唐残 - xp1024.com
《唐残》


第一章 活着

周淮安重新从水里爬上岸来的时候,只觉得阴郁的天色看起来格外的亲切,而充满了复杂异味的新鲜空气也是格外的好闻。

慢慢的将口鼻里的泥水和异物都给呛咳出来,长久在水下的窒息感,让他的头脑依旧有些昏昏沉沉的不给力;经过了一番“我是谁”“在哪里”“将要去玩何方”的尼采、康德式的内心哲学拷问之后,他才确定了自身的处境。

自己居然还活着,而不是在撤侨的路上被藏在那些又黑又绿的温和派当中,突然冒除咯哎N7信徒的汽车炸弹给殃及池鱼,连人带车都掀飞出去砸进水里了么。

只是好容易才从号称非洲神器的中兴皮卡里挣脱出来,仿佛一切都消失了,无论是年久失修锈迹斑斑的上世纪七十年代的援建大桥,还是那些车马水龙的逃难人潮,或又是远出广袤的悉数草原地平线上的枪炮轰鸣声,都已经不见了。

他正趴在一处苔痕斑驳深厚而滑腻腻的石岸上,一些有些眼熟的草叶从石缝当中稀稀疏疏的生长出来,而结出紫色和白色的细小花蕾,在细细的微风中颤颤着。他所爬出来的河巷清澈透底得根本看不见泥沙以外的其他东西;

然后他又发现,也不是没有其他的东西,自己那辆非洲魔改版的皮卡,就静静的躺在被水波扭曲和折射过的河床底部,而只露出顶端一点点细微的边缘痕迹。

他不由的叹了口气,至少在自己这种浑身湿透了的徒手状态下,是没法将车上的随身物品,给打捞上来了。

“这是。。”

然后,他才有些头昏脑胀的慢慢将关注力转移到自己所处的环境上,然后在脑中顿然冒出来诸如“穿越了”之“古代”类的字眼。

因为从这里站起来望出去,这是一座占地极为广大而古风十足的城市,连绵错落的民居和街市之间,是无处不在飞檐斗拱和错杂期间的灰瓦和茅草屋顶,还有林立的类似后世残留下来钟楼、鼓楼的木构建筑。

城市的另一面远处隐隐约约就是大海所在的天际线,因为在夹在空气中吹过来的,是明显带有港口才有咸腥味的海风;只有在面对陆地的另一面才有隐隐半包围式的低矮城墙,只是像被狗啃过一般的已经出现了好些坑坑洼洼的缺口。

许多道的烟柱渺渺的升腾在城区的上空,而让空气中开始出现焦臭的味道和无所不在的飘落黑灰,还在在非洲大陆上曾经多次闻到的熟悉气味;这一切都驱使着他不由自主的向着水流汇集的方向走去,

霎那间,就见到了令人震撼而肝胆具裂手脚发麻的一幕,那是沿着穿城而过的一条宽阔水系,两岸到处是此起彼伏而不绝以耳的哭喊声,还有震天彻耳的欢呼声。

不断有男女老少被鼓噪的人群押到不知名的江水边上,然后再堤岸上被砍下头来抛尸进江水里,再顺流在大片弥散不去的血色当中直接冲刷到江口所在的外海去。

因此,在这片看起来颇为宽口江面上已经密密麻麻的俘满了形形色色的尸体,偶然还有一些没有完全死透的人在挣扎扑腾着,然后慢慢顺流和众多尸体一起消失在远方出海的江口中。

这一刻,

他突然感受到了某种彻骨的危险和巨大危机感,这是一座正在陷入屠杀当中的城市,无论是属于那一方的阵营,这些看起来杀红了眼了的武装人员或者说是士兵们,都未必会轻易放过他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

随着附近想起的脚步声和隐隐嘈杂的动静,一个莫名的声音在催促着他,自己必须不惜一切手段逃离这里了。

然而,

“又一个。。”

在某种充满了恶意的尖锐叫喊声中,他只来得及转过身去,就被人迎面从额角重重敲了一下。

“宰光这些番奴。。”

然后,一个相当呆滞机械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

“宿主遇到生命危险”

“应急系统启动,后备能源注入。”

“转为动物神经下本能模式。。”

不久之后,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就是在一片血腥味刺鼻的尸堆里,而自己是以某种五体投地的姿态而趴在地上的,沿着散落尸体的血色痕迹足足蔓延了半条街道,才消失在不知名街道的转口处。

至少有数十名的武装人员被用某种蛮横之极的力量当场撕碎和肢解掉,以至于让剩下的人丢下了武器,死亡前的那一刻的恐惧和惊骇,依旧凝结在他们扭曲的面孔上。

而他甚至没有那种本恩那个的条件反射式的呕吐和恶心,反而就像是被掏空了身体之后的某种贤者时间,以一种令自己都要惊讶的冷静心情,来判断和分析目前的现状和曾经发生的事情。

在被人打晕之前,自己身上好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启动了,然后就变成了这副样子了。

就在他绞尽脑汁的寻思之间,视野当中突然出现了隐隐的线条和边框,一个听起来晦涩迟钝之极的声音再度响起。

“自检当中。。。严重供能不足”

“已转为重启后的被动待机。。”

然后这些代表某种数据界面的线条和边框就彻底消失了,无论他怎么用意识呼唤或又是晃动脑袋也及发不出来了。

“这又是什么鬼东西”

他不由在心中惊惧和抓狂的喊道。

“为毛只有一次性的效果啊”

“偏偏又是发生在我身上。。”

然后又变成某种不由自主的羞耻感,自己这个外形和样子一定很是怪异了。只是,为什么别人的外挂不是随身老爷爷,就是无所不能随便兑换的体统;自己就寄生了这么个看起来就根本不靠谱的鬼玩意。

我是唯物主义者,

我是社会主义接班人,

我是科学发展观武装起来四有新人,

在非洲战乱地区充当志愿者时,经过火线入党的预备党员。

周淮安在不断的默念着这些强迫自己重新冷静下来之后,迫在眉睫的危机感再度驱使着他,不得不忍受着浓重的血腥和慢慢泛起的恶心感,开始在那些被杀戮一空的尸体当中,寻找自己可以利用起来的东西。

至少在他所身处过的后世现代社会,已经在发达网络猎奇风格中对这种东西有一定的心理承受能力,而后来他以志愿者身份随着医疗队行走在中东和非洲大陆时,也并非没有见证过那些发生在人类文明边缘地带的悲惨与残酷情景。

因而,此时此刻周淮安理性上觉得最要紧的事情,还是让自己在这个陌生的年代先活下去再说。哪怕为此抛弃一些道德的洁癖和伦理上的不适。

虽然大多数衣物和随身物件都随着尸体被恐怖的外力给撕碎和切割,而散落了满地都是了;但他还是在那些被人遗弃的破烂兵刃当中,捡起了一柄看起来锈迹不多的直刃单刀,看起来很窄的刀身以及没有缺口的斜角直锋,多少有所威慑和杀伤力;又找个并不算合适的黑漆外鞘套住,插在腰里皮带上权作临时防身的武器。

然后,又拿了根折断小旗的上半截,磨掉根部的断茬和缠上便于握持的布头,抓在手里充作某种意义上的拐杖和随时可以投出的副武器。毕竟,这座古代的城市可是正在发生某种杀戮的行为,谁知道下一步还会发生什么事情;

接下来又从边上被撞翻倒塌的棚子上,割下来一大块半新不旧的遮阳布,就这么斜批着裹在身上打上两个对接,好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的突兀。虽然身上还是湿漉漉的十分难受,但是在逃出险境之前,他已经没有那个时间去处理了。

然后,再用割下来的布条缠住小腿和脚掌,套进一双尸体捡出来明显有些过大的旧靴子里,把自己那双已经变的湿漉漉破破烂烂的帆布远足鞋给换掉,这样起码就拥有了初步能够进行有限的长途跋涉和加速奔跑逃离,而不至于损伤到腿脚行动的基础条件了。

按照受过野外生存训练的基本常识,从太阳所在位置和本地人的穿着上看,这里应该属于偏向炎热潮湿的南方临海地区;因此,还需要遮阳和防晒的手段,至少在边上被打烂了一地粗陶碎片的棚子里,他找到了现成的旧斗笠戴在头上。

然后,又在一个被打破的大缸里,找到了没有被飞溅血迹污染掉的残余淡褐色茶水,这意味着是被烧开过的饮用水,而不是那些来源可疑不知道有什么残留物和成分的生水;

虽然,已经被溅上了些许尘土还有碎片掉在底下,但稍微尝了尝之后就确定这是类似劣质茶砖和野刺子的味道;对来他来说这可是好东西,不但可以解渴补充水分,还可以提供短时间内的提神和消暑效果。

让他就此逃离这座正当杀戮当中危险城市的计划,又多了几分保证和信心了。然后他开始寻找合适的便携容器,最后只找到了一个被掏空削薄的大竹筒和半截葫芦瓢。

随着被大口喝下去的茶水,随之而来的是周淮安身体里仿佛是一下苏醒过来的饥饿感。

他只能一边尽快寻找可以作为地理标识的存在。来对照自己的方位,以便从这些迷宫一般的陌生街区里走出去;一边还要寻找可以果腹的食物;莫名其妙的剧烈爆发之后的身体酸痛和强烈的饥饿感,几乎是一波一波的涌现出来,就连唾沫和口水也吞不动了。

好吧,至少别人玩的是荒野求生,自己则是在一座满是死亡和杀戮的城市里玩求生,还是一座充满了杀戮的城池里。

好消息是既然是人类聚居的所在,那也就意味着相对丰富的工具和可以利用的物资来源,以及更多藏匿之所的选择。

而坏消息是,这场屠杀看起来是有所组织和秩序的,那也就意味着出入的门户有很大概率给封闭起来,或许需要从海面上想办法的大逃杀之路。

第二章 活着(中)

第二章活着(中)

一处废弃的小院半坍塌的偏房里,

周淮安听着远处此起彼伏的叫嚣声,怒喊声和嘶吼声,不由的心中一阵庆幸和后怕,还好及时脱出和远离了那片区域;不然接下来的后续大搜捕和查杀,只怕是难以幸免和逃脱了。

虽然对那些袭击他的武装人员的凄惨遭遇,还是有些不明所以疑窦重重,但是继续留在那里显然还是很危险的事情;无论是撕碎了半条街人那不知名的力量,还是那些不明武装人员的同伴,对我来说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尽管如此周淮安依旧明白,自己还是没有能够脱离险境;因为只要还是被困在这座巨大的城市里一天,就有一天被搜捕和抓到的风险才是。

相比沿岸地区的喧闹,越往里走就越是死一般的静寂,以及各种破败、荒废的迹象,这也代表暂时性的某种相对安全和隐蔽,

为此,他小心谨慎的避开了那些看起来过于华丽或是稍微像样一些房舍和宅院,(谁知道里面还有没有正在搜刮或是休息的武装人员),而选择了那些门面比较破烂看起来缺少价值的棚户区所在,来作为自己的藏身之所兼带收集自己想要的求生物资。

而那些疑似有所动静和人声的屋舍,或又是有所明显活动痕迹的建筑存在,也是要尽量避而远之的宁可绕开来走。

所以,周淮安差不多花了好些功夫匆匆搜寻了十几处房舍和院落;才找到一小块晒在屋檐下几乎和泥巴一同颜色的腊肉和不知道放了多久的咸鱼干,半筛子正在晾晒的粉丝,摘了一大一小两根长得歪歪扭扭的丝瓜,就是全部的收获了。

虽然都沾上了不少黑灰,但是这种过火后所飘散出来的类似活性炭成分,暂时对于人体是无害的。

最后,他甚至还在附近找到了一个豆腐坊,只可惜抛去外间被打砸的一片狼藉的小院和铺面,里面房舍里得以存留下来的各种豆制品,也差不多长毛发霉或是酸臭难耐了;虽然他依旧饥肠辘辘,但是思虑再三之后还是放弃了以身试法,用自己的肠胃去测试这些没有经过人工处理,而任凭天然发酵的半成品腐乳。

倒是随后一小缸埋在墙下的咸豆豉,让他稍微有所惊喜一二;这东西虽然闻起来焗死人,但是作为调味料来晒干后用水化开之后,可以及时补充人体所需的盐分和矿物质,而且在高温潮湿环境下可以存放得比较久。

要知道,行走在非洲大陆的时候,国内带来的豆豉酱、干辣酱和榨菜包,号称是医疗队调理饮食和胃口的三神器,无论是难以下口的木薯糊糊还是酸面饼,或又是味道奇葩的烤面包果、生菜杂拌,有了这些佐味都可以将就过去。

将这些豆豉酱料都倒出来,抹在一块石板待到被阳光烤干的差不多了,再整块整片得刮下来用纸张包好就行了。

而且在没有合适的炉灶和锅具之前,周淮安甚至还不敢动火来进一步的烹煮,而只能用找到的井水洗一洗,而用刀子剁碎了囫囵咀嚼着一点点和茶水硬吞下去先,才算勉强缓解了灼烧一般的饥饿感。

休息了好一会,他才湿透了的汗衫和短裤给脱下来,放到室外被太阳晒热的石槽上慢慢烘干,又用干布裹着身体开始清点身上找出来的零碎物件。

已经被水泡烂的纸质证明文件和东非维和部队颁发的通行证,两枚私人印章戒指,一块国产的三防多功能手表(太阳能带定位功能),应急包里的防虫药膏和止血贴、净水片,还有一小瓶治疗痢疾的特效药丸,一筒预防疟疾的青蒿琥脂素;几张小面额的非洲货币,一把储物箱的钥匙,一张银联卡。。。。。。

对了最后还有后裤带里一叠小小的五星红旗,在这片黑色大陆某些情况下,这些东西甚至比护照更加管用的多,也是周淮安对来自那个时代的最大羁縻,以及对远去的亲人和家庭生活,隐隐令人泪目的牵挂、怀念心情了。

只是原来的手机,还有一支共用的海事卫星电话就落在车上了,连同车厢和车斗里那些个人物品和托运物资,如果都会一起随自己穿过来的话,那也只能沉在水下暂时没法着落了。

摸到大腿侧边的硬物他突然一个激灵,居然忘记了这个要紧的东西,那是一把装在腿套里的手枪;

作为在非洲战乱地区边缘行走的需要,事实上医疗队里的很多人都受过简单使用火器的需要;而作为某种意义上的军宅和武器迷,从小就订阅轻兵器、兵器知识在内的诸多军事武器杂志的周淮安,也很是利用国外的宽松环境过了一把真枪实弹的瘾头。

虽然都是战乱地区才能获得廉价二手旧货,但是他还是利用一切的闲暇时间,从AK47/56半/雷明顿/M4等熟悉的近代影视经典,到早期的加德兰、摸心拿肛、李恩非、黄油枪、司登老爷爷等老古董,乃至外国市面上流出数量极其广泛的形形色色大路货,将各色的长枪短炮好好的耍了个痛快。

而这只用来防身的手枪,虽然在逼格上远不如格洛克,西格绍尔、伯莱塔等脍炙人口的系列,但也是曾经打遍了一战和二战,至今还在广大第三世界国家广为受用的传奇名枪——1911加长魔改版;

没错就是魔改版,缩短的合金高硬度枪管和加长的十二发弹夹,还有用轻便的钛金属极大减重过的部件,据说前一个主人是来非洲开拓业务的南美走私贩子,握把上的金属骷髅就是他留下的标记,然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阴差阳错的辗转落到了某个部落酋长手中,又被作为作为见证中非亲善和私人友谊的礼物给送了出来;

因为,医疗队大家都有了自己的防身武器,因此这把多出来的纪念品在回国上缴之前,就暂归我名下进行保管和维护一二了。

虽然外观已经被磨损刮花的十分厉害,但是没有影响到内部结构,实际使用起来的指向性和精度,还是相当令人满意的;因此在某种松鼠控的情结之下被我片刻不离身的带着,一有空就拿出来调校和试射。

如今,这么一只满弹夹的短火器,外加防水袋里的二十发子弹包,至少可以在关键时候用来应急和救命之用了。比起自己身上昙花一现就死球的那个不知名鬼玩意,也让他对接下来的局面更多了几分底气和凭仗。

当然了,周淮安还没有自大到认为自己可以靠这东西开无双,直面大队冷兵器的围攻而安然无恙的结果,也就是面对突发情况的时候,比如不长眼的鼠辈或是觊觎者什么的,出其不意抽冷子来一下的那种程度。

随后在检查周围环境时,他在不远处的巷口临街地方,找到了自己想要的讯息,那是一块烧焦掉大半截的木榜上,残留的一角麻纸告贴,依稀还可以看到落款处的几个字眼:

“岭南XXX经略。。。广州都X府。。。乾符六年,己亥”

这就是这个时代的广州?传说中的千帆万幅之城,南海最为璀璨的明珠,中国最古来的对外口岸和海路通衢,岭南最为繁华和富庶的所在。

但是这座宏大而繁华的城市已经陷入了血与火的颜色当中,到处都是震天蔽日的浓烟和无所不在的哭喊喧哗声。

至于究竟是那个时代的广州,乾符这个年号又是哪一年他就有些抓瞎了,虽然作为兴趣广泛的军史爱好者,他没有少在论坛上和人辩驳过各种历史事件的细节和可能性,但是想要在浩瀚历史长河多如牛毛朝代里,给分辨出一个具体年号和时代来,就实在有些勉为其难了。

毕竟,广州作为一个古老的城市和港埠的历史甚至可以一直上溯到秦汉时代。而从建筑风格和发展程度上看,已经远离秦汉南北朝而斗拱重叠,正处某种意义上的封建时代高峰期,除掉显而易见满地猪尾巴的我哒请,就不知道正处于唐宋元明的那个年代了。

毕竟,相对于贯穿了整个中国历史的漫长岁月而言,这是一座相当国际化也是对外开放最早的城市之一;不过在历史上能够发生在广州这种大型城市的大屠杀事件,就显然是屈指可数了。

一一对照下来,周淮安心中有了几个候选的猜想了,不过最好的办法还是获得更多诸如官府公示之类的实证,或者找到一个当地居民来获取情报,好为他下一步的行事提供某种参考和对照。

好吧,这场莫名其妙的穿越至少没有把自己丢到什么鸟不拉屎、语言不通的异邦外国去;只是这古代的粤语或者说南音,也并不会比鸟语更加令人理解不能。

第三章 活着(下)

周淮安被大片重物坍塌的意外响动所重新惊醒过来的;

在外间透入阴郁昏黄的天色之下,他看了看手表正是黄昏的五六点之间,自己大概已经睡了两三个小时了,身体依旧有所酸胀依稀而肚子还是饿的,但是原本肢体运动起来的晦涩和沉重感,已经在着短暂的休息当中缓解了许多了,腿脚上的静脉曲张和浮肿也基本消失了。

而原本停留在远处的嘈杂嘶闹声,也变成近处的零碎呼喊,显然他设在街头和巷口边上的小陷阱,或者说是预警机关被接二连三的触发了。

这些小机关本身就是街头随处可见的材料,所临时制作完成的一次性简陋成品,本身就和街上随处可见的瓦砾残垣和废弃物并没有什么区别,也没有什么具体的杀伤力和妨碍效应;惟一的作用就是被人触动之后,在崩塌过程中会发出比较刺耳的异样响声和动静,来提醒正藏身在附近的周淮安。

而这种辅助技能或者说是手艺,则是他在非洲医疗队时,和其他中国援建单位、资源开发公司的护卫队里,那些退伍军人们所互利**流得来的野外生存技巧和经验之一;毕竟在非洲这片神奇而足够蛮荒的土地上,实在有太多的意外和可能性了。

因此,有段时间他在医疗队里,就是扮演着那种什么都会一点,许多地方都可以暂时凑合一下的万金油角色。

而他学会这些小陷阱也不在于具体杀伤效果,而是在及时提供对层出不穷的野生动物,或是四处流窜的武装人员,相应的外围提前预警和行动力上的阻碍和迟滞。

只可惜这一次准备的时间太短而材料有限,他也只来得及用砖石木片堆搭出一些详单简陋的声响机关而已。

尽管如此,他还是很快收拾好外间多余的痕迹,重新布设了几个小机关,而带着着身边的武器,沿着堆架好的物件三下五除二的爬上屋架顶棚,用短矛的尖端轻轻挑开覆顶发白泛黑茅草的一条缝隙,算是对街道取得一个居高观测的视野。

然后,他就观察到了西面远处隐隐绰约出没在墙户之间,若干正在跌跌撞撞没命奔跑的人影,以及尾随其后大呼小叫着追赶的淡淡烟尘。

好在那些逃亡者虽然触动了外围的街头预警,但并非是直接往周淮安所在的这处破房子跑;而追赶的人看起来也没有多少,就这么观察了一会,前后陆陆续续的只出现了十几个人,分散在街道上此起彼伏鼓噪着,做出某种迂回包抄的围追堵截之势。

随后,周淮安就注意到了这些追赶中的武装人员装备很杂,有刀斧钉头棍棒也有弓箭甚至还有套索和渔叉,身上穿着也是乱七八糟的短衣和褐胯,防护最好最好的也不过是一领破破烂烂的皮套背心而已。

但是看起来气势和凶狠劲头十足,看起来很有些配合的大呼小叫着,直接沿着街道将逃人往这边驱赶过来了。

就在这片刻之间,就已经相继有两人在惨叫和哀求声中,突然失足跌倒在了追逐的街道上,然后被这些提刀赶上来的武装人员给狠狠乱刃交加血溅当场了。

然后,武装人员当中又有人停下脚步,从后背抽出箭只弯弓就射,只可惜力度和准头都甚差的咻咻落在了仅存逃亡者的身后和身侧的墙面和地上。就这一点耽搁,剩下三个没命奔逃的逃亡者又与他们拉开了一段距离了。

不过在周淮安看来,他们的表现和精神状态,也就是非洲乱战当中那些拿着砍蔗刀就敢上路,兼职半路打劫的黑叔叔水准而已,就连一些周淮安见过的地方部落武装都比不上的。

普遍营养不良且缺少训练,使用武器也毫无章法和战术可言,只是在数量上稍稍有所威胁;以他受过的短期格斗和防身术训练,如果遭遇上的话同时面对三到四个左右,但是更多以上就要想办法退避和转进了;周淮安很快就下了初步的判断,这也是行走在非洲时的必要眼力和细节上的经验之谈。

毕竟,在西方那些打着人道主义救援旗号却各种挂羊头卖狗肉,而不断被刷新的道德和伦理下限面前,就算是纯公益性质的医疗队同样也有概率收到无差别的攻击;其中最麻烦的,不是那些成建制的反政府武装或是部落游击队,或是以抢劫为目的流匪,而是这些难以交涉而只知道艹与杀的散兵游勇,只有适当的暴力才能让他们知难而退。

这也只是一晃几个呼吸间的事情,然后,就有逃亡者越过了周淮安藏身这所破院,径直跑向了远方而去;还没等周淮安略松一口气,就有人撞在了周淮安射在门外的响声陷阱上,哗啦一声顿时被堆积起来的瓦砾,给倾倒覆盖进去了而半埋了起来。

然后惨叫着被那些追上来的武装人员给捉住重新拖到街上去,居然是女人的声音,然后隔着墙后看不见的死角,就变调成为了某种被压抑住的哀求和嘶哑的嚎哭声。

然后随着颇为激烈的殴打和咒骂声,女性挣扎和哀求的动静也在慢慢的消失,最后只剩下死气沉沉的单方抽打声。

“够了。。。”

“死了就没劲了。。”

墙外有个悉悉索索的声音,越过了外院而直接向着屋里而来,周淮安不由心中咯噔一声,正是见了鬼了。

“泥咯瓜儿子,干这勾当还怕人多看两眼么。。”

“老子就好这口,又怎得你了。。”

“就不想白让你看了去。。”

“还不快点了事。。追上去。。”

“将头许我们出来的时间可不多了。。”

“就泥呱噪。。快点让俺了事。。”

在毫不掩饰的嘟囔声中,拖着人事不醒的女人头发,而迫不及待的走进来一个敞胸露背的身影,左右顾盼了下就急吼吼的就在房檐下退下了胯裤。

已经下的房来预先占据好了门边伏击位置的周淮安,慢慢推动搁在窗墙边沿上的短矛只是用力向前一突,就像是戳破了某个水袋一般的没有多少阻力,就在正在努力寻找合适位置的脖子上透了个对穿,正在寻找目标和路径的那人,几乎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多少,就捂着根本堵不住的血泉,无力颓然倒到了一边去。

在迅速弥散开的淡淡血腥气当中,周淮安重新将尸体扶正压在人事不省的女人身上继续权做伪装,然后就紧步飞身几下贴靠到门边,摆出一个抽刀斜举向上的顺势,慢慢屏气吸声的蹲伏了下来。

“到底完事了么。。”

半响之后,就见外间迫不及待探头进来询问的半边身子,然后抽动了下鼻子抱怨道

“怎么又弄出血来了。。”

就见骤然寒光闪烁之间,来人如有惊觉一般骤然扭头侧身过来,却被周淮安全力斩下一刀斩中后颈而压着身子径直劈翻在地上,呜呜闷声漏气捂着喷血的豁口,却是在迅速扩大的血泊里滑滚挣扎着怎么也爬不起来了,然后就被周淮安用力提手拖到了一边,感觉比意料中的额还要轻上一些。

随着愈加浓重的血腥味淡开,这下外面的人终于有所察觉不对了,就听得脚步声杂乱的再度有人急冲进来。

“有埋。。伏”

随即有人从门外起手挥舞着雪亮刀尖壮胆式的前探而出,然而最后一个字还没吐出半声,就再次被迎面当胸透过门隙重重贯穿的短矛给打断了,随着带着半截端矛和门板猛然栽倒出去的身形和动静,顿然惊起门外的数响大呼小声。

“小心。。”

“贼子扎手。。”

“第三个”,

周淮安一边心中默念着推倒堆积在门上的砖石,而将撞门而入的敌人淹没和掩埋进去;一边眼疾手快飞身而退到墙边,迅速踩着余下垫好的砖石,翻身跳过墙头到了侧边上房子破洞里,然后开始沿着预留出来的空隙和通道,紧步绕到了堵在隔院前门那些人的后面。

然而,他在门外第一眼看到的却是空荡荡的正门,随即转头撞见不远街角处,正背对自己负着弓箭的望风身影;强自按捺住心中突突直跳的心脏贲发,在判断了对方的射程和反应过来前能够逃开的距离之后;

他深吸了口气摸了摸腿边随时可以拔出的枪套,慢慢的返身蹑脚上前弹步暴起飞身一脚,就猛揣在对方惊觉转身的腿弯上,而狠狠用尽全身重量踩在地上发出沉闷的骨折声,而一手捏成锥拳自后猛锤其肋下,另手按照学过的擒拿技探前挽住对方的头部,用臂弯的夹角紧紧勒住正欲出声惨叫的口鼻,而以身体为转动中轴奋力向后往复夹压着左右扭过了数扭;

待到对方在咯咯断气声中,软软瘫倒如烂泥的被重新放开之后,似乎来自远程杀伤的威胁暂时就解决了;而隔壁一窝蜂冲进院子里的那些人甚至还在大呼小叫着到处打砸出巨大声响来,给自己壮胆和以充声势,而居然就有没有在外间留下更多的其他人了。

既然是这样,周淮安不免就突然生出一个更加冒险的想法;他随手试了试缴获的弓箭;好吧作为曾经的业余狩猎爱好者,这东西他在非洲部落里也有练手过的,虽然看起来很粗陋且弦也不是很紧,但是配合这剩下几只不怎么整齐的翎尾箭,也是有一定距离内的杀伤力了。

随后,他慢慢的退到了十几步外的街角般蹲下来,只露出一个弯弓的手掌和观察的半脸;几个呼吸之间就有一个身影,大声叫唤着什么从院子里左右顾盼的跑出来,来不及试射的周淮安断然松手一箭放出,却是微微随风飘向左边射偏在了对方的肩膀上,而浅浅的钉在门边墙上令其当场痛彻叫嚷了起来。

这时,又有人从墙上露出大半截身体观望,看样子居然是避开正门而打算撑着墙爬出来;这时候,重新调校好准头和力度的周淮安,已经不慌忙的对好了目标,咻地一声将前腿刚跨过墙头的对方一箭穿胸,又扑闪痛叫着重新翻倒回墙里去了。

接着他重新上弦一只羽箭对准那个咬牙痛哼着,努力想把自己从门边上一点点拔出来的倒霉蛋,轻轻的弦响和穿胸的凄厉声过后一切归于平静;于是,院子也仿佛一下重新恢复了静寂,然后才有人用颤抖的嗓门大声说话,只是听起来不甚明了。

“喃个沟贼在歪。。”

“噗你阿姆嗝。。。”

半响之后,当那个穿着破烂皮套子最为强壮的身影,也肋下斜插着最后两只箭羽,而被他抡起一刀劈飞兵器又顺势砍断了持剑的手腕,进而而错身捅进肚子里横拖搅动着掀翻在地,扭挺踢蹬滚拖触动大团血迹,凄厉咒骂着失神断气了之后。

周淮安的视野当中,就只剩下最后一个畏畏缩缩的从院子里偷爬出来,却被这一幕惊骇欲绝不自由自主的连连倒退跌坐在墙角,却又转身贴墙没命奔跑而去的幸存者了。

然后,在噤声屏息瞄准下轻轻乒的一声闷响当中,羽箭跑出二三十步远的对方后背,随着飙出一股细细的血箭而扑倒在地;随即,周淮安在残余肾上腺素的驱使下进步前去,用沾着血迹的长刀在尸体上补戳了几下,才算真正放下心来。

这样,除掉原本已经追远而去了的小部分人以外,这里总共被他放到和留下了七个人,缴获的则是一把布绑的猎弓和四只箭,一长一短两把不少豁口的刀,一只钉头棍,一把鱼叉,一把锈迹斑斑的短柄斧和破烂的木盾。

随后尸体都被周淮安就近拖进院子里,而在大滩血迹上洒上掩盖的尘土之后,周淮安才感觉到肾上腺素迸发效应过去之后,所带来的虚弱和全身酸痛淤塞的疲劳感,坐下来很是喘了一阵子才慢慢回过些许气力来。。

第一次亲手杀人并且是连杀数人的感觉,也并不是那么具有冲击力和心理震撼的,也许是因为对方是在太弱了,当面对拼之下轻易就被打飞了手中武器;或者说他在见了那些沿岸屠杀的场景和后来的满街血腥之后,已经变得有些麻木不仁起来了。

要知道,他随医疗队在非洲时,不但亲手射杀过那些野牛、鬣狗、鳄鱼之类凶猛的野兽,也持枪威慑和去住过那些心怀不轨的可疑人士。

反而是疲惫过后的饥饿感更加的强烈了;但是他还是想了想随手捡起一块最厚的碎瓦用力捏了下,只听叭的一声脆成了数片,这可是有寸厚的硬陶檐角啊;看来不是那些人太贫弱了,却是自己穿越之后的气力和反应,都有不同程度增加了。

“恩嫩。。?”

“异士?。。”

一个口音很重的腔调在他身边响起,再次将他从急剧运转的思维和回忆当中给惊醒过来。

却是之前一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逃亡者,居然又从附近不知哪个藏身地方转了回来,正在将那个衣服被撕开满身是血昏死在地上的女人,给努力唤醒搀扶着从地上慢慢的爬起来;然后小心翼翼拉着这浑浑噩噩形如行尸走肉般的女人,对正在逐一拔出箭头而整理缴获周淮安,恭恭敬敬得跪在地上摆出一个卑微至极的讨好表情。

而周淮安却是有些错愕和诧异,自己居然顺手救了个被追杀的蕃人?,看对方的形貌虽然是长衫右衽璞头结髻的古代打扮,但是站在近处看起来来,在泛卷的褐发和浅灰眼珠子上。明显更像是外域舶来的血统。

只是一身把汗水浸透后被布衣绷得紧紧的肚腩和油光发亮的赘肉,显然在这个时代的家境和生活条件都还不错,这样对方身上应该可以得到足够的讯息把,周淮安不禁如此想到。

只是因为口音实在太重的缘故,至少对方声音急促的说了好几句,周淮安也没有能够听懂,最后还是好连说带比划的才完成了初步的沟通,明白了对方的大概意思。

然后,又随着相互之间对话和比划的越多,就像是打开了某个契机和开关一样的,他于对方口音和语言上的理解和掌握,就像是水到渠成一般的变得逐步通明起来。

“小人山诺,敢问壮士安好。。”

“多谢壮士义助。。”

“大恩大德,莫敢相忘。。”

只是随着敬畏有加的对方,毫不顾及形象五体投地的跪在地上口口声声的拜谢,让周淮安不禁仿若隔空看到了曾经在某论坛里公图区,遇到发图时的各种祝福语了。

“壮士走好。。”

“壮士一路平安”

“送壮士上路。。”

“好人一生平安。。”

“1024。。。”

“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掏出来。。”

随即回过神来的周淮安,不假辞色的对着对方喊道。

“还有,把你们知道的全说出来”

“是是。。”

对方忙不迭从地上爬起来的满口应声。

最后,他只从对方全身掏出来的零碎当中,取走几枚已经变形卷边,却可以当作流通物的小银饼,一把不同质地的铜钱,一枚金质的带环,一把小刀,一包装着针线,打火的燧条和刀石的囊袋而已,而在多枚铜钱铭刻之上,他看到了是“开元通宝”“乾元通宝”之类的字样。

然后,

“追杀你们的草贼?。。。”

周淮安听到这个名字不禁皱起来眉头。

“不不,如今应该是黄王的义师了”

对方一个激灵浑身颤颤的道。

“黄王?。。。”

周淮安不由的心中一动。

“就是那位自号诸路义军都统领,冲天大将军的黄。。。”

对方仿佛心有余悸的说道。

“须知朝廷节制岭东的李使君,都被悬首示众了。。”

“麾下兵马入了城就封门大开杀戒。。。”

“城中大大小小的官吏军民,都是死伤枕籍尸横载道啊。。”

“我辈实在是躲无可躲,避无去处,才找到这里的破落坊区苟藏一时”

“没想到出来取水时,还是是被游曳的贼众发觉了啊。。”

“才有这一番的灾厄和苦难啊。。”

说到这里,这个家伙脸色越发垮了下来。

“大伙儿四散逃了出来,却未想只有我和阿姐苟存下来。。”

第四章,还是活着

作为第一个可以间接了解外界消息的土著,周淮安已经基本明白了自己所处的时代背景和所在的历史事件当中了。

居然就是赫赫大唐坠入黑暗之前的末世之期,以王仙芝、黄巢为首的农民起义军,所掀起无数风起云涌的浩荡大时代。

只是作为死在沙滩上的前浪——濮州(今山东菏泽市鄄城县北)出身的盐贩子王仙芝,已经随着战死在淮南道黄梅(今湖北黄梅附近)的五万大军而彻底落幕了,如今正是另一位盐枭世家出身的曹州冤句(今山东菏泽西南)人——黄巢所主导的后起义军时代,正当是他们受挫与闽浙而大举南下五岭而攻入广州的期间。

除此之外,他对于这个时代的其他了解,更多是早年历史教科书上一些只言片语的记忆,以及一些来自网络流传的历史典故和人物段子的模糊印象了。

而城中这场正在发生的大屠杀,也就是后世与黄巢有关屈指可数的大事件之一的“广州杀胡事件”,也一度是网上被莫名鼓吹起来的热门话题之一。

虽然史书上记载的是杀胡十数万口,但是以周淮安的短暂亲身经历而言,却不是什么良好的体验;毕竟,按照周淮安曾经的记忆和经验,在群体的暴虐之下一旦杀红了眼之后,就再也无所谓什么的胡人和唐人的区别了,或者干脆很容易就变成个人私心和欲望驱使之下,人性丑恶和黑暗面的彻底释放与无底限的宣泄循环当中。

就算是自己拥有典型汉人的外貌,也不能保证就没有被卷入这场死亡与杀戮狂潮之中的巨大风险,尤其是身份不明的外乡人就更加危险了;所以目前一切还是躲为上计,直到这场狂热而无底线的风潮彻底过去再说。

至于这场广州城内针对胡人和外藩人等的屠杀,用后世史学界那些比较主流学家们的话说,就是一次封建时代特色的农民起义背景下,非正常的暴力财富转移和以屠杀为背景的强制掠夺行为而已,实在没有必要上纲上线到宗教啦民族啦之类的无谓意义;

毕竟从具体成分上说,黄巢下令杀的这些胡人当中,被后世所诟病的绿教徒和大食人只是一小部分,更多是形形色色居留在当地的天竺人,波斯人、大秦人(拜占庭人),乃至占婆、林邑、真腊、注撵、室利佛逝等大小外邦,甚至还有来自非洲的昆仑种等等。

而且从理论上说,能够万里迢迢的渡海过来在中土讨生活的人,都是商人当中最富冒险精神,也是最奸猾和擅长变通而的群体了。

实在和后世那些傻缺伪黄汉所鼓吹的,所谓“杀胡英雄闵天王吹”一起并论,所脑补出来民族主义觉醒和“遏制了被和平教绿化”之类的狗屁玩意,根本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

真要按照这些无脑吹的理论,那之前被为虎作伥、认贼作父的闵在,早年当作取信于石赵匈奴政权首脑,所杀掉的更多汉人及其起义军,岂不是要在地下死不瞑目的跳起来了;

这就像是参加过南京大屠杀的高砂义勇队,只要在鬼子完蛋前杀一些带不走的老弱妇孺,就能逃避掉他们作为汉奸走狗所在中国人民身上藩下的累累血债了。

只能说,身为农民起义军首脑的黄巢,比较针对性的选择了利于开刀和下手的对象,而避开了本地可以团结和利用的土生唐人群体;但是和什么被网上鼓吹起来狗屁不通的杀绿英雄,就实在没有一毛钱的关系。而非要这么做的人只能说是别有用心和故意混淆是非,来达成不可告人的目的和私心。

至少这个时空的广州,可没有后世那些为数众多泛滥成灾的非法滞留黑叔叔,他们在这里多数是以被阉割过的昆仑奴身份,作为新奇玩物和消耗品的存在;也没有那些把努力突破新中国外交封锁的先总理“外交无小事”,几十年不变的机械扭曲成“老外无小事”的无耻官僚,各种跪舔秀下限的脑残之举;

更没有被民宗委之类体制内的反/贼、既得利益集团,惯出来“穆无法纪”“伊法治国”“泛清真化”之类的滥觞;在广州历史上的大多数时间里,就算是最正宗的阿拉伯人,也是要在大唐的土地上夹着尾巴做人,甚至一度混在更早与华夏产生交流的波斯人里,以拜火教别支的名义来维持自己非常规的信仰。

至少在这个时代,大多数大食人和他们发展出来的绿教徒,在官府还是市民百姓面前,还必须夹着尾巴做人而受到变相歧视的“非我族类”;而不是沙特瓦哈比极端派所重金输出的,比中国公民身份和国家认同感更重要的所谓“阿拉伯亲人”,和某些地方政府需要跪舔“海外投资商”;

他们长期只能寄名在波斯人拜火教的名下,只能躲在自己聚居的坊区私下自娱自乐而已。甚至要靠与海路沿岸的土著首领来联姻,才能站稳脚跟的。

所以这些混在网上键盘政治局里鼓吹这个杀那个屠的伪黄汉,不过是树立一个掩人耳目混淆是非的比烂靶子来崇拜,无非就是为了用假大空的理念和口号,掩盖他们不想关爱自己身边的亲人和邻近,变相逃避社会现实需要和责任义务的花招和手段而已。

事实上,据周淮安的一点印象,这个时代真正在遭受绿化侵蚀和威胁的,反而是大唐曾经的基本盘和文化辐射圈范围的中亚地区和西域诸国;

因为没有了来自昔日宗主上国的大唐安西、北庭都护府的庇护,一波波来自呼罗珊地区而越过锡尔河的所谓圣战者和改宗突厥种的新附军,正沿着中亚的河中之地一路向东攻城掠地,而大肆屠杀所能见到的佛教徒和拆毁寺院;一边在佛像上撒尿来以显示毁禁偶像的虔诚,一边在寺院的废墟上制造出一个又一个的万人坑。

至于后世维族的祖先,刚从草原游牧民族转而定居下来的回纥余孽,无论是甘州回鹘还是西州回鹘,这会大都还是佛教的虔诚信徒,或又是敬奉着拜火教;后世新疆地区那些辉煌灿烂的古代石窟,有相当部分就是他们所留下的成果。

至少作为同时代东亚怪物房里出来的超级大国,在五代到煌煌大宋被外族接二连三的打脸之前;唐人行走在周边地区和国家,享受的乃是“犯法有司不敢治”的超人一等国民待遇;也只有后世在附庸的变相殖民地——日韩等国作奸犯科,而总能超脱与当地死法审判的美国大兵,所可比的例子。

但至少周淮安已经从眼前这个家伙那里,总算知道自己正处于广州外郭的西南区域,名为甄泉左坊的所在,因为这里很容易打出甘甜的泉水,水井众多而得名的地方。

正如周淮安所料,这厮的确是广州舶来藩人的后裔,据说祖上是在本地定居的天竺船商,就地归化东土开枝散叶繁衍至今已经第三代了;因此,以本名中的刹夏之音,取了中土的姓——山氏,到他这里单字一个诺字,取义一诺千金之意;

因为家族的缘故在城郊的港市当中拥有一份藩货铺面在内的家业,所以才能养出这么一身肥厚的赘肉来,因为生计的缘故接触面颇广,也算是各消息灵通的人士。

不过稍微让周淮安惊讶的是,他个头不高又带着这一身肥肉,还能健步如飞的把那位搜掠他们的武装人员给甩在身后,也算是某种异数了。

在短暂萍水相逢的感谢,和对于附近街区的情报交换之后,就很快重新拜别而去了;因为,周淮安不想有什么多余的负累和擎制,而对方也多少心有余悸和隐隐忌讳的想要别寻出路。

剥光了领头尸体的彻底搜索之后,周淮安再次得到了几块揣在怀里,却被鲜血浸透的干饼和一团类似咸菜的事物,在思虑和犹豫了再三之后,他还是没有下的口去了然后就背对着远处隐隐的呐喊声中,仓促而急切的离开了这片已经被惊扰起来的街区。

好在,从那个叫山诺的归化蕃人那里,他得到了附近的一些布局和位置上的消息,虽然不见得十分准确,但也总算是不用无头苍蝇一般的瞎转了。

随后,他就再次找到了一处砸开而抢掠一空的药店;在满地被践踏得七零八落的生药当中,他找到了被翻倒在箩筐和屉斗里的百合、葛根、山药、黄精、玉竹和茯苓,还有几只晒干的党参和沙参;

得益于某种从小在药店玩耍的见识,他知道前几者多是富含淀粉和糖分的块茎,而后者则是可以温补益气提神而副作用微小的药材。在后世一般用来炮制炖煮之后,作为条理儿童脾胃的方子,对他来说也可以权作一时应急的充饥之用。

这样在用石臼简单的碾碎和水吞服之后,他肚子里滚滚不断的轰鸣声和恨不得吞噬一切焦灼感,总算是再次有所缓解了;然后,他又找到了一小瓶侥幸没被打破的药酒和几贴不知道用途的膏药,就再次踏上辗转寻觅和躲藏之路了。

此时的广州城核心部分,正好位于后世广州的番禹区所在,除了东北面的陆地上背靠番山和禺山之间所修筑起来的城墙之外,其他地方都是被小江(珠江)航道和珠江口的大片海面所包围着,然后随着江口不断冲刷下来泥沙淤积缓慢增长而成的河洲,而不断地拓展开来南面和东面的港口和城区范围。

随着天明时分,广州外郭的各处城门再度被打开了,然后越来越多的人从看起来一片死寂的防区内,今儿汇聚成一片尘嚣直上的巨大声浪。

“大将军有令。。”

“只杀胡儿,不伤百姓。。”

“只杀胡儿,不伤百姓。。”

“各军将士,就此封刀。。”

“各军将士,就此封刀。。”

“各军将士,就此封刀。。”

“敢有违命者严惩不贷。。”

“将帅无能约束部属者,亦连坐处置。。”

无数人声再叫喊着穿街过巷,将这种喊叫声充斥在城中每一个坊区当中,也让这座正沉浸在死亡当中的城市,一下子重新泛发出另一种生机和活力来。

“奉大将军之命。。晓谕尔等”

“速速携家口赶至。。。”

“诸门各处开始放粥。。”

。。。。。。

“奉大将军之命。。晓谕城中士民”

“严禁烧掠作乱,犯者当斩。。”

而在城池北门的城楼上,一个全身华丽戎装披挂的身影,也在志得意满的高声对着左近道。

“此番事毕,不但淄粮财货尽足给。。”

“还为大将军凭空多揽得了,至少十数万丁壮。。”

“正可谓是大势和人心皆堪得用啊。。”

“派去番禹外港那边的兄弟回报。。”

“约莫截获了大小官私船只上千之数。。”

“只是。。。”

报告的声音吞吞吐吐的犹豫了下。

“只是什么。。。”

“包括旧朝的市舶诸使和盐铁长史、转运判官、藩司左使在内,”

“连同一批富商和官属、家眷,先行乘船从海上出逃了。。”

“这些狗贼倒是跑得飞快,真是便宜他们了”

这名将领倒也没有额外的生气,或是迁怒以他人。

“不过剩下来的,就要在这城里仔仔细细的搜拿了。。”

“宁可多有的错枉,也勿使此辈再走逃掉一个。。”

第五章 还是活着二

在城西南废弃的城坊鼓楼里,在一个倾倒的巨大破鼓里,权作床铺的破布和草甸上,被巨大声浪吵醒的周淮安,也只能努力搓着脸而暗自抱怨着。

“什么叫做只杀胡儿,老子都差点儿给干掉了。”

随即他爬上附近的鼓楼的望高处,接着晨曦刺破海港雾气的明亮天光,仔细的观察起周围的环境和继续聆听着远处的动静来。当确认了周围的喧哗和嘈杂都是朝着某个方向而去之后,这才落下来收拾起随身的行装来。

这才仅仅过了两天一夜,脸上、脖子和露出来的腿脚部分,就已经沾上了不少尘垢了,头上也满是蛛网和灰土的痕迹。因此在表壳充作的镜子里已经仿佛是外表蓬乱的另一个人了。

虽然在非洲的时候,也经常会遇到水电断绝或是好几天没法漱洗,甚至是短期暂时与世隔绝的情况,但是这种时代环境杀那个的反差和失落,还是让他不适应了好一阵子才回归神来。

然后,他又从墙上摸了几把厚厚的灰尘,对着镜子用水打湿小心的抹在脸上和头上,而避免跑进眼睛、鼻子和嘴巴,再往身上的罩布用力搽出明显的污渍;再看看街道上那些零星行走而过的身影,感觉并不是差异很大了,这才慢慢的爬下底端已经断掉的木梯;

然后提拎着简单包起来的随身物品,沿着窄巷和高低起伏的土墙,一边左右顾盼的仔细观察,一边不紧不慢的走到了外面的街道上,又闷不做声的跟在了几个行人的身后,来到了更加宽敞和人多的坊外大街之上。

作为曾经绿荫障道的椰树和木棉树、白玉兰,木樨和茉莉,还有形形色色须根弥补的榕树,都被砍伐的七零八落,而在树桩和断枝上挂满了各种零零碎碎大小物件,乃至花花绿绿的玩意儿。

当周淮安混在人群里走过街道的时候,依旧可以看见三五成群游荡在街头,或又是或站或坐于墙下、铺子里的各色所谓义军将士;大多数人并没有统一的服色和甲兵,基本是刀枪棍棒斧锤叉把基本是有什么就用什么,就靠插在边角和墙头上的几面新旧不一的旗帜来分辨归属;

而在他们的身边,各种明显是抄掠来的物件装满了一车又一车,又装不下而在地上迅速堆成一座座过人高的小山;还有一些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女人坐在他们的中间,任凭把玩玾戏而露出一副麻木呆滞或是无动于衷的表情来。

偶然间墙壁和地上还有大片溅上,又因为无人清理而逐渐干掉的血迹,有些血迹拖得长长得一直延伸到屋舍和院落里去,则代表着之前曾经在这里所发生过的悲惨事情和遭遇。

就像是这个时代每一座被攻破的城池,所发生过的事情一样,无论是这些被后世赞扬和感叹过的农民起义军,还是同时代的那些官军似乎都没有什么两样。

当然了,在见识过非洲大路上那些战乱下的边缘地带所发生的事情之后,周淮安已经基本可以对此有所心理承受能力和暂且抑制住无端情绪的相应冷静心态了。

毕竟,相比那些黑叔叔在打战上各种跳脱和奇葩的稀烂“天分”,他们在战后对于同类的屠杀和残虐手段上,却是丝毫不让这些古人专美于前的;也就是中东那些由欧美国家不遗余力的扶持下,在反人类之路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矽统兽性军队,可以略胜一筹。

对于周淮安在内的一行人,这些正在街边休息的义军,也是冷冷的看上几眼而已,却没有更多的举动和异样;就像是某种饱食后懒懒的提不起兴趣来的猫科动物一般的,虽然不乏某种威慑力和紧张感,但却没有过于直接的危险。

随后,比较令他安心和慰藉的是,他发现自己的视力和听力在内的感官,有了不同程度的提升而身体虽然依旧酸痛难耐,但是在运动神经的条件反射和爆发力上,也有了不为人知的提高。

比如,他居然可以混在人流一片纷纷扰扰的喧然嘈杂声中,条理分明得听到街边那些义军兵士交头接耳间的窃窃私语,甚至是一些充满了某些不可描述字眼或是比较私密的话题,也可以听到明显来自较远地方人群过于压抑的争吵与哭泣;而且这些声音之间居然没有多少错杂和混乱,就像是有一个无形的同步翻译器梳理过了一般。

然后,他发现自己甚至可以清楚的看见沿街分布的那些露布和告贴上的文字,其中有新有旧大多数是本地广州刺史所张贴的,也有零星的一两份是属于起义军的。

可以想象在往日的时光里,这些露布和告喻面前挤满了争看的人群;

其中有的是“正法盗贼”的若干姓名,上面还用朱笔涂上了依稀淋漓的红圈;有的则是告诫尔民小姓不得藏匿奸匪,否则与盗同罪的谕示和警言;还有的则是那些经年大盗和海匪的悬拿和赏格,从新到旧不断的一层层贴附在上面;

但不管如何的内容,最后总会加上一句浓墨重笔的“咸使闻之,凛遵勿违”。

而其中最为显眼也最是新鲜的告喻和傍贴,无疑就是各种关于悬拿“万恶逆首黄巢”的文告了;上面开裂了“黄贼”的年龄、籍贯、罪状,在“状貌”一项上,则用了某种诸如“黄面赤须,目含凶光、声如雉鸣、奸诈成性、嗜好血食”之类充满奇幻象形主义风格的描述方式。

其中按照新旧的程度,从最早的“若擒获此贼赏见钱十万”到最新最近的“赏见钱二十万缗,白身加三品流内铨选,荫一子县尉。。”

而最大的一张露布,则是在前年大唐天子告诏天下“有事于南郊”,又“以旱理囚,大赦,降死罪以下。”,然而,现在这些露布都相继隐没在了,沿街滞留不去成群结队的义军所升伙炊食的烟气,和犹自弥漫城坊里的余烬袅袅当中。

只是要将注意力集中在这个方向,就可以起到某种聚焦和放大的清晰效果;然而时间稍长他就感觉到了明显疲惫和眩晕的不适感;

好吧,肚子严重的翻转咕噜声,他记起来自己还处于持续的饥饿当中,就像是一个无形收缩的黑洞般,急需找到果腹的东西,要知道他在从昨天到今早,也才进食了一些晒干切片的葛根、黄精之类。

而这时远处隐约此起彼伏的敲锣叫喊声,也继续回荡在这座陷落的巨大城池当中。

“奉大将军令。。”

“速速前往诸门外领受。。”

“逾期。。不与。。”

好在到了大街之上,周淮安已经不用刻意再寻找方位和路径了,只要随着越来越多汇集起来各种面有菜色或是面黄肌瘦的人群,从众大流的一直走下去就可以了。

这或许也意味着就此出城的机会。。

第六章 在北

东都洛阳,正当午后光华万丈的云蔚霞光照耀之下,依旧是那么雄美壮阔与巍峨磐然;但是一旦靠近了看之后,就像是年久失修的豪宅华地一般的,开始在东西南北之间呈显出某种,从鼎盛之际到荣华一时,再到渐进的衰退与最终颓坏的多极分化之势。

相对于穿城而过的洛水南岸,已经呈现出明显颓败和衰退之势的大片外郭城区,位于北岸许多坊区,却依旧在夜夜笙歌的走马章台之中,保持着昔日鲜花烈火般的华美精致。

在天子驻烨的皇城大内,陶光园的九州池畔,正当是人声鼎沸而驰骋纵横之际。

作为当朝天子所喜爱的重要娱乐项目,无数身穿彩衣而系着璎珞和丝涤,戴着诸色星官儸面的骑士,夹着披着丝绸的良种坐骑,在马上挥舞着缀满金玉纹饰的长杆,而竞相追逐着一个裹着铃铛内胆的多孔彩球,纵横交错的冲撞在一起而把发出一阵有一阵的嘶吼和呼喊声来。

而作为当朝最有权势的“大父”“尚父”,比大多数宰相还要更像宰相的神策军中尉田令孜,也眯着眼睛看着兴高采烈驰骋期间的大唐天子,人称“马球皇帝”的唐僖宗;只有在对方目光偶然看过的的时候,才露出一丝忠厚诚挚而亲切温宜的表情来。

除却没有胡须之外皮肤白皙明净如玉的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保养得当而方面阔脸、慈眉善目,充满养尊处优气息的富态中年;也只有在众星捧月一般将他簇拥起来的,那些紫衣金带鱼袋的大宦脸上,各种极尽阿谀和小心至甚的表情中,才能多少少体现和印衬出他遮天权势与煊赫影响力的最好写照。

要知道在他们之中好些人,哪怕在面对外朝的大臣甚至是宰辅也可以倨傲而不假辞色;但在这里,他们却要随着这位“田阿父”的一个眼神或是一个细微的表情,一个动作,而争先恐后的为之趋势和奔走左右。

田令孜本来姓陈,剑南道卖饼小贩的出身,因为早年家里太穷得揭不开锅,而自小就被阉割了当做私白卖进宫中,做了一名最底层的洒扫小公公;后来好不容易拜在一个老宦田师本膝下做养子,这才得以随义父选入内侍省听校,做到了负责为宫苑饲养珍禽异兽的五坊之一的小马坊使;并籍此认识和结交了酷爱马球而尚是年幼普王的当今天子,由此开始获得发迹的机会。

(注:民间私下阉割者谓之私白,以南方的闽地、岭南诸道风气最盛,常有豪强大户多勾结官府胥吏而拐卖孩童,阉割训练为私白;本家姓冯祖上为割据岭南的冯盎和冼夫人,也是《大唐双龙》里天下四阀岭南宋氏的原型,开元第一大宦高力士,就是霍王进献的私白出身)

当今天子既是后世所称的唐僖宗,本名李俨,乃是先帝唐懿宗李凗第五子,可以说既非长君也非嫡出,在先帝诸子之中属于相当不起眼的存在;但是在咸通十四年(873年)七月唐懿宗病重不起后,在十八日由宦官刘行深、韩文约等宦官集团拥立为皇太子,改名李儇,随后以12虚岁之身就位于灵前,成为整个大唐历代以来即位年龄最小的皇帝。

因为自幼就由时任小马坊使的田令孜伴随左右和照顾起居,感情上很是有些倚赖,并称呼田令孜为“阿父”,即位后便任命他做了右枢密使,监门卫大将军,自此跻身四贵之一。(“四贵”指只能由宦官充任的内外枢密使、左右神策军中尉);

随后又联合了宦门杨氏的杨复光、杨复恭兄弟,西门家的西门思恭等一干大宦官,成功地挤垮和剪除了原本拥有册立之功的资深前辈大宦刘行深、韩文约;从而兼领神策军中尉而总掌禁中兵马。

又借力使力利用党争间接挤走和流放了,素有众望的三朝元宿宰臣王铎、郑畋及其党羽,力压继任的宰相卢携,就此成为权倾朝野的第一人,而凌驾于诸多权宦、宰辅之上。

如今,以天下之大,庙堂之高,委以能够让他有所忌讳和重视的,也不过是同样出身宦官集团而对天子具有拥立之功的功臣之一,当朝内枢密使杨复恭和他素有军功与知兵名声的兄弟,关内八镇观军容使杨复光而已;

仅仅是因为他从小就拿捏住了这位大唐天子的热衷和嗜好。

年少在位的唐僖宗性好奢事热衷游乐,从斗鸡、赌鹅,骑射、剑槊、法算、音乐、围棋、赌博,各种游玩的营生他几乎无不精妙,视宫廷大内诸苑为兮兮之所。利用长安左藏、齐天诸库的金币、赏踢乐工、伎儿,所费动以万计,致使国用耗尽。

田令孜给唐僖宗出谋,将长安两市中外客商的宝货登记入册,全都送入内库,供皇帝挥霍,如有商人不满,向官府陈诉,就被送到京兆尹用棍摔打死。朝野上下皆不敢言,而世人道路以目。

而不久将来的在历史上,田令孜为了培植党羽,安排自己的心腹去镇守三川,即四川地区为退路和外援;向僖宗奏请以兄长陈敬瑄及左神策军大将军杨师立、牛勖、罗元杲等镇三川。而唐僖宗让却四人击球赌三川,以赌球任命封疆大臣,把国家政事作儿戏。

最后陈敬瑄得第—名,即任命为西川节度使,代替西川节度使崔安潜的职务,杨师立为东川节度使,牛勖为山南西道节度使;世人自此皆知这位马球天子的荒诞之名。

时任翰林学士的刘允章在《直谏书》中已用“国有九破”描绘过当时紧迫的局势:“终年聚兵,一破也。蛮夷炽兴,二破也。权豪奢僭,三破也。大将不朝,四破也。广造佛寺,五破也。赂贿公行,六破也。长吏残暴,七破也。赋役不等,八破也。食禄人多,输税人少,九破也。”对天下苍生的生存状态,他总结了“八苦”、“五去”。

但这一切,似乎都丝毫不能影响当今天子的奢靡玩乐之心,这也是田令孜为首的当权内宦、中贵人们,所乐见其成而变本加厉予以鼓励和纵容的事情;因为,这样他们才能利用天子无心过问国事耽于玩乐之际,更好的掌握和操持这个国家的权柄和军国大计。

因此,他此时此刻正在思量着这些球手当中,那个看起来更得天子宠近和在意,可以给予富贵名位的笼络和相应的敲打手段;

而在天子的近侧之中,哪个又是不合时宜和喜欢沽名钓誉的直谏之辈,以及他们可能说出一些煞风景的言论,需要及时利用天子身边的职权之便予以排除和贬斥掉,乃至罗织相应罪名以震慑朝中那些潜在的“逆党”“清流”们。。

“须得时刻谨记,咋们都是天家的奴婢。。”

只是在他口上却说出来的是另一番光景:

“只是暂以这微贱之身,代这天下当主稍加出头露脸,奔走在外而已。。”

“日常里切切莫忘了自己的本分和出身。。”

“倒是那些馆阁士、堂老(宰辅)和台臣、主部,才是天家委命的正当管事之人。。”

“尔辈平时就须得留下几分体面,才有日后向和衷相得的长久日子。。”

“毕竟天下这么大,许多放在台面上的勾当,还需得此辈为之张目的”

“更不能对那些侍御之众有所折辱和轻慢,不然最终坏的还是天家的威德和权望啊。。”

“如今国事维艰,那些二三心思的外藩军镇,可都在盯着朝堂的举动,”

“里里外外的都有人位置串联勾结,巴不得有由头生出事来。”

“是以万万不可给此类可乘之机,否则。。”

说到这里田令孜皮笑肉不笑的眯起眼睛,顾盼左右道。

“到时别说是天家容不得,就是老身也要请上一个说法了。。”

“大阿父所言甚是。。”

“我被叮当谨记于心,日日耳提面醒左右。”

周旁顿然都是一片的应合与逢迎之声。

“启禀贵人。。草贼入广州”

“岭南东道节度使李召以下,尽皆为国死难了。。”

“晓得啦。。”

田令孜不动声色的挑挑眉头道。

“随后咋自会向天子称述分明。。”

“但在此之前却不要乱传出去,坏了大家好容易生出的兴致。。”

毕竟,当初还是他亲自说得天子下令坐镇东南的当代宿将兼老帅——镇海军节度使高骈,在闽浙之交大破和收降了许多贼众之后,不得擅自继续追击南窜岭外的草贼,以免东南之地生出什么变乱来;后来又将其转任为淮南节度使而专心为朝廷搜刮和聚敛众多财计的输供所需。

后来又是他在朝堂上主导否定了宰相大臣议招降贼首黄巢的建议,又驳回了浙东观察使崔谬、岭南东道节度使李迢主动上表恳求招降黄巢的扎子,而只给了一个象征性的低品武职“东宫衰府率”而已。

因此,他断然不会让这个消息成为朝中那些潜在的反对派,质疑和动摇自己权柄的理由和借口,而抢先一步在天子身边预设好立场和辩词,利用少年人贪好玩乐而厌恶亢繁政事的性子,未尝就不能将看起来的坏事变成一番继续扩大他手中权柄和利益的好事呢;

至于所谓的草贼部众就算一时且据广州又如何,对他们来说未尝不是自取死路之道,只要令江南诸道兵马就近封堵住五岭往来要冲;再效法当初宰相王铎分裂贼首王仙芝部下的故智,这些被困在岭外的草贼必将不战自乱,而轻去朝廷一个外患。

相比这些远在数千里之外的疥藓之患,他更要操心和忧虑的则是那些,与两京近在咫尺藩镇们的动态和趋向;比如刚发生不久的河东军乱和天平军的易帅事件:

先是乾符六年(八七九)二月,河东军至静乐(今山西静乐)士卒杀孔目官石裕等作乱。十二日,节度使崔季康逃归晋阳,十四日,乱兵入府杀季康。二十一日唐廷复任邠宁节度使李侃为河东节度使。

乾符六年(八七九)三月,天平军(驻郓州)节度使张裼卒,牙将崔君裕自知州事,淄州判史曹全晸讨诛之。

五月,士卒再作乱,焚掠晋阳(今山西太原)三城,李侃执斩孔目官王敬,事乃平定。事后因密捕作乱士卒,余党百人称“报冤将”,又大掠。节度使李侃令斩捕盗司并分捕报冤将悉斩之,事乃定。李侃以军府数有乱,称疾请回京,八月七日侃离任,以东都留守李蔚同平章事,充河东节度使。

后来河东节度使李蔚有疾,以供军副使李邵权观察留后,监军李奉皋权兵马留后。三日,李尉卒。都虞侯张锴、郭咄自署状黔李邵,以少尹丁球知观察留后。十一月,诏以王处存为义武节度使;河东行军司马。雁门关已来制置使康传圭为河东节度使。是月底,康传圭自代州(今山西代县)赴晋阳(今山西太原),张锴、郭咄迎于路,被传圭以乱刀斫杀,至府,又族灭二人家。

此外,就是西川节度使崔安潜治蜀平盗甚有佳绩;又以蜀兵怯弱,奏遣大将赍牒诣陈、许诸州募壮士,与蜀人相杂,训练用之,得三千人,分为三军,亦戴黄帽,号黄头军。又奏乞洪州弩手,教蜀人用弩走丸而射之,选得千人,号神机弩营;自此蜀兵由是浸强;

然而这个崔安潜却不是他的人,乃是前宰相崔慎由之弟,出身名门宰相世系之一的河南武城崔氏,也是他的政敌王铎、郑畋所巨剑的人选,在平定草贼王仙芝之乱当中功劳甚大;因此,才有了后来田令孜鼓动天子打马球以私决三川节帅归属的事件。

想到这里,他对着看过来的唐僖宗涨红的年轻面庞,再次露出一个灿烂而真挚的笑容,像是一只肥硕的大雁般摆头仰面,全力鼓动起双袖大声叫喊道。

“大家威武。。。万胜。。万胜。。”

与之相呼应的,则是在场数百人各部乐班、优伶的拼命鼓吹和高声的唱诵着。所谓新朝的新气象。

第七章 在北 下

河北道,蔚州,药儿岭,

一名须发灰白而满面风霜的将领,带着形影孤立而难掩疲色与倦怠的随行一骑,出现在了雾气笼罩的山道之间,

他就是曾经官拜蔚州刺史、云州守捉使兼太原行营招讨、沙陀三部部落军使李国昌,又名朱邪赤心的将领,如今正带着仅以身免的儿子,别号“飞虎子”的李克用,没命的奔逃在流亡之路上。

虽然当年以一介城傍藩将的身份,在平定庞勋之乱中率沙陀族健儿立下了首功,而唐懿宗咸通十年(869年),被唐廷加官进爵赐以国姓李,汉名国昌,字德兴,赐京城亲仁里官邸一所;拜单于大都护、振武军节度使、徐州观察使,成为河东系藩镇中新晋的势力之一。

但仅仅过了三年,就因沙陀素强而所邻皆隙,而李国昌恃功益横恣,被朝廷下旨徙为云州刺史、大同军防御使,李国昌称疾拒命,而开始在代北事实上的自据一方。只是因为随后唐懿宗驾崩而国事纷乱,而唐廷暂时无暇顾之。

然后在唐僖宗乾符三年(876年),其子李克用杀云州防御使段文楚,自请为大同防御使留后;这次却终于触怒到了已经没落的大唐最后一点威严和底气。

结果在次年的乾符四年(877年)十月,来自朝廷蓄势已久的征讨骤然而发,以恃功日益横恣不服王化的缘故和理由;任命太仆卿卢简方为振武节度使,会同幽、并两州之兵讨伐沙陀。卢简方到达岚州,当地军队就一句溃散,因此沙陀乘机占据代州以北的数州地区,称为唐朝的边患。

乾符五年(公元878年),沙陀先击破遮虏军,后又击破苛岚军,唐军数次败北,沙陀势力因此愈加强盛,北面占据蔚、朔两州,南面侵入忻、代、岚、石等地,直达太谷。

直到乾符六年,在朝廷调动的昭义节度李钧、卢龙节度李可举、吐谷浑都督赫连铎三路合击之下,李国昌的弟弟李友金携蔚、朔两州向李琢投降,而主动率本部迎战的李克用大败亏输;

自此,他所凭据的部众和基业几乎是一朝成空,除了跟着自己杀出来的长子之外,他的其他妻妾儿女、族人部下几乎都沦陷在了三路兵马的合围当中了。

这件事也让包括李国昌在内的许多人再度认识到一件事情,大唐虽然已经江河日下而难掩颓势,但是顺手收拾一下这区区一隅的番落首领,显然还是不在话下的事情。

因此在穷途末路之下,他唯有在流亡途中越过雁门以北群山,前去投奔有所姻亲关系的阴山以西鞑靼九姓之一,以求暂时的荫蔽和存身之所了。

当然了,他也命运际会的就此留在了塞外的风霜雨雪当中,到死也再没有机会踏入中原半步了。

而作为他最得意的长子李克用,在未来经过了数年的生聚和蛰伏,也将带着塞外重新征募的健儿和借来的兵马,重新回到了当初得以幸免于难的地方,而以另一番面貌就此踏上历史舞台,而重新开始一段新的征程和历史了。

。。。。。。。

江东道润州(今江苏镇江市),重新修缮过的荆山阁之中,名贵的熏香袅袅而醮唱声巡巡。

作为晚唐屈指可数的朝廷宿将与当世名帅之一,多年前平定峰州蛮而崭露头角啊,以收复了被南诏军占据的安南交州(今越南河内)之地,也因为坐镇西川而大败南诏于大渡河迫其请和退兵,而名震天下的大唐肱骨、壁柱之臣,

蚕眉细眼银发霜须而颇有些道骨仙风,已经五十八岁高龄却依旧如松劲节,格外笔挺硕毅的镇海节度使高骈,也在某种心悦诚服的表情当中,听取面前的方士用抑扬顿挫的优雅声线和腔调,所阐述的道门练气与养生之道,以及时不时的请教和讨论一些,被称为修仙门径的内外丹成之法。

他出身的乃是山东名门“渤海高氏”,祖上可以上溯到东汉末到北齐高氏王朝,亦为唐宪宗时期名将南平郡王高崇文之孙,家族世代为禁中军将;

因此在成年后以门荫,历右神策军都虞候、秦州刺史、安南都护等。又转任天平、西川、荆南、镇海、诸镇节度使,也可以说是从资历和还是功绩,都是国朝屈指可数的中流人物。

此外,他虽身为武人而好文学,被时人称为“落雕侍御”,以“诗情挺拔,善为壮语”名著于世,被并列为当代的诗坛大家之一;

而他一生除收复安南,定西川,驱逐南诏的武功之外,还有不乏地方上的文治之绩;其中最为著名一个功绩,就是建立第一条也是唯一一条连通海上大运河——潭蓬运河。从安南交州(今越南河内)到邕州、广州,海路有很多暗礁,使船触礁沉没,由时任静海节度使高骈召募工匠凿开暗礁,使海上输运不受阻挡。

但是相比他的治理和用兵手段,同样出名的则是在军中所好的鬼神道法。

据说他早年兴兵之前,都要穿法衣开坛做法而望云辩气,并点燃纸人纸马撒豆为灵兵,口念祝辞数篇之后方可拔营出师。因此,又被部属和治下百姓口口相传为“高老仙”“高仙翁”云云。

只是随着年事渐高,原本在军中故弄玄虚的鬼神之道,已经被看起来更见高上的延寿求福的仙家修炼之法所取代;

只是因为高骈已经年近花甲而愈发觉得精神不济,往日遗留的积创和旧疾也开始困扰他的身体,哪怕药石针灸也只能治标不治本,而更强调平心静养的调理之道。

而修仙问道也就此逐渐成为了日益苍老心态之下的重要寄托,为此他不惜重金遍搜古籍以充赏鉴,又广纳当代奇人方士随咨于门下。

由此,他既是籍此向朝廷表明某种避嫌的心意,也是变相的不满和间接地抗议,也有以此暂且逃避俗世烦扰与朝局纷争的意愿。毕竟,作为守护着朝廷的东南财赋重地而硕果仅存能征善战的将帅,他的一举一动同样牵动着朝堂的关注,以及众多追随者和利益群体的风向。

而他最不满的,无疑就是在刚刚大败黄逆为首的草贼而受降无数之后,就突然被来自朝廷的旨意以确保东南重地为由,严令约束他的麾下不准继续再越过大庾岭而南下追击了。

这一次,毫无意外的得到广州陷没的消息,他也不过是微微翻了翻细长而不怒自威的眉眼,整齐如雪练的胡须略微吹翘了几下;在某种隐隐活该如此却又怒其不争的复杂情绪下,徘徊和纠结了片刻之后就将其丢到一边去,叹息着“吾又为外物所扰了”,随即继续沉浸和投入到了所谓的修炼超脱之道当中去了。

当然了,他的内心并不是像表面上那么平静无波,事实上对于黄贼南下广州之事,他还是又有些如鲠在怀的复杂心绪的;既有兔死狐悲式的惋惜和憾然,亦是有幸灾乐祸的一点快意释然。

惋惜和遗憾的是岭东节度使李昭的身死与贼,要说他这一生戎马生涯,能够比较想得的友人和同僚,就算他其中为数不多的一个,还是在平定安南都护府任上熟识起来,也是他所推行剿抚并进的草贼绞杀战略的重要协同和配合者。

虽然之前他的主张是请求朝廷招降草贼之首的黄逆,但实际上不过是为了保全岭南之地,为朝廷调遣兵马,而所进行拖延式的缓兵之计而已,同时也是当初分化王(仙芝)黄(巢)二贼的故智使然;但最后却因为朝廷的党争和某些人的私心作祟,而为国殉难在了这颇多瘴疫的岭外之地了。

但是对于广州失陷这个结果,却又隐隐有些乐见其成的心态和意味;

毕竟,当初王逆起于中原河南长恒一地时,临近各路藩镇几乎是坐观自保而互不援应,除非草贼犯境上门而主动讨击者寥寥,以至于原本起于一地的草贼得以势大难制了几近东都,而令京畿震动传旨各地会剿之。

结果,后来又有好大喜功的平卢节度使宋威,都诸道兵马进剿却轻胜骄狂而贪冒功劳,以数胜之后自称已经击杀草贼逆首王氏,而遣散朝廷好不容易严令汇聚起来的诸道兵马,致使草贼余部就此逃出生天而流窜肆虐江淮河汉各地之间乘势复起。

直到宰相王铎献招安策而分化王、黄二逆,又以宰相曾元裕为都兵马行营副都统,才得以协调统辖各地兵马,将逐渐走投无路的王逆会歼荆南黄梅之地。然后黄贼并其残部又起,度过大江而肆虐于江东、两浙各道,各地皆不能制。

在这些日子里,也唯有他这个依旧忠于国朝而临危受命的宿将,不顾年事已高依旧随朝廷的号令辗转奔走于南北,而一路极力扑杀王、黄二逆所留下的一路烽火与变乱,屡屡破之而收降甚众。

如此忠于王事的国之干臣,却在功成将毕之前因为朝中的意志,被强令约束在贼势当面而止步不前,只能坐看岭外沦陷与贼,这不由让他这个奋战多年而初心不改的老帅,也暗自有些齿冷和离心了。

“吾的闻道之心还是不够金坚。”

因此,在半响之后高骈就站了起来感怀道

“竟然已经为贼询所乱了”

“令公始终心怀国事,乃是天下黎庶之福”

正在说法的温雅道者,却是劝慰道。

“求道仙班之法,亦是许以大功德大气数为辅的。。”

“却是不妨耽搁高公这一时的。。”

在高骈无奈的叹了口气暂时离开这处肃穆静雅场所之后,就来不及宽衣在楼下私下临时召见了,他如今最为亲信的心腹大将讨击使张磷。

要说他早年征战无数而麾下得力的将帅不少,但是最看重的就是眼前的这位,尤其是在他年事渐高而逐渐不便于军伍奔驰劳碌之后,这位爱将张磷就逐渐充当了他,在军前奔走代行意志的化身和重要角色。月前数度大败黄巢所部的大庾岭之战,也是在他的实际统领下完成的。

“草贼既以下广州。。”

高骈如此轻描淡写的吩咐道,就像是交代一件寻常的家中琐事般。

“尔亦须得紧盯润州、金山、嘉平,那些新降之师的动静。。”

“彼为袅为獍,维虺维蛇,久流螫蠹,偶令招谕旋自归投,既可用之,然不可不防之。。”

“故许以衙前诸军的便宜之权,只要稍有传言和举动。”

“该抓该杀,毋庸某赘言了罢。。”

“无论是莫邪都还是轻击都,可都不是用作摆设的。”

“但请令公放心。。”

彪悍骏凛而举手投足如虎视狼顾的张磷,顿然举礼回声道。

“当不负所托。。。”

与此同时镇江城中,一名名为吕用之的落魄中年方士,也在同乡的介绍下入住进了镇海节度使所资助的道场崇华观,开始了自己流离一生之后的重要人生转折。

第八章 依旧活着

“我兄弟在哪里。。已经一天一夜了。。”

某处义军营地当中,一个须发贲张的魁伟大汉,高声的对左右咆哮着

“还没有回来么。。再让人去找。。”

“哪怕找遍全城每寸地方,也一定要找到为止。。”

“晁率将还请宽心一二,三队头这次只是私下离队而已”

一名形容苍老的部下劝说道。

“也许就是盘亘在城中某处流连,而误了归期而已。。”

“况且还有那么多人跟随,都是经年老卒不是。。当是出不了什么状况的。。”

“再说城中已经被划做各部人马的驻留。”

“贸然大张旗鼓闯过去搜寻,只怕是有些妨碍的。。”

“那就想办法啊,不管是托转交情,还是从我的私蓄里拿财帛去买通他们啊。。”

“是是。。。”

左右噤如寒蝉的连忙奔走起来。

只是不久之后,在他利用自己权势和人脉的全力运作之下,很快就得到了消息和回应,却是个不择不扣的坏消息。

“全都死了,死无全尸?,这可是我的兄弟啊”

他顿时眼睛都红了。

“一个糠饼子都给我留下大半的兄弟啊”

“全家老小都饿死之后,我仅剩的一个兄弟啊”

“跟我一路走过来都没能丢了性命。。”

“竟然在这已经陷落的广州成立,死得这么凄惨”

“这叫我怎甘咽下这口气啊。。”

。。。。。。

与此同时,在还算宏伟的城门边上的人群里推来挤去的,排了老半天也没有等到的周淮安,也忍不住在饥饿和困意中,靠着墙边小小打了一个盹又被惊醒过来。

“儿子额。。你就叫周淮安了”

儿时依稀的言语仿若是还在耳旁。

这个名字源自他家老头子,用来纪念出生在江苏淮安的开国先总理周公;虽然他老爹这个周和那个周,不过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同城同姓而已,人家更是实打实的绍兴籍;

但是丝毫不妨碍他家这位追慕依旧的老头子,追着当年诸如“卫国”“爱国”“卫红”“卫东”“援朝”之类,残余时代特色的尾巴和起名不能用地名的户籍漏洞,给他起了这么个看起来颇为大路货/中规中矩的名字。

然后,等到他稍稍懂事的年纪之后,随着录影厅里一部脍炙人口的港台武侠片,《新龙门客栈》流传开来之后,他就不免饱受这个名字产生的困扰和无奈了;随着升学的过程宗室会免不了会碰上,新认识的同学拿着这个名字来说笑和引为话题。

甚至还一度有外校的小痞子慕名而来,堵在教室门外像是动物园般的观赏一二;直到他痛下决心以数进医务室为大家,狠狠打了好几架才让事情消停下去。

但是他这个名字带来的隐隐影响,却是差不多多多少少伴随他上了大学了;甚至还有比较狭促而风趣的教授讲师,会课外故意问他一句“你的金镶玉在哪儿”“红颜知己莫言又在何方。”

直到另一位与女侠莫言同名,写乡土小黄文的文学中年/猥琐大叔,开始在文坛中风生水起之后,这种隐隐的话题才逐渐消失不见了。

来到了广州城外,周淮安发现自己再次失算了。虽然有过行走在非洲大陆也直面过荒野地区的经验,但是他显然还是严重低估了孤身一人在这个时代行走和活动的危险性。

因为,他从身边那些人群里无意得到的些许消息是,在这个时代的城市周边和郊区,可还是有着虎狼熊豹等凶猛野兽出没的记录,并且不乏各种人畜受到袭击的例子,;

尤其是在这相对开化程度不高的岭南地区。自古以来就是流放政治犯的恶地;虽然经过历代的开发,但鬼知道还有多少大自然的意外惊喜在等着人类呢。比如在农民起义军到来的半个月前,在广州境内的乡下,就有小贩被猛兽叼走的传闻。

而且,要知道哪怕是在周淮安所生活过的后世,一直到解放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为了解决野外生产生活当中的野兽危害问题,国家可是多次组织了民兵和部队,进行过相应的灭杀除害运动;差不多用了许多年时间,才将各种野外出没的猛兽们,逐渐变成了后来只能在动物园和保护区里,才能见到的濒危物种。

其次是,在这个动荡之世的各条道路上,同样也不缺乏各种多如牛毛的盗匪劫道,或是由饥饿流民所转化过来的饿殍浪潮消息;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对于缺乏足够武力也没有形成规模的行人和商旅而言,简直就是致命的威胁和阻碍;

事实上,就算是在古代那些号称是文景、贞观、天宝、洪武的治世当中,也是免不了种种盗匪和变乱的记录,当然了这种情况下通常已经不是简单天灾人祸的饥民背景;既有一些穷乡僻壤而“穷极思变”的民风释然,也有那些雄踞地方的门阀氏族豪强大户,在背后作为推手和加以利用的因素。

而且在那些本地人的只言片语中,大唐王朝驻留在道路上的官军,甚至是比这些猛兽、盗匪更加危险和可怕的存在;在他们的眼中,或许再没有比一个缺少身份证明或是没有路凭的外乡人,更好下手的肥羊和诬良为盗劫杀敛财的目标了。

于是,一座座的城池及其影响力可以辐射的周边地带,反而成为了这个动乱时代当中,相对安全一些的孤岛了,所以基本没有人愿意离开广州,反而在城门重新打开之后,还在有人源源不断的逃奔回来。

尤其是在黄巢的义军打下广州有开始放赈的消息传开之后,从四里八乡冒出来的饥民和流人,几乎是塞满了每一条主要的道路,在这种情况下周淮安想要就此脱身的可能性变得微乎其微了。

虽然他同样可以寻找那些相对荒僻少人的山道、小路,来尝试性的绕开那些遍设关卡的官道;但在既没有北斗卫星定位系统可以提供导航,也没有相应的野营工具和物资保障的情况下,这无疑是是某种意义上的拿命去博概率;毕竟,那些藏在山林里毒虫野兽瘴疫什么的,可不会去具体分辨穿越者还是土著的区别。

况且,就算是在后世科技高度发达而信息昌明的现代社会,每年照样也有形形色色自我感觉良好的驴友或者干脆就是两眼抓瞎的生手,前赴后继的失踪、失联在一些古老山区或是偏僻地区当中;在浪费国家用来搜救的人力物力同时,为达尔文进化奖的候选名单和提高全国人民的智商平均值,做出源源不断的贡献。

周淮安自觉也没有能够堕落到与此为伍的程度;所以在一时之间,他发现自己居然在离开城市之后,自己前半生所获得大多数的经验和技艺,就基本没法派上用场了。

因此,在半响之后,他站在一群流民当中排队等候着所谓义军的放粥;没办法,基本秩序已经重新建立起来了,再继续到处流窜就显得比较突兀和显眼,而具有某种危险性和意外概率了。

整个场面到处都是乱糟糟的人群,但是在足够数量武装人员监视和维持之下的基本秩序还可以,只是各种喝骂和叫嚷声,从头到尾就一直不绝于耳的;而放粥的据点虽然看起来杂乱无章不甚合理的,但是胜在布置的数量足够多,而且还有人用手推的小车将各种柴草米粮等物资给送过来。

于是,周淮安这一次并没有等上多久就拿到了属于自己的一份,盛在小半截坛子底磨边而成的不规则碗状容器里,就被迫不及待的推搡着赶到了一边去了。所谓的粥是灰褐色的,里面充满了不知道整条野菜根茎还是其他什么黑乎乎的杂质,或沉或浮的与颇为稀少的谷物颗粒混杂在一起,不管用什么容器每人只有一木勺子;

而在这里,看起来身体过于瘦弱或是矮小的人,就被从队伍当中给驱赶到一边去,也有人嚎啕哭泣乞求着不肯离开,然后就被维持秩序的士卒拳打脚踢的驱赶开来或是死拉硬拽拖着手臂丢出去。

周淮安不由在心中咯噔了一声,这看起来就是一副要现场招兵或者说是拉壮丁的模样啊,不由捧着这碗东西作为掩护,然而前后坚决而缓慢蹒跚着拥挤向前的人群,以及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是让他已经来不及回头了。

随后,他就看见有好几个人突然掉头拨开人群,一路大呼小叫的撞倒和踩踏过去,似乎是想要脱离这里的队伍;然后就四骤然炸响起来“奸细”的大呼小叫声和尖锐号子中,连同身边来不及躲开而绊倒滚撞在一起的路人一起,被站在哨台和围墙上的守卫给用弓箭像是穿糖葫芦般的射杀在当场了;

其中的反应和身手矫捷,却不是周淮安在城中半路遭遇干掉的那些货色可以比拟的。然后,被补过刀尸体很快就被七手八脚的拖下去挂在外面的木栅上,而更多人涌动着则踩过新鲜的血迹填补了上来,就好像刚才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一般。

而作为被分流下来的人,则还会得到一小半拳头大的灰团子,闻起来就自由一股臭酸和发呕的气味,许多人却是狼吞虎咽吃的津津有味的,恨不得把粘在衣襟和手指缝里的残渣,都给舔舐干净。

也有人没有马上开吃,而是马上仗着身强力壮去抢夺身边的;其中甚至形成了几个小团伙,其中一个人还打量了眼周淮安,但最后还是根据身高和外形做出某种比较性的判断,而悻悻然的转向了他身边的另一个看起来更瘦弱的人,凶巴巴的喝声和要挟起来;

然而这种小规模的骚乱没有持续多久,就被远出观望和维持秩序的义军士兵眼尖瞅见而猛冲过来,三两下打倒在地而在惨叫和告饶声中拖了出去。于是在一波三折之后,接下来这些饱受惊吓的人,总算能够好好品尝一些这来之不易的吃食了。

只浅浅喝了一口灰色薄粥周淮安就差点儿没有吐出来了,那种无法形容的味道直接让他想起了,在非洲某个部落第一次被人恶作剧,骗去品尝五颜六色毛毛虫制成的土著蘸酱,而令人难以忘却又不堪回首的情景和回忆了。

最后他还是没能下定决心尝试另外那块玩意儿;想了想就随手递给一个跪在地上泥土里哭丧着脸找寻的人,他的那份东西被人抢走又连同薄粥撞翻在地上,已经完全被往复践踏的根本找不回来了。

好吧,至少他的夹袋里还有一点可以应急的临时口粮,接下来唯有寻找机会离开这里了。而蒙头蒙脑接受了这份馈赠的跪地那人,却是红肿眼睛瞪得老大而泪水哗啦就大滚下来,而转身作势欲拜的瓮声哭道。

“多谢。。。。”

这时候一个大嗓门的声音在他身后的人群中炸响了起来。

“兀那和尚!!”

第九章 依旧活着(中

第九章依旧活着(中

“和尚”

周淮安用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的反问道。

“你在说我?”

说话的人明显年纪不大个子不高,但因为明显营养不良而长相显老,身材也有些微微的佝偻,头发还夹杂

着少白头式的几缕灰色。

只是他身上那件镶满铁片和泡钉的深绯半身甲,以及跨在腰上系着绿涤丝绸缠把的紫鞘佩刀,在这处放粥

的临时场地当中,体现出高人一等的身份和气势。

事实上,周淮安已经注意到了在此之前他所过和之处,无论多么的拥挤那些维持秩序的义军们,也无不是

恭敬有加的让开一段距离和空间来。

“也只有你这些出家人,才不在呼授之父母的身发体肤。。”

对方指着他剃得只剩一点短短发搽的头顶。

“你不是和尚又是什么东西。。”

好吧,周淮安摸了摸头皮才想起来与对方油腻腻的发髻不同,自己在医疗队里行走的时候,出于热带卫生

上的考虑可是相当勤理发的。再看看自己这一身搭肩的半挂裹身布,似乎还真有点南亚大陆上苦行僧的味

道,顿时有些无语了。

“其实。。。”

周怀安觉得还可以努力挽救/辩白一下。

“看你还有几分慈悲心,想不想吃点好的。。”

看起来有点未老先衰的灰毛头领,就不由分说的挥手强势打断他道。

“爷姑且给你个管饱的机会。。。”

听到这话周淮安暗示改变了主意,而默默闭上了嘴吧。

“看你这和尚倒也生的高大壮实,怕不是那家的大寺的弟子,往日里吃的也不少吧。。”

“会唱经不,待会给俺来短超度往生的。。”

“前头死的人多了,也是晦气。。”

“随便念点什么也好,让兄弟们安心点、、”

他神神叨叨的念了一大堆,眼睛就一直盯在周淮安的身上,却是一副根本不容拒绝的表情。

“当然了,也不会白使唤你的”

“大将军有令要善待汉家百姓,就算你是出家人也是一般的。。”

“当然那些藩僧就不一样了,胡儿都该去死。。”

“只要能让俺兄弟们满意,等闲吃饱算不上事儿。。”

“保不准儿还有奖赏一二了。。”

好容易才在对方的滔滔不绝中,找到个插口的机会和间隙。

“却不知,。。恩。。贵官您怎么称呼”

周淮安也只能摸着脑袋暂且俯首下来,对着这个比自己矮一截的头目道。

“贵啥子官啊,俺姓柴,单名个平,叫俺柴校尉好了了。。”

这么有一句没一句的攀谈过来,对方虽然看起来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态度,但是眼中偶然凛凛煞气,却让人

隐约觉得并不是能够随便糊弄或者说好像与的角色。

跟着这位骑着一匹枣红大马的柴校尉,还有两名紧紧相随而将周淮安包夹在个中的年长护兵,走出了一段

时距离之后,那些断断续续遮挡住视线,青山绿野的城外丘陵风光突然就迅速消失了,

只剩下展现在周淮安眼前令人震惊的一幕;如倒卷乌云般漫天飞舞的鸦鹫,横七竖八堆叠错落的尸骸,还

有林立摧折的兵器,倾倒的车马与木栅,铺满了这广州城外的旷野之中,就像是斑驳暗色的海潮过后残留

物一般,淹没了视野当中各种山丘、坡地、灌丛与田野。

这就是广州城外留下的战场么。

而在更远处,几片人声鼎沸而尘嚣直上的大型营地,就簇立在珠江之畔而不断有形形色色的队伍出入往来

着,其中还间杂着三五飞驰而过的战马和骑兵。

而来自城中的车队从各处城门蜿蜒而出之后,就全部汇集到了这里,而在这几片营地当中最为显眼的无疑

就是一只鹤立鸡群一般,高过所有颜色杂乱的林立旗帜一大截的土黄色大纛,以及垂挂在旁的两面竖条大

旗,

远远望过去,其中一面写着“冲天大将军黄”的斗大黑字,另一面大旗上则是朱色的“百万义军都统”;

难道这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黄巢,黄冲天所在么,周淮安不禁在心里猜测起来。

一小木盆带着焦黑锅巴底的剩饭,上面撒点黑乎乎的咸菜碎,就是对方所说的一顿饱饭了;虽然是基本没

有怎么脱壳和舂磨过的泛黄糙米饭,还带着不少烧糊和夹生的谷粒,嚼在嘴里对牙齿和口腔委实是一种粗

粝的考验,但是相对在黑叔叔的部落里吃到过的泥巴大饼和酸浆团子,就不再是那么难以接受和下口的事

情了。

这一度让他想起了在医疗队里,某次因为暴雨导致的泥石流而被困了三天三夜,差不多把身边牙膏在内的

一切东西都吃光之后,救援队才到来而吃上一碗最简单开水泡面饼的滋味和心情。

很快就被周淮安给连抓带舀的一扫而空,连黏附的锅巴残渣都刮下来,然后只觉得空瘪的肚子才刚刚填了

一个半饱而已,甚至意犹未尽的摸了摸肚子之后就连一个饱嗝都没法打出来;而正在边上观看的柴校尉也

微微变了颜色。

“好你个能吃的和尚。。”

“这可是足给五到七人的饭食啊。。”

“接下来,就看你值不值得费这么多人的饭量了,,”

半响之后,他就被领到了一处仓促搭盖起来灵棚和香案面前,一些诸如木鱼、磐、磬之类的法器,就乱七八糟得丢在地上没人收拾过呢,上面还有几点疑似呕吐物的溅痕和可疑的深色污渍。

好吧,对方一定是故意的吧,周淮安不禁心道。刚让吃完一顿稍微果腹的饭,连个消食的机会都不给就拉到这战场中来了,近距离饱受一番这种“色香味”俱全的当面冲击。

不过,在非洲行走的时候,周淮安已经直接或是间接的见过了不少,饥荒和战火所造就的人间惨剧,也知道了许多根源和内幕的所在;对此也已经不是那么的特别反应激烈,而只剩下最基本人道主义情结上的感伤和触动了。

然而,这落在那位自觉有些来历的灰头柴校尉眼中,却又是另一番的感受和评价了;至少对方身上这种不动形色而发自由心的悲天悯人意味,恰如一个高僧大德的城府和气度,只是年纪上有些过于轻了。

“又拉来一个。。到底行不”

“至少没有当场吐出来,应该可以凑合把。。”

“前面你已经拉过好几个,都吐得死去活来的。”

“哪怕用刀枪逼着也没法维持下去了,”

隐隐听着不远处细碎的讨论声,借着这个等候和布置的机会,周淮安暗自仔细打量了一番周围的环境,同时也是寻觅可能用来逃跑的路线和躲避藏身的地方。

只见灵棚虽在这片战场当中的阵亡者,大多数是统一皂袍耳帽的官军;或又是戴笠的乡兵、土团;间杂着褐衣短衫草鞋的义军尸体,因为绝大多数都光着头而只有板结的发髻,所以很容易就被辨认出来。

而在这些尸体之间,像是一群兀鹫或又是食腐野狗一般衣衫褴褛的潺动人群,正在尸堆上剥去一切可以利

用的东西,而留下一片又有一片光秃秃的尸体,很快又被密密麻麻的鸦群给覆盖上去了;

而远处的野狗也在某种此起彼伏的号角声中,慢慢的聚拢过来而咆哮嘶吼着,与吃油光发亮的肥大鸦群展

开新一轮的争夺与冲突。这就像是某种分工明确的无形默契一般的。

在难以形容的怪味混杂当中,有些尸体看起来死了有些时间了,而有些尸体显然是刚刚被杀死的鲜红色,

而且伤创几乎都在同样的位置上,倒地的的位置也相对集中和整齐的多,显然是被后来集体处决掉的。

然后,就像是验证了周淮安的猜想,一群鼻青脸肿或是身上带伤的人,也在哀求和哭哭啼啼的嘈杂声被驱赶了过来;然后备用刀枪一一的从背后被捅倒、戳翻在,这些临时挖出来的沟壑里;虽然还有人在染红的泥泞里痛苦的挣扎,也有人在跌跌撞撞当中想要逃离出去;

这时有人对着拉开弓箭,但却被领头满脸沧桑的队官按了下来,

“节省些箭矢,将来多杀几个官狗好了。。”

然后,就见他很快就带人被紧步追上去,从背后将这些根本跑不远的幸存者,踢倒在地挥刀砍下头颅,而血淋淋滴了一地提领了回来,反手丢在那条铺满尸体的土沟了。

“和尚,觉得看过不了么。。”

那名带他过来的灰毛柴校尉,突然主动解释道

“那可是成大咬,因为灾年他爹饿不过偷吃了一条当地秦封翁的狗”

“回头全家都被官府的吏给埋了桩子。。”

“最后,就死剩他这一个被野狗给扒拉出来的。。”

随后,周淮安就知道了所谓埋桩子就是活埋的意思,而且是那种为了起到足够震慑效果和省力气,直接将头向下倒埋在土里;然后随着人慢慢的痛苦窒息而死,失禁的屎尿会因为被封住的体内压力,而从露出的上端倒喷而出。

无怪时如此的苦大仇深了,这简直就是后世教科书上说“阶级斗争与矛盾”的极端表现了;周淮安心中的

评价和意味顿时有些复杂了,但是脸上还是勉励维持着某种麻木与呆滞。

当那些从属于义军的尸体,被陆陆续续的分拣出来而逐一摆到了周淮安的面前。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整理了复杂无比的心情,让自己想起那些令人感动和悲伤的场景和画面,又变成了抑扬顿挫出口的唱诵声。

第十章 依旧活着(下

“来了,。和尚,吃晚食了。。”

在零星的招呼声中,周淮安看着重新摆在面前的汤饭和饼食,虽然同样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杂菜汤泡饭和带着很多麸皮的贴饼,上面还有没去干净的灶灰,但是至少看起来比之前吃的剩饭又要像样的多了,起码是现做不久而装载破篮子里的热食了。

这就轻易过关改换了立场而暂时加入了体制内了?,虽然只是一只流寇性质的农民起义军,周淮安有些恍若梦的看着眼前这一切,自己居然还有需要靠假冒和尚装神弄鬼来骗吃骗喝的一天,只感觉再度涌出的荒谬和落差感,沉甸甸的充斥在既的心头

而他只是学者见过的非洲部落萨满,装模作样念了几句抑扬顿挫的,连他自己都听不懂的斯瓦西里语,然后按照后世烂大街的《大悲咒》之流佛门音乐的节拍,空对空的哼哼了几阵子而已,就这么的轻易蒙混过关了。

他们甚至就连周淮安身上的东西,也不用检查了,而直接被当成与常人无关的法器度堞什么的佛门用具,见多不怪的熟视无睹过去了。

他甚至还得到了一身不知道从谁那里剥下来的珈蓝袍(僧衣),虽然救了写却大体还干净,也没有什么虱子跳蚤的残留,而让他得以把那块缠身的破布给换到;

接下来他有得到了,可以和那些小头目们一起吃饭的待遇,只要继续站在那些需要掩埋而奇形怪状的尸体面前,面不改色的把一段自编自创的超度经文,给哼哼念完就行了。

只是,等到他不管不顾的专心吃完第七个灰麸饼,将瓦罐里舀出的一大勺菜羹汤饭,也顺势一饮而尽之后,身边再次响了嘈杂的嗡嗡声,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围了一小圈人;都是那些同时吃饭的义军小头目们,正当是七嘴八舌的纷纷道。

“好你个能吃的和尚。。”

“都第七个了。。大半罐子汤了。。”

“真能把这些都吃尽么。。”

“速速掏钱,每人都输我三个大子了。。”

“拿不出来就用身上的小物件顶好了。。”

又有一个格外得意的声线,在其中吆三喝四道。

“愿赌啊,便要服输喽。。。。。”

然后对方挎着一个篮子里,很快堆聚了一些铜钱和细小物件。

好吧,看起来这些义军将士的日常生活真是详单的单调匮乏,居然这种事情都能当作赌注取乐一时了,周怀安无动于衷的在心中嘀咕着,又将手伸向了草篮里的最后一块麸饼;当他刮下了最后一点汤底之后,最后还是没能够将肚子微微的涨意,变成真正的饱嗝出来。

他不禁再度暗自叹息道据后世的研究说,人在缺油少盐的情况下单靠碳水化合物的涉入,会变得格外的能吃消化起来的也特别快,显然就是他现在这种情况了。

然后他突然不由自主的咦了一下,因为他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固定视野,像是得到了某种松动而突然可以远近拉升起来,然后有变成了同步多个点聚焦的游动框架,而将各种细节呈现在了他的感官之中,然后又在某种空虚感中迅速消失不见了。

虽然只是稍闪即逝的变化,怅然若失的周淮安却是心中一动,这难道和自己一把保持饥饿度后的进食有关系么。难道这种莫名的能力和感观,需要足够的进食来保证么。

这样的话他的预期和计划就要有所改变了,

“话说,你们不用掩埋起来了”

在此期间,周怀安终于找到一个插话和试探的机会

“难道就不怕凭空烂在野外,变成时疫的源头么。。”

“不过是个有点养子的野和尚,凭的呱噪。。”

“我义军的事情,何须你来多嘴”

只可惜,除了那位苦大仇深的队官包含意味的瞪了他一眼之外,在嘴上训斥了一句。余下在没有人理会他或者是在意他的话语了。

“和尚真是好胆魄啊,”

倒是在天黑之前,那个灰毛柴校尉又转了回来。

“留在空门之中,也实在台屈才了”

“还是随我追随黄王的大业,为天下苟且残喘之民做点事情好了。。”

当然了,这位柴校尉的实际心思远不止这些,因为观其言行之后他已经多少有所惊讶和感叹。

难道这厮真是某些名山大寺的宗门弟子么,不用任何法器和轨仪(嫌弃脸?),就光靠梵唱和就可以让人听出竦然起敬的慈悲与关怀意味?

只是这种人物怎么会流落在民间又混杂在这些饥民之中,难道是一种入世修行的法门。他愈想就愈加的惶惑不解和可疑起来。不过至少作为官军奸细的嫌疑是大大减轻了,倒让他起了另一种心思。

“如今,我还有其他的选择么”

周淮安当然不知道这些是非曲折,他只能姑且低调的示弱道。

“另外,其实我不是。。”

“好了,跟我过来把。。”

只可惜对方就根本没有听下去的意思,径直推着他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先给你找个过夜所在。。好了”

当周淮安被喧然的吵闹声,从一整晚防不胜防的蚊虫叮咬当中,给从一块门板和草垫上吵醒过来,见到的就是陌生而忙碌的营地,还有那些明显是搜刮和抢掠之后就运回来的物资,在露天堆了一堆又一堆。

“从今儿开始,你们就是我怒风营的儿郎了”

领头正是之前那位苦大仇深的队官成大咬,正在对着潺动的人头高声道。

“今后自当时祸福同享,同生共死的好兄弟”

“我怒风营虽比不上,那些河南、淮上的老营子弟。”

“但也是自荆湖一路追随黄王杀出来的老底子,”

“若不是在大庾岭断后打的太惨,也万万不会便宜了你们这些拙货。。”

一顿训示式的牢骚发完了之后,那位成大咬对着身后一挥手,那些早有准备的义军就一拥而上,对着新征募来的义军兵卒,呆头呆脑的就是一顿喝斥和怒骂,然后像是鸭子一样的驱赶成一堆;

“来领家伙了。。”

随着成大咬的一声叫唤,一捆又一捆的新造兵器,就这么被泰勒过来堆放在了他们的面前

人人发给的唯一武器,就是一根根刚砍下来粗细不等削尖了尾稍,上面还带着明显未削干净枝节的新鲜竹子,当场被命名为所谓的“竹钉队”,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和特征,就是都是打着赤脚站在泥泞里。

在大小头目的喝骂下就这么杂乱无章的站成一群群,胡乱挺举在空中的竹竿稀里哗啦的撞击和纠缠在一起,就活像是劲风吹过的乱草丛一般的让人看着就是心烦气躁不已。

而负责弹压和约束这些新卒的所谓义军正卒,看起来装备比他们稍好一些,则是那些从带有两浙、闽地口音,明显从当地附从和裹挟而来的;

虽然同样是布衣褴褛的,但是好歹拿的竹木长杆上,已经用篾片和绳子捆扎或是固定上了不同形制打磨过的铁尖和刃头,是以被称呼为“杆子队”,其中穿着草鞋或是在脚上包布,大约只占了这只义军的三成有余。

而比他们数量更少的多而装备看起来更精良一些的,则是所谓的义军老卒,也是这一步义军的中坚力量和骨干成员,日常里称之为“哨头队”;看起来大约有两百人左右,自发在外围站成十几个相对平均一些的群落,看起来就是便于警戒和相互支援的关键位置上;

他们正冷眼看着这些手忙脚乱负责弹压和约束的“杆子队”,或又是如杂乱羊群或是鸭子一般各般手足无措的“竹钉队”的各种笑话,而时不时发出一阵阵哄笑和讥嘲声;

其中大多数是北方来的青壮汉子,个头和精气神也普遍稍高一些。身上还带着一些新旧的疤痕;无论是刀枪剑斧锤棍什么的,人人都有一样铁质的长短兵器,至少有一身半新不旧皮套子或是半截子镶钉背心,或又是捆扎好几层的麻布,人人都有新旧不等的鞋靴穿,他们基本也充当着义军中的小头目角色。

可以说,除了一小部分人有顶肮脏破旧的帽子和掉漆的盔子之外,其他都是用一块素布包头,算是统一的辨识手段了。

然后,随着一声沉闷的牛角号响,周淮安就见到那些原地待命的老卒们也突然动了起来。

第十一章 活下去

第十一章活下去

然后周淮安就见识到了更加奇葩的一幕。

而这些自称怒风营的义军所部用来训练他们的方式,就是让这些新募的兵卒,勉强排好队而站在原地挨打;没错,就是挨打,由那些老卒上前负责用长短木棍用力的抽打他们;

其中短棍用来敲打而长棍用作戳刺的交替突进配合之下,顿时将那些不知所措的新卒,在一片哀鸿遍野声中给劈头盖脑的打翻了个七零八落满地乱窜;却又被三面合围起来而无处可逃的挤压到了墙边上,最终还是难逃个个被放倒在地打滚痛呼哀声一片的下场。

而周淮安也注意到了一件事情,就是他们攻击的位置主要手脚和胸背不甚要害的位置,而尽量避开了头脸和下阴等致命部位;尽管如此,那些骤然受袭的新丁们还是在一片哀鸿遍野的哭爹喊娘声中,如同切瓜斩菜一般的被横扫。

然后,当他们重新灰头土脸而犹自呼痛的被聚集起来之后,那些能够支撑得最久的,站在挨打没有马上倒下或是逃走的,都被挑选出来而按照五人一组的指定成为了临时的小队目,

而那些见机溜的最快,躲的最勤,或是以挨打就最先躺下装死假叫唤的家伙,也被明显眼尖而富有经验的老卒给按照人头一一的挑选出来,连打带骂的从营地当中给带了出去。虽然不知道他们将要去往何处,但是看那些押解义军的态度就知道决然不会好过道那里去的。

最后还有十几个吐着血的人,却是怎么叫唤和喝骂也站不起来了,而被拉手扯脚的抬了出去,这一刻却是让人让人只觉得生命的卑贱与脆弱。

然后又有一队新的人员,焉头焉脑或是畏畏缩缩的被去赶过来,而由那些老卒们分批如法炮制起来,虽然每次只有处置百人左右,但是被留下的新卒很快就将预留的场地给填满了大半。。

而这时周淮安则只觉心中有一万只***狂奔而过了,还真是让人日了二哈了,居然还有这种奇葩的训练和选拔方式啊。感觉就算是让他们集体去跑马拉松也比这个靠谱的多啊。

不过,仔细想一想却又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光是这些新丁芦柴棒一样的身体,真要让他们拉出去长跑的话,只怕是没跑多远就要到下一大半了,更别说是没有足够的近视来补充体能消耗和调养好身体,只怕很容易就会在剧烈运动之下造成尿血等一系列后遗症,乃至出现严重的内脏衰竭而死人了。

反倒是这种看起来极为粗暴原始的原地挨打考验的性价比还要高上一些呢。只是对于周淮安而言又不免有些庆幸和后怕,自己差点儿就成了他们之中的一员了;虽然这种程度的殴打和考较对他而言只是等闲事情,但没有人会喜欢自己平白挨一顿打的无妄之灾。

更别说如果混杂在这些人当中,表现出异于常人的气力和格斗擒拿的技巧,少不得还会惹出怎样的了麻烦来。他可是亲眼见识过非洲那些地方军阀和部族武装,是如何把刚好勉强拿得动枪支的孩童,从父母的怀抱里夺走一步步的磨灭掉童真与人性,而变成漠视自己和他人生命的消耗品;

相比之下还是自己这个装神弄鬼蹭点吃喝的角色扮演更加安全一些,风险也小得多,只是这种状况又不知道能够持续多久呢。

“和尚,会看读榜文不”

突然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关注。却是一名紫面阔脸手脚粗壮的大汉,身上相对干净的扎片甲和蓝袍,以及身后几名带盔跨着倒弓的跟随,显示着与众不同的身份显然还在那位带他过来的柴校尉之上。

“略知一二。。。”

周淮安略作恭谨而谦虚的回答道;然后对着一张破破烂烂字迹模糊的告贴,给对方逐字逐句的阅读了一遍之后,来人脸色稍宽又开口道

“那你会计数么。。。”

“略懂一些吧。。”

周淮安继续回答道,然后在几个呼吸之间,根据几行随口给出的数字,又变成心算出来的答案报给了对方。

“行了,那你就在我这儿留下来了”

对方皱着眉头思索了好一会,直到周淮安觉得自己是不是弄巧成拙了,才突然摆摆手就像是挥走几只无聊的蚊蝇一般果断到

“来人,给这和尚兄弟找身行头来。。回头再去挑几件家什。。”

“顺便换个居处好了。。”

周淮安不由松了一口气,稍在脸上露出某种庆幸的表情,显然又一次蒙混过关了。

“虽然你是柴校尉作中推过来的人,但几无功劳也没有实绩。。”

然后,对方继续又正色道

“所以暂委你做个书办,日常比照火长的用度好了。。”

“其他的一切,要日后看到情形再说了。。”

“其实,我只求能够管一口饱饭就行了”

周淮安故作勉为其难的道。

“好啊,”

对方不以为意的道

“只消你用心做事,怒风营自当管得了你一个饱肚的。。”

“不知道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是当前呼后拥的对方走远之后,周淮安集中精神之后,还是可以隐隐听到他们的低低谈论声,

“黄王最是亲重乡党出身。。”

“不是长恒子弟,便是冤句老乡。。”

“再不然就是那些淮上盐枭人家。。”

“每每驱与阵前,所的好处与利好关系最多的”

“倒是我们这些河南近里的,却是不上不下的没几个着落。。”

“这次下了广州大城,老兄弟又折了不少,却没有我们洗街的份,。。”

“杀尽诸胡,三天不封刀的好事,”

“反倒是让那些新成营的福建子和浙西人,捡了老大的一个便宜。。”

“上头几次请见都没获准。。只让给了些自募的粮械,让我们拿这些羸弱补足凑数。。”

“这次,还从小柴那儿给塞了个来历不明的和尚过来。。”

“却打的是什么主意呢。。”

好吧,周淮安不由喟叹了口气,隐隐觉得自己似乎有卷进什么是非;另外就是得到一个重要的讯息,那个柴校尉的身份似乎不一般。然后已经身不由己的踏进来了,在条件成熟的寻机脱离之前,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的接招拆招了。

毕竟这时的农民起义军虽然看起来声势颇壮,但相对将来的发展和结局而言,可不是什么好上好下的船啊。

第十二章 继续活下去

不久之后,

“和尚,你虽才是第一日到我营中,却是大有口福了”

突然有人对着周淮安道。

“方才黄王颁下令来,悉命犒赏各军。。”

“故此,今儿可是军中特许宰生,好生吃喝的日子啊。。”

“肉。。”

“肉。。。。肉”

“肉。。。肉。。。肉”

周淮安面前的人群突然有些狂热的咆哮了起来,居然是到了五日一次的杀牲口打牙祭的日子了。

不但是“竹钉队”那些刚入伙的新卒,或又是南方出身“杆子队”的正卒,就连“哨头队”的经年老卒们,也不同程度的露出期许和垂涎的表情来。

毕竟这是物质条件极为匮乏的古代,对大多数底层人民而言,也许一辈子就没有几次吃上肉类的机会。

不多久的等待之后,在某种熟悉的“二师兄”此起彼伏的叫喊嘶鸣声中,一小群瘦巴巴的动物被驱赶进了临时的营地当中;只是周淮安就不免有些大失所望了;

这些浑身污秽而皮肤皱巴巴包在骨架上的生物,就是这个时代的猪了,看起来怎么普遍个头和体形还没有,他曾经生活过的那个小区里,邻居家那只好吃懒做喜欢蹭小孩的萨摩耶更大呢。

不过对营中的这些人来说,已经算是破天大的喜事和享受了,几乎是磨刀霍霍的一拥而上,分作好几个小团伙七手八脚合力将其按在地里;

然后,有人拿着各种所能找到的大小容器等候在边上,一亦动刀割喉放血就轮番接得满满当当的;再开膛破肚将掏出来的器脏一一趟开拉直,挂在临时准备的架子上,最后才是按照头尾四肢来肢解分肉,而将一扇扇血淋淋的带毛肉丢堆在筐子里,最后由负责开火的厨头给带人连器皿里的猪血一起抬走。

在一片眼巴巴望眼欲穿的表情当中,各种操练也就自然人心涣散而更加不成样子了。

恨就有脂肪和蛋白质烧糊的气味穿了出来,居然是最简陋的烤肉,而不是预料中的煮肉或是炖肉。好吧,哪怕再怎么瘦小的猪也是猪肉啊。

只是,不久之后他就皱着眉头,看着手中那块红黑相间明显烤的半生不熟的肉,最终还是没有能够下得了口去。

虽然说这个时代的农副产品,号称是没有工业污染的纯天然绿色作物,但是作为各种寄生虫、病毒什么的同样也是这纯天然当中的一部分,

所以说在野外直接吃野味什么的浪漫,那都是经过影视题材美化和简略的结果,没油没盐也没足够放血和其他加工手段之下,只靠火烤之下的滋味实在是感人肺腑,更别说因此中标的风险和概率了;

要知道连带这个年头以杂食和普遍放养著称的猪肉,也是具备相当野外感染的风险和概率;就算是水煮没有足够的温度和时间来杀灭和消毒,也是不能保证相应的感染概率,更别说只是简单的外部火烤一下就行了。

所以这个年代,猪肉什么的才是没有选择的下九流人群才吃的东西,属于尚不得台面的贱肉,稍微有点讲究的人都会想办法弄些吃草的牛羊肉来开伙,而出现在官宦人家和上层社会食谱当中,也只有牛羊鹿马之类的食草动物;

而且一直到新中国建立之后的七八十年代,米猪肉的问题才因为伍兹的相对丰富和食品卫生规范的建立,彻底消失在广大的农村地区。

同样问题也会出现在靠近人类聚居区的河流里的淡水水产,倒是一些近海鱼类和水产品的问题会小的多,也更加适合直接食用。

最后他只想办法在厨头那里用这块猪肉作交换代价,看看能不能找些东西对付过去了

“你个和尚还真不是好歹。。”

见到周淮安拿着块肉走过来,临时的伙房里顿然有人轰声笑道

“白费了好东西。。”

“哥儿们可是眼巴巴的盼了好些天了。。”

“去去。。。”

然后,他们几个却被一个略微苍老声音给轰了出去,

“人是出家人慈悲为怀,尚有禁忌的地方。。”

“哪是你这些土棍可比的。。”

随后,一个围着油腻腻还带着血渍罩布而头发花白皱纹如壑的敦实老者,掀开熏得黄乎乎的帘幕走出来中气十足的道。

“话说这位行者,我这里实在没有什么茹素的东西”

“只剩几块剩饭做成的锅贴了。。可以将就下么”

“好说,只要吃的就行了。。”

周淮安突然看见地上放着的几个桶子,不禁眼睛一亮问道

“这又是哪来的东西啊。。”

“哦,这是就近下河捞上来的一些鲜货,”

“不过其中除了鱼虾之外,剩下就没有几人吃都在了这了。。”

“好吧,那我能不能用这肉换些过来。。”

周淮安客气的问道

“行啊,你尽管都拿去吧”

老厨头不以为意的说。

“反正营中也没有什么人要的东西。。”

“接下来还要借厨伙已用了。。”

周淮安又道。

“行。。”

对方点点头。

“只是我得在边上看着。。”

所谓的灶火尤是简陋无比,也就是在挖出来烧火的土坑上,架个较大的扁锅子而已;但还带就有了提供热食和烧水的地方了。

然后,周淮安用那些桶底里找到一些牡蛎、蛏子和壳菜,还有一个附赠的鸭蛋,烧了一小锅底鲜汤;舀掉上浮的杂质和沫子之后,浇在隔夜糙米饭的锅贴上泡软,勉强够得上果腹了一顿。

用这一块肉做敲门砖,再加上后续烹饪过程当中的展示和分享一二之后,周淮安和快就这位老厨头熟稔了起来;知道了对方叫老冯却没有具体大名,也是河南大旱和蝗灾活不下去而跑出来老义军了,在着义军中厨伙里干了也有好些年光景了。

“这真是一个不错的开端,”

简单吃完一顿之后的周淮安对着自己道,尤其是这种掌握的日常衣食住行的后勤部门的负责人之一,打好关系绝技是没有人和坏处的,哪怕对方只是一个厨头。

第十三章 继续活下去(中

在一片吃肉喝汤所带来的喧声连天当中,

很快几份看起来十分简陋的文书,就被交到了周淮安的手上。说是文书,其实就是将几册颜色发黄还带着污渍的卷边旧书,从背面给反过来写字和记录之用。

其中看起来最厚也自称是最重要的一本就是手抄的《兔园册》,据说也是这个时代用简易骈体书写的乡村塾师启蒙教材;沾着点点油花和斑斑污渍的纸面上,既有像是蚯蚓乱爬的歪歪扭扭毛笔小字,也有鬼画符一般的不明图案和乱七八糟的线条勾勒;甚至还有类似上古象形文字式的人形和动物形态的描绘。

这就是目前怒风营的全部家当和历任纪事所在么?,周淮安只觉得一时头大起来,这简直就是某种意义上的红崖天书啊,需要费上不少时间进行解密和分析,才能够上手和使用起来啊。果然世上是没有什么捷径和取巧之道可走啊。

随着天色放黑逐渐入夜之后,负责巡夜的火把和通道路口之间放置的火笼,就成了唯一可以照明的光源了。

大多数义军士卒住的都是临时搭盖起来的棚子,像是后世畜栏马厩的形制一样,在四面用捆扎的竹片和树枝遮挡起来,而只留下一口布罩的出入口;看起来也就比先前那些湿乎乎的沾满污渍,而充满潮气和异味的帐篷好一些;

棚子里则是直接在干湿不等的泥土地面上,用成捆的秸秆稻草一铺,就是可以满满当当挤上好几个人的大通铺了;这种捆好的干草秸秆,白天里乃是牲畜的草料,晚上则是临时偕行的床,而在紧要关头之下,也可以用来引火或是纵火,可谓是一举三得;

而作为各棚老卒和小头目们的专属待遇,则是比这些新卒多出一块脏乎乎的粗毛毡或是披风布作为垫子兼带裹身。因此在今日的天一黑,里面就已经躺了意犹未尽吧唧这嘴巴,努力回味着肉汤和血块的滋味,而等待进入梦乡的人体了。

而身份地位更高一些的队官以上,则集中住在这城外市镇了为数不多,残留下来的仓房、店铺等现成的建筑里,他们睡的一般是就地取材的门板、灶台和槽具、乃至各种车板和货架、物品堆上,几乎人人都有一套或新或旧的布麻遮盖之物。

而其中位数不多的几个首领人物则是由护兵陪同下,住在略微修缮和布置过的几间房舍里,作为日常的起居之所和发号施令所在。

而作为独苗一只的文书人员周淮安也多少沾上点光,而得以在堆满杂物的宽大库房靠着马厩的边沿上,得到了一个用破烂屏风隔开的狭小角落作为临时的栖身之地;

虽然外面就是鼾声如雷一片当中,始终盘桓不去的马粪残余和汗臭味,因为那里有最重要的家当——二十几头拉车骑行的骡马,还有例行挤在里头睡觉的脚力夫役等杂佐人员什么的;

但在这点狭小得让人一转身就碰的吱压作响的有限空间里,至少还有一片兼做桌面和睡床的三脚神案,以及半截坑坑洼洼的毛边蜡烛,线团、竹算筹、毛笔和墨块等零碎作为他的专属物用,刚好装满一个小小的竹背篓。

好在早年上书法兴趣班的那点底子还没有彻底丢光,蘸水磨开难闻的劣磨块,开始一笔一划的重新眷抄在,墙上撕下来的比较大张糊纸上,再用饭粒磨浆黏合住边沿,就是一副不怎么规则的记事本了。

在百无聊赖夜晚和连片鼾声当中,他的心思也很快沉浸到了这些数目和字句当中去了。

直到他所在的这处仓房,再次响起了开门的大声吵杂声,还有吃的醉醺醺的抱怨声,却是带着一干将领前往城中的大将军行所,参加宴席的怒风营主官一干人等都回来了。

“咦,和尚你还在做事么。。”

那个满身酒气和呕吐物味道的紫脸首领,突然就走了过来,打量着周淮安身前的案上纸笔。

“这是给你的,和尚”

然后一个液体晃荡的小酒瓶,就不由分说给塞到了周淮安的手里

“提提神,”

“多谢将军用心了。。”

周怀安只能有些悻然的收下来,然后目送对方脚步沉重的登登上楼而去。;

随后摇了摇又拧开塞子闻了闻,还有大半的酒液气味偏酸涩,明显是没有好好沉淀和过滤的低度浊酒;但是依靠他的过往经验,加入一些药物之后,勉强可以用作取伤化瘀的药酒;就算自己不喝也还可以用来和其他人交换又用的物资。

然后,他想了想还是就着瓶嘴喝了一口,这两天水浸泡的多了或许需要稍微发一发汗;当冰冷而有些泛酸的酒水吞下肚子,而慢慢变成暖暖的热流泛开之后,他满肚子的心思和杂乱发散的想法,也像是得到了收束一般,只剩下唯一的想念“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然后逃离这里的环境。”

这一夜,周淮安做了来到这个时代的第一个梦。他又梦见了广袤无垠的稀树草原,奔腾不息的角马与羚羊群,时不时出没在视野当中懒洋洋的群狮与追逐惊奔的猎豹,还有成群活跃在河道之间声音洪亮而体型硕大的河马与大象,

说实话,从山区支教的志愿者教师,到海外医疗救援队的志愿者,这期间在周淮安身边其实发生了许多事情;

比如他最初产生了让参加援外医疗队的想法和触动,仅仅是因为一部热门的国产军事动作电影《战狼》系列而已;而他当然从来也不会承认,最后促使自己下定了决心的缘故,其实也是羡慕上电影里那个在境外可以随便玩枪和合法打猎野生动物的富二代。

结果,实际上在非洲一路走来的行程当中他可谓是得失兼有,既有得偿所愿的地方也有失望和落差的所在;比如他就从来没有遇到过电影里那种傲娇美萌的混血妹子;事实上医疗队李所能见到的女性,不是外国背景下中年以上而富有临床经验的龙骑兵居多,就是那些三五大粗或者干脆就是水缸腰一般的本地非洲大妈;

至于热情奔放著称的非洲本地妹子,在各种流行X病重灾区的情况下,他也没有那个心思和胆量去招惹一二。

最后在这多年时光当中,唯一能够对他产生好感并且主动表现出相处意愿的,却是一个当地台资企业老板的女儿,据说是WW女子大学毕业的学历,拥有符合传统审美的圆圆脸庞和娇小玲珑的身材,眼睛大大得很有点当年徐若瑄写真集的味道,只是胸部比较残念了一点,让身为广大“胸奴”族人的周淮安多少有些失落;

而他们曾经相处和碰撞的一段过往,就是将这个因为从小出身的环境,而对拥有霓虹天然向往和好感的天然小确幸台妹;给通过讲事实、摆道理和现身说法,逐步从岛上小民根深蒂固的“权贵茶叶蛋”“奇珍方便面”之类狭隘偏见给扭正三观过来的过程。

只可惜他并没有能够下定决心就此安稳下来,因此在吃了人家不少豆腐却没有深入更进一步之后,很快就在持续不断形同家常便饭式的动荡与冲突当中,就此逐渐失去了联系和继续往来的动机,他最后一次收到的消息,却是对方全家在一艘撤侨军舰前颇为安心的自拍照。

倒是影片当中由“达康书记”所扮演的老班长式的人物,他却在非洲的行程当中遇到过好些个;出于国人在相对危险而陌生的外域相互抱团的心理和藉慰情节,他由此也在这些来自不同军中和番号归属的前退伍军人手下,多少学到了一些皮毛性的技巧和常识;

因此,周淮安可以说是学过很多东西,甚至包括进入非洲前短期的军事训练和集体生活的环境过度,但基本就是涉猎广泛而略懂一二的初入门水准和浮于表面的皮毛功夫而已。

“抬步。。转身。。刺。。”

当周淮安好容易在某种坎坷不安的陌生环境中比较沉稳的睡着,又被杂乱的大声叫喊、喝骂和喧哗给吵醒之后,

只见外间的马棚和畜厩里已经被清空,而只剩下满地的草料和肥料;而在在不远处满是深浅脚印和被踩得坑坑洼洼的大片泥地上。

那些鼻青脸肿而衣不蔽体的新卒,正笨拙的举着长长的竹竿,在声声号令之下参差不齐的走动和做出挺举、前伸的动作来,那些高低起伏的竹杆头就像是风中凌乱的杂草一般;时不时有人失手或是脱力将竹稍打到、戳倒别人肩膀和头顶上,而在痛叫和惊呼声中,被监督的老卒挥鞭给抽打的哀呼惨叫连天。

好吧,谁说练好了长枪阵就能吊打天下的,明明就是就连这些这些农民起义军,也会训练和使用烂大街的大路货色,或者说万金油式的最廉价选择。

而在明显更加坚实的外缘田地上,另外一些空下来的老卒,则在用刀枪斧棍进行捉对练习,既有一对一交错往来的缠斗格击,也有复数对复数的小团体长短兵的交替掩护和对战;看起来就要更加熟练和凶狠犀利的多了;

因为他们使用得是实打实的真刀真枪,动起手来也根本没有留手和迟疑的迹象;就这么交击声声的拼砍在一起,再仰面迎头抵压对撞着几乎是拳脚到肉,一方倒下或是不支才被重新分飞开来。因此,时不时有人鼻青脸肿的被扶到一边休息,也有人捂着流血的伤口退下来包扎。

还有一些人,则是拿着一面面大小不一的木盾和粗制滥造的手排,在挥挡和格击迎面抛投过来的石块,一边屈伸起伏着沿着躲闪的曲线向前推进着。这更像是另一种原始版本的临阵防箭和突击训练。

也多少让周淮安心中对这些乌合之众的印象和评价,稍稍提高了一些。

要知道在他所见过的那些非洲黑叔叔当中,有些是连会使用简单工具的灰背大猩猩都远远不如,打起战来只会狂吼乱叫手舞足蹈的乱奔乱射,靠气势和声音来吓唬对方以求取胜的奇葩存在。

只是没等他看多久,在虎虎生风的甲衣撞击叮当和悉悉摩擦声中,那位刚下得楼来的怒风营主官,就已经直奔他而来了。

第十五章 继续活下去(下

“问将军安好。。”

周淮安学着别人的称谓招呼道。

“和尚,你给老冯的那醒酒汤头调得实在不错。。”

对方却是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头,

“俺喝下后痛痛快快的吐了干净,就一觉好睡到天明了”

“过奖了,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

周淮安只能做出一副龇牙咧嘴的吃痛表情,而在脸上勉强牵动嘴角谦笑道。

“能够派上用处就好。。”

心中却道这不过是茶梗和老姜做成的清腹催吐方子而已,其他更好的东西不是没有,却是没有合适的机会用上而已。

“既然都是营中的兄弟了。。”

自称王蟠的首领就像是听到他的心声一般,颇为豪爽的摆摆手。

“今后,你就叫我王将,或是将头儿好了”

“有什么好东西尽管拿出来,有什么想头也尽管对我说就是了。。”

这一刻,周淮安仿若看到了对方头顶上,无形之间有类似好感度+1、+1、+1之类的数字闪过;

好吧,至少为山九仞起于畦步,最初步的目的已经有了了一个开头;虽然很可能只是一句泛而言之的大话和空头期许,但也意味着公开获得与这区区一隅的上层,日后进行沟通和交涉的许可了。

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获得好感,比如跟在人群后头的那个队官成大咬,对此就是一副浓眉重锁不可置否冷观在旁的模样。因此,哪怕他们渐渐走远了,周淮安还是能够听到一些他们窃窃私语。

“将头,我还是信不过这来历不明的和尚。”

显然是那位成大咬迫不及待的开始质疑了。

“这种人怎么会随便甘心为义军效力呢。。”

“只怕是有所图谋和所求的。。”

“咬子啊,我知道你吃过官军奸细的亏。。心有所警那是自然的”

但却是另一个声音接口道

“可这和尚是小柴给举荐过来的。。”

“小柴那是什么人啊,还和将头是多次的过命交情。。”

“何须你来徒担什么心呢。。”

“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处,咬子你得知道。。”

然后就被那位王将头给打断了。

“如今要怒风营想要继续做大,形形色色人等的补入就必不可少了”

“各种图谋和所求的东西就更多了。。实在也不差他这个野路子和尚了。”

“但大多数除了填壕塞沟之外,最后能够合用的人就不多了。尤其是这营中能书能算的人手就更加稀罕了。”

“无端当奸细杀了或是赶走自然容易,但是你去哪再找一个顶替做事的么”

说到这里,王将头再次放低声音,相当隐蔽的朝周淮安这边看了一眼才做安抚道。

“之前一路征辟过来的读书人,可是都没能留住一个啊”

“这和尚固然是壮实了些,举止谈吐也不像是等闲门户出来的。。”

“但是目前于我们又有什么妨碍么。。能用且用之以观后效如何?”

“当然了,为防此人别有异心的话,”

“日常里,就要烦扰你多多盯紧了去。。看看有没有刺探和危害的行举了。。”

偷听到这里周淮安不禁叹了口气,果然想要轻易获得陌生人的信任,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尤其是掌握了一定权势和地位的人物,几乎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啊。不过这才是开始而已。

在用一块沾水的布清理了牙齿和脸部之后,简单取用过十分简陋早食的周淮安,发现自己首先要面对的一座小山一般的杂物堆。难道自己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垃圾分拣么。

其中大多数怒风营在一路战事当中所获得形形色色战利品,以及从沿途地方顺手牵羊给卷带过来乱七八糟用途不明的大小物件。只是其中看起来比较完好可以直接利用的现成品,或是值钱的物件都被挑走了,剩下都是别人不要的破烂玩意。

从新旧残损不一的刀剑甲械旗仗,到沾血或是满是污秽的衣袍裤胯罩衫鞋靴被褥,乃至各种锅碗瓢盆瓶瓶罐罐,从鎬铲锄叉等农具到锯锤斧凿等疑似五金木工泥瓦之类的工具,甚至还有女人的衣服和裙衫,鞋子和妆盒;

最后还有许多就连他这个见多识广的现代人,也实在是说不出用途的玩意,就这么杂乱无章的乱堆在一起。

好在他并不是靠自己一个人动手,而是可以请求几个粗手大脚的营中杂役作为临时支派和使唤,大多数时候只要动动嘴巴和动动纸笔,将有用和没用的分开来处置就可以了。

只是,也许就在这些杂使的夫役当中,就有负责就近监视和观察自己行举的人,而这个分拣的任务也是个变相的考校?,周淮安暗自里也做如是猜想到。

在一个活跃在网络的前废土流生存党人和野外DIY爱好者眼中,就算是捡破烂同样也能检出足够的花样和组合变化来的。这一次算是先发挥在了这个错位的时代当中了。

用了一整天时间来简单的粗粗分类和确定归属,并请求来了了足够数量临时充作苦力的帮手之后,周淮安也很快就进入到这个短暂的角色而忙得不可开交起来。

首先被清理出来的是那些残损不一的兵器甲械,这也是迅速可以利用起来的装备,也是最好体现出成效的地方。

比如,折断崩卷的刀剑稍加打磨和和改装之后,就可以做成短刃和匕首什么的;哪怕是较小金属碎片也可以在磨光之后,安插固定在木棍头上,做成某种严重不规范的戈矛类武器,或是镶嵌较粗的棍棒上充作狼牙。

然后是那些破损残断的甲服和盔具,基本就是搞拼接和缝补工作;将用铁针和砧子在破洞和穿孔打上补丁,或是将破损边沿裁剪和替换之后,将几大片不同位置的缝合在一起。

因为在南下路上损失过甚的缘故,怒风营在后勤辅助人员上也几乎是一片空白,最后只找出来两个曾经当过铁匠的士卒,一个裁缝当过裁缝学徒和一个有简单木工手艺的人。这些分拣出来的东西就丢给他们去慢慢的炮制了。

其次是对衣被鞋袜帐毯各种织物皮具的分类和清洗,然后在进一步的缝补和煮晒之后,作为公中的物品重新分配出去,以改善营中士卒的个人行头。最起码让那些新卒人人都有一件裹身的东西。

接下来是各种农具和工具的修复和归类整理,然后发放到各自有所专长的人员手中去,作为加强日常营建和劳作效率的辅助手段。

那些大小不一的容器,在清洗和掏空之后,大得则可以用来贮存米粮、酱菜和酒水、盐沙在内的食品和物件,或是充作烹煮锅具和贮水器皿;而小的则可以发给个人作为餐具和水罐。

而明显排不上用场的破烂家具陈设什么的,也没有被简单粗暴的直接劈柴烧火之用,而是利用营中数量可怜的木工手艺,改造成了诸如抬架、床板、案几和推车的部件,甚至是最为简单的木挡手牌。。。

最后哪怕是女人的衣物,也可以分割裁剪开来,而依照本来的颜色做成一面面较小的旗帜和绑带,乃至其他汗巾等布制品;

林林总总的这一番分派和安排下来,仅仅用了几天时光,那堆如小山的杂色物件就已经消失了大半,而变成了各种分派出去的现成物品。

当然了作为唯一统计和登记的经手人,他先假公济私的用这些杂物里面挑选出来的物件,把自己的先装备起来,顺便把身上那些明显不合时宜和异于这个时代的细节,给更进一步的处理和遮掩掉。

毕竟,将来如果要离开这些农民军,两双以上备换的完好靴子和芒鞋,是基本行动力的有效保障;然后是低纬度亚热带地区所必须的防晒遮笠和具有一定挡雨功能的罩衣;再下来就是一些毫不起眼却必不可少的随身物品和小工具,其中大多数需要周淮安花上一些时间,来收集和重新制作、调整之后才能派上用场的。

在初步体现出自己的价值和作用之后,接下来就是籍着工作上的便利和闲余机会,对于各种消息和咨询的收集了。

第十六章 还是活着

作为近水楼台先得月的职务便利,虽然负责的都不是什么具有重要性的杂务;但是通过日常过手记录的物用流传和分派,周淮安也逐步弄清楚了这部“怒风营”的一些情形,

这个怒风营现今拥有在额战兵约一千一百九十一名,其中只有一百七十六人是北地出身的老卒,还有三百四十人是补充自两浙、闽中的正卒,剩下的就全是本地募集和招徕的新丁了;

另有负责火厨、牲畜,的杂役和脚夫两百多人,其中大多数是淘汰下来的壮丁,只有四十个是北方带来的老人而已。

而作为现今怒风营的主官,那位人称王将头的紫脸大汉全名叫王蟠,河南汝州地方人士,善使一条铁头棍而外号“王雷子”,在黄巢麾下号称十万的义军当中领都尉头衔,但其实是怒风营临危受命的第四任当家人了,接手怒风营至今的还不过数月时间而已。

其次是作为他副手的怒风营别将丁会,不过此人正在外间奔走而行踪不明;

虽然只有一营人马,但是正所谓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拥有弓手、步卒(刀牌)、梢头(长矛)数种兵类,甚至还有一小队亲随老卒组成的三十骑马队,虽然装备同样的极其简陋,除了副鞍具和木矛之外就再也别无长物了。

在此之前,他们原本是在王仙芝起义军攻克鄂州之战当中投奔的地方义军杂流;在打下鄂州之后才用交货的装备重新武装正变成一部;

最初属于王仙芝心腹大将尚君长的麾下,最盛时挟有三四千之众,而号称王大将军的羽翼之一;只是好景不长,在尚君长前往长安交涉招抚途中被藩镇宋威部冒功截杀,而王仙芝连通本部五万大军也战死在黄梅之后,他们这些散于各地义军残部就在尚君长的弟弟大将尚让带领下,北上投奔汇合了另一只起义军的黄巢所部,自此该换了旗号和从属。

只是作为外来投奔的部队,不断损兵折将又缺乏补充途径的怒风军,也一缩再缩变成了现在有些人手短缺的怒风营;直到大庾岭断后一战当中,虽然包括前两任的新老主官在内一大批老人,相继死伤惨重却始终没有向官军乞降,而是在被击溃后继续南下追赶上了本阵大队人马;

后来又以残弱之旅,在击破岭南东道节度使李召召集的各路官军当中卖了死力;因此才重新被黄王所重视起来,不但重建了怒风营的名头,拥有了优先挑选和补充本地兵员的资格。

由于南下陷没福州时的黄巢,开始在军中开始建章立制而整顿军伍以为常例,自此效法官军制度而分营置军设立:火长、队正、旅帅、校尉、都尉、别将、郎将等职衔和正副从贰的等阶,以取代原本杂乱无章的大小头目、头领、将军、兵马、守捉、防御、经略、节度之类自称;

因此,这个怒风营现今的最高官长,就是这位副任果毅都尉的河南汝州人王蟠,在负责主持日常局面;而作为鄂州地方出身的怒风营老人丁会,则是以更次一等的别将身份作为他的副手尽心协助之。

这个丁会,也是作为追随前两代首领的几位父兄皆战死之后,带领残部南下投奔黄巢本阵的唯一幸存者,因此得以拨给一批老卒而重建了几乎覆灭的怒风营。因此,据说他平日里看起来就是一副苦大仇深的对谁都没有什么好气,但是一说到黄王却又忍不住露出由衷感激和向往之情;因为善使一杆家传本事的棘头枪,而保留本职归属被招入黄巢身边听效。

故而在因陋就简的颇多草创之下,作为实质上二号人物就是另一位人称邓旅帅的邓存,他也是义军本阵所拨付过来的老卒兼带队头目,以及怒风营所有步卒的官长;因此在怒风营中的号召和威望仅次于丁会,是个日常话不多但颇有些严厉的冷脸汉子。日常惯用的是一把宽头折铁刀。

反倒是作为周淮安临时保人和荐主,那个年纪不大颇为老成的柴校尉却是颇有几分来头;

他的资历甚至是比怒风营的前身还要老得多,乃是在少年时就开始追随王仙芝畈盐,在河南起兵之后又因为乡党身份和渊源,被归入到黄巢麾下奔走转战的中军本部老人;因此他虽然只有校尉的头衔,却要令怒风营的这位当家都尉王蟠在内的诸多义军中下层将领,多少礼让和客气上几分的特殊存在。

至于余下来的其他人就不免有些乏善可陈,或是缺乏足够的消息来源了,这也有他如今的身份可以接触和了解的机会、时间实在太少,而没法做出相应打听和判断的缘故了。

而在接下来的几天内,周淮安发现自己居然成了这重建的怒风营当中,唯一真正意义上的文职人员了。

在此之前怒风营的前身怒风军时期,倒是曾经拥有过屈指可数的所谓文书、记室和簿史之流,但到了大军南下后基本上是死的死,逃的逃,走散的走散;最后能够随怒风营残部抵达广州附近的,几乎都是些大字不识几个的武夫莽汉之流。

而就在几天前,为了重建怒风营派来几个帮手的书办,也因为更重要的事务繁忙而被叫回去了;所以实际上这个什么都缺的怒风营,基本上是都尉王蟠和别将丁会自己在勉力操持和对付着。

没办法在这个残酷而落后的世道上,饥寒交迫而铤而走险的人比比皆是,但是能够读文会字的人却实在太过有限了。

而按照丁会和王蟠之间私下里的抱怨之言,这次打下广州之后本来要好好征募一批文士来供使用来;只是因为各种缘故愿意主动献身应募的人选寥寥,而少数愿意投靠的也差不多给其他更加亲近和重要的部属给瓜分殆尽了。

所以他们往来求取了好几次之后,才偶然得以从那位相熟的柴校尉手中,得到周淮安这么一个“被迫还俗的和尚”,作为以应一时的人手。然后总算是将自己从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和杂事当中,给彻底解脱出来了。

所以在目前情况下,作为一枝独秀的周淮安还是相对安全和被人受用需要的。

得益于这个时代多数农民起义军,对后勤保障和维持上的粗放与忽视,以及在日常庶务上各种管理混乱造成的额浪费和谬误;周淮安很容易就找到了几个契入点,而将由此产生的明显效能,逐步在一些日常难易忽略的节点上体现了出来;

虽然绝大多数都是大字不识几个的粗鄙之人,并没有人会拒绝逐渐变得省事省心的结果,甚至对此主动的乐见其成起来。在这种情况下,他很容易就通过细节上的调整和利益交换,而间接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和趋向。

他也获得第一个跟班和帮手,一个瘦巴巴的半大少年,算是旅帅邓存的河南乡党子弟,自称已经十五岁了但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个头;专门负责日常在身边跑腿、搬东西和收拾打扫之类的杂活,好让周淮安有更多时间和空余去整理和分辨,这些时日积累下来的文书和记录事项。

根据时候从怒风营当中打听到的消息,周淮安发现自己还真是遭到了某种意义上的无妄之灾啊。

最初来自那位冲天大将军的命令的确是“只杀胡儿,不伤汉家”,但是这个明显过于笼统和模糊的指示,在入城清洗的各部义军当中就免不了被各种自行理解和发挥。

结果就变成了形形色色的各种私立标准,从最初的“发肤体貌不类国人者杀”到“衣冠行举不类中土者杀”,再到“言语行迹可疑者杀”“心怀叵测意图抗拒者杀”之类的浮滥标准,直接让广州城变成了一个血流漂杵的大屠宰场和修罗地域。

这就是所谓农民起义军的黑暗面和历史局限性啊。

因此,他正式请求见面所给出的第一个建议,就是籍着继续补充收集兵额和物资的机会,尽可能得收集那些会点手艺或是有所一技之长的人手,将原本几于无的后勤体系和辅助人员队伍给建立起来再说。

从这一点上说,他暂时没有像样的竞争对手和既得利益受到损害的潜在阻力,却能够变相壮大自己手中所掌握的资源和影响力。

“和尚,你想要招募更多的人手?”

正在和亲随马队一起满身操练的汗津津,正在敞开胸膛扇风纳凉的将头王蟠反问道。

“这又是什么说道。。”

“正是,因为营中缺少各种会手艺的人。。”

周淮安略作恭敬的道。

“已经耽误了些修造和缝补的进度了。。”

“所以想请将头准许,派人去城郊的赈济场,再招些合用的人手过来。。”

“中啊,我让大咬负责此事”

对方不以为然的顿了顿又道。

“你也一起去好了,正好分辨一二。。”

“对了,小柴哪儿有话递过来,说是过两天还要借你去超度下。。”

“说不定还有别的好处给你呢。。”

“但凭吩咐好了。。”

周淮安面不改色的回答道。

“这些日子观察的怎样了。。”

待到走淮安走远之后,王蟠才放下刚才那副不上心的表情询声道

“还没有什么破绽。。”

他的身边一个不起眼之人低声道。

“倒是和后营老冯他们那班混在一起较多。。”

“那就继续盯着好了。。”

“暂没什么可疑之处的,也不妨给他多派些用处好了。。”

“好容易才得了这么一个合用的和尚。。”

“平白让人闲着也是闲着,除了真要紧的事儿。。”

“其他都可以拿他考校和试探一二好了。。”

“若有什么不妥,也有机会漏出行迹来不是?”

“若实在没有什么问题,就要好好的恩结和笼络了。。”

“省的黄王边上那些老喜欢嚼嘴皮子的狗货,又说我们营中留不下人了。。”

“再说,这也是小柴的一番心意啊。。莫让别人给拐了去。。”

第十七章 还是活着(中

广州西门外的城郊。

时隔多日后的故地重游,义军所办的放赈粥场里依旧是人头潺动,不见得比当初减少多少,反而甚至还有增加的驱使,而自己身份和角色却是倒了个过来了。

随即周淮安就见到了现场的负责人,一个独眼丑脸的老校尉,就算是领头的成队官对上了也要客气几分。在勘验过了成队官提供的手信,就摆摆手就让他们自行其是去了。

终于轮到周淮安挑人了,虽然是那个冷着脸的成大咬为主,但是实际的标准和要求,还是得靠他自己提出来的结论作为参照。

整个过程其实很简单,只是让成大咬带来的义军士卒,在里面轮番敲锣四处大声的叫喊,许以多加一份团子和粥汤的条件,自然就有人在饥饿的驱使下自然聚集过来自告奋勇了。

很快就在竖立起来的旗杆下聚集了约莫百十号人,其中甚至包括了一些已经选好队伍里的人;只是要从中找出自己合用的人,就要费上一番周折了。接下来依照他们自报的职业,以木工、泥瓦工、五金工、裁缝等分类,站成数列等待逐一的简单面试。

周淮安虽然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个门外汉,但是不代表他在后世那些经验和见识,就不能拿来旁通类推提供绵世上的需要了;

实际上测试对方是否是符合相应的职业,而不是为了改善自身境遇或是骗口吃食而各种自称假冒之辈的谎言;其实只要通过一些身体上的细节观察和分析,再加上言语上的试探和询问,就可以基本达到效果了。

比如手掌和指头上老茧的位置和角度,身体某些部位长期承受集中应力,所造成的慢性损伤又愈合后留下的痕迹,还有就是一些充其量算是后世小学生水准的专业知识提问,最多在用上一点拉虎皮做大旗式的小小威吓和心理测试。

比如将个别可疑的对象在单独叫到一边,在一群义军士卒虎视眈眈围观的心理错位下,询问一些条件反射式的日常细节,来发现可能的破绽和错失。

反正他并没有对此抱有太大的指望,无论是学徒还是小工,或者是真正的匠人,都可以用来凑合一时,而只是他用来逐步体现自己价值的道具和踏板而已。

至于那些真正有点水准的匠头、老匠户和大匠之类,沦落到这里的可能性和概率几乎是微乎其微。毕竟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些人群算是城市当中相对殷实的阶层,没有遭遇大变的话很难沦落到这个地步的。

当然了,大多数人至少被脱下上衣看一眼就被淘汰了;因为作为乡土农民或是城下苦力出身,被太阳暴晒出来的特征是在是太过明显了,还有少数则是通常意义上泼皮无赖混混什么的存在,身上打架斗殴出来的疤痕也很好辨识,还有一些则是滥竽充数的城中贫民,。

于是在剩下来的少数人进行择选就相对简单的多了;仅仅用了小半天时间,周淮安很快就在那些自报身份而不断增加的人群当中,初步挑选出了十几个人手来;

其中做过裁缝的熟手三人,有木工经验的有五个,其中一个还会竹编收益,另一个会箍桶;然后是当过泥瓦匠的七个人,其中大半数都烧过砖;五金工行当出身的铜工学徒一人,做铁匠的兄弟两人,染布坊出身的一名;最后是一名兼职骟匠的屠夫;

这些结果,也让那位一只冷眼旁观的成大咬微微有所改观的迹象。

但是,在甄别和挑选过程即将收尾拔旗走人的时候,还是除了一个小小的插曲和意外;却是呆在这所赈场的另一名义军“朱副尉”找上门来提出了个条件,希望周淮安这个眼力不错的和尚,能够再多盘桓上一段时间,好从这些饥民当中挑选出更多有用的人手来;

毕竟,作为拥有一技之长的手艺人,在其他义军所部当中同样也是有所需要的,但是他们就显然缺乏相应的甄别手段和经验了,因此哪怕往返好几次也未必能够找到自己合意的人。

这下,就不是成大咬这个领头的队官,可以轻易作出决定的事情了;于是,一边派个人回去怒风营请示自己的主官,一边由成大咬陪着对方说话,或者说是听一听对方提出的条件。

当然了,因为时间已经过了正午,作为有求于人的一方,能够提供给周淮安的饭食,就比怒风营的小头目们要更好一些了。

最后放在木盘上端上来的,居然有一份禽类的肉汤和烙得比较均匀的杂面贴饼,还有一叠腌渍瓜条,虽然味道依旧不怎么样,粗砺的杂质也多的咯牙,但是好歹比较接近他在非洲的正常饮食水准。

只是当周淮安心安理得的将这些吃得差不多,就连骨头里的血髓也嚼烂将最后一点滋味吮吸干净之后,跑回去报信的人也满头大汗的带着都尉王蟠的口信回来;他允诺了周淮安可以在这里多停留一天半天的,但是由此甄选出来的人手,需要由怒风营的人优先挑选过才行。

至于其他的具体条件和补偿,则由成大咬和周淮安自己来决定;另外还带来了周淮安的临时跟班小七,说是随身跑腿和打个下手,周淮安估计这主要还是防止自己逃跑或是脱走吧。

不过,这不妨碍他借花献佛顺手市恩给对方一二,好打好以后的关系和相处之道;随即他就帮助小七也讨了一份饭食过来;

“这个不好把。。”

少年人蠕了蠕嘴皮不甚好意思的道。

“俺已经吃过了一些。。”

“那就再吃一些又何妨。。”

周淮安微微笑道

“这么一路跑过来,也没有落下多少了”

“反正已经叫下了,就当帮我个忙好了”

虽然送上来的就只有饼子和菜汤,但是丝毫不妨碍这个汗流浃背的少年人,大快朵颐的吃得津津有味。

然后,重新开始午后的工作,招人的旗幡被重新从多处树立起来,而四处敲锣叫喊的人也多了好几倍;因此看起来效率比上午更高的多,只是周淮安也明显要辛苦上许多,甄别的速度和频次也减缓了下来。

正当坐在一张胡床上的他,第二次籍着休息片刻开始喝小七奉上热水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一声熟悉的怒吼声。

“什么人。。”

此起彼伏的嘈杂声,然后又变成追逐叫喊的怒骂声,

“逃了。。逃了。。”

“拦住,别让人逃了。。”

“抓住这个贼人。。。”

原本有些头脑昏沉的周淮安,也不由凛然振奋起来,难道自己在这里做得用力做过火了么居然闹出事情来了;好在不久之后,那位负责保护他的成队官给他带来了答案。

就在刚才,被他挑出有所隐瞒和其他问题来的那些人当中,居然有人因此心虚搅扰起骚动和混乱想要乘机逃跑,却在当场死伤了十几个人之后被重新抓住,然后就此坐实并供认公认了作为官府奸细的身份。

“就是这厮,”

然后,就见到那位独眼丑眼的镇场老校尉,提领着一名满身是血的人体,被重新送到了周淮安的面前,大声的夸奖他的眼光和见识。

“话说,和尚你是怎么看出他有不妥的。。”

老校尉眯着剩下那只独眼,在脸上扯出某种皮笑肉不笑道。

“这厮藏的挺紧,还有人给他打掩护呢。。”

“我,在下当然不知道奸细什么的。。”

周淮安只能拼命绞尽脑汁对应道。

“只是对他自称的身份有所怀疑,而看出点破绽来的。。”

“那和尚你的这番见识,或许能够协助俺审讯一二”

老校尉再次有些狰狞的笑了笑。

“看看其他人哪儿,还有没有更多的破绽如何。。”

“这可是事关我们义军成败安危的紧要大事啊。。”

看着地上有气出没气进,形同一团烂肉的人体,这下周淮安就有点座蜡了;这可不是在预期当中的情节和发展啊,怎么就莫名其妙的落到自己头上了呢;

他可不想要这种明显具有相当被猜疑风险的风头和功劳,而宁愿低调的以后勤辅助人员的身份,在底层慢慢经营和发展自己的影响力啊。

然后对方又不由分说的表示道,这处粥场当中扣压下来的数十名可疑人等,都给集中押解了过来让他进行分辨和甄别。当然了,如果没法从中分辨出同伙和内应来,那就只能统统当作奸细杀掉好了。

“这又是什么鬼”

周淮安只觉得自己被事态所裹挟了,这可与自己的预期目标相去甚远了。

“这是拿事态和人情常理,逼我做出选择么。。”

他自认并没有得罪过这个独眼老头子啊,怎么突然一下子让他间接影响和决定这数十人的生死。饶是他见过许多残酷场面而有所心理承受能力,也不免有些手足无措和患得患失起来。

看别人施暴和自己决定完全是两回事,这可是几十条活生生的人命啊,周淮安实在没法做到无动于衷啊,但是相比自己被怀疑和猜忌的风险性,却又是个两难抉择了。

或者说这是对方已经起了疑心的试探手段么。然而,对方的资格看来十分的老,就连那位成大咬成队官也压不住,而在几句话之后就被排除到一边去了。

第十八章 还是活着(下

好在,接下来他就不用做出决定了,因为怒风营的主官王蟠亲自过来了,坚决而礼数十足的将这件事情的交涉给接手过去。

到了这一步,周淮安也中算是松了一口气,对着再度跑得脸色有些虚脱的小七,做出某种赞许和感谢的表情来,果然平时时不时的一点市恩,在关键时候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接下来,继续审讯和甄别奸细的事情总算是与他无关了,但是作为代价就是他必须在今后几天内,继续为附近的义军甄别和挑选待赈饥民当中的各色人等;也不仅限于手艺人了,范围也扩大到了另外几处赈济的粥场当中。

对于这个结果,周淮安也只能用一个不那么糟糕的发展,取代最坏的那个变化来安慰自己了;而在昏色渐染的回营路上,将头王蟠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看不出和尚你还有辨人识奸细的能耐啊”

“这是实在各天大的误会啊”

周淮安只能故作无奈和略带抱怨的叫屈道。

“早年曾随师长行游过许多地方,也见多了形形色色的人等”

“更在劝募时于百行诸业有所接触,算是有点见历和眼色而已,”

“那些分辨人物的把戏,也不过是类比是医者和卜人的‘望闻问切’手段而已。。”

“至于奸细什么,又有不是我的能耐看出来的。。”

“那明明是误打误撞让义军碰上的。。与我又有何干。。”

“俺明白了。。”

王蟠微微点头,姑且算是接受了他的这个解释。

“不过,日后你要是觉得觉得有什么想头和作为。。”

“也不要藏着掖着忌讳什么,让俺闹个措手不及好了。。”

“是。。”

周淮安也只能继续放低姿态。

“多谢将头用心周全了。。”

“明日还有很多事情要借助。。”

王蟠略有些满意的摆摆手。

“赶紧回营歇息去吧。。。”

然后,周淮安就得到了一匹换下来驴子代步,由跟班小七牵着先行一步走回去了。

“咬子你这事情做的差了。。”

回过头来,停在半路的将头王蟠,却是冷着脸叫住了队官成大咬。

“你觉得这和尚再怎么不对劲,也是我怒风营名下做事的人。。”

“怎么会轮到外人来盘查和置拙呢。。”

“这是嫌我没有辨人识人的本事,还是觉得营里的麻烦不够多呢。”

“明明是与我们有益的事情,现在却不得不与别人分沾了。。”

“眼下之际,我也不想要多说什么了,只望你能回头好好想想怎么弥合吧。。”

“咬子还是不得劲啊,还好让我赶上了。。”

在抵达了怒风营的驻地之后,他又对着迎上来的旅帅邓存道

“真看不出周独眼那狗厮焉坏的,居然想要拐我们的人手。。”

“尽拿什么审问奸细做由头。。以为老子不懂他的心眼么”

“真要被他设套了进去,哪怕沾点嫌疑什么的来胁迫利诱,”

“那和尚就拿不稳,还会是我怒风营的人了。。”

“不过也算是因祸得福,多少捡到好处了”

“和尚既然有这个本事,日后就要更加慎重对待和笼络了。。”

“既然他能看出官府的奸细来,那也多少算是撇清了一些干系和嫌疑。。”

“要知道那些禅林里的秃驴们,没几个有这些能耐的。。”

“就算他背后有什么来头,老子也不是不敢用。。”

。。。。。。。。。。。。。。。。。。

背靠着禺山分布的广州内城,官衙各属建筑群落的核心位置,昔日的广州刺史衙门兼广州都督府、岭南东道节度使行营所在的禹花大街上,已经被林立如织的旗牌幡纛和刁斗森严的巡队所充斥着。

而在长街中轴位置最为宏大气派的一处门楼牌坊下,则是各色入出往来呈传繁忙的各色旗手、牌官;作为他们往来抵达的始终处,岭东节度使的大节堂上兼冲天大将军的军府里,一个身影也在背手对着贴墙的大幅山河图形感慨着什么。

他身高七尺昂然而壮形如铁石,饱经风霜与沧桑的蜡黄面容,实在谈不上多么出色,甚至有些长期殚精竭虑后的疲老之态,但在精神硕毅的眸子与粗重如笔的一字横眉,在无意的顾盼凛凛之间,自有一众让人务必信服和心折,乃至敬仰濡慕的气势森然;

而这一身半旧素黄的丝绵儒袍,就是他在不用顶盔贯甲时,所最喜欢的日常穿戴风格了。因此,当他站在这所大节堂的上首位置,几乎与周围用雕梁画栋的华丽庄重而森严肃穆的氛围,几乎形成了某种格格不入的反差来。

他就是如今天下最大一支农民起义军的领导者,也是大唐君臣眼中继战死的王仙芝之后,震动环宇海内的天字第一号反贼头子;也出身盐枭世家世善于骑射而粗通笔墨的一代北地豪杰;少有诗才而五岁便可对诗,但成年后却进京屡试不第,而随乡里况日持久的天灾人祸最终走上杀官造反之路,人称“黄大枭”“黄王”的黄巢,

“这岭南之地,五岭拥塞而通衢南海”

他正在用不急不缓的北地曹州口音,徐然自言自语道。

“既据南海之地,则永为基业所属。。”

“就此大兴海贸而取鱼盐之利,休养生息而屯兵积谷。。”

“既以五岭为屏藩,只消北拒唐廷于闽中、江西两路之险。。”

“便可固守和安居岭内局面一时了,然后待生聚数载之后。。”

“多积舟舶以海路为凭,兴兵北可略闽地、两浙,西可进安南、黔中地。。”

聚在帐下的诸多将属也是行装不一,有带盔穿甲的,也有戎服纱帽的,亦有做官服打扮的,还有璞头长衫的常装,富家翁式的锦袍套在身上,更有多种胡乱混搭在一起的风格,他们就这么松散、闲跨的汲汲站了一堂。

但在他这种无形的气场和威势的影响下,作为他的诸多属下和部将,无论是生的清奇俊秀还是长相威猛雄壮,或又是英凛矫健,或又是鹰视狼顾,或又是沧然老成,稳重沉厚;只要和他站在一起,都不免成为某种意义上的最好衬托或是花配绿叶一般的背景。

“黄王。。。”

最后,还是一名新晋的将官打破了这片持久难耐的静默。

“都说多少次,莫叫黄王之号了。。”

一直没有说话的黄巢,骤然转过身来打断他道。

“某家起兵不为王侯之尊,乃为无数走投无路的黎庶应时请命。。”

“是为称某(冲天)大将军或是(百万义军)都统即可。。”

“是,大将军”

这名年轻的将领有些汗颜的道。

“话说。。”

黄巢继续询声到。

“三门内外的榜告之下,依旧寡有士人、学子来投么,”

“目前只有聊聊不过十余之数,”

年轻将领小心谨慎的应道。

“而通过乡举的就一个,还是个半老塾师了。。”

“实在有些不堪所用,更别说分到各部所属了”

这个明显还在意料中的结果,却让这位义军之主不由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感觉上甚至比在大庾岭遇上官军的围追堵截下,屡战屡败而麾下各部相继溃灭、离去或是降敌,还要更加让他忧心的情形。

因为,在义军之中并不缺乏轻生忘死敢于拼命的勇士所属,也不乏慨然赴死舍生取义的豪杰之流,更少不了于战阵脱颖而出的年轻后进;但是却唯独在事务和文治方面,奇缺各种撰写文牍、经营钱粮、整理庶务的应时人才,以至于他的大将军府名下空有大把的佐僚、属官的名头,却没有几个是实至名归的存在;

甚至于如今他的掌书记,居然是他才读过蒙孰的外甥林言,所暂且充任起来的;而其他的主簿、书典、参事、参军什么的名目,也是从各行各业里裹挟、拉人过来,权且凑数而应对一时的货色。

“那就加紧整顿军纪把。。”

他突然转而言他道。

“你们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私底下做的事情”

说到这里,他几乎是一字一句的从嘴巴里挤出来。

“我让人稍稍善待没有官身的士人。。”

“结果这些杀才,就是提刀上门加颈,或是绑了全家老小,。。如此善待这些士人么”

“此类还想把义军的名声,给再败坏到什么地部么。。”

说到这里,黄巢突然想起了什么紧声问道

“关于晁官所部,在甄义坊大肆搜杀的后续处置如何了。。”

“期间死者逾百,伤者数百,已经做安抚和补偿下去了。。”

另一名稍微老城一些的将领,乘机禀告道。

“所部将士也各领过责罚和刑处。。”

“余下唯有领头晁郎将人等处置,尚待军府议决。。”

然后,底下的军将们已经是纷纷开口表示道。

“军令就是军令,没有规矩,怎成方圆”

“军府既已下令封刀,他却另开滥杀之端。。”

“须得重做处置,不然城中好容易按下的人心,又要浮动起来了。”

“都是杀尽胡儿,他却把小半坊的汉家都给杀的七零八落了。。”

“还有当场拷问凌逼的诸多罪迹。。附近人家才方助过义军杀胡呢。。”

当然,也有不同的一件和为之求情的人。

“且听我说上一句呢。。”

“晁郎将和他兄弟,可是冤句县出来的老人啊”

“常随帐下厮杀大小上百阵了,能不能稍加宽免一二。。”

“许其将功赎过的一线机会。。”

“那就废其职衔,所部交管本阵,就此充入敢战队以白身效赎好了。。”

“这会不会太重了些,冤句出来的乡党和来兄弟,可是死一个就少一个了。。”

“那黄。。王。。额不。。大将军的大业呢。。”

“难不成也能打个商量和折扣么。。”

“好了,我的计议已定,那就毋庸多言了。。”

“告令全军,引以为警吧。。”

然后,黄巢才暗自微微吁了口气,这才打下了广州城,被捏合成一团的义军内部,各种大小山头和乡党派系又开始籍此冒头出来了,迫不及待的现实各自的存在和影响了;这番改换天地代补人世平均的大业,也才走出没有多远了。

因此,真正让他籍此下定决心的整顿军伍的,其实是他的所察觉的另一个事态和发展的趋向。

各部人马在这广州的繁华富邑里待的已经久了些,也该征发起来动一动了;不然很容易就开始忱于安乐而逐渐不堪攻战征伐了,就像是当年王仙芝攻略鄂州失利前的旧事重演迹象;;另一方面,也给四散于岭南道五府及各州县的官军残余更多喘息之机,乃至由此连成一片卷土重来的外在威胁和潜在可能性。

第十九章,活着不容易啊

接下来的日子里,周淮安就真的变得忙碌起来了,不停地辗转往来于义军所举办的几个赈济粥场之间,陆陆续续的挑拣(面试)出了好几百号人手来,虽然大多数都是最粗浅的手艺人学徒、帮工什么,其中也有个别男子在身份上自圆其说而被重点就出来的的例子,但是具体的下场和处置结果,就再没有人再拿来麻烦周淮安了;

他也得以顺手将一些简单观察和分辨的窍门、细节,传授给了那些陪同的义军将官们,算是认个脸熟乃至初步接下点无关紧要的善缘,获得从对方那里打听和询问一些消息的基础了。

而他在怒风营里的地位籍此也有所提高起来;因为新募集来的那些人手几乎都要在他的编排下干活,而且营里原本的杂役脚夫也被差遣过来帮忙,故而也算是管着百十号人的中层头目,虽然都是些没有战斗力的辅助人员;因此,为了更加名正言顺而在书办之外又多了个“营造协办”头衔。

当然了,对于周淮安而言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无所谓,最大的意义就是他可以名正言顺的获得好几人份的伙食配额,而再没有人敢非论和有所异议了。再加上其他义军所部招待的饭食,这种敞开肚皮天天吃得饱涨的充实感觉,这段时间一直伴随着周淮安;也让怒风营有个贼能吃又善相人的和尚传说,就此开始在义军局部之间慢慢流传起来。

当然了,周淮安也籍此名正言顺的扩大了自己的活动范围和消息收集的渠道,而不用再长时间局促在怒风营的一隅之地里了;自3然了除了跟班小七之外,相应轮流陪同/护送/监视的人手还是时时在旁而片刻不离的。用周淮安偶然听到来的只言片语说“就算是死了也要尽量在和尚边上云云”,这也算是自己初步具备了受人重视和盯梢的价值吧。

“下一个。。”

坐在一处满是汗味的凉棚里,旁边还摆着几个形状不一空食具的周淮安,意犹未尽的别了别嘴而有些饱食后的懒洋洋叫唤道;刚刚吃到的一份山菌煨小杂鱼算是他到这个世上后,吃过的味道最好的一份食物了。

也是某位义军将领从温州带过来的专属厨子手笔;几条杂鱼虽然小了点且刺多肉少但却是相当的鲜活,因此哪怕只有几条小葱作为佐味就别无他物了,但是和菌煨出来的的鱼肉依旧相当的鲜爽适口,让人就连鱼刺和鱼骨都舍不得而嚼成渣吞掉了。

随后随着一名义军士卒被带进来的是个五短身材而头脸俱圆的中年人,有些畏生和怯然的结结巴巴道

“小。。小可。。小可。。见过军爷。。”

“早。。早前。。曾、、曾、。曾在府城天香楼做过帮厨。。”

“愿。。。愿。。。愿为。。。”

然后接下来那人说的话周淮安就再也没有能够听进去了,因为随着一个舒畅饱嗝的打出,他的视野当中曾经昙花一现的灰色框架和线条,又再度显示出来了,紧随而来的还有毫无生气机械一般的提示音:

“初级自体充能完毕,基础功能解锁中。。”

随着抖动起来数据流般的东西接二连三的闪过之后,再度变成了新的提示音。

“生体扫描启动,切换生物场探测模式。。”

“同步卫星链接无,中继基站链接无,。”

“转换自源式简易探测功能。。”。。

刹那间周淮安只觉得自己正常的感知范围,无形间就像是骤然爆发一般的,沿着四周凹凸不平的地面和层叠起伏的少数建筑的扩散开来;而在一片灰蒙蒙模糊地形起伏和建筑轮廓的暗淡感官当中,还有游动或是停驻着许许多多密密麻麻代表生物体的圆点,还有浮动在上面的不明数据。

这一刻,就像是进入了游戏辐射系列里的静止模式一般,;然后随着他专注起来的思想和意愿,这种感官还在不断的慢慢延伸和扩展开来;然后就逐步的变得更加模糊、扭曲和失真起来,最终就像是到达了某种极限一般的,在他的感官当中再也无法维持专注和平静,而导致这种无形的感觉开始发生扭曲、破碎和消失掉。

强自按捺着心中的震惊和狂喜,周淮安在心中再度稍稍回味和估算了一下,这种一次扫描的主动感应范围,大概也就延伸出一百多米外的半径吧;而在脑中也不由自主的当场明白过来,这些净值或是活动的圆点,所代表得显然是生体的静电场;因此其中有的比较明亮和清晰,有的比较暗淡和模糊,同样是代表了某种意义上身体状况,或者说是生物场的强弱程度。

然后他往复又试了好几次,用思想和情绪下达其他方面的指令,逐一的进行尝试之后,居然又相继启动了他相当熟悉的微光和被动红外的显示模式,这岂不是意味着他再也不用担心走夜路,或是视线和能见度低的问题了。就算只能维持相对短暂的片刻,但也意味着他日后策划的出逃大计,以及独自在野外时的行走安全,就更加有所保证和底气了。

“切换被动节能模式”

随着这一声提示,刹那间大多数线条和数据框架再度消失不见了,强烈的饥饿感和身体疲惫而沉重的信号,再次让沉溺在各种功能尝试当中的周淮安清醒过来;

他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居然已经缩小了下去,刚才吃过没有多久的饭食居然已经消化干净了;周淮安忽然有所感悟和明澈起来;这个不明的附属功能和装置,显然是在靠自己体内线粒体细胞燃烧来充能的,所以必须靠稳定进食和充足营养的摄入,才能保证继续使用下去的功能。

想到这里他不由的心中一动,而将扫描启动的意念转向自己的身体,刹那间一个人体轮廓的多维模型,就在视野当中一层层从无到有的建立起来了;这时候他可以看到其中透视感下的皮肤肌肉器官骨骼,绝大多数都是代表健康和正常水准的颜色,只有大腿肌肉和肩膀上又一些细小的暗班和条痕,前者显然是他在之前激烈运动当中留下的淤肿,而后者则明摆是他这几天睡门板睡出来的落枕位置。

然后他尝试了下进行修复和疏通的可能性,得到的反馈却是需要足够的能量,不然就只能让生体内循环缓慢的自然恢复;尽管着看起来不怎么尽人意的结果,但周淮安还是觉得安息了许多;毕竟这可比那些扫描功能和外在生物场感应更加有用的多啊。

因为,这也意味着今后就此及时发现身体内外的问题,而再也不容易生病和受伤的可能性了。

“辅助附肢供能不足,继续锁定节能模式。。”

“启动外缘性辅助充能模式,请素体保证足够光线照照射。。”

然而除了这两条提示之外,当他努力再逐一试下去,就只有一段有一段的乱码和杂音了。好吧,看来今天已经使用到了极限了。

最后,在他的视野内唯一保留下来的视野显示功能,就是一条代表充能进度的曲线,当然目前全部大都是灰色的,只有开头的一小截保持了代表残余储能的亮色,这也是他。

看起来今后要学之物的光和作用一般,尽量找机会多晒点太阳了,周淮安不禁有些自嘲道。而这一切的发生,也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的几分钟而已。

这时候,在他面前等待了好一阵子也没有得到回应的矮个来人,也似乎有些明显不耐了;就在周淮安重新回神过来准备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就见这人突然紧步上前

错身越过了那名陪同士卒,叉手一翻变戏法般得抄出一对短尖刀来;

刹那间就反手捅在身后那名试图阻挡的义军士卒胸口,另手却是寒光凛冽的掠空只取周淮安的门面过来。。

“贼僧去死。。”

第二十章,活着不容易啊(下

说是快那时快,放着食具的短案刹那间被周淮安条件反射般得用膝盖顶飞起来,而堪堪拦在身前恰巧哆的一声撞上直戳的尖刀;

然后就被他全力爆发之下的用力前冲推挤,顶着插入的刀尖而迎面撞在对方的手肘和门面上,同时一脚直踹对方小腹而蹬在了大腿上;在电光火石间的沉闷撞击和惨叫声中,就将对方踹得飞滚出去而掀翻扯倒了一大片遮阳的帘子了。

“奸细。。”

“好贼子。。”

这时候外间才被惊动了起来,而变成一片大呼小叫的吆喝怒骂声,还有拳打脚踢和刀剑抽拔砍劈的动静,最后是一条死狗一样被在地上拖走的身形。

“岂有此理,”

一个大嗓门在外爆发开来,却是接替成大咬跟随周淮安的另一名队副老关,此人倒是一副风风火火的爽朗性子。

“难道你们门哨和搜检的都是死人么。。”

“偌大的营中,怎么会让人把凶器给带进来呢”

“只怕还有其他同伙和内应搭手吧。。”

“实在是对不住了。。”

几个声音在没口的赔礼道。

“马上着就去彻查。。”

“和尚,这里是不能再呆下去了。。”

然后就听他气呼呼的走了进来,突然就对着周淮安露出某种惊讶的表情。

“和尚,你受伤了啊”

周淮安这才注意到,撞击过短案的肩膀上淡开的一小团血迹,显然是在撞击过程当中,被透过案面的刀尖给划伤了皮肉,然后他才感觉到了微微的刺痛和闷灼感。

这时候让他有些意味的是,视界当中重新显露出来的人体多维模型上,也多了一条细小的提示,却是根据身体状况给出愈合倒计时,大约要七十六个小时左右,如果保证及时或是足够的进食,还可以缩短这个生体细胞修复的时间。

“来人,快找大夫来。。”

老关再次急切的大声嚷嚷起来

“不用了,不过是些许皮肉伤而已。。”

周淮安宽慰道。

“这可不行,这是将头的嘱咐”

这位队副老关却是无比郑重其事摇摇头的道。

“一定要护得你的周全。。”

“现在已经除了这种状况,俺实在是有愧啊。。”

“还请给我弥补一二。。。的机会罢。。”

周淮安看着他殷切的表情若有所悟一般感叹,这位看起来颇为豪爽的急性子,也不想外表那么粗枝大叶啊;口中却是相当诚恳的感谢道:

“那就一切拜托了。。”

“尽管包在我身上好了。。”

老关用力拍着胸口坚定的道。

“一定要他们好好给个说法。。”

于是在天色昏沉重新离开的时候,老关和小七,还有其他两名护送怒风营的士卒和一匹小瘦驴子身上,都挂上了好几个大包小包的,都是这一部义军所送出来的补偿和赔礼;其中有上好的伤药和其他药物,也有比较稀罕的食材和火油、灯烛等日用物件,大都是按照周怀安的建议索要来的。

而唯一没有负重的周淮安手中,则是把玩着另一对东西;离开之前自觉有所亏欠的对方,将刺杀者留下的一对牛角匕,送了过来当做是赔礼和压惊的手段之一。

这对打磨得寒光闪闪的尖刃,在切入了硬木短案之后,居然没有任何的缺损和挂花,已经够得上后世一些精工刀具的标准了;这也代表着持有者的身份和背景,已经不是临机起意那么简单。

不过,虽然他知道到这些义军的治下和管理手段相当粗放,也并不见得是完全的太平,杀人放火的例子依旧偶有发生;但居然已经有人莫名其妙的开始针对自己的了,这无疑是一个不怎么好的消息。

周淮安的第一反应是,难道关于自己的消息,已经在不知道的地方开始泄露和传播出去了,而引起潜在官府残余势力的关注和针对么。这样的话他接下来的计划和对策,也要有所改变和调整了。

正当他疑神疑鬼的满肚子心思走到半路,就见到远远打着火把迎上前来的一行人等,老关倒是警惕十足的飞快丢下身上的包袱和匣子,将周淮安一把推到了一颗歪脖子老树后面,而抽刀横在身前做出迎击的姿态来。

这时小七和其他两人才反应过来,纷纷手忙脚乱的抽拔武器而聚拢到老关的身边,做出掩护的态势来;而这是周淮安也注意到了一个小小的细节,光看拿刀的姿势和反应,平时看起来像是闷嘴葫芦一般不起眼,说什么就做什么维维是诺的小七,似乎也有不错的武艺和相应临阵过的经验啊。

安排在自己身边果然就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么,他如此胡思乱想着短暂打开夜视的分辨能力,仔细观察了对面之后就露出轻松的表情,随即拍拍老关的肩膀让他们放下了武器和戒备。

“别紧张。。”

“是将头前来接应我们了”

“啥?。。。”

老关不由露出惊愕的表情来,然后就见举着火把走近的一行人等中,打头的果然就是怒风营的主官王蟠。

“将头你怎么亲自过来了。”

“和尚在那里。。”

甫一见面王蟠就殷切的开口问道,然后见到了树后走出来的周淮安,才像是一块石头落地的松了口气。

“和尚,听说你被奸细刺伤了。。”

“伤在何处,还要紧不。。”

“无妨的,只是一点小伤而已。。”

周淮安也只能略作感激和拘谨的回答道

“为什么不让人乘上驴子代步呢”

然后就见王蟠又转头对着老关稍微严声道

“这些陪情的玩意再多,可比不上和尚本身更加要紧的。。”

“有什么拖延和差池,唯你是问又顶什么事情”

“将头说的是,。”

老关也低头维诺道。

“是俺想的差了。”

“既然出了这种状况。。”

王蟠这才重新回头过来对着周淮安缓声道

“为你日后的安危计。。”

“接下来这些乱七八糟事情,就不要再去搭理他了。。”

“你好歹是我怒风营的人,自当时以我怒风营的事情为主。”

“。日后还有许多地方须得多多依仗的。。”

“这个理儿就算是辩到黄王哪儿去,我也是这么讲的。。”

“真是多谢将头挂心,。。”

周淮安也只能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谢到。

“实在是无以回报了。。”

“都是自己营里的兄弟。。”

王蟠却是乘机上前拍着周淮安的肩头道。

“学人说什么回报不回报的。。不是一开始就说好了,”

“只要饿不死俺,就保准有你一口吃的么”

“。。。。。。。。。”

而对于他的顺势亲近和熟稔之意,周淮安的表情迥然直觉自己实在有些无言以对了。

虽然知道对方有邀买人心和笼络的明显意图,但是如此这幅上心全然的堂皇做派,还是很难让人生出什么恶感和不适来的。

这也算是某种意义上塞翁失马式的因祸得福么,周淮安随即在心中默念到。虽然遭到了莫名其妙的刺杀,但光看这王将头的表现和反应,似乎也也变相的提高了自己的可靠性和存在价值了。

第二十一章 升职记

回来第二天,周淮安又升职了,虽然这只是口头上的晋升和自设的头衔;理由是他这些日子在外甄别,委实替怒风营争取回来了不少好处,所以叙功得赏予以提升为副管营,一跃跨过了火长、队副、队正的级别,而日常比同副校尉的待遇。

虽然这是各自设的头衔,而且一切待遇和级别,仅限于怒风营当中有用,但至少也代表了营内中层的身份,以及名正言顺的指使和督促,那上百号辅助人员的资格和名分了。

比如,在他如果遇到手下人等阳奉阴违,就有足够的处置和决定权,而不是需要在转过头来去要求与王蟠进行沟通再做相应的处理。为此,那名队副老关和另外两名士卒,从近身的保护变成了听从驱使的手下,主要就是作为日常执行力的臂助。

此外,王蟠还当众亲口交代作为“和尚”的特殊优待,他的伙食标准将提升两阶而比同旅帅副手的待遇,而仅次于他自己和邓存等十几个人而已,并且在三餐的取食数量上不做限制,想要多少就吃多少云云;其中的拳拳笼络可见一斑。

既然临时栖身的势力中表现出了某种善意,那在将来找机会离开之前,稍微给对方留下点无关紧要的东西,也就没有什么关系了。

当然了,他并不是没有更多更好的想法和选择,只是生米恩斗米仇的道理周淮安还是明白,并且在非洲那片土地上有所感受和眼见的。至少那些只靠一厢情愿而缺乏足够准备和预期调查的,而仅仅是被所谓政治正确洗脑成白左的,各种民间团体和人道救援组织的许多遭遇和下场,就是很好的说明。

作为新职务上的三把火,他主要是利用手头上的有限人力,稍稍改变了营地里的布局和规划,然后进行初步的卫生整理;

首先集中人手进行了一轮大扫除,而清理出了十几车的垃圾和废物,还有各应房中堆积的破烂也被收集起来;这样在日常眼见的周边环境和气味上也就让人好过了许多。

又用铲子和锄镐填平许多坑坑洼洼的污水坑,铲走和修整了深浅泥泞不堪的道路和棚子的地面,而用河边调回来的细沙给盖住露出的坚硬地面;再沿着营中道路侧边挖出排水的简单引导沟渠来,这样即可避免了蚊虫继续滋生的环境,也多少具有了一定防雨的持久使用功能;

至少在没有足够驱虫药物之前,周淮安可不想天天都被无所不在的蚊虫给叮咬的满身是包,更别说由此可能带来的热带传染病;虽然这些已经习惯了在野外风吹日晒粗放生涯的老义军,或是被生活的困苦给给折磨的无谓麻木的新卒,都已经习惯了这种满地肮脏与污秽当中的生活环境。

但是一旦有所改善的话,得到的效果和感触也是显而易见的。

因此,在得到了来自王蟠为首上层的鼓励和赞许之后,他进而简单规定了如厕的位置和垃圾的对方处理区,并取得了王蟠的同意而派人监督和巡视营中,发现有所违反的就处以剥夺一顿饭食到鞭笞示众之类的处罚;因为目前营中的人头有限再加上将头王蟠的支持,所以仅仅用了两三天内,就在一片抱怨声中把这些到处便溺和乱丢垃圾的风气给整顿下去了。

然后又再接再厉的制订了,关于士卒们个人用品统一收集清洗的规矩,每天起床前清理所在棚子的简单轮值,简易改造了清理出杂物的仓房,摆上十几张木板钉成的长条案几,就成了最基本可以遮风挡雨的军官食堂,以及日常的聚会活动场所了;

然后再把伙厨搬到隔壁的马厩,贴着墙重新用湿泥和竹子框架,垒出可以加工更多人份食物的大灶数个,接着就进行细微的调整而分出了烧水和煮汤、蒸饭和做饼食的不同用途,而其中一个灶火将友人日夜蹲守着,用来全天候提供源源不断的热水,也算是周淮安假公济私的一部分。

这样,他用来擦洗清洁身体和保证水分补充的开水就有了,顺便还可以用来私下加工和保温一些食物。

而转移了位置的畜厩也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改造,对于草料、饮水和粪便,也进行了分开处理;这样至少那些晚上需要抱着牲口睡觉的辅工杂役们,不用再与秽物为伍了。

至于各个士卒棚子里更进一步的个人勤务,那就不是他可以随便置拙和干预的了了,这毕竟涉及到营中主官的权威和个人习惯的效能问题,过多的越主代庖就明显不知趣了。

虽然他暂时改变不了大多数个人卫生习惯,但是稍微改善一下自己的周边环境,还是可以有所作为的。

要知道,他本来还想搭建一件用来洗澡的棚子,但是一想到这是气候常年湿热的岭南地区,附近又有现成的河流可以使用,但是显得有些多余了。

只在完成验收和检查的时候,又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因为实在是天热难耐所以带来了好几个大水桶子,那些杂役们就从毫无遮盖的露天大桶里舀起半瓢子水,就咕噜噜的喝下去,有将剩余的谁倒在脸上,露出十分清爽的摸样来。

“这水是哪里来的”

看着从这些人嘴角流淌出来浑色水渍,周淮安有些惊疑的问道。

“当然是附近附近河沟里直接挑来的啊”

一名杂役组头小心的应道。

“哈。。”

周淮安不由有些毛骨悚然,难道营里这些天喝的都是这种鬼玩意?

“有什么不妥么。。”

王蟠看到了他的脸色,不由惊疑道。

“我也喝的是这水啊。。”

“将头啊,我记得那河沟上头可是埋过许多人的”

周淮安心中一动,故作大惊失色道。

“还堆了许多的秽物。。”

“这一旦雨水下来,可都是冲下去了。。”

“这可怎的是好。。”

这一下许多人的脸色都变了,王蟠也不禁喊出声来

“有什么补救的手段么。。”

“有是有,不过得从根源上防起啊。。”

周淮安却是故作为难的道。

“不然始终是有大麻烦的。。”

“好说,只要你有法子。”

王蟠当即拍着胸口噗噗响道。

“需要什么人手和用度尽管说。”

于是,又再费了大半天工夫和许多人一身大汗淋漓之后,由周淮安一手设计和调试下来,让人用多个装着卵石和筛过的细沙、布片和木炭粉的,并联在一起水缸和木桶,所堆砌而成的简易自流式过滤塔,就此诞生在营房当中;

无论多么混浊的水源只要往最大的缸体倒下去,经过层层的分滤沉淀之后,最后从钻孔插管的木桶里流出来的就是显而易见的清水了。然后从理论上就可以直接当凉水饮用了。

而今后所要付出的人工耗费,也也不过是定期更换清洗筛子、布片和容器上;而且作为主体的全套容具用一辆手推车就能带走,所需的卵石和沙子也不过是随处可取的现成之物。

最后周淮安亲口试了试引流出来的清水,虽然还略带着几乎为不可见的泥腥味,但只要放着沉淀一道再烧开之后,就可以最为保质时间较长的饮用水了。

“好你个和尚,果然是有几分奇妙主张啊”

满嘴药味的王蟠不禁大声的感叹道。

“这样岂不是就省下了费力去找水的功夫了。”

在这种余泽的影响下,接下来就是周淮安逐渐进入行事的状态和主持后勤杂物的营管角色当中。

好歹手下也有百十号人了,当这个时代大多数人来说在协调和管理上的问题和困难,于周淮安却并不没有什么大不了;好歹是参加上山区的义务教育支援,也在非洲部落里参与过援助项目的活动组织。

简单的分组分片负责制,竞争加食物作为激励手段的原始绩效考核,还有对于怠慢和疏懒上的肉刑隐形威胁,很容易就将这些生手和新人的积极性,给初步激发(压榨)出来了。

周淮安也再次发现自己身上这个不知名系统最有用的地方,就是运算处理和扫描记录的辅助功能,因此,周淮安发现了自己有了过目不忘和飞速计算的能力了。

在一片忙碌(偷闲整私货)当中的周淮安,再次见到那位小柴校尉,已经是半个多月后的事情了。。

第二十二章 升职?(中)

校尉柴平骑着一匹枣红大马行走在广州附近的田垄上,却是心思翻陈而浮想联翩的;最近义军治下依旧不得平静,各种作奸犯科之事总是屡禁不绝,时不时还有杀人越货的恶事发生,而官军的余孽**细却依旧阴魂不散的出现在各种阴暗角落里,而制造出层出不穷的谣传和流言,给义军的后续之利和安抚民生,造成了好些是非和妨碍。

他曾经是河南汝州乡下的农家子弟,世世代代靠土里刨食的穷困农家出身,也有一个还算过得去的家庭;父亲柴铁牛乃是四里八乡出名的庄稼把式,一身力气谁人见了无不适要挑起大拇指赞叹声“真铁牛也”,因此,还曾有人感叹过,着这一身气力不去投军某个好出身,而是留在乡里埋头在土里实在可惜了。然而他却有着一副与世无争的憨厚性情,对此也就是笑笑不语。

而他的母亲也是一个十分勤快吃得苦的妇人,下得了田间上得了灶头,还能向男子一般在许多事情都毫不逊色多少;因此依靠父母勤勉与努力的加倍汗水浇灌,不但自己种着十几亩的山坡地,还有同时祖佃着村中大户的地,在同样的地里头也总能比别家在土里多刨出些东西来;而让他这个狭小局促的破家,一点点的添置起来还中上了树苗,开辟了更多边边角角的菜畦。

然而,他这个一家一户的努力,却是始终改变不了也跟不上整个时事境迁的剧变与流传势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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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朝廷实行了量出为入的两税法之后,他们这些平头百姓的日子就越来越难过了,因为在官府的考绩治下,户口和税赋只能增加而不能减少,但是因为灾荒、动乱造成的户口损失和削减,却又不能出现在官面上,以免有损大唐天子泽背万民的恩德。

而逃亡者愈众而相应的税赋却是不能减少丝毫,反而还要作为官老爷们的政绩和考评而与日俱增,于是越来越多的缺额就被分摊在了这些尚未逃亡的户口身上了;当然了,官府加征的数目摊派下来之后,那些豪强大族和胥吏的关系人等是无损分毫的,反而还要在其中分泽好处和过手取利;

然后在上下齐动手的催逼和盘剥之下,这就构成了一个恶性的死循环,税赋越重逃亡越多,逃亡越多反过来加载剩下民户身上的税赋就更重。因此作为村里最为勤勉卖力持家的典范,柴铁牛家也不可避免的遇到了困境和窘迫。

为了提供下乡胥吏所需的酒食,差不多就吧他们这些辛苦攒下的一点底子给折腾光了,然后为了不伤所谓加征的“历年积欠”,又不得不含着眼泪将大姐交给了人牙子;接下来又遇上了天子千秋诞而官府“号召”百姓进献心意,他的小妹又不得不被送进了城里当死契卖断的丫鬟。

前后依靠卖掉姐姐和小妹的周转,好容易过了这么一个凄冷孤单的年关,来年青黄不接时老天爷又再次翻了脸子。赤地千里,流火之下颗粒无收,但是官府征发的捐税和徭役却是一点儿都不能少,再加上对方上繁多的杂支、孝敬名目,一波又一波下乡催逼的胥吏和杂手,就像是捋过田野的箅子一样收割了一茬又一茬,牵走了猪羊砍走了树木,拆掉了房梁,就连鸡仔和鸭雏都没有放过。

老实巴交的空有一副身板和气力的柴铁牛,却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的默默忍受和苦熬着,哪怕那些纷纷除外逃亡的额乡人一次次来邀请,甚至,却又被胆小怕事而故土难离的他给意义拒绝了,他总是会说“再忍一忍”“忍忍就过去了”“日子总会有好起来的那天”,反过来劝说来

好在这时候村上那个曾经柴铁牛当中庄稼人典范,而时不时在嘴上提起的崔太公家庄子主动给他家一个机会,需要借助他这一把力气来装卸和输送粮食到州城里去以供“备寇”只用;而柴铁牛也因此能够每天带回一个从牙缝里省下来的杂饼子,而让着困苦不堪的日子继续熬下去。每天累的一身臭汗而疲惫不堪回来的柴铁牛,也会以此作为例子,念叨着“好人总会有所好报的”“老实干活才又机会得到人家的看重。。”

然而好景不长,一次输送州府当中因为在庄子里装运的太多,一辆粮车在上坡的时候突然断了轴,金灿灿的麦粒和栗米就这么摔破袋子撒落了一地;然后在急得直跳脚的柴铁牛哀求和哭声当中,这些散落粮食就被附近嗷嗷待毙的流民给哄抢一空;就连地上的土都被刮走了三分厚而再也找不回来了。于是,一个“里通流贼,毁弃官物”的罪名就凭空落在了柴铁牛的头上了,回头还没进庄就被守候着的给当场捉走送官了。

这对柴平母子而言,仿若就是天一下子就塌了下来;因为又乡人提前跑回来报信,他们娘两只能躲在野外的草丛里红着眼睛泪流不止,眼睁睁的看着破家里自己亲手搭建起来的一草一木,片砖块瓦,就这么在那些崔家带来的公人手中,被打砸搜掠一空,就连畦里的菜苗都没有放过,然后再被点燃付之一炬消失在蒸腾的烟火和飘散的黑灰当中。

然后,不得不踏上逃荒之路他们并没有能够走出存在多远,还是被崔庄放出来的狗给嗅出来了,在没命的奔逃当中他再度失去了母亲,为了引走追上来的恶犬,她故意划破了手跑向了河边,然后以生命中最后一点勇气和决然,抱着扑上来撕咬的恶犬而一起掉进了滚滚的大清河中。

“存哥儿快走啊。。”

柴平还记得那一刻凄厉哀然最后诀别声。然后随着入夜停止的追索,大自然开始对于他这个农家少年展现出恐怖而残酷的一面。

夜里的天是那么得黑,风是那么的大,草里的露水是那么的凉,曾经无比熟悉的乡野山林,到了夜里就像是化作了光怪陆离的鬼蜮一般,在无数的阴影和风声当中咆哮着,恐吓着他这个孤身在外的少年人;他的手磨破了,身上被刮城了带血的一条条破缕,蛋挞脚下却不敢停下来,因为他害怕停下来就会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给拖走、吞噬掉;

但是真正的危险却是来自于天明,因为又渴又累的他发现自己已经被许多野狗给兜上了;这些吃尸体吃的已经丝毫不怕人的生灵,就这么不紧不慢的尾随在他身后的不远处,并且十分耐心的随他走走停停的;仿佛就等下一刻这顿精疲力尽而气血枯萎的大餐,自己倒在地上而盛宴开幕。

就在这苟延残喘的最后时刻柴平终于遇到了人,那是一个驻着铁头杖满身打满补丁的游方和尚,不但挥杖赶走了这些犹自不甘心的野狗,还从葫芦里给他喂了几口水,又从怀里掰半块麸饼给他。

靠着几口水和半块麸饼的支撑,他总算在昏死之前撞到了当初邀请过他家逃荒,据说其实是去投了义军吃大户的老乡;这才有了机缘得以投在了当时号称要天补均平的王大将军的麾下;因此,他也对这个萍水相逢的出家人留下了某种难以忘怀的印象

只是最初的时候,他因为年纪太小而人家根本不收,只是给了些许铜钱和干粮就大发了;这也再度坚定了他加入义军当中的决心和意志最后死活白赖的跟随了一路之后,才得以被收纳做了一名“报声小子”,也就是利用年纪小不起眼的身份,潜入到官军控制的城池里去打探消息和散布传言的角色。

因为在各地基民四起相继响应义军起事之后,官军驻留的城邑里也加紧了对于流民青壮的盘查和驱逐,甚至是宁枉勿纵的时不时大开杀戒,倒是对于女子和孩童,少且还能网开一面而任其往来。

依靠他从小生活在乡野当中磨练出来的机灵和应变手段,多次有惊无险完成了在官军地盘中的打听、探查和传信等任务,也终于得到了义军上层的看中和认可,而开始让他独自带领一队少年人,为义军转战天下的事业一路奔走前后而屡有建树。

而在追随义军转战了好一阵子后,他也终于迎来了各路义军合力攻打汝州州城的日子;好容易经过几番周折的血战打败了城外来援的官军,又在内为呼应的义民帮助下城破之后,他就迫不及待的冲进城中的大狱,急不可耐得想要将吃尽了苦头的老爹接出来好好休养和享福一阵子;但是迎接他的,却是空空如也满地污秽和斑驳的栅栏所在。

最后只在最里空荡荡的烂草堆里翻找到一只满是发黑血迹的破鞋而已;因为随后他才知道,在义军开始攻打汝州之前的数日内,当地素有苛严酷吏名声的此时大人,就以“备寇”和“警摄城中乱党”为由进行清狱,也就是将在押的官犯不分罪名轻重大小,全部拖到门内街头杀了了事;而柴平他老实巴交的爹,则是因为无钱打点狱中牢卒,而被当做杀鸡儆猴的榜样,活生生的折磨死在牢里,最后在公案上只落得一句“畏罪自残、逃避教化”的结果。

而对于这些时不时瘐死狱中的人犯,留在城里也是污秽和亵渎了大多数贵人和良善之家的眼睛和耳鼻;因此,城外经年日久用来抛投无名尸和饿殍的大乱葬岗,就是这些微贱蝼蚁般的罪人最好去处所在了。

他最后跪在那里对着已经被野狗给撕扯着不成样子,也完全认不出来的枕籍尸骸,像是失家的野狗般嚎啕哭了一整夜之后,天亮回来就让人惊讶的发现满头都变得灰色了;他实在恨这个好人不得苟活的世道,也由此废弃了“柴存、存哥儿”这个父母曾经给予的“无病无灾好好活下去的”朴素寄望的名字,重新改名为柴平,取义为追随当时的大将军一起平均天下的意思;

由此也在官军的悬拿榜文上,造就了一个作价二万四千钱的“灰头将”名号。带着一群小兄弟,随着乞活的大军到处搜寻和捕杀那些疑似官军的存在,尤其是那些玉官府勾结很深的大户、乡绅,几乎是对着这传闻中的“灰头鬼”,各种闻风丧胆而避之不及呢。

如今在他看来,只要追随黄王将着天下的贪官污吏,以及勾结他们的大户豪强,都给杀光了之后,也许自己这些苦出身和穷人家才有可能获得一条活路呢。但是这次打下了广州而有时间和缓冲安顿下来休整之后,随后发生的一些事情就开始让他有些困惑和疑虑起来了。

因为,他见到了那些曾经同生共死而趟过了尸山血海的义军将领当中,有不少人开始变得让他陌生和不认识起来了;

因为他们进城后迫不及待退下沾血的战袍衣甲,而穿起了华美光洁的绫罗绸缎,从人多口杂的营房驻地搬到了就近占据下来豪美宅院当中,为自己置办了为数不少的奴仆来服侍;就此为自己居所设立重重森严的门卫,而就连最亲近的老部下也要几经通报才得见;并开始驱使着顶盔贯甲的士卒,举旗持幡在前方开路和清道,作为日常出入必不可少的排场和仪仗,

甚至是学着那些曾经为他么所厌弃和鄙视的,官宦富贵大户在内的体面人家和所谓上等人物,日常的说话举止的做派一般。

就像是他手亲手看下头来的那些贪官污吏,或又是敲骨吸髓吃人不见血的豪强大户,又死灰复燃或是阴魂不散的附身到这些昔日的好兄弟,好儿郎的身上去了一般。

柴平正在思虑和缅怀当中缓缓骑行着,就见前方已经隐约露出了自己此次目的地的所在。

第二十三章 升职?(下

出示了代表身份的信物之后,柴平下马牵挽着缓缓穿过看起来有些焕然一新的营门,上面明显被加固过而且安上了不明用途的尖锐器物,下面原本浅浅的沟壑也被加深到了过腰;

原本只有大大咧咧站在上头稀稀拉拉的弓手哨位,也变成了好几个由弓手和排兵组成的游哨小伙,看起来颇为精神和警惕的注视外间的各条来路和田野。

然后他又发现自己走过来的地方,似乎都变得整齐和干净了许多,没有其他营盘当中常见的积水和污泥,只有一层软绵绵的细沙在脚下淅淅作响,还可以听到边上浅沟颤颤的流水细声。

既没有到处乱跑鸡鸭猪羊以及散落的各种秽物和垃圾,也不见到处晾晒在营帐和棚户之间的花花绿绿衣物,更别说还有各种脏东西隔夜混杂起来的浓重异味,只有淡淡类似河岸边新鲜水草的湿润气息。

而在棚子和房舍的屋檐下,还有某些地方用生石灰铺撒过的痕迹和气味;在灰线圈绕的范围内各种洗干净的大小容器,也整齐码放在露天里阴干;这不由让柴平也生出些许匪夷所思的错乱知觉来;这还是城外杂乱纷繁的野营么,简直就像是到了内城官军的驻防地一般。

他明明在不久之前还来过一次才是的。

此时乃是正午餐后的时光,但无论是伙房还是饭堂,或又是棚子当中他所熟悉的那些人大都不见了;仅有少数陌生的面孔在平整过的空地上进行操行,或是围着几处帐队出入劳作着;他们无论是操行还是做事都是一板一眼的,对柴平这个入营者也只是多少瞥了一眼,就各自继续的不闻不问或是无动于衷的样子。

这不由让他积聚了更多的疑问和心思下来,

然后他好容易从熟人哪儿打听到了,其实营中剩下的大多数人,都已经争相聚集在了新开辟出来的最大仓房之中。

“今日又到和尚讲古了。。”

“千万莫要错过了去。。。”

“住嘴,,还和尚和尚的。。”

“该改口叫副管营了。。”

“还是叫和尚先生的亲近。。”

伴随着这些赶过来的议论纷纷声,柴平也被引到了一所硕大的仓房当中;这里除了常见的口臭与汗水之外,还弥漫着艾草点燃后有熏蒸过的味道。而在正中用家具堆起来的台子上,那个“和尚”正在用一种抑扬顿挫声调和绘声绘色的语气,比划和述说着什么。

“话说那黑厮,抡起钵大的拳头。。”

“又抡起那大虫的后爪,摔了个大泼风。。”

“铁牛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而随着对方的一言一行,底下众人再次爆发出低低的叹息和嗡鸣声,却居然没有多少交头接耳的嘈杂声,而像是被磁石吸引了一般全神贯注在那“和尚”身上,看起来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了。

柴平本想上前对着前排的王蟠说些什么,但是“铁牛”这个似曾相识的名字却让他不禁停下来了脚步,仔细聆听起这个李铁牛手撕六条大虫为母报仇,而上山落草的故事。

结果,站在人群后面他本想是姑且听一听,未想居然就此听的入迷了就暂且忘了来时的初衷和目的,结果直到天色有些放暗下来,才在周围一片意犹未尽的叹息声、骤然轰然大声讨论,争吵当中给恍然清醒过来。

自从离家参加了义军之后,自己已经有多少年没有这么放松和懈怠过了,柴平不由有些惊醒和自责的走向了被簇拥在人群当中的“和尚”

。。。。。

“什么请我去参加超度法事?。。”

然后,周淮安不由的自嘲笑了笑,居然差点就忘了自己还有个和尚的假身份;

而显然这是普罗大众还是相当愚氓蒙昧,而对于无法解释神秘主义抱有敬畏之心的古代。作为杀官造反的农民起义军当中,自然也不能有所例外的。

当然了,以他现在在怒风营里短暂鹊起的身份,还是没有太多理由拒绝这个邀请的。只是他也听出了其中的细节,是去参加超度那就意味着可能是复数以上的集体行为了,这算是某种试探还是考验么。

在激活起来无形运算能力辅助下,他也飞快转念思考起来各种利害关系的得失取舍,不过信息实在太少,而对方表现出来的态度和意味,也实在难以向不利的地方进行判断。

行走在前往广州城的道路上,看来义军这段时间的开仓放赈还是有所效果的,那些倒在路上的饿殍和行尸走肉般的大股流民,已经基本消失不见了;就连曾经沦为战场的地方,也被一片又一片新翻的土色所取代,大片曾经以为战火而荒废一时的田亩和果园,也重新出现了稀稀拉拉劳作的身形。

但是同样在广州城中,这些义军将领们耽于安乐和享受的迹象,也随着街头上交驰而过花里胡哨的车马,还有其间大白天公然飘扬而过的酒味和脂粉味,开始弥散在这座大型的港埠之城当中。

但不管怎么说,广州城中已经恢复了基本的秩序,哪怕是在农民军主导之下的相当简单粗放的秩序;曾经无所不在巡逻队伍已经减少了许多,形形色色的下层人等和各种贩夫走卒,已经可以形色如常的行走如织在街上;

各色酒楼茶肆恢复了部分人气而出入不断,商铺行栈也大多重新开业,虽然看起来生意寥寥的;偶然会有几颗新旧不一血迹未干的人头,挂在街口的哨卡边上;时不时还有一些人带着枷游街而过,而引起一片哄笑和叫喊声,甚至还有成群的孩童追逐期间唾沫掷石,他们身上变得褴褛的丝袍和锦缎,显然代表着之前的生活品质和地位。

这是已经开始清算官宦、富商和大户人家了么;不过回想起来这也是迟早会发生的事情,毕竟南下义军号称十数万之众,在打下了广州城之后虽然所获无算,但是用来供养和维持这么多人的人吃马嚼,还免不了要面临坐吃山空的问题。

尤其是在没有稳定下来的地盘,所提供的物资生产和财赋、人力来源的情况下,粗放的任由各部自行扩充兵员,迟早要产生一系列问题和麻烦的;

因此在周怀安看来,这种相对的平静和粗放的秩序,未免又带有某种虚浮的意味;因为谁也不知道将来在现实的需要下,义军会不会将钱粮淄用的需要,继续扩大加征到这些普通的额平民百姓身上呢。

随即他又不禁自嘲道“我这算不算是赚白菜的钱,操着卖粉的心呢”,他如此胡思乱想着,在胯下慢腾腾踏踏起伏的驴子代步下,很快就来到了一处位于城门附近的小寺院——寿光寺。

据闻是一位刚刚死去的义军资深将领,就停灵在这儿而等待来自佛门僧人的最后超度。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部北向驻防的义军,新近在韶州境内遭受大败的消息。

据柴平口中透露的说辞,是唐廷的荆南节度使王铎,所举荐名将李晟之孙李系将兵五万屯潭州,进而分兵南下支援被围攻的韶州;结果负责围困和夺取韶关重镇的义军老将孙燕年当场战死,余部大溃而尽皆丧亡,仅以亲近拼死抢得尸身逃归。

第二十四章 变化

作为广州上百所禅林、庵堂和供奉地之中,名不见经传的寿光寺小小的四方院内,只有几颗古树苍荫和一丛开放正盛的梧桐木,虽然周围一片破败喧闹的场景,但是身处其中却是有几分闹中取静的意味。

在百无聊赖的等候和通传期间,周淮安也得以见到了怒风营以外的义军将领,形形色色除去留在外间的护兵和跟随之外,也有大几十号人,有老有少有高有壮的相继鱼贯出入着,多少显示出了这位阵亡义军老将的人脉和渊源。

周淮安也得以在近距离的机会当中,消耗已经为数不多的能量储备,对他们进行扫描造像,并配合他们身边的只言片语一起,存入到近日才逐渐恢复小部分辅助功能的数据库当中,算是以备将来的不时之需。

虽然大多数都把等在附近的周淮安,其中也有偶然个别几个经过的时候,多看了他一眼而似乎已经知晓和提及到了这个有些古怪的和尚,也被周淮安打上额外的标记算是日后的重点对象;

就这么听着一墙之隔的隐约交谈和争论,一直等了大半个时辰之后,里面各种嗓门的喧闹声才再次变成相继走出来,呼朋唤伴的四散人流,然后不远处处的门褴里一个熟悉的脚步声靠近过来,对周淮安招了招手。

“孟都头,这位便是我说的那和尚,。。”

柴校尉将他引到一名粗胖男子身前,开声介绍到。

“如今添为怒风营的副管。。”

周淮安故作略微自豪的补充道。

“这位副管竟然是出家人?”

对方略微惊异的看了眼周淮安。

“真是稀罕了。。”

“其实,不论在家出家,亦是修行之法啊。。”

周淮安打蛇顺棍上的感叹道。

“只要心怀道理,哪怕刀山火海亦是乐土啊。。”

“我就是不喜欢你们和尚这些;了,”

孟都头却是不由咧嘴道

“说个话都要七拐八绕的不利落。”

然而,那个柴校尉却是眼中闪过一丝异样,嘴巴动了动却还是没有开口说出什么来。

接下来孟都头引着周淮安,用力推开满是香烟气息和霉灰味的小殿大门,就见到好些个穿着僧衣的身影,在惊惧和惶恐的表情当中转身过来。

“兀那和尚,你们有新伴了。。”

这是李鬼遇上李逵了么,人模狗样重新穿上衣袍的周淮安,居然见到了真正的和尚。虽然也是经过某种途径给弄过来的,只是对方脸上的青肿痕迹看起来这个经过不怎么令人愉快。

还就这么派过来给周淮安搭伴一起玩超度了,这可就十分有意思了,难道这又是新一轮的变相试探手段么。

“既然你是义军的老人。。又是小柴请来的”

那位孟都头就紧接着道。

“那接下来的事情,便有你来操持好了。。”

“也省的这些满口慈悲的贼秃,私下里阴奉阳违的不上心”

“当了贼秃什么的,俺可不是说你。。”

“既然能做怒风队那群河南佬的副管,那也是咋义军的自己人了”

“这厮若是不老实,或是敢偷滑懒散什么。。”

说到这里,他不由哼哼两声,显然对这些和尚深不感冒。

“尽管招呼我们来炮制一二。。”

“好说。。好说。。”

周淮安不以为意的道,却在心里吁了一口气,果然是先入为主的心理诱导很重要啊。这样这个假身份就此露馅和出现破绽的可能性就大为减低了。

这些僧人有老有少,但是年纪最大的也不过是刚过而立之年,甚至还有没正式受戒的未成年沙弥,从各种僧衣的服色和细节上的差异看,至少属于好几个不同佛门源流和宗派的比丘士才是。

“喂喂,这几位释兄。。”

周淮安随即转头向着这位看起来依旧愁眉苦脸的秃头。

“想活还是想死,还是想要生不如死呢”

“在灵前念一段经文,唱几声偈子又不会妨碍什么”

“反倒是可以救你自己的命不是。。”

“所以为了避免无谓的苦头,最好学我唱一段好了”

“若听我的话,把眼下应付过去之后,你们大还可以继续回去修行持业,,”

好在他们大多数都不是真的能够做大四大皆空,而不为外物所动大德之士,不然也不会被迫出现在这里了。在充分发挥了想象力而列出来的多种可能性和北人强行破戒之后的凄惨下场,周淮安很快就劝服了其中的多数;唯一剩下个修闭口禅的僧人,也用默认的态度表示自己绝对不会成为妨碍的。

“我可是刚从外域回来,在海上受的法传,目前尚无挂单之所。”

然后终于有人想起询问周怀安的来历了,他倘然一笑道。

“关于东土佛门,很多东西还要请教一二呢。。”

这些的眼神终于有所改变,而露出些许郑重的表情了。

“难道这位释者,竟然是位远渡重洋的取经人”

其中最为年长的一名僧人不由郑重道。

“不敢妄称取经人,那是我授业恩师毕生宏愿尔。。”

周淮安心中嘿然,却是脸不红心不跳的瞎扯道。

“我不过是有幸附冀左右,照顾起居而略得其皮毛。。”

“进而听法于大雷音寺。。”

“只恨天不假年,中途病逝于真腊地。。而遗下嘱托由我带回中土。。”

“只是我在天竺地多习得多是诸外道法门而已。。”

“比如参习和涉猎过一些摩柯婆罗多、罗摩衍那,爱经,中观瑜伽地师论什么的”

“还有最近流行海外的上座部的梵唱法。。四部吠陀经也看过一点”

虽然这个时代的天竺佛门已经江河日下,而在许多地方被复兴的婆罗门诸侯,打压的僧人如过街老鼠只能靠地下结社来传薪,差不多到了各种密宗横行的末法时代;但是放在中土的传闻和印象当中,还是具有一定程度后世海外留学博士式的逼格和光环。

因此,在周怀安有板有眼的唱了几首曲后世网络上耳熟能详的佛教音乐《心经》《六字大明咒》《劝世歌》《极乐歌》之后,总算是把忽悠的晕头转向的对方给对付过去了。

接下来,虽然他不懂真正的梵唱和经籍,但是想要临时组织一场简单的合唱就容易多了。

而在事后的最大收获,他也得以好好的饱食了一顿;因为,他发现这些义军将领用来供奉的食物,居然是大户人家祭祖时才用的三牲五果标准,虽然没有比较奢侈的整猪、整牛、整羊或是次一等的三首供;但至少也是整只的全鸡、全鸭、全鱼,外加上板栗、桃、杏、李、枣。连同一大桶的杂米蒸饭,差不多都落到了周淮安的肚子里了。

也让许久都未见动静而可怜巴巴的能量条,涨了那么微不可见的一丝。好吧,看起来自己体内这个不知名的辅助系统,需要的是更加高热量和品质的食物,不然无论吃多少都只能在原地打转啊。

与此同时,禹山下的大将军府当中,

刚刚皱着眉头处置了发落了,城中两部义军在街头群体争衅殴斗之事的黄巢;带着亲从才走出来没有多远,就见到自己的族弟,同辈排行第七的军府别驾黄瑞,正在摆弄着一辆大板车上,由城套大小容器连成的物件。

“七郎你这是寓意何为啊。。”

他不由有些出奇的问道。

“回大兄的话,这是怒风营刚刚献上的净水之器”

看起来饶有趣味的黄瑞转身回答道

“希望能够在军中有所推广。。”

“王蟠那小儿可没有这种本事把。。”

黄巢不由咦了一声。

“自然,据说是他营中的一名僧人所打造出来的”

“希望能够向黄王讨些恩德。。”

“他此番想要什么。。”

在亲手试过了这套净水器具的功能之后,明显感觉到其中宝钢价值的黄巢亦是脸色稍雯道。

“希望能够准许扩营而已。。”

“扩营?,这个眼下却非合适时机的。。”

黄巢不由摇了摇头,很快就做出了判断和决定。

“军府正在继续厘定军序和等秩,下一步还要有所裁汰呢。。”

“不可能让区区一个怒风营,有所特别对待”

黄巢又继续道

“不过有功也不能无赏,只要不扩营”

“对怒风营的具体军额,倒是可以有所放宽一二。。”

“回头让他给个章程上来瞅瞅。。”

“不过眼下只给基本的衣粮,甲械物用就得自筹想法了。。”

“也好。。”

黄瑞不以为意的点头道

“这算是让我回头有个交代了。。”

第二十五章 变化(中)

做足了三天法事而带着吃剩的大包小包,重新踏上回城之后的周淮安身边,又多了两个陌生的面孔。却是他在这三天之内用三尺不烂之舌所一起拐带走的僧人。

其中一个是那未成年的小沙弥,据说是因为长得比同龄人稍微粗壮一些,被当做成年的僧侣送过来充数,法名叫做圆静;因为他很小就被养不活的父母给舍进了寺院,大小就干的事最艰苦最低贱的活计,哪怕稍稍长大后依旧寺院当中最底层的一员;所以在听了周淮安所谓在红尘俗世历练的故事之后,打算就此还俗体会一番俗世生活的滋味;

当然了,在周淮安的眼中他其实是一个很好的剥削对象,因为在寺院中干过抄经和侍奉饭堂的杂活,所以还是算是粗通文字而能进行简单的计算,日后用来打下手和使唤奔走,多少可以让自己稍微轻松一些。

而另一个则是完全的意外之喜的添头了;对方是广州大禅林保宁寺的年轻僧众了愿,出身比小沙弥要高上一些,境况也要好上一些;

不过,据他坦诚所言,自己之所以被送过来参加这场强迫性质的法事,完全就是这所大型寺院当中的同辈师兄弟们排挤和侵扎的结果;因为他们既不看好来人能够活着回去的可能性,也不看好占据广州后的义军发展前景,反而担心就此与反贼们沾染上干系和嫌疑,破坏了出家人的清净玉修行圆满,所以干脆用黑箱操作的手段把他这一个倒霉蛋临时提升为典座,换上深色的僧衣而给塞了过来。

这个结果让他很是沮丧和大失所望。但是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在他出来之前又通过自己的故友知道了另一件事情;说是寺院的高层两序为了日后,能够与他这个是侍奉过反贼的弟子撇清干净,又私下销毁了他的僧碟和名录,禁止诸多僧徒再谈及他的名字;所以他如今已经不是身在空门之籍的无家可归之人了;

是以在法师结束之后,主动提出想要追随在周淮安这个看来叛经离道的异类身边;学习他从天竺带回来的那些外道法门,顺便协助周淮安将那位子虚乌有的不远万里,长年行走在外域而见闻甚广的已故师长言行事迹,日后逐渐整理成书的某种宏愿。

当然了按照他的说辞,这部著作若是日后能够成书的话,就算是不能成为开国时玄奘三藏的《大唐西域记》,或又是世上第一取经人高僧法显的《佛国记》、海上传经的高僧义净的《大唐西域求法高僧传》《南海寄归内法传》那样的鸿篇巨著、传世瑰宝;那也是足以成为后人勒碑留名,传唱一时的经典了。

而这位了愿的最大本事,就是他曾经在译经院带过的资历,让他能够流利的辩读多种外番文字和简单的语言对话,还有过亲手制版印书的经验。这就算是在广州这个万国通埠的所在,也是不错的额谋生手段和技艺了;而对于周淮安而言这也是某种天然的掩护和马甲啊。

既然有这个胡萝卜吊着他,周淮安完全可以用后是那些知识体系中的经验总结,一点点的丢出来作为诱饵,而长期的驱使和压榨他的本事和专长。

只是,当他再次回到了怒风营的所在地时,却被其中的热闹和喧闹给吃了一惊;这才走了三天时间,营地当中就已经多出了好些生面孔出来,他们几乎是乱哄哄的充斥在已经初步改造过的营地中,而让原本干净整洁起来的营区,再次变得凌乱和嘈杂起来。

“快快过来和尚”

对此,赶忙出来迎接而隐者他直往后门走的的王蟠,似乎也有着一肚子的苦水。

“总算是盼得你回来了”

“那些积下来的杂碎事情,可把俺给差点而逼疯了啊。。”

“目前这又是什么状况。。”

周淮安不由询问道。

“这么营里又这么的乱。。”

“那还不是老邓整出来的事情。。”

王蟠看起来忧喜参半的叹了口气。

“他建议俺吧那净水的家什献上去。。号为更多的义军将士造福一二。。”

“结果,还真入了军府的眼中了”

说到这里王蟠偏上不由露出一丝喜色和隐隐的尴尬。

“自此特许我不重新扩充一番行伍。。”

“故而,营中这些都是这两天挑回来的新卒。。”

“还要劳烦你多家用心编配和安置了。。”

“因为老邓这厮一下子就拉回来两三倍的人头,”

“结果一时间管制的人手不够,就变成了这幅样子了。。”

“这不,眼下很多人还还得睡在白地上,继续喝生水和薄粥来维持了。。”

“盈利还有人在不断的丢东西。。”

“对了,还有军府那儿指名要赏赐与你。。”

说到这里他一拍手,指着新扩建的畜栏方向道

“这不,听说了你就好一口吃的,送过来几口猪羊。。”

“还有一石的米面和几匹粗绢,都放在你的屋里了。。”

“好吧,这倒是个意外之喜啊。”

周淮安如此想到,刚弄回来两个打下手的,还没有怎么安置下去这就有台阶送上来。

再简单查看了畜栏里新增的牲口之后,他随即当场表示将其中五口猪只拿出来交公,算是大家同喜庆祝的加餐只用;只留下瘦巴巴的一只小羊和一只母羊,小羊可以养大了吃肉,而母羊正在哺乳期内,可以用来提供每天有限的羊奶。

而房间里的那一石米面和粗绢也是同样处理,只留下小部分而其他全部交给公中,也算是变相堵上一些可能潜在眼红人等的口实和非议。

毕竟,放在这个时代将这个功劳给独揽和贪墨掉,也是情理当中的事情,但是显然对方并没有这么做,无论是动机如何,周淮安都得承上这个情分了。那这些东西教工出去,接下来也更方便提出相应的要求和建议了。

比如,单独留下来那匹粗绢可以用来缝制几套全身换洗的衣物,留下的十几斤糙米和粗面,也可以用来加工成旅途当中便携口粮的试手。

而随着周淮安的回归,骤然暴增军额所带来的后遗症和副作用,也在一片纷纷扰扰的喧嚣和杂乱当中,慢慢的重归于平静而转化成了规模更大的劳动场面。

因为没有足够的装备和器械来训练他们,王蟠干脆灵机一动,把这些新卒大都暂归道周淮安这个副营管的配下,作为日常各种扩建工程和营造事项的基本劳役,直到相应的装备器械和营房场地,都已经筹备、建设完毕为止。

而对于周淮安来说,有了两个可以进行基本沟通的打下手,实际上他的繁忙程度和工作量并没有增加多少;尽管如此,他每天还是尽量的抽空用简陋的器械锻炼自己,多干一点自己的私活,然后用一副看起来精疲力尽的姿态,去应对王蟠为首高层的关心和询问。

只是在生活上,虽然每天有了不限量的食物供应,但也只能算是味道相当寡然的粗茶淡饭,唯一的特权就是有茶有酒,佐食里略见油荤而已;

茶是晨起专供苦涩十足的大梗茶汤,发黑的叶子尝起来霉味不减;酒是午后小半壶没掺水的淡浊酒,里面的悬浮物和沉淀杂质多的就像是发酸的稀粥一样;至于每天供应的油荤,那其实大多是放了不知道多久的泛黑干脯和腊制品。

只有日常的杂饭和饼食是没有限制想要拿多少就有多少,另外还可以开小灶煮点下饭的汤水而已;

然而对周淮安而言这种标准的伙食,从热量上说勉强还算够了,但是营养成分上就实在有些差强人意了;因此他往往还要借住在火厨的便宜特权,进行有限的二次加工才能下口。比如在发酸的酒寥里打个鸭蛋,把泃死人的过期腊肉刨丝后和菜帮子一起煮成汤食。

倒是大多数人都不吃的水产河鲜之类,在练习水性和洗澡为由的附带产出治下,在日常供应上相对要充足的多,在简单的碳烤和水煮、白灼之后,勉强可以作为蛋白质和钙等矿物质的补充来源。

尽管是如此简陋和寒酸的草就三餐,却是足以让大多数义军士卒羡慕到眼红和各种流口水了。

毕竟,按照周淮安短期内所掌握的家底情况,这怒风营的整体水平打死了也就是这个程度和上限了;作为农民军他们之前过的要艰苦的多;一天只吃两餐乃至是只有一餐,甚至隔三差五的饿肚子或是哨粮补给不济而啃树皮挖草根的例子,也是记忆里家常便饭的事情;

现在还是得益于义军大部刚打下这繁华富庶著称的广州城,而仅仅是在这郊野也足以让怒风营,所获各种物用甚多的相对充裕时期。所以不管是那些新老义军,还是本地穷苦当中招募的初卒,对于目前的现状还是普遍比较满意和珍惜的。

所以,当周淮安在厨艺上拥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能够将原本粗劣不堪难以下口的饮食,变成“珍馐美味”的传闻,通过火厨里打下手的杂役泄露出去之后;他原本和老冯头数人在内营治的私下小灶,就多了好些个前来窥探,进而拿着一份手信过来要求蹭食的中层头领们。

作为蹭食群体不断扩大和一些诸如“竹节饭”“茶粥”“石子馍”“烙板食”等简易食谱扩散开来的代价,就是他管理下的柴禾薪炭的消耗量剧增,还有就是营中各种铁器制品相继报失和损坏掉的频频记录;

以至于一次夜里跑出来的人太多,而惊动了巡营的旅帅邓存,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件,而吹号告警闹得鸡飞狗跳的差点炸营起来;然后才在天明后有急忙赶回来的王蟠哭笑不得之下弄清楚了,能够让营中这些中层头领们在夜里不惜浪费火烛偷偷摸摸的聚集起来,居然只是为了参加副管“和尚”在火厨里开小灶的集体夜宵加餐而已。

因此,好些人因为违反营规而受到了训诫和惩罚,就连周淮安也没有例外;不过作为他的惩罚和补救措施,就是得负责重新建立起专供夜间值守的将士和中层以上头目们,提供热食汤水和其他补充的长效夜灶制度。

然后,他乘机收集了营中散落的铁制品,而在新招募来的铁匠帮助下,用一点点的手敲和打磨抛平,最终打造出了好几套铸铁的大型锅具,以满足一次最少数十人份的大批量煎炒蒸煮的加工需要。

这样他总算可以借机公器私用的,时不时吃上缺油少盐的炒菜和一些初级的煎烙制品,乃至私下进行烹煮煲炖的深层次食材加工了。

然后,为了解决新出现的燃料消耗骤增的问题,除了多让人就近上山多砍伐柴草之外,他也开始尝试着让手下的泥瓦匠和制砖工进行堆窑,而烧出更加轻便耐久的柴碳来。又用竹骨框架和黄泥重新设计了大筒式鼓风炉灶,以充分的利用热值和火力;。。。于是,他第一次有了可以用来泡澡的热水,而不是用冷水冲在用热水擦拭,结果差不多在大锅水面上搓出了厚厚一层泥垢。

为了方便将砍伐下来的柴禾运回,又在大路边上开出了一条通往山里简易小路,改造了手推车的结构而能够山路上负载和推走更多柴火,进而又建造了柴棚和转运堆场;乃至指导营中会打铁的人,对现有的刀斧工具进行更进一步的细节改良和强化。

然后在批量烧木炭的时候,又顺便烧出了少量的石灰和泥砖;为了收集更多的铁料和打造新的工具,开始逐批派出人手到附近的乡里去“筹备”和采买。。。。可以说原本怒风营已经有些停滞的发展和固化的氛围,也因此再次变得活跃和热闹繁忙起来了。

而在这一系列被动或是主动引导的变化当中,他手下人等的技艺和分工也一步步的细化起来,而将作为其中的纽带和主导角色的周淮安,也给逐渐推动到了隐然不可或缺的位置上。

在这一系列动静当中,原本操练声习习而怒风营也在一片劳作号子声声当中,渐渐有了一个“泥工营”的新绰号。

第二十六章 变化(下)

“走三步一戳。。”

“闲手扶、顺手推。。”

“过腰、过肩、过头。。”

大嗓门的吆喝声和怒吼的操练声习习,将周淮安从午睡的片刻安逸当中给慢慢的吵醒过来,他看了看日冕上的投影,好吧看起来又到了吃下午茶的时间了;

负责跑腿的跟班小七已经从厨房里端来的午后的茶点,明显被重新烤过的杂面蒸饼,夹着同样煎炙成油汪汪的腊肉片,还有一壶用炒过的豆粉麦糊陈皮老姜荷叶煮出来的咸茶汤。

“管头儿。。”

然后因为近水楼台先得月,而看起来脸色红润许多的小七,又掏出一包东西来小心的放在木托盘上。

“这是将头特地从城里带回来的石蜜。。”

“大约有四五十斤都留在伙房哪儿,说是供你日常取用好了。。”

“算是酬赏你编写的那些令条,还有给大伙儿些代笔的辛苦了。”

周淮安点了点头,把这包东西拿了起来仔细端详起来。

这个时代所谓的石蜜,就是源自天竺制法的原始蔗糖而已,乃是唐初的一代奇人王玄策,在借兵横扫天竺之地,把中天竺的霸主阿罗那顺给带回来献俘太庙之后,所带回来的诸多战利品/手信之一。

也算是这个时代为数不多的甜味来源了,算是中上等人家才消费得起的奢侈品。在打开纸包之后就见到了几块灰扑扑的玩意儿,也就比寻常可见的土坷垃多了一点发黄的晶体轮廓。

稍微品尝了下,周淮安只觉得成分和味道类似后的粗制红糖,但是显然因为这个时代工艺不得其法,而留下的杂质甚多还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焦苦味。所以估计只能在化水沉淀过滤等加工之后使用。

“给你尝尝去。。”

然后他又跳出其中较小的一块递给小七道

“算是照例给我试吃好了。。”

“这怎么可以。。”

他不由脸色有些赫然的推脱到道

“我说可以就是可以。。”

周淮安不由刻意的板起脸来。

“难道作为我的跑腿,还受用不起那区区一点石蜜么。。”

而小七显然毕竟是少年人的天性,无法推脱这种无比稀罕的甜食诱惑,最后还是千恩万谢的拿了出去,也不知道是找谁去分享了。

但不管怎么说,这意味着他日后脱离大计又一个环节上得到了补充;因为借着改良和提高伙食品质的额籍口和理由,他正在加工和炮制日后路上可能用的便携口粮;而获得这些石蜜的使用权,也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已。

目前他已经设计了三种便携口粮的,一种就是后世黄豆麦子等杂粮炮制的炒面,无非就是偏向重油盐的咸口味,一种是甜度较高的糖炒米糕,还有一种就是类似西北地区馕类制品,不易发霉的多层夹心死面饼。

此外还有一些就地取材的药膏和丸剂,也在私底下尝试当中,主要是作为路上头疼脑热等突发急症和状况,各种外敷内服的应对手段。

这样,就算是自己离开了这只农民军之后,留下的东西也足以作为补偿和余泽,继续在流传下去和发挥作用。

要说作为人类得习惯和适应性,还真是具有充足的潜力可挖啊;自己居然也已经慢慢适应了这中没水没电没网络,上个厕所得小心掉坑而与翔共舞,洗个澡的事先准备好半天的热水。。。,诸如此类,原本应该让人崩溃绝望的生活日常,而暂时忘却了时光流转的概念了。

但是他给周围环境和人等带来的改变也是显而易见,虽然只有很短的一段时间,但是大多数人也就习惯了每天引用烧过的水,吃足够火候的大锅饭,两到三天下河洗一次澡,统一换洗衣物和集中处理排泄物和垃圾,。。乃至收集各种草药来消灭和驱除蚊虫的潜在啊隐患。

虽然增加了一些琐碎的细节和强迫性的习惯,但是在效率提高和损耗减小的隐性加成下,具体时间和劳动的投入量反而有所减少和轻松。正所谓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放在他们改变的生活习惯和日常上也是一样的道理。

而经过这段那时间捡垃圾和外出物资筹备上的努力,至少确保了先期入营的士卒,没人都有一件统一用草木灰染色的小背心或者说褂子,上面同样用碳灰浸色标明的长矛、刀牌和弓箭;来作为日常的相互区分和辨识手段,这样就有了初步作为军队的统一色调了。

在此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几乎是又什么穿上什么,而最多肩头绑块布来认人。至于队以上的头目则要简单的多,他们都有相应的帽子、斗笠或是盔,直接将他们的帽盔笠子,染成代表不同职级的颜色,从队副的清灰、队正的蓝灰最后到将头的靛蓝。

事实上,因为被迫加入这个团体的时日尚短,

他一直很小心的避免直接插手和干涉到,那些直接与军事相关的事务上去,而只在后勤和庶务领域上不断体现和突出自己的存在感,就是为了防止引起不必要的警惕和猜疑什么的;而被动要求编写这些简而易见的口令和操条什么的,哪怕只是涉及其中一小部分,也是一个相当可喜可贺的突破了。。

和这些左右都分不清楚也表达不明了的泥腿子,直接玩什么队列行进都是鸡同鸭讲;因此,只能用更加直观的顺手(右手)、闲手(左手),来表明和确认最基本的方位,然后等他们有了概念之后,再根据太阳来来教导东西南北的四方和正中,然后再根据人体的头、肩、腰、腿,分为四快大致攻击/戳杀的表示区域。。。。。如此诸如类推。

这种观摩和实践的过程,对于周淮安来说也是难得的体验和补益、参考和借鉴;在他所处的那个年代,就算是最原始的非洲黑叔叔,也只剩下梭镖、吹前、弓矢的捕猎手段,而再没有机会见到长矛拍成的人墙相互对戳的惨烈场景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从古至今的长矛兵种,无疑是最好上手的兵种了,理论上只要是个人站在原地拿在手上,有对着大致方向刺出去的勇气就可以了,因此在古代历史上,这种程度的炮灰要多少有多少,而几乎家常便饭式得充斥在每一个战场记录当中;

但同样也是最难练得好或者说是连出色的兵种,因为要靠一根长杆子做出诸多精确而整齐的战术变化来,还要能够与左右协调一致来,对于士兵的体能、技巧和协同的熟练度,有着很高的要求和考验。最终能够以出名的使用矛矛类兵种出名的,在历史上也是寥寥无几的存在。比如后世明末敢和女真劲旅在野战中一较长短的白杆兵。

至于看起来更加像样一些的刀牌手,则是另一种同样大路化的兵种,可谓是以攻守兼有的万金油属性,而充斥在古玩警来的各种冷兵器军事序列当中;但是对于怒风营而言,这些大路货色的刀牌手,却是某种意义上的额中坚力量和核心战力的所在了。因此从这一路撕杀过来之后,他们多少都有现成的经验和比较稳定的配合了,从这一点上,周淮安能间接介入和改变的对方反而不多了。

此外还有射手和骑兵。后者身为亲卫和最核心的精锐,就更不是他可以染指和置拙的对象了;但是射手队方面还是可以想些办法,比如以帮忙保养和维护器械为名,进行一些建议性的尝试;毕竟,这个时代制作和获得一把像样的弓箭,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无论是作为强度支撑的弓臂,还是作为杀伤力和射程保证的弦,都是用具有极大任性的植物材料和动物的角、筋和胶质来保证的,而且最终成型的周期和时限都是以数月道整年为单位;但是同样的道理,这些富含纤维和有机质的材料,也很容易收到风吹日晒雨淋之类的环境和气候影响,变得松软发霉或是干裂开来而失去弹力。

因此,在不足两百人射生队里有大半都是竹片制成的新旧猎弓,仅有小部分是步队使用大而直的硬木弓,以及数量稀少属于骑兵在马上使用的角弓;至于弩什么的就基本看不见了。箭矢也是只有两种——竹杆和木杆,箭头倒是五花八门的来源而有所用什么导致差异较大,甚至是二次加工后按照个人风格打磨成不同的形状。

因此,他的第一个合理化建议就是统一箭头和箭杆的式样,以便进行统一的回收和再造,并且由此建造了简单模具和称量标准的样品来。

然后,给每一个弓手胸口准备一块稻草和竹片编成的护板,算是最原始的草木版胸甲;除了不防火之后,具体的防护力还是能够差强人意的,挡住对方五十步外设立啊的箭头。

而此刻正在笨拙做出击刺动作的新卒队列对面,是一些身上披着这些试验性质稻草和竹编铠甲的倒霉蛋;作为每次营务检查和卫生整理评定的吊车尾,他们所要接受的惩罚就是穿上这些厚实闷热的“铠甲”;

然后作为竹钉队和杆子队进行操练的活动目标,而忍受各种包头长杆和竹尖的轮流戳刺,直到全身的护具变得破破烂烂才得以解脱出来。

第二十七章 哨粮

广州境内的西南沿海,毗邻珠江支流的鹅头岭下的小集镇——会安镇。

来自怒风营的义军将士正在进行名为哨粮的搜刮/筹给,这也是周淮安第一次离开驻地到乡下去的经历和体验。

在进入镇子时,似乎是之前来过的缘故,对于义军的存在并不是特别的反应强烈,或者说体现出一种被迫习惯之后的麻木和迟钝。而最后偌大镇子里只有一小戳冒出来的所谓乡老,全权负责与义军的接洽、交涉事务。

因为是靠近广州内陆一面近郊的缘故,镇外除了还有一些常见的稻田和菜畦之外,山坡和丘林上还有不怎么规则分布的零星果园,但是当地的树木则大多是已经挂果的油桐树,而镇子里大多数人的营生,也多少与海贸和船运的周边产业有关。

因此在镇子边上,除了定期售卖附近沿江渔村鱼获水产的野市之外,还有用稻草和苎麻、棕榈皮为原料的制绳场,就近取材制作硬帆的板材场、榨制桐油的生油场,加工粮食的水磨堆,以及几家规模不等的织布坊和染坊、木工作坊、酒醋房和酱坊。

因此据说在往年的光景治下,那些成群结队蹲在接到屋檐下等活干的乡民和苦力,构成了这个镇子日常的一道风景;不过,现如今这些人和那些作坊里的工匠,役夫,不是逃走就是躲起来,剩下的也大都被义军给招募/裹挟走了。所以,这些地方基本上就呈现出一副冷冷清清的萧条和衰败意味来。

除此之外,他还发现了一所中规中矩半墙单间的小寺庙和几处不大的木构祠堂;供奉着从祖师公输班到黑面祝融神、马头瘟君之类的奇怪神主和牌位。

镇子不是很大,但是各种建筑的布局却是比较密集的堆簇在一起,而分割出来好些条大大小小的街巷。走在肮脏而狭促的街道上,周淮安可以感受到门板和窗扉后面躲躲闪闪的人影,以及他们透射出来各种好奇、惊惧、担忧、排斥之类遮遮掩掩的目光。

因为是工商业为纽带的边沿地带,所以这里的百姓虽然不乏菜色和干瘦,但是比起广州城外那些饿殍一般的流民,却是要好的多了。

除了两间已经被搬运一空的米粮铺子之外,其他建筑大都还是完好的,也没有火烧和打砸过的痕迹,只是但凡有人见到义军走过,无不是畏畏缩缩或是忙不迭的躲藏起来。

隐藏在偏巷深处里的酒肆和茶店似乎还在营业,但无论是客人还是伙计都是偷偷摸摸的往来出入着,不敢大声的招呼和叫唤而很有些道路以目的意味。

从另一种周淮安所了解的角度来说,

虽然义军在广州城中采取了相当严厉的清洗手段和管制措施,但在这些城外的郊集村镇当中,却还是采取了相当粗放的占领和控制手段,而基本由各部义军就近分片负责一定区域内的事务,同时自筹部分的用度;

因此,在粗暴驱除和消除了官府的存在影响,又抄掠、吓跑了诸多大户豪族之后之后,实际上这些乡里就由一些素有威望的所谓宿老、长者,来负责出面和牵头维持日常的次序,而通过各种征集钱粮和筹给军序的要求,与就近的义军构成一种短暂的共存与平衡来。

在一番交涉之后在乡老的带领下,镇外的地面上很快就堆上,早已经准备好的几百石稻米和其他杂粮的袋子,上百匹捆成几大包的粗细绢布和一大坛子的铜钱,两大车的菜油和酱料外加几大缸酒,最后甚至还有十几个仓促打扮过而看起来风尘味十足的女人给留了下来;

当然作为外出哨粮的潜在福利之一,这些女人只能在当地受用,而不允许带回到营地当中去的。尽管如此,这些涂满劣质脂粉而难以分辨真实年龄的女人,还是吸引了大多数正处于单身狗到老光棍之间的义军将士的注意力。

好在他们之中并没有不识趣的人,跑过来询问和打扰周淮安是否要分润上一个云云。所以,他暂时获得了摆脱人多口杂的喧闹,而单独走走看看的片刻闲余和空间了,

而在这个随便逛逛的过程当中他还是有所发现和收获;作为靠近广州的集镇之一,当地被迫开门营业的沿街铺肆当中,还是有一些特色的土产;比如当地就放养了许多长得有些近似大雁的灰色瘤头鹅,因此以烟熏鹅脯和整只的腊鹅在地方小有名气。

周淮安还特地尝了尝,除了配料明显有些单调而缺甜偏咸之外,在火候和已经与后世的广味风腊相去不远了;因此直接利用自己这次出来的授权之便,径直将相应的腊鹅,及其鹅蛋等副产品一起列入到军需筹备的目录当中去。

又比如这一代流行的虾酱豆花和柯子饭;前者是小杂鱼和虾蟹封藏发酵出来的鲞汁酱,和稀释的生豆汁一起煮开的产物,吃起来已经没有多少腥臭味,而只剩下满嘴豆香当中的某种咸鲜感;

后者则是用随处可见当地人称为蚵仔的蚝类,和隔夜饭菜一起煮出来半干半稀的饭食,如果再加入足够的调味的话,已经有些后世东南亚所谓的海鲜煨饭的雏形了。

虽然都是下层人等仓促草就的简易吃食,但因为流传的够久,制取来源的简单和烹饪上的便利,丝毫不妨碍周淮安暗自添加到了自己日常收集到食谱当中去了。

当然了按照怒风营里的做法和惯例,在通常情况下义军就地筹集军需的时候,一般会在例行的征收份额之外,再用一定财帛来补偿差额;如果没有足够的财帛的时候,也会用手头现有的其他物件来抵充;

只是无论好坏或是需要与否,对方就没有拒绝或是抵触的理由了,不然就是“为官府作怅的奸细”或是“心怀叵测的恶意囤积居奇之徒”,而没有了好下场。因此对于当地人而言与义军做生意,同样充满了某种风险和不确定的概率性,而存在不同程度的隐瞒和排距心里。

不过对于这种普遍状况,却让周淮安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义军各部手中掌握的战利品和财货,还有驻地附近的掌控下的资源产出,显然都不尽相同;难道就不能以怒风营为牵头和纽带,让他们就此开始互通有无和各取所需么,还可以一举数得的扩大影响和人脉,以及直接或是间接的资源渠道与来源么。

就在他一边思维发散着,一边漫无目的走着走着,再次来到镇口的牌坊之下,看见那几匹栓在下面而装载好东西的驮马,以及暂时不见了踪影的看守士卒;突然就发现了一件事情,自己似乎是已经在不知不觉当中,获得了某种意义上的自由和清净了。

至少在他身边和附近的视野当中,除了少量行色匆匆而避之不及的乡民和路人之外,他身边已经没有任何的妨碍和眼线了;就连具体发动起来的听觉和感知上,负责保护自己的老关和贴身使唤的跟班小七,都在至少上百步的视野重重阻隔之外,忙着处理他临时指派下去的事情。

霎那间,似乎是投奔自由的机会已经在眼前,而随时唾手可得了,只要他牵上这匹驮马继续向外走就行了,也没有人会妨碍和阻止他。

随即他就重新清醒过来,就算在这里骑马跑出去又能怎么样,自己准备的大部分东西都还留在营地里,光靠一匹驮马又能跑出多远呢,一里还是两里?,然后依旧还是在这些义军控制的势力范围内。

虽然他们势力比较分散,并且相互联系和沟通的效率不是那么高;但是路上那些关卡和巡哨,却是实实在在的阻碍和麻烦。至于自己就此躲起来而直到义军离开的概率,还不如自己这个无亲无故的外来人,被饿死在某个角落里的概率更大一些。

而与此同时,看着那个从镇口慢慢转回去的身影,留在野外的山冈上而被草里的蚊蚋,叮咬的满头满脸肿包的队官成大咬,也是微微叹了一口气;这种不知道是失望还是庆幸的心情,让他的脸色很有些复杂。

第二十八章 哨粮(中)

从鹅头岭下的会安镇再次启程出发,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时分了。

而临时住在某个逃走的小船主家宅里的周淮安,也难得睡了一个少有打扰的囫囵懒觉;而且不再是狭窄的小隔间里,门板、稻草和粗布构成让人束手束脚的悬在边上,唯恐滚到地上去的三合一铺位,而是正儿八经木制家具中的古式矮脚旧床塌和泛黄的丝棉垫子,让他不用再为每天起来的可能落枕和膈应继续烦扰了。

此外,除了这片被打包带走的丝棉垫子,他还收获了一条明显带有外域风格和花色的毛编毯子,只是显然抄过这里的大多数义军将士都不识货,而任其扯成一团胡乱丢弃在地上而被踩的满是黑印。

但是据周淮安私下的鉴别和辨认,这条毯子应该是利于保暖的驼毛和来自高寒山地的羊毛,经过十几道手工混纺编织而成的产物,天然具有一定防水和隔潮的效果;因此在抖掉上面的污泥和积尘之后,居然还有一定的质感和油亮。

这可是好东西啊,加上之前的丝棉垫子,还有周淮安私下收集到的鸡鸭细绒,完全可以加工和缝制出一条粗陋的睡袋来,而让每天需要重新调整再调整才能入眠的睡觉大计,得到一定的改善。

然后,在用当地的臭鱼酱和腌啧蛎子,配合着黄糊糊的栗米粥和略带酸味的蒸黄发糕,慢悠悠的吃完早食的他,又得到了另一个好消息;他所要求的用布索和棕缆编制的便携吊床,经过某种潜在的压力之后已经连夜赶工出来了。

这样这些镇民百姓,终于可以提前送走和摆脱,这些武装人员所带来的纷扰和压力了,只是这一切都被隐藏在了某种压抑的气氛和情绪之下。

在分出了一部分约一个队的士卒,押着这些筹集到的军淄原路返回驻地,剩下的义军将士则继续向着西北走,而踏上了前往下一个哨粮地区和所在的道路。

按照预期的目标和方向,这一趟的哨粮之行才刚刚开始而已;在走出了一段距离就找个村子驻留下来,然后第二天就见看到了风尘仆仆赶来汇合的另一队义军,以及相应接替和补充的劳役人手。

而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差不多都是如此往复的轮替着,相继经过了七八个集镇、乡里;而其中的具体情形和际遇也是不尽相同的。

在靠近小江支流而以鱼货为主要营生的瓶水乡,他们大多数人身上都带上了好几天咸鱼的腥臭味。

在靠近山区的五元里,哨粮队带走的的行装当中,则是多了上百块的皮毛和十几担的生药,此外还有几十名在各种金属家什的诱惑下,愿意离开随义军闯一闯的山民、猎户。

而在看起来乏善可陈而人穷地弊的沙山乡,则是因为有一个小小中转盐运的码头,而在当地船主的私舱里,起获出了上百石的混色粗盐来。

至于在坡地和梯田居多的五甲寮,除了当地所产的甘薯和芋头之外,这些北地人居多的义军将士们,则在周淮安的教导和示范下,还饱食了一顿寒瓜(西瓜),又用上处地方征来的部分盐巴和咸鱼,换回了许多晒干的李子和桃脯、杨梅。

而在以木工作坊和造(河)船出名的河城渡,则是就地征用和改装了而十几辆的大车,算是扩充了哨粮队的运力和携行机动范围。

然后在相对贫瘠而地势背山居高的宝山乡,他们也遇到了第一次抵抗和公开的排拒。只是在排好阵势后的哨粮先头一队人马,付出十数人受伤的一次冲击和攻打之下就迅速崩溃了;以至于呆在后队里编排押运的周淮安,还没来得及见到具体战斗场面和做出相应的评估,一切就已经彻底结束了。

因此,当地也被被惩罚性的相当彻底的劫掠一番,除了一堆被打砸破破烂烂的房舍之外可以说所获寥寥,最后大概有上百名来不及逃走的年轻男女,哭哭啼啼的成为了这次哨粮之行的主要收获。但是周淮安还是以日后还有利用起来的机会,尽力劝阻了哨粮队当中,关于烧掉所有房子而以儆效尤的后续处理。

而在相对富庶一些而建筑规模更大的兴头市,则是与捷足先登的另一部调防过境的义军撞车,而差点吃了个闭门羹;只是在在一番紧张的对峙和相互叫骂当中,经过带队的旅帅邓存出面一番交涉和力争之后,还是没能变成两只义军之间的火拼和攻击。

最后,这一团哨粮队只得到了市镇中人家,临时额外拼凑出来一些财帛和十几匹驴骡,作为就此离开绕走他方的补偿和代价。不过,在周淮安的建议和要求之下,又额外索要了当地药铺所有的成药和丸散方剂,外带一名坐馆的跌打郎中,作为基本的添头。

而作为同行的副营管兼后勤辅助人员的协调人,在为义军挑选和辨别各种可用之物的同时,他也可以公开为自己收罗一些私人的物件,作为此次行程光明正大的福利和收获。所以,各种被他挑选出来的物件,很快就装了小半的平板牛车。

然而,相对于广州附近因为官军败坏崩溃的太快,而得以大致保全和维持下来的市镇乡里;沿着小江的系支越是往北向走,战乱所带来的痕迹和创意,就是越发的明显和深刻起来。时不时倒闭在道路上的新旧尸骸和盘旋聚集的鸦群,还有那些被烧毁的草市、驿站、野店的残断废墟。

因此,这一团哨粮队也有几乎完全没有收获的时候,在江边上一个格局颇大的广头镇里,能够见到的就是一片空空如也不闻人迹的破败景象,最后除了十几条在人邑里徘徊不去的犬类被下锅之外,就只剩下一些带不走的破烂了。

所以,在旅帅邓存提议的短暂合计之后,大家都一致决定可以就此踏上回程了;当然了,为了尽量创造效益和成果,以及减少回头的空耗,邓存却是打算让哨粮队回程另走一条路线,以便尽可能的继续从沿途筹集军淄,而不至于回程走空什么的。

对于这一点,周淮安虽然觉得还是见好就收,带着愈发庞大臃肿的队伍就此原路返回更好一些;但在一片普遍还算乐观和振奋的情绪之下,也没有更多质疑的立场和理由而闭口不言了。

毕竟,之前那些已经叨扰过的地方,已经榨不出更多的补给了;而这一团又一队的人马,外加上近千名杂属劳役和上百头牲畜的人吃马嚼,能够在陌生路线的回程上找回点补充来还是值得走一回的。

当然了,在这一路过来相对的顺利当中,偶然也有不和谐的杂音和插曲;

比如私下有人强买强卖,乃至公然抢劫民财的行为,虽然在军中物资相对充裕的情况下,被旅帅邓存与予以不同程度的处罚;但最后还是周淮安出面予以补偿和善后的。

这也不禁让他感叹,这个时代的平民百姓,真是要求极低而实在太好糊弄了,只要少加点恩惠和礼遇,就会暂时性的完全忘却了生活的苦难和世事无常的艰厄,予以最朴素的感动和谅解。

然后,又陆续有个别士兵在在路上走失,就再也没有能找回来了;这让邓存很是发了一通脾气,认为是在自己麾下出现了逃卒,而下令更加严厉的监管措施和相互监督的手段,而让原发壮大的队伍行程越发的迟滞和缓慢起来。

最后越走越慢而各种琐碎问题频生,不得不在四会县城附近的石香镇,暂时停驻下来而进行一番整顿和梳理。

这里因为为海路舶来的各种香料提供再加工,而导致当地制香产业兴盛,而被称为连石头里都熏浸这香味的所在。不过同样因为战火波及的缘故,作为奢侈品市场的一部分,当地已经萧条下去了有些日子了;各种与香药有关的作坊和店铺,也是家家歇业户户闭门。

不过,对于周淮安来说,自己却像是变相进入了一处宝山一般的。在这个世道上,可以征集到各种各样香料的地方可是不多啊。

这既是一种很好的代货币和容易保值奢侈品,也是价值很高的药物成分之一,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被这些见识有限的义军给忽略了而已。虽然从名义上属于其他义军的范围内,但既然撞上了,就没有放过的理由。

第二十九章 哨粮(下)

因为不远处的四会县城里就驻扎另一只义军所部,管军的将领在级别上还要比将头王蟠高两阶,而石香镇里同样驻留着一队义军负责日常的征收事务;因此,在旅帅邓存前往县城拜会之后,剩下的人因为是在友军的势力范围内,也明显要比在其他地方放松的多。

这种情绪甚至也感染到了最为副管营的周淮安,而放下大多数的杂务而带着几名跟随继续在这处集镇里溜达和探访起来。

因为是曾经繁华过的富邑所在,所以虽然看起来已经被义军征收和罗括过好几次,但是作为地方屈指可数大型集镇的底子还是有所存留的,各种设施还是相当齐全和完备的。

不过,当地所加工最多的主要还是用来供奉和礼敬神佛的旃檀香,也就是熏染用的燃香为主;只是因为海路和陆路的商道皆已断绝,而本地的消费市场也因为义军打下广州之后的直接或是间接影响严重萎缩;

所以不但是相应的作坊、商铺已经停工日久而匠人尽散,在当地官私的库房仓秉里也已经积压了不少制香原料,因为既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变现城直接使用的物品,而在无人问津的情况下开始发生不同程度的朽烂和霉变。

所以对于周淮安来说,这些东西几乎就是白捡的结果,只要交涉和打点好那些看守市关和税所的邻部义军,就可以随便进去搬运和挑选;唯一需要担心的不过是哨粮队中能够额外提供的运力明显不够,而需要有所针对性的取舍而已。。

因此,他甚至还在这里找到了一些雄黄、硫磺之类的辅料和樟脑、薄荷其他散材。

至于进一步加工所需的人手,当地的制香业迅速衰败之后,有的是大群失业在家而缺少生计或是难以糊口的人;除了部分有家室或是故土难舍的之外,剩下被吃饱饭所吸引来的青年匠人之中,有的是大把可以挑选的对象。

暂时得到当地的制香手艺、人工和原料之后,他所期待的土蚊香、艾膏和清凉油等制品和后续的相关外用药物,就开始有了着落了。

不要小看这些在后世无关紧要的小东西,根据后世行走在非洲时留下的一些经验,放在这个颇多蛮荒瘴疫而长期流放过政治犯的岭南之地,同样是大有用处的所在。

只是正在安排搬运完最后一批库存之物的回程路上,却是突然出现了意外的状况。

周淮安突然听到远处碰的一声,却是有一名当地义军士卒打扮的身影,从一处闭门店铺扎破的门板和尘灰里甩飞到了街道上,却是哼哼然的再也没能爬起来。

然后又有两个跌跌撞撞的身影逃了出来,然后就被追出来的人给接二连三的踢翻,踹倒在地。

这时候呆在附近的几名当地驻留义军,才得以反映过来,纷纷抽刀持刃怒吼叫骂这冲上前去,作为围攻的的态势来。

只见后面出来的出来的那人,却是骤然加速治下,如雷动又如炮驰的一头抢撞在,其中一名最近义军士卒的怀中;然后对方就像是被迎面狠锤了一把,当即闷哼着倒飞出去而贯摔在对面的墙上,而又像是一张贴纸一般的缓缓滑落下来。

然后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拍开另一名近身义军挥下的斩击,而将其手肘扭成某种反折之势而扑倒在地。。

对方在错身腾跃之间挥掌如刀,只要被他砍击在人身上,就自然带出某种空气颤动的细微毕波作响,几乎是没有一合之敌就被干倒不起了;而在正常人的视野下,只留下的一连串乱影绰约的轨迹;如果不是周淮安也开启了耗能较低的辅助视野,甚至没有办法捕捉到对方的具体动作和姿态。

转眼之间,就三下五除二得将这些松散包围过来的义军士卒,给各个击破而相继放倒在地,横七竖八的将各种兵器丢了一地。然而还没待他转身过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却又被新一波嚎叫着赶至的义军,给缠斗住再次激烈交手了起来。

这是周淮安已经忍不住放出自身的扫描功能,顿时有所发现;虽然在外表上看起来平淡无奇,但对方的生命体征可比普通人要强烈的多,在生体扫描之下与周围所感的大多数人相比,简直就是火苗与打铁熔炉的巨大区别。

而那些被击倒在地的义军将士,生命体征也很快变的衰微起来和消失不见了,看起来对方虽然是赤手空拳但是下手犀利狠绝,基本就是以让目标失去战斗力或是丧命为目标的;如果在用上合适的武器话,只怕杀伤力和战斗力还会有所提升的,

不过,他可以明显感受到对方在数次爆发之后,相应的生命体征也变得黯淡和减弱了许多,这不由让他放下心来,果然任何的能力与技艺,都是得付出相应的代价啊,而没法脱出能量守恒定律的基本范畴。

他不由给对方坐上了响应的标记和备注,毕竟,这是周淮安第一次在这个世界看到了类似武艺之类的东西;只是对方也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一般,茫然四顾的朝着这边看了一眼,就已经在一片叫喊和追逐声中,再次击倒和打翻了了数名追兵后,飞身一跃跳过墙去而彻底消失在了周淮安的感知范围之内。

而周淮安也稍微回想和稍微评价了下,对方的战斗过程和相应的表现,对方的武力水准大概就是可以同时对付十几个武装士卒,依靠短暂爆发的力量而将其各个击破;

但是遇到更多聚集在一起的武装士兵,也不可避免要束手束脚的陷入缠斗和拉锯当中。而当这个数量超过四、五十人之后,就算是对方的全盛状态和武器上的加成,也只怕要是暂时避走或又是落荒而逃,才不至于被困住或是活活拖死的可能性。

不过,如果对方有比较精良的弓弩之类的远程攻击手段,依靠高上高下的地形与之周旋的话,还是有机会击溃或是拖垮、吓跑这半队义军的,

通过这件偶遇的事态,除了感觉到某种切身的隐隐威胁之外,周淮安也感觉到了这个世界不为大多数人知的某一面,正在对自己掀开一个小小的角落,而让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总算是不那么无趣和缺乏吸引力了。

这也算是这个时代的江湖人士和高手了,就不知道对方在这个时代的个人武力层次当中,属于什么水准的存在。毕竟,在后世唐传奇里的那个飞剑取人首级,或又是一夜飞拔百里的神奇典故和段子,可是长期的脍炙人口有耳熟能详的。

不过,他接下来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加强自己身边的护卫,尤其是在没法直接增加人数的情况下,可以利用假公济私的权益之便,多配备几副强劲有力的弓箭,如果能够弄到弩就更好了;

要知道根据后世流传的《李卫公对太宗策问》,唐代的军队所配备的弩弓比例之高,也是称著于史上记录的。只要多加练习之后,就算是遇到这种个人武力拔尖情况,也有足够的威慑和驱逐的能力了。

因此他想到什么说干就干,迫不及待的带着老关在内的五名护卫,转身回回到哨粮队辎重临时的

因为他记得在前些日子募集来的几十名山民、猎户当中,好像有人会制作药弩,这种比较偏门的东西也可以作为防身力量的某种补充,正所谓是射程和杀伤不够的时候“用毒来补”的道理。

“有谁会配药弩的。。出来说话”

对着一群留在驻地里接受编管和操练的新卒,队副老关大声的宣称到

“副管有所差遣。。”

随即,以周淮安副营管和哨粮队筹备总务的身份和许诺,很容易就让其中两名猎户出身的新卒,自告奋勇的献出自己的额私家方子,不过周淮安很快发现,这些猎户所用的药弩之毒,不过是某种植物类的麻痹成分,而用来对付一些体型较大而性情凶猛的野兽。

不过,因为这东西不便长期保存和随身携带,他们也没有现成的制品而需要重新调配出来;因此,其中几味主要的成分需要去药店抓取和炮制一二。

好在十香镇乃是一处大邑,虽然已经萧条了但因为曾经的商旅通衢,作为药铺里的东西还是比其他地方更加齐备一些的;很快马钱子,草乌头还有野麻子等几位主药就咋爱不同的药铺里寻齐了;

然后就在周淮安饶有趣味的观看下,借着最后一家铺子里的碾轮捣拄等现成工具,就地的加工炮制起来了。当较为年长的那名猎户,郑重其事的用提取熬炼出来的灰色粘稠物,将驻地里带来的几大捆箭头,都染过和熏干之后,才彻底松了一口气道。

“这下,最少可以维持大半个月的效用了。。”

“只要不被雨淋或是过水的话,”

“就算一月后再沾染一次也是无妨的。。”

“只消能破皮半分的话,就算是较大的山猪也有机会放倒的。。”

周淮安勉为其难的点点头,作为典型植物萃取制品的通病,在自然环境的挥发和氧化降解之下,也就是这个程度了。

而在带着这些成品离开之前,为了防止那个逃走的潜伏在既身边和附近,而搞出什么意外的情况来,他再次消耗些许体能发动了一次例行的扫描;

然而就是这一次极限发动的扫描功能,却让那个他有了相当意外的其他发现。

第三十章 突现

因为就在远处某处,大群生命体征比普通人要强烈得多的反应和存在,就这么相当紧凑的集中在几所沿街的建筑当中,而清冷稀稀的外间却看不到任何丝毫的征兆和异样;这不由让周淮安有些当场惊讶和警惕起来。

随即,他在感官中的仔细观察与分辨之下,发现外面也不是完全没有任何的征兆和痕迹;比如那几个总在附近来回走动得有些频繁的“路人”,还有懒洋洋的蹲在墙下摆摊没有任何心思叫卖,却始终左右顾盼不同的小贩什么的,明显是就是放在外面的暗哨和眼线了。

“对了,两条街外的那所牌楼是什么所在啊”,

回过头来周淮安忍不住头昏脑胀的不适感,不动声色的询问着被征用的折价药铺当主。

“回管军的话,那是郑家栈子和惠名馆啊。。”

药铺的主人一位满脸皱纹的小老头,谨小慎微的道。

“原本是客商停脚的所在。。”

“难不成现在还有客商入住不成。。”

周淮安轻描淡写的追问了一句。

“据小老儿所知,怕是闭门了有些日子了。。”

对方不暇思索的微微摇头道。

“自从贼。。。义军掌握地方之后,就在没什么像样商旅过来了。。”

听到这里,周淮安心里已经所有计较和判断了;想必自己和哨粮队抵达十香镇之后,很可能就已经卷入了当地的一个大麻烦,或者说是潜伏不发的阴谋中了。

据周淮安目前所知,在黄巢麾下的大部分农民军,虽然痛恨那些官宦世族、豪强大户而每每破门抄之,但是似乎上层业务是做过私盐贩子的渊源,对于那些往来各地的商旅和行贾,还是有所网开一面的;

因此在义军的一路征战过程当中,他们甚至还可以和一些义军搭上关系,而与之进行交易或是继续在地方上做生意下去,乃至为义军手中的斩获代销出路,充分体现出了一种资本无阵营和立场的超前姿态,进而形成一种短暂和临时共存状态。

但是这些藏头露尾在行栈和商馆里的不明人群,立场和动机就实在有些不好说了。因而此刻的周淮安,只想以最短的时间回到自己的驻地当中去,好为此做些什么才比较安心。

“我可以信你不。。”

随即他把外面带人看守的队副老关给叫到边上,用一种相当严肃的语态一字一句的道来

“副管你这是说的什么见外话”

老关不由的收起脸上粗犷和憨厚表情,有些诧异的道。

“有什么事情尽管招呼俺就是了。。”

“那你愿意相信我不。。”

周淮安继续道。

“但请副管吩咐。。”

他也终于收起脸上的诧异和惊讶,认真的回应道。

“那我需要你带两比较机灵和有眼力的人。”

周淮安也在心中吁了一口气,随即说出了相应的额要求

“爬到高处上去,替我窥探和观察下别处的情形。。”

“副管说的不错。。”

随后,脸色沉重的老关就带人回来汇合了,然后皱着眉头低声对着周淮安道。

“那地方俺仔细瞅了好几遍,凭得有些不对劲。。”

“只是周旁人等明显都有些可疑,而没敢在靠近更多了。。”

“计划通”周淮安在心中叫到,这样作为在场的人证和说服力也就初步具备有了。

“那我们就赶紧回头,好给队里报信了。。”

给与了药铺主人几袋米粮和一挂肉干作为报酬之后,周淮安就带着众人踏上了回程的道路。然后,他刻意避开那个地方而在镇子里又多绕了一大圈,随即通过在以自己为中心发动的扫描,再次发现了几处大量聚集活动生体信号的所在。

差不多都是镇中荒废的宅地或是大商铺,正好占据了东西南北四方的五个要冲位置,正所谓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了。只是自己所在的这些哨粮队,却是阴差阳错的给撞了进来,而导致了更加复杂的局面和态势。

然后,似乎是因为生体能量消耗的有些大了,久违的强烈饥饿感再次攫取了他的身体,而忍不住先掏出自带的糕条和干脯囫囵吞咽了起来。

然而,他又产生了隐隐的些许担忧,这番回去告警而提高戒备倒是相对容易;但是比较麻烦的是在邓存走了之后,剩下的那几个各自负责带队的校尉和副尉,就不是他这个副营管的身份,所可以指挥和支派的动了。

毕竟,他这个副营管手下干活的人不少,但是能够直接听命的武装人员,也不过时老关在内的十几个人而已。所以必须有足够的理由和说辞来打动他们,主动做出一些预防性的措施来。

只是,在盘算了一肚子心思回到了,依旧是一片闲淡气氛的驻地门栅里之后;周淮安却发现那几名中层头领大都不在,最后只剩下一名负责带领弓手的吕副尉,因为吃坏了肚子而正留在床上修养。

“诸校尉、唐副尉他们呢”

他不由询问负责管理堆场里站哨的一名队正。

“都被本地的林头领,请去市关哪饮酒了。。”

这名队正用一种满不在乎的语气到。

“只怕还要晚些才能回来。。”

“对了,诸校尉特地交代过,副管的那份酒食已经放在了房里了”

然后他又发现,除了大多数正在接受简单编管和操练的新卒之外,营中的那些老卒有许多都已经出营去寻找消遣了,而正散布在这所镇子当中

“真是糟糕了。。”

周淮安忍不禁对着脸色同样有些阴郁的老关道。

“非常情况下,我得做出一些非常的举措了”

“希望你能协助我一二,最少也不要成为我的妨碍”

以清点日常耗用为名,交代那名负责站哨当值的队正,将仍然留在驻地中的大小头目给召集过来之后

随即,他出现在了那名有气无力在床上躺尸的吕副尉面前;这是一个相当精瘦发黑的汉子,只是因为腹泻虚脱的缘故而满脸是病态的蜡黄色。

“老吕,我现在就那么一句话”

周淮安毫不客气的厉声喝到。

“你想死,还是想活”

“和尚,你这是什么意思。。”

对方明显有些虚弱的挣扎到。

“发什么失心疯了。。”

“想死我就把你丢在这里自生自灭好了。。”

周淮安直接把手中的刀鞘顶在对方胸口上

“想活就起来下令,让你的人都动起来做好备敌。。”

“我们怕是有极大的麻烦和是非了。。”

“需要当机立断,合力起来做好准备。。”

“什么。。。”

这一刻惊愕的表情,凝固在了对方的脸上。然后咬牙切齿而大步闯进来的老关,也大马金刀的站在周淮安的身后,做出某种力挺和支持的无声姿态来。

半响之后,

以脸色不虞的吕副尉出面牵头召集剩下的大小头目,在一番不出意料的质疑和争议之后,在老关为首在场十几名兵士的帮助和压制下,还是勉强统一了意见,而打开辎重大车将剩下的人手都给武装起来。

随即决定乘着大半数兵力都在驻地内的机会(虽然多数是新卒),暂时分出两路精干人手来各自行事,以对应目前的局面。

一路前往市关将过去饮酒的校尉们给接应回来,好恢复基本点的战力和次序;在这里周淮安也小小用了下心思,因此被派出去的都是这些头目的亲信和死忠,相信就算是遇到什么状况他们也不会不卖力的;而自己这边后续处理起来也相对省事的多。

而另外一路,则是由周淮安亲自出马,由老关打头带着一群刀牌手、矛队和弓手,前往最近一个可能潜藏着武装人员的据点,以试图解决掉这个就近的威胁,从而打草惊蛇的将事态抢先削弱掉一部分。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周淮安来到这世道之后,第一亲自参与和有限主导的初阵了。

第三十一章 突现(中)

十香镇的某一角,正是人迹稀少的午后时光,有气无力的蝉声仍旧在努力的叫唤出最后一丝的存在感;

而在有些阴霭黯淡而投出丝丝光缕的天色下,无论是街角蹲着的乞儿,盘坐在地上看似打盹的小贩,还有靠在巷子边上的醉汉,都一动不动仿若是群塑一般都凝固在了这一刻光阴当中。

这时候,走过街上的十几名壮硕的行人,就成了打破了这一幅凝固起来市井画卷的杂音和变数;不过他们并没有就此过多的停留下来,而是来的也快去得也快的,眼看重新消失在远处的建筑背后。

而这时候木制粗瓦的檐下,一名身前摆满咸鱼干的小贩,像是被惊醒了起来很是翻动了几下眼皮,望着远去的身影而有些意兴寡然的重新打起了瞌睡;然而,他再次被细碎的声响给吵醒的时候,就惊见到贴着建筑下的空隙,蹑手蹑脚从墙根下摸过来的人影绰约;

他霎那间只想惊叫起来,一边伸手推开自己身前的扁筛和簸箕,然后就被人从背心给一刀捅穿了出来,满肚子的呼叫声也只剩下嘴里一股接一股吐出来的血水。然后被撞翻开的鱼干摊子里,赫然露出半截打磨的雪亮的尖刃来。

几乎是在与此同时的那些街头乞儿、巷边醉汉的身边,也有人摸近身边之后,突然就将他们扑倒在地而配合娴熟的捅了刀子,或又是抹了脖子,合力拖脚拉手的迅速接力式的抬走,而只留下一滩血迹作为曾经存在过的证明。

片刻之后,那些走远的十几个便装壮汉也去而复还,身上还带着少许新鲜的血迹,与聚集在房檐下的人影汇合在一起,继续忙碌着什么。

“禀告关队头。。。”

随后正呆在不远处的阁楼上,借着虚掩的窗格观察着这一切的老关,也得到了比较确切的反馈。

“外间总计摸掉了七个可疑之人。。”

“其中四个都有暗藏的兵刃。。”

“拿出仓房边上也已经肃清过了。。”

“只有一个兄弟被划伤了臂膀。。”

“没有发现更多的门户和出入所在。。”

而周淮安不动声色的看着老关一步步的发号施令和调遣着人手,心中却是暗叹道看起来剩下的三个,显然救赎不可避免的误伤了。

“可以进行下一步准备了。。”

然后,他突然开口道。

“一定要快,以防夜长梦多让对方警觉起来。。”

“那就要更费一番周折了。。”

“俺会亲自带队在前的”

老关对着他重重点了点头,然后随着这个汇报的火长一起走了出去;然后,周淮安就见到对面的街道旁再次多了一群人,他们手中抱着成捆的柴草,还有粗陶坛子和罐子之类的器皿。

他们接二连三的排成长队小跑着,靠近斜对面的大型仓房之后,就开始将手中的柴草沿着墙根铺散开来,又将各色粗陶器皿中液体逐一的浇淋和泼洒在那些墙面和门边上。

最后出现的则是几辆堆满土石的独轮车,就这么径直由几名壮汉合力推到禁闭的仓房正们前,然后斜斜的靠倒在上面,而发出轻微的震动和声响。

这时候,里面也终于感受和察觉到了什么,开始出现细微的动静和有人说话的声音,似乎是在询问外间发生的事情;而在周淮安再次发动起来扫描范围之内,之刻感受到那些原本密集的聚在一起,摆出或坐或躺姿势的人体信号,也纷纷变成了站立和走动的姿态来,进而自下而上的在这座仓房和附属建筑内部的慢慢的扩散开来。

而在建筑的高处的一个通气开口里,也开始有人探头探脑的伸出半边身子来,想要窥探着看清楚前门究竟是什么状况,然后就被凌空飞来的一箭射中门面,而闷哼了一声就翻落下了墙面上,而在地上溅起一蓬尘土来。

之前初步定计完成之后,身体依旧虚弱的吕副尉被留下来坐镇营中,顺便看住那些加入最晚的新卒,而等待其他外出归还的士卒了。

因为那些散落在街道上的人,大概还有两三百之数;在这种敌暗我明的情况下,就只能寄希望与他们本身的素养,能够在这里发动起来的动静当中,及时反应过来而自行归队了。

根据,周淮安感应中这一处仓房之内的大致数量和规模,最后点出来一百出头的士卒,也是老关这个队副能够勉强指挥下的最大限额;其中有二十个拿矛的编做一队,三十个使刀牌的一队,而剩下的全是一色布衣的弓手,外加上人人一面的挡板。

然后就是那些纯粹只能用来卖弄力气的杂工和夫役了,给他们没人发了一杆旗帜或是抱上布条的木头来凑数,权且充作摇旗呐喊的声势和背景,以吓阻和拖延那些对方可能存在的支援。

只是相比起另一路前去接应和救援,正在市关当中饮酒头领们的数倍人手,这里的战力就有些不够看了;因为这些部下们对各自头领的安危,他们要比计划中拉走跟更多一些老练兵卒。

不过在周怀安的预期当中,他们本来就是用来吸引注意力的大头,反而可以掩饰自己在这边的行事。

因此,在周淮安接下来的建议下,他们还推上几辆大车来,多带灯油和柴薪,还有其他的引燃之物,一鼓作气的开营冲了出去。

不过现在看来,不知道是在这些贼人太过懈怠和不专业,还是这些老卒本身的本事不错;接下来的事态发展的情况,显然还要比他预估的要略好一些。

而这坠下的也像是一个信号和征兆,里面的人终于开始觉察出不对,而开始重新聚集在一处冲击起前门,而发出巨大的顶撞和敲击的声响来来。再次的扫描之下,其中几个比较明显和强烈的生体反应,也让周淮安有些惊觉起来而再也坐不住了。

“在这事里头,其实我还有所私心的”

眼看就要临战在前,不知道是出于迫在眉睫的兵战凶危,还是让人不吐不快的压力,周淮安走出自己的庇身之所,而站在街边对着刚刚放下弓箭的老关道。

“俺晓得了。。”

老关却是不以为然的到。。

“但若不是副管的话,营中大多数兄弟就要遭的事,却是做不得假的罢”

“所以眼下您有什么法子和对策,还请尽管交代下来。。”

“不要在为难我这粗人,费心去琢磨了,”

“那就把药箭拿出来。。”

周淮安也吁了口气断然道

“准备动手吧。。。”

在干掉外围的眼线和巡哨之后,用大车做掩体配合刀矛展开弓箭手,而将柴薪堆到建筑的周围,再逐一的同时点燃之后,数处窜起的火舌在柴薪油脂的助势下迅速的蔓延开来,而在短时间内变成笼罩在偌大仓房外围的一段段烟火当中;

随即,又引燃了高处檐下的木制椽子和栏架,而变成向上烧去的大片火团,被灼烧得纷纷脆裂的瓦片,又变成了慢慢向**陷的坍塌之势。而大门内的捣砸和冲撞声也愈发急促,几要把堆叠顶在门上那几辆手推车震翻开来。

而聚集到上风方向的夫役,也继续将各种投掷到以惩助燃之势,这时候一阵持续的穿堂风沿街风吹过来,却是让火势稍稍偏转向西之后,烧的更加猛烈和产生了更多的熏人的黑烟来,然后边上的房屋和建筑也逐渐被烧着了起来,这就已经不是可以控制的事态了。

而仓房大门内打砸的声响,也开始从各种怒吼和叫骂,变成凄厉的惨叫和绝望的哀嚎声;紧接着,有人接二连三从高处的气窗和房檐下再度冒出来,而相互推搡和挤撞着忙不迭的纷纷试图跳墙逃生;

这时候迎接他们就是那些正好以暇的弓箭,而且就算是有人侥幸多闪过了箭射,在丈八高的墙根下摔得七荤八素或是手断脚断之后,想要爬出燃烧的火场和不断坠下的砖瓦碎片,也基本是一种不可能的奢望;

在这个令人绝望的死亡陷阱当中,那些下饺子一般坠下摔成各种扭曲姿态的人体,也只能只能在垂死挣扎的动作当中,被活活凝固成一段段姿态各异的焦炭。

仅有几个身上着火的人影,在坠地后得以重新跑起来,想要逃离这处烈焰绝地,却又被对街临时掩体后飞射的箭矢给重新贯倒回去,或又是半截身子倒在熊熊燃烧的烈焰之中,而无一可得幸免。

这一幕的凄惨之状,就算是曾经经历过战场的义军老卒们,也不由为之各种动容,而那些新卒更是忍不住当场失态的泪流满面,或是禁不住屈身向下扶着喉咙呕吐起来了;

然而,就在这一片弥漫着蛋白质和脂肪被烧糊了的浑浊空气当中,突然之间被封堵住的大门上半截就崩碎了。

在碎裂炸开出许多燃烧碎片的大门当中,如同箭射一般的冲出几个身手矫健而熏成灰黑色的人等来;而在周怀安的另类视野当中,虽然没有之前那个那么明显和强烈,但是生物场上的波动和信号还是明显异于常人的。

“小心敌袭。。”

因此,他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喊出声来,

“上药箭。。”

这时候,事先制作好的药箭就得以意外的派上用场了;至少,在视线受到烟火的严重阻碍,或是眼睛被熏的通红模糊的情况下,能够砸开烧得发脆的大门就已经让他们遍体鳞伤了,这时候想要再躲过布好阵势而密集攒射的药箭,就实在是属于勉为其难的事情了。

虽然大多数都射空或是被挡隔开来了,但是少数中上和搽破的几只就开始逐渐发挥效用,而让对方的动作和反应都变得迟滞开来,而最终被挡在具列好的盾牌和长矛面前,又在满身是血和尘灰的疯狂挥舞当中,被一一刺倒、戳翻。。

但是又有更多被熏得灰头土脸的人群,却是沿着大门上半截开始的缺口,而争先恐后的冲了出来;散布在了街道上而与迅速具列推进在前的矛队和刀牌手,开始近身接战和撕斗起来。

虽然这些濒临绝境的贼人为了求生,很有些困兽犹斗的决死之态,但是能够冲出来的出口实在太小,而冲出来的人也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只是稍稍将矛队和牌手推顶的退后几步后,就在重新调整好姿态的弓手攒射之下,死伤累累的再度崩坏溃决开来。

最后,只有几个贼人乘着浓烟的掩护而逃之夭夭外,其余冲出来的贼人都已经本变成尸体,或是地上垂死挣扎的存在。而里间从着火的破烂门户里冲出的贼人却是趋势已衰,而依旧前赴后继的倒在了箭射或是矛戳之下。

很快就在门前的狭小空地上堆积起半身高的尸堆来,而在短时内拉过了十数轮弦之后弓手们,也陷入了各种疲软和暂时脱力当中,而不得不靠其余的矛手和刀牌,挡住那些依旧在向外涌出的残余贼人。

直到包括周淮安在内的在场每个人,脸上都已经沾满了迎风喷溅的血色和烟灰,而里头再没有人能够向外冲,而默然注视这轰然向内坍塌的建筑群落,依旧周边被引燃的建筑当中那些哭爹喊娘和呼救的声音;

周淮最后确认了一次,火场的范围之中已经没有任何的生体反应,也没有什么用来藏身和避难的密室;这样下来,大致有三、四百条生命,就这么被埋葬在了自己的间接策划当中。一时之间,他的心里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和感触了。

“不久前留在外围的探哨回报。。”

摸了一把脸上黑灰的老关,却是用一种略带敬畏和憾然的复杂神情,对着他到

“市关那儿已经厮杀开来了”

“怕是已经遇上了拦截的贼人了”

周淮安这才重新回过神来,转身望向了远出正在冒出巨大厮杀声嚣的所在;显然是对方所引起的动静,变相分散和掩盖了他们在这里的行事,所以才没有将那些万不得已的后备方案派上用场的机会。

不然他只能放弃取得全部战果的可能性,甚至丢弃这些带出来的辅助人员,好为自己争取退回到驻地的机会了。

只是随后未曾想到的是在踏上回程的时候,却见到驻地里冒出来烟火和嘈杂声,这让周怀安的心眼不由的咯噔了一声而沉了下去。

第三十二章 突现(下)

这算是人算不如天算么,周淮安觉得自己好容易才想方设法解决了一个隐患,这后方又出了新状况了。

他原本还想乘着几无损伤而大振起来的士气,再依葫芦画瓢式的再攻打上一阵呢;显然在真是战场当中的额敌人,也并不会像是战略游戏一样傻傻得等在原地,而让开了上帝视野的玩家轻松的玩出各个击破来。

“和尚,这可怎的是好。。”

这下原本还算从容的老关,也不禁露出某种惶然和忧急的姿态来,而有些失言的对着他喊了起来道。

“我们给困住了么。。”

不要乱,千万不要乱,心里默念着如此的周淮安,努力让自己回忆起当初在遭遇好几次部落冲突,以及城市战斗当中,医疗队那位号称“老前辈”资深领队的表现和经验。

嗯,现应该寻找一个相对安全而坚固的庇护所,同时聚集足够的人手来应变或者说相互抱团壮胆;他很快就有了想法,而大声对着叫到

“收拢好大多数人手。。”

“我们先退回去。。竭力保住营地再说”

“若是丢了驻地里的淄重,就靠我们这些人,”

“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乱战之地,只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了”

“好。。好。。”

明显有些方寸失措的老关,连忙大声的对着身边聚集过来的头目们吼道

“都听清了没,马上各自照做去。。”

“勿要拖延,不然就别怪我的家伙不客气了”

好吧,至少这厮在不用做决定的时候,行事起来还是相当的果决和断然的;周淮安只见他四下奔走连打带骂一通之后,很快就把大多数人都重新驱赶到街道上,而那些武装人员甚至还能排成一个松散的队形来。

“剩下的东西都不要了,”

有这个缓冲和间歇,周淮安已经想好了下一步继续道。

“只要我们把人头都拉回去就行了。。”

“然后把留下的东西,堆在其他方向的街口。。”

“连同边上的房子点火烧掉,只留下回去一面的通路就好了”

至少在涉及到切身的安危和对于他人可能造成附带伤害的同情心之间,周淮安还是果断选择了前者;

然后他们在老关的继续喝令之下,剩下的士卒按照刀牌顶在前,弓手居中,而矛手殿后,兼带弹压和防止那些随行的夫役乱跑乱窜,而打乱了己方拉开的队形,就此紧步向着营地方向退回去。

一路上驱赶和冲散了好些个乱跑乱撞出来的镇民百姓之后,总算是看见了本地香商大户共用的货物堆场,为中心的哨粮队临时驻地所在;虽然在一片声嘶力竭的嘈杂吵闹和烟火缭绕当中,但是怒风营标志性的怒字青旗却是依旧还飘扬在建筑高层的顶上。

这也不由让周淮安重重的吁了口气,连带老关的脸色也好看了一些。这下不由他提醒,老关就主动叫喊了起来。

“大伙儿加把劲,我们回营了。。”

然而,在他们如临大敌的汹汹冲进堆场三个入口之一,却意外的没有见到任何的敌人,或又是本该值守在这里的卫兵和哨位。

而在偌大的堆场之中,可以说除了几座烧起来的房子和对放货物之外,就只有一些正在用各种器具救火的身影,还有零星往外乱跑的夫役。见到赶回来的众人不由惊了一下,居然就此胡乱大喊大叫着四散奔逃和躲藏起来。

这又是什么状况?预期的敌人和袭击呢?这是什么反应?周淮安不禁楞了一下;然后就见更加性急的老关已经冲上前去,揪出一个正在往房子里的熟人,就大声咆哮起来

“孙小伢,人都到哪去了”

“营里怎的变成这幅摸样了。。”

这时候,那些逃散和躲藏起来的人才像是反应过来一般,纷纷尝试性的叫喊起来。

“是关队。。。”

“关队回来了”

“还有和尚副管。。”

“这下便好了。。”

“这下有指望了了。。”

虽然情况不明,接下来他们这部人马还是在周淮安的提醒和指示下,迅速接管和重新封闭了其他两处的出入口,而重新布设上了哨位和防线。进而又合力用沙子和湿布扑灭了剩余的火头,

然后,通过营地里找出来那些人各种结结巴巴,或是语无伦次的争相说明之后,才得以搞清楚大部分的状况和后续发生的事情。居然没有什么敌人来袭,也没有任何的内乱,纯粹就是被另一路的自己人给坑了一把,而引发的连锁反应而已。

因为,这一路人马对各自头领的安危着急和格外看重,他们在事先说好的数目上,拉走了更多一些老练兵卒,后来又相继有人主动跑去加入了他们,吕副尉根本约束不住,而导致了驻地中的看守力量进一步的下降。

接下来,因为驻地可以用来弹压的力量空虚,是以在他们走了之后,就因为先是本地招募的来的民夫乘机逃跑,有新卒闻讯开始向外逃跑,而留守的吕副尉病体难耐治下就更加管制不住了;

结果,不知道是昏头昏脑瞎跑跑到街上去的新卒,直接泄露了消息而导致贼人纷纷发动了起来,还是前往市关接应的那路人马动静实在太大,而惊动了潜藏的敌手出来拦截,顿时在镇子当中大打出手,而厮杀成一片。

连带着又影响到驻地当中的情绪和气氛,乃至有人乘乱把露天布置的灶火给打翻了,顺风烧起了堆放的货物,又把边上用来住宿的房子给引燃了;如果不是周淮安他们及时赶了回来,只怕最后留下的这些人,也惊慌失措的跑到街上去了。

这可真是让人吐血的结果啊,周淮安不禁哀叹道,这就是农民军本身具有的愚昧、混乱的天然局限性么。

好在火虽然点起来了,但是只是烧着了一些房子边沿和易燃的草料布帛什么的,大多数物资和辎重还是没有什么损失的。只是最后清点人头的时候,连带剩下新卒和夫役在内只有四五百人,而营中的其他都已经在混乱当中跑掉了。

至于尚且堪用一些的正卒和老卒们,除了被另一路的接应队给带走大半之外,剩下也就是吕副尉直属的弓手队三十几人,外加上不利于在城巷中使用的杆子(长矛)队,不满编的两队人而已;至于比较老练一些的刀牌手就一个不剩了。

这时候,就像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一般的,在西南面的出入口突然传来了声嘶力竭的叫喊声。

“敌警。。”

“有大群贼人冲过来了。。”

片刻之后,周淮安就得以站在屋顶的檐边上,打量着正在沿着街道汹汹然如潮水一般涌过来的大群敌人,他们并没有统一的服色或是旗帜,只有手中各色兵刃的点点反光,远远就泛着摄人的味道。而点点反射那些被迫拿起武器的新卒和夫役面上,更是变得面如土色或是脸无人色起来。

只是在周淮安得到加强的视力下,那些人群并没有什么阵势和队列可言,他们甚至没有准备足够的防具或是盾牌,就这么穿着布衣或是袒露这上身大大咧咧的冲过来了。

“稳住,不过是一些乌合之众而已”

“射声队准备。。”

木制的栅栏和推倒的大车背后,沿着空地排成四列的上百名弓手,齐齐向上拉开了手中弓臂;随着“放”的一声变成一片细碎的嗡嗡作响,和一道稀疏飞出的几乎淡不可见箭雨。

在一个呼吸的延迟之后,虽然有部分剥剥作像的,相继射失、射落在了街道边沿的门窗和墙壁上,但是还是有相当部分,落在了那些看起来相当密集的人群当中;就见一阵星星点点的血色绽放过后,在起此彼伏的哎呦痛呼声中,人群中才像是延迟性的骨牌一般的纷纷参差倒了下来。

而前头剩下的人也像是如梦初醒一般的吓了一跳,而纷纷停下行进的脚步而变得杂乱起来;这时候第二波箭矢已然再发而至了,在各种惨叫声过后,街头上的敌群已经变得稀疏了许多;而其中只有少部分是被箭射到,而其他都是惊骇和慌乱之下,转身就逃而挤踏撞倒的结果。

“举旗”

而在三轮急射弓手们相继陷入某种短暂的疲态之后,周淮安突然大喝到。

随着他的命令,那些由非战斗人员所挺举起来的旗帜和绑着布条的木杆,短时间内就密集的出现在了周围的墙头和栅栏的上空。而对面那些散乱在街头的敌势和人群,则是出现了明显的混乱和惊骇的表情来。

“杀贼”

“杀贼”

“杀贼”

已经披挂齐全的老关,也在此时引领着所有的矛手和排兵,齐齐大声怒吼着冲了出去。

半响之后,当他满身新鲜血迹的重新归还之后,所有的矛手和排兵几乎都是毫发无损的狰狞兴奋和得色,因为还没有等他们冲出多远,街道上的那些敌群就已经开始溃散,而竞相转身奔逃了。

所以,最后他们只得以砍杀了一些落在后头的倒霉鬼,以及一些被射倒和践踏在地上还没有断气的伤员而已;顺手把挟夹着两个轻伤的俘虏回来。

“干得好。。”

周淮安正想大声的夸赞着鼓舞士气。

这时候,对场的另一个出口却再次传来了敌袭的警讯。

第三十三章 骤乱

石香镇,哨粮队临时停驻的堆场当中,已经再度充斥了烟火和血腥的浓重味道。

在特地开辟出来的角落当中,十几具被仓促盖起来的尸体上血水已经凝固了,还有两倍于此躺在临时用门板制作的抬架上,各种呻吟和蠕动的轻重伤员,这就是来自另一个方向的进攻之后所付出的代价。

但是,从正面交手当中造成的额伤害其实是微乎其微的,在急忙掉转过来的弓手面前,另一路进攻的敌人也并没有能够坚持的更久一些;因为堆场内稍加延迟的缘故,他们只是得以冲的更加靠近一些西面的出口处,然后就在齐列在大车间隙的矛头和封堵的刀牌面前被挡住挡住了去路;挥舞着明显短了一截的各色武器,空自叫喊和怒骂了乱砍乱剁一阵子而不得寸进,最终留下一些被戳死的尸体之后,就不得不喊爹叫娘的再缓过气的弓手攒射下,再度的土崩瓦解而铩羽而归了;

但是在这个过程的最后环节当中却出了个意外;

因为再次对溃退的敌人进行扫描的周淮安,突然感应到在自己的防线侧边上,有十几个人偷偷从建筑中爬墙过来了;其中一个的生命体征还比常人强烈的多。而这些伤亡中倒有大半,几乎都是这个生命体征格外强烈的人所造成的后果;因为他发现的较晚而已经让这个人靠的十分近,冲进了后方轮流待命和接力的民夫当中,大肆的乱砍大杀起来;

因此哪怕立刻让射生队的弓手调转头过去也已经有些来不及了,尤其是领头的那个壮硕大汉,挥舞着一根沉重的叉头铁棍所向披靡鲜有几合对手;被他砸中或是搽到的人不是连头带盔的顶上开花,就是手脚躯干骨脆肉烂的凹陷进去;当即就造成了好些伤亡和自内而外混乱与动摇;若不是街面上的敌势已经被打退,对方配合发动的机会已经错过了,差点儿就会造成腹背受敌而全面崩盘的结果了。

最后还是老关以左手腕指被震脱臼为代价,挥动着一面漆画木牌死死缠伴住了这个领头壮汉的大部分攻击,才创造出围攻上来的老卒们用长矛刺中他的机会,最终不断的流血力竭试手脱力跪倒在地上,又被弓箭给攒射死在门边的墙角之下。

虽然自己与对方的距离尚远还算安全,但是每每回味到这里,周淮安都会忍不禁背后冷飕飕的捏一把汗的;真正的战争果然是充斥着各种意外和变数概率,一着不慎的犯错很可能就是发展成满盘皆输,或又是万劫不复的结果。

然后,就在他的沉思和反省之间,那些被散出去打扫战场和搜罗、回收可用物资的新卒么,却又是纷纷一惊一乍的漫步跌的奔逃回来,仔细向着他们的身后望去,却又是那些败走的敌势又在一种乱哄哄的决然气势当中去而复还了。

这一次他们总算是学乖了或是洗去了教训,站在前排的敌人已经纷纷拿起了形态各异,各式各样的挡板,而在后方大声的叫骂和驱赶当中,畏畏缩缩的狗搂着身体而岑差不齐得推进了上来。不过,有了这一番的缓冲和空挡,营中的弓箭手也被进一步的扩张起来了;最后足足有两百多人都拿起了各式各样的弓箭,而加入到后方的战斗序列当中去。

虽然他们大多数并不见得都能熟练的使用弓箭,但是在情况危急之下只要能够拉的动弓弦,对着大致的方向放射出去就行了;反正街道就那点宽度而人群那么的密集,就算闭着眼射箭都有一定命中的概率;于是在这种双方都极度不专业的而对针织下,激烈的战斗再度爆发开来。

在此期间,数度受阻于正面的敌势,也再度有人故技重施的试图攀爬上房檐,而沿着建筑的上方突入堆场的所在;但是这一次他们就遇上了不择不扣的大坑了,那几处与堆场外墙邻接的房舍,支撑屋瓦的横梁都已经被加紧据断的只留一线,然后突然在屋顶上加上额外重量之后,就是连人带瓦的大片塌陷进去的人造大坑,而坑底只要插上一些削尖烤硬的竹片,就能够保证掉下去的那些人,没几个在能够完好的爬出来了。

然后在另一路因为守军的疏忽和手忙脚乱,又有贼人举着相对厚实的门板而冲到了门口的工事下,而试图斜搭出条翻越障碍的通路来;这时候预留的应急措施和杀手锏就得以派上用场了。几大陶瓮烧红的木炭从边上的墙头居高临下的倾斜而至,刹那间漫天飞舞的火星和碳屑,还有滚卷弥散而开的灼热烟气,几乎笼罩了小半条街上聚拢过来的贼人。

不但烫在他们露出来的腿脚和手臂各种皮焦肉烂的焦臭难耐,还引燃了他们身上的衣物和手中所持的各式挡板,其中绝大多数都是易燃的木制品;于是乎,在一片的哀嚎连天的呛咳、哭喊声中,到处都是痛的直跳脚或是满身拍打翻滚的人影;所谓的攻势也自然而然的称谓了一滩笑话。

好在这两波不同方向进攻的贼人,并没有什么明显的配合和次序,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联系和呼应,就这么乱糟糟一波流式的猪突过来了;所以,最终在两处出口前,只留下横七竖八的几十具尸体之外,甚至连门边上都没有摸到过,就再度被打的竞相溃退而走了。

然后,这不代表事态就有所好转的结果。乘着损伤惨重的敌势再度被击退的间歇,虎着脸的老关也见缝插针的粗暴审讯起那几名偶获的俘虏来;只是得出的结果有些让人意外;这几名俘虏的身份很杂,实际上来自不同的地方和出身来历,既有附近乡村的渔民和樵夫之类,也有临近乡镇土豪的家丁,或又是石香镇本地商人的护院,还有个居然是水路私贩的成员。

而按照他们的口中所供述,负责带领指挥他们的乃是几名前衙役和乡下庄头,奉命聚集到着石香镇来是要做一番大事的;至于那名突入进来造成十多人死伤的壮汉,亦是甚有来历的知名人物,乃是四会城中数一数二大绅苏太公家的护宅教头,一条铁杖威震山林而别号“铁杖鲁”的鲁平西,在地方上也算是小有名气的遮奢人物了。

这个结果不由让周淮安的心思愈发的沉了下去,他们的来历越复杂牵涉到的方方面面越多,就代表这次事件设计的格局和图谋越大;而这种壮硕大汉乃从四会县城前来支援和加强当地行事的消息,则是代表了正在县城里的义军所部已经不能指望了,连带着前去拜会的旅帅邓存止呕怕也是有所危险了。

而镇子中的厮杀声也是愈演愈烈,尤其是在前去市关的方向,探子一次又一次的轮番派出去,却一直不见回来报信或是联络的人;只见远处的火光与浓烟尘嚣直上的厮杀声却在慢慢远去当中。

唯一让他比较安心和倚为凭仗的,则是经过几番战斗所鼓舞起来的士气后,这里至少还有五百多名武装起来的青壮可用;而这时候,除掉躺在床上哼哼唧唧而缺乏存在感的吕副尉,剩下指挥资序和威望最高的人选,无疑就是已经初步习惯了以他马首是瞻的队副老关了。这样就算事情走到最坏的一步,他也有相应的力量来对策一二。

这时候,从另一个回来的出口方向,却是被哨兵意外带回来一个满身尽是污泥而湿淋淋的人;赫然是之前那位负责值守堆场的队正,只见他的头盔和甲衣都不见了,只剩下一身乌漆墨黑的搭子和短跨,整个人的精气神也像是垮掉了一般。

“完了。。都完了”

见到了周淮安之后,他梦呓般的用一种极度悲观失望的声音,似乎自暴自弃似得喊道

“四面八方都有贼人的埋伏。。”

“前去接应的弟兄被困住了。俺也被挤到了沟里摔的不醒。。”

“起来人都不见了。。只剩一地的死尸。。”

“这下只怕市关里的校尉他们,更要不得好歹了。”

然后就戛然而止的被周淮安一个响亮的耳光,抽的跌坐在地上一时之间起不料身来了。

“你在胡说什么浑话,想要自乱阵脚和人心么。。”

而老关亦是很有默契的上前怒喝道

“害我们大伙都不得好死么。。”

“外间的弟兄明明还在拼死应敌。。就等着我们去援助。。”

“你又是什么心思,敢如此诅咒他们么。。”

周淮安不由在心中叹了一口气,着起来老关还是不肯轻易放弃那点指望啊,而借着这个由头来提醒自己啊。

“就这么带着被动应敌,也不是长久办法。。”

但转念一闪之后,他还是是顺着对方的话往下说。

“重新挑选一些胆大敢战,又尚有余力的人手。。”

“随我向外冲一冲,先把散落的弟兄找回来,”

“也当是给大伙儿探出条路好了。。”

第三十三章 骤乱(中)

石香镇的腹心地带,大片的民居、商铺、肆店之类的建筑已经沦为纷乱战场,

在遍地的烟火缭绕和厮杀震天当中,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没命地奔逃在狭隘曲折的街巷当中,而时不时的撞倒、踹翻一个个拦在路上的物件。

他逃的是如此的仓促和惶然,以至于那些沾染在身上的垃圾残渣,挂在肩膀上散发着馊水味的烂菜帮子和海带条子,都没的空闲去清理和抖落一二。

刚刚从街坊巷道中厮杀混战当中脱身出来不久的队官成大咬,只觉得这一切来的太快太荒谬了,或者说是显然大家都太过懈怠;须知前一刻他还带着一伙人在街头例行的巡逻,一边讨论这当地都能筹给到怎样的伙食;结果就突然陷入街头冒出贼人的伏击和围攻当中了。

他们这些还在相互说笑的士卒,转眼间就被墙边、巷口和屋舍里涌出来的贼人给淹没了,他至来得及看到两个袭击者,然后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几名靠的较远,片刻前还在和自己的麾下士卒,被人群砍倒掀翻拖滚在地上乱刃剁死或是分尸了。

作为来自以军的发源地——河南出身的老卒,他并不是没有经历过更糟糕,更坏的事态;事实上在义军转战天下而打出赫赫威名的过程当中,是用无数走投无路活不下去的蝼蚁之民的血肉和泪水,所铺就出来。

在那些武装到牙齿的官军面前,最初只有徒手和木棍的他们,可是不只一次被打的山崩水泄,满地的溃亡;也曾经因为成分过于复杂的各路人马之间矛盾,而在一言不合之后变成拔刀相向的全武行,乃至杀得血流成河才能肯罢手。

更有几次,仅仅是因为夜里有人不守规矩的大声叫唤,引发了营啸之后的相互践踏和胡乱火并,导致一整只义军就此风流云散不复旧观。

但他都想办法活了下来,只是这一回他也不免要绝望了;虽然他奋力砍杀着冲出一角来,但这些贼人还是越杀越多,而身边能够站立的义军同袍却是越越少,最后居然就只剩下了他孑然一身的落荒而走了;

头盔已经不见了发髻也被砍散了,手中的兵器也早折断丢弃了,而他大腿上的伤处却还在缓缓的流血,而让他下半身的知觉逐渐变得麻木和迟钝。

看起来自己真要把命折在这里了,只可惜他身上背负的仇怨可还没有报上呢。他还想回到家乡去,吧那些曾经在资格头上作威作福过的各色人等,都亲手的赋予应得的报应呢。

真想再吃一口家乡的烤馍,啜一口辣汤子啊。他如是想着慢慢的靠在巷尾尽头,一处破箩筐和鸡笼的阴影里,握着身上拔下来的半截子尖刃,静静的等待着越来越近的叫喊声。

至少在丢掉这条命以前,可以多拉几个下去陪的;这一刻,他眼前仿佛出现了家乡的风景,迎风摇曳的槐花与榆钱树,荡漾金光粼粼的池泊边上,衣衫褴褛的放牛小儿吹起了竹哨。

他突然就听到了熟悉的呜呜陶笛和哨子声,那是按照某个和尚的建言,在怒风营中作为起床和吃饭的信号存在;平时也就听惯了平淡无奇,但在这里却是觉得格外的亲切和在意了。

然后那些逼近的脚步声和叫喊的动静,也变成了慌乱的惊呼声和转身奔逃,然后就爆发出了短促的撕斗和凄厉的惨叫之后,就再度重归于平静了;最后是几声低低交谈的话语。

“就这几个了,没其他了把”

“那就赶紧回到街上的大队里去,”

“不要在外落单的太久。。”

似乎是义军兄弟的声音,成大咬不由心中一喜,想要探头出去查看和招呼一二。

然而却发现自己似乎因为流血的太多,下身麻木的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了,甚至连发出招呼的声音都不行了;难道今天注定要这在这里了,在某种越来越沉重的困倦下,他还是失去了意识。

“成队。。”

“队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成大咬在颠簸的动作和急切的声音中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一个摇曳晃动的抬架上,两根木棍绑着几条布片就是全部的构架了。

“你能醒来就好了。。”

而负责抬着他的士卒,也露出一种幸然的表情来继续道,

“俺们找到你的时候,可是流了那么一大摊血,身上冷的气息都要没了”

“。。。。”

成大咬不由在喉咙里咕哝了一声,却是依旧没有能够正常发出声音来。在他仰躺的视野余光里,是远出街道上空成片高举的如林矛头,还有青色的怒字旗。

然后他才注意到自己腿上的伤口,已经被相当妥帖的给包扎上了,以至于他在奔走行进的不断颠簸当中,都感觉不到多少牵扯的阵痛。

“真是多亏了管副,从队里带人出来搜街和接应啊。。”

“不然我们都没有命回来了了。。”

这一切都是与那个和尚有关么,这一刻他只觉的有些陌生和意外;却不由想起自己私下所身负的使命和任务,直觉的似乎可以见到些许端倪了。

而正当此刻的周淮安,并已经没有多少心情去理会,一个刚救回来的伤员的复杂心思和态度了。

决定出其不意杀出去的效果还算是不错,穿过了几条街之后,很快就迎头撞上了一大群正在乱遭遭集结在街口的敌势;在哨粮队的士卒冲出来之前,他们甚至还分成了几个相互对峙的部分而暂时无暇他顾;

然后,就被照面当先突进去带着一肚子怨气无处发泄的怒风老卒,一鼓作气大肆杀得鸡飞狗跳四散奔逃,而当场缴获了十几大车准备用来分发的刀剑兵刃,还有部分的财帛和先做好的汤饼炊食。

所以他们得以一边轮替着前进,一边让替换下来的人手抓紧时间匆匆的果腹起来,而走过了这一段至少数条街道的距离和路程,而始终没有让队伍散掉,反而聚拢了一些散落在街上或是躲藏起来的义军士卒,而有所壮大了声势。

而且,这次出战周淮安还特地让人带出来的一个特殊的临时兵种——投火兵,得益于之前用倾倒的炭火击退敌势的启发,这次出来他们同样在几辆大车上装上了这种瓮装的炭火,用特制的长柄铁勺投掷出去,既可以用来一路放火也可以用作阻敌的手段;

尤其是对于镇中这些大多数都是没有披甲,而拿把兵器就敢仓猝草就上阵的乌合之众,尤有某种特殊的杀伤和威慑效果;基本遇到小遇的贼人根本不用战斗和接触,只要用特殊的铁质器具舀起朝他们丢撒一把,就可以轻易的驱散和吓跑他们。

只是前去的街道已经被各种杂物给堵上了,后面还有隐隐的人头和兵刃的反光,在严正以待的警戒着他所带来的这支进攻队伍。

而这时在他临时带领的的麾下,十几名现存的头目之间,也再次爆发了激烈的争执;

以老关为首的几名来自驻留地的队官,主张不要硬闯硬碰而避实就虚绕道另寻他路,待收拢和聚集更多的人手再做下一步打算;

而从街上汇合和解救出来的那些头目们,则强硬和焦急无比的要求直接突破过去,因为市关方向的战斗声已经减弱了许多,而作为背景烈焰熏天的火光却是越烧越旺,他们只想把失陷进去的头领们和同袍,给及早救援出来。

然而,在短暂的交涉无果之后,还没有等回过头来的周淮安主动出面协调和劝说;就见在一阵大吼和叫喊声中,有人自行采取了行动而带头冲了上去,试图翻越起那些临时布置的障碍和防线来,然后在一片凄厉的怒喝和惨叫声中似厮杀起来。

于是在他们的感染和煽动下,有更多的人追随着冲上去加入了战斗当中,只是街道上能够并排展开的空间始终有限,一大群人前后密集的堆积在那些障碍面前,虽然不断有人爬上去却又被刀枪给砍劈捅翻下来,短短的十几个呼吸之内,伤亡的交换比一下子就被拉开了。

该死,这些农民军的大局观和集体观念,果然还是没法指望下去了。周淮安心中暗自咒骂着无奈的摇了摇头,直接下令聚集在身边待命的射声队进行远程的支援,再交代老关带上刀斧和人手,从侧边上找(破出)一条路,绕到那片障碍的背后以做出夹击和呼应之势。

毕竟,现在每一份力量都是相当宝贵的,实在没法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拿去送死和浪费掉了啊。这时候,远出再次传来一片轰然震响的声浪,

“救命。。”

“是蛮人。。”

“溪山蛮来了。。”

远出有许许多多的人,不禁大声的叫喊起来

“他们与贼人勾结在了一起了。。”

随后,火速站在高处远眺的周淮安脸色一变,只见在镇子之外有许多文面赤身的蛮人,已经如潮涌一般挥舞着各色武器,越过低矮的木质外墙和围栏冲上来了。

这算是第三方势力的乱入么,他不禁有些头痛和着急起来了。

第三十五章 骤乱(下)

有气无力的蝉鸣习习声中

低矮的无名山岭之间的曲折狭道上,一支夹带着不少牲畜的队伍正在缓缓鱼逦行进着,只是看起来死气沉沉的气氛很有些压抑,拉长而变形的队列之间,也没有多少交头接耳的说话,或是相互招呼的吆喝声。

坐在一辆颠簸不定的牛车上,周淮安也在慢慢回味着之前所发生的事情,距离从十香镇里冲出来的时候,他们这只小小的队伍在东躲西藏,迂回避让的辗转当中,已经过了三天时间了。

当初籍着附近溪山蛮大举来袭的混乱,他果断决定在老关的协助和号召下,将那些还愿意听从和追随自己的义军士卒和人手,给重新拉走带回到驻留的堆场当中去;

然后,又在一片惊慌和混乱当中力排众议,尽量带上大部分待命的骡马和一些已经打包好辎重的大车,就此朝着尚未遇敌的另一方向,从这片混战的战场当中突围出去。

想到这里,周淮安不禁看了一眼同样灰头土脸而难言疲态的老关,似乎有点惺惺相惜的感觉;似乎是作为共同扛过抢的男人友谊和默契,就在着并肩作战的过程当中,不经意的初步培养起来了。

然后他不禁又叹了一口气,自己身边满打满算也只剩下这一百六十七个人了;其中还有大半数都是后来陆续募集到的本地新卒;剩下其他的老卒和正卒们,就只有当初在老关手下听命的十几个牌兵,再加上吕副尉直属射声队的大半数弓手们而已。

可以说,周淮安作为全程参与统计的负责人,这次怒风营出来哨粮的一团又一队人马,外加上数量倍半于此的杂属夫役,还有沿途募集和补充而来的新卒,林林总总的一千七百多号人手,也只剩下眼下这不足十分之一的幸存者。

而得以从乱战成一团的十香镇里冲出来也只是一个开始而已,在暂时脱离了险境和危局之后,很快就有人不断的掉队和溜号,尤其是那些民夫和新卒;毕竟总是不乏有自我感觉良好的人,觉得跟随大队行动的目标太过明显,而自己有把握和信心逃回到安全的地方去。

或又是抱有其他别样的动机和目的。比如一个哨粮队的火长坚决不肯相信,四会县城已经出了状况的推测和判断,而一意坚持要前去汇合和寻找可能存在援军,来解救这些被困在十香镇的同袍。然后就只能好聚好散的一边心里骂娘,一边表面诚恳的祝福对方一路平安、心想事成。

然而,就像是某种好的不灵坏的灵的基本道理和玄学概率,

接着在隔天的偶遇之间,周淮安就相继见到他们这些主动的脱离者,被严刑残虐之后倒挂在路边死状凄惨的尸体;最后被钉在一面破墙上,领头那名火长的眼睛鼻子耳朵都不见了,就只剩下一个血肉模糊的头颅轮廓,还是靠那身比较熟悉的衣袍和身体特征才被辨认出来了。

因此,剩下这些个杂七杂八的人等,反倒是短时内周淮安最坚定的追随者了;并且还在极端事件的磨合当中,形成了某种初步的分工。

留在十香镇里装备和辎重也是丢的七七八八,倒是大半数的牲口和畜力,还有少部分价值较高和便携的物件,都被混乱之下给顺手带了出来;因此,这一路上靠亢余的牲畜数量代步和携行,兼作肉食上的补充才得以坚持了下来。

不过,在抵达十香镇的前两个停驻地前,就已经派人押送走了一批回程的物资,所以这次形成最后的损失,总算没有超过预期当中的四分之一到五分之一;只是周淮安在当地所收集的香药和筹备的制药大计,就彻底泡汤了。

好容易分类整理的材料丢光了不说,就地招募的二十几名工匠,最后也只有两个人跟着他走到了最后;

相比之下那群沿途招募来的猎户和山民们,倒是适应性和表现的更好一些,居然都没有人掉队和逃跑,反而还可以在吃饱之后,相对游刃有余的轮番充当起大家停驻下来休息时,散布在外围观察和前方探哨的角色。

可以说,在生存的压力和集体求生的氛围之下,任何异己的表现和不同心思的杂音,都会被大多数人所排斥和压制到最低的限度。至少在周淮安的带领下,他们的损失可以说是微乎其微的结果;

得益于准备措施相对得力的缘故,再加上某种不能名言的趋利避害的能力;因此,除了少数几个重伤不治被仓促掩埋掉的伤员之外,从前天开始这只疲惫不堪的队伍,就再也没有更多的减员了。

造成这个结果的是无法避免的唯一一场战斗,就是在前往广州方向的回归之路上,所遭遇一个土蛮所设的临时关卡。虽然在事先的查探看起来,里面只有一个头插鸟毛的小头目和十几个衣不蔽体的土兵,但却处在时也颇为良好而居高临下的坡顶上。

结果在初步摸近后,第一轮弓箭攒射掩护下发起的偷袭,一个照面就干掉或是放到了其中的大多数;然后剩下的两个存折的,却不是当场逃跑或是莽撞的进行反击,是原地大声的叫喊和咆哮起来。

然后冲上去的人才发现在坡背后,居然还有一群从山林里冒出来的土蛮赶过来,于是不得不依托着几根原木横倒而成的简陋的关卡,将临时起意的偷袭变成了一场突然遭遇的阵地战。

最后突破了这处阻碍的结果和代价,就是抛弃了一部分多余的累赘,而在驴骡架抬的担架上增加二十几个伤员位置,还有嗡嗡嗡聚附不去的大群蝇虫。

突然前方传来了连声急促的鸟呖声,代表了前哨的探子有所发现的信号;随即周淮安就骑着代步的骡子上前去查看,

之间山丘之间盘桓绵延的山路,似乎在这里已经到了尽头,而在满是灌丛的土丘背后,露出一条潺潺的河流和大片杂草丛生的田野。

而在田野当中的不远处就是一处小小的渡口,周淮安还依稀记得这是他们曾经路过的地方,也算他们这支一头向着东南乱撞的队伍,重新找到了熟悉的回程道路了。

只是这处渡口里已经被插上了林立的赭色旗帜,而还有许多人在河面乘着竹筏和木排,在绳缆的牵引下一波又一波的渡了过来。

然后在尖锐的鸣镝声中,就见到那些河边密密的芦草里,突然站起来大片大片头戴土团兵特有笠子的武装人员,而一边射箭一边挥舞着兵器,呼喊咆哮着向着狭小局促的渡口围杀过去。

“快去叫关队。。”

周淮安也不由的脸色一变。

“做好准备,我们要前出迎战了。。”

第三十六章 友邻

“终于暂时结束了,”

躺在一辆平板大车草垫上的周淮安,在某种饱食后的慵怠劲头下,大大伸展了一个懒腰。

随即他瞅了瞅视野当的人体成像和能量标识,总算不用在高度紧张的情况下,因为频繁过度使用的扫描能力,始终维持在高饥饿度当中的虚脱警示和亚健康状态了,而细细的储能条也似乎有所增长了一些。

在出其不意的腹背受敌之下,这部预伏的土团兵在造成了些许混乱和伤亡之后,还是难逃崩坏溃灭的结果。

终于遇到了前来迎击和支援的别部义军,自称是左翼第三序别号“仓山军”。从装备和行头上看要比扩充前的怒风营更精良得多的一只军伍;不但有相对整齐和统一的袍服,还有将近三四成不怎么整齐的披甲率,几乎赶得上地方的官军;

他们渡过河之后,前前后前旗帜招展的聚拢在一起的人马,怕是最少两三千人的规模;其中至少还有数百名持矛跨刀,坐骑上还系着菜色丝涤的马队。而在诸多射手大队当中,还有一群明显出自官造手笔的制式弩手;

让周淮安一时之间看的很有些眼馋,毕竟他可是在非洲玩过多次猎弩的存在,也直到这东西已经差不多代表了冷兵器时代远程杀伤的发展极致了。

当与这支通常意义上的友军汇合之后,一只心中坎坷不安的周淮安,也才算暗自吁了口气而反复地进行某种自省和反思;

果然在这个古代生存下去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而自己最初显然太过托大也想得太简单了;如果不是这次外出爆发的事件,他还被蒙在某种危险的一厢情愿当中;因为他算来算去各种风险和可能性,怎么居然就忽略了岭南当地的土族的存在了。

要知道哪怕是后世直到明清之际,两广或者说是岭南境内依旧有大量的土族和蛮人的存在;而在更早的秦汉时期,五岭以南的广大地区,曾经是被称为南越的土著民族地盘,

在这个时代被称为寮俚的大量山区土蛮,就广泛的分布在岭南沿海以外的内陆地区;甚至按照某些本地新卒的说辞,就算是靠近广州的地界之中,亦是有着相应村寨聚落的零散存在,其中又有所谓的“莫徭蛮”(后世瑶族祖源)和“山哈蛮”(后世畲族祖源)之别。

对此,无论是在唐代诗圣杜甫的《岁晏行》,还是大诗人刘禹锡的《蛮子歌》里都有过侧面的描述和记载。而之前十香镇遭遇的那些溪山蛮,便是被称为“莫徭”的土族分支“溪莫徭”中,比较彪悍而不服王化的一个较大部落。

真要按照之前的冲动一个人上路的话,只怕就算能够走出了义军的控制区,也怕不是落在这些乡下隐伏的土团武装残余手中,便是沦为这些土族蛮人的新祭品了。

想要生存下去,尤其是更好的生存,乃至有尊严和品质的生存下去,果然,还是得靠抱团在一起形成的规模和力量啊;他第一次对于弃之如敝的义军当中的权力,有了那么一丝丝的隐隐憧憬和渴求了。

因此在这种有所诉求的心态治下,这只队伍作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优势,从后方袭击和夺取的土团兵辎重大多数,都被周淮安当作感谢的由头,主动馈赠式得留给了这一部的义军,也由此换来了相对友善和亲切的对待。

比如现成的热食和优先的药物救治,然后整整齐齐的之后补充,允诺派人护送上路的回程等等。所以从这一刻开始,他们总算是进入相对安全的环境,可以好好的休养和调整了。

据说此部领军是一名朱姓的郎将,但并没有多余的闲暇来亲自会见,他们这只小小的队伍和一个自封的副营管;最后只是派来了一名叫杨能的副校尉,负责安排和处置与他们相关的一应事物,顺便盘查一番具体的来龙去脉。

因此,在与对方初步交换情报和说明前后缘由之后,借着熟稔起来的机会周淮安也打蛇随棍上的询问起一些事情来。

“那些贼人,究竟是什么跟脚和来历啊。。”

周淮安不动声色的故作惊讶道。

“怎的会让我们给撞上了。。”

“明明之前的沿途地方,都是心向义军的所在啊。。”

“应该是小江北支的端州(肇庆)过来的土团兵。。”

校尉杨能倒是颇为认真的回答道。

“据说还收买了附近山中的溪山蛮数部,为之呼应和张目。。”

“这些地里鬼熟悉地方,而得以暗地里预伏道路,劫杀我义军将士和落单的行旅。。”

“前后至少已经有不少人罹难了。。”

“本部此番过来,亦是驰援地方。。”

随后事情就出现了新的变化,从前方探马归来的消息当中,包括由义军驻守的四会县城在内的多处城邑,大片的地方已经陷没了,而十香镇的遭遇也只不过是其中区区一角而已。

因此在敌情火急之下,这一部来自广府的人马也没有在这处渡口过多的耽搁,就重新踏上了击敌的征程了。只是在走之前,又顺手征走了这只小队伍当中的多余畜力;

然后作为象征性的补偿,也回赠了一些杂七杂八的军械,将他们人人都全部重新武装了一遍,好在回程的路上能够自保一二云云;当然了,所谓派人护送的打算也就此告吹了。

而对周淮安而言这批馈赠其中最有价值的,无疑是他特地要求留下来四具弩箭了,虽然是最简单的木单弩,漆皮都磨光了弓弦也有些软,弩矢更没有稳定轨迹的尾羽;但也意味着相对简便上手的远程杀伤力和威胁;

更重要的是,他想要以此为样本了解其结构和细节,而尝试性的进行仿制和改良的可能性。

因此在接下来放缓的回程路上,他开始在一片吃瓜围观群众的暴敛天物和难以理解的眼神当中,开始往复的拆解上手这几具弩弓。

第三十七章,回归

已经是一片残破的石香镇外,已经临时立起来了许多杆子,以及被拔得精光而吊在上面的无头尸体。

而镇外的小河边上,临时扎营下了泾渭分明的数部人马,与先行入驻在镇子当中的端州土团旗号,形成了某种半包围形的对峙。

随着这些营地之间奔走往来的身影,在一些传闻和谣言也在流动和酝酿当中。

“那些土蛮和水耗子是怎得说的”

“说是草贼之中,有呼风唤雨的神异之人”

“请来了祝融神而肆意发威,把整条街都给毁了”

“还能一边厮杀一边喷火,预伏的人手实在阻挡不住,就只能给对方冲了出去了。。”

“扑你母,这都是什么鬼玩意儿。。”

“是软蛋货色给自己脸上涂金么。。”

这几部人马的上来历和成色各异,他们有的是在小江水上讨生活的江盗,有的是往来近海的私贩子,有的是山中土蛮的酋首,还有来自外域的胡商手下。。

这些往日几乎没有多少机会产生交集的人物,都是因为地方上某位至仕老大人毁家吁难的作保和派人奔走联络,才得以聚集在这里;

虽然这位老大人礼部退下来后,才追赠秩比从五品的郎官,但毕竟是一位致仕的前京官,在这文教不兴,穷辟蛮瘴的岭南外州地方上,还是相当令人无比仰望的遮奢人物;就算是在日常里,哪怕是主政一方的下州刺史,也要放下身段和姿态来时时派人请教和上门问安的。

因此,在这次岭东的局面崩坏而草贼窃据广府,太守以下正印、佐贰诸官相继畏贼如虎弃守逃亡的情况下毅然站出来力挽狂澜,最终在一片欢呼和庆幸生声入主州城开始主持局面;

仅仅是对于各自地方的豪强大户招呼一声,就有一呼百应的闻风而动,遍地拉出了许多的土团和乡兵来,暂时维持住了端州境内大部分地方的事态。

而光是在这位老郎官麾下,就发动和聚附了足足数千人马,并且都用官库里的甲械武装了起来;然后,他又挟以大势,而派出子弟四处招抚那些山蛮、江盗、私贩的边缘势力,以出身前程财帛子女为诱,收编和驱使于讨贼平逆的旗号下,同时挑拨和剿灭那些不顺之辈;

而这十香镇的攻占易手,也不过是其中全面发动起来后的边角余波之一,只是此时此刻,这些势力首脑人物的面色都很有些不好。

虽然他们各自的理由和动机都不尽相同,但是在目的上至少都是暂时一致的;就是籍着这个来自北方的草贼窃据岭东之机,向朝廷交上一份投名状,来获取招安或是被洗白成为良人的资格。

因此,相比那些大户豪强为背景所组织起来的土团兵首领们,他们显然更加卖力和拼命的多,付出的代价也要大得多,但是到了最后,居然还能让一队草贼给突破了出去;

是以,那些与官府素来亲厚的土团将官们,显然开始拿捏这桩事情,来卡扣他们的利益分成和实现允诺的犒赏。甚至抢先一步掌握了防要,而拒绝了让他们后续人手进入镇子的要求。

而联袂起来打算讨要个说法的领头人,也刚刚将一名负责联络和交涉的土团军将,给团团包围起来堵在了镇外。

“当初是你的人说,这里有许多盐巴和铁器的。。”

居中一名铜色皮肤而头戴羽冠的头人面色不善的发难道

“结果偶们寨子足足有两百多丁壮,去见了祖神。。什么东西都没有找到”

“这是当偶们是可欺好骗的么。。”

“都说在这儿囤积了许多值钱的香药和布帛,”

随后赤膊膛胸,毛发浓密如的人熊江盗大头目,也紧随着质问道

“弟兄们拼了命杀进去,却只有满嘴巴的尘灰”

“难道他们都白死了么”

“既然是没有事先的好处交割出来,,”

另一个长相异于东土而深目鹰鼻的蕃商代表亦是大声道。

“就不要怪我们自己去取了。。”

“最扎手的市关那头,还是靠我的人和手段才拿下来的。。”

“难不成你们已经等不及要背约了。。”

“你们可是已经占足了四会城里的好处了。。”

长相凶狠而孔武有力的私贩头子,更是毫不掩饰的威胁到。

“难道区区十香镇的这一点点利头,都舍不得”

“那也莫要怪咋们,一拍两散自行其是了”

“我得儿郎可是砍了足足三百多的草贼人头”

“就凭你那些土团,还想上天不成。。”

“正是这个理儿。。”

其他人更是群情激昂的作势抽刀握柄大声附和起来。

“大不了咋们各自回头叫人在拼上一场好了。。”

“看看你们这些土团狗子的骨头硬,还是俺们兄弟的刀子更利。。”

在这一番的抢白和威胁之下,眼见到这名代表官府方面的土团官,也不再更多的言语和坚持而让出道路退倒一边的默许态度;这才汹汹然的呼朋唤众的向着残破的镇子呼啸而去。

“文校尉,这怎么使得”

这名土团官身边的人不由的急切起来叫到

“镇子里剩下的可都是心向朝廷的义士和良善之民啊。。”

“为了里应外合协助官军,拿下那些个草贼可是出力良多啊。。”

“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了。。”

看起来有些老态的文校尉,也不由深沉的叹了一口气。

“如今草贼之势尚大,而官府尚需生聚实力。。”

“各路义兵也是各有心思和所求。。老大人也要有所顾及一二的,”

说道这里,他的表情和眼神再度变得坚定起来。

“眼下,也就姑且借助这些杂流,来拖延和消耗一二草贼之势。。”

“就算镇中虽然有些义民,但也只能为顾全大局而有所取舍了”

“待到日后朝廷光复,加倍从这些杂流身上讨还回来就是了”

然而他有缓了缓口气道。

“在他们动手之前,先把你亲熟的那些人都撤出来吧。。”

“其他暂且顾不上的人等,就当他们是为了国家的大计,小小的牺牲一二了”

“但是回头过来,还是让那些撤出来的人手,多多宣扬一些,”

“这些粗鄙草贼的残逞以横和倒行逆施,而为害乡里惨绝人寰的罪迹吧,”

“但凭校尉吩咐便是了。”

这名来自镇中的代表眼见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也只有唉叹一声的接受了现实,却是心念一转开始盘算起自己的利害得失来。

毕竟,文校尉刚刚给了他一个临时的权益之便,让他可以决定撤出来避祸的人选,这也算是变相的收买和安抚了把。毕竟在那些镇民之中他并不是最有影响里的一个,但也有自己的利益和立场,以及相应的亲疏远近啊。

。。。。。。。。。。

而在继续行走了两天后,重新进入广州近郊的地界之后,这支停在一处废弃驿站中休息的队伍,私底下又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和尚兄弟,俺这条命就是你的捡回来了”

摊在担架上形容销骨的吕副尉,无必认真看着他的道。

“所以,俺欠你一条命。。”

“日后有什么差遣尽管说便是。。”

有了这个的开头和先兆,接下来在巡视那些数十名伤病号过程当中,差不多有大多数人都表达了类似的感激或是相应的谢意;

仅仅是因为,周淮安在这一路上辗转奔逃当中,始终没有把他们这个形同累赘的病号给丢掉,反而严厉训斥和震慑了那些提出类似想法或是倾向于付之于行动的人。是以这些在生死之间的危难关头,一言一行点点滴滴所产生的感激情绪和念头,都多少被有所被放大和强化了。

他当然是笑纳了这一波的意外之喜,只是在表面上还要做出某种不以为意的谦虚和恬淡来;然后一本正经的告诉和宽慰对方,这只是顺手而为而已实在不敢过太多的贪功,更关键的是他们本身必须有求生的意愿,或是一路坚持过来的坚定信念云云。

顺便拿自己从知音体里知道那些烂大街的小故事和段子,输灌了一堆似是而非的廉价心灵鸡汤,让对方陷入某种很有道理的不明觉厉当中,也算是为将来进一步的额发展打下了更加深刻的铺垫了。

这一次的带队逃亡过程,在危险和存亡的逼迫下,周淮安算是将自己的生体扫描和探测能力给彻底压榨了出来,再加这套不明的辅助系统所带来上夜视和远视能力,而为这一支人马提供了某种趋利避害式的模式,并且在几次紧要关头及时从野外获得了补充和助力。

但是作为相应的代价,是他不得不吞食了许多高热量的东西;比如上百斤石蜜和肉脯,十几只腊鹅,大半条牛后腿什么杂七杂八的,才保证自己不至于太过虚弱而累倒在半路上。

虽然尽量进行了遮掩和文饰的处理,还是让那些同行下来的义军将士多少有些惊奇不已,而得出这位和尚副管疑似“饕餮在世”的传言和议论来。

但是更大的收获先是在人心上的,比如将跟班小七给变成自己某种意义上的崇拜者,而老关带领的那十几个手下,则是成了某种意义上说一不二的班底;连带这一起逃回来的百十号人,在这段时间潜移默化的日常服从和认同当中,大都隐隐成为自己在怒风营当中,最直接或是间接乃至潜在的拥护和支持者。

第三十八章 优待

周淮安又梦见了非洲遇到的那个台妹了;

和他一起开着越野车散心,驰骋在广阔无垠的稀树大草原上;正所谓是左牵黄,右擎苍。娇娥在怀,轻车卷平冈。天苍苍野、茫茫红红,风吹草低见狮群,时不时惊飞而起的鸟类如云和远出的万兽奔腾,火火恍恍惚惚哈哈哈吼吼的,兴之所在情到浓处,就相互动手动脚起来;

虽然对方摸起来瘦了一点平坦了,但是作为为数不多符合自己审美范畴的女性,全身上下还是很有感觉的。因此在剥丝抽茧的逐步深入之后,他还是抓住了重点而吹拉弹唱起来,。

只是当他们情不自禁的彻底坦诚相见之间,下定决心做那日后再说到日久生情的勾当,而行席天幕地的野外浪战之事;然后就忽见一颗硕大的猫科动物的头颅,正饶有趣味的趴在车窗上,张嘴舔弄这什么,顿然就这么惊的醒过来了。

好吧,为什么美梦就这么难以保持和继续呢,多吗希望能够遇到一个让自己舍不得起床,或是起不了床的女人啊。

他看了眼异军突起的部位,这难道就是某种意义上饱暖思什么来着,还是道家所说的谷精益满什么的。然后努力回忆了一番这些天的遭遇,和是否还有可能遗落的失误之后,重新恢复到了贤者状态。

他这才想起来之前在回程的最后一段路上,自己在见到了得信出来接应的怒风营旗号之后,不知怎么的因为松懈和疲惫,就在骡子背上给睡着过去,而显然错过了后续的一些事情了。不过,能够安安稳稳的躺在这里睡足到天亮,本身就代表了某种态度和结果了。

嗯,好久没有睡过这么舒坦的一觉了,周淮安自觉的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和雀跃。睡前那些肌肉拉伤和劳损的酸疼也缓解了许多,而让肢体动作都不由轻松了不少。

然后重新省视了下全维表示的身体状况,就连原本因为过度使用扫描能力和抽取细胞燃烧能量,所造成的一些神经突和器脏上的微小损伤,都开始缓慢的修复起来了。

不过,他随即集中扫描了下更加深入的一些状态,得到内在提示是根据最基本的身体自愈能力,还是需要更多高营养成分和优质能量摄入,才有可能缩短这个恢复过程的。

然后,如潮的饥饿感像是被触发了一般的涌动出来,变成了饥肠辘辘的咕咕噜噜作响了。接着就注意到这并不是自己之前居住的小隔间,看起来宽敞和通风了许多,也多了一些陌生的陈设;而自己躺的则是一副搽的十分干净的滑塌,他不由下脚站起身来却发出声音惊动了守在外间的人。

“副管可还休息的好么”

只见布帘被掀了起来,亲自守卫在外面的老关和一名直属士卒,当即对他报以发自由心的灿烂笑容。

“先前您辅导在马背上,可是吓了俺们一大跳啊。。”

“好在盈利几个大夫都诊了说,只是疲虑过甚了。。”

“这才让人安下心来的”

“这好像不是我的居所把。。”

周淮安有些疑惑的问道。

“今后这就是你的居所了,”

老关笑容可掬的道。

“这可是将头亲自吩咐的,因为怕吵了。。”

“才没有马上把铺盖什物帮过来呢。。”

“副管您醒了。。”

随后门外就响起小七那变声期少年,所独有沙哑嗓子的欢喜声,然后殷情得端来了洗漱的用具,一边一反常态的嘀嘀咕咕的道;

“您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

“将头说您太过辛苦了,不准来打扰。。”

“所以准时饿得慌了把。。”

浸在陶盆热汤中的粗面巾,猪鬃和打孔软木条扎成的粗毛牙刷,还有一只小口锡杯装的茶末和粗盐;虽然依旧相当的简陋,却代表了对文明时代生活习惯的延续和缅怀。

紧接着,甚至不用他招呼和开口,紧接而至的厨头老冯亲自送来了早食;

一只大木托盘上,热腾腾放着一叠焦黄的扁圆烤饼,加入了干海带碎、虾米、葱花的头道(米)饭汤,两只碟子装青黄色的切碎渍瓜和醋芹,切成丝的还拌上了鱼酱;最后还有一碗老汤头卤出来的煮杂碎;

放在他身处的这个时代和环境当中,也算是相当丰盛的食物了,而且同时显然还考虑和照顾到了他的饮食习惯和喜好。然后,他难得涨红了脸而亲口感谢了周淮安,能够把他受伤的侄儿给囫囵带回来的人情,陪着好好说了一会话才匆匆离开了。

“副管。”

“管营好。。”

“见过副管。。”

“副管万安。。”

一路上尽是相当热切的招呼,此起彼伏的响彻在他见到的每一个人身上,一下子让周淮安有些微微的错愕。

似乎在这一次回来之后,他在怒风营里的声望和人气就从涨了一大截,从以往最基本的熟悉和客气以上,一下子蹭了接近到介于亲近到尊敬之间的水准;而陪同在他身边的老关手下士卒,更是与有荣焉一般的某种昂首挺胸,左右顾盼着。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些人才是他这次回来的最大收获和潜在的资源。

毕竟,能够不再经过带队的老关,而具体指使到手下这十几个士卒,让他们做到说一不二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也意味着日后周淮安的一些手段和小动作,有人可以帮忙和打下手了;

或者说只要是不是公开的反乱行为,或是过于出格的事情,看在连带干系的个人立场上用来遮掩一二,也是没有什么问题;

毕竟他来到这里时间实在是太短了,如果不是这段逃亡共患难的经历,以及一次次危机当中培养起来的信心与服从,只怕自己还没有这么简单获得第一批勉强堪用的人手而已。而且这种初步建立的关系在将来的一段时间内,同样还需要继续维持和经营下去。

所以,利用自身的隐性权力之便,给他们配备了最好的装备和坐骑,并且根据这次对方表现的初步了解,根据辅助系统的简单运算能力,尝试量身设计了装备种类和战术的配合。

毕竟,这群家伙也许在将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将会是自己身边最主要的护卫力量和执行监督者、帮手等多种复合角色了。理论上装备越好,能够派上的用场就越多,但是这对于对方而言未尝也不是一种专属的礼遇和优待呢。

下一步,他还打算根据刚刚恢复了点功能上限的辅助运算和测绘能力,对怒风营所使用的武器装备什么的,就地取材得进行有限程度的改良。而其中最好的实验者和活体素材,无疑就是身边这可以直接听令的十几个人手了。

他如此思虑着,突然就听到了某种隐隐的声线而放慢了脚步,因为就在远处的仓房兼中军当中,正在传出某种常人听不到的争执,其中嗓门最大无疑是将头王蟠的声音。

“球你个八叉的鳖样,一点都不爽利”

“何须给人家再多加一个代字。。”

“说营管就是营管。。凭的那么多花头。。”

“难不成和尚这历尽辛苦把兄弟们带回来的功劳,就配不上么”

“俺还要给上和尚报军府具名在册呢。。暂且顶老邓位置算个球。。”

“就算是日后老邓回来了,也会是和俺一般想法的”

“营里积下的事情,难不成就不要人干了。。”

“还不给人名头和权宜,这又算什么事哩。。”

“还有你个兔鳖子弄啥哩,说什么来日尚短,难以揣摩了。。”

“难不成作为见证的吕五、大咬、关二他们,都是睁眼瞎么”

“还是我私下问过的那些士卒都猪油蒙了心么”

“既然人家有能耐把残余的兄弟带回来,就是最好的证明。。”

“俺们欢喜和笼络还来不及,怎么还敢去嫌弃人家。。”

“毋庸多言了,不然莫怪俺翻脸不认人了”

第三十九章 优待(中)

于此接下来的时间里,在异口同声不同心情的一片恭贺当中,周淮安当仁不让得转正成怒风营的营管,也勉强算是这新扩充的两三千号人马之中,排行前十以内的“高层”了。

好吧,这种直接推心置腹的态度,就算是周淮安也不免有些感动和无奈。这算是某种意义上的作茧自缚么,虽然可以获得资源和便利进一步增加了,在这里羁绊的越深,他日后想要脱身就月不容易和方便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既然能够安然带队归来而不是籍此失踪或是出走,多少也算是表明了某种态度和立场;连带着某种油然而生的有限信赖和尊重的意味,还有这些中层头领们明显亲善化的态度,也随着从日常口语中颇为中性的“和尚”,进化到带有职衔的“副管”“营管”的称谓变化,悄然出现在了周淮安的身边。

另一方面则完全是个周淮安意想不到的加成,回来的队伍面貌和形象几乎焕然一新了,因为捡了友军的漏,人人从头到脚都穿戴齐全,牌兵们和矛手们都穿上了半身皮套甲子,简直就不像是逃回来,而是班师得胜归还来的一般(火厨的头目老冯曰)

而且根据老冯隐约透露的消息,事实上在爆发战事的广州西北面地方,如今能够成建制的逃回来的,也就只有他们这一小队人马;因此,不但身为将头的王蟠惊喜一场,说要让他们好好休养而令有大用之外;

甚至就连广州城里的军府那边,也有人专门过来询问一二呢。在当众宣布完新职事的决定,众人相继散去而各归其位之后,周淮安不出意料的被王蟠给留了下来。

“你早前让人送回来的让人互通有无的主意倒是不错”

王蟠不由叹了口气。

“我心里已经有些头绪了。。只是。。”

“却赶上个不是时候的时候啊”

既然刚刚升任军中的“高层”和自己人,这段时间又发生了一些事情,王蟠倒也不再对他有所保留和隐瞒了。

首先,是广州城里发生了数起针对冲天大将军行驾的刺杀,只是在未能掌握大将军确切行踪的情况下,倒是误中副车的接连造成了,包括黄王的族兄弟黄瑞重伤在内,多名义军高层的死伤事件。如今正大索全城而捉拿和捕杀了至少数百号嫌疑人等。

其次是,大将军府下令在广州的两府十三县,清理户册、田亩和委派官吏的事情,也是颇为不顺甚至几无所成,不但许多士人、学子拒绝出仕,就连那些被任命下去的的官吏,也是多有逃亡或是其他方面的弊情。

再则就是,大将军府对于城中的义军调遣和征发的过程不尽如人意,许多义军将领贪慕广州城中的富庶繁华和安逸舒适,而对于出阵和用兵的准备一拖再拖,甚至开始有人私下串联,找出各种理由和借口来阴奉阳违。

然后导致这位冲天大将军的震怒异常,而在临时召集的扩大军议上,当场惩罚和处置了数十名将领和官佐,予以了禁闭和棍刑,罢夺和降级,其中就有好几位王蟠的旧识;由此也拉开了整顿城中各部军伍的序幕。

然而,这对原本驻留在城外而相对保持了较好状态的怒风营,却又阴差阳错的成为了间接受益的好事情了。不但得以新近补充了一批老卒,还顺带拨给了他们一批甲械,就等带人进城去点收呢。

“和尚,劳烦清点一下营中的人头和物用。。”

说到这里的王蟠郑重其事的。

“这些天整顿下来的各部人马,已经开始陆续开拔了。。”

“只怕我部近日亦要做好出阵的准备了。。”

“诸多筹备事务,还须得你多上心了。。”

“期间的一应所需,尽管开口说。。”

“无论是要人还是要东西,我会尽力想法子么。。”

周淮安却是心中一凛,似乎自己等候已久的机会就这么到来了。战争啊战争,也意味着走出这广州城外一隅,乃至离开起义军控制的势力范围,而就此脱身前往更广大天地的机会。

这时候,一名护兵进来的禀告,让他脸色微微的一动才继续道

“对了,方才小柴又过来了,”

“说要带你过去询问一些路上的事情呢。”

“说不定是事关敌情和军报呢。。”

“或是该让你好好表现一番了。。”

“说不准就有赏赐和嘉勉呢。。”

。。。。。

再见这位红马涤刀的柴校尉时候,周淮安只觉得对方似乎又有了些说不出的细微变化,而显得愈发城府和心思重重起来。

随后,在南门外临时充作公署的宝善寺里,他把这段时间的经历和感想,有所取舍得对着一名负责记录的书吏,仔仔细细的说了一遍之后。

“什么”

他惊讶了一下,对方居然提出了这么有些冒昧的建议。

“怎样,有兴趣来军府做事。。”

柴校尉突然开口道。

“你的见识和才具,难道不该放在更有用处的地方。”

“黄王已经下令征辟地方的有识之士”

“不拘出身和来历,只要愿意为异军出力,便可以破格叙用的。。”

这一刻的周淮安突然有些心动起来,到了大将军府做事,岂不是意味这接近和观察到,那位天下第一流的反贼头子的现成机会了。

说不定还有机会打动和影响对方,而让这支起义军从此走上完全不同的额历史轨迹呢;改变历史的机遇和关口似乎就在眼前了,不由人一想想就是激动啊,

随即,在视野当中怒目金刚的法相,却又让他浮想联翩的YY当中惊醒过来;自己终究要从农民军这条注定翻沉的大船上脱离的,这些许的机会和晋身有算得了什么呢。就算谋取和得到的再多,不过是镜花水月一般的梦幻泡影而已。

更何况他短时内积累的资源和人脉,都可是在怒风营当中,一旦离开就意味着大都前功尽弃的重新开始;他并没有足够的保证和把握,能够在继续更加关键和敏感的上层眼皮底下,将自己的小动作和私活维持下去。

“实难从命,”

想通了这个关节就让他大彻大悟状的且做慷慨与诚恳道。

“营中与我有拯解于饥厄之恩。。”

“还是多亏了柴校尉的渊源,尚未得以报效多少。。”

“所以只能多谢好意而却之了。。”

“还算有些意思呢。。”

从佛龛背后转出一个年长的人来,胡须浓密而脸方面阔,行举之间很有些狮行虎步的威武凛然。

“言谈有据而文思清明,还只知晓不少典故,见闻涉猎甚广。。”

“似乎还有点忠义心的人物。”

“这番辞拒之言也当不似作伪。。”

“小柴你怎么就把人,让到王紫面的手下去了呢。。”

“存叔为何节外生枝了。。大都是已经知晓的事情,”

柴校尉略微皱着眉头道。

“这番叫过来,也不过是再例行确认一番而已。”

“何须让我说上这番话的。。”

“既然,小柴你这么在意这厮。。”

名为存叔的年长军将笑笑道。

“怒风营又重入黄王眼中,就要马上得其所用了”

“我就当是顺手替那王紫面,把关和甄别一二了。。”

“不若他若是应承了怎么办”

柴校尉忍不住有追问到。

“难不成真要践诺在军府里。。”

“哪也无妨的,以某家的资望和黄六的交情”

年长的军将存叔,却是不以为意的道。

“额外安排些许个书吏有算得什么。。”

“只是肯定不见得所用了。。”

说道这里他顿了顿又道。

“不过话说回来”

“既然,这和尚并非那种别有用心,图谋黄王身侧之辈。。”

“那你也大可以继续结交和亲善下去了。。”

在这里他也再度变得语重心长起来。

“他的这些才具和所长,日后终究要在义军当中派上用处的。。”

“你也终究要外放率领一部的。事先留下的交情和渊源。。”

“将来说不定就是帮衬和助力呢。。”

第四十章 优待(下)

既然转正为营管,还得到了广州城内大将军府方面的认可和籍名,虽然就是让他领回来一个雕刻着名号和职事的木牌,那也就意味着周淮安可以名正言顺的在怒风营的旗号下,调动和使用更多的资源了。

比如他只要主动交代一声,可以名正言顺的带人出营去,收集和购置所需的物料和素材,而无需多余的事事报备和请示;或又是以正在备战的怒风营的义,让人直接征用或是临时接管,负责地界之内的特定场所、人员和其他资源;这也意味着周淮安的具体活动范围,与消息情报收集的来源进一步的扩大。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这会想要逃跑和脱身的可能性,比在石香镇那儿还要更多更大一些;只是这样的话他反而是熄了这种取巧的心思了,毕竟这偌大的岭南之地可不比交通便利人口稠密的江南诸道,他自己一个人真要出走的话,又能跑的多远、跑到哪里去呢。

因此,他将注意力和心思都集中在了在自己身边的事情上,让早出晚归和彻夜灯明,逐渐变成了怒风营中见怪不怪的一种常态了。因此,在连轴转的忙碌了好几天之后,他也终于等到了初步验收成果的时候了。

在日上三竿的泛白天光之下,

在剃头匠出身的某位老军卒熟练刀工下,周淮安逐渐长长弯垂下来的发梢,也被重新截短的只留下寸板一般的薄薄发茬,然后又把晒干研磨的皂角沫子给沫在了嘴巴上,开始用磨得精光的小刮刀沾水剃起胡须来。

这也是他以和尚身份而独此一份的特权,因为在这个时代的大多数男性都有留须的习惯,而没有胡须的男子,通常会被人当成是没卵子的公公,或是倡优、令人之类什么的奴婢贱籍。而当初他混在在人群里,会被那个柴校尉错认成和尚,多少也有这方面的缘故呢。

修过了头脸之后,在端着热水陶罐的小七殷勤帮助下,他开始冲洗头上和脸上的碎屑,并且重新在头脸上抹开一些泡沫,而这种能够产浑浊生泡沫的东西,就是他这段时间努力的短暂成果之一,

精细筛滤过的芦苇和竹蒿草木灰,加上熬滤出来的动物油脂,经过充分的搅拌和反应之后,就变成了眼前这十几块撇条一样黄黑污浊的玩意儿,这就是具备一定清洁和洗涤效果的原始肥皂了;

这也意味着他总算可以好好的盥洗衣物和身体了,而不是继续用臭烘烘的干猪胰子和瓜瓤来搓磨身体了,特别是洗头的时候,拿这种东西在头皮上抹简直就是一种折磨。只是受限于手工制作这东西的原料和成本,目前的一点可怜产量也就只能当做试用品,给队正以上的将佐们每人分上那么几块,算是变相收买一下人心和推广使用。

虽然因为品相的关系,这东西在送出去之后着实闹出了不少笑话来,但是一旦明白了其中的用途和好处之后,很快就变成了各种意义上抢手的玩意了。而有着真正意义上奇思妙想的周淮安,也很容易成为大伙儿相继求助和询问的对象,而慢慢的显露出了某种扩大的影响力来。

整理好个人卫生之后,透过视野良好的窗口,周淮安可以看到一片纷忙碌碌而形同的营地中心地带,除了例行操练的人马之外,剩下的人差不都都被集中在了这里,进行各种各样的临时生产和物资准备活动;事实上就连那些扩编后的新卒也被调整了日程,仅仅给安排了在上午的操行和器械,在吃过午食之后就全面转入了营中生产的帮工角色当中。

随着那些推着小车不断出入的身影,那些老旧的刀剑枪棒都被统一收了回来,由营中的铁匠组进行重新打磨和翻修,熔铸掉损坏残缺的部分,再换上新打制出来的,然后在此基础上,尽量做到有限的统一式样和规制,

而在边角一处叮当作响而火花四溅的铁匠棚子处,几名赤膊大汉正在挥动大锤敲击着几条铁片,最终一点点的将其锻打成弯曲的扁条;最后分别放到细沙子和白垩水里回火之后,就基本成型了;

这就是用生铁和熟铁片锻合而成的原始弹簧片钢,用铁毡和钻子打孔、开槽之后,就是一条现成的弓臂了,其中长一些的是铁臂弓,而短一些的弩臂;再装上固定好的角和筋,就是新鲜出炉的加强弓弩了。

根据事先做出来的几具样品测试效果,虽然因为手工大致的缘故而略有差异,但至少在蓄力拉伸的弹性上,这些得到加强的铁臂弓,要比传统的木弓和角弓强上许多;因此很快就成为营中抢手货,而被王蟠为首的将官们不由分说的讨要走,就不肯再还回来了。

而他也似乎低估了这些古人对于拥有一把好弓的执念和在意,并不会比后世真爱粉打铺盖通宵排队去买“肾七”的心情更差多,因此这段时间在铁匠棚子之外,总是不乏各种赶也赶不走的眼巴巴围观和窥探的身影。

然后,是对那几具木单弩的拆解仿制,通过更换夹片铁的弩臂,加上简单消切打磨的木托和下握,增加阶梯式的望山和准星环,在并没有增加过多重量的情况下,而最终炮制出了二十五具可以一手上弦,一手进行稳定射击所谓铁单弩;其中的十具在一番讨价还价之后,近水楼台的优先配给了周淮安手下的十几名士卒,算是完成当初对他们承诺了。

他也籍此私下给自己专门用全精铁,打造了一具可以快速上弦小型的铁臂弩,名正言顺的作为近身的防护之用。不过,目前军工方面的改进也就到这个程度了,因为仅仅这一项弓弩上的改造,就基本耗费了目前怒风营中,所能搜罗到的大多数优质铁料了。

除此之外后勤辅佐方面的准备工作,比如在临时的仓房里和工棚里,另外一些人正在用浆煮过的粗布和编织的稻草,连同应刨削成型的硬木底子,正在制作一双双的便于远行跋涉的新鞋子。

又有一些人则在裁缝组的带领下,用收集来的粗布和厚绢,制作绑腿和背带,还有粗布缝制的挎包和腰袋。同时,还有一群人正在外间奔走,收集制作斗笠和蓑衣等雨具的材料;厨房里开始蒸烤便于长久携带和贮放的死面饼,不再吝惜柴炭将宰杀的禽畜熏焙成干脯、风腊和烟肉,。。。

没有什么高大上的玻璃钢铁水泥蒸汽机,只有就地取材的石灰、土砖、生铁、木材和陶器,粗布和藤草;基本上是从这些举手投足的细微处和日常小节上开始的改变,以保证这支临时栖身的军队,能够获得更好的出阵状态和潜在行动力上的加成;乃至为自己提供更好的庇护环境和生活条件。

或者说,也是他日后想要出走时的一次行动准备预演和体验。

不过,今天难得换上一身青色长衣宽袍而穿戴整齐的周淮安,却有着另外一件重要的事情;为此,将头王蟠甚至送来了自己的铜质官防和木契。

第四十一章 心思

广州城外,怒风营的临时中军所在,垂挂的粗布帘子之间,摆上了一个小小的案子。

一碟切丝的生海带头,一碟腌渍豆子,一小壶浊酒,就是怒风营的当家都尉王蟠,四下里偷闲一二时自得其乐的全部所在了。

要说他这人的来头原来也不简单;因为他居然就是多年前庞勋之变/起义当中的极少幸存者之一,乃是那些追随庞勋打穿了南方半壁山河的桂州戍卒,留在徐州当地而被朝廷下旨屠戮一空的家眷子弟。

在尚存一丝气息的王蟠被野狗从尸堆里扒出来之后,硬是靠着最后一口气扼死了准备从他脸上下嘴的那只,而吓跑了其他的野狗;但也因为长久的窒息和堆压的缘故,他的脸上被永久留下了大片紫色的瘀斑,以及野狗在额头上啃过的牙痕,后来又被官府的悬拿蔑称为“紫面贼”。

也因为相应军户出身背景的缘故,因此在基层的行伍之道和个人武艺上,要比别部的义军更有章法和条理的多。所以才得以在怒风营当中,以一个伍头的出身而最终在原来的将头和诸校尉、旅帅相继战死后,临危受命接手了几近崩溃的怒风营残余。

因此,要说对眼下的怒风营投入的用心最多,最在意的人也无疑就是他了。而重新恢复怒风军的名号和建制,则成为了他如今最大的心结和一贯背负的誓愿所在;也仅次于与当初决心追随王大将军而打破这吃人世道的宏愿而已。

因此,在他私下喝的酒水,大多数都会被遥敬给那些,倒在这一路征程上那些熟悉或是不熟悉的人,他们的名字和面孔实在是太多了,多的王蟠根本不想记起来,但在那午夜梦回或又是酩酊大醉之间,他们一言一行的场景又仿若是在昨日一本的历历在目。

似乎是在大庾岭之战打的太惨失去了太多的东西,而让老天开始对他们有所开眼的缘故;在南下广州之后,他的运气和机缘也开始一下子变得慢慢改观了起来,不但名存实亡的怒风营不但草草重建了起来,还得到了黄王的关注;至于而遇到了这个号称什么都会一点的奇怪和尚,则完全是包括他在内怒风营上下的意外惊喜。

本来一切都还算正当其时,而照着他预想到中的步骤走下去;只是之前又发生了不小的波折,外出哨粮的遭遇和变故,让怒风营几乎损失了整只的哨粮队,而其中真正的损失,还是失踪的旅帅邓存及其那一团一队的兵卒;但怒风营上下对此却没有多少哀痛和感伤的情绪和气氛,而是在赶在了出站前又重新将这些缺额给重新补全起来。

要说如今可以作为怒风营核心和支柱的精锐力量其实有两只,一支乃是王蟠直领的亲卫马队,也是大庾岭之战且战且退下来幸存下来,最后一批老卒的精华和骨干;另一支则是由邓存带过来老练义军中的牌刀队,只是在哨粮队里损失了不少老手;然而现在怒风营中却又多了第三支,可以当做潜在的核心武力和精锐苗头来打造的队伍,正所谓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

这队人马就是由周淮安带回来的那一百多号幸存者;几乎人人都能射箭制敌也能近身厮杀,更有一路杀穿重围而多番见过血的临阵经验,因此放在这些充斥了大量新卒和杂役的怒风营当中,也算得上是一只隐隐具有分量的武装了。因此,虽然其中原本多是本地出身的新卒,但作为将头王蟠对其的看重程度,甚至犹在那些杆子队的正卒之上,而几乎与怒风营存留下来的普通老卒同等了。

只是一度作为他们领头人的“和尚副管”,在归来后却没有对这只力量的归属,表现出更多的兴趣和经营的意图来,而继续埋头在自己职分内的一亩三分地上;所以王蟠也顺理成章的接手了这只人马的善后处置事宜,而当做军中的第三支可以依仗的力量来培养和投入。

然后,又在其他地方给予了这位颇识时务的“和尚”不少补偿和笼络,比如扩充他管下那点相对数量可怜的护兵,并且随心所欲进行武装的权宜。只是在知道这两天私底下发生的一些事情之后,不免让王蟠产生了些许懊恼和无奈的复杂心情。

是以平时一贯颇为克制的他,这回却正籍着一点点难得醉意,而对着身前蹲坐的心腹亲信兼继任的牌刀队正方岩抱怨道

“小柴那厮,也实在是太不仗义了。。”

“当初是他觉得不够妥帖,而把人塞我这来观望和试探一二,”

“结果,看人家居然派上了大用,已经做出了好些事情来。。”

“竟然出尔反尔的想要挖咋们的人。。还是用军府的名头”

“你说可气不可气,一时不察了。。”

“好在和尚是个念旧记恩的人物。。放下了军府那头给的前程,仍愿屈就在俺们这儿做事。”

“所以俺不希望营中再听到什么,不该说的话或是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事情”

说到这里王蟠再度叹声道。

“不过话说回来方二,俺心里还是有些不得劲啊”

“这偌大的营中除了日常吃喝用度之外,还有什么可以让和尚他看重,或是入得眼中的么,”

这时候,一个声音在外通传道。

“禀告将头,各队选来的人到了。。”

随后一名头发灰白的亲兵,带着几名比表情各异的年轻士卒走了进来,

“来得正好。。”

王蟠顿时也换了一副心情和姿态,对着他们语重心长的耳提面醒道。

“你们都是俺专门选出来心思泛活记性好的。。才有眼下的机缘。。”

“留在和尚身边,一定要给俺好好听命和做事了。。莫丢我的人”

“日常里少说多做还要勤于请教,就当是师长和便宜老子来侍奉好了。。”

“别管那些嚼舌和眼红的什么先来后到的资序,”

“难道寻常人想要学门手艺,就不该给师傅端屎端尿打骂教训出来的么。。”

“再说啦,别看和尚行举异于常人,时常让人捉不到什么头绪”

“但那些杂七杂八的本事,放到日常里可都是极有用处的”

“生受过其中好处的人,也都是赞不绝口的。。”

“你们若能学下来了一丁点,那也能手受用不少。。”

“日后得了提携和看中的话,就更能替我分忧一二了。。”

第四十三章 心思(中

与此同时,无形间被人给予了厚望的周淮安,也再一次来到了广州城中,却是骑在驮马上由十多名护兵随行和开道,外加上几十名拉车挽马的夫役相随;此外还有两个小跟班,作为牵马跑腿小厮的周小七和充作随身书录的还俗小沙弥了愿/廖原。

没错,原本只是个捡回来的流浪儿的小七,就在昨天刚刚在将头王蟠的建议和拉人起哄见证下,由他这个营里最多学问的人兼当主给取个姓,连带就此还俗改名的小沙弥了愿一起,算是确认了主仆的名分和归属,另一方面则暗自是对他过去身份和名字的一种缅怀和纪念了。

而对于这两个背景来历各不相同的少年人来说,这也是一种脱胎换骨式新生的开端和,因此看起来哪怕过了一整天,脸上残余的兴奋劲头和没心没回的笑容,偶然还会冒出来一些。

而在此之前,倒是还有另外一群形形色色的营中士卒同行,不过在籍着他的由头进了城门之后就在街头上分别开来,现在都已经散去各自寻找消遣和乐子了。

要知道作为驻留在城外远郊的外线部队,能够名正言顺进城的机会可不多,因此每一次进程的机会,对他们这些头目和士卒而言,同样也是一次难得放松和休假的变相福利,

隔日不见的广州城又变得冷清了一些,似乎是因为大量调动过的原因,那些带不动成群结队盘桓在街头的义军将士,连带本地居民、商旅在内的行人也稀少了许多,初次所见时空气中的血腥味和再次到来时淡淡的腐臭味,也已经基本消失不见了;而只剩下一种相当寡淡和萧疏的氛围,以及时不时可以嗅到的发霉与积灰的气息。

而在那些高大的牌楼之下,偶然还可以看到悬挂起来的人头,只是其中老少皆有;按照边上张榜上歪歪扭扭的字体,这些便是城中刺杀风波的罪魁祸首,还有些则是陆续被搜检出来的官军奸细云云。

这一次出来的目的地是大将军府所掌握下,位于番山西侧的广州都督府的武库之一;因此越往里走,遇到的巡逻和盘查就越来越多,驻守在街口临时关卡上的守卫力量,也变得越来越是穿戴整齐和装备精良,气质和氛围也从最初漫不经心的松散闲淡,变成了不苟言笑的森严肃杀。

周淮安甚至注意到在一些不起眼关卡边上的沿街建筑上层,还有明暗分布的哨位和为数不少待机的弓手之类,明显呈现出一种外松内紧的姿态来,也让他对这些农民起义军到处是炮灰、杂牌,所构成乌合之众的主要印象和评价,稍稍有所改观。

不过在王蟠提供的关防和临时木契之下,这些新旧增设的岗哨和关卡,都没有能够给周淮安造成多少实质的影响和妨碍,反而让他籍此近距离观察和认知、了解了,这城中不同地段、番号之间的义军归属和职责范围。并将其在自己的辅助系统里一一标注和存留起来,说不定将来还有派上用场的机会。

广州的武库是一片仪仗山坡而成的建筑群落,因此,远远就可以看见一片乌云似的瓦顶和檐角。这里也是内城为数不多守卫力量相对集中的所在,所以这些成群结队顶盔贯甲巡守在街上的义军士卒,在精气神上也要比其他地方更胜一筹。

“那些红色缠头的甲兵,便是军府麾下的长恒健儿。。”

作为护兵队正而披挂整齐的老关,也在旁用一种难掩羡慕和感叹的语气,时不时的为他主动介绍到。

“也是最早追随王大将军,资格最老的义军精锐。。”

“而那些玄盔赫衫的将士,则多是冤句(今山东菏泽)老家或是邻近的宛亭、范县人。”

“也算是黄王的乡党和子弟兵了。。”

“还有那皁袍骑卒,则是来自济北的盐枭。。多是黄王亲熟的故旧。。”

“别看那打着雀尾旗的哨队不起眼,却是阵前督行军法的弘毅都。。”

“那喜欢打扮得花里胡哨就是挺击营的人马,前身乃是抗税的五山之民。。”

“他们杀官造反的时日,可比王大将军的长恒起事,还更早上一些呢。。”

“也算是俺们邻县的乡亲了。。”

“若不是范大头领和甄老将实在死的早。。”

说到这里,他不由咕哝了一声。

“小甄将军又与尚帅半路起了争执而分兵各出。。”

“后来又和大伙儿都折在大庾岭,只剩一个将头来收拾残局,。”

“怕是不会比他们如今的气象,差上多少呢。”

对于老关偶然触发的回忆和缅怀,周淮安却是笑而不语而点头称是;只是心感所言看起来信息量蛮大的。而这老关看起来也不完全是表面那么的爽朗无心,而是个有所故事的人啊,最后说上这番话都也不仅仅是有感而发,日后或许可以探寻一二呢。

因此,光是这段内城途经的路程和街道上,他们这一行人就遇上了至少好几部不同的义军番号,而停下来给对方避让了好几次。

只是在演过了身份和印信,进了武库的牌楼大门之后,就重新变得清净和安逸起来。出来接待他们的是一名穿青色武官戎衣的管库,自报名号叫贾元,圆圆的脸,尖尖的下须,五短身材看起来有些滑稽和市侩气质。

对待他们的态度倒也是一副公事公办的中正八稳和平淡无奇,只是说起话来却是一副本地人的含混口音,显然是本地招募和留用的人员;而对于周淮安这个已经小有点名气的“和尚”,略带好奇和探寻的会多说上几句话。

在他的的引领下周淮安一行人来到最近一处仓房建筑面前,

从大开的门户中,可以撇见里面堆满了一排又一排保养得宜的兵器架子,各种弓甲袍簇高矮错落寒光烁烁的整齐成行,就像是森森然肃杀等待校阅的士兵,又像是精心培育和修剪出来的金属丛林;

但是贾元却是脚步不停的带着他们略过了这处库房,又来到了另一大间敞开的库房边上,这里占地更大也更空旷一些,因为其中的武器已经被取走了一部分,而露出许多空荡荡的位置来,而剩下的兵器样式也显得凌乱错杂的多,许多武器的包装直接敞露开来而透出明晃晃的泛光来。。

但是对方还是继续穿过这里而向着里头走去,又来到了一件弥散这淡淡霉味的库房当中,这里放着许多甲胄和牌、盾的架子,只是上面已经蒙上了明显的的灰尘了

管库的头目几乎是没有怎么停留,一直穿过了好几处性质各异的库房之后,甚至都出现了一些明显出现潮气和锈斑的武器,却依旧没有让他们停下来;

直到最后绕了好几转之后,才在偌大仓库建筑群落一处边角上,写着斑驳“团结”两字的小库房前停下了脚步。亲自掏锁有些费力的打开,看起来就十分陈旧而有些朽化发脆,令人担心下一刻会不会破碎开的两大扇门板。

迎面一股子积余了许久的霉灰味夹杂其他的气息,几乎是扑面而来。

“这儿便是你们要点收的所在”

里面一片灰扑扑的,厚厚尘灰积之下的要仔细辨认才能发现有物品堆放的轮廓。而墙上漏雨形成的痕迹和霉斑,就想秃头上的虱子一般显眼。

第四十四章 心思(下)

“岂有此理。。”

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的队正老关,当即就炸了毛而吼出声来。

“就拿这些肮攒破烂来糊弄俺们。”

事实上,看着面前明显蒙尘日久而不乏锈迹斑斑的武器架子和箱篓,还有另外一些朽烂的已经不知道平具体用途的破烂和垃圾堆。而随行的军士都已经变成了瞠目结舌和愤怒的表情了。

看起来,想要在其中找出来划拨单据上的两千枚枪头和一千只钩矛尖,一千张手排或是团牌,同样数量的刀剑,四百张弓,两万四千只箭,两百领镶皮套子,四十具扎铁半身,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帐毯、火孟、胡禄、燧石等配套物件和零零散散的小玩意;也是在太过勉为其难了。

“这厮忒可恶了。。当俺们是什么。。”

而一把拧住管库贾元胸口的老关更是狂喷口水道

“信老子不撕了你。。”

“上方的交代便是如此啊”

而这贾元却是一副无奈、不以为然兼作委屈的表情,简称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你就算把我拆了也没甚用的。。”

“那前头那些又是什么。。”

老关更加不依不饶的道。

“真当俺们是瞎了么”

“那可是军府指名专用的甲械。。”

那贾元却依旧是梗着脖子,看起来不慌不忙道。

“你要能随意取走一样,并出的这个大门。。”

“我便把头摘下来随你做球踢如何”

“真的就只有这些么。。”

周淮安却是心中突然明了的摆了摆手,制止了老关的下一步行动,又让其他围上来的士卒稍安勿躁。

“先把管库放开说话把。。”

因为,他突然感觉到了不远处有人正在窥探这里,而门外的守军也似乎得到了什么招唤,而慢慢的向这里聚集过来了。对着折服有恃无恐的态度,显然是在期盼和诱导他们做些什么事情才好呢。

“我想管库也有妻儿家人和亲朋把。。”

然后,他郑重其事的看着这位管库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道

“你。。喻意何为。。”

对方的脸色微微变了下,却是在眼中闪过一丝的疑虑和错乱。

“也没有什么事情。。”

周淮安摇头故作轻描淡写的道。

“毕竟,我怒风营在这城内各军,也有不少渊源和故旧,”

“正想打听一下贵府上的所在,好送上一份礼数而已。。”

“你。。。。”

对方也没有想到周淮安会说出这种明要暗挟的话来,不由心中有些方寸打乱而琢磨不定起来。

“我只是想说,管库的日常如此的清俭”

周淮安自顾自的继续道。

“手下的人等也是旧衣补丁在身。。”

“营里有些多余的布帛和杂物,正好借花献佛给贵家和下属,自个做几身衣衫行头而已。。”

“还请贾库头不要却让,这可是代表了我怒风营数千将士的一番殷切盛情啊。。”

说道“盛情”两个字,周淮安特地冷笑着加重了语气。

“那你又想怎得”

贾元喘着气脸色有些不虞的道

“要我明知故犯与你们同过么。。万万。。”

“不,当然不是。。”

周淮安不以为意的摆手道

“只是请你看在这数千将士殷殷相盼的份上,”

“稍给行个方便,提供一些指点而已。。”

“比如告诉我这库中的相应分布和所在,让我的人省些时间和功夫好了”

因为,对方的这个表情和反应对于他来说简直是太熟悉了,他曾行走在非洲的时候总是免不了会遇上的类似情形;从那些地方上的小军阀和游击队,反对派武装,麾下临时设立的关卡和哨位人员中;或又是大多数腐败成风的非洲国家海关、边检机构当中,总是不乏这种雁过拔毛式的贪婪和小聪明。

虽然他们大多数情况下,不敢针对医疗队做些什么过分的事情;但是接着“认真”检查和“秉公执法”的机会,不断的一遍遍拖延你的时间和行程,或是其他让人挑不出的大错的恶心人手段,来索要一些小礼物和纪念品什么的,因此也形成了一套相应察言观色的对付手段。

随即,后续的交涉就“计划通”了。

然而,周淮安却是在心中暗自叹息道,这些义军进城之后腐化堕落的也是十分明显啊,光是从这个普通管库级别的小头目身上,就可以体现出来一斑了。没有人授意和纵许的话,他又怎么敢做这种形同公开要挟的言行出来呢。

但是显然目前他们至少还没有完全蜕变成,他们所要推翻和反抗的官府那样无耻和鄙陋。或者说是还没有足够的时间,来培养出欲堑难填的巨大胃口,而仅限于眼前唾手可得的些许好处而已。

所以在周怀安让人拿出十几匹色泽上好的细绢,几大只香喷喷的熏鹅和半片腊肉,还有一小坛装满铜钱的“陈酿”之后,对方残存最后一点公事公办而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就开始变成松动起来。

接着这位管库贾元就开始主动体会到了,他们这些城外义军兄弟出征在即的难处了,然后有勉为其难的相当贴心提醒起各种注意事项来。

比如,靠近最外头的甲子号库和乙字号库,真的是万万不能动的,那是大将军负定期要派人博运和点验的;但是里面几间的丙字号和丁字号库房,却是可以勉为其难的打开一两处,让他们派人进去挑拣一些出来的。

根据这些武库库房的编号,也可以推测和判断出其归属和重要程度;

比如甲字号的五库一仓,乃是专供广州都督府的押衙兵,及下辖经略军和屯门镇军的贮备;而乙字号的六库两仓,则是为了后来重建和新募的岭东节度使牙兵,做重新筹集和制备的,重要性烧次之。

至于丙字诸库则是为了武装那些,定期根据朝廷之命途经过广州,而备边安南、黔中之地的戍防兵所准备的;而到了丁字各库,在理论上乃是武装那些地方州县的守捉、团结、团练兵,因此装备质量和保养程度都是最为垫底的存在。

因此,其中最有价值的铠甲贮存比例可谓是一减再减,保养状态也是普遍差劲,虫蛀和张梅斑的比比皆是;反而只剩下较为廉价的枪矛刀弓什么的,在这里充作主要的大头和存在。

不过,凭借眼力来捡破烂并从中发掘价值,同样也是一件颇为有所乐趣和成就感的事情。当然了看在那坛子沉甸甸手信的份上,除了铠甲自有定数不能多拿的话,其他方面方便报损的杂七杂八事物,倒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开口子。

最后除了搬走计划数量双倍以上的物资之外,还收获了一大批军用制式的木弓、角弓和长短稍弓,以及配套的木箭、竹箭之外,他们甚至还找到了十几箱的兵箭,也就是精铁打造而有利于破甲的锥头箭。

“这里,是否有军用制式的强弩和硬弩。”

然后自觉还有意犹未尽的周淮安,打蛇随棍上的继续询问道,

“我们将头说了,若能弄到一些就好了。。”

“你可莫要害我啊,弩子这玩意大将军府也是相当看中和要紧的,”

对方却是讳莫如深的拼命摆手和摇头道,

“少了一丝一毫都是要问责,实在是无法可想啊。。”

“不过,另有一些东西你要不。。”

然后,对方似乎有有些过意不去突然建议的道。

“反正不算是官造的制式。。”

“就当是多出来添头,由你搬多少是多了啊。。”

随后他们从对面另一角同样堆满灰的小库房里,找到了许多破破烂烂的藤箱,虽然外面已经被虫蛀的纷纷绽开,但是打开之后里面用麻布包起来的物件,却还是大多外观完好。

“好吧,有总比没有好。。”

周淮安却是难掩心中的狂喜,而努力在表面上做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无奈表情来。

“就让我搬些回去,看看能否应付过去了。。”

真是赚到了啊,这些是格外粗短敦厚的武器,应该就是历史上传说原始版的连弩啊。

虽然有着射程很近和威力有限,连用来打猎都为人所诟病的诸多问题,但只要拿回去好好的改造和重新装配之后,对付那些无甲的目标还是有相当的杀伤效果的。

最关键的是这玩意撞上了配套的箭匣之后,可以进行短促的速射压制啊。具体改造的工艺也是十分简单,后世一些DIY爱好者关靠手工锉刀什么的,就能完成主要木构件的。

然后,这个贾元不知道从哪里讨得了许可和人情,又从武库里给借出十几辆大车来,套上他们前来时骑乘的驮马和骡子,就可以继续装运物资了,也算是买好给他们的一番人情把。

将最后一辆大车装得满满,又约好下一批前来装运的事宜,今天的主要行程就算是完成了,剩下回去的事情就可以交给后续前来的人等。而在这些甲械物用都分批运完之前,周淮安也可以获得到广州城里走上一走的短暂闲余和空间了。

只是,

“您的手段和心思,可一点儿都不像,”

在最后一路送出来的时候,这位管库贾元突然似有所感的说了一句。

“。。那慈悲为怀的那出家人。。”

“既然这世道已经败坏得,让所有良善之人都苟活不下去,”

周淮安同样意有所指的应声道

“区区出家人光靠慈悲为怀,又顶什么用处。。”

闲话少说,在走出武库的牌楼和大门,周淮安似有所感的再次回头时候,却看见武库建筑群的高层上,正有人在打量和眺望着自己这支队伍;如果不是他得到加强眼力的话,基本没人可以察觉的到对方。

第四十五章 心思(四)

从武库大门出来还没走出几步远,周淮安就重新停下了脚步转头喊道。

“小七,我有些饿了。。”

“来了。。。”

小七连忙从驮马上取下一个袋子,去处几块咸炒米糕和一块加了许多腊肠碎的葱花烤饼;然后,又从竹节套子里取出装着甜浆水的细陶瓶,一起递了过来让周淮安可以直接坐在车边上受用;显然他们已经习惯了周淮安,随时随地起意吃点什么的日常了;

对此,周淮安的解释是自己有肠胃上的毛病,需要比较频繁进食的理由,也被怒风营所认识的大多数人给接受了,所以对他时常在身边带着一袋子的吃食和其他药膏丸散什么的小玩意,已经有些见怪不怪了。这样也为他下一步逃亡计划,无形间打开了更多的方便之门。

作为在十香镇留下的经验教训,这样就算遭遇到突发的危险和意外,凭借这些东西也能在逃跑的路上稍微坚持的久一些,来换取一些求救或是应急对策的缓冲时间和余地。

然后坐在刻意放缓的马车边上,周淮安又顺手发动了一次例行的扫描,算是对辅助生物雷达的日常范围上限和处理能力的锻炼;只是这一次发动起来,却让他不由霍得一惊而心中翻江倒海起来。

因为他在自己的感知范围之内,发现了好些个生命体征异于常人而格外强烈的存在,甚至有好几个的生命体征强度,已经不下于在十香镇偶遇到的那个令人难忘的特殊存在。

然而更让他吃惊的是,有些强烈的生体信号位于武库之内也就罢了,这种重要场所里说不定有属于义军这一方,所谓这个时代所谓的强者和好手坐镇也不足为奇;但是有好几个信号居然是出现在既的运输队伍当中,这就有些莫名其妙了。

他忍不住接着喝水的机会,再次确认和打量了一番同行的队伍,包括老关在内的二十五名护兵,包括跟班小七和廖远在内的四十一名杂使人员;他们的体征和信号周淮安可谓是相对熟悉的多了,怎么就会多出的这几个陌生的来呢。

随即,通过消耗储能进行逐一的标注和辨认之后,他终于确认了这些信号是集中在自己输送车队的尾端,而几乎与队尾的那几辆大车重合在了一起;但是在正常的视野上,车上除了堆得满满的甲械物资之外,却是根本看不到人的;

也根本看不出没有让人藏身的地方,因为每一箱每一件的装备,差不多都是有人在边上亲眼看着打开,而逐一点验过的结果;难道是自己的知觉和感应除了问题呢,他不由得第一次怀疑起体内这套不知名的残缺版“辅助系统”来。

但是他再次发动了扫描能力之后,那几个格外鲜明的生体特征,却依旧顽强的出现在队伍的末端,虽然似乎变得有点黯淡了,但是还是明显强于他在附近可以扫描到的大多数生物体征;

这个结果,却让周淮安突然想起了之前一件事情。为了调试和查看那些附送的连弩弩机,自己有短暂的离开过片刻,难道与此有所干系么;想到这里周淮安顿时有些不寒而栗起来,只觉得这宏伟的武库建筑群,变得有些危险莫测起来,而恨不得加紧脚步离开这里了。

在这吃东西为掩护的一时之间,周淮安在心中闪过许个念头,而在种种利弊权衡之间变得犹豫和挣扎起来。。。。。然后,他就似乎在远处无疑瞥见了一个的熟悉身影,骑着红马挎着彩涤漆刀而灰发飘扬,正带着一小队骑着马的士卒正往这里过来。

居然在这里遇见了那个少白头的柴校尉,周淮安连忙心中一紧有了初步决定,而迎上前去大声的招呼道:

“柴校尉好久不见了。。”

“我这里有新录下的抄本,正好一并交给你”

“可否借到一边说话呢。。”

然后在对方有些意外的微妙表情当中,周淮安突然放低声音急促道

“你愿意暂时相信我么。。”

“啥。。”

柴校尉不由楞了一下,却是刻意放低声音。

“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以全营上下的身家性命作保,实在是事关重大。。”

周淮安保持某种客套攀谈的轻松表情来道

“是以我接下来的话,你都不能有所表态和反应了。”

“也罢,”

柴校尉却没有动怒或是质疑,而是再度压低了声线

“且听你怎么说好了。。”

听到这里周淮安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事实上,他最担心的就是在人生地不熟的人微言轻之下,附近的义军所部没有人认识和愿意相信自己,而当成疯言疯语什么的,耽搁和贻误了时机和关键,反而给自己留下一屁股的麻烦了。

他可是亲眼见识过这种存在实力和威胁程度的,此辈也许奈何不了城内这些人多势众的义军,但是想要找自己麻烦的难度就要低得多;最后弄得自己只能蹲在怒风营里不出来,才能获得基本点额安全保证无疑是最最糟糕的选择和下策。

当然了,为了换取对方的协助与合作,相应的大饼还是要画上一些的,比如利用上最新事态什么的,才有可能触动对方来以小挑大的借势一二。

“其实我这里有一桩稍闪即逝的现成功劳,想要送给校尉你。”

因此,周淮安继续面不改色的道

“却不知道校尉有兴趣领受否?”

“如果有的话,还请就近借我一处封闭之地。。”

“以及最少一团的甲兵,少了或许还不见顶用呢”

“又是什么情由。。”

不过,这位柴校尉也并不像是随便能够被危言耸听所打动的人,反而愈加的严肃质声道。

“你莫要自误才是,俺可没有擅自动用的这些人马的。。。,”

“如果我说我的队伍里,其实藏着官军的奸细呢”

随着周淮安抢着说出了这句话,对方顿时闭口不言而眼神变得动容和激烈起来;最后千言万语的在深吸了一口气后只变成了如重千钧的几个字。

“你敢确信?”

“愿以佛祖为证。。前世今生的修行担保。”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周淮安不由的一阵轻松;

反正就算是事后弄错了需要追责,也不过是错误的警惕性和反应过度;在怒风营里也有人给自己兜底不是,反正他也不在乎这义军当中的所谓前程了。

第四十六章 心思(五)

终于启行了么,停下来的车子在马蹄踏踏声中,再次发出了咕噜噜向前的颠簸和震动。

紧贴在狭小黑暗空间里只留几隙余光的马思云,也再次松开手中握持的短刃,然后又觉得身上数处已经包扎好的伤口,再次的抽痛和慢慢浸湿起来。

其中肩上的刀伤,那是他在一处酒肆当中装成送酒的堂人,冒死突入一众扈从当中,亲手刺死一名草贼大头目时,被垂死挣扎的对方所留下来的纪念;而位于肋下的箭创,则是在他掩护另几名同伴,摸入草贼高层想好的私宅大杀乱杀时,被赶来草贼弓手齐射射中的结果。

当然了,对于曾经习惯了与尸体和死人为伍的他,这些狭促局限的困难和身体上的额煎熬,其实根本算不上什么。

他原本只是扬州地方大族李氏中,一个只知其母不知乃父的奴婢,多次偷情和野合之后留下的孽种,理应很早就被赶出门去自生自灭;因为生的又有些形貌迥异,而被即将出仕的李公家将给看中挑了去,以家生子的身份开始自小操习武艺和兵械。

进而在一众背景相近的同龄人当中,以对自己和他人都足够凶悍、狠利的卓异表现脱颖而出,就此跟了那名家将姓马而当作徒弟来培养;因为自小就被输灌以尊卑有别,为了主家安危不惜此身的“忠义”信念,

因此,从十五岁亲手杀了第一个抗租逃匿的佃户起,就开始用在打击李氏大族的对头和剪除异己之上,以毫不留有余地的果决作风,而迅速压过那些老人一头,而被派到了李公的身边来。

至少在他的眼中,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达官贵人,无论是贵庶良贱之属,其实和挨宰的猪羊并没有什么两样;只要被割开了喉咙或是砍掉了手脚,就会流血,就会惨叫,就会哭泣和哀求、告饶,乃至屎尿齐流的变得污秽不堪。。。

最终在杀掉了一名碍事商人满门之后,他也得到当主李公的赏识和亲自嘉勉,嫌他原本的马云、马阿大之名不好听,而多赐了一个思字;还一时兴起的让自己的侍女九秋,替他完成男人的启蒙,而第一次体会到了女色的滋味和个中的美好之处,这也是他刻骨铭心感怀再三的莫大恩德啊。

虽然他在事后不久,又因为泄露主家机密出奔的理由,被下令亲手扼杀肢解了这个曾经饱尝滋味的侍女,而将九秋那死不瞑目的头颅带回来复命,才知晓并没有什么泄密和出奔,这只是对他是否忠心可靠的一次合格试探而已。

因此,现如今他们的最终目的,都是为了死难的李召公、李使君报仇,而伺机潜入广州城内准备刺杀草贼之首的黄逆;也可以说是早已经安排好一切后事而不惜舍弃一切的死士了。

按照那些大人们的说法和评价,于这污浊不堪的当世而论,他所侍奉这位李使君可是朝廷诸位藩臣当中,为数不多的清流出身,也是享誉文坛的高雅人士,除了家人较为贪渎而善于聚敛,每年都要从广府之地送走几车“机要公事”之外,简直就是国朝忠君爱国的典范了;

之前为了保全岭外危在旦夕的局面,他真是殚精竭力而不惜与草贼黄逆虚以委蛇周旋一二,然而只恨当朝诸公不识苦心反而下诏斥责,结果就是广府数十载经营下来的官军,一朝尽没而沦于贼首。就连这岭外最重要的财赋重地,海陆转运的枢纽和南海第一大通商口岸,紧接沦入了草贼的掌控之中了

因此,作为曾受李公之恩的他们纷纷聚集在了这里,乃是为了和那些依旧衷心国朝的良善义士们汇合,以获得这些地方出身人士的协助和支持,师法古时荆轲聂政之慷慨壮哉故事,让这些卑贱不知廉耻的草贼们,知道什么叫做血溅三尺的匹夫之怒。

虽然,那些草贼们之占据了广州城名面上可以看到的地方,但是在阳光照不到的阴暗角落和官府治理不到的地下世界里,却是依旧还在按照某种传统的惯性和规则,继续运行着并且努力适应这最新局势的一连串变化。

因此,仅仅是靠朝廷的名头和国家大义,他很容易就在那些灰色地带当中谋生和取利的实力当中,获得合作者和内应,甚至是直接躲过众多草贼驻军的耳目和盘查,而将许多器械和物用都从地下渠道送进来。

另外在那些被迫为草贼服务的底层吏目和吏员、白员当中,则是在有着许多心怀忠义而愿意为朝廷通风报信的“忍辱负重”人士。

因此,这些决死义士在城中的行事和隐匿,得到了极大的方便和地利;他们在城中躲藏的日子除了活动范围小了些,其实过的相当舒服和自在;不但有各种好吃好喝侍候着,甚至还有资色不错的女人带过来,以延续义士血脉的名头让他们享用。

最终,在这些天时地利人和的诸多因素作用下,他们这些决死之士很是得手了好几次,只是始终没能够抓到贼首黄逆的行踪,反而惊动了草贼大索全城,然后行事也变得艰涩和费力起来;最终迫使他们也不得不接连转移了数次藏身之所,才在这处谁也想不到的所在安顿下来养伤。

现在,显然终于等到了他们得以暂时脱离险境的机会;在经历了几度的出生入死绝境逃生,又享用过那些女人的好处之后,他作为死士的决心已经不是那么坚定和强烈了;或者说,他只觉得能够在多活上一阵子,也许就能多享受和领会到更多的好处。。

当然,马思云也基本明白一件事情,至少幕后那些人是决计不能让他们落入那些草贼手中,不然就是牵涉很大,而让身在贼焰之下诸多心向朝廷的“有心人”都难以善全了。

只是,接下来这一路走走停停的不利索,总是有着各种各样的琐事和小意外,让这支出城为目的的运输队始终没法快起来。

在满是污泥的土路逐渐变成大街上的碎石路,又从碎石路变成了靠近城门的石板地面之后,他所在的大车突然停了下来,然后,就听此起彼伏呼唤的声音和闻到的隐隐麦饭气味,那些押送的士卒和民夫都被叫起来吃饭了;真是晦气,他不由在心中暗叹道,这些懒骨头还要在这点路程上耽搁多久呢。

草贼就是草贼,就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或说他们实在是懈怠的紧;若是放在扬州大户李家管下的话,只怕吃顿鞭子是小事,真要延误了主家的活计和影响了管事人的心情,只怕要被号夹起来打得死去活来皮开肉绽呢。

无怪他们再怎么的大索全城,也只能让自个儿在眼皮底下逍遥自在的养伤,还能时不时大摇大摆的出来放风和观望;不对,他突然觉得有些违和和不妥当了;

就像是当初结伙冒充江盗,去江船上杀某个不识好歹的漕运吏目,却被人埋伏在舱房里堵住了围杀,只有他迟了一步而带着一支箭落水,而差不多流干了血,才奄奄一息爬上岸给主家报信的感觉,很有些近似。

外面吃饭的噪杂声也未免太多,太整齐了些吧,为什么还有淡淡的腥味和疑似的闷哼声;若是别人的的话或许就会这么忽略过去了,但是作为一个号称狗鼻子的刺客,还还是能够分得清已经凝固的旧伤,和新鲜流出来血水的区别。

他不由的有些自责和悔恨,居然因为受了伤就忽略了,身为本家死士最基本的警惕性和敏感了么,你还是李家那个名声赫赫的“鬼也愁”么。

因此,当他从撞开的大车底盘里一跃而出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却是另外几辆大车侧边上被齐齐插进去的梭镖和矛尖,以及车底下流淌下来的大团血水,显然另外一些藏起来的同伴,已经是难以幸免了。

他擎刀屈身虚掩着有些不受光的连绵,而站在大片条石和灰砖铺就的地面上,赫然才发现自己是在一处老旧的军营当中,四周全部被持牌端矛据如墙立的草贼士卒所包围的水泄不通,而在人丛后方连片挽弓待发的闪亮箭簇,亦是那么的显眼。

而那些正在吃饭的民夫和护兵,也只是在不远处的饭盆边上,拿着碗筷装个样子而已;见到现身之后很快就很快退到了各色盾牌组成的长墙背后去了。

而最后能够和形影孤单的马思云站在一起的,也只有大车里侥幸逃过一死的岭外两个同伴而已,他们就这样相互抵靠着,对着缓缓持矛推排收紧和压迫过来的草贼们,爆发出绝死的呐喊和凶狠来。

第四十七章 后续

广州内城,一处被包围的水泄不通的临时营地当中。

“乱臣贼子不当好死,”

“某在地下先候尔等。。。嗷嗷啊”

被淹没在如丛刀枪和盾墙当中的几个孤单身影,最后只来得及发出了这么几声败犬式的绝唱,就彻底的失声了。

而站在一处高曾房顶上观望和临时指挥的所在,周淮安也是一脸半真半假的心有余悸样子。这也是他第一此见证冷兵器合成的战阵,对付这个时代个体强悍的所谓高手和能人异士的情形。

好在结果与他预想的并没有差别多少,在暗自发动的扫描之下对方的生命体征正在迅速的减弱,就像是风中之烛一般摇曳不定的暗淡下去,眼看就连孱弱的民夫都不如了。

到了这一步周淮安也顿时松下了一口气,这样他就可以放心下来了;至少作为集体的军队在对方这个强悍个体上,还是有纪律和配合上的组织优势的。

只是刺客居然藏在这个武库里,居然还是借助了灯下黑的效应躲开了大部分的盘查和搜捕;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在不知名内应的掩护下,籍此藏在了运送甲械的大车底下,这些原本就是相当沉重的物件,就算再加上一个人也是不容易发现的事情。

若不是周淮安在临走前习惯性的扫描了周围的一圈地形和分布,却发现了这几个生命体征特别强烈的存在,正在自己刚刚启行的队伍当中,只怕也会被忽略和糊弄过去呢。

只是当时他也实在有些进退维谷,虽然发现了对方的存在,但是从战斗力上却没有任何的把握;就自己这点押送的护兵实在经不起损失了,况且还有一队没有战斗力的民夫在拖后腿;所以干脆把这个好事和烫手山芋让给熟人,顺便卖一番人情好了。

当然了,如果没有遇到柴校尉的话,他也只好在这街上就近找一部人马来救急,不过就此产生的后果和变化,还有事后的连带干系,就有些难以预料了。

只是关于奸细与刺客什么的由头,原本不过是他有些胡猜瞎蒙的结果,再加上临机编出来耸人听闻的借口;居然还是真的被言中或者说误中正主儿了,从具体反映上看起来,这些人显然多少和之前的刺杀事件有所关系。

因此,与正与周淮安和柴校尉比肩观战的数人当中。

“对上此类彪悍无畏的亡命死士,最忌一拥而上的近身乱战了。”

一名生的十分精瘦却又自有悍勇气息的义军别将,对着他们解说道。

“故而,只消用长枪大排的人阵,逐步推进好了。。”

“用牌盾堵住去路和间隙,弓弩攒射守住上方。。”

“这么多刀枪一起攒过去,就算他有三头六臂,难道还能躲得过还是挡得住呢”

“不过想要落下活口,就需要费些功夫和代价了。。”

片刻之后,

“幸不辱使命。。”

一名溅得半身是血的将官,微微喘着气走过来肃然回复到。

“已经拿下了呢。。”

“只是折了四个儿郎,还伤了十几个。。”

“才废了点子的手脚,勉强落下个囫囵活口来。。”

“先找个大夫看住,须得小心贼人自尽或是寻死呢。。”

柴校尉却是提点到。

“军府那边只怕还有大用处呢。。”

“省的了。。。”

那曹别将点头道。

“其实,若想减低一些损伤的话,”

周淮安忍不住建议到。

“可以事先多备一些渔网和挠钩。。”

“然后再运来几车生石灰,让人用纸包好”

“一旦套中勾到了,就砸上去”

“只要先迷了贼子的五官,再慢慢炮制就简单了”

“真是好主张。。”

领头的将官咧嘴一笑,

“俺叫曹师雄,添为后厢左营别将。。。”

“亦是此番行事的带领。。”

“还要多谢和尚兄弟,给我的这个机缘和功劳。。”

曹师雄?,曹师兄,真是各很有特色的名字啊,只是周淮安感觉似乎被占了什么便宜似得。

“这处既然已经确认了,”

然后,这别将曹师雄又对着柴校尉道

“那武库那边,也可以通知他们动手了。。”

“免得夜长梦多了。。”

“只怕还有不少妨碍和是非把。。”

柴校尉却是摇摇头到。

“毕竟,里面不知道藏了些什么阴私勾当。。”

“放心,只要我等两部人马相互呼应,将武库围个严实。”

曹师雄看起来颇有信心的道。

“难道这些贼人还能够继续飞上天去么。。”

“的确需要慎重行事。。”

周淮安突然出声补充和助言道。

“要是失了风有所惊觉起来,凭借地形和其中的贮备负隅顽抗”

“或又是无望之下肆意放火,那损失就大了去了。。”

“不错,真要是如此的话,,”

这位曹别将倒也算是纳谏如流

“那我得赶紧知会我那的兄长一声了。。”

“真是多谢和尚兄弟的提点了。。”

送到飞驰而去的信使后,他又转过身来正色道。

“不知道还有什么见教,还请一并说来,”

“俺和那兄长定当好生的酬谢一二。。”

“也谈不上什么见教。。只是一时有所感”

周淮安既然折返功劳和机会都送出去了,倒也无所谓的道

“无非就是出其不意,和猝不及防的基本道理而已,”

“不知道别将是否有相熟人,可以名正言顺带队进入武库。。”

“方可在不惊动潜在贼人的情况下,骤然发动起来”

“将一切涉嫌的可疑人等先行拿下,以控制诸门户要冲为先。。”

“尤其是对提供这些贼人混出城的车具之人,更是不能轻易放过了。”

周淮安侃侃而谈的同时,心中也在暗道:这算是对之前那被勒索好处的一点报复和清算把。

这时候,正在武库方向却是冒出了黑烟和火焰来,这位别将曹师雄却是一拍大腿叫到。

“哎呀,我这兄弟怎么就已经按耐不住抢先下手了”

“赶快随我过去支援一二吧。。”

待到他们押送这俘获和尸体,重新整队赶了过去之后,却发现黑烟和火焰已经被再度扑灭了;而武库所在的那几条街,都已经被顶盔掼甲的士卒给封锁了起来;

甚至就连曹师雄上前报了名字和身份,也依旧被讪讪然的挡了回来。反而是柴校尉过去说了几句话,才得以挥手放行,让他们暂时撇下大部人马,而带着少数亲兵先进去。

然后在武库门前,他们被另一只人马所设的临时关卡给再度挡住了,而曹师雄这一次却没有上前争辩和交涉,而是重重吁了一口气叹息道。

“看来我兄长还真没有这个运气啊”

然后,他又对着周淮安解释道。

“这些便是来自黄王亲营的灰枭子。。只怕得到了消息”

“已经直接接管武库上下的所在,正在盘点和清查一应事宜呢。。”

“所以,你下一步的行事和日程,只怕是要推延下去了。。”

“这算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么,”

看着那些紧绷着脸庞,就差写上“生人勿进”四字的灰袍卫士,周淮安也不禁暗自感叹道,本以为还有机会装一把高人和秀一点优越感呢;可显然看这些古人反应和对策,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啊。

不过就算被拦在这里,他还是可以凭借异乎常人的严厉,看到武库里正在发生的一些端倪。比如被熏黑的牌楼和被破坏的大门,还有那些陆续被押解出来的的人;显然出了这些事之后,武库里的驻守人员和佐吏,也不可避免的难逃后续大清算;

而在一片大声的叫喊和喝骂声中,周淮安也亲眼看见那垂头丧气而鼻青脸肿,身上衣冠都被撕扯的七零八落的管库贾元,毫不意外的被押解出来,而反绑着手臂哭丧着脸,跪在那些等待处置的人群中。

在掉头回来的路上,各人都有沉闷无言。

“话说,出了这种事之后”

周淮安突然想起了什么,故作担忧状道。

“难道不会对我怒风营日后有所妨碍么。。”

“这是你的想的多了”

然而已经有几分熟络的别将曹师雄,却是不以为意的别别嘴道。

“武库里出了这么大一个篓子。。”

“当家的周鸨儿别说继续驻留和掌管武库,只怕在黄王哪儿都难以交代过去了。。”

“又怎么又心思回头来寻你的晦气和干系呢。。”

“反倒是看着武库这个位置得人也有好几个,”

“无论是谁接手,多半是要谢一谢你发现的这个由头了。”

“所以,俺这回也该多谢你才是。。”

曹师雄看上去又重新振奋起来,相当热络的道。

“就让俺好好做东,请你一顿酒如何。。”

“顺带拉上小柴作陪好了。。”

第四十七章 后续2

请客的地方在外城,不过距离内城的富海门也就没有多久,算是这位曹别将驻地和防区的边沿地带,有什么事情一声招呼就赶过来了。

虽然广州城看起来萧条和破败了一些,但是在日常生计所需之下的一些街巷坊市当中,还是有人愿意为这些大量驻留的义军服务,而继续开业和营生下去的存在

名为东明居的小酒肆就是其中之一,只有两层小楼的陈旧门面,油腻泛黑的招牌和泛黄的酒旗,还有半埋在檐下苔色斑驳的大酒缸子,无不是在昭示这里已经很有些年头的存在。

遗漏的大堂被留给了那些带来的护兵,端上大桶的汤饼和麦饭,权作招待和护卫警戒的所在;而二楼相对狭小的几处隔间也被拆掉,而特意被专门清理出来几张可以让人席地而坐的台面;

配套的案几和席子虽然不是班就不信,但都被抹得油光水亮;还用葺草垫了起来,落脚下去软绵绵的甚为舒服,无论是盘腿还是侧靠,或是跪坐起来,都不会感觉到生硬。

只是周淮安却是不免楞了一下,才想起来这还是唐朝末年的古代,稍微有点条件和格调的人家,都玩的是据案而食的分餐礼俗,也只有最底层的贫民百姓才没有这些穷讲究,而因陋就简的凑合在一起就是一顿;

只是之前,他在怒风营里是都是习惯了蹲坐这吃东西,今天还是第一次体会这种古风悠然席地而坐的古风仗阵啊。他想了想,反正自己怎么也学不了也做不出来这种“有格调”的风范,干脆破罐破摔式的顺势靠着身后的立柱,摆出了一个相对轻松携意的“葛优躺”。

然而,在他没注意到的地方,柴校尉和曹别将却是各有所想或是若有所思,相互对视了一眼。

“和尚兄弟真是豪爽人也。。”

曹师雄笑容可掬的道,随意团坐了下来。

“出家人本来就不当为世礼所拘把。。”

“俺们也不由再矫情和见外什么的。。”

“来来,快上菜,莫怠慢了俺们腹中的馋虫才是。。”

然后在他的呼唤声中,热气腾腾的被抬上来的却是一个个大盆和锅釜,然后再由当厨亲手分至盘碗之中,再由堂伙端到各自案几上的。

大盘子呈上来是按骨节切段的现炙羊脖子,大块烂脱的酱牛蹄和半截就有尺长的豆豉烧鱼,鲜味是来自蒸杂贝和白灼蛎子,唯一的蔬类是茭白和芦蒿;还有作为切丝的拌豆皮、苔头和蜇头,作为佐味的小菜。。。

最后被端上来的主食是南北风味糅合的,栗米羹配夹着馅料的粗麦饼。。

因为调味和辅料上的乏善可陈,在味道上也就是那么回事了,但是具体的油水和热量还是管足管够的,火候也比怒风营总也难以避免夹生和过糊的大桶饭食更加到位的多。。。

至少栗米羹的味道也比想象中要好得多,似乎是因为加入了海带、紫菜和壳菜之类的汤水熬煮过,有点后世那些养生健康为卖点的杂粮浓汤的风味了。。。

因为周淮安事先表示过表示不善酒饮,所以曹别将曹师雄也相当贴心的。额外让店家端上了一大坛子的寥糟(没沉淀和分离过的酒酿),作为他的专属饮品。而在自己面前摆上了几瓶清酿酒算是作陪。

虽然,这种杂质颇多的寥糟抿在嘴里还是有些泛酸,但是叫人煮开了之后乘热打了几个生鸡子进去,搅拌成蛋花后的口感就变得好多了。

而冲着这些开席的细节上,也让周淮安不禁有所感叹;毕竟是驻防在内城的义军主要部队之一,这曹师雄身为一介别将,能够掌握的资源和享受的条件,也远不是之前日子过得紧巴巴,而新进才解决了日常保暖问题的怒风营可比的。

好在在座的都是义军中出来的粗放人,也没有寻常人家饮宴那么多的繁礼缛节,直接拿今天武库发生的那些事情作为由头,说起一些前因后果来很快就谈的入巷,而逐步淡化了生分与距离感,变得有些热络起来

曹师雄虽然生的黑干精瘦,但是引起酒水来却像是各海眼一般的善饮,又很有些能说善道却又不惹人厌烦的酒国豪杰风范,籍着各种话头和感谢的理由,劝饮一杯接一杯,一盏接一盏的让人招架无暇;

最后他干脆以不够利落和爽朗为由,主动将自己面前的酒器换成了瓷面大碗,那一碗又一碗倒在喉咙,又流泻在胡须和脖子上的酒水,让周淮安看到也是忍不住眼角抽搐而隐隐的肝疼啊。

却是忍不住回忆起来了,当初在非洲某次驻地领事馆招待会上,遇到那些号称直接把整桶52度红星二锅头端起来当水喝,没事就偷开75度医用酒精解馋的毛熊工程师时,却被一个貌不起眼的驻外武官给逐一放到的惨烈情景。

虽然这曹师雄喝下明显是度数较低的谷物酒,但是那么多灌进去的酒水分量可不是说笑的,可他只是起来如厕的两次,兼带留了满身的大汗而已,却是亦然屹立不倒,就连肚子都没有多少变形;这不由让周淮安感叹起来,难道古人也有这种对酒类成分的降解,和新陈代谢特别快的体质或者说是天赋么。

相比之下,柴校尉表现的更加安稳笃定的多,虽然有劝必饮而喝下似乎一点而也不少,但无论是身形还是手臂,都是稳稳的不见丝毫的摇摆和乱动;说起话来也是条理分明而言之有物的,隐隐的引导着话题和维持着气氛;又与喝的有些形骸放开的曹师雄,形成两个鲜明的对照。

反倒是喝了几盏之后的周淮安,已经感觉到有些头重脚轻和面红耳热起来,看起来是那个最不胜酒力的;不过,在内体内的人体三维视图上,周淮安可以感应到正在被消解当中的酒精成分。

不过,他也由此发现了一件颇为意外的事情,自己体内那套不知名的辅助系统,居然也可以通过喝酒来补充能量;只是在喝寥糟的时候实在太过微乎其微的不甚明显;然后在却之不过后品尝到一盏过滤后,就出现了明显的变化,甚至就连能量上限都有所提高了那么一丝丝。

这就实在太令人意外了,而且按照他体内辅助功能的提示,还要尽可能采集/摄入更多的特殊样本,来触发和提升半调子系统的恢复程度;难不成自己日后还要向史上某个,读作“诗仙”写作“大醉猫”的前辈学习,而就此踏上品尝天下美酒佳肴的不归路(误)么。

不过,接着这个总也不能喝醉的意外发现,通过这两位慢慢放开胸怀说话,而有些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意味的义军中层;周淮安也总算是在只言片语的信息收集当中,补全了大部分义军军队架构的印象和大致轮廓。

比如黄巢的大军虽然起于河南大旱的饥民,但因为南下过程当中屡战屡复的经验教训,因为在军制上吸收了相当程度被击溃的官军旧属,而呈现出比较规范和整齐的建制来。

现如今,虽然各部农民起义军的规模大小不一,但一旦投入黄巢麾下之后,都是按照唐朝官军“营、团、旅、队、火”的旧制来编成和使用的;无论多寡都是若干营则成一军序,若干军序则归为一翼,择其兵强者为军主、翼率。

因此,义军声势最胜时曾经号称七翼到十一翼之众,而遍地都是揭竿而起的响应之徒,时称“海内义军都统”“百万义兵都统”;但是经过自北而南这一路的转战的损失和叛逃、分裂之后,可以说是力量衰减和更替的是非厉害。

尤其是损失惨重的大庾岭之战,足足数十位义军将领见势不妙,而率部投献镇海节度使高骈;事实上,最后得以追随黄巢南下夺取广州的,只剩下左、中、后三翼,十几个大小军序的旗号而已。

而比较精锐的部分,则是依照藩镇旧例专门别设为“XX都”,其中定额不等但介于营团之间而别给淄粮甲械乃至有额外的犒赏;平时统一划归到所谓冲天大将军府名下差遣,而在战时需要指使到各军主、翼率的直接配下。

正是因为依靠这一套逐渐在战斗中成型的军制,黄巢才能在中原各路官军的轮番围剿/放水之下,屡败屡战屡覆屡起威名不坠的重要原因;当然了另一个重要原因,则是各地藩镇的坐望自保和养贼自重的普遍态度,与后世红军长征中的沿途各路军阀,倒有异曲同工之妙。

此外,周淮安还了解到目前的冲天大将军府,其实仿照前朝开府仪同三司的故智,另设有相对粗糙的官制。

不过,只是在“冲天大将军”“百万义军都统”的名下,照葫芦画瓢的效法各路藩镇而别设一些,诸如长史、司马、别驾、掌书记、支使、判官、推官、巡官之类的头衔,但是职分和管辖都是相当的混乱且含糊不清;

其中既有临时委任的地方职事,也有负责专门的领域,实际上职权范围各种重合和模糊的地方也很多,甚至在同样的头衔之下也有不同管辖,或者干脆就是个虚头巴脑的挂名和级别而已;只是在一片奔走转战的形势之下没有人会在意而已。

虽然前后足足委任了数百号官属,但是其中真正比较有用的,大概也就是以幕僚身份聚集在黄巢身边的数十号人而已;而级别最高的则是以掌书记身份,为黄巢筹谋的本家族兄黄邺,和行军左长史张俊如为代表的故旧渊源;

他们同时也是这次城中变乱,一度被重点刺杀的目标和对象之一;因此,才被当作某种附带的秘闻和内情,向周淮安有所提及到道。

“凭的俺们也说得够多了罢。。”

“却不知道和尚兄弟。。”

看起来很有些醉意酣然的曹师雄,突然拍着敞开衣襟的胸口道。

“愿意和俺结拜不。。”

“什么。。”

正在酒精作用下装醉的周淮安,也不由的大吃了一惊,这算是什么,拉近关系的笼络手段么。

第四十八章 后续3

“这怎的敢攀附。。”

周淮安不由的连声道。

“在下不过区区一营管而已。。”

“和尚兄弟虽然与我初见未久。”

醉意熏然的曹师雄却是满脸诚挚的道

“却是一见如故,倾慕之心大大有之啊。。”

“只觉若能,有你时时在旁耳提面醒就好了。。”

“还请不吝赐教一二才好呢。。”

“既然一见如故,那有事情就尽管交代好了。。”

周淮安心道这怎么可以,连忙婉拒道

“又何必拘于什么的兄弟之名呢”

“能够交上这个朋友,已经是我的幸事”

“一时之间,实在不敢奢求太多了。。”

毕竟,他将来是要跑路的,怎们还好与人结拜兄弟什么的,徒多羁绊和牵扯出来呢;而且在这时代结拜兄

弟可不是什么等闲事情,是类似于盟誓一般具有道德和伦理上的约束性。虽然也有不乏背弃的例子,但是

都要付出相应代价和损失的,

“曹兄弟你有些醉了啊,”

这时候,柴校尉也终于开口搭话道了。

“若只是想要亲近的话,日后可有的是的大把时日啊。”

“却又何须急在这一时呢。。”

当然了,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心中自然是另有一番滋味;却是不确定式隐隐觉得,似乎自己看上和关注的东

西,有为人所截胡的可能性。

“却是俺孟浪了”

曹师雄这会也反应了过来,顿时再次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大碗酒。

“一时酒上头了有些心切起来。。”

“望和尚兄弟不要往心里去才是。。”

“怎么会。。”

周淮安不由顺势打起了哈哈。

“曹兄弟这番张开胸怀的率直之言,乃真性情。”

“却是令我感怀良深又汗然呢。。”

然后总算是将一片融洽的气氛重新圆了回来,然后曹师雄又大声的招呼起来,让人上醒酒的小菜和茶汤。

随着几叠酸咸十足的醋姜、醋芹和酸笋头,还有一大锅子加了茱萸和藤椒的鱼汤,被分发到各自的桌案上

,略带腥鲜和麻敦的辣味入口之后,不由得让人精神一振而耳聪目明了不少。

周淮安却是感觉到体内的辅助系统居然有所提示,这是富含蛋白胶质和其他营养物资较高的食材,虽然不

知道是什么鱼,在处理腥味上也是有所欠缺,但还是禁不住他接连舀了几碗连肉带汤的吃掉。

只是感觉自己的画风,眼看又从“大醉猫”的路数,向着“舌尖上的唐朝”开始转变了。

这时,就听得楼下传来哗声一片的招呼和行礼的动静,

“兄弟,恕俺来得晚了。。”

在某种先闻其声的爽朗嗓门当中,周淮安就见一个风风火火的身影,蹬蹬的从楼下快步走上前来。

“军府那头临时有些手尾要交代。。”

那人怕没有四十出头,生的方面阔口而眉粗眼大,只有不辨身份的宽松褚袍和包头而已,脸颊和额头上的

几道旧疤,让他充满了沧桑十足的味道;周淮安也不由得心中一动,只怕这一位才是今天请酒招待的正主

儿把。

“某家王重隐,暂提领后厢诸事。。”

他抢先一步自我介绍道。

“你便是那个善于识人辨事的和尚么”

“久仰大名了,却是吝得一见啊。。”

“听说你慧眼如电,当初不但能看人底细,就连混在奸细都能辨识出来啊。”

“今朝却是果然再度建功了。。还送了我兄弟一个好大机会呢。。”

“少不得要在这儿敬上你一大杯呢。。”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之后,他才端起大腕一饮而尽,然后抹着下须的残酒而目光灼灼的看着周淮安。

“郎将实在是过誉了。。”

周淮安半谦半苦笑的举盏回应道。

“真要有传闻的那些神奇和本事,我又何须到这地步。。”

“早就拿着这些足以登堂入室的好处,享受荣华富贵去了”

“说起来一半是机缘巧合,一半是天性使然而已。。”

“无非就是自小养的心细毛病,习惯了凡是多观察几分而已。。”

“尽然不知,已经被以讹传讹城这个地步了。。”

“也是这个理儿”

对方微微的颔首道,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不过能够这种入微的本事和心思,亦是我义军种少有的人才了”

“也是黄王大业的幸事啊。。”

“实在愧不敢当,不过是因缘际会之下”

这一顶恭维?捧杀?士卒的大帽子扣下来,周淮安也实在不敢接盘。

“做了些末微事情,当不上这些赞誉的。。”

然后,他做出一副真心诚意的道

“如今黄王大业的有所成就,主要靠得还是王将军、曹别将、柴校尉为首的无数义军将士。”

“为了穷苦人的活路,而前赴后继的流血牺牲才有所结果的呀”

“我不过是受用了义军的些许遗泽,然后顺势有所报效和答谢而已。。”

“说得好。。”

王崇隐顿然肃敬起来,而拿起倒满了酒碗。

“让我们且敬那些为了给伙儿争一条活路,而倒在这一路过来的将士们。。”

然后其他人也纷纷响应道。

“敬死难的兄弟们。。”

“敬黄王成就的大业。。”

“敬这让人不得不造反的该死世道。。”

“敬那朝廷那些狗贼不得好死。。”

“。。。。。。。。”

饶是周淮安有体内慢性降解酒精的辅助能力,但是这一轮练敬下来还是让他有些作茧自缚的,重新感觉到

了某种眩晕和摇晃的重影。

“敢问和尚兄弟的俗家姓氏几何,又当如何称呼字号”

这位后厢郎将王崇隐,才顺势又道

“日后也好亲近一二才是。。”

“姓虚,日常那还请称我之行好了,字曰一个渊玄。。”

周淮安无暇思索的道。

“曾有别号爱的战士。。嗯不,爱之居士。”

嗯,这也算是对曾经虎头蛇尾的坑了一整代读者,而催生了无数同人之作的《大唐双虫传》某种残留怨念

,以及对某种号称“治愈系”写作“至郁系”的吐槽心情,另一方面也是避免某种FLAG。

“虚兄弟的字号,还真是别具一格啊。。”

王崇隐不由的做讶然失笑道。。

“那姑且以我年长之资,厚颜称你声小虚如何。。”

“那就,多谢盛情了。。”

好吧对方的殷殷之情,周淮安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了下来。至少这只是口头上的便宜之便而已,让对方倚老卖老的喊几声也不会掉块肉。

不过,你又不是叫“须奈蘑菇”或又是“武内崇”什么的,怎么谈得上敢和“爱的战士”称兄道弟,就不怕SAN值掉光了么。他此刻也是忍不住漫无边际的脑洞和吐槽起来。

然后,得到了吩咐的店家,又送上了新烹饪的清淡菜肴,还有温好的新酒,于是在王崇隐的招呼和介绍之下,又有好几个新的面孔加入进来,这场已经进行了大半的酒宴也重新开始。

“今天得以认识了小虚兄弟,”

王崇隐也很快掌握了气氛和情绪的主导,而慨然开声道。

“此番我还带来了大将军府赐下的美酒和佳肴。。”

“让我们畅饮此杯,纵情开怀一番好了。。”

第四十九章 后续4

广州,天刚蒙蒙亮,太阳照常伸起。阳光和海水咸腥的味道随着渐渐淡去地雾,一点点地渗透在星罗棋布的码头上;

彻夜不眠,寻欢作乐的人们多数已经在太阳出来前回家了。赶早地鱼市和早海市也正在散去,一些苦力的正在码头汗如雨的清理人群留下的垃圾和污物,众多的劳力和水手,睡眼惺忪的伸着懒腰搭着汗巾,纷纷走出棚窝和私寮,准备迎接新地泊渡。

随着海风的冲刷。最后一点松明和油脂燃烬的味道,在这座南海地一大港口和不夜城上空散去,全新而繁忙的一天就要开始了.

广州港,自秦灭南越而赵佗称王,开埠定都番禺至今也有近千年历史,无论历朝兴衰更替,似乎都很难能影响到到极南的一隅,城市一直随着繁荣和人口的展在扩张,一直扩张到山边。然后又转向海里扩张,在滩涂上围堤排水,填造出新的土地来,在上面衍生大量各国风情的聚居区来。

当然按照往常的光景,乏味而忙碌地清晨是属于贫民的,除了值夜的门卒。连最勤快的税吏,也躺在相好地被卧里。这时而大半个早晨是属于各家奴仆的,当太阳高过杠头后,街市上便充斥了这些穿着各色家徽图样仆人和伙计;当开市地登闻鼓响过后,一些商号的马车,穿着绸布的帐房和管事等高级人员,才在街面上汇集成车流人流的景观,沉寂的城市也渐渐恢复了活力,才算是大多数商肆崭新一天的开始。当太阳靠近中天后,一些还需要主人亲身奔波劳事的中小商号,这时也姗姗来迟的在店铺中出现一些穿袍戴巾的身影。

至于,作为城中稍稍有资格称的上富有之家的生活,是与整个上午无缘的,对大多数人来说,早饭才是一天最重要和丰盛的一餐,而午后的时间才是他们开门会客的时间,至于他们一天生活中的精华和高潮,那还是在深沉的夜里。

因此一时之间,笼罩在晕红霞光下的城市,如神光笼罩的黄金之城,相比晚上万船云集,号称百里灯海的码头夜景,又是另一种让人总是不看不厌的风情;只是如今的这一切都因为城区当中偶然分布的伤疤一般的废墟和残垣,而多少沾染了上了一些衰退和颓败的意味。

而在新的一天里,广州内城的大都督府里,左右那些华美异常的家什早已经被清理,而显得有些空荡荡的官厅之中,也刚刚呈上来一份姗姗来迟的早食。

只是与周围雕梁画栋、华丽繁复而高雅怡然的环境和背景相比,放在木制小案上装在粗陶大碗里黄乎乎的雕胡饭,一小碟酱蒲萝丝,还有被一双骨节格外粗大手掌的握着毫无雕花和漆彩的灰色筷著,同样身披苍色布袍的中年男子,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寒酸和简陋了。

作为此间的现任主人兼这广州城数十万口民的主宰者,饱经风霜与沧桑十足的大将军黄巢,却是吃得有滋有味而在不经意间,露出某隐隐种满足和怀念的表情来,直到扒干净最后一撮雕胡米,又蘸着酱蒲萝的残汁吞下肚之后,才轻轻抹着下颔微微的叹息道。

“老范头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老家味道啊”

“大将军你的饮食起居实在是太清减了”

一名站在边上的中年文士,却是苦口婆心的劝说道。

“又操劳诸事繁多,还望保重贵体啊。。”

“前朝摩诘居士(王维)有《登楼歌》曰:‘琥珀酒兮雕胡饭,君不御兮日将晚。’”

黄巢却是微微的一笑。

“这可是老天予我们这些寒庶,饥年果腹的上等佳肴啊。”

“当初,我们带着三姓七家的族中子弟,贩走地方的时候。。”

“有这一合半碗的雕胡饭,便是难得款待和盛情了。。”

“就算这些年辗转下来,依旧是怀念的很啊。。”

“可那是转战路上。。。这城中”

文士有些敬佩又有些担忧还想劝说些什么,却被他摆手打断了。

“他们私底下是什么各样,我怎会不知。。”

黄巢沉声叹息道。

“但是既然我发下为天下黎庶起兵的誓愿,而以大将军号令各路义师,”

“那就更要一以贯之的秉持此身了。。不然还怎么整顿和约束他们了。”

“广府左近的重新清田和复耕,还有开放市坊的事情,进行得如何了”

“清田和开耕之事,已经初步有所成效了,”

“约计得新旧生熟田亩三十万有余,只是除种子外,还暂缺耕牛和农具不少。。”

“另外,则是在市坊上建树不多,依旧是观望者甚多,而入市寥寥。。”

“而且多是小针头线脑的小营生、小本钱。”

“哪怕再小也是个营生,也是支持我义军长治久安计的姿态”

黄巢不由的叹声道。

“须得好生多待和扶持才是。。”

“诺。。。”

文士应声道。

“全义。。”

然后,他又转头过来,对着另一名候命的高层将领道。

“武库通敌藏贼之事,如今盘查的如何了。。”

这人名叫张全义,乃是当初盐枭团伙出来为数不多粗通文字,而富有与官军周旋经验的的老兄弟,也是大将军府当中屈指可数的心腹之一,直接率领着来自选拔自各军的数都精锐健儿。

“负责监守的孝义军管将周鸨儿,正在军府里待罪呢”

名为张全义的将领连忙道。

“究竟是监管不力,还是与那些狗贼有所勾连”

“左司马部的人手正在连夜彻查和审讯当中呢。”

说到这里,张全义顿了顿又道。

“另外城内上亦有数十家的牵连人等,已经抓捕收监。。”

“期间查获许多私匿的兵器与亡命,就等下一步的口实和凭据了。。”

“还须得防止底下人肆意扩大是非,而有意无意的行那扰民之实。”

黄巢想了想又吩咐道。

“就让枭头队他们,分派到各处加紧督促把。。”

“谨遵大将军令喻。。”

张全义正色的应声道。

这时候,黄巢突然在呈来的一叠文案上看到一个名字,不由的咦了一声。

“又是这个和尚呢。。”

“倒是与我义军很有些牵绊和渊源了。。。”

而在城中的另一处地方,隔绝了大多数声音和光线的密室里,已经满地是被摔碎的珍贵物件和花纹曼妙的精美瓷器。

“武库那头,被草贼发现了。。正在大索全城”

一个暴跳如雷的声音也在叫嚣着。

“这个坏事的贼秃,却又是什么来历”

“还不快快与我去察访一二,”

“还请东主速随我换一个栖身之所”

另外一个声音却是小心谨慎的劝说道

“因为事发突然,好几家都被猝不及防围住了。。”

“只怕严刑拷逼之下,不多久儿就会牵连到这处来了”

。。。。。。

在某种隐隐的诅咒和念叨当中,周淮安朦朦胧胧之间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天色全部放光日头老高了。陌生的环境和陈设,还有披在身上陌生的铺盖,被褥基本是七成新的,还散发着太阳暴晒过的味道,这也让他终于想起来一些之前的事情。

只记得不知道喝了多少,以至于最后满身酒气的自己已经没法自己出城和回营了,就顺势被曹师雄亲自带着手下,送到另一处于王崇隐所据有的别宅当中休息了。说起来实在是有些丢脸,自己好歹还算是在酒桌、KTV里见多识广给锻炼出来的,居然被一群古人用数量取胜的低度酒给放翻了。

不过,似乎因为实在城中的缘故,他在这里听到的不是类似军营里操行的嘈杂声,而是相当静谧的鸟叫虫鸣声,还有隐约女性说话的细声细气。

推开最近木格纸糊的窗扉,他才发现自己其实身处在一处沿街木构建筑三层上的房间里,底下就是一览无遗的坊市生活的场景,远处就是横七竖八错落陈杂在一起的晾晒衣物和被单,见缝插针一般塞得满满当当的摊贩和肆铺;近处则是许多林立茨比的民家,而时不时有各种明显穿戴义军服色的形形色色人等,也在不断的往来出入在期间。

显然这里就是一个与义军相关的临时聚居地和生活区啊。而且许多人就这么在大白天穿着号服或是军袍,而公然带着家人和亲眷就这么的招摇过市,或是径直跑回到某处居所当中,就长时间再没有出来了。看起来整体的额氛围就是相当的放松和懈怠,与周淮安在城外怒风营里,相对紧促而忙碌的日常形成了某种鲜明的对照。

好吧,这里显然是安逸容易使人堕落的最好写照啊。

而他也第一次看见了义军随营的家眷,也是通常意义上的老弱妇孺;要知道,在怒风营里的时候,是基本没有任何女性的存在,就算是王蟠为首的头领们,也多数是定期去附近的集镇里解决一下生理问题的。

毕竟在这个非纷乱不止的时代,于生活压力所迫之下,总是不乏各种长期或是临时出来卖身的女性,哪怕是在义军的短期占领之下依旧并没有改变。

只是在周淮安所见到的这些义军家眷当中,年纪大的老人和年幼孩童相对很少;而健壮的中年妇女和年轻的女性占据了很大比例。而且依照周淮安隐约所知,据说是因为大部分家眷都在南下路上损失掉的缘故,因此这些眷属当中显然有许多人是新近,才得以成为义军的“家眷”的。

第五十章 余响

等到周淮安穿戴好衣物垮下床来,而弄出了些许动响后。

“管营。。”

“主人醒了。。”

早已经等候在外头,像是两条看门柴犬般蹲在边上聊天,正聊得正入巷的小七和廖远,连忙应声跨步进来,一个按照习惯端来了面巾水盆等洗漱的用具,另一个则送进来早已经准备好的简单早食。

纸包内犹有余热的当炉胡麻烧饼,还有一碗灶上加热过的甜浆子,焦黄酥香中的淡淡咸苦味,配合栗米发酵的酸甜浆水,让人觉得简单而又爽口够饱。

过了一会儿老关也带着人前来问候和说话,询问之下才知道后来发生的一些事情和来自怒风营里的反应;毕竟,内城当中既然出了这么一桩大事,也导致很多事情不得不就此停顿下来,出入的关禁和盘查都变得森严了不少。

因此,在曹师雄的作保下送走了第一批的物资之后;后续的输送事项也随着武库被查封而停止的缘故,临时输送队里的大多数人,都已经先一步回去了;如今在他身边只剩下老关连同手下七个人,专门留下来保护自己的周全云云。

根据早上从城外的怒风营那边由将头王蟠递过来的口信,却是让周淮安继续留在城中好好的散散心和消遣一二,不必马上回去交付差事什么的。在武库重新解封而对于物资出入放行之前,等于是变相给他放了短暂的假期。

不过,好在真真要紧的东西,比如那些额外获得的弩机和甲套什么的,都已经夹带在头一批的运输队里送回去了,剩下的不过是一些按部就班的杂项事物而已,也真的不用在劳烦他费心了。

所以,这个因为意外而突如而至的假期到来之后,周淮安反而有些不知道该干些什么了;

他思索了好一会之后才有个初步的想法,突然就听到大片的嘈杂声从内侧的院子下面响了起来,从栏杆上望出去,却是曹师雄等人回来了,跟在他们后面的还有一队抬着几只沉甸甸箱篓什么的义军士卒,正在鱼贯穿过内院的门楹。

至少以周淮安的眼力,从具体人等的表情上看,那曹师雄精瘦发黑的脸上,却是很有几分得色和自喜。

“寒舍鄙陋,虚兄可还睡的妥帖呼,”

随后,只见得那曹师雄主动招呼和问候道。

“昨晚俺们得了急令带队出去。。”

“却是负责连夜抄家和拿人的勾当。。”

“马不停蹄的连破了好几家,可谓是所获颇为丰富的。”

“说到底,还是虚兄带来的好处”

“兄长那头特地交代了。。”

说到这里,曹师雄不由露出一个憨厚而诚挚的笑容。

“让俺把这些个谢礼先送过来一批”

“算是不成敬意的一点心意吧。。”

然后,听得身边的老关他们顿时一片咂嘴和抽气的声音,小七更是眼睛直了直,情不禁的冒出声:

“娘的。。”

打开的几个箱笼里是一一匹匹整齐堆放的事物,其中大多数绢帛丝绸之类这时代通行的贵货,也是在大多数地方直接可以当作代货币使用的存在。

而在最后一个打开的抬箱里,则是层层叠好的精致衣物和袍服,压最上面是一串串黄澄澄俗称为大子的铜钱,密密麻麻的在衣物上码成一小堆,怕没有好几十串。

依照他放大入微的眼力来看,这些铜钱大多数都是带有中唐星月纹饰的足色开元通宝为主,按照这个时代的使用习惯是将八九百文穿成一缗,这么多串合计起来对这时代大多数人而言也是老大一笔钱了。而作为用料比其他时期更多一分的中唐开元通宝,使用和兑换起来的作价,则还要更高上一些呢。

“这些则是俺私底下的一点儿心意”

然后曹师雄挥挥手,又有一个大匣子被拿了过来,打开露出里面亮闪闪一套杯盏碗筷齐全的八色银器。

“刚从东林坊的海商大户家里抄出来的小玩意,”

“也算是借花献佛了。。不枉叫声兄弟的情分。”

这些东西看起来眼花缭乱的很优些价值,不过对于一个现代人来说,也就是那么回事了;

“正所谓是无功不受禄”

周淮安转念一想婉拒道。

“这个礼数太重了,重的我实在消受不起了。。”

“这点什物,又算的了啥啊”

曹师雄不由的脸色微变道

“相比破获了藏在武库的奸细和刺客的干系,实在是九牛一毛的”

“虚兄弟你这番是看不起俺老曹么”

“实在不是这个道理啊,”

周淮安也是极力推脱道。

“我不过是恰逢其会,得以做了一点末微的事情。”

“主要的打前阵出力还是你们的人啊”

“虚兄弟怎能这样说。。”

曹师雄也有些急了涨红了黝黑的面皮道。

“没你那番主意和设想,昨晚俺们可要多损伤好些儿郎了。。”

“须得知那些商家大户宅里,可是藏污纳垢得隐匿了不少是非勾当。。”

“还有身份不明的亡命和罪徒,一不小心就要吃了大亏的。”

“也只有俺兄弟哪一路还记得你的提点,得以损伤甚微的全须拿下了。”

“你说这份交情和好处,当不当谢呢。。”

“好吧,”

最终,在在往来推托了一番之后,周淮安还是勉为其难的在最后一个箱子里,挑出几件质地轻柔的内穿衣物,让小七抱上一段足够厚实细密的素色布卷,又拿起码放的一小部分铜钱,当场亲手分给了老关等七人;算是象征性的收下了对方的这番“心意”。

“话说,虚兄的接下来有什么去处么。”

然后重新面色多云转晴的曹师雄,也问起了周淮安的下一步打算,

“嗯,就打算在附近转上一转。”

周怀安毫不掩饰道。

“顺便才买一些私人的物件。。”

“还有时间的话,就看看风物和景色”

“那就容我厚颜做个向导如何。。”

曹师雄居然是毛遂自荐到。

“一应的花销都抱在我身上好了。。”

“顺便还能帮虚兄弟找些乐子。。”

“那就暂且拜托了。。”

周淮安想了想就同意了。

“曹别将”

“老曹。。”

“曹四哥。。”

只是刚刚出门不久之后,就见到街道上不少人会主动停下脚步,而对着曹师雄发出此起彼伏的招呼声,看起来他在这个人缘甚好,也是相当的熟稔和知情。

“对了,昨日里也没公了好些个女子,都是罪属的亲眷。”

“若是看上了哪个,尽管对俺说好了”

这时候的曹师雄,却是若有所感的转过头来道

“俺兄弟也嘱咐了,凭他的那些面子和渊源,还是能够在个中派些用处的。。”

“毕竟,俺们义军可从来不禁婚丧嫁娶之事的,”

“反正虚兄弟已经不在佛门。。”

“就算没有这种心思,收个日常铺床叠被,照料起居的人也好啊。”

“放心,这里头可大多是那些狗官和大户的眷属。。”

他似乎又感受到了周淮安的心理活动和不豫。

“还有些是从教坊和行院里给放出来的。。”

“其实也不乏清清白白上好人家的女子呢”

这种突然跳到变相拉皮条式的画风,顿时让周淮安有些错愕和头疼起来。这这。。这是什么鬼啊,但是他的心中还是微微有所荡漾起来

好容易遇上可以选择的女性,只可惜一想到他所见到的那些义军家眷,按照后世时代的审美观,还是有些相去甚远,而只够得上饥不择食的人,才能勉强下的了鸟的水准。

“实在愧不敢受。。”

最后,周淮安还是做忍不禁状的连忙摆手道。

“财帛子女什么的就谢免了吧”

“一方面是实在有碍我的修身之道。。”

“另一方面,则在营中大多数人尚且缺衣短食之际。”

“我又怎能专美于前呢,若是有心结下这个善缘,”

“那还请给馈营里一些多余的甲械物用为好。。”

“我先代王都尉谢过郎将的情分与援手之义。。”

第五十一章 间隔

广州外郭西北角,在一个偌大的庭院当中,已经堆满了大批查抄出来的财货,还有站成一堆哭哭啼啼的女子。

“小曹还在陪着那人么,”

正看手下盘点和分类着抄家收获的王崇隐,也偶然听取着来自左右的回话,而时不时发出某种叹声来。

“说是想在这城里走动一二。。”

一名面相老成而身材敦实的部将回声道。

“那就好生招待一二。。不要怕花费多少。”

王崇隐不由的笑笑到

“这至少大可证明一点,他既非本城人士了。。”

“请问,将主为何如此看中这个和尚啊”

这名部将有些好奇道

“因为,刨去小柴那头的心思不说,怒风营的这和尚倒也有几分意思啊。”

王崇隐毫不掩饰的道。

“光是在酒席上做派你也见到了把,根本不似那些礼教甚重的世家大族”

“倒很有些坦腹东床的魏晋遗风啊。”

“怕不是个大有来头的传承和出身。。”

然后他顿了顿又道。

“不过,小曹昨个还是操之过急切了吧,”

“哪有初见就要与人结拜的道理。。”

“他愿意多加了解我们义军,这自当是好事。”

“反正这些也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机要情形。”

“内里随便找个知情人,就能打听到大多数了。”

“至于来历上不甚分明什么,难道我义军之中还会少么。”

“这一路上投奔进来的,难道个个都能做到知根知底么”

“还不是靠时常里的表现,日久方见人心趋向的”

王崇隐又转身对着候在边上传信的亲兵交代道

“回去私下告诉小曹一声。。”

“那些财货就加倍折算成军需物用,算是日后结好怒风营的礼数好了”

“黄王如今重新用兵在即,保不准儿日后就有相互照应的机会。。”

“还有,那些女人就不要再摆出来了,”

“显而易见,人家可看不上这些庸脂俗粉一般的等闲货色。”

“正所谓是人之所欲,虽然嘴上说的客气,但是察言观色之下还是有所端倪的。”

“或许,这世上真正有所本事的人物,都不是酒色财气可以轻易打动的。。”

“对了,武库之事后军府那儿也有人下来盘问过,”

另一名做文士打扮的部属,也开口道。

“还特地提及了那和尚呢。”

“那有摸出些什么底细和来历来了么。”

王崇隐不由的略带好奇问道。

“全无头绪啊,毕竟这可是南海第一大埠啊”

这名文士却是失望的摇摇头。

“除却本地的数十万户口之外,终年往来流转的客商蕃人,又何止百万之数。”

“义军乍到立足未久,又怎么能觅得到多少头绪呢。”

“也是这个道理而。。”

王崇隐却是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好歹这是人等流传频繁之地,有所些许奇人异士并不见得稀奇。”

“难道你觉得这些见识和涉猎的人,在世上会有多少。”

“相较那些屡屡征辟不出的名士清望,至少人家还肯为义军出力不是。”

“哪怕是个六根清净,了却凡俗羁绊的前出家人名义也好啊。”

“军府应该市恩为榜样才是正理,又怎么会凭的让人节外生枝,”

“却是凭地便宜了王蟠那厮了,至少还是个会念旧记恩的。”

。。。。。。

只是在事后重新回过味来之后,周淮安心底又不免有些微微的遗憾和失落,方才有些条件反射式的矜持和犹豫,似乎让自己错过了什么东西一般的。

总而言之,这还算是一个相当愉快的白天,在曹师雄的领路下,也算初步领略了这些古代广州街市的风情,还品尝和收集了好几样别具风味的小食。

但是更大的收获,利用这次漫无目的逛街机会,周怀安收集到了一些原本不那么容易入手的材料;

比如放在药铺里和雄黄、大黄等药材,一起售卖的粗硫磺和红铅,水银、丹砂,放在山货店里的土硝和芒硝,甚至还有几块包在石壳里的萤石原矿,也就是历史上那些夜明珠的由来和前身。

由此,他也发现了自己身上这套辅助系统和扫描能力的另一个用处,比较浅层的透视和分析矿石等无机物的成分结构。

然而,这其中最让他意外的则是看到了堂而皇之摆在柜台上,作为药材配方使用的“绿矾”(硫酸亚铁)和胆矾(硫酸铜);

前者在这个时代是作为治疗胃病积石的辅材,据说直接蒸馏之后就可以得到含有杂质的稀硫酸;而后者是当作解毒的催吐剂,完全可以和熟石灰乳液混合起来,成为杀菌效果的波尔多液(无机铜灭菌剂),只可惜数量为免太少了一点。

当然了,因为有曹师雄在的缘故,所以但凡是被周怀安看上的店家,就根本没有推拒和讨价还价的立场,而只有战战兢兢回答到底有还是无,而把存量全部掏出来以示诚意的唯一选择;

好容易拜别了曹师雄的盛情款待,推着装满大包小包的车辆,而回到怒风营驻地的安沿集的时候,却发现营中差不多也完成了最基本的武装和打包,而充斥着四处游曳或是操练的身形,还有整装待发的骡马和车辆。

因为,随着前来的快马和信使,怒风营再次接到了出阵的命令。按照冲天大将军府最新颁下的命令,下令广州内外完成初步修整和补充的各部义军,开始陆续分兵攻略着岭东境内的各州县;以扩大起义军的控制范围和钱粮丁役的来源。

刚刚补充了一批人员兵甲,又在城外搜刮了一些物资的怒风营,显然也在其中。

第五十二章 上路、旗语与纸甲,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

望着前后蜿蜒在苍山绿野之间灰呼呼色调的队伍,周淮安不由想起并低声念出了杜甫的《兵车行》;只是他很快就自行闭口了,因为后面接下去的诗句就有些不吉利了,简直就是要竖活FLOG的节奏了;

什么“爷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

什么“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

那倒还好,体现的只是对于兵战凶危的担忧情绪,可是接下来的:

“边亭流血成海水,武皇开边意未已。”

“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

“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简直是想要多晦气就有多么的晦气了,因为这描写的是针对吐蕃要冲的石堡城之战;结果安史之乱一起,花费了无数代价拿下的土地和要冲,就这么连同河西陇右一起全数便宜了吐蕃人。

然后,他有把发散感怀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到自己的身边,如今他胯下取代了原本那只骡子的这匹青色小马,还有上身穿的这件原色的钉皮甲,可说都是出征前曹师雄以个人名义,送过来的所谓“壮行之礼”;

虽然作为一个唯物主义观和物化社会风气,所熏陶出来的新时代网络军史宅,总觉得对方的热情有些过头和令人不适应了,但他也不会在这个关乎切身安危上的事情矫情什么的。一领甲衣或许可以挡住致命的流矢,而一匹足岁的小青马则代表的是,见机不妙时跑得更快和更多的负载量。

这件半新不旧钉甲衣,经过营中的裁缝和皮匠再次调整修饰之后,已经变得相当合身;不但外缘的钉铁被打磨收紧,内里衬边也鉚上更加轻薄的锻铁片;而小青马身上的鞍具和嚼头也是比量身高和体重整理过,索具、皮护、鞍袋、箭壶、弓套和枪架,都是现成附送的;

而这匹小青马根据观察也只有两到三岁齿龄,经过一定的驯养却还没有过多骑乘和负重留下的压痕,显然还有可以继续发育和锻炼的空间,骑起来虽然更费工夫进行控制,却也要更加轻快灵活的多;于是,原本那只专属代步的骡子,就退位成为了专门驮负个人用品的候选了。

这让周淮安一时有些见猎心喜的新奇感同时,也不免要暗自吐槽几句,这些东西给自己实在明珠暗投之嫌了,难道这是指望自己能够身先士卒的冲锋陷阵么,他只能在事情不对或是危险关头,能够跑的比别人快就行了。

相比之下,其他更多来自后厢兵马曹师雄或者说是王重隐的好意,也是在意料之外的如期送到了怒风营当中;虽然只是一些二手的武器和用过的帐毯衣被之类,但也是正当其时的东西。用将头王蟠取笑的话讲便是“这回咱们都沾上了和尚的光了。”

因为怒风营只能算后续出发的偏师之一,没有资格参加之前作为主力的大队人马,在城北举办的祭旗出征仪式;所以在私底下誓师拔营的过程,也是相当的简陋和寒酸了。

只是临发前,把大伙儿聚集起来排好队,然后在临时设立的木台上用猪牛羊三首,供奉了下代表所谓军神的一面牛首纹饰的蚩尤旗,喊上几句祝词和口号就算是了事了。

这次刚刚得以扩编到三千有余的怒风营,出动了足足约五分之四的力量。可以说除了实在不便远行的老弱病残留营之外,旗下可以动用的青壮全部上阵了;用王蟠的话说,重建的怒风营是否能够扬眉吐气而重新具列义军翘首,就得看这一朝的表现了。

其中理论上的战兵约有两千一百多人,具体编列作左中右三个小分营,其中中分营齐装满员的一千人,由将头王蟠亲自掌握;而左右两个新卒占了很大比例的分营则分别由,牌刀队新提拔起来的校尉林子权,以及转正为校尉的吕副尉分别带领;

至于剩下五百多的非战斗人员,则不出意外的归到了周淮安这个新营管的麾下,而负责维护和照料大多数驮运辎重的牲口和大车了。当然了,作为加强的后队辎重护卫力量,除了本就有的三十几号人外,王蟠好歹从左中右三个分营里,各抽出一个不满员的队来,权在周淮安麾下听令一时。

其中来自中分营的一队有五十七人,队官也是个熟人,成大咬和他手下的十几名持矛老卒,就是最基本的核心力量;而来自左分营的就只有个不足半数的队,四十一人当中只有十一个持牌正卒,其他都是新卒转为的矛手;

最后显然来自相熟吕校尉手下的员额比例最高,足足有七十八个都是清一色的弓手,其中除了六十只木弓之外,还有十八个人是用改装木单弩的老手,显然是人情和诚意都是满满的。

再加上老关名下直属的一个火,人人都有身皮甲套子和毛边笠子,外加一半的铁单弩和一半的改装弩机,还有近战轮换使用的刀矛等复数配备。前后合计起来在周淮安的手下也有两百人左右的战力了,只是具体的表现和战斗力就不好说了;显然还需要进一步实战的磨合和锻炼才是。

好吧,就算是两百头猪也是一笔宝贵的财产了,更何况是两百名初步武装和简单训练过的士兵呢。

因为出阵前的时间有限,而导致许多准备工作还是有些仓促;但是周淮安还是尽可能的利用这段时间,在自己的职分范围内,采取了一些对策和改变。

比如在火厨方面,除了那些炒米、死面干饼等速食口粮和收集来的风腊制品之外,他还指使人耗费了许多柴碳日夜不停得培制了许多干菜;主要是以海苔、海带、鹿角菜等随处可得的海货,和萝卜、豆芽、荠菜、口蘑、苋菜、水芹、昆仑瓜(茄子)、越瓜、胡瓜等,从附近杂七杂八收罗到的蔬类为原料,加盐和酱烘干脱水而成的浓缩产品。

那些个被指派在他手下“学点手艺和本事”的青年人,也被几天速成的旗语小队,分配到各队里去,作为传令的辅助手段。当然,因为是试验性质的缘故,优先被分派到那些关系较好或是有所渊源的队里去。

这么短的时间,也只够利用饥饿加肉罚的奖惩法,让他们记住最基本的“进退停”、“快和慢”、“走和跑”“聚和散”、“左右转”“蹲和站”、“远和近”,等十几个简单旗色变化和对应口令而已。

当然了,具体的反应和延迟效果肯定会因人而异,乃至出现各种问题和意外的,但是有这东西总比没有的好。因此,王蟠只是粗粗让人演示了一番之后,就下定决定要在正卒组成的杆子队里先行适用起来。

至于老卒组成的“哨头队”,因为人数较少而受到直接的指挥,也有既定成法的战术配合和默契,就暂时不好做过多的改变和调整,因为影响了士气和引起反弹。

倒是老关这一队人,在他的严厉督促和以身作则之下,将这套简陋之极的旗语连同配套的举动,给好生背了下来作为别人的样范;

另外,因为在无意间发现了一整仓囤积的纸张,主要是以桑皮纸和黄麻纸为主;其中好些因为贮存的时间过长,而出现了朽碎和虫蛀;然而,这也让周淮安诞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和创意,就是试着造一些纸甲出来;

纸甲的原理很简单,只要以硬布裱骨,再用纸筋搪塞而成。实际操作则是要把大片的纸张用浆糊浸透,叠加起来全力锤打至薄就行;历史上主要用于中国南方步卒,因体轻,又为战船水兵多用。

比如在有宋一代,因为这东西的相对简便和低廉,时常会出现官方制造和拨付的文书记录当中。

虽然在浪费了许多米浆和汤汁之后,最终成品的外观让人有些实在不敢恭维,这些不同颜色的纸头叠加之后,让人看起来就像是鸠衣百结的乞丐一样的,但是在能够关键时刻也许就能救人一命的防护力面前,所有嫌弃的表情和非议的声音,也就迅速消失了。

尽管因为初始工艺不过关还是缺少相关经验的缘故,初造出来的纸甲背心并没有史上《新唐书》记载说“劲矢不能洞”的效果;但二十步内全力射出的箭头仅仅嵌在上面半分,而只划破了一点点的内里;而在用力的单手挥刀砍劈之下,纸甲虽然依旧会破损开裂,但是想要对内里造成的伤害,却需要同一部位的好几下才能达成的结果。

这对原本就是条件简陋的义军而言,无疑是一个极好的装备选择和来源;毕竟,作为广州这个大埠长期出口的商品当中,就包括了数量极大的纸张。

这样除了因陋就简的竹片和木块加藤编的麻将席甲之外,那些原本没轮上的新卒们,临时又有了一批补充和替换的防具了。

然后周淮安又做了改良和修正,因为浆化的纸张显然很好塑形,所以可以按照人体的形制,因模成型制成各种披膊、罩背、蔽膝、护肩等护具部件,又糊了一层桐油以实现有限的防水效果;

再多费上一点功夫用锅底收集的烟灰水来统一上色,至少在近处不认真看的话,就是黑灰乎乎一片而看不出本来的原貌,而初步有了相对一致的色调;再在上面用模具敲打锻压出类似甲片的纹路来,就有了原本正规铠甲的模糊外观了。

只是在向北出了广州的地界之后,一名重新到来的信使,却让将头王蟠的脸色变得不是那么好看起来,随即他临时着急了小范围的议事,周淮安才得以知道。

原先与前出大队人马汇合的命令被取消了;随后这一次与大多数义军开拔的方向有所不同,他们得到命令之后却是沿着官道一路向着东面而去,前往广州之外的东南沿海地区,平复和弹压当地发生的骚动和变乱,理论上说也算是个强度较低的任务和目标了;

毕竟,这个方向的大部分地方,都曾经在黄巢南下裹挟大军的攻击路线上,有建制的官军和抵抗力量几乎被扫荡一空,地方上也是变得相当的残破和凋敝了。但也意味着缺少表现的机会和功劳了。

不过,对于心思并在在这里长远发展起来的周淮安而言,能够相对安全的武装游行上这一趟,也是不错的绿城和经历的选择了。

。。。。。。

与此同时,已经开出广州城外而整装待发的后厢人马当中。

“竟然是往循州方向去了”

王崇隐也在略微惊讶的问道。

“王蟠那厮怕是被什么人针对了吧,”

“却也难怪,他麾下在近日里,不但出了风头。还额外得了不少好处呢”

一名部将毫不掩饰的道。

“只怕是有人眼红和气不顺了。。这次只是顺势使个手段而已”

“只是这样的话,就与本部的打算有些违和了。”

却是曹师雄却是有些忧色起来。

“无妨的,你继续私下结交你的人情好了”

王崇隐却是不以为然的道。

“官面上的事情,自有我来处置。。”

当然了,对此王崇隐还有意犹未尽,或说是不便直言出来地方;

比如在黄王的巨大号召力和威望之下,除了最亲近的冤句子弟和盐党众人,还有收编自王大将军旧部的长恒健儿之外,其实还有好几个不同的派系和山头,分别掌握这义军当中中下层的权利和资源。

他们往往以不同地域出身的乡党和宗族关系为纽带,在号称“数十万”的义军核心力量当中,形成了自上而下大大小小的利益群体;王崇隐为代表的后厢兵马,亦算是其中一支;至少在一些细节和不重要的事务上,就算是黄王也要有所考虑他们的态度和意见的。

只是当闽地到大庾岭的一路败绩过来,又有许多见势不妙的义军将领,纷纷率部阶级投降了官军,而回头对着同袍举起屠刀之后;刚刚打下广州而初步有了整训修养的喘息之地的黄王,也是开始痛定思痛的想要有所改变和重整了;这种明显而坚定起来的态度,也通过最近的人事变迁和军中的赏罚事宜,逐步的展露出来。

一直处于边缘化而新近得以重建的怒风营,或许只是个用作投石问路试水的棋子而已;而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这些后厢人马的态度和立场,就需要重新商榷和考量了。

第五十三章 上路(中)

虽然私底下以及改变了出征的目标和方向,但作为大多数并不知情的中下层义军将士而言,并没有什么的影响和波动可言,而依旧在各种复杂翻沉的心情和憧憬当中,在时不时冒出来鸡飞狗跳的事端和琐碎问题当中,遵循着下达的号令而继续向着新目的地前行而去。

因为怒风营大多数新募的兵卒,许多人还是第一次长途行军在外,所以各种意外的状况和事件,可以说是层出不穷的冒出来;尤其是在老卒和正卒较少的左右两分营,各种频繁的掉队和迷路建制就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家常便饭了。

毕竟,许多人还是这辈子第一次离开,自己生活的家乡或者说是那一方世代生息的小小天地,而呈现出格外的新奇到慌乱的各种思绪;于是在周淮安的名下,原本就集中了大量牲畜和车辆的后队,就成了某种意义上的收容队了;

作为护卫的老关他们在这一路上,几乎是需要不断的分成许多巡逻小队,而将那些三五个蒙头蒙脑散落在道路上,或又是钻到那个旮旯里去而找不到本来队伍的零散士卒,连打带骂的给一一找回、收拢和聚集起来;然后,待到宿营和停歇的时候,再交给那些骂骂咧咧寻过来的队官们带回处分。

尽管如此,因为违反营规而乱吃东西或是喝了生水而生病,还是其他意外和不慎受伤造成的非战减员,还是迅速积累到了将近三位数,而一片病恹恹和七歪八倒的唉声叹气当中当中,成为后队的一道日常风景。

身在后队当中慢悠悠的行进着,其实是一个比较舒服且安全的所在,那些手下的将人们为了讨好他,甚至专门制作了一辆带有顶棚的平板大车;虽然依旧没有任何的减震和缓冲措施,而随着凹凸起伏的道路颠簸的人后背和屁股疼,但至少有了一个可以停歇下来时挡风遮雨的地方了,还能堆放一些私人的用品和订上快折叠木板,作为书写所需的临时公案。

但是,周淮安为了让自己享受的特权不是那么突出,他又让人继续改装了十几辆平板大轮车,加长加宽了车底板,用烤弯的竹条做成门型支架,蒙上帐篷用的油布垫上稻草捆,而制成类似后世美国西部开拓式大篷车的所在;

主要用以收容和安置那些一路上产生的伤员和病号,虽然是空间有限而需要好几个人横着塞放进去;但还是因为实用性上的改良,而获得了每一个使用者的交口称赞。

结果第二天,在王蟠为首的头领们都知道后,也派人过来依葫芦画瓢的提出来改造的要求;毕竟,睡在这种自带弧形顶棚的大车里,可比睡在支起帐篷的泥土石头地面上,要舒服且健康的多了。于是,在这一路上又额外费了许多的布和竹子、炭火,而多出一片色彩斑斓的车顶棚来。

只是在路上的时候周淮安忽然发现,抽空找上自己说话和请教的人,突然变得既多且频繁起来;而自己不管走到哪里,身边总会形影不离得跟着一群人;以至于他差点儿就意味自己的逃亡打击北人发现了,而用这种最原始的人肉蹲守战术买来看住自己的时时刻刻。

后来通过小七和廖远的曲线探寻和旁敲侧击,才哭笑不得知道这是将头王蟠的意思,好让这些年轻士卒在自己身边学点东西的初衷;于是在他思前想后,还是决定利用行军的间歇和休息时间,开办个随军的不定期和不定员的临时讲座好了。

主要延续之前在营中抽空给人说书的形式,通过一些后世流传过的通俗小故事,给他们提及一些为人处事的基本道理和行为理念。当然了,这一次讲的就是一些生活当中,触手可及的细节改良思路或是随地取材的小技巧,也算是后世人常年积累下来的一些处世之道和生活小智慧的结晶。

当然了,他并不指望这些认知基础和世界观都极其匮乏的古人,能够形而上学的理解事物的形态和原理,但只要让他们知道这么做可以省下不少功夫、气力和时间就行了。

而对于周淮安而言,真正的关键,还是能够让自己在日常里,更加的省时省心一些,乃至方便自己偷懒和干私活;如果能够从中万一发掘出个把有相应才能和兴趣的苗头,那岂不是更加美滋滋的。

就在这种轻松写意的漫游心情当中,周淮安随着这只军队一路进入了惠州境内,又沿着下游流入广州境内出海的龙川江溯流而上,穿过了惠州和潮州的博罗、归善、河源,龙川数地县治,抵达循州境内的长乐县时,也就是第三天中午的事情。

如今的岭东之地,除了广州之外尚有外围的惠州、循州、英州、韶州等地,尚且还在义军控制的势力范围内,只是相应的控制力度和具体情况,就实在有些混沌不明了。

至少在沿途过来的博罗、河源、龙川等地,尚且还有义军的旗号和不同数量在地乡镇的驻守行伍;不过他们的行头和装备看起来,就比在周怀安的努力绸缪之下,初步实现统一号褂和灰笠子,而武器集中分列的怒风营,要逊色和落魄的多了;

好些驻防在市镇里的义军,甚至不比乞儿、叫花子什么的好多少,除了手中拿着的破烂枪矛之外,简直就是有什么就穿什么杂乱不堪;也没有什么固定的营房和区域,而是按照乡里乡亲的干系,而成群结队的分散住在一些民家里;

只有在出勤和值守的时候,才按照需要拼凑出一身还勉强过得去的行头来;而除了基本的口粮之外,他们日常柴油盐酱茶和衣被帐毯的用度所需,则大多数是靠自筹自用的就地征收;然而地方上早以及被过境的大部人马搜刮殆尽,所以他们驻留在这里的时候也看起来也是穷酸得很。

而在这些外围义军的身上,来自大将军府的亲疏远近的差距,一下子就被充分的体现出来了,正所谓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能够驻留在广州城附近,还能得到比较稳定供给的怒风营,对比之下就是某种幸事了。

与之对应的则是沿途地方上的萧条和破败,以及市镇村邑里的人烟稀少荒废;尤其是原本已经水运繁忙的龙川江两岸,无论是渡船还是行人都几乎绝迹了。就算是在行军路上偶然有所发现之下,疑似的乡人百姓什么的存在,也会不顾一切的丢下所有事物而奋力逃之远去。

而怒风营此番行事的第一个目标,就是这循州境内兴宁县的石坑铅场,岭南之地除了少数的沿海平原和河谷地之外,可以说是多山而丛林繁茂,因此也蕴藏了不少形形色色的矿物;这石坑铅矿就是其中一个开采历史较为悠久的所在,

依照广州府所得到的消息,这里常年维持着许多矿户及其眷属,每月大概可以出产几十万斤铅料,以及数百缗的附带其他收益;因此在义军大部过境时,曾经杀尽了守吏和官兵搬空了矿场的积存,还在当地矿户当中拉走不少人手,又留下一个队来征收和维持后续的产出。

但是,现在这一个还算稳定的产出来源,却在半个月前就已经断绝了输送,从附近县城里派去查探的人手也没有回来;而将消息请示到了广州城中,然后有辗转落在这只怒风营为主的偏师身上。

第五十四章 路上(下)

沿着蜿蜒起伏而满是尘土的官道,翻过了两道不算很高却比较费力费时的山梁之后,很快长乐县城的隐约轮廓就远远的出现在,一处顺着低矮山势和土丘喇叭形张开,数条枝杈般河流散布期间的谷地当中了。

因为岭南东部各州治下,相对土蛮、蕃人陈杂的岭西和安南之地要开化的更早,在历史上也更加繁荣和发达的多;因此可以说自大唐开国以来,在军事防备上的需求可以说是略等于无。

而所谓的长乐县城,只是这片位于粤东最大山中盆地的东端,一个低矮土围子圈起来的聚居城区;从形制上看比大多数广州外围的镇子,其实也大不了多少;甚至就连标志性的门楼和护城河沟都没有,只有上面插着代表义军的青旗,标志这这里还有人在驻守。

尽管如此,在看到远处县城在望之后的军中许多人的脸上,已经禁不住露出某种放松和安心的表情来。毕竟在这行来的一路上,他们大多数人可是吃尽了各种苦头;尤其是那些才从有一顿没一顿的饥肠辘辘当中,吃上几顿饱饭的新卒们,羸弱的身体让他们往往没能走多远,就频繁出现各种脱力和脱水、中暑等状况。

好在周淮安所在的后队还算有所准备,比如半碗淡盐水、加了粗糖的茶汤,或是几口杂煮糊糊,遇到这种情况也能进行简单的收治;所以除了个别耽搁时间实在太长的倒霉蛋之外,就并没有出现更多的减员。而这一点,同样也得到了王蟠为首头领们的赞声和感叹良深。

理由也很简单,居然是因为原本他们这些老义军,每次出征或是长途行动之下,没有因为走散、掉队个三四成,或是病亡、累死折损掉两、三成人手,那简直就是老天作美的好事情了。

好吧,也许在这个乱世当中,这些被逼得走投无路而起来造反,就连腿上泥巴还没洗干净的义军们,就是一路把自己和别人当作了某种消耗品而闯过来了。

而在抵达一处可以用来停宿的城邑之后,就意味着可以得到现煮的汤食和热水,而不是就着灰尘啃死面饼子,只能定时在老卒掌管的水囊里喝一两口来润润嗓子;还有铺满稻草的屋子可以休息,说不定还有打盆水洗漱洁净的条件,对大多数人而言那简直是美滋滋的事情了。

毕竟,怒风营作为经年日久与官军周旋和交手,而残存下来的老底子,多少也学会和掌握了一些军阵行伍的粗浅经验;比如在行军途中是严格限制随意生火和进食的,而士卒们除了自带的葫芦、竹筒的存水之外,想要获得水源补充就只能等到停歇时,由各自的火长在辎重后队里取来和分配。

为此,周淮安倒在事前已经准备了几十个,由就地掘取高岭土烧城的筒状陶炉,再加上预制好的粗制木炭和路上收集的柴草,用牛车一拉就能跟上队伍的行程;停下来之后虽然直接烹煮炊食是不够用(只能满足少数中上层头领的热食),但是分批轮番提供各个分营队下,定额分配的热汤水还是可以做到的。

然后,再加上普通士卒吃的死面饼和风干麦饭团子配酱干沫子,大小头目们吃的炒米和干糕条配盐菜;基本可以杜绝大多数野外带来的肠胃和饮食卫生问题;至于包括周淮安在内的少数头领们,则有干菜和风腊一起现煮的绸粥,或是下点面团子和疙瘩汤。

虽然,在此之前大多数人可是睡倒在烂泥地里,乞求有口吃的就心满意足了;但正所谓是由奢入俭难,一旦习惯了某些日常带来的好处和方便之后,就很难再将其舍弃掉了。

而作为这后队的总负责人,周淮安行进在这期间,有时候他也会产生某种片刻的错觉;似乎觉得就这么暂时维持现状下去,也是各不错的选择;但是随后沿途随处可见的惨状和战乱荼毒的痕迹,就会及时提醒着他;

想要在这个代表社会最底层的蝼蚁,最卑贱众生所构成的义军当中,有所作为乃至逆天改命的话;相比这个时代的藩镇、朝廷等其他阵营和势力背景的存在,那简直就是地狱级别的难度,而且还是十八重地狱的最底层——阿鼻地狱的难度。

想到这里,。周淮安忍不住有狠狠咬了一大口油汪汪的炒鱼松,来平复一下有些失落和惆怅的心情;反正在骑马背上的时候,他也会抓紧一切间歇来进食和充能;因为在这荒山野外里自己的扫描能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派上用场的机会了。

而在这里,所见的一切依旧是满眼荒芜成鸟兽乐园的田地,和逐渐埋没在疯狂蔓长野草的破败村落;事实上在过了作为龙川江畔的水陆要冲——龙川县之后,就连作为向导的当地百姓乡人,都根本找不到了而一切只能靠自己个儿摸索和探寻。

而那些驻留在乡镇里衣衫褴褛如花子,堪称穷的一逼的别部义军,更是一问三不知的无法提供更多的消息和帮助;反过来还涎着脸向着怒风营打秋风和诉苦叫穷,而用一些当地所谓的特产,分走了一些军中的剩余物资。

可以说怒风营这一路过来就只有净支出和亏损,而几乎没有任何的收益和进项;甚至连基本就地取食的哨粮活动,都无法取得什么成果;这一次,显然大家摊上了一个吃力不讨好的任务和目标,无怪是当初王蟠的脸色不是那么好看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在口头上不断的鼓舞和勉励大伙儿,只是针对不同的人群也有不同的态度和对策。

对于新卒他是严厉的督促和鞭策,让他们保持足够的畏惧而听话就行了;对正卒们则是不断强调可能取得的功劳和奖赏,还有来自军府方面的前程;

而对于老卒和头目们,他则是不断允诺和暗示着抵达石坑铅场之后的好处和收益;这毕竟是一处产量颇丰的矿山,还有附近几处尚且完好的集镇乡里的钱粮,都可以代为征收了。

而他对周淮安在内的几名高层,则推心置腹的坦言道,这个差事可能是落不下什么实质的好处,还要亏空上一些老底子,而只能想办法先对付过去,再在回去的路上想办法找补回来了。

但是这么一路过来,还是不可避免的在三个分营人马当中,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士气消沉与低落的迹象;这还是因为周淮安在后勤准备方面,多少所提供了有限加成的情况下。

反倒是周淮安所在的后队,因为忙得不可开交而人人都有分派的事情做,再加上日常的保障还算相对公允和稳定的供给;在原本就平均指数相对较低精神面貌上,不但没有明显的下滑,还因为不断增加的熟练度和配合默契程度,有所小小的提升。

因此,在一段令人颇为颇为疲惫的翻山越岭之路后,能够进入远处的县城休整一番,就成了恢复士气、军心和整体状态的唯一选择了。

这时候前面的队伍,也送来了将头王蟠的口信,却是叫他一起赶到前面去,参与到与长乐县驻防义军的交涉当中;因为,接下来怒风营就地的补给和临时落脚点,以及前往石坑铅场的向导,或许就要落在对方身上了。

毕竟,这个石坑场,是位于长乐与兴宁县交界的山丘之中

等到周淮安骑着小青马来到前阵之后,就看见远出的县城大门已经洞开,而在门洞边上已经候着一些身影了,看起来就是一副主动迎接的姿态。

这也不禁让王蟠暗自对着左右哀叹到,对方如此的光棍利落,看起来却是又要破费上一番了。

第五十五章 骤然

“你来好生与我合计合计,”

将头王蟠不由大声的招呼道。

“下一步该拿出些什么来作为交涉。”

“咱们的军淄,多少也该就地筹给一些了。”

只是当周淮安习惯性的用自己的远视眼力,打量了一番城上的这些驻防义军之后,就不免微微皱起了眉头。

那些驻守在城头上的义军,未免也太过健康和壮实了吧;要知道除了广州城附近那些作为根本的老部队之后,各种沿途裹挟和募集来的流民、穷汉,才是这之数量庞大义军当中的常态和组成部分。

至少在见过自己营中的那些新卒和沿途那些别不义军之后,他至少知道了一件最基本的事情;在长期饥寒交迫和颠沛流离之后,所造成的身体羸弱和消瘦,可不是简单吃上几天饱饭就能补回来的。

可不是那些YY小说里,被主角的王八之气或是嘴炮一感染和打动,就能把风一吹就能倒的路倒、饿殍转化成悍不畏死的骁勇战士了;也不是后世那只靠着救亡图存和解放劳苦大众的伟大理想信念为精神支柱,在无比残酷的磨难与考验当中,依靠疲弊残弱的双脚走完了二万五千里的红色军队。

而难得有身体状况这么好的义军,就算在怒风营里也是属于少数的核心底子,只在那些河南籍的老卒身上看到过,在这里却只是拿来守城站岗而已。

随后周淮安突然脸色微微一变,因为他看到了城垛后面那些人身上似乎有隐隐近似血迹的斑驳,再加上之前附近一直安然无事的消息,不由的变得格外可疑起来。

“且慢。。”

他不由的拍马上前,找到了正在带着手下准备进城的将头王蟠,拉住他的马头转过来道

“王将,我觉得事情有点儿不对。。”

“让我们回头一些再说。。”

这时候,周淮安被放大过的听觉当中,突然就闪过异样的咻咻呼啸声,然后才在眼角的余光当中瞥见,空中微微闪过的点点晶莹;不由有些条件反射式猛然跳下马背来,按照非洲规避冲突时所养成的本能反应和经验,飞身躲到就近可以寻找的掩体——马鞍的另一侧去。

然而其他人就没有那么的好运和机会,霎那间就见那些转瞬而至的晶莹亮点,已经变成插在近旁亲兵身上的颤颤尾羽和溅开的血花,紧接而至的惨叫和痛呼声才在空气中炸响开来。

而原本骑在马上的将头王蟠也突然就消失不见了,周淮安在一片人仰马翻当中重新找到他的身影和声音时,只见他的盔子已经不见了,而随着松开来的发髻披散在了肩膀上;他的座骑更是带着几只箭杆倒在了地上嘶鸣挣扎着起不来,却也死死压住了他的一条腿,而让半边身子都拖倒在尘土的王丬,看起来尤为狼狈。

周淮安不暇思索的箭步上前,而抽刀反刃向上斜戳在倾倒的马身上,血花飞溅间痛的这匹垂死挣扎的坐骑不由抽搐惊跳了数下,而让王蟠乘机抽出被压的腿脚来,只是已经变得一瘸一拐的不良于行了。

“娘滴和尚,你可救了俺一命了。。”

然后还没有等他把话说完,就听到洞开的城门里已经嘶喊震天的,呼啸杀出了一只顶盔掼甲的骑兵。而那些拿着旗帜候在门前的人群,更是丢下了这些掩护而纷纷拔出闪亮的兵刃恶狠狠的猛扑过来,以及顺势逼近到了不远的地方。

“好贼子”

“是官狗。。”

“快护送将头退回去。。”

最后一句却是周淮安用尽最大气力给喊出来的,与此同时他也手脚不停的将王蟠推上自己那匹小青马,虽然也中了一箭但却射在了硬木包皮的鞍具上。

于是,在左右一片惊慌失措的哗然叫喊声中,剩下还能站立的总算有人反应过来,急忙拖架着受伤的王蟠等人,连同牵着马的周淮安一起拔腿就向着侧后边上奔逃而去。

而那些杀出城来的袭击者,也在烟尘滚滚当中紧随而至的追杀了过来,最终径直撞在了第一批前来救援和拦截的义军将士身上。

周淮安也至来得及侧头眼角一撇,就见那些徒有余勇却队形散乱的义军将士,一个照面就被冲散撞翻踹倒而践踏过去的惨烈情景,

而在这一刻后方的大队人马,却是有些明显的反应不及和迟钝,因为大多数士卒觉得县城在望,而迫不及待的抢道上前的缘故,导致原本拉长的大队人马已经有些散乱开来。

首先遭遇攻击的是靠前一些的左分营,虽然校尉林子权带着作为骨干的牌刀队,奋力抵抗和阻挡了一阵子;但是其他数量更多没见过战阵的新卒,还是在面敌的片刻之后就被惊散而逃,连带冲乱了那些落在后头的正卒们,所努力想要维持起来的秩序。

结果就是他们这点人也只支持了片刻,就被重新给冲开打散而纷纷坠倒尘埃之中生死不知了;不过,他们溃亡前所争取到的这点时间,总算让第二阵赶上来实力最为雄厚的中分营,得以仓促之下做出部分反应和对策了;

霎那间在一片沉重或是轻便的手牌被撞翻的闷响,仓促举出长矛被摧折撞断的脆裂声中;就像是一股横冲直撞的激流遇上了厚重的纸板张般,虽然被冲的摇摇欲坠而不断崩塌进去,但总算是有一些敌骑被挡住和拦截下来了,而让对方冲击的势头被减缓下来。

这时候,来自城下步行的敌势也紧接而至,径直沿着骑兵撞开的数处缺口杀进来,而将中分营对战的士卒群体重新撕扯开来,而变成一片混战的局面。

一时之间血花飞溅兵刃交击之间不断有人倒下,又不断有人不由自主被来自前后左右的力量,推挤着拥塞上去,就像是大团大团晕染和浸润出来的不规则血色,在人群当中搅动过来又搅动过去的,不断收割走生命而留下一堆又一堆的尸体。

这时候,护卫着将头王蟠的一行人,连同亡命狂奔的周淮安一起,也终于绕过中份营混战之中的侧边,而与吕校尉率领的左分营汇合做了一处,开始恢复了部分指挥的职能。

而周淮安也得以慢慢的稳定和平复下来,因为骤然爆发而有些超负荷运转的身体。这时候他却发现自己的隐形视野当中似乎有多了一个选项;

既是可以消耗这些平时积累的能量,来逐步消除机体过度使用积累的乳酸和其他负面效果,或又是用这些能量来暂时激发肌体和器官,以实现血红蛋白和肾下腺素大量增殖,而带来短时间内爆发力气速度反应的相对效果。

好吧,他不由的感叹道,居然在战场逃命当中,也能因祸得福的获得了一个对日后跑路很有用的特殊能力加成了。

然而,面前爆发出的震天厮杀声,却又把他的注意力重新拉回到了现实之中;因为,正在与敌乱战做一团的中分营所部,也出现了力有不支而开始节节败退的迹象。

只见得那些刀刀见血而剑剑到肉的冷兵器群体厮杀,相比周淮安见过那些打得热闹无比的火器对射,却又有另一种古朴浑重的残酷意味;被卷荡和裹挟在战场中的人,就像是一叶飘萍般的身不由己的成为一个有一个被碾碎掉的数字符号而已。

他再一次庆幸起来,自己好歹是选择了后勤方面路数,而暂时得以远离了这种危险而残酷的热闹喧嚣。当然了,在这种混乱局面下他也没法做些什么事情。

而与此同时,回到第三阵的左分营当中,初步恢复了指挥能力的王蟠,也终于开始发挥他身为一营之长的职能和作用;在他不断的开始调兵遣将和发号施令当中,以射声兵占据了大半的左分营,开始分出数队来拦截那些绕过正面混战的敌骑和散兵。

而用剩下的弓手一边大声叫喊着,一边集中齐齐攒射来支援和接应,中分营那已经是摇摇欲坠眼看就要崩散的战斗。然而,偷偷放开扫描能力周淮安,也由此注意到了一件事情;

作为一名颇为老道的义军将领,他似乎总能很快发现混战之中,那些敌势的薄弱和突出处,而在一次又一次分兵的突入和打击当中,不断挽回己方缠战中的颓势,或是牵制住那些猛冲猛打的敌军势头。

只是,这种临机应变式的战场嗅觉和经验判断,却又不知道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和牺牲,才能有所取得的结果。然后,让周淮安有些意外的是,就在来自左分营的支援下稳住了阵脚之后,自己编写的那套简易旗语,也开始在那些中分营被打散、分隔开来的将士中派上用场了。

随着一道道命令越来越发熟练的传达开来,从左面开始全力压上之后,久战不下的敌势也开始出现了某种颓态和疲软之势,而逐步试图收缩接战的范围,而那些陷入人群的敌骑也纷纷开始试图掉头。。。

“全体都在,杀贼。”

周淮安熟悉的另一批叫喊声,终于在他们侧后方响起。

然后就见一片如林挥动的旗帜,在不远处遮天盖地的烟尘当中扑卷过来。

第五十六章 骤然(中)

显然是后队的护卫力量也赶上来支援,虽然只有两百多堪用的战斗人员,但是加上跟过来摇旗呐喊和制造烟尘的夫役什么的,看起来也是颇有些声势和场面呢;

这些仅有的战斗人员在老关的指示下张弓搭弩,一鼓作气连发之下最少射出数百只箭矢来,大半数都落在敌势的后方当中,顿时一片惨叫和惊呼连天的,开始出现了奔逃和溃散和迹象,而随后靠近齐射的弩箭,更是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那根稻草,。

已经出现了动摇和试图转向脱离的敌人,在一片慌乱叫喊声当中迅速变成了真正的整体溃败,只可惜作为突击力量的少量亲卫骑兵,却是全跑过来接应和保护将头王蟠了,不然乘势突入和追击之下,还可以更大一步扩大战果。最起码战场边沿上那些已经完成转头的敌骑,就不至于当场丢下步队而跑掉大半。

随即他就自嘲道,你这又是瞎操的什么闲心思啊,不在其位,自当是不谋其政才对,不然随意的越俎代庖很容易就会招惹来嫌恶、忌讳和妒忌之类的潜在麻烦。

虽然只是一场短促而激烈的遭遇战,但还是偌大范围之内造成了一地横七竖八的尸体和伤员,还有大滩流趟的血水浸透了地面,这些的善后处理,就刚好成了周淮安所领后队职责范围内的事情了。因而,在他的命令之下,这些赶上来的后队夫役,也按照事先编排好的章程,开始打扫战场,兼带搜检尸体和救治伤者,发挥出后续作用来。

而在周淮安的粗粗估算之下,当场斩杀了的敌势大抵有数百人,俘获的也有两三百人;而事后回味起来,这些明显埋伏不成而转为强袭的敌势数量,其实并不像他们所表现的那么具有优势,只是方才占据了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先手和突然性,还有以骑对步的兵种压制而已。

而且交战双方所表现出来的战术变化和军士素养,可以说都是相当的粗糙和缺少次序;可以说除了初阵交手一时的血勇和短暂的蛮悍之外,就实在没有太多亮点和特色了;不过以这次双方士卒表现出来的训练程度和表现出来的指挥效率,恐怕也支持不了更加精妙而复杂的战术变化。

毕竟是这个时代处于社会底层出身的,条件和资源都是相当有限的农民军,短期之内也实在不能再奢望更多的东西了。

而通过打扫战场的陆续汇报与反馈,周淮安还知道了另一件事情,就是这些冲阵的敌骑也是暗藏玄机的;比如他们只有最排的少数人有所披甲,而后面的人则是几无防护的布衣和皮装上阵,就连马匹和鞍具也是相当的简陋,简直就是属于驴粪蛋的属性——表面光鲜。

尽管如此,他们仓促发起的冲阵还是对怒风营的义军造成了不小的伤害和混乱、动摇;直接打散了右分营不说,差点儿就把王蟠直领最有实力的中分营给冲垮了;所以说起来这场战斗,多少还是有些相互碧蓝的意味啊。

“真是好贼子。。”

整个脚踝都明显肿起来的王蟠,却很有些扬眉吐气的在马背上重重道。

“差点儿就折在这儿了。。”

“多亏了有和尚你呀,这次当居头功的。。”

然后他转身过来道。

“待到城破坡后都想要些什么。。尽管与俺说来就是了”

这时候战场上四出追杀和包围敌势的义军,也终于解决最后一股子残兵,嘶吼叫喊着将他们逼到城墙根下,纷纷戳死砍翻在浅浅的土沟里,而逼得残余的敌兵跪地求饶和乞降;然后更多的义军士卒,就这么大呼小叫着跟着零散逃走的敌兵,顺道一起冲进了长乐县城去继续尾衔追杀,

看的周淮安一时之间觉得有些不妥,但是也无能为力去制止他们了;毕竟之前才被看破了埋伏呢。

好在随后的回报里,这些留在城中的敌人显然也没有更多的埋伏和后手了,而是几乎脚步不停的从驻守的城墙上逃之夭夭,又从另一面打开的城门,三五成群的奔逃了出去。

而这时进入城区的义军,却是开始自行捡取遗弃的战利品,或又是四处搜寻可能隐藏的财货,而无心再追击下去,就这么给对方跑了精光,也被这场转败为胜的突发战事,暂时画上一个不算圆满的休止符。

直到王蟠带着亲卫马队进城之后,才在吹号和鸣锣声中重新将他们聚集起来恢复了基本的秩序。

最后的一波抵抗,被集中围堵在了城中县衙附近最大一处宅院当中,里面足足有装备精良的数十人在负隅顽抗,而且弓箭刀枪都具备齐全还依靠着丈高墙头的地利。而等到周淮安带着作为机动支援的后队护兵赶过去了的时候,围在边上在短时间内数度试图攻打进去的义军将士,已经在墙上和门边上堆下了好些尸体了。

“还不赶快给我把这群蠢蛋,给赶到一边。。”

见到这一幕,他几乎忍不住高声喊出来

“哪有这样胡乱攻打的。。”

“关队正,马上清场拉开距离。。”

这时候,在老关的带领下来自后队的特色兼职——投火兵,外加上新赶制却没有来得及出场的装备,就得以派上用场了;

这是一种用绳子和竹节制作出的篾片弹射器,就像是一个四脚大号弹弓;虽然这东西本身强度有限用上几十次也就废了,投放个火炭罐子的距离只有二十步,因为手工和操作的差异准头也不怎样;但好歹是取材来源方便和广泛,属于义军随时随地可以用得上的投掷武器了;而且轻便的可以搬上房顶或是抬着翻山越岭。(后世历史上南方红军的游击队,就一度流行过这东西)

在颇为强力的竹节扭力弹射之下,几大缸烧红的粗木炭纷纷洒洒的一起投掷进去,顿时在漫天的星火和烟灰笼罩的一片惊呼惨叫痛呼声中,将里头四处点燃起来而烧得各种焦头烂额,又在火势大作的浓烟滚滚之中熏出来好些夺路奔逃的人来;被熏的灰头土脸满身燎泡的他们,在一片仓促的抵抗之后就差不多全部变做了俘虏或是倒地的尸体。

只是被点燃起来的宅院,也在越来越大的火势当中再也无法扑灭和挽救了;当然了就周淮安看来,相比宅院里可能被烧掉的这些财货和其他收获,胡乱强攻下来所付出的人命显然更宝贵一些。

随后,将头王蟠也赶了过来,因为在这些逃出来又被俘获的人当中,似乎有人发现和指认出来几个当地的重要人物;比如一名在义军大部过境时逃之夭夭的前县尉,一位当地车船行会的会首,两个曾经奉献过义军本地的大商家。。。。

看起来他有很多的疑问和想法,要着落在这些人的身上了。

第五十七章 骤然(下)

审讯的过程自然是毋庸赘言的,只是王蟠出来的时候,不免脸色很有些凝重,

那些逃走的骑兵居然是外来的官军,和当地乡里大户豪强自募的乡勇、土团一起,在半个多月前就已经乘其不备合力袭击当地驻防的义军所部,而彻底控制了这处粤东盆地的西端门户所在。

然后在城中大开杀戒,而株连和清算那些与义军有所往来的平民百姓,还伏击和截杀了好几拨义军派过来打探消息的人,其中甚至包括一整队过路的义军。

而这一次原本也打算如法炮制,将外来的怒风营引入到城中去,先围杀了领头的将官再乘势袭击城外群龙无首的大部人马。只是未想到功败垂成的伏击变成了强攻,最后连县城都被夺了去。而那个几个本地土团和乡勇的领头人,也因为挂念自己在城中收罗的财货,而被堵在城中没能及时跑掉。

只是这些来历成谜的官军骑兵,还有长乐县以西其他地方都相继沦陷的极大可能性,都让这场先败后胜的战果不免笼罩上了许多阴影了。

随后在县衙的牢房里也是有意外的收获,除了原本的罪人囚徒之外,找到上百名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的当地驻防义军,要知道他们原本有上千人呢。而他们之所以还活着,就是为了留下来提供哪些“收复失地”的官军泄愤之用,顺便对外欺瞒一下长乐县已经易手的消息。

由此可见,这次他们所要前往的石坑铅场,只怕也是凶多吉少而少有幸免了。此外,这里面还有同样数量那些被那些“官军”以附逆、从贼为名,给下狱拷打的商旅和城中士民等人,从遍体鳞伤苦大仇深的他们口中也可以得到一些零碎的坏消息。

再综合城中这些幸存义军的口实,就可以得出来已经发生一些事情的基本端倪呢。

比如这些官军最早是出现在沿海的地区,然后就得到了许多地方乡里的豪族响应,而仅仅占据了主要几个城邑坐地征收钱粮的当地义军,却是反应迟钝的很也互不通气;直到好几支外出的队伍都被截杀没能回来之后,才仓促派出人马去查探。

然后不出意外的被伏击大破亏输,好容易有人逃回来报信之后被城中的大户和士绅,暴起发难而里应外合打开了城门,几乎是全军覆没而没人能跑掉的结果;然后为了犒劳这些收复失地的“义师”,他们自发的开始查抄城中的殷实人家和富户。

虽然,在这些见闻当中有着各种夸张和放大的虚浮水分,比如“漫山遍野都是”“乌央乌央的都是人”“过兵过了一整天”;但从各种综合的数量和行事方式上判断,显然远不止城外交手的这些人马;毕竟还有其他地方需要占据和控制。

这也就是意味着可能卷土重来的更多官军,以及数量加倍于他们为虎作伥的土团、乡兵之类。这又是怎么回事,会导致事情变成了这幅地步呢。

明明按照王蟠所声称的消息,在大庾岭以南的梅关附近驻有一支两万多人的义军,以备从险要的梅岭故道攻过来的官军,又怎会让这些官军跑到后方来攻城掠地,把事情闹得十分不可收拾呢。

不过,正所谓是天塌下来有大个顶着,这种事情暂时有王蟠他们去操心和担待,周淮安只要暂时负责号自己职分内的事情就好了。

最少,在慢慢摸索出身上这套辅助系统,诸多间接应用起来的拓展功能之后,他倒也不至于因此变得手忙脚乱起来。

比如在打扫战场的后续处理上,他只要暗自扫描一圈,就能找出依旧还存活的伤员;并且根据各自生命体征的强弱程度进行标记,来安排随军当中的十几位大夫和数倍于他们的打杂帮手,以及偕行过来的有限药物资源的优先使用和编排。

而让那些真正伤势较重的士卒有一定的概率活下来,而那些装模作样试图瞎混过去的人,也是无所遁形的收到惩罚和处理。

当然了在目前尤为简陋的条件下,也不过是提供一些煮过绷带和贴子,加上止血的药粉和跌打损伤的油膏什么的,再加上火烤的消毒器具和烫伤止血,来维持住现状不至于继续恶化下去;

再根据个体的状况加强一些食物上的配给,以求自身免疫力和自愈恢复,来扛过后续感染的概率;而遇到真正重势过重的人,也只能给点心理安慰剂什么,以较少的痛苦结束生命。

或又是利用随身的图像标记和文字扫描识别录入,协助处理那些繁杂的战场资讯汇集,和人力、资源消耗上的速效计算,而达到某种意义上过目不忘和运算如飞的实质效果。

而这次义军最直接伤亡了近五百多人,其中大多数是在敌骑冲阵的时候造成的;但因为安排在前排的不少人,都多少装备了纸甲和麻将甲的缘故,实际的阵亡数量比预估的还要少一些,只占了伤亡总数的四分之一;

倒是那一小队临时训练出来的旗语手,因为目标比较显著的缘故,却是出现了好几个伤亡而令人比较可惜。王蟠对此也是颇为看重,而当场又给他补了好几个比较机灵的年轻人过。

最后,由此落下了一大票形形色色的伤员,差不多大半数都是各种撞倒和踩踏造成的跌打损伤;直接死于阵战中的刀兵和箭矢的反而属于少数,而且很大一部分的轻伤势,还是在放羊一般的乱跑乱窜当中,所造成的间接伤害呢。(由此也可见冷兵器肉搏的杀伤效率之低,差不多是由接敌的面积多寡来决定的。)

此外,大概还有同样数量的士卒(主要是新卒),在混乱和惊惶当中四下跑散了去;到现在为止还有一百多人在混乱当中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需要在城外分派出人手慢慢的搜寻回来。

由此也可见这些农民军的普遍素质和表现了,除了少量将领亲兵、头目为代表的老练人员之外,大多也就是比非洲部落的黑叔叔,进行冷兵器械斗时的表现,要好上一点而已。

不过,将头王蟠等人对此却是习以为常的见惯样子,甚至还有点欣慰和感叹的对着周淮安道:

“和尚啊,多亏了你的那些办法。。”

“他们居然没有马上就跑散掉。。还抵挡了贼人片刻呢”

“真是令人大为改观了。。”

好吧,周淮安不由得有些彻底无语中,感情这种赶鸭子一般的闹哄哄乱战一场,就是这些农民军的常态啊。而且按照他们的言下之意,不管他们这些兵卒是什么来历,只要能够大致驱赶上战场而几次都能活下来之后,自然就是合格的义军将士了;

当然了,如果没死还能够运气比较好的有所斩获,而不是跟着其他人一起逃散的话,那就有一定的机会和概率,替补战死者成为一个小头目。

也可以说很多时候他们就是在,没有任何长远的训练计划和相对稳定的培养流程的情况下,直接拿自己和别人的性命当作炮灰,去赌一把胜利和幸存下来的概率,然后从性价比甚为低微的比例当中,收获相对堪用的兵员;这简直就是让人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好了。

偏偏按照王蟠的说法,他们大多数人也都是这么过来的。而将头王蟠本人,还是度过长江时遭到官军的半渡而击,所在当团溃灭大半而临危受命成为了继任校尉之后,才跟在前一代头领牛继盛都尉的身边,耳濡目染的自学到一些粗浅的行伍之道,和日常对阵的经验教训而已。

第五十八章 插曲

打下长乐县城,并且进行休整和备战的第三天,敌人依旧没有出现,但是周淮安却陷入了某种困扰当中。

王蟠的左膀右臂之一,中营五校尉的周庞和孙六麻,一个满脸恭敬,一个满脸感激的亦步亦趋的跟在他的身后。恨不得就在脸上写着“我要报恩”或是“尽管使唤我才对”的字眼。

不就是一时技痒而收不住手,刚刚拿几个被认定了没救的重伤员练手,把已经有些生疏的急救缝合手段给重新捡起来了么,谁知道其中有个挺过大出血的概率活下来的,就是周庞相依为命的弟弟,;

周淮安也很难忘却,因为严重失血的休克而断气形同死人的实验对象,在他的胸压敲击法下,吐出淤塞的血块而重新开始呼吸和呻吟的那一刻,周旁人等的眼神和表情了。那个也是绰号“麻溜”的孙六麻,一直当作亲儿子来看待的子侄。

因此,他们是自告奋勇放下手上的事情,亲自来周怀安这边期望能够帮上一二,也是某种意义上的还人情和攀轮结交的心情。毕竟常在战阵上行走的刀剑无眼,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靠他在军中推广和传授的,这套应急伤创缝合止血和事后消毒防疫的手艺,来救上一命了。

舍生忘死或是无畏死亡,就不代表他们就不爱惜自己的生命,对于能够增加活下去的概率无动于衷。

因此,这一点所带来的变化,甚至还要超过周淮安日常里潜移默化的改良和补充,所积累下来的好感和影响力,而被当作了某种颇为神圣且仪式化的规程和手段,而冠以“续命术”和“杀瘟鬼”的称谓,不择不扣的自发执行了下来。

于是,周淮安手下那批被塞过来听命和使唤的年轻人,总算有了所谓“学徒”和直接下属的身份和资格了。

不过,由此也无疑触动了启发了他的一个念头,就是利用身上这个无名辅助系统的有限回溯和记录功能,将早年出于好奇而在老爷子藏书里,当作启蒙和解闷读物看过的好几遍的一代奇书,《赤脚医生手册》里的部分内容给还原出来。

这样哪怕日后脱离了农民军的跑路当中,也可以凭借这些碎片化的知识和经验,在这个生产力和科技水准都相当落后一大截的时代,装模作样得混出一个耗能过得去的身份掩护来;毕竟无论古今中外,良庶贵贱贤愚,在无法预知和了解、或者说解释的疾病面前,总是要相对平等的多得。

“和尚这本事可是天赐的宝贝啊”

而与此同时,王蟠在私下里的交代就更加直白的多。

“接下来,想要什么就给他什么。。”

“哪怕是要你的婆娘,也要笑着双手奉上,省的了么”

“那军府哪儿怎么交代和回复呢”

另一名部下,暂代了邓存位置的旅帅孙秀一询声道

“要不要。。。想一些办法。。”

“你这又是什么混账念头。。”

王蟠不由的勃然喝斥道。

“哪怕他因此有了更好的前程,那也是我们义军的一件大好事。。”

“又怎么因为一己的私心有所妨碍呢”

他私心里当然也想把这个号称什么都能略懂一二的虚和尚,给长久在留在身边那才叫省心和惬意呢,但是也知道这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了。

毕竟,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亲眼见证的人实在太多了,根本不是他可以随性遮掩的住得。别说他的好几个部下都直接或事间接受了对方的恩情,军中更有许多人日后还指望着他传授的手段救急和救命呢;

这时候,要是有人跳出来再空口白牙得拿,他的身份可疑和来历不明做文章,且不要说名面上有的是为之辩解和维护的人,而卖弄着点小聪明挑起是非的人,事后被敲闷棍或是找借口活活打死,也是没有商量的事情呢。

撇弃这些心思和小插曲不谈,

最终,从长乐县城中缴获的稻米麦豆等各色粮食有一千五百多石,搭配上其他的干脯盐菜和蓄栏的牲畜什么的,足以让怒风营上下吃上一个多月;还有那些官军就地征收和集中起来役使的两百多头大牲口,一百多辆大车和推车;以及约莫千人份的甲杖兵械旗帜,其中光是各色皮质的甲子就有一百三十七领,其中甚至还有十一副的镶铁甲。

然后按照惯例又分出小部分粮食在街上放粥,作为招募新卒和夫役的手段,很快就在一片萧条的城区内,重新募集到了三四百名的穷汉,和两百多附近跑过来的流民,算是将之前战损给补上了大部分。只是具体的战斗力就不好说,而需要时间来慢慢炮制了。

于是,以长乐县为驻地的粮台,很快就在当地设立了起来,而粮台负责人则当之无愧的落在,明显有些众望所归的周淮安头上,老关则顺理成章成为了他的副手之一。

而战场上缴获和找回来的四十几匹马,也被分了一半给他所在的后队,再加上额外抽出来的骡子什么的;于是,周淮安麾下总算有了一只骑马代步的直属小队;在他的预期当中,这只骑乘代步的小队将用作巡逻和侦查的用途。

同样在补充和整顿后的三个分营,多出来的一百多副各式弓箭,两百多把长短刀,五百只矛头和杆子,还有不便行动的车辆和走不快的牛驴大畜,也都被留给了后队支配。

再加上三只不满员也基本没有怎么减员的护粮队,三百多名留下的轻伤员和八十多名重伤员,还有那些就地补充的杂役和夫子什么的;周淮安的麾下一下子就突破了千余人的规模了,甚至还要比王蟠直领的中分营更多一些,虽然其中有战斗力的不到三分之一。

但也意味着在王蟠再度领兵进发之后,他获得了短暂自己全权做主的空窗期了。

因此,周淮安也在临行前请得王蟠的同意,将自己的临时手下分作五大队和一个护兵队,一个巡哨小队。

其中第一大队是各色随军匠人及学徒为主的生产队,负责就地生产一些简单的军需产品,并且提供一些工具、器械和装备上的维护修造什么的。军中的火厨,辎重的仓管什么的也暂时归在这里。

第二大队是救生队,主要是就地筹集医药材料和管理、看护、照料伤员。

第三大队就是骡马队,负责喂养肉畜和照看提供畜力的大牲口,同时配合第一大队对日常使用的运输工具,进行检查和修理。

第四大队乃是营造队,主要就是负责挖沟修垒之类的野营建设,而在城区内住防的时候,则修补营防和建造一些简易设施,

第五大队则是人数最多的通用队,做的主要是挖土伐木采石取水等应时需要的杂活,技艺含量最少最简单的粗重活计,并且按照实际需要抽调人手支援上述四个大队。

因此,从理论上说第一大队的待遇最好,日常配给下的标准最高;第二大队次之,第三大队又次之;第五大队则是垫底的存在,干的事最粗重的重复劳动而只有最基本的配给。

然后,他们各自按照大队、中队、小队、合作小组的形式,暂时统一编管起来;当然了因为人手有限大多数还是缺编状态,而目前暂时还只有中队以下三级铺展开来。

而之前派来三队不满编的士卒,也得以名正言顺合编做一专属的护兵队,其中表现出偷懒奸猾,或又是愚钝顽固,或又是恶习难改的,都被找由头退回去或是打发去了别处,或者干脆寻机处置了以儆效尤;

最后剩下来勉强符合基本要求的一百一十多人,还算是比较听话和服从的存在,虽然还有各种木讷、怯弱之类的毛病和问题,但是在统一了装备和指定了简易的规程后,维持日常里的勤务编派和操行已经够用了。

反正一旦有什么事情他真正需要指望的,其实是直属小队的那三十几个人而已,其中大概有一半人会愿意为他挡箭,或是豁出性命去阻敌、断后,而为他争取一次性的逃跑机会和有限生存概率什么的;

现在又加上了二十几个跟着打下手的学徒/新卒什么的,可以名正言顺的指示他们,去做一些直接送死以外的大多数事项;当然了,他并不会做得这么露骨。

不过自己送上门来的廉价劳力,不想办法用知识和技艺作为诱饵,现成压榨出最大的剩余价值来;他还算那个在思想品德课本上,读过资本论的原理和共产主义宣言节选,还经过改开物欲横流的社会渐进发展过程熏陶的现代人么。

第五十九章 阴云

广州城中,

前广州都督府的孔目官,兼好几家大商号的实际主人周深,也在深深的烦恼当中,以至于他最喜欢印上一杯来平复心情的佳酿百灵春,都变得难以下口了。

一切都源自从武库那头的事发而株连处置了一大批本地人士,尤其那些被他们最惯用的富贵温柔乡手段,直接或是间接收买、拉拢的义军将领和头目,也相继被惩处和调走之后;现在就连他手下那些老广出身的地里鬼,往城外递送消息和偷运物资,也变得越来越时困难了。

难道是天不假朝廷,而要让这些草賊在这岭外之地,就此作势而尾大不掉去了么。连带他这些天的行事也是各种不顺,似乎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或是忌惮草贼在城中的酷烈手段,那些个昔日的渊源和故旧指使起来也不再是那么的得力,甚至开始出现明显的拖阻和推诿了。

失去官面的身份威慑之后,他所能消耗的也只有自己过往的资源和人望,才能将这些后续的事情推进下去。他也不得不在那些草贼的追索治下,放弃了内城从善坊那舒适安逸的大宅豪华生活,而暂时屈身在这外郭破落户和贱民扎堆的广化里,靠着这鱼龙混杂的环境来遮掩自己的行踪,

但他东躲西藏的努力,也总算是等来了自己想要的消息;在坐实了这些草贼已经开始清算田亩和户籍的消息,兵明摆着要在这岭外之地扎根下来的态度之后,那些地方上原本对官府抗击反贼,各种三心二意的豪强巨族们也终于是坐不住了,而相互联结自保发动起来想要驱除,这些草贼的影响好控制力了。

但唯一不协的是,他派去查找那个坏事和尚跟脚的人,在城中数十所丛林当中一时一无所获,而根据些许传言推测是海外归来的僧人;然后,他紧接着派去接近和刺探对方行踪的人,也回报此僚已经随军开拔出发了,而让他原本欲做杀鸡儆猴式的布置和算计,顿然一下子落到了空处。

最后,他还是努力想办法对外送出了一个消息,现在就等着事情慢慢的发酵和结果出来了。

。。。。。。。。

循州,长乐县,周淮安却是陷入某种奇怪的工作热情当中了。

手下有了直接支配的一千多号人之后,光给他们订立规矩,编排任务和调配人手,就占据了日常很大一部分的精力和时间;毕竟不是什么经营类游戏,鼠标点击几下

或是拉一拉滑条,就能自发的运转和生产出资源来了。

他们是活生生的人,也有各自的心思和想法,以及差别很大的习惯和特点;也会生病和受伤乃至因此过劳死的;需要用相对合理的管理手段,才能比较顺畅的作为生

产流程当中的一个零件,或者说是一个消耗品和数字而存在下去。

此外作为粮台官和营管,他事实上还间接和变相管理着,这长乐县城当中的大部分居民;按照户籍黄册上的记录大抵有一千多户,如今还剩下八九千口人,他们同样

也是周怀安可以进行有限支配和使用的群体;只是需要一些持刀擎枪的士卒,作为武力上的威慑和执行力的背书而已。

虽然他自认在作为山区支教的志愿者,以及后来行走于战乱地区的医疗队时,已经见惯了这些饥荒灾患之下的丑恶与残酷;但在这城中一番的简单走访和查探之后,

还是发现自己显然低估了,在生产力落后的古代这些底层人民的困苦与艰难程度。

城中这些占据大多数的底层居民,绝大多数住在不见天日的窝棚和草寮里,常年与无所不在的污水横流和垃圾为伍;干着最粗重的卖力活计,一年到头倒有大半数时

间,都是在吃糠咽菜勉强度日,或是靠用野菜糟糠糊糊来熬过呢;也就在年解释从牙缝里省出一碗半碗发馊的杂米饭,供过祖宗之后才让全家人打打牙祭,尝一尝正

经粮食的滋味;

甚至有的连一家人,都凑不出一身打满不定的囫囵衣服,而只能在外来人的时候,让全家老小光腚儿窝在屋里。因此,只要手中有相对充裕的粮食和铜钱作为代偿,

把他们支使和调派起来就根本不是什么问题。

至于那些条件稍好的少数富有或是殷实人家,虽然不用直接拉人出来干活,但是也被按照人头给分摊到了,相应布帛、皮革等物资钱粮的缴纳代役指标,或者合干脆

把蓄养的奴仆给交出来干活,主要是让擅长服侍人的他们去照看那些重伤员。

这些被临时蒸发起来的人役大概也有一千多人,多数人的任务主要还是协助生产队,提供一些原材料分拣处理和半成品的粗浅加工,然后再有专业的裁缝组、烧陶组、五金组、泥瓦组,完成缝制衣被鞋袜,乃至各种日用器具什么的消耗品。

就连那些被留下来修养的伤员,包括解救出来则暂时归在他麾下养伤的那些别部残余义军,除了实在是不良于行或是只能躺着不动的存在外,大多数人也要完成一定

低强度的日常和工作和任务分配。比如打磨武器,消切箭杆,编织篮筐什么的。

毕竟,古人可没有现代人那个金贵和娇气,患病了就只能躺在那儿不动;对他们而言不劳不食,乃是最朴素不过的基本道理了。如果能够通过累死累活的卖力表现和长时间驱策之后,还能够得到一点微薄的奖励和鼓舞,那显然就更有干劲了。

而后世人力资源管理的精髓,就是在尽量控制投入与消耗的情况下,竭尽所能的利用一切现有的资源条件,减少浪费和提高效率的结果。比如,一些私人小企业的黑心老板,用来忽悠员工画大饼的口头实惠,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在这种心情当中,周淮安查看了一个上午各组的生产进度,又逐一调整和分配了他们的流程和人手,对于这几天冒头出来的问题和不足,也进行了先见之明式的指点和校正;

跟班小七十分贴心的端上来拌过酱的切条子,作为他中午的饭食;也就是发酵米浆打蛋摊成的薄饼,削成条状再拌上剁碎的盐瓜和甜酱的吃法;甜酱是他自己用石蜜、豆豉和米粉炮制出来的,盐瓜也是他自己腌制的,蛋是来自城中搜罗的鸭子下得;算是在简陋的条件下兼顾了基本的营养和味道。

然后下午的时间,周淮安就主要是待在临时征用房舍组成的救生队里,除了一些突发的状况,解答一下那些他连名字和面孔都暂时记不全的“学徒们”积累下的问题,顺便给他们进行细节上的演示和对他们忙碌的工作成果进行评鉴;不过,现在救生队里又多了一小批特殊的存在。

县城的大牢里被羁押的那些人犯当中,剔除掉一些作奸犯科的重罪之徒之外,倒是有大半都愿意跟随和投奔义军行事;也因为他们之中各自来历和遭遇的缘故;

有的人是交不上税或是拿不出官军催逼的孝敬而被抓进来,在活活折磨死之前被释放了出来,却发现已经家破人亡而了然一身了;

有的则完全是为了一个要报仇雪恨的简单理由,或是对义军有所报恩的心态和想法。

但更多的人则是经过这些变故之后,已经无处可去,反正在着世上也没有什么好牵挂的,干脆跟着义军随波逐流混口饭吃好了的打算。

不过其中所有的人身上多少都有这样或是那样的毛病和伤创,都需要一些时间的治疗和调养之后才能真正派上用场的。

其中也有个别的意外发现,比如躺在专门开辟出来重病号专用的干净角落里,地上和墙上用石灰消毒,挂起的布帘也备用老醋熏蒸过,被他给缝合了十一处伤口而救回一条命的男子;当初在清理牢房的时候,大家是在一个满地都是污秽和臭味的角落里发现他,全身没有一块好肉就像是一具尸体般的挂靠在哪儿,腐烂长蛆的伤口甚至可以见到骨头。

但是在周淮安习惯性的外放扫描的时候,却意外的发现他的生命体征还在,而且甚至要比大多数的正常人还要明显一些,这就让他不由的大为惊奇而让人专门抬了出来,作为对那些新学徒们进行演示和实践,战场伤创急救和后续感染处理的活体素材。

结果这厮不但在缺乏足够消毒手段和无菌环境的大小手术下挺过来了,还在用加盐的米浆和糖水的灌注下慢慢恢复了过来,只是原本的相貌就被横七竖八的疤痕和结痂给破坏殆尽了,而让人看起来很有些狰狞的味道。

虽然,现在对方依旧是一副昏迷不醒的样子,但是从脉搏和呼吸的平稳以及生命体征的感应上,却是在逐步的恢复和增强当中;这不又让周淮安对这个活体素材的来历产生了某种兴趣和好奇,难道在这个年代经过了特别的锻炼和刺激之后,人体的潜能可以被开发和挖掘到什么地步,就连基本的体能潜力和恢复效果也要比普通人更快、更明显的多。

根据审问那些残存的狱卒又查找了文牍,才知道他叫宁一,居然曾是来自州城归善县(今惠州市东北)的大户——织造行会会首苏家,护院的武师领班兼教习,更是

得到青眼有加入赘了主家而成为了倒插门的小女婿,算是从粗鄙不文的下九流中,获得混入社会上层体面人当中的进身之阶了;

只是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请,当地大名鼎鼎会首苏家一下子就破败了,主要的家人也相继失踪不见了,他也被官府捉拿下狱而沦落到这个地步;

原本是以勾结匪类作乱和袭官杀害公人的罪名,打算押往广府秋后待决,只是在路过长乐县时,遇到义军南下而被羁押、滞留在了当地,就这么半死不活的在发霉臭

烂当中苟延残喘到现在还没挂掉也是个异数。

当然了,周淮安的私心里还有一个真正目的,就是在见识了这个年代那些高来高去的特殊存在之后,居安思危式得给自己找一个具有相应身手的保镖,最好是那种有私下救命之恩而具有相对的服从和忠诚性的,这样就算是在日后脱离农民军的时候,也能够提供一定的武力作为护卫周全。

重新检查完第二大队的伤号和病患,他又觉得肚子有些饿了,准备叫人蒸半只腊鹅再下点,这时候来自城门方向的信使,却带来了前方怒风营本阵的消息。

第六十章 阴云二

“捷报啊。。”

满脸汗水的信使高声道

“将头在兴宁境内五战连捷,杀贼千余,俘获数百”

“已经顺势打破了县城,从中所得颇多。。”

“如今正将俘获和缴得往后押解而来。。”

“还请粮台交割后,速速解九百石麦豆并相应所需,两百夫子前往。。”

说道这里,他郑重其事的出示了一只箭型铁符作为信物。

“但见凭信在此。。”

周淮安接了过来,然后从底部抽拔出一小段纸卷来。只是摊开后的纸卷是一片空白的,然后回头取一根烛火来烤了烤,上面顿时显示出了一些歪歪扭扭的字眼和图形。

这就是在他的建议下所采取防伪和保密手段,用醋混合米汁所写的文字;其中混杂的图形则代表了对应的符号,如果没有这些符号所代表的意思作为注解的话,这些文字根本是无法正常解读的,这也是第二重的保密手段。

另外,还有一个特殊的指印,是用另一种植物成分盖上去,一旦被火烤之后就再也无法恢复了,算是对半路可能被人泄密的第三重保证。

而王蟠在里头留话的大抵意思就是,拿下人口和财货更多、更加丰裕的兴宁城之后,投奔义军者甚众;无论是中份营还是左右两营的损失,不但得以补足还大大的扩充了一番人手;但是作为代价就是装备率和训练度被进一步的稀释了。

所以希望从他这个粮台出调拨一批物资和人手过去应急,顺带还把当地募集之后还多出来的七八百名亢余人手,连同一些多余的缴获给支派到他的后队来。如今这支徒手的队伍连同装满战获的车队,正在一只杆子队的押解下向着长乐县而来。

好吧,前方暂时看起来一切顺利都是好消息,而他在这里运转和维持一座小城的日常生计,同样也是很有些成就感什么的。

因为,这两天居然有人跑到县衙来告官了,虽然都是些鸡毛蒜皮的琐事,无非就是东家丢了鸡,西家的邻里发生纠纷和殴斗,但也代表了某种秩序下的简单认同,这可是现代生活当中完全体会不到的事情啊。

随后,例行外出巡逻兼带练习马上技艺的直属队也回来了,却带回来一个额外的俘获,一个被挂在马背上五花大绑,身材矮短而眉毛很粗的男人。

“营管,就是这厮。。”

“偷偷的想要越城而出呢。”

然而,对方一拔掉塞口就跪在地上拼命的磕头和大声叫唤起来。

“大翁、、大瓮柔命啊,偶巴是干系拉。。”

“偶既系想奥会噶拉。。万万不系要邪路俊清啊”

好吧,周淮安体内的辅助系统用了好一会才调整过来,听明白他在求饶的是什么玩意;居然是个闽人,也就是后世福建省的所在。

说实话,这地方因为地理上的相对封闭和阻隔,按照不同的州属和地域,长期号称是百里不同音,隔个山头就鸡同鸭讲的存在;因此一直到后世解放后,犹有许多被称为活化石的古汉语遗存,外地人想要懂他们的话简直是痛苦不堪。

不过闽地八州一贯是山多地少而长期只能往海里讨营生,因此,广泛的分布和往来于两广和齐鲁的沿海地区,在这个时代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事实上按照周怀安的依稀记忆,他们在东南亚的海路上走的更远;

甚至还一度在湄公河河三角洲到孟加拉湾、马六甲沿岸,建立过形形色色的殖民据点和停泊地;而后世在五代宋初之交所建立起来的交趾政权中,同样也是不乏他们的身影。

只是这个闽人口不择言的乱叫什么“大王”是什么鬼,显然把义军当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山贼头子什么了么。

依照他的自述这厮叫王启年,乃是流落在当地的闽地行商带队伙计,在路过循州州城时所携带的货物都被官军以备寇为名打了秋风,而自己多争辩了几句也身陷囹圄,结果被义军放出来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不见了。

“那你家做的又是什么生意?”

周淮安突然心中一动,有了个想法道。

“回大王的话,都是些生药和皮毛的小买卖。。”

对方无比拘谨的道

“那时下什么样的药材最好卖。。”

“你们多在当地收那些药。。”

“菖蒲、青蒿和白艾,现在市价多少。。”

。。。。。

“你会算账,会书写么。。”

周淮安又询问了几句之后对着左右吩咐道

“把他看管起来把,等到有办法证实身份了再放走好了”

“在此期间你的饮食所费。。就用为义军做事来偿还把。。”

“至于泄露军情什么的嫌疑,也要你日常卖力做事来洗刷一二吧。”

“禀报营管。”

这时,又有一名表情怪异的义军士卒进来通报到

“城中武仙祠的当家道人求见。。”

“还送来一份拜帖。。”

“别乐坊等数位坊正,请我在云香楼饮酒,谁啊。”

随后周淮安摆了摆手中的印花拜帖,当即拒绝到。

“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不去。。”

“另外,派人去摸一摸这城中牙行的底细。。”

他有对着小七吩咐道。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省的了。。”

小七表情肃然的点头而去。

虽然小七依旧是周淮安的贴身跟班,但现在手下也有好几个部下,都是从街头收拢的流浪儿,平时主要是领一份吃食干些杂活;因为相对于成年人的不起眼和,也兼带了私下消息的打听和探查的任务。

然后,他就重新开始调拨物资和筹备人手的工作,并且准备迎接前方调遣回来的新兵,划定和征用新的屋舍和整理取出相应的器材,指定简单的训练计划什么的,很快就让他忙到了天黑。

等到了吃完了栗米炖羊汤的晚餐,小七带着一个流着鼻涕面黄肌瘦的少年,回来结结巴巴报告;

“他。。他。。他们都进了武仙祠。。”

“到。到。到到。。现在还没有出来呢。。”

“然。然。。然后,又送进去好几车的米面和菜呢。。”

“我我我。。攀了树上墙,就看见挺多的人。。”

“待。。待。。到灯熄了,我就回来了。。”

武仙祠在城西北角位置,算是一个比较偏僻的地方,居然很多人聚集在一起,还往里面送粮食蔬菜什么的,这就明显有些不正常了。

“你做得不错。。”

周淮安笑容可掬的赞许到,然后让人取过来一件洗干净打着补丁的旧衫。

“穿起来,夜深不要着凉了。。带他下去吃点什么把”

“谢。。谢。。谢。。过官人。。。”

对方抹着鼻涕感激涕淋的道。

“你们现在有事情做了”

然后周淮安又叫来了最为信赖的老关,吩咐道

“披挂齐全再带上全副的家伙,到武仙祠去。”

“把里头的人一个不差的给我带回来。。”

“期间敢有违抗者,尽管放手去做。。”

对周淮安而言自己的安心才是最要紧的事情,就算是事后发现弄错了也无所谓,最多是虚惊一场白费一番准备的功夫而已。

“明白了。。”

老关没有多话的点头领命而去。

半响之后在一片点卯的口令声中,周淮安就见到在县衙院子里集结起来,上百名披甲戴盔的义军士卒;

随即他们高举着火把和提领着灯笼,背弓跨弩或是持矛捉刀,还有数辆紧随其后的手推大车,装满了烧红的火炭和其他物件,就这么鱼贯向着笼罩在一片黑暗中的城西北而去。

接下来,周淮安又在县衙位置最高的鼓楼上,等待了好一阵子才听到城中响起的隐约嘈杂声,然后他在一点点升腾起来的明亮火光和喧闹当中,不由的重重叹了一口气。

第六十一章 阴云3

长乐县,

重见天色灰白的时候,规模并不算大的武仙祠已经是一片火烧过后的废墟;而一同埋葬在其中的,还有足足五家坊主和三十多名他们聚集起来的伙计、家人、奴仆、护院什么的。

只是从废墟里翻出来那些烧得有些变形的兵刃和其他明显不似良善人家拥有的物件,显示着他们并不是多么的无辜和冤枉的。而且废墟后面幸存偏舍的地窖里,甚至还找出了不少带有发黑血迹的财物,几个被藏起来衣不蔽体的女人和一具来历不明的尸骨。

因此,这些刚刚夜战了一场的整队义军,正在马不停蹄分头前往这些关系人等家去抄拿了;这也是对这些义军苦战出力的变相补偿,日后才好更方便的驱使和驾驭他们呢;反正是借还献佛的慷他人之慨的结果而已。

因为是在夜间令人猝不及防的突入作战,遭遇敌情之后,先习惯性的先往里头投洒了几大缸的火炭,所以隐藏在其中的这些被惊动起来的不明武装人员,可以说是在一片衣衫不整的惊慌乱窜出来;然后,又成为墙头和门边上严正以待弓弩攒射的最好靶子,就算有个别躲过箭雨而翻出墙来,却也被各种刀矛捅翻砍倒。

倒是后来那些被引燃的火头变得已经无法扑灭,径直烧了一晚上烧个精光,直到天亮前才缓缓熄灭,也毁掉了大多数的现场和证据了。最后,除了十几个不同程度烧伤的活口之外,可以说是再无所得了;

不过对于周淮安来说,这可不是严格讲究证据链和合法流程的现代社会,居心叵测图谋不轨的的罪名,有这个几个人也就够了。而出战的义军除了流了一身臭汗,加上夜里看的不分明踩空摔倒,扭伤了几个人脚踝之外,就再无其他的损失了。

只是周淮安也不免有种感觉,手下那群人越来越有,向着纵火犯之类属性靠拢的迹象了。这么一番下来,自己的阵营属性上或者说是道德下限,估计从绝对中立到中立秩序之间,又往混沌和邪恶方向偏移了少许了。

“果然被管营料准了。。”

负责带着牌手攻入其中的队官成大咬,瓮声瓮气的道

“这就是个藏污纳垢之所。。”

“前门那头还在装模作样的胡混呢。。”

“待俺们从后头这儿砸门进去,就像是捅了长虫窝子了。。”

“顿然惊咋出好些持刃的歹人来。。”

然后,周怀安又有些警惕和自省起来,难道是这段时间自己行事太过顺利,又短暂掌握了自主权,就有些得意忘形的放松和懈怠起来了;忘记了自己还在通常意义的战场中,而让人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搞出这些花样来。

而且如果自己真的一时想不开,或是好奇心萌发而应约前往赴宴的话,只怕就算能够靠辅助系统的能力惊觉脱身出来,也要让麾下这只实力有限的小小武装,付出惨痛的代价了。

要知道这几位素未蒙面的坊主,可是在义军入城之后就一只表现的相当顺从和配合,甚至带头把自己奴仆交出来供义军使用呢,又积极的筹给各种分摊下去的份子。

“奴仆。。”

周淮安想到这里,顿时直到了自己还忽略了什么,急忙对着赶走开的队官成大咬道,

“且慢。。”

“营管还有什么吩咐么。。”

成大咬不由返身过来请示道。

“着你带人到救生队中,把的那些送来的奴婢都集中拘押起来”

“尤其是御者五家相关的,待会儿我要分开逐一的审问。。”

“另外让火厨和制药队火速检查一下,当日他们经手发放的饮食和药物。。”

“得令。。”

对方虽然是一脸的疑惑,但还是没说什么而飞快的领命而去了。

“头儿。。”

片刻之后,老关也走了过来用某种敬畏的表情道。

“依照您的意思给上了醋和盐之后”

“那些贼子大都已经招认了。。”

周淮安略微的颔首,表示还算满意;至少,在涉及到他自身安危的前提下,是没有什么好心慈手软的;

比如,在俘虏烧伤的皮肤上淋上老醋,那个酸爽的滋味啊简直是难以形容的感触了,而盐水则可以缓解一二,歹势带来的却是更深层次的刺激和伤害。

“他们供出城中的牵涉人等,大抵还有七八家。”

然后老关又道。

“其中有提供协力掩护出入的,有私蓄兵刃的,还有专门供给饮食的。”

“在义军入城之后,就已然开始策划行事了。。”

“待到本军大部都出征后,才逐步聚拢到武仙祠这一处。。”

“配给了兵刃好好饱食一顿,还许下了女子作为消遣”

“说事准备响应起来做一番大事呢。。”

听到这里,周淮安不由的重重叹了一口气,这世道果然是处处凶险啊,一不小心他这个自持拥有丰富知识的现代人,也不免要在阴沟里翻船的。

又过了一阵子天色越发的敞亮起来,前往城中抄家和捉拿牵涉人等各支队伍,也陆续有所回报汇聚过来;大致都很顺利,似乎是一下子被打掉了领头人的缘故,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阻碍和反抗,就轻松逮到了男男女女的上百号人,还顺带抄到了不少的财物。

不过,因为周淮安在许诺好处的同时也下过严令的缘故,倒是没有可以伤害人命或是侮辱女子的事情发生。倒是通过一番的搜罗,还在这几家的宅院当中发现了好些个的兵器、旗帜等违禁品,看起来却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了。

就在周淮安重新回到县衙的道路上,突然就听到城头传来的响亮敲锣声,让他稍稍楞了一下。

“这一大早,就有人来叩门么”

片刻之后,周怀安就站在了敲锣的城头上

“是前方的队伍回来了。。”

城头上有人用十分欢喜的声音道。

城外的郊野上晨雾还未完全散去,却是已经出现了一只满身露水的队伍,高举着的怒字青旗则代表了他们的身份。

而在这会,已经有人主动跑了下去,迫不及待得要打开寸厚的木板大门了,

“等下一下。。”

周淮安心中突然闪过一丝的不妥和违和感,而本能的高喊到。

“不要马上开门。。。”

跑下去的那几名士卒却是似乎没有听到一般,继续拔腿奔向门内而去。

“许四,给我拦住他们”

周淮安不由的勃然作色对着城下待机的直属队火长喊道。

“任何人都不准轻举妄动。。”

接下来,周淮安终于确定了什么不对劲了,王蟠送回来的密信里说的是七八百名徒手的新卒,可是呈现在他视力范围内,却是几百名持刀据矛披挂在身,次序还算整齐的队伍,正在有条不紊的缓步靠近城墙;

而这时带着人追进门洞的许四,也总算赶上那几名急着开门的士卒,把人给从松开扳起起的横栓木柱上,给骂骂咧咧的拖了回来。

“能喘气的,都给我拿起弓弩来。。。”

周淮安厉声的叫喊到。

“通知城中的救生队,把还能走和站的,都给我带来城头上。。”

“第五队开始给夫役发家伙,准备在城中维持局面。。”

因为,一旦将这只突然出现的可疑队伍,与之前城中发现的恶意举动,联系在一起的结果,就会让人不寒而栗了。要知道前一批的驻防义军,就是这么丢掉了驻地和大多数人的性命;

周淮安宁可用多盘问和调查一番,来证明自己是错误的,也完全不想再冒一次重蹈覆辙的风险。

第六十二章 阴云4

长乐县城,太阳已经渐渐的高升而城外的雾气也完全的消散了。

城门前倒下了近百具的尸体,还有大片溅在墙根下的血迹,都是在逼近门洞而挤成一堆之后,被来自上方的攒射所取得的成果。

只可惜在这次突然袭击当中,愿意听从命令向城下放箭的,包括他的直属队在内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义军士卒;而其他的都犹豫和迟疑了,或是干脆在沉默不动当中,用实际行为拒绝接受对着这只疑似友军的射击命令。

但是随后这些“友军”的反应,就证明了这是不折不扣的敌袭;他们不是开声叫骂和争辩,而是在吼叫声加快速度冲到了城门,用力的凿砍和捣砸起来了。只可惜,他们虽然很快砸开了一个不小的破口,但是从里面应急填塞上的几辆装满沙土的大车,却彻底的断绝了他们的想念和期望。

然后从破口和裂隙当中不停捅出去的长矛,在一片充满了失落、绝望的惨叫声中,让他们的图谋和努力彻底化作了一场铩羽而归的闹剧。

然而这些参差不齐的欢呼声并没有能够持续多久;在半响之后,成头上大多数人脸色发白的看着城外,黑压压的围上了成群结队的绰约人影,许多人手中抖得都要拿不稳兵器和旗帜了。

毕竟,相对与城外明显占据了优势的敌阵,脚下这道单薄的土制城壕和低矮的墙面,并不能给他们带来多少的安全感。事实上面对这些冷兵器堆簇而成的阵列,就连身为见多识广行走过许多的地方的现代人,周淮安在心里也不免有些飘忽和坎坷不安起来。

毕竟,在这城中留守粮台的护兵队,连同直属队和“学徒们”合计起来也不过一百八十多名战兵可用,再加上那些可以发动起来拿得动武器的轻伤员,也不过达到四五百人而已;

当然了,如果将后队中夫役之流的青壮给武装起来之后,勉强可以达到上千人了;不过严重缺乏训练和战斗经验的他们,就只能拿着兵器在城墙上装个样子,权壮一壮声势和背景什么的。

而城下的敌人看起来至少有好几千,虽然装备和旗色同样比较繁杂而分作好些个部分呢。

按照孙子兵法的基本道理,有十倍于敌的兵力就包围敌人,有五倍于敌的兵力就进攻敌人,有一倍于敌的兵力就要设法分散敌人,有与敌相等的兵力要设法击败敌人,兵力比敌人少就要退却,实力不如敌人就要避免决战。

不过如果周淮安反过来想的话,站在城墙后居高临下对着奋力攀爬的敌人射箭和丢石头,与在毫无遮蔽的野外遭遇敌人的正面战斗,毕竟还是两回事了。至少在短时间之内,有什么胆怯畏战的心思和普遍性的训练不足,都暂时被城墙所代表的掩体所遮掩了起来;

而之前在这一路上针对后队的民夫、杂役什么的,在吃饭、宿营和劳作的时候,所强制进行简单的排队和听取口令次序上的训练,也总算是派上了一点用场。在一片吹哨子和鸣笛声中让他们举着旗帜和长兵器,沿着城墙上缓缓跑动起来的时候,也有那么一点声先夺人的意味了。

因此,那些城外的敌人似乎放弃了继续抢攻的打算,而重新分作数阵整队聚集起来,相继立下如蘑菇点点的营帐,又运来一车有一车的物资和材料,而摆出一副准备持续围攻的姿态来。

与此同时,乘着这个空档和间歇的缓冲,周怀安也在努力的鼓舞士气和不停发号施令着,将自己手边能够动用的资源和条件全部利用和发动起来。

“告诉城内那些给我们帮工做事的人。。”

他高声对着城下几个校尉和队正道

“如果让官狗打进来,少不得要对他们斩草除根,全家鸡犬不留的。。”

“所以全力协助义军守住这里,才有一条勉强的活路呢。。”

“虽然这些人不能直接用在城上,但亦可让他们去搬运输送物用。”

然后他又转头对着几个聚集过来的各大队领队和副队道,

“另外,城中的其他青壮不能闲着,通用大队也要想办法编管起来干活。。”

“随便做些什么都好,就是不能让人闲着。。”

“允诺他们只要干一天的活,就有一天的口粮。。”

“然后驱使他们配合营造大队,在城中拆取些建材和挖掘土石,作为加固、修缮城上的物料。。”

“第一步,先把三处城门的甬道给填塞起来好了。。”

“不需要全部填满,只要把门后给塞住压紧就行。。”

“匠人大队负责赶工修造器械,收集铁器和铁料,多造矛头和箭簇、挡板来。。”

“还有竹片甲和纸甲的部件,也要尽量赶制一批出来。。”

“救生大队须得保证日常饮食供给和烧开的饮水,”

“多准备抬架和绑带。还有煮过的素布和醋,干净的草木灰和石灰。。。”

“骡马大队负责在城中征用和收罗,一切可用的物件和材料。。”

“但凡取用的一砖一瓦都要仔细记录,说好事后有所补偿的。。”

“期间若是有人手不够,就找通用大队想办法好了。。”

然后,他又转头一段阶梯而来到一间耳房当中,看着脸色有些灰败的队官成大咬,叹息道

“现在你可以平心静气下来了。。相信我的话了吧。”

之前在下令对城下那些“友军”放箭时,这位可是表现和反应最为激烈的代表,甚至一度公然质疑他的用心和图谋;而导致了城头上不小的骚动和混乱。

这时候就,连副校尉老关都出现了片刻的迟疑,最后还是直属队里的另一位副手朱直管反应的快,当场将他扑倒在地而与学徒队长米宝等其他人一起联手,强行制住了这位暂时关在城下耳房里,才将这场随时可能爆发的变乱给弹压下去。

“既然是俺错了,自当任凭处置好了。”

成大咬却是有几分消沉和无奈的瓮声道。

“这时候处置你又有什么用”

周淮安却是毫不客气和耐烦的打断他道

“我需要你能为守城出力呢,而不是像个娘们样的在这儿艾怨什么玩意”

“你居然还敢用我么。。”

成大咬不由有些表情异样的反问道。

“为什么不敢。。”

周淮安略作惊奇道。。

“难道你与我有私仇么。。”

“。。。。”

成大咬只觉得有些无言以对了。

“既然没有这些东西,我又何须为公事上的分歧,而格外针对和忌惮谁呢”

周怀恨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做失望状道。

“至于你可能犯下的错失,回头我自然会请将头去处置。。”

“但是现在大敌当前,能够用来守御每一份力量都是宝贵的。”

“难道你想放弃自己身为义军头目的职责么”

“或者说就不想为此弥补一二?,那也只能怪我看错了人。。”

“明白了。。”

成大咬有些神情复杂的深深看了他一眼后,就起身跨步了出去。

“俺自当不会让你小瞧的。。”

随后外间就传来了他大嗓门的吆喝声。

第六十三章 城下

长乐县北门外的郊野上,被踩踏的一片狼藉的田地当中,被平整出了一片地面而用木板垫高数尺,就地支起一个带着丝绸帷幕的凉棚来,并摆上了附庸风雅的茶具和精美的家什。

而来自赵家寨的寨主赵子日,就正在其中打量着城头上的动静。

他是一个典型的地方豪强大绅,也是这次行事的领头人;祖上具有夷人血统的他,生得是一副塌鼻凹目的清奇相貌,但最明显的还是他比别人更加突出的大额头;

因此在很小的时候,他就因为这幅相貌被人嘲笑和长辈不喜,得了一个“磕头虫”的绰号;不过当他稍稍长大并开始执掌家业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敢这么偷偷的叫他了;因为之前敢多嘴和闲话过他的人,包括他的堂兄弟还是奴婢仆人佃户在内,都已经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相继主动离乡而去,就此消失不见了。

于是大家都转而改称为“赵人(嫌)仙”。因为据说他这幅突额塌鼻的相貌,与花重金买来不知真伪的那副前代名家“郑三绝(郑虔)”所绘《百仙图》里,那个瘤头仙人大有异曲同工之妙,让大家异口同声的福气和仙姿的所在。

因为家里有个在朝里做御史里行的同族兄弟,给他弄了个“郎官”的虚给头衔,而赵家也在地方世代占有大片不在税册上的良田和山林,手下至少养了一千多号的庄客和佃户;

其中颇得一些勇夫,又有亡命、不法之徒相继投奔隐蔽其中,在日常里为爪牙和耳目而包税总粮肆意横行乡里,在争水争田的邻乡别寨的械斗当中,也很是打出一些凶顽狠利的名气来;

后来,又花费重金疏通干系,从过路的官军手里获得了一批“浪浸报损”的兵械,是以开始在十里八乡成为一方的强横势力。等到前些年天子下令“天下乡村各置弓刀鼓板以备群盗。”,他和那些豪强大族们一般的,纷纷摇身一变成为了“保卫桑梓、其勇可嘉”的土团兵。

然后,随着板荡天下的变乱也波及到了岭南之后,他暗自期许的出头机会很快就到来了,那些草贼过境时,他的赵家寨因为离得大路远了些,因此没有怎么遭受损失,反而因为那些比他更有实力的那几家豪强大户,相继溃灭和破家之后,隐隐成为了地方上屈指可数的一霸和豪族们的领头人了。

尤其是吞并和接受了那家大户的残余势力,以及他们苟全下来的女眷,完成了日遍权乡里,又染指过全县有所姿色的女子的夙愿之后,就更加志得意满的膨胀起来了;他下一步的打算就是待破灭了这些草贼之后,以首功光复之人的身份到州城里去,好好品尝一下那些沦落为下僚的官宦妻女滋味呢。

这样区区明面上的一个县尉,已经不足以酬他破天之功了,最少也是个尊崇的州下长史、司马、别驾的上三位,才能让他满意呢。

原本在他想来,无论是官府还是这些窃据一时的曹贼,暂时都与他没有什么直接的干系,他既不会为了朝廷大义去招惹这些贼寇,但也不会让人轻易触犯到自己的利益;因此在多数时候,只消象征**上一笔钱粮,再好好收买和招待一下县城派下来的人,就能对付过去了而根本不消动用赵家的私财,反而有了搜刮乡里的发财由头。

但是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些草贼占据了那些官办的矿场想要从中取利也就罢了;但是他们竟然有紧接着像模像样的在地方上搞起了屯田,顺带还在地方上开始清丈田亩,这可就不得了的事情了。但他还是隐忍了下来,而指使一些地方上的泼皮无赖,私底下去去捣乱和破坏一二。

但是后来发生的事情,却是让他是可忍孰不可忍了,因为这些草贼为了征集劳力,当道截留和收拢那些流民也就罢了,居然还开始收留他掌控下出逃的乡民。甚至那草贼的头目还包庇了一个他染指过的寡妇,打算要带到城里去过日子了。

这怎么可以,要知道赵家的每一分的家业,可都是他的阿爷、太公们世世代代凭本事挣(强占、侵吞)下来,而这些寨口和乡民也是世世代代受他赵家的,而得以维持生计苟活下来;怎么能够未经他这个寨主许可,就轻易私投了外人呢。

这可是涉及到赵家在四里八乡还能够一呼百应,或又是说一不二的脸面和存续问题;实在没有可以退让和忍辱负重的寰转余地了。

所以在一场里应外合酒宴之后,那些个不识好歹的草贼纷纷被放倒剁翻,剖心挖腹之后拿去喂狗。而那个敢捋他虎威的草贼头目,被他关在地窖里慢慢的剐了,嚎了三天三夜都还没死掉,直到被他带走有抓回来的那个女人,当着他的面被赵子日的部曲们折腾的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后,才无趣的了给对方一个痛快,

做下了这一桩大事之后接下来他等了半天,都不见有草贼来盘查或是询问下落,反倒是曾经相熟的县吏干办带着所谓的官军上门了,接下来的事情就自然是顺理成章了。

而那些官军虽然有啥劳子的名分大义,但毕竟是人手有限还是外来户,想要于这些草贼周旋下去,乃至获取足够的功劳,也完全离不开他们这些坐地户的协助和出力支持;因此一个要借力,一个要借势,正好两相一拍即合,才营造出如今的声势和局面来呢

想到这里,他不由看了一眼作为官军方面的诚意和表态,正在掠阵和指挥立营的那位冷脸将官,则据说是他同姓本家的官军骑队正赵引弓;

这人据说是曾随大名鼎鼎的高令公,备边安南的戍防军出身,做起事来有板有眼也颇得章法,就是有些持正的过于愚直了,对好些事情都有些看不惯的地方,而成为了同僚里被嫌恶和忌讳的人;

所以至今官运不通而只是个骑队正,明明是讨贼出力最多的人,却还被那些占据了县城的同袍给排斥到石坑场去驻守,但也因此让他逃过了长乐城下这一场的败亡之劫;这次因为无人可用而又被指派着,率领一只据说是被打散的镇防军残部到他这里来,算是行伍战阵的参谋和押阵的力量。

虽然这厮有着好些个臭毛病,但在基本大事上还是相当值得依仗,也没有出过什么篓子;因此在赵子日想来,大不了事后给他灌醉了,在找几个用过的娘们塞那被窝里做了货真价实的连襟兄弟,就不信他还能无动于衷的继续冷脸矜持下去。然后再乘机好好笼络一下,让迫不得志的他转给自己卖命好了。

反正日后一旦做了州上的官人,也是要有能拿出手来的人物不是?为了这次攻打草贼后路和粮台的事宜,他足足从寨子里拉出来了近一千三百名丁壮,其中有四百人是披挂齐全的本家子弟营,另又有七百人也是在械斗和私掠当中见过血的老练人手,而剩下的也是人人都有兵刃在手,而不是象其他土团军一般的,要用敲平磨尖的锄头和打直的叉把,或又是打谷的夹棒来来凑数;

这也让他成为牢牢掌握这些土团联军话事权的凭仗。可以说除了骑队正赵引弓带来的那三百名七拼八凑的镇防兵之外,其他基本没有什么可以让他放在眼中的。

而这回为了攻打县城的需要,除了势力最大一股的赵子日外,还许下好处和条件拉上了其他的这些来自十三乡五寨的大小土团军,多者数百,少也有七八十人,虽然装备服色杂驳不堪,还带着许多抢来的包裹、禽畜和女人,但是乱纷纷得站在一起列阵时,倒也是颇为阵容强盛了。

这也是他们又一次攻打草贼盘踞的县城呢,据说里头堆满了那些草贼四处掳掠而来的财货和淄粮而颇为空虚呢,大家都在指望打进了城之后,好好的风光和逍遥一把呢。

唯一不美的是城内原本约好的内应和帮手,却是迟迟的没有发动起来的迹象,而让他们只能在赵引弓的主张下,改而玩起这诈城的勾当,结果还是失败了。不过这点挫折倒也没有让人气妥多少。

接下来,就该让这些北方来的泥腿子们,好好领教一番岭南子弟的彪悍和蛮勇了。至少在之前的数次交手道中,他发现这些草贼打战也就仗个人多势众,而喜欢一鼓作气压上取胜而已;可以说除了少许领头的人还算精良彪悍之外,大多数士卒就破落寒酸得形同乞儿、花子一般,虽然初阵很有些顶石冒矢的决然,却既无长力也不耐战,完全不是他麾下这些一心保护乡土的子弟兵可比的。

因此只要稍微久战就会出现疲弱而不战自乱,这时候再投入相对精悍的本家营和助战官军,往往就可以一锤定音了。就像之前被他们所埋伏和击破大半而缴获了旗鼓的那只草贼援兵一般,这留在城中草贼虚实,又会比他们好过多少去呢。

。。。。。。。。。。。。

而在循州的州城之外,也是联营成一大片了;只见一群群衣衫褴褛的义军兵卒,挺举着刀枪奔走穿梭在期间。虽然大多数不免面黄肌瘦的失之羸弱,但是看起来精神势头尚好,言行举止之间也带上了那么一丝丝军营里历练出来的章法和严整,还有那么一点的狠厉气息了。

“这些翻脸不认人的狗东西。。”

看着那些在城门前,刻意被堆成十数堆的人头,骑在马上将头王蟠杀气腾腾的恶声道。

“看来还是杀的不够多,还嫌俺们的刀子不够里利。。”

“儿郎们加把劲,老子要杀他个底朝天呢。。”

这时候,一名匆匆飞奔而来的信使,所带来的口信却是让他脸色骤然的一变

“该死的,我们的后路被抄了。。”

第六十四章 城下(中)

“是卢柳子押送新卒的队伍被埋伏了,只有个把人拼死逃回来报信。。”

“坏了。。。”

然后,王蟠又重重的一拍膝盖。。

“和尚与粮台那头只怕也是要危险了。。”

正所谓是,军无粮则散,无委积则亡;这可是足以严重动摇士气和军心的事情,习惯了后方有人筹谋全局而省时省心的日子之后,就很容易忘却了当初是怎么因陋就简,辛苦无比的厮混过来的。

要说军中那些忍饥挨饿吃过许多苦的老卒还好,而那些正卒他自信也还能出面弹压得住;可是军中夹杂的大量沿途募来新卒,就基本不好说也没把握控制得住了。

而人心一旦开始涣散,则是连带反应一片的扩散效果,而会影响到整个群体的。怒风营一路上乘势滚雪球般积累起来的偌大优势,也就变成一朝的泡影或是一个十足笑话了。想到这里,他愈加着急的大声吼道

“来人吹号,准备与我。。。”

“将头,万万不可。。”

正在身边的校尉张万急忙劝阻道。

“你是什么意思。。”

王蟠不由的恶狠狠的瞪着对方道。

“难不成要我抛弃后队,见死不救么”

“唯今局面,更不能下令回师啊。。”

却是丝毫不避嫌的挺直胸膛恳切到

“军中这股堆聚起来劲头和气势一散,只怕我们就走不出多远了。。”

“城中的那些官狗和土贼,也不会轻易坐视的啊”

“后方沿途那些或许还有正在等着我军的土贼。。”

“真要仓促动起来的话,只怕又是大庾岭那时的局面了。。”

听到大庾岭这个字眼,王蟠的脑子总算是冷静了下来,但是在心胸当中那团火却是愈加的烧灼起来。

“那我们携行的粮草还够支撑几日呢。。”

想过这些种种而有些心急如焚,却又强作镇定的王蟠正色询问道

“若是限制起来吃话,大抵还有半月之数。”

另一名负责监管输送的部下道。

“而且越往后头,约莫会延长一些日子”

“全部拿出来,让全营饱食三天。。”

在一番心理斗争的脸色变幻之后,王蟠还是最终下定了某种决心。

“这三天,我们要加紧攻打州城了。。”

“但无论打下来与否,我们都要分兵归还了。。”

然后,他又不放心的叫过自己亲兵头目,格外郑重其事的交代了一番。

。。。。。

长乐县,

城下已经散布着好些折断的长梯和临时炮制出来的撞锤,夯土的城墙下也崩掉了好几角而露出里面的泛白墙坯,但还没有对整体结构造成什么影响。

岑差不齐的低矮垛口上更是溅满发黑的血迹,插着刀兵的碎片和稀稀疏疏的箭杆,

一脸沧桑与疲惫的队官成大咬,只觉得全身已然无处不在浸泡酸痛疲累当中,而过力舞动的手臂酸麻的几乎都已经不是长在自己身上了;他的镶铁盔子已经不见了,而眉头上多出一处婴儿小嘴般对外翻张的豁口,只是流过半边左眼而黏附着尘土的血水早已经凝固成块,动一动就干裂的往下掉渣。

虽然于他而言,相比之前对阵和交手过的那些官军,这些土贼攻打的力度不算很强,但是轮流不停冲击的频次却是很累人的事情。因此在往来奔走的充当救火队往复接敌的结果,他在让人精疲力尽的苦战之下,也不免失手负了伤。

除了脸上这出最显目的伤口之外,他的肩膀和小腹上还插着几只剪断的带杆箭簇,却是因为探身出去杀敌时,遭到城下靠近的土团弓手抛射的结果;不过好在对方乃是逆势仰攻又没有多少强弓劲弩,这些箭矢只是堪堪穿透了他的熟皮套和纸面甲双重防护;而堪堪伤到点皮肉而已,又因为一时来不及处理和包扎而就这么留在那里。

好在他付出了这些代价之后,那些个溺战无功的土贼们,也终于理由不支的再度参差不齐丢下各种物件,从满地狼藉的城下退逃而去。

只是城头上大多数人连欢呼的气力,或是朝着他们背影浪费箭矢的欲望都没有了;在某种慢慢松弛下来的沉默低抑气氛当中,尽可能的抓紧时间轮流喝水和进食,然后将破破烂烂的城垛内外清理一遍,由后方赶上来的民夫用整块钉好的木挡板,将那些缺口重新给封堵起来。

成大咬也掏出一把专门配给头目的精炼石蜜,塞进嘴里咯吱有声的嚼碎,随着浓重甜腻腻的滋味流淌而下之后,有些发冷僵硬的身体也像是被热流泛活了过来一般;随即他不得不要承认,这些用那位和尚营管奇思妙想炮制出来的都是些好东西,只可惜数量上还是少了些,而只能分配在有限的人手当中而少少扣巴着用。

正当成大咬用力推开一具攀结在城垛上尸体的时候,这具看起来死透了的尸体却突然挣扎弹动起来,而死死的抓住他的臂膀,在推搡之间只听了次啦一声扯破了他半边袖筒,才不甘不愿的跌坠下去;成大咬不由的吁了一口气,自己已经疲累到连个垂死之人都挣脱不过了么;

突然他的视线晃了晃,却是踏在泥泞的血浆里顿然脚下一滑,眼看就向前一仆信手抓诸城垛,却是酸软无力的根本握不住,而一点点松动着径直从垛口跌落下去,不由心中暗道“吾命休矣”;

这一刻却是如电光火石一般的闪过这辈子许多的事情,“只恨不能为你们报仇了”这时他坠下前最后一刻的心声。

然而突然有什么力量重重的扯了他一把,而让自己的下坠之势像是个虾子般弹了弹而骤然停住了。当他就这么凌空向下斜蹬着墙土努力想要撑住身体时,然后就感受向下倒置的视野一点点的开始倒退着重新回到垛口之内;

当一身冷汗淋漓的成大咬重新躺在坚实的地面上之后,他不由心有余悸的贪婪着呼吸着,这满是血腥和烟火味的空气,只觉得从未有过这么美好的事情。这时候那些反应过来的也聚集在了他的身边,而大声呼喊这他的名字。

随后一大片醋姜给塞进他的嘴里,那种辛辣酸透的味觉刺激,终于让他迟钝之极的精神再度振奋起来一些,然后又喂了些,进而撑着身体慢慢的坐了起来,就听见周旁一片七嘴八舌的惊呼和赞叹声。

“营管真是一把好力气”

“竟然单手把人给提擎住了。。”

“营官真是好生的神力啊。。”

“难怪放起弩子来,也是又快又有准头啊。。”

成大咬这才明白了过来,居然是被那虚和尚给救了一命,只觉的心里是百味翻沉的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了。

这已经第二次了,他在心里对着自己这么说;然后对着自己自告奋勇的使命和任务,也再一次产生了某种意义上的怀疑和动摇,难道就像将头而哪里说的一样,实在是自己太过的多疑和瞎想了么。

第六十五章 城下(下)

虽然顺手拉住了失足掉下城去的成大咬,但是丝毫没有改善多少周淮安的心情。

虽然说守城明显缺乏训练,攻城的也一方也没有什么经验,在见过了诸多战争大场面的周淮安眼中,不过是菜鸡互啄式的战斗,但是因此而死去和受伤的人,却是真真切切不作伪的存在。

仅仅是对方第一次抬着梯子和撞锤的攻击,就造成了城上近百人的伤亡;主要都是在面敌的惊吓和恐慌之下,不顾一切的站起来想要逃避,或是在城墙上乱跑乱窜,被流矢射中或是撞倒踩踏而成的结果。

当然了因为有城墙的遮挡一二,直接因此丧命的人并不多只有个位数,其中还有两个是被队官成大咬当场执行军法以儆效尤的结果;但是剩下来的其他受伤减员就完全是无妄之灾了。

从这一点上看当机立断的临阵经验和处理手腕,周淮安自认还是不如老卒出身的成大咬;好在第一波的慌乱和无序过后,在接下来就的攻击下掌握了对方套路和节奏,也证明了这些敌人同样会被杀死和伤害到,同样也会害怕和畏惧而发出惨叫和嚎哭之后,无论是人心还是士气,就逐渐变得平稳和安定下来了;

毕竟是在搞过对方一头的天然地理优势和城防掩护下,多数的贼人就连城墙边都没有碰到,就被打散和击退了;少数比较凶顽的就算乘机摸到墙上来,也有附近待命的老卒及时出手把他们砍倒捅翻下城头去;

因此,接下来的几次伤亡都迅速回落到了十几各单位之间;再加上后续处理的手段和措施相对及时到位,那些尸体和伤员很快就被清理和抬担下城去,除了残留的血迹之外并没有多少留下来,继续影响和动摇士气的机会。

再加上食物配额上的奖赏和鼓励,那些临时被拉成墙头的武装民夫和杂役,也慢慢变得大胆和勇敢起来;不过相应的对敌杀伤效果也是在慢慢减弱,而有些不尽如人意起来;

毕竟他们不是专业训练过的士兵,在高度紧张之下很容易出现失手和错位而浪费了不少资源。而那些来上来凑数的伤员们,体力和精力上也远不如正常人那么持久,一场战斗之后,往往很多人都出现了伤口重新开裂和流血的状况。

所以最后主要的杀伤输出还是得靠护兵队和直属队,以及那些杂七杂八的学徒们。在对方持续的骚扰性攻击下,很容易就让人变得疲惫不堪。事实上,就连周淮安也免不了要亲自上阵鼓舞士气,兼带亲手射翻了好几个,看起来冲的最凶/生命体征最强烈的存在。

习惯了城头的血腥与攻守厮杀的氛围之后,所谓亲手夺取敌人生命的杀戮,也就会让人变得无动于衷起来,而只剩下最简单的数量和个体概念了。

因此,他也不免嘴唇干裂而满脸尘灰的,大口吞吃了两碗刚送上来的牛杂汤粉;然后又在一片呻吟声中,紧步赶到最新产生一批伤员的身边,开始新一轮的外科手术和现场示范。

只是这一次因为过度的疲劳之下,却连直属队和学徒队都不可避免的出现了伤亡了;虽然没有人直接阵亡,但是留下的伤情却是同样的令人不容乐观的。

伤势最重的那个学徒,他甚至具体名字都不甚清楚,而只记得对方年纪最小也最能够吃,而有个的“陈肚儿”的绰号;他的肚子上被带锈迹的铁矛捅穿了护甲,而撕开的伤口让肚肠都暴露出来了;在肉眼条件下简单的清创和缝合之后,接下来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你一定会活下来的。。”

周淮安只能这样死马当活马医式的安慰对方了。

“天为什么黑了啊。。”

对方再次神志模糊而眼神涣散的囔囔自语道。

“阿娘啊,妹子,是你们么。。。”

看着对方慢慢变成灰白到灰败的脸色,周淮安只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被堵住了,这显然是流血过多造成的昏阙休克前,所谓的失明和幻视症状了。

这一刻,他有些后悔自己怎么就没有进一步深造那些外科手术,而把兴趣和时间浪费在那些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杂项上。

或者说又有些痛恨此时的自己,能够掌握的力量和资源还是不够多,不然也许就有更大的机会让这些愿意相信自己,并且直接或是间接付出性命的人,有更多活下来的机会了。

但是体内那个辅助系统的突然跳出来的一个提示,却是顿然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线粒体的活性细微提升。。”

“是否提升/解锁细胞辅助单元性能。。”

周淮安不由的心中大动,而转头重新回到那个脸色已经变成青灰的伤员身边,再次扫描了一下对方的生命特征,虽然依旧在减弱当中,却是在视野当中多出一个意外的提示来。

“是否建立体外浅层扫描模型。。”

然后,他就看到了类似红外视野下的人体面层温度分布,然后又变成更加深入的皮下肌肉和内脏表层的3D成型,这一次在肝脏与隔膜之间,一个正在扩散的流血点,就比较明显的给呈现在他的感知当中了。

他不由的拿起剪刀重新剪开缝合线,而慢慢的掰开备用纱布和碎丝棉填塞起来的伤口,一股淤积的血水顿然喷溅了出来。

。。。。。。

而在城外的土团联军营地中,也沉浸在一片伤亡惨重的低抑气氛当中。在此起彼伏不绝于耳的呻吟声,和控制不住的嚎哭声的背景当中,那些脸色不豫的土团头领们,也聚集在了实质领头人的赵子日面前。

“寨首,这样打下去不行啊”

“俺们的丁壮实在太伤了。。”

“多冲上几次,小半个乡里的男人都没了。。”

“这都打了整整两天了,城头的草贼可是一点都不散乱。。”

“那射下来箭雨可是丝毫都不见少啊。。”

“这是俺们给人骗了,还是消息除了大纰漏啊”

“再打下去,可让咋怎么和父老们交代啊。。”

“要不先回头,准备准备再来。。”

“没了才好呢,更方便吞并你们的家业了。”

寨主赵子日在心中不免作如是的大声讥嘲道,名面上却是做义正言辞的道。

“都说什么囫囵话,难道我的儿郎也损伤的少么。。”

“别看他们再硬气,这死伤的也是实打实的”

“这些草贼也就是苟延残喘了,或许再加把劲就拿下来了。”

“在这时候你们打什么退堂鼓。。又是什么居心。。”

“难道是。。”

他突然不怀好意的顿了顿,

“咋们中有人暗与城内的那些草贼,有了牵涉和勾连么。”

恩威并施的这么一番大帽子扣下去之后,那些各乡土团头领们也终于想起了,这位赵人仙的手段和威名,再加上官军方面的隐隐支持,而不得不在一片自我分辨声中,掩下心中的计较和不满而偃旗息鼓的退了下去。

“接下来,”

然后,赵子日又转头对着在旁,披挂齐全的骑队正赵引弓道。

“就得劳烦你的麾下,添上这一把火了。”

“儿郎们已经准备好了。。”

面无表情的赵引弓一字一句道。

“只消寨主备好一应事物,并能够践诺就好了。。”

第五十六章 城下(续)

循州境内的山野之中,荒芜和颓败当中的寂静,再次被奔驰而过的马队多踏破和惊散。

来自怒风营本阵的亲骑队副刘六茅附身在飞驰的马背上,为了他们这次的行事,甚至给他们配备足了一人双马双鞍,来确保基本不间断的轮换休息和行进过程;

他这一次接下的是某种意义上决死性质十足的任务;就是不惜一切代价的赶往长乐县;哪怕他们都折在那里或是死光了,只剩最后一个人或是一口气,也要确保能将目标人物给接应出来。

用临行前将头王蟠掏心窝子的话来说,就是哪怕后队都死绝了或是损失光了没有关系,只要有那个和尚在,就能再重新打造出来一大批;但是要是这位和尚营管有一丝一毫的损伤,那怒风营上下失去的,也许就不止一个区区的后队人马和那些辎重了。

所以他已出发就日夜兼程的赶赴过来,硬是用一整个白天时间跑完了之前大队人马,用两天一夜才走完的进军路程;在转过了一处群丘又冲破和驱散了,不知道是第几股土团设下的临时关卡之后,见到了代表长乐县地境的界石。

然而,在他们不得不减速缓步行进了一个夜晚之后,远处正在冒出袅袅烟火和发出厮杀声长乐县城,再次让他不由的惶然大急起来,显然自己还是来的迟了一步,就不知道还能是否赶得上最后的机会了。

。。。。。。

长乐县城当中,刚刚被人从睡梦中惊惶失措叫醒起来并没有多久的周淮安,只觉得自己的运气实在有些够衰的。

就这么一个晚上的时候,这白天还好好的并且经过修补和加固的城墙,居然就这么被人给突破了;随后他有飞了好些功夫,才在一片七嘴八舌的汇报声中弄明白事情的大致情形;

昨夜里大部分时候都还是好好的,就在这天明前最是疲劳的短暂时分,一只官军从墙头的裂隙中攀附了上来。

而长乐县城矮小局促又明显人手不足的弊端,也在这一刻严重的暴露出来。因为城头上只留下基本的哨位,结果连报信和示警都没能发出来,就被人灭了口而让更多的敌人,相互用绳子缀着拖拉上城墙来;

待到惊觉起来的几只巡逻队相继赶过去,却都被占据了部分城防的对方,给游刃有余或是以逸待劳给击溃或是击退了。结果就是这些溃退下来的士卒,没有得到收拢和约束而到处乱喊乱叫,而加剧了后续的混乱和事态。

等到周淮安重新聚集了,城墙的这部分已经被这股看起来颇为彪悍的敌人,给牢牢的占据着;就算是在集中了所有的弓弩掩护下,由老关和成大咬轮流带队的数度冲击,也被对方牢牢的阻挡在了城下和巷道边上。

除了射死几个露头不及的敌人之外,反而又在阶梯和过道上先后又折损了二十几个人手,就粮老关和成大咬也相继身受数创,而不得不退下来包扎,暂时失去了进一步的近战能力;而打到这一步之后,就算是那些护兵队里的义军士卒,也不可避免的流露出来了某种悲观失望和士气低落的迹象。

而在这种不利的局面下,那些原本武装起来的民夫和本地丁壮,甚至有人开始纷纷偷溜和开小差了,他们三五成群的丢了武器,自发的脱掉统一的号服背心,四散躲藏到城区街坊当中,似乎是要准备接受下一步的结果和命运了。

而到了这一刻,周怀安不得不怀疑其自己的努力和能力了,难道真的要在这里翻船,而又要冲倒当初颠沛流离于野外的那一幕了么。

“该死”

他狠狠咬着牙齿几乎要渗出血来,像是困兽的在原地走了好几圈;却一筹莫展的想不出任何改变眼下境况的对策和手段。

对方居高临下的占据了上风位置,还用杀死义军的尸体作为工事,把城墙内侧一面给遮掩了起来,并用乱七八糟的东西把过道给堵上了,还想办法生火来制造烟雾,影响和破坏弓弩对射的准头和命中,看起来就是一副长期据守下去的态势。

而在他们占据的城墙下门洞里,也传出了令人不安的嘈杂动静,显然是有人乘机在挖掘那些填塞住门后的土石,而让城外的敌人获得一条通途;而对方相对统一的禇蓝服色和相对整齐有序的布防,也多少证明了这已经不是那些散乱的土团兵,而一只显而易见的官军武装。

可以说各种不利的因素,在此刻都一下子聚集在一起,而同时出现在了周淮安的面前。最后,死死绷紧了脸部表情的他,还是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自己这点半调子军史宅的的知识和本事,遇到真正的额问题和困境,就显然是不够用了么。

但他又实在有些不甘心,自己好容易才在这里干出点起色来,也找到了一些建立制度和章程,乃至经营个人势力和影响的感觉来,却又要全盘放弃了;这种得失之间大起大落的郁闷心情,让他恨不得要吐血才是。

这时候,却有劝说的声音在他身边响了起来,

“营管,看起来事情不可收拾了。。”

这是一脸肃然却吊着膀子的队正老关。

“没错,管头,你该先走一步了”

一瘸一拐走过来的成大咬,亦是抽痛得道。

虽然大多数的直属队和学徒们都还聚集在他的附近,依靠他们从这里脱离出去是不成问题的,但是也意味着,包括伤员在内的大多怕熟人和物资,就得被彻底放弃掉了。

“就让我再带人冲一冲,引开住这些官狗的关注。。”

“你正好带人从西门哪儿冲出,径直去找将头和本阵好了”

“所有的可以骑乘的牲口都带上。。”

“反正咱们也用不上了。。”

“就是。。就是。。”

“能够用这条几次三番捡回来贱命,给管头换个出脱的机会,也是值大发了。”

“俺们是啥都不懂的粗汉子,也不懂啥子道理。。”

“但俺琢磨着,管头你可是要做大事的人。。断然不能随俺们折在这里的”

“您给咱们带来了许多好处,大伙儿可都看在眼力,刻在心里了。。”

“您对义军的用处还有很多呐,可比俺们这几条没被饿死的烂命,要顶用上千万倍呢”

“就让俺们替你开路先走上一步好了。。然后,在地下上看着你如何腾达好了。。”

“反正俺们这些伤也是跑不了多远的,就让咋从那些土贼官狗身上赚各本回来好了。。”

这一刻,听到这些由衷的肺腑之言,周淮安心中的那点算计和徘徊,早就已经不翼而飞了,而只剩下深深的感动和难以言表的复杂情绪。

然而正当他绞尽脑汁想说些什么,来回应这些质朴到可敬的人们;就像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一般,又像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作为驻地的县衙方向突然升起了火光和烟柱。

随后一名惊慌失措跑过来报信的士卒告知,却是那些原本负责看守编管起来劳役青壮的人,也大多放弃值守而自行逃走了;

结果就是那些失去约束的编管人群,开始有人顺势冲进县衙里,抢夺各种堆放在哪里的辎重物品了;‘然后又有人乘乱开始在县衙里试图到处放火。

好吧,这下子周淮安就连继续做出选择的机会和可能性都没有了。

第五十七章 城下 (续二)

长乐县的城头上,

人称“胡猛子”的骑队正赵引弓,也在心潮澎湃的打量着,这座陷入慌乱与失序当中的城池,发出了一番大事成亦的感触和心怀。

就是他在三百官军当中,挑选最擅长攀爬的二十人;衔刀背绳的连夜乘着星光,从那些草贼防备最疏,也是远离攻打方向的南门,手脚抵并的沿着城墙面剥落的凹凸处,以坠死一人,重伤两人的代价,一点点的攀援上这面不足两丈的城头;

然后又坠下绳索而得以拉上来更多的人,几乎是毫无折损的就拿下来白日里,让那些土团兵碰得头破血流,往复浪战而始终不得寸进的城防所在。

或者说这些草贼就是草贼实在是太过于懈怠了,偌大的墙上居然只有少许散布的警哨而已,而且还因为夜寒风冷而私自聚集了几处,结果就是被这些官军的敢战之士给一锅端了。

眼看的现在大势已定,亲自缘绳攀上城来坐镇和指挥对敌的赵引弓,也就一颗心彻底落地了;接下来就看土团军拿而的反应了,希望对方的允诺也并不是虚言。

要说赵引弓的这辈子,也也有一番颇为坎坷的经历;他原本是青州寄食的平卢军下一个小军官,在从征半途给捡回来继承家名的养子;只是在后来这位小军官得以安定下来成家生子之后,这个年纪较大而跟随身边的养子,就变得愈发有些有些碍眼而被举荐从军,而变相的打发出去了。

但是在养父残留的一点余泽下和关照下,他也总算是有所表现和出头;乃至一度获得本镇戍主保举出身的鉴书,而以军中举子出身参加过潍州当地武庙前的例行武举乡贡;

最后在长垛(步射、马射、筒射)、马枪(马上格斗和驰击)、翘关擎重(举重和负重行走)、材貌(外貌形象和言谈举止)的四大试当中,以前三试头首而获得荐入京城,参加更高层次的兵部试的候选资格,这也是他人生最风光和得意的时刻。

当然了,要说本朝的武举成法之中,成就最高的无疑就是前朝乾元年间,那位号称第一元勋和中兴名臣的郭汾阳、郭令公了;堪称的大器晚成的他,就是在开元年间以武举乡试“异等”的成绩,进京补任左卫长上(从九品下),开始了为国鼎柱而世代公侯满门的波澜壮阔一生。

由此,也激励了无数微贱贫寒出身的后来人,循着这条武举所延伸出来的功名大道,而前赴后继的投身到勤奋王事而报校朝廷的壮阔事业当中去。只是自古有句话好叫做“理想是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大唐鼎立天下已有两百多载,时间长的足以让许多人和事务都变的面目全非,而曾经将帅拔萃的武举之途也早已经物是人非,而变成了官宦权贵与豪门大族,所长久把持下的囊中私物和独属终南捷径。

就算是武艺堪称一时之选的赵引弓,最后也没有办法幸免其中的弊情;在后来的武试乡饮酒礼上,并没有出现他的名字和身影,取而代之的是那几位手下败将,甚至还有一位从未出现在任何试举当中的“良才”;

仅仅因为他们生了一副好皮囊,又有足够奉上礼金的富贵家世,而作为理当头名的赵引弓,却因为相貌粗陋而不为司兵参军所喜,而特别以“材貌不堪为由”辍落之。

然后少且还年轻的他并未因此气妥,反而愤而放言之,这天下纷乱何处又不是男儿建功逐名之所呢;只是他这番久候无疑泄露出来的愤怨之言,还是不免招惹来了是非和麻烦;有人阴告他“对朝廷例举心怀怨怼而多做谤言”,而一直追查到了军中。

所幸在事情定案之前,当朝的柱石高令公奉旨来淮上募兵以充剑川任上,于是以弓马健长的他得以“白身待罪校赎军中”;自此追随在这位当代名帅、军中老仙的旗下,一路镇压过庞勋的余孽,也剿灭过窃据太行的群盗;在西川大破过进犯的南诏蛮,也在山(南)西(道)平定过以下克上的乱军。

最终,随着高令公收复安南都护府的伟业,而将他的人生长久的停留在了,这个蛮瘴潮雨的安南之地;虽然他依旧想追随高公归还中原继续建立功业,但是那些来自同僚和上官的嫌恶,最后还是让他留下来和那些北边的戍卒做伴;因此很多次午夜梦回之时他会想,也许这里就是他人生剩下时光的终点了。

又经过了许多的事情和遭遇之后,他慢慢的心也灰了,血也冷了;现在只剩下对于忠于王事的最后一点执着和职守,乃至为了这乡下土团总领,所许诺的一个县尉或是巡官的身资,就可以暂时放下身段而姑且为之驱驰的可怜下限。

门下突然传来了欢呼声打断了他的会议和思绪,却是那些堆在门后的土石已经被挖空了,最后一点能够拦住他们这只队伍的所在,也被彻底消除了。接下来就是该让这些肆无忌惮无君无父的草贼,好好见识正统官军的厉害了。

他正想下令让人发出鸣声的号箭,以策动那些赵家寨的土团军,前来跟进和策应攻入城中;但是随后又涌起的一点私心却让他不免犹豫了一下。他和他的这些部下,实在是太需要这些功劳了;也许在大局已定之下,可以让他们晚一些发动和反应起来,好让他麾下这些残军,可以抢占和获得更多的好处和机会。

这些部署毕竟大多是新指派在他麾下的,还需要一些时间来完全的掌握;按照这些地方官军中的陋俗和常例,要想另他们卖力和附从,多少也要有相应的好处和收获才行;比如适当时机下的宽纵和默许什么的。

至少,在他的掌控和约束下,也许除了那些罪该万死的草贼之外,对各种无关人等的额附带伤害和波及,就会少上一些;他只能姑且用这些的理由,来安慰一下自己随后可能要见到和发生的事情了。

然而,在又等了几刻时间之后,随后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门下的欢呼和叫喊声突然就被另一种,充斥着混乱的惊呼声和夹杂的惨叫声给掩盖过去,

“敌袭。。”

“救命。。”

他连忙回身奔上城头就瞠目欲裂的所见,那些正聚集在城下等待开门进入的数百官兵们,正猝不及防的为一只突入的骑兵,从侧后方所冲击城一片大乱之势,而任其横冲直撞的肆意砍杀和追逐期间。

第五十八章 城下 (续三)

长乐城县中,已经是一片兵荒马乱的末期景象了。

既然有了初步的决定,那接下来周淮安带领的这只小小的残部,只能先放下城上的官军暂且不管不问,先集结起来冲回到县衙去;杀散和驱除那些乘火打劫的人群,然后从中把后队用来代步的骡马和甲械什么先夺回来再说。

不然没有这些代步的畜力和交通工具,就算是想要跑也跑不了多远去的,也没有多少概率逃脱那些地方土团兵后续的追击。好在长乐城并不大县衙也就在不远处,没用多少时间他们就赶了回去;砍杀和驱散了那些正在乘乱劫掠的散乱人群,又将刚刚烧起来的火头扑灭。

然后又聚拢了一些附近散落的士卒,简单清点了人头和物资,周淮安这才发现自己身边居然还有一百多号人;而除了一些散落一地的绢帛等财物以外,大多数辎重粮草也也算完好,临时厩栏里的大畜和草料也都在还,只是看管和照料的人已经跑的精光了。

抓紧时间重新分派人手和物资,因为受伤后而不良于行的缘故,老关和成大咬都已经决定留了下来,因此带领还算完好的二十几个人手,护卫周淮安突围的任务,就落在了直属队第一火火长许四的身上了。

虽然已经没有更多的话语和诉别之言,但是这一刻的整体气氛还是颇有些的压抑和悲壮的,周怀甚至觉得自己有些惭愧的,已经不敢面对他们的眼神,或是说一些故作豪迈的安慰话语;毕竟无论又怎样的理由和必要性,自己才是那个利用他们牺牲来制造机会,试图逃离危险和困境的人。

当周淮安准备跨上备好鞍具和食水袋子的坐骑,突然留在街上负责警戒的人,带着某种难以置信和惶惑不解的表情跑了回来;也让周淮安的心情不由的重重一沉,难道是那些官军已经进城了么。

“管。。管、、管营不得了了”

“城上那些官狗突然就乱起来了。。”

在他结结巴巴有些语无伦次的描述当中,还给周淮安带回来了一个令人意外的消息。

似乎是就在他这里耽搁的一小会之间,转机突然间一下子出现了;靠近城墙附近的警哨,不止一个人听到那些留在城下的官军所部,突然遭到了来自城外原野中的袭击,而嘶喊大乱成一片的各种动静;

“是南门的援军到了。。。”

周淮安突然有些福至心灵的大喊道

“是个有卵子的,就随我杀回去。。啊”

“杀贼。。”

“杀贼。。”

“杀官狗拉。。”

他这么一边领头大声呼叫着,一边当先抄起一面半身大牌,带头向着前来的南门方向,又夹杂和簇拥在了浩浩荡荡的一片高喊和吼叫声中,重新掉头冲了回去。而在他们的掉头过程当中,却又有好些武装民夫和士卒,从街头巷尾闻声加入了进来,而让他们营造出的声势又壮大了一些。

似乎是因为城外援军带来的变数和乱子足够大,连带城上已经占据了部分墙头而立下简单的防线和工事,正在清理和搬运城门内填塞物的那部分官军,也一时出现了明显的军心动摇而士气滑落,在周淮安格外放大的视野当中,可以看见他们焦虑和惶急的表情。

于是,他们就这么一鼓作气沿着街道,蛇形折转者冲到了城墙边沿后,才再次遇到来自城上惊醒过来的拦截和阻击;而挺着手牌听着头上飞砸、射落下来的咄咄和毕波作响的那一刻,周淮安这才一下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就一时头脑发热冲到最前头去了。

他实在没想到一心躲在幕后的自己,居然也有一天要扮演这个顶石冒矢身先士卒的角色了。但已经踏上了台阶的这一步,他就没法再退缩回去躲进安全的人群里;无论是把背后留给敌人,还是带头退却都是灾难性的结果,是死是活也只有硬着头皮顶上去了;

这一刻他终于动用了自己一直没有使用过的辅助能力。霎那间视野下推积攒了的好久的能量条,顿时消失了明显的一大截,就见三维人体模型内标识的肾上腺素水平骤增起来;而在这一刻只觉得头脑无比的冷静而全身充满了稳稳的力量,就连敌人和周旁同袍的动作、声响也都变得有些减缓了下来;

而他们的呼吸,他们的表情也都变得十分的清晰和明朗,似乎在露出来的皮肤下,每一条肌肉的纹理和趋向,都可以隐隐的感受到。而在这一刻,他也无比清楚的记起当初受过的防暴训练,比如如何运用复合材料的透明防盾,在暴乱人群的密集投掷和打击下缓步推进的一些技巧。

而让他可以轻易挥动着充满迟滞感和钝性阻力的两片蒙皮手牌,接二连三的及时挡住那些自上而下,砍劈和戳刺下来的刀矛尖刃;进而又一步步推顶着对方不断后退,甚至被自己的武器给顶翻绊倒,纷纷失足从阶梯边上跌坠、滚落下去下去。

当他就这里且战且走的在一片欢呼和鼓舞声中,踏上了最后一段阶梯的转角后;突然感觉到明显的烧灼感和熏人的热量,还有近在咫尺的喷溅的火星和呛人烟火味,而在身后更是激起了一片惊呼和大叫声;却是那些占据城上的官军,开始把烧着的火炭给当头倾倒下来了;

见鬼了,周淮安记得这还是自己准备在城头上的守城装备,没想到居然会对付在自己身上了;正所谓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刹那间他也来不及多想了,用尽全力而挥舞起两面用来轮换的手牌,像是两扇门板一般的左右开弓得将洒落的火炭和烟灰给翻拍回去;

刹那间,只见那大多数被拦截下来火炭碎块,也像是遇到了小型的漩风一般,在某种快节奏的韵律当中弹跳起来,又被裹挟在挥动的风声当中倒卷回去了好些,几乎是仰面吹撒和溅落在了,那些还持着容器的数名官军当中;顿然烧灼和迷呛出一片的惨叫声。

当那些官兵最后一波的拦截手段也宣告失败,而体能爆发模式渐进尾声的周淮安,得以重新稳稳站在城墙上的时候,那些依旧能够站在他面前的官军,也已经没有剩下多少了;至少在这场狭窄城梯推进和遭遇的战斗当中,那些试图反击或是奋力阻挡在他面前的官兵,基本都逃脱不了被成片横扫或是爆发推进的蛮力,给撞倒、掀翻和挤落下去的下场了。

然后,当他停住下来深深喘了一口气开始感受到久违的疲倦后,那些欢声雷动得从他身后冲出来的义军士卒们,就纷纷举刀擎枪得竞相自发迎上了这些最后残敌,而全力以付投身到后续发生的战斗中去了。

半响之后,城外那些官军未曾战死的,也都已经溃逃的七七八八,而城头上最后残余的十数名官军也被压缩到了一个狭小的转角当中;然后在换上来的弓弩一轮又一轮的连续三次攒射之后,除了几个当场崩溃跪地乞饶的俘虏之外,就再也没有能够战力和挣动的身影了。

“常胜。。常胜。。”

直到这一刻,满脸黑灰和汗水的周淮安左右,也再次掀起了参差不齐的欢呼声和嘶吼声。

“怒风。。长哉”

然后在城下也传来了呼应的叫喊声,好吧的确是来自怒风营的切口,还是周淮安参与制定的呢。

只是接下来,他们却是一副大惊失色的表情,赶忙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喊道

“营管,你中箭了,。。”

“营管你可还好吧”

“快让俺瞧瞧。。伤着哪了。。”

“救生队,,救生队在哪里。。”

“还有能够喘气的么。。”

然后,周淮安才从自己的镶片盔上摸到一只斜斜穿透过去的箭只,好吧,从倒影上看就像是突然在自己头上长出了一对不规则的角呢。难怪最后那些官兵像是见了鬼一般的不敢冲上来,反而叫嚣着什么“鬼不鬼”的返身逃走了。

然后自己的身上也发现了,被漏过的火炭烧出出来泛黑的破洞,虽然大多数都被泡钉甲下的铁片给挡住了,但是脖子和肩膀的缝隙间慢慢出现的火辣辣刺痛,看来一些轻微烫伤看来是免不了。

这时候,远处那些土团兵的联营,才像是反应过来了一般急匆匆的开出数只人马压了上来。

周淮安也顾不上继续检视自己的伤情,连忙让人接应城外的援军线进来,然后抢在那些土团军逼近城墙之前,将木板大门合上又重新用装着泥土的手推车塞死;还顺手放了一轮残差不齐的箭雨,将其冲在最前的线头给射翻了十几个,而再次逼退到安全的距离之外重新列队起来。

第五十九章 两地

“虚营管在哪儿。。”

满身血迹斑斑的刘六茅,登登的一鼓作气进步股奔上城头,在亲眼见到了正在赤着半身敷药的周淮安这一刻,他才重重了吁了一口气;算是这次不负将头所托,也不枉他在城外决然冲阵,放手一阵打杀而付出五个兄弟坠马的结果。

“除了这只先头,你们还带来了多少人马。。”

“回营管的话,目前就暂且只有我等了。。”

“本部人马约莫还要数日之后。。”

然后他不由的发现,听到这话后无论是老关还是成大咬,原本期盼和热切的表情,不由都有些松垮了下来,然后又变成相视无语的深深无奈和叹气。

“就只有你们么。。”

周淮安也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却在心中哀叹起来了。

这批援军的数量比想象中的远要少得多,从头到尾只有披挂齐全的数十骑,却轻易冲动击溃了城下聚集的官军阵脚,致使对方竞相溃亡而去。不过,这些对于他后续的守城来说,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因为在之前官军偷城的战斗和纷乱当中,各种折损加上逃散掉的,他当初武装起来的五百多号人只剩下不到一半了,五个大队也只剩下匠人队和救生队因为无处可去,而相对完好一些;而那些征发来的本地民夫和青壮,也大都乘乱跑掉了。而这些意外出现的援军,除掉冲击城外官军的上网之外,还剩下四十一个人而已。

而他们的来意虽然没有明说出来,但是王蟠将自己身边最亲近的力量给派出来的用心,只要稍微用心琢磨一下的人都能够明白的,他们无疑是为了这里最有价值的一个目标,或者说是个人而来。这个结论让周淮安又是无奈又是感动,起码自己居然还有值得对方转呈救援的重要价值。

然后,周淮安发现自己再次面临了某种选择,继续留下来坚持和等待不确定的后援,还是继续之前的逃亡大计,至少在击溃了那些冠军之后,长乐县城的外部环境上已经改善了许多了。

“俺们不是已经说好了么。。营管你就放心上路吧。”

“关头说的正是这个理儿。。。您就把后面的事情都交给俺们把。。”

“俺嘴拙,不会说什么好听话,但是眼下您留这儿的用处已经不打了。。”

“如今的局面,就算没了营管,俺们还是可以继续坚守一二。。”

“只待营管您,尽早把本部后援带回来就行。。”

虽然身边大多数人都支持他,随这支少而精的骑兵脱身去后方“求援”,而自己留下来坚持待援和拖住敌人。

但是最后还是在他的私心考量与斗争之下,给以冠冕堂皇的理由给拒绝了;再没有比躲在城池和众多部下当中更加安全的地方,所以他不太想冒险。

但是名面上的说辞和理由,却只能说是实在不愿意抛弃和放弃城中的这些军民百姓,也不愿意放弃眼下相对有利的大好局面云云。但是光是这样还是够,对眼前的实际情况并没有多少的改善;

于是,他又突发奇想式提出了一个尤为大胆的建议,半胁迫半利诱的让这支骑兵也留下来,以便另有用处的结果。

“你们是否愿意相信我一回么。。”

周淮安独自对着刘六茅道

“或者说,就尝试上这么一次好了,,”

“当然,实在为难的话,我也没有强求的道理”

“只能辜负好意,请你们先行返回一步了。。”

“罢了。。罢了”

刘六茅却是脸色变了数变,少不得一番心理斗争之后才道。

“将头既是让我等与营管协亡。。”

“那且随您在冒险博上一把又何妨。。”

“但我要留下人手,勿论事后如何情形,还请营管如约脱出险境才是”

“大善。。”

周淮安大声的点头应承道,心里一块石头却是最终落了地。然后他看着缓缓逼上来的土团联军,大声道。

“先让我们熬过这剩下的大半天吧。。”

“把所有的弓弩和积存都拿上来。。”

“能够站立和能够喘气的,都给上城来。。”

“没有必要考虑什么留手了。。”

。。。。。。

广州城,

满街绽放的木棉、梧桐、玉兰构成的夏日繁花盛景,也在带来凉爽之意的秋风渐渐当中相继凋落下去,而逐渐将争奇斗艳的舞台,让位给黄灿灿、白莹莹、红艳艳的菊花来。

而随着连日不断调遣出去的起义军人马,城中的士民百姓也慢慢得从充斥街头,嘈杂无序的喧嚣当中平复下来,而重新开始为谋取生计的各种奔忙。

“虚之行。瞧瞧人家这字号起的。”

冲天大将军府当中,作为重要谋主之一鬓角发白的录事参军杨师古,也在喝着新茶拿着一份文贴,而对着伤势初愈而脸色依旧苍白的军府别驾黄瑞,啧啧有声作叹道。

“光是知行合一的蕴意,怕不是什么博学渊源的出身”

“还姓这子虚乌有的虚,就不知道是不虚此行,还是虚籍以名的用心了。。”

“就算是法号渊玄,也不是那么简单。”

军府别驾黄瑞亦是颇有同感的叹息道。

“这正所谓是临渊在玄,这是暂且不看好义军,而优待静观下去的意图么。”

“所以这才自愿留在怒风营,而暂且践行一些所学的心意么。”

说到这里,他却对着杨师古别有意味的一笑道。

“却让我想起了当年的杨兄弟了”

杨师古不由的苦笑了一下,他的祖上也曾算是个不大不小的名门出身,算是弘农杨氏五服之外的远支;到他这一代只剩下一个耕读传家的虚名而已;

因为屡试不中而败光了最后一点家产,然后在举子当中又因为仗义直言时弊,而被人以“轻薄无行、诋毁朝政”为由,举告攻吁罢还学籍在家;然后,好容易靠故旧渊源谋了一个下吏抄书的营生,却是见不惯太多的丑恶肮脏事,尤其是那个以不学无术却尝粪而得官的县尊大人。

实在耻为同流合污想要告去却被同僚和上官所忌,直接在公房里点了把火而构陷他个“私损公物”罪名,一顿棒子打的皮开肉绽。然后,就是在牢狱当中“卧邻秽溺、相矜以虐”的暗无天日生涯;等到他直到了妻子莫名暴毙而一双儿女都饿死之后,已然是万念俱灰而了无生趣了。

然后,黄王打破了郓州而尽释冤狱和囚徒,落魄如乞儿的他也毅然投入了义军当中,而成为黄王麾下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士人和谋主,只为扫清这笼罩在这天下亿兆黎庶身上的妖氛重重;

因此,在他想来对方年纪大身负此才学,却早早的要遁入空门离开避世,只怕也有一番难以言说的苦衷和故事了;故而,他委实也对这个看起来很有些意思和来历的虚和尚,产生某种意义上的兴趣和天然好感了。

当然了,周淮安并不会想到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已经有人根据他随便起的化名,而脑补了这么一大堆东西了。

这时候,外间一声传报却打断了杨师古的回忆和遐想,随后就递上来一份黑漆的木夹,上头还紫红蜡封这“三百里加急”的细小签印。

“好贼子。。”

看了这份三百里加急的军情书之后,别驾黄瑞不由狠声道。

“若不是王紫脸这厮,俺们还蒙在鼓里呢。。”

“竟不知东面已经出了这般的大乱子了。”

“不过话转回来,是谁把他们指派到循州去的。。”

随即他有有些疑惑的道。

“最初的编排,不是令他们前往西面增援和待机么。。”

“应该是尚总管那儿出具的文书。。”

一名站在身边的文吏出声道。

“说是石坑场怕有变故,而暂且抽调过去解决一二。”

“却不想牵连出这么一大桩的变乱来。。”

“王杜威那头也怕是已经担待不下了。。”

“这要看大将军的心意如何了”

杨师古却是摇了摇头,意味深长的道。

“不过,尚总管那头收纳和荫庇下来的官属旧人,也未免有些过多了”

“还有些径直与军中的老兄弟们搅扰在一起。。”

“暗地里鼓吹和崇尚奢靡享乐,或许也该清理一二了”

说道这里他在心里微微的叹息到,这也算是对那个有着近似遭遇的虚和尚,一点间接的助力和帮衬吧。

第七十章 夜色(已经错掉的标题没法改了+@+)

长乐县城外的郊野当中夜幕已经降临。

在一个四面漏风的营帐当中,满身伤痕而又饿又累的骑队正赵引弓,也终于等来了送进来的饭食;泛黄的糙米饭和几片带着盐花的海带干,却是就连应付性的汤水都没有;与他之前受到有酒有肉还有女人陪侍的款待,简直就是天差地别的结果。

仅仅就是因为他已经失去了自己大多数的部下和人手,也失去了让这些人额外尊敬和看重的资本,还当他们的面吃了各大败战的产物;那些土团首领们的现实与无情就此可见一斑;

但他已经没有心思与之计较,或是对此嫌弃和发怒的心情了,而是狼吞虎咽的当场吃了个精光;然后小心撕开包扎好的帛带,对着昏暗的灯火处理起自己的箭创来;

这就是他对着那个顶着满身的烟灰,挥舞着两面如轮大牌的高大悍贼放箭,明明正中对方头颅却无若其事的冲上城头来,最后还指使手下围攻时,信手给他所留下的最后一点纪念。

当初似乎是因为城墙高度有限的缘故,带着一只折断的箭杆主动跳下城的赵引弓并没有当场丧命,而是在死人堆上了个七荤八素的,然后在一片昏昏沉沉当中,被衷心的部下拼力带回到围城的营地当中;

然而,接下来更让他愤怒和无奈的是,不但来自寨主赵子日那边原本说好的接应迟迟未见,或者说是姗姗来迟了,见到官军所部遇袭溃散后又忙不迭得退缩回去了;

就连大多数土团军头领,也是以敌情未明的理由自己吓自己的乱成一片,乃至眼睁睁的一步步坐观其败。白白浪费了他们这只官军,拼命所营造出来的破敌机会和突破口。

当他已经清醒过来之后,想发火和质问却找不到支持者,反而被解除了武装而变相的软禁了起来;用那位赵寨主的话说是为了他日后着想,顺便磨一磨他这个有些不合时宜的性子;

想到这里他不由停下手中的动作,带着丝丝的抽冷子而重重叹了口气。难道自己个儿真还是依旧时运不济,最后就连这个乡下的土豪也可以肆意的折辱一二呢。

这场失利之后,就连他这些入手未久的新部下们,就算得以逃奔回来也已经有些人心涣散了;他甚至可以顺着夜晚的风声,听见不远处一些隐约的熟悉声音,正在喝的醉意熏然而在打着舌头抱怨这什么,其中就夹杂着他这个骑队正的名字。

只是当他重新平复了胸口的一股子烦闷和怨气,好容易才带着隐隐的伤痛和衣闭眼睡去;

这一睡他有梦见了家乡久违的风土,那雁门耸立的群山,军都陉巍峨的狭夹古道,河东老醋的酸厚,大河之畔船娘那粗壮的腰杆与浑厚的歌子,随风荡漾在金灿灿的如波麦野上。。

然后就突然的山崩了,地裂了,金灿灿的麦野也转瞬焚烧成灰,一切美好的事物霎那间都被来自天边的漫山遍野炽焰给吞噬了;霎那间他就大汗淋淋的在挣扎扭动的剧痛中惊醒过来,然后发现自己用力过大而从草垫上滚落下来,连带伤口都重新渗出血色来。

而空气中的焦糊和烟熏味,就像是从那个梦境当中延续过来的一般,他这才注意到营帐之外那不正常的光亮,奔走晃动的人影,还有嘈杂无比的叫喊声;让他彻底的从最后一点朦胧当中惊觉起来。

这下的确是遭遇敌袭了,当他冲出营帐之后已经没有任何看守和阻止他的人了,所见所闻之处都是慌乱不堪乱串的身形;而在营盘的周围,似乎四面八方都有贼寇在叫嚣着,仿若是无数人马的咆哮与动静,让当场炸了营而遍地是乱跑乱窜相互践踏的人流。

无论他怎么叫喊和喝止,或又是信手抢夺过兵器迎面砍翻了几个,也只不过让这些急于奔逃的人流,从他边上绕过去而已。

最后,砍得满身血粼粼而精疲力竭的赵引弓,也只能无奈且无力的被裹挟在其中,而身不由己的向着不知名的方向冲出去。

。。。。。。

而对于周淮安所在义军方面,这无疑是是一次极大的冒险和投机。

以抽空了城内最后一点战力和守卫为代价,让来援的骑兵队与骑马代步的直属队合力做一处,对城外的那些土团联营,展开夜间突袭做为回报。当然了,这场夜袭更像是某种意义上虚张声势的手段。

因为他们实际投入的人数并没有多少,却在马后用树枝拖在地上制造烟尘,手里还拿着铁皮或是厚纸卷制的硕大喇叭口筒子,在这些营地外一边不停地骑马奔驰着,一边用尽最大的气力吆喝和叫喊着,以便把更多的土贼从睡梦中给惊扰和吓醒过来。

然后真正的打击还是来自一片黑暗中,有人用竹片的弹射器不停抛投出,一个个带着呛人烟火的特制燃烧物来,据说其中主要是浸过马尿和毒硷子的布片和麻团,闻多了可以让人口舌麻痹而难过的要发昏。

因此就像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一般的,虽然只有堪堪落在这些土团联营的边沿地方,却是如同炸了窝一般的立马熏出一大票,惊慌失措、衣不蔽体的散乱人群来;然后他们又撞倒、打翻了更多营帐中的事物,甚至引发了蔓延起来的火头,而让局面变的更加混乱不堪。。

而满身汗水的少年小七,亦在这些忙碌操作着弹射机括的人当中,他现在终于明白那位和尚营官,为啥坚持让他们吃一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儿,还时常把他们从夜里的睡梦惊起来,然后就着号令坐下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这些被挑选出来的人,都是在夜里有一双不受影响的眼力;或者说这位和尚营管之前让大伙儿,隔三差五的吞吃一些味道很重,晒干的鱼内脏和生鸡鸭杂碎,就是为了这种情况下的需要。

至少这些腥味很重的玩意儿吃多了,让人在夜里也会逐渐变得眼清目明,而隐隐看清楚一些昏暗中的细节处。再加上一些特殊的信号和夜间操行的训练,就是用来专门防止别人夜战袭营的有效手段。

毕竟,在这个时代能够在能见度不高的夜晚进行战斗,并不是一件简单和轻易的事情;尤其是在这种月色昏黄黯淡的多云天气下。现在,这种短期内就可以初步见效的成果,终于第一次落到了他们的敌人身上了。

只是从城中剩下的那点人里凑来凑去的,合用的人手还是太少了,所以就连小七这般打杂跑腿的跟班,也被派了出来,作为那些视力有限的操作小组的瞭望手,一边观察敌情的变化,一边为他们指引和修正一下投射的方位。

然后,他就有些惊讶的看见,正在联营外虚张声势拖动烟尘的那数十骑人马,突然就消失了;然后在那些乱七八糟布局的土团联营中,就爆发出更加凄厉和惨绝的轰鸣、喧哗声。。。

第七十一章 尾响

当清晨的余晖再次笼罩在城外土团联军营地中,

“这就赢了?。。”

周淮安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到处是丢得满地狼藉的甲杖旗帜和垂头丧气的俘虏,还有那些大多数是相互践踏而死的尸体,就这么带着残余的扭曲和挣扎的姿态,三三两两铺陈在火烧过的地面和灰烬上。粗粗一眼看过去怕是没有好几百人呢。

本以为是能够一夜数惊的拖垮拖疲对方,来为更多伤员和病号的大队创造突围和转移的机会;但是没有想到效果明显有些过于好了,或者说这些土团军表现的实在太过不堪了;居然把对方惊吓的营啸连绵起来不战自乱,结果在天明之后能跑的就都跑光了。

这个结果也不禁让他想起了曾经在非洲时听说过的那个段子;大抵就是国内某援建单位在非洲某个项目基地,因为所在国动乱和政变的缘故,遭到了当地民兵的成群抢劫;结果这些挥舞着突击步枪和火箭炮的黑叔叔们,居然被建筑工人当中的退伍军人带头,用锄头和铁锹之类的工具给赶的落荒而逃,还缴获了一些枪械;

自此沦为了一时的网络笑谈不说,也再一次证明了羊群和狮子理论的正确性。也许这些土团军也就是后世非洲黑叔叔民兵的这种程度而已。

于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事先准备的措施和手段显然都排不上用场了;接下来的事情,就是从城中重新组织和驱赶更多的民夫和劳役出来打扫战场,将一切能够利用的物资都给清理和搬运回去。

毕竟是数千人规模的立营,就算是过了火还是有不少东西留下来的;光是刀枪剑棍斧锤什么的长短兵器就有一千多件,压箱底的杂色甲子也有一百多领;还有五六百石的脱壳稻米和近一千石的干豆子,十几万斤的稻秸和干草捆,两百段的粗细布和几十匹绢纱,二十三捆新旧皮子,甚至还有几十斤的带仔天竺棉(短绒陆地棉)和三十尺的白叠(最早的土制棉布)。。。

而对于周淮安而言,最后这两者可是真正的好东西,有了它们就意味着能够保暖防寒的棉大衣、睡袋和其他相比麻布、粗绸更加舒适的衣物了。

其他的酒酱盐菜干脯和果蔬禽畜,杂七杂八的林林总总加起来,也算是对眼下长乐县的这支义军多有裨益和补充了;而在那些土团首领的私人财物当中,还找到了足足三大箱的铜钱和一袋子成色较差泛黑发黄的小银饼、银铤子,好几十件细布衣裳,许多细碎的首饰和小物件大半筐子。

这些财物当场就被周淮安给按照功劳和出力程度,亲手给发放下去绝大多数;也算是变相的收买和笼络人心。只有少许物资和那一袋子的杂色银饼和银铤子,给他私留了下来,算作日后便携的路费和重新图谋营生的家当。

不过比较令人叹息的是,昨天夜里还有三十几个人死掉,主要是之前带伤上城御敌,而导致伤情恶化而救治不及的结果。反而是连夜出击的两百多号人手当中可说是无一阵亡,而只出现了约十分一的负伤,大多是在夜里因为能见度有限,而失足踩空或是绊倒所造成的摔打磕伤。

来援骑队中也有七八人负伤,则是被混乱中的障碍物蹭刮到或是给蔓延的火势给燎到的结果,正面战斗几乎是毫发无损的。

“真是被管头给料得准了。。”

尽管如此,刘六茅依旧有些兴高采烈的道。

“一到夜里,这些土贼果就成了睁眼瞎了。。”

“被惊起来之后就像是扑火的蛾子一般。。”

“哪儿有亮光就往那儿扎堆,倒是省了我们寻获的功夫了。。”

“一阵砍杀起来真是痛快淋漓啊。。”

说道这里他不免露出某种略带崇敬的表情来

“都说管头有一番能掐会算、趋利避害的本事,”

“还通晓许多古时已失传的技艺。”

“诚然果不欺我啊。。”

“能掐会算?”“趋利避害?”,周怀安不由的在心底笑了笑,这不过是在后世气候现象和地理知识的基础上,对野外生存经验的一点活学活用而已,也许还有一点历史战例的经验之谈。

不过,这东西也实在难以对他们解释和阐明就是了;他也只能用“这一定是你看错了”“其实都是巧合而已”之类的籍口,在周旁一片明显不信的眼神当中,打个哈哈算是揭过去不提了。

接下来就是继续派出追兵/探马,循着那些败逃土团军的踪迹,看看能不能再扩大一些战果;然后押解着这些斩获回到城里去耀武扬威的游街一番,以震慑/安定人心;

接下来,把那些逃走的人重新召集/搜寻起来,名正言顺予以不同程度的惩罚和重新编派劳役。对没有第一时间逃走而留下来的人,也进行物质上的奖励和嘉勉,乃至优先被武装起来。

在解除了城中初步的编管之后,周淮安又便宜行事的决定,拿出缴获的粮食来重新招募更多的青壮,并予以简单的武装,尤其是那些参加过协力守城的予以有限的提拔;这样周淮安的手下又慢慢恢复到了,有些良莠不齐的七百多号武装人员。

虽然用来在城外打野战还是不堪所用,但是在这些生手变熟手的义军士卒带领下,维持一下城区的秩序对外营造一番声势,明显还是绰绰有余的;反正这个年代大家都是这么回事。

接下来就是重新和正在前方的怒风营本部,取得联系和恢复交通往来的事宜了。不过以目前周淮安手中的力量还是有些弱了些,除了已经派出去收尾的骑兵和直属队之外,剩下的人手就只能以少驭多的勉强控制住长乐县城的局面,就连周边近郊的乡村都没有办法顾及了。

不过,实际上也没有必要顾及了,原本这些还能够和城区做点买卖的近郊乡村,差不多都被这些土团兵给好好祸害了一通;然后就是许多人不得不变成了流民,而一路跑到长乐城来避祸和重新谋取生计了。

因此,新补充的兵员和劳役当中,倒有相当部分是来自这些与土团军有切肤之痛的人群当中。接下来,就只有修整和等待的短暂过渡时间了。

。。。。。。。。。。。

与此同时,循州州城下,

“还没有拿下来么。。”

已经好几天没有洗脸而两眼通红的王蟠,只觉得自己的胡须都要根根的挺翘起来了

“这都是第几次登城了。。”

“本部的时间和余地已经所剩无几了。。”

“实在是那些官狗太奸诈了。。”

看起来半边身体都被包扎起来的校尉周庞喘着气痛声道。

“尽然在城头倒了油,还铺上薪炭垫脚。。”

“俺们的弟兄好容易才杀上去,就不分彼此的一把火烧起来。。”

“攻上去的整整两队人啊,就退回来十几个带伤的。。”

“那就让俺亲自带队去攻。。”

王蟠不由有些恶狠狠的道。

“就不信烧光了城头之后,他们还能拿什么来抵挡。。”

左右却是一片激烈的反对声。

“将头,万万不可啊”

“您可是营中的最后指望,千万不能有所闪失。”

“没您坐镇营中,只怕人心不稳啊。。”

也无怪王蟠如此的忧心如焚了,怒风营变相的局限在这城下进退两难当中,已经是预期的最后一天了;这些看起来死伤惨重的守军,却是依旧顽强如昔的让人啃不下来,却又在距离城破只差那么一线当中,私货吊着人的心思;

虽然因为这一路投附者甚众而后方输供给力的缘故,在人手补充上暂时还没有什么问题,但是粮草器械的损耗却是实实在在的。

一旦这些东西出现断绝或是后力不继,他就只能抛弃大队而带着最基本的老底子转进了;然而这么做的话,只怕他好容易才壮大起来的怒风营,又要被重新打回原形了,这叫他怎的甘心呢,

“后路急汛。。”

这时候一名信使的闯入,让他顿然再次的冷静下来,然后又变成紧张的颜色。

“怎样,人接应到了么。。”

片刻之后,王蟠已经是在难以置信的表情之后,转忧为喜而大声的哈哈笑起来。

“虚和尚不愧是虚和尚。。”

“这就轻易解了我的后顾之忧了。。”

“来人与我加紧攻城,不要再顾虑什么物用不足了”

(本章完)

第七十一章 再启

赵家寨,低矮的石砌墙垒之外,已经遍布着代表义军的怒字青旗了。而周淮安也站在一处土岗上向着里头眺望着。

这当然不是他犯了冒险主义的失心疯,而是千呼万唤的等待之后的援军,终于姗姗来迟的抵达了长乐县境内;所以他可以暂时交出这个驻地,而带上所有能够带走的人手和物资,向着怒风营的本阵靠拢了。

当然了,作为交出一个相对完好驻地和图簿名册的代价,他从这只前来接防的友军当中,短暂借助了部分的助力,约摸一个营的弓手,然后按图索骥式的先把那些土团军所在的乡镇,给通通扫荡过一遍再说。首先要解决的自然就是其中势力最大,背景最为雄厚的赵家寨了。

赵家寨也是距离长乐县城颇远的所在,正好坐落在长乐县境西北端群丘环抱之中,依低缓的山势而下分布着许多错落而置的民家和其他建筑。然后再抵达了平地上之后,被一道碎石砌成的低矮墙围给环绕起来。分布着一大两小三处门户。

然后在墙垒之外又有一道范围更大的木栅,将寨子外大片绿油油的农田和散落的屋舍给圈围了进去;而在这些木栅和墙垒之间,又有许多新旧建筑哨楼和箭塔;一条细细环带般的河流和横错延伸出的沟渠,又将木栅外低凹的平坦田野,给分成不规则的东西两半;

因此与其说是像一个寨子,不如说是像一个缩水版的小城。

而赵家寨中的建筑格局,也是依照山势梯次分布来体现,明显富贵贫贱的地位差距,位置越高的所在建筑看起来越新越是整齐和高大,而位置越低的建筑则越是杂乱无章和破旧不堪;而位于最高处的就是一处形同邬堡一般的大宅群落,无疑就是寨主本家的所在了。

那些墙垒和木栅,还有哨楼和箭塔上,都占满了拿着枪棒弓箭的青壮年,虽然没有什么统一的服色和装备,但是看起来黑压压一片的尽是人头,而一副严正以待的态势。

而在木栅内外,大片尚未来得及收割的农田已经被践踏的七零八落,还丢了许多片乱七八糟的物件,甚至有几头无人看管的猪羊在游荡和撒欢着,啃食这菜畦和稻田里的禾苗;看起来就像是进行了一场极为仓促的撤离行动。

然后,周怀安对着身边一位不苟言笑的义军将领道。

“接下来,就要劳烦你们开场了”

“省的了。。”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那些参差不齐的义军弓手开始上前列队城横向的数行,而在各自头目的吆喝声中缓步走向赵家寨的方向。当第一声铜锣敲响之后,他们就纷纷的停了下来,开始解下背负的弓臂而掏出囊袋里的弦索。

待到第二声锣响之后,他们纷纷举起手中系好的木弓,开始斜斜向上的搭上第一支箭,拉到了半满的程度就停了下来;突然一阵风吹过他们之中,吹得他们之中绑在旗杆上的丝涤,慢慢的飘摇和舞动起来;

这时候,第三声锣响重重的荡漾开来,霎那间就像是突然从他们之中刮起了一阵劲风,又像是在空气颤颤当中飞窜出了一大群嗡嗡震响的飞蝗;

又经过了令人窒息的片刻之后,才见到那些正在墙垒上待命的青壮,就像是被无形的海浪给拍了一把般,突然在惊呼和惨叫起来的声音当中,跌落栽翻下去好些身影,而让黑压压的墙垒上顿时出现好几处狗啃一般的缺痕。

周淮安却是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果然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或者说只有乡下械斗的经验和概念,竟然没有任何的挡箭和防护的措施,就这么毫无遮掩的站在墙垒上迎敌,

相比之下,这只友军是从韶州前沿调遣过来的,虽然人数不多只有几个营而已,但基本都是和官军见过血的老手了。在这种明显的高下立判之下,对方的结果似乎已经没有什么悬念了。

只见得再次锣响的间歇就越发短促起来,荡荡荡的第二轮离弦之箭就已经从调整过的队列里散发出去了,这次命中的人头显然更加密集和更加接近了;只见的远处的那些墙垒上顿然被清空了一段又一段,而留下血色斑驳的墙面。

然后是第三波,第四波,这下那些剩余的壮丁们也终于反应了过来,在当场爆发出一片震天作响的哭爹喊娘声中,他们像是流泻的潮水一般的从墙垒上逃得精光,只留下一堆陈横的尸体和蠕动哀呼的伤员。

“吹号把。。”

周淮安对着左右吩咐道

“该我们的人上了。。”

而在老关为首头目们的叫喊和喝令下,他带来的人马也已经排好了;以护兵队打头,按照牌手在前,矛手在后,弓弩又居其后的三段阵列,随即他们在吹响的横笛和哨子声,缓步向前开进而去。

而来援的亲骑队和直属队的骑手,也开始一左一右的策马游曳在两翼,做出掩护中路和遮断可能突围、逃亡的姿态来。虽然这一切看起来还是很有些粗糙和散乱,但是已经有了初步阵列协同的雏形了。

这时候,那些没有被波及到的哨楼和箭塔上,也有一些人争相的跳投下来,而沉重摔在泥地上又一瘸一拐的爬起来,拼出全身力气的向着寨子内逃奔而去。

。。。。。。

小步快走在满是浓重的汗味与喘息阵阵的队列之中,已经是队副之一的许四,也微微俯身而端举着手牌行进在前;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掌握和判断着左右队形的完好程度,根据横笛的声调而调整自己的步伐快慢,一边用分出神来时刻盯着寨墙上的一举一动;

他的本名叫做许腾毅,取义为既能折腾又有足够坚毅,好在这艰难地世道上活下去。之所以在日常里被叫做许四,那是为了纪念他另外三个没能够活到成年就夭折掉的兄弟。他是典型的岭南土户家庭出身,在梅州境内靠着山边开出来的几亩薄田和打柴、狩猎维持糊口。

然而,自从北方大旱的赤地千里和饥民四起的天下大乱之后,哪怕是在这地处南端的岭外之地也是无法独善其身;为了北上备敌和支应官府需要而穷索罗刮的各种捐税和杂摊,很快就足以让许多家无隔日粮的贫户之家,纷纷走上破产和逃亡的道路。哪怕是处于他们这些处于官府统治边缘,而聚居开荒的山野之民也无法万全躲过。

当他的姐妹都相继被插标卖掉,却依旧不能改变父母在困顿煎熬当中当中,相继饿死和病死的结局之后,他也只好随着那些活不下去乡人一起踏上了流亡乞活的人群,又自然而然的为了一口吃食而加入了南下的黄王义军之中。当他从广州之战的初阵当中,穿着湿淋淋的裤胯苟活了下来,就自然而然的成为了一名微不足道的正卒,而随着大将军府的一纸令下,成为了重建起来的怒风营中一员。

然后又在遇到了这个颇为与众不同的“野和尚”,而成为了他的手下又参与和亲历了一些事情之后,他随波逐流苟活于世的麻木人生与茫然混沌的,才似乎又了一点点的触动和改变;或者说,总算是觉得自己活的有了那么一点儿意思和用处了。

尤其是在听过了和尚讲过的那些点和故事之后,他心中就隐隐的多少产生了一个挥之不去的疑问和念头;为什么向自己爹娘这样明显是老实本分到与世无争,苦熬了一辈子和人没有红过脸,还时常用生下来的东西接济左邻右舍的良善人家,就没法在这个艰难的世道好好活下去;

也许跟在这号称要“天补平均”“扫平世间不公”义军当中,能够让他有所找到答案;而得以跟随在了这个喜欢说故事又很有想法的和尚身边之后,他又觉得距离自己想要追寻的结果和真相,又更近更加清晰了一些了。

突然眼角当中一个畏畏缩缩的佝偻身影,让他一阵恼火的喝声道。

“鲁漂泊,你这厮怎么又拉下了。。”

“难不成又想要脱队吃军法么。。”.

被许四这一吆喝,逐渐落到队尾的对方连忙紧步加快几下跟上来,却不防没踏准节拍却踩了个地上空挡儿,顿时有些笨拙手舞足蹈的要放倒矛杆前扑在地上,却被许四眼疾手快的上前一把提拉住,这才堪堪稳住了身形;

“阵前行事,你又闹什么乱子”

他不由压抑着声音和怒气,

“之前的惩处还吃得不够么。。”

这个鲁漂泊是新划拨到他手下的兵卒,据说是地道的广府人士;只是平日里并无生计而终日在街头瞎混,全靠嫁给鱼贩子的姐姐接济才没有断顿;却不是知道是抽了哪门子的疯,突然有一天就自己上门来投了义军,而落在了怒风营后队的编配下。

日常里口口声声说要想法子在一军中出人头地了,才好衣锦还乡的报答姐姐一家云云;与之相对应的则是他的市井作风与习气,特别的能吃又喜欢偷奸耍滑的,并不能算得上好兵员苗子,只是眼下实在暂无人手可用了,他这样广州带出来的“老人”,也就捏着鼻子先凑合着对付一时了。

“行行好,再给个机会吧。。”

个头矮小而面色青白的鲁漂泊,却是露出某种哀求的神色来低声下气的道。

“俺就是饿得慌啊,有些跟不上劲头了”

“回头再和你算。。”

许四不禁有些恨声道。这厮私活要留在护兵队里的唯一情由,就是能够优先提供足食的饱饭而已。因此,基本是小毛病不断,但是要紧大错却坚决没犯上过。

“先站在俺边上,。跟着步伐走。。”

好在虽然出了这么一个小插曲,意料中的反击和拦截并没有出现,而头顶上一阵接一阵略空而过的箭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下来了,而随着他所在最前队走近了看,墙垒上已经满是如苇花般的白生生箭羽,和大滩顺着边沿流淌下来的血水;不过已经历经过多次攻守战阵的他,已经是心中平淡无波了。

除了垂死者的呻吟和哭号之外,丈高的墙垒上已经在没有其他的任何动静了。而木制的寨门背后已经被人给用重物堵了起来,似乎还有连片沉重的呼吸和喘息声,

(本章完)

第七十二章 破入

“停驻。。”

队副许四大声的喊了起来,然后又变成依次向后同声传达下去的口令。

“停驻”

“停驻”

从而让他这一阵先头队伍,在某种不规则变阵的前后挤压与收缩骚动当中,堪堪停在了墙垒下。然后许四身后的旗手,在矛杆上套上一面红色的小旗,用力的据在空中前后晃动了好几下。

随着后方慢慢分开和让路的队列,十几辆特制的平板大车被拉了过来,上面不但有整缸正在冒烟的炭火和麻捆的烟球,还有两人操使的竹片弹射器。

“投火队点火。。”

“前出十步。。”

“放”

只见来自这些大车上骤然腾起,十数枚近距离抛投的毒烟火球,以一种高起高落的弧度消失在寨墙后;霎那间门背后就像是炸了窝一般的,爆发出刺耳的惊呼和错杂的惨叫声来,还有烧灼的气味和浓烟从寨门背后慢慢的升腾起来。

“冲车上前。。”

许四又再次高喊道。

“准备凿门。。”

而随着这声令下而摇起的另一杆小旗,被许四的后队护送在正中的,固定在另一辆大车上粗大的撞锤,也在赤着膀子力役喊着号子的缓缓推动下,碾过了田野和菜畦逼近和对准了寨门;

这具撞锤乃是用整根树干粗略削制而成,当头则是套着一大块打磨过的圆尖青石;还是从攻打长乐县城的那些土团联军那儿缴获的物件,现在又掉过头来用在了赵家寨自身上了。

随着那些大声吆喝着的赤膊力役,在最后几步路的合力加速之下;简易冲车上的石质锤头而带着一股子令人牙酸的惯性,轰得一声顶撞在了门板上,而在溅得土石噗噗而落的沉闷震感和咔嚓有声的灰白木屑四溅中,径直在那大块原木钉成的寨门上,制造出了一个显而易见的碗大凹陷;

而在这接二连三的往复撞击声中,许四身后的义军士卒们,也纷纷将手中的长矛和手牌,给换成了更加应景斧凿刀锯等物,而紧紧盯着那开始出现明显裂纹和断痕的寨门,只待那一拥而上的突入时刻。

。。。。。。

半个多时辰之后,

当周淮安骑着马,在学徒队的簇拥下来到大寨面前的时候,只见原本丈高的大门已经洞开,而是剩下四分五裂的残断给踩踏在地上;而挡在门前和门内的许多木栅,也被掀翻的东倒西歪的,。地上的伏尸四布,又被一处处的垒成一堆;

当他穿过被填平的浅浅壕沟和带叶树杈做成的临时“鹿角”,走进寨墙内的范围之后,立刻就问到了一股子刺鼻的焦味和腥臭。到处是一片凄惨残破的景象,只听到在远处还有隐隐的怒骂声、啼哭声、哀求声和建筑倒塌声在不断的传过来。

“你带人上街去”

他不禁微微皱了皱眉头,对着跟在身边的成大咬道。

“尽量把人手收拢起来。。”

“不要再让他们随便抢劫和烧房子了。。”

“接下来还要派的上用场呢”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次攻坚和破寨的过程,也是某种变相的试练和考验;或者说让一些被日常繁重劳役和规矩所压抑的本性内心什么的,得以释放出来的潜在契机。因此周淮安又接着道:

“不听劝告或是不肯收手的,许你当场处置,”

“另外,把那些临阵畏缩或是不敢冲在前,却抢东西比谁都跑得快的废物”

“给我另行具列出来出来,事后都打发到劳役队的改造组里去。。”

“哪怕在战兵队里宁缺毋滥,也不能留下这些无所是处的祸害。。”

一时的贪生怕死其实没有关系,可以通过多次上阵之后来习惯和改变;贪心好利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可以通过适当的奖惩来引导和矫正之;

但是一旦两者皆有之有没有及时处理的话,留下来成为潜在的负面榜样,那就是实实在在的麻烦根源和坏了一锅粥的老鼠屎了。

接下来,几颗新鲜出炉的血淋淋人头给挂在了寨子大门上,又在门边号枷上了十几个哀声不断的人之后,赵家寨的几条主要大街上,就基本上恢复了某种森冷肃杀的临时秩序。但是战斗却并没有因此结束,

在突破了最大的正门之后,偌大的赵家寨中就再没有能够抵抗的像样力量了。最先突入的护兵队几乎是一路猛打猛冲着沿着山势而上,一直到了赵氏大宅面前,才重新遇到比较坚决的对抗,而被拦住了去路。

这处占地甚广约有数亩的赵家大宅,虽然是夯土的墙围,但是显然在建材和结构上,远不是山下那些草棚、茅屋的加土墙壁可比的;因为弓箭射上上面根本钉不住,就算是刀剑砍劈凿击在上头,也是崩落掉一点点小小的白灰。

周淮安特意捏了一块崩落墙皮,发现实在是硬梆梆的要用很大气力才能捏成齑粉,其中的成分明显有些类似后世永定土楼或又是开远碉楼的建材;其成分应该是用筛过的红土、石灰、淤泥和米浆调和成泥版,风干后坚硬如铁石而经年日久,除了不耐雨水而需要修补之外,几乎可以抵挡住包括后世火枪土炮在内的大多是攻击手段。

因此,那些高踞在上头的土团和家丁,却是可以不停的对外放箭和丢石头,来砸翻击倒那些试图攀爬墙面,或是捣砸开正门的义军士卒。光是在周怀安赶上来的这段时间内,就已经让这些热血上头打红眼的士卒,相继伤亡了至少了数十人

“退下,这样可不行。。”

周淮安大声的吩咐道。

“让更加专业的来。。”

随即,更多收集来的柴碳和装着油脂的瓶瓶罐罐,装载在一辆辆大车上被缓缓推到上坡山来。

然后又有几名猎户出身的士卒,在自告奋勇之下尝试这顺着山势,慢慢攀爬到了大宅后方的山体上去,为大队人马观望敌势云云。

将这些堆满柴薪的手推车多浇油脂之后,就在牌手的掩护下冲上前去堵上大门烧上一烧,又接二连三往复添加柴捆和油罐一个多时辰之后,就可以慢慢听到隐约大门后传来的惊呼和惨叫声,看起来主体是木质的门板已经被彻底烧着了起来。

与此同时,已经奋力爬上大宅后山边沿的那一小队人,也开始用筐子缀上去的毒烟火球,居高临下的顺势对大宅的后方进行投掷和纵火攻击了。

须臾之后在腹背受敌之下,那些被困在大宅当中顽抗的残敌也终于做出了某种孤注一掷的决定,他们突然撞开被烧得稀烂的大门,而在一片烟灰和火星当中猛冲了出来,又一头撞在了几辆输送大车和刀矛长牌弓弩组成的简易阵列上。

然后,就在没有什么然后了。。

随着里头残余的人等大声的告饶与乞求声,还有纷纷抛投出来的刀矛弓箭什么的,作为最后一处抵抗的据点,独占赵家寨最高处的大宅所在也宣布易手。然后,就到了周淮安为首的这部人马,清点和搜寻战利品的时间了。

这时候山下也传来了呼喝和叫喊声,却是那些留在外面的义军弓手,已经开始冲进赵家寨来,而开始大肆的搜寻/劫掠起来;这就不是周淮安可以控制和影响的事情了。

只见这些新加入进来的的义军,却是成群结队的四散开来大声吆喝着,号称要四下搜杀那个赵氏一族及其驱驰的爪牙,自然也包括了四散躲藏起来的土团兵,和之前试图对抗义军的壮丁什么的。

因为在这种情况下那些壮丁和寨中普通百姓的分野实在太过模糊了,所以既有许多土团和壮丁装成百姓试图潜逃,也有许多百姓在反抗当中被当作土团给杀掉。

寨子内一时间再次哭声大起,而充斥在一片恐怖的混乱当中;似乎是因为长期酷烈的战斗与充满血腥的经历,也把这些农民军的反抗精神和粗暴性都给不分彼此的表露出来了。

(本章完)

第七十四章 寨中

攻入赵家大宅的结果就是所获颇丰。

然而,除了一百多名盲目冲出来,又被射杀砍翻在门前的赵氏族人和家丁,以及留在大宅里四处躲藏起来的,数百名家眷和奴仆、下人之外,就别无iqta的所获了。

因为令人有些意外的是,寨主赵子日及其手下败走的那些土团军,其实还并未回归赵家寨;这也是这里的防御力量和抵抗程度,如此孱弱和空虚的缘由。没有及时得到前方战败消息的他们,根本猝不及防只能靠临时发动寨里的青壮,来填补墙上头的空额以威吓外来进犯的力量。

或者说,在他们的忧患意识上,还是停留在之前乡里为单位的大规模械斗上,而对前来攻打的义军根本没有什么足够的心理准备,而只能聚集在前门和大宅稍加抵抗而已。

而相比下方寨子里已经在友军的炮制下,乱成一锅粥的主要居民区,位于最高处的赵家大宅及其附近的建筑群落,才是这次攻战当中最有价值和收获最多的地方。

隐藏在貌不惊人的灰色瓦顶下,足足大小五个米仓里尽是满满堆尖儿的粮食,还有成担成担的盐巴和穿索铜钱,轻轻一碰就满溢出来而散落了一地;相较之下在长乐县城外所获的那些战利品,就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了。

挂在房梁下整片整片的腊肉和以扇论的风干猪羊,整大坛塞得满满的白花花板油,一大盘一大盘象粗缆绳团码得老高的熏肠子,一大缸一大缸的豆油和菜籽油。。。许多窖藏下层的稻谷因为时间太长都腐朽发黑如泥,或是被虫蛀的只剩下一层轻飘飘的空壳了;

却不知道是怎样的剥削和罗刮手段,才能从这些看起来大多住的破破烂烂,衣不蔽体吃糠咽菜的寨民和乡村百姓身上,给一层层的榨取出来的。

除了在库房里吃灰而积压如山乡村最常见的土布粗麻等物产之外,还有堆满了几个房间的粗细绢丝绫罗棉绢,以及许多明显不是赵家寨可以出产或是轻易搜罗到,甚至是带有鲜明域外风格或是贡制式样的物件;

则显示着这个赵家寨的当主,平时还有其他见不得光的副业和收益来源。这不由让他想起了后世一直延续到改开后的严打前,一些偏远地区所特产的盗抢村及其“淳朴民风”了。

周淮安现在总算知道为什么早期的红军都喜欢打土豪分浮财了,或者说这些原始剥削阶级的聚敛手段是如何无所不用其极,才能聚敛出如此庞大的身价财富来。

尤其是搭配上与赵家大宅光鲜相对应的另一面,那些并不比县牢大狱小上多少的,位于大宅地下满是腐败和恶臭的各种刑房、禁室、土窖和水坑,及其里面繁多的刑具和不知名用途物件,还有行尸走肉一般或又是苟延残喘的,等待着慢慢朽烂掉或是一点点死去的几十具人体;

这林林总总的一切来对照看的时候,就很容易产生“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诸如此类的感叹。虽然没有能够抓住和解决掉赵家寨的正主儿,但是有了这些初步的收获之后,还是可以让周淮安就地好好的借势,褒奖和犒赏了这只初阵成型的队伍。

比如当夜里,义军上下好好敞开肚皮吃了一回油水十足的当地特色“蒸腊饭”,就是将切碎的风腊炒一炒扣在稻米上一起蒸熟的做法,配合油盐颇重的汤头;头目们各自还有一壶桑拓酒和一大腕羊杂炒饵,一份腌渍的桔干和梅子。

周淮安的主食则是一大盘的醍醐饼,主要是用羊奶和鸡子混合豆面,再以切碎的蜜饯为点缀的一种甜面食;在味道上还算不错,已经有些接近后世的鸡蛋糕干了。

本来还有另一种专供的红叶饼可选,乃是蓼槽和面将煎炸过的板油裹起来蒸熟的,因为口味上实在是太过猎奇了,所以周淮安只是浅尝了一下,就敬谢不敏的籍分享之名推送给其他人了。

虽然周淮安没有喝酒,但是还是在赵家大宅私藏的十几种饮品当中,找到了三勒浆和梅干茶、杏酪饮子;

搭配的菜色,是直接用赵家厨子做出来的蒸茸蛋、煨牛尾、烧里脊,酪子羊脖,酒酱鹅脯、蛤蜊豆腐,苔干肉末等,虽然还有醉脍和生切鱼回可以提供,但是出于肠胃适应性和卫生上的需求给推拒了。

而这些,差不多都是寨主赵子日作为一方土豪而日常专属享用的菜色。虽然因为这个时代的时才上相对的匮乏和单调,所以在炮制和加工方面,就不免有些变本加厉的繁复,来体现某种高人一等的优越感了。

比如在这位赵寨主的食谱上,光是鸭子最少有五种烹煮方法,而鹅和鸡则有七八个不同部位的各自吃法;而一道羊肉同样也可以变着花样,折腾出十几种的名目和花花色来;

由此可见其日常的穷奢极欲了,这还只是某个岭南乡下的土豪而已,很难想像那些居于城邑里的官宦人家的日子,或又是那些更加显赫的名门郡望,或又是公卿贵族的家中生活。

在对比一下日常的所见所闻,那些平民百姓所吃的糟糠野菜,乃至用以充饥的树皮草根观音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历朝历代总是有人不惜此身,源源不断要起来拼死一搏的理由了。

也无怪在如此悬殊巨大的反差之下,历史上那些义军将领们进了广州之类的繁华大邑后,就迅速在生活享受和排场上飞快的腐化堕落下去。

因此,在来自现代人的眼界和自制力的作用下,他仅仅是短暂沉溺和受用了那么一小会,感觉到自己的能量储集稍微增加之后;就叫来学徒队和直属队,护兵队的头目们,一起享用和瓜分了这些精心烹制出来的菜色。

只是在某种根深蒂固的从属尊卑等阶之念的使然下,小七和廖远他们几个近从人等,却是死活不肯与他同席而座,宁愿端了一盘子挑拣出来的混搭吃食,站在旁边用餐就很是心满意足了。

直到他独自躺在绫罗铺就的软乎乎床榻上,盖上崭新的缎花被褥;而在消化后的饱胀当中,重新冷静了下来之后;周淮安才发现这两天的自己,似乎有些在眼下的位置和临时角色上,代入的有些过于深入和迷失了,以至于得意忘象的鼓捣出了一些,本没有足够必要张扬或是招摇的事情来。

(本章完)

第七十五章 夜间

周淮安又做了梦了,依旧是在黑色大陆。

这次是在巍峨的乞力马扎罗山下,碧波无垠的大湖之畔;他身为医疗队的一员,正在观看当地土著的查加人部落,正在如何生***棒、铁钩和链子,驯服一个鬣狗的群落。

夜半,周淮安突然被从陌生无比的床榻上惊醒过来,就见门外的传来急促的通报声。

“管头,山下寨子里除了状况了。。”

随即,匆匆穿戴整齐的周淮安就在大宅的露台上,看见笼罩在黑色夜幕当中的下方寨子,已经被连片的火光所照亮起来。

“这是走水了么。。”

边上有人疑声问道。

“只怕是出了变乱了。。”

周淮安仗着自己加强过的眼力判断到,因为他可以看见正在火光当中,追逐和砍杀的绰约人影。

“谨守营盘,准备随时支援山下的局面。。”

“同时防备个中有人呼应生乱。。”

虽然这所足以容纳千余人等的大宅当中,只剩下两百多名赵氏的家眷奴仆什么的,还被集中圈禁在几个仓房里,但是不能不防有人感觉到山下的动静,而想不开铤而走险做些什么。

又过了一阵子,周淮安的命令就变成了:

“只留一半人值守,剩下一半继续去睡觉。。”

“养足精神以备白日。。”

结果一直等到天色发白之后,他们的准备丝毫没有派上用场的机会,而那些仓房里看管的人群也是老老实实的,除了惊吓的哭泣声毫无动静;倒是驻留在山下的那名友军别将,带着十几名难掩倦色的士卒找上门来,公开表示要借用一些人力来用。

“不过是有些贼子作乱”

而对于周淮安的询问,满身烟火味和血腥气的对方,却轻描淡写的道

“已经当夜收拾干净了。。。”

“只是要借些人手和器具,来清理一二而已。”

仔细观察了下对方脸上,那种不以为然和隐隐不耐的表情,还有身后十几名士卒之间用眼神所交流的淡淡得色与狠厉情绪;周淮安突然就有些明白了什么,也就不再言语但也没有推辞对方的要求,只是对着带队下山去帮忙的通用队领队顾七声,额外交代了一些什么。

经过一番闹哄哄的炮制之后,在这赵家寨里有至少征募到了四百多名的青壮,其中大多数都是受过寨主家族长久欺压没法出头,又少有挂累的穷苦汉子;或又是不堪盘剥手段破产,而就此沦为赵氏从属的佃客、佣奴之籍;还有一小部分,完全是近年被赵家寨所掳获为奴有些时日的外乡人;

他们大多数人,正好乘着这个机会和由头摆脱主家的控制出去,顺便谋一口饱饭吃,或是求一个不那么糟糕的出路。

此外还有在强制手段威逼利诱之下所裹挟来的数十名工匠,从桶匠、皮匠到铜工、乃至会打造简单兵器的铸师皆有,大多数是为赵氏服务的私属人员;而这个比例放在这个乡下的大寨子里,也算是难得的大丰收了。

按照事先约定的分成和处置方案,周淮安只收罗走赵家寨内的粮食布匹等物和青壮年,而除了赵家大宅里被隐没下来的收获之外,寨子剩下的财货和地盘什么的就交给了这些友军去处分了。

随后,通用队的领队又按照周淮安的交代,私下用拨给的铜钱和布帛,从这些友军手上陆续收买了一些战利品和携行的军淄甲械什么,其中也包括了一百多副保养得当的弓和八千只标准羽箭。

然后这么一作似乎就做出了问题出来,仅仅是隔日之后启行之前,对此似乎有所察觉的这位朱别将,却是主动带人找上门来做出一副兴师问罪之态而粗声喊道

“虚和尚,你这事可做的老不地道了”

“须得给俺一个说辞和道理了。。”

“朱别将何出此言。。”

周淮安却是故作惊讶否认道。

“你使人和俺的手下的做买卖。。”

他面无表情的

“却未曾问过俺一声,这是看不起咋么”

“怎么会”

周淮安觉得这就更加不能承认了。

“这一定是底下人的擅作主张。。”

“既然别将有言,那我一定会好好约束和处置他们的。。”

“还处置个甚。。。”

谁知道朱别将表现的更加不满的重重把手一摆。

“俺要得又不是这么个意思”

“那还请别将赐教了。。”

周淮安却是有些疑惑和警惕起来,难道这厮想要乘机敲诈和勒索好处么,那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你们这些学问人就是不爽利,俺就问一句话,”

他却是有些烦恼和不满的

“这买卖还做得不做得。。。”

“哈。。。”

周淮安这一刻才算是明白了过来,不由又有些匪夷所思。

“这又是怎么说的。。”

“难道俺的儿郎做得,俺就做不得了。。”

他继续不满的道。

“和他们做那零敲碎打的买卖,又能有多少东西可换的。。”

“好吧,既然是别将有这心思”

周淮安却是有些虚惊一场的意外想到,你之前的不苟言笑都是骗人的么。

“那就愿闻其详好了。。”

“你可晓得,俺们和官狗交手不算不少了”

朱别将这才脸色稍雯的缓声道。

“弟兄们也各自有些多余的斩获积攒下来。。”

“还没来得及上交军府,换些犒赏什么的”

周淮安这才彻底的明白过来了,对方的意思就是其实无需如此麻烦的私下接触,想要什么东西直接找自个交换就行了,并且他手里还有一批自己可能感兴趣的东西。只是在上下对军府给予的犒赏,普遍不是很满意的情况下,愿意以合适的价格处理给怒风营云云。

于是,在接下来气氛还算友好的讨价还价当中,以两担半的散碎铜钱和一百段粗细绫布,六百石的白米和三百五十袋细面的代价,得到了一百多件的老旧甲衣和五百多顶的皮盔子,二十三辆官造式样的;

只是完成生意之后的心情放松之下,对方又拍着胸口表示,如果日后他还想要得更多一些的话,就得在当地多等一阵子,而去长乐县城找人送过来才是。

这种爽快利落的商业化行为和后续“契约”精神,也让周淮安有些无语当中,不由的想起某个关于“大阪师团”的网络段子。难道这个时代的农民起义军都是这么个功利和市侩化的德行么,这好歹还是在前沿和官军对阵的老义军部队了。

不过他随即想到自己之前交给王蟠的那个互通有无的建议和构想,却也是基于现代人思维而半斤八两的东西。只是他对后续的交易还是留待将来而婉言敬谢了,毕竟在短暂的休整和扩充之后,赶紧和王蟠的本阵汇合才是正事。

这一次在赵家寨所得的收获已经远超过预期了,因此对于剩下几个土团军据点的攻打和抄掠,已经变得可有可无,而完全可以交给这些友军去处分。

不过,接下来正在寨外巡游的探哨,却带回来一个意外的消息。

(本章完)

第七十六章 回归

远离赵家寨的山野之中,

赵子日志得意满的骑在紫骝色的高头大马上,这是从他火并的一家土团首领那儿抢来的纪念;心中却在回味和比较着着之前,那个几个试图私底下联合起来的土团首领,各自家中女性的滋味和感触。

在一路败逃过程当中,他并没有急于逃回到赵家寨,而是以聚集议事为由乘机并了另外几家的土团人马;在杀了几十号头目之后,又顺势抢劫和占据了另外几家的地盘,重新委派了占据和管事的大头目,这才带着包括几家女眷在内的满载收获回归到自己的寨子去。

尤其是那个邻县马家庄的当主马千竹,仗着家里有人做海路的生意而很有几分财力,又与那些私贩子有着不清不楚的干系,多次公然在口头上阴阳怪气的说些囫囵话来拉偏架,还指使手下来自海上的凶顽之徒来挑衅和争殴赵氏的庄客。乃至仗着装备更好一筹的八百名部曲和家丁,有意与他一较长短而争夺这个土团联军的主导权,私下里拉拢那些协战的官军,试图另辟门路攀交。

所以最后在他毫不犹豫的并了对方的势力,杀光了亲信和部属之后,却把马千竹给独自留下一条性命来;然后绑在旗杆下眼睁睁的看着最后被他骗开庄门,将马氏残余的男丁屠戮一空。又把马家的女性不分老幼美丑和亲疏远近,给逐个按在他的面前,给一个个的弄过去,再丢到自己手下的人堆里去。。。。

倒是在打那个南家屯子的时候有些棘手,别看他家只能带出来少少的两百多人丁,却不愧据说是前朝淮阳义士南八的亲族后人;颇有彪悍遗风的老老少少拿着枪棒上墙,让他麾下死伤了百多号人才拿了下来,所以这个屯子没有被留下来,而是直接放开这班新旧手下烧杀,直接洗成了一片废墟押走幸存的女人们才算了事。

他虽然以粗暴酷烈的狠人著称,但是骨子里却不是真正的浑人;至少这么想的人都不是已经变成水牢里的枯骨,就是成了暴尸荒野的无名弃尸了。而赵人仙赵大寨主最大的本事,就是将各种不好的事情和不利的局面,变成对自己有所好处的结果。

无论是之前那个上方派下来查处他不法事的州司马,还是曾经放了狠话要让这辈子都沾不得水的水盗大枭,都已经在他私下里的手段和运作当中,变成了赵氏凌驾于县下乡里的踏脚石了。

显然这一次也并不会例外呢,通过火并而来又聚集在他麾下的人马,已经足足达到了一千五、六百人,虽然说大半数是被他用拉拢收买手段给暂时稳定下来的,甚至还为此许下了一些比较出个的条件;但是只要回到赵家寨子之后,他就有的是办法一一炮制和收拾他们;谁叫自己是言出必践的赵大善人呢,吃了、用了自个儿的,都要加倍的吐出来偿还才是呢。

毕竟,现在就连临近的两个县,都在没有能够与赵家寨一较长短的存在了,相比日后的要官和请封之路,还会更加的简单和容易一些才是;毕竟那些明显有些后力不济的官军可以借助的乡党武装,就只剩下他的一家独大了,又能够舍他取谁呢。

至于县城里的那些硬茬子草贼,倒是已经不急于收拾和解决了;他的当下之务便是接着这个机会扩张自家的势力,再和官府讨价还价索要更好的告身;若是没了这些草贼,光靠他手下这些土团兵马,也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事情。

想到这,他不由的牵动因为夜里磕到而留下片清淤的面皮,露出某种矜持的笑容来;这么一笑却是引起了左近人等的注意,不由面面相觊的询声道。

“寨主这是有什么喜事么”

赵子日不由看了一眼对方,却是外号“狗子”的亲随之一苟二。对方本是一个普通的下等庄户,但是因为外出打猎时路过他家歇脚喝水时,一时无聊之下勉强拿过他家的婆娘和妹子泄过火,然后才提拔在身边做个跟班;而这厮亦是引以为荣到处洋洋得意的宣称“没被寨主睡过的,怎么算得上是自己人呢”。

“也没有什么,只是想到求官的事儿”

他不以为意的摆摆手道

“都过了这些日子了,也该有所音讯了吧。。”

“到时候你们也是我的体面和排场,这幅模样可不行了”

说到这里他又变相的安抚和鼓舞道

“少不得,得好好置办一番相应的袍服和行头啊。。”

“那真是太好了。。”

“妙不可言啊。。”

而在一片迫不及待的阿谀恭维声中,外号“狗子”的苟二为首亲随,则是美美的联想起来;日后寨主若是做了州里的大官,自个儿岂不是也能水涨船高的进入公门,做个威风八面的班头、巡长什么的,这也是他所能够见识和想象到最大极限了;

一想到日后可以在州府里一手拿着锁链一手驻着哨棒,带着几名白役神气活现的站在那些电价面前,勒令他们拿出好酒好肉来招待,乃至把老婆和妹子都给喊出来陪坐的情形,只觉的口水都要止不住的垂落下来了。

可不比辛辛苦苦的顶着风吹日晒雨淋跑到乡下去催科捉役,与那些愚妄奸猾的泥腿子周旋和纠缠,却不过落下点饭食和脚钱的种种繁琐累人,更加的逍遥乐呵么。

当然了,他们并没有注意到经过的那些矮丘上一些树头已经被横放倒了,而有人继续掩藏在树丛中窥探着他们,而一边用铜镜的反光对着临近的山头传递着简略的消息呢。

半响之后隐约出现在事业当中,却是满目疮痍还微微冒着烟气的赵家寨,顿时让赵子日的好心情顿然全无而变得忧急起来。尤其是当他隐隐眺望见那半山上赵家大坞,已经被烟火的颜色熏黑了大半,不由只觉一股气闷堵在胸口难过得要吐出血来了。那可是他全部身家和世代积蓄,众多亲族还有各种名目霸占下来的上百号女人的所在啊。

虽然之前赵家寨因为地近山区和河边的缘故,并不是没有受到流窜的水贼、土蛮之类外来势力的攻打和骚扰,甚至一度靠里应外合给打破了围子抄掠走不少人口财货,但是多数时候死伤再多的也只是那些底下的寨民百姓;依靠山上坞堡一般难以攻克的赵家大宅作为凭据,赵家人及其附从的根本势力和利益,就从来没有真正的受过什么像样的损失。

反正那些野草一般的寨民百姓死伤多少也没有关系,只要事后重新招徕和抓捕一些就好了;因为这个世道有的是各种源源不绝的流民和逃荒人,赵家名下的田地也总是黄不下来的,实在不行还可以乘着械斗的由头去邻乡找补回来;身为寨主亲族的赵氏,却是籍此名目可以名正言顺的大肆编练武装和摊派聚敛,而一步步的做大和专横起来;

要知道那条碎石垒成的墙围,就是在最近一次寨破后以地方自保为名,强制摊派到四里八乡每家的修理捐而征收了好大一笔钱粮,又发动全寨的男女老幼去河边和山里捡石头、挖河泥,累死、病死了好几十个人才一点点的垒起来的。

况且,就算被他带走了寨子里大多数充作土团的庄客,但是剩下的户口当中依旧可以拉出至少近千名,有过往日械斗经验的丁壮啊,再加上赵家大宅里看家的数百族人和土团兵,已经足以在外来侵扰面前抵抗一二或是自保一时了;怎么又会变成这副模样呢。

只是,随即前方回报的人说,赵家寨的寨门依旧是洞开的,还随地丢下来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和到处都是脚印;这不由得让赵子日略微有些安心下来,似乎是那些不知道是土蛮还是流贼的势力,在抢过了赵家寨之后就自知不能久据而放弃了,所以寨子里也是一片劫后余生的死气沉沉和清冷静谧。

这也样的话也让赵子日生出几分侥幸和期盼来,也许赵家大宅还又几分能够保全完好,那些过火的痕迹不过是对方无功而返的证据而已。

因为担忧自家人的遭遇,前队那些手下已经迫不及待的冲进寨子去,反而把赵子日给甩在了最后头。他们这一跑,却也把拉长后的大队人马,勉强还能维持的队形给彻底的挤乱冲散乱,就连赵子日的大声叫唤也没能约束得住,因为他手下的一些土团头目自己已经夹杂在冲进寨子里的人群中。

原本空荡荡的寨子里,突然就爆发出震天的喊杀声,顿然惊得赵子日胯下的坐骑腾跳起来,而把他甩摔了在地上;而原本空荡荡的墙头上也树起了密密麻麻的青色旗帜和无数摇旗呐喊的人影。

待他昏头转向重新爬起来,就见原本拥堵成一团的寨门内,再度有人连滚带爬的没命奔逃出来,却是之前跑进去的头目;看起来靴子帽子都跑掉,而无比狼狈的他们一边向外逃,一边还隐隐约约的喊出声来

“寨主快逃。。”

“有。。埋伏。。。”

然后,这些喊话的人就被一箭从背后给钉穿在地面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随即,就像是某种呼应一般的马蹄震震,一只打着青旗的草贼马队从别门绕了出来,而对着他们这些尚且留在寨子外的残余后队,做出一副追逐和拦击之势。

而在河对岸的田边草丛当中,亦是突然站起来和窜出来一票衣甲鲜明的伏兵,迎头就是一阵箭雨飞射过来,而让那些聚集在河边的土团们,在一片哎呦呜呼的叫喊声中,顿然再度的逃散开来。

看着那些忙不迭丢下自己而争相四散而逃的新旧部下们。

“这下完了”

赵子日只觉得手脚发软而浑身冰凉,而在一口甜腥味呕出之后,失去了下一步言语和行事的能力了,而只能爬附在马背上任由最后几名亲信,牵挽着没命的向外奔逃起来。

第七十七章 上路

有备而击对上无备而至,养精蓄锐的严阵以待对上远道而来的疲敝松散,再加上之前长乐城下夜袭击溃战的余威,这些人数看起来很有些规模的土团军,就根本兴不起多少抵抗的意志和念头。

所以最后实际斩杀不过三百有余,但是光是被堵在寨子里和散落在外俘虏,就抓了足足近千人,还有各种他们虏获和抄掠而来的辎重大车和财货驮子,光是牛驴骡子什么的就有六百多头;甚至还有一百多个哭哭啼啼的女人,让人不由感叹起这个乡下土豪的恶劣品味。

照例在一番简单谈判和交涉之后,把所有的俘虏和大多数比较笨重的财货都留给对方,而带着少量轻贵物件和本阵那便可以用的上的布匹粮食、甲械营帐、药材柴炭等军需辎重,还有所有可以用做拖挽驮负的畜力就此拜别了重新上路。

而光是这些畜力的存在,就足以保证队伍中已经达到数百名之多的轻重伤员,人人都有一个代步的工具而不用轮流下来跟随大队行走了。

而经过了这两战对手堪称为菜鸡和惊弓之鸟的历练之后,周怀手下的后队也恢复到了两千三百多号人马。如果不是处于维持消耗和规模成本上的性价比考虑,这个数量还可以随便在增加一千之数;毕竟在饱经丧乱的地方上,饥而无食的人可说是大把大把存在的。

只是他多少考虑了人员身体素质的平均水准,还有与地方上的牵连和羁绊之后,才控制在眼下的规模当中;而把剩下的人手好不浪费的,都转手变相倒腾给了那位朱别将所在的部伍,用来换取相应的畜力和交通工具。

因此现如今的护兵队,已经恢复到了足足四百多人的规模,堪堪当得惯常编制的一团有余;如果再发动队中那些轻伤员的话,甚至可以凑出近八百名战斗人员来,差不多就是一个分营的人马;

而在其他依旧分作五个大队的夫役和杂色人员当中,也各自有一队是直接配备了刀弓鼓板,而在必要之时完全可以当作替补人员使用的武装夫役。

此外,虽然学徒队的规模因为伤亡有所减少,但是直属队的规模反而扩大到五十多人,分作五个骑乘步卒的火,来轮流值守周怀安身边的日常需要;这样其中两个火负责前后方的探马巡哨,一个火负责传令奔走,一个火负责夜间巡营,一个火在身边待机应命。

比较令人安慰的是,因此从赵家寨里获得寨主私藏的,回龙膏、飞龙油等上好伤药方子的缘故;学徒队里那个伤得最重的那个陈肚儿,也总算是从术后感染的发冷发热当中,给挺了过来而重新恢复了清醒;肚子上缝合创处清出来的脓血也在慢慢的变淡。

只是他醒来的第一句话,就让周怀安觉得有些心酸和无奈,

“管头可莫舍下俺,俺还要继续学本事呢。。”

再次的就地分赃和拜别之后,因为后续可能继续交易的需要,周淮安总算是记下了这部友军别将的名字——后率第四军右厢射生营别将朱存,一个外表严肃而内在充满变通的契约精神和商业头脑的人物;

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家里是做过塾师的,只是阿爷死的早就破落了,年幼兄弟几个随母亲佣食于外家,还得做点小本买卖才能糊口,所以认点数算什么云云。

只可惜这世道就连让人辛苦谋生的小生意也做不下去,差点二连命都丢了;这才阴差阳错的入了河上活动的盐帮,自此和补天王大将军有了牵扯。因此,从大渊源上说也是怒风营的北地老乡了。

从被罗刮一空的赵家寨再次鸣鼓开拔上路之后,就是浩浩荡荡初具阵容的一支队伍了;有老关和成大咬在一头一尾的看着,又有许四在周旁待命;周怀安也得以重新蜷缩到自己的那辆,再次改装过而可以充作简易的临时宿舍和办公场所、私人餐室为一体的双拉马车上,开始了自己例行的加餐过程。

这样他的身边就重新恢复了清净,而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了;其中就包括了临时任命的学徒队长米宝。

因为当初在长乐城头上,米宝对队伍中异见声音的果断处置行为,而从一干打下手的学徒当中脱颖而出,获得了周淮安有所保留的初步信任;而成为继廖远、小七之后,可以一天到晚留在他身边第三个跟班之一。

当然了他们的分工还是不一样的,小七依旧负责生活起居的杂事,顺便掌握一些私人物件和事项;比如以个人名义相对低调的出入几个辅助大队,以收集相应的材料和消息,或是按照式样定制一些说不上用途的半成品;

至于前小沙弥廖远主要是文书抄写和整理,还有按照周淮安的要求记录和编列一些东西;本来他还有个同来的和尚圆静\/元敬搭伴,只是目前被将头王蟠给借到身边去帮忙了,负责营中日常文书和信笺的收发事宜。

而新留在身边的米宝,则是分派到了一边见习和协助处理,后勤调配和行伍间的庶务,还要兼带扩大旗语小队的训练范围和内容。

毕竟,有了更多相对充足的人手和资源之后,既然有机会能够省事\/偷懒一些,周淮安还是乐意落得清闲片刻的;比如躲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开小灶给自己整点好吃的,或是干点自己的私活,检查一下私底下的准备进度。

这几天都在忙于行伍而辗转与戎马之间,又为这只小小队伍的存亡出路操心奔忙不少,倒是这些方面都暂时的停顿了下来;因此当他掏出了自己用特殊符号标注的行程计划表之后,像是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般的,居然感觉起来有点生疏了。

。。。。。。。

而在循州官道旁的一处山野中,

“敬礼妙身皇父阿罗诃,

应身皇子弥斯诃,

证身卢诃宁俱沙,

以上三身同归一体”

从广州有逃出的番商孔特利诺亚,正被四仰八叉的像头光猪般被绑在一口翻腾的大锅面前,面色如土的望着那些正在往里头添加什么事物的,纹面赤身的土蛮汉子,在心中拼命的默念着着《志玄安乐经》的节选,来努力的祈祷着。

“一切含真尽归仰

蒙圣慈光救离魔

常活命王慈喜羔

大普耽苦不辞劳”

尤其是当他,见过了对方出这个锅子里捞出来的事物之后,他昨夜吃下的事物已经吐得只剩下泛苦的酸水了;因为他亲眼看到了在那骨头连皮肉上面没被煮掉的淡淡文字;至少在他所知道的世界当中,是没有人会在肉用猪羊的身上刺字;

也只有为了防止那些镇戍的士卒逃亡时,才会给他们的身体显著部位,刻意的刺上这种带有“骁勇”的字样还进行追捕和甄别。所以,他念了一辈子的各种版本福音书,居然还是被迫犯下了这种理当堕入炼狱的不义之错了。

要知道这一次,他可是付出了全部的身家和预支了世代积攒的信誉,带着好几船的货物再次来到中土,想要乘着这个纷乱的世事好好的赚上一笔;结果上岸后还没来得及找人交割,就被当地官府征用和扣押了下来;

然后,来自北方反叛者的军队就攻破了这座伟大的城市,而展开了一场血雨腥风的大屠杀;他还是靠着相熟的本地故人帮助,好容易才从广州那个见胡人就杀的死地里逃了出来;结果从本地招募的向导和奴仆却是起了异心,为了他所携带的值钱细软,而当场内讧起来死的死,逃的逃;

他再次只身逃出一条性命来,结果有莫名其妙的中了山林中的陷阱,而还要继续遭受着痛苦而悲惨的命运和下场么。想到这里,他又念起了商人与旅行者的主报圣贤——明泰法王(门徒马太)所命名的福音本。

“大圣普尊弥施诃

我叹慈父海藏慈

大圣谦及净风性

清凝法耳不思议”

第七十七章 行路

似乎是孔特里诺亚临死前的祷告,被冥冥之中的伟大造物主所聆听到一般的;当充满寒意的粗糙刀刃在他身上蹭来刮去的一遍又一遍,那个嘟囔着抱怨“怎么这么多毛”的声音,终于还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然后这些土蛮在某种嘈杂声中都跑了出去,而把他晾在了架子上;浑身已经流满了冷汗的孔特里诺亚也不由的努力挣扎起来;就像是一条丢在甲板上的海鱼一般,苦苦忍受着捆扎处撕裂和摩擦的剧痛,而奋力的将自己的肢体从绳套里试图松脱开来。

就像是他在巴士拉曾经被人打劫,而捆起来缀着石头丢进波斯湾里,又侥幸在呛死前磨断了绳子逃生回来的那一幕一样。

然后他鼻子突然抖了抖,再次问到了远处传来血腥味,就像是之前那个被摆上石台上,任人宰割的倒霉鬼一样的新鲜血腥气,以及隐隐传来的嘈杂惨叫声。

这个被成为狗鼻子一般的天赋和特长,也让他在香料生意上无往不利的同时,也给他带来了许多生活中的困扰,但是同样也好几次从火灾或是其他的危险场合救过他的性命。

他不由的竭尽全力用自己学到的唐话努力的叫喊出来。

“可有人行行好不。。”

“救命。。。啊啊啊。。”

片刻之后,几个踏出草丛的脚步声

“夷,竟然是个胖货啊,还是光溜溜的绑着”

“这是准备下锅炮制么。。”

“说那么多作甚,既然是外夷。。”

“顺手一刀痛快了结就是了。。”

“俺。。俺。。才不是胡人呢。。”

孔特里诺亚赶忙用另一种听起来相近的唐话口音到。

“俺可是正儿八经归化了大唐的良人啊。。”

“诶,真是奇了”

“云哥儿,这厮还会说青州话呢”

“啥,”

背后的声音迟疑和争执了一会之后才道。

“也许就是长的貌似胡人的串子把。。”

“看他这样子也是被人劫道,准备下锅,怪可怜的。。”

这一刻,他再次无比感谢自己那个不知名的父亲,给自己留下这个罗马式的黑发和黑瞳,只要把那头明显突卷的头发再剃短,甚至就可以在多数场合短暂冒充一下唐人的后裔,而在做生意上获得某种便利和隐性好处。所以他特地还强迫自己从那些东土的雇员哪里,学了好几种口音来应对各种情况。

于是,在一阵令人无比煎熬的等待之后,孔特里诺亚总算从割断的绳索里解脱了出来,

对方有十来个人,穿的都是有些类似竹木质地的铠甲,外罩一件青色的布套,下身是灰色绑腿收紧的大口胯子和钉皮芒鞋,前胸和后背各有一个大大的“怒”字和“骑”字;人人都背着造型独特的弩弓,腰跨箭壶和阔刀,手里还端着一只系着丝带的短矛,光是站在那里就是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

总而言之,孔特里诺亚是暂时得救了,并且还得到了一片营帐上割下来的破布权且蔽身;然后就此跟着这一小队骑兵,被迫踏上了不可预知的前路。

“话说,你这光猪儿大名叫啥啊”

“小人姓孔,字德亚。。”

孔特里诺亚小心的回答道。

“既然你这么胖,就叫你肥孔好了。。”

“是是,小得一定好好酬谢,大王的救命之恩。”

“酬谢就免了,只要你能对俺们有所用处就行了。。”

“会识字,会记数不。。”

“哈。。。”

孔特里诺亚有些匪夷所思的愣神道,难道自己遇到了假的山贼么;

不久之后,他就见到了一支盘桓于道路的漫长队伍。他们所高举的旗帜让人看的有几分眼熟,然后又变成了孔特里诺亚发自内心,某种无可奈何的哀叹声。

救苦救难的移鼠大圣尊再上,这是才出了狼窝而又进入了虎穴么。

。。。。。。。。。。。

抛开这个路上无关紧要的小插曲不言,

周淮安正在马车上抓紧时间编写一本小册子,大抵就是关于后世网络流传的《绩效新书》,还有《练兵实录》《武经总要》什么的,一点比较经典的节选和概略印象,也算是日后拜别离开时,给这怒风营留下的一点手信和纪念。

而最好的试验品和素材,无疑就是学徒队里的那些年轻人了;旗语小队什么的还只是第一步开头的尝试而已;下一步还有简明战术和技艺上的实验性编制,各种武器改良上的人体实操效果测试。。。至少,在同样的投入和编练之下,他们比直属队的学习能力和可塑性都要强上一些。

而且接下来,他们在夜晚和午后的剩余时间,还要兼带给配属各队的士卒讲故事,主要就是周淮安在抽空上课时说的那些段子,在经过一些个人风格上的加工,以简便有效的丰富麾下那些士卒的闲余时间,而不是让他们闲而无事的靠喝酒赌钱打架,乃至到处惹是生非,或是滋扰地方百姓什么的来消磨时间;

毕竟这个时代的精神生活和文化娱乐手段,实在是太过匮乏到苍白发指了。天一黑就完全无事可干了;因此有个相对像样点的故事和拓展开来的想象力,就可以轻易吸引和满足大多数人的兴趣;顺便还可以潜移默化的推进一些观念上的改变,比如细微处的卫生习惯和战地勤务方面。

可以说,既然他们想要从自己这里学到点有用的东西,那就免不了被物尽其用的榨出最大的价值和用途来才是;周淮安自认自己已经有后世黑心包工头的几分真谛了,不过看他们日常食之如甘贻的样子,却又感觉似乎自己还远远做的不够一般。

然后,他就听到车外摇响的铃铛,然后就听到路上有人前来投军的通报,他不由的微微叹了一口气,这都不知道是第几次了。

自从赵家寨被打破而横行乡里的赵氏一族覆灭的消息传开后,不知道是处于对强权的崇拜还是实在生计过不下去了,这一路上开始不乏聚集或是等候在路边等待投军的人群。

而在这种情况下招募他们的代价也很微博,只要给一袋子杂粮作为安家费,就可以让人千恩万谢的老半天了;然后就传了开来而变成了眼下的局面。

只是在这个时候,就要提高标准而宁缺毋滥了。要足够年青,身体要稍微壮实,看起来忠厚老实听话的,然后,是干过农活的好把式和工匠学徒优先。而周淮安也会偶尔出面,主要是针对一些自称有手艺和本事的人,进行甄别和鉴定一二。

由此,他还额外接收了许多被称为“半大小子”的少年人,都是夹在儿女中间老二老三的排行,因为家里实在养不活而被送出来的孩子,只要小半袋粮食就可以带走了。当然了,被他挑中的都是那些身体状况略好,经过扫描骨骼发育等指标相对正常,没有天然隐疾和内在缺陷的对象。

这样,哪怕再怎么饿的骨手若柴面如土色,只要经过好好补充之后,就可以派上下一步的用场了。

结果,甚至还有人赶过来问要不要女孩子,黄毛丫头一个只要十斤没晒干的稻谷就可以带走;于是周淮安就只能让人敬谢不敏了。所以当他们抵达州城所在归善县境内的时候,这只渐渐扩充起来的队伍,已经达到了三千多人和一千多头的各色牲畜了。

(本章完)

第七十八章 到达

循州海丰郡,本名龙川郡。天宝元年,改为海丰郡。乾元元年,复为循州。(既包括后世的惠州市、河源市、汕尾市、梅州市的大部分地区。)

下州,领归善、河源、博罗、兴宁、海丰、罗阳、长乐七县。计有户九千五百二十五,口六万八千六百有余余。土贡:麻布,五色藤盘、镜匣,蚺蛇胆,甲煎,鲛革,荃台,绶草等。

。。。。。。

而在已经被熏黑并且残缺了几分的循州城墙下,变得有些稀疏的围城营盘当中。

满脸沉容而像只困兽一般用力拽着铜头马鞭的王蟠,也在狭小高耸的堆土望台上不停走来走去。

不过他的心思已经不在眼前,正在发生的攀如蚁附又击坠如雨惨烈攻占上,而是飘到了某个远方去了。哪怕是再一次站上城头的跳荡队,所引发的震天呼啸和擂鼓声,也没有能够让他心思转回来多久。

“究竟到了哪里了。。”

他回身对着左右再次问道。

“再派人去探查。。”

“将头,如今城下堪用的马队,都已被差遣出去了。”

身旁别号“麻溜”校尉孙六麻小声劝说到。

“余下的弟兄也是多有疲弊的。。”

“那就多派些步卒去,轮流去探。。”

然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失态,而叫回离开的小校而改口道。

“算了,那就在等一等好了”

“还是让弟兄们好好休息。。外在的警哨依旧不能放松”

然而他的这幅患得患失的取舍不一摸样,落在那些新收拢和提拔起来的头目当中,却是各有一番复杂的心情和体会了。

毕竟,能够让这位威福自专杀气凛然的将头,一直在口中牵挂不下的后队那营管“和尚”,又会是怎样的稀奇人物呢;须知道据称这位加入义军也没有多少时候的,却是已在这部怒风营上下,颇有些口口相传的影响和名声在外了。

好在他或者他们的煎熬,并没有能够持续多久,就终于等来了远处道路上所现出的一行人影来。打头的只是十几个穿褐衫持矛的骑卒,然后又紧跟上来的几十个穿着半身短甲,背弩持牌的步卒,他们正簇拥着一辆双拉的罩棚马车直趋过来;

最后,从停驻的车上走下一个穿着皮背心的半大少年,又身手麻利的放下垫脚和掀起帘布;这才走出各没戴盔子和笠帽的年轻男子,那一头平直的短短发搽和样式怪异的紧身袍服下,那高大健朗的身形,站在这些顶盔掼甲的步骑士卒当中,就像是鹤立鸡群一般的显目无比。

然后,本地营中那些相熟的士卒们,已经是相当热络和亲切的叫唤起来了。被引到了这处堆土而成的望台之上,脸上带着细微的激动和殷切将头王蟠,已然迫不及待的迎上前去把臂嘘寒问暖起来。

“和尚哟,你总算回来了。。”

“能够囫囵撤出来便是好了。。”

“其他的啥劳子,就根本不打紧了。。”

然后,他又刻意的转而言他道。

“话说和尚你吃了没。。”

“我这让伙营灶上正备着肉菜呢。。”

“有先烹的羊蹄和酱煮肘子呢。。”

“你要不先好怕好的吃喝一番,再慢慢做交代好了。”

“这可不妥,我是先一步,赶过来交代些事情的”

周淮安微微一笑婉谢道

“大多人手可还落在后头呢”

“大多人手,还有什么人没到么。。”

王蟠显然是有些不信的道,不由心想只要你能回来,就算只剩身边这些人手也算是赚到了;然后他接下来的话就卡在了口中再说不下去了。

因为无论是从望台上看,还是从城头上望过去,都可以见到随着扑卷过来烟尘荡起,一只旗帜如林的大队人马,正在远方隐约鼓号齐鸣当中缓缓的开进而来。

“乖乖。。”

一名在旁的校尉不由咧嘴咋声道

“这便是广州过来的援军么。。”

“非也。。。”

周淮安这一刻,才颇有些成就感的轻描淡写道

“只是我在后方一路聚敛起来的人手而已。”

当然了,为了达到他在到达之前所突然灵机一动的这种效果,周淮安还是刻意停下来用了点心思进行了一番整队;而让那些士气和装备最好,样子最为光鲜的护兵队走在最前面,而直属队和骑兵队在两翼故作驱驰滚滚,所有的车马都在后方横行并进;而最终营造出这种虚张声势式的样子货来。

不过起到的效果还是相当的不错的,至少城下那些聚集在一起的义军阵列,顿然不由自主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和吆喝声;而城头上那些正在苦苦抵抗的守军,却是一下子骇然失声而出现了某种十分明显的颓势和低落。

于是,在之前突破登城的位置上,第一段数丈宽的城墙被正在厮杀的跳荡健儿给站稳了脚跟,而开始拼命的挥动着青旗,招唤更多的后援和接力。

“总算是幸不辱所托了。。”

重新回过神来的周淮安,继续对着略微露出些目瞪口呆之态的王蟠,及边上各色表情的头领们缓声道。

“三百车的军淄粮草,一千二百驮牲口。”

“另余千余人份的甲兵和物料,”

“还有两千五百名役夫。。应该暂够将头眼下的支应了吧”

“够。。够。。远远够了。。”

王蟠这才回过神来,心却真是大大的惊喜不断啊。

“你。。你。。这,可是发了什么洋落了啊”

“这是让俺大大的吃了一个惊乍啊。。”

毕竟这些东西本身对他的眼界来说,其实不算什么震撼的地方;

但是让他惊讶和称奇的是这位和尚营管,是如何用只有那点人手的后队,在短期内击退了那些土贼,又是如何从民穷地贫的地方上,变戏法一般的筹措到这些东西和人手的。

“个中情形,实在是一言难尽。。”

周淮安却是轻描淡写得道。

“还需慢慢道来了。。”

“却是我心急和糊涂了”

将头王蟠这才恍然大悟的一拍脑门,对着身边急切吆喝到。

“快快让伙房把席面呈上来。。”

“顺便,把剩下的松蓼春和白沙酿子也给端过来”

“麻溜(孙六麻)你去叫人杀猪宰羊,蒸饭做饼;好好招待后队的新兄弟们”

“回过头来,我要好好与和尚兄弟说道说道。。”

“真是辛苦你了,这些日子卫士有些艰难吧。。”

“还算好了,总算是勉强对付过去就是”

周淮安继续的谦虚道。

“不过,还请将头先以眼下的战事为先。。”

“我或还可以尽些绵薄之力。。”

又过了一段时间,当满载各种物资的大队车马,连绵不绝的在接引下陆续开进围城的营盘之后,面对这一向的循州城门也在某种巨大的回荡和鼓噪声中,给自内而外的缓缓打开,而露出烟尘当中许多浑身浴血的身影来了。

一只久克不落而攻打了大半个月的循州州城,就此而下了。

地方志载:唐乾符六年九月下,贼略循州,糜久不能下;。。复新贼至,马步掩蔽,士民大沮,遂陷。

(本章完)

第七十九章 破后

打下循州城之后并不意味着事情就此结束了,因此,在简单而匆忙的大吃一顿之后,周淮安反而因此变得更加忙碌起来;作为后队辎重的负责任人和军中营管,他得继续编排人手和资源,为来眼下的这滩局面善后和处置。

比如,组织第三大队里的伙房人员,取出粮食和盐菜、风腊来开伙造饭让所有人吃饱,因为从前天开始营地中就开始限粮供给,而只有编入攻城的人才能吃饱了。现在好好的吃上一顿无疑对士气和凝聚力有不小的提升。

安排第二大队里救生人员和器材、药物,对那些积累下来的满营伤员,进行后续的救治和简单的杀菌消毒清创整理卫生等再处理措施;遇到比较要紧的人员,比如队正以上重伤的头目,他还要亲自下场进行示范性的缝合手术。

还有给第一大队下达各种具体的任务指标,以就地取材的简单制造、修理和维护一些兵甲、器械,乃至衣被鞋袜什么的日用物件,以在最短时间补充上军中所需。

其他的第四、第五大队也没有闲着,而是各自被安排了各种修缮营房,搬运和输送物资,打扫战场和回收资源,收敛和掩埋尸体等一系列的任务。

然后,在这个过程当中负责陪同他奔走左右的校尉孙六麻,也为他一一介绍十几名相对陌生的校尉和旅帅,都是在这段时间内新入伙或是提拔起来的,还有的则是收编自被打散的别部义军残余。他们各自的态度不一,但都还算是客气有加。

至于周淮安偶然猜想过的,类似于桥段里挑出来打脸和质疑找事情的,倒是一个都没有;不过想来也是例因如此的,毕竟是上有将头王蟠的看重,下有军中的影响和人气,目前也看不出什么与这些人直接的利益冲突来,更兼日后受伤了还有可能求助到的地方,应该没有人会自找麻烦的。

这一忙碌就基本忘了时间而一直操持到深夜,累的之喝了口茶汤倒头就睡直到第二天天色大亮,才在某种浑身肌肉松弛下来的微微酸胀当中醒来,又被叫到了城头上与看起来神采飞扬的王蟠站做了一处

“和尚,这州城已经是咋们的了。。”

王蟠显然很有些志趣的挥手比划到。

“有什么想法和不要不,尽管说来好了。。”

站在新占据的城墙上街道上,看着一眼就可以看到底的城区,依旧仍有余烬袅袅的烟火,以及其中隐隐散发出来此起彼伏的奔跑、叫嚣和哭喊声。

“还请将头稍稍约束麾下。”

周淮安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开口建议道。

“先让我收罗一些匠人、文书和劳役之属,”

“另外日后的向导和引路,只怕也要落在其中了。。”

“所以还请尽量少些杀伤,以免牵连到更多关系人等。。”

“房屋也最好不要烧,我们安排粮台和建材时,或许还用的上呢。。”

“和尚,这是你的想法么。。”

王蟠突然转过头来,表情有些令人难以琢磨的道

“还有什么想到的,都一并说出来把”

“还有不要随意欺辱妇人。。”

既然前面的话头都已经说出来了,周淮安这一刻也有些破釜沉舟式豁出去了。

“今日肆意欺凌他人的姐妹妻儿子女,日后又怎能保证自己的妻儿,就不会被人欺凌和残害呢”

虽然之前在赵家寨没有立场和余地,干预和介入那些友军的作为;但是现在在这里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不再尽可能得做些什么的话,他又和大多数浑浑噩噩或是随波逐流,和光同尘于这个时代的其他人有什么区别呢。

“如果这些最基本的私欲和恶迹,都无法控制住的话,”

因此,他有些义正言辞又有些诚恳的看着王蟠道。

“那我们空有义军之名,又和那些喜欢敲骨吸髓的官狗有什么区别呢”

“而对那些百姓而言,也不是换了批人来肆意妄为的荼毒和残害他们而已。。”

“这又怎么能够令世人体会到,黄王为天下苍生请命,而起兵的用心和初衷呢”

“和尚你说的。。也是这个道理”

王蟠不由的脸色变了变,却是重重吐了一口气大手一摆,对着左右喝声道。

“还不传令下去。。”

“之前的东西抢了就抢了,”

“尽量不要伤人,伤了那个就依样军法当场处分好了。。”

“妇人女子什么也不准去动。。”

“什么,已经抢到了一批了,哪个瘪犊子干得。。”

“是别部收过来的那群?,这些不长记性的混货”

“赶紧截下来重新送回去,没找女人就会死吗”

“对了,让亲骑队上街去督促着,逮到一个就处置一个。。”

“再过一个时辰,就得给俺停手了。。”

“停不下来的就让他去死好了,俺们军中不留这种省心不得的货色。。”

当场一阵发号施令的,处理完这番手尾之后。

“和尚啊,俺知道你讲这些都是一番好心,也很有些道理。”

王蟠转过头来,对着周淮安很有些诚恳和无奈的叹息道

“但是有些东西,俺也不能那么遂心和肆意做主的,只能日后慢慢来了”

“毕竟俺们这一路过来,做得都是把脑袋系在裤带上的要命差事,”

“多少要让兄弟们能够搂到些好处,才能让人豁出气力去卖命啊。。”

“所以之前的事情,还请你稍微体量则个了。。”

然后他像是罗尽思绪的顿了顿,又意犹未尽的道。

“俺知道和尚你是个有来历的人。。”

“俺们这些粗汉子做的事情很糙,你有所看不过也是理所当然的。”

“只是还请不要藏着掖着在心里,尽管说出来就是了。。”

“俺王紫脸未必有别人那么多的能耐,但对自家的弟兄,还是有这点听人说话的气量。。”

“不不,将头实在过誉了。。”

对方的这么一番当场现身说法的表态和剖心之言,周淮安也禁不住心底有点淡淡的感动和不吐不快起来。

“我这也只是一家之言,未必切合现状和形势”

毕竟,他也不是那些矫情到底的白左圣母脑残白莲花之流,非要执着于自己的精神洁癖和道德上限来强行要求别人;眼下这个局面,能够尽自己的能力最大限度减少战后的附带伤害,已经是足以让人无心无愧的结果了。

“不过关于给将士们找些补偿的话,我或许还有些想法和心得呢”

然后,周淮安亦作弥补的道。

“你是说多抄一些大户么。。”

王蟠不由的。

“俺们也做过不少了。。”

“我只是觉得义军在这么方面做的还有些不够。。”

周淮安却是胸有成竹的道。

“或说是大有可为和继续发掘的对方。。”

“比如,我们可以发动一些百姓来行事。。”

“而不是仅仅让义军在唱独角戏。。”

“这也是让这些穷苦人家,短时内迅速接受义军的手段。。”

(本章完)

第八十章 心想

一片黑暗滴答作响的漏水声中,

努力睁开肿胀青紫眼皮的赵子日,正像盘烂泥般神志涣散的瘫在一团污水坑当中,而逐渐感受到伤口溃烂处的麻木钝痛,以及悉悉索索的老鼠和其他的爬虫,从自己身上肆无忌惮追逐、爬行而过的动静,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呢,他一点点的努力想要回想起来,却只觉得头晕目眩的几要炸裂开来。

自从夜袭兵败收拢不成之后,他这一路是混在那些流民当中,又满身污秽装成了乞丐才混过了那些草贼的盘查,这才从临时收容地里偷偷的逃了出来,打算给后方报信和示警;

谁知道历经一番千辛万苦的,好容易逃回到这些相熟的官军当中,表明了身份之后却遭到明显的冷遇,又被莫名其妙下狱对待;他还记得被自己拦住在营门前,名义上的上官那惊愕的表情和恼羞成怒的意味,然后是左近一片虚情假意的劝说声中才作罢;

接下来是那些曾经的旧属找上他来饮酒,却是满肚子牢骚当中被套了许多话出来。于是他说着说着最后就醉了,带着满肚子的心思和念头醉得不省人事;而再次被冷水给泼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被五花大绑塞口的压在堂下了,而成为了所谓“贪生怕死”的出卖了同袍,又被“草贼”放回来刺探机要的“奸细”了。

“队正,你为什么要回来,”

这是构陷他的曾经旧部,无奈的叹息声。

“你若是不回来,岂不是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明明是都已经呈递上去了。。”

还有来自他的相熟的同僚,苦口婆心的劝告。

“偏偏你。。。这不是执意要让大家为难么。”

“要是私底下偷偷找人疏通一二,那就没有这些是非了,”

“或许还有暗中补偿一二呢。”

“可你非要大张旗鼓的讨要个说辞。。”

“那只能怪兄弟们为了性命前程做想。。对不住了。”

“至少舍了你一个,还可以让大伙儿度过眼下的难关不是?”

“反正你也没有家室和亲缘的牵挂不是,就行行好认了吧。。”

“尚能保证给你个痛快利落,上路前想要些什么也会尽量满足一二”

“哪怕是额外给你个女人留种传宗,也非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是他还是非常硬气的梗着脖子,以“大丈夫安受此不白之冤”为由断然拒绝了,于是在一番恼羞成怒的残酷拷打和折磨之后,他就变成了如今的这个样子了。

。。。。。。。。。

循州州城内,随着收拢队伍的号令,以及一些违抗者血淋淋的屁股和脑袋,总算是将街头市面上最后一点混乱和嘈杂声,给重新收聚在了各自的营地当中。虽然还有一些零星哭喊、跄踉的声音,但也随着一处处扑灭的烟火,而消失栽了这座易手的城池当中。

当然了,接下来由此引发的反弹和风波,也是慢慢得反馈到了将头王蟠的身边,但都被他一意孤绝的逐个强硬按捺和处置下去了。

“将头,怎么可以”

一名生得有些老相的义军校尉大声抱屈道。

“兄弟们打生打死的事后这点好处。。”

“他来一句话就都没了。。”

“你这是什么混帐话。。”

王蟠勃然作色的反喷回去。

“这是俺认下的主张和决意。。”

“谁再敢瞎嚼嚼,就勿怪俺军法无情了”

“义军就差你那点抢来的好处么。。”

然后他有恨铁不成钢的,对着满脸不甘的对方道。

“说白了还不是,舍不得扎紧裤腰带么。。”

“正可谓是穷有穷法,富有富路,此时不同往日了;”

“我们之前那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但现在要追随黄王成大业的。。”

“难不成对普通百姓稍好一些,少造些孽,也是戳了你的心窝子了。”

“难道你们也不是爹生娘养的。可以随性下得了手么”

“营中新补充的人手,少不得还要落在他们之中呢”

“难不成你要指望,招进来一群对你怨气冲天的新弟兄,”

“甚至是事后还要想着法子,和你算帐的隔夜仇么”

“要知道,俺什么时候就落下过你们的好处了。。”

“罚你回头去肚子带着一整天,好好想想我说得时不时这个理儿。。”

“顺便也想一想,都有谁窜兜你来说的。。和他们计较去”

“都这么一根肠子的不分好歹,什么时候就连命都没了。。”

一番劈头盖脑的好说歹说,总算骂走了这些冒出出来的异见声音之后,王蟠看起来却没有什么发愁或是忧虑的表情,反而有些得意和略发轻松的颜色,让人端上了一壶小酒和酱豆子,微微哼着什么对着自饮自酌起来。

“将头,你没有什么事情把”

过了好一会,他的亲骑队正,同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族人王桂,才小心的询问道

“不然和俺说说。。也好的”

“俺哪有啥劳子事情啊。。”

“俺其实心里高兴啊”

王蟠对着自己的亲兵队长坦然笑道

“因为,那和尚既然愿意说这些话,就是把俺们当作自个儿人了。”

“难道他就不知道这种事情,作为会讨人嫌么。。”

“但他就还是说了,那俺也就能安下心来许多了。。”

“人要是没个在意的事情,或是都不放在心上,那倒叫俺觉得不踏实了”

“况且,人还不是想法子给找补了么。。”

他当然也有没说透的话,自从虚和尚入了伙之后,给营里带来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有目共睹的;眼见这营里发展的格局越来越大,就越要依仗对方治理和经营的本事才对;

要说起来,而现如今他能打能拼的人手那是满坑满谷的都是,长草一般的死了一茬还有一茬;但是能够跟得上义军当中长远维持和做大下去的路子,而有点的眼界和格局的却是寥寥无几,也就靠这老虚和尚独此一家的非凡本事和眼光,指望着给带出来一些合用的人手。

在这个要紧的关头上,怎么能让人寒心和另有别想呢;其实,别说是区区一道约束部属的命令和些许牢骚反弹而已,就算是他突然想要破戒了,把全城的女人都抢过来放在他面前,任其慢慢的挑拣也完全不是问题的。

(本章完)

第八十一章 城内

就在循州刺史府后宅的庭院当中,

周淮安慢条斯理的在小七服侍下,享受着下午的加餐:循州当地大厨专门烹制的梅烧鸭。

就是用当地陈年的梅干和姜片一起,烹煮土生黑羽鸭的特色菜;烧的酥烂的鸭肉,轻轻一戳就连皮滑落在飘着胀大梅子的鸭油汤汁里,吃起来酸甜嫩滑鲜而不腻。

搭配的辅食点心则是当地的茶仔糕,就是用油茶籽轧的油和石蜜、米粉一起蒸成糕子,吃起来别有一种独特的清香。再沾上酸甜味的鸭汤就更加爽口了。

而在他面前的廊下和厅中,作为助手的廖远和元靜,也正领着一群奋笔如飞的文书、经办人员,埋头在一堆堆的文牍和书案当中,统计着打下循州城前后的各种损益和收获。

然后时不时的变成一张简单概略的图表,而呈到他面前来低声的宣读一二。虽然这一切还很简略和粗糙,但是也代表着某种制度和体系的雏形。

比如王蟠这一路下来不知道用了什么招募手段,居然麾下最多时候聚集到了六千多人,几乎等于是出发时的四五倍人手了;只是经过连日的攻战消耗和后续前来投奔的补充之下,还是慢慢退回到了四千多,而且其中还有一千多号等待处置的轻重伤员。

因此,在如此之多的人吃马嚼之下,原本带出来月半份额的粮草也是消耗的飞快;至少在周淮安赶来汇合的前几天,他们就差不多已经开始实行限制供给的最低配额。如果没有得到这批及时雨一般的后续补充的话,很可能就因为断顿而出现士兵逃亡和人员流失。

但是打下来之后收获也是格外的令人惊喜,因为这些守城的官军和土团们,已经把周边地方狠狠的搜刮了一番,而将粮食牲口财货都集中在了州城当中,足足堆满了十几个仓储地。

再加上城中官宦、富商、大户的大力捐赠,和对各坊民家的重重摊派;各种没来得及被放火烧掉的粮食草料、布匹衣被、甲械车马,可以说是应有尽有的,随便粗略计算了下,也是赵家寨所获的十几倍、二十几倍起步。

有了相对充足的资源和人手之后,一些原本存在纸面上或是初见成效的计划和构想,就可以继续推行和扩大下去了;比如,在食髓知味的王蟠要求下,原本实验性的旗语队需要扩编,从三十五个人扩编到一百二十个,以满足如今上百个队的传令要求。

然后是对现有人马的再度整编,汇合了周淮安带来的三千人之后,再次膨胀起来的人数也需要进一步的选拔和甄别,裁汰过剩的老弱病残和挑选精壮以充实各分营,顺便减少不必要的虚耗和靡费;

义军的体制是师法官军的产物,但是相互之间依照境况和地盘的好坏,又各自有异同之处;

差不多都是十人一火,各设火长、五副一员管之;每队三十到五十人之间不定员,设队正、队副、旗头三员管之;三到五队为一旅,设旅帅、旅副并杂佐五人;两旅到三旅为一团,官以校尉、副校尉,并一火杂使人等;两团到五团为一营,有大中小三等,大者官别将,中者校尉,小者为副尉。

而基本上每一级的营、团、旅、队、火,只定相应人头的基本衣粮供给,其他的东西就要靠自己去筹给和缴获了。现在就要重新统一在固定的编制下,已达到更好的令行禁止效果;尤其是籍此扩军增编的由头,打散拆开那些乡党、亲族所形成的小团伙雏形,当然这是只能做不能说的事情。

用缴获来的乘马,扩大马队和游哨的规模,扩编骡马大队和车辆的编制;就地营造更多的甲械装备,以达成最少八成左右的武器装备率,和四成左右的披甲率;其中比较精悍的队都要换装缴获的皮甲或是镶嵌甲,头目们要有一身大氅和连身袍子。。。

再者,有了相对充足的食粮之后就要在城门外开场放粥,一方面是收买人心,一方面也籍此招揽合用的人手;这同样也要周淮安去分心关注和甄别、挑选。

诸如此类的需求林林总总的不一而论,都需要人来筹集和安排相应的计划日程。然后,周淮安发现自己有些尴尬了;正所谓是自己挖的坑得自己填,自己夸下的海口也得自己收场了。

正所谓是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道理,

他先从王蟠哪儿讨来了,小范围内征用一切人手和资源,而不受干扰的便宜之权;然后又从后队里挑出约莫五十个,在晚饭后的说古兼自诉小会上,表现的最是苦大仇深而平时做事最为坚决干脆,还要不怕血腥和肮脏的人手。

先行一步划定场地和布置好相应的陈设和器材,调拨足够额夫役来进行改造和建设;然后按图索骥的派人控制和封闭住,那些城内富有人家的门房出入,而暂时将他们圈禁在家中只允许最基本的食水进出;

接下来,就如后世那位伟人说得一般,“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所以他专门组织安排了两只私下行事队伍;

一只由小七手下二十几个少年人组成的市井普查队,专门散步到街头巷尾去打听消息;一方面是了解城中大多数产业的布局和归属所在,另一方面也是以寻访亲友为名,在妇女扎堆的水井、沟渠边上打听消息,主要是对城中一些名望人物的风评和口碑等。

另一只则是由长相相对老实诚恳而让人容易亲近的士卒组成,他们的任务就是乘着放粥的时候,对那些底层人等进行抽查式的走访,以多加一碗粥水的代价,换取他们对城中大户人家和旧属官吏们的消息来源。

由此收集上来的信息,虽然有不少缪误和夸大其词的存在,但是在许多样本重复对照的足够概率之下,还是可以交叉形成,这些城中有字号的大户、富家,或是其他有钱人家的基本分布和社会关系的脉络。

然后,就是下一步具体操作的问题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作为系统性的抢劫和勒索的手段,很早就出现在了人类进化的历史当中了;在后世的经验教训看来,也完全可以做成充满艺术性和文化传统的事物;而直接明火持杖的破门而入,肆意打砸抢烧的威逼对方交出财富的方式,无疑是最低劣也是最没有效率和性价比的做法了。

至于其中最高端的集大成者,无疑是后世的欧美列强国家,靠在第三世界国家累累尸骨上的红利,享受了几百年殖民时代和工业原始积累的好处之后,依旧可以依靠扶持傀儡政权和买办代理人来,继续在输出和保护民主、自由的旗号下,在所在国的经济命脉上吸血和撸羊毛下去;

乃至丧心病狂的以正义和公理为名,在周边地区制造争端和热点,来迫使自己的同盟国家(小弟),支付驻军的维持费用和分摊战争军费,或者干脆以军火采购为名的定期上供和缴纳保护费。

以上的种种方式和手段,无不是为了达到在普世价值的遮羞布和伪装下,更加隐蔽而稳定的长期抢劫、勒索下去的最终目的;而且,还有许多被收买和洗脑的无良文人、公知,为他们强盗逻辑和黑历史什么的,各种涂脂抹粉和鼓吹洗白。

这才是强盗逻辑的最高成就啊。

当然了,现在周淮安还没法做到这个层面和高度,就算是后世他所在的那个国家也远远没有达到;不过他完全可以退而求其次的,在历史经验教训上找一些成功的范例。也就是李自成进北京,大肆拷掠城中王公大臣富商大户的那套东西,改头换面之后拿来活现活用的删减版。

至少在折磨人和审讯手段上的想象力,这些泥腿子出身的义军,显然没有办法与周淮安这个叶公好龙式的现代人相提并论的;要知道,出于某种恶意趣味他甚至看过唐代流传下来的那本大名鼎鼎的《罗织经》呢。

至于山羊**心、夹棍勒头、铁板烧什么的都是小儿科了,比如以人体为素材的“蚂蚁上树”“鱼香肉丝”“宫爆鸡丁”什么的,才是切实有效既不威胁和伤害性命,又能达到最大的逼迫效果。

就算审讯完没死的对象,完全还可以继续下一步的废物利用起来,之前在赵家寨的作为也不过时牛刀小试而已;现在有了州城这个更大的舞台,无疑可以得到更多的实践和发挥。

比如作为一个网络军史宅,他也曾经读过《关于土地改革问题的报告》,并以此作为干货来打过那些,明明是苗正跟红的贫下中农后代,却总是数祖忘典的妄想着自己祖上是地主剥削阶级而生为少爷小姐们;

靠对穷人敲骨吸髓家破人亡的煎迫,来维持着风花雪月的体面与无病呻吟的小资情调,却口口声声辩解说这一切是祖上勤劳致富的网络寄生虫、女权表、公知、果粉们。

(本章完)

第八十二章 公审

循州州城,已经被清空了不少的大狱当中,

布匹商李安平也在无比烦闷与焦虑的在走来走去,因为就在他目光所及的地方,和他一样被关进来的豪商大户们,正在逐渐的减少和消失当中,显然他们已经做出了妥协和放弃了;

而另外还有一些则像是死狗一样的在鬼哭狼嚎声中,被好好上了一番刑之后才拖出去的,却都是那些平时很有些为富不仁的名声,或是恶迹累累的风评,而落下的结果和收场。

显然这些草贼先是封了他们各自的家门,又以盘查勾结官狗抗拒义军,以及包庇私藏官兵、土团残余的名义,把他们拉出来集中起来看押,完全是有备而来蓄谋已久的事情。而不是仅仅接着这个由头敲诈一番钱粮那么的简单。

而李平安也隐隐有所耳闻,在草贼掌握的这些罪状当中,据说许多对方都是他们的家仆奴婢什么的,在那些草贼的蛊惑和胁迫下,给一一的纠举和揭发出来的,这种颠倒尊卑伦常的事情,也就只有这些肆意妄为的泥腿子,才能做的出来。

那些草贼甚至还鼓励他们这些身陷囹圄的人来相互举告,来换取相对宽免的条件。于是一些互有仇怨和积隙的人,就开始各种倒霉而陆续开始进来作伴,又在这里相互的揭老底而让那些监管他们的草贼,很是看了好一番的笑话了。

然而,李安平又有几分庆幸,自己长年寓居在外行商,与地方上头面人物的牵扯有限,最多是被分派过守城的钱粮;平日里对家里奴婢们也最多只是打骂发泄而已,却没有落下什么人命和严重的伤残,再赶出门去自生自灭;

所以那些草贼倒也没有直接对他用刑或是拷打,而是一样样的将他在城中的产业具列出来,然后问他可以拿出多少身家来报效和义助这些义军“天补平均”的大业;只是他不能令对方满意的话,就只能饿着肚子并不给睡觉的慢慢艰熬下去;然后时不时的把他拖出去,作为陪绑的看着那些富人和官宦们,在套着头的证人指认下,供认出一桩桩积年日久,也许连他们自己都已经忘却的累累罪行来。

而到了这一步,他只觉得自己实在是撑不住了,虽然才过了这几天时光,他好容易养成堪称富态的腰身,就已经严重的缩水了一大圈,富态的面颊也深深的凹陷下去;担惊受怕而单调枯寂的漫漫煎熬,也令他无比怀念起家里那舒适的床塌和随便倒掉的饮食,以及年轻侍女柔软的胸怀了。然后他终于决心从自秘密私藏当中,再拿出五百匹绢来报效对方好了,这样也许能换到一顿有着冰冷油腻鸡肉的饭食。

。。。。。。。

而在州衙前的大校场上,同样也上演着一幕幕热闹非凡的好戏;只见在举刀持枪的义军将士维持的秩序下,无数的围观百姓像是人山人海一般的,将州衙的高阶上赝本用来张榜宣告的大台,给围绕着水泄不通起来,还时不时的爆发出一阵又一阵吼叫和怒喝声来。

而作为实际的策划者和幕后的推动者,周淮安也站在州衙制高点的鼓楼上,摆开一桌子的酒食和一干义军头领一起,拿着此情此景且做下酒的佐味和背景。

与之前人口少少的长乐县城不同,循州州城可是在户籍上足足有三四万长居人口的所在,而且这还是在账面上每家每户的主要家庭成员,并不包括那些老人和未成年的儿女,还有就是大量投身、寄附在豪族、大户、官宦和士绅名下的奴婢等隐蔽人口;可以说管控和治理起来的难度和复杂性,都比之前翻了不止数倍还多。

再加上破城之后兵荒马乱而恐慌不安之下,除了最基本街头上的有限秩序之外,其他的公共运转和社会职能几乎是一片瘫痪的局面,到处是街市停顿而店铺关门,大多数居民也是紧闭门户不敢出入;方方面面处理起来也是千头万绪的,让他这个号称富有漫长历史经验教训的现代人,也不免要挠头和发慌好一阵子,才能找到开始处理的切入点。

好在他有这套不知名附身系统的辅助运算和分析归类的基本能力帮助下,才不至于马上陷入手忙脚乱当中。

要是按照义军过往流动性十足的传统和作风,他们只是短暂的过客而已,因此只要能确保最短时间内罗括到尽可能多的粮草财货和兵员,来扩充和壮大自己的队伍就行了;因此在方式和手段上,倒是不用怎么特别的讲究什么,直接拍人上街去找看起来最豪华最有钱的人家去征用或是套上一个协助官狗的罪名,直接抄家就好了。

但是这一次王蟠显然是另有别想,而打算在着循州境内好好的修整和补充上一段时间,来消化和吸收怒风营这段时间扩充过快的实力;于是一度夸下海口而变相阻止了士卒们进一步抄掠行为的周淮安,就必须交出一份令人满意的答案来了。

拷打和逼问出其隐匿起来的家产,还只是第一步的开始,

因此,他接下来的事情,就是通过这次公开审判的行为,打破城中旧有尊卑使然的秩序和阶级,将那些原本凌驾于顶端的上层存在,给置身在万众汇集而成的怒火当中;而一步步拔下他们用奢侈优裕的生活,所营造、编织出来从容得体和尊贵天然的遮羞布,而暴露出与普通人无二的脆弱和无力,乃至不堪入目的丑态。

这也是一个毁灭他们世世代代,用金钱和权势的关系网络以及为虎作伥的爪牙,所塑造、积累出来的事实和心里权威,的一个基本开端和渐进的过程。尽管,他也是赶鸭子上架的第一次操作这种事情。

好在,这次仓促草就而成的简陋公审兼处刑大会还算是相对的成功,虽然还有不少的毛病和错漏;也失之于执行过程当中义军将士的态度生硬和手段粗暴,吓坏了不少人而多少起到反效果。并且台上相应的人手在结结巴巴宣读罪状的时候,还好几次紧张之下念错了词。

但是仅仅是靠他安排了一些混人群中的托,负责起哄和诉苦开了个头和先例之后,那二十几个退出来作为靶子的大户豪强、官家的当主,在群情汹然的感染之下,差不多就被漫天飞舞各种石头和垃圾烂菜给淹没了;所以最后由站在各个边上嗓门特别大的军士,一遍遍的历数完了诸多罪状,给奄奄一息或是苟延残喘的他们当头一刀,倒就算是某种解脱了。

而看着那些曾今高高在上的贵人和官人们,毫无形象的被折辱成屁股尿流后,又凄惨无比的死在形台上之后,在场大众众的气氛就不由的被点燃起来,而达到了一个又一个**;几乎所有的人都在气氛感染下怒吼着,咒骂着,唾弃着,就仿佛是在这一刻忘却了这些高不可攀的人儿及其所代表其的身份背景,在平日里是如何的敬畏和惶恐异常的令人望而生畏。

然后作为他们的狗腿子和帮凶被押出来绑在桩子上之后,表现的就更加不堪了,屎尿齐流恶臭弥漫的有之,痛哭流涕的哀告亦是有之;只是他们死的就没有那么痛快的,而是让那些受过他们荼毒和残害的苦主,逐一上前拿着剪刀钻子镰刀等事物,有怨抱怨有仇报仇的一下下轮流慢慢的在哀嚎声中弄死在当场。

而酒过半巡,周淮安在台上见到了满脸得色和兴奋的王蟠,看起来这种当众主持公道和宣判,这些高高在上富人、官宦的感觉,让他很是受用和开怀畅快。只见身披大氅而在甲兵环绕之下的他,大声的开始宣布着什么;然后一筐又一筐的铜钱给挑了上来,一把又一把的撒向了人群当中。

然后州衙的大门全部打开来,又有一车又一车布匹和粮食袋子,还有抄没自那些官宦大户豪强士绅家的各种物件,给一车车的倾倒在了台子下面,这就是在群体煽动之后的现实利益收买和现身说法的刺激了;

虽然着几十挑的铜钱看起来很多,但也只不过是州城所获总体价值的很小一部分而已,而那些布匹粮食、家什什么的,同样也是从这些人家宅和产业当中抄出来,一小部分最为粗重不值钱的。并且真正的埋伏和用心也就安插在了这些,明显带有个人风格和印记的家什物件上了。

当然了,尽管这同样是周淮安的建议和策划,但是这种收买人心的场景他就完全没有兴趣露面和参合了。

“他们就不怕。。。事后的报复和算账么。。”

这时候,已经是旅帅的老关却是不免提出个疑问来;

因为按照他的记忆当中,义军在北地转战时也曾在民间大小一些大户,而散粮施财给穷苦百姓的;但是看起来显然都没有这次更加能够深入人心和打动百姓的效用,反而还连累了那些受过义军好处的百姓。

“当然怕啊,所以我们要给推上一把。。”

周淮安却不以为意的道。

“正所谓是除恶务尽,就看我们的后续手段了;”

“反正只要把根子挖干净了,死人就没法卷土重来再做点什么了。。”

“这样为了事后的安危着想,就自然有人要跟我们走才行,”

“不想跟我们走,也要担心官府回来的算帐,而往往由不得他们。。”

“此外,我们还可以拿出投名状的手段来。。”

“好好的分辨和处置一番,哪些究竟是真心投附义军,哪些是动摇苟且之辈。。”

周淮安又给他们细数了一些想法和方案。

“果然读书很多的人,都是不同凡响的满肚子主意和心思啊”

这一刻,在身旁的这些义军头目和将领导中,感受道的是一片深深的敬畏混杂着敬仰的眼色和神情。

而周淮安此刻的感觉则是,果然后世的那位新中国太祖说的没错“阶级斗争一抓就灵”,他仅仅是略作尝试,就已经让这只义军和地方上的百姓,呈现出一往常不同的精神面貌与氛围来。

第八十三章 各般

又过了数日之后,循州州城里已经恢复了基本的平静;就算是那些已经被清理得空空荡荡的大户宅邸,也已经重新那排上了新的临时住户。

大多数人们被鼓动起来的狂热氛围和情绪最终还是会消退,而重新回到谨小慎微忍辱负重的日常当中去,但是造成的影响和连锁反应,却是实实在在存在过,并且继续产生着各种或好或坏的效果出来。

好消息是,在公审的消息传开并经过短时间的酝酿,或者说是相继有人回过味来之后,主动投奔义军的青壮数量大增;另外就是城中开始有人愿意和义军做生意了,从私底下偷偷摸摸的接触和尝试,到堂而皇之的提篮挑担推车上门吆喝;虽然城中的官市、街市和坊市都还是依旧冷清,但是城郊的野市和城门外的早市,却是依旧慢慢的恢复起来了

然后不那么好的消息是,因为突然暴增的投军人数,还有城中多出来需要赈济的人口,原本预期足够供应吃上大半年的粮草物用什么的,迅速缩减到了四个月内的消耗量上。

还有潜在长远的副作用上,就是怒风营由此站在了当地所有士绅、豪族和富有人家的严重对立面上;虽然在此之前也是天然的对头和排斥对象,但是还带还有可以争取和交涉可能性云云。现在则是见面就是不死不休的高仇恨值敌对状态。

主要是因为有足够的当事人供述和指征,又有家中潜在带路党和内应为止张目,在城内抄没大户和有钱人家的工作进行相当顺利,几乎可以用上天入地深挖三尺,连老鼠洞都无所遁形来形容了;另一方面则是周淮安特别借助了专业人士的技能,来找寻和发现一些被隐藏起来的线索。

比如在清理牢狱的时候从里放出来,又被扣在义军当中继续赎罪的著名入室窃贼和几个老盗墓人;所以他们在刀子和赏钱的双重激励下,那些大户人家通常的隐匿手段根本是无所遁形的。

因此除了被隐匿在各种房产和别业当中的粮食之外,最后翻找和挖掘出来的各色财货物资,甚至还要比明面上直接抄到的东西多少好几倍之多。其中甚至还有位数不少存放开有些日子的甲械和旗仗什么的,看起来这些被镇压、抄没和审判正刑的大户和豪商之流,同样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在周淮安主导的新规矩当中,抄家抄出来的东西,也开始进行了三六九等分类和价值评估,像是粮食和财货、生活物资什么的统一归公,然后再按照需要划拨给提出要求的相应部伍;剩下的零散物件才是参与行事的将士们的个人福利;虽然在实际执行过程当中,并不是那么严谨和准确,也无法万全杜绝一些私藏小件财物的行为;但这还是在无形之间,也变相提升了周淮安所在后队的语话权和潜在影响力了。

然后,他干脆又为此专门订了一个小小的规矩,允许这些营中的士卒,用手中掌握的多余战利品和其他用不上的物件,来交换一些后队生产的产品或是相应的服务;并且,以后队派出的流动服务和售卖大车,为最基本的中介和担保,就此形成一个有限互通有无的内部市场。

至于最后剩下来那些比较粗重又缺少利用价值的物品,也没有直接放弃掉而是置之不管,而是让人直接丢在街头堆成一堆,让附近的贫民百姓想要什么自己去拿;

至少,虽说他们不敢跟随义军抢这些大户家的东西,但是从街头拿走一些义军不要的“无主之物”,那就在心里伤亡完全是另一回事了,虽然这两者在实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

而通过这个相对精细而周密的逐步分工与充分利用过程,王蟠为首的怒风营将领们,也由此认识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诸如抄家和吃大户什么的征收工作,同样也是可以作为一件相对组织严密而计划周全的系统性项目来运作的,已达到投入与费时最高性价比的效果;

并且,他也由此打算以此作为成功的经验和范例,日后在军中各部慢慢的推广开来。

用王蟠在专门招待亲近人等的庆贺酒席上,亲手给他敬酒而直言不讳的话说就是:

“和尚啊,俺从来就不晓得洗城和吃大户,还能做出这么多文章和花样道道来呀。。”

“真是白瞎了俺们这好些年岁月了啊。。都错过了好些个东西啦。。”

然后,他才看着一众心有戚戚然,或又是深以为同感的部下,由衷的回忆道。

“须知晓,以前咱们义军破了城之后,都是放手抢他娘一番的先,”

“有啥鸡鸭猪羊都通通宰了饱吃一顿肉食,再做打算呢”

“有什么东西和进项,也都是混同在一处随便使用”

“却没有你这般的精细规划和长远编排的手段。。”

“不愧是有见识的读书人啊。。想的就是周全”

好吧,为什么周怀安觉得这话很有点贬义的意味;不过,王蟠关于推广这种模式的这个想法,却被周淮安以运作还不算成熟,尚有许多对方需要应时变化和进一步改良为由,给建议暂时放一放了;

当然了,事实上周淮安只是想籍此集中手中有限的资源,来锻炼出一只规模较小,却比较有执行力和综合应变能力的特殊队伍,为自己将来的预期计划打掩护而已。另一方面也可以通过这支特别队伍的存在,将这种临时的便宜之权,在自己的手底下给变相的延续下去。

有的时候一支军队的战斗力上限和增益,可不仅仅体现在面对敌人的勇气上,同样也是可以表现在内部的执行效能和组织架构的加成上呢。虽然他身处的是普遍粗鄙不文的农民起义军当中,但是基础极低的起点也意味着,更大的改善空间和自由发挥的余地,乃至更加丰富无限的可能性和发展方向了

周淮安甚至觉得自己,似乎有点隐隐的成就感和乐在其中了。

。。

第八十四章 心事

当头领们为多出来的额外收获,既惊且喜而心思纷纷的同时。已经进补为队正之一的成大咬,却有些意外遇上了来自老乡的招揽。当然了这几日下来,此般的事情并非是无独有偶的仅仅他这么一出;

事实上,随着怒风营决定在循州就地重新扩充军制之后;除了那明显撬动不的直属队和学徒队,周淮安所带来的后队麾下兵员,尤其是看起来很有些实力而装备颇好的护兵队所在,也不可避免成为了某些人打主意的对象。

虽然不能公开讨要人手什么的,但是私底下的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诱之以利的“自愿”手段,却是已经纷纷出炉和各般上阵了;而作为其中唯二的资深头目之一,成大咬自然也没有可能幸免的。

就在一处小小的酒肆,堆满了茄丁杂碎、烧莲藕、煎蘑菇、躁子豆腐、烤细鱼等七八样菜色,和一壶他家乡风味老梁黄的桌案上,这名与他同阶为队正的河南老乡路瘤子,也在殷情的举盏劝说着。

“咬子啊,都是乡里乡亲,我也往直里说了哈。。”

“陈校尉那儿别的齐活,就差个副佐了。。”

“指名让你过去帮忙呢。。”

“只要肯过去,马上就给你一个旅管。。”

“队正以下的一应人头,随便你指配好了。。”

听到这里成大咬微微一愣,不可置否的喝了一盏酒水。

“俺知道你的性子,也明白你的心愿。。”

对方却是没有放弃的意思,继续劝说道。

“说实在的,继续留在后队那儿,又有什么前程和功劳可言。。”

“可说是除了日常监工和看守的活计,哪来那么多杀敌建功的机会啊”

“要是别人我还劝他,就往此安逸清闲处去好了。。”

“可是你的一身经历和志愿,却不好白白蹉跎了;”

“不若乘着这个由头脱身出来,另开一番局面好了。。”

然后,就在接下来的两天时间内,有些心思重重的他,几乎是又遇到了另外两个处的招揽,最不济也是许下保举一个旅帅的职衔和相应的好处与便利。而且,只要他露出口风愿意过去,自然就会帮他前后安排妥帖,而不会落下人什么话柄和是非来。

于是,在接二连三的酒酣耳热之间的他,也不免有些动心和犹豫了起来;眼见得这和尚已经在军中成就了一番风生水起的重用之势,而自己私底下的任务看起来已经不是那么打紧了。或许,在现今清闲下来的时候也该静心想一想,是为自己的前程和将来且做打算一番了。

只是,当他回到后队驻守的州衙内院,一路招呼着走进原本刺史家眷专用的庭院了,却发现除了门内外

而在花门后边一个声音郎朗的,却让他有些恍然大悟起来,显然是那位和尚营管又在抽空给手下人讲古和论理了;要说这位营管和尚还真是了不得,他似乎知晓很多史上的典故和古时的轶事;而且别人不同的是,他还喜欢说完一段典故后,让人逐一的述说感想和体会其中的蕴意,再针对性的提问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此外,显然这厮还不介意任何人来旁听,或是半路参与到期间。是以一来二去的,就算是成大咬麾下的那些老卒,有些闲空之后都喜欢往他这儿跑,而慢慢聚集了不少相对稳定的听者了。。

只是在随后听到的东西,却让他不由心中一动的竖起耳朵,而放慢了脚步最后停了下来,暂时在墙后成为仔细聆听者中的一员了。

“你真的觉得城里的那些富有人家可怜么。。”

站在特制讲台上的周淮安,也在对着一个脸色不豫的学徒道

“还有他们的家人就此失去了依靠,是不是看起来也很可怜呢”

“但是,我得问上你们一声。”

“当你们的父老兄弟姐妹,妻子儿女都在饥寒交迫中挣扎等死的时候。。”

“被那些胥吏和役丁逼得生不如死的时候,有谁会为他们可怜或是心软了么。。”

“或许有人要问,这两码事情间有什么干系么。。”

说道这里周淮安用马鞭在案板上重重的一抽,以加强自己的预期和震慑力。

“我却要说肯定有,乃是极大的干系和渊源的。。”

“或者说,大伙儿见识过了那些人家里抄出来的各种东西之后,”

“你又以为,这些人高高在上逍遥自在的好日子。。”

“或又是一掷千金的身家,又是靠什么维持和积攒起啦来”

“还不是靠他们所编造的那套吃人的道理。。”

“靠他们用无数良善人家的血泪,铺就而成的风光体面。”

“你们往日在乡里所见的,不过是那些酷吏和役丁们的作恶多端,”

“却有人曾想过么,他们是谁人派来,为谁的意志和利益来做事呢。。”

“这还只是大多数的世人,在明面可以看到的东西而已。。”

“而他们,也不过是替别人维持权势和威风,履行那盘剥手段的区区爪牙和走狗而已。。”

“要说着一切苦难的最终的根子。。”

“还是在朝廷、官府、大户和豪强,这些幕后真正的主使身上。。”

“只要这些吃人索命的根子不被断掉,就算你们赶走再多的酷吏,打死再多的走卒,又能顶什么用处呢”

“仅仅是赢得一时的片刻解脱和虚假的安逸。。”

“然后,这些万恶之首就会用权势和钱财,继续指使来更多的走卒和恶吏,”

“乃至更多官军的屠刀,打着镇压反贼和乱民的旗号”

“变本加厉的在你们,你们和你们的家人、亲族身上报复和榨取回来。。”

“甚至用杀人头滚滚的酷烈手段来以儆效尤,才能保住他们长此以往的权势和威风。。”

说着说着已经进入某种角色,而有几分革命导师兼政委上身的周淮安,突然就用力的抽案怒吼道

“但是我要问你们一句,凭什么他们就可以对百姓敲骨吸髓的为所欲为。。”

“明明占有这世上最多的田地和财货,却还要将穷苦人儿的最后一丝指望给夺走。。”

“而让你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家人一个个饿死,或是为永远也交不完,永世也交不上赋税,而被一步步逼死、拷死。。。”

“或又是辗转流利于逃荒乞食之路,卖儿卖女甚至易子相食来苟活片刻呢”

“所以我要说,这便是敌我之间不死不休,毫无妥协和软弱的生死之争、存亡之争。。”

“说到底,穷苦人儿真心想要出头,就必须有一套咋们自己行事的道理”

“而不是随便为一点看起来的可怜和服软,就对这些罪魁祸首的一时惺然作态的表象,而有所后悔和心软了。。”

“那是在背弃你身边,那千千万万穷苦兄弟们一路所抛洒的热血了。。”

“难道义军这一路的出生入死,是靠乞求别人施舍而来的么”

“所有的活路,所有的道理,最后还是得靠我们手中的刀枪来造就。。”

“管头说得好。。”

“便是这个理儿。。”

“不容宽恕。。”

“决不轻饶。。”

“不死不休。。”

“万死不辞。。”

这一刻,在墙内一片泣不成声的反响如潮和几欲掀翻瓦顶的怒吼叫嚣当中。

成大咬心中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和情绪,激烈涌动着想要喷薄而出;又像是积郁了很久的东西一下子点透,或又是伤痕累累的厚痂烧穿,就豁然开朗而有些破茧而出的释然和轻松感。

他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情绪起伏,而抛下那些多余的心思和想念,重新抬起脚步向着内院而去,迫不及待的想要就此加入到这些情绪激昂的同袍当中去了。

(本章完)

第八十五章 切换

看着庭院里满地的狼藉,耳边还回响这某种嗡嗡声。

“差点儿就玩脱了啊”

周淮安摸着额头上已经干掉的冷汗,只觉得背后都已经湿透了;政委和宣教员这种角色,果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啊。而煽动和发动群众虽然只有一字之差,但是产生后果和连锁反应可是天差万别的。

而从来只在影视剧只见过被美化和简略点的类似场景,现实在各种工作动员大会和党员组织学习会上,只会在台下玩手机发微信,或是昏昏欲睡撑着脑袋假作专注的自己,果然还是有些过于勉强和仓促了。

刚才他明显感觉有点太过代入一时的角色扮演和极端情绪当中,而导致了显而易见用力过猛的局面;如果不是他当场继续压制和引导着听众的情绪,而把他们的目标硬给扭转成,诸如奋力作战和更多杀敌,乃至为义军做好个人的本分,多方面的报效和建功之途径;

只怕这些群情激昂的家伙,马上会跑到那些专门用来收押各色人等的牢狱当中,把剩下的俘虏和羁押的富人什么的,一并拖出来活活打死在街头上来宣泄呢。这还只是因为现场旁听的,也只有两三百个人而已。

要是人数再多一些的话,他可能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见,而失去对于场面的控制和引导了。显然街头革命家和演讲者的这种角色,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随便胜任的。而在此之前他对此最接近的经验,也不过大学时参加过的学生会的演说和院系之间的演讲比赛而已。

“MMP,这种事情也要找我么。。”

只是随后来自王蟠说的一个口信,让他的脸很快就垮了下去。

“老子是营管又不是叫管YIN,连这种问题都能大包大揽”

但他最后还是无奈的揉了揉眉心,把传口信的来人给打发回去;好吧,自己挖下的坑还剩下一个要填;毕竟,这些只是一些最底层的农民军,不能指望他们的觉悟和自律能力,能和后世那只用救亡图存的主义和崇高理想武装起来,被外国惊叹为清教徒式的革命军相提并论。

之前的禁止胡乱抢劫和肆意杀掠的行为,而改为更加精细和周密的有组织抄掠和拷逼行为,在效率和收获上倒还好说;但是现在涉及到普通下半身的人类本能繁衍冲动,那就没有多少道理和大话可讲了;

正所谓是保暖思什么来着,这是古往今来无法禁绝的人之大欲所在,哪怕是后世号称把鬼变成人的新中国新社会,也不可避免的在经济发达之后面临事实上回潮的尴尬,更别说这些只有简单原始诉求的现代人了;

所以就他看来,也只能两害权其轻堵不如疏的用一些暂时性的替代方案,来避免更多无序之下的附带伤害;不过这次他就更不想自己出面,而只要躲在幕后策划就好了把。

片刻之后,几名后队里隶属于第五通用大队的领队,就被召集了过来,而由周怀安一一的向着他们面授机宜道。

“现在有个要紧的任务交给你们去筹办。”

这几个人不由的精神一振,而用力拍着胸口道。

“还请管头尽管吩咐。。”

“便是。。便是去察访一下。。”

周淮安仍旧觉得有些难以启齿的继续到。

“这州城之中,有多少行院和教坊,以及娼家的所属。。”

“还有具体的从业人头。。”

然后,他不出意外的看见了他们有些惊奇和诧异的表情,还有面面相觊的眼神交流之中,那种你懂得的意思,或又是名为恍然大悟又理所当然的味道。

“您这是进项的新名目了么”

领队中破落小商人出身的林深河当即开口道

“管头尽管放心,咋们一定给办得妥妥帖帖的”

“对对,一定会让您满意备至的。。”

其他人应声道。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周淮安不由暗自有些气急败坏,而语气严厉起来喝道。

“又在胡想些什么啊。”

“这可是事关眼下军心士气的要紧事情啊。。”

“是。。是。。是。。”

这几人才重新变得正色起来。然后,周淮安才在某种尴尬的心情当中继续到。

“其实啊,将士们想要找女人消火?,问题很简单啊。。”

“只消把偌大州城中那些行院、妓馆和私娼都给聚拢起来。”

“让大夫逐个检查过后,就可以编排起来劳军,怕没有数百人可用?。”

“拒绝?,有什么好拒绝的理由,照价给钱就好了。。”

“难道说她们做义军的生意,就不是生意了吗。。”

“至于相应的花销和费用,也不要估算的太省俭了。。”

“日常该是多少就是多少,难道你还要克扣这些女人的皮肉钱么。。”

“要不要面皮和尊严了。。。这也是变相展示义军公信力的问题”

“然后,把总数算个大概出来,让那些城坊、街市当中的民户去分摊好了。。”

说到这里,周淮安只觉得自己的灵魂和节操,已经得到了某种升华一般的义正言辞到。

“怎么交代?,就说是保全他们妻子儿女秋毫无犯的代价好了。。”

“不愿意出的话,义军就有名正言顺上门收取的理由不是?”

“集中征用一片特定的场所,在布置好各种基本陈设和环境卫生,这还要我教你们么。。”

“至于,人数依旧不够算什么问题啊。。”

“按照接待能力逐个分开批次,搞点饥渴营销就好了啊。。”

剖析到这一步,周淮安也有些无所谓了。

“不懂得啥意思,那就看作是某种稀罕的激励手段好了”

“难道不该优先接待,那些出力和功劳最多的将士么。。”

“然后才是个营团队里,日常表现最听话、最卖力的士卒”

“再者是日常考评上毫无劣迹和错失的。。”

“其他人就随便等一等好了。。。”

“像是屡教不改或是有惩处在身未结束,就不要想有这个机会了。”

“这样可以可以树立良善风气和正确的导向不是?”

“只是也要定下规矩,不准伤人,不准用强,买卖自愿。。”

“违者就吃军法以儆效尤好了。。”

“对了不光是士卒们,那些夫役当中也要选出一批勤恳卖力的来,”

“给其他人一个盼头和激励的榜样不是?”

至于头目门的个人需要,就不是他需要操心的问题了,因为还有一批官吏和大户的女眷,来专门对应他们的个人问题。毕竟,只要是有人扎堆的地方,就会产生类似特权和阶级的东西,只是多或少的问题,而他同样也是其中的一员。

于是到了第二天,城中各处驻留营地的告示前面,已经聚集了老大一群士卒,以及相应品头论足的声音。

“乖乖,这找个娘们,也要订堆规矩出来啊”

“这个不准那个不行的,岂不是老不自在了”

“你倒想自在,到时吃了军法到城外去做苦役看还自在不。。”

“这可是和尚管营的想出来的主张啊。。”

“啥,竟有这般的事情啊。。”

“是啊是啊,无怪昨个城里行院都被封门了”

“还又是找房子,又是搬东西的好大一番动静呢。。”

“上头不是说了,这里头大都是活不下去才出来卖的可怜人”

“实在犯不上和人家额外计较些什么了。。”

“真是好一番的慈悲心肠啊。。”

“倒也有些意思。。。”

只是站在城坊的坊楼上,看着这些兴高采烈念排着队,时不时叨着自己名字或是发出感叹声,而鱼贯而入的士卒;周淮安只觉得很有些时空错位的荒谬感,感觉自己堂堂现代穿越者,似乎无意间就兼职了拉皮/条之类的角色了。

只是,这刚刚从发动群众的革命先导者角色,切换过来封建社会好营管的画风,也未免太快了些把。

(本章完)

第八十六章 告令

然而对于这些义军而言,在当今的乱世当中,这种吃了睡睡了吃的整训操练之外,还有娱乐消遣的日子,注定也只是短暂的片刻时光。

打下循州州城的小半个月后,在一小队高举着的骑兵护送下,来自广府的信使突然抵达了循州,也带来了大将军正式的告令书;算是对于这一路发生战事的定性,以及事后的追认和补救措施。

那是一卷写在青锻子上的帛书,由这名看起来头发有些花白的老义军使者,在召集起来的头领面前大声宣读着;虽然他读起来断断续续的有好几次卡住和念错了词,但是周淮安还是总算是弄清楚了其中的大部分意思。

周淮安也是第一次直到隶属于义军的年号,如今正是王霸三年的九月末;这亦是王仙芝战死后,黄巢在长江边上自立为冲天大将军,并设置百官僚属时所建元的年号。

而在告令上寥寥半文半俗的百十个字,主要是追认怒风营及其所属为龙川镇防兵,许以军额衣粮三千五百余员;王蟠就地辍拔为别将衔领镇防官(镇将),余下皆有辍升,悉令就地自募健儿、淄用而以备地方贼势;而增扩军额的一应辎重所需,随后就会随着来自广州的补充队一起划拨而至了。

这样的话就像是锦上添花一般的,就连眼下怒风营进一步增扩人马的名分和位阶也都有了。虽然是传统延边军、城、镇、戍,连带团练、守捉等小使都比不上,但是职分范围可比原来的营下都尉,扩大了不少。

但是令人意外的是,在例行的辍升当中除了王蟠之外,还额外指名了周淮安;说是他以“察奸防贼”“挽回机务”有功,而额外授予的官阶从八品下的桂阳(县)尉,赏给素缎五十又钱五千;此外,怒风营的另一位重要成员丁会,不日也会以果毅都尉领镇副的身份归还营中。

在招待前来信使酒桌上,这是位头发有些花白,却依旧精神健硕的老义军,还留有许多北地义军的遗风,对着满桌子肉食构成的硬菜,那是吃的赞不绝口而满嘴流油;由此,也从他口中探听出许多有用的消息来。

比如,广府的义军上层和权力架构似乎发生了变动,在大将军府下现存的三翼之外,又开始准备恢复已经消亡日久的前翼和左翼的配置;而又增设了营田司、度支司、盐铁官、河津官等好几个新的司使和职位,以便更好的治理地方和征收钱粮云云;

另外就是义军的主力在广府西面的战事打得颇为激烈,虽然重新攻取了不少州县,但是也损失了不少人马;尤其是对于那些在地方上层出不穷的土团、乡兵,还有作乱的山蛮人等,各路义军对付起来很有些应接不暇和人穷力竭;

而北面五岭一线的官军,虽然依旧没有发动大规模的攻势,但是私底下的小规模渗透和骚扰,却是一只持续不断的,让驻防在韶州和梅州的几只义军有些吃紧。

因此,如今在东面的这几个州发生的变故和骚乱,除了仍在控制的那些地方,和来自梅、韶两只规模不大的援军外,就暂时没有余力派遣更多的人手过来支援了;

故而,在东部数州靠近沿海的这片地方,就只能靠已经介入的怒风营所部,来独自支撑、应对和想法子解决一二了;而最低限度的要求,也是要维持诸现今的局面,不至于太过败坏就行了。

因此,在具体的钱粮器械供给上,广府那边就比较好说话了;只要他们能够牵制住大多数的敌势,基本上可以优先筹给各种所需,直到军府新编练的人马派上用场为止。

而且按照他的口风,下一步等到地方重新平定之后,军府还要派人过来进行一些检地和括户的差事,然后组织义军当中那些裁汰下来的老弱,连同招徕的流民一起进行屯田和垦殖的事宜。这也是义军与这些地方土族豪强势力,由此矛盾激化的导火索和诱因之一。毕竟作为当地众多的既得利益阶层,他们并不见得细化来自外界的改变和触动才是。

这种局面对于周淮安而言也不算太过意外的结果,或者说早有所心理准备了,因为根据他所能接触和收集到的消息,在此之前义军一直是习惯性的流动作战,而从来没有在一个地方停留和占据过较长时间的经验;所以哪怕在南下一路打下了岭南五管之一的广州都督府,但实际上对于地方上的掌控力度也是相对有限;

尤其是在这距离广州稍远一些的岭东数州,基本上就是处于一种相当粗放的占领和治理当中;只是分配给了相应几只义军部伍,让他们各自去占领和分驻地方,来实现征收钱粮和招募人手的需要,在初步自足之后再按照一定份额输供给广州方面而已。

然而义军在南下过程当中,主要只是摧毁和扫荡了那些驻留在城邑当中的官军和明面上可见官府的存在,却对分布在广大乡野市镇当中的土族豪强、大户势力,没有怎么的触动和改变,甚至在城邑里亦是有着为数不少的残留;

反而是因为原本对他们还有压制和约束的官府已经不存在了,他们这些地方势力得以政权统治的空白玉无序当中,名正言顺的以备寇和守土为名,开始放手招兵买马而制备器械,乃至相互吞并和攻击来扩充实力和地盘,就像是赵家寨和其他几路土团军的例子一般的;

而在这岭南之地,素来就是以流放政治犯的蛮瘴恶地出名;多穷山恶水而民风彪悍,再加上土族夷汉杂处而时有纷争,几乎村村寨寨都有武器和械斗的经验。所以一旦得到了外部来自官军方面的反攻倒算之后,他们就变成了各种潜在的呼应和制造骚变的力量。而在现今的这种局面,显然就到了义军为此付出相应代价的时候了。

虽然这次的军告,连带杂属役使人员在内,也就只给了三千五百名的军额,但是并不意味的着现在已经壮大到六千多的人马就要有所削减了;实际上这些义军各部的员额,都是在日常损益和添减当中有所起伏和波动的。而且按照各自驻留的环境和条件的好歹,乃至主官个人的掌控风格与做派,有的义军当中长期缺额或是超编也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常态。

所以在事后短暂讨论当中周淮安适时的建言下,这些人马也预期将被分成两大类来处置。

第一类就是三千五百名在正给军额内的战兵,又称战锋队;也是优先集中了装备和器械的主要作战力量,各种披甲率至少要超过一半,枪矛剑盾斧锤基本齐全,还有专门的马队和射声队,器械队。除了口份上的衣粮物用之外,还有固定颁给的少量饷钱。数量上并不多不多,目前暂定为月半一发暂给五十文,却是很有某种制度化和正规化上的重要象征意义。此外,他们还有战时的个人斩获和团队战利品的分成。

第二类就是将剩下的人手尽数归为驻队,又统称为驻队兵;用来驻留后方城邑和征收地方物用,守卫粮台、要冲、据点,押运输送的武装,在兵员、配备和供给的水准上就要逊色的多了;基本不披甲或是只有很少的披甲率,多配备弓箭和盾牌为主的轻装守备部队。在平时无事时这些驻队兵,也可以充作劳力来从事一些军中作业和杂务事项。他们就不领定钱而只给最基础的衣粮和日常物用,但是参战时的斩获和分成比照战锋队就是了。

“和尚,你思虑的就是周全啊。。”

王蟠不由得赞叹道

“大伙又什么看法和想说的不?,没啥话想说的就这么定下来了。。”

“有了这三千余军额,俺们就再建两个分营好了,正好前后左右中五路。”

然后他又对着一干校尉以上的头领道

“中营还是照旧(千人),再搭上一千驻队好了”

“左右营的战兵(七百)不变,就各添八百驻队好了。。”

“前营暂编五百战兵,周(昂)瘤子你就暂且担待起来好了。”

“多备刀甲和骡马、便携口粮,你们日后要给大部开路和清道呢。。”

“其中后分营的六百员(战兵)嘛,就给和尚留着吧。。”

“队正以下的一应人手安排,都听凭你自个儿安排好了。”

“这样怕是不妥把。。”

周淮安赶忙推拒道,怎么猝不及防就指到自己头上了。

“哪有什么不妥的,这是你理应受的。。”

王蟠不由的眼睛一瞪,却是对着左右狠狠扫视了一圈过去

“若没有和尚的本事和这番作为,营中又哪来如今的局面。”

“我还指望你带领驻队里那些新卒,在编训上稍用些心思呢。。”

然后,他又转对着其他的头领道,

“你们也是一般道理,不能光打人手下的主意,却毫无表示的。。”

“该出人就出人,该给东西就给东西。。”

“都是自己的兄弟,不能失了厚道和义气。。”

谢谢大家的关心,我会继续努力的

(本章完)

第八十七章 两般

只是在事后,不免还是有人聚集起来,在王蟠面前抱怨和牢骚道。

“将头,你对那虚管头。。也未免太过宽厚了”

一堆人憋了半天之后当先开口的,却是他新收入手下的年轻副校尉,别号“吴小眼”的吴星辰。

“居然整整一后营人都交给他了。。还又驻队的编训。。”

“你们只看得到我对他的厚任和信重么。。”

王蟠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喝声道。

“却不知和尚他的本事,只怕是远不止眼前这些的。。”

“不给他多添点担子把本事都用出来,难道还任人藏着掖着留着过年呢”

“你就没听过那些后队里,跟他回来的人怎么说的么。。”

“别看人平日好声好气,那可是敢领头顶箭上城与官军硬战夺墙。。又能带人摸黑袭破土贼的”

“分军编训的主意,也大多数是他周全起来的。。”

“俺都不知道他还又啥子本事没用出来,又有啥子是他不会的。。”

“你却还又什么本事和资格,嫌堵人家呢。。”

说道这里,王蟠不由心中却在叹气。

这个吴星辰也算是一员敢打敢冲的头领,在攻城时身受七创跌下来,还能从死人堆里若无其事的爬起来,不过就是眼眶子还是有些小了。

“况且,如今军府也已经专给他指名任官了,俺都不晓得日后还能留得住人多久。。”

然后他又继续解释道。

“但就算是他日后还有其他的大用和前程。”

“这些在营中结下的羁绊和干系,也是一番越多越好的香火情分啊。”

“还是将头想的更加周全啊。。”

那人不由的有些自惭的告退道。

“却是我等武断妄猜了。。”

“将头啊。。”

隔天又有人回来满脸诧异的向他汇报道。

“说起来也是让人有些不懂。”

“那管头儿挑人不要高的,不要壮的。只要有点儿手艺,最好识几个字的。”

“甚至连年纪较大和较小都要。”

“伤的,残的,病的也不挑,都肯扒拉过去。。”

“实在让人纳闷不已啊。。”

“若是这样的话那就对了。”

王蟠却是笑而不语的道。

“人家那是自有一番考量的。。”

“俺实在有些糊涂了,还请将头给说道说道”

来人依旧盘根问底的道。

“还不明白么,既然有本阵大队人马在,”

王蟠却是叹了口气道

“非到万不得已,又不指望后分营来作战,”

“当然是专挑捡能做事的人就行啦。。”

“你们也要好好学习人家,知晓往军中最需要的所在使力去呢。”

.....自然分隔符。。。。

周淮安当然暂时还没想到,自己平白得了这些好事,是有人在刻意给他多加担子而试图更多压榨出能力来的结果。

他正站在一处临时打起来的高台上,望着已经吹过好几遍的鼓号声,这才勉强完成大致的列队。还有一些零散人等正带着一脸茫然赫然慌张的表情,无头苍蝇一样的到处寻找自己的归属所在;简直与边上成行成列的直属队,形成鲜明对照的松松垮垮队形,

周淮安却是忍不住有些无奈的微微一笑。这就是扩军带来的一系列后遗症之一,有过临阵经验老卒和正卒的存在被极大的稀释了,而导致对部队的掌控能力和团队协作能力,平均战斗力也明显下降了。

按照义军的惯例和传统,这种新孚之军最少也要打上好几战,在其中死掉(淘汰掉)一大批运气不好或是不适应的新卒之后,才能有所改观和变化的。

但不管怎么说,后(分)营的六百名兵额,这是切切实实的处于自己的指挥和支配下的军队了,而不是之前护兵队那种仓促凑合起来,而始终有些名不正言不顺,还有些刺头需要费心思才能收拾的临时产物。。

只是作为某种代价的内部交换、妥协的条件,护兵队解散后里头的大多数老卒和正卒,都已经回到原本的分营归属去了;这样光靠继续留下来的人,已经不足以搭建一个分营,两团六旅的简单构架了;

不过好在王蟠也给予相应的补偿措施,那些正在后队里养伤的士卒,只要能够派上用场又自愿的情况下,都可以归到他的后营当中。

这样的话,在日常驻留的状态下,那些具有一定行动能力的轻伤员,完全可以当作最基本的训练教员,或是暂代一下底层头目的角色,来好好的操使和训练这些,身体素质和装备情况,都比之前要改善上许多的新卒们。

于是,他决定在少年们组成的第一分队——市井探报队,外形亲切可靠心细士卒构成的二分队——走访普查队,苦大仇深而意志坚定的士卒汇集而成的第三分队——抄家工作队之外;用滞留在第三大队里那些伤残老卒们,来组成的第四分队——教习分队。

专门用他们常年临阵积累下来的经验和战场技艺,来教导和操练那些新卒,并且由此摸索出一个相对细致的通用模版来。毕竟,这些人已经往往失去上战场的能力了,能够留在后队里打杂帮忙而不是随便编派到地方去,已经算是天大的幸事了;所以他们对于能够再度派上熟悉的用场,而不是吃闲饭受人白眼日常,同样爆发出足够的热忱和积极性来。

所以,在这种令人意外的感怀再造的情绪使然之下,哪怕对于周怀安提出的种种看起来不合理,或是难以理解的要求和行为,也是相当积极主动的去尝试和实行起来。倒让接下来的事情很有些事倍功半的积极效果,也令他发现自己的担心和顾虑完全做了白用工。

至少这些人操练起来还是很卖力的,特别是在饱尝了饥苦之后,有食物为主相对充足的物资激励,和参与听说古的精神娱乐奖赏下,还是能够比较容易的激发出相应的热诚来;

毕竟这是物资文化条件都极其匮乏的古代,相比从小就要饱经资讯轰炸的后世,大多数人的心思还相对单纯质朴的,很少的渐进性付出就能轻松调动起积极性和动力来了。

所以,周淮安对于如何切实的应地制宜,将自己所掌握的知识和经验,融入和应用到时代背景当中,也就有了更加具有丰富和多样性的素材了。

因此,他对于那些老卒和正卒所占据的比例,反而不是那么的看中了;这些老卒好归好亦,战斗意志和战场技艺或许相当不错,但是缺陷和不足之处也很明显;作为起来反抗暴政的穷苦农民出身,他们的世界观早已经成型,并且经历了无数残酷的事情固定下来。

所以想要通过个人勤务卫生环境之类,做出细微的改善或是局部的调整没问题,但是接下来,想要从三观之类的根子上进行改变,并且令他们学习和接受新事物,就没有那么容易了。固执和愚氓是一种普遍现象,甚至是种种积累下来的不良习气,同样也在伴随着他们,往往需要费很大气力才能扭转过来。

而在直属队的那些人能够对自己俯首帖耳,而做到不择不扣的异常遵从和与有荣焉的追随到底态度,那也是几次出生入死的经历当中,在自己带领一贯正确的所作所为,令他们有所触动和改变的结果而已。

因此,现在后分营中这些新卒居多倒未必是一件坏事,正所谓是一张白纸上好作画,正好用来实践和尝试自己的一些的想法,以带领和编练出一只比较与众不同的队伍来。

(当然了,这日后落在将头王蟠的眼中,却又成为了另一种形式上的顾全大局,不愿意给本阵增添麻烦的一番用心良苦证明,而感动纷纷的美丽误会了)

(本章完)

第八十八章 新生

淡淡的晨炊烟雾和煮食的香气当中,

看起来瘟头瘟脑而似醒非醒佝偻着身子的驻队新卒王健,端个竹子削空剖成的半圆食具,亦步亦趋的跟在长长队伍的后头,而机械性的完成洗面、净口、整理穿戴等一系列动作,最终出现在热腾腾的伙房和锅具边上,才领到属于他的那一份早食;

两个灰不溜秋的蒸团子和一勺子稀咧咧的菜粥,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很有些心满意足了;要知道就算是他在家里的时候,也没有多少机会吃上这些东西;黑糊糊发馊的糠和菜,还有时不时树皮和草根,才是占据他认知当中大部分时光的事物;

而在这里居然可以一日吃上三顿,那可是只有农忙与老天抢收成的时候,才会有的好事情啊,更何况午食还有顿干的麦饭或是粗饼,那是给大户老爷家拼了死力干活,也未必能得到的好东西;因此对他而言,多出来的这一顿晚食就完全是赚到了。

但是眼下他们还是不能马上开吃,而是得在各自火长的带领下,对着义军旗帜上完成几句跟读的训话和宣言。

无非就是用尽全身的气力叫喊着“父母生我,义军衣食”“天补平均,人人饱暖”或又是“杀官分田,世上太平”“打平不公,穷汉翻身”,乃至是“老爷肥死,穷汉逼死”“催粮一响,眼泪流干”等等,诸如此类堪称大逆不道,或又是对过往无比颠覆性的话语;

而说的不好,或是有错漏,或是有气无力的,都要受到责罚的;在这种充满集体氛围和某种郑重其事的轨仪式流程,只要少有迟缓或是犹豫,就会招致各自火长和伍头的喝斥甚至是拳脚相加,如果是屡教不改的话,那就会被罚站、抗木、剥夺早食到发配进劳役队里的惩罚。

至少,负责督促他这一队那个死沉脸的伍头鲁漂泊,看起来就不是那么有耐心的人士;而他也不想再次一边受罚一边看着别人狼吞虎咽,而自己只能饥肠辘辘拼命咽口水的情形,那简直太过煎熬和折腾人了。

然后在吃完早食之后,开始列队行操之前,以及在午食后和晚食前,他们同样还要在宣读和叫喊上一次类似的内容;而王健也由此经历了,从最初的畏畏缩缩的不敢出声,到后来的用尽全身气力来宣泄的痛快与舒畅。

因为,他本名王贱儿,贱贱儿,因为家里兄弟姐妹多夭折了,所以才折了牙缝里生出来的半斗粮食,请算命的老冬呼先生给改了个健字,寓意为康健成人而已;只是他终于长到了承认的那一天,但是父母却在越发艰难的世道中早早撒手而去,没能活着看到这一天。

而他在不情不愿和各种担惊受怕当中,逐渐习惯了跟着大伙喊了多次之后,也自觉得有些原本想不通的事情,也就慢慢的明白过来了,父母早亡和世道艰难造就的郁结和慎微,也像是得到了某种宣泄和疏通了一般,让人觉得舒坦多了。

但是他其实更期待的是晚食之后,至少在义军这儿天黑之后是不用格外省灯火,而早早上草塌睡觉的;而是有其他的事情可做和消遣的内容,比如,整队围着火塘最后一点余烬和亮光,一边检查各自的卫生,说一说各自的来历和过往,唱唱家乡的小曲儿,吹吹竹哨子和叶笛儿给大伙儿怡情。

而只有那些在白日里操行或是干活表现最好的人,才会得到进入到那所灯火通明饭堂里的机会;那里有管头派来被称作小先生的人,专门给他们说各种见闻轶事和古时的故事传说;只是去了回来的人都不免会是眼睛红红的,或又是迫不及待的找人宣泄和告诉一番。

于是,他们才隐约知道这些故事和见闻,都是与穷汉们为什么天生要受苦受累,还要被人逼得走投无路起来反抗世道不公,的种种根源和基本道理的所在。

“你愣各甚劳子。。”

当走神的王健,再次被脸色不善的伍头一巴掌给拍醒过来之后,赶忙从架子上端起一只消磨得笔直的竹棍;用包布的钝端在筐子里沾上白灰之后,才在吹响的哨声和口令当中,用尽全力的向前挺举着猛戳过去。

然后,又和队列里的其他人一样,不消片刻就手抖晃动的戳了个空,而落在了草扎的人垛子边上;然后有苦着连在喝斥和叫骂声中,赶紧退了回来有如此往复的继续操行着。

只听得在王健左右一片的吆喝和痛呼声中;时不时有人用力过前而跪倒在地上,也有人一下子脱力回不了气,而连人带杆子的飞扑在尘土里;还有人干脆惊慌失措的左右乱晃着杆子,而和别人敲打拍击在一处,而扰乱了一整火的突刺之态。。。

好容易一阵鸡飞狗跳的折腾之后,就有表现最差的新卒被拉出来,强行绑上了稻草和木片做成的盔子,就此臃肿而笨拙的站在了其他人的面前,而开始充作了大伙儿的现成活靶子以儆效尤。

先是左支右绌挨上十几轮的杆子齐戳,还只需躲闪而不准后退,如此一番挨下来,虽然皮肉上没有明显的伤痕,却是可以痛得让人大半天都吃不好睡不香的;

而若是多次表现不佳的人,则要接受更进一步的惩罚;他们得穿上稻草和木片的沉重护具,而充作射声队的靶子,而在漫天飞舞的钝头羽箭当中,大呼小叫惨号和怪叫着往复的奔来跑去,直到用尽最后一丝气力。

随着日头渐渐的高升,驻队新卒所在行列当中,亦是有人不断的晕倒或是累趴下,然后被就地拖走而有其他人的继续补进来;不管他们表现出来的怔状是真是假,都无可避免要被打发到,只能承当最低等劳役和基本配给的第五大队当中了。

而王健实在是舍不得留在军中这一日三顿的好处,虽然他哪怕是眼前发黑,头昏脑胀眩晕的就像是是有许多虫儿在嗡鸣纷纷,但还是死咬着牙勉励的一回回支撑了下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手酸脚软知觉的随时可能瘫倒在地的王健,也终于等来了代表午食的哨子声;他也总算是又在身体里榨取出一丝气力来,忙不迭的将手中拽得汗津津的竹棍给搭回到架子上,然后步履蹒跚的加入到前往伙房的队伍当中。

只要吃完了午食和短暂的消食歇息之后,午后的操训就会让人觉得稍微轻松一些,因为更多是队形和阵列的内容,虽然依旧枯燥和单调无比,但是却可以让膀子和手臂好好的休息一番了。

半响之后,新蒸出来的一捧糙米饭团,还有一撮浓浓的酱汤盐菜盖在上头,顿时让他忘却了一切的疲惫和辛劳,全身心的投入到这原本他从小到大只尝到数次,在丰收年景才在祭祖之日见到幸珍馐美味当中去。

突然,半块焦黄的饼子落在了他差不多被舔个精光的食具上,不由让王健霍得一惊,在自己份额外抢夺别人的吃食,也是不小的干系和错失的;然后却见是那个那个一贯臭着脸的伍头鲁漂泊,手里还拿着剩下半块。

“算是没有咱火丢脸”,

他硬梆梆的丢下这么一句解释,便转身扬长而去。

。。。分隔符。。。

而在另一个地方,周淮安正在吃甜豆浆就着油条沾辣酱,一边翻看着和听取这来子后分营中的各种回报。

别看这都是后世及不起眼的事物,在这个时代却代表了某种奢侈和享受的层次;因为豆浆要磨要往复过滤要石膏点卤,才能勉强达到后世的下口标准;而能快速融化的精糖和一整锅的油,还有细磨的面粉搓条,都是这是时代的稀罕物件。

倒是辣酱要简单一些,但是茱萸和藤椒研磨成的末子,再用豆豉和油一起炒过就行了。算是配给士卒的开胃醒神的醋姜片和盐渍茱萸,的改良升级版本而已。

因此,哪怕他实验性的整出来了一整套的器具和流程,但是实际上能够供应的分量,也不过是自己在内的小范围内几十个人而已;差不多头领们加上亲近人等分一分就没有了。

而每天有一锅可以自由支配的豆油或是菜油,也意味着更多变着花样的炸制食品,从最简单的米面饼糕团丸制品,到果蔬类的茄子、胡瓜、韭黄、葡萝、蔓菁、蘑菇,在到鸡鸭鹅猪牛羊的各种禽畜部位和肉蛋产品,乃至是鱼虾蟹等河海鲜货水产等等;

反正就是要把着过油一遍又一遍的利用到极致,最后差不多发黑发黄而没法在过滤残渣了,还可以拿来作为炒菜的底油,将伙房特地收集来残羹剩菜过一过锅,再加工和炮制上一番;算是周淮安身边那十几个人手的私下福利和好处。

当然了,如此高热量食物成分的相继摄入之后,连带的后果是视野当中的能量条,总算是有开始缓慢而细微的增长了。

(本章完)

第八十九章 犹疑

训练的进度不是那么令人满意,但还算是在他的预期当中;毕竟这东西是急不来的事情,也是一下子扩张太快所带来的后遗症之一;但是相比其他几个分营里打听到的,各种鸡飞狗跳的情形,却又是有些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聊以**了。

尤其是有五个辎重大队在内的剩余资源,进行近水楼台先得月式的假公济私之下,器械、设备和耗材什么的还是比较容易补充到位的。因此,这些看起来一片乱糟糟的泥腿子和城区贫民们,也在某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和效率当中,变得有了那么点的次序和走出点队列的样子起来。

当然了,在其他方面依旧让人不敢恭维,毕竟能够用作操训和磨合的时间有限且周期太短了,剩下的救治哟扑时间和持续投入若积累的熟练度;相比之下,更多占据他注意力的则是最粗浅理论上的自洽和宣传鼓动士气的手段。

正所谓是饭可以乱吃,还不能乱说;一时信口开河的爽了,就要花费加倍的气力来善后和自圆其说,才不至于将股东起来的效果和气氛给浪费掉,而是细水长流的变成持续性的增益BUFF。

不过,以周淮安这种差不多把早年学过思品、马基、邓论、社哲之类,都忘得七七八八的门外汉水准和见识;也就是绞尽脑汁才能拼凑编造出一套勉强能够自洽的东西,姑且让身边和手下的人明白眼下是为谁而战,为什么而战的粗浅认知程度而已;但是再多一些的话,就超出那些文盲农民出身的将士们,普遍的心理承受和理解范围;

毕竟,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这种东西,是需要漫长的时间才能培养起来的,同样也需要足够时间现身说法的打磨和触动,才能有所改变和矫正过来。

如果忽视当时的经济基础和社会生产力环境,直接鼓吹按劳分配的社会主义好,共产主义按需费配更好的话,很容易就会变成太平道到太平天国之类的,某些宗教式盲信崇拜的歪路和邪道了。

而时间还在慢慢的流逝当中。

就在城中继续练兵和募丁的同时,完成再编的各营战兵们,也开始对循州余下的几个县进行攻略,除了州城归善和在来路上的兴宁、雷乡之外,其他的龙川、博罗、罗阳、石城、海丰、陆安等县城,也相继重新落入掌控下,又为州城的大军贡献了不少钱粮和丁役。

而在其中,周淮安所派出的探报队、普查队和工作队,也在其中发挥出了不小的作用;而在日常的锻炼当中,逐渐磨合整理出一套诸如:探报队提前潜伏摸底,普查队广泛私下秘密走访,工作队再根据反馈负责针对性的下手,相互配合有序的行事流程和手段来;

当然了,另一方面则是得益与这个时代消息流通上的闭塞,以及对于这些“先进”手段的疏于防范和几乎无备心态。最后,甚至连最初怒风营进兵的目的地——石坑铅场都被收复了,只是根据回来的将士说,那里除了给丢弃在矿洞里的累累尸体外,已经没有什么活人,自然也就无从谈起什么恢复生产了。。

这个时候,王蟠派遣外出的探子,也终于纷纷带回来了关于循州周边地方的消息;总之就是完全很不乐观,原本在这些地方以县城为基本单位,至少还有七八只分驻就食的义军;其中多者足有四千多人,少则也有千余人,现在却全部断绝了消息,显然是已经凶多吉少了。

而与之相对应得是南方沿海的几个县,甚至都重新以朝廷的名义,任命了好些所谓的县令、县丞、县尉之流,而打出各种各样的地方旗号来。而在循州境内被击败和逃亡的土团残部,也在向着南方沿海溃逃而去与之合流的迹象。

好吧,这显然又是农民起义军本身局限性造成的结果之一,大到缺少长远规划和全盘布局的短视性,小到对势力范围内外的布控和掌握上,的各种漫不经心和疏漏无防。

还有各部人马相互之间的消息延迟和混乱,上下沟通渠道上匮乏单一,不过这显然是个比烂的时代,他们也许不要做的有后世人那么好,只要比同时代已经深陷腐败臃肿的低能低效当中的官府,反应更快更有行动力就行了。

不过这次的对手显然不是传统腐败贪堕的官府势力为主了,而是那些以大户豪强为背景的地方缙绅势力;至少在保护自己身家性命财产和世代特权的切身利益与立场上,无疑要比那些效率迟缓而人浮于事的官府方面,更加坚决和果断得多,也更加无所不用其极之。

再加上他们世代把持乡里所拥有的资源和人望,或者说是直接或事间接的影响力,一代代沿袭下来的心里积威和惯性,没有太大的变故,不是外来完全陌生并且被严重妖魔化名声,和扭曲了形象的义军可以轻易打破的。

“杀光狗大户,抢钱抢粮分娘们喽。”

“抢他娘,吃他娘,大了大户好过年”

外间突然响过的一阵呼喊声,让正在书堆里返照着什么的周淮安,眉头不禁再次皱了起来,然后又无奈的叹了口气。

这显然是来自其他分营的口号;之前他虽然编出了一些脍炙人口的口号,但是被其他分营拿来主义式的学去之后,就毫不客气魔改成诸如此类的其他似是而非的东西了。

然后,反过来连带影响到后分营里也开始有人询问,什么时候才能去抢钱粮和分到娘们啊;于是反馈到周淮安这儿之后,就只能接着夜里讲古和说道理的机会,对他们进行有限的开导:

比如:让工作队的人出来开现身说法,当众解释吃大户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那些土豪大户又如如何的奸顽狡诈,如何需要孜孜不倦的斗争和对抗、拉锯,才能让他乖乖的把多年压榨盘剥的民脂民膏,给一点不剩的全吐还出来。

而不是让人随随便便的抢上一把,打死几个泄气就了事了,这样不但很可能逃过真正的罪魁祸首,误伤到那些为生计所迫,替大户家做事的普通百姓,还会给义军留下重重祸端和后患,乃至让那些被赈济的穷苦人家,再受二茬的苦难和罪过了。

因此,要事先一一的摸清目标对方的大致底细和诸多罪状,才能做到吃起大户来能够知根知底的事倍功半,还能揭露他们用官府旌表下的“大善人”“义士”“积德之家”的头衔底下,用无视贫寒的累累尸骸所铺垫起来,男盗女娼吃人不吐骨头的真面目;也让那些对义军保有畏惧和怀疑心思的陌生百姓,有所心服口服的不在抗拒和排斥云云。

然后“碰巧”巡营路过,并且停了好一会的王蟠干脆当场拍板下来,把这么一番大道理给抄录下来,而拿到各个分营的旅队里去,籍着每日三顿聚在一起的吃饭时间,时不时的这么宣讲上一番。

结果,那些被严重魔改的口号总算是不见了,但是也被统一成了这种大概意思近似,却相去甚远的东西了;毕竟,再怎么崇高和伟大的事业和理想也是有所有接地气,并在不触动根本核心和行为准则的情况下,与现实进行接轨的。

想到这里他不由在特制白板上,用炭条飞快的写下一番心得,然后看了一眼之后就用布给搽掉了。

与此同时,他视野中的内在标记和日志上又加上这一条;这个莫名其妙辅助系统的零碎发掘出来功能之一,就是可以像是记事本一样用图形扫描方式,记住自己随时随地冒出来的想法和念头,并且以数据形式存留下来以供日后查证。

这样他就等于解锁了一个堪称是变相过目不忘的新辅助功能了;与之相对应的,则是在循州城的这段期间,周淮安的另一大收获;就是从那些大户、富人和官宦之家里,所抄出来的各种书籍,和州衙架阁库内的簿籍图册什么的。

最后这些被绝大多数义军弃之如敝或是拿来当废纸用的东西,在他这里足足搜罗了有两辆大车之多;虽然其中有很多是用处不大的志异、传说类的消遣和娱乐书籍,但是还是对于他了解这个时代的大致世情风貌和基础知识水平,有着不小的裨益和帮助。

因此,周淮安特地利用体内自带的图像扫描功能,很快就用差不多三天的业余时间内,将其读取各七七八八的;虽然都是囫囵吞枣而不甚其解的东西,但是不妨碍日后有需要时,可以从记录里检索和调阅出来应急一时;

更关键的是其中《算九章》、《缀术》、《缉古算经》、《海岛算经》、《周髀算经》、《孙子算经》、《五曹算经》等传世的工具书籍,由此汇集这些当代数算和文理的总成,另外编成一套简明易懂的阉割速成版教材。

不过,这些东西是否能够继续推广下去,周淮安就不免再次有些犹豫了;虽然在短时间内看起来的局面还是相当的不错,但是以自己所在这只怒风营为代表的大多数以军,还是处在没有固定的根据地,也没有稳定的钱粮收益来源,全靠在时不时的流动当中,一次又一次充满不确定概率的作战,来取得一时所需钱粮和兵员补充。

因此,哪怕看起来的形势再好,从长远上看也可以说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才对呢。因此,他在这里投入的心思和精力再多,也有很大的可能性是建立在浮沙上的城堡,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因为一次失败而一朝散尽了。

这时候,一张张日常相处下来却是有些无比熟悉的面孔,再次浮现在了周淮安的眼前,至少他们的热忱和用心并不是虚假存在的。

最后,他也只能在某种进退维谷的情绪当中,姑且自我安慰的说;就当是用这段经历来收集,如何因地制宜的适应这个时代的各种经验教训,以期日后的重新发展和少走些弯路好了。

(本章完)

第九十章

唐僖宗惠圣恭定孝皇帝乾符六年,黄巢的王霸三年的九月末,岭东战火又起了。

就在循州新获得军序和编制的怒风营所属,粗粗整顿和编列完基本建制,并收拢打包地方罗括的最后一批物资之后,就该依照大将军府的告令,继续进兵去讨伐和平定那些地方蜂起作乱的土团和官军残余了。

而这次从循州城短暂休整过后的义军,从精神面貌到阵容形态,似乎都已经与过往完全不同了,但又让人实在说不出那些不同之处。按照军议上的决定,首当其冲的优先目标就是继续东进攻取潮州了;也就是根据那些俘虏口中得知,最先发生土团之变和被突然冒出来的官军攻取沦陷的地方。

当然了,作为一只来自河南的老牌义军行伍的底子,又西区了那些地方驻防义军无端覆灭的教训;王蟠他们倒也知道在临敌的战前,所进行敌情侦查和摸底;又收拢了好些潮州地方逃散过来的流民,询问消息和打探过一番情形过,再加上周淮安从附近官府的架阁库里整理出来的,各种历代记录和地方史志的资料;因此对于即将前往的地方也有了一个粗略的印象,而不至于两眼一抹黑的茫然一头撞进去。

古时潮州所在的潮汕平原,算是岭南道沿海地方为数不多的精华和人口富集所在了;在后世也是是广东第二大的平原,其中通过龙江流域与其他一些河谷盆地和小片的沿海平原,就此连接在了一起,由此也形成了诸多州县。

历史上先后隶属江南道福州都督府,闽州都督府和福建经略使。唐玄宗天宝元年(742年),全国改州为郡,潮州因此易名为潮阳郡。唐开元十年,西元751年,从隶属江南道改为岭南道管辖。如今下领海阳、潮阳、呈乡三县:有户四千四百二十,口二万六千七百四十五。不过,因为当地通过海路的发达,一贯有大量侨属和寓居的外来移民存在,还有大量被隐匿户口的荫包户、寄名户,所以实际人口肯定远不止这些账面上的数量。

土贡有:蕉、鲛革、甲香、蚺蛇胆、龟、石井、银石、水马等。

而在这片有着许多河流分叉的平原上,虽然有不少平地面积和可耕作的田土,但是因为沿海饱受海水涨潮侵蚀的缘故,当地的田地成色也可以分为“水坦”、“草坦”、“潮田”、“围田”等诸多种类和不同阶段的成色。

“围田”地势较高,土壤完全脱盐,是高产农田;“潮田”地势稍低,受潮水影响,称塭田,产量低而不稳定,此外潮田还可辟为盐埕进行晒盐;低洼的“水坦”可以用来养殖鱼、贝;“草坦”则低潮时露出海面,可种植席草(咸草)发展手工业。也就是首先利用江河泥沙的自然淤积形成沙坦,再通过种植耐咸耐浸植物,加速泥沙淤积速度并改良沙坦土壤,最后修筑堤坝对沙坦加以围垦成田的漫长土地改造过程。

这就是当地所谓“平土可耕、高土可种、下土可渔、下卤可盐”的特色士地利用方式。将渔盐之利与农业生产、灌溉体系互补性的联系在了一起,而最大限度的挖掘出地力和资源产出来。因此当地人多食水产:鱼、鳖、蛇、蚌、蛤

但也因为是从盐水里捞食的缘故,当地从各种争界争水的群体械斗,到向外海冒险寻商和捕鱼过程,也形成了当地彪悍好斗的民风;

遍地修建的邬堡和围子,成为了当地随处可见的一大特色和独有风景,哪怕是个几十户人的小村,也有树枝扎成的低矮栅栏和深浅不一的壕沟;然后,以此为中心辐射出大片的田地和河网沟渠来。

而在渡过循州与潮州交界的兴宁水之后,首先遇到的就是大片绿油油的甘蔗田,只是大多被破坏和糟蹋的不成样子了,而只剩下一些位于土丘和山地梯田上的蔗丛,得以保全了下来,

因为当地已经荒弃和逃亡了又一段时间,所以这些无人照看而依旧生长下去的蔗田,也被顺手采摘了收割了许多回来,算是行军当中解渴消乏的补充手段,只是对于周淮安来说,这种本地种的甘蔗品种,显然还未经过后世那些改良手段,看起来还是比较纤细和瘦小,并且水分有余而甜度不足,纤维较多而口感甚硬,还微微的有点泛酸。

而周淮安这才想起来一些看过的记录来,诸如岭南地区貌似是最早开始种植甘蔗,并从天竺引进相应石蜜(糖贻)制取方法的地方;因此,其中又有本土种的竹蔗、海路东南亚传入热带种的竿蔗,以及通过王玄策从陆路传回来的天竺拓蔗,甚至还有野生种的割手蜜(甜根子草)等品种;因地制宜地分别栽培于大田、园圃和山地,而成为这些沿海诸州的一大产出资源。

而在翻过了揭阳山之后,则是大片分布在道路两侧的远近果园和树圃各种,杨梅、青梅、扁桃等青熟不一的挂果,让一些控制不住嘴馋的士卒,很是拉了一番肚子,因此在后营当中又增加了一处新的条例,而周淮安的私藏当中也增加了几种蜜饯的实验配方。

而沿着揭阳山势折转向南到了一处水陆枢纽——李坑镇之后,又是另一番的风光和面貌了;这里种植了漫山遍野的“耶悉茗”(大花茉莉),也是当代名香之一“妥耶香”的基本原料;只是这些从海外传入的大花茉莉,大多远近掉落和腐烂在尘泥当中,而令空气当中漂浮了一种挥之不去的特殊味道。

而在这段行军途中,周淮安再次有感于军令的延迟和误差频频,而埋头在自己专属的工具车厢里,又搞出一个简单的计时工具和相应的测算方式来;比如在有阳光的时候,可以用军营中驮载携行的日冕来进行粗略的判断,而遇到阴雨天气之后,就只能用改良过可以车载的原始版水滴计时器了。尽管如此,还是多少改变了和提升了行进中的传达和协同效率。

然后,他又再接再厉的鼓捣出距离和方位的测量手段,比如太阳底下的高低立杆法,远近的三角尺表法,以目前的条件和手段,还是可以比较准确的还原出来的,尤其是有着不知名系统的辅助下;因此,他很快就做出了几件作为对照范本的样品和计算图表,然后分别交给四个分队去学习和使用。

这一路浩浩荡荡行军的第三天,远处的原野里突然出现了一大片白花花的东西,

(本章完)

第九十一章 场面

第九十一章场面

“又有什么的新的庄稼和收获么。。”

之前几次三番的遭遇和收获,也让周淮安变得有些松懈和漫不经心起来。

“为什么要让我们绕道啊。。

“那。。那。。不是庄稼。。”

跑回来报信的哨骑也算是个老卒了,却难掩面色苍白而略微颤栗着满脸流汗道。

“那都是人。。人桩子。。”

“将头让您先带队别路绕过去好了。。免的场面冲撞了”

“人桩子。。”

周淮安还没有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身边跟随的分营校尉成大咬,就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和触动一般的,骤然拍马冲了出去,哪怕是随后的大声呼喊和交换,都没有能够让他停下来。

然后,慢慢带着直属队跟上去的周淮安,也终于看清楚了这是什么东西。

这一幕的场景,就像是给正当士气高涨而高歌猛进的义军,都头浇了一碰冷水,或又是来了一番下马威一般。

许许多多被扒光的人体用一根木棍固定着,头向下倒埋栽了土地当中,而只留下在风中僵直摇曳的下半身,一眼看过去不知道有多少人;被晒的干瘪瘪还有鸦群落在上面,啄食得七零八落的东西都撕扯出来了。以至于稍微靠近之后,就可以闻到峰中风中送过来的腐臭和其他异味。

从这些人桩子上被太阳晒出来的印痕看,也就在这里放置了好些天了,以至于都有些部位明显浮肿起来。而且尸体上基本都是骨瘦如柴或是皮包骨头的特征,差不多都是一水的青壮什么的。

显然是地方上的土团和官军残余,为了防止这些逃亡在外流民和饥民,可能成为义军的潜在助力,而抢先预防性的进行了一番大屠杀;而且据先来的人搜索发现,从附近遗留的草棚、锅灶等痕迹上看,还是是打着赈济的旗号,将他们骗到一起所进行的惨案。

当真正见到这么一幕之后,周淮安也是面无表情,却是心中难以抑制的跌宕起伏起来,他突然觉得自己超乎寻常的眼力,有时候也不是一件好事情,别人眼中一片模糊的轮廓,在他这里却是无比的真切。

随着大队人马重新绕开一条路线后,走着走着他突然心里觉的很不是滋味,也很不对劲的干脆就停下来而策马转身,就这么拦在了自己队伍面前。

“停下,都停下,我们暂时回头过去。。”

“都看清楚了吧。。

片刻之后,重新站在现场当中的周淮安,强忍着漫空气中弥散的腐臭味,对着站在前排的头目们吩咐道

“把我的话逐一的向后传声过去。。”

“让所有的人都经过亲眼看着看。。”

“这就是那些土蛮和官狗,将要对我们和亲附我们的人,所做下的事情”

“为了阻挠我们闯出一条活路和郎朗乾坤的事业,他们将更加不择手段的对付我们。”

“再说一遍,对这些贼子无谓的一时同情和任何的丝毫心软,只会让我们的下场比这些还要凄惨。”

“我们只有比这些敌寇,更加残酷更加凶狠,更加的决绝和无情。。”

“才有可能压倒他们,摧垮他们,为每一个穷苦的人谋一线生机。”

“让每一个听到义军之名的恶人和贼子,都要为之颤抖、恐慌和望风而逃。。”

“让每一个多行不义的富人和官吏,都要在为我们夜不能寐,恐惧到死。”

在短暂的延迟和传声,还有持续片刻的静默之后之后,才在老兵的领头下爆发出一片振声冲霄的呼应和吼叫声。

“天补平均。。”

“清平世间。。”

“开创太平。。”

“血债血偿。。”

“不死不休。。”

看着这些脸色潮红而神情肃杀,而不复当初忧虑、惊惧、畏缩等负面情绪的将士们,周淮安这才有些满意的圩了一口气。

虽然这样做下来,有一定概率会导致那些新加入的士卒,因为没有足够的心里准备和觉悟被吓坏了,乃至留下心理阴影,而导致一时间内的低潮期;但是更多的可能性是,当他们逐渐适应和经过了心理上的坎之后,就此激起同仇敌忾的气势和氛围来,让这支队伍焕发出更多的凝聚力和战斗意志来。

随着清理和掩埋尸体的过程当中,又发现了更多的线索,其中有一小部分尸身上带有头盔和甲衣压出来的印痕,显然是陆续溃逃出来出来的义军残余。但是大多数还是面黄肌瘦的普通人,并且在死前受过了各种凌虐和折磨的结果。

好吧,从某种意义上说,对方吓阻义军的目的已经达到了部分了,后勤大队里许多人都变得沉默无语和不乏担惊受怕的表情。而对此周淮安又有一番全新的认识。

果然,阶级矛盾就是根本性的全面斗争,毫无软弱与同情性可言,更没有任何调和与妥协的可能性;虽然这个时代的生产力水平并不足以支撑,后世那种人人如龙式的前赴后继,寻找各种包救亡图存之路民族群体性的觉醒;

而这些农民军当中,大部分也不过是催化和推动这个大时代巨变的柴薪燃料而已;甚至还有相当部分人是抱着谋取荣华富贵,而从广大劳苦大众中脱身成为压迫者阶层一员的心思,一只要有机会就会毫不犹豫成为自己曾经最痛恨的那种人;

但是至少一些实验性的种子已经被他给悄然的播撒了下去,就不知道会在这些农民军当中,长出怎样的果实出来了。而在这路上遭遇的一幕,也让周淮安在心中萌生了一个新的命题和念头。

如果不计代价和环境的话,如何有效的摧毁唐王朝在这岭南之地,世代沿袭下来的统治权威和官府的影响力?事实上最直接有效的办法,无疑就是杀光那些作为基层执行工具的胥吏,以及作为官府影响力延伸极限和末端,潜在统治基础的豪强大户们。

直接将尊卑使然的统治秩序从最底层破坏和瓦解掉,从而通过基层的混乱与空白,将官军所具有的名分和资源优势,给拉到与农民军相似的同等层面上;再通过农民军所擅长的聚众反乱和流动作战能力,将其一一的击败。

毕竟,就算官军日后能够打回来,也也要费极大的气力进行重建统治秩序,而无法在短时间获得地方上的帮助和协力,而进行传统意义上的筹粮筹钱乃至征发徭役,来充实军用;而义军却是尤为适应和习惯,在这种混乱与无序当中流动性的接连作战;因此在这些彼消此长之下,就不是一加一等于二的加成那么简单了。

当天夜里,例行吃吃喝喝的碰头会上,

“和尚你说可言分兵?。。”

正在对付一块羊蝎子的王蟠,口齿含糊略带惊讶的道。

“正是”

同样用小刀慢条斯理切着梅炙羊尾的周淮安,亦是恳切的道:

“我只是觉得在如今之势,这样可尽量发挥出本军的优势来。”

“先清理好后方和侧边地区,再做重点的攻打好了。。”

按照他所陈述的构想,在如今在怒风营人员物资相对充足的基础上,在接下来的战斗当中,怒风营的义军已经并不急于直接攻克和收复县城大邑,或是与敌军进行大规模的决战;

而需要是一路上逐一的拔除和清理,那些盘踞在地方上的豪强土族势力,先搬周边和后路给清理出来一片相对的安全区域再说,这也是之前长乐县之战的最终经验教训。

由此,也是对那些大量扩充后不免有些成色不足的新卒,一次此慢慢练兵和见血的基本磨合过程;而这些乡村土寨围子的据点规模,也注定不会有太过强力的存在,就算有什么硬骨头也完全可以用人和器械给堆过去;

而打下一个个村寨之后,还多数可以获得财货和粮食、人力上的补充,从经济帐也是不至于亏损太多,乃至略有补益的。只是需要细致周全的水磨工夫,在运作时间和周期上也要长一些,而且极为考验分兵之后的各路协调和全局掌控能力了。

至少得保证一点足够的规模和约束力,不能打着打着就放了鸭子,而不知道派出的部队跑哪里去,或是一时之间让人找不回来了。

然后,清理完了外围态度不明的诸多据点和潜在支持势力之后,就可以对被孤立起来断绝外援的城池,进行下一步的围困和攻打的步骤了。如此一番操作下来,就很有些后世农村包围城市的战术雏形了。

“却是与俺想到了一处啊”

王蟠这才有些感叹的道。

“方才俺刚得了前营和哨队的探报,”

“那些土贼和官狗,大多缩进城里去等着俺们了。。”

“正愁怎么重新他们给调出来呢。。”

“你这边上一打开始,看他们还救不救的呢。。”

“不来就抄了他们的家产和田业,资壮义军。。”

“只要这些贼子儿一动起来。。那咋们的选择就多了不是?”

好吧,周淮安觉得自己还是有些低估了这些农民军将领,在战场上九死一生练就出来的经验和手腕。

因此在接下来在读启程之时,除了王蟠所在的中分营依旧保持长驱直入之势,而牵制和吸引住县城敌势的同时,前后左右四分营也各自分配了方向,而开始实现多路分兵攻略和扫荡外围的手段。

(本章完)

第九十二章 清乡

这次出兵六千,除了三千五百员战兵外,余下的驻队也是各有分配。

其中周淮安这一路分到了驻队六百人,而与原本的后分营一起,差不多凑成一千二百之数的武装;再加上从五个辎重大队里,专门挑选出来的精壮人手,就算是号称两千大兵也完全不是问题的。

因为有之前在长乐县攻打换个抄掠过土团据点的经验,所以全力行动起来之后,倒还要比其他的分营更快上一些;他们像是一股清流一般迅速奔流着的,涌过一处又一处潮汕平原上的村庄、乡里和集镇;

只有在遇到阻碍和抵抗的时候,才会像是投入激流当中式石块一般的,激溅起或长或短的血色水花和音符来。

数天之后,一场突如其来的战斗当中。

“来了,莫要怕,”

站在参差不齐的队列边缘上,腿脚微微有些发软和沉重的前铁匠王大力举着一面木牌,看着对面多数拿着的敲平锄头和铁叉的人群,一边努力给自己身边瑟瑟发抖的徒弟鼓劲儿。

“把杆子架我肩上,看准了就戳。。”

“多戳上几次,他们就近不得身,就要退逃了。。”

他本是个长乐县靠手艺吃饭的乡下铁匠,因为从小就生有一把子气力,而早早的被爹娘给卖给了铁匠师傅,而做了一个包身的学徒;端屎端尿的好容易熬到师傅老死,才继承了这点微薄的家当;平时除了喜欢沾小便宜的毛病,倒也没有什么大恶;倒是籍着收徒的名头,接济和容留了好几个接头的流浪儿。

因此他虽然有一身让自己足食无虞的手艺,但是至今都未能够娶亲,日子也过得是紧巴巴的;因为他一直舍不得把这些捡回来的徒弟,像是其他迫于世道艰难的师傅一般,给找个错失和由头再赶出去,来减少吃白饭的人头。用他的话说,“若没有师傅留下咋,早就和家里一般逃荒去了”

但是,到头来也因为这个爱占便宜的毛病给同行坑了一把,直接误了乡里打造兵器的工期,惹恼了当地正在募集土团的张大户,被当作杀鸡儆猴的对象,给打的死去活来的差点儿没丢了性命;就算是勉强挺了过来之后,也无法在乡里再靠手艺吃饭。因此在徒弟的搀扶下连夜跑出来,又误打误撞的投了义军,成为打回乡里去的向导和带路人。

用亲手打造的刑具给张大户和他的帮凶们,都扬眉吐气的过了一遍,又好好受用了对方那个浑身是肉的婆娘之后,他也只能暂且死心塌地的成为,这支号称要为穷苦人们死里求活的义军一员了;

本来,他就算已经干不了需要精细的活计,但是以前的经验和来历,在被称为匠人队的第一大队力混个饱肚还是不成问题的;然而他却主动要求成为了新募驻队里的一员。用他对徒弟的话说便是“咋丢不起那人,就算手艺暂且没了,还可以靠气力吃饭的”云云。

“杀。。”

“稳住。。”

就在他一愣神的片刻回想之间,伸过他们这些牌手的竹头铁尖,已经纷纷的戳在了那些挥舞这斧头、柴刀和铁镰的身影上,霎那间就穿破了单薄的麻衣褐衫,而在人身皮肉下推搡搅动着,迸溅出一股股一团团鲜艳的血水来;

那些挤作一处的敌手,也像是被撸到的禾苗一般,顿在此起彼伏的惨号声中,翻倒了老大一茬。然后,来自对面从后方高举起来,更长一些的敲平草叉和磨光的锄尖,也带着沉重去势狠狠的戳打凿击在了,他所挺持的牌面上,而声音沉闷的迸溅出点点的窝坑和白生生的碎屑来。

“太慢了。。太不给劲了”

王大力不由在心中如此的做想道。

“还能够撑得住好阵子呢。。”

然后就听得身后徒弟一阵撕着嗓子的叫喊声,一柄斜斜脱手飞投过来的斧子,几乎式搽着他的脸面削过,而落在后头的人群里激起一声的痛呼。

只是这一刻的分神,却让徒弟架在他身上杆子脱手前滑了出去,顿是在他面前造成了一个暂时的破绽和空挡儿;顿时就有名生的比别人高壮一些的土贼,挥着柄厚背砍刀跃身当面劈来;

“师傅小心。。”

霎那间亦是躲闪不及王大力身后的徒弟,已经是手软脚软的哭喊出声来。而生死一刻间的王大力心念着“这就躲不过了么,咋可刚尝过女人的滋味哩”,却是突然发了狠一般的全身使力向前顶了出去;

霎那间错过耳边的刀锋就砍了个空,而径直向下斩落在了他的后背上一凉一痛;而王大力手中的牌面,也顿然就迎撞在了对方身上;只听得一声沉重的闷响,持刀手腕臂膀就已经松落开来,被顶起来仰甩回去;

而对方的下巴也在牌边给撞开个豁子来,红的白的随着痛彻入骨的呜呼声,而一齐仰面喷溅出来,而打在王大力近在咫尺的面上,顿时倒地了了帐。

片刻之后,王大力抹了抹已经被血水变成半边红色的视野,强忍着全身的虚脱和无力,转身半呵斥半安慰起自己的徒弟来。

“哭。。哭。。哭个甚。。”

“咋就还没死,也被你给哭死了。。”

“都说了要手稳些,下回老子还能指望你不。。”

而当又是周淮安眼中一场菜鸡互啄式的战斗之后,这些乡兵和民壮就丢下了上百具的尸体和伤员,还有来不及逃走的数十名俘虏外,其他的都逃过一条浅浅的小河,就此在对岸的原野和树丛当中一哄而散了;

而义军本身的损伤却是微乎其微的,除了一开始被各种梭镖、投矛、猎弓所伤的二十几人之外,就再没有其他更多的损失了。

而这二十几个伤员,因为是站在前排有麻(竹)甲和纸甲的复合防护,也大多数是包扎调养后就可言归队的轻伤,只有三个被贯穿了大腿和骨折的缘故,而需要长时间的修养和治疗。

在这河流遍布视野开阔而相对平坦的地形上,虽然打起来没有什么遮拦,也不利于防守;但对于排兵布阵完成后弓箭和弩机齐射的加成,也是相当明显;基本上几次与乡村聚集起来的民壮对战时,都是这么轻易取得上风而打赢下来的。

而布置在驻队外围的那些弩机,则成了某种意义上对付偷袭和骚扰的利器了;虽然这种射程和穿透力都有限,而很难对拥有防护和掩体的目标造成致命杀伤;但是用在这种相对开阔的环境当中,对于乡下这些只有布衣或是打赤膊的无甲目标,可迅速上弦的弩机就具有相当程度的优势了;

基本上从藏身处杀出来之后,他们根本没有机会冲到近前,就已经被箭如雨下的射倒、掀翻,而争相溃逃而走;因此,周淮安麾下这些人也形成了一种简单的野战战术。

也就是分营的战兵以刀牌分列在前,而长矛分居左右侧翼,用来吸引和牵制住遭遇的敌人;然后剩下的弓弩手和同样装备的驻队一起,只管往对方人多的地方一遍遍的集火、攒射就好了。

至于骑乘步卒构成的直属队,则是负责压阵和充当机动预备队的角色,而原本行军中留在周淮安身边的护卫和督阵的职责,则是当场交给了再次扩充过后的学徒队。

等到对战的敌势出现不支之后,就连辅助辎重队里青壮,也会被下令拿起武器而跟着直属队,打一波通常意义上的顺风战,来练练手见见血什么的培养胆量和信心。

而在战后临时召开的总结小会

“又要我说几遍么”

周淮安依旧有些不甚满意的喝声道。

“让你们学会结硬阵、打呆战,”

“却不是指望你们就只会硬碰硬的蛮干过去了。。”

“什么叫做狭路相逢勇者胜。。那多是突然遭遇敌人突袭和埋伏的时候啊。。”

“不可是叫你们在四通八达的平地上,只要看见人就不管不顾的一波莽过去啊。。”

“难不成,人家布下陷坑和埋伏,你也要一股脑儿踩过去么。。”

说到这里,他再次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解释和强调道。

“学会结硬阵是昂我们先立于不败之地的基础。。”

“打呆战式则是为了迅速磨合你们的协同,不至于出太大的篓子和错失。。”

“只要咋们的错失和破绽,给压减道最少。。”

“那就对敌的上风和胜势,就自然而然的积累起来了。。”

“却不是让你一股脑带头的突过去,而把大队人马的指挥给丢在身后啊”

“若不是驻队本身还有几分能耐,与之周旋一二,岂不是要平添无谓的折损了。。”

“再遇敌势的时候,切不要心那么大,那么急切了”

“能够先把麾下的人手,给支使和运转自如了。。”

“日后有机缘的话,才有可能获得更好的前程和位置啊。。”

“难道你们就想这辈子,只做个带头冲在前的小头目就好了么。。“

然后,他又挥手制止了部下当中的辩解和嘟囔。

“不要和我说什么完全不计个人得失什么的。。”

“就算是想要找官狗报仇,或是为百姓多做点事情,之类的缘由。。”

“只要能够达到更高的位置,拥有更多可用的人手。。”

“发挥出来的效用和结果,岂不是更大更多的么。。”

“就算是想要清平这个污混世道,也需要机会来更好得出力不是?。。”

“你们就是我齐头并进的人手了,希望眼界和格局都能再高看一些啊。。”

“千万莫要仅为了眼前这一点局面和好处,就苟且的安不思将来和进取了。。”

“管头(营主)说的正是。。”

这一刻,包括老关在内的左右十数人,不管是心情和感想反应如何,都不由的齐声应和道。

感谢:东皇太一帝君、钻进书里的胖子、风衣4000、的捉虫啊

(本章完)

第九十三章 清乡(中

潮州,程乡县,土峰寨,

程乡县的由来,为纪念南迁的名士程旻(亦作程旼)而命名的县城。而位于这县北坝头(台地)上的土峰寨,就是其后人一支在数条道路的交汇之地,所聚居和筑起的大寨,也算是当地屈指可数的大户之一。

当然了,处于某种家世上的自傲和优越感,以及对泥腿子们的天然轻蔑和敌视,以程氏为首的头面人物也毫不意外的断然拒绝了,关于打开寨门按照户口出丁出粮,襄助义军和赈济周边流民的要求,而用出来迎击的刀枪箭矢来作为基本的回应。

于是,在沉重的擂鼓声声当中,推举着固定大车上的挡板和架好得长梯,缓缓的向着对面的村寨推进而去;而伴随他们相对整齐推进的身形,还有来自后方射手阵列里一茬又一茬掠空而过,又根据高处的观察不断修正射角和落点、范围的箭雨。

而在他们后面,十几架准备好的竹篾弹射器,还有配套的火炭大缸、浸过马尿和红砒(霜)的毒烟草球,也在挡板后面慢慢的跟进道足够的投掷范围内;

但是先发动起来的,却不是已经完成列阵的战兵,或是正在扎营待机的驻队,而是一大群乱哄哄而面黄肌瘦的流民们;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有一件临时分发的武器,都是从那些土团、乡兵手中缴来来的破烂。

这也是他们想要加入义军或是事后分享到好处,所必需经历的条件和前提;就是作为攻打城寨的先头冲上至少三次,而最终得以存活下来,那就可作为义军的候补成员,而享受相对足饱的食物供应了。

虽然这么做不免有些残忍和冷酷之嫌,但是在资源相对有限的情况下,这也是那些义军们往复转战之后,所留下来最为成熟的使用经验和战术了。尽管出于某种现代人的道德底线,但是来自身边从小就在义军中长大的小七,一番颇为认同和饶有意味的说法,却让周淮安获得某种心理安慰和宽释。

因为,他这是完全站在生活相对富足的现代中国人,而被政府培养出各种理所当然道德观和优越感的角度上,来看待这些事情的结果。如果换一个角度来想,比如站在这些饿殍、路倒的立场上看待的话;

至少在遇到义军之前,他们大多数只能在野外无助的等死;但是一旦成为了义军前驱之后,至少在死前还有几顿饱饭可言;而且是在讨伐和清算那些剥削阶级的过程当中,为了相对正义和事业,比较有尊严和壮烈的气氛中去牺牲的话,那就无疑要更有价值的多了。

而且至少在冲锋破城之后他们中的相当部分人,也不是没有活下来享受的机会;无论如何也总比被那些豪强大户给驱赶在外,只能眼睁睁的饿死病死,乃至易子相食或是吃土被活活的撑死,的各种凄惨结局要好上许多的。

因此在包括义军自己在内的大多数人看来,完全是周淮安所在的这部义军,给了他们这些注定要死的人群当中,一部分人通过竞争和表现而活下来的机会才对;这是一种天然而朴素的恩德和善举,根本不能用后世物资大发达的现代社会标准来强求和带入的。

因此,一阵参差不齐的呼号之后,他们就像是涌流一般的飞快淌过,那些停步下来的攻击阵列的间隙;其中跑在最前头的人高举着木板和土袋,穿过了斜倒的栏栅和凹凸不平的壕沟,将其填满铺平成为一条条临时的坦途;而最终引领着挥舞着武器的人潮,淹上村寨里相对低矮的寨头和木墙上。

而这一刻墙上的寨丁们也沸腾了起来,忙不迭的投下石块和滚木、投枪、梭镖和发射箭矢,用尽一切手段来进行激烈的抵抗。霎那间土木加固的寨墙下一片血光四溅,尸横枕籍,跌坠如雨,而在并不算高墙边上的寨丁们,也很快出现死伤而陆续被从墙上拖倒、掀翻,乃至缠绊在一处而齐齐的跌滚下来。

而在这时,相继抵达射程内的投射器,却是依旧丝毫未动;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只是初次尝试性的火力侦察而已,好让寨墙上抵抗最激烈的所在,比较重要的人物和目标,以及弓弩投枪等远程杀伤手段,和潜在其他威胁分布的位置,逐一的显现和暴露出来。

然后,经由特制望车上的观测人员,用简单的旗语传递给正在轮替的射手阵列,以进行远程压制手段上的修正,而尽可能造成更多的杀伤和削弱。

当然了,能够在这些流民的初次冲击当中,就被轻易打开来的都是些底蕴不足的小寨子、小邑落;而这处占地数倾的土峰寨,显然就不在此列当中。只见这些才吃了几天饱饭而无法改变身体赢弱的本质,仅靠人数堆起来的一股子精神劲头的流民,一旦被挡住了片刻之后,很快就体现出各种体力不支和士气滑落的颓态了。

然后,鼓点声再次被重重的擂响起来,而那些正在墙下进退维谷的流民们,也像是得到了某种刺激和触动一般的,急忙不顾一切的向着两边争相拔腿就跑,而重新露出了已经靠近许多捉刀擎盾的严整队列来。

但是最先出手的却是来自阵列挡板后的十几个毒烟火球,霎那间拖着长长的烟迹迸射出去。虽然命中率较低的大都高过了墙头而落在了里面,惊起一阵又一阵的嘶喊和尖叫声。但是仅仅是命中墙根和墙边的那几发,就瞬间在人堆里造成了不菲的杀伤。

虽然直接被命中的所在,其实并没有什么人直接死亡;但是因此迸溅开来的火团和毒烟,却是兜头盖脑的四散笼罩进去好一片人头。进而将这些缺少甲衣和其他防护手段的寨丁,给烧灼熏燎烫伤得惨叫连天,而争相奔逃推搡践踏不及;

许多人在惊慌失措当中,干脆径直被从墙上给挤落下来,而造成更加致命的二次伤害;就在落点的位置上硬是清出一片烟火缭绕的空位来。

只是,这种稻草壳子内置石炭的毒烟火球,虽然打击人群或是建筑纵火之类的固定目标很好用,但是产生的毒烟也是不分敌我,而需要在攻击路线上避让开来的。

“墙头乱了。。”

“修正对线,加紧投射烟球。。”

“射生队全部动起来了。。”

“拉长射角,越过墙头继续打击可能聚集起来的后援。。”

“战锋队登墙了。。”

“寨门开了。。开了。。”

“驻队上前,头排换装成刀矛,谨防土贼越墙开门脱逃。。”

用来发号施令的木制望车上,也笼罩在一片奔忙碌碌的人声鼎沸当中。周淮安却是有些感叹的看着眼前的战局。大段大段的墙头上,已经被缘着长梯攀爬上去的义军给占据和清空了,而更多的义军沿着自内而外大开的寨门狂涌而入。

由此爆发出“降者免死”“跪地求饶不杀。”之类叫喊声,此起彼伏的回荡在其间,甚至一度压倒了哭喊连天的喧嚣;而不是更加激烈的拼杀嘶喊声,这也意味着寨子被破后,对方就已经丧失了大部分的战斗意志了。

虽然进度还算不错,比起赵家寨还要轻松一些或者说打的顺手一些,不过周淮安总觉得还有什么东西意犹未尽的;因为对方寨子是在块背山的台地上,所以放在土丘上的高架望车,能观测到的角度还是受到了限制;要是有个可进一步升高观测的热气球就好了。

他突然地心中一动然后有放弃了;这东西好归好实现的技术条件也不难,无论是作为升力的燃料,还是作为球体密封的皮革和胶,其实都不算有所难度;但现在还不到时候出世,放在这样的乡下地方也实在是太浪费了。

待到第二天早上,周淮安就已经站在了村里最大的一所建筑——程氏祠堂的屋顶上,居高临下的俯瞰着被聚集起来的人群。

人那些连夜抄出来的浮财和家什,被简单的分类甄别之后,就堆满了祠堂前的晒谷场上,让人看得十分的眼馋和耳热。

接下来,就是对那些协助攻打而幸存下来的流民,进行相应的酬赏了;虽然,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就此加入义军,而获得一份稳定口粮的机会,愿意继续追随义军博取机会的差不多只有三分之一;

但是,周淮安还是较为慷慨的履行和实现了最初承诺,专门从清点好战利品当中划拨出一部分来,给他们折算成相应的钱粮物资,乃至是赠与武器和大车,就放其自行离去了。

其中的大半数人,就此心满意足的拿了东西,背着大包小包的四散自发归还乡里;但还有小部分人,则是成群结伴带着武器什么的主动离开;至于他们是否会就此食髓知味的,变成新的土匪或是流贼之类的角色,那就暂时不关自己这边的事了,该是那些地方上的豪强大户们去头痛和操心的事情了。

(本章完)

第九十四章 清乡下

分过晒谷场上的战利品,打发走多余的人等之后,就是接下来大家喜闻乐见的公审环节了。

披头散发的上百人也被逐一得反绑着塞口跪倒在地上。然后,由义军工作队的人员,当场逐一宣称他们的罪状和当场判处的结果。尽管在时间比较仓促,但是要找罪名的话,还是随便找人悬赏举告一下,还是可言凑上一些出来的;

毕竟在这乱世当中,可以说每一份长久维持体面和光鲜的背后,都有为数不少的尸骨作为铺垫的,现在没有不等于过去没有,过去没有不等于祖上就没有,只在于个人愿不愿意去正视发掘和认真对待而已。

虽然有人痛哭流涕或是大声哭喊着,“书香门第何至于此”“累世冠缨遭此不幸”;或又是嚎声哀叹着“世代教化乡里而难逃此劫”,“名望之家就此跌落尘泥”;或又是大声告饶着:“我对大王尚有用处”“这些与我无所干系”“在下只是被蒙蔽帮忙的”,都不能改变他们陆陆续续被吊了墙头和杆子的下场,唯一区别的是罪状多一些的人直接砍头上墙,罪迹较少而名声不显的,则是比较体面的吊上杆子保个全尸而已。

而在此期间,拿着胡床蹲坐在祠堂顶上的周淮安,也只是啃着作为零食的烧猪皮,看着他们这一幕幕死前百态的表演,内心则时不时的点个赞或是投个不合格的黑票什么的。

就如今的唐代而言,最底层的乡村社会也存在着两种类型的管理组织:

一是自上而下的国家行政组织,即乡里邻保系统和村坊正体系;

即县下诸口以百户为一里,五里为一乡,而岭南东西道的寨、集、镇皆同乡里;里下则以五家为一保,四家为一邻,主要用来管理那些“”户口分散而人寡的聚落。

而由县下任命的乡官和里正,无疑便是唐代最基层的一级实体行政单位了。但凡朝廷文书,出自尚书省而达于州,州下于县,县下于乡;而土地户口赋税徭役的申报,亦出自里长之手。“诸里正,县司选勋官六品以下,白丁清平强干者充之”《通典.乡党》。

而在城居者为坊,在乡野者为村的居民区和聚落体系,则别有村正、坊正来管理相应的治安责任;

而连接两者的式邻保,奶是一种以五家为单位的相互监督和连坐的底层户籍小组,以担保相互之间赋税徭役的缴纳义务,一旦有人出亡则余下各家皆要分担干系和份额的。同时也对村正和坊正,在治安秩序上进行义务分摊。

可以说这些乡里一级的胥吏,一方面是作为官府控制乡村的爪牙,另一方面又是严重破坏和危害乡村小农经济体系稳定的元凶和罪魁祸首,也是如今义军首要打击的对象之一。

另一类,是具有自组织功能的宗族组织,主要是位于政权影响力相对薄弱的偏远和延边地区,同样式冠以寨、堡、坞、集、镇、市、邑的名义,来履行代收钱粮赋税、分派徭役的乡里一级职能;乃至由此大量的荫蔽流民而私蓄奴口,置办兵器而训练民壮;而最终取代了胥吏的角色,来进一步的残害和剥削乡里。

但是在针对农民起义军而维护统治尊卑的一致态度上,他们就是官府最好的帮凶和助力;这也是义军需要重点打击和消灭的另一个对象。

当然了,随着乱世到来而流民纷起,后者也在逐渐的取代着前者,而慢慢占据了乡野里更多的比例;而在循州、潮州等境内,就主要以这两种参半错杂存在着,其中依旧受到官府直接任命的乡官里正,也主要集中在那些靠近城邑附近的所在了。

因此从理论上说,只要解决了这两者,就等于是斩断了朝廷在基层的耳目和爪牙,截掉了他们在乡村吸血和调动资源的触手,以及潜在的支持者和协作对象的土壤。

而这处土峰寨,已经是周淮安带领这支后营人马所攻打的第十一处据点,在此之前,则有大小十个曾经发起民壮和乡兵据守的村寨、市镇和乡邑,相继被攻破和扫平了。

其中寨主或是村首、或是邑长、里正,还有驻留胥吏、粮管之类的首恶和从犯,全家的男性都差不多挂了杆子或是砍了头,身家也被充公或是就地散尽了,用来募丁以及就地救济穷苦,顺便宣传一下义军的名声和简单的主张。而那些参与过抵抗的青壮,也都被惩罚性的给带走,充作监管下的临时劳役一段时间,作为基本赎罪和补偿。

至于那些大户家的女人们,倒是给留下一条命来而尽量避免伤害,不过在不伤害的前提下,一些身体上代价就不可避免了;而且在义军离开之后,失去依靠的她们本身存在,对于那些穷汉们就是一个潜在吸引和伏笔。

虽然,土峰寨的程氏为首的十几家豪族大姓,并不像赵家寨的主人那么恶贯满盈,于地方上暂时没有什么太大的恶名,或者说在日常里被隐藏的比较深;但是本身作为官府在乡土社会的底层,旗帜鲜明的天然支持者和协作对象,就是必需被打垮和摧毁的对象之一,也是需要被破坏掉的旧有秩序的一部分;

就像是之前他所宣称过的,这是没有什么好妥协得立场和阵营上的根本对立,容不得心慈手软而遗祸将来的任何可能性。

当然在此之前,对于这些被分配在自己职分内的乡村据点,周淮安当然不是不分具体情况和青红皂白的,全部当作潜在敌人来一刀切;

能够主动开门相迎或是不敢抗拒的村寨,他也不会主动去攻击或是放纵手下去滋扰,而是在停驻和路过的同时,公平买卖的取走所需或是短暂的征发一些劳役,而留下一些财货或是盐巴、铁器等急需的物件,作为酬劳和代价。

还有一些毫无抵抗或是只有轻微抵抗的村寨里,虽然大户和富人都差不多逃光了,但是他们留下的家宅和产业里里,只要肯用心和细致的搜罗,还是有不少收获的;就算是义军完全看不上眼的东西,也完全可以分给那些完全不挑拣的穷人们,来刷一波人心和好感什么的。

而在一些明显穷困潦倒,根本榨不出什么油水的村邑里,他还会让人象征性的散发一些多余的陈粮,来进行有限的赈济,或是请所有人吃上一顿饱饭,然后局面往往就此打开了;这时候,那些穷的活不下去的青壮,就会在间接的诱导下,提出能否加入义军而混上一时的饱饭。

就算是一时之间没有人可能加入义军,但是大张旗鼓散发出去的这几袋粮食,也很容易坐实了他们通贼的嫌疑和罪责了;占便宜固然是不分良贱贵庶的人类天性,但是这种便宜却不是那么好占的;

而在公审之后一一念出名字和数额来,再烧毁那些从大户豪强家,所查抄到的各种债单和田契,则是另一步邀买人心鼓动投军的妙招。

种种手段多管齐下之后,虽然还不能马上讲群众给发动起来,或是一夜之间就变成义军的忠实支持者;但也等于是在短时间内变相的制造出,一个相对友善或是具有潜在倾向性的区域环境来。

因为,一旦官军或是土团方面的势力得以重新回来之后,首先就要清算和惩罚这些受过义军的好处,或是沾过义军吃大户时便宜的人群。

他也由此给包括工作队在内的几只队伍,专门布置了几个命题,让他们在实际操作当中去感悟和领会、摩挲。当然了最终的目的还是归到一个出发点上,如何通过日常的手段来削弱敌人和壮大自己。

比如,作为起义军想要继续发展壮大下去的话,平时真正能够依靠和借助的对象是谁(广大的贫苦人家),应该团结和拉拢的群体又是谁(手工业者和中小商人),需要保持中立和友善又是谁(贫寒士子和小地主群体);最后需要直接针对、打击和消灭的还有谁(豪强大户和官宦人家);

最终目的,怎么样把敌人变得只有少少的一小绰,而站在自己这边或是中立观望的弄得多多益善。好吧,最后这点这对手下大多数人来说,似乎有些过于勉为其难了,只有极少数有所眼界和觉悟的人,才能够有所领悟到几分。

不过,在这里周淮安同样也发现和感受到了,一件颇为有趣的事情和地域特色;就是因为作为岭东沿海的缘故,当地其实颇多源自闽地来的移民渊源;而在这些地方新、旧移民和土族、山蛮的乡村邻里之间,因世代争端的械斗成风而颇有些历史积怨;又导致在处理这些具体村邑的时候,遇到了不少的问题和意外状况;

这其中有利亦有弊,好处在于他们之间的矛盾,正好方便义军集中力量来各个击破,而其他有所积怨的村寨,甚至会坐望观火甚至为之拍手叫好,直到事情降临到自己头上;坏处,这种莫名其妙的矛盾,也会随着投军的丁壮而延伸到义军当中来。

比如,因为不乏先后加入的次序,导致后来者不愿意与仇隙共处,而抱团起来闹事、殴斗、打群架,或是因此被处置觉得不公,而重新负气逃亡的例子。

真不愧是后世的大吃省里最喜欢武斗,而盛产海外华人的帮会渊源,常年各种土客矛盾一直贯穿到新中国建立才得以消停;嗡嗡嗡里又借着运动大打出手,号称尸体漂到外海;改开后更是为了走私产业的巨大利益,就连中X委来的调查组都敢纵火,而长期被变相排除在经济特区辐射圈之外的神奇所在地;

对于这种趋向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只能是坚决一视同仁的镇压,用令行禁止的军法来说话;然后用集体生活中服从和同步性训练,将其逐渐的磨灭掉;至于地方上的问题,只要清理和解决掉具有影响力的宗族上层,剩下没有人引导的普通人,也就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毕竟,义军可不是过来为他们解决邻里关系问题的,而是有着自己的诉求和目的所在;能够快刀斩乱麻式的讲这些问题暂时无力化,失效化就完全足矣了。

(本章完)

第九十五章 想法

当漫长而蜿蜒的队伍,从土峰寨里再次开出来之后,就只剩下一片拆的七零八落,而笼罩在戚风风苦雨当中的宅院了。

而在多出来的一大截乱糟糟的队伍当中,背着个大葫芦住着短矛的义军老卒李锅儿,对着身后负着老大包裹的半大小子唠叨着。

“娃子呀,俺们和你酱那,别的不敢吹水。。”

“自从做了义军之后,天天饱饭是没啥问题的。。”

“隔三差五的还有米面和油荤的。。”

“若是破了寨子之后,还有肉分呢。。”

”虽说有事得拿气力和性命去博一把。。“

“但总比起窝在饿得等死,要有出息多了

说到这里他更是循循善诱道。

“再说你那本家老爷,从上到下全都挂墙硬挺挺了。。”

“就连牛羊也不是被充军,就是被宰了吃光。。”

“你长久寄人篱下的,不跟着义军走,又能靠啥过活下去啊。。”

“难道学那些女人,卖光了首饰再去躺穷汉的被窝么。。”

“所以,你还是跟我姓吧,让后把你推到管头的少年队里去”

“这样有俺一口吃的,就饿不着你了。”

解决了土峰寨之后,带着继续壮大的队伍和物资,继续向着下一个目标进发而去。

然后,周淮安也由此又有了新得想法和念头,开始从本地招募来的青壮当中,选出一些心思活络和嗓门比较好的,让他们就地编出一些包含当地俚语和土话的歌子来,主要是一些对象泛泛的控诉世间苦难,反抗压迫和揭露丑恶的内容;作为义军打前站式的宣传实践和舆论造势的尝试。

因为在这个交通和通讯条件都相当落后,而导致相应地理和区域上的封闭性情况下,只有这些便于流传的俚俗歌子,才是相对便捷的传播和扩散手段;

而长期把持乡里舆论主流和语话权的豪强大户们,很容易以抱团对抗外来侵扰和守护乡土的理由,威逼和利诱、煽动和裹挟许多普通民众,资源或是不自愿的加入到对抗义军的序列和潜在群体中来。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以本地人的身份和角度,对其进行控诉和揭发的话,而号召不要被这些寄生虫和吸血鬼所蛊惑,而为虎作伥及其相应的效果,那就是另一种局面和发展走向了;

虽然不能指望真的能将这个年代,大多数已经被世世代代的生活苦难,折磨成愚钝麻木的普罗大众,给触动觉醒和发动起来,但只要一百个人当中有一个因此动心,而产生靠近义军的想法,那就是完全的赚到了。

而且从长远上看,就算暂时没有响应和投奔义军的存在,但是通过这些下层人民喜闻乐见形式传播的歌子,在时间的酝酿之下同样也能对潜在反抗势力和土壤,产生削弱和分化性的影响。比如让他们在面对义军兵锋的时候,由此上下猜疑乃至不肯卖全力,甚至是有所动摇和进行对照,这完全就是另一种成果的所在了。

反正这一切都是船小好调头的积极尝试,而黄巢为首的义军主力真正遇上重大挫折和开始走下坡路的低潮,起码也到等到后年乃至大后年的事情了;应该还有一些时间,来让他完成自己的这只义军当中的,变相社会实践相才是。

比如,利用普查队在义军短暂停驻的其间,收集当地田土成色和资源产出的概况,以及相应的农业技术和经验之谈。还有一些当地的特色物种,比如能在海水浸渍中生长的稷稻;能够在红土坡地梯田当中长活的低矮旱稻,能够改良盐碱土质的蔗属甜根子。。。

如果要问周淮安在义军当中,有了一块可言自由做主的稳定地盘之后能做些什么,他就可以考虑开辟出一大片实验田来,另外尝试性的种点什么了。

要说在非洲大多数的中国同胞的一致爱好和闲余节目,无疑就是走到哪里种到哪里的菜畦和大棚了;无论是从国内过来的维和部队,还是援建单位的工人们,或又是常驻工矿企业和社会组织什么的,都喜欢在住所边上开点荒地种上些什么的,来调剂和改善生活日常。

哪怕是当地人眼中再荒芜,再贫瘠的不毛之地,他们也能够利用业余时间,来一遍遍的置换和改良土质,用开孔的饮料瓶做成最简易的滴灌系统,而令原本的碎石滩长出时令的果蔬来;甚至还有因此拿奖上报纸表扬的例子呢,

而在这个朝不保夕的纷乱世代,要说最有用也最容易见到成效的,其实并非是被成为穿越者大杀器的炼焦钢铁水泥化工玻璃镜子什么的,而是来自后世的各种先进农业技术和种田的经验。虽然周期有的时间长了一点,但地里长出来的却是可用来救命和救急的东西。

而在另一方面说,被军史爱好者圈子里戏称为“耕战频道”的央视七套,他其实也有手看过不少的;正好慢慢的回味和记忆起来,看看有没有可以用作实践的对方。

比如后世曾经在珠江三角洲地区所成功推行过的,所谓稻鱼沼气果木禽畜的复合联营体系,也就是在稻田里养鱼,在果木下饲养禽畜,利用禽畜来消灭稻田和果木的虫害又能活水肥田,然后收集禽畜粪便堆肥和产生沼气,用沼气沉渣养鱼和果木收获的副产品饲喂禽畜;形成“以农带牧、以牧促沼、以沼促鱼促稻”的立体生态农业模式.

不过在这方面周淮安,就是空有理论而毫无具体操作细节的门外汉了;

所以,在这里就要说到一个重要历史人物了,唐末曾任广州司马的刘恂,及其所著的《岭表录异》三卷,对岭南各地所拥有的土产风物资源有着相当详尽的描述,其中就有关于:

“新泷等州,山田栋荒,平处以锄锹开为町疃,伺春雨,丘中贮水,即先买皖鱼子散水田中。一二年后,鱼儿长大,食草根并尽,既为熟田,又收鱼利。乃种稻,且无稗草,乃齐民之要术也。”堪称是中国农业历史上最早利用稻鱼一体化农业经营的详细记录了。

而这个人好似就活在这个年代,而且致仕后也是寓居在广州终老的,算是这个时代为数不多能懂技术知生产的奇葩官僚了。

而技术更低一些的桑基鱼塘,在岭南的历史就更早一些了,差不多到东汉就有类似的雏形记录了。

岭南的地貌多波折和横断,山地、丘陵、台地、平原交错,且山地较多、岩石性质差别较大、地貌类型复杂多样的特点。岭南河流众多,具有流量大,含沙量少,汛期长,径流量丰富等特点;因此在农业生产上的基础,要比到处都是水乡平原的东南地区,更加脆弱和单薄的多。

后市在当地大行其道的桑基鱼塘,主要就是通过“桑叶养蚕、蚕沙养鱼、塘泥培桑”的生态循环系统,从而在节省土地、肥料和饲料的基础上,达到“鱼肥、桑茂、茧实”并举而相互加成的生产功效;

不过他的构想再多,归根结底还是需要由一块稳定下来的地盘和足够的土地面积,进行多个样本和模式的对照实践,才能找出最为因地制宜的性价比方案来。

周淮安就这么抱着一路层出不穷的想法和思路,一路向着东北的过村破寨打到了海边上。

又一鼓作气的乘着退潮用草捆和树枝铺路,打破了当地控制和把持着十几处渔村的一大豪强,渔霸鱼大头的老巢——位于山丘、海湾和大片退潮滩涂包围当中的归林坞;一下子就抄得了几十万斤的干鲜渔获,几十条近岸和内河的大小船只,还有上百石的粗盐;最后还有上百名会操船的渔民加入。

又在他们充为向导的带领下,沿着海岸线缓缓南下,所向披靡的接连攻陷好几处乡寨坞堡;也终于遇到了来自另一路义军的探哨和游马;

。。。。。

又过了半个多月之后,天气也在慢慢的转凉当中,周淮安这只绕了一大圈而跋涉过来的队伍,也终于抵达了州城潮阳城下了。。

就在已经被困守了有些日子的潮阳县城下,已经是多路人马汇聚,而一副阵容鼎盛之势了;尤其是王蟠所亲领的中分营,又壮大了许多而达到了三四千人,再加上其他几路各自聚附而来的人马,顿时是一副鸡飞狗跳而人声鼎沸的喧闹情景。

据说王蟠这一路主力,在抵达潮阳城之前,就已经和出来迎击和官军和土团,大小接战过了好几回,而胜多败少得将对方屡屡击溃和挫败之,而不得不带着残余退逃退缩回州城里去意图自保了。

相比之下,因为周淮安个人所坚持的宁缺毋滥要求,仅仅是增加了大半数战斗人员而拖了一大堆累赘的后分营,就显得未免有些不起眼了;不过无论是中营的王蟠,还是左营的吕端,或又是前营的周昂,都对此不以为意而觉得理所当然的云云。

(本章完)

第九十六章 潮阳

但是令周怀安有些意外的是,在路上需要多费了些功夫和周折,来收拾地方上手尾的后分营,其实并不是是最晚抵达的一路。

最后在两天内姗姗来迟,却是左分营都头林子权这一路,而且人人带伤而衣甲沾满污泥和血渍,整体看起来很有些疲弊和损失;至于他们带来的民夫就更加不堪了,大多数都是衣不蔽体的只有少量麻片披着在身上。

与后分营的辅助民夫们,所拥有临时裁剪出来的同一颜色的号褂和笠帽,形成了某种尤为鲜明的对照。

随后,在接待和救治伤员的时候,才知道是不久之前左分营在朝山一带,遇上了一个比较强力的大寨,让他们围困攻打好些天;还有来自山里的土蛮作为援手,不断的骚扰和破坏他们的后方;

最后是折损了好些老兄弟,费了老大的功夫才得以打下来的,最后又被泄愤式的烧成了一片废墟;因此人员和物资都有好些个折损。

虽然周淮安所在后营的人数是最少的一路,甚至还不如只有五百人的前营;但是相比之下从地方所获得的钱粮淄用,却是比其他几路的总和加起来还要多少一些;而且这还是在周淮安在一些关键数目上,刻意有所保留的情况下(主要是那些粗大笨重比较占用容积和重量的物件)。

其中大部分都被交公出去了,只有一小部分留下来作为作为后营的自用所需,差不多按照人头是一个半月的衡量;有他开了这个头和作为参照,其他分营也不得不有样学样的,相继交出大部分的物件来充公。

然后为此王蟠专门在小范围的军议上,好好的骂娘和表彰了一番,尤其强调了万万不能让老实人明里暗里都吃亏的道理;

所以这些物资在交割的账面转了一个手之后,差不多又加倍的回到了周淮安的支配之下了。谁叫他主要的职事,还是那个总览后方庶务的营管呢。

然后他的第一个命令,就是先统计出各种粮食的新旧成色和相应的保质期来,再根据这些分类制定不同的处理方案;比如作为近期秋收来的新粮,基本不用怎么处理,而只要进一步的晒干脱水,就可以在袋子里最少保存上大半年时间;如果和碎木炭、粗盐一起贮放的话,时间还可能更长一些。

而时间稍长一些的夏粮,则要进一步的摊开暴晒脱霉和去屑,然后比照前者进行处理;。。。而那些明显隔年的陈粮旧谷也要进行筛选,糟朽的就只能煮过后和糠麸、豆粕一起拿去喂养牲口,或是参合草料做成饲料饼和草砖;

勉强还能食用的则就地碾磨烹煮掉,然后混入盐菜、干苔、酱料而搓成团饼,再在专用的炉具和铁模上烘成一块块,轻便小巧易于携行的死面饼干。其中又暗中分作三个等类,最常见就是提供给普通士卒,没发过的巴掌大小,非常抗饿的死硬浓缩饼干版本,不泡水软化的话,就只能用牙齿一点点的啃磨下来。

然后是给小头目们的,加入少量豆油、灰糖和粗盐,而进行发酵膨化的口感改良版;最后是少量特供头目们的升级高端版本,有鱼松、肉脯、腊禽和熏肉、灌肠等不同成分。

其次,就是给所有在编的新卒配发齐全最基本的行头和装备:一身灰土布的号褂(外穿)和背心(内衬),一顶油纸罩的竹笠子和三尺缠头布,一双编得老结实的芒鞋(草鞋)和一双厚木底浆布边的硬履,一粗一细的两条绑腿带;一只竹筒水壶和竹壳碗,一条可以挂上零碎东西的布带,一盘可以所有东西都扎起来的草索。

每一火还有公用的针线包、砺石、胡禄、火盂、藤筐、帐布等杂物,每一队则又多出蓑衣、草垫、毡布和驮具、推车等物件;每一旅则进一步配全了驴子和牛,以及畜力的板车和车上的穹帐,各色铁质工具和竹木物料。

这么一气就编排下去大约六七千个人头还有所剩余。却是在他进兵路上停驻时,派人从附近乡村用米麦布匹盐巴铁具等民生物件,就地搜罗和置办起来的结果;虽然在诸如鞋帽衣被的尺寸和手艺上还有些偏差,但是在集中整理和简单分类之后,那些习惯了光头赤脚的新卒,是不会暂时有所嫌弃和抱怨情绪的。

接下来是配合这些东西发放的,同步个人勤务和卫生整理活动;

来自其他分营的驻队新卒,被按照各自所属的资序先后,分批给拉进第一大队所管辖的临时营地里。在划定和截流的河段里相互监督和帮助下,用鬃毛刷子集体清洗全身和检查健康情况,然后剔除掉身上多余的毛发,处理身上可能传染的疥疮和其他皮肤病,

一些身体素质是在不堪,或是需要调养和治疗的人,就此被过滤和分离出来就此另做处置;而剩下的人才获得开始吃饭兵进行指定活动的资格。在这个过程当中会有第三大队的大夫,负责轮流巡视和查看,进一步的甄别和挑出一些,可能潜在内科疾病或是伤势的人,另做一类观察处理。

于是,才到个人勤务和卫生习惯的宣教阶段,从行军中床铺摆设的位置,便溺器具和废弃物的方位,再到用一块布和一点清水,完成个人洗漱洁净的流程,个人物件的保养和存放,用餐前后的清理和入睡前的准备事项。。。。

最后才是简单的军纪和操条、口令的宣讲和背诵过程。

在相互监督的连坐法之下,不能完成相应基本几项指标的人,就没有饭吃也不给睡觉,扣留在营地里一遍遍的整改,直到符合要求才给放出去;而屡教不改或是企图对抗,或是私下违背的,就军法处置从挨棍、号枷、站台到丢掉性命,来为后人以儆效尤,也丝毫不会手软的。

因为这涉及到集体卫生和健康环境的原则,在如此密集扎堆一处的条件下,万一有一个疏漏的源头,就很有可能祸及倒一大片的附带影响。哪怕现在麻烦一点而让人怨声载道,总比事后躺倒一大片而要人来手忙脚乱的补救的好。

当然了,这是他面对来自王蟠等义军上层头领,关于会不会太过火和浪费资源的询问,而出自公心的解释和说辞。

而从私人角度上,他虽然义军在非洲打过好几种多联疫苗,但鬼知道在穿越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会不会还继续管用下去,所以干脆撑着还有所条件的情况下,尽量把自身所处的环境给整的像样一些,以减少某种不必要的概率才对呢。

(本章完)

第九十七章 潮阳(中

“这就是潮州州城潮阳啊,”

周淮安站在城外小北山上灵照观的围墙上眺望着。

“看起来还是有些险阻的啊。。”

这座北圆南方东端格外凸出的不规则形城池,看起来又比循州州城规模更小更紧凑上一些,但是城墙却又高上了不少,而达到了两丈有余;而城池本身又依托名为临昆山(也称孤山或公孤山,今铜盂、和平两镇交界之小北山南麓)的土丘而筑成的,自有一番居高临下的天然优势加成;

而且,潮阳城北面和西北都是大片难以通行和跋涉的山区,也没有开出任何的城门;东面和东北角则被流经潮汕平原的龙江北支曲折环绕而过,而只有靠着城门附近几处渡口和浮桥连接两岸;因此,最终能够让义军投入大部兵力进行攻击的,其实主要还是面对开阔平原的南向,以及城池延伸出来的西南角和东南角。

这就需要重新制作足够数量,合适尺寸的长梯和望车、冲车之属,然后一点点清理和填平地形上的妨碍和阻隔,慢慢推进到潮阳城下,才能形成一鼓作气的合力突破之势。

好在既然周淮安已经来了,就没有必要再按照过往那样,仅凭一些简陋的器械而急于用人命去堆了。身为总览后方庶务的营管,他也有着带人勘探合适的位置,就地筹集物料和安排人手,打造相应攻城器械的职责。

当然了,在潮阳城的城墙面前,那种原本用来打土围子和木寨的竹篾弹射器,就不怎么管用了,竹子的应力强度毕竟是有限的;虽然说在攻城手段和技术上,周淮安也就是个形而上学的网络理论派,但还带有着过人的眼光和知识不是?在目前时间和资源都相对充足的情况下,他可以逐一的进行尝试。

当然,这对周淮安来说也是一种从诸多亢繁事务当中暂时脱身出来,忙里偷闲式的变相放松和消遣。多数时候他只要交代个大概意思和方向,就可以在手下一片忙碌当中,以思考问题为命看看风景,放飞一下心情什么的。

比如,在这里可看到,城外的山丘土坡上,还有许多柑橘、油甘、杨梅、香蕉和橄榄的树丛,现在正值临近橄榄收获季节,因此很多青中泛黄的橄榄挂果累累在树上。

山丘果林园圃之间的边边角角里,则是见缝插针式的种上了,大叶的芋头、薯蓣,小苗的薏苡、稗子等杂属作物。

而在城郊大片大片用火耕水耨法开辟出来的平田里,则种植的主要是清一色当地植株低矮的再生稻;也就是在早籼稻收割后留下三分之二的断株上,再用追肥水灌等方法催生出第二茬的谷穗。

而且,据当地农户出身的士卒所言,当地亦有一种海路传自占城国的矮稻品种,曰为“蝉鸣稻”;一是“耐旱”。二是适应性强,“不择地而生”。三是生长期短,自种至收仅五十余日,取义于蝉一开始叫唤就可以收成了。

只是产量不高并且口感甚差不易久贮,基本上只用来作为类比芋头山药之类,救急救荒的不得已选择和补充。

不过,当地农民种的最多还是所谓的咸水稻和旱稻,也就是耐盐碱和浸渍的滩涂稻种和耐山地贫瘠的旱生种;因为多年土地兼并的缘故,地方上好一些的田地,比如位于省时省事的平地上,或是便于浇灌的河流边上的,几乎都掌握在那些豪强大族手中;

就算是普通乡民辛辛苦苦几代人,从看不上的荒僻旮旯里开出一点丰熟的好地来,也大多保不住多久,就会被这些对方势力给强取豪夺了去。

要是手段委婉一些或是讲些体面的,就会用各种拐弯抹角的放贷手段来设套,并在日常制造机会让农户不得不欠下债来,比如生病和受伤,家宅失火和田地遭灾,乃至用赌博和男女关系作为诱惑;再在讨债的人气汹汹上门逼迫时,以救急的好人身份出面解决,而名正言顺的以乡里乡亲的由头,行那趁火打劫之事而将其收入囊中。

这么做的确可言迷惑和欺骗大多数人,而在乡土舆论当中形成当事者只是是在运气不好,或者不幸有子弟败家之类,非主观的普遍认知和氛围,以及老爷们总是急公好义而扶危救困,出于无奈才收了对方的田产,还收下对方做佃户和奴仆作为补偿云云。

许多所谓的靠累世行善发家的“大善人”、“大田主”、“良绅”什么的,就是这么一番具有相当欺骗性和隐蔽性的套路,给一代代慢慢的催生和打造出来。

而还有不那么讲究的,就会直接勾结官府派下来的胥吏,给事主儿罗织各种罪名和是非过失,然后恐吓他们变卖身价出来打点和弥合;如果对方比较顽固的话,那就正好以抗税抗捐为名捉了去拷打站枷,直到家人拿出财货来赎回;

如果遇到比较强硬又有点基础的家庭,比如兄弟比较多的农户,再花钱收买公人直接上门,就显然有些得不偿失了。这时候另一种手段就开始派上用场了;首先是那些城狐灶鼠、破皮无赖什么的上门滋扰,不停的恶心人,乃至昼夜不停尾随左近的惊扰和恐吓其家人。

一旦事主不胜其烦愤而出手的话,就会顺理成章的落入其彀中而吃上官司,开始不断的折腾和消磨其身家;但是如果事主依旧不吃这一套,反过来强硬以对的话,那就轮到最后一种手段了。

这些大户家中旺旺蓄养着亡命为爪牙,而同时与那些流窜在山野中的贼寇、匪类,乃至深山里的土蛮寨落,都有所瓜葛和往来干系;于是,不知好歹的事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突然一夜之间天降横祸;不是自己或是家人被劫杀、绑架于外出的道途上,便是举家被流窜的剧盗给灭了门。

这样,就算时候有死剩种幸存下来,也无法与掌握了大多数社会资源和人脉、舆论的豪族较劲了,就算是想要告官申冤的话,光靠自己的力量能否活着走出家乡,而不出任何的意外还是个问题呢。

故此,许多还算殷实或是灾年勉强过得去的中等人家,就是在这种大鱼吃小鱼的兼并游戏当中,纷纷破产和沦为他人奴婢的。在义军打掉这些大户全族,并确保其短时内再也无法翻身之后,他们才敢纷纷站出来现身说法进行一一的揭举。

然后又有人为了家破人亡的仇恨而就此投了义军,一方面是为更多相同遭遇的人讨回公道,另一方面也算是藉此远离这篇伤心之地;只是,在知悉这些手段和内幕周淮安看来,这又是一种何等绝望和窒息的现实和状况啊。

却又让他不免生出一种恍然隔世的错位感和即视感么,这不就是后世那些城乡结合部里拆迁工程当中,那些半灰不白的拆迁公司和讨债公司,在洗白的社会资本遥控和圈养下所扮演的角色么。只是在过了一千多年以后,依然是换汤不换药类似的套路和手法啊,

只是在社会主义的红旗和招牌下,那些资本暂且没有了敢于公开与之勾结的官面手段;所以只能拼命的收买各种无良文人和公知、专家,到处鼓吹在农村回归“乡贤之治”,来取代基层党组织的权威和用途;然后在城市里宣扬“国退民进”的小政府好处,好给“有活力的民间力量”腾出空间和余地来,让他们承担更多的“社会责任”和“价值导向”。

所以在这种令人绝望而麻木的社会现实之下,普通人家基本上没有继续改善种植手段,或是采取良种的动机、余力和条件;就连肚子都没法填饱之下,也就谈不上上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了;

因此,只有那些坐拥大片田地的豪族们,才有条件和余地,比较随心所欲的决定种植作物的具体种类和多样、丰富性;并在此基础上维持丰富多彩的饮食习惯和日常享受水准。但是他们往往同样也是保守和固化的主导者和受益者,恨不得千秋万代的间眼前这一切,一成不变的永远延续下去。

除了变本加厉的压榨手段之外,自然没有多少打破熟悉的现状,而改进农业生产技术水平的基本动力和欲望了。

因此,像这潮阳城外大片原野中的田地,也几乎是集中在城中一小戳上层人士的的名下;虽然他们努力的进行清野坚壁的准备,但是实际上在王蟠的本阵抵达之前,也只毁掉了城墙下半里多范围以内的田稼而已。

所以,在周淮安带来的大队劳役加入之后,就开始大规模放手的收割和采摘起,这些城外半熟未熟的物产,并将那些山丘上但凡是合用的树木和其他柴草物料,都多多益善的砍伐下来待用了。

(本章完)

第九十八章 潮阳(下

潮阳城外的小北山和南岩山之间的谷地里,

呼噜噜的杠杆拉伸扭动响声中,一枚被打磨过的石蛋,搞搞的掠空之后,在逐段标着射界的泥地面上砸出一蓬沙土来。

“射角八时八刻,落点一百四十三步余。。”

随着远处挥舞着传回来的旗语,一名义军士卒大声的喊道。

“下调半刻,准备再发。。”

而响彻着此起彼伏的报数声,在坑坑洼洼一片狼藉的地面上,已经落下了好些不同材质的弹丸;其中有已经破碎陈多瓣圆形烧陶弹,也有纯粹用当地红黏土晒干捏成,而崩碎散落了一地的泥蛋,更有混入巴豆和马尿或是浸了油的纵火草蛋。甚至还有用泥粘卵石成团的崩碎弹。

为了减低难度和便于入门积累熟练度,周淮安最初各自制作出了几具缩小版本的模型来,然后进行不同材质和版本上的对照实验。而其中主要的构件,还是他亲手画下的图形,并亲自督促打造出来的。

在几种投射实验方案当中,来自西方古典时代的扭力投射器,在实际射程和精度,还有投弹分量上都有些明显的高不成低不就的垫底,反而是本身的重量和结构上别有优势,而更便于拆卸携行而随军机动。

另外,虽然这东西看起来比较一目了然的简明,但是在作为扭力输出的关键,需要两束张紧的马鬃、皮绳或动物肌腱产生的反向动力;这就严重限制了可言使用和拓展的上限了。毕竟,无论是作为生物材料的毛发还是肌腱的强度和寿命,都是很容易受到外部环境影响而弱化乃至失效掉。

如果只是作为弓箭的弦那还不甚明显,但是作为远程攻击的蓄力手段,就相当的尴尬和无奈了,尤其是在这湿度和气温都相对较高的岭南地区。也许到了相对寒冷而干燥的北方之后,这东西会有更好的应用价值。

到最后,反而还是作为配重杠杆和牵拉式投石器的回回炮,及其所代表的上限更高一些,虽然结构和体积要大上许多,但在理论上只要用来牵动配重的人数够多的话,可言在最大限度材质强度的基础上,堆积射程达到相当远的程度。

只是,一架合格的回回炮所需的物料,也是相当可观的,尤其是对眼下的这只义军来说,目前才造出来这么一件阉割版的样品;再刨除了因为手艺不精或是材料选择不当造成的废品外,也许最后只能七拼八凑出区区几架来就算了不起了。

而在人员杀伤为目标的压制器械上,类似大号复合弹弓的蝎子弩结构,远要比传统弓臂张力叠加原理的床弩或又是车弩复杂一些,但是在操作简便和射速上还是要略胜一筹的;只是以眼下农民军的物资条件和技术水准,连符合标准的床弩都造不出来,更别说这种实验性的产品了;

最后也只是周淮安用多种替代手段的修修补补之下,最终完成了一具缩小版的原型,又加装了绞盘和箭匣放在板车上作为曾经存在过的一个样品而已。

反倒是后世在宋朝对西夏战争当中开始闻名的,可设置在马背或是骆驼背上,依靠十字形框架转动的离心力,来抛投石块和其他重物的旋风炮;在前来围观的义军头领当中,获得为数不多的好评和赞赏。

理由也很简单,因为他们因陋就简的穷惯了,就连竹篾弹射器都能当成是某种意义上的宝贝,更别说这种不用车辆负载,光靠牲口就能驮行的投射器具了。更何况这东西无论是攻坚还是野战,都能兼带着派上些用场的。

虽然旋风炮的射程和准头,还有杀伤效能都是最垫底的存在,同样还考研操作人员的经验和技巧;但是实在架不住他的结构简单而足够便宜,只要竹木制作的固定框架,以及绳子、皮兜和木片扎成的摇臂;更加适合从一穷二白走过来,而严重缺乏技术兵种的农民军。

因此,在当下就纷纷出言建议,而拍板下来以此为标准,就地搜罗物料先制作出一百具来再说其他。

“和尚那。。”

看完了这一轮的演示之后,特地抽空过来的将头王蟠,也对着周淮安亲切而诚恳的道

“你这本事和见识,又一次帮了大忙了。”

“只是略懂垫皮毛而已。。”

周淮安赶紧谦称道。

“算不上什么东西的。。”

“怎么能算不上东西呢。。”

王蟠顿然有些不满道。

“这是能让我义军弟兄,少折损一些的好东西啊。。”

“就算你不居功,呈报广府的文书上少不了你一笔的。。”

“我还寻思着破了这潮阳之后,大伙儿为你好好的犒劳一番呢。。”

然后他顿了顿有继续道。

“对于这些器械。。既然都是你督造出来”

“不知道还有什么后续的章程么。。都说来听听好了。”

“我打算在驻队里,搞出个样子队来。。”

周淮安倒也不藏私的应道。

“要想吧这些器械操使好了,派上真正的用场。。”

“须得一番好生操练娴熟,还得会点数算和堪舆的本事。。”

“怎凭的这般麻烦哩。。”

站在王蟠身边一名生面孔的年轻校尉咕哝道。

“只要能把石头丢出去就行了吧。。”

“话不是这么说的。。”

被人质疑的周淮安也没有怎么生气。

“若是操使的人不合用,算不准投石的远近高低的话,要出许多纰漏的。。”

“打不准敌人倒还在其次,就怕误伤了自家弟兄就很不美了。。”

“吴小眼儿,就你凭的多事么。。”

王蟠亦是有些不满的低声呵斥到。

“和尚这还不是远见之明,都想在大伙儿的前头了。。”

“管头说的也是这个理儿。。”

王蟠身边其他相熟的几人,也七嘴八舌的应和道

“就是,就是,”

“若是拿捏不好尺寸和力道,把东西丢到自己人头上咋办呢。。”

“小眼儿,。你敢拿自家的性命安危,胡乱去赌这一把么。。”

“此后筹划的事情便交给你了。”

王蟠亦是当场拍板道。

“要什么人手,尽管倒各营里去挑拣好了。。”

“只要尽快能派上用处就行。。”

“好吧。。”

周淮安颔首道。

“我可让人先造出些模仿的器具来。。”

“让人手先比照着进行操练好了。。”

“然后造好一件,就投入一件。。”

“这样等器械全数造好,也就可以上手管用了。。”

“待到样子队里都操演娴熟之后。。”

然后周淮安又补充道,算是给出某种预期和允诺。

“就可以进一步差遣倒各分营里去,传授相应的操持手段。。”

“还是你想得周全和妥当。。”

王蟠亲切的拍拍他肩膀,又对着左右道。

“就这样定下了吧。。”

“你们都要极力配合才是。。”

“敢有推诿和拖延的误事,就别怪俺军法无情了。。”

当然了,接下来的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哪怕是再简陋的旋风炮,再这个相对落后时代也是真正意义上的技术兵器了;与之配套的测绘标准和图标式样的规范雏形,周淮安在这一路上已经鼓捣出来,并在小范围内开始实践;

主要还是按照这个时代人们最熟悉的天干地支配合日冕的刻度,以六十一轮回的甲子数作为细分的计时单位,再加上十二时辰(点钟)、刻分的方位和角度表示;而作为标准的制定着和推行人,同样也在塞入相应私货当中,变相扩张着自己的影响力和权威性。

“对了,和尚兄弟诶。。”

说完这些公事之后又打发开左右,王蟠也顿然像是换了人似得,用一个比较轻松的表情对着周淮安。

“最近有什么新鲜的吃食和菜色么。。”

“紧巴巴的围了这些天之后,”

“俺嘴里已经是咸淡的紧了。。”

“这路上倒也有一些收获呢。。”

周淮安也不由的莞尔一笑,这算不算是某种“有心插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的结果;

自从加入怒风营之后,别的方面成果还不好说,至少已经成功的抓住了他们的胃口习惯了;在自己的带动下这些义军头领们,对于饮食之道上的要求和水准,也水涨船高变的讲究与挑剔起来。

随后,在周淮安专用的小厨车里,一大锅子用茱萸、高良姜和干菌、鸭架等辅料,烹制的酸辣鱼肚煲和一大盘的醋煎腌鱼籽,还有炸酥淋上葱蒜面酱的鱼鳔球,就摆上了私人小酌的案几。

。。。。。。。。。

远在数千里之外的西京长安城里,已经是雪花点点飘落的初冬时节了。

而在专走秽物和柴草的光厦门,几乎在每一天打开的城门里,都有一大车一大车冻死的流民和贫户的尸体,首尾相接给运送出来,又消失在被霜雪染得灰白斑驳的大地之间。

自从京兆府奉朝堂某位大佬的突发奇想,决定在这西京城中推行那以石炭代柴草的大计,以清净这城中的污浊东氛之后;那些被禁绝了城外柴草来源和相应的营生,又买不起官营石炭的人家,就不免要举步维艰而在寒冬之中苦苦煎熬着;尤其南城和西郊诸坊的棚户所在,就几乎天天都可以抬出成片的冻毙来。

好在近日里朝中这位忧心民生的相爷,终于又改弦更张的再度开始体恤民情,让京兆府继续推行烧炭之余,总算是不在禁绝柴草的输入供给了,也给城外的卖炭翁们和城中的市井小民,重新让出了些许的活路来。

在长安的另一处城门下,坐在一辆牛车里的泗州判官于濆,也在透过落满雪花的卷帘,打量着这里即是熟悉又有些陌生的京城风物。

(本章完)

第九十九章 信生(没兴趣者跳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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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中大地的地平线上,雪停后的太阳已经在群山之峦,遮遮掩掩的露出了半张脸庞;悦目灿灿的霞光正笼罩在宏伟方正的城池上。

声声的晨钟从大慈恩寺等禅林中传来,惊醒惊散了一片片的成群飞鸟,飘过禁苑宫墙,又悠悠消失在烟霭迷蒙市井上方的远空。

北风徐徐,拂过浮冰凌汛的渭水,吹遍了长安的两市、三十五街、一百零九坊。把那太液池畔的千条垂柳和金桃光秃秃的枝杈,吹的萧萧曳落;也把犹在平康三里彻夜达旦狂欢作乐,所滞留下来的残余人气给吹的四散,只剩下哈欠连天当中刺骨寒意。

随着漫长排队进城队伍的逐步推进,天光渐渐的亮了起来,街头上的车马碌碌响动和坊头早市的喧嚣声,也慢慢变的密集和高亢起来。

在一片此起彼伏的当当声中,那些盘旋在市井上空的飞鸟,在晨光中也舞动的愈发急促起来;但凡是久居长安的人都会知道,这是城中的东西两大市也要开市的鸣钲声了;待到第三轮的开市鼓也敲响起来之后。

无数从自家居所和宅子里出来的商贩、伙计、车夫行旅,乃至大户人家的奴婢们,还有来自城外的乡民们,也竞相在数十里城郭的大街小巷中,汇集成一条条粗细不同的源流。

而在挤过了亢长队伍,又验过告身和旗牌之后,时任泗州判官于濆所在的插幡牛车,也穿过了数重联城的内外门,而正式进入了这处天下名都的所在。

他字子漪,自号逸诗,邢州尧山人(今河北省邢台市隆尧县),少年就以诗赋闻名于世,号称是师(杜)甫而承(孟)郊之风,算是比较崇尚贴近民生疾苦的写实派诗家;以古朴无华,明快直切称世,却为“拘束声律而入轻浮”的当代声律诗之风,所视同异类。

因此,在文坛名声和营钻手段都不甚讨喜的情况下,他以咸通二年(861年)举进士及第,却是一直官运不亨的沉浮人事,如今年近四旬了也不过是武宁镇(徐泗节度使)下,区区一任管河漕庶务的泗州判官而已,相比之下同年留京的那些人,最少也是学士、舍人,甚至是阁臣之身了;

而他此番上京公务外的任务之一,就是带着一大笔例行的轻贵财货和土产,来上供给当朝的宰相王铎、郑畋门下,作为同道党人的相互荫蔽之资,以及藩镇们惯常的孝敬手段。此外,甚至还有十几只斗鸡和大鹅,却是为了迎合宫中那位喜好玩乐的少年天子所好。

当时隔数年后的故地重游,京城里的基本格局似乎还是大致没变;只是让他觉得有些陌生和突兀的是,满大街的铺面正在拆招牌,而显得到处七零八落的。

于濆稍加询问同车陪行的友人,昔日样落第的同年士子,如今同为入幕出身而常驻京城,负责飞钱折兑事务的徐泗奏进院通事刘舍,方才得知前因后果。

却是权倾当朝的大阉田阿父,在一次出行途径城中时,嫌了一句街上的招牌不够规整;然后,不敢怠慢而如奉纶旨的京兆府和金吾卫左右街使,都连忙不约而同的动了起来,满大街的上门督促拆换招牌;甚至就连作为皇家禅林的大慈恩寺和皇报寺、青龙寺,玄元观之属,也是无法得免的所在。

然后于濆又时不时可见,那些沿着街巷的屋檐之下,成群结队抱团睡在那儿的褴褛人群;随着开门店家的驱赶和叫骂声,步履蹒跚的站起来,而茫然无措的走到大街上;但是还有许多明显在檐下任凭人这么叫骂和踢打,都已经再也醒不过来的;

其中不乏全家老小一起紧紧挨抱在一处,而露出某种僵直的诡异笑容,或又是残留着睡梦中死去那一刻扭曲表情的存在;这时候,来自长安县和万年县典着肚子的不良汉(衙役),就会适时的出现在店家的面前;

只见他们声势俱厉,或是危言耸听,或是威逼利诱的交涉上一番,从店家那儿索讨到足够的好处和方便之后,这才回头指使着众多推着板车的白役、火巡、更夫之属,讲这些抱团纠结在一处的僵硬尸身,给一一的搬抬上去,

“怎么数载不见,京城中又多出这些流离失所之辈了”

于濆不由的让驾者放慢行进,然后对着友人刘舍道询声道

“那不过是些操持贱业的孑孓小民”

刘舍却是不以为然的道。

“将要给驱除出去,以正市面风气的。。”

“子漪直销过些时日,就可以眼不见为净了。。”

按照他的后续说辞,原来为天子登极六载贺而做四海升平态,开始驱除长安城中的微贱小民,尤其是寓居京师操持贱业谋生者,谓之“清理低端人口”,啊不是,应该是“下九流人微贱等”。

然后,作为徐泗节度使(武宁镇)长期驻留京城,管理名下邸店、质铺、钱柜等产业和承兑财货的代理人,他也说起了最近京中其他的一些见闻和风物、轶事。

虽然有草贼在岭外攻城掠地,破州陷县的消息不断传来,但对朝堂诸公言,不过都是边远地方的介藓之患了;正所谓是贼遁岭外而财赋重地——东南诸道得以保全,这就是最大的胜利和阶段性成果;为此,位于江东道的镇海节度使和淮南节度使,都相继贡献了一大笔额外的贺礼作为表态。

唯一可虑的不过是广州陷贼之后,不但宫中的左藏库和大盈库,无疑断绝了一大海路的财赋来源,还少了许多市舶使那头,诸多海外舶来物和藩贡珍奇的来源,而未免有些令大朝的场面失色不少。

比如在东大市之中,许多专售海货和舶来物的铺子里,那些以精巧装饰著称的砗磲、玳瑁、珠贝和真珠、螺钿的珍奇物件,已经相继断货了,而令那些混迹在平康里的王孙贵人、五陵少年们,不禁纷纷唱词哀叹道“使我妇妆无颜色。。呼”

于濆却是有些隐隐的担心,毕竟他是来自当年庞勋之乱泛滥过的淮泗之地;当年庞勋能够以区区一个桂林戍卒的粮料判官,而逞时而起席卷半壁天下之势,便是得到了无数流离失所饥寒之辈的争相追随;因此,虽然彼辈已经被朝廷挫骨扬灰十数年了,至今故地犹有人怀念和暗中祭拜乱首庞勋。

如今,为了天子的体面和排场,把这些数量众多的“下九流人等”,都给从京城驱走了,固然是令朝堂上那些大人们可以继续歌舞升平的眼不见为净了;

但是如此之多的人失去生计和立足所在后,却又不知该往何去,却变成了地方上的一大患难;难道要指望他们重新回到乡下的土里去刨食么。却不说有几分可能性,一旦令其再度聚众而成的话,与地方上怕又不是效法王、黄之辈蜂起贼乱的新根源了。

只是,当他把这个担忧稍加对友人透露出来后,却得到的是刘舍毫不担心,或说是杞人忧天式的调笑之言。

“子漪却是过滤了。。”

“彼辈多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

“又无行路之资,隔夜之粮。。能肆虐到何处去。。”

“这可是(关内)八镇诸军拱卫,又有神策健儿内镇的帝京啊。。”

“只怕沩水、渭水之中,便是此等争相投付的好去处了。。”

待到在奏进院的别舍里安顿下来,又洗漱换裳吃过洗尘酒之后,为有些熏然的于濆也来到了楼台之上,继续观望这个帝京的冬日风物。

这时候,一群怒马鲜衣的官人以及锦裘缨冠的勋贵子弟,却是横冲直撞的当街飞掠而过,而直奔向远处一所华苑大宅之间。沿街偶有在寒风中叫卖的负薪者,却被

“他们啊。。。应是方才朝罢下来,准备参加早宴乐的臣宦们啊”

身边的友人刘舍,却是有几分羡妒的道。

“这是在师法虢国夫人的旧事遗风啊。。”

“那件羽衣,怕是凡古之制的百鸟裘。。”

“只怕不是要抢尽了北里的风头。。”

于濆却是心中不由了然,天宝年间杨氏兄妹以太真娘子见宠于天子,遂优裕极厚而彻夜狂欢作乐纵马街市,所遗珠钿皆作价巨万,当中人家数年衣食;而百鸟裘则出自前朝性好穷奢极欲的安乐公主遗事,据说她事败自杀后私囊中遗有一件百鸟裘,当世作价亿万钱。

然而,却禁不住在脑中浮出了杜子美《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中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可谓是既是应景了。

“子漪却是有福之人,此番赶了个正好。。”

然后,刘舍却是继续拿出一张名刺道。

“那是张金公的別缺园在宴客。。”

“王(铎)老相公和郑(畋)大相公,还有崔(安潜)使相。。”

“中书门下的诸位阁老(舍人),都有可能莅临呢。。”

“正好让我们去认个人面才是。。”

只是在送完礼单回来之后,于濆一想起之前所见就救济不能平复心怀的;

那些让人不以朝政为怀草草退朝便慌忙奔赴,迎宾聚朋而水陆珍奇荟萃的那豪华宴筵;奔走期间的侍儿娇美之态与身上裙衩,当值数十户辛苦胼胝的所价不菲;高台亭榭之上绮罗遍地的华丽繁复,与楼下墙外担柴叫卖人褴褛之下的赤膊嶙峋。

最后他却是难言心中的郁愤,有感而做了一首后来传世的《古宴曲》

雉扇合蓬莱,朝车回紫陌。

重门集嘶马,言宴金张宅。

燕娥奉卮酒,低鬟若无力。

十户手胼胝,凤凰钗一只。

高楼齐下视,日照罗衣色。

笑指负薪人,不信生中国。

(感谢那个不能说名字的存在所提供的网上段子,让我可以抛砖引玉一二;回头查了相关生平和史料,这首诗和作者,居然就是本书同时代正在发生的事情啊)

本书来自

第一百章 弊情

潮阳城下的围困和攻打准备,还在平淡而繁忙的日常当中持续着。

按照东西南的三门趋向,周淮安麾下后营的驻防地被分到西门外,而与周昂的前营一起负责看守,来自西门可能突围和出击的敌势。当然了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一种变相的优待和照顾;因为从具体布局上说定在前面的还是以前营为主;显然以王蟠为首的大多数人,也并不指望后分营的战斗力呢。

在接管了大军的后勤和辎重事物,并且将大多数的驻队人马重新入手编列起来之后,他发现其中的变化颇大,许多队火当中头目以下的名册已经换了一茬,而看起来在其中老卒和正卒的伤亡并不会少,只是被后续补充进来的人手和提拔起来的新进给暂时掩盖了下来。

不过,这也比较符合这个时代的特点,绝大多数军队都是通常意义上的一次性军队;即是因人成事也是因人而废,随着主帅的变动而战斗力波幅很大;往往一场或是几场失利后,就很容易陷入一阕不振或是土崩瓦解的状态;能够屡败屡复,屡挫屡起的也只是极少数传世的劲旅;

就更别说是,这些半路仓促拉羊或是聚事为主的农民军;能够维持眼下的构架,还能有所壮大义军算是相当不错了。据王蟠所说起的过往事情,在别的义军当中其实不乏行进到半路,或是追击者敌势当中,人都不知道跑散了多少,又部下重新换过了多少茬的例子了。

因此对他们这些头目来说,关心这些数量较大的外围增减损益,其实意义不大;只要能够抓住最能打最基本那一小部分的核心人马,就可以在这满地饥遂的乱世当中,随随便便的从头拉起一大票人马来;这也是大多数义军在不断于官军的斗争、拉锯的周旋当中,用鲜血和尸骸所归结出来的通用经验。

当然了,用后世哪位新中国太祖的话说,就是十足的盲动冒险主义和流窜投机式的陈旧落后农民运动(起义);而放在《资治通鉴》等官方历史书当中,则是完全逃不过一个“旋起旋灭,招摇不定,因粮聚散,动辄亡去”的基本评价。

是以用王蟠在酒桌上半醉的话说,就是颇为感谢周淮安给他带来的这些变化;虽然其中很有好些他不甚明了的东西,但是由此在其他方面带来的,通过这些时日林林总总积攒起来的好处和方便,却是众所周知而有目共睹的结果;

比如,原本义军当中常见的逃亡和走散,现在几乎都难以见到了,因此不用再在半路上一次次停下来,费时费力重新补充人手;而几次三番战事下来的伤病员,也大多能得到及时的救治,和事后转运、稳妥安置,而不是仓促之下屡屡无奈的放弃掉,或是随便找个地方藏起来,而任其自生自灭。

而这些伤愈归队的士卒,又让军中合用的正卒和有经验老卒的存在,一直在稳步的增加当中,而进一步提高了军中可言维持的架构和上限;光是这一项在士卒当中就足以称得上是万家生佛了;而对王蟠正在重建怒风营的誓愿,亦是有着极大的益处了。

更别说自从采用了他打围子吃大户的新法子之后,各营在地方上能筹办到的东西就变多了,将士们能够分到的好处也更多了,遇到的抵触和反抗却是比往常少了许多。

然后,他也很快发现了辎重分配和管理当中,许多问题和缺漏的所在。其中大多数都是原本义军沿袭下来,那种粗放手段和态度下的疏漏;毕竟,虽然周淮安推出了种种相对优化的手段和制度来,但是除了他负责的部分之外,在其他分营和团旅当中得到执行的力度,也就是各有差异了;

但也有少部分是充满某种规律性,而疑似人为因素造成的缺失和短少;这就有些不对味了。周淮安想了想,对着身边的书办元静吩咐道:

“把负责核算这几项的计员,单独叫过来一下。。”

随着怒风营一路罗括的各色人手,周淮安现在的手下除了直属队、学徒队等那些特殊编制之外,其实也有上百号直接对口负责的办事人员了;其中半数是专门负责书写往来和记录编档的文员,半数就是专门负责核算统计的计员。

而这些计员就等于是最粗浅和原始的会计角色,因为多少懂一点数算,再加上他所提供的收支两条线的复式记账法,才能一下子将这些明显长期积累下来的问题,给慢慢的浮现和凸显出来。

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正是因为有这些超出正常比例的,各种非战斗编制的辅助人员的存在,他才能玩得转这大几千号人马的日常所需和军中的大量出入流转事务。

而在其他的时间里,他们也充当着某种类似火种的角色;在夜晚的讲谈会上根据周淮安临时编的启蒙册子,给挑选出来的士卒和头目们传授最基本的数算常识,教他们辨识一些基本的常用字和书写方式;

虽然因为各自出身来历和经验职业的良莠不齐,一度闹出过不少笑话和错漏,要周淮安亲自来收拾和弥补;也没少被诟病过这是在误人子弟,学这些有的没的根本无啥子用处之类;

还有人发自骨子里的瞧不上这些泥腿子农民军,以及明里暗里莫名的优越感,直到被周淮安仗着学霸一般的现代常识,好好收拾和敲打了一通才老实安分下来接受了现状;

但是在周淮安身体力行的坚持下,还是在后分营里和辎重大队里慢慢的推行和拓展开来影响力。

至少,大多数人都由此知道了一个简单而朴素的道理;只要用心学会点本事或是手艺的话,在这里都有派上用处的机会,并且能获得相应(有限的)好处和(微薄的)待遇。

比如吃放时比别人多半条咸鱼,换装的时候的比别人多一尺布,吃大户分东西的时候,有专长和贡献的又可以多拿一分;还有其他诸如此例的,零零碎碎的奖惩和激励手段在日常当中,算是稍微营造出点愿意学些东西的集体氛围来了。

周淮安正在略带自我满足的成就感中寻思着,就见一个畏畏缩缩的身影被小七引了过来。

“小人孔里若,见过管头。。”

一个有着螺卷发而饼圆脸眯眯眼,穿着一件严重不合身号褂的矮胖子,愁眉苦脸的站在面前道。

“居然是个番人啊。。”

周淮安不有的感叹道。

“小的可不是番人,乃是四代归化的东土唐人了。。”

名为孔里若的胖子急忙辩说道。

“只是祖先血脉使然,这生的这副模样。。”

“只消再过一代人,便于国人无异。。”

周淮安不由的笑了笑,这家伙据说是在半路上由直属队的哨马,从土蛮的据点里捡回来的唯一幸存者,所以这话大可以打个折扣来听。

“便是你发现的数目不对吧。。”

“我只想说,你做的甚好,”

周淮安不以为然的安慰道

“说不定还立下了功劳,所以。。”

“所以还请日后倍加努力吧,,自当少不得你的奖赏与好处的”

“多。。多谢管头了。。”

对方不由有些受宠若惊的没口感谢道。

“接下来的事情还有一些手尾,需要继续借助你的力量。。”

周淮安又继续道。

“我会略微提升你的权宜,并且加派人手协助。”

“希望口风能够严实。。”

“一切没问题,您尽管吩咐好了。。”

你也好肥孔的孔里若,顿然像是磕头虫一般的,颇为夸张的马上应承下来。

“小人一定让您满意。。”

又询问了几个具体问题而目送来人重新出去之后,周淮安却是若有所思的叹了口气。

他所招募和训练手下的时间还是太短了,所以要么是严重经验不足而没能及时发现问题所在,要么就是心有顾虑而不是那么卖力和尽心做事,或又是视而不见的有所逃避;以至于需要半路捡回来的这家伙充数,才能误打误撞的真正发现问题的所在。

所以,周淮安也不得不借助对方的能力,在这条线索上继续的使用下去;他真希望是造成这种局面的前者缘故,这样只要假以时日还是可以成熟和老练起来的,但往往有的时候事情并不以人为意志为转移的。

而在具体询问过肥孔之后,他也可基本确定一件事情了,现在这个发现显然代表的是另一种征兆;

显然,暗中贪没和腐化的例子,比他预想的还要更早出现在,这支粗见成效的义军当中;居然有人开始用假账和虚耗的数目,来暗中克扣新扩充的驻队兵和随营民夫的口分粮了。

只是这些小手段和花头,对于受过现代教育也粗通财务管理常识的周淮安而言,是在是太过粗糙和疏放了,要是他来做的话起码可比这些,更滴水不漏的隐蔽上一百倍。比如他正在暗中损公肥私所进行的一些准备。

而在另一个地方,别号“肥孔”的孔特里诺亚,回到自己临时住所的一处合住的木棚子里,确认暂时左右无人之后,才放下那副人畜无害的谨小慎微,重重的嘘了一口气。对他而言这次总算是蒙混过关了,也意味着短时间内不会再因为他受人质疑的番人身份,而在这只暴乱者的军队当中有所生命危险了。

要说起来以多年往来海陆商道的经验和眼光,他又怎么会不明白,那些同事们将这些账目交给他来处理,未尝也不是某种意义上变相排斥和看笑话的;只是他也顺水推舟的需要这个机会,来获得某种意义上的上位者关注和庇护,哪怕是暂时性的也好。

毕竟,有所被人利用价值,也就意味着在价值消失之前的安全;虽然可能要冒上另一种风险,乃至卷入到这只叛乱军队的权力斗争当中去;但他基本可以确认一件事情,光靠自己这副样貌是无法独自活着逃回去了,这一路上是在又太多的危险和意外了。

所以,他需要留在这支军队里,直到对方重新回到广州附近的那一天。

这时候,外间再次传来了脚步声,肥孔也闻声重新变成了那个谨小慎微的弱懦胖子;粗布的帘子给推了起来,却是同住的一名计员带着几名临时同僚,来恭喜他能够得到营管的找见,并且变相试探起口风来了

与此同时,震天的喊杀声,再次在沉寂许久的潮阳城下,轰然炸响开来,却是义军开始攻城了。

(本章完)

第一百零一章 城欲摧

阴云积郁的灰白天色下,

从潮阳城头上望过去,可以看见数架耸立在大地上的庞然大物,以及在边上被衬托得尤为微小的操使人员,还有那举着大牌和长梯方阵里,那些小匣子式的棚顶冲车和细细的撞门锤。

五大一小,其中大的五架有着无比粗长的臂杆,而在前头由许多人手一根的长索牵拉着,一点点的升高又放低下去;另一具较小的器械,则是一副水车般转动的硕大轮盘,由好些人畜一起转动着慢慢的蓄势压低杆头。

冲车顶子是一个木板蒙皮的阔三角屋形,还覆盖上了一层厚实的湿泥和一层粗布,而有效的保护了底下推车持械的人员,以及架在大号轮毂上的钝头撞锤;无论是密密抛射在上头的火箭还是凌空的投石,打在上面也就是点熄灭的白烟,或是弹跳向两边滑落出道道深浅痕迹而已。

还有更多装在简易轮子上的挡板和装满土袋、敷泥板的车子,也伴随着这些攻城器械而缓缓的向着城壕推进而来;而顶着城头上的阻击,一点点的将城下凹凸不平的泥土地面,和犬牙交错的鹿柴、拒马、沟堑什么的,给碾压、填满和拆散、铺平过去。

“大事不好了。。”

城头上的守军却是相顾骇然失色起来,

“这又是怎的情形和状况。。”

“草贼怎么会有石砲(投石机)这些呢。。”

“这可是朝廷军器监才能督造的重器。。”

“什么时候流落到这些草贼手中啊。。”

“难道是从广府转运过来的么。。”

“只恨这各路上的消息都已经断绝了。。”

然后,随着远处沉重无比的纷嗡声,破空呼啸而至的石块,转眼就轰然击坠在了潮阳城下,满是淤泥的半干城壕里,顿时溅起大蓬的褐色泥浆与水花。

那些见识过不少而富有经验官军还好,可作强自镇定姿态;但是数量更多的那些外来投奔,或又是本地应募来的土团兵们,还有被迫上城协力和充做声势的民壮们,就不免各种惊慌和惶乱的连代武器和工具都握不住了;

甚至有人乘着不注意,想要偷偷的溜下城墙去,却又被惊觉起来的将校们给重新连打带骂的驱赶回来,又砍了十几颗“临阵脱逃”的人头,才算是重新稳住了城上的阵脚。。

只是,在接下来眼见得这些草贼抛出来的投石,一连十几发都落在了城墙前的空处,而无一命中之后,城上的守军也就松了一口气,而稍稍的放下一些担心来了。

“还好这些草贼有东西也不会用。。“

守军之中,一名因为逢赌必输而被视作散财童子,人称“幸运的苏拉”的小校,强作镇定的大声鼓舞左右道。

“白白糟蹋了这些事物了。。”

“这是老天都在帮偶们。。莫要堕了自家的志气。。”

只听得他的话音未落多久,突然一枚呼啸而至的硕大石球,就碰的一声巨响轰击在了近处城墙的中上部,而霎那间就崩解迸溅出大片的碎土石片出来;连带着碎块飞舞扫落过上端的城垛,顿时将刚刚探身出去大声嘲笑和示威的守军,给打的头破血流而惨叫着跌落下去。

当空卷扬而起的烟尘和沙土,也附近城垛后的守军给笼罩了进去,顿然将这位苏姓小校在内的一干人等,变得灰头土脸的人人成了泥猴一般。

好在接下来连打了数轮的那些石砲就停了下来,似乎是出现了什么状况和问题,而在当场重新被拆卸了开来而停下了轰击;

“我就知道,这些草贼的玩意实在不堪用。。”

好好吐了几口泥沫子,才恢复开声的苏姓小校,再次马后炮式的夸声道。

“这不就趴架了。。归根结底都是些土鸡瓦狗尔”

“我们乃是朝廷王师,。自有天命和气数在身的。。”

“区区草贼也算的了什么。。只会虚张声势。。”

然而,再次打断他滔滔不绝之言的,是城下飞快被重新装好的数架石砲,以及飞投而至的石弹;这一次却是足足有两枚石弹击打在了城墙上方,其中一枚径直砸在夯土的硬化墙面上,而崩开大片的碎块和沙土,而在蛛网迸裂的纹路里,露出泛黄的城墙內坯;

另一枚更是高起高落的撞破了城墙垛口,而裹挟着绽射的碎块将躲在背后持牌张弓的守军,给当场血肉横飞的崩倒一片,又滴溜溜的弹跳起来斜斜穿入,一处临时搭建起来的木制箭楼內;霎那间呼喊叫嚣的箭楼之中声音彻底消失了,只剩下被砸出来破口中,慢慢流淌出来的浓厚血水。

“不要慌,这只是意外。。”

苏姓小校继续高喊道。

“草贼都是些泥腿子,断然不可能都有这般好运的。。”

片刻之后,又有一枚投弹打在城头上,却是落在了门楼的侧墙上,霎那间弹丸却是在墙面上崩碎开来,变作了无数碎片而溅落在附近守军的头顶上,又击倒砸翻了好些身影;

随着城下接二连三发射频次和速度的缩短,这下就算是最愚钝的人,也可明显感受到这些操使石砲的草贼,开始逐步变得训练有素和娴熟起来。

“只有这些石砲而已。。”

苏姓小校又忍不住喊出声来。

“我们这么多人守着,根本打不过来的。。”

“打坏一处,我们就修补一处好了。。”

这时候,在城头拼命阻击下变得有些残缺的攻城的阵列,尤其是那些几乎毫无损失的重型器械,也沿着前路填平开拓出来的过道,终于抵达了城下的位置。

然后,就见被一直遮掩在那些轮式挡板和车载大牌背后,赫然是密密麻麻许多架正在当中飞旋的木架子,随着操使者奋力摇动着转把,而呼呼有声的将密密如雨点一般的硕大卵石,给斜斜向上抛投过来了。

虽然其中大多数都砸落在了城墙面上,而只留下坑坑洼洼的一些沙土剥落的小点儿,但是还有有不少砸上了墙头而越过了垛口的缝隙;顿时在一片惊呼、惨叫连天当中,将那些躲闪不及的守军给砸的皮开肉绽肢体摧折。

虽然这些卵石最多有碗口大,又抛上了两丈多高之后已经去势顿减了,但是余下沉重的分量一旦直接砸在人身上还是没法阻挡的结果,任你甲胄多么的厚实,也要惨叫吐血、骨催肉烂的凹陷进去一块。

就算是打在木制的箭楼上也是碎片蹦落而裂纹斑驳的结果,里头的人更是忙不迭的退逃了出来;因为就在方才又一处箭楼被密集打坏了支架,人直接带着里头惊慌失措的弓手一起,摧折倒下了城头又压倒了做紧的十数人。

“不要慌,我们还有。。”

这名苏姓小校还想再说些什么来着。。

“把这狗厮给拖下去”

不远处急忙冲过来的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喝到。顿时涌过来数名同样灰头土脸的军士,七手八脚将这名小校给架起来,而押到城下看不见的地方,只留下戛然而止的袅袅余音。

“都尉饶过,我是一片公。。。啊哇哇哇。。”

这时候,城下大排掩护着背后的草贼弓手们,也开始对着一片纷乱的城头尽情得张弦攒射起来,顿时在人影翻飞和血光迸溅当中,将城头迅速覆盖上了一层林立的杂色尾羽。

而随着城下第一具车载云梯,用加固的铁头攀爪撞断,而重重的搭上城头的那一刻,在城上城下一片鼎沸声中,短兵相接的残酷血战攻防也在这一刻拉开了序幕。

虽然这部云梯连同刚攀上的数名先登,转眼就被城头冒着箭雨丢出来的数根檑木,给追砸成数段碎片和不分形状的肉泥;但是更多的云梯和爬架,攀索,已经在让人应接不暇的频次和数量当中,相继搭挂上了城墙,而攀如蚁附的拥上许多持牌捉刀的先登士卒了,而引接他们的则是劈头盖脸的灰瓶、抛石、滚木。

是不是有人被击坠而下,又有人紧接而至的拥堵上去,沿着无数段被往复争夺和厮杀所染红的城墙边缘,构成一道道尸坠如雨的血色死线。

而在城门下的位置,如同龟爬一般缓缓推进屋形冲车也终于抵达,在一声声尘土迸溅的震声作响当中,开始一下又一下的轰击那堆满了填塞物的城门;然后才凿击了十几下,就被当头骤然倒下的火炭,炮石(涂油石头)和滚油所笼罩,而在一大片升腾而起的火光和烫熟烟气当中,顿时失去一切的响动。

但是更多的士卒从大牌背后冲出来,而踩着满地零星的火苗,重新钻进冲车底下推出许多不成人样的尸体来,片刻间又让冲车重新的凿撞起来。

。。。。。。

而在城下不远处一处被征用,而拆的七零八落的院子里;重新被释放出来而治疗调养过伤势的前骑队正赵引弓,也在面无表情当中,听取着一名相熟旧识,外号“赵小心”的旅帅赵警帆的游说。

“崔牙将已经说了。。”

“只要你能出来继续出力的话。。”

“就能将功折过,既往不咎。。”

“如今正当城上用人的危亡之际,如果你能再立下功劳的话,”

“就算是再观察大人面前,再替你分说一番。。”

“甚至是让你直接面陈正名,又有何难呢。。”

(本章完)

第一百零二章 城欲催(中

潮阳城內,

带着满身烟火和血腥气息从城墙上走下来之后,正在重新解甲下来的赵引弓,却是不下心触到了肩上尚未痊愈的伤处,而不禁在脸上抽痛了一下。马上就有人殷勤的过来帮忙,顿时就见一腔子发黑血块凝固在背心甲面上,连忙用布擦拭了去,又赶紧拿着伤药给他重新敷抹上去。

“队正可还挺得住么。。”

却是之前劝他复出的说客,也是赵引弓曾经的旧属赵警帆,一个喜欢神神叨叨的小军官,对上官有着天然的畏惧之心。自此重归到他的麾下,就变得更加唠叨了。

“晓得吗,这些事不能怪我啊。。是他们逼下来的”

“你可知道么,从赵家寨逃过来的哪位当主儿,赵大官人。”

“如今也在这城中,并成了镇将的座上宾了。。权授团练副使。。”

“你的麻烦,怕就是在这位身上开的端头。。”

“日后须得小心一二才是。。”

就听得突然轰的一声,霎那间城墙上的门楼被砸的迸溅开来,霎那间就在一片嘶喊声中倾倒下半边来,一起跌坠下来还有好些手舞足蹈的人体,又在一片烟尘当中将聚集在城下的民夫和土团,给哭爹喊娘的覆盖进去一大片。

然后,在撕杀震天当中更加凄厉的叫喊声响彻起来,

“草贼又登城了。。”

“快来人挡住啊。。”

赵引弓也顾不上身上尚未风干的伤药,就这么拄着横刀一边披甲一边向着城上奔走而去。

然而才出了城梯,就见迎面飞砸过来一个燃烧的球弹,轰的一声在城道里迸碎四溅的,散作许多火星和火雨来,顿时撂倒沾染了一片守军,又蒸腾熏燎的一阵鬼哭狼嚎起的争相逃避。

“是毒火球。。”

“救命,我看不见了。。”

“水。。水。。水,,快来水啊。。”

然后就有人逃避不及而慌不择路的,径直就这么从城墙上跳投下去,变成此起彼伏的二次惨叫声来。而哪怕赵引弓急忙上前扑打和拖拉,也只来得及在满地烟火当中救下几个人来;

而在这一阵耽搁之间,就见不远处的墙上已经攀上了好些个湿布蒙面的披甲草贼来,而背靠着城垛举刀持牌做出一个相互掩护稳固待守的弧形阵势来;然后接二连三的身影出现在了垛口之外。

这时候,从城墙另一面没有被烟火阻隔的过道上,也终于有所反应了而冲过来十几名,持矛或是拿着挠钩、叉把的守军;然后就见那些草贼之中不慌不忙的盾牌挡格住之后,几个冒着烟气的陶罐迎面捣砸向了这些守军。

却被闪避开来之后,听得重重哐当几声而在那些守军脚下迸裂开来,在地上喷溅起来的木炭和流淌开来的油脂顿时引燃了他们的腿脚,而在一片惊慌失措的惨叫声中,烧的这些守军再次丢下长矛、挠钩、叉把而溃逃而走。

但是这一刻的缓冲,也让赵引弓下定了决心,而抄起一块丢弃的木牌掷在火堆中作为垫脚,而猛然一跃而起蹿过那段烟火的阻隔,仰面重重的哐当一声撞在垛口边上,那些草贼结成的小小阵势上,顺带还推挤这他们向后退了一步,而将一个新爬上垛口来的草贼,给重新挤得哀呼呦吼的失足跌坠下去。

“杀。。”

霎那间随着反应过来的城头草贼们的合击动作,数只刀剑也一齐向着赵引弓挥砍戳刺过来了。

。。。。。

潮阳城外,偌大的营盘里依旧是一片有条不紊的氛围;只是随着远处已经登上城头的身影,几架高耸的投石器(回回炮)已经逐步停了下来,而进入到抓紧时间进行检修和维护的状况。

大桶加了醋的冷水被泼到明显有些发烫的铸铁构件上,呲呲蒸起一阵阵的气雾来,而粗大的臂杆和引绳也被重新涂抹上油,变得有些松垮褶皱的皮兜和护套,也被换成更结实的新物件。

而在高大的架子边上,一些石匠出身的义军,正在仔细的打磨着准备好的石弹粗坯;另一些人则在称重好分量的陶土弹和卵石弹上浇油;还有人则是在给干草制成的毒火球里,灌注填塞上油脂、硫磺和雄黄等易燃之物。

“吃圆子喽。。”

随着火头军的大嗓门叫唤,一大桶一大桶装在板车上的汤汤水水,随着迅速弥散开来的香气和聚附而来的身影,而散布在营地之间。。

就连带在新成立的样子队(重械队)边上,就近观摩和查验实战效果的周淮安,也被分到一大碗盛在汤水里的大圆子。

这算是岭南沿海受到闽地影响而生的一个地方风俗,就是家家户户会在冬至日里吃圆子;当然了,根据家庭境况和地力的多寡,所做成圆子的材质也是大相径庭。

就算是当地贫寒之家,也会想法子上山下海的弄点杂荤,再用嘴缝里省出来的一点粗米面,混打成泥来做碗白汤圆子让全家分而食之;而殷实之家或是大户人家则会别出心裁的,在用料上想尽法子来变着花样;诸如山珍中的菌菇、羊脊、鹿肉、雉鸡;海味里的瑶柱、干贝、虾仁、蟹肉、鱼茸等;最不济的也是整一截腿子,一只活禽,一条鲜鱼;

然后又发展出花生芝麻桂花核桃梅干的甜口味,

而入乡随俗的义军当中,所制作的圆子那就只有一个特点——用料实在,现杀的猪羊鸡鸭鹅肉,配上贮存下来的大量风腊干脯,剁碎敲烂混合米粉成团子,再在热汤里滚圆烫熟,至少保证了三分之一的荤味比例;所以,一口咬进去就是格外的劲道和紧实;

当然了,普通士卒和头目们的差别,就是现杀的鲜肉多一些还是干咸十足的风腊更多;是加鱼酱的海菜汤头,还是虾蟹鱼鲜煮出来三鲜汤头。而民夫们就只有按照人头三五个,板油渣滓和糠麸杂面的小圆子,和加了点盐和野葱的白汤了。

而周淮安碗里的则是在自己小灶上,专门二次加料的产物,里面混入了鱼松、鹅脯、蚌肉、口蘑,牛筋和蒲萝干、桃仁,所以貌不起眼的圆子吃起来,却是滋味相当的丰富无比。

所以,这一大碗暖烘烘的吃下去之后,顿然就连视野当中原本被有所忽略,而许久未见动静的能量条,也突然增加了那么一线呢;要知道上次有所动静的时候,还是在海边打下来的浒尾寨里,吃了一顿鲮鱼肚、鲛鱼胶,鱿膏和鲟子,还有虾头红、扇贝一起煮成的三煨煲。

当他一口气吃下了不同口味的三大碗之后,突然就跳出来一行提示,“辅助附肢启动中。。”然后有变成了“最低启动能量不足”,而重新黯淡下去;但是周淮安随后就注意到,在人体三维模型的背后,却是多出了几条微不可见的线条来。

周淮安不由在心中生出了某种期待,毕竟,他可是见识过了身上这套系统,在自己失去知觉的无意暴走后,在散步了整条街所造成的支离破碎惨状啊。哪怕只有一时的效果,那也意味着关键时刻多一个护身符和救命的手段啊。

正在这时,攻上城头的义军也似乎站稳了脚跟,而将青色的怒字大旗插上城楼迎风飘摇起来。城上城下的义军不由的士气大振而高声呼啸起来。

然而骤变遂生,原本被堵死的城门突然被自内而外打开了,黑压压一群顶盔掼甲的守军敢战士,呼啸和咆哮着猛冲了出来,一股脑儿撞进那些正在加紧攻城却因为用度在城墙下,已经变得散乱开来的队列当中,顿然将他们冲杀的满地溃逃向着两边四散起来。

然后,就这么一路横冲直撞杀穿了多道,由挡板和牌车、旋风炮构成的阵列,而沿着义军之前开辟出来的同道,势无可挡径直向着投石器所在的后方扑杀过来。

但是周淮安并没有多少吃惊和紧张,反而是对着边上嘘了一口气。

“也该来了。。”

随即,在石砲边上耸立的木栅围栏背后,骤然站起来密密匝匝的弩手,领头就是成大咬大嗓门震耳欲聋的喝声道:

“好贼子,等的就是尔等了。。”

“十点三刻方位,头三列逐次平放。。”

“后四列斜上五刻,依次再放。。”

霎那间从弩手阵列中猛蹿而出的短矢,像是铺天盖地的密密飞蝗一般,径直没入冲上前来的守军敢站队中,顿然将他们一层层的贯穿、掀翻开来,猛打猛冲的势头也顿时一窒,就像是将迎面一道浪花给拍翻了跟斗一般,而让气势如虹的冲击先头,当场变得尸横枕籍、百孔千疮的各般散乱开来。

然后在稍慢一拍之后,坐在两侧营盘里待机的后营弓手,也在号令声声当中开始对着他们开始张弓曲向抛射起来;霎那间这只奇兵后队也被笼罩了进去,而在人仰马翻死伤累累之中,自发的分散开来躲避。

此时再度想起几声螺号,两支披挂齐全一看就是比较精悍的义军刀排手,已经迂回绕过了壕沟和木栅而对这只突出来的孤军,形成了左右钳击的包抄之势。

“什么。。”

这是却有一个不那么好的消息传来,让周淮安不禁愣了下。。

“廖远在营地外被人蒙头打了一顿,扒光丢在荒野里?”

“赶快领我过去看看。。”

关于唐代的大人这个称呼,虽然说通常被用来形容父亲一辈,其实在史书当中称呼尊长的也并不少见,尤其是用来逢迎巴结上级的第三者口头称谓时,类似后世称呼州县亲民官的父母官,老父母之类的意思。

或者干脆就是自认晚辈子侄的身份和变相的认干爹什么,来变相的拉近关系或是扯虎皮的需要。

比如写文章祭天祭神的时候,也会称呼,黄天大人在上云云;《论语季氏》有云“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这个大人就是尊长的意思。《贞观政要》里太宗谓房玄龄曰:“为大人须学问。“,这里就是泛指上位者的意思,而不是给人做爹。

而晚唐更是开始名器泛滥,僭称“太尉”“侍中”者比比皆是,大人什么的泛称真算不得什么;所以,只要不是当者对方的面叫出来,这并不是算是比较出格的称呼。

(本章完)

第一百零三章 城欲催(下

眼下,周淮安指派给助手之一廖远的任务,其实就是在明面上以重新统计和核算日常的人员消耗的名头,暗中掩护和协助其他人私下盘查一番,这段时间来各分营下的队火当中,所留存底账完整程度而已。

主要目的还是看看在已经发现的问题之外,是否还有其他弊情和牵连呢。但没有想到这才过了两天而已,就已经出了状况了,这算是某种暗中的反扑,或是拙劣的示威和警告手段吗。

周淮安一遍如此做想着,一边走下边墙;正在这时候就像是蜂鸣一般的细声作响,头上像是被什么东西,给重重刮了一下,原本戴着遮阳的笠子就不见了踪影,却是翻飞到一边去。

“管头小心。”

这时候,周淮安左右才炸响起一片惊呼声来,

“冷箭偷袭。。”

“有刺客。。”

随后,周淮安才咋不远处的木墙上找到自己的斗笠,侧边上被撕出了一个大大的破口,而挂着一截尾羽;摸着被崩断带子给勒出伤痕的脖子,低头蹲在墙后的他,霎那间就惊出一身的冷汗来,这是这么状况;居然会在人多眼杂守卫众多的军营里,遭到针对性的袭击事件。

前一次遇到类似的危险,还是在逃离城市交战区域时,被一发落在附近炮弹弹片给,给打穿了老式救护车,却侥幸毫发无损只是磕到头的经历。

他不由的急忙发动起自己的扫描能力来,并且将范围扩散道最大限度;然后就在一片向着自己这边奔走往来的杂乱生体信号当中,找到一个体征比较强烈而未做标记的陌生存在。

“就在哪里。。”

他猛然用手一比划,就有许多曾在附近持刀捉盾警戒的直属队士卒,连忙向着一百多步外的远处一处岗哨奔涌而去。而在周淮安的透过木墙间隙的观察,正手持一张大弓的对方,这一刻还在继续瞄准和寻找目标呢。

对方像是大鸟一样的从某处低矮的岗哨上飞身跃下墙边,顺势滚了数滚之后又加速着一鼓作气跳出了墙外,而将那些包围过去的以军十足,给一下就抛在了身后。

然后在一片“捉奸细”“有刺客”的大呼小叫追逐声中,对方快速攀越的身形再次出现了更远处的一处箭塔之上;然后还有余裕的反身放箭数次,射倒几名靠得最近的义军哨兵,这才再次的抛出一道细细的绳索,而再次从高高的箭塔上飞身跃落而下。

这是。信仰之跃?,正在观望的周淮安不由有些愕然生出某种荒谬感,然后就听到隐隐沉重的坠地和一闪即逝的惨叫声;好吧,他这才松了口气,这才是这个时代正确的画风啊;没有无所不在的干草堆,不然自己就只能想办法找个乌龟壳躲起来先了。

随后,前往追逐的直属队成员,就满脸悻悻然的带来了一个坏消息,这名袭击者当场就慌不择路的跳下了插满尖桩的陷坑,而被戳死在当场了。这样,就只能在剩下的尸体上寻找线索了。

只是在穷搜罗括有抓了好几个嫌疑人之后,关于对方的来历依旧很有限;只知道是叫谷老猎,在前营那一路半道冒出来投军的;因为自称山中猎户而带着弓箭来投奔,还有着一手不错的射术;所以,当时前营周昂麾下的一名队正李司,就破格让他免去了在民夫队里呆上一段时间,以观察后效的期限,而直接引入到驻队的编制里去效力。

这厮也一直都表现的和其他前来投军的士卒没有什么两样,甚至还参加了几次打围子的战斗,射多次亲手翻过坚守的土团,而得到队正的亲眼有加,打算将其直接选入战锋队中;直到刚才发生的这件事情,才突然得以暴露出来;

难道对方加入义军,只是为了找机会给自己射上一箭么;不过回想起来这段时间,经他之手而破灭的豪族大户,没有上百也有八九十家了;保不定就有这么一个漏网之鱼,潜伏进来想要报仇雪恨的可能性呢。

只是这件事情就不能这样算了;再联系上廖远被人给打了闷棍的事件,正好将两件误打误撞同时的事情,顺水推舟的联系在一起,而周淮安自然也不会主动揭穿,而任其自行演变和发展就是了;

然后,就是接着这个风潮所进行营中大索,处置了几个与之混入义军有关的人等。而重头戏,其实还是了落在了他正在调查中的营中贪渎事件上。

目前追查出来的东西,还仅限于义军当中的几个中下层头目身上,而且暂时没有老卒参与的迹象,主要都是那些从岭南当地新招募而提拔起来的,或是带队投奔而来的新头目。

但是这件发生在营中的刺杀事件传开之后,还是招致了许多上门慰问而往来不息的人等;并在第二天就有消息传来,居然还导致了一小支收编自地方的乡民武装就此出逃事件,虽然义军已经排出马队去追了,但能不能追回来还是个对半开的未知数。

不过,有几个干系人等却是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或是能够及时的跑掉;就被王蟠派来的亲卫队,以盘查各营缺额的名义,给当场控制住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既有相应的旁证在手,又不乏肉体审讯的技巧,这些需要这些贪渎手段来牟利的干系人等,明显缺乏足够相应的坚强意志,而很痛快的就招认了所有知道的事情,而有牵连出了另外的十几个人。

于是,在应邀旁听了整个审讯过程,而表情铁青的王蟠离去之后,待到第二天,就连正在进行攻城被暂时停下来了大半天。

“难道征募来的杂使、夫役,就不是人了么”

在一场临时召集起来的公审大会上,周淮安亦是做痛心疾首状的宣称道。

“他们也和你们一般是爹生娘养的,是活不下去才奔了义军的穷苦人。”

“虽然做的是最粗重的活计,那也是在为义军出力啊。。”

“你忍心让他们累死累活的,还要变着手段吃糠吞沙么。。”

“这和那些昧了良心,黑透了脏腑的狗豪强贼大户,又有什么分别呢。。”

说到这里,周淮安当场慷慨陈词道。

“既然,他们现在敢于克扣民夫所用。。”

“将来就不会利欲熏心胆大包天的,克扣到将士们的头上去么。。”

“难道你们之中的许多人家,不就是因为官府的贪赃枉法,胥吏的肆意妄为,

“才闹得家破人亡,不得不拼上命来挣出一条活路。。”

“这才发下誓愿,要打破这个逼得老实本分的良善人都走投无路的醃脏世道”

“什么时候咋们义军之中,也出了当初大伙儿最痛恨的那种人了。。”

然后就是一阵子的挥臂如林而吼声如潮。

“杀。。”

“杀了。。。”

“杀了他们。。”

“杀了这些黑心狗。。”

“咋义军不留这些畜生。。”

“推了他们牛子,以警后事。。”

周淮安在心中不有的微微一笑,浮出三个字“计划通”,正好借助这件事情为契机,开展对军中新加入的士卒,甄别和整顿行动。将这一连串的坏消息部分,变成某种意义上的好事了。

(本章完)

第一百零四章 城欲催(续

而与这些群情激昂的普通将士中公审大会互为表里的,则是在营地中的另一端中军帐里,王蟠身边来自中上层当中很有些不忿的抱怨声。

“将头,他这是想要作甚啊。。”

“杀人不过头点地。。”

“却要在死前还整出这阵势来折辱一番。。”

“会不会太过了。。”

“就是,就是,才区区不过八九百斤粮食的事儿。。”

“再出去打个围子就找补回来了。。”

“和尚的这番用心,又是在图谋什么啊。。”

七嘴八舌的声音,一时之间充斥在宽敞的营帐当中。

“底下的弟兄。也有些老不自在了。。”

“说这位来了之后,也忒多些事情了。。”

“都他娘的给俺闭口了。。”

直到一直没说话的王蟠突然就爆发起来

“你们这都动的是什么混帐心思。。”

“区区八九百斤粮食?。。”

“区区这八九百斤粮食,就敢在我的营中公然刺杀重要头领。。事败之后就仓忙带队出逃。。”

王蟠怒其不争的恨恨道。

“要是再多上些数目的话,岂不是连俺的脑袋,都可砍了回去么。。”

“为了掩盖自己上下其手的弊情,此辈贼子又还有什么事情是不敢做下的啊”

“你们居然对此还能不以为然吗。。你们的招子都是瞎长了么”

“难道营里是什么叵测人等,都能随便往来自如的所在么”

他顿了顿又道。

“而他们克扣贪没的这些粮食,你们就真觉不打紧么。。”

“你们这是才安逸几天,就完全忘了最初的本分和举步维艰的辛苦了么。。”

“当初在路上时,要是有这些粮食,营中那些老人和伤者,又可以多活下来几个。。”

“你们在河南和淮上饿肚皮的时候,若有百十斤粮食可有谁敢嫌少么。”

“若分到如今民夫队的每人碗里,那也是足够数百人的一顿饭了。。”

“也许有人差上这一口,就是累死和活着的天差地别了。。”

“什么叫杀人不过头点地,要是放任绕过任何一个,难道不怕会害死更多的人么。。”

“那些来投咋们求条活路的人,已是足够苦巴巴没指望了。。”

“难道还要昧下良心,学那些放水粥的假善人们,用沙土糟糠来赚名声手段么”

“义军在穷苦人里的口碑和名声,就怕被你们这么轻疏怠慢给坏掉的。。”

一顿的大声痛骂之后,这些异议的头领们,也顿然是偃旗息鼓或是不好再开口了。

“还有苏无名你给俺过来。。”

王蟠又指名道姓的叫住一个正遮遮掩掩的,想往人后遮掩的校尉。

“当初分兵时是怎么说的。。哈。。”

“就算地方有带人来投的,给个职衔就好了。。”

“手下不论多寡都要再编的。。”

“你倒好,径直让人把手下整队人都给拉走了。。”

“这是做的什么狗屁倒灶事啊。。”

“将。。。将头,宽谅则个。。”

名为苏无名的校尉,不由神情灿灿然的辩说道。

“我这是先稳住人家。。再做长久处置的打算啊”

“毕竟也算是有马有刀弓的现成人手啊。。”

”指使了几次还是挺合用的啊。。“

“你就是个贪安逸,不长进的鳖犊子。。”

王蟠继续破口大骂道

“世上哪有那么多白给你卖命的便宜事。。”

“要是人家别有意图,突然从背后砍了你脑袋。。”

“或是乘着本阵全力打城壕的时候,在营中发作起来。。”

“你拿啥劳子去应付啊。。”

然后他又转过身来,对着一众被骂的低头垂手的头领,放缓了语气继续道。

“之前咋们是啥事都不懂,也没甚规矩可言。。”

“兄弟们有啥用啥,遇啥吃啥的,没少吃苦受累的。。”

“有什么麻烦咬牙忍一忍,熬一熬也就认了。。”

“但是如今眼看有了规矩和章法,大伙儿可省心省事了。。”

“怎滴反倒忍受不得多久,各种心思和怪话都出来了。。”

“难不成还有人要回头去在再过一遍。。”

眼见大伙儿都哑口无言或是别无异议了,王蟠才再次强调道。

“接下来,俺就要丑话说在前头了。。”

“勿论你们过往在营里,有多少不合规矩的干系和牵扯。。”

“都速速给俺回去拾兜干净了。。”

“底下再有新犯的,俺就亲手送他一程好咧。。”

“苏老五。。”

然后他再次叫住人中忙不迭要走的校尉苏无名道

“自家惹下的麻烦,自个就要有担待不是。。”

“接下来你职衔不变,先放下眼前的差事,到驻队里去给和尚帮忙吧。。”

“俺不想去。。”

苏无名不有的有些跳脚起来,却被王蟠一瞪眼又缩了回去。

“不想去也行,那就去把劳营给管起来吧。。”

“将头,能不能打个商量。。”

苏无名不由的再次哀求道。

“那处俺也不想去滴。。”

“那就责你跟随马队,把出逃的贼人一个不留的逮回来好哩。。”

王蟠不为所动的道。

“逮不住也就别回来了。。”

“将头,那俺就去驻队好了。。”

苏无名的表情顿然垮了下来。

“你得在虚管头哪儿,替俺说道说道啊。。”

“滚你个小犊子。。”

王蟠不由的气急反笑道。

“和尚那是什么人物,哪有这么多闲心思公私不分的和你多计较。。”

。。。。。。

当然了,这件事情的余波还在荡漾和酝酿着,而产生出一些连周淮安也没有想到过的后果来;

比如,隔天之后他在例行巡视驻队人员,以及辎重队里民夫日常工作的时候,居然转头过来就发现被许多人给水泄不通的围堵上了。

“你们这是想做什么。。”

看着沉默无言的围过来的黑压压人群,虽然直属队正冯四全身披挂而把刀握弓,但还是不免高度紧张起来。毕竟之前才出过用弓箭袭杀的事端来。

“还不快散去做自己的事情。。”

然后他的下一步反应和行为就被周淮安喝止了,因为他在场感受到了另一种不一样的东西;除了平时的那些敬畏和习惯性的遵守、服从之外,还有一种难以言语形容的复杂心绪和气氛。

“愿。。。愿管头。。贵体万安,子。。子孙福全。。”

最终畏畏缩缩的从人群里走出来的,是一名看起来身形有些佝偻,而满脸皱纹好似满山沟壑的短衣赤足中年,他有些敬畏诺诺的开口道

“大伙儿这不都口拙的很,所以推俺出来对管头说个话。。表个情。。”

“前日里管头为咋们这些苦哈哈出头的事儿,大伙都已经听讲了。。”

说道这句,他突然就一下子突然卡壳住了,而露出某种憋闷着急的表情来。

周淮安却是笑而顾之的耐心等着对方下文;不由的在心中了然,他们虽然没有参加公审大会,但是显然也从其他地方听到了些许,自己在公审大会上的表态,而赶在这个机会向着自己表示出,最朴实和诚挚的感谢来了。

“多谢管头为咋们这贱如泥尘的,请命和主持公道。。”

然后,这人急的满头大汗得回想和酝酿了好一阵子,才像是想起事先背好的内容一般,有些结结巴巴的重新开口道。

“这是俺们的一点心意。。”

旁人忙不迭的将一个包裹递到了他的手上,然后郑重其事的捧到周淮安的面前,高高的呈过头顶才满怀情绪的瓮声道。

“别的也实在拿不出来。。听说管头好口新奇吃食”

“也就凑了点份子,在野外搜罗了这点下里巴人的东西。。”

“指望管头不奥嫌弃咋的鄙陋才是。。”

这一刻,周淮安却是不由自主的被感动了;这就是古代的劳动人民啊,最淳朴也是最单纯的群体,而不是反复出现在历史教科书和政治品德书上,洋溢着加大虚空的溢美之词,却让人冷静而毫无感觉的数字,就这么抱着某种感恩的心情,活生生的聚集在自己眼前了;

虽然他们可能普遍的愚昧,可能无知,可能短视和浅浮,也很容被人欺骗和煽动起来,做出许多愚蠢的行为来;但是对于最基本的好坏是非,也有自己最直观的感受和反响。自己顺手而为的无心之举和几句高大上的而口号,倒是让他们给铭记于心了。

周淮安也连忙的翻身下马来,挥手让想过来接下这包东西的冯四退开,双手郑重其事的接了过来;又像是无比珍贵事物一般的亲手打开。就见果然是一些乡野里才有的“特色食品”;

黄乎乎的是带着蜜蜡的蜂蛹,黑乎乎的是带翅膀的蝉背,灰色的蟋蟀干,白中泛黄的竹节虫,乃至一条条豆芽菜式的蚱蜢腿儿,还有龙虱和草蝎、喽哭什么的,。。。。都是专门挑选过的大号品种;果然不愧是号称只有“三不吃”的大吃省,自古以来的传统啊。

“味道还不错。。”

然后他在一片低抑的惊呼声和零星劝阻当中,毫不避嫌的当场拿起一块蝉背放在嘴里,理出某种满意的表情道。

“要是过油炸酥,再沾点老醋就更好了。。”

“你们的心意我算是收下了。。”

又尝了好几样之后,他才用一种意犹未尽的表情道

“不过要回礼的话,就得等打下城之后。。”

“我想些法子,给大伙儿加顿管饱的饭食如何。。”

“中。。中。。”

“一切都随您咯。。”

“管头喜欢就好哩。。”

在一片千恩万谢是感怀不知如何言语的气氛当中离开之后,周淮安才不由吁了口气,民众自发的热情也不是那么容易让人吃得消的;

然而,这件事的影响,显然还不只周淮安所见的这些。

(本章完)

第一百零五章 盘底

好歹是见识过后世各种美食节,也在美食旅游论坛上上混过来的吃货,周淮安很快就将这一大包的特色手信,给小灶交代下去各种油炸、盐焗、白灼、糖渍、干煎等手段,进行炮制和处理掉。

只是在初次品尝着各种虫蛹制成的零食时,他那条能量贮存线居然又有极为细微的增长了。

然后,就见闻到香味的将头王蟠,也不请自来的坐在了他的身边;从木盘里抓了一把塞进嘴里,然后才嘎子有声的眯着眼睛道:

“真是令人怀念的滋味啊。。”

“只是俺们早些年饿慌了,也算啥都吃过了,”

“咋就没你炮制的这些好吃呢。。”

“大抵是当年缺油少盐的,,”

周淮安不下思索的应声道。

“也没啥可烹制的手段吧。。”

“这倒也是。。”

王蟠点点头。

“和尚你在饮食之道上,真是会受用啊。。”

“这不知道是怎样的师傅,才能教出来的本事啊。。”

“我的师傅啊,从小到大可是有好些个呢。。”

周淮安不由的宛然一笑,心道这就是开始盘底了么。不过对方能够一直忍到现在才旁敲侧击,也算是相当不错的城府和气度了。

“堪称是三教九流。各种人物皆有的。。”

听到三教九流这个字眼,王蟠不由的眼中一亮,表情似乎有些微妙起来。

“不过,大多要常年跟随行游在外,所以到没有那么好讲究的就是。”

周淮安又继续道。

“一旦前后周济不上饿极了,还是要想法子果腹的,”

“是以倒学会了许多的权宜之法。”

“连带其他的杂学旁类,也得略懂一二了。。”

“只是有些是日常已经见惯的东西。。还有些则是泛泛之谈”

“所以我也不知道还可能会些啥,也许得实际碰上的才知道了。。”

“。。。”

这一刻,王蟠的表情就变得很有意思起来。

事实上,有了在怒风营中的这么些日子的浸染,他早已经想好了一套相应的说辞和好几套不同的对应方案;只是没想到对方一直会忍到现在,才偶然间提出来。

当然了,他这些话语和说辞倒也不是空穴来风的编造,按照后世人的标准九年义务教育,加大学2+3的基本求学过程,历经的老师又何止是两位数啊;再加上后来各种长短期的职业培训,还有出国前军事训练的教官和户外拓展运动的教练,山区志愿者和援外医疗队的集体磨合,差不多也可算得上是百家荟萃了。

只是在这里说出来时,他有所选择的真相和稍微艺术性的表达方式而已,倒也不怕对方查证和质疑的结果。

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把盘里的这些都吃个精光之后,王蟠才意犹未尽的抹了抹嘴巴,换了一副正儿八经的表情来。

“和尚哪。。”

他看起来有些勉为其难的道。

“日后能不能请你再抽些空余出来啊。。”

“管头这是有什么为难处,尽管说就是。。”

周淮安也不以为意的道。

“也不是什么为难了。。”

王蟠再次表情复杂的叹息道,

“只是有些事情想要你分担一二了。。”

“你看,方才出了着营中刺杀,又有人带队潜走的事端。。”

“俺前后也寻思了许多,觉得这一路上就这么收人。。也不是个长久的道理啊”

“你当初立下的那套章程,就挺管用的。。”

“往日里那些普通新卒私下要跑,也就由他去了无损伤大体的。。”

“可是营中的头目们,提拔和补足起来,却是不能再这么随意了。。”

“却不知我又有什么可帮衬的地方。”

听到这里,周淮安不由的在心中了然道;这是粗放型的起义军组织,发展到一定程度之后,所必然产生的集权和逐步统合掌握所有资源的心态么;不过这也是他想要在暗中间接推动的方向。

“和尚你当初不是在粥场,替人鉴别和甄选过手艺人么。。”

王蟠却是有些难以启齿的挠头道

“俺寻思着,这与日常的相人不是一般的道理么”

“可不可让你也来做这些事情呢。。”

“那些新来营中或是想要提举的头目,你先给俺过过眼好了。。”

“有什么不对和疏漏的地方,也好及时对俺讲明白了。。”

周淮安心中不有的一阵错愕,然后又变成细微的惊喜,对营中日后一些需要升迁和破格提拔的头目,进行当面的询问对答以为有限的甄别;这不就是让自己参与到人事权当中了么;哪怕是升迁过程当中的面试资格和事后的建议权;也是一种是实在的权力和影响力啊。

要说一支军队,一个组织最重要的权力是什么,无疑就是财务收支的经手权和有关升迁赏罚的人事权了;至于前者,其实他通过对后勤庶务方面的管理之实,和排出工作队协助的方式,已经变相的沾手了大部分的存在了;

现在,显然又通过这个意外的机会,把有关人事权方面的,给变相的送到了自己的面前。

这不由的让他既是惊喜又是庆幸的,这对进一步提升自己的这只队伍当中的语话权和影响力,无疑有着诸多的好处,尤其是随着时间的日久天长,很容易就聚附起来带有自己色彩的小团体,或者说是专属山头派系来;乃至在日后取得相应的主导权,或是自立门户一方的话,那就是现成的班底了。

但是他很快又从各种YY当中醒悟过来,自己在将来终究是要离开这注定覆灭的农民军体系的,就算是怒风营里的这些成果,不过是一个暂时的存身之所和实践自己各种想法的地方;在这里牵扯的过深或是掌权的再多,又有什么用处呢。

“此事有所不妥,恕我不能应承。。”

想到这里,重新冷静下来的周淮安顿然对着王蟠正色坦言道

“这又是为何,难不成你嫌权益不够么。。”

王蟠却是有些意外的叹声道

“或有其他什么的想头和要求么。。”

“那倒不是,我只是想先做好手头上的事情先。。”

周淮安真心实意的微微苦笑道

“许多东西方才铺开,须得继续关注和督促着。。才不至于走调和变样”

“实在是没有多少闲余,来周顾其他的东西了。。”

“将头一番看重的心意我领了。。”

“但我个人的眼光和能耐,终究是有所限度了。。”

“放在那些贩夫走卒之流,有些许差池倒也无妨的。”

“但是涉及到军中这般的要紧之事,就怕要误人、误事了。。”

“况且,这种涉及到军中要害的赏罚升迁之权,将头你怎么可随意委给别人呢。。”

“要是因此出了纰漏,或是遂了别人的私心。。”

“这岂不是对自己不负责,对将士们不负责了。。”

。。。。

片刻之后带着些许遗憾回到自己帐中的王蟠,却是换下了个如释重负的复杂表情;对着一个被他匆忙叫过来的人厉声道。

“以后莫要在我面前说那些,无端嫌忌别人的戳心窝子话了。。”

“现在,我倒巴不得和尚能够多争取几分营中权宜。”

“可人家的心思并不完全在这上头呢。倒让俺枉做了回小人了。。”

“现在,你想知晓的东西,俺都已经告诉你了。。”

“接下来的事情,我也不想和你多计较了。。”

“指望你能回到广府去后,一切好自为之吧。。”

。。。。。

与此同时,潮阳城内。

虽然已经占据了部分城墙的草贼,暂时停下了进一步的攻势和其他的动静;但得到片刻喘息之机的守军们却是依旧士气消沉而情绪低落;若不是被封堵住了仅有三个门户,只怕要有人在第一时间出现逃亡了。

比如在靠近失陷门楼的一处堵塞起来的街坊当中;满身疲惫和臭汗、尘垢与污泥的赵引弓,也发现自己带领的人再也冲不动了。虽然他还可以勉力拿得起刀,但是陆续指派给他的人,却是变得越来越发的孱弱和无力了;身边越来越少的熟面孔,也只剩下一个赵警帆了。

“队正,你真的见过那个鬼和尚么。。。”

而他正在有气无力的找着话说,来分散自己身体上溃创所带来的不适;那是一块毒烟火球的碎块给砸伤留下来,因为溃烂不止的难受而让他昼夜都是寝食不安。

“就是那个怎么射也射不死,头上插着箭还能健步如飞的妖僧啊。。”

“传闻他会许多妖法,能招来飞沙走石迷人阵眼,”

“还会撒豆成兵来千骑夜袭偷营。。”

“还有人说他会吞吐火龙的妖术。。烧门破寨起来那是无往不利的。”

“他们都说你是亲自交手过的。。可有什么想法和对策么”

“要是此番这妖僧也出面,那又该怎么办呢。。”

只是,此刻坐在半截倒墙上的赵引弓,也是在无心应答他了;自从昨天开始,他们这一队人马就咋没有得到任何新的命令了;就像是被遗忘在了这处街坊里一般的,就连输送食水和物用的夫役,也都已经不见了踪影。

当然了,作为潮阳的内城兼做牙城,位于公孤山半坡的那道,环卫着诸多官署衙门的內城墙上,还依旧飘摇着代表官军的五花旗帜;会稍稍让他心安一些,至少自己的后方还是有人在坚持奋战着。

“收拾剩下的东西,待到天黑之后。。”

最后回神过来赵引弓,在左右一片期盼和告求的眼神当中,最后还是吐出了如是的话语来。

“我们也撤了吧。。”

(本章完)

第一百零六章 内城

而在潮阳城内城兼牙城的所在,当地的盐铁判官兼水陆巡院署衙內,从四面八方逃到这里的官人和军将们,也仓促聚集在了一处商议着对策,

“这可怎生是好。。”

“这下可走不脱了么。。”

“该死的草贼,来势这么快。。”

“这就抵挡不住了么。。还自夸是官健呢”

“不是还有打过南蛮的长征健儿么。。”

“毕竟,城里防人和戍卒的数量是在太少了。。”

“光靠聚附的这十几路土团,又能顶什么事儿。。”

“城中不是还有团结和巡院兵么。。”

“那都是平日里一等一拿人抽税的好手,可遇上不要命的草贼。。就露了怯”

“尽说这些个又有甚鸟用。。我们不还困在这儿么。。”

“自当是和衷共济,一同面对眼前的局面和难关才是啊。。”

“还是那句话,援军、援兵在哪儿。。有外援才能破局。。”

“其他的便是说的天花乱坠,也是没辙了。。”

“这可怎的是好,我的全部身家和亲眷啊。。”

“好容易才从循州那个死地奔逃出来的。。”

这时,突然禁闭的大门在一片怒骂和叫喊声中,就被从外间给哐当的重重砸开了。待见到出现在门外的那个身影,里面正在商议的一众人等不由的争相质疑和怒骂起来

“哪来混帐东西。。”

“谁、谁敢乱闯要地。。”

“丘伊楠,你这是要作甚呢。。”

“邱校尉,牙将和判司当前,还不快退下谢罪。。”

“你想吃军法处置么。。”

原来,门外的这名军官就唤作丘伊楠,祖上据说是神龙年间的金吾大将军丘神绩,如今隶属于泉州军地方的水巡校尉;只是素来以眼高手低而色厉内荏称著,但因为祖上家世渊源又自视甚高,故而在这些多方拼凑起来的同僚中风评极差。

再加上他在官军中亦是典型下五流的地方水军出身。因此,在这次召集的临时商议,也就没有捎带上或者说是刻意忽略他了,却不想给了他私下串联和发难的机会了。

“某来向诸位贵官,借点东西而已。。”

而这个名为丘伊楠的校尉,却是露出一丝略带残忍的讥笑道

“什么。。”

有人当即在心中露出了某种不妙的预感来。

“也就是替众多儿郎们,向诸位借一条活路而已。。”

“姓邱的,这是嘛意思。。”

“混帐东西,你这是想投贼么。。”

“大胆,说得什么话。。”

众人顿时一片叫骂起来,但也有人开始退缩和畏惧的,悄悄靠到了墙壁边缘上做出一副避其风头的姿态来,还有一些人则是抚上刀柄,暗自准备做那鱼死网破之事。

“某可不要诸位的身家性命。。也未想事贼”

然而,丘伊楠的下一句话就让他们都愣住了。

“只消尔等将各自的亲随,扈从、护军、亲兵之属,都交由我统一编派就是了”

“而不是任由尔辈在这儿徒劳争执,靡费时日,贻误最后的时机。。”

“混账,你是什么身份。。”

当场既有数名军将炸声道。

“胆敢号令我等。。”

“反了反了。。。”

“狗东西,你敢。。。”

最后半声话音未落,就见丘伊楠挥手一动,听的极为细密的嗡声作响和纸窗破开的哗啦声,随即变成对方难以置信的表情和闷哼声;而那几名在场也算是高位阶的军将,就纷纷捂着扎穿在胸口的箭杆,而挣扎惨叫着相继颓然倒在,众人惊退让出来空地上,而迅速淡出一大片的血泊来。

然后是哐哐哐的捣砸声,而将这处场所的窗扉尽数给砸开;众人不由又是暗自一惊,却见随着被射穿又纷纷砸开的窗扉,已经在外间站满了弯弓待发的弓弩手,就等着丘伊楠一声令下;甚至,在后排里还有拿着火把在点着火箭的,看起来就是要将在场诸位一网打尽的态势。

“我愿以丘校尉马首是瞻。。”

当场就有人见势不妙的动摇道

“某愿驱从手下护卫,附骥校尉行事。。”

然后,又有人识相的附和表态道。

。。。。。。。。

而在潮阳城外的营地里,却是另一种成功在即的轻快气氛了。

而对于大多数参加过攻战有活下来的新卒而言,出生入死的经历,无疑会让人在最短的时间內被迫变得成熟,或者说对一些东西麻木和无动于衷起来。

“娃子诶。。悠着点啊。。”

因为额头上多出一条伤疤,而看起来变得消瘦老练起来的王健,也在一边啃着新腌的酱萝卜,一边以过来人的身份和语气,对着身边一个对着汤饼条子埋头苦吃的傻大个道

“眼看就要登城上墙了。。最好莫要食过太饱。。”

“一旦奔走起来,那就会肚里晃抖得人难过呢。。”

“一不小心呕出来就白搭了。。还会丟性命的。。”

“况且,刀枪无眼的万一有啥伤势,也好有命下来得救治诶。。”

“汤水也莫多喝,临阵一急别涨起来那是会要命的。。”

“待会整队时,记得讨片醋姜、青梅干或是其他辣子含口里。。就不会容易多想什么啦。。”

“发下的兵器一定要不离手边三寸,身上的零碎也得系实在了。。'

“尤其是鞋要整得紧实,腿要绑刚好了,”

“手上最好多缠几绕布带子。。握稳了也不易粘别的打滑呢。”

“你若想有命留下来,在营里多吃几顿好的,。就一定要听我的诶。。”

正在一番絮絮叨叨当中,终于等来了整队的哨子声;再一次相互检查好兵器和装具,整整头上涂成仓青色的笠子和水壶、干粮等物,就在一队队、一火火的点数声中开始相机出发

又过了半响之后,在呜呜作响引导在前的横笛声中,他们所在的队火开始紧步小跑着,穿过已经被清理出来的门道,而正式进入到了潮阳城中;又再度分兵数路

其中,王健所在的这一路沿着内侧阶梯爬上了城头,沿着墙上的过道而搬开一道又一道的障碍和填塞物,向着那些还插着官军旗帜的城墙段落,紧锣密鼓的扑杀而去。

然而就像是全力以赴却是扑了个空一般,他们几乎就没有遇到多少像样的抵抗,那些官军和土团的旗帜之下,往往只有满地狼藉被踩的乱糟糟的废弃物件;偶然才有小股的敌人,从不知道那个被忽略的角落里冲出来。

只是他们的士气和身体状况都很糟糕,虽然凭借一时的出其不意而惩以些许之勇,但在面对义军相持不下之后,便很容易崩溃了;因此,王健所在的这一队都没机会沾血,就已经夺下了另一处的门楼,还罗括和收降了几十个丧失斗志的守军;

反倒是在攻入城中的那几只人马,陆陆续续的有所激战厮杀的声响传了出来;只是当他从一处臭气熏天的藏兵洞里,找到几个衣裳褴褛的囚徒之后,却听到外间一片呼叫声。

“诶诶。。这么就下雨了”

王健感受着自己脸上的湿润感;然后他们就各自四散开了,赶忙开始就近寻找可躲雨的地方,或是可用来遮雨的物件。

。。。。。。

突然下起的大雨,固然给守城方面带来了不小的麻烦,但是对于进攻一方的妨碍,显然要更大一些。比如作为远程杀伤手段的弓箭,将会因为受潮而变软变松而失去足够的蓄力效果,而让射出的箭只软塌塌的落在近处。

尤其是在围攻城防的时候,需要踩在流淌而下的泥泞和雨水当中,将各种攻城器具给费力推上一段斜坡,才能抵达城墙下。而守军只要在雨棚的遮挡下,对着这些被严重减速的目标放箭即可。

因此对于半坡上内城墙上的攻打,在浅尝即止的损失了几辆冲车和百来个伤亡之后,就暂时停歇了下来;而等待下一步拆下进程的投射器械。但是在这个时代的城邑里,那种一下雨就浸满泥浆的土路,就成为了各种分量不轻的运输车辆和投射器械的最大麻烦了。

但是到了这一步,将头王蟠也并没有显露出怎样着急或是紧张的颜色,反而是对手下强调了一番,诸如“欲速则不达”的道理;然后时不时的以商讨为名,将他们这些头领们着急过去开个小会,而籍着品评周淮安的手艺为由,吃吃喝喝上一顿什么继续联络感情而已。

由此周淮安才知道,对于他们这些长留辗转流动作战当中,缺少重装备和专业器械的义军而言,其实直接强攻城池的机会并不会太多,反而是用时间较长的围困手段,来调动和清扫周边官军的时候更多一些;

尤其是在眼下从周边地区好好扫荡和搜刮了一番后,物资和人员都还相对充足的情况下,自上而下就更没有什么坚持强攻的兴趣和意愿了。

周淮安虽然对此觉得有所不妥,但也一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也只能尽量在自己的职分內予以协助和拾遗补漏了。比如之前他准备的大量雨具和防水遮盖,沿途收集的应时药物,防潮怯湿的材料等等,就得以派上用场。

然而,到了第二天夜里,他就突然被人给急忙叫醒了过来,就听到远近之处皆是一片的嘈杂和喧哗之声。

当他披着雨布走上瞭望的哨台时,就见在龙江支流的对岸,位于城南的营地当中,原本在雨雾中看起来就很有些暗淡的火光,就已经消失了大半数,但是各种喧嚣与叫喊之声,却是断断续续的不绝于耳的。

(本章完)

第一百零七章 暮雨

在越下越大的雨水当中,笼罩在沉寂和点点星火当中的后营,也像是被逐渐被惊醒过来一般,传来了成群结队奔走踏踏和低抑的呼喝叫喊声。

但是令人比较安心的是,大多数声音和动静听起来都是相对整齐而有序的,偶然有所一些嘈杂和混乱的迹象,也很快就被弹压过去而彻底消失在,例行的夜间口令传递当中。

显然是往日里,周淮安大费周章的让直属队和学徒队轮流不睡觉,而时不时的以夜间突击检查和突然集结为由,屡次三番的对后营其他人员往复折腾下来,所取得的些许成效和建树了。

“后营左旅第一、第四队点数完毕,原地待机,整备器械中。。”

仅仅在站上哨楼的数刻之后,旅帅老关的声音,适时响起在周淮安的身边

“右旅第一、第三、第四队,已着装齐全。。准备上墙驻守”

紧接而至是另一位旅帅成大咬的秉告。

周淮安点了点头,这样除了正在当值的三个队之外,还有五个队的机动力量;虽然还不足以开出去做些什么,或是支援其他的地方,但是用来弹压和维持营地中的局面,却是绰绰有余了。

“学徒队,打开乙字号械车,开始分发弓弩和箭矢。。”

然后,他转身对着相继出现在身边的几名头目和各支领队们,继续发号施令道

“取出蓑衣雨具和遮盖之物,并速食便携口粮。。。装车就近堆放供用。。”

“直属队分半数上马开始巡营,一半着甲上墙警哨。。”

“驻队各队取单双之数,轮替在帐中候命,不得轻举妄动。”

“传话值夜的各队旗手,开始改并用旗语、灯火传信。。”

“伙房开始烧汤备食,救护队整备器材,继续帐中待命。。”

“柴炭组和油料组,准备更多营火火种和灯具。。”

“骡马队班夜组重新检查草料、绳辔、围栏情形。。”

“木工组和铁工组、泥瓦组,携器具依次进入墙下候命。。”

“其余第一至第五辎重大队,所属人等继续埋头睡觉。。”

“禁止大声喧哗与动静,违者严惩不贷。。”

“妄自走动串联者杀,连坐各帐火长、五头。。。”

“半个时辰传递一次口令,应接不上则视同奸细。。”

对于此刻的周淮安而言,正所谓是深喑“兵贵精不贵多”的基本道理;尤其是在这雨夜视野难辨而敌情不明的情况下,能够指望的也就是这些在这段时间内,靠他强令下不得不天天吃各种鱼内脏吃到吐,而初步拥有大致基本夜视能力的十几队战兵们。

至于数量比他们更多的驻队和民夫、杂役什么的,就不在周淮安的指望和期待当中了。因为普遍性的营养不良而多少患有夜盲症的他们,在这个黑摸摸的晚上给强拉出来凑数的结果,也就是给自己人频频添乱和制造麻烦,乃至更多的破绽而已。

当他发下的逐条命令,随着空中摇动的小旗和灯火,还有相继奔走而去消失在雨幕中的身影,让整个后分营的所在,彻底尽入某种警惕而亢奋又喘喘不安的氛围当中;而雨水却是下的越来越大,而让远处主阵营当中的轮廓和动静,变得更加模糊和晦明不清起来。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周淮安再次巡营归来,派出去联络的信使义军依旧没有任何的回报,而营墙墙上的战兵也替换过了第二轮了;

也是没办法的办法,虽然经过这段相对物资充裕的时间内,各种相对合理的营养摄入(顿顿饱饭),以及相对先进的配套锻炼训做手段,多少有所起色和基本的样子;但是还是没法把大多数义军士卒中,普遍赢弱的身体基础,给一下子就补全回来。

毕竟,在此之前他们也基本大都是饥寒交迫的穷苦出身,实在是各种被逼无奈走投无路了才投奔了义军;在这一点上却不是决心、勇气和经验可以弥补的,毕竟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对于个人身体素质的要求和负担,与火器化的近现代军队,委实有着相当程度的落差。

因此,虽然现在的气温并不算低,但在持续淋雨和不断失温的情况下,以半个时辰为间歇进行轮换并饮水和进食的话,还是能够多少能够保持他们较好的备战状态。

想到这里,他不由有些怀念起自己所知道的,历史上那些火器部队的好处了,起码对兵员的门槛和要求,可以降低到只要肢体健全,能够举枪进行大致瞄准和扣动得了扳机的气力就行。

但是在雨雾蒙蒙之中,周淮安暗自调高感光和分辨率的视野当中,却似乎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余光外的黑暗中晃动,而让他收神回来不由开声道:

“小心营外的动静。。提高警惕。。”

闻声站在雨棚下的哨位士卒们,纷纷拿出油布卷裹里的木单弩和强化木弓,开始调弦上紧,并在部分弩机上压下装满的箭匣;而在一声声低促的口令传递当中,留在墙下的战兵也整齐划一拔刀架牌,将单持的短矛斜靠在墙面上,做出临阵备战的姿态来。

又过了好一会,营门外的远处终于出现了几个摇曳明灭不定的灯火,然后又变成雨幕当中的嘶哑叫喊声:

“后营虚都头可在。。”

“奉将头令,速速发兵前往城南援应。。”

“符信在此,还请让我入内交验。。”

什么这是前营来求援的信使?周淮安左右突然面面相觊的将目光聚集到了他身上,更有人低声询问道:

“管头,咱们该怎么办。。”

“要不,让我下去交接一二。。”

周淮安定神一看却是近旁的射生队正罗念,也是从当初吕副尉手下留下来的“老人”之一,专门负责带领战兵中的弩手;但是听到这句话,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和违和感,只是一直抓不住什么重点。

“还请快点点开门。。”

“我要入内面见都头。。。”

周淮安有余而沉默的片刻之后,底下再次响起有些精疲力竭的嘶哑叫喊声,好在有着一贯以来的积威和信心,倒是没有人敢于质疑或是催促他什么的,只是看着他的眼光愈发的尤急和焦虑起来。

这时候底下的嘶喊声突然就变弱了,然后摇曳在风雨中的点点灯火,也像是脱手跌落在了黑暗中而闪了几闪就熄灭了;这下墙上的士卒都不由有些骚动起来而探头探脑的向外看去;这时,依旧是旅帅成大咬主动站了出来,欲言又止的想要开口说些什么。

“好吧,让人开门出去接应,再放下所有的拦栅,”

在一片愈发凝重的气氛中,周淮安重重嘘了一口气,当下决定到。

“左右旅各派一队人在门边守候,以防万一。。”

“得令。。”

“遵命”

左右纷纷应声道。

“管头有令。。。”

“速速打开营门,降下拦栅”

“且慢,等一下”

这一霎那他在脑中转过数念之后,顿然如石破天惊一般的想到了一个关键处。他急忙叫住自告奋勇而转身走开的罗念。

“出去前先问一声大营的口令。。”

“没错,就是口令。。。”

周淮安格外得对满脸讶然的他,一字一句强调道。

“就说今晚通行的口令是什么。。”

然后就听得顶在营门后装满重物的车辆,被搬掉木支架而向着两边拖开的声音和动静,以及来自打开的门隙当中罗念的喊话。

“外面还有人在么”

“尚在。。。”

光线模糊的阴影中,想起了有气无力地回答

“还要让我等多久呢。。。”

“敢问今日的大营通行口令几何。。”

然后,就听到对方顿了顿,才有些含糊不清的喊了声

“天补平均,清平海内”

“果然是如此。。”

周淮安不由果然如此的笑了笑,对着左右道,

“马上关门,对着声音处全力放箭。。”

“什么。。”

左右的头目们不禁领出吃惊的表情,虽然部分人还有所犹疑和踌躇,但是墙上这些老人为主的队官、火长们,还在某种惯性和盲从心里下,各自将号令传达开来。

须臾之间,只见墙头上持续嗡嗡作响的一轮箭雨发出去,就像是被雨幕和黑暗给彻底吞没了一般。然后就在片刻的延迟之后,顿然在黑暗中乍响起一连串持续的惨叫和闷哼声,还有急促奔走的大片践踏水声。

这一下,就算是再不明白的人也都被惊醒过来了,哪里有带着一整队人马前来求援的道理呢;这下不用周淮安吩咐,大家都都像是被猛然抽打的陀螺一般,争相奔走上墙而更多的加入道轮流的攒射当中。

有人人奋力推动着营门闭合起来,而用装满重物的障碍大车和木质拒马,给重新顶上去;这时站在上头只会场面和局势的周淮安,却心中再次一动而急促直接对着他们喊道:

“不要彻底关上。。留出侧身一线。。”

“然后在门后下栅,用障车围出一条狭道来。。”

“让杆子队的矛手靠上去顶住。。”

这时,在稀里哗啦不见丝毫变小的雨水当中,骤然冲出了许多骑在马上的鲜明身影,他们身上被雨水冲刷干净的甲衣,在墙头火光摇曳闪烁的照耀下,竟然很有些鳞光烁烁的意味。毫无疑问,这就是潜袭过来的敌军精锐和先头了。

“泥地都动起来了。。”

然后,在有人的惊叫声中,才见到在黑暗中蠕动着一般,大片大片浑身沾满污泥,而像是一个个泥猴子的黑压压人群;

他们挥动着同样满是污泥的刀枪,深一脚浅一脚的蹒跚小跑着,嚎叫和吼着意味不明的声音和口号,紧随着这些骑兵践踏过的痕迹,而迅速向着营墙猛扑过来。

就在这几个呼吸之间,这些奔过大片的泥地,又骑术颇为精悍的敌人,已经成功的绕开和越过设置在外围的拒马、鹿砦,甚至顺势将其拖撞在一边,而为跟进的后人开出一条曲折的过道来;然后在被射翻击坠了约莫小半数之后,就成功的突入到了墙下和栅外。

又沿着营墙边缘的壕边,失足踩空滑倒跌落了十多骑,而被营栅缝隙里捅出来的长矛,给纷纷戳死之后,就重新聚集到了营门面前。只是这时布设在门边上的火碳盆,就因为雨水和泥泞的缘故,就失去了大部分的效用;

当头扬起泼洒出去的大部分,几乎都很快熄灭在雨水和泥泞当中,仅有少部分落在那些敌骑的身上,却是稍闪即逝的几乎没有什么影响和妨碍。反倒是随后改弦更张的整锅挥投出去的滚水,连人带马的烫的那些挤在墙边而躲闪不及的敌骑,各种惨呼滚跳下马来。

这时候,已经有第一个敌骑沿着营门的缝隙,而奋力挤撞了进来;然后还没能闯出几步愿,就被门边上各种障碍给勾住刮落下马来;又被后续闯进来的敌骑给踩踏在了脚下不见了声息。

霎那间就见越来越多的敌骑义军沿着这条被撞松开的营门开口,源源不断的涌进来;只可惜门后并没有他们可言驰骋加速的空间,数层障车和拒马、鹿砦形成的狭道,直接将他们挤夹在了个中。

一旦失去了速度和冲击力,而不得不前后长队挤在一起的骑兵,无疑就是守在掩体背后的步卒,最好对付的目标了;虽然墙头上的弓弩手还一时没法转过来对付他们;但是,光靠那些站在地上的杆子队,就足以暂时的压制和对抗他们了。

就算是有人当机立断的放弃坐骑,而试图跳上高处或是从马背上飞身越过障碍,也会很快被长矛给顶翻或是捅落下来。

而那些在墙头箭雨拦阻下付出了相当的死伤之后,成群跳进积水壕沟里的大量步队;也开始试图凿砍和破坏木制的栅墙,而与守在后面义军士卒探出的刀矛,开始激烈的隔墙厮杀与缠斗起来。

笼罩在一片往复厮杀与攻战当中的夜晚,似乎就让人过得格外的漫长;也不知道换下来第几波残损过半,或是厮杀的精疲力竭的队伍之后,整夜没合眼而满是血丝的周淮安,总算是瞧见远处天边的淡淡发白。

(本章完)

第一百零八章 白日

天亮后,有些残破的营门外已经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就算是有所伤员留下来,也会在这一夜的雨水冲刷和持续失温当中迅速丧命。而营墙下的沟壑里早就积水漫溢了出来,与往复践踏过的泥浆和被冲淡的血水,不分彼此的混合在一起,而在营前形成一大摊褐色的水洼。

那些残余的敌人甚至没有多少逃走的力气,就身陷在远处的那些泥泞当中,像是等死一般的横七竖八的各种动惮不得了。而任由走到面前的义军进行补刀或是擒获当场。

虽然打到后来,也不得不用动用了不利于夜战的驻队人马,来填补缺口;但是总算是稳住了大部分的额营盘,没有彻底变成一场真正意义上的烂战和拼消耗的拉锯。

因此,待到亮度和能见度的逐渐提高,集结了剩下的学徒队和巡营的直属队,乘着天明从别门杀出来的另一路奇兵,轻而易举的迂回击溃了最后一股成建制的敌人,这场断断续续了一整晚的战斗就彻底结束了。

初步统计出来,营中具体的伤亡达到了四百多,大多数在营墙和门内外的战斗中产生的,其中战锋队的战兵越有一百多人,其余都是驻队的损失;但是从视野可观的范围内看,由此杀伤的敌人最少是我方的数倍有余;

尤其是在半开的营门內,作为临时陷阱和预设战场,所留下来的那条临时甬道内,几乎被人和马匹的尸体给填塞的满满当当,堪称是一条血肉胡同了;光是骑乘用的战马,就活着连带鞍具一起缴获了二十几匹。

而墙下的壕沟里,也有许多死状凄惨的敌军;大多是受伤之后爬不起来,而浸泡在齐腰深的泥水里,活活溺死、呛死,或是流血不止而死掉的。根据残留下来的足迹部分,也许还有一些敌人向着反方向溃逃走了,但是根据足迹的稀疏和凌乱程度,也实在已经无关大局了。

通过现场的雨棚下突击审问俘虏,才知道他们就是从城内突围厚,冲出来的官军和土团兵了;周淮安也由此确定了一件事情,自己前后派去联络大营的两伙士卒,正好是撞上了对方;而在当场遇难的同时,也给对方指明了目标和方向了;只是对方虽然逼出了口令和一些概况,却在具体的称呼上露出了破绽来。

要知道,怒风营的全营上下几乎没有人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而习惯性的在口头上称为“管头”“头儿”“营管”或者干脆就是“虚师傅”“和尚”,而不是其他分营所采用什么“都头”之称;就算是有,也不该是在拍出来的信使当中才对呢。

但是在这个豪雨不止的夜里,这些敌人又是怎么过来的,周淮安心中还是有着些许的疑问;

在此之前,因为攻破了潮阳城墙的缘故,前分营的人马也大都被调走,而加强到对潮阳城内的攻战中去,所以在东面的榕江之畔,就只剩下后分营来扼守住几处来自城墙下的桥渡了。

其中最重要的无疑就是连接这条三四十步宽,榕江两岸的两处浮桥了;而后分营的位置,恰巧就堵在了这两处桥渡之间的要害位置上;而上端直面对岸城墙的这条桥浮桥,连同驻守的哨垒在内,依然还是完好如昔;而下端这条连接对岸城南大营的浮桥,则已经被从这边砍断而失去最基本通行能力了;

而这个疑问直到重新赶工修复了下端的浮桥,并在下午与城南外的主营地重新取得联系之后,才稍微有所解惑。随后,他就被城南大营里的惨状给吓了一跳。

昔日人声鼎沸而相对整齐,烟火气十足的攻城大营,就像是变成了一个丢满垃圾的大泥滩;可谓是伤兵满营而哀嚎遍野,翻倒七零八落的鹿砦和拒马,还有大片给推倒的营墙里,到处是倚靠、跌坐在废墟和污泥当中,垂头丧气而浑身湿透的身影;

周淮安也是用了好一会才找到了几个现场负责的具体人等,但是都是所知相当有限的很,只道是遭遇了敌袭而营中大乱,而问不出其他个子卯寅丑来;至于人员和物资、器材上的损失,更是一问三不知,或是推说还在收拢散亡当中,而无法统计起来云云。

这不免让周淮安很有些失望和警醒起来;这就是缺少底蕴和组织制度传承的农民军先天不足,或者说也是这个时代大多数一次性军队通病;打顺风战固然容易士气和斗志如潮,但多数承受不起一次或是复数的失败,也没有在逆境当中总结经验教训和善后重整的能力。

因此,对于他们的期望和要求实在不能太高了;不过面对这种局面他也没法放任不管,不然任由这些茫然不知所措的幸存人员自生自灭的话,只怕很快会在后续的潮雨当中造成二次伤害,甚至是因为饥饿而逃亡的一系列连带后果。

随即他就在带来的数百人员配合之下,敲锣打鼓的四下喊话,一边以部分尚且完好的营帐为中心,将代表后营和辎重队的旗帜树立起来;名正言顺的迅速接手了眼下的局面,而将这片营盘里好几部分营所属之下,各行其是的局面给重整起来。

他这马不停蹄一直忙到了天色发黑,才粗粗将这些散乱在各处的人手和兵员,给大多重新组织起来参加清理、重建和警戒;并且用手头所能找到的器具和材料,开始让他们挤在有遮盖的地方生火取暖,烧水煮汤而开始轮流提供第一口热食;

这时候,带兵前往追击敌势的将头王蟠,才带着满身的疲惫和泥泞归还而来。落马见到周淮安之后,这才像是松了一口气,而打开了话匣子一般的滔滔不绝起来。

“和尚,你总算是来了。。”

“这些贼子可是把俺们坑的惨了。。”

“宋马子、菜头刘、辜老五都折在里头了。。”

“好些老兄弟都整没了。。”

按照他的一番倾诉,再对照那些俘虏的口述。

那些困守牙城的残敌,果然是连夜从城內突围了;而且是疏于防范的牙城边上的东面突出去的。因为下雨不利于行的缘故,驻留在门楼上的半团义军根本没有什么戒备,甚至很有可能连哨位都是应付了事;结果就被这股抱着决死之念的敌人,给歼灭了大多数而仅有几个躲起来睡觉的人逃过一劫。

只是让人惊讶的是,这些突出重围的残余官军和土团,从东门出来之后;居然没有直接抢夺那几处通往对岸的桥渡,而是直接沿着城墙一路潜袭南下,而利用了义军在城外大营某种意义上的心理盲点和疏失(几乎以为敌人不可能从外在到来,而东面尽是友军驻守的缘故),当场给打了个措手不及。

由于相对精悍的战力大都进了城去,所以留在城外是相对孱弱而松散的驻队人马;有能力和资格总览局面的王蟠等头领,也恰巧都不在营中,只余一个养伤的左营校尉伍泰值守;结果当场应对不及就失去了对局面的控制,而造成了当夜的大规模炸营事件。

等到了天明之后城内回师过来,重新将已经彻底失控城南的大营弹压和平复下去,但是留在城外的驻队人马,已经产生了近半的伤亡和人员失踪;而且,虽然因为下雨的缘故,粮草辎重什么的并没有被点起来,但是也被这股横冲直撞的官军给践踏、破坏的七零八落的。

然后在左右普遍弥漫的雪耻和复仇的情绪驱使下,王蟠带领城中尚有余力的人马,连夜沿着榕江边上去追击这些城中突围的贼子。却未想还是难辨方向跑错了路途,而在野外兜了一个偌大的圈子,只找到零星百十个走散的残敌。

但没有想到这只突出的官军大部,又虚晃一枪的折转向东,而渡过了榕江下游位置的临时浮桥;又破釜沉舟式的将其斩断,而杀到了看起来实力最为弱小,而位置也最不要紧的后分营面前;想要从这里打开突破口和获得补充,结果未想就踢到了真正的铁板而折戟在了自己这里了。

但是,让周淮安比较痛心和失望的,则是留在城南大营里辅助人员,以及操作攻城器械的样子队伤亡情况;几乎从第一到第五辎重大队里,都有相当程度人员到器材的损失;除了那些普通的夫役之外,这里头可是他一路辛辛苦苦的收罗和积攒,乃至不乏亲自参与训练和组织起来的熟练人手啊。

此外,就是还有上千名由俘虏和惩罚性裹挟来的青壮,所组成改造队也跑散了大多数;不过,对于剩下来的人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周淮安打算给他们一个机会和象征性的奖励;就此摆脱被强制劳役的苦力身份,拥有正常夫役的配给和待遇。

故而,他实在是很想对着王蟠,破口大骂一番“你到底长不长心眼,吃不吃教训啊。”什么,但是看到对方那已经在极度疲惫和失落中,而变成青紫色的脸庞,最后还是吧到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而是给他递过一碗味道颇淡的热姜茶。

“将头辛苦了一晚。。”

“先喝口茶汤润润口吧。。”

王蟠也不客气的寄过去,咕噜噜的一气喝了好几大碗之后,才喘着气抹着嘴道。

“和尚你那儿还好吧。。”

“还行。。”

周淮安无奈的点点头。

“突走的贼人,应该都跑到我哪儿去了。。”

“哈。。。”

王蟠及其左右的一干头领们,顿然露出某种难以置信或是匪夷所思,或是被惊吓到的表情来

(本章完)

第一百零九章 別任

尽管在这个过程当中有所波折和损失,但不管怎么说这潮阳城已经彻底落在了义军的手中。伴随着整个过程的,大抵还有这个潮阳郡內乃至数州的沿海之地,最后一股成建制的武装力量就此覆灭。

当初除了本地的豪族人士之外,足足有上百家的官宦、大户和豪强、富绅、船商、行首;聚集在这座潮阳城中,都是从四面八方给逃奔过来的。现在连带他们的身家细软、亲眷奴仆一起,大抵有数千人之多,都被义军堵在了这座牙城当中了,这可是一个颇为巨大的收获啊。

虽然他们看起来很是悲壮的在一片绝望凄然气氛中,拿出一副散尽家财的姿态来,打算重新招募人手做那负隅顽抗之事;但是城里的本地居民也并不都是傻瓜,在正统官军和聚附而来的土团都覆灭之后,已经没人再愿意做这个螳臂当车的出头鸟了;

反而有人开始投机性的出城,以保全阖城被裹挟的黎庶为名,与义军进行进行私下的接触和交涉,想要在义军进城之后的局面当中,为自己谋取些什么后续的利益和资本来。

于是,在被杀散了最后一点家奴、护院临时拼凑起来的微薄武装抵抗之后,这些被自内而外变相抛弃的群体,也就大势已去而尽付东流的,在一片天塌下来的绝望与无力当中,彻底沦为义军的俘获。

而在后来的粗粗指认当中,就发现其中不乏隐藏了身份的大鱼,比如本地的盐铁判官和巡院使,还有一位从闽地过海而来新就任的“潮州刺史”,及其带来的官属和告身文书什么的。至于其他有着诸如司马、长史、别驾、主簿、参军,乃至县令、县尉、县丞头衔的人物,更是多达二十几位。

其他有所宦身或是致仕背景的对方头面人物,亦是有数十家之多。看起来就像是前一阶段的清乡行动,变相的将附近州县有点分量,以及与官府有所关系和渊源的存在,都给驱赶、逼迫着聚集在了这里;倒是让义军下一步对地方的清理工作,节省下了不少气力呢。

不过,在事后清点人头和俘虏的时候,却发现还有少数人给跑掉了或者就此失踪了,比如本该出现在俘虏当中的一名官军牙将、一名都头在内若干人等;而在城北的墙上,也发现了好几条直坠城下的绳索,还有两具摔死而被遗弃的尸体;看起来就是在城中大举突围的同时,却是另外有人连夜从这里下城出逃,有向着北面径直跑进了山林里去了。

不过,义军方面也没有继续追索下去的欲望了,毕竟,在这些山林里,目前还是各种毒虫瘴役,以及各色土蛮活跃的主场所在。义军上下暂时还没有节外生枝,与之产生接触和冲突的打算。

而城中这些出现在岭东沿海的官军身份,也得到进一步的确认;

他们因势而起可以说是多方面阴差阳错的结果,充满了某种巧合性的概率;因为在这其中既有渡海来自北面闽地的,重建的泉州军和漳州军一部先头,也有来自西面桂管经略使的讨击兵,和安南都护府/静海节度使领下的备边戍卒;

可以说几方派出的前探人马相继在沿海登陆,又得到当地的群起的土团、乡兵的呼应之后,就轻易掀翻和覆灭了义军在当地明面上,本来就相当粗放和无序的占领状态。只是后来在地方上难免有些分肥不均的杯葛和矛盾,这才各自分兵做数路去“经略贼氛”和“克复失地”。

其中实力最大的一股,就是来自闽地的漳泉联军,足足有甲械齐全的水步兵马两千多人;后来又从海上陆陆续续得到了来自浙东观察使崔璆的一些支持和补充,还派过来了相应的后续官属人等,以维持收复地面的事态。因此在后来的发展当中,几乎占据了这些官军当中大半数的主导局面;由此占据的地盘和授予的官职也是最多。

而个中最是精悍善战的,则是来自西面安南都护府节度使曾衮麾下的备边戍卒;虽然前后只有由一名牙将带领下八百多人,但是在地方上攻城拔寨起来,却是那些数倍甚至十数倍的驻留义军,都是完全抵挡不住的。

其次者为桂管经略使李瓒派遣来的一千讨击兵,其中到倒有大半数都是当地羁縻州出身的蕃卒和土兵,固然是悍勇有余但是残忍嗜杀,军纪也最是败坏不堪;因次很快就与地方上产生许多矛盾,而经数次内讧之后就逃亡散去不少,最后沦为安南戍卒的附庸。因此,在官军主要三股势力当中敬陪末座。

只是,相对于位于珠江三角洲平原地带,而人口稠密相对富熟的岭东一带;岭西诸管名下虽然有三十余州,却是山多地少相对贫瘠而户口稀少的多;再加上土蛮错杂牵制了很大一部分力量;因此,是在没有足够的余力组织更多的军队和支援前来,而是悉令他们就地自取钱粮淄用。

所以,他们虽然是奉命扰乱义军后方而来,但是缺乏后续的支援和补充,基本上处于死一个少一个的窘境;因此,在后来为了与闽地系军马争夺利益,只能用当地收拢的残兵和土团中招募的精壮来凑数,又分兵抢占了数地的城邑,具体战斗力也下滑的比较明显。

只是让周淮安比较意外的是,自己好像在无意间已经与之交手过两次了;第一次居然是在长乐县城的攻守战当中,那股靠夜间强袭夺取了门楼,又被自己带人给打回去的官军就是其中之一;

然后,就是在前日夜里那场诈取不成的袭营之战,负责打先头的骑卒和步队,就是城中仅存的三百多名安南戍卒和一百多名桂州(今桂林)讨击兵,还有若干亲卫士卒所构成的;所以打起来韧性十足又不乏配合老练,更很有些前赴后继的悍勇。

毕竟,据他对这个时代的了解,这些安南都护府的备边戍卒,往往又被称为“长征健儿”,在大唐的军事体系当中,是最早出现的职业军人群体,往往服役期限比其他官军都要长的多;尤其是他们所在安南都护府,常年要处在镇压土蛮和对抗南诏的高频率军事冲突前沿。

因此,就算是在如今朝廷衰弱而纷争四起的天下各路人马当中,也算是相当靠前的存在。要知道,当年扰乱了大半天下的庞勋之乱源头,也就是一群超期服役的桂州戍卒想要自行回归徐州老家,所一路打穿了半壁江山,以滚雪球式闹出来的军变事件。

如果不是后分营的人马提前被他发动起来,依照准备充足的防御工事进行防守反击的加成;只怕面对这些从城南大营转战过来,正当决死突出之势和上风的敌人,也要有些玄乎和难过的;最少伤亡的比例还要反伤一番才是呢。

然而,对于周淮安来说,无论是这些闽地兵马,还是安南戍卒,这些可似乎不在他所知历史记载当中的事件啊;难道是因为规模是在太小影响太有限了,或者说是岭南地区的相对地理封闭性,才淹没在历史长河当中而不为人知么。或者是因为自己的出现,在这里的历史事件线上,义军出现了细微的改变了么。

当然了,这其中也不是没有潜在的机会和好处,至少他的后分营里至少掌握了三百多名俘虏。如果能够在后续的思想改造和劳役当中吸收上一部分;哪怕不能放心直接使用,而是作为现成的教习和指导,对于提升这支队伍的战斗力和组织度,还是有所好处的。

毕竟据周淮安所知,黄巢麾下的农民军在转战的过程当中,其实不乏直接收编和吸收那些被击败官军的例子,只是其中大多数都是中下层官兵为主;这样做虽然带来了不少潜在隐患和不稳定性,比如临阵或是事后的逃亡、反水时间;但是也变相提高了其麾下军队正规化和组织程度。

而对于周淮安而言,来自后世人的眼光和经验教训,足以让他有的是各种让人交投名状的手段和自绝后路的办法,来慢慢的炮制和改造、调/教这些俘虏才是。

接下来的时间里,就是派出探报队、普查队和工作队在内的三支队伍,配合控制城中要害的义军各部,对这些旧政权的反动势力及其党羽。走狗,进行一系列清算、拷掠和公审的例行流程了;

虽然在这个过程当中也有那么不合时宜的声音,比如有个叫李欲远的新入伙头目,主动提出可以屠城或是洗街,来好好的发泄一番;但很快就被这些初步食髓知味的头领们,用关爱智障的眼神和“你不要脸我还要脸”的表情各种围观之后,打发到劳役大队里去看守改造人员了。

于是,差不多每天都在成批成批的审判和处刑;还有流水一样的财货和物资被从豪宅大院里装运出来,又汇集到义军的驻地当中去。每天都有许许多多的城中百姓,自愿或是不那么自愿的被发动起来。

在街头散发物资的诱惑和驱使下,纷纷聚集在体定的场地周围;然后亲眼见证、揭发和声讨这些,一贯藏在道貌岸然的伪装和高高在上的超然身份之下,各种纵容指使爪牙鱼肉百姓、残民以逞的,官家人物和豪姓大户极其帮凶的最终下场。

不过,在忙完城外收拾残局的诸多事务之后,周淮安有意外的接到了一个新的任务,或者说是一种变相的补偿和犒赏;就是带领他手下实力尚称完好的后营,连同其他分营抽出来的一点机动力量,组成一支前往沿海的偏师,以追缴那些可能停留在海边接应的官军残党。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章 潮南

随着这几天沥沥小雨逐渐停歇后,逐渐露出来的晴日当空中,骑着新换上大黑马周淮安,也被簇拥在一支车马隆隆的军队里,行进在潮阳以南旷达的原野之中。

包括后营全员在内的一千名齐装战兵,六百员驻队和四百多的杂使夫役,还有五百头大牲畜,两百多辆牵挽大车,就是他此时手下掌握这只偏师的全部力量了。分作前中后三部行进起来,再加上少许骑兵游哨警戒两翼,倒也有一番阵容和气势了。

这里到处是河流和沟渠所构成的水网地区;只是似乎因为是新近战火绵恒的缘故,乡野里已经没有多少人类活动的痕迹了。就算是远处偶有一些在农田或是河渠边上劳作的身形,也是在见到这些军队的形迹之后,就仓皇逃遁不见了。

以潮阳为分界,间杂在丘陵间的大片蔗田和果树、林圃,就开始逐步的消失不见了;而在行路上的风光和景象,也变成了相当单调入不规整网格的一色稻田;各种各样的稻田和零星洼积而成的鱼塘。

与广府所在珠江三角洲冲积平原,各种渔盐桑麻繁簇的光景又有所不同;这里主要的农业产品结构,还是以各种各样的水稻种植;其历史甚至可上溯到秦时被征服的南越人,他们早在公元前就义军在沪海口附近的河洲上,广种耐咸水的稻殖和围堤养鱼了。

因此如今的潮汕地区,包括有早稻——晚稻二熟制、秋稻——豆畟二熟制,秋稻——冬园艺作物二熟制等。初步形成一整套轮种(水旱轮作)、间种(柑间种菜)、套种(晚稻套种番薯)农作制度雏形;

并充分利用沟、屋、路、堤等五边碎地,使无一土地空间荒废。有效地利用水土光热等自然资源和劳动力资源,使之最大限度地转化为各种零敲碎打的物质产出和补充。

只可惜,再怎么辛勤的挖掘地力和土地产出的上限,也改变不了旧有社会制度下被重重剥削和压迫的现实;绝大多数人世世代代种了一辈子的稻米,却在一年到头都只能用芋梗糠菜来果腹和维生。

光是公人一次例行下乡催收的招待饭食,就可轻易让一户原本还哭呀勉强过得去的人家,就此卖儿卖女的举债乃至破产逃荒。

因此在这一次义军与官军往复攻杀的战乱之后,虽然还是不免因为误了农事和农时,而造成减产、歉收的结果;但是也因为被义军清理了一波的豪族、大户和官宦胥吏的缘故,短期内已经没有人敢于或是能够向他们,继续摊派和征收各种捐税杂役;相比下来一些村庄里普通百姓的日子,居然还要比之前好过上一些。

这就是他派出的人手,在沿途进行社会调查和农业生产摸底的结果。因此在周淮安派出派出的唱报队/采风队走了一圈回来之后,总有或多或少的胆大年轻后生跟回来,说是要投效义军谋条路子或是混口饭吃。

虽然周淮安明白这只是因为官府势力的退潮,和被清空出来的乡土豪强势力,尚未填补起来所造成的暂时性现象,但也是一种令人欣慰的结果和发展。还有就是各种农业方面的数据收集和物种采样。

“虚师傅。。眼看这日头也不早了”

身边一个声音打断了周淮安的思绪,而重新拉回到现实里来;却是新加入手下的驻队校尉,因为生的有些尖嘴猴腮而别号“苏猴儿”的苏无名。只见对方涎着脸的企盼道:

“可否让人开伙了呀。。”

由于这回手下需要带领的人马增加了。因此他身边由旅帅成大咬和老关构成,后营招牌式的“哼哈二将”;也随着据说是因为犯了错失,而被王蟠以“打下手”为由,变相惩罚式派过来听候使用的驻队校尉苏无名;

再加上新成立的义军马队,被指派过来协力的副尉刘六矛,而变成了所谓四大金刚的格局。当然,就周淮安想来,自然不会真的把人当作只是来这里是接受惩罚而已;或许这未尝也没有暗中平衡和制约自己手下实力的意图,却也是情理当中的事情。

但未想到这个有些性情跳脱得苏无名,倒也是个潜在的吃货,至少见识过周淮安私下小灶的精细和用心之后,就是有样学样时不时凑在身边以“请教”为名而各种赖着不走,只为在周淮安加餐的时候蹭上一点吃喝。

“好吧。。”

他不禁摇了摇头又颔首道

“把今天的野获拿上来吧。。”

随后在苏无名的亲自押送下,一只鬃毛浓密血淋淋插着几只弩矢的大野猪,给装在板车上给驮载了过来;周淮安想了想之后,就有了相应的处置手段了。

倒也不用刻意停下来炮制,直接在行进当中用车载的炭火耐心的燎烧去毛,再刮掉焦化表皮露出白生生的肌理;然后把最是肥瘦相宜的猪脸部分,给整取下来细切成小块,放到烧滚的豆油锅里炸酥了就是成品。

虽然野猪这东西的肉,以后世人的标准看来又老又柴,实在是牙齿的大敌,需要足够火候的酱卤或是炖汤,或是剁碎炒制做成咸肉酱;但是位于头脸部分的肉质则是个例外,尤其是上鼻和下颌这两块使用最频繁的部分,最是层次丰富而口感细腻。

炸酥后稍微沥干放凉之后,蘸着咸鲜十足的虾酱或是自调的甜辣酱、梅子酱、花生酱和咸蛋酱,就是一种让人一上口就停不下的美味酥脆吃食了。事实上,自从度过了榕江下游之后,各种野获之物就慢慢变得频繁起来。

相比靠近循州而具有相当开发度的内陆部分,位于潮汕平原西南端的沿海地区,可不是什么好地方;据说在唐元和十四年(公元819年)韩愈贬潮州,《谢上表》说:“州之南境,涨海连天,毒雾瘴气,日夕发作”。

根据当地向导的描述,在各种海岸侵蚀和上游冲击所天然形成的沙堤内,可谓是沼泽遍布、野象横行、鳄鱼为患,环境相当恶劣,可以说还有大片地方是尚未真正开发过的蛮荒之土。

因此,在这部分莽荒错杂的海岸线上,能够作为人类聚居的所在,并适宜较大海船停泊上岸的地点,其实是相当的有限,也就是那几个渔村和小港的所在;

而在这一路上,周淮安也真真切切的见识到,什么叫做这个世代的蛮荒之地;就是时不时出现在道路旁的河流沼泽里,懒洋洋晒太阳的猪婆龙(鳄鱼),大白天里招摇于村邑农田附近的野象群;山林里则时不时可见到虎豹豺狼呼啸而过的踪迹。

自然,这也进一步坚定断绝了周淮安,独自孤身上路的最后一点侥幸心理。

当然了,这些位于自然生态食物链顶端的猛兽之流,在成群结队武装起来的人类面前,也就是被惊吓、驱赶和碾压过去的渣渣,或者干脆就是改善野外生活口味的打牙祭对象。

不过,周淮安最欣赏的食材,还是那些成群结队野鹿的肉。不用任何的佐味,光是直接放在火上烤或是烧红石板上煎烙,就是相当的美味;鹿筋熏制之后可直接当作零嘴;而鹿血同样同样是不错的滋补品,对于救助濒危的伤员有一定的功效;只是在眼下的气候不容易保存,而只能加了盐灌进肠套里扎紧,做成类似血肠子之类的制品。

相比之下野山羊的肉就老了一点,但是更有劲道和嚼头。而禽类里最好吃的,无疑则是那些生活在竹丛中根下刨食的竹鸡和红头水鸭。至于后世一度被列入珍惜食谱的水蟒、果子狸、穿山甲、獾、貘、山猪、麂子什么的,更是逐一尝了个遍。

随便就收藏了十几张各具特色的皮子,比如后世足够让人羡慕的原生态猪龙(鳄鱼)皮套子,以及足以构上珍稀保护动物枪毙标准的豹皮、熊皮,做的床垫、褥子什么的;

正当几个人正盘坐在特制餐用大车上,据案就这作为饮料的淡甜繆开怀大嚼之时,就闻前方来报;前出侦查敌情的数只小队已经相继归还了。

这次出兵奔袭官军登陆用的港口,三路侦查的小队当中,前往樟林寨、白沙湖口的两路都迟了一步或者说扑了个空,只有剩下这一路小队人马,却是在临近海边柘林戍的盐巡所有所发现。

虽然潮州境内的官军已经大部溃灭,但那里依旧聚集着数量不少的不明武装人员;并且从冒险化装靠近窥探的情形看起来,虽然没有明确的旗帜和标识,对方所持有甲械装具上,也不是一般的地方土团或是乡兵可以配备的了。

而且他们似乎并未得到内陆官军已经战败的消息一般,依旧在附近地方上继续的各种征收和摊派钱粮,并且对过往的行人和商旅进行抽税、勒索不断。甚至还有人堂而皇之的从附近的村庄里,带了女人回到驻地去过夜。

因此这一路探哨马队,留下一半人继续就近监视,剩下的都急忙赶回来报信了。

新的一年即将到来了,但是看着创世后台数据里,大约八百多个收藏和六十几个平均订阅,不由有着一种淡淡的忧伤,

难道是题材和写作风格都不讨喜么。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一章 柘林

大河交汇之畔的柘林寨外,位于路口上二十多间房舍组成的盐巡所之内,

泉州水军副都头欧阳珩将意兴寡然和嫌弃的看着,已经昏迷过去的女人那满是青渍痕迹的脊背,不由感叹道这小地方的乡下女人,就是不懂的朝廷官人的好处,居然还敢抵抗和哭哭啼啼的坏人兴致。不就是下乡时痛打了她家人一顿,用她夫君和父母做挟才肯就范的么。

要知道他尚在泉州军的时候,可是只要在街市上看上什么,回头就有人自发的奉献上来;尤其是那些小海商家的妻女什么的,更是任他登堂入室的予取予求;若不是现在无聊得紧的日子让人憋火,他又何尝看得上这种粗手大脚皮肤粗糙的乡下女人呢

想到这儿,他不有有些恼火起来,这些该死的蚁民、没长眼的乡下佬,怎么就不懂朝廷的苦心和他们这些官人的为难呢,见了官军的旗号就只会躲和跑呢,害他连个像样的女人都找不到,而只能用这种生过孩子的货色凑数。

一想到那些同船过来的将校们,都在克复的州城里花天酒地的逍遥自在,自己这些人却只能在这荒僻的乡下地方为他们看守后路,就因为自个儿是水军的出身,他就更加的心烦和憋闷;

而在他们这班水军临时驻泊的港市里,照样有好几个人可以骑在他的头上,指手画脚或是发号施令什么的,就算是招个女伎也不见得自在。

所以他干脆自请了出来道这扼守路口的盐巡所里,总算是乐的暂时逍遥自在和清净一时了;不但能够籍着抽检之名好好炮制和凌虐那些过路商旅,还能时不时的下乡打打秋风;住的是土屋版户,只有浊酒和瘦鸡柴鸭的日子倒还能得过且过,只是不免要忍受这种满身土坷垃和鸡粪味的乡下婆娘了。

因此,日后要是能够如约加官二等了回去,一起要去那州城里将那久负盛名的绿乔娘子,给包下来好好的恣意上一番;想到在家宴上偶然一见罗裙水袖和婀娜身姿,他忽然觉得昏死床上的乡下女人,也不是那么的面目可憎和令人嫌弃,黝黑粗粝的皮肤也变成了另一种的别有风味;就像是他曾经兴起强占过的渔家女儿一般。

“都。。都。。都头。。”

突然外面一个大嗓门的叫喊声,打破了他正当贤者时间的咸淡心态,和正在酝酿起来的一点而好心绪。

“有。。。有人马过来了。。”

“真是不省心的货色,,:

他不由骂骂咧咧的重新扎紧了腰带,又在赤膊上披上一件轻纱搭子,就大跨步的推门出去了,

“又是那个过来了,是丘二麻还是李四眼儿”

“老子这得好好向他们打回秋风了。”

然后,就见远处马不停蹄的冲过来一群骑兵,虽然没有明显的旗帜,但是他们身上那些整齐划一的甲装和袍服,一看就是颇为精锐的官军。

“又是哪一路的弟兄。。”

欧阳珩将清了清嗓子大声地叫唤起来。

“都不想讲规矩了么。。”

“莫怪我老子翻脸。。。”

然后,显然有其他的东西比这些骑兵更快到达;就见他身边气汹汹的兵卒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子的惨叫和哀呼声,却是在血花四溅中纷纷中箭倒地;然后对面领头骑兵的大马已经跨过挡道的横木,飞身跃到了他的身前,霎那间就在某种沉闷碎裂声中,将他给狠狠撞飞了出去,

“艹汝母滴。。”

这是只觉天地反转而全身东西都要从口里挤出来的欧阳珩将,所能发出的最后一句话。

。。。。。。

不久之后,周淮安就站在了哨楼之上,眺望着不远处相邻却紧闭无声的寨子;而在他的下方,一具具尸体和垂头丧气的俘虏,正在被从各种建筑的角落和缝隙里清理出来。

与之一起被找出来的,还有一些蓬头垢面的妇女,其中最老的有四五十岁,而小的则是三年起步最高死刑的程度;她们一被带出来就有等候在外的附近乡民赶紧簇拥上来,然后看着遍体鳞伤而恍若隔世的当事人,最终会变成全家人抱头在一起嚎啕大哭的揪心场面。

然而,偶然也有当事者被带出来之后,就连鼻青脸肿的父兄家人都没有见到的;然后呆呆木木的站在一边看着别人团聚的样子,抱膝圏身的神情恍惚好一阵子;就乘着其他人不注意而用尽全身力气奔到河边,在其他人的一片惊呼和叫喊声中,变成了深沉河水里溅起的一大团水花。

“赶紧去打捞起来。。”

注意到这个意外的变故的周淮安,也不有叹了口气对着身边吩咐道。

“想办法救回来吧。。”

唯一让人比较安慰的是,这个时代并没有形成后世礼教吃人的氛围;也没有经过“内战内行,外战外行”胜率最高的铁血皇宋,对内保守压抑的思想氛围所孕育出来的朱程理学,在贞妇守节上变本加厉的道德洁癖;所以对这些卑微贫贱的人们来说,能够劫后余生的活着重新相见,就是最大的庆幸和弥足珍贵了。

当然了,目前看起来这些女人都是来自附近的乡村,倒是没有一个是近在咫尺的柘林寨中人。甚至按照这些被招来的乡人说法,这些寨中之民在此期间,甚至还扮演了某种意义上帮凶的角色。

这似乎就是某种意义上的“死道友不死贫道”,漠然坐视、纵容别人的惨痛遭遇来换取自己眼前的片刻苟安,所谓“人性的必要之恶”了。

这次在大量车马代步和轮流休息之下,人人都得以背上相似尺码大背囊的义军士卒,仅靠双脚步行进行了一次参差不齐的急行军,就抵达了位于这处河流交汇处的柘林寨,以及专门用来查缉走私的盐巡所附近。

而这处设在河口要道上的关口,其实并没有能够挡住他们步伐多久;在集中了所有马队的发散冲击下,那聚集了两百多名疑似官兵的盐巡所,和他们所设立的简陋关卡,就被轻易的给冲破过去了。

而在这个过程当中甚至有人,把他们当作了跑过来打秋风的土团军,而带人气汹汹跑出来大声的训斥和交涉什么,然后,猝不及防的被毫不减速的马队,给迎面踹翻踩死在当场;剩下的武装人员猜想是如梦初醒一般的,炸了窝似的争相跑出来迎战。

然后,被紧跟而上的战锋队给一阵好生砍杀和撕斗之后,就已经溃不成军的四散奔逃了;余下的大多都患不择路的逃进了河水当中,然后又被来自背后的乱箭给纷纷射伤、射杀,变成一具具河面上漂浮的尸体。

倒是在清理和收拾哪些藏匿在盐所里顽抗的残敌时,因为有所轻敌的缘故多费了点功夫和周折;导致了最后有十几个人冲破一角跑出来,丢下几具尸体之后又仓惶逃进了寨子当中;不过这已经不影响大局了。

最后,周淮安只是留下一团的驻队看守和围困这个寨子,确保了没有人能够逃出来报信之后;重新整队集结的余下人马就在几名自告奋勇的本地向导带领下,继续向着位于不远处海边的岐岭港(今广东澄海洋岗乡)进发而去了。

半天之后,周淮安重新站在一处低矮的山岭上,看着远处隐藏峡湾凹缘滩地之上的较大村寨,和海边深处的数十条长短栈桥和各种胡乱搭盖的违章建筑,所自发形成的杂乱港市。

而在他被放大分辨率的视野当中最显目的,无疑就是那些被一堆破破烂烂的渔船舢板所簇拥着的,十几条形制样式不一的大小海船;

按照队伍中找出来比较识数的前商团伙计,现在的临时书办王启年的现场介绍:其中既有典型平头大腹的闽式官船和民舶,亦有广造的大海鹘和内河大艇,甚至还有一条带有明显域外风格,两条弯尖翘挺的天竺舶。就这么乱糟糟的停靠在一处。

看起来这就是最初官军登陆的重要据点和桥头堡了,也是潮州当地重要的对外港埠,主要是输出当地出产的瓷器,以及转运沿海的盐业而得以发展起来。

“接下来,就看你们的表现了。。”

周淮安肃然对着几名被带上来,而满脸恭敬和畏色的前官兵道

“这是你们自赎与黎民百姓,就此从获新生的最后机会了。。”

“是是,大师所说的甚是。。”

领头的官兵,点头哈腰的唯唯诺诺道。

“小的一定力求洗心革面。。戳力为义军做事。。”

然后就看着这些身影,在同样做官军打扮的义军士卒监视和看押下,逐渐消失在了山坡下;不久之后又变成了消失在渔村和港市外的十几个小黑点儿。

因为根据俘获的官兵供述,周淮安也知道来自不同地域和归属的他们,其实喜欢内斗和不乏摩擦的传统;由此用这些初步改造过的俘虏作为诱饵,特地设下的简单陷阱和埋伏手段;就算是失败了也是无伤大局,只是要多费些周折来直取强攻了了。

但要是成功了,就有可将港市和渔村里可能存在的敌人,调动部分出来分而化之的各个击破,以削弱其中的防御和抵抗力量,乃至减少相应义军的伤亡和损失。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二章 轻伏(上

周淮安的担心和后备手段,终究还是没有能够派上用场的机会;因为看起来这几个反水俘虏的作用很快就已经见效了。

随着他们进去才没过多久,就有一支为数不少的人马,举刀擎枪的汹汹然冲了出来,不过他们虽然看起来的气势很高,但是实际上态度和队形却是相对散乱的很;显然是某种武装威慑的意味,更多过过直接刀兵相见的战斗意志。

也不知道那几个反水的家伙,在既定的说辞之外又临场发挥了些什么,让对方这么快就反应了过来。不过留在山岭上周淮安身边的这些人马,却依旧坐在草丛当中各自整理装备和行头,除了饮水和进食之外,就再没有任何的动静和反响;只是在一片沉默当中,目送着这只逐渐拉长的队伍远去;

又在令人觉得有些漫长的等候中,看着日冕上的倒影转过了一格多之后,终于听到了激烈的叫喊和厮杀声,开始隐隐从山背后传来;而在这时候,周淮安甚至不需要分心去具体指挥,或是临阵鼓舞士气什么的;

毕竟在老关和成大咬的带领下,负责埋伏里打头阵的大多都是参加过数次战斗的老练人手了;又是有心算无心,有所准备对毫无防备,占据地理优势的伏击战;要是自行发挥之下,再打不好或是取得不了上风的话,那就只能找棵歪脖子树自己吊死好了。

而周淮安带队留在这里也有更重要的任务和需求。就是防备港市和渔村里可能冲出来的援军,并打击破坏对方进行合流和呼应的可能性。因为据之前的俘虏们供述,这港市里至少还有上千名的水军官兵,和数目不等的附从土团存在。

片刻之前,无名山岭的另一端;

蹲在草丛当中忍受着虫豸叮咬和露水浸透后背的驻队新卒石牛,只觉握着锤柄的手掌心汗津津得,总是有些不够妥贴和笃定;但是当他终于看到了山下那些随着跑动而散乱松垮的官军队列之后,就像是在心头浇了一捧冷水似得,顿然冷静了下来而只剩下一个念头了。

他本是一个好石匠,因为自小沉默如石力大如牛,而从捡他回来的师傅那儿得了这个名字,

之前跳河的那个女人是站在最近的他,亲手下去捞起来的;虽然看起来捞起来的人还有些气息,但是已经变得呆呆傻傻的,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一般的;因为据说因为官军惩罚的缘故,如今她家里都已经没人了,就算能够回去这么一个孤苦无依的女人,大多也是免不了一个死。

让他想起自己邻家的大姐儿,那可是一个勤勉壮实的好女人,因为时常为他缝补和浆洗过衣服,也是他自幼慕恋过的对象,只是身为他沉默口拙的很也一直不敢付诸于口;就算嫁了人之后也是热心肠不改,时常给邻里帮着忙儿。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亦姐亦母的大姐儿,也是石牛眼中时上最好的女人样子了;但是世事难料的坎坷命运,最后还是落到了这个勤恳善良的好心女人身上;先是她婚后未久的丈夫被抓了差派了役,自此就再没有消息回来了;往后的日子全靠她一人含辛茹苦的侍奉着公婆和家中活计。

虽然私底下听她哭过不知道多少次,但是在人前坚强的笑脸却是从未在她脸上消失过;反过来还会在石牛驱赶、惊吓走那些聚在她家门外生事捣乱的泼皮后,隔天给他送来条针脚密缀的汗巾子作为谢礼。++

所以,有时候石牛会有些自私的想来,也许就这样子永远的维持下去就好了,然后又陷入某种深深的愧疚和自忏当中;大姐儿是个多么好得人儿,自己竟然还私自咒人家离散,真是昧了心肠的坏东西。

他就在这种往复坎坷又有些乐此不疲的心情当中,不停自我折磨着把所有的力气和汗水,都倾注道了给村中高太爷家打造的石牌上。但是就像是让人捉摸不定的老天心思一般,飞来横祸式的厄运还是不肯放过这个可怜而自强的女人。

前来剿贼的官军过境,要地方奉纳钱粮和饭食,还要找人去劳军输役;于是陪着下来的公人,不但用几根绳子把村里青壮拉走了,就连女人也没有放过,说是要带去给官军们做些缝洗杂事,不但家里可免役日后还有东西赏下呢。

结果,家里没有男人可以应募的大姐儿,就在被选上的女人头名之中,

“小牛儿。。姐怕是没那么快回来。”

这是大姐儿临别前给他留下最后真情流露的话语。

“你还是找个女人成家了,别再傻等下去了。。”

“真心不值得哩。。”

但是她的话并没有应验最终还是很快回来了,只是以另一种让人惨不忍睹的形式回来了;因为最后抬回来的就只有被糟蹋得不成样子的尸体,几乎义军看不出曾经是个女人的样子来;至于那些还没有回来的女人,可想而知还在遭遇着怎样凄惨的事情了。

然后,村正还言辞凿凿的说,这都是因为这个女人不识抬举,冒犯了为朝廷出生入死剿贼的官军们,才有此种下场的;所以不但之前允诺的免役都没了,还要追究她家的罪责和牵连呢;结果就是逼得剩下两个老的,抱头痛哭了半夜之后一起在家里悬了粱。

最后,在闷声不响当中突然爆发起来的老实人,也表现出了令人畏惧的一面;最后他贱卖掉了吃饭的家什换成干粮,守在村外路口五天五夜,等到了村正那个骑驴的龟孙子落单出现后,暴起一锤头抡破了对方的驴脑袋,又追上去用大锤一节又一节的将他全身的骨头,敲碎敲烂算是为被欺骗而横死的大姐儿报仇和出气了。

做出这种事情之后,他也就没法在乡里呆下去了;本想躲到山里去,看看能否避过风声,再去外乡讨生计;但未想到因为准备不足直接饿晕在了道路上,又阴差阳错被路过的打庄子施粮的义军,给捡回来一条性命。

所以他也放下了干了一辈子的石匠手艺,把抡砸凿打石头的大小锤子和凿钻,变成了用来敲人脑袋的要命凶器;一心一意的在这说是要为穷人讨回点公道,闯出一条活路的义军当中卖命起来。

当然了,虽然说是石牛时隔驻队里的新卒,但是他其实也是有好几次上阵的经历了;只是之前是作为先头的流民散队之一,混杂在人群当中冲过好几次土寨和墙围;

因为很有把力气的缘故,不但没有死伤在那些形同鬼门关的墙下,还用锤头敲断过两三个寨兵或是庄丁的手脚;而在那些事后吃上饱饭和分到家什,就迫不及待四散而去的流民里脱颖而出,被选入了义军的驻队当中,自此成为一个无甲拿锤的候补士卒,也算是替枉死的大姐儿向那些官狗报仇呢。

而且他也感受到了这支义军不同寻常之处,他们的规矩和章程很多也很周全,从吃饭睡觉道起居操训的日常里大都能无所不至的周顾到;因此,平常具体做起事情来也是目标明确而甚有章法,简直与市井传言中那些只会杀人劫掠的流贼简直是天壤之别。

尤其是他所在的这后营当中,就连打土寨吃大户也有专门的流程和步骤,而不是让人胡乱的劫掠一气就了事的;看着这些昔日高高在上贵人大户们被炮制的死去活来,不得不把最后一点身家给吐出来的凄惨模样;在大快人心的解气之余,也是让人叹为观止,原来做传言中的反贼也可做到这般的地步呢。

只是火长的声音,再次石牛从往昔的回忆当中,这时山下的那些官军义军走的十分近前了。并且因为这时他们往来过多次的熟悉路段,看起来虽然勉强保持了队形并派出了前哨,但是看起来也是一副虚应了事的样子。

他们所埋伏的位置其实不算是太好,位于山棱上可以用作遮掩的草树其实不多,但却是经常上山打柴草的乡民,所指引和提供出来的位置;正巧避开了山下仰看的视角,还有附近可以收集和堆起来备用的碎石。只要盖上新砍下来的树丛枝杈,短时之内是在近处看不出什么端倪来的。

而且,这些官狗也是实在是轻忽了,除了手中耀武扬威的刀枪之外,就再没有携带其他的东西了;就算是身上的甲衣和袍服,也是穿的歪歪扭扭的各种仓促,甚至还露出一角鲜艳的女人衣襟来。

因此,最先动手的,还是隐伏在两侧山坡上乱石和树丛里的弓手们;足足上千只箭雨被放射了出来,就像是夏日里成群被从草中惊起的蝗群一般,淅淅沥沥的飞进人群最是密集的队伍中段,霎那间溅落起来点点的血花与扑滚在地的身影来。

然后是沿着山坡纷纷滚落下来的乱石,虽然大多在翻滚当中不由自主的偏离了路线和方向,但是还是有一些恰巧径直砸进了躲闪不及的官兵中,顿时捣出骨催肉烂的一片血色狼藉。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三章 轻伏(中

激烈吹响的哨子和尖锐的长笛声,还有飞若雨下的箭矢,此起彼伏的怒吼和叫嚣声,满山挥舞的旗帜;顿然让这些甫受交加打击的官军,陷入到某种短暂的茫然和混乱当中;

直到见到山坡上竞相冲杀下来的人群后,这才有些如梦初醒的急忙向着犹自簇立的十几面旗帜所在,纷纷靠拢和聚集而去。

然后山坡上又一次攒射的箭矢,也就重新调整了方向,而飞落到了这些旗帜所代表的人群中去了;但是令人意外的是由此造成的伤亡,甚至还不及之前;因为这些聚集起来的官兵,已经自发的用身边各种能够找到的物件或是藏匿处,甚至是同伴受伤、濒死的身体,而将大部分的箭矢给躲挡了下来。

就在这一会的功夫,双持圆头竹柄大锤跑在最前头人群里的石牛,也迎面撞上了几个落单的官军;对方凶神恶煞的扭曲表情,让他不有脚下发软得顿了顿,却让身边的五头冲到了前头上去,而仰面扑倒其中一个最凶狠的官兵,刀枪交加的摁住对方而扭打在了地上。

这才如梦初醒的连忙挥动手中的大锤,而拦下另一名扑过来砍杀的官兵;就在锤头与对方的横刀交击的沉闷拼声中,对方挥砍的刀刃也不由自主的失手偏到另边去,而被石牛用肩膀一股脑儿狠劲,顶撞在了中门大开的胸腹上,咕噜吐出一口血沫子而仰面倒在地上,却是一时挣扎不起来了。

然后他才重新吐气抡起大锤,转身敲向那个已经翻身压制了五头的悍勇官兵上身,虽然对方极力得进行了躲闪,但还是被身下的五头给拖住;而招致左半个肩头给石牛搽边而过的大锤,给敲凹折陷了进去;

这一下对方顿时惨叫着失去了所有的气力和抵抗,而被身下按着的五头给用短刀,狠捅了好几下推翻开来;又迎面屈身砍在另一名紧接而至的官兵靴帮上,顿时将其砍伤拖倒在地;而救下了来不及反身的石牛一回,这才喘着粗气对他吼道。

“愣神什么。。想要找死你。。”

石牛这时才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连忙据锤向前迎头挥击在了,又一名官兵横贯过来的矛杆上,顿时重重将其砸成两段,又去势不减的敲在对方屈身半蹲向前的膝盖上,只见红的白在锤下溅绽开来而哀呼连天的自此倒地不起。

这一刻,他却是想起当初训练他们的那个跛脚老卒交代,使用槌棒锤棍这类较重的家伙,其实不要刻意去敲脑袋等要害,只选目标最大最明显的位置打就好了;只要能击打敲中对方也很少能被挡格下来,便就是非死即伤的结果了。

因此,通常只要手上的功夫够稳够准就行了;而且一击不准就要及时顺势错开了一段距离,作为喘气回力的缓冲和重调整势头;不然用力过猛而空门大开之下,留在原地只会让自己被对手的反击给杀伤到。

因此在这重新鼓起勇气的石牛眼中,也就是将他们当作了一个个,动作迟缓而会跑动的石人造像而已,敲断他们手脚,就只能滚倒在地上各种无力抵抗和挣扎痛号了。

只是他们进攻最终还是在一小群背靠背的官兵面前给重新挡了下来;他们这些相互抵靠在一处得刀枪就像是个刺猬团子,围在周旁的义军士卒贸然有猛冲过去的,都被对方给仗着手长的交替掩护给戳倒在了地上,而流出一滩血水来。

“快让开,让杆子队来。。”

这时有一个声音突然炸响开来,茫然无措的石牛转头就见,一群挺举着长短矛和叉把披着麻竹甲的士卒,小跑着紧步冲上前来;这下他们排成的横阵逼上前来,那些聚在一起的官兵也像是遇到了克星;

随着后头一声声横笛吹响,而整齐不一得挺其长兵向前突刺而去,那些拼命挥动长短不一兵器挡格的官军,也就总有几个人没能防住接二连三的矛尖头,顿时被在身上戳出个冒血不止的窟窿来,而大声惨叫着倒在地上。

然后,又有人耐不住着急而反冲出来,想要砍劈驱散眼前这些并排的杆子队,却冷不防被边上的挠钩绊脚横向拖倒在地,而被其他的义军挥动刀斧齐下顿时当场了帐。

就在这些杆子手的数轮齐步突刺戳杀之后,那些抱团的官兵里头,就再没有几个能够站立的身形了,剩下的人也是一哄而散没命背逃而去了。

然后,那些停歇了好一阵子休息的弓弩手,也在哨子声中开始加入到战场当中。只见得他们在杆子队的掩护下,开始抵近那些靠做在一处犹自顽抗的官军群落;然后用接二连三的集射,将那些负责擎旗或是领头的军官,给竞相插满全身而逐点成片的放倒在地。

但是远处,再次响起了一阵厮杀和喧哗声。却是在被分割开来的四散战场当中,居然一小支官军乘其不备的杀进了,那些负责压阵和掩护的驻队与冲杀在前的战兵,有些脱节的薄弱处,眼看就要从包围和埋伏的另一头给突出去了。

。。。分隔符。。。

“看起来战斗已经结束了;”

听着山那头传来的长短不一螺号声后,周淮安在心中默念道,这样就有更多余力可以腾出手来了。

虽然最后美中不足的式,还是有一小部分敌人,乘着那些负责堵路的驻队士卒,在持续战斗一段时间后的疲软和松懈,而冲破包围跑了回来;在这时候,周淮安留在身边作为预备队和机动力量的,半支马队和直属队就得以派上了用场,而成为截断逃敌的最后保险措施。

整好以瑕蓄势待发的他们,像是猛虎出峡一般的从山坡上猛冲下去,又像是虎入羊群一般的将那些逃出的残敌,给拦腰截断冲散踹倒撞飞扑杀的满地都是。

这样,港市和渔村里的官军力量,大抵也就剩下三四百名左右,完全在他这支人马可轻松承受的强攻损伤防卫内了。

不过,回头看着那些兴高采烈的打扫着战场,而事无巨细的将尸体上所有可以利用的事物,给收刮下来的人群,周淮安不禁还是叹了口气。作为作为专门挑拣出来的战锋队倒还好,就算是战斗完毕还可以按照操条的约束,集结在一边上负责警戒和轮替休息。

而这些驻队的表现就有些良莠不齐了,战后他们各种东倒西歪在一边,像是挺尸一般的坐躺的到处都是,任凭怎么叫骂踢打也老不愿意站起来,显然在最基本的身体素质上,他们还是没法承担较大强度和较长时间的战斗。

原本在打那些土寨和围子,面对同样缺少装备和训练的庄丁、土团等菜鸡的时候,倒还不怎么明显;但是在缺少掩护的野外结阵对战当中,遇上稍微坚韧一些或是有所训练度的官军,就不免要露了怯了。

比如原先躲在山上放箭的时候,大概也就参差不齐的坚持了十几轮而已,就不等号令先停下来休息而吃了好些鞭笞;然后,他们投入到战场当中的表现也是问题多多的。

一开始冲就跑散了基本队形和次序,而缺少相互掩护的意识也就罢了;基本上是持续拿不下来,就要开始心虚气短落入下风,而靠附近的战锋队来救场和支援了;

毕竟,当初他也是好容易把驻队选拔的标准,勉强提高到没有身体上的明显残缺,没有严重营养不良导致的各种疾病,体内没有太多的寄生虫等等;总之就是以这个悲惨年代的标准完全堪称壮丁的程度。至于其他的方面的需要,就只能等后续的时间里来慢慢的补足了。

就下来,就是在渔村和港市方面还有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再接再厉的一鼓作气继续浪他上一把了;

“还有余力不。。”

随即他对着身边许四带领的直属队道。

“回管头,俺这才刚刚腾挪泛活开身子呢。。”

队正许四颇为轻松的咧嘴笑道。

“那些残余的官狗可杀的一点儿都不给劲呢。。”

“那就好。。赶紧换了衣裳”

周淮安点点头道,

“待到大队拉过来,我们还要赶上下一场呢。。”

。。。分隔符。。。

小半天光景之后,守在大渔村路口寨门前官军哨位,就见到了远处奔腾而来的烟尘;然后有见到了,烟尘里那些看起来丢盔弃甲倒拖着旗帜,满身灰头土脸而难辨面目的官军同袍;

他们几乎是用尽全身气力没命奔逃着,就仿若是身后有什么可怖的事物在追逐着;以至于他们的盔子和帽儿、头巾都跑散、跑丢了,还有人靴子和鞋履都不见了,只剩个赤脚跛足在地上乱踩乱踏。

这种仓忙忧急的惶然气氛,甚至都感染和影响了留在村口的这些官军哨兵,而让他们纷纷从驻守的位置跑了出来,从土墙上和木哨塔上乱糟糟的探出身来;忙不迭的就要拦住这些跑回来的同袍们。

然而领头出来接应的官军小校,却被跑在最前一个军官打扮的人,给当面用力的推开而脚步不停的冲进去们,然后顺手给扶在门边作势推动的官军,一人一个响亮的耳光,还一边对着左右高喊道:

“不识数的狗东西,都楞个啥子。。”

“快让俺们进去啊。。”

“后头贼子实在扎手。。”

“快快叫人上墙布防啊。。”

然后,就见这名逃回来的军官,已经在他们犹豫和混乱的片刻之间带人冲上了墙头,而粗暴无比的将那些哨位上兵士,给骂骂咧咧推挤和驱赶开来;

这时候,终于有人想起来有所不对的地方;这名将官怎么就喊的是一口中原官话,而之前杀出去的那些难道不是福州经略使下漳州军的水营么。顿时大喊一声

“不好,回来的是假冒之辈。。”

然后随着这一声突兀的叫喊,就像是开启了什么序幕,出发了什么信号一般的;寨门内外的大多数官兵在茫然之中,就见墙头上突然就是血光和惨叫声同时绽放,而跌坠下好些尸体和垂死挣扎的人来。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四章 轻伏(下

站在尤有自带有血腥气的寨门内。

“不愧是颇有胆识的老卒。。”

周淮安对着面前这个骗门成功的冒牌军官道。

“临机应对也是相当的不错啊。。”

虽然在这个过程当中,最后因为口音的问题出了些许纰漏,让对方发现了端倪,但是最终目的和结果还是达到了。

“多谢管头夸奖。。”

那人有些憨厚的笑笑道

“只是俺之前曾是入过官役的。。”

“被驱使在鞍前马后的侍候过,也学了点老爷们的做派”

“哦。。”

周淮安不由得惊讶了一下

“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又有什么说道呢”

“回管头,属下姓林,单字一个铭。。”

那人依旧恭敬得的自我介绍道。

“祖上添为辽东利积州人士,只是早年家中为平卢军所裹挟。。”

“渡海迁徙至青州地界充为军役,至今亦有又两代人了。。”

“只是日常生计艰难的很,家中亦有饿死。。”

“是以在转戍沂州中途,为黄王兵马所破之后就转投了义军谋活了。”

按照他的说法,这些旧日官兵主动投降的理由也很简单;虽然官军的将帅们可言穷奢极欲花天酒地的纵情享乐,而将校们可以作威作福的鱼肉百姓,但是作为广大最底层的兵卒,日子却是未必能够好过到哪里去;等级森严的欺压打骂那是家常便饭,日常衣食用度的也是层层多有克扣和拖延,自下而上的亏空吃饷那是再正常不过了;

往往需要上阵拼命了才有可能才有改善一下生活;就算是跟着官长去抢劫和肆虐百姓,往往也不过是得到别人留下的一点残羹剩饭;而且就算是朝廷官军之中亦有三六九等的区别对待;

像是待遇最好的,无疑是神策军为代表的关内八镇,以及各路藩镇牙兵、亲军之属,他们甚至有自己个人名下的田产和物业;而其中最落魄撂倒的,就像是挂着官军之名的私奴下仆一般,在各级军将的驱使之下,干的也是最辛苦最低贱的活计;或者干脆就是半路抓丁拉夫过来凑数的存在,是以一直逃亡者甚剧;就算是被击败俘获了,相比那些正牌的官健或是备边戍卒(长征健儿),也很容易接受身份上的转变。

尤其是藩镇割据而朝廷权威衰退以来,各种因为主帅变迁和政治斗争、势力侵轧之后,延伸道具体军队的待遇不满和犒赏问题,引发此起彼伏的内讧和变乱事件也是寻常事情,乃至变成时不时有组织清洗式的屠杀,或是以下克上杀死主帅以逼迫朝廷接受现状的集体哗变,也始终不乏见诸其史。

比如数月之前的河东银刀残党之乱,年前的邢州兵闹饷被屠事件,再前年的狼山镇遏使王郢攻破数州的浙东之变;都是与当地官军被克扣衣粮于主官矛盾激化,而引发的一系列事端。其中一些人侥幸得以脱身或是在事败之后,愤而加入到附近暴乱的农民军当中,与昔日的官府进行对抗;

因此,在义军当中为实也不少投降或是击败改编而来的前官兵成员。不过在这个新建的怒风营,乃至周淮安手下的后营当中,就显得比较稀罕和难得了。而这个队副林铭,其实也是在军府划拨给怒风营的那批人当中,又因为负伤之后痊愈归队的优先序列,阴差阳错的辗转支派到了周淮安的手下。

至于之前所采取的计谋和诱敌手段,对于这些义军老卒也不是什么新事物;按照带着大队赶来汇合的老关回忆和说法,其实早年实力还不是那么大的义军,也是不乏用计和欺诈手段,而把地方各路官军耍的团团转,这才逐步壮大起来的。队副林铭原本所在的青州团结兵,也是因为当初虚张声势围城打援的计策,而被调动出来又击败在半路上的。

只是后来随着义军队伍的日益壮大,逐渐有些支使不灵便起来,而出现许多纰漏;而计谋成功的效果也随着变得精明和警惕起来的官军而弱化;于是这种谋划用计的手段也就用得少了,而变成聚众蚁附以势而全力攻杀过去一决胜负的正面争战。

当然了对于周淮安而言这种结果,其实也是不难理解和接受的;任何再好再周密的策划和算计,同样也需要足够给力的人手来执行的;不然计划的越多越复杂,也就意味着越多的变数和破绽,只能靠人为机变的因素去弥补和对应了。

而这一次伏击和夺门在内的连环诈取战术,就是最好的证明;如果没有一班足够给力和令行禁止的手下来执行,光靠嘴炮还真是没法玩转起来呢。这样虽然在渔村已经打下来大半,而港市当中还在发生着战斗和抵抗,但是一边倒的结果已经是基本没有什么意外了。按照他的说法

由于成功夺取了出入的门户,又有之前内应的帮助和指引;许多被惊动起来的官军或是土团,根本还没来得及聚集起来就被杀散或是俘获了;还有一些明显属于水军序列的官兵,也没有能来得及跑上船去升帆解缆,就大都被堵在了岸上的栈桥边上,而受到轮番的围攻和厮杀。

古时的帆船想要离岸行驶起来,是需要相当数量的人手来共同出力才能实现的,因此,就算有一些漏网之鱼逃到船上去,一时之间也没法独立将这些海船给开动起来,而只能绝望的四散躲在各处船舱里,而被后续上船的义军给一一的搜杀出来。

最后只有极少数见机得快的人,抢了较小的渔船和舢板,而得以抢在义军到达之前,划出了岸上弓箭的射程之外。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五章 港市

又过了半响之后,穿过了整个渔村的周淮安,就得以行走在一片狼藉的港区当中;然后,在清理和打扫战场的义军士卒指引下,来到了一片黑瓦土墙的建筑群落面前,这里边就是这处港市的栈房和汇集的仓储区域了。

虽然有一些烟熏火燎的痕迹,但是显然都还没有能够烧起来,就已经杀进来的义军士卒被重新扑灭了;随而在一些角落里犹有大滩小片的血迹,以及正被拖出来装车准备外送填埋的尸体,则是之前躲藏到期间的残余官军,还有一些试图乘乱抢劫的不法之徒,所留下来的痕迹。

还有一些明显是当地人的青壮年,畏畏缩缩或是愁眉苦脸的,在义军士卒的监督和催促下,拿着各种工具清理着街头上的废弃杂物和垃圾,然后再接力式的从沟渠里打来一桶桶水,沿着主要的过道和地面洒扫和冲洗过去。

在沿街一些被临时征用的房屋里,已经传出来了烧柴禾和石炭的烟气;前者正在烹煮热汤食以备巡哨队伍补充体力,后者则在烧水备用,用来提供简单的卫生清洁所需;

还有一些房舍前,则挂起了代表第二辎重大队里,属于战地救生队的素白布条来,以方便受伤或是得病的士卒见到了,就近前往送治和调理。

第一辎重大队的几支工匠队和分属小组,也在征用的院落里开始叮叮铛铛的工作起来;不断有各种搜罗来的物资,沿着街边临时划出来的左右分界线,而不断输送到其中去。

清理残敌,打扫战场,封存仓房和库存,就地征发劳役和变相控制住大多数的青壮;这一套流程下来,已经在之前的战斗当中,被摸索和磨合的相当娴熟了。

随后,看着一个个在他面前被打开新鲜封贴的仓房,周淮安也不由的深深叹了一口气。里面堆满了一箱箱,一筐筐、一娄娄、一瓮瓮、一坛坛盛装的各种物件;看起来都是原本等待转运售卖的货物,却因为战火的缘故而被大量积压在这里当地。

其中空间最大的激溅仓房里,用藤箱盛装再用稻草填塞起来,乃是一件件垒叠再一起的大小瓷器物件,光是目测粗估了一下就足足有数万件之多;虽然大多数的抽样查看,都是没有什么花头和细致纹理的素底瓷和单色瓷,还有一部分是当地特色红陶的粗苯器物;但是这么多数量累积起来,也是一大笔价值不菲的财富了。

周淮安这才想起来之前一路沿途调查所得的部分信息,因为沿海地区土地上的产出有限,沿着这条榕江沿岸的山村,几乎大多数都是以制陶烧瓷为副业的。因此这里的凤岭港,也算是一个区域性的瓷器外销口岸了,

而在另一些低矮的仓房里,用竹筐和篓子垫上粗麻纸作为容器的,则是深灰色带有许多肉眼可见的砂砾、蛎壳、蚌屑等杂质的大颗粒粗海盐了;作为岭南的沿海地区,当地自然也有截取海水煮盐,割取芦草为柴薪的传统。

虽然在产量和规模上,没法和北地的长芦,两淮的海泗等传统海盐盐场相提并论;但也是满足了岭南沿海到内陆地方的很大一部分需要了。而这所凤岭港则是沿海转运分销的中转地之一,所以朝廷才专门在这里州城设置了盐运判官和巡院使,以专其利害。

根据盐筐和篓子上的标记分量,分为二十斤和半石两种,大约有三千多石的数量和计重,足够州城全城人使用好几年的分量,或是腌制上几十条鲸鱼了。

与这些海盐放在一处的,还有许多装在大瓮子里,用油纸蜡边封装的粗糖板子;每块沉甸甸灰乎乎的像板砖一般足有斤重,掰一点放嘴里尝尝顿时可以感受到草木灰和沙土等其他杂质成分在内的焦苦味。

长久的转战下来,周淮安已经发现了这些粗糖的好处和便利;比如在在行军过程当中直接食用或是化水,当做补充能量和体力的速效手段;在疲累的时候和干姜、茶叶、橘干、梅子等一起煮汤,不但可以解乏消困,还可治疗、调节一些因为长期食用野菜糠麸在内,杂质很多粗粝食物所造成的肠胃性疾病。

或者直接当作伤员营养餐的添加成分和配给品,也是广受好评的存在呢。用许多义军士卒的话说,自从跟了和尚管头之后就算是开了荤,尝尽了这辈子也未曾受用过的甜美滋味了。

毕竟,这个时代的制糖技术发展,已经可以将牛拉石磙榨出的蔗汁,通过加热浓缩成糖浆(糖稀)作为饮料,再把糖稀进一步熬煮就是半粘稠状的糖饴,来作为各种食品的添加成分。只是因为受限于流通不便和保质期的问题,对于这个时代大多数生活内陆的平民百姓而言,也许世世代代一辈子不知道糖为何物了。

此外,还有装在较小坛子里的,则是用石板暴晒法制成的石蜜(沉淀过杂质的粗砂糖),以及少许特制的糖霜(冰糖)。

据周淮安所知,这个时代已经有邹和尚发明的窨制糖霜(冰糖)法,通过甑蒸、釜熬、煎蒸、灌瓮相接和取霜的流程,最终滴漏凝结成原始的糖霜;

其中精致的上品被称为“琥珀糖霜”,除了颜色发黄之外已经很接近现代的冰糖了。不过相应的功夫和成本,就让这玩意变成某种意义上上层消费的奢侈品和对方特色的土贡了;

不过,对于周淮安而言却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有了这几千瓮的粗板糖作为基础,等待粗步安定下来之后,完全就可以教人采用黄泥饼脱色法,来炮制出更加物美价廉的优质砂糖来,然后赚取其中的差价。

最后一个较小的仓房里,甚至还发现不少明显是作为税金和价款的铜钱和布匹什么的财货,分类打包完好之后大约也有几十担的数量。铜钱可言用来开销军用和支付采买、犒赏士卒,布匹可言用来置办衣被鞋袜之用,相比那些一时吃不掉用不进去的其他东西,这无疑也是这次南下最有价值和意义的收获了。

当他分派好用途而重新走出来之后,却见到天空中响起哨头箭独有的呜呜作响,而且是一连三发响声,却是临时发出求援的意思。

“区区负隅顽抗的残敌,居然还要增援?”

周淮安不由的惊讶起来,都过了这么久之后,还没有解决对方么。

片刻之后,他带着作为机动的直属队和学徒队,赶往现场的时候;却发凶案这场依旧在负隅顽抗的战斗,却是生在的港市外缘东北端位于岬角边的沙滩上;

漫山漫野密密蔓生的红树林和樟脑、木棉、矮榕等其他热带乔木,还有海中突起的乱石嶙峋,多少遮掩了这片貌不起眼却是空间不小的沙堤外滩涂地。

因为这个偏僻角落一面是大海,一面是峡湾岬角延伸入海中的陡峭山形,所以在陆地上的视界正好被山脊和植被给挡住,而只能在海上的一面被观察到;而且这片角落虽然通过峡湾的海岸与港市并联在一起,但只有一条位于红树林和乱石滩之间,经常受到海水涨潮侵蚀的狭窄道路可以通行。

所以在义军攻入港市第一时间內并没有被发现和察觉;还是后来一队义军士卒追击者零星逃亡不见的土团兵是,受到密林中和山崖上埋伏和阻击这才惊现出来。然后唤来后援一步步的攻杀和推进过去,才发现了这处别出蹊径的所在。

待到周淮安带着队伍走出这片密林荫丛的遮蔽,就见到大片乱石间杂的沙滩,及其一片构筑在沙滩上而有些乱糟糟的码头和栈桥,还有一只硕大海船的轮廓隐隐簇立在树丛绿茵的边缘间。

一面黑边绿底的“秦”字大旗正飘扬在上空,周围则是散布在这片乱搭建筑当中,至少上百名的官军,

旗下站着一名官军将领,此人浓眉虎目,宽脸方口;头戴飞翼盔,身披银鳞绯甲,手中一柄银背大刀,一看就不是什么等闲身份;

只见他威风凛然而从容有据的支使着同样很有积分悍勇气度的部下,依托地势结阵应战在前而,虽以寡敌众丝毫不落下风;而在他的脚下不远处,已经倒了好些具被拦腰斩断或是斜向切开,而呈现肝肠趟地的义军尸体。

“这是抓到了一条颇有来历的大鱼么。。”

周淮安在心中自念道。

然后就听得身后爆发出几声震耳欲聋的怒吼声

“你个狗贼东西。。。安敢在此现身。。”

“秦稠。。秦大头。。拿命来”

却是在见到对方的旗号和人物,他身边原本还算是冷静异常的成大咬,或是豪爽备至的老关,都不约而同的眼睛都红了,而怒发冲冠的带头争相挥舞起兵器向前猛扑而去。

哈,这又是什么节奏和画风,这就开启了狂暴模式了;周淮安不有的大吃了一惊。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外章 仇寇

老关又想起了当初,自己脱力尸山血海的战场当中起不来时,染红了半天的血色残阳之下,那个满身血水和汗津津的骑在马上,手里还拿着半截断枪的身影,对他所伸出的手臂来。

“你就是关马夫,关应向么。。”

“搭了这把手后,就给我牵马好了。。。”

这是谁,好久没有人叫自己这个名字了,他当时疑惑了一下还是条件反射式的应承了下来。

自从他相依为命的弟弟,因为饥饿难耐忍不住偷吃了马料而被主家放狗活活咬死,而他也被监守自盗为由打的皮开肉绽扫地出门;丢在野外踩点儿就喂了豺狗,全靠一群半夜偷偷撸过的盐贩子,才捡回一条性命之后;他就此也彻底告别这个名号,而在一次次与官军和土团周旋的出生入死当中,成为变成别人口中那个总也打不倒、拧不弯,性情张扬的爽利汉子老关。

只是在后来,当义军开始变得举步维艰的关键时刻,这曾经让他追随、景仰和推崇的高大身形,突然就用发自心底变了一副模样,而毫不留情的许多同伴的血,染红了自己的前程,用无数义军的累累尸骨,铺就了他青云直上的堂皇大道。而和他一起追随在身影背后,也曾经在一起把臂言欢而称兄道弟的苦出身同伴,也变得完全让他不认识了一般,他们所举起的屠刀让大半座城池都化作了血色。

唯有老关带着几个人外出巡哨,而侥幸逃过了这一次的劫难,然后见到了飘摇在州城上的官军旗帜,还有城头上那些用义军士卒的人头,所堆积起来的高耸京观;那都是不愿意和那人一起出走,就被在睡梦中、饮宴上、帐房里给处决和围杀的新老兄弟啊;许多似曾相识的面孔还曾经与他一起挽手抵足,喊着号子唱着歌儿流血流汗的出力过,现在都只剩下血糊糊的人头了,或又是成为带着坎坷而献媚的表情,站在城下迎接官军的佝偻身影之一。

一时想不通的老关,难道的嚎啕大哭了一场,而决定为这些殉难的兄弟们做点什么;但是真正的危险和致命的威胁,还不是来自己这些已经背弃了初衷和誓言的叛徒们,所派出来搜杀漏网之鱼的追兵,而是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身边和背后的同伴中;

因为突然爆发的分歧和心理上的动摇,让他这只侥幸脱难的小小巡哨,在他所坚持的南下给黄王报信的路上,爆发了一场急促而惨烈的内讧;最后只有他一个人带着伤势离开,又没走多远就昏倒在了道路上,等到再次被人发现和救醒过来,最坏的结果都已经发生了。

而遇到来自怒风营残存下来的那些人,再次给了万念俱灰的他容身之所和新的指望方向;所以当王将头儿让他发誓用性命护卫那个,愿意站出来为义军做事的野路子“和尚”周全,他也就决然应承了下来;然后才一步步的走到现在的位置和地步上。

“你既不负我,我也绝不负你”这也是他曾经对着那逐渐变得有些高深莫测,和愈发让人敬畏有加的“虚和尚”背影,所发出的心声和想念;只可惜,现在似乎再也没有机会践诺下去了。

“只可惜,再不能为君驱驰在前”

看着尽在咫尺的雪亮刀锋,倒映出自己满是血垢和尘泥的面容,老关满腔情绪鼎沸的心中突然平静下来,忽而冒出一个有些荒诞的想念来,也许该剃一剃板结起来的须发了。然后,就听到自己缺口累累而已经不堪重负的直刃腰刀,在对方面目狰狞的全力摧折推拉之下,刺耳咯吱有声的断裂开来。

他对自己的贸然突进而身陷死境的行为,并没有多少后悔和畏惧的情绪,只是略有些遗憾不能再追随和见证那和尚走的更远了;而成大咬还在挡在数步之外,对着拦阻的官兵大声怒吼和挥砍拼杀着,却是一时半会没法冲到他身边来支援了。

因此,错身而过的雪亮刀光,顿然让他偏转的头上一亮,却是镶片的皮盔子连同包头布都一起被斩飞了,他也得以抬起左脚跄踉退了半步;但是又被笼罩在了第二下的刀光之下,只来得及用手中半截断刃勉强挡了一下,就被撞脱手道一边去了,却也让横斩的大刀趋势稍偏,刮过他的胸口而削断他的一大片肩甲,顺便带走一快血粼粼的皮肉。

待到回转过来第三刀,他已经没有东西可以抵挡也没有退让的余地了,他鼓起最后一点气力反身向前扑去,想要顶着这一刀将对方绊住扑倒在地;却冷不防的对方的放映更快,一脚揣在了他的膝盖上而重重的顿跪在地上;

老关这才想起来,这位可是当初和自己对练过技艺,也指点过用刀之法的老熟人了,又怎么会不防他这些熟悉的手段呢;这下真是要了账了,他心中暗道着坦然的接受自己本该结束在闽地山道中的命运。

然而当他才吐出一口气之后,耳边骤然略过几道凄厉的风声,然后瞬息而至的砍劈入体的痛处并没有发生,反而变成了两声叮当作响和一声低微的闷哼;他这才发现对方已经收刀横挡在身前,而一只短小难辨的箭羽,正斜插在对方的小腿蔽膝(裙甲)上,而微微渗出些血珠来,也让对方的杀招不由自助的停顿了下来。

这一耽搁,怒吼的成大咬也终于突破了眼前的纠缠,拼着腰协挨上一下的代价,迎面砍翻一个又撞到另一个,这才冲到了他的身边而喘着粗气做出某种互为抵角的掩护之势来。而就这一息之间,那名对手也重新退倒了其他官兵所连接起来的防御圈中,却是不打算再与他们直接交手了。

再次死里逃生的老关这才得以大口大口喘息着转过身去,对着后方手里正拿着一具射空弩弓的周淮安,露出一个惨淡至极的笑容和感激的眼神。

片刻之前,面对打了鸡血一般已经抢先杀进去,混战厮杀成一团的老关和成大咬,周淮安不禁微微皱下眉头。

于是,他再次发动了全场的扫描能力,顿时将这百十个官兵的生命体征给显露出来;而在他灰色的环境感应当中,这些人的生体状况无疑要比大多数义军士卒都强上一些;在加上乱石沙滩的复杂地面和建筑的分割,难怪之前具有数量优势的义军士卒,数度攻打都拿不下对方,反而被迫请求支援呢。

而且,对方显然还有留有余力一般的,在正常的视野之外又分散隐匿了二十几个人手,正在等候着什么呢。周淮安想了想对着跟在身后的许四吩咐着,把那些需要让人关注的大致位置,给一一指点了出来。

然后就把所有关注力和感应,集中到那名明明已经被人冲杀到身前,却是依旧悍勇有余的在左右厮杀中沉稳笃定的官军将领身上了;

相比身边其他官兵义军亦算是强烈的生体特征,他在周淮安的扫描视界当中,简直就是一只正在熊熊燃烧的人形炬焰,而且还在随着不断的战斗而缓慢增强当中,这就意味着他居然还没有使出全力来,这可真是个难得一见的异数啊。

得益于前段时间不断进食的高质量富含营养的食物,因此,对于他身上那种不知名辅助系统的扫描能力,又有所些许恢复和提升;比如可以锁定一个标记好得目标之后,然后以较低的能耗保持一个持续监测的状态。

而在这种状态当中,他也发现了某种新的变化;就接近到一顶距离之内后,他就可以感应到对方生体症状上的一些细节变化;比如相比对方一身尤为旺盛的血气流动和生命征状,在左腿靠近脚踝的位置,却是有所暗淡和弱化,这无疑就是对方可能受过伤,而留下来的痼疾了。

要知道人类在说谎或是愤怒、高兴等情绪波动当中,都会产生相应血压、呼吸、心跳,汗液,乃至其他的生理特征上的细微变化,后世的测谎系统就是依靠这方面而应运而生的。比如在他的观测对象当中,老关的生命体征却是在快速变得黯淡起来。

话说回来,这样或许也代表着对方在活动和反应上,会有所稍迟一拍的弱点和破绽。再加上在他的视野当中,以被标记的目标作为基本参照,已经可以进行简单的测距和角度上的计算了。

只可惜为了救下眼看陷入死地的老关,他没有更多观察和计算的时间,就不得不一口气将自己特制的铁臂连弩,给全部极速发射出去了;虽然在仓促之间射中了至少三个官兵,但是那个好容易暴露出身形来的正主儿,却是让人给躲闪开了而措施了下一步杀伤的机会了。

不过,能够保住一个已经用的比较娴熟的得力手下,可比亲手杀掉一个已经身处困兽之局,吃枣药丸的重要目标,更有价值和意义的多才是。

“射生队。。十点三刻方位。”

想到这里周淮安大声的叫喊道。

“向敌后方极速抛射三轮。。”

几个呼吸之后,在一片零星的惨叫痛呼声中,一些明显是躲藏起来的人影,顿然从这片乱石滩和建筑的各个角落里冒了出来,又纷纷挣扎着倒在了地上。

“裹上油毡,换火箭再射。。”

周淮安又下令道。

“对准建筑。。。”

“投火队的装备到了么。。”

“已经送到一批了。。”

身边的直属队正许四连忙应声道。

“准备抵近投射的准备。。”

周淮安的话音未落,就见一些点燃的箭矢带着一条条弧形的烟迹,飞落在那些乱石之间建筑上,顿然溅落起星星点点的火光和惊呼声来。

这下退守在其间的残余官军再也呆不住,或说是沉不住气了,在一片呼啸和叫喊声中,他们纷纷冲了出来而再次与围攻的义军士卒混战厮杀成一片,但这一次攻守之势显然已经倒转了过来。

周淮安这才松了一口气;这才是正常的战斗节奏啊。仗着人多围困住对方勿使其脱走,再用远程杀伤的手段予以压制和削弱,直到对方无法忍受伤亡崩溃,或又是不愿意等死而放弃可以利用的掩护,冲出来拼命才对啊。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一章 仇寇二

乱石滩中,震天的厮杀声再起。

官拜淮南镇,清宁军天长都都将的秦稠,亦是挥动着站满血浆的长短双刀,重重吐气发出一声咆哮,而再度迫退了面前戴笠的草贼,乘机狠狠的喘了几口气;虽然他自打成年就以善有勇力著称而久经战阵,但是在这里几番鏖战下来也是消耗不小;

尤其是之前被弩箭偷袭虽然大都挡下来,但还是在蔽膝上中了一矢;虽然未能深透却也戳伤了他的脚筋,是以原本就有旧创的左脚,愈发有些不良于行了,所以不得不暂时放弃了较为沉重而费力的长柄银背大刀,而拿起了一对不怎么称手的制式长短双刀。

之前,眼见外面围攻的草贼越来越多,而气势也越发的嚣张和激烈起来;他们继续被滞留在这里,显然已经是凶多吉少了,那些跟随自己多年的亲卫士卒们,也不免有些意气消沉和低落下来;

要说秦稠的这辈子可谓是资历颇为丰富了。因为自打小就有这么一身勇力,而跟随着头脑更加灵活的兄长,从过贼、劫过道,贩过禁物,也杀过官差甚至破过县城;但是命运弄人的是让他七绕八转的兜回来,最后因势使然得又重新成了官军的一员;

由此亲手斩下的人头没有半百也有数十了;因此,如今在军中的位阶虽然不算很高,却也是当今将主的亲近班底——天长子弟的领头人物了之一,而他的兄弟更是拜为将主左膀右臂的和州刺史之尊;

是以这回才得以堂堂都将之身,领受了这番使命过来的行这番勾当,就是为了在高令公高使君哪儿好好的涨上一回脸面,却不想被困在这儿里。眼见得威龙过来的草贼越聚越多,就连领头的旗帜都已经亲自过来了;

所以他必需在短时自内想法子破局,或是给自己找一条出路了,比如藏在海边的那两条小船,是最后时刻保全自身以应不得已的万一。

只是一想到大船上的东西,他顿时又有些实在不甘心了,明明就差这最后一两天功夫了,却因为那些跑过来求援的人坏了事;难道要就此白白便宜了那些草贼么;为此,他特地交代人手下去,一旦事有难为便就想法子,把船进一步的破坏或是焚烧起来。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对方领头之人也是个狠绝犀利的主儿,居然在他还没完全布置对应完毕之前,就已经迫不及待的抢先用火箭对自己所盘踞的这些建筑攒射,这一下就打在了他不得不对付的要害上了。

这些仓促修造在乱石滩中的木制建筑,虽然因为浸润潮气而半干半湿的缘故,落箭之后一时半会还没法大烧着起来,但是由此冒出的烟雾却又是一个更大的威胁;而且,他也已经没有那么多人手分去救火了。

所以在被逐渐弥散开的烟熏火燎,给进一步削弱士气和战力之前,他也只能先带队攻杀出来,谋取个缓颊片刻再说了;然而在这几度冲杀交锋之后,他就发现自己的所部人马已然在左冲右突之间,隐隐陷入了对方的包围之中。

但是,秦稠却不由露出一丝残忍而决然的神色,这未尝不正是他想要另一种置死地于后生的结果么;他看了眼簇立在不远处的旗帜又估量了最后一段距离之后,突然发出一个急促的叫声。

霎那间正在四周与草贼们缠战撕斗在一起,以避免弓箭攒射的官兵们,就像是条件反射一般的聚齐在了一起,而重新在他身边聚合成了一个密集的尖头战阵。

又过了片刻付出了二十多人倒下的代价之后,一鼓作气连续杀散了眼前数阵拦阻的草贼队列之后,秦稠也不禁轻蔑的笑了笑;这些泥腿子还是一如既往良莠不齐的生手和愚钝了,就连往自个儿人头上无差别放箭的勇气和胆量都没有么,这就让自己轻易突到了面前;

眼见得又倒下十数人之后,就在拼命阻挡他们的那些惶急和惊忧面孔后面,草贼的那面怒字青旗眼见得不足十步距离了;秦稠却是在心中生出几分奇怪的警兆来,就像是他在外出游猎时,遇上某种面对困兽犹斗一般的危险情形,而让他积累相当疲惫的全身汗毛却是一时都树了起来。

因为对方既没有任何的慌乱和后退,也没有丝毫摇动和被收起来保存的举动,而是依旧稳稳的树立在那里,完全就不像之前所只消的那些草贼做派和行事风格。

然而已经冲到这里,他们已经是箭在弦上而不得不发的,再度爆发出一阵震天的嘶吼和怒喊,而在秦稠的领头下不惜己身式的,以伤换伤搏命战法劈翻撞倒眼前的一切妨碍,去势不减的直撞上去。

这时,被多面大盾给遮蔽在前的草贼旗下,也终于有了新的动静和变化。霎那间这些大盾就被迎面抛投出来,而顿然砸倒拌翻了好些个冲在最前的官兵,而露出成排蹲伏在后的密集弩手。

“好贼子,便就是等的你们了。。”

就见一名全身顶盔掼甲,看起来防护极为周全的草贼大声对着自己大喝道,霎那间就是箭如雨飞得覆盖了他们的全数视野。

而当一切时间都倒卷回他突近的片刻之前,代表后营的大旗之下。

面对回光返照一般的残余官兵反扑之势,周淮安也是习惯性的再次发动了扫描能力,却是在感应当中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原本被他标记过的那个强烈生命体征又在突出的官兵当中出现了,但是在正常的视野当中却没有发现任何与之符合的形象。

难道是自己的扫描能力此一出了无差么,但是那么一个像是炬焰般正在散发着强烈生体征兆的标记目标,看起来根本不似伪作的结果。

“便就是等的你们了,”

随着站在旗下的许四这一声的怒吼,

就在不远处在一群牌手严丝合缝的遮挡和掩护下,看着从后排露出来手持硬弩的学徒队,不断的放射收割这些舍命冲过来的官兵性命,心中却是无比的平静和森冷。

这可是专门经过他指点改造的铁单弩,在一二十步的距离内根本不是大多数甲衣可以抵挡得住,只见得一片惨叫和怒喝、叫骂声中,那些浑身插满箭支的官兵,像是被瓣瓣剥开的洋葱般,一层又一层的战阵倒毙了下去,而径直在前头部分消失凹陷下去一块,最终哗然一声变成颓然势尽的溃散。

但是在周淮安的标记视野当中,那个强烈的生命征兆并没有因此消失,而是变得虚弱和暗淡下来,不由急忙吩咐道

“快上去补刀。。”

随着他的吩咐赶赴上前的义军士卒,才刚刚举起戳刺的短矛,就突然在血光飞溅的惨叫声中,被一种爆发的力量掀翻撞倒在地;

却是在那些插的像是箭猪一般倒成一堆的官兵死尸中,乍然崩倒而飞跃出一个铁塔般的黑影来,却是一名看起来格外壮硕而几乎要把衣袍撑破的“官兵”,手中双刀错舞的形同鹰隼猛扑过来,

这一瞬间周淮安顿然在心中入冰雪般的清明起来。对方居然换上了普通官兵的赭色袍服,而混杂在人群当中,不断地向着这边靠近过来,想要做的事那外科手术式的斩首一击。

而这时还在刚刚射过一轮的强弩大都还在装填,生死存亡的危险仿佛再次降临在了周淮安的面前了。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三章 仇寇三

“狗贼去死。。”

却是在一片相对稚嫩的不齐吼叫声中,从作为背景的少年队里纷纷举起的连弩弩机来临时救场;只见那些急如飞蝗激射出来的短矢密密钉在了目标的身上,虽然没有能够穿透敌将的甲衣而造城市吗伤害,但也将他横冲直撞的猛扑势头给撞挡了片刻。

然后才不管不顾冲到了大旗帜下,撞翻最后坚守的两名旗手和文吏,又放弃了砍倒大旗的片刻耽搁,而再次爆发加速直取那个不断仓促后退的身影,如鹰隼夺食般将其恶狠狠扑倒翻滚成一团,而惊起大片的急促呼叫和哗然声来。

“小心。。”

“管头。。”

“快来人。。”

“杀了这贼子。。“””

只可惜这一次他显然找错了目标和对象,在大旗边上扑倒的只是一名与周淮安身形相似的大个儿士卒,剃光了须发而全身披挂覆甲之后,不仔细看脸的话也是亦是分辨不出来的;毕竟在可能出现危险征兆下,李代桃僵安排替身的这种把戏,周淮安自然也不介意玩上一把的;现在终于就派上了用场了。

毕竟,周淮安也已经早已经过了那种中二品性十足,非要在有足够优势的情况下,把自己暴露和送到在敌人威胁之下,只为乘机多说上几句话装个逼秀一秀优越感的年纪了;在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的战场上,这简直就是典型死于话多的反派模版,或是自己作死的FLOG才对。

而早在非洲大陆的时候,他就从活跃在当地的同胞那里,知道了一个基本道理;至少乱飞的子弹是不会嫌弃你贫贱富贵,高尚或是卑鄙的,而一视同仁的能够夺走你最珍贵的事物;所以在必要的时候和环境下,该穿防弹衣就穿,该戴头盔就带,该拿起武器作为威慑就拿,该付一些买路钱就付,该雇一些半官半匪的保安武装就雇,该往绕道维和部队的防区就绕道。

所以,相比那些几乎是不停拿生命来各种作死,只是为了弄个大新闻来博出位骗眼球的欧美记者;或又是带着高高在上的天然优越感和预设立场条件,来非洲搞慈善活动的各种所谓“人道主义组织”成员;或又是在反智主义洗脑之下,将所身边拥有的一切当然理所当然的结果,无端中二病和圣母情节发作的个人团体;一贯相信闷声发大财和因地制宜的大多数国人,显然比他们更容易长命百岁的在当地取得成果。

只见那那被扑倒的替身也像是被激起了某种狠劲头,不顾身上被割出来伤处的血流不止,而反身就是盘跟老树般得死死扣拿这名敌将,而任凭其怎么捣打锤击就是一副“咬定青山不放松”之势;这也为其他人争取到了相应的额机会,此刻拿着渔网和挠钩的士卒们也纷纷将他们包围了起来;

这些东西原本是在攻打土寨时用来控制和捕杀,那些大户豪强家中可能蓄养的一些比较强横目标的道具;只见一片吆喝和怒吼声中,那渔网也接二连三的套上了对方,一张不够就两张,两张不够就三张。。。再用挠钩钉戳在手脚上顿然失去平衡给重新摔倒在地,再合力在地上往复拖曳拉扯着令其无处使力,而就此灰头土脸满泥垢的身当场成擒了。

“你感觉怎么样了。。”

然后,周淮安才亲自仔细查看起刚给解脱出来的临时替身,一个被叫做傻大个儿的义军新卒;

因为短时间内也只有他的个头和身形,比较解禁自己现代人的个头和身形。好在对方虽说被砍了好几刀连头盔都拉扯掉了,但是因为这身镶铁甲衣的防护能力还算上乘的缘故,血流看起来挺吓人但是砍伤的地方都不算深,经过他亲手包扎缝合起来就止住了。。

“没。。没。。没甚。。。”

对方似乎没见过这种仗阵,顿然很有些受宠若惊的挣扎想要起身道。

“俺想。。只要躺一躺,多吃些东西就好了。。”

“那赶紧养好了伤势,回头我身边还有大用呢。。”

周淮安却是温言宽慰的按住对方道。

“还有,傻大个儿着名号也别要用了。”

“今后你就叫沙大好了,”

“傻犊子,还不快谢。。”

旁边却是有人羡慕不已的助攻到

“管头可是营里数一数二,有讲究学问人呐。。”

“啃给你起名头,那可是老大的福气了”

“那岂不和俺死了的爹娘一般的了。。”

傻大个儿不由嘿然的当场憨笑出来。

“俺要好好听话哩。。”

周淮安不由笑而不语,至少对他而言,这位敢于和强敌缠斗厮打的顽强劲头,做替身什么实在太浪费了,完全可以作为贴身亲卫的苗头来培养的。

而在另一边,手脚被裹掺成一团的北俘都将秦稠,也在一盆冷水的浇淋下努力睁开浮肿眼皮而悠然醒了过来。

“秦大头,秦狗子。。”

吊着膀子的成大咬站在边上,满脸恨色的怒声喝道

“可还记得爷爷么”

“你又是什么东西,敢污了我眼么。。

奄奄一息的浑身伤口血水还在流淌的秦稠,扭身斜靠在一块石头上,却是横眉吊眼轻蔑不屑的唾声道。

“老子竟栽会在你们手中,”

“那俺呢,”

全身包扎了一大圈的老关,也在别人的搀扶着靠上来。

“我还记得你这狗东西,站在鞍边给那贼子捧靴的情形呢”

“原来是你这牵马的。。死心眼儿”

对方这才似乎认出老关来,不由牵动脸上的青肿惨笑了下

“还是在草贼里厮混的这般落魄啊。。”

“既然落到你们手中,那也是我时运不济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到了这个地步,也是报应轮回了。。”

老关声音愈急的狠声道

“难道你就没有丝毫的痛悔么。。”

“痛悔,我为什么要痛悔。。”

“我需要对你们这些泥腿子痛悔什么。。”

“我的一生前程和身家,可都是将主给予和提携的。。”

“将主要我杀官我便杀官,要我杀贼我便杀贼,”

“只要恩遇给足,就算娘老子挡道也不是不能杀戮的。。”

然后,他顿了顿又讥笑道

“难不成你们这些傻泥腿子,还真的信那天补平均的虚妄之言么。。”

“哈哈,真是荒了天下之大谬了。。”

“只有金帛、子女、财货才是实实在在的吾辈所求。。”

“就算此刻折辱在你们这些,我也已经大多受用过了。。”

“实在是不枉此生了。。哈哈哈”

然后他的大笑声又变成了痛彻入骨的呜呜惨叫声,因为在周淮安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旁,用力的踩住了他的伤口了。

“啊抱歉,我还不知道一个身为阶下囚的败犬,还有这种觉悟和气概啊。。”

只见他面无表情的打个哈哈道。

“来来,回头我们好好聊一聊,我实在有太多的疑问和想法,想在你身上发掘出来了。。”

“看看能否在我的手段下,光靠嘴硬就能坚持的更久一些呢。。”

“给他上拘束器具吧,就是那种可以有效防止自残、自杀,还能让人最大限度感到痛苦的那种。。”

而老关他们却是有些意外的表情,因为很少见到这位和尚管头真正生气或是见诸于行色的时候;大多数时候总是一副事事都了然无谓,而胸有成竹的平心静气的模样;这一次显然却是个意外,然后又自发变成某种由衷的感怀和莫名的触动,为他们这些下属出头计又何须至于如此呢。

而周淮安当然不知道这些部下自行脑补的心理变化,他不惜跳出来扮演某种恶人角色的缘故,乃是实在讨厌这种正所谓是“反派就是话多”的路数,而义军里这些手下都是些口拙不善言辞的;真再让他借题发挥的持续乱放阙词下去,只怕这场明明大获全胜的昂扬士气,都要给打击和消退下去一些了。

“接下来,我向说说你们未得号令,而贸然冲上去的事情。”

让人押走这么麻烦又屏退左右之后,周淮安对着留下来的老关和成大咬叹声道

“我不知道你们又什么恩怨和过往。。”

“但是因为在合围之势下,因你们执然之故而成的徒多弟兄伤亡,却是实实在在吧。”

“希望这是最后一次吧。。”

“如果你们还愿认我这个管头的话,”

“管头言重了,这次却是俺们做的差池了”

老关却是相当光棍的低头承认了。

“回头我便去领取军法。。为大伙儿做好表率。”

“是俺冲动了自行主张,理当认罚的。。”

成大咬亦是低声下气的接口道

“一应军法责罚,还请尽管处置俺先。。”

“那好。。罚你们每人三十棍。”

周淮安点点头道。

“但是军伍不可懈怠,所以先领十棍,其他记下以观后效。”

“再用到救生队里去,为伤兵打扫起居一个月吧。。”

“好咧。。”

“得令。。”

这是他们不约而同的回答,看起来似乎又有更加亲近了一些的错觉

三言两语处理和按过了这桩立威/收心的事情之后,从俘虏那儿得到口供也被被送了过来,再结合老关和成大咬的陈述,周淮安也总算是知晓了这一番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个带领上百人在码头一角负隅顽抗,而反过来杀伤了不少义军士卒的敌将,乃是淮南都知兵马使毕师铎的部下,天长都都将秦稠;从某种意义上说,若是说一个团体或是组织最为痛恨的,无疑就是出现叛徒这种事情了,而作为义军也是没有例外的。

这个毕师铎就是其中的典范,要说他曾经是义军的元老宿将出身,也是最早追随补天大将军王仙芝起兵的老人之一,在资历尚甚至还要比如今的冲天大将军黄巢,更早更老上一些。因为早年在王仙芝麾下作战勇猛彪悍骑射皆长,而得了个“毕鹞子”的别称,又得以独当一面的带领一支兵马;

后来王仙芝兵败身死荆北黄梅县,他就随着盘踞在芽楂山的尚让为首王氏旧部,就此投奔了黄巢的麾下;算是义军当中一个颇具分量和影响力的山头人物;只是后来在转战闽地时,因为接连败在了时任镇海节度使高骈麾下大将张璘之手,而对前途悲观失望开始生出了异心和别念。

然后在福州之战当中,被高骈的另一位心腹明州观察使梁瓒,以高官厚禄所劝诱;在他的带领和号召下李罕之、秦彦、许勍、郑汉章等二十多位义军头领,一齐率部出城就此降了官军。

不但出卖了正在南下攻掠的黄巢后方,还反戈一击袭击了义军落在后面的老弱妇孺大队为投献,致使如今的义军当中许多人都失去了亲人和家眷。

因此,要说怒风营除了传统官军之外,更叫苦大仇深的敌人,无疑就是在大庾岭之战当中,倒戈一击出卖了友军而导致老怒风营在内的大多数断后人马几近覆灭的叛徒,人称毕鹞子的毕师铎。正所谓是叛徒比敌人更可恶也更有破坏性。

而这一次的岭东沿海诸州之乱当中,居然也有毕师铎所部存在影子;而这位将官秦稠,与另一位兄弟秦彦一起,乃是毕师铎手下最得力的爪牙之一,也是当初叛投朝廷的数十位义军首领之一;这不由让周淮安麾下的那些原怒风营老卒,各种怒上心头而同仇敌忾起来。

而这个天长都都将秦稠,他本事徐州彭城人算是庞勋的老乡;后来跟随在当地从军的兄长秦彦。聚集亡命之徒数百人,袭杀下邳令,盗取军资后投奔王仙芝麾下,又被划拨给毕师铎所部从事。

因此在毕师铎率众叛投官军之后,因为残余反戈一击有功,毕师铎受淮南都知兵马使之后,秦彦也得受和州刺史,而秦稠则成了淮南都知兵马使麾下,倚为班底和根基的五都健儿之中,排行第三的天长都都将。

“这才是正常的道理啊。。”

周淮安在心中不由自念道,

“居然是叛投官军的前精锐悍卒。。”

“难怪这么熟悉这些义军的作战方式,而能够以寡敌众的支持上很久。。”

毕竟,要是官军里随随便便出来是这么难缠的角色,那对与这些农民军简直就是地狱级的难度,一个充满了极度恶意的世界了。那眼前也没有什么值得继续好混下去,而需要马上跑路来规避了。

这次打凤岭港一半以上的伤亡,都是在围歼这些困兽犹斗的官军所造成,在个别伤亡比上甚至达到了三比一到四比一的程度,这也暴露出这些农民为主的义军明显后劲不足,不耐溺战的弱点和面对逆境难以持久的缺陷。

不过,也让周淮安对于正规官军精锐的战斗力,有了一个最直观的感受和体验了;看起来在一时半会没法弥补身体素质差距的情况下,果然还是要想法子别出蹊径,把合理的战术技能和改进装备,所带来的加成给提升上去。

这就需要相对稳定的地盘和持续的物资供应了,至少在眼下这种流动性作战当中靠抄掠补充的环境下,是很难持之以恒的完成投入和积累的。

要是能够点出火器科技树的话,哪怕是最原始的火铳,也就意味着你再怎么强横的,也被有一发化学能驱动的弹丸给撂倒,或是炸翻的可能性和概率了。

说到炸翻,周淮安突然有了点现成的想法,也是有所现实基础的支持,但是同样还是需要时间来筹备和尝试呢。只是在这时候,远处的海边突然升起了一道袅袅的烟柱,赫然就是那条大船所在的方向。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三章 船贡

不远处的船上正在冒烟起火,不过很快就被扑灭了;随后周淮安就得到了相应回报,起火的位置也只是甲板上的部分,烧掉了一些堆积帆缆杂物而已。

不过当他走进了海边停船的位置细细一瞧之后,不由也要大大的赞叹一声。虽然他在现代已经见过许多的古船模型和相应的复原图片,但是走近了亲眼看到实物的时候,还是有些不禁叹为观止的感觉。

因为这艘海船远比他之前见过的那些都要大得多,而且在外观上不乏雕梁画栋的斗拱、阑干和多层漆彩的外在涂覆,看起来就是自有一种雍然大气和赏心悦目的美感。

而几面被丢在地面而踩上了好些脚印和泥巴,却难掩起质地精美的玄底金龙纹大旗,则进一步证明了其特殊的身份;这显然是一艘从广州逃出来却因为风浪受损,而漂泊滞留在当地港口附近的大型贡船。因此眼下看起来一副已经陷在泥滩上,有所倾斜搁浅的触底状况了。

这艘别具一格的大海船看起来圆头方尾而腹中扁平,首尾长约二十多丈而七八丈宽、两三丈高,前后共有一大两小三根帆桅,不过其中有两支大桅连同收叠式的硬帆,已经斜倒折断在甲板上了;看起来整体的基本载重,最少也在两千料到三千料之间(唐制:船上一料比同石重,约等现代三百五十吨到四百吨左右),

而在沿着海岸泥滩直接延伸到船边的栈桥尽头,还可见一些依靠船身支起来的木制脚手架和堆土台、搭脚垫板什么的,以及大量堆积起来的大小木材物料和用作临时遮盖的工棚什么的。其中就有一根被刨得光溜溜白生生的大材,就这么搭着船边而一头斜倒在泥泞里。

显然可以想象,在来自这艘搁浅贡船上人等的强烈要求之下,当地驻留的这些官军不得不专门集中人力物力,在这里赶工修造了临时码头,想要对这艘贡船进行有限的修补;比如尝试更换桅杆所需的大木,而令其在涨潮时能够重新浮起来,而有足够的风力驶入外海去。

如果不是周淮安突然带队杀过来了的话,也许再过两三天潮水适合的日子,他们就要拔锚启程而去了。

但是在船只附近又有更多的新发现,除了一群仓惶凄然跪在地上磕头求饶,等待胜利者来处置的工匠和民夫之外;还找了了许多被抛在海岸上,又被倒灌的潮水给冲走回来的尸体;虽然尸体上义军被泡得有些肿胀,身上的物件都被搜走了,但是从残留的贴身衣物上看,竟然也是属于官军的身份。

看起来就像是起了内讧而自唱残杀的结果。而在其中,甚至还发现了几具疑似为养尊处优的阉人尸体,这就显得有意思了。看起来不久之前被自己攻灭的那股淮南军,与船上的这些逃亡者显然不是一路人,而是抱着别样的心思和动机啊。

然而,之前抢先一步上船,并且控制局面的学徒队,其实没有遇到什么真正的阻碍;因为在他们赶过来之前,船上放火的人就早早见势不妙,已经从边上解下的小船,而划出远远去只剩个背影了。至少眼下的义军也是没有继续追逐他们的能力和动力。

交代完相应警戒和封锁的人手之后,周淮安这才刚刚沿着七拐八弯的搭板登上船舷,就听到来自舱内沉闷回荡的接连叫喊声,最后才从一个打开的舱口探出一个脑袋来。

“管。。管。。管头儿。。”

那是先行进入船舱内探查的学徒队长米宝儿,像是被什么震撼了一般,有些激动而结巴的大叫起来,

“里头好多东西啊。。”

“赶快来看哪。。“

虽然已经倾斜搁浅,但是因为船身用料结实而甚为坚固的缘故,居然没有什么明显的破漏和渗水,只有一些甲板和栏杆浸过风浪之后,在缝隙里的干透的盐霜而已;而沿着木阶进入内舱之后,里面也不像周淮安想象的那么阴暗和潮湿,而是散发出一种优质木材浸泡海水又干透后独有的味道来。

他想了想,就用随身的短刀在壁板上划了一下,居然甚为坚韧的没有能留下什么痕迹。然后,他是甚为用力的才在墙上剃下一丝木屑来,顿时露出里面相当丰富而细腻的纹理来,而这一丝木屑也居然让他闻到了淡淡的香气,却不是樟木那种防虫的。

他突然就想起来了,自己在老家古玩市场展销会上层闻过类似的味道。居然是楠木,这艘船居然是用楠木制成的;虽然在他曾经在关于中国造船史的讨论当中,偶然知道了唐代就有人用楠木来建造船只和其他家具,因为楠木质地坚硬而极耐腐蚀,哪怕浸泡在海水里也可以使用上很多年。

当时只感觉唐人实在是暴敛天物,但没有想到居然可言亲眼见证到呢。光是这一艘船的用料就可以和后世故宫里的金丝楠木大殿相提并论了吧,真不愧是历史上的盛唐气象,哪怕是已经到了衰退和崩坏当中的晚期,依然有着这样的遗泽和存留啊。

不过,如果是作为跑远程海路的贡船的话,用最好的物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根据船上的后世人看来颇为粗糙的《海图路舆》册子,他们航行的终点应该是在登州的蓬莱港呢,从海路上说有千里之遥了。

虽然外间看起来还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但是一旦进入里面,就很容易被装饰精美的帷帐,漆彩万端的壁画,还有雕梁画栋的构造和陈设,给吸引的挪不开眼睛了。上面既有乘风驾云、逐月捧日的,清携的仙人、飘逸的菩萨;也有献瑞的仙鹤、兴云布雨的蛟龙;更有一些带有明显域外风格的朝觐衣冠男女。

然而,这些布置大都被各种刀劈斧凿过的痕迹,给给破坏得七七八八了,越往里走就越发的明显,甚至还可看到一些喷溅在地面和墙上的风干血渍。可以想象这期间究竟发生了怎样的事情了,也可以解释海滩上那些被抛弃的尸体是怎么来的缘故了。

在一连搜索过好几个不同风格和用途的居室之后,周淮安终于在船中某个装裱尤为精美而壁挂丝帷地铺绒毯,却沾满了干枯发黑血迹的舱房,一处暗藏在壁上《山河竞秀图》背后的锁柜里,找到了一叠用银色绸子包裹起来的物帐书和相应的附注单。

然后根据这些物帐及附注的单据,他亲自举着特制的防火风灯将这艘船上上下下,给好好的查看了一番。

整艘大船分作四层半,最大的底舱里作为压仓的大半都是,来自水陆真腊,占婆等臣邦,或又是安南的交州、雷州、扈州等地的各色贡米,比如胭脂稻、碧梗米等名目;一袋袋层叠有次的码得老高;然后是包裹在细麻布里的苏木、檀香等分量较重的大材和物料;

其次是二层当中,是装在特制蜡封的薄木桶里,各种腌渍的果脯干货和炮制过的干鲜吃食;还有半仓是各种皮毛丝帛在内的贵货,成捆成匹的装在樟木大箱里头。

从第三层开始被用防潮的柚木板和桐油砂,隔作了若干个较小的分仓,各种上好藤麻纸包裹的小型容器,里面是一些大小疙瘩,或是颗粒或是粉末,油膏状的事物,却是来自域外的珍贵香药等物。周淮安也只人事其中疑似的麝香和龙筵香而已。

第四层的货物价值和精细程度,又再上了一个档次或是更胜一筹了;在最大的一处隔间里,居然是足足几百盆的珍奇花草,争奇斗艳的绽放在幽暗的仓房之中;而在另一个垫满整齐稻草的隔舱里,则是许多装着杯、盘、碗、盏、壶、瓶形瓷器的箱子;

式样也是极尽奇巧,有双首凤头壶,有三彩蟠龙大盘,有碎青纹的兽衔樽,孔雀连环吞瓶。。与之相比之下,那些港市当中发现的普通日用瓷器,就只能用珠玉与泥土的差别来形容了。

而在最上面属于甲板建筑的半层,也是全船最值钱最珍贵事物的所在;除了专供上层日常起居舱室之外,在靠近艉楼的一件不算大,却用包铁封门的贮藏间里。最先印入眼帘是成排的各种容器和橱柜。

最靠外的乃是各种铸成圆饼、马蹄状和勿形,时称为“蝼顶金”的金锭;还有熔炼称船形、扁长块俗称“猪腰银”的大银铤子,一屉又一屉的装满了七八箱笼里的分层。另外一些沉厚乌木的箱子里,则放着用丝绸和绒垫包裹起来,镶嵌着珠玉的精美珍玩器物;有酒器、食具和茶具,也有勾带奁盒、熏笼鼎炉。

这个时代的金银制品,因为熔炼工艺的差异和有所不足,往往都含有相应不同程度的杂质,而在外观上呈现出种种纹理和杂色来;然后按照产地的差别而有了各种名目的,所谓“松纹金”“雪花银”“水涡银”之类。

然后才是一整盒子的珍珠和打磨过的大件砗磲、玳瑁,整只如树杈般的雪白珊瑚,甚至还有一对半透明浑浊烟色的莲瓣琉璃灯盏,大片翠玉镶嵌的整面屏扇;还有一些较小的匣子里,则是花花绿绿的黄玉和玛瑙的原石坯子。

最后,在相邻的另一间味道浓重的舱室里,甚至还找到十几个银丝笼子里装的斗鸡和瘤头大鹅,用上好的精白米混合鱼虾作为饲喂之物;显然是为了讨好哪位远在京城的少年天子,而专门置办地嬉戏赏玩之物。

还有一间,则堆满了形形色色的文书和簿籍,看起来都是仓促之间从广州那里带出来的;既然这些都是刻意带出来,而不想落在义军手中的东西,无疑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宝贵财富了。

”这是发得大了。。“

如此林林总总的一番审视下来,饶是周淮安在后世堪称是见多识广了,也不禁被心中骤然洋溢和充斥的幸福感给淹没了一般;这可是盛唐之宝啊,放在后世随便一件就足以让普通人一夜暴富,而成为下半辈子只要混吃等死的富豪阶层。

就算是放在这个时代,也代表着来自社会最顶层所认定的巨大财富价值啊,足以让自己在脱力农民军之后,再无后顾之忧的圈养上一堆形形色色的女人,自此穷奢极欲的荒淫无度到死了。

光是一条来自广州一地的贡船,就已经达到了这种程度;那在长安城里汇聚了全天下的珍宝贡物之后,又该是这样的情形和盛况呢;还真不愧是以天下亿兆之民而专奉一人奢欲的独夫和剥削阶级金字塔的最顶端啊。

然后他又有些心疼和难过起来,究竟要怎样的手段和办法,才能在那些把这些都占为己有,难道是要将那些无意见过和可能知情的人都全部灭口掉么。一想到现实可能发生的事情之后,周淮安残余的理智和从小受到的社会主义式三观教育,总算是在冲昏头脑的狂热里慢慢的重新冒出来。

又花了好一会时间来调整心情和自我认定,好容易才将重重得失患难的心情给平复下来;毕竟,就算这艘船上的东西再多,难道自己还能够独吞下来么,活着靠自己一个人的能耐,又能带走多少呢。就算能够带走了,又凭什么来保住这些不受他人觊觎和强取豪夺呢。

重新回到现实当中,他发现自己可以做的选择其实也并不多;毕竟,这些东西虽然价值不菲,但是落在义军手中除了可言直接使用的米粮之外,就根本没有任何的变现渠道和途径了;或者说没有能够及时转化为现成利用资源的外部环境和条件。

就算是那些金饼和银铤什么的,也不是直接可以拿出去流通的正规货币,而是以某种贡品的形式汇聚道公众之后,再用作朝廷赏赐和私人把玩的贵重物件而已。这世上主要的流通货币还是形形色色的铜钱,以及作为较大数额代货币和等价流通物的绢帛而已。

因此在这年头,你真要是直接大大咧咧的拿锭金银,去买东西或是支付价款的话,最大的可能性是被报官抓起来,以盗取官物的罪名吃上一番官司的;事实上抱匹绢出来都比直接拿金银,更加靠谱和让人认同的多。

“把那只肥孔找过来,该他派上用场了。”

周淮安不由的对着守在甲板上的小七吩咐道。

“好好辨认和评估一下价值吧。。”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章 贡船(下

当别号肥孔的孔利落从船上下来之后,依旧是难言心中的翻腾的激荡情绪,连同火热的憧憬在脸上泛出的持续潮红色来;

毕竟,他可是亲眼见到那些原本应该贡献给塞里斯皇帝的奇珍异宝;随便摆在案子上随便他看的几件,也许都可抵得上,他辛苦远渡而来的一整船货物能够赚取的最大利润了。

虽然残余的理智在告诉他,对方只是给他描述了一个前景或者说是画了一个大饼而已;但是同样也在他的面前打开了一个全新的视野和将来前景的宏伟蓝图。毕竟,这些东西在他亲眼所见和触摸到之后,想要再将其舍去和忘却掉就是一件完全不可能的事情了。

毕竟,这些带有东土皇室风格的宝物,如果能够经他之手贩卖出去,必然成为那些异域邦国的王公们,竞相结交的座上宾。

如果能够冒着风浪险阻,远渡重洋的带回到,那座海峡之畔的七丘之城去,他也会迅速成为风靡帝国上层的话题人物,乃至成为豪门显贵社交场合中的热门宠儿;但他也由此产生了新的野望和想法了,为什么自己甘心仅仅就做一个转手倒卖的商人呢。

之前的遭遇已经证明了他一直自欺欺人而不愿意面对的现实;没有足够的权利和资源作为支撑,就算拥有再多的财富,冒上被人觊觎和强取豪夺的风险,也就是在别人笑谈当中昙花一现的倒霉蛋而已。

但是如果金钱能够投资道正确的权势之路上,那就是意味着难以想象的回报和保障。他虽然只是一个罗马人在海外商业殖民地和贸易点里所留下的后裔,但是丝毫不影响到他从小耳濡目染所了解的那些历史故事。

他可是知道罗马历史大名鼎鼎的名帅贝里琉撒,早年还是普通小贵族和商人时,就开始投资农兵家庭出身的查士丁尼大帝,甚至不惜与之做连襟而最终权倾天下功成名就的故事。他最初就是靠替还是一名骑兵小队长的查士丁皇帝处理战利品,而拉上关系最终成为查士丁推翻里奥王朝,取代末帝马基温奴斯坐上皇位的大功臣。

而如今在君士坦丁堡开创了马其顿王朝,而在前两年刚去世的“保加尔屠夫”“罗马再兴者”巴希尔皇帝,同样也是卑贱马夫出身的帝国农奴;依靠平定保罗派的战争而起家,在来自可萨汗国的大商人约书亚的帮助下,推翻佛里吉亚王朝,而窃取了酗酒者米海尔三世的皇位。

虽然巴希尔只是一个不知父母的卑贱农奴出身,但是现在无论是闹着复国的亚美尼亚人,还是力图摆脱可萨突厥奴役的斯拉夫人首领们,都迫不及待的把他追认为自己民族的英雄和希望,只是因为他的母亲很有可能是帝国军队虏获自帝国东方边境的战利品。

正所谓是“希腊曾可爱,罗马价更高,若为前程故,两者皆可抛。。”,虽然他现在还是一无所有而寄人篱下仰仗鼻息的孑然之身,但是他的想象力已经飞扬到了碧波万顷的万里之外了。

周淮安当然不知道已经有人根据他的表现,而开始脑补出种种远大前程的情节来,他在那些饲养鹅和斗鸡的仓房角落里又有新发现。

那是一只奄奄一息的小动物,蜷缩成一团也只有双手一捧大;皮毛凌乱而沾着血迹污垢看起来肮脏的很,毛茸茸的白色皮毛下是隐隐小圆斑纹,圆圆的小毛耳朵和尖而短的嘴巴,就像是某种猫咪和狗的混合体;但是作为在非洲呆过的周淮安还是第一眼就认出来,这只又像猫又像狗的动物其实是一只鬣狗幼崽,还是明显的白化种;。

鬼知道那些古代的海外商人是怎么把这玩意,从非洲内陆大草原给通过海路万里迢迢弄到广州来的。而船上的那些宦官们到底是心有多大,才会把这东西当成是俗语“狼狈为奸”里,那种圆滚滚眯眯眼的狈类啊。

因为在笼子的标注上,它显然是被牵强附会的当做了某种山海经里的祥瑞动物,称其为“云狈”。号称是海清河晏,寰宇清平而圣人辈出的大治之世,才会出现的珍禽异兽之一;看起来就是为了逢迎讨好的拍马屁,已经是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之一。

虽然满身污渍而骨瘦如柴,毛屁上还有撕咬未愈的伤口在流出脓肿,但是在见到人来了之后,这只看起来奄奄一息蜷成团的小东西,还是极尽可能的竖起皮毛和干瘪的尾巴,张嘴咧牙挠爪的“咔咔咔”有声,做出一副威吓十足的攻击之态;然而,在周淮安看来却有一种难以形容的萌态和喜感了。

他突然心中一动,顿然产生了一个难以遏制的念头,然后又犹豫了起来;虽然说曾经有黑叔叔驯化这玩意的记录,他也亲自见过那些像是溜着大狗一般,在城郊用粗铁链拉着戴口套大鬣狗,甚至骑坐在背上晒太阳的黑叔叔;

但是对于沙哈拉以南的非洲稀树草原上的大多数生灵而言,这东西可是敢围攻落单的狮子,比大多数人耳熟能详的草原狼群,还狡诈和凶狠的非洲生态食物链上层。就算是那些黑叔叔也只有从幼崽开始,才有驯养成功的概率和可能性。

眼见得威慑似乎毫无效果,这小东西又咧嘴恨恨地撕咬起笼子栏杆来,只是一对鲜红眼珠子的对焦,却是始终在死死警惕着笼子边上的周淮安。那种顽强、执拗、坚毅而残忍的丰富表情流露,再度打动周淮安的一丝心弦。

一想到这小东西也许就是这个年代,误入中土大地上的唯一一只,而再也没有其他可言生殖繁衍下去的同类和族群了;就和只身穿越而乱入在这错误和纷乱时代的自己一样,顿时很些同病相怜的淡淡惆怅和戚戚哉;同时也顿时下定了某种决心。

毕竟,这个时代的唐人可是以善于追逐和包容,各种外域传入的各种新奇事物著称的;比如,在后世出土发掘的章怀太子墓壁画上,就有唐代贵族拿猎豹和猞猁等大型喵星人,作为外出游猎时伴从的生动描绘。相比之下,后世那些玩藏獒或是高加索犬,或是杜宾的富豪们,就简直撸瑟到家了。

“也许现在,你和我都是最独特和孤零零的那个了。。”

周淮安一边在心中如此作想,一边自言自语的蹲下来,从袖袋里递出一块新焙制的零食肉条,放在嘴里咬掉一小截后,虚空晃了晃丢过去;顿时将小东西惊得才能够笼子里跳起来,而撞的铁质的笼子居然摇了好几摇;真是好爆发力和劲头啊。

随后,在它低声咆哮和威吓声中,鼻头蠕动着终于闻到了肉干特有的味道,然后迟疑和犹豫了好一阵子后,才在饥饿本能进食的驱使下,闪电般一口叼过去几下狼吞虎咽的吃个干净;周淮安顿时在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来,这不就有了一个好得开端了;

这是一种他曾经在善于从小驯服野生动物的非洲人那里,学到的一点独特的驯养技巧;就是在饥饿喂食的重复过程当中,用气味的沾染手段让动物幼崽,逐渐产生习惯性的错觉,最终把饲主当成是司空见惯的同类,乃至族群中的长者和首领。

然后再驱使和交流起来,就少了很多妨碍和阻力了。这一招对许多用气味作为社交标识的野生动物来说,多少都有些用处的,眼下显然也不例外的。

然后,周淮安一连如此炮制的抛投喂食了好几根之后,小东西这才不再撕咬栏杆,而重新缩到笼子最远的角落里去,继续瞪着圆圆的眼珠子警惕无比的死盯着他。然后就顺手提起了这只铁制笼子,算是这次上船的一点手信和纪念吧。

“该叫什么名字好呢。。”

感受着手里不断挣扎的摇摆晃动,他不由的再次喃喃自语道。

既然决定收养这只小东西当作某种寄托的宠物,也要给个相应日常叫唤的名号才是;只是周淮安自小一贯就有让人吐槽的命名障碍;曾经养过只兔子就是小白,养只巴西龟就是小绿,养只杂色猫就叫小花;没少与班上同学的小名撞车和闹过误会。

要不叫“小白狼”好了,然后他仿若看见了冥冥之中凭空一震,突然冒出来的“明日更新”和“投鞭断流”几个大字,不由隐隐觉得有些不够吉利。

要不叫“红老虎”,然而莫名突然出现一整条历史线被迫尊重某个因果的巨大偏转力,顿时让他放弃了这个选择;或者改叫“灰熊猫”?,某种名为“为了追求民主而送女兼死全家”的巨大恶意,又降临和压抑在了他的感觉当中;

好吧,那就叫熊狼狗好了,这将会是这只动物今后的名字,以纪念某个从吃人魔王变身猫奴的爽文作者。这一次,他的感觉当中总算是没有任何不协和恶念的征兆了。

就在这一会功夫,后营之中有点分量的几个头领也在他的通知之下,给聚集到了这艘的贡船之上;然后,就变成了各种大呼小叫的惊呼和感叹,乱吼声。

“娘的乖乖。。”

“俺这辈子还是头回见过,这么大的海船呢。。”

“怕不是把整营人马都给装进去么。。”

“这是绸布么,怎的这么好看。。”

“摸得的就像是娘们的皮肤一般。。”

“这颜色咋么像是流水一样的晃悠啊。。”

“这是啥玩意啊,又苦又辣的还呛人,真是白瞎了这么好得罐子和包布了。。”

“这米粮怎么有绿有红的,难道是特地染了作色,那还是让人吃的东西么”

“那里头大捆大捆烂树枝有啥用啊,怎的还用丝帛给缠着啊。。”

“怎的还有许多花草哩,可惜都不香,也不能吃。。”

“金子诶,好多怪模怪样子的真金啊”

“让我咬咬先。。。哎呦,”

“可不是那些鎏色骗人的铜货了。。”

“徐二镫子可曾弄到一块指肚大,却是日夜起居都贴身不离,恨不得吞进肚里才好呢。。”

“这让人在地力刨食几辈子,也赚不出来的吧。。”

“这一锭,怕是能打下一身的行头了吧。。”

“这么还有破石头和碎石子,给藏在匣子里。。”

“难不成是用来增重分量好骗人的。。”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一章 各般心思

当然了,对于他们上船来的反应和表现,其实比周淮安想象和预期的还要好一些,起码没有像是大多数骤得暴富的土鳖一般,见到好东西就更重得意忘形而难以自拔,最后还是收敛了心情和失态的行为,而重新回到了周淮安的身边。

然而,周淮安怀疑这其中更多是因为,他们实在是眼光有限根本不识货,也不明白其中大多数价值的缘故吧。最终,能够引得他们一惊一乍或是格外在意的,也就是船上的那些黄白之物而已。

“不知,诸位感觉如何。。”

周淮安却是风轻云淡的笑笑道。

“说真的,俺是不晓得该怎么说道了。。、、”

这是马队的旅帅刘六茅的坦诚之言。

“太多金贵的玩意和家什了。。”

“那,这些东西该怎么处置呢”

在场有自带有某种残余情绪的“四大金刚”之中,校尉苏无名有些语气弱弱的请示道。

“管头又有什么主张么。。”

“当然是按照老规矩。。”

周淮安无暇思索的道,既然知道这些东西不能直接派上用场,那相应的吸引力也就变得没有那么大了。

“一半上交给营里,留下也是直接入公中好了。。”

“这都直接入公么。。”

顿时个人的表情有些复杂,既有意外和差异,也有毫不遮掩的可惜与遗憾。

“当然了这些金器,你们一人挑上两件好了。。”

所以周淮安又察言观色的补充到。

“仓下有什么是看上眼,也叫人来一并抬走好了。。不过只限一抬。。”

“等回头,再把头目们唤过来,顺便我在这儿先立个规矩好了。。”

“让队正以上各拿两只银的。。又兼领的再多拿一件。”

“驻队的队正以上拿一只银的,然后各队那些有功劳的,表现最好的士卒也挑出来。。”

“每人领上一只银物件,作为额外的褒赏好了。。”

。。。。。。

“最后,把底仓的稻米和其他吃食,也哪一些出来。。”

“交给伙房就地造饭,让大伙玩儿好好尝一尝贡献给天家的米粮滋味。”

适当的时候具体阶级和表现的差别,还是要再战利品分配当中有所体现出来,才能成为激励人奋进和努力往上爬的动力。至于大多数的普通士卒,直接给他们发更加实用的钱帛好了;

金银这些东西落到他们手上并不是好事情,非但不可能花销出去而形成正常的货殖流通,还有可能无端提高他们的胃口和心理上限,而生出各种不必要的是非来。

“那管头您呢。。”

苏无名又像是想起什么紧接着道

“不多留上一些么。。”

包括了刘六茅在内的其他人,也不由露出某种理当是如此的表情来

“我当然会取走一些可以用上的东西。。只限一抬”

周淮安不由笑笑道。比较识货的他搬走一抬价值,自然玉别人不可同日而语了。

“仅此而已,更多的财货对我也没有什么意思了。。”

“再说了规矩就是规矩。。既然已经定下来并对大伙儿说明白了。。”

“就更不该由我们带头去违背。。不然还拿什么指望别人令行禁止的遵循呢。。”

“若是这般的话,我的这份不要也罢了。。”

却是右旅帅成大咬,正色主动开口道。

“毕竟是阵前犯了错,也没脸拿的。。”

“我的这份自然也不能要的,都归公好了。。”

然后是老关如释重负的接口道

“那我得也。。”

“我。。。”

剩下的苏无名和刘六茅也急忙开口道。

“这可不行。。”

周淮安连忙摆手打断他们道。

“我个人不想要,就不代表你们也要随我。”

“这是最基本的功赏之酬,你们若是不带头拿的话”

“还能指望底下的将士们,都好名正言顺的得到犒赏么。。”

“阵前的军法归军法已经处置过了,就与事后的犒赏再无牵连了”

看到老关似乎还有话说,却被周淮安给拦在口中了

“赏罚必然分明,这是最初定下的规矩。。不能随便给破了。”

“赶紧都受下了,就算是将头那儿我也是坚持这般说辞的。。”

“好吧,俺们这就顺了管头的意思便罢。。”

苏无名迫不及待的拿起一枚硕大的马蹄金,就此不容反悔的塞在老关的怀里,又拿了另一根沉甸甸的尺头金,硬递在成大咬的怀里;这才自己略带停顿的斟酌着,挑了一朵足足有十多瓣的大金花;至于最后下手的刘六茅则选中一只金臂钏,理由是这样携带比较方便,却让周淮安不知道该如何吐槽了

风分过账之后一时气氛就变得更加融洽起来了;而看着众人一片肃然起敬的复杂表情,夹杂某种不知道该如何表达的欢喜气氛,周淮安也不由在心中微微窃笑到,古人的心思就是比较容易打动和忽悠啊。

当然了,他是不会承认因为有这几个家伙的存在,自己没法公然的上下其手,来败坏自己好不容易的形象和风评;但是回过头来之后,如果要说名正言顺的从公中物资里漂没和侵吞的手段,谁有还能够比得过近水楼台又有许多后世人经验的自己呢。

所以对别人大可以表现的慷慨和坦荡推心一点,但在自己身上就姿态和风格不妨的放的高一点,也好为自己日后的行事和准备,创造更多的便利和伏笔、后手。

接下来对大部人马的事后分润与犒劳,虽然船上价值过于贵重的金银财货什么的暂时用不上,但是在港市关房里抄到的那半屋子的各色铜钱和布帛,都是长期搜刮和积攒下来,还没有来得及转运走的税金和财赋;于是周淮安宣布了一个决定,给麾下这些士卒就地发放一个月的饷钱和这几战积累下来的人头犒赏,还有伤员的补贴和阵亡者的抚恤,也由此名正言顺的形成一套新的章程和标准。

虽然,大多数士卒最后拿到手中只有象征性的十几枚铜而已,但是对这支队伍来说却是颇为意义重大;以往在此之前义军虽然也偶有发饷钱和犒劳的例子,但是其实没有固定的期限和具体时间;而且是以布帛米粮盐酱之类的实物为主,基本上有什么就发什么。

从某种意义上说,拥有日常稳定的军饷和战时的犒赏相结合,才是一只军队正规化和制度化、常态化的建设,所必然经历的过程。伤员的补贴和阵亡者的抚恤,同样也是保障其中相对稳定士气和凝聚力,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然而具体发放的过程也有讲究,并不是直接把钱交给各队头目,在让他们自己层层分发下去就省心了;那只会迅速催生造一群专门靠喝兵血和过手克扣军饷牟利的寄生和特权阶层,而对士气人心起到某种意义上的反效果。

因此在后营里,各种日常物资的配给都是按照名册上的人头进行对接,实在没有什么给人下手的花头,这是颁发军饷和犒赏也不会例外;而周淮安甚至还是有些恶意趣味的搞了一个颇有些气氛的现场仪式,一字排开七八行桌面和钱筐作为领取点;自己这坐镇当场监督整个过程,然后让每队排好次序,按照念到的名字和具体数额轮流来自己面前领取,以杜绝被人上下其手的机会;

就是算是阵亡者和伤员也不例外,将会把念到的数额送到救生队里去,或是当场交给相应推举出来的同乡或是友人;这样有着这么多众目睽睽的见证和潜在的事后监督下,谁想做些手段和花招的话,很容易就会变成大家公认的对立面和被唾弃、打击的对象。

然后因为周淮安的额外要求或者说是个人趣味,每个人在领钱之前要对着天空宣誓式的,喊上一声“天补平均,清平乱世。”的口号,领到钱之后就要对着人群大声喊一句“感谢义军,感谢官长,感谢兄弟们”的话语,来加深印象和鼓动气氛。而那些表现比别人出色,或是有所突出功劳而得到额外犒赏的士卒,则还会又现场临时找来的鼓吹板子,吹打唱做上一番以热烈气氛。

就像是后世那个袁大头的做法一样,只是还没有“吃水的饭,当谁的兵”那么的露骨而已。毕竟这里始终只是他一个暂时过渡和跳板的对方。由此这种仪式感和集体感强烈的流程,也赢得了许多人的感激之情和各种各样羡慕的眼光。

拿着这些发下来的新旧铜钱,义军士卒当中也是各有心情和思绪。

已经多少拿过两三次饷钱的老卒或是正卒的反应最是简单,他们会想着是如何把这些钱,在几个辎重大队所能够提供的各种货物和服务项目上花销掉,而变成身上修补加强后的装备和配给以外的日用之物,或是在交换战利品的跳蚤市场上,得到一些自己看上的东西。

如果还有剩余的话,他们就会凑起来去吃喝一顿,再去临时设置的地点找个女人来轮流消火;凤岭港因为是一处对外输出的港市,所以还是有着若干数量专门想各色人等提供皮肉生意的土娼和女伎;大多数是附近穷的过不下去的乡下女人充事的,虽然人黑了点皮肤也十分粗糙,但是这些同样是苦出身或是老光棍的士卒们,却也不会嫌弃什么。

这样就通过组织上的引导,扼杀了大多数人忍不住下半身的冲动,跑去祸害地方兼败坏军纪、名声的苗头了。一些由此产生了储蓄观念的老卒,甚至被剩余的钱尾重新挂在后营公中的账上,而作为日后优先支取物用的凭据;着这也是周淮安想要鼓励的内部经济循环和良性流通,的牛刀小试而已。

而在那些新卒当中的反向和联动就更加强烈不已了,当场嚎啕大哭的有之,当场千恩万谢的热泪直流亦有之,还有高兴地乱吼乱叫都不知道说些什么的,或是在回到队列里依旧是失态而泣不成声的样子。

比如,对于才加入半个月的石牛而言,就算是手里唯一这么一枚当十文的大钱,在普通庄户人家可不寻常见到的东西;就算是他的师傅,也要累死累活的赶上许多天的活计,才能挣下一枚回来,还是小心翼翼的贴身藏着大半年,才舍得在年关里花掉一些来置办行头。而当初如果有这些钱来应付上头的差役,那邻家大姐儿又何须以寡妇之身去给官兵干活。

站在他身边的五头王健,同样在无声的流着眼泪和耸动着肩头;因为,他想起了自己因为拿不出大户摊下的份子钱,而被卖掉的姐姐和饿死在灶台下嘴里塞满土的妹妹;还有为了在牙缝给他省一口粮食,在床上慢慢就醒不过来的父母;要是有这些钱的话,他们岂不是还可以一家团聚在一起,继续过那艰辛而踏实的日子。

而对于正在缅怀往昔的火长鲁漂泊而言,他要是早有这五十几文钱进项的话,他又何须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心仪的女子,被嫁给一个坏脾气的糟老头子做小,然后被打骂折磨得没几年就得暴病而死了;

最后被芦席一卷就丢在乱葬岗上,还要靠他夜里去去重新挖坑再埋一道,才不至于成为被野狗扒出来的口粮;那骨瘦如柴的尸身球迷们的几乎让人心酸的感受不到分量。

正所谓是悲哀莫过于心死了,若不是受了此番的打击和消沉下来,又有多少人愿意流落在街头胡乱厮混日子,靠姐姐的接济得以饥一顿饱一顿,还要受人白眼和恶言。

因此相对于马上把手上这些钱花销掉的诱惑,他们几乎都不约而同的产生了一个念头,想要再听一听管头在夜里所办的讲座,亲耳听一听别人口中转述那番听起来很道理的,却总觉得意犹未尽像是猫挠痒痒一般的故事和典故,及其后续的缘由和因果呢。

直到最后就连维持秩序的直属队,也在周淮安手里喜笑颜开的领到自己的那一份特殊分量的钱袋之后,大多数人都随着口令解散开来,而各自奔赴所在之后,十几个有些畏畏缩缩的身影也被带了过来,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二章 各般心思二

“咱们也有么。。”

那几名反水带路的前官军,不由的有些惊喜包含着细微激动的,看着手中黄澄澄的成串铜钱。

“为什么会没有。。”

周淮安不以为然的道。

“虽然你们还没加入义军,不能拿饷钱。。”

“但是眼下的出力和功劳,也该得到犒赏的。。”

对方数人的表情顿然变得有些复杂,又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接下来,我可言给你们两条路子。。”

周淮安继续道。

“一条路是就此和我们撇弃干系。。”

“反正义军没有知道你们作为的活口了。。”

“有这些钱做路费,再送你一份干粮,就此回家去远离是非好了。。”

对方的表情顿然变了数变,而很有些难以置信的样子面面相觑起来。

“还有一条路子就是继续跟着我们干。。”

周淮安不以为意的继续道。

“该有你们一份的自然都有,不过也要遵守我的规矩和章程。。”

“尤其是不能把旧日军中的做派和习气,给带过来。。”

“我们谋取的乃是穷苦人家的活路和福祉,”

“区区残虐百姓得来的荣华富贵,还真不放在我辈眼中呢。”

周淮安原本以为对方会知难而退,或者多少犹疑和思考一下再说。

“那我这条命就舍给您驱驰啦。”

对方捂着这串铜钱,突然有些激动的跪倒下来。

“又何须如此。。”

周淮安当即将其扶起来。

“只要你真心实意为义军做事,就是我们的自己人了。。”

“还是和我说是,你之前那边的情形吧。。”

周淮安继续安慰道。

“管头想知晓什么,我定然知无不言的。。”

对方露出个恍然的表情来连忙道。

“话说,你在官府那边日子过得不好么。。”

领头的这个叫钟翼,一个使枪的前官军小校,身材高瘦皮肤还算白净,原是中等户人家出身,还能供他识字和学习些拳脚枪棒。只是在父母死了之后他觉得自己不善营生,就干脆变卖家业去投军,以谋取功名光大门楣;

但是现在的世道已经不是当初“功名只向马上取”,崇尚拓边进取的大好时代;就连想要考取武举也要讲究门第、背景和出身,或是可以奉献出来的资材;

而相较战火纷争不断方便在任何一家门下,博取军功的北地,或又是相对富庶而稳定的江东诸道。相对穷困贫瘠的闽地八州,也不是什么供养得起较多军队,或是谋取相应资序的好地方。

故而,他最后因为还算相貌过得去的缘故,只能在福州观察使的麾下,做了一个从当出入跟随仪仗的辕门小校;这次接替名帅高骈的继任镇海节度使周宝,决定对流窜的岭南的贼势“广募勇士以刺之”,残破的闽地各州亦不能例外。

于是,自请随先手人马前往岭东道,才得以破格辍升一阶官身;但是战场和敌人都与他想象到的实在相去甚远,除了在那些土团的带领下不停的杀人和抢东西之外,甚至做一些侵轧、火并的勾当之外,就没有其他可以称得上功劳和名声的地方。

而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后续补给船只带来的消息。出身名门郑氏的福州观察使郑镒,虽然贵为当朝宰相郑畋的族亲,却是暗弱无能之辈。在黄巢军南下之后甚至没法收拢对方匪乱横行的局面,而被地方豪强出身的黄连镇镇将兼团练副使陈岩,乘机据有了福州城将其架空起来,而导致他最后一点回归的退路也没有了。

而且,虽然他使得一手好花枪,只是因为日常用不起马的缘故,在战阵上的实用性比较菜弱了;在对战中用来诈唬那些农民出身的普通义军士卒没问题,但是碰到真正彪悍老练的老卒,基本就是被人围起来暴打无暇的命。

不过他运气一直不错,几次三番对上义军的失利之后,都得以保下一条小命来。所以在重新被俘获的这一遭,他倒是产生一丝想要换个不同活法的念头了。

因此,在俘虏改造队里还没能干上几天,就主动带头提出有事情要上报,然后由此指出了藏在俘虏当中的几个官军头目之后,算是初步取得了信任和交涉的而基础,然后才提出愿意为义军效力的想法,而获得了眼下这个机会。

当然了,对于钟翼来说着并不是他全部的想法和念头;因为他此刻的脑中,还在回荡着对方的那句话呢“区区荣华富贵,不放在眼中呢。。”

要说他交手过的草贼也有好些了,悍勇亡命或是狡诈机变者皆有之,但是从未象这只打着怒风营旗号的草贼这般,如此得讲究令行禁止的章法和规矩,居然还有正儿八经的操条和训令,来约束和规范自上而下的日常行举;

看起来甚至还要比一些正牌的官军还要严苛和肃正的多,毕竟在他所知的那些官军之中,只要能于战阵上敢打敢拼用命在前,日常里就算是松懈或是放纵一些,也是正儿八经的堪用之兵甚至是骁勇之师了;哪里会向这位虚和尚一般往复对着部属强调“贵精不贵多”的道理,这还是朝廷官文当中那个喜欢裹挟聚势的草贼剧寇么。

再加上他们做的那些在官府、士人眼中惨绝人寰的拷掠手段和动辄举族连根拔起的倒行逆施之举,已经脱出了那些旋起旋灭的寻常草寇的路数,而显然所谋非小,或稍假时日足以为盘踞一方的心腹大患了。

因此,在他的私心考量想来,如今为朝廷屡屡拒绝招抚的草贼,在岭外已经是如此做大难治之势;将来若是世事有所变化的话,未尝不可以效法庞勋之乱时的诸葛爽故事,而连带自己也水涨船高的有所一番新的前程。

要知道作为十多年前那场大乱的贼首,自号“天册将军”、“大会明王”的庞勋,虽然在濠州战败溺水而死;但是作为他部下的青州博昌(今山东博兴县)人诸葛爽,却是因为及时和泗州守将阳群率百余人投降朝廷,被千金市马骨式的任命为汝州防御使。如今更是累迁至夏绥银节度使,检校尚书右仆射,而在被人尊称为“诸葛使君”的高位上享尽了荣华富贵。

如今的黄巢之乱炽烈更甚于庞勋故事,切屡屡求官与朝廷儿不可得;这期间的纵横帷幄,难道就没有他们这些底层不得志的小将校,谋身求变的一丝机会么;所以,他不但要亲自带头投诚,还要想法子官军俘虏当中尽可能的多拉一些过来,才能有所提升和加重自己的分量和用处呢。

他暗自也下定了更多的决心,哪怕要拿昔日的同袍来立威和示诚,也是在所不惜的事情啊。

。。。。。。

当天夜里,庆功的宴席直接在海滩上露天举办。

其中一道重要的特色大菜,就是吃“船蛆”,又称凿船贝,也就是一种钻孔寄生在木材当中的大型海蚌类;因为谷氨酸和蛋白质丰富,无论是白灼还是炭烧,或是盐焗,或是生切薄片拌姜蒜,吃起来尤为的鲜美难当。

此外还有烤扇贝,灼虾球、煎黄鱼,肉蓉蛋羹,都是当地就地取材,加上相对先进的铁锅炉灶和烹煮技术炮制出来;虽然没有后市那么多丰富的调味料,但是依照纯天然的优质食材本身味道,已经是别有一番风味而足以让人相当的受用了;

对周淮安而言也算是在辛苦了这些日子之后,放松下来好好犒劳上自己一顿的机会;毕竟,断了凤岭港为代表的海路联系之后,就算岭东的潮、循各州内地还有一些残余官兵,也已经是无土之木,无源之水了。

而在士卒当中,最受欢迎的则还是大块大块的炙烤鳄鱼肉和蟒蛇段炖汤;此外,周淮安还下令特许给部分没有勤务的士卒提供有限的酒水;为此,甚至还有人当场放出捕猎来的猪婆龙(咸水鳄),主动表演起与之搏斗和捕杀的节目,以娱大众而渲染气氛。

而在远处则是十几大堆熊熊燃起的堆木火堆,照得海滩上一片火光耀耀;只是那不是用来照明和取暖的篝火,而是用来送别阵亡将士的火葬仪式。

虽然战阵难免伤亡,为了保证卫生防疫的迹象本需要,在事后的填埋也一直是是主流;但只要有所条件的话,周淮安就会坚持所有阵亡遗体,都会被集中在一起堆上柴碳焚烧成灰;

而周淮安就会装模作样的亲自唱作一番梵歌给他们超度;然后让剩下人集结排队一起唱家乡的歌谣,然后分发供奉和祭拜完的食物就地好好的吃喝上一顿,算是给这些战死义军士卒的亡魂送行。

然后等到第二天,烧剩下来的灰土也会再分出一份,给死者亲近的同乡或是相熟的同袍,作为将来有机会经过其家乡时,落叶归根的依据。可谓是又环保又卫生,还不占用过多的资源;

然而,仅仅式这么一个小小的新增举措,却是再次在这些义军当中反响如潮,而颇多深受感动和好评的声音。

第二天,刚刚归顺的前官军钟翼,也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在他的劝说/威逼下,又有百多名官军中的俘虏,愿意转而为义军效力;不过,没有丝毫建树和表现的他们,就只能先到劳役队里去观察上一阵子。

然后,是在就地清算富商和大户,兼带清理港市的过程当中,再次有所发现。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三章 各般心思三

第一百二十三章各般心思三

凤岭港,一艘正在离去的海船之上,一个鼻青脸肿难掩全身伤痕累累的身影,也在回望着这出峡湾里的港市,却是很有些百感交集却又包含着辛酸与愤愿的复杂心思。

他就是被扣留在港中的闽地海商索罗孟,私下人称“乌头鱼”的索老爷;他祖上据说是出自武周朝的三大酷吏之一,以巧立名目而罗织构陷他人,得以幸进为监察御史、游击将军,以擅长刑讯花样杀人最多著称,最后却作茧自缚死于自己发明刑具下的归化胡人索元礼;

作为一件用完就丢的脏手套,索元礼、周兴、来俊臣澄三大酷吏,也相继在失却圣心在京城倒台之后被诸般清算的斩尽杀绝;甚至五服之内求一流放九千里都不可得,直接惨死在罪狱之中。

只有一个与婢女所生的一个后人侥幸逃过一劫,得以改头换面一路南下逃到相对地理交通隔绝封闭的闽地,而混杂在当地的山哈土蛮之中得以重新繁衍出他这一支系来。

也因为在闽地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海吃海的缘故,靠给山哈头人做文书和通译安生下来后,又筚路蓝缕的在海上闯出一条生计来;进而以扎根未久的外来户身份,击败了诸多竞争对头和觊觎者之后,这才奠定了他如今海商传家的根本。

如今到了他这一代也有拥有族人上百,而坐拥田产数处、大小十多条船的身家,更是利用行军登基之际替老父花钱赎买了一个最初等封翁的头衔,因此也拥有了被称作老爷的资格了。

因为惯于跑往来岭南沿海的路线,而在停驻到漳州时为当地官府所强行征用,不得不亲自压船南下输送官军及其一应所需;原本说好了往还机会之后就可以放他们离开,还有相应的补偿和犒赏,但不想最近一次上岸就在没有能够回到船上了。

这次被扣押的事件,似乎还牵涉到他家族里的权力斗争,有人并不想他安然回去,是以籍着这个机会重贿和勾结了同船的官军,待他一登岸之后就以防止走漏军情为由将他软禁了起来,就此隔绝内外的的消息;

又找个携行违禁实物的由头,将他多年带出来的水夫和船工、伙计们都给羁押下来逐一的严加审问,据说已经熬不过死了好些个人之后,就得以攀咬到了他的身上;居然指告他在船上暗藏兵器而图谋不轨,又里通外贼之嫌疑;这真是荒了天下之大缪了,世世代代在海商行走的人家,那个不在创仓里制备一些防身的刀兵弓箭啊。

由此他也确认了一件事情,这是有人与官府勾结起来,想要构陷和谋害他的手段了,而且按照相应船上起获贼赃的熟悉程度,怕是还涉及到家中可能知情的重要成员,就不知道都有谁参与期间了;然后,因为接下来始终他表现的比较硬气,没有让那些官兵轻易榨干自己身上的游说和其他价值,才得以带着满身的伤痕苟活到现在。。

他本原已经差不多都要绝望和放弃了,但是这些突然攻杀过来的草贼们,却是给了他一个机会和楔子。作为官军受害者之一他得以重回自由了,但是这个自由却是相当的惨淡和充满了一无所有的寡然乏味。

因此,他若是想要完整的回去重新夺还那些属于自己的一切,就必须痛下决心在这些掌握着凤岭港一切局面的草贼身上想法子;包括与对方进行交涉乃至达成后续的幕后交易,以换去自己脱身的可能性乃至卷土重来的机会,

既然那些狗养的官军非要污蔑他通贼之罪,那他就干脆不妨真的通贼一回好了。为此他眼巴巴蹲了一整个晚上才守到了出门草贼的头领,在差点儿被当做心怀不轨的此刻杀掉的情况下,得到了当面说上几句话的机会。

然后就像是他生命中许多次难关和艰险一般,这一次的冒险也让他赌对了一把。在定下后续往来之约后对方也没有让他失望,不但放还了他那些还活着的旧属,又重新给他募集齐操船的人手,甚至还让他带走了港中最大一艘的海船,以及经过挑选的货物作为资本和助力。

。。。。。。

这个顺手而为的小小插曲,并没有影响到周淮安接下来行事的心情和决定。

反正只是随性而下的一手闲棋和障眼法,如果失败了了或是看走眼了,也不过是损失义军根本用不上的一条海船和些许物资而已;可要是能够偶然成功了,也就得到一个对外获取消息和资源的渠道来源了。

既然初步解决了沿海的问题,接下来他并没有急着归还潮阳;而计算了余下的粮草存量之后,以追缴和清理官军的残余,以及各种助纣为虐、为虎作伥的地方势力,继续沿着海岸再度的扫荡一大片区域,作为某种意义上的练兵和哨粮。

别看潮州/潮阳郡只有三个县,但是因为靠近海边而玉闽地往来密切的缘故,各种县下的土寨市镇乡社村邑数量,加起来却是比循州还要多得多呢。其中一些是友军之前错过或是忽略的漏网之鱼,就乘次机会一起收拾干净了。

有些地方已经被义军清理过一次了,路过的时候就可以看到之前所取得的成果,或是留下的后遗症了。在失去了盘踞在这些村寨、市镇里,豪强大族和胥吏差役为首的上层之后;相应的变化也是两极分化的趋势。

要么是很快就此人口离散逃亡而呈现颓败荒废下来的势头;要么就是当地一些殷实人家出面牵头,给重新恢复了秩序和日常,乃至焕发出另一种全新的活力和态势来;

毕竟,义军虽然抄走了所有值钱的食物和可以利用的物资,但是同时也给他们留下了收买人心的粮食和缴获的武器,用来聊以自卫和自保。而且那些被抄了家灭了族的大户豪强们,所拥有的土地田产和房舍物业什么的,义军也是完全带不走的。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要么是在内部持续搅扰不清的情况下,就此无以为继的一拍两散,而各奔前程去以避祸;要么就是有人主动站出来填补上这些上层所留下的空白,乃至瓜分了那些旧上层的遗产,而成为有所威望和号召力的新领头人。

而作为义军行事之下直接或是间接的既得利益群体;他们对于义军的态度和立场,基本也是介于相对中立和比较亲近之间的程度,而在义军路过时主动跑出来交涉和探询情况。

由此主动抗拒和翻脸不认人的倒是一个都没有,毕竟是身体力行的亲眼见证过周淮安及其麾下的义军利害,想要相安无事、乃至谋取好处的才是主要的大流。

虽然,这个结果以后世的标准来看,未免有些煮成夹生饭的意外,但是再怎么不伦不类的夹生饭,也总不会比他们之前一成不变死水一般的苦难生活,还要更加难过得多。

也许这些村寨市镇的新领头人,在将来会因为土地和财产的兼并,重新成为新的豪族和大户,乃至与官府重新联手和对接起来,而成为统治阶级的新帮凶和爪牙。

但是在目前到将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那些被剥削和压迫的大多数最底层群体,多少能够松开勒在脖子上的沉重枷锁而稍稍喘上一口气,也不用担心卖儿卖女家破人亡的后果了。

这个时代的广大老百姓害怕改变,抵制改变的愚昧性根源,还是在于小农经济靠天吃饭的天生脆弱性,让他们实在没有多少可以承受改变后风险和意外的勇气和信心。

但是一旦无可奈何的接受了现实和无可挽回的改变,那也会像是最顽强的野草一般,努力的去适应和习惯新的变化,以便让自己能够继续生存和延续下来;所以,义军带来的这些结果对他们是好是坏,还真的不太好说,而只能留待将来时间的慢慢验证了。

。。。。。。

时有《潮阳志》称:“岭南贼陷,有妖僧渊玄附起,以妖异善惑小民,。。。聚事掠地,稍加布施,饥者皆从。凡大户豪族、缙绅富室皆不能免。。。自数十载不复归治。。”

“为什么一个不知来历的假和尚,能就此够撬动一整个王朝兴衰蜕变,”

“为什么一个不起眼小人物,会窃据了王仙芝、黄巢农民战争的最终果实;”

“为什么还有人能够打破,历朝历代帝王将相出身和背景的传统惯性。”

“由此可以证明,广大愚昧和无知的老百姓,从来就不是造就历史车轮向前的推动力,而是随大流的盲从惯性而已。”

“而这一切,显然就是从岭南潮汕沿海地区微不足道的一点‘贼患’开始的。”

后世有良心的历史学家考证曰:《千年王朝:你所不知道的一百种历史真相》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四章 归还

在熟悉的鸣号声中,

逗着着趴在鞍子上已经变得驯服许多,却依旧喜欢龇牙咧嘴的小鬣狗,周淮安看着重新出现在面前的城墙嘘了一口气,总算可以好好休整一阵。

如果不是王蟠再次派人来催促,他倒是还想在地方上清理的更久一些,将自己的好一些想法和手段实践的更多一些呢。这前后打下二十一个土寨、市镇和村邑的征收和缴获,也让他这只偏师径直壮大到了三千多人。

这还是他去芜存菁遣散掉一些,身体素质或是习惯、作风实在不合适的人手的情况下。如今每人都是统一灰蓝色调的袍服、背包和装具,长短两件武器和一副弓弩,其中兵员的披甲率也至少达到了百分之四十。不过,地方的潜力和油水,也差不多已经被压榨到了极限。

看着潮阳城头突然就多出许多站笼来,其中一些已经形同人干,一些奄奄一息的,一些还在哀嚎和哭求着,看起来就是自己留下的工作队的手笔;只是希望他们不要搞得过头,矫枉过正的无端扩大了打击面,而要自己回头来收拾和善后才是。

看起来三处城门已经重新开放了有一段时间了,并且而拥有比较稳定的出入人流;而在靠近江面的东门外的码头和渡口上,也停了有些船只了。看起来就是自己走之后留下的布置和约定,正在持续发挥出用处来。

无非就是在废除了诸多官府的苛繁杂税与丁役之后,与民休养生息和鼓励工商流通的老调重弹而已;关键是义军掌握了城中粮库和盐巴、布帛、柴炭、陶器主要几种大宗民物资的储备,而有资格通过开放市场和物资供应的渠道,对维持城中日常运转的商品经济体系,进行比较粗略的调控而已。

周淮安忽有所感的抬起头来,就在过人的目力当中看到了城头上的怒字大旗边上,几个正在对着自己这个方向指指点点的身影,感觉起来就不是那么恭敬和客气的样子。

“这便是那虚和尚么。。”

“除了短发之外,看起来也不过是如此啊。。”

“切莫小看了人家,根据军中的兄弟们众口一词”

“那可是能持牌登城攻敌,也能安抚后方、治理行伍的遮奢人物。。”

“你没看如今在许多事情上,将头莫不是言听计从的很。。”

“便是他不在军中的日子,左右亦是时常有人言必称‘这和尚’如何、如此。。”

“我等若是想要在军中打开一番局面,或有有所作为。。”

“只怕是要好好打上一番交道了。。”

“所以还是暂且把这番心思和态度先收拢起来。。”

“什么人。。”

随着前头一声怒吼和惊呼声。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骤然从闪避在路边的人群里冲了出来,而摔滚在了缓缓行进的马前,顿时惊得周淮安胯下的“皮皮虾”一阵昂起,总算是没有再踩踏上去。

“行行好吧。。”

蜷缩在马蹄前的那人却是哀声告求道。

“我有天大的冤枉,要告求义军大头领啊。。”

“请头领为我伸张。。。。”

“哈。。。这是什么鬼。。”

周淮安看着突然跑出来扑在自己马前的廋弱身影,不有生出一种时空错位的即视感,这就是传说中的拦马告状吧,怎么会让自己给撞上了呢,而且显然还是认错了。

“你想告求什么。。”

周淮安此刻心情还是不错并且有点好奇的,看着已经被两名健壮士卒给按在地上的来人;虽然满是尘泥但看起来也就只有十三四岁的年纪,放在这个年代也就是勉强可服兵役的中男之属,不由心中稍稍放下了几分戒备循声道。

(《唐律疏议》,将符合服役的男子,分为壮男、中男和少男,服役年龄从15岁到55岁。)

“我要告那虚和尚。。”

被按在地上的人不由声音嘶哑的道

“使人强买强卖市中。。。”

这一刻,周淮安却是突然想起后世经典电影《九品芝麻官》里一个并不好笑的笑话:“堂下跪着何人,为何状告本官啊”,只感觉有些荒谬绝伦起来;明明自己远处在外行事,怎么就莫名其妙背了这么大一个黑锅呢。

“假助军之名,强取豪夺女子于民家,至今未见归还。。”

“又暗使掳拐少儿于街市。。”

地上的人还在大声的诉求当中,周淮安的左右却是一片呆滞和石化的表情了,听着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堆之后,才有人回神过来,却是苏无名大声的呵斥道。

“真是好胆子,你可知。。。”

然后接下来的话却被周淮安给的打断了。

“够了,驱散人群继续前行,顺便把人带上吧,”

“我只想知道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毕竟,就算他在军中一向与人为善,也不愿意过多干涉别人之分內的事情;但是如果因为别人假冒自己的名头肆意妄为,而莫名其妙的平白背上这么一个锅,也是无法可忍的事情啊。尤其在如今的义军治下,又是强行征收妇女,又是拐卖少儿什么的,听起来怎么就这么的熟悉呢。

而在避让街边的人群当中,也有几个刚刚围拢过来过来的身影,又急忙的离群而去却是迫不及待的回头报告什么去了。

滤过了这个让人有些不爽的小插曲,在东门内的驻地安顿好大部人马;然后,周淮安又对着身边的小七和廖远各自吩咐,把少年探报队和城邑工作队的领头人给私下叫过来有事相询;这才重新洗漱停当换过一身行头和衣裳,再吃了一点小食,这才前往中军所在的内城而去。

早已经得到消息的王蟠不但在潮州的府衙门口迎接,还专门派人筹备了今晚的接风的宴会,说是要好好庆贺和犒劳他这一番归来的功劳和苦劳云云。

而在交割和回报诸多事务的时候,周淮安也注意到了王蟠身边的左手位置,多了一个皮肤黝黑消瘦而手脚颇长的汉子;生的是一副瘦脸粗眉,紧闭的薄唇和挺直的鼻梁,隐隐呈现出这是一个相当坚毅而有主见的人物。

光是寡言少语的站在那里不说话,就自然拥有一种无形的威慑力,而让那些原本有些不拘形色或是喜欢说笑的旅帅和校尉们,各种不由自主的收敛和慑服起来;

按照王蟠的当场介绍,他就是自己闻名已久的怒风营老人——丁会了,也是这一次军府委派给他的副将;并且从广州带了一个不满员的营头和一千名夫役、两百匹驮畜组成的输送队,前来赴任的。只是因为之前被许多事情给耽搁了,所以直到周淮安离开未久的前些日子,方才抵达军中履任的。

而在这一次回来之后,周淮安发现自己居然多了两个副手了,一个是新任命的营务副管,叫林忠,乃是军府划最近才拨过来的文吏;另一个则是驻队的编练官叫刘智,却是正儿八经的武举乡试的教习出身;据说都是带着若干的部属,和回归怒风营的副将丁会一起过来的。

一下子空降了两个副手下来,不用说就是用来掺沙子和制衡日常的;不然早不来晚不来的,之前一直让怒风营要求的人手空缺着;偏偏等到怒风营的相关人等,连战皆捷收复了好些地盘之后,才突然就安排了着三个头领级别的人物,带着各自一班人手过来赴任;

不过真也证明了一件让人忧喜参半的事情。喜的是这代表了大将军府对于这只武装力量的进一步看重,而想要加强影响力和间接控制力的意图;忧的是这也意味着某种意义上争权夺利的可能性,而让原本相对运转流畅和顺利的内部关系和架构变得复杂起来;可以说怒风营就此多事亦。

不过就像是某种平衡或或是补偿手段一般,在王蟠突然做出让人有些意外的宣布下,周淮安也名正言顺的得到了所谓镇防主簿的任命;就此成为了怒风营或者说是这支龙江镇防兵里,仅次于镇防官王蟠,副镇防官丁会的第三号人物;

不过,由于周淮安直领后营兼任驻队的编练,还负责所有与辎重队想干的营中庶务;导致在手下直接或是间接掌握的人头,也几乎占了怒风营的近大半编制了。

因此,有所制约和分流权柄手段,也是理所当然的正常事情趋向。毕竟,一个不懂得搞手下权力平衡和制约的领头人,也是注定走不了多远的。

另一方面主要是因为,在之前的表现当中已经远超过广府方面的语气,是以事后军府追叙的功赏和名分,龙江镇防兵的军额也有所放宽。所以私下组建的各分营,也得到了名正言顺进一步扩充的营头资格;

而按照最新的职分划定,将头王蟠直领一千二百员的中营和最为精悍的前营八百员;新到任的丁会则成了左右两营各一千人的顶头上司。至于他带来的这半营多人,因为有些良秀不齐的程度,只挑出还算精健的百多人为副将亲率之外,其他都按照王蟠的要求打散充入驻队当中,以补足地方的驻守力量。

最后,才是周淮安扩充到八百人的后营和所属的若干辎重大队;因此,又由此在军中形成了一个以王蟠为主导和核心的,不怎么对称的隐隐三足鼎立之势;

因而,当这场临时的军议进行到了这里之后,周淮安忽然觉得自己要收回之前对与将头王蟠的评价和判断了;他虽然平时看起来有些懈怠和不耐繁琐事务,但是在关键问题上却是丝毫不见得含糊,或者说是有着自己的想法和对策的。

这不,籍着自己回归的契机和由头,在这次临时会上转眼间连消带打的,就将局面给引导着向另一个有利方向去了;果然是在天然的权利面前,并没有一个上位者会是简单如傻子或是轻易犯错的。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五章 归还二

在晚上庆功兼做接风宴会之前,周淮安还有很多积压下来的事务需要处理;毕竟,虽然上头给空降了两个副手,但是自己在军中鼓捣出来的这套东西,还有一系列的操条、章程和制度,都不是那么轻易可以上手的。

或者说,如果没有足够文书和数学的底子,作为简单统筹学和组织管理学的基础;随随便便的贸然上手就会很容易搞得一团糟,而导致底下人的怨声载道和间接抵制什么的;所以,还有不少东西得周淮安自己亲手纠正和梳理回来。

这一忙碌就忙碌到了下午茶点的时光,籍着停下来休息,吃喝点糕饼和蜜茶的间隙,周淮安也吩咐人把那个拦截告状的少年人给带了上来。

因为被清洗过的缘故,对方看起来比之前的年纪还要更小一些,也显得精神和清楚了许多;只是脸上的青肿和手臂上旧日淤积下来的伤痕,在提醒着他最近的遭遇。

“我就是你要告的那个虚和尚。。”

周淮安对他微微颔首道。

“有什么话就赶紧说吧。。”

“这不可能吧。。”

少年不由吃惊的嘴巴张了张才喊道

“虚和尚可是一直都在这城中发号施令的。。”

“若是世上还有虚姓的和尚话,便就是我了。。”

周淮安不以为意的摆手道。

“所以我想知道,这些日子在城里法号施令又是谁人。。”

“小人贝小二,见过虚大师。。。”

他这才重新趴下去道。

“还请大师替我主持公道啊。。。”

他本姓贝,名叫沓石,是榕江一代世居水上的船户后代,因为是父母生的太多了,干脆把养不了的他送给岸上的木器工坊里做了学徒。

这个时代的船户和后世那些人为贬斥和造就的贱籍之民不同,那是特指这个时代游曳在江河湖海上的一个特殊群体,以打渔经商船运等世业为生。得益于这个世代极为发达的江河水运事业,许多人一辈子只有很少时候上岸,甚至不上岸,而各种婚丧嫁娶生老病死都在船上渡过。

《唐国史补》卷下曰:“凡东南郡邑无不通水,故天下货利,舟楫居多。。。逐流往来,聚舟成族者,不胜凡几。。”因此其中有微贱者,多数以随处可见的“贝、蚌、磲、玳”等事物为同音姓氏。

问题是,他接下来罗哩罗嗦的讲了一堆,所在城中木造行会各种欺压学徒,驱使奴役如牲畜,吃人不吐骨头的内幕;可是这些又关周淮安什么事情呢,这种事情自古以来就一直在发生着,他能够解决了一时,难道还能解决的了一世么。

他还没有不自量力道自以为可以解决和撼动,一整个行业自古沿袭下来的陋习和潜规则。就算把他们都一股脑的干掉了又能怎样,难道还有更好的替代方案,保证这些行当和相关人等的生计,得以继续维持下去么。

就像是在自己手下那些冠以学徒之名的队员们,虽然在日常里比较辛苦,白天要参加各种操训和勤务,晚上还要给指派道各个队里去,按照自己给的模版“讲古”和“说道理”;几乎一天到晚被指使的团团转,各种忙的脚不着地,但是还是觉得自己实在是在享福,而屡屡有人想要加入进来。

因为他们留在自己身边不但吃的好睡的稳,不用额外受虐待和侮辱的代价,还能由此学到真正的本事和有用的东西。

“重点,说重点。。”

想到这里,周淮安有点没好气的强调道

“若只是你个人的这点冤屈,就要浪费我的时间话,”

“那就没必要再说下去了。。。”

然后,对方也终于醒悟了过来,有些语无伦次结结巴巴吧的,重新将话题转回到了之前周淮安所关心的方面上;

比如,有人假冒他的名头在市上强行买卖,以后营和辎重大队的身份,将那些摊贩和乡民的货物全部征收走,只给了一张毫无用处的纸,作为事后去领取补偿的凭条;

至于城坊当中,的确陆续也有贫家的女子,被招募干活为名而由义军打扮的人给带走,所以稍有知情的街坊都是很有些敢怒而不敢言。

另外就是这段时间一直有少儿和孩童在失踪,以至于那些原本在放任在街头玩耍的儿童,都已经消失了许多。

直到周淮安再次不耐起来,打算挥手带他出去,这才改口说起他近期发生的一些事情来;

在学徒之中他因为年纪最小,虽然还不能接触那些精细的手艺,也没法干需要力气的粗重大活。所以一直以来除了帮师傅和其他年长学徒端倒溺桶、打扫房舍、洗晒衣被等诸多琐事之外,都是各种零敲碎打的打杂帮工为主,也有较多机会往来跑腿在外间。

但是在最近一次的时候,却让他多走远路偷闲的过程当中,于城北角的废园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有明显负重的车辙频繁往来其间;然后有闻到了烧煮吃食的香味。他比较好奇的攀墙摸了进去,就见许多城中的乞儿什么的聚集在里面,围着数处的火堆善

本来这倒没有什么事情,但是他要偷偷离开的时候,却隐约听到了女人的抽泣声和孩子的哭声。然后,蒸蛋好奇心十足年纪的他,就在废园后面找到了一排半坍塌的房子,只是还没等接近就被屋檐下蹲坐的几个手持刀兵的人给吓退了回来。

然后在回来的路上,他遇到了好几户因为自己家的孩童走失,而哭天喊地的人家,不由在心中有所意动和明悟了;等到回头去的晚上和自己相熟的学徒大师兄提及了几句后,就被对方交代千万不要声张,得请示过师傅才能决定怎么做。

然后,第二天的额午后就有人来指名叫他送东西去城中某处交办;结果在半路上发现越走越是荒凉和人烟稀少起来,而交代的人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善类,不犹在心中多留了一个心眼;最后在人迹罕至的对方发现自己被好几个形迹可疑的人跟上了,马上丢下背负的东西就跑,这才得从对方追逐当中脱身。

然后,他七拐八弯的回到自己生活的木器工坊时,却发现门口已经被可疑人等给守住了,而和他们站在一起的还有自己的大师兄。所以他有家不敢回的在这城里转悠了大半天,也没能找到回去的机会,因为就连半夜里都有人守候在他居住的附近。

然后他终于想到了要报官,可是在这城中现今掌握局面的乃是义军。而当混进内城的他还没能靠近中军驻留府衙,就已经被人给拦了下来并且不以为然的向外驱逐,而根本不相信他所谓“有作奸犯科之事需要禀告”的说辞了;

然而他在城内继续游荡和厮混了两天,依旧又急又累的找不到求助之法;最后只能跑到那些有孩童走失的人家去,靠给对方提供消息而混了一顿饱饭吃;有的人相信他,有的人却是不信他,但是最终总还有人愿意抱着万一的希望,愿意纠集了人手去他所说的地方碰碰运气。

然后,更让他惊心的事情就此发生了,当他第二天兴冲冲从藏身处过来的时候,就只见到一地刚过火的残垣断壁,召集人的一家全部变成了葬身其中的焦炭;而且剩下的其他几家人也像是收了惊吓一般,对他就是破口大骂或是恶言相向的,希望他不要再给自己招灾惹祸了。

然后,心思拔凉拔凉的他才从周旁解放的议论声中,知道了这些人家居然是被一些义军士卒,给上门警告和威胁了不准多生事端;进而他发现自己能够藏身的地方越来越少,因为全城的乞儿都被发动起来搜寻他;

等到第四天,他的粗略画像,也随着张贴的义军士卒之手而出现在了街市上,成为了那个打死东主兼师傅而抢夺财物而逃的悬拿恶徒了。他也只能走投无路的忍住一身恶臭藏在粪车车底,逃到城外来寻找活路,但是还是还是在街市当中被人给盯上了。因为在这城郊的乞儿,同样也是有所群体和地盘的。

所以他在被人追逐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情况下,只能以道听途说的一些内容,而急中生智的牵强出一个拦马告状的理由来;至少在他看来,能够带领这么一大支队伍作为排场的人物,最少也该是比城中那些义军头领更高一等的上层了。

相比事后被痛打一顿或是丢了性命的代价,总比当场落入那些穷追不放的恶人手中可能下场和遭遇,再糟糕也不过哪里去了。

听到这里,周淮安已经是颇为感叹和唏嘘了;如果他所说的大部分都是真的话,那可谓是可谓是一个有勇有谋,又有急智的少年人;去做一个木匠学徒也是在是太过浪费和屈才了。

而他所说的内容,哪怕只有一小部分能够被证实的话,也代表的某种糟糕的事态和可能性了;毕竟有义军将士参与到了其中,那性质就已经完全不一样了;自己才从这里离开多久,怎么就会变成这副样子了呢。

“那你就不怕,我也是那些人一伙的么。。”

周淮安在表面上,却是一副不为所动的道

“当然怕了。。。”

少年人不由的习惯性挠了挠头

“那也只有一死了之。。”

“不过我亦听说虚和尚,乃是贼。。。义军当中,”

“少见心怀有大慈悲的人物。。要是能由此引得出来。”

“或许于我是不当致死的,就还有一条活路呢。。”

“好吧。。”

周淮安再次打断了他有些重复的念叨。

“我会给你一次证实机会,就看你该如何把握了。。”

“来人,”

他随后向外喊声道

“把许四和罗念给我叫过来。。”

“另外,从少年队拿一套行头过来。。”

“元静,你负责把这小子给我好好拾兜拾兜。。”

“我要确保就连他亲生的爹妈,都一时半会儿认不出来才行。。”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六章 归还三

目睹了街头这一幕之后,一些细微暗流也在街头巷尾被搅动起来,又相继汇集在了一处外表朴素而内里奢华的商馆之中。化作胃几个穿着华贵的人物交头接耳的内容。

“这下可不见得好过了。。”

“居然让点子给碰上了回城的人马。。”

“儿郎们不好当场触怒和冒犯,就只能抢先回来报信了。。”

“按照过往的传言,这和尚可是个嫉恶如仇,油盐不进的狠人啊。。”

“多少大族望姓,豪绅巨商在他手下灭家破族,民无谯类啊。”

“早就说过了,这些脏污的勾当。。能不沾手就不沾手。。”

“草贼盘踞的这些日子,更是要隐忍一时。。”

“这么就按捺不住。。。了。”

“那可是草贼啊,杀人随性不讲由头的草贼啊。。”

“我们可是费了多大的功夫和周章,才让事情没有再扩大推行下去的。。”

“又是费了多少本钱,才谋得这个义民的名头护身。。”

“就为了这点脏污的买卖给搭进去么。。”

“那又如何,不过是区区一个小子的空口白牙,要有人取信才行。。”

“再说了,从头到尾的明面上,也不过是一些丐头惹出来的是非。”

“只消前后手尾处理干净,害怕别人能逮住什么吗。。”

“难道此辈外来者,难不成还永世盯着我们下去么”

“便就在草贼之中,我们也不是没有跟脚的。。”

“难道那些变着法子送出去的财帛女子,就不见的一点用处吗,”

“还有那些投献进去出力的子弟。。难道就不是为了今天么”

“我们要的,可不只是就保全一时无虞啊。。”

“无论如何,各般手段都要有所应对的。。”

最后为他们的争论,划上尾声的是一名态度从容,而雍雅得体的中年人。他也是城中被称为十八行半,所公推的门面和召集人薛季孙。

。。。。。。。

盛庆楼,潮阳城中最大的酒家,直接全数发动起来使出浑身解数的人手和器具,构成了今晚宴席的主要桌面。

装点着帷幔和丝帘而被擦洗的有光水亮的大堂之内,六个分营加上驻队的二十七名头领级别的人物,各自分据在盘坐的桌案上,对着流水一般送上来的菜肴,各种大快朵颐而杯盘交错的大声呼喝交谈起来。

宴会上,各种海路佳肴亦是摆的满满当当的,虽然大都是比较符合这些北方出身义军大老粗口味的,整鸡整鱼全腿为主的大肉硬菜;压轴的则是一整只用香料炮制过的小牛,需要亲手分斩下来才能食用的。就连分坐在王蟠右手下的周淮安,也得到了一大块代表身份的牛颈肉。

然后,周淮安甚至还尝到了传统陆八珍之一,一条清蒸过后洒满葱蒜香料的炊象鼻,已经是煨烂如冻而入口即化的鲜嫩。此外还有奶炙鳗段,香蒲包肉,五花大冻,庖鹿筋,鸽等几样本地风味的新花色,算是比较对周淮安的胃口。

因此,在陆续的品尝过这些之后,就连他视野当中的刚刚增加过不久的能量条,也有些细微的触动起来。

“今个儿俺真是高兴啊。。”

一向颇为自律的王蟠,更是喝得有些醉意醺然,而坐不稳位子摇头晃脑道。

“老丁能回来帮衬俺,再加上和尚的出力。。“

“重现怒风军的名头,也不过是指日可待的事情啦。。”

说到这里,他有些手舞足蹈的顿了顿

“俺还要感谢和尚,给我们带回来的那些好东西。。”

“军中余下的大半年淄用,怕是有着落了。。”

“大伙儿说是不。。”

左右顿然一片的起哄。

“敬管头。。”

“敬虚师傅。。”

“敬大师。。”

“敬大和尚。。”

然后,正在边上观望的周淮安就发现自己,被人被里三重外三重的包围起来,陷入酒国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了。

在王蟠身体力行的带头劝饮之下,整体的气氛都是相当的融洽和良好;就算是原本有些生分的新面孔,在多灌了几杯之后,也似乎就变得亲切和熟悉起来了;

唯一有些让人意外的是在中场,让人相继换裳和如厕的短暂休息,重新端上来醒酒汤水和菜色的时候;一些当地与义军合作的头面人物,也被副手之一的林忠,引到了宴席上来而对着在场各人,一一的敬酒和相继介绍起来。

当然在场大多数人都沉浸在自个儿的情绪和氛围之中,而不怎么鸟他们;借着表面的醉意作掩护,周淮安亦是不由撇撇嘴;因为通过一些细节他已经看出来,这些人之中大多数虽然人模狗样的穿了端正衣冠,但是难以掩饰那些举手投足间,根本收敛和约束不住的市井气息和粗鄙做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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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数两个看起来稍微气质不那么市侩和扎眼的,却看起来唯唯诺诺谨小慎微的,又根本缺少作为领头人应有的决断和魄力,更像是被人推在台面上的的傀儡和代理人之类;

看起来他们能够站在这里,就是因为义军取缔和抄没了原本的头面人物,而得以上位的结果;这莫不就是这个时代“有活力的社会团体”么。居然也能登堂入室的出现在了这种场合当中,自己走了之后这些义军当中又发生了多少事情啊。

宴会尾声不胜酒力的大伙儿也相继散去,而周淮安在如厕时蹲了好一阵子,才被大多数酒意给化解掉;只是当他最后一步下楼前,却发现身前身后有些空荡荡的,正想叫唤自己的跟班,然后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和尚啊,此番老丁能回来帮忙,俺自是极高兴又开怀的。。”

看起来很有些醉意醺然的王蟠,就像是影子一样的靠在柱子上自言自语的低声道

“可是现在的老丁,却是有些连我也看不透了。。”

“所以诸般行事中,还请你体谅则个啊。。”

“毕竟是代表军府过来的人,体面什么的还需顾全一二啊。”

看着对方在隐约月光照耀下的小半张面庞,周淮安不由的心中一动,王蟠这是什么意思,却是对丁会的回归,已经产生了某种天然的危机感和触动了么。或者说是在变相的表态,暗中支持自己与之分庭抗礼么。

“我自当会与将头,还有丁副将和衷共济。。”

周淮安亦是不动声色的回应道。

“自此将怒风的名号更进一步发扬光大下去。。”

来到楼下之后。

“校尉让俺给管头递个话啊。。”

周淮安就见一名日常相熟校尉的护兵,正巧候在牌楼外探头探脑,见到周淮安便凑过来道。

“林都尉在城东郑官人的园子办了个局,给大伙儿寻些乐子了。。”

“还希望管头能不吝贵趾,前往一同乐呵。。”

周淮安想了想,还是当场以酒力不胜为由只能敬谢不敏了。

。。。。。。。。

回到了驻地兼作住所的一处宅院当中后,周淮安却在堂下看到了几个叠起来的大小箱子。

“这又是怎么回事。。”

他对着左右询声道。

“这是城东几家行会的会首一起送来的。。”

门房里值守的一名直属火长连忙应声道。

“说是奉献给您的一点儿心意。。”

“还说,希望不要因一个逃奴的胡言乱语,坏了大家的一团和气。。”

周淮安让人打开之后,只见光滑的成匹绸缎和成串的铜钱,在皎洁的月色下熠熠生辉起来。他却是突然叹了一口气,这些古人的手段和套路,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没有什么变化啊。不过,也由此看出对方某种有恃无恐的意味,这就有些麻烦了。

“那就派个人退回去说话。。”

随即周淮安就有所决定道。

“就说既是场误会,那我也没有理由白受这些好处的。”

“平日该如何便就如何好了。。”

半响之后,

“大咬啊,你也是怒风营的老辈了。。”

周淮安特地把成大咬给叫了过来,当面询问起来。

“能和我说说丁副将的过往之事么。。”

“说到丁头儿啊,”

听到这个名字,成大咬不有露出某种由衷缅怀和感叹的表情来。

“那还是乾符四年的事情。。

按照他的说辞和回忆,在大庾岭之战后这批不过两三百人的怒风营残部当中,官拜别将的丁会,才是那个资历最老的人;而且因为他是前任头领的义弟兼枪棒队官,所以在这些幸存的人心倾向上,还是犹胜底下出身的王蟠一头。

只是新逢惨败而人心飘摇之下,已经没有计较和在意这些了,由这两人搭伴轮流带领,才把基本的局面给维持了下来;而在广府大战之后怒风营终于得以重建,原本搭伴两人之中比较具有影响力的丁会,却被大将军府看中选了去;而留下相对弱势一些的王蟠来主持局面,这才有了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而从某种意义上说,对他们这些老怒风健儿而言,在怒风营重建前夕被选走的丁会,多少有点逃避、放弃的意味和由此产生的轻微不满情节。只是随着时间慢慢的被冲淡掉。

然而,他这一次带着大将军府的任命归来,却又是让人产生了两极分化的风评和反响;一方面是有些军中的老人因此想起来,他才是怒风营的基业最为合适的继承者;但是在另一方面那些新士卒当中,则有着某种前来捡现成便宜和坐享其成之嫌。

但就算是面临日后可能产生的内部争权局面,无论是处于现实利益需要还是日后的长远打算,周淮安都没有理由不支持和靠拢王蟠才是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回想

夜宴之后的第二天,潮阳城的一处园子之中,也得到了相应消息。

“这就退回来了,果然是油盐不进啊。。”

一个居养体气而看起来颇为慈眉善目的微胖老者,一边对着水鉴泛光的大铜镜抚正衣冠,一边正在接受边上心腹家人的回复和回报。

“不过,他这回话又是什么意思。。”

“怕是根本看不上这点好处,而坐地起价的意思吧。。”

心腹家人颇为小心的揣测道

“只怕个中所图不小的。。”

“愿意坐地起价就好,。。这就是个可言交涉的态度了。。”

老者不由有些不耐烦的摆摆手道。

“总比一股脑儿不由分说,就要与我们为难的好啊。。”

“毕竟人家手下可是握着刀把子的,稍作低头和退让又当如何。。”

“只要能够在这一条线上交涉的下去,便是我们的机会了。。。”

“大可先顺着他的意思来好了。。先接下这个善缘再说。。”

“如果他要功劳和赚名声的话,我们也大不了舍些本钱成就他一些又如何。。”

“把那些丐头手下恶迹显著的挑一些出来。。”

“脏东西用的久了,也要适时的汰换汰换,才给下面的人出头的指望不是

“再搭几个走失的人头,算是送上一场人情好了。。”

“之前历任那些喊做震天响的官人,也不都是这般打发过去的么。。”

“这世上之辈大多所求,要的无非就是名利二字尔。。”

“就算我们好不容易籍着这个时机和由头,才坐下了这么一大笔生意的。。”

“拿出来一些捧他顺他,又算得了什么呢。。若能换的长久安宁和周顾。。”

“哪怕全数舍出来成就别人,又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呢。。”

“我们可是根基在斯土的坐地户,与这些逞凶一时的草贼打可虚与委蛇,却始终走不上一路的。”

“千万不要舍不下眼前而因小失大了,眼光宜放的的长久些才是。。”

这时候,一个有些摇摇晃晃的身影毫不避讳的闯了进来,不由让在场各人脸色一变,然后又放松下来。

“你又去哪儿了。。”

对着这个儿子不由的有些不满和瞪眼道

“不知道近期有些妨碍,行事要低敛一些么。。”

“儿子当然也是了家中的公事奔走了。。”

身上满是酒气和脂粉味的年轻人,却是不以为然的道。

“不是阿爹你吩咐的,寻机带这些头目去找些乐子么。。”

“厮混了有些日子后,昨日里不就给引见了个大头目了。。”

“还招来了几个同阶的朋党亲旧什么的。。”

“所以孩儿临时就改放到城东的园子里去招待了。。”

“那些泥腿子,又哪见过几番风月战阵啊。。”

“初来乍到时,各种骇然失态的怕是手脚都不知往哪儿着落。。”

“可没几下熟络厚,就变了一番人等似得各般丑态齐出了。。”

“这不都放倒下来又安顿好了,我才赶回来的。。”

“那他们可曾又落下什么口风没有。。”

老者不由脸色肃然追问道。

“有的有的,便就是那虚和尚,可不是好相善于的人物。。”

年轻摇头晃脑的费力想了一阵后。

“便就是在草贼之中亦是颇得众望,擅出主张而多有言听计从之处呢。。”

“据说那套抄掠拷逼大户的手段和章程,就是出自此人之手呢。。”

“你这么一说,我心中又有些隐隐的不够妥当了。。”

老者不由又皱起眉头来。

“还是得多加上几分确保的手段才是。。”

“什么人。。”

他突然怒吼一声。就听得外间一声当啷,一个长相清秀的婢女站在一盏打碎翻到的汤羹前,哭丧着脸而露出骇然失色的表情来。

“奴。。。奴,只是给二郎送过醒酒茶汤来。。”

“原来如此啊。。。”

老者不由变了个脸色。

“那是我错怪你了。。”

“回头去二房领一贯钱,买块细布来这身换了吧。。.”

“谢。。谢。。谢过太爷了。。”

女婢如蒙大赦的赶紧起身而走。

“接下来,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然而回过头来变得表情森冷的老者,对着自己的儿子道。

“看在她曾经伺候过你的份上。就弄个暴病不治好了。。”

“不用再打发到那些人哪儿去了。。”

。。。。。。

话说两头,在周淮安这儿乘着酒意一觉睡到天光大白。

派去废园搜寻的人回报,果然不出意外已经一无所获,只留下一堆乱糟糟有人生活过的痕迹而已。而事情牵涉的那几家人,都已经提前迁走而不知所踪了。而木器作坊有所重大嫌疑的学徒大师兄,也已经回乡下去探亲,而一时半会儿找不见人了;

可以说是整个过程都整治的滴水不漏,除了自己这边最后一个人证之外。但是这也同时暴露出了一个讯息,这一切并不是空穴来风,只是有人不希望他盘根究底下去而已;这就是身为地头蛇的能量和下马威么。

不过,这也不是周淮安所在意的重点,只是明面上姑且尽人事一般的应付手段而已,真正的关键还是落在其他地方。

“昨天这点时间,你倒是认出了几个人来么。。”

随后,周淮安对着已经改头换面的少年小贝道。

“只认出来一个而已。。”

一副义军士卒打扮的少年瓮声道。

“有一个作为突破口也够了。。”

周淮安点点头道。

“不过,接下来你还得和他们一起出去转转。。”

“练习一些盯梢和反盯梢的本事。。”

“若是能够引出更多的可疑人等就更好了。。”

然后,是军中陆续回报上来,新来的两位副手的一些日常动态和反应;

比如这个副管林忠一来就带人四处查账,又比较喜欢抓人的错失,已经有好几个义军头目因为各种缘故栽在他的手中,而吃上了不少苦头了。

而这个刘智则表现的像是个训练狂一般,对于周淮安留下的这套东西倒是赞不绝口的;因此各种额外增加的操行顿时让人有些叫苦不迭起来。因此,许多人对于周淮安能够回来,普遍抱有某种欢迎和庆幸的情绪、态度;

不过周淮安觉得事情并没有表面上能看到的这么简单。毕竟是在此之前已经见过了足够多人性丑恶面的东西,他宁愿在事情未明了之前,未雨绸缪的做最低下限的打算,也总比事到临头措手不及的被迫接受现实和即的结果的好。

比如副管林忠的表现还算比较正常,就算是通常要抓权前所树立权威的一些常见手段而已;就算是有所针对的布局和算计,也可以在熟悉的范畴和主场之内,见招拆招的对付过去。

无论是以正任营管的天然优势和名分将其打压下去,置其不敢轻举妄老实做人;或又是通过部下中的布置,将其架空起来成为两不靠的摆设;周淮安都有一定的把握和心里准备。

但是在刘智那边,刻意加大训练范围和强度的作为,看起来是出自公心没有什么问题,最多就是有些操之过急的倾向;但是换一个后人常见的角度来看,就很有些反装忠的阴谋味道了。

毕竟,他当初制定的标准和流程,是经过战地间的多次实践和改良之后,才初步确定下来的试行方案和结果;可以说,是从大致程度上综合考虑到了,这些穷苦人出身为主的兵源,在身体素质的平均基准上,最大程度的耐受值和潜力挖掘极限。

因此,在更加科学的数据和合理方案出来之前,妄自加以改变和调整会惹出一些,诸如基本的体能透支到尿血、虚脱等脏器的慢性身体伤害,甚至是积劳成疾的过劳死之类,等不必要的麻烦和后遗症来;如果这么做的目的,仅仅只是为了彰显个人的风格和手段倒还算好了;

最怕的是后世网络上最常见的那种明粉实黑,或者说是“打着红旗反红旗”的手段;为了反对和抵触一个最基本的方针政策,就是无视实际情况而机械教条的将其推行到极致,活着矫枉过正的彻底扭曲掉;

然后,待其水土不服的惹出许多非议和争论之后,再裹挟以所谓的“群众呼声”“群情反对”“民不聊生”的情由,名正言顺的作为相应政策最基本的天然原罪,来博弈和对抗掉更多来自上级的指示和政策。

这就是自古以来形成体系的官僚们,最常见“上有政策下有对策”的基本博弈手段之一。

他虽然视眼前的这些为一时的过度和栖身之所,也并不算是太过的看重这些,别人眼中可能需要斤斤计较的细节得失;但不代表他就可以眼睁睁的坐视一个毫不相识的陌生人,仅凭一个一张纸带来的名义和头衔,就轻易夺走和侵占自己所创立的这套东西。

毕竟事态的主导权在谁的手上这才是一切的关键。就算他将来想要脱离的时候,也不能自己背后的安危和事态的演变方向,随随便便的付诸于他人之手,或是寄希望于别人的心情和道德水准之上啊。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八章 回想2

接下来的时间里,随着周淮安私下的传召。

少年组成的探报队和普查队的几个正副队头,很快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但是留在城中的工作队队长朱有利却是称病在家,而三个分工的副队长中,也只有一个负责整理和统计的庞雨过来汇报工作。

不过,光是回来道现在的这段时间,周淮安的手下也没有完全闲着;很快他就得到了另一种版本的消息作为对照。比如称病在家的队长朱有利,其实是患了名为“寡人之疾”的病症,而与新近认识的一个想好黏糊在一起,双宿双飞而须臾不离;

而除了一个追查逃匿财产的副队长夏桑,确实是在外奔走之外,另外一个分管物资汇集和甄别的副队长老高,同样是流连在某个私娼的家中,而已经好几天都不见得人影。

再结合工作队的成员当中,有些人和新来的副管走的比较近的传闻,周淮安也就是初步心里有数了。看起来自己在军中的权威和基础,还是过于单薄了;以至于才离开一段时间,这些留守工作队中的领头成员,就已经生出别样的想法和另攀高枝的念头来了。

无论他们都是被拉拢了而有恃无恐,还是被现实给腐蚀了心里有鬼不敢接受面询,结果都已经是没有什么两样了。曾经是军中最为苦大仇深立场坚定的他们,已经开始变得不好用,也不怎么可靠了。

至于少年组成的探报队,还有普遍年纪较大士卒的普查队什么的,估计是对方是在是看不上,也懒得拉拢的缘故,所以反而还能够为周淮安提供许多来自底层、市井中的视角和见闻。

比如除了这些工作队的一些成员之外,近期隶属于辎重大队里的几个领队和组头,也变得大手大脚的相当阔气起来,而频频的出入酒楼食肆之间而通宵达旦的不回营;虽然有人极力为之隐瞒和遮掩的手段,但是还是在与他人接触的日常行举当中,不可避免的露出一些蛛丝马迹来;

因此,周淮安发现自己也忽略了一件事情,实在是现代人的标准和眼光,过于高估了这些穷苦出身人的心理承受能力;因为接触的钱财和人性丑恶面多了,不可避免的会产生一些蜕变和扭曲的倾向;如果再被别人一诱惑的话,也许就会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乃至授人以柄而走上曾经为自己所厌弃的不归之路。

而自己显然创立了这套制度,却没有留下合适的监督和制约的手段,才给了别人趁虚而入的可乘之机;虽然对于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来说,正所谓是基本厚黑学中“用之以功不若用之以过”的驾驭和驱使手段。但是周淮安却是不想这么做。

用一时的容忍和妥协来换取所谓个人的归心和卖力,对他可一点儿用处都没有;相反因为一时心软和念旧的理由放过他们,却是在鼓励和纵容那些还没有来得及蜕变的人,也有样学样的走上这条理论和信念崩滑的道路上去。

不过,正所谓是“不教而诛、不问而罪”的道理,周淮安还是明白的;所以他决定给这些人一个变相的机会。

他会以管营身份签署一道手令,以交替轮换人手为名,把他们调到外地的分驻队伍里去,就此脱离那些现在负责的工作内容,作为一个普通士卒的身份来以观后效;这样,他们如果依旧不愿意悔改和无动于衷的话,那就再没有然后了。

正所谓是青山无处不埋人,他手上也不是没有批量处理过违反军纪的人等,也不差上那么一个两个了。但是已经有所雏形的工作队这面旗帜,却是不能随意让他人给败坏掉的。

所以接下来的时间里,周淮安主要围绕当务之急的三件事来处理:

其中强买强卖的事情最简单。少年探报队直接在走访了一圈之后,很快就圈定了目标,就是一个驻队里的小头目勾结了几个人,在城外义军控制力不是那么明显的草市上,利用这些摊贩和乡民不识字的弱点进行的招摇撞骗;然后,就是派人抓住后在市场上明典正刑以正视听。

其次是年轻女子被带走的事情,前后因果当中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但是做这个事情的并不是义军,而是那些街坊当中的坊主和保头,那些出现的义军只是最后的接收者;因为这些人以义军的要求而保全邻里为名,强行征召和带走一些无依无靠的贫家女子,以劳军为名送到营中去。

这就尤为可恶了,不但败坏了一贯以来维系的秩序和道德底线,还严重败坏了义军的名声。而这仅仅是因为负责经手这事的人嫌麻烦,而把具体事务都在口头上委托给了他们自行安排。

而在此之前,按照周淮安定下的制度,义军虽然有征召女子劳军,但都是直接将城中的娼妓之属给编管起来,再让这些城坊之中的居民合力摊派一笔相应的资费。从源头上可以说两下分开互不相扰的中正之策。

但是这样一件明明是可以避免扰民的事情,却因为经办之人偷懒之下的所托非人,就被上下其手强行扭曲变成了这个样子了,这无疑是一个深刻的教训。所以十几个相关人等受到不同程度的惩处,而当街公告以观其受刑。

而那些欺上瞒下的坊主也没有好过,直接被上门抄家送进了劳役队中;而抄出来的家资都用来补偿那些被征收走的贫户之家。并由周淮安亲自领头当众向着那些,被从营地里放还的女子进行公面上的道歉和赔礼。

好在她们被征收走的时间尚短,大多数人并没有来得及被迫做点什么违背她们意愿的事情,就已经被急忙叫停和清查了出来;尽管如此,作为善后的措施和补救手段,周淮安让人张贴公告在街头宣讲,说是义军驻留期间已经公开雇请她们做一些缝补浆洗的工作,并给予相应的米面布匹作为酬劳和依据;

还当场做出一番保证:今后非正式张榜公告事项內,而擅取于民家者即为不法勾当,当受严惩不贷;若有发现假冒义军名义行事者,欢迎百姓当中踊跃举告而有所不同程度的奖赏云云。

这件事情亦是对于义军上下震动很大,可以说是差点儿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毕竟从来没有人见过这位甚有能耐的虚和尚,可以如此放下身段去代表义军,向一群出身微贱的女子赔情;

因此,也可以说毁誉皆兼有之而呈两极分化。大多数底层的将士们固然是一片哗然,而也有不少人开始明白他一开始在夜间促谈会上,给大家说的诸如“爱惜百姓如自己的手足,则如鱼入活水”“团结和发动一切可以运用的力量”那些道理和典故,并不是什么泛泛而谈的虚言和空口白牙的理念而已;

但在中上层的头目当中,有很多人都觉得他实在是小题大做,或又是太过郑重其事了,以至于拉低了大家的格调和地位了;就连王蟠都找来旁敲侧击的过问了一番,但还是被周淮安一番坚持的道理给说服了,回头将其他杂音给勉强按捺下去了。

有这件闹得风风雨雨的事情,作为明面上吸引关注和话题的由头。最后一件依旧还在暗中追查失踪人口的事情,也就被给变相的遮掩下去了了。

。。。。。。。。。。

而在潮阳城的东门外,一座被改做了临时的演武场大庄园当中,各种兵器架子和甲仗,还有箭垛、翘关等器械,四下陈列起来。

一个光着半身而仅着一条苦胯,精瘦若铁石般腱子肉的身影,正将一杆寒光烁烁的棘头枪,给挥使的如漫天雪花抖擞,又让人目不暇接的在瞬息之间,戳破、击碎、翻飞其十多个高低相错的人靶和挂环。

“好本事。。。”

“丁将威武。。”

而在场十几名全身披挂的大小义军头目,也刀枪挥舞之间在发出一阵阵的叫好声。另一些人则在议论纷纷另一件事情。

“这个虚和尚,倒还有些收买人心的本事和手段。。”

“只是他不为自己人着想,光是市恩一群卑下的女子,又有什么用处。。”

“这种自曝其丑的事情,居然还有将头愿意给他撑腰。。”

“这真是让猪油迷了心了。。”

“归根结底,他处置还不是自个儿职分下的人,”

也有人提出反驳的意见。

“他都不怕丢人,你又操个啥现行啊。。”

“我只是有些不忿他的例外亲疏不分啊。。”

非议的人不有脸上有些挂不住的辩说道。

“要是让他继续这般滥发慈悲下去,我们义军的脸面还在哪里”

“难道你真信他说的那套,义军和百姓当为鱼水之论么。。”

“我们吃苦受累豁出性命来拼,还不是为了不再受苦受穷,有更多的金帛财货子女受用呢。。”

“怎么就自甘倒回去,和这些微贱之人混为一谈了。。”

这时候赤着膀子的副将丁会,也挽了几个枪花而走下场来,他们顿口不言了而眼巴巴的看着对方。

“你们都是军中最可靠和得力的老兄弟。。”

丁会也是毫无遮掩的道。

“远不是那些三心二意的新进之辈可比。。”

“也知道这军中这股子势头和风气,再也不能继续放任下去了。。”

“此番军府差遣我带人过来。便就是出自一番良苦用心啊。”

“毕竟是往昔的兄弟一场,我总不能坐视老王,在这歧路上越走越远不是。。”

说到这里他不由的很有些义正言辞道。

“是以,无论是为了怒风营的将来,还是大伙儿的前程,我都要与之争上一争的。。”

“至少再不能让他这般将错就错下去了。。”

周旁众人急忙表态道

“我们自当是全力支持丁头领了。。”

“丁大兄才是军中最合适的领头人啊。。”

这时候,一个突兀的声音插入到他们一片表态的气氛当中。

“丁副头,丁副头呀。。”

一个看起来遍体鳞伤而有气无力的人,被搀扶了进来,尚未及近就哀声大叫起来

“那和尚是借题发挥,用我辈来立威啊。。”

“这虽是打在我身上,却是折在你的颜面上啊。。”

“他这是刻意为难我们前率左厢的老兄弟啊。。”

“混帐东西,说什么狗屁话,”

丁会却是骤然沉下脸来,推开旁人而将其踹翻在地上。

“无论是怒风营还是前率左厢,难道都不是义军的兄弟么。。”

“贪懒偷闲犯了错失,就该认罚受军法的。。”

“难不成还想靠几句巧言令色,就只是我给你乱出头么。。”

“马上滚出去,我再不想见你了。。”

“这郑领队还真是有些时运不济呢。。”

这场小小的插曲和闹剧过了片刻之后,才有人重新道

“怎么就会撞到那虚和尚手中哩。。”

“莫要和尚和尚的乱叫。。须放客气些”

丁会却是冷着脸瞪了那人一眼。

“人家是个真正本事和才学的人。。”

“无论谁在军中当家做主,都少不得要大用起来的。。”

“就算是有些许食古不化的毛病,也不是你们可以非言的。。”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九章 异心

那个讨了无趣,被赶出来一瘸一拐的郑领队,只觉得满心的辛酸与委屈;

他明明没有别的想法,只是想要找个轻松省力的差事,好方便偷懒混日子就行,谁想还是摊上了这场飞来横祸。要知道他已经年近四十过半了,一贯才能平庸而唯有听话而已,因此这次随丁会一起过来,才想藉此机会在辎重大队里找个分管领队的安生位置。

他既恨的是丁副将的无情和不给脸面,竟然在当众斥责他;也恨那个管营的虚和尚小题大做,不顾苦苦哀求而坚持让他受了十几军棍;更恨身边那些借机把这个坑人差事,推诿给自己的辎重队同僚们;又恨起那些欺瞒和糊弄自己的坊主们,自己不过是吃了他们几场酒叫个粉头招待,怎么轻就信了俺们信誓旦旦保证的万无一失了;

因此他既是愤恨不止,又不免敢怒而不敢言。因为在失去靠山的支持后,正当患得患失之间的他,并没有足够的勇气和魄力,去额外做出点什么来了。

这时候,他突然被一个声音给叫住了,

“郑兄弟且留步。。”

转身一看,却是从别巷带人走过来的副管营林忠,正笑容可掬的打量着他。

“我哪儿刚巧有一瓶白獭油,据说对棍伤甚有好处。。”

“可否过去小坐一二,顺便有些事情请教和询问。。”

“好。。那就谢了副管的心意了。。”

当然了,身为副管营的林忠自然也有自己打算的一番心思。毕竟他来怒风营这儿也有些日子了,自认对于上下的情形也是熟悉起来;他原本是是闽地出身的温麻县人;因为亲故的提携和荐书,而在县衙里做了一名负责公案的幕客,因为一口浓重的地方腔子,就没少被人嘲笑过。

因此,这才一怒之下投了杀过境的义军,而一股脑儿把昔日的上司、同僚,有仇报仇没仇泄愤式的给一锅端了;也由此成为了义军之中为数不多的文吏之一。

只是在前些日子,他的恩主和靠山也遇上的不小的状况和没法,被广府城中前些日子有人勾结地方,包庇刺客而引发的内部整顿风波所牵连;他这才被人乘机给大将军府的属吏一员中排挤了出来,打发到这新成立的龙江镇防兵中,充事个不入品阶的副管营。

作为被变相发配外地的结果,他自然是有着一肚子的怨气和不甘心的,因此他与一同指派过来的另一位副管刘智,很有些同病相怜的意味和抱团取暖的需要。

当然了,刘智那是因为在地方曾经组织过乡兵,顽抗和杀伤过不少义军的过往,让他就算是降服之后也没法在大将军府中得到进一步的任用,而是各种理由孤立起来;在使用的差不多之后被顺手打发到了这只“孤立无援”的偏师里来。

因此,这厮多少也是另有打算的意味,却是和他一拍即合起来。

但是真正到了地方之后,林忠却又一番发现和惊喜;怒风营这儿的各种事物是在太过于不同寻常了,可以说从方方面面,都与现在的大多数义军处处显露出格格不入的地方。因此,他本以为的轻蔑和失望,也变成了某种意义上的惊讶和憾然。

因此,在了解的越发多之后,他原本想要他能够过自己私下的门路,向广府好好告状一番的心思,也逐渐被重新建立功劳和业绩,得以从回到广府去的心思所取代了。毕竟,在见识过广府的繁华与奢靡之后,潮阳城这种州治所在,也就成了不怎么看得上的乡下地方了。

而这些在怒风营中新发现的事物,若是哦运作得当的话,完全可以成为他重回广府的进身之阶啊,第一次知道干杂务的营管,居然可以额外做出这么多的事情来

但是在此之前,他的面前却横亘这一座根本无法忽略和跨越的障碍——虚和尚,这个有着能掐会算“鬼和尚”别号的正任营管,才是推动和发扬光大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无论他怎么努力尝试和表现出自己的行事手段来,几乎都无法绕过别人口中的这个名字;

而且他还是已经在军府那儿挂了名的人物,这也就意味着这位一旦有机会离开怒风营之后,那作为副手的林忠想要重回到广府的可能性,变得进一步遥遥无期了。

于是,林忠中最后一点勉强保持的心态平衡和自律也就彻底被翻转了过来,就像是被打翻的酒醋酱缸一般的满心都不是滋味的肆意翻涌。

既然他只剩下军府授予的名头可以凭仗,那就只能在对方的影响力之外,寻找更多内外形势上的助力了;比如,在内部可以借助出来乍到的丁会一系人马,而外势上借力的话,那就只能从地方上想办法和笼络资源了。

想到这里,他摸了摸袖带里被再度送过来的精致拜贴,那也意味着精致华美的酒宴和温柔动人的女乐,多少可以抚慰一下他失落寂寥的心绪和愁怀。

只可惜,自从那虚和尚回来之后,突然就搞了个内务整顿和轮替之法,吧那些他好容易初步拉拢成功,或是就此搭上线的内部人手,都给逐一的分派、外放到其他地方去了,也让他这段时间下来不遗余力的努力,几乎都付之东流了。

毕竟,既然他们已经不在原来发挥作用的位置上,虽然还能继续派上用场,但是其价值也是大打折扣;而失去了继续投入的必要性,让他有些进退维谷起来;毕竟,他所能借助的外力和对方提供的资源也毕竟是有所限度,而且不是毫无止境和无常代价的。

。。。。。。

与此同时,在周淮安的住所,新一批送来的礼物再次摆满了前厅;这次就有鎏金的酒具,八角团花的银盘,云纹的玉盏,还有一串裹在绸子里的珍珠。。。

其中一颗镶嵌了玛瑙和黄金的两尺珊瑚树,代表了来自船商、木工、织染等几个行会的最新诚意,就这么熠熠生辉的摆在了案几上,也顿时将在场几个人的眼珠子,都如磁石般吸住而舍不得转开来。

“这真是好大的手笔啊。。”

周淮安微微一笑道。

“怕没有数百缗,约百万钱的作价了。。”

当然了,虽然他在口中这么说,但在见过贡船上的另一株更大更完整的珊瑚从之后,这东西在周淮安眼中也就是那么回事。

“就不知道,可以折等于多少个你的学徒身价了”

然后,他转头过来对着在场唯一当事人小贝取笑道。

“看来还真是戳到他们的要紧处了。。”

“竟然舍出如此血本来弥合和封口之用啊。。”

“现在我的命就是您的啦。。”

少年小贝却是毫不犹豫的瓮声道。

“您想咋样就咋样喽。。”

“好吧。。”

开不成玩笑的周淮安,有些悻悻然的回过头来,对着负责私下查访的学徒队长米宝。

“你们已经进行到哪一步了。。”

因为军中可能泄密而需要掩人耳目的缘故,无论是直属队和后营在编的人马不好动用,所以反而是这些不定额的学徒们,因为受过训练和教导的缘故,更好支派一些也更可靠一些。

“回管头的话,城外那些丐头的藏身之所,已经寻觅到了。。”

米宝亦是肃然挺胸道。

“往来城内外的要道上,也已经布下游哨和眼线了。。”

“决计不会让他们在流传到他处的。。”

“那几个亡命之徒可能的窝藏处,亦派人盯上了。。”

然后,新加入的前官军钟翼,亦是谨慎的接口道

“随时可以按图索骥的进行捉拿、。。”

他和手下二三十个个新归顺并且交过投名状的前官兵,亦是这次暗中行事的重要组成部分。

“只是目前所见情形,还缺少足够牵连到那些商家、行首身上的物证。。”

最后是直属队的第二队副,兼斥候队长的林铭补充,

“只有一些给他们输送饮食果蔬的仆役下人而已。。”

“已经无妨了,我们毕竟是为百姓张目义军,可不是那些需要繁琐手段的官府中人。。”

周淮安摆摆手道。

“还得非得讲什么人证物证俱全。。让对方心服口服之类的”

“非常之时,当然要有权宜应急的非常手段。。”

“眼下只要有所嫌疑,可权做兴师问罪的突破口就够了。。”

“这些会首和商家,本来就是要好好敲打和收拾的对象。。”

“只是在军中有人枉纵他们他们,才逍遥至今的。。”

“因此,我回来之后就算没有小贝这个由头,迟早都不会放过他们的。”

“只是眼下不想做的那么难看,或是粗疏横暴治下失之于方寸。”

“平白落下别人话柄,得以乘机为之荫庇和张目,途生更多事端而已。”

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在这个过程当中,王蟠私下里还是表达出相当程度的支持和隐隐纵许的态度。用他的话说此等丧尽天良之辈,死上一百次一万次都毫不足惜,就算是过往义军治下,也是根本容不得的恶行丑事;所以最好要坐实了相应的依据,才好将其一扫而空。

但在另一方面,因为如今军中有所擎制的缘故,他也不能在向过去一样轻易表态,而让军中可能存在的分歧和争议,变成表面化的公开矛盾和冲突的结果。它只能在其他地方进行调剂和补偿。

比如,批准他扩充探子和眼线等特殊编制的建议,开始从投奔的流人当中挑选人手组建新的队伍;比如,专门负责易装前往官府治下打听消息的探报队,善于翻山越岭而眼力甚好的猎手组成的前出游哨队,以及负责维持城邑治安和秩序的巡禁队。

此外,王蟠如今作为据有和实领一州一地的镇防官,在地方自然就拥有了基本的巡察捕盗权和狱讼权、徵科权等职分。其中需要下乡的徵科权,在最近一场例行军议上的博弈当中,被指给了镇防副将丁会之后;又顺便把潮阳城及其他两县的巡察捕盗权,连同新成立巡禁队的编列和指派权,也被一并委给了兼任军中主簿的周淮安,作为另一种变相的平衡手段。

所以,如今周淮安做起这些事情来倒也不算是师出无名。只是,因为需要行事隐秘和掩人耳目的需要,动用的都是他从外地带回来的生面孔,或是日常不引人注意的少年人。

“既然在表面上受下的他们的好意”

谈论到这里,周淮安也不由伸了个懒腰道。

“接下来,我也该上门道谢,好好接受一番招待了吧”

“不然,此辈也不会安心和懈怠下来吧。。”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章 异心2

这对周淮安而言,这件事情也是一个变相的挑战和试炼,如何用直截了当的武力和横冲直撞的暴力以外的辅助手段,来对应和解决问题的全新过程。

毕竟外在的敌人好办,非此即彼和生死存亡的敌我斗争之下,大多数时候直接用肉体摧毁和消灭的手段解决就好了。但是对于那些打着“襄助义军”“有为义民”的旗号,想要渗透和混入体制的潜在敌对势力,那就没法简单粗暴的一刀切了。

需要用雷厉风行的强力手段和相对周全的策略相辅相成,才能达到相应代价和影响最小的结果。

直接一拍脑袋全凭一时义愤的个人好恶所向,不由分说的打上门去抄家捉人,固然是杀伐果断的各种念头通达了;但是也把自己一直以来所努力营造的,惩奸除恶专为穷苦人做主的形象和作风给破坏掉,

乃至送人以嗜血好杀的残暴口实,把大多数不明真相的人给推到充满怀疑和忧虑的对立面上去,甚至是一直所主张的,团结大多数人,鼓励和斗争少数人的基本准则和行事底线,给彻底放弃了。还会引起内部的反弹和质疑。

毕竟,就算是有王蟠的支持,周淮安也没有能够在这只军队当中,做到独断专行说一不二的程度;事实上除了他的后营可以不折不扣的执行和实践,他所提出的大部分主张,及其相应的章程和规范之外;其他几营人马也大致的执行一下,而在各个方面都有不同程度的保留。

并且,随着军中抄没的物资开始相对充裕之后,对于他执着于铲除地方势力而将其连根拔起的做法,军中也开始产生一些不理解和异议的声音;毕竟这就是这个时代大多数农民起义军的天然局限性和目光短浅所在;

他们的理由也很简单,因为觉得既然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已经在短时之内没有匮乏之虞;那再对这些剩下大户、豪强势力继续斩尽杀绝,似乎就有些太过了,乃至完全没有什么必要了;

完全可以转而和这些,已经见识过义军力量而有所畏惧的残余地方势力和头面人物,进行有限的合作,以更加省心省事的进行长久的治理和经营才是。而像是周淮安最初所倡导的那般,还要自己组织工作队在武装护送之下,辛辛苦苦的到乡下去自己征收,再把泥腿子发动起来、围攻斗争大户,无疑是完全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不但断绝了借助和获得这些地头蛇协力的可能性,还要自己费心费力的重新安置和组织,这些泥腿子来善后的局面,所获的物资还要额外多分他们一大块,简直就是自讨苦吃而还落不得多少的例子。怎么又比得上通过这些大户的协作,只要一声令下就可以迅速筹集起来,各种钱粮物用的便利和省心呢。

而且这种想法在义军的上层当中,竟然已经颇有些市场和认同的呼声了;

对于这一点,周淮安也是完全无可奈何的事情;他虽然可以在夜间的讲习会上,给大多数将士讲明白所谓的敌我矛盾完全是不共戴天而毫无妥协的道理,但是却没有办法扯着耳朵,唤醒这些人的一厢情愿之下,只愿意相信自己相信事情的自我感觉良好,以及随着形势好转而迅速膨胀起来的自大和掌握一切的盲目信心。

这种轻率而脱离现实的幼稚病,周淮安在许多历史故事和革命战争年代初期的例子当中,其实并不少见过。但是对于那些根本毫无概念的人来说,除非是亲身体会到血琳琳的教训,不然也不会情形一个空口白牙的乌鸦嘴式“先见之明”。

事实上这种事情,就算是抱有崇高理想的早期TG,也是难以回避和免除的代价。只是他有时候也会反省,自己什么时候已经对这只农民军,产生了这种程度的上心和期待值了。

正在思绪之间,踢踢踏踏的马车突然就停了下来,随即就有左右回报,晚上赴宴的地方已经到了。

因为周淮安一贯谨慎之极的习惯,他从来不去别人家宅中赴宴,所以这次招待的地方被放在了潮阳船会的商馆之中。根据先行一步入驻其中检查的人手回报,因为他速来好美食而颇为讲究的传言,对方已经准备了相当丰富的食材和菜色。

走下车来的周淮安,迎面就看见抬头一座张灯结彩的建筑前,用竹子和绸布扎制的小小彩楼和延伸入内的障道,还有成排束手低头站在门边上仆役和奴婢,在紧步迎出门来一个笑容可掬,身着大青龟背绫圆领袍的粗矮胖子领头下,发出整齐划一的招呼声。

“恭迎虚主簿莅临。。”

“愿贵官万福金安。。”

然后这个青袍胖子,几乎是以他身形难以相称的机巧,几乎是手脚轻盈的前后奔走着,将周淮安及其带来的一行人给引了进去。

而在经过前厅的过道和曲廊之时,周淮安也看见了那些站在廊柱后面的直属士卒,义军他们用表情所释放出来的某种“安全”“无异样”的讯息。

而在这一路短短的攀谈之中,周淮安也知道这个青袍胖子名作水汪凼,乃是江南会稽人,居然还是有乡试生员功名的落魄文人,如今受主家之请在这充作会馆的迎宾,也很有些郑重其事的意味。

最后,周淮安来到了高墙环绕的庭院当中,一处灯火通明而丝竹器乐悠然萦绕的赭色高楼前;这时候的楼中,也再次响起了颇为高昂和快活的吹拉弹唱声;更有一行穿着更加精美绸衣的奴仆成列迎了出来,又垂手恭立得站在檐下恭恭敬敬的大声齐齐唱报道:

“贵人已至。。”

“蓬荜生辉。。”

“请贵人移趾一二。。”

周淮安不有的微微一笑,这是用排场和气势来打动自己么,然后再用极尽奢靡的享受来软化气氛和情绪;也不知道有多少义军将领,被震撼和腐蚀在这种充满了虚荣与浮华的仗阵之中;他扫视了一眼站在楼外花树丛中的卫士们,看到了许四那张熟悉的面孔之后,这才抬脚举步上阶而去。

等他缓步走上了二楼之上的过程当中,以笛子和洞箫为主轻快盎然的奏乐声,也逐步变成了更加庄重的箜篌和琵琶、筝的合奏,而且还在不断地迁转着音调,而随着他头上二楼的那一步,变成某种铺面而来的庞然声嚣和暖润润的热浪。

当周淮安看见了灯火璀璨的宴会当场时,只见眼前豁然开朗了一般,呈现出一种让人心胸怡然的情景来;四壁都遮罩着刺绣山水花鸟的帷布,光可鉴人的铜制飞鸟衔枝和青釉大莲瓣的灯具里,是一只只儿臂粗的黄头烛火和一团团亮晃晃的清油灯花。

又如群星拱绕一般的簇拥和照耀着正中,摆成半圆马蹄形的十几张漆彩桌案;照得桌案上的器皿和周旁带着殷情讨好阿奉等各色表情的人脸,几乎是纤毫毕现的鲜明生活起来。

而在远处一处轻纱帘幕的背后,还有一个咿咿呀呀唱作的女声,正在悠然婉转的唱着的选段。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

两名面容姣好的年轻婢女,几乎是悄无声息的款步前来,想要伸手替他宽衣释袍解下大氅,却被他给坚决摆手挥退了,就这么一身戎装的脱鞋踏步了进去。

“小老儿宋之晏。。”

主座上一个苍老而不失硕毅的身影,当先站起来对着他行礼道。

“见过虚大师。。却是尝闻其名而神往日久了。。”

“今得以拨亢相见,果然是人物风骏啊。。”

“不敢当。。”

周淮安也是皮笑肉不笑的回应道,心中暗道这便是今天这场将要粉墨登场舞台上的正主儿了;这一开口就是一套又一套的蛇随棍上,开始给自己上套路了么。

“老身今得大伙儿信赖和推举,正巧添为潮郡船行的会首。。”

这位看起来相当清瘦携雅,又颇有精神的老者宋之晏,却是相当诚挚恳切的继续宛然道来

“这次蒙诸位行首之托,借地方做了这个东。。”

“置办些许薄酒淡菜,还望大师不嫌寒陋才是。。”

说到这里,他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的继续道。

“另外就是就是给大师,引荐几位亲熟故旧。。”

“都是仰慕大师日久而有心报效义军,又不得其门的衷心人士。。”

“还望大师不吝指教和赏鉴一二呢。。”



“也好,先入席吧。。”

周淮安却是一边脸上不为所动的坐下来;一边却在心中暗念道,这就果然是套路十足的带上节奏了么。口中却是客套十足的继续道。

“我这人最喜欢交朋友了。。”

“尤其是诸位这种有身家,又有名望的新朋友啊。。”

第一百三十一章 异心3(算昨天的

灯火璀璨,杯盘交错。

随着精致花纹与铭文的刑白或是越青盘碗盆盏呈上来的,有糖醋蜜肉、蚝烙贴子,豆酱焗蚧、枪鱼汤斗、酱焖黄鱼、虾仁爆蛋、蛤蜊瓜羹、酿蟹盏,炒鱼饼,豆夹螺肉,菱烧牛舌。

这些宴会上的菜色,主要以偏向咸酸的口味为主。菜色本身的选材就颇为用心相当清爽而整齐利落,烹制之后的也是相当精美雅致,而努力在这个时代有限的调味手段当中,体现出相对层次分明的味觉感受来。

在这些让大多数人食指大动的佳肴面前,周淮安也没有客气的一边大快朵颐起来,一边听那做东的主人宋之晏。为他介绍在场十多位宾客的身份和行当,姓名和称谓之类。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让周淮安有些意外的是,在这场刻意讨好和给他一人捧场的宴席上,表现最为活跃和鲜明的,居然是那个前士人出身的客卿——小胖水汪涵;

他就像是个专门用来活络气氛的活宝和一般,不停制造各种让人感兴趣话题,或是抛出有所蕴意和趣味的典故来,一边方便大家相互吹捧和夸赞之外,也让整个场面始终热闹有余而不至于冷场掉。

当然了,这些号称是城中十四大行背景的作陪客人当中,倒也不完全是虚以应付的,而是真的有事相求的存在。

如今正在周淮安麾下掌握当中的凤岭港,无疑是潮州之地最大的出入口岸和港埠了,同时也是沿海重要的食盐和陶器、蔗糖的转运地。因此过去的官府,在这里还设有专门抽税、采买的市关衙门。

因此,有人想要替麾下跑江海之间的船主们,要讨一份通行市关的凭文和出海的许可,周淮安也半真半假的应承了他们。并且表示自己手上尚有十几条闲置的大小船只,可以作价折算给他们云云。顿然又是激起一片的恭维之声来。

“听闻虚大师急公好义,最喜为民请命”

菜过五味,酒过三巡之后,那个做东的会首宋之晏再度开声道。

“我辈身为地方人士,却也不能落于人后的。。”

“愿尽绵薄之力,还请贵官不吝笑纳才是。。”

“好说,好说,愿闻其详。”

周淮安不由在心中暗道,这是正戏来了么。

。。。。。。

而在商馆后园的大厨房当中,已经是一片人声鼎沸之势。

“快快。。赶紧送过去”

“不要灶上断了火,继续下锅啊。。”

正在一片呼喝和催促声中,忙碌往来送菜的奴婢,就像是装上了连轴转的车毂一般,在空盘和新菜之间就几乎没有停歇过片刻。

而在伙房所在小楼上层,也有人在打量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宴会当场

“已经见过了么,便是那虚和尚么,”

作为今晚实际策划人,也是数十年这潮阳郡地下秩序真正主导的老者,对着身边的亲信询声道

“老宋和水先生那儿有什么说道么。。”

“光是这个身姿形貌,就不是寻常草贼可比的出身啊。。”

一名在宴席上借故露脸过的亲信,恭声道

“观其言谈举止,博学多能之名亦非空穴来风的。。是为相谈甚欢。”

“如此相貌堂堂(现代人的营养充足与高等教育)之人,怎么也会去从贼。。”

另一名亲信不由叹声道

“难道朝廷真的已经气数不足。。。”

“慎言,这非是我等可以妄议的了。。”

又有长相更加老成的另一人提醒道。

“想要给东翁招惹是非么。。”

“无妨的了。。”

该名老者却是不以为意的道。

“朝廷气数不气数的,我等固是已然见不着也摸不得的。。”

“但是眼下之势,难道不是我辈乘时而起的机缘么。。”

“也许相应的机缘,就要落在这些草贼身上了。。”

“君不闻,岭內那些称据一方的,大都得了朝廷的敕封和追认了,,”

听到这里,这些人都不有的眼睛一亮,而心头变得火热起来。

“只是,这厮还真是个饕餮在世啊。。”

一名亲信干笑了下,有把话头给拉回来。

“这话又是怎的说来。。”

老者微微皱眉道。

“先行端上的八色干鲜果品点心,十六样冷热佳肴,”

“还有两大盆羹汤,,都已经被他一扫而空了。。”

“伙房里头已经在加紧烹煮了。。就怕断了传供的上菜啊。”

“真是好家伙,难不成有古之恶来、廉颇之口腹么”

“既然如此,回头东西都准备好了么。。”

老者忽然转头问道。

“已经候着了,秘制的陈年参龟酒,饮下半个时辰內就可初见成效”

“还有老安堂配置的鹿血膏。。主要是防人不饮酒的喜好。”

“都是找人试用过,最为妥贴的货色。入口无异味而唯感醇厚,”

“此外勿月坊最红的两个粉头和四个新雏,已经叫过来在偏房里待命了。。”

另一名亲信道。

“本家孀居的小婶子,也带过来了准备敬酒呢。。”

“对了,还有俊秀的小厮。。就从我园子里找几个过来,以防万一才是呢。。”

老者想了想补充到。

“要做就做的周全些。。。”

“阿爹。。。”

一个招呼声,顿时让老者有些不悦的转身问道。

“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阿爹。。”

年轻人略有些惊慌之色又强制做镇定,将他唤到一边道。

“怕有个祸事的消息了。。”

“又有什么祸事,让你如此沉不住气么。。”

老者不由的瞪了他一眼道。

“要说大大小小的祸事,本家有生之年还见得少么。。”

“是是,阿爹教训的对。。”

年轻人抹了抹额角的汗渍道。

“却是内城草贼之中得来的消息。。”

“外头那贼和尚,怕是盯上咋们的家业了。。”

“哦,那又如何。。”

老者依旧有些不动如山的平声道。

“过往那些官府中人,怕不是也是如此做派么。。”

“一个个喊着要抑止豪强,但最后又能怎样呢,。。”

“这会怕是有些不同了。。”

年轻人有些着急的继续补充到。

“因为我这消息的来处,乃是出自草贼的丁镇副,亲口对左右而言的”

“他当场警告其他部属,尽量要于本家放在台面上的那些人,就此撇清干系呢。。”

“难不成这厮今夜突然愿意过来,怕是掩人耳目的缓兵之计么。。”

老者在脸上也不由露出凝重和犹疑之色。

“这份家业,可是你太爷和阿爷,从那些土蛮和私贩手里,”

“一刀一枪的给凭自个本事挣出来的。。”

“又怎么能在我们手上,仍由这些草贼想要侵夺了去。。”

说到这里,老者脸色缓了缓道。

“所以你大兄已经先行一步,去了逢山蛮那儿。。”

“你小姑父此时也在前往翘头岭的路中。。。”

“还有先前外出的老雷,我也让他带着财帛回了鱼头坳。。”

“就是为了以防万一啊。。”

“所以,孩儿多做了些保证手段。。”

年轻人急忙应诺道

“你到底做了什么准备啊。。”

老者不由的皱起眉头。

“千万莫要节外生事,给我带来新的变数啊。。”

“当然没有想要毒害他,在这儿有个万一的代价可是消受不起。。”

年轻人顿然胸有成竹的道。

“孩儿只是得了某种膳食药补的方子搭配,让他虚受不过。。”

“在短时之内身子出点问题,好好的躺上一阵子,”

“不至于有其他精神和心思,再来碍我们的事情而已。”

“想必这些粗鄙之人,哪里见得如此战阵啊。”

“就算是去找擅长的大夫,也是亦是难以诊出来的,”

“日后最多也就是开些专治肠胃不调,梳理暴饮暴食的方剂而已。”

与此同时,周淮安突然感到了视野当中跳出来的提示。

“监测到富含类固醇成分。。”

“是否加快身体代谢排除掉。。”

他不由嘿然冷笑了起来,看了眼手中味道醇厚的琥珀色酒水,这就是对方图穷匕见的最终手段么。

自从回到潮阳城那晚,有了相对充足的高质量营养摄入之后,他体内似乎有再度解锁了一个小功能;就是对入口的食物,具有了某种对有害成分的简单分析能力。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通过消耗部分贮能来代谢掉,或是通过刺激肠胃部的反刍来排除来。

这也是他敢于出来赴宴的私下凭仗之一,不过,这个夜晚还很漫长,他有的是足够的时间与之周旋才是。

“来来,我们继续吧。。”

自从起身宽衣和如厕之后回来,他再次对着在场已经呈现出各种东倒西歪,而难掩辛苦或是难过颜色的众人,饱含意味的宽声道。

“长夜漫漫,须得尽情欢颜才是。。”

。。。。。。

潮阳城外,一处渡口附近的破败道观里,一些衣衫褴褛却是难掩精壮身形的汉子,或站、或靠、或躺、或坐在凌乱一片的殿阁中,每过数个时辰之后,就会进来一些人而将他们轮换出去。

而在通往后殿的唯一一处门洞里,则时不时传来某种细碎鬼哭一般的幽咽声,但是他们似乎都对此早已经习以为常而不为所动;只有偶尔觉得实在不耐烦了,才用刀背握柄什么的用力敲打几下,才让这种声音给消停下来片刻。

直到夜间晃动摇曳的灯火出现在外间,那是从附近的庄子里送饮食的牛车来了,大多数人这才像是泛活过来了一般,围着牛车上搬下来的东西,发出七嘴八舌的嘈杂声来。。

“又是冷饭和糕团。。”

“这种没滋味的冷食,我们要吃到什么时候啊。。”

“都说了不准动火,也不得附近庄子田户去偷摸鸡鸭。。”

“只要熬过了这一阵子。。”

“回到城里任凭你喝酒吃肉个够。。”

“给那些货色也要留上一些的。。”

“饿坏一个都是赔进去的钱啊。。”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二章

夜幕下的荒废道观,已经在摇曳火光照耀下的嘶喊、吼叫和惨呼声中,变成了血一般的颜色。

曾经负有凶名而好狠斗勇的前商会护院吴老狼,浑身发抖而两股颤颤的躲在钉死了门扉的后殿,一个满是便溺物恶臭的角落里,虽然已经湿透了的裤胯已经变得一片冰冷,但是他依旧像是个受惊的鹌鹑一般盖着草垫蜷缩着,只希望外面的人声能够把自己忽略过去。

黑暗中漫天飞舞的乱箭,像是割草一般的将这些惊动起来,又聚集在一处的“乞丐们“给割草一般的撂倒。然后凶恶而犀利成群结队杀入到他们这些,被打散分割开来的前庄丁、护院和会社成员当中。

至少在本家私下控制的会社当中,那些比他还要彪悍或是凶残一时的狠人或是亡命之徒,在这些突然攻杀进来的敌人面前,就像是杀鸡宰鸭一般的毫无多少抵抗和反手之能,就被纷纷放倒而屠戮当场。

那个凶名昭著的浪里飞,就是仗着一身高来高去的攀越功夫,跳上屋檐给强弩乱射成箭垛子的;而那个号称有十人之力可以按住牛头的莫蛮子,则是被人用几面盾牌夹挡住近身,而在推搡之间被人用短刀和匕首给贴身霍霍戳了几十个窟窿才死掉的;

还有那个长年背负了多个悬赏,却依旧逍遥法外的独行大盗一阵风,也终究没能发挥出在官府多次围拿搜补下,屡屡遛之如烟的独家本事,就被一个窝弩药箭给射中了腿脚,而被当场暴打的奄奄一息束手就擒了。

但是最凄惨的还是护院的大头目,兼做前草头山的山寨寨主;据说他是正儿八经的官军出身,有着一身战阵厮杀的好本事;在横冲直撞之间被人给套了数重网子,用挠钩和叉把血粼粼的拖到在地上,再剁手剁脚的活生生变成一只痛号不止的人棍,然后在还没短期的情况下,被套在旗杆上举起来作为威吓,那个下场实在太吓人了。

所以他害怕和胆怯了,一头钻进这唯一没有受到打扰的后殿当中。隐隐被强行抑制的哭泣声,让他才响起这里还有其他的存在;要知道他曾经在这些弱者面前,彰显出残暴而凶厉的一面,而时不时从凌虐的快意当中得到满足;但是在此时此刻,他倒情愿这些灰头土脸的女人和孩子,彻底忽略掉自己的存在才是。

想到这里,他不由的对着最近几个用眼角余光遮遮掩掩瞥见他的人货,恶狠狠的用眼神和表情威胁到;在令人分外煎熬的等待中,外面的厮杀声也在渐渐的远去,但是在附近零星响起被搜出来又击杀当场的惨叫声,却又让他如坐针毡的吧自己身上覆盖的稻草裹的更紧了。

“好多女人和孩童啊。。”

随着破烂的后殿殿门被撞烂而撕扯掉,一个粗粝的声音惊叹道。

“这边是那些贼人所暗中看守的货物么,”

“真是丧尽天良了。。。”

“快点带出去。。喂些食水。。”

另一个声音道来。

“还要与其他地方的人手一起汇合呢。。”

听到这里,吴老狼不由的胆气愈加沮丧,原来不制止这边遭袭了,只怕其他几处窝主和藏匿所都难以幸免了;这时候他却发现了一件令他心惊胆战的事情,那些人货都不约而同的远离了他这个角落,而用斜视的阳光将他所在位置,在那些人面前给凸显了出来。

在绝望之下,他不由恶向胆边生的伸手掏出了火折子,这里铺了了许多的稻草和干柴,虽然气味不大好但可都是可燃之物的;大不了就让这些人货和自己一个付之一炬好了。

“你们都给俺听着。。不要比我放火”

然后他下一句的威胁之言就在口中卡住了,因为一只带着血迹的抢尖正从他后背穿胸而出,也将他剩下的话语和气力变作了不断喷血的咕哝声。

“这算是为地方除了一害么。。”

隔着封住通风处的木板,前官军小校钟翼握住穿透进取大半截的枪杆,用力搅了搅才抽拔出来。

。。。。。。。

“天快亮了啊”,

感受到外面渐渐透入的鱼肚白,周淮安看着席次之间已经是东倒西歪的各种身影,犹自整好以暇的道

“承蒙招待了一整晚了”

“想向诸位接取样事物耍耍。。”

“虚大师但请吩咐。。”

为首满脸倦容的老者宋之晏,强打着精神陪笑道

“无论是财帛还是物用,或是夫役人手,我等自当竭力奉献一二。。”

“也没有其他什么东西”

周淮安轻描淡写的摆摆手道。

“就是想借你们和你们背后主子,全部的身家和人头一用呢。”

“什么。。。。”

宋之晏不由的强笑道。

“大师真会说笑呢。。老儿怎就听不明了”

“大师真会说笑。。。”

而困倦无比的其他人,这时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唯有那个迎宾水汪涵像是见机的快,已经悄悄的蹑步走到了楼梯口,却被下面出现按刀的守卫士卒,给堵个正着而不得不倒逼着退了回来。

“我我。。。我只是想要方便一二。。”

他不由露出一副比哭还要难看的勉强笑容来。

“我可是从来不说笑的。。”

周淮安继续慢条斯理的道。

“说要抄你全家,就一定会抄你全家的。。”

“大大大。。大师,何至于此呢。。”

那胖迎宾水汪涵哭丧着脸道。

“我们可是出自一片赤诚,”

“给我下药和灌醉了,好有所图谋的一片赤诚么”

周淮安继续皮笑肉不笑的额外加重语气道。

“我便是领教十足了。。。”

在场众人不由的面如土色或是如丧考妣,或又是呆若木鸡;乃至有人惊慌失措的想要起身,又被衣带给绊倒,滚落沾溅了一身酒菜;或是吓得全身无力摊倒在地上;还有的两股战战的居然失禁了,而在地上和下摆浸渍出一片温热的水迹来。

那些在周围服侍的乐班和歌姬,更是惊慌失措的低声呼喊着躲到了角落里去。

“这怕是又什么误会。。”

那宋之晏不由开声,强颜欢笑的想要继续弥补和缓颊道。

“还请给在下一个。。。释义。。”

“不用了,待会我会找你背后的主子去好好的盘问。。”

这时随着周淮安的一个眼色,就听得一声尖锐的哨子响,噔噔噔冲上来好些全副披挂的亲卫士卒,就像是捉拿猪羊一般的将在场主人都一一按倒捆翻在地上。

“好贼子。。”

“不要走脱了一个。。”

而这时,在楼下的仆役里也突然出现了变故,在那些闻声惊慌失措的开始逃散的仆役当中,赫然被拦截下至少十几个身影,而于包围的士卒缠斗和厮打起来。

“恩,这样最基本的剧本就全了。。”

周怀看着楼下发生的这一幕,不禁笑了起来。

“你们这些心向官府的余孽,竟然想要设宴来刺杀于我。。”

“因此在仆役当中,居然预伏了挟持刀兵的强梁、亡命啊。。”

当然了真正情况是他早就通过扫描的手段,在如厕时让人重点盯上这几个生命体征比较显著的目标了;显然一旦楼里出现了变故,他们这些人就迫不及待的跳出来想要做点什么,或是冲上楼来探明情况,然后就正好入了自己的彀中。

“虚和尚,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枉费我们一片盛情招待”

宋之晏突然就破口大骂起来,

“竟还要以构陷相图谋之,你还是人。。。”

然后就被看押的士卒狠狠一脚揣在脸上,惨叫着突出一口含着牙齿的血水,却是哼哼唧唧的再也没有发言了。

“贵官饶命。。”

“天见可怜啊”

“这不关我事啊。。”

“我什么也不知啊。。”

“我只是被叫来的陪客。。”

而其他的人也见势不妙的连声哀求和告饶起来。

“陪你们演了这一晚上的把戏,也该到了收场的时候了”

周淮安却是有些意兴寡然的道。

随着哨子声再度响过之后,外间再次响起大片嘈杂和喧哗的声音,除了隐隐大队人群奔走和厮杀声外,还有人隐隐在大声喊着什么口号。

“杀光这些草贼。。”

“不要放过他们。。”

“虚老贼受死吧。。”

被按在地上上摩擦的诸人,不由心中如坠冰泉一般的拔凉拔凉的,简直都不该说什么好了。而被按在地上一直没有出声转动着眼珠子,拼命思量着对策的水汪涵,却是不由露出某种彻底绝望的神情来;因为,这些看起来有些儿戏一般的口号喊出来之后,他们的罪名和口实就算是彻底坐实了。

周淮安却是有些得意和满足的看着他们的表情和反应,贼喊捉贼的把戏又不是只有别人才会玩的;

随后,就见一路小跑穿过庭院的队官许四蹬蹬上楼来汇报道。

“园子里和会馆之中大都已经控制住了。。”

“不过,也发现了意外的人等。。”

“已经擒获大部分,唯有数人在逃不知所踪”

“如今正在搜寻其隐匿处呢。。”

“哦”

听到对方的几个名字后,周淮安不由的惊讶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这算是利用最危险地方也是最安全地方的某种灯下黑心里么。或者说对方居然又这种胆量,就近方便指挥和操纵局面么;不过聪明反被聪明误的,反而方便自己一网打尽了。能够脱走几个也不算意外,这毕竟是对方经营多年的主场了,怎么可能没个藏身之所。

“就算走掉一两个关键的,也已经无妨了。。”

他对着许四宽慰道。

“因为接下来的事态和重点,已经不在这里了。。”

“虚大师明鉴,我有事情举告”

这时,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却是被按趴在地上的胖子水汪涵,口齿含糊的道。

“我可以反正。。。”

。。。。。。

城阳城外郭,随着天亮后重新打开的城门,却没有如往常一般的出现那些来自城外乡下,跳着果蔬瓜菜或是柴担山货赶门前早市的乡民和小贩;而是一群郑重其事戒严和巡哨的义军士卒;

然后随着穿街过巷的锣鼓和叫唤声,在街头上出现了一股有一股步履蹒跚的人群,却是在这些义军士卒夹道护送下的女人和孩子;而随即那些被敲锣打鼓生给叫唤出家门来,或是自发聚集起来看热闹城中居民,很快就在这些蹒跚的人群当中,找到了自己“走失”和“不见”的亲人,不由呼爹喊娘的大声叫唤,或又是悲喜交加的哭喊成一片。

然后,就是开始在这些不断汇聚而来的人群裹挟下,在城中的主要街道上开始一边游行,一边由牛车上拿着喇叭筒子的大嗓门军卒,沿途宣告这一切前因后果和牵涉到其中诸多罪状的相关人等之名。

最终在这些捉刀持枪的士卒领头下,汇聚成一条粗大的洪流而淹过了大街小巷,径直向着富有人家和行会、大商户所聚集的城坊奔涌而去。

而在这些地方,时不时又被惊动起来的大户人家,一边紧闭大门一边从偏门、后门和校门里,派出相互联系和打探消息的家人、奴仆来;只是这些鬼鬼祟祟的身影并没有离开多久,就已经被连夜预先埋伏在街头的义军士卒给拿住扣下了,或是好容易奇怪八绕的走了出去,却又被出现城坊街市路口的大车和拒马,所组成的临时关卡和封锁线给堵了回来。

等到太阳高升起来之后,四处汇集而来的人流也吧这出城坊给塞的水泄不通了;而作为城中的驻军的最高领导者,镇防官王蟠的露面和当众的表态,再次将他们情绪和气氛鼓动上了一个新的高潮。于是,被推迟了好几个月的事态和结果,再次降临和发生在了城中这些剩余的大户身上了。

而在远处一处鼓楼之上,脸色铁青的丁会也在一言不发的沉闷气氛当中,带着几名同样表情不虞的部下断然迅速离开。

“真是好手段,好个虚和尚,我倒是小瞧了这厮的气度和城府了。”

“看来,须得加紧一步行事了。。”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三章 余响

潮阳城中,连日来当众公审的声浪,一阵又一阵的回荡在内城府衙前的广场上。

“多谢王将军。。”

“多谢虚主簿。。。”

“愿立长生牌以铭记之。。”

这是那些聚集和徘徊在州衙门內等候相认,然后又被逐批逐次送出去的当事人家属,所持续发出的呼声和感言。

而作为这一切的幕后的推手,周淮安也正在听取左近的汇报,关于新近的抄家和捉拿所得结果,以及一些顺藤摸瓜突击刑讯出来的东西;至于公审罪人和为民做主的风光和名声,则是在他的建议下让将头王蟠给出面领受了去;也算是对其在背后一贯支持的回报。

时不时有新拷问出来的相应名字和地点,随着口供一起送过来,作为进一步的甄别和决定下一步的行动;偶然又有某个据点和藏身之处被找到和发现,然后被查抄或是攻破的消息反馈回来,而刚刚决意反正而戴罪立功的前客卿水汪涵,就站在一边旁听兼做等候随时的咨询。

作为出名的穷山恶水流人之地,在闽地到岭南的沿海地区,豪强大户私下外出掳人为奴,乃至劫杀过往商旅、行人,已经不是什么新闻遗事了。而在后世的史籍和地方志当中,一些地方甚至有官吏勾结大户,专门拐卖儿童而阉割为私白,售卖以谋取利益的记录;

而在这些利欲熏心而关系错节的人贩子面前,哪怕像是像开元年间的天下第一权宦——高力士,幼年所出身的岭南巨族冯氏后裔,兼做地方县尉出身的官宦之家,也是难以幸免的。

他就是幼年以民间私白的身份被当作岭南的特产而随霍王进献于宫中,才于李隆基的临淄王府里开始发迹的,最终等到他权倾天下之后,才得以以残缺之身重新认祖归宗回来,并光阴门楣而追赠数代,不过由此造成的遗恨与悲剧却是已经是持续多年了。

要知道他的曾曾祖父冯盎在南陈时期,就已经是事实割据岭南的土皇帝一般的人物,也就是那本曾今风靡一时的武侠玄幻开山之作《大唐双龙传》里,天下四大阀之一岭南宋家的原型啊;就算是在后世的历史教科书里,也是和冼夫人一起作为促进国家统一的正面人物形象。

他的后人居然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可见当时岭南地方的人贩子已经猖獗到了什么地步了。

周淮安一直以为这只是历史典故中的段子,但没有想到居然会发生在自己的身边,并就这么亲身经历到了。如今虽然官府已经不存在了,但是与之勾结为虎作伥的大户却是依旧残留了下来;并且乘着义军于官军拉锯厮杀所带来的短暂混乱期,而大肆拐卖掳掠人口以牟利。

因此现如今,他们所囤积准备阉割做私白的幼童和少年,加上陆续从其他地方起获出来的女子,已经达到了一千多人;足足占据了这州城常住人口的三十分之一有余,涉及到了上千户人家;再加上他们的各种亲朋故旧,又间接涉及到了更多的人。

而且,就算是一些原本的殷实或是中人之家,也不能有所幸免的结果;由于这些家庭所出的人货,质量更高一些而在其间遭罪的更多,实在是恶贯满盈而罪责滔天。

而作为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和总后台,则是被称为潮、循各州地下的三山五会,明面上的九社十五行总把头的鱼氏家族;而明面上那些身价颇具或是威风一时的行东和会首,都不过时这个盘踞在州城多年的老牌豪族,所扶持的代理人或是外围关系人等而已。

据说他们的祖上乃是乾元年间的大阉和权宦,那个号称“天子但居禁中,外事尽付老奴”的于朝恩,所额外收下的一个养子之一;后来鱼朝恩失势后为刺客斩死于粪坑中,其诸样子养子也被清算追究,其中一位自此流放岭南,而历经数代成为了这个潮循地下名副其实的领头人。

因此作为当地做大的坐地虎,这一族不但从明面上的各种公开营生抽取利益,还在各种将不得光的地下生意当中,把持和垄断着巨大的利益和门路。

这持续多年的大批量人口诱拐和贩卖活动,以及幕后的私白产出,就是其中作为主要的一大项;甚至还要超过舶来货的走私和沿海私盐的分销贩运;也是他们赖以勾结官府和讨好朝廷中人的重要手段。而这次义军南下扫荡岭南,在地方上所带来的战火和动荡,同样也给这些地下势力,各种乘乱大肆牟利的空间和机会。

从某种意义上说,周淮安自从夺占和控制主要了沿海的最大港埠凤岭港之后,就不可避免的要与在其中占有很大部分灰色利益的鱼氏,给直接产生相应对立的利害关系来起来;他们囤积下来的人货和其他资源,也因此无法转运出去,而被大量滞留了下来;所以冥冥之中,还真有些说不明、道不清的巧合呢。

尽管如此,这些地下势力还是在短时之内于义军当中找到了庇护者,作为日常的掩护手段;比如他们在城门内有眼线和合作对象,对日常义军的出入调动进行通风报信。

因此,更让周淮安有些痛心的是,这义军内部某些人,腐败堕落的也是在太快了吧,自己才在外面兜转了一圈回来,就义军变成了这副样子了。

不过,这就是王蟠籍此进行善后处理的职权范围了,至于他会不会顺便打击一下军中其他不安于现状的存在,或是不稳定因素之类,就不是周淮安需要考虑的问题了。且勿论那些头领们的想法会是如何复杂,但是大多数普通将士中,却是显然相当欢迎这种吃大户和后续的公审活动。

他更在意的是闷声发大财的现实好处。因为抄了这些九社十五行及其幕后所得,又是一笔极大的丰收,甚至不下于城破时的大抄掠。虽然这其中大多数都要充公,但是看着这么多的东西过手,也是一种乐趣和成就感啊。

其中又涉及城内数十处的产业和相应设施,及其相关从业的人员;而在查抄一些隐匿据点的时候,甚至会遭到不同强度的抵抗,或是不同程度的毁灭证据和逃亡迹象。则是进一步证明了这些,对方在这座城中经年日久的能量和势力,并不是表面上所能见到的那么简单。

虽然有些美中不足的是,就在商馆夜宴的当晚虽然控制住了大多数人,但幕后最大的罪魁祸首鱼氏的族长兼当家,有着封翁头衔的鱼展贤在同党的拼死掩护下,还是从边墙预留的暗门里跑出去而就此不知所踪了;

不过这已经无关大局了,籍着这场全力发动起来的雷霆扫穴之势,尚在城中鱼氏大多数的族人和赖为爪牙、走狗的骨干成员,都已经被一举成擒,而相继送上了刑场的斩首台上,或又是编入到苦役队当中去赎罪。

随着他们的身死或是入刑,鱼氏一族所掌握的地下网络和渠道,在地方的控制力和影响力,就此给从根子上摧毁和破坏掉。毕竟,却少了这些中下层可驱使行事的人手,及其所负责的具体事务和维系的渠道之后,光凭逃出去一个光杆和在外的些许漏网之鱼,一时之间也无法在翻出什么大的风浪来了。

而且,周淮安还象征性的让人在处刑现场,郑重其事的经过一番明典正刑流程后,处决了对方留下来的一个掩人耳目的替身;由此完成了这位被称为“倾半城”的鱼老爷、鱼大官人,在法理和人心上的死亡。

这样,就算是日后这位再有机会冒出来,他也会发现自己家族世代用财富和权势所罗织下,笼罩在大多数人心理上的恐惧与敬畏,早已经烟消云散了。而再也无法以一个“死人”的身份,或得到更多的额帮助和影响力了。

此外,周淮安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连带收获,就是在辎重大队里得到了大量工匠和学徒的补充;主要是来自与这些被变相控制的行会下,那些长久被奴役和压榨的人群。虽然几乎没有什么经验丰富的老练工匠,但是胜在都是实打实不满现状的青壮,比较便于后续的改造和再教育。

而通过探报、普查、工作三支队伍的的表现和反馈,周淮安也有初步总结出来新的经验和成熟模式;比如,在这些城邑里发动和招募百姓的力量,与那些务农为主的乡村里,或又是因流通而聚集起来的市镇里情形,也有很大的差别。

除了最低层毫无差别的粗使苦力之外,其他哪怕是靠卖力气吃饭的脚夫、雇工之流,实际上都有相应的行会和商家,或是帮会性质的结社、或是乡党团伙,进行不同程度上的人身控制。

所以想要发动和使用他们力量的话,就得通过与这些既得利益的存在,以合作为名的妥协和交换来实现;但是现在有个更好的契机。通过清算这些行会和相关人等,完全可以名正言顺的打碎,这些平日里用把持了日常的营生,和长久习以为常剥削下的惯性,所在他们身上所构筑起来的枷锁。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四章 操行

再次恢复了平静的潮阳城西北郊,小北山下的原野中。

这里已经被临时改造成一大片连绵盘桓的训练营地,各种带有明显后世风格的简陋土木障碍和工事,还有独木桥、泥坑、吊环、攀索、斜台、桶圈等设施,赫然散布在其中而营造出一个相对复杂的地形来。

在这片呼喊声和格斗、击刺声不断的营地内,周淮安也在两位新进校尉老关和成大咬的陪同下,沿着营盘边墙上的守卫过道,巡视着自己部下的训练情况。

只见在这些设施之间,奔走往来着许许多多满身汗发如雨的人影,他们或是排成整齐有序的行列,端持着长短兵器做出齐步行走、小跑、冲击,乃至分批突刺和攀越之类的动作来;或又是分作多个相互配合的大小战团,在交替往来的格击、冲撞、撕斗当中,格外卖力的往复对抗拉锯着。

而其中最为显眼的就是新投效的官军头目钟翼,所带领的一支全身披挂齐全的队伍。由于他为首部分俘虏的反正和加入,后营当中也有了第一支真正意义上的假想敌部队,可以作为新兵和正卒们的磨刀石了。

毕竟,作为这个时代正规军的代表,自然有一套相应的训练手段和作战方式;尤其是在战阵之法上自有其独到之处。因此,光靠这些最初比同一盘散沙,只能在战斗当中靠侥幸存活的概率和运气,来一点点自发摸索出经验来的农民军,通常情况下不靠大优势的人数堆积和消耗得话,基本上很难取得相应的上风和胜势。

至少在区区不过百人结成的阵形面前,那些明显占据了数量优势的新卒,简直就是象虐菜一般的被他们左冲右突的,打得几乎毫无反手之余地;时不时还有已经爬不起来的人,被拖走放到一边却又休息和进行相应的包扎治疗;不过,这也是周淮安想要达到的结果,让他们经过不断的打击和熟悉对抗节奏的磨砺之后,对日后战阵上敌势的攻击和威胁,变得麻木而无动于衷起来。

至少这种速成的办法,可以有效减弱他们在战场上的畏敌心理,而不至于将来一面敌就开始动摇,或是望风而逃自乱阵脚的事情,乃至可以靠阵形中相互支撑的勇气在敌人面前坚持的更久一些;而最终的理想结果,就是让他们对于身边头目和老卒鞭棍的畏惧,更甚于要面对敌人的刀枪箭矢。

“自从采用了更多管头提供的操行之法。。”

身边老关有些欣然的继续道

“还有饮食起居的配给章程之后。。儿郎们的起色都是显而易见的。。”

“起码在操行里,他们所坚持的时辰也变长了。。能干的活也多了”

“理当如此呢。。”

周淮安微微点了点头。

由于有可以放开肚皮吃的相对充足食物供应,来补足身体上的营养缺失和消耗;也有足够的器械储备来满足日常标准的损耗。所以尝试性的逐步提高训练的强度和资源投入,也就成为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新又有一百五十七人,适宜进入第三段的操行了。。”

在旁的成大咬亦是道。

“相应器械上手和场地适应,已经开始进行了。。”

周淮安再次点了点头,目前按照他在编列完善的《训作纲要》,能够拿稳长矛而排成简单的队列就属于第一阶段;而在这个稳住阵脚的基础上,能够使用左右手的刀牌配合而组成团队,进行简单的进退迂回包抄合击战术,即为第二阶段;而在这个前提下,能够娴熟的操使弩弓和比较灵活的运用斧棍锤棒等重武器,则为第三大阶段。

当然了,还有尚未完善起来的第四阶段,就是与骑兵或是骑乘步兵有关的马上训练,因为义军本身严重缺乏合格马匹的缘故,就只能在小范围内的进行摸索和尝试了;然后在各个阶段当中还有细分的不同步骤。

似乎是作为此次城中清算事件的后续和反响,周淮安又在王蟠主导的军议上得到了一部分新的权益和任务;就是对各分营、团、旅、队、火下的辅助和杂编人员,以及旗鼓手、书役等稍有些技艺要求的人等,进行一番再训练和重新编配的过程。

这不就是拐弯抹角的变相给自己加担子,添麻烦么;亏他也想的出来,这是周淮安当时的第一反应和想法。但是接下来的实际操作当中,这也意味围着周淮安在理论上初步有了向着各分营中,变相指派人手(掺沙子)和发挥影响力的权益和名分了。毕竟这些人员是否合用,还得经过他手下的培训和考绩才能算数的。

这样的话,以他们各自所处的位置和关系渊源,也意味着在不久的将来,周淮安将在其他的分营当中,拥有一批潜在的眼线或者说消息来源,虽然对方自己未必有这种自觉和认知。

因此,在发现和处理了工作队里的问题和隐患之后,周淮安也开始整顿和梳理自己手下那些杂七杂八的力量。

后营所辖八百战兵,加上直属队和学徒队,还有各自数十人不等的特殊工作队和普查队,少年探报队,城邑新组建的巡禁队,差不多也有一千三百多人的武力规模了。

这还是不算上归属自己名下同样数量的驻队兵,然后在五路辎重大队里,也有按照相应比例被武装起来的护卫人员,大概也有四五百号人。还有专门操作攻城器械的样子队,这就是大两千多近三千号人马了。

因此,重新编列和划分其职能归属,以及相关的制约手段和行事章程,也就成了很有必要的事情了。由于驻队本身作为统一补充兵员的特殊性,所以暂时不动也没有必要做出改变。主要还是围绕上述的第一序列进行加强和调整。

比如最基本的甲械和着装、器具的进一步统一。

五十人的学徒队和一百八十人的直属队,藉此全部换上镶铁甲和改造过的铁单强弩,或是改装箭匣的速射弩机,另外还有各种马匹或是骡子之类的代步工具;虽然还没有办法向真正骑兵一般冲阵,但是有代步坐骑所带来的快速机动和投放能力,算是一只比较反应迅速的伴随护卫和预备队性质的决定力量。

作为主力的左右两旅八个战兵队当中,至少有四成的皮甲和部分镶铁甲,其他则用木片甲和麻竹甲凑数。具体到个人武装依旧是一刀一矛一副手牌,的标准近战配备;只有需要的时候才会额外配发弓箭和弩,或又是斧锤之类攻坚破坏的重兵器,或又是各种铲锹镐之类的劳作工具。

当然了,以周淮安掌握的资源和便利,并不是不能给他们配发更多的装备和器械,只是这些装备本身的分量叠加起来,已经是考虑到他们身体素质的平均水准了;再多的话就成了过犹不及的负担和拖累,也难以在具有一定强度的行军状态,或是比较繁忙的执勤过程当中,继续坚持上多久了。

而在八个战兵队中又有两只是投火队,专选那些大胆心细手稳有力的士卒,配合原有投火经验的老卒组建而成。以在日常的战斗操训之外,专门用来熟悉和掌握投掷燃烧物,进行战阵压制和工事破坏、城区清理的技艺。因此,他们不但有车辆和驮马、器械的额外配备外,在伙食着装等基本待遇上,也比大多数普通队高一些,而几乎与直属队基本持平。

之所以说是基本,那是因为直属队在日常里还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可以从周淮安身边不定期的获得某种意义上,直接或是间接的有无形好处和增益。

至于附属在他名下规模较小的三支队,也第一次有了自己深灰色的专属服色和样式,乃至是周淮安亲手设计和授予的标志;一枚可以夹别或是缝在在肩臂上的椭圆铁片,上面有用手工铭刻出来的花纹;探报队是一个眼睛,工作队是一个握着荆棘的拳头,而普查队则是旋涡纹。

当然了,除了日常的三件装外,因为职责和任务的需要,他们的装备和器械也要更加复杂和繁多一些。日后针对治下地方上的行事和任务,都将从这三支队伍抽调人手进行组成;以便进行相互的配合和隐性的监督。

比如在探报队为主活动的时候,普查队负责掩护,而工作队作为应急预备;而普查队为主行事的时候,工作队则是武力支援的角色,而探报队充当警戒;当轮到工作队为主的任务,探报队和普查队,都将作为前置的调查和摸底力量,为工作队的介入提供某种讯息和眼线的支持。

而从日常关系上说,他们虽然都是对周淮安直接负责的,但是不同来源和归属的三类成员,也不容易产生某种串通或是勾结一气的效果,而更方便进行监督和制约。

至于最新组建的巡禁队反而最简单,其实就是在原有个人装备的基础上,穿上一个前巡后禁的背心,再加强一些弓弩什么的据可派上用场了。

通过日常的操行对照,周淮安也很快发现自己在这段时间,所带出来的后营和其他战兵的明显区别;无论是在操行条令的执行力度,还是集结、整备、出操、拉链的反应效率,或又是平均营养状况和表现出来的精气神上,都远远的超出一大截了。

毕竟,再好的想法和措施,没有足够强大的力量和权威来推动,最终到了不同立场和倾向的人手里,也不可避免的发生偏差和走样,甚至是倒退的可能性。

而随着这次的回归,他身边跟着的学徒队里,也由此再次换了一茬人手。多是自觉目前学到的东西已经够用,而想要另有作为;也有少量是对他的想法不够认同,乃至屡屡触犯规矩而积习难改,表现的过于愚钝的人等;

但是还是有一些人坚持留了下来,大约占据了原来人手那么一小半把。这也算是在某种无形的逆向淘汰之后的初步收获把,接下来周淮安就可在其中继续选拔和甄别出,更加适应和认同自己行事风格思想,的潜在种子或者说苗头了。然后按照不同的反响和需要,给予深入的传授和养成了。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五章 立言

时间一晃又是十多天过去了,

令人意外的是,作为这场风潮的始作俑者,周淮安却并没有藉此继续追查,涉及历年众多小儿和女子的人口失踪事件,也没有参与到对地方上的追索和清算当中;却是突然开始推动对潮阳城中,在地户口的普查和登籍。这要是在往常的情况下,无疑有捅了某些人的要害和关键,而导致物议纷纷而明里暗中的抵制不断。

但是在刚刚将城中最后一点上层的残余一扫而空的情况下,这一次却是根本没有什么像样的势力,能够出面和带头形成相应的阻力和对抗行为了;因而,这也是他进一步考验一下自己锻炼出来的这些队伍,对于治理和掌控一个城市过程当中,相应的执行能力和基本水准了。

哪怕可能出现各种谬误和偏差。但也是一种弥足珍贵的经历和体会了。尤其是对这些习惯了流动性作战而并没有在在一个地方带过多久,也严重缺乏相应管理和经营一处稳定地盘的义军来说。

另外通过这件事情的余波和琐碎的后续工作,周淮安又有新的感触和心得体会。其实想要发动城邑里的百姓还有一个捷径,就是通过在城邑里的废奴行为来实现的;比如在义军掌握的优势下进行逐步的释奴工作,强令那些主人家公开烧毁身契和典卖文书;然后愿意继续跟随主人家的,就在义军的监督下重新签订雇佣性质的文书和保障条款。

毕竟,在城邑里的人家往往拥有为数不少的奴婢,只要其中又一部分愿意加入义军,或是愿意暗中为之出力的话,那也是一股可观的力量和资源了。就像是这次对鱼氏一族及其党羽的清查当中,那些被顺带释放了身籍奴婢们,就发挥了不少诸如指认目标和提供消息、线索的作用。

当然了,还有一些则是在失去了可以服务的主家之后,一时缺少了生计来源和存身之所的奴婢们,在能够吃饱饭的基本保障下,被劝诱和招募进了义军当中;当然了,他们主要可以去的还是后勤队伍而不是战斗序列。

在对岭南就地投军的人员成分分类抽查当中,周淮安也发现,除了传统已经活不下去的农民和城中贫民外,其他的奴婢之属也占据了相当的比例;

周淮安这才想起来这个时代蓄奴还是一种主流时尚,尤其是在这多少地贫而需要出海才能弥补生计的岭南之地,给人做奴婢或是荒年卖身几乎成了一种贫家子的出路;因此,那些豪强大户家中蓄奴的比例,也是比其他地方要相对高得多。

虽然说唐代的奴婢也有三六九等之分,最低等几乎不收任何保障而“律比畜产”的形同两脚牲口,最高端的乃是与出身显贵的主人同吃同住形影不离,甚至还可以脱籍出门来谋取一番仕途前程;但是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的奴婢,还是属于受压迫和博学之下过的并不好的那个群体;

毕竟大多数富有人家蓄奴,也不是为了善心泛滥做好事,或是象后世欧洲白左圣母一样,强行拿政治正确来裹挟民意来供养一群绿教大爷。他们的最终目的还是为了在这种人身依附关系治下,尽可能得剥削和压榨他们的劳动价值,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因而,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愿意世世代代的作为奴籍,生老病死婚丧嫁娶都操持于他人之手而不由自主。

但是,在这个动荡纷乱和灾荒不断的世道,他们再怎么收到主家的压迫和屈辱,对比那些流转于道途,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变成路倒的流民、饥民,也显然更有保障也更好过一点;因此,才将这些严重畸形的关系给继续维持下来;而义军的到来在摧毁了他们所寄附的主家的同时,也变相给了他们新的选择。

当然,大多数人还是显得相当愚氓、懦弱和不知所措,甚至有人会怨恨义军破坏了他们存身的基础和生计,尤其是在那些年纪较大而被生活几乎摧折、消磨光了最后一点锐气的人群当中;因此,最后也只有部分年纪较小,或是青壮年的奴婢,才有加入到义军当中的可能性。其他的就只能过裹挟在军中充作劳役,或是放任于地方自谋生计了。

而在这些就地投军的奴婢当中,因为长年伴随主家耳濡目染的缘故,粗懂识字或是掌握一些生活技艺的比例,要比那些一辈子都埋头在泥土里刨食的农民,高上许多;一旦下定决心立场反过来帮助义军对付起那些豪强大户来,比起距离产生美而多少有所畏惧心理的普通农人,有着切身厉害之痛的他们,也更加知根知底和富有经验、手段;

但是也因为常年为奴的缘故,心理多少留下点问题和毛病,而很容易走极端或是变的情绪偏激起来。具体使用起来的话就像是一把双刃剑,需要谨慎防止伤害到自己一方。不过,这一点完全可以通过大熔炉式的集体环境,来进行日常潜移默化式的改变和调整。

想到这一处,周淮安在自己的日志上添上这么一条,然后用视野将其扫入自己的数据库中再涂抹掉。

这时候,突然一个声音响起来,

“管头,你真的是出自佛门么。。”

一直默默在身边充当背景板式书记角色的元静,终于还是满脸忧郁和困惑的忍不住开口了

“如今所行诸事,难道不是与佛门宗旨相悖么。。”

“难道你以为佛门中人应当是怎样。。”

周淮安却是冷不禁宛然一笑,认真看着他眼睛道;心中却想这呆子总算是憋不住问出来了。

“只会对着泥塑木像顶礼膜拜,而从来不问世事也不做改变的一群死呆子么。。”

“至于你所说相悖的佛门宗旨,又是哪个为准。。”

“是古天竺时但求超脱的初代宗旨,还是传到中土来而加入了各家之言,而变成不同源流的宗旨呢。。”

“我。。我。。只是。。”

听到这话,元静不由在脸上闪过一些犹豫和挣扎来。

“或许那只是你眼中的佛门弟子和个人眼界的认知而已吧。。”

然后暂时进入角色扮演模式的周淮安,摆摆手示意他一起坐下,而抛出早就准备好的理由和说辞来。

“当这个世道再也容不下一张安静的书桌。。。。嗯,也容不下一个可诵经礼佛的草庐之时。”

“你觉得所谓的出家人,还真的能够继续不问世事么。。”

“出家人修的出世解脱之道,但是这身皮囊却是始终身在红尘业火之中的。。”

“时时要饱受五灾六欲之困厄,万万难以独善其身的。。”

说到这里,周淮安故作矜持而高深莫测的笑了起来;偶尔装神弄鬼的卖弄高大上嘴炮忽悠下古人,以后世键盘政治局党人的知识量还是不成问题的。

“所以有人在天下将倾之时,出来历练红尘,”

“以凡俗之罪业来磨砺己身,又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情么。。”

听了这些之后,元静脸上已经满是动摇和混乱之颜色了。

“于士人而言,正所谓是穷则独善其身,达者兼济天下的道理而已。。”

“于佛门言,既要有包容众人的慈悲心怀,自然也有除魔卫道的金刚法手段了。。”

然后,周淮安又故作恨铁不成钢的当头棒喝式的厉声道。

“不然光靠诵经念法坐以待毙的消极应对,佛门各派还能屡经丧乱而沿袭至今么。。”

“兼济天下。。。除魔卫道么。。”

好吧,接下来元静似乎被这几句话给震住了,而在往复几个字句的喃喃自语声中,似乎就此陷入某种自我认定上的怀疑与纠结思绪当中。

相比静下来发呆时有点阴郁气质的半大少年小七,或又是相当没心没肺很容易接受现状的小沙弥廖远,这个有点文艺和理想情节的前僧人元静,显然要更有想法和心思的多。所以,有个高大上的理由敲打一下,显然可以就此消停上一阵子。

“说的好。。。”

一个颇为突兀的大嗓门吆喝道,也将周淮安给吓了一跳

“说的太好哩。。。”

“和尚呐,俺谁都不服,就服气你了。。”

“这种道理,也就你这般的学问人,才能讲究的明白啊。。”

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将头王蟠带着一群人站在外间,似乎把这些话大都给听取了去。

“咱们就一齐合力打翻这狗日的世道。。”

只见他两眼放光的继续自言自的道

“保扶黄王得了大势之后,你我也是一起比肩堂上,享受福禄的功臣了。。”

“大伙儿也能分他几百亩田地,就此世代吃喝不愁了吧。”

“然后请黄王转给你修个大寺庙。。重新收上老多的徒弟”

“把你的学问和本事,还有慈悲心怀给传扬开来。。”

“岂不是你好我好,大家都美滋滋的事情哩。。”

“是是,将头所言甚是。。”

听了这些话语,周淮安不由的有些哭笑不得起来,这就是他们这些古代人所能想到的极限和最朴素的追求了吧;

不过还好,至少没有什么就此可言骑在别人头上作威作福,或是让别人做牛做马来服侍自己之类的,随着地位和环境变化而扭曲和变质掉的愿望。至少还没有过于偏离他们起来造反和本心,光是这一点就让他有点感动和亲切起来。

“就让我们一起努力,打出个让大多穷苦人都能安身立命的世道吧。。”

“还请让我继续追随左右。。”

然后,元静也比周淮安预料的还快走出来,而突然露出某种显而易见坚定而庄重的表情道。

“就此见证您的宏愿与伟业吧。。”

然后,他看着周淮安的灼灼眼神让人有些微微发毛,心想,不会是就此给开发出了什么奇怪的属性来吧。

“话说和尚啊。。。”

王蟠重新屏退了左右之后,有些郑重其事的对他道

“接下来尚有件事情,须得你多家担待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立言

广州城,大将军府,

正当初冬却的依旧只是微凉的天气,让这些来自遥远北地的健儿,似乎很有些不适应和不自在,连精神都有些无精打采的恹恹起来;

毕竟,就连树上的叶子都没落下几片的冬天,与他们印象中的满地肃杀的光秃秃一片,实在是反差太大了。更别说是那无所不在的潮湿,城中的一些士卒稍没注意吹了风就已经生病起来,而令他们在街头活动的身形越发的减少了。

而在刚刚召唤到面前,曾经与王蟠为旧识的传令使者面前,

“三教九流?”

参军事杨师古脸上的表情变得很有些奇怪起来。

“他真是这么说的么。。”

“有啥不妥么。。”

在旁一贯与他交好的的掌书记黄睿,不由有些惊起的问到。

“如不出所料的话,三教便是释、儒、道三家啊。。”

杨师古略带好笑的道。

“要说三教有所涉猎也就罢了,那学通九流就更了不得了。。”

“又是咋说道的啊。。”

黄睿更加惊讶了

“《汉书·艺文志》有曰:”

杨师古继续苦笑着解释道。

“儒家、道家、墨家、法家、名家、杂家、农家、纵横家、阴阳家。合称九流十家,”

“真是好大的口气啊。。”

“还有这本事物,我也带回来了。。”

这么看起来有些老相的信使,突然想起什么又道

“是那紫脸儿托我转交的。。”

杨师古哦的一声接过来,然后他在咦的一声之后,霎那间表情就变得格外的郑重和沉凝起来,就彷佛是手中捧着的某个如重万钧的事物一般。

虽然着看起来只是一本笔迹缭乱的手抄物,而且用的纸墨质地也很差;虽然这是一本删改版的《三字经》加《千字文》的内容节选而已,而且还根据大多数义军的理解程度,进行更加通俗易懂和脍炙人口的谐音魔改,但是还是让这位一贯波澜不惊的黄巢谋主,给当场有些大惊失色的意味来。

因为据他所知在这个世代和世道上,除了各种版本充满偏差和谬误的《兔园册》之外,尚且还没有像是这么一本浓缩了许多要义精华和为人处世道理,专门的启蒙普及教材和宣读物啊。

而且其中所用的许多文字,也与他入场所读写的有些明显不同,而更像是简化了书写笔画之后,给重新再造出来的一般。这简直就像是许多当代大儒和名家,所归结的道理给荟萃而成一般的。

如此一本启蒙宣教书,就算是先给当今的天子作为当世祥造,换取一个特进的出身和功名,或是额外征辟的六馆博士;或是用来供奉在文庙当中,为万世流传之表亦是绰绰有余了;却是断然不该出现在这些大多出身寒鄙而见识粗陋的义军士卒当中啊。

一时间,他竟然是有些心情大起大落的百感交集起来,难道这就是黄王大事将成而有天下俊彦,带着特殊使命来投奔的开端和征兆么。要知道,这东西若是以义军的名义,就此广为推及和散布出去的话,在天下那些尚待观望和退避三尺的士人当中,也是一阵不亚于山呼海啸的波澜和震动啊。

但是无论如何这般的人才和见识,继续放在地方上以一个卑位之身继续厮混,却是在过于浪费和屈才了;也只怕难以留得住人心和志向了,杨师古也不由下定了某个决心。

“对了,自明”

他对着黄睿正色道。

“听闻尚总管麾下,刚刚往东边派遣了人手过去公干。。”

“似乎有此事情。。”

黄睿却是不以为然的道。

“说是质询和盘问一些对方上事情。。”

“那我得请你帮个忙了。。”

杨师古不由的心中已一动却是叹然,为了黄王的大业计自己少不得要打破一回,不闻他事的惯例和超然于众的立场了。

这时候,却又人进来报告了另外一个消息,

“岭西的桂管和容管经略使,连袂派来使者了。。”

“黄王令杨参前往会同交涉事宜。。”

。。。。。。。

岭南道,韶州东南境,曲江县,

这里是开元九名相的最后一位,号称“举世风姿第一”张九龄的故乡,也是岭外又一处人文荟萃之地,

而在曲江县东南双峰山下,曹溪之畔,正掩映着一大片塔尖、飞檐、铜铛、角铃、庑殿顶等,构成的禅林建筑和绿幽幽笼盖期间的参天古树。

“这是一处大寺院啊,”

正在曹溪对岸的马上,眯着眼睛打量的周淮安身边,突然冒出一个声音;却是直属队正许四有些神情复杂的道。

“难道于管头就没有什么妨碍么。。”

“寺院又怎么样,”

周却是失不以为然的瞪了他一眼。

“我们既然矢志要打翻这吃人的世道,岂又能够为区区一缩寺院所妨碍。”

“可这里头都是出家人吧。。”

“难道他们私底下勾结地方大户,荫蔽和隐匿那杀人放火之辈的时候,”

“可曾就有过一些慈悲心肠和想过积德行善么。。”

“如此做派,不过也就是一些假以神佛之口,欺世盗名的佛门败类而已。”

“越是能将他们斩草除根,越是对佛祖的礼敬才是。”

不过虽然口中是这么说周淮安也是有些纳闷;将头王蟠珍重其事交代自己的紧急任务,花了两天的时间急行军,就是为了前来查抄这么一所寺院,顺便捉拿其中可能隐匿的贼人么。

因为,据说在北面的韶州境内,发生了以寺院僧人为主导的地方变乱和骚动;驻防韶关的义军大部需要防备郴州方面,越过梅岭古道来攻的官军;所以特地通过驻留长乐县的别将朱存,向控制了潮循一带龙江流域的怒风营请求协力。

于是,就有了周淮安这次带队出兵北上之行。因为兵贵神速兼带变相长途拉练的缘故,他并没有让部队进城入镇,而是在野外宿营中度过的,又动用了大量的牲畜和车辆来轮流代步和节省体力。因此,当他抵达地方的时候,沿途那些义军的据点甚至并没有知情的。

虽然派出去联系韶关方面的信使还没有回来,但是周淮安已经不想再等下去了。因为他已经看见了石桥对岸禁闭的大门和院墙上,那些攒动的光头和兵刃的反光,他心中的最后一点犹疑也就彻底消失了;

这就是护寺的僧兵吧?这一刻在他脑海当中不由响起了经典老电影的背景音乐:“少林。。少林,有多少英雄汉好把你敬仰。。”,

只是这一次要站在类似反派的角色和对立阵营当中了;不过他也没有什么心理障碍,毕竟,在这个时代能够蓄养的起僧兵武装的,还真不是什么善类的存在,无不需要巨大的财力和资源的投入;

就像是后世民国初期,那个以广占田地和产业遍布全境而欺男霸女著称,甚至可言组织武装民团,直接下场参加河南的军阀混战,而被另派军阀石友三给烧掉的少林寺前身一样,就算日后找明星拍了多少洗地的电影,也丝毫不见得有多少冤枉。

他不由挥了挥手喊道。

“做好准备,开始攻打吧。。”

“洪泉寺。。。”

“竟然是洪泉寺。。”

突然在列阵的队伍后方有零星的人声叫喊起来,然后又很快被强行弹压下去。这个寺院似乎有所来头的样子啊,周淮安感叹了下却并没有被这个小插曲所影响。

随后号令声声当中,装上毒烟球的改良版投射器,从大车上推了过来开始调校射角;排成三列一横队的弓弩手,也开始在河岸边上踩着踏把开始随着号令声逐次上弦,而斜对着那些绵连的院墙。

而在展开的大队人马后方,一片土木翻飞的喧闹动静当中,驻队兵和民夫大队也开始热火朝天的营造驻防营地,和向着两翼包围起来的壕沟、拒马等内外封锁工事。

“最后一次机会。。让人过去喊话。。”

周淮安对着身边同样披挂齐全的学徒队长米宝道。

“寺中涉嫌窝藏包庇贼人,限时三刻內开门接受搜查”

“不然比同贼寇论处。。”

“得令。。。”

米宝领命而去之后,随后几骑出阵飞奔过石桥去,开始大声的一遍遍叫喊起来了。而寺院当中也出现了些许骚动一般,突然从门上露出一个头光光的身影来,大声的叫喊着什么。

片刻之后就有人传话回来。

“这是。误会?,把我们当成流匪了。。”

周淮安对着左右摇了摇头。

“这种理由拿来骗鬼么。这么大一面旗帜和标志都认不出来。。”

“愿意拿出粮食一千石,帛布三百段,以及一百万钱,”

“作为白跑一趟的辛劳所费。。。”

周淮安再次笑了起来。

“这些光头还真是肥的流油啊。。”

“随随便便就吧走一趟的淄费给出来了。。”

“这么说我越是不想放过了。。。”

然后,他换了一个表情正色道。

“回我的话过去,要么开门接受搜查,要么就玉石俱焚等死吧。。”

“不过,再次给他们一个机会好了。。”

随即他又补充道。

“在开始攻打之前,自认为是清白无关的人等,可允许他们先出来便是了。。”

再次喊话数次之后,寺院的高墙背后的嘈杂声变大了起来,然后大门突然打开了而从中跑出来一些身影;然而他们似乎没有能够跑出多远,就很快被身后紧步追上来的人给扭住、扑倒,在隐隐传来的叫骂和哭喊声中,厮打着给一一重新拖了回去。

最后只有一个跑在最前头的人,因为聚集过来的喊话义军得以跑上石桥,然后就突然在背后中了一箭,而骤然踉跄失足一头倒栽进河水里。

“这就有点意思了。。。”

周淮安不由的笑了起来,然后挥指马鞭下令道。

“赶快捞人起来吧。。看看还有没有救”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七章 禅林(爆一次大章

“又是是这些灰衣贼。。”

挤在一群满脸惶然之色的光头之间,赵子日,赵大官人,看着对面的旗帜只觉的新仇旧恨一股脑儿涌上了心头。

“真是我命中的劫数么。。”

就是这些穿灰衣的草贼,在长乐城外毁掉了他因势而起称据一方的野望;又攻破了他家时代经营的赵家寨,害得他家破人亡而只能颠沛流离于道途,又如丧家犬一般不断的屈身栖于别人,才得以苟活下来的罪魁祸首。

算上这一次,他已经是第四回撞上这些灾星了。当初潮阳城外的雨夜突围,他要不是见机得快在渡河之后就带人脱队,只怕也是撞在这些灰衣贼的营盘上侥无幸免的下场。结果就是境况和际遇一次比一次差,一次更比一次倒霉和落魄。

他边上与他搭伴的是一个苏姓的官军小校,人称幸运的苏拉;却是一个号称九死一生总能活下来的奇葩人物。

据说原来在潮阳城头上被以妖言惑众论罪的他,本该被拖下去当场处斩掉的;但是不巧一块崩落的墙石,把下面等候的刀斧手砸死了;然后草贼就开始攻上墙来,看押的军事急忙虎头去阻挡吗,他也就便乘乱跑了出条性命出来;然后雨夜突走的时候,他所在那队先登就他一个摸黑跑错了方位掉进水里,等到游到岸边爬上来发现先行冲营的人都死光了,就剩他一个赶紧逃之夭夭。

这次为了抵御进犯的草贼,好歹要寺院里滞留的形形色色人等中,挑出一些有过临阵或是行伍经验的人手来充作头目;于是这位苏小校也就被和赵官人指在了这一队。只是没相处多久赵子日就有些不耐了,这位这厮就像是老鸨儿一般的聒噪和絮叨,一上阵就嘴上停不下来了,把人说的一阵又一阵的心浮气躁。

“赵官人你且放心。。”

然而,这位苏小校就像是丝毫没有看到,赵子日脸上溢于言表的不耐和嫌弃似的,继续大声宽慰左右道

“这些草贼我可是没少交手过呢。。”

“他们如此仓促远道而来,没有那么容易发起攻打的”

“最起码,也要澄立了营再做打算了的。。”

然后,就听得半空一片密如飞蝗的呼啸风声掠过墙头,而带出一片雨点击打般的细密声响来。刹那间就听得左右惨叫连天的在前后人群中,参差不齐倒下和栽翻好些个头脸、胸腹、肩臂都插着箭杆的僧兵和土团。

“不要慌。。。这只是试探而已,,”

苏小校急忙摆着手,对缩到墙下其他人呼喝道。

“稳住,一定要稳住,都拿起弓矢来,我们也要还之以颜色了。。”

“只要威慑住对面,就能争取到缓冲。。。”

然而待畏畏缩缩的他们方才起身的探头那一刻,又一波密集箭矢叮叮当当的平直射过墙头,而将那些急忙露出身形准备放箭的人手,又给纷纷贯穿了过去而曳倒在地,当场丧命或是血流不止的惨叫起来。

“没有关系的。。”

苏小校的脸色不禁又白了白,急忙更加大声的道

“有墙拦着他们射不到到我们。。。”

之间他话音未落,就有一个高高抛起带着长长烟迹的火球,呼的一声击坠在了他不远处人群的身后位置,四分五裂的炸贱开来许多滚烫的火花和燃烧碎屑来,又散落在人群的头背上,顿时烧烫一片凄厉的惨叫和哀呼声来。

“不要跑,躲在墙根下方是最安全的”

苏小校这些也似乎无法可想了,只能强做镇定的继续呼喝道。

“快把挡排举起来,就没什么事了。。”

“草贼仓促前来,是没有时间置办攻坚器械。。”

“我们只要看好大门。。。不失”

然后,赵子日和他就听到了一个沉闷之极的凿撞声,在满是青藤、爬山虎和苔痕的高墙背面骤然响起,而震下了一块年久失修松裂墙头砖,砸中一名脑门锃亮的胖壮僧兵,血花四溅的摊倒下去。

这一刻,赵子日只觉的在没有如此痛恨一个人,而恨不得把他肠子扯出来而绕着脖子活活勒住了才是。

。。。。。。

随着弩队和弓箭队的射手阵列飞驰而出的箭如雨下,顿时将寺院斑驳苔色的围墙上笼罩上了一层白茫茫的尾羽,远远看上去就像是灰褐发霉的臭豆腐上,长出了一层白绒毛一般。那些躲闪不及的人影和身形,就像是秋风中凋零的落叶一般,纷纷从攀附的墙头、墙面跌坠开来。

而对方倒是也射出几轮残差不齐的箭矢,只是相当散乱得在进举牌推车过桥的攻序列的前前后后都落了一遍,却没有能够造成什么的伤亡和损失;毕竟在这种针对性的全力压制下,他们已经没有办法抬头探出身来瞄准被辨识方位了;

这时候,前往韶关方面的信使也终于带回来了,来自另一支义军主力部队——前率飞黄军的联络人,一位胡子拉渣而颇为老相,名为霍存的副校尉。

“且慢,这南华寺不可轻易攻打的。。”

他在马背上还没靠近,就有些大惊失色的喊道

“这实在是兹事体大啊”

“晚了啊。。”

周淮安却是轻描淡写的道

“已经开始攻打了,就不能再停下来了。。”

“这般麻烦可就大了。。”

对方却是有些着急上火的顿足道。

“贵官难道不知这南华寺是何来历么”

“什么来历啊。。”

周淮安做出一副真心实意的样子请教到。

“难不成还能通到天上去。。”

“就算是不能通到天上去,也是所差不远了”

这名副校尉霍存,却是脸色变了变劝说道。

“其中涉及佛门虔信者万万,实在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所在啊”

“虚主簿可知禅门祖庭么。。。”

“那不是登州少室山的少林寺吗,。。。”

周淮安想了想道,却是脑中再次想起了“少林。。少林”的歌声。

“那是过去之事。。”

这副尉霍存的表情愈发苦恼起来

“可如今,是六祖法脉大兴之世。。”

啥,周淮安不禁愣了一下,自己正在攻打洪泉寺乃是禅宗南派的祖庭?

原来这韶州之地的南华寺,居然有岭南第一禅寺之称。最早创建于南朝梁天监三年,初名宝林寺。历代唐朝朝廷赐名“中兴寺”、“洪泉寺”而多有赏赐奉赠沿袭至今。

但它还有另外一个为世人所瞩目的身份,也就是天下佛门第一大分支——禅宗南派真正意义上的祖庭,禅宗六组慧能创立南禅一脉之后弘法的道场;

至少在位阶和规格上几乎可以比同于,此时北方第一大禅林的少林寺了,而身为天下佛门的“八宗六脉”的祖庭之一,而这其中似乎又涉及到南北禅宗分裂的黑历史。

比如按照周淮安所知的那个历史典故,唐初时的禅宗五祖弘忍在黄梅的凭墓山,私传衣钵给脱颖而出的新进弟子慧能;从而引发德高望重实领教门的大弟子神会不满,乃至派出师弟惠明千里追杀,而被慧能收服的所谓“大庾岭夺法事件”。

后来一路南下抵达广州的慧能足足隐居了五年修行,然后就在城外的法性寺开始弘道说法而一鸣惊人,自此被迎请到了韶州的宝林寺,开创了与少林寺祖庭北宗相异的禅宗南派;晚年也是岭南道的新州国恩寺入灭圆寂。

后来在开元年间又有慧能的大弟子神会,在洛阳滑台无遮大会上力压群雄而辩服各宗,开始流传北地;安史乱事之后,由于神会在政治上的得势,惠能六祖的地位终于得到了朝廷官方的承认,最终在唐德宗贞元十二年,惠能被钦定为禅宗六祖。

自此以南派压倒神秀一系的北宗,而成为后世流传至今的禅宗主要流派;正所谓是“天下八宗,禅宗独大;禅门六脉,六祖独秀”的一时说法。

不过作为新中国唯物主义教育出来的,人生观和世界观、价值观的新一代大学僧,对这种古代人颇为执着和看重的虚妄之物,其实并不是特别的在意。

这些盘踞在寺院里的武装僧兵,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而之前的反应和表现更是着重于此。所以不要说什么禅宗祖庭的虚名,就算是六祖慧能带着徒子徒孙,亲自从舍利塔莉爬出来挡路,周淮安也照样可用刀剑给超渡回去。

“据闻虚主簿也曾是佛门中人,”

说到这里,这个霍存有些破罐破摔的抱怨道

“怎么如此贸然和冲动么。。”

“却不知还会牵扯出什么天大是非来啊。。”

“就不怕自绝于师门么。。。”

“那是因为,我我曾受过密宗的法门啊。。”

周淮安微微一笑道

“所以自然可以百无禁忌了。。。”

“密。。。。宗。。”

这下,他顿然目瞪口呆的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出什么话语来了。

“所以说,基本不是一路人啊。。”

周淮安说这话的时候,还在心中默念道“密宗大/法好”“密宗背锅顶呱呱”。

君不见,后世密宗大/法可以名正言顺的以入世修行,在诸行法的名义下该杀生就杀生,该喝酒吃肉就吃喝,该找女人就找女人,还能拿修炼的名义拿少男少女的人体器官做法器,还被洋大人吹捧为高大上的人类净土,最后的神秘所在。而在这个时代,唐密也曾经是一个相当高大上的玩意;

虽然不向后世那样层出不穷的,有未经县级以上人民政府批准转世的各种假活佛,在文艺圈子和小资群体里群魔乱舞和招摇撞骗,而遍地乱收社会名人、有钱弟子来敛财;还有主动倒贴上门的文艺女青年什么的,愿意充当仁波切、空行母、金刚女之类的角色,来为所欲为的乱搞和群P;但也是曾经牛逼一时的上流社会风尚之一。

尤其是唐代密宗三大士的金刚智、善无畏、不空,都是得到当时皇帝宠信和推崇的一代大德人物,尤其是最后一位号称是当代善见天的不空三藏,为唐肃宗和唐代宗敕封为国师的人物,号称是咒死过史思明,而专门修建了长安青龙寺为弘法道场。

其中的再传徒弟之一惠果和尚,又收了一个了来自日本的学问僧空海,由此又间接催生了日本真言宗为首,更加邪辟的东密一脉。又延伸出专门搞女人来即身成佛的日莲宗、专门结社起来煽动农民暴动,号称杀人放火可言往生极乐的净土真宗。

当然了,周淮安自称在佛门曾受学于密宗一脉,主要是用来给那些乱七八糟的异类思想背锅的需要。

毕竟,早期因为天竺佛门的衰微和败落,屡屡遭受传承断绝危机,这才诞生了底下结社密行传法的密宗;而在这个佛法进入末世的过程当中,各种想要东行传入中土的高僧大德虽然如过江之鲫,但是真正能够成功的只有极少数的几个,诸如达摩啊、鸠摩罗什之类,身有非常技艺又有帝王赏识的幸运儿。

其他更多籍籍无名的存在,则是纷纷葬身在荒漠戈壁的焦渴暑热,瘟疫与急病,流沙与沼泽之中,或是丧生野兽之口和强盗的刀兵之下,而成为一具丝绸之路上徐视为封杀所消磨掩盖的无名白骨而已;

而最后得以中土的幸存者,也不是人人都能够得到赏识和认同的结果,更多是连史籍上名字都没留一个,就落魄潦倒的相继病死、老死在中土。

只有其中运气最好的少数,能够得到出于猎奇心理的上层人物的接纳;但是他们同样想要出头也是千难万难的,必须身负各种佛法之外的技艺,比如政治、经济、文化上的学问,来作为打动上层权贵而迂回传道的敲门砖。而许多来自天竺的医学,文学、音乐、舞蹈等古代知识,就此经由这些佛法传播的途径,而与本土文化进行了交流和融合。

当然了,其中最好用的无疑是来自古代婆罗门系统的额房中术和其他衍生出来的养生手段了;毕竟追求繁衍和长生的本能,始终是不分人类种族和国家界别,而一以贯之的永恒主题;也是任何居于社会最上层掌握广大资源的帝王将相们,最容易关注和被打动的领域了。因此,这些活跃于宫廷和公卿门第的僧侣们,也往往具有了各种妖异而负面的名声。

像是最早传密宗入吐蕃的寂护、莲花戒师徒,连蛋蛋都被文成公主带来的汉地大乘佛教僧侣,“摩柯延纳”团体的护法武僧弟子给打爆而驱逐出去;而另一名受戒的上师益西旺波,也由于惊吓而绝食而死。

后来才又有莲花生的再度入蕃传法,靠专门调/教出来的牧羊女,和金城公主之子——六代赞普赤松德赞,玩施舍妃子和指定明妃的换妻游戏,又因地制宜的师法本土苯教,发明了活人器官祭祀的供养轨仪拉拢当地贵族;才得以在当代赞普的拉偏架下,于辨法无遮大会上单方面宣布胜利,而藉此赶走了汉地大乘佛法僧;

然后,没传多久又因为外来密宗与土著苯教之争,彻底引爆了吐蕃持续的内乱而不得不出走避祸;最后靠后来的阿峡底尊者再度入蕃,整合高原上残余的密宗信徒,才有了后世的藏密体系雏形。

而唐密流传下来的下场也好不到那里去;随着到了会昌年间武宗一代,因为寺院广占土地良田,而隐匿、荫庇了大量不交税的佛图户、僧砥户,而在全天下推行的灭佛运动;许多佛门显宗因此元气大伤,而以青龙寺、大兴善寺为首,外来立足未久而专走上层路线的唐传密宗,更是差点儿万劫不复而逐渐衰微了下来。

当然了,在这才会昌法难当中,更加倒霉的还有另外一个难兄难弟;就是从小亚东传得天主教异端派系,被罗马教会和东罗皇帝联手流放的涅波利斯派分支,曾立下的异域三夷教之一,曾经致力于本土化而把唐太宗以下历代君王神主,放在教堂里和上帝一起礼拜的景教;则是干脆就此扑街连个水花都没有留下。

如今可以说在诸多显宗的挤压和吞并、吸收下,唐密能够存世的只是麟毛凤角的少数了;所以这么一个在中国历史上昙花一现,曾经显赫过又凋零得七七八八的存在和名义,用来替各种不合理现象和超常见识兜底,实在是在合适不过的事情;反正因为其重点在上层发展的缘故。社会中下层能够有所了解和知晓的人其实并不会太多。

而在这个时代的唐传密宗给世人印象,则是擅长咒术和诸多奇巧法门,尤其是房中术和养生法称著一时的存在。

“再说了,你看此辈居然私藏兵器。。”

“又暗中容留如此之多的武装暴徒。。意图顽抗义军入内盘查。。”

“这不就做实了他们的狼子野心了。。”

“哪里还有一点出家人和佛门祖庭的样子。。”

“简直就是占山为王的土贼寨子了。。”

周淮安正在与之信口开河的扯嘴皮子之间,攻打寺院的战斗就已经进入到了下一阶段了。

这出南华寺外围只有丈高的围墙,始终无法与那些义军攻克过的城墙,或又是寨墙相提并论的;也就可以和普通营墙相提并论;因此,很快就被大排掩护过河之后展开来的阵列当中,车载马拉的轻型撞锤给锥出好些裂缝和缺口来;

然后,就是在举过头顶的大排下,迅速涌出拿着各种尖锥和凿子的士卒,贴着墙根而用力凿击、挖掘和扒拉起来。而墙头上据守的僧兵秃驴们甚至都没法抬头探身出来,就被一波波的弓弩攒射,还有分段抛投的毒烟球给熏燎的根本站不稳脚跟。

不多久就听得一阵欢呼式的叫喊声,而将凿空挖陷整面墙体给向里合力推到和崩塌进去,而获得了许多个突破口。

第一百三十八章 禅林下

飞黄军的副尉霍存,却是一种被掉进坑里的复杂心情了,因为他发现自己已经被变相的扣下和软禁了。

难不成这段时间自己合该命犯太岁么,先是在官军来犯时因为贪杯失了要期,被降等处分而勒令将功补过;然后又卷入飞黄军中现今两位正副将主的纷争,这才被打发出来承当这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这宝林寺可是那么好攻打的所在,那飞黄军有何须留待到今日才有反应呢;还不是各般投鼠忌器而姑且视若不见而已;不若,以这寺中历代集藏和供奉的底子,有怎么轮得到他人前来分凭处置呢。

只是这事已经不可挽回了,作为前来传话的信使他也是难辞其咎的,回去还不知道该怎么被人发落和处置呢。他也已经看出来了,怒风营的这个虚和尚虚主簿,彷佛对这世上大多数事物都毫无敬畏之心,有彷佛都看穿了一切似得;可不是个肆无忌惮唯恐天下不乱,而谁摊上谁倒霉的浑泼人物。

而在自己所熟知的副将主那儿,又是出于什么心思和想头,才私下里把怒风营里的这号人给招惹过来了啊。这时一名后营士卒走过来对着他道。

“管头有请副尉一同进寺搜检,作为见证则个。。”

霍存不有撇了撇嘴,为今之计自己难道还有拒绝和翻脸的余地么。也只有进去瞧瞧有没有什么可言挽回的地方了。

周淮安却是饶有趣味的,带队穿过被火烧又被摧毁破坏的七七八八,就像是狗啃过一样的院墙和前庭牌楼、坊台,整个宝林大寺的就豁然开朗的显露在眼前了。

占地数倾而建筑数百间,以中轴线布局,前后七进,殿宇辉煌,绿树婆娑。分列为数重牌楼和坊道的山门,“五香亭”和放生池;天王大殿和花苑,左右钟鼓楼;坛台,飞阁、丹墀三宝殿;藏经楼、灵照塔、祖师殿。

山后又有净土堂、左右僧堂、讲堂、香积厨(厨房)、斋堂(食堂)、职事堂(库房)、茶堂(接待室)、大小云水堂(客舍),回字廊和诸碑亭,以及六祖洗身的卓锡泉在内的偌大林苑和亭台楼阁。

而在这些建筑群落之间,又有前后廊、前后抱厦、左右耳房、副阶周匝等附属建筑;在这些风格古朴凝重的细鳞状灰瓦顶上,鸱尾、鸱吻、兽驼宝瓶、相轮塔、三重楼阁、青狮、白象和傧伽(妙音鸟)。

一看就是个占尽了周围的田亩而世代接受供奉无数,超级有钱的狗大户。只是这些原本富丽堂皇营巧工致的所在,却是不免被随处可见的血迹和烟熏火燎,还有丢得满地狼藉的垃圾,给大大煞了一番风景,也破坏了园林之间幽然雅致的清净氛围。

在这个探寻和巡视的过程当中,许多看起来鼻青脸肿或是沾满血污的僧兵和穿着杂色的土团,被解除了武装之后用根绳子系成一串串,垂头丧气的鱼贯牵引而出;

而在远处的后山当中,似乎还有零星的负隅顽抗在发生着,似乎是追击逃敌的军卒在其中发现了隐匿的场所;接下来随着搜检行动的逐步展开,更多的形形色色的人等被搜拿了出来,其中甚至不乏一些老弱妇孺什么的。

这座寺院里藏匿了比想象当中还要多的人,前后加起来足足有两三千人呢,除了少部分是各地逃过来避祸的大户和富人之外,其他都是寺院的僧兵和对方上汇聚而来的土团为主。这里还真的成了一处叛乱分子汇聚的大本营了。

此外,在后园的僧舍、仓禀和斋堂里,还找到了许多被关押起来的僧人,难道这秃头之间居然还有什么区别么;抱着这种心情周淮安最终踏进了室内面积最大的净土堂中,在这里也暂时集中看押着诸多僧众的上层。

“你们这些贼寇,安敢玷污佛堂净土。。”

“一定会遭佛祖报应的。。”

“不知礼数的贼头,必定不得好死”

“合该尔等。。世为牛马。。”

“死后打入阿鼻地狱。。”

“转世堕入牲畜饿鬼道。。”

“世世代代为虫豸,不得超脱。。”

直到周淮安带人踏步进来后,这些喧嚣的声浪才微微的一窒而停声下来;

周淮安也没有马上说话,而是左右打量了一圈雕绘四壁上的长幅彩画和漆雕泥塑,都是与佛门有关的本生故事或是世俗帝王将相贩夫走卒的变文场景。

然后,周淮安才看到那些被刀枪逼着聚集在,五彩斑斓的《维摩诘话经变》壁画面前,身穿玄地赭色僧袍而饰以朱紫绶带的大小秃头们;看起来大多数式肥头大耳或是膘肥体壮,或是油光滑亮、或又是红光满面的,少数人还在袖口和衽边上刺绣着金银边;他不由心中顿然有些数了。

“贼首,而当欲以何为。。”

然后,在那些僧人当中再度冒出一个声音。

“不知这是佛祖当前么。。竟敢擅动刀兵吗。”

“你们这些秃驴也知道这是佛祖当前啊。。”

周淮安却是轻蔑一笑道。

“私藏刀兵,容留聚拢亡命的时候,怎么就不知道这是佛祖当前了么。。”

“此乃保全寺中上下的权益手段。。”

对方当中不由失声顿了顿,才有人继续道

“此非我等所愿,乃无奈为之。。”

“好个无奈为之啊。。”

周淮安继续冷笑道。

“在禅房里私藏妇女,营治酒肉饮食,奢玩之物。。”

“也是为了保全大众,而无奈为之呢。。”

“既然是六根不净的苟且之徒,又敢妄称什么的大德虔信。。”

说到这里他有些无趣的摆手道

“来人,逐个带下去好好的拷问和甄别。”

“务必让他三岁尿床,五岁吃奶,七岁偷窥邻妇沐身的肮张旧事,都给供认出来。。”

然后周淮安又补充到。

“如果有嘴硬或是出言不逊的,那就帮他一把早早超脱往生极乐好了。。”

“这身皮囊也无需火化涅槃,直接剁碎了喂猪,下畜生道轮回好了。。”

“又环保又清净么。。岂不是美哉。。”

“恶贼啊。。”

“当不得好死。。”

“大王饶命。。”

“小僧并非他们一路的。。”

在一片呼天抢地的叫喊哭唤声中,这些秃驴被连打带骂的一个个给带走之后,又有几名看起来灰头土脸甚是身上有所勒痕,只穿着件内单的老和尚被带了进来。

“老衲义信,添为本寺僧头。。”

最为年长的那位老和尚愁眉苦脸的道

“不知,这位将军寓意如何呢。。”

“鄙寺只是禅修之所,当不得贵部的肆虐抄掠的”

“都到了这一步,还要和我打马虎眼么”

周淮安却是冷笑道。

“不要以为会念几句佛就可以装聋作哑了。”

“这寺中不是还供有六租的遗蜕么。”

“再不愿意好好说话的话,那就拉出来剁碎了喂狗好了。”

“再把历代舍利塔拆了出来,拿去混粪浇田好了。。”

“万万不可。。”

然后,他就如愿听的一片大惊失色的呼叫声

“千万不要。。”

“要就拿我命去好了,不可妄动佛宝啊。。”

“这是要毁我伽蓝么。。”

这时候外间的惨叫声也开始隐隐约约的传了过来,让他们的脸色不由更加的难看起来。

“我要你的命由甚用,我只想要你知道的所有东西。。”

周淮安了然无趣的摇摇头

“和这一切事端的来龙去脉。。”

“好罢,还请将军宽恕则个。。”

那个老和尚也不由眼角耷拉下来,再次沉声无比的垂首合十道。

“但有所询,老衲一应作答就是了”

“还请饶过那些无关之人。。”

“有关无关可不是你说了算。。”

周淮安再次不耐打断他道

“须得经人指认、鉴别完毕才算。。”

接下来,按照他的说法百多年前,六祖慧能留下的道场其实有三处,初次登坛讲法的广州法性寺(今光孝寺)、广开方便门传法授徒的韶州宝林寺、最后圆寂入灭的新州国恩寺;当年为了争夺南派祖庭和法脉的名分没少杯葛和争端过,最后还是由朝廷指定在了六祖遗蜕所在的宝林寺。

只是随着黄巢大军的南下,地方盗贼乘机蜂起作乱,广州法性寺和新州国恩寺都相继遭了兵灾。而余下僧众相继携法器、经文出逃到了韶州来,寻求当地拥有官府特许护寺僧兵的宝林寺庇护;于是近些日子里的这处寺院当中,也是来自这些地方三部僧人相互鼎立而混处在一起。

然后有陆陆续续由地方大户人等,相继逃亡到寺院当中寻求庇护,宝林寺照例是广纳方便门而来者不拒;结果后来就除了问题了,由好些残余的官军也乘机隐匿其间混入寺中,开始鼓动那些因为义军而苦大仇深之辈。

结果,前些日子在来自另外两处寺院的僧侣鼓动下,联手寺院当中出身殷实、富家的少壮之辈,雀占鹫巢的幽禁和关押了这位僧正义信为首,不欲多事的大多数本地僧众头领;开始以这宝林寺为依托,在地方与新发起的土团武装互为呼应,进而裹挟了这些护寺僧兵,以宝林寺的名义大肆活动起来;

由此,也在地方上也鼓动和蛊惑了不少乡民百姓,为之驱驰奔走给乃至四处破坏,义军后方制造了不少麻烦;才有了这次寻求外援的借兵之行。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九章 禅林

专门被清理出来的寺院中庭,原本用作召开无遮大会的辨法台;在一番快刀斩乱麻审判和处决之后,这里又变成了一个专门的演讲会场。还有什么比当着这个环境,当场现身说法来更有用处和效果了。

“这些是他们这些僧人劳动挣来的么。。”

站在台上的周淮安亦作慷慨陈词道。

“这东土的佛门,就和这朝廷让人活不得的天下一般,都已经走到了歧路、死路了。。”

“他们只会竞相攀比和营造更加豪华的楼宇殿堂。。”

“他们会在泥塑木胎上不惜万金的装裱涂饰。。”

“他们在死物上花费巨万的进行供奉。。花费奢靡浩大的法事来空谈嘴论。”

“一边锦衣玉食的心安理得,享受供奉和潜心修练。。”

“一边却不闻不问视而不见,世间的灾害连绵而饿殍遍地。。”

“任由外间无数贫寒信众,舍尽全身所有,而家人困顿于饥寒煎迫。。”

“甚至卖儿卖女,却还能口口声声的说什么,出家人不问俗事”

“这还是佛祖传法的正道么。。还是怜悯教化众生的救赎之道么。。”

“难道出家人身上的衣,口中的食,最初都不是俗世万众辛辛苦苦的稼樯而来的么。。”

“这高墙巨梁,难道不是万众信徒的捐募,所一点点垒砌营造出来的么。。”

“一边口说法理让信众安贫乐道苦苦忍受世间苦难与不平,”

“一边却拿着信众捐募出的血汗,食不厌精,居不嫌奢,衣不言贵。。”

“此为佛法末世之期的邪魔外道了。。”

”是以,我在这里定下一个规矩和誓愿。。“

”但凡我义军所治下,所有僧道之所都需遵循。。“

“一日不作,一日不食。。

“所有的僧众都要参加劳作。。不管是种菜还是种稻麦。。”

“让自己的衣食皆从自己手脚中来。。”

“当年佛祖传法诸弟子于菩提伽耶,也不过一钵食,一领衣。。”

“席天慕地而安乐善道,善信者竞相闻之。。”

“后人立像以奠之,膜拜之,又修庐舍以遮挡风雨。。遂有寺院之始。。”

“但不是为了让一些僧徒,蛊惑愚妇凡夫倾尽身家。。四出鼓号聚敛”

“来专修一些高大畏怖的所在,堆金嵌玉以示虔诚。。穷尽奢事以长敬畏之心。。”

“虽有珈蓝高广而不能善存人心,虽有造像工致却不能解人饥渴。。又有丝毫用处?”

“是以,我将拆庐舍而废华堂,取装裱为接济贫寒之资。。”

最后随着周淮安的这个宣言,后营将士得以满载而归从这里查抄走了大量钱粮财货,还挖地三尺式各种用来供奉的金银法器,就连泥塑木胎上的包金镶宝和丝帛帷帐,都没有轻易放过,只留下光秃秃的佛像和壁画、雕塑;又当众烧掉了寺院所持有的各种田产、物业的文契和债书什么,作为容留贼人的后续惩罚和代价。

而在这个过程当中,那个老和尚义信也是一副“完全放弃治疗”的表情,而带着一群在相互举告当中,没有明显劣迹和罪行而被排除出来的僧人们,待在角落里各种团座低声诵经,用某种不争辩、不对抗、也不主动合作的态度,淡然而平静的坐视了这一切的发生;甚至在义军对于那些被检举出来恶迹昭着的僧人处刑时,还会自行安抚和宽慰那些或是痛哭或是悲愤或是情不自禁,各种情绪激动地僧徒们。

倒也让周淮安对他稍微高看了几分,显然当地的佛门之中倒也有一些不完全是盗名欺世的真信徒和修士啊;最起码也是相当的识时务而知进退的老练人物,让周淮安之前那些,准备用来对付他可能乱开嘴炮的佛门黑材料,比如崇佛的梁武帝劳民伤财到最后被活活饿死在石头城之类的段子,倒也没有就此派上用场的机会了。毕竟,佛门中人最擅长的就是辨法为名的大道理和嘴炮功夫了。

但是令人意外的是,在烧掉了这些和尚所持有的身契和债单之后,居然有数百名寄附在寺院名下的佃客、寄户什么的表示要加入义军,其中甚至也包括了一小撮本地的和尚。这就让周淮安有些不明白了;不过在见到对方之后他就恍然大悟了,这些都是处于寺院最底层的沙弥、头陀之属;

虽然佛门一贯号称众生皆平等,但是作为寺院本身却是一点都不平等,而是有着相当森严的僧侣阶级和次序的;尤其是像这种规格很高而总览岭南僧众的祖庭大寺,自拥有朝廷册封头衔衔的诸多僧正、僧主和僧录、僧统等统领禅林之职,到寺监、司库、典座、值岁等主事、知事僧,自上而下三六九等的拥有不同程度的特权和资源。

至于最底层的沙弥、头陀,其实也比那些给寺院做牛做马的佃户好不了多少,甚至在待遇和境况上更加的不如,后世很多关于佛门黑历史的段子,就是基本都应在他们的身上;所以在义军打破了那些僧目高高在上所一贯维持的心理优势和表面风光之后,就自然有人穷极思变了。

。。。。。。

待到确定了义军义军真正撤走而正在远去之后,寺院中剩下的这数百名僧众,也纷纷从各种强制镇定的状态中给参差不齐的松懈下来,又带着劫后余生的表情七嘴八舌的道。

“善哉、、善哉,,此辈凶徒总算是走了。。”

“总算是逃过一阶了。。”

“本以为又是一场泼天的法难呢”

然后,又有人当场嚎哭起来,却是为那些被义军带走或是当场处决的亲熟僧人,悲哀而伤心不已了。

“广志,寺中上下可还存好多少。。”

人群中的老僧义信,这才慢条斯理的开口道。

“已经查看过了,除了山门的缺损之外,殿堂庐舍倒没有多余的损毁和焚怀。。。”

一名看起来有些憨厚老实的僧人道

“甚至还清理和冲洗了地面,收拾了堆杂才离去的。。”

“只是所有佛堂龛位之中,已经是空无遗留了。。”

“如此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岂不是大好?”

义信老僧却是面带平静的道

“那些被抢走的佛宝怎么办”

有人不甘心的颤声道

“这些供奉,只是金银铸就的外物而已。。得亦来,去亦去”

义信继续宽声道。

“真正的佛宝尚在你我心中,也是信众向佛的赤子心。啊。”

“却是什么刀兵财货的强取豪夺手段,都夺不走的啊”

“还有那些文契和债单。。”

“都是身外之物啊。。”

义信叹息道

“禅林之中竟然有人放贷取利,籍此断了机缘和牵扯也好。。”

“至于那些田土,就算烧了契书也是带不走的,最多事后有些妨碍的”

“难道就让那些小徒、信户,都跟草贼走了么。。”

还有人继续反问道。

“让我们日后怎么交代和是好啊。。”

“那又如何。。走了也好,去了也罢。。都是人心所趋。。”

义信微微一笑再次打了个机锋道。

“若是心向我佛,那便是勿论所在何处,又有什么区别和关碍呢”

“去的未必就是心中不虔,只是心中尚有惶惑而已。”

“但如今留下的,必然是心中无垢的坚毅种子啊。。”

然后他亦有所指的看着远方天光道。

“本寺的这场劫数,焉知非是火中涅槃,浊泥生莲,镜台拂尘的新气数呢。。”

“挑几个有脚力的出来,先给吃喝足饱了,在派出去传信”

然后他又继续吩咐道

“就说是在草贼中亦有异数之人,尤擅佛理而颇的佛门典故,需要多加注意和防避了。。”

“不好了座师。。”

另一名僧徒从后山方向跑回来到。

“是厨中断炊了么。。”

义信不慌不忙的问道

“斋堂里倒是还有些米粮瓜菜,柴草也具在。。片刻就能开火了”

这名僧徒喘着粗气道。

“只是草贼还把藏经楼里的古籍书卷,都给抄走了大半啊”

“这。。”

这下义信和尚再也而无法保持镇定和自若,当即喊出声来。

“快带我去查看啊。。”

。。。。。。

“我爱读书皮肤好好。。。嗷嗷”

又收集了一大堆书籍而心情有些愉悦的周淮安,也在马车里轻轻哼着魔改过的歌儿,看着这些线装手抄的古籍书本,一页页的快速将其扫视道自己的数据库当中去。

这宝林寺不愧是南派禅宗的祖庭和岭南第一大寺所在,历代的集藏可谓是极为丰富;除了那些天书一样的各种梵文和汉书经籍之外,同样还收藏了大量从经史子集到诗词歌赋再到医道工卜等杂类在内,包罗万象的各种古今文献书丛。最后走的时候让他足足装了三大车有余,几乎赶得上他之前所收罗的书籍数量大半了。

而有了这些逐步积累起来的古代藏书,他想要尝试建立和推行的一套随营教育制度,也就更加的准备充分了。处理完这一系列时间和善后工作,回过头来的周淮安却又听到了一个意外的报告。

出了一个小小的意外和骚乱,就是那个被暂时口留下来的信使副尉霍存,居然想要从监管中乘机逃跑,而在偷偷潜入的同伴帮助下,干倒了看守的士卒,又打翻好几十个闻声前来义军士卒,差点儿就给他抢了马跑掉了。

最后还是自己那个直属火长,人称“傻大个”的沙大、沙悟净冲上去,仗着发狠的蛮力把他连人带马的烦倒在地上,这才没有被得逞呢。

。。。。。。

与此同时的潮阳城,正嚼着炒黄豆的王蟠,也在对着面前年轻人道

“小肚儿,这下也该回来帮手了吧。。”

“俺觉得还不够呢,在管头哪儿学到的东西,怕还不及他的百一呢。。”

名为小肚儿的学徒应声道。

“那也罢了,难得你有这个上进的心思。。也不好拦你。”

“但从此之后,你就再和我没干系,要一心一袭跟着人家了。。”

“一旦学了人本事,却做出对不起人家的勾当,”

“就算是你喊我叔爷的,也不会轻饶过的。。”

“禀告将头。。”

这时,突然外间有声音传报道。

“广府有急信前来。。”

“召我往循州议事。。”

随后王蟠喃喃自语的道。

“还要宣布委任新的职事么”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章 意想

因为意外而临时停下来的队伍当中,一圈鼻青脸肿的义军士卒,正面色不善的恶狠狠瞪着几个被捆绑起来的身影;而那个别号“傻大个”的五头沙悟净,也抱着膀子圈着手站在一边警戒,却是对着周淮安憨厚的一笑。

“霍副尉,你这样可真不厚道啊。。”

周淮安微作叹息道。

“白瞎了我的一番心意了。。”

“都是同属义军,又何须如此下作手段和偷偷摸摸的做派呢。。”

毕竟,他可是明摆表示过要从宝林寺的受获利,分些好处给对方的。

“这两位是赶来给我送信的结义兄弟。。”

看起来脸上还有被撞伤淤痕的霍存闷声道

“见我被困就想解围一二。。”

“所以一切都是因为我缘故,有什么惩处尽管对我来就是了。。”

“这两位又是如何称呼。。”

周淮安却是没有直接理会他,而是对着另外两人询问道.

“在下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葛国美是也。”

其中那个看起来颇为硬朗坚毅,而哪怕被捆绑着也是身姿挺拔的男子,不紧不慢的缓声道。

“既然失了手风,但凭处置好了。。”

听到这么名字,周淮安就忍不住面皮抽搐了下就想吐槽,你不是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叫苏宁或是京东呢,然后又转向另一个人。

“在下张归霸,自当是同我兄弟一起领受了”

剩下一个须发枯黄的汉子,眼光闪烁了下也是相当硬气的道。

周淮安却是愈发好奇起来,就是这三个人里应外合起来,居然可以在猝不及防之下打退自己几十个士卒的围攻,虽然固有相互之间多少留手而不欲立见生死的缘故,这在义军当中也多少算得上是个陷阵猛士了。

“兄长你便无需再遮掩了”

那个名为张归霸的汉子突然粗声道。

“官全那厮使你过来,便就是要籍此捉你的错失。。”

“余郎将没能拦住他,便使了我们过来报信。。”

“让你趋避一二,不想还是晚了一步啊。。”

“错了,都错了啊”

霍存却是叹了一口气,愈加的颓然起来。

“他只怕是连你们也不想放回去了啊”

“只可惜我手下那些儿郎了。。”

“要吃些牵连和受累了。。”

喂喂,你们可不可以不要自说自得的,把我当做了某种可有可无的背景墙啊;周淮安第一次生出自己才是某种路人和配角的错觉,他不由重重咳嗽了一声。

“不知道主簿欲以如何处置我兄弟。。”

霍存最后还是满脸艰涩的出声道。

“我们兄弟自当是共同进退了。。”

另外两人急忙呛声道。

“从周,尔等不要多言了,此时乃因我而起。。”

霍存却是斩钉截铁的断然道。

“当由我一力承当。。”

结义三兄弟什么的其他两个,周淮安实在是不知道来头,但是最后霍存称呼这个葛国美的从周两字,却是把他给深深的惊了一下,就像是一股静电从尾椎窜到了脑门一般的,全身都要酥麻起来。

这可是葛从周啊,在将星荟萃的唐末五代十国争霸当中,最早走上历史舞台并做到陈留郡王的名将之一啊。在过去看过的五代小人书里,专门有描述他护主下马断后,头脸、肩腹受重创,而插着折断枪矛尤呼酣战的插画段子啊。

这可是个地地道道的猛将兄啊,还兼甚有智略的历史评价。人称是“我爱一条柴”啊呸不对,是“山东一条葛,无事别撩拨”啊,最近难道憋的太久了脑子都要生错觉了么,周淮安顿然自省道,难道真要找个女人作为心理调剂了。

好吧,对就这么以一个小校的身份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在不懂得抓紧机会招揽和,那简直就妄为穿越者的身份和眼光了。好歹自己也是个头领级别的人物了,而他命中注定的老大,号称曹孟德在世的人妻爱好者——朱温、朱全忠同学,还不知道躲在那个角落里奋斗呢?此时不挖墙角还更待何时呢。

要知道历史上他也是在起义军当中厮混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打进长安的黄巢开始走下坡路之后,才转而率部投了朱温的麾下;对了,那会还是结拜三兄弟一起投奔,想到这里周淮安不由的心中有些复杂,不会就是眼前这三个吧。因此,估计就算没有这次的事端,他们想要在义军获得晋升的空间和机会,只怕还是有的蹉跎了。

虽然他这时候还没有发迹,也没有经过农民军中的一系列事件的打磨和历练,完全无法与将来那个大名鼎鼎的“山东一条葛”相提并论,但是也意味着他只要不意外挂掉的话,在起点和基础上比别人更好的潜力和资质啊;

这一刻,周淮安像是解锁了许多尘封的记忆碎片一般的,顿时想起来许多事情和相关细节;比如,后来五代争霸当中许多活跃在历史舞台中的将星和能臣,好像很多是多少参加过黄巢起义军,受到波及和影响开始随人起兵一方,而被朝廷收降或是藩镇招揽而去,或者干脆就是半路自立门户出来的存在啊。

比如那个在唐末历史上臭名昭著的食人魔,人称蔡州魔王的秦宗权;就是地方以下克上干掉朝廷派来的上司而造成既成现实自立起家的,然后又在被击败后断然投奔了黄巢麾下效力;

等到黄巢彻底兵败身亡之后,乘机收编接收其残余的农民军力量,而自此成为了横跨中原二十余州的心腹大患,以及天下藩镇当中头号拉仇恨的集火靶子。等到他战败之后,那些黄巢的旧部又分裂四散,各自投奔到其他势力阵营当中去,继续在五代争霸的主旋律当中,打成一锅粥。

还有后来另一位人生赢家吴越王钱谬的崛起,就是因为去年的狼山镇遏使王郢叛乱为契机;时有豪强董昌与附近诸县土豪同举兵讨伐,名为都将,号“杭州八都”,董昌为之长而受朝廷追封义胜军节度使。其中,又有临安人钱谬追随董昌起兵,以骁勇有功为董昌部都知兵马使,最终取而代之而据有两浙之地,子孙一直偏安到宋初的天下重新统一,而依旧在新朝享受富贵。

既然是如此,已经有了眼前势力基础和威望的自己,为什么又要满心思想着出走和脱离,继续跑到别人的势力范围里去,寄人篱下式的重新奋斗和努力呢。按照正常的历史进程,这些农民起义军固然未来的前景时灰暗而绝望的,但是对于藏身在其中碎历史大势而动的野心家和有志者们,却是意味着更多谋取自己所需的机遇和未来的前程才是。

为什么拥有这一肚子超时代眼光和学识的自己,就不能乘势而起在其中分一杯羹,而取的自己想要的东西了,之前的想法是在太过消极和悲观了吧。大不了将来在半路上找机会拉出部下,占据下一块地盘来在伺机投靠一个比较稳定的阵营,照样可以作威作福的干自己私活,并享受这个时代中比较高层次的生活水准啊。

当然了,根据周淮安的细节观察,霍存乃是三人之中,很有主见和担待的那个领头大哥类型,但是也容易被感情和义气之类的东西羁绊;

而葛从周这种表面看起来颇为豁达开朗又心志坚毅的人物,也是最难以打动和拉拢了,因为他很可能对于很多东西都不怎么在乎和介意了;

反倒是最后一位张归霸,看起来还残留有年轻人的躁动和跳脱性子,从城府和心性善反而是最好对付的一个。

但不管怎么说,既然这几位意外落到自己手中之后,需要时间来慢慢的打磨和了解,首先就是想办法名正言顺的将他们给扣留下来。

好在虽说金钱不是万能的,但是通常情况下还是能够发挥一些作用的,比如在霍存和葛存周他们现在的直属上司那里;而周淮安刚好收获了一笔不菲的进项,正好没有其他对方的用处,用来买动几个人的从属关系还是不成问题的。

于是,他只是派人送了一份礼物,就轻松获得了对方的善意和好感;然后表示了一下被冒犯之后,想要好好炮制一番出气的态度,对方就相当轻松的顺水推舟应允了;

至少眼下的葛存周还没有资格成为谁的亲信和心腹,而只是霍存身边一个有些悍勇的军校而已;所以很快送来一纸手令,就让霍存连同其他两位在内,莫名其妙的成为了开革军职自此与飞黄军无关的路人了。

然后,周淮安又把这张东西亲手交到霍存手里,然后不出意外的看到他的脸上,各种悔恨、失落和绝望到决然的表情来。

“你们打伤了我几十个士卒。。”

随即周淮安宣布处置结果道。

“由此造成的战力减员,还有伤药费、误工费,都得从你们身上找回来的。。”

哈,垂头丧气的三人都一时间露出某种难以置信或是大惊失色的表情来,让周淮安觉得心中甚为爽利,待煮的螃蟹落到我锅里了,就不要再想跑出去了。

“所以嘛,”

他口风一转,对着垂头丧气的霍存缓声道。

“霍副尉,你就先降等给我做个队正,暂时负责操练那些新入之卒好了。。”

“哈。。。。”

霍存的表情变得十分的奇怪,而与另外两位面面相窥起来。

“至于葛军校和张旗头,就留在我身边行走和听用好了。。”

周淮安却是不以为意的继续道

“张旗头有长力,就继续给我掌旗开路好了。。”

“葛军校的身资风貌不错,就充个仪仗好了。。”

“日后有所战事的话,我会轮流差遣你们为跳荡(冲阵先锋)。。”

“用战阵上的表现来赎免过疚。。或许三五之载就可以了却过往。”

“当然了,要是再有逃脱之念,或是出工不出力的话。。”

周淮安微微一笑,用一种以理服人的语气道。

“那就只能累你们骨肉分离,连结义兄弟都没得做了。。”

“但从所愿便是了。。”

黑着脸听完这些之后的霍存,思虑了片刻之后还是拦住了其他两人的异议之言,明显声音苦涩道,。

“还请主簿日后不虚此言。。”

“善,我可对历代祖师和大日如来发誓。。”

周淮安也难得心情变的愉悦起来,而开声道。

“在其期间,尽力保得你们周全便是了。。”

听到这话,霍存三人的脸色顿然变得好看了一些,而那张归霸甚至还有一丝稍闪即逝的疑似感激。自此,买一送三计划通达成,这可是比什么宝林寺的全部成果,加起来还要有价值的收获啊。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一章 意想(下

待到处理完这番小插曲,重新上路的第二天,

“为什么,主簿要煞费苦心如此。”

葛二蛋,嗯不是,应该是葛从周,突然在骑马走在路上的周淮安身旁出声道。

“是否对我兄弟太过宽放了。。”

好吧,在经过这一个晚上的回味之后,葛从周似乎看出或是感到点什么。毕竟,在对于自己等人处置决定的这个过程,事后想起来也是在太过粗疏和儿戏了吧,甚至有几分刻意的痕迹和味道;

但是令人更加疑惑的是,这位虚和尚的麾下将士却是对此无动于衷,或者说是毫无疑义的样子,就此平静的接受了这个结果和现实;就好像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样子。

当然这也意味这两个可能性,他们已经对这种事情习以为常了;或者说是这虚和尚对麾下的掌控和影响力度,已经到了让大多数人对种种异常之处,波澜不惊或是平心静气的程度;这就显得尤为令人心惊了。

因为,这也代表着日常里某种意义上无条件的信赖和盲从了;而且据他所观察这些龙江镇防兵的后营士卒,看起来也是精神饱满而士气不弱,行事起来亦是颇得章法和规程,根本不像是那种被一时蛊惑和诱导下,毫无主见和随大流的非常情形。

然后在晚炊的时候,他又被大大惊讶了一回,因为他知道了这些后营士卒的待遇,居然远非往常他所见那些士卒可比的;光是给士卒提供的伙食标注,而就有现做的热食、就茶汤的干食、和水吞的速食三类;

然后宿营时既有背包里的特制毡毯(露营),也有折叠堆放在大车上的结实帐舍(野营),待到进入村邑城镇,则按照具体数量轮流入住征用清理过的房舍来休整;

在执勤巡哨之时居然还有用来提神的零嘴,这简直就是太过奢侈和宽纵优待了,简直就不像是正常义军的编制和待遇了。与之相对应,则是夜里他们竟然还有集体活动的安排。比如有人将每帐士卒召集起起来,一边用热水泡脚,一边给他们通读文书或是讲古,或又是一夜数次的轮流突击检查和紧急集结。

虽然仅仅是才过了一个晚上,就实在是有太多让他们看不懂的东西了。这哪里还是当初那些风餐露宿、潦倒褴褛的义军队伍啊,就算是大多数正统规制的官军亦有不如的。

虽然细想起来,这些东西也耗费的并不算多,但却代表这某种程度上的用心和思虑周密啊,要知道善于收买人心和笼络部下的手段,其实在义军当中也并不罕见;但是能够为部下计划周全道每一个普通士卒身上的,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虽然他并不觉得甫见面的兄长,有什么好让人图谋的;但还是辗转往复了一整夜都没有想明白,所以头脑到现在还有些昏沉。

“当然是为了物尽其用,而让你们卖力些做事了。。”

周淮安不以为然的撇撇嘴道。

“我得在你们身上尽量找回损失来啊。。”

“和我说说你的过往吧”

然后籍着这个由头,周淮安就顺便盘问起他的底子;而葛从周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在回忆中想了想就粗略道来。

他本是濮州鄄城人,祖上是在京城做过小官的,而致仕后在家乡置了点产业,然后到了他这一代已经落魄的差不多了,靠家里剩下十几亩薄田就连赋税都交不了;所以王仙芝的人马过境之后,他也就半推半就的被裹挟去,而成为了义军当中的一员,又在并肩战斗的机遇当中,结拜了如今另外两位兄弟。

不过,除了这些简略的东西之外,他对于周淮安其他方面询问和细节上的试探,就不免左右而言他一副油盐不进又有礼有节的模样;毕竟是初来乍到,又经过这一番是非之后被迫改换了门厅,他对此多少还是有所心结和防备的。

却也让周淮安不禁暗自感叹,为毛在别人的YY里,那些历史名人见了一个倒头就拜为小弟一个,自己好容易看上一个却是各种隐隐的忌惮和提防呢,难道真要我祭出大杀器么。既然,目标暂时没有可以轻易打动的嗜好和弱点的话,那就尝试制造一个好了。

“做我的仪仗,也不是那么轻易的。。”

随即周淮安心念一想,就下车从其他地方翻找出几本书来丢给葛从周。

“听说你会识字,那就先把这几本书给读通了再说吧。。”

“我希望你们能多派上点用处,才好弥补我的损失呢。。”

“所以,就算传给别人也是无妨的。。”

“这是?。。。。”

看到手中这几本书名后,一直波澜不惊的葛从周脸色也顿然变了变,然后就变成显而易见的诧异和讶然,以及发自由心的激动和惊喜之类的复杂表情。

“玉帐经?太白阴经、尉缭子、孙膑书?”

“这可怎么使得。。这是兵法书啊。。”

要知道,在包括葛从周在内的大多数世人眼中,这些可都是不得了的事物;无不是朝廷严格禁绝而动辄抄家灭族的兵法书啊,就算是世间有钱有势也极难获得,而只能在一些将门世家有限传承的兵家之言啊。现在被人就像是弃若鄙箕的一股脑儿塞给自己,不由他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我知道这是兵法书啊,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周淮安却是一副不以为意的表情耸耸肩道;心中却想按照将来的发展方向,这位果然是个八九不离十喜欢兵法的。

“你能读透彻了这些书。。才算我身边基本合用的标准”

“当然了,若是你能通过我的考问”

“那给你再瞧瞧《李卫公策问》又如何。。”

正所谓是既然你不愿意轻易相信别人,那我就用海量的知识和见历来强行砸昏你,砸开你的防备好了。

然后周淮安就刻意不做理会,看起来心乱如麻而纠结不知如何言述的葛从周,而留下一个扬长而去的潇洒背景了。毕竟,能够从古人特别是名人面前,刷一波某种震惊也是某种成就感不是么。然后剩下的就是留给对方晾一晾之后的回味和反思时间了。

然而,他显然却严重低估了这对葛从周的冲击和方寸大乱的程度了。葛从周这一刻就像是如遭雷击一般,又像是被人一棒敲击在脑门上,而当场开了唱乐齐鸣的水陆道场似得,简直就是惊呆在当场。

正所谓是既然你不愿意轻易相信别人,那我就用海量的知识和见历来强行砸昏你,砸开你的戒心和防备好了。

然后周淮安就刻意不做理会,看起来心乱如麻而纠结不知如何言述的葛从周,而留下一个扬长而去的潇洒

背景了。毕竟,能够从古人特别是名人面前,刷一波某种震惊也是某种成就感不是么。然后剩下的就是留

给对方晾一晾之后的回味和反思时间了。

然而,他显然却严重低估了这对葛从周的冲击和方寸大乱的程度了。葛从周这一刻就像是如遭雷击一般,

又像是被人一棒敲击在脑门上,而当场开了唱乐齐鸣的水陆道场似得,简直就是惊呆在当场而根本忽略了外界的事情了。

因为,如果这位虚和尚所言不虚的话,这《李卫公策问》又名《唐太宗李卫公问对》;他恰巧又知道,这东西乃是大唐开国功勋第一批在凌烟阁绘像的卫国公李靖,与一代英主唐太宗独处招对时,关于大唐开国时的军国方略和天下大计的问对语录;

因此,从开国至今始终是乃是朝廷一等一的核心秘要,只有历代天子的东宫相关和李卫公的后人,才有相对完好的流传和承续。

他也是在曾在兵部任事过吏的先祖葛阮,流传下来的只言片语当中才知道有这部东西的。但是居然在这个义军当中一部偏师的主簿口中,却是成为了随便可拿出来的平常之物;这个虚和尚究竟是怎样的遮奢人物,才会大言不惭的号称掌握,这些帝王将相之家才有流传的事物啊。

这究竟是这世道变化太快让人已经完全不识了,还是自己沉沦下寮的太久了,都已经跟不上世事的发展了?

他本来是不愿意相信的,但是摸摸手中这几本墨迹清晰的兵书,还有那真真切切入目的字眼;满肚子的疑虑和戒惧、提防的思绪,又不由产生了几分动摇和隐隐的期盼来。毕竟,没有人能够拒绝这种诱惑,哪怕是如今身为一小校的他也没法免俗的。

只是他又不免产生更多的困惑和不解,为什么对方如此轻率的将这种屠龙之术,随意付给一个方才相识没几天的人,难道在他身边这种东西就真的是司空见惯的事物么。或者说李唐朝廷已经气数已尽了么,这种涉及国本的会要都会流散在外了。

只是,下一刻周淮安已经没有心情,理会葛从周这个小插曲的后续事情了。

因为,从前路带回来几个衣衫褴褛而格外落魄形同乞丐的人,让他当场大吃了一惊;因为这几位赫然都是他在怒风营中的旧识,其中就有马队的旅帅刘六茅和留守的驻队校尉苏无名,中营的副尉吴星辰等人。

他们灰头土脸的人人带伤,浑身衣袍都被撕扯、搽挂成一条条,甫见得周淮安就大声叫唤和求助起来,

“管头救命啊。”

“和尚兄弟快救救我们。。”

“潮阳城中出大乱子了。。”

“丁副镇骤然翻脸要斩杀我等啊。。”

“前日突就拿出令谕,暴起拿下周校尉他们,说是违反了诸多军纪和规矩。”

“随后。已经被当场砍了好几个。。手下的兄弟都被夺了去。。”

“余下的头领们都乱成了一团,就剩我们这些逃出来了。。”

“那王将头呢,将头又怎么了。。”

周淮安随即就察觉到其中一个关键地方。

“将头去了循州就再也没回来了。。”

一遍大口吞咽着浓糖水,一边喘着粗气的刘六茅道。

“派去传信的人都被截了。。”

“我手下的人,连马背都没得上去。。就被围在了营舍里。。”

“最后是几名儿郎,托我从茅厕翻墙出来求援。。”

“那辎重诸队和后营驻队怎样了。。”

然后周淮安又转向了留守的部下苏无名。

“我带他们牵马出奔过来的那会,丁会那厮的人义军开始围营了。。”

苏无名倒是先平复过来叹声道

“虽然已然按照您留下的章程,禁闭门户和就地警戒,又严令非得管头号令不得开。”

“不过驻队里毕竟是孱弱者众,又间杂有另两位副管的人手。”

“只怕在这种态势下,支撑不了多久的。。”

“对了,管头需加注意。。”

别号“吴小眼”的副尉吴星辰,也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而面露心有余悸的道。

“似有外来的人马和助力,加入了对头的行事。。”

“其中有对人尤其是弓马娴熟,而箭放的又狠又准。。”

“是以我们这一并冲出来有数十人。。路上被追的只剩下眼下这些了。”

听到这里,周淮安只想痛骂一声MMP的贼老天,自己好容易才向定决心要掌握一只势力作为日后安身立命的需要,却不想自己寄身的怒风营马上就出了状况了,连带着自己难以独善其身了。

“下令各战兵队、直属队妈马上换装加快行进,”

“除随身甲械和背负口粮外,就地丢下多余的负累。。”

“由民夫队和辎重团就地看管。。”

”所有车马、牲畜抽调出来,作为伴随行进。。。”

“禀告管头,发现不明身份的骑队踪影”

又过了大半天之后,乃有前方探报队的游哨来告。

“即将与前手队发生接触。。。”

“这是对方已经追过来了么。。”

周淮安不由的喃喃自语道。

“还真是肆无忌惮啊。。。。”

。。。。。。

而在百里外的韶关之中,一名风尘仆仆而貌如鹰隼的义军将领回来之后,却是对着左右破口大骂起来。

“竖子可恨。。”

“竟然随意处置我的部属。。”

“就算是曾惹得我不喜,也不是此撩可擅作主张的由头”

“与之勾结的那个虚和尚又是什么人。。”

“某当誓不与他干休。。”

“还不派人前去追回来。。无论死活。。”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二章 遭遇上

别号“獭兔”的塔图,也在打量着四周的环境和道路上错乱的新旧足迹。

他原本图图儿,乃是有着胡儿血统的私家奴婢出身,很早就跟着盐帮背景的主人,劫道杀人或是与来自其他地域同行,在河道或是苇荡当中火并;手上由此沾过的血腥和人命不知道有凡几了。

待到中原大旱而饥民四起而贩盐生意也没得做之后,他也随着聚集了一班乡党和盐工的主人,当先杀进了本地的县衙当中,而以头功充分享受了县尉家宅里女人的滋味;又一点点的亲眼见证着,主人在加入义军之后逐步崛起,从一个头目、大头目、头领变成了一部、一军的将主和军主了。

现在,他又奉将主之命处理掉一些挡在路上的妨碍;就像是在义军数千里流走转战途中,所相继失踪掉的那些头目和头领,或是路上所遭遇的男女老少一样。

至少在他的鞍子上,已经挂了好几个回头作为凭据的新旧人头;不过连日的奔走还是让他们这些骑卒,积累下了不同程度的疲惫,以至于除了始终面无表情的塔图之外,其他人多少有些困乏之色了。

突然在路边的石头和灌丛里,呼呼有声的站起来许多身披插满枝叶的草毡,而脸上涂着让人难以辨认泥灰的怪人来;

多年和人争斗厮杀的经验和本能救了他一命,让他几乎是全力侧扑在马背上,而让坐骑承当了几乎所有集中过来的箭矢;但是其他人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只见这些怪人手中,数列齐放射角平直的弩箭如雨打芭蕉,在一照面就几乎交叉贯穿了马队中的大半数人体,而令他们像是断线的风筝或是凋落的枯叶一般,纷纷从马背上栽翻、贯倒在地,而留下惊窜哀鸣的空坐骑。

随着胯下坐骑痛苦的嘶鸣声而侧倒在地的那一刻,塔图就抽出鞍具上的角弓和胡禄,如同身体一部分般的滑落在手心中,而用最快的时间和反应在翻滚的马身掩护下,张弓放射出第一只箭的反击。

但是他要失望了,因为飞如电势的箭矢很快就被草丛中举起的手牌给顺势挡住;而剩下那些尤在马背上躲过了袭击,却不退反进怒吼着反冲过去的残余骑卒部属,则被草中纷纷雀跃而起的手牌和矛尖给硬生生拦挡住,而在一片激烈的冲撞、格击与惨叫声,纷纷被戳翻、跌坠下马背来。

塔图心中冰凉无比的自瞅是已经中了埋伏,而脑中激烈流转着闪过数念之后,就剩下拼命突出去好把这个意外消息带回去的最后意念;

那个在预计中本该被缠绊在宝林寺的是非和麻烦之中,而与韶关地方助军少不得一番牵扯和交涉的虚和尚,竟然已然提前带兵回归了。他们这次追击和截杀漏网之鱼,兼带前出刺探和观望的任务,业已彻底没有任何意义和用处了。

然而,对方显然没有给他的人这个机会和可能性,只听得地面微微震动,却又有一只隐伏在不远处山丘背后的敌骑分奔而至,而像是一张大网般的骤然四散开来,迎面便将全力向外脱逃的数名骑卒,给全部兜了进去而就此湮没不见了。

半响之后,已经在左冲右突的围斗厮杀当中,砍倒撞翻数人而精疲力竭的塔图,被数只矛尖给推搡逼迫着踩着部下的尸体,而失足翻倒在了血水与泥泞之中;

然后他就毫不犹豫的用尽剩下的最后一点气力,反向短刀抹向自己的脖子,反正就是不能活着给主人增添手尾;却在触及割开颈肩肌肤的那霎那,被一股强力狠狠贯穿了手臂钉在地上,而只豁开一个流血不止的口子。

然后他另手又毫不犹豫的摸向一只断箭,就被一只骤然抵近的穿靴大脚,给狠狠踢在了耳根上而一时头昏眼花直冒金星的,顿然在打破了水陆道场的嗡嗡嘈杂声中,失去了方向感和稳定的视觉,然后又是一脚让他眼前一黑。

“管头,抓到一个要紧的活口了。。”

这是他在昏死过去之前最后听到的声音。

“来敌约计四十三骑,击斩三十五,伤获七,”

正在拱手向着周淮安汇报的直属队官许四道。

“皆弓枪俱全,而且有不错的身手,反应亦是老练。。”

“若不是以预伏对不备而骤起而击的话,”

“只怕伤亡就不会仅有二十多人了。。”

“整整大半个队装备齐全的骑卒。”

周淮安不由的叹息道,

“如此一只马队,别说是怒风营下就很稀罕,就算是义军中也是不多见啊。。。”

“却仅仅是用来截杀和封口。。对头还真是好的手笔啊”

“看来我们更要加快行事了。。”

重新开启和整理了记忆碎片之后,周淮安才真正意识到;农民军里这种互相戗戮和侵并的事情其实很多啊,只是绝大多数都被掩盖在滚滚的历史潮流当中,而只有诸如黄巢与王仙芝因为朝廷的招安而翻脸成仇,就此分裂出走之类特别大事件,才会在历史上提及一笔;

自己在怒风营里所见到和营造那种,和衷奋进的氛围与有条不紊的日常,反而是不正常的少数异类而已;各种充满了残暴和血腥的侵并和内讧,也许才是这些农民起义军一路行走过来的常态和经历吧。他们毕竟不是后世那只哪怕身处绝境,也是愈挫愈勇和百死不悔,而用理想和信念武装起来的革命武装。

自己是怎样的心太大,才会用后世那只人民军队发展壮大的标准来,来带入眼前的局势和处境啊;他有些后悔自己的轻率和随意,又有些痛恨自己的随便逐流和缺少重心,以至于现在确定了短期的目标之后,居然就要失去自己所努力营造和构建起来的一切了

葛从周却是在接着清点伤亡和盘问细节的机会,惊讶而好奇的打量着这些伏击士卒身上的装具和行头;看起来就像是块用泥浆和草木汁液染色的破布网子;虽然卷起来只有一坨大小,但是插上新取的草叶树枝,兜头披盖在身上低伏在草树中之后,也是让人一时难以察觉的;是以那些骑卒才会不防之下在近身着了道。

但是更让他惊讶的是,哪怕是这么一小场偶然遭遇的战斗,也有来自学徒队里的人拿着纸笔,去把参加战斗的人手召集起来逐一的问话;然后将他们的感想和心得、经验教训之类的零碎口述,变成一份战后总接的文书,而郑重其事的进行宣读、品评之后,在予以归入专门的文档箱柜之中。

就是这些战前战后所呈现出来的旁末细节,就像是在他面前打开了一扇特殊的窗口,而让他得以窥得了些许全新的世界,原来行伍之间还可以有这么多的说道和做法啊。相较之下,他兄弟之前还有些自持和敝帚自珍的经验、手段,就显得尤为可笑和粗陋了。

而在另一个地方,

“总算是逃出来了。。”

盘根错节而落叶厚积的山林中,精疲力竭跋涉中的赵子日恶狠狠的瞪了眼,不远处那个亦步亦趋却看起来尤有余力的身影,姓苏的这厮一定是个灾星吧;他的好运名声就是会把周旁人等的运势都给吸走吸光,而让人各种意外中死于非命的;若不是自己已经用尽了力气,发狠起来也实在厮打不过他,少不得狠狠在他脸上开个道场,赶出远远去眼不见为净才是呢。

“赵官人你还好吧。。”

不料对方却似有所觉展颜一笑开口道。

“只要走出这片林子,我们便得解脱了呀”

“你丫的闭嘴。。”

赵子日顿时恼得当场炸起来,却不防脚下一空跄踉向前,啊呀的一声就这么失足过落下去了。

这一滚就顺坡至少滑摔出了七八丈之远,待他摔得七荤八素而重新爬起来,耳中尤听得那苏小校在远处坡上叫唤。

“赵官人千万莫要有事啊,”

然后,他就见到不远处的路上,正好奔走着成队包头的草贼,几乎都是齐刷刷的望将过来,顿时让赵子日背上激出一大片冷汗来。

。。。。。。

循州城归善县(今广东惠阳东北),正隐隐弥漫着一种紧张和肃然的气息。

而在城墙北门外侧,来自长乐县的后率第四军右厢射生营别将朱存,也在短促往来行走之间隐隐翘首以盼着什么。

直到黄昏的天色下,数骑奔驰而至在他面前落马后,朱存面皮的每批这才松弛下来,对着下马的来人紧声道。

“总算等到你们来了。。”

“这回共来了多少人?,数目无须太多,但是都得是好手才行。。”

“我会让人作为呼应和提供方便的。。”

“和尚那头给的好处和交情,俺可还惦记着呢。。”

“前一单的买卖可还没做完,这次又送了我这么一大笔的财货。。”

“俺老朱再不处理帮忙,也忒不是人了。。”

“况且,俺从来就不喜欢他们这般的做派。。”

“放心,老子是韶关镇守军的人,”

“就算事后有所牵连和嫌疑,此辈的手还伸不到这么长呢”

“不过和尚回头得给我上官好好打点和疏通一番了。。”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三章 遭遇

一片混乱的潮阳城中,隐约的厮杀和争斗,还有被处刑的惨叫声,依旧是不绝于耳的。

站在城门楼上操纵这一切的主使者副将丁会,却已经没有当初的自若和从容而难掩焦灼之色了;因为随着事态的发展,他发现自己对于怒风营的影响和掌控,并不像预期那些完美和容易;而现今都已经是事变的第四天了,城中居然还有对方在继续抵抗他所代表的新势力。

“老丁,你这事情做的差了,也太过难堪了。”

而在他身边,作为现如今最大助力和外援之一的带队将官,也在毫不客气挖苦他的伤创。

“将主废了这番周折和气力扶植你。。”

“想要的可是一个能征善战,实力大致完好的怒风营,”

“可不是一个满营仇隙和纷争不止,而最终趋向四分五裂、人心涣散的怒风营”

“真是枉费我们替你争气的先机和后手了。。”

“你不是信誓旦旦的担保过。。”

另一个声音亦是接口道。

“只要那紫脸儿不在,又没虚和尚添乱,就能迅速掌握局面了么。。”

“这都第几日了,我的人马也是金贵的很啊。。”

“又要外分截断道路呢。。”

“不能徒劳折费在这儿的。。”

“事已至此,唯有再给我些时日和援手。。”

丁会也毫不客气的坚定道。

“不若一旦前功尽弃之后,你们想在将主那儿讨的好么”

“这可不是我一人不好过关了。。”

“也罢。。”

最先那名将领恨恨跺了跺脚道。

“老子就给你再加一把劲。。”

“但是时候里头抄出来的好处,我要再多拿一成。。”

“这可不行。。”

丁会毫不犹豫的摇头道。

“这可是一大条贡船上的宝货啊。。”

“其中半数是内定好要交给军府和黄王的,谁也不能乱打主意。。”

“余下的也是个自由安排和去处的,最多让你在城中抄一把。。”

“笑话。。”

另一人却是接口道

“若此间事情不成的话,万事都要做休了。。”

“就问一句话,你成还是不成。。”

“大不了,这一成我们三私下平分好了。。”

丁会重重的吐了一口气而勉强颔首到,就见对方用手在嘴上胡溜吹了个尖锐的哨声,然后城头上的旗帜纷纷摇动起来;城墙底下就飞奔出数队人马来,气汹汹的向着城中杀将过去了。

而在城池的另一端东北角,存放的辎重的后营驻地里;围绕着层层叠叠翻到的车辆和家具所构成的营盘防线,往复厮杀的攻守之战还在断断续续持续着。而在这些工事和障碍之间,已经被散落的各色尸体给填了一层又一层,

前官军的骑队将赵引弓也赫然捉着一柄长刀而存身在其间;只是他还有荒谬绝伦的错觉,没想到自己居然也有从贼而助纣为虐的一天,只是有所区别的是,他这次是站在日常比较熟悉的草贼这边,而结营对抗另外那些看起来十分陌生的草贼而已。

虽然在官军落败被俘之后他努力隐藏了自己的身份,而只是被当作一名普通的兵卒而已;但没多久还是被那些草贼给看出来,而威逼利诱以传授自己的军旅经验和心得,已经所知的行伍之道。

只是举发他身份的,居然是同样幸存下来却是身负重伤的赵警将;为了能够得到救治活下去的机会,而不是让那些草贼给他补上一刀,就干脆破罐破摔的扮演起在俘虏中指正和揭发的叛徒角色来。

只是,事后比较让他遗憾的是,那些俘虏和尸体当中,并没有昔日赵家寨主赵子日的名字,看起来很有可能是和那位牙将一起乘乱跑掉了。

然后,他也第一次亲眼见到,有成批量的数百官兵就此自请反正加入草贼的仪式和场面;为了发誓与过往的身份一刀两断,这些前官兵在闽兵军校钟翼的带头示范下,甚至把自己的结发都给割掉了,而只留下与那贼首一般的平短发梢以明心志。

但是让他比较惊讶和震撼的是,那些草贼最后让这些前官军入伙交投名状的法子;居然是把二十多名俘获的官军将官之属集中起来,让这些往日的士卒们,一一的揭举他们的恶迹和罪过,再强令每人一刀一刀的上前割肉放血致死,以此断绝他们与过往身份的联系。

有人嚎啕大哭,有人畏惧不前,有人苦苦的哀求,有人试图反抗,还有人干脆想要应付了事,但是在性命攸关的威胁和逼迫下,最后都难逃这个残酷投名状的甄选过程;最终,也仅有他在内的数人因为罪迹不显,而只有些打骂驱使士卒的事例,而得以幸免下来甚至还给他治了伤;但这么做下来可谓是用心尤为毒辣了。

就算是在军中号称见多识广的赵引弓,这个前后过程让他历经下来,也不由的各种汗流浃背而全身发冷了;然而,更让他惊讶的事情还有很多;

比如负责监管他们的这只草贼,根本就不像是朝廷缴文中所宣称的率兽食人或又是粗鄙不文,也没有传言中通常所见大多数草贼得势后,荼毒肆虐地方所留下的种种惨状;事实上,他们的行事既有章法而目标明确,只对劣迹昭著的豪富之家下手,而与多数小民黎庶无害,甚至交通往来无碍的多。

可以说在日常的行举操行之间,除了他们的旗号和服色还比较杂乱之外,简直比他所见过的大多数朝廷官军,还要更像官军的路数;或者说是更具章程(正规化)和条理(组织严谨)而同样不失临行禁止的果断与决然;真要说起来,也就是他曾经效力过的高令公麾下,那只追着从西北征战到西南的百战劲旅,或许还有些类同和近似之处呢。

此外,他们的口号和宣称同样异于大多数的草贼之列;在“天补平均”的大致旗号之下,而将仇隙与目标直指官府和豪强,指为时间天灾人祸频发的一切苦难根源而誓以铲灭之;甚至由此编出了还具有相当程度的蛊惑力,和似是而非的一番道理和说辞来,引得许多愚顽盲目之辈相从。

这就不由让他心中愈加警惕和骇然起来,因为如此以较少而匮乏的物用和特殊的理念,就能支持起这番气势和面貌来的草贼行伍,要是真给得了势头之后,怕不是日后肆虐天下的大贼和国家心腹大患的苗头么;而这种草贼所宣贯的理念,甚至影响和渗透到到了他们这些,身为俘虏而被强制劳役的前官军身上。

虽然赵引弓对于这些草贼所宣称的“打翻朝廷和这个吃人的天下,清平豪强大户肆意残横鱼肉的世道,再造一个微贱小民也能安然得活的新世界”之类的口号和理念,还是有些轻蔑和不信;毕竟在他这半辈子里的全部认知,这世上怎么能少得了尊卑有秩的维持,又怎么能没有朝廷的庇护和周全;

但是架不住时间渐长之后,各种强制性和轨仪式的日日耳提面醒,在他们这些俘获劳役队的日常饮食起居劳作之间;而令一些原本就是苦出身或是家境不怎么样的前官兵,开始出现各种动摇和私下认同的迹象来;就让他不由的心乱如麻又无可奈何的,因为他发现自己虽然充满了抵触之心,但又拙口结舌的居然不知该如何反驳和辩解之。

结果现在形势使然之下,一直自认在虚以委蛇和被迫做事的赵引弓,现今也有不得不坚持战斗下去的理由;当然了他这么做可并不是为了这些草贼的安危和存亡,而是为了和自己一样身为俘虏的前官军们;

毕竟,这些已经熟悉的草贼们再怎么不讨喜欢,但还算是行事有所凭据和章法,在日常也只是“改造和赎罪”鞭策驱使他们拼命干活而已,至少还让人有个活着的盼头;而对面那些草贼则是见人就杀红了眼,连自己人都不见的放过的凶残货色,更别说自己这些官军俘虏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了。

虽然,他早已经有马革裹尸的觉悟,但是能够苟活一段时间之后,却又舍不得轻易放弃掉自己这条性命了,至少是不甘心莫名其妙死在这些草贼的内讧当中。

所以他不得不拿起了武器而指挥着劳役队的丁壮,与这些监管他们草贼并肩战斗在了一处,才斩杀和镇压了制造骚乱的少许内应,把后营驻地里这番内忧外患的局面给重新稳住,进而又将那些围攻者死死抵挡在外。

想到这里,他拄着长刀而斜靠在一个车轴上,往嘴里塞了一大块所谓的压缩口粮,忽而觉得味道还是相当不错的,至少相比起来在官军哪儿大多数时候吃到的都是猪食、狗粮一般的事物。他也不得不承认在这些草贼之中,还是有些好东西和新奇玩意的。

突然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撑住啊哥。。”

就见一个堪称少年的草贼,扶着个尚在不断冒血,而努力想把肠子塞回去的年轻草贼,

“管头一定会回来救援的。。”

“就有法子救治你了。。”

赵引弓却是不以为然的撇撇嘴,这些留守的草贼都到了这山穷水尽的一步了,居然还坚信着这种东西么;对方既然是蓄谋已久的发作起来,只怕被借故指派出去的后营大部,是没有那么容易得到消息的;也就是用来自欺欺人聊以**的东西而已。

都打到现在他们已经疲乏伤痛交加,能够据守的地方已经不多了。如不是实在没有地方可逃的话,赵引弓并不觉得自己还能坚持下去,现在只是抱着多拉几个垫背,为朝廷多削弱一下草贼力量的隐隐心思而已。

他看了一眼,在那些车辆和仓房前堆起的柴炭等物,这既是他们最后的凭据吧;突然动了一个格外大胆的念头来,要是用这些东西作为交换的话,能否给自己这些人争取一条活路和网开一面的机会么。

这个念头已产生就根本遏制不住的,像是野火一般在他行头疯狂蔓生起来,而让他倒拖着长刀而缓缓走向了那堆柴炭,负着拿着火把的是几个半大小子,放在军中也还没有栅栏高么;如果他骤然暴起而击的话,根本不会时一合之手的。

他心中如此往复计较着,一步步走到了柴炭堆边上,最后看了一眼散布在附近的草贼数量,并且根据他们的距离和反应速度做出了初步的评定,然后用力握紧了刀柄在心中默叹道;吾与尔等尚无私仇,实在是机不可失,只好求来生投个好胎了。

然后就见对方突然丢下来火把踩灭在地上,而把赵引弓吓一跳而急退两步之后,又见他们有些激动的指着天空张口结舌道。

“来了。。回来了。。”

然后,就听远处突然传来了震天的呼喊声

“管头回来了。。”

“虚管头回来了。。”

“管头总算是回来了。。”

“管头你可是回来了啊”

而在靠近声浪的附近,那些在乱战中变得满地狼藉的清冷街道,像是一下子被惊醒和泛活了过来一般,顿时冒出来了许多散乱的人声和身影来。

“西门那儿是谁在驻防和看守的”

站在城头上的另外两员将领之一却是脸色大变,对着丁会怒声喝道

“为什么一点儿风声都没人送过来。。”

“就让人摸到城下,还开了门了。。”

“我可是派了好几队人在外间警戒和巡哨的,”

另一人更是大叫起来

“怎就没有任何消息和迹象回来。。”

“事情这下要麻烦了。。”

而在潮阳城外西北向,一处路旁的山沟里。

默不作声的副尉霍存,也在心情复杂的打量着满地正在掩埋中的尸体,其中就有好几具是他伪装成是过路的韶关飞黄军信使,而将这些人引出来交涉时,暴起带头亲手砍杀的;心中却是感慨着这算是自己交上的投名状么,经过此间毕了之后自己也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但是想到了葛从周那儿得到的兵法书,他又觉得这样也许不是那么糟糕的新开始吧。

与心存犹疑和满肚子想法的葛从周,或又是很快接受了现实和身份的张归霸不同;他更在意的是实实在在的东西,有这种气量和格局的人物,能够在这些义军队伍当中带领他们走到那一步呢。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四章 遭遇(下

而在西门附近的街道上。

“弟兄们,都随我来!”

高举着一只旗枪的老关,不断大声的怒吼道

“倘有谁敢对管头动动指头,咱们跟他狗日的拼上!”

“咱们谁不舍命保住管头,不是人生父母养的,天诛地灭!”

“誓死护得的管头周全,灭他个狗养的东西。。”

左右都是一片又一片同仇敌忾的应和与喊声。

听到这些,周淮安也不由得在脸上露出一些宽慰的表情来,然后拍拍身前负责举旗的傻大个儿,加快脚步向前推进而去。

他本来可以偷偷的潜袭进去,再取得的上风和优势之后方才路面,这也是个当初制定下来的稳妥之计;但是周淮安在见到了城门和城內的诸多反应之后,还是选择了看起来更加具有风险的公开露面方式,来快刀斩乱麻的解决乱成一锅粥的城內乱战。

当然了,装逼的代价不是那么好受的,就代表着暴露在别人威胁之下,随时可能遭受来自冷箭的袭击,所以周淮安不得不再身上穿了两重甲衣,又戴上带有披膊的头盔算是基本的防护措施。

而在这时候他高分辨倍率的眼力,还有放大范围的生体扫描就得以派上用场了,基本可做道预先发现一些埋伏和危险的端倪指哪打哪的程度,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保险措施。

周淮安和他身后的将士们刚转过一个接口,就看见一道临时横挡在街头的垒子,后面身影绰约怕没有五六百人,他们已经拔出各色的刀、枪、剑、戟一片明晃晃,乱哄哄地叫嚷着。

站在身边的葛从周和霍存等人不由的大惊,都迅速拔出剑来。在他们的带动下刹那之间,所有的刀和剑都拔了出来,弓弩也被举了起来瞄准。

然而,周淮安却是领着傻大个儿排众而出走到最前来。

而与此同时的在街垒背后,这五六百人都拥挤在街头上和路的两旁房舍里,密密麻麻,挡住了周淮安前进的路。他们有的人敞开胸,有的人光着上身,有的人用绸布包着身体,看起来就充满了某种无序和混乱的气息。

但当他们看清楚渐渐来近的人马服色,及其高举的大旗,顿时感到疑惑和惊骇,吵嚷声也变成了窃窃私语。等这些人马走到半里以内,连窃窃私语也停止了。

他们都摸不准会发生什么事情,搜紧紧地握着兵器,注视着态度沉着和神色冷峻的周淮安,屏息无声的观望对方的一举一动,只有临近的马蹄声和人群中发出的短促呼吸。

大约离这些人群不到二十丈远,堪堪够得上弓弩射到的距离内,周淮安挥手按捺下左右的躁动,而清了清嗓子大声喊道。

“我认得你。。。认得你们全部。。”

“不要以为遮头藏脸的躲起来,就有用处了。。”

“周小四,我好容易救你一条命回来,”

“就是为了让你对着同袍弟兄举刀动枪么。。”

“郭老其,你不是发誓要找官府雪恨么”

“为什么先对付的是自己的人。。”

“你们这些昧了心眼的混账王八东西。。”

“就是因为外人的一句鼓动和空头许诺。。”

“就把大伙昔日同生共死的恩义和情分,给糟践在地上了。”

“你们的良心和品性,全部喂了狗吃么。”

然后一边说着周淮安缓缓前进,街垒背后却是各种骚动起来,哪怕时人拥着人都有些手足无措和不知该如何是好的。随着周淮安带领的队伍越来越近,最后边的人群开始乱起来,纷纷嚷叫,有的人叫着不要往后退,而有的人叫着:“不要伤害管头!不许动武!”

“弟兄们,挡住这个虚和尚,不许后退!”

这时又有人大喊起来,

“难道你们想束手等死吗。。”

“做下这些事后,还想有人宽放过你们么。。”

这时候许多明晃晃的刀、剑和枪尖,顿然又在周淮安的面前举了起来,从街垒背后密密地对着他的脸孔。老关、许四、成大咬和米宝等众亲近成员,都在刹那间举起兵器抢上前卫护住周淮安。

只见隔着一道杂乱的街垒,兵器对着兵器,发出摇曳摩擦的铿锵之声,眼看要开始互相撕杀。根据生物场探测而心中若有所感的周淮安,却是挥手对保护他的人们大声说:“后退!不许动手!”又向对方大喝道:“后退!不许动手!”

双方要看就要互相接触的兵器登时分开了。在鼓噪对抗的人群背后又有许多声音叫喊:“不许伤害管头!不许碰着管头!”“哪个狗养的敢伤他一丝一毫。。”然后,更远处又有跑步声和传过来愤怒的叫声:“快替闯王让开路,不许挡他!”

然后周淮安继续前进,逼着街垒后的人影步步后退;然后他一步踏跨上了街垒中一辆翻倒的独轮车上,突然又有许多晃动的枪尖举到他的面前前。他冷笑着大哼了一声,用手向左右一拨,毫不费力开了几杆垂下缨子和布条的枪尖,其余的就像是被火烫了或是蛇咬了一般都急忙缩了回去,同时争相让开了中间的路。

这一刻,他体现出来的沉着和庄重的气势使人震慑,而没有人敢认真用兵器碰他一下。少数有所异心的人也不免心中慌乱,以至于都在群体退让开来的动作当中,也不得不被人给挤到到路旁上去。

所到之处,人们纷纷向两旁闪开,路两旁形成了人和各种兵器的墙壁。人们在极度紧张的气氛中怀着惊异和敬佩的心情肃静无声,注视他从面前走过。他的后边紧跟着许四和米宝,然后是一群牵着战马的护兵。

路边有很多人都是周淮安见过的熟面孔,有的曾请他看过病,有的请教过他,有的找他帮忙写过书信;这时看见他走到面前,争着用点头、招手或微笑向他招呼。他也向他们含笑点头,好像在冰冻的日子里开始有一丝春风出现。

这时候,日常在怒风营中所点点滴滴积累起来的,各种恩义和情分就得以派上用场了;周淮安几乎能够准确的叫出某一个招呼者的名字,然后他们就想得到鼓励和赞扬似得,顿然傲首挺胸的自发走了出来,又带动着更多的人加入到周淮安身后的队伍和人群中去。

因此,当周淮安所在的这先头人马刚一过去,后边的队伍像潮水般跟了过来,把少数异己人等给卷在里边,拥着他前进。虽然有人大骂左右和后边的人,但是再也不能随心所欲地威胁和指挥众人,反而被裹挟在人群里又周旁之人被眼疾手快的打倒和捆绑起来了。

于是,这处横挡在街头的垒子就此土崩瓦解,就像是洪流之下消弭无形的沙堤一般。这时候,对面街头再次涌过来一大拨举刀擎枪的人马,只是领头的几个人看见了周淮安之后,顿然时脸色一变而重新退回到人群当中去;但是剩下的人却是在某种惯性之下,继续气汹汹的冲了过来。

然后,就在两相即将冲撞在一处而刀兵相见的那一刻,霎那间就在新出现的人群里爆发出一阵震天的呼喊声和叫唤:

“给管头问好。。”

“问管头的安好。。”

“管头终于回来了。。”

“管头回来就好了。。。”

站在一辆大车上而由人推着行进的周淮安定睛一看,赫然是左营都尉吕方的手下,只是吕方本身怎么就不在这里,而只有几个队正之流的在带领,难道也出了什么状况么。

只是此时此刻他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停下来多废话些什么,只是从中挑选一些人跟在身边,又分派一些人去加强城门等要冲的控制力量,或又是前往甲仗库、畜厩、等地方掌握住局面

而随着周淮安带动起来浩浩荡荡的队伍,每每推进上一段,经过一个街口,就会随着汇集而来的人头几乎再壮大一分;又过了一阵子之后在内城的府衙面前,他们终于遇到了第一股真正的阻力;约莫有上百严阵以待的陌生行伍,坚定挥舞刀枪的拦阻在他们面前;

不过在四面八方赶过来的人潮和愤怒的洪流面前,他们也不过是无中轻重的一小撮妨碍而已。。。。

而在城中另一处,已经得到了消息的新营驻地之中,也有许多人乱哄哄的仓促聚集在其中,有的人带着酒意,放肆地攘臂谩骂,有的人凶恶地乱挥着手中兵器,努力叫唤着想要各自部属集结到身边来。然后,一阵震天的喊叫和怒吼声,霎那间就从外间压过了他们的喧闹声

“杀了这些狗东西,把将头迎回来。。”

“跟着管头走,铲灭这些祸害。。”

随着这些声嚣和吼声,一阵密密匝匝的箭雨顿然飞落在他们的头顶上,顿时激溅起遍地的惨叫声来,也让他们好容易粗略聚拢起来的阵势,又变成四散奔逃和躲闪之势;

然后在一片此起彼伏的口令和哨子声中,一大群顶盔掼甲持牌举枪,而臂缠黑布的士卒猛然狂涌进来,顿时将这些尚未完成队列的人群给冲杀的七零八落,又分割成许多四散开来的小队,而紧锣密鼓的围攻与大肆杀戮起来。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五章 局势上

听着城中一阵高一一阵的喧嚣声和叫喊的浪潮,几乎就没有被中断和停止过的,向着这个方向娜移过来。

南门的墙头上,作为一切策划的指挥者玉负责人丁会,以及两名客将的脸色已是难看之极了。。

“老丁你的人已经完球了。。”

年长的那名客将断然吐气道。

“就连我派去支援的人手,也怕是被困住了。。”

“再不走的话,你想要把脑袋挂到墙上去么。。”

“但走此前,我需作最后一件事情。。”

另一名年轻些的客将则是打断道。

“以绝后患才是。。”

他一边说着对着身边的亲兵摆弄了个抹过脖子的手势。

“住手,不是说只关不杀么,”

丁会再次变了脸色厉声喝道。

“为什么又突然变卦下手了。”

“说一千到一万,他们也是怒风营的老兄弟了”

“那鬼头和尚突然就带队杀将回来了,底下人的心思都变了。”

那年长客将却是冷声道。

“还留着他们作甚,引为内乱生变的祸患么。。”

“那我一贯不来的努力和经营。。”

丁会心中顿然发苦道,这两位是要借机彻底绝了自己的后路啊。

“事情都到了这一步了,你还要妄想其他什么。。”

年轻客将更是恨恨道。

“不把剩下的这些领头杀光,让他们乱上一阵。”

“难道还留着做对方的助力和凭证么。。”

“再说接下来的事情也由不得你了。。”

年长客将亦是接口道

“你没发觉,你派出去的人一个都没能回来。。’

“所以,接下来的事儿,就交给我辈好了。。”

“你有什么可收拾和清理掉的事务,赶紧去处理。。”

“再不走的话,也许就没得走脱了。。”

。。。。。。

而在内城,临时在街头所设立的露天临时中军里,周淮安也在流水一般的收发消息和传达命令。

虽然已经控制了城中基本的局面,但是根据反馈回来的大部分消息,周淮安的脸色反而更加难看了;MMP的这次丁会发起的内乱可是让怒风营损失大了,这一路南征北讨辗转数地好容易才积攒和发展起来,连同战兵和驻队在内的近八千员额;除了被自己带出去近两千人马之外,如今能够被他召集和收拢起来的,只有三分之一略多一些而已;

而且除了在外情况未明的将头王蟠之外,自旅帅、校尉以上的头领阶层几乎被一扫而空,而在事发之后只能由一堆队正和屈指可数的几名副尉,像是一盘散沙一般的各自为战,或是不知所措的在混乱与惊慌不明当中,消极应对等待命令和消息。

于是发展到后来,又有人因为自相矛盾的命令而进行相互攻杀和乱战;甚至还有缺少自我约束力少部分人,则是自暴自弃的加入到了上街乘火打劫的序列当中去,而制造了更多的流血和混乱吧。

结果城中绝大多数的建制武装,在群龙无首而相互猜疑的混沌局面下;就轻易被丁会所带来的那一营亲信人马,还有少部分实现安插和拉拢内应,以及突然出现少而精锐的外援兵马,给里应外合的全面压制了。

而自己辛辛苦苦的搜刮和经营起来的后勤体系,还有在城内通过镇压和清算大户豪强,所建立起来的街头新秩序和威信,也遭到了不同程度的严重破坏。自己可是好容易才下定决心,要大干特干一回来作为日后安身立命的基础,虽知道才出去一会就后方就遭遇到了这种破事的打击和挫折。

“管头,占据府衙里那些人说愿出来束手就擒。。”

这时候,自告奋勇负责前往交涉的葛从周道。

“但请管头对佛祖发誓绕过他们的性命才是。。”

“行,我许诺饶过他们一条性命”

周淮安毫不犹豫的道。

“但是须得保证负府衙的所有无关人等和物件完好。。”

“否则就让他们一起殉葬吧。。”

当然了,就算是答应绕过这些外兵一条性命,也不代表他们接下来就能好过到那里去;时候打发到劳役营里去慢慢的炮制,有的是手段和办法在不违背诺言的情况下,从他们身上把代价一点点的找回来。

而相比这些乱入的外兵,周淮安更在意的其实是府衙里的那些文书和档牍,还有相应的文职人员,这可是他好不容易才收罗和聚集起来,代表的是对地方治理与掌控方面的情况摸底,以及地理水文其后物产等方面的资料积累,对于怒风营立足当地而有着至关重要的价值。

另外,让人有些意外的是,城中各支部伍虽然都表现出了不同程度的反抗,但是能够在叛乱者围攻下坚持到最后的,居然还是自己所营建和构筑过的后营驻地,仅仅是靠各自重大队里为数不多的护卫队和留守的驻队兵,还有少年探报队、普查队、工作队和巡禁队等,以老弱病残为主的一些杂七杂八的力量在内,

而且在这个过程当中,据说还有一些被感化的前官军俘虏,也被武装起来加入到了战斗当中去,而多次镇压了来自内部异己分子的反乱,以及少数人动摇之后所产生逃兵和骚乱。

这个结果让周淮安又是欣慰又是心痛;欣慰的是自己努力留下的制度和体系,在需要力挽狂澜的关键时刻也多少发挥了加成作用;心疼的是这些能够坚决抵抗到最后的力量,无疑都是自己最忠实班底和潜在的追随者,就这么被一场内乱给白白折损和消耗掉了。

尤其是那些探报队里的少年人,将来可都是要派上大用场的,却只能在危急关头和成年人一样,拿起刀枪去拼命了。而其中表现最为坚决和英勇的,却是那批留下来的学徒队成员,他们虽然只有二十几个人,却是发挥了几乎以一当十中的流砥柱式类似作用。

尤其是他们最后居然在自己的居所外,堆起了柴薪和油脂,做好了一番共同携亡也不愿意轻易落入,这些叛兵之手的准备和决然姿态来;更是让周淮安心情复杂的简直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

虽然真正重要的东西,周淮安都已经随身携带或是扫描备份了,但是对于这些学徒们,坚守在自己私人财产周围的勇气,还是颇为感动和受用。

尤其是当他亲眼出现在现场,看着这些沾满血污和泥垢,满身伤痕与难掩疲惫不堪的年轻面孔,对自己所释放出来的亲切和释然;周淮安只觉得在不经意的触动和堵心之间,某些难以抑制的湿润,都要从眼眶里掉落下来了,

“我倒愿意一把火烧了这些才好。。”

他几乎一副痛心疾首的对着他们垂手顿足喊道。

“这样就不用平白折损你们了。。”

“我说过多少次了,活生生的人才是最要紧的。。”

“这些外物就算没了,还可以慢慢的置办和补全回来啊。。”

“但是人没了,什么东西也都没有指望了啊。。”

“管头不是说过,这些可都是宝贵的学识。。”

一个肚子上正在渗血的学徒,却是在抬架上惨淡着笑着说

“将来可以造福老多穷苦人的东西啊”

“俺们费劲了心思,也才学到管头一丝一毫的本事。”

“真要是福薄命短死了便就死了,但是这些造福人的学识”

“若能够保存下来的话,却是世上穷苦人得解脱的一大指望了。。”

听到这话,周淮安也不由的动容起来,而跟随在他身边的那些头目们,也不由的动容和惊诧起来;因为,这就算是这个时代能够产生的最为朴素和真挚的阶级觉悟了吧;而在这一刻他也觉得觉得澎湃涌动的心怀之中,又什么东西骤然喷薄出来。

就算是当初只是一心想要利用他们的最大价值,但是现在也下定决心要给这些信赖自己的人,争取一个更好的结果和将来;而不是随着未来历史进程中已经被注定的义军命运一起,籍没无名的成为整个时代海量牺牲品当中的一员。

“报。。。”

这时候,一个声音突然闯进来回报,

“南门收复未曾发现叛首丁某,疑已出逃了。”

“苏校尉请以马队继续追索之。。”

“报”

又有一声传到。

“循州方面有消息回来了。”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六章 渐变

“都死了。。”

“杀光这些狗养的贼子。。”

“一个都不要放过。。”

在突然爆发出来的哭声震天之中,来自城南方向的一群人气汹汹的冲了过来,有闯进了内城的府衙之中;恶狠狠的挥舞起刀剑,眼看就要对那些刚刚解除武装的俘虏动手,却被看守的军士持枪举牌给强行拦住了。

顿时又在群情激愤之中,变成相互的推搡和叫骂声;

“让我杀了这群狼心狗肺的东西。。”

“你们想要包庇这些贼子么。。”

“管头有令在先,有事好好说。。”

“说你个鬼玩意,老子要报仇。。”

“血债血偿,一个都不能放过。。”

直到周淮安问询亲自出现之后,这些激动的撕扯扭打在一起的人群,才变成无比委屈和辛酸的表情,更大声的对着他嚎啕大哭起来。。

“管头啊。。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那些头领们。。。头领们”

“被关押头领们咋么了,可曾找到他们么。。”

周淮安有些紧张和关切的道

“找是找到了,。。”

一名涕泪横流的义军头目悲愤得道。

“可是死了一地。。。”

“被那些逃走的贼子给杀了啊。。”

“活生生几十个人啊,就这么没了。。”

“我们赶紧去的时候,门楼内已经没人在了。。”

“可鲜血流了满地都是,直接从门里淌了出来。。”

“丁狗贼真是好狠毒的心肠啊。。”

另一名头发有些灰白的老义军头目,亦是恨恨的接口道

“这可大都是一路尸山血海里传过来的老兄弟啊。。”

“那些官狗子都没能夺取他们的性命,却平白在自个人手里折了性命”

“他们怎们干么能下得去这手呢。。都是义军的兄弟啊。”

“古老细,这种狗东西还有脸叫弟兄。。”

又一个声音狠狠的怒喝道,却是一名孔武有力的粗壮汉子。

“你是猪油蒙了心了么。。”

他又转身过来对着周淮安恳切道

“还请管头许我们报仇,宰了这些个狗东西。。”

“用他们的黑心肠,好好的血祭那些头儿们。。”

“报仇。。”

“报仇。。”

“报仇雪恨。。”

这是后,那些从其他地方闻声赶过来,而越聚越多的义军士卒们,也不禁为之感染和影响,而跟着同仇敌忾的呼喊起来,顿时让站在周淮安身边维持秩序的那些后营士卒,也不禁陷入了某惶然和动摇当中。

至于那些被解除了武装的俘虏们,更像是受惊的小鸡崽一样紧紧抵靠在一起,面无人色的各种各种哀求着,还有人下身失禁而冒出臭气来。

竟然在这长变乱的收尾过程当中,还发生了这种事情,周淮安也是颇为意外和惊讶;

或者说自己是低估了对方的丧心病狂程度,居然以为杀掉了这些被扣押下来的头领们,就可以让这只军队重新陷入混乱和无序当中,而减缓和拖延自己出逃时可能受到的追击和威胁。

不过,他又在心念数转的利害计较当中,由此产生了一丝丝类似于窃喜的庆幸心理;至少这件事情在客观上居然是对他有利,或者说是成为了无形之间的受益者;毕竟,死掉的这些可都是怒风营赖为核心支柱的中上层,虽然他们的丧生将在短时间内,严重消弱了这只军队的凝聚力和控制力;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上来看,他们之中的多数人因为各种旧有积习难返,也是日常里推行那些措施和制度的潜在阻碍力,至少在眼下产生的中上层空白当中,已经没有人有足够的资格和权威,来挑战自己的决定和手段了。

“报仇。。”

主动站到高处的周淮安,突然举起自己的拳头,对着群情汹涌的人群用更大的嗓门喊道。

“我们当然要报仇。。”

“求管头替我们报仇。。”

激动的人群顿然一片应和声

“但是,光是杀几个眼前的俘获就够了么。。”

然后他不由的话锋一转,再次大声质问道。

“你们就已经心满意足了么。。”

“你们的眼眶子就只有这么小么。。”

“主要的罪魁祸首,可还外逃逍遥着。。”

周怀说到这里,不由哼声不屑的喝道

“就靠砍几个手下的爪牙和小喽喽,能让你们出气么。。”

“不能。。”

这时候周淮安身边终于有人反应和回味过来,而带头大喊起来。

“这样当然远远不够。。了”

周淮安不由看了对方一眼,喊话的居然是新加入的霍存;倒没想到他还有这种心思和机变。

“还请管头带领我们去报仇雪恨。。”

然后举旗的张归霸也跟着吆喝起来;

“请管头带领大伙。。”

随即反应过来沙大在内的直属队、米宝为首的学徒队也随之喊了起来,

“还请管头下令。。”

接下来是,老关和成大咬所代表的后营将士,钟翼为首的新降士卒,以及苏无名为首的从属和配下头目;随即又扩散到在场大多数的人当中去,化作了一片林立而挥舞的手臂了。

“一定要将那些贼子都被捉回来。。”

“把他们开膛破肚、抽筋拔骨以奠。。。在天之灵”

眼看众人此起彼伏的叫喊声中,又有人要借机歪楼的倾向,周淮安急忙再次喊声道。

“眼下我们先清点人马和器械的损伤。。”

“火速点起一支人马出来。。。前往循州”

说道这里,他哨位犹豫了下才道。

“一面追上那些贼子,一面也好把将头先给找回来。。”

这时候却是不再用人领头,就有更多人无暇思索的再次叫喊了起来。

“但以管头马首是瞻。。”

“就按管头说的做。。”

“一切都听管头的。。。”

在这一片连绵不断的鼓噪和叫嚣声中,周淮安也用颇为动态的视觉效果,给捕捉到了某些人脸上的恍然大悟和苦笑、无奈,或又是犹豫不定和惊疑的表情;甚至还有极少数脸色不是很好,而不声不响干脆转头离去的身影。

这些,显然就是是需要在日后重点关注的目标和排除掉的潜在异己分子了。

接下来,就是周淮安名正言顺以主持整队点兵的身份,委派自己的亲信和得力人手,占据一些关键性的位置;再用中上层突然空出来的位子,暂时性的收买和拉拢那些死去头领们,旧部和手下当中比较有所号召力和象征性的代表人物;

然后顺便甄选处其中那些是可以依靠的,那些是可继续使用和借助的,哪些又是继续保持现状就好,那些是冥顽不灵或是食古不化,需要被排除掉的妨碍。

既然义军下定决心并且走到了这一步,那就没有理由再嫌可能脏了自己的手或是其他的方面的道德洁癖了,至少在带领他们走向更好将来和结果,而相对崇高的理由和目标之下,这些都是必需付出的牺牲和代价。

然后在再度出兵之前,他又得到了一个不幸中万幸的消息;那些一屋子被人给射杀在室内的死人堆里,居然还有几个人活着,不过都伤得很重而需要救治才能活下来;其中职级最高一位,就是与他颇为亲熟的右营都尉吕方,这样的话自己名义上分担责任的副手也就有了。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七章 渐变二

烟尘滚滚的山野之中。

“去,派出最快的信使,每人两匹马轮换着骑”

坐在马车上看着鱼俪而行漫长队伍的周淮安,对着左右吩咐道。

“确保一刻不停,昼夜兼程的赶到广府去。”,

“多带财帛去,在进入大将军府之前,先雇请人手广为宣扬。。”

“就说是丁会暗中叛变了义军,而勾结军中的叛徒,想要用怒风营做投奔官军的礼物。”

“怒风营死伤惨重而武力制约地方,还请黄王主持公道才是。。”

“就算是背上虚报军情的罪名,也要防止对方恶人先告状。。”

“这般下来,掌握在我们手中的这些人和证据,才有机会派上用场呢。”

说到这里,周淮安顿了顿道。

“还要防备对方有事败不成的后手,所以我们这里一开拔。。”

“留守的人就要开始就地扩军,至少从驻队和辎重队里,把缺少的军额给补足了”

“才有可能应对接踵而来各种是非的凭据。”

“尽量掌握住潮循两州的地盘、户口,还有相应的田土产出和财赋征收。。”

“这才是我们以不变应万变的底气。。”

当然了,有些话还是不能直接挑明来说的,比如由此造成这只义军就地割据的既成事实之类的诛心之论。

循州所在的粤东平原和潮州所在的潮汕平原,虽然相比珠江三角洲为代表的岭东精华地区,在开发程度和人口聚居规模上都无法相提并论,而且地形也比较破碎而水系众多;但好歹也是岭南为数不多的几片,人类宜居和农垦沿海平原之一了。

而且还有许多错落密布的山地和丘陵为屏障,在不用担心来自海上威胁的情况下,也就只有来自龙川江上游和梅州方面的陆地通道,可以通行较大大规模的人马;而在期间山林叠嶂,其实有很多适合建寨设垒进行封闭的地方。

虽然这里比起广州所在的珠江三角洲大平原,还要缺乏发展的长远潜力和上限,但是作为怒风营所代表的义军势力,在来年的一段时间内修整、生聚和壮大的基本盘,却是完全绰绰有余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在必要的时候,和广府方面的大将军府进行博弈,获得相应补偿条件或是代价的重要筹码和依据。

籍着这次发兵循州而找回王蟠的由头,周淮安也把军中绝大多数表现出来的潜在不安定因素,或又是不怎么可以信赖的人,都给一并带出来并集中在几个队伍里了;

所以在有必要的时候,也可言进行壮士断腕或是壁虎断尾式的切割,来达到纯净内部的效果。当然了,直接的肉体消灭反对者的那一套无疑最愚蠢的办法;也会分裂和动摇自己好容易才稳定下来的军队内部,以及自己所新树立起来的权威。

夺权失败而令人人自危的丁会他们,就是一个最好的佐证;而如今怒风营所属的力量和人心,再也经不起一场新的大清洗和稍微激烈的动荡了。所以在没有明显的罪证和事迹等理由的情况下,把他们集中起来再分离出去冷处理,而逐渐从体系当中边缘化,就是最好的。

比如以重要的任务和职责为由,外派出去或是常驻在某一个地方,而在事实上给从军队内部的主流和影响力上隔绝开来。从这一点上说,见识过诸多职场斗争和办公室政治的现代人,无疑是有更多的发言权和心得体会。

在如今的龙江镇防兵五营人马当中,前营和后营的大部分战兵,之前都被自己给带出来公干了;所以内乱的伤害主要集中在留下的三营人马和数量更多的驻队当中;

左右营还好,因为有人自发抵抗和对峙的缘故,至少还保留下来一些架构可言,所以周淮安直接让老关和成大咬,暂时接手了相应重整和再编的事宜;但是王蟠直属下实力最强、编制最大的中营,则是成为了这次变乱当中,被清洗和屠戮的重灾区;

除了少数醒悟得快得以突围跑掉,或是逃往其他营中去求助的人意外;许多士卒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堵在营房里活活烧死、熏死,或又是砍倒和射杀在饭堂和营舍里的。

然后,他们的尸体直接被就近填进沟渠里,而把一大段的水渠都给堵塞了起来。所以最后周淮安安排人掩埋的时候,许多老义军是是流着眼流咬牙切齿着咒骂着完成的;所以经过了周淮安有心安排这一幕现身说法的教育之后,一些犹有异议或是心存侥幸的人,也顿然是消停和安分了许多。

至少在有一个共同的仇敌(外部威胁)和目标的情况下,维系一时的内部团结和凝聚力还是完全不成问题的。交代完这些之后,周淮安就见那个前官军军校钟翼走了过来,欲言又止了好一会才低声询问道:

“如今的局面这对管头未尝不是。。天大的机会。为什么。。。”

“其实。。。大可交给我去经手就好了。。”

“你说的我当然知道。。”

周淮安毫不犹豫的打断他道。

“但是为人最重要的是不能忘本。。更不能随便忘恩负义。。”

“尤其是想要承当天降大任的时候,就更不能纠结与这些私心和小节。。”

看到对方脸上期期艾艾的犹豫表情,周淮安叹了口气道。

“或者换个说法,你愿意追随的是个于大节无亏,恩怨分明的领头人。。”

“还是个喜欢利用一时,而不择手段想要得到一切的毫无底线之人。”

“将头与我无亏,而始终只有恩德在先;就算是如今遭了难,我也不会决然背弃之的。。”

“更不会去谋夺他半生心血所经营的事物。。”

说到这里,周淮安警告式的看了他一眼。

“所以只要有他在一天,就始终是怒风营之主。。你就不要多想什么其他的了么”

“却是小人愚钝想的歪了。。”

钟翼有些惶然亦是忙不迭的认错道,心中却是已经转念过数闪。

“竟然说出这些的悖逆之言,还请管头责罚。。”

“那就罚你负责整理营务吧。。”.

周淮安当即决定到。

“并且负责监督沿途筹给善后事宜。。”

“遵命。。”

钟翼是脸上露出更加诚惶诚恐之色,心中却是无形间松了一口气;至少对方肯继续用自己,哪怕是惩罚性质的也意味着亲近和看中的态度。

而看着钟翼离开的背影,周淮安却是再次叹了一口气;他刚才说得这些话,至少大部分是真心实意的发自肺腑之言;如今的怒风营已经是他在这个纷乱时代里,谋求一个立足之地重要的跳板和基础,但是怒风营之主这个名头,却未必是他所须要的东西;他只要有能够实质掌握的东西就好了。

而语言话术的最高境界就是九真一假,把自己的私货和动机藏在高大上的理由当中去误导别人;尤其是在还有意外听众的时候。想到这里,周淮安用眼角对着某个方向意味深长的扫过。

而在马车视线完全看不到的另一端,因为是纯粹不放心钟翼这满肚子坏水的前官军,又整出什么鬼主意和幺蛾子,而自发跟过来监视着的吴星辰,以及被他拉过来权作以防万一的苏无名;却是面面向觎的某种复杂表情,然后变成某种深深的惭愧和内疚,显然自己还是太过小肚鸡肠和无端猜疑了。

而在循州城里,已经变得有些晚形容枯槁的将头王蟠,也在努力的张开浮肿的眼袋,而极力分辨着眼前模糊的人影;谁能想到,这么一个豪迈飒爽的汉子,会在别有用心的宴席上被一杯下了药的酒给放倒,而在接下来一连串的事情当中,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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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渐变三

王蟠无比恼恨自己的轻慢和大意,竟然是被这些日子顺风顺水的经历,给迷糊了心智和警醒了;又太过自信对于营中局面的掌握,太过轻信了对方的行事底线和决心;才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还害了那些跟随自己过来的亲兵们;

作为一个从河南、淮北一路转战过来的老卒,他并不是没有亲身经历和眼见过,那些发起与地方而形形色色来历的早期义军之中,相互兼并、侵扎与内讧的事情,他甚至作为老营的亲兵,在火并当中亲手砍杀过那些名义上同属阵营的义军,并镇压和收拾过对方的残余部属;

就算是作为义军的总头领,王仙芝和黄巢的麾下,同样也是经历了多次的分裂和背叛,以及相应的火拼和内乱事件,这才逐渐的壮胆和统一号令起来的;而怒风营的前身,更是兼并了好几只地方义军的残部和溃众,杀掉了一些不服气的头目和老卒,才得以发展起来的。

现在来到这岭外才过了几天安生的好日子,好容易有了起色的局面和立足之地,却又把这些本该时时铭记的警惕和戒备,给轻易的抛之脑后了。是以,代价也是格外的令人惨痛。

他还依稀记得大多数手无寸铁的他们,如何桌案和条几与那些埋伏在四壁的甲兵搏斗,又是如何纷纷的倒在射入的箭雨之下;乃至用身体和最后一丝气力堵住门窗冲进来的伏兵,而为他争取和拖延跳楼而走的片刻缓冲。

然后他最后的意识就是停留在了,在即将脱出的陋巷里,被人从背后精准的相继射穿肩胛骨和大腿的剧痛,而在一瘸一拐到努力爬走的过程当中,就此彻底昏死过去的那一刻。

然后他就像是彻底堕入了某个冰火燎烧的地狱里一般的,发冷的时候让人直透骨头里去冻住,热起来又让人恨不得把皮肉都剥掉;在这期间,他又偶然梦见了许许多多死去的人,有的是被他亲手杀死的,忧的是死在他的眼前,甚至是怀抱里的;

他们就这么一遍遍的徘徊在某处不知名的血红色原野之上,大呼小叫的嘶吼着不明意味的话语,就好似在召唤着王蟠也要就如道他们之中去了一般。

而有时候,他又会梦见过去的一些任何事情,那是一件被他刻意遗忘和封藏在心理的过往;包括那些已经死去的家人和邻里的点点滴滴,那是他还没有变成紫脸儿的日子里,虽然艰难而辛苦天天要挨饿受冻,但是却又让人格外的怀念和回味。

然后,无论他想要盘恒和留恋多久,最后总是会在骤然出现的大队官军那里截然而止,任凭他怎么挣扎,怎么拼命的扑上前去,也没法阻止和改变父亲和兄长被砍掉脑袋,被戳死在躲藏的鸡笼里或是挑翻在墙头的弟弟妹妹,被按倒在地上的母亲和嫂嫂。。

有时候又变成了大庾岭血战中的尸山血海,那些身体已经残缺不全却依旧嘶吼着从地上爬起来的同袍们,以及跪在地上对着老头领苦苦哀求着给老营留下一点种子,然后义无反顾的迎向漫山遍野的官军,而为他们这些人脱走争取时间的那些身影。

接着,又变成了广府北山之战的情景,那些和他一起脱出来却又倒在了城下战场的老卒们,手里紧紧拽着被血染透了的怒字旗,用尽全身的气力恳求着他,把大伙儿的份儿都好好活下去,把怒风军的旗头给再竖起来。

那时候,和自己并肩站在一起的丁会也是饱含着热泪,对天发誓要把这怒风的旗号重新在义军之中发扬光大起来;然而却又是在什么时候,和自己共同进退的老丁、丁兄弟,变得对自己事事都要保留三分,把许多心思和意见都藏在客气而疏远的外表之下。

甚至在不声不响当中,以反对那些苛刻的军纪和章程为由头,私底下拉拢了一班老人而开始与自个儿暗中较劲起来;难道是对自己在他不在营里的时候,开始看重和听信那个和尚兄弟而有所不满和愤怨么。

因此,他在痛定思痛之后干脆籍着要求协力的缘故,把和尚兄弟先支使出去一阵子,打算就此好好与他相处和说道说道,调和这两个新旧左膀右臂之间隐然对立的关系;结果,事情就竟然变成了这样。

对方义军不满足营中内部的额争权夺利了,竟然勾结了外人来谋夺自己苦心经营的怒风营,还籍着广府来使和新任循州守官的由头,在酒席上给自己设局坑害了。

说实话,他真心很想要就这么沉寂下去,而不想醒过来面对这些残酷的现状;但是一想到自己苦心经营和恢复起来的怒风营,所遭遇到的结局和后果,又像是浸润毒液一般的灼痛着他的心灵。

在逃避现实的心情和徘徊不去的责任感之间煎熬着,王蟠还是慢悠悠的再次醒了过来;只是那种挥之不去的腐臭和血腥味,都已经消失不见而取代之以某种熟悉的药味;而身上的伤口已经被重新清理、上药和包扎过了,只是全身还是没法动弹而无处不在疼痛一般的。

“头儿,您总算是醒了啊。。”

一个饱含着激动的声线吆喝道。

“快快,快拿羹汤来。。。”

依旧有些昏沉的王蟠,努力的分辨了一阵子才认出叫喊的人,赫然是自己马队的旅帅刘六茅,不由松了一口气,有些艰涩而嘶哑的开口道。

“六儿,湿泥阿,营里,营里怎得了。。”

听到这句话,刘六茅的脸色就变得尤为悲愤和慨然起来。

“营里都被丁贼那厮给祸害的好惨啊。。”

“老周、瘤子他们,都被丁贼招来的帮凶给杀了。。呀”

“什么。。”

听到这里,虽然早有所心理准备的王蟠,还是禁不住怒发冲顶,霎那间就一口气接不上而晕死过去了。

“将头。。”

“将头。。。”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待到王蟠重新清醒过来之后,却是迫不及待的询声道

“和尚,和尚他可还好么。。”

让他比较安心的是,刘六茅却是庆幸和振奋的道。

“却是多亏了管头得信,急忙赶了回来,”

“打跑了那些贼子还收拢了大伙,这才挽回了许多事情和人的性命呢。。”

“如今又紧锣密鼓的赶过来,总算是把将头您给救下了。。”

“那和尚呢,我要赶紧见他了。。”

王蟠提起的心眼也慢慢放了下去,而长长吁了一口气道。

“管头正在城中亲自带队搜捕那贼子的帮凶呢。。”

刘六茅缓声解释道

“相信他很高兴将头醒来的。。”

“是啊。。。。。”

王蟠的声音却是迟疑了下,变成微不可见的叹息。

仅仅在片刻之后,闻讯赶了过来的周淮安就站在了他的面前,毫不掩饰溢于言表的喜色道。

“将头能醒来真是太好了。。许多事情还要指望您呢”

“那些坑害将头的贼子和他们的帮凶,大都已经捉住了。。”

“只待将头身体稍好一些,就可主持公审来处置他们了。。”

“可是。。。我怕是已经不成了。。”

满脸憔悴异常的将头王蟠,辛苦喘着气的道。

“要杀人的话,就让俺来好了。。”

“俺可是一军之主,做起来岂不是更妥当。。”

“这厮为了一己之私扰乱军中,制造是非。。”

“岂又能让他死得太痛快了。。”

“只是后来的事情,就要请你多加担待起来了”

王蟠用尽最后一点气力,抓住周淮安的手道。

“千万不要让我重建。。的心血白费了啊。。”

说完这些话,像是用尽了他全身的气力和精神一般,而在一片惊呼和叫喊声中,再次失去了意识了。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九章 渐变四

“好好照看将头。。用最好的药物和饮食。”

周淮安斩钉截铁的对着来自第三辎重大队的医生道。

“我会定期过来查看的。”

而对于周淮安来说,他现在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在王蟠陷入昏迷之前,他亲口完成了名正言顺的权力交接,这也意味着周淮安可以理直气壮的用“丁会党羽的嫌疑”,来清理军队内部潜在的不稳定因素;不一定要杀人只要牵扯上嫌疑,将其边缘化和无力化就好了。

还有就是用“为将头报仇”的名义,对地方进行新一轮的追索和清算;毕竟从情理上说,是有他们的配合下,才能算计到将头王蟠的;顺带对潮、循两州境内驻防的别部义军势力,进行一轮清理和兼并。

而坏消息是,这次事件背后的水深的很,深到有直接来自大将军府方面的参与其中;根据义军抓获的相关人等的审讯和拷问,虽然他们各自所知的事情有限,但是还是拼起来了大概的事情因由。

最初的起因就是怒风营在岭东各州让人出乎意料的表现和成果;王蟠带领的这只新弱偏师,不但没有被地方此起彼伏的骚动和变乱,给拖垮或是严重削弱,反而应时而起的做出许多功绩和事情来;这就让派系林立的义军上层之中,有人开始惦记上了。

因为按照如今黄巢麾下各路义军的体制,其实可分为两大类;

一类是十七老营和各率为首,从北地南下的基本盘,由黄巢所设立的大将军府,统一提供通常意义上的大致衣粮甲械物用所需;然后从攻打官军和抄掠地方过程中获得战利品作为日常的补充;虽然有着各自宗族、乡党为渊源的派系和山头,但是作战的时候也要接受黄巢为首的指派和调配。

另一大类,则是沿途投奔和聚附而来的成建制外围和地方武装;他们的成色和编制就有些明显的良莠不齐了,许多就连基本的武器都没法配齐;除了定期的拨付粮草之外,其他的一切就要靠自己去缴获和筹备了,往往是直接划定一块区域令其自己去想办法维持。

而大将军府对他们的约束力就远远不如前者,甚至有些任其自生自灭的意味;因此在编制和人事上拥有相当的自主权。反正只要能确保有需要的时候,能够拉出足够的人头或是提供相应的物资就形了。

而最初重建起来的怒风营就恰好介于这两者之间了,因为它既是大将军府支持下供粮的编制,又有地方自取的便宜之便。这原本到还没有什么,只是临时过渡性的权宜之策,就和其他一些零散的义军外围一样;虽然有些异议之声,但都无关轻重的被忽略过去了。

但是随着怒风营所属在纷乱不止的岭东,令人意外的风生水起壮大起来,而以一支足有三四千人规模的地方势力,重新获得大将军府的关注和委任之后,事情就开始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因此,原本留在大将军府下听事的前头领丁会,就是某些人派回来先下手为强式的,夺取怒风营主导权的代表。因为如今的怒风营在大将军府內并没有明确的上级归属,却有在地方成为独立小山头的趋势,但是相应义军中的根基和人脉,却相当的浅薄到可说是几乎略等于无。

故而按照对方的预期和打算,如果能够成功夺权的话,就会以怒风营的名义主动要求,成为某一路义军山头麾下的附庸,而以既成事实在大将军府內进行讨教还价,为当事人等谋取相应的利益。

但是仅仅是如此也就罢了,起码还有一个长期的渐进过程,在义军体制内的基本底线和不能公开撕破脸的框架下,明争暗斗和拉锯渗透的一番,才有可能得到的结果,最不济也能从实力壮大起来的怒风营,拉走一部分人马和地盘而使其重新被削弱掉。

但是自己带回来的那一艘贡船上的收获,却成了这些人最终下定决心铤而走险的,支持丁会紧锣密鼓的立即进行夺权的催化剂和契机。虽然这艘贡船上最有价值的顶层甲板上和第四层舱室部分,都已经被周淮安给挑选出来了,但是剩下的大部分宝货经过七折八扣的入到公账上,依旧是一笔相当可观的财富,而不由人不动心起来进行图谋。

在通过丁会夺取了怒风营控制权之后,也算是一笔相当可观的进项和补充了。所以在这么一笔巨大的诱惑之下,对方也不惜血本派出了麾下的精干人马,来协助丁会武力夺权的行事以确保万无一失。

非但如此,对方还双管齐下的采取了另一方面的针对性手段。通过大将军府新派遣到循州的清田使者和屯守官,直接在当地接风和招待的宴席,直接给前去的将头王蟠设局扣拿之;以确保怒风营中没有能够丁会分庭抗礼的存在。

当然了,按照城中被俘获那些人屎尿齐流之下的说法,他们并没有打算伤害王蟠的性命,只是想藉此把他放倒扣押下来;直到潮阳城方面丁会做成既成事实,就万事大吉了。然后会把他押送往广府方面,晓以利害得失而给谋取一个虚衔作为补偿了事。只是后来事情出了意外,才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云云。

尽管如此,对方能够从官面上和私底下所动用的能量和资源,还是让周淮安有些细思恐极起来,尤其是自己北上韶州协力的事情,也有可能出自对方策划和运作的情况下。

因此,如今虽然解决了怒风营的内乱和危机,却也伤到了根本元气;又摊上这么一个已经撕破脸而不惜兵戎相见的强力对头,这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坏消息了。

另一方面,则要看广府方面的反响和应对了。虽然目前周淮安已经基本统一了全军的心思和态度,也拿到名正言顺行事的权宜;但是接下来不惜与其他义军所部火拼是一回事,但是公然对抗来自大将军府的权威,又是另一回事了了。

从这一点上说,怒风营是在太过缺乏相应的基础和底蕴了。以至于在大将军府内根本没有消息来源和通风报信的渠道,只能寄希望于昔日结识的曹师雄等人,有偿代价的能够旁敲侧击到一些东西。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番的前往来回都要好几天才能看到的结果,他得先梳理和整顿好内部的事情,同时控制住目前地盘內的局面再说。比如驻留在长乐县境内相对友善的朱存所部,周淮安就没有打算动他,反而给送过去价值上千缗的绢帛,算是转呈给他上官的馈礼。

然后派出专门的劳役大队,将长乐县东北群丘山口之间,建立在三岔路口上的废弃市关,给重修和扩建起来而用木墙进行加固和封锁,以抽税和查防奸细流窜为由,作为西向第一道的外围警哨和据点。

正所谓是明面上的斗争和私底下的防备,两手都要抓紧两手都要过硬,才有可能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却依旧申诉不过对方,而招致来自广府方面的质责和追究。所谓人心的黑暗面与私欲,他在非洲大陆的时候已经见识过了。

有的时候为了所谓的顾全大局和对自己更有利的立场,牺牲掉正确的事情和已经分明的是非曲折,也是历史上和现实中屡见不鲜的事情;最好的例子就是那些来自欧美国家的主流媒体,或又是国内那些鼓吹者要事事向国外看齐的同行们;

他们嘴巴上喊的都是冠冕堂皇的独立、自由和公正立场,做的都是“政治正确”或是维护背后利益集团,而用有所选择的真相来诱导受众认知,获得他们想要的舆论和氛围。

另外,让王蟠变成这样的主要几个罪魁祸首,都已经在循州城内顺手抓住了,但是接下来怎么处置就有些让人为难了。他们毕竟是以大将军府名义派过来了,如果事情有所不对的话,那就只有公审后杀掉祭旗了。

。。。。。。

而在数日之后的广州城内。

随着持续不断的时疫流传,不但行人变得越发稀少,就连驻留在城中的义军营地,也被相继挪出了城区;而只剩下一些外郭和内城墙上,最基本的驻防和力量,甚至就连街头的巡哨,都明显减少了数量和批次了。

然而,在番山与禺山之间清清冷冷的主街上,突然飞驰过一行人马,而踢踏声声的径直前往内城所在而去,最终又大都督府/大将军府门前落马,而随着一名国脸蚕眉的将领鱼贯而入。

然后他们随即在牌楼后的大门被人拦了下来,一名身穿夹袄和抱肚的门尉,颇为恭敬的对着这名很有些老成干练将领道:

“还请邹郎将留步则个,新近黄王有令。。”

“为防军府中人多口杂,出入的将佐扈从,皆要留在门内静候。。自有茶水招待。。”

“竟是如此,也罢。。”

邹郎将不由将蚕眉挑了挑,对左右摆了摆手就被引了进去。

然后他穿过二门、三门和曲转的回廊,来到了一个主院外例行等候的偏厅内。邹郎将方才在一张胡床上坐下,端起送上来的茶盏,就讲一个身影匆匆的推门闯了进来,用一种急促而低抑的声音道。

“老邹,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难不成,不晓得你的事情已经发了么。。”

“竟是如此。。多谢李主事提醒了。。某家必有厚报。”

顿时惊得邹郎将猛然站了起来,却连茶盏都打翻在一边了。

“快换了行装,随我从边门走出去吧。。”

李主事却是脸色忧急的催促道。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这时候,远处已经传来了连片甲叶叮当的脚步声。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章 渐变五

只是当李主事引着邹郎将一路穿廊过巷的,有惊无险远离了喧嚣声而走出了偏门之后,这才重重嘘了一口气而郑重其事的道。

“老邹啊,你这城里是不能再留了。。”

“还是回到本部军中去,才更加妥当呢。。”

“我省的了。。”

邹郎将皱了皱眉蚕眉道,然后掏出一个囊袋塞在对方怀里。

“多谢李兄提点了,时候更有重重的回报。。”

他的话音未落,就突然听见不远处突然有人大声喊道。

“你们哪儿都不用去了。。黄王正等着两位呢。。”

就见这偏门外的街巷里,前后各自走出一些黄布白头的披甲士卒来,拦住了他们前后去路,而年轻的校尉柴平亦是从偏门之中缓步走了出来。

“何至于此啊,我不过是转卖了一些军资而已。。”

邹郎将不由的脸色变了变才艰声道。

“用得着如此大动干戈么。。我认罚就是了。。”

“当然是不止这些。。”

校尉柴平却是面皮抽动了下才道。

“你身边的那位才是关键的正主儿。。”

“哈,这又是怎么回事。”

邹郎将不由惊诧的看着身边的李主事,忽然感觉到自己似乎被人拉进一滩浑水。

“你,你这是在构陷我么。。”

而这时候,大将军府内的嘈杂声并没有因此平息反而呈现愈演愈烈之势了,甚至还有房舍被撞开,家什被抄出来抛投在地上的沉重打砸声。

而在广州内城之间,也想起了此起彼伏的叫喊和嘶吼声,如果从番山上望下去的话,可以看到一队队巡哨的骑兵和背弓跨刀紧随的步队,在街道上飞速奔走而过,或又是若干被押解着垂头丧气当街而过的身影。

而在番山顶上,高大挺拔的木棉树下的草亭里,满脸肃容的百万义军都统、冲天大将军黄巢,也在目不斜视的观望着山下的动静,一边听取奔走往来的帐下虞侯、军士的回报。

“秉黄王,飞云都、神雀都已经弹压完毕了。。”

“秉黄王,胡录营、飞节营的骚变已经平息。。”

“秉黄王,花尾坊至银屏坊之间已经肃清。。”

“东门外回报,前率后厢副郎将郭言,右厢骑都将孙飞柏称,唯以大将军府之命是从。。”

“西郊外顺时坊神健军驻地已开营,捆了军主白思雁束手就擒了。。”

听到这里,黄巢的表情才微有松动下来,转对左右道。

“军府內又当如何了。。”

“回黄王的话,六曹两院中的大都已经拿下了。。”

一名相貌森俊黝黑的部将道。

“唯有李司马、陈判司和几位推事、巡官,公干或是宴饮未归,故而尚在城中搜捕。。”

“这些苟且之辈,受的是我军府的职事。。却做的事私私相受的勾当”

黄巢微微哼了一声道

“若不是有此番露出的额把柄和由头的话,只怕还要坐视此辈逍遥下去。。”

“接下来,就剩下西路军前的一些手尾了吧。。”

“既然息兵之议初成,也该好好整肃一番军中了。。”

“只是怒风营那头什么意思。。诉之与军府之前,就先弄的众人皆知。”

黄巢脸色微有不虞的道

“生怕我未能公平处置这事么。。”

“害的我一番布置不得不防提前发动起来。。”

“紫脸儿好歹也是军府名下的差遣。。就这么信不过么。”

“可是这生事的丁会,不也是军府名下出去的吗?”

在旁的军府长史黄瑞,却是不动声色的接口笑到。

这一刻,他却是想起了对方托人辗转送到门上的那件东西。那是一双水色云纹的玉璧,以及“不求偏帮任何人,只要说句公道话”的请求而已。

“怕是有人觉得这是大兄的授意,或是默许的勾当呢。。”

“显然军府之前统一号令的举措。。还是做的有些不足。”

“这才会有人藉此生事出来啊。。反正最后骂的都是大兄不是。。”

“岂有此理,”

黄巢重重了拍下案子。

“此辈把军府当作了什么,以逞私欲的所在么。”

。。。。。。。

而在潮阳城中,这种战斗间短暂的清闲和安逸也没有能够持续多久;从循州归来没多久的周淮安,也不得不面临和处置一个突发的状况。

因为不久之前乱战的缘故,再加上这几天不断下了几场的雨水,潮阳城中的义军营地当中,也突然冒出了疫症的征兆和端倪。

这一次,出现问题的居然是来自右分营的人马,而且在驻队和战兵当中都有不同程度的发生;这也让身为都头却未能严格督促和执行,基本卫生措施和防疫之法的已故都头林子权,被周淮安借题发挥在内部军议上给当面骂得狗血淋头。

不过,好在目前出现的还只是最普通的痢(疾)症而已;在各分营隔离了相关人等,又隔断了水源和排泄物的传播途径之后,就很快控制住了局面;虽然又上百人因此失去行动能力,但是除了最严重的拉虚脱之外,并没有人因此死亡。

但是,剩下的新都头老关、成大咬他们,却是难免心有余悸的无比郑重其事起来,而督促着各营鸡飞狗跳的进行再次的盘查和清理活动;因为据他们的说法,当初在河南和荆湖的时候,因为这貌似不起眼的痢症爆发,一度死掉的兄弟可是比被官军杀死的还多呢。

而周淮安这才发现自己又陷入了一个思维的误区;对现代人来说不过是普通腹泻症状的痢疾,放在古代这些因为长期饥寒交迫而缺少营养,连带抵抗力都严重下降的农民军身上,却是相当要命和可怕的事情。甚至在周淮安主动提及之前,他们都不知道坚持喝烧开的水,可预防大多数流行病的常识。

有了这时疫的契机,他也得以力排众议的在第三大辎重队名下,新设立了一个主要是由义军所收留的女性所构成的护工队;这些女性的来源和背景比较杂,但是无一例外都是因为官军或是土团的肆虐过留下的受害者;其中大多数被解救出来就给点粮食布匹什么的,就派人送还回乡去或是让家人来领回去团聚;

但是还是有相当比例的女性,在遭遇了这种惨痛的事情之后,却发现自己已经家破人亡而无处可去了,又举目无亲的没有了生计来源,所以被暂时留在队伍当中做些杂活什么的,一路转战过来陆陆续续的积累下来也达到了一定的数量。再加上这次从潮阳城里所解救的那一大批人货,同样也有许多无家可归的女人;她们的安置问题就重新摆到了,开始真正当家和掌权周淮安的桌子上。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些饱经患难的女性和那些被义军收留的孤儿一样,有着天然可以被发动起来的阶级觉悟和对官府的仇恨;所以,周淮安并不觉得她们会成为别人口中抱怨的累赘和拖累,而干脆将其编队起来进行简单的军事化管理,平时就负责营中缝补浆洗之类的琐碎杂务;驻留时分组生产被褥衣帽鞋袜之类的后勤军需,或又是简单的教导之后,充作伤病营的护理和服务人员。

周淮安还专门为此制定了相应的简单流程和制度,并以此为长久维持下去的基础;反正只要义军有地盘的话,就根本不差她们这几百张嘴巴的基本衣食;但是带来的士气、后勤等其他方面的隐性加成和好去却是长久存在的。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一章 新气

有了一个相对稳定的地盘,哪怕可能是临时性的地盘之后,周淮安也有时间开始琢磨更多的新玩意,来改善自身的环境和周边的条件了;

比如在继初始版干焙纸包的压缩干粮块、罐装的炒米和炒面之后,继续试制出来的便携口粮第三版;将各种就地收集到的各类谷物捣烂烹熟成浓浆,加入焙制的干菜和熏肉碎末,研磨过的骨粉、豆粕和油渣,然后压制烘干成一块块密实之极而可以贮存较长时间的硬饼干;

虽然最后做出来的成品,依旧是重油重盐的粗劣口感,但是在热量提供和营养成分,还有吸收效率又是有所不同程度的提高了。然后再按照一餐、一天、三天、七天、十天的份,裹在简易定装的纸包內,搭配包括一小块灰乎乎的粗板糖,一片化汤调味的浓缩酱干,只要有一点点水就可以配合进食了。

用整桶或是坛罐装作为容器,则可以提供至少一队或是一火人的一整天口粮消耗所需。虽然长时间吃下来也许会导致肠胃和口味上的问题;但也等于节省下了在野外正常行军或是突进途中,在炊火上所花费的时间和气力,而让士卒有更多的闲余和精神用来,执行备敌和警戒等的其他勤务事项。

而在这个过程当中,周淮安甚至想要提取自然界中普遍存在的亚硝酸盐,尤其是这靠近海边而普遍存在大量腌制品的地区;虽然在后世的食品条例和常人观念里,对这东西视为洪水猛兽一般的事物;但是对于肉类的保鲜和防腐,却是有着化腐朽为神奇的功效;而在近现代的军队补给体系当中,扮演者相当重要的角色。

至少在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人,也还没有足够的寿命能够活到,让致癌物质积累成病变的机会;但是相对于那些因为物流和交通不畅,而只能霉坏或是烂在土地里剩余农产品;一点点防腐剂的添加成分,却可以让这些东西发挥出更多的附加价值,或是救活更多世上饥饿之人的姓命。

所以,下一步在海边寻找合适的位置,实践性建造卤水分级的盐田和天然风干的晒场,来取代传统烧煮海水取盐的古法,顺便还能在想对精致的食盐之外,提炼出一些有用的副产品成分来。毕竟,周淮安已经受够了那种带有海水腥涩味的所谓上品青盐了,每次还得重新熬煮过滤沉淀之后,才能作为做菜的调料。

此外,还有一件新制作出来的改进版纸甲;因为潮阳城附近也抄得好几家较大造纸作坊,获得了大批的原料和工具,因此不再用原本不怎么防水的浆糊纸板手段来应付了;

只要把当地所产的桑皮纸和草麻纸,一层层交替刷上桐油作为粘合剂再叠打起来,直到毫无间隙和肉眼可见气泡,就算成了一件更加轻便的纸甲部件。只要不是长时间直接浸泡在水里,就基本不会损坏或剥落。

目前通过工匠们分门别类的手工流水线,大概可每天生产出一百多领;这样就可以作为少量镶铁甲和部分皮甲之外的过渡,逐步把那些相对沉重的麻片竹甲什么的,淘汰给驻队使用。

下一步周淮安还想搞出个简易的畜力带动的机械,甚至是利用水力的机关,才不枉超前了上千年的眼界和见识。

然后是收集当地取材相对简便而廉价的草药方子,制作出便携而量大的丸散来;主要是针对外伤的创药和跌打油膏,以及内服治疗中暑、腹泻等肠胃不调症状的药丸,用来驱除蚊虫兼做治疗皮肤病的外敷药粉等几个组要类别。

这样,就算是没有受过传统的医科传授,而只会用一些简单的伤口缝合、绷带止血,或是开水消毒、石灰和醋熏来杀菌防疫的半吊子速成救护兵,也可以依靠这些现成的万应药和安慰剂成分,履行相对有限的部分医者职责。

这些东西原本的初衷,是为了自己日后脱离农民军跑路时,提供的便利和预先准备手段;但是现在改变主意之后,照样可以成为间接加强手下这支军队的物质条件。

虽然这么发展下来,还是未免有些畸形和短板的趋势;但是哪怕是不平衡的瘸腿走路式发展,也比之前茫然不知所谓一潭死水的好。然后,就是一件周淮安构思了有段时间的项目。之前是因为一直没有较长的空隙,也没有足够安定的周边环境来确保相应的保密措施,现在总算是条件基本成熟了。

籍着搜集和制作便携药方和制品的理由,下令让人搜遍了潮阳城的药铺和山货铺之后,周淮安很快就聚齐自己所需的基本材料;像这种水陆交汇的地区要冲,各种物资的汇聚还是相对的齐备和充足的,尤其是还有海外舶来物产的持续来源下。

至少,在这个时代流行的里,硫磺是用来治疗溃创和皮肤病的外敷药成分,即“硫磺主诸疮病,水亦宜然。”;而硝石则是用来治疗五脏积热、胃胀闭等內症的。又被称为阴盐、朴消等;像这个时代用来治疗金疮的黄丹粉,就是用红铅、硫磺、硝石等合炼而成。

至于木炭就更加简单了,只要保证充分密闭后的燃烧火候就行。随便哪一个有经验的烧炭人,都可以解决和提供的。有时候科技发展的瓶颈和代差,就是差那么一层没能被点破的薄薄隔膜。

然后,就是在木臼里进一步精研和提纯之后,湿制阴干成相对均匀而能够充分燃烧的细小颗粒。当然了,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步骤,就是按照后世网络流传大致“七硝、二硫、一木炭”的比例配方,进行细微配比的调整和相应激发实验,以找出速燃效率最好得配方。

当然了,因为自己掌握的土地、人口和资源产出都相对有限,目前这种东西还不具备量产的可能性;也就是先炮制个几百斤、上千斤出来,作为傍身的秘密手段或是偶然出其不意的使用上一、两次的临阵实验。

但是只要是将来的条件成熟,有了足够的原料和产量来源的话,那很容易就可以将部队编制当中的投火队,直接转变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掷弹兵,没错,就是掷弹兵;在合格的枪管钻孔和铸炮技术批量成型之前,其实是完全可以用人力或是器械投掷的燃烧物和爆炸物来过渡的。

这也是一种以防万一的预备手段,一旦广府方面事有不谐的话,也许过来的就是讨伐大军了;少量的爆炸物加上投掷的燃烧物,就是一种坚守对抗下去迫使对方妥协的有力武器了。正所谓是军事斗争和有礼有节的交涉手段,两手都要准备两手相辅相成才是。

第一百五十二章 新气2

时间一晃又是一旬过去了,来自广府方面却是依旧是消息不明的混沌,似乎就此默认了怒风营的现状。

而潮阳城外,一行简装的人当中。

“小七啊,你要明白一件事亲”

周淮安对着跟在身边的半大少年道。

“让你一直负责我的生活起居这些杂使事情,是在太过浪费了。。”

“我教给你的那些东西可不是为了给人做奴仆使唤的,应该在其他地方派上更多的用场才是。。”

“一切听管头的就是了。。”

小七毫不犹豫的道。

“管头要俺做啥,俺就做啥,只要对管头有用就行。。”

“好,跟着我给你找个接手的。。”

周淮安颇为赞许的道。

“然后你就把少年队和探报队那头的事情担负起来。。”

“将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着你去接手呢。。”

周淮安这倒不是空穴来风,或是纯粹给他画大饼什么的,而是有现实的需要。

事实上,为了有效掌握这只部队,不但是学徒队的那几十号人已经被换了一茬,就连直属队的成员也被交叉指派出去大半,以充任和填补最底层的火长、队副之类的位置。作为最早跟随自己的小七去向,也只是其中必然产生的一环而已。

事实上,就连元静、廖远这些文职佐僚人员也不能例外,他们虽然没有被直接给指派出去,但是也分摊到了更多的职责和任务,以协助自己对这只乱后重整的义军武装,进行直接或是间接意义上的调整和改造工作,以更加符合自己的要求和谋求方向。

比如,既然掌握了一只成建制的武装力量,就要开始发展组织作用,乃至发挥出理念上的力量了;比如尝试在地方上初步建立起来,负责进行集体手工劳作(工场)和农业生产的各级合作社(农场),和军队中的底层士卒组织——互助会。

前者主要用来在那些没收自豪强大户的土地上,进行屯田为主的集体农业生产活动,以恢复和解决最基本的粮食供给问题;另外就是从这些恢复起来的工矿生产当中,获得相应生产资料和成品物资的补充。而形成一个初级版本的良性经济循环;

说白了就是历史上休养生息的那一套,在后世管理制度优化下的高级版本。在组织管理当初的辎重大队的时候就有部分的实践成果了。

后者则是自下而上制约、分化和架空,那些老式义军中下层头目们的重要手段和途径;当然了,在最初的明面上表现形式和活动,还是以大家凑份子来解决其中个体遇到的经济困难,并有相应的简单制度和流程,以接受来自最高层的直接监管,也是军队底层一个反应问题和反馈消息的隐形渠道。

当然,这个体制在后营当中已经有所雏形和实践了,原本是用来分辨和甄选坚定追随者,有所倾向者和中立者,乃至投机者的一种手段;现在只要针对性的推及达到其他重建和扩充起来的五个营头当中去。

没错,就是五个营头加上后营的六营编制;虽然丁会带来的新营在这次变乱当中,堪称是最大的帮凶,但是相应送上门的编制可是不要白不要的;只是取消的新营的称谓而改编在中营序列当中,称之为中二营。

其实在现在阶段之下,补齐大多数的战兵员额和装备完全不是什么问题,虽然经过一番的动乱,但是甲械衣粮什么的损失却还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而且还兼并了好些循州境内的友军邻部什么的,因为最大的问题是训练度和战场经验的缺失。

不过,相比起那些被兼并过来老弱病残皆有,还夹杂着女人和孩子的歪瓜裂枣式友军什么的,却又算的上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优质兵源了。起码在作为怒风营后备序列的驻队里,也是以正当年纪的青壮年为主的,只是因为长缺营养造成的身体素质孱弱,不是一时半会可以恢复和调节过来的。

而目前周淮安觉得最大的问题,还是自己身边可用又可靠的人是在是太少了,像是小七、米宝、元静、廖远这样的亲随,或又是老关、成大咬、罗念、林权、许四之类的部下,可以作为比较合格中层和文职佐理的人选,加起来也没有超过双十之数;

所以不得不用了一些看起来可用,但是不怎么牢靠的人,来填补和占住相应位置上的空缺;比如新投降的前官军小校钟翼之类的,或又是苏无名、吴星辰、孙六茅这样立场比较模糊,但是相对倾向自己的友善派人选,或者干脆就是一些有专业技艺和相应特长的人选,混合在一起使用。

还要安排合适的人和他们相互搭伴,进行相应的制约和监督,才敢放心的任其行事;因此多少让军队的反应效率和执行力有所折扣和保留了,这也是完全没有办法的事情了。

“管头,地方已经到了。。”

一个声音打断了周淮安的思绪,

有别于其他的流民收容和简易场所,这处临时的收容营地里,聚集着形形色色正在劳作的女人,以及各种缝补、浆洗、晾晒的衣物,花花绿绿的散步的到处都是;

正在这里干活的女人,绝大都是从地方查抄那些豪强大户之家,直接或是间接解救出来又暂时无处可去可怜人;而暂时待在这里接受短期的训练和适应,再分派到相应的劳动小组里去。

毕竟她们多少都有这样或是那样的悲惨遭遇,心理上也有着各种问题,需要时间来消磨和适应的;所以先安排在这里都是类似遭遇或是同病相怜的环境当中,通过集体劳动来抱团取暖也好相互安慰也好,先逐渐平静下来之后,才能爬上真正的用场。

而对于始作俑者的周淮安而言,有些东西哪怕已经相对详细的布置下去,需要亲眼看见实效和成果才能算数;这样才能避免原本充满善意和良好出发点的东西,不会被底下人画蛇添足的误解或是矫枉过正的扭曲掉。

因为他也不只一次听到底下的传言和非论纷纷,这其实是随军准备的营妓什么的;所以有些东西还是得有自己用行动来破除和消弭。

只是,随后周淮安突然看到某个东西,而不禁夷了一声;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三章新气3

这些女人当中,还有些是年纪比较小的,实在是没有办法干繁重的大人活计的,所以就安排做点分拣和穿线、系解的琐碎事情,然后按件获得一天基本的食物份额,而完成数量超过一定标准,或是有所可以改良的建议则还有奖励。

不过,周淮安居然看到了个被单独勒令站在墙角的孤单身影,正由一个妇人大声责问道。

“怎的又是你啊。。”

“这都是第几回了。。”

“这换来换去的,怎么都做不好啊。。”

“大伙儿都和你一样有手有脚的。。”

“怎么这些事情,到了你手上便都咋都做不好了。。”

“现在都没人愿和你搭伴了。。因为你老拖累了人家的完成数目。。”

“你让俺该怎么办啊。。”

“整天做不出合用的数目来,让个大的分你一口吃。。”

“你这小东西也害臊不。。”

“义军的爷们好心,给了咱们凭双手吃饭的机会,可不能让你就这么白瞎了啊”

“你老师整出这有的没的,到底心思是怎么想的啊。。”

隐隐旁听到这里,周淮安顿时就熄了直接干预和过问的心思了,这显然不是普遍的状况,也不是自己制定的标准过高了,完全是个体不适应的个别例子而已。

然后,就听到了压抑的惊呼和隐隐哭喊声,然后一个东西被当啷一声的远远的丢过来,噗的一声打在了周淮安的肩膀上,弹落在他的脚下而有被顺势踩了上去,只听得细微的吧唧一声,等到他抬起脚来就只剩下个扁瘪的轮廓了。

周淮安不由有些惊讶的将这东西捡了起来,发现居然还是个灰黑色的金属物件;然后就见不远处那个妇人突然就被推倒摔坐在地上,人一个小小的黑影在她短暂的惊呼,和左右的喝止声中,突然就飞扑了过来又猛然撞在了自己的身上。

周淮安这才感觉道手上一痛居然被咬了,只是对方显然饿得太久没什么气力了,所以哪怕看起来用尽了全力也没能造成更加深入的伤害,反而被挂在周淮安的手上轻松得提举起来;然后,他才注意道这其实也是个女的,只是年纪很小小到让人基本可以忽视了性别,反而令他想起正在驯养的鬣狗幼崽——熊狼狗。

那只充满戒心的小东西,虽然还是那么一副动不动龇牙咧嘴超级凶和行不信我咬死你的样子,却已经不想当初那么敌意满满的,就算是喂食也不愿意让人碰道;而是有些死猪不怕开水烫式的,在退无可退逃无可逃而任人又摸又捏的的情况下,化悲愤与嫌弃为食欲的各种大快朵颐了。

而周淮安手上的这个挂件一边狠狠咬住不放,一边还拼命用手臂抓挠着周淮安的身体,像是用尽全力想要从他手中把什么东西抢回来一般的。周淮安随即就反应了过来,摊开手掌开声问道:

“这是你的东西么。。”

然后毫不意外的被对方像是上树的小猫一般,奋力攀着手臂而一把给抢了回去,然后看着已经变得扁瘪的物件,而发出一阵有点撕心裂肺意味的哀戚和抽泣来。这就让人有些尴尬了,这东西看起来对她挺重要的,以至于不惜冲撞自己也要拼力夺回去的。

“好吧,能不能把这东西给我。。”

周淮安当即想了想温声道。

“看看能不能找人修回来。。或是再做一个好了”

然后对方却是肩头耸动的更加厉害了,嘤嘤的哭泣声就像是被遗弃后,又找不着回家路的猫咪一般凄绝起来;周淮安不禁摸了摸鼻子而觉得愈发尴尬了。

好吧,虽然她明显过于瘦弱和矮小了,被咬挂在手臂上的时候,就像是被叼起的猫咪一样蜷缩成一团,很容易就让人忽略过去;而且脸也是饿的深深凹陷进去,只剩一层皮包这骨头的轮廓,头发干黄如晒蔫的杂草,但唯有一双眸子依旧明亮和澄净;而不像周淮安曾经其他人一样死气沉沉的,或是充满了某种意义上绝望到麻木的死寂和呆滞。

然后,他又注意到对方的牙齿也很白很整齐,几乎可言用的上糯米小牙或是银牙紧咬了;光是这一口牙齿就不是那些缺乏营养摄入而长的七扭八歪或是参差不齐,或是使用粗粝食物而牙质磨损明显的普通人家,可以养出来的结果。

“好吧,你先跟我来好了。。”

周淮安不由心中动了动,一挥手就让人把她给扶起带上。

“看看能不能给你。。。”

突然一个沉重的坠地声在远处响起,像是一大盆洗好待晾晒的衣物,被毫不犹豫的惯摔在了地上,然后又有许多衣架和晾物被撞倒的声音之后。

“请你行行好吧。。”

一个急促的身影骤然扑过来,跪在地上声音嘶哑的喊道

“她还小,什么事情都做不了的。。”

“有什么事儿尽管冲奴来吧。。”

周淮安顿时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你喊得这么凄惨又是什么意思,好像我要当众做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一般的,恨不得把所有的人都招过来围观。

他不禁打量了一个突然杀出来的这个“程咬金”,好吧又是一个饿的骨瘦如柴的骷髅精,紧贴在颊骨和眼凹上的皱脸皮看起来毫无女人味,却有些可怖和惊悚的意味。

“你是什么东西。。”

同行的小七却是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厉声呵斥道。

“敢和我们。。。”

“奴是她的阿姐。。。”

活体的骷髅精继续哀求道

“求你行行好了。。饶过她一命把。。”

一对姐妹,这外形的相貌体征也差太多了,一个是栗发天然波浪卷一个是杂草一般的小黄毛,难道是向隔壁胡人老王借种的结果?

“你是否误会了。。什么”

此情此景却让周淮安心中有那么一点点的触动,又觉得有些匪夷所思的好笑道

“我只是要。。。。。”

“奴更有气力,也更能吃苦听话的。。”

骷髅精显然不为所动的继续哀告道。

“她太小什么都做不得的。。”

然后,被搀扶起来的那只挂件也像是反应过来了,一溜烟转头与骷髅精抱在一起,哽哽咽咽的大哭成了一团。

“不要啊。。阿姐。。”

“偶不要你离开。。呀。。”

抽抽戚戚如小猫咿唔一样的细细声音哭喊道。

“要死就死在一起了。。。”

为什么我还没有做什么,就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坏人和反面角色了,周淮安很有些无语的扎心道。本想做点事情补偿什么的,怎么就变成了这幅德行和光景了

这时候,私下里那些劳作的女子们也围了过来指指点点的,而在那个站起来的妇人领头下,也有些不确认小心询声道:

“可是管头虚大师当前。。”

周淮安有些好笑的微微颔首,算是予以了确认。

“真是那慈悲心肠的虚大师,来看望我们诶。。”

然后,她对着左右很有些受鼓舞的道

“多亏了虚大师的善心,俺这些苦命人才有了这点安身地方。。”

“俺们都想凑份子,给大师立长生牌位供奉呐。。”

“这就完全不必了。。”

周淮安有些无奈的微笑到。

“你们能够自食其力的给义军做事,就是最好的供奉了。。”

“莫要浪费血汗去做多余的事情。。也有违行善积德的初衷了。。”

“大师说的正是。。”

然后,她又眼疾手快的拉住了那对在人群里,想要偷偷溜开的姐妹。

“你这一大一小的是什么意思。。”

“当众要污蔑虚大师的清誉么。。”

“好容易才盼来虚大师探望一回。。”

然后这两个姐妹,顿时就变成了众人千夫所指下的众矢之的了。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四章新气4

第一百五十四章新气4

我这明明是简单的私下探访之行,怎么就变成买大送小的附带添头了,还好不是母女什么的而是一对姐妹。这是此刻周淮安的心里话。而营中那个生得膀大腰圆人称八尺陈娘子的领头妇人话语,还在历历在他的耳边。

“俺算是早看出来了,这两都不是可以好好干活的寻常人家出身。。也有过不同往常的境遇呢。。”

“也许是到了管头大师那儿,才能派上些许用处吧”

于是在回来的时候,周淮安的身后多了一大一小两个尾巴了,手里还抱着管理者送的一点手信和心意,也就是几件手工缝制的女性衣服和用品而已;这就是潜移默化积累下来的一点好名声和口碑的结果了。

而小的那个嘴里还在咀嚼着什么,主要为了防止她一路继续哭个不停,周淮安使出了后世人常用的必杀技,一块烤过的粗麻饼就把她欲哭的瘪嘴给塞住了。

而且按照他所了解到的情况,这一大一小两只的来历居然与收留营中的大部分女人不同;乃是被人转了好几手拐卖过来的,所以当绝大多数被拐卖的人货,都得以发还回家或是投亲之后,剩下来的这两就因为无处可去的缘故,被暂时安置到了这处营地中来。

只是在周淮安决定带着这两只离开之后,营里的那些女人们大多没有什么同情或是羡慕的颜色,反而是各种如释重负或又是庆幸之色,差点儿就要在自己身后弹冠相庆的样子了。这也不禁让他心中烦了嘀咕,这两只做起事情来是又多么的苦手,平日里又是多么的不合群啊。

只是这两当事人却是毫无知觉的样子,而依旧沉浸在某种悲厄宛转的内心感受当中,而相互搀扶着抽泣不止的样子。

“你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

“你着没胸没屁股的德行,让谁能硬的起来的”

“更别这副骨头架子,我就算是摸上去也会做噩梦的”

“我又不叫悲风或是白贪狼。。也不是猎奇爱好者。。”

“你尽管放心落肚好了。。不要在胡思乱想更多了。。”

“来,赶紧把衣服脱了”

“。。。。”

对方再次变成一副惊悚异常和抱头欲哭的表情

“你们这一身肮脏兮兮的,怎么在我身边做事啊”

周淮安有些气结的道。

“想把满身的虱子和臭虫,传的到处都是么”

“还不赶快洗干净,把这些破烂都给我烧了。。换上新的”

在对方别扭的磨蹭了大半天,看起来洗个澡也要几次三番抱头哭起来之后,周淮安只好像是洗刷牲口一样的拿着把猪鬃刷子亲自上阵了,一边还要大声道额威胁和恫吓道“再哭就只能叫人绑起来再洗了。。”;

最后在对方像是炸毛的猫咪一样的轮番用又抓又咬的拼命反抗当中,污水横流而哭喊连天的好几道逐渐变得微弱之后,浑身湿透的周淮安,也终于得到了两只光溜溜而露出皮肤本来颜色的瘦猴。

那只小得那只挂件皮肤虽然粗糙暗黄,但是却并不向大多数穷人家的女儿一般毛孔粗大而多毛,除了一些轻微淤伤之外也没有明显的溃烂和疥疮痕迹。而大的那个一身垂下来皱纹就更让人倒进了胃口了,不过同样也没有长年干重体力活所留下来的瘢痕和磨损,显然其来历并不像她所自称的海上商人之女那样可靠。

然后又在周淮安的强制要求之下,委委屈屈得把乱糟糟的头发都给割了,只剩下一片狗啃式的发茬,然后搓上草木灰和雄黄粉调成的汁水,才算完成最后的洁净和初步消毒。

“要杀要剐奴认了,请不要这般的折辱人。。”

被迫相互在排骨上涂上刺鼻异味药膏的那只骷髅精,很有些悲愤的抗议道

“无非就是。。。”

“你是什么时候生出错觉,我要拿你当人看了”

“你妹才是我选定的婢女,你不过是随便可有可无搭上的添头而已”

“还想指望什么比两脚牲口更好的待遇么。。”

周淮安故做不满的吐槽和毒舌道。

“什么叫做无非就是一死。。你难道不知道身为女人,这世上还有很多比死更可怕的事情么。。”

“有时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是人间最大的惨事呢;所以你还是乖乖的给我听话。。”

说道这里,周淮安意犹未尽的看了眼那只小挂件,果不其然让强做镇定的骷髅精脸上,闪过一丝名为慌乱和紧张的事物。

这么一番动手动脚连吼带吓来来,周淮安也有些身心俱疲的感觉了;好在自己又足够的权势来清场留流出足够大的空间,不然这么一番杀猪刮毛似得动静,被人听见了还不知道会歪到哪里去了呢。

这时候,周淮安突然又想起来一件事情,自己好象没有必要这么费时费事亲自动手的样子,相应洗澡和净身完全可以交给几个健壮的仆妇去做啊;为什么这回惠烦了魔怔一般的忘了这个岔呢,难道是习惯自己动手的太久了,都忘了自己还有职权上指使别人的便利了。

当然了他绝对不承认,这是有点对于这个时代女性身体状况的好奇和在意心里,而决定亲自给做全面身体检查的缘故。

然后,他就唤人进来收拾掉满地狼藉和污秽,再送进来两人份的军中定餐。因为现在不是正餐时间,只有小灶上专门为自己随时准备的吃食,现在倒是都便宜了她们了;主食是炖得很浓的栗米粥与混合着油渣碎的饭团,搭配水发蛤蜊干炖脆笋的清汤。

打开冒着热气遮盖物的那一刻,顿时就将重新缩在墙角里的这两只注意力给吸引了过去,还有隐隐约约的咕噜声冒出来;周淮安托着这两份东西走到她们的面前,那个骷髅精顿然有些很是不甘愿的别过头去,但是那些小挂件却在手臂下有些眼巴巴的瞧了过来,却是用力抿着嘴唇强忍着口水。

“她叫什么名字。。?”

周淮安不动声色的道。

“说出来就可以开饭了。。。”

“不行,不要说”

骷髅精当即条件反射式的喊道。

“婉。。。。婉儿”

这是那个小挂件细细软软的声线,像是小奶猫的咿唔般。

“就是那个被武后杀全家而养在身边,又嫁给复辟的唐中宗”

周淮安有些惊讶的道。

“做了昭仪之后,公然在宫外招纳蓄养入幕之宾,明着给皇帝戴绿帽子的”

“号称一代才女却被开元天子砍了脑袋的,上官婉儿的那个婉儿?。。”

好吧,周淮安这番信息量甚大的试探之言,果断收获了一大一小两个白眼,显然对方也多少知道这些典故和传言;这就不禁显得有趣了,在这种明显交通环境和通讯条件都相对落后情况下,她们又是怎么知道这些层面涉及较高的传言。

然后那个小挂件,就忙不迭伸出细细的小胳膊用力拖过托盘,将饭团赛道骷髅精的手里,而自己端起了栗米粥的木碗,而然后一边吃一边就禁不住热气熏燎,还是有感而发的眼泪流淌下来了。

“从此以后,你就叫白晶晶好了。。”

周淮安对着那只大骷髅精道,由此纪念曾经风靡一代人的《大话西游》和已经逝去的青春中二。

“等养好了再给你改名好了。。”

“而你呢。。惠香?。。无名。。。”

然后他又对着一边流眼泪一边吃个不停的小挂件,自言自语的道。

“小樱?。。。。圆稥?。。。葵?。。美雪?,。。。明美?。。。春香?。。。美焰。。。康娜?。。。会理?。。谭雅?。。。灵梦?。。夏娜?。。雏菊?。。琉璃?。。。蕾姆?。。”

“不然就叫爱丽好了。。”

这一刻,周淮安忽然觉得冥冥之中又个叫父爱如山的不可名状事物,开始笼罩在了自己的头顶上而不由由改口道

“算了,还是叫菖蒲。。也就是香草的意思。。”

随后,周淮安手里把玩着那个黑乎乎瘪掉的物件,用草木灰水清洗往上面的污垢又稍加拉伸复原之后,居然是一个相当精致缕银丝薰球;也就是被称为银质香熏怀炉的玩意。这哪里是普通海商,甚至是官宦人家可拥有的东西,你是打算骗鬼啊,

他可是在西安旅游的时候,在当地法门寺出土文物里见到过类似的东西,只记得上面有一句古文摘入的说明“宫廷赏赐之物,多见后妃得用。”

。。。。。。

而在另一个地方,一场私下的审讯活动也在进行着

“小潘,虚师傅是哪点儿对不住你的。。”

米宝很有些痛心疾首的道。

“竟让你做出这等吃里扒外的事情来。。”

“俺错了啊。。”

一个被捆绑起来的前学徒队成员,痛哭流涕的道。

“俺只是被那个女人给勾引了。。”

“若是不按他们的意思做,便要告我奸淫吃死罪的把柄啊。。”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五章新气5

第一百五十五章新气5

然后到了第二天,周淮安就有些后悔了。

因为他发现自己哪里像是找了两个照顾身活起居的婢女仆从啊,简直就是请了两尊什么都不懂得的活菩萨回来供奉啊,这是哪来的极品和奇葩货色啊。

话说在半响之前,

天色泛白的一大早,他就把一大一小的两只从墙角的地铺上被强行唤醒过来;似乎是相互抱团取暖着当惊受怕了一整夜而不敢合眼的缘故,结果到了天亮前居然就熬不住而开始睡死猪一样沉了,就连自己走到面前仔细端详了好一阵子,都是浑然不觉的。

像是母鸡护雏一般仅仅揽抱着小女孩的骷髅精,紧闭的眼皮下一直在轻微的翻动着,像是在做什么不怎么好的梦境一般的,时不时还哼哼和呻吟起来。

而那个被骷髅精保护性的半身都抱在怀里的小挂件,甚至还睡得流了许多口水,而一边还吧唧吧唧着嘴巴,似乎在回味着什么滋味,嘴里偶然还咕哝着意味不明的声音。

直到周淮安开始失去了耐心而捏着鼻子粗暴掀开了她们铺盖,这才在某种凉意的激灵下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那个小挂件甚至舔了舔嘴巴咕哝了一声“有吃的么”,而迷迷糊糊的向着周淮安凑了过来,然后就被抢先一步醒来的骷髅精,如临大敌的拉回去一把护在身后。

片刻之后,掩襟正座的周淮安对着她们问道:

“洗衣煮饭会么。。”

头摇的像是拨浪鼓一般。

“那铺床叠被会么。。”

还是齐齐摇头。

“洒扫房舍清洗物件呢。。”

又是摇头不止。。。

“缝补编织或是养花种草呢。。”

依旧是轻轻地摇头。

“那你们到底会些什么。。”

“唱歌跳舞么,还是磨墨熏香呢。。”

“。。。。。”

这些不摇头了,却是畏畏缩缩的蜷成了一团,再次露出某种垂炫欲滴的可怜楚楚表情来。

“难道你们就只会养猪一样的吃和睡么。。”

听到这里周淮安半真半假的勃然怒色道。

“竟然什么都不会,那我要你们来有什么用。。”

“还不如只猪呢,起码可过年杀了吃肉么。。”

“不要吃我。。。呜呜。。”

然后那只小挂件“菖蒲”顿时惊得一哆嗦,连忙把头埋到骷髅精“白晶晶”那眼看就是硌得慌的胸怀里去,委委屈屈呜呜咽咽的泣不成声。

“我没肉也一点儿都不好吃。。”

“要吃就吃我吧。。。”

这是那个骷髅精也用一种毅然决绝的语气,抬头看着他道。

“我的人瘦但也能吃上一阵子的。。”

“岂有此理。。”

周淮安却是为之气结不已,这都什么和什么啊,这两只雌性的脑沟回路都是怎么长的啊。还真当自己喜欢吃人肉啊,就算要吃女人他也是从吃头到脚,前面后面上面下面彻底都用上的另一种吃法。

“你们这是我等为民求活的义军,当作了率兽食人之辈么。。”

这些骷髅精也不说话了而是搂紧了小挂件,只是默不作声的眼泪成串直落了。

“你们自己说,到底会些什么。。”

周淮安只觉得自己好好的耐心,都被这两只奇葩给闹光了,不有恶狠狠的恫吓道。

“不然,就只能打发回去挑夜香,洗马桶了。。”

看来这个恫吓还是有所效果的这下这两只总算是停止了抱成一团的哭声,畏畏缩缩的犹豫了好一阵子之后,才有那个小挂件“菖蒲”抬起头来,怯生生的细细道。

“我会看书和画画算不算。。”

“勉强算吧。。”

周淮安也不由松了口气,总算是有点用处了。会看书也意味着识字的基础了,会画画哪怕是简单的水墨画,也有相当的用处。然后他又转头向着那只骷髅精道。

“不知道你又会什么东西。。”

“我。。。我其实。。。”

她欲言又止的犹豫了下。。

“启禀管头。。”

这时候一个声音在外间响起,却是今天轮值的陈肚儿。

“广府来人了,”

“来多少人。。。”

周淮安心中一凛道。

“唯有数骑而已,”

站在外间的陈肚儿恭声道。周淮安也不由的心情一松,至少不是那个最坏的结果。

。。。。。。。。

枣红马,深绯甲、紫鞘刀,赫然就是老熟人校尉柴平。

“奉大将军府令。。”

只见他一本正经的当即拿出木夹里的一卷事物,大声的宣读起来

“晓谕虚渊玄以下人等。。临机处断得宜。。”

片刻的整装之后,周淮安就在潮阳城的府衙门外,见到了这次的广府来人;这一次却是派来了王蟠相熟的校尉柴平,作为近期驻留的宣喻和查访使者,算是一众官面上的明确表态;

像是伤重在床的王蟠,就被重新任命为了循州守捉副使,麾下的龙川镇防兵也变成了三江巡防军;别看就是一个称谓上的“兵”字到“军”字的变化,却代表着怒风营所属总算是从诸多规模松散不一的义军建制里脱颖而出,而成为新一个使用独立字号和专属旗帜的小军序。

而在其“拨乱反正”中扮演了重要角色的周淮安,也得以加官进位,原本的龙川镇防兵主簿,受桂阳尉;自此变成了三江巡防兵副领,辍为环州参军,权代营中诸事,算是追认了怒风营所在的现状了。

当然了按照柴平的说法,这次周淮安能够从县尉的身阶,一下子跳过了诸等县丞、县令的阶级,而直接变成州属官阶的参军,也是大将军府对于他任事能力的一种肯定和褒奖云云。

虽然依旧没有相应的薪俸和禄米,而只有一堆绢布和一领全身镶甲作为一次性到位的个人赏赐,但是也多少代表了在大将军府为首的义军体制内,相应的地位资序和优先等秩了;比如可以拥有十二名旗枪手,作为自己的排场和仪仗。

好吧,周淮安对于义军打下广州之后,没有急于对外扩大地盘和影响,或是对内巩固根基和人望,而是在这些无关紧要的旁枝末节上穷讲究式的做文章,还是有些无语和淡淡的失望了。

当然了也好的消息,根据怒风营的申诉和散布的舆情,大将军府由此对盘恒在军中的诸多不法之徒,进行了一番大规模的清理和整顿;还顺带剪除和处置了好几个暗中勾结丁贼,假借大将军府之名枉法逞私的“害群之马”,算是给怒风营上下一个明面上交带的过去的理由了。

毕竟,以周淮安的见识和基本常理,断然不会相信丁会是光靠收买去去几个属吏,就敢于铤而走险的人。而那些介入到怒风营夺权之变的外援,也不是等闲出身的部伍。而在广府那头寥寥几句的描述当中,所暗藏的刀光剑影和波澜诡诘,事外人等可以想象的。

弄不好怒风营这么一番折腾到头来,还是被人当作枪使了;只是怒风营这里自己比较争气,居然靠自己的力量在最恶劣的局面下把事情给缓转了回来;所在事后才能得到大将军府方面,比较像样的补偿和安抚性质的交代呢。

比如龙川镇防兵变成三江巡防军之后,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对位于三江流域之内,分布在潮、循两州的约十个县,行驶相应的巡守驻防和征税抽丁之权了。虽然与周淮安正在紧锣密鼓经手和筹备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区别,但好歹是有了名义上的管辖权了。

比如在长乐县的那位别将朱存所部,虽然在具体节制和归属关系不同;但是只要在当地驻防一天,多少也须在名义和实质上,受到自己这边的征调和协力的要求了。

另外,柴平还带来了一个额外的消息,就是原属义军七翼之一左翼麾下,隶属于右厢的“轻突”“效进”两支义军军序,约莫九个营头的人马,在战事胶着的西线阵前突然就弃营出走了;等到左右邻部反应过来之后,已经是追之不及了。

结果就是让对阵的官军抓住机会,合力发起突击攻入其隙间,顿时让措手不及的义军连溃数阵,丢了两座城和好几个大小营寨,损兵折将至少数千人。如今正在广州境内再度征发民夫和募集新卒,以充前沿所需。

所以,大将军府目前在岭东各州地方,已经没有办法追加和投入更多的兵力,而只能以先稳住现有的局面和结果为优先了。

当然了,如今作为怒风营实际上的掌权者,周淮安如果不想深究下去完全挑破这些事情;或是与黄巢领导的大将军府,彻底撕破脸而就此割据一方的话,就只能前往广州交代和述职一趟了。

另外,柴平这个宣喻和查访使者的头衔,也等于是临时性的监军之类角色;据说是只有大将军府看重的军序行伍,才会有专门的差遣和配属所在。而刚刚拥有了小军序的怒风营,显然在资格上还差了点。

第一百五十六章 路上

当周淮安重新踏上前往广府的道路时,心情还是颇有些复杂的感触;因为这一来一去之间,一晃眼见就已经是第二年的初春之际了;

而相比当初小猫两三只的亲随什么的,现在他身边追随的队伍也壮大了何止值数十倍。人人顶盔掼甲,背弩挎刀,而在牵挽的车辆或是代步的马匹上,还装着相应的盾牌、长矛、斧锤、棍枷等复数的装具,光是簇拥在他马车周旁枪杆上的大小旗帜至少有数十面。

只是,相比现在暖风熏人熏的令人有些懒洋洋犯困的天气,他更喜欢凉爽而干燥的岭南冬天。太阳晒出来青苗的淡淡清香与水田翻浆的土腥味,混杂在暖融融的空气当中。在这一路上最大的变化和触动,就是一种名为井然有序的氛围和环境。

通过前期的清洗和整顿,以及痛下杀手惩治了许多聚散为盗匪的野外游散之后;失去原本大多数上层存在的乡村地方,也不得不在新推举出来的领头人带领下,通过与附近城邑驻防义军的交涉与互动,初步建立起来一套钱粮征收和丁役派发、定期交易与汇报的基本秩序和等次。

尤其是在除了口粮等自足部分以外,大多数民生所需的相关事物,还有通过市场交易才能补充的外来物产等经济命脉,都通过义军把持和控制的交通要冲,变相掌握住了之后。所谓的串联和抱团对抗,就成了某种意义上的笑话,有本事你断绝一个月不吃盐,变成全身软趴趴的到处浮肿再来说这种话。

虽然这其中还是相当的粗放和简陋,也可以说是问题和漏洞依旧不少的;但哪怕是有瑕疵的秩序,也总比持续的混乱与无序,能够获得更好的结果。

因此,当新一年的春耕和播种开始了之后,路边的水田和山坡上的梯田当中,各种劳作的身影也变得密集和频繁起来;虽然其中老弱妇孺的比例还是较大,但至少比起初来的时候那种,走上数十里不见多少人烟,各种稀稀拉拉和荒废的模样好上许多了;

而且他们多数已经不怎么避人了,面对大路上开过的队伍,他们最多就是抬头多望上几眼,就才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活计忙碌当中去了。也只有一些实在靠大路比较近的存在,才会停下活计来恭恭敬敬的退到一边,直到目送这队伍的离开。

以周淮安的眼力,甚至看不到他们多少惊慌和局促的表情。按照如今义军治下的新次序,少了传统的胥吏和大户豪强加诸下来不断翻倍的层层盘剥,只要一次性缴纳大半数产出,剩下的部分依旧足够大多数人以较低的负担和而安然度日下去;

毕竟要知道,唐朝原本的一切税赋徭役体制,都是建立在以“均田制”为基础的“租庸调”上;租,即课户每丁纳粟二石;调,蚕桑之乡,课户每丁输绢二丈,麻三斤;庸,课户每丁每年劳役二十日,遇闰年加二日,如不应役,则需折绢布以代役。看起来是没有多少,但是这只是初唐立国时的标准。

随着国家发展土地兼并日重,破产逃亡的人口越来越多,实际上以小农户为基础的均田制早已经崩坏掉了;与此同时,各种各种逃避交税的“不课户”变得越来越多;而随着膨胀的官僚体系和军队规模,是国家从各方面支取的用度是越来越繁重;而这些需求都集中追加在了各地官府账面上,变得越来越少的赋税户口之上。于是,除了各种正赋之外各种繁杂的捐税名目也就应运而生了。

(免课户口的标准是:九品以上官员,二十岁以下的男子,老、废、妻妾,部曲奴婢亦可,还有就是僧、道之流也享受免课待遇。所以就自然而然造就了一个相当庞大的不交税,也不计算在正式户口里的特殊群体,。)

安史之乱以后,国家失去有效地控制户口及田亩籍帐的能力,土地兼并更是剧烈,加以军费急需,各地军政长官都可以任意用各种名目摊派,无须获得中央批准,于是杂税林立,中央不能检查诸使,诸使不能检查诸州,赋税制度非常混乱。百姓苦不堪言,乃至相对富熟的江南地区,也出现袁晁、方清、陈庄等人的武装起义,苦于赋敛的人民纷纷参加。

于是。随着国家财计的日益拮据,建中元年宰相杨炎建议颁行“两税法”进行改革。既以原有的地税和户税为主,统一各项税收而制定的新税法。由于分夏、秋两季征收,所以称为“两税法”。主要内容就是“量入为出”,既中央根据财政支出定出的总税额,各地依照中央分配的数目向当地人户征收;废除“租庸调”和一切杂捐、杂税,但丁额钱(人头税)不废;两税依户等纳钱,依田亩纳米粟;

虽然后世对两税法“制定预算”“九等分配”“按户纳税”的先进意义和理念,多有赞同和褒奖;但是在真正的历史上因为严重触犯了富有阶层的利益,仅仅实行了三十多年,即被迫多次下令改“以钱为额”的货币计征为折纳实物,以回避物价波动的折色和缩水。

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贪得无厌的封建官吏又在两税定额之外巧立名目敲诈勒索,如“间架税”、“除陌钱”“青苗费”等等。还有许多官吏为了得到升官提位,在正税之外横征暴敛以为业绩。

号称免除“租庸调”和一切杂捐、杂税的“两税法”实际上已不再存在了。但是根据两税法而制定和分派下来的定额税赋,却是只多不少而与日俱增的结果。沉重的苛捐杂税,使劳苦人民陷入了生不如死的悲惨境地;

再加上中晚唐藩镇割据林立而征乱不止的缘故,朝廷只能将天下收取来的财赋分为三份,一曰上供(朝廷),二曰供军(镇),三曰留州;然而为了支取到足够的用度,这三方都毫无例外的对于赋税进行了层层加码和增扩;而作为基层经手的地方豪强大户和胥吏们,同样也要在其中牟利和自肥。

如此层层分摊加码下来,实际上把农民手中辛苦劳作的一切都夺走尚且不足,还要逼他们卖儿卖女来补足;于是真要彻底执行到到了地方根本不用什么灾荒之年,就是各种水深火热而竞相逃亡的恶性循环了。而且,等到负担最重的底层贫户平民都逃亡的差不多,就轮到了六等以上的殷实户倒霉了;等到六等?的殷实户也相继破产的七七八八,那些缺乏足够靠山和背景的中小地主,也就不得不要破家来全力供应了;

等到这些与寒门士子的家庭,也开始走投无路的加入到天下蜂拥而起的农民起义大潮当中去,而导致发生从量变到着质的蜕变之后,这才意味着一个王朝的丧钟就此真正的敲响起来

所以这一切到了最后最大的受益者,则是那些与地方官府有勾结的豪强大户了;反正在无论如何朝廷都已经收不到多少赋税的情况下,他们依靠兼并田产和收拢卖身投靠的流亡人口为部曲奴婢,而在一波又一波的农民暴动中得以相互吞并壮大起来,而成为地方上越发具有影响力和私人武装的存在。也是将来夺取和窃据改朝换代过程当中,农民起义最终成果的潜在预备势力。

因此,目前义军能够留给地方农民的小半产出份额,已经足以让他们惊喜过望和感激涕零了;虽然这种感激只有较短的时效性,而会随着担心官军反攻倒算的不确定性,而逐渐消退干净。这时候周怀安又给义军留下了另一个法宝,相对于要等到夏天才能有所收获和践诺的税赋,这是一个在短期内就可以迅速见到成效和反向的计划;

就是通过辎重大队抽取的人员和车马,所组成的几十只流动商贩小队,逐步深入到沿着道路分布的百多个市镇、乡村当中去,贩售米布油盐酒酱农具铁器等各种民生所需的基础物资,兼带采买当地相对廉价的藤、麻、陶、瓷、禽畜等特色土产,充当一个定期往来城乡之间互通有无,调剂市面供需的原始商业流通体系。

再加上之前义军所掌握的关市,等于是变相得将这些新生的乡土自治团体,给变相捆绑在了某种必不可少的临时利益体系上了。也许随着时间的变化,这种临时性的交流互动就会变成持续力的习惯性结果了。

虽然在这些暂时放任自流的半自治乡村之中,随着时间推移而可能重新分化、产生出新的剥削和食利阶层和个人,但是目前的实惠和好处却是实实在在多少令他们受用到了。这还只是对外的布置。

临走之前,他已经重新梳理了麾下的直属力量,探报队、普查队和工作队都有所扩充;然后是除了城邑中维持秩序和基本法度的巡禁队五队,另外又成立一只百余人的纠举队;专门负责监督军中的纪律和风气,同时兼带着查防奸细之责。

而这最后一点兼带的职责,才是他这次成立相关队伍的真正用心和戏肉所在。主要是有了名正言顺的由头,来逐步消夺军中旧有势力和来自广府方面的影响力,在必要的时候甚至可采取一些果断而非常的措施。

因此,这支队伍实际上是由岭南本地出身的死忠——许四、许毅将兼任的,副手则是前官军钟翼;具体人员也都是挑选地方收拢的苦大仇深之辈,与怒风老营少有干系和牵扯为优先。而随自己前往广府的头目同样也要有四位人选:

一个就是马队队官孙六茅,一个是重建的前营副尉吴星辰,前者曾是王蟠的亲卫队长,后者则是王蟠一手提拔的新进;更兼是潮阳事变中死里逃生重要的见证人。

还有一位担任直属(队升小)团副尉的青州人林铭,则是真正负责自己周身安全与保卫工作的人选;最后一位则是周淮安一直看好的新晋旅帅葛国美、葛从周,也算是给他个在义军上层当中露脸和开眼界的机会。

而这次赏赐来的绢帛,他也毫无意外的将一部分散发给了身边人权做添置衣物,一部分作为军中额外收容那些孤儿少年的补贴之用。

反正除了日常吃食所需之外,他暂时没有更多堆积私人财货的需求,真有什么需要直接用权力去调拨就好了;因此在所有的明面上,一贯下来他能够支取的收入和分到的斩获,很快就变成各种实验性的材料和成品,或又是对身边人等的补贴和扶助,基本没有在身边留住多久。

而他由此整出来的一些新事物或者说试验品,也会立马与身边的各人分享(充作实验的小白鼠性质),算是一种惠而不费的潜在福利和亲近的表现。不过效果还是相当不错的,因为谁都知道他总能鼓捣出一些与众不同的好东西来,而将优先试用的机会视为一种绝无仅有的奖励和褒奖。

这可比什么钱财的直接赏赐和馈赠,要更有意义和激励作用的多。

不过这这一路上,伴随周淮安同行的还有充为信使和查访官的校尉柴平。似乎是因为身份地位的变化也因为接触相熟的程度,相比当初惜字如金的高冷模样也变得有些话语见多起来;他几乎是事无巨细的询问了许多与怒风营相关的事物,除了潮阳之变中的一些细节之外,甚至还对诸多发生在怒风营当中的变化和举措,甚有兴趣而一副盘根问底的样子。

对此周淮安到没有多少隐瞒的心思,只是有所选择和过滤的告知一些东西;一方面算是回报他当初的那点提携之情,

另一方面则是全盘上的考虑,有些内容像是卫生防疫和内务整理、后勤分配在内的而一些经验和手段,如果对方能够认真的学过去一丝半毫的,对于提升整体的义军实力也是有所好处的事情。

相比这些知识本身的价值,更重要的是能够培养出传播和推广这些知识的群体。

大家新春快乐,我又回来了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七章 路上(下

循州城外,一只拉长的队伍正贴着墙下干枯的护城河沟,气喘吁吁的努力奔跑着。

“都跑起来,别拉下。。”

“记得两步一吸,三步一呼。。”

“落在队尾的超过五步,就甭想有午食吃了。。”

“你们这些生瓜蛋子,若不是义军给了你等从军的机缘。。”

他站在一辆装满物用的大车边上大声的呼喝道。

“莫说是一口饱饭,怕是这辈子都别想尝到这些好东西呢。。”

“别以为过了驻队的初选和再选,就可松懈和放心了。。”

“还不赶紧再加把劲。。难道留着气力待会去躺尸么。。”

“伏地撑十再蹲跳二十,。。完不成的依旧不给饭食。。”

“饭后还要跳坑和爬索、跑单木。。所以要悠着点。。”

“晚上记得要整顿內务,夜里还有例行抽检。。挨不过的处罚,就不是饿肚皮那么简单了。。”

“每旬合计垫底的可是要做人靶子的。。”

现在他最喜欢做的一件事情;就是参加军中轮流扮演的街头百戏;然后就有机会,学着管头威风凛凛的模样万一,在那些被明典正刑的大户官宦面前,义正言辞高声一句“你且抬头看,苍天饶过谁。”,或又是喊上一声“人在做,天在看”之类的豪言壮语,然后收获底下围观军卒和百姓震天的叫好和欢呼声。

而在潮阳城中,刺史府的后园里,

躺在一张相当精巧绳床上被合力抬出来的王蟠,也见到了久违了的太阳,而惬意的露出某种舒服的哼哼声。“居然又活过来了,和尚果然是不欺我”,这是他此刻难得平静的心情。须得知晓他当初的伤势是在是太重了,重的他只来的几用最后一点精神和神智来交代后事,就马上昏死过去了。

在昏死过去后的各种冷热与伤痛的煎熬当中,他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己生命在身体里慢慢流逝过程;但他后来还是又得以醒来过来;而见到了和尚那种熟悉而疲惫的面孔;对方告诉了他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还有一个不知道好坏的消息。

好消息是,经过对方的几番努力和救治,他肩背里和大腿內的异物杂质已经基本被清除了;但是坏消息是他的身体状况也是进一步的雪上加霜,主要是流血的多而脏器都有些衰竭的情形了;虽然对方可用针管轮流给他换血的法子来维持一时,但是一些入体积深的风毒,却是在不断的侵蚀內腑。

所以那个不知道好坏的消息就是,对方打算给他用一种风险极大的域外秘药,来尝试性的续命一二;这种秘药据说是出自僧伽罗国以西的天竺佛门秘方,对风毒內溃之症有着奇效;但同样也是一种烈性的虎狼之药,对人身子有着严重的妨碍和损伤。因此只能靠个人的意志和身体的底子,来获得那对半开的存亡概率。

最终,在继续苟延残喘下去还是搏命一把当中,他还是选择了后者而侥幸活了下来;虽然身子骨依旧是虚弱异常而几乎使不上来气,但是不知是否心理作用的额缘故,他可以明显感受到那种一直困扰他的病痛,正在逐渐远去和消散当中了。

“这不,又欠了和尚一条命了啊。。。”

他如是想着嘴巴轻轻动了动,有人手脚麻利的给端上石蜜煮的栗米羹和煎炙过的豆条糕,将掰碎的豆条糕沾过甜丝丝的栗米羹,而待到浸透松软之后,才喂入还不能怎么使力的王蟠口里。这怕就是那些大官儿们的日常受用了吧,他在心理做如此想到。

据说多晒下太阳才能恢复的更好一些,这是和尚临走之前的交代和吩咐;事实上,如今他身边所有一切的起居饮食,都是严丝合缝地按照和尚制定的指定恢复计划和步奏来实现的。就连时候他的奴仆,也是专门从那些抄没的大户人家里专门挑选出来,照顾病人经验丰富的老练之人。

然后,就有人轮番来到他的面前,给他宣读和回报最近的营中事务,这同样也是出自和尚的交代;听过了最初几件还算感兴趣的事务之后,很快自觉有些精力不济的王蟠,就慢慢失去了兴趣而开始昏昏欲睡起来。

。。。。。。。

而在远方,周淮安一行人已经在路上走了足足三天了,虽然在这段不算艰难只是丘陵有些多的路途当中,最快最好的信使骑马往来也只需要一天时光而已。

走得如此之慢是因为这支队伍相对庞大了些,护卫力量也安排的稍多了一点;主要是为了保护那些顺带运送到广府去的贡船宝货;当然了虽然说账面上至少要上交一半,但是珍贵相对轻便而贵重容易变现的宝货,其实都已经被周淮安亲自带人给挑拣走了,作为怒风营的军资储备。

最后,用来上交的都是贡船上相对粗苯而大件的器物和贡品,看起来也是琳琅满目林林总总的足足装了满满当当的上百车之多;因此,为了确保这些上交的宝货不出闪失,周淮安名正言顺的带上整整一团人马,和同样数量的民夫来照看牲口和驾驭马车。

在这路过长乐县的期间,周淮安也从当地的老熟人朱存那里得到了一个消息。就是在不久之前,有一只轮驻到韶关后方休整的义军突然就拔营南下了;只是当他们的先头抵达长乐县境内之后,就刚好遇上了来自广府另一波北上的宣使,当场就被重新逐了回去。

过了博罗县境内罗浮山脉南麓的山口之后,被称为珠江三角洲的广大冲积平原,就重新呈现在这只队伍的面前。

河湖密布,地势低洼的大片南方水乡风光,大片大片连绵无垠的水田与层出不穷的村邑;一副典型开发历史悠久,种植业发达,交通便利的人口聚居区。

之前一路行来,可以说是以长乐县为分界,这支队伍沿途经过的城邑依旧是残破不堪而缺乏修缮的样子,人气也没有能够恢复多少,只是插在上头的驻留义军旗帜有所差别或是发生了变化而已。

这种荒凉而凋敝的气息,一直持续到了他们进入珠江平原之后才有所改善和变化;来时那些死寂一般的村邑和集镇,似乎是随着逐渐外逃回归的本地百姓,而慢慢变的有所生气起来;当然了也只是有所人烟和生机而已,距离真正的繁盛和活力却还是差得远呢。

而在过了增城和泉山之后,一面面突兀的出现在原野中的旗帜和木牌,代表的是义军开始在原野上进行屯田和划界的成果;至少已经有一些正在水田泥泞里劳作的身影,据说都是义军中裁汰下来的老弱和招徕的流民之类。

只是在周淮安能够窥探到的视界当中,他们大多数的表情依旧是那种疲惫而麻木,毫无多少改天换地或又是拜托了重负之后,那种欣然和振奋的情景。

这不由让他有些疑惑起来,明明自己在潮、循两州搞得那些有限清乡和治理工作,其实根本没有触及到土地的实际分配,而只是干掉了原本压迫和吸血的中上层;就足以让那些底层新形成的村邑结社,欢天喜地或是干劲十足的振作起来。

为什么义军在这片土地、水文、气候条件更好的珠江冲积平原上,进行屯田和圈地之后所取得的成果和反应,反而看起来没有自己那便振奋人心呢。

周淮安一直怀着这种疑惑不解的心情又走了一天半之后,广州的城墙也再次出现在了原野的昏色天际线中。

第一百五十八章 碰撞

广州内城,大将军府中

“这个虚和尚还真有能耐啊。。”

一身布衣的黄巢,有些哑然失笑的看着面前杨师古道。

“居然连你都劳动过来询问了么。。”

“之前还有曹(师雄)狮子和王老温、葛存叔那两拨人,都过来呢。。

然后,他才继续道。

“这虚和尚衣算是个鬼才啊。。”

“才随军出去多久的手段,就让那些对方豪族不堪忍受。。”

“而竞相向军府输诚行款和告求不已。。”

“不过他自作主张的手段,也实在有些逾越了些。。”

“这事虽然是左司马那儿主张,但是我其实也是知晓的。。“

“我不过是藉此将他晾一晾,看看具体的品性和对应如何。。”

“但既然你都过来询问了,那就再没有必要在试下去了把。。”

“黄王此言差矣了。。”

杨师古却是满脸正色的道。

“请问黄王,他是否正在在为义军做事。。”

“或是说,他曾在做的事情对义军是毫无益处么。。”

“难道他此前为义军做过的那些事情,都是虚假的么。。”

“如此一个勤勉职守的样范,我当为黄王贺才是。。”

“既然如此,为何我只见冷待而不见褒奖呢。。”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叹声道。

“左司马那些人的进言看似有些缘由,但究竟是站在何方的立场上呢。。”

“他们为这些于义军毫无益处的所在张目于军府,却要藉此针对自己这边实打实做事的人。。”

“义军难道不是为广大穷苦弟兄谋生路和福祉,而是为保全这些阴奉阳违之辈么。。”

“这难道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么。。或者黄王亦是如此觉得么”

杨师古愈发的正色道。

“所以黄王不但不能再抱试探之心,还要应于笼络和恩结为报偿。。”

“不然,军中上下和世人也只会看到,军府对有功之士的刻薄寡恩了”

“这却是我想得差了。。”

黄巢顿然肃色道。

“师古说得对,几令我礼贤下士的心思,白做了无益之功。。”

“我这就亲自去将人开释出来好了。。”

“这就不必了,过于郑重其事的恩隆,其实不是好事。。”

杨师古继续道

“也容易徒生是非。。”

“若要表态的话,只消差遣身边的亲近人等去传个话便好。。”

说道这里,他不由的意味深长道。

“这样对其他人,也有所缓转的余地了。。”

“那便让林言去一趟好了。。”

黄巢当即道。

“我会交代他,一定要有足够的诚意和礼数。。”

“当不至于让他人胡思乱想什么。。”

。。。。。。。

而对周淮安而言所谓的述职,就是一连被放置在这里好几天,只有不间断的人被派过来过往询问各种事宜,然后往复的与之扯皮和打嘴炮而已。

周淮安突然有所感应有一行人过来了,而且按照具体身形和分布,看起来很有些身份,他不有的心念一转,顿时一改这段时间一贯懒洋洋的消极应付和敷衍的姿态,

而主动引导其对方的话头来。

“话说你们整日就是这几样事情。。”

“到底烦不烦人啊。。”

“难道就指望靠这种翻来覆去手段,磨得别人随便认罪么。。”

“或是勒索潜在的好处么。。”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对方果然涨红了脸拍案子恶狠狠的站起来吼道。

“进来了还想囫囵出去么。。”

“你是没有吃过真正的苦头么。。”

“吃什么苦头。。”

周淮安也有些激烈的怼回去。

“老子到底犯了那条军纪军规啊。。”

“不过就是在军中斩草除根了几家大户豪族而已。。”

“是抄了你家还是害了你爹娘啊。。”

“要这般往往复复,仔仔细细的折辱人。。”

“这义军到底是替谁请命得啊,是那些暗中勾结官府的狗才。。”

“还是不肯出钱出粮出人,还偷袭落单兄弟的豪族大户么。。”

“你。。。”

对方顿时有些理屈词穷式的卡了壳。

“够了。。”

这时门外突然踏进来一个穿青袍的年轻男子。

“林参军,。。”

对方像是盼来了救星一般的,急忙跑上前去忙不迭的道。

“这和尚屡屡口出狂言,还。。”

“来人,把这厮给拖下去处置了。。”

却不想这林参军丝毫不作理会他,而转头对着门外道。

“都丢人现眼了这些天,也该够了吧。。”

“回头让人告诉左司马那边,不该指望的东西别乱打主意。。”

“事关军府的清誉与尊严,还请先拿出个交代来。。。”

“这位便是虚大师吧。。”

然后他对着周淮安微微拱手一礼。

“奉黄王之命,请前往一叙。。”

周淮安不有惊讶下了,这就轻易见到了自己所在阵营的总BOSS了啊;难道按照正常的剧情,不该还有一堆人跳出来打脸和使坏,然后被自己一一见招拆招的化解

之后,才会真正露面的么。

比如之前那几拨人,对于获得贡船的前前后后,可谓是事无巨细的往复盘问没完没了的,就差没有直接开口索问自己在其中获得了多少好处,又该拿出多少来给他们

塞口了。

“林参军让我一见就觉得分外亲切。。”

在被引见的路上,周淮安也随口攀谈起来。

“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在下单字一个言。。虚师傅实在是太见外了。。”

林参军却是同样不失客气的道。

“日后保不准还有的是共处用事的机会呢。。”

“那就多谢林兄弟吉言了。。”

周淮安却是心中微微的一动,这算是某种预先的示好和提点么。

毕竟,自己虽然也有个环州参军的头衔,但只是搭配职级的挂名而已,比起这种大将军府直属任事的参军可是相去甚远了,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对方放低身段结好呢



“既然林兄弟与我一见如故,。。”

周淮安也打蛇随棍上的从袖带里掏出一只珠串来,塞在对方手中。

“那就请受我一点心意好了。。”

“岂有此理,你这是打算贿买我么。。”

林参军不由身形一顿而严词正色甩手道

“错了,这只是一点赠友的手信而已。。”

周淮安面不改色的紧扣对方手掌道。

“我看林参军眼袋明显,怕是日夜操劳甚重而不得安眠。。”

“这是南海沉香木制成的手串,携带在身上亦有凝神助眠之效用。。”

“虽然谈不上什么贵重玩意。。但也算是有所裨益之物了。。”

“即是如此。。那便却之不恭了”

林参军犹豫了下还是收了起来,不过整个人感觉就放松了许多。

周淮安在他的引领下一路穿廊过巷,曲折回转过许多座建筑群落之后,最终在一一大片荷花池畔被拦了下来。就在这满池枯败又绿芽初萌的背景当中,周淮安亦步亦

趋的踏入了池边的一座观景小亭当中。一高一矮两名卫士作为背景的一名年过四旬布衫男子,正背对着他在远眺着什么。

这就是黄巢么,周淮安看见背影的第一印象,居然这是一个貌不惊人而皮肤黝黑发暗的农夫;而随着对方慢慢的转过身来,就像是从退潮的海浪当中逐渐显露出峥嵘来的蹊跷礁岩似得;只见他生的并不像想像中的雄壮威猛,或又是狼视鹰顾的威风凛然;充满沧桑的面貌可以说是五官平平几同常人,只有阔敞脸上的一对粗长眉毛格外的挺拔。

虽然长期操劳和殚精竭虑造成的面目微凹而皱纹横错,但在形容消瘦之中却显得意志格外坚定和坚韧不拔的意味;仅仅是垂手岔脚的站在那儿,不算高大的身形也透出隐隐峻拔如山岳一般的气息。露在布衫外面的手脚都显得十分的粗粝而老茧横错,很难想象这是一个曾经参加过科举的士人出身。

相比之下,他身上慢慢随着时间浸润出来的那种,杀戮万千出来的战场肃杀气息和长居人上所积累而成的天然压迫感,就在周淮安的感知里要淡薄的多了;还好歹他在非洲大陆多少见过各种形形色色世面的;那些大大小的军阀和武装头目,也就是这么一回事情了。

这就是黄巢啊,这是时代最大的反贼投资,也是给唐王朝改善最后一铲土的掘墓人啊;自己距离他是如此之近,近的可以看清楚对方身上每一个细节;以至于他都不由生出个奇怪的想法来,如果自己用袖带里的乃至以“角尺”为名带着防身的手枪,就这么抵近给他来一发的话,也许接下来的历史就彻底改变了。

其实在周淮安的另一种感官当中,在他身躯里所蕴含的生命体征同样是相当的强烈而显著,代表着他同样并非是毫无防抗能力之人;而比他还要引人注目的,则是那两名看起来高矮不一貌不惊人,却是生体磁场流转澎湃如火炬的卫士;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有所轻举妄动的话,他们就会毫不犹豫的扑杀上来。

“你想要什么。。”

周淮安不由的一愣,他想过很多次这番会见的场景,也打了各种对应的腹稿,但没有想到对方会是这么一句开头。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九章 碰撞

“既而已然在在此处,我想要什么其实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黄王想要什么。。”

周淮安心念数闪之后才斟酌着开口道。

“哦,怎么说道。。”

黄巢不由的惊讶了下,却是没有怎么生气或是作色,而是做出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来。

“若黄王只想要一个俯首帖耳的部将,还请速速让我归去。。”

“若黄王只要割据一地而苟且偷安一时,我自然也有对策奉上。。”

“若黄王想要让自己尊号实至名归的话,那光靠这些就远远不够了。。”

“真是好大的口气啊。。”

黄巢虽然依旧不为所动,却是不免在心中微微失望和叹气道,看来也是个好做耸人听闻之辈,就和之前那些试图引起自己关注而夸夸其谈的那些人一样。但之前的传闻和旁述推崇之下,他还是保留了那么一丝丝的兴趣和侥幸,支持着继续听对方能否自圆其说下去。。

“不知黄王可否相信,这世上有无言无故的爱恨,也有平白无故的好处和衷心么。。”

然而,这么一点细微的情绪和态度上的变化,却是让周淮安隐隐感觉到了,突然放弃这个开门见山的话题而转而言他道

“当年黄王以亲族聚势起兵,反抗官府煎迫不公之时,也未曾想过会有如今的局面和态势吧。。”

“为什么会一步步因缘际会的走出现今的格局来。。”

“无非就是志同道合之下,为了共同的理念而愿意追随左右而已。。”

“也因为,黄王能够为这天下的穷苦人,趟出一条活路来,自然就有着无数活不下去的人,争相恐后投奔麾下了。”

“而于我所求者,不过是能践诺所学和清平世道的手段而已,顺便匡扶一位能够结束这吃人的世道,救亡图存的当世英雄人物呢。。”

周淮安说道这里,却是故作无谓的道。

“正所谓,我所学之中自有屠龙术,。就看黄王敢不敢用得了。。”

“敢用当如何,不用又当如何”

黄巢不由的微微一笑,虽然对方既有欲盖弥彰的激将之意,但还是成功令自己起了某种求知之心;起码敢在自己面前如此坦然激撩的人物,也是独此一家了。

“我便那么没有容人之量,听得不得你的逆耳之言么。。”

“那就恕我直言了,如今义军也有五害三利之说。。”

周淮安亦是毫不客气的打蛇随棍上。

“一害着,义军长久毫无立足的根基之地,而只会流徙转战,士不得安身,民亦不得安定,是为流寇之害。也是官军和地方大户长久以来,诋毁和污蔑义军的主要由头之一。。”

听到这句黄巢的脸色微微一动,却是将嘴角一丝轻笑收敛了起来。

“二害者,义军无恒定之田土岁入,也无可以开源节流的长远财计经营手段,只会四出寇掠以充军用,却无法事以生产而自足自给。。一地食尽便转一地,然而一方地力财货终有尽头,而义军所需却是永无止境;当地方再也无法支应,最终就不免将盘剥残民手段视若等闲而遍失人心了。。”

“三害者,义军大部组织混乱而发动百姓不力,毫无长远计划和周全之法,而只有眼前一时短利所逐;常因粮而聚又因粮而散;只有一时之势而没有长久耐战之恒心协力。。是以常为形势所迫而盲冲直撞,又官军以利所诱置于险地,而屡屡遭遇覆亡之祸。。”

“四害着,义军行事的目标模糊而主张混乱,以致义军之中人心多有不齐或是不知所谓,而在行事中途各种聚散离合、分歧争议出走者比比皆是,更有侵扎内讧之事屡见不鲜。。”

“五害着在于黄王自身,虽然已经称制年号而开府建帐,但是依旧未能建章立制而官职混乱,也无升迁流转的常例和行事的赏罚制度,更无相互监督和制约的手段;大小事务往往委于个人一言而决,既少公允,也让人无所指望或又无所适从。。又怎能够指望有志之士跻身投靠呢。。”

说到这里周淮安顿了顿,看着依旧不可置否而隐然陷入沉思的黄巢,以及身边那两位脸色沉了下来,而明显有些不够淡定的“护卫”,决定加把猛火好了。

“这些种种,若是不能有所改变的话,就算黄王一路转战打下的州县再多,击败的官军再众,裹挟的部众再盛;那也不过是朝夕聚散的乌合之众;或又是日后他人改换天下时,为王前驱的炮灰而已。。”

“也许,在后世史志上至多会留下一句:时有大贼黄氏祸乱天下,而某某应天承命起于草莽,拨乱反正而扫平天下,代唐而立为开朝之祖云云。。”

“那所言三利者又当如何。。”

这一次却是黄巢示意按捺住身边两个蠢蠢欲动的护卫,而露出一种深虑的表情主动开口询问道。

“而今义军亦有三利者,”

周淮安亦作解释道。

“一曰为民求活、天补平均的大义之名已经震传天下了,而天下穷苦不的活者何其之多也,是为人和;二曰天下各路藩镇,首鼠两端而养贼自重这比比皆是,而给义军腾挪纵横之余,时为天时。。三利者,如今义军于这岭南之地,既斯有土亦有财,更兼休养生聚的喘息之机,亦称地利。。”

“话尽至此再多说也无益了,还请黄王恕我多有僭越。。”

周淮安却是毫不留恋和可惜的拱手道,

“告辞了。。。。”

“且慢。。”

然后他转身就走出十几步,却在来的门边被冒出来的卫士给拦下了,身后也传来了一个声音。

“请留步。。”

“黄王这又是何必,若视我所言为妄语而大可斥责出去,就当时没都没有发生过,继续保持现状好了。。”

周淮安不由的转过身来,破罐破摔的不忿道。

“但且让我回去继续尝试所学治平一地,且观一时后效好了。。”

“若是想要以言论罪的话,那就只能怪我有眼无珠了。。”

“看来,却是我有眼无珠了。。方才思虑太多,却是慢待了大才之士。。”

黄巢却是再也站不住了,郑重其事趋步上前行礼道。

“既然先生对义军如此了然,又负此大才。。还请先生继续以城府方略教我。。”

而背上隐然冷汗津津的周淮安却是松了一口气,又在心中发出某种隐隐欢呼雀跃的声音来,这才是正常节奏和套路啊;自己费尽周折努力了这么多时间和功夫,为的不就是站在他面前侃侃而谈的一幕么。撬动和偏转历史车轮的机会,终于就这么经意又不经意的来到了自己的面前了。

“黄王可知这岭南素来有三利三弊之说。。”

思前想后一番下来,周淮安还是决定从眼前最贴切也最直观的地方入手。

“三利者,稻米、鱼盐、海贸之利,可为义军生聚、壮大之资”

“三弊者,土蛮、瘴疫、洪患。。若有处置不当则遗祸无穷而疲于奔命。。”

岭南道虽然大多数山地和河流,颇多蛮荒之地,但是在南部沿海传统的珠江三角洲一带,还是经营的相当不错的,这里既有附近佛山的铁矿资源,亦有韶关的地下煤产出,再加上珠江出海口的冲击平原,所带来的农业上的加成;既有沿海的鱼盐之利,又有作为通商口岸和转运枢纽的财汇聚货,另有五岭之险为屏障和闭塞,可以说是一个不错的割据和埋头种田之地;

只是这里用苟安和割据一方固然是没有问题,起码也是后世五代南汉的格局,但想要进一步的积聚实力进行扩张的话,在具体的发展空间上就相当的有限了。尤其是对于习惯了转战各地而流动性很大的农民军而言。

而在另一方面,黄巢的义军虽然打下了广州在内的一大片珠江三角洲地方,但是除了最初明面上的一大笔钱粮物资的收获之后,就再也无法利用和动员起更多东西来了;至于当地所潜藏和积累的各种资源、人力什么的间接财富,可以说是大多数在一天天流逝当中给白白浪费掉了。

他自然是知道这些农民起义军本身局限性,目光短浅和盲动性所带来的危害和后果,所以想要努力在自己羽翼丰满之前,创造和留下一套还算合理的制度和其他事物,把他们扩散性的破坏力和摧毁效果,给引导到合适的方向上去。或者说让他们在失败之前能够坚持的更久一些,保全下来更多的有生力量,好位置的事业遮风挡雨更长的时间。

因此,他很快就与黄巢畅谈起了口号、组织和纲领,纪律与制度的重要性。

“正所谓是名不正言不顺,空有其名号,却毫无行事的章程和步骤,更无分阶段性的眼前、近期、中期和长远的奋斗目标所在”

“正可谓是:人心散了队伍就不好带了;既然连义军诸头领都不知道该如何去做,那也勿怪底下不知何为而人心难聚、屡屡私下相授了。。”

“难道黄王以为,一群在平日里都约束不了的部伍。。。”

“到了兵战凶危的阵前,就能乖乖的听令,而不是自行其是或是恣意妄为么。。”

“不成规矩何成方圆。。”

“黄王若是想要成就大事,就少不得最基本的令行禁止和上命下承。”

“从古至今未闻有,能够靠一群形同散沙的乌合之众,能够成就大业和形成一时气候的”

“况且,一群为利所驱使或是只顾趋利避害,或是只顾自身好处,而丝毫不顾大局的苟且一时之辈,”

“谁人又敢把身家性命前程的重任,或又是身后的方寸之地交给他们的”

“自当是恩自上出而赏由黄王。。”

“而惩罚自下,而怨归个人,唯以律令论事而已。。”

。。。。。

“真是正和我之心意。。”

黄巢却是越听越喜,越听越觉得有所道理而当即拍案道

“先生当为我之子房,可受军师之位。。”

这时几乎有三个声音同时响起。

“不可。。”

“万万不可。。”

“实难从命。。”

当然了,前两个那是那两名卫士发出的,他们显然不是简单的卫士身份;而最后一个声音是周淮安的。

“有何不可。。。”

黄巢不由瞪了左右两眼道。

“以虚生之才略,难道还当不得我身边的谋主么。。”

“在下不过初来未久。。于军府未见寸功也毫无资望。。”

周淮安却是一本正经的道。

“骤然得当此大任,不但是人心难服,徒生非议。。”

“也是对那些一贯追随出生入死的诸多老兄弟不负责任,更有损黄王的名望。。”

“那岂不是屈才了虚生了。。”

听到这里黄巢才稍微冷静下来,却又居然有些触动和感怀;在如今粗粗安定下来,各军头领就忙着争权夺利的情形和局面下,似这种有所才具又能够认清自身立场和位置的,实在是人才难得啊。

“也违背了我举贤进贤的用心了”

“那就让我权作黄王个人的顾问好了。。无需任何职介。”

周淮安想了想继续道。

“纵览大局而运筹帷幄那是黄王的职分,而日常庶务上拾遗补缺,我姑且可以胜任一二。”

“只要黄王身边但有所询,我亦可为解答一二的。。但其他的还是一切照旧好了。。”

当然了,真正的原因是周淮安并不想在义军上层露脸的同时,对那只几好容易才经营和掌握下来的个人武装力量就此放手掉。所以最好的结果就是在装完逼之后就随便挂个名方便日后行事好了。

“也罢,虚生但有所需,尽管吩咐下去。。”

最后在周淮安的一力坚持之下,黄巢最终还是心情复杂而深有感触的有所松口道。

“从今日开始,先生比中郎将衔给一应给支,不得丝毫轻怠。。至于虚生相应的职衔,我自会好好合计一番,定然不叫人平白亏待了。。”

第一百六十章 兴起

广州內城,大将军府,时间一晃又过去两个多月了。

生长茂盛、繁密而争相探出墙上的,琼花和白玉兰、木棉树的枝头上已经花苞累累了。在蝉鸣声声当中来自夏天的熏热气息,已经迫不及待的驱逐了让人困乏的暖暖春风;竞相笼罩在这座古老的城市当中。

而大将军府当街斜对面不远处,新挂上牌子的偏院里,周淮安也在一堆书案里抬起头来,用力揉了揉看得太久有些僵直的脸部;对着身后唤道:“茶来”。

随后在细微的物件摇曳摩擦声中,一双奋力举着事物的小手顿然印入他的眼帘;却是那只小挂件“菖蒲”正有些吃力的托举着一个比她头还大的茶盘,小心翼翼用脑袋协助支撑着款步走过来而端放在一边;又拿掀开黄釉青瓷的盏盖吹了吹,才送到周淮安的手中来;而做完这一切之后,她有些吃力的脸上和鼻头上,已经是细细的汗珠了。

不过,周淮安不会觉得怜惜和同情什么的,至少自己提供给了对方自食其力的机会,在这个乱世当中,许多人想要自食其力还是求之不得呢。

而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和休息,小东西身上的疥疮和其他皮肤毛病就好了,头发也变得细密和柔软起来,虽然脸上还是瘦巴巴的没有多少肉,但肌肤逐渐变得细致起来,看起来也总算是顺眼多了。

“嗯,还是烫了些,熬煮的火候也稍微差了片刻。。”

周淮安端着茶盏微微含了一口

“不过配料基本齐全了。。算是有进步了。。”

想要比较适宜的生活在暑热瘴湿的岭南之地,会熬煮相应的茶汤那是最基本的功夫;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都有相应的方子和材料;周淮安如今的生活日常,也包括了这些不同茶方试验的一部分。

“等等,白晶晶呢。。”

周淮安突然想起了什么不由询问道。

“怎么是你来做这种事情。。”

“阿姐。。阿姐她带熊狼狗去洗澡了。。”

“好吧,。。”

周淮安不由拍了拍额头庆幸道,然后摆手示意她坐下来。

“你先歇上一会。。然后过来替我抄写些东西吧。。”

自从入春之后这只小宠物“熊狼狗”就得了一个新毛病,喜欢叼着玩具乘人不注意而跳到泥滩、水坑里去打滚什么的,然后带着一身泥泞和污水到处刮蹭式的做标记什么的。

“是的。。。”

小挂件低眉顺眼的应承道,很难想象她和那只骷髅精刚开始做家务的时候,各种不断将器物打翻在地,或是失手撞倒一堆陈设的一片惨烈情景;

因而作为侍女养成的代价,就是各种杂七杂八的翻倍损失和破坏,以至于周淮安都不免产生某种心理阴影,而在一段时间之内,除了耐摔的木质器具,其他的物件都不敢让她们使用。

在此期间,因为这两只笨手笨脚的缘故,她两经常会手上、身上被烫的哇哇大叫,或是刮蹭、划破出伤痕累累之后,偷偷躲在角落里抱头掉眼泪;还是得让周淮安来善后,强制性的给她们上药和清洁处理;不然光凭这两个不知道照顾别人,也不懂得怎么生活自理的笨蛋生手一贯风格,只怕是很快得了感染和溃烂了。

不过,在这些日子里是好歹是安排了其他当过奴仆的老练人手,来轮流的言传身教过之后;她两的表现总算是从当初的惨不忍睹,勉强进化到了眼下马马虎虎还可以捏着鼻子接受的程度。当然了,除了这面生活起居方面,她们还有其他方面的属性给开发出来。

比如这个小挂件的阅读和记忆能力都还不错,还会写一手工整的蝇头楷,所以有时候可以打打下手,做点书写隽抄的事情。然后,周淮安发现她的确还有水墨绘画的底子,就干脆将简单的黑白素描和立体勾勒教给她。

至于那只骷髅精,除了勉强学会铺床叠被和烧茶煮羹之外,也就在伺弄花草上似乎有那么几分心得。所以为了物尽其用的尽量诈取使用价值,干脆兼带起照料和喂养宠物“熊狼狗”的日常工作了;于是在有段时间內,无论是人还是狗都倒了泼天的大霉了;那些日子里经常可以听到她被忘了投喂,而饿得饥不择食熊狼狗咬的惨叫连天的声音。

而作为相应玩忽职守的惩罚,就是被迫和熊狼狗关在一起,近距离的加深感情和联系什么的。然后在日日夜夜的撕逼当中,她就慢慢变的屈服和老实听话了。

周淮安如今的新职衔是冲天大将军府粮料判官,也就是当初庞勋起义是的最初官职和身份。因此,他可以被人称为“虚判官”“虚判事”,虽然比不上传统幕属官三上座的“司马、别驾、长史”之流的清贵,但也算是大将军府内的重要中层职阶了,地位犹在六曹参事和散受的参军、录事参军之上。

只是仍旧兼任三江巡防军的副领,而通过不断往来的信使和文书,继续遥领和主持潮循地方和军中日常事务;这也算是事后与大将军府争取和妥协的结果之一;还有另外一个结果,就是他得以带一团兵入城常驻;虽然目前驻留只是在外郭城內的边角位置,但也代表着某种亲近和重要的资序了。

当然了,更重要的是这一团兵将通过定期轮换的方式,来继续实践和操作他的一些理念和举措;而在驻留广府的这段时间内,周淮安也多少做了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就是在原本几个特殊大队的成熟经验基础上,重整了义军的后勤体系和物资分配序列;还统一了广州城内大宗民生物资的日常供给,并且建立起来一套原始的战地医疗和卫生防疫制度来,总算是将前些日子此起彼伏的时疫给控制住并减弱下来。

然后,组织人手重新修整广州到梅州和韶州之间的道路,恢复了这两条线路上“十里一亭”、“三十里一驿”“八十里一馆”的驿站体系,以利消息递送和人马调遣往来。

还疏通了广州境内几段淤积的河渠,而设立专门的水官;加固了珠江干流的堤坝,以加强了水利灌溉效果和对河网水运方面的利用。

又在广州城郊的交通要冲,建立了义军内部的流动市场,以便各部人马互通有无之需,

此外,他在广州城里建立了专门的讲习所,用来教授一些简易的测量手段和数算原理,目前已经速成了两批清田使者和屯田官,开始在珠江三角洲的流域内,进行清丈田亩和圈地屯田的筹备工作。

然后,为了配套这个长期保持在数百人规模的讲习所,又集中了广州城中所有的造纸场、书坊和雕版、印刷匠人,搞出一个专属于义军的著作局来。

至少从雕版印刷到活字印刷,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技术难题,所区别的就是思路上的那一点灵光一现而以;等到制作出陶范和铜版的活字,再采用挥发性较低的蓖麻油制作的油墨,取代传统扩散性较大的水墨;就可以以较低的物料和人工成本,批量印刷普及性质的简易教材和故事话本等其他挑选出来的书籍。

甚至还由此制作出了十几架,专门用畜力转动数组铁轴碾压石板的原始印刷机,来取代这时代取代相对繁琐而费事的人力刷版和压制;虽然,想要达到人手一本还是可望而不可求的事情,但是做到每队甚至每火都有一本轮换着宣读和使用,却还是完全不成问题的。

宣布重新开发海禁而鼓励与通商往来,然后主持大型的拍卖活动,将那些积压在手中各种物资,连通义军所缴获的许多大小船只,分门别类的处理给城内残余的海商们,然后以分成和减免船税为代价,鼓励他们多多拉拢和吸引域外的商人,继续前来广州通商行贸。

因此,刚刚有几艘番商的船只抵达了,虽然只是就近来自中南半岛上南端林邑国的商人,船上运来的也不是什么贵重舶货,而是以稻米和木棉布,但是也代表着某种好的开端和起点;就像是那句话所说的,“赔钱的买卖没人做,杀头的生意有人抢”;在商人的趋利本能之下,就算是之前被杀得人头滚滚,也依旧不能阻挡他们冒险谋求利益的决心。

尤其是广州这个自古以来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让任何想要与中国通贸的海外行商势力,都是无法回避和绕过去的重要中转和聚散地。

然后南海县(今广东佛山境内),收并整合当地的大小铁场和矿冶;按照规模和成色划分为若干大类和用途,统一为义军制作兵器(公办)和提供各色农具所用(民营)。因为当地很早就有石炭开采的历史,又有丰富的林木资源所提供的木炭,而岭南各地采炼之生铁,多顺江而下汇聚到这里,所以当地的铁业生产已经有所初见规模了。

都是些本身先天基础就是相当深厚和良好,而只要稍微加以引导就能水到渠成,在短期内最容易见到成效的项目为主。而且因为他是基本从无到有的新创事物,并没有侵夺和触动到多少现有的权力格局,所以引起的反弹和异议,也是微乎其微的结果。

“要是遭遇上大师的话,也许好些人就可以活下来了吧”,

那是前些日子黄巢来访时,似乎一时深陷回忆而有所感触道。

“黄王又何必如此作态,”

周淮安却是心道这个锅我可不背。

“既然举起了为天下苍生请命的大旗,”

“为了大业而前赴后继的牺牲,又怎么能够完全避免开来呢。。”

因此,他目前最主要的职责已经转到了这个清疫使者的头衔上;千万不要小看这么一个看起来无关紧要的头衔,实际上的涉及面和职权可一点儿都不小。

在多数时候,大可以打着防治时疫的旗号,而派人深入到各部义军当中去进行(卫生)检查和搜寻(源头)工作;并且拥有就近调集人手和物资,乃至征用一定比例军伍的权益之便。然后,他还对前来巡视的黄巢提出了两个要求:

“请以黄王本部率先为效尤。。”

“请黄王借我一队枭卫为凭仗和震慑,再给几个权宜处断的杀人名额。。”

从黄巢执行力比较坚决果断的本部开始,再推行和扩散到义军大部当中,无疑可具有很大程度上的榜样作用,也可以避人均平不等的口实。

而借助一队枭卫则是拉虎皮做大旗的表明态度和立场,顺便也实在身边变相就近监视以示大公无私的态度。至于用来杀人的名额,则完全是为了威慑和解决一些可能存在愚顽蛮横之辈,避免节外生枝的捣乱。毕竟,传染病这种东西是万万拖延不得的。

至少在这个畏惧疫病如虎狼的时代,没有多少人会作死性的刻意为难或是设置障碍,来阻挠相应可能涉及到自家身家性命的各种举措;这也就方便周淮安在其中夹带一些自己的额私活和潜在目的了。

从义军当中进一步获取权利和资源的一小步,就得从这毫不起眼的小处和常人避之不及的细节入手了;比如当下这场断断续续爆发出来的瘟疫和暑病。按照他依稀记忆中的历史,黄巢所部大都是北人,就是因为南下广州后在这岭外之地爆发了瘴疫,死者十不存四三而归心甚众,才不得不重新起兵北归的结果。

如果自己能够切入这个节点,让相应疫情的损失有所减少的话,那又能获得怎样的结果和收获呢。又比如让黄巢的义军在岭南准备和立足的时间更充足,保全下来的势力更加的完整和壮大,又会在原本的历史轨道上产生怎么样的化学变化和连锁反应呢。

另一方面对额意外收获,则是那些被集中管理和救治回来的义军病员们,至少他们对于不顾自身安危而时刻怀着慈悲心肠为他们奔走往来期间的周怀安,那是真真切切的感激涕零和各种无从回报的心思了。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一章 兴起二

“老虚。。可在否”

外间一个声音大老远的叫唤道。

“我有好事来找你呢。。”

周淮安不由的拍拍额头做无奈道,真的有些后悔用了这个姓氏,结果整天被人“老虚”“虚判”的叫来叫去,总有点不怎么对劲也整人都不怎好了的意味。

随后一个青袍濮头的年轻官员就踏进门来,却是他如今的副手之前那位参军林言,也是义军正在广州境内进行的,新一轮丈亩和屯田工作的检校官;此外,他还有另外一个众所周知的身份,就是黄巢亲大姐的儿子,典型的甥舅(裙带)关系。

当然了,在事实上如今黄巢身边的许多文武要职,都是他亲族出身的人等当任的,其中以号称“黄门八子”的存在最为核心和紧要;比如掌书记黄睿、右长史黄瑞,孔目官黄揆、支使黄邺,巡粮院黄谔,就是他的从兄弟或是族兄弟;前翼率将黄皓、门仗都尉黄存则是他的侄儿。

这也是这个时代当中,以宗族和乡党为纽带厮杀在前的大多数农民军队伍,所普遍具备的基本常态。但是怒风营现今的那种状况,属于比较另类或者说奇葩的存在。属于某种意义上的底蕴不足,缺少根基的象征。

因此虽然他名为周淮安的副手,但是在屯田和丈亩方面的实际工作都是由他出面主持(冲锋在前),而由周淮安居于幕后为之策划和提供相应的建议,或是解决一些其间遇到的问题和突发状况。当然了,是在遇到个别难度太大的状况,周淮安就会引导他祭出赖以成名的法宝和大杀器——“找舅舅出头”。

这一次他过来却是亲自送来了拜贴,邀请周淮安去参加一场城中新举办的饮宴活动。

理由是庆祝新近义军在岭南道征拓大业的胜利和成果之一;经过了三个多月的攻战和相持、再战之后,岭西节度使麾下的邕管、桂管两大经略使所部,正式向着广州所在的大将军府献上降表和请求归附了。

虽然在这个过程当中还有不少手尾要处理,但这也意味着除了位于交州(今越南首都河内)的安南都护府之外,岭南道的东西两路就此统一在了义军的旗帜下了。

岭南道原本设置的是五府经略使,以原本广州都督府为主,另外兼领桂州、邕州、容州、交州四管之地;于开元二十一年(733年)初设,同为天宝十节度使之一,但是实际上这个五府经略使,在十大节度当中的存在感是最低的,长期只是朝廷邸闻垫底的角色。

因为它的主要职能是“绥静夷僚”,而统辖经略军、清海军,直辖广管诸州、兼领桂、容、邕、安南四管诸州郡兵,直接管兵才一万五千四百人;不但在规格和职别上低上数等,相对与其他那些动辄数万、十数万计的节度使们,也是兵微将寡的存在。

但就算是这一万五千名常备军,也依旧长期吊打和碾压周边的各种土蛮势力,甚至还一度可以支援在黔中道和安南都护府对南诏的战争;只是这么一只南方的百战劲旅,在安史之乱当中的南阳之战随着山南节度使鲁灵之败而损失殆尽了;后来虽然重新恢复了建制,但是无论是战斗力还是士气面貌已经不复旧观了。

因此,直到至德二载(757年)才因为“天下群寇毕起”改为为岭南节度使,治所在广州,但是主要的职责还是平盗定蛮,而分别有所扩军;待到咸通三年(862年)分为东西二道,广管为岭南东道节度使,邕管兼桂、容、交四经略,为岭南西道节度使。

但是分道之后的岭东节度使,由于缺少了直接备敌的压力而只有镇平土蛮的需要,导致战斗力进一步的驰废,冒籍和空额渐多;因此,实际上当初那位刚刚转任没多久的岭东节度使李昭,仅仅是用广州一地仓促聚集起来的官军,再加上临时私募的健勇和土团、乡兵,还有城中的商人护卫等等杂色武装,来抵御南下的农民军,所以城外一战大败之后就再也难以挽回大势了。

而相对于岭东节度使麾下的孱弱涣散,岭西节度使麾下的邕管兼桂、容、交诸州兵马,长期镇压诸蛮兼作抵御南诏侵攻的缘故,在阵容上就要更强也更加精壮一些了。

尤其是那些用来备边的长征健儿,很大一部分时来自中原诸镇的戍卒;还有相当部分则是数年前追随当代名将高骈,击败过入寇的南诏联军,进而收复安南都护府的剑南精兵;再加上多山的地形,所以并不是好相与的存在。

为了扫平西面这些剩余的官军武装,义军也是大部尽出而相继打打停停了好几个月,都没有能够拿下来多少,其中还遭遇了好几次的大小溃败;

只是这些边军的弱点和补足也很明显,他们本身所在的地方就是地贫民穷,又土蛮杂处牵制了很大一部分精神和资源,所以如果光靠所在地的产出根本支持不了多久,而长期需要来自岭东的珠江流域和北面江西的转输和协粮;

再加上两年前西南为患二十载的南诏王酋龙死,其子法继位,改元贞明承智大同,国号鹤拓,又于乾符四年(八七七)闰二月,遣使于岭南西道节度使辛谠,向唐朝请和。遂下诏许和。辛谠亦遣使往南诏,自此诸道兵戍邕州(今广西南宁南)者什减其七,可以说已经不复旧时盛况了。

因此,在对占据了岭东精华地区而重整旗鼓的义军,进行反攻失利而陷入僵持之后,就自然开始谋求其他方面的出路;比如暗自派人前往广州求和和订立停战之约,乃至对黄巢所在大将军府名义上的归降和从属,来换取他们在地方上维持现状和自行其是的便利。

作为相应的代价和表态,就是岭南西道节度使辛谠被邕州的部下所逐,而仅以数骑南下出奔安南都护府所在的交州;这样除了一些就地溃散或是纷纷弃守北逃的部分官军之外,以邕州和桂州之间的余部约三万在籍人马,尽皆归附到了黄巢的冲天大将军府名下。

要说这位五十岁就任岭南西道节度使的辛谠,也算是个当世小有名气的人物,乃是唐德宗之世的太原尹云京之孙;父辈做过寿州刺史,乃是官宦的门第;早年却是游侠少年的出身,壮年时以参与讨伐庞勋之乱而获得晋身之路;最终在高骈平定交州的土蛮之乱,击败了来犯的南诏军队之后,被保举为新任的岭南西道节度使。

因此,完全可以说是既有军略亦有武勇,更兼临危受难应时而出威望的一代人物;只是因势使然之下个人的能耐根本独立难支大势所趋了。

此外,作为岭西两管归附的连锁反应,还有就是义军正式收降了朝廷在海南大岛上所设立的琼州都督府,以及所领琼、崖、振、儋、万安五州和一堆羁縻属;而向其中的琼州派了象征性的驻军和守备人等。

当然对于周淮安来说,这个在用来流放政治犯的岭南也属于恶地的存在,亦有其相应的价值和作用,比如作为季风和洋流上的北回归线途径港口之一,在岭南的贸易活动当中,扮演着相当重要的角色和作用;也是如今恢复广府商路的重要外延之一。

因此,在没什么人肯去这个“恶地”的情况下,周淮安安排个把自己人的阻力和难度,就变得容易了许多了。

按照林言话语中隐约透露的意思,还将有一部分被就地解除武装的官军俘虏,随后会被押解到广府附近接受处置和点阅。这可是大唐军事序列里最以善战能的长征戍卒啊(身为边军序列,不会打的都死光了)。

因此,只要是有点字号的义军将领,都不免对其动起了心思;事实上许多义军将领麾下最能打的老班底,甚至是身为将领本身,就有这些前官军的资序和出身。林言这次暗中透漏而让他提前做好准备,也是一种一贯变相的示好;

毕竟在此之前周淮安已经帮他出了好些主意,也化解了好几次相当棘手和为难的突发事端。所以他还是有足够的动力和立场,将这种亦师亦友的互利关系给维持下去,现在也是没有例外的样子。

所以虽然周淮安不怎么喜欢这种抛头露面的公众场合,也不赞成义军上层当中这种将旧属官僚做派学的十足,而五日一小聚,十日一饮宴的作风;但还是不得不卖他这个面子应承下来才是。

“还有几个相熟的同好托我来问。。”

林言继续唠嗑道。

“你正撰写的那几部志异。。能否再多出几节啊。。”

“他们在军中的听的老不过瘾,心痒痒的就等下情如何。。”

“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啊。。”

周淮安无奈的笑笑道。

“我这身兼的事情太多了,又要治学,又要管宣贯传发,还要顾及营造工坊那头。。”

“大多数事情才起步而已,是在没有多余的心思来编撰这些志异和变文啊。。”

当然了,他并不是真的缺少足够时间,事实上这种耳熟能详的文抄公做派,只要口述就能完成大多数内容了;只是他想要奇货可居的吊着别人胃口而已。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二章 兴起三

毕竟,想要在这些刚吃饱饭才没几天的农民军当中,推行什么寓教于乐的娱乐文体活动的相应选择,也实在是太少也太过匮乏了。要知道,后世的绝大多数体育竞技活动,都需要消耗大量的体力和场地、器械资源,这对这些还没洗干净脚上的泥垢,就被迫拿起武器来拼命的前农民而言,是在太过勉为其难了。

因此,在这个时代大多数军队的做法,就是定期把士兵三五成群的放出去,让他们自己找乐子去,无论是无所事事的闲逛、大吃大喝还是找女人都行。

由此,也变成这些士兵滋扰民间,甚至是祸害地方的一大根源所在。但只要这些军队的将领们事后有继续用他们卖命打战的需要,往往就会采取各种手段来包庇和纵容他们,以牺牲地方百姓关系和身家性命为代价,而让士兵获得一个肆意发泄情绪和压力的渠道。

当然了,也有没法肆意妄为的时候;将领们就会想办法用眼前赏赐和惩罚手段,把他们约束起来而关在军营里;然后依旧无法阻止和避免他们的闲极无聊,而只好任其四处赌博、酗酒和打架斗殴为乐事;而更高明一些的将领,则是花费一些代价在营中举办一些,诸如角抵、射垛、翘关之类的竞技把戏,来暂时转移一些士卒高度紧张的压力。

周淮安既然作为一个有着千百年经验教训的穿越者,当然是不可能容忍和放纵这种粗糙之极和放任自流的做法。

相比田径、球类等等其他动不动就一身汗,还需要足够热量摄入才能坚持下来的体育运动;积累一些故事段子来来说书,这可是一个比较简便快捷的娱乐方式;理论上只要一杯水和两片嘴皮子即可,一旦形成规模和习惯之后还方便扩散和推广开来。

而且对于最初一批说书人的要求也不高,甚至不需要会识字而只要能记住某个片段的大概意思就行,反正那些大字也不识的士兵本身要求也不高。因此,仅仅用了不到一个多月时间,来自怒风营的说书人就已经风靡了广府内外的大小义军驻地,甚至应邀延伸和派遣到了梅州和韶州的前沿军伍中去了。

而身为饱受资讯轰炸之下的现代人,最不缺少的就是各种故事和段子了;而最初他们来听周淮安说书的代价,不过是初次见面的一份手信而已,什么东西都可以。到了现在就只有一小部分相熟的人,能够听到周淮安亲口讲述的最新题材了。

而在其中最好的素材无疑是后世被精炼到不能再精炼,拓展研究的不能在更多的四大名著了,除了红楼梦这种上层生活风花雪月的题材之外,无论是集三教九流神话传说之大成的《西游记》,或是将相王侯忠臣义士逐鹿天下题材的《三国演义》,可以说都是极好的选择。

但是最切合时宜的,无疑就是聚众梁山起兵反抗官府而人物众多特色鲜明的《水浒传》了,因此,随便拿一个节选和片段出来,都可以成为一个又一个相互联系的小故事和富含韵意的典故段子。

等到受众们形成了某种心理惯性和接受能力之后,就可以开始在里面家带一些他个人的私货,顺便卖弄一些后世已经烂大街的心灵鸡汤作为名面上的掩护;

当然了,这是一种广散网捞鱼式尝试性布局,通过谢谢故事里的蕴意或者说私货,来获得一些可以取得共鸣和认同的对象,然后再深入的交流和释疑之下,就可以获得来自义军内部的最初助力;毕竟,将来想要脱离出去,光靠他自己一个人的准备手段,显然是远远不高的。

当然,因为这个和尚出身的假身份缘故,最先被拿出来说道是《西游记》,正好与三百多年前那位大唐高僧玄奘三藏有关的现成故事。

然后才循序渐进的放出诸多强梁造反故事大成的《水浒》,最后才是帝国将相们争霸天下的《三国演义》。这也是一个循序渐进的变相筛选过程,可以见识到形形色色不同追求和心态的人物百貌;

比如,喜欢《西游》的人无疑可以在野生妖怪对抗天庭的故事当中,获得逃避现实的解脱感和精神籍慰;

而喜欢《水浒》的人,则可以从同生共死的兄弟义气和替天行道的梁山聚义,为自己的现实行为获得某种虚幻的认同感;

至于能够从以汉末天下为舞台,用权谋兵法较量角逐的《三国》当中得到感触和理解的,那起码都是有所野心和前景追求的人物了。

至于《红楼梦》,抱歉,至少在在这个朝不保夕的底层乱世氛围当中,除了用来猎奇性的一窥想象中的上等人的生活日常之外,就在没有任何意义和用处了。

但是周淮安显然严重了这些农民起义军在精神世界和娱乐方面的贫瘠、枯燥与匮乏了,结果他一下子就以自己预想不到的传播速度而成名了,许多人都知道怒风营里有各说故讲古极好,也很有蕴意深人发省的和尚。

然后,他名正言顺的向大将军府表明,自己需要一批随身可以做笔记的人手,并且由此获得了相对有限的挑选和征集权。至少他要感谢自己所身处的这座广州城,相比还被大片蛮荒包围和渗透着的潮汕地区,广州城可是汇聚了整个岭南地区精华所在的城市。

再加上长期为了通商和传译交流的需要,而造就了一大批专门的从业人员和关联产业;还有岭南地区历代下来,作为大唐政治犯扎堆的流放地,这些往往具有来自朝廷中枢的高端学历和从政经验的政治犯们,以及他们繁衍开来的后代们,也在这座巨型城市里多多少少留下个各自的痕迹和烙印;

因此,广州城中士民百姓的识字率和开化程度,也远要比其他地方更高的多,号称士岭南文教之盛的第一,这也给了周淮安更大的选择余地和空间;

尤其是当义军到来后杀光了城中的大部分胡商,抄查了许多官宦与大户人家之后,由此锁反应式的造成相关人等的连失业浪潮之后,周淮安就发现自己仿若是一下踏入了个蕴藏丰富的大宝库一般,可以假公济私式的尽情选择和挑拣各个领域的人手,来充实自己的身边和相应的讲习所。

然后,随着不知名的力量和运作,更多记性好而头脑灵活的少年,被派到了他的手下,用来霖听和记录他所说的故事,再带回去散播和传扬给别人听取。

其中只有一小部分表现最好的被留了下来,一边教授一些粗俗的文字和简单术算之法,一边给他打下手帮忙,而将他从最为繁琐的庶务里解脱出来;好有足够的时间以酝酿故事和采风为由,在到处查看和巡游的同时,掩护自己暗地里做一些私人的勾当。

比如,他目前所负责关照的卫生防疫、宣贯义军的主张和组织安排集体劳动等方面;要说其中对义军具有长远影响的内容,除了到处屯田以谋求有限的自足之外,其实就是广府内外的部分手工业归并和生产管理。

按照后世社会生产力发展和分工细化趋势的经验教训;如果没有工业产能,哪怕是最基础的五小工业作为上游,来吸收和消化,转化农业生产的剩余价值和产生的生产资料的话;那哪怕是遇到了接二连三丰年,也难以改变农产品在社会流通当中严重溢出之后,会随着时间白白的浪费和消耗在了,各种转运途中和仓储环节之内。

所以丰收后的米贱伤农,其实是涉及到宏观经济调控的领域;因此,通常古代王朝稍微正常一点的想法和措施,就是一方面通过“贵放贱收”的各级仓平仓体系进行调节;另一方面,则由官府或是地方人望出面,牵头主持修建各种大小基建工程,通过变成人工和物料的转化,来在短时间内消耗掉这些亢余和溢出。

现在周淮安所做的事情也是差不多。至少在这些尚且掌握在义军手中的亢余粮食和物资,因为岭南的天气腐败、霉坏掉之前,通过大型有组织的劳动和工程项目,变成对义军有所持续增益的基数设施,或是交换转化成其他急需的物用,完全就是白赚道的事情。

当然了,目前他所经手和从事的领域,无论是组织大规模的集体劳动,还是集中管理手工业作坊,或又是整理统计岭东境内的矿产资源,都是这些种田出身的义军老大粗,目前所根本不擅长,或又是被长期忽略、厌弃的空白领域;大多数人虽然口上喊得是天补平均,但是更多思维还是停留在“抢大户、杀官军”,就能让自己过上好日子的朴素阶段。

所以周淮安才能够如鱼得水的发挥出最快的效用来。毕竟,在一无所有的白纸上作画是最容易看见成果的了;也不用担心在一段时间之内,被人卸磨杀驴或是乘机摘了桃子去。因为在这方面作为相应制度和体系的创立者,天然就具有难以动摇和取代的先手优势。

抱着这种略带自得和期许的复杂心情,他踏上了天黑后赴宴的道路上。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三章 兴起4

华灯初上的夜幕下,

来自安南都护府的使者曲荣,也在仔细打量这沿途义军控制下的点点滴滴市容和人物风貌的细节。

安南都护府兼静海军节度使,管领交州等十二州(今越南北部),但实际上自高骈离任之后,相应节度使兼领都护就一直空悬虚位;所以一直到现在才梳理清楚了内部权力架构,而以目前一位职级最高的都护府右长史宁思翀,权署幕务的名义,派人前来交涉名义上从属的条件事宜。

作为使者的曲荣乃是当地土生世家大族的出身,在举士不第之后才因为家族推举和捐纳的缘故,被征辟为安南都护府的一名参军,直到最近才因为职事的需要,突击提携成为所谓的“(都护、节度)两院孔目官”;这番被迫前来变相的输款,对他这样心向朝廷的士子而言,无疑是一件相当屈辱的事情;但是对他和他背后家族来说,却是一旦处理不慎就是灭顶之灾的要紧勾当。

毕竟,别看这些草贼正当得势,但是一旦覆亡之后让朝廷反攻倒算回来,他和他背后的家族就会是都护府和节衙,事后抛出来平息物议和追责之论,首当其冲的替罪羊。但是他的家族更无法抗拒已经迫在眉睫的压力和危机。

虽然大唐朝廷义军和多年争战的南诏达成和议亦有数载,但是更早之前西南蛮肆虐的惨痛遭遇,却是随着四下屠戮的刀兵依旧铭刻在当地广大的士民百姓心中,而时时刻刻不敢相忘的;

所以,这一次被截断了来自岭东的输供和岭外的各地轮戍士卒之后,偌大的安南都护府十二州军民,也就成了某种意义上进取和自保都有所不足的无根之木。而不得不要对这些窃据广府之地的草贼进行妥协和输款,以换取进行通商回易所需的基本条件,乃至谋取到借地流转出入相应物资渠道的相应可能性。

因此,他倒是也带来了一份堪称厚重的大礼,就看这些草贼之中有人识不识货色了。

只是之前他还听说广州一带正在闹时疫,因此他还有个附带的任务,就是对这些草贼掌握的对方局势和状况,进行一番私底下的观摩和评估;

他在来的路上已经见到了许多开始恢复运作,而能够向过路人等提供基本食宿的驿站和野店,而且还发现了路边大片新开出来的田亩;那是草贼们正在组织流民屯田,甚至还做的有模有样的。这就不由让他心中凛然和警惕起来,这可不是一般的草寇流贼会做的事情,而是隐有称据一方的气象和格局了。

然后,本该在传闻当中疫情严重,而让人争相出城逃避的广州城内,也并未如他所想的死气沉沉或是遗尸处处的情景;而是在人烟稀少之余还居然有点井然有序的味道。主要的街道上也是相对的整洁和干净,许多坊市和街上的铺面也还是依旧在营生当中,就好像并没有受到时疫的影响一般的。

而从他进城到现在,也已然见到了至少三波专门负责打扫街道和清理搬运秽物的人等,虽然大都是老弱为主,但是也意味着义军治下基本秩序与稳定的日常条理。

这可是一个重要的消息,如果草贼的势力并未因此严重削弱的话,那也意味着交州方面要拿出更大的代价和条件出来了。但是对于他和他的家族而言,也就代表着更多的缓冲之机和在安南都护府谋取权力的资本。所以这一刻,在对大唐的忠诚倾向于草贼成势的侥幸心理之间,他的心情既是矛盾而又复杂。

让他不出意外的得到了一个众所周知,与这一切密切关联在一起的名字或者说是别号——“虚和尚”。这可是已经随着那些逃亡者而声名远扬道了安南都护府的的新起知名草贼之一,以对待豪强大户的酷烈手段和斩草除根的狠戾而称著,想不到他在治理方面还有如斯的本事,这不由的让他愈加的担心和忧虑了。

一面高举在空中的“虚”旗牌,连同后面一队甲兵所簇拥的造型奇异马车,正好就从前方的街口走出来,而与他们这一行错身而过;也让曲容在心中不由的一动,居然就这么巧么。

坐在这辆改造过的四轮马车上,周淮安也正当赴宴的道路上,

所谓的宴席吃多了也是那么回事,顶多就是找来倡优唱歌跳舞的以娱场面,最后还是免不了从酒酣耳热的恣意忘性,变成坐怀在抱拉拉扯扯,然后各自就地找乐子去的大保健风格。就算这些义军出身的大老粗变着花样折腾,比他后世积累下来的感官也新鲜不到哪里去;

只是在食材的新鲜度和原生态上,比起后世还是有那么些天然优势的;比如上次新品尝到的水晶肴子、笋煲鸡和山菌合子,让自己视野中的能量槽又稍稍增加了一线。而在大多数情况下,受邀参加宴会上的人基本都是各有所求,而借着这个氛围相对轻松的私下场合来进行;

有的是希望参合到周淮安所主持的斩获拍卖,或又是从重开的海路通贸当中分一杯羹,或又是一些驻扎地盘上资源和物产的变现而已。还有一些则是私下求助于他个人的:比如在通商、屯田和整理行伍勤务、钱粮征收、工程营造等大多数普遍不擅长的方面,得到他的帮助或是讨教一下自己的意见和想法;或又是获得他职分下派出的人手和教材,乃至在他名下负责营造和推广的一些新事物。

比如将普通酒水通过专门整套器具蒸馏萃取之后,所获得的医用烈酒什么的;又比如加入了香药的土肥皂,治疗皮肤病有特效的药膏什么的,都是在这些饱受水土不服的折磨,或又是身体不调的疾病困扰地义军当中,也是广受欢迎的事物。

作为这个时代的农民军将领,受限于时代本身带来的学识、阅历和眼光上的各种局限性,或许有着信念不坚,目光短浅,苟于安乐,小富即安、心存侥幸等等种种毛病和缺陷;但是作为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从无数尸骨铺就的道路上活下来的幸存者,多少还是有着自己的警惕和防备,以及所坚持的有限认知。

所以不顾身份和地位差距以及亲疏远近之别,主动凑上提出一些自以为很好的建议和意见什么,指望对方纳头就拜或是为之折服的事情,那是早年王八之气乱放的YY才有的段子;哪怕是主动为对方打算的建言,其实也并不是最好的选择,反而会引起不必要的警惕和无事献殷情式的猜疑;

反倒是在日常当中寻找或是制造一些机会,让对方对自己自然而然的产生需要和借助的地方,再被动式得拿出一些合理化的建议来就顺理成章,也更容易打动对方的的多了。

就算想要玩先知先觉所料多准的神棍把戏,也是需要相应的身份和地位作为衬托,不然更大的概率是被人恼羞成怒的一刀砍翻,或是在高度惊疑猜忌之下狠下黑手弄死了了事;至少这一切周淮安目前还不具备。

现如今,他作为义军当中十几部军头之一,哪怕是最垫底的小军序也是个军头啊;更何况还有粮料判官这个在后勤和治理方面,啥事都能沾上点边的综合性头衔加成。虽然能够拿捏他人不至于,但是在现有的基础上给点锦上添花式的建议,还是不成问题的。

举办宴席的对方也就是停驻了许多车马,看起来要比他预期当中的规模更大一些。而作为当今邀请人的林言,却是有些表情复杂的站在门外的牌坊前迎接,见到周淮安的第一句话就是:

“今天的宴上,尚总管也来了。。”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四章 兴起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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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淮安不由得停下来脚步,这位怎么来了。今天明明是义军当中十几个相熟的人,私底下吃吃喝喝兼带拉关系兼带做PY交易的同好会,怎么一下子就直接来了位大神么。但是已经到了楼下,他也没有转头打道回府的可能性了。

“嘿,是虚副领呢。。”

这时候楼上的栏杆里也有人扯着嗓门大声的叫了起来

“虚大师来了。。”

“虚兄弟。。。”

“虚师傅。。”

“和尚兄弟。。。”

“老虚。。。。”

随着楼上此起彼伏的一大片招呼声,是各种殷情、热切和不失诚挚的面孔;

不过周淮安还是有所心知肚明的,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没有直接的利害冲突,而有求于自己的基础上。不然像是医疗卫生后勤辎重营造屯田经商这些,杂七杂八既琐碎有不可或缺的东西,没有自己或是带出来的人手帮忙,光靠他们这些文盲居多的大老粗,根本是玩不转的事情;

当然了,其中更关键的是周淮安已经被传的玄乎其玄的那手急救术,说不定日后刀剑无眼的落在自己的手上,就能凭借这些脸熟和交情的份上,多一些活下来的机会;乃至早一些养好伤的可能性。虽然其中大多数药店和关键,周淮安都已经传授出去了;但是架不住人家还是认死了他这个创始人的资格和本事。

而在通常情况下,什么人缘和情分,感激和恩情什么的,都会随着时间而消退乃至变成另一种面目全非的东西。也只有配合实际当中以利益纽带为基础的长期互补和互利关系,才是可以日久弥新维持下去的长远之道;所以周淮安一直以来都不吝将这种人情和关系,给迅速变现成对自己有利的事物。

在一片轻巧的丝竹声中,周淮安一一与之招呼和回礼,一边走上了楼来,只见得挂满帷幕和连枝灯的偌大宴厅里,十几处摆满了酒菜的桌案义军落座的七七八八了,而最为显眼的就是坐在左上首的三个人。

首先是一位纹身光头大汉,体型庞大,浓眉方脸,宽松的衣服几乎都要被撑裂开;另一个又黑又瘦,却给人的感觉是深沉而犀利;最后看到的才是被众人毫不掩饰的拘谨和敬畏,所对待的那个左首第一位的客人。

只见他只穿了一身锦袍而披发在肩,显得蜂腰猿背,脸型消瘦而唇形如刀割,看起来坚毅而强悍有力的样子。顾盼之间自是少有人敢于与之直视,不过周淮安既然是黄巢都义军见过了,自然也不会怯场和咻人剁手,反而饶有趣味的多打量了几眼对方。

看来,这就是所有义军名义上第二号人物,也是王仙芝兵败身死后带着余部与黄巢合流,而仅次于“黄门八子”的一大山头势力,官拜大将军府行军副总管尚让么;而他的兄长就是昔日王仙芝身边的头号大将,代为进京求官途中给平卢节度使宋威所截杀的尚君长。

据说他也是现今负责统带和协理西线战场各路义军的实际负责人,只是因为战事有了结果之后,方才刚刚回到广州来的,却不知道抽了什么奉直接跑到自己这场私下的宴席上来;

而周淮安记忆当中的唯一一点关于他的轶事,就是在历史教科书当中,关于由官拜太尉兼尚书令他主持下对长安城中的权贵和士人,所进行那场被称为“天街踏尽公卿骨”的大规模杀戮。当然了,具体的评价是盲目扩大了打击面,而失去了原本还可以争取的民心云云。

然后只见对方说了句什么,周淮安就被安排坐到了左首第三位的边上,而林言紧随其后的额落座下来;接下来按照林言的介绍,坐在他手边的那光头大汉叫常宏,身为后翼兵马副率;而那黑瘦个子叫王玫,乃是右翼的修水军军主;都是义军中身经百战的宿将,也是总管尚让麾下直属的重要部属和亲信。

随着劝饮过数巡而桌案上的酒菜换过一轮之后,原本有些紧张和生分的气温也就缓和轻松了许多,周淮安开始与左右之间客套性的简单攀谈之间,也发现他们各自感兴趣的领域和方面也不同;

像是那光头汉子常宏比较在意的是,周淮安从怒风营中推广开来的那些弹射器、旋风炮、投石机等远投和攻坚的重型器械,偶然还会做回忆状的感叹,若是早有这些东西有何须拿那么多兄弟的命,去填出那些城壕来。

而长相黑瘦的王玫比较关注的,则是阵前的诸般营造事宜和人役的分派,乃至辎重囤积和输送马队的编成管理;说起来那是不耻下问的丝毫没有一点素昧平生交浅言深的尴尬和忏愧。

不过这也让周淮安嗅到了些许异样的味道。话说这是一轮持久的战事方休才止,理当是好好休整一番的缓冲时候;尚让麾下的这两员前线将领,却依旧对这些阵前行伍的事情格外关注,是否也代表这义军当中新一轮战事将起的征兆呢。

然后他也顺道打听起一些一些他们在军前的事情和见闻,随便也变相了解一些,关于这位义军独一无二的尚总管的一些日常事迹。比如当年在嵖岈山(今河南遂平西)对抗数倍官军的围剿不堕,最后反而还打破出重围全师而走的战绩;或又是在王仙芝兵败身死后毅然率部投奔黄巢,而带头共推其为王号之类的旧事。。。

只是在一边随口捧垠一边在思维发散之间,周淮安突然又想起另一件历史公案来;据说是黄巢主力为官军所大败之后,身为义军二号人物的尚让在此危机关头,帅部下万人向朝廷的感化军节度使时溥投降,并和感化军将领李师悦、陈景瑜等死追黄巢残部,直至莱芜北的泰山狼虎谷聚歼之。

用那句套话说就是,别看你浓眉大眼的居然也是个潜在的叛徒云云。而且说到了虎狼谷;等等,周淮安突然又想起了另一件事情了;自己身边这个黄巢的外甥林言,貌似就是在走投无路的黄巢覆灭虎狼谷之后,拿着他的人头向官军投降的。

或者说这也是这个时代大多数农民起义军的通病,缺乏坚决斗争到底或者说以斗争求发展的主动性;而在没有长远的规划和目标之下随波逐流,稍得苟安就会犯上妥协和消极应对的软骨病;遇到逆境甚至争相投降来谋求苟活一时。

就连黄巢本身一度也不例外,而向朝廷求过官的举动,只是被朝堂政治斗争的结果,给刻意羞辱了之后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反倒是朱温这样积极逆势而上谋取权柄,而可以灵活果断转变立场的野心家,更得机遇和命运的垂青。好在他目前还不知道在哪个旮旯里,暂时可以眼不见为净。

只是,此刻如果有连同现代的网络的话,一定会出现这么一个帖子,署名“唐末农民起义一小兵”

“窝的助手是疑似意志不坚定的叛徒,窝的上司是一个心怀摇摆的二五仔,。。窝的总BOSS一心想着招安。。最后,我们中出了一个坚决要造反到底的穿越者。。”

“该怎么办。。。在线等。。很着急。。”

当主菜“浑羊殁忽”端上来的时候,宴会中的气氛再次掀起一番小高潮;因为这是一种宫廷流传到达官贵族家乃至民间富户的经典大菜;

做法乃是先将鹅洗净,用五味调和好的肉、糯米饭装入鹅腔,然后宰羊、剥皮、去掉内脏,再将子鹅装入羊腹中缝合妥当,上火烤制熟后取鹅、羊几腹内填料食用。

而这还只是民间最普编的做法而已,据说在那些官宦贵戚之家,还会用炙烤的牛和骆驼来做第三重,而在宫廷的宴赏大礼之中,还有出现过骆驼、小牛、羊羔、鸭子和鹌鹑的五重套菜呢。而按照在场的尊卑等秩,周淮安也被分到一块插着匕箸的连颈鹅脯。

“通。通。通。。。”

在突然响起的密集鼓点当中,两行青白绣裙衣带飘摇的舞姬,单手团做兰花指而另手举袖掩面,伴随着古生代的节奏婀娜摇曳的紧步而入。

身边的林言不由夷了一声,却是嘀咕道“这不是之前的安排啊。”

之间这些身姿窈窕的舞姬,个个莲步弓足袖带婉转入云,翩翩起舞做那几欲凌空飞去之态,按照身旁林言的介绍,却是岭南地方乐部中有名的《雁回舞》,看起来居然很有些“一行白鹭上青天”的意境和味道。

然后只见得数轮翻转如云而鼓声骤然一顿,那些舞姬就像是花团绽放一般的向着侧边斜倒下来,露出当中一直被掩饰得很好,一个腰若拂柳玲珑毕至身穿五彩鸾裙的身影;虽然依旧一动不动掩着脸,但是光是已经露出雪色粉腻的皓腕香肩,晶莹洁白的额鬓,就让人不由自主的牵动心神起来,而对她的真正容颜充满了期待。

而周边的舞姬已经是再次挥舞起青晕渐染的水袖和帛带,而围绕着她做那团团繁花锦簇的急促而欢悦的绽放之舞;只见那一动一静之间的鲜明对比,自然生出一种繁华尽处孑然而立,孤寂清幽悠然遗世的撩动心弦之美。

只是还没有等周淮安用放大的艺术眼光,深入的了解一番对方身上那些隐约通透的对方,是否真的是肌肤的存在,就被一个不识趣的黑影给遮挡住了。却是亲自举着一只玛瑙银杯的总管尚让,不由让有些酒上头的周淮安微微的吓一跳。

“我甚是喜欢你的《梁山豪杰传(水浒)》。。”

尚让眼中闪动着某种叫欣赏的光芒。

“只是觉得,晁天王身死曾头市的那段。。似有所指。。”

“怎么可能。。无非是故事尔。。”

周淮安心中微微一凛却是面不改色道,要是你看到日后的宋江为了招安而逼死诸多兄弟,然后最后也不得善终的结果,还不知道会怎么想呢。

“倒有点意思,却不知你对朝廷的招安怎么看。。”

尚让的眼色不变继续朗声道。

“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周淮安却是毫不犹豫的不屑道。

“被朝廷当作幌子和招牌的诸葛爽可只有一个,但是无数的庞勋们都义军死亡葬身之地了。。”

“却不知其中还有怎么样的说道。。”

尚让不由露出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来。

“无关紧要的小人物自当是可留他一时苟安以掩人耳目,可是真正领头造反的重要人物,有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呢。。”

周淮安郑重其事的解释道

“自古以来所谓的招安与谋和,从来都是形势不利或是一时力短之下。。虚以逶迤的拖延手段。。”

“一旦能够缓过劲头来,谁又会放过斩尽杀绝一劳永逸的机会呢。所以前朝的李密、杜伏威之流虽然苟且偷安一时,最终也难逃死于非命”

“须知,义军反乱和动摇的可是这些帝王将相们统治天下的大义和名分,这可是不死不休势不两立的根本对立啊。。”

“不上下齐心全力以赴杀光了以儆效尤,难道还留着让更多的后来人有样学样么。。所以说这是毫无妥协的生死之争,势不两立的存亡矛盾啊”

“我那个兄长就不明白这些道理,才会横死那么凄惨。。”

尚让面露唏嘘的表情,又有些意味不明的笑笑道。

“而当年的补天大将军,。看的也没有你明白,所以才会一步步走投无路的。。”

“希望你日后还会记得今日所说的。。而继续坚持此见了。。”

周淮安心中不有的泛起了些许的波澜,他这是什么意思还是在暗示着什么的;难道义军当中再次有人想要获得朝廷的招安么。但是这也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要知道历史上的黄巢是因为部下水土不服,又在岭南爆发的严重疫情,而不得不率部北上的。

但是如今的情况又完全不一样了;有自己直接或是间接的帮助和出力推动,义军受到的影响和损失反而比历史上要小的多;从士气军心钱粮物资道地盘控制力等各种状况也要好得多;尤其是还扫荡了岭西的官军,而直接或是间接控制了部分的岭南道。

相比之前南下围攻广州的黄巢所面对的局势,已经完全由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了;可以说是有了初步事实割据的资本和扎稳脚跟的倾向了;在这种情况下,有人想要以此为筹码而从朝廷方面会的招安的条件,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的事情。

其实,以农民起义军投向朝廷而获得官位的例子,也是不乏其人的;先有庞勋旧部的诸葛爽受节度使在前,后有大庾岭之战当中用义军同袍的血作为投名状,而降复了镇海节度使高骈,得受淮南都知兵马使的毕师铎为代表的数十人;未来还有一个投向朝廷而得以藩镇一方,最终乘势而起挟制废立天子而自己做了皇帝的梁太祖朱温,朱老三。

但是在这个例子之下,是成千上万投降之后被杀俘冒功的农民起义军将士们,或是被当作炮灰死伤殆尽之后鸟尽弓藏的降军累累尸骨。透过数千年历史迷雾当中的王朝兴衰规律,来看待现今的局面自然就是一目了然了。

而在另一端,

回到自己的坐席上,自然有人凑过来对着尚让道

“总管为何对。。这假和尚如此客气和礼待呢。。”

“他可是招致了不少弟兄们的怨气。。还坏了许多人的营生。。”

“当然是还有用他所能的机会了。。”

尚让不以为意的道

“义军当中不乏投献的士人,但有所治才的委实太少了。。哪怕他是个来历不明的假和尚,但涉猎的本事也是真真切切的。。”

“难道,要让我指望你们安排人种田和经商牟利,还是营造事物的本事。。哪一样不是对咋们都是有所裨益的事情。”

“更别说他还愿意办学来传授这些本事,这才是日后义军在地方生聚不惜的长久之道啊。。”

当然了,他还有没直接说出来的内情。却是在今日的大将军府內议当中,黄巢开始透露出有心发兵北上的意向,但又舍不得现今在广州的局面和基础,所以干脆建立了个广州留守使,以亲信率部确保后路之;

而作为可以决定留守使的人选之一,他显然也看上周淮安的经营和治理手段,而开始预先笼络为己用的打算了。毕竟,如今在义军当中逐步施行和推广的许多事物,都与这个突然崛起于义军之中的和尚,有着千丝万缕的各种干系呢。

这时,中间舞者静止的身姿也终于动了起来,从指尖如春芽涌出的细微动作开始,到纤细脚弓的点水即逝,再到鬓首的俏俏折转,最后讲这些轻巧细微的举动,呼应连贯成了变成了全身上下翩翩而起的大幅舞姿;

就像是银瓶乍破水浆迸,又像是春雷震动冰裂流,霎那间就将所有人的目光自此的聚焦过去。而尚让突然也想到了某种传闻,而眼中目光顿然意味深长的闪烁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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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宴夜

这时候,鼓声、丝竹声,吹拉弹唱声,还有作为背景伴舞的许多婀娜身影,都仿若是逐渐消失了而只剩下那独一无二的

身姿,峭立犹然的成为牵动所有目光的唯一存在。

随着曼妙悠然的素手翻花还转着,一片片扬袖如彩云盘旋而上的舞姿,撩人心弦的铃声逐渐响彻在堂上,却是对方的曳

地长裙的边沿上,镶了一圈细小的铃铛,

这个妹子一动起来便就有自带BGM的效果一般,让人仿若是听到了某种空山新雨式的轻灵歌声与奏乐。不由让人想起了

杜甫的那首绝句:

“空谷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自云良家子,零落依草木。

夫婿轻薄儿,新人已如玉。

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

“这便是广州教坊官伎中数一数二的翘首。。花名锦云,人称锦素娘子。。”

这时候,周淮安的不远处突然有人开声道。

“据说乃是朝中流犯大臣的后人呢。。师从当代南岭的舞乐名家苏泰素和云清练师。。”

“乃深的等诸部之精要。。。以遂得名动一时。。”

却是斜对面第五席位的一名中年文士,颇为殷勤的对着左右解释道。周淮安也不禁对着身边的林言问道。

“这厮又是谁人,面生的很啊。。”

“他啊,名作刘立武,乃是前广州刺史手下的散班幕客出身,也是如今为数不多留用的旧有之人,”

林言有些不屑的撇撇嘴道。

“因为写得一手骈体文书,如今正当在尚总管麾下的巡城司听事;据说原本管的就是这些官府旧属乐班之流呢。。是以

在所属之中甚有些人缘呢。。”

林言虽然说的比较隐晦,但是周淮安还是不免是心中嘿然,这不就是个会拉皮条而得以受到义军当中,某些人关照和庇

护的留用人员么。

场中的舞蹈又发生了变化,她们轻盈得好像两行剪开柔波、掠着水面低飞的燕子.不断地变换着舞姿,一会儿单袂飞运,

一会儿双袖齐扬,忽然耸身纵跃,忽然满场疾驰。。。

转眼之间伴随令人难以想象灿烂颜色的几场舞蹈毕尽,却让人很有些忘乎所以而意犹未尽的感觉,这些舞姬才纷纷如传

花之蝶般四散开来,而纷纷消失在了廊柱和帷幔之后;她们的倩笑声,舞蹈收场的动作和姿态,浓郁的脂粉和体香气,隐

约泄露的春光,仿若还依旧残留在堂上而徘徊不去。

这时,忘乎形骸的宾客们才一齐爆发出,发狂的拍案掌声和腾霄而上的叫好声;而正中那五彩鸾裙的舞姬之首却是留了

下来,而款款上前用一种清澈动人的女声,挽袖对着上首的尚让宛然施礼道。

“奴蒙招前来宴乐,愿为大总管武功昌久贺。。请饮。。”

这时候,周淮安才得以看清楚了她的全数正脸儿,正所谓是面若桃李幺幺而容资烁烁;虽然又颇为浓重的容妆遮掩了肌

肤呃呃质地,但长长飞画过过鬓角的眉线和重晕的眼角,依旧让她显得明锐俏丽;

在轻绡舞衣之下已经是隐有汗迹贴身,而预先的玲珑有致而凹凸毕透,叫纤细与妖娆很好的融为一体;就连见过了诸多网红脸和化妆、PS大法的周淮安,也不得不感叹一声,还真是个天然的尤物儿。

这时候帷帐幕后的乐班再次开始轻缓的奏乐,而伴唱起了劝酒的诗词:

“堂上陈美酒,堂下列清歌。劝君金曲卮,勿谓朱颜酡。”

“劝君一盏君莫辞,劝君两盏君莫疑,劝君三盏君始知。”

然而尚让却没有站起来,也没有用觞杯去接对方手中的银壶,而是自矜的微微一笑而突然转向朝着周淮安这边喊道:

“今个儿你可敬错了人了。。宴饮招待的正主儿,可是咋们这位虚兄弟。。我不过是借了地头来与大伙儿亲近一二而已”

“可是虚大师当下,奴早已久闻其名。。。据得传大师之法而屡屡活人无算。。”

那名叫做锦云的舞姬惊讶和犹豫了下,也顿然转了过来用一种婉约得体的表情道。

“今吝得所见,当满饮此杯是也。。”

周淮安却是暗自有些泪流满面的的错觉和冲动,来到这个时代这么久,终于遇到一个比较符合厚实审美观的妹子了;之前在义军当中见过的女人无不是粗手大脚或是皮肤粗糙,不然就是口齿不整或是营养不良,要么就是上下一致粗细的,就没有一个可以用来炮击的。

在这种宴席上也只能眼巴巴的看着,毫不挑食的别人三天两头的带女人回去大保健,自己就只面对两个笨手笨脚,连过

眼瘾的机会都没有的大小货色。难道今天就是自己可以解脱自娱自乐的幸运日么。

“都是些许顺手之事而已,就此敬领了。。”

然后他忍不住装了个逼格,顺势从对方提举的雀嘴银壶里,酌了一杯琥珀色的石冬春酒水;

只是刚张嘴喝了口就突然“噗嗤”一下都喷了出来,顿时就将近在咫尺对方给喷的满头满脸,连带绣着飞鸟的前襟都湿透了一片,而将胸部的轮廓纤毫毕现的凸现出来。

“。。。。”

这一刻,无论是左右的林言,还是不远处的常宏、王玫,都各自有些意味深长或是表情复杂、若有所思的笑了起来。

“真是酒不醉人自醉了。。”

上首的尚让更是富含意味的调笑了起来。

“锦娘,还不快快将虚兄弟扶出去更衣。。”

“所言甚是。。”

“虚兄弟难得醉上这一回。。还不快去。。”

只见这番的变故和左右一阵起哄之后,对方似乎一下子脸色涨红如晕染而越发的面若桃李妖娆了,却还是伸出芊芊素手

来做那搀扶之态。而周淮安却是重新拿起对方放开的雀嘴壶,似有些不好意思的倒满一杯正声道:

“在下失礼当前,还请娘子回饮为歉意。。”

然后他从自己的酒壶里倒了一杯满饮下去,而目光诚挚的看着对方。

“请。。。”

这时的外间的劝酒诗也唱到了白居易的词曲:

“昨与美人对尊酒,朱颜如花腰似柳。

今与美人倾一杯,秋风飒飒头上来。

年光似水向东去,两鬓不禁白日催。”

在这几句词曲唱过之间,那面颊绯红的丽人云锦也仅仅犹豫了数个瞬息,如水的眼波流转中闪过一阵毅然和决心的以为,而当即就将斟满的这杯饮了下去,而显得面色愈发得飞红投颈而娇俏有加。

“虚兄弟真是好生的受用啊。。”

这时仿若是背景当中起哄和调笑的声音再起。

“原来虚师傅也是个会耍子的。。”

“这是拜见了真佛了呀。。”

“还不快快去讨教一番,你的密教真法门。。”

周淮安也像是顿然松了一口气,然后顺势揽住对方纤腰而微微倾倒在自己怀里,感受着轻薄鞘纱之下的滑腻肌理和弹性十足的盈盈所握;正所谓是俗话说的好,学跳舞的妹子身段果然就是妙啊。

而对方也像是羞怯之极一般的,顿然从他的怀中重新挣脱开来;却又被他扯住了织锦的袖边而发出清脆的裂帛声,打了个旋转的摆子而甩脱出去,而扑在了上首尚让的身前。这时她满头堆高的云鬓,也像是失去了支撑的力量一般的骤然披散下来,而化作如瀑的青丝飞扬,自有一种凄厉宛绝的美态。

“锦娘,你这般可不行啊。。”

尚让的笑容已经变得有些淡薄起来,然后一眼看向刘立武的所在。

“今天可是属于虚兄弟的宴场,莫要失礼了”

“老虚,还不过来扶去宽衣么,。。好歹是总管的一番心意啊”

而林言在周怀身边也不禁细声推搡到。

然后,随着锦云的缓缓起身就见骤变突生,一点晶莹刹那间飞起而近在咫尺钉在了,尚让根本闪避不及的胸口上。

第一百六十六章 宴夜 下

一片狼藉的宴会当场,还弥散着淡淡的血腥气味,显然已经没法在继续进行下去了。

作为义军二号人物的尚让,当然并不会就这么轻易挂掉。因为他时刻在身上穿了内衬软甲,所以钉在他胸前的利器,实际上根本连他皮都没法插破,就已经被重新掀翻击飞出去了。

“逆贼、妖僧,恨不得与汝同归于尽呼。。”

这是那个名为锦云的绝色舞姬,在生命最后一刻的决然之声,仿佛还历历在耳的回响在周淮安的身边。也让他觉得很有些遗憾和索然无味;怎么好好的宴乐当场会变成这个样子。

而之前周淮安的突然喷酒之举,当然不是真的而因为美色而失态,也不是故意的给自己制造一些现成的眼福;而是忽然在视野当中感受到了某条提示,“探测到矿物类有害成分,是耗能否代谢体外。”,然后他发动了一次近距离的立体扫描,除了灰白视野当中的那些不可描述的福利之外,还发现了本不该出现在舞者身上的异物。

最后的事实证明,酒壶里是大有问题的鸳鸯壶,只要按下机关就可分别倒出有毒和无毒的良种酒水;而在作为多重的预备手段,女刺客的身上还携带了一只藏在腰带里的短刺,藏在头发里的两只水磨精钢的开刃簪子,因此得以躲过最基本的随身搜检。所以在周淮安发现不对之后,乘着近身接触的机会,都被他顺手给摸了去;

但没有想到在她的口中还能够藏着一段钉子般的利器,而用作近起发难的第三重手段。或者说这些本该是贴身才能达到的杀伤效果,比如在全身松懈或是猝不及防之下,用来插眼睛和太阳穴之类脆弱部位,都被自己给无意间破坏了;还被迫顺势喝下了自己所倒的毒酒。

结果,靠近距离的仓促投掷也根本使不出多少力道来,然后一击不成她就被那些义军将领飞扑上前,当场给粗暴折手断脚的制住,只是还没有开始审问,就惨笑抽搐起来而大口吐着血。

因此,她死前最后的一点怨念显然是对着周淮安而发的。只是好容易才又这么一个看起来颇为可口的妹子,还没有怎么品尝就变身刺客当场死掉了,这也让周淮安多少有些惆怅和失落的心情,难道自己穿越之后,就被某种名为3F单身狗、写作“天煞孤星”的诅咒给笼罩了么。

“都已然在这城中经营了数月时间,清理了不知道多少次,还有这些鼠辈铤而走险,,你这左右巡城司是做什么吃的。。”

“除了会抓人和杀人还有什么用处和手段,。。。。还不给我滚到前沿去戴罪立功。。”

脸色有些发青的总管尚让,正在指挥人当场拷打他那个部属刘立武及其带来的人手,然后对着周淮安露出一个充满歉意的表情来。

“手下不察也办事不甚得力,却让虚兄弟见笑了。。回头定当于你加倍的报偿才是。。”

然后他犹豫了一下又道。

“回头可否请你帮些忙。。”

“总管还请吩咐就是了。。”

周淮安连忙回应道。

“你也看见了,我这些部属都是些只会猛冲打杀在前的粗蛮汉子。。”

尚让面有无奈的继续道来。

“真要叫他们拷打问讯乃至追索情弊,这些拙货就不免有些无从使力和下手处了。。是以,我想请虚兄弟来巡城司兼领一二。。”

“尝闻麾下有名工作队者,于拷逼、查问和追索之道甚有些手段和成就。。可否令其协助巡城司行事一二。。”

“多谢总管看重。。只是我实在事务亢繁。。”

周淮安当即就想要敬谢不敏。开什么玩笑自己手头上的事务和门类已经够多了,哪里还有多余的事件和精力来再在巡城司那头玩什么捉拿奸细的猫鼠游戏。

然而,这时候站在不远处的林言,却是突然用表情比划了一个隐晦的意思,却是在努力示意他大可以答应下而无需担心其他;周淮安也不由对着略带失望的尚让改口道:

“所以巡城司兼领的职事就算了,但凡是巡司有需要之处,我自当时不吝协助就是呢。。”

“哦,那真是甚好了。。”

尚让这一刻却是微微的惊讶了下,然后才变成某种欣赏的表情;却是觉得这位还真是有些如荣辱不惊或是不为名利所动,而只在乎实质作为的入世高人气象。既然这样的话自己也不能太过小家子气了。

“那这东西明日让人去巡城司换一份公文过来,就可让你便宜行事了。。也算是名正言顺的应有之理了。。”

随即他就从腰上解下了一块事物,不由分说的递给了周淮安,然后又难得多解释了一句。

“就算是你亦是分身无下之下不能兼领,但是相应行事之下的花销和酬赏,难不成还要指望你自家支取么。。这亦太没有脸皮了。。”

“好吧,那就多谢过总管的美意了。。”

随后在回程的路上,周淮安把玩着手中一枚看起来并不起眼也不算名贵的玉佩;尚让信誓旦旦保证的叮当加倍补偿云云,他其实并不抱有太大的指望;但是能够得到在巡城司协力的机会,却是这一场惊变之后的最大意外之喜。

虽然黄巢在亳州被公推为王,而建元号设百官开幕大将军府,但是实际上相应的官制和职品还是比较混乱,甚至一度有些浮滥的;基本上随着转战沿途不断投奔的流民武装和势力,而随意封增出去。虽然多数时候很有些叠床架屋的剧繁之嫌,但是往往一场战斗的胜负之后,就会自然而然的消失掉一部分。

因此,其中真正具有含金量和权柄的,也就是少数常设不缀的职位;而这个左右巡城司就是其中为数不多的选择之一;因为,义军主力会随着停驻之地的城邑规模大小,来设置相应的职责差遣来加强对地方的控制力;所以这个巡城司的权威算是颇有含金量的所在了。

像是如今的左右两部巡城司,负责广州除内城以外,外郭的南城、子城和官城以及郊野八十三坊、大小七市、四十五曲里的治防维持;所管辖的人口虽然浸过屠杀和战乱、逃散之患,最起码还有三十多万口之巨。就算是以协力为名介入其中,也是一番不小权力和便利。

当然,这回头还要和名份上的总BOSS好好的汇报一番才能有所定论;虽然对方自有相应知情的渠道,但是你报告不报告那就是态度和立场上的问题了。

“老虚,你这番应承下来那就对了。。”

经过了刺杀惊吓之后,脸色林言还犹有些发白的林言,在他身边喋喋不休的解释道。

“尚总管的金口可是那么好开的,多少人想要在左右巡城司里做事,都是求之不得的。”

“这可是既是安全又威风体面的所在啊。。说不定我们日后都要指望你帮衬一二了。。”

周淮安只是笑而不语姑且应对之。当然了以他的眼力和判断,这其中的內情并不会像他口头描述的而那么简单,或许还涉及到大将军府中的一些权力格局和制衡才对呢。

然后他不动声色的将林言的话头,又转到这位尚总管令人感兴趣的一些旧事;比如林言就无不羡慕的说起尚让如今的妻室刘氏,那是一个容姿出众而艳名在外的美人。乃是他从江南地方所获,自此视如珍宝而宠爱有加,哪怕兵败流离之时也要带着身边而形影不离。

这也让周淮安顿时想起了一个唐末五代的有关的公案和相关的奇女子。就是关于这位尚让老婆刘氏的轶事,据说这位女性一生跟过四个男人,个个都是世代的风云人物。

唐末大乱,她先是被黄巢起义军的二号首领尚让所得。黄巢兵败自杀,尚让带着她一道投降唐将时溥,等到尚让被杀,她又被时溥纳为姬妾。再后来朱温与时溥争夺徐州,时溥兵败,携全家登燕子楼自焚,可她不但没有成为殉葬品,反倒又做了老熟人朱全忠的情妇,且深受宠爱。

后来朱温的谋臣敬翔丧妻,孤单一人,朱温就把她赏赐给敬翔做老婆。然后依旧时不时的进宫去保持着往来关系,直到朱温扒灰扒得被忍无可忍的原谅帽儿子干掉;堪称是五代里一个颇为玛丽苏式风格的题材了。

突然车身一震一顿,然后几声沉闷的“咄咄”声响起,还有拉车马匹的嘶鸣和惨叫声,又变成伴随在左右的怒吼和叫喊,还有响成一片的尖锐哨子声。

“有刺客”

“小心左右。。”

“左前六点三度,房上有人。。”

“左翼弩机准备。。。放。。”

“清道前队马上包抄过去。。”

“左翼和后队就地固守,警戒四周待援。。”

“请援的号令已经发出了。。”

又过了片刻之后,在左近赶来汇合的巡逻队小心翼翼的护送下,周淮安的马车又再次向前行进而去。

“这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周淮安信手抚摸着一根从包铁皮车厢板上的黑羽箭,不由的感叹道。

之前在外行军打仗的时候,他也不是并没有遇到了刺杀和袭击,只是在这个义军义军占领了好几个月的广州城内,依旧有人进行这种铤而走险之举,就让人感觉有些意味深长了。

“禀告管头,当场所获贼人射杀尸身两具,余皆在逃正当追索之中。。”

这时,葛从周的声音在车窗边上响了起来。

“都带回去,好好的研究和分析一番,这时不能就这么善了了。。”

周淮安吩咐道。

第一百六十七章 复起

事实上就在当天夜里,大将军府里也得到了消息,而由值守的别驾张君儒,将已经就寝的黄巢从自己的床榻上唤起来。然后自由人分说前因后果的所在,已经先后发生两场不同针对的刺杀事件。

“老尚想要亲近和笼络他,那是应有之义啊。。毕竟他担负着为军府梳理财计之任,”

“就怕是他人别有想法,那真是祸起萧墙了。。这可是事关大军能都在岭南道立足下来的根本之要啊。。”

“无论如何,不能再让这种事情一而再再而三了。。军伍中的再编和重整正当其时,万万不能再出什么意外和波折了。。”

“至于左右巡城司那边,也不要说什么人手不足云云了;若是觉得人不够用,就许他们从新近归还修整的那几支行伍里,继续抽取和借助好了。。”

“这样不妥吧,别说前、右两率的那几位军主情愿与否,只怕尚总管那头也有话说了。。毕竟各军都说是损伤甚大而颇为疲惫,至于那些新补的员额也是不好指望的。。”

“黄王,在下有个想法不知可否妥当呼,”

“且但说无妨的。。”

黄巢摆摆手道。

“其实在这广府城内就有一部现成的人马,且与前沿诸军干系不大,或许还算是比较立场中允的所在呢;而且事关切身的安危,就算在尚总管那头也是无可非议的。”

而与此同时的周淮安却是一夜少眠,好几次都梦见了那个被折断四肢之后的舞姬锦云,吐血吐得裙衫上都染成红色而死去那一刻的样子,然后就相当可耻的硬了起来。好吧,自己的口味应该还没有这么猎奇吧。

于是,他在半夜里脑子一抽风干脆把外间睡得迷迷糊糊的小挂件,给从同样睡眼惺忪的骷髅精怀里,给生拉硬拽到自己的床上去履行暖被窝的义务;然后就在对方的哭泣和哀求声中,抱着这个虽然依旧瘦得膈应人,却有暖暖的呼吸和心跳的“活抱枕”,而心满意足的安心睡过去了。

于是,等到第二天醒来,他发现自己床上居然挤了三个人,就像是一家三口一般的把小挂件给争揽在中间了。待他那个浑身依旧没有多少肉的大号骷髅精给踹下床去,又睡了一阵子的回笼觉,却是又不断被吵醒过来了。

因为,接踵而至的问候和塞满了门房的礼物,就占用了周淮安的大半个上午时间。等他都一一处理完毕之后,就见一份文书被送了过来,却是大将军府义军批准他继续推行第三阶段的行事了。之前,他正在进行的一项重要工作,就是替义军开源节流的规划。

节流工作比较简单,就是在有着相对充裕新血补充的情况下,将那些不适宜上战场的老弱病残给裁汰下来,而分流充作维持地方和开荒屯田的人力资源。尤其是在义军老病伤残士卒的安置上,虽然公开打的都是黄王恩德的旗号,但也让实际操作和出面的他,很是赚得的一些潜在的口碑。

开源的话,就是对包括广州城在内的义军控制下的城邑,进行深入的潜力挖掘。像是广州城本身,作为自秦汉以来就通贸海外的名城大埠,各种经年日久积淀下来的资源和潜力也是非同一般的。而其他在义军控制下的城邑虽然没法与之相比相比,但是只要相应的经验和手段运作成熟了,同样也有许多年积累下来的潜力和资源,可以进一步的发掘起来。

比如被杀掉的那十几万胡人,在他们聚居的番坊里留下的诸多产业;又比如那些被查抄的大户和官宦人家,乃至官府名下所掌握和拥有的各种积存,除了直接供军所需的部分之外,其他完全可以拿出来作为大宗交易和拍卖项目,而流通折变成义军所需的其他物资和商品。

从这些被忽略和漠视的“无主资源”入手,正所谓是“温水煮青蛙式”步步推进,而一点点蚕食和聚敛的手段,这可比手段粗暴的直接下手抄家或是按图索骥的拷逼、摊派什么的,更加有效率和成果的多。也不容易触及到如今治下大多数人的现有利益,而引起更多的反弹和波动。

关于广州物产的富华,前代韩愈《送郑权尚书南海》就有形容“外国之货日至……珠香、犀象、玳瑁、希世之珍,溢于中国,不可胜用”。会昌年间,崔龟从镇岭南亦曰,“夷估辐辏,至于长安宝货药肆,咸丰衍于南方之物”“雄藩夷之宝货,冠吴越之繁华。”

而在蕃坊等繁华街区,“任蕃商列肆而市”,不仅日中为市,而且出现夜市。张籍《送郑权尚书南海》诗云:“蛮声喧夜市,海色润朝台”。以其中积压下来的大宗商品——香料为例子,

从最多见的胡椒、没药、乳香、桂叶、迷迭香等食用、药用香料,到的甘松、苏合、安息、郁金、捺多、和罗、丁香等外用的熏燃、悬佩、涂傅之香;从域外的沉香、檀香、麝香、乌沉香、白脑香、白芷、独活、乳香、伽南香;到东土所产的三柰、藿香、藁本、高良姜、茴香、木香、细辛、大黄等香材,

乃至作为原料和半成品的樟脑、血竭、金颜香、笃耨香、苏合香油、栀子花、蔷薇水、栈香、速暂香、黄熟香、生香、肉豆蔻、降真香、白豆蔻、毕澄茄、龙涎香、没食子、阿魏、芦荟、腽内脐、鸟满子、麝香木,这里几乎都可以找到相应的样本。

而唐代岭南手工业较之前代有明显的进步,主要体现在生产部门增多,矿冶、陶瓷、制盐、造船等在国内占有一席地位;生产技术也有提高和创新,出现一批质量较高的产品,畅销本地和外地,其中陶瓷业、丝织业受海外市场的刺激,产品大量销往国外。

后世有宋人朱彧《萍洲可谈》谓:“舶船深阔各数十丈,商人分占储货,人得数尺许,下以储物,夜卧其上。货多陶器,大小相套,无少隙地”;随着桑、棉、麻、苎、葛等作物的扩种,唐代岭南纺织业有了较大发展。王建《送郑权尚书南海》诗云:“白氎家家织,红蕉处处栽”

广州亦是南方与扬州、洪州、明州并称的著名造船中心之一。天宝二载,海贼吴令光犯永嘉郡(今浙江温州),朝廷命岭南采访使、南海太守刘巨麟率水师北上征讨。时扬州大云寺高僧鉴真准备第二次东渡日本,以正炉80贯钱向刘巨麟购得军舟一艘,载中日僧人17人,舟人18人,玉作人、画师、雕佛、刻镂、铸写、绣师、修文、镌碑等工手85人,共120人,备办粮食、佛像、佛典、香料、药品等一大批。

德宗兴元元年,杜佑为岭南节度使,在广州督造战船,有楼船、蒙冲、斗舰、走舸、游艇、海鹘6种,“阔狭长短,随用大小,胜人多少,皆以米为率,一人重米二石。其楫、棹、篙、橹、帆、席、絙索、沉石、调度,与常船不殊”

而民间还流传有一种源自波斯湾地区,而不用任何钉子和榫卯的拼合船,传入桄榔纤维缝合木船的技术,唐代诗人刘恂称,桄榔树“生广南山谷,枝叶并蕃茂,与枣、槟榔等树小异。然叶下有须,如粗马尾。广人采之,以织巾子。其须尤宜咸水浸渍,即粗胀而韧,故人以此缚舶,不用钉线”

时人还因此发明了用“橄榄糖”填塞船缝的方法:“橄榄,……树枝节上生脂膏如桃胶,南人采之,和其皮叶煎之,调如黑饧,谓之橄榄糖。用泥船损,干后牢于胶漆,著水益坚耳”

另外,

唐初推行统一的货币制度,使用铜钱,兼用布帛谷粟,但岭南因为长期通海外贸的缘故,依然维持两晋以来使用金银的习俗,杂用铜钱。因此,民间的金银流通和积存量也是很大的一个数目。

根据后世在敦煌发现的《天宝地志残卷》所记载的各郡公廨(衙门办公开支)本钱数目,岭南共有65郡,公廨本钱用铜钱的有18郡,用白银的有33郡,其他则是混杂使用。

会形成这种状况,一方面,是因为金银乃是海内寰宇比较公认的通货计量标准;而随着丝瓷茶纸等大量特产出口,而海外金银货币的流入。与唐朝贸易的阿拉伯、波斯等国广泛使用金币,外商把波斯钱币、阿拉伯金币源源不绝带进广州,为岭南市场提供了源源不断的金银货币来源。

这些输入岭南的金银称“南金”。权德舆《杜公(佑)淮南遗爱碑并序》云:“其镇南海也,南金象齿,航海贸迁”。权氏《徐公(申)墓志铭》谓:“溟涨之外,巨商万舰,通犀南金,充牣狎至”。王建《送郑权尚书南海》诗曰:“市喧山贼破,金贱海船来”。海舶到岸,外商以金银购买中国产品,导致金银增多和长期金价下跌。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岭南为唐代重要金银产区。《新唐书》卷四十三上《地理志》记载土贡金银的州有73州、68州,岭南分别有39个和47个,各占全国的61.9%和69.12%,根据史料,大多集中在西江沿岸诸州。

唐人刘恂谓:“五岭内富州、宾州、澄州江溪间皆产金,侧近居人,以木箕淘金为业”。许浑《岁暮自广江至新兴往复中题峡山寺四首》之三云:“洞丁多斵石,蛮女半淘金。”且注:“端州斵石,涂涯县淘金为业”。还有记载说,广州浛洸县有金池,“彼中居人,忽有养鹅鸭,常于屎中见麸金片。遂多养,收屎淘之,日得一两或半两,因而致富矣”

中唐以后国内多次禁采银矿,惟岭南不禁,任其自然,不加干预。如元和三年六月诏:“天下有银之山必有铜矿,铜者可资以鼓铸,银者无益于人;权其轻重,使务专一。其天下自五岭以北见采银坑,并宜禁断”。“五岭以北,采银一两者,流它州,官吏论罪”。

所以说这岭南道也是有唐一代最大,亦是最主要的贵金属来源地,而且没有之一;虽然在西北地区,还有来自西域丝绸之路的贸易输入,但是依靠骆驼和马队来维持的商业活动规模,从始到终还是无法与海路上整船整队的数千里航运效率所相媲美的。

而且因为晚唐以后安西、北庭乃至河西、陇右的大片地区相继沦陷,西北丝绸之路的贸易也受到了极大的影响,就算有三十年前吐蕃覆灭,和归义军光复河陇而重新内附朝廷,但断绝的商路却依旧没有能够恢复起来;

因此,朝廷对岭南海路贸易依赖的比例,其实要比初唐和中唐更大得多。

(本章完)

第一百六十八章 开源

此外,广州还是负责征管海外诸国贡物与税收的市舶使和都监院的所在地。

唐人李肇云:“南海舶,外国船也。每岁至安南、广州。师子国舶最大,梯而上下数丈,皆积宝货。至则本道奏报,郡邑为之喧阗。有蕃长为主领,市舶使籍其名物,纳舶脚,禁珍异,蕃商有以欺诈入牢狱者”

所谓“纳舶脚”,即对商舶征收一定比例的进口货物税,所谓“禁珍异”,即官府从进口货物中征购专卖商品,禁止商人在官府征购之前私下交易专卖商品。唐末刘蜕云:“南海实筦榷之地,有金、珠、贝、甲、修牙、文犀之货”。这些都属于官府征榷的商品。

所谓“进奉”,是指蕃使来朝所进献的贡物,顺便掌管和安排海路朝贡事务,同样也是一个很有油水的活计。而这三者构成了市舶使的主要营生和职权,也是直通大内大盈内库“人君私藏”的重要收入来源之一。

完全是具列在两税法的诸多田户税之外,历代皇帝用作资助国家军费、经费和赏赉开支,平衡财政出入的一大额外财源。乃至与外朝被称为“计相”的三司使麾下,户部、盐铁、度支等衙门构成晚唐国家四元财政体系得一部分。

因此,市舶之利对内库宝藏、国家财政如此之重要,以致于当初黄巢军队攻占广州、求为岭南节度使时,朝议反对之声甚强烈。左仆射于琮云:“广州市舶宝货所聚,岂可令贼得之”。又谓:“南海有市舶之利,岁贡珠玑。如令妖贼所有,国藏渐当废竭”。

这笔直接进入内帑的收入,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中晚唐以来权威渐堕的历代皇帝,保持对朝廷影响力的重要手段;尤其是当今那位被后世称为“马球天子”“斗鹅皇帝”的唐僖宗,最好奢华游乐嬉戏而不问政事,动辄赏赐巨万而把左藏、大盈等内外各库花个精光;以至于把持朝政的权阉田令孜,直接下令在东西市征收商人富户的财货来充用。

现在又被义军在皇帝直属的钱袋子上这么狠狠的割上一刀,日后不出问题才怪呢。

当然了,这些大都还没有那么容易到手或是可以直接利用起来;正所谓是“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就从最容易入手和可以先做的事情开始好了。

周淮安眼下安排下去的任务之一就是带队扫荡那些,分布在各处蕃人坊当中形形色色的祠堂和神庙,虽然早已经被打砸和抢掠过了,但在最初那种不分青红皂白的一气哄抢之下,还是有不少的东西因为不识货而被遗漏掉;因此,周淮安负责的就是组织专业的人手,鉴定和分别这些场所的残余价值,并且进行捡漏式搜刮的过程。

而其中收获最丰的,无疑是那些天竺人所建造的神祠、神堂了,可以说恨不得连一个小小的神龛,都用金银和宝石给镶嵌和包裹起来,而他们的神祗既多且杂,崇拜和供奉的种类名目和大小把玩物件,也是星罗棋布。

其次是波斯人的沃庙/拜火祠,虽然在外观上看起来颇为简朴,但是实际上为了祭祀火神和至高善神,他们所采用的极品都是名贵的香木和香药,还有各种做工精美金银镶嵌的祭礼器皿,多是以大件的火笼、水鉴等形制,给沉在水池和火坛里令人难以发觉。

然后才是大秦人的景庙,作为主张偶像崇拜的异端派别之一,曾经以为走上层路线而得到唐太宗以降历代君王认可和准许传道的异域三夷教之一,曾经在中土之地享受过一段风光时期,而留下了后世大名鼎鼎的“景教流行于中国碑”

因此,不但里面有着形形色色写着皇父阿罗珂、光明圣人尊移鼠,诸天接引使者,立道十二法王,乃至唐太宗以下历代大唐君王在内,各种东土风格的精美神主牌位,他们同样拥有数量不菲贵金属和宝石制作的法器和供奉物件,不过工艺和外观上就要差的多了。

而在其中,最穷最破烂的无疑就是大食人的天方庙了,除了一些被砸烂敲下来的花纹壁饰之外,就在没有任何的收获了。也不是没有其他收获,十几把装饰精美的弯刀,就被我偷偷吞没了下来,全做其他发面打点和赠礼之用。

在查抄寺观神祠的过程当中,甚至发现了几个表面上打着净土宗名号,私下却是行密教法的寺院,而从中所获颇丰;

不过想来也是理所当然的,广州本来就是最早的海上丝绸之路和佛法传播的海路起始点之一,历史上包括义净、法显在内的不少高僧大德就长期往来于此;而此时的唐代正是善无畏、金刚智和不空三大士,所弘扬和推广佛门密宗东派所流传的晚期;所以哪怕经过武宗灭佛而大量毁禁寺院强令还俗之后,在这海外通衢的口岸之地拥有一两所寺院幸存下来实在是不足为奇。

只是相比后来靠莲花生传入吐蕃而玉当地苯教结合起来,变得残忍和异常变态的奇葩玩意,为适应中途传教需要的唐密,实际上更加侧重于帝王将相等上层所好的养生和房中术方面;因此在扶桑僧人空海求法而渡海传到古代日本之后,就不免走上另一个婚丧嫁娶酒色财气百无禁忌的极端,而开始强调靠女色等肉身的欲望来磨砺自己的解脱之道。

当然了,对此周淮安的公开说法说法是,这些都是打着密宗旗号招摇撞骗,行那不法勾当以逞私欲的邪魔外道,并非真正的佛法宗旨,所以有多少就应该打杀多少云云。

而这段时间的经营和拓展,虽然前来广州进行船贸的海商依旧不算多,而且多数是距离相对就近的水、陆真腊、林邑、骠国、室里佛逝国、等地的番商船客;但周淮安也因此开拓了两条私下专属的转口/销赃路线。

一条是走北上的航线,就是那位去而复还的闽地船商大豪——索罗孟,及其带回来的十几条家族海船,所经销的香药珠宝等的番货走私航线。

一条是向西去的航路,则是用来向海外分销一些正在怒风营掌握下的唐地特产,以那个自称归化人的番佬肥孔负责主持,目前暂时只有往来雷州和海南,在当地被动接受到岸交易的能力。不过,随着安南都护府和静海军的低头和重新开埠之日,应会有所进一步的拓展。

按照肥孔那厮信誓旦旦的保证,只要没有了来自还上单额妨碍,依靠他昔日的人脉和能力,最少可一一口气把生意直接做到五方天竺那里去;然后再慢慢图谋更远一些的安息、大食之地的生意,乃至抵达盛产昆仑奴的夜叉诸国,或又是泰西大秦的治下。

正在怒风营分团的驻留地里,接受着日常情况汇报和帐目总结的周淮安。

“军府指派过来的协力,已经抵达营中了。。”

作为当值虞候得到葛从周通报道。

“这些是什么人。。”

然后,周淮安见到了台下一大群看起来长相有些千奇百怪的人等。

“他们啊,都是些胡孽子。。”

负责带队过来的林言,则是用一种理所当然的。

“都是那些度海而来的历代番胡,所留下的杂种。。在往常岁月的州城中,几乎满街都是。。大多数那些娼家的弃儿。。”

“怎么都是男的。。”

周淮安打量着这些表情各异的群体,突然有些疑问。

“要是女的倒还好,自有那些娼寮收养下去。。”

林言不有笑了笑道

“也只有男的才会被遗弃掉。。”

“能够活到长大的也是是不过二三而已。。运气好的话,也就是被大户人家收去做奴婢,算是个幸事了”

按照他的说法,这些无父无母的弃儿就算能够活到长大,也多少都带有一点外族血统的特征,因此在本地的社会生活当中,不可避免的受到普罗大众某种“非我族类”的隐性歧视和排斥,长期只能沦为市井最底层,而以操持一些贱业为生;

因此,在这次里应外合的轻取广州城中,他们也算是最卖力的群体之一了。随意战后专门给编了一个部伍,号称是敢虏营。择选精壮以充其中,而剩下被淘汰的大多数,就被打发到周淮安的手下来,充当某种意义上的劳役和苦力了。

不过,对于周淮安来说他们的价值远不止如此,作为从小生活在市井底层而熟悉广州城内外的边边角角,他们显然还有更多的用处。

因为宴会刺杀引发的震动,导致了今天正在广州一內三重城区里的大索行动,以及顺藤摸瓜查抄许多人家的消息;据说在就在番山东坡墙外的早市上,已经被砍下了足足上百颗的人头。

所以,周淮安也觉得自己应该乘着这个机会做点什么,来保证自己的利益和周边的环境安全。

第一百六十九章 无题

这些出身微贱的“胡孽子”之流,虽然没法用来发动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但是用赏罚和训练来速成一批临时的眼线和探子,作为介入城中局势的楔子还是不成问题的。

作为外来者的义军,过于相信和以来自身的力量,而没有能够把这些原本可争取和利用的对象群体,给真正的发动起来或是派上更多的用场,仅仅作为炮灰和苦力也实在是太浪费了。

周淮安也没有多少兴趣伸手到所谓的左右巡城司里去。一方面是因为他手上的事情实在有些兼顾不过来,能够继续保持对三江巡防军/怒风营的影响力,才是他眼下需要关注的重点;另一方面则是不想轻易卷入到上层斗争的是非当中去,贸然打破这么一个要害所在的格局和权力架构;也是很容易遭人忌恨和羡妒的事情。

哪怕是有黄巢和尚让等人相继表现出来的看重和笼络,也不足以让他冲昏了头脑或是自我感觉良好的飘飘然,而忽略掉自己立身的凭仗和根基所在;只是目前他所经手和负责的事情,都是别人没法插手和擅长的,但不代表就没有潜在的嫌妒和竞争对象了;反正只要能够借助其名义和职权来行事就足够了。

而具体从中补充探报队和工作队人手,的相应甄选和训练过程自有章法,早已经在潮循等地实践过多次了,完全不用他怎么操心和过问了。

然后,就是和聚集起来的几个手下,一起来到城中专属的驻留营地当中,对昨夜缴获的物证和尸体进行辨析,顺便根据各自的经验和判断,进行一番头脑风暴式的现场解析。

经过他的言传身教,手下总算是有一套勘察和剖析的基本流程,也就是通常所说的“方法论”所延伸出来的东西,用什么样的方式、方法来观察事物和处理问题,寻找共同规律的办法;也只有他最亲近的身边人才能得到耳提面醒一二,虽然因为出身和沿街的局限性,大多数还是停留在似懂非懂当做工具的阶段。

宴会上的刺杀事件自有尚让那头去折腾,等他们折腾的差不多了自然会过来寻求协助;但是回程路上的那个刺杀就可以自己解决了;现场缴获的弩,是典型双手才能拉开的官制擘张弩,箭是精铁锥头的兵箭,显然与之前管理极度混乱而藏污纳垢的武库有所关系;

而被射杀的两名刺客尸体物件中也没有多余的证据,只能证明他们是类似商队护卫的出身和环境;倒是从跟家深入身体上的手脚茧子、皮肤暴晒程度、口腔和牙齿状况、乃至解剖出来的胃部消化物等一些细节上找到了其他的线索,

“所以综上所说。他们应该是外来的官军残余。。”

借着细化的生物体扫描功能,周淮安也进入了某种名侦探的装逼模式。

“易装混入城内之后,有人给他们提供藏身和掩护,甚至是相应的武器。。并且在室内潜伏了至少数月,才会变成这种肤色。”

“所以,根据尚可辨认的吃食,可以先圈定几个售卖现成热食的范围,再找出其中重合的共同处来。期间必然有所他们藏身和落脚的窝主。。”

“这件事就交给国美了。。你先从营中挑选人手。。”

说到这里周淮安看着葛从周道

“过两天从潮州调来的工作队、普查队和探报队,也都支派给你听用。。”

“得令。。”

葛从周略有些惊讶,但还是毫不犹豫的应声道。

他这些天跟在周淮安的身边,也见识了不少东西;更是在知道下读了许多相关的书籍。由此,对方对自己的看重和栽培的意思,他也早已经是心知肚明了。

当然了,到了周淮安这一个层次,也不用在事无巨细的亲自抓了,很多时候只要给出一个大致的方向和基本框架,然后就任由相应人等去自由发挥,就当是一种锻炼部下的手段了。所以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把这些手下从潮州和循州给轮替过来一部分,也算是开眼界和耳提面醒增加长进什么的。。

接下来的午后时间,就轮到他去讲习所授课的日子;当然了,经过这些时间的磨合和分工的细化,那些浅显易懂的故事和手段、技艺什么的,他都已经编成了活字印刷的册子,而自有人拿着照本宣科的念出来就行了;

他实际要负责的课程,就是拿义军当中现身说法的一些实例,讲解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和为什么要反抗、推翻这个世道煎迫的理想,兼带售卖一些包含私活的心灵鸡汤,以求尽量撒大网捕鱼谋求一些潜在的共鸣者而已。

毕竟,先比那些年纪较长而三观基本已经成型的义军将领和头目们,反倒是这些身份、资历有限的年轻人当中,还是大有可为和重新塑造三观的潜力,也更容易被引导和改变(洗脑),去努力探求和寻获改善现实环境的可能性。

然后就到了答疑解惑的轮番分组讨论时间。

“虚师傅。。小可近日有一番疑问”

随后发问的,这就是周淮安在其中广撒网所无疑捞到的其中一条大鱼,周淮安不由点头示意到。

“但说无妨。。在这里我们都是对等而言的。。”

“明明我义军义军严令约束部伍,又禁止扰民而多加赈济和抚恤。。”

潜在的大鱼郑重其事的道。

“不知道为什么这城中市民百姓,对我等义军尚多有排拒和生分之心呢。。”

“那是因为城中的市民百姓自上而下,也是三六九等的分作各类的。。”

周淮安胸有成竹的开释道。

“当初那批身处贫贱和下流之中,走投无路的或是无衣无食的贫户饥民,都已经通过赈济和招揽而大都投奔了义军。。”

“而剩下来多少有所生计和家室牵绊的,则是都占据了城户的大流;但同样是义军需要争取的人心和助力之一,这就需要能够与之和善相处,进而打成一片的日常功夫和态度。”

“至少,义军在一地铲除了那些富室大户之后,至少也要想办法繁荣市面而创造生计,让他们能够凭借气力有饭吃,继续赡养家人的进项,才能达到安定一方的效用”

“无论是将其临时编排起来做工,还是招徕去屯田开荒,只要有一口饭吃就不会多余生事;才不至于令他们家人一时生活没有着落,变成义军治下新的祸乱之源,或是为那些别有用心之辈蛊惑、煽动再三,变成明面上反对和对抗义军的走卒。。”

“余下还有一些是城中的那些殷实之家,多是中小商贩和手艺人的出身,则是在忧惧义军;因为官府的一贯污蔑与毁誉,再加上义军当中良莠不齐的肆意妄为之辈在前;他们往往生怕成为下一个被屠戮和抄掠的目标。。”

“而他们有家有业而生计相对还可以过得去一时,更担忧的是义军离去后的官府反攻倒算,而自然不敢与义军多加亲近和往来;所以义军就要积极的创造机会,将其从事的生计和物业,给慢慢的纳入到管制中来”

“一旦他们的营生和事业,再也离不得义军的治理,那就自然不费什么力气的倾向倒转了过来了。。。”

周淮安一边条理分明的一一分析下来,一边却是在盘算的另一件事情。

这条潜在的大鱼叫王子明,乃是郓州寿张县人,也是黄巢麾下为数不多从河南一路转战幸存下来的义军少年,因此如今才不过十七岁,就已经是一名掌管三十人的队头了;不过相比周淮安所认识的那个校尉柴平,却又不算什么了。

但至少相比还是懵懵然不知该如何去做的其他同龄人,他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和求知释义的勇气了。这就算在这些大多数苦出身,而被残忍现实折磨得麻木不仁,而有些得过且过不问明天倾向的大多数义军士卒当中,算是相当麟毛风角而颇为难得的存在了。

当然,也因为他的身份不过是区区一介队头,周淮安想要挖起墙角来也是相对容易一些。比如,在这一次协助左右巡城司清查城中残敌和奸党的缘故;周淮安就可以抽调熟悉好用的人手为由,把他名正言顺的弄到自己手下来干活/洗脑;不过还要看他自己的意愿如何。

周淮安这么一问一答又布置了新的题目和考较,就这么一直忙到了天黑,重新敲响了宵禁的巡街锣鼓来才踏上归途;等他回到了内城的住所之后,却看见是堆在院子的里箱笼等物件,才知道那副总管尚让的效率和动作很快,他所保证的补偿已经早早送到了自家的门上了。

。。。。。

而在广州的外海,一艘离港远去的大商船上。

“真是可惜了锦娘子了。。。一代名家种子竟至如此。。”

一个声音也在叹息道,却是一名很有些富贵气息的中年人。他叫梁载谋,乃是岭南的名士出身,曾为征辟岭东节度使李召的幕僚,而为之视若心腹出过不少主意;也是一直潜隐在广州城中制造事端,与积极对外传递消息的幕后主事之一。。

“区区一个乐籍而已,有什么可惜的,就算她身价再高,在岭地的名声再大又有什么用处。。大不了日后在花费万金打造一个便是了。。”

与他对坐却是精瘦干练多的另一人,毫不犹豫的反驳道。

他叫高越,却是当初派来南下联络会剿、包抄和阻拿草贼的信使;也是如今的淮南节度使、诸道兵马都统、江淮盐铁转运使高骈所看重的子侄;明面上则是以邸院官的名义负责经营和管理高骈名下,分布在广州各处的物业和商舍。

“真真可惜的是,好不容易编派设计好了,她去接近那贼头身边的干系和人手,也都因此毁于一旦了。。早知道就不留下她的初蕾了。。”

“毕竟不是专门调教出来的人手啊;而她也只怕是心存了死志,再加上中途出了变故,而无心再在贼头身边长期潜隐下去了。。才会有这么贸然的形险之举。。”

梁载谋却是摇头叹息道。

“她此番却是做的差池大了,若是顺水推舟的应承下去的话,只怕取得的成效并不会比刺杀尚贼头更逊色多少。。”

“哦,这有什么的的说道和缘故么。。”

高越不由有些诧异到。

“你且看,这都是新近在那些草贼之中的流传之物。。”

然后,他就见梁载谋变戏法一般的,从袖袋里掏出几本单薄的小册子

“能够写出这般事物的,只怕不会是等闲之辈了,却竟然明珠暗投了贼寇了。。”

“虽然都是假托古时三国的典故,或又是影射瓦岗寨的强梁故事,还有寄名玄奘大德在外域形游记的;但其中浅显易懂的的道理和技艺,就算是售予朝廷或是那些强藩,也是可言大用和争相厚币礼待的。。”

说到这里,梁载谋不仅要大声的叹息道。

(当然了,他们不知道周淮安最初也是类似的打算,只是作为出身环境的新手村乃是噩梦级难度,而不得不就近选择阵营来自保)

“真是岂有此理,此贼祸心患大啊。。”

随后,这高越却是越看越惊越看越奇,最后只觉得一股子冷气从尾骨直窜脑门中了;直到久久之后才有些呆若木鸡的失手掉落在地上,而浑然未觉拍案的恶喝道。

“竟然前以黄巾贼故事为援引,假托蜀汉乱世而申问鼎之志,后有寄名梁山贼众的替天行道之名,为之张目和惑众。。还做诸多反言诗句附和贼势。。”

“此当为国之大患了,朝廷和苍生黎庶都有难了。。”

梁载谋亦是深以为然的道。

“这一次,却是要上禀燕公,厚聘请动真正的聂氏传人来剪除祸患了。。”

高越不由脸上泛过一阵青白煞气而斩钉截铁的道。

“就算一时杀不得那黄逆大贼,也要竭尽全力除掉这般助纣为虐的异类才是。。”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章 馈礼

月光清幽而灯火奕奕的院子里,随手打开的几个箱子里都是一些财帛器物,不过对见多了这种东西的周淮

安而言,也就是那么回事了。

最后也是最大的一个箱子里,则是装的满满的一箱绸布。只见精致的缎面花纹正在灯火的映照下泛出波浪

一般的流光;随后周淮安就反映过来;这可不是反光,而是绸布底下真的有东西在动呢。

他不由警惕起来抽刀在手,又拔出随身携带的铁骨小弩,对准了之后才轻轻探入戳了戳,又眼疾手快的骤

然将其挑翻开来;

刹那间咿唔一声的惊叫,他就见道一只打包好好了装在箱子里,只能用明眸皓齿瑶鼻樱唇来形容的的软妹

子;正梳着双环髻而做那锦绣雀罗裙的打扮,全身上下无处不软而肌理欺霜赛雪,在月色潺潺之下很有些

玉色生香又娇俏可人的味道;

蜷缩在箱子里而稍加伸展的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种从古典侍女画卷里走出来的天然幽雅。只是从连带小

酒窝和婴儿肥的鹅蛋脸上看,明显这只软妹子年纪还有些幼齿,而正用包含泪花和惊吓的大眼眸,泪莹莹

惊恐有加的反盯着周淮安。

“奴。。。奴奴。。青萝,见过贵人。。”

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好一阵子之后,对方身上突然发出一阵细微的咕噜响,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从箱子

里端坐起来,而垂首俯身盈盈拜倒羞怯有加的嘤嘤声道。

“还请贵人怜惜则个。。”

她的声音虽然不像小挂件那么濡糯,但也自有一种轻灵宛然的韵致。

不过周淮安却在时空混淆的某种错觉当中,仿若是见到了冥冥之中的另一个情景;一只出现在金色召唤阵

里的猫耳娘,用一种濡慕的眼神道“请问,你就是我的骂死忒么”。然后,自己欣喜若狂的扑上去抱住一

阵蹭,一边大喊着“我今天终于要做海豹了,非酋都去死。。”

好吧,在现实当中作为万年脸黑、手黑,而只能靠活动白送和白嫖好友大佬的周淮安,却是有些笨拙的条

件反射伸手出去,想要把箱子盖起来再说;说不定这就是幻觉什么的,盖起来就会消失才是,他对着自己

如是自我安慰道。

然后,强行盖起来的箱子就被以更快的速度顶飞开来,而重重的敲在他的手肘上而龇牙咧嘴起来。

“千万不要。。”

就见那箱中小女子脸色已经变得垂眩晕然,而一把飞扑死死缠抱住他手臂不放,用哀泣绝然的声音哭喊起

来。

“求贵人莫要逐我出门,不若青萝会死无籍身之所,教坊里的大家也都没命了。。。。”

“锦娘姐姐已经死了,很多人都已经死了,求贵人千万行行好呀。”

这一刻她脸上的脂粉和容妆都已经哭花成狼藉一片了,而看起来有些滑稽和可笑。

“你想把奴奴怎样都行,千万不要再有机会死人了。。求你了。。”

而周淮安已经是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了,好吧这的却不是在做梦或是幻觉的,是友人用这

种送礼的方式给自己送妹子作为惊喜啊。只是她说的式什么意思,不接受就是死,而且好死一大波的人,

这又是什么的画风啊。

“真的什么事情都可以,怎么样都行么。。”

鬼使神差之下,理智霎那间有些燃烧和放飞的周淮安,就只剩下这么一句话了。

“自当都依郎君了。。”

哭的梨花带雨而可怜楚楚的对方戚戚然道。

于是半响之后,周淮安已经躺在铺地的软榻上,享受着软妹子膝枕的待遇,还引导着她的小手盖在脸上且

作轻轻的指压放松;透过指缝还可言看到垂挂下来的衣襟里,稍稍遮住部分姣玉面庞的那一抹如新芽凸起



来自女性身体的柔柔肉感,顿让数月不知肉味的他再度暗自有些泪流满面起来(ˉ(∞)ˉ)。这才是真正

的福利和好处啊(=^ω^=),可比什么会呼吸有心跳的芦材棒和自带凹槽的洗衣板‘(*>﹏<*)′,更懂得

人心所向啊。

“青萝?,还真是一个好名字”

周淮安不由叹道。

“难道是取自李太白的‘绿竹入幽径,青萝拂行衣’么。。”

他基本也弄清楚了前因后果,却是遭受刺杀的尚让事后对当晚在场的相关人等,进行严厉的拷打和审讯,

当场熬不过死了好些个人;而作为后续的表示,这只小女青萝,就是所在广州教坊司舞伎部所属递补花牌、行首的种子里,专门挑选出来赔罪兼消气的礼物;

因此,若是不能令周淮安接受或是满意的话,那她所属那一班舞者连同乐部的人就要受到严惩,甚至因此丢掉了性命云云。

“正如郎君所言。。还是阿母请来高学士起的。。”

已经洗干净脸上容妆而犹有泪痕的小女青萝,细声软言应道。

“那说说你都有什么会的吧。。”

周淮安心中不由一动,继续用脸在她小腹上舒服的蹭了蹭道。

“对我而言又有什么用处呢。。”

“奴奴学过粗浅的煮茶和烹羹之法,能为郎君洗手做那汤饼脍食;亦懂得些许女红和绣工,。。”

周淮安不由微微点点头,把专长点在家政技能上的妹子好评中。

“坊里还教导过奴奴弹唱舞乐之艺。。。。用过几种器乐中。唯以横笛较长。。”

“你会吹笛?,那以后专门给我吹好了。。”

周淮安有些意外的道,据说那个会吹箫的妹子都有独到之处的口技才是,吹笛应该也不外乎如此吧。

“其他的樗蒲、博弈、调香、妆色、扎花、熏烫的手段,奴奴亦有所涉猎过一点。。只是都尚未出师;若

有不够周至的所在,还请郎君见谅则个。。”

说到这里,她小心翼翼而似乎羞不可耐的怯声道。

“只是奴奴尚须几年方才及笄,还请稍。。稍。稍加时日才能。。才能侍。。侍候枕席。。”

“没关系的。。。反正你还可以有其他方面的用处不是。。大不了手把手的教你好了。。”

周淮安却是意味深长的微笑道,反正作为见多识广的现代人这根本不成问题;然后他就听到靠耳边嗡鸣起

来的动静,以及对方骤然从颈部羞红起来的脸颊。

“奴奴只是。。”

然后更多的声响让她无地自容的头都垂了下去。显然是在箱子里待到而有些久了肚子也饿得慌,而发出咕

噜噜的毫无说服力的声响来。

“饿了么,要不我下面给你吃吧。。”

周淮安不由自主的道。

于是,随后她就吃到了热腾腾的现成富含高蛋白质的食物——一碗鱼子虾仁面。

所有材料都是在厨房里现成制备好得成品,汤底也是一天到晚不断加水而保持着不停火的骨头老汤,所以只要把细细的生面连同配菜,放滚水里抄上一阵子烫熟,再浇上汤料就好了。

“怎敢劳烦郎君沾染庖厨呢。。”

看着眼前白汤、青蔬和虾红构成的汤碗,青萝依旧有些诚惶诚恐起来。

“无妨的,这可是我爱好之一,说不定日后还要传授给你分担呢。。”

周淮安摆摆手道。

“那。。那。。多谢郎君抬爱了。。”。

青萝小口细声辍着热腾腾的面汤,只觉得无比的暖人心腹,眼界里亦是随着蒸腾起来的水汽而有些模糊和虚幻起来;却是禁不住有些疑惑和惶然的想到了,这位还是那位传言中那般穷凶恶极或是恶贯满盈,而专门入世还俗来祸害世间的妖异僧人么。

当她蜷在狭促幽暗的箱子里大半天功夫已经是又饿又累了,以至于都没有多少气力站起来,按照事先的安排在他面前做那舞蹈之姿,来吸引对方的注目和倾心;而那些人之前教导她的诸般讨好说辞和腹稿,也几乎都没有机会派上用场;

反倒是在她一番仓促不知所谓的告求之下,对方就这么接受下来了,这让她心中又实在有些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这时候却又一个声音再次打乱她的满怀思绪。

“好香啊。。。”

在内室的廊柱边上出现了一个娇小的身影,睡眼朦胧的道。

“我饿了。。。”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一章 新活

在广州内城,曾经属于某位节度使名下别业的一处豪华大宅之中。

“他已经受下了么,受下了就好,”

正当一片轻歌曼舞而宴饮当前的义军副总管尚让,端着他那只喜爱的玛瑙杯轻声道:

“这样某家也可以放心驱使他出力和行事了。。”

他又侧头对着那名接替了幕客刘立武位置的文士道。

“你此番做的很好,也算足够用心和周至了。。居然能够暗中寻访到,他其实偏好小女之属。”

他沉吟了喜爱又继续说道。

“是以,教坊司那头的后续,就由你处置了。”

“多谢大总管的抬爱与看重。。”

那人做欣喜若狂的拜谢道。

“某必不负贵人所托。。悉令诸位满意至怀。。”

当然了,对于历经了许多出生入死的波折,而一步步走到现今地位的尚让而言,作为一个有所弱点和嗜好的世外高人,总比一个自律惜身到毫无趣味的大德之士,更加可爱和也令人安心许多才是。

然后尚让有些放开心怀的,骤然伸手扯住一个舞姬飘到面前来的帛带,而在对方的惊呼和撞倒桌案杯盘碗盏的清脆碎声当中,用力将轻纱罗裙包裹的女性粗暴拖进怀里,而地压在了斜到的案子上;

而在他身体力行的带动和感染下,那些坐在左右而醉意熏染或是酒色正酣的,一众麾下将领们也是有样学样的嘻嘻哈哈站起身来,在惊呼和尖叫声中开始追逐着那些堂上身姿曼妙的舞者;

而又在一片裂帛片片、丝缕不绝的哀求凄凄声中,扑倒、拖曳、揽抱、夹带着各自的目标,躲在廊柱后或是栏杆下,或是钻入充作背景的花草之中,或者干脆当场扯片帷布兜头一罩,就地迫不及待的寻欢作乐起来。

。。。。。。。。。。。

待到了日上三竿的时分,在来自太阳的热力已在催促下,周淮安才有些恋恋不舍的从左揽右抱的床榻上,然后看着左右两张犹自好睡的稚气面孔,其中一个还在微微吧唧着嘴巴,像是犹自品尝和回味什么美味一般的;他的视线徘徊了好一阵子才忽然有所感叹,自己果然是堕落了啊。

但也因为突然冒出了个,号称同样可以用作暖床的参照对象/竞争对手的缘故,小挂件菖蒲也就不那么羞涩和抗拒的,让周淮安在夜里再度占尽了便宜和好处呢。

但不管怎么说,生活当中有了个擅长生活技能的软妹子之后,周淮安也总算能够过上了理想当中的“有事妹子干,没事干。。。”。就算暂时还没法干点什么的情况下,也可以提前预支一些福利,比如过过眼瘾、满足一下口舌之欲和逞一逞手脚之能什么的。

至少在这一个上午的时光,在来自这一大一小的环绕之下,变得格外的容易过去了;哪怕只是贴身的按摩和推拿,果然让他把感受到了所谓“轻音、柔体、易推倒”的妙处了。

“我也会,我可以学。。”

等到从外间回来,发现了这种意外状况,而心情复杂咬着嘴唇的骷髅精,也很有些决然的凑了上来;然后就在周淮安突然爆发出来的痛呼和惨叫声中,被骂的狗血淋头而赶出门去吹风反省了。

不过就这么到了晌午时分,葛从周那边已经有消息传回来了,他们已经找到了初步的蛛丝马迹,而开始有所布控了。另外在吃过午食之后,小七也带来了另一个好消息。

来自潮州方面的一营后援人马已经抵达了广州城外,而正在昔日怒风营的旧营里待机,就等周淮安拿到大将军府出具的通行状了,

如今的三江巡防军,实际另领有潮、循两州,约十县的大部分地界;在编有七个营头约莫八千军额。其中的后、中、新三营,都是清一色基本配备齐全的战兵三团(每团约三百员),基本无甲或是少甲的驻队一团(约240-260员);而其余四营都是战兵两团、驻队两团的编制。

其中战兵队是全脱产操练待命的机动序列,而驻队专门负责驻地占领和治安维持,以及后勤和运输单位的日常保卫工作,仍旧要参加一些定期的集体生产活动。

此外,另有不计算在军额内的散编驻队十余团,主要是将那些零零散散的护卫队、哨粮队什么的整合起来的,一方面是作为预备队性质的补充团,一方面也是作为日常军队相关劳役的主要力量。

至于那些长短期征募的民夫或是长期随军的役丁什么的,则是全部被归到纯粹的后勤和地方生产序列当中去;只是在军事管制体系下,继续保持集体生活和劳动的制度和习惯而已。

而除了潮循的两处州城之外,其他在外的八个县城里,也按照其户口田产的多寡和特色物产的种类贫腴,来轮流安排驻防的力量;大者驻留战兵一团,驻队两团,小者驻留战兵一旅,驻队一团;以谷物产出的半年周期为一轮。

此外,在南北两个较大的路口官寨和沿海的一处港市当中,也各有一团战兵和一团驻队长期留守,兼带保护在附近尝试性的屯田自支。而当地以乡镇市邑为基本单位,所征收的田出(粮食作物)和市税统一归公;至于由此获得其他的“杂收”,则留半作为驻兵的勤务补贴和定期的加食。

这样层层分工的构建和布置下来,虽然账面上的军额还有八千多人,但是实际上需要维持和追加投入的资源,反而只有同样规模别部义军的六成稍多;因为周淮安根本不吃空头,也不给手下吃空头的机会,再加上组织制度和军令系统的改良,进一步降低了军队驻防的日常运营成本和其他的虚耗。

而且随着地方营生的收益逐渐增加和积累下来,他不但没有从中取利,反而还要自己想办法弄出财货和资源来,长期的补贴那些超编的部队人头;结果就是他身边的生活水准和品质,也是相当的“清简单调”著称一时;而在大多数稍有所条件和机会,就恨不得极力堆砌起各种排场和奢华享用的义军军头里,显得尤为异类起来。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二章 新活2

广州外郭三重的子城内,清怡坊四时馆前门的街头小市上人头潺动,而烟火气息缭绕在上空,构成了长久挥之不去的薄霭。

而混迹在其间做青衣小帽小厮打扮的少年贝沓石,也从来没有想过一天,自己可以靠到处品尝吃食来执行任务了;什么汤牢丸,什么水糕子、什么贴鱼饼、什么杂串子,什么拔生膏、什么脆生煎、什么酿螺狮。。。吃得他简直是嘴中都根本停不下来了。

这与当初他在木器作坊混迹在一众学徒中,累死累活还要勾心斗角相互提防戒备战战兢兢的日子,简直就是天上和地下的差别。他一边做如实回想着,一边却是身手敏捷的像是一条机灵游鱼一般,在车水马龙的街市当中见缝插针式的穿梭而过;

时不时还在那些摊位和铺子之间,给惊起数声“夭寿仔”“死扑街的”等呵斥和叫骂来,就像是一个为了赶着主家交付勾当,而慌不择路赶时回家的真正小厮一般的,最终消失在人群中又重新出现在了一个对角辟巷里。

而在这里已经蹲了好几个不同打扮的少年人,对着他的身后比划了好几下,从外间的暗哨那儿确认没有人跟随,也没有眼杂的人注意到之后,这才重新围到了转回头来的贝沓石的身边,露出某种雀跃预盼的表情来。

“这是现做的芝麻烧,还有蛤蜊夹子呢。。”

贝沓石手中的纸包和线绑的荷叶团子,被他们给迫不及待的接了过来,而撕开大口的开吃起来。

另外一个与他搭伙而穿得一身破烂的探报队少年卫小狗,则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这才慢条斯理的走了出去算是接替了他原本的街头游哨位置。

与出身船户人家的他不同,卫小狗曾是个混迹街头的扒手兼乞儿,因为交不上群丐团头所订立的日常份子,而导致他左手少了一截小指。饥一顿饱一顿的,还时常受到丐群里的欺负,而被几度被打的死去活来差点而就没能挺过去。

以至于最后还被当作替罪羊打倒捆绑起来,而送到牢狱当中去为团头顶罪。本来他只剩下过堂等死的命数了,但是义军/草贼突然就杀到了潮州来了,一时间再没有人顾得上他这个无关紧要的小贼了;等到城破后他们这些狱中之囚更是被开释了出去。

然后按照他们案牍上的罪名重新被核理和问讯,大多数有所冤屈或是被胡乱入罪的人都得以被放走,甚至还有发给一点干粮作为回乡之资;有伤有病的也被包扎或是得到了简单的救治,因此,许多人都当场请求要留下来,哪怕是给义军做点最微贱杂活作为报偿也好。

而卫小狗因为年纪尚小,直接被询问了几句就给放出来了,拿着这一袋子干粮在街头走着走着吃了大半之后,他突然发现自个儿已经无处可去了,于是又回头找了那些靠手牢狱的义军;却发现现在那里已经被义军重新关上了许多,原本身家尊贵或是高高在上的人物。而像他这年还没长成的半大小子,没有特别的情由和事迹做投献,人家也根本不收。

于是,在义军占据了潮州州城数日之后,游荡在街头的群丐很快就被人给编管起来;而手中有人命被揭举出来的团头和几名粗壮的成员,很快就被砍了头。而其他的丐群也强制发配劳役赎罪,而再也没有能够回来;唯有他和几个较为年少的街头孤儿,因为揭举了群丐的恶迹和罪行,属于还可以挽救一二的类型,而被义军收容了下来;

然后在军中严酷而紧密的日常操练当中,被迅速消磨去过往的大多数恶习和积弊还有自卑,而迅速蜕变成一个立誓要为天下受苦人讨回公道的义军士卒。所以他更需要立下功劳来证明自个儿。

他还记得那位大人,在点校他们这些士卒时说过震耳发聩的话语。

“表面上看,欺压你们的乃是这些大户和胥吏。。”

“但是根子上则是大唐朝廷治下,这混帐透顶的规矩制度,在维护和纵许着这些抽骨吸髓的祸害”

“世世代代的鱼肉和盘剥走你们的最后一点指望。。”

“我们义军军要打击的目标,不是仅仅只是针对某家某姓的势力,”

“而是针对的是这个世道,这个扭曲败坏的吃人世道!”

“凭什么宗族尊长压榨旁支庶出就合理合法?”

“凭什么官吏和豪强就可以滥用律法,对普通百姓为所欲为?”

“凭什么穷苦人家的孩子再努力再拼命,却只能吃糠吃稀,”

“却必须世世代代的把自己劳作的所有,进献给那样什么也不做就坐着享受的贵人?”

“还要欠下他们一屁股的债,靠卖儿卖女粉身碎骨也没法偿还下去。。”

“凭什么说这样的压榨压迫,就是合理合法的,是所谓的天理天道?”

“所谓的天补平均,就是代劳老天破灭这个不公平的世道,革了朝廷时代自称的天命和气数。。”

“为世上大多数受苦之人,闯出一条可以安居乐业活下去的路子,”

“当最终山顶雪崩的时侯,是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这也被称为《天(补)平(均)九问》,而随着那些来自怒风营和讲习所出来的说书人,而在义军士卒当中广为流传起来。虽然限于他的水准只知道这听起来很有道理而已,但是也不妨碍他那颗跃跃欲动的心思勃发了。

他正在想念着这些种种,而一边慢慢挤过人群的间隙,向着四时馆的墙根下靠拢过去,那里有个眼界很好的位置,方便观察着出入街市上的形形色色人等。因为,这四时馆乃是靠近港市方向的子城当中一大馆驿,周边更是各色行栈、邸店、客舍的汇集所在,也是他们这次监视和探查的重点区域。

只是他还没有来得及靠近自己选定的位置,就突然被街上涌过来的一行人,给横冲直撞不由分说的挤到一边去,差点儿没有摔了个马趴,就连脚下的草鞋都被踩掉了;只见,领头的正是一名背甲挎刀的义军头目打扮,手里还擎着作为开道的小旗;而身后跟着商旅打扮的十数人,看起来就是一伙新进来到广州的行商及童仆而已。

只是当他重新挤过去想要把鞋捡回来的时候,却突然身子一僵;因为,其中一名脚夫打扮的粗壮汉子仅仅是看了他一眼,就让卫小狗儿头皮发麻而只觉得背上毫毛都要站立起来了,就像是一只受惊炸毛的真正狗儿一般的,连掉落的草鞋都不敢捡了,而赶忙退缩到墙角上做出畏缩的样子来。

毕竟,作为一个长久混迹街头的乞儿兼扒手,最是擅长趋利避害的本事和眼色。日常里通过细微处察言观色的手段,来确定那些是合适的目标,那些是毫无油水的存在,那些具有得不偿失的风险,那些又是不能冒犯的对象。

毕竟没有这种眼力的人,早就因为各种意外而变成街头上的倒尸;他可是亲眼看见过昔日一名同伴,因为贪心而摸了某位游侠儿的囊袋,然后就被对方回头找上来不由分说的砍杀在了巷子里;对方一刀又一刀的虐杀之下,让血溅满了整面墙,也躲在不远处瑟瑟发抖的卫小狗,当场就吓得屎尿齐流。

还有另一位颇为照顾他的年长同伴,因为没能忍住诱惑而偷了某位大官人物件;结果事后追拿起来,给团头绑起来亲自送到了对方的庄子里,用狗活活的撕扯着咬死当场。

而这次对方偶然显露出那种引而不发的煞气,同样让卫小狗想起了过往的种种;那给他一种断然是有许多人命在手而早已漠然生死视之的错觉。也仅有在他身处过的军营当中才会看得到类似的存在;这不由得让卫小狗一颗心眼儿骤然提了起来,这也许就是自己想要发现的可疑人等。

。。。。。。

这一行人一直来到了四时馆建筑群深处,一处相对清净的小院当中;小心的拍门对过口号之后,才被人开门迎了进去,然后前广州都督府的孔目官,如今的商馆行东周深,就被各种混杂的味道给熏的眉头都要皱了起来。

他很有些不满意的看了眼被掀翻得满地都是的酒肉,还有那些横七竖八在室内的精壮汉子,躺在他们之间几名体无完肤的女子,已经是有出气没进气的形同尸体一般。

“这城中的风声是越来越紧了。。昔日的关系和渊源和越发不好用处了。。”

随后他还是按耐住性子,而对着这些手下低声的交代着。

“是以你等需得稍安勿躁。。。继续耐心等待时机。。”

“诸门草贼的盘查是越来越严,越来越有章法和手段,许多大盗、亡命之属,都因此失了风。。”

而他还有没能点出来的言下之意。

自从那些草贼在岭南道越发的坐大难治,以及重新开埠的一系列举措和装模作样的鼓励招徕通商、海贸之后,城中那些经年的海商大族或是巨贾之家,及其相应态度就发生了微妙的转变,能够提供的协力和资助也就越来越少,甚至开始阳奉阴违甚至公然拒绝他一些要求了;

而他们这些忠于朝廷的忠义之士,原本有些如鱼得水而活动自如的地下环境,也变成越发困难和举步维艰起来。毕竟在明面上虽然是有着种种不共戴天的仇隙和抵触,但在势比人强之下除了少数有着血海深仇少数强硬派外,剩下也没有多少人愿意和草贼所掌握的,来自海上通贸所代表的财路过不去的。

只是碍于过往牵扯不清的干系和渊源,以及朝廷的最后一点积威和侥幸;又抱着一拍两散两败俱伤的投鼠忌器之心,才没有撕破最后一点脸面。

因此,如今他的心情委实很不好;虽然说,这段时间下来死在他手下指使的草贼头目,怕没有双十之数,轻重伤及者更甚于此;但是外部的境况却是依旧在日益恶化,贼势也愈发的嚣张,就连还在坚持抵抗的桂管、扈管之地都传来了噩耗。

“所以这一回,来自安南的行款之人必须死在这里。。”

周深最后斩钉截铁的道。

“须得我等,全力以赴不惜此身。。”

“我已然重金收买和刺探出对方的居处了。。届时自有人做那声东击西的佯动,来配合你们的行事。。”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三章 新活3

“勿论此番成败与否与否,这广府都不能再留下去了。。”

周深斩钉截铁的补充到,然后一一打量着这些人的面孔,这已经是他可以依仗的最后力量了。

他们既有积年彪悍的老海匪,也有凶煞残狠的亡命之徒或是独行大盗,更有昔日军中久经战阵的敢死之士和牙兵健儿;这些年替他私底下做尽了杀人越货毁家灭门的勾当,手中犯下的人命和血案也是累累之数。

“我等的约定也就到此为止。。事了就此各奔前程好了,”

说实话,他暗地里也是很有些挫败的感觉;自己在广府多年的经营和积威,居然还抵不过草贼之中那个“鬼和尚”,在这几个月时间内所带来的变化;无论是聚民屯田还是开海通贸,或又是开矿营造;这种循序渐进又堂而皇之的阳谋手段,也是躲在阴暗角落里的他们这些残余反抗力量,无法阻挡和对抗下去的。

他可以挑动那些对方的豪族、土绅,乃至乡里的胥吏来暗中对抗和破坏,草贼所施行的清田丈亩的举措,乃至煽动乡人去抵制和骚扰、破坏,那些圈地屯田的作为;乃至暗中使人辣手处置其中敢于声言与之共处的出头者,来杀一儆百。

但是却无法改变,一旦让草贼认真起来对待这件事情,就此聚合了足够的力量,又招徕了足够的流口之后,无论是明面上的阻挠和抗拒,还是私底下的械斗和争执,都已经不再具有优势和用处了。

尤其是那个“妖僧”在潮、循两州十县针对豪强、大户的酷烈作为,也给那些驻留地方的草贼头领们,开了一个极坏的榜样和先兆;也让许多乡里在兵火中苟存下来的土豪、大族吓破了胆或是人人自危起来。毕竟在私底下阴奉阳违的推延拖阻手段,与明面上可能死全家的公然对抗,完全就是两回事了。

尤其是草贼重整了驿路和关卡之后,他甚至连大多数地方上的消息递送,乃至暗中的遥控指挥都已然没法再做到了,反倒是他派出去的许多信使,就此音讯渺无没能在回来;而失去了幕后给他们出主意的领头人,和私下武力上的支援,这些四散在对方的土豪大户们,也就形同一盘散沙而只剩下了一些消极应对的手段了。

他固然还可以恐吓和袭击那些,城邑里试图与草贼做买卖的商贩之属,用各种私下里的残酷手段来以儆效尤;但是却没有办法阻挡那些海商之家、世贾大族,对于重开海贸的求利之心;正所谓是挡人财路若杀人父母,就算是掌握在些最微贱泥腿子出身草贼手中的钱财,那也是实实在在真金白银的财货。

事实上,当因为战火而流离在岭东境内的流民,大都被这些草贼给招徕走或是强制收容、编管进了各处的作坊、工场和矿山之后;他和他的手下们可以居中挪谕腾拿的空间和机会,也就大大的缩减起来,以至于只能困守在这广州城内的一隅之地。毕竟,没有足够混乱局面作为掩护,又怎么谈得上浑水摸鱼的机会呢。

现在甚至连那些旧属的胥吏都开始不好用了;因为这些草贼居然开始在城中举办讲习所,而培养和教导自己的人手,来逐步取代各处底层的旧属吏员,以便推行各种新举措;这一方面另那些原本出工不出力的胥吏们,有些紧张和自危起来而害怕失去生计,在一些事情上多少变勤勉起来而不再拖沓和推诿;一方面也变相的导致了消息来源的缩减。

毕竟能够依靠昔日的渊源拿捏他们,来顺水推舟的提供些许消息和便利是一回事;但是为了鞭长莫及的朝廷讨逆平贼事业,不惜丢掉自己世代的营生乃至性命的结果,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而他们固然可以凭借多年沿袭下来的公中惯例,暗中威逼利诱的水磨手段或是设局构陷,收买拉拢其中的个别甚至是一小群人,但是却没有办法一下子把成百上千的人,都给一起拉拢和转变成自己的同情者和协力对象。

若是他们尚有这种实力和资源的话,也就不用屈尊在这广州城里行那谋刺、袭击的冒险之事,而是直接拉起一支人马来公开驱逐和打击这些犯境的草贼了。

因此,周深也只恨自己没有早早就发觉和决心剪除,这个看似不算起眼的祸害;以至于一步错步步错的演变到现在的局面,就算他想要搭进去全部身家和人脉,也已经无法挽回了。现在只要是明眼人都可看出来,草贼在岭外的割据之势已然初成。

因此,就算是他曾经的上家和盟友,也不得不放弃了想办法离开广府了暂避一时了;但是别人固然可轻易说走就走的出奔,他作为昔日本地出身的孔目官,兼带多方势力的居中协调人,却是与地方的牵扯和羁绊实在太深了。就算最后能够和其他人试图逃离沦陷的岭南之地,也意味着他放起来一切根基和经营,而在陌生异地寄人篱下重新开始的莫测前程;

更何况那些人事前并没有通报自己一声,就已经迫不及待的带着财货和人手随船出海,脱离了这处越来越无可作为的险地;未尝也是一种对他所坚持的一贯行事,变相的不满和放弃。

所以他很有些不甘心,而想要在最后努力上一次。最起码也要让这些草贼不能轻易的统合起岭南五管来,而始终在后方留下个牵制和对立的所在;至于因此可能造成的徒多死伤和刀兵之灾,那也是身为大唐子民所必需为朝廷奉献的代价之一。

为此,他已经暗中折变了绝大多数尚可掌握的产业,变成多处暗藏起来待用的现成财货;只是因为时间上的仓促,其中许多几乎是以被趁火打劫的超低加码,才得以脱手出去的结果。其中大多是都被花销和许诺给了眼前剩下的这些人,如果他们还有命活下来受用的话。

周深在心里暗中道,然后就听得外间一声厉喝:

“什么人。”

“这里不需要人服侍。也没有叫人送酒菜”

“既而走错了对方,就还不快滚。。”

“等等。。”

周深突然的心中一动,对着身边的人吩咐道

“出去把人叫进来,就说送来的东西我要了,还要打赏呢。。然后。。”

他对着脖子比划了一下。毕竟如今已经箭在弦上了,距离天黑也就剩下几个时辰;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也不差这一个可能露出破绽的活口了。

“那小厮倒是腿脚利落得很,被骂了之后就拎着东西已经溜远了。。”

随后,就见部下重新进来回复到。

“是以属下没能把人截留下来。。”

周深不禁深吸了一口气,才忍住破口大骂一番的冲动;自从听说将要最后一度行事就离开广府了,这些手下也已经开始懈怠至如此了,若是接下来马上就需要他们有大用的话,只怕他要好好的发作和发落上一番了。

“那还不赶快收拾干净长兴,重新易装前往他处了。。”

“不至于如此吧。。”

手下当中别号“赖龙”的前山寨头目,不由嘟囔道。

“咱们才安生下来多久,又要不得消停了。。”

“还请大官人明鉴,”

眼见周深要勃然作色,另一名别号“雀公”的老海匪,亦是对他使了个眼色而开口缓颊道

“这些天辗转城中各处,兄弟们已经积下好些疲累了。。为了不久的大事着想,还是让他们再多休息一阵。。”

“是也是也,某自当晓得官人的苦心,但只消安置好外间的戒哨。。多盘恒一阵又当如何”

亦有人附和道,却是故节帅衙前出身的俾将李通。

“就算是清理此间的手尾,也须的一些时间了。。”

而这三者分别代表了周深手下各自一股势力,剩下的就算是他家生子出身的死士,没有怎么开口说话了。他也不得不犹豫了下,还是点了点头道,

“也罢。。”

然后,几步走近内室而在惊呼和惨叫声中,将那些奄奄一息的女子都尽数杀死,且作一番发泄。然后,就着这室中弥散的血腥气,端起那些已经冷掉的剩余酒菜,自饮自酌的吃喝起来。

虽然吃起来味同嚼蜡,但他还是强迫自己好好吃喝了一番,知道身体发热而面皮渐渐胀红起来;而那些手下也把尸体包裹起来塞入床下,用扯下来的帷幕草草擦拭了溅上血迹的陈设;

这时候突然几声沉闷的铛啷声响起在了他们的头顶上。不由的惊得这些精悍之士纷纷站起身来,而各自忙不迭的抽拔出包裹封存起来的兵器,做出一副戒备的姿态来。

然后更多击坠一般的铛啷声,接二连三的出现在他们上方的屋顶,然后就有不堪重负的瓦顶突然迸裂开来,而掉下来一个冒着大团青烟的灼热火球,迅速弥散开来的刺鼻烟气,让人呛上一口就的歌头昏脑重的胸中格外的呼吸苦难起来。

而老海匪雀公,更是被一枚当头落下的火球砸了个正着,而浑身火星四溅烧灼着蔓延开来,惨叫连天得滚倒在地上又撞倒引燃了好些帷帐家什陈设,才被俾将李通眼疾手快的一刀了却了痛楚;只见他瞪着被熏红的眼睛嘶哑着嗓对周深喊道。

“是毒烟球。。”

“有敌袭。。”

“大官人小心。。”

伴随着这几声怒喝,外间就传来了短促无比的惨叫声,显然是作为警戒和探哨的人,已经遭遇了毒手了。

“冲出去,不能再呆在这里了。。”

名号“赖龙”的山寨头子,当先挥舞着兵器猛然向外冲去,然后方才掀开门扇,就被无形的力量反拍回来了一般,顿时仰面。

“快退回来。。小心弓弩。。”

周深却是掩着口鼻大声的叫喊起来。

“速速寻找遮挡之物。。”

他的话音未落就见咻咻如飞蝗一般的箭矢,轻易的穿破门窗栏板等木制建筑的薄弱处,而咄咄有声的钉落室内的各处家具、陈设上,也将那些犹自来不及闪避或是寻找遮掩的身影,给射翻、贯倒在了地上。

然后,在刺鼻的浓烟当中,一个冒着火花的罐子被投了进来,滴溜溜的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才有周深身边的家生死士,冒险冲上前去想要端起就往外丢;然后就听突然轰的一声当即在他胸口爆裂开来;霎那间包括周深在内的人,都被巨响轰鸣和沉闷入鼓擂的冲击,给当场震得昏头昏脑的晕死过去了。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四章 交会

与此同时,

而在广州故国宾馆的群乐院,奉命出面接洽的周淮安,也见到了来自安南都护府的使者曲荣。这是一个细眼狭脸而三茬须,皮肤有些粗糙暗淡的中年人,一身圆领交兰的笼布衫,初初瞧见上去自有一种精明而又市侩的味道。

“小使见过虚判,久闻判使才俊大名今终得以见,果然是风华斐然的非常人物啊。。”

对方一见面就姿态和身份放得极低的主动恭维道。

“不敢担,不过是尽本分做了一些微小的事情了。。当不得什么赞誉”

周淮安却在心中微微的警惕起来。正所谓是素昧平生甫见面,却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起码是必有所求的目的。

“判使过谦了,谁不知晓如今贵军的这番气象和局面,大多与贵官脱不了干系的。。”

曲荣却是打蛇随棍上的继续恭维道。

“就连某家身在远僻乡里,亦有有所耳闻的。。更何况判使与地方惩豪强。助贫弱,扶危救困之名,那怕往来的商旅亦是有口交称的”

“你还真是个能说会道的好说客啊。。”

周淮安却是心中微有些触动,他这些看似套路的恭维话里的信息量颇大啊,只是不能就这么被对方带了谈话的节奏。

“不过这些虚而无当的便宜话,说的再多又有何用。。难道就能从凭空赚到便宜么。。”

“我只想问一句,贵放想要怎么做,又想从这得到什么。。”

“理当是如此。。”

对方也是知趣的改口正色道。

“只想与广府互通有无而各取其利而已。。”

按照他接下来的说法,如今的安南都护府下辖13州,39县,32羁縻州。而位于后世越南北部红河平原上的交州,则是其中的治所和腹心地带。从秦汉的日南郡开始,就富产稻米、木材,而有银、铜矿;如今拥有户口十余万,同样也是位于南海地区的一处重要大港和造船基地;

但是因为当地相对单一的物产结构,缺少盐铁布匹等关键性的大宗民生物资,所以安南都护府管下的驻军,常年需要来自广州的海上转输衣粮淄用,才能继续维持的下去。既然,现在能够与义军以归附为名的变相谋和之后,就变成了这种相互通贸的关系和状态。

至于如今的交州刺史髙鄩,乃是淮南节度使高骈的从孙,却无乃祖的才略气魄而暗弱的很,全是靠高骈当年留下班底,才得以坐稳这个交州刺史的关键位置;只是现在交州联通内地的海陆皆断绝,而麾下人心惶惶多有逃亡,也就没有人再把他当回事,而开始各自另谋出路了。

这位使者曲荣就是其中积极寻找外援和助力的势力代表。因为义军当中在通商海贸这方面的专业人才,实在是屈指可数的缘故。所以在大将军府初步谈妥和确认了,原则性的名分从属关系之后;大部分交流互动性质的后续操作,就需要周淮安来一件件落实和确认了。

比如,当地所产的短生种稻米在地方价格颇贱,就算是摊上从海路运到广府来的成本,也是比当地大多数产出地的米价要低廉;这对于义军的粮草储备工作和食品加工业,无意识一个颇为利好的消息。但是对方更希望能够用岭东沿海番禹、高要等地所产的粗盐和蔗糖来交换,如果有进一步深加工的精炼产品就更好了;

另外还有铁制品输入的需要,除了传统的金银财帛之外,对方甚至可以用当地的土户、奴口来作为支付手段。但是周淮安也提出了另一些物产,比如交州的露天石炭和特定种类的木材。

而要知道光是盐铁这两大宗素来是朝廷管控的大头,而专门设立各道的盐铁使和地方上各级的巡院、关所,来进行查禁和流通管控;就算是这些的地方豪族也是所受限制颇多,而只能偷偷摸摸的私下经营贩卖上一些;但是如今换了占据岭南大部的义军之后,显然就没有这种约束和顾及了。

而只要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资源,乃至能够分肥其利,这些躲在“民间自发通商”背后的地方势力,也是毫无节操和下限可言的。因此一旦达成双方都可以接受的初步意向之后,剩下的就是具体数量和价码的讨教。

就像是曲荣所出身的曲氏乃是下州鸿州的大族之一,在当地广有田地和坞堡、部曲,并且驱使这数以千计的番奴和土户,也算是当地屈指可数的实力豪强了;如果是落在周淮安的治下,只怕又能好好的杀一回肥猪,兼做一场现身说法的实践教育。

只是交涉到了这里,周淮安突然想起来一段网上的公案。如果他所记得没错的话,安南土豪曲氏家族中会有人开始夺权,并自此在安南都护府割据三代,直到五代时才被南汉政权给灭掉。不会就是眼前的这个曲氏吧。

“不知道,你可认识一个曲承裕的人。。”

周淮安无若其事的突然发问道。

“那是在下的从兄。。。判使居然也知晓其名呀。。”

曲荣却是有些惊讶的应道。,心中却是有些汗然难道这些草贼的爪牙耳目,都已经探伸到了交州地方去了么,这就更不能等闲视之了。

“只是听说他颇有些干练之名而已。。”

周淮安故弄玄虚而轻描淡写的揭过去道。

果然,这个曲承裕就是在历史上,因为黄巢大军沦陷岭南而隔断安南孤悬在外,带领鸿州豪族曲氏趁时崛起;最终在地方的权力争斗当中取得了主导权和上风,于公元905年(唐昭宗天祐二年)继朝廷委任的安友权遗缺,而自称交州节度使请命于朝中;当时的唐昭宗以鞭长莫及,封曲氏为静海节度使同平章事。自此开始效仿内地藩镇的割据之始。

而这个唐末的土豪曲氏家族,也就成为了后世越南猴编撰的历史教科书中,被认爹成为所谓交趾自立的起源始祖;而一度在网络上惹出不少争议和非论呢。不过对周淮安而言这也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的几个念头而已。

“大致就是这样的情形了,既然公事义军说道额差不多,我倒想额外问上一句

周淮安突然试探道。

“却不知此番前来,曲使者及其本家,又想从中得到什么呢。。”

“自当是,”

就见这曲荣的表情顿时一变,而再次露出一个被猜中的灿然笑容来。

“希望能够获得判使的一番交情与善意了。。”

虽然作为义军当中小有地位和实力的一份子,大多数人也未必未必看得上这个安南地方的土豪,但是作为周淮安私人的意愿,却是可以先进行投资和下注了;不求什么控制力或是长期的影响,只要能够保证有一个相对友善倾向的势力,作为长期贸易的中转地和合作对象就行了。

如果能够就此建立起来自己的情报收集渠道就更好了。要知道义军在这方面的认知和投入几乎是一片空白,也就是在随机性的流动作战当中,会对即将攻打的城市,临时派出些许眼线和探子的程度而已。现如今通过重开海贸和招徕通商的手段,大可以将一些探查情报的眼线给外放出去。

其中就包括那位已经接上头的闽地海商世族出身索罗孟,作为一段时间内独占此方面利益的代价和交换条件;他将在家族活动过的漳州、泉州、福州乃至温州、明州一带,定期为周淮安搜罗一些包括最新的朝廷邸报在内的公开消息和讯息。

毕竟作为朝廷最大的钱袋子和输血续命的财赋重地,对于东南诸道的重视程度可谓是非同小可的程度;如果能在其中插上一个楔子,那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的见微知著了。

根据周淮安如今掌握到的只言片语的消息,此时的唐廷虽然积重难缓而垂暮已矣,但是还是有一些忠臣良将为之奋斗和奔走着努力续命的;

比如,在朝廷中以“大阿父”田令孜为首的权阉当道、奸佞横行之下,尚有人称“救时宰相”郑畋和“经济相公”的王铎,在勉力维持这朝廷的权威不堕;外亦有长期出为使相坐镇一方要害的崔安潜、曾元裕等人,在藩镇林立的勾心斗角党同伐异之中,全力扑杀着风起云涌的农民起义而手中犯下的血债累累。

在他们的努力提携和选拔之下,诸如张自勉、李系等新锐将帅或是将门之后,或又是边军宿将,亦是在剿平各地的功绩当中脱颖而出,给屡挫屡起的义军造成了颇为惨重的伤害和累累的血泪教训。

而号称晚唐最后的名将和国之柱臣的高骈,也刚刚在淮南节度使的任上开始修仙,尚未在日后装神弄鬼的作死之路上越走越远。就在黄巢的大军不断受挫而转战南下岭南之际,他还在江南继续排兵布将一行做那追击的打算,只是为朝廷所阻才得以作罢。

这一切的一切,也让周淮安内在隐隐的野心和欲念、期盼,又有所触动和越发蓬**来。撬动历史轨迹的一角,也许就从这点不起眼的细节开始。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五章 波谲

第一百七十五章波谲

广州内城,大将军府侧近的一所大型宅邸当中。

穿了一身鹤衔瑞草纹交绫紫袍的义军副总尚让,正在一副绘制着天女接引群像图的画壁面前,坐那欣赏之态,。

“姐夫啊一定要救我一救啊。。”

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跑了进来,大声的惨声道。

“四时馆出事了。。好多尸首被抬出来呢。。”

“一只不明来路的人马,突然就包围了馆内。。”

“又是火烧,又是放箭的。。。把大伙儿都吓坏了。。”

“馆内的主事人等,还有好些军将们,都被当场拿下绑了出来。。”

“巡城司的人去过问,都被挡了回来。。”

“龙波军的人想要冲进去抢回他们的将主来,也被对方用弩弓给射了回来。。”

“随后永义军和光亭军的人也赶了过来。。结果被人袭击了后路,而当场大败溃走。。”

“我逃出来的时候。。左近的几片街坊已然乱战成一团了”

“什么,那你又做了什么呢。。。”

尚让霍然大惊的站起来,随后他冷脸看着自己这位便宜舅子。

“该不会是你跑去通风报信,引了别人过来吧。。”

“怎。。。怎么会,我不过是找人打听消息而已。。”

对方眼神闪烁了几下之后,表情顿然一下子垮了下来。

“谁想他们一时冲动做出来的这些事情,却是与我完全无干啊。。”

然后他就忽然胸口一痛,而被人重重的踹飞出去而仰面爬伏在地上,顿时摔的七荤八素口中溢血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你这狗东西。可知闯了多大的祸事了。。”

尚让很有些气急的喝道。他知道这位便宜舅子有些奸猾贪懒而好卖弄小聪明的性子,平时一下无关大雅的消失,卖个面子包庇下来也就罢了;但没有想到会因为一时的私心,而闹出这么大的麻烦来。

“来人给我把这厮绑下去。。回头让我亲自发落。。”

但他并没有注意到,对方被拖下去的时候,所露出的而那种如释重负和庆幸有加的表情;他却是在暗肘着着其中的关节和具体人物反应,果然被自己身后哪位出谋划策的新进“智囊”给料准了七八分,至少自己一条性命是得以保全了。

随后就见一群配属在尚让麾下的将头、军主们,也像是约好了一般的齐齐上门来讨求。

“我等自当不是为这城中的是非而来。。”

一名胡子斑白的粗豪将领当先大声道

“不过,却是不能在让那和尚继续这么下去了。。”

“他做得这些举措,都是变相强大枝干的手段。。对我们这些分属军伍却是毫无多少益处。。甚至是有所害处的”

“再这么宽纵下去,个个精壮都向往本阵去投,别说例行的吃饷都不好吃了,只怕义军之中就再无我等谋取身家的立足之地了。。”

“总管啊,兄弟们就指望这点利头了;我等吃些苦无妨,但是手下人心不能散啊,散了就彻底完球了。。”

等他们七嘴八舌的说完了一大堆,就听到外间再度传报:

“三江副领同粮料判官虚渊玄,携事物求见。。”

当场气氛顿时冷了下来,而陷入了某种面色喝表情各异的死寂当中去。

。。。。。。

与此同时,二门牌楼左侧用来留客待见的偏厅里,看着堂下堆着十几个血迹方才凝固的人头,而主动上门来拜访兼做事后陈情的周淮安,心里也很有些无奈和叹气啊。

一方面是街头盯梢时的无疑追查,居然会追索到与义军内部个别势力勾结很深,甚至为其变相提供方便和掩护的方向去;

另一方面,没有意料仅仅一个封锁和突袭四时馆的随机行动,到还能误中副车的牵扯出义军内部的其他弊情和是非来。居然有人以四时馆为掩护和藏身之所,进行倒卖大宗军资和义军关键情要,还留下往来的账簿等证据;而在被惊动不顾一切逃亡突走的过程当中,居然连同仓促之下没烧掉多少的账本一起人赃俱获了。

这个“我爱一条柴”阿不,“是山东一条葛”的葛从周,作为未来时代风云人物的潜在气运,果然不是自己可言轻易承受和饱揽得住的。光是让他独自负责行事一次,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和是非来了。

作为一个山头的老大,能够给自己超格发挥的手下兜底和善后,那是必然要有的基本素养和本事啊;这一刻他有些怀念王蟠还在任上的时候了。起码多数时候自己想干啥就干啥,只要获得他的认可就行,完全不用怎么顾虑别人的脸色和心情。

只是他一等就等了大半天时间,一直等到了天黑都是了无音讯,茶水喝光了几壶,厕所都上了好几次;堆起来的人头血迹都开始干枯,而招引了蚊蝇纷纷堆聚其上之后,才有一名面无表情的将校出来说了句:

“总管有言,此兹事体大不便多言,当请黄王亲自示下方可。。”

在一片昏色浓重当中回到家里之后,却发现自己面色凝重的的副手林言也等在其间,就像是掐着自己的步奏,而就在自己回来的前一脚抵达的一般,就面就急切的脱口道。

“老虚,你这番麻和是非烦大了。。”

再次送走他之后,时间已经是华灯初上而月近中天的亥时。独自坐在想要一个人静一静的周淮安,也不由有些失望和失落,又有些如释重负的寻了一口气;

既然是大将军府直接来人示意让他就此到此为止,那就意味着很可能有“黄门八子”在内的高层核心成员,也牵扯甚至参与在了其中,而需要反应迅速的予以包庇周全。这张在义军内部罗织起来的大王,显然不是他一个加入时间总共还没有几个月,缺少根基和人望的新进所能撬动和挑战的。

另一方面,则代表着自己身边同样有大将军府里某些人的眼线,才会如此块的联动道上层,而说动了黄巢本身的权力和威势,将其给压制了下来。因此,就连自己手中掌握的人犯和证据的大致情形,都将被连夜完整的收上去另做处分了。

虽然明白水至清无鱼、做人留一线的道理,但是还是不免对黄巢在内的义军上下,进一步降低了信心和评价;果然就算最后能够打进长安城,却还是不免传统农民起义军的历史局限性,以及只看得到眼前、得过且过的随性短视心理。

要知道自己可是一心为这支军队固本培元而壮大根基,但是却架不住上层核心之中有人习惯性的挖墙脚,拆台成自然;还不用付出代价甚至是明面上象征性的惩罚。这自然就会教人心寒和横生隔阂起来。

或者说是自己对他们寄希望太高,以至于有些理由当然的用后世司空见惯的套路,去带入他们这些起来造反大多数只是为了最深荣华富贵的义军上层;所以当自己真正想要记者大师做点什么,而稍微触动到他们切身之后,就自然而然的会遇到引而不发的瓶颈,以及来自体制内传统惯性和既得利益层面的反扑了。

也许,或者说,自己应该早做好打算,想办法留在这岭南之地才对呢。后世五代诸国之一的钱缪同学,就是一个很好的榜样和模范。最起码,自己可以比那个国主喜欢找朝臣妻女,当庭玩群P看人兽表演的奇葩政权——南汉,玩的更利索才对。

从某种意义上说,如今这可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曾经赫赫天威海内夷伏的大唐,在诸多号称中兴的君臣最后努力下,勉强维持不坠的权威和体面,即将崩解离析于乱世泵灭的无限黑暗之中;

而这也是无数的英雄豪杰蜂拥和群起于天下逐鹿这个大舞台,而你唱你方唱罢我登场的轮番交替于跌宕起伏风云际会的大时代。

来自朝堂或是藩镇的刺客和死士横行于天下,就算是宰相也无法幸免于难混沌之时,还是秦汉以降游侠时代的最后辉煌与挣扎,酿造出了《唐传奇》之类的时代绝唱。

而大多数外族还依旧蛰伏在昔日煌煌大唐的余泽和回光返照之中,而战战兢兢的继续扮演着守户犬和忠臣义士的角色。

此时此刻,大名鼎鼎别号“李鸦儿”的后唐太祖李克用,还在阴山下的城傍——沙陀部落里做他的酋长之子,并且即将迎来人生当中第一场几乎失去一切的重大挫败;而另一位他毕生的老对手,贫户无赖少年出身后梁太祖朱温,则还在黄巢麾下泯然与众的扮演着,一名并不算如何起眼的部将角色呢。

而另一个扰乱和祸害了大半个天下,一手缔造了蔡州系这个旷日持久的反乱集团和繁镇割据典型,而令人闻风丧胆的食人魔——秦宗权,还只是一个区区州下的牙将而已。还有许许多多类似的人物,都在蛰伏和隐没在草莽与市井之间;

也只有当黄巢起义的大军攻破了长安,而将摇摇欲坠的大唐所勉力维持下来的最后一点遮羞布,也给践踏在尘埃玉泥泞中之后,才会迎来这些历史人物的破茧重生或是平地起风雷的一系列转机和连锁反应。

这正所谓是一个“英雄未出世,竖子先成名”的时代风潮前奏预热和过渡时期;但是我能做什么呢依旧什么都做不了,一个人的力量实在太过微博了;就算能够知道历史基本进程和大致结果,也能记得一些印象中教科书上的相关事件,但不代表就能因此转化成为了改善自身境遇,乃至撬动时代风云变化的起点了。

因为,当初他既没有足够的个人威望和号召力,来介入到一些牵涉历史走向关键节点;也没有合适的对象来发挥语言和见识上的影响力,以获得可以借助的资源和人力;更不用说在自身这点比多数个体稍微强壮有限的武力水准,想要在无数炮灰构成的人海战术当中,九死一生的获得出头机会就更加渺茫和微薄了。

因此就只能把这个和尚的身份给继续下去,而用装神弄鬼之道作为短期晋身和谋取资源的捷径。现在显然又将要到了,某个面临选择的关键性关口了。

因此,他作为新兴的一个山头既要足够给力道,可以杜绝那些觊觎心思和恶意侵扎,又不能有太大的要害和关键地位,以免到时候在黄巢起义军这条注定要翻的破船上纠缠过深而难以摆脱得了。

。。。。。

而在夜色迷蒙下大将军府灯火璀璨的大堂之中,一场临时召集的高层会见也刚刚散去,而各自带着部属消失在夜色之中。

“俺莫非是做错了,似乎总觉得心有所憾啊。”

黄巢也在对着自己另一位更早追随在侧,而策划了好几次对黄氏族人解救,也数度献计度过危机的谋士张俊儒道。

“这是军中的群情所向啊。。”

张俊儒却是不以为意的为之开解道。

“刚刚过一轮整肃,各军之中实在当不得更多的动荡和变难了。。”

“黄王本部的威势和名声,更不能因此旁枝末节而有所堕。。更令人乘机挑惹出是非来。。”

“好容易才籍故让诸位军主同誓合力北上,千万不要在生出多余的差池来了。。”

“故尔,只消黄王不做明示,哪怕是稍有所贬斥也好,亦是对那和尚的爱护和周全之意啊。。”

“不然就做实了那籍故剪除。。。的无端毁言了。。”

当然了,虽然张俊儒口中所说的都是立场客观的中允之言,但是相比身份超然的杨师古,他还是与黄巢当初赖以起家的”黄门八子“之中几位,有着不错的关系和私下渊源呢。

“可惜老杨还在生闷气闭门中呢。。”

黄巢摇了摇头道

“不让让他去私下说解分明也好啊。。”

他又叹了口气。

”就让过些时日消了气头,再做分晓吧。。“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六章 波谲2

来自大将军府的处置决定,不出意外的下来了。以“行事苛急,所用非宜”“惊扰甚重,生衅友军”等等名头受到了严重的斥责,罚夺绢五百,钱十万,又另出了一大笔财货以补偿友军伤损。

由此,虽然周淮安的粮料判官职衔和待遇基本不变,但职责改为出巡地方屯田事务,属于义军当中众所嫌弃居多的,比较辛苦又繁琐的典型吃力不讨好事务;也形同变相的流放和贬斥出广州城。

除此之外,刚抵广府的那一营兵马遣回原驻留地,除扈从外广州城内不得再留驻多余人手;他所分管和过问的那些杂七杂八职事,除了暂时找不到人接手的海贸和讲习所之外,也被相继卸除了去移交给他人,且做是相应的补偿和交代云云。

其实对他而言,这些职事当中最在乎也最关注、最有价值的所在,也就是用来暗中渐渐输出价值观和理念,兼带扩大自己那套理论和影响力的讲习所了,至于其他的东西倒也并不是无可取代或是割舍不得的;就算是他暂时继续遥领的海贸那几条线,其实也不过是换个地方在继续的问题。

至于在其他方面所能得到的东西,更多是作为他摸石头过河式的练手试行的实验田而已,消耗和动用的都是义军控制下的资源和人力;真正的根基还得落在义军被清理干净,而一张白纸好作画的潮州和循州那边。

因此在他留在广府其间,也没少假公济私的给潮阳那边,时不时送回去一些收罗来的技术和工匠,以及应用上一些在广州已经初见成效的经验和手段,改良后的制度和模式等等。比如在当地推行到户的养鸭和兔子项目,已经初见成效而有了第一批出笼,而让当地义军多了一批肉食和蛋类的副食来源。

不过令他比较意外的是,在这些临时头衔和职分底下还是有一些人手,主要是这些临时部属当中没什么家室的年轻人居多,主动提出愿意跟随他一起外出另谋他路;得到消息而聚集过来的林林总总大约有五六十人。用他们的理由说也是千奇百怪的。

无非就是他手下才干出点滋味来又没了盼头,或又是生怕没了周淮安做靠山而遭到排斥和算账,也有说想要跟着虚判官才能增长眼界和见识之类的云云。但不管怎么说,这也算是有了一批初步被自己理念打动的追随者了。在这个时候就没有必要故作风格和高尚了,而寒了这些***式追随者的心思了。

除了少数因为测量、术算和财计上的专长可派上现成用场,而被留在身边继续协助下手之外;其他人都被他派人安排到潮循方面的地盘里去。虽然其中未必没有其他势力的眼线,或是别人派来的三心二意别有图谋之辈,但是到了自己的地盘上,也就由不得他们心想事成了。

他还记得唯而两个来驿亭外送自己的曹师雄和副手林言,各自饱含无奈的复杂神情和话语。

无非就是:老虚/和尚你这次事情闹的是在太大了,了求情和缓颊的余地都不好伸张了;但也不要太过放在心上,以找你才具和能耐,日后大将军府和黄王还少不得有重新启用和借重的地方云云。。

不过,重新修订了目标和方向的周淮安已经看得开了。反而回过头来安慰一番,自认为闯下了祸事而有些郁郁不乐的葛从周,兼带为他被手下其他隐隐孤立的气氛且作开解和辩说。自然又收获了一番关于的“气度非凡而包容大量”“既有担待又爱护部属”诸如此类,不同程度的好感度蹭蹭上升。

当然了用他的话说,就是用几个不要紧的头衔换到一个,办事得力干练而不畏强权,敢于坚持职守而积极发挥主观能动性的部下,可是大大赚到了的好事才对;结果手下那几个人不知道是误会了什么一般的,又是鬼哭狼嚎一般的一阵纷纷表忠心起来。

而对于周淮安而言他也有自己的考量。有时候忍一时未必会风平浪静,因为占据上风的对方很可能会得寸进尺,继续步步蚕食下来;但是退一步流出足够的空间和利益作为缓冲之后,却是未必没有可能获得更旷达的海阔天空,乃至卷土重来的机会。

反正他就不相信,这些没有接受过十二年制的基础教育和现代社会大集体观念熏陶的古人,还能把这些跨时代出现的新事物给玩出花来。就算是玩脱了玩坏了,到了真正难以挽回和不久的那一步,大多数人也只会在巨大的反差之年,开始怀念他这个创始人的好处。

虽然有些东西未能尽全功或是前功尽弃的倾向,固然是让人有些遗憾和失落;但这也算是历史螺旋式前进的一个必然规律。反正有这些先例在前,日后重整这些事情的时候,也就没有那么容易在一而再再而三的进行反复了。乃至在避免和摆脱麻烦的从众心里之下,避免了许多后续折腾和内耗的因由。

这时,一声轻吟宛然的“叮咛”声,再度把他的注意力从飘远的反思,重新拉回到轻驰震震行进的马车之中;却是他手中正在把玩着青萝那曳裙下纤细的脚踝,欣赏她强忍着咬着唇儿的涨红面庞,一不小心失神之下又用力了些把她捏痛了。

虽然新进的小侍儿青萝乃是学过歌舞的出身,但她的纤足摆弄在手中的感触也是骨肉匀成而洁莹肉致,除了一些足趾跟腱的纹理上难以辨出的磨光之外,其实没有什么明显的茧子和硬处;简直很有些前代老司机杜牧同学,关于“钿尺裁量减四分,纤纤玉笋裹轻云。”的诗词意境,而让人捏揉的很舒服;

只可惜这个时代只有罗袜没有丝袜,不然长短套着里里外外的摩挲下来就更有感觉了,还可以放到微信、微博上暴击那些单身狗,获得“来跪舔”“把玩年”之类的留言。

当然了,等到了晚上这对妙处的用途就更加丰富多样了;且不用说什么腿玩年什么的哏,光是用作捧如杯盏,团若鸡心,蜷似管吸,或是敛如花苞。。。就可以让人意趣盎然的把弄出好多种姿态和花样了。简直让在旁暖被窝的小挂件,看得是叹为观止而大开眼界。

“我也可以。。”

因此,在一边的小挂件菖蒲,也再次发出了某种蚊呐一般的声线。

“你呀不行,还要多吃多睡多饮木瓜,多长出点肉来再说呢。。”

周淮安只是信手摸摸她脑袋道,然后手上不由一痛却又习惯性的被咬了。好吧,他对此早已轻车熟路的另手在小菖蒲身上敏感处挠了几下,这才痒得赶紧松脱开来又被他顺势按在了膝盖上,对着瘦巴巴的臀儿就是一阵“啪啪啪啪”。

然后,周淮安却是转过脸去对着那个怀里抱着熊狼狗,而在脸上差不多写着跃跃欲试,恨不得马上挤过来对小挂件以身相代的骷髅精,用“你想都别想”的眼神狠狠瞪了一眼。

。。。。。。

.

与此同时,广州城中最大的酒家之一,一群人正在就家里举杯相贺,

“什么鬼和尚,什么修罗僧。。什么通晓三教九流的本事”

“还不是被咋们给合力使个意思,就要乖乖滚出这大好的繁花之城了。。”

“黄王虽然号称天补平均,但也知道亲疏远近的,好歹事到临头也是晓得咋们老兄弟才是靠得住的。。”

“可不比那些巧言令色,以方技手段幸进之辈。。也就狗仗人势得以猖狂一时而已”

“可不是,俺的兄弟们已经不忿那贼和尚许久了,他蹿说军府定下的那些都是什么破规矩啊。。这又不准做,哪有不得行的,到处都要束手束脚的。”

“已经有好些弟兄犯在上头吃苦受罚了,哪有当初的恣意和随性做事,想干嘛就干啥来的快哉啊。。”

“就是就是,亏尚总管还有看重之意,回头就给了那么一个大难看的。。”

待到他们各自喝的酩酊大醉而摇摇晃晃的在扈从搀扶下兴尽而归;作为召集这场私下会宴的东主张全义,也才缓步来到了这座酒家的另一头雅阁小间之中。

“真是谢过先生了。。”

他亦是相当恭敬对其中一名独酌的文士拜谢道

“多亏你之前的那番主意,不然还没有这么好的效用呢。这些日子,让他这么一个新进之辈出尽了风头,也该吃些教训,长长记性了。。”

“咱们几个老兄弟可都盯着这些利好的营生眼馋多日了,只是一时不知晓该如何接手而已。。现在也该好好计较一番,把那些留下的人手给再用起来就是了。。”

“也是合该这厮自身不当,居然敢在四下传讲的梁山聚义传里,用什么天王晁盖横死曾头市,来影射已故补天大将军和黄王的旧事。。。”

“黄王或许大人大量而别有考量,但是侧近的那些黄门兄弟们就未必里的坐得安稳了,稍加提点和示意就自然成了推波助澜之势了。。”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七章 波谲3

岭南道,罗州石城县境内,一处关市面前,已经是人头传动。

“你不能杀我。。”

“我乃XX的叔父。。。”

“饶了我吧,我只是被他们逼得。。”

“秃贼,安敢牂害我河南老兄弟。。”

“我要面见尚总管服罪。。。”

随着斩首的方头大刀的落下,数个首级齐齐滚落而从断头的腔子喷出一股又一股的血水来,在石板上热气腾腾的流淌成一片。

就算是被变相的流放和驱逐出来,也并不意味着周淮安就不能整事情了;即使他在现在的位置上已经没法再闹出什么大新闻了,那就在地方搞一些积少成多的局部改变吧。

因此,在沿途义军的住房地和据点当中,被查抄出来堆成小山的财货和哭哭啼啼的女人面前,周淮安亦在现身说法到。

“看吧,这还是那些口口声声说要天补平均,为世上活不下去的穷苦人讨公道的义军么”

“他们这个样子,就和之前那些把大伙儿逼的家破人亡、走脱无路的吸血虫子,和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衣冠禽兽,又有什么差别呢。。”

“不把这些地方上的蛀虫给铲除干净,最后就会被他们想方设法的使坏和捣乱,把原本好的事情给变得更坏,。。乃至一步步为他们所诱,而变成不分好歹为虎作伥的坏水。。”

“这才几个月光景呢,你们想要变成这样子么;所以都给我动起来吧,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愿天补平均,世上清平。。”

“铲平狗大户,灭尽血虫子”

人群一片挥臂而动的呼喝声,然后变成一股股四散入乡野之中的源流。

当然了,这些事情也让周淮安充分认清了一个现实,就是这些义军虽然大多数最初都是因为走投无路,才加入到这只不造反就没有活路的队伍中来,但是也由此混进来许多形形色色的野心家和异己分子,其中不乏凶狠、残暴,戾气十足的反人类或是天然反社会体质份子。

只是在没有引发的诱因之前,还厮蛰伏在为穷苦人讨活路的“天补平均”旗号下。但是因为自己这个乱入的蝴蝶闪了几下翅膀之后,义军在岭南盘踞了更多时间之后,就开始在地方上原形毕露的状况四出了。

所以他在带队除外巡游的过程当中,遇到了一批就处理一批,顺便还一次为借口清算那些乡里残留的宗族大户势力,还能发动一下群众分润点好处什么的。虽然不可能一劳永逸的彻底解决一些问题,但是也埋下了将来介入和后续推进的契机。

其实,在这几个月的广府任上,他的一大收获除了那些工匠和专业人才之外,就是这些从港市和官私仓库里逐一搜检和发现的,各种形形色色来自域外的物种了。

像是来自海南的寮棉(海岛棉),其实在岭南一些地方已经有所种植了,只是尚未推广和被重视起来;与之近似的还有天竺棉和波斯棉的种子,都是后世可以在沿海地区种植成活的作物。此外还有甜菜、萝卜、甘蔗、油菜、蓖麻、花生、剑麻、胡椒、芭蕉、木棉等澄,潜在的再加工附加值较高的经济作物,都有所不同程度的尝试当中。

而根据循州方面的而消息,在义军开辟出来的大小十几处屯田区内,来自占城的速生稻种“百日熟”,已经开始收割第一茬了;而在现实田地里的见证下,当地的乡民也因此动了心思,而以积攒下来的山货和土产来向义军的游商,求取置换成相应的稻种和新式铁具。

却是开始有人打算用这东西,逐步取代产量低而相对耐贫瘠而咸水稻和旱稻;作为民间备荒救急的新选择。不过据周淮安所知,近现代的高产农业的背后,其实是离不开大量密集化的人力(机械化)劳动和化合肥料的追加投入;因此只有在义军军士体制编管下的屯田区内,才有可能实现人工(畜力)集群化效率更高的集体劳动;

因此,下一步他还让人专门操船出海,道近岸的那些岛屿上去挖长年积累下来的“鸟粪石”,这也是一种在大自然环境中天然形成的上好复合肥,只要粉碎之后就和可以那些连同禽畜粪便一起收集发酵的绿肥,按照一定的比例混合使用来作为特定高产作物品种的追肥。

要知道当地的稻禾五六月就能收割一次,然后到了十月份左右又能够再收割一次,而在两者之间,又可以广种甘薯(非地瓜)、豆、麻、荠、瓜菜等作物来作为过度。只是对于复耕和地力的要求,就需要有足够追加肥力的补充了。

而在潮州境内,因为大片的水沼河流的存在,所以重点推行的是鹅和鸭子,连同截留河流支系为鱼塘、稻田的混合养殖,而在山地上则是鼓励在果树和桑林之下,用大小篱笆围栏来养兔子;都是当地专门挑选出来的,生长周期较短而耐粗饲料的品种,就算是分摊到家家户户去的喂养成本也不算高。只需要定期割草和一些农产品中的下脚料而已。

这样虽然有所增加了日常的劳作量和生产步骤,但也相对的提高了相应农副产品的利用比例和转化效率。

这样又在屯田区内,催生了培植苜蓿等适宜饲料草种的专门分工和从业人群。主要是为了集体饲养和繁育牛马驴骡等大畜的需要,在日常驻留状态下,除了骑乘用的军马和驮马以外,其他的牲畜都已经被统一登记之后,分区安排到地方的生产活动当中去了。

目前虽然还没办法做到大批量的禽肉供应,但是作为副产品的鹅蛋和鸭蛋,已经开始隔三差五出现在了怒风营士卒们,日常供应的食谱当中了,甚至被当做一种喜闻乐见的竞赛奖励和赌注。而战兵和驻队的区别,也就体现在了整个水煮还是出现在羹汤里的蛋花而已。

至于头目和将官们的花样,则是经过配料腌制成咸蛋、茶叶蛋和松花蛋之类的做法。用王蟠让人口述后寄过来的信件里说,就是他现在恢复的很好,一顿可以连吃七八个卵子云云。

因为岭外地处土薄蒸热而卑湿多雨,所以岭南乡间的大多数建筑都是阑干式发展而来的竹木结构楼居为主,虽然在人工和用料上比较简单,但也有不抗大风和容易走水的诸多问题。

所以,在义军驻留期间作用这几个月建筑了一批夹板土楼,作为这些屯田区里的集体宿舍;就是用传统河泥、沙子、红土加上少许白垩,研磨混蒸而成灌注进夹板而形成四方土墙;再在里面夹住横梁垫上数层木板为楼层隔绝潮瘴,上覆茅草和盖压薄瓦为遮风挡雨。

成楼一栋则可聚数十、居百人,算是一种取材方便而工艺简单,只要堆积人力就可以完成的综合性建筑方案。

也因为天气的缘故,当地人大都穿的是老树根削制而成相对透风透气耐磨的木屐;这也是潮循两州的一大宗出产,目前在怒风营两州十县的治下,至少有上两三千千人从业其中而月产十数万双,大部分都行销道外地去。

而在铲除了当地沿海村镇里的渔霸、船头、坊主等,传统垄断把持性质的剥削上层之后,由义军派人设置的渔社和当地命中自发形成捕捞队,再次形成了当地沿海的生产、供销的二元结构。

渔社通过分期租售给抄没的船只和其他生产工具,来间接鼓励和辅助当地的渔业生产;而当地的捕捞队则用出海的鱼货抵充完租费,再将剩余售卖给渔社,与换取各种所需的米布油盐酱茶酒的日用物资。

在这个过程当中甚至不直接产生货币的流动,只是根据渔社出具凭单就可以完成基本以物易物的流程。也可以说是变相把持和控制了沿海的经济命脉了。

来自广州的工匠组,正在潮州沿海进行施工前的预制勘探,以求证将当地天然形成的多条沙堤,给改造连接成可以隔绝和阻挡海潮泛滥倒灌内河的防堤;同时节流来自上游的淡水而分如支流。

这样只要经过一段时间之后,不但可以冲淡冲散那些长期海水倒灌形成低洼淤积的盐碱沼泽,还有可能进一步扩大几条河流支系的灌溉范围,这对粮食产量和适宜耕地面积的加成,亦是显而易见的。

因此,从大格局上来说岭南不是什么合格的争霸之基业;但是从局部的细节上说,岭南地方还是又相当程度的潜力可挖掘的;最好的例子就是到了数百年后的南宋期间。因为大量岭外移民的涌入和水利设施的建设齐备,岭南地区甚至变成了粮食出口的重要产地,而供给临近的福建路十余州有余,广米还能输送到临安去补充国库。

因此,在潮循方面不断有按部就班的消息传来的同时,周淮安也在整天炸、爆、烧、炒、溜、煮、汆、涮、蒸、炖、煨、焖、烩、扒、焗、煸、煎、塌、卤、酱、拌、炝、腌、冻、糟、醉、烤、熏地换着法子来折腾各种收罗来的食材。

只是这种忙碌兼带充实的日常,偶尔还有些许的杂音翻陈。当周淮安的一行进入市镇当中,而见到那些哭哭啼啼的被押解过街的女眷们。

“她们会不会太可怜”

小挂件终于忍不住发问道。

请骂我吧,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八章 波谲4

“可怜,那要看你从什么角度看了。。”

周淮安不由嘴角一挑心道,你还总算是问出来了么。

“从和她们一样的一小撮人当中看,当然是可怜了。似乎没有做过什么恶事,就遭遇这种不测。”

“但是从广大走投无路的劳苦大众中去看,却又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语气一转,又做耐心十足的继续解释道。

“当他们的父兄之辈,为了维护高高在上的体面和规矩、王法,贪得无厌的逼着贫户百姓卖儿卖女来供纳,又敲骨吸髓榨走此等身上最后一丝血肉的时候;又可曾怜悯过这些水生火热走投无路的众多黎庶么。。”

“在彼辈肉食者的眼中,广大劳苦百姓自当时那些俯首木纳,任他们予取予求任意宰割的猪羊一般,又怎可有自己的声音和想法呢”

“但是人终究不是畜生,就算是畜生要被在杀了也会拼力的反抗,更无论是万物之灵、生灵之长的人了。。”

“正所谓是古人有云,拼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所以自然就有古时陈胜、吴广的‘将相王侯宁有种乎’,也有张角之流的‘苍天已死、岁在甲子’,亦有本朝太宗的‘水能载舟水能覆舟’直说。。”

“现今,便就到了这李唐天下偿还亿兆子民的舟覆之时了。。”

当然了这么一段大道理说到这里,已经其实不完全是讲给她们听的,同样也是给周淮安的感应当中,刚刚在车外聚集过来的一干部属们听取的。

“所以你不要觉得她们有什么可怜;至少我没有为了个人的私欲而烧尽她家房子,夺走可以看见的一切”

“也没有在不择手段逼死了顶梁柱的男人之后,再他们妻子儿女尽数贩卖为奴,来假惺惺的张表自己实在行善积德而免于他们饿死”

“我不过是让他们为罪有应得的世代累累血债,付出应有的代价而已。。”

“这些女子或许手中没有父兄们一般的恶行和斑斑血泪;但是她们所受用的锦衣玉食,所享有的荣华富贵,乃至高雅闲淡的生平日常,难道不是建立在无数贫苦人的累累尸骨和血泪成河之上么。。”。

“没有这些父兄靠盘剥聚敛的身家和资财,她们凭什么可以锦衣玉食、终日无忧的赏玩游宴涉猎而不用操心世事。。”

“难道她们吃的珍馐美味不是靠人从地里种出来,从山海间历经艰险所获取的;身上穿的绫罗绸缎不是无数贫寒之家,一丝一毫一针一线纺出来的。”

“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凭空从天上掉下来,又天生就合该她们所改拥有和享用的么,”

“我不过是粉碎了她们虚假的安逸,而尽数打下高高在上云霄来,获得与广大普罗大众一起想办法自食其力的机会而已。”

“所以话说回来,这一切都是看你坐在那一边的屁股问题而已。。等你有家不能回也不敢回,只能在路边扒着树皮吃土而奄奄待毙的时候,再来考虑这种可怜不可怜问题比较好。。”

“就算是在佛门的道理当中,慷他人之慨来满足自己的一时道德成就感;与真正不计荣辱毁誉的舍生取义,便是言行不一假慈悲与不惜此身真爱世人的大善大缘,最大的区别所在。。”

说到这里,周淮安别有意味的看了身边的三个女人道。

“却不知道你们又是站在什么立场和角度上呢。。”

“当然是郎君站在那边,奴奴就在那边了。。”

正在身后揉肩的小侍女青萝,毫不犹豫的贴紧道。

“一切尽管有郎君做主好了。。”

好吧,这个回答周淮安还算满意,算是不枉她名中取名自寄生植物“女萝”的蕴意。

“太。。。太。。太宗的语录?。。。”

然后,他就见到了正趴在大腿上充作抱枕的小挂件菖蒲,抬起来小脸上满是匪夷所思式的表情和瞪得格外大的乌黑眼眸。

“这不是重点吧。。”

周淮安有些无趣的敲敲她的额头道,这不管大小女人的脑回路果然是不一样的生物么。

亏自己还给她们说了这么一大堆,居然关心的重点根本不在这里。难道不该是关注下诸如不可调和的阶级矛盾和必然导致改天换地的举世变革的现状么。

“不就是一些起居录里的言谈么,什么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你。。。你。。又怎会知晓本朝太宗的起居言谈。。”

似乎在这一刻,这小东西又变成某种震惊之极而被吓到的表情。

“这算什么,难道不是众人皆知的东西么。。”

周淮安狭促心再起而刻意装逼道。

“别说是区区唐太宗的生平语录,就算是《贞观政要》《帝范》《李卫公对问》什么的,我也是亲眼见过的。。”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在旁扮演背景的骷髅精也顿然沉不住气而,有些声音艰涩的开口问道。

“一个从域外游历之后的海归之人而已啊。。”

周淮安很有些自得有理所当然的道。

“因为屡见民生之疾苦而毅然投身到改朝换代的伟大事业当中去,这又有什么稀奇和少见多怪的的。。”

好吧,这些车厢里都是一片目瞪口呆的表情了。

“那你为什么不能为朝廷出力,通过报效国家来济世安民呢。。”

骷髅精似乎有些不怎么甘心的嘀咕道。

“报效朝廷?,”

周淮安心中嘿然,你个浓眉大眼的也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

“你是让我去跪舔把持朝政肆意更立的那些阉竖,还是对那些世代把持晋身之途,私下相授权位的氏族门阀摇尾乞怜?”

“或又是以幸进手段讨好当今那位,生于深宫妇人之手而长于阉竖之间,只知玩乐而不知又民生疾苦的所谓天子么。。”

“我宁愿选择一条最艰难的道路。正所谓是从这百姓中来又到百姓中去,从这些最为微贱的人中开始,而一步步的行那为受苦苍生鼎革天命之事。。”

然后,周淮安转身过来掀开车帘子,而站着对着已经聚集在外的好些个人大声道。

“现在你们都听明白了么。。”

“愿从领军的济世大业,而绵尽小的薄力一二。。”

最先开口的居然是充作旗手张归霸。

“蒙领军不弃,某自当愿附骥其后”

然后,靠得最近的葛从周也开声道。

“凡是但听领军计较,为世上受苦人讨还公道。。”

这是学徒队正米宝的表态

接下来,在旁其他人也像是如梦初醒一般的纷纷出声,而带着心悦诚服和震惊在内的各色表情,纷纷向着周淮安行礼表态到。

“某愿追随判事,扫平天下平不公”

“愿为生民请命,打翻这万恶世道。。”

“愿世间太平清乐。。。”

感受着身旁这些有些调动起来的狂热气氛和感动情绪,周淮安就仿若是看到了冥冥之中名为忠诚度和好感度的事物,正在“+1”“+2”的被不断刷新出来。

他也不由的有些自得起来,真不枉费自己平日里费了老大功夫的耳濡目染和传帮带式的现身说法;也许自己应该在编一首适合传唱的新歌谣,将这些道理和理想还有长远目标所在,都给通过浅显通俗的语言包括和蕴含进去。

一个有所初步理想和现实追求的集体,可比那些随波逐流、得过且过,或是只有粗浅眼前利益的大多数传统农民军,更有战斗力和发展潜力的存在啊;哪怕是这其中包含着升官发财或是广大门楣、或是报仇雪恨、或是之类,看起来不怎么纯洁和统一的个人诉求,那也是一种可以用来激励和催人奋进的理想和追求啊

而且作为这个共同方向上理想和追求的缔造者与引导核心,只要不去刻意作死的违背原则自打脸的话,自己的地位将具有天然的稳固力和唯一性。

。。。。。。

而远在百里之外,因为某种混乱中的迟钝和延误的缘故,积累足够的反馈和消息的广府方面,也终于有些鸡飞狗跳式的反应了过来。

事实上,就在大将军府所属的右长史房内,已经是一片怒吼声中了。

“这鬼和尚是得了失心疯了么。。”

“这才出去半个多月,就在地方已经用各种罪名杀了两百多人了。。这还是三天前有人冒死送回来的消息啊”

“谁叫他是军府明文任命的巡屯查访使呢。。”

“这怎么可以,只是让他纠举对方屯田营造中的些许弊情,他就敢藉此为由不分巨细的大开杀戒。。”

“那是整整十七处市关和屯所啊。。都让他给折腾过去了。。就算是再由多少错失,也是他可以肆意处置的么。。”

“底下那些人是吃屎的么。就没人能尽快送回准信来么。。。。还不快去呈报大将军,速速将这厮召还回来问罪。。”

“如今七翼各军都已经纷纷齐聚广府,容不得他再在地方上生事了。。”

(本章完)

第一百七十九章 土蛮上

广府内城,屋宇连横的大将军府一侧,抱着一捧文书而匆匆走过廊道的参军林言,就仿佛是没有听到之前那些议论声,和压抑、紧张、惨淡气氛一般的,满是专注而面无表情;但是在心中却是有着隐隐的快意和释然。

谁叫你们眼红这些职分当中的好处,谁叫你们费尽心思借题发挥逼走了那虚和尚;从中大捞特捞的还没有逍遥几天,就已经把这些事项搞得一塌糊涂;现在大军云集之后支应和供给不足,就要彻底抓瞎了吧。合该让黄王震怒而多砍下几个人头,多发落一些相关人等才对呢

事实上,他虽然被人称作黄王亲族和侧近心腹的“黄门八子”之一,但是其实在大多数时候作为其中唯一的异姓人,也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吊车尾和用来凑数的添头而已;因为他只是黄巢已故大姐的儿子,读过私塾比别人多人几个字而已。既没有黄瑞、黄揆、黄睿等同辈兄弟,一起冒死畈盐时出生入死的老交情,也没有子侄辈的黄皓、黄存等人追随起家的行伍资格;

他只是在黄巢起兵之后,全家被斩尽杀绝而走投无路才来投奔的唯一亲属,所以被看在过往亲缘和全家死难的份上,被留在黄巢近侧行走充作机要文籍之属;只是随着黄巢开府称制为王,他明面上黄门亲族的身份地位虽然不变,但是随着那些相继投入黄王麾下得以任用的各色人等,而变得越发有些尴尬起来。

而相比其他几位黄门子兄弟,他既没有长期追随的部属和士卒,也没有真正信得过的得力文吏和手下班底,只有一个狐假虎威式代行号令的空名头,和几个打杂随从而已而已。

直到南下广州之后,听取了那位文胆杨先生的建言,找了机会与那新晋的粮料判官虚和尚搭伙之后,才近水楼台的学到一些经时致用的手段和经验,也沾着对方的光做出点被黄王点名称道的事迹和成就来,而不再仅仅是别人眼中那个,作为黄王到处奔走的传声筒而已。

但是,当主事的和尚被那些人藉故赶走之后,他积攒势力的好日子也就没了。本以为可以萧规曹随的继续保持一番作为下去;结果连他名下负责和经手的职分,也都被包括某位黄门兄弟在内的几位官属给相继分了去。

结果,他们只看的到明面上的好处和便利,却不明白其中需要用心打理和经营的道道,手下所用的那些人连基本的局面都维持不住,就出现各种大大小小的问题和是非不断。

先是救护营的伤病员因为莫名其妙短缺的日常医药和供给闹将起来;然后是矿场之中的意外频频和产量锐减,连带着军管工坊又出现了大批的逃亡和亏空;面对地方的货殖拍卖也出了大问题,以至于如今能够所得不过原来的十一还差;

乃至专供军中将士互易所获,交流有无的游动市场也办不下去了;因为管事的人带头管理不善,导致的交易短少和欺诈频发,虽然碍于主事人的背景一时敢怒不敢发,但口碑败坏之下愿意过来士卒自然越发的稀少起来。

可以说除了分布在外,而尚且未得以反馈的驿路体系之外,几乎所有交个出去的事业和职分都出现了这样那样的问题和状况。更大的问题是他们把和尚创办这些事业时,提拔和挑选出来已经用得顺的熟练人手,都给排挤和踢出去了七七八八,给自己带来的人腾出好位子;

结果就是这位职位一旦出问题的时候,就根本找不到缘故和关系人,也一筹莫展的不知如何是好,而只会相互推诿和扯皮,既没有基本的担待也没有驾驭手段,只会事到临头粗暴的责罚下去,而越发的没有人愿意为他们做事了。

然后,待到各路人马都奉命汇聚到了广府附近之后,这个怨气鼎沸的盖子也就彻底遮掩不住了。十几颗以贻误军情新砍下来的人头,还有从军府署衙当中消失掉,而戴枷站在大门外的一些熟面孔,就是最好的写照。

那位处事不力的黄门子弟,更是在军府的例行军议上被黄王当众以“私心深重,不堪所用”,斥责的狗血淋头的根本没法开声辩说。这也让早早就被人排除出这些事务的林言,顿然觉得很有些侥幸又有些解气的畅快。不过在后续的询问任事当中,他还是忍住诱惑而推拒了别人所提出的,让他来接手善后的一番“拳拳好意”。

由此有了这些现身说法的参照,他也真切见识到了自己身不足与局限的所在,也由此泯灭了最后一点自己因为这些日子的顺利和从容,而明显膨胀做大起来的,完全可以原样照搬或是取而代之之类的错觉和侥幸心思。

另一方面,他已经厌倦了颠沛流离而朝夕存亡的转战军旅,而宁愿找机会在这相对富熟而安逸的广府地方上安顿下来;所以作为黄王自家人的最后一点余泽,他求取留在地方替大军监守后路和辎粮,并继续维持屯田安民的要求,已然得到了黄王的首肯。

因而,接下来就是为自己收拢一批盟助和合用手下作为班底,至少在此之前他所结交和往来的那些人之中,倒也不完全是无的放矢;但他最看重的显然还是那位在义军当中,尚无多少根基却又几分手段的虚和尚,也是此时此刻最为期盼他能够归还的人了。

。。。。。。

而在外继续巡游的周淮安,依旧拉着本该调回到循州去的一营兵马,继续进行着野外的行军操练兼做模拟实战的练手。这同样也是一种行事过程中在武力上的威慑;至少在那些地方上的义军诸多据点当中,除了有所防备的像样城邑之外,还真没有能够阻挡和抗拒得住他们的存在。

不过因为其间模拟实战的演练耗费颇大的缘故,目前以三江军/怒风营的积累,也就可支持这么一个营规模的细碎长流。不过在沿途各地层出不穷的流匪、乱兵都逐渐消失之后,他们甚至开始尝试攻打一些寇盗藏身的山寨和生土蛮的聚居地了。

比如周淮安眼前这处,位于十香镇废墟三十多里外山中谷地的洞柯寨,就是附近方圆百里之内最大的土蛮聚居所在了;而对于当初随着周淮安幸存下来的故人当中,被这些尤善山林攀越的土蛮,给一路追杀和偷袭的落荒而逃记忆还是历历在目。

所以这一次故地重游之后,便正好顺应地方屯田所的所请,惩膺一番这些勾结地方残余豪强,不断出山骚扰和破坏屯田的土蛮,兼带好好的算一算这笔老账了;而在被临时砍伐清理出来的义军阵地面前,沿着深谷而垒木筑起的寨墙上,已经满是带着羽冠或是阐布包头的身影了。

而在寨子背后远处山棱和坡地上,还可以看见条条块块的梯田、林立次比的竹楼阑干,和散放在其间的牛羊什么的。

不过因为在山外被反水的内应给引出来截杀过一次,而损失了不少丁壮还泄露了通往寨子的道路和山谷內的布置;因此如今在寨墙上防守的,其实不乏老弱妇孺的身影。虽然他们的脸上难掩悲愤决然的颜色,但是对于周淮安而言却是自取其咎;

勿论他们有多少理由和原因是为了自己的族人和群体云云,但都改变不了这处寨子长期与地方豪强勾结,掳掠残害普通百姓和时不时劫杀过往商旅的恶迹累累,以及在岭南变天之后依旧死性不改的,闯入义军划定的屯田区劫夺人口牲畜的种种罪有应得之处;

当然了,更关键的是他们挡了周淮安想要实践某种想法的道路,所以就只能作为踏脚石和养料而化作历史的尘埃了。不过通过前期的战斗发现,这些土生山蛮的装备和训练程度,其实比那些地方上的还要低劣的多,因为缺少合格铁器和冶炼手艺的缘故,像样的刀兵都没法配全而铜铁皆有,甚至还有人在用骨器和石器;而这处号称数千口的土蛮大寨,

而且因为缺少盐巴等民生物资而需要山外输入的缘故,普遍性的营养不良和慢性疾病横生;依仗的无非就是常年与险恶的山林环境、层出不穷的猛兽作斗争之下,所蓄养出来的一股子蛮勇而已。此外就是他们所擅长配置的药弩,对于无甲的目标威胁稍微大了点。

因此,最先发动攻击的,是一群被用木板和柴刀、叉把简单武装起来的流民,他们也是探路的前驱/炮灰,用来试探出对方的陷阱和障碍,以及远程投射力量的分布,因此只要求能够一气冲到寨墙下就可回头了。然后就可得到一顿掺了许多麸皮和杂质,还混合了芋薯的饱饭。

只见他们在杂乱无章的叫喊声中,迎着同样杂乱无章箭矢什么的,就像是杂灰色涌流一般的冲向风吹日晒雨淋泛黑的寨墙。而在周淮安的位置上,可见这段上百步的冲击距离之内,时不时就有人中箭倒下去,或是突然跌滚在地上,或是骤然定在地上而惨叫和呼救起来;

这一股冲击的人流就像是被粗齿的梳子滤过了一般,剩下的人好容易磕磕碰碰连滚带爬的冲到寨墙下,就迫不及待的将手中的事物一丢而更加没命的转身投奔回来了;这下顿然引得墙上一片叫骂和嘲讽之声,更多的土蛮从墙上探身出来连忙射箭,或是投掷梭镖和石块之类,还有人甚至从墙上跳下来,想要追杀这些一触即溃的“前驱”们。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章 土蛮下

寨前坑坑洼洼的地面和田畦之间,已经被先行冲击的那些前驱,丢下的木板和土袋什么的给铺出一条,不怎么规整的前进通道来了。

然后,是早已蓄势待发的足足上千人的弓弩齐发,构成多层次的覆盖面,顿时将寨墙上的给清空了大半;而剩下来的幸存土蛮也像是被吓寒了胆气而再也不敢露头冒身出来了。

直到缓步推进的先头人马如涨潮涌浪一般的靠近寨墙的那一刻,才像是突然被惊醒过来似的,重新叫嚣和怒吼着探出了许多投石飞标的杂乱身形来;只可惜大多数投掷而下的杀伤,都被前排持牌披甲的老卒排兵,给有条不紊的叮当作响挡搁了下来;就算是有所漏失进阵列当中,也几乎像是被吞噬了一般的毫无涟漪和影响。

这时候阵列中伴随的强弩再度发威了,改良过的木单弩在十多步内抵近攒射的可怕力量力量,几乎是毫无阻挡的穿透了将这些寨墙上藤条、木板构成的掩护物件;而惨叫连天的将藏身在后的人体,给贯穿或是钉死在在墙面上,而纷纷在寨墙上流出长短不一的血线来。

这下墙上残余的土蛮,就像是受了刺激或是惊吓了一般,开始像是下饺子一般的纷纷跳落下来,怒吼呼喊着几步扑向了抵近的义军前锋。然后就像是被泼撒在石板上的沙砾一般,松散无力的被列阵的手牌和遮板给挡住、撞翻;而又在刀矛从列戳杀得血光四溅的惨烈叫声中,带着满身被戳刺出来血洞和劈开的豁口纷纷反弹和溃退回去;

最后余下无处可逃的部分土蛮,又被推进的紧凑阵列给挤压在了寨墙之下,只见他们徒劳挥动这手中粗陋的刀斧,而在此起彼伏的嚎叫声中,被轻描淡写的淹没在了义军阵列背影当中。

然后,十多个抛过天空的火罐和毒烟球,也轻车熟路式的沿着测算好的基本角度和方位,斜斜砸落在了寨子当中,霎那间就像是被丢进火堆里的蚁穴一般,轰然炸开一片的尖叫和呼号声。

而在大队人马的保护下,那些手持斧凿刀锯铲镐的赤膊短胯辅卒一涌而出,全力刨掏起来面前的木墙和覆土来。片刻之后,就在聚集在墙下的先手队士卒轰然呼喝声中,将一大截被挖松、截断的寨墙给缓缓的拉倒在地上,而掀翻崩开大团新鲜的土块来。

这时候,寨门口的位置才传来一阵凄厉的叫喊和哗然惊呼声,霎那间看似被封堵起来的寨门突然就打开了,而蜂拥杀出来许多羽冠纹面的土蛮壮丁来;顿时与推着两轮石锥撞车的先手士卒,迎头相撞又缠斗在一起。

半响之后,周淮安开始抵近战场而感叹道。不愧是方圆百里之内土蛮最为聚集的大寨,除了正面的寨墙防御之外,对方果然有所留手和埋伏;除了在寨们背后当中留下来应付混战的后备生力军之后,居然还在寨外两侧的山林里各藏了一支轻装的土兵,想要乘机偷攻营侧而破坏和袭杀掉那些操使器械的义军。

只可惜,从寨门冲出来的反攻势头固然很猛,但一旦被抛弃的攻坚器械挡住之后,也就没有了什么突然性和冲击力的优势了;反而在冲出一短距离之后翻被两侧攻过来的士卒,挤压成薄弱的长条状而尽数砍杀的尸积如山。

而来自两翼山林中的偷袭更是孱弱无力,除了惊散和杀伤了一些招募来的民夫,造成些许混乱和逃往之外,很快就被手持速射连弩的预备队给攒射的人仰马翻;甚至连那些投射器的边沿都没有机会摸到,就已经溃散奔逃了。

只是周淮安也没有放过这些,好容易跑出熟悉山林来送死的土蛮理由;随着直属队和学徒队的分别飞驰投入林边,而截断了这些轻装蛮丁的退路之后,士气和体能都几乎褪尽的他们也就成了束手就擒的俘虏了。

而在正面战斗当中,打开缺口而占据了防御设施之后,在挥动的小旗旗语之下,那些义军士卒反而停下了继续推进的脚步,而留在原地居高临下的用缩写的弓弩,开始以队火为单位自由攒射和狙击,那些一片混乱的寨子当中,任何敢于冒头和聚集在一起的人群。

不久之后,另一只满是杂色装备的队伍抵达了这处战场;然后经过简单的交涉和引导之后,就在某种欣然和欢喜的气氛当中,毫不犹豫的沿着怒风营大开的寨门和寨墙上的缺口,而冲进了寨子当中大肆砍劈和搜杀起来。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才是对这些土蛮特别苦大仇深的正主儿,饱受土蛮之患而屡屡讨伐不力的本地驻防义军;至少他们在对付这些,试图和已经为数不多的男人一起负隅顽抗的老弱妇孺,毫无心理压力和多余的负面影响。

待到战斗结束之后,寨中的钱粮大多归于作为客军的怒风营;而所有俘获的人口,将按照青壮、女人和孩童分类,而送到山下的义军屯田所里去充作苦役赎罪;同时也是创造一个被剥削和压榨的最底层群体,以在没有实质物质改变的情况下,提升那些普通屯田流民的优越感和幸福度。

这也是怒风营在潮循两州所试行过的成功经验。正所谓是不患寡而患不均,有了比自己更悲惨的存在垫底之后,虽然每天还是做牛做马式的被累得半死才能吃个囫囵饱,但是还是幸福感和认同感自然而然的就产生了。

“逮着了。。逮着了。。”

在一片吆喝声中,就见拖出来一个穿布袍的山羊胡老头,虽然濮头都被打掉了,脚上的鞋子也不见了踪影,但是灰头土脸的面上犹自可以看出某种高人一等的官家气度。

“管头,已经从近旁人等中逼问出来了。。

随后,满脸得色的探报队队正小七汇报到。

“这厮就是那个遍寻不获的老乡宦,也是之前地方反乱不止的主心骨儿。。狗日的前礼部郎官,还自称过高州防御使,给那些土团、乡兵授官呢。。”

周淮安不由的惊讶了下。原来,这座寨子里居然还藏着地方抵抗力量的残余,其中既有被义军铲除的豪强大族死剩种,也有一些积年的山匪剧盗;只是因为某种缘故与本地的土蛮闹翻了,而火并了一场之后,处于被解除了武装的监管和看押之下。

这次寨子破了之后这些牛鬼蛇神也乘机跑了出来,只是相对封闭的地势环境,让他们还是无处可逃的被尽入寨子大掠的义军给逐一的搜杀、捉拿了出来。

。。。。。。。

而在寨子背后山间荫蔽隐秘的崎岖小径上,满怀着仇恨与泪水的一行人也踏上茫茫不可知的逃亡之路;

他们以寨中营养较好的青年男女为主,大多是寨中孟氏头人、长老的子孙,也是栋柯寨最后的骨血和种子;担负着前往其他有所亲缘山村、寨子,传信、求助,乃至乃至在事不可为的情况下,寻求庇护和重新开枝散叶,流传血脉的职责。

当满身污泥和汗水而疲惫不堪的他们,沿着山崖缒着长绳逐一而下,开始向着远处河流之畔所藏着可以顺流而下舟船的荒僻渡口而去的时候,却突然有人惨叫着栽倒在了地上;却是在慌乱之中踩到了伏猎野兽的陷坑。

然后就像是厄运开了个头一样的,接二连三的有人踩中了形形色色的陷坑。窝弓,而不得不在哭喊和哀求,甚至是叫骂、诅咒声中被放弃掉,而闲着代表着生机和活路的水边继续前进。

而在距离水边不远的高密草丛当中,前猎户出身的游哨队火长易大毛,也在冷眼打量着这些跌跌撞撞抵达河流边上的稀疏身影,而对着身边一个面黄肌瘦的土蛮少年道。

“你做得甚好,想要什么奖赏尽管说。。”

“我什么都不要,只要能够报仇就行。。”

看起来了脸上有着明显疤痕的土蛮少年,却是梗着脖子道

“我要亲手处置那个害死我阿姐,又逼死爹娘的恶贼。。”

“好说,就算那几个女人留给你出气都没有关系。。就是别弄死了就行。。”

易大毛不由拍着胸口道,以这个少年善于布设陷阱的本事,他却是有心留下来为义军所用。

。。。。。。

相比这个战场外的小插曲,周淮安却是在评估这场战斗的练兵结果;强度不大而装备简陋只有一时蛮勇的敌人,无疑是新卒战阵配合练手的上佳对象之一;因此,哪怕是那些没有上过战场而光有训练的新幕士卒,在装备阵型的掩护下,具体的伤亡比甚至可以达到一比十几。

当然了,什么只要见过血,你就是个老兵,这些都是YY里骗人的。没有常年的训练,没有前辈先行者的言传身教,没有积年的经验积累。新兵就是新兵,杀过人也无非是个有胆气的新兵。

你懂得小队战术指挥吗?

你懂得军阵旗令和阵型变化吗?

你知道怎么应对突情况吗?

你能够在军官阵亡后迅的顶替位置吗?

你能够自的为了理念,或是为作为精神支柱的某个人慷慨赴死吗?

当然了,周淮安的手下就没有不要这么苛刻了,只要能够确保他们畏惧老卒和头目的鞭策,更甚于所面敌人的刀枪箭雨就算是初步合格的正卒了。

但是想要当任头目,哪怕是一名五头或是火长;那就必需会识字过百来对接军中,越来越发周密和细致的军令和制度建设了;当然了,实在跟不上也没有关系,到驻队里去依靠往昔的经验巡守地方;或是到生产序列当中去充当预备役的教头,甚至干脆就此退养到屯田所里充任个小头目。

而在周淮安日后的规划当中,真正的机会和职位,都是留给那些有所上进心的年轻少壮一辈;正好用这种标准逆向淘汰掉,那些传统义军和老牌作风的影响力和相应位置。他正思量着这其中具体细节调整的种种,就见到了负责在山下带队警戒的米宝带来了一个新的消息。

“什么,大将军府招还?”

一天之后,出现在十香镇废墟新营地里的周淮安,对着一名颇为脸生的军府信使故作吃惊道:

“我以区区思过待罪之身,断然不敢奉从。。”

“还请先让我继续履行完巡田之责,再向军府复命吧。”

“你,你怎么敢,这是违抗。。”

对方冷不防周淮安的推拒,不由有些着急和结巴起来。

“有什么不敢,难道我正在做的事,就不是奉军府之命么。。”

周淮安面不改色的道。

“只是事有先后缓急。。当然是眼前的职分为重了。。”

“岂有此理,你想犯乱。。。”

对方愈发的着急和口吃起来。

“来人”

周淮安不再理会他,而对外喝令道。

“这位使者奔忙劳累过甚,已经得了热症昏头了,快送出去好好休息和调理。”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一章 忐忑

广州,大将军府的例行晨间小会上,因为一则回复的消息而变得有些嘈杂起来。

“什么,闻军府招还不胜欣喜,却是突发痰症迷了心,眼见病倒不能视事了,还请另改任贤能”

“他这是还心有怨怼之意么,。。”

“据说来信之前,已经开始准备归还循州去养病呢。”

“岂有此理,这怎么可以啊。他把军府的公事当做了什么”

其中表现的最为反感的,无疑就是别驾张君儒了。

“此子可恶,此风断不可开。。”

“倒是个恩怨分明的人物啊。。”

重新出现在小会上的杨师古却是微微一笑道。

“至少他怨的是军府而非黄王,但若是黄王依旧听而任之的话,那就是在不好说了。”

“或许黄王大可指望他人抱着一肚子别样的心思,而为军府尽心任事吧。”。

说道这里,他看了眼这些日子隐隐与自己别苗头的张俊儒道。

“如今亦然,什么理由和说辞都没有,就凭区区一纸手令就将其召还,无怪他人又是别有所想了。。”

“好了,既然此时非他不可为,那又何方区区一些名位呢。。”

最后还是黄巢快刀斩乱麻的亲自定下了基调。

“就让小柴前去探询问病好了,这厮还想要些什么都一并问明白好了。”

虽然他已经在这些日子里大力收束义军中的权柄,但还是不得不对一些次要的选择进行妥协,现在看来却是有些矫枉过正,而需要弥合和补救一二了。

经过这段时间层出不穷的混乱与波伏之后他也深刻体会到,想要通过钱粮人事等日常手段来来加强对各军的影响和掌控,就需要一个相对稳定的地方治理和经营手段,才能保证最基本的产出来源。

虽然心中还有些隐隐恼怒和不谐,但也很快被大军云集广府境内的现实需要,和迫在眉睫用兵的大局观所压制和取代了。

“休先生,事情有些不好了。。”

随后在另一个地方,刚刚参加过小会的黄门八子之一军府支使黄昕,正对着一名文士道

“无论兄弟们怎么劝说,黄王都决意要将那个鬼和尚给召唤回来了。。还要给他晋官呢。。”

“以这厮的能耐和眼色,只怕是对兄弟们做过的那些事情,大有妨碍和麻烦了。。我倒是没什么,就怕手下那些兄弟不得好过了。。”

“那暂时约束左近,把那些有关碍的人发遣出去避上一时好了。。难不成他还能一意孤行的不顾职责在军中穷追到底?”

休先生却是不慌不忙的道。

“既然此辈要得势,支使姑且忍他一头以待来日方长又如何,只要是在军府的名分下,难道还怕日后没有找还的机会吗。”

“先生说的是,却是我紧张过甚了。。我这就安排人手去避风头。。”

黄昕像是如释重负的道

“只是就这么任他回来,总也有些不甘啊,”

“那支使大可对黄王建言一二,请以所部别立一军而授以专号、旗帜好了。。”

休先生依旧是从容淡定的道。

“也可见支使大公无私于军前的态度。。”

“既不能损他丝毫还要给他好处,这又是什么说道”

黄昕不由皱起了眉头瓮声道。

“当然是明升实抑的捧杀手段了。。”

休先生不由得叹了口气,这位泥腿子出身的格局和气量也就这么回事了。

“此子入地黄王麾下才不过数月吧,资历尚浅却隐隐得控一军,当为一个异数了。。所以大可从他引为依仗的怒风老卒入手,”

“我听闻他的将主王蟠,可是一心规复怒风故军之号;一旦他得以别受一军专号之后,这新旧从属之间,自然就有嫌隙纷生。。”

“而此子如此在麾下私植羽翼占据一方,又在军府之中身居要任的情形,难道黄王就没有其他的想法吗。就算是暂且没有,难道那些齐聚广府的军主、率将们就能够轻易坐视么。。”

“自古道人心都是有所患不均的,难道他们都乐见其成么;这其中自当时只要稍加推波助澜,便可事半功倍之效了。。”

“况且,既然得了你进言的好处,他还好对黄王已经发落过的事情,继续穷抓不放么;。”

“此为以退为进,一举数的对应之法呢。”

送走了拜自己为谋主的黄昕之后,休先生却是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无论自己怎么努力献计和出谋划策,以挑动这些草贼的内部矛盾和诸多情敝,勿必使其纷乱频生而争端不止;但还是无可改变这些草贼已经乘势在岭南站稳脚跟的局面了。

而在那些曾与他安危呼应和援引的人等,都相继或死或逃之后,这世上还有什么人能够理解和证明,自己屈身事贼

而暗中为朝廷出力,拖阻其成势的一番苦心和立场呢。

此时此刻,他也只能哀叹朝中的奸佞横行而党祸为患,以至于根本无暇估计上这岭外将要重启的贼患,而宁愿严令约束衷心为国的将摔门,收兵据守于五岭就此维持现今的苟安局面,却坐视岭外连同安南的数十万户口,就此沦落贼域了。。

。。。。。。

正在回归循州养病的路途上,中气十足摸着侍女青萝大腿的周淮安,也在看着一份关于如今聚集在广府境内的义军军力评估;如今他虽然身在外地,但是这几个月的经营下来,其实在广州有着自己陆陆续续的消息来源和渠道的。

当初南下的时候,在这位冲天大将军黄巢麾下的人马号称二十万大军,但是其实远不及宣称的半数;而且在经过相对贫瘠穷困而多山的闽地沿海,一路征战和流亡过来之后其实损失较大;

因此其中大多数都是沿途征募和裹挟而来羸弱之众。只有两三万乃是见过战阵也有所临敌经验而勉强算是合格的战斗人员;其余就只能作为流转输送摇旗呐喊助阵的辅助力量,和临阵时用来消耗官军的炮灰而已;

而其中从河南起兵后一路淘汰下,所保持下来的老底子和核心力量,也不过七八千人而已;号称十七老营连同追随的三翼兵马,主要掌握在黄巢的堂族兄弟黄揆八人为首的亲族及早年追随的少数老盐枭/干将手中。

主要是因为之前被镇海节度使高骈的大将张璘,在大庾岭之战所击败过的缘故,包括部将秦彦、毕师铎、李罕之、许京等数十名首领在内,许多支曾经依附在黄巢旗下的地方农民军武装,都相继被高骈招降而去而摇身一变成为了官军了。

因此,原本的前后左右中上下等七翼兵马。经过了一路转战的崩溃和逃亡、散失、叛变和投降之后,其实只剩下了残缺不全的上、左、右三翼;而作为其中的骨干和精锐,十七老营据说是人人都有坐骑代步的。

当然了,这些能够留在黄巢旗下并且抵达广州的农民军,反而是其中比较坚定或者说是斗争意识比较顽强的存在,算是成分相对纯洁和具有一定凝聚力的中坚力量了。又得了广州这座储集颇丰而富有资财的大城池,只要好好的休整和补充一段时间,又可以武装起大批的生力军来了。

因此,又经过了前几个月的战事消耗和淘汰,还通过聚民屯田的手段,归遣和安置了许多不适宜军伍的老弱;如今不但如今重建了七翼的基本格局,还扩充到了十九个大小军序;

其中除了驻守韶州和梅州以备的两路重兵,合计三个军序,还有坐镇西面的桂州和扈州的各自一个军序,以及防备潮汕沿海的一个军序(三江巡防军)之外。其他的十三个军序几乎都奉命聚集到了广府的境内来,合计起来最少也有七八万的军额。

就算是其中有所亏空和虚额,七折八扣下来那也是五万多人的人吃马嚼,还有大量随军而来的民夫役使;由此造成的供给压力和日常消耗,以及各种繁琐的事情也是可想而知了。这也是周淮安可以拒绝来使的最大底气和凭据所在;至少他现在不着急自然会有人要着急的,从时间上说始终是站在他这边的。

再说了,当初他身为以一个义军小山头的领头人,被变相的贬斥出广州城的时候固然是令行禁止;现在居然什么说法和名义都没有,就想靠一纸文书就把自己这个一方军头,给轻松找回去给他们收拾烂摊子,世上也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吧。

而正所谓是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吃,就算是在这些义军当中也不会例外到哪里去;身为一方潜在势力的领头人,他也必需为自己和追随者争取到足够的好处和便利,而不是一味的奉献和牺牲,才有可能获得更多信任和出力;

至于黄巢的好感和信任度这种东西,虽然在明面上还是相当重要的;但在他起了某种割据一方种田的心思之后,就已经不是看得那么要紧了。大不了在势不如人的情况下,缩回到潮循两州去玩那个听宣不听掉的把戏好了。

只要能够拖到义军大部的北伐开始之后,一切问题自然就迎刃而解的;当然还有一定的概率是被掉过头来的义军大部,当作杀鸡儆猴的祭旗(攻打)对象。不过就要看黄巢为首的军府,愿不愿意承受得起这个拉锯的代价了。

如今的三江巡防军名下,虽然只有六营约五千多的(战兵)军额;但是实际上咬一咬牙齿,起码还可以调集起数量翻倍的驻队和武装青壮来,相对于那些良秀不齐的义军各部,倒也不是没有令其知难而退的一拼之力。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二章 忐忑二

当来自广府的特使兼查访官柴平,在博罗县追上周淮安一行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之后的事情了。在此期间,他甚至还就近收到了来自循州境内刚收获的一批新作物样本,比如十几根还带着新鲜泥巴的木薯。

在广州的其间借助日常行事的掩护,他从水底那辆车上取回了部分可以利用起来的物资,包括一些从当地采集的实验性物种;

其中就有来自非洲当地的木薯块茎;虽然这是后世的国内针对非洲农业的水土环境,所改良而成的品种,但在循州和潮州境内照样长的很好而马上就有收获了;要知道这东西的价值和意义,甚至不亚于近现代被称为工业革命催化剂之一的土豆大发现。

因为木薯同样是一种高产耐旱的块茎作物,虽然需要再加工才能为人食用,但却是很好的动物性饲料来源。因此在食用、饲用和工业上都有开发利用。块根淀粉是工业上主要的制淀粉原料之一。世界上木薯全部产量的65%用于人类食物,是热带湿地低收入农户的主要食用作物。

同样也适合岭南地区相对湿热多沼的潮汕平原环境,而且不用怎么占用那些直接产粮和发展经济作物的平地田,而可以进一步的将那些相对贫瘠的山坡、隙地给利用起来,产量却比传统糜子、旱稻要高得多,甚至是好几倍。

作为生产饲料的原料,木薯粗粉、叶片是一种高能量的饲料成分。在发酵工业上,木薯淀粉或干片可制酒精、柠檬酸、谷氨酸、赖氨酸、木薯蛋白质、葡萄糖、果糖等,这些产品在食品、饮料、医药、纺织(染布)、造纸等方面均有重要用途。

当然了,更好的消息是来自广府面的大将军府,在延迟了一段时间之后对自己有所妥协了;虽然这种带有现实功利性的妥协会有所后遗症和其他的手尾。

根据柴平带来的最新令喻,宣布了一通关于周淮安“任事勤勉而多有治才,累得建树”“然失之急切,而颇得物议”“遂今以观效论,使之用命于军前”的基本评价和褒贬结论;一看就是那位对自己颇为友善的参军事杨师古的手笔风格。

他也自此积累功过相抵之后,转授雷州司马衔,兼大将军府仓曹参军,仍领粮料判官,而就此协理专筹广府境内大军淄用的医药甲械粮秣诸事,并给枭卫两队而听从行事不得延误;

至于相应的补偿和交换条件,则是他领下的三江巡防军六营兵额,就地改为军府配下的后翼两军之一,自此别领军号而令沿守故地;也算是排行末尾的小军头,进入了可以领受大将军府钱粮物用的正属序列;而不是只有基本的衣粮,需要出战才给分派甲械,而在介于义军主力和附属外围之间的两不靠身份。

只是仍以将头王蟠为军主而授郎将衔,虚某人为副领;但令人意外的是原本当任查访官柴平,居然也被重新任命为军主簿,而领折冲都尉衔,另自募一营而并入其中而达到大小七个营的军额。当然了,这也是义军当中一种惯用的掺沙子和制衡的惯例了。

对于这些尚在他最低心里预期标准线上的,基本条件和态度周淮安还算是比较满意,或者说可以见好就收了;对他而言其他方面都是虚的,只有自己麾下壮大的实力和名分,才是真正可以凭据的根基所在;

虽然在他这些日子的经营和搜括下,实际具有两州十县地盘的怒风营,已经不怎么指望来自大将军府的钱粮供给;光靠自己的积累和地方恢复产出的有效补充,也能在非战时情况下维持基本自足上好几年的时光。但是能够用来获取资源的名分和地位,却是不妨多多益善的东西。

比如他可以让人去找矿和开矿,就地冶炼装备和工具;并且在广府境内以筹军为名,大肆招徕饿肚子的青壮劳力和失业的手艺匠人,而变相的挖大将军府分属的营田司、度支司、盐铁官、河津官等部门的墙角。

因此,

“既然黄王尚有用我之处,那就让我先献上一份礼物吧”

周淮安当即慨然表态到。主要是之前在拷问那些从洞柯寨所获的官军土团残余过程中,居然有所重要的发现。

那个号称是至仕前礼部郎官兼高州刺史的山羊胡老头,就实在是吃刑熬打不过而失口供出了,关于在此之前的岭西反乱当中,就有来自广府义军高层当中与之暗通曲款,而私下透露义军虚实内情的惊人消息。

不过正所谓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接下来就该留给黄巢为首的大将军府他们去头疼和烦恼了。

而再次见到这位将要在日后共事上很长一段时间柴平之后,周淮安也似乎发现他在这段时间有所明显的变化。就像是经过了许多沉重现实的打磨和历练之后,而变得越发的内敛和城府起来。

却是不由自主想起之前随怒风营出征前,在最后一次受邀饮宴回来的半路上与他一段交谈。

“和尚,你可有法子替他们驱邪去祟。。”

当时微有些醉意而骑在马上的柴平,却是很有些消沉的随口抱怨道。

“自从进了这个广州城之后,许多相识相熟的都像是变了个人似得。。让人看不懂也不明白了。。”

“驱邪,为什么要驱邪?”

周淮安却是不为所动道。

“这又不是真的邪祟。。只是一种暴发户式的富贵病而已。。”

“不过是他们穷苦艰难了太久之后,骤然见到了荣华富贵的声色迷离,”

“迷失了本心和初衷而已。。却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也是长久压抑在人心当中,本能好逸恶劳贪图享乐的驱使”

“正所谓是佛有云,杀眼前贼易,但是杀心中贼就难了。。”

“除非有极为重大的理由和坚持,不然没有人会喜欢抛弃舒适安逸现状,而重新回到清苦平淡中去的”

说到这里,周淮安也禁不住交浅言深的诚恳劝说道。

“进入了广州这种繁华大邑之后,既没有合理的规划和部署上的约束,这种事情就根本难以避免了”

“况且,你真要强出头去唱反调的话,只怕多半要引起他们不满和反弹,甚至会成为被排斥的众矢之的”

“说实话,这事已经不是你可以管得了,也不是你能插手和干预的”

“已经牵涉到了义军的根子和将来的何去何从。。”

“实在滋事重大而需要足够分量和地位的人物,才能承担和扭转的过来。。”

一气说了这么多后,周淮安顿了片刻,又犹豫再三才继续道。

“但还有一个更大的可能性,就是你的上官也是认同其中一员的,”

“而会看在你的资历和过往的份上,从表面上赞同你。。”

“然后私底下把你打发出去,算是眼不见为净了。。也是最好的结果了。。”

“只是在你被打发出去前,也麻烦留些口德。。不要透露出我就好了。。”

“你竟敢私心揣摩和离间我义军兄弟”

柴平突然脸色一变,手中顿然跄踉做拔刀势,却被周淮安不动声色的用力一把按住,竟然一时挣脱不得。

“我只是就事论事,稍作分析而已。。看在你当初给我一口饭食的恩情上。。”

“你若觉得荒诞不经,大可当放屁了事,又何须如此失态了”

“说明你还是有所在意的不是。。”

“你。。。。”

他深吸了几口气,最后还是把拔出半截的横刀重新按回去,而拍马转头有些气结咻咻的走了。自此以后就变得有些疏远和少见了,然后直到潮阳之变后他被重新派了过来。

周淮安现在回想起来,这位居然还是个义军当中潜藏比较深而为数不多,没有被残酷现实摧磨掉意气的理想主义者啊。却不知道他现在是否还能够依旧作如是想呢。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三章 潮动

天气越发炎热的潮阳城,三江巡防军的驻地刺史府中,也是一派草木盈茂而虫鸣希希的景象。

“将头,。。将头,。天大的好消息啊。。”

穿着宽松的笼布衫正在树影下亭台中例行乘凉休憩的王蟠,见到了满头大汗疾步而来的前营副都尉刘六茅,上气不接下气的大声喊道

“虚管头方才使人送抵加急军报。。”

“说是军府特命本部于后翼配下自成一军,而别领一番军号呢。。眼见得我怒风军规复旧观就在须臾了。岂不是美哉。。。”

“此话当真,却是个大好的消息啊。。”

王蟠不由从榻上做起惊喜亦然道。

“快快告于各营兄弟得知,好好的庆贺一番才是呢。。”

“且慢等等。。姑且不急筹办庆贺。。”

然后他似想到了什么又道

“得先让我去信和虚兄弟好生合计合计再讲。。”

这时候,一名跟班的扈从走了进来而对着王蟠且作耳语了几句,不由让他露出疑惑的神情来。

“有老营故人求见。。六茅你且先留下听一听好了”

“许久不见王雷子了。。”

随后一名长相消瘦而颇为憨厚的男子步入庭院之中,好好打量了一番左右才道。

“却是过得颇为自在啊。。”

“原来是董老七啊,你不在梅岭军前对付那些官狗子。。”

见到来人,王蟠也不禁露出某种亲切而熟敛的表情来。

“却到俺这儿来作甚。。”

“自当是听闻了好消息,过来贺喜兼打一番秋风了。。”

名为董老七的别将却是自来熟的道。

“如今老王你算是得偿所愿了,那可是一方军主啊。。我可是还在区区别将上下蹉跎呢。。”

“这事你也知晓了么。。”

听到这话,王蟠的笑容慢慢的收敛起来。

“然也,我刚巧在广府公干归还时,便就得了这个消息。。”

董老七毫无所觉的轻描淡写道。

“就赶紧过来道贺了。。对了,顺带还有人托我给你稍个话呢。。”

“却是哪位贵人如此在意俺呢。。”

王蟠心中略微一惊,却是不动声色道。

“当然是日后能够独领一路的大贵人了。。。”

说到这里,董老七意味深长的看着王蟠道。

“如今这义军在岭外的形势大好,眼看黄王北伐在即将要大用各般人等。。。。”

“雷子你也是河南老营的出身,就不知道有心更进一步么。。。”

“更进一步?又凭什么呢。。”

王蟠却是苦笑了下道。

“我如今都是这个样子连上阵都勉强,又怎么担待起贵人的看重呢。。”

“老王你可不要妄自菲薄啊,说千道万的你才是这军中之主啊。。”

董老七却是继续开释道。

“这怒风营难道不是你一手带出来的么。。如今更当时大有作为之际啊。。拿不准我日后都要在你手下讨生活和前程呢。。”

送走了这位故人之后,王蟠看着重新从亭子后面走出来,却是满脸神情复杂而欲言又止的刘六茅,重重叹了一口气。

“将头。。。”

“我虽然身子差了,但是这儿可没有变差了。。”

王蟠比划着自己的脑袋对他苦笑道。

“董七这厮早不来晚不来,偏生别受一军的这时候就过来了,我心中自当是有所计较的,”

“要说当初怒风营疲敝残弱,百废待兴之时,俺到处求爷爷告奶奶的就差没跪下了;怎么就没有贵人看的上俺这百十斤呢,”

说到这里王蟠不由的有些自潮道

“如今好容易有几分兵强马壮的气象了,俺这号自然就有被人驱驰和笼络的资格了。。”

“但这可都是和尚兄弟带来的好处和变化,也是他的本事和能耐。。更难得他敬重我,依旧尊我做这个领头人。。我也没法昧了这良心啊。。”

“这么多事情经历过来,至少我眼睛既也没瞎,也没在心中失了计较。。莫说别人想要叫我学丁会那厮的故事;就算是没有这些事情,我也未想不自力量的想要和他去强争些什么的。。”

“所以,劳烦你去给和尚带个话,身在广府那儿须得万事小心。。毕竟已经有人开始对军中动心思了,怕是相应的手段对付。。但无论如何俺都会给他看好这个家,保他一个抽身的退路。。”

“另外告诉他一声,新起军号这事儿就由他另行决定了,只消在军中留下个怒风营之名便就好了。。。”

。。。。。。。。。。。。

而与此同时,在广州城东面的涌太门附近,周淮安见到了成群结队站在门口相迎的人群;相比当初离开时只有林言和曹师雄送别的小猫两三只的冷清,简直形成了某种鲜明的对比。

当然了,其中相当一部分乃是讲习所的生员,自从周淮安被变相放逐在外之后,唯恐失却了前程和机遇而很有些人心惶惶与惶恐不安过;另一部分是那些经他之手任用和提携起来,犹自留在任上却吃尽了苦头的文职吏员们;因此这两相的人群显然很有些喜大普奔的情绪在内。

然后,才是那些一贯亲熟的义军将领们和官员们,诸如曹师雄、王处温,葛存叔、林言什么的也有十几号人;都是这段时间內他通过日常经营的互利互惠手段,所拉拢和联接起来的潜在关系网和初步主导下的利益纽带中人;只可惜存续的时间还尚短,而在上层没有办法直接发挥出什么实质性的作用来。

除了这么一干前来相迎的熟人之外,周淮安甚至还看到有两队来自大将军府的枭卫,全身赭袍鳞甲宽边大帽披挂齐全,而挺胸凹肚的站在城门外充为门面和仪仗,犹如鹤立鸡群一般的显眼和醒目。这也算是一种难得的态度和示意了吧。

但是站在这些枭卫前头的还有一个身形魁伟的陌生将领,只见那人面若赤铜而生的孔武有力,目光炯炯而自有一种含而不放的锐气;经过一阵子的问候寒暄之后,这人就被林言迫不及待的引荐过来。

“某家孟楷,蒙黄王信重而添为左军使兼领后翼率将。”

还没有等周淮安开声询问,对方倒是主动开口道。

“久闻虚判善于治理和经营手段,日后还有一番相处和请教的时日了。。”

“愧不敢当请教二字,但请率将吩咐就是了”

周淮安连忙回礼道,看来这位就是自己和王蟠名义上的主官了。而据他所回忆的一些内幕消息,这位同时也是黄巢的心腹爱将,只是长时间领兵在外而显有机会出现在大将军府而已;

而后的攀谈当中,他也搜罗了一下自己资料库里的残余记忆。发现印象中的历史上黄巢起义中,似乎也有他的一笔重要着色,算是一个闻著一时的起义军悍将。作为黄巢麾下屈指可数的大将曾经屡败朝廷,而击灭党项及鄜延兵于富平的战绩,又击破擒获了大名鼎鼎的蔡州食人魔节度使秦宗权;

貌似就是因为他率领的前锋,在半道被陈州刺史赵犨所袭杀,结果黄巢为此在转战途中专门停下来为他报仇,而聚兵足足围攻了陈州忠武军三百多天。由此也贻误了重要的转机和战略空间,而让各路官军重整收聚实力而合围上来,才有了后来一系列江河日下的颓势,以及促使诸多部下纷纷降唐和出走的连锁反应,乃至黄巢在虎狼谷之败的终响。

这算是自己又无疑触及到的另一个比较重要的历史节点么。

而在城门坊市附近的一处酒楼上,也有人在打量着这一幕冷笑不语,赫然就是那位休先生。只是他身边还有一名看起来颇为恭敬的军将,正在絮絮叨叨的抱怨道。

“为什么要指使我的兄弟们去凑这番热闹呢。。明明和这厮不对付的说。。”

“正因为和这厮不对付,才要凑上这场热闹啊。。。个中情形自然是越煊赫越好才是。。”

休先生却是对他不以为然的笑笑道。

“反正又不只是做给别人看的事物,重要的也不是这些人怎么想,而是黄王那头怎么想的。。”

“毕竟这厮才入义军不足半载而已,就有这种格局和气象了。。你让其他老兄弟出身的率将和军主们又当作如何想呢”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四章 潮动2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重新回归广府的周淮安,就像是给一架庞大笨拙到几乎要散架的机器,更换了锈蚀、磨损严重的零件又重新注入了润滑油,而再次变成运转顺畅和行如流水起来。

又过了数日之后,一支衣衫褴褛的队伍,也陆续抵达了广府城外;当即有人置办下临时营盘接待。因为,他们便是这一次归附了冲天大将军府的长征健儿,也就是分别来自桂州、管州、扈州、雷州甚至是安南等地等地的边军戍卒。

若是光从外表上看的话,这支队伍的行装实在太破烂的,满身补丁和破陋的地方,看起来就像是一只乞丐组成的军队一般;甚至还不如大多数重新换装和整备之后的义军人马。

相比中原那些腹心地带争乱不休的藩镇军队,或又是河朔关中幽燕存在感十足的北地边军,他们这些南境戍卒却是被朝廷遗忘和忽略的太久了;以至于许多人原定三年和五年的服役期,都已经超过了十年以上;这么长的时间下来,许多人也已经忘记了家里的情形该是怎么样了,还有的干脆就在当地娶妻生子而扎根下来。

然而,相应朝廷的供给用度却是路途遥遥的常年接济不上,如今更是彻底断绝了而无以为继。这才有了现今在义军使者的劝诱下,杀了驻守的主官和将领作为投名状,而凯子自发成建制的向广府方面输诚和降服的举动。

而对于那些地方出身的土兵和团练而言,这些思乡心切的外来客军,同样是某种意义上的不安定因素和隐患,就如当年的庞勋之乱因由一般,没少给他们留下过惨痛的回忆;而由此籍着与广府方面议和与归附的机会,以有偿的代价将其礼送出来,算是两取其便。

故而,作为这些长征健儿/备边戍卒,最终转变敌对立场而化为己用的交换条件和代价,除了义军能够提供基本的待遇和栖身之所外,就是还要能够满足大多数人重新回到家乡去的愿望。满身虱子和尘垢的张东显然就是其中之一。

他是隶属于静海军节度使配下的防边资序;这也是一个颇为年轻的军镇,乃是那位大名鼎鼎的高令公招讨南诏蛮时,方才应时在安南都护府配下设立起来的,至今不过十数载而已;相比坐拥江东富庶之地而仅有一字之差肥的流油的镇海军节度使,可谓是地弊民穷的典型代表。

治下虽然有二十几个州属,但是除了交州所在富产稻米和木材的平原地区之外,差不多都是典型的穷山恶水,遍地土蛮杂处的所在;除了一些特色的土贡物产和应募之外,每年数量有限产出的大部分,都要用作维持当地土兵、团练的淄费,以确保对山中土蛮的威慑与警戒;而难以对安南都护府本身提供什么像样的助力。

事实上他觉得交州的稻米和河鲜吃的再多,也始终是索然无味的还没有家乡麦饭和粗面麸饼香;在千里迢迢的离家十几年后,家乡和亲人什么的消息和境况;就成为了他在漫长艰险、苦闷而单调的戍边生涯当中,为数不多的精神支柱和指望了。

他出身屠户之家,曾经做过游手好闲的破皮无赖。然后因为识得几个字又说了大话,而被昔日同伴灌醉了骗进军中去,就此做了一名长征戍卒;又侥幸在历次征战中苟活了下来之后,也算是一名经年的老卒了。

他也由此见识过形形色色的山夷蛮人,但其中大多数都是正战不堪一击而只善偷袭的乌合之众,最难对付的无疑就是南诏乌蛮种的精锐“罗苴子”,潮雨湿瘴的当地物候简直就是他们最好的掩护;一不小心或是稍有松懈就是整哨整戍的人头被人摸了去。

但好在自从高令公相继在剑南和安南,重挫南蛮而收复交州之后;南诏蛮如今国中也是纷乱不止,权臣、大酋与王姓相争而无暇他顾,只剩下一些山夷部众自发的犯边事件;所以才有了他们这些缺衣少食后继乏力的长征戍卒们喘息之机。

带着某种残余的警惕和,张东麻木亦然的走进了一处临时设立的分营当中,好在令人担忧的事情和场景并没有发生。那些先进来的戍卒们很有些闲适的占坐在一片片草堆上,小声议论纷纷的聊着天;除了几处明显藏不住太多人的帐房之外,围栏内旷达的视野当中并没有什么预伏的刀斧手或是弓弩位置。

然后等这处营地收聚了百余人之后,就在某种揣测不安的心情和声音当中,突然就关上了门户;又过了令人有些难熬的片刻之后,随着突然出现在另一侧门內的手推大车,张东顿然闻到一种似曾相识的香气和味道,还有此起彼伏的惊喜之声。

“有蒸饼,还有煮麦饭和栗米粥。。”

“是瓠菜羹和大酱汤。。”

却是那些草贼在这些收容营地之间,组织了许多来自北方的厨子和火头,而就地烹制了一批充满各地特色的饮食来;虽然都是装在车载箩筐和大桶里,让人排队才能领取的事物,但也多少将大多数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而生出了诸多怀念、回味之类的表情和感触来。

因此,许多人吃着吃着就禁不住泪流满面,或是莫名的嚎啕大哭起来。这样的话,多少也就冲淡了原本紧张、肃然和生分,乃至警惕担忧异常的气氛了。

然后是最基本的个人卫生清理,再有守在房子的大夫,为他们检查身体状况和治疗存在伤患,主要也是为了防止地方上染上的疫病什么的带到广府这里来。

这一连串的组合措施下来,在他们之中取得效果居然是相当的不错;就像是乱石在死水潭中激起涌浪一般的,让这些在边地缺衣少食而吃尽了苦头的戍卒们反响甚大。

“日他娘的,若是草贼都这般吃的比俺们好,那还做个狗球的官军啊。。”

“还有人管治伤病,给洗漱整洁,这还是泥腿子造反的草贼么,这到底谁才是官军啊。。”

“眼看起来,这占据了岭外之后的草贼,怕是要成气候了。。”

“俺这十几年的辛苦和拼命岂不是白瞎了,当初还蒙了心眼投什么的军啊,直接随了这些草贼去造反好了。。”

好好吃了一顿饼食又搽洗干净身体,披上一件粗布素衫之后的张东,正在等候看诊的过程当中,亦是见到了一个似曾相熟的面孔。

“赵骑队?”

。。。。。。。。

而此时此刻,正站在城墙上打量着这些人头攒动营地的实际负责人周淮安,也刚刚发出了某种“合该此间健儿,尽入我吾彀中矣!”的感触;为此他主动要求负责相关事务,并特意亲自出面刷存在感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个近水楼台而可言假公济私的机会。

这可是这时代边军出身的长征健儿,与南荒土蛮多年撕杀出来备边戍卒啊;虽然比不过北地那些颇受重视的老牌劲旅和百战名师,但也是这个时代冷兵器战争中自然淘汰出来的久战精锐;他们所具有的战阵组织和军事训练的经验,只要稍加以引导和灌输之后,就完全可以成为增加军事建设的种苗之一;

当然了,周淮安的心思还没有大到指望能够自己一家之力,就把这些相对精悍的前官兵都给吞并下来;事实上作为千载的熟练兵员,他们大多数人早被各路义军将领给盯上了。

但只要能够通过收纳容留和整编的初步摸底过程,从中挑选出数百到千把,没有什么恶习和心理问题,能够有所进取心和容易接受新事物的人手,就是最好的收获了。围殴次他特地安排了那些同样是前官军出身的士卒,到这些营地离去“见机而动”的变相拉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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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章 潮动3

刚刚吃过了南海县当地特色的团油饭;就是用煎虾、鱼炙、鸡鹅脯、猪羊脊、鸡子羹、饼灌肠、蒸菜、粉茨、蕉子、姜桂、盐豉,盖在珠江平原所产新稻上,层层杂合蒸制而成的大杂烩饭。

打着还有些油腻饱嗝的周淮安,也前呼后拥的出现在了南海县城外,手工作坊和练炉最为密集的区域

虽然到处都是弥散不去的煤烟味和薄薄的尘灰,但对周淮安而言这却是某种原始工业基础的曙光气息了;这可是那些指挥躲在男人的羽翼下,而安心所在深宅大院里同类玩勾心斗角的养蛊游戏,还美名其曰为真爱的女主文,所不能体会到的特殊浪漫与激情的所在;

至少,在再度整合南海治下的冶铁业和附属的各种外围、下游手工作坊之后,他总算可以以为义军整备军械的理由,公器私用的进行以这个世界线为基础的,某种意义上的军事技术研发(攀科技树前置)了。

比如在那些最粗浅的刀剑抢尖箭头的兵器锻打之后,考虑一下对技术含量更高一些的甲装、护具方面,就地取材的进一步改进和利用起来。

毕竟,在这个时代虽然有来自军器监甲弩坊的官范标准和取治流程,但是实际上因为偌大版图上天南地北的差异,所造成用料成本和人共投入的浮动,也是天差地别的。

像是靠近草原而缺铁的地方,肯定是优先利用牛羊皮和毛毡来制甲了;而在西南潮湿瘴热的多雨地区,则是流行以藤木为甲胄;而在靠近中原腹地炼铁中心的邯郸等地,则优质铁甲的配备率要比其他对方高上许多。而这同样也是长期割据不服王化的河北三镇,所凭据对抗朝廷的重要加成之一。

之前他鼓捣出来作为过度的纸甲,虽然防护力上勉强尚可,但是不耐长期的雨湿,以及涉水和泅渡的需要,就会发生不同程度的变形和脱层;要是战时的短暂穿一穿还好,可是用来日常的执勤巡哨操练什么的,就不免有些尴尬了;

那些麻将片式的竹甲也是同理,虽然这玩意不怕涉水和泅渡,甚至还能提供浮力的加成;但是在岭南的普遍天气之下,却是很容发霉和朽脆的,有的甚至还有一不小心在身上长出新鲜的木耳和蘑菇来的例子。

相比之下皮甲就好多了,虽然同样会发霉、受潮等问题,但只要用心保养的话,还是可以用上更长的时间,

因此,他这次能够在这里就为了亲自参与,按照不同材料和加工工艺制作出来的甲胄,进行防护效果上和成本经济性的综合性价比评估。

而唐朝官定的十三种甲制中,有相当部分都是礼仪装饰形制的所谓仪仗甲。剩下的皮甲,与铁甲六式(包括明光、光要、细鳞、山文、乌鎚和锁子甲),才是军队装备的实战用铠甲。以其中相对轻便、价廉而最早为人类所普遍利用的皮甲为例。

南方最好的材料无疑就是中国原产的犀牛皮了,也就是传说中的“犀兕”;不但足够密实坚韧,还带有天然的华丽花纹;所以自春秋战国以来,犀牛皮制得甲就一直是武将们喜欢追捧的存在之一;如果通过浸油、刷漆等手段保养得当的话,甚至还可以作为传家宝,而沿袭上好几代人呢。

只是千百年下来野外的犀牛也因此越发稀少,真要穷尽山林去猎奇的话或许还可得到几只,但是作为军队的批量装备,乃至亲卫队的小批量的装备,那就根本不要去想了;

其次则还有鳄鱼皮和大象皮作为候选,相比犀牛就有些多见了;至少大象做成的“象鼻灸”在这个时代还是一到比较常见的美食;至于鳄鱼什么的,在大唐官场上画圈圈诅咒你,把“君去潮州养鳄鱼”与“公去海南琼州喂俚寮”,并列视为最为恶毒的口头禅之一,也是一大时代风尚呢。

不过野生的大象可不是那么好对付,他们可都是成群结队活动;而受惊发狂造成的伤亡也有不小的概率;另外就是成年大象皮太厚的缘故,整体剥取起来颇为困难;就算是猎取并成功剥皮之后,也需要打磨掉三分之一道一般才能进行鞣制。如此的累积下来,猎取象皮的性价比其实并不会比高上多少。

鳄鱼就相对简单多了,古时尚有“鲛鳄”之称,取其皮则被称为鲛革;乃是与犀牛皮并称一时的装备。《荀子·议兵》:“楚人鲛革犀兕以为甲,鞈如金石。“不过虽然潮州是有名的鳄鱼乐园,但是在用来装备一只大军的时候,并没有办法成为长久的来源;毕竟不是人工圈养起来的现代养殖场,在野外寻觅和猎杀也是费上许多功夫和气力的,惊动起来往水里一跑那简直是比大块头目标的大象还要麻烦的存在;因此只能作为小批量的补充。

最后才是来源普遍而屈才相对简单的牛皮;而在岭西各管相继归附和输诚之后,大宗牛皮的来源就不再成为问题了,因为当地勿论藩汉土蛮皆有养牛山地间的传统,年年有斗牛宰牛来优选良种的风俗。

但就算是水牛皮,也不是随便拿来就可以用的,而需要饲养到相应的年份之间才行,早了太松晚了太脆;而取材的时候也身体上几片特定的部位合适其他的就只能拿来做那些简单粗劣的皮具什么的了。

而且这些部位,还不能受到密集的鞭笞,或是过多的邙虫叮咬乃至明显的外伤,以破坏其整体组织纤维的相对完整性;然后因为甲衣强度上的需要,在鞣制成成品革的过程当中,同样有一定的额失败率和损耗。然后再髹漆数层以防日常磨损和自然氧化。

因此,那些随随便便拨拉一下材料和工匠,就能把自己一穷二白的流民军队,给轻松装备起来的穿越者,简直就是太甜了。

至于更常见的猪皮和羊皮什么的,不是薄而软就是松而脆,完好利用的面积也小;只能作为衣物和皮具材料。至于后世曾有有人在论坛上提过的马皮什么的,那是开什么玩笑;究竟是心有多大还是脑残有多深,才会把作为古代重要战略资源的马匹,宰了剥皮作为护具呢?

接下来的铁甲六式(包括明光、光要、细鳞、山文、乌鎚和锁子甲)的仿制工作。其中又以多种不同材质、构件组成的明光和光要甲最为复杂,当然了这基本也不是被大头兵装备的,除了少量锻炼手艺的试制品,用来做馈赠高层和关系户的礼物之外,基本可以排除掉;

而乌鎚甲则是一种极耗人工的冷锻铁甲,在现阶段基本也可以排除掉了。而山文甲和锁子甲的区别,就是一个环形绞接,一个是三股交叉绞接而成;

其中又以锁子甲在古今中外的变体最多,环洞做的大一些、粗点的就可以被叫做环甲或是锁环甲,而洞眼更小更密的缀在一起,则就成了后世所谓的链甲、密环甲了。

虽然看起来结构一目了然的很简单,但是越是细小的零件对于材质的强度就越颇有要求;而且讲这么多细碎的部分加工成型,在编织套接起来实在太费人工了。

所以最后选择就是鳞甲了,而且还不是官方认定最少要由三百五十七片组成的半身细鳞甲;而是放大简化的更像是缩水版扎甲的百余枚“粗鳞甲”;每片从足文铜钱大小也加大到了茶盏底那么大了;当然了舒适性和分量也是有所呈现反比增长。

而且通过这次仿制加工成型之后,同样还有其他变体的空间;比如将夹片锻打加长变细之后组合在一起,就是所谓的金丝柳叶甲的雏形了,如果再将这些铁片条子加长铆接成一圈圈,那就成了某种一度出现在金末元初的圏甲了。如果将夹片进一步扩大盛放形,那以金缕玉衣为原型的古代扎甲和铁胄又重新回来了。

当然这种粗鳞甲,直接开眼打孔钉缀在皮套或是布服上作为双重防护,也可以用丝线串联起来单独作为防具外套;目前可要确定的成品,也只有前半覆甲的筒式背心原版,大抵负重十六斤左右;以及增添了护肩和后背要害甲片的加强版,需要负重而是三斤;还有联上蔽膝和抱肚甲叶的高端全身版,约重三十五余斤。

不过是因为穿在身在的分散负重,实际上承受的压力还要比单纯背负同样重量的事务,更加轻松一些;如果在经过适当的适应性训练,掌握了身体负载平衡和行进节奏之后,还会坚持活动的更久一些。

至于那些YY被形容得神乎其神的整片胸甲,或是大片整钢组成的甲具;抱歉,周淮安目前还没有变出拥有足够力量的冲击钻,和整体锻打成型的大型车台来。茶杯大小的硬质铁片,是他目前所能动用和改造出来,人力和处理机械的最大极限了。

另一方面,则是南海县的铁质坚韧有余而硬度不足,所以可以稍微打的在轻薄一些也没有关系,真正需要冲到十几步二十几步内,才面对面放箭的机会其实也不是太多。在提升产量积累经验的情况下,其实也可以稍微放低一些防护性能上的指标;

反正这批来练手的铁甲要优先供应给北伐的义军先头,真正工艺和质量都稳定下来的好东西,还要等到后面几个批次才行呢。按照目前的进度,大概一天就可以锻打出十多万片鳞甲,再加上雇请妇女缝绣编缀的功夫,也就是控制在日产铁鳞(甲)近两百领的程度。

相应没上漆的素皮甲,倒是可以达到五百具左右,只要专门猎杀队和海路供应的原料能够跟得上;这主要还是采用了日夜三班倒和畜力带动的简易流水线的缘故呢。

而他要做的也不过是偶然抽查和确定一下具体成品和半成品的质量,然后在某个环节提供更进一步优化效率的指导意见而已;正在看着这些忙碌的手工作坊而有些志得意满之时,周淮安突然又接到了一个来自广州的消息。

“小柴这是要找我帮忙么。。?”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六章 潮动4

广州三重城区的罗城外,新起营地当中的一座哨楼上。

相比正在暗中窃喜和得以的周淮安,作为尚未更名的三江巡防军第三号人物,正看着依旧是一片乱糟糟而嘈杂声四起营盘的新任军主簿柴平,脸色就不是那么好看了。

因为,他的部属很快就被划拨过来了。但是让人意外的是,除了一堆从少年起就自愿跟随他的“游骑子”之外,剩下的居然都是那个由广州城中的“胡孽子们”组成的敢虏营,就连几个象样的老卒和头目都没有;

这就让人有些看不太懂了;划拨给他的这些“特殊属性”部下,这到底算是一种看重还是嫌弃、甚至是贬斥的态度呢。

因为这只敢虏营一经建立之后,就饱受军中各位军主、将头的嫌弃和诟病,他们甚至宁愿从那些老实巴交的贫苦乡民或是脚夫,乃至流民之属当中选补自己的兵卒,也不愿意接受来自这只敢虏营的任何一位。

结果就让这么一个权宜之计建立的东西,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因为许多无处可去的胡孽子加入,而足足扩编到了三千多人;然后又在缺衣少食的隐隐弃之不顾当中,相继逃亡和病死了千余人。最后剩下的人都被扒拉到了柴平的麾下来,显然也是将一个偌大的包袱给甩手到了他的身上了。

其中因为饥一顿饱一顿早就是病倒和躺下大半数人了,而剩下的人当中同样也对着,曾将它们用过就置之不理的义军,抱有某种复杂和微妙的不满、愁怨情绪;只是还抱有某种期盼或又是不甘的情绪,再加上做尽义军重兵云集不敢妄动的缘故,才没有哗营而去的样子

这无疑也加大了柴平就此接手其中的难度了。事实上他先派进去探问和接手一小队人,转眼就被莫名其妙驱赶了出来;然后他入驻之后带来的部下们,就接二连三的遇上了麻烦和阻碍,更笨无法施展开手脚,反而还人阴了好几把露出许多错失来,乃至被暗地里蒙头打了闷棍而跑来向他哭诉的有之。

完全就不似他当初在筚路蓝缕中,追随黄王兴兵主持公义转战各地时,竞相来投的那种格局和场面;哪怕是在有嫌隙和矛头,聚众其寻机痛快的打上一架,就此了结不得追究;或是合力找官军赶上一场,坐在尸骸里相互扶持着,也就自然而然的消弭了大半了。

却又是哪见过这些常年混迹于市井最底层的下九流卑贱手段啊。他们的做法根本不伤人命,但却是专门用作恶心人乃至折辱人的。一时之间,他简直是亦是有力无处使而有气无处出了。他当让可以请动黄王借兵,来好好清算一把这个中的是非,但也意味着他独当一面的尝试就此无疾而终了。

这时候,哪位黄王格外看重的杨先生,也通过素与他亲善的葛存叔,递来一个隐秘的口风;却是有人拿他做出面的由头,乘着北伐前有意好生清算一番这敢虏营,乃至名正言顺的以“为他出气”就此散了此中编列。

但是柴平又怎能轻易乖乖俯首就范,或是无端用那这些断不至死的人命来污了自己的执着和名声呢。所以他思虑再三也只能退而求其次的,请那位还算有所交情和渊源,又是军中同袍的虚和尚来协力一二了。

至少他一贯很有些奇思妙想而为义军解决了不少难题,此番还能够指望他有些出其不意的对应手段,而不是像那些请教过的义军头领一般,除了刑逼还是抽杀的粗横手段而已。

突然一阵熟悉的鼓号声响了起来,顿让将那些未在哨楼外的鼓噪和喧哗声给压了下去。然后,站在哨楼上的柴平,就见一支甲光粼粼的人马,阵容严整的举旗擎兵飞似得开列过来;

而楼下那些围拢的人群,虽然因为营墙的阻隔大多看不清楚外间的情形,但也惊慌失措或是面面相觊之间,陷入到了某种紧张和混乱当中去,还有人见势不妙顿时就散走了不少。

他们就像是激荡而沉默的涌流一般淹过营墙下,如行云流水似得在甲片兵刃撞击的哗哗声,和脚步震踏烟尘滚滚的响动中完成阵列;最终将这处营盘的两处出入门户给封堵了起来,挺举起来寒光烁烁的刀枪弓弩,做出了了一副围困待攻的阵势来。

重重的轰然数声之后,竹木拼搭而成又被杂物堆积堵塞的营门,就被自外而内的四分五裂撞飞开来,又被踩踏在了烟尘滚滚的脚步之下。只见背对着夕阳的霞光,而一支从头到脚被染成红色,而形同修罗恶鬼般的人马就此突进而来。

这些红色的修罗鬼人人具是披挂齐全而沉默不语,手中沉稳入墙挺举着成排的盾列,而齐刷刷的缓步向前推进开来;营中那些闻讯而来,成群结队试图聚集起来阻挡他们的存在,就像是被抛到礁岩上的细碎浪花,迅速被撞翻、掀倒而轻易的粉碎掉。

那是从盾阵里探伸出来的挠钩和挥舞的缠布棍棒。如果有人成群结队的想要仗着勇力,将这些涂成苍色长牌和宽盾给推倒或是拉扯开,那就会被脚下斜勾出来的挠钩给绊倒、拖翻,然后被踩过去陷入棍棒的密集抡打之中;

敢有动用刀兵的结果就更惨了;他们会被数面大牌构成的小阵狭夹起来,最终失去腾挪劈击的空余而精疲力竭中被暴打得不成人形。

而那些想要仗着身手敏捷,跳过看似低矮盾墙的人,则会遭到缝隙里挥出来长棍大棒的迎头痛击,惨叫着滑落下去而被挠钩拖进盾阵后面自此不见了声息

而且这些军士还配合着营外围拢军阵的旗帜舞动,一阵又一阵的齐声吼叫:

“速速抱头跪地”

“敢有起身、阻道者打杀无赦。。”

而根据站在高处上柴平视野当中,原本整个营盘里聒噪起来的偌大人潮,就被这么一只明显少而精,甚至不足两三百人而只有盾牌、挠钩和棍棒的列阵,给赶鸡放鸭一般追打的到处没命奔跑;

甚至就连那些躲进营房和帐间,台下和的缝隙之中的漏网之鱼;也被分出小队成团的人马给重新搜寻着拖打出来;不多久之后,除了满地打滚哀嚎的身影和哀鸿遍野的求饶声之外,就再没有剩下其他的什么了。

他也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那些义军头领门都看不上这些胡孽子了。面对威胁和压迫,徒有个人之勇而毫无群力之势,还带有一堆子的毛病和恶习。

而随着这处营中迅速爆发开来又被压抑下去的巨大呼啸,以及持续甚短的惨叫、呻吟声;那些暗自躲在附近观望和查探的眼线们,则发出了某种难以抑制的惊叹来:

“乖乖,柴孩儿这又是请来了何方神圣”

“真是了不得了,这一下子就全都收拾了么”

“这难道是黄王帐下那几位,使得亲卫出手了么。。”

“那怕不是要血流成河,尸山枕籍了。。。”

“怎么就没见过这只人马的军号。。难道还是新编成的劲旅?”

这时才有人注意到了其他方面的异样。

但不管外间怎么的心思纷呈而反响联动如何,敢虏营里。

“这其实很简单,小柴你只是陷入了某种思维上的误区。。”

重新站在一片狼藉营盘中与柴平比肩而行的周淮安,却是不以为意道。

“佛门当中也叫做知见障。。也就是太过熟悉一些事物了,以至于形成某种非此即彼的心理惯性了。。”

“假若他们拒不听号令而公开对抗,你还能把他们当做义军兄弟来忍让和教导么。。”

“不若换一个角度,姑且就当作哗乱的敌对势力来处理,是不是就豁然开朗的轻松多了?。。”

“所以,若只是想要镇平他们那轻易的很。。”

“只要围起来断水断粮,只待他们都饿的软了,在拖出来一个个分开救治好了。。”

“到时候小柴你想要什么样的答案也都有了。。”

“不过要让他们归心,乃至为你所用的话,就要耐心的水磨工夫了。。”

“不过我好在有工作队和普查队,可以助你加块这个过程而尽早成军。。”

“我已经替你立了威了,接下来就该你去出面施恩了。。”

“相应的饮食衣被和其他物用,我都已经装车带过来了。。”

“只是这并非是无条件的援手。。”

说到这里,周淮安不由露出些狭促的笑容来。

“我便要从中分走部分士卒,作为报偿了。。”

“和尚兄弟言重了。。”

然后毫不意外的获得柴平,某种明显感动而无奈的表情来了;

“这份情义俺必将来日厚报。。”

毕竟,他自觉这些援手和东西所代表的人情客大了去,已经远不是区区一些兵卒可以代偿得了;对方不过是看在他实在拿不出什么像样的回报怕失了面子的份上,才故意提出的象征性条件而已。

当然了对于周淮安而言,这两千多胡夷留下来而被母家抛弃,流落街头吃尽了苦头,也见惯了世情百态艰辛的混血胡孽子,简直就是一大批天然苦大仇深而又方便进行导向性洗脑,的潜在财富/兵员啊。

稍微挑挑拣拣的过滤一番,就是用来监控城中的暗探和维持底下秩序巡禁街头的上好人选了。

另一方面,则是一种通过类似镇暴任务所进行的试炼手段;毕竟想要拿刀枪杀死人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是要想在大队人马对战打击当中,当中依旧能够又足够的理智和底线,来控制自己的情绪和出手的力度,这无疑就是难上加难需要相当的武斗技艺和军事素养了。

好在这次派出来是自己的直属队和学徒队,总算给交上了一份还算满意的答卷;除了百多个跳的比较欢而被围殴的外形颇惨,需要躺上很长一段时间的伤者之外;其他的都是不影响后续操训编练的普通外伤而已。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七章 潮动5

于是,在其他的地方。

关于那新晋的“虚和尚”居然协助“柴孩儿”镇服和收纳了敢虏营里,那绝大多数的胡孽子之后;一时也多少引发了一连串的反响和风声起来。

在一处聚会的场合上。

“这虚和尚定是昏了头了。。”

一名满身疤痕却穿丝带绸的义军老将,信手灌着流满胡须的酒水道:

“自古来选兵都是当先用自家人的子弟兵才安心。。其他选的再多都是杂流。。”

“怎的到他手上却是到个过来,喜好用的越杂越好了呢。。”

“又是胡孽子,又是桂管兵,又是潮阳子弟,又是龙川山民,听说还有鱼户水夫之流,再加本来的怒风老卒,。。。弄这么多杂头杂脑的作甚,”

“真要是事到关键头上来,人心都不齐整又怎么好用命出力呢。。难不成就不晓得贵精不贵多么。。”

“保不准人家就是喜欢这个调调儿,想要从中练出一支精兵才是。。啊”

“你也要体谅人家这个,出家人远归还俗来投军,都没有个族人亲朋古旧的怪可怜,也怪不得要胡乱想些法子了。。”

当然了,说这话的人可是揽着女伎在调笑,而一点都看不出任何同情的表情来。

“余下以为,他这是病急乱投医了。。眼看得大军北征在即。。手边实在是无人可用了,才会动上那些胡孽子的心思啊。。”

“且看和尚的笑话好了。。。不是都说他会练兵么。。”

。。。。。。

相比这些沉渣泛起的杂音,对于周淮安而言近日有一个好消息;就是《岭表录异》的作者,曾任广州司马的刘恂,通过整理广州历年的户籍版册已经被找到了,居然据说还是那只小挂件在整理户籍文书过程中发现的;

这也让周淮安稍有些欣慰,总算是从毫无用处只会吃的活抱枕,稍微进化成了又那么点用处的小工具了。因此如今,这位在全家老小十几口人的身家性命担保下,带着几个弟子前往循州开办的另一处讲习所了。

只是临走之前,小挂件看起来似乎很有心事的样子,拧巴巴的赖在身边一再向周淮安确认再三,不会刻意折磨或是残害这些曾为朝廷,或是官府做过事的旧人,而是将要让他们所长派上用用处而已。

和他这位当时为数不多的农业专家同批前往的,还有同样通过清理户籍找出来的形形色色专业人士上百,用以充作讲习所的师资力量;而按照周淮安在当地以义军名义发出的宣告:

除了义军当中挑选的子弟以外,凡有地方人士只要能够粗通文字就可报学讲习所,并提供相应的基本食宿;一亦半年到一年期的财计、百工或是农学的课目达成,就有充当一名底层小吏的资格了;如果表现出众者甚至可言考虑破格转官呢。

当然了,在这个小农经济为本位的封建时代,推广和宣扬农学才是最优先也是最有必要的重点和关键;在义军的治下能够多增产一分,那就意味可以养活更多的人口,或是在现有人口/兵源的基础上提供更好的营养条件和身体素质的加成;乃至有更多的剩余产品和生产资料,可以投入到其他方面的建设当中去;或又是通过解放出来的人力,比较有效率的转化成矿山、工场方面的资源产出。

因此,除了仔细考察过农业生态的《岭表录异》作者刘恂,周淮安其实还更想找到同时代另一个人;也就是与当代大诗人皮日休并称“皮陆”,号称晚唐诗坛双绝的陆龟蒙、甫里先生;他除了诗坛大家的身份之外,同样也是一名时间罕有的农学大拿;

作为士人中的异类他的一大兴趣爱好就是农艺,并且通过与泥腿子们混在一起亲身参与的农业生产劳动而积累了多年经验,著成一部事无巨细指导如何对应不同的天候、物种、地域差异,打造和使用各种农具进行耕种,乃至农田水利营治相关的《耒耜经》。与西汉时流传下来的《汜胜之书》《牛宫辞》,号称是“农家三宝”。

安史之乱才出现的曲辕犁,还有爬、砺和碌碡等相对先进的农具,都是经他手上总结之后才有所推广开来。此外还有《蠹化》(柑桔害虫生物防治)《禽暴》(凫(野鸭)和鹥(海鸥)对稻粮的危害)《记稻鼠》(防治稻田鼠害)《南泾渔父》(鼓励稻田养鱼)等传世作品。

就算是后世包括《农政全书》在内的一系列传世著作,都少不得从中援引和借鉴良多;然而比较可惜的式,《犁经》的原本却因为两宋辽金元的战乱,而已经遗失在历史当中。只是他现在显然还宅在常州老家钻研农艺,而暂时让周淮安有些鞭长莫及;不然怎么也要想办法弄过来为义军的建设事业出力呢。

此外,他也刚刚得到来自潮州方面的新消息和请示。说是在短短数天间隔之后,那位闽地海商索罗孟又亲自带船过来了。

上次他带来的消息是闽地因为兵火的大批农业绝收,以及被迫出奔建州的福州观察使郑镒,在来自温州经略使梁瓒的支持下,与实际占据福州的实力派,黄连镇镇将兼福州团练副使陈岩之间的持续对抗,造成了当地严重饥荒的消息。

因此,这段时间从潮汕沿海临近的漳、泉两州地区跑过来许多流民。大多是当地活不下去的农民和渔户什么的,据说那里的抽税之重已经到了连出海打渔都要偷偷摸摸的;而通过渔船、舢板什么的直接沿着海安划过来的,目前陆陆续续自行登岸的已经上千人。

所以怒风营方面根据周淮安的指示,已经在当地组织了收容点和海岸上的巡逻队,以免对当地刚恢复起来的渔业生产和农耕产生什么影响和波及。而这一次的贸易除了南北互通货物之外,索罗孟代表闽地的部分海商,继续加大通过潮汕地区向广府所在的珠江流域采买粮食以备饥荒;

另外,他又私下提出了一个建议,询问愿不愿意接受人口的贩运,作为货品的折价和抵充物;因为当地流离失所者极多,几乎把漳、泉、仃等地城外的郊野给啃成了白地了;而其中青壮大都被对抗的双方给拉去做炮灰和填坑了;作为一位稍有良心的海商大户,他愿意给剩下这些老弱妇孺提供一个机会。

所以在这次过来的时候询问,要不要转运些青年妇人和孩童过来;因为按照当地的行情,哪怕是一个没嫁人的小娘,也只要作价三百到五百钱而已,而嫁过人的妇人就更便宜;至于那些孩童则完全可以作为一对一的添头,免费搭配着送过来。

相比那些需要跑到明州、洪州去交售的货物,直接从闽地贩人的话周期和时间都要短得多;差不多近的地方一个日夜就可以往来了;远的地方也只要两天稍多而已;因为内地活不下去的都已经跑到沿海上来了。而那些老弱病残的根本走不了多远,就会死在山路的跋涉上而被自然淘汰掉。

对此周淮安当然是多多益善的乐见其成,并代表广大举军将士举五支全面支持和欢迎的。

古代年轻妇女可不是现在和平环境下,被西方女权主义熏陶出来的矫情货。只要吃饱了就可以马上下地干活或是进工厂劳作的现成劳力候补;虽然体能和耐力比男子稍弱一些,但是在相对琐碎的养殖、缫丝、织染、乃至医药、卫生的工作岗位上,可是另有男子所不具有的细腻和持久专注性。

另外还可以用来生育人口而填补战乱造成的人口离散和损失,对那些还没加混的绝大多数光棍也是一种潜在的激励和盼头才是。给他们画一张似乎触手可及的大饼,总比让人憋不住跑去祸害地方老百姓要好得多。

另外,那个安南都护府的代表兼地方鸿州豪族曲氏成员曲荣也再次回来了。

不过这次除了押运充当官方贸易整整十大船稻米和优质木材的任务之外,还以个人和家族的名义,从当地的合浦港渡海贩运了六百多头水牛和八千六百张的老牛皮过来。其中牛皮是用来满足军工生产的需要,卖了一个每张四百文的价钱;而水牛每头作价五缗折粗绢四段,则经周淮安的分配之手,大半数被潮循方面给接收掉了。

三百多头上好的犍牛,分配到当地已经建立起来的数十处屯田所和工场、矿冶里,也是一笔不小的畜力补充。具体的交割价款则使用粗晒的海盐和腌肉、陶器、绢布,还有部分的石蜜来抵充;

最后,就是周淮安打算抽空给大将军府上一道呈文。

既然有了相对稳定的热量供应和一定健康水准,那军中闲于时间里的消遣项目就可以相对丰富起来一些;当然了,在如今的潮州方面除了说书和看白戏之外,主要还是强调健身与竞技为主;

比如斗剑(木制兵器格击)、角抵(摔跤)、竞马、射(箭)垛、翘关(举重)、赛跑、攀高、障碍越野等单体竞技,到集体对抗的马球、蹴鞠、斗球(全身防护的无限制飞球入门)等等古今中外的诸多选择。

只是因为目前的条件有限和投入成本的考虑,怒风营中最常见的还是投入较少的斗剑(木制兵器格击)、角抵(摔跤)、射(箭)垛、翘关(举重)、赛跑、还有缩水版的短距离负重障碍攀越数种;集体对抗则是斗球。

这次难得义军上下都齐聚到广府周边,正好推及开来搞一次联谊形制的大竞技活动,也算是为接下来的北征行动进行暖场和预热的准备。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九章 潮动7

然而,接下来的时间里,周淮安直接递上去的书面申请居然被驳还了,理由是“糜费过甚,有损军本”。

但是另一方面,却又批准了周淮安转通过林言递上去,另一份严重缩水版的申请;所谓“令诸军选健儿,竞技于黄王驾前为乐”的筹备文书。而且主持人也变成了另一个完全不熟悉的名字。

好吧,这下他可确认了至少在大将军府內,或者说黄巢身边的有相当部分的人对自己很有意见。甚至到了除了日常拒绝不了合理要求之外,绝不肯再让自己有一丝一毫的出风头或是表现的机会了。

而第二批来自安南规模更大满载稻米的海运船队,则成为为了在广州境内集结和喧嚣了许久之后的大军,最终开拔北进的最后丝催化剂。

虽然在具体的钱粮甲械物资的补充到位上,明显还有许多的缺漏和不足;还有许多东西正在加紧生产和转运当中,还有很多存在账面上的物资,尚在仓库里等着去点收和启用;林林总总加起来大约只达到了计划内的三分之一的程度。

而那些连日泡在广州酒楼和妓馆里的大小义军将领们也纷纷表示,我们从身体和心理上都尚未完全休整完毕,广大士卒们的呼声强烈啊。

但是来自大将军的最终命令,还是随着黄巢亲自出现在城外大校场当中的身影,以及十几个被点名而看下的人头,还有几十个被拖出来棍击或是号枷示众的杀鸡儆猴对象;而变成了隶属于前翼第三军的第一支人马开拔而去的事实。

当然了,在此其间他也由此做了许多工作和努力;比如以个人身份公开表态和允诺过,第一批愿意主动请命作为北征先头的人马,将被优先补充上四处搜罗来的精壮兵员和广州府內贮备的制式甲械;还有分发到人头的犒赏钱和便携身粮。至于开拔进度越往后靠的人马,自然是能够获得东西越少,甚至是要接受兵员、装备和供给消减的惩罚。

而他的这些允诺,就完全变成周淮安忙碌的繁复工作当中的现实压力了;在从上到下忙得不可开交而身心憔悴,开始出现越来越频繁的错漏和事故之后;周淮安也忍不住利用自己的权宜之便,请求面见黄巢而有所进言,希望能够稍微放缓一些进度,来确保准备工作的效率;最少也能让义军准备的更加充分一些,后路粮道保障的更加有力一些。

但是黄巢的回答却是让他稍稍大吃了一惊。

“粮道什么的其实不打紧的,当初我率义军大部,难道不就是这么一路过来的么。。”

“缺衣少食甲械不足算得了什么。。只要聚附了足够的人手,自当可向官军去找。。”

“只须粗有十数日军前之食便可,只消破的一处城寨,接下来的衣食物用便就自然迎刃而解了。。”

“如今更蒙在这岭外修养生息有日。。各部皆自行补充俱全,又有进兵之粮。。又有什么好多担心的余地呢。。”

“虚和尚,你不过是在我义军日子尚少,不解其中缘由而已。。”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继续道。

“如今某更忧心的是,在这岭外之地盘恒得久了,都把士卒的锐气和身子骨都养钝了。。你明白不。。”

好吧,周淮安也只能暗自捏了鼻子退下来;对方把这种传统农民起义军无头苍蝇式的盲动一波流,给说的如此伟光正而理直气壮,又叫我如何挑毛病么。简直就是全身破绽就是没有破绽的最好道理了。虽然抱怨和进言被人给当回来

然而周淮安没有考虑周全的是,在接下来的时间当中,事态也开始逐步的恶劣和激化起来;因为补充的先后次序和亲疏远近的干系,聚集在广府境内的十几只军伍开始各施手段,比较客气的会想办法给周淮安送好处求人情,或是通过大将军里的各种关系来托请;不客气的就开始在背后使阴私的下作手段,直接威胁利诱这些经办的人手。

虽然周淮安作为实际上居中协调分派的总筹划人,尚且没有人敢于骚扰和无礼;但是他派下去那些四处奔走的手下和临时手下们,就没有这种运气和资格了;以至于在一段时间内,经常会有派出去的人,因为莫须有的名义或是想象出来的理由,而遭到隔三差五的挟持和殴打。

甚至还有个比较强横的军伍,绑架和挟持了具体经办人员而放出无赖话来,要么马上见到现成的东西,要么见到交出来的人头。然后就是周淮安破例请动为数不多使用枭卫的次数,而带队包围和冲入对方营中,而砍了十几颗血淋淋的人头回来,这种事情才有所消停一些。

。。。。。。。

而在一支等待开拔的义军队伍当中,属于厨火的队列当中。

曾经赵家寨的唯一主宰——赵子日赵大官人,曾在一边奋力对付这眼前的火堆,一边嘟嘟囔囔的觉得自己肯定是已经疯了;不然怎们从容自若的任凭那个灾星坐在自己近在咫尺的额对方侃侃而谈呢。

“在下姓苏,人称我幸运的苏拉。。”

而在他还在不断的向着新认识的周边人,散播着自己的流毒。

“不但逢赌多赢,可还有着屡屡逢凶化吉的运气呢”

听到他的自吹自擂,赵子日只觉得脑中那根本来以及蹦断掉的东西,又重新才在上头又蹦又跳七碾八踹的踩成碎片了好几遍,都没法再续合起来了。脑门已经向北浇了沸水般的突突直跳的赵子日,突然就从沉默中爆发式的站了起来。

“看那位,就是一贯很是照顾我的赵大兄弟。。”

然后就见那小校苏拉也闻声转了过来,对着他连忙比划道

“也是我这一路时来运转的最好见证呢。。”

蒲你老木的,赵子日只觉得头顶都要七窍生烟,而被气的当场炸裂开来,然后冷不防扶墙得手尚未痊愈而托滑了一下,顿然就仰面将整个脊背都坐倒在只剩余烬的炭火中,当场就是惨号连天起来了。其声之切,那真是“闻着伤心,见者落泪”了。

在被抬走的最后一刻,赵子日见到的还是那张万恶的面孔,扑在他的抬架边上用力摇晃的大声喊道。

“赵大哥你怎么了,千万莫要离。。”

然后,整个抬架突然就被他给全力晃的突然开折,失去了平衡甩脱在了一边,而径直将直挺挺不能动的赵子日,翻倒迎面铺在了泥地上而彻底失去知觉了。

(本章完)

第一百八十八章 潮动6(前面发错了没法改,这才是189章)

一旬之后,周淮安目送着远去的最后一阵行伍背影,不复喧扰与声嚣的广州城也重新恢复平静;不过作为代价是原本的城中人口也足足减少的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不是参加了义军就是作为夫役被征发走了,或是干脆逃到乡下去躲藏起来。

以至于慢慢重整和恢复起来的广州市面和人气,重新倒退回到义军到来之初,甚至还有所不如的衰败情形。

作为帮凶之一周淮安也没少在其中刮地三尺式的穷尽罗列,才粗粗满足第一批进发人马的开拔所需;至于后来的人马,那真是贯彻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想法,而在各种名目抓丁派差拉役收粮当中,当中把广州城以外的地方给折腾的够呛。

就连一些义军原本设立的屯所也没有放过,牵牛拉羊的就没有把义军种到地里长苗的种子也挖出来带走了;在此期间周淮安甚至推波助澜式的暗中使人送过去一些名单,都是先期的普查队和探报队的活动成果,一些乡里可能存在大户名录和寺观的分布情况;

正所谓坑谁不是坑,干脆借这个机会做的更彻底一点好了,或许还能减少一些对普通小民的附带伤害。虽然因此不免落下了一些骂名和误会,但是周淮安自认为若不是自己来做,而是其他人来负责整个过程的话,只要是要血流成河的死伤成百上千人作为杀鸡儆猴,付出好几倍的代价才能达到的结果。

更关键的是,经过这个被迫变相协助和观察到,这些与昔日官军做法几乎无异的过程;让自己手下这支军队的成员,有所疑思和意识到自己,与其他那些传统义军的不同之处。

主要是因为另一方面就是王蟠那头来信了,说是怒风营之名能够在自己手上规复和光大起来,他已然是心满意足了;实在没有必要再用这么个名字,来束缚这只军马在周淮安手上的进一步发展和前景。这个表态也让周淮安很有点满意和安心,这就意味着他有机会第一次命名一只专属自己烙印的军队了。

为了获得让这只队伍留下来看守大军后路的资格,周淮安付出了四分之一贡船上的收藏、大量计划外的存粮和军资、短时间内挖空了南海县的产业潜力在内,绝大的代价和各种交换条件才得到的结果。虽然只是一纸轻飘飘的临时头衔而已;但也意味着在义军大部离开之后,对于地方的种种权宜之便。

尽管如此,作为珠三角流域最有价值的明珠,广州城的驻防权依旧与他的部下无关;而是交给了梅州撤下来的那两部前线军伍,作为一时的休整之所。

因为如今梅州接壤大山另一端的闽地,正在由福建观察使郑隘与福州团练使兼自称福州留后的陈岩,相攻不休打成一片而无暇他顾了。连带闽地的漳、泉、仃各州也是各据一方而纷乱四起,倒没有人顾得上岭外的农民军了。所以这两部人马得以空出手来而转防广州。

至于那个一片残破的梅州本身,则作为象征性的补偿,而归在了怒风营的防区之内了。理论上只要从河源城派出人手去接管他们留下的营寨就好了。虽然这只是个账面户口不过数万最下下等的小军州,但是依旧是后世扼守闽赣粤三省交界的要冲和枢纽。

一座内陆山地中蕉岭关和一处沿海丘陵间的三河口大寨,正好扼控住了分别前往江南西道的虔州(今江西赣州)和闽中漳州的主要陆上通路。之所以是主要而不是唯一,乃是这里是唯一能够通行商旅和大队人马的所在;其他虽然可能还有一些山道、猎道、羊肠小道什么的,但想要用来过兵就很有些勉为其难了。

当然了,作为新设立的广州留守司三驾马车之一最后那位营田大使,他同样也得继续在这里驻留下去,而将那些进行了半截子的屯田、营造和伤病员管理在内的诸多杂务,给一肩子单挑起来。

此外,还要协助当任度支使知盐铁官的林言,整理和善后地方的局面;因为义军大部北征之后,差不多是多多益善的把地方上所能够带走的东西,都给竭尽全力的搬空了。因此也留下了许多短期内的亏空和无以为继的烂摊子了。

从最起码的一点来说,与安南方面以物易物的稻米木材贸易,就万万断绝不得;不然作为实际上的军事负责人,现任广州留守司正使孟揩名下,剩余这几部残损严重的驻防人马,就要饿肚子乃至产生变乱了。

但是,在没有坐镇广府的黄巢大军作为威慑之后,安南方面是否还愿意继续保持这种贸易往来的互惠关系,而不是产生家吗之类的其他变数呢,周淮安实在有些不看好的。

而来自前方的第一场战报,也随着义军最先遭遇的敌人而送到了广府来。

。。。。。。。。

相比北方那些终日攻杀争斗不断的军镇,朝廷别设在南方节度、观察、经略们,无疑是某种意义上孱弱和久不闻兵戈的典范;事实上他们麾下武装力量存在的最大意义就是备盗,以及替朝廷确保税赋徭役的及时征收,以及可能存在民变和抗税行为的迅速镇压。

当然了,这只是最为理想的状况而已;在日常情况之下的这些军额,更多时候则是充当着将领亏空吃饷的成例,以及作为各级官人敛财的爪牙和走狗角色而已。

从某种意义上说,黄巢此番强行出兵北上的决定,在数度“雷声大雨点小”的先兆当中。确起到了某种意义上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效果了,那些驻守于沿途地方备敌的州军和团结兵们,几乎是在势如破竹的义军先头面前一触即溃。

身为行营副都统兼湖南观察使,号称拥甲五万的前朝名将李晟之孙李系,便就是其中之一;他是经由当朝宰相兼荆南节度使王铎的鼎力保举,才得到这个显赫而风光的位置;

虽然号称是家门世家的门第渊源,但他也自知自己事情,断然没有先祖以积功官至西平郡王,那位人称“器伟雄才”“长于应变”“泾源定难”的李太尉,流传下来的多少武略与英武;

也就是通过天生富贵的门荫之身而与一班文臣相互唱和,再加上他慷慨大方号称“古有侠风”的使钱奢费手段,这才各自吹捧出一番名门之后将门虎子的名声;因此他精通一些吟诗唱对的本事,更甚于使枪弄棒的花套子强身手段;

只是手下还是有一些先祖留下的家将、部曲的渊源,因此就算是夸夸其谈起军略武事来,也是头头是道井井有条而令人叹为观止;甚至还有亲自打退和擒拿过成群盘踞山野盗贼的战绩,作为他日常名将之后的光环加成;因此,朝中宰臣们一想到可以为朝廷分忧的忠良之选,顿让他就排在优选的首位。

尽管如此,他还是花费了相当部分的身家打点门路,又购买了西市里身价最高的一班女乐,投其所好的送到了这位“号称三乐斋老”而尤好美姬的王堂老门下,才得到了最后这个一锤定音的举荐;而官获一镇威福自专的泰宁节度使。

进而又乘势取代之前剿灭王仙芝的功臣,以追击贼势和备寇为名,获讨贼行营副都统兼湖南观察使,率领朝廷调拨的五万大军兼土团坐镇这水路枢纽潭州(今湖南高官沙市),兼具名声与实利的美职。

因此,他早早下定决心要在这座水陆丰允的大邑任上,将自己前后经营名声和打点官身花销进去的身家,给变本加厉的挣回来才,无愧于善于治家的公卿子弟名门之后,而不虞有败落祖宗家业的嫌疑。

因此,当他听到那些盘踞和蛰伏岭外东西道的诸多草贼,突然越过桂州崇山峻岭一线的险要——五岭之一的全义岭关,而乘着夏季浮涨的灵渠到湘江之间的大水,以募集的千船并进,转眼就打破了永州治的零陵,又陷道州的营道、永阳,而开始围攻衡州治所衡阳大城,的一系列告急求救官文之后。

几乎是马上从高谈阔论而开怀畅饮的宴席上跌滚下来,然后又急吼吼的跳起来,不顾一切丢下诸多宾朋和部属,而带着一身打翻淋漓的酒肉狼藉,跑进帷幕背后而就此不见了踪影;然后过了好一会,才有个脸色灿灿的参军事出来传话,宣布终结宴会而前往牙城中厅议事。

因为之前也有数拨来自桂州的信使,口口声声的相称草贼几欲北窜,甚至还有部分从桂州逃散过来的官军,亦是振振有词做持此论,所以他也警惕万分和戒备十足了好一阵子;然而,传言中的贼势久久未至,他心中偏向清谈文士的懈怠之情又再次蔓生起来;

为此,他甚至一度有些不耐烦的下令杀掉了,好些个从南边逃回来却不思报国,而是“妖言惑众、故作耸听”的官兵残余以正视听。因此,现在突然得了这个消息之后,他委实有些心中叫苦和为难,自己这个位置前后所搭进去的花销,可还是才刚回了个本钱不久而已呢。

因此,他确认这个消息后所想到的第一件事情,既不是排除更多的探子,也不是点齐援军开拔,而是把自己在任上手聚敛和罗括的诸多财货金帛,珍宝美姬什么的,抢先一步安排牙将连夜秘密起运北上而以免遭致贼祸;

而在他身先士卒的带头之下,整个潭州城也像是沸油里投入了一块大石一般的,不亦到了天明前,自上而下将官军吏们也是争相上行下效式,将自己的家眷和财货给车马隆隆的向北送出城去避难;

然后他们的集体反应又带动了城中官宦、豪商、大户的恐慌情绪;以至于一时之间各种人心惶惶之下,渡过湘水向北逃难的士女百姓,哭爹喊娘的壅塞于道途。

然后随着这种征状的传开,那些四里八乡的庄主、处士、封翁、乡绅、富商,还有许多身价不算殷富,但也自认为是“衣冠人物”或是“持正君子”的人家,也避之唯恐不及的争相向着成立逃了过来。虽然他们大都愁眉苦脸而一副深受丧乱的模样,但却也乐坏了潭州城中的数种人等。

首先是那些从中大饱私囊的门郎卫官们,虽然只有那么芝麻大的权柄,却可以从这些机遇进程的富人豪绅身上日进斗金的唠叨一大笔临时外快;

其次是那些旅社店主和有所空置的屋主,随着这些“难民”的不断涌入,城中的各处居所立显紧张起来,哪怕是多年租赁不得的凶宅、废宅,哪怕是草草修缮的棚屋,也是有哲人抢着要。

于是随着人口激增,不但房租飞涨,就连柴米油盐酱醋茶以致所有的东西都跟着飞涨起来,而让本地的居民不但感到米珠薪桂,也带来了许多精神上的折磨。

而直到了第三天,第一支来自黄巢义军的先头探马,这才姗姗来迟式的地道了这座潭州大城之下。而他们的到来也带来了衡阳大城被攻破的消息。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章 潮动八

事实上,与这些向城里涌来的人相反,潭州城里也有不少人忙着出城;他们大都是穷苦人的出身,多数是小商小贩、挑夫苦力或是为生计奔忙的过路行旅;还有一部分则是所谓的“亡命之徒”。家无隔夜粮而只能靠做一条混一天户口的他们,差不多都是被突然涌入的避难人流,造成的物价腾贵所逆向淘汰出来的结果。

所以虽然官府一直在宣传着草贼是如何率兽食人人将相食的妖魔附身,但也拦不住他们之中丝丝相传的密密流言:比如根据南边传过来的歌子、土谣,这些“剧盗”“草贼”非但不吃人,还给人分粮分盐吃呢。

虽然又有说吃了他们的“天补平均”粮,就会中了他们的术法而不得不跟他们走,而被支使去填壕塞城,这听起来还是相当怕人的;但是正所谓这年头的俗话所说的,“千死难当,一饥难忍”。与其在城中慢慢的饿死或是忍受不住吊死,还不如出城博一线机会;或许还有个做吃饱了再死的饱死鬼可能性呢。

所以这些人也都是乘着城门口正挤那会拼命地往外跑,而守门的郎官卫士们也正忙着向涌进来的人收钱,也没多余的工夫去盘问他们;因此等到了义军先头抵达之后,很容易就从中得到了关于潭州城的相关消息了。

随后在短暂对峙时间里,一些来自义军的歌子,也开始乘机在城中大街小巷流传和乱唱起来。

“迎黄王,盼黄王,黄王来了不纳粮。。”

“朝登堂,暮登床,豪门大户抢你娘……”

“吃他娘,传他娘,打开城门迎黄王。。吃饱穿暖好人间。。”

“朝求升,暮求合,近来贫汉难存活。早早开门拜黄王,管教大小都欢悦”

“不担差、不纳粮,吃着不尽有黄王。”+

“杀牛羊,备酒浆,开了城门迎黄王,黄王来时不纳粮”

“黄王下江陵,积欠都清平;黄王取襄阳,人人吃猪羊。。“

而这一切都源自数月之前。作为当初为了取信于黄巢的前提和第一个任务,周淮安需要为义军制定一个合适的口号,以代表最基本的行事风格和理念。

这个对他来说也实在太简单了,中国上下五千年此起彼伏死不旋踵,来反抗暴政和社会不公的无数农民起义,及其相关的口号还会少到哪里去么。

从最初“三代之治”夏人的“时日曷丧,予及汝偕亡!”到秦朝陈胜吴广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伐无道,诛暴秦。”,汉末三国的黄巾军起义“苍天已死,岁在甲子。”

再到隋末把国家玩垮掉的二世祖,被无脑吹出来心怀大抱负的千古一帝隋炀帝,所统治出来的《无向辽东浪死歌》;或又是内残外忍的幸福指数被吹上天的大宋朝,王小波、李顺起义的“吾疾贫富不均,今为汝等均之。”,钟相杨幺起义的“等贵贱、均贫富”;一路过来简直是不要太多。

不要比较应景的就需要仔细选择了;像是这次唐末黄巢起义的口号,光是“天补均平”“为民求活”之类的还是太粗糙简单了一些,比如这个天下的平均怎么补,由谁来补平均,都没有明确指出来,而给了人太多的脑补的空间;

所以,要更加的贴合实际更加直白易懂,可以对底层人民切身有所触动的话;最好的选择和参照对象,无疑就是山寨后世的明代,因为恶政失业不愿意饿死在家里而走上聚众武装上访之路,最终把皇帝都被逼得在景山上吊的第一人——闯王的路数了。

于是就有了“迎黄王,盼黄王,黄王来了不纳粮。”在内的这一系列方便传唱和易懂的歌子和哩谣了。

而在对内的口号上,周淮安则主要是这样对那些讲习所的生员们宣称的。

“前有汤武革命,今昔有黄王的冲天革命。。此乃应运而生的天数,也是我入世的基本因由。。”

“我们就是革掉这腐朽败坏的大唐命数,改天换地成新朝的鼎柞。。”

因此,如今在这潭州长沙城外的岳麓山上,依旧可言听到来自山下大营当中的隐约歌声徐行。

而在被砍伐一空的山顶禹王碑之侧,赫然已经成为了义军观览城中动静的制高点所在了,因此特意堆土成小高台又用砍伐的木头筑望楼其上。

“曹狮子诶。。。”

站在高台望楼上的左翼后厢中郎将兼军主王崇隐,对着同行的左锋将兼游弋使曹师雄道。

“听了这些歌子,我又想起那和尚了。。还真是个不一般的奇才。。”

“只可惜他心中有所心病和郁结,而屡屡推脱不愿参与这番的先头大业。。”

曹师雄亦有些悻悻的作叹然道。

“不然只怕是大有用场了。。我可是极力保举过他,入了我左翼也好啊。。”

“又何苦在后路的孟(楷)飞虎哪儿,做那吃力不讨好的勾当呢”

“若他真要是在北进中大有用场的话,黄王身边的那些人,怕是又要有心病和麻烦了。。”

王崇隐却是有些无奈的摇头道。

“两相不协难合之下,黄王也只能有所取舍的让人眼不见为净了。。他毕竟还是资历尚浅了。。”

”还是当我们别出江西一路,独力打出些局面之后,在邀他过来协力好了。。“

就在在他们的对话之间,只见远处的欢呼和喧哗声中,又有一些大物件从后方沿着湘水被船运过来。然后又在这潭州城外被组装成了高大的投石机械;这同样也是那个和尚为义军所打造和营治出来的攻城器械。

虽然擎带这这玩意上路行军,实在是颇为辛苦和麻烦且严重拖累行程;但是一旦遇到了这种坚城大邑之后,就完全会觉得这种辛苦和拖累是值得了。

之前被围起来打算连日强攻的衡阳城,就是被这东西出其不意的意外轰塌了城门;而惊得满城骇然俱五士气,连例行的傍附(驱使饥民为杂流炮灰)淹城都不用,仅仅一个照面的冲杀就已经被拿下来了。

这让一度习惯了靠人命挤贱的尸山血海式死伤,来疲弱官军之后再寻觅战机和破绽的义军将领们,一时之间居然还有些不能适应和接受下来。

但是以随后赶到副总管尚让麾下为主的二路兵马上层,也有更多的人则在庆幸;幸好这次那虚和尚没能够被参合进来,不然以他层出不穷的手段和本事,这种只要一鼓作气轻取而胜的机会和好事,岂不是让他更有大出风头和攫取功劳的对方了。

当然了,在大多数义军将领的眼中,保护后路这个任务更像是一种变相的惩罚和排斥在外;因为按照他们过往的经验教训,负责后路的人马往往也代表着巨大的风险和麻烦;不但没有多少首当破敌的功劳和优先瓜分、处置斩获的好处,说不准什么时候被那些野狗一般的官军、土团缠住或是追上,就意味着整只队伍就此阵没或是被打散了,那也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而现在虽然让义军占下了片岭南的地盘,但是在大多数人的心中,依旧还是早年四处转战而走到哪里吃到哪里,吃完了就在换个地方就食的路数更加擅长;反而教他们静下心来学着官府那般,治理地方和维持一时的秩序,却是勉为其难而相当痛苦的事情。

。。。。。。。。

而在此时此刻的广府,被人念叨和杯葛的周淮安,正在协助名义上的广州留守正使,大将军府左军使兼后翼率将孟揩,处理一些人事上的骚动和混乱。这种突发的人事上动乱源自义军占领过的地方上。

主要是因为义军开始北进之后,那些之前委派到地方上的官员什么的,虽然还是很有些良秀不齐而沉渣泛起的样子,但也因此出现了各种人心惶惶和担忧前程、乃至自乱阵脚的情形;甚至已经开始有人自觉的做不下去而弃之潜逃了。

虽然他们之中大多数的确做的不怎么样,甚至用素餐尸位或是越帮越忙的添乱,来形容也丝毫不为过多少;但是多少也代表着义军在数月期间,所建立起的权威和公信力;因此他们个人擅离职守或是乱作为,所造成的后果和麻烦,却是要时间和精力去收拾的。

这个担子就完全压在了三驾马车当中,唯一号称”凡事无不略懂一二“的“半桶水”——周淮安的身上了;好在之前官府统治的残酷盘剥和不择手段的压迫,已经极大拓展了普通百姓的心理承受底线和容忍错失的程度;而通常情况下他们义军的权设官,再怎么做也不会比之前的官府做的更糟糕,或是更加的奇葩到哪里去。

通常情况下,除了一些可笑的作威作福类似暴发户式的炫耀和示威手段外,就是一些欺男霸女来满足个人私欲的零星事件了;或者说还没有足够的时间,让他们把负面影响扩大到一定程度,或是让人忍无可忍的临界点。所以周淮安倒还有了弥补和调整过来的机会和余地。

而作为他的副手兼主簿,且还不失理想和正义感的柴平,就成了负责带队采取具体的最好人选了。几乎是隔三差五的就会有审判进行,然后带回来一颗到几颗砍下的人头,或又是一些被五花大绑的人来。但这也带来了一个变相的好处。

因为随后用来填补这些临时空缺出来的位置,周淮安之前在整顿义军后勤事务和凑集军用过程当中,顺手提携和选拔出来的数以百计的人手,就得以真正的派上用场了;正好他们在大部分工作完成之后,就处于某种无事可做的闲置状态,倒可以用来变现的兑现周淮安要提携和给他们寻找出路的诺言了。

按照之前的计划,周淮安是打算淘汰掉其中大部分人,而充入军中去做事的;虽然他们绝大多数只有个把斗升小吏的水准,并且没有什么治政一地的眼界和格局;但是禁不住人数多,并且经过实务锻炼还算熟悉基层的情形,最不济也比之前那些两眼一抹黑的义军派遣官,底线和水准都要高上一些。

在此之前他们之中的许多人仅仅是城中商家的账房、管事。甚至是伙计乃至学徒的卑微出身。因为不想被义军征去做辛苦的粗重劳役,这才投靠了正在招募人手做事的周淮安,而获得免除劳役的资格和一定的身份待遇。是以在专场水准和职业素养上也只能差强人意的,算是矮个子里拔高的结果。

这还是因为广州城本身作为千年港埠的底蕴所在,不然若是在其他地方,就连这些即能够识字又能够数算的兼职人才,都是没有办法抽出来多少的。

所以,周淮安完全可以分解和细化掉诸如县令、县丞、县尉之类的职权,而变成若干个人或是小团体来负责的内容;这样效率上虽然比一个人独断专行的权柄要更低一些,但是多少也在增加人工运营成本的前提下,保证了某种意义上的容错率。

这样以县下的六到八个干理事房、乡里的复数理事所为单位,一个基层政权的架构雏形就此搭建起来了,并且还有了一套初步的内部流动和上升空间的体制原型。

先从广州都督府下辖的辖南海县、番禺县、增城县、四会县、怀集县、化蒙县、洊安县、宝安县、清远县、浛洭县、浈阳县11县开始试行;然后再推及到珠江三角洲平原上的端州、新州、恩州等地去。最起码,要把相对人口富集而平原地带较多的,岭南东道大部地区初步掌握住。

在如今的情况下也是对他颇为有利的;他只要想办法搞定那位在大军走后,逐渐体现出喜欢享乐而有怠政倾向的,留守副使兼转运盐铁官和政务搭档的林言;剩下的另一位来留守司正使孟揩,则一心扑在了对于前方战事的关注和后路军队的具体掌握上,基本不会对这些地方运转中发生的“琐碎小事”,构成什么像样的妨碍和刻意去理会。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一章 云翻

如今的广州留守司名下足足统御有五支军伍,所辖地盘从西边的雷州半岛一直道东面的潮汕平原;不过除了驻防在潮循梅三州十二县,而地盘和兵员有所增扩的三江巡防军所部之外;其他四支都是残损严重的疲弱之师或是新编弱旅;其中不乏伤病满营或是老弱病残盈冲的存在。

至少其中绝大多数人都是因为各种缘故,在短时间内没法跟得上义军大部北征的进度,所以干脆被抽选出来另编成行伍,而留下来驻守在扈州到广州附近,兼做继续弹压地方的需要。

另外还有一些就是义军留下行动不便的家眷,以及沿途拉来没有战斗力的夫役什么杂编。但是武装起来之后,也能吓唬一下普通人,而维持一下街头的秩序什么的。

因此虽然号称五万留守大军,其实排除掉周淮安那边实打实的八九千军额(更多脱产的士卒并非是养不起,但就要影响到地方人口和组织生产力的基本平衡)之外,剩下的军额起码还要缩水掉一般才算数呢。

不过在孟揩的直接带领麾下,有约两个半的老营精锐,其中一营继续坐镇义军没有多少战略和防御价值的韶关,一营随他镇守广州内城,剩下还有半营乃是义军当中也是为数不多的机动骑兵;这些已经足以成为这些杂七杂八行伍的主心骨和支撑力量了。

另外在被抽调得差不多名存实亡的左右巡城司名下,还有一支两千人的巡禁队,不过是只有刀棒和小牌的轻装治安维持力量;名义上的主官则是留守司副使林言。

这样下来,不要说孟揩所掌握的大部分武装力量;理论上光靠林言手下的这支力量,就足以和周淮安身边轮换的那一营又一团护卫武装,呈现分庭抗礼的制衡之势了。

看起来大将军府的某些当权者,也是颇为殚精竭虑煞费了一番苦心,而在在留守司的权力架构内,努力遏止自己可能做大和攫取权益的多数机会和可能性了。

但是这只是理想中的状态而已,真正具体到现实当中还得看实际操作的人而已;但是显然林言本身的表现,就不免要令他们大失所望;他根本并不怎么在乎这支队伍。

因此在周淮安的无意提及之下,他很容易就不甚剧繁得主动要求,将其重新编练的日常操训规程,一起归到柴平所提领的那一营胡孽子调教计划当中去了。这样也就给了周淮安名正言顺籍着组织再建设过程,进行掺沙子和影响力渗透的正当理由了。

这样周淮安所建立的地方基层构架之外,又有了在广州城内的部分执行力和相应的武力保障。不过这种隐性的影响扩张,需要时间的积累才能够逐步体现出来的。

风声竹影花石假山流泉沙沙沥沥的庭院中,鸟声虫鸣似乎都义军低伏的微不可见,而只剩下唯一的声音。

“那天的云是否都已料到

所以脚步才轻巧

以免打扰到

我们的时光

因为注定那么少

风吹着白云飘

你到哪里去了

想你的时候

我抬头微笑你知道不知道”

却是声线柔美的小侍女青萝宛然的歌声,再次将周淮安从这些计较利害得失的沉思和回忆当中唤醒过来;然后莞尔一笑的用竹筷夹起一块水晶茶膏,又挑起一块淋着糖花的青团子,这才品味着赞叹道。

“阿萝,你的手艺又有所长进了。。”

“都是郎君的教导啦。。”

眼睛笑如月牙儿而怀里揣着团扇的青萝,不无欣然和喜色道。

“奴奴只是将其发扬光大啦。。”

“再尝尝奴奴做的琥珀酥如何。。”

“可是调和了别出新送来的糖霜和石蜜,还有炸过的五色生仁呢。。”

只是她的这副喜不自禁的模样自有几分少女的娇憨,又带了一丝的呆萌意味;让人忍不住又想要狠狠欺负到告饶,或又是等不到天黑就要把她摆布十八种姿势的特殊冲动了。

“不急不急。。”

周淮安却是摆摆手道。

“还是先给我再唱一曲《采茶调》吧。。”

“妹妹,上山采茶去。。”

宛然轻柔的歌声再次响起。周淮安却是在熟悉的旋律当中,突然想到了曾经看过无数遍的《笑傲江湖》里的经典一幕;

遇人不淑的小师妹岳林珊生命最后一刻,就是唱着这首初见林平之时教她的福建山歌,在来过,活过,爱过的甜蜜回忆当中,死在大师兄令狐冲的怀里的。

“郎君怎么了。。”

重新唱完曲子的青萝不由问道。

“是奴奴唱的不好么。。”

“只是被勾起了些过往的心思,而有些感怀着眼潮了。。”

周淮安毫不掩饰的道。

“却不知是哪位有这种福分,竟能让郎君挂念在怀。。”

“斯人已逝,只留遗恨和憾事了。。”

“既是旧憾难以,那还请郎君当是更珍惜眼前才是。。”

然后,她又有些惊觉害羞的慌声道。

“奴奴是否逾越了。。。”

“嗯,作为惩罚,那就给我再唱一曲《金缕衣》好了。。”

周淮安霍然一笑道。

“须得是杜秋娘原唱的全词子。。”

青萝这才有些羞涩不胜的重新唱了起来

“劝君莫惜金缕衣,

劝君惜取少年时。

花开堪折直须折,

莫待无花空折枝。”

然后她又继续唱到:

“深夜孤灯怀往事,

一腔心事付阿谁?

已身不自晓,

此外何思惟。

地尽有何物,天外复何之。

指何为而捉,足何为而驰。

耳何为而听,目何为而窥。

年少追梦,几许闲愁,

几许闲愁,几许踌躇。

一指流沙,时光转眼瘦。”

如此长长一曲《金缕衣》为引子的《杜秋娘词》全句,宛然跌宕的唱将下来,青萝的鬓角和额间也已经略见汗渍了。

话说古人能够把把男女之事(约炮),表达得如此理直气壮而诗情画意的,也是一种情趣和乐事啊。要说这金陵出身的一代名妓杜秋娘也是传奇人物。

15岁就为镇海节度使李琦妾,而做出脍炙人口的《金缕衣》;后来李琦抗拒朝廷削藩身死,而被充入庭掖却又为唐宪宗所宠近而辅佐中庭;等到唐宪宗为宦臣所谋暴毙,她又成为了唐穆宗指给漳王李凑的傅姆;然后又曾与宰相宋申锡密谋,除掉废立三任天子的宦官王守澄,而最终事败被流放终老故里;

临终时杜牧曾专程前往探望,将其生平成诗传唱时间,可谓是一代义节双全的风流人物,也是比肩国夫人李娃,数代教坊中人的励志偶像呢。比起后世那些打着田园女权旗号的社会寄生虫,不知道要胜过多少条大街呢。

“说到这杜秋娘,岂不是你们曾仰望的前辈呢。。”

想到这里周淮安有感而发道、

“其实奴奴觉得,这世上还是郎君最利害呢。。”

轻轻喘着气儿的青萝细声恭维道。

“不但西番(康定情歌)、南蛮(洱海谣)、塞上(敖包相会)的歌子都能知晓,还善懂天竺和安息声乐呢。。奴奴只怕这一辈子都学不过来了”

“且不要妄自菲薄,你自有相应的天赋和喜好。。”

周淮安却是笑笑道。

“我不过是行路走得远了,也就自然而然的见识的稍多了。。”

“对了阿萝,你和那些旧日的姐妹,往来的如何了。。”

“凭郎君的吩咐,她们都愿意为义军出上一分气力呢。。”

听到这里,青萝顿然起身正色道。

“那就好,”

周淮安点点头道。

“这方面还请你多多费心了,有什么消息尽管告诉过来就是了。。”

“我自有相应的感谢和酬劳,就算是有什么不情愿的事情,自是可以替她们挡上一挡。。'

“况且日后还有许多用得到之处呢。。。所以你也没有必要太过拘谨了”

“奴奴代教坊的姐儿们谢过郎君了。。”

青萝却是满心的感激和欢喜了。

自从义军大部离开之后,真正主宰城中的权柄也集中到了三个人手中;在新的变局和形势之下城中的官教坊中,这些除了声色娱人就不会其他谋生技艺的女子,也不免有些惶然和紧张起来。

现在总算是通过她的缘故而搭上一个作为新的靠山,就算是付出些许代价和其他的东西,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随后的日子中,在周淮安的刻意引导和要求之下,小侍女青萝继续专研娱乐艺文兼带家政技艺当中,在偶然间杂着烧焦和碳化的意外插曲当中,不断有各种新样品诞生当中。

比如一些后世反应民生疾苦和反抗精神的经典歌谣什么的,通过这个时代风格的重新谱曲之后,再拿出来传唱就更加方便推广也脍炙人口的多了。如果再加上古代名人和先贤的备注和援引,那就更有说服力的多了。

那些视野和格局有限的普通老百姓,也许不会轻易相信自己世代生活的乡土以外的陌生人,但是又觉得大老爷们口中提及那些古代了不得的圣贤名士们,留下来的教导也是不会骗人和作假的;比如:

“直如弦,死道边;曲如钩,反封侯”《诗经、国风》

“夺我身上暖,买尔眼前恩”(《重赋》)

“地不知寒人要暖,少夺人衣作地衣”(《红线毯》)

“虐人害物即豺狼,何必钩爪锯牙食人肉”(《杜陵叟》)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杜甫)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籽,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李绅《悯农》

又比如从《凤阳歌》改编而来的《岭南歌》:

虽然绝大多数古人并不怎么在乎和意识到这种东西,但是舆论阵地却是真真切切从古至今存在,并且为统治阶级所注重的;

不然周武革命也不会喊出“周虽旧邦,其命维新”“兴王师,讨无道”;而古往今来那些敢于在私下罔传箴言的人,历代统治者可是有多少杀多少的,就是为了牢牢的把握这方面的舆论主导权和道德制高点。

而历代王朝覆灭的末日征兆,同样也是以统治者的身份逐一的丧失掉,这些代表政权组织在民间底层的宣传和公信能力,而让一些别有用心的讳言僭语流行其中,为最基本的开端和先兆之一。

而在另一方面,

因为有周淮安自备的充足零食供应作为日常福利,小挂件在充作童工半文书的干活之余,小身板不见得增加多少,但是各种来者不拒的吃货属性是越来越明显了。

什么盐梅、渍李、烤笋、煮花生,炒米饼、瓜子仁、桃仁、杏仁、柿糖、蜜枣、金桔、酪干、蜜脯、沙糕、麻通、饵条、炸芋条、姜蜜、酥鱼丁、鱼松、鱿丝、酱鸭舌、鹅皮脆、紫苔干、蛋肠、炙(肉)条子、五香卤干;

甚至就连煮烤炒炸过的黄豆、竹豆、猫豆、弯豆、刀豆、四季豆、荷包豆、篱笆豆等,只要能想得到并炮制出来的吃食,她都肯下嘴;而在后勤部门当中只要一有新的样品送过来,或又是青萝又鼓捣出了什么新花样,那保准逃不过她如影随形的娇小身影。

甚至私下里还请青萝专门给她缝了一个可以挂在脖子下的小袋子,以盛放这些零嘴儿;于是就越发的一天到晚腮帮子鼓鼓的,似乎有事没事总有东西在嚼动或是含着什么在品味,就活像是只呆毛大仓鼠一样的。

而那只大骷髅精倒还是一如既往深入简出的阿卡林属性,多数时候周淮安看见的是她在园圃里忙碌的背影,以及在夜里抱着小挂件上下其手充作活抱枕时,那双藏在帷幕背后幽怨而复杂的眼神。

。。。。。。。。。

而与此同时,在数千里之外西京长安城中,被后世称为大唐最后良心和砥柱的宰相郑畋;刚刚退朝下来的公服尚未换掉,就脸色泛青的看着从江南寄递回来的家书,恨恨的拍在了案上而从牙缝中挤出声音道。

“岭外不复为朝廷所有亦。。”

那是他的族兄福建观察使郑隘,在家书所提到的一段民间歌谣:

“说南岭道南岭

南岭本是好地方

自从出了斗鸡皇

十年倒有九年荒

大户人家卖骡马

小户人家卖儿郎

奴家没有儿郎卖

跟着黄王吃四方

吃光豺狼吃虎豹

。。。。。

打出一个好人间”

然后,他重新将这封家书拽在手中,而对着聚集而来的亲信朋党道:

“如今岭外之势,断不可再坐视下去。。诸位可为国分忧否。。。”

在一片面面相觑的片刻之后,才有人斟酌这字句重新开口道

“如今朝廷只能暂保东南重地,而暂且无兵可用岭外,是否可用其他别出蹊径的手段呢。。”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二章 云翻2

暖风熏人醉的扬州城中,高耸入云的荆山阁依旧是香烟缭绕而紫气袅袅。

“岭外不复为朝廷所有了?。。”

蚕眉细眼须发银霜的淮南节度使高骈,对着广州逃回来的子侄高岳叹声道

“不过,这又与我何干呢。。如今我不过是一介为朝廷诸公所嫌忌的枯骨尔。。”

“除了循丹问道之外,又怎敢越俎代庖于周(宝)镇海(浙东节度使),刘义胜(浙西节度使),崔宁国(宣歙观察使)前。。”

“叔翁。。。”

高越却是重重的哀求道,他自然知道这位一心修仙的叔父心中,对朝廷有所怨气和杯葛的缘来。

当初这位高令公在镇海节度使任上可谓是不余遗力的忠于王事,而将南窜过路的草贼是打的是狼奔鼠图,光是收降贼众就至数万,但是也犯了朝中某些小人的忌讳,而生怕他藉此讨贼功劳太大难制,以守护东南财赋重地为由,强令约束他麾下不得过大庾岭追击。

后来他又自请排兵布阵以备草贼以岭外,却又接到了转任淮南节度使的诏令,不得不功亏一篑的饮恨北归过江;然后朝廷乃以改任他人分别部署对岭外之贼的防线,却就是不给这位元宿老帅任何插手和居功的机会,其用心已经昭然若使了。

若不是他在临走前还安插了个亲信梁瓒为温州经略使,而籍着支持帮助福建观察使郑隘的旗号,在浙南粗粗站稳脚跟,只怕连广府方面的消息都未能轻易获取了。尽管如此,还是为现任的镇海节度使周宝隐隐忌惮;要知道这位可是与高令公同出禁军世家,而早年以兄弟相称的人物。

“勿要多言了,我自会再给你安排个新差事。。”

高骈毫不犹豫的打发道。

“下去领十万钱且安顿下来先罢。。”

高越只能黯然离开这座香烟缭绕宛如仙境的华美楼阁,有些失魂落魄的在附属的园子里尚未走出多远,就听得有人叫唤。

“自明兄。。。且留步”

却是同行归来的岭南名士梁载谋,也算是同过生死的友人了。

“梁兄我已经尽力了啊。。只是叔翁他。。。”

高越深有难言之隐的道。

“却也无妨得,郡王自有。。在位之人的顾虑和为难之处”

梁载谋不以为意的道。

“但是我辈却还是尚有可为之处呢。。”

“你是说。。”

高越不由的心中一惊。

“当初梁(攒)经略可是别赠了某五百段绢,一千缗钱啊。。”

梁载谋不无得意的道。

“尽可当得大用处了。。。..”

。。。。。。。。。

而在广府内城的春景楼上,望着那些在街头奔走而去的巡禁队的身影,

作为一些事情的策划者,休先生自觉地很有些后悔和失落,自己主动要求留下来而不是随着大将军府北行,就是为了赌这么一口气而卯上了某个和尚,想要看看他的后续手段如何。

却没有想到因此无意断绝和葬送了那些依旧心怀朝廷的忠良义士,留在这座城中的最后一点火种和努力。

这会虚和尚实在是太过阴毒了,短时间揽下了广州城内治防的权柄之后,就开始大刀阔斧的整顿起那些阴私的地下势力来;这可就大大绝了他们这些忠臣义士的根子和腾挪的空间了。

他先是拿那些海商通贸和物料供给的份额为筹码,威逼利诱那些经年的海商世族和城中百业的行东会首,让他们就算不会配合也必需撇清干系置身事外;又别出蹊径的以那些常年厮混在市井的胡孽子为爪牙和耳目,顿然就让他在短时之内迅速打开了一番局面。

首先倒霉的就是那些哪怕在义军占领期间,也在城中各处旮旯缝隙里顽强存在的城狐灶鼠、泼皮无赖什么的;其中除了小部分人的脑袋通过街头公审,被挂上城头而作为杀一儆百之外,其余没能逃走的大都成为城外湘江边上挖沙场里的苦役了。

然后。才是在苦力、脚夫、船工这些社会底层贫户群体当中,以乡党和为纽带、互助为由头的大大小小的结社和团伙;虽然留守司并没有一刀切式的将他们尽数取缔干净,但也重新整顿赫然肃清了这些贫民团体;比如,重新为他们制定了相对简明的新规矩,惩治了一些被纠举和揭发出来有所劣迹的团头、社首;换上一些背景干净也更加听话和以来留守司的人手,来配合日常的一些行事。

最后轮到的,才是那些存身在广府灯下黑式灰色地带里讨生活的形形色色人等:主要是由往日里的官府也不待见的私贩子、盐枭、逃犯和厌恶辛劳的亡命徒、恶少年所构成的;相比前两者他们的人数虽然有限,但也是广府城中乃至地下世界最令人闻风丧胆、望而生畏的存在。

他们多数依靠为广府的那些豪门大族、富商巨贾。做一些见不得光的勾当,而获得相应的供养和扶持;活着干脆就是某家圈养出来的地下势力的代理人;但是在失去了来自昔日东家和雇主,在消息和财物上的支援和扶持之后,他们的表现则比前两者还要更加不堪的多。

甚至义军还没有怎么直接下手,他们很快就在内忧外患重重压力之下,因为利益的诉求和退路的分歧,自己先行爆发了好几场激烈的火拼和内讧;最后才在一名被推举出来名为林忠的盐枭头子代表下,献上几百颗各有来历和案底的头颅做投名状;不但获得了“千金市马骨”式的象征性身份洗白,还就此拿到公开在义军之下地盘上贩盐的分销商资格。

因此,昔日广府境内经年日久而臭名昭著的四大患,竟然在他手上已经烟消云散的转眼除去其三了;至于剩下来一大患,乃是赫赫有名的番人帮;却是历代下来随着外域海商,不断偷渡潜越道东土的番人后裔,其中大多数没有户籍身份又好逸恶劳、残狠不要命者,行那坑蒙拐骗之事而无恶不作的底线,比本土的唐人更要低的多。

但是之前义军入主广州时,对番胡之类那场不分青红皂白的大屠杀,也等于是变相瓦解了这些番人帮继续存续下去的基础和土壤了;而原本作为其中一部分成员和候补的混血胡孽子,因为因为有了更好的出路和前程,也毫不犹豫的把他们都被卖给义军了。所以在短时之内,这一大患也就不存在了。

然而这三把火相继烧起来之后,对于那些依旧心向朝廷而相约长期蛰伏起来,以观后效或是临机应变的残存忠臣义士而言,就不免有些日渐难过而无法再继续的置身事外,而相继从提供帮助的协助者当中,给一一逼迫了出来。

他虽然在其中也曾忍不住出手间接帮衬了几次;但也成功的将留守司里那些新募走狗的嗅觉,给引到了自己身边人当中了。

。。。。。。。。。。

而在大将军府/留守司附属的东侧建筑群落当中,光可鉴人油木地板的庭院回廊下,正当是鸟语花香中的片刻静谧。

廊中小小权作梳妆台的案几上,摆着翻了一半的书册和案卷,还有一碟子精致的茶点;而身段曼妙的侍女青萝,也正在给大娃娃似得小挂件梳头,而纤手往来穿梭之间将女孩儿的满头青丝如瀑,逐渐梳分成某人喜好的双马尾式样。

“阿萝姐姐,可曾还有家人在世间么。。”

被摆弄成许多样式而端坐在铜立镜前的小挂件,突然询声道。

“也许有吧,但都已经模糊淡忘了啊。。”

青萝手中未停却是微然叹口气道。

“因为奴进得教坊时尚且年幼,许多事情都已经记不得了。。就算是有身生父母在世,亦是早当奴不在了吧”

“说到这些,奴倒是有些羡慕小菖蒲儿了。。”

说到这里青萝不由自主的摸了下某个物件,而眉头轻别道。

“至少还能知晓身生父母谁人,并多少享尽过天伦不是。。就算是一时落难了,还有个白姐姐时常照应着啊。。日后保不准总还有相聚之时呢。。”

“却是蒙姐姐吉言了。。但愿他们还能挂记得世上还有我呢。。”

小挂件却是有些情绪低落的幽然道。

然而她的心中却在想的是另一桩事情,一个不幸从贼之女对她曾经熟悉的那些人而言,还是当作死掉了而就此世上无此人比较好吧,只可惜拖累和耽误了那虽不是亲生,但是自小更胜姐姐的她了。

况且就算是早年那些为数不多弥足珍贵的回忆,在她所亲眼看见和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也不免发生了动摇和混乱而不再具有太多的意义了。

然后这一刻,她却又不由自主想起往昔的保姆所抱怨过的只言片语;这些行院里出来的女子最多争宠的花巧心思,而最擅用在男人面前讨可怜的干系来排除他人,是以一不小心松懈了就会着了他们的道云云。

然后又霍然一惊的自艾自怨起来,难道自己已经习惯和开始逐步在意这留在这人身边的日子了么。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三章 云翻3

战云密布的潭州州城长沙城外,位于西南五里的陶关城旧址,已经变成一处旗帜如林营帐堆簇的所在;东晋时杜让据湘州反,以陶侃为帅讨之因置此城,现如今则是各路义军汇聚的中军大本营了。

只见无数传信的快马和游兵,就像是辛勤的工蜂一样密密麻麻的频繁往来其间。与之相对的则是严阵以待的长沙各处门楼头上,那些竞相奔走外来巡曳其中成群结队身影,和堆簇老高的各色器械物料。

相比之前打过的几处望要大城,这座身为湖南观察使理所的长沙城无疑是更加宏大,并且又湘水环绕两面的背水之险,所以另这些并没有多少攻克大城经验的义军将领们,也不得不郑重和审慎起来。

不过,依靠连克数州积累的气势和规模,如今聚附在长沙城下的义军动辄号称十万,而呈现出一派漫山遍野旗帜连云、刀枪如林、联营不绝而宣声震天、发如潮动的可怕景象来。

而且这些义军的联营外,每天还有源源不断的队伍和不同的旗帜加入进来;这也让正跟随南面行营副押衙李系,在城投观敌的一众军将官吏相顾骇然失色起来来,就连李系本身也是强作镇定说了积聚鼓舞士气的场面话,又对附近守军将士许下的若多的赏格之后,这才匆匆忙忙的带人离开城头。

事实上在见到这一幕,又让他想起了一些泰宁节度使任上不怎么愉快的往过王了;那是在兖州境内的一场噩梦,他赖以为干城的镇军,在王仙芝派出一支只有棍棒和门板的泥腿子面前,几乎是先轻胜而又一败涂地的逃回到了州城当中;更别说这满山满谷令人胆寒的数量了。

他已经下令城中官民百姓不分贵贱良庶,都要出人出力来输军助守“以却贼势”了;因此,按照户口等级摊派下去,每家每户都要拿出三分之一的存粮,或是三男出一丁,或是付出同等折价的代役钱粮;而所有的商家、业主也要捐资出身家的三成,才能确保无虑。

草贼大举来犯虽然令他一时有些麻了爪,而竟有些不知所措做出了许多的昏招来;但事实上身为一镇泰宁节度使的理事经验还在,加上一众家里带过来的家将部曲和幕僚的合力协助和出谋献策下,至少在目前各项举措部署下来,还是中规中矩的没有什么问题和错漏的。

他也就可以借着这个名正言顺的机会好好的敛财上一把;而他甚至已经想好了日后打退了这些草贼之后,如何再以保境安民的由头,再好好的捞上一大笔了。

至于朝廷交给他的五万大军,同样也是需要足够的财货来好好的笼络和驱使他们卖命当前才是;只是他之前一心搂钱搂的太狠,倒是长期忽略了这些麾下将士的犒赏和供给,除了他从被王仙芝打的七零八落的泰宁镇,所带出来一千牙兵,还有朝廷配给的三千神策军,和两千本地的潭州团结,可以确保优先的衣食足给之外;

其他尚有若干的江陵兵、青州兵、郓州兵、南阳兵、义成军什么的数只人马,原本是朝廷从各镇抽出来的备边精兵;在出镇领兵的王铎交付给他之后,基本都令此辈自行找地就食好了。虽然由此不免一度闹的是地方民情鼎沸而怨声载道,但也让他所掌管的观察使钱袋子,大大的减少了可能的出血和花销,就此左手转右手的落袋为安;

而且,就算是有人告到他的恩主兼保举人,守司徒、侍中、江陵尹、荆南节度使、诸道行营兵马都统,又封晋国公的王铎那儿,也被一句“不识大体”或是“视大局为重”给顶了回来。

于是,贿买逃籍入军中而寻求免灾避祸者益众,却又让他手下的一众幕府僚属重任好好的发了一笔大财;许多跟着他白身上任的人,甚至就此在当地买宅置业,而成为新出炉的庄主、田翁了。

因此一段时间的“放养”之后,如今这些军伍配下的虚额甚大;有的是例行层层亏空吃饷的惯例(算是比较有良心的);有的是士卒不堪忍受而私下逃亡却刻意不补上军额,而瞒没下来继续吃空头衣粮兼就地盗卖军籍,两头都要吃好处的结果;

以至于有的军伍升帐击鼓之后,在校场能够聚集起来的尚且不足十之三四,然后还有的军伍听说要上城御敌之后,就惊骇的当场散走了部分,而又有当地出身的士卒,更是时候连忙脱了袍服而夺回到了家中去了。

最后就算是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点集下来,不算那些地方自带刀枪鼓板投奔而来的土团兵的话,实则可用的官兵勉强三万有余的人头而已。所以他决定打开州镇的武备府库,将这些杂流的土团军也给武装起来,以充作军中的不足所需。

这样又是可用收上一笔“置装钱”的抽税名目;等到了守城的战火一开,就可以把亏空贪墨的兵器盔甲,还有虚报的员额都以战损为由冲消掉,再则还可以向朝廷要钱粮要犒赏,乃至更多的告身和前程。。。

这一切完美的简直就没有任何毛病了,除了城外作为不可控制因素的那些草贼外。要不派出使者去虚与委蛇的交涉拖延一番再说?这样自己也有更多整理内部而坚守下来的资本,嗯,就派自己最讨厌的那个范仲初去,要知道他可是仗着朝廷授予御史里行的身份,没少对自己的诸多行径指手画脚过呢。

还说大敌当前更要怜惜百姓以同仇敌忾的大话,现在就给他一个实践所言保全百姓的机会,看他还有脸推脱不去么,这样能够骗的那些草贼一天是一天,就算是被这些泥腿子砍了也毫不足惜,反而去了一个终日刮躁的麻烦。

他如此心想着,就听见一阵如山的呼啸和惊呼声,然后几个肉眼可见的黑点带着破空的弧线掠过城头,而坠击在了城中的居民区中,又惊起一番鸡飞狗跳的动静来。霎那间他的脸色如土而用一种公鸭般的变调嗓门高喊道:

“护卫何在,快来送我前往避险处。。”

。。。。。。。

而在广州城内,原属刺史宅邸的番山别馆当中,本来用以娱宴宾客的正厅早已经被清空了个干净,而只剩下绘着仙鹤凌松漆画的光净四壁。

在一张格外放大代表义军攻略路线上东南半壁天下的沙盘上,那些在起伏的山川地理模型之间,大大小小的州县城邑、关隘和寨楼,都已经相继被插上了标识成义军各部的小旗帜。

尤其是如今作为大军主攻方向的,湖南观察使下辖永、绍、衡各州,几乎大部被密密麻麻的标识给占满了,而就算是侧边上作为偏师分兵攻略的连州、道州、彬州也没有例外;

只是其中不同颜色的标识也代表着义军完全占领、部分占领、正与地方土团、官军拉锯状态,乃至正在围攻要点或是受困当中等不同状态。

而对此朝廷方面的反响和对应,就完全只能用迟钝和昏聩、庸碌和孱弱无能来形容了;地方官府所能组织起来的那些州郡兵和团结、团练军,在士气如虹的义军面前,就更成了一触即溃望风而逃的诸多笑话了;

其战斗意志和决心甚至还不如,各地兴办起来的土团,乡兵之流;以至于在义军兵锋未及之前,还有成建制的官军就地变成盗匪肆掠,然后被本地土团兵给缴械和歼灭的奇葩范例。当然了,这多少也和江西地方久不闻兵戈有关。

在这种高歌猛进的大好势头之下,事实上自从北征开始没有多久,来自前方的各种战利品就流水一般,满满当当车载船运的向着后方转输而来了。与之一起送回来的还有陆陆续续关于前方的消息,作为周淮安日常掌握义军动向的参照和日常推演的素材。

这也是周淮安与那些参与北征的义军将领,所达成私下协议的一部分;除了维持后方粮道和例行定期转运一些军需之外;他们从战场上所获各种暂且无法脱手的财货,或是一时用不上的物资、特产,只要通过回程的输送队运到广州来之后,自有人将其估值作价分销掉;

然后折再变成各种轻贵便携的金银宝货,或又是军前所需的粮草甲械物用,让人来提领或是专程护送回去。这也算是当初军中互易有无的跳蚤市场,所衍生出来的特殊环境产物。

而在这个过程当中,三江巡防军军中轮番派出以若干团为单位的护送队伍,用以对付那些沿途因为战乱而生的流民乱匪,也算是一种变相的拉练和实战氛围的体验。

是以,如今在周淮安手里掌握着两套不同的账目。一套是放在明面上浅显易懂的部分,专门用来对应专门领军守备的留守使孟揩,和已经开始沉溺游宴作乐而呈现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怎么任事的副使林言,以满足他们最基本支应和差遣的需要;

而另有一套更加复杂而周密的内部账目,则是用来维持地方屯田和治理的日常运作经营,以及进行暗中物资、财赋积累的需要。也是他治理这些地方的根本所在。

作为四出流荡惯了的农民起义军,自然不会多在乎这些细节上的东西;但是作为一个以五代南汉政权为样板的潜在新兴势力基础,却是完全不可或缺的存在。

这时候有人通报了声,小心翼翼的才走到了站在沙盘边上,举着推杆边看边操作的的周淮安身边,

“启禀副领,城中搜拿奸细的行事又有所发现了。。”

如今身为广州城巡禁大队三校尉的钟翼,低声道

“哦,却是怎样的情形,赶紧说来听听。。”

周淮安不由惊讶的放下推演的杆子道;

事实上从洞柯寨俘获了那些官府余孽之后,他就颇为上心安排了人手进行追查;在人选上也完全摒弃了那些老义军出身的头领,而让这些没有多少厉害关系的降军中选人来负责。然而在大将军府方面对此却是有些颇不以为然,而就此没有了下文,也让这番追查就此陷入了停顿。

而当现在他变相重掌了广府的治理权宜之后,就毫不犹豫的加派人手和资源将这项工作给重新启动起来;只是一番激烈动作下来,的确误中副车式的清理出许多藏污纳垢的所在,但是对于追查的正主儿却是还是缺少关键性的头绪。

“您不是一直怀疑大将军府,乃至留守司中有暗通官府的内贼,却屡不得要领一直都寻而不得么。。”

钟翼却是颇为小心谨慎的道。

“是以在下干脆留下几个活饵来。。让探报队和普查队的人轮番日夜盯着。。又使人藉故往复盘查左近,做那打草惊蛇之势。。”

周淮安不由略微叹然,这位部下都已经学会无师自通的钓鱼执法了。

“结果个中真有数人暗疑生鬼,按捺不住连夜出奔他处了,。。而其中四位都相继想方设法要出得城去。。”

“剩下最后一位却是故布疑阵的连去了数处地方,最后才在大东门内的庆苑大宅没了声息。。”

说到这里,他微微喘了口气才道。

“是以卑下不敢擅专,特来请示副领下一步的举动。。。”

“竟然是庆苑大宅啊。。”

周淮安也不由叹声道。

如果他记得没错的话,这可是在大将军府当任掌管军资﹑粮料﹑武备器械诸事的度支使,身为“黄门八子”之一的子侄黄昕,在城中专门占据下来用作包养妾侍和宴娱宾客的所在地;一处原属一名归化胡大贾,花费巨亿所营治的特色园林。。

而这位黄度支使一度也算是周淮安这个粮料判官名义上的直属上司了,无怪就算是胆大包天如钟翼也要投鼠忌器的顾虑自己的想法了。不过自从黄昕及其眷属随大将军府一起北上之后,里面就只剩下一些用以看家的老弱了,这样的话排查的范围其实就已经大为缩小下来了。。

“继续查下去,为什么不查。。万万不可有姑息之念”

周怀安如此一番盘算之后,对着钟翼义正言辞的道

“只是要稍微讲究一些手段和技巧了。。我需要你制造一个理由和口实出来。。”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四章 云翻4

广州罗(外郭)城,大东门附近。

“走水了么。。”

休先生突然从床榻上被隐约的嘈杂声给惊醒过来,就看见远处院墙边上隐隐的红光点点冒现着。然后他的脖颈突然又被一条肉光致致的藕臂从背后给环抱住,而有一个成熟慵懒的女声道。

“休郎,怎的了。。。”

“无妨的魏娘,你继续歇息就是了。。”

休先生却是满心怜惜的看着对方。

“我就起身透透气好了。。”

这个女人虽然出身微贱早年遭遇凄惨而已经年华不韶了,但是从来就是体贴知趣而能够染人心灵平静,也是自己从贼之后的无数次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中,唯一可以获得心理慰藉而安然入睡所在。

“夜露寒湿,还请休郎多加保重,这有用之身才是啊。。”

睡眼朦然的女人,却是温柔蝶倦的将一件搭子披在他身上,又细心的系好才重新躺了下去。

然后在夜风锤的一阵冷飕飕的清凉之中,休先生看着远方的火光伴随着嘈杂声,感觉却是越来越近而甚至能够闻到若有若无的烟气味;这一刻,他突然在心中有些隐隐悸然和不安起来。

就像是当初他还是朝廷进士及第的著作佐郎、太常博士时,在苏州刺史崔璞幕下当任军事判官兼毗陵副使的那次;因为他心存侥幸而没有及时离开草贼兵临的危城,而是想要回住所多带上一些自己收集的古籍稀本;

结果遇到内应开城,就此与那些同僚一起陷入贼势之中,而有因为自己的一点虚名和人望,身不由己的被迫成为了所谓沐猴而冠的“冲天大将军府”下一名参赞军事,这才勉强苟存己身而虚以逶迤的下来,却是心中始终念念不忘回归报效朝廷的一切可能性呢。

虽然黄贼一直礼敬士人而对他颇为优容和款待备至,哪怕他一直不愿公开为草贼出力也是听之任之;但如此优厚的怀柔手段,也并没有动摇多少他对朝廷的暗中向往之心;直到在广府遇上了这个行事远异常人的“妖僧”之后,才第一次感觉到了许多挫败和无力的滋味。

但是眼下夜里的这场变故却是显然让他再度惊醒过来。现今继续留在这广府盘恒不去,已经成为了某种食之无味而弃之可惜的鸡肋之举了。也许只有重新回到那黄贼身边,或又是籍故脱离沦陷的贼境,才是更加大有可为的地方。

“梁园虽好,终非故乡啊。。”

他暗自叹息着,转身重新唤醒榻上的妇人道。

“魏娘,也许我们该离去了。。“

“又到离去之时了么。。”

女人犹自叹息着却是毫不犹豫的起身,在悉悉索索声中穿戴好衣物,又收捡了一个小包袱就站在了他的身边,温柔似水的望着他道。

“休郎去哪儿,奴便去哪儿好了。。”

“只要休郎不言弃的话,奴这辈子就化作紫荆儿就此缠伴上您了。。”

“好。。”

休先生倒也没有太多的儿女情长,而是赞赏的看了眼妇人,就牵着她的手向着另一边的庭院侧门紧步行去。而他也暗自下了一个决心,只待得此间事了重新脱身之后,定然设法要给一贯不离不弃的她一个名分和说法的。

要知道,当初在那些军府不断送过来照顾起居日常的女子当中,满肚子心事他可是一眼就相中了这位容资不算出众,也早过了以色娱人的年纪,看起来平静恬淡却颇有些沧桑故事的魏娘子;也算是自己沉沦贼势之后,唯一聊以慰藉的一段难解之缘了。

随后他就迅速清理了室内的多余痕迹,有将自己的可能留下端倪和麻烦的手稿和书信,都帷帐包裹住而堆在灯台里引燃起来;这时候休先生的心中不安愈重,眼见得墙边的火势渐大而嘈杂不断,这园子里竟然没有一个人过来询问或是通报上一声。

“走这边。。”

他拉着妇人很快折转向了一处假山花石边上,又穿过来一片光秃秃的梅林之后,才找到一处颜色斑驳的几乎辨认不出而被朽木烂枝覆盖起来的小小废门;这也许就是今晚他们的生路所在了。

只当他们行将出门而踏入一片静谧的墙外之后,幽暗的辟巷里突然就是火光大作,而照的人顿时有些睁不开眼来,然后在墙头一片高举起来的风灯当中,有一个颇为轻佻的声音喊道。

“瞧瞧,咋们这是撞上了一对私奔的鸳鸯儿么。。”

“还是个半老头子和妇人呢。。。真是稀奇了。。”

“不得无礼,在下乃是军府参赞事。。这是某的身牌和过所”

休先生却是强作镇定拿出一样东西的道,女人却是悄然握紧了他的手臂没有说话。

“还不快给某速速退开。。并护送往馆驿。。”

“真是好大的威风啊。。”

那个轻佻的声音却是嘿嘿然的笑了起来。

“殊不知,我们等的就是你这货呢。。馆役是去不得了,不过巡城司却是大大欢迎一游的”

随后,在一干明火执仗的街头押送当中,

“是上天总算开了眼,把奴送到休郎的身边,”

魏娘却是凄婉哀绝的俯身低语道。

“经过这些日子奴觉得已经心满意足,不敢再求更多了,还请郎君千万勿要再为奴所念了。。”

“千万莫要做傻事。。”

休先生却是柔肠愁结百转的反握主妇人的手心而急声道。

“无论发生了什么,你要好生的活下去啊。。就算是让我安心赴难也好啊。。”

“眼见的落到这些恶贼算计中,也许就指望你能给我收敛归葬了。。”

然后他们所乘坐的车壁就被人很不满的重重敲了数下。

“在瞎扯什么玩意呢。。义军从来就不随便杀人害人的。。”

那个轻佻的声音很不满道。

“就算你是官府为虎作伥的狗,也要经过公开明典正刑才会受死的。。”

待到天色粗粗发白之后,发生在附近民宅的火灾也已经被扑灭了;只是在被烧得一片狼藉的残断上,那些忙活了大半夜的附近居民,在感叹这院墙里所表现出来的精美奢华的同时,并没有发觉和注意到这座大园子里,已经消失掉的一些人和事物。

而在巡禁队驻留的巡城司(前巡院衙门)当中,

“你是鹿门先生。。皮日休。。?”

周淮安顿然有些惊讶的看着,这位四旬出头却是有些面相偏老,虽然看起来很有些披头跛足衣衫缭乱的狼狈,却依旧横眉峻拔自有气质儒雅的文士,心道这可是一条不得了的大鱼啊。

“有何必惺惺作态尔。。”

对方却是毫不领情的梗着脖子冷笑道。

“某既落入尔辈手中,自当没有幸存之理,只恨不能亲眼所见尔等贼势的覆灭之日了。。”

看着义正言辞恍然慨然就义一般的对方;周淮安却是心中愈加的感慨万千和心潮复杂啊。因为从对方着火的居室里抢出来,尚未被烧尽的那些残损文稿、书信上看,他就是那个潜伏在军府高层当中,不断对外送出消息的内鬼和奸细了。

以他这个参赞事务的身份,虽然并没有具体负责的事务和职责,但是同样也很方便利用周旁人等对他的熟悉和礼遇,而获取到各种上层才知道的消息和内情啊。也难怪自己从下线开始的追查到最后,总是不得要领的找错了嫌疑对象,或又是断了线索。

更何况根基连夜突击肾虚其他人的结果,他还利用自己的身份挑拨义军内部的关系,乃至出谋策划过针对自己的几次侵扎和算计的行为;因此在接下来的后续处置上,周淮安就不免有些犯了难了。

毕竟,这可是在这唐末乱世里与陆龟蒙一起,号称唯二的文坛领袖皮日休,他本是襄阳竟陵(今属湖北天门)人,字袭美,一字逸少。居鹿门山,道号鹿门子;又号间气布衣、醉吟先生、醉士等

被鲁迅赞誉为唐末“一塌糊涂的泥塘里的光彩和锋芒“。算是晚唐为数不多对于社会民生有深刻的洞察和思考的著名文坛大家。在后世小学语文课本里,就有选自他《皮子文薮》的《天竺寺八月十五日夜桂子》。

然后周淮安才想起来这段历史当中的一个细节。按照正常历史上的进程,他应该被黄巢裹挟在帐幕当中为佐僚,一路转战大半天下之后,最终成为黄巢打入长安后的新朝翰林学士;然后又在起义军失败后的兵乱中就此失踪;

但没有想到这次他居然会被留在了广府,还是自己一直追查的义军高层当中的嫌疑对象;这显然是继孟揩之后,被自己阴差阳错的改变了命运的第二个名人啊。

但就算是后世所敬仰过的名人大家;在对自己没有任何益处反而长期敌对和危害之的话,那正常情况下也就只能除之而后快以绝其患了。而且他显然是死忠于朝廷的铁杆顽固分子,而在过了这么久之后也都没有任何被打动的迹象或是发生改变的意思。

但是简简单单的让他慨然赴死,而随他所愿的成就想要的为国殉难名声和不屈事贼的节义什么的,那有太过便宜这厮了。最起码也要把他过往的身份和名声,给充分利用起来为他的所作所为有所补偿才对呢。

想到了这里,周淮安突然心中一动似乎有所了定计了,而熄了与他多费口舌或是当面打嘴炮的欲望了。

“带下去吧,好好的看押起来,避免让他有丝毫自残身体的机会。。”

周淮安摆手叫上来当值虞候米宝道。

“我还要他好好活着,亲眼见证义军的治下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呢。。”

“去找出个和他形貌相似的人来,不需要太过精确;只要有七八分像就行了,我自有额外的用处。。”

随后周淮安又对前来复命的葛从周道

“再另派人注意观摩他言行举止的各种细微处。”

黄巢的大将军府固然会以为爱才重名而包有幻想的缘故,对他有所姑息和纵容;但对于周淮安来说,只有彻底割裂和破坏掉他与过往身份的纽带和渊源,才有可能获得一个被真正运用起来的当代大家“皮日休”。

反正在接下来的初步计划里,周淮安只要保持一个在公开场合频繁露面,但是无法更多接触和交流的皮日休;以及一个公开为义军站台和宣扬名声,乃至对普罗大众讲解道理和政策的“皮日休”。

这样成功操作下来的话,他就真的彻底无法回头了;就算是日后他知道了详情要觅死觅活的也好,但“皮日休”的这个名声和招牌,就义军被绑定在了义军的旗帜上了。

毕竟,要说玩有所取舍的组合和编辑部分真相的舆论操作,而把一个名人彻底搞臭搞烂,乃至误导和扭转到一个截然相反的立场上,乃至让谣言倒逼真相的手段,谁又能比得过现代人的得成功手法呢。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五章 云翻5

但是不管日后怎么炮制皮日休这个招牌,周淮安更加耳熟能详的其实是他的那首汴河怀古(其二):

“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

若无水殿龙舟事,共禹论功不较多?”

皮日休也算是最早给昏君隋炀帝翻案洗地的源头了;也因为这首诗为契机,让后世许多网络键盘党里又良心的青年历史发明家,就此脑补出了把盛世王朝直接折腾成末世好大喜功的隋炀帝,其实是个有大抱负大理想,而不为世人所理解的远见卓识跨时代的“有道明君”;

乃至得出唐不如隋,唐朝的武功是靠捡了被隋朝打败敌人的便宜,唐朝盛世是靠吃隋朝遗产得来的之类,屁股反推脑子的奇葩结论。

但是他的另外一些言论,对于宣扬和推广义军的主张和理念,也是很有用处和促进效果的;

比如他在《隐书》六十篇,用“古”与“今”对比的形式揭示出封建地主阶级的暴政,说:“古杀人也怒,今之杀人也笑;古之用贤也为国,今之用贤也为家;古之酗也为酒,今之酗也为人;古之置吏也净以逐盗,今之置吏也将以为盗。”

又比如他的《金玉无用论》里的:“金玉石,王者之用也”,由于王者贵金重玉,才使大家视金玉为宝,其实,真正值得珍贵的并不是金玉,而是粟与帛:“一民之饥须粟以饱之,一民之寒须帛以暖之,未闻黄金能疗饥,白玉能免寒也。”

当然了,这种针砭时弊而发耳馈聋的东西,对于那些醉生梦死而埋头无视民间疾苦的统治阶级而言,并没有什么卵用;最多也就是象征性的给他个无关紧要的官职和头衔,作为收买人心和欺骗舆情的手段,以及维持一个广开言路和纳谏之门的虚伪名声而已。

但是对于义军所代表活不下去的广大穷苦人来说,这就是起来反抗不公和改变自身处境,的各种理论依据和斗争缴言的重要支持了。所以,他当初被留在黄巢身边作为礼贤下士的招牌和象征,还真是某种意义上的明珠暗投的严重浪费了。

“小菖蒲,快过来抱抱。。”

一边如此想着,一边回到住所的周淮安,信手打开一袋散发出浓郁甜香的食物吆喝道

“又新鲜糖烤的栗子哦。。。还有胡麻酥枣呢。。”

而在不远一处建筑的角落里,扭着一本书册的小女孩儿,却是在犹豫不决的捂着耳朵自言自语着。

“不行,还不行,千万不行”

“阿姐说了,女孩儿怎么能为这些零嘴儿轻易所诱呢。。”

“你要矜持,你要忍耐,你要有贵家之女的体统和尊严,万万不能屈服。。这些小恩小惠的手段”

然后她的鼻子依旧在无意思的嗅吸着,而肚子也是丝毫不合作的发出了某种轻微的咕哝抗议声。

“呜呼呼,,,不行。。不行,实在受不了啦,就这一次好了。。就这一次。。”

最后她还是没能坚持住精神上的无视,而抱着肚子屈服于了身体的反应,有些不情不愿的挪腿走了出去。出现在那个可恶家伙的面前被又搓又揉的拦在怀里,而不得不化无法抗拒的悲愤为以期将来的食欲,恶狠狠的对付起了热乎乎栗子,就好像这是那个可恶家伙的化身一般。

毕竟,在经过了那段被人辗转贩运的噩梦之后,她也是在被饿怕了、饿狠了,而落下这个时刻喜欢在身边贮备点小零嘴儿,随时随地吃上点什么才会格外安心的小毛病。

“菖蒲啊,我又有新的想法了。。你得替我记下来。。。”

“恩恩。。恩恩。卡。卡。。。”

“我打算出一本新书。。”

。。。。。。。。

而在不久之后的江南东道,苏州长洲乡,吴淞江边的甫里,顾渚山下的大片泛青翻黄的田亩之中。

一名耄耋之年却依旧鞠身田中,仔细分辨稻穗饱满程度的老者,在远处传来子侄辈的急吼吼的叫唤声中,慢条斯理的拔出才在泥浆里的赤脚,而微微喘着气坐到田埂上。

“阿翁,大事不好了。。”

之间一名跑得满身汗淋淋的少年郎,上气不接下气冲到他面前的叫道。

“朝廷以鹿门先生事贼大逆,而著述为之张目故,传旨夷其近族。。毁禁出身以来著作文字。。”

“如今苏(州官)府亦派下查访官,带吏数十汹汹而至,要问责阿翁与之往来的故旧事。。还请早作准备和对应呢”

的老者却是心中一惊一凛,而露出某种匪夷所思的表情来。他便是隐居在乡的陆龟蒙,也是并称皮陆的当代大家之一;然后,此番惊得是自己的老友终究还是晚节难保而就此蒙尘在贼中了;

早年屡试不第而仕途无望的他们,时常在一起游山玩水,弈棋钓鱼,饮酒吟诗。常以酒诗唱和,而著有《醉中寄鲁望一壶并一绝》、《和袭美醉中以一壶寄》。但是现在显然要天人永诀了。

凛然的则是,现任的苏州刺史王三纶,乃是以家风不好的地方豪强背景,阿附了镇海军的观容(监军)使(权阉)而得官的幸进出身,因此在任没多久就以善于盘剥和逢上著称;

只是此君在欲借自家名头同流合污式的几次拉拢和攀结无果之后,对于自己这个素有乡望却多少挡了他财路的在野士人,也很有些忌惮和心结;

现在,让这个抽税都抽到肥水上而别号“粪虫子”的刺史大人,终于找到了牵扯自家的由头和籍口之后,只怕陆氏一门上下都要有所折难和是非了;而眼下之计,他只能急忙写信派人向往昔那几位挚交故友求助一二了。

其中一位正在温州经略使梁瓒,梁明府麾下掌要,也曾经是前任的镇海节度使,现今的淮南节度使兼南面行营都统高令公的幕下,希望能够为之缓颊一二。

然而,当他拄着杖子回到了自己家人聚居的青园村之后,看见的却是凶神恶煞的吏员所看管住出入门户,而满脸哭丧色与惶然的族人,还有几个灰头土脸被五花大绑在地上的年轻子弟,那赫然就是他派出去送信求援的人手。

而在祠堂里正居上位的那位皮笑肉不笑的查访官,更是让他心头一沉;对方就连这一步都算计到了,只怕此间事情在也难以善了,而不是寻常的破财和舍家,或是低头认过那么简单了。

“陆翁可真是让某家好等了啊。。”

对方却是不紧不慢的道。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六章 雨覆

而在远方的长沙城內,却是一片肃杀沉闷的氛围。

虽然这城外的草贼共才尝试攻打了两次而已,就已经让城中军民感受到了某种莫大的压力和威胁了。毕竟,没有人会喜欢自己头顶上飞舞的石块与泥蛋,和时不时有被击死击伤之虞呢。更别说是是城外那些超贼所表现出来的可怕势头。

须知古往今来的但凡阵战厮杀配置,无非就是矛手、刀排、弓弩三者屡试不爽、百战百搭的组合配置而已,如兵法云:在山林则短,在野则长,攻守皆射。再加上用来骚扰牵制乃至关键时冲阵以一锤定音的离合之兵——骑兵,就差不多贯穿了整个历史的大部分战争进程。

但是城下的草贼阵营,显然大大的超出了这些基本预期;他们不但这些远近离合之军俱全,还有有配备比例甚高的甲兵和形色统一装具;甚至还有像模像样的水军和武装战船,游曳在湘水之上而进行围城外的战场截断。更别说是那些高耸矗立在城郊,还有更多在打造之中的大小攻城器械了。

其阵容之鼎盛,其装备之繁复齐全,光是让人看着就要胆寒不已;而生出到底谁才是正儿八经的朝廷经制之师,或又是这还是之前邸文里那些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只会蚁附攀城杂乱无章逞勇舍命的泥腿子么,诸如此类的严重错觉。

而这仅仅是他们在岭外之地转了一圈,蛰伏了数月时光的结果而已;因此各种求援的火急书信和寄递文书,早就如雪片一般的湘水上尚未完全弥合起来的封锁线,而飞送而去了。

而在靠近北门的一处临时营地里,

“都拿着。。这可是使君的一番恩德啊。。”

一名来自观察使府的推官,从大车上将一筐筐的铜钱推倒,而哗然有声倾倒在那些列队成行的军中士卒面前。然后是车上装载的一批批绢,也被抛投在了他们的面前。

只是这些士卒看起来数量有些参差不齐,人人身上衣甲都带着浸透了的血迹,或是被包扎起来的伤创部分。他们都是从偏门绕出去潜袭草贼的攻城器械,却又在对方预设的陷坑和围攻之下功亏一篑,九死一生逃回来的郓州兵。

眼见得面前的队里依旧没有多少变化和生气,然后这名推官又像是如梦初醒一般的,对着营门外大声叫唤道;

“还不快把人给带进来劳军。。”

然后,就见一群表情凄苦而惶然的女子,在十几名青衣军吏的推搡和驱赶下,松松垮垮的鱼贯而入又被刻意推挤到了这些军卒的阵列之间。

这下,军前那阵肃杀森严而低郁的气氛才有所松懈下来,而变成各种女人的惊呼和尖叫,还有男人沉闷的嘶吼声。

“这才算安抚(对付)过去啊。。真是不容易啊。。”

这名推官才摸着脑门上的汗珠道,却并没有留意到少数军士对他投来不忿和怨恨的恶意眼光,而犹自嘟囔着。

“这群贼囚杀千刀的,若不是草贼当前须得出力,老子又何须对尔等低声下气的告求呢。。”

现今遍地流火的七月才过天气依旧是暑热难当,尤其是在这个地潮湿闷的江汉之地,白日里同样也是十分难熬的所在,就连城中军民也多有发痧病倒的;反倒是城外那些草贼似乎不受什么影响,而依旧聚附益众而攻打不断。

所以他仅仅在这站了一阵子,就已经是一身油汗浸透了这件细绫纱衣了;眼见能马上摆脱这件差事之后,他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回到自己阴凉家宅里去,享受井镇的清凉瓜果和爱妾的扇风了。

然而,在这番急促应付过去的心情当中,他似乎又把另一件附带的事情给忘记在脑后了。而观察使衙门当中的经办吏员,却是又将其具列在已经发给的犒劳名目当中了。

结果就是待到了第二日,在这支郓州军中开始弥散的诡异气氛。

“某家都已经探问过了。。节衙的确从城中募到了上千车劳军物用。。瓜果丝帛凉药皆有”

一名生的又黑又粗的军目,用一种牙缝里挤出来声音

“但最先得到犒赏和支应的,依旧是牙兵和神策健儿、还有本地的团结官健。”

“他们挑剩下的杂七杂八物件,才轮到麾下听效的各路客军。。”

“先是江陵兵,然后是青州兵、还有南阳兵和义成军。。。。甚至连那些新补的土团都吃上了时令的瓜果了。。偏生就没有我们郓州子弟的份。。”

“难不成我们郓州子弟,都是小娘逼养的么。。拼死拼活的出头卖命,就落得这般优待么。。。”

“那我还不若去从了贼更自在呢。。”

“你闭嘴。。。这话岂能乱说,不要命了么,还嫌不够是非多么。。”

这下郓州军的都将勃然作色道。

“还不把这黑五给我拖下去。。。禁闭思过。。”

然而,再重新回到营盘之中巡看和安抚士卒的时候,望着那些浑浊到需要沉淀才能饮用的一大缸一大缸饮水,却又让这名郓州都将不由有些气结和烦闷起来;

又想起那些犹自躺尸在城外的乡党袍泽,当初出来的三千之数如今已经不足折半了;还有那些预伏在巨械之侧而持弩披甲,精良益胜大多官军而发箭如雨的草贼;只觉心中更加的郁结难耐而堵得慌了。

然后,他在自己营房里又看到成堆的杂色粗缯和参差不齐的薄小泛黑的钱串,还有那粗手大脚眼如死鱼一般的女人;再想到内城那些终日批帛挂绸而动辄赏给银钱物用,而屡屡成群召妓于城中的神策子弟和团结健儿,不由气上脑门的狠狠摔瓢下去,砸成无数碎片和水花来。

“把黑五那厮带过来。。”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道。

当天夜里,方才连夜挑灯奋笔疾书的李系,再度写好了一封夸耀自身“从容自若坐城杀贼巨万,兼带再度泣血叩阙请援”的急递奏疏;刚刚喝了参头饮子与爱妾调弄一番才睡下。却又被急促的脚步声和传报声给惊醒过来。

“何事大声喧哗,不怕掉头么。。”

他赤着膀子在团花帷帐里半撑起身子,老不耐烦的呵斥道

“不是早就安排好了夜间值守的章程么

“启禀观察,大事不好了。。”

一个情形急促的声音道

“有惊闻草贼已经攻入城了。。正在东翔门外厮杀成一片呢。。”

“什么。。”

这下李系就像是被从头到脚一桶冰水浇了个透彻,而顿然清醒过来又手足无措的道。

“怎会如此。。。守门军士都是吃屎的么。。”

“当值的军将又是怎么处置的。。”

“回报使臣。。”

片刻之后还没带李系手忙脚乱的重新穿好袍服,又有一个急匆匆的身影跑了过来道

“有传言说是郓州军变乱夺门,而引贼入城了。。”

“该死,这些不堪用的贼货。。”

李系顿然大声的咒骂道。

“还不快发兵去讨杀干净。。。”

“回使臣,已有义成军和青州军就近赶往截杀了。。”

李系这才松了一口气心中稍安,总算是这些日子罗括全城而尽力酬赏军伍的手段没有白费;想到这里,他愈加的愤恨那转辄投贼的郓州军,却是养不熟的豺狼之辈,日后一定要好好的清算上一番,就连他们的故主也莫要想要好过的。

“报。。”

然后又有一名赶过来的将弁喊道

“內城诸军已经升帐起营。只待使臣前往宣示令谕。。”

然而就像是天不遂人愿一般,局势急转直下的坏消息也接踵而来。

“报,南阳军称贼势甚大,正副都虞候皆已阵没当场,而余部退往集录坊坚据待援。。”

“报,江陵兵左厢已溃走,草贼已侵入店门桥外。。。”

这时候若在城楼上眺目远看,城东方向的火光和厮杀嘈杂声却是愈演愈烈欲迫愈近;各种明火执杖的光亮闪动,几乎是照亮了小半个外郭的夜空了。

待到李系率众赶到牙城的墙头上,望做此番的动静只觉得心中愈是惊慌和胆丧了;好在理所所在的牙城內的一千牙兵,还有就近赶赴而至的三千神策军,都已经顶盔贯甲在城下整列待命了。

这也多少给了他一些基本的底气和姑且安心的凭据了;只是他一直纳币厚待的本地团结兵,却是迟迟没有及时赶赴过来,这也让他多少有些失望和失落。

“众将士听令。。”

李系难得强作镇定的正色对着,阶下集结起来一众亲随将佐道。

“但从使臣杀贼。。”

“唯使臣是从。。”

“使臣尽管吩咐。。”

这些披挂齐全的亲从将领不由的凛然应声道。

“带齐人马甲械,速速随我往门外击贼。。”

李系接下来决绝亦然一句话,就让他们不由惊的面面相觑起来,然后就恍然大悟式的纷纷轰然应声领命而去。随后就见一只披挂齐全甲光粼粼的人马火急火燎的开出了內城,又向着北门方向疾驰而去了。

片刻之后,依旧留守在内城和牙城当中而翘首以盼的将吏官佐,这才有些回味和反应过来;为什么这位观察大人带兵前往的不是鏖战正酣的东城门外,而是带队径直奔赴毫无动静的北门之外。于是,在一片大呼小叫的惊慌失措声中,这些自觉无望的人等,开始打开门户而竞相逃散一空了。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七章 雨覆2

“最新军报,黄王大军已破潭州,而全取湖南观察大部。。”

“杀获守军各万,余皆溃去,潭州守臣李系逃不知所踪。。所获甲械财货堆如山积。。”

当这个消息抵达广府留守司之后,顿时又是一阵不小的欢腾,以及随即而来利好、景气的市面反应;因为就算前方有再多的缴获,也绕不过广州这个唯一可以折变互易的口岸和港埠。

城中这些在义军治下得沿袭下来的海商和船社,光是作为分销的下游和转卖的外围,就能利益均沾的享受到不少的好处和其他方面分润。在配合留守司的积极性大涨的同时,也等于变相的被绑上了义军这一方面的战车了。

而周淮安也正站在讲习所大堂里的一处地图沙盘前,对着诸多部下还有被看好的生员,以及前期吏员中挑选出来的种子;深入浅出逐一的讲解和分析,如今义军北上战争进程和局势推演的诸多变化和可能性;以及在市面流通和民生方面所带来的影响和变化之类的。

这也是培养和维持一个新兴团体,向心力和集体凝聚力的必然手段与过程;正所谓是类似人生三大铁的道理;在日常宣传的大致共同奋斗方向之外,就得维持和营造出一个他们所引以为豪的共同标记和烙印;就是接受过自己亲自教导的资格和传道授艺的这个名分。

而在讲解这些宏观层面上的东西,也是培养这个群体当中的基本大局观和在战略层面上的认知;当然了,这种事情短时之内也是看不到什么实际效果;在不断强调和增强整体认同感的同时,也是广撒网捕鱼式谋取某种玄学概率的人才发掘。

因此,当得到黄巢大军义军轻易攻破潭州的消息之后。他也不由在心中暗道,终于还是按照历史进程走到了这一步啊;那接下来自己的一些布置和手段,也该开始发挥作用了。比如隐晦和间接扮演一下似是而非的神棍和先知之类角色,然后从中获取一些利益好了。

随后,周淮安就在回家的路上,得到了一个来自潮阳方面的意外消息。

“朝廷派来了招安的使者?。。”

“不,乃是福州经略使陈岩的私人使者?”

作为信使前来的马团校尉刘六茅低声解释。

“就是那个土军出身的镇将陈岩么?。。”

周淮安不由的反问道。

“正是此撩呢。。。”

刘六茅点头称是道,并且为他简单的介绍起对方的背景和缘由来。

唐代中期以后,南方纷纷而起设以备盗、保境的“土军”。其具体构成颇为复杂,既包括地方招募的健儿,也含有“缓则为农,急则为兵”的团结兵以及稍后出现的“土团”,还有特定时期人数众多“自备资粮,共相保聚”的子弟、乡兵之属。

这陈岩就是汀州黄连镇(今建宁县)人出身的土军将领。当初黄巢的农民军自北方南下,经江西抵浙江,由仙霞岭入福建,进攻建州(州治今建瓯)。建州刺史李乾佑弃城而逃,继任刺史李彦圣被杀。时有当地富有名望的豪强出身陈岩乘机组织乡团,聚集几千人马,号称“九龙军“,赴建州与黄巢军作战。

因为黄巢所部志在进军福州,因此与九龙军只稍稍接触即行撤离,所以让他捡了个复土的大便宜。朝廷以陈岩守土有功,命在黄连镇设置义宁军,任陈岩为镇将,“置鼓角,赐牌印“,以“剪除余寇,抚安乡井“。

同年十二月,农民军攻克福州,病急乱投医的福建观察使郑镒表请陈岩为团练副使,率部抵抗。起义军在福州停留了月余,即拔队南下广州,结果让陈岩跟着尾巴顺利地进占福州。

然后郑镒就后悔了,因为陈岩很快就以郑镒兵势薄弱,庸懦无能为由,就地驱逐和逼迫他离职出奔,而上奏朝廷以自代;但是郑隘虽然兵事不行却是靠山很硬实,抢在朝廷做出反应前很快就从浙南引来了外援,而据建州与之对战。

而闽地其他的漳泉汀龙各州刺史和镇将们,也乘时各据一方而纷乱四起;所以倒是根本无心南下侵入义军的势力范围,反而因为担心腹背受敌的缘故,想要避免与义军交战乃至受到攻打的可能性。

现今,身为地头蛇的陈岩显然是已经有些吃不住劲了,除了已经占据的理所福州之外,就连起家老巢的汀州眼看也要保不住了,就只剩下一个黄连镇在苦苦的坚持着。所以慌不择路的到被朝廷视为叛贼的义军这边,来寻找援力和帮助了。

而身为名义上军主的王蟠在短暂交涉和接触之后,自觉参不透里面的利害得失,就赶紧把这事情直接交付过来了。不过他也提到一件事情,就是当初他在怒风营为大军断后时,相比那些穷追不舍如虎狼的外地客军,对于这些本地土军的印象和评价就是介于“好狠斗勇”与“菜鸡互啄”之际而已。

想到这些周淮安心理就已然有了些初步计较了;他随后就给王蟠写了一封数页内容的回复公文,其中具体解释和分析了一些利好关系,以及可言后续进行的陈条和操作建议。

虽然他短时间内没有兴趣踩到闽地,这个明显山多地贫土客矛盾频繁的烂泥潭里去;但是通过外围的威慑和交流,乘火打劫的挖点墙角、收聚流民占点便宜什么的,还是可以考虑操作一二的。

其他的不说,光是福漳泉各州沿海大量存在的民间海贸船只和相应的修造船能力,还有相应基数的水手和匠人,就会是一笔相当宝贵而有用的财富啊。正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就算是义军同样也需要自己多多益善的海贸船队和护航力量。

因此,在前阶段压榨性挖掘了工矿产业的潜力之后;他下一步的主要工作之一,就是打算逐步恢复广州当地的造船业的产能,以带动一些相关附属产业的繁荣和景气;毕竟,广州这个天然位置在这里,是任何想要进入东土牟利的外域商人,所根本绕不过去关键所在。

只要能够维持一只小有规模的近海武装船队,很容易就对进入东土的主要航线进行截断和封锁,乃至以海路巡检为由进行例行的抽税和检查;这可是不比抢劫来钱更慢的营生啊。

而得益于在南海开埠的很早缘故,广州造船业的历史之渊源流长,也完全可言上溯秦汉时期;当地南越政权就已经能够建造相对简陋的舟版,而横渡近海的往来中南半岛上的番国小邦;而在重新归汉之后,更是得到了中原造船技术的反哺,而在南方发展出独树一帜的造船产业来。

发展至今,已经在天下官定的宣(宣城)、润(镇江)、常(常州)、苏(苏州)、湖(湖州)、扬(扬州)、杭(杭州)、越(绍兴)、台(临海)、婺(金华)、江(九江)、洪(南昌)以及东方沿海的登州(烟台)、南方沿海的福州、泉州、广州等二十多处大小造船产地当中;与沿海的扬州、明州、福州、登州并称天下五大海造治所。。

因此在义军攻入广州之前的记录,广州当地已经有人造过载重万料,而数重水密隔舱的浮海巨舶了;也有某年一次性为朝廷造船数百的先例。根据广州营造大使衙门当中没来得及被烧毁的图范和木样,可以说在广州造船业的全盛时代,从官定六舶式样的“楼船”、“艨艟”、“斗舰”、“走舸”、“漕船”、“斥马”,到民用的“游艇”和“海鹄”“梭罗”都可以制造出来了。

虽然如今因为战乱和人口流失的干系,而在沿海各处有所不同程度的衰退和荒废;但是港湾船台物料等基本的老底子还在,如果想要恢复起来的话也不是毫无基础的。

当然了,步子一下子迈得太大还是会扯着蛋的;更何况眼下的广州留守司并不是周淮安说了算的一言堂。所以只能徐徐图之,而从现有掌握的船只当中,抽调出十几艘状况叫好数百料以下的中小型快船,(大船都租售出去跑航路了);配合义军名下现有的水夫、船工,以及沿海募集而来渔民、船户之属,从最基本的操船出海到短程巡航能力开始训练;

待到初步的操船娴熟之后,才能装载上一些具有足够杀伤和威慑力的武器,比如守城用的车弩和放火用的投掷器,接舷战用的强弓劲弩什么的;再搭配以恢复起来的维护和修理产能,才能维持住一只相对稳定的海面巡曳力量。

毕竟船只要一下水之后,就等于是在无时不刻不在慢性的损耗当中了。而一旦义军将来的海贸船队也成型之后,那作为广州可以变相垄断和专营性的商品,从出口价到到岸价又是完全不同的水准了。这也是个相对长远的规划铺垫中的重要一环。

。。。。。。

而在潭州的北面,曹师雄正率领一支人马在星夜兼程的跋涉路上。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八章 雨覆3

在荆南七月末,时下时停的沥沥雨水里跋涉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充满泥泞和水洼的路面,让大多数士卒走着走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吧唧一声,那轻快的草鞋和步履什么的,就已经脱脚陷没在了那黏糊糊的泥浆里,然后再被多踩上几下就根本不见了踪影。

这也让好些这辈子才穿到一双好鞋,尚没有多久的士卒们十分的心疼又无奈;因此,许多人干脆把鞋子收起来系在腰上,而靠光脚跋涉好了。

更别说是那些驮载着物用的牲口了;一个不小心踩到隐藏较深的水洼、泥坑里,就可能将蹄子给折了,那就是让人十分肉痛的事情了。相比之下,那些在广府就有幸近水楼台式得到一双高帮硬底快靴的老卒们,无疑就要幸运的多了;

虽然同样也是走的满脚是泥而看起来凭多笨重,但是高边收口和绑腿系在一起的靴帮子,却几乎没能灌进多少泥水而依旧和脚脖子紧紧合乎在一起。而硝制胶合好的靴面也是结实和耐磨的很,再加上镶了铁的硬底子,也不怕藏在泥浆里的砾石嗝脚。

所以相比队伍中大多数满脸疲色与倦怠的士卒,他们反而是还稍有余力或是游刃有余的一群人。而负责在最前头探路或又是留在队尾,督促和收容那些越走越慢的掉队人员,主要是补入未久的新卒和一些体柔的正卒。

尽管如此,牵着负重的坐骑同样奋力跋涉在期间的曹师雄,依旧是中气十足的用有些沙哑的嗓音鼓舞道:

“大伙儿加把劲儿。。眼看就已经不远了。。”

“只消赶到下一处,我保管大伙儿热汤饼和坛子肉管够呵。。”

随着他的声音在低抑的云层下散开,一听到这坛子肉供给的消息,这只满身泥泞与疲惫的队伍也总算再度振奋起一份精神和劲头来了。

这坛子肉和那硬邦邦的行军口粮一样,可是义军在广府得到的一大发明之一;据说是用许多豆干和下水加上茱萸粗盐酱豉等秘制重料,炖烂装大坛封存而成的可以长期贮存和便于转运的特制军供品;因此在具体口感和滋味上,可是要比除了如嚼咸味剧屑一般行军口粮要出类的多了。

故而,许多人仅仅在打破潭州城的时候长过一次,就已经对它念念不忘的想起来直流口唌了;于是又过了一个多时辰之后,作为临时停歇地的一处废村里,这些士卒不分新老有些欢喜得拿到每人分下一块坛肉,并蘸着化水泡开的口粮糊糊,甚有滋味的嚼吃起来。

然而,曹师雄却没有和其他人一般的坐下休息,兼带生火烤干衣甲喘口气吃些热食,而是披着蓑衣的继续巡看起这处营地来。在这一番跋涉之后,还是不免掉队了走散了将近一成左右的士卒,差不多都是新补进来的人手,但还在他的心里预期当中。

为了这次追讨残敌的由头,他甚至说服了王崇隐拨给他大部人马,而一并率兵飞速北上;却因此放弃了在大破檀州城后的各军大掠数日与例行自寻乐子的休整活动;就是为了抢到这个被秘密告知的先手和机会。

“和尚啊,我可是把全部身家都压在这上头了。。就指望你说的没有多少偏差了。。”

按照对方之前所料多准的面授机宜,相对于重兵云集的潭州,坐镇后方江陵的现任荆南节度使兼宰相王铎,其实是个军略有限的文臣架子出身,麾下兵马也要寡弱的多;因此闻得潭州陷没之后,有很大概率惜身怯敌不战而逃。

而这就是曹师雄所带表后厢人马的一番机缘所在了,只要能够拿下这个相对空虚的江陵重镇,及其所聚附的人口和财货;那别说是在义军之中自成一军,乃至别出一路的机会和根基所在了。

要知道这江陵所扼控的荆南之地,虽然地域狭小但经济颇为繁荣,是以唐肃宗时在乾元年间曾两度设为南都江陵府,是既西长安、东洛阳、北太原、南成都之后的唐代五都之一。也是号称“琵琶比饭钵多”“种花比种田多”的人文荟萃的繁华之地,水陆船运极为发达。

因此,他这一次只带了十日粮做轻装疾进;而原本在对方的建议当中,乘船循水而上是最优先的方案;但是因为大将军府新成立的水军使,几乎吧当地所能找到的船只都搜罗走了;所以他只能退而求其次的,废了老大的人情和代价作交换,从义军别部那里换到了许多用以代步的牲畜,而走陆路的行险潜袭之事。

说实话,就算是已经一意孤行而毫无阻却的走到了这里,他还是有些隐隐的后悔和矛盾,自己怎么就像是鬼迷心窍了一般的,就这么将信将疑的遵从了那和尚的规划呢,要知道他可是在远在广府而鞭长莫及啊;难道是对方真有这么神奇的先见之明呢,还是纯粹自己宁愿博上一把的赌性作祟而已呢。

但是因为走到了这里,也不由他再有多少的反悔余地;虽然实在不行还可以退而求其次的,回头囊括已经占下来次一等的公安、石首之地了,那这么一番大费周折下来,能够所获的好处就要大打折扣了。

就像是顺应着他某种忐忑往复的心情一般的,天上的雨水再次变得浓厚起来,而又过了好一阵子当曹师雄寡然乏味的想要下令,就此停营修整兼过夜的时候;一名穿破了雨幕的快马,却带来了前出斥候的最新探报。

“已经发现江陵城了。。城外郊野毫无戒备,而依旧有行人、商旅往来。。”

他心中不由的被一阵狂喜给填充满了,自己紧赶慢赶的总算是给抢先到达了。

。。。。。

两天之后的晴日里,曹师雄就带领着一只浩浩荡荡的队伍,踏过犹自湿润的田野而抵达了,大江之畔的江陵城外而做出一副的扎营攻打的态势来。

“真是好大一座城池啊。。”

“怕是比潭州要更大一些。。”

“这城墙莫不是有数丈高么。。”

“这叫人怎么直接攻打呢。。”

听着身边的将佐的议论纷纷,曹师雄再次的面皮发紧起来;心中却是默念道:和尚啊和尚,都走到这一步了,我就姑且再信你一次了。然后下令道:

“擂鼓敲锣,准备推城吧。。”

事实上,除了曹师雄领头四千多后厢兵马之外,其他都是打破了周围的坞堡村寨,进而用散粮为由从沿途聚附而来,权作虚张声势和扬旗呐喊的饥民乡人而已。

只是他刻意把装备被最好的人手都具列在阵前,详做那个攻城的准备;而大部老弱病残则遮掩和藏身在后队,负责摇旗呐喊和进行那构筑营盘土木作业;一时间如此浩荡的人潮堆簇拥然在这江陵城下,而用山呼海啸之声往复的喊上那么一句口号。

“打破江陵,活捉王铎。。”

“打破江陵,活捉王贼。。”

在这一片的呼啸声中,那些举着简陋的大排和临时扎成长梯,或又是堆土大车的“榜众”(炮灰),开始缓缓的向前推进而去;曹师雄手中捏着鞭柄却是越来越紧,而被黏糊糊的汗水给浸透了。他的心情就像是被直接放在这骄阳下炙烤着充满着煎熬。

而直到那些靠近城壕的“榜众”,都已经开始在护城河里填土;旗帜林立的江陵城头上依旧动向不明,而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向和动静;曹师雄的心眼也越发的提领了起来,只觉得背后冷热交替的汗淋淋,又很快被阳光蒸干掉。

他带来的这四千义军士卒,可是后厢军马精壮所在了,军中携粮也不过是数日之支;断然不能因为自己的缘故全数折损在这里。而城中的守军最少也有上万,也许只要分兵半数出城迎战一次,就足以打破自己营造的这番虚假局面。

“不对啊。。”

“不对劲,城中怎么毫无动静。。”

“城上怎得毫无矢石落下,难道有诈。。。”

如此的嘈杂声再次从曹师雄的身边抑制不住的响起起来;却是让他心情再度变得平静了下来;难道和尚果然是诚不欺我么。

然而在城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巨大的嘈杂声和动响,就让他的心情再次仿若沉到了深渊中;这显然是城门被突然打开和大队人马杀出来的动静,难道对方真的有诈和埋伏么。

他不由的举起手,准备下令已经列好的好人马,立即丢下那些前驱的“榜众”,收缩退回到尚未完成的营盘当中结阵待机;却见几名排在外围游曳待机的斥候,没命的拍马过来而大声叫唤着什么:

曹师雄不由的迟疑了一下,才听到他们隐隐约约的叫喊声:

“跑了。。都跑了”

“官军开门跑了。。。”

“从东边跑了。。”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之后,曹师雄就站在了一片狼藉的城头上,望着尘烟四起的城坊。

果然是只有一些地方土团在城中乘机劫掠,而早在大军抵达之前,坐镇江陵的宰相王铎就依旧率部北窜襄阳而去了;就算是王铎委命全权留守的兵马都知刘汉宏,也抢先一步率部出奔,而沿着长江而向东南岳州方向飞遁去了;

而这一刻的曹师雄也不禁充满了某种难以形容的敬畏和其他心情道:

“这和尚还真是妖孽一般的人物啊。。这每一步都让他料的准了。。”

“黄王这真是错失的大了啊,。。”

“快快,赶紧收拢人马,清点城中所获,尽早装船南运才是啊。。”

“我们可还有继续借重和多多仰仗的地方啊。。”

(本章完)

第一百九十九章 雨覆4

又过了多日之后,顺水而下桂州的船队,也带来了荆南重镇江陵轻易易手的消息。

“这是曹将军的谢礼。。”

来人正是曹师雄的亲兵队正,对着周淮安恭恭敬敬的奉上一叠自的礼单道。

“头批这些船上的物件都是专增给虚领军。。有良种绢帛金银器物珍玩书册图籍等,另有匠人和乐户之属及家眷数百人。。”

“还有更多用来市易之物尚在后来的船上,是以还请贵官不吝笑纳才是呢。。”

“好说。一切好说。。”

周淮安也不由暗自虚了一口气,而毫不客气的笑纳了下来。这也是他第一次主动尝试,以某种先知和神棍模式直接干涉和影响,义军所掀起的变革浪潮和历史走向;从结果上看来显然是开了一个比较有利的好头了。

毕竟,在历史上江陵城的遭遇和结局可要比现在凄惨的多。当王铎闻听李系兵败,命部将刘汉宏守江陵,自己率军奔襄阳。结果王铎走后,刘汉宏就率众大掠江陵,并焚城数日乃去,致使民众死伤殆尽;当地数十万户口十不存在二三;而作为盛唐以降天下屈指可数的繁华大邑,历年所积累下来财富和资源也一朝毁尽。

因此,能够在增强起义军基础实力的基础上,稍微挽救和保存下沿途地区更多的人口和财富,并且转化成对自己的间接助力,同样也是一件顺势而为的大好事才对呢。而初步有了这个神机妙算的口碑和期望值之后,接下来的一些暗中进行事情,就更容易产生事倍功半的效果了。

现今曹师雄依计而行的乘势冒险奔袭,在提前惊走王铎又驱逐了刘汉宏之后,江陵城中的人口财货大多还是保持完好的落入到了王崇隐和曹师雄所代表的后厢人马手中了;这也等于是在短时间内为广府打开了一个,通往长江中游流域和江南内陆腹地的互通往来渠道。

当然,这个前提是他们得能够在短时间内站稳脚跟,守住来自朝廷方面的反扑和倒算,并保住眼前的这一切不会轻易被他人所侵夺。这就更进一步变相加强了对方对于自己的需求和协力依赖程度了;

毕竟,聪明面上看就近黄巢的本部大军虽然能够提供助力更多,但也意味着在人多势众的需求下,无疑要交出绝大多数的奋战成果和斩获,以及对地方事态掌握的主导权。反倒是从长远上看自己主导广州方面分不走他们的成果,反而还能够提供更多的东西。

当然了,这也是在变相的鼓励和促动占据了江陵后厢军所部,逐渐从黄巢本部的影响力里脱离和独立出来的倾向,这就完全是堂堂正正不容对方反悔和退让的阳谋手段了。

而且这也只是第一步的开始而已。周淮安同样也是在尝试打破义军传统的流窜作战,而从不在乎和专注一城一地得失的某种历史惯性;而在他们所攻略过的一些要点地区,给扶持建立起一些从属义军的地方势力和临时政权来;当然这种努力还在于一些更加长远的布局。

比如通过这种在大军攻掠过的沿途地方,扶植起大小义军从属势力的手段,逐步的侵蚀和挤压唐王朝可以调动起来的国力资源和战略空间;比如自南而北的截断朝廷方面来自江汉平原和长江中游流域的输血通道,在东西走向上,阻绝朝廷所属的上游剑南三川与下游江淮地区的联系;

也可以说这也是一种变相此消彼长式的,逐步力量对比上的战略态势转变。乃至在日后义军的主力积累足够的错误和颓势,不可避免遭到总体失败的结局之后;也有足够的战略缓冲和容纳退路的余地,来继续保全剩下的有生力量,可以与朝廷阵营继续坚持战斗和周旋上更长的时间。

当然了,周淮安尝试在幕后推动这一切最终目的,也是为自己生聚实力扩张地盘,争取更多时间和地理上缓冲等等;因此优先选择给予提点和引导的,得是曹师雄这类与自己还算合作愉快,日常也亲善有加往来密切的义军将领,他可没有不弃前嫌的养白眼狼,或是平白无故送人好处还招惹猜疑的习惯;

本来在他预期当中,最好最理想的对象其实是黄巢,但是现实的教训很快就交会了他,什么叫做自身的格局和历史局限性的所在;他也完全没有把握和信心能够驾驭的住,这位一代枭雄人物已经成型的意志和决心;更别说早已聚拢在黄巢身边的那些,抱有不同诉求和心思的形形色色人等,所带来的各种变数和意外。

因此,他所能够选择进行努力和尝试的突破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的落在了,尚且还是区区一个别将却在后厢军中具有相当影响力和人脉的曹师雄身上了;至于其他的人不是级别不够难以获得独当一面的资格,就是正好不当其事或又是边远莫及。

自然了,这个方面的考量和计较,就不能诉之于口和别人明说了。

而这次的江陵易手之后,曹师雄不但获得了一个相对完好的名城大邑作为基业,还变相控制周边相对发达的造船业和航运枢纽;所以才能够在短时间内迅速搜罗地方船只,组织起一只足够规模的南下水运船队来广府。

因此在这只先头船队回程的时候,周淮安也额外让人装载上了盐巴、酒水、行军口粮、坛肉、菜干、腊肉、酱脯,乃至鞋袜衣被帐毯等其他近期生产军资作为回应,好让这只入主江陵的别部人马,更方便的就地扩张起来。

此外根据后续船队的清单,除了传统用来变现的金银丝帛财货之外,周淮安还将得到了从江陵运回来的五百多领铁甲,两千具镶皮铠,三千人份的刀枪和团牌,还有角弓和木弓五千多张,弩三千多具在内的一大批军械;都是缴获自当地的官军,或又是贮备在江陵府武库里的制式甲械,对于眼下正在积蓄实力的三江军,也是形同及时雨一般的物件。

因此,这十几船的谢礼对于周淮安的震撼和触动,也就是那么一阵子的事情而已;随后他就下令除了书册图籍留下整理甄别之外,将这些东西大多数都归入公中处理。

像绢帛金银器物珍玩什么的就地拍卖处理掉,换做义军的军资储备;而匠人直接充入几个辎重大队里;像乐户什么的则成立相应的歌舞器乐的表演队,用作军中的娱乐和日常的流动宣传纸用。

当然了,在将手下的一干人等给召集起来宣布这些决定之后,周淮安又当场下令让他们各自从中尽管挑选自己想要的东西,以个人能够拿走的分量为上限;以作为这段时间他们奔走往来各处,齐心协力为这个团体卖力做事的酬赏和奖励。

他们这段时间各自担负着开矿、冶造、修路、治河、屯田、转运,乃至清缴山匪、土蛮和豪强在内的许多不同职责,在广府和潮循之间奔走往来不断,差不多是一个人当作两三个人用的十分辛苦了;

自然又是一番的欢欣鼓舞和备受振奋的场面和气氛了;像是霍峻、葛从周、张归霸三联星,还有钟翼、罗念,林铭,王子明等后进之辈,则是第一次参与和见识到这种事情,更是各自深有感触的不知道该如何表达了。

事实上就连最稳重和矜持的霍峻,也不免有些失态的当场口称起主公来,而誓愿为日后成就的一番大事业而戳力以赴,不惜自身云云。因为他似乎自觉的,直到这一刻自己才被认同和真正纳入到了,这个义军新兴团体的核心圈子里去了。

因此,表现的最为冷静反而是在周淮安身边目濡目染有所见识后的葛从周,只是他也不免在一片欢声笑语当中,却也是破天荒有些疑惑的低声询问道:

“难道这些财货,领军就不自留丝毫么。。”

“其实其中最有价值的东西已经被我留下了啊。。”

周淮安却完全不以为意的道。

“就是那些书册图籍啊。。严格说是里头可以用来改善民生和帮助他人改变境遇的各种学识啊。。”

“难道你不觉得这才是时间上最宝贵,最有价值的财货么。。。”

“只要你能学会了其中的道理而学以致用的话,这也是任何人都没有办法轻易夺走的宝物啊啊。。”

“就算是那些官府和豪强大户,可以不择手段围剿和残害那些能人志士,却无法阻当‘将相王侯宁有种’‘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之流,为民请命反抗不公的理念与精神与世长存而携久流传啊。。”

然后,他又轻轻敲了敲手中的案几,让一片嘈杂的声音再度平静下里。

“藉此机会,我也要推行一桩新章程,”

“我有意欲行那一切地方、军中所获皆得归入公中圣库之法,自我开始由上而下推及地方。。”

“而军中士卒将佐日常所需,则依照职级、勋位的配给,而皆请取于公中。”

“当然了战时依旧别论,阵前斩获以皆队、火群计,可依照士卒具体功绩和分工出力程度、及出勤表现。。。各自分享其半,余半依旧归公。。”

“诸君可有异议和建言否。。。”

“谨尊上命。。”

“但凭领军吩咐。。”

“此议甚好,但请从之。。”

顿然有一大片心悦诚服或是感怀涕淋的声音应和道。这也让周淮安稍稍有些宽慰,至少自己的手下还没有形成过于明显的既得利益阶层和团体,就算私下有个别转不过来的杂音也难挡整体的大势了。

(本章完)

第二百章 雨覆5

周淮安所提出圣库之法的施行,在潮循义军当中的反响其实并没有预期的那么大;因为事实上在之前的义军内部,就已经在周淮安的建议下部分实行着类似的东西。只是这一次籍着这个财货归公所引人瞩目和博取人望的机会,将其变成更加顺理成章的具体条陈和细节措施而已。

但是这归公分配的一步,也是一直带有鲜明流民武装烙印的军队,向着一支建章立制而长效化经营和自我维持的制式军队/地方势力,逐步转变过程当中必不可少的部分和阶段。

至于广州留守司和后翼军马方面的反应就更加平淡;因为,这就像是许多义军行伍将领们在转战生涯当中,突发奇想而冠以某种名义所引起的一个内部小插曲而已。反而令某些人更加在意的是,虚和尚又从中可以藉此得到了多少的好处和利益呢。

倒是尚在前方义军当中的杨师古,偶然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却是叹然有声的说了一句,“却是个别有想法和抱负的人物,只惜错过之后就不免渐行渐远了。。”,然后就亲自将这条消息压下了。

因为他眼下也看得明白,至少目前对义军所秉持的大势而言,岭外的广府各州还不失为一个个重要的后路和供给来源,还需虚某人的治理手段才能维持的下来;却是断然没有必要再让聚附在大将军府旗下,那些妒贤嫉能之辈生出什么是非了。

更何况由于义军势如破竹之势下,也不免受降和收纳了一些朝廷旧属官僚,其中以被俘的前越州观察使崔璆、建州长史苏宋为首的一些人等,开始以协助黄王开府称制和建章为由,与“黄门八子”中人互为援应,在大将军府内形成了一股隐隐抱团的势力。

他们也是最为厌弃和痛恶虚和尚,在地方推行那些挖根掘底的酷烈做法;而主张黄王当优抚士绅而多多借助地方贤望之力,才是快速恩结和收拢收拢地方士子人心的正途云云;并且因为善于营治享受和作乐手段,在义军上层当中亦有所呼应者。

与主张发动下层的士卒和借助贫苦百姓之力的虚某人,根本就是完全不同甚至隐隐针锋相对的路数。

而正常历史上的轨迹,也在这里再次发生了一个小校的偏差和分支;眼见得前方形势一片大好,而当初北出桂州的数万精壮义军,也经过一路上的破州没县的补充,已经壮大和扩充到号称二十万大军存在了。因此在潭州大肆休整和补充之后,就开始分兵做东西中三路了。

西路以新设立的水师为辅助,以左翼率将盖洪为水陆统军使,发兵五万沿沅水而上往攻辰州(今湖北沅陵),溪州、思州,最终攻略黔中观察使所在的黔州(今四川黔江流域),而以全取黔中道为为大致目标。如若有所可能的话,还将往攻上游的渝州(今重庆市),以打开入蜀的门户。

而中路则以义军副总管尚让为统军,率水陆六万人马,继续北上攻略峡州、归州、房州、郢州,而进取山南东道节度使的理所襄州(今襄阳市),就此打开通往关中的门户商州(商洛市)的为首要。

最后,才是东路黄巢亲帅的本部人马十万,沿江而下攻打沿途的岳州(岳阳市)、钙州、复州(天门市)等地,而直取鄂岳观察使所在的鄂州(今湖北武汉)所在;并以此俯视和威胁长江沿岸的江(南)东、江(南)西、淮南各道州县。

不过,相对于孟揩、林言他们的一片乐观的情绪;当周淮安得到这个消息之后,第一反应是义军的势头要开始减弱,乃至在近期内有所受挫了,

毕竟,在主持南方防线的宰相王铎北窜襄阳之后,周淮安觉得唐廷上下再怎么迟钝和人浮于事,也该有所反应和发动起来了;这也意味着义军前期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突然性效果,已经逐步的过去了。而江南地区相对孱弱的地方部队被一扫而空之后,大受震动的朝廷下一次派来的,就会是久经战阵而经验丰富的北地健儿和老练将帅过来了。

而与此同时,义军的主力也扩张到了一个极致。当初在广府休养生息好的十多个军,约六、七万精壮士卒,经过了这一连串的战斗消耗和损伤,又在沿途扩充和吸收大量流民、降兵、穷汉后,所稀释和削弱掉的战斗力,却是在短时间内没法靠装备士气之类因素给恢复起来的;

而且还是在主动分散了力量,而失去了数量优势和规模上的威慑力之后;(当然也有消息说义军规模扩张的太厉害,摊子铺得过大已经开始出现局部的短粮和物资供应紧张了,所以这才分兵令其各自就食与地方)

如果再加上如今势头大好之下,义军内部开始弥漫的盲目乐观,轻敌骄胜的情绪;因此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黄巢率领的主力也将迎来一个战略发展上的瓶颈期,甚至是短暂受挫之后衰退和收缩期。毕竟,在这支起义大军的骨子里,还是传统农民起义那种靠到处流动就食,难以承受复数失败的一次性武装。

不过这种公开唱衰和与主流唱反调的吃力不讨好事情,周淮安自然是不会去迎难而上的;但是通过自己的渠道对那几只关系亲善的义军部队,隐晦的提醒和暗示一下将要面临的困难和危机;乃至让他们能保全下有生实力,避开不必要的风险;乃至继续扮演一下未卜先知的神棍角色,或是神机妙算的预言者,还是能够做一做的。

只是等周淮安刚刚想好这几封信该如何写,才算是有所针对性的有的放矢又不落人把柄和口实;还要考虑到具体对象的境况和所处的立场,进行不同的调整才能让人更容易接受,事后也不觉得突兀。

比如曹师雄和王崇隐那便就不用说了,比较轻松的得了这么大一个好处;正在想办法巩固、消化和站稳脚更下来,在将来一段时间内对自己的建议都可做到言听计从了。

而像是在已经转任下率第四军右厢郎将的朱存那里,就比较现实和具有明摆的功利性了,因此只要能够晓之以利害关系,或是说明白趋利避害的道理就行了。比如建议他尽量讨得留守后方的职分,最好是驻留在水运相对发达的城邑内,一方面方便互通有无,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退路方便计。

至于在地位更高一些实力更强一些的右翼韬奋军军主葛存叔哪儿,则要通过柴平这个渊源和故旧进行劝说了,动之以情和晓之以理都必须用上,才有可能打动对方。

因为他本身就是个颇有主见的义军老将了,也是从王仙芝麾下转投过来的老兄弟,对义军内部一直有着较高的认同和羁绊;直接说不看好义军的前景,只怕会被反喷是别有用心而就此友尽的。

所以只能以替义军防微杜渐或是拾遗补漏的立场,担忧军中的轻敌骄胜情绪为名,而建议他无伤大局的情况下,在后方进行一些未雨绸缪式的准备工作。

当这些书信都经过再次出发的水路船队送走之后,新的意外又再次发生了,这一次却是来自海路上的消息。

安南都护府理所交州(今越南河内)发生军乱,自称是朝廷派来静海节度使留后的曾衮,与客居在地的桂管经略使李瓒,还有刺史高鄩为内应,联手起来袭夺了交州州治宋平县的大罗城;然后与附近那些已经归附了义军名下的土军、团练兵的将领们相峙与城下。

虽然目前还没有更多的消息送回来,但是来自安南海路的船只和各种贸易需求,却是在短时间内一下子暴增起来了。

而在随后周淮安提议发起的,留守司紧急召开的“三驾马车”临时会议上;留守正使孟揩毫不犹豫的表达了麾下人马,一切以北方战事为重,而暂且无暇他顾的态度;而看起来有些脸色苍白而发胖了一圈的副使林言,则懒洋洋的表明了情况尚且不明,大可以静观其变的意思。

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是周淮安再有什么想法,也是没法在继续坚持自己的意见了;只是当他抱着满肚子的心思回到家里,想要找人过来继续打探消息的时候;却得到了通报:

常驻在广府的安南大族代表曲荣,引见着当家的族兄曲承裕上门来了;这个未来乘势而起割据安南一隅的静海军节度使,看起来是个四旬过半粗手大脚身上带有海水腥味,而有些潦倒和憔悴的中年汉子,只见他当场“扑通”一声就摧身跪地哀声求道。

“还请虚大师看在旧日渊源分上,不吝稍加援手,救我曲氏一救。。”

“先起来说话吧,我正要让人探询有关的情形呢。。”

周淮安对他摆摆手道。

“你倒是正好来了。。”

“鄙夫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曲承裕说起话来,倒是一口正宗官话的腔子。

好吧,周淮安随后从对方口中知道的消息,发现历史又再一次在细微的局部被改变了;比如除了这场本该不应该存在历史当中的安南军变,还有连带着这安南土豪大户的曲氏家族的命运。

发动变乱占据了静海节度使留后的曾衮,居然是主持绞杀王仙芝起义军主力的当朝宰相兼节度使曾元裕的侄孙。而这一次他利用曾元裕在蜀中任上的余泽,而就地募得数百劲卒甲兵,借道西川、黔中跋山涉水半月才得以潜越入安南境内。

先于寓居当地的前桂管经略使李瓒,就地取得联系和为之遮掩,然后招亲族而尽起部曲、家丁为羽翼,又取得了被降顺派给变相架空起来的刺史高鄩配合,以关防骗入静海军节度使兼安南都护都护,所在的宋平县大罗城。

然后,以高鄩的名义诱杀了城中那些降顺派的高层官员和将佐,进而封闭五门而在城中对其党羽和亲族大开杀戒,结果包括正当其时的曲氏一族在内的许多望族几乎大都儸难;只有这位当任州司马而正在城上巡事曲承裕,见势不妙而在刀兵临身之前跳下护城河,而侥幸逃出一命来。

虽然他们这些当地大族的幸存者,很快就各自召集了大量的部曲、家兵,乃至发动地方驻守的土军和团练来包围了大罗城;但是面对高骈时代所建筑起来的大罗城,以及城中相对充足的贮备,这些失去了各自当主、族长,而声势要报仇的各路将领们,也是并不怎么齐心攻打而在城下与之对峙起来。

然后很快有因为来自城中的劝诱和拉拢,而开始产生了分歧和嫌隙;而这位曲承裕就是见势不妙,而暂时离开士气低落而人心惶惶家族军队,跑到外港来乘船渡海病急乱投医的求援于广府方面了。

好吧,周淮安不有的感叹起历史轨迹的变化无常了,哪怕是随便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亦有机会居然也能搅扰出如此的风波和变局来。

“那我也可明白的告诉你们。。”

周淮经过一番的安思前想后道。

“广府的留守司乃是为黄王的征伐大业而置。。短时之内是无暇他顾安南一隅了。。”

然后他看着表情顿然变得如丧考妣的曲荣,和整个人一下灰暗下来的曲承裕,又一字一句的的道。

“不过曲氏于我义军协力甚多,与我个人言也无法完全坐视不管的,。。”

“。。。。。。”

曲荣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而曲承裕却是闻声一震顿然抬起头来。

“或许我私下可言提供一些助力,虽然想要改变安南的局面尚有不足;但是保全曲氏一族,令其有所退路还是不成问题的。。”

周淮安继续慢条斯理的道来。

“只是这些付出乃是出于私谊,但是同样要对各方面都有所交代的。。”

“还请虚大师明示就是了。。”

曲承裕却是抢先出口道。

“我要在交州大港的经营权,。。”

说到这里周淮安别有意味看了他眼的顿声道。

“以及曲(承裕)三郎在我麾下听效十载之期。。”

“这。。。”

曲荣的表情一下子变得犹豫起来;然后曲承裕却再次打断他抢声道。

“就如虚大师所言好了。。”

“既蒙大师看重与麾下,鄙夫又怎当做小儿女态呢。。”

然后又转头对着曲荣几乎是斩钉截铁的道

“为族中存亡计,某早就不惜此身了。。。”

好吧,他显然是误会了什么而把自己当作了某种变相的人质了;不过周淮安也没有可以去纠正他的意思。

这样话的又一个小有名气的历史人物入手了;虽然哪怕只是偏据一隅的小军阀格局,但也多少带有时代气运之子的资质了。就不知道日后吧他们收集全了,会不会召唤出神龙还是魔法少女来。

(本章完)

第二百零一章 南天

不日之后,周淮安已经站在一艘大海舶雕文漆彩的船首上,看着一望无垠的海平面和远处如隐若现的地平线,那是海南岛和雷州半岛之间的分野。

如今的三江巡防军/怒风营,在与广府连为一体的经济条件改善和产出稳步提升的情况下,实际上已经扩充到了战兵十营了;差不多是六到八户养一兵的比例。所以大可以抽调出相对满员齐装的五营人马来,做那渡海而击的驰援安南之举。

事实上在这段时间里周淮安借着自己的职权便利和留守司的名义,位于珠江流域和潮汕平原內的土蛮势力,已经被轮番练兵的义军所部给清剿得七七八八;先后有数十个居于偏僻险要的寨子和聚落,被焚掠摧毁或是被强制迁徙到特定的编管区內,最少贡献了两三万口的廉价劳力了。

此外,大抵还有数量更多实力和规模较小,而影响有限或是夷汉杂居的山中村寨,摄于大势对义军表示出了顺服和遵从之意;而按照比例差遣出了一些青壮男女,到山下的工场、矿山和田庄中干活,姑且充作有偿的劳役换回盐巴、铁器等民生物用;也算是将日常生活所需的命脉,变相控制在义军简略的经济体系当中。

因此在北边闽地打成一片无暇他顾,只要守住江西方面韶关山口和狭道天险的情况下;靠剩下不满编的五个营,外加上二十几团的轻装驻队,完全就可以控制的住基本局面。而且就算是作为运载部队的船只也是现成,原本就是为了锻炼水师的预备役,而存在专属近岸航运队伍。

尽管如此,在整备行装出海并且获得留守司有限的帮助,还是耗费了周淮安的数天时间才得以成行。

只是在出海之后没有多久,周淮安就有些后悔了;毕竟相比后世那些平稳舒适设备齐全的渡海邮轮,这个时代的大多数海船船舱里,依旧是阴暗潮湿到处漏水的典型代表;更别说因为船体浮载力有限,而导致的明显摇曳与晃动了;哪怕是在看似风平浪静的海面上依旧是如此。

因此,在这十几条大海船上的义军士卒,都不同程度的出现了某种晕船的现象了。还有一些人因为饮食不调的水土不服,而出现了上吐下泻症状,这时候当初搜罗了全广州城所准备的,各种丸散油膏(万金油、行军散、伤创白药等)的应急药物就得以派上用场了。

此外,周淮安的这艘座船上别号“老螃蟹”的资深船头,还给他献上了一个可以缓解航海症状的土方子。就是用活鱼身体里挤压出来的半透明汁液,含着姜片一起喝下去;虽然个中奇腥的滋味简直让人入口既呕,但是许多人坚持或是被迫喝了吐,吐了喝数次之后,那种在船上举步维艰的恶心和眩晕症状,还真的就自然而然的消失了。

然后再吃一些粥水和糕饼糊糊,很容易就胃口大开的慢慢恢复过来了。

而在这次海上相对单调枯寂的航行过程当中,船上唯一的乐趣就是在舷边垂竿钓鱼,或又是拿那些盘旋在船尾涡流上方的海鸟什么的射击练手,或又是在那不停摇曳的甲板上做那角抵、搏击之戏,来且做慢性的适应训练了。

好在从广州前往安南,本身就是一条自秦汉以来就已经通航往来的相当成熟航线,又有贴着近岸的大陆边沿为参照,还有一些民间所建造的高塔,在夜间可以通过顶端的隐隐灯火提供方向上的指引;所以在一年四季的绝大多数情况下,这条航路只要两三天就可以往来一次了。

尽管如此,在路过安南最东端的陆州(今越南东兴市附近)之时,还是遭遇了一场不小的暴雨和风潮;那种人力有尽渺然于天地伟力之间,而形同无根飘萍的空虚和无力感简直让人绝望。

所以周淮安和他的部下们,一下子就理解了这些海上人家为什么会在船尾专设的神龛里,供奉上中土的妈祖、龙王,外域的海君和水神之类,形形色色名目繁多的信仰对象。

然后,突然之间的风停雨散之后,许多高耸峭立于海面,大者如奇峰料峭、小者入剑插刀削,森绿茂然其上的大小岛屿,就开始呈现在了周淮安所在的船队面前了;根据他在后世的经验和见识判断,这里应该就是后世被称为“海上桂林”的下龙湾附近了;又多停留了大半天时间才等到因为风雨而偏离方向,又花了些功夫才重新回到恒昌航路上的另外几条大船。

只是,这个时代的下龙湾显然少了后世作为旅游胜地,游艇舟幅四布的喧嚣与写意,却多了许多原始风貌的原汁原味;当然了这里也是各种海匪水盗、走私贩子和渔户,混迹其中藏身匿迹的所在地。

所以日常商旅在行船之时,总会遇到一些不明意味的窥探和尾随者;就算是周淮安所在的这只不大不小的船队也没有例外;他有时候甚至可以利用过人的眼力,看到某处岛屿上莫名升起的淡淡烟迹。却是让周淮安在欣赏沿途的原始风光同时,也不由想起后世所闻关于唐代海盗的一些事迹了。

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开元年间的大海盗,人称“冯老龙”的一代奇人冯若芳了。他同时也是朝廷羁縻属下的海南岛万州大首领,兼当地最大的奴隶主和附近的海盗头子。他甚至供养过因为海难漂流至崖州大名鼎鼎的高僧鉴真和尚,并资助他第六次成功东渡日本的传法之行。

因此,在唐代日本真人无开《唐大和上东征传》里称:“若芳每年常劫波斯舶(指古代从波斯即今伊朗到东方来的船舶)二、三艘,取物为己货,掠人为奴婢。”也就是说这厮专门抢掠外来的胡人,而与东土的唐船无犯。

“其奴婢居处南北三日行,东西五日行,村村相次,总是若芳奴婢之(住)处也。”,“若芳会客,常用**香为灯烛,一烧一百余斤。其宅后,若芳木露积如山,其余财物,亦称此焉。”由此可见其豪富玉奢靡的所在了。

此外,后来又有唐文宗时(827--840年在位)振州(治所在今三亚市崖城镇)的大富豪和海盗陈武振。史称其“家累万金,为海中大豪,犀、象、玳瑁仓库数百”,连当时海南岛最高军政长官——琼、崖、儋、万安五州招讨使韦公干都以兄事之。

其财富都从海上遇风被漂进振州境内的西域(指亚洲中、西部、印度半岛、欧美东部和非洲北部地区)商船上抢劫而来的。不过在此之后,随着唐朝的国势日颓,似乎也就再没有像样闻诸于世的海盗势力了。

反倒是来自南天竺、骠国、水陆真腊、室利佛逝、诃陵、婆齐、注辇、林邑之类的海盗杂流,零星有自言片语通过受害者而偶闻于世间。不过,这些势力各有自己的活动范围,而没有多少机会跑到从属于唐朝势力范围的安南沿海来的。

然而,就像是某种意义上”说曹操,曹操到“的乌鸦嘴式心想事成一般的,就在刚航行过安南地方标志性的海岸参照物——东汉时伏波将军马援平定交趾,所立营兵堆过“京观”的军山崖;前头的船只很快就传来了发现异样情况的旗语和镜片闪光。

然后再航行过曲折海岸线的下一个大岬角之后,周淮安也看到了远处淡淡升起的烟痕,还有如游鱼一般隐约出没在海面上的细细黑点。根据他加倍放大到极致的视野。

那是一艘正在被围攻的昆仑舶,旁边至少有十数艘较小的攀附其上;而有蝼蚁一般的人赤膊短胯聚附其间,而用刀斧弓矢往来攻杀不休。好吧,这种接舷跳帮的战斗方式,显然是这个时代海战当中的常态和主流了。

还没等周淮安这边作出什么的反应,岬角边上又有数艘类似的条形翘头快船,全力张帆划桨而向着最前头的海船冲了过来;上面还拼命摇晃着几具花里胡哨的旗幡,还有人持刀举刃牵揽高高的站在船舷和帆桅,做出种种的挥舞姿态。

“这又是什么意思。。”

周淮安有些明知故问的道。

“难不成是在威吓和驱逐我等呢”

“正如上官所言,此辈中颇多妄自专大之流呢。。”

别号“老螃蟹”而有些未老先衰式满脸褶子的黑瘦船头道。

“或又是某种虚张声势的作态,也未可知呢。。”

根据船上这位经年老船头的解释,此类做出某种威吓和恐吓的姿态,却是在欲使路过的船只不要过多掺手其间的争斗,不然就是不死不休的态度云云。

要是正常路过的海船,或许还会知难而退的不欲多事;但是正逢周淮安麾下的出阵之师,哪有遇到威胁就轻易退却的道理,那是有伤士气和开局的兆头的;

“挂旗传令各船分属人马,就地整装备战应敌。。”

随即他就对着身边的值守虞侯兼旗牌官米宝下令道。

“后队各船加紧跟上,前出各船先行展开海面迎击。。”

“中军各船随我迂回外海后方。。我们要打上一场利落的开门红了”

而在旁待命的曲承裕,却是在脸上欲言又止的闪过一丝复杂的表情来。

(本章完)

第二百零二章 南天2

这场遭遇战或者说是冲突,也之秩序了小半天的时光,就在夜幕的昏色到来之前就结束了。

数层高的大海舶对单层覆顶式的小长船,站在干舷边上居高临下压制对方的费力仰攻;只见发箭如雨飞而击坠如雨点下,残肢断体和船板碎片荡漾在血色来不及冲淡的海水当中,几乎完全就是一边倒的屠宰和杀戮情形。

船上有的是改造过的铁单弩和连弩,还有陆战用的毒烟火球和火油罐,以及配套的小型投掷器,以及若干固定在船上权做临时武装的车弩;这可是在里号称:“其牙一发,诸箭齐起,及七百步。所中城垒,无不摧陨,楼櫓亦颠坠”的大杀器啊。。

所在船体本身没有什么问题的情况下,根本不休这种近战跳帮式的海战。反倒是对方所使用的木质硬帆和缆具什么的,却是很好的天然引火物;而这种快船的船体结构强度也是相当有限的。无论是遭到撞击,还是用车弩射击水线下,都很容易产生破裂而进水翻沉。

因此,正攀咬和固定在那艘昆仑舶上的那十几条大小梭形长船,几乎没有得到脱离和反应过来的机会,就已经被缓缓靠拢过来的几艘大海舶,给轻易的碾压进水里或又是撞翻、掀倒、撕裂在海浪之中。

于是,除了最初迎击的那几条狭长帆桨快船当中,有两只落后的见机得快而不管不顾的拼命掉头逃走之外;剩下的敌船几乎都被海面上逐渐靠拢起来下锚的大海舶,给团团围攻个正着而不得走脱了。

然后,这些由大船锚定在海面上,所构成的临时堡垒和火力投射平台,根本没有给对方多少跳板近战的机会,就将他们给拦截击杀在了高出水线的干舷之下了;就算偶有少数挥舞着搭钩和绳缆的漏网之鱼,逞着一时之勇侥幸爬上来,也难逃整好以暇的刀矛齐下,被重新戳翻、剁死而跌落下去。

很快大多数困在原地进退不得的梭形长船,不是倾覆就是着火烧成一片。而开始有人竞相跳海试图潜游逃亡,却又成了船上强弓劲弩继续攒射的活靶子了;事实上在这片远离岸边的海面上,已经是强弩之末的他们也根本游不出多远来就不得不沉入海底,或是奄奄一息抱着碎片的挺尸漂浮在海上,而成为放下追击小船的俘获。

最后,就只剩下其中一只最大的梭形帆浆快船,还夹杂在一片密密麻麻随波荡漾的残骸当中左冲右突的,困兽犹斗试图继续反抗下去;周淮安也没有心思再在对方身上,浪费更多的时间和制造多余的意外损伤了;

“车弩和毒火球准备好了么,发出旗语快点送它上路吧。。”

随后,就见那几艘靠得最近的大海舶之上,飞出了拖着浓重烟迹的火球和飞驰如电的成片巨矢,狠狠的击砸在了这艘帆桨快船之上;霎那间在惨叫声中烧成一片的上层建筑,连同水线下被击穿的破口所倾倒出来的人体和杂物,构成了这最后一股海匪终末的一幕。

突然底舱下有人回报听到了异样的动静,对方居然有人潜入船下来进行那凿船之举,这显然也是对方在绝望之下的最后垂死挣扎了;只是这是用来远航的大海船,在龙骨下有数层肋板包裹而成的船壳,而不是河船那种相对结构轻薄的事物;至少潜在无法借力的水里时,光靠一些刀斧短时间内是没法取得成果的。

而且,在周淮安这艘海舶还颇为奢侈的用了包铜皮的船底,来防漏防渗兼带隔绝那些附生的藤壶之属;所以这些来自水下的袭击注定是徒劳的努力;

当然了,周淮安对此也不是听之任之而毫无对策对策;根据在索马里附近的海域,见过那些国内油轮对付那些简陋海盗的经验;他让人放下小船去往船边张开几张带钩连在一起的大网,而从两边划动着拖过船底,顿时就捞鱼一样的缠裹住十几具挣扎的人体而拖出水面来。

然后靠拢的各船相继放下小船,而汇聚道周淮安的坐船上,逐一通报起具体的伤亡和损失来。可以说除了一些器械上的消耗之外,人员的损伤缺失微乎其微的。

因为主要的战斗是站在船舷边上,在手牌的掩护下对着敌船放箭的杀伤模式;所以相比被攒射和火烧得飘满浮尸和碎片的那十几条敌船,最后己方付出的伤亡是以两位数来计算;而且其中还有半数是因为在船上站不稳,而跌倒或是撞倒其他东西才造成的损伤。

至于那些贼寇所用猎弓、木弩什么的,就根本射不透聚集在甲板上义军士卒穿戴好的甲衣,而只能伤到一些露在外的手臂肩膀什么的;反倒是那些奋力投掷出来的手斧、梭镖、短矛什么的,还有些真正的威胁;只可惜相应的射程未免太近,而绝大多数都落在了舷干下的船壳上了。

最后才轮到那艘看起来死伤累累而遍体鳞伤的昆仑舶上幸存者的处置;随后就有一小船人被带到了周淮安的坐船上;领头是一名深肤凹目宽袍大缠头的番人,对着卫士环立之下立坐甲板中的周淮安,握胸鞠身道用一种古怪的腔调道:

“外番下臣,谢过上国大人的援手了。。”

按照接下来结结巴巴的自我介绍,这名番人却是来自狮子国/僧伽罗的一名当地贵姓,名叫宾加纳,多年前也曾经过入贡东土一次;此番却是代表管领十一城主的家族,载满来自天竺沿岸的宝货特产,前来谋取通商之行,此外还有船上一些沿途上船的一些乘客和商旅之类,就不一而述了。

只是在对方的随从当中,突然有人突然有些难以置信的惊喜叫了起来。

“恩公,是恩公么。。”

却是一个小包头的矮胖身影,在身前卫士推搡下拼命的对着周淮安挥手引起注意道。

“我是山诺啊,就是那个被您救了一命的山诺。。”

“且放他过来问话吧。。”

周淮安点点头道。

“果真是恩公在上啊。。如今却是威风八面的好令人羡煞了。。”

名为山诺的矮胖子,抹着脑门上的汗水道

“怕不是一方守臣了吧。。竟还记得小人真是五感銘内啊。”

然后几句简单攀谈,才知道在那次变乱里失去了大部分家当和人手之后,他居然由此想法子找船出海还弄了一个通译的差事。虽然在广州是没法再呆下去了,但总算是在交州开始新的生活和事业了。

而这艘昆仑舶抵达交州之后,原本已经售卖了部分货物,然后又想向广州而去,但却受到了当地商人和港埠管理的劝阻,声称那里极其危险而专劫杀外藩人等云云;但是作为船主的宾加纳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和想法,在将信将疑之余还是坚持出海了,结果就开门不利的遇上这种事情,差点儿就遭了全船覆灭之灾了了。

因为在之前的抵抗当中船上的人员伤亡不少,再加上船身和帆缆等处颇多受损而不宜继续远航的缘故,所在在周淮安的建议下,很容易就接受了就近随这义军的船队,转回交州港去修缮和补充一番再出发的建议。

然后回到昆仑舶上的对方,又紧接着从船舱内搬了几十个藤编的大箱子,撑着划子传送了过来,声称是作为对上国大人及其部属不吝援手的谢礼云云;周淮安也毫不客气的收了下来以安其心。

“我可以信你么”

在此交割期间,周淮安私下里对着山诺道。

“还请恩公尽管吩咐就是了。。”

他顿然有些惊讶和紧张道。

“只是我在交州才被聘上船的,只怕是所知不多。。”

周淮安微微一笑,这厮还算有点职业道德和底线,而不是随便投靠的墙头草。

“我打算委任你为。。广州通贸馆的初等通事官。。这些东西都交给你处理了。。”

“待到安然抵达广府之后,你就去通贸馆向当值的主事王启年报道吧。。”

“他自然会教导你该怎么做。。一定要接洽好这船的外番商旅,做的好的话自然会有你一番富贵前程的。。”

“多。。多。。多谢恩公的提携了。。”

山诺看起来有些诚惶诚恐的道。

“小人定然竭力以报便是了。。”

然后,对方又从船舱里赶出来十几名纱裙裹身而不同的女子,同样也是对上国大人周淮安私人的馈赠;周淮安捏了捏鼻子,还是让人带了过来安置在专门的仓中;虽然这些女子大多是肤色偏深色系的南亚或是东南亚种,并没有符合他审美口味的存在,但是回头作为赏格配给那些部下也好啊。

然后这番的动静,顿时引得他所在船上士卒们纷纷跑出来,一片好奇的围观和议论声。

“这就是昆仑奴吧。。”

“昆仑奴不是号称漆黑如炭,还能善于枭水潜匿么。。”

“这些娘们怎么也看不出来啊。。”

“娘的,穿的可真少呢。。”

这些无心的话语,却让周淮安突然想起历史上的一个笑话。

因外唐代常年有大量外域的奴隶被贩卖到东土来,所以唐人通常以皮肤尚黑的人种为昆仑属,以皮肤尚白者为泰西属;所以也闹出了不少笑话;

比如将来自非洲大陆三兰国渡海贩运而来的黑叔叔,和东南亚群岛上尚未被外来南亚次大陆的僧伽罗人给灭绝的小黑人种土著,给混在一起统称为昆仑奴了。

又将黑发黑眸淡黄肤色居多的罗马人称为大秦种,而一度视为周天子乘八骏出西方所留下的血裔;还有把经由阿拉伯人和波斯贾贩卖而来,伊朗高原上的雅利安种,与来自东欧的高加索人种和环地中海地区的白奴,统一都叫做泰西奴。

诸如此类的不一而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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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三章 南天3

随后,另外几艘船上对这些贼寇俘虏的审讯结果也出来了;这一次在海面上遭遇的贼寇,其实是在安南和广州相继出了变故之后,从南方聚集过来的不同归属好几股大小海匪的联合体;其中既有安南土生的匪寇,也有流窜自域外天竺人和真腊人,甚至还有一小股室利佛逝人。

而居中势力最大的一股领头人,则是来自占城刚被推翻不久的前环王朝,诸葛氏麾下叛走的一名水督,人称“水猪婆”的童炳龙。也是那艘最大的贼船上被一起打沉的倒霉鬼。

周淮安也由此得到更多南海外域藩国的消息。

比如:如今统治占城及林邑国(胡志明市所在的九龙江平原)大部,乃是武将篡位而来的因陀罗跋摩一世,信奉的大乘佛教而取缔原有的婆罗门信仰,又以南海观世音为王室的守护。但在古笪罗(今日越南芽庄)等地,依旧有尊奉诸葛氏的残余部众在据地对抗之。

而如今的水、陆真腊(柬埔寨和老挝)之地,则是由后世留下著名世界遗迹——吴哥窟的,大名鼎鼎吴哥王朝统治之下,虽然已经经过了四代统治者,但是真腊地方的属国和城邦的叛乱依旧此起彼伏。同样也造就了许多出海的流亡者。

位于苏门答腊的强国室利佛逝也同样不得消停,国中九姓权贵架空国主而令王室暗弱,又在地方攻打侵扎不断;因此很多行商的土人,直接变成了劫夺海面的寇盗。

至于安南本地,因为朝廷所代表的官府权威被义军击败,而不得不请和归附广州方面之后;同样也是问题和骚乱频生而逐渐令地方秩序驰废,开始失去威慑和约束力,自然就乘乱滋生出形形色色的,图谋打劫过往商旅的海匪寇盗之流来了。

其中一支别号“蝇虎子”的新兴寇盗,就是引来这些外域海匪的牵头人了;因此,他们这些海匪的联合体,已经在这片海面上活动了有好几个月了,专门以那些体型较小或是落单的船只为目标,由此所获颇丰在附近建立了藏身的据点和岸上销赃的窝主。

只是遗憾的是,这股本地的海匪就在当初负责迎击和拦截的几条船上,最后还给跑掉了两艘;倒是没有抓到具体的活口。周淮安也没有继续追击下去的意愿,毕竟还有出征安南的正事在前实,实是不宜更多的节外生枝了。

而且附近岛屿耸立而水文不明的海域,对这种大海船也是颇为不友好的存在,真要在什么准备都没有的情况下,两眼一抹黑的扑过去那也只是作死或是给人送肉而已。

只是在这艘昆仑舶不听劝告而再度出海后,没多久就能遇上有组织的海匪;这其中就有些让人玩味了,要知道小股单干的海匪并不稀奇,但是将这么多不同地域和族类背景的寇盗给聚集起来,合理针对某个目标发动袭击,这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了。

这也让周淮安一直在考虑的某些想法和念头,突然有了些新的头绪了。

接下来,沿着海岸再度航行半日之后就已经可以看见交州大港,也就是位于后世越南顺化灵江口的比景港。根据北朝郦道元的《水经注·温水》条记载:“日中头上景(影)当身下,与景为比“如淳曰:“故以比景名县“。就是用来形容这种当地独特的风光视角,并以此为港名由来。

自汉代收南越时已有海外贸易记载,晋及南朝之宋、齐两代俱沿其旧。至唐代愈趋繁盛,凡海商或求法僧人出航南海与印度诸国,多在这里“整帆匕景之前“。回国时,则咋这里“息匕景而归唐“,时为唐代南海之中仅次于广州的第二大港埠。

同样也是当代著名的船舶修造产地之一,是为周淮安此次图谋的主要目标之一。别的还不好说,这个交州大港能够占下来的话,就代表着各种长期而稳定的利益和收获了。

只是似乎是这一次遇上海寇,并没有把遭遇意外的好坏运气都给消耗光了一般,哪怕在老远的地方,也能看到交州港当中所升起的数道黑烟袅袅。

在初来乍到的第一印象里,这是一处散布在喇叭形的江口两岸,而横跨其中数片河洲之上的偌大港区;因此最为显眼的无疑就是各种密密匝匝堆叠如重障,又林立于沙洲和水上的高脚楼、木屋;还有密密如百足虫探伸入海中的长短栈桥;以及散布其间密如蛛网一般的粗细河汊水道,还有游鱼般往来代步的柳叶小船;

然后在港区和市集的后方,江口骤然收缩的两岸陆地上,才有大片大片被栅式木墙围拢和分隔起来,竹木棚架、茅顶土墙或是叠瓦重楼的各色民居坊曲;而在坊曲当中点点翠翠的蕉丛花木的绿茵之间,时不时还间杂着寺庙和祠堂所特有的宝塔、飞檐、疣顶等等,却是带有相当明显的唐地风格了。

然后在前后港市和坊曲之外,又是被大片大片长满树木和灌丛的矮丘,以及在沿江两岸间杂着许多水田和果林簇拥的庄园和村邑所包围着。在如此内外重重渐变之下,构成了中南半岛上一处独特和美的风景。只是现在这处风景已经被蒙尘了。

。。。。。

位于江口的港埠里正在发生骚乱,好些人正在抢掠和放火,还有人逐一破门而入的洗劫那些自以为是肥羊的商户。而曾经隶属于辎重大队的林深河就只能持着刀刃与自己带来伴当、伙计一起,守在堵们杂物的门后,无奈的坐视这一切的发生。

哪怕那些贼子就在不远处的货场里胡乱放火,或是挥刀砍开一个又一个包裹好准备装船的箱笼和袋子,偶然还会有人过来撞门,但是撞不开也毫无反应就离开了;然而,他还要一边鼓舞和安慰自己的手下。

“些许物件烧了就烧了,只要确保人没有事情就好了。。”

“只要有人,多少财货都可以重新置办起来的,这可是那位虚大师说过的。。”

“便是如今掌管广府大小事宜的那位么。。”

“阿弥陀佛,那真是蒙老天保佑了。。”

听到这个名字,躲在仓房里的伴当和伙计们,脸色也变得好看了许多;还有人主动出声给自己带过来的家眷解释和安慰着什么。

相对于当地几大宗主要的特色物产,其实交州港平日里更多依靠得是接力式的转口贸易,以及当地的造船业带来的繁荣与景气;因此当上游的广州港出现了封港禁航的危机之后,交州港也不可避免的受到不景气的冲击,而萧条了不少。

好在义军治下的广州诸港,在某人的主持下重新得以开海通贸,作为中转地的交州港也就得以恢复了不少市面的景气;而破落小商人出身的林深河,自觉在后勤辎重大队里已经没有多少作为余地;也就自告奋勇的充当义军暗中派遣的眼线和触手,随着一家老牌商号来到了这交州港;

以货栈和贩米行的主事身份,开始在这人流与物资、消息交汇的港埠之地,收集当地的各类物价、民生状况,人口和物产等种种消息与其他相关事物。也亲眼见证了这交州港这几个月慢慢恢复起来的过程,以及地方秩序和约束力逐渐崩坏的趋向。

先是有零星的行人和商旅被劫道,然后就有被剥得光溜溜的尸体,堂而皇之的被弃之于道路了;于是夜间再也没有人敢于行路了。再接下来就有许多当地的富户和行脚商人,也相继逃到了港市当中;而在这个过程当中,也开始出现光天化日之下聚集在一起劫道,或又是埋伏在港湾外不远处山林中。

以至于有时候站在港市外的栅墙上,可听到被他们所残害行人惨嚎和哀求、告饶的声音。至于港市当中仅存的税丁和团练,根本就是得过且过的静观其变,或者说有一种莫名的力量在约束着他们,不要做任何多余的事情;最后,附近几处与港区相关的市镇里,也有大量的居民成群结队开始逃亡过来了。

而这时候那些衣裳褴褛的盗匪眼线,也开始明目张胆的出现在港市围墙外窥探;因为有消息说,地方上再也没有什么能够制约他们的力量了,那些大户豪族相关的土团,都被聚集起来去围攻交州州城了;而就算没有留下足够的武力,他们所营造的坞堡也足以让普通的盗匪无可奈何;但是坞堡外或是更远一些村寨的普通百姓,就没有这种幸运了。

随着大量人口的涌入,这处原本占地颇广的水陆港市也变得狭促和混乱,乃至充满了各种形形色色的治安问题来;先是饥而无食的抢夺事件,然后是夜里针对性的破门洗劫;然后迅速扩张之后的税丁和团练,所残余的权威和维持的表面秩序,也因为一场莫名其妙的内讧而彻底破灭了。

演变到现在的情形,显然就连那些逃难过来的难民,也加入到了这场肆无忌惮抢劫的狂热风潮当中去了。想到这里,林深河不由摸了摸自己还隐隐闷痛的后臀,那是在带人出去接应那些关系户和员工亲眷时,被一直流矢给射倒的结果。

“该死。。”

他突然恨恨的叫了起来,因为他透过缝隙看到不远处的堆场上,已经抢劫的暴徒给引燃起来了;如果不赶紧冲出去扑灭或是进行隔断的话,只怕会顺风烧到自己藏身之所来的。

他不由握紧了手中尺八横刀,对着身后道。

“我需要几个胆大的。。。”

然后就听到了某种莫名如海潮的呼啸声,还夹杂着隐隐有些熟悉的横笛和哨子声。

(本章完)

第二百零四章 南天4

而在交州大港外,随船许多放下满载人头的小划子,而如回游的鱼群般的向着最外围的天然沙堤和栈桥末端汇聚而去

只穿着一身布背短胯的王健赫然也在其中,在充满咸腥味的海潮与湿气当中,随着船头老卒吆喝的口号机械划动着手中的桨板;直到撞上明显的阻碍而触底靠岸的那一刻,他们这些不怎么习水性而最多只下河洗过澡的内陆士卒们,这才将提选在嗓子眼的一颗心,彻底落了下去;

因为在这次并不算合适时机的潮水当中,他们可是亲眼见过那些没保持好力度和平衡不小心倾覆过去,或是撞上逆涌的浪头给掀翻的同袍,挣扎翻沉在海浪当中情形。因此,为了减重兼带方便落水时的救援,他们都只穿着最简单的布背和短胯,另外就是人手一面充作浮板兼防箭挡牌的木盾。

然后,随着船头最先跳下的老卒,将一只固定船身的尖桩给狠狠捶打着钉在泥滩里。他们也相继从各做落座的船边翻身跳入齐膝的海水中,步履蹒跚的感受着海潮涌动的裹挟拖曳,而努力保持平衡的向前跋涉而去。

直到王健的手摸到了最近一处栈桥潮湿而满是粗糙附生物的木板,这才大大歇了一口气;只觉得口鼻里脸面上已经全部是浪花激溅有干透后的盐渍火辣辣了;然后他解开胸口的防水油纸包裹,将一面四尺见方的青色旗帜拖展开来,穿在别人递过来的矛杆上,再慢慢挺举道头顶上去,顿时就在吹得猎猎作响的海风中,构成一处鲜明的方向指引和聚拢处。

而随着这么一面又一面的青色旗帜,在栈桥和沙地上相继抖擞开来,那些斜落下部分风帆而开始靠着划桨调整方向的大海舶,也缓缓的进港靠上了那些还是空档的栈桥。随着放下的搭板鱼贯登陆的,则是那些背着沉重包裹和装具的长蛇队列,等到第七条大海舶也靠上了空位之后,再放下来的就是一些被牵挽的牲畜和小推车、平板大车了。

而最先上岸的王健,也终于得以晾干湿漉漉的裤腿,而领到一份在船上先做好热乎乎夹着油煎臊子的蒸饼和甜得发苦的姜茶;三五下口吃个精光,再将下一步划子上带过来的镶皮甲子穿戴起来,挎刀拄矛背着面小牌开始向着港区深处列队行去。

而在那个方向上,稍后一步下船的先兵和探哨,已经开始与不知名的敌人遭遇和接战起来了。而在这时,港市当中停泊的其他船只连同岸上的部分区域,则是一片这才慢慢反应过来,彻底被惊动起来而鸡飞狗跳奔走乱窜的情景了。

如果以盘旋在天上海鸟的视角而俯瞰望下去的话,就会见到在许多面青色旗帜的引领下,源自海船上的灰褐色袍甲与刀兵闪烁,所构成的不同粗细长短涌流,轻易的淹过了港区延伸出海面的外围,又向着港市深处坚决而沉稳的推进而去。

进而将沿途所遇到的那些杂色人群的暗流和街头间的阻碍,给掀翻、冲散和掩盖过去,最终将所过之处晕染变成统一的色调和风格。

。。。。。。

当周淮安踩着嘎吱作响的搭板,在旗手和亲兵的簇拥下,前呼后拥的踏上码头的时候,港区和海市之内的局面已经是尘埃落定了;而攻入港市后方坊曲的义军,也正在逐一扑灭那些四起的火头,和镇压、平复街头的骚乱暴动;因此时不时又衣衫褴褛或是垂头丧气的人等,给陆续押解到海市当中划定的临时监管区内来。

然后他就见到了义军派驻在当地的负责人,在辎重大队里挂着计吏头衔的林深河;这是个被交州的物候晒得黝黑发红的却依旧有几分清秀眉眼的青年人;只是包扎在他一瘸一拐后股上的一大团累赘,让他多有几分滑稽可笑的意味来。

他原本是攻读不成转而行商的殷实人家出身,只是乱世里靠辛苦吃饭的行脚商人生意也不好做,很快就因为几次三番的遇劫破产而负债累累父母相继病亡,如今家里只剩一个妹妹相依为命勉强维持糊口。结果在他出门收账的时候,他家的债主之一曾经颇为信任和慈祥的叔伯辈,突然带人上门想要他妹妹绑走冲债;

然后正逢怒风营打破他家所在的县城,不但对这些普通小户百姓秋毫无犯,还审判和惩治了那个不怀好意的叔伯长辈在内的城中大户豪强,也变相解救了他妹妹的危机,所以就干脆应募投了义军来报答;如今的他也是周淮安掌握当地情况的第一手资料,重要的参照来源之一。

而与此同时港区后的坊曲里,亦是另外一番反应。

“这是高令公的人马杀回来了么。。”

“一定是高令公的麾下,才有这种森严怔然的气象和阵容啊。。”

“北望王师多少年了啊。。”

许多人惊疑不定的窥探着这些迅速控制了诸多坊曲,而不断将藏匿其间的乱匪和暴徒、流民,给搜拿出来的褐袍青旗之师,而纷纷喃喃自语的感叹道。甚至是还有人引章据典的念出了诗句。

“真是遗民泪尽南蛮里了。。”

“还不快快准备香花神案、清水和净道沙,令季老牵牛担酒以犒天兵不。。”

“对对,怎么能让官军久候呢。。”

只是不久之后,这些仓促聚集起来的迎接人群,就像是被兜头泼了一场冷水一般的,露出各种错愕和惊疑的表情,看着街头迎面列队这些人马的旗号而面面相觑,然后窃窃私语的再度议论纷纷起来。

“三江巡防军?。。这是经略军还是清海军的配下么”

“怒风营。。这又是什么路数的人马”

“广州留守司,朝廷有这个配属么。。”

然后纵欲有人如梦初醒一般的骤然想起来人惊呼道:

“这留守司,不就是那些占据了广府的草贼所设名目么。。”

“什么!。。。不是官军。。”

“岭东都沦陷了有数月了,又能指望哪来的官军啊。。”

“怕是府中那些官人们,都早早投了贼去了。。”

“难道,这是有人把草贼给引来了。。”

于是就当场惊起了一片顿足捶胸的反应和哀叹声来。

“这下糟了啊。。”

“这可如何是好啊。。”

“我们岂不是主动迎贼了。。”

“这可是从贼的大逆之罪啊。。”

“怕要让祖宗蒙羞,而不幸祸及子孙了啊。。”

虽然那些不明里就的吹鼓手依旧在卖力地演奏着,而始终压过这些惊咋不断的反应和叫喊声;但在人群后端随着消息传开,已经开始有人见势不妙偷偷的转身离去;

然后就发现坊曲间的街道上和巷子里,已经被巡哨和站岗的士卒给逐一堵上和站满了,而不得不由重新退回到了人群当中。

随后,经过林深河那里的一番铺垫和了解之后,周淮安也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这一刻他心知肚明此辈显然误会了什么,而当场闹出这么个大乌龙来;但在心中转念数闪之后,却是故作浑然不知的带队迎上前去,大声的欣然呼喊道:

“难得地方父老如此深明大义,而主动恭迎我义军。。”

“我自当也要也代表义军好生感谢诸位的盛情拳拳。。”

然后他对着身后摆手道。

“来人,给我一一记下这些热情父老的名讳和家门,日后还要有所回报呢。。”

“不过眼下先在港市立下榜文好了,为各位逐一的勒名题记好了。。”

听到这话,那些原本就笑的比哭还要难看的“地方父老”代表们,就更加是言不由衷的呼叫连天起来;

“将军且慢。。”

“贵人。。。不可。。”

“无需如此。。。”

“实在不必了。。。”

“这怎么可以,”

周淮安却是更加义正言辞的勃然作色道。

“我辈岂又是那不知好歹之人,万万不可以推拒的。。”

“不然就是要陷我广大义军将士于不义了,问我身后万千兄弟们可曾答应否。。”

“自当是不能答应了。。”

扛着大纛的张归霸和举着旗头的沙悟净,顿然当先领头吼叫了出来。

“多谢父老盛情,万万不可推却。。”

于是这一阵铺天盖地的声潮几度响彻之后,对面人群就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给摧退了好几步,而手忙脚乱的连捧着的东西都东倒西歪差点儿洒落在地上,至于脸色更是一片一片仿若死人一般的各种发白泛青暗灰,而领头的前排人等表情更是苦的几乎要掉下眼泪来了;

但显然骑虎难下而个个腿软脚软几乎要瘫坐在地上的他们,还得在周旁刀枪林立之下强颜欢笑式的,继续说上一些感怀和致谢的惯例言语,来完成这个奉壶引浆犒食义军的仪式和过场了。

这时候,作为当地陷入混乱与骚然的主要罪魁祸首之一,本地港市和坊曲当中公然当街火并的,最后一点税丁和团结兵的残余,也差不多被从各自的住所和藏身之地给搜罗出来了;那些上街乘火打劫的盲流泼皮,流民乞儿也都被横扫一空。

而根据义军在港区的市关和坊曲的衙所里抄到的文书,当地登册在籍的常住户口居然两三万之多,简直就是一座小有规模的县城了;这还是那些有固定居所的民户,也不包括家庭当中女人和未成年子女,以及他们所驱使的奴婢之属;至于那些在大港当中谋生的外来人口和居住在棚户、草寮当中的,更是无法计算的存在。

当地主要出产的大宗物产,就是来自红河三角洲的稻米和自上游山区放流而下的横排大木,还有一些牛皮角筋之类的特产;因此在港口中通过查封官仓和市关的一番征收之后,就差不多筹到到了全部人马足食三个多月的粮秣了。

然后,又用港区內贮存的现成木材,开始加固和增筑陆地一面的外围,算是将这处港区给占据了下来。随即周淮安就得到了新的警讯,在后方的内陆外围发现一支身份不明的武装,正在飞速赶赴当中靠近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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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五章 南天5

事实上,见到交州大港的如此变故和反应之后,曲承裕只觉得某种隐隐的危机和紧迫感;

一面是这些草贼,啊不,是义军在侵入、镇平港区和坊曲当中,所表现出来的严整有序和从容不迫,让他暗自心惊已经胜过了许多打着官军旗号的行伍,而隐隐有昔日高令公麾下令行禁止和指如臂使的风范了。

尤其是那虚和尚的亲军队,井然有条的让人有些骇然;虽然寻常状态下也会鼓噪和喧哗亦然,但是一当进入执勤或是临阵状态当中,就平静的像是海涛之下的礁岩;隐隐让人充满了会被撞的头破血流乃至粉身碎骨的威胁感。

另一方面,这些他请来的客军已然如期占据了交州大港,算是义军达成了初步的目的;但如果幸存下来的曲氏一族,再再其中没有能够体现出足够的价值和对等的作用来,那被逐渐边缘化乃至变相的抛弃,也是迟早的事情。

。。。。。

在一片汗水混杂着金属、皮革的复杂气味和口令、号子的吆喝声中,作为前长征戍卒如今的义军一员的张东,也在汗流浃背的人群里忙碌着。而远方的烟尘荡漾当中,则是他昔日的官长赵引弓,正带领着一小群挺矛挎弓的义军骑卒,在驱逐和清理那些聚附在外围的贼寇眼线、耳目。

将严重淤积的环港外沟给重新挖出齐腰深浅,再向里一侧填土拍实成不容易窜越的人高陡坡;然后张东所在队火又接到了新的任务。

随后,他们将车上运过来的成捆成捆系着木棍的绳揽给展开,再用力的将间隔两三步宽的木棍尖头,向着地力用力的挥锤锥打下去;于是顷刻之间数道交错的拦截工事就布设好了;这就是铁丝拦网的原始缩水版本——绳棍拦网;

虽然根据义军日常的操练和实践,这东西的强度在对付骑兵的冲锋上只能说是聊胜于无,但是用在对步队推进的拦阻上还是卓有成效的。在搭配一些能够发出尖锐、刺耳声音的响铃、空罐之类的道具,那些扮演假想敌的夜间偷营队伍,就屡屡被缠伴住而栽在这上头。

反正在战场上也不要求这东西能够拦住敌人多久,能够提供阵前的警戒和片刻的缓冲余地就够了;而照面接敌的生死胜负也许就在这片刻延迟之间。等到张东开始在这些拉直的绳缆上,一一的系挂上装着碎片的罐子和响铃;正在远方驱逐和清理威胁的马队,也在赵引弓带领下迅速退还了回来了

而紧追在他们身后的大片烟尘当中,则是许多挥舞着兵刃的杂色敌人;看过去漫山遍野的到处都是而数量颇多。而在陆续吹响的哨子声当中,张东这一火也在某种有条不紊的整体情绪感染下,沿着刻意留出来的缺口折转处,而缓缓退入到新构筑起来来大半的工事和临时防线后面。

这时候,他才注意到在防线后面,已经对方好了相应的甲械,还有生好的火堆汤锅和其他的工具物用。都条理分明的摆在了方便取用的位置上了。

事实上对于这样来势汹汹的敌人,以张东多年戍边守垒的经验判断,并不觉得有任何慌张的必要。因为对方的阵型和队列实在太过散乱,而缺少最基本的配合衔接了,在战具上也是五花八门杂驳不一;再加上看起来义军早已经是准备充分,而内外衔接始终有序的样子,就更加让人不怎么么担心了。

他先一起喝了半筒子的热茶,然后又含了半口水在嘴里;就听到再度的哨子声作响,而令他们纷纷开始原地穿戴起护具来;重新套上内衬紧身灰布袍的张东,也拿到了一件前后两片式的被称为麻子甲的护具;乃是在缝合而成的皮子上,只觉得穿在身上并不会比镶皮甲更重多少,却有着淡淡的陈旧漆皮味。

然后,他又在腰间跨上一柄漆皮快掉光的二尺旧横刀,仔细检查了打磨过的刃口;又拿起一副还算保养的当木弓来搭弦试了试手,还算比较的紧凑匀实;再从胡禄里抽出一支竹矢来,用两指衔夹着对着天光比了比,发现被削制的相当笔直匀称而浑圆干净,不有在心中再次暗叹了一声;显然这些草贼的制用器械,居然还比他所见过多数官军更加用心的多。

他又用青黑锻铁的菱形箭头,逐一的在麻子甲边角上用力戳了戳,发现还是有一定防护能力的,而不是什么纯粹用做唬人安心的样子货,这才重新嘘了一口气。这时候阵前突然鸣鼓和呼号声再起,却是那些来敌已经冲到了已经先期用垒石标定好的箭矢射程当中了。

看起来这些阵形已经彻底松散杂乱开来的敌人,他们甚至已经无心列阵整队而迫不急待的发动进攻,像是一窝蜂的狂呼乱叫涌上前来了;然后,就遭到了阵列在前的数行弩队高低错落的迎头痛击;在蜂鸣一般的放射声中,只见那些奔在最前排的敌兵,就像是被砍倒、撞翻的树桩子一般,竞相扑地而被收势不及的后队给踩踏、绊倒过去;

然后是后队张弓搭射的箭雨,顿然又像是篦子一般在点点血花飞溅和急促尖锐的惨叫声中,将其势稍挫而挤在一处冲阵敌群再给过滤一道,而变得有些稀松和混乱起来。

而仅仅是这么一个照面的两轮攒射之后,这些冲击的整列就像是挨了一记闷棍似得,当场四分五裂的溃乱开来;

然后,只见其中有的人还在埋头往前继续冲,有的人开始向着两边奔逃而去,还有人不知所措的停下脚步,而与后面冲上来的人挤撞在了一处。更有人干脆顺势趴伏在了地上。像那受惊的雉鸡一般的再也不肯动起来了。

见到这种情形,在旁指挥的队官让旗鼓手吹响了代表稍加调整队形的横笛声,而在再度靠近叠加了更加密集的队形之后;在老卒的口令声声之中张东也向上举弓,与左右对齐了更高的对角而纷纷放射出去。几个呼吸之后,就见一阵更加密集而绵长的箭雨,席卷了敌势还在奔涌上前的后队,霎那间就清理出了一片格外稀疏的空档来。

然后,尤在前方闷头直冲的那些残余敌军,也像是如梦初醒一般对着哀鸿遍野而空荡荡的身后反应过来,而在各种士气跌落之下竞相转身奔逃回去了;而这时刚刚从港市迂回到外侧的另外两团刀牌,则是有些懵然的看着对方已经忘尘莫追的背影,却是根本来不及按照计划和部署,继续做那包抄合击之举了。

好在,之前退回来的马队骑卒们已经休息好了;只见他们牵着坐骑小跑着奔出曲折的壕沟外而纷纷飞身上马,片刻的加速飞驰间就已经缀上了那些漫山遍野狂退而走的敌势,而横冲直撞得在其间踹踏砍杀起来。

而在港区和坊曲当中,刚刚象征性的安抚完那些出迎“父老”的义军,控制了城区诸多要害的义军将士,很快就再度露出了某种狠绝果断的一面来。

因为有了之前击溃的这些海匪俘虏存在,也多少解决了周淮安一直在考虑的一个问题;如何名正言顺的对交州港的本地势力,进行杀鸡儆猴式的一番整肃;好腾笼换鸟式的留下自己想要的人和事物,方便入后对于交州大港的长期控制。

现在倒是好了,在有相应的受害者和海匪俘虏的指认下,只要把昔日与他们暗通的窝主和关系户给逐一的起获出来;再顺藤摸瓜式的进行一定程度的诛连,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清洗一番交州港的本地势力了。比如那些对于广州留守司抱有恶意和敌对情绪的存在,是不用再姑息和容忍下去了

于是,林深河就成了这一切变化的见证人和参与者了;在当地颇具有影响力和知根知底的曲氏族人带领下,他随着全副武装到牙齿的甲兵,一次次的对着宅邸和店铺、商家破门而入;在各种哭喊连天或是告饶、辩解不止的声音当中,将那些穿袍戴锦的人等一波波的揪拿出来,又五花大绑成一串串的拖行在街上。

于是,当地号称“影子五老”的地下灰色势力领头人兼大小帮会联合,除了一个把持着妓馆娼院生意的“花老”见机得快得以抛弃一切只身逃走之外,其他四大家连通一干亲信心腹一起,都被砍掉脑袋吊在了港区的竖立起来的木杆上。

随后当地赫赫有名三峰大社的当主曹锋,连同他引为羽翼的结义兄弟们,也都带着死不瞑目的表情吊死在上头。而后陆陆续续给他们陪吊在边上的,还有那些平日里号称横跨交州沿海的黑白两道,而颇有能耐的一方显望人物。

其中大多数平日里威风八面或是招摇一时的领头人,在这些森严肃杀甲兵所奉持的弓弩刀枪面前,就像是一只只无助的小鸡一般的,痛哭流涕或是哀嚎连天的就像是一条条鼻涕虫般的,及时恶心又是可悲。

也有极少数想要铤而走险,或是奋起反抗的;然后被准备好得钩网扑套缠绊住,扑洒上白灰迷住眼睛耳鼻诸窍,再一顿大棒暴打成不成人形之后,也就自然消停了下来

当然了,对于深有外来者自觉的周淮安而言,有时候快刀斩乱麻式的恐惧和恶名,也是一众卓有成效的名声传播手段。

。。。。。。。。

广州城郊的一处庄子当中,

胡子拉杂而形容憔悴满身酒气的皮日休,也在临时的幽禁之所迎来了自己认定的末期。

“现在该上路了么。。”

他有些自嘲的释然道。

“某的用处也当时用尽了吧。。”

经过这段时间的际遇,他已经知道了在自己身上所发生的事情了。最初只是不明里就的被人带出去在公众场合屡次露脸之后,他就变成了众所周知投贼为之张目的一代大家皮日休了;而且还在名下莫名多出了许多新著作来了。

虽然其中大多数是他早年陆陆续续留下来的杂轶散做,但被那些别有用心的草贼罗织起来之后,竟然可以拿来为那些造反的主张,进行像模像样的注释和背书了。到了这一步他才恍然大悟过来,却是自家被那些草贼的绝户计给构陷到底而再也毫无退路了。

知道了这个结果之后,他一直秉持和支撑的精气神就一下子垮了下来,而变成了如今酗酒滥饮不修边幅的这副模样了。

“就不知晓是鸠酒还是绞绫了。。”

他再次欲犹未尽的吮吸了口空瓶里的残酒,继续叹息着道。

“还望给某一个全尸便是了。。”

然后,他就被带到了一辆四面遮蔽起来马车上而碌碌有声的向外行驶而去;而这马车一行驶就是直到第二天才停了下来,然后在睡眼惺忪当中皮日休再度被重新推醒赶下马车来,不有喃喃自语道:“就在这里行刑么。。”

然后,他只见到一片土围子周边的菜畦禾苗青青,随风摇曳而春光和煦的一派田园风光;而在此期间既没有新挖掘的埋坑,也没有绑好的吊绳,更没有适合砍头的刑台,只有一道看起来颇为新鲜挖掘出来沟渠。

难道是要绑起来浅浅活埋么,他不由的更加胡思乱想起来,只怕在那不见天日的覆土之下,自己还能够坚持的这种从容镇定么;然后就见押解的军史拿出一份文书。

“皮犯,你将在这里接受百姓监督下的劳动改造。。为过往赎罪一二。。”

对方用一种缺少感情的生冷声音宣布道。

“希望你能好自为之了。。。”

然后,突然一个身影从后方扑了过来而紧紧地抱住了他,用一种哽咽而哀婉的声音惊喜道。

“休郎,。。休郎。。你没事实在太好了。。”

“魏娘。。。”

直到这一刻,皮日休也不禁有些方寸大乱,打量着荆钗布裙宛如乡间妇人打扮的女子。

“你。。你。。。您怎么会在这儿。。”

“是奴自请来陪伴休郎的。。”

依旧紧紧扑在他身上,而仿若生怕放手就会消失不见的女人。

“奴不是早已盟誓,要与休郎共同进退而生死与共的。。”

“就算是同赴九泉之下,也要不离不弃的啊”

看着附在胸口上泣不成声而泪透衣襟的女人,皮日休也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情和语言,来表达这种忐忑往复的大起大落画风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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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六章 交州

击败了这只杂七杂八的外来武装之后,周淮安也从中得到了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先说坏消息,原本聚集在大罗城下的土军、团练联军已经崩溃四散了;作为其中的一路溃兵在沿途抢劫下来之后,就把主意给打到了聚集了大量商旅和财货的交州港身上了。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当地的土蛮和山夷也跳出来凑热闹,开始在地方作乱了。土族当中已经归化而受羁縻者为土蛮(熟户),而不受王化而远遁山中则为山夷(生户)。这也意味着各州实力严重受损的地方土团已经威慑和压制不了他们,而让原本仅限于交州境内的动乱开始扩散到各地了。

如今的安南都护府辖13州,39县,又32个羁縻州(部落聚居地),其中以交趾郡(交州)为驻地。

作为安南都护府的第一大州兼治地,交州下辖大小八县;境内常年在册户口有两万四千户,约九万九千六百口;不过因为荫包户、寄名户等隐匿人口的缘故,再加上那些未成年人口和奴婢也不算是户口,而形形色色的治下土族人口也不计算在内,所以实际的数量恐怕还会在翻上两三番的。

在境内常设有一(交趾)经略军八千七百员,此外还有新设不久的静海军节度使的行营兵若干,构成基本的正规武装;不过自从岭东沦陷而道路断绝之后,其中大多自行逃散北归或是北上投奔了义军,地方上主要就靠那些数额不定的土军、团练、乡兵之流在维持着局面。

此外还有一些内附、归化土族部落组成的蕃军,又分为在蕃与人附。所谓在蕃者由汉官押领,为羁縻州府;人附者安置于军镇城旁,为轻税州府。大多数保持原有部落组织,战时大量征发丁壮随军参战,不给军饷鞍马兵器,朝廷仅负担其战时口粮及军饷的仆从军。

所以在史上的记录当中,唐朝在边境所设立的军镇,才能动辄轻松拉出数倍于基本军额的人马,来进行大规模的攻伐战役。如今就算是在正规军额严重流失之后,依旧可以维持住地方的局势。但是突然出现在交州的曾袞所引发的这场变乱,却是打破了最后维持的这一点脆弱的平衡。

然而好消息是,在各家一片溃亡和实力严重受损的情况下,自己带来的这支人马就成了地方上唯一可以依仗,弥足珍贵而有举足轻重的力量了。至少在曲氏为首的带路党活动和号召之下,有许多外地逃难过来的大姓富户,都表示出了相当程度上支持和踊跃配合的态度了。

当然了,主要还是指望周淮安麾下的义军在进军之余,顺便在沿途行那“举手之劳”的功夫,收复他们已经沦陷于暴乱的家园。为此不但在短时内筹钱筹粮,拿了八千石稻米和三千段绢布出来,还自备武装出人组成了一支两百人的小部队愿为前导。

于是,在短暂的休整和肃正了一天时间之后,周淮安就得重新带领人马行军在前往交州城的道路上。同行的还有就地招募来的夫役两千人,以及征用的车船牲口若干。因为在接下来通行的地区会有许多的河流水系,所以在沿江溯流而上的时候,大可以借助水运来输送军资辎重。

毕竟这里就是红河平原的中部,后世的交趾政权最大粮食产地和农业灌溉区所在的红河三角洲;因此从海边开始,就随处可以见到各种水网密布之间,连绵不绝的水田和村邑。无所不在的沟渠河网和星罗棋布的鱼塘、沉浮的成群水牛,所构成的田园牧歌景致,甚至让人想起了秀丽精巧的江南风光。

不过这些农田和水利设施,大多数都是历代来自中原和南方的移民及其后代,所陆陆续续开拓和发展出来的;他们的到来同样也大量改变了当地的农业生态。

至于当地原生的土族,长期还是停留在刀耕火种式撒完种子就基本不管后续,依靠土地本身的肥沃程度依旧可以有所收获的原始农业生产当中;或者干脆就是依靠亚热带相对丰富的山林资源,像野生猴子一样靠采摘吃饱了就露天席地而睡。

直到他们所生活的聚落,相继被汉地的移民所攻破和征服之后,才通过迁徙、杂居和通婚的方式,被纳入到相对先进的文明体系和精耕细作的农业生产当中。

这里也是后世东南亚地区被称为粮仓的最大稻米产地之一。根据后世的数据,在这片天然的冲击大平原上,光是在江南诸道被称为上等地的水田,就占据了这里耕地面积八九成以上。

来自云贵高原的赤水河流经到这里已经变成清澈的江水,也将大量营养丰富的有机质给沉淀下来,而造就了沿途肥沃异常的田土;再加上充沛的光照和雨水;因此在后世一年两收到三季产出才是当地最多见的常态。

在这次出征安南的五营人马,周淮安差不多是把最有战斗力而老卒比例较高的,前、后、左、右、中等几个老营头都给带出来了;在马步水射得军种齐全之下,也算是一次大规模的练兵之举;而剩下那五个装备和人员都不满编的营头,则是一概冠以新营一二三四五的次序来命名,由留守的王蟠带领着。

而在出阵的各营序下也各有一团,混编了来自桂管、扈管甚至安南当地的长征戍卒,也算是是比较知根知底熟悉地方的老行伍出身了。有他们在多少也可以避免一些意外状况和突发事态,造成的非战斗减员和延误概率。

当然了,在此其间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杂音和插曲。

“头儿,咋们为啥和此辈一同行事啊。。”

看着那些赤脚光膊戴着斗笠,扛着刀枪行走在前的杂乱武装,欲言又止再三的少年探报队官小七,还是忍不住开头问道。

“就不能另做他想么。。”

“因为此辈可以在真正对敌之前,有效的减少我军的损伤和耗用啊。。”

周淮安不以为意的为他解释道。

“我们毕竟是人生地不熟的外来客军,光靠本身一力孤行的话倒也不是不能,但在很多地方都怕要事半功倍,而不如这些地方人等顺手和得力啊。。”

“况且,唯有先解决了朝廷和外虏带来的双重患难,维持住这处粮食产地的稳定输出;才有可能谈得上今后的事情。。”

“这就是我给你们说的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上,先后需要选择和解决的顺序啊。。”

“你觉得是你们一时看不顺眼和对路的心情要紧,还是确保前方义军大部,有充足粮秣供给更重要呢。。”

“更何况,这些对方的土地物产,难道不是我汉家先民世世代代筚路蓝缕,从莽荒中从一点点开辟出来,历代的军民百姓从蛮夷手中一分分争夺而来的所在。。”

“若是不加区分敌我亲疏的一并视为仇寇的话,岂不是无故自乱阵脚而白白便宜和方便了那些外族蛮夷了。。”

“领军所虑甚远。。我等自愧不如”

这时候一个声音不由应和道,却是左营都尉小眼睛的吴星辰;此外还有作为副手的柴平,后营的苏无名,右营的吕方等一干将佐,亦是在旁一副深有感同哉或是原来如此,乃至若有所思的表情各异。

“你这个滑头鬼。。”

周淮安这才反应过来对着小七叹声道。

这显然并不只是他个人的疑问了,而是他籍着这个机会把各人疑惑都引出来,让自己说的分明了,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说实话这次渡海前来安南作战,麾下那些普通士卒倒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只消令行禁止就好了;但是部下当中一些老义军出身的将官,就不免有些想法和疑义了;毕竟之前还在对这些地方豪族、大户喊打喊杀,行那抄家散产之事;现在换个个地方之后,却又要与类似的存在合力作战。

有些人心理上一时间转不过来,也是相当正常的事情了;对此周淮安也只能姑且抛出团结一切力量对外的统一战线论,以及主次矛盾论来让他们姑且安心一二。并且打算在晚上好好的扩大宣讲一番夷夏之辨和义理择取的优先次序,以补上这个有所疏漏的细节方面。

一支军队为何而战的思想和理念,同样也是忽略不得的地方。如果这种心理上的转变和落差没有处理好,一不小心就会让自己一直维持的画风和引导下的理论基础,出现纰漏和混乱。

(本章完)

第二百零七章 交州2

两天之后的交州东南部,长州治所的文阳城,周淮安所部再次遇到了盘踞其中的乱军抵抗;

因此在里应外合冲破了城门的拦阻之后,分散成许多小团队的义军士卒,正沿着河汊密布的城区街道和桥梁之间逐批的推进着;时不时有建筑被点燃,又有被抛投和挤撞进河巷里的尸体一片又一片沉浮着。

就在一处桥梁的转角处,火长王大力带领的十数人战团,在他挥手之间再次停步下来。然后就见有棚屋的墙面和建筑缝隙中堆叠的杂物倾倒下来。

“杀。。。”

在轰然卷起的烟尘当中冲出了三五成群,高喊着听不懂的土语哩言而赤膊缠头黑矮汉子,迎面闪烁着反光挥砍横劈过来板刀和手斧,几乎都荜拨有声的剁在王大力手持牌面上,而带来了一阵又一阵的冲击和震动发麻。

但是这对于微微躬背侧身用肩膀顶着手牌,而严严实实遮挡住自己和队友前方的王大力而言,其实毫无意义也没有多少威胁;他只要按照惯常对敌的经验,而稍稍偏转侧向或是略微的收紧手牌,就可游刃有余的将这些来势汹汹的攻击力道给卸除掉大半。

这也是他们这些刀牌手兼排头兵此刻的最大用处,待到这些敌人的一鼓作气之势被挡格和缠绊止住之后,对方的末路和结局就已经被注定了的。

因为在高举的藤牌和木盾后面,是伸过前排肩膀和腋下不断攒刺的矛杆,就像是一个不规则滚动向前的刺球一般,将那些沿途房舍和街道里跳出来的零星敌人,给撞翻、推挤着戳死戳伤倒在地。

而在街边和河上的屋顶竹楼间,偶然还有丢下来的砖瓦石块和偷袭的梭镖什么的,然后就有被整好以瑕保护在团队内里的弓弩手迫不及待张弦反射回去,而变成一个个惨叫着跌坠下来的身影。

而在一些较为宽敞的街道和河巷边上,编制更多的战团里甚至有专门的投火手,用小车上推着的毒烟球和油罐来对付那些,喜欢躲在狭窄局促建筑空间里顽抗的敌人。就像是在烟熏老鼠洞一般的,能够被熏出来的埋伏,也就不再构成什么的威胁了。

这一次,周淮安率众沿着交州所在红河平原一路清剿过去,将那些作乱地方的匪类和乱兵,每每给清理掉一处村落市镇城邑,就招募丁壮而重建起一地的秩序来,这也是一种此消彼长的蓄势过程。

当然了其中也不免夹杂了一些不识好歹或是不明天数,想要聚众起来对抗义军的豪族盘踞的村寨市镇,那就正好以从逆为名的碾推过去,尽数化为了壮大义军和用作练兵的养料了。

当然了出于某种考量,在打下第一处敢于反抗的聚落之后;义军只取其财货牲畜钱粮物资,而将余下来土地和人口留给了那些带路党中,表现最为突出的家族;但是作为代价他们必需亲手处决这处聚落原来的主人。

于是相应的积极性和进取心一下子就被激发出来了。因为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直接通过实际行动将交州的地方势力,分化成为愿意配合义军而受益的群体(家族),和抗拒义军就要被讨伐族灭的两极分野。

而在这场义军所主导的战争当中,也根本没有给他们这些地方豪族保持中立作壁上观的余地;要么抵抗到底化为齑粉,要么就老老实实的交出钱粮和丁壮来助军;当然了,这些沿途凑集起来的杂流武装和夫役,就交给最积极的带路党曲氏族人去带领和负责了。

因此在以军所过之处,虽然同样是吃大户分家当那套东西,但是在这里变成一堆豪族带路去吃另一堆豪族的大户;变相的将原本可能被激化和煽动起来的外来者与本地户的矛盾,给变成了本地户之间的仇恨了;毕竟在他们眼中义军最终还是要离开的,但是已经被人占据下来的田土和产业,却是不可能再吐让出来了

虽然其中不可避免的有些借用义军之力徇私报仇或是排斥异己的倾向,但这也是一个直接让他们选择站队的逆向淘汰过程。直接将那些首鼠两端或是三心二意的墙头草,给从那些受益群体当中给孤立和凸显出来了;根本不用义军多费什么功夫,就会有人比他们站队和表态了。

而且因为新产生的既得利益者沾过旧主家血的缘故,他们也是最为担心对方残余势力的反扑和倒算,而不得不要天然的更加依靠和倾向义军;因此在镇压和清理地方反抗上,不用义军催促也会表现的格外卖力。这也算是一种事倍功半的连带效果了。

而有这些义军扶持的大小新势力作为策应和屏护(吸引和转移仇恨的目标),对于义军在后方沿途所建立的临时粮所(转运兵站)和递铺(快马传驿),也是有所好处和增益。所在在接下来义军的行军路线上,就变得更加曲折和稳健了。

正所谓是***说过的“你打你的,我打我的”“不论你几路来,我只管一路去”“直接攻其必救而迫其应战”。沿着敌人的步伐和节奏去对应,本身落了被动消极的下乘了,也失去了战争中的主动性。尤其是在有足够的战场纵深和宽度的情况下。

根据那些溃兵当中得到的消息,这位新上位的静海军节度留后曾衮,也是个颇有果勇而敢于冒险的人物。在初步掌握和整合了交州城内的局势之后,就敢于连夜发动强袭;利用联军各怀心思而步调并不一致,而坐观他人被各个击破的的破绽,一下子就扭转了坐困围城的局面了。

因此战场形势已经发生重大转变的情况下,周淮安也放弃了最初一波流突进到交州城下的预案和配套计划;毕竟,随着交州城下那些地方土团联军的溃败,自己这支远道而来的意外变数(军队),因势而动的突然性所带来的优势,已经不足以对付外患尽去而有坚城为凭的敌人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领军,周淮安也知道了自己的优势和对应的短板所在;作为拥有超时代眼光和丰富的总和知识面,熟知上千年历史演变和基本经验教训得失的穿越者;平时更多的用处,应该在军队建设和组织构架、制度创立,乃至培养和选拔人才而知人善任,保持更新换代的流动性和营造更多的上升空间,等的宏观层面上。

而在战时则是根据历史上的案例和经验教训为参考,给出基本的方向和战略目标;自有参佐人员进行论证和推演其可能性,然后再根据掌握的内外情况和讯息,进一步的细化和完善起来,最终给出相应实现过程的计划和预案;

而具体的战争过程和临敌的应对手段,自己这种面面俱到却专研不深的半桶水,除了少数需要鼓舞士气之类的特殊情况之外,就完全没有必要逞强了;而只能交给部队日常训练出来的平均军事素养,以及那些更加业有专攻而临阵经验相对丰富的将官和老兵们。

自己在其间所能做的,就是在尽量考虑周全和准备充足的情况下,最大限度的避免犯错和误判的概率;这就是兵法之中“未胜先立于不败之地”的基本道理。。

至少随着手下可用的人手逐渐增加,想当初像在长乐城十那样,需要自己抄着大牌亲自顶上去的机会和概率,已经基本上不会再有了。

就在这支越发壮大起来的义军队伍,一路穿过交州外围的武安州和长州境内,又攻破了红河平原上的羁縻小州之一——郡州地界,最大的土蛮聚落黄长洞(县)之后;在交州隶属朱鸾县境内的朱鸾江下游东岸,终于遇到了前来迎击的成建制官军武装。

(本章完)

第二百零八章 交州3

只是这些官军马上就给了初来乍到的义军一个“惊喜”。

“前出的人马在朱鸾江边遇敌败下阵来了么。。”

周淮安略有些惊讶道。

“正是。。如此”

脸色不是很好看的军主簿柴平闷声道。因为这次轮到前出开路的部队,其中就是出自他率领的新营麾下。

“据归还的弟兄讲,他们本想是抢行那半渡而击,却不想在渡口反中了埋伏。。”

负责立营的校尉霍存补充到。

“若不是前营的骑卒闻讯,就近赶往接应。。却退敌势而得以稍加重整。。只怕剩下的都要折在里头了。。”

“不要给他们脸上贴金了。。”

少白头的柴平却是打断道。

“若不是为敌所诱失了方寸,也不至于弄到这一步的。。此事我也自当有所过错的,日常对于他们过于宽放了”

“是以还请领军该罚就罚,该做处置的就做处置。。是在没什么好姑息的了”

随后周淮安伴随的大部人马,就抵达了一片狼藉的朱鸾江边;虽然战场已经被收拾和清理过了,而发动攻击的敌势也义军退还到了江对岸去了,只剩下昏黄天色下隐隐的旗帜飘摇。但在不远处江边的一些水草当中,还是有一些被没被江水冲走的尸体缠挂在那里。

而吃了败战的那一团残余士卒,也是人人带伤而灰头土脸的三五成群坐在营地的一角;满是垂头丧气的低气压和静默;盛放在小推车上的汤水和饼食也几乎都没有人动,看起来就与其他地方有条不紊而忙得热火朝天的情景,有些格格不入的味道。

其他如今随周淮安出阵的五营人马可以说是各有特点和胜长的。

像是刘六茅权领的前营,就是加强了马队和斥候的比例;而吕方的右营则是大比例配属的射生队为特色;吴星辰管领的左营还是以许多老练的刀牌手结阵盾战著称;而苏无名负责的后营则是深受周淮安的影响,加强了大量的载具和牲畜,而又有专门用来布阵立营的器材。

至于在周淮安除了直属团和学徒队等之外,兼领的编制最大中营当中,则是拥有独一无二的操使多种远程投射和攻坚器械的“样子队”编制;此外还有柴平领下的新营两团,一团是敢虏营里挑过来的胡孽子就不用说了,一团是他从留守司麾下那几只部队里一个个拉过来的故旧,。

现在吃了败战的也就是这一团义军故旧;之前在扫荡和剿灭那些对方乱兵和流匪当中,倒是都是中规中矩的表现尚佳;甚至比大多数新编的营团还要老练得多。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一遇到官军之后就变得有些浮躁和驾驭不住,所以就骤然吃了这么一大亏。

结果整团人马连同那些附从的地方武装足足有上千人,在敌方骤起的埋伏和突袭之下,当场被分割包围起来而逐一发生溃乱;满编齐装三百四十多人的团队,最后能够成建制退回来只有第二、第三队正在内不到百人,其中还有大半数是伤员。

可以是相应建制下的战斗力都已经废了,就算给他们重新补充人手短期之内也指望不上了。这个结果对于好容易在周淮安的帮助下,才勉力整顿出两团可用之兵的柴平,无疑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和挫败。

不过对于前出的这一团人马来说,至少在被打散之后后能够重新形成残余建制退回来,而不是当场放了羊溃散掉已经算是不错了。虽然这是有骑兵接应的缘故和大部队为凭据的心理底气。

当然了以周淮安的眼光看来,作为一支新兴而有活力的军队,其实并不害怕打败战,这世上就没有永远不败的军队;真正需要担忧的是在打了败战依旧不能够吸取教训,或是就此一阕不振而永远再没有卷土重来,乃至知耻而后勇自此愈挫愈起的机会。

如此做想着的周淮安,也亲自走到了他们的面前,拿着一只铁皮卷筒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腔调开声道:

“你们这是被割了卵子和血气了吗,或是就这么完蛋了么,就这么认命了么。。”

“才吃点败战就这么颓丧不振的模样了。。”

“我义军转战大江南北,受过的败绩和挫折又何止累累。。前赴后继牺牲和献身的何止千千万万。。”

“但是活下来的那些人在艰难也这么坚持过来了,怎么就轮到你们身上就成了这副模样了。。”

“当初还口口声声和大伙宣言,要为天下穷苦人请命和主持公道,要在吃人的世道杀出一条活路来。。都成了转眼就丢的放屁了。。”

“如果还想不通就滚回广州种田去,至少在我义军麾下还不差养你这口饱饭。。”

“想不想替那些死去的人雪耻,想不想在敌寇身上加倍的找回来。。”

“想的话就马上吃饱肚子养足精神,还能动的晚上都给我聚集起来。。”

“好好对着大伙而回想和坦白一番战阵的细节和关键,这些敌军都有什么特点和擅长,临阵当中又都犯下了多少错失和纰漏。。”

“不管事无巨细的人人都要过关,不要怕丢脸或是日后抬不起头来;更不要让那些同袍无益白死了。。”

“如果不能让大伙引以为戒的吸取教训,那就是害人害己连命都没了,也无所谓丢脸不丢脸了。。”

“但是如若短时内的丢脸,能够因此让人吃一堑长一智的,加倍奋发振作而洗清耻辱的话;那日后才有更多扬眉吐气的机会和重新受人尊崇的可能。。”

“现在告诉我,有人想要灰溜溜的夹着尾巴退缩回广府去,做那一辈子抬不起头来的懦夫么。。。”

说到这里,周淮安刻意有些不屑扫视着他们的顿了顿。

“还是做一时勇于担待的榜样,用你们残余下来的这些性命,把那些死去兄弟的份,给加倍的报偿和讨还回来呢。。”

然后沉默了大半响之后才有人不甘心的喊出声来。

“只愿雪耻。。”

“报仇雪恨。。”

“当雪前耻。。”

“加倍讨偿。。”

好吧,周淮安暗自略有些得意的看着这些激动起来的反响,有时候哀兵也是可大用的。虽然不能指望他们直接放到战场上的那点作用,但是也可以忽悠他们主动成为其他的警醒和引以为戒的。

还有另外一重暗地里的方便和好处,就是可以藉此名正言顺的公然进一步改造和抹消,那些旧有义军当中所沿袭下来的残余影响和烙印。理由和过程也很简单,只要通过时候总结经验当中,相对公开公平的讨论之后,就会发现他们已经表现出不适应现有军队体系发展和作战风格的地方,而成为吃了败战的缘故。

只是在夜间这场气氛有些沉闷的总结会议,差不多也开到了尾声,而周淮安打算让人例行加餐,上点夜宵吃吃喝喝活跃气氛的时候;却突然听到响彻夜空的号声鸣警,然后又变成震天动地的鼓噪和嘶喊、攻杀声。敌方白天小胜一场尚且不足,居然意犹未尽的又发动了夜袭了。

随后,周淮安就飞步踏上已经升起了数色信号灯,权作夜间指挥中枢的最高望台之上,而接受了当夜值守都尉吕方所移交的现场指挥权;开始一边接受各营团分驻位置的信号反馈和值守、巡哨的报告,一边继续发动和调整起全盘的部署细节来。

他当然不是突然脑抽或是对部下失去信任了。毕竟,周淮安许久未曾开张的区域生体扫描能力,在这种能见度很低的夜间场合和环境之下,其实是拥有某种无视黑暗和建筑阻碍的天然场控优势和便利了。虽然以目前的程度还只能遍及大部分的营地范围,那也足够了进行调遣和对应了。

而在他肉眼放大的正常视野当中,只见得月光暗淡而夜色迷蒙之下,营地靠江方向的南面和西面,不知道又多少敌军攻杀过来,而尽数是满地的声响和动静;因此,安排在这两个方向上扎营的那些外围豪族武装,都已经炸了营而被点着了营帐和围砦,在烟火中像是无头苍蝇一般的嘶叫和奔逃着,然后又被黑暗中无形的威胁给吞噬掉。

但是随着一连串的指令通过望台上变幻的灯色,相继在各处驻地当中穿散开来之后;随即就许多道明亮而璀璨的火球,被从中央本阵的营地当中弹射出来,而接二连三的迅速击坠迸碎在了义军营盘外黑暗笼罩当中,霎那间就有惨叫声和惊呼、哗然声相继的迸发开来。

而浸过油脂的碎裂火团在四散之后的余烬,还在原地星星点点的继续燃烧了一小会,而就是这一小会持续的功夫和有限的昏黄亮度,就已经足够照出那些盘踞在外的进攻者虚实了。

就像是游戏战略地图上突然被大开的战争迷雾一般,只见环绕和拱卫在营盘周旁那些插在地上的拦网和阻索,还有错落开来的拒马和壕沟,已经被这些灰衣灰甲的敌人给拔除和破坏了大部分;而沿着这些犬牙交错般被开辟出来的不规整通路,成群堆聚在最后一道栅墙边的拦网前奋力砍劈着。还有一些零星的身影已经从刀斧豁开的缺口中闯入营中,与就近前来围堵的义军士卒迎面撕杀成一团。

然后,就是铺天盖地発射而出如雨箭矢,密密匝匝的覆盖在了这些敌人的头顶、门面和身体上了;就像是被一瞬间被烈风吹过的麦田一般,将这些堆簇起来的敌群给一茬茬的刮倒、拍翻在地上,或又是从正在攀附的工事上掀飞下去。

然后又是更多的火球和毒烟球击坠而下,炸裂和照亮出更多的黑暗来。。。等到哨楼土台上的车弩也开始齐齐发射,而从另一侧分坐左右两路迂回而出的马队和轻装突进的奇兵队,也加入到了营外的攻杀战斗中之后。这场得陇望蜀式的夜袭攻防结果,已经没有什么太大意外了。

(本章完)

第二百零九章 交州4

事实上从某种意义说,夜战是义军最为熟悉的主场之一;因为长时间保证鱼类和动物内脏的供给摄入,困扰普通义军士卒的夜盲症在如今的军中已经不再成为问题,再加上件时不时的突击检查和紧急集结,让大多数士卒已经习惯了在夜间行动,并且多少能够按照相应操条进行条件反射式的对应和处置措施。

因此,当前出到了营墙上的周淮安,对着再度陷入黑暗和模糊视野的前方,再度发动了一次扫描能力之后,就发现正前方扇面的扫描范围之内,已经没剩下多少继续能够活动和保持旺盛体征的生体目标了。虽然还有一些仍旧躲藏在营外工事的缝隙和角落里,或又是一征状暗淡的交叠仆倒在地上,却都已经不足为惧了。

然后,他又努力收束了对于两侧的探寻范围,而将能耗集中延伸到前方更远一些的范围内,却是发现是一些被自己临时标记过的生体特征,正在追逐和围攻一些正在慢慢黯淡下去的陌生生体目标;然后这些生体目标就逐一的消失当场,或是被扑倒在地上,或又是在原地停止跪倒下来。

至于那些追出更远的马队就不免有些力有未逮了;周淮安也再次意识到自己身上这些潜藏功能拓展出来的价值和意义;已经不是简单的用来保命和窥探、侦查这么简单的用途了。

比如,这种距离有限的全场扫描能力,虽然在正面战场当中或许有所力有未逮;但是用来掌控以自己为核心一顶半径内的部队情况,以及在敌我交错的混战和乱斗当中,以及对应偷袭和夜战之类的突发状况,乃至一定范围内的敌我辨识,还是拥有相当可观的加成作用;乃至可以称得上是可以穿透战场迷雾,而防不胜防出其不意的大杀器了。

这时候在西面营墙警戒的团队,再度发出了有数量不明人群靠近的灯火信号;负责掌管营中射生队待机的都尉吕方不由请示道:

“是否要进行一轮抛射,权作火力侦察。。”

但是却被周淮安给按止了下来,他胸有成竹的道。

“应该不用了,如料不错应该是友军别部前来投避。。尽力点量灯火引导他们吧。。”

“注意分开来安置和甄别,不要让可疑人等混进来就是了。。”

因为他已经在这次的扫描当中,感应到了负责协调附从武装的曲承裕,和另外几个被自己派出去指导和监督那些附从武装的部下存在;而且他们并不是被挟持或是受伤压制的状态,而是处于带队领头在前的位置。倒是后面跟随的大批生体目标,明显普遍气血黯淡而有不同程度的受伤。

作为军中所属的大多数将官,或又是友军当中重要人物,周淮安都在日常针对性的记录了相应的生体特征。这也是一种防止一些关键位置被人顶替、冒充或是蒙混到自己身边来的一种潜在安全措施;显然这次在这种情况下也发挥了作用了。

随即在左右一片敬畏莫名的表情当中。满身衣袍被汗水和污泥浸透,而披头散发粘结在额头和脸上的曲承裕,给带着某种惊疑不定和愧色被引到了周淮安面前。

“鄙夫不才,没能安抚和约束得住各部人马。。令其各安所地待援。。”

“最终只得在本家营中相继收拢得五百多人。。有愧所托而还请领军治罪和处置。。”

“你既然能够稳住本部营盘又何罪之有,还能收拢左近溃亡,那就是有功。。”

周淮安却是不吝在这种情况下卖些鼓励和主动市恩一二。

“事后我自会给你好生论叙。。但现在要先去好生的休息和进食,把身上浸湿的袍服给换了。。如果因此而病倒了,我岂又不是少了个可用之人了。。”

然而望着他有些感激于言表的离去身影,周淮安此刻心中却在感叹:果然还是有一定时代气运和基础的人物啊。明明只是南鸿州(属今越南海阳省宁江县)地方的豪族出身,在这种蒙头乱战的不利情势下,还能不乱阵脚而小有建功。

这也进一步坚定了周淮安继续收集那些有名气和作为历史人物,用他们的运气和资质构成环护自己屏障的决心和意愿。这时候带领直属队外出压阵的葛从周,也喘着粗气走上营墙来而握胸行礼道

“启禀领军,外出搜敌的马队有所发现了。。”

随后周淮安就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却是击溃了敌人的骑卒在追击那些逃散残兵的时候,无意间找到了两条沉在江水里的索道,其中甚至还有简易的搭板横贯期间;只要拉直固定在岸上,就是一条过江的临时通路,那些袭营的贼寇显然就是这么过来的,而白天里出其不意的埋伏和合集,也就很好解释了。

“我需要一些勇而无畏的志愿之士兼有谋之人领之,可以克服这夜幕的妨碍。。”

想到这里周淮安不由心中一动,骤然转过身来斩钉截铁的对着周旁的部下道。

“沿着桥索连夜过江为我军占据对岸的桥头位置,直到天明本阵准备停当为止。。”

听到这话,尚留在他左右的部将们不由惊讶和犹豫了一下,顿时就争相冒出好几个声音来。

“还请交给俺好了。。”

“此时当是某的擅长。。”

“但请尽管吩咐我部便是了。。”

“我部自当不负所托。。”

“你们都算了,舍我又能取谁呢。。”

周淮安在他们之间扫视了一圈顿然心中有数,这些都是在营中待机应敌而留有余力的各团校尉,倒是没有什么滥竽充数跟着起哄的存在。随即他也决定道:

“你们都把最精干的好手抽出一队来。。要体力和韧性见长的。。”

然后,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其中的一名校尉身上。

“就交由霍存麾下临时统带好了。。”

“多谢领军信重,定当粉身碎骨戮力以赴。。”

霍存却是大喜过望的拜谢道。

“为大军夺下桥头以待。。”

“把那些被打破的营寨都给重新点起来,”

随后,看着这些逐一鱼贯消失在夜色当中的矫健身影,周淮安再次下令道:

“烧的越旺越好,再让人在其中鼓噪呐喊,且为这些跳荡(敢死队)壮行好了。。”

当然了,这也是一种推延时间的迷惑手段,制造出这边还在继续鏖战和拉锯的假象;只是能够对对岸留守的敌人产生多少效果就不好说了。

只是在夜风当中,又有些令人煎熬的等待了半个多时辰之后,那些外围营寨快烧光的火光也要无以为继了,周淮安也终于见到了来对岸闪烁放光的灯火,那是表示全数已经安然登岸而整队立阵完毕的信号,不由嘘了一口气,这反击的第一步已经踏稳了。

又过了令人有些窒息的大半响之后,

对岸突然火光四起而嘶喊声连天,看起来对方也终于发觉了什么而反应过来,而开始派兵进行反击和夺还了么;然而就在片刻之前,随着对岸发回来的全数登陆的信号,第二批挑选出来的后援已经背弩挎牌消失在夜幕当中,而第三批披挂整齐的甲兵,也正在营门前整装再发。

周淮安并没有怎么犹豫就下下达了继续进发的命令,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也就没有什么好在犹豫和迟疑的了;尽量把自己可以动用的筹码和底牌都堆上去就是了;他就不相信经过这场失败的夜战之后,对方还有更多的余力和准备。要是这样的话对方早就应该乘着江上索桥,这条出其不意的暗手全力攻将过来了;

然后,又持续观察了一阵子之后,周淮安才发现有些不甚对头的地方;对面发生战斗的地方并不是在预期登陆的江岸边,而是在离岸一段距离的地方,因此烧杀攻战而起的火光,并没有能够倒映和反射在江面上。这就不免推翻了周淮安关于对方迅速反攻的判断了,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难道是出了什么意外让战斗进一步扩大坏了么,那自己就得做好准备了。他随即下令道:

“让直属团做好准备。。天明之后随我过江。。”

“后营进行的如何了,物料不够就拆除营帐来补充,尽快抢在天明前造出另一条过江索桥。。”

“其他营团也要做好准备,一旦确定有所需要就先组装木排抢渡。。。”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章 交州5

当天色发白之后,周淮安就得以踏足在对岸营盘的废墟之中,看着那些满身烟熏火燎与血污而抱头跪在地上的俘虏。这一切来的是在太突然了,而让人还有点荒谬的错觉。昨天还要全力应对的敌人,经过这一晚之后就已经溃灭了?

相对于昨日白天里的苦战,夜里攻防的酣畅淋漓,后半夜的这场赢的简直是莫名其妙。而作为先头部队的负责人,随后向周淮安汇报经过的霍存看起来也是神情有些复杂,因为这场胜利完全是一个误打误撞的连锁反应结果。

当他们昨夜占据了桥头位置的过程可谓是波澜不惊。而在没有惊动地方营盘的情况下,顺手清理掉那些留守在桥头的二十多名游哨和守卫的时候,甚至还被他们当成了友军而根本没来来得及反应过来。然后就地构筑防阵而发出信号准备据守以待后续时,却是出了个意外。

因为来自敌营当中一队换防的人马,也举着风灯和旗帜开了过来;然后这些就没有那么容易期满过去了,因为对方喊的是安南腔的土语;于是一场短促包抄的遭遇战,再次在桥头附近爆发起来;但是这一次的战果就没有那么圆满了。

却未料到还有几个落在队尾,而不知道什么缘故拉开一段距离的敌兵,成了包抄合击之下的漏网之鱼而没命的向着大营方向奔逃回去。这时候霍存下令放弃追击原地结阵待援,但是又一个意外产生了;被安排在外围游曳和阻截其他巡哨的一队刀牌手,在队正带领下不知为什么一根筋发作了一鼓作气的追了过去。

然后这一追就追出了老远去了,等到他们把那几个漏网之鱼给逐一追上砍杀之后,却发现已经埋头追到了敌军的营盘门外,甚至连营门都已经打开了来等候了;然后他们就在这位有些头脑发昏的队正带领下,干脆将错就错的闷声不响冲了进去见人就砍,却是打算弄几个首级回来权作弥补。

结果这一冲就发现对方的疏怠和无备,完全与白天里遭遇的那些敌人判若两人;对方也没有料到自己这边还能遭到夜袭,在营门附近的守军竟然被猝不及防杀了四散奔逃起来。然后被这些士卒沿着门边两侧向里,夺下照明的火把和火笼乘机放火烧营给点燃了一大片;而让整个敌营都被惊动鼓噪了起来。

这时候,亲自带领的另外三队跳荡士卒过来接应霍存也赶至,见此情景和局面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的,也紧接着沿着大开的营门攻杀了进去,这一来二去的居然就产生了某种叠加的放大效应,剩下的大多数敌军居然像是炸了窝一般的发生了营啸,而开始像是无头苍蝇一般的乱冲乱撞相互推挤践踏起来。

等到霍存他们这一番冲杀的势头即将用尽,而重新陷入敌围当中之时;刚好第批部过江的弩手在葛存周的带领下也全数抵达了对岸,进而心挂义兄的安危循着火光和动静追赶了过来;就此又在敌营的糜烂之势当中,火上浇油式的添了一大把柴薪。

而等到第三批由柴平亲自带领过江的甲兵,也投入到了战斗中之后;就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而让敌营的崩溃之势已经再也无可挽回了;当然了,这其中除了误打误撞之下的侥幸因素之外,通过天明后的俘虏审讯发现,这场意外的胜利其实还有其他的缘由使然。

因为在这只前来迎击号称“上万”兵势,实有七八千人的官军当中,最为精锐的两千多人都已经被派过江去参加夜袭了;因此在留营人马当中半数都是老弱和新卒居多,另外还有半数是在交州城下收降和吞并的土团军;

他们的营帐位置正在处在被突袭的营门附近,所以被攻击之后就就像是惊弓之鸟一般的很容易乱了起来,而在火烧和杀戮当中惊慌失措的争相向着营内奔逃而去,进而又冲散扰乱了其他营区的秩序和反应,领他们未能够在一时间有效集结起来,或是聚合成数量上的规模。

不过,义军为此付出的代价也是不小,先行攻入营中的那队刀牌手几乎死伤殆尽了,而霍存带来的三队跳荡也只收拢回来一队多一点;其他都在混乱中因为意外给折损掉了。倒是后来接应的葛从周部和柴平部的损失要小一些,因为他们有足够规模的人手结成战阵,而对着一片混乱的敌势步步推进的撕杀过去。

但不管怎么说,这以数百人冲营扰乱和袭破十数倍于己之敌的战绩,也算是蔚为可观而值得浓墨重彩记上一笔的功劳了。

不过在此之前,周淮安得先处理好一个手尾。比如作为引发了今晚这一连串变故的罪魁祸首,被押到自己面前来的这名队正。他看起来颇为年轻才不过二十出头,生的又黑又瘦而手脚细长,只是满身的血污和数处包扎的伤痕,让他显出一种凛冽之气。

“你叫什么名字。。”

周淮安面无表情的问道

“卑下王子明,曾蒙葛军主赐字彦章。。”

直到这一刻,他才有些局促和敬畏的道。

“领军可叫卑下彦章即可。。”

周淮安突然想起了起来,这位不就是和柴平同为少年义军出身的那位,因为讲习所里喜好自己编写的水浒聚义故事,而被自己从相熟的义军老将,右翼韬奋军军主葛存叔的手下挖了过来,也算是当初那批引进人才之一了。

“你是难道郓州寿张人么。。”

听到最后两个字,周淮安心中不由一动,这不会是自己所知道的那个人吧:他当初可是在郓州旅游网站的地方名人上看见这号同名人物的。

“卑下正是。。。”

他依旧头也未抬的应道。

然后周淮安又询问了几句,心中愈加确定是八九不离十了,只是他一个晚唐五代的人物,居然崇拜起后世三百多年后的水浒宋江之流,这也未免太有些是时空错位了吧。

没错应该就是他了,后梁最后的名将和柱石,人称铁枪王,五代第一流的斗将之一,曾经一口气斗败挑杀过后唐的数十位将领,敢和别号“李亚子”的牛人李存勖正面硬怼开干的一代名将王彦章,居然就这么误打误撞的以少年义军的出身被,出现在了自己的手下。

在资治通鉴里说他“彦章为人骁勇有力,能跣足履棘行百步。持一铁枪,骑而驰突,奋疾如飞,而他人莫能举也。军中号王铁枪”。更有单骑渡河而吓退数万大军的事迹。

那句著名的俗语:‘豹死留皮,人死留名。’,就是出自他的口头禅(《新五代史·王彦章传》:“彦章武人,不知书,常为俚语谓人曰:‘豹死留皮,人死留名。’”),哪怕他最后以六十多岁高龄依旧奋战在敌前,随后梁灭亡而被后唐所擒,却始终不肯屈服而死的,也算是一个生而轰轰烈烈死而悲壮毅然的时代人物缩影。

黄巢的起义军果然是后来五代将星的土壤和温床啊,这不由冒出来一个了。就算可能人生轨迹已经被自己给无意间带偏了,依旧能在一片乱战当中苟活下来,果然还是有几分后世风云人物的气运啊。

想到这里周淮安不由的有些窃喜和庆幸起来,难道是因为实力初成规模而有吸引人投效潜力的缘故,自己也要时来运转了;由他在麾下之后,自己预期当中的新版南汉政权,又夯实了几分潜在的基础了。

虽然按照他内定的额野望和预期目标3.0版本,不指望日后变成历史上真实版南汉那样。要阉割才能做官的阉党乐园,或又是让大臣把妻妾待到宫廷宴会上来换着玩,乃至表演人兽等重口节目,但是籍此偏安一隅而坐拥得天独厚的海贸巨利,由此收集一大堆各种肤色风情的后宫,却是完全不成问题的。

所以果然还是要多打战,多让人有表现和出头的机会,才有可能发掘和吸引到这些可能潜藏在野,或是蛰伏于体制内外的未来风云人物啊。

“军法虞候何在。。”

虽然心中一片欢喜赚到了,但在瞬间已经转念数想之后,周淮安还是面不改色的叫道

“谨遵上命。。”

“队正王子明行险击敌而勇毅破之,当论甲类三等功,可赏绢十段,升迁堪减一轮。。”

“但是违令擅自出击,当行军法。。论处三十军棍。”

说到这里,周淮安义正言辞的喝声道

“校尉霍存事后接应得力,亦有补救之功,同升迁堪减两轮。。”

“另将王彦章所队拨付你麾下,督促其补全。。”

听到这里,霍存脸上不由略有些惊讶的看了眼王彦章,却是没有说话而是微微点头应承。

“有功要赏,有过要罚,功过相抵之后,客酌情押后再论处,以观阵前效赎。。”

然后周怀在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如此处断,你可曾心服否。。”

“小人心服,自当领受别无异议。。。”

他一时毫不犹豫的跪拜在地上大声道,倒是省了周淮安接下来的心思和功夫了。

毕竟,作为一只有活力和进取精神的军队,在这种事情上最需要讲究的就是赏罚分明,而不是含糊其事或是和稀泥式的,留下让人产生遐想和猜疑、揣度的过多余地,这私下里让人无端乱猜想的多了就会闹出事情的。

而他这种行为往好了说是主观能动性过强,往坏了说就是自作主张而目无军纪的独走行为;哪怕是结果是好的也并不值得鼓励和宣扬。

作为一个新兴势力的领头人,并不会过于把希望寄托在敌人每次都能犯错的概率上;也不会希望麾下频频出现这种容易自作主张的不确定因素和容易产生意外的隐患。

就算是他是未来的名人,具有值得自己培养和任用的潜力,但也没必要进行姑息和放纵一二。而或存这个人虽然名不见经传于史书,但也在这一夜的战斗当中表现出了某种沉稳果断干练之类的特质,面敌的临机应变也做得不错;

有他凭借被抗命之后依旧不计前嫌,主动施以援手的潜在情分,去监督和制约这个有些喜欢独走倾向的王彦章,还是比较恰如其分的。

多费点功夫处理完这临时的小插曲之后,周淮安发现这一战下来,自己还获得了几个比较特别的俘虏。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一章 间变(我又恢复了

山南东道,襄阳镇所属荆门县附近,背山靠江的平山谷地內,正当是尸横遍野而鏖战不休撕杀震天。

生的国脸粗眉体貌魁伟的山南节度使刘巨容,也在一处临时立下中军的土丘顶上指使着手下鏖战当场,而将所见一波又一波如潮而至的农民军,给粉碎和击溃在当场。

从资历尚论,他也算是如今朝廷为数不多的正途科举出身的宿将。最初于宣宗大中八年武科进士及第,任事于徐州武宁军。唐懿宗咸通三年随镇军戍边桂州,为都将王仲甫手下部将;也躲过了武宁军驱逐节度使的银刀党之乱;后来安南陷没于南诏,他就在赴援的管桂兵当中。

唐懿宗咸通十年桂林戍卒北归的庞勋之乱爆发,他并没有参与其中而是藉此只身而还,乃被朝廷授“埇桥镇遏使”(今安徽宿县)。但自此就籍没无闻十多载,直到当今天子在位的乾符五年,浙西突阵将王郢反叛,攻明州(今浙江温州),乃以赴援客军身份“以筒箭”将其射杀,得功封明州刺史。

而后随黄巢兵起而开始在仕途扶摇直上,以追剿草贼之功历迁楚州团练使、蕲黄招讨副使、襄州行军司马和检校右散骑常侍,来年十月为了围堵南下的黄巢大部,乃以行军司马迁山南东道节度使(治所襄阳)至今。

可以说经历和见证了宣宗到懿宗,再到现今三朝天子大多数兵事的资深人物了;他的功勋和前程也是建立在这些草贼的累累尸骨之上的;是以不比眼高手低名过其实的李系,或又是历经三朝而不知兵事只会临阵脱逃的宰相王铎,对这些草贼他也毫无妥协和退让的理由、余地,而只能坚据死战下去。

但此刻令人心安的是情势危急之下,他并不是独力对抗草贼之势的;来自江西招讨使曹全晸亲率的援军也已经前先一步溯流而上抵达了襄阳附近;然后在简单的会兵磋商之后,刘巨容并不甘心被动的瓮城而守,乃至说服了曹全晸配合他施行一个颇为大胆的轻诱之计。

先是以地方土团等孱弱之兵,驱使于草贼对阵前而屡屡北之,遗弃粮草财帛许多,遂使其逐步的轻慢骄狂起来;各部竞相抢功而逐渐相互拉长脱离开来。

然后,在他麾下有一藩将曰阿史那月鲁,以善骑射而能驯马著称;刘巨容令他率领若干藩骑突入草贼战前而鏖战若干之后,然后伺机弃下坐骑徒步逃跑之。自此贼军认为他们胆怯而愈发。

结果带到第二日,那些草贼的头领们果然骑着这些训练过的胡马出来作战,结果这些马听得懂原主的叫唤,阵前被阿史那月鲁所部一阵叫喊,就争相奔跑了回去而草贼不能阻挡。是以当场抓获临阵的贼首十二人,而斩首悬于旗杆上。

而余下这些来势汹汹的草贼,根本没有预料到官军竟然敢主动出城迎击,在群龙无首之下遂被有备对无备的打了个措手不及,整整上万先阵人马俱化作了满坑满谷的尸骸;然后,才有如梦初醒的后续大部人马压上来仓促应战。

但是在地利的限制下,他们虽然有数倍于官军之众,却只能在宽度有限的战线上添油式投入一波波人来进行消耗战;然后忍受着连绵攒射的箭雨冲击在官军设置的营砦前,再尸积如山的一遍遍溃乱和败退下去。

刘巨容就是如此一边思量着一边看着官军所坚持的阵线,在不断涌入草贼的轮番突进和猛攻下,开始变得摇摇欲坠或是不断缩水也丝毫不为所动;而数度拒绝了山下求援和退后换防的所请。

哪怕是听说,他一贯看好的侄子刘千万和亲信部将张德义,在阻挡那些试图绕过山边的草贼偏师时;不幸苦战相继阵没和失陷当前,也只是哦的一声而只是用力抓紧了手中的鞭柄而已。这还不够,他在心中对着自己如此道,却退敌势尚不如全力重创之,自己要的可不仅仅是这些啊。

这时候就像是心想事成了一般,他等候已久的消息也终于被探马和斥候送到了面前。代表这草贼二号人物兼这路领军尚让的大纛,已经出现在了敌势的后阵方向。刘巨容不由吐出一口郁气而重重将马鞭挥掷在尘土之中,而像是拨云见日一般的开声道

“吹号发信吧。。”

随着山丘上点起的烟柱和螺号声响;这时候预先埋伏在左近山林之中的江西兵,也在林鸟惊飞的巨大动静与嘈杂声当中轰然发动起来起;全身披挂的招讨使曹全晸的带领下,整好以瑕而气势如虹以铺天盖地之势狂涌而出,片刻之间就湮没了草贼辎重粮草眷属所在的后阵方向;

就像是充斥在大半个山间谷地中的杂色潮水,一下子就被服色尚灰的上万江西兵,给从后方拦腰截断和吞噬掉了一大块;一时之间这些持众之贼当场就首尾不能相顾而自发乱了阵脚和人心浮动起来起来。

然后,就有人回报眼见得敌阵后方那面尚字大旗开始摇动了起来,而慢慢缓缓的向后退了;这时候刘巨容才慨然飞身上马对着部下厉声大吼道:

“诸军随我杀贼。。建功立业报效朝廷,就看今朝了。。”

“威武。。威武。。”

“克敌。。长胜。。”

山丘上下顿时一片轰然应和,而争相举旗擎枪而呼声如雷灌;随后只见以刘巨容亲率的衙前兵和左右神都营为先驱,无数汇聚的甲光粼粼和飞舞在其间如血点点猩红披风大氅;化作了一大片奔流而下的银红斑驳奔流,狠狠的冲贯进那些纷乱不知所措的贼势当中,山摇地动一般的径直将其冲散和崩塌进去了深深的一大块。

又过了几个时辰之后,这处山谷当中就只剩下遍地血色浸渍的泥土和层叠堆簇的尸首。

“杀获各数万,此乃振奋人心的一场大捷啊。。”

浑身被血色沾染而胡子灰白的江西招讨使曹全晸,亦是难掩满脸的喜色道

“眼见贼势就去得一翼了,不过,我辈还有待继续勉力才是啊。。”

“某以为,国家多负人,危难不吝赏,事平则得罪。。。”

然而同样身先士卒而血染战袍的刘巨容,却是微微摇头而说出一番令人有些骇然的话来:

“与其指望功赏之期,其实尚不如留贼冀后福。”

“德量此言差矣了。。朝中自有持正之人。。”

然而听到这句大逆不道之言,曹全晸不由脸色微微一变,却又变成神情复杂苦笑而宽慰道。

“又何须悲观至如此呢。。不若就将这个机缘让给老夫好了。。”

“只是方才略有所感尔,倒叫见笑了”

随即刘巨容也重新正色道。。

“区区一路贼军尚不足我留后手才是。。自当时为国除恶务尽”

“我的牙兵和襄城水军,想必此刻应该已经过江去了吧。。”

后有地方史志称:

江西招讨使曹全晸与山南东道节度使刘巨容合兵在荆门抗賊,草贼中路统军尚某恃众轻进大败死伤无数,而部众被杀俘十之七八,自率残部退走江东;官军再追败之擒杀贼将数十人,尚贼所部尽散而仅得千余人脱免。

。。。。。。。

而在远遁而去的一只义军当中,已经是果敢军副军主兼郎将的朱存,也在龇牙咧嘴带着身上几只被剪断的箭杆,有气无力的趴在一匹骡子上大声叫骂着。

“都被这轻疏冒进的尚大头给害惨了。。真是悔不听和尚的传话啊,”

“这中路人马的北上之行,果真不是那么好打的。。”

“要不是老子留个心眼,落下了后阵里只怕这点底子也要保不住了。。”

然后他又呻吟着从骡子背上努力挺起来喊道

“不行了,不能再随大流走,我要去江陵找曹狮子帮衬一二了。。”

而战后在已经解除戒严而开始露布游街祝捷的襄阳城中,一处雕梁画栋的府邸当中。刚刚逃奔过来未久的门下侍郎、尚书左仆射同平章事,荆南节度使、晋国公的王铎,却是毫无危机解除的喜色和振奋之处。

因为,他正在脸色不虞的看着新缴获而来的一些特殊物件;而后又在周围一众部属、幕僚的战战噤噤眼色或是心惊胆寒的表情之中,发出某种咬牙切齿的愤恨声:

“这可是惑乱人心的妖书。。啊”

“竟然已经在草贼之中广为流传了。。”

“晋公何以自此,不过是区区妄言之作啊。。”

在旁一名司户参军,自以为事的宽慰道。

“令有司毁禁了也就罢了。。。”

“糊涂,都是一群糊涂蛋,就是被你们这般轻疏怠慢,才有国势日下和诸多逆乱不断啊”

王铎却是有些痛心疾首的呵斥道。

“什么样的区区妄言,竟敢教唆百姓如何抗拒官府和啸聚山林;就敢伪托汉末三国争战影射当今,而传扬如何为乱世间的兵法韬略。。”

“更别说其中藉此谤言宦臣、世族、朝臣和地方官府、士绅的那些批注了;更是用心叵测而颇得蛊惑之能啊。。世上敢作此妖言与国朝争夺人心者,方才是为祸天下的真恶大贼啊。。”

“更莫说据闻这些草贼的大小头目,已经是人手一册而日夜携行拜读,而多引以为圭旨呢。。”

“一旦令其妖言随这些草贼流传开来,其害更甚过祸首黄逆啊。。”

案子上摆着些印制粗略偶然还沾着点点血迹的册子,乃是缴获自被击败草贼之中《三国群英志》和《梁山豪杰传》的部分节选,上面赫然分别印着“渊玄”和“虚之行”的名字。

“传我的堂贴下去,令东南各地官府有司,悬拿僧渊玄并名虚之行者。。”

随即他就有了决定,而慨然发声道。

“凡死活勿论之,一经查实赏给钱六十万,绢三百段,俱由我公懈中出给。。”

当这个命令下达去之后,王铎才像是是心中郁结稍解而松吐了一口,然后缴来自己在当地新纳的歌姬,且以寻欢作乐起来;然而猜到了第二日,他就接到了朝廷传旨中使已经抵达的消息。

因为坐车太久,累的有些不想动了,所以多偷懒了一天,抱歉了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二章 宋平

而在安南的交州境内,朱鸾江畔;周淮安还在处理战后的一些收尾工作,主要是这夜间反攻的一战成功,竟然得以俘获了这次敌方领军的大将安友权。

光是从姓氏上看这就是一个栗特人的后代,因此在外貌上虽然于大多数唐人无异,却还有些须发卷曲的残留特征。当然了让,这样的人在曾经的广州城并不罕见,但是能够从军并取得相应位置的,就有些麟毛风角了。

据说他善使一对双刀如雪泼而在左近无一合之敌,因此在当夜接战的短短片刻之间,就被砍死杀伤放到了十多人;差点儿就被身先士卒的他给扳回局面去了。

所幸亲自带领一队弩手增援的葛从周也赶到了当场,当即与霍存联手起来竭尽全力拖缠住他;待到对方撕斗的逐渐气衰力竭之后,用连弩他射伤他没有足够防护的腿脚,进而得以击倒和擒获了他。而在听到简单描述的这一刻,周淮安甚至可以脑补出某种两人互为呼应,激斗数十回合而最终使其力竭倒地的战斗场面来。

只是按照其他俘获的供称,他也是曾衮带到交州来的铁杆亲信和客军将领之一,基本上没有什么劝降和任用的可能性;只是在拷问无果让他多骂了几声“与贼不共戴天”之后,就推出去江边枭首以祭军旗了。

但是另一位被俘虏的就没有这么简单了,他就是这只临时组成官军的副将兼行军长史樊绰;这位在当地可是个赫赫有名而颇为了得的人物,乃是前代安南经略使蔡袭的幕僚出身。

早在咸通三年(八六二)十一月,南诏率群蛮五万人再犯安南(今越南河内)。都护兼经略使蔡袭告急,敕发荆南、湖南两道兵二千人,桂管(今广西桂林)义征子弟三千人,奔赴邕州,由岭西节度使郑愚统辖增援。十二月,南诏围攻交趾城,蔡袭据城坚守,再求增兵。

敕发山南东(今湖北襄樊)弓箭手千人赴援。四年正月,救兵未至,而交趾城已陷落。蔡袭左右皆死,袭徒手力战,身中十箭,遂溺海而死。荆南将元惟德率将士四百人战死。只余幕僚樊绰受命携都护印浮富良江走免。

后来高骈收复安南,樊绰献书并参佐军中出了不少气力,属于那种甘愿幕后奉献而不求风光的类型;待到高骈转任内地之后,他却留下来以峰州长史身份协助治理地方,兼带继续收集和编写当地的地理风物;

他最终完成的《南蛮书》,又称《云南志》,成为了后世历朝历代经略云贵高原,乃至研究中南半岛历史演变的重要参考和依据。说实话,周淮安没想到会在这里俘虏到他。用后世的话来说,这起码也是社科院士水准和级别的专家了。

要知道这年头满天下读书人当中做学问的不少,但是能够在这些旁门杂类的应用学科和基础学科上有所用心的人,就实在是麟毛凤角的太少了;所以能够逮到一个已经很不容易了。

虽然他和过去那些同僚都属于朝廷阵营的人,但是在站在共御外虏的家国民族立场上,还是有所值得尊敬和礼遇的对象的;就像是铭刻在人民英雄纪念碑上的那句话:

“由此上溯到一千八百四十年,从那时起,为了反对内外敌人,争取民族独立和人民自由幸福,在历次斗争中牺牲的人民英雄们永垂不朽!”。

因此,周淮安当即就给曲承裕一个任务,就是想办法说服他为义军提供协助。就算是一时没法转变过来,也要尽量的留在义军当中而万万不能给对方阵营利用起来;不然又不知道要在交州这里增加多少变数和阻力了。

还有一个则是出使过南诏而颇受礼遇的高僧景仙。他也是西川之战后由高骈私人所派遣,劝说南诏王世隆罢兵重新归附唐朝的外交代表。因此,在同样普遍崇信佛教的安南地方州县,乃至土蛮各洞当中,也是颇有声望和号召力的。因此虽然周会虽然暂且没空理会他,姑且可以当作吉祥物一般的扣留在军中以观后效。

最后一个,则是来自峰州当地豪族张氏的当主,别号“无蛮子”的峰州团练都将张彪。

“小人愿意反正,为大军驱驰效赎。。”

他生的是外貌粗豪而甚为健硕,但一被拖进来就跪在地上大声告求到。

“交州上下早已苦其甚久了啊。。只盼义军来解救倒悬了啊”

这家伙说话就像是繁复演练过无数遍一般的行云流水,相信如果来得是其他官军的话,他也会是这么一副说辞的。他也是这只军队中最有实力的土团首领,麾下号称有千多号团练兵。只是在夜间的表现就只能用只会拖后腿的猪队友来形容了。

说实话,周淮安并不想留下这么号看起来膝盖特别软的货色。真要是所谓的猪队友,不管投到了那一边的负面效应,都是一样的结果;但是虽然他奇葩了一点,好歹也是第一个主动跳出来投效的带路党,与那曲承裕居然也是旧识;所以权衡和思虑再三之后周淮安还是捏着鼻子,勉为其难的接受了他的“诚意”。

但是作为投名状和代价,他的人及其其他降服土团兵,就必须作为开路前驱和引导,替大军清理掉交州外围那些残存的负隅顽抗势力和乘机作乱的匪类、土蛮。

但是随着这么一只主动迎战的官军覆灭之后,地方上就再也没有能够阻挡义军的像样存在了;所过之处几乎是望风披靡而竞相有人来投,甚至还有人把他们当做了朝廷派来的光复军马,而眼巴巴前来哭诉和告求着什么。

周淮安也籍此了解到一些当地的民生态势;比如,生活在红河平原上的百姓当中,头戴竹笠或是包巾的一般是汉姓,而缠头的则是土族居多,而且颜色越是鲜艳和繁复,就代表越是地位越高财产越丰,然后又从其中分出不同族群和类型,以及三六九等的尊卑等秩来。。

作为当地很早就已经从事牛耕农业,经济文化有了一定发展的土著民族,他们多被成为“黎庶甚众,粮粒丰储”。而受到汉化程度的影响也比山区的同族明显的多,甚至在一些风俗和语言文字上已经可共通共容,而常年不忌通婚嫁娶了。

毕竟,自秦汉以降汉人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义军超过了上千年的光景和功夫了。

如果没有后世丁部、黎桓、李公蕴之流的移民后裔割据下去,又遇上我铁血大宋这种只会姑息纵容国家分裂势力,连发源的关陇之地都保不住的奇葩货色,给诞生出别样的民族意识来的话的话;也许按照这个趋势就和云贵川等地一样,逐步的变成了中国自古以来的一部分了。

两天后,当周淮安已经壮大道上万人的军队,重新向着交州州城逼近之时,却又传来一个好消息。却是他派出的一只由钟翼带领的偏师,已经成功拿下了安南沿海的重要据点海门镇。在钟翼的劝诱之下,驻守在海门镇的一百戍卒和三百土兵无血投降;其中除了镇将在内的数十人要求解甲乘船北归之外,其余士卒都就此改换了门庭。

这海门镇的易手也意味着往来安南的另一条重要通道,就此纳入到已经到掌握当中了。

因为,除了传统的跨海航行之外,在广州和交州之间其实有一条,贯穿沿海地区各个港口和城邑,南起安南的海门镇(今越南海防附近)北至钦州的白藤江口(广西防城港市月牙湾附近)的,海上大运河——潭蓬运河,又称“天威遥”、“仙人垅”,主要是以工程难度极大而号称只有仙人才能完成而得名。

最早源自伏波将军马援平日南、九真郡时,所挖掘的输送水道;知道十多年钱高骈收复安南之后,有感安南到邕州、广州,海路有很多暗礁,使船触礁沉没;因此为了巩固朝廷在安南的统治兼保障军资输送往来,静海节度使高骈召募工匠凿开暗礁,将数段沿海的航路通过灌入海水的人工运河给连接起来,从而使海上漕运不受阻挡也免于风浪之险。

也得益于高骈任上的大力开拓和疏通水路运输的缘故。自此,连接白藤江口至海门并贯穿北部湾沿海的海运,成为当时唯一运输大批粮食和赋税的线路。水运亦方便交趾经海门转运物产:透过河网和灵渠,可抵邕州、广州及扬州;若用海运,则可达广州、福州港口及相关贸易网络。

此外还立有《天威径新凿海派碑》,以纪念堵塞航道的巨石被高骈施法所招来的雷霆所击破;虽然听起来很有些神异的色彩,也很附和高骈此人喜欢装神弄鬼,比如驱使六甲神兵来壮大士气的手段;但是令周淮安颇为感兴趣的是,却是关于在去处航道礁岩巨石的过程当中,关于的“磷火闪烁、巨声震响、岩石爆裂,”的描述,倒是很像是最早对火药爆破的运用情形。

毕竟,高骈手下可是供养了不少丹士的。在此之前中国历代先民都是用“迭燎沃酰”的方法开山破石的,就是先为巨石加热,再凿孔泼醋或浇水裂石;比如号称难上青天的古蜀栈道就是这么给开辟出来的;

而且无独有偶的是在这里时代,已经有类似火药制品的描述了。因为在高骈同时期的丹经《真元妙道要略》告诫炼丹者曰:“有以硫黄、雄黄合硝石,并蜜烧之,焰起烧手面,及烬屋舍者。”而高骈甚至还著有《性箴金液颂》,来描述和记录一些矿物之间的化学反应和衍生物;作为修道炼丹的副产品。

这简直就是个无意间修仙修出点门道的半个化学家了。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三章 宋平

随着海门镇的易手,来自陆地上的联系也就此被打通,从安南地方所获的各种战利品也可以很快的起运回去。

来自广府的最新消息还在陆续送来,主要是生产方面的内容,继潮循各州之后,散布珠江流域的数十处屯田所,也相继进入了第二季的收割当中了;虽然预估的收成只有江南地区同等地力的三分之二到四分之三,但是各种两季稻到三季稻综合起来起来的全年产量,就要起码翻上一两翻了。

而还存在两季稻的缘故,则是因为这些地方上的地力追肥需要暂时没法跟得上,而只能套种一些可以涵养土地恢复肥力的豆类和瓜菜来作为填补空白的过渡;

如今,除了潮循地区有计划的进行民间堆肥收集和绿肥发酵,以及海岛鸟粪石的收集,还有高度组织化的集体劳动和牲畜运用,而能够满足三季稻的高强度密集劳动投入需要。其他地方就只能视距离河流冲积区的远近多寡,而在两季到三季之间错杂着。

但是尽管如此还是足以令人欢欣鼓舞的;因为这些屯田所圈占下来的耕地面积,加起来已经有十四万顷又稍多一些;约占珠江流域清丈出来已开发田地的三成左右,而且大多数靠近珠江水系的官员和大户所占据上田。

因此在相对统一的经营方略和步调之下,哪怕是两季稻平均每亩约莫可出谷三到四石左右,折合成晒干脱壳粗碾加工后的稻米就是两担半左右;换算成市斤就是后世的三百斤多一些。此外还有一些套种接力的豆类瓜菜作为补充,因此屯田所对自留口粮需求的比例其实并没有那么高。

因而根据事先定下的分配规矩,基本是按照各地屯所营田所产五三二分;

既所有粮食先对半分,一半交公一半留在屯田所,作为再生产的储备之用;其中一成为集体公用的应急所费;剩下四成扣掉基本的口粮和种子所需之外依旧犹有积余,然而后再作为完成基本生产和超过任务指标的酬赏,分摊到具体屯户的每家头上,虽然数量不多但却是一个比较积极的鼓舞。

而交公部分的则同样是做三二开,只有三成直接入库储备起来;而剩下两成则是作为义军建立的各类衙门和各级所属的日常支应,而在营田、度支等几个分使差遣名下,另设一个账目进行分配和管理。差不多就是周淮安和林言商量着办的事情。

尽管如此,这直接缴给留守司支配下的三成比例份额(约九斗到一石略多),再乘上约十三万顷田地的基数之后,也就变得相当蔚为可观的一笔巨大收益了。

此外,那些屯田所以外自耕自营的民田,同样也要按照地力多寡预估产出的四成到折半,上交粮食给留守司作为基本的田赋名目,虽然因为效率和损耗管理问题经过流转之后,最多只能入库三成,还要在留守司和几个分使职责之间再分配;但同样也是一笔相当可观的数目了。

而这些还不算几个不规则带状的沿海平原产出的情况下;尤其是作为周淮安自留地的潮汕平原和粤东平原,明显高过平均水准而直接内部消化掉的产出。还有沿海各处渔业生产点所捕捞的海产品,每月至少也可以提供二十几万斤的咸鱼干货和其他的鱼露、虾酱、蟹膏、苔干等衍生制品若干,

毕竟,以这个时代的生产力并不存在休渔期的需要,只要有足够大的船只和网具,再加上经验丰富的人手总能够有所大量收获的。

还有在端州以西那些没有经过彻底清理,而豪强大户残余不少而负担较重的地区,差不多也能够在大体降服而保持现状的基础上,各自给义军提供三到五万石的杂色粮食上供。

这就是战后稍加休养生息,加上道路通畅和匪类禁绝,而导致给压抑到谷底的生产力,爆发出恢复性的反弹效果了。再加上评定交州之后,大概又可以恢复相当比例的稻米输出,义军治下的总体局势看起来还是向好的方面发展。

另外,他已经派出在海门镇附近找矿的人员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后世大名鼎鼎的鸿基煤矿和配套的良港,就会在某段海岸线的附近;这可是一个埋藏极浅的超大型露天煤矿,也是中南半岛最大的煤矿,盛产适合蒸汽动力使用的优质无烟煤。

而且开采成本极为低廉,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和前置条件,只要有足够的人力和工具,仅仅靠人工就可以完成基本的开采作业;这时候,那些被俘获的官兵和打破寨子后的土蛮男女,就得以派上用场了。所需要付出的不过是维持最低限度需求的粮食和工具磨损的成本而已。

然后就近通过海门镇连接的运河北上,或是沿着道路装车运到交州大港(比景港)进行装船海运,最终就可以成为广州周边地区工厂作坊生产的重要催化剂和其他民生的用途。

像是海南的石碌铁矿露天矿脉开采,目前已经有所头绪了;现在再籍着这个占据交州大港的机会,把附近后世以优质露天著称的鸿基煤矿所在的地域给拿下来,就完成了岭南初级纲铁工业再扩张的前置条件了。

像是后世岭南地区的四大矿区,云浮、石碌、曲江、凡山,周淮安都已经私下拍人勘探过了;但是以这个时代的技术水准,真正能够开发和利用起来的,也就只有一些接近地表的浅层或是露天矿脉了,只要组织足够的人手和工具向下挖就行了。

此外还有一些规模较小和产量有限的矿场,比如分别隶属于朝廷的司农寺和岭东节度使名下,散布在梅、韶、潮、循、端、广、新、恩各州之间的,同官银场、铜坑铜场、太平银场、怀德锡场、黄坑银场、大湖银场、大富铅场、石坑铅场、丰济银场、杨安锡场什么的矿冶,则是专门用来出产一些贵金属和特色矿料了。

目前在岭东境内可以集体搞起来的大项目主要有那么几个,一个是南海县的冶炼业(已经不再局限于钢铁产品了),一个是桂州(木棉、葛布、苎麻)和海南(海岛棉)一带的纺织印染业,一个是潮循一代的大规模官私陶瓷业;

千万不要小看了后两者的存在意义;这可是恒古至今贯穿了两千多年海上丝绸之路,而始终长盛不衰乃至成为近代鸦片战争前置诱因的主要外贸拳头产品;也是用来置换大量贵金属和其他资源流入的吸金石。对了,还有已经初具规模的茶叶生产,岭南多山丘陵而到处都是适宜种植茶叶的坡地。

虽然在国内茶叶产地的排行上,属于名不见经传的万年垫底状态;在茶圣陆羽的《茶经》里,也只是排在山南、淮南、浙西、剑南之后的最末位,仅以福州、建州、韶州、象州四地并称;但是架不住就近外贸出口上的巨大需求啊。

要知道,那些外番的蛮夷鬼畜可是不像唐人那么介意茶叶的细微口味差别的;无论是天竺人、大食人、波斯人还是更远的泰西、弗林人,他们差不多是把玩意当做一种重要的东方万灵药和必需品;而长期处在市场不饱和而有多少就要多少的饥渴状态。

此外,还有广州附近的香药和珠宝加工业,铜器、漆器和竹木制品,刺绣和丝织、造纸,乃至各州在国内长期占有一席地位的矿冶、制盐、造船等行当,都是大有可为的投入方向。

因此在义军到来之前,光是在登记下各种铺、行、坊市的各种工匠,以及从事相关行当的刑徒、官奴婢、官户、杂户等名目,就有数万人之多。甚至为此专门发明了一种征税手段——匠调,以一定比例征收他们生产的手工制品,或是折价抵充之。

还有一些则是周淮安凭空创造出来的新兴产业,比如制碱。在十九世纪工业化阶段以前:一是天然碱,源于碱湖;二是植物碱,将植物(如海藻或是其他耐盐海岸植物海蓬子)烧成灰后,经水浸、过滤、浓缩结晶后的提取物。这也是玻璃、肥皂、皮革等工业生产的基本前置条件。

另外,这时距离高骈开辟“天威遥”也不过是十几年时间,当初开采运河时参与清理、疏通河道的工匠,这时候应该大多数还在世,如果能够将其收拢到手中,那可是一笔颇为宝贵的潜在财富。

所以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一次攻打交州所获取的红利和潜在长远利益,也像是滚雪球一般的不断积累起来。而在清理了交州的外围势力之后,在踏入州城宋平的境内之前,还在朱鸾江上游分叉河口停了下来,专门抽出两天时间对那些附从武装杂流,进行一翻整编和梳理,乃至指导简单的阵型队列,。

虽然不可能一夜之间就提高他们的战斗力水准,但也是为了尽量避免当初那种互不统属和缺少呼应、协调之下,一遭到袭击就无头苍蝇一般乱窜的情形再演。最起码在需要的时候方便及时止损,或是进行镇压和肃清。

因此,由地方归附的二十几家的豪强、大户联军构成的近四千土团兵;被按照乡里地域分作峰州、武安州、长州三部领,以手下实力最强的曲承裕和张彪为正副管领;负责带领少量精干的战兵,分兵去清理周边的残余敌对势力和土蛮的据点。

然后那些沿途陆续来投的青壮年也有两千多,则被按照怒风营时的习惯被分编成十团的驻队,分别留守后路的粮料所和随军提供营建、筑垒、筹粮、挽马、输送等劳役。

这样下来,就逐步的将最有战斗力的本阵五营,给更多的解放出来了。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四章 宋平3(就让我再黑一把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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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州城外,已经被连绵的营帐所占据了。

而在挖掘好了逐步贲临城下的壕沟与排水道之后,战地开伙的香气也再度弥漫在这些整齐划一的营帐之间。待罪军前的前队正王子明(王彦章),也重重咽了口唾沫而排在最后一个,退入到那些林立拒马、竹枪和拦网构成的阵线中去。

只见得已经平整好而铺上碎石子的硬化地面上,装着伙食的大车已经被数条长队给围了起来;大桶交州稻米搭配盐扁豆蒸制的豆饭团,单手握那么大一团子,两三个下去格外的耐饿和管饱;配菜是一勺子虾酱豆腐,一勺子煨烂的豆豉咸鱼;蘸着米团子吃那是一口接一口滋味十足的停不下来了。

而在此期间,沿途那些被从乱匪和土蛮当中解救出来的村邑、市镇,也相继有人驱赶着猪羊,或是用车推当地所产的果蔬什么的送到军来犒劳;也让他们这些正当在执勤的士卒,人人有份分到一把梅子或是几颗荔枝、一只酸酸甜甜的生桃,作为饭后的消食果品。

运气好的还有来自海边的青椰,用力劈开一个口子来,既有甘甜的汁水饮用,又可以刮出爽脆的椰肉来品尝;比起那些已经有些吃惯的灼烤烹煮肉食,可谓是美滋滋的受用了。至少在王子明活了这大半辈子里,也没有相今时一般的,品尝过如此种类明目之多的果子。

这也让许多原本出身北地的士卒,各般的惊叹和感触不已这仿若是神仙一般的日子;毕竟就算是在北地的时候,那些官宦人家和大户富商,也不是时常都有机会能够吃上生鲜的果子呢。更别说是将其做成各种煨饭、汤煲、榨汁,时不时变着花样子吃。

但是用军中那些去过地方的普查队话说,这些东西也就在当地吃个新鲜而已;在当地乡野里其实是极多且贱;因为当地物候和水土适宜的缘故,这些遍地分布的果木几乎在一年四季都有不断收成;因此这些果子熟透了之后,许多时候采摘不过来,往往就只能烂在地上了;而许多山中的土人几乎不置产业,而干脆靠吃果子就能过活下。

因此为了后续经营和治理的所需,日后义军方面打算在当地开办一些因地制宜的作坊,专做那干果与腌渍果类的制品;一方面专供军中日常所需,一方面也可以转销外地去牟利。另外以活跃当地市面流通,创造更多民生的生计手段云云。

尽管如此,在王子明走南闯北的这些年下来,似乎还没有过上过如此自在的日子,或是未曾想过行军打战也能做得如此的受用程度。不再是作为被那些官军和土团乡兵围追堵截的四处流亡而居无定所,甚至是得过且过只顾今朝的浪荡之军,

而是解救黎庶倒悬于水火的堂堂正正之师;拥有正儿八经管辖的地界、户口和出产,可以比官军还要更像官军的运筹帷幄,中规中矩进行排兵布阵和经营粮道,乃至轻易聚拢起许多舟船来,行那跨海数百里辗转攻伐之事;

这一切就像是做梦一样的,就此发生在他们的身边;显然都是那位“和尚”领军“虚先生”,所带来的变化与成就才是。

而按照这位领军的“虚先生”在讲谈会上对大伙儿的教导,义军出现在这个世道中的一个重要使命,就是想办法打破和摧毁那些豪族大户和无良商贾日常赖以为囤积居奇的世代盘剥手段;而让这些劳苦百姓辛辛苦苦生产出来的东西,得以合适的代价广为流通到每一个有所需要的人手上去。

因此,作为为苍生请命为穷苦人讨公道的义军,不但要有上阵杀敌铲除朝廷走狗的本事,同样也要有种田、开矿、营造、和经商之类,能够为百姓创造生计和福祉的手段。

他一时亦是深以为然,若不是朝廷层层加码的把持和垄断,再加上那些大户勾结商人囤积居奇的压榨,逼得百姓吃不起盐而全身浮肿脱力,他们又何以冒着杀头的风险而去偷偷畈运那种苦得舌头发麻的黑盐,进而又被逼得不得不起来造反才有活路呢。

突然哨子声吹响起来,却是城内的敌军又冲出来骚扰和袭击了,这种针对他们立营筑垒工程的袭扰,在今天已经是第三次了。

所以他也不慌不忙的舔干净手里残余的汁水,才端起放在边上的弩弓开始上弦校准;作为苦惯了的庄稼汉出身而言,这种好东西是不能有丝毫浪费而会折福的。

然后,就见营地西面的河岸上,已经有从上游城区放流而下的许多板条一般河船靠着,而从中奔下许多散乱的敌兵来。

。。。。。。。

而在交州城外的另一处地方,周淮安也在正在阵前的堆土而成的高台上观察着军情。

按照之前打探和收集到的消息,自己所要面对的这座大罗城,而且相对于秦代开南海三郡时代所留下相对狭促的子城(内城),十多年前由高骈任上所营造的大罗城(外城)规模远要大得多;可谓是一座不折不扣的大型城池。

而在亲眼所见之后,还是不免为之叹为观止了。因为这是一座位于红河及其支流朱鸾江分叉的天然环抱之中,三面凭水为险而只得东南一面可从陆地进攻的人造险峻之地,红色夯土城墙和灰白色垒石而成的基座,就像是簇立在地平线上的双色围带。

按照周淮安从地方官府残留图籍中找到的修缮记录,其周长最少有一万三千步,光是外围墙两丈六尺高,墙基亦有两丈六尺宽;上面遍是用作挡箭兼防雨水冲刷的竹棚,而看起来乌泱泱的一条条。

而在外墙下又有大片延伸开来的坊区,四面尚有连贯的六尺高胸墙为屏护;其中设有大小城门6道、门楼5座,更楼55座、楼梯34处,另有引水管道3条直通江中而不虞水源断绝;

而在围墙外更筑有一道丈半(5米)高、底部三丈(10米)宽、周长一万多步(7086米)的河堤,以保护整座城池及数千计的新建民居免受洪灾之袭。同样也对来自河上的攻击构成了某种居高临下的阻却。

因此得益于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在后世大罗城的原址基础上被命名为“河内”,乃因其东瞰红河、北接西湖、西南临苏沥江得缘故。这也是古代越南猴子的一大特色,大量地名和区域称谓上都是努力山寨了中原王朝的地名,以示区别于周边的缅、泰、柬老之类蛮夷的小中华之风范;

这处河内由来亦是如此亦是,最早源自于战国时的黄河流域,与河东、河西并称“三河”的河内之地(黄河以北地区)。

看到这座由高骈在十多年前收复交州之后,所建造起来充满大唐风格的大罗城,也是后世独立出去的安南地方政权用作定鼎的历代都城;周淮安却又不有想起后世关于“铁血强宋”的而一些段子和公案。

要知道我大宋号称是经济人口文化都远胜前朝,但是在”与士大夫共天下“之后,能够动员和利用起来的国力,却是连几个独立出去的割据势力都打不赢,其中就有这个静海军节度使演变而来的安南地方割据势力。

就连南汉这种在五代十国里垫底的鱼腩兼地方小政权,都能够镇压和收复你的安南故地;到了我大宋就成了屡屡入侵的边患,就算打赢了之后也要割地安抚的对方;更别说是占据河西陇右和部分关内的党项西夏了,居然还要称兄弟之邦来交岁币保平安这简直就成了某种充满黑色幽默的滑稽剧。

这种大多数时候被人堵在家门口被动抵抗的行为,居然还有脸敢号称“我大宋对外战争胜率很高,远超过前代云云”,这简直就是被人往复打脸之后,还能所谓打肿脸充胖子式理直气壮的说,“我的脸皮又硬又厚,看吧,他的手都被打得痛了。。

相比之下唐朝却能够依靠有限的人口经济吊打四方,留下汉唐盛世并称一时的威名;就算是有所污点和黑暗面拉低了整体下限,但是在无数能人志士前赴后继之下,总还能够屡起屡复的从低潮期里振作起来,一直坚挺到五代十国。

比如在初唐渭水之盟之后,就依靠励精图治的贞观盛世,而把东西突厥的可汗都捉回来,青衣小帽于庭上奉酒跳舞;有太宗的劳师数征高丽无果,亦有高宗的摧灭高丽而擒末王献祭太庙的功绩;

就算历经了安史之乱的盛极转衰,而有了吐蕃陷都、借兵回纥的一时耻辱;但也能够依靠历代君臣不断努力创造出几度的中兴气象来。而吐蕃,回纥这些一时强邻,却都已经成为了历史的尘埃了。就算是在此期间有些战俘的地盘没有能够守住,但至少也给后世子孙留下的自古以来的法统。

只有我大宋有什么,只会在祖宗留下四分五裂版图当中玩内战的苟且时代。不要说是汉唐故土,就是传统意义上的九州华夏之地也是根本维持不住。

幽州之败以后就再也不想收复燕云故土了;这檀渊之盟的岁币一交就交到辽国灭亡,然后想去捡便宜还给人打脸扑街了回来,连带两代天子和全部宗室贵戚王公大臣的妻女,都被人打包出塞去替胡人充当公用便器了;

然后有南宋政权杀了有望光复河山的功臣,继续给金人割地赔款交岁币交到蒙古崛起,再换个名目给元朝交。然后就不用交了,因为南宋也在崖山灭亡了。

然而还有人替这种割肉资敌的行为洗地,号称是我大宋经济发达人民富裕根本不在乎这点小钱;只要量举国之物力结外虏之欢心,就可以通过送钱来加快对敌国经济文化的影响和渗透云云。

这种从建国的根子上就是外忍內残到极点的畸形政权,也就是那些妄想自己能够成为一小撮士大夫的,后优势别有用心的公知、买办之流,才会不余遗力的吹捧臭脚之,做出一副为什么就不能相互理解的姿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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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五章 宋平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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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肃杀而市面萧条、行人绝迹的交州大罗城中,街头巷尾已经是不可抑制的传言纷纷了。

“这是官军打回来么。。”

“这是来自广府的草贼旗号啊。。”

“这怎么可能,草贼的阵容会比官军还要雄壮?。。”

“迎战的兵马根本冲不动阵脚就败下来了。。”

“那个当初袭破城外大军的安大胆,脑袋都被人砍下了挂了杆子啊。。”

“随他出阵的那数百世家子弟,更是一个都没有回来了。。”

“难道这大唐的天数要变了,随便来一路草贼都这么难缠。。”

“那我等又该怎办啊,难道继续从贼么。。”

新任的静海军节度使兼安南留后的曾衮,也端在门楼里面无表情的听取着前方探马传回来的敌情。噩耗,噩耗,除了噩耗还是噩耗,就连他派出城去试探敌势的几只骚扰部队,都被人给损兵折将的打了回来。

而且那些草贼备弩极多而箭发如雨,且行伍阵列深得章法而次地分明;所覆之处死伤累累而几无谯类。幸存者皆称,怕不下东南之地大名鼎鼎的江淮弩手、宣润弩手、浙西弩手,或又是岭南白弩兵、西川弩士之流;如果不是还有河上水运的优势,只怕是连退回来报信的人都不落下了。

但是这种河面上往来的水运优势,也不见得能够持续多久了,因为随着那些草贼满载辎重的河船抵达,居然也像模像样的用附从的当地土团,给组建起一只临时的水军来。虽然成军仓促,还没有什么主动攻击的能力,但是用作拦截和警戒河面的存在却是绰绰有余了。

站在城头上甚至可以看到他们他们甚至收集河船,搭建了数道横跨朱鸾江的浮桥,来调动人马和征集物,还用变相的阻断了可能来自上游方向的船运和支援。这就让夺权后始终将重心放在整合交州城内势力的曾衮,不免有些一筹莫展而坐困城中了;

原本以为击败了城下那些土团联军之后,短时之内安南地方大乱之下,再没有可以与之抗衡的存在了;正好方便他逐一的梳理内部而整合军伍;在慢慢收复和平定安南全境,向朝廷报捷和讨取追认的名衔,就像是当年高令公所做过的平南方略一般。

但未曾想到夺权过程固然容易,但是要想收拢和归附这些交州城内外的豪强势力,将它们变作可以支使和运作的力量,却费了比他预期更多的时间和功夫。其中既要有辣手处置异己的果决,也要善用武力威胁和震慑的手段,更要进行利益交换的妥协;更别说他那些盟友也不是完全一条心思,而需要进行权衡和安抚,乃至满足他们各自的利益诉求。

只是也未曾想到那些被他杀鸡儆猴式铲除的大姓豪族余孽们并不甘心就此认输,竟然会在走投无路之下向盘踞在广州的那些草贼求师借兵;更未曾想到居然还让他们真的借到了外援;在他原本预期当中,那些草贼已经大部北上而没剩下多少余力了;

因此,他还做过收复安南全境之后,沿着“天威遥”继续向北攻略,以光复扈管、桂管之地,乃至全取广州都督府境内,以获得更多兵员和财赋来源的远期规划呢。于是,这突然介入的意外因素,就让十拿九稳的局势就一下子子急转直下了。

他虽然号称名臣兼平卢节度使曾元裕的侄孙,但是其实在这位大名鼎鼎“平盗使相”的族人当中,只能算是名不见经传而泯然于众的一员;早年曾经随高骈从征安南而为一帐前小校,专门负责传信往来给朝廷递送捷报的奔走职责,也算是与交州当地早早就结下了渊源。

只是因为他舍得在战阵上拼命,累累身受十数创这才逐渐得以出头;在平定安南之后被高骈举荐到左威卫大将军、颖州刺使兼东面招讨副使张自勉麾下,以右锋将之身谋得了一席之地;

最终也得以参加了大破王仙芝于申州东,而追斩于黄梅的那场决定性战役;虽然未曾获得阵斩王贼的首功,但也亲手袭破擒获一名贼酋刘彦全,而迫降残部三千余;是以积功得表为武卫中郎将兼忠武军左厢兵马使。

但是好景不长,正值壮年的恩主兼上官张自勉,很快就因为功高而为朝中党争所攀诬,以侵吞逆贼所获为由入罪,虽然有宰相郑畋当庭力保之,但是还是不免黯然求去自此归隐信州(江西省上饶市)故里;

作为麾下的得力大将曾衮,原本也是没能幸免而很快被追及去职;但是后来重新拜求在这位远房族叔曾元裕的门下,才得以保住了武卫中郎将头衔,但是自此无缘领兵而只能在牙帐内充作门面。这一次求请远出沦陷贼域的安南而力图光复的行举,也是他这一生最大的冒险和那身价前程孤注一掷的投机了。

而作为他族叔的曾元裕,也只是给了他一叠空白告身和一千匹绢充为行资,而允诺在事成之后自会在朝廷方面运作追认为交州刺史兼安南讨击使;相比之下反而是另一位使相崔安潜私下给予的帮助更多,不但私下赠与资粮、甲兵和壮士,还默许他在蜀地以自己的余泽继续筹募所需。

但他不免得陇望蜀而想要的更多,比如将这个静海军节度留后,变成更加名正言顺的静海节度使,乃至身兼安南都护。

静海节度使虽然只是新设未久的小军镇,但好歹也是个生杀专夺开府建衙的节度使,比起内陆的荆南、江西等地在权柄上多少有所折扣的观察和经略们,可是不择不扣的藩镇之属;理论上只要地方财力允许的话,可以多多益善的自募军伍和自任官属的。

再加上安南都护名下征抚四夷的例行权柄,可谓是比国中的大多数藩镇更像是藩镇了。或又是藉此行摄岭西、岭东之地。

但是安友权所部的覆灭,让他这番的指望彻底落了空;要知道这支好不容易拼凑出来的兵马,可是他用来扫荡交州周边和威慑群蛮的凭据,而自己正好坐镇交州城中收拾后续局面和整合资源,却不想一朝就覆灭在那些草贼手中了。

虽然如今城中号称还有上万人马可用,但其中有大半都是他所兼并而人心尚未完全归附的土兵;剩下的又有近三千从各地收拢回来的戍卒和团练,又有城中大户、富商家强行收编而来的杂色武装;实际真正属于他直接掌握的核心人马只有不到一千多人,其中只有小部分是他一路带过来的蜀兵,还有大半数都是就地投献的部旧;

原本城中,还有三千乃是静海节度使名下残存的行营兵,两千在地方收拢起来的戍卒;却因为随他亲信大将安友权出阵失利之后,就基本损失殆尽了;因此在以轻驭重而之下,他宁愿将那些有所不稳迹象的土团,分批派出去试探贼势为名变相的消耗掉,却是万万不能再让这点用来弹压局面的核心力量,有丝毫的折损和闪失了。

虽然他还可以以守土为名从城中再强制征发起数倍于此的青壮来,但是在刀枪的监督下驱使他们协助守城尚可,但是指望他们出城与贼溺战不乱,就实在是想的多了。

如今尤其是如今攻守易势之后,他并没有足够把握和信心,城中那些已经被压下去的异己之声和反对者,就不会藉此反弹和乘机起来作乱。毕竟,相比那些兴师动众而来准备相对充足的草贼,他真正所能凭据的实不过是那数百亲从而已;

而对城中坐观前后事态的大多数人家而言,一旦失却了足够实力为凭据之下,他所秉持的朝廷大义名分也就是那么回事了。但是被他快刀斩乱麻式铲除掉的那些都护府上层,却是在地方有着各种盘根错节的渊源。

那些人虽然暂且无力与他正面对抗,但是在暗中各种阳奉阴违的手段,推诿拖沓的暗中坏事;各种钝刀子割肉的滋味,可是让人有苦说不出来的;除非他可以狠下决心再来一次剪除异己的大清算。不然他毫不怀疑只要一有机会,此辈就会便毫不犹豫的自己出卖给那些草贼了。

“你真的要向西原蛮借兵么。。”

一个声若洪钟一般的嗓门在旁响起,却是前桂管经略,如今的安南副都护兼营田度支使李瓒。

“这可是饮鸩止渴的下下之选啊。。”

西原是唐代对后世广西左右江地方的统称。自朝廷在岭南设置羁摩州、县、峒以来,以当地酋长世袭官职,称作土官。

其中左江一带的宁明、龙州、崇左、扶绥等地为黄峒地,右江的天等、靖西等地为侬峒地(一度把我大宋广南路搞得鸡犬不宁,而成就了狄青功名的侬智高之乱就出自于此),此外还有金氏与韦氏、周氏等大部各据一方;这几支土族大姓与其他许多大小部落,一起被统称为西原蛮。

而这西原蛮可不是什么善于之辈,因为夹杂在南诏与大唐之间的干系,常年相互侵攻之余也时不时的四出寇掠;也是长期以来安南都护府势力范围内,时叛时附时战时和的最大一股不安定因素;当初南诏蛮能够攻入安南而陷没交州,也是这些西原蛮部落乘势作乱为发端的。

虽然现在的西原蛮,已经在十数年前被收复交州的高骈顺手清算过一次,好几个大部都因此一阕不振才得以消停至今;但是依旧架不住整个交州乃至宋平城中,比比皆是被引南诏兵屠戮、残害过的苦大仇深人家。

一旦引西原蛮为助力的消息走漏,他这个用朝廷名分大义扯虎皮做大旗的节度留后,很容易就成了千夫所指而令立足未久的根基重新动摇。就连那些麾下的本地士卒,也有很大程度上会背弃而去。

但就算是饮鸠止渴,他也不得不把这杯苦酒给强吞下去;如果不借力这一把的话,内外交困之下的他基本也就没有将来可言了;究竟是埋骨在这暑热湿瘴的南荒之地,还是功成名就的闻达于朝廷,就看最后这一搏了。

只能相信广府那边的草贼也是竭尽了全力,才得以派出这么一支善战之师,如果他们都覆灭在这里的话,不但地方再无余力反抗;也许日后光复岭东、岭西就可达到事半功倍之效了;因此,哪怕眼下付出一些迫不得已的驱虎吞狼代价,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送走了有些不欢而散意味的李瓒之后,他如此鼓舞和坚定着自己,在一份书信上盖下了自己入手尚未捂热的都护银印。然后又对着召集而来的左右吩咐道:

“多派人手盯住城中那些豪门。。警惕其异动。。”

“可鼓励城中市井举告之,以抄没家资十之二三为酬之。。”

“并使人在街市上广为宣扬,草贼所过之处皆剽抄酷烈。。”

“大户豪门亦抄家没族,而黎庶百姓毫无幸免。。男女皆掳于军中奴役,村邑尽成焦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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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六章 各方

交州城的子城中已经是灯火摇曳的夜深时分,宵禁巡逻的刁斗和敲更开始响彻在街头巷尾之间,但却完全无法遏制一些鬼鬼祟祟穿梭往来于高门大宅之间的形迹和身影。而有时候当面被撞上了,就连那些夜间巡哨的士卒,也仿若是熟视无睹一般的错身过去。

其中就包括了刚刚参加完一场宴请归来,层位交州城中三驾马车之一的交州刺史髙鄩一行人等。

相比白日里在城头上正望着敌势而满肚子心思的曾衮,坐在人力抬举搭子里的交州刺史髙鄩则是满心的后悔和不甘,他本是文资的出身;也并没有什么出彩或是异于他人的地方。

虽然在叔祖高骈麾下贵为先锋兵马使之一,但是实际上没有领过一天兵,也没有身先士卒直面过敌人。只是因为高骈调任别镇之后,需要有人来看守和经营他在当地所聚敛和置办的产业,才特地表他为交州刺史。

而那些本地出身的官吏和土团军将,也是看在他乃是一代名将高骈从孙的份上,这才尊他为交州名义上的治臣和最高官长;但是一旦岭东岭西相继陷没而朝廷输供断绝,他们下定决心投附那些草贼之后,他这个刺史也就失去了最大的用处,而被名存实亡的架空起来。

但是好歹念在身为当代名将亲族的渊源,对他颇为礼遇而荣华无忧,甚至连他名下的私产和田宅都没有触犯,而依旧可以为他滋生孽息和出产。但是这曾兖一来就不一样了,他抄尽城中大户以充军资和犒赏尚且还不够,甚至连髙鄩为首合作者的身家也没有放过,而一一令他们要为朝廷“破家吁难”。

而在前前后后付出了这一切的高鄩,依旧还是那个被人高高架起来,充作会走路的活印把子的交州刺史;就连当初高骈留给他看护产业和傍身的三百家将、部曲,也给人以统一用命为由夺了去。因此,一想起家宅里被搬走的那些珍玩宝货,他就是一阵阵的肉痛和心疼;

相比之下,那位桂管经略李瓒都要比他好过的多,依靠聚拢起来的上千部曲,还有投附在他麾下的那些豪族家兵,如今官拜安南副都护兼营田度支使,而添为城中实质上的二号人物。

说实话他自认自己并没有太大的野心和欲求,只想在这交州刺史的任上安安稳稳的多捞几年,随便将那些在他名下看顾的产业在翻上一番,难道这也不行么。因此,他不免对曾兖迅速转念成仇而暗生怨恨起来;若不是对方乃是以杀官造反起家的草贼,他只怕会另想一条出路了。

只是他在回到自己的宅邸而关上乌头大门之后,却发现月光清朗的庭院之中,赫然等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由大吃一惊道:

“涂贞,你竟还活着。。尔等不是都没于草贼了么。。”

随即髙鄩就反应了过来,顿时脸色一寒对着这位昔日的部曲之一狠声道。

“你竟然还有脸回来,我乃名门高氏子孙,渤海公的族亲,再怎的不堪也断然没有从贼为怅的道理。。”

然而,他嘴上说的固然是义正严斥,心中却是已经电光火石般的闪过一连串复杂盘算。

这位名为顾留梦,字涂贞的家将,乃是江南东道明州都押牙的出身。这次能够被放回来并且轻易潜入这如临大敌守备森严的大罗城中,只怕是有军中分量不轻的人物为之呼应和遮掩的结果。

“明公所言甚是,我辈自当不敢有污高令公的门楣。。”

顾留梦却是更恭谦有加的继续道。

“只是还请明鉴一二,小人苟全此残躯,却是实在不忍见。。。忍见令公留下的大好基业。。就此葬送于别人的一己私心啊。。”

“更不忍见明公久镇交州的一番苦心和恩德,尽数付诸东流而难以独善其身啊。。”

“你这是什么意思。。竟敢非论朝廷的守臣么。。。”

髙鄩的语气愈加严厉,心中却是暗自吁了一口气。

“我又有何德何能。。。”

“明公又何须妄自菲薄呢。。”

顾留梦却是察言观色之下心中愈加酌定的继续宛声道。

“那贼首尚有言转告于明公曰:非我族类其心必殊。。自古以来,勿论谁当政于安南,都是我汉家的臣民百姓”

“可要是安南大乱不休而对方空虚,那就平白便宜了那些蛮夷之属了;这才有对头兴师前来的因由。。。”

“真是巧言令色。。”

髙鄩重重哼了一声,却是伸手示意他入内避嫌。

。。。。。

交州西北面的武峨州(今越南太原附近)境内,亦是烽火连天。

尸骸遍地而烧成一片白地的小城邑边上,一支支服色杂端的土蛮军队正在重新聚集起来,随他们聚集起来的还有那些装满东西的骡马,以及被绳子捆手成一串串的,衣不蔽体哭哭啼啼的女子。

他们大多头缠青布巾而跣足,装备有(竹)桶子甲、皮兜、长枪、手标、偏刀、藤牌、山弩、竹箭、桄榔箭等器械。其中骁勇者方得纹面,而纹面愈多者愈为阵前斩获越多的勇士之属。

这些蛮军正中的青黑大旗上是一组银绣的北斗七星,而伴随的旗幡上则是代表本族祖神的鎏金虎头人身铜兽。在旗幡下的空地上,又有许多牛羊被拖倒帐前黄沙地上,逐一的宰杀分肉给各部勇士分而炙食之;

又取出内脏丢入头戴羽冠的巫祭所围拢起舞的熊熊火塘中,而发出一阵阵气味刺鼻的焦臭和烟云,以为吉兆;再用铜角收集的牲畜鲜血浇沃在那一面面林立阵中斑驳翻绿的铜鼓之上,而让那些描述着上古射猎争战传说的鼓上花纹携刻,愈发显的狰狞可怖起来。

而在全新搭建起来的褐色兽皮大帐之中,外表粗豪而身材短胖的大酋首罗奉义,正在开怀大嚼而吃的胸前绸布大裳和肚腩上尽是油渍和残渣,却浑然不觉的举着牛角杯粗声豪饮道。

在许多铜鼓擂动的韵律声中,还有赤膊纹面的各洞勇士在帐前空地上做那激烈的角斗搏戏,哪怕争斗的汗水淋漓血流满面而丝毫不为所动,直到其中一方血肉狼藉的彻底倒下,才在一片对胜者投掷金银饰物的欢呼和怒吼声中,被拖出去换上其它人来。

罗奉义欣然而自得的坐望着这一切,充满了某种心潮澎湃的憧憬和野望。当初罗氏先人也只是黄氏大部某支,诸多附庸部众麾下的一个小寨子,因为在各洞争地械斗的“打冤家”当中脱颖而出,而取代逐渐衰败的原荞头洞主;后来又乘着黄氏之乱与朝廷讨伐兵马四杀之际,就此摆脱了对黄氏宗主的附庸身份,而在林西州收纳流亡自立门户下来。

如今的罗氏大部通过累世的婚姻和吞并手段,名下领有林西、德化、琅芒三个羁縻小州內,约莫七洞的洞丁百姓十数万口,又有汤泉、禄索等五个羁縻小州內的大小十九洞为附庸,而常年奉献钱粮物产和丁口劳役;

因为早在十多年前,那些原本势力最强的黄氏、侬氏的刺史、洞主们,由于勾结南诏叛乱的缘故,被官军剿杀屠戮的死伤累累,而相继势弱至今未能恢复旧观;反被罗氏这般坐而观望落井下石的别部乘势火并,蚕食和吞并了不少外围的寨子和人口。

自此经年累月下来,罗奉义所率领的罗氏部已经成为整个西原蛮,乃至安南都护府羁縻得十三部二十九州之蛮中,隐隐位列第一流的土蛮大势力了。

因为他们世代生活得地方多山而峡谷和小盆地遍布,由此随地势天然形成一个个大小洞、寨为名的聚居区域所在;其中称洞者大者形同一县,小者也有一乡之地;而寨子则是比同汉地最基本的乡村单位了;每寨都有相应的头领和贵人,铸造铜鼓号令之所在称之为“都老”。

但是因为土地虽狭却尚且肥沃并雨水充足,农耕和畜牧皆颇为发达;因此各洞地方上号称“黎庶甚众,粮粒丰储”;又蓄养有大批的奴婢之属为驱使;因此正处于原始氏族到奴隶制之间的社会心态;其中又接近汉地而开化着,亦是建有相应的官衙、集市、寺观和学堂等。

其中土产有生金、银、铜、铅绿、丹砂、翠羽、洞緂、练布、茴香、草果诸多名目,时常沿山中多条水系放流而下,以售于平原地区各逐其利,因此作为各洞的上层大人们过的还是颇为豪富,动辄阡陌绵连于山野而庄园连云,役使奴婢僮仆数以成千上万。

而其中各洞主多择选了领下勇猛健壮者,操习刀枪弓弩而谓之洞丁。这些洞丁往往劲捷能辛苦,穿皮履善射猎,上下山不顿。其相仇杀时彼此布阵,各张两翼以相包裹以人多翼长者胜之。因此这些西原蛮的部领大人、洞主们,平时就没少为山地水源草田林木之类归属,而频繁的发生械斗乃至世代的仇杀不休,也练就了颇为彪悍无畏的民风和血气(传统)。

虽然他们平日里就相互争斗不休,维持着相互鬻口为货,掠人为奴婢的传统;但是一旦有强人手腕将其统合做一处;那就会变成外出寇掠、肆虐地方一大祸患了;在历史上断断续续持续贯穿了上百年,叛服不定的“黄氏洞之乱”,乃至十多年前为南诏所诱的七源洞大首领兼刺史李独由,引南诏入寇的土人朱道古所在门山部,就是其间最好的写照。

而如今乘时而起的罗氏大部,显然亦是其中想要师法先人的后继者之一。事实上,他这个奉义之名都是前代罗部大人所聘的塾师给起的,取其忠奉节义之义。

但罗奉义并不是天然受人拥戴的长男,也不是前代大人最喜欢的幼子;却能够在十几个同辈兄弟当中,以粗豪的外表和令人鄙薄的做派,脱颖而出乃至笑到最后,显然不是运气使然的事情。虽然一贯有所传说他是被祖神所眷顾的星命之选云云。

这一次他所出身的罗氏大部兼带那些附庸部众,拢共拉出三万洞丁而裹挟西道江沿岸各部,自此号称五万大军的阵容,当然不只是为了寇掠区区几个州县财帛子女的胃口而已;按照他那位早年从南诏败军中收留下来的谋士段阶所言,如今唐廷暗弱而内乱不止,安南海陆困绝又逢内讧,合该是罗部崛起称据之时了。

更妙的是就像天意使然一般,他的大军才出得富仙山,就撞上了前来寻找姻亲为外援的汉地豪强代表,这就更加师出有名的好办了。他如此思虑着,就见自己的亲都长匆忙越过喝得东倒西歪的人群,而面无表情的给他送过来一封绸布包裹的事物。

“既然有更好的名义,那些人也就没有用处了。。”

片刻之后罗奉义突然站了起来,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来。

“都拉出去砍了祭神吧。。”

霎那间纹面的彪悍士卒冲进来,将堂上正在饮宴当中的头领当中,某些做唐人打扮的给不由分说拖出去,又变成托盘上血淋淋的首级奉了进来。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和他脸上似曾相识的表情,不由让某些人想起了多年前尚且年轻而粗壮的他,带着数十名随从赶回来闯入病重垂危的部领大人居所,然后将整个庄园变成血色的那一幕。

“喜事啊,真是大喜事了。。”

然后,罗奉义才对者犹自表情各异而沉寂当场的洞主、峒将们,意犹未尽搓着油腻腻的粗短手掌朗声道。

“是汉家的都护邀我去讨贼呢。。”

“祖神保佑,我罗氏大部入主安南的时机已经到了。。”

“凡大(红)河流经之地,汉家的田土,财帛子女尽管取用呢。。”

“大家都可以做刺史、将军,还有大罗城中的珍宝财货,等着我们去享用呢。。”

“大头领完赛(万胜),。。。罗王完赛。。”

当即堂下一片欢呼雀跃的叫喊起来。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七章 各方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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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交州城南迅速堆高起来的若干个土台,可以看到正在逐渐逼近城下的土木作业,而一时之间城头上也没有任何破解的措施和举动;转眼之间就已经被从东南面突破了原本河堤的范围,而逼近到了墙根下的百步范围之下;然后才见到城头上有稀稀拉拉的箭矢射过来,却又被挡在了预设糊泥的遮盖板上。

但是攻城的进度也仅限于此了,一时之间城里的守军没法出来反击,而义军暂时攻不过去;因为,这是一座墙高城厚的大型城池;想要截断河流排干护城河的水,抱歉红河及其支流可不是什么小水沟,光是堆堤筑坝就是一项旷日持久的大工程。

想要火攻,抱歉,这是一座河流环绕而城中水源遍布,可以说取水极为方便;想要水攻?,有能够把红河阻断起来在蓄水冲淹的功夫和人力,那交州城也差不多该被打下来了。

至于穴地而攻,抱歉在红河边上挖地道那是嫌淹死的不够快啊。而在农业开发度很高的红河平原上找到合用建造各种器械的粗大树木,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事实上,当地的建材都来自红河上游流经的山区。

要是这样的话到还好办,但光是想要把建造好得攻城器械推进到城下去发挥作用,就需要在守军的阻挠和反击之下,先克服河堤、河道、胸墙三道阻碍了。

可以说,当年高骈修建这做大罗城的时候,就考虑到在无险可守的平原水网地带上,可能被长期围攻和困守的种种可能性,而一一在城防布局上进行了针对性的预防和反制了。

而有了这座大城作为支撑和依托,在准备长期据守的物资充足之下,将会是任何想要占据和控制交州的势力,都无法忽略和绕过去的最大阻碍和麻烦;

这里乃是红河平原所在安南北七州的水陆交通枢纽和心脏地带;一旦易手之后,就可以以此为支撑据点和后方的依托,很方便的依托水运优势分兵四出而攻略平定各地。

当年早在高骈建造大罗城的时候,交州的军民百姓在前都护蔡袭的带领下,就凭一座子城而顶住了安南数万大军的几度围攻;最后是在中原爆发庞勋之乱而久候援军不至,城中将士死伤累累而士气低落的情况下,主动突围失败才被南诏军给得手的。

所以,目前前的对策还是围困为主而攻心为上;真正的关键得落在城中的人心变化上了。想到这里,周淮安的眼神似乎已经透过了厚重的城墙,而落在了那些豪族大户聚居的内城之中。

却是未想到还会有一天,自己需要和这些原本该被推翻和打到的对象,进行与虎谋皮式的交涉;

要说是别人的话或许可以在这交州城里坚忍一时以期变化,但是他们大多数的田产庄园,乃至亲族、佃户都在义军的掌握当中;而在切身厉害的使然之下,需要做出相应的选择来才有可能保住这一切。

不然的话就算日后成功守住了交州,却失去地方上这些世代积累下来基业的话,所谓的豪强大户的名头也就成了某种意义上的笑话了;

至少,作为某种意义上的实质威胁,周淮安是毫不介意将这些敢于对抗义军的悖逆之产,分给那些亲附自己的其他地方势力;并且将他们更进一步的训练和武装起来,去吞并和侵占更多不服教化、不知趣、不识大势的逆党基业。

“禀告领军。。。鄙夫巡查外营中”

一身披挂的曲承裕走了过来低声道。

“发现先后有若干城中来人试图潜入,欲做那游说反戈之事呢。。”

“只是多被巡禁查获,或又是所在营帐给捆拿了出来了。。。正在讯问之中。。”

“你做的不错。。”

周淮安微微点头肯定到。

“此辈竟想故技重施,却是打错了盘算了。。把人给绑到旗杆上去对示众把。。”

“然后,我会安排那些守军士卒相关的亲族,到阵前去轮番喊话算是回礼了。。”

“此外,你在樊绰那儿劝说的如何了”

周淮安又继续询问道。

“鄙夫晓以利害之后,已经有所态度松动了。。”

曲承裕却是又言欲止的道。

“只是那厮提出,有话想要面见领军问明。。”

“是么。。”

周淮安略微惊讶下就不以为意道。

“那就姑且见他一见好了。”

只是随后他就被另一个突发的消息给转移了关注力了。因为在围城的军营中已经出现数十例染病的报告;

但不是上吐下泻式的肠道传染病,而是发冷发热盗汗脱力的典型热带疾病征兆。这也正中了周淮安一直以来的担心和预料了;自古以来中原军队在南疆莽荒地区作战,遭到挫败和减员的重要因素之一,就是当地所流行的各种热带疾病了;

虽然大多数情况下,可以通过严格遵守的卫生习惯和努力保持环境整洁的细节上,比如高温灭菌和火烤、醋熏、撒石灰等消毒手段,来杜绝和防范其中的大部分(比如霍乱、痢疾);但是对于蚊蝇所携带的疟疾类传染病还是有些令人防不胜防了。

要知道,虽然原产欧洲的除虫菊直到20世纪才引入中国的;但在这个时代已经有类似蚊香的制品;就是把艾草和黄篙搓成绳,而在夜间引燃慢慢烟熏来驱蚊,相比大多数人所配备不起的幔帐或又是大户人家才能用的起的熏香,可谓是穷人家庭的廉价解决方案;

因此类似的药用草绳制品,在广府其间也被大量制作出来广泛应用在了远征安南的军中。尽管如此,还是还是免不了在日常勤务和劳役活动当中,被当地的蚊虫叮咬的机会,而有一定概率染上当地的亚热带疾病。

然而这就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了,目前只能靠身体素质去熬过去,然后进一步加强环境卫生的管理,比如焚烧营地附近的苇荡和远离污水坑之类容易滋生蚊蝇的所在,来减少相应感染的概率了。

虽然周淮安也知道作为疟疾特效药的替代物,青蒿素和黄花蒿的原理;但是在眼下简陋的条件下,想要提取出有效的成分并且制成药品,显然还有很长的道路要走;至于原产于美洲的金鸡纳树,现在还是遥不可及的事情。

目前直到打到交州城下才发现了这几十例的病情,也已经算是某种不幸中的万幸了;主要还是尽量选取了来自南方地区的士卒,又以那些新附的长征戍卒和官健,为大军的前驱和导向、斥候,以及搭配在外出巡哨、筹粮的队伍当中,这才避免了那种最坏的结果。

因为他们这些戍卒、官健在当地漫长的戍防过程当中,已经形成了某种意义上的抗体和免疫能力了(相对那些没能熬过去的人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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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八章 各方3

作为阶下囚的樊倬,如今已经是四十七岁的不惑之年了。然而风霜岁月给他留下了满头灰白和脸上深削的沟壑,以及手足上深厚的老茧和跛裂;但却磨灭不了他眼中坚毅硕然的精神与光彩。

哪怕是被监押在营帐当中,依旧无损他眼神奕奕的探究之情;说实话,他对这只突然出现在安南的“贼军”,充满了某种困惑和不解的探询之心;因为他们表现的实在太过兵甲齐全而准备充裕,太过进退有序而章法严明了。

简直不像是传说中的只会率兽食人的贼寇,而更像是一只堂堂正正的老牌经制之师。反倒是自己这边所效从的军伍,更接近贼寇作风的乌合之众居多。这种巨大的反差让他很是失落,也很是迷茫。

还有沿途那些争相前来投奔的青壮和劳军的地方百姓,见到对方而发自由心的欢喜和激动;那些自发前来请师和会兵一处的土团乡兵,都在一步步的冲击和动摇着,他身为官军一方和朝廷所属的立场和心态。到底谁才是官军,谁又是贼寇的界限也越发混淆起来。

难道自己这边真的就是如此的不得人心么,以至于士民百姓都宁愿去投奔和襄助这些,明明是朝廷叛逆的外来贼军。也不愿来到大罗城为巩固朝廷的法度和治理,多出上一分气力么。

因为,对方并没有刻意的虐待他,也没有进行特别的限制,而任由他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的过程和变化;但也让他更加的疑惑和困顿了。这些草贼到底想要什么,或者说是从自己身上达成什么目的呢。当然了,大多数情况下其实是他想多了。

在这个古代,只要能够令行禁止的维持和约束住士兵,基本不去放纵扰民或是行那强取豪夺之事,就堪称得上是秋毫无犯的评价了;如果再加上公平买卖有偿征用,以及替地方剿匪和解围等因素的加成,那简直就是一支堂堂正正仁义之师的样板了。

他早年屡试不第而对报效国家的仕途心灰意懒,然后怀着某种行万里路读万卷书的心思和宏愿,开始行游天下而走过了南荒的许多地方,跋涉了许多的艰难险阻,见识了形形色色的风物人情;才起了心思将自己见闻汇聚起来,为后人留下一本《南蛮书》的手稿。

最后被故交蔡袭所邀,才得以幕僚的身份在这偏远的交州之地初定下来;但是好景不长南诏入寇,交州沦陷,礼遇和看重他的蔡袭也为国死难,只有他护印出逃得以苟全。然而,他也第一次对于自己的所学和追求,产生了怀疑和动摇。

后来高令公重新光复安南,他毅然投献军中而以熟悉地方事务风土贡献甚多;乃在战后被保荐为交州长史,辅佐才具有限的刺史髙鄩继续为地方乡梓出力。在任上期间,他努力教化地方而鼓励耕织,又行走于山夷、土蛮寨中,为战后交州民间的休养生息也是出了不少气力。

他虽然身为副将却却没有多少军中的权柄,只是权宜之计下作为地方代表的一个招牌而已,负责的也就是招徕丁壮和筹集物用之类的杂事。他不觉得自己对那些草贼有什么大用处,对于这种异于他人的礼遇和优待,更是心中惶惑不安起来。

要知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的道理;相比之下,真正领军作战的悍将安友权被砍了脑袋,孚有众望的大德景仙也是幽禁起来不见天日;而同样在军中用命却主动降伏了草贼的峰州大豪张彪,却是还在为获得这些贼军的进一步信任,而努力奔走前后而在地方杀的土蛮、盗匪人头滚滚,作为投献之阶。

正在一架组装完毕的石砲大架之下,樊倬远远见到了这只军队的主将;那个被称为“鬼和尚”,“僧修罗”一般的人物,正在亲自教导相应的操使人手,在进行着什么“测量”“数据收集”的行举。

而在樊绰等候的片刻之后,这架足有三丈高的硕大石砲,就在汗发如雨的呼喝与号令声中,轰然向后骤然一跷一挺而风声咆哮着投出了第一枚硕大的石块;带着燃烧的烟迹在空中短促的呼啸而过之后,才轰然击坠在护城河的内侧,激溅起一道又密又高的水花和泥浆来。

然后就在这接二连三轰击开来的石砲附近,那名草贼的主将也转身对他露出了真容来。只是让樊倬惊讶对方年轻的有些过分,而全身打理的十分清楚整齐,除了一件大氅和缒着樱子的帽盔之外,就与大多数人穿戴无异;

虽然青灰色色调的衣袍袖胯上已经被沾上泥泞和尘土点点,却丝毫无损他在一众或是沧桑,或是沉厚,或是悍然、或是凶戾、或是雄壮、或是枭骏的部属当中,比同鹤立鸡群一般的个头和形貌,还有那种让人耳目一新的精神备至,与自然令人油然安心的气度悠长。

只是对方的帽盔下所露出来,被剃得只剩下些许薄薄发茬和紧致细密的肤色留白,在提醒着对方曾经身为佛门中人的经历和过往;很难想象,率领这么只阵容鼎盛之师的,回师意味如此之多难以形容特质集于一身的年轻人物。

“不知将军欲以何为。。”

然而身为朝廷命官的矜持和体面,还是让他忍不住主动开口道。

“我想将樊生的学问发扬光大,流芳传世。。”

周淮安却是拍了拍手中的尘土无暇思索的道。

“我在广府办了一处讲习所,专向各色人等传业授道,以为造福民生之资和谋生技艺。。”

“什么。。”

这下樊倬有些不淡定了,不是想要借助自己去城下劝降或是号召那些乡里么,怎么自己好容易下定了决心画风就彻底变了。

“难道不是使我劝降于城中么。。”

于是他一下子想好的话语也不由卡壳在了口中,然后又鬼使神差一般的脱口而出。

“那就实在太过屈才了。。”

周淮安却是有些半真半假的道。

“樊生的学问,可比区区一座交州大罗城的得失,更要紧的多啊。。我有怎么会做这种暴敛天物之事呢。。”

“怎。。怎会这样。。。仆安敢当此品评呼?。。”

这下樊倬的心思彻底有些乱了。他原本还有点要与对方较劲,乃至藉此好好进行一番义利之辨的念头。

“你做的南蛮书我可是看过了,”

周淮安却是露出一种相当认真而诚挚的表情来。

“除却那些利于攻战和经略的兵家之言;可还有更多是大可造福黎庶百姓的事物啊”

“无论是通商货殖,还是各地的物产风土,民生利弊,都是大有可为之处啊。。。只要善加经营和运用,或许就是可至富足安康的良策。。”

“仆可是朝廷的命官啊。。。”

樊倬像是被震惊的半响,才有些失声的吐出这么一句。

“那又如何,做过朝廷的命官之后,就不能同情黎庶,怀有为民请命的良心了么。。”

周淮安却是胸有成竹的微微一笑道。

“就算是你是朝廷的人,但只要所怀的学识却是真材实料,与民有益而没任何立场和倾向的,我又为什么要弃之若彼呢。。”

樊倬一下子心乱如麻而无比百感交集的溢于言表了。自己一辈子所追寻的理想和目标,最后居然是在一个造反朝廷的草贼口中,得到充分的肯定和认同。

他简直想要为此大大悲叹一声,却有发现自己根本悲呼不出来,反而被对方抛出的话题所吸引着,不由自主的讨教起一些自己著述当中的细节来。

然后在一番言谈之后,樊绰又不免在心中生出某种荒谬绝伦的感触和叹然来。对方似乎比自己还了解这部《南蛮书》的内情;而可以言之有物的指点和品评出其中或有争议和疏漏之处。

要知道自己所做住的这本南蛮书其实只完成了大部,既还未曾全面修订过也未真是刊定付印而流经传世;事实上他只有只有部分手抄的书稿,用来分别投献过包括已故的都护蔡袭、如今身任淮南节度使的高令公在內,屈指可数的数位故人充为军中参赞之用;怎么会又草贼中人对此如此的熟念。

再联系到对方的谈吐不俗而引章据典无所不通,举头投足间那种的自若气度和从容做态,也远异于大多数寒庶出身的士人;哪怕身处在鄙陋粗劣尘嚣飞扬的营造之间,也仿若居于高堂满座而直面诸多问对的坦然和城府若渊,还有言谈之中那种隐隐超然而上的格局和眼界。

突然想到此中种种细处之后,樊倬不由突然有些细思恐极起来,而不敢再往下揣摩更多了;却又不禁在心中哀叹,自己莫不是已经卷入了某种天大的是非当中了。

毕竟,在据他所知的见闻当中,有时候朝廷和藩镇也并不完全是一般心思的,而朝堂的不同派系之间亦是有所歧见和争议的;尤其是在对待这种地方贼寇的态度上,其实没少进行过明里暗中博弈和角力的范例。于是他们这些无奈夹在其间地方官属就最不好过了。

再加上对方以尚且不足而立之年,就得以统御一支严谨森然、井然有序的行阵军伍,而动辄跨海数百里征伐在外的范例;这已经不是那些逐食而走居无定所的普通流贼,可以行事的路数了。还有来自前往广府商旅的一些传言和见闻,也越加让他肯定自己的猜测和揣摩了。

然后他又觉得有些悲愤和无奈,自己都谢绝了高令公的招揽,而远避在这岭外南疆之地,想埋头著述传世兼做出点实务来,却还是逃不过国家的是非牵扯啊。

“却不知,仆眼下可有为将军效劳之处。。”

想到这里樊绰也在心中暗自叹然,而浑然不觉的放低了姿态道。

“可否令地方黎庶多保全一些元气。。”

“毕竟城中多是汉家的子弟,能够少些杀伤和损耗,以待将来也好。。”

这时候突然有来自远方的一骑飞驰而至,跑的人马满是口沫而在营门外落马下来,然后又被接应地军史给搀扶进了营中。

“什么,峰州发现有土蛮大举犯境?。。”

周淮安不由得转过身来,对着樊绰道。

“看来还真得得借助樊生一二了。。”

“但请吩咐好了。。”

樊绰也有些无奈又有些肃然道。

(本章完)

第二百一十九章 各方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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峰州,东河戍,

张东也无奈的看着身边端举着刀枪的老弱妇孺,又看着戍垒土墙和河沟外的那些满地都是,作花花绿绿形装而鼓噪不一的土蛮;还有些明显是落在外间,而被捉住的百姓正在被逐一的砍头,或有女子被扑倒在地上肆虐。

他突然搭弓放箭飞射如电的正中一名在前头跳跃正欢的土蛮头目,顿时在那些土蛮阵列中惊起一片混乱。只可惜他手中可用之人义军不多了,不然乘势杀将出去只怕会有不少的斩获了。

说实话,他没有想到自己还有机会重归南疆,而且还是来到了更南端的安南境内作战;但他并没有多少不甘和愤怨,反而是觉的甚是心平气和而又有些同仇敌忾的意味;因为他们一直是在和那些祸害百姓的盗匪和土蛮作战,用那位虚领军的话说,算得上是实至名归护民爱民、保全黎庶的“子弟兵”了。

但也是因为他在桂管一代直面过这些西原蛮的缘故,所以对付起来到还有几分驾轻就熟的老练和游刃有余;这才让他带领这些老弱之众且战且走的,一路退进了这处扼守河口水陆要冲之地。

根据他过往的额经验,大可以敌阵中所拥有铜鼓的数量来判断大致的规模;因为一面铜鼓就代表一个最基本的村寨,及其所能够征调派发出来的壮丁数量,大约在数十人到两百多之间,由一名寨头或是都老带领着。

当然了以大多数土蛮的组织度和纪律,装备和队阵也远不是那些正规的行伍可比的;唯一可以称道的也就是他们从蛮荒中争斗出来的个人悍勇;但是一旦数量上去了也依旧是相当骇人的。而在他们的面前最少也展露出了四十多面的铜鼓,这也意味着足足两三千之多的土蛮部众。

唯一的指望,就是交州方面的本阵能够派出救兵来了。但是同时他又并不抱上太多的希望,在这里只有配合当地土团行事的一队人;连他和四位火长在内也不过是拢共四十七名士卒。无论是于公于私的取舍,都没有什么理由放弃那里的主要战局,而分兵顾及到这里的一小队人马。

但是他在明面上还得强撑下去,而保持着足够的信心和底气,来鼓舞和发动戍垒里那些军民百姓,信誓旦旦的保证后援不日将至;不然只怕这股凭据的人心一散,他们连眼前的片刻都支撑不下去了。

要知道这里本来就是一处两百名驻军及其眷属所驻留的戍垒,外间还有好些就地开辟出来的军田和口分田;结果现在这处长居五六百人的戍垒,却一下挤入了三四倍于此的逃难人口,一下子就变得格外拥挤和食水紧张起来。

好在这处戍垒背后靠河,先用搜罗来的船只已经送走了一大批的老弱妇孺,又抢运了一批物资进来,不然只怕是还要更加的困难和厌鄙了。

此外还有一百多名当地的戍兵,及其数量比他们略多一些的青壮,则构成了并肩作战坚守这处据点的主要力量了。之所以目前只有一百多名而且小半数带伤,则是因为他们不由分说的自行冲出去,想要接应和救援那些逃奔过来百姓的缘故。

然后就中了那些尾衔而至追杀的土蛮诡计了,他们大量的藏在河岸的低洼下,一亦这些冲出之后就包抄截断了这些戍卒的后路;若不是自己正巧带着生力军出现,而冲垮擒杀了最大一面铜鼓下的蛮酋,他们大多数人都要交待在了外间;

所以张东也得以取代失踪的队正和重伤的队副,以第二火火长的身份,接过了指挥戍垒中防御作战的重任。事实上他也不负众望的拿出了许多对策,而令这些聚集过来的土蛮一次又一次的无功而返。只是接下来的日子却是更加令人难熬了。

他看着墙垒外越聚越多而重新发起攻击的土蛮,在心中暗叹:也许自个儿今朝就要折在这儿了吧,只能是在彻底陷没之前多杀几个算几个,才不负到这时间走一遭了;这或许就是自己这些长征戍卒的命数了。

。。。话分两边。。。

而在东河戍外,

铜鼓擂的震天作响,而在焚烧内脏的烟气当中,沟通祖神的巫祀也挑的愈加癫狂,但是依旧没有能够改变这些彪悍蛮勇的洞丁,一次次带人冲上去又被打下墙头来的结果;已经死了三个寨头和一个都老了;那些汉家子甚至用洞丁的尸体,在墙头上垒高起来作为工事和防线,而对着他们耀武扬威的继续挑衅着。

而作为他们实际的领头人罗阿普,也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切,然后不断的催促那些整列完全的蛮兵,再度冲上前去;而完全不顾惜他们轻袭而来,完全没有任何可以用以攻坚的器械和道具,只能用缺少防护的肉身给堆过去。

相比那些衣不蔽体而只有一只竹枪或是砍刀,只能拿梭镖冒死靠近了投掷的多数土蛮士卒;站在他身边的那些洞丁无疑要更加强壮江和装备更精良的多。人人都有一身竹编铁镶的桶子甲和细练刀、吴钩、片弩等物,玄帽上还缝有兽皮的装饰;这也代表着他们身为罗氏本洞的鸨子丁身份。

作为在当年南诏败走后收容了不少残兵败将的罗氏部,其实也就此承袭了不少南诏蛮的练兵和军阵之法;乃以有田者为乡兵,自备弓箭刀兵骡马定期操习阵斗,自此分列数十乡而拥兵过万;而以奴婢鞠耕于公私田亩为供食。

并且还效法南诏罗苴子(精锐先锋兵)的故例,从各乡兵中择选平履山地而健击刺者建立鸨子丁,为部领亲率之师;而能够拥有这些鸨子丁为阵前相随的,无疑都是部领大人的亲信和近从。

罗阿普他本是奴婢生的卑贱小童,诞生于一次火祭会歌之后的野合产物;只是因为尚有几分姿色的母亲给部领大人看上了,才得到了这个当任随身小仆的机会;然后又因为甚会讨部领大人的欢喜,而提携为堂前役使,进而在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代价和曲折之后,方才得到这个以僮主身份带队外出督阵,而作威作福于那些寻常土蛮部众之上的机会。

因此,除了罗氏的五部大人,六大将,以及诸位洞主、峒将之外,哪怕是那些附从的十七洞主以下的人物,他完全可以与之一别苗头呢;故而他其实还有别样的任务。

依照他所接到的指示,这些沿途裹挟而来的杂流寨丁,自然是折损的越多越好;其次是那些来自附庸各洞的洞丁,不能让此辈越俎代庖抢到过多的好处;最好多消磨和损耗一番敌方的气力和精神,他们这些来自罗氏本部的人马才有可能上阵的机会。

只是似乎是祖神不欲他好过一般了,他越不想什么就越来什么一般的;随即一个的报告让他变了脸色。

“黄骡子那厮眼巴巴的赶过来作甚。。我无需他带来的东西,自然也能打下来”

而在墙垒上亲眼见到那个高大的架子和形制,让张东的脸色不由的一变,这种明显是州城才会拥有的守城器械,怎么给这些土蛮弄到这里来呢。

。。。。。。。。

而在数十里外峰州州城嘉宁城内的刺史府衙前,大片血迹犹未干透的地面上;一大群城中的大户、士绅和头面人物,正在一名须发花白而干瘦硕毅的老者带领下跪倒在上面,而用一种小心翼翼的谄媚和阿谀的表情、迫不及待的齐声巴结和逢迎道:

“大首领安好,大首领悯见,我等已经如约除去了不识时务的妨碍。。”

“迎入贵部之后,还请如约保全我等的身家。。自当时感激不尽而竭力配合的。。”

然后这名干瘦老者又摆摆手,府衙大门顿然自內大开而推出来许多装满财货的大车,还有几十个哭哭啼啼捆绑在一处的各色女子。

“这些便是我等的一点心意,还有更多的犒劳正在城中筹集随即奉上。。”

“这些贱婢乃是那些不识时务的官眷,也尽由大首领处置了。。”

而在他们面前的土蛮阵列当中,也走出一个骑在匹山马背上而浑身缀满闪亮金银饰片的人物来。

“好好好。。好说。。好说。。”

却是形容黑瘦而细眼长眉的南林洞主韦继宗,也在轻捻着卷翘细长的胡须,而用并不熟敛的汉话道。

“额等都是有功之人,顾(我)定会向大罗王请功邀赏的。。”

听到这句话之后,那些跪在地上的士绅和大户代表们也不由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来,而纷纷用不要钱的奉承好好话继续争相脱口而出;还有人拍着膝盖站了起来而想要就此离开,却被那些封锁街道的土蛮兵给逼赶了回来。

“顾(我)说过。。你们可走了么。。”

然而韦继宗勃然变色道。

“大首领这又是何意呢。。”

领头那名干瘦老者不由霍然一惊,而颤颤巍巍的道。

“当然是要你们帮更多的忙了。。”

“可。。可。。可是,黄大头领已经像我等保证过。。”

然后他就被迎面狠狠一记的鞭笞给抽的仰倒下去,而惨叫着吐出好几口血水和牙齿来,而让剩下涌上来的人都重新退缩了下去,扑跪在地上。

“黄氏那是黄氏部的保证。。难道还管得到我的韦氏部怎做事。。。”

韦继宗继续摩挲着心爱的胡须道。

“能饶过你们一条狗命就算好了,还想得寸进尺更多么。。”

“那就一个都不留好了。。。”

“怎么能这样啊。。。”

霎那间一片的哀嚎和痛哭爆发出来。

“行行好吧。。”

“我们是有功之人啊。。”

“蛮狗你不得好死。。”

“我于你势不两立。。”

“拼了同归于尽啊。。。”

随着他的一声号令,这些方才还是群情汹涌的人群,顿时就在落下的刀枪面前身首异处而血溅当场;而其他对方的那些土蛮士卒,就像是得到了某种狂欢盛宴的要请一般,而撕碎了凝滞的死寂和畸形的不安氛围,在震天动地的哭喊和惊呼声中,于火光四起的城中肆虐起来。

而作为始作俑者的韦继宗却是微微笑了起来,而在披挂齐全的僮仆牵引下踏入了这处犹有血腥味的府衙之中。

他既是附庸罗氏的南林洞主兼做前代的姻亲,也是是西原蛮当中大姓之一韦氏大部的远方分支;因此他如今麾下远超实际实力的三千洞丁,其实还有相当部分是来自亲近的其他几家韦姓洞寨的人手;甚至他怀疑其中未必没有来自最有实力韦氏大宗的授意。

而且他也相信与自己同路行事,而已经带着器械出城去增援别处的江霞洞主黄艺馨,麾下所多出来的那些精壮洞丁,亦是如此的背景和作为才是。

因此,一旦他所附从的罗氏部深入安南而有所斩获的话,想必那些依旧笼罩在对朝廷的残余敬畏和心理阴影下的黄氏、侬氏、韦氏等老式大部,就会闻风而动而前来分上一杯羹呢。所以,在这段时间内,他要尽可能为自己所领辖的南林洞,攫取最大的利益和好处才是。

至于这些出卖别人以求保全自己家的蠢货,居然还指望自己继续能反省留用他们;却不知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之下,还有什么可言商量和交涉的余地呢;若是不拿这些大户下手的话,又哪来的更多财货和子女去犒劳和满足那些部族子弟和洞丁士卒啊。

这些大户可是城中最有身家的一群人了,不杀他们的肥羊又能杀谁呢。至于事后的信誉和、名声、口碑什么的,难道死人还会从地下爬起来和他们计较这些东西么;只要事后处理的干净和封口的妥当一些,他甚至不需要当心在大罗往那儿有更多的波澜。

虽然说是要尽量收拢和安抚地方士民之心,而从汉家人中择选一二为己方所用,方是长治久安的占据之道;但那只是大罗王和他的群僚们才该思虑的事情。作为一洞之主他难道不该满足自己家士卒烧杀掳掠的欲望,而去约束和限制部属招致他们怨恨与别人的嘲笑么。

本书来自

第二百一二十章 各方5

交州城中,都护兼节度使衙內。

曾衮看着站在面前的樊绰,只觉得心中是说不出来的腻味和反感,却又不得不捏着鼻子听他传话。

“草贼愿意罢战退兵了么,这是畏惧我军威赫赫么。。”

“非也,却是那位愿意暂弃前嫌,与都护携手对抗外侮为先”

樊绰不由轻声解释道。

“并让仆转呈一言,‘宁与汉家,不让外蛮’。。在一致对外的统一战线前提下,什么都可以交涉一二。。”

“这怎么可能,指望我时代朝廷忠良将门,与贼携手么。。”

曾衮不屑的冷笑起来。

“就算我敢应承,我手下的万千儿郎也断然不应的。。”

“那便就有退而求其次之议了。。”

樊绰不慌不忙的继续道。

“城外所部将欲前往峰州击战入寇的西原蛮。。还请城中唔做惊疑而徒生伤亡尔。。”

“此言当真否,你竟然也敢轻信贼寇么。。”

曾衮不由的勃然作色而拍案而起

“这些草贼素来好利忘义而不知义理为何物。。。某安敢以阖城安危付之。。。”

“只怕这是在假意示弱,而欲使我军不要妄动而错失战机,或是暗中有诈的诡赚手段而已。。”

“公明既然得以归还,那就好好休养一阵,不要再操心这些不擅长的事情了。。”

听到这里,樊倬不由捏紧了手中拳头有些暗自愤怒和着急起来,难道这安南数十万军民百姓的安危存亡,却还挤不上上位者个人的荣辱得失么;哪怕是象征性的表出个虚假的高姿态,也好让他继续自欺欺人下去啊。

这简直与他当初上位时诚挚而真切的逐一说服和争取地方支持,而信誓旦旦的要为安南十三州的士民百姓不惜此身的作态,完全是判若两人了。然而他却又在心中黯然道:几乎都被那位给料准个八九不离十了。然后才松开拳头而任由军士给带了下去,这样的话他就只能别选他法和另找出路了。

然后待到他回到自己的住所,发现已经有曾衮派来的军士看守在其间了;他不由的再度叹然道对方也是在防备自己私下可能做出的异动来么;只是和为数不多的家人团聚了片刻之后,就接到了有客来访的通报。不由的惊异想到,自己乃是从贼营当中归来之人,怎会还有人不避嫌的来兼自己呢。

随后他就见到了对方,却是来自高刺史府上的家奴;以慰问为由给他送来了一些日用之物,然后交代了几句之后就匆匆辞去了。然后他在其中的食盒底部,发现了一条不具名的纸片,却是用他所熟悉的笔迹交代了一些城中后续的事情和注意之处。

待到入夜之后,他估摸着大致的更声而重新从床榻上爬起来,点亮了书房里的灯火而反出自己的手稿,重新查看和修改了起来;半响之后,外间的门再度被敲响起来而有人轻声询问:

“樊长史可在否。。”

随后樊绰就走了出来,却是见到那为白天里来拜会过的高府家奴,正在墙角下候着呢;然后他按照纸片上的交代早换过一身普通士人的服色,在对方的带领下除了家宅的后门,而原本该守在那里的两名军卒,却是已经早不见了踪影。

然后他做上一个搭子(抬杆)放下罩帘遮了起来,然后就被晃晃悠悠的抬举着,由这名举着灯笼的家奴引路沿街向着城中某处而去;在这段不长不短的路程之上,他所在的搭子至少遇到了至少四拨的巡丁。但是他们态度和反应就要散漫和懈怠的多了。

有两拨直接不闻不问的错身而过;有一拨还停下来给他们让路,就像是事先早有默契一般的。最后一波在内城下遇到后被拦住盘问了几句,一听说是去城中宴会上赶场的宾客就放了过去了,也是一副不欲多事的态度;这就让樊绰觉个中情形得有些很有些值得玩味了。

而最终目的地也不是在髙鄩的刺史府,而是在城中一处占城番商的宅子里;这让他不免有些意外,只是在登堂入室见到了在场的宾客之后,他又丝毫不觉得有所意外了;因为他们几乎都是改装打扮后的城中各家门第代表人物,早年里也没少打过交道的存在。

随即在一片演奏起来的歌舞唱乐声的掩护下,他们开始纷纷的逐一招呼和行礼到。

“假借了府尊的名头特定相邀长史至此,我辈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啊。。还请多多见谅啊。。”

其中作为年长的一名老者满脸歉意和无奈的道。

“却不知贵官在衙内所传,关于城外那位‘宁与汉家,不让外蛮’的说辞,可有几分真假。。”

“正是如此所言。。”

樊绰正色点头称道,心中却是微微凛然,这是白日里自己在府衙单独会见所言,他们就都已经知道了。

“是以某方才请命前来,绵做一番努力而已。。只可惜。。”

“在下尚有一事,还请长史不吝解惑,。。”

又有一个声音道,却是个愁眉苦脸的中年年。

“听闻城外。。草。。。之师所过,地方豪族几无幸免,族人子女皆奴役军中呼。。”

“却非如此,这是哪来的妄说啊。。”

樊倬无奈的摇摇头。

“。他们做的都是驱除剿灭土蛮、盗匪的勾当,而士民百姓多得保全。。”

“我可是亲见有四乡壮丁争相附于其下。而尚有十数支土团附骥其后。。其中便有尔等的好几个旧识呢”

随着话题的和问答的展开,而躲在堂后楼阁上观望着这一切的髙鄩,却是不由有些心急起来;他最关心的是自己所能从对方那里获得的待遇和条件,却一直迟迟未能谈及起来;于是他不由暗中下了个示意。

“却不知城中有所变化之后,我辈又当何以自处呢。。”

随后,还是有人将这句话问了出了来。

“自当是不能完全如以前一般了。。”

然后樊绰毫不思索的叹声道,气氛顿时有些凝滞和失声。

“那些助纣为虐的自当要清算,而坐视观望的也要有所代偿,其他依出力多寡或可得保全,或分得酬赏,却是需要好好计较才行。。”

这下就在堂下激起一片哗然和喧声了,有人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有人满脸愁苦和畏色,有人满心盘算和计较起来,有人苦思冥想而脸色阴晴不定

“那衙中官佐府吏当如何是好,。。”

记者这个议论纷纷的铺垫,又有人将这个髙鄩最关心的问题提出来。

“只要没有太大的罪迹和过失,自可许他们去留自便了。。”

樊绰这一刻却是不厌其烦的解释道。

“若有求去之心也不拦阻,只是除了身家亲族之外就不能裹挟卷带其他了。。”

“想要继续留用,就得遵循新的规矩和章程。。”

听到这里的条件,髙鄩不免有些失望,有有些暗自隐隐的怨恨其这位,自己昔日颇为得力却暗中有投贼倾向的臂助来。为什么就不能看在过往故交的份上,给自己争取到更多的条件和好处呢;也许在拖一拖让局面有所变化就好了,他在心中对自己如此道。

.......

当天色重新发白之后,已经变得清静下来的城外营地当中。

“我觉得饿的都可以吃下一头大象了。。”

周淮安对着正在只会左右端上饮食的火厨主管道,对方却是腼腆的笑了道

“管头尽管放下心去,别说是区区头大象,就算是三五头,也照给您炮制出来的。。”

他叫高不胖,胖老高,一个膀大腰圆的屠夫兼熟食厨子,尤其做得一手好狗肉;时隔看起来外形威猛却是相当谨小慎微的人物;不过他现在给周淮安烹制的是大象肉,也就是广府十珍当中之一的象鼻灸。。

不过,他这倒也不是吹嘘,事实上在整个时代的岭南到安南之地,时常犹有野象闯入村邑民家而被驱逐或是打杀的消息。因此,义军在对方征集和采买物用的时候,顺手就弄到一整段新鲜的象鼻肉。

然后将象鼻水烫驱除表皮附着,铁钎插孔灌入复数的酱料而覆以蜜汁,腌制一段时间撒上香茅、芫荽等配料进行细火炙烤,最后以指段宽度切片分盘,在焦脆的表皮与里肌、脂肪的金红白相间之间,犹如天然作色的艺术品,而吃起来外脆里嫩鲜美爽口多汁。

此外还有抱芋羹、煲牛头、五味蟹、饭面鱼、水母(今称海蜇)生等等,还有瘦肉,猪肚腌制,同蚝豉和皮蛋以及大米一起煮制的堕火粥作为主食,在露天下林林总总摆了一大桌,而让人看得直流口水。

其中比较有特色的乃是抱芋羹,乃是煮一锅香芋再放半凉,复将洗刷干净的活蛙放进去,然后加火受热而不得不抱着沉浮汤中的芋头慢慢变熟,蛙人的鲜嫩与芋头的糯香混为一体在浓稠收汁的汤中,算是一种“温水煮青蛙”式的老饕吃法了。

只是周淮安对于青蛙这种益虫的天然好感和对寄生虫的敬谢不敏,所以改用了溪流里才能捉到的石蛙。然后他在左近一片好奇、热切或是熟视无睹的各色目光当中,如风卷残雨一般的双手交替不停,将足足摆下的几大盆菜肴,连同一小桶米粥,都给一扫而空。

毕竟不停的换乘交通工具,沿着交州大罗城的城墙转了好几圈,反复发动自己的能力来探寻这些城墙内外的虚实和一些细节,的确是一件很累人的事情,就连视野当中的能量条都被清空了好几次。不过这番辛苦下来,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和发现就是了。

而在这时候作为利益均沾,而在其他部下面前所摆下的十几条长桌上,一盘盘烤大象肉和炖汤,也才啃嚼吞吃了不过一半左右。

事实上,关于这位领军大人那无时无刻不是极好的胃口,也是军中一项惯常的特色传说和猜测赌赛的彩头了;虽然军中禁止蒲鄂(赌博),但是还是拦不住士卒们用一些配给品,以这位和尚领军胃口有关事物,进行押注猜概率的行为;尤其是对那些加入未久的新卒来说,这更是一种威慑和教育的方式。

以至于都产生了一些诸如“他乃是转生在佛门的神兽饕餮化身,只是作为寻常佛门修行已经无法供养其所需,才不得不转而出世来受用世间饮食,以为修炼之法”之类的传闻非论。

这时候一名急忙挤进来的迅卒,却又给他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什么,交州大港为海寇所袭击。。已经失去音讯了。。”

周淮安突然了然明悟道:

“这或许便是对方所依仗的后手了。。”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一章 乱变

交州城下,临时召开的战地小会上。

“军中存粮尚有多少余裕。。”

周淮安对着粮台官,兼辅助大队领队杨能的道。

“又可支撑多久呢。。”

“回禀领军按照如今的耗用,军中粮秣存粮尚有二十日左右的余量。。”

因为脸上多处受伤,而看起来就是有些面瘫毫无表情的杨能答道:

“此外,短时内还能陆续从地方筹措、采买到一些为补充。。大可延时到一月左右。。”

“只是待到二十日之后,那些附从的军伍和夫役就要顾不上了。。”

“却也无妨了,有这段时间足以我等腾挪折冲,争取有所变局和突破了。。”

周淮安想了想反过来安抚和鼓舞道

“不过地方正在安定下来,短时内不要使消息扩散就好了。。”

“所以我们不但不能随便消减人手,还要招募更多的人。。”

“这样吧,我会传令下去”

周淮安顿了顿又继续道

“以进一步整编为由,加强对那些附从军伍的控制,再以安排回乡耕作为由,遣散和裁汰那些用处不大的老弱。。以”

“下一步就是招募和武装起更多的青壮来。。哪怕是充作场面也好。。只要能够掌握住这些壮丁,其他地方想要乱起来,也乱不到哪里去了。。”

“得令。。。”

在场的十数名部下皆齐齐振声道。然后,周淮安单独站在新制作的沙盘面前,用木杆轻轻敲打红河平原上被表示出来的各种地形。

作为一只初成建制的军伍,早就拖出了过往那种无粮则散的传统农民军范畴;因此在有所预期的储备之下,哪怕在后方断绝的一个月内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更何况,他还有新开辟的海门镇及其海上运河,作为候补的输送路线;关键是那些外围势力由此而来的连锁反应。

现在远有大举进犯的土蛮,近有城中顽抗到底的残敌,后方又有海寇作乱之下;因此只能根据握紧拳头打人的原理,集中全力来优先解决其中一路,才能够达成连环破局的结果。

。。。。。。。。

而在比景港,

头顶这一口小铁锅的林深河蹲在房顶上,对着远处一名探头探脑佝偻着身体爬上来敌人,一箭射去顿然应声而到。然后重重叹了口气,而从腰上的葫芦里小心翼翼的含了一口水,权作滋润干裂焦渴的喉头。

如今,他们之所以变成这副局面的缘故,却是因为外面那些贼人的缘故。

据说,那个地下操持交州大港的帮会联合——“五老会”余孽之一,逃走的花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港区当中,并且串联了后方城区中坊曲的大户人家,骤然发起变乱而封死了他们撤过去的退路;然后大批海寇自海面上蜂拥而至,港区内更有人乘机作乱放火,里应外合之下顿时就沦陷了大部区域。

最后只剩下他们这些聚集在溢出的残余留守人马,依托这片位于港区东角的货栈、仓房区域而坚持固守一时;又有就近停泊的广船上水夫、船工的支援,才一次次的打退了那些杂乱无章的海寇们的熟读进攻。

但是现在天色近昏,显然他们也已经找到了新的对策,开始在仓库栈房外堆积起许多柴薪来,然后用运货的手推车为遮挡,一点点的向着仓房区的墙下靠拢和逼近过来,哪怕给陆续射杀当场却又前赴后继的尽然是一副要强行火攻的姿态。

这时候后方又传来了警讯:

“不好了,贼人从海面上划船潜渡过来了。。”

随着这些惊呼和叫喊声,只见一艘停泊在附近的广船已经在某种厮杀吼叫的动静当中迅速沦陷,而在甲板上被纵火烧成一片,又有许多惨叫的身影带着星火点点的跌坠下来。

林深河的心思一下子沉了下去而陷入到某种恐惧和绝望当中,这可谓是前门进虎而后面来狼自顾不暇了。这些那些持刀据弓协助他们守御的水夫和船工们,也不由纷纷慌了手脚或是乱了阵势,而开始有人做不由自主的向着后方跑去,却是想要逃回到自己的海舶上去再说。

然而骤变徒生而在惨叫声中霎那血光四溅开来。却都是起身脱逃的那几名水夫,被抢先一步跳下房顶来的林深河给射倒两个,又撞倒一个而砍下了脑袋了;顿时让剩下的人霍然一惊而停住了脚步和动作。

“你等是猪油蒙了心么。。竟然想要被敌而逃,这是嫌大伙死得不够快么。。”

溅得满身是血的林深河,瞪着满是血丝的红眼厉声道。

“若是岸上这点存身之地不保,就凭你们几艘来不及升帆的海船,又能躲到什么对方去呢。。”

“唯有随我杀退了贼人才有活路啊。。”

。。。。。。。。。

而在港区内的一处哨楼之上,作为这次事变的始作俑者,曾经长期掌握交州大港乃至沿海地下势力,”五老会“领头人之一的“花老”,也正在打量着这一幕,而不断的催促和调前者人手,加入到对这些残余势力的攻打中去。

这位“花老”虽然有个老字,但是看起来一点都不显得老,反倒是位风韵犹存而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动人风姿的中年美妇人;很难让人想象到就是这么一个颇有姿色的妇人,却曾经掌握着以比景港为中心的交州沿海,数以百计的娼馆、伎寨,而利用海上中转的优势长期垄断和把持着着当地大宗人口买卖的生意。

因此也藏污纳垢式的豢养和收纳了许多被通缉、流放的罪徒和亡命,作为维持自身权势与地位的羽翼和爪牙;手下由此造成无数人的家破人亡与妻离子散,更是血泪斑斑罄竹难书。由此还与许多海寇、流匪、私贩之流缔结下深厚的关系网和难以动摇的利益纽带;

因此,得以区区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之身,在这些弱肉强食而惟奉武力为尊的地下世界当中,与那些好狠斗勇的帮会,并列为会首五老之一。故而在与其他会首之间勾心斗角的侵扎与算计的同时,在平日里也是充当着某种智囊和消息灵通的角色;

是以,在这些草贼登陆交州大港而痛下狠手开始整顿之后,她能够先别人一步逃出生天;并且最终联系上强有力的背景和靠山,籍着自己留下的人脉和暗线,重新卷土重来而坐那反攻倒算之事。甚至还能说服后方城区坊曲内那些大户人家坐视不管,而变相断绝了这些草贼向外求助和突围的渠道。

但正所谓是但凡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她本名蕾珠乃是破产胡商的妾生子。因此很小就被辗转贩卖多处,最后才在交州城以“绿婠儿”的花名成为当红一时的头牌;但是也不出意外的遭遇到了许多行院女子的套路和结局;

先是被穷苦出身而不得不对现实妥协的爱郎所辜负而自暴自弃;然后又被刻意设计的连环骗局所针对而人财两失,就连嫁做商人妇的从良机会都没有,而被迫欠下所在行院的巨额欠债,多年含羞忍辱的努力和期望一朝成空。

虽然最后恍然醒悟过来,通过刻意结好的帮会头领从对方身上一点点的报仇雪恨找回来,尔多去了所在行院的控制权;但她也为此付出了身体到精神上的不菲代价。然后她就大彻大悟了,自己可凭据的皮肉色相终将要消逝,但一些东西却是永远不变的;

于是她就此开始不择手段的追逐和寻求着一切想要的东西,或者说是可以给她带来些许安全感的权势、财赋之类的事物。比如通过妓馆所获得消息,并将其折变成财富与权势等影响力的渠道。直到现在,已经没有人再敢称呼她过往那个“绿婠儿”花名,而要例行恭恭敬敬拜礼的“花老”。

当初交州地方大乱,而一直暗中掌握着五老会想要乘机走上台面的策划,也是出自与她之手的产物;然后就有了海路和陆上相继泛滥的盗匪,又有税丁与团结兵矛盾激化而两败俱伤的虚耗;但是还没有等到五老会全力发动起来的人脉和资源,进行到下一步;携大势逼迫城区中那些当地海商大户妥协和退让,进而承认他们在交州大港的公开主导和控制权。

来自海上强势介入交州大港的草贼,却是彻底粉碎了他们的计划和打算。五老会所发动起来的权势和武力,在这些训练有素的善战军伍面前,也像是梦幻泡影一般的迅速烟消云散。

因此,于情于理于公于私想要起复和报仇的她,很容易就依靠交州城里的内线,而搭上新的靠山和背景;对方甚至允诺她如果能成功断掉这外来贼军后路的话;不要说重新站到台面上来,甚至想要一个官方认可的身份和相应职位也完全不再是问题;于是她毫不犹豫的投入了自己所能够联系到的一切。

只可惜驻留在港区内的那些草贼太谨慎了,对于她派出去勾搭和拉拢的手段,短时之内基本没有什么成果。而在事情发动起来之后,居然还有小部分能够聚集起来且战且走的,退守到了广船停泊的区域里坚守起来。

只可惜的是,她负责联络来的这些海寇、盗匪、私贩,也是各有来路而并不是一条心行事;等到上岸入港之后都在忙着烧杀女干银虏掠,根本没有多少心思合力起来去对付那些残余草贼,所盘踞区域所代表的“硬骨头”,所以竟然让他们又陆陆续续的汇集和逃过去了好些人。

甚至还有人刻意打破他和城区那些大户的约定和默契,而想要冲过围墙去好好的肆虐一番,只是都被打退了回来;尽管如此还是对她与那些人的关系造成了难以忽略的影响。或者说时候她必需付出更多的利益划分和让步,才能重新稳住这些骑墙之流。

但是现在,在她竭尽全力的威逼利诱,允诺和鼓动以及往复的利益交换之下,这一切也该彻底结束了吧,她看着从海上和陆地上相继逐渐被淹没在撕杀声中的仓房区域,不由再度露出某种智珠在握的表情来。

只要能够解决掉这些草贼的残余,获得他们所手尾的军资物用,就可以将这些人命微贱的贼寇们进一步武装起来,而稍加引导和鼓动就可让他们转而对付,后方城区里那些临时的盟友;

虽然他们各有家丁和护卫据守的宅院做凭据,能够自保一时;但是在形成规模的寇盗疯狂面前,也不过是被各个击破的冢中枯骨而已。难道这些墙头草以为隔岸观火会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么。

这时候,突然又手下急忙过来通报道,在港外的海上发现了一只不明船队。。。。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二章 乱变2

一只船队正接近交州大港,站在船首上已经恢复了圆头圆脑一身肥膘的孔利落,也正在眺目远望着其中的动静,而表情有些阴晴不定当中。

“东主,是否要暂避一时呢。。”

一名主事不由请示道。

“反正以我们的食水尚可支撑到广府去。。让小的们坚持一下就好了”

“不妥。。”

别号“肥孔”的孔利落这些当即反应过来。

“我们要如期进港。。让船上能动的都拿起兵器。。”

“准备好杀上岸去支援一番。。”

毕竟,在海外行商的船上怎么可能没有自保的兵器甲械呢,尤其还是得到“官方”变相支持的情况下,船上有好些护卫本身就是上过战阵见过血的士卒所充任的;就算是临时改行做点做兼职都足以力压“同行”的,只是在于值不值得浮出这个代价而已。

“再告诉底仓那些骠奴和天竺人,想要在东土好好的安身,就给我豁出性命来卖力了。。“

随着不计代价的冲如港中,有接二连三触底和抢滩靠岸海船上放下的搭板,同样举起一面青旗的水夫和护卫们也挥舞着兵器,在旗帜的招摇下冲进了正在海寇抢劫下一片混乱的港区,而爆发出更多更大的厮杀声来。

“来人给我披甲,我要亲自上岸指挥。。”

孔利落努力扭动着身上的厚膘,做出大义凛然的慨然道

“何至于此呢,东主没有必要亲身犯险啊。。交给手下小的们就好了”

一名帐房连忙劝阻到。

“混账,这可是最基本的态度问题啊。。”

“再说了,老子最恨这些海寇了,若不是有这些狗东西,我怎么一步步的沦落到这个境地。。”

“不要拦我,就让我好好表现上这么一把好了。。”

。。。。。

安南九月的骄阳依旧灼热似火,而在一处废弃的村子当中的木篱笆下,已经是火长的壮汉石牛摸着自己锥头六棱锤;感受这沉甸甸的冰冷让自己蹲伏的久了,有些烦躁的心思慢慢平复下来一些;而将注意力重新放到自己这一火剩下的七名士卒身上;

其中只有三个是随他一起来到这湿热的安南之地老人,其他两个都是战损后是从别部调拨过来,还有两个补充营里粗粗训练过的当地人。因此他们各自的配备也是各不相同,三个老人都是刀牌手,而两名调拨来的是披甲的弓手,本地新卒则是拿着短矛和小巧的梭镖。

从原本清一色的编列变成这种混搭,也是作战环境使然的缘故。这种组合的小队对于那些毫无建制和次序可言的盗匪、蛮人之流,最是适合灵机应变了。

毕竟,在这遍地是河网的平原地区上,根本没有多少可以埋伏和据守的地势,也没有多少机会获得出其不意的突然性;因此大多数的战斗就是在发现、遭遇敌人,然后列阵、击破之的循环中度过的;至少这些天他已经随队参加了近二十次大小战斗,也让这一火几乎换了好几茬人。

(所以后世的对越反击战中,被PLA拿下的北部山区的要点凉山等地之后,接下来河内所在的平原地带,就基本是无险可守的一马平川了,根本挡不住机械化大兵团的推进,而不得不准备迁都了。。)

“让俺再强调一遍,”

为了缓解紧张和焦虑,石牛习惯性的按照夜校上的教导,对着手下几名士卒教导道。

“不准喝生水。渴死了也不准喝。。。东西都得烧熟了吃。。”

“不管人畜的尸体,都得想法子埋了。。垃圾污物不得乱丢,须集中起来处置。”

“不想害自个儿和他人不明不白得上时疫丢了性命,就要严格照做。。做不到就得吃军法了。”

“来了来了。。”

披着插满草枝的披风站在一颗老树盯梢上的望哨,也不禁大声叫了出来。

“做好准备。。。”

就见在尘烟滚滚当中一群狼狈不堪的土团,在数量更多的土蛮部众嘶吼叫嚣之下没命的夺路奔逃而来。并且越过了预定埋伏的地点之后依旧头也不回的狂奔而去,而不是按照计划停下来稍作抵抗和纠缠才是。显然这所谓的前出诱敌之计,估计被人给变成真正的溃败而逃,且已经停不下来了。

在呼啸的哨子声中,一时之间这座死气沉沉的废弃村庄就像是活了过来一般,霎那间探出许多弯弓搭箭斜直向上的身影;而在长短间隔的口令声声中,哗哗如风声吹过树梢响动的射出许多箭矢来,又像是密密匝匝的飞蝗一般瓢泼而下,铺盖在那些被拉长之后大步向前土蛮之中,霎那间就清空出一片稀稀拉拉的范围来。

就连他们所抬举的铜鼓都随着一起跌坠在了地上而摔滚出老远来;然后是第二波齐射覆盖其他的区域,第三波攒射清理集中的人堆;待到第四次上弦张弓而自由选射的口令响起之后,那些瘫倒一地的尸体和伤员的土蛮们已经散了开来;

而剩下的土蛮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一般的哇哇大叫着,一部分当场溃逃而走,余下的则杂乱无章向着这边冲杀过来,然后又被接二连三的被射倒在路上。最后只有稀稀拉拉的少数人冲到了村子前,然后又在他们翻阅的篱笆和土围子上,给藏在后头的矛手和梭镖戳翻,刺穿,挑倒下去。

转眼这一波数百名土蛮的冲击,就被地势轻易的拦阻在了低矮的木篱笆和土墙之下,而拥挤推踏着始终不得寸进丝毫;而在村子里的另一边,负责接敌的刀牌手们完成了集结和整队,沿着边沿突然冲了出来,顿时就将这些数倍于己的土蛮拦腰截断给冲的七零八落;

因此这场不怎么完美的伏击战,很快就在仓惶而逃的身影当中结束了,而那些跑走的土团也陆陆续续的相互搀扶着走了回来,加入到打扫战场和补刀的行列中去。

“也就是三流土团的路数,连见过的那些官军都不如呢。。”

作为队头的石牛用力在沙土里抹干净锤头上的沾染之物,心中默念道;那是在他身当其冲敲死砸倒了三个蛮兵,又捣破一个带着简陋羽冠的头目脑袋之后,给留下的战绩。

至少他已经从当初那个懦弱到只会在沉默中爆发的懵懵石匠,蜕变成一名有心为天下穷苦人奋战而初步适应了血腥场面的义军士卒了。只是他的手下又少了一个人,却是运气不好的中了土蛮吹射的药箭,而半边膀子子都肿起来,放了大半盆子血才保下性命来。

不过战果还是相当不错的,他们也以区区一团之兵加上同样数量的土团,以百余人伤亡的代价,至少击破了一个小洞的千余名蛮兵而杀获过半;除了不知所踪的洞主之外,还擒杀了洞将、寨头、都老二十余人,缴获了至少十余面的大小铜鼓。这样,他们这一团北上拖阻敌势和武装侦探敌方战力的任务,也算是初步完成了。

只是老天似乎不让他们遂心一般的,很快就着水壶里预灌的冷茶刚吃完一份便携口粮,石牛就见到了从远方再次奔逃回来的烟尘;这一次不但有那些前去追杀残敌的土团、乡兵们,甚至还有同样是义军服色的存在,而三五成群满身尘泥相互搀扶着。

他们隔得老远的叫喊声隐隐在风中传来。

“快就地构防结阵。。”

“极多的蛮军杀过来了。。”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三章 乱变3

交州沿海,比景港,一波三折的战事已经再度变成了另一副模样了。

“回来,都给我回来。。”

原本智珠在握的“花老”绿绾儿已经不复当初的从容淡定,而令姣好的面容有些狰狞和扭曲起来,而在激烈的肢体动作当中披头散发形同恶鬼一般的可怖。然而无论她再怎么叫喝与威胁,也改变不了那些肆虐在港区内海寇们,如同海潮退散一般的土崩瓦解之势。

明明就差最后一步了,她就能站在人生的巅峰上享受男人一般的尊崇与权势了;却又被重新打下云霄的心情和落差,让她一时之间有些无法接受和承担。

然而,这些被她威逼利诱的手段,给强行聚合在一起攻打仓房区的海寇、流贼们本来就有些不怎么情愿,现在被来自海上突入的生力军给侧后方杀过来之后,更是斗志消退而乐的故作不支纷纷“败”退下来,以摆脱这个出力不讨好的苦差事。

这时候那些困守在港区内的那些守卫,却是仿若福至心灵一般的倾巢而出,又尾衔这退逃海寇们的反攻过来,如同切瓜砍菜一般在无形再战的海寇当中紧咬住不放;这一下事情就开始逐步失去了控制和约束了,在腹背受敌的交加攻击之下,那些原本只是假作败退的海寇首领们,也一下子被冲散打乱了次序和步骤,而由此变成真的溃败了。

虽然也不是没有人想要停下来聚集人马,重新组成阵势以阻挡和对抗之;但是这时候海寇们数量虽众,各有来历而互不统属反而颇有积隙和仇怨,乃至相互扯后腿和算计的弊端就彻底暴露出来了;

当几个试图螳臂挡车式地站出来想要大局为重的“老实人”,都相继被冲散阵脚而淹没在敌人的攻势之中后;剩下的绝大多数聪明人自然是毫不犹豫的挥砍,和推挤开面前阻挡的任何一切事物,而是试图将那些危险的敌势彻底丢在身后。

“都给我冲上去拦住这些不中用的东西。。”

“给五倍的赏钱,还有一处产业的收益。。。”

“只要能挡回去,。。。就许他洗街三天。。。”

虽然她声嘶力竭的吼叫着和悬赏、逼迫着,让自己手下的那些武装人员都投入进去,以挽回和遏制这种土崩瓦解之势;但是这些被武装起来的打手和帮会成员们,在训练有素阵列而战的真正军伍面前,也比通常意义上的乌合之众好不了多少;好狠斗勇的街头争衅与小团伙搏击的技艺,也远不是配合娴熟的军阵杀戮可比。

反而大多被追逐奔逃的人流给冲散和裹挟走,而剩下来的也已经不足以面对士气大振的草贼,而就像是投入海潮之中的沙子一般,在照面的顷刻间就不见了踪影。于是来自港区中全面大溃的苗头和序幕也就此被拉开了。

虽然他们还有相当程度上优势的数量,但是都因为抢劫肆虐的缘故,大都散布在港区的各个地方而互不通气与呼应;就连绿绾儿派出的人手也不知道该如何将他们有效的招急起来,而只能一边护卫着她且战且走,一边眼睁睁的看着这些海寇被逐区逐片的各个击破和驱逐出来。顺则聚逆则乱的弊端在他们身上得到了最好的写照。

然后,在那些占据了上风的草贼满街吆喝和叫喊之下,又有更多受害人家的青壮年也得到了某种鼓舞和号召,而纷纷走出家门来拿着各种扁担、锄头、斧头、柴刀、镰刀之类的事物,自此加入到了对于溃败的海寇和流匪痛打落水狗式的报复和反攻当中去了。

而当他们聚集在一起竞相爆发出来的声势与气象,也让不得不在护卫下逃向城区的花老,有些骇然失色和暗自心惊肉跳;她从未想到这些微贱如蝼蚁和脚下的尘泥,而只能用卑微无比的敬畏羡慕眼神,远远地退避在外以免污秽了自己眼睛;随便一个最不起眼的底层打手就能予取予求而不敢抵抗的存在,竟然可以爆发出如此的力量来。

这或许也是城区内那些大户人家,所要担心的事情和方向吧。她忽然有些隐隐明白城区内那些大户豪族,为什么要与自己暗中保持默契的理由和缘故了;这已经不是当初杀鸡儆猴式的清理掉一大批权势人物,而令其物伤其类的缘故,或是断了他们在地下世界的渠道和灰色地域的触手那么简单;

或许是因为那些草贼在港区中的某些做法,已经触及和损伤到了此辈在当地,所世代保持自身地位与权势的凭据和根基了吧。因此,他们想要借着自己的手清理和消灭掉,这些草贼在当地所存留下来的影响和布置吧。这样的话,对她而言事情就还有转机和新的可能性了。

抱着这种强烈的念头在一片混乱中逆流而动之后,她和剩下的最后十多名铁杆手下,就近冲进了一户人家当中而迅速掩起门来;在短暂爆发出来的求饶和哭喊声之后,名为“花老”的妇人重新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上了一身半新不旧的布裙,那些头饰也变成快包头帕子,就连脸上也涂上了锅灰。

只是还没有等她靠近城区附近,那些坊曲当中就传来了一阵同样震耳欲聋的锣鼓和喊杀声,却是来自后方城区里的那些丁壮和护院开始主动冲出来,驱赶和追杀其那些试图逃亡往城区的海寇;显然是见到港区的变化之后,急忙下场来捡便宜和乘火打劫上一把了。

虽然其中大都是雷声大雨点小的在虚应故事来表明态度,对那些海寇和流贼也驱赶、威吓居多,缺少斩尽杀绝的意愿而显然是在保全实力;但她实在没有把握自己靠过去之后,不会被这些见风使舵的骑墙之辈,合力拿下给当作投名状和礼物,绑起来送到那些草贼手中去呢;或者说,直接让自己这个召集人就此永远消失了更好。

身为地下世界的掌权者,她可知道和见识过许多种对付自己这样女性的手段呢。

“马上掉头,我们改走东边了。。”

所以她毅然喊道:

“我们要分成两路了。。。”

作为熟悉当地的地头蛇之一,妇人自然也有狡兔三窟式的后备手段和隐藏的退路。在相继有损失了三个人,走散和脱离了四个手下,又留下和分走几个作为诱饵的人手之后;她带着剩下的最后几名铁杆亲信,在港区围墙附近靠近海边的一条流经的小河巷边上,找到了一艘藏在水中吊脚楼下的小蓬船。

摇着晃晃悠悠的船撸,他们沿着有些复杂的河道轻车熟路七拐八弯,有惊无险的遭遇了几次乱匪和海寇,包括射死、打杀了三名想要跳上来夺船的海寇之后,还是从一处几乎要淤塞起来的河岔口,驶出了一片混乱的港区,又贴着延伸入海的长堤向着远处驶去。

直到这一刻,妇人才重重的吁了一口气,将吊在嗓子眼的一颗心给慢慢落了回去;然后却是有些肉痛的盘算起这次行事的得失来,在这一次失败之后,她籍着五老会的旗下多年经营的人脉和资源,几乎是一朝损失殆尽了;

更别说那些被她召集而来的海寇和流匪们,私贩子和亡命们,要是侥幸有命逃回去之后也断然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们也许不敢且无力和那些得势的草贼叫板,却会将事情事情都归咎在自己身上,又会给她制造出多少麻烦和威胁来。

所以她眼下的出路,就只能放弃在沿海地区剩下的一切,到下一处日常走私的秘密窝点里去换船和起获一批财货,才溯流而上前往内陆的州城去暂避风头;作为她靠山和呼应所在的交州城,如今正是众矢之的;但是更南端的要州等地,却是相对平静的多。

她可在那里改换身份而以沿海投亲过来的大户遗孀身份,重新勾搭上地方的强力人士,而就此蛰伏起来。待到避过那些草贼的风头之后,再伺机回到交州大港去,用自己掌握的东西要挟那些大户,而获得东山再起的助力。

她如此慢慢做想着,似乎有恢复到了当初那个令人信服和敬畏的幕后主宰者身份一般。然后她忽然感觉到船停了下来,在海浪冲刷的花花声中,她甚至还闻到了一丝丝的血腥和焦臭味,不由得有些紧觉起来而握紧了手中喂药的袖箭。

然后船篷一下子就被挑翻开来,而将她一下子给暴露在了天光下而有些刺眼;然后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之间,居然又回到了港区当中,而那些守在蓬外的亲信手下,却是全数不见了踪影。几条平板大船将她所在的小蓬船给为了个水泄不通,

然后,她又看见了那些分列在船板和岸上,挺刀拿剑将她包围起来的人群当中,赫然分别簇拥着一名有些秀气的男子,和一个痴肥如滚球的胖子;正在饶有意味的打量着自己,不有的心中一动而脸上表情愈发做凄苦和哀然起来了,就像是她曾经在许多男人面前表现过的一样,充满了楚楚动人的撩人姿态。

然后又不动声色的将自己衣带和裙袖拉扯的更加松垮下来。只要对方是正常男人的话,就多少无法抵抗她用女性本钱,所千锤百炼出来的柔媚姿态和诱惑;只要当场没能夺去她性命的话,那就意味着日后有所转机的可能性。

“花老可还安好。。。”

然而一个站在人群前排冷笑着打量过来的年轻女子,却让她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

“老娘终日打雁,却叫雁儿啄瞎了眼。。”

名为花老的妇人这一刻不由咬牙切齿的愤声道

“会栽在你这个小蹄子手里了。。”

“我自问待你不薄,还把你从那群微贱的船娘里提携出来,教你各般的学识和技艺。。现在倒成就了你对付我的手段了”

“打算把我和那些姐妹一般,送给海贼凌虐到死的不薄么。。”

那名为她安排过逃生船只的女子,却是毫不示弱的反声道。

“就算有再多的本事和技艺,也不过是你待价而沽的货物。。”

。。。。。。

事实上在几度苦战之后,石牛所据守的这处废弃村寨,已经逐步成了被忽略的角落了。因为在村外被数条河流所分割的广阔原野上,随着越聚越多的多方人马,规模更大的决战正在一触即发。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四章 惊雷

第二百二十四章惊雷

事实上,退守在这处临时据点的石牛,所能看见的是来自战场左翼一座缓缓推进的营垒,然后才发现这些是有许多辆特殊改造过的大车,所组成的移动阵型;在竖立起来的车板和架子的掩护下,是寒光闪闪的刀枪与飞射如蝗的箭矢。

在他们所推进的地方,那些成群结队攻过来的蛮人队伍,就像是纷纷冲在岩石上的激流一般,被掀倒、撞翻、推开、挤走乃至碾压过去一般的就此消失不见了。

偶然他们也会停下来,甚至有所短暂的后退;那就是在遇到明显的地面障碍而重整队伍和收缩阵型的时刻,在收容伤员和尸体、重新清理了阻碍的片刻之后,他们就会重新爆发出更多的杀伤和更强有力的攻势来。

而在他所无法看到战场另一端的右翼,刘六茅率领前营的骑兵已经开始遮断战场的外围,并且配合正面吸引和纠缠住蛮军的步队,尝试性的从侧翼和后方轮番迂回冲击那些大大小小的土蛮阵列,而将其从冲散下来再追逐歼灭之;只可惜得失,义军当中合用马队的人数还是少了些,不然也许就可以多冲破几道阵列,而让整个右翼的蛮军阵脚都动摇起来了。

而大多数的弓弩手和远程器械,都被集中在了正面周淮安所在的主战线上,确保在接敌前后能够尽可能的形成削弱和杀伤。

只见夹杂在箭雨之中时不时抛射而过的烟迹曲线,而将一枚枚毒烟球和纵火罐轰击在蛮军最多最密集的人群之中,在迸溅、灼烧和熏燎的惨叫声中,迅速清理出一块又一块来不及被弥合的临时空缺来。

而蹲在最前列的拦网架和便携拒马背后的士卒王秋,也努力吞咽着唾沫,来缓解着自己因为紧张而干咳发痒的喉头;双手握持平端在胸口的带匣弩机便就是他最大的凭仗和依据了;虽然他很想要对着那些纷乱奔踏着不断倒下又不断逼近的蛮兵,用力的按下发射的握把;但是残留在身体里被日常操训的棍棒和喝骂,所烙下的本能却在遏制着他这么做。

“还不到时候,”

“都稳住了。。”

“再放的近一些。。”

他努力平复着呼吸,耳边是那些老卒一遍遍强调的声音,还有控制不住自己扣发出去的倒霉鬼,被呵斥和抽打的呻吟声;满满的箭匣里足足有十二只无尾短矢,但因为弩机本身弦短矢轻的缘故,只有在十步到二十步之内,才是其最有效的杀伤距离;过了就毫无准头和力道可言了。

在这充满煎熬的等待期间,他又再次想起了自己的过往。

他本是广府城下坊的居民,曾经的职业是一名帮闲和跑腿的白役;也就是那些数量庞大的公门外围役使最底层的一员,既没有薪俸也没有衣粮,只能靠跟在那些杂编在册的不良人身边,充作前呼后拥的排场和背景,然后狐假虎威式的从那些小商小贩手中沾点便宜;

因为他没法像是同伴那般的脸厚心黑,可以不择手段来达成目的;往往给人老弱妇孺什么的一告求就心软了,有时候还会偷偷放人一马;因此日常里,也就勉强混个半饥不饱,时常还要给人骂的狗血淋头,而成为同伴中的笑柄。好在他性子还算豁达并不怎么放在心上,也不怕辛苦和费事能干点脏累活计,这才保住了这个白役的身份。

因此平日里能够偷只鸡来或是打条狗的话,那就是开荤打牙祭的好日子了。他生得是一副喝水也能长肉的五短小胖身材,因此得了个“胖秋”的绰号;而因为他自小失教一看见女人就容易口拙脸红的不知道如何是好了;所以眼看过来二十有几却依旧未能成家,甚至就连娼馆里卖笑女子的手都没敢摸过。

但他也因此落下来一个毛病,看见又漂亮的女人就会忍不住跟着上去,一直跟到对方的家里以求多看上几眼;有时候若是没人发掘的话,他还会趴上墙头继续窥探和观望上一阵子,直到天黑彻底看不见了才恋恋不舍的回头;但是也因为这个毛病给他惹下了大祸。

在一次尾随过程当中他无意间发现了处以女色为诱饵的仙人跳巢穴,然而禀告上去之后却是石沉大海再也没有下文;然后他就被人设计逮了个正着,以意图不轨冒犯了某位官人包养外室为由,送进了广州的大牢待决;正当他告求无门而万念俱灰之极在牢中只能等死之际,突然那些狱卒就全跑光了,然后他也被放了出来。

却发现整个偌大的广州府已经完全变天了,那些横行街市的不良汉和不良帅们,还有为虎作伥的破皮无赖恶少年也都早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队队被通缉榜文里称之为“草贼”的叛党巡兵。然后他也失业了再加上举目无亲无处可投,屡屡谋求了几个活计都没有能够干下去,最后只能道这些自称“义军”的草贼班开班粥场里去混日子。

然后就被招进了义军的劳役队里,因为不会种田的缘故直接被分配到了,挖沙搬石头垒土烧砖砍树修路他差不多什么都做过,也因为什么事清都是生手而吃尽了各种苦头,但还是勉强坚持了下来;最后才因为义军的大举扩编,而因为过往做过大狱的“苦出身”资历,成为了一名义军的新卒。

然后,又在新卒的选汰当中因为粗矮的身材和相对灵活的双手,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刀牌手;而不用再去和臭烘烘的牲口或是泥巴石头打交道了。而作为这只三江军的一大特色,就是大比例的弓弩配备;除了专门射生队的铁臂弓和强弩之外,无论是矛兵还是刀牌手,都被要求能够熟练操使相对简单一些的弩具。

比如王秋手中的这具弩机,当为了掌握这东西可是天天重复对着游弋靶子射到吐,都把他的手给磨出了血泡又变成了厚实的老茧来了。这时,期待已久的哨声突然就响彻云霄。

他不由得一个机灵拼命的急速压下握把,一鼓作气的将所有箭矢都放射出去;又丢下射空的箭匣在呼吸之间,信手接过一具装满的弩机,用力的压下握把再射、又射、还射;根本不用刻意瞄准也不用对齐,只要条件反射式的接过来,用尽最快的速度射出去就行了。

在咻咻迸射的密集做响声中,这些大多只有兽皮和粗布裹身的蛮人,各般哀呼惨叫着扭动着身体躲闪,或又是挥舞着兵器试图挡格,但都无法阻止他们就像是被迎面割过的稻禾一般,前赴后继失声扑倒下又被踩踏过去去;当王秋差不多力尽的丢下一具损坏的弩机之后,视野当中黑压压的这一波蛮军,也已经变得稀稀拉拉起来。

剩下的漏网之鱼顺着惯性埋头冲到王秋的面前,然后他们所投掷的梭镖和斧头,就被隔着拦网和拒马的手牌给阻挡住,又被密密麻麻探出的长矛和斩刀,给纷纷刺倒,砍翻在地而再没有反手之能。

这时候王秋才可以稍稍松口气,而开始重新打量自身周围的环境,他所在的阵列因为土蛮的对射已经变得残差不齐,自己的靴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插了一只竹箭,而在脚掌下渗出了一滩子血而浑然未觉;

而在他眼光可以看到的范围内,无论是左翼还是右翼,那些接战的蛮军都正在溃败和退走当中。只有中军所在的正面战场上,那些为数众多的土蛮还在试图重整起一波攻势来;只是随着两翼逐渐推挤过来的马队和车阵,他们也不禁露出慌乱与畏惧的颓势来。

然后,王秋忽然就浑身战栗起来,只觉得身上每一块肌肉都在告诉自己要赶紧逃命,不然就会死无葬身之地的;然后他面前的那些汇集起来的蛮人也惊慌失措的自发溃乱开来,而竞相的向着两侧奔逃而走;而有来不及逃走的身影,就被那隐然若现咆哮和嘶鸣的庞然大物给撞倒、掀翻,践踏在脚下或又是挑飞起来,就像是血粼粼的破布和稻草一般的,甩落到了一边去。

象兵,竟然南蛮军中大名鼎鼎的象兵,虽然看起来颇为简陋,而只有一个背负着驭手、弓手的筐子,然后在象首上罩着一大块防箭的藤牌,在鼻尖上套上一个木球,但是光是那巨大的身形站在哪里,就充满了某种可怕的威慑力。

虽然在数量上依稀只有十几只而已,但是此起彼伏震耳的呼叫声,却是让左翼那些正在穿插和推进的马队,也有不受控制的纷纷停足了下来,而不得不在战场上努力安抚起自己的坐骑来。而在推进的车阵里也发生了变形和停滞,却是里头的牲畜纷纷受惊了。

而那些已经溃乱和惊惶起来的蛮兵,却像是得到了某种感染一般士气大振的鼓噪起来,而叫喊着某个听不懂的口号和名讳,纷纷聚拢在象兵的左近怒吼撕叫着,重新向着义军的阵列扑杀过来。

而在后方一架披着绸缎高车上督战的罗奉义,也不禁松开绷紧的脸色,露出了某种自得和矜持的笑容;这些汉家子难道还真以为自己离开了熟悉的山区,来这平原之上辗转溺战,就完全没有一点后手和准备么。

这些汉家子的弩手和骑兵勇则勇亦,在这平川之地却断然不会是这些战象的对手;不枉他费尽心机从南诏的通海节度使麾下,想方设法弄来的这些训练过的巨兽和驭手。可以说,除了那些守城的床弩巨械之外,这片大地上就在没有能够真正威胁到它们的存在了。

为此,哪怕坐视两翼都彻底溃败了也无妨的,只要自己所在的本阵能够赢了就好,那些杂流和附从的洞丁、寨民死得越多越好,能够多耗掉一些汉家子就更妙了。

“让五洞所属的乡兵全数前出杀敌,鸨子丁负责督战吧。。”

随即他高举起自己兽口银杖的旗幡大声道

“左右各部再敢有后退的,不管是洞主还是峒将,都当场格杀勿论。。”

随着全盘扰动起来的蛮军大部一鼓作气的扑向敌阵;然后就见对面再度飞射出一大片带着烟迹的箭羽来,却带着完全不一样的声响和动静,就像是一片清脆的雷声绽放在那些土蛮和象兵构成的阵列当中;

“这就是来自火器时代的初啼啊。”

听着远处密集响成一片的爆鸣声,周淮安不由自言自语的叹息道;

“既然知道你是南蛮军了,怎么可能又不防备猛兽兵和战象什么的呢。。就算是不怕火,难道还不怕爆炸巨响么”

然后他转身对着左右吩咐道。

“不要再留手了,把剩下的毒烟球和纵火罐都打出去了。。也许就用不上了。。”

这是麾下第一种投入战场的实验性火器。当然了,用后世人的眼光看起来,相当的简陋而充满了粗制滥造的意味。也就是绑在箭杆上点燃发射出去的,只有指头大的纸炮仗,还需要手工统一对好引线才行;更类似后世一种名为土雷子的鞭炮,声音特别的响,直接的杀伤其实并不大,但是对于牲畜和人员的惊吓和震撼效果,却是相当不错的。

事实上,被重点集火的这十几只象兵顿然懵然了,然后就像是在敌阵当中突然被点燃爆发出来的巨大能量一般的;相继受惊大象们纷纷打横过去而扫倒、撞飞了一片躲闪不及的蛮兵和车辆,或又是惊慌失措的高举起前蹄而乱摇乱踏着左右,在骨脆肉烂的惨叫和哀鸣、尖叫声中,顷刻间就将那些为数众多的蛮兵,聚合起来的汹涌之势给冲散成七零八落了。

而首当其冲的,则是那些已经完成阵列的其余五洞乡兵,还有督战在后的鸨子丁。。。至于那些战意不高而人心慌乱的普通蛮兵,更是惊慌失措的尖叫哭喊着,争相扑倒在地上像是在跪求和祈祷着什么。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五章 惊雷2

“赢了,这就赢了。。”

望着土崩瓦解而去的敌势,无论是石牛还是王秋,都有些难以置信的意味和感触,又有些恍然隔世的错觉。

但是对于周淮安而言这场胜利却并非意料之外,所差别的不过是早晚而已;按照他从历代官府资料和地方传闻中所了解的内容。这些土蛮最擅长的还是山地间如履平地的机动力,空间狭窄的短促突击和小规模遭遇战,以及偷袭、骚扰之类的游斗作战;

一旦大规模下山到了环境不同而遍地河网、水田的平原地区上,就基本丧失了他们所凭据的大多数山地优势了;在占据人多势众的上风情况下,或许还可以无视和忽略这些不足和差异,但是一旦受阻、受挫和露出颓势之后,这种劣势就会被一下子放大和利用起来了。

这也是他敢于冒险在交州城下虚晃一枪,而带兵主动北上迎战这些土蛮的依据之一;赌的就是他们不能像正规军队一样令行禁止和反应迅速,以及在平原上的作战经验严重匮乏。只是未想不是预期当中的逐一攻拔和各个击破,而是就这么快就打了一场决战而已。

“恭贺领军,我军杀获近万,余下土蛮已然尽数溃亡。。”

负责监督那些附从武装打扫战场的学徒队长米宝恭声道。

“所获旗鼓甲仗军淄堆如山积,。。又有军中子女奴婢近万人。。”

“却是我等要引以为戒的地方了。”

听到这周淮安不由摇了摇头叹息道,这场战争赢得实在有太多值得回味和反思的地方了。

比如,对方竟然把虏获的人口和财货都携带在军中,这么多的负累和无形的牵挂,无疑就加剧了对方作为逆势之后的败亡之道了。

不知道是对方过于自信还是托大的缘故;南下来攻的西原蛮虽然号称五万大军,这次实际投入战场的差不多也就两三万人而已,相对周淮安带出来的义军本阵加上附从武装的近万人,并不算得上是明显优势;

而且居然没有等全部抵达就抢先发动了进攻。结果就是分批的在变相填油战术下,相继折戟、粉碎在严阵以待的义军轮番交替掩护的预设阵列之前。等到终于下定决心祭出决定性的底牌和决胜兵器——象兵,及其伴随的全数主力,却又遇上了早有准备的克制手段;所以实在是败的毫不冤枉。

不过接下来的伤亡报告,就没有那么令人愉快了。毕竟,世上可没有十全十美的零伤亡事情;在这场毫不意外的对战当中,还是造成了本阵自身的近千人伤亡;其中很大一部分就是一只慌不择路的受惊大象,给无意间直接闯入阵列当中踩踏,和后续的围攻、驱杀过程当中所造成的后果。

其次是那些靠近投掷的梭镖和投矛,还有药弩毒箭什么的损伤;然后才是有些微乎其微的近战肉搏的损失;那些土蛮士兵看起来固然是形貌狰狞可怖,并且很有些悍不畏死的蛮勇,但是缺少大规模战阵中的基本配合与协调;打着打着很容易就四散成各自为战的一个个小团体。

然后就被义军远近交替的战阵给轻易分割开来,而形成局部的优势给逐一歼灭掉,或是通过轮换接战的方式相继各个击破在有限近战面上;这也充分体现出了传统冷兵器战争中,组织度和纪律性较高的一方所带来的战力加成和对比优势。

而且正所谓是,一而再再而三三而衰。一旦打成相持之后,除了少数格外悍勇的壮蛮之外,大多数蛮兵在体能的持续性和爆发力上的短板和劣势,就随着时间而愈发明显了。因此,除了作为两翼与主阵填充的几只土团武装,遭到了强行突破和发生了溃乱之外,他们根本没能动摇的了义军主力的阵脚。

随后周淮安又接到了回报,马队的追击也遇到了某种意义上“挫折”;很多溃败的蛮兵直接逃进了满是泥泞的田埂里,或是跳进了那些河塘和溪流当中,然后令那些爱惜坐骑的义军骑卒们也不得不望而兴叹,然后改下马来继续用两条腿追击两条腿。

好吧,预期当中至少有上万名土蛮的溃兵因此得以逃脱追击;不过他们几无建制也无斗志,更兼甲械辎重尽失,已经犯不上动用主力去进一步的追杀;光靠那些熟悉地方的土团武装,就足以收拾和情理、对付他们了。这可是毁灭家园的血债加上世代沿袭的仇恨,不用担心他们不会卖力去做。

“接下来,我们更该乘胜追击。。”

陆续发号施令和部署到这里周淮安继续道。

“那这些残余的土蛮及其帮凶,给永远的留下来了。。”

“万胜。。。”

“长胜。。。”

“威武无敌。。。”

一片士气高昂的欢呼声随即响彻了原野之中。

然后在火速拔营北进的第二天,周淮安就遇到了来自对方的交涉使者,那是一名官话说得很好的蛮人,除了刺绣包头和破胸对襟的桶衫之外,几乎和安南土生的唐人无异。

“罗氏大首领愿与贵军罢兵携手,而共分安南十三州之地。。”

对方如此侃侃而谈道。

“而窃据安南城中的曾氏,亦是大首领之敌,。。如今罗部尚有兵甲数万,又有诸多部领为盟助。。”

“若是将军有心睦好,亦可发兵协力同为攻取之。。凡财货、人口分毫不取,只求保全甘南五州即可。。”

“你又是什么来路。。”

周淮安突然当众打断他道。

“小的。。小人。。石阿越。。”

使者不禁愣了下,才继续道来。

“乃是罗氏部领的堂前书要,曾添为南平州下博士。。”

“推出去砍了。。”

听到最后几个字,周淮安突然喝声道

“区区背祖忘义的汉贼,竟敢堂而皇之的充作蛮使,这是欺我军中无人么。。”

“将军饶。。”

然后对方的求饶声才吐出半句来,就被帐内扑下的卫士给熟练擒拿封口,而像只死狗一般的倒拖出帐外了。

“还请领军息怒。。。”

这时候军帐之内才有人出声道,却是当初投降过来的土团首领之一张彪。

“完全没有必要此类微贱之辈,劳动肝火的。。”

“只是直接斩杀了来使,怕是太过便宜土蛮了。。”

“以小的微薄之见,完全可以以此辈虚以逶迤而。。。诈他一诈虚实。。或许可有所获”

“毫无必要。。”

周淮安毫不犹豫的打断道。

“我想要的东西当自力去取,又何须假手他人。。尤其是外虏。。”

“而我汉家的疆土,岂又是区区土蛮可觊觎和交易的。。”

“我辈自当效先贤马伏波之流,除恶务尽而永定南疆才是。。”

在话语间,一个死不瞑目的首级给呈了进来,被周淮安嫌恶的看了眼后挥手送出去。

“挂到旗杆上去传首巡游各地,晓谕沿途地方的军命百姓,土团乡勇。。”

“在最后一个踏上这片土地的蛮人死绝之前,敢有言与外敌言和者皆为国奸、汉贼,当如此辈下场。。”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六章 惊雷3

“天神发怒了。。”

“上天降下了雷霆和烈火。。”

“那是就连战象也害怕的。。天谴啊。。”

来自蛮荒的愚昧、无知和迷信,在这一刻自然而然的酝酿和发挥出了巨大的连锁反响来。就像是历史上的大多数将无法理解的事物,就此归结为神秘力量作祟一样的,不断扩散和加速着来自西原蛮中各部人马的崩溃和混乱。

而在一片凋零与死寂一般的峰州(今越南永富省白鹤县南风州)州城中。脸色青白的南林洞主韦继宗和表情悲苦的江霞洞主黄而,正在面面向觎当中,与他们一起的还有看起来有些垂头丧气的十五寨监军罗阿普。他们此时此刻的各自地心情和想法也是不尽相同。

像是对于奴婢之子出身而一切都维系在部领大人身上的罗阿普而言,罗氏部战败的消息简直就像是天塌下来了一般,让他不知所措而又惶惑不安的失去了主张。当初他费了好几天功夫手下死伤了近千人,都没有能够打下区区一处东河戍,自然就免因此错过了罗氏部的决战;

然后就在他不遗余力的驱使着手下这些人马,已经打破几处缺口堪堪就要了夺下这处据点时,却见到前方逃回来的溃兵惊闻本阵已经战败的消息,然后他手下那十五寨的当场就不战自乱连夜跑散了大部分,最后只剩下他带着百十号罗氏洞丁,慌不择路的就近退入了峰州城中。

而脸色青白的南林洞主韦继宗,则是心态要比他更加复杂的多。作为有所姻亲的外围部姓以及后续即得利益趋向而言,他固然不希望看到自己寄予厚望的罗氏大部南征,就此失利而止步在了这里,而没有能够攫取到更多的人口财货;

但是又在心底未尝也没有一丝的窃喜和隐隐的释然。经此大败之后的罗氏大部只怕是要元气大伤,而从号令五洞上百寨的部领大人位置上跌落下来;这就是底蕴尚浅的新兴大部的天然不足和弊端,但也未尝不是他所在南林洞的机会。至少他依旧保全了大部的实力完整,还可以乘机在罗氏的势力格局当中崛起;或又是作为韦氏远宗小支而自立一方的局面。

至于表情悲苦的江霞洞主黄而的心思要干脆直接的多,更有些解脱和如释重负的意味。他本来就是西原蛮当中昔日最强有力的黄氏大部,所推出来对汉地进行试水和刺探存在,就连手下的洞丁都有大半数并非本洞所属,就算是损失了也好不心疼的存在。

作为历史上西原蛮当中造反作乱的主力,黄氏大部的各个大支也是受到历代,朝廷官府打击和抑制、分化、挑拨最厉害的所在;以至于包括宗家在内的许多枝干都因此一阕不振,而在持续纷争和内斗当中继续衰弱下去。

虽然黄氏各部支系大多占据了左江沿岸和山间,相对富熟和人口密集的适宜耕作区域;但是除了一些粮食布匹的基本出产之外,作为民生所需的盐巴、铁器等各种日用物资匮乏,却是要通过向就近的当地官府服软和示诚,乃至出丁出人为征召役使;才能获得准许在山外和江边开场交易的机会。

因此很容易就将江边和山外的场地,变成某种意义上竞争关系和内部矛盾。如果是那些在史上有过反迹的部姓则被封锁和禁绝的更惨,他们只能从其他与官府亲善的部落当中,转过三四手才能获得高价物资;而这也是罗氏这样名不见经传的部姓,得以相继崛起的重要因缘和由来之一。

他们靠得是做汉地转手的生意,在衰微的老牌大部身上吸血而壮大起来;最终又在忍无可忍矛盾计划的利益之争当中,击败了几支黄氏同宗组成的十洞七十九寨联军之后,才获得了被称为罗氏大部的资格和地位。

而作为战败的代价和条件之一,以至于江霞洞主黄而所出身的本宗之一,都无法庇护他免于氏族之间的侵占和吞并,而最后只能被迫屈从于罗氏大部的附庸身份,割让部众和倾力赔款来保住自己洞主的身份和权柄。

对他而言若是罗氏赢了的话,黄氏想要拿到相应的利益也是将来的事情了;而他们这些外围附庸所能获得的好处,也不过是一些财货人口;也就比那些被迫裹挟来的沿途土蛮部众要好一些。

但是罗氏就此大败亏输了话,这也是摆脱新兴氏族大部罗氏挤压和逼迫的机会;因为他如果不来参加这场南下征发的话,也许在来自罗氏的深透和拉拢之下,自己的江霞洞就不再姓黄氏了。所以,他更多盘算的事如何保全部众回到德化州(今云南河口瑶族自治县)的山中,而伺机摆脱罗氏的钳制和影响。

只是,让他们迟迟未能作出就此率部离去的决定,心有牵挂而一时间有些相持不下的,却是来自这座峰州州城当中的某些事物。

原本是打算交州城后大家就分了地盘,各自去做那威福自专的刺史、将军们,在这富熟多产的平原上奴役那些汉家子,而享用安逸和优裕的汉家事物,倒也不用格外留恋在山里的生活了。

因此,在这座州城中聚集了罗氏大军出的群山之后,从各地掳掠而来的辎重财货子女;也是上至罗氏部领,五部大人,六大将,下至各洞洞主、峒将、寨头、都老们,私家所获的堆积中转所在。

作为罗部的罗阿普,需要这些东西来作为自己的立身凭据,以加强和巩固自己在部领大人心中的地位;而无论是韦氏的南林洞,或又是黄氏的江霞洞,能够得到这些东西话,那也意味着本身就此壮大和崛起的机缘所在。

而想要把这么多的东西运回北边的山中去,不但需要大量的人手和畜力,还要能筹集到足够的船只将(红河支流)西道江和明江的水运给利用起来;所以事情就这样给耽搁了下来。

另一方面,在接到南下战败消息的这段时间,无论是黄而还是韦继宗,都正在乘机收拢和兼并这些溃逃回来的洞丁和寨兵,以壮大自身的实力;其中也没少发生过几次流血冲突和杀人立威的事端。但是相互之间总算是保持了足够的克制和隐忍,才没有变成又一场不战自乱的后方内讧。

事实上作为城中最大的两家势力,他们多少还有些忌惮至今消息不明的大首领罗奉义,抱着以防万一的心思;又对对方相互不怎么放心和有所提防,这才没有联合起来乘机火并了讨回来的罗阿普的麾下人马,反而让他乘机聚附齐了一批倾向罗部的残军来而自号为头领。

而他虽然是处于最为弱势的一方,但是相对其他两家更加破罐破摔而敢于豁出去的多;也丝毫不怕将这峰州城给打乱起来,而令大家都只能落了一场空。所以在那些朝廷军马的威胁真正迫在眉睫之前,他们这场遗产瓜分式的博弈和扯皮,还将会在这种日常当中持续下去。

只是在与此同时,又有一群溃丁在城下的西门外被拦了下来,而由一名南林洞的小头目负责盘问和检查当前。

因为,这些逃回来的溃丁也是在太过于强壮了,个个肌肉贲结腿粗臂长,简直就像是那些鸨子丁的成员;事实上他们也是穿着鸨子丁才有的桶子甲和大开襟的笼布衫,虽然人人带伤而被烟熏火燎或是满面泥垢的看不清面貌,但是还是遮挡不住那种逼人一等的凶煞之气。

事实上他们虽然是逃归的败兵,但是看起来还是很没有耐心和好气,稍加多问上几句话就会给劈头盖脑的破口大骂起来;这也让这名小头目语法有些惶恐起来,而愈发确定了他们作为鸨子丁的身份;随即决定将他们引入城门内休息片刻先暂时稳住,再乘机向自家的洞主那便禀告请示后续的处置好了。

然后这些鸨子丁又得寸进尺开始索要饮水和吃食起来,而那些守卫城门的南林洞丁若是动作稍有迟缓,就会给他们破口大骂起来,然后相当粗暴的横冲直撞自己动手去取用。这也让那些在过往积威之下有些敢怒不敢言的守丁,愈发的有些愤恨和不满起来了。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七章 惊雷4

被人所牵挂的大首领罗奉义,也正在一张抬架上哼哼唧唧的颠簸着,在残余部属的拼死护卫下日夜兼程毫不停歇的赶路当中;因为战败时他从受惊掀翻的车上跌落下来的缘故,被那些死忠的家生子拼命抢出来之后,足足过了一天一夜才得以醒过来。

然而局面已经无法挽回了,他也因为跌伤了腿而无力行走或是骑乘,只能由亲信奴婢用抬架担着继续行进。

虽然他很快出面从那些尚未赶上的后续队伍中,重新聚附起来了数千人来,而试图进行重整旗鼓挽回局面的努力;但是因为丢弃了大批辎重和驮载牲畜的缘故,他们只能靠就地抢劫和搜括来维持一二。然而在他大军南下的时候,已经把这些对方给刮地三尺式的抢过一遍;

结果就是缺衣少食不敷所用再加上分配不均,而先在他聚拢起来的残部当中爆发了好几次的内讧和冲突,当夜就散掉了大半数的人手;然后在剩下继续追随他的当中,也在不断的出现逃亡’而甚至就连他派去监督和制止的头目们,也因为无法复命的缘故,干脆跟着一起跑掉了。

虽然他已经对那些“汉家贼军”派出了卑言请款的使者,但是实际上就连他自己都没有什么信心,对方取胜之后就会见好就收的概率;而只是虚以逶迤替自己争取时间的缓兵之计而已。也只有那个傻到家的石博士,会信他罢兵休战共结盟好得的允诺和好处。

因此,他眼下最关键最要紧的目标,就是比别人抢先一步回到自己的罗家本洞去;就连那些之前聚集起来的残余人马,在他一个替身的带领下,都成了某种意义上断尾求生而转移目标的代价了;这样他才有可能集中仅剩的骡马畜力和残余物资,抢在战败的消息传开之前赶回山中去,替自己所掌管的罗氏大部给挽回一些局面和事态来;

无论是回到本洞之后重新发动男女老少武装起来备战,还是尽开库存以犒赏和笼络那些留守的洞丁;罗氏才有可能在临近的西原蛮各部当中,那些因为“打过冤家”的宿怨和世仇,而得以闻风而动起来的对头们相继发难之前,做好付出相当代价而长期对抗和拉锯下去的准备。

最起码,就算罗氏大部的势力要大幅的消退和缩水,或是就此四分五裂的散成数家;甚至本家在内举族上下,都要在对头的敌视与乘火打劫当中,过上好些年忍辱负重的苦日子了;但至少也要想黄氏、韦氏、侬氏那些大部一样,得以保全血脉源流下去甚至是重新起复的可能性。

想到这里他突然有些痛恨和后悔自己,怎么就轻易听信了当年收留那些个南诏蛮的蛊惑和劝进,主动卷入到汉地这摊子浑水中来呢;明知道这些有家国不能回的家伙,对于当年交州得而复失的执念和怨望呢;当然,他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当初,也利益熏心而豁出来博上一把的

因此他暗自下了一个决定,一旦回去之后就要将这些已经没有太大用处的人等,不分男女老幼都杀尽了再说。这时候,他这只小巧而精干的队伍再度停了下来,而纷纷取出了食水来迫不及待的席地而坐;随后一只装在瓷瓶中的蜜水,也被送到了罗奉义的嘴边而小心饲喂起来。

“这里是什么地方啊。。”

感受着口中用身体捂出来的温热蜜水,罗奉义也觉得口中焦灼与干咳缓解了不少,腿脚上的伤处也不那么做疼了。

“这儿是林西原。。前面还有块碑文作为标记呢。。”

作为家生子出身的罗氏左大将罗白,走过来回应道。

听到这个地名和石碑,罗奉义突然心中一动就想起来一个典故,却是关于曾经隶属于峰州羁縻属的七绾洞大首领兼刺史李独由的一些事迹;

唐大中年间,峰州林西原驻有唐防冬兵6000,附近七绾洞蛮酋长李由独常协助唐王朝戍守,运送租赋。唐大中12年6月,安南都护李涿罢除防冬兵,专委李由独担当防务。李由独势孤难自立,南诏拓东节度使乘机写信引诱,又把甥女嫁给其子,并委其为拓东押牙,李由独遂率其众降于南诏。

然后安南都护府失去此屏藩之后,自此西面山中的门户大开,自由南诏军长驱直入。是以咸通元年(860年)12月,安南土著引南诏兵3万余人,攻陷交趾,安南都护李鄠与监军逃奔武州(治今广西南宁武鸣附近)。直到次年六月,李鄠收集地方土军攻讨群蛮重新收复安南。

咸通3年2月,南诏军再次进攻安南。唐派前湖南观察使蔡袭率许、滑等8道兵共24万赴援安南,声势浩大,南诏自动退去。到11月,南诏见8道兵马各回本道,又出兵5万进逼安南。

蔡袭告急,唐廷敕发荆南、湖南两道兵2000人,令桂管(今桂林等地区)征义兵3000人,后又调山南东道弓弩手1000人一同赴援安南。但山高路远援兵一时难以及时到达;

蔡袭据城死守,坚持到四年正月初七才被南诏兵破城而入,蔡袭孤身一人,徒步力斗,身中10箭堕城而死。这才有了后来的咸通五年高骈再征安南之役。

此战最终阵斩南诏军三万有余,擒杀南诏的善阐节度使杨缉,安南节度使段酋迁,以及为南诏军队作向导的当地蛮人首领朱道古。而作为这一切始作俑者的李独由亦不得免,

麾下的部众相继被攻破而男女老幼数万人俱为俘获;剩下的土蛮各部已经彻底吓破了胆气,遂将弃走出逃的李独由截击于道途,擒杀其亲信部曲妾侍子女亲族数百人,而将其奉于高骈的军前;

然后,就被全数斩杀于这林西原而立碑以为铭记和镇慑;遂称为“林西定蛮碑”,至今亦有十几年光景了。想到这里同样身为西原群蛮之一的罗奉义,不由觉得有些很不吉利而心中难安和悸动起来,是以用尽全身气力怒骂道:

“都起来,不要停下继续向前走,”

“回部领的话,小的们实在疲乏难耐了。。”

左大将罗白却是有些不明里就的道。

“这一路风里雨里紧赶慢赶的,又有好些人落下了。。”

“那就再加把劲,离开了这林西原再作休息好了。。”

罗奉义却像是某种执念作祟一般的坚持到。

“大不了就给他们再加一重奖赏好了。。无论是女人、奴婢、牲口还是田地,都行。。”

于是在片刻之后一片鸡飞狗跳的怒吼、叫骂和隐隐的抱怨声中,这只队伍还是再度仓促起身出发了;于是,在付出了十多人被累垮、抛弃、掉队和走失的代价之后,他们终于抵达了一条浅浅的小河边上,而将林西原的所在彻底抛在了身后;

然后就见大多数人已经脱离一般的,相继扑倒在了地上却是再也不肯涉水往前走了。而再度从抬架上的浅浅睡眠中,被触底的震感给惊醒过来的罗奉义,也不由嘘了一口气;再次觉得腹中有些饥饿起来,不有喊道:

“快拿吃食过来与我。。”

随后几样简易便携的炙肉、干脯和叶包的糯团,就被摆到了罗奉义的面前,而一名奴婢更是像是躬下身子手脚抵在满是砺石的泥地上,而充做了他在野地里的活动食案。

只是罗奉义吃了几口之后却发现,并没有他平素喜欢的酸角糕和梅头酱,不有咕哝了几声才知道,这些物件却是负责充当两角畜的背负奴婢,落在了后头只怕是赶不上来了。

他心中顿然有些不喜但看了眼满是疲色与风尘的部属和奴婢们,又自知并不是该发作的时候,只能强制忍了下来而等日后在做打算了。匆匆用完这一顿,左大将罗白就迫不及待的重新催促这些人上路了。好在河流尚浅不用刻意寻找桥渡,而直接让人趟过去就行了。

只是当罗奉义的抬架在左右四名奴婢,踩着淤泥和卵石颤颤巍巍的合力当中,挪过了河中间而即将靠上对岸之时,周边突然就发生了;最先是站在抬架前的左大将罗白,突然怒吼起来半声然后就变成漏气的惨叫,在他脖子上绽开的血花,甚至溅到了罗奉义的脸上。

然后那些已经上岸的部曲和奴婢们,也在惊呼和吼叫声中纷纷倒地,或是惊慌失措的向着左右奔逃开来。

罗奉义所在的抬架也被失手翻到在了溪水当中,而顿时扑在浅浅的河底泥泞当中而被淹了个半死;而当他神志昏沉着被重新拉出水面之后,听到的第一句话是:

“这儿有个特别肥大的啊。。”

(相比哪怕到了皇朝衰微的晚期,也要三陷三复保住秦汉自古以来故土的唐朝;未战先对南蛮让土,平定一个被交趾政权赶出来的丧家犬侬智高之乱,就已经很费力的我GPD全世界一流的煌煌大宋,还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八章 惊雷5

而在交州大罗城当中,身为静海军节度使的曾衮,也隐有所感的看向远方,而产生似乎有什么不妙事情发生了的错觉;事实上在围城的这段时间内,城内的气氛就有些波澜诡谲而令他有些担忧,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他也只能加紧城中的巡防,而眼里查禁和杜绝那些惑众之妖言。

但是各种非论和谣传还是如野草一般的查之不尽,而在城内迅速的蔓延开来,

城外的草贼大营每天还在用各种器械攻打不停,而在朱鸾江上搭建起来的浮桥数量,也是越来越多;每天都可以看到成群结队前来投奔的各色旗号。让他感觉自己似乎都被这些地方豪族、大户和百姓,给彻底抛弃了一般。

他也就只能禁止城中士民百姓上城,却杜绝不了协助守城的团结和土兵,将自己的见闻私下传播开来;就算是他砍了十几个人头,打了数十人的军棍,但是依旧没有办法改变这种状况。反倒是令那些推诿拖沓和阴奉阳违的情形,愈发的明显和多见起来。

因此,这段时间下来他实在有些食不甘味而昼夜难安,就连新纳的小妾的温柔娇媚,及其擅长所做的一手水龙羹,都没有办法抚平他心中的焦躁与疑虑。

他毕竟只是个勇于任事而身先士卒拼杀出来的武将出身,如何在战场上调兵遣将斩将夺旗克敌制胜,或是据城与敌人进行攻防作战固然是他所长;但是对于这种如何治理一座城池而调理人心,并处理好与城中豪门大族的关系,就是他明显的短板了。所以他就要利用好眼下这种相持的局面了。

比如在外敌当前的威胁下,他也需要时间来慢慢适应和磨合,与那些名望人物和家族的相处之道。这也是身为一任安南都护兼静海节度使最基本的功课;事实上在历任都护和经略使沿袭下来,无论是谁主政和当权其中,都完全少不了这些地方大族和豪强及其土兵的协助与配合;才能在这南疆的地方打开局面,或又是有所作为和成就。尤其是在如今朝廷丧乱不止无暇南顾,而草贼大举窃据岭外的情形下。

想到这里他又有几分恼恨起来,因为城中那些无形的擎制和推阻,让他原本重整军伍而伺机进行大举反攻的策划,被一拖再拖的延后了下来。他带来的那些亲近班底毕竟只有数百人而已,比不得城外的草贼拥有一整只可以镇压局面的大军;而只能大量依靠和拉拢那些地方出身的士卒为助力。

所以他就算是想要在短期内筹划一场反攻来稳定人心,就必需对那些拥有资源的城中有所妥协和容忍,来换取他们的支持和协助;当然了这也只是暂时的,他只能对着自己这么宽慰道。

当然了,一旦等他成功击退了城外那些草贼而树立起权威来之后,城中这些大户之中的额大多数,也就没有继续维持下去的价值了;就像是他在北地军中曾经对那些冥顽不灵,或是贪得无厌的豪强大户做过的那些故事一样,有的是法子和手段来炮制它们。

但在此之前,他们也就是只会看得到眼前局势变化的墙头草,所以必需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內,给他们看到适当的鼓励和指望。再次想明白了这些关节之后,他就当场叫来了自己的亲军押衙曾全兴当场询声道:

“军中筹备的如何了,有多少人可以随我出战。。”

“在行营兵和团结子弟內,大抵可凑出三营人马来。。”

曾全兴一丝不苟的回答道。

“另外上有一些收拢的戍卒,若是再挪用别处地方的甲械,就可言勉强凑全四营人马的行装了。。”

“那就不要再等下去了。。”

曾衮当机立断的道。

“伺机将其逐步从城头上替换下来好了。。令其饱食好安歇在东罗门外待命,我当另有用处。。”

“诺。。。”

曾全兴领命而去之后,他又叫来了负责监察城中动向的都护府孔目官李昊然道。

“最近城中有什么异样之处么。。”

“却是高明公府上饮宴颇多,而屡屡高朋满座。。”

李昊然略加思索才道。

“除此之外就是大户苏氏与,有意缔结儿女婚姻,已经交换了聘书了。。”

“。。。。。。”

“那樊长史处,又可有什么的举动否。。”

又听他说了一些事情之后,曾衮才略有些不耐的再度问道。

“据底下人回禀,此人一直在家中治书。。始终足不出户呢。。”

听到这个名字,孔目官李昊然的眼神不禁闪烁了下才继续道;

“那就好,”

曾衮浑然未觉的吁了一口气。

“不若的话,也不要怪我勿念旧情了。。”

说实话,他心中还是有些忌惮这位在当地颇得名望的人物,更兼他是从贼军中被释放回来的。如果不是在这里多少有些束手束脚的或说是投鼠忌器的话,他早就派人了结了这般的不安定因素了。

至于旧日情分什么的更是笑话,多年前他不过是高令公帐前一小校,而对方已经是佐幕的重要僚属之一了,实在他不上什么自脸贴金式的交集和情分。不过眼下之计,这位却是可言稍加派上点用场了。

“某这些日子亦是思虑再三。。为这城中十数万黎庶计。。或可言罢兵一二。。”

随后,他就对着被带到府衙內来的樊绰诚声道。

“特地有请樊生不辞劳苦,再到城外去走上一趟了。。”

然而待到樊绰被带出去之后,他的诚挚和郑重的表情顿然就消失了,眼神重新变得犀利而尖锐起来。这位樊某人剩下的用处也就是在这一遭了,希望能够让那些草贼有所放松警惕和戒备,而达到预期的作用。

至于他本人的下场,无论是被乘乱所杀还是成为那些恼羞成怒的草贼泄愤对象,就此死在贼军当中难道不是他该求仁得仁未果报效的结果么。

这时,在天空积郁的云层上,突然传来一阵阵隐隐雷滚的轰鸣声,却是有隐隐的电光蓄势在其间,就像是曾衮此刻引而不发却奔滚如潮的心情一样;又让他这一刻的感受仿若是老天都在帮忙一般的;因为若是不出他意外的话,安南之地的雨季即将要到来了。

这无论是对守城的一方还是对于他即将要进行的事情,都是一个大为利好的消息和天时了。

(本章完)

第二百二十九章 乱动

而在峰州城东门,一片狼藉而尸横遍地的门洞之内,沥沥而下的毛毛雨冲淡了血腥味,但却难以掩盖城区飘过来的焦臭和烟火味。

坐在尸堆上赤膊缠着膀子的跳荡队正王天明也略为嘘了一口气,看着那名操着一口利落土蛮口音而对外嘶哑叫嚣和怒吼的男子,眼中难掩各种赞许之意。

他叫陈渊,其实是一名山民子弟,只是母亲是出自附近土蛮的部落而已;很早就以杂役身份随着地方的商队出入在各处山场和野市之间,所以练的一口毫无破绽的土蛮口音,是以这次义军前来光复安南,将他从诸多苦大仇深的投军青壮当中筛选出来,作为向导和通译还是相当合格的。

尤其是这一次易装偷袭城门之战,全是他在明面上交涉唱作俱佳,活灵活现骗过了那些守门的土蛮,而以至于散布在各处要害的跳荡子弟突然爆起发难之时,将他们当场袭杀了大半之后才得以反应过来;然后剩下蛮兵的第一反应也不是反扑夺还,而是一哄而散的逃走了。

因此,如今的峰州城中已经是一片大乱而厮杀如火如荼犹自未绝,王天明却是未曾想到自己一个夺门的举动,居然会导致城中这些土蛮自相残杀起来,倒是省了他许多事情;只消将那些零散冲到城门来的土蛮给打回去就行了。

只是这么一阵冲杀下来虽然没有死人但也不免人人带伤了,所以吸取了前番教训的他,没有继续冲到城中去参合这场混乱;而是留在城门据守待援了;

包扎完了伤口他取出一块掰小的压缩口粮,塞进嘴里和了口水用力的咀嚼起来;在战场间隙需要他们抓紧一切时间来进食和休息;不然的话也许就再没有下一次的机会了。

而在他身后那些跳荡健儿,已经将背负包裹里的物件给解了下来,而组成十几架可以速射的弩机。

这时候在一阵牛角号声中,街口再度聚集起一群举刀持枪还有挡牌和弓箭的成建制土蛮来;终于来了些不一样的了,王天明不由得振奋起来。

虽然看起来对方的数目至少是自己的十几倍,但是通往城墙上的台阶和过道,已经被他和他的手下们用土蛮的尸体给堵塞起来了;光靠那些缴获自土蛮的兵械,他完全有信心再次坚持上更长的时间。

于是,在又过了不知道多久之后,差点儿就被绞缠成团的尸堆给埋起来,而与剩下十几名伤痕累累背靠背的王天明,终于盼到了城外等候已久的鼓号声,而像是呼应一般的用尽全身最后气力,将一面青色的旗帜给高高的举过了天空。

然后那些同样疲惫不堪而杀红了眼围拢在他周围的土蛮,也像是遇到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般的,顿然惊呼乱叫起来而就此发生了动摇和混乱,乃至竞相丢下武器和旗帜转身向这成立一哄而散去了。

。。。。。。。。。

如雾细细的小雨当中,就如这雨水一般怀揣着某种复杂心情的樊绰,也再次踏入了义军的营地当中。

然而在穿过了一处又一处或喧闹、或是沉寂,或是井然有序的营地之后;他却没有能够如期见到周淮安;而是在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中军大帐之中,由一声戎装的曲承裕出面接待了他。

“樊生怎么出得城来了。。”

“请问虚将军何在。。”

樊绰有些迫不及待的道。

“却是城中那位想要进行交涉,而特地遣我前来了。。”

“是么。。”

听见这话的曲承裕表情没有变好多少,反而将他引入一个空荡荡的内帐,欲言又止得犹豫了片刻才道。

“那我也委实不瞒你说了。。樊生你来的太不是时候了。。”

“其实早在多日之前,领军就已然连夜率众北上迎战蛮军了。。”

“什么。。”

这一刻樊绰却是有些震惊和失色,然后还有隐隐的惭愧和内疚;却是因为之前有过的怀疑和猜忌,对方是否只不过是故作姿态的表面功夫和手段而已,却不想真的在城下关键之时放下其他,大局为重的北上抗击土蛮去了。

“可是。。。可是。。”

一时间他有些心乱如麻的,只是有更多的疑问要从脑子里涌现出来了。

“因此,如今留在这城下的,只是些由我带领的虚架子而已。。”

曲承裕却是继续解释道。

“别看外头还有那么多人奔走和操行,其实都是换了行头的随军役使加上土团,按照留下的章程在继续行事呢。。”

“也就是外间那些正当操使攻打器械的人手,才是特地给我留下正儿八经的义军士卒呢。。”

“那我这就回得城中去,尽量为之拖延和遮掩好了。。”

听明白了这番因果之后,樊绰也当机立断的决然道。

“哪怕豁出此身去补救,也断然不能辜负了虚将军的这番苦心与用意了。。”

“晚了,这和谈之意也只怕是曾贼的试探手段。。”

说到这里,曲承裕突然脸色一变。

“以亦樊生你入的我的营中,也许下一步的后手马上就会接踵而至了。。”

“当不至于如此把,”

樊绰的面色也有些难看起来,只觉得心中有什么再次破裂开来而声音变得艰涩道。

“他可是与我信誓旦旦的担保过,要。。。。。”

“这贼子当初亦是极力保证,要与各家联军罢兵谋和的。。结果呢”

曲承裕却是想了什么事情,而不禁冷笑道。

“信了他话的那些人,可都已经死无余类了呢。。如今,也只是欺樊生以方而要故技重施了。。”

“不行,我得去请那许都尉过来好好商量一二,合计出个对策来了了。。”

。。。。。。

就在入夜之后,万籁俱寂只剩下巡营当中明灭不定的游曳火光和节奏亦然的刁斗声声。

而在重新下起的小雨沙沙当中,也掩盖营地外的大片黑暗中许多细微的声响;就像是潜流中成群游鱼划过了水面,又像是暗室中蠕动的春蚕咀嚼桑叶的声嚣,或又是夜间在河上觅食的渔鸨水鸭拍水哗哗。

随着这些细碎声音的涌动而过,那些营外哨位上的火笼和火把,也相继的被无形的力量给吞噬了一般的相,继熄灭和消失掉而陷入到昏沉的幽暗当中。

然而突兀的一声脆响当啷,霎那间就撕碎了夜幕当中的静寂,也像是惊醒和激怒了黑暗中某种潜匿的巨兽一般的,霎那间就变成了难以抑制的咆哮和怒吼声。

“杀。。”

“杀贼。。。”

“杀尽草贼。。。”

这种来自黑暗中奔涌如潮的声浪一波接一波的才喊出第三句,就间营地之中砰砰作响的骤然升起了十数团的明亮火球,然后又如流星划过天空而拍击在营地外的黑暗中,霎那间迸碎成无数灿烂如云霞的火光点点;也在炽亮明灭之间照出了许多竞相躲闪的惊慌身影,或又是被燎烧个正着而滚倒在地嘶号的人体。

然后在那些笼罩在昏暗中的营墙和栏栅上,也突然出现了无数明火持杖而甲光烁烁、弯弓持弩的身形来,更有人大声吼叫着:

“好贼子,早就候着你们了。。”

“洗干净颈子速速受死吧。。。”

又过了数个时辰之后,眼见天色发白的大罗城西门之中,满脸肃然而皱着眉头的曾衮,也在打量着一众带着满身烟火气息而退逃回来的部下,并听取他们的禀告。

“你们夜袭失利了?。。”

“实在是对方早有戒备,”

负责领头蜀军出身的都将孙奎,有些垂头丧气的道。

“儿郎们好容易摸上去,就被打出来的火光照出了形迹。。既未能冲破他们的营墙,就不得不败退下来。。”

然后,又有陆陆续续出城夜袭的人马相继逃归回来,足足有数百人之多。而拦在城门内逐一盘问他们各自的说辞,也是与孙都将基本一致,这方而让曾衮心中的疑惑、不协,与违和感愈发的明显起来了。

作为一名久经沙场的资深将领,到底是什么地方让他觉得有些不对头呢;他反复思量着在城头上看着,已经逐渐显出鱼肚白的天色所笼罩下,熄灭了彻夜照明的火把而慢慢陷入沉寂的敌营;然后又见到了城下一些零零散散奔逃过来的身影,在城下继续叫门起来。

“不对。。。真的很不对。。”

他突然自言自语在垛口边上,往复踱着步子的道。

“这些草贼怎么就这么轻易让他们逃散回来了呢。。为什么不做那乘胜追击,乃至潜袭夺门的尝试呢。。”

自己可是亲自带队在城门这里等候,就是为了防止这种可能性,除非他们不是不想,或只是无能为力做这种事情看了呢;然后他被这个念头霍然一惊,突然就有些福至心灵的松开了紧缩的眉头,转而对着赶过来的亲军都虞候曾全兴大声喊道。

“点起剩下的兵马整顿行装,天色一放光就立马随我往攻城外之敌。。”

“诺。。”

“另外传令城中团结子弟和守捉兵,由李经略统辖作为二路出阵,兼做接应的人马。。”

“交州的攻守前程,也许就要看着一遭了。。”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章 乱动2

天明之后的交州大罗城外,已经是重新淹没鏖战厮杀成一片的巨大声嚣与烟火之中。

“杀贼。。”

“杀贼。。”

“杀贼。。”

随着几乎是城摇地动的呼喊声,从城头上居高临下的望却过去,首当其攻的乃是上百名全身披挂铁两当和圆尖盔而双持大刀长斧,披坚执锐劈斩开拓在前的蜀军;然后是上千名本地各部健儿当中挑选出来的强壮骁勇,覆以鳞铁甲而持牌端矛的直属精锐之士;

最后跟上来的,才是那些甲服和兵械都要杂乱得多,数量上也更多上好几倍的本地军伍;他们如潮的从城门当中鱼贯涌出,又层层叠叠的分作前后间隔不远梯次分明的数拨,猛然向着城们真对的偌大营盘扑杀过来。

而围城营地外所设置的各种壕沟、拒马、陷坑、栏栅,在缺乏足够拦截和阻击的远程投射情况下,就被悍勇当先的官军轻而易举的给突破、捣毁和填平下去,而径直冲到了最里圈的营墙之下;

只见那些去势不减的先头甲兵大刀阔斧之下,这些立木联排构成的营墙也很快被找出衔接的薄弱处,而三五除下的劈断斩开就被推倒在地,而形成一个个突入的缺口。

各种不同服色和甲械的官军,就像是淹过原野而变得颜色杂驳的洪流一般,从这些决口当中奔涌而入;又在争相厮杀的怒吼和嘶喊声中,冲破了一处又一处的阻碍,点燃起一丛又一丛的营帐来。

“真是好贼子,居然给骗过去了好些日子。。”

而在进攻阵列的后方队伍当中,带队督战和压阵曾衮也在感叹着。

“一定要给我抓住个活的,看看是谁人可在我眼皮底下,操持这种瞒天过海的伎俩。。”

他也是完全豁出去,因为这些也是他目前可放心动用的全部力量了,为此就连城头上的守卫都交给了那些临时征发的民壮和本地团结兵;只求这眼前全力一击的决胜了。

与此同时,

“这下要玩球了。。”

正在一座土台上的曲承裕,看着仅仅是稍加抵抗和拦阻之后,势如破竹一般攻入城下营盘当中的官军道。

“放心管头交代过。只要我等尚存一息,便就会尽力保得曲头领周全。”

留守的都尉许四许毅将却是宽声道。

“坚守住这一处不失,就有机会待得后援归还。。”

“只可惜营中的那些器械了。。”

曲承裕看着那些迅速被突入的官军,给点燃起来而逐渐淹没在烟火之中的石砲等攻城器械再度叹道。

据说这些器材的关键部分,都是从海路迢迢的广府方面运送过来,又沿河而上抵达交州城下的,现在都被官军分出人手去付之一炬,不由得觉得十分的肉痛和可惜了。

“无妨的,管头曾经说过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

都尉许毅将再度开声道。

“只要有能够营造的人在,就算这些死物毁掉再多也可加倍再造回来的。。”

“你就这么坚信,虚领军的话么,”

曲承裕再次忍不住问道,却在感叹对方的心真大。

“这是自然,管头自带领我等至今,有言在先之事却绝少有落空过。。”

许毅将更是毫不犹豫的道。

“既然说我等可坚守待援,自然就会等到后援的。。”

“况且此处尚且有粮有械,预设四台一垒以利于屯守,就算整个大营都毁了又如何”

说到这里他更是掷地有声。

“只要莫乱了自家的阵脚,又何惧官军来得再多呢。”

好吧,曲承裕不由深深吸了气,像是被他无来由的豁达和盲目的信心所感染的一般。

“你们都打起精神来。。”

随即他就转身来到土台另一边,对着台下那些聚拢起来的土团兵道。

“莫要让人小瞧了我安南子弟的风骨和气魄。。”

然后他亲手抄弓搭弦放箭,就见咻的一声如电飞驰,而正中远处一名汹汹而至的当头甲兵小腹,而骤然扑倒在地;在他以身示范的鼓舞之下,那些土团兵也竞相探身上墙搭弓攒动射去,片刻间就将正在横冲直撞的官军势头,给射得人仰马翻的一片而遏制了下来。

“这战要的,就是这么打下去。。”

曲承裕颇有些振奋的高声呼喝道,又再次开弓射出了第二发、第三发;

而那些据守在土台上的少量义军弩手,也开始配合性的进行重点集射;比起弓箭更加强劲的弩矢,顿然就将那些正在重新整队和聚合起来的官军,给惨叫连连的迎头射了个对穿;却又去势未减的穿透过第二人、第三人身上去。

这一下就连官军先锋中挺举的旗帜都被接二连三的贯倒了下去,而让整个气势如虹的攻势顿然受挫一般的有些混乱连连的急忙退了回去好一段距离。然而,他们也成功的将其他几路,在营盘中肆虐地官军给吸引了过来。

只是,不久之后他这种满满的信心,就变成了急转直下的怒急和惶切了。因为那些被鼓舞起士气和余勇的土团兵,在墙垒后搭弓攒射而数度击退官军的过程当中,表现还算是尚可;但是一旦被这些官军不顾伤亡的拼死突进之后,就开始各种露怯和显出了不利于近身溺战,士气难持的短板了。

轻而易举的就被些许贴近的官军先头给打乱了阵脚,而在一片慌乱之中完全失去对于远程的压制能力,进而又被更多的官军给贴近了营垒过来,而在顾此失彼当中节节败退下来。转眼十几个攻守回合之间,临时构筑的防线和墙垒上下,就已经堆满了敌我缠叠的尸体。

而紧紧跟在曲承裕身边往复奔走迎击的部曲和家兵,也再也没有多少能够站立的;随着一声凄厉的“小心”而捂着肚子倒下的最后一名护兵;狠狠一剑劈在对方甲衣防护不到的脖劲上,脸上溅上了大团的血水而令眼角都成了红色,曲承裕却无暇抽手出来擦拭;

因为接踵而至的一名官兵再度挺枪刺来,虽然勉强避让过去却是擦身别住了他腰上的带钩;眼见就要全力回抽扯得的曲承裕向前脱力跌撞下去,突然那名官兵惨叫一声松手脱开,却是脸上莫名中了一箭斜斜颓倒。

却是手握一张弩机的都尉许毅将已经赶过来了这头,而抵近又是放射又是砍杀的,重新将越过低矮墙垒来的官兵给遗尸累累的重新驱赶下去;但是正所谓是随着他们可用人手死伤累累而越发捉襟见肘,他们所维持的防线也愈发显得顾此失彼起来;还没等曲承裕喘口气对他说些什么,另一头又有一股官军呼啸着冲破了土台的边缘,而缒着那些四散溃走的土团杀了进来。

“真他娘的没完没了了。。”

都尉许毅将却是抹了把脸上血迹混合着汗水,又马不停蹄的反身扑杀过去了;再度与这些突入的敌人厮杀纠缠成一团;

不久之后,他们就只能且战且走的越来愈多突入官军围攻下,退到了最后两处比邻的土台之上。凭据着居高临下的一点地势;而在收缩的防御面上刀枪弓弩并用的,再度打退和击溃了官军的数度奋力进攻。

然而土台下人头传动而至的官军却是再度改变了方略,而一边举着大牌掩护一边抄使起各种工具,开始挖崛起土台的基座来;虽然是夯实过的基座但却依旧经不得全力的捣凿和翘挖,而眼见大块小块的碎土被拨到了一边去。

这种看起来颇为费力的笨法子,很快就逼得其中一座土台逐渐的被削减下来,而开始令土台上维持的防线相继缩水和崩塌下来,还有躲闪不及的人失去了立足之地而跌坠、翻滚了下来,又淹没在了官军的人群当中。

“这下可麻烦了。。”

都尉许毅将再次皱起眉头,对着曲承裕毅然道。

“乘那些狗子还未居中对付过来之前,我护着你突出去好了。。”

“大伙儿都动起来,把带不动的东西全给我点了丢砸下去,让他们好好消受一番。。”

“最少要坚持到天暗,才有可能乘乱突出去的可能。。”

这时候,那些正在营盘当中继续肆虐和追杀溃乱土团的诸多官军,突然就传来了一阵哗然声和连锁反应式的巨大响动,就像是被什么外在的因素给惊扰到了一般。

随后,曲承裕和许毅将都纷纷确认了自己并不是错觉;那是从天边隐约传来了尖锐而密集的鸣哨声。然后那些争相攀爬上台和正当紧锣密鼓挖掘基座的官军身形和动作,也不由的出现了片刻的迟缓和犹豫;

然后,就见在远处天边展开拉长如浪涌一般的青色细线,开始出现在战场的边缘上;仅仅过了十几个呼吸之后,肉眼可见飘荡在天上的青色大旗,顿让这些最后据守在土台上的义军残部们,不由的士气大振起来而愈加卖力与官兵往复攻杀起来。

“快快吹号收拢四散的人马。。”

而正在后阵指挥若定的曾衮也不由脸色大变,而急促对着身旁虞候官厉声喊道。

“悉令在外各队军兵就近靠上营垒、工事。。依托地势抗击、坚据敌势的冲击。。”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一章 乱动3

交州大罗城外,一波三折的战局,再度偏转到了另一个方向上去。

而在这些义军骑卒构成的青色细线当中,作为这些镇南戍卒当中为数不多的骑队正出身,夹马举矛鳞甲当身的赵引弓再次冲刺在了最先头的引领位置,并在心中默念着“千万一定要赶上了”;

他们此番从北方峰州境内已经尘埃落定的战场上,放弃了后续追击的功劳和斩获,而丢下一切累赘和多余事物,星夜兼程的赶回来就是为了防止和赶上这“万一”。

而在他身后就是直直挺举着细长青红两色涤带的旗枪,作为全队指向和引导的队副兼旗头,不断用抖动和摇曳的旗语来示意和调整着,飞奔驰走当中大队骑卒的细微方向和基本队形。

而在他们身后的队尾还有人拖着用作扬尘的树枝,以制造出烟尘滚卷当中有的大队人马紧随其后的假象来。毕竟,能够他们只是仗着骑兵四条腿的脚程,抢先一步赶过来支援和接应的而已。

真正的大队人马还落在后头,而需要更多的时间和准备来赶路呢;事实上,义军上下的骑卒全部凑起来,也不过堪堪一个不满员的团而已;再加上那些稍稍落后一些的,以骑乘代步的士卒,也不过抽调出一团人而已。

尽管如此,在赵引弓身边不断调整的旗语指示下,只见这么一只浩浩汤汤的骑兵,开始从前排纷纷垂下手中的持矛和短枪;却并没有直接冲过来牵制和救援厮杀正酣的营垒,而是在营盘边上微微绕了个弧形的迂回,而径直扑向了官军更加松散的后方。

霎那间就就像是一群嗜血扑食的饿狼一般的,拦腰冲撞在营盘外那些仓促聚拢起来的官军后队之中;刹那间以巨大的冲击和蓄势,将成片成片的人体给撞飞起来,又踹翻在地或是践踏过去;或又是被长短不一而去势十足的矛杆,像是笨拙稻草人或是纸片一般的给戳杀、挑穿起来;

瞬息之间迸发出一片血色浪涌般的人仰马翻式剧烈荡漾之后,就像是在这些敌势当中撕咬开了一个巨大的创口一般,只见在最先与骑卒短兵相接的数步距离之内,已经再没有能够稳稳站立的官军身形了;

然后,这些突入的骑卒才纷纷抛弃了那些同时穿透了两三具人体的枪矛,而控马勒弦斜斜侧向偏转开来;却是露出后续更多高举寒光闪烁砍刀的骑卒来。

只见他们像是打卷的风儿一般的略过这些被冲散、溃乱当中的官军;刀光烁烁的高低起落之间,不断削飞起来的头颅和断肢、残兵,还有高高向上喷溅的血泉,就像是在人群中竞相盛开了一片又一片血色花团。

而在稍远一些的地方那些尚未被冲击给波及的官兵们,也在这些骑卒横冲直撞的气势威慑和惊吓之下,开始惊心丧胆的争相背身逃离远去,而再也不复任何的队形和阵列了。

而就在随后的接战之间,又有数个就地结阵摆出坚拒之态的官军阵列;也相继被这些突入战场的敌骑,给轻易的凿穿、击破和驱散、溃乱开来。

而到了这一步,余下攻陷了营盘大部的官军们,也不禁有些士气动摇和人心慌张起来。毕竟他们大多数也只是安南当地出身兵卒,并没有多少正面对抗正儿八经骑兵作战的经验和训练。

“吹号收队,快让他们退回进来。。”

这个急转直下局面结果,让占据了一处望台的曾袞,亦是有些气急败坏的喝声道。

“利用营垒多设障碍。。这些敌骑亦是数目有限,多来几次就冲不动了。。”

这时候就像是某种雪上加霜的噩兆一般。又有一只队形更加散乱的敌骑,冲破了原野上卷荡未落的尘烟,而出现在了大罗城郊东南的战场之中;

只见他们并未与之前的骑卒合流或是靠拢做一处,而是径直从最短的距离内冲进了沦陷的营盘当中;然后纷纷落马下来而从鞍具上抽取出刀枪弓弩,相聚成团一边喊着号子齐齐放箭一边挺举刀枪如列,步行着向着营中的官军冲杀过来;

而那些尚且散落在营中劫掠不止的官兵,显然是抵挡不住他们,而像是被驱赶出来的渠鼠似得,大呼小叫的向着曾袞所在的本阵溃逃过来。然后那些营外的骑卒也开始重新小跑着绕行起来,像是要找出一个突破口来。

此时,天色已经变得慢慢昏黄下来,而那些从早上鏖战至今尚未正式进食过的将士们,也多是难掩疲色与倦怠了。

“敢问都护,是否要停下土台的攻打,分兵过来对应一二。”

一名忧急的部将连声请示道。

“不可。。”

听到这话原本有些急躁的曾袞,也再次恢复了清醒。

“加紧攻打土台。。只要抢先一步攻破之。。就可以重挫敌势和锐气了。。”

“此外,我澄以备万一的后手,也该派上用场了。。”

在曾衮的示意之下,新换上来的旗牌官拼命的挥动着自己的“曾”字大旗,努力呼唤着城内事先安排好的后续援应,以此作为合力和夹击之势;

然而来自城门方向的回应和反响却是丝毫全无。反而在一片静悄悄的过了片刻之后,虚掩半开的城门却是最近靠拢过去准备叫门的散乱官兵,有些绝望和惶然的眼神和表情当中,开始向缓缓内闭的合起来了。

在城门的内侧,一场临阵骤然爆发的短促冲突,也已经被重新压制下去了;

而作为城中留守和坐镇城门,随时准备接应的都护亲军押衙曾全兴,正背靠着十几名亲兵的尸体,身十数创而慢慢滑坐在了地上;他用最后一点气力和精神,恶狠狠的瞪向,围攻自己那些兵卒背后的主使者。

“好贼子。。尔等为何要背叛都护啊。。”

“不是我们背叛了曾某人,而是他先背弃了我们。。”

站在人墙背后的交州刺史髙鄩,却是叹息道。

“当初他允诺的事情意见都没有做到。。。”

“现今还想用这交州十数万军民百姓,为他的个人得失与私欲牺牲下去么。。”

“这前后死伤枕籍的,都是我安南的子弟啊。。”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三章 乱动5

随着天色的暗淡下来,交州大罗城下的厮杀和鏖战也再度画上了休止符。只剩下满营的伤残与尸骸,渐渐的淹没在暗淡的天际当中。

“败了,这下真的败了,已经无法挽回。。”

衣不解甲的坐在一辆大车上休息的曾衮,看着门户禁闭而城头灯火稀疏正在陷入黑暗中的大罗城,又看着营盘另一端陆续点起的密集营火,不由在心中暗自苦涩无比的念道。

虽然在这与贼军脱离战斗的天黑之前,他的麾下已经收拢到了三千多人,约占出战人马的小半数;并且有草贼留下的营盘和部分器械、物资作为据守之凭;面对那些敌人还有两倍的优势在手。但是被城内所抛弃的巨大心理打击和士气崩落,更甚于那些正在对峙当中的贼军先头,与不知何时就会回归贼军大部的威胁。

更何况他们被毫不留情的断绝在城外之后,就不得不面临新的困境和难题了。当初只是饱餐了一顿早食而已,并未携带口粮而打算一鼓作气决胜的结果,就造成了眼下要面临断顿饿肚子的威胁了;

虽然从那些草贼来不及焚烧干净的物资里,还能扒拉出一些可用的部分,但是对于他身边这些疲惫饥渴的将士来说,就不免有些杯水车薪。而只能支起一切能够找到的容器,用临时劈碎的栏栅和木具做为柴禾,煮上大大小小一锅锅稀薄之极的粥糊来。

虽然清波浩荡的朱鸾江就在咫尺之遥的里半外,但是已经没有人再愿意再冒险横跨,或是绕路过大半个营盘去取水;而宁愿直接去舀取身边沟渠里那些浑黄不清的流水喝;因为,这一场先胜后败的战斗过程,几乎耗尽了大多数人可爆发和压榨出来的最后一点精气神了。

事实上一旦军中全体的攻势停下来之后,就连继续装个样子包围和封锁那两座土台上草贼残兵的欲望,都无以为继而彻底消退不见了;只是在外援的那部贼军稍加突击之下就自发的收缩和退让开来,而令其轻易的合并作了一处;又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将残破的土垒给重新抢工修补了起来。

而曾衮甚至都没有心气去追究和呵斥他们了;然后就陷入到了夜幕降下之后的漫长对峙和相持当中了;但是夜幕之中同样并不得安生多久,那些草贼一边大声鼓噪着整夜骚扰不停,一边却是居然就在下半夜,乘黑摸过来行那夜袭之事。

这一次他们居然绕过了正对的营盘,而从手背有些轻忽的城墙方向发起偷袭;结果,曾衮又是许诺前程又是杀鸡儆猴,恩威并施用了老大功夫才稳定下来的军心,顿然又被在高度紧张和疲惫当中给惊炸开来了。

在一片黑暗绰约当中茫然无措的鼓噪和撕杀了后半夜夜,哪怕曾衮再怎么呼号叫喊的嗓子都哑了,也没有能够;也不知道杀了多少贼兵和自己人,直到天色发白而惊乱之中的将士们也气力丧尽,才慢慢的自然平复下来。

等到重新天明之时,他所在临时据点里已经剩下不足千余人了;而其中最初随他翻越崇山峻岭跋涉而来的蜀军健儿,也只剩下三十多名了;那些本地选拔出来的死忠衙前兵也仅有一百多人。

因为其他的大都倒在身先士卒的攻击过程当中,或又是在夜晚的混乱与自相残杀中给白白死伤掉了。这个结果也让曾衮有些欲哭无泪而万念俱灰的,突然开始怀疑自己人生和这一切努力下来的结果。

“难道我真做错了么。。到如今却还有什么面目去见使君和叔翁了。。”

他如此呐呐自语撵着,突然冷不防就抽出那位崔使君所赠宝剑来,倒横在脖颈用力一拖。

霎那间血管迸溅之间,却被自己的亲军兼老家将之一的曾毅,给用手死死握住了剑刃而未能割破颈子,然后惊觉的左右才惨叫出来:

“使君。。”

“都护。。”

“万万不可。。”

“你们拦我作甚。。”

自杀未遂的曾衮又是悲愤又是羞愧的厮声喊道。

“事已至此,难道还要令我屈身折辱于贼军之中。。”

“干脆拿了我的首级去换个前程和解脱好了。。”

“将主。。”

眼见满手被割得鲜血淋漓的老不去曾毅却是大声喝到。

“何须如此自堕志气。。兵家胜败难道不是常事啊。”

“早年某随将主于军中,虽然屡败屡起,屡复屡战也不知道几度。。才有如今的局面和成就。。”

“怎么您到了这安南之地后,反到变得优柔畏事,连区区一场败绩都当代不得了么。。”

“您阵前轻生之后,又打算置我等相随始终的儿郎以何地呢。。难不成也要随您而去么。。”

“说得好,骂得亦好”

听过这一番坦诚至深的肺腑之言,曾衮满脸灰败之色亦变成了涨红的激动与愧色。

“是我妄自矫做儿女态,而险些辜负了你们的一番心意和嘱托。。”

他终究是那个久经战阵而依靠自己披肝沥胆一刀一枪,从小校拼到一方将帅的那个“曾人鬼”;在遭受严重挫败的触底之后,又得以很快重新振作起来或者说是重新燃起了斗志。

至少那老部曲曾毅的话虽然逆耳,但基本道理说的并没有错,自己还有在这最后关头依旧愿意追随自己的千余人;相比城内那些三心二意或是首鼠两端的存在,或又是曾经被寄予厚望的高、李等人;这是一股完全可以凭据和信赖的力量。

就算这大罗城内发生变故而将自己拒之在外,以安南十三州的广阔之地依旧是不乏大有可为之处。之前自己一直将眼光局限与交州大罗城显然是太过狭隘了;

如今,他完全可以手下仅存的这些人马为根基和屏护,抢在那些贼军大部归还之前,迅速脱离这一处人心与局面都已经严重不利于己的险地。

然后直接南下出奔某个远离交州相对富饶的州郡,以谋求占据一个立足之地。当初他既可以带着十几名家丁从军而拼到一军之主的名位;又能够凭借蜀地募集而来的几百名健卒,轻易夺取了交州的大权在握;难道有眼下这些士卒,就还对付不了区区一个远州的地方势力么。

然后再从当地慢慢敛财练兵生聚实力,谋求从重头再来的机会和前景;甚至可以考虑以朝廷的名义从林邑国借兵或是援引为助力;至少这些外来的草贼难道还能永远留下或是长驻不走了么。

要是他们走了倒好,光凭本地那些豪族土兵,他完全由足够的信心与之周旋下去而不落下风;他既然可以谋算和击败他们一次、两次,自然还大可再来第三次。

若是这些草贼想要长久留驻的话,必然会和那些本地的土族产生新的嫌隙和摩擦;而这同样也是他重新崛起的机会和谋求上层权利出路的所在。

想明白了这些,他心中豁然觉得开朗了起来,就连战败之后的得失和伤痛也变得轻松了许多;甚至主动来到余下的士卒当中宽声安慰,并与他们一起吃起那简陋之极如水一般的杂粥来。

“都尽量多吃些,才好下一步的行事呢。。”

“放心受伤的将士和不愿意走的人,我都会留下来让他们向城头归降好了。。”

曾衮一边呼噜喝着味道怪异的薄粥,一边对着仅存的部下安排道

。。。。。。

而在营盘的另一端,曲承裕、许毅将、赵引弓等几名头领,也蹲坐在土台边缘上,而狼吞虎咽着掰碎的压缩干粮与酱菜,喝着浓茶汤消食;一边接受着部下的报告。

“官兵占据的那头似有异动,吵闹声都平下去了不少?”

许毅将顿然给出个判断。

“看样子似乎是要逃了。。”

“那我等又改怎么办。。”

曲承裕不由有些担心道

“若是走了那个曾贼,可是遗祸无穷的啊。”

“无妨的。。”

面颊受伤而让声音有些变调的赵引弓道。

“以他们的余力委实逃不了多远的。。在这平川之地上,他们的两条腿还想快的过四条腿么。。”

然而在片刻之后的局势发展,就有些出乎他们的意料了。

“好个狗贼,竟是声东击西之策啊。。”

带队追上去的赵引弓看着面前纷纷累倒在地上的老弱病残道。

“官兵的本队还在营中,快随我掉头回去应对。。”

片刻之后,他也不得不在江岸上替下了马蹄,而看着那些坐在浮水的工具上顺流而去的身影。因为,这些留在原地的官兵居然事先已经扎好木排和筏子,然后乘着义军骑卒被引开的注意力,全力抬架着抢往江边渡水而走。

而其间不过里多的路程,就连留守的另一部义军士卒也没有能够反应过来,就被抛弃衣甲辎重轻装而遁的官兵大部,给轻易涉水赶上了浮筏。而赵引弓的人除了追着他们的背影射上一阵弓箭之外,就再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二章 乱动4

朱鸾江上,碧波荡漾白浪涌起之间,一支百石河船组成船队,正在风帆和划桨的合力作用之下劈波逐浪的逆流而上。

在一片用力划桨的号子声声当中,来自交州大港的派驻管事林深河站在最前一艘的甲板上,被河风吹的衣角猎猎而若有所思的看着远方,而叹息道;

“再过一天一夜,就能抵达交州附近了。。”

“兄长,却不知那虚领军,又是何等的人物呢。。又是否可接受我等的投献呢。。”

而在他身后侧边还站着一个男装打扮而肤色如麦,显得身姿窈窕却又英气凛凛的女子,却是难掩坎坷与淡淡愁容道:

“我自然不敢保证任何事情,只能说尽力而为了。。”

听到这话,林深河转身对着女子道。

“但是义妹的这番救命和援手之恩,我自会尽力在领军面前保得你的周全。。”

这位女子就是他新认下的义妹李丝雅,也是哪位漏网在逃的“花老”绿绾娘麾下的重要部属之一;她原本是船户人家的女儿出身,自小就被花老旗下操控的人口牙子买了去,作为被调教贩卖的重要货物之一。

只是她还算聪颖和知趣也很努力,而在同一批被买卖的女子当中,被当作具有一定价值和潜力的高等货物留了下来继续培养,然后又在十三岁那年想办法引得前来查看货物的“花老”注意,而逃脱了其他人一般被贩卖掉的命运。

然后,她从花老身边的一个粗使小侍女开始做起,战战兢兢吃尽了苦头与各种惩罚,也历经许多同龄人之中无所不在的勾心斗角;也亲眼看见了许多残酷的事情和遭遇,最终才得以脱颖而出以自己的表现和努力,成为花老麾下颇为得力的女性部属之一;

这才得以躲过了大多数被淘汰下来的同龄女子,被当作价值不等的礼物拿去讨好和侍奉别人;或又是送进行院之中像是珍稀鸟雀一般用锦衣玉食供养起来,实则依旧过着身不由己生张熟魏、任人摆布的锦绣笼中生活。

最终她也以女性之身,得到“花老”的亲近和信任,得以掌管部分身边私密和机要的事情,乃至作为私人的代表而出现在公开场合之中;甚至还被授予一个正式的名字——李丝雅,而不是像她生命中出现过的其他女性同伴一般,后半生就只剩下一个用来招呼客人的花名而已。

她也不负“花老”的看重和信用,很快就外放独当一面而在内河走私和转运生意上,做出了许多业绩和成就来,还因此苦炼了一身不错的武艺,笼络和培植了一帮能干的部下。

因此,哪怕是出现在那些充满觊觎和恶念的众多男性主导的场合之中,她也能毫不示弱的与之针锋相对,或是在利益之争当中不落下风;而博的一个“胭虎儿”的绰号。花老也因此越发的看重她,而开始在日常言语之间似将她当作晚辈和体己人。

也许她就以为自己的人生就可以这样继续下去,有一天可以更进一步掌握自己的命运。但当有一天,她突然发现自己一直视若妹妹的影子,而努力想要保护和暗中照顾的那个不幸沦落风尘之中的画眉儿;竟然偷偷被送走去招待身份不明的客人,而只剩下被蹂躏不成样子的尸体被秘密掩埋掉之后,

她就开始万分恐惧和痛恨起自己,身为女子所可能要遭受的命运和结果,而对造成自己这一切的花老,开始生出了排距和嫌隙来。然后就像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一般的,她也终于开始遭遇到了自己所担心的一幕。

随着义军自海上的突然到来,“五老会”掌握之下她所熟悉的一切,顿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被彻底涤荡一空;作为硕果仅存下来,明面上拥有正当水运生意作为掩护的“女东主”李丝雅,也被安排去刻意接近那名义军驻留港区的负责人——林深河,以刺探消息和谋取更多的东西。

然后发生的事情就有些出乎她的意料。这位颇为年轻的林主事,并没有表现出多少对于她的觊觎和爱慕之情;在几次漂亮的生意接洽之后,更像是欣赏亦然的主动要求与她结拜为义兄妹;然后,本来就有脱离过往之心的她,就此暗中反水就成为了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然后,是她暗中抢先一步使人通风报信,才让这位林义兄在一片情况不明的混乱当中,得以聚拢起一批坚守的人马来;而在花老的图谋彻底事败之后,也是她亲自安排路线和船只,将这名暗中出逃的罪魁祸首,给重新送到了手中。

尽管如此,李丝雅还是不免为自己接下来的前景和遭遇当心,因为当花老为她过往的一切付出应有的下场之后,那些还算干净和正当的行当,还有许多依旧要藉此谋生的女子,就成为了她所背负不去的一个新责任了;

她或许可以相信这位有些洁身自好过头的义兄,但却对那位别号“鬼和尚”“修罗僧”的义军大将,并没有太大信心或者说指望。

“你放心,只要是对义军有所用处和贡献,又没有太多劣迹的人。。”

就像是感到了他的表情和心理一般的,林深河又安慰道。

“领军多数不吝给予一些机会的,不论男女是一般的道理,”

“你须得知道,义军里同样也收容有许多遭遇可怜而无处可去的女子呢。。”

“如今在义军治下,亦有她们靠自己努力和本事而自食其力的一席之地呢。。”

“只要你是真心实意为那些可怜人谋一条出路的话,想必领军会不吝网开一面的。。”

“既然兄长这么说,那我也可放心一二了。”

李丝雅却是有些无奈的半真半假道。

“只希望这船上运来的事物,多少可以打动一二了。。”

“前面有东西。。飘下来。。”

这时候船顶上望哨的声音打断了

“是好多坐着人的筏子。。”

“给后面发信号,操家伙做好戒备”

林深河却是脸色一变道。

“也许就要在这水上打一场了。。”

毕竟如今交州城下正在攻战当中,能够顺着这条朱鸾江飘下来的人,也只有两个结果;要么是义军失败了需要人收拢和接应,要么就是官军败了出逃,那就更当将其拦截下来了。

。。。。。。。

又过了半天时间,河面上就只剩下浮筏的碎片和漂流的尸体了。

好容易涉水登岸的曾衮,带着最后拼死追随百十人,总算是逃脱了来自河面上的拦截和追击。而头也不回的向着内陆狂奔乱走了一气之后,终于在一处火烧过后废弃的小村邑里停歇下来;大多数人却是又渴又累的像是死狗一样瘫坐趴倒在地,再也不肯起来了。

而此时此刻曾衮所谓的野心与企望,就是被戳破晒干的露珠一样的苍白可笑;但是他仍旧没有放弃,而在一遍遍的努力鼓舞着自己和部下,只要能够脱离险境之后的种种期许与允诺。

然后在入夜开始生活造饭之后,他们很快就被一支追赶而来的官军旗号给重新惊动起来。

而在点起的火把映照下,曾衮有些惊讶的看着来援的老将,那是安南副都护李攒;只是他下颌一把保养得当的美须,已经被烟火熏燎的光秃秃,看起来有些可笑;但是曾衮却是丝毫的笑不出来了。

“某虽不赞同你的行事,但也无法做事不管啊。。”

李攒大声的叹息道。

“如今交州不保,既以安南之大,又何来老夫容身之处呢。。且让我随你为朝廷尽忠道最后一刻吧。。”

“李公何作此言呢。。”

曾衮不由在心中有些感动而迎上前去道。

然后,突然来自后方的惨叫声让曾衮再次震惊了,他的那些部下正在猝不及防的被李攒带来的官兵给杀戮当场,而几乎毫无反手之能。而呼呼声中几根绳子也被一下子套在了曾衮的身上,将他用力的拖倒在地上,连宝剑都没能拔出来。

“对不住了。。”

而李攒的表情也变成了某种愧疚和决然。

“老夫还需你的活口,为我子孙族人换取一条活路呢。。”8)

第二百三十四章 再定

交州大罗城,好容易才遇到连绵阴雨为数不多的间隙有所放晴。

而在斑驳裂开云层透出的阳光普照之下,周淮安也骑着高头大马“皮皮虾二世”,在旗帜招展衣甲鲜明的部下簇拥下,在开道的隆隆鼓乐声中,缓步踏入了交州大罗城内,而享受起如山如潮的欢呼声和赞誉声。

“长胜。。”

“威武。。”

“义师。。义师。。”

与之一起的还有缴获自西原蛮的那些各色旗鼓仪仗甲械和其他种类的战利品。其中光是带着山水鸟兽人面花纹的铜鼓,就多达数百面而在一辆辆大车上垒的老高;

按照周淮安的计划,他打算将缴获自西原蛮的铜鼓和其他铜器,都一起就地熔铸掉然后用模具制作成一枚枚有些粗糙的“平南”纪念章,而分发给所有参与过安南战役的将士们,以及那些附从作战出色的土兵健勇之辈,作为鼓舞士气的特殊纪念品和流传后世和子孙的重要凭据。

此外,还有成群结队被绳子串起来头戴羽冠身裹笼布的土蛮酋首,也在刀枪的驱赶和看押之下从城门当中鱼贯而入,以完成义军在本地夸功游街阅兵示众的流程部分。

只是他们所要面对和迎接的,就只有满城军民百姓毫不掩饰痛恨的呵斥和咒骂声,以及如同暴雨瓢泼一般劈头盖脑而至的烂菜破瓜污泥垃圾了。只要有人不小心跌倒很快就会被淹没在迅速堆积起来的污物当中。

而在城门之外,一车车陆续运来斩获的土蛮人头,已经被堆成了两座几与城墙比高的小丘;然后在上面铺盖石灰再覆以泥土,最终将在上面立碑建亭以为纪念;

就连名字都已经取好了,一曰蛮丘、一曰虏垒;也是对那些敢于再犯安南之地的蛮夷、外虏,或又是敢于背中华而自立的潜在势力,一种长久的震慑和警示。

至少要论战后成果最大限度的利用起来,而进行作秀和宣传的功夫,身为后世人周淮安的手法和眼光,是完全足以吊打整个时代绝大多数人的。

交州外郭作为一座颇为年轻的城池,除了了林立次比的大量民居建筑之外,大罗城当中几乎到处都是当年高骈留下来的痕迹;据说当年为了配套大罗城的建筑,高氏还从城外的江边架虹桥、铺水槽、构高亭、创别馆、立道堂、僧署。

因此在周淮安视野所及的地方,从茅屋棚顶到重瓦飞檐、楼台庭园,几乎都是与内地无二的建筑与陈设,士民百姓衣冠面貌也是十足短胯长衫濮头汗巾的汉家风味,而丝毫没有乡野地方多见的缠头、包布和笼衫情形;

而在沿街的路口分叉上,还是不时能看见聚集的人群,在所摆出来的香案和堆簇在周围果品、鲜花、绿枝什么面前,做出焚香祷告的模样来;偶然还有一班鼓吹手在旁演奏着什么。周淮安不由在嘴角露出一丝莫名的微笑来。

“不知领军此刻当作何想呢。。”

作为新加入的部属和地方顺服的标志性人物,而紧随在他身边的樊绰却是见状开声问道。

“我正在想,这些东西和场面有些似曾相识之感啊。。”

周淮安的道。

“也许在十多年前,他们也是这般迎送那位高使君的吧。。”

“当初曾氏要是没有走错了路子,只怕享受这番场面的怕就是他了吧。。”

“倒让领军见笑了。。”

樊绰却是颇有所感的道

“这不过是地方的小民百姓,苟全己身的一种惯例和手段而已。。某当初亦是对其寄予过厚望的。。”

“这当然可以理解,我非是那种不通情达理的狭隘之人。。”

周淮安意有所指的继续道。

“但是那些首鼠两端,或是一心投机之辈就不要指望好过了。。普通百姓人微言轻身不由己,只能随大流无可厚非。”

说到这里他用马鞭虚虚一划。

“但是身为地方一举一动皆有影响和号召的头望人物,难道就只能用一个虚以逶迤来推脱呢。。”

“义军一贯功过分明而赏罚皆有凭据。。有功当酬,功过可以折抵,”

“而只有过错的话,也不要奢望能够靠所谓的身份地位,就能轻易逃避的了。”

樊绰这这番话语显然并不是无的放矢,无疑代表了城中某些人所转托过来的试探和交涉的态度。

原本还以为有一场苦战和往复拉锯的代价,而顺便可以对交州大罗城进行一番清算和整理。但是没想到光靠一支赶回来的先头部队就已经足以解决问题,而令冠军方面九次土崩瓦解而大罗城就此主动开门出降了;

虽然这其中既有先头部队的带队军将,能够临阵发挥主观能动性而克敌以薄弱处的缘故;亦有大罗城中早已经人心分裂的差不多,而曾氏已经大为不得人心的理由;但也给周淮安后续的布置和方案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起码他没法如期籍着破城过程中的混乱和遭到抵抗为由,来好好的清理和算计一番城中的旧有格局;等到诸事大定尘埃落地之后,在想要对这些盘根错节的旧有势力进行清算,就没法采取比较激烈而残酷的血色手段来快刀斩乱麻了;

而只能用事后算账的分化瓦解基本权谋,拉拢和争取一部分亲近的势力予以酬赏为榜样,再令一部分牵扯不多的势力保持中立和置身事外,最后才能孤立和清算最后一部分首恶和主要从众的份子。

毕竟,中国人自古都讲师出有名而吊民伐罪,哪怕是以周代商那样编排上一堆临时栽赃和安插的罪名,也总比秦桧、赵构二人转所罗织出来的“莫须有”这种强词夺理的难看吃相好。

抱着这种复杂的心态和盘算,周淮安没有直接进入交州内城的府衙当中,宣示某种主导权;而是当先来到城中香火颇为旺盛的马公祠,因为供奉着伏波将军马援以降也被称为镇南祠当中,祭拜马援、士燮以降的那些历代平南定蛮,乃至守土保民的先贤们;

其中在左偏殿里最新的第七个神牌,则是写着十多年前收复安南的都护兼静海军节度使高骈之大名;而按照樊绰他们的言中之意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也许再过几年自己的生祠牌位也会不知不觉的出现在其中的。

而在这处城中专门设立而历史悠久的马公祠的偏殿里当中,周淮安也见到了一身白身打扮的前刺史髙鄩;渤海高门出身的子弟正当四十多岁的而立之年,瘦脸面白少须看起来有些苍老而形容憔悴。

“下囚高某见过义军之主。。”

他看起来姿态放得很低,而用一种干涩嘶哑的声音道。

“愿军主看在微薄奉献上,稍加宽悯则个。。莫要加罪与更多人等。。”

“高令公虽然身处敌我两方,为我义军视如仇寇而血债累累。。”

周淮安毫不掩饰的道。

“但是击败南蛮而光复汉土保全百姓的功业,却是无可磨灭和质地的。。”

“而你在安南没沾染过穷苦百姓的血,义军也不兴无端株连之道。。”

“再加上事后总算是幡然醒悟的献城以将功补过,我尚可再给你一个机会。。”

说到这里,周淮安看着他道。

“你可先回去在家中呆着,过些日子我会给专门给你一条船。带上家人并所有可以带走的东西。。”

“无论是北去投奔扬州,还是另外觅地隐居都由你去了。。但是你手上一切关于历代交州相关的图籍文书,却必需分毫无损的留下下”

“多谢军主顾全全,多谢军主宽悯。。下囚这就去准备。。”

原本满脸愁苦的髙鄩,看起来有些超过心理预期而大喜过望的拜谢而去了。

如今城中有两大群体需要处理,一则是髙鄩所代表的安南都护府的旧属官吏,一则是城中那些支持过曾衮的大户士绅;前者比较好办,有髙鄩的例子作为榜样和示范,接下来只要如法炮制好了;其中少数该杀鸡儆猴的杀,部分该追责的追责,剩下的大多数暂时继续维持现状,少数识趣和合作的再予以褒奖。

而后者才是周淮安接下来要重点针对的对象;因此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周淮安并没有入主到内城的府衙,也没有接受任何团体和个人名义下宴请和或是招待的意思;而是将那些附从的土团兵引进城来,做那抄家没族的清算之事,而义军本阵则是作为维持秩序。

当然了他们也毫不冤枉什么的,其中真正倾向义军的大多数存在都已经被曾衮给清算一空了;而如今作为义军附从武装的那些土团乡兵,则大多是来自地方乡土背景的中小豪族;其实与他们这些久居城邑的大户缙绅、并不是一路人。

就算是有少数诸如曲氏这样的昔日渊源存在,也是被曾衮给破家过的苦大仇深之辈。为极少数有所关系和渊源的亲族之流求情一二也就罢了;断然不会在这方面给自己找麻烦而牵涉过深。

反而因为他们想要藉此上位或者说填补交州城内权利空白,乃至瓜分战后的利益,就需要这些老牌大族让路的缘故;这些天也提供了不少真真假假的,关于这些城内大族各种横行不法或是勾结土蛮的黑材料和证据,作为周淮安分批逐次清算他们的弹药。

这也是变相撕裂和对立他们之间关系的一种堂堂正正的阳谋手段,也就是用乡土背景的中小地主豪强,来斗争城邑里的大族名望之家,然后彻底打乱和取代他们原本把持和垄断的州城格局;

而义军充作相对公正的仲裁者和类似救星的角色,以避免这场运动矫枉过正,或是局面过多偏离到一方去,而就此矛盾激化开始失控的可能性。正面的仇恨与对立则有那些土军、团练们承当下来了。

因此,最后还是有十几家牵连较深的大族,遭到了全家男性被斩首,女性和家产罚没充公的下场;当然了,就算是被暂时放过的那些对象,周淮安也可以名正言顺的要求他们付出相应的代价。

包括解散家兵部曲交出武装;奉献大量的家产来赎过;就此拆分成数家到十几家;当家自杀或是退隐让位;家族成员被流放偏远的外地,等等不同程度的处理意见;但多少也给他们保持了延续家名和血脉,重新起复的基础和可能性。

自然有人后悔、有人痛骂、有人告饶,还有人想要反抗或是逃亡,但都无法改变接下来义军彻底掌握交州城下来的结果了。

事实上,随着作为安南重要枢纽和心脏位置的交州全境易手,相比其他对方尚有什么纷乱,也会很快的传缴而定下来;但是这多少减少了可能的伤亡和需要花费的功夫、时间之余,也多少妨碍了义军进一步介入地方和进行有限改造的余地了。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五章 再定2

相对于处理前刺史髙鄩的轻描淡写,对于随后献上出逃曾衮一行人的,前管桂经略使李攒的处置就要有些复杂了。

身为交州刺史的髙鄩可以说是一个才具平庸的人物,所以很容易就被那些地方豪族给架空起来,而继续充做一个明面上的摆设;因此就算放走了对义军的影响也是无伤大雅,反而有利营造一个宽仁守诺的名声。

但是身为前管桂经略使李攒就不一样了,这位可曾经是义军的劲敌和老对手,也是一名戍边多年经验丰富的宿将。早些时日可是凭借有限的戍军和土团兵,以及岭西多山的天然地利之势;将来自广府方面占据大兵力优势的义军主力,给挡在柳州到宾州一线的群山之间,而数月难得寸功。

如果不是后来粮路断绝而渐渐衣粮供给不上的弊端,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步显露和爆发起来;导致饥寒交迫的官军开始内乱,由那些思归心切的戍卒们哗变驱逐了他这位经略使;只怕是那些在山地中打转的义军大部,还没有机会摸到桂州(今桂林)城下呢。

要知道在此之前,桂管经略使下辖有桂(今桂林、临桂、兴安、荔浦、永福、龙胜)、昭(今平乐、恭城)、蒙(今蒙山)、富(今昭平)、梧(今梧州、苍梧)、浔(今桂平)、郁林(今玉林)、平琴(今玉林境)、宾(今宾阳)、澄(今上林)、绣(今桂平境)、柳(今柳州、柳江)、融(今融水、融安)十三州之地;

以及及纡、归思(均今忻城境)、思顺、蕃、述昆、温泉(均今宜州境)6个羁縻州。而常年在编的本地长征戍卒就只有一千人;其他都是随调随走的客军,还有地方征发的土兵,团练来维持局面;

桂管经略的地盘虽然看起来颇大,但多山地而土地贫瘠、户口有限而民风彪悍。历年还有一堆西原蛮右江部落大姓在内的土蛮,时不时跳出来添乱。

可以说他治军和领政的手腕都是很有一套的,剿抚蛮夷也是颇有方略;真是放了就有放虎归山之嫌,之前的交州之乱就是他居中呼应,配合外来的曾衮给搞出来;

虽然反复无常的背叛总是让人不齿,但是如果翻脸不认帐把人直接杀了,则有碍义军在安南后续维持下去的信誉和名声不说,以后或许就再也没有人敢向义军投降了,可说是一个比较烫手的大麻烦;

不过这人也有一个弱点,就是他在当地的家眷族人众多;这也是他在情势急转直下之后,毫不犹豫带人把出逃的曾衮给卖了的缘故;其实周淮安对于跑掉一个自封都护的曾衮,其实并不算特别的在意;

虽然这厮很有些手段和决断也不法勇略,但毕竟是个空降下来的外来者;没有地方势力为之呼应的话可以说是基本寸步难行的,也很难在近几年内翻起什么波浪来;倒是有他这么一个在逃的外部威胁存在,可以进一步的刺激和维持那些地方势力,更加团结和依附在周淮安所代表的义军周围。

思前想后,最终周淮安只能下令将李攒给严密看守关押起来,等过了一段时间冷处理以淡化其影响之后再做决定好了。

待到交州乃至安南的基本利益格局基本稳定下来之后,到时候无论他是年老体衰的“病死”,还是想不开“自杀”,都已经无关大局了;也没有多少人会觉得特别突兀,或是产生更多连锁反响了。

只是当几天后,周淮安站在东罗门的城头上,目送走放流而下的前刺史髙鄩全家老小,连同装了满了家资的好几条大船;

“就这样放过了这厮么。。”

站在周淮安身边的军主簿兼副手柴平,却是有些郁闷的开口道。

“总觉得有些不甘心啊。。还有这么多的民脂民膏啊。。”

“你可还记得我曾在讲习会上说过的,关于多种角度看待事物的辨证之法,以及按照分主次先后论事的矛盾说么。。”

周淮安却是不以为意对他的道。

“如今安南治下的局面,已经不是以强梁豪族欺压普通百姓,而令其饱受煎迫而走投无路,为主要矛盾和对抗了。。”

“而是在当地生息繁衍的汉家子民,与那些土族蛮夷的长久生存之争,为根本的症结和矛盾所在了。。这也是我们一直在争取和努力的方向。。”

“因此如果不加变化和调整的继续死板沿用,我们在广府所推行的那些方略和手段,或是毫无区别对待和甄别,甚至不分青红皂白的一刀切。。。”

“那只怕是发动不了多少百姓追随我们不说,反要弄得人心分裂涣散,得到一个事倍功半乃至适得其反的效果了。。”

说到这里,周淮安继续徐徐善诱道。

“或者再换一个角度来说,现如今你觉得我们全面掌控交州地方的实力和余地么。。义军的重点始终还是在北面,而不是局限于这一隅的南疆之地。。”

“这样的话我们想要确保一个相对安稳的后方,和长久提供稻米物产的稳定产地,就必须以相应的妥协手段,来借助和留用一些地方上可以争取到的亲附势力了。。”

“这样才能以较少的代价和日后维持的成本,为广府的义军持续发展壮大,以及地方民生的改善提供源源不断的后续之力,这就是更加长远的大局需要了。。”

“也罢,或是你说的亦有道理。。”

柴平重重吁了口气,算是将这件事情揭过去了。

“那便待到日后我等有足够的大势和余力,再来改变这一切吧。。”

周淮安笑而不语,事实上如今的安南十三州,倒有大半的土地是在这些朝廷羁縻的地方土族酋首占据之下,剩下的才是与其交错杂居的唐人移民和军户、戍卒的后代;因此当地百姓不靠人身依附较强宗族聚居的形式来抱团的话,也是很难在地方那些蛮荒不化的土族错杂当中立足;

这是早年艰难恶劣的环境所自然造就出来的结果;而当地的豪强大族对普通百姓的盘剥,倒是不如内地那么深重和残酷;一方面是相对性的资源产出有限而地力贫瘠,匮乏的物质条件导致阶级之间的差距和界限不是那么明显;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常年要依仗他们来对抗和制约那些地方土蛮、山夷之属;可以说传统的阶级矛盾已经让位于了族群之间的生存空间争夺与对抗了。

你说周淮安是应该有所选择的继续维持基本现状,还是学后世那些不分青红皂白只要我心里舒服就行,别人管他去死的圣母婊之类,去距离产生美式的爱护和宽容那些“非我族类”土族蛮夷呢。

因此,在这里如果不加区别的推行内陆那套吃大户和公审豪强,重建基层政权和村寨有限推选自治的路数,只怕是自乱阵脚而失去人心支持不说,还给那些长期对抗与拉锯的土蛮、山夷什么的,腾笼换鸟式的白白送了便宜。

而且在这里他还有不适合交出来的东西;作为一个见多识广的现代人,想要对某个目标割肉又何须用刀子呢;只要对方到了广府这种繁华大邑之后,自然有的是将其慢慢炮制和收割的办法。

只是正可谓是“树欲静而风不止”的道理,更何况正处在风尖浪头上而众所瞩目的周淮安呢;随后他皆接到了一份由城中头望和强力人士,所牵头发起万民书式的大请愿。

他们居然想要共同推举自己为静海军节度使权安南都护,具体的理由也很简单,自己从土蛮的蹂躏之下解救了安南十三州的地方;而这也是历代历任的安南都护或是经略使,例行都会完成的惯例之一了。

事实上,这些像牛皮藓一般屡复屡起的西原蛮,就是历代安南都护用来刷战绩的副本所在;基本每任想要有所作为和树立权威的话就会刷上一波;但是山高地僻易于躲藏的地理环境,又确保了他们每每遭到惨重挫败之后,难以被被唐军深入性的斩草除根,因此世世代代剿之不尽的总有人头来收割。

也就乘着安南都护府或是桂管、扈管等境内,发生内乱虚弱的时候出来乘火打劫上一把而已,然而只要汉地稍加振作或是有所强人领头的话,都有很大概率在付出一定代价之后,再将这样侵略者给干回去的。而安南本地本来是就是以富熟著称,哪怕由此损失掉的人口,也可通过休养生息和来自海上的闽地、岭东移民慢慢的补充回来。

而自己是否可以承当起这个角色和重要的身份地位,然后由此留名青史乃至雄踞一方呢。起码安南的环境足以让自己安然度过唐末的乱世。

然而,这种相关的想念仅仅在周淮安脑子当中存在了片刻之后,就被毫不犹豫的坚决排除掉了这个有些捧杀之嫌的建议;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六章 再定3

而在交州内城一座聚集了不少义军士卒的酒楼当中,亦有人喝了不少酒水而大着舌头故作神秘的喧声道。

“听说了么。。。、管头要做都护了。。”

“都护又是啥劳子玩意。。能吃不。。”

又有人询问道,毕竟在他们的多数见闻之中,平日里与这位管头联系在一起的,都是那些地方上收罗出来的吃食。

“自然是不能吃。。”

见到已经吸引了左近不少注目,说话的人更是得意的嚷道。

“这可是了不得的大官位啊。。”

“有多大,难道还能比刺史或是镇将、防御更大么。。”

另有略懂一二的人做惊讶道。

“刺史、镇将、防御有算的了什么啊。。”

说话的人愈加不屑的抹抹嘴道。

“就连那些威风八面的观察或是经略,都比不上的。。更遮奢的所在啊。。”

“知道节度使不,那可是连朝廷都不用怎么理会,在自家地盘上想咋样就咋样的藩臣、镇帅呢;这都护可不就是静海军节度使兼领的啊。。”

“况且都护还能管得更多哩,直接辖制这偌大的南疆之地。。据说全天下也就一只手数不过来的那么几个而已,比天下那些节帅还要稀罕的所在呢。。”

这次啊在场倾听的其他人,都不由炸了窝一般的七嘴八舌议论纷纷起来了。

“那咋们岂不是要发达了。。都护这么大的名头,手下岂不是人人都可以做个官儿了”

“不会吧,这可是朝廷的官职啊。。做了朝廷的官,那还是我们义军的头领么。。还能替我们穷苦人做主么”

“昔日义军中,又不是没有做了朝廷官职的范例。。比如。。”

顿时就有人阴阳怪气的接口道。

“毕鹞子他们,可不就把咋们义军兄弟卖了个好价钱么。。”

“放你娘的臭屁,管头岂又是这种人。。他老人家可是说了要带领咱们替天下穷苦人讨出路的。。”

当即有人按耐不住而破口大骂起来。

“就是,就是;莫拿你那臭沟淹过的心思,去败坏管头的清誉和道理。。。”

还有人急忙附和道。

“谁不知道,人家最恨的就是那些欺压。。。”

“这是出自地方士民百姓的推举啊,与那个狗朝廷没有什么干系的。。”

也有人在旁和稀泥道

“也许就可以接纳一二,也没有什么坏处了呢。。”

“唬你娘的鬼呀,什么叫做没有坏处啊,我们是好生生为名请命的义军,咋么就一夜之间变成和官军一窝子了。。”

还有人勃然作色道。

“回头还有脸去见那些死在路上的老兄弟么。。又怎么和黄王、和大将军府,和留守司的那些同袍交代呢。。”

“又何必交代什么。。这难道不是我们千辛万苦打下来的地方么。。”

也有人不甘辩解道。

“就算顺便享一些福,的一些好处也是情理之中的吧。。”

“曾铁头,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

这时有人顿时叫破了他的身份,而

“还想着回头再去做你的官军,继续作威作福的欺压良善么。。”

“这是什么混帐话。。”

被点出出身的曾铁头不有涨红了脸怒道

“我不是为大伙儿着想么,却是好心被做驴肝肺了。。在这里我们难道不也要和那些豪强大姓共处,一起协力打击那些土蛮么,有了官身岂不是日后更加名正言顺了。。”

“少他娘的狡辩。这怎么可以算到一处去。。”

“满口喷粪的东西。”

“哎吆呀呀呀。。谁在丢我”

“谁叫聊嚼舌头的,活该你挨的好。。。”

“你说甚,欺我拳脚不够硬么。。”

“谁怕谁,信不信老子卵子都比你大。。”

“打得就你个口无遮拦的。。”

霎那间,他们就在一个突然丢出来的盘子刺激之下,纷纷不甘示弱的饱以老拳或是拳脚相加的斗殴起来;随即又随着乱非的家什和器物的波及无关,迅速扩散成了一场席卷酒楼上下大多数人等,乒乒乓乓打砸摔滚成一片的全武行和大乱斗了。

如此之类的冲突随着消息的传开,竟然在不同的对方爆发了好几起;但是作为义军中层的大多数将官们,却是还保持了相对的平静,只是多少都各有心思而已。

比如正带队在街市上巡视的军主簿柴平,随后就相当淡定的处置和发落了这些,在街上相互斗殴而给义军脸上抹黑的鼻青脸肿之辈;就算是有人为此叫屈或是抱怨也不作理会,当然在他心中所想的也无非就剩下“听其言,观其行”几个字了。

而在第二大队所设立的救护营地里,因为中了土蛮的药箭正在养伤的钟翼,也不出意外迎来几名探望故旧,而开门见山的就此相询道;

“老钟啊,你在领军那儿走的最多,觉得这事能成不。。”

“要我寻思着,这事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啊。。”

然而钟翼看起来却不像是乐见其成的样子道。

“你们还是稳一稳的比较好,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过于出头和搅合。。”

“这只是地方劝进的个都护之名而已,而朝廷也早已经与我辈相去甚远了。。

“不要总是念念不忘过往的旧事,官军的身份要是还能过得去,我们又何须各自沦落到那般地步么。。”

“如今的前程将来还要继续指望那位呢。。他想怎样咱们就怎样追随好了。。千万莫要做了他人的枪使啊。。”

“都尉,咋们这可怎么办啊。。”

而在城南后营驻地里检查器械的苏无名身边,亦有人迫不及待开口道。

“管头他要是做了啥老子的都护,那咱义军还是义军么,将头那儿又当作如何。。”

“这事什么时候又轮到你们来瞎操心了。。”

苏无名却是毫不犹豫的打断道。

“将头那儿且不说,自管头带领我们以来又可曾走错过路么。。”

“既然是未曾有过你又何须七绕八弯的担心个鸟。。”

当然他说这话的时候心中也不是那么的完全踏实,而下定了决心要面见那位好好的劝谏一番才是呢。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啊,老吴。。”

而在城外负责打扫清理战场兼对那两座大京观,消毒封闭善后的左营都尉吴星辰那里,就有人更加干脆直接的多了。

“军中上下现在都是管头的人,底下的大多士卒也是习惯听从他的号令。。要是一夜之间大伙都变成官军那就可笑了;”

“俺可是全家都惨死在官府手里,恕我断然不能与之两立的”

“或许我们的早做准备了。。不然到时候怕是措手不及的。。”

另一个人帮腔道。

”要不要联络在外的吕都尉那头。。“

“准备个啥。。准备毫无情由的与自己家兄弟拼上一场。。还是拉了人马就跑么;”

吴星辰却是毫不客气的狠瞪了他们一眼厉声斥道

“你以为还是你们山寨子里,一言不合就敢并当家的那些作派么。。”

“我们是替天行道的义军,听了这些许风声就按捺不住心思了。。你学的那些道理难道都是学到狗身上去了。。”

“给我滚下去禁闭十日,重新把那些小册子里的基本道理,给好好的念叨念叨明白了才能出来。。”

当然了,他在心中也不免暗自嘀咕着;

“和尚啊和尚,俺都这么信你、挺你了,到头来可千万莫要令人失望啊。”

另外,在大罗城内的一处临时征用的民家里,重新相聚而正在小酌的霍、葛、张结义三兄弟,也同样免不了议论起此事来:

“老三,你在领军帐下扛纛的时候多,可曾见到有过类似的意思啊。。”

因为功劳而新转为右营副都尉的霍存当先问道:

“大可说说看,也可让我们兄弟三好好合计合计。。”

“大兄你这话有些不够稳妥啊。。”

同样升迁为新营校尉之身的葛存周,却是微微皱着眉头道。

“老三既然身为帐下的扛纛,偶有所闻或许事关军主的私密和机要,有些东西不好说也不能说的。”

“是是,是我失言了。。”

霍存亦是以为然的浮了一大白才道。

“我也是心中有些没底的,不比老二你靠得更近还有机会得到指点呢。。你给我的那些兵书和批注我也看了,真是字字珠玑道理深入啊。。”

“不过,国美啊,以你看来觉得这事成不成呢”

然后他又继续道。

“我自然不是那个意思,你也知道当初是我在曲周乡里也是殷实人家,却给区区一个崔太公逼的没活路,才出来投了义军的。”

“勿论官军还是义军的名头,其实看的不是那么要紧;只要能够继续为咱们一般的受苦人出气,为我们兄弟谋得一个安身立命的前程。。就好。。”

“大兄的心思我自当明白,。。”

葛存周亦是叹了口气道;这位兄长自从换了门庭而滞塞前程开始通达之后,无非是患得患失之间担心选错了边而已罢。

“但那位领军的格局气量当远不止于此的;只要我们事事同心戮力以赴,就不乏存身之资啊。。又何须拘泥于一时呢。。”

“你说的,也是这个道理啊。。”

霍存点点头道又灌了自己一大杯,脸色愈发的熏然起来。

“只是早年蹉跎的怕了,稍遇事情不免就有些放不下了。。”

“要说跳荡队的王天明(王彦章)那小子也是个性子暴烈的,已经为此打了好几个人,而吃了军法进劳役营去了。。。”

随即张归霸也顺势转而言他道。

“据说他进去前还放言,凡事领军自由决断的,容不得有人败坏他名声,就算日后出来了还是要继续打的。。”

“当初总觉得这厮不够妥贴总爱生事。”

霍存却是微微感叹道。

“现在看来,倒也是个颇为有心思的人儿啊。。”

随即他们就接到了各自护兵的通知,却是那位别号“虚和尚”领军,下令召集众将官在府衙当中称有大事要宣布,并邀请了城中父老的代表前往观礼和见证了。

于是他们不由面面相觎的在心中咯噔一声,而表情变得略有些沉重和复杂起来。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七章 再定4

随着义军沿街发布的张榜和大声通告,交州城中很快再度变得热闹起来。

而在都护府兼静海节度使的府衙节堂之外,垒起了高台而摆上了郑重其事的香案;除了台下阵列而立的义军将校之外,四处闻讯而来的城中士民百姓,亦是将周围的街道塞的满满当当的。

“瞧瞧,这便是那义军之主的格局。。这是等不及要登台拜将的模样啊。。”

而在附近的一处楼阁上,一名便装的老者亦在轻描淡写的对着同伴渍渍有声道。

“什么义军统领,什么鬼和尚、什么修罗僧,名头倒是响亮,但是在名利权势面前也不过是如此而已。。”

“本以为他就算有这番心思,多少还要些时日来笼络麾下和进行铺垫呢,不想就是这么信心满张而急不可待了么。。”

“还是卫公的一番上好绸缪啊。。不然哪有这种结果啊”

旁边顿然有人赞叹道。

“交州乃是我们世代生息的乡土,可不是随便哪些外来之辈,可以肆意染指的。。”

被称为卫公的老者亦是自豪的谦声道。

“勿论是过往的曾氏,还是如今的虚某人,难道都不是一般的道理么;”

“就是。。就是。。”

一个声音急忙应和道。

“当初邀他们前来,不过是一时的权宜之策。。再说了,若无我等这些贤望居中奔走策应,尔等还想轻易夺城成事么。。”

“现在去除了患乱之后,此辈不想着如何功成身退,罗括了足够的酬赏赶紧还去便是了;竟然还忘恩负义勾结那些无知的地方土豪,想要对城中的士绅大户打上主意。。”

“又是去兵,又是销甲的,又是摊派和献纳,还清查隐户匿口。。虽然手段看似不如曾氏酷烈横暴,但从长远看却比曾氏所图更多啊。。”

“这草贼就是草贼,改不了鄙薄之辈的鼠目寸光与以下犯上、以贱凌贵的反骨啊。。”

一个人恨恨的插口道。

“更可恨的是那曲氏之流竟为之张目,只是区区破家之仇而已,难道就不能顾全一下如今来之不易的大好局面么,”

另一个人亦是抱怨道。

“屈身事贼就不怕遗臭万年么。。”

“够了老莫,不要说什么事贼不事贼的,难道我们不还要继续与之周旋下去的。。”

卫公顿然喝声道。

“须知晓,勿论哪一任的都护在,莫不是要与我等好生商量着地方的事情。。”

“此辈觉得自己有刀子在手就了不起了么,却不晓得假以时日这些刀子到底会听谁的。。”

“但也不要高兴早了,这厮还是有些党羽和护翼的,又大败过土蛮和官军,一旦在城中扰乱起来也远非曾氏那个虚头跟脚可比。。”

他说到这里严厉的扫视了一圈周旁的各色人等,其中既有他关系密切的盟友和部属、附庸,也有他早年就布下的暗手之一。

“难道尔等在曾氏哪儿吃到的教训还不够多么,”

“至少待得他接了这个都护名头,而真是与广府那头的留守草贼起了嫌隙和异心,才有我辈从中操持运营的余地呢。。”

“此辈再如何的武功强横也是外来的路数,一旦麾下人心离散而乱做起来;少不得还得借助我等之力呢。。这才是全盘最要紧的关键呢。。”

“当然是先从我等最为擅长的所在开始。。”

这时候远处府衙前的高台上传来了几声轰鸣,惊得人群一阵喧声哗然,然后就变成一片此起彼伏的叫喊声。

“都护。。金安。。”

“都护。。万福。。。”

“黄王。。。万岁天哉。。”

“王霸。。。。三年。。。”

“这就成了么。。”

众人不由表情大为松弛下来,接下来就可言名正言顺的以举荐为名,安插各家的亲信和党羽进入到新开的都护府当中去了。

“也该让我等准备好宴席和女乐,好好的为都护大人恭贺上一番了。。”

“家。。家。。家。。主。。不好了。。”

这时候一名行色有些慌张的家人,上气不接下气从楼下跑了过来报信道

“那。。那。。哪位在台上北向邀拜了黄王,而尊奉其为新任的安南都护,权同静海节度使了。。”

“什么。。。”

。。。。。。。。。。

“我这人其实有个毛病。。”

站在高台之上正儿八经完成一系列祭告和拜礼之后的周淮安,亦是对着聚附身边而表情各异的部下笑到。

“想要的什么只会靠自己的手段去争,不太喜欢靠他人施舍和给予。。”

“所以这番尊荣,只能恭请黄王他老人家代为领受了一二。。”

毕竟开什么玩笑,作为后世人千百年下来的经验教训,怎么会不知道名器与实力相互匹配的重要性;实力不够光靠名义来抢撑场面,就是被人给借势绑架在某一方的利益上,而逐步被架空的结果;刺史髙鄩的遭遇和曾衮的下场就是最好的前事之师。

况且一旦接受了这个大而不当的名分之后,自己在义军方面的身份和立场又当如何自处;自己所一直宣扬的那套理论和奉行的主旨,又该如何自圆其说;难道为了个人的权势和名位就可以自打嘴巴了。

再说自己所需要的名分,可不是他们公推出来这种天然要弱势一头甚至仰仗他人鼻息的玩意;哪里有用真刀真枪一下的拼杀出来的名位更加实至名归呢。

事实上,当街市里因为那场意见不合的冲突,而将这个传闻闹得风风雨雨沸沸扬扬之时,周淮安亦是得到了相应的基本消息,却是深有些叹息和感触;

这就是来自那些被义军压制下去的,交州城内士绅阶层的反弹和最新对应手段么;仅仅用一个劝进的传闻就让自己麾下义军内部的心思浮动和乱了起来,而产生了不少矛盾和冲突,甚至隐隐有所裂痕的迹象了。

只是他们这显然是风光雯月的正经阳谋手段,至少在明面上只能说是拍歪了马屁或是承错了情;还真不适宜简单粗暴的反怼回去,而伤了明面上“交州士民”劝进的殷切之心,而落人以恩将仇报或是不恤人心的把柄。

然而这个固然是对自己气量和格局的考验,但未尝也不是麾下义军再度自我纯洁的一个机会。至少在这个看起来足有诱惑力和可能性的试金石之下,那些跳的比较欢的家伙都藉此暴露出来;而以他们的社会关系为线索,藏在军队内部那些不够坚定或是三心二意的存在,也得以出现在了自己的视野当中。

虽然他领导下的义军自有章法而不可能玩不教而诛,以捉摸不定的神秘主义威慑或是喜怒不禁的恐怖手段,来保持上位者权威和控制力的那套;但是至少可以对他们进行适当调整和继续改造,以便在类似的存在在自己的位置上,产生更多负面影响和危害之前,得以淡化处理掉。

当然作为举一反三的“糖衣吃掉,炮弹丢回去”的现代人路数,最后他倒也没有浪费这个劝进的机会;而是在考虑了古往今来的诸多例子之后,将这个有些大而无当的头衔,遥遥转赠给了正在北方率领争战不休的义军之主黄巢;然后再反过来自封了个安南营田大使,权代交州镇守的头衔,就显得更加实至名归了。

当然这也让那些部下们和前来推举的地方代表们,有些叹为观止而发出“居然还能如此出人意料的操作,不愧是扫平南蛮的雄奇人物”的感慨来。

“另外,我打算师法古人立碑题记。以为此番出师之名。”

周淮安再度开声宣布道。

“如此甚好。。”

“这个自然。。”

“领军所言便是。。”

左右只有一片并不意外而唯唯诺诺的迎合之声。

“除了题留战绩和附注诗文之外。。”

周淮安又继续道

“我还打算就近山壁间别设祠,将所有阵亡将士之名都勒记其上,以享世代香火。。”

“什么。。”

这下就像是大石落沸汤而惊起一片哗然大波,就连在场观礼的那些附从武装的头目,亦是有些激动于行色起来起来。

“就算是那些土兵和团练子弟,或又是地方士民百姓,只要在其中出力过的亦不例外。。”

“或可为壮士,或可为义烈,或可为气节。。以张甄表。。”

这其实不过是花费建造一座石碑,加上题刻一片山崖的功夫;放到后世也不过是募捐修缮公益事业的张榜名录而已。然而交州城上下勿论黎庶贵贱却是反响格外强烈,各种当场宣称出钱、出物、出人的表态格外踊跃。

因为这也是一种变相的捆绑手段,从道德和义理层面上,将这些安南地方势力都强行绑上周淮安所代表的义军阵营的堂堂正正的阳谋。

毕竟,没有人会拒绝或是不希望自己以及家人,在身后留名传世乃至享受香火祭祀的可能性,而作为这一切的发起和主导者,周淮安也将同他们名声和传说紧密联系在一起。

而敢于拒绝这一切或是在其中阻扰的人,无疑都会成为千夫所指之下众所唾弃的打击对象。对于那些正在暗中算计自己的人,这也算是一种围魏救赵式的间接反制吧。

然而,周淮安事实上还是有些低估了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对于这种事情的反响程度。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八章 再定5

第二天,周淮安就接见来自比景港述命的林深河,以及由他引荐而来,新认下的义妹兼临高船行的东主李丝雅。而这位据说也算交州大港寇乱危机得以解除的功臣之一了。不然就算还有海门镇和海上运河作为候补路线,多少还要费上一番周折和功夫的。

此外,她还随船带来了价值上万缗的各色物用,都是从那些灰色势力的私藏当中起获出来,对于如今的义军也算是不无小补的存在;因此哪怕看在这些献纳和捐赠的份上,周淮安觉得也可以见上一见,听她想说什么再说。

“贱妾李氏见过义师之主,”

李丝雅的名字看似风雅别致,其实是个约莫二十七八年纪,身材高挑而肤如麦色,形貌被风吹日晒略有些粗糙的英凛女子;有些挺翘的眉目口鼻之间显然有所岛番的血统。

“多谢军主给予贱妾这个当面陈情的机会。。贱妾带那些姐妹谢过义军的宽悯。。”

“我其实更感兴趣的是你这个人啊。。”

周淮安打断她道。

“。。”

李丝雅不由表情一变,有些苦涩而百味翻沉的看了眼面无表情的义兄林深河才艰声道;心中却黯然凄想,自己刻意换了男装又打扮丑了,终究还是逃不过这一番劫数了。

“贱妾的蒲柳之姿,实在是不堪入得。。。但”

“你是不是误会了。。我岂是那种贪恋女色更甚事业的庸人。”

周淮安却是微微一笑宽声道。对他而言这种类型其实不是自己的菜,周淮安更喜欢的是那种丰腴成熟的大“匈奴”,或是温婉、娇俏可人的大、小软妹子。

“如今的局面下,我若要想女人的话,这交州阖城上下岂不是任由自取。。”

“我在意的乃是你的经营手段和能够明实务、辨形势的眼力啊。。”

“贱妾出身鄙薄又久沦下寮,怎当如此赞誉。。。”

李丝雅也像是顿然松了口气,再次百感交集的偷瞥了同样暗自如释重负的林深河一眼。

“真是情何以堪。。。”

“我只是觉得你身为女子,有这种眼力和才具实在是太过当世少见了。。继续沉沦于市井之间是在太过浪费了。。”

周淮安摆摆手继续道。

“所以还不如做我的部下,继续发挥你的本事和能耐好了。。”

“你想不想把河运和通贸的生意,给做到这交州来呢。。以后也许就没有什么海上走私的存在余地了。。”

然后他又因势利导的继续价码道。

“另外那些行院的勾当,也完全可以依照此例。。”

“其中一切收益你们大可以自收自支,自己那个章程出来就好,义军也不取分毫甚至可派人给她们撑腰和出头。。”

“就是我要派人常驻其中,也不干涉日常经营,只是定期也要给义军汇集一些消息而已。。”

“多谢军主成全和周顾。。。”

李丝雅却是有些喜不自禁的当即满口答应下来;这不就和以前做的事情相去不远,条件还更加宽厚的多远超过她的预期和初衷。。

“贱妾代一众姐妹再次拜谢贵人了。。”

至于对方的要求和条件,她也完全可以理解和接受的。

要知道,当初“花老”以行院的前头牌兼大佬的禁脔之身,就是凭借这些行院当中收罗到的消息和交涉渠道,才一步步搭上三教九流的关系和渊源,以长袖善舞的运筹帷幄周旋往复的手段,从男人包养的羽翼下脱离出来取而代之,而又凭借诸多掌握的营生成为五大老中唯一的女性。

“说完了正事,我其实还有一个私下所请呢。。”

周淮安又继续补充道。

“也就是将来若有机会,用你的见识和经验去教导我指定的人而已。。”

“但凭主上吩咐就是了。。”

这时的李丝雅也改口了称谓而欣然道。

自然了,周淮安主动笼络她为部下的打算倒也不是临时起意,却是之前命人查探和收集对方出身来历时偶然想起来,自己在交州当地居然还没有可靠的消息来源和情报收集渠道;而这些身在行院里的风尘中人,无疑可以填补上这个空白和不足。

而自己在广府留守司的时候,就是利用变相掌管教坊中人的机会;以提供明面上的庇护和暗地里的靠山,以及维持运转的资源为条件;而借助那些教坊司管理之下的诸多官属行院的从业中人,来变相和间接的提供一些日常的见闻所得,作为私底下一项重要的情报来源。

当然了,除了少数提供相应身份和补助的特定发展对象,轮流作为秘密监管和收集者之外;其中大多数从业人等,都是被动提供一些消息来源的通报合作者而已;他们既没有直接负责的上级或是相应的知情程度,也没有具体的任务和刻意安排的打探目标;

只要把自己日常见闻当中觉得有用的东西,记下积累起来定期存放到特地的场所离去,自有专人来收取和整理;或者更进一步的接受特定的询问而已。而这些东西最后都会汇集到自己家那个小侍女青萝的手上,然后让小挂件帮忙再次梳理和过滤之后,才会变成摆到周淮安面前的例行情况通报。

不要小看这些风月场所的情报收集层面和来源的广泛性,可以说是整个时代当中三教九流往来流动最大的地方之一了;同时这种特殊的场合和氛围,也是人们最容易放松警惕和戒心的所在;很多藏得比较紧密的东西也许就无疑吐露出来了。

而义军虽然不做那逼良为娼或是连皮肉钱都不放过的缺德勾当;但是对于已经身在其中已久而习惯了这种生涯,不愿轻易脱离的女性也是听其自便。当然了,由此借助和运用起来她们天然的本钱和职业资源来,也是没有任何的心理压力和道德难度的。

当然了,因为目前运营的时间尚短,这条线上能够得到的东西也是乏善可陈;最多就是一些有关留守司在内的义军高层日常生活动态而已。

正所谓是喜事成双一般的,在送走了这对看起来关系有些暧昧和复杂的“义兄妹”之后,周淮安又得到了樊绰请求会见的通报。理由也很简单,自己之前那些无心插柳柳成荫的举动,居然会引来地方士人托请的投附和自荐。

“吾等交州自福畴公(初唐四杰的王勃之父)以降,就是岭外文风颇盛的一处所在。。亦有些历代的俊杰之士。。”

作为新任三江军书记兼营田判官的樊绰,看起来有些难以启齿的道。

“如今朝廷的恩科断绝有年,仆有一些耕读传家的故交和通家,也断绝了前程和出路已久。”

“如今见慕于领军平蛮保民的威名与功业,有心附骥其后且为出力一二。。”

“竟有这种事情啊。。”

周淮安略有些惊讶道,这不就是传统三国类战略经营游戏里,名望值达到一定程度后自然触发的人才登庸事件么;

不过自己什么时候已经薄有名声到,可以吸引地方士人来主动投奔了;虽然这还是比较偏僻而文教不如内陆的安南之地,但是士人的含金量多少还是有一些的。

“不过,我觉得这种事情并不用急。。”

用了好一会才按捺下心中有些膨胀起来的YY自得和成就感,周淮安才继续道。

“正所谓是听其言、观其行,还是请他们先认真了解了我义军的主张和作为,且过上一段时间深思熟虑之后,再做定论好了。。”

“不然若是于我义军理念不合,或是日后在生出嫌隙于分歧来,闹得大家都不好看的话”

“岂不辜负了樊生的一番心意,也影响了对方士民百姓投奔义军的热情了。。”

“军主所言甚是,却是我思虑不周有些孟浪了。。”

樊绰看起来就像是被打动和说服了一般,而依旧干劲十足的热心道。

“我这就回头去,好生规劝他们就是了。。”

随后看着他留下的那十几个名字,周淮安却是嘿然笑了起来。毕竟,这只是某种意义上周淮安冠冕堂皇的托词和缓兵之计的借口而已;

事实上如果没有必要的话,除了少数如写过《南蛮书》的樊绰,《岭表异录》的作者刘恂等,这种典型别有所长的技术类官僚之外;他是不会过多接纳这些传统士人加入到义军内部当中去的,以免影响了内部的稳定性和纯洁度;

一方面是相对于他们在普罗大众之中的心理号召力,他们与传统封建官府和地方大户豪强势力,牵扯不清而捆绑的过深;正所谓是只有背叛阶级的个人,却没有什么背叛自己的阶级和群体。哪怕是有暂时性或是短期的共同奋斗方向,但是在长远的利益诉求还是迟早要出现分歧的。

另一方面,则是在义军的发展路线和思想主导权上,如果让他们有机会通过自己的方式来曲解、扭转、夸大或是淡化,乃至矫枉过正的借题发挥;那造成的灾难性可比什么缺少经验教训和个人资质不足、能力水平有限,走了弯路的后果更加严重的多。

因此越是名士也越是麻烦,真要进入体系就成了某种意义上让人投鼠忌器,而不好轻易发落处置的异端,和各种潜在不满、反对分子天然发迹土壤了;

还不如自己通过启蒙班和初等职业教育所,所培养出来的基层经办人员。起码他们的三观是统一影响和熏陶出来的,在心里期望上与义军的路线不会太过偏差值过高。

所在在明面上职能找各种理由“十动然拒”下去了。

(本章完)

第二百三十九章 乱投

而在城中的另一处,樊绰的家宅当中。

“他竟是这么说的么。。”

樊绰相熟而坐而品茗的一名老友,也不由拍案惊叹道。

“这就愈加可见此君的来历非凡,而抱负远大非常人可期了。。”

“若是只是割据一地的格局和气度,那就算是对地方士人虚以逶迤,而邀聘幕下姑且装饰门面一番,以为收买人心也是足矣了。。”

“然他竟然婉拒了下来,还可以拿出这么一番有礼有节的道理来阐明,就连我倒是亦有些动心一二了。。”

“长生,你不是。。。”

樊绰略有些吃惊,因为这位老友姓丘名宦,字长生自号浦南山人,今年已过不惑,乃是隋末的交趾太守兼初唐交州总管、谭国公丘和,在当地留下的后裔之一。

虽然因为年代久远而丘氏的门荫早就单薄不存,而只剩下个耕读传家的士人身份;但依靠开塾授学而在当地颇有些影响力;因此,除了早年高骈收复安南时出来短暂任事过之外,其他时候都是屡有征辟不受的,就连南诏蛮的短暂占据期间,他也是带着生徒避居山中不为蛮夷效力而已。

因此,这次樊绰代为举荐地方士子,其中亦有他的两位生徒;故而特地邀了过来在其中把关和横冲而已,但未想到那人的一番倘然之言,居然连他也有所打动了。

“这。。。未免有些过于夸大其词了吧。。”

“瑜卿,我可听你有言,他曾有亲为士卒疗创救伤的医家手段,还传下过刀针清创和缝合拔毒(消炎)之法,又编写和设立过军民防疫之策。”

丘宦却是难得正色起来,而摸着自己灰白胡子略作思索的为他略作剖析道。

“这可不是吴(起)子吮脓,将士敢不从死的故智啊。。又能与草贼中编列行伍而数月就旋起征战左右,此当为古之兵家手段尔。。”

“然而他在治地,又重用方技而善于营造,颇多改良之法,这岂不是上古墨家的遗风吗。。”

“又有闻他善待商旅而鼓励货殖、流通之道,重实务而轻墩礼,这岂不又是杨朱之学的民本故窠么。。”

“尚听说他在田使任上,还使人广收历代齐民农书,而详解刊印传教与各处屯田之所,这未尝没有农家的渊源呢。。”

“他虽然自称还俗佛门,言行所用却颇多思辩问道之理,更号称身兼三教九流的旁类博见。。”

“你觉得以天下之大,究竟会是怎么样的门第和背景,才会在这朝廷的衰微之期放出来这么一个,博学诸子之艺的异类啊。。”

说到这里丘宦却是面色凝重的叹声道

“如此的全才之能,就算是未能为朝廷所纳贤,哪怕从幕于强藩旗下,亦是大有可为之处吧。。”

“然而他却以白身投于草贼之中,而筚路蓝缕于微贱之辈而成就如今的局面,瑜卿你难道还不明白么。。”

(周淮安在冥冥之中忍不住要狂辨道,我其实不是自愿的,实在是形势使然的结果啊)

说到这里,丘宦却是意犹未尽的言尽于此了。

因为如此种种牵强附会之处,却是令他一时想起史上的某位起于微贱,而号称自祖龙之后得国未有如此之正的人物;哪怕就连以前朝旧臣身份得自禅国的大唐,也是于享国名分大义稍有不如的存在。

当然了,这一切其实完全还有另一个更大的可能性。比如如前朝末年天下反乱的故事,因如今天下日渐分崩离析的朝廷气数,应运而生出来搅乱和破灭世间的魔星之流。

不过,他就完全没有必要说出来吓唬这位,喜欢治书和游历唯独不善宦途的老友了;只是身处南疆久静而难得思动的他,也有些见猎心喜的生出想要投幕这位麾下,以近侧观其言行作为的念头了。

只是,正所谓世间有明主择士,士亦得选投明主,这个过程并没有这么简单而已,同样需要一个媒介作为打动对方的敲门砖或是见面礼。

“然而,如今义军在城中清户籍,释奴婢,修道路,通河渠,行那兴利去弊的作为,只怕也是大大抵触和龌蹉了城中的缙绅首望了吧。。”

一番心思想到这里之后,丘宦不由肃然正声道。

“樊生可否替我上传句话否。。”

。。。。。。

而在另一个地方,如今被任命为峰州团练使的曲承裕,亦是在住所遇上了意外的访客。

“小弟厚颜,还请世兄为我引荐一二如何。。”

这是一位兰衫袍上打着补丁的小官,身子鞠的几乎要将袖子触到地上去了,

“既然有我在,自然不会坐视尔沦于困顿的。。。”

然后就被有些目瞪口呆的曲承裕给拉起来,而大声的感叹道。

“贤弟,又何至于此呢,”

他据说是东晋南朝郡望谢氏后代,姓谢名文字效安。以先祖东晋时的一代名臣谢安自励;而他这一支自刘宋就避祸南迁岭南;隋末唐初时曾为岭南诸寮首领冯氏的重要幕臣;待到冯氏归唐而遣散诸多幕属之后,乃分出他所在这一房往交趾宣扬教化,自此在当地扎根开枝散叶起来。

因此,他的曾曾祖辈也曾与初唐四杰之首的神童王勃,算是通家之好而接济过从雍州司功参军被贬为交趾县令的王福畴。

而到他这一代已经沦落到连地方豪强都算不上了。靠着舅家的接济才得以读书到成年,早年靠着乡试才勉强混了个小学官身份,也算是曲承裕的半个同年。但是如今天下大乱而纷争四起而劝学教化之道不兴,就连内地都公懈支给不足而学政崩坏,更别说是他所在的这南疆之地;

事实上,他就连例行祭祀文庙的冷肴都已经吃不上,而只能用葛根、糙米捏制成形,再用酱汁作色的代祭,来供奉圣贤和欺骗自己的肚子。然后就连看守文庙的用度都维持不下去,而只能转而在这个宋平县助教的头衔还未褪色光之前,给城中人家做西席来糊口。

这次曾衮祸乱交州,却是连带他的西席兼职都丢了,所以家中无隔夜之米的他也只能厚着脸皮,依靠过去那点同学渊源,来求上眼见重新开始发达的曲承裕这里了。

“小弟不才,然但求不仅饥饱,还望凭得所学换一番前程呢。。”

然而谢文却是有些迂执的摇摇头诚然道。

“世兄难道还不明白么,您追随这位义军之主志向远大非常人可期么。。”

“这。。。”

曲承裕顿然有些不明所以起来。

“世兄又可知本朝贞观年间,太宗东征高句丽而归于幽州修悯忠祠之故事。。”

谢文却是继续解释道。

“如今他于城外西北石盘山修小祠,以尽收泉州上下的人心,未尝可见其志远啊。。”

“某就怕错过了这个机缘,再也不复所致了。。”

。。。。。。

“其实破开城中局面的关键,便就在我自家手中呢。。”

随后的当天夜里,周淮安饶有趣味对着传话的樊绰反问道

“他真是这么说的么。。看来也是对我的一番考校啊。。”

“来人。。随我去州下牢城一趟”

然后,他就突然有些福至心灵的喊道;

随后,周淮安就在一片点得十分明亮的干净监室当中,见了正当羁押待死的曾衮。作为将死之人,他倒也没有受到什么虐待和折磨,饮食也还不错甚至还处理了他身上的伤创;因此除了没有梳理过的乱糟糟蓄发之外,他看起来还算精神。

“我突然想起来一个建议,想听听么。。”

隔着锈迹斑斑的铁栅,周淮安坐在一张胡床上道。

“某家连死都无谓了。。尔贼还想用什么来打动我么”

曾衮却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式的哑声反叽道。

“区区皮肉之刑么,我倒是对许多贼寇用过,正想亲身尝尝滋味呢。。”

“曾将军也许无视生死,但是未必不在乎身后的名声吧。。”

周淮安却是不动声色的试探道。

“可笑至极。。。”

曾衮只是形容惨淡的冷笑起来。

但是在周淮安的感知当中,他无动于衷外表下的生命体征,还是有过好几个激烈的波动呢;看来自己似乎又发现了辅助能力上的一个新用途了,比如用来侦测和感应对方的情绪波动。

“我似乎听说你的家眷子女,尽在中原的老家吧。。”

然后,周淮安又轻描淡写的继续撩动他道

“那又如何,尔辈还有拿他们来胁迫我的能耐么么。。”

曾衮乱发垂覆的脸上,却是讥笑之色愈重。

“你却当朝廷治下为何物了。。又当我博野曾氏好相与的。。”

“假若在安南突然传出曾某人投敌事贼的消息,并且证据确凿有目共睹之下。。”

周淮安感受着他体征簸动最激烈一刻,突然开口打断道。

“这真是痴心妄想。。”

曾衮大声的喝到,但是他内心激烈的变化却是无法瞒得过周淮安的感知。

“朝廷岂会为尔贼区区手段所欺。。”

“其实我有一种容妆的秘术。。可令人与原主一至无二而。。惟妙惟肖。。”

这时候周淮安却是用力拍了拍手,从外间走进一个蒙着脸的人来。

“只要我使他走出去,痛哭流涕的当众忏悔和咒骂朝廷,揭发天子与大臣的罪状和阴私勾当。。”

“你觉得朝廷会如何如何处置从贼大将的眷属,”

“而那位大名鼎鼎的曾使君,又会如何与你撇清干系呢,或又是会不惜一切的力保之呢。。”

这一刻,周淮安也感受到了他更加激烈波动起来的生命体征,而一步步的加码道。

“无耻恶贼,我当于你势不两立。。啊”

曾衮最后只能咬牙渗血的吐出这一句来。

“光靠几句恶言又能挽救得了什么,所以我在这儿郑重提出一个交换好了。。”

周淮安却是摇摇头,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

“我大可给你一个体面而壮烈的痛快死法,甚至可以使人进行宣扬,以成全你为朝廷尽忠到最后一刻的名声。。反正与我也没有实质的损害就是了。。”

“但是你在死之前,必需按照我的要求去做一些事情。。好随后多拉些人来,作为送你上路陪衬如何?”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章 乱投2

随着敲响的擂鼓声声当中,作为祭旗的对象因为服用了减轻痛苦的特殊药物,面色僵硬而形容潦倒的曾衮,在此起彼伏的呼声雷动当中血花喷溅人头落地的那一刻,也是阵容鼎盛的近万义军再度誓师出阵之时。

理由是刚刚接到西北面戍垒的消息急报,有西原蛮的残党引来了南诏兵越境寇掠。而正巧最新一批来自潮汕方面的新卒,约两营轮换的人马,也如期抵达了比景港而溯水而至交州。

因此在三下五除二的短时间内,就完成了整顿备战的工作而拔营出征了;这种反应效率和速度,就连交州城中那些真真假假想要做出继续慰留和劝阻姿态的人,都有些一时反应不过来或是措手不及。

随着在身后远去的大罗城,周淮安不禁再次吁了一口气,只怕这座十余万口的大城望邑,是要再度淹没在血色当中了;只是这一次就没有必要脏了义军士卒的手了;这也是交给曲承裕为首的地方附从武装们,最后一次表明立场和态度的投名状。

当然了,作为这一切引子的所谓南诏入侵,根本就是一个故弄玄虚而瞒天过海的假消息。

如今的南诏蛮经过与唐断断续续的连绵战争,已经是国力难支而陷入“屡覆众,国耗虚”的衰微当中;尤其是十多年前在交趾和五年前在西川相继遭到惨败之后,甚至到了征十五岁以下的男子为兵、而让妇女代替男子耕种的地步。

因此在五年前的大渡河之战以后,刚继位的南诏王隆舜就在来自高骈的兵锋威胁之下,主动交出了王子赴长安谢罪,而充作为两国罢兵议和的质子。

而在正常的历史上,只要再过十几年后的乾宁四年(897年),汉姓权臣郑买嗣指使大军将杨登杀死南诏王隆舜,而挟幼主舜化贞以大清平官身份把持朝政。

等到唐昭宗天复二年(902年),自觉羽翼丰满的权臣郑买嗣,干脆起兵杀死国主舜化贞及南诏王族八百余人,灭亡南诏而代之,建立大长和国。

而在五代后唐天成三年(928),又国内大族出身的清平官杨干贞,杀大长和国皇帝郑隆亶,灭大长和国,拥清平官赵善政为主,建立大天兴国。后唐天成四年(929),杨干贞废赵善政自立,改国号大义宁,建元兴圣。

然后才有后来后晋天福二年(937),通海节度使段思平,联合滇东三十七部进军羊苴咩城击败杨氏,而建立后世更加熟悉的段氏大理政权。在此期间随着南诏这个区域小霸的倒下,这些与之相关西南蛮亦是乱战成一片,而长时间內无力他顾汉地了。

这就是历史久远流长的中原大一统王朝,与九边四夷那些旋起旋灭或是昙花一现的,蛮夷势力和地方政权的最大区别和差距所在;无论是初唐的东、西突厥,高句丽,还是中后期的南诏、吐蕃之流,亦是逃过不过这种大同小异的命运和结局。

以自身足够巨大人力、物力和资源产出的体量,哪怕承受再多的失利而损失惨重却总能回血过来;但是对手却承受不了几次失败,就难以为继要陷入饥荒和内乱当中了。因此,最终通过国力上对比上悬殊,把任何试图挑战的对象给活活磨死了。

在南诏多年前就因为內患而息兵之后,安南境内的主要敌患,就是位于广、容之南,邕、桂之西的西原蛮,有黄氏与韦氏、周氏、侬氏等大部首领各据一方;之前击败的这个罗氏部,也只是其中应时而起的一个新兴大豪酋而已。

自从兵败而折损了绝大多数力量而当代部领酋首失踪之后,早就崩解离析于山中四邻争抢地盘的交攻和困顿、内乱当中,正当是各方杀得血流成河;也根本没有余力引来南诏兵入寇。

倒是后世北宋时,有个被交趾政权给赶出来的侬智高,把广南两路搞得糜烂不堪还围攻了广州,最后靠名将狄青才得以重新平定下去。

侬智高叛乱被平定之后不久,宋朝和交趾李朝又爆发了宋越熙宁战争。战后的宋神宗赵顼以“荒远”、“瘴疠”为由,以广源州(今广西大新县至越南谅山七溪)偏远难守,竟将广源州赐予交趾。

这种号称皇宋而盛世割土的功绩,简直不让对法国打出镇南关大捷,而割地赔款的我大清专美于后啊。

根据山中陆陆续续传出的消息,这些占据郁江(左右江)流域大片地盘和矿产的老牌土蛮大族,暂时没有南出平原地区与风头正建的义军交锋的打算;反而对罗氏这个新兴势力留下的地盘和基业,一副志在必得的态度。

他们甚至还沿江放船而下派出私下的信使,来到义军在江口和山边新筑的寨垒当中。一方面希望用山中的物产与据有广州到扈州一带,新崛起而的义军势力通贸有无,另一方面,也提供了不少罗氏蛮与南诏方面勾结的证据,言词之间恨不得罗氏大部能够死的更透一些。

因此,要制造一个南诏蛮入寇的假象,简直不要太简单的事情。。。。

接下来的时光飞逝,一晃又是月半过去了。

在安南十三州最南端的唐林州(今越南中部承天顺化省)境内,一处沿海平原地带的小土丘上;许多赤膊坦背的土人正围着一处大坑在辛苦挖掘着什么。成筐成筐新翻的泥土和石块流水一般的运出来,又堆叠成一道道矮墙。

“这就是马伏波的镇南铜柱么。。。转眼已经是千载了。。”

周淮安看着眼前被从乱石和泥土当中已经显露出来大半截,几乎与大地锈蚀成一体而深绿斑驳的物件叹息道。

然后,就是对铜柱进行翻新式的修缮和保护,好在之前击败西原蛮罗氏部的时候,缴获了大量铜器还有不少剩余;再例行在边上対石立碑以为留念;

毕竟寻访这种证明华夏自古以来主权的遗迹,并在边上留下自己的印记,也是如今他在安南境内行兵时,为数不多的闲余乐趣之一了。

事实上回想起当初来,曲承裕做的看起来比周淮安预想还要好一些,因此,他就连一些事先准备好的补救和山后的错失,都没有机会派上用场,事情就有已经结束了,除了死掉的人看起来有点多。

就在义军出征的三天之内,交州城内不出意外的发生了变故。有人在内城的坊曲当中举兵反乱,打出要为曾衮报仇的旗号,而将附近的富人聚居之所都给裹挟卷带了进去,又开始进攻府衙和放火焚烧街市。

虽然这场闹剧式的叛乱,很快就被城中优势数量的土团兵镇压下去,但这也只是一个刚刚开始的序幕而已。因为在这些叛乱者发端的据点当中,发现了许多重要的证据;包括指向城中许多首望人家的兵器和物资来源,还有前伪都护曾衮亲手所写的往来文书,与来犯西原蛮私下勾结的信件。

然后,在杀的人头滚滚的一片浓重血色笼罩当中;以城内卫氏、饶氏为首历经了南诏入侵和土蛮作乱,数次政权更迭都依旧屹立不倒,而以相应代价始终站在幕后笑看风云的老牌氏族、大姓,连同更多附庸他们的亲眷、族人、部曲和家丁一起,都纷纷倒在了曲氏为首的新兴地方豪强所举起的屠刀之下。

最后除了为数众多的奴婢另有用处之外,只有女人和尚不晓事的孩童得以幸免下来,但是等待他们的命运,则是作为罪眷身份而上船远赴广州去,就此在异地他乡完成余生了。

虽然最后或许有一些男性的死剩种;比如身在外地的族人,或是居住远乡的旁支远宗,而得以逃过一劫;但都对于后续的局面和形势难有作为了影响了;而且就算他们之中日后有人想要行险来报仇和反攻倒算,那也得先活的过义军附从武装里,那些得以上位的新兴豪族的清算和追索才行呢。

而这件事情的后遗症,则是隐隐造成了交州境内新、老士绅豪族之间的对立和割裂,只能由义军居中调和与制衡了;而作为这一切明面上的始作俑者和主导人,吸引了许多仇恨的曲承裕,也被隐隐断绝了在安南当地未来的某种可能性了。

但是作为眼前的正面效果和反应,同样是十分强烈而立竿见影的;比如义军所推行的修路开渠,征丁收粮、废关拆卡,赎放奴婢,救济贫民,清查户口,丈量田亩,等等一系列改善民生和经济环境的措施,在交州内外明里暗里遇到的阻力都大大减少了许多。

或者说在这个时代,地方士民百姓的反抗程度和心理阙值,其实是维系在这些地方大族士绅所主导(被代表)的,所谓“乡愿”“舆情”手中的。只要能够剪除、铲除的干净一些,光靠恐怖手段造成的心理威慑,也是能够将统治继续维系下去的。

所以在当地,义军重新发卖了一批俘获的土蛮青壮为佣奴;又以此为代价赎放了许多城中奴婢为民籍之后,交州城中的在册丁口,居然一下子增加了两三万之多。

当然了,义军提供的赎放也不是无偿的;一方面是太过容易得到的东西不见得会被珍惜,或者说免费的东西并不会使人感恩多久;另一方面则是半强迫性给他们一个适应过程,以及重新学习谋生手段的机会;

这样,才不至于令其因为生计无所着落,而变成新的社会问题和隐患。这也是在潮循各州和广府期间,所得出来的经验教训和成熟模式。

这些释为民籍的奴婢,先要在义军所属的工场或是作坊,沿海的田庄和港口里干活上数年不等,才能算是清场了代付的赎身之资;然后在这个过程当中,原本缺少生计手段的他们,也自然而然和义军产生了羁绊和牵连了,而在日后具有相当高继续留下来或是成为义军拥护群体的概率。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一章 乱投3

“始时,国家规模宏远,以民官治理之,兵官镇压之,以诸洞财力养官军,以民丁备招集驱使,上下相维,有臂指之势。洞酋虽号知州、县,多服皂白布袍,类里正、户长。号令风靡,保障隐然。”

这是樊绰所著《南蛮书》手稿上关于历代治理土族蛮官的一段节选,让人看起来也是颇以为然的一番道理;也是周淮安想要在安南之地,继续维持下去的架构和模式。

通过武力威慑吸土蛮的血,来维持镇压他们的力量,然后如此往复的循环当中,至其逐步的削弱和开化,最终不得不接受潜移默化的现实,而成为汉地之土的天然一部分。

说起来周淮安其实很羡慕自秦汉以降,那种以相对落后的生产力和社会发展水平,能够爆发出来的全社会动员能力和源自基层的组织效率。

也正因为是这种古典军国主义政权架构下,举国一体的组织和动员能力,才能举数代之余烈横扫宇内六合,又威风八面吊打四夷九边而几无敌手。虽然这种体制到了太平年代如果不做调整和转型化,很容易再高压下成为培养陈胜吴广之流的土壤;但是在王朝衰微的乱世之期,却是极其具有竞争力和优势的。

只是到了东汉以后随着世家门阀的兴起,政权在民间基层控制力经历了大幅后退与地方势力的妥协;虽然历朝历代几经兴勃往复,从氏族门阀到士大夫,各种阶层换了一茬又一茬;生产力的不断进步和上层建筑的演变愈发精密;却是终其历史始终没有能够回到原来的水准上去。

直到新中国建立之后,通过土改工作队和生产资料公有化运动,以及基层党组织的体系建设,才在时隔两千多年之后将政权的触角和执行力,重新深入到占据了国家大多数人口的乡村农民之中去。

而周淮安本身,虽然受制于这个时代生产力和社会环境的历史局限性,也缺乏相应的交通和通讯条件,来实现后世那种党组织建在基层的可怕执行力;但是以“师古复制”的名义重现一些秦汉时的古典军国主义要素,再塞进一些自己后世得到的经验教训和个人色彩十足的私货,却是完全没有太大现实难度。

最多就在这个期间被士人吐槽和批判为:“重法家,师暴秦、不恤民”而已;但是如果这个“民”不是那些掌握社会语话权的地主士绅,而是大多数朝不保夕、苟延残喘的穷苦百姓得话,那也就无所谓什么的“体恤不体恤了”。

在严格的管制下凭借劳动自食其力辛苦而顽强的活下去,还是像现代的印度农民一样稍有灾荒,就只能在家里“自由”的选择饿死、上吊或是易子相食的民主;相信除了那些被无政府自由主义精神洗脑成白痴的西方白左和国内公知大V之外,没有人会出现选择困难的。

在交州初定之后义军也没有闲着,而是顺便裹挟以大势,将红河平原周边山野里的土蛮聚落都给清剿了一遍;其中义军得其财货物产人口,而附从助战的本地豪族土兵、团练,则按照出力和贡献的程度,分得其田宅土地等不动产,也算是一种各有所得的互赢共利了。

当然了除了军事征服之外,也少不了经济命脉上的经营和渗透手段。

相对于自南越以降就相当发达和成熟的安南沿海贸易活动,安南内陆各州的经济结构就要相对单一的多了,主要还是以稻米桑麻和木材、矿石的输出为主;然后杂以一些牛畜生口什么的;外加上转手土蛮诸夷所产生金、杂香、朱砂等物。

而事关民生的盐、铁等大宗物资,乃至绫、锦、罗、纸、笔、瓷器、陶具等日用之物,甚至是铜钱和器物;都要靠广府和扈州方面为主的外来输入。因此,作为后续经营和维持的手段,发展多样化的手工业和河运商贸活动,才是义军得以持续消化这一系列战果的长远之计。

比如:在交州初定之后,籍着用兵扫荡地方的其间,义军通过代管(圈占)沿海战乱造成的无主之地,或又是接管从贼作乱的逆产;与那些地产零碎的中小豪族进行置换、赎取。

再加上那些解救回来的人口和牲畜,还有大量俘获的土蛮为驱使和奴役;很容易就营造起来一大片一大片,以交州大港和海门镇为辐射中心的新屯垦去和聚居点来。

然后依次为依托站稳脚跟之后,就会进一步的深挖当地特色经济作物种植和土货物产加工方面的潜力了。这样安南沿海之地也就不再是单纯依靠,各种转口贸易造成的繁荣和景气,而是有进有出的长期稳定产业和受益群体了;这样也等于是在安南沿海地区变相造就了一大批有别于内陆,天然倾向义军的潜在既得利益阶层了。

正所谓是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无论是残酷和恐怖手段产生的畏惧之心,还是让人感激涕零或是歌功颂德的恩泽;经过最初的持续性之后终究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时过境迁的逐渐在人心当中消散和慢慢被淡忘;唯有辅以切身利益为纽带,才是最容易被继续保持和维系下去的存在。

从长远上看,只要能够让这些在义军影响力范围内的士民百姓,能够得以果腹乃至有利可图之下;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习惯了之后,就会自发的排斥和消灭掉那些,明显对于义军不利的因素和杂音了。

而对于周淮安而言,最大的无形收获还是来自自身这只的军队建设和三观锻造。

如果说之前那只还犹自带有传统起义军烙印和残余影响的怒风营,现在就已经通过一系列轮番远地、番外作战,产生家国、族类认同之下的荣誉、成就和征服感,而基本蜕变成一支,初步用自身勉强自洽的理论体系、信念目标所支撑和维系起来,姑且可以指哪打哪的新式军队雏形了。

因此,在早晚宣读和贯彻的简明道理、口号当中,也适时给加上了“保护黎庶,不为虏犯”的例行内容。

其中还有一个较大的收获,就是在当地收编而来四散于安南各地的屯田军户和戍卒,亦有两三千人。虽然普遍有些年纪偏大而不乏家室拖累,但是百战老兵的经验和技艺却是不差多少的。

事实上这些来自北方的长征健儿,镇南戍卒,只要能够听过最初的适应期,在当地可以说都是战力爆表的存在,经常可以少击多的吊打当地数倍于自己的土蛮势力;而在周边地方具有广泛的威慑力。

就像是当初驻防林西原的六千戍兵,就可以轻轻松松的压制七源洞(经越南凉山附近)在内的数个强大部落,而令其世代不敢有所异心和举动。

再加上他们其实已经没有明确的归属和建制,各自背景来历也比较杂乱,难以形成可以抱团的乡党之流;很适合作为扩军之后的地方守备力量,或又是预备役体制当中的中坚和骨干。

因此,其中有不少人愿意放弃那些已经没有多少价值的军寨、戍垒,而携家带口迁移到义军控制下的安南沿海,甚至是更远一些的岭东之地去安家,以获得相应田庄中的安置宅地。当然了,对于他们的后续教育和改造输灌,也是不可以松懈的。

自然而然在这个过程当中,也不是没有遇到波折和反复的事情;或者说在逐渐远离了交州发生消息和变动,所能影响到的范围之后,总有不信邪而螳臂当车的势力,想要借机称量一下义军的分量,来达成自身的野望和欲求。

比如在南方的环州就遇到比较坚决的地方势力抵抗。在占据了环州州城而自我感觉良好的数十家大户士绅合力之下,那些被煽动起来的当地土团和乡兵,甚至把派去作为信使的一个小豪强兼族长的脑袋砍了丢下城来。

然后就再没有什么好说,直接在大排掩护和弩阵齐射之下,拿车载的石锥撞锤轰开城门。以同仇敌忾的附从军马为先头杀进城中去,就此展开一番清洗和整肃;

最后,除了大多数被刻意放过的贫户和未能参与守城的平民之外,一时之间各种被砍下的人头堆满了城门外。另有两千多丁壮被押走而发配军中劳役,至少十年到二十年以为效赎。

然后,就像是一下子突破了某种人心上的临界点一般;或又是让人意识到,义军在日常令行禁止的纪律森严和于民亲善之外,也有对待敌手残酷狠绝斩草除根的另一面;

于是地方上因为战乱产生的些许自立倾向和顽固拒守的念头,也在一时间烟消云散,就剩下各种壶浆箪食喜迎义师的一片融融景象了。

此外,就是在通过羁縻属的暑(小)州(今越南荣市西面)附近雾湿岭(骄诺山口)一带,因为常年积雨大雾生聚不散的缘故,遭到了当地土蛮——诺头蛮的埋伏和频繁袭击,就此吃了不小的亏;自发作为前驱的新编附从军几乎全部覆灭在山道上;而义军本阵缘着复杂地形进攻了几次,也都被打退回来还损失了数百人。

最后是靠听取当地猎户的经验,收集了大量柴炭和草捆,堆在大车上一路投掷而一路烧熏过去;这才破了对方的赖以为隐匿和藏身的手段。将像是暗中老鼠一样的山间土蛮,给成群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进而在如墙徐进的阵列面前予以击溃和歼灭;就连隐藏在山岭中的几处险要寨子也没有放过,都被义军打破之后由土团兵杀掠掳尽再付之一炬。

再后来,甚至还在南下罗伏(小)州(今越南海万市)境内时,击破了一只自林邑国犯境烧掠的占婆王朝军队;前后杀获近万又顺势聚集土兵上万连破林邑国十数城寨,一直杀掠到了王姓发源之地的优珞阇城下;

最后,才令现任由前朝大姓贵族篡位而来的本代占婆王,因陀罗跋摩二世颇为震动而有所忌惮之下,乃遣使以金银铜器并稻米等物产和奴口若干,作为消除误会和就此息兵的代价;

而这个占婆王朝也是个异数,国内实行的是传自南天竺的四等种姓制度,但是却以大乘佛教为信仰,而王室的守护神则是南海观世音菩萨。

虽然,最后义军在明面上未有占下林邑国寸土,但是却将那些打下城寨留给了当地聚附而来的土兵,并在攻陷的土地上扶持了一支号称是前朝环王后裔的割据力量,作为疆界之间的缓冲。

对了,这个时代与林邑、安南比邻的陆真腊国(今老挝至柬埔寨境内),亦正值吉蔑(高棉)王朝的统治时期,而正以倾国之力开始修筑大吴哥城(吴哥王城),也就是后世大名鼎鼎吴哥窟遗址的最初由来;

然后在一时间“内外咸服、声名远扬”的大好局面之下,周淮安就剩下继续武装巡游(宣示和威慑)安南南端延边,同时将那些古代马伏波所立的镇南铜柱,和其他古代遗迹给重新起获出来和修缮完整,并以后人的身份立碑在旁作为附注。

正所谓是欲将亡其族,必将亡其史;更何况这会就连后来交趾割据政权的影子都还没有呢;所以周淮安大可以缅怀和祭奠先人的由头,安排人手在当地收罗和重修乡土史志;

然后将“东汉马援平定的征氏姐妹之乱”“三国时期的赵妪作乱”“南北朝时期李贲叛乱”,“隋朝李佛子起事”,等等这些历史记录,给重新删改和淡化处理掉反抗压迫和族群立场属性;而突出强调作为残暴噬杀的盗贼和生番野人,对于文明开化所造成的破坏与伤痛;

再适当塞入一些大众喜闻乐见,而有正常人悖论理道德的夸张下三路段子,以及反人类式的一些猎奇重口的小故事,来作为增色其中的私货和灌水内容。

当然了,这些传说本身可以利用的黑历史不少的。比如古代史书可是有明文记载:赵妪是女山贼出身,虽未婚而有数十少男与之交接并侍奉在侧;而土族出身的征氏姐妹,乃是劫夺犯罪的丈夫而聚众反乱的,乃是胸部长得可以甩过肩头的奇行种。。。。。

这样下来只要后人稍微争气一点,也许后世就再也没有猴子国这种从中华文明全分裂出来,还在教科书上靠牵强附会中国的历史,而编出许多抗华神剧来YY所谓民族自尊心的奇葩存在了。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二章 当归

“真是该死,他们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做泽鱼而竭么”

当周淮安带兵扫荡过大半个安南境内之后,来自交州港的一则消息急递,顿时让他不禁当众骂出声来。

“明明才夏收过不多久,又已经送回去好几万石的稻米了。。怎么还会不敷所用呢。。”

“我们是为民求活的义军,又怎么像那些狗官一样为了逢上所需,就不顾一切的穷罗所有而竭尽一切了。。”

“不知道领军所为何事如此动怒。。”

却是新投入麾下为随营赞记(参军),须发灰白精神硕毅的丘宦主动开口问道

“可否令某为领军分忧一二。。”

“好吧,此事也没有什么并不可对人言。。”

周淮安看了眼这位在交州事变当中,表现出不错眼光和洞察力的老者道。

“是广府方面有所变故的消息。。”

却是在自己离开之后的留守司,就根据来自前方的大将军府号令,在这段时间内数度追加了征收物用和输粮的数目;以至于地方上一片哀鸿遍野而叫苦连天了;而且这种征收就连那些新设置未久,而打算三年內免除租息的屯田所也没有例外。

这就问题大了,许多安置下来的屯户才刚刚在没有多余压迫和收刮之下,收获了差不多一季到两季的粮食,根本承受不起多少风险和变故,就要把还攒下来没有焐热的粮食给交出去了;这简直就是为了眼前而不顾长远的杀鸡取卵做法了。

而位于潮循之地的屯田所倒还好,根据王蟠的来信,他已经用三江军军主的名义,将留守司派出来的征收队给阻挡在了新建成的关寨外,而暂时挪用原本用作饲料加工的七、八千石陈仓米和杂粮什么的应付过去了;

但是位于珠江流域的那数十处屯田区就没有幸免;虽然暂时还没有饿死人的消息,但开始重新出现零星逃亡的迹象了,这可就对于周淮安在岭南种田的大计是一个糟糕的征兆了。

而且这个消息背后,还蕴含着更加重大的内情和缘由;只怕是北征的义军大部和主力,与地方官军的战事当中,遭到了相当严重的挫败或者说是失利;才会导致这种一而再再而三抽调后方的资源,甚至做出杀鸡取卵式的举动来。

毕竟,坐镇广州的留守使孟揩可是黄巢不折不扣的亲信大将,基本只对冲天大将军府负责和听命。就算是别人来了也未必能够指使的动他呢,更别说让他这么卖力的搜刮和压迫地方呢。

“多谢领军坦言信任。。”

丘宦摸了摸灰白胡子略作思索道

“只是这般的话,领军就算想留在安南也只怕时日就不多了吧。。在诸事周全拔师而归之前,或许需要一个延缓一二的手段了”

“不知赞记,此刻又有什么的建议和想法吗。。”

周淮安不由在心中赞叹他的眼光老道,而毫不避嫌道。

“领军可知,我倒有一处祸水东引的计策,。。”

丘宦亦是坦然道。

“只是施展起来,于您个人怕有些名声上的妨碍了。。”

“只要能够解决地方民生的一时困厄,区区名声和毁誉什么的对我又算得什么。。'

周淮安毫不犹豫的应道。

毕竟在一时鞭长莫及而无法影响主导广府那边事态情况下,他也必须想一个办法和对策,稍稍转移留守司的关注力和分担一些征收对象的压力;不然之前的许多经营和布置的积累成果,就要因此前功尽弃了。

随后,他就通过口述给留守司正使兼大将军府左军使孟揩和副使林言,各自写了一封长篇大论的信件,从不同角度指出了一个可以让义军祸水东引的针对对象;好就此拖延一二来争取下自己在安南后续布置的时间和缓冲余地。

至于为什么要带着军队回去,而不是在少量护卫下只身先赶回去的理由;周淮安既没有明说,对方也显然没有追问下去的打算。

。。。。。。。

而在远方沿海,客商往来不绝的交州大港,一只插着青旗的海船也正在诸多本地船只的避让之下缓缓靠上岸边的栈桥。

虽然依靠自发聚拢而来的商旅,这处天南第一大港埠在动乱后的短时间内,就再度恢复繁荣而表面上依旧大多如往昔,但是私底下有些东西却是已经被彻底改变了。

比如后方城区坊曲里那些空出来的宅院,或又是新换了主人的产业。还有被进一步拓宽而延伸至港区中的大小河道和林立码头,在外围预定拓展的位置上被树立起来木栅和土沟,正在兴建的新围墙和水上关卡。

从船上下来的曲荣,亦是颇为感叹的看着眼前熟悉的风物,而回味着自己得到的消息和这些日子发生的情形。

凭心而论作为为数不多硕果仅存的曲氏核心成员,他并不是不能理解族兄曲承裕的那些做法;哪怕他已经暗暗被城内上层视为氏族门第当中的疯子,而得了个不择手段的“曲屠子”的别号。

但是,如若他不疯狂一些将那些家大业大的老牌氏族拉下马的话,就凭曲氏现今损伤惨重的残余丁口和些许需要外援支撑起来的影响力,就算是事后在交州占据了相应名位上的优势,也未必能在后续长远上够争得过那些资深世族,世代经营下来厚积薄发的水磨工夫。

现在虽然名声败坏了但是明里暗里的妨碍也去除了,曲氏在交州的重新崛起之势已经是无可避免了,甚至还有可能超过昔日的地位和权势,而经营两三代就能成为大罗城中头一流的门第,不再是别人口中的那个“满身土味的乡宦”或是“外乡来的土豪”;

所以他也迫不及待要见到自己那位出力最大,而造就了这一切的族兄曲承裕,而有太多的话语和心思想要与对方倾诉了。

“七郎,在这儿呢。。”

很快他就见到了带着两名健硕护兵,而身形挺拔似剑如鹤立鸡群一般站在人群中相迎的曲承裕。

“这番旅途劳顿辛苦了罢。。”

只是在曲荣眼中,他看起来因为劳神竭虑的多而比以前更消瘦了。原本作为家族的代表和结交各方的头面人物,在交州司马任上所养出的那种贵气和浮华也几乎都不见了,而只剩下一种沉敛之极名为干练和肃杀的东西。

“大兄,大兄才真是为了本家事业辛苦了,”

在广府经营生意往来而养的有些微胖的曲荣,却是迫不及待把手言道。

“如今你在外掌军,我亦奉命回来任事在府衙内。。”

“大兄,只要你我内外携手同心戮力当大有可为,也定然能令本家再兴气象。。更上一番的。。”

“我已然请辞峰州团练之职了。。”

曲承裕却是突然顿身正色对他道。

“正式转为义军麾下效命呢。。所以日后地方的事情,还需得七郎多多费神和用心了。”

“大兄,大兄你这又是为如何呢。。”

曲荣不由笑容凝结在脸上,而有些惊愕道。

“如今正是本家大有可为之时啊,大兄又何必。。。”

“难道你以为本家的如今之势,是靠什么得来的,又当如何继续维系下去么。。”

曲承裕却是想起了那位曾对自己意味深长说过的那句话,原有些犹豫摇动的心思再度坚定起来,而看向海面所代表的远方叹息道。

“或者说,我辈的眼光只当放在眼前这安南十三州的一隅之地么。。满足区区南疆土豪之间的利害得失么”

“现今义军却是给了我一个机会,可见识到更广大天地的机会,为兄委实不想错过了。。”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三章 当归2

广州,营田大使的后宅之中。

“荔枝、荔枝,好多的荔枝啊”

小挂件菖蒲埋头在一堆比她坐着还要高的荔枝堆当中,活似只快活的花栗鼠而将嘴巴塞得满满的。

然而没过多久她突然停顿下来,而眼睛直愣愣的看着远方的天空而发呆起来,而成堆的荔枝也一下子彻底失去了吸引力。

“婉儿是想家了么。。。”

然后在旁用力(拖曳)遛着已经涨大了一圈熊狼狗的骷髅精,见状不由走了过来将她揽在怀里温声道。

“阿姐,我有些想那个恶贼了。。”

小挂件却是出乎意料在她怀中,仰起精致的小脸道。

“想他给我说的那些故事,想他教我的那些东西,想他笑起来和生气时的模样。。”

“。。。”

然后,骷髅精却是泣不成声起来而用力的揽住小挂件呜咽道。

“都是奴不好,都是奴没有用,累你变成如今这副处境。。奴真是万死莫赎其一。”

“阿姐不要这么说啊。。”

小挂件也变得泪汪汪起来。

“就算没有当初的那些事情,我们后来的境遇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至少那个喜欢欺负人的恶贼,有些道理说的没错,”

“这世上哪有什么天生的富贵与权势,又哪有天生要受苦受累和饿殍路倒的命。。”

“回头看来,不过是拼命挥霍先人的遗泽,而自欺欺人视作理所当然的东西而已。。”

“因此,就算没有那个恶贼。。我们的遭遇还是逃不过的。。”

“婉儿千万莫要这么说。。您怎么可以屈从于贼势呢。。”

骷髅精看起来有些方寸大乱又有些大惊失色的道。

“只要奴一息尚全,就竭尽全力寻机让你脱出这番险境的。。”

“回去,”

小挂件稚气的面容来,却是露出让人心疼之极的怅然,而轻声叹然道

“这天下之大,我们又能够回到哪里去呢。。”

。。。。。。。

交州城外的鸾口渡,已经停满了整装待发的船队。

周淮安面前摆着简易的四菜一饭,酸角煨猪蹄、芸豆田螺酿、煎禾花鱼,姜炒水鸭。主食是血糯、碧梗、香稻三色米装在竹筒烤出来筒节饭,这就是他在离开交州境内前的最后一餐了。

也许再坚持一段时间,就可以完成对交州以外的安南北部,大部分平原地区的渗透和改造,而不用对那些地方豪强妥协和留下更多的手尾来日后收拾。

但是现实当中就是没有那么多的如果和也许。毕竟周淮安真正的重点和基础还是在北方,除非他想做后世中南半岛的猴子国们,一致追认的开创先祖云云。

这短短有限的时间里,周淮安就以权留守使的名义快刀斩乱麻式主持初步重建了静海军。只是九千名的军额全部由那些在平蛮之战中前来投奔的地方青壮,或又是出力过的地方附从武装中挑选健壮组成;与交州城中各家豪强色彩浓厚的团结兵一起,作为交州城内的日常镇守和威慑地方的机动力量。

只是日常的衣粮淄用和临时用兵追加所费,需要都护府名下各家大小豪强按照比例来例行分摊;而甲械兵仗和日常操练则是由义军方面提供和掌握,由此构成了一个相对制衡的二元结构。其他事务和突发状况,则各家常驻代表和义军代理人组成。挂在都护府名下的合议来决定对策。

当然了,光靠这些日子的作战,安南周边的土蛮是不可能被收拾干净的。但是至少周淮安能够保证经他之手后,保留下来的都是比较孱弱和开化度高的存在;他们同样要对交州方面提供各种物产、赋税和劳役来保证自己身存续下去的价值。同时,他们也是用来提醒那些豪强们,想要过河拆桥其实没有那么容易的存在。

然后,安南或者说交州方面的日常庶务,就交给了曲氏家族的代表曲荣为首的亲附势力了;至于曲承裕本身,周淮安只是一句“你应该有更广阔的天地,来谋取前程和施展抱负。。”就轻易让他决定继续追随自己,而离开安南这片格局有限的一隅之地了。

因此,

当周淮安率部离开交州大港的时候,不但整体略有损失的部伍大为扩充,还多了一万七千多名来自当地的新卒和夫役;都是那些投军的当地青壮中挑选出来,没有什么牵挂而负累,也愿意走出世代生活的安南之地,到北方内陆去谋一些前程和出路的人。

因此,就连回程的船团也一下子翻了十几倍之多;其中固然有按照约定作为补偿的船只,或又是内定常驻广州方面的地方代表,也有打定主意跟随回程的军队前往广州捞一把的地方船商;还有就是一些通过新部下李丝雅的旧日渊源,所招募到的一些“牛鬼蛇神”之辈。

当然了能够得到这个机会的,主要是对社会秩序相对危害较小或是罪行不彰的走私贩子、盐枭什么的;作为他们就此洗白上岸和公开活动的代价,就是必须在军队暂时不容易顾及到的灰色领域里,替周淮安所代表的义军政权出力:

比如在一定秩序和底线的约束之下,用来填补广州这座国际化大都会的地下势力空白;发掘、打击和排除那些其他势力派来的眼线和探子,通过控制一些古老的灰色产业和地下场所,对坑蒙拐骗偷抢盗之类从根源上的进行抑制,排他性的驱除一些杀人越货等恶性犯罪的土壤和苗头;乃至在海上对付昔日的同行和旧识,保护航路独占的利益和安全所在。

而在这些海船上除了满载了来自当地的战利品和特产,还有许多满脸惊惶与凄凉的土人男女;他们已经预定好作为义军治下的新劳力补充了。

这也是在用自身存亡的家国大义逼那些地方势力,进行赎放奴婢、清田点户一定程度改良的同时,周淮安帮助南方那些相对地僻民穷的豪强们,新开发出来的一项可以细水长流的产业;

就是让这些通过战乱被武装起来地方豪族,尽可能的捕捉和贩卖以西原蛮、林山蛮为代表,当地山中不服王化的土族男女人口,然后通过海运贸易的渠道从广州换取相应商品物资的输入。

至少在义军控制的珠江流域內,各地开拓的种植园和公办农场里,对这种廉价劳力也是有着多多益善的饥渴需求的;既然义军要保证治下人民的基本生活水准和相对的待遇保障了,那就需要大量替代性“非我族类而毫不心疼”的存在,来接受高度组织化下的精密剥削和压榨模式了。

而对于这些地方豪族大姓而言,这也是减少周边威胁和转移战后社会矛盾,还能从中获利一举数的好事。这是最基本的眼前和微观上来说。

从宏观上说,这也是人类文明进化史中的一种常态;文明竞争中的胜利者通常会用失败者的尸体,作为继续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垫脚石和养料、柴薪,而继续向前高歌猛进着。

无论是粗暴的奴役压榨还是融合吸收、启蒙教化,或又是更加隐蔽的经济殖民和垄断吸血;只是在不同的时代和社会发展阶段,表现出来的形式上有所不同而已。

此外,其中还有数百名有所专长的各色匠人,以及上百名在家族当中读过书,或是在书塾里受过基本教育的年轻子弟。当然了,之所以选择年轻人的缘故,主要还是因为他们有所干劲和冲动;被传统积习惯性沾染和影响较少,而更容易接受新事物(洗脑)输灌。

另一方面他们主要都是那些豪强庶出或是旁支的子弟,对于本家的利益牵扯不深,对于本阶级认同感也是尚未成型,亲身直面劳苦大众艰辛困苦或是参与底层劳动生产的比例较多,比较容易通过现实的现身说法来扭转过来;

根据后世的经验教训通常来说只有吃过苦的人,才有迫切改变切身现状的动力和欲望;而生活条件稍微优裕的人因为起点较高,也没有那么多耐心和毅力,放下身段沉入基层去做些事情。

毕竟周淮安需要的是一群能够从最底层开始身体力行的实务人手,而不是一些只会夸夸其谈说些大道理,或是精通体制内潜规则和官场手段,善于讨好营钻的传统式幕僚、官属什么的。

而从明面上看,作为这一次出兵的代价,除了交州大港及其附近配套产业的几座市镇之外,就只得到了一个对方公推承认的安南都护府下留守头衔而已;明面上除了一些商会和护卫之外,就连交州城的直接驻军都没有留下。

但却不要小看这个头衔,在安南各家豪族所组成的联合共议上,却是拥有最终的仲裁权益的。这也比较符合周淮安麾下的义军目前的控制能力极限,以及日后继续干涉与介入安南地方权力架构的口实、名分。

而通过在沿海地区安置的屯田区,不但可以获得稳定的粮食产出来源,同时也是潜在兵源和劳力的补充途径。虽然安南兵本身的素质和水准,在天下诸多军镇当中属于垫底存在,而需要朝廷从江西、湖南、西川、河南等地征发戍卒来守卫;

但是作为维持地方秩序三四线守备武装,或是军队开拓屯垦和攻城建设的劳力,还算是量多且便宜的来源。这样,周淮安就可比较从容的从潮、循各州的闽地移民及其后裔当中,招募那些民风彪悍而吃苦耐劳的贫民和矿工、渔户作为主要补充兵源。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四章 当归3

相比当初来的时候所遭遇到的那场风浪之险,回程的路途就要风平浪静的多了。

因为相对于在比景港先行一步出发满载人员和物资的大船队;周淮安带领部分精锐人马走的是另一条海上大运河线;也就是南起海门镇(今越南海防附近)北至钦州的白藤江口(广西防城港市月牙湾附近)的潭蓬运河。

因为这条河道大部分是从内陆贯穿数片海岸线而过,所以几无风浪之险也没有激流涌潮的麻烦。而在既宽且深的蜿蜒河道中,如今已经满是络绎往来的大小民船和商舶;

其中既有帷帽戴笠的黔中(今贵州北部)和岭南商旅,也有缠头对襟的土族男女,甚至还有一些螺髻锡坦或是赤膊筒布的真腊、南诏等外夷的客旅。让人不由感叹金钱与货殖的魅力,直接超脱了这个时代民族和国家的藩篱了。

行船在其间,除了往来形形色色客商旅人和沿途多种多样的土族风物之外,也欣赏到了婀娜秀丽多变的中南半岛风光。

有的时候可以见到,一边是碧波万顷的海面上浪涌如潮而涛声依稀,而一边则是并行的内陆运河上和风旭日之下的平静无波;然后这种一动一静的鲜明对比,有时又在某处短短的出海口重新汇合起来,而变成泾渭分明又青绿相间过渡远去的水天一色。

有时候是起伏绵恒的满眼丘陵、如黛远山和星星点点其间的村落、居邑,有时候却是回肠跌宕的奇峭山壁与近在咫尺的嶙峋高崖;有时候又会豁然开朗的在狭隘与山势横断折转处,呈现出一片溪流中横的宽敞谷地或是桃花源一般阡陌众横的原野来;

有时候,又在是柳暗花明式在颇为隐秘的山势裂隙当中,突然奔流出一道河面波旋哗然的急流滚滚,或又是叠嶂而下的高瀑深溪流淌淙淙,而凌空挥洒出如雨如雾的点点湿润来。

有时候在苍莽森森或是郁林丛丛之中,又会与那些日夜间活动不息的猿猴豹象之类野生生物,不经意的隔河相望而面面向觎,然后是大呼小叫的喧声嘈杂,或是熟视无睹的淡然之中相互目送着远去。

在中途的河口渔村附近停泊休息时,周淮安还特意到被称为“天威遥”、“仙人垅”的那处,曾在河口阻道的乱石滩去观摩和勘探了一番;只可惜见到的只有被水冲刷的残断石棱,以及锥斧凿击过的明显痕迹,却并没有发现能够证明运用火药的痕迹和线索。

至于那些大石上明显烟熏火燎的痕迹,则是历代途经此处的行人客商,已经附近居邑乡民参拜和祭告此处遗迹,所留下来结果。最后,倒是在当地改道后露出来的旧河床石滩上,周淮安发现了好些类似古生物化石的东西,算是途经此次的某种手信和留念了。

不过这番发现也勾起了他的一番心思。其实一直以来周淮安还有些犹豫另一件事情,就是要不要把自己所知道的后世航海技术给放出去一部分;

比如经过大唐开国以来近三百年间的对外大交流,这个时代的唐人,其实已经有了水罗盘作为方位导航,还有阿拉伯人传入的牵星板,辅助古代的星宿定位法;来确保航行的方向和定位。

而在开元年间重订天下历法而测定黄道子午线时,更有大名鼎鼎的天文家兼古典科学家——僧一行所发明的“复矩”;可以利用仰测两地北极星的高度来确定南北距离变化的大地测量术。

还有利用沿途地理坐标物编制的地文导航法。就是李淳风等人所注释的《海岛算经》里,通过利用勾股定理和相似三角形对应边成比例的原理,运用两次观测计算的“重差法”测量陆标。

此外,唐人已初步建立起了与信风相关的航海定量概念,不仅掌握了季风来临的规律,而且能准确推算出东北季风来临的时间;而制定及时远航的周期。

而到了前代名相贾耽时,甚至在这些基础上编撰出《海内华夷图》、《古今郡国县道四夷述》、《皇华四达记》,来分具体的描述从广州乘船出发,抵达波斯湾和昆仑诸国所在的东非地区,沿途所经过的具体情形和所需时日。

而在怛逻斯之战当中被大食俘虏,而辗转游历了欧亚非大陆的阿拔斯王朝、东罗马帝国、法兰克王国、埃及、努比亚到埃塞俄比亚的阿克苏姆王国在内许多国家,最终从殊奈国(今东非索马里南部地区)的E马萨瓦港乘船回国之后,所留下一部可比玄奘《大唐西域记》的《经行记》,更是给唐人打开了一扇了解万里之遥外域的窗口。

此外,还有诸如船体的龙骨结构,桐油石灰密封的水密隔舱技术,铜皮覆底的船壳,铜版制作的原始海图和星位图。用长绳系砣测量海深,从砣底所粘附的海底泥沙判断航行位置及情况。利用信鸽作为海上交通工具。并已能用鱼胶和锯屑进行水下修补船只防止渗漏致沉。

等等一些系列足以吊打全世界绝大多是文明和国家的造船和航海先进技术。

就像是后世的郑和宝船一样,这个时代也有一种远洋巨舶叫做“木兰舟”,号称可载六七百人而持续航行半年多。因此常见于许多唐诗当中;唐代诗人贾岛的《寄韩潮州愈》就有曰“此心曾与木兰舟,直到天南潮水头。”。

在这种情况下,可以用来观测太阳位置的方解石和后世测量某一时刻太阳或其他天体与海平线或地平线的夹角的六分仪什么的,就显得不是那么十分必要了。反而是一些大航海时代的帆船设计,和操纵性更好的帆布制造工艺,绳缆滑轮组等看起来更有用处一些。

多股线织造粗帆布(密织)和细帆布(细织)的,在这个时代其实都没有什么技术难题;早古罗马时代就有所类似应用到的原型;只是在水力纺织机诞生之前,制作起来要多费些人工而已。

而这一切的种种萌芽,都将经历五代战乱中经历了漫长倒退和遗失之后,才重新在南宋代恢复和发展到了极致;所以自己要不要扮演一把幕后推手的角色,让其在另一条道路上走得更远呢。

怀着这种犹然的心思周淮安抵达钦州的白藤江口,又从当地重新换乘了出海的大船;也再次得到了来自官府方面的最新消息。

比如留守司果然还是采纳了他的建议,而组成了许多的武装征收队,对着治下各处寺观宗教场所进行清查和征收活动;虽然在短时间内迅速罗括到了许多钱粮物用,但也由此激起了许多反弹和抵触;

那些城邑里寺观倒还好说,无非就是破财消灾或是非暴力不合作而已,但是地方上那些广占良田而佃客众多的寺院,就没有这么好说话了,甚至在一些地方上再度出现了以寺院为号召的新土团,来对抗留守司的征收队;这些蜂起而动的局面,倒也让留守司一时之间有些应接不暇而无力他顾了。

而且在这些征收队的活动之下,不出意外的从这些寺庙当中隔三差五的解救出许多妇女,抄出许多的有悖出家人身份的珍玩器物,甚至是官府也要明令禁止的甲仗兵械来;而这些被隐匿的女子当中,有些是被私底下霸占的佃户妻女,有些是被劫夺而来的受害者,有些则是乘世道动乱给买来或是人牙子贩卖的;

可以说除了沿海开化度比较高的地区,还是有一些真正苦修和弘法传道的大的之外;这岭外内陆寺庙的藏污纳垢情况,其实不比内陆那些活该被灭法的“大师们”好过多少;甚至还有过之。因为地处偏僻的缘故,有些山中寺院干脆就沦为了披着出家人僧袍的强盗窝和变相的土豪垒子。

本来这些寺院周淮安是打算留到最后,待到义军在各方面站稳脚跟之后,再温水煮青蛙式慢慢收拾和炮制的肥羊;现在就只能先抛给留守司作为某种替代方案和诱饵了;

这也是一个堂堂正正的阳谋手段,不由急于满足前方所需的留守司,不去努力对付和谋划一番。不过出这个主意的人日后若是被泄露出来,无疑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外道佛敌”的名声跑不掉了。

至少在周淮安所见的安南之地还是好一些的,起码是佛道并举而儒家同样拥有相应的影响力;寺庙的存在更多是对土蛮进行传教和归化的重要助力,另一方面也没有那么多广占良田的积累,所以在周淮安的处理序列当中相当靠后,而只是勒令捐献了一些东西助军而已。

但是相邻的林邑(占婆王朝)国和陆真腊国(吉蔑/高棉王朝)的上部座小乘佛门,那简直就是另一个极端了;僧人在当地就是一个天然的特权群体和阶级,只要穿上袈裟就被视为不可侵犯之人,不税不役,有司不可拘拿,而以寺庙为核心广聚土地和奴婢,享受上下不余遗力的供养之。

像林邑国深受南天竺婆罗门遗风作祟,上至君王贵姓大户,下至黎庶百姓,勿论官私民间都有直接把女子施舍给寺庙的传统,名为“佛供”的一部分;而真腊国就更牛逼了,富贵人家的女孩7到9岁,贫苦人家之女最晚不超过11岁,必须令僧人去其童身,称之为:“阵毯”。

“阵毯”当日黄昏,要敲锣打鼓把僧人接到家,此夜僧与女同居至天明离开。此后,主人家还要再用布帛为女孩赎身,否则女孩将终身为此僧所有,不能嫁给别人。在“阵毯”之前女孩与父母住在一起,以后则无所拘束。(见后世的《真腊风土记》)

所以周淮安在打下这些地方之后,就顺手送他们去阿鼻地狱里找地藏王菩萨去报到了,然后引用汉地的和尚取而代之,也算是另一种方式的弘法了。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五章 意恐

在归还的海程当中,随着不断遭遇的官私行船,又有更多的消息汇聚到周淮安的身边了。

比如来自来自海上一个令人意外的好消息是,由那个投献的归化番商肥孔所带领前往天竺的船队,再次返程归来之后却是给了他一个惊喜;

这次除了传统的香料、珍珠、宝石、檀木、象牙、棉布、染料、药材等珍货物产之外,还带来了许多天竺当地的硝石和硝土作为船底的压仓物;没错就是大量硝化物结晶而成的硝石和硝土。

据说直接从当地的土壤和风化岩中开采出来的,只要水煮就能够提纯出来;而当地投入采集人工的本钱也是极贱,而长期被当作一种药物和颜料的配方成分。

因此,对于当地沿海的土族王公、头领而言,作为大宗贸易的添头只要有人愿意要,那是有多少就给开采多少的压仓物。这样的话从理论上说通往火药和热兵器的科技树前置,又被解决了一处关键来源,而可言尽入批量制作和实验的阶段了。

而在潮循方面的好消息,则是在沿海地区开辟的园圃当中,引入自非洲大陆的油棕树苗已经成活了;别看这东西看起来和椰子树有点相似,但却是世界上的油料作物当中出油率最高的品种;在果实和种子内的含油率甚至可达到30%道40%,比同面积的花生种植高出五倍,比大豆高出九倍。而称成为“世界油王”。

棕榈油虽然是植物油的一种,但却能部分替代其它油脂,比如大豆油、花生油、向日葵油、椰子油、猪油和牛油等。因此棕榈油经过精炼分提,可以得到不同熔点的产品,分别在餐饮业、食品工业和油脂化工业拥有广泛的用途。而成为世界产量最高的油料作物,几乎占据了全球动植物油脂市场的35%产量。

后世中国已经成为全球第一大棕榈油进口国,棕榈油消费量每年约为600万吨,占全球市场总量的20%;以至于超市里卖的那些绝大多数挂羊头卖狗肉式的形形色色调和油,都是用这种廉价油脂给混合出来来;所以在那辆专门改装过的皮卡车上其实也有几株,在非洲原产地进行种苗改良后的样本。

然而,就算有分株繁殖法,也差不多要等到一两年后才能见到具体的成果了。但这也是这个时代大多数底层人民所最为缺乏的营养摄入补充,也是肥皂、蜡烛等初级工业化产品的,进入批量生产的基础原料供应。

另外,就是从安南带回来一大批的船匠之后(当地亦是南海几大造船基地之一),周淮安就可以考虑开始着手在仿制这个时代在北方所使用的车船了;这也是世界上最早出现人力蹬踏传动的水轮船,由开元年间的曹王李皋所发明;因为可以在内河航道上不受风向的影响逆流而行,如今已经被广泛运用在北方漕运输送上。

虽然这种车船制造的技术,依旧严格掌握在朝廷和个别重要亲近藩镇的手中,而没有扩散到民间的机会;但是对于饱受基本数理化知识基础的熏陶穿越者而言,这种东西在理论上也不过是一点既破的那层窗户纸,并不会比后世那些中小学的手工课模型,难度更大一些。

之前在广州时发现当地所造的更多是大中型海船为主,在內河船只制造上的规模和技术水准,反而还不如有大量河川遍布而取材方便的安南交州地区呢。一旦有所推广和普及起来,那在江河支系众多的岭南地区,同样是物流和交通效率上的重要加成。

然后是岭北、岭西一带的毁禁寺庙之乱愈演愈烈的消息;甚至在多日前的富州境内围攻和打杀死了,留守正使孟揩麾下的一名颇为看重的部将严顺;自此惹得一贯坐镇广州不动的孟楷难得勃然大怒,而亲自发兵数千而直取富州而去了。

这位在起义军相关的历史上,可是击灭过党项及鄜延兵,击破食人魔王蔡州节度使秦宗权的少数牛逼人物,作为幕后黑手和推动力的周淮安,也只能为那些满屁股都是屎而在劫难逃的大小光头默哀一秒钟了。

但是孟楷的暂时离开,短时间对于周淮安也是一件好事。正所谓是眼不见为净,虽然在打安南的时候给他们输送了不少好处和利益,但是回来之后自己这个借机自封的交州留守,和他这个广州留守的主从地位问题和继续相处之道,就需要一定的时间和距离来交涉、处理;

相比之下的副使林言就更好应付的多,无非就是财帛和名分上的东西而以;周淮安甚至准备了一份万言士民劝表,以“请求”他遥领交州刺史一职,没错就是交州刺史还有相应的印信,以便将这位黄王的外甥给拉下水;这也是周淮安为自己留下的多重保险和后手之一

只是当他的坐船抵达了广州近岸之后,还是再度出了个不小的“意外”。

“这又是什么鬼。。”

聚集在广州花尾外港的人山人海还是让周淮安稍微吓了一跳,差点就以为是广州当地又出了什么状况,而要呼唤人马上转舵备战了;

然后从引水的小船上,才知道这些都是自发来迎接和观瞻,自己这位代表义军“平定南蛮、光复交管”的新一代名将种子云云。

只见那些堤岸、沙滩、栈桥和港市只见,已经满是密密麻麻的人头攒动,而在一阵有一阵呼喝着什么;还有一座临时搭建起来足有数层高的竹棚彩楼,挂满了五颜六色的绸布和花草绿枝;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差没有打出“欢迎XX领导莅临检查/指导工作”的横幅了。

要知道,整个时代的广州和交州的经济活动,贸易往来与民间的交流可谓是尤为密切的,因此,很容易就通过重新恢复起来的海上贸易和运河交通,得到许多发生在安南之地的传闻和轶事;

其中有些内容经过往来商旅和逃难百姓,的一传再传的辗转夸张和放大之后,就已经变成了诸如“杀蛮十数万,而朱鸾诸江皆为赤水”的,民间各种喜闻乐见而面目全非的跑调事物了。

然而不要小看这些形同无稽之谈或是流言蜚语的作用和效果,这代表着义军或者更确切说是周淮安的个人,在民间的认同度和权威性又上了一个台阶了;毕竟,在这个朝不保夕而纷乱不止的世代,大多数底层百姓谁人不渴望一个有足够能力和手腕,可以轻易远征数百里破敌的强势保护者呢。

尤其是对那些往来于海上的广府乃至岭南各地的海商、船贾而言,这也是一个相当利好的消息和前景才是。他们大多数并不担心来自官府贪得无厌的聚敛手段,或是自上而下粗暴专断的强横统治,但却要担忧自己出身地方的当权者,有没有足够庇护周全的手段和威慑力。

当然了,这种联动和反响到了留守司的上层,就不是那么令人愉快了;

事实上,听着来自城外港区內连城墙都挡不住的山呼如潮声,作为二号人物的林言根本就是与自己正在饮宴的部属和宾客,各种惊异莫名或是骇然失色当场,而很是打翻撞倒了许多的陈设和酒菜。

“眼看此辈的羽翼初成,已经不是区区一个草贼的广府留守司,可以局限的了了。。”

在港区內这些人群当中,亦有人在各自嘘声的感叹着:

“既晓兵法军略,又善定律治政,还能经营民生、梳理货殖,并为此著学立说,传道与众。。”

“如此同兼兵家、法家、墨家、农家兼以杂家之理,这可是地道的屠龙之术啊,”

“就不知道是为自己,还是为他人而屠龙了。。”

另一个声音接着道。

“无论如何,我等想要顺势从中得利的话,都要就此改弦更张有所择选了。。“

“首先第一步,就要和那些不知死活的粮商们,抢先一步划明泾渭。。”

“这鬼和尚既然已经归来了,想要在他手下继续玩那些囤积居奇的勾当,那就是自寻死路了。。”

“莫以为搭上了林副使和大将军府的由头和渊源就能幸免,岂不知这修罗僧的名头岂又是浪得的。。”

又有人开声接口道,

“再加上那位在外平乱的孟留守,只怕接下来要有一番好戏开幕了。。”

“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要抓紧时间投注了。。”

其中一部分船队直接前往潮州靠岸,剩下的才随着周淮安停靠在了广州。然后周淮安才知道自己不在这段时间,广州城内居然发生了大规模的米荒和断断续续饥馑;要知道哪怕在义军大部占领期间,也没有出现过的情况啊。

这一方面固然有人乘机在其中煽风点火、囤积居奇的缘故,但也可见留守司之前的搜刮之狠。而他带来的这数万石交州稻米,简直就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及时雨了;从船上装卸下来堆积如山的粮食,让地方上原本浮动的人心一下子稳定下来了。

但在后续的处理上,周淮安则是把留守司隐隐排斥在外了。除了在广州城内公开限额平价售米之外,他还带队前往各处的屯田所巡视兼带提供赈济以安定人心,这也是一个以自己个人名义市恩,而与大将军府逐步切割开来的好机会。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六章 意恐2

回到广府的周淮安第一件事,就是不停的接见和听取自己名义下那些部属,和各种事务官吏的汇报和陈情,以对眼下的局面有一个更加深入的掌握。

而这些人主要是从周淮安所推行的各种大型工程中,锻炼出相应的管理和协调、调配的经验。毕竟,在这个生产力有限而技术不发达的时代,想要进行大规模的集体劳役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稍有疏忽各种累死、病死、营养不良,乃至意外和事故造成的死人也是分分秒秒的事情。

因此,一旦在这种大型项目和集体劳动当中锻炼和选拔出来之后,就会是日后各级亲民官的天然候选和潜在基础了;毕竟,以这个时代普遍的治理水平而言,也不过是将集体劳动中的各种管理制度和经验,放大推及到一县,一乡之地之地而已。

反正现在岭东各州义军治下的地方豪族大户已经被清理的差不多,正处于某种无为而治的休养生息状态下;倒也不像传统外放的州县官吏一样,要把很大一部分精力用在,与那些地方上的豪族缙绅们周旋和博弈上;往往取得取得了相应认可和配合之后,才能达到基本政令的上通下达和治理手段的进一步施展空间。

在大多数情况下,他们只要按照过往的经验萧规曹随式的,继续组织好生产活动和地方建设,然后传达和承当一些来自义军上层的征集和调派性的人物就行了。这就是集体编管制度所带来的好处所在,每个位置上的人都知道自己需要做的事情。

因此,相比一切尚且按步就帮的潮循地区,真正比较乱的反而是广府这里。而米荒只是表面上的现象和问题,更深层次原因是留守司所代表的官面力量,对社会底层开始失去控制和有限的掌握了。

要知道周淮安仅仅领兵出征了三四个月而已,城内的治安情况和社会秩序就急转直下了;原本被狠手镇压和清理掉的破皮无赖、混混闲子什么的又开始冒头出来了,还有地下帮伙和结社什么的也呈现出死灰复燃的迹象。

作为与之相关联的左右巡城司下属巡禁队,更是迅速糜烂的让人觉得触目惊心;除了挂在自己名下的那些胡孽子,因为只接受三江军的管理和训练而还堪可一用之外,其他巡禁队里的名目简直就是一团污滥;各种亏空吃饷寄名托身的沉渣泛起几乎是又卷土重来,而回到之前官府治下的局面了。

这其中既有孟楷大量抽调走巡禁队里,那些旧属义军士卒以补充麾下各营团的缘故;也有在林言手中不加仔细择选和甄别,再度补入大量滥竽充数或是鱼目混珠之辈的原因。

因为,他甚至不是从城外郊野那些义军屯庄,或又是相对质朴单纯的乡民丁壮里招募人手,而是在某些头望人物和七拐八弯交好的关系户担保、托请和举荐之下,轻率的大笔一挥就让那些城中来历不明或是身份可疑的人等,成批成群的加入到巡禁队当中;

进而将那些原本还算努力的老队员,给迅速挤兑和稀释掉,而再也无法发挥作用或是派上用场了。但是那些老人也不是好相与的,于是迅速抱团起来与之对抗和争斗。由此,也闹的是巡禁队里人心纷乱,而无心维持日常的基本勤务和职能了。

至于林言由此从中受了多少好处,又得到多少利益输送和捆绑,或是为人所蒙蔽和欺瞒什么的,就实在不得而知了。据底下人禀告光在这段时日里,挂他名下的产业就足足增加了十几处;但是这丝毫不能影响周淮安接下来快刀斩乱麻的一番决心。

因此,周淮安开始坐衙办公的第一个命令,就是召集巡禁队全体成员进行点阅,并宣布逾期未到的就地开革;然后下令负责驻留在外郭小东门的校尉罗念,就近引入随自己回归的三个新营士卒,由柴平负责带领维持城中秩序和弹压可能的变乱、骚动。

当走马灯一般轮番出现在他面前的信使和文吏,还有聚集在他面前议事的一众部下人等,都相继领命散去之后,这处署衙总算是有重新恢复了清净和安宁。

“柴兄弟,接下来一切就交给你了。。”

周淮安意味深长对着落在最后的军主簿柴平交代道。

“定要确保除恶务尽,再还世间一个清平。。”

“管头尽管放心,我定当让那些败坏义军名声的害群之马,一切无所遁形”

柴平却是相当郑重其事而浑然不觉的道。

“那就好了。。”

周淮安点头道。

“留守司那边也无需当心什么。。一切自有我担待着。。”

至少经过了安南这一番的并肩战斗,并且见识和经历了许多了人和事物之后,他也变得更加成熟和沉稳起来;至少没有像过去那般非黑即白式的,对此表示出更多惊讶和质疑的态度来。

留在署衙里又继续处理了一整夜的积压事务和亟待批转的文书之后,满脸倦怠的周淮安这才在第二天日上三竿的艳阳高照当中,慢慢舒展着有些僵直酸竣的身体,而踏上了前往城内住所的马车。

待到被马车摇曳的有些昏昏欲睡起来的他,重新被唤醒而走下来的时候,就已经在临时住宅的内门之中了,当然了虽然是“临时”的住宅,那也是内外数进而左右各有数重跨院,带有园林和花苑的所在;而具列在一众仆人和护兵之前,如同鹤立鸡群般犹如团花绽放的两大一小,也让他不由得精神一振起来。

“恭迎主上归府。。”

“领军万安全福。。”

“拜见管头。。”

有段时间不见之后,周淮安终于发现自家的小挂件又长大了一点,不仅是个头上的还有其他方面的;

两颊渐有些婴儿肥式丰润起来的稚气小脸上,细致而精巧灵动的眉眼,挺翘的鼻尖和如蕊唇儿,还有被养得润泽皎然的体态和肤质,看起来十分衬搭青黄锦绣的百织裙衫;真当得上是花貌雪肌的形容和隐然古典仕女画卷中人的错觉。

就像是那种老农打量着自己一手浇灌出来,水灵灵好苗子的欣慰眼光和期许的心情一般。周淮安脑海中却已经浮想出到了晚间要将其,像是大号手办一般摆布和装扮成各种姿态的情形了。

相比之下牵着看起来已经换过一茬毛色涨大一圈,而不停穿梭在自己脚边摇尾巴蹭身体的熊狼狗,的骷髅精就有些令人失望了,依旧是那么披头散发而蜡黄干把的样子;都不知道这半年多吃进去的那些食材都跑到哪里去了,还穿了一身根本看不出身材来的男装,就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她这身是如何的。

当然了,周淮安看起来最为顺眼和贴心的,无疑还是姐妹花一般挽着小挂件娇俏依旧的小侍女青萝儿;只见她一身稍显婀娜妩媚的天青散彩流花及胸曳裙和素白半臂,一时间明眸如水而颜若花寐,自有一种俏立无言含情的味道,而让周遭的氛围都变得有些温柔款款起来了。

“奴奴恭迎郎君得胜班师。。”

望着巧言笑兮摇曳款款下阶相迎的青萝,周淮安脑中突然产生了某种二次元式的幻听。

“请问主人,是想吃饭呢,还是想洗澡,或是吃我呢。。”

“我都要。。”

他不由自主的喊出声道。

“嗯额,我饿了,也困乏了。。”

然后就不由分说的拉着有些错愕不禁,又有些娇羞不胜的青萝往里就走。而径直把唇儿微微有些嘟囔起来的小挂件,以及表情有些复杂而似在叹息和庆幸的骷髅精,还有径直往狡辩蹭来蹭去的熊狼狗,都给统统丢在了身后。

然后,这一顿洗去风尘的澡就洗的特别的久,径直从上午一气洗到傍晚时分上。顺着水道送进来的餐点盘子已经换了三个,而保持汤池温度的锅灶也一直烧到了天昏黄起来。

虽然处于长远发展和养成的考虑,依旧没有轻易剑履及第那最后一步,但是作为一个后世“阅尽老湿三百部,不会”的真正意义上老司机、过来人;周淮安有得是慢慢的品尝和进食美味佳肴,好让己和他人都能获得愉悦的手段和技巧。

“如今城中无处不在传扬郎君的武功与事迹。。。”

已经被摆弄的满脸潮红而有些脱力的青萝,就像她的名字一般余韵未退偎附在周淮安胸口,而用芊芊指儿无意识的盘绕抚弄着他面庞道

“就算是教坊中的那些姐妹,也是时刻都有耳闻呢。。都说奴奴是大有福分,才能遇到郎君这般的人物呢。。”

“是不是,这段时间有人在其中刻意推动和挪扬一般的么。。”

周淮安突然接口道。

“似有几分这样的情形,”

像是之倦怠而惬意猫咪一般的青萝却是应道,

“那些日子,就连门外售卖早食的小贩,门外野市的乡人,都有在念叨着郎君呢。。”

“正所谓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周淮安不由得叹息道

“这怕是想要倒逼我义军内部,横生分歧和嫌隙的一番捧杀手段了。。”

只要那些人吹捧的越发得力,只怕是留在广府的那两位也越容易想的多了,周淮安正在心道,这时候外间再次传来一个隐隐的通报声。

“禀告管头,林副使府上送来帖子,称在别宅专门置办了接风宴,还请赏光一二。。”

周淮安却是心中一叹,终于还是有所反应过来了,有些东西还是不得不要去面对啊。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七章 意恐3

马车行走在内城番山下灯火暗淡而幽静的街道上,周旁尽是月桂木和陀耶花(茉莉)的香气,以及绵连墙头上所弹出来洁白如霜的花枝丛丛。

而犹在贤者状态的周淮安,头脑也是无比的清明和冷静,看着马车外伴行的甲光粼粼却是眼神闪烁着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在数度路遇宵禁巡夜的士卒问候和行礼之后,周淮安的马车才抵达到了目的地。虽然号称是别宅,但是也是一处看起来年头颇久而规模不小的园子;无论是月色下苔痕斑驳的路基,还是爬山虎蔓生的墙垣,都充满一派古色古香的意味。

唯有门前临时搭起来的绯色布障和扎满灯笼的帷道,还有牌楼上携刻的“林”字是新的,而在周边的环境衬托下,充满了某种格格不入的意味。

站满了门口齐齐躬身相迎穿着层次分明数色衣裳的奴婢和侍女,更让这种不协调的暴发户式感觉愈发明显起来;让人很难想象此间的主人在一年多前的简朴和懵然的模样。这只怕是把前主人的全套家底都给接收下来了。

相比之下周淮安的家里,虽然围绕着那小猫两三只的日常生活起居也有十几号的使唤人手,但都是相对忠诚可靠的女营里挑选出来三五大粗的健壮仆妇,以及个别有所专长而偶尔过来的兼职人员而已。毕竟,作为一个现代人的灵魂和见识,他早已经过了那种喜欢靠多而无当的人数,来炫富和衬托身份的阶段了。

穿堂过室的走过两进的前庭和附院之后,呈现在他眼前的就是一片约有半亩大小,而被曲折回廊和摇曳绽放荷花所环抱起来的池泊,看起来很有些后世“曲院风荷”的意味;而在回廊的尽头荷花作为密集的所在,就是举行夜宴的半月堂所在了。

那是簇拥在大片的垂柳和桂花之间,直接在水上用十数支粗大朱漆木柱,层叠梯次架梁而起又斗拱嵌套而成宽敞木构宴厅,其上还附带着两层旋梯而上浅绯漆彩的小楼阁;倒映着荷塘月色银粼粼的水波荡漾,自有一种悠远深邃的静谧意味。

而在四敞八开的宴厅正面,昂贵的丝绸纱帷飘荡之间,偶然露出那些被通明灯火所印染成金色的雕花内壁;断断续续的隐约丝竹声声当中,时不时还有端持着事物的彩衣侍女飘然若蝶的穿梭其间。

“虚兄弟,你可算是来了。。”

看起来满脸热忱的林言从堂中拾阶而下,一如既往而毫无芥蒂的紧紧把住周淮安的手臂道。

“可叫我们一番好等啊。。。”

“大伙儿可就等着听你在安南平蛮的那些事迹了。。”

只是一身华丽的百鸟织纹锦袍穿在他消瘦而隐有些佝偻躯干上,反衬着油光发亮的青白面容、粉饰下的深重眼袋与头上的银箍缠丝巾帻,竟然有几分沐猴而冠的委琐来。

“林兄弟真是太过盛情了。。叫我如何。。”

周淮安也不由顺势应道。

“今个儿只是找来几个相熟的故旧,再请些伎乐助兴而已。。真算不得什么像样场面”

林言却像是误会了什么而连忙解释道。

“虚兄弟不觉得寒酸便好。。还不赶快奏起声乐来,”

他转身对着那些侯在堂下的奴婢们拍手喊道

“把招待的东西都给我尽快摆上来。。”

他口中的大伙就是在座仅有的十几名客人。除了几名留守司名下还算点头之交或是有过一面之缘,而同样一身锦衣的义军将领之外,其他的都是一副副生面孔;

周淮安光从他们气度和举止上看,就可以分为纯粹凑数门下豢养的清客和颇有些身家的普通陪客,以及颇有来历而气质迥人的个别人士。他们见了一身宽袍轻衣登堂入室的周淮安,更是郑重其事或是忙不迭的纷纷起身招呼和行礼道。

“虚大师。。安好”

“见过虚领军。。”

“拜见虚营使。。”

“小可陆州范桂,已是久闻领军大名了。。”

在一堆热情洋溢又刻意逢迎的寒暄声中,周淮安总算是落座下来而摆上鎏金刻银器皿盛放的各色美味佳肴;先是十八碟的四时茶果和蜜脯,然后又是水八件、陆八件的山珍和海味,又有所谓的游鳞七色和走地七色;

不断轮换上来的菜肴,转眼之间将周淮安独据的宽大食案给塞得满满的;而其中许多菜色仅仅是因为周淮安只象征性夹了一著就再未动过,就被正盘整盏的撤换下去而呈上新的花样来。其中的奢靡浪费只让周淮安暗自叹息和皱眉。

也许这一盘菜就可当贫寒人家的数日之衣食了,但在这里也不过是作为主人家彰显排场和身份,仿若微不足道的临时摆设之一而已;

他可是还记得当初和这位一起聚会小宴的时候,可是一边憨厚无比的笑着说,自己在一路上实在饿怕了最看不得浪费吃食,一边将菜色汤汁都倒拌在饭食里,吃的格外干净的情形。却未想这么快就已经蜕变和堕落成了自己当初最为痛恨的那种人了。

而作为主人的林言却是浑然不觉的,亦是殷情无比的攀谈和劝饮着;一边在诸多陪客恰如其分搭话和起哄下努力维持和烘托着气氛,一边回忆起往昔共处和合力做事的种种,可谓是情真意切而颇有些动人;就是丝毫没有为白日里发生的事情,进行缓颊和探询一二的意味。

反倒是那几名号称是大商人出身的陪客,却在在某种充满了仰慕和敬意的口气当中,客套十足而不失礼数的时不时往复询问着安南之战的一些细节,然后发出种种的惊叹声和赞誉声;就好似正坐在他们面前的就是活生生的当代马伏波或又是诸葛武侯再传的一般。

尤其是宾客当中,那号称在安南薄有几分产业的船商胡列拿、胡静水兄弟,更是一副恨不得越过主人林言的面子,而当场抱着大腿跪舔的姿态;也许只要周淮安一个眼神或是一丝口风,不停暗示可以倾尽全力来投己所好的对方,就会把全家的女人都洗白白的摆出来,任由自己挑选一般的。

不过周淮安反而心中愈加的疑惑起来,正所谓是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的道理;他断然不会轻易相信,林言此番邀请自家前来,只是为了通过这场接风的家宴来弥合过往的关系,或是重新拉近两方有些疏远的关系来,乃至介绍几个关系户认识而已。

这时候,在场一位看起来喝得有些上头的义军将领,满脸通红而毫无征兆突然站起来而口风一变,而隐有所指的抱怨起进来一段时间內广府的乱象和发生的一些事情;

然后又是手舞足蹈推开那些想要搀扶他的奴婢而愈加大声的大发牢骚起来,竟然是隐隐的埋汰留守司正使孟揩,在日常里实在有些苛刻和不知变通,以至于他们这些老兄弟都有些难以自处或是行事都束手束脚起来。。还好自己义军回来了,不然这城中的局面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钟大脖子你胡说些什么。。老孟他自有一番理由,只是我们未能领会其意而已”

然后他马上被林言勃然作色的呵斥道。

“这是我替虚兄弟接风宴席。。可不是你乱嚼舌头的对方。。。”

“副使说道的正是,大脖子你太不成样子了。。”

“快快退下,不要在虚头儿面前继续丢人下去了。。”

然后又有同袍七嘴八舌的赶紧上前劝说和缓颊,才将这位一股脑儿发起酒疯的家伙给重新按奈回去。然后拉到外间去,还有隐隐的劝说声传来。

“现在虚头儿已经回来,断然不会让事情在放任下去了。。”

但是冷眼旁观着这一幕使然,周淮安却感受到了其中不协的意味,然后心中电光火石之间已经有些了然起来;

林言口口声声的呵斥和那些将领们的劝阻之言,明面上是在替出兵在外的孟揩辩解和正名;但是隐含的言语之间却也是在做某种泾谓分明的切割,或是刻意在立场上与之拉开距离呢。

而这也是“醉翁之意不在与酒么”,借着这个呵斥的态度来对自己隐晦的表明和传达什么,或又是拉拢自己站队了么。或者说自己才离开这么一段时间,失去了自己这个三足鼎立的一角之后,剩下的这两位就已经无可避免的在日常里矛盾和摩擦丛生,而发展到了这么一副地步了么。

周淮安顿然在心中有什么东西灵光一现,突然有些明白了孟揩为什么要籍故在巡禁队里大肆抽调旧属的义军士卒,而林言为什么要吃相难看或者说饥不择食的将巡禁队重新补足起来了;这或许就是隐藏在那些日常纷乱之下,自己一直没有触及到的真相啊。

而既然现在自己回来了,广州城里这失衡的权力架构无疑又多了一个外来的巨大变数;勿怪林言如此处心积虑的要邀请自己过来了;

虽然这场闹剧已经平复下来,但是显然那些陪客却是无心再留下去了,而开始纷纷告罪和辞别而去。

“真是叫虚兄弟见笑了。。”

随后将周淮安单独引到了宴厅上层,雕花架空楼阁说话的林言,这才对着他歉笑到。

“叫他们这些旧识过来本想是图个热闹,却不想好生生的坏了兴致了。。”

“难得此刻清净一时,却是有些掏心眼的话,想要和虚兄弟吐露个明白啊。。”

“林兄弟何须如此份外呢。。”

周淮安口上应着,却在心中暗叹今天宴请为名之下,真正的戏肉还是来了啊。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八章 意恐4

在回来的路上,周淮安目送着那些陆续从街道中现身,给自己行礼之后又重新消失在黑暗中的披挂齐全身影,不禁暗自叹息起来。

这位副使林言可比自己想要更加大胆和放肆的多,或者说是毕竟的预期要走的更远;周淮安本以为他要拉拢自己兼带保住巡禁队,好于在外平乱的孟楷进行分庭抗礼或是暗中角力;但是却不想他在这段日子里,居然已经做出了这种事情来了。

作为留守司里名义上的二号人物,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已经开始暗通朝廷了;要知道他可是要交黄巢娘舅的亲外甥啊;不过周淮安一想到,也正是历史上黄巢穷途末路的虎狼谷之战中,由他亲手砍下黄巢脑袋来投献的传说,也就不算是那么惊讶和震撼了。

黄巢也许未曾想到,他在自己后方安置了情形的大将和自己血缘上的外甥,作为双重保险的手段,居然会变成现今相互争权夺利而互不能容,以至于一方暗中勾连上了朝廷方面的这个结果。但也让周淮安再次走到了人生抉择的十字路口上。

随后在署衙当中,一众连夜被召集起来的部下,带着各色表情和心思在点得通明的灯火下,围观其一份周淮安带回来的玩意,而发出意味不明的啧啧声或是大呼小叫、此起彼伏的惊叹声。

因为,这是一封真正来自朝廷的宣敕,没错,也就是朝廷出具的招降文书;虽然不是“诏命七种”中用作册立、封赠诸事的册书,或又是颁布国家重大制度的制书一等,却好歹也是出自政事堂中书省花押齐全的堂贴,还有侍中、黄门侍郎、给事中的附署和压印;

抬手就是个笔走龙蛇势的颜(真卿)体楷行“门下曰:

赦过宥罪,哲王彝训;录旧念功,有国通典。南岭之地,王迹所至,戮力齐心,夷凶静乱。惟彼士庶,义越常伦,犯禁陷刑,宜从洗涤。

元元之民,匪遑宁宴,夙兴轸虑,旰食忘疲。重劳师旅,不令讨击,驭以遐算,且事招怀。而慕化之徒,乘机立效,兵不血刃,费无遗镞。

可曲赦广、冈、潮、韶、循、端、新、恩、春、勤、泷、封、高十二州,自乾元六载前,罪无轻重,悉从原免。。。”

反正最后这些篇五骈六的主体意思就是:悉令僧渊玄在内窃据岭东的贼首们,迷途知返悬崖勒马而主动弃暗投明报效朝廷;

为此,朝廷在末尾还给出了金吾中郎将,潮循防御使,知清远军使在内的一系列名衔和官身、位阶;看起来就像是对于自己所属的势力和地盘,以及在义军当中的地位,进行过专门的研究和了解之后的结果。

看着如此颇具既视感的文字和内容,周淮安这才想起来,原来在这个动荡的末世之期,却也是一个草莽人物此起彼伏轮番登场的奇葩年代;朝廷权威大幅度衰微的结果,就是各种地方人物纷纷出头的机会。

只要你能够拉起一支人马占据一地,而继续承认朝廷在名义上的正朔;哪怕你是活不下去起来反抗的农民军也好,还是忍无可忍哗变起来干掉上司的官军背景也好,或又是自己拉杆子上山的盗匪、水寇,或又是以守土保境为名的豪强武装,甚至是武装流窜的难民团体;基本上就存在被朝廷事后追认招安的可能性;

当然前提是不要像黄巢那样早早称王而建元政权,那是朝廷无可妥协和容忍的底线所在;不然就算是黄巢手下的大将们,也有好些被成功招安而另有际遇的例子,其中最早的一批无疑就是被称为“鹞子”的毕师铎那些人,而后来人当中最有名的无疑就是哪位号称“孟德再世”,而同样喜好人妻也干过挟天子令诸侯的朱温同学了;

而在更早的庞勋之乱当中,亦有个被天下草莽中人视为“杀人放火受招安”的标杆,出身一名徐州小校而如今官拜夏绥银节度使,检校尚书右仆射的诸葛爽。

而同时代的其他风云人物,比如南唐前身割据东南的杨行密就是地道淮扬地方农民造反出身的泥腿子,占据吴越的钱繆是平乱上位的小豪强出身,号称蔡州食人魔而祸害北方半壁一度称帝的秦宗权是俾将杀了主官上位的,创立闽国的王审知是乱兵中被推举出来的小头目;

更晚一些南楚的马殷也不过是个木匠出身,南平的高季兴更是别人的家奴出身,北汉的刘知远一脉干脆就是沙陀胡小姓;南汉开国的刘谦还是商人家庭出身;

只是说到刘谦周淮安却是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作为南汉代祖的刘谦又名刘知谦,乃是迁居闽地的小商人家庭出身,后来投军广州成为一名小校,以追击黄巢北上的残部而积功得受刺史,大概就是在自己所处的这个时间段里。

难道是自己这个意外乱入的蝴蝶翅膀,无意间把他给扇到哪个难以预料的历史边角和人生轨迹上去了么。

要说唯一比较特殊的蜀国王建,则是拜权阉田令孜为养父才开始发迹的普通都将。可以说他们大多数是在发迹之初的奠基后,通过朝廷的追认和封授才有了后来的格局和发展。

不管朝廷方面的动机和立场是如何,显然这种故事也有资格在自己身上重演了。

这一刻周淮安只觉得又是庆幸又是无奈的满心复杂之情,你说我在农民起义军里才种了点田、搞出点基业来,怎么就会给朝廷盯上了呢。。

而有了这份朝廷追认的大学之后,看起来距离自己当初订立的目标,也只剩下一步之遥而触手可及了;只要自己公开出示这份东西,并且宣布接受就可以了。也许五代之中就在没有南汉这个政权,而取而代之以自己姓氏命名的新国度。

然而周淮安很快又冷静下来,这东西也不是那么好消受的,或者说这上面的字字句句都包含着某种引而不发的恶意与用心;因为,这也意味着与义军的身份和过往的理念彻底决裂,以及完全不可避免的一场大规模火并,甚至是持续的内讧了。

好在经过远征安南之役的锻炼和磨合以后,自己多少有了相应的凭据和底气了;不然若还是之前那种状况下,只怕自己一旦把这东西拿出来,手下人当中都要炸了窝而当场闹将起来了。

但是现在有了安南劝进的例子和心理准备之后,他们也就不是那么容易激动和质疑、动摇起来

事实上,这些来自三江军的部属们,亦是颇为投鼠忌器或是忌惮无比,又带着说不明、道不清的隐隐期盼和热切,团团围观着这封东西,而时不时发出抽气和叹声来;

就像是围着一个时刻在灼烧自身的火堆,或又是个会随时窜起咬人的毒蛇一般;还有人眼中闪烁着各种矛盾与挣扎,或又是面无表情的在转动着什么别样的念头。

“至少在这件事情上我坦然无私,亦毫无不可对人言之处。。”

在一片沉寂和失声之后,周淮安主动开口对着一众亲信部下道。

“在场也都是我信重之人,你们怎么看,又都什么想法,尽管说来好了。。”

“乖乖,这就是狗朝廷的出具文书,看起来可比安南那些劝进的玩意好看多了。。”

“未想到林言这厮,竟然也是两面三刀的玩意,真是枉费了黄王的一番栽培和信重了。。”

“有什么好说的,马上砍了这出卖义军的狗厮。。”

“管头,不管你咋想的,俺们都听你挺你就是了。。”

“对对,咋们就跟着管头走就没错了。。”

一时间帐内的气氛变得热切和浮躁起来,最后只剩下几乎一致的声音来。

“你说咋样就咋样。。。反正信管头的就没错。。”

而与此同时在场当中,按道理本该对此反应最为强烈的军中第三号人物柴平,却是像是难以置信而深受打击和震撼的样子,始终脸色苍白而嘴唇颤颤却一言不发。直到周淮安将目光投向他之后,才有些艰涩的有气无力道:

“无论虚兄弟如何决定,还请看在过往的情分上,给那些老兄弟一条出路啊。。”

这句话说出来之后,柴平就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彻底破灭和碎裂了一般,却是再也无法用那些自欺欺人的理由给弥合起来了。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甚至捏紧了拳头不敢抬头去看周淮安的眼睛,生怕自己动摇或是做出什么不适宜的举动来;导致在这个场面中引发什么不测的后果来。

因为他却是想起了当初黄王围困广州时,曾修书给浙东观察使崔璆、岭南东道节度使李迢,索要天平军节度使和广州都督之职,却为朝廷所拒只给以一个羞辱性的率府率告身的旧事了。

而在打下广州之后,黄王又曾经逼着俘获的岭东节度使李迢草表再向朝廷请官,不想李迢却是死硬曰:“予代受国恩,亲戚满朝,腕可断,表不可草。”遂为黄王杀之悬首。

因此,如今朝廷封官许愿的招降敕书真正摆在了面前之后,就连自觉是苦大仇深而势不两立的他,也不免有些心徭意动起来而忍不住去想,若是得了这番的官身之后,自己会有怎样的好处和便利,又能做到怎样的事情呢。

“小柴,你这又是什么意思,你把我当成了什么人了。。”

然而,他却见到周淮安骤然沉下脸来,而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对自己凛然厉声道。

“或者说你绝的我可以心安理得的无视,那些无数义军将士和百姓的心意和追求,用他们累累尸骨和血泪铺出来的道路,去染红自己的一身功名前程的告身,或是信手卖个荣华富贵的好价钱么。。”

“我为天下苦难深重之人谋求出路的心意,从来就没有变过,”

“一切也还是那句话,我想要的东西只凭本事会自己去取,而且无需靠他人的施舍;”

“无论是安南那些劝进的士绅豪强也好,还是这个维持吃人世道的朝廷也罢。。于我而言并没有什么区别的结果啊”

说到这里角色扮演上头周淮安,却是很有些失望和无奈的重重叹了口气道

“更何况这份东西根本就是不怀好意包含祸心,意图乱我军心士气的离间之策。。”

“我若是不分好歹的胡乱领受下来,又将置于将头并潮循那些将士们何地呢。。又将如何面对这城中的友军邻部。。”

“难道真的真要做上一场,好拿他们的人头去做投献么。。。或又是强压那些因为信了我们的口号和理念,而追随而来的地方军民百姓,逼他们接受我们已经变成与朝廷走狗一样的货色么。”

“一旦走上这条不归路之后,无论如何我们在事后怎么做,到头来只会自乱了阵脚或是自消了实力,可谓是正中朝廷二桃杀三士的算计了。。”

“就算再怎么贪慕名利富贵,或是谋求苟且安逸一时,也不至于蠢到这种地步吧。。当年的王大将军与黄王又是如何的闹得不欢而散分道扬镳,而人心涣散最终兵败身死黄梅的。。”

“前事之师可是历历在目啊,怎么还会有人对朝廷故技重施的手段,心存侥幸和期望呢。。”

被这么一番义正言辞的训斥下来,哑口无声的柴平不由又是羞愧难当又是意外的,却又如释重负的想起当初大军离去之前,黄巢在私下里格外交代的那些话语和意思,只觉得自己有些暗中自惭污秽起来。

“还请让我带队前往,连夜拿下林言那厮,以防夜长梦多”

然后他有些将功补过式的自告奋勇道。

“不不,暂时不要,我还希望你们能够继续保密口风一二”

刚刚扮演完坚定革命者角色的周淮安,却是缓声下来摆摆手道

“好让我虚以委蛇几天,方便将其在幕后的全部干系都给吊出来再说。。”

“不然留着这些苗头和干系的话,从长远来看始终是个心腹大患啊。。”

“明白了。。”

柴平却是重新振奋起来道。

“我会带人从城中离开,回到军营中去镇压局面和等待后续了。。”

“如此甚好。。”

周淮安有些赞许的看着他道,至少恢复了冷静和理智的他,还是可以依仗和用命的。

“顺便吧那些口风不太紧的都已经带走,以免无疑走漏了端倪和风声。。并不需要太久,也许几日内就会有所揭过了”

(本章完)

第二百四十九章 意恐5

而在天色逐渐泛白的别宅之中,林言也方才从一堆白花花的肢体当中醒了过来,而直愣愣的看着上空漆色着人物花鸟的雕粱。这一步踏出去之后就已经再没有任何的回头路了。

因此,在这些夜不能寐而辗转反复,生怕一醒来就是看见黄王派来捉拿自己军士的日日夜夜里,他都是极尽荒唐的用女色和酗酒来麻醉自己。

“林郎还在担心么。。”

这时候一双藕臂从背后再度环绕住他温言款款道,林言却是心情无比复杂的看了这个妩媚有加又妖娆备至的女人一眼,难以掩饰那种又爱又恨交杂的翻沉心情。正可谓是红颜祸水的道理,在她身上得到了充分的印证。

而对于林言来说正所谓是一步错,就步步错,悔不该当初鬼迷心窍而贪心收纳了这个号称出身名门的女人;然后就莫名其妙的鬼使神差之下一步步变成了朝廷的内应和协助者了。

她叫卡三娘,闺名芙儿,其实是与广州都督府关系密切的前大海商家的儿媳,娘家乃是贬放岭南的前代显宦,归化栗末后裔曾任秘书监、要州刺史的卡大富之女;

虽然当初一副看起来对任何男性不假辞色的冷艳倨傲,甫见面就征服了林炎的心。但被他不择手段强占下来之后,却又化作满腔钢铁也能化成绕指柔的恋热之情。

因为,这个女人实在是太过知趣和贴心了,就像是长在他身体上一部肢体一般的让人称心如意,让他很快就在短时间内放弃了对于其他女色的流连,而专宠在她的身上了。然后他又发觉这个女子除了善解人意之外,亦是是在头脑和心机上大有用处,

不但可以时时的开解和慰藉自己而重新的奋发振作起来,还能适时的为他提供一些恰到好处的见解,和参谋一些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和疑虑之事。

比如,利用对于正使孟楷某些粗暴严厉举措的不满情绪,拉拢驻守在城中的那些中层义军将领,一边私下里卖弄人情和结好城中各方的对策,亦是出自她的主意和建言,至少目前看起来效果也是很好。

因此一贯穷苦潦倒怕了而不容易相信别人的他,也对这个女人他难得动了情而生出些补偿性的心理来,而决意为她做些什么或是留下些日后足以持身的凭据;

而此时随着北伐义军的中路人马大败于襄阳城附近,而十不存一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广州;这也是他开始下定决心打破禁忌和底线,而试图暗中与那些具有朝廷背景的某些人,进行私下接洽的伊始和根源。

但最初的由头和触因,却是他在一次酣畅大醉后口无遮拦的对着女人夸口,可以竭尽所能的弥补和满足她的一切所需;却不想女人却是不喜反忧而泪眼婆娑的一句倾诉,就让他彻底无语了。

“我乃名门宦女,你能给我一个堂堂正正的诰命么。。”

因此,经过一番断断续续的往复拉锯式交涉之后;最终他暗自接受了来自朝廷密使,敕封为广州刺史和祠部郎中的诏书,并决意将更多的人给拉下水来。如今城中驻留在城中的七个义军都尉,都被他收买和笼络其中的五位;

剩下两位一个是孟揩的族人兼亲将孟信,一个是虚和尚从怒风营里带出来的都尉程大咬,都是油盐不进也眼中不揉沙子的存在;

毕竟,他手中可以掌握的军权和屏障的武力实在太弱了,光靠一个“黄门八子”敬陪末位的外甥身份,根本无法与孟楷这般很早就追随黄王出生入死的亲信大将相提并论,反而在日常里事事都要给压过一头;

要说,原本还有个跟脚尚浅却很有些能耐的虚和尚,在日常事务里可以居中帮衬和调和一二。但是一旦他领兵出外而少了这位的缓冲和弥合之后,孟揩由此对他就愈发的不假辞色和不满,而多有严词急厉之处;甚至几度当众质地、呵斥他的疏忽和错失,令他当众下不得台来而只能唾面自干的颇为尴尬了。

所以唯今的摆脱困局之计,就只能拉拢这位往昔关系还算尚可的虚和尚,作为外援和助力来牵制一二。至少对方也在朝廷想要招安的对象范围之内;又在日常里行事与大多数义军迥然相异,甚至在他的麾下还有“行事起来比官军更像官军”的传言和风评。

而按照他的构想和预期,只要两人能够联手掌握住这广州城内的局面,那领军在外的孟楷就成了个无根之木和无源之水,并不算是难以对付和消解的目标了。毕竟,那些义军士卒的家眷与亲属,还有个人的产业和私蓄,都还留在这广州城中呢。

至于更长远的事情他就实在没有多想下去了;

因为他隐隐有一种感觉,也许北伐之后包括黄王在内的义军大部,已经再没有机会能够回来了。是以身为留守使的孟楷才有些不择手段的竭泽而渔和穷尽罗括,甚至连岭外这片初具规模的基业和局面,都已经顾不上基本的维持手段了。

但是,他却已经习惯和适应了广府的繁华奢靡,而实在离不开这一切安逸舒适的物质享受;一想到要重新回到颠沛流离满身尘泥还要吃苦受累的义军转战生涯当中去,他就浑身的不自在和难受起来。

为此,他甚至在这处别宅当中准备了上百名的敢死亡命;当然不是为了对付那位应邀而来的“虚和尚”。他自认还没有足够的底气和准备,来应对其麾下那些平定过安南精锐健儿的报复和清算;

只是处于某种以防万一兼鱼死网破的侥幸心理,在事情不谐的时候或是翻脸成仇后能护卫着自己一口气逃出去,或是乘乱潜藏起来而已。

天亮之后,在城中各方面得到的消息和回应,就像是印证了他的某种侥幸心理和预期一般的风平浪静。哪位虚和尚的麾下也没有动员和集结起来的迹象,反而是作为少年义军出身的副手柴平,被找了由头连同部分人马都打发到了城外去了。

对他而言能够籍着宴会把这份东西送出去之后,对方没有当场发作起来,事后也没有任何反应的反应就是最好的结果了。既然没有第一时间进行表态和有所作为,就便是对方还是心存犹豫和观望之意。

接下来的日子里就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一般,按步就帮的一切照常;甚至就连对方的对五支巡禁队的点数,也是雷声大雨点小的结果;

除了那些逾期未至的少数人受到惩处之外,其他人都是有惊无险的安然度过了这次点数;并没有什么人因此受罚也没有额外追究什么,就连林言安插在其中的亲信和其他人手,也没有受到任何的调整和触动。

当然了作为必然的流程,事后他们要在虚和尚带来的三江军的监督之下,就地接受重新训练和编管上一段时间,才能继续执行勤务了。在此期间他们的职责就只能由三江军入城的三个新营来承担了;

对城中的乱象再次展开一番大开杀戒式的清理和整顿,足足有数百颗人头在街口被当众砍下来,又挂到城墙上去;那些游荡在街头巷尾的城狐社鼠们也重新纷纷绝迹,不是瑟瑟发抖的躲在到家里去,装做一个良善之人,就是为城外河道里的挖沙场贡献了许多新鲜劳力。

而当初有好几家乘机囤积居奇的粮商,也被“罔顾民生”的罪名抄了家,而拖到府衙前的校场上去公审之后明典正刑。

但是这些对于林言而言不痒不痛的干系,就完全不值得一提了。于是,他觉的似乎可以将事情推进到了下一步了。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章 端倪

在林言的担保和护送之下,作为朝廷密使的李翰屏,亦得以光天化日行走在广府的大街上;

只是他望着熙熙攘攘往来络绎而售卖、邀揽声不绝于耳的街市景象,心中却是微微的感触和伤怀,这副繁华景象是否能够再度归于朝廷治下,就看自己的此次之行了。

他乃是当今门下侍郎、集贤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同平章事、封荥阳郡侯的宰相郑畋,追随多年的资深门客兼老幕属。散受从四品太中大夫之衔。

这次为了方便他携书招降贼众,不但给出正儿八经的十几份空白告身和一封敕命,还临时追加了他一个正五品下的秘书省左丞官身,以增强相应的说服力与背景。

他可还记得,作为朝中颇有远见卓识的鼎柱之臣,在两年前黄逆率领的草贼占据岭南,而要求朝廷封其为天平节度使之时。圣主与群臣商议,自己的恩主就曾建议姑且授黄巢为岭南节度使。

然而素与之政见不和的宰相卢携,当时却正倚重淮南节度使高骈为外援,而辩称道:“高骈才略无双,淮南军更是天下精兵,而且各地军队就快到了。我们又何必惧怕一个小小毛贼,让各地军队离心呢?”

然而郑畋却庭辩:“黄贼因饥荒而起事,靠钱财聚集军队,所以能从江淮起兵,席卷全国。而国家太平日久,兵将忘记了战争,所以各地都闭关不敢出战。若以恩德来免除罪过,等到丰年,黄巢部下想回家,军队离散,黄巢边成了砧板上的肉,这就是兵法所说的不战而屈人之兵。如今不靠计谋取胜,而靠着军队攻打,我担心国家的担忧不会了结。”

但是左仆射于琮又进言曰:“岭南出产宝物,富甲天下,如果交给黄巢,国家财源就枯竭了。”圣主心里也指望高骈并不舍岭南宝货,于是同意了卢携的提议,下令宰相们商量起草诏书。

然而郑畋再谏曰:“贼军百万,横行天下,高骈消极作战,无意消灭贼寇。国家的安危全靠我们,您依靠淮南军,我不知道结局会怎样。”

卢携当场大怒,拂袖欲去,结果不小心把袖子甩到砚台里而污洒了宣麻纸。圣主得知后怒道:“宰相互相谩骂,如何为天下表率。”便罢免了二人的相位。郑畋被贬为太子宾客。

直到半年前,才因为草贼肆虐江南之势再起而连陷数道,恩主郑畋才以先见之明的一一印证而得以招还复相,主持应对草贼之乱的财计和军国诸事;而他千里迢迢辗转海路的奔赴南下岭外,也是其中的重要一环。

按照临行前,刚刚重新宣麻入阁的恩主郑畋耳提面省的一番交代;

如今贼势甚大而掩有岭外为根基,与过去那些流走不定因食聚散的流贼游寇今非昔比,只怕东南诸道军事荒弱都难免一番糜烂情形了;因此迫切需要他在岭南冒险衔命入贼的招抚手段,来替朝廷和执政宰相在天下战局之外,重新打开一番新局面来。

此为釜底抽薪和断其后路之策,而其中的关键和要紧之处,就在与那位善于治理手段而使草贼后继不断的妖僧渊玄。既然朝廷鞭长莫及之下亦是无力攻伐和剪除之,那就姑且以官爵名位笼络和安抚之,至其与黄逆离心离德就是功在莫焉了。

但是当他辗转数千里海陆抵达广府之后,却发现当地的情形却远要比自己预期的更糟糕;那些草贼居然已然在岭南之地开始圈地屯田了,当地百姓也在苟且得安的情况下默认了草贼的统治。竟然完全没有他想象当中水深火热而民怨鼎沸,或又是纷乱不止而流离奔亡的情形。

而在广州城中,也是早已然恢复了各种市面繁荣与商贸纷忙的景气情形,士民百姓秩序井然与各安其业的日常情态,就与当初在官府治下的几无异同,这也让他愈是心惊和警惕起来。

须得知草贼这才占据岭外多久,竟然就有这种格局和气象了。要是时日一长之后人心渐变,岂不是变成了不思朝廷恩泽的贼属异域之地了。更别说当地的那些海商大族,原本就是出身卑贱的往来逐利之徒;只消有足够的好处,只怕朝廷的家国大义和君臣名分,对他们而言也不过是待价而沽的事物。

而他想要出入广州城都求之不得,因为在草贼的肆虐和残横之下,地方上暗中能够心向朝廷的豪族大户几无所存,剩下的人也不敢与之沾上任何的干系更别说提供协力了。以至于他以一介外来海商的身份,竟然被变相的困在这处广州城中而动惮不得。

他这才深切感受到恩主当初面对邸文和家书,所发出的“岭外人心不复为朝廷所有”的痛心疾首和失色叹然了。

然而接下来出乎意料和令人错愕的是,作为他最主要的目标虚和尚,却是竟然发兵攻往安南都护府去了,据说是有朝廷大将曾衮据此光复交州而意图反攻岭西,然而他却是无能为力做些什么。

于是在左右为难的等候期间,他不得不退而求其次的将目标放到,口碑和风评看起来更加贪恋财货美色权势,的现任草贼留守副使林言身上;

原本以为只是一手试探的闲棋而已,但不想从这位身上那么轻易就大开了突破口。有他身边那位“深明大义”的女子为内应,他很快就用带来的告身取得了对方的信任,又凭在恩主身边交涉往来游说的三寸不烂之舌,轻易说服了对方来配合自己的行事,这才慢慢打开了广州城中的局面;

进而以招安的前景和利害得失关系重新从城中一些旧日的头望人士当中获得更多的助力。由此,他也得以更加深入了解到了,关于这位人称“鬼和尚”“修罗僧”的还俗妖僧渊玄日常事迹点点:

这人来路不明,不过是一年多前才出现草贼之中的。虽然号称是还俗之人但却学识渊博而旁通门类,不仅擅长蛊惑人心的手段亦有治理和经营的本事。是以在草贼之中颇得威望而诸事皆仰仗之,遂得以成就一番气候。

但是更让他惊讶的是,此人得势之后依旧清俭的生活作风;除了食不厌精的口舌之欲外,妇人无所取,财货无所敛,更没有营治过居所和私邸、园林,也没有强取豪夺置办过任何的额外产业、田土;

哪怕是从地方豪族大户拷掠聚敛的一应所得,俱是供奉于军中,或又是花费在诸多修路筑堤垦田开渠的民生营造当中。此中情形如果放在如今的朝廷治下,那简直就是可类比前朝的卢怀慎、张曲江、刘士安之流,当世少有的清臣干城样范了。

因此,他在愈加警惕和感叹的同时,也有些无从下手而无可奈何起来;正所谓无欲则刚的道理。但此子不好奢事而善于经济民生,在日后和长远上所图只怕是更大,更多才是。

虽然此人日后必为朝廷之患乱,但是如今在草贼肆虐天下半壁而威胁东南财赋重地的情况下;也只能权衡利害得失之下,姑且舍小害而驱除大弊,顾得眼前的心腹大患而暂且放过将来的潜在威胁了。就亦如当年庞勋麾下小校诸葛爽的故事一般。

或许他唯一可以入手的地方,也就剩下对方与大多数草贼有些格格不入的野心和名声上的所求了。

现在,李翰屏终于等到了他功成归还广府之期,也得到了朝廷新任的安南都护兼静海军节度使曾衮,继西原蛮之后兵败身死的消息。他只觉得一时心中百感交集的矛盾异常,而又充满了悲凉哀伤之情,而整整一天一夜闭门不出,得以赋诗一首以抒心怀。

“南荒不择吏,致我交趾覆。联绵三四年,致我交趾辱。

懦者斗则退,武者兵益黩。军容满天下,战将多金玉。

刮得齐民疮,分为猛士禄。雄雄许昌师,忠武冠其族。

去为万骑风,住为一川肉。时有残卒回,千门万户哭。

哀声动闾里,怨气成山谷。谁能听鼓声,不忍看金镞。念此堪泪流,悠悠颍川绿。”

因为令他十分悲凉的是朝廷何时已然衰微到,只能任凭这些犯上作乱的草贼,来越俎代庖式平定地方和收复疆土;又无比哀伤的是仅仅在短暂光复之后,就陷没在交州的那些忠臣义士。

更感伤和忧叹草贼此番的征南功成,直接夺取和割裂了朝廷在南疆的大义名分;进而攫取其富产之利以赈济民生,令岭外百姓愈加不思国朝制度了。

而一想到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将要亲自面对的虚某人所造成的结果,怎么能不令他满心愤慨与无奈;却又不得不为恩主提出的朝廷大局着想,而须得继续与之虚以逶迤的周旋下去呢。

“李先生,春明楼已经到了”

在前方引路的巡禁队头目谦声道。

。。。。。。

而在城中的另一些地方,比如留守司的府衙后方,也有一些小心谨慎的身影分奔而出,进而在穿街过巷变装之后,又迅速消失在某一处的外郭城门里。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一章 发端

作为广府外郭东城十八景致之一,号称“荷波月盈”的春明楼上,已经被清场一空;而只剩下一个侃侃而谈的声音荡漾在顶层露台的空气中。

朝廷密使李翰屏乃是个生的俊朗清逸,而让人颇有好感和信赖的中年文士;只见他言谈举止之间便似春风拂面,引人亲近却又自有一种让人自惭形秽的天然气质。而他抑扬顿挫的一口洛音之中,更有一种让人信服味道和感染力。

“我家郑相公虽出自五姓七望之家,却是最爱提携天下才俊之士。。”

“虚头领如此峥嵘大才,区区一介清远军使又怎生匹配的上。。”

“只消能够及时归正朝廷,自然还有更多的荫赏和追赠、加封呢。。就算是恩泽父母三代以内亦无不可呢。。”

“若有郑相公为奥援和举主,就算是日后想要为朝廷屏藩一地,或如高令公一般开疆拓土威孚九边,也是未可知否的。。”

“无论是清贵美职,还是掌柄藩臣,都可归于头领一身呢。。以君之才略,说不定日后还有机会出将入朝,登阁宣麻(拜相)也未可而知。。”

“毕竟,郎君所行保境安民,击御外辱诸事,都是于国家与朝廷大有裨益的功绩啊。。”

“君不见,那位诸葛使君如今正坐享朝廷厚禄,持节夏绥银而检校尚书仆射事,是为天下世人所慕呢,”

“须知晓,当初郑相公和王堂老、崔使相都是力主招抚的。。若不是朝中有奸佞勾结宋威坏事,截杀了那王大头领(王仙芝)的请臣使者,”

“只怕义军之中多有与某同殿为臣,或是出外牧守一方了。。又何至于一再触犯天颜而走到黄梅败死这一步呢。。”

“自然了,如今正当是郑相公执领下众正盈朝的局面,断然再无此所虑呢。。”

“如今头领既而坐拥数州之地,又执掌权柄于广府,还遥领安南之土;怎么也该当得上一方观察、经略,就算是节镇一地,也未尝可期的啊。。”

“只是朝廷自有体制,哪怕非常之时亦是难以一跃而就。。不过郑相公素爱英杰,愿好合以五姓女,”

“若是头领愿意继续著书立学,朝廷亦可为之张目和传扬。。”

只见他大道理一套又一套的,与利害关系结合在一起一环接一环的听起来十分有道理,但在真正的关键、紧要之处却是滴水不漏的轻轻掩过,或是挪谕开来转而他顾而毫不给人破绽可捉。

几乎是把从功名利禄权势地位,到财帛子女的追求,再到身前身后的利益,这个时代的人所能理解和诉求的一切事物,都在周淮安面前给事无巨细的列举(试探)了一遍;

虽然他的表情和话语,看起来诚挚动人的很有些说服力,但是毫无波动的生命体征则表明他平津无波的内心,看起来果然人人都是戏精啊。

但至少从这些看似漫不经心而有夸大吹嘘之嫌的话语当中,依旧透露出了许多信息量甚大的东西;

比如那位号称执政当朝的郑畋郑相公,在公忠体国的义理大节之下,也难免在细处上出自荣阳郑氏为代表五姓七望之流士族门第的盘算和考量呢;居然不惜拿出联姻来作为诱饵和筹码的一部分。

“说起来我倒是对郑相公颇有些兴趣了,却不知可否为我解惑一二。。”

周淮安亦是不动声色的微微笑道。

“还有长安的一些见闻。。”

“首领若是有心,某当知无不言便是了。。”

李翰屏不由愣了一下,似乎对这个要求有些意外,然后又变成从容得体的笑意了。

然而,一场还算是相谈甚欢的交涉结束,在回到临时栖身的客馆静室之后。

“李秘丞,你实在逾越过甚。。”

作为唯一跟班而见证了整个过程,而满脸卑微与唯唯诺诺的年轻亲随,却是忍不住叫出声来。

“你将相公的使命当作了什么,竟敢在全盘条款之外私相虚授名位于贼首么。。”

他的真实身份当然不是区区一名亲随,而是郑畋的外甥王嚣,与另一位身兼荆南节度使的宰相王铎也有那么点亲缘关系;目前尚无任何官身而只是一个选人而已。(唐代通过科举之后初步获得任官的资格为选人,还需再经过考揭试之后才能具体放官)

这一次自告奉勇随同李翰屏前来冒险潜入贼陷之地,一方面也是为了以协从者身份谋取一番资历资历,另一方面则是作为变相监督的眼线和间接的保障手段。

“若不是如此,又安敢取信于此子呼。。”

李翰屏亦是冷下脸来道。

“他可不是普通的草贼路数,区区些许名位利禄就能打动和笼络得了。。”

“君不见如此的见识和谈吐,就算说他是出自五姓之家,或是朝堂的冠缨之族,亦是不差多少的。。”

“更何况,他可是当面向我询问了许多的长安故事风物呢。。”

李翰屏变得脸色复杂的道。

“那又如何,不过是仰慕京城繁饶的。。”

王嚣亦是争辩道。

“譬如,大报恩寺里的白盏芍药可曾如昔。。”

李翰屏意味深长的道。

“你觉得会是怎样的人物才会关心此事呢。。”

王嚣的脸色不由微微一变,却是哑口无言起来。

作为长安诸多名胜之一的一部分,大报恩寺的芍药本身倒不是多么金贵的存在,但却具有相当程度的传说和象征意义;日常里除了许多士子回到这里来唱和、传名之外;也就是他们最喜欢遭遇贵家女眷而发生点什么的定情之所,或又是遇到心仪之人的花前月下盟誓场所和象征之一。

是以虽然不怎么闻达于京外,但却在本地被称之为“折药传书”的一处世间风尚所在;然而,对方提及这其中的蕴意就是在有些令人玩味而捉摸不定了。但不管怎么说,他们只能想办法把这些目前得知的一手消息给尽快的递送出去,或许就可以为朝堂上的政局较量,提供某种意义上的参考和助力。

而在另一个地方,目送着在街头远去的身影以及紧随其后消失在人流里的些许动静。

“相应的消息,我已当面放出去了。。”

周淮安对着左右微微嘘了一口气道

“接下来就是广撒网以待人入彀了。。”

“还请管头放心,只要他们敢往外头递送消息,我们就可以按图索骥、顺藤摸瓜了。。”

负责城中探报队的小七瓮声道。

“一切馆役车船脚店都有安插人手盯着呢。。”

“外郭三城但凡有过接触的地方和人物,孩儿们都已经跟上去了。。”

周淮安这才微微颔首以示肯定;当然之前询问的那些东西都只是烟雾弹而已,作为始作俑者的周淮安对着这个时代长安城的了解,大多数只是根据后世考古发现成果,和后世民俗风情的演变研究的结论,进行一番瞎蒙乱猜式的误导;

只是为了混淆视听乱人耳目的需要,好将对方的关注方向转移道错误的地方去,以拖延一些时间兼带制造一些机会,反正他们无论怎么玩猜谜解题游戏,都不会在其中找到任何的正确答案呢。

而这位朝廷的使者显然只是明面上的引子和由头,就算是拿下了对朝廷方面也是损伤有限;他其实更在意的是通过对这位私下活动的掌握,把这广府城中各种潜在与朝廷有所勾连、提供协力,或是心存他想的存在都给牵扯出来;

或者直白了说,就想办法是制造一个可以大规模采取清洗城中各方势力的理由,就完全要指望他们了。况且,就算是要对林言这般身份特殊的地方义军高层之一采取相应措施和手段,也需要足够详实的实证和凭据,至少要有让内部大多数人哑口无言或是无法生事的干货十足;

强行先上车后补票式的采取强制手段再寻找证据也不是不可以,但并不适合眼下三足鼎立的情况;不但相应的说服力会大打折扣而有刻意侵扎、构陷之嫌,也会损害自己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口碑和威信。甚至重新让义军内部陷入某种混乱和分裂当中去。

这无疑会白白便宜了其他人或是授人以柄,比如领军在外而至今态度不怎么明朗的正使孟楷;至少根据普查队的私下汇报,他留在城中的亲领都尉孟信也不是那么的安分。

祝大家端午节快乐,粽子吃到饱,精神食粮也吃到撑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二章 发端2

事实上在留守使的正衙之中,作为被周淮安所关注和念叨的对象,负责坐堂的左军使麾下亲营都尉孟信,却陷入某种犹豫不决的困境和矛盾当中了。

他个子不高甚至有些轻微佝偻,生得是一副横眉楞目粗手大脚的模样;而露在外的手足上也满是风吹日晒雨淋的跛裂和辛苦打磨出来的老茧子。因此就算是穿上上好桂管布的绵软衣袍,也依旧难掩过往吃苦受累的艰辛生涯,所留下的新旧伤创和其他深刻痕迹。

他是孟楷同乡兼族人,在山南东道一起投附义军的所谓“江贼朋众”的穷苦出身。

因为江淮一带,濒江傍山,川谷重深而颇多荒野匿处。沿岸居民自古以来生性悍豪爽,喜弄兵仗,穷急之时,甚至举村为盗;哪怕贞观、开元等盛世之期亦不得其免,而只能稍禁之。

著名诗人杜牧在《论江贼书》中提到:有江南土人相互表里校其多少十居其半,盖以倚淮介江兵戈之地。。。。村乡聚落皆有兵仗,公然作贼,十家九亲。

更兼大中以来天下纷乱,历代朝廷赋税徭役苛繁,在官府与豪吏的暴掠和高压下,治地百姓相率为盗贼,不少人就近加入江贼的行列,以逃避官府的追索和劳役当在所不免。

另外,朝廷推行榷盐税茶的专卖政策而严厉查禁走私,又加剧了这种趋势;正所谓是“巡捕之卒,遍于州县”“盐估益贵,商人乘时射利,远乡贫民困高价,至有淡食浮肿如象者。”;是以这些应运而生的茶盐私贩,乃与当地居民及江贼开始合流,而形成亦分亦合错综交织的关系。

孟氏族人就是其中一支常年讨生活于江面的游户/江贼;每年涨水时冒险放排贩木为业,枯水时就漂流江上而打劫行旅、官宦,也稍带私贩盐茶潜关越卡以图其利。在沿江草市、小市聚居的豪族大户当中,亦是声名赫赫的“排头孟”。

因此也在很早就与河南贩盐起家的黄氏乡党搭上关系。一亦黄氏当家黄巢在乡起兵南下之后,孟楷为首的水上游户和江贼朋众,就纷纷响应杀官破卡焚掠巡院与市所,而聚众前往投奔之,遂以敢战用命而成为黄王帐下极为看重的亲信和心腹大将。

但是眼下的情形,对于孟信本身而言就有些不妙了,因为在他手下突然发现了许多的错漏和亏空;有些是出自他的主张和授意,有些则是他部下私自鼓捣出来的。

原本以为只是一些征收过程当中难免的虚耗和小错失,只要待到下次征收和谷熟之期,就可以想办法填平和对付过去;但未想这些日子底下的人手更加胆肥心大,竟给他整成了一个无法收拾的老大窟窿了。

更兼还有个他看好的蠢笨小子不知道听了谁人的教唆,因为帐目抹不清又怕干系的缘故,竟然带人私下里把例行下来计核的人,给打了闷棍套袋帮了种荷花(沉江)了,还以为能够就此了事了。而且他事后发现在虚和尚不在的这段日子里,还不是第一遭做这种事情了。

那个虚和尚可是眼中不揉沙子的人物,留守司下各色财计往来的规矩和章程更是他一手打造出来的;要想凭军中这些蠢笨苦手的小把戏和伎俩能够瞒混过他,还不如指望把鱼儿淹毙在水里呢。

要知道自从留守司设立以来,因为这个缘故而一时行事不甚,触犯军法而栽在他手上的头目和士卒,也有数十之数了;一旦让他把住大道理发狠起来,就算是他本家孟将头亦要退让三分的。

现在就算是当场宰了这些肆无忌惮的狗才,也没有多少用处了。这些事情牵连他手下过多人,一旦被揭举出来,自己亦是难逃一个监领无能、损公肥私的连带干系;就算是事后有孟军使能念旧替他求情开脱,那自己也没有办法再留在这繁华奢富的广府城中了。

这时候,却有人上门来给他提供了一个建议,可以给他提供一个事关那个虚和尚的把柄;只要他对眼下城中的某些人和事情,且作不闻不问的壁上观就行了;

他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再没有比在对于孟大兄的职责和操守,于自身难以割舍的切身利害之间取舍,更加令人为难的事情了。

“我只是想给他们一个机会而已。。”

在思前想后的徘徊和犹豫了再三之后,最终他只能这样的勉力安慰和说服自己了,然后就听到外间有部下禀告道。

“秉都尉,例行送往军前的书信已经收全了。。”

“先不急送出去,拿来给我过眼一遍吧。。”

孟信不由心中一动的吩咐道。

。。。。。。

而在广州的小北门外,曾光市里的怒风老营旧址;刚刚对那些新卒完成每天例行的刀盾弓枪操练,而跳入凉爽小河中洗的浑身湿淋淋的都尉程大咬,也遇到了一位前来拜访的旧识。

只是于自己素有交情和渊源而在最艰难的时期曾经分吃过一块糠饼的对方,却是打扮成包头布衫的普通士卒模样,而冒充一名信兵来到他面前的情形,这让他不由觉察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来。

“咬子啊,有人托我来问上你一句。。”

屏退了左右多余的护兵之后,来人揭开包袱垫坐在河岸上开门见山的道。

“若有人想要将大伙给卖了,用义军事业和现今局面来换取自身的前程。。”

“你打算站在那一头呢,还是各自两不相帮呢。。”

“这不可能,我自当会是拼力阻止此事的。。”

成大咬闻言不顾浑身赤膊的猛然站起来。

“哪怕搭上我的性命和其他的所有。。。”

。。。。。。。。。。

而在林言别宅,一片风荷月色下的半月堂之中,周淮安再度接受主人林言的私家招待;只是相比前一次的客套和慎微,这次相应的气氛就要更兼轻松和闲淡的多了;陪坐的也不再是那些富商和将领、清客,而是位于留守司名下的几名重要属员而已。

所以在言谈话语上也更加放得开,而看起来去了一番心事而心情渐好的林言,甚至把自己宠爱的卡三娘也给唤了出来,当庭敬酒并感景赋诗一首以为唱和:

“一年秋半月当空,遥羡飞觞接庾公。

虹影迥分银汉上,兔辉全写玉筵中。

笙歌送尽迎寒漏,冰雪吟消永夜风。

虽向东堂先折桂,不如宾席此时同。”

然而在场的诸人之中,只有周淮安带来凑数的伴从,不第江南人水汪涵应和了一首《睡荷》之外,其他人都是一副鸡听鸭讲的毫无赏鉴之能,却又看在身为林言女人面子上故作附庸风雅式胡乱叫好一通而已。

对于当事人来说,这无疑是一种无言的悲哀和怅然。

“见君堂下小荷叶,惊我客中春已空。

一觉西堂亭午睡,悠悠春梦逐春风。”

在咏唱和伴乐声中,堂下更是有数十彩衣缤纷的舞姬裙袖翻飞如花团绽放。

“这些都是我新蓄养的家姬呢。。有些是别人送的,有些是抄没来的。。可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丽色,”

半醉悻然的林言更是凑近了周淮安道

“你若是看上了那个,尽管说来。。。就算宴后全部带走也无妨的。。”

“林兄弟你醉了。。。”

周淮安却是在心中叹息道,对方面对富贵生活的腐化和堕落之快,已经顺理成章到了这种地步的了;如果自己想要贪恋什么,其实有的是整个广州前教坊司供自己予取予求呢。

“我们兄弟日后保不准就要过上更好的日子了,有的是机会收纳更多呢。。区区这些算的了什么呢”

林言却是眯着眼睛道。

“千万莫要推脱,”

“你说的或有些道理。。”

周淮安半真半假的与之应付道。

“不过,我近日有些打算,需要林兄弟协助呢。。”

“你我可是一体的干系。。有什么尽管说来好了。。”

林言闻声口齿不清的摆手道。

“我准备把那些留司下抄没的园林和宅邸,都给一一的竞价发卖掉。。”

周淮安故作认真的道。

“然后,所得你我尽可以用作凭身的资本不是。。”

“好好,不愧是虚兄弟,想的真是周全,”

林言似乎误会了什么的愈加热切道。

“我们日后同衙为官的时候,的确也需要一些手礼,来打发和应付那些名头上的官属吧。。”

又聊了一些相关的事情之后,周怀中雨觉得腹胀起来而被引到了半月堂的后端偏舍里。

“奴婢在此侍候贵客宽衣(如厕)呢。。”

迎面的幽暗灯火之中就有一个声音道,却是站在飘荡的垂幕背后,一名青衣素裙的挽髻侍女,捧着一幅百叠绢巾对他盈盈行礼道。

好吧,周淮安再次叹息道,这个林言别的做不好,这种骄奢淫逸的上层人等花样和规矩倒是学的十足了,连事后的洁净都用起绢纱来了。

“你先出去吧,有人看着我不自在。。”

周淮安自然也还没有养成被人给围观嘘嘘的习惯,而三言两语的将她请到外间去待命了。

正当他对着香樟木的沟槽。开始酝酿情绪准备一泻千里的时候,注意力却是不由自主透过盈花的窗格,转到了外间依旧候着的那名挽髻侍女身上。

她虽然生的相貌平平,放在一众奴婢当中也是毫不起眼的存在;但是仔细看起来却是身姿窈窕婀娜轻盈,而如荷风曳柳一般的越瞧越有味道起来。难道是自己昨晚在家里折腾的还不够么,怎么被荷尔蒙的本能给支配了么,连这种货色都能硬的起来啊。

然后周淮安习惯性的打开一下生体特征的扫描范围;嗯,至少这所附近除了自己带来标记过的那些随从,以及往来的奴婢之外,已经没有更多的多余存在了。

他甚至还扫描到不远处的偏舍里,两个以倾斜角度紧密叠加在一起的生体特征;好吧,看起来还有人籍着如厕的机会,已经迫不及待像连体婴儿般的滚在了一起了;周淮安突然觉得有些尴尬,他突然想起来古代的恭敬场所,似乎也是个风流韵事的多发地点啊。

就像是汉武帝刘彻的皇后卫子夫,就是在馆陶公主府上做家伎时,派去服侍出来玩耍的刘彻宽衣而在净所里被临幸了的结果;毕竟在私密的环境下作为一个血气方刚的大男人,掏出阴私家伙当着一个长相尚可的妹子嘘嘘再善后,是有一定概率会当场搽枪走火的。

然后,他突然汗毛有些树立起来,而将尿意给生生憋了回去。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三章 发端3

因为,就在他身边近在咫尺的地方,赫然有着一个内敛之极而如蓄势火山一般引而不发的强大生命体征。在左近散布着一众生体特征星星点点的对比当中,犹如黑暗的旷野之中突然点起个熊熊火堆一般。

MMP的,周淮安不由暗自咒骂起来,天晓得的林言这厮是怎么让这一号货色混进来的,还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蹲守在了自己门口。难道这是刻意设置的阴谋和陷阱么。

“来人。。”

在周淮安短促的叫喊声中,这名冒牌侍女就像是突然有所觉的,突然丢下伪装绢巾重新撞了进来;进而被周淮安控制不住的本能,给当面满头满脸的激淋了一身。

然后,她就像是遇到了什么可怖而恶心事情一般的浑身剧震和颤抖起来,而在某种羞愤异常动作和表情中,已然反手抄出两把一把闪亮的短刃,反身再扑上前来。

但是对周淮安而言,有这么一刻的迟疑和缓冲就已经足以;霎那间嘭的一声的巨响响彻在静谧安宁的夜空当中,而周淮安所在偏舍净室的整面雕花楹窗迸碎开来,而如箭倒飞出团蜷曲身影来,而狠狠惯摔在不远处的花草当中。

“什么人。。”

这才有人惊呼起来。

“有刺客。。”

重新跃地而起嘴角流血的纤细人影,却是飞快的反身重新冲向破开洞的偏舍,一边全力飞掷出手中两柄短刃,而又从腰间摸抽出一条细长的链子标来。

然后,就被楼上咆哮怒吼着飞身而下的另一个身影,给须臾不让分毫的从天而降撞翻在旁,有闷哼连声的滚倒甩飞在了草丛当中;接着又变成树摇草动之间的激烈格杀和撕斗,而不停有名贵的花木树丛被打翻、撞断、摧折和翻飞的来;

紧随而至的又有一个身影,嘭的一声的踩过偏舍的顶棚而落在了破洞面前,却是退入破口而面对着外间做出警戒的姿态来:接着才用询声道

“主上可还安好。。”

“我还好,但也有些不好了。。”

周淮安在里间回答道,只是他的眼神在幽暗中闪烁了几下,流露出摄人的意味来。

“给我把好门户,不要让任何人靠近过来。。”

他已经认出了门口来人的身份;来人叫做刘梦龙,曾经的法号戒素,乃是南禅祖庭宝林寺出身的武僧教习,平时还负责保护六祖慧能留下来的肉身舍利;从小就在寺院长大而练就一身极为耐打的横练功夫和拳脚棍棒的本事。

也是当初义军围攻宝林寺时受命跑出来,又被人从背后射了一箭的那个倒霉鬼;显然一身横练的硬体功夫并不能确保他幸免于难,但却在落水之后抱住了他的一条性命;然后就错过了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也寺院方面给遗忘了,而直接给带回到了义军驻地去躺了大半个月来养伤。

等到伤好后他见识和习惯了义军提供给伤员的日常饮食,而就死乞白赖的不想再回寺院去了;理由在这里能够吃的更好更饱,而不用自己偷偷的捉些鸟兽来打牙祭;然后就被周淮安找去测试了他这一身硬体横练的本事,发现算是个能赤手空拳和刀兵相博而不落下风的奇葩了。

虽然对于近身戳刺还是防不住,但是寻常的砍劈手段还是伤不到他的。因此,现如今算是替身兼旗手沙大之外,周淮安身边又一个贴身肉盾的良选。至少在一些不方便携带武器的场合,他这一身拳脚功夫和巨力就多少可以对付一些突发情况了。

比如,他专门学过一种抄起随手可得的桌案凳几,把一群人挥舞捣砸得不敢近身,名为“乱泼风”的挥斗格击功夫。却是不由让周淮安想起了后世搞笑影视当中,号称是少林十八铜人的绝招和神器——“折叠板凳”

既然有这号门神挡着,信手捡起两把打空短刃的周淮安,这才注意到自己视野当中消失已久的提示。

“生化附肢启动,切换高能警戒模式。。”

而自己仅仅才启动了其中的一对附肢而已,视野中积攒的能量槽就已经清空了一截了。

对于身上莫名附带的这套辅助附肢的用途,周淮安其实早已经发现并实践过。

只是在被动警戒模式下耗能太大而随便用一用就会消耗大量的蓄能;而附肢启用的越多消耗就越快,如果蓄能不够就会开始抽取自己身上的线粒体产生的生物能,而造成脂肪和糖分的大量分解而产生极度的饥饿感。

但是由此提供的相应功能就是有些鸡肋了,只能勉强算个随身的主动/被动式近防装置;可以在迅雷不及掩耳之际击落那些高速飞射的箭矢和投掷物,或是反击和拦截对主体产生威胁的标记对象;但是舒展开开的反应范围和半径就就有些可怜了,大概只有两三步距离之内;

如果换成附肢全部运作起来的主动(攻击)模式的话,那能够持续时间就更短了,大概是只有十几秒道二十秒的就要彻底扑街了。

而且因为距离上的劣势,要是一群人上来用个长枪戳刺的话,能耗一光就无法可想不跑就要嗝屁了。故而在战场上也没有什么用处,主要人数多一点就可以轻易把人堆死了;

或许对付远程的零星偷袭还有所用处,但是面对强力弓弩密集的攒射也是吃不住几下要跪的;所以只能算是个临时应急防身和救命的手段和底牌而已。

倒是在其他方面周淮安得以发掘出一些附肢的作用来,比如作为双手之外的延伸和人工肢体,在低响应低耗能的四级作业模式下,可以维持上较长时间的额外负重状态;目前单对附肢卷举物体的最大极限可以达到周淮安自身体重的数倍左右,或是像大象鼻子一般灵活的卷起约莫水桶粗细的事物。

另外就是在精密作业和操纵上的意外惊喜了;相比容易产生细微波动而需要反复锻炼,才能在某个方面保持足够稳定和持续力量输出的人手,这个附肢在具体响应速度和力量传导上,就要比传统双手精密和稳定的多了。因此在一些科学实验和配方调制上,就有着相当程度优势加成了,甚至可以进行微量的称重和计量。

而在最低限度能耗的低级引导模式下,甚至还可拿来协助翻阅书籍文件和镌写一些书信公文;然后周淮安又发现只要自己扫描收录了相应名家著作精确图片之后,光靠附肢的反复临摹和还原,起码在书法字体的模仿上可以达到某种近似程度。

这样的话,自己在原本有些水土不服的现代硬笔字功底之外,就得以有很开掌握一手漂亮的手书字体了。

因此,这套细长而柔韧性很强的附肢平时就藏在周淮安的肩胛骨底下充能;只有他独处静室开始操作一些东西或是处理私密内容的时候,才释放出来在低能耗模式下作为辅助手段和熟悉操纵的过程。

然后使用的多了又有所成果出来,似乎又因此在自己不大的后宅里,催生出某种“虚和尚与神奇密室”的传闻来;甚至开始有人私下谣传和猜测一些东西,比如自己是在冥想和祷告修行,以便从上天冥冥之中获得某种启示和征兆云云。

但是作为某种意义以上的后遗症,为了能够让附肢保持基本状态,周淮安不得不在日常大量进食之外;需要更多的太阳能以吸收过滤射线来充能。而他导致整天坚持暴露在日头下暴晒一段时间,把皮肤都给晒黑起来了。

好在这套触手可变成环境一般的伪装色,因此只要静止不动并且不被人给碰到的话,在近距离时暂时看不出什么端倪来的,这样他在晒太阳的时候可把这玩意放出来,展开成较薄的宽大受面状态而加快充能的进度。

而这位圆头圆脑而满脸憨厚的护卫刘梦龙,也似有所觉的转头过来,却是隐隐撇到到照耀在领军身边的月色当中,似乎又什么东西像是在水波一样的荡漾着;不由心中想起了关于这位流传甚广的许多传闻;

比如就像是说书故事里的玄奘三藏一般,在他身边自有凡人难见的五方揭谛和日夜游神,之类的神异在轮流护法左右,因此总能遇难呈祥而侵害不沾云云。

与此同时半月堂建筑后方园林里的争斗却是愈发动静分明的激烈起来;

几个呼吸之后随着大片明火持杖赶过来的人群,将偏舍周围给包围了水泄不通,却是周淮安的亲兵和随从也赶过来护持了,也将周围各色人等都被强行控制住而隔绝开来。然后才继续分出人手,明火持杖的从侧边包围过去。

又过了一阵子之后,那些追击刺客的卫士们,也簇拥着一个身上带着血迹而浑身湿淋淋的亲随回来。

“小人无能。。让那贼人下水脱走了。。”

对方用一种像是被铁砂打磨过的嘶声,对着周淮安道。

“只是她也莫想好过,连受数击的伤势只怕是逃不了多远。。”

他叫宁一,半年多前才从持续昏迷不醒的虚弱中醒过来,又用数个月在慢慢把孱弱之极的身体养回来;然后又花了一个多月才将过去那些烙刻在身体里的技艺,给重新的捡回来。只是对他而言有些东西,已经是永远不可能回来了。

既是为了报再活之恩,也是为了对方那一句“我需要你这条命能够用上更有价值的地方。。比如保护我的周全,好向造成这世间更多悲剧的根源,为大多数吃苦受难的人逐步讨还公道”

只是在长期的发热高烧当中,他原本还算清秀的脸算是彻底毁了,就算是他最亲近的女人活过来,也只怕是认不出他来了;所以他就只剩下一个象征性的代号——宁一;因此除了外出近身随扈之外,平日里就负责传授那些挑选出来的少年们,各种争斗厮杀的技艺。

这回也算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全力出手;但是依旧未能拿下对方反而受了伤,不由在心中有些踹踹着等候发落。

“那就传令派人穷索附近的河渠巷道,一丝一毫也不好放过”

然后他就听得身处里间的那位沉声道。

“你赶紧下去包扎伤创,顺便把这身给换了。。以免感染了风寒而伤情加重了。暂且没必要再守着我了。。”

听到这话,宁一不由口中不语心中却是微微涌过一阵暖流;

然后依旧没有走出来的周淮安,却是把当值亲卫领队陈肚儿单独叫了进去。

“我需要你给我弄只活物来。。”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四章 发端4

“什么,虚和尚赴宴林言府上遇刺。。而扈从与护卫当场翻脸冲突起来,死伤数十人破门而出?”

而依旧被监视在客馆里的李翰屏,亦是大惊失色的道。他活就像是迎头狠敲了一记闷棍般的脸色青白不定,明明他一切都预期和安排好在正轨了。

“这是谁人的手笔,真是坏了我的大事了。。”

“虚和尚被抢回驻地之后就再没有露脸,疑似伤重不能视事,”

“城中各营已经戒严起来,其部属围住了林言的宅邸,而正与附近街坊赶来的巡禁队对峙当中?”

“据说当众有人听到,刺客喊得是为朝廷锄奸的名义!”

听到负责打听的手下这些消息,李翰屏的脸色就是更差了,

“这是要处心至我辈于死地啊。。”

随后,李翰屏用怀疑的眼神转向另一位同伴王嚣,他隐约知道这位手中掌握着另外一些私家豢养的人手,另有使命而做的是那以防万一的打算;

“断不是我的主意。。。”

对方却是毫不犹豫的反口否认道。

“如今局面尚好之下,你我利害一体,又怎会凭多节外生枝呢。。”

“那就是有我们所不知道的他方入场。。想要搅浑这趟水,。。”

李翰屏表情沉重的叹道。

“或曰是想要破坏朝廷招安的勾当,”

“难不成是朝廷那边的事情走漏了?”

说到这里,王嚣不由突然在脸上露出某种惊疑的表情道。

“让某些外镇得到了风声。。就不知是淮南还是镇海,或又是义成和宣歙。。”

听到她的联想和猜测,李翰屏不由的心中一凛,却是想到了一个不能诉诸以口的名字;

那可是站在相公对头卢携那边,一直竭力反对朝廷对草贼妥协和安抚,而甚至主动提出南下追击另外的强硬主战派。直到前年才因为朝局变化,被朝廷调往淮南看守财赋重地;因此自然不乏对郑相公的立场有些怨怼之情。

如果这位国之干城,想要做点什么来坏相公的事,只要不是牵扯到明面上的勾当,就连相公都有些无可奈何的。而且,无论是镇海军的周宝,还是山东的刘巨容,可都是他援引为臂助的结义兄弟。

而自己一行人在其辖地过境的时候,虽然刻意遮掩了身份和形迹,但说不定就有人形式不够谨慎,被其中幕下的旧识给认出来了。就比如身边这位就是好美姬而喜渔色的名声,亦到天下一等一的烟花繁华之所后,就迫不及待的亦搜罗消息为名招人上门侍候了;

一时间李翰屏的脑中就转过了多个念头和利害得失的可能性。

“无论如何我需要借助和发动更多的人手起来。。不计代价的找出根由来。。”

随即他毅然下了决定,又对着王嚣郑重其事的道。

“断然不能救在这里坐以待毙呢。。王十郎。。”

“还请你多多费神和用心了。。以防事情走到最坏的地步。。”

“那虚和尚不能死,至少是眼下不能有事;不然我们光靠那位林言,只怕是抗衡不了在外的孟贼头呢。。”

至少从他的立场上,丝毫不怀疑朝廷招安对这些草贼的吸引力;哪怕就是这么一个来历非凡的虚和尚也未能幸免,他处心积虑的投身厮混在草贼之中,难道就不是为了名位和权势么。

。。。。。。。。。。。

而在城中的另一处商家里,好几个华服之人也正在弹冠相庆当中。

“虽然未能刺贼毕功,但是至其相疑争乱。。”

“前后这一番努力运作的苦心和牺牲也是足以告慰了。。”

“这妖僧素来谨慎而深入简出,身边须臾不离护卫成群。。”

“若不是因为这二贼有合流之势,我辈还没法借助林贼府上破绽呢。。”

至于作为刺客本身的下场和下落,就根本再没有人去提及了。反正他们一开始就没有做过接应和安排后路的打算;能够找准机会李代桃僵的将人送进去,就也就是他们力所能及的最大限度了。

“既然事情已经初成,我等是否该功成身退了。。”

其中一人小心翼翼的请示道。

“不若会被草贼的乱事给牵连进去啊。。眼见禁闭六门要大索全城了。。只怕还有兵火之患呢。。”

“尚且不够,城中林、虚二贼只是姑且对立起来,”

居中的年轻男子却是冷脸狠声道。

“我等还得再添上一把火,最好将各部草贼都裹卷进去才算事亦。。”

“尔等须得知晓,尚有一位孟贼领兵在外,大可归来重新收拾局面呢。。”

“须得将其也牵扯进来,不然我等一番苦心积虑,只怕最终还未他人做了嫁衣了。。”

“我辈好不容易重返了广府,怎么能就这么草草了事,”

“还有多少人手都尽管给我派出去。。一定要让街市上重新乱起来。。”

。。。。。。

而在内城原巡禁队现在为三江军控制的军营当中,却是一片外紧内松的气氛。

“老虚,你真的信这事与我有干么。。”

被从别宅里当场劫夺出来而暂时软禁在此处的林言,满脸愁苦而像是一夜之间垮下来一般哀声道。

“又何必闹到这个地步呢。。”

“我这也是为了你好啊。。”

而看起来裹缠了半个身体而只能坐在抬架上脸色苍白的周淮安,对着他半真半假的宽慰道。

“这是虽然未必是你的本意,但是肯定与你府上脱不了干系的。。”

“你身边的破绽和漏洞太多了,如果继续留下去,我就怕会有什么不测发生啊。。那在这城中可真是不死不休的祸乱了。。”

“所以为今之计,你还是在我这里呆上一阵子,等候局面过去就好了。。”

而在隔壁的房间里,不断有染血凝固发黑的纱布和煎煮过的药汤、膏药,被送出去而倒在沟渠冲走,以保持某种假象和伪装。

而在团团包围的林言别宅里,依旧有一个特意找出来与之形貌相似的替身,呆在半月堂里行那守株待兔之事。

。。。。。。

而在暂时被忽略的留守司衙门之内,都尉孟信面前也再次聚集了一群来访的部下。

“老都头,眼下城中这情形,我们可没法坐视不管啊。。”

“在这般下去,大伙还要不要过安生日子了。。”

“管个甚,拿什么去管。。”

孟信却是不假辞色的道。

“一个个都是不知道死活进退的货。。”

“不是还有城中其他几营的兄弟么。。”

一名年轻的校尉道。

“只消老都头振臂一呼,就可群起响应把局面弹压下来的。。”

“亏你说的出口。。勿论林副使还是虚领军的干系,岂又是我等可以擅作主张。。”

孟信脸上愈冷道。

“我已然派人传信,一切都等军使归还方可处断。。”

半响之后,态度强硬的打发走这些表情有些悻然的部下之后,一个去而复还的身影这才对着孟信道:

“多谢都尉的深明大义。我家主上答应助军的事物随即就会送到。。还请都尉出具个过所(通行凭证)方便。。”

然而来人还没有离开多久。孟信才回到自己的住所,开始清点那些新收到的一些财货;就听得外间一阵仓促的奔走声和叫喊起来:

“老都头,事情不好了,左营的人和巡禁队当街干起来了。。”

“前营和右营的人也自作主张出营了。。正往东城群益坊的林使别宅而去。。”

“怎会这样。。”

孟信不由的大惊失声道。

“报,营下人马已经校场开始聚集。。”

这时候又有人匆忙回报道。

“什么。。”

这下孟信真的是勃然作色起来,再次带着亲卫气汹汹的回到署衙正厅,而大声的咆哮道。

“那个够胆的自作主张。。不要命了么。。”

“是我。。”

从正厅中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顿然让孟信豁然一惊,而霎那间浑身冷汗浸透了夹背。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五章 发端5

“你。。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这一刻孟信惊骇的就像见到鬼一般,都有些口齿不清的颤声道。

“你不是已经。。。阵没在富州了么。。”

来人全身顶盔掼甲而刀弓披挂齐全,唯一露在外面的一张面孔,生的是豹眼环眉而须发贲张,赫然就是号称已经战死在富州境内的将领,人称“豹头严”的前锋郎将严顺。

然后孟信突然有些明白过来而如坠冰窟一般的全身发冷起来;难不成之前的一切从头到尾都是李代桃僵、瞒天过海式的刻意而为;整整一个多月时间啊,也许就这么引兵在外观望着;

甚至就连身为亲营都尉的自己都被蒙在鼓里了;可笑自己还想着怎么弥合那些过失,而做出那些利令智昏的事情,只怕都被自己那位上官安插的人手,给尽数看在眼中了吧。

进而,他又有些心灰意冷起来,自己身为左军使的亲营都尉,兼带在城中的驻留代理;居然是从一开始就没有得到足够的信任,而也是最晚一个得到消息的人。

“这又是为何。。。为何如此。。”

此刻他心潮翻卷着微微颤动着嘴唇艰声道:

“何不事先与我交待一声呢。。”

“这自然是出自留守的授意和主张了。。你和城中那些人私下走的太近了。”

对方毫不犹豫的冷笑道。

“看看你这些日子做下的这些好事,那里可还像是我们义军的兄弟呢。。留守最恨的就是做人忘本了。。”

“你听我说,这其中是有苦衷和缘由的。。”

在一片众目睽睽之下孟信倒还想再开口争辩一二。

然而对方却不给他机会而是一挥手,就有一群陌生甲士拥上前来就要将他扣拿下来;而那些在校场上列队的士卒当中亦有所骚动和混乱,却是又有一些人给拖带擒拿了出来,而灰头土脸的背手按倒在地。

“你们,你们不要欺人过甚了。。”

被团团围拢起来而按住手臂的孟信亦是满心悲愤的喊道。

“我要见留守亲自辨白。。。”

而在广府城外西郊的街市里,大票明火持杖的人马也在简单的集结和调度之后,分作好几路扑向各所城门而去。望着这些蜿蜒而去的数条火龙,作为这一切的主导者广州留守兼左军使孟揩也不禁叹了一口气。然后就见一个身影急忙忙的奔走到身前屈膝行礼道。

“留守,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一身披挂正在说话的这人,赫然就是曾在林言别宅私宴上,公然表示过不满的义军将领钟大脖子。

“我从城中出来的时候,那几位都几无所觉只怕还在争攻不休呢。。”

“大西、小西、中北几个门内的兄弟,一听是留守赶回来平息事态,都忙不迭的要争相出迎呢。。”

“虽然还有些不识数的,都被大伙儿合力给拿下来了。。”

只见他此时一副恭谨有加而神智清明的模样,与当初宴席上的表现完全是天壤之别。

“你做的甚好,不枉我留你下来的一番苦心了。。”

孟揩亦是脸色稍雯道;然后就见他大步走到了临时中军的大帐内,对着那些陆续聚集起来的军将们大声道。

“广府城中如今危亦。。”

“这林副使枉为人子,辜负了黄王对他的信重和托付,竟然使人暗通官狗而勾连暗害好些老兄弟。。意图背叛黄王的大业。。。”

“而虚兄弟行事实在太过苛急,虽然短期内颇得些成就,但与地方惹出不少非议和争端,也有悖黄王善待士人和儒生的宗旨。。委实不利于广府长治久安的局面啊。。”

“如今更是遇刺不能视事了,以致两下各部相争于城中闹出兵乱来,更有奸细和贼人乘势而起,这实在是太不成样子了。。”

“为今之计,只有众兄弟随我入城拨乱反正,其间敢有阻挡、抗拒者以反乱同敌格杀勿论。。”

“愿遵留守号令。。”

在一片面面向觎的各色复杂表情和眼神交换当中,当即有人率先叫唤出来,然后才变成逐渐跟上来的参差不齐应和声。

“就听留守的。。”

“咋们赶紧平乱去。。”

当然了望着这些相机领命而去的身影,孟揩是绝对不会承认在自己的是心里还有有所忌惮,这位在安南征讨平定官军和土蛮之后的名声鹊起,已然在某种推波助澜之势下渐渐威胁到自己身为留守使的权威;而自己却对他掌握的地方事物有些一筹莫展;屡屡想要插手其中却又总免不了把事情搞糟的缘故。

更糟糕的是他还抓获了一名号称要渡海前往安南的朝廷信使,从其身上搜到了一封隐晦劝说归正朝廷的书信。虽然他知道这未必不是来自官府的离间手段,但还是在他心中扎下来一根刺;因为这位虚和尚虽然身处义军之列,但是日常表现与大多数义军将领实在有些格格不入,或者说是太过迥异的让人心里没底了。

再加上他前些日子得到确切的战场消息,既尚总管统领中路北伐襄阳的人马覆没之后,缘江而上西进蜀中的西路义军也遭到了严重的挫败;

这支人马号称了六万大军;一路仰攻向西之后就受挫于夔州瞿塘峡口的滟滪堆附近;先发的两个军在峡口瞿塘关被官军的城垒所阻而屡攻不克,然后又被乘着涨水放流而下的官军水师,袭杀烧掠了后方的营寨辎重;

余部士气大沮无心再战在官军的顺势追击下,一路从奉节、巫山、巴东败退到了归州的秭归后,就只剩下一万多人了。因此作为好不容易退下来的左翼率将盖洪,才再度派人前来广府想他所求更多的粮草和物用的支援;

要知道,中路军的大败已经让林言这般留司的重要人物,都要生出某种首鼠两端的心思来了;他实在没有把握在听到西路军也失利之后,那个虚和尚又会有什么反应和别念呢。他毕竟比身为黄王外甥的林言还要隔阂的更远一些,在昔日的军府当中亦是有所杯葛和矛盾的。

因此,对于对方归还之后是否与林言开始同流合污,甚至接受朝廷招安的一切苗头和可能性,都必须抢先一步掐死掉。因此孟揩不得不开始依照黄王留下的指示,提前进行布局和打算以防万一,哪怕其中可能会有所谬误和偏差但也只能对不住了。

他反复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为了义军的大局为重,就只能姑且牺牲一下个人的得失了。至少他事后会努力保住对方的身家性命,而由此在自己的监督下专心治理,那些义军所不擅长的地方事务,就不要在沾上任何与军中有关的事务而过多的分心和劳神其他了。

况且凭心而论,相比一个初来乍到实际不过一年多就扶摇直上的虚和尚,三江军还是掌握在王蟠这般十分熟捻的义军老兄弟手里更好,更为令人安心和令人自信驾驭得住。

至少三江军这还算完好的有生力量,不能再这么白白留在岭南而在军前无所作为。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六章 峥嵘

入夜之后,广州城再度陷入了血与火渲染的震天喧嚣之中,尘烟直上的火光冲天,甚至照亮了小江(珠江)数条穿城而过的支系,而仿若是沿着江岸一直燃烧到了水面上。

在这个令无数人紧闭门户而胆战心惊躲在家里,无奈忍受和等待的漫漫不眠之夜中;主动举起屠刀或是被迫刀兵相向的对象和目标,已然变成了曾在站在同一阵营和旗帜下的不同部属的将士了。

时不时的沉闷撞击声、哭喊声、叫骂声、哀求和告饶声,还有刀兵相加的格击声、惨叫声;此起彼伏的响彻在了大街小巷之间。

最初还只算是秩序井然的数路威慑和镇压行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在城坊和街头之间,所遭遇的频频偷袭和骚扰当中,慢慢积累了足够怒气勃发的涣散开来,而变成不分青红皂白铲除眼前一切妨碍的一味杀戮和撕斗了。

因此,最先被攻破的据点和牺牲品,无疑就是位于外郭小西门附近,右巡城司下巡禁队的驻地了;只见在仓促的抵抗之后,被攻破的驻地当中整整上千名巡禁队员,被来自城外的军伍给不由分说地当场杀戮一空;

然后这些杀红眼了义军士卒,又是意犹未尽的循着少数漏网之鱼的踪迹和方向,又成群结队了杀入了那些富有人家聚居的城坊之中;当他们以搜索逃亡贼寇为名,逐一的砸开那些豪华或是精美的门户之后,很容易就被其中的陈设与景致所吸引、打动;

于是,在此起彼伏的零星抵抗和意外发生后,很快就变成了变本加厉的加倍杀戮和迅速蔓延开来的集体抢劫行为;待到领军的都尉和校尉们发现事情有些不妙之后却是已经晚亦;在一片蔓延火光与混乱错杂之中,他们已经找不到自己大多数的部下,也无法约束眼前狂乱肆虐的气氛了。

事实上,在城内遇到遍地丢弃的财货和物资之后,很多人都已然忘却了进城来的初衷和目的,而忙不迭的投身加入到哄抢和搜掠附近城坊民家的风潮,以及劫夺、勒拿那些富有人家的狂欢盛宴当中去了。

毕竟,其中又许多是外州召集而来的驻留义军,本身就不是什么纪律严明或是物资足裕的所在,对于广府的富庶繁华早以及有所而言或是见识过了;

一亦有人带头开始“发财”之后,就自然在某种法不责众的侥幸心思当中,迅速推己由人的偏离了原来的目标和方向;趋利避害式的躲开了了与原本城中义军的冲突风险,而迫不及待的从事起更加安全和省心的,抄掠富家大户商贾的“发财大计”中去了。

事实上,他们在外郭城中也没有遇到任何像样的抵抗;因为就连城中原本驻留的那几营人马,也在一边内讧一边抢劫的混战在一起,一遇到外力的不由分说的介入之后,就转而合理起来对抗外来人马;然而大多数支撑不了多久,也就在外来生力军的攻打之下,丢下许多尸体和跪地求饶的俘虏而彻底溃散了。

一边抢劫一边烧杀着势如破竹的逼近了广州子(内)城的城门之后,才终于遇到了强力的阻截和迎头痛击;那是严阵以待整好以暇聚集在城墙上的数列强弩手和弓手;仅仅一个照面就有上百人变成了尸体和地上挣扎残喘的伤员。

而当相继的数批人马的进击,都相继倒在了林立的箭簇和血泊当中之后;剩下的人就自然而然的吸取了教训和厉害,转而折返向更加孱弱而无防的城区去了。

“我们的人都退进来没有。。”

冷着脸的周淮安目睹着笼罩在烟火尘嚣之上的外郭坊区。

“大都已然退进来了,就算没来得及的赶上,也通知就近躲藏和隐蔽了。”

负责在城中活动的普查队负责人,低声道。

尽管如此,周淮安还是觉得有些心痛和可惜了;这些滞留在外郭的人和事物之中,既有他一番苦心培养出来的基层人手,也有作为预备官吏苗子的讲习所生员;更有许多他一手重建和恢复起来的设施和产业。。。现在都要沦陷于兵乱了。

既没有任何通报和警告,也没有知会和交涉一声的意图;孟楷率领名下的几支驻外义军,就这么喊着讨贼平叛的口号,毫不犹豫的突然杀进城来了。这无疑让人很是心寒,又有些细思恐极起来。

或者说从一开始的自己回归之前,孟楷勃然大怒出征岭西的消息,就是根本一个欲擒故纵骗局;而可怜林言还在作着归向朝廷后加官进爵的白日梦,却不想在事实上也许对方就一直没走远,而领军盘桓在广府相邻的州县里,坐而观望着广府城中的事态,只为等待着某种机会呢;

结果林言有意暗通朝廷而拉自己下水,却导致自己假做遇刺的消息,竟然就成为了对方动手和发难的契机了;这就像是原本针对广州城中那些首鼠两端的本土势力和朝廷余孽的钓鱼执法手段,却不小心钓上来梦开着明显打着,黄雀在后主意的一条大鲨鱼一般。

如果不是自己留在广州外围的那些普查队和探报队眼线,还算有些用处而发现了一些端倪的话;只怕再怎么身经百战而训练有素,也要被来自义军“自己人”的袭击打了个措手不及;

至少在对方动手之前,周淮安的部下当中还是有好些人,很是难以置信或是不愿意相信,这些平素算是相处尚好而往来不绝的友军,会对自己毫不犹豫攻杀过来;而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混乱。

如今广府内外周边,周淮安明面上可以动用的力量大约有好几部分:

首先是参加过远征安南归还而来,驻留在内城的左、后两个老营人马,和驻守外郭大东门附近已经补全的三个新营;然后是在广府附近南海县整编受训,已经等待当地工场作坊补齐装备的五营新兵,外加另有十五团新设的驻队。

此外,除了例行带在身边耳提面醒的学徒队和直属团外;他在城内当中还有一千多名初步整顿之后,以胡孽子为核心的巡禁队成员。合计起来也有一万五千人的账面员额。

但是因为事情突发的仓促,这些城内城外的武装力量暂时被分开、隔断成为难以呼应的两部分;而作为其中连接两者的关键节点,靠近内城附近由都尉程大咬率领新二营驻守的小东门和城外训练营地,已经完全失去了联系和其他的消息往来;

就连陆续派出去的信使也没有一个回来;所以目前周淮安所据有的内城,就只有左营、后营和新一、新五等四营,陆续收拢回来的战兵可用;堪堪达到五千多人而已;

因此,相对于这场突发的变故勉强可据守以自保;但是对于发生在外郭城里的事情,就是实在有些无能为力了。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七章 峥嵘2

而在小东门內,

看着被砍下丢掷在地上血粼粼的人头,程大咬已经开始深深的后悔和痛恨自己的犹疑、动摇了;为什么要听信了那些捕风捉影而根本没有被证实的东西;而导致自己和部下的兄弟们都沦落到了这一步。

这些可都是和他一起出生入死过的袍泽兄弟啊,其中还有一个来自同村而时常里亲热叫他“程叔”的学徒兵;他们追随管头转战各方的风霜雨雪,还有南蛮的瘴疫蛇虫没能击垮,来自战阵上官军的刀枪箭矢也都没能夺去性命;结果,如今就因为被派来给他送信而自投罗网的,死在了这些对方派来的“自己人”手中了。

他懊恼的恨不得把自己再度识人不明的一双招子给挖出来,这样也许就不用再面对那些首级上,凝固在最后一刻的难以置信或是死不瞑目的表情。

口口声声说为了义军和黄王大业的人,却在毫不犹豫屠戮自己的义军弟兄;而被认定为居心不明而用意叵测的人,却依旧十分信重着自己。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事情,难道身为某人的麾下就是必须处死的原罪么。

他突然又想起了当初那个背叛了自己和所属义军,而差点把大伙儿带进万劫不复的,那位“好兄弟”的音容笑貌;当初出身一名小吏的他,似乎也是这么大义凛然说着冠冕堂皇的大道理,而打动和吸引了许多苦出身的人加入;

然而,在背地里为了他自己在官府里允诺的前程,又毫不犹豫的带着官兵抄了老营辎重和老幼妇孺;用堆积如山的尸骸,来打击和动摇这只义军的士气,将怒气勃发的他们引入了官军埋伏的合围当中。最终只有因为受伤落在后头的程大咬在内少数人得以苟活下来。

他仿若是看到了历史又重演了一番似得,只是角色和对象就颠倒了个。然而大错已经铸成了,他也被捆绑在了一边,就连嘴中也被塞了起来而只能发出呜呜的愤慨声。

这时候,正在主持这一切的那位“旧相识”,也终于转过头来对着他苦口婆心的再劝道

“咬子你想的怎样了。。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好哇。。”

“虚和尚的那个路数,从来就不像是与我们义军兄弟一条道上的,他在军中做的那些事情和推行那些律令操行,倒是更像是官军的手段和作风呢。。”

“你又何苦随他一条道儿走到黑呢;眼看的现在你也已经回不了头了,就干脆带人和我家军主干好了。。”

“如今林言那狗厮已经完了,敢和官府勾结出卖义军的罪迹,就算是黄王外甥的干系也保不得他了。。”

“就算是虚和尚那里也好不过了多少;眼见他困在城中命在须臾,就算能挺过来留守也不知道要如何发落呢”

“城外那些三江军的旧属眼下正当是没了领头的,而王雷子还远在潮阳一时半会没的消息。。”

“现在这里就属你的位置最大了,难道还不该赶紧为自己个儿着想一下么。。”

“只要你能把手下这营人拉过来,你就依旧是实打实的折冲都尉,哪怕是半营人也好,最少是个别将、果毅都尉哩”

“若是还能够多拉几营人手出来,那最少也是个郎将;或说给你个副军主也不是不可以商量的。。”

“只要我们这些老兄弟齐心合力,将这广府好好的洗上十天半个月,还怕啥子都没有么。。”

“再带着这些家什北上去投奔黄王,再从那些屯所里裹一裹多拉点丁壮出来,怕不又是一个全新的军序当前了。。”

他如此絮絮叨叨语重心长的劝说着,慢慢走近不再挣扎的程大咬身边,而将其塞口给拔了出来。

“你说我讲的中不中,给个准信吧。。”

然后他见成大咬嘴皮子动了动却不知道在说什么,不由将头凑过去疑问道:

“你在说啥呢。。”

然后霎那间他的脸色就变成了惊愕和痛楚,而扭曲成一团而激烈的惨叫起来。

“啊啊啊啊啊。。。你疯了。。。”

却是浑身被绑了个结实的程大咬,用尽全身气力狠狠的咬在了他露出来的脖颈上,而顺势将整个人都扑压在了他的身上,而一起摔滚成一团。

“来人,救命。。”

“老相识”的惨叫声随即又变成痛彻入骨的哀嚎和呼唤声,因为在成大咬势若疯虎的全力撕咬之下,他整整一大块颈上的皮肉给鲜血淋淋的扯了下来;随即从伤口迸溅而出的一股股血水,喷洒在成大咬的满头满脸都是,却依旧不能阻挡他一口唾掉紧接一口的再咬上去;

这时候,“老相识”带来的护兵也终于从惊呆当中给回神过来,而有些忙乱的七手八脚冲上前来想要帮忙和救援,但是成大咬实在与他撕咬的太紧了,痛的“老相识”在地上翻滚挣扎死命踹打也未能挣脱;反而随着溅了一地的血水而气力和生息却是越发的弱下去。

这下总算有人想起来要用刀兵,而不再投鼠忌器怕伤了“老相识”,而抽拔刀剑对着成大咬的脖子挥砍下来;随着刀刃加身的那一刻成大咬不由从鼻子里痛哼了一声,却是更加毅然的撕咬的紧切。

只是因为两者被动扭缠翻动在一起,有些束手束脚不敢全力砍下来的刀剑,都未能正中成大咬的脖子要害,而落在了他的后背上,顿时将衣袍给砍划成血肉狼藉的一片。其中甚至还有一下落在老相识深深掐入成大咬后腰的手掌上,当即下血光迸溅的斩断下来两根手指来。

这下这些围攻的护兵就愈发的束手束脚起来,还给崩断了肩头的一截牛皮绳;然后终于有人灵机一动想到了办法,顿时猛然扑住成大咬捆住的两只腿脚,顿时将他动弹不得的给死死摁在地上。然后,另外的人乘势一刀挥砍而下,却被成大咬挣脱出的一只手掌死死捏住,慢慢割出殷红的血线来。

然后,还有其他人就毫不犹豫的倒转横刀尖刃向下,而扑哧一声插透成大咬的左肩胛将其刺穿在地上;重新举起的砍刀再度向着他的颅下一寸挥斩下来。

直到这一刻,成大咬心中却是变得无比平静了;他忽然觉得自己早就应该死在十香镇的那场大火里,如果不是因为某个缘故的话;所以他现在只恨不能多拉几个垫背的,为自己的错失而有所补偿一二。

然而他一直等了好几个呼吸,却依旧没有等到落下的痛楚;再度睁眼之后,反而看到了那些护兵脸上清晰可见的惊讶和惶然之色。

然后突地一声,那名重新举刀挥下的护兵动作再次顿了顿,就见胸口凸出一支尖锐的事物来,而将袍甲给顶出老大一截,就这么僵直迎面扑倒在了他的身上。

这是,成大咬才听到了附近骤然炸响开来的激烈厮杀和轰然叫喊声。

“杀了这些狗东西。。”

“为兄弟们报仇。。”

“快快救出成都尉来。。”

然后,剩下这些失去主心骨的护兵,在接二连三的被射倒好些人之后,也不禁一哄而散撞倒撞破门户而向外逃去了。

“别让这些狗东西跑了。。”

然后。压着逐渐变得冰冷僵直失去呼吸老相识的成大咬,在撕杀声中又等了片刻之后,才见到几对三江军统一制式木底钉铁的黑皮短靴本走到身边,而慢慢的将他给搀扶起来隔断了绑绳。

“都尉可还安好。。”

随着急切的问候声,成大咬这才注意到领头的乃是名叫张冉的随营虞候之一;他们在营中一直配属到队下为止,总计有数十人左右。

平日里负责军中的书写文教,也在夜里和闲余时讲古说书,或是引领大伙儿操行喊号什么的;却未想到在这个时候居然派上用用场了。

“外间情形怎样了。。营中将士可还剩下多少。。”

成大咬无比虚弱的询声道。

“营中大多数士卒都还安好,并且都整装发动起来了。。”

名为张冉的虞候正色道。

“因此那些假传留守司号令的乱贼,都已经或杀或擒了。。那些过来接防的乱兵也给杀退了。。”

“只是因为拒受那些贼人的乱命,自桓校尉以下十多数人已经遇难;;是以目前由我在暂且召集大伙儿行事。。”

听到这里,成大咬不有的心中又喜又悲的,死掉的桓校尉他们可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然而他心中一宽下来,直觉的身上又累又重,伤痛具发而眼前模糊发黑的昏死了过去了。

。。。。。。。。。

而在内城城头上,周淮安看着再度被赶出去的信使身影。那是第三次被派进来,试图对他这几位明面上据守内城部下,进行威逼利诱式的劝说和拉拢的代表;

而且条件一次比一次优越,许诺一个比一个夸张;就只是为了瓜分和笼络万一“他”不在之后,所留下的这些人马和资源、事业。甚至不惜拿城中这些普通士民百姓的身家性命,来作为代价和筹码;

就好像忘了当初他们是为何而战的理由,又是为了什么才揭竿而起反抗官府的初衷。就像是这个时代当中绝大多数的割据武装那样,拿小民百姓当作可随意肆虐拿捏蝼蚁一般的冷漠和残酷。

虽然对于眼前的这一幕早有所心理准备,但是周淮安还是难免某种惆怅和悲哀的情绪;这就是传统农民军的天生局限性和骨子里野蛮残忍的另一面。

哪怕口口声声的喊着“为民求活”“天补平均”“清平世道”的口号和道理;但是在利害关系和利字当头上,还是免不了撕下原本温情脉脉的面皮和遮羞布,而为了私心和利欲进行弱肉强食式的相互侵并。

他本以为可以依靠自己的努力来改变点什么;比如通过穿越者的远见卓识和发展生产基础,把大家共同拥有的基本盘给做大;而让这一幕发生的可能性变成相当久远以后的事情;

现在既然突发的意外情况,已经将机会被动的送到了自己的面前,也许彻底改变这一切的时候到了;随后,就像是心想事成一般的,看到了在小东门城楼上升起的数点火光。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八章 峥嵘3

弥漫着烟火味和血腥气的广州外郭街道之中。

王天明用力挥动着一柄折铁刀再度砍翻一名迎面跳下偷袭的敌手,一脚将其踹道街边去;又眼疾手快的架住另一支铁枪头,而翻刀顺势削下半只血淋淋的手掌来,又撩开对方的肚皮;

然后他再次抢出半身撞在第三个敌人怀里,忍着肩头被割破的痛楚,而噗的一声用刀柄捣在对方的门面上,红的白的霎那间迸溅开来而颓然无力的扑倒在地。

只见他气势如虎凶神恶煞的连斩带杀的一气砍翻数人之后,这一股临时杀出来的挡道的敌人,也像是胆气丧尽为其所惊摄一般的,顿然一哄而散逃了个精光。这时候他身后各自了结了对手的额袍泽们,也三三两两的重新聚到了他的身边。

只是经历了这一系列的战斗之后,他却犹自有些懵然和疑惑不解;怎么难得遇到轮休日,他在酒家和同袍们小聚饮宴醉了睡一觉起来,这一向安宁平和的广府城中一夜之间就变得满地皆敌呢。

王天明也是莫名其妙的被卷入到了这场战斗当中;他所在酒家里一群横七竖八醉眼惺忪的人,刚刚被嘈杂声吵醒过来,就看到街道上正在抢劫和追逐百姓的乱兵;

原本还打算情况不明之下就地待机和观望一二,但是不想这些乱兵居然不由分说的直接朝他们所在就家里投掷火把,这可就捅道了一个大马蜂窝了;这些满肚子憋火却又不明里就的士卒,顿然将被吵醒的起床气给宣泄到对方身上去,三下五去二的砍翻驱散开来。

然后,他想了想就吹响了召集附近友军的哨子声;但是不想赶过来的并不是的巡禁队或是友军,而是更多气汹汹的乱兵,他们虽然也穿着义军近似的服色,但做的却是烧杀掳掠的恶行和勾当;所以以王天明在军中养就的立场和习惯,自然就毫不犹豫的怼上去了。

而除了这些疑似义军的存在之外,还混杂着许多身份不明的武装人员,还有明显是乘火打劫的泼皮无赖、强梁亡命之辈,在大小街头上追逐缠斗厮杀着乱战成一团。

然而依靠他身先士卒的悍勇和那些乱军身上抢来的装备,他这一行混杂了而友军、同乡在内的数十人,虽然已经人人带伤,却是没有一个折损或是半路掉队的。

事实上在一通乱战和追击之后,他们已经有些迷路了;因此只能将错就错依靠依靠军中教授的基本常识,努力辨识着大致的方向,在密如蛛网的街巷中不停乱转冲撞着;

又击散和杀退了数批遭遇的乱军之后,他终于再度听到隐约有些断断续续的哨响声。王天明不由的精神一震,顿时对身边的同伴使了个眼色,就见对方沉气下蹲而托手如盘,让王天明一边一个踩着撑上了墙头好生观望起来。

就见在街头大团明灭不定的火堆照耀下,一场满地狼藉和尸体的乱战刚刚结束;而在宽敞长街两头各自冒出一股人马来,只是双方看起来情况多有些不甚好;几乎都是衣袍沾血而难掩疲色,而充满警惕和戒惧的意味。

“我们是三江军。。”

其中一股缓缓靠近的军伍率先喊道。

“我们是保生军的。。”

另一股军伍见状也应声道。

“杀的就是这些三江狗。。”

突然有喝骂声从建筑物上传来,还有一阵稀疏的箭雨飞射过来,顿时放翻了跑在最前的数名士卒;然后即将靠拢的两股人马,也像是骤然受惊一般的竞相举刀擎枪以对,而犹疑迅雷不及掩耳之际迎头照面狠狠厮杀起来。

王天明不由看得瞠目欲裂而恨不得插翅飞过去支援,然而落下墙头来之后他又重新变得冷静起来,开始思量起眼下最为适宜的对策和手段来了。毕竟他这点人加入战团也改变不了被人偷袭和挑拨的局面。

“都跟我过来。。”

他不由心中有了定计对左右道。

“去寻些堪用的物件过来。。”

随即他就近撞开一户还算殷实的民家木门,在里面把脸涂黑穿着破衣的男女老少,大呼小叫的哭喊,告饶和哀鸣声中;直接略过这些畏缩成一团的人儿,将里头所有桌案凳几在内大小家具,全部给推倒横放鱼贯搬了出来。

然后丢下一袋子钱,将这些器具重重堆叠到附近的一处建筑檐下作为攀爬起伏的落脚之处,而接二连三的上了房顶,又佝偻着身子小跑着越过数片连桓建筑之后;王天明终于看到了那些站在房顶上隐隐绰约的弓手,除了义军惯常的青色袍服之外,他们都缠着一色的灰头巾,而继二连三不断搭弓向下射去。

“杀了这些暗箭伤人的贼子。。”

在一片骤然炸响如惊雷的吼叫声中,王天明当先猛然越过房顶的间隙和障碍,双手横刀迎头撞进这些“灰头巾”之中;就像是用刀光刮起了一阵夺命的飓风一般。

只见一片猝不及防的惊呼和惨叫声中,这些成群靠在房檐边上放箭的灰巾弓手,就像是被烈风扫过的落叶一般纷纷尸首分离或是肢体横断的跌坠下建筑来。

而有了这个骤现的惊变和意外之后,下方街头上厮杀的两股人马也终于相机停手而分退了开来,各自拖开尸体和伤员,面面向觎的望着正在房檐上追逐杀戮的身影,以及时不时有人踩破瓦顶跌坠下去惨叫连连的新变故。

。。。。。。

相比城中这些打生打死为自己命运努力奋战的形形色色人等,身处在大北门內的左军使兼广府留守孟楷,则要沉容朶定的多;

在他像是被砂纸磨光过的古铜色面容上,坚毅决然如山岳而临渊持定不见半点犹豫和迟疑,就好似世间没有任何事物能够打动和惊扰到他一般。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天色的变化,他的表情也变得越发严厉和沉重起来,而让左右将弁部属都被无形气势给压的喘不过气来,言行举止也愈发的谨小慎微起来。

“简直太不成样子了。。区区一个子城只有两营人据守,居然说怎样也拿不下来的。。还向我要攻城器械云云,”

“真是太难看,这才在岭外安逸下来几天,就已经变成这副荒诞模样了么。。满城乱抢倒是无师自通,却连基本攻城拔寨的勇气和本事都落下了么。。”

“我们当初可是怎么平时攀越和陷没那些城邑的,何尝又有啥老子的器械可用。。”

说到这里,孟揩微微喘了口气。

“来人告诉那几个不得力的,摇的后援和器械我都可给他们出。。”

“但是要是再没能攻进子城去,把虚和尚那头关键给拿下来,那就都给我死在墙头上好了。。”

随着这个死命令一般的决定和从这里出发督战的老营人马,城中四散的各方人马终于再度被强行捏合起来,而在围攻的内城墙头上骤然爆发开更加剧烈的血战来。

又过了大半天的发号施令和漫长煎熬式的等待之后,孟揩突然觉得有些心中不安起来,却又不知道该落在那里的纰漏和错误上,或者有事什么被自己给忽略的细节上。

他如此想着主动走上了城头,就见远处喧声震天的子城方向,似乎已经隐隐的插上了代表自己麾下某支义军军序的旗帜;然而心中的不安却是愈发凝重,就像是当初作为黄王的步将之一,追随王大将军在郑州城外笼城,被昭义军节度监军雷殷符所潜袭大败的故事一般。

然后他终于想起来了,除了临海的西南面之外,他派往外围各个方向警戒和巡哨的眼线,似乎有一两路出现了延迟未归,已经超过了大半天时间了。

然后,他心中又不由的咯噔一声,自己派去镇压和监视城外驻留三江军的人马,也似乎逾期没有送回通报了。

(本章完)

第二百五十九章 峥嵘4

与此同时,就在城外三江军旧有驻地附近,一处临时被征用的富家大宅当中。

作为提领三营负责就近监视和镇压,城外三江军所部的后率前厢郎将杨能,刚刚摆开小酌的案子喝了几杯有些上头;就望见长驱直入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物,只觉得头皮发麻、手足无措而口舌笨拙起来。

“您。。您。。怎么会在这儿。。”

“我为何不能在这儿。。”

在一干顶盔贯甲卫士簇拥下的周淮安,却是微微一笑道。

“这里都是我的防区,驻留的也都是我的人马,倒是你等率人无端闯入我军的辖区,还封锁道路阻绝出入往来,又是做何道理。。”

“虚领军千万莫要误会则个。。在下。。在下也只是奉命行事。。”

郎将杨能闻声失手弄反了酒盏,却是愈发紧张和惊惧的结结巴巴起来。

“只是留守,生怕地方有乱事,以防万一而已。。。实在没有过多他想的。。”

事情发展了到这一步,他当然要有所骇然和惊惧了。这可是大名鼎鼎的“修罗僧”、鬼和尚,可说是自从加入义军以来,在他手中可谓是救死扶伤的活人无数;但是直接或是见解在他手里的人更是难以计数。

如今更是在交州平定南蛮、扫平官军归来,正当是声势愈隆之时;如果不是听说他遇刺危亡之际,义军上下的大多数人等,又怎么敢对他的麾下动上心思啊。

如今既然他一点儿都没有的,就这么堂而皇之的登堂入室;而自己安排在外间的护卫和警哨,竟然没有任何意外的反应和动静。显然那些部属们不是被悄无声息的收拾了,就已经彻底反水了投降了对方了。

“既然如此,那就正好了。。”

周淮安却是故作不知的正色道。

“还请杨郎将出面晓谕部属,与我合兵做一处共同平定这场患乱好了。。这一场泼天的功劳和富贵就你我一起共享了,岂不美哉呼。。”

“这个。。。能否让某。。”

哭丧着脸而左右顾盼的杨能还想争取些什么,就听得一片跄踉声大作而刀剑争相闪烁起来。

“你在说什么,我听的不甚明白啊。。”

周淮安却是皱起眉头打断道。

于是,他看了看左近这些按剑执刀跃跃欲试的甲兵,又看着周淮安脸上甚为玩味的表情,还有那几名明显是已经倒戈相向,而根本不鸟他的部下;

最后还是某种存亡的侥幸心思战胜了对于职守的坚持,而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道。

“既然领军一番盛情,某。。敢不从命。。”

随后,他就被前呼后拥的“护送”了出去,根本没有丝毫与其他人接触的机会,就这么穿营过寨越过一所所哨位,来到一处高台之上;正对着那些被仓促聚集起来的将兵们。

“郎将有令,右厢麾下所有弟兄与三江军共同进退,进城平乱。。”

然后还没等他开口说些什么,那几名倒戈的部属已经忙不迭抢着振臂高喊道。。

“事后人人有赏,还有田土安身。。”

然后就如他们所期许的一般,是一辆辆装满了绢帛和铜钱的大车,给推进这出临时的校场中来;又毫不可惜的倾倒在醃脏的泥地上而迅速洒落堆成了许多个大尖堆;

刹那间场面和气氛一下子就变得热烈起来,而不用再有人刻意带头,就变成统一叫喊和吆喝出来的声音;

“进城平乱。。”

“进城平乱。。。”

“跟着虚领军进城平乱。。人人有赏。。”

“留守,恕我未能追随左右了。”

而高台上的杨能,却是在心中哀叹着闭上了眼睛。而望着这一切的周淮安也算是心里一块石头彻底落地了。

事实上周淮安既然下定了决心,就再没有必要留在内城里被动坐观成败,而是该主动出击做点什么了;而作为他一直没用动用过的秘密底牌,其实在诸多正规在编军伍之外,他还有一只不为人知的潜在预备力量;就是那些来自救护营里的那些伤病士卒。

这一年多时间下来,在他管理下至少陆续积累上万名,因为伤病而未能从征或又是从前方送回来的士卒;而在他最初的额计划和预期当中,这些经过较为残酷和激烈战阵,而活下来变得成熟和老练的士卒,待到养好伤有了归队的能力之后,就是他潜在的兵源补充了。

因此,在这一点上他可谓是不遗余力的投入甚多,不但通过日常训练和差遣的医护人手,来潜移默化的鼓吹和耳提面醒三江军的好处,还定期派出人员以讲古和表演杂戏的方式,进行耳濡目染式宣贯一些自己的主张和理念;

可以说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先行一步埋好伏笔和先手了。因此,如今只要他一声令下,这些陆续达到归队条件或是需要他后续安置的伤员们;可以迅速的被聚集起来形成一股比较可观的战力;

也许他们缺少主动出击的意愿,或者说不大愿意与那些旧日的同袍兵戎相见;但是用来确保守住内城不失或是承当重要据点的警戒,却还是完全没有问题的。这样周淮安就可以游刃有余的,抽出自己的主要战力来另外行事了。

然后,得益于广州发达的海运业和大量滞留在港口的船只,他也并不缺少脱身的退路和后手;实在事情败坏到不可收拾的程度,他大不了就突围到还在自己人掌握的港区里,登船浮海而去潮循各州再图卷土重来好了。

因此在这些生力军的掩护和替换下,他从容的带着部分精锐从后方的港区登船入海,迂回广州城外西郊的淡水河口重新开始登岸和整队备战。这时候,孟揩带回来的大多数还在城中抢掠正欢,而一时半会没有强行进攻内城的意愿。

接下来就是轻松突破那些外围的阻截,四出截杀那些信使和遮断、封锁游哨的活动范围;又花了半天时间潜回到老营驻地当中去,顺势整合了留在营中的大多数士卒;然后才从不同方向两相呼应着,对这只派来隔断和封锁道路的杨能所部,隐隐形成反包围和压制之势。

这时候,周淮安之前在义军中下层当中,所不遗余力经营的人脉和名声、口碑,就在这里派上了用场了;很快就有人跑出来主动联络和交涉,

然后在这些内应的主动引领下,周淮安毫无阻碍的穿过层层岗哨,而如同神兵天降一般的出现在了郎将杨能的住所之中,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最终能够顺势逼其就范,也算是兵不血刃的避免了一场无谓的自相残杀。

虽然这些新鲜出炉友军的战斗力和士气,未必能够指望的上多少助力;但是哪怕是只用来摇旗呐喊或是干脆置身事外的结果,对于此刻敌我力量对比却也是此消彼长的重要加成作用。

“接下来,我们该去好生问候下孟留守了。。”

周淮安对着左右意有所指的道。

“好好论一论基本委任的道理了。。”

“但凭军主(领军/管头)吩咐。”

“。敢不(惟愿)戮力以付。。”

在他的周围一片毫不犹豫的呼应声响起,随即又逐步传开而变成如山如潮的呼喝和吼叫声。随着这些此起彼伏的嘶吼声,越来越多举在空中的旗帜和枪矛、刀剑汇集起来,又变成浩浩荡荡滚卷过原野的苍青色洪流。

。。。。。。。。。

而在广州子城西向的有年门外,引入小(珠)江水的內城河壕已经被密密交叠尸体给壅塞起来了,而变成数段凹凸不平的坦途和通道。只是其中大多是被驱使而来老弱妇孺,显然为了攻下内城的紧要所在,这些义军也不再顾惜名声和手段起来。

而作为城门上实际负责人的葛存周,也狠狠咽下一口腥味十足的血沫,放开砍得卷口遍布的宽剑,却是满心的悲哀和无奈;无论是来自城上还是城下,这些纠缠厮杀在一起死伤累累的,始终都是曾站在同一阵营号称要“天补平均”的义军兄弟啊。

现在却为了莫名的理由自相残杀起来,而白白折损在了这座广州城中,眼看的眼睛杀红了眼而停不下来了这怎么能不叫他心痛和迷茫呢;之前甚至还有几个他相熟的旧识来叫阵,而让他一度犹豫了片刻,是否要进行私下的辨白和沟通;然后,就变成了某种深深的愤慨和怒火中烧。

因为据他所知,虚管头此番假做遇刺不能视事,原本是为了引出背叛义军事业的林副使背后,那些暗中勾连朝廷的余孽和叛徒;但未想到事后却引来了这些豺狗一般的友军,竟然迫不及待想要侵夺和瓜分管头留下的事业,而在拉拢不过之后不惜竞相对他们这些三江旧属,大打出手攻杀起来起来。

当葛从周从俘获口中知道了在背后驱使他们的,竟然是那位平素颇为豪爽慨然的留守使孟揩之后,无疑让他又开始心寒和齿冷不已了;

这还是当初那只号称要“天补平均”“扫平世间不公”“为穷苦人闯出活路”的义军么;而如今他们在城中的这般作为,又和早前他们拼尽全力起来反抗,而打杀过那些专门祸害、残虐百姓的官军,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也只有唯以死战以对这些故旧,来保全住这内城里的军鸣百姓,还有管头带领大伙儿殚精竭虑、节衣缩食,所努力经营出来的主要成果和基业了。

他如此暗自叹息着,却是撑着酸软疲沓的身子而脚步不停巡视着城垛之间,努力效法着管头而不断地用言语和行动,一遍遍的鼓舞和激励那些坚守在各自位置上的将士们。

然而,来自后方慢慢升腾而起的火光和嘶喊声,却再度打破了他坚守下去的决心和意念。

“事情不好了葛副都,署衙中突然有贼人潜入放火、作乱。。”

“好几队赶去援应的人都被打退了回来。。”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章 峥嵘5

广州城中,正当再度于城坊当中辗转逃难的李翰屏,只觉的这真是一场无妄之灾。

虽然这些草贼如愿的大乱起来,但却不是按照他预期当中的那种模式和轨迹;自相残杀的草贼固然是让人大快人心之感,但却于他所图谋的功业和成果毫无益处和帮助;

作为主要招抚对象的虚和尚莫名遇刺了,而另一个好容易的林言也是身陷囹圄而就此下落不明;这也意味着他之前努力的成果几乎都化做了无用功了。这叫他怎么甘心接受现实呢。

当然了他还可以学前代的平卢节度使宋威一般的,仅凭些许印象就敢给自己吹嘘出天大功劳的故事;将这场草贼内乱的结果用春秋笔法贪变为己功,也不是不可以在恩主相公那儿获得认可和加分;

但他能得到的东西也仅限于此了,显然离他最初的预期和指望还是相去甚远的;最起码不足以让自己在相公的真谛面前,毫无破绽的获得足够恩赏和告身,而有资格向寄养在相公门下的那位王氏小娘,提出足以匹配门第的“阀阅”之请。

因此,他想要的是像青州博昌人诸葛爽那般的故事重演,而作为对方的变相恩主和引荐人,无疑也可以从朝堂和个人方面得到更加丰厚的回报;

就像是当初诸葛爽的举主和保人,身为前朝名将李勉之孙而在安南都护任上横徵暴敛,而被人称“债帅”引发土人之乱丢掉了治地;如今依旧官拜检校吏部尚书、太常卿、上柱国、陇西开国郡公的李琢一般。

他虽然不敢奢望如此高位,但是附骥九寺之末而冠带浅紫,横跨银鱼的清贵职事,还是可以指望一二的。只是他眼下的可用之人和渠道,差不多都被这场兵乱给打断和破坏了,就连他们暂时栖身的商馆,也都被袭击和放火点着了。

眼下他的行装和文书都遗弃在失火的馆舍里了,而作为另附有秘密使命的副手王嚣,更是在一场对抗闯入者的冲突当中,早已经与他失散开来而不知所踪了。所以除了身边三个还算忠心的仆人之外,就无任何可借助之力了。

他的步履也跑丢掉了,纶巾也不知道落在何处了,身上只有一件单衣和胯子,就这么凉飕飕的赤足奔忙在幽暗的街巷里;也不知道被什么给硌破养尊处优没走过远路的脚底,而黏糊糊的隐隐生疼起来;前方突然传来一阵阵的叫喊声,让他不由的再次紧张起来;

“杀了这些狗贼。。”

“三江军奉命净街护民,一切敢有阻难者格杀勿论。。”

“和他们拼了啊。。不能退。。”

“凭自己本事抢到的东西,凭什么要叫出去。。”

“谁人敢当我发财,砍死他娘滴。。”

“啊。啊。。啊。。。啊,兄弟饶命则个,我是被裹挟来的,都是他们逼我照做的。。”

“我不服,大伙都是这么做的,凭啥要我受过。。”

“啊。。。啊。。我认了就是,不要在动手了。。”

半响之后,躲在墙角幽暗处听了好一阵子的李翰屏,也终于下定了决心鼓起勇气来为自己生机和出路一搏,而向着这支占据了街口正在清理尸首和俘获的三江军走了过去:口中还在大声叫唤着:

“我乃你们虚领军的旧识,正有重要事项需得禀报军前。。”

然后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慢慢走到这些满身血迹的士卒身前;对方也没有多余的举动,只是分出几名士卒搜拿了他的身体之后,就托架了过去落在一名眉眼凛然若刀枪的彪悍军将身前。

“某家王天明,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对方甚为不耐的喝到。

“我有重大密情,须得面见了尔等的主事之人,方可谓。。”

李翰屏这话一出突然就身体一震,而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来;因为他发现自己中箭了,剧烈的痛楚随即贯穿了他的后背,而让他的话再也无法说出口来了。

“敌袭。。。”

“小心暗箭。。”

“有人放箭偷袭。。”

这时候各种凄厉的叫喊和吆喝声,才彻底在逐渐失去神智的李翰屏耳边炸响开来。

而在远处城坊的鼓楼顶上,一名手持北地射雕大弓的短衣健汉,也带着些许误中副车的晦气和不甘收讫行装,而飞快跃身向着远处奔逃而去。

。。。。。

而与此同时,与李翰屏在闯入馆舍烧杀的冲突中失散的副手王嚣,也遇到了自己人生当中的最大危机。因为,随他冲出来的那些护卫和伴当,都已经横七竖八的死了一地了;他也沦为了任人宰割的阶下囚。

虽然他们表现出颇为英勇和决然的气概,与那些乱兵且战且走的一路厮杀过来,突破了好几波围追堵截的草贼,但是最后还是慌不择路的撞上了一股更加人多势众的乱军;然后那些从北地招募而来的游侠,私家豢养的好手和军中健卒,尽管个个不乏以一当十的悍勇与决然,但还是难挡蚁多咬死象的结局。

就连他自己也在奔逃中被人从身后一箭射穿大腿,而当即扑倒在街面上摔得七荤八素的又被人给倒拖了回去;在一片昏昏沉沉当中又被当场扒了个精光,而就像是一条杀好烫过的白条猪一般,五花大绑塞口捆在一匹骡子上,连脑袋都转动不得。

因为,从他随身搜出的物件当中,对方已然察觉到了他身份上的可疑和要紧之处,而当作了奇货可居的物件,这才额外留下来一条性命。

“有了这狗厮这下是证据确凿了,孟左军那儿总算是有所交代了。。”

这是那名大把络腮胡子而满身匪气难挡的草贼头目,在他面前毫不掩饰商量开来的话语。

“就不晓得能为俺们换到多少好处。。”

“最少也要谋一个军主或是别厢郎将的名头,这啥老子的别将俺都做乏味,也该挪一挪了。。”

“还得须得谨防走漏消息,让别家抢了去才是呢。。不让我们就只能再回山上去了”

他们就这么一边走过街道,一边肆无忌惮的盘算和计较着王嚣的最终下场;然后就像是某种树立起来的flag迅速应验了一般;霎那间再次杀声大作,而从街角和巷尾当中突然冲许多埋伏的乱兵来,而兜头掐尾的向着这支草贼人马攻杀起来。

只见落在他们之中的箭雨纷纷而惨叫连连,各种刀斧枪剑交错砍杀成一锅乱粥;而被捆在骡子上的王嚣也难以幸免的在股上狠狠挨了一箭而痛彻入骨,又被错手略过的刀剑蹭了好几下;身上顿时皮开肉绽的血淋淋流了一大片。

然后,同样被箭只贯穿的骡子也吃痛乱奔起来,带着他狂奔乱串的跑出了老远,也将乱战成一片的草贼们给抛在了身后;待到骡子终于跑的力尽,而他也血流了一地有些神智开始昏沉起来,却发现自己再度陷入了一群服色杂驳的武装人员包围之中。

他不由有些绝望的破罐破摔的垂下头去,只等着丧命的那一刻。

“可是王生么。。”

这时候,这些杂色武装人员当中一个熟悉的声音,让他如蒙大赦喊起来。

“正是在下。。”

。。。。。。。

而在左军使兼广府留守孟楷所驻留的大北门內,已经变成一处激烈厮杀争据的新战场了;

只见得墙头攒射的弓箭与墙下齐发的弩矢交错之间,不断有身形跌坠下来,又有人毫不犹豫的抬梯冲上去;然后又扭打厮缠成一团,再齐齐死不松手的滚落下来。

因为在这里遭遇得是,几乎都是孟揩身边剩下来的亲营和本部人马,所以就地依托城防抵抗起来也格外的激烈;而不是之前外围那几只明显三心两意,面对三江军占据上风和优势大队人马,士气和斗志都严重不足的杂牌义军武装可比。

而在不远处作为进攻方临时发号施令的所在,一处林墅里堆高的假山顶上,周淮安也在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切,只是心中依旧不免隐隐的痛惜和感叹。这些毕竟在这里随时随刻死伤和折损掉的,可都是南征北战幸存的义军老卒和子弟啊。

“领军尽管放心,合该这孟贼当由此患难和灾劫。。”

留在他身边权作联络的别将钟翼,却是有些兴奋和得色道。

“据俘获所称,早前为了镇压城中的局面,已把大多数”

“在城内响应的人马,亦已到位并联络上了,如今他已是插翅难逃了。。”

“在亲眼所见之前,话千万不要说得太满了。。”

周淮安忍不住要打断他道,因为这有点像是在立FLAG了。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军主所言甚是。。”

而在大北门内侧,由成大咬亲率从小东门沿着城墙潜袭过来的一支人马,也在疯了一般的狂攻着门内部分;已经拿下门道、墙阶和下层藏兵洞的大部分,而不断地挤压着推到城墙和门楼上去的,那些敌对士卒的立足空间。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一章 新平

广州外郭大北门内,血战之后的烟火已经渐渐熄灭了。

然而,当最后一批还能站立的敌方士卒,终于在绝望无力当中放下武器而成为俘虏之后,却没有在其中发现任何孟楷存在痕迹。就像是在这场包抄和围歼作战发生之前就义军前先一步失踪了一般。而只有他留下来的副将,人称“豹头严”的前锋郎将严顺在指使作战。

因此,当身背十数创而往复冲杀在前的严顺,被前安南行营中射生队出身的队副张宝,给用强化过的铁胎弓瞅空一箭放倒之后;剩下士卒的士气和意志就迅速开始土崩瓦解了。然后在一阵震耳羽绒的欢呼和吼叫声中,代表三江军的怒字大旗,也再度插上广州外郭的城头。

接下来,就像是迅速推到的多米诺骨牌一般的,只要拿着缴获的孟楷中军旗帜示众,那些原本据守在城墙上的残余义军所部,就会纷纷意志动摇而无心再战的丢下各种旗帜兵仗,一哄而散逃离了城墙或是在堵住之后,就没有多少犹豫的跪地投降了;

于是,沿着大北门城墙两侧最近的城门开始,广州外郭所拥有的水陆八门几乎是接二连三的易手下来,而落入到周淮安所掌握的三江军手中。

这也意味着依旧在广州城中攻战、厮杀和抢掠的数只义军所部,尽皆成为自己所困住的瓮中之鳖了;在此期间虽然也有一些敌对的义军所部闻讯前来,亡羊补牢式的尝试想要往复攻夺下一处城门作为出路;

但都毫不例外的被据守在城楼的强弓硬弩给击退当场,然后又被就近赶去的支援机动力量,给包抄了后路和侧翼而击溃在当场。前后历经大小十几战而杀获数千人却始终未能如其所愿,最终对方在损兵折将之下,只有小部分残余得以侥幸退回城区当中去。

然后就在对方损伤累累而无力再度进攻,而己方久战且疲须得休整,也没有多少余力主动出击的情况下,再度陷入了某种短暂的相持和对峙的平静当中;而内城方向也重新取得了联系。

虽然在葛从周的代领下,一度遭遇了被人从内部里应外合偷袭和作乱的存亡危机;但是在外部攻击逐渐乏力和颓势之后,葛从周还是带着从墙头撤下去的人手,以及来自港区船团和巡检水营方面的支援力量,将被称当中作乱的势头给重新扑灭下去。

这样内城和外郭,还有靠海一边的港市区,就在三江军的控制下得以重新连成了一线。

“且恕属下无能,”

这时候负责带人暗中另外行事的钟翼,也再度凑到了周淮安身边低声道。

“依旧未能寻获孟贼的下落和情迹,只逼问出了十数个隐匿身份的头领而已。。”

而在事后各处进一步追索当中,也依旧没有找到孟楷的踪迹,就好像是在这广州城中人间蒸发了一般;对于没能找到这位幕后主使的结果,周淮安既有些意犹未尽、未尽全功遗憾和担忧,又有些隐隐的庆幸;

他担忧的是这孟楷籍此逃走之后,在外重新纠集地方上义军的残余来对抗自己,那就要好生费上一番气力来收拾和清理,甚至就吃拉锯上一段时间;

或又是在逃入城中之后将那些四散的义军各部重新召集起来,继续负隅顽抗下去,必将在这广州城中造成更大的破坏和损失。不过从眼下城中那些乱军各自为战的情形来看,这种事情的概率已然不大了。

而他也暗自庆幸的则是因为另一个缘故。要知道在自己所知晓的那个历史时空上,孟楷可是黄巢最为信重的爱将;在称帝之后更是封为四大宰相之下,排名第一的尚书左、右仆射兼军容使;

后来黄巢败走长安之后,作为先头的孟楷为陈州刺史兼忠武军节度使赵犨所袭杀;为此黄巢大军专门停下来围攻陈州,历时三百余天大小数百战虽兵食将尽,却依旧不能下。然后才有了师老疲敝之下,为投降朝廷的宣武军节度使朱全忠(朱温)所合击,就此踏上了彻底败亡的终末之路。

周淮安实在没有太大的把握,能够确保黄巢一旦得到消息之后,会不会全力移师南下来找自己的麻烦,那可真是让积重难还的晚唐朝廷笑掉大牙的天降大好事了。

要是因此改变或是延缓了晚唐朝廷给攻破两都,而崩解离析彻底走向衰亡的命运;那真叫好容易下定决定加入反贼阵营,将逆天改命事业进行到底的周淮安情以何堪啊。

哪怕就是黄巢姑且分身无暇而只是从前方分兵一支过来,也都将是内乱之后力量空虚的岭南地区的大麻烦;为了保卫住岭外开创这些成果,他就不得不流上更多的血,而错过好些年发展和休养生息的时间。

当初他也是基于这种立场和角度上初步考量,才决定在现有框架下努力和对方保持共存和互利下去,而仅仅是在体制内进行有限的渐变和改造;但是没有想到一场远征安南的因势使然之下,就让对方彻底失去了耐心而直接掀了桌子不惜刀兵相见了。

所以只要他在逃就有一定概率和机会捉到活口,或许还可以作为与黄巢进行讨价还价的后续交涉筹码呢。

因为从最基本的利弊得失上分析,身为义军的旗号也不能丢。哪怕在实质上义军要与黄巢所代表的势力开始分道扬镳和撇清干系,但是明面上脆弱的关系和名分还是要维持下去的;这明显是一件利大于弊的事情。

一边面试为他们曾经从属义军一份子的部下和士卒们,一个或长或短接受现实心理过度的缓冲期;同时也是树立内部关系的一个慢性过程。毕竟这一步被迫走出去之后,思想和日常事务上的混乱可能要持续上一段时间,才可能重新磨合和稳定下来。期间还要考虑到可能有人乘机生事和制造事端的概率。

另一方面则是在这个仅存的名分下,维持住与那些义军内部关系户和渊源的交流、沟通渠道;以保证广府在将来继续做为前方义军战利品和其他资源,售卖折现采买交易的唯一集散地和口岸所在。广州本身就是一座外向型经济诸道的都市,光靠珠江流域的自给自足,可是没法满足长远发展和扩张的需要。

此外,对于已经北伐的义军大部,周淮安还有一个颇为长远的规划和后续手段,来进行某种意义上的大势推动和催化效应。所以咋将来一段时间之内,义军这张外皮能不丢还是得继续披下去的。

不过,对于眼下的局面周淮安其实还有一个预备的后手。就是为这件事情编列一个合适的情由和真相,再在寻机将身为黄王外甥林言给礼送回去;只要自己掌握了足够要挟他继续配合下去的把柄和证据了。

就算是日后孟楷有机会逃脱追捕而回归黄巢麾下,日后也可以让他先入为主式的为了自保和推脱责任,而与孟揩继续相互撕逼和指正下去;也可以变相的分担自己的压力和仇恨值。

“柴兄弟。。”

想到这里,周淮安叫来被带在身边“协助指挥”的柴平,十分郑重其事道。

“接下来我需要你做个见证,并可否附署一份说明和陈情?。。”

仅仅才过了两天一夜的时间,原本就少白头的柴平看起来满眼血丝形容憔悴,而愈发的老态和颓然起来;毕竟对于这一连串的变故,他无疑是受到打击和影响最大的人了,并没有之一。

“我。。。”

柴平此刻却是满心苦涩和晦暗的欲言又止;

这短短两天下来他可谓是心中矛盾之极,而在脑中充满了无数个相互争辩的声音;以至于大多数时候浑浑噩噩的根本没法做出什么决定和主张来。但是现在显然已经到了他不得不再次做出选择的时候了。

就像是当初在安南归还的船上曾有人对他说过话;这位虚领军志向非小而所行与大多数义军相去甚远,只怕日后会有所反复和波折之时。早年,他也不是没有见过那些地方义军,相互侵并起来的残酷与凶横;

本以为这种事情起码会是将来较远之后才可能发生的,而还大有机会进行调和或是弥补一二;但却在他功成班师回来就毫无征兆的就此发生了;也将他所努力奉持、追寻的理想和信念给一下子冲击和粉碎了。

难道大家明面上共同追寻和为之奋斗的理念、口后,在个人私欲和利益得失面前,就真的如此不堪一击而可以随意践踏吗。

想到这里柴平最后还是深吸了一口气,显然他也只能遵循自己的本心站在大节无亏的正确一方了,而不是为了那点故旧的眷恋之情,而去扭曲义军十分明显的是非黑白。不然,那些在这次变乱当中无端死去的士卒又算什么,自己所口口声声秉持为民求活的义理何在,又有何面目去面对他们家人父兄。

“我。自。当。附从领军行事了。。”

一字一句的努力说出这番决意之后,他就像是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一般的晃了晃;因为这也意味着与他一向所尊崇和黄王,就此隐然走上了分道扬镳的另一条道路了。

“那就好了,赶紧下去好生休息和进食。。”

听到这个答案,周淮安也不禁如释重负的点点头。

“接下来的诸多善后事宜,我还有许多借助之处呢。。”

但作为少年义军的出身,资历可以上溯到王仙芝起兵早期的他,同样也是如今三江军当中一面最重要的风向标和榜样;起码对于那些北方来的老义军而言,他既然带头表态和服从定性了,那至少就会事半功倍的减少许多老卒思想和心理上的落差和犹豫了。

当然了,如果他不愿意配合或是有其他想法的话,周淮安也只好在引起更多混乱和时段之前,请他离开自己的部队,而礼送他离开岭南去北上投奔黄巢了;作为曾经并肩战斗过的战友和同袍,周淮安还做不出那种用最大恶意和嫌疑,对其斩尽杀绝的事情来。

而站在附近待命的霍存也不由自主的松了一口气,放开紧握汗湿的刀柄而暗自庆幸起来。如果不是万不得已的奉命而为;他也不愿意对着昔日义军的同袍动手的,哪怕是带有折辱性质的将其当场制服扣拿下来。

就在这种人心和趋向暗中渐变过程中,待到第二天的傍晚新的变化和转机也再次出现了;却是向着三江军有利的方向转变。因为,通过海路快速传递的消息,来自潮阳方面的援军也从通过回程的船队,出现在了番禹附近的海面上。

这时候广府内外的局势和力量对比,就可以说是基本大局已定了。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二章 新平2

时间一晃又过去了大半个月了。当初平定城中的各部敌对义军,还是陆陆续续用了三天时间,才把最后一股盘踞在外郭西城怀圣寺內的五六百名篙子军士卒,给逼的内乱起来杀了十几名死顽到底的头目,而出来投降。

然后,就是像是筛子和滤网一样的一遍遍搜拿和清理,那些溃败后散落在城中各处的散兵游勇的垃圾时间了;而这次变乱带来的余波还在继续荡漾着,而逐渐从广府扩散到外地去。

许多州县开始出现不同程度的混乱和动荡,以及留守司委派官员出逃和残余驻留军队的溃乱,甚至就此脱离驻地而跑到地方去,肆意抢劫一通之后变成盗匪之流。

因此,平定了变乱之后的周淮安突然发现,自己麾下可用的兵力再次变得捉襟见肘起来;而这主要是奉命前来围攻广府那几路义军的锅;他们原本的辖地和防区出现大片的势力空白和武装短缺,而继续要周淮安分兵前驱接管和维持秩序,不然义军打下岭南之后好容易营造和稳定下来的局面,又要开始崩盘了。

所以,他也只能优先稳住位于岭东珠江流域相对产出丰足的十几个州了;至于原本的扈管、桂管那便就一时半会顾不上,而只能放任自流一时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不得不拆东墙补西墙式的各种腾挪,疲于奔命的安排人手来应对各种局面;频繁坚持下来,这甚至比直面敌人的作战还要辛苦和折磨、考验人的能力;

如今周淮安领下的三江军成分也比较复杂,基本上主要有三大块所构成的,既有来自北方的义军老兄弟,也有投附和改造过来的旧属官健和土团,还有岭南本地征募的士卒;现在又再加上征讨安南之后、交、峰长、爱、广武各州来投的青壮和土团选丁。

那些随着黄巢大军南下的义军老兄弟比例,其实已经被稀释下降到难以对大局产生根本性偏转的程度。虽然依旧占据了中下层头领的相当程度,但是内里其实又分为河南出身的老营,以及沿途补充的山南、江西、两浙和闽地士卒的区别。

再加上一贯坚持下来日积月累、潜移默化的输灌和宣贯(洗脑),真正对黄巢本部还有所归属感而又愿意为之铤而走险的义军老卒,也就是微乎其微的存在了

而岭南本地士卒当中,又分成岭东就地征募的流民和循、潮地方子弟,广州就近补充的广府贫民;至于官健和土团当中,又有闽地官兵、桂林、扈管戍卒的区别,同样又增加了一批安南防军的来源。

他们交杂参混在一起用足够伟光正的义理信念,和明确的奋斗目标进行约束和磨合;再用严厉的军纪和训做操条,进行统一思想、习惯上集体归属和认同的日常锻造。

只要假以时日一段时间之后,大多数人习惯了一个共同的规则和体系;基本上很难产生大多数传统义军内部矛盾之下,那种某个人振臂一呼就能拉走一大票人,或是暗中轻易煽动其一波同族乡党来闹事的情形了。

当然了,这对上位者而言也是一种变相的约束和制衡;起码要有不能轻易打破的底线和原则,而无法像传统义军将领那样常常以个人权威和意志为转移的随性而为,需要足够的手腕和胸襟来进行引导和操控。

依旧作为实质上第一顺位副手的柴平,也再次扮演起了救火队的角色;而带领了一只好容易拼凑出来以骡马代步、骑卒为辅的三千机动人马,到处去扑灭这些地方上的骚乱和异动了。同时也是以他作为追随过王仙芝和黄巢两任义军大首领的资历,去招抚和收编那些地方上还残留的别部义军士卒。

而作为最主要的治理重心调整。经过大半年时间已经养伤养得初步可以起来简单走动的三江巡防使王蟠,也被应邀过来坐镇广府与周淮安继续搭档下去;作为替代他留守潮阳看守家业的人选,则是在这次变乱中负伤不轻的成大咬;那里毕竟还有许多义军初成规模的产业和其他营生。

至于周淮安的另一位重要手下都尉老关,则被调到了韶关去镇守和直面来自江西方面的官军;虽然相比北地那些强镇林立的怪物斗兽房;长江以南的方镇势力要孱弱得多,还有黄巢率领的北上义军正在闹得天翻地覆;但不代表就可高枕无忧而不会给人有机可乘了。

相对于臃肿而积重难还的朝廷方面,晚唐地方上可是没少涌现出好些杰出俊秀的风云儿或是一时人物来;像是五代十国的建立者,差不都都是草根或是草莽的出身。他可不希望在自己平定变乱之后的虚弱过渡期內,莫名成为某个因势而起人物的垫脚石。

因此,在这种防渐杜微的心理作祟下,周淮安可谓是不遗余力了;

其他号称十营都尉的苏无名、吴星辰、孙六茅、吕方,作为副都或是别将的葛存周、霍存、罗念、曲承裕,乃至更低位阶的王天明、林铭、张彪之流,乃至前官军背景的钟翼、赵引弓,都有了相应编派好得任务,最后就连负责少年探报队的小七和带领学徒队的米宝,还有充作佐理文书的元静、廖远都给派了出去,各自负责起一滩事务来;

以至于短时间在偌大的广州城里,自己身边比较熟悉的就剩下张归霸、沙大等小猫两三只了;至少在眼下这个阶段,相对去担心部下们犯错的概率,他更在意能否抓住这个时不我待的空窗期,迅速整合和梳理好内部、地方的新秩序。而随着各色人手分派出去,扩军的需要再一次摆在了面前。

好在击败了孟揩所属的广州留守司主力之后,还是获得了一些对方留下的基础和产业。比如就此在城中缴获的武器不少;此外还接管了留守使直接领下的几个大小武库。虽然已经被北上的义军陆陆续续搬走了大部分甲械,但居然还有数万件刀矛弓牌之类的老旧物资剩余下来。

然后随着发回去的新命令,作为基本盘的潮循梅三州初步成型的各支驻队,也大都被拉了过来凑数。最终,靠新老十营战兵和四十七团驻队的基本盘;还有本地救护营里收拢编列的的伤病员,和从属于林言名下的城中士卒;再加上安南带回来的上万候补丁壮和数千当地收拢的长征戍卒、土团健儿,才堪堪凑出来近五万弹压局面的员额来。

当然了,目前其中大半数还是无甲少盔的轻装步卒;相对于在兵乱中折损掉那些人手而言,也不知道是亏了还是赚了。而作为拆东墙补西墙代价,除了梅州的蕉岭关和韶州的韶关之外,可以说岭东的潮循梅韶各州地方上都变得极度空虚起来;而在县城以外,只能靠当地屯所半脱产青壮组成的巡逻队来维持地方。

好在之前对于地方基层势力清理的还算干净,而临近的闽地五州正打成一锅乱粥,而实在无暇他顾反倒不断有流民来投;不然就是各种忍辱负重以待机会的乡贤、士绅什么,里应外合官军的因势而起了。

按照周淮安的预期和规划,日后将会在这个数量的基础上进一步的优胜劣汰之后,重组成为三十个左右的营头。其中十个是作为机动力量和主力的四团满编老营,依旧使用五方序列为番号;剩下二十个则是不满编的二三团新营,以分驻岭东各州州城和要冲据点。

接下来才是相对武备简易化的七、八十团驻队兵;依照潮循各州的故例而轮流驻防在各个次要的县治和市镇、道路节点当中,作为镇压和威慑地方残余反抗苗头,维持基本治安秩序和保护附近屯所的守备力量。

但这就需要大量的低级头目(中下层军官)和基干老兵(士官)来填充期间,不然还是那种一波流式基本经不起失败的一次性军队模板;光靠军中的选拔和历练出来的人手,已经不能满足需要了。

因此在如今外部的擎制和阻力已经消失的情况下,周淮安发现自己其实可以考虑开始建立一套更叫长远和稳定的军事人才培养机制了。

当然了,军校这种东西不是可以轻易无中生有或是一跃而就的;就目前简陋条件来说,已经有讲习所的设施和环境在前,他大可以用较少的投入扩张相应的场地,从最简单三、五月为期的简短士官培训班开始;

先是找人将那些收集的古时兵法和战例进行汇编,以节选出一些通俗易懂的内容来作为基础教材;再让学徒队那些有一定文字基础的成员进行宣讲和传读;

而生员则是主要来自军队当中挑选出来,年轻而学习能力比较好的新卒;或又是有所上进心和理想的老卒。数量也不用太多,刚开始搞个百八十人作为尝试就行;然后在摸石头过河的探索当中发现不足和疏漏之处,再慢慢的分班和分科,逐步扩大规模和细化教习的内容。

而各个在役的将校官属,同样也可以抽空在其中兼职一二教习,简单说一说自己出生入死之后的各种经验之谈;或是以分组对某个具体目标和事项进行讨论和思辨。

而作为幕后掌总和编列教材的周淮安,虽然没有那么多具体时间去上课;但也可以定期收集汇总他们问题而进行答疑解惑工作,继续扮演博闻广见的大能全知角色。

此外,通过清理和围剿广州城中的乱军,最后还得到了将近两万多名的俘虏。不过其中就有不少滥竽充数之辈,或又是来历可疑的亡命、逃犯和盗匪背景。

对于这些俘获的前友军处置结果,在三江军内部也产生了争议和不同意见。有人主张就地收编和吸纳这些力量来补充自身,就像是昔日那些因为矛盾和嫌隙相互侵并的义军所部一般。

也有人建议快刀斩乱麻式的抽取一定比例将其斩杀掉一大批,然后将剩下的流放到安南之类的远僻边地去,好眼不见为净;还有人提出毕竟都是昔日的义军同袍,清算掉其中一部分首恶和帮凶之后,其他的全部向北驱赶到岭外去,仍其自生自灭好了。。。如此类多不一而衷。

以至于一时间竟然争执不下而一度演变成恶语相向的人身攻击,最终也将问题捅到台面上而摆到了周淮安的面前。于是权衡再三之后他最后还是拍板下了决定和基调:

直接收编这么多人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不但会严重影响和冲击三江军内部的纯洁度和稳定性;也会让那些新加入进来原本就不够坚定的人,产生犯错可疑法不责众的侥幸,或又是质疑之身奋斗方向的失望心理;

因此,既不能白白浪费这股有生力量,也要让他们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并强制用余生进行赎罪。好在三江军之前对待官军的俘虏时,已经初步形成一定处理和改造的成熟经验。

首先是鼓励私下相互的揭举和告发行为,将其中罪迹昭著者在城门外逐一的明典正刑,以告慰城中死难百姓和他们的家人;当然主要目的还是顺带清理掉那些具有影响力的大小头目,连带他们在旧属义军当中的影响和痕迹,也一起拔除掉。

剩下的普通俘虏全部送去各处新开辟的屯田所中监管劳役,毕竟他们大都是农民转变而来的现成壮劳力;接受一段时间的监督改造,并组织引导他们对昔日义军当中的恶习和积弊,以及不合理的对方进行诉苦之后,再根据表现宽赦其中部分人为表率,逐渐将其吸纳回义军的体系里来。

然后这个决定传出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泄露开来,而在羁押俘虏的临时囚地当中,再度引起了几次三番的暴动和骚乱;一度还冲破了围栏而逃入城坊当中。但最后还是陆陆续续砍了上千颗脑袋之后,才平息和消停下来。

但也进一步加剧了周淮安在某方面上的“恶名昭著”。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三章 新平3

随着逐渐消退的蝉鸣声,广州城内的日子还在一天接一天的如流水而过;只是在城邑和街市里接二连三的战火所留下的伤痛和疤痕,可不是那么容易消退的。

虽然已经以工代振的雇请城中贫民和失业者,逐一清洗了血染的街道而拆除清理了那些废墟,并且重新疏通了水源和沟渠,建立起隔离带和防区取来;但是白日里依旧可以市场看到家家戴孝,而夜里也不乏户户哭声连片的动静。

光是这两天一夜的动乱,就几乎让广州外郭三城损失了十分之一的人口,而且还是颇有资产的那部分;更不用说在四处抢劫破坏和烈火当中化为灰烬的诸多财富和产业。

唯一比较让人庆幸的是,作为外来商旅会集的港市和码头部分,没有受到怎么样的波及,而依旧可以继续保持大部分的功能和作用。这样至少就保持了外向经济上的新鲜来源补充,和日后最基本循环造血能力了。

作为后续安抚和收拢人心的必然手段,周淮安也再度废除了留守司名下,重新逐渐增设起来那些名目颇多的征收和催科;只保留了最基本的丁课(人头税)、户等(税)和市陌钱(工商管理费)三大项;

反正广州作为南方屈指可数的通商口岸和海贸大埠,主要进项和收益的大头,还是集中在对舶来货物的作价抽成和契金(交易税),以及亲自组织和参与的大宗进出口和海外贸易活动当中。

唯一例外的就是在义军治下,广蓄奴婢者亦要被课以重税;数量越多则征收的起点越高。这也是一种温水煮青蛙式的变相释放和争夺这些被隐匿起来的人力资源的中长期政策;

当然了,为了让这些脑满肠肥的“青蛙们”,依旧抱有一定的侥幸心理和不至于合理起来反弹;周淮安又在其中开了一个口子;课税和罚没的对象暂时仅限于土生的唐人或是归化人后代而已。至于那些外番土奴什么的自然不在此限而多多益善。

这样也是逼迫这些“大青蛙们”努力寻找出路,而想办法获得更多外来番奴的来源,以逐步取代和替换到那些沦落为贱籍的本土唐人。

而这些被开释出来的本土奴婢,除了部分依旧眷恋主家而改易成雇工文契之外,其他的只要接受了义军的帮助和安置,很容易就变成义军政权潜在的新增劳力资源和兵役基础。

至少作为一个被“一等洋人二等官,三等少民四等汉”恶心过的现代伪民族主义者,周淮安还没有那么多闲情和心思去关爱,那些不能为自己治下创造一丝价值的外夷土蛮权益。

他们无论死多少都是在给汉家百姓腾出生存空间;如果能够再在皮鞭和棍棒下继续创造出更多的劳动价值来,那就显然更好更妙了。

虽然在后续的悬赏和追拿当中,出现过好几次疑似的线索和接到过相近的报告,但身为前任广府留守使的孟楷依旧还是下落不明。不过周淮安最担心的事情也并没有发生;至少地方的接管和重整并没有遇到太大的困难,也没有人跳出来以他的名义振臂一呼,想要反攻广府拨乱反正云云。

倒是出现过僧变的富州、滕州、龚州境内,还有几个与秃驴密切相关的人等,勾结了当地的土族山夷,乘机占据了县城关起门来自称刺史、团练使、镇扼使什么的;然后就在柴平飞驰而至的奇兵之下变成了传首沿途,而最终送回来挂在广州城门的新鲜首级了。

至少在重新进入秋收之前的季节里,地处珠江流域的大部分地区都已经初步回复了平静和往昔的秩序;这样就算今天秋末临冬时依旧有可能歉收,但是只要追加的人力和肥料及时到位的话,预期减产的幅度大概能控制在尚可以接受的两三成以内。

毕竟,以这岭东十四州的田土、户口和物产,想要供养五万脱产之兵,对周淮安的预期来说也是在有些勉强了;因为他想要的是纪律严明而训练有素,上了战场能够进退自如若臂使,能够承受得了相当程度上的失败和不利局面的百战精锐;

而不是传统农民军那般,以较少的宗姓亲族乡党构成精锐敢战的老卒,来裹挟绝大多数流民饿殍充作炮灰,只要吃几顿饱饭就敢拉上战场的流寇式一次性军队。或又是官军那样层层克扣亏空吃饷,而让底层大多士卒平时穷苦潦倒如叫花子;而一旦要用到他们的时候,就靠搜刮残害地方和战时的抢劫,来作为鼓舞和维持士气的手段。

这样的话,一应器械粮饷的正常供给都得完全跟得上且保障得力,那具体到人头的累计消耗就有些过大了;好在目前还有安南这个新开拓的粮食产地,以及沿海地区渔业捕捞和晒盐的潜力可言挖掘。(后世中国的四大渔场之二的广东沿海渔场和北部湾渔场,就正好分布在岭南道的势力范围内)

另外还有内陆的一些工场矿冶营造,以及沿海地区的几处港口贸易活动所带来的收益作为补充;现在这些原本他管理过的东西,都名正言顺的归入到了自己的全权支配之下;想必少了那些多余的擎制和代价之后,接下来的效能和潜力还有可能进一步的提升和发掘。

在这期间,倒是朝廷密使李翰屏这个自己送上门来的意外惊喜大礼包,也给了周淮安事后清算的充足弹药,至少还有个刺客没有捉到而依旧在逃的手尾。所以给他好好的软禁起来,而慢慢的榨取出相应的价值来。

至少有他这么个活生生的证据在,周淮安就可以好好炮制和拿捏林言,而继续要挟他站在自己的统一立场了。

在这个期间又冒出来两个新的插曲;

首先是占据了福州自称团练使兼留后的陈岩,居然从海上专门遣人过来询问,并携带半船贵货作为道贺之礼;显然是把刚刚完成“以下克上”打跑了上官壮举的周淮安,当做和自己一般的野心家、同路人之类的角色。

这也让他不由有些哭笑不得的捏着鼻子收下来了;虽然对方未尝没有又籍此刺探广府虚实和态度、立场之意,但是自己又何妨将错就错的忽悠过去;至少短期之内他需要一个相对无害的邻近环境,以及福州本身作为北上重要中转地的区位价值。

接着对方回程的数日之后,又有来自杭州都押司兼石镜镇将董昌的使者董若,公开提出希望可以与广州方面海路通贸互利;比如用稻米、丝帛来交换岭南的铁制品和香药等等。。。

相比名不见经传而相对地辟民穷的陈岩,这位杭州都押司董昌来头可就要大得多了。

在周淮安所知到的历史当中,他可是以地方土豪起兵,参与镇压浙西狼山守将王郢叛乱起家,曾任义胜军节度使,最终割据两浙,建立大越罗平国的又一牛人;也是在黄巢、秦宗权之前,在唐末敢于称帝的唯三之一。

当然了,他如今还只是一个杭州都押司兼石镜镇将,麾下领有八都兵马(即临安县石镜都、余杭县清平都、于潜县于潜都、盐官县盐官都、新城县武安都、唐山县唐山都、富阳县富春都、龙泉县龙泉都);就连身为朝廷正任的浙东观察使柳瑫都要对他多有倚重。

事实上,他虽然官品不高但却占据着两浙之一浙东腹地,最为富熟的鱼米之乡——杭嘉湖平原上,最精华部分的杭州/临安郡;同样又有鱼盐海贸之利更是人口繁多之大邑;所以这一次通过海路得到广府再度生变的消息之后,干脆堂而皇之的派人过来玉反贼势力进行交涉了。

根据周淮安短暂接见对方来人的感官,虽然具体言辞上还算是客气也比较务实求利;但是这位使者董若在言谈之间自有一股无法无天,而隐然不把朝廷方面当回事的桀骜。

然而对于周淮安而言,其实在后世更有名乃是他手下的一名部将,姓钱名镠,字具美,后世人称钱婆留的初代吴越王,也是踩着董昌的脑袋上位,而在五代十国当中唯一善始善终到最后的王姓存在。

只是这位此时还是不显山不露水的根本名声不璋而已,所以周淮安就算是知晓其人,一时半会也没有下手和探究的机会。不过,周淮安还是通过久仰和盛赞了一番此君,算是给他提前放埋了点雷下去。

另外,他在大体答应两方互通有无而提供方便的基础上,还增加了一个小小的附加条件;就是希望身为浙东当地超级土豪和地头蛇的董昌势力,能够替自己在地方上找一个人,作为这次“暗中”通贸的添头。

这时候外间响起了一阵熟悉的通报声。

“见过将头。。”

“参见王巡使。。”

“问军主安好。。”

却是作为自己的义军老搭档王蟠过来了;周淮安不由起身相迎。就见精神还算尚好的王蟠在一架搭子上给抬了进来,搀扶着坐在了一具软榻上,然后又端上一盏解暑消乏的饮子,几口痛饮之后才开声道。

“总算是把他们给送走了。。”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四章 新平4

“你放心,我已经给他们安排了最好的骡马、甲械,口粮和盘缠。。足以支应到江陵一行了”

周淮安也是重重的叹了口气,故作轻松的道。

“毕竟是同袍一场,就算未能同行到最后,也只能聊表心意而另祝前程了。。”

正所谓是世事总有些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尤其是经过这段时间的发酵和酝酿之后,广府重新编列控制下的义军包括三江军本部当中,还是有少许人因为心结难过或是没想通,或是不愿意接受改变、乃至无法忍受军中新体制的缘故,逐渐产生了就此离开的心思。

虽然对此军中也有支持周淮安的人愤愤不平,甚至磨拳搽掌号称要给他们一个教训,但都被他在公开场合用宽容大度的明确表态给按捺下去了。正所谓是那位***说过的“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而道不同不相为谋的道理。

既然这些不是愿意追随自己继续走下去的同路人;周淮安也没有过多想要强求和约束他们的意思;甚至连变相剥夺的惩罚都没有。反而相当大度和宽容的,允许他们尽可能带上个人的随身物品和钱财,并提供相应的代步工具和行路装备。

最后这些心思各异的形色人等,林林总总的汇集起来也有七八百人;被周淮安临时编成了一个营,以其中位阶最高的旅帅孙秀一,以押粮的名义派往前方去投奔黄巢的本部,也算是好聚好散的一场相逢和告别了。

这也算是藉此机会以一定的代价,将军中剩下来大多数潜在不安定因素和投机、异见分子,给一股脑的礼送出去眼不见为净,也算是变相纯洁了内部体系。严于利己而宽于待人的赏罚分明之下,才是一个目标远大组织的健康长久之道。

而他们之所以去的是江陵(今湖北省江陵市附近),主要是因为黄王的大军行踪比较模糊不定,而目前只有江陵这个义军曹师雄、王处温部据有的重镇,还在确切在保持水陆联系和基本往来。

根据最新的消息,如今曹师雄也已经升官为了江陵刺史;而王处温则是成了荆州镇守使兼广义军军使,而基本掌握了荆州八县的大部;因此就算对方得到广府变乱的消息,周淮安也有一定信心和概率确保能够继续往来。

另外还有中襄阳大败当中退还回来的果敢军副军主朱存,如今也占据了复州的竟陵(今湖北天门市)一代;还在沿途收拢了许多中路溃军,算是与上游的江陵义军构成了某种抵角之势。

不久之前才刚派人随江陵的船队来过广府一次,运走了不少甲械军资;如今明显有求于广府的对方,显然也是周淮安在北面唯二的主要消息来源之一了。

再就是柴平昔日的长辈和故交,右翼韬奋军军主葛存叔的消息;他随西路军主将水陆统军使盖洪遭遇了瞿塘峡大败之后,如今正在归州境内的兴山一带休整;同样也在指望来自江陵的接济和支援,日后说不定还有继续联系的机会。

“你就是对此辈太好心了,却不知在辞别前,其实还有人私下面露忧色说什么怪话,却被我好生骂了一场才消停。。”

说到这里,王蟠想起来什么而突然拍了拍膝盖喝到。

“虚兄弟你做事从来就是光明磊落,无不可对人言之处,企又是他们些许小心思可以揣度的。。”

听到这里周淮安不由有些汗颜和无语当中;其实自己也有过不怎么光彩的消极放纵和坐视其成,再在从中最大得利的私心和意图。

“归根结底这事老孟实在做的太不地道了。。都是义军自己一起搏命流血过的兄弟,有什么事情不可以摊开来好好说,而要怀着最坏的打算和心思来相互算计着。。”

王蟠看起来还是一番嫉恶如仇不改当初多少的模样。

“偷偷摸摸骗过大伙翻脸背后捅刀子这算什么本事,。。就算说破了天放到黄王当前,我也是这般意思和态度。。”

“只可惜了那些白白死去的老兄弟,在他眼中难道就不如自家的权柄更加要紧。。难道这留守的位置还不够风光自在,非得把其他人都给挤走、弄死,火并了部曲才能安心了。。”

说到这里王蟠重重的喘了口气。

“但是虚兄弟你也有不够妥当的地方吧。。我自然信你是有所苦衷和隐情而不便于口。。。但不能指望所有人都似我一般尽信十足罢。。”

“所以,还是有些兄弟实在是想不通,也看不透其中厉害关键,就只能辞别求去了。。”

“将头所言甚是,我在此间行事有些过于苛急和隐喻了,没有能和兄弟们好好剖明道理,开解心怀。。”

“这却不能全怪在你身上了。。”

王蟠摇摇头道

“就连留守司的大伙儿都不是一条心思,你就算有些其他的心思和防备手段也是情理之中的。。”

他摸了摸身上的旧疤有些自嘲道。

“俺要是又你这分警醒和用心,当初也就不会落到这幅样子了”

“老王,你来做这个广州刺史兼留守吧。。三江军的巡使也给留着。。”

周淮安突然道。

“我还是原来的位置,继续做些具体的事情好了。。”

“哈。。。这怎生可以。。当俺是啥。”

王蟠不由的在脸上露出惊愕来。

“眼下的局面,可都是虚兄弟你带着大伙拼力整挣来,,俺这算是啥呢。。这些日子吃了躺了吃的都在享福,也就养出这一身浮肉而已。”

“我正式不想轻易折损了这岭外的一番局面和基业啊,才请将头为我分劳和遮挡一二的。。”

周淮安不由诚恳地道。

“就当是帮我的忙,助我一臂之力好了。。没你替我看着后路,我又怎么能安心放手行事呢。。”

“将来义军还有大事业要成就的,还指望你养好了伤势更多的帮衬呢。。”

好说歹说的劝服走了王蟠,处理完最后一通叠得老高的公文之后,周淮安总算是可以考虑回头好好休息一下了;

之前需要装重伤垂亡躲在军营里发号施令;然后又为了一大堆烂摊子的善后,而废寝忘食的吃住在府衙里,每天只睡很少的时间,眼睛一睁开就是接受和处理各种消息,恨不得日夜不分把十二个时辰当作好几倍来用。

就算是有一些不足为人倒也的辅助系统可以分担,但高度紧绷精神上的疲惫,与见惯了残酷事情之后的压力,也是实实在在不断积累下来;现在稍微有时间放松下来,就开始有些渴望自家的大小女人们的软软身段和气息了。

片刻之后随着轻轻拉动的响铃,一个猫儿一样的身影蹑手蹑脚的踏进了这处公署的偏厅里,然后就被突然人被揽抱了起来而扭动着放在膝盖上。

“我。。我。。我是因为阿萝姐姐不在,才过来了。。”

小菖蒲却是涨红了洁莹脸蛋,而有些底气不足的道

“你。。你。。不要想太多了。。也不能乱。。。”

“别动。。就这样好了。。”

周淮安仅仅抱着她娇小的身躯,而感受着纤细肉致的胳膊腿和裙裳下的娇嫩肌肤,摩挲在颜面和身上的丝丝惬意与轻松。却是不由想起了一句网络上流传甚广的诗句:

“你是我的生命之光,我的欲念之火。我的罪恶,我的灵魂。”

“扶好手要坐稳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从难得的静谧和安逸当中再度变得心猿意马起来的周淮安,慢慢的凑到她的耳畔道。

“我要开车了。。。”

。。。。。。。。。

江西道,荆南节度使的境内,衣裳褴褛的一行人也终于抵达了旅途的终点;站在大江边上的领头之人,望着远处城邑上飘扬的旗帜;却是禁不住热泪盈眶而嚎啕大哭出声来:

“黄王,我对不住你的交代啊。。”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五章 新平5

而在义军改头换面的鄂州州城江夏,作为“元和四十八藩镇”之一鄂岳观察使崔绍的府邸当中,已经插满

了土黄色的黄字大旗和五方五彩大纛。

“江北又派人过来了,欲表我为右卫将军。。”

站在一座数层亭子顶层的黄巢,轻描淡写的道。

“这世间所有人都尚可指望那师法诸葛爽的故事,但唯独黄王是万万不能啊。。”

一身阑衫的杨师古对着黄巢叹声道。

“所谓的招安之言,不过又是为朝廷争取时间聚兵备战,新一轮的缓兵之计。。”

“我自当是省的,只是手下那些新降人等要物尽其用。。”

穿着一身织鹊蜀锦宽袍,看起来面阔方额而越发威势凛然的黄巢,却是轻描淡写的道。

“姑且令之虚以逶迤,而周旋上一时了。。”

“但如黄王所言便是了。。”

杨师古却是暗自叹了一口气,这位数十万义军之主随着兵势愈壮,而越显得恩威莫测、难以揣摩起来;

虽然在个人生活起居方面依旧是貌不起眼,但是出入行举却是愈发讲究排场和规矩来。而那几位新纳自名

门或是富贵之家的妾侍身上,华美的行头和器用也不是凭空变出来。

再加上这些日子聚附在他身边的形色人等,竞相逢合献策的阿附手段和心思,他也早没了当初礼贤下士时时常抵足同寝,秉烛夜话无所不论的亲近和倚重了。

这也让杨师古不由的心中微有些失落和苦涩,而愈发有些怀念起身在广府的那些时光来;至少还有人可以与之畅所欲言,也有人能够理解和赞同他的某些执念。

抱着这种得失不一的复杂心态,杨师古也只能将目光放到了远处去,浩荡的大江对岸隐约的一座宏伟城池

,即是一江之隔的沔州州治汉阳城,这里还竖立着代表怕朝廷的旗帜,只是已经被笼罩在隐隐约约的烟火

和嘶喊声中了。

江面上大大小小的杂色船只正在巡曳往来,而将大江南岸鄂州境内所属的义军和汇聚而来的流民丁壮,给

源源不绝的输送过去,又如添油般加入到对于汉阳城的围攻当中。

如今的黄王麾下,如今号称三十万大军,麾下左中右三路统领,(本阵)五军使、十四(正副)率将,二

十三部军主,可称得上是兵强马壮,将弁如云了。

虽然其中老弱占据了大半,剩下当中却都是实打实的精壮了;其中又有相当比例乃是经过多次战场的正卒

,乃至历次血战出来的老卒。

再加上在广州休养生息期间,陆续得到补充的甲械和淄粮;因此在纵横往来江汉之间,就算是等闲的藩镇

也要避其兵锋了。因此,就算是西路和中路人马相继遭到败绩,却是依旧无损黄巢所在东路兵锋所指攻城略地的破竹之势。

另外随着声势愈大滚雪球一般的兵锋,黄巢领下的大将军府也再度开始封官赏职;像是杨师古就成了左军师将军,行台尚书事;就连身在后方的留守司诸人也没有留下。

因此,在刚发出去的牓子(公文)当中,孟揩给授了桂管观察使兼后路统领,副使林言成了高州长史,而那虚和尚也从雷州司马变成了桂州刺史了。

这时候一个紧急通报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

“禀告黄王,岳州尚总管转来急信,言称广府有变。。”

却是黄巢亲军枭卫的队正黄阿帆站在亭下,只见他满脸尤切的躬身道。

“有岭表留守将士逃归到军中,称府城生出了内乱,留守、副使、营田各部交相攻打起来。。”

“数日后,又有逃归者称,虚营田遇刺,林副使被囚,孟留守发兵镇压城中。。遂为城中所伏,所部皆散

而暂不知所踪去也。。”

“岂有此理,。。。。。。”

黄巢却是微然变色起来。

“那如今广府城中是谁人在主事。。”

“据最近那些逃人所言,乃是潮阳引军赶过来的王巡使。。。”

“竟然会是他。。”

顿了半响之后,黄巢才眼神微妙而复杂的重重叹了口气。

“好个虚和尚。。好个紫脸儿。。。”

杨师古却是心中一凛,难道这其中还有自己所不知道内情么。或者说此事当中还有出自黄王授意的地方么

,他不由看着这位依旧厚重沉稳如昔的王上,只觉得又由陌生几分起来。

待到拜别了黄巢之后,这位左军师就在几的临时居所里,找来了一名从老家开始就跟着自己投奔义军的亲随,郑重其事的道:

“我须得你前往江陵一趟。。替我问问那曹狮子,”

“就算说我晓得军中许多将领都与南边有所往来,而他可否有与岭外往来的路子。。”

。。。。。。。。。

当天色再度发亮的时候,已经重新变得精神奕奕的周淮安,也从一片狼藉的软榻上慢慢的撑起身来。而又将如树袋熊宝宝一般倒缠在身上活抱枕般的女孩儿,给轻轻的挣开摆布到一边上去;而完成这一系列动作之后,她依旧是倦怠至极的没有被惊动起来。

昨夜最后是周淮安亲自抱着已经瘫软如泥的小菖蒲回到住所里的。之前又是在凳几上,又是在案子上,又是在坐塌上,最后还凑在了红线毯上摆弄了一阵子;实在把她折腾得有些辛苦了。

所以,在她皎洁如盈月的小脸上偶尔还会微微蹩着眉头,而口齿不清呢喃着什么“吃不了”;只是与她嘴角流淌下来的晶莹口水,形成了某种相映成趣的意味。

而在晨沐和洗漱之后,在附近逐渐敲响升帐的鼓点声中;周淮安也开始了以全新的身份和立场坐衙听署的第一天日程

而随着日上竿头,在这些被再度召集起来的城中大多数文武部属面前,他宣布了一个不亚于重磅炸弹的全新决定,就是重新设置和调整留守司下的分工职能。

主要是对于原来三足鼎立之下各自为政,严重叠屋架床而人浮于事的架构,进行一番大清理最后好整合做一体,以提高相应的效率和运营成本性价比。

按照这时代已经演戏多年的传统惯例和成熟体制,目前留守司比照观察或是经略使一等的规格和等秩;依

旧分为户曹(民政)、法曹(刑名)、兵曹(军务)、吏曹(人事)、仓曹(后勤和生产)、工曹(营造

和矿冶)等六大曹司;

而诸曹之长皆称参军,副手为左右参;与军中初设的营团旅参谋,幕僚班子里预留的各等参事位置,并列

为“三参”之职。

然后在底下各自分工分为之内,再别设金科、粮科、匠科、械料科、畜马科、役科、农林科、屯垦科、鱼

盐科、市科、巡禁所、核计房、转运房、承发房、廨料房等若干不等的科房、司所;相应主管则称为从事

(科)或是推官(房)。

然后又单独分设有医署、商椎局、市舶署、船务署、港司、检海所、监押所等次一等,具有相应地方特色

的附属部门,部门负责人称为主事或是官正。

而在地方上则是依旧比较简明的军官区和驻留负责制。直接掠过了州一级的刺史、长史、司马、别驾、之

类的高层官佐,而由留守司直接领下到县一级的驻军和屯守官;然后在各县以上最高就预留别设一个统筹

协调的主簿位置。

反正目前的主要职责和目标,还是种田挖矿营治为主的发展生产和恢复人口;短时间内不需要太过繁复的

架构也能正常的运转下去。

而对于周淮安而言,哪怕有一些门类是初设而人手匮乏,或是纯粹无人可用,或是只有小猫两三只的空架

子,而需要时间来慢慢完善和填充职能,也总比什么都没有的一片空白和混乱的好。

这样一个辖制岭东十四州的局部升迁淘汰体系和内在政治生态的流转循环,就此初步成型而初见端倪了。

这一方面是作为长远规划和布局上的需要,另一方面也是通过大规模的人事任命来变相的安定人心,以间接的鼓励和酬赏那些一贯以来的追随者们。

当然了,因为可用的人手实在有限的缘故,有些不是特别要紧的位置还是暂缺;而另外一些位置上则是由军中的部下们兼职一二。

像是首任的广州主簿就是由柴平兼领,老关则成了韶州主簿,成大咬是潮州主簿,苏无名是高州主簿、吴星辰是端州主簿,刘六茅是贺州主簿,吕方是恩州主簿;这六大主簿也囊括了义军屯所和圈围产业的大部分区域。

而来自安南的新部下樊倬则是干上了老本行,成为了六曹第一大部门的户曹参军,同时依旧当任军中的掌书记一职。其他五曹差不多就是原本五支辎重大队的负责人,以次等的右参身份暂代之。

曲承裕以驻队都尉身份兼职了

其他人当中的商椎局主事王启年也是兼任了

林深河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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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六章 再造

而另一件连带的事项,就是在与王蟠等人的初步沟通和认可之后,宣布带有明显地域色彩的三江军,就此易名换帜为更加具有理想主义色彩的“太平军”;没错就是太平军,也是他很早之前就构想好的一个字号。

按照周淮安在明面上的公开说法,取义于当初义军的口号中的“清平世道,万众安太”之意。即使通俗易懂又朗朗上口,便于宣传和体现自己一贯以来的主张,以及全军上下追求再造世间太平安乐的景望。

并且以过往三江军的体制为样范和模版,对于岭东境内所有义军相关武装力量进行一番重整和配置。这也是隐隐与过往的传统义军色彩和背景,在名义上进一步的切割和分离开来。

当然了这支军队的基础,与后世那个洪教主靠“地上小天堂”之类的口号,动不动“天兄”“天父”上身装神弄鬼起家,最后玩崩也差点把我大清搞嗝屁了的同名事物,是大不相同的;

目前已经具有一定现实实践基础和较为长远而明确的理念、目标,并且用一堆后世改朝换代的经验教训和军事思想节选的大杂烩,逐渐捏合融入而成的新兴团体。

其中既有《武经总要》《纪效新书》《练兵实纪》这样的古代练兵治军大成,也有近现代《战争论》《论持久战》《制胜的科学》《论战争艺术》之类宏观战略和战术发展上的指导内容;

甚至还有一些《赤脚医生手册》,《十万个为什么.军事篇》《军第人才两用手册》《基干民兵手册》之类,曾经在网络上跟风拜读过大致内容,而靠后续的辅助能力强行回忆起来的部分内容和片段。

事实上,就连作为始作俑者的周淮安,也不能完全确保自己塞进去的这些干货和私货,会在整个时代发展和演变的过程当中,酝酿和诞生出什么样的奇葩玩意来。毕竟,他现在努力主导的目标已经当初的期望值,已经偏差不知道哪里去了。

但是相比设立官职和架构,任命一大批人所带来的风潮和影响,这个区区易名和换帜举动就显得格外的无足轻重和波澜不惊了;就连士卒当中也是很顺理成章的接受了这个变化,而让绣着“太平”两个字的青旗,迅速挂满了各地的城头和市镇、戍垒、关卡和哨所。

至于新的制服和相应特征的标志物品什么,就可以慢慢来炮制而不再急于一时了。

。。。。。。

就在易名换帜的两天之后,周淮安也得到了另一个反响。

“广府的二十八家大小行会首和行东,都送来道贺之礼?”

周淮安抚摩着怀里像猫儿一般蜷缩的女孩儿。只是刚刚被投喂过的鼓鼓两腮和眯起来如月牙儿的细弯眸子,多少暴露了她此刻的心情。

经过那一夜之后,似乎在无形的关系和氛围上又亲近和紧密了一些;当然了作为姐姐的骷髅精脸上哭丧和不忿,也是毫不掩饰的愈加明显。

“这群家伙终于下定决心更进一步了么。。哪怕只是明面上的代理人也好啊”

周淮安叹息这自言自语道。

“先让他们交个投名状好了。。我正好要重修珠江流域的水利设施和堤岸。。”

“放出风声去,让他们按照各自家族所属,而不是商会和结社的名头来捐纳一二吧。。”

“待到钱粮诸事基本到位之后,我还要给他们逐一的立碑留念和题记。。确保一个都不会漏掉呢。。”

正所谓是基于善于团结大多数而打击一小撮的基本道理;周淮安想要消灭这时代大多数积重难还的剥削阶级,而在自己相对合力的主导下对于社会资源进行再分配,乃至藉此在当地更进一步的有所作为;其实还有一个潜在可以争取的对象和群体,也就是广州当地的商人阶层,尤其是那些以对外通贸为业的海商船主们。

虽然按照后世的经验教训,商人阶层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甚至作为他们终极的变体垄断资本寡头,在后世一旦得势之后,可是比传统封建官僚和地主阶层更加残酷和不择手段的万恶之源;

但至少在眼前这个时代当中,相对与那些已经极度腐朽和堕落的传统地主士大夫阶层;处于缺少社会地位的歧视链下端和相应政治投机、上升渠道的他们,至少还代表了某种相对先进的未来发展方向,也更有潜在的活力和探索、进取和冒险精神的所在。

而比起内陆那些大地主缙绅云集的望要城邑的社会哦上层,广州城内围绕着海外贸易及其庞大相关利益的商人、船主,以及相关为产业当中以此为生计巨大数量的中下等人群,才是本地社会当中的一大主流。

虽然从广泛概念上说,他们同样也是食利为生的剥削阶级,具体手段和吃相并不会好看道哪里去;但是因为他们通过海外贸易剥削和压榨的主要来源,很大一部分是唐人以外的外番异族或又是图组蛮夷;

而从中所获得的利益和进项,往往大多会消费和投入在故土上,所以在制造了地方经济流通的繁荣同时,却并不属于社会矛盾当中最为激烈和对立的部分;起码跨洋过海去谋取漂泊之利,不仅要有足够的勇气和冒险精神,也需要相应的本事和运气。

所以在这个海上逐利群体当中,并不存在特别强硬的阶级固化和出身背景的限制;因为海上莫测的风险和意外,就足以让某个人或是相应群体和家族,就此兴衰成败于一时了。

然而在此之前,因为义军内部的权力分治和制衡之势,以广州为根基的他们固然还可以稳坐泰山的潜隐和蛰伏下来,而以相应的代价保持一定的从容和自若之势,甚至可以利用不同归属的关系而左右逢源,获得某种潜在的荫庇和扶持手段。

然而,现在周淮安全面整合了广府内外的资源和权柄之后,其实就等于同时控制住了他们出海通商的主要原料产地和成品来源,以及舶来货物大半数内陆渠道和市场份额。

作为本身无法产生实体价值和资源,又无法合力与军队掌握的集体暴力手段对抗的海贸商人们,就只能通过不同程度的低头和妥协,才能继续在新秩序下将自己的世代营生维持下去了。当然了,目前也只是一个开端和尝试而已,将来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呢。

“你到底想要什么。。”

周淮安怀里的小东西突然扭挺了下轻声道。

“我啊,想要的只是一个让这世上大多数人都能过得去,良善之人靠辛苦劳作就能活下去的新时代。。”

“当然了,再次之前先得打翻这义军病入膏肓的李唐朝廷,和那些继续一心维护它不可救药的走狗和帮凶们。。”

“你真的相信这种事情能够做到么。。”

小菖蒲却是在他怀中继续轻声道。

“当然是量力而为能做多少是多少了,至少从眼前和身边的人开始好了。。”

周淮安不以为意的轻轻揉捏了下她小脸蛋道。

“至少我已经能够保的手下人人都有口饭吃,治下大多人能够自食其力并养活家人;”

“只要持之不懈坚持下去。。正所谓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要说秦二世而亡,也不过是发起于区区一群戍夫而已。。”

。。。。。。

而远在梅州一处屯所的农庄里,看起来经过往复的风吹日晒,变成有些皮肤粗糙黝黑消瘦起来的皮日休,也再次遇到了外来的传召。

“受监者皮氏。。你可出来了。。”

他有些唏嘘的看着依稀有些熟悉的对方,只觉得有些百感交集起来。才过去半年时间却已经让他感触良深,而亲眼见证和了解到了许多原本身为和地位上所不知道、也难以理解和获知的事物。

比如务农为生的艰辛困苦与底层蝼蚁小民之家的脆弱与无助,还有那些溺婴和弃儿人家的悲哀与无奈;那种面对天灾人祸而不得不在骨肉至亲的家人中,艰难选择活下去的绝望与灰暗;在这里他几乎将自己前大半辈子所不知道,或只是隐有耳闻的民生苦难与艰辛,都给见识和亲历了一遍。

当然了,并不是在这处由形形色色人等构成的庄子里;虽然他们各自有所故事,而且都是由残缺不全的失亲之人所拼凑成的新家庭,但是至少他们已经不再为饥馑所局困;从小到老都可以通过一份出工而勉力糊口。

但在庄子之外乡野里的那些破败、荒寂村子,还有来自战乱频频的闽地流民之间;却给他好好上演了许多幕在走投无路之下无所不用其极,直接突破人性丑恶与残酷底线的现身说法。

而陪伴他的魏娘也差点因为一时的善心,而陷入万劫不复的莫测遭遇当中;如果不是庄子里贮有防盗巡路的刀弓鼓板,而大伙对这位手脚笨拙啥都做不好,却肯抽出闲暇给孩童和青壮年教识文字的“老先生”,还有那么几分敬意而当即放下活计发动全部青壮去搜拿。

皮日休简直不敢想象自己的女人,落入那些充满绝望与暴戾流贼手中的可怖遭遇与下场;虽然最后打杀了十数个而仅仅跑掉两三人,但是从那些满是恶臭和污秽的窝棚里找出来,已经不似人形而彻底疯癫的几个女人,就足以让他脊背发凉而做了好几天噩梦了。

作为连惊带吓的魏娘更是夜夜在他怀中惊醒哭泣,而足足好几个月都不敢踏出庄子半步,形影不离的都要有人陪着。现在不管将要去往何处,这一切终于可以有所解脱了,然而他的心情又有些微微的复杂不舍。

至少这里人多出身微贱而行事颇为粗鄙,但是在待人接物却是比他所见过的大多数人,都要更加赤诚和纯粹、真切的多;只要给他们一点卑微的希望,就能让人体会到另一种属于贱若尘泥下等人的美好与期许。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七章 再造2

作为这次广府之变和改号易帜的连带反响波及到的一部分,这段时间来自交州的谢文、谢效安真的很高兴。他终于如愿以偿的在义军当中获得了一个位置;虽然只是留守司新设六曹之下教化科的一名教习,与原本的学官身份相去不远;

但是好歹是正儿八经传道授业的实职,虽然具体的俸料没有多少钱,但光靠相应级别的凭票配给,就足以吃饱穿暖而三天两头可尝些肉味了,有时候是腌制渔获,有时候是风腊禽类;还有单住的公舍可用。让他有些好容易盼到了出头之日的唏嘘。

另外,他还发现自己职务之便当中许多藏书可以看;没错,在他所就任的广州大讲习所里的藏书楼,至少足足有十数万册全新刊印的书籍。虽然大多数是流于大众不乏纰漏和谬误的泛泛之作,但其中也夹杂着一些明显原本应当珍藏在官宦大户之家的,孤本、古本和残本的重编校正版本;

甚至还有专门的印坊和书局,来传扬其中一些精挑细选出来的著作,或又是通俗易懂的歌谣和诗文。天知道这些草贼打下广州之后,是如何将这些东西给收罗和保全起来的,又是抱着何种打算做出这一切布置来得。

他甚至被选入了其中一个专门撰写变文(通俗故事)编撰小组。这就像是硕鼠掉进米缸子里,可把他给欢喜坏了。毕竟,相较于他在交州州学时饥一顿饱一顿,甚至要变卖祖上藏书来或日子的那些时光,这无疑也是一种全新的体验和触动。

因此上任没几天他就迫不及待的去巡禁所找了故交曲承裕来聊表谢意;又在对方的指点下提了一盒子酸枣糕子,回头找上了另外交州同乡和老前辈,在留守司里身兼数职而在交州颇得名望的丘宦,人称邱大先生的住所。

只是他这次来的有些不巧,这位邱大先生却是出门访友去了,只能在门子处留下名帖和手信姑且归去了,他可是还有好几本借来的《五经正义》、《颜氏集》,需要往复揣读以备大讲习所内的职级考选呢。

而在广州外郭西城的龙丰寺有些破败萧条的庭院当中,受邀而来的丘宦也在与几名相熟的故旧、老友,与一处草亭之下升炉煮茶品茗,而气氛颇为轻松和融洽的做那论时之举。

“长生兄真是眼力独准,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啊,须臾之间这处南海明珠就再度易了主。。”

一名略有些富态而灰鬓文士执棹,盯着茶汤里沉浮沸花的道

“再接下来以这位的手段和城府,就算是当初在背后顺势推波助澜的那些人,也不见得要好过了。”

“未曾想到如此人物,竟然会出身在草贼之中啊。。”

一名同样头发斑白却形容瞿瘦的老者叹声道。

“难道他其实是别用有心,或是受人指使而来,专门为了祸乱。。。这天下么。。”

“你在瞎想什么啊,如此出类拔萃之人,岂又是什么背景可以指使得了。。”

又一名精神硕毅而消瘦清奇的纶巾中年摇头道。

“只怕是大唐的气数已尽,是以原本蛰伏和渊潜的草莽龙蛇都开始竞相出世了;就如当年隋末逐鹿的故事一般的。。”

“如若我所料不错,这位最少怕也是一方人主的格局和气象啊。。”

灰鬓文士却是吁然道

“倒是日后你们,就算是想要在隐忍和蛰伏下去,也是难以为继的事情了。。”

一直城府依然的丘宦,在这里却是突然开口道。

“难道还想让那些门生子弟,都去万里迢迢投举那无望之极的京科么。。倒还不若散了你们的门塾好了。”

“反正支撑和扶持尔等的那些门宦、豪姓。。多已然不在或是另作打算了。。”

这话既出正所谓是“大实话最为伤人”,一时间竟然让这数人陷入了面面向觎,哑然无语的静默当中了。

“老师为何如此直言不讳呢。。毕竟是多年的相交了。”

跟在身边照顾生活起居的子侄兼门人道。

“这不过是一些瞻前顾后,心存犹疑的初试手段而已”

丘宦对着这位随行的晚辈道。

“那些正主儿还躲在背后,等着观望下一步呢。。”

“不过,如今留守司宣布了以《千字文》《三字经》,代《兔园册》为治下蒙学统一样范之后,我就不信那些自诩编栋之族、冠缨的门第,还能坐得住多久。。”

“须得知,那位主上还有意在各处屯所,别设蒙塾(童子)和夜学(成人)以开智呢。。”

说到这里他停下脚步,俨然看着这位晚辈道。

“接下来就是我辈大用之期,更当是慎微兢业了。凡事莫再与这些首鼠、犹疑之辈牵扯不清。。以免自误啊。。”

“如我所料不错的话,只怕很快就会有人前来相邀和攀交了。。但这世上却没有无故的好处与亲善的。。”

“老师教导,小子省的了。。”

晚辈恭声道。

这一刻,丘宦却是想起当年自己的一位得意弟子方元,蒙辟招不就而想要脱出安南的格局,满怀抱负和热忱的前往广府开塾授学;却在龙华寺菩提树文会上名声鹊起之后,遭遇南岭诸学派的士人无形排挤,最后连遭挫折和变故而身败名裂,只得抱憾归乡,没几年就郁病而终了;这也成为了丘宦一贯以来无法忽略的一点心病和憾事。

然而这一切,就像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风水倒转一般了;他又怎么可以轻易放得下呢。而今他侍奉的这位主公,显然不但会用刀剑杀人立威,也善于用道德文章教化的软刀子来斩析,那些阳奉阴违者们的跟脚和存身之基呢。

事实上,在留守司诸多新设的部门所属当中,除了户曹的口役房和核计房,仓曹的农林科和屯垦科、工曹的匠科之外,就属他所参领教化科的人手和投入最为充足了。

由此也可见这位主公的心思和用意。他还记得在回来的海船上,对方一次堪称推心置腹的信誓旦旦所言:

“我才不要那些文章诗词出色的道德君子,或是学富五车的博学之士。。在这乱世之期,那不过是装点门面的粉饰之物而已。。”

“我要的只是读过几本书、粗识些字句,会算个数看懂帐;还能埋下身去踏实做事的人;”

“无论是做工种田,还是开矿营治,跑船行商,教化传道,只要于民生有益就行。。”

“在这个大前提下,我会进一步首倡不劳者不得食,无益者不得迁播和任用。。以章程监察和鼓励揭发并举。。”

“勿论黎庶贵贱,都要多少给予改善自身境遇的机会和选择道路的可能。。”

。。。。。。

广州第一大禅林保宁寺禁闭的门户,再次被从外而內的强行撞开了;而轰然瘫倒在尘埃四起的地面上。随即在无数密集的脚步声和叫喊声中,许多穿着青蓝色紧身袍服而举牌持械的身影一拥而入;而又在一片激烈抄拿和驱赶的喧哗、吼叫声中,将这处占地深广的寺院给

领头正是一名戴着黑纱濮头身穿浅蓝窄衫的年轻官人,他表情微妙的大量着那些被强行聚集起来的老少僧众们,却是紧紧抿着嘴唇一直没有说话;也让这些宛如惊弓之鸟的出家人各种提心吊胆和心惊肉跳起来。

“了。。了。。。了愿师兄。。”

“那莫不成是了愿师兄。。”

“难道时间真有起死回生之事?。。”

这是那些战战兢兢的僧众当中终于有人认了出来,对方赫然是当初被派出去凑数,据说已经死在泄愤的草贼手中给陪葬的抄录房僧头了愿。

他看着这些昔日有些熟悉面孔上的惊惧和畏色,未尝没有一番扬眉吐气的恣情和快意,然后没过多久就变得有些寡然乏味而无趣起来。这些人还是一如既往没有太大变化,他却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足不出户的沉溺经籍,而不怎么晓得人情事物的愣头青僧人了。

要知道,他曾经也是其中狗苟蝇营而浑然不觉的一员,还心高气傲的想要留下一部传世著作,而获取知院的位置为毕生所愿呢。但是得益于在师长圆寂后失去靠山的迷茫之际,有幸在义军当中遇上了那位传奇人物,而得以见识了许多难以想象的事物和场面,也走上另一条完全不同的宏阔人生之路呢。

“不知。。官人前来所为何事”

最后还是那名满脸褶子的老知院,颤颤巍巍的分众走上前唱礼道。。

“寺中几经贵部查抄已然别无余财,只剩一些身无余物的僧徒和米粮瓜菜的日用了。。”

“我们此番要的可不是钱财。。”

廖远微微一笑道

“我们要的是寺院的场所,还有你们的人呢。。”

“万万还请垂悯啊。。”

听到这话,那名老知院似乎是误会了什么不由得腿脚一软,而双手合十默念着瘫坐在了地上哀声道。

“我等方外之人素来与世无争,更无作奸犯科之为,只求是诵经修行为精要,何以遭此灾厄啊。。”

”就算是官人往昔有些不忿之事,但请以我此身皮囊报偿就是了,万万莫要牵连众多无辜,更不要毁堕古刹,这可是六祖莅临讲法过的道场啊。。“

“真是不可理喻,我要你性命又有何用。。”

廖远却是愈加的乏然寡兴,而用一种夏虫不可语冰的眼神道

“义军所要征用的是你们的场所,还有寺中所有会识字的僧徒。。”

“什么。。这。。这。。又是作何计较呢。。”

老知院的表情一下子垮了下来。

“我等只有修行之法,却是当不得那粗重役使的。。”

“殊不知,只会诵经念佛而与世无争,就是尔等的最大罪过。。”

想到自己所见过那些残酷和凄惨的事情,再想想这些躲在寺庙里避世的僧众,廖远不由冷笑了起来。

“既不能生产置业,也不能流通货殖,靠念几句经文就能心安理得的寄附在信众供养上,徒费世间钱粮物用与蠢蠢米虫何异。”

“是以此番义军额外恩悯,给尔等一个偿报和效赎世人的机会,令众广大出家人随指派前往地方上去教导百姓,行那传文授字的启蒙之道。。”

“而此处,便将是大讲习所农院的日后所在了,一切陈设都是现成可用的不是?。。”

然后在一片哭喊和哀求声中,随着他宣布的决定一片鸡飞狗跳的甄别之后,就只有老知院在内的少数上了年纪的老僧被留了下来,而预留一所别院作为日后的存身和礼佛之所;其他的僧徒们被强行分批押走踏上了不可预知的前程了。

然后一尊尊佛像和装饰、法器、供奉物件被粗暴拆除下来,简单归类和沽价之后,统一塞进了作为临时库房的偏舍之中,而只剩被清理得光秃秃只剩些许桌案而四壁徒然的佛堂和殿阁。

“把这些揭子都给我在山门上挂起来。。这就是尔等日后须得遵循章法了。。”

廖远却是丝毫没有停歇的继续喊道。

“从今往后,但凡佛门之中皆要开始学会自食其力,一日不作,就一日不得食。。”

“民间但有奉纳须得立账据表不得私处,各方用度和支给皆受义军监督;赈济行善事前依序报请。。”

随着在门上牌楼高高立起的木版揭子,却是出自元和九年(814)既禅宗六祖慧能后又一佛门大德,洪州百丈山怀海禅师所定下的《百丈清规》:

丛林以无事为兴盛。修行以念佛为稳当。

精进以持戒为第一。疾病以减食为汤药。

烦恼以忍辱为菩提。是非以不辩为解脱。

留众以老成为真情。执事以尽心为有功。

语言以减少为直截。长幼以慈和为进德。

学问以勤习为入门。因果以明白为无过。

老死以无常为警策。佛事以精严为切实。

待客以至诚为供养。山门以耆旧为庄严。

凡事以预立为不劳。处众以谦恭为有理。

遇险以不乱为定力。济物以慈悲为根本。

而与此同时,包括大名鼎鼎的宝庄严寺、乾明法性寺、悟性寺、华林寺在内、广州城中号称“五大丛林十三所伽蓝”的其他数十大小所寺院当中,几乎接二连三的相继发生了类似的事情;

最后只有几所既小且僻而只有些老弱僧徒的庙宇得以逃过一劫,但也被钉上了新门规而要接受留守司的监督和报备日常。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八章 再造3

广州城郊,海神波罗庙附近的盛业里;一处飞檐斗拱的民家宅院当中,正在举行一场来自广府诸多归化人群当中,独属于大秦希种别教的特殊祭礼。

只见由鲜花美果香烛供品环列的神台上,正供奉着来自大秦希种人供奉的盘古神/万物始祖:阿耽(Adam,亚当)、女娲(Noe,诺亚)、及首位祖宗阿无罗汉(Abraham,亚伯拉罕);

还有古时开国的十二姓祖师(十二士师)的以思哈戒(Issac,以撒)雅呵厥勿(Jacob,雅各)等;以及默舍(Moise,摩西,)、阿呵联(Aaron,亚伦)、月速窝(Josue,约书亚)、蔼子剌(Ez-ra,以斯拉)等历代以降的兴教和救亡圣人、贤达。

与之并列的则是携刻着大唐历代天子尊讳的神主牌位,由十三幕描绘着出自《脱拉书》文字的巨大帷帐所笼罩着,称之为千秋万岁牌。

在本地希人的传道长者带领下,上百名信众兼做族人面向西方,向“大天尊”、“上天之主”、“天帝”为代表的“造万物者”和“万物主宰”,虔诚无比的跪拜诵经。再向本地的庇主化身——千秋万岁牌唱礼数篇。

然后就有一只纯色的牛犊给拉了进来,由长者诵经通灵天地,再有健壮力士在神台之下割喉放血以为“上天之主”的牺牲,又割下牛舌和耳朵以为盘古阿耽、女娲的供养,然后才将牛犊开膛破肚取其脏供奉十二祖师及历代圣人;最后才剩下的牛驱肢解、挑去大筋之后,分作小块发到一众信徒手中。

只是这种祭礼很快就被外来破门而入的巨大嘈杂声所打断当场,然后走进来几名穿着前巡后禁号服的军士,而看着有些血色狼藉的场面不由面露嫌恶的道。

“果然还有一些漏网之鱼呢,却是些茹毛饮血的生番左派呢。。”

“我就知道这里还藏了个寺庙呢。。”

然后有一个发梢微卷的年轻胡孽子,跟了进来在他们身边喋喋不休道。

“这群番佬可不吃斋,不公开做法事,平日里可是看不出来的。。”

“什么,这大秦景教庙也是庙啊,出首的赏钱可万万不能少了我啊。。”

“里头个个都会识字,还有各种手艺呢。。只要拉走就能派上用处了。。”

这时候这些被惊呆了的信众之中,才有人回过神来而认出这名胡孽子的身份,大声的用流离汉话叫骂开来:

“卡里古拉,你这个骗子和窃贼,该死的背信者。。”

“当初若不是长者号称大家接济,你这个没父没母的野种,早饿死在街头了。。”

“为什么要恩将仇报,这里都是谨守节律的良善人啊。。”

。。。。。

事实上,留守司近日这些行举如一石激起千从浪一般的,迅速成为街头巷尾的新话题了。

“这莫不是效法武宗朝会昌法难的旧例了。。”

“草贼居然开始行那灭佛之事了。。这难道不是自寻死路么。。”

“佛敌,这真是佛敌的作为啊。。”

“封寺占地而驱役僧众,简直就是邪魔外道的手段了,。。”

“亏他当初还是自称出自佛门呢,如今想来只怕是个被破门弃出的异贼吧。。”

“不好了,城中的道观和神祠也开始遭难了,”

“杀千刀的草贼啊,以前已经刮过这些地方好几遭了,这次是打算仅存栖身的场所都毁禁了么。。”

“不不,还有庵堂尼寺和女冠之所,暂且无所触犯呢。。”

“那日后“悲田养病坊”的悲田、治病、施药三院营生岂不要荒废了。。真是个恶政啊。。”

“还有城外那些挂籍寺庄里的常住田和供养地,外加其中的僧徒户和佃客、奴婢,只怕也是尽入草贼之手了。。”

“甚至还除方便院(寺院客舍)和香火铺之外,禁止一切佛门干系人等,继续经营质举、借贷、坊柜、行栈等诸营生,而鼓励市井举告有赏呢。。”

“这。。。这。。简直太荒谬了。。长此以往城中自六祖以来弘法扬佛的气象岂不要衰微、凋零不堪了。。”

“最新消息,据闻宝林寺座主、南岭僧长义信大德,已然南下广府前来陈情和交涉了。。有沿途信众竞相前往供迎左右呢。。”

“这就好,说不定事情还有转机呢。。”

当然了,发了一通牢骚最终散去的大多数人,也还只是嘴上故作愤慨的犀利和心理发泄式的较真而已,既没有变之为行动力的条件和必要性,也没有为之豁出去一切的勇气。

毕竟这广府城中的寺院在放贷经商等各种牟利手段上固然是一把好手,但是饱受铜臭利害与安逸生活的熏陶之下,相比其地外州方上那些长期与豪强大户勾结,而要钱有钱要人有人的同类而言,在鼓噪和煽动舆情上就实在有些不够看了。

如今又几经收割和打压之后,要钱没钱要人没人的已经翻不起什么浪花,最多也就剩下一些铁杆信众的口头声援和打气而已,至于想要私底下接济和扶持的,更是只有来自一些人家后宅家眷,偷偷摸摸零敲碎打的根本不成什么气候。

当然了,在相应的一番努力之后还是有人七拐八弯的找上了名义上的留守使王蟠,企图试探一番口风和用意。

。。。。。。。。。。

一片忙碌的留守使衙门后宅部分,则是难得的安逸。

“老虚啊,你最近把城里这班和尚折腾的不轻啊”

时不时串门过来做客的王蟠,呼噜噜辍着周淮安亲手调制的果饮慢条斯理说到。

“人家都找俺这头来求情和讨饶了。。都说好歹给方外人留点体面不是。。”

“还有人托俺给转个话,说是这城中才乱后不多久呢,就要开始重新到处搭建起来,怕不是有劳民伤财之嫌呢。。”

“我若是不折腾这么一番的话,这城里数万流离失所之人该怎么办。。难道真的把他们都送出去学种田么。。”

周淮安慢慢撸着手里“熊狼狗”的蓬松皮毛微然笑道。

“当然是乘着如今修缮全城大兴土木之际,以雇工为名把他们都给编管起来,这样才不会给那些别有用心之人煽动和蛊惑的可乘之机。。”

“不然就算义军能够用刀枪将他们再镇平下去,在人心和财物上造成有形无形的损失和代价;岂又是一时骤然增加付出的钱粮可比的。。”

“况且从长远上看,修缮和兴建完成的这些东西对后续治理还是大有好处的;而这些人落到了义军的编管之下,假以时日难道还想能够再轻易脱离出去么。。”

“相比之下抄寺观而征用徒众,那才是明面上掩人耳目声东击西的顺手而为呢。。全部加起来只怕还没有个零头多吧。”

“当然了,这些徒众用得好的话,日后大可以引他们就此还俗不是。。这不又是一批基础教员的人才储备了。。”

“而能够剩下来的自然是一心向佛法,而不为外物所动的真虔信,我这岂不是帮助佛祖纯洁净化了门户的大好事么。。”

他当然还是不好明说的另一重用意,就是把安南之战当中所得的大量物产和财货,藉此给变相的消化掉而变成切切实实基础设施上的长远加成和便利,顺便还能活跃市面和经济流通呢。不过,这些暂时就不是对方可以理解的了。

“对了,听说你把那个姓皮的给弄回来了。。”

王蟠一脸子不明觉厉加上蛋疼的表情,转而言他道。

“却有什么后续打算不。。好歹是黄王看重过的人。。”

“现在留司上下这么缺人手,当然是能找一个顶坑是一个了。。”

周淮安不以为然道。

“他这一身文采和名声,总不能白白浪费了。。”

“我打算差遣道大讲习所的藏书楼里去,监视起来使用好了。。正好看看还有什么人会跳出来,或是露出蛛丝马迹来”

。。。。。。。。。

而在百里之外,前往广府的一行队伍当中,来自南禅祖庭宝林寺的座主义信,也趺坐在一辆简陋的粗蓬马车上,闭眼嗡口诵念着什么。

“座主,还请受用些饭食。。”

一名健硕的僧人跪坐到他面前,而恭声道

“你等供奉的事物,老衲可消受不起的。。”

依旧闭眼老僧义信道

“寺中十数僧徒的血,可还未有干透呢。。”

“座主此言差矣了,这不过是为了震慑那些不识时务之辈的权宜之计尔。”

健硕僧人却是义正言辞的道

“正可谓杀生即是为了护法,为了佛门的长久将来,只能委屈座主一时了。。”

“为了铲除奸逆邪魔,我辈支援兴兵抗魔之时起,就早已然不惜此身将堕阿鼻了。。”

“是为了你在朝廷的功名前程,不惜此身吧。。”

老僧义信却是微微睁开一条眼线讥声道。

“未闻有屠戮同门以胁迫师长的护法手段。。”

“这既是为了佛门大爷,也是为了报效朝廷。。两取其便而已。。”

这名僧人却是脸不红心不跳的倘然道。

“还请座主见谅则个,我辈端不能再错过这个机会。。”

这时候马车一停,然后有声音通报道

“前方有上百信众聚于道路,捧着瓜菜蔬果要前来供奉呢。。”

“那就还请座主下车一叙吧,”

健硕僧人微微一笑道。

“说些道理,顺便劝散他们便是了。。不要让我们在路上更横生枝节了。。”

一直趺坐不动的义信闻言却是叹了口气,起身下车迎着那些信众而去。

而在围绕称颂佛号和经文的人群当中,亦有几个负责监视和观察的身影在窃窃私语道。

“这个老秃,看起来还蛮不错的呀。。”

熊孩子性情的卫小狗嘀咕道。

“竟然还懂得劝离这些信众,除了些许吃的也啥都不收啊。。”

“你没听说过知识越多越反动么。。只要走错了路子,这些面子上的功夫做得再多又有何用。。”

另一个船户出身的半大少年小贝,却是冷眼反驳道;他显然是某本私下流传的《和尚语录》的忠实拥护。

“表面越是慈悲为怀,肚里越是坏水荡漾的贼秃我们又不是没少见过。。”

“比如那个暗地里男盗女娼的广林寺;还有那个明里赈济孤苦,背后转手贩卖人口的星云法师。。。”

“是以我们还是时刻盯紧了这行人才是。。有什么跳出来接触和勾连的一个都不能漏过。。”

“至于地方信众那头,自有普查队的老叔们分别看着呢。。”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九章 再造4

身为“淮左名都”的扬州江都港,再度迎来了一艘有些残破的海船。

随着放船而下的踏板,好容易逃出生天的朝廷招安副使王嚣,直到再次踏上了陆地之后才真正的安下心来;因为这里已经是那些草贼所无法力及的扬州地界了。

无论是什么人,只要他在持续了几天几夜追杀和搜拿当中幸存下来之后,都会不可避免的产生和他类似的想法。当初在城中大乱时他所得到的解救,只是这场持续数日噩梦的一个开端而已;然后他的藏身之所就在那些不断找上门来的草贼查抄和攻打之下,就像只惊弓之鸟似得在不断地逃亡中辗转更换着。

最后走投无路之下,只能慌不择路跟着城中最后一小撮人等船出海;但他的厄运依旧没有结束,又遇上了草贼巡海快船的拦截和盘查;如果不是那些草贼的海面力量是在太过薄弱,只来得及拦截住了其他几艘出奔的海船,而让他所在这艘最小的海船成为了漏网之鱼。

因此,在经历了这么苦难和挫折之后,他又不免骨子里的某种旧习故态重萌了;他已经迫不及待要找上一些上好得女伎来狂欢作乐一番,以抚平他所受到的惊吓和困乏。而他正好还在当地就有那么几个旧识了。

只是他来到了一处专为京中权贵经营的坊柜里,准备凭借信物提取出些许财货来使用。然而在厅堂中饮茶的他,等来的却不是装在盘子上的银饼和松纹金,而是一名青衣官人所带来的数名甲士。

“在下江都巡官崔致远,闻得王小郎君莅临,”

对方还算客气的道。

“还请随某府上一行,以尽地主之谊呢。。”

随后,已经是淮南行营左莫邪都押衙的高越,和身为盐铁转运衙门推官的梁载谋,也得到了相应的消息和内情;过程亦是十分的简单,招来几名善解人意的女伎殷殷劝饮,灌醉之后稍加旁敲侧击就自然是无所不言了。

只是所获得的消息让他俩不禁的相顾骇然,而又满脸沉痛之色的愤声道。

“广府又变天了?众草贼相争死伤累累。。”

“最后是那个虚和尚胜出么。。还真是出人意料啊。”

“可恨那什么聂氏传人,最善潜隐伪装之道,还真是言过其实了。。”

“亏我等还重金厚款相聘,最后就是这种结果么。。”

“怎么就不能除恶务尽了,竟还令他死里脱身最后得了这番大便宜。。”

最后高越还是

“这可不行,我须得前往阿翁处分说一二,断然不能使此撩安然得逞。。”

然而,在依旧香烟云绕的江都麟游观中,高越不免又再次失望了;只见那修炼得愈发道骨仙风的淮南节度使兼南面行营都统、江淮转运使高骈,却是形容不动的缓声道:

“这位王十七郎,还请你陪他在淮扬之地多盘恒些日子吧。。”

“其他干系和关节,我自会禀明朝廷的。。聆请圣断好了。。”

待到大失所望的高越愤愤然退下之后,才有一个声音叹息道

“使君何以作此言啊。。”

说话的赫然是他新宠近的方士吕用之,他摸了摸袖带里的珍稀古玉还是继续直谏道。

“淮镇素来地广兵强,物阜民丰,又有使君为中流砥柱怙恃东南,难道就对区区广府之贼听任之么。。”

“吕生此言差矣,”

高骈却是掂掂自己胡须摇头道。

“淮南号称精兵粮足,却非某家私有的国之公器;甲仗再众,难不成还还能为某身肆意驱驰么。。”

“况且朝廷当初既不纳谏言而错失破贼良机,又怎地指望我一观中修身的枯骨,越俎代庖去弥合补救呢。。”

当然了,实际上他也曾拜读过那些从广府流出来的妖书和谤言朝廷的歌子;而在内心深以为患而几夜不能寐。

他虽然已上年纪可是还依稀记得,前朝末年王薄的一曲《无向辽东浪死歌》,唱的天下皆反而五十六路尘烟群起,十八家反王共逐天下失鼎的故事;然而朝廷屡屡于有功之人寡恩,因此如今之世难道不是抓紧自己家手中的权柄为先要么。

要知晓偌大的淮镇之中与朝廷的各种利害关系交错,自己的根基和影响可没有外人想象的那么深;除了随自己移镇而来的左右莫邪都之外,也就是当初那些收降的贼部尚可一用了。

就算是有心杀贼,也不比在镇海军任上那么令行禁止和全心用命了;是以在这黄贼肆虐纵横江汉而东南板荡之际,他宁愿收敛和截取地方财赋募练新卒,也不愿意倚重地方那些自成体系的大小镇戍。不过这点考量就实在不能明对人言了。

。。。。。。。

而在广府番山之上的亭子里,周淮安正与家里的女人们吃起当地冬至时令进补的谷董羹,又称“打甂炉“,也就是一种类似后世广式火锅的南方特色事物;

用特制的红泥炭炉,点燃木炭上放瓦解(即砂锅),以鱼骨虾头熬的白汤为底,相继刷入生鱼片,鲮鱼球,生蚝,鸡肾,鱿鱼片,生虾片、猪腰片、鸭粉肠、牛百叶、牛肉片、猪肝片、茼蒿、豆腐、黄芽白。

其特色就是不用任何调料就鲜而多味,越吃越有多重的复杂滋味;让人一吃起来就汗淋淋的根本停不下来了。而这次头衔出来爬番山吃围炉,这也是为在这段时间又发生了几件事情,聊作一番庆祝。

首先是新组建的南海行船公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集中所有会员的出资和捐物,在潮州至安南交州的岭南沿海地区,择形高望要之处修筑灯塔,以为夜间行船的指引和导向之用。

灯塔本身的材质以砌石为基,报砖为塔身和灯室,以有效对抗南海季节性的台风;日常则燃烧油脂或是炭火为光源,以磨光的鎏铜铁胎凹面为反射和聚焦。

预期将修建三十余座大小灯塔,前后用工数万人而费时四五个月左右,平均到每座灯塔的造价,根据沿途地方物价和人工成本的波伏,大抵就在八百缗(七十万钱)到一千缗(九十万钱左右);

而在靠近广州和交州部分的十几座灯塔,因为人工和物料成本更低一些的缘故;大概可以减低到五六百缗(四五十万钱左右)。虽然看起来劳师动众而所费不菲,需要分摊做好几期才能完成。

但是对于海贸航路生意占据了主要进项的两地诸多港口而言,能够在现有足够规模庞大的船运流量基础上,增加夜间的适航和通行能力,所带来的节约时间和运营成本上的缩减,都是显而易见的可观性价比加成。

因此,就算是日后在这些航线上增加一项导航费的征收,也是很容易就在几年内把建造和初期运营成本给全书连本带利的收回来的。

其次就是在清理早年番商交易的库房里,发现了上千桶因为保存不善而坏掉的葡萄酒,在准备废弃处理掉的时候,发现几乎挥发殆尽的底部凝结了厚厚的一层石头疙瘩般的硬物;然后就被正巧在场的周淮安给紧急下令回收起来

而这石头疙瘩一样东西就是酒石,属于葡萄酒或是其他果酒类在低温下沉积起来的钙化结晶体;在这个时代也是一种治疗胃病的药材配方;而只要稍微加工就能得到酒石酸,这也是后世一种麻醉药和催吐剂的重要成分;

然而如果在酒石酸里加入三硫化二锑,就会得到一种针对血吸虫病的特效药——酒石酸钾銻了;这个东西的作用就是在太大了,简直可以与三季稻之类活命无数的特殊物产和科技树相提并论的大杀器。无论是早期还是晚期症状,都有相当高治愈的概率。

而中国正是世界上最主要的锑矿物产地,储量居世界第一,地球上辉锑矿储量为400多万吨,中国占了全球的84%的产量。尤以湖南新化锡矿山的锑矿储量大质量高。在其他的广东、贵州、云南、四川等地亦有分布;

而三硫化二锑正是天然的锑矿结晶,直接煅烧之后就能得到的白色粉末;最早公元三千二百年前的埃及前王国时期就有三硫化二锑制成的化妆眼影粉。而在中国秦汉时因为其作为锡矿冶炼的伴生物,而将其称为——连锡;与汞铅锡铜一起也是那些上古方士们炼丹制药的成分之一。

据《汉书?食货志》记载:“王莽居摄,变汉制,铸作钱币均用铜,淆以连锡。“《史记》记载:“长沙出连锡“。秦墓出土文物的秦代箭,经光谱分析含锑成分。所以想要在这个时代获得三硫化二锑简直不要太容易,说不定在那个药铺里就有。

有了这种针对血吸虫病的特效药之后,古代开发南方的云梦大泽、九龙江平原、红河平原等水网沼泽地带,所要面对的最大问题就自然是迎刃而解了;千万不要小看这个问题,可是贯穿困扰了古代中国数千年的农耕历史,而造成无数人家血泪斑斑的罪魁祸首;

而在古代,面对水域、沼泽里钉螺传播的血吸虫病,几乎是处于不了解也难以防止的束手无策状态;而只能在历朝历代通过世世代代前赴后继的用人命去堆,才慢慢的堆积和开拓出适宜人居的土地和环境来;

因此,直到明清时期古云梦大泽所在的湖广地区,才积累下足够围邘造田排干沼泽湖泊的成果,而变成所谓的“湖广熟、天下足”的一大粮仓所在;这并不是偶然性的结果。

而血吸虫病本身直到进入新中国以后,才在万众一心的环境改造和生物防治、药物灭杀等多管齐下的治理之后,才逐渐远离了人们的视野。但是直到21世纪的现代社会,血吸虫的阴影偶尔还会洞庭湖之类周边地区小范围内的死灰复燃。

但不管怎么说,有着一个秘密武器在手;将来一旦进入湖南、江西、荆南所在的长江中下游地区,将会成为争取民心和制造人望的重要底气和凭据之一。毕竟,这种寄生虫病可是不管你贵庶良贱都一视同仁的要命。

再则,就是经济作物和产业挖掘上又有所突破了。

事实上,如今作为南海最主要的几处珍珠产地,比如合浦、崖山和陵水,其实都在义军的治下;所以很容易就通过筑堤圈围的手段,给开辟出实验性的珍珠贝养殖场,并且已经有所取得成功;

下一步就是珍珠种植的技术实验和推广了,也就是把专门打磨处理过的海蛎壳之类的碳酸钙小球,埋入珍珠贝的母体而在短时间内孕育出珍珠雏形来。

虽然珍珠这种东西属于奢侈品和高端的药材,但是在广州所关联的外域市场上还是大有可为的物产。

与此同时,来自宝林寺的僧众也终于抵达了城外的群城驿。还在为找不到的最新章节苦恼?安利一个 或搜索 热/度/网/文 《搜索的时候记得去掉“/”不然搜不到哦》,这里有小姐姐帮你找书,陪你尬聊!

第二百七十章 再造5

两个人也在附近的城楼上冷眼观望着,这一行僧人所带来的若干动静。

“这些不过是疥廯之患而已,若是那位有心的话,只怕他们连韶州地界都走不出来。。”

新任的内院孔目官丘宦对着自己的老友户曹参军樊绰道。

“更别提一路安然抵达这里,所以留司哪儿恐怕是另有安排,你如今既掌户曹也就别多操这个心思了。。”

“莫要觉得于心不忍,你可知晓否,这位主公的心气极大而所图甚远。。”

说到这里,丘宦继续正色道

“他已然决心放弃偌大广府之地大多数门第出身的士人,而欲以义军自身另起炉灶,自行培养和扶持一套治政理事的班底和根基。。”

“大讲习所的诸科分院就是为此绸缪的,可怜可笑这些人还浑然不知,想要从中交涉得利呢。。这场事情,未尝也没有此辈从中推波助澜。。”

“我辈却是侥幸得以追随其后,却是万万不能因为眼前的些许得失,而错失了紧步跟随一场大业的宏远前程和机缘啊。。”

而当这些僧众开始在城外聚集信众试图造势的时候,周淮安却难得的不在城中,而是来到了广府东南海边一处荒僻的山谷当中。这里原本有一个山哈蛮的寨子,在早前动乱中被付之一炬,现在重修起来就成了某种意义上的试验场地了。

穿过数道明暗岗哨之后,一片豁然开朗的场地和连绵的建筑就呈现在眼前了。

“属下参见领军。。”

却是军中投火队的队官陈念,一名满脸沧桑而眼角带疤的中年汉子,正带着一行人连忙上前来行礼和致意。

“无需赘言过多,让我等马上开始吧。。”

周淮安却是摆手道。

“诺。。”

他拱手应声道,随即吹响了猬集部众的哨声。

片刻之后,只见在一段人工设置的土岗上,几个来自投火队而全身披挂的健壮士卒,在口令声中齐齐发力将几个特别定制成圆形,黏上生铁渣和碎铁片的陶土罐子,甩动着引绳而飞掷出去砸在约莫十步以外的地面上。

在周淮安左右被惊得一片本能退却和骚动起来的数声轰声之中,投掷出去的罐子纷纷炸开一大团烟云,连带边上固定做靶标和杀伤测试的几口猪羊,都被碎片崩倒掀翻在地,而血淋淋的惨叫哀鸣着,却是没有一时半会马上死掉。

然后有人拖回来检查了一下,口鼻诸窍都被震的流血了,嵌入皮肉里的碎片还依稀可见;又当面将碎片逐一的跳出来进行伤口丈量,最深的伤口也不过寸长而已。

周淮安在心中微微判断了下,看起来对付无甲的目标还行,近身炸开不死也有较大概率当场失去战斗力或是无法行动;但是如果遇上有防护的目标,比如穿甲的士兵除非之间命中面部喉下要害,不然效果就要大打折扣。

而且在日常工程作业和攻坚爆破上的应用性也明显不足,爆炸过的地方只有浅浅的一圈放射状土坑,然后又友人用标尺插入翻出来的泥土,最深处还不及两寸。

不过,能够用初次配出黑火药达到这个效果,已经算是不错了;至少在对付密集的人群结阵或是骑兵冲击的时候,还是有所出其不意的震慑、阻吓和杀伤效果;起码这些猪羊的足部都被炸烂、折断了,如果是人类的防护不到的足部话,也有相当概率失去行走和站立能力的。

然后,队官陈念再次吹响了哨子,就有人推着小车前来清理场地,而将新的填草人形靶标和捆绑好的活猪羊给重新树立起来。接下来就轮到投射火器的实验了,只见两人抬出一根碗口粗盏口内宽的金属管子,而固定在一辆改造过的手推小车上。

当然了以目前义军治下穷尽所能的条件和工艺水准,暂时也就能做出这种铁壳包铜皮的大号喷子;也算是一种增加强度又能节省用料成本的折中设计。

毕竟缺铜和钱荒这东西贯穿了整个古代中国的历史;而周淮安好歹也搜刮了岭南的寺院和民间的铜器、铜具,又有海贸获取来源之下,才可以稍微奢侈一点的拿来制造火器。

在填装入药塞紧隔断和弹包,插入引燃的线香几息之后,只听得闷声震响大团的灰烟喷吐而出,而嗤嗤绽射出密密匝匝的烟迹弧线来,将预设的披甲靶标和捆扎好的整口猪羊给大多覆盖了进去。霎那间挣扎的动静和哀鸣声就彻底消失了。

待到烟气散尽之后,就可以看到稻草的人形靶被吹飞撕裂成无数飘落的草团;而披着镶铁甲的活猪和山羊,也浑身血淋淋百孔千疮的彻底气息断绝了;而在一些伤口细节上,可以看见金属的甲片都被打的凹陷嵌入进去。至于用来遮挡的团牌和挡板,更是四分五裂的散了一地。

这下在场的诸多将士们也不由哗然惊声起来,显然是被这种无中生有式的火药威力,再度给震撼了一把。

“恭贺领军,有了这犀利玩意之后。。咋们就更无惧那些狗日的官军了”

在旁的陈念更是惊喜交加的道。

“管教他敢来多少就有折上多少哩。。”

“没有那么夸张。。”

周淮安却是轻描淡写的泼冷水道。

“这东西打上一发的间隔还是太长,须得熟练操使才能配合大军的战阵之用呢。。”

然后,周淮安又转而向着在场另外一个脸上满是皱纹,而有些佝偻的布衣中年工匠道,

“不知道此物的费料作价如何,工期和产出如何。。”

他叫吴栋字铭远,乃是原本第一辎重大队里五金组的铜工匠头之一;因为世代以铸造铜钟和一些铜器为生机,而他私下里却唯好造一些细小机括,因此在细微工艺上堪称手巧;堪称是广府地方小有名气的大匠之一。

只是世道纷乱他也难逃其患,被人看上了祖业而构陷破产入狱,最终辗转到了义军手中做了辎重队五金组的修械匠人;最终又凭借手艺的独到之处,在这次铸造火器当中被委以重任,而成为这次秘密火器营造的工匠组头。

“回领军的话,此物生重八十七斤四两六分。。用红山铜二成,黑锡、灰铅各半成,而南海精铸铁七成。。”

他一说起自己熟悉的领域,似乎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腰也不弯了眼睛也有神了。

“前后用大小工四组共二十二人,为期十五日方才完成一具。。故而物料火耗并人工所费,须得七万五千六百钱左右。。”

“那就是将近八十缗的造价了。。”

周淮安暗自叹息了下还是有些成本高昂了,但这却是为了日后更加长远的发展方向和前景而必然要付出的代价了。

“随后我会全力供应物料和人手,且看你们最多可以生产出多少数量来。。近期怕就会有所用处了。。”

“还请领军放心则个。。”

听到这话,吴栋却是一扫老态和颓势而慨然振声道。

“小的们已然粗粗掌握了其中制备的要义,只消有足够的人工和物料可供。。”

“一亦日渐上手熟捻之后,既可有所缩短工期和耗费了。。”

“那就不要急以求成一时而落下瑕疵和纰漏,”,

周淮安亦是耳提面醒道。

“还是先把足够数量的熟练人工给锻炼出来再说吧。。我自会有相应的奖惩手段颁下。。”

“但尊领军教诲。。”

吴栋毫无脾气的点头应声道。

然后,他们又在周淮安的指示下,进行了几轮递增装药量和射程的极限测试,直到大喷子的身管上出现明显的裂纹和变形才算作罢。

最后才确定下来,以目前所能整出来的火药品质,最优化的杀伤距离大概在十步到二十步之间;再远了就缺乏穿透的威力,如果想要加药得话就得进一步加大厚度和强度,那在重量和威力的性价比上就得不偿失了。

有了统一制式和规格的前装大喷子为基础前置,主要用作培养和锻炼火器兵种的观瞄技术和熟练度之后;下一步周淮安就可以考虑起后装迭套式子母炮的设计了;

至于密闭和引火的问题,完全可以用浸油的麻布垫片和碳化棉绳来解决。然后是按部就班的后续科技树当中,纸包整体式弹药的快速装填手段,和大量铅丸、铁弹颗粒的一系列生产制备了。

作为穿越者不爆火器科技树还有脸说是穿越者,哪怕在技术条件再简陋之下,也要乘着眼下各方还没有及时反应过来的缓冲期,想办法把成分最简单的一硝二硫三木炭,哪怕只是当作炮仗一样只能投掷听个响,来吓人的黑火药给先整出来也好。

这样也有助于新增扩的义军,迅速渡过这段时间的虚弱和涣散期。接下来的步骤和章程,就是通过称量器具来慢慢的调整各种成分配比,来最大限度挖掘出黑火药的威力来;

起码相比这种打一发要折腾半天的大喷子,周淮安更中意的是之前的贴片火药罐子,最起码换装到投火队手中可以替代原本的火油罐子和毒火球,无缝对接式的继续操使下去。

虽然目前的体量还是笨重了些,不利于距离稍远的作战携行,但是达到一定批量规模之后,对于守备据点和野战防御也有相当程度的加成。

然后对现有初版配方,进一步的往复精研过滤以提纯杂质和细末化,再通过湿制法变成各种不同用途的火药颗粒。对于其他人人这就需要一定的时间和周期还有运气,而没有太多的捷径可走了。

但是周淮安起码还有个辅助的计算能力和附肢可以进行协助,只是过程就有些惊悚而要避人耳目了。敲定了自己所能掌握的军事优势和技术发展方向之后,周淮安总算可以有心情,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城外的那场闹剧身上去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 招远

长安城南的乐游原,因为古时汉宣帝立乐游庙,又名乐游苑、乐游原的坊曲之内。

作为大唐佛门八宗之一——大唐密宗(真言宗)祖庭,史称“开元三大士”的善无畏、金刚智及不空以降,历代敕封国师相继驻锡广弘密法的大青龙寺,也在骤然被叩响的中门大开之间,迎来了一群满脸肃然的官人;另有成群玄衣抹额的神策军士簇立其外,而将场面映衬得格外肃杀森严。

为首是一名身穿深绯的殿中侍御史裴枢,在鼓号声中被惊动起来碎步相迎的一众僧人面前,举着一卷墨迹未干的堂贴高声喊道。

“奉朝廷之命前来查录僧谱,并质询当庭。。”

“密教一脉自惠果祖师以下,可有法号渊字辈的僧徒么。。”

“一代要彻查上下五代之内,不得有丝毫懈怠和疏漏。。。”

“另外凡有僧徒一应俗世家人,可有入赘、出继情形的,亦不得放过,”

而在长安北城,被称为“西内”的大明宫龙尾道尽头,时称“如日之升”、“如在霄汉”的宏阔高台之上,号称“千官望长安,万国拜含元”重檐庑殿顶的含元大殿之中,正当是冠冕丛丛朱紫连云的朝晖气象。

难得被宠近的大阿父田令孜给从厮混了一整夜的斗鸡坊里,好说歹说给劝出来接受群臣朝见的年轻天子李儇,也在百无聊赖的一边不停打着哈欠,一边频频的用目光示意着团扇沉香垂帷下,站在自己身边的首席宫廷大宦田令孜;一心想要从体贴知趣异常的对方脸上,获得某种可以早退散朝的支持或是论据。

然而,今天正是冬至日的听政和大朝会重合之期,只是又不免沦为一众朝臣们,充满刀光剑影唇枪舌剑的诸多朝争与权势角逐的场地了。只见一时之间,绕梁而上不绝于庭的质地与问责、叫骂与呵斥之声齐飞,激烈抖动的进贤冠与挥舞的勿板,在水磨文石地面上前后鞠躬间共做一色。

作为他们争执和相互攻击的最大焦点,无疑就是复起在南方肆虐地草贼大部,以及对山南道报捷的刘巨容和曹全冕论功行赏,和后续的督促进剿方略;还有就是对于退逃到襄州的使相王铎的处置条陈。。。

这些林林总总的大小事情交织在一起,又被无所巨细的拿出来反复剖析和品论,再加上各自的牵连和派阀的恩怨诊断,构成了如今朝堂上沸沸扬扬争持不下的朝堂局面。

然而此时此刻,生的有些清秀消瘦的李儇,心中却在碎碎念叨着那只别号“冠军侯”,新赐五品俸料的新进泰西雄鸡的扑击雄姿,而越发觉得堂下那些争得面红耳赤的朝臣们有些面目可憎起来。

明明就是天下已经无事而少有的海内升平之期,为什么了又要拿这些繁文缛节的琐事,来劳烦自己这个师法古之“文景之世”“无为而治”的当代圣主。

然而,今天那位一贯善解人意的大阿父,却不免要让年轻的天子失望了;无论他怎么示意和目视当场,这位代天子执领中外权柄的大宦,却像是成了泥塑木雕一般的无动于衷;就好像是丝毫没有体察到近在咫尺的年轻天子的不耐与焦灼。

直到站在群臣左首列班之中,身穿鸾衔长绶纹的深紫大绫袍,腰配十三銙青玉带钩与金龟袋,满脸坚毅的宰相郑畋突然持勿出列之后,才像是被惊醒过来一般的骤然睁开半眯的浮泡老眼,像是高空俯下的鹰隼一般犀利无比的盯住对方。

“圣主明鉴,群臣所言王昭范之过尚待定论。。”

时任门下侍郎、集贤殿大学士,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出身五姓七望之家的荣阳郑族,而常以前朝先祖“济时宰相”郑元和为偶像,生得方面阔额相貌堂堂的郑畋朗声道。

“臣仆以为,可先降下旨意招还中枢,许之当庭辨明再做议处方为妥当;毕竟是宰臣之尊系之名门,国朝在外的体面与尊荣,不宜轻易折辱于地方。”

“如今国事多坎,南有草贼肆虐江汉而进胁东南,又有中原诸镇不安于外;若是擅做处断一时徒快某些人心,只会无端折损了朝廷的威仪,而令日后再以宰臣镇抚地方,而失之号令权能了。。”

这一下,年轻天子李儇总算是稍加振作起来而集中了精神,而做出一副深以为然的模样来。因为东南诸道几个字正巧刺中了他的耳膜,而不由他不得不认真起来;毕竟在他居于深宫大内的有限认知当中,东南之地可是可谓是物产丰饶而上供的珍宝奇物甚多,也是供应朝廷诸多花销的最要紧钱袋子。

原本因为南边草贼的“疥廯之患”失去了岭外诸州,已经让他大内诸库少了好些来自海外的舶来珍货;如果作为朝廷钱袋子的东南诸道再出了意外状况,他赖以为玩乐和享用的宫中内藏岂不是要困顿拮据起来;那真是令人难以想象和不可接受的事情了。

然而在此刻天子身边,身材短小而看起来甚没有什么威严的田令孜,却在心中暗自叹息和冷笑着;

亏你郑台文还是朝野口中的当世清流、救世干臣,一旦遇到援引为党羽的贪渎庸弱之徒,也不过是如此反应和左派,亏他还能如此义正言辞的当朝讲出这么一大堆似是而非的洋洋大论来。

只是不待他主动开口只是心有灵犀的稍对了下眼神之后,堂下自然就有与他援引为助力的另一位当朝宰相,同样出自宰相世系、七望名门范阳卢氏的门下侍郎,兼任兵部尚书,弘文馆大学士卢携,毫不犹豫的举勿上前驳斥道:

“此言严重差矣,王(铎)昭范以宰臣之尊,代朝廷节镇荆南而巡守南面诸道行营,却未予贼接而引众军弃守而逃在前;此为一大患事。。”

“又所任不明,先举观察李系不知兵事而苛暴自乱,以潭州陷贼失之江汉门户;又拔刘汉宏以专主江陵,结果未闻贼而怯逃,竟然率众走掠地方而去了;此为二大患。。”

“草贼再起之势荼毒如是,王昭范贪渎无能庸于人事,;若是朝廷不做处置以断效尤,还顾惜什么宰臣、门第的体面,那些沦陷和荼毒于贼势之下,江南地方将士军民百姓的人心,又当何以自处呢;”

“又何以令东南诸镇戮力赴难讨贼呢。此当为结党营私之徒的巧辩悖心之论啊。。臣惟请圣断。。以免败坏国事之辈,侥幸得脱。。”

“荒唐如斯。。”

这时候不等郑畋开口自有人抢先出头反驳道,却是御史中丞赵蒙痛心疾首状的举勿过头。

“你这就不要朝廷的体面和制度了么。。”

眼见几番辰枪舌剑下来又要陷入道先前争执不下的局面当中;这时居于上座侧畔一直没有开口的枢密使兼左右神策十军使田令孜,突然重重的咳了几声;顿然就让朝堂之中的争执愤声为之一空;而郑畋、卢携为首的宰臣们也不由侧目以对。

“诸公刮躁了。。”

然而接下来开口的却是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当朝天子。然后就见这些朝臣不有纷纷鞠身喊道:

“臣惶恐。。”

“惟仰圣裁。。”

“惟赁圣训。。”

“敬聆圣音。。”

“朕。。。唯问诸公,东南何以保全。。”

年轻天子却是有些不耐色道。

“别无其他计较了。。”

听到这句话之后,郑畋的表情愣住了,赵蒙则是目瞪口呆当场;而更多人亦是露出悻然或是惊讶的表情来,至于卢携却在义正言辞的脸上,微微透出了一丝得色和欣然,随即打蛇随棍上左右相顾着大声道。

“圣主英明果然。。”

于是,最后的朝论还是以卢携一众人等的大获胜出,宰相王铎的守司徒、侍中、江陵尹、荆南节度使、诸道行营兵马都统尽数消去;但在郑畋为首的派阀党人全力保全之下,总算是免除了更多来自政敌的后续追究,而只是消夺了所有的食邑和勋职,却保留了重新起复的。

进而当庭决议由政事堂传堂拟贴,改任坐率雄兵与江淮的镇海军节度使、浙江西道观察处置使高骈,为检校司徒、同平章事、扬州大都督府长史,充任淮南节度副大使,掌管节度使事务;并任江淮盐铁转运使、江南行营招讨使,晋封为燕国公,食邑三千户。

而作为这一切无形幕后推手的田令孜,也在毫不动容的打量着这一切,尤其是郑畋一党面上的失落与晦气的表情;自有一番令人愉悦和快意的滋味。

正所谓是兵法权谋之中的料敌先手;如今这一幕的奠基其实早已经然在他侍奉天子的日常当中就潜下了伏笔了;因此只待时机一到就自然有人循势而动,不消自己的吹灰之力就水到渠成了。

事实上出身卑微的他从不起眼的小马坊使,开始就懂得如何恰如其分的讨好和迎合,尚是普通皇子的当今圣人,也就是事君以赤诚的基本道理。

他也十分清楚和明白,自己权柄和名位的来源根基所在。尤其是自从他得蒙新天子简拔为高位之后,他更是几乎就再没有对君上说过任何虚假之言了。

当然了,有些事情就算是他从来不说,但是围绕在这位玩性十足的少年天子身边的侍御、宦者之中,也有的是人愿意去说、愿意去做;他只要顺势接受和引导这番结果就行了。

甚至有的时候为自己正名和撇清的需要,他还会反倒过来进行劝谏和驳斥,那些明显过于浮夸和虚妄的逢上所言;或又是主动劝说保全和赦免,一些屡屡不讨天子喜欢的沽名钓誉之辈。

因此他在能在这位兴趣涉猎甚广,而时常心无定性的少年天子身边,前后历经数批內患更迭,而始终宠眷不移、信重不衰;就算是面对号称大内“两只羊”的老宦世系杨复恭、杨复光兄弟,也依旧压过对方一头。

哪怕对方才具出众而颇有功绩,在朝野当中广受好评,天子也不得不始在军国大政上任之重用之;但是一旦涉及真正要紧的事情和关键之处,首先想到的还是与自己这位“大阿父”商量和问计。

他也可以容忍那个自以为忠直敢谏,而时常在天子身边做惊人言的伶人石野猪;因为他始终是个士人所看不上也不会接纳的卑微倡优之身;就算在天子身边再怎么博名出位也不可能变成,有资格挑起、扰动舆情的侍讲学士或是拾遗补谏的言官。

甚至是那个事事针对他的左拾遗董昌,他也是求请天子予嘉赏以鼓励言路,然后回头再名正言顺的左迁外放到地方上去,让自己的党羽来慢慢的炮制;而自己就不用沾上丝毫的干系,依旧是天子身边那个与人为善的田阿翁。

而对于宰相郑畋,他亦是赞同和欣赏对方的大才,哪怕是作为政敌和对手,自从他排挤走了同为枢密使的前朝大宦——西门思恭,吧对方赶去守陵的那一刻起,饱受西门大宦故旧世恩的对方,就已经与自己不可能在走到一起了。

他就像是一直躲在幕后耐心罗织大网的漆黑文蛛,不动声色之间就将朝野之中的大多数事物,给囊括在了自己牵动的丝线之间了。

“臣惶恐。。”

本以为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却不想正欲退下的郑畋却是再度举勿道。

“尚有一事须秉圣人。。”

田令孜不由心中微微一跳,难道对方身上还有什么自己所没有掌握的情况和后手么,却是慢慢向着这位迫不及待露出倦态的天子靠紧了几分。

“自草贼陷广府,曾有虚氏妖僧渊玄危言惑众,鼓动愚夫贱民为乱地方而残害士人、缙绅无算。。”

郑畋却是心中别有计较的凛然道。

“如今黄逆出岭为祸乱,虚氏更是得以窃据岭外之地,而驱役百姓、物产为贼所济;更把持南海货殖孔道,阻绝海內藩贡而坐利巨万。。”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留心到卢携面上的不以为然,依旧老神犹在的田令孜,还有脸上越发无趣起来的当今天子,才抑扬顿挫的道。

“而今更是陷没了安南诸管,窃夺得了当地的稻渔、港埠之利。。朝廷委命的守臣、将兵尽皆死难,而贼势愈烈。。”

这下庭下臣班之中就像是静水丢下了个大石一般,顿时嗡声嘈杂的议论纷纷起来。毕竟,这安南诸管可是十多年前方才在那位“南天一柱”手中收复回来的一大泼天功绩;不想才出南蛮之患却又陷于草贼之手。

“臣仆于心切切,请朝廷发旨两浙、福建、宣歙诸镇兵,专委一帅臣督往讨灭之。。以绝黄逆后济。。可选老于战阵而屡破过草贼的良将;”

经过这番的铺垫和过渡之后,郑畋才再度开口道。

“臣仆再奏,请悬发天下追索虚氏贼的跟底,当夷灭五族以儆世间效尤。。另可榜告天下义士。以贼首来投者,勿论死活皆得朝廷厚赏。。”

“此贼有坐地盘剥聚敛之能,其害更甚于别部草贼流寇之众。。万万不可枉纵之念。。”

一口气说完这些主张方和略重归臣班之中的郑畋,却是暗自吐出一口郁气来而与自己同仁交换了下眼神。

依据他如今的城府和胸壑,卢携一党如今是事事必然针锋相对之,而藉王铎去位乘势今追猛打而下;那就抛出这个暗藏棘手的香饵,且让他们好好端疑上一阵,以声东击西的挽回一阵眼下的局面。

毕竟,草贼如此做派简直就是在抽打那位,卢携一党所寄予厚望的“高令公”,如今改作“高使相”的颜面了。也是逼得身为举主和保人的卢携,不得不做出对应和举措来,不然马上失之君心了。

虽然此事未免有些对不住他派出去暗行招抚的人手,但是为国家大计而论却是没有什么不可以牺牲和舍却的。反正他当初就已经做了两手打算和对应之策了。

另一端退入臣班的卢携,却也是心中一动已然有所脉络了;如今坐镇闽地却为地方豪强所迫,连治所都进不得而只能在建州行衙的福州观察郑镒,貌似就是这位郑相公的族兄;

另外,他之前一力保荐而追随任招讨副使曾元裕,剿灭了初代贼首王仙芝的武卫大将军张自勉,正当闲赋在家却是为他留京不去;

难道此番突然作为,还有“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的其他用意。比如别出蹊径的在大唐东南边角之地,再抓一路军权为奥援之类的可能性。

然而,就见那位年轻圣主对着身边的田大宦交代了几句之后,才有些不耐的转过身来道:

“令两宰并政事堂诸公,延英殿留朝再议。。”

。。。。。。。

《两京志异》:

“乾符七年冬至朝,京兆出榜悬拿虚氏妖僧首,赏见钱五万缗,白身加二阶品流内铨选,荫一子将仕郎。。”

“五陵游侠、恶少争而往赴,时有沙门、别姓者皆戕害之,天下累得首报官竟以千计。。。”

“又有嫌怨者暗告举发之,凡居邑破家问官者何止千百计。。”还在为找不到的最新章节苦恼?安利一个 或搜索 热/度/网/文 《搜索的时候记得去掉“/”不然搜不到哦》,这里有小姐姐帮你找书,陪你尬聊!

第二百七十二章 扶摇

眼见得冬至日过后,广府境内的最后一茬收成季也刚过去;一畦畦水田边上整齐堆放着,蝉鸣稻(两月熟)和盖下白稻(再生稻)的成捆秸秆。

然后这些秸捆又被来自广府城中的吏员给成车成车的收走,最终汇聚到城南水力粉碎研磨的作坊里去,作为饲喂牲口的青贮饲料原料。

因此,虽然城中不久之前才经历了动乱;但是作为辛苦了一年到头的乡野农人们,却是总算到了有所闲暇和微薄剩余的日子了;算是蒙老天保佑这两三季收成都没有明显的水旱灾患,城里的义军也再没有再追加多余的征收名目,多少让他们勒得紧紧的裤腰带可以松开一些了。

再加上他们所顺带卖掉子家所产的禽畜瓜菜等农副产品,自采自用的草药皮子等山货、野获;以及抠巴巴省吃俭用了一整年的攒钱,所采买回去各种针头线脑油盐酱醋布的日用所需;却是让城郊外的各处的野市、小市和早市,再次变得异常繁荣起来。

尤其是那些义军所设的供销店,不但用铜钱收买各种山野里的物件,还大量便宜出售一些日用之物;甚至还有做工精良的刀斧锤锯、铲镐锹耙等各色铁制器具;黑油油亮晶晶的让人一瞅见就移不动脚了。

而有来自佛门圣地的高僧大德抵达当地的消息,则又给这些市面增添了些许别样的气氛和意味出来;

虽然大多数人已经穷得身无长物,而舍不得或是买不起像样鲜花果品之类的供养之物;但还是有人竭己所能合力舍出两个铜子买上一大把粗制的线香,再每人细细的分上一支,而作为不辞劳苦前往城北大德所落脚驿站外的拜候和供礼了。

对他们这些被生计的困顿与煎熬,所折磨得麻木而愚钝的人儿而言,哪怕是只有远远的望上一眼这位大德,在举着香拜上一拜什么的片刻机会,也算是沾上了福气而可以回去和家人好好说道上好几天的幸事了。

也许这一整年所遭遇的苦厄与艰难,就可以随之而去获得更多的福气和好运了。

但是在占地颇大的群城驿当中,作为主导者之一的新州广严寺大僧广义却是很不满意。为了保持长老义信这个大德高僧随行的形象,他已经好几天都没有吃过好得了;只能在夜深人静之时偷偷啃几条干肉解解馋,这一路下来他只觉得肚子里越发的寡淡起来。

而预期当中那些前来造势和附和的豪富之家居然一个都不见,似乎是被贼势嚣张气焰所摄;就算事先约好的三归、王仁诸寺的同济,也再没有人前来联络和输送物用了;至于外间那些骨头都榨不出半两油的穷棒子们,就算来的再多又有什么用处;事后被那些草贼顺势清算起来杀的再多又有谁人在乎。

大僧广义的俗家姓名本叫做施陆华,在多年前还原是新州索卢县的一名土生大豪之家子弟。只是因为家族以族人为坐地虎劫掠往来商旅,走夜路多了见鬼引来县中的扑杀;最后只有他孤身一人逃了出来,而拿着早年买好的度牒,投入到了新州支提山的广严寺中去权作避祸;

然后他很快就发现其实寺院里过的日子,其实并不比俗世在家差上多少。上至座主、监院和僧头们,下至杂役的火工、看门的沙弥,私下根本不用遵守什么清规戒律,而时常酒肉不绝且妇女在怀;就算是县城中的妓馆也不乏他们的身影。

而他生得一副好身板和力气,又有家传的几下把式,很快就得以在“威慑”和“说服”那些推延寺租,和不愿意遵守“成例”的佃户和乡民之中,足够凶狠严厉的用拳脚打出了一片名气来;进而而得以崭露头角成为寺院当中所设方便院(客舍)和劝善房(收租)的僧头,而位列座主和监院之下的九位广字辈之一。

他还得以主持和经营方便院的缘故,结交往来了许多緑林豪杰、江湖亡命之流,既为他们提供休息的庇所也是作为销赃的窝主;许多无法直接出手的血货,只消通过寺下的作坊和店铺,稍作改换头面就可变成大伙儿喜闻乐见的真铜和财帛。而这些亡命豪杰同样也从来不吝,替寺院解决一些有损体面和慈悲的愚顽之辈。

然而这种吃香喝辣的出家生活好景未过多久,就听闻草贼攻入岭南而陷没了各州之地,就算是地处广府西北一隅的新州也未能得免;然后那些城邑中的官宦和缙绅人家就开始倒了大霉了;听说他们纷纷家产散尽被拷掠的生不如死而妻女尽数为贼所占。

广义还又几分羡慕和眼馋,可憾自己居然不能加入到如此的盛事当中去呢。然后过了一些日子之后,又有新来的草贼讲这些拷掠手段,给延伸和扩散到了乡野之中的豪强大户身上了。这时广义依旧有些幸灾乐祸和翘首以盼,因为他的仇家和当初追拿的官人全都破家遭难了。

作为庆祝,他甚至带着改头换面的护僧和那些绿林豪杰一起,开始在道路关要上劫夺那些出亡的豪强大户人家;并且霸占了好几批逃道寺院里来以求庇护的大户女眷,在她们父兄、丈夫和儿女面前,当众恣意而为的滋味,真是令他刻骨难忘得受用啊。

然而正当他有心从那些愚夫愚妇之间,再征募一些供奉来做寺产;就好似天降横祸一般的,盘踞在广府的那些草贼再次将魔手伸向了这方外之地了;这可就是佛可忍僧亦不可忍了;起出备盗的刀枪,找齐那些往来的亡命、豪杰,将那些草贼派来的征收人等,来一个杀一个的给截杀在道路上。

然后,再到草贼派出成群的军伍来,地方上已经是四下被蛊惑和发动起来的人头了;那是新州境内各寺联保的成果;然后这些草贼就算是为他们阵势所摄一般却是草草退却了;然后,他们像是得到了某种鼓舞和激励一般的,开始变本加厉的袭击草贼设立的关哨和卡子,乃至汇合起来想要攻打依旧为草贼占据的县城。

只是当全无攻城经验的他们,好容易才完成内部的协商和分配,就等着城中内应的开门;然后另一股旗号的草贼就已经毫无征兆和预警的在昏色之下,袭击了这部许多寺院联手的“护法大军”;在奔腾而至的马蹄和刀矛丛列面前,许多人亦是平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尝到了败亡和绝望的滋味。

尤其是领头那个少白发的那个柴魔头,尾衔着追杀和诛连的僧众来那是毫不手软的;况且他们竟然还要搞什么公审论罪,发动那些愚夫愚妇来围观和揭举,结果就是许多时代名声在外的禅林,因为这一桩桩被揭举出来的成例,而彻底名声扫地寺毁人亡,就连家当和外在庐舍都被附近的乡人给抢夺、占据了去。

广义也再度沦为了丧家之犬而逃了出来,才免于被那些愤怒乡民给撕成碎片的下场。所以他们这些流亡在外的余孽,最终打着求助的旗号找上了禅宗的祖庭和圣地,以六祖金身舍利作保和要挟才有了现在发生这些事情。

想到这里,广义不由的有些狠狠的捏紧了手中的木勺,将这碗借地方所烹煮的稠粥给发泄一般的倒进嘴中去;毕竟好歹其中可是加了黄芪、淮山、玉竹在内滋补提神的药材,以保持他们眼下的气力和精神呢。

然而正当他吞下第三碗之后,突然觉得腹中嗡鸣的激烈蠕动起来;广义脸色不由大变而心中惊倒:难道是自家中了毒了;然后他就在粪门忍无可忍的压迫与喷涌欲出当中,飞身箭步向着驿站中唯有的一角茅所冲刺而去。

然而他眼前突然就闪过一阵急风,却是已经先有一人抢入其中而迫不及待的蹲坑下来,就连掩门都懒得搭上了;广义顿时也认出对方的身份,那是来自庆云寺的铁杖头陀,拳脚上的功夫却是更胜他一凑呢。

然后,随着广义腹中愈演愈烈而面如枯淡的动静当中,原本各处还算静谧的驿舍就像是被某种无形力量惊醒过来的一般,就在各种提着裤腰带的动作和行举当中,为一窝蜂的都聚集到了这处茅所边上,还七嘴八舌的叫苦和抱怨道:

“世兄行行好。。”

“我就快憋不住了。。”

就见那方才起身的铁杖头陀却又脸色再变的重新蹲了回去;这下憋了许久的广义在某种生无可恋的表情和忧伤的扑哧哧声中,感受了大片大片久违的温暖与湿腻。

然后就像是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门户一般,这些聚集起来的僧众就像是点开的炮仗一般,你噗噗噗的我嗤嗤嗤的在这狭小的方寸之地,此起彼伏的响彻成了一片五谷杂粮的奏鸣曲。

而当满脸沮丧的广义缓缓挪动着异样的步子,想要回到舍中去清洗和更换,然后又一阵的奔流直下他的腿胯上,然后走出几步又是一阵。。。。正所谓是好汉架不住三泼稀的道理,半响之后,广义就只能扶着墙而直不起腰的瘫坐在地上了。

于是第二天聚集在外间的信众就得到消息,说是这些僧徒在一夜之间全部病倒了,然后有人信誓旦旦的出来,据说是在路上传染引发了痢症而被隔离起来;

这下那些聚集起来的信众也就自然纷纷散去了;毕竟时疫这种东西可不会因为你多念几句经文,或是更虔信一些就能另眼相待了,尤其是对那些经受不起治病用药负担的穷人家而言。

然后在一片拉稀拉的直不起腰来的虚脱无力当中,再怎么好得算计和本事,都十停发挥不出一停来了。随后出现的穿着白麻罩衣的义军士卒,只要把说话都有气无力的他们给捆绑好,逐一抬上车带走审讯和盘问就行了。

其中就少不了那位伴随在义信身边的健壮僧人,只见他满脸悲愤与了无生趣的模样;因为他这些人修炼了一辈子的武艺,也不知道做了多少杀人放火的勾当,却未想到最后破功在了从未修炼过的肛门括约肌上了;

用巴豆和大黄制成的速泄散,放倒了那些别有异心的僧众之后,就剩下一个只吃民众供奉素斋(菜粥)的老和尚义信,得以安然无恙了。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三章 扶摇二

当周淮安再次见到义信这个老和尚的时候,只见他脸上愁苦的皱纹都堆在一起,简直就要滴下水来了。

“还请义军救我南岭诸多僧众一救。。”

老僧义信却是重重叹了口气,双手合十鞠身沉声道。

“老和尚何作此言呢。。”

周淮安摇头道,

“这难道不是你禅门自己个儿整出来的事端么”

“老衲自知罪过不免,既而贵官早已一切在握,还请稍加宽悯无关之人。。”

义信却是形容不变更加弯腰极低的沉重叹声道

“亦以保全六祖金身为念,老衲当不胜感激而以求来生衔环为报。。”

“我又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周淮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

“反正是佛门败类挑起的是非。。。就坐看着你们去死再收拾残局好了。。这样该死不该死都得死了,岂不省时省心哉。。”

“贵官提领重兵而雄踞岭內,自然是翻覆风云无所不能为之。”

义信依旧沉声道。

“只是贫僧观得贵官往昔行事,都是章法进据宽严相济,而对贫苦百姓不失仁恕,又为何不放这些方外之人一些生路呢。。“

“不不,你要明白,你们这群秃驴究竟有什么东西值得我这样去做。。而不是选择那个最简单、最省心的结果。。”

周淮安摇头道。

“我可从来不指望来生而只求当世因果得失。。或者说你们这些自称方外之人,既受了世人的供养和敬奉,难道有事就想完全逃避和置身事外么。。”

“这。。恕老衲愚钝,还请贵官提点一二。。”

义信满是褶子的面皮也难道抽动了一下,心中却是微自松了口气;对方既然是有所要求那就代表着些许转机了。

“只要能够保全祖庭和法脉,老身自然不吝所出。。”

“所以不必说什么来世报答了,就用你余生光景的服务作为报偿好了。。”

周淮安却是胸有成竹的道

“此外,禅门徒众若想要在义军治下共存得安,我需要你能约法三章。。”

“还请贵官示下。。便是了”

义信的矮小身形愈发佝偻起来,就像是认命般的微微俯首道

“须得你亲自表率首倡《百丈清规》,为岭外佛门统一节律之要。。”

“理当如此,百丈禅师大德高洁佛法精深,老衲亦心慕已久愿以绵力附骥义军,令世间广行此佛门节律精要。。”

义信答应起来的很是沉着和干脆。

“此外你须得留在广府编撰经典,挂名为广府僧统而约束各处禅林,并随时应召出力。。”

“善也,老衲身在何处又不是修行,修撰经典亦我所愿,只是约束禅林和为义军出力亦可,这挂名僧统就免了吧。。”

听到这里义信点点头,却又恳声道。

“此言差矣,你觉得我会放心让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家伙,在我治下行事么。。”

周淮安却是不怒而威的瞪了他一眼。

“也罢,那就随了贵官吧。。”

义信像是破罐子破摔的合十应承道。

“却不知第三样约法。。又当如何。。”

“我会下令在岭表之地统一登籍寺产和僧众之所,日后但有出家之人须得报闻义军所属准许登名,一旦查获未能在籍的出家之人,都将受罚。。”

周淮安慢条斯理的继续道。

“此事须得你公开声明和赞同,并首倡为效法。。”

“我亦会办一所佛学院,以你为首座座师而广聚大德之辈,以开方便门传道授业。”

最后周淮安抛出一颗甜枣来

“但是所有经籍教材编列须得经过义军审验。。亦劝善济贫互助为先旨。。”

“相应僧徒须得在义军中以做事,教导黎庶开智数载以为入世修行,方可于在籍寺院挂单驻锡。。”

送别出去找个满脸愁苦的老和尚之后,周淮安却是有些计谋得售的笑了起来。

他当然没有打算把岭南的佛门都被赶尽杀绝或是一竿子打翻;事实上这种传承日久而根植于民间的东西,只能明面上的取缔而无法彻底根绝。

就算是在后世物质极大丰富和科学极为昌明的现代社会,佛教信仰之类的东西也是继续伴生下去;事实上只要世上还有未知的事物和人力所不及的内心诉求,信仰这东西就是无法沉底消灭和取代掉的存在;

所以周淮安也只能通过明明上的严厉和决绝态度,来进三退二的退而求其次争取到对于相应领域的主导权和解释权;而这个自己送上门来的义信老和尚,显然就是其中一部分和重要环节;

至少在这个底层人民精神世界极度匮乏的时代,除了义军能够提供的有限娱乐(宣传)措施之外,同样也需要具有麻醉和安慰效应的改造版佛教信仰,来作为心灵的填充和缓冲手段。

另一方面则是宣传效力和代入感的结果;作为外来势力的义军宣传手段当中,如果再加上一两句本地高僧大德的附从和赞同之言,接受起来同样具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另外就是另外这些为数众多的大小秃头,虽然修行的是佛法念的是经书,但是好歹识文读字的基础还在,一人给发一本官定式样的教材,就可以支派到那些屯所田庄里去,轮流充作启蒙教育的师资力量;

这么多人头的基数上哪怕每年抽出一个月来,按照十二个人数为一轮,作为对义军治下履行义务的话,那也是一笔可观的师资力量了;

当然了,在具体内容上要剔除掉那些过于消极,或是基本不作为以待来世的负面部分,和其他与义军理念相互矛盾冲突的地方。而每人每年只轮到一个月的不同地点驻留其间,也确保了某个特别能忽悠的存在,在一个地方留下过多的影响来。

至于其他后续的部分,周淮安还想通过残酷的现实教育,把其中还有所良知和热血的年轻僧众,全部都改造和影响之后,好觉悟和还俗成为义军当中可用的一分子呢。当然了,这会是一个比较漫长的相互影响过程。

处理完这桩事情之后,周淮安就想回到后宅去偷闲片刻,却又被性送来的一个消息给绊住了。

“禀告领军,转运科林从事发来文书,”

一名留司下的经办低声道。

“来自安南的石炭船已然抵达西下港,正待交卸呢。。”

“如此甚好。。”

周淮安不由得有些振奋起来。

“速速安排转运,并且着承发房做好相应的调配计划。。”

这可是后世号称东南亚最大,也是亚洲最优质的越南鸿基煤矿旧址;露天开采成本极低,就算是通过海上运河——潭蓬运河运回来的成本增加也没有多少;而且还完全可以作为前往安南返程船只的压仓物,而附带海路运输一些。

有了这些输送量的初步基础之后,下一步就可以在岭外的地盘上推广煤炭作为燃料了。不要小看这不起眼的煤炭,在近代历史发展当中可是被视若工业革命早期的血液和催化剂,就像是钢铁工业是支撑工业革命的骨骼一样;对于提升如今南海县以冶炼铁器为主业的工场集群,有着不可或缺的加成效应。

毕竟,这可是后世直接可以用在锅炉和蒸汽机上的优质无烟煤。在冶炼工场当中取代了传统的木炭和竹炭之后,运营成本还将进一步的大幅减低。

而从小了处说,推行煤炭的民生用途可以有效的取代,传统热效比较差且不够稳定的柴草等常见燃料,又比类似的木炭等中高端燃料便宜的多;除去层层分销转发下去的人工和运费,百斤粗加粉碎的煤炭作价约百十文。也不过是同重木炭的十到八分之一,(晒干)柴草的五分之二,提供的热量转化可是要高得多。

正所谓是“白炭千斤,当钱十五缗;黑炭千斤,当钱三缗三百文。。”“柴一担(两百斤),做值四百文”还可以进一步加工成热效比更高更稳定的煤球、煤炉等衍生产品。

因此,完全具有极为广泛的民间普及价值,还可以变相保持水土植被和进一步推广卫生、健康的生活习惯。而且,与后世网络上大多数“何不喝白开水”,“古人没有卫生习惯”的廉价键盘政治家们所想的不同,

古代的大多数穷苦人家并不是不想喝烧开的热水,只是大多数时候作为日常生活所需燃料的柴草,可不是那么容易获得的,需要相应的时间和气力来收集和砍伐;所以只能优先供应取暖和做饭的基本需求,而在日常里直接就近喝河水或是井水之类的生水解渴了。

因此就算是古代气候相对炎热的岭南地区,对于廉价燃料的潜在需求和市场其实一直存在,并且规模极大。

当然了,鉴于这个时代大多数底层人民,对于按步就帮旧习的强大惯性,以及对新事物缺乏足够的心理、现实风险承受能力;目前还只打算在具有较好的执行力,而初步形成普遍服从性的各处屯田所里进行,然后再在城邑当中分批试行。

至于那些地方上的民众在见到相应“福利”的便利和好处之后,自然就会去试图学习和应用;正所谓是得不到或者是稀缺的东西,才是人心中最好的趋向;

若是一味或是一厢情愿式的想要将这些物美价廉的“好东西”,通过行政手段强加在他们身上,这些饱受苦难与艰辛的人儿,反而会怀疑、担心当权者有什么企图和用心,而暗中加以排斥和抵制的事倍功半。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四章 扶摇三

接下来的时间里,周淮安开始奔走于南海县等工场、作坊云集之地,开始为新一轮的产业布局和长期规划的奠基和开端指导。

不管怎么说,唯有在集体生产模式和相对先进农业技术的加成下,逐渐积累大量农副产品的剩余(尤其是摆脱了来自义军大部单方面杀鸡取卵式的吸血之后),才有可能供养起更多非农业的人口或者说相应细化的从业人员。

不仅是针对军队或是工场的劳力而言,还有形形色色各行各业门类齐全的民生相关和服务业人员,才是一个健康发展的社会架构。

而对于周淮安而言根据后世的经验,最好的兵员其实不是那些随处可见的农民,而是受过一定环境的熏陶和塑造,拥有简单职业教育的基础,具有天然的集体观念和组织度的产业工人。

而按照他理想中的状态,这些早期的产业化工人及其相关从业人员,最少也要达到现役军队两倍以上的规模才算是比较合理和适宜的存在。但是如今在他治下的岭东之地上,前前后后的工场矿山加起来的在册人头,也不过是四、五万出头而已。

其中只有少数是具有经验和手艺的熟练工匠。其他都是通常意义上的普通劳动力而已;而具体产能连后世被淘汰的“五小工业”之一都比不过的。

因此,他首先考虑的就是制铁和炼钢工艺上的大跨步。这时候流行的还是魏晋时流传下来的灌钢法、炒钢法、百炼钢等古典技术;虽然相对整个时代的普遍水准算得上是品质较高,但是想要达成规模效应上就时隔硬伤,就只能用熟练工匠的个人经验和手艺周期来来慢慢堆积了。

所以这一次周淮安打算直接跳过土法炼钢式的石墨坩埚炼钢法,而直接上性价比更高的小高炉炼钢,也就是近代大炼钢铁时代那种,用高岭土的耐火砖堆砌而成相对结构简单的直筒式炼炉;除了开炉一次产量就以千百斤而论,还可以通过陶制管道有效的收集废烟气。

要知道这个时代最常见的黄铁矿/硫化铁,在高温冶炼下释放出硫化物(主要是二硫化铁)蒸汽,经过管道引入侧旁陶瓷内胆的反应塔冷凝之后,就是古人称为绿钒水的杂质较多的浓硫酸了;然后再经过沉淀、过滤和杂质吸附之后,就可以得到比较纯净的液体硫酸,和更进一步萃取的发烟硫酸了。

而这种原始的绿钒水也被成为化合工业的催化剂之母;因为它同样可言用来和硝石直接置换反应得出硝酸来;而与粗盐(氯化钠、氯化钾)进行置换反应,则是得到原始的氢氯酸(盐酸);

然后就是后世被称为小苏打的碳酸钠,这个最为简单直接将晒干海藻烧成灰就是天然的高纯度成品;事实上在近代的北大西洋沿海,有大量人员就长期从事收集海藻烧灰的职业。除了北方的碱篙之外,广府沿海同样也有大量的野生海藻。

甚至更凑合一些直接用草木灰溶液蒸馏后的结晶体也行,因此碳酸钠又被称为碱灰;可以应用在平板玻璃、玻璃制品和陶瓷釉的添加成分当中。

比较麻烦的反而是被称为烧碱、火碱的氢氧化钠;不过有了批量的小苏打(碳酸钠)就问题不大了,用熟石灰(氢氧化钙)和纯碱溶液反应之后的过滤溶液,蒸干之后的结晶就是现成的烧碱/氢氧化钠了。而烧碱的用途就更加广泛了,可以用于造纸、肥皂、染料的合成,棉织品处理、煤焦油产物的提纯等等。

此外还有个重要的关联产品——卤砂即氯化铵(无机盐),在这个时代也就是很常见的事物,在《唐本草》乃是作为中药当中消化积食、化痰止咳的辅料。因此既是一种药材也是一种金属融焊的粘合剂。

然后还可以与绿矾水在高温下进行反应而得到硫酸铵,也就是后世常见的氮肥(俗称肥田粉);以及无水氯化氢(浓盐酸);在这里又有一个化合物分支,就是与硝酸进行反应而得到硝酸铵;这个东西可不得了了,除了飞天之外,也是近代一战和二战之间功业炸药的主要成分和来源。

这样下来,三酸两碱以及一些相关联的化和工业副产品,就初步具备了小规模产出的可能性了,比如作为黑火药科技树未来进阶方向的硝化棉发射药和硝基炸药。

然后是用砖窑改造而来的密闭蒸馏塔,主要是对开采自安南的优质白炭,进行高温蒸馏分离。而获得炼钢所需的关键性产品——焦炭,以及不同温差阶段的煤焦油为副产品;其中最早蒸馏出来流淌道收集器里的是低温煤焦油,而最后通过陶制管道蒸发冷凝而成的就是高温煤焦油。

而焦炉煤气中的氨和二氧化碳在另一处收集塔中反应时,则可制取到杂质较多的碳酸氢铵,同样也是作为食品添加剂和化肥成分的主要原料。

在这个时代的水车和水碓的基础上,改良而成的水力內旋球磨机,就可对煅烧前的水泥原料进行研磨加工。也可以用来加工和粉碎那些海岛上开采回来的积年鸟粪石(天然有机磷肥),以便更进一步的合成处理。

这样再加上从草木灰里获得原始碳酸钾,后世化肥工业和关联农业生产的基本门类和科技树的分支也就齐活了。当然了有了足够数量的催化剂,玻璃和水泥也就不再是梦想中的空中楼阁了。

要知道在公元前四千年的埃及开始,古代人早已经会用石英砂烧纸不怎么纯净的琉璃球了。而石英砂、纯碱、石灰石、长石等用水力球磨粉碎,再高温烧制就能得到比较纯净透明玻璃了;然后镀上水银和锡膜就是现成的镜子,浇淋漂浮在模具里的融化锡液上冷却,就能得到天然光滑的平板玻璃。

而水泥就更简单了,最早的原始水泥就是火山灰与石灰的混合物,常出现在罗马时代的建筑当中;然后又有黏土和石灰按照三比一,在立窑煅烧后研磨成细末的近代水泥;

虽然岭南一代没有现成的火山灰可用,但是作为耐火砖和制陶釉料的露天铁矾土,却是在制陶业发达的河源、龙川等到比比皆是。用作取代普通的黏土来烧制水泥,在耐高温、防冻裂和抗酸碱腐蚀上甚有优势。

号称在零下也能凝固的快干早硬型水泥,在二战的军事工程、紧急抢修工程应用很广。然后再加入适量的石膏和煤粉来提高胶合性和强度,又可以发展出不同用途的特种水泥来。

当然了除了少数直接制取生成的原料之外,其他大多数在实验室环境下制取的理论成品,与在兴建工场当中进行批量生产的成本和周期就是完全两回事;有的是需要摸索和尝试出最优性价比的步骤和周期。

而且,相比钢铁、水泥、玻璃等等早期见效的生产项目;这些化工类东西从无到有的前期投入依旧十分巨大,并且很难看到直接的成效;只有最后大规模投产并且形成产品和原料之间的联动效应之后,才会体现出许多重相互产能增益和盈利比的加成效果来。

因此这段时间,周淮安也不得不学起过家门而不入的大禹,不是在到处巡视就是驻留某处。主要是为了少走弯路也是为了安全作想,需要周淮安事无巨细的进行手把手的教导和传帮带;乃至根据后世的一些经验教训和例子,规范相应的操作细节和制定奖惩抚恤的规定;

尽管如此还是无法避免血淋淋的事故和意外;因为他就算有辅助系统在检索和数据记录上的协助,毕竟还是只有一个人而已,在大多数空有理论的情况下,真的无法完全面面俱到每一个细节,或是回避纸上谈兵之下的偏差和谬误。

先后因为施工上微不可见的瑕疵或是操作环节上的细微疏忽,导致的爆裂和泄漏的烧伤、烫伤、中毒、炸伤,相继死亡和致残了几十个人,才在试点的工坊里总结和归纳出,一个相对合理而安全的配比和工艺操作流程出来。

但不管怎说,有了一个现成的制度模版和操作规范之后,再通过相关新办的职业教育制度,给推及开来就要容易的多了。

当然了作为另一种附带影响,血淋淋的教训和对于不可知神秘主义的崇拜、敬畏,在令这些工匠变得无比谨慎和按步就帮到极端教条的同时,也开始在暗地里兴起了某种对于周淮安,“生而知之”“无所不能”的崇拜情结,却是他未来所始料不及的。

岭南之地虽然多山丘陵而河川遍布,对大规模的农业生产固然是颇为不友好;但有一点还算有利,就是随处可见的河流所带来相对充沛的水力资源,完全可以通过简单分段的筑坝截流,来利用地势落差造成水流冲击力,驱动和提供那些较大规模工场生产所需的动力,而将更多人力从手工作业当中节省和解放出来。

因此,水力工业在这里也颇为广阔的拓展空间和潜力,比如作为炼钢和锻造,纺织和印染、制陶和采矿等大多数工场、作坊门类的新动力;可以说在烧煤的蒸汽动力发明之前,水力传动的中小型工业生产,才是工业革命前置的一部分。

但是前提先得生产出足够的传动构件来,于是主要的目标又回到了冶铁场和木工作坊本身,骤然增加的生产任务和进程上去了;好在现在已经是农闲时期,完全可以有偿的组织大量屯田所里的劳力,填充进这些场所当中,作为加班加点轮班倒的候补劳力。

就在这种遗忘了日夜和时间的忙碌当中,周淮安接到柴平率领部队作战失利的消息,也就是一个多月以后的事情。

。。。。。。。

“岭表贼炽,以妖僧渊玄为首要,善军略而能惑人心,官宦、豪族皆不能制。。好广造奇巧妖异之物,山林水泽无所不坏毁之。。”

“麾下又有白首贼,人曰柴魔头,横暴嗜杀而儿啼惊止。。好以僧徒为血食。。”

《岭表沦亡扎》,连州司马于倴。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五章 南顷

而在这些日子里一度被称作“白头鬼”、“白首魔头”的柴平,却在连州的桂阳城内奋力厮杀着,将一批批攻上前来的敌众给砍翻、射倒在临时设立的阵线之外。

此时的他却是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栽在一个叫陈彦廉的土团首领手中。要知道他手下这些可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义军老卒啊,其中甚至不乏由北及南打过大半个天下的老兄弟了。

这个叫陈彦廉的土团首领,甚至已经一个多月前就杀了郴州的刺史董岳而自立为防御使;但是留守司方面居然没有任何的消息。而从对方麾下团练兵所缴获的一些甲械、装具,也让柴平感受到了某种熟悉的意味。

因为上面赫然携刻着南海县督造的印记;按照那位虚管头所制定下的仔细规矩,当地所有军工制品都必须有所产日期和批次、场所、监管者的编号数字所构成。

因此,虽然大多数人都看不懂这行玩意是啥,但是军中维护、管理器械的材匠和计官,却是籍此找出相应的来源地和具体出处所在。而这些兵械显然是最近一批移交北上的物资。

如果只是被人半路劫夺的话倒还情有可原,可要是另有来源的话,那就不免要让人细思恐极而有些愤恨不平起来了;毕竟桂州那边通过古灵渠的水路转运北上江陵的路线,与地处五岭之一萌渚岭南麓,群山环抱之间的连州,至少相距何止昭州、贺州、道州之间的四五个县的地界。

这些输送北上的兵械是怎么落到这些远隔重山之外的地方土团的手里,期间又发生了怎样的事情和内幕;这个结果不由让柴平愈发有些心烦意乱起来。

这些日子出击和扫荡的连连告捷,无疑让军中上下都有些骄胜和浮躁情绪。而他也不免太过于托大了些,竟然一时不防之下在这主动开门迎降的桂阳城里,遭到了四起城坊之中伏兵的攻杀和突袭;结果这些善于骡马代步的劲卒根本施展不开,就被人给分割四散开来。

最后当从被预先堆满柴薪烧成一片的府衙,用刺伤的坐骑开路和障道且打且冲到城门附近,又被街道对其的障碍物给阻挡住之后;他身边只剩下能够聚集到的小半数人马,其他都被冲散或是走失在了这座州城当中了;

眼下虽然局面还不算最糟糕的结果,但是毫无疑问他也被贼人给困住,而与留守城外的营盘失去了联系了。虽然已经放出了传讯和联系的焰箭,但是迟迟未能得到回应的结果让他的心思只往下沉。

眼见得天色慢慢的黑了下来,携行的箭矢也所剩无几了,而众士卒更是又渴又饥;只能靠找到一口水井来勉强解渴和吃些干粮;然后,重新点燃起的火光却照亮了作为掩体的街坊中的建筑,那些土团竟然不惜从上风处放火烧街来逼迫和驱赶他们。

只见在一片惨叫和痛哭、呼号声中,那些被点燃起来的茅棚木屋土舍当中,逃出来许多躲藏的居民身影。

。他们向着那些放火的人告求着,却又被毫不留情的打倒、砍翻在地,或者干脆就被拖曳着活生生的丢回去。

顿时看得这些残存义军士卒,有些瞠目欲裂起来;虽然他们许多人已经见识过诸多官军的暴行和残忍之处;但是这种本乡土团残害本地百姓的手法,还是过于令人发指了。

“都给我找些被褥来。。全部打湿了披在身前。。”

柴平却从中瞅见了某种转机和破绽,不由嘶哑着声音道

“余下的人操好家伙,我们此番突出的生路,或许就在着火场之向了。。”

“乾符七年(879):桂阳土豪陈彦谦趁乱据郴州,杀刺史董岳而自立;又裹众往击草贼柴白头部,所获颇丰。。”

《连州事略》

。。。。。。。

数百里之外的江南西道。

大江北岸,在惨烈的代价之后被攻取而下的沔州汉阳城中,已然是笼罩在一片浓的化不开的血色了;城中士民百姓无论身份贵贱良庶,都在竞相奔逃和藏匿当中被揪拿出来,又哭喊哀求着倒在了火焰与杀戮之中了。

“大王,黄王。。孟兄弟、孟左军的事情可不能就这般算了啊。。”

一名带着范阳帽的义军将领,紧跟着锦裘大氅的黄巢身边大声恳求道。

“只消,只消分我一支人马,不用多少,八千人手,不。。六千人手。,,五千丁壮也行。。”

“我就能扫平广府,将那杀千刀的贼僧和紫脸儿都给砍了脑壳回来。。给您顺顺气儿。。”

在一片嘲讽或是可笑的眼神和面色当中,黄巢虽然依旧不可置否扬长而去;但是却有人冷不禁开口讥笑道。

“老黄羊,你就可劲的吹吧;就算吹上天了也得掉下来。。”

却是一名身穿两档铠名作杨能的司左郎将。

“人家孟留守当初可是坐拥整整四部军序,号称三万人马;可依旧还是没有斗得过那紫脸儿和鬼和尚的路数。。你又凭什么拿这几个货色去送菜。。人家如今好歹也是奉着义军的旗号呢”

“你竟敢小看我义军儿郎么。。要不我两先做下一场试试成色。。”

而这位带范阳帽的将领名作杨复生,生的一副天生老态的模样,却是黄王在路过江西时所亲自收纳的部将之一。只见他气的顿时跳脚起来而大喊道。

“谁怂谁就是狗养的。。”

“。。。。”

然而身为万众瞩目的义军领袖和首脑,黄巢这段时间也是自有所惶惑和困扰的隐衷而不能明言。

虽然,他这一路过来辗转千万里并没有少见和经历过,来自义军当中的背叛与脱离,还不乏自相残杀式的火并和侵吞事件;但是这次的影响却有些与以往不同,以至于他在独处时隐隐有所一丝丝怀疑和抱憾,当初是否自己给出了错误的暗示。

之前尚还有亲信如杨师古可以给他开解和抒怀一二;但是现在随着自己家的权柄愈重而声势愈隆,对方能够主动开口建言和进谏的次数,似乎也变得越来越少而像是有了曾无形隔膜一般;虽然身边自有人解释这是身为上位者独断乾坤的孤绝使然,也是为了将来称孤道寡的威仪着想。

然而,广州方面后援和输送断绝的恶果,经过这些日子已经充分体现出来;因为突然缺少这么一大块稳定的补充,东路大军中粮械的的积存几乎是飞速的直线下降,而让人不免想起当初,后路无忧就连伤患也有所安置的种种好处来。

习惯了一些东西之后在失去,就让人明显有些不适和烦恼。因此,他需要指派更多的人手去周边哨粮和就食,才能满足沿途相继聚附而来越发庞大的军势所需;甚至不得不故意指派去攻打一些坚城硬垒,将其消耗掉一些以减轻就粮压力的潜在心思。

但他同样也是号令百万义军之主,天下穷苦黎庶的救星;再度成势之后也不免为名声和口号所累,而并不能公然拒绝或者主动驱赶走这些饥寒交迫的穷苦人;而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的向着官军盘踞的地方攻打过去。

因此,如今滚荡而前的大军之势,就像是逆水行舟一般不进则退的基本格局;然而对于总头领的黄巢而言更是几乎没有任何退路和缓转之机。因为在他的如今麾下几乎人人都思进取富庶繁华的花花江南,而大多不愿意再转回到暑热湿瘴疫病横行的岭南去。

尤其是经过西线和中线的两路相继大败之后,军中的气氛更是变得谨慎和保守起来;而手下各部统领、率将、军主们更是不乏与广府那边暗通曲款的存在;天晓得在后济断绝之后,他们军中那些多出来的罐头和压缩干粮,是从那里给变出来的。

事实上在这两路相继受挫之后,义军当中已经不乏有人动起念头,想要效法当初占据了潮循三州的王蟠、虚和尚所部,或又是如今占据江陵而死不松口,哪怕友军也敢动刀子的曹师雄、王处温的那部人马。而开始打起就近占下一块地盘来经营和罗括的心思了。

亦有人旁敲侧击的质疑和探询起来,为何好好的广府局面会闹到如此地步的缘故;更有人拐弯抹角的试探着透露出既然事亦如此,能否与广府方面澄清误会或是重修旧好,以恢复大军供给的妥协意图来。

因此,指望强按牛头喝水式的让他们回头,去攻打广府那据说已经被刮得精光的地方;还不如就近抢几个城,多聚敛些财货才是更加现实的所在。也就是黄巢这般坚毅果决的不世枭竣人物,尚可以凭借自己依旧崇高的积威和强横手段,驱使和带动着他们继续向前攻杀而去。

“罪人伪朝长生岛镇将黄石,见过义军大统领,冲天大将军贵颜。。”

随后,一名身上沾着新鲜血水官军服色的将领,也满脸卑微和阿谀的跪在黄巢面前。

“多谢黄王恕我顽抗义师之罪。。愿率儿郎戮力报效于麾下驱驰”

黄巢紧绷的面皮突然就松弛了开来,这厮是率部驻守在汉阳城外的戍垒里而见势不妙主动开城投降的。要说这段时间义军收降和聚拢了不少官军余部,但是像他这般三千人左右的大建制来投还是头回,或许可以别派上些用处呢。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六章 南顷2

仅仅两天以后,周淮安已经率领援军前往连州的道路上了。

得益于伴随着驿路体系,在每处驿站里所建立起来,用光学传信的臂板信号塔;除了能见度极低的暴雨天气之外,在珠江流域往来传递消息并汇聚到广府,大多数时候也只要大半天时间而已。

再加上利用冬季农闲时间组织大量工役,刚平整和硬化过后没有多久的支线道路。仅仅花了一天时间来召集人马和整备物资;又紧急召集了往来珠江水上的船运力量,来分担辎重输送和后续补给。

因此仅仅用来一天时间轻装急进,从广府境内被紧急动员起来大约五个营后援,就已经抵达了怀州和连州比邻的阳山县境内。只是当地驻留义军所部都已经逃得七七八八了;从北边逃回来的当地人口中得到的消息也是相当的混乱和矛盾。

有的说是前出的义军所部义军覆灭了,州城桂阳城里已经是另一股势力的旗号了;又说是他们已经成功击破了对手正在追击当中呢;还有的说如今的桂阳城已经在乱战中被付之一炬,而只剩下一片废墟。。

而在进入连州境内之后,珠江流域还算平坦的地势开始慢慢的抬升走向起来。河流纵横而一往无遗的大片水田阡陌河渠风光,开始被时不时横埂在视野当中,梯田、果林和茶树遍布的起伏丘陵,所分割开来而变得有些零碎起来;而开始呈现出与高开发度的珠江沿岸,迥然不同的些许蛮荒与植被繁茂起来。

随着越发的深入其中,沿途虽然依旧算不上巍峨峻险山势,但也算得上是峰恋环抱,松桧葱郁了;时不时可见流淌在山石之间的潺潺溪流,透明如镜而清凉扑面而至;

而在此山林之间的远端,甚至可以看见当地一些穿着斑布短衣,驱役者水牛耕山田的莫徭蛮,以汉姓所杂居的村落;

而在道路行进队伍间飘舞的太平两字苍青大旗之下,是一水背着笠帽和小团牌,腰上还挎着左弩右箭的寸板平头;看起来很是干净利落又是很有精神的样子。

作为易号太平军的后续,像是直属队扩编成一千一百人的直率营;学徒队更名为教导大队,直接编列有四百人左右。全数配备骡马代步机动;而与前营构成太平军中唯三的骑兵序列。然后又与样子队(器械队)和投火(掷弹)队一起,号称周淮安亲领的“五直队”。

而作为“五直队”成员的标志,就是他们统一剃成了髡首(既效法当初周淮安式的寸板短发),最初是为了对这位和尚出身的主官表示某种尊崇和追随之意,然后就在义军当中变成了一种约定俗成体现“自己人”身份的风尚。

当然了,出于卫生防疫和勤务便利上的考虑,周淮安默许了这种行为;反正平时带着头盔或是笠帽,或是包巾、带帻时也根本看不出来;但是在某些需要免冠的特殊场合当中,这一色被称为时人成为髡首的存在,就显得很有特色和威慑力了。

再到后来,干脆变成了一特殊的象征物;只有作为加入义军一年之后没有犯错的新卒,才能获得这种代表割断过往一切羁绊和渊源,就此投身到为天下穷苦人请命和求活的伟大事业当中,所具有特殊仪式性的集体征状。

至少在这个时代,身发体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毁,可不是口头上说说而已的事情;至少除非是实在走投无路或是目的坚定的话,这种决心和意愿可不是那么容易下的。这也代表着日后有人想要逃亡或是脱离的时候,在非义军控制的区域各种寸步难行,乃至被杀获送官的巨大风险。

“前面便是狗尿岭了。。”

骑马跟随在身边,一身褐色铁鳞甲的葛从周开口道。

“过了这处险要,就可以桂阳县境内了。。”

这时候前方开路的王彦章(王天明)部,也突然传来了遇敌的消息;只是当周淮安带着大队人马赶上来的时候,战斗却已经结束了。就只剩下王彦章留下来打扫战场和看押俘获的所部。

据说这些敌人是埋伏在附近的高坡上和山林里;在王彦章率领的先手团走过了大半之后,就突然大声呼啸鼓荡着冲下来,欲做那拦腰截断的分割攻势;然后在初期的惊讶和混乱之后,对方就再没有什么然后了。

能够被放在先手团里的差不都是久经战阵的老卒,或是专门负责攻坚破阵的跳荡资序;临危不乱或是勇当自若之下,自然不会给这些伏击者多少可乘之机。

他们仅仅是依托伴随行进的几辆大车和车上的挡板、团牌等物,就原地构筑了简单了阵地和防线;轻松挡住了这些伏兵射过来的大多数乱箭,以及数拨参差不齐的攻势。

然后,等到前头已经过去的队伍反身杀回来,而后方的队伍也更上来支援之后;两下包夹之下这些冲下山坡来的伏兵,就成了被堵在狭长谷道里的釜中游鱼了。最后只有留在山坡上掠阵和观望的少数敌兵,见势不妙而向着远处遁逃而去。

于是身为先手团中少数有马代步的校尉王彦章,也毫不犹豫的尾衔追击而去了;据说在这一路上被他挑翻下来的敌军尸体和伤员,足足落下了十几个。

在拷问了这些遗落的俘虏之后,才知道他们居然是当地矿工和工场劳役所征发而成的土团兵,隶属于一个桂阳本地大豪陈彦谦的麾下;因此因为出身环境的艰劣而很有几分悍勇,但是组织度和次序上就明显要惨不忍睹了。

在群体冲阵的时候,既没有安排像样的批次和顺序,也没有拉开足够机动和相互配合的缓冲间距;就这么一窝蜂式的乱糟糟一波流下来了;遭到弩弓的攒射和狙击之后,更是相互躲闪和践踏在一起,自己人造成的伤亡甚至比来自义军的杀伤还多。

结果只有少部分人冲到结阵的义军面前,而大多数人都还在东奔西跑的兜圈子和躲闪箭矢呢;轻而易举的被挡在团牌和车辆之前,一波波游刃有余的刀枪齐出剁倒捅翻在地。

可以说除了勇气可嘉之外,就连周淮安的太平军中刚训练了三个月的新卒,都是严重有所不如的。但是更让周淮安在意的,则是从这些伏兵手中所获取的甲械;虽然陈旧不堪且种类相当的杂驳,从乡间最常见的柴刀、镰刀,叉把到制式的掇刀、钩枪、长矛皆有。

但是周淮安还是在其中认出了一些旧物来。那是他当初为了统一留守司下义军的装备制式,而逐一更换和收集上来的一些杂七杂八的武器。在重新修理和翻新并打上防止盗失印记,之后就入了留守司的武库了。

如今居然以较大批量的出现在了这些敌人手中,显然不是少量遗失和倒卖的渠道可以获取到的结果了;周淮安不由的在心中阴云日重起来;如果对方真是自己所猜想的结果那般,那柴平弄不好真的会吃上一个大亏的。

就在这种且担忧且坎坷的心情当中,再度走出遮挡视野的山势之后,一座粗粝在狭长谷地高处,又被两条分叉的河水环绕而过的城池,就出现在了他强化过的视线当中了。

只是开没有等周淮安占据了一片狼藉的营盘而开始下令攻城,只剩下袅袅余烬和残烟的桂阳城中,开门出迎的却是满脸熏得乌黑,而衣甲上尽是烟灰的柴平一干人等。周淮安也不由当即松了一口气,只要他人没有事就好,其他都还好办;

正所谓是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的道理,至少号称五万军额的太平军,目前还能承受的起这一路四千多人马、器械的损失,但是像柴平这种富有经验的老义军将领,却是是在麟毛凤角的存在损失不得的。

作为怒风营体系的出身,虽然老关、成大咬他们已经被证明足够可靠,但是起点太低了点没有多少带领大部队的经验,需要在驻守地方的过程中慢慢的锻炼出来;苏无名、吕方、吴星辰、刘六茅等人亦是低层简拔而来,亦是类似的道理。

或许具有相当程度的勇力和经验,但在率领大部队的军略和临阵机变上,同样有所不足;目前只适合在自己总领局面的情况下才能放手作战;而目前王蟠的身体状况又不适宜领兵上阵。

另外虽然还有霍存、葛从周、王彦章之流,后续加入新的锐将领可以作为预期;但是同样需要足够的培养周期和成长的空间,不是随便可以拔苗助长的。

然后开始询问后续发展的具体情形,才知道他们已经通过敌人放火时,以绝地反击式的突然杀出挽回了颓势,还一鼓作气击垮驱散了城中的敌人,最终迫使其从北门竞相践踏的遁逃而去了。

只是留守城外的营地乱得未免有些莫名其妙了,就居然在他们被埋伏的土团军给围困在城中时发生了。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七章 南顷3

周淮安好歹也遥领过桂阳尉,却还是第一次来自这座城池当中呢。站在城头上登高远眺而去,不由令人感叹不愧这里是“三湘之屏藩,两广之管钥”的地理胜势所在。

这里是江(南)西道连州的隶下,也是江西道最南端的所在,在地理上属于楔入岭南地区的行政区划,属于某种传统分而化之的规划手段。

而桂阳城就刚好簇立在南岭山脉通往岭外荆湖地区的管道,骑田岭南端缓缓折冲而降的山隘隘口之下。又伴随着奔流而下湘江支流的舂水,在这处北高南低的不规则形状谷地中,分作东南和西向两条的官道大路。

而在北面名为九嶷山的群山之中,就掩藏着秦时所建的军塞——阳山关,以及通往桂阳的都庞岭道、骑田岭道在内,天然山势曲折裂隙所构成的两条过岭山道;

秦时的始皇帝对南越用兵发五路南征之师,而在大兴土木、民力疏通著名的灵渠之外,亦在武陵群山之间顺山川之势,修筑了始安的越城岭、临贺的萌渚岭、桂阳的都庞和骑田岭在内四条新道,而自此一直沿用至今。

越城岭道系由湖广南下两广最便利的路线,也是翻越南岭山脉最主要的水路,也是当初黄巢大军顺势北上的路线;不过若由此路去广州,尚嫌迂远。

萌渚岭道(又称桂岭道、谢沐关道),此道沿湘江上溯至湖南永州(零陵)后,与越城岭道分途,再沿潇水上溯;经湖南道县、江永,越过萌渚岭隘口,到达广西的贺县。

汉高祖刘邦派陆贾出使南越说赵佗,即从桂岭取道。汉武帝平定南越以后,在荫渚岭与都庞岭之间设置谢沐县(今湖南江永县西南),目的就是控制这条通道,后称“谢沐关”。

北宋时的潘美伐南汉,岳飞镇压广西少数民族起义,均经谢沐关由此道入岭南,所以,一向被视为“岭口要路”。

这条道路的优点也是有两条源头很近而南北分流的河:潇水与贺江。由此沿贺江顺流而下,至广东省西江沿岸的封开县江口镇,便可以顺西江而至广州。而从这里前往长安也有明确勘探的里程,全程约四千多里。

在这条路线上又有一条分叉,既湘江支流潇水上游分叉出来的零陵、桂阳峤道;为东汉郑弘奏事所开。

唐以前这条路使用最多,因为岭南可以凭借北江、连江水途,岭北也可利用潇水、湘江、洞庭、长江、汉水水路而与荆襄之间的南北通道相连,然后经武关、商山、兰田路直入关中。

然后是同样经过贵阳境内的骑田岭道(又称新道、湟溪关、阳山关道)。此道自湖南衡阳沿耒水上溯,经秦耒阳县,至郴县(今湖南省郴州);由郴县转旱路,西南行,经兰山县,南至汉桂阳县(今广东连州市);

或南下坪石,再西南行,经星子也可至广东连县。这段陆路没有崇山峻岭,进入广东连州后,可利用洭水(今连江)、北江水路直下广州。这也是这次周淮安此次发兵赴援,所借助水运辎重的主要路线。

此外就是最东端的大庾岭道(又称横浦关、梅岭关道)了;此道由南昌、吉安、赣州,越大庾岭至南雄、韶关,再从陆路南下广州境内,是维系赣粤的常用通道。

古称“塞上”,汉武帝时,南越人击败韩千秋“使人函封汉使节,置塞上”,即将汉使的头颅装在盒子里,放置在岭口分界处。秦末有梅氏筑城扼岭口,称“梅将军城”,秦代改称为“横浦关”。

开元名臣张九龄任广州都督时进行过山道的重修,将山石中开辟出来的五尺道变成了两车并轨而行的宽道。因此也是如今江南诸道入岭外的最主要路线。

而五岭孔道中至少有两条都在桂阳县境内,但在行政区划上却是隶属于江南西道,以及现今的湖南观察使麾下,这无疑是一种防止岭南地区发生叛乱之后,四闭城塞的一种基本防范措施。

现在这处岭內胜要已经落入自己的手中,如果再夺取了群山之中的关要之后,那自己麾下的义军就可对于岭外的江西、湖南等地构成了“进可攻退可守”的兵家胜形之地了。

据说当初汉末三国的赵子龙计取桂阳的典故就发生在这里;嗯就是那个自称赵云本家的桂阳太守赵范,先是置酒欲以结拜兄弟,然后又把寡嫂唤出奉酒想要亲上加亲,结果触怒赵云先送城人头后送的故事所在。

连州虽然只是个下州,但最盛时有户三万二千二百一十,口十四万三千五百三十三。虽然丘陵遍布的田地产出亦不算丰饶,但是当地三县境内亦有金、银、铜、铅、铁等相对丰富的矿产。因此,这是一个以矿冶为主要经济活动的州郡。

再加上附近郴州平阳的铜矿坑群落,和怀州盛产的铅锡矿;因此朝廷沿袭西汉“金官“之制,在桂阳郡(今桂阳)设“桂阳监“,置炉场五所就地采铜铸钱,并管理相应银坑、铅坑开采的专营事物。

自唐代开始,桂阳监“掌二十八铜矿以钱监”著称于世。全国铸造钱炉九十余座,桂阳就立有五座。最近一次是在在十年前开始铸造的咸通年铸造“咸通玄宝”。

约每炉役丁匠三十人。每年除六月七月停作,余十月作十番。每铸约用铜二万一千二百一十斤,白鑞三千七百九斤,黑锡五百四十斤。约每贯钱用铜鑞锡价约七百五十文,丁匠所费在外。每炉计铸钱三千三百贯,约一岁计铸钱三十二万七千余贯文。

此外,根据《元和郡县图志》载:桂阳“所出银至精好,别处莫及”。而本地年产出银万九千九十五两,几乎占据了江西道产出的三分之一。

当然更关键的是从这里获得的铜料不仅可用来铸钱,这也是一个逐渐成熟地方政权的基本标志;还是铸炮的重要原料之一。不过这些地方的劳工、夫役和工匠,因为战乱而逃散了七七八八,所以要想重新招募人手而恢复起来,也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重新开工。

目前的广府方面,正在尝试用水力冲压机构来锻造铁皮,然后在滚轴上卷起来的早期短火铳;下一步周淮安还打算在机械传动比较稳定而具有一顶精密度后,在利用水力钻床在包钢的熟铁棍打孔。

在击败了一地敌人之后,周淮安带来的探报队、普查队和工作队,就会以就近出身士卒为向导出马和展开行动。一方面搜寻可能潜藏的敌对势力和躲到民间的败兵残余;另一方面也是收集证据和线索,清算那些城中的豪门大户;

在这里,则主要是那些以世代矿主为业的地方豪强大族,因此民风彪悍而不乏私造的兵甲为利;又有山夷“莫徭”等杂处其间屡有械斗与争攻之事,因此在组织度和日常争斗经验上,却不是其他对方的那些农民出身的土团可以比拟的。

如果有足够手段和威望的人,将他们的力量串联和组织起来,再加上当地的山夷莫徭的呼应;那无怪会柴平在其他地方无往不利的扫荡部队,在这里冷不防吃上一个大亏的。根据周淮安在当地所收集的消息。

这次作为对手的那位桂阳本地大豪陈彦谦,就曾是这么一个虽然没有任何官身和头衔,却在山内、山外的坐拥土地连片,矿坑、工场十数处;豢养着许多护矿的家丁和部曲,还有众多打手、监工、矿头听命其行事,手眼通天而极有威望的地方头望人物。

不但手下人命累累而小儿闻之止啼,上下打点和经营各种盘根错节关系,号称就连历代刺史上任也要请他过去平坐论事,才能考虑打开局面,收的到钱粮赋税征得了丁役。

因此当黄巢的义军南下之后,相比珠江流域那些主动跳出来反抗和作乱的地方土团;暂时无人顾及的连州一带就成了他为所欲为,打着守土保境旗号而大肆兼并地方势力,侵吞占据官府产业的一番乐土了。

后来岭外的局势逐步稳定下来之后,他也是相当识时务的奉纳了许多钱粮和财货,给当时的冲天大将军府以厚结之;所以并没有被具列在大军攻伐目标当中。反而又赢得得更多蛰伏起来和生聚实力的时间和缓冲。

而到了义军大部北上之时,他甚至从副总管尚让麾下谋到了一面旗帜,堂而皇之的自称起义军一份子来。甚至得以将一个子侄安插到了留守司的孟楷麾下去听令。不过因为位阶不高,也没有引起当时的周淮安的任何注意。

然后,大抵就是在周淮安远征安南期间,他亦得以扫平连州三县境内的大多数异己势力,而开始生出自居一方的野心和念头来;后来发生的事情就自然而然了。

随着孟楷在广府的夺权失败,那些驻留地方的其余义军并不是都甘愿,归附于三江军的旗号下;其中一只仓促汇聚起来人马携带着许多辎重和家眷,在借道出奔桂州的时候被他派人所假意诱骗;在接受招待灌醉解除了武装之后,又被杀害了许多人,余下的人等全部送进矿井里去奴役了。

于是得了许多甲械辎重的陈彦谦开始信心膨胀起来。决定越过骑田岭的山道,而去袭击位于湖南观察使麾下依旧在据守的郴州州城平阳;以将这一代的矿产全部控制在自己的麾下。

因此他的盘算几乎都成功了大半;打着来援的旗号他成功骗入了平阳城,并杀死了坚守的刺史董岳而兼并所部。却未料到柴平率领的扫荡部队会杀到他的老巢桂阳城下;一边令族人牵牛担酒相迎而虚以委蛇骗入城中,一边却是带领精干人马翻山越岭的奔赴回来。

所以在柴平城中遭到伏击四起的同时,城外负责接应的留守营地也遭到了里应外合的袭击;就是他在留守司任事的那个子侄陈令轩,假借前留守使孟楷的名号而混入其中,袭击杀死了柴平留下来的副都尉王桂,而大呼“孟留守杀回来了”“只杀贼和尚一党”导致营中大乱,而许多老义军不知所措就被外来的敌人所击破;

只是他显然没有料到资深少年义军出身的柴平,可要比他所见大多数义军将领更为难缠的多;更没料到来自广府方面的援军会如此反应迅速;最终功亏一篑的城内城外两头皆失,不得不重新退出桂阳城,进而率部逃过骑田岭去了。

然而作为此战的代价也是不小,城外最终陆陆续续收拢回来的也只有千余人,再加上柴平在城中带出来的残余部队;这次的扫荡部队可谓是折损过半了,更要命的是王桂以下的军将也死了十几个,要是传统的义军早就是士气溃散而不可收拾了。

因此,此君可谓是个典型在乱世当中乘势崛起的一方枭雄人物模板了;只是如若是这号存在挡在自己的道路上就不是那么令人愉快了。所以为长治久安之计,只能发动百姓的模式来斩草除根式的,铲除其家族和党羽在地方深植的根基了。

比如在将其成员公审之后没收他们土地和矿山。然后将没收物资中可以利用的部分取走后,剩下部分库存、家什和不动产,则作为发动贫民帮运输送的做事报偿,变相的散发出去变成流通物品。

由于陈彦谦在当地大肆剪除异己和兼并其他大户、豪族的缘故,剩下来的工作要相对简单的多;只要有足够的武力作为威慑和凭仗,民间也有的是形形色色的苦主和当事人,其中甚至不乏一些苦大仇深、一心想要报仇,曾经同为的豪强大户幸存者。

最后,是将城外抄没的土地、矿场统一清账和测量之后,就地圈占起来设置新的屯田所和公办工场,再招募无地赤贫者来耕作和做工。再将分兵扫荡境内从矿洞、工场里,逐一解救出来的那些义军幸存士卒,还有许多被从外地虏获过来奴役的人口,也被安置在其中修养。

下一步发兵攻打那些为虎作伥的莫徭村寨,惩戒性俘获和抓捕其青壮男女,进一步的充实期间;这样从城内到城外,一群潜在的受益者阶层和日后具有一定执行力的基层组织,就此初步奠定成型了;

后世史称“师所至,开仓放粮,赈饥苦,释奴婢,清隐户,满城皆做苍色(包头)。。”

第二百七十八章 过岭(上)

云雾缭绕的九嶷山中,身为探报队排头兵的易大毛,拄着一根烧只剩半截的火把,眼神飘忽的打量着路边不远处,深邃的山里壑哗哗流水,被崩落的碎和土块激溅起来的细碎水花,只觉得松弛下来的腿脚是一阵阵的发软。

他虽然是惯于山林的山民出身,但其实也没有多少在充满危险与莫测的夜间山道行路经验;因为不但有觅食的野兽和蛇虫,同样还有各种防不胜防崩落的山石土木,以及因为雨水而新出现的激流、山瀑;如果是正逢下雨前后的话,那就更加危险了。

这一次,由他赶鸭子上架式得领头摸黑当中行军,靠得是大家举着火把牵着绳子不断地低声传递着号子,赶了这一整夜的山路居然也就这么过来了。只是夜里听得流水潺潺、风声鼓荡的仿若就好似在身边一般的,等到天明才发现这期间的落差至少几十尺高。

而在看似清澈浅显的水面一些嶙峋突出的石碓上,赫然还残留着些许不知道浸泡多久的失足牲畜,所留下来惨灰色的骸骨,以及一些疑似车辆碎片的腐朽木块。

好在原本营中普遍存在晚上普遍看不清的毛病,在强制吃了几个月的生鱼内脏和鸡鸭杂碎之后,也都变得清明起来的;最不济也能在暗淡的火光照耀下看清脚下方圆几步內,而不至于在凹凸不平的碎石路面上走着走着,就一脚踏空到山崖下去或是河沟里去。

尽管如此,还是损失了好几个人用背篓和筐子负载上来的物资,那都是走夜路时被坑坑洼洼的地面被绊倒摔滚出去,而再没有能够拖曳或是拉扯回来了。

易大毛重新向着内里挪了挪,直到靠到有些湿滑冰冷的山壁上,才觉得而有些安心和妥当起来;而远处尽是绵连跌宕的黛色群山,而除了一些道路上不知沿向何方的老旧车辙外,再也看不见任何城邑和人烟的行迹了。

而当嘘嘘的哨子声轻轻吹响之后,回复了些许气力的易大毛也强忍着去舔山壁上凝结露水的渴望,而从后腰的囊袋里掏出一份定装的行军食包来,小心完整的剥开油纸外封。

从中取出压扁的半个熟鸡子,一小块黑乎乎的糖板,纸包的一小把粗茶末,几颗提神消食的腌制梅干或是一截口嚼的醋姜、烟笋;再加上巴掌大小的一日份多味压缩口粮,一勺子大陶罐头里挖的黄豆杂碎糜;就是需要繁重劳作或是长时间出勤务时的基本配给了。

比起之前在义军当中战时吃干,闲时吃稀,遇到什么就毫无节制的吃什么;充裕的时候喝酒吃肉恨不得撑死了事,困顿时吃糠喝稀的苦苦煎熬,基本没有什么规划和周章的日子;现在还算是有所盼头和指望了。

而作为探报队李出生入死的福利。如今他的家人被安置在了营田所的屯庄里,虽然种不了田开不了山,但靠帮工干些杂活就能果腹;

早前他也带着自己攒下来的配给品去探望过几次,虽然女人孩子依旧面黄肌瘦而穿着打满补丁的旧衣裳,但是相对当初面有菜色衣不蔽体,风一吹就要倒的饿殍模样,却是要令人欣慰的多了。

他一边思绪联翩的浮想着,一边先将板糖合水含化;再把压缩口粮掰碎在纸包里,用块石头碾压几下变得更松碎,再粘上黄豆糜成团,连纸垫在手里三下五除二的吃个干净,再把茶末倒进口里咀嚼出全部滋味之后才吞掉,最后才含住咸乎乎的梅干。

这时候经过这一番的休息和进食,这一队作为先兵的士卒也总算是回过一些精神和气力来了。开始出现议论纷纷的窃窃私语。

“这鬼地头的山真是贼多。。俺们才走了多少路,这就已经是第几座山头了。。”

“在闽地本以为一辈子的山都趟过了,不想再这儿又要再来一回。。”

“偏生河川还特别的多,动不动就要重新搭桥才能过去。。”

“这赶了一夜的露水把全身都给打湿了。。赶紧活动开身子,不然要落下风寒的。。”

就在山道的一处转角处,清晨的淡淡雾霭下,一群人窝在石壁下的草丛当中打着盹儿,只有两个站立的身影在摇摇晃晃的打着哈欠。。

见到这一幕,易大毛反而是安心下来了。

“遇敌当怎做?。。”

他口中念着最基本“临敌三步”的操条和口诀,有条不紊的开始上弦;并将一领别人背负而来的半身镶钉甲,披挂在胸口上。

“举牌发弩箭尽,抵靠一处刀砍枪戳。。”

事实上,涉及军中日常勤务和生活起居,乃至战时状态下的每个细节,都被编成了相应的歌子来传唱;比如什么个人卫生八条,在地防疫六条,战场打扫十条,行走地方三注八要。。乃至乃至作为军法核心的十七条禁律、五十四斩等等诸如此类。

主要是针对新卒当中普遍不识字的情况,编列出来朗朗上口便于记忆和理解的内容;因此在新训的补充营里,每天早起晚睡都要往复诵读,一旦抽查不合格就要以火为单位连坐受罚。虽然不怎么提倡肉刑,但是从清理茅厕到饿肚子都是让人好受的滋味。

用特制物药沾过的弩矢一射就倒,根本没有留下多少声息;就像是射野鸡一样的额轻描淡写。只是随即倒下的一个人却是砸翻了火堆,将几根带有余烬的柴炭给飞溅了出来,而将就近的而一名团座酣睡的人给撩烫的痛哼起来。

然而这时候,易大毛和其他蹑手蹑脚的人,已经绕过了他们宿营所在,而在山道里形成了近身的包抄之势;挥刀挺剑大声鼓噪和咆哮着的戳刺砍杀起来;刹那间血肉横飞厮杀震的群山鸟兽纷走。

更有一名手臂粗壮的士卒,乘乱顺手用营火点着了一只火油罐子,而狠狠砸向了这些懵然惊起之敌的头顶岩壁上;刹那间脆裂成成大蓬倒浇而下的火点和流淌的焰团;虽然只覆盖了小部分的敌势,但是造成的惊吓和去感动额效果,却是更甚于之前的抢攻。

只见这些如同惊弓之鸟般从睡梦中跳起来的敌兵,在身后火焰燎烧与刀兵杀戮的煎迫之下,大多数毫不犹豫的选择了一个较为稀松的脱走方向,然后又沿着路边被刻意留出来的陡峭斜坡,前赴后继的滚落下数十尺高的河床里去。

就算是当场摔得七荤八素的没有马上死掉,也是难免手断脚断头破血流的瘫在河滩上,在河水冲刷出的一片殷红当中哀嚎和呻吟着等死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之后,道路下的河床里再没有能够活动的物体;而这处转角的宽敞地方也就成了,义军新设立的前进营地和临时粮料所了。,

然而,易大毛却有些不甚满意的看着临时营盘当中,那些明显有些畏畏缩缩的劳作身影。

他有些不大明白,为啥义军每每征战一处都要从当地百姓中招募若干新卒,哪怕是啥也不会而只能哪来干些杂活;这一次也不例外。公审了没能跑掉的陈氏一族成员后,在当场就招募了上千名丁壮;然后把他们分派到各队下去听效。

要知道,现在又不是当初老义军那会啥都缺啥都不够用,要裹挟足够“添壕”“城附”的时候;光靠义军大车上携行的那些器械,就基本没有寨子、城邑可以抵挡的住。又何须拿这些没法直接上阵的样子货,来凑数和充场面呢。

再次从对面山道折转处冲出来的敌人,很快就在团牌背后攒射的箭雨下倒了一地,在这种狭窄的谷道里他们连四散躲避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一茬茬的放倒了;少数拿着手牌和圆盾侥幸挡住的幸存者,也很快被快步拥上去的刀枪戳砍,撑不住几个回合就死伤殆尽或是落荒而逃了。

“这些土贼果然留下了多股截击和断后的人马。。”

只是越走越发陡峭而岩石裸露的山势,也让大多数地方并不适合埋伏;因此虽然在体能和物资消耗上有些大,而需要加快轮换的频次,但他们也不用特别担心会突然出现,诸如落石奔滚或是万箭齐发、箭如雨下的情形。

他们就这般势如破竹的以较少代价和伤亡击溃、攻灭了多股敌势,步步推进到了骑田、诸城两岭道交汇的谢沐关了。

只见山峡间流淌而过的谢、沐两水交汇之处,两边狭夹而至的山脊尽头,原本已经是掩埋在一片乱石废墟中的关城旧址上,却又被用土木新修了一个横亘期间的小寨;

汉元鼎五年(公元前112年),归义侯田甲就是率军由富川取此古道南下苍梧,其一部曾于谢沐关与当地南越军激战;

唐高祖武德四年(公元621年)李靖自四川出兵两湖击败梁帝肖铣,“由夷陵(今湖北武昌)抵富川度至桂州(桂林),驻师黄沙岭“,与梁军血战于谢沐关;

“该上大家伙了。。”

随着推进的大车上组装好弹射出去的毒火球和火油罐子,在城墙上溅射和燃烧开来;原本还算沉寂的寨子就像是被烟熏水浸的蚁穴一般;顿时就出现了许多奔走呼号着救火和布防的身影来。

然后是在展开横列的弩队箭发如雨掩护下,夹着千辛万苦运上来的挡板和团牌,缓缓向着柴门而去的木珠撞车。还有后背负着成篓小号火油罐的投火队兵,徐徐然的拉开间距而紧随其后而去。

而在城寨当中驿馆的商人妇身上被惊起来,鬓角灰白生得有些道貌岸然的陈彦谦,也不由咒骂着这些迫不及待追过来的敌人。

这些草贼真还就是属疯狗的,就这么脚不停蹄的追过来了;要知道自己带人从桂阳城翻山越岭的一路奔忙到这里,上上下下也是疲累得不得了,而不得不遵从众意留下来就地歇息一阵。

只是这些部属一休息起来就有些挪不动腿了,而拖拖拉拉的一直待到天黑之后依旧还没有将布防,和修缮城寨的后续食物给做好;反而在争抢开伙的吃食和居所方面又闹了好些冲突和乱子来;一直闹道了大半夜里才被他给重新镇服下去。

但他还是有所戒备的留了一手,把寨子当中尤有余力的人都被派出去,作为山道里逐段的警戒和断后;只是没想到自己留下的这些子弟兵也太不济事,遇敌居然连消息都不及传回来,就被人给攻打上门来了。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九章 过岭(中)

当群山之要的谢沐关已经易手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的正午时分了。

却是王彦章所率的一支追击部队在九嶷山內连拔数处要点,而得以一鼓作气抢攻关寨,大败据守的陈彦谦余部杀获各千人,而仅有陈彦谦在内见势不妙跑得快的少数残敌,再次沿山路溃亡湖南。

而在桂阳城中伴随这个消息的传开,也代表着昔日曾经在地方上威风八面号令一时,而长时间驱从官民奔走号称地下刺史,令人道路以目小儿止啼的陈彦谦,陈大官人,基本不再可能有机会在回到桂阳来的前景和预期。

在城墙下一片此起彼伏的欢呼和叫喊声中,在诸多苦主的指正下逐一公审过的那些矿主、把头和监工们,被一个个砍下脑袋或是挂在城墙边上成为了僵直挺立,或又是努力挣扎的一道道新旧风景。

另有许多被号枷在城墙下大声哭喊和告饶的,则是那些矿主、把头和监工们的帮凶和走狗们,这也是这几天围绕三县境内的主要矿区,所进行顺藤摸瓜式的寻访和查抄工作的主要成果。

而负责主持公审的,则是看起来有些知耻而后勇的副手柴平;虽然因为时间的仓促和人手的有限,其中不可避免的或有一些谬误和纰漏,或者干脆是矫枉过正,或者出现攀诬和牵连过甚的结果。

但周淮安并不会因此有所犹豫或是后悔什么的情绪;这毕竟是是自己所身体力行的这条艰险道路上,摧毁腐朽不堪的旧秩序而建立为己所用新秩序,所必然要付出的代价之一。

相比让少数人痛苦和死难的“一家哭”或是“几家哭”的骂名和非议,他更在意的是让更多的人不用再“万家哭”和“一路哭”,而有所生存尊严的世世代代维系下去。

至于那追求理想与信念道路中可能发生的错误与附带伤害,来回避用来逃避打翻一个旧有阶层的残酷斗争与现实苦难的矛盾对立对立;乃至给自己的事业和前景留下无穷的后患和隐忧,那只是出自后世小布尔乔维亚式的虚伪和软弱性托词而已;

既对不起那些可以争取和发动起来的,生活在水深火热与压榨煎迫当中的广大贫苦人群,更对不起那些为之浴血奋战而前赴后继,牺牲在追寻道路上的无数义军将士。

“恭喜主上,得此关塞,岭南自此无忧矣。。”

随行巡视城上的葛从周,亦是大声恭贺道。

“就算是日后进取湖南,也未可而知啊。。”

因为,这就意味自古以来的五岭四孔道,已经有三处落入到了周淮安率领的太平军控制下了。剩下一处越城岭道/故灵渠道,其实也是在义军控制的势力范围之内;因此只要用少量精干兵力为扼守和警戒,就可以在将来的一段时间内关起来门来,饶有余力的整理岭南的局面和内部事务了。

“不过是为民求活的长远宏图,又踏出了一小步而已。。”

心中如此作想的周淮安,亦是微微点头意有所指的道。

“还有许多须得我辈后续努力的地方啊。。尤其是把眼下的大好局面给继续利用起来。。好为义军在岭表的事业,添砖加瓦才是。。。”

“主上所言甚是。。”

“领军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啊。。”

“管头远见,您老咋说俺们就咋办便是了。。”

左右将属亦是一片的赞同和应合之声。

另一方面,则是桂阳三县当地数以万计世代以挖矿为业的矿工;就此落入太平军的掌控当中;至少相对于那些小农经济体制下的农户,他们更有集体和组织概念也以吃苦耐劳、彪悍敢拼著称。只要进行适当的发动和改造,就能成为不错的潜在兵源和动员基础了。

要知道以往陈彦谦之流的豪强大族,就是利用地方天然的地理封闭性,用私兵扼控住各处出入要冲;再通过垄断粮食布匹盐巴等民生所需,来进一步的压榨和分化他们;用打手和监工来监视和控制他们的人身,而得以世世代代不得翻身。

就算是偶有反抗也可以通过封锁和围困,分化瓦解之而被镇压下去;就算有人逃亡入山林之中,同样也有熟悉山林的莫徭蛮为帮手重新抓回来炮制;因此当地虽然存在一些盗匪,但基本都是豪强大户为靠山进行活动的。

反正在这里私刑酷刑比比皆是,对于反抗苗头动则杀全家;而据于底层帮凶的管事、监工、把头大可以为所欲为;就算是外地客商和行旅被劫夺,打死了尸体往废矿洞里一丢也就了无音讯了。更别说是暗中阴使或是伪装成盗匪,到山外的临近州县去去掳掠人口,而以青年男女填充矿坑了。

因此仅仅是通过这些天公开的诉苦和审判,就在这桂阳境内招揽和收聚到了三千多名矿工、山民出身的本地青壮;虽然绝大多数都存在不同程度的营养不良,但是在精气神的整体素质还是比那些没法直接当兵,而要一段时间的修养和恢复的大多数流民要更胜一筹。

这样四个地方补充营的架构就这么搭建和填充起来了。

然后再加上矿洞里解救出来的那些前义军士卒,也有近两千人左右,在报仇雪恨的意愿驱使下大都主动要求加入到太平军的麾下,虽然大多数同样身体状况有些堪忧,但是吃尽苦头的他们用来镇压和清算地方的局面是基本不成问题的。

如此诸如此类的累加下来之后,之前柴平在桂阳之战的失利和损伤,就一下子被补充了回来而还有许多亢余呢;再加上周淮安带来基本满编也没有多少损失的五营人马,贵阳境内的太平军旗下可以动用的兵员,一下子就达到了一万两千人有余。

因此,正所谓是得陇而望蜀,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的基本道理,周淮安还是相当明白的。都到了这这一步,打蛇不死难道还留着过年么。

“其实就不用说什么日后再图湖南了。”

因此想到这一节,周淮安又继续对着麾下众将道。

“眼下就有个机会可以聊表一试了。却不知那位愿率部前往呢。。”

“至少在山那边的平阳县境内,同样拥有数以百计的大小矿坑以及为数众多的矿工之属;”

“如果能够成功发动他们而占据下来,或是将其大部迁移回来固然是好事;”

“再不济也不能平白留着,成为陈氏老贼得以休养生息或是卷土重来的助力和凭据。”

“某虽不才,愿戮力前往。。以不负领军的栽培之意。。”

这一次,却是副都尉霍存抢先排众而出请命道。

“好,那就是你了。。”

然后在左右一片有些懊恼和不甘、叹息的眼神、表情当中,周淮安一锤定音道。

“我会给你两营补全并配足骡马的士卒,再加上五个驻队团为后续协力。。先带上足用三个月的粮械淄用。。”

“待你能在山外站稳脚跟一处,后续的支应的粮草和物用,马上就会通过谢沐关的粮台院转发过去。。”

“为便宜行事计,随后我会报请留司,预先辍升你为都尉衔,权领谢沐关镇将。。”

周淮安又补充道

“此外,探报队、工作队和普查的人手,也许你优先挑选使用;最不济也要让敌方治下乱起来,而不得休养生息的安宁片刻。。”

“属下,谨尊教诲。。定不负所嘱”

霍存更加郑重其事的抱拳正礼道;

这一下其余将领的表情和眼神,都在哗声当中变成了某种毫不掩饰的羡慕和更加明显的懊悔了;而作为结义兄弟的葛从周亦是欣慰无比,毕竟这可是义军六大主簿下的第十一位都尉啊。

“你们也莫觉得羡慕他人。。”

周淮安扫视了一圈,直到这些声音都自发平复下来之后才道。

“风险和机会从来都是并存且祸福与共的,只待有本事和勇气之人去攫取。。”

“要想杀敌报效也不知有这一处,如今这廉州境内的局面,同样是尔等大有可为的地方呢。。”

“惟愿戮力以赴。。”

葛从周却是当即叫喊起来。

“随主上扫平妖氛,清正世间。。”

正所谓是士气和人心皆可用的道理;在霍存率部离开之后接下来的日子里,连州境内依旧泡在某种淡淡的血色当中;却是清算和审判行为,开始从人口比较密集的城邑和市镇,逐渐的扩散到了附近的乡村当中去。

这也是周淮安的一次尝试,看看自己在全力以赴的催化之下,对地方的改造和清算能够推行到什么程度和地步。藩镇足够封闭的地理性质和武力优势,也足以让他有把握封锁得住消息和人员的流动,而避免波及和影响到义军治下其他地方的整体氛围。

比如,在被一气攻破了十几个大小寨字之后。莫徭蛮剩下几个尚没有遭到攻打大寨头领,也纷纷派人前来求饶和乞和;愿意交出数百到上千名青年男女各半以充劳役,并交出逃往藏匿的关系人等和下山开市的代价,换取义军姑且手下留情的共存局面。

而在有些清寂的桂阳城中,周淮安也接到了请求拜见的通传,却是滞留在本地行脚商人们的代表。在桂阳境内除了矿冶相关的行当之外,也有许多其他的营生和需求而促成了往来的商旅络绎。

而这些人贩卖的主要是成车产于沿海地区的咸鱼,在山区很有市场的一种物美价廉的特产;然后再收买或是置换成一些山货带回到平原或是沿海地区去;

这其实就是一种变相规避稽查的搽边球式贩盐行为,不过就不在义军如今严厉打击的范畴之内。所以周淮安倒是不吝见上一见,顺便询问一些山外地区的消息。

“在下金求德,参见将军。。”。

却是一个浓眉大眼而粗手大脚的汉子,一口带着浓重山区腔子的官话。据说他也是被陈彦谦所祸害过的苦主之一。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章 过岭(下)

“光明滔滔,唯我昭昭。。”

当行脚商人金求德再度从这桂阳城里,带着比过往丰富数倍的货物就此拜别而去时,还是忍不住在心中暗念了《大明尊典》上的祷词。

“愿圣祖庇佑,此后万事皆顺成。。”

因为,他或许就是这岭外之地硕果仅存的最后一批牟尼教信者了。

要知道,自圣祖摩尼传下至高天上大明尊主的光明度世法之后的数百年间,就有许多信众不断向东土传法兼避难;然而直到武后延载元年(694年),才有波斯人拂多诞携法入中土面呈天子;虽不得纳但也的准在番人居邑自传,遂以佛门旁类自居。

然而佛门本身倒也对这异类未加理会,反倒是同为异域三夷教中,一度流行于上层的景教和最早传入中土而根深蒂固的拜火教,开始对这支别传外教、异端之属,极尽打压和排斥、诋毁之能,而始终未能在国朝中上流人等当中立足。

而到了玄宗的开元之世,就更是以摩尼教“本是邪见,妄称佛教诳惑黎元”为由,开始严禁下令国人参与。直待到唐朝大历三年(768年),才得以打破教禁于长安建有第一所大云光明寺。

却是因为在塞外草原的回纥之地,得可汗赞许为国教反而得以大昌其法,而在长安专设场所以供回纥各族礼拜的曲线救国之法,才方得在长安卷土重来。

然而好景不长,到了唐武宗会昌五年(845)灭佛时,身为异域三夷教之一的摩尼教亦遭严重打击,转而成地下以亲族相传秘密宗社;金求德便是其中南传的支脉之一,只能在沿海地区的港口当中苟延残喘一二了。

所以他倒也是颇为看重眼下这个机缘。既是自己家人再度发迹的承启,也是暗地里兴教再传的契机;要知道这些草贼在广州先是屠尽诸夷,又是毁禁佛道教门,那些历代下来妨碍和压迫大明尊主救赎之道的外法教门也被涤荡一空了,合该摩尼之法,再兴于东土了。

。。。。。。

而在桂阳刺史府衙后的庭院当中,周淮安正在给一群专门挑选出来的年轻士卒们上课;因为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们经

过讲习所的短期突击再训之后,就会晋升到扩充后太平军当中的新位置上。

“正所谓乡愿者,德之大贼也。。。”

“但凡鼓吹这些人,为了讨好大户、讨好胥吏和士绅、讨好官府,都扭曲了道德观和是非观,”

“但凡对这些吸血虫、豺狼有好处就大肆颂扬,却枉顾时间大多数百姓的苦难,枉顾无数无以为继的人命

和卖儿卖女、易子相食的人伦。”

“一个个自私到了极点,乃是一种以损众自肥的一小戳人是非观,裹挟不能出声的贫苦大众为大局的极度

自私自利。”

“因此,这些士人嘴里所谓的为了大局为重,其实哪里有一点点大局观?,其实只是被厚币礼遇豢养的各

家走狗齐吠尔”

“只是局限于一村、一乡、一里、一县、一地,极少数头面、上等人等的喉舌和诉求,任其予取予求假大

空的大局为念而已。。”

“何以恶乡愿,只为似忠似廉,无非假面孔!何以弃鄙夫,只因患得患失,尽是俗人心肠!纵观古往今来

,充斥着乡愿和大盗,乃是乡愿和大盗们乱舞的恶德之史。

“放过任何一个表面薄有名声的士绅、大户、豪强,都是置那些愿意信赖和协从我辈的穷苦人于不仁不义

的境地,也是一种变相的背叛与遗弃。。”

“为什么我们要不遗余力的铲除这些士绅、大户、豪强。。就是为了铲除这些制造苦难与悲哀的根源。。



“哪怕他可能有所好名声,哪怕也许他是个众口相传的大善人。。”

“可是大多数人想过没有,这些好名声和善行所需的本钱是哪里来的。。”

“是从天上掉来的么;是夜里做梦神仙送给的么。。还是他们祖上世世代代辛苦劳作出来的?”

在场顿然响起一片低抑的轻笑声。

“还不是私底下指使那些亲族和走狗,从广大穷苦人身上给搜刮和压榨来的。。”

“再假惺惺的拿出些许残羹冷炙来,收买无良的读书人为之鼓吹和扬名。。最后才装模作样的施舍一点给

穷人以盗世欺名。。”

“却从来没有人想过,这乡里如此之多穷苦潦倒之人是怎么来的;许多人又是怎么从殷实之家,小康之家

,中产之家,变成了家无隔夜粮,稍有波伏就要卖儿卖女的赤贫之家的。。”

“难道那些原属于这些人田产、家资,是自愿长脚跑到士绅、大户、豪强的名下去么。。”

“这就是这些口口声声的善人们所具有的迷惑性和欺骗性的一面。。至少表面上他们自己不做任何恶事,

但是他们亲族、朋党和奴仆们却是做尽了恶事累累。。”

“也许还会有人说,也许他就是被人蒙蔽和欺骗了浑然不知呢。。”

“但是,难道你们真相信一个总被身边人欺瞒的糊涂蛋、老好人,非但能在这个时代保全家业不堕而不是

让这些人给窃夺蛀空,反而还能令田土宅第越来越多的荒诞之事么。。”

“所以此辈最喜欢收买僧道儒生之流,广为宣扬好人得好报,劝人相忍为善的典故;就是为了使人愚昧畏

事而凡事不敢与之相争,而更好世世代代盘剥和榨取下去。。”

“所以此辈眼中的太平之世和乐土,就是广大劳苦之辈水深火热骨肉煎迫如蝼蚁、尘泥的活地狱;你们都

甘心子子孙孙生生世世为人做牛做马么。。”

只见一片无比整齐的吼叫声道。

“不甘。。”

“万万不能。。”

说到这里周淮安顿声喘了口气,直觉情绪和气氛已经酝酿的差不多才道。

“所以,都和我一齐喊出来。。将相王侯宁有种乎?”

只见一片如林的挥臂高生呼喝起来。

“将相王侯宁有种乎!”

“将相王侯宁有种乎!。。”

“将相王侯宁有种乎!。。。。”

然后谱喊着喊着口号就又变成了;

“代天行道,补天平均,清平乱世,扫清妖氛,再造太平。。”

“代天行道,补天平均,清平乱世,扫清妖氛,再造太平。。”

而这声音甚至震耳发聩的穿透了府衙內的高墙,而播散到了附近的城坊中去震荡起来,而令另一些人相顾

做骇然失色。

而后,又有一些人被留下来,继续接受周淮安进一步的因材施教;主要是将被指派到各支武装工作队里的

人手,在数算和测绘上有所长处的生员。

“这些害人虫,我们自当时要一并扫清的;但多数时候也要示情况而定,而不能轻率的一刀切;”

“按照其潜在的危害性和影响的多寡轻重,来决定眼下所推行方略的轻重缓急。”

“在义军暂且无法全力以赴的情况之下,亦可以采取拉拢一部分,中立和孤立一部分,再打击一小撮的权

宜手段来分化和缓图之。。而不是一味打到义军的对立面上去。。”

“但是不能本末倒置的成为,暂时放过其中罪大恶极或是危害深重之辈的理由。”

“打击的一小撮必须是影响最坏和最顽固,最能够大快人心的典型和样范;才能让人感受到义军改变世道

的决心和魄力。。”

“拉拢的必须是危害性最小,从切身利害上懂得时务和变通,或是意识到世间积弊深重,已经到了不变不

行的那部分人;需要中立和孤立起来的,则是那些见风使舵的骑墙之辈。。”

“等到了藉此发动和团结起来,那些居于社会最下层的广大穷苦人群之后,就可以慢慢的对这些旧势力残

余,进行更进一步的清算了。。”

“其中,愿意接受义军安排和支配的属于可以改造的对象,而抱残守缺顽坚持过往的固不化之辈,则要毫

不留情的扫进垃圾里。。”

“快刀斩乱麻式的杀戮,亦只是为了震慑和立威的手段,而不是矢志改变世间不公的我辈目的;新设的屯

庄和劳役队里的改造,才是此辈长远的赎罪之道。”

说到这里,周淮安缓了口气道。

“我们不但要会摧毁败坏不堪的旧事物,还要能够在此基础上建立更有效的新秩序。。”

“那些矿工眷属所构成的村落,自然要与其他地方务农为生或是制陶、伐木的村落,区别开来对待;”

“发动的方式和具体可以争取的对象,也是迥然相异许多的。。所以你们到了地方上刚开始不要急于求成

,要多收集消息多摸清底细,方可找到事倍功半的脉络。。”

“也不要怕犯错和麻烦,这岭內的数万义军还有十数万的屯户,都将是尔等的坚实后盾和底气所在。。”

“就算是除了差错受了挫败,只要能吸取教训愈挫愈勇的复还再来就没关系。。”

“既要注意提高警惕保全自身,亦要防微杜渐的避免被别有用心之辈拉拢和腐蚀,无形间变成欺压百姓的

那一路人。。”

“缺少监督的权柄哪怕是最微小的,也很容易被有意无意的私心所滥用;望各位好自勉之,给我交上一份

尚可的回复。。”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一章 辗转

平阳城中,衣不卸甲吊着膀子的霍存也在单手执稍,而亲自巡看和查点着诸多的斩获和俘虏,只觉得有些感叹和唏嘘;

他的第一步任务本是先夺取山外地区的长坪、广富等十一个山区市镇;以逐步夺取同样隶属于桂阳监的平阳冶名下的二百八十余处大小铜坑,并茅寿、白竹、九鼎、大富等九处银场。

但是在查抄陈氏所霸占的产业和清算了相关人等之后,当地矿户、山丁亦被发动了起来,他们听到大豪陈彦谦已经败亡逃走之下,居然踊跃为之向导和引路;请求义军彻底铲除这个“地方久苦”的祸害。

因此在势如破竹的连下七八处市镇之后,不但抄获了许多积聚在当地未来得及带走的银铤和红铜锭,还在埋头猛攻之下误打误撞得冲到了,位于山中盆地之腹的平阳城外了。

然后就有先头人马发现,这平阳城中居然在闹内讧;而门户大开不断有人逃出来,所以霍存干脆带人杀进去抢下一个城门再作打算;结果发现除了些许正在街头抢劫的乱兵、游民之外,遇到的抵抗和阻力几乎是微乎其微;

于是在等不及后队赶上来的情况下,他就仅凭身边剩下的七八百人举着数倍的旗帜,虚张声势的向着州城内城扑杀而去;结果内城城门亦是在少量守兵的一哄而散之下轻松易手。

直到杀进了刺史所在的州衙附近,才发现遇到成群结队挺刀持枪正在对峙的两方人马;但是这一刻霍存身为老义军骨子里的谨慎和机变,再次占据了上风。

他只是按捺住跃跃欲试的部署们不得冒然闯入,却又使人潜近双方附近的房上,对着两方各自胡乱射了几箭;然后就成功挑起了对峙双方的火并当场。

待到这场厮杀的双方死伤累累而精疲力竭之后,方才以生力军的面貌杀入府衙之中,将双方的残余人马都一起击溃镇压了下去;当场杀敌数百而俘获千余人,而义军伤亡不过百余人而已,霍存也在肩膀上挨了一法流矢。

然后又使人敲锣打鼓的晓谕城中进行戒严和净街;虚张声势的一直忙碌到当天晚上,从山区紧赶慢赶而来的一营后援,才得以抵达平阳城下加入到驻防城中的力量里去。

只是,通过审讯城中所获敌兵才知道;之前在府衙内外对峙的;乃是陈彦谦留在本地的部分桂阳土团兵,和本州收编的团结子弟。只是作为头子的陈彦谦却出人意料并未逃回平阳城中。

因此,这些本地的团结子弟得到了他失败的消息之后,纷纷鼓噪和骚动起来而抢了兵械出营,却与赶来镇压的桂阳土团火并了数场才形成对峙之势;然而却又便宜了顺势攻入平阳城的第三方——霍存所领的太平士卒。

只是接下来,霍存在看守俘虏的部下当中得到的一个口信令他有些意外。

“你想投我义军?。。”

他看着眼前被反绑双手带出来的昂然大汉。

“正是。。”

他虽然灰头土脸还沾着干枯血迹,却是眼中自有一种坚决和执拗。

“也是为我等团结子弟求个出首。。”

“这又是为何。。”

霍存却是略微惊讶的道。

“董刺史聚团结而保全乡梓,使民安于一方。。又给我等安身立命之处,此为恩义”

大汉毫不犹豫的道。

“而陈老贼害我等恩主,自当是势不两立。。贵部既而能够驱杀老贼,自当有我辈的用武之地才是。。”

“那你可知我义军所求何为。。又是如何行事的”

霍存却是不以为意的道。

“当然是专门抄拿士绅之家,带领穷鬼吃大户的行事,”

大汉有些满不在乎的道

“这种勾当咱在老刺史手下也不是没有做过,误不了你的事的。。只要能向陈老贼报仇就行”

“那你报完了仇之后呢?”

霍存却在心中微叹道。

这就是管头曾经所言的,以狭隘私恩小义为行事宗旨的盲动之辈了。在曾今的义军当中也是不乏此类中人,但是大多数还算是可以争取和改造的对象。所以霍存也看到了某种过去的影子,而愿意与他多说上几句。

“或者说仅仅就向陈老贼报仇就够了么。。”

“那照你说的,我又当怎做才算呢。。”

大汉有些疑惑的道。

“加入我等义军,可是要为这天下广大穷苦之人,向更多陈老贼这般的残民之贼报仇呢。。”

霍存这一刻却是变得循循善诱道。

“而不是报偿了一家一姓的私仇就行了。。我们要做的是打翻这朝廷,再造新世道的长远勾当”

“咱。。。。。。”

大汉有些困惑的思索了片刻之后,才开口道。

“你说这些咱有些不大明白,不就是杀官造反么。。除了老刺史还算是个像样人物外,这世上的狗官恶吏有的是,我跟了义军岂不可以杀个痛快了。。”

“当然不能随便滥杀了。。”

霍存这一刻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无力和无奈起来。

“此外也不能私自抢掠和欺辱百姓。。军中所获一切归公再做分派。。”

“你这是啥老子义军,怎么比官军还要啰嗦和麻烦的多啊。。”

大汉忍不住抱怨道。

“咱就问一句,能够管饭管饱,穿戴不缺,还有饷钱发给么。。”

“有。。。。”

这一刻霍存郁闷的只想骂人,感情自己说道的那些都白费了啊。

“还需一些时日的考察和以观后效才行。。”

“那便行了。。。。”

这名大汉却是有些面露喜滋滋的形色道。

“我代那帮团结兄弟谢过义军了。。只要给吃穿饷钱,想让咱做啥子都行呢。。”

“日后若有哪个狗养的敢做那祸害百姓的恶行。。咱先替义军见一个剁一个就是。。”

。。。。。。。

而在桂阳城中,周淮安却是没有想到霍存这领兵一去,居然就出乎意料的把郴州的州城平阳县给顺手拿下来了。

古时郴州位于后世湖南省东南部,地处南岭山脉与罗霄山脉交错、长江水系与珠江水系分流的地带。“北瞻衡岳之秀,南峙五岭之冲”,自古以来为中原通往华南沿海的“咽喉”。

而作为州治的平阳城所在,既是“兵家必争之地”,又是“人文毓秀之所”。东界江西赣州,南邻广东韶关,西接湖南永州,北连湖南衡阳、株洲,素称湖南的“南大门”。

这个远超出期望值的结果,也多少打乱了他的下一步盘算和布局了;起码既然已经得手,这个令山内、山外相互呼应的要冲,就不能轻易丢掉的。

但是在如今的计划外多了一个郴州全境大部之后,不但同样要担负起境内数万户口的维持和改造需要;同时与平阳城同处在东西走向长条盆地另一端,道州的营道、宁远、永明、江华诸县,也就必需拿下来作为切入湖南(观察使)境内,相对完整地理胜势上的呼应了。

好在道州已经被北伐的义军偏师给攻掠过,地方势力相对残破和空虚,而在州城营道县里同样驻留有一小支别部义军;因此在这个方向可以暂缓图之。

首先就是要分兵过去支援平阳城里的霍存,把当地的人口和物产资源给初步调集和利用起来;然后再把湖南境内位于盆地西北向的罗霄山脉东麓,和北面的幕连九山脉之间的几处山口要冲给控制住;才能暂保一时无虞。

此外因为交通和商旅的发达,当地也算是一个文教荟萃的所在,有不少读书人家的渊菽;像是前代懿宗朝的刑部尚书,集贤殿大学士刘瞻的家族,就定居于此;为了将来的长治久安计,也有必要借着机会把他们都弄到广州去接受再教育和改造,才有可能减少地方改造的阻力和麻烦。

这种长期孚有声望而变相把持地方的所谓耕地之家,世宦之家最为麻烦了;他们给义军制造阻力和进行对抗,根本不用明面上的武力;只要象征性的进行一些私下的表态,或是散播一些质疑和诋毁的言论,都能给义军

所以就只能借助刚刚夺取城池时的清算过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这些潜在的隐患和是非根源,快刀斩乱麻式给强制送走眼不见为净好了;

等到了广州那边在人生地不熟的情况下,他们所依仗的本地人脉和声望就基本派不上用场,就可言慢慢的进行炮制和甄别出,可言后续改造和利用起来的对象了。

感觉就是计划跟不上变化而不得不疲于奔命或是穷于应付的结果;于是,原本就有些捉襟见肘的探报队、普查队和工作队的人手,就更加不够用了。

但是正在连州境内进行区域性的分片改造实验,又不能半途而废或是做成夹生饭什么的。周淮安再次感受到了某种身为政权领导者,手下人才和人手不够用的严重烦恼和痛苦了。

当然了,如果他肯放宽一些选人和培养流程的标准和要求,或许可以有所缓解一二;甚至是采取一些妥协和退让的措施:就像是传统王朝末年兴起的大多数地方势力一般做法。

比如,继续容忍和放任那些地方上的士绅、大户、豪强之属,而令其继续保持大部分现状的自行维持下去,只要定期征收得到钱粮丁役就行;那完全可以省时省心的带领部下躲在城邑里,作威作福的享受一切既成的局面就好了。

而不用这般的疲于奔命的到处辗转奔波操劳着,总有忙不完的事情和解决不尽的问题;但是他意外来到这个错乱的时代,又背负了这么多人的命运和寄托之后,难道就是为了将大多数人走过的老路再走上一遍么。

所以,他只能花费更多的时间来亲自教导,那些加急选拔出来的人手,以求尽可能填鸭式的速成出一批批勉强可用的应急人手来。

只是接下来周淮安坐镇桂阳的日子,依旧并没有能够持续多久就被另外一个消息给打断了。广府方面接到了来自江陵曹师雄的求援。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二章 辗转(中

“公既入连州,又定郴州;乃锄豪强、去积弊、济困苦、兴生产;地方遂得大治。。。

山民、矿户皆以为恩德,投附者益众,专得一师。。

逾年,又以所处吏员多干练,而闻著岭表。。。

虽几经患难,尤为诸州之冠。”

《南岭旧录》。

。。。。。。。

当周淮安启程离开桂阳城之时,最后一批满载着物资和器材的武装小队,也已经被分派了出去较为偏远的地方上了。正所谓是以军事征服为开端,而已经济手段为收尾的后续。

在太平军政权所建立的新秩序下,大多直接编管外的矿户和山民村落,也不用再经过那些以宗族、乡党名义为纽带的棚长、把头、监工、矿主之流的层层压榨,而是通过新修道路的连接功能,可以与太平军定期所派出的车队直接进行贸易。

除了按照约定比例交出的矿石定额之外,其他所得则是听由自己村寨聚落的小团体处置,可谓是多采多得少采少得的现实结果;其中的领头人则是在义军公证和主持下一年推选一次,以占据多数者得选也算是一种原始的民主自治了。

这样掌握了主要物流和外来物资渠道的义军方面,则只要以一个合适的定价和物资供应门类为基础,扮演好看似公允的仲裁角色;而定期的处理掉一些滋生的问题和群体矛盾,进行渐进的影响和改造工作。

虽然同样也是剥削手段,但是资本主义衍生出来的方式,就是比传统封建社会下的模式,更加隐蔽也更加缓和得多;对于他们的境况也算是一种难得进步和改善了。

作为周淮安试下的收获,则是来自连州当地风味的吃食,比如用腌制的酸萝卜、蒜苗和牛羊肉一起,用米浆裹球炊熟出来的糍团和糍饼。其他还有酸角肠头、腌腊菜心、豆泡牛蹄什么的也算是颇具特色了;让他视野当中的能量条又增加了些许。

而在返回的道路上,周淮安也接到了另外几个重要的消息。

首先在珠江上游的清远县境内,第一艘车船的成品已经制造出来了,但是在小江水域试航时出了事故直接冲到岸边搁浅了,具体的损失还在评估当中;不过周淮安已经批准了更多规格的制造项目。

主要是针对岭南相对丰富而流量充沛的水系,不同河道深浅而进行的大小规格测试,以便将当地相对发达的水运资源给充分利用起来。

在广州新成立名为“四海号”的交易所已经开业有些日子了。主要是对外来流通的各种名目繁多的财货和金银、铜钱进行估价和兑换、存储的早期金融业务;也是广州市面上唯一指定与外番进行兑换的所在。同时也在外州县一级的城邑里分设有收兑的网点铺面,利用义军的驿路体系来交流和调剂。

就在原本查抄和没收诸多的邸店、坊柜的基础上,稍作一番改造就能派上用场的,可以说除了具体人手还有些稍加欠缺之外,其他东西都是现成可以整合在一起的。

因此,按照他的要求和初步的财计制度,所编作出来第一个月的《资产负债表》《利润表》和《流动现金表》,业已经经过快马送到了他的面前。

然后是继船运与海贸行会联合之后,又有一批岭南地方的商人势力开始对留守司所代表的义军势力输诚;就是在义军主导规则下新成立的各家飞钱联会,也开始在简单的内部协商机制下尝试运行了。

。。。。。。

江陵城外,灰白浩荡的江面上,掩映在云层当中的日头,绰绰约约的就像是烧红的铁汁一般,将周遭的云层和江面都晕染成血色斑驳的一片片。

一身黑光粼粼的披挂而紫袍红氅在身的山南节度使刘巨容,也站在江岸上若有所思的打量着,远处满布烟熏火燎痕迹的城池。城下那些隶属于官军营盘红的、黑的、白的、蓝的和紫的大小旗帜,在起伏而曲折的丘陵间随风招展,时隐时现,看起来十分壮观。

围绕这座城池的攻防已经进入到了第七天了;而被吸引过来的大队小股草贼亦是源源不断,而于布防和而受在外围的官军,终日冲突和厮杀不断。

而在江陵城外因为隔着许多丘陵、小山、林木,让人看不清外围战阵真实情况,只能看见双方的旗尖儿在阳光下闪动。而官兵和草贼旗帜的时不时的就会错杂在一起。一阵阵的战鼓声和呐喊声从战场传来,震撼着大地也震撼着观战人等的心。

只是他此刻手里还拽着一只拂尘,看起来与周遭甲兵环立的肃杀气氛有些格格不入。然而这却是他早年拜师人称“罗浮先生”的著名道士轩辕集所留下的一点遗风和想念;据熟悉他的亲从人等所知惯例,只要有所重大心思不决时,就不由自主逐根拨动起这只拂尘来。

“只怕是监军院那儿不大好交代啊。。”

一名都将有些担忧再次请示道。

“监军院的那点心思我怎么不知,难道我就不想尽快落城献捷以报效圣主么。。”

刘巨容的大手用力一摆断然道。

“但是城中贼势尤做困兽斗,打下江陵又哪有那么轻易的事情啊。。还不如随我多歼灭一些来援的草贼,顺势翦尽其羽翼再做打算才是。。”

监军院乃是乾元、建中变乱之后,国朝为了加强对天下军马的掌控和约束,而在诸位外派内宦充任的观军容使任上,逐步扩充而来的特殊差遣;正所谓是德宗所言:“将我腹心之命,达于爪牙之士”,

因此监军院或是监军使院之中亦比同藩帅的幕下,另有副使、判官、支使和诸位小使的别设,并且拥有相应的精锐武装为直属护卫;以“监视刑赏,奏察违缪”,乃至制衡和遏制骄藩宿帅,至其不能独大专领权柄。或又是在藩镇发生变乱和更替时,及时进行干涉和拨乱反正,甚至是暂代其权柄以为过渡。

然而经过历代演变之后,天下各路监军院、监军使院也演变成一个良莠不齐的权势群体。其中既有沦为藩镇之主应声虫和摆设的庸弱之辈,亦有强势起来连节帅也要乖乖低头服软的强人;比如在诸多中贵人中号称“大内两头羊”的杨氏兄弟之一的杨复光,就是其中维孚自专的典范。

因为他以内宦之身却是个既能治军亦能用兵的异数。因此,在他监军的所在军镇无不是驱从奔走号令而未有敢怠慢者;甚至不乏有屈尊自号其门下行走,而以子侄事之之辈;

而指派到山南东道节度使的正是杨复光的一位后辈杨泉信;故而,刘巨容既要仰仗其力在朝中沟通声气、消弭擎制,也要有所忌惮和容忍其在军中事务上的干涉。

当然了,对于监军院的这番交代只是明面上的理由而已。他这半年来心中亦积攒下了很多牢骚和不忿,打仗时不再像先前那样卖力。

要知道早前与他并肩的江西招讨使曹全晸,不曾听他稍假宽纵的劝告而全力追击草贼南下,结果渡江之后方才朝廷突然下令以泰宁都将段彦谟代为招讨使,曹全晸闻讯大怒而停止了追击引兵归还;而他也接到消息朝中有意以叙功为由,将他调回朝中代以他人。这其中朝廷的赏薄不均一言难尽,亦是他不愿卖全力的第一个原因。

此外,刘巨容虽然身为山南东道节度使,但是麾下的部众除却各州猬集而来的团结、守捉兵和那些地方土团镇兵,以及靠朝廷支给出界粮赴援的两三路客军外;作为他行营直领的忠义军(牙内外兵),也差不多有五千员额而已。他自认从当任埇桥镇遏使开始,亲手带出来这五千多子弟兵是他的本钱,倘若再有重大伤亡,他就没有向朝廷获取功赏的本钱了。

还有第三个使他不肯卖力的原因是朝廷积欠太多。到目前为止,山东所辖颇广但地方多残破不堪了。除了他手下的忠义军尚能够保持基本支应外,其余的各部官兵们已经欠饷数月到半年不等,而只能靠抄掠/劝捐地方来维持一时了;因此他很明白纵然他自己想卖力,这些从属配下的各路官军也未必肯舍死拼命。

正所谓是天时地利人和皆有不协之下,他有何苦逆势而为的勾当呢;因此,如今哪怕黄贼的军势差不多都把江西招讨使的职分范围内打烂了大半,而曹全晸依旧引兵坐拥江北而巍然不动;而那个泰宁都将段彦谟也迟迟未曾前来赴任,就很好说明了这种相互擎制和忌惮的诡谲局面。

而他愿意亲率军马南下攻打江陵,以牵制草贼大部席卷江淮的东进之势,已经算是对朝廷诚意十足的交代和应对了;可他手下那些求攻心切的部将们却是多是都不明白,要是真的把当面草贼都打光了或是尽驱了别处去,那他还凭什么来继续建功和巩固自身的权位啊。

因此,黄逆陷没沔州汉阳也好,攻克鄂州江夏也罢,打破了黄州和江州,进逼洪州和饶州亦可;草贼攻打的越狠自己这儿的坐保山南而进取光复湖南、江西的功劳就越发的明显和重要了。

可是他正在等待外围几路部将的战斗结果,忽然就见风尘仆仆的信骑送来一封最新的木夹行文。随后刘巨容不禁惊讶了起来,因为这上头的火漆和压印,赫然是来自淮南节度使兼南面行营招讨、江淮转运使,也是他早年的结义兄弟和亲密故交,刚刚冠以使相头衔的高骈所呈具的公文所在。

要说是来自朝廷宰臣的指示和方略,他或许还有所保留和不以为然;但是这位坐掌雄兵与东南财赋重地的旧日结义兄弟,却是他所必须十分慎重对待和维系结好的存在;

随后,就见他重重的叹了口气把眼睛一瞪,大声命令说:“叫周、董两锋将全力拼命攻打,不上得城头去就提头来见好了!”

发出这一道严令之后,他也知道想从草贼手中夺城井非容易,非他自己亲率将士们上阵猛攻不可,于是又大叫道:“酒来!……擂鼓!排队!”

两个亲兵把早已预备好的酒坛子搬过来,替他斟了一大碗,又拿来一整只热气腾腾的熟羊腿。在震耳欲聋的战鼓声中,刘巨容歪着头看他的衙前兵和牙军人马,在尘土飞扬之间迅速的排阵列队,一面大口大口地喝酒,吃肉。

连喝了五大碗酒,把一只整羊腿吃了大半,随后汇聚而来的行营精兵也早已明盔亮甲排好队,等候出发。他扔下羊腿,扔开斗篷,刷拉一声拔出长剑,说声“上马!”一大群亲兵和将校随着他飞身上马,带着甲光粼粼擎旗如云的上千骑兵和数倍刀枪铮亮的步卒向江陵阵前奔去。

而在城头上一位身材高大、瘦骨棱棱、眼中尽是血丝的义军军将,也在难掩忧色的打量着城下举牌推车,重整旗鼓而来浩浩汤汤的官军大势;他正是因为一头挺翘的乱发而别号“曹狮子”的曹师雄,由于两日不曾好好休息,两只大眼窝比近些日子塌得更深,而鼻梁和眉骨也都显得更高了。

却是来自山南东道节度使刘巨容发动的几度攻势,一次比一次猛烈;甚至有一次还打到了江陵城下,才被仓促上阵的水军给逼退。如此几次三番下来,自是让他的义军麾下损失不小而士气渐颓。

如今作为他这一路的将主和军头,义军老将王崇隐也为官军所发的捎炮所重伤。因此,领导城中义军坚守下去的重任,就不得不落到了他这副身板上了。所以在东进的大军毫无回应,只有一些自发来援却被官军纷纷击败的义军别部情况下,他更多是寄希望于广州方面的反应和对策。

“和尚兄弟,俺就只能指望你了。。”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三章 辗转(下

长安,安邑坊,官拜门下侍郎、集贤殿大学士的当朝宰相郑畋,所停居的郑氏大宅正当华灯初上;要说这处宅子的来历还是他父亲郑亚曾任桂管观察使时所置下的产业。

自从郑畋重新进入朝廷,累官至户部侍郎、翰林学士承旨后;又购并了左右邻宅逐步扩建而成如今的左右大跨院而里外八进,半是园林池泊半是馆墅堂舍,占地七八十亩的基本格局。

但是比起京中那些知名和老牌的宰相世系、贵戚居里,所留下来的各色园林馆苑;尤其是曾经的近宗兼做政敌的尚书右丞,以太子少师致仕号“七松处士”郑薰所营治的别宅;他的居停之所却又称得上是格外的寒素简朴著称了。

要知道他可是身为五姓七望之荥阳郑氏长支、正房一脉的出身,也是有唐一代荣阳郑氏大宗所出的第十一位宰相,并且将来还可能分门别户出去而成为最新一版《氏族志》当中,第六门的宰相世系了。

而今天又是他以公文繁忙为由独自用食的夜晚。一方面身为一家之长的体面和尊严,实在不想让某些朝堂上延续下来的情态,展露在妻子儿女在内一干家人的面前;另一方面,虽然是一体同休的亲族,但是身为当朝宰相的眷属依旧无法回避一些为世人所瞩目的东西,所以干脆就让他们眼不见为净好了。

然而作为宰相独处的书阁,这里也是简朴的有些异常;一切都是仿照他在桂州时的陈设所布置的;除了堆层叠架的书卷荟萃之外,唯有光净的壁板上挂着他以擅长右军体,所书的得意之作《马嵬坡》,在浓淡相宜的铁画银钩之间,自有一种节风沐雨的傲然劲骨意味。

“江淮诸道奏捷?这都已经是第几回了。。”

郑畋再次叹息的抬起头来,一边用力揉动着眉心的穴位,让自己有些钝然的头脑重新清醒起来。

“都从江西道中的岳州,一路奏捷到了江东道西的江州,各地官军呈报杀贼斩首又何止数十万计了。。怎么依旧贼势不灭不减呢。。”

“就算取中十之二三实之。。已经是天大的幸事了啊。。”

想到这里,他看着眼前食盘的莲台银盏里已经发冷凝结的鸡油羹子,还有妻子亲手下厨用龙睛米和鸡血糯所做的双色水龙饭,也是丝毫没有动著的意思;就连他平日喜欢在饭前节制的小酌一杯的淡酒——青玉露,此刻辍饮在嘴里也是没有丝毫的滋味。

今日他的心情因为新到的消息而委实有些不好。那位曾大力提携他尽入政事堂,又因为在同昌公主殉葬事上触怒前代天子被贬放,又被今天子召还而操劳亡于任上,“素有清名“的故宰相刘瞻;其埋骨的家乡和亲族所在的湖南桂阳之地也不幸陷贼了。

以岭外那些草贼惯常荼毒大户、缙绅的做派和手段,只怕连乡梓、坟冢和宗祠也不得保全了。而他虽然身处庙堂之高、台阁之尊而为国总弼群臣,却居然什么事情也没有办法去做些什么;

要知道这位几之公在位之时,虽然以位极人臣的宰相之尊却仅有数亩之居,还不是自己的私房而是朝廷给置的官舍;还能在天子都以为惯例的情况下,公开拒绝四方之贿赂的当朝异数和世间清流所向。

事实上,在他以政事堂之名去书征询之下,镇海节度使周宝以浙西地方不靖,毫不犹豫了拒绝了海路分兵南下;而东南藩镇中的浙东观察使(义胜军),自观察使崔谬被黄逆所获就一直空悬;余下的宣歙观察使裴虔余(宁国军)亦是以要优先备贼为由,而谢绝了对于岭东用兵的可能性。

至于他的老对头卢携,更是乘机拦阻和否决了好几次,派出朝廷中使前往调停和介入,福建观察使境内纷争的堂议;还反过来指责自己为亲族所谋的私心云云。

为此,他当场差点恨不得的举起勿板,而狠击对方这些“众人皆知是”的无端嘴脸;要知道他可是出自荣阳名门郑氏的长房子弟,从小修习君子六艺不堕;若是没有在场的舍人和常侍拦阻的话,他自信定能叫这个早被酒色虚了底子“歪鸟儿”的卢子升全无招架之力。

但不管怎么说,自从黄逆北出岭外陷州没郡的糜烂之势,在沿途官军的“竞相击逐”之下,还是一路流亡向了朝廷命脉、国家财计所出东南各道,这不由不让挂念国事的他有些心忧和焦虑起来。

与那位御座上唯大阿父所言是从的少年圣主不同。他好歹是早年的正科进士,做过为宣武军节度推官、秘书省校书郎,又随父亲前往桂州(今广西桂林)任上随侍,了解和接触过岭南的风物;回京后做了刑部员外郎,又改任过万年县县令。。

可谓是出身名门却不乏在地实务经验的宏练宰臣,他怎么会看不出这些绝大多数奏捷当中的虚浮之处和水分呢;至少那些号称大捷击贼时没于王事的官吏、将佐,需要恩抚加恤的数目是基本做不得假了;

而在横跨了饶州、信州、池州、宣州、歙州、杭州等十数州之间,那些勇于“追击”贼势而动不动转进百里,数百里外,而远离本来治所和驻地却又向朝廷请粮请援,仿佛下一刻就能平复这泼天贼势的守臣军将们,同样也是“勇气可嘉”而“实在”的很啊。

然而可叹的是在如今田大宦和卢子升所沆瀣一气的朝局之下,却是正需要这种不断递进的奏捷来粉饰场面和鼓舞人心;甚至就连身为宰臣的郑畋和王玫,都不敢轻易揭举和掀翻开来。

尤其是之前的朝争失了君心又失却王铎这个臂助之后,如今偌大的北地,凡潼关以东,汝、陕、许、邓、汴、滑、青、衮等州都换了守臣。凡是王铎、郑畋之前所任命的军帅,都被替换或是外迁。

这位卢子升在朝廷内得田令孜为依仗,在外依靠高骈为之呼应和鼓吹;是以在一步步的紧逼和反攻倒算的手段操持下,已然将郑畋和王玫所代表的清流、世族一党,逐渐挤出朝廷军政大权的运筹当中。

就在不久之前,郑畋管下的度支转运副使兼户部侍郎元唯以用度不足,奏请天子同意借城中富户及胡商货财其半,以充国用。却不想来堂议方成就有自东南的盐铁转运使高骈上言:“天下盗贼蜂起,皆出于饥寒,独富户、胡商未耳。”,上乃止其诏。

卢携乘机以此为厉害将户部侍郎元唯给赶出朝堂,而贬放为刑州刺史。然后,淮南节度使高骈再度上奏,请求将杨州留后所居的扬子院改为发运使;却是进一步分割走了朝廷度支转运使手中的权柄。

其间又有左拾遗侯昌业,认为盗贼遍于潼关以东,而圣主却不亲政事,一心游戏,对臣下赏赐没有节度,宦官田令孜专权,无视皇上,使天象发生变异,社稷将有危险,因而在大朝日上疏极谏。结果触怒圣主而将侯昌业召至内侍省赐他自尽。

虽然在孤立难支的几次三番朝堂受挫之后,郑畋也不免再度萌生出某种去位之意来;就像是当初为天子草诏罢相恩主刘瞻之时,毫不犹疑的以溢美之言而见怒先天子,发配梧州刺史而蹉跎了好几年的故事一般。他甚至考虑过效法某位修道有成的先祖,上终南山避世余生。

因为他并不是格外眷恋朝堂权势之辈,只是为了郑氏的历代家名和自小立志经纬邦国的夙愿,才于满朝一片污浊当中,努力弥合和维系着国家和天子的权威不堕;

他也一直在告诉自己,当今这位圣主只是少且年少而心性好玩嘻乐,才会被奸佞弄巧之辈乘虚而入蒙蔽了一时而已;只消自己努力辅佐下去待到成年,心性稳定下来而阅历渐广,也许就能像宪(宗)朝、文(宗)朝一般的中道振作奋发起来,而扫清如今的瑕疵和弊难,重新将大唐之世千秋万载的垂拱下去。

况且他还背负着荣阳郑氏大宗的命运前程,如果就连他们这些世家门第可以施展才略和手段的朝廷,都已经不复存在了;那他就算不管不顾的以未竟之身退下去,那在这外藩立林而中枢不复的乱世当中,带领着这么一支大族千万余口,又能独善其身到哪里去呢。

想到这一节郑畋更有些心灰意冷起来。这时他再看到壁上《马嵬坡》的题书;其中“终是圣明天子事,景阳宫井又何人。”的字眼,就让人觉得有些刺眼又有些荒诞不经起来。

他最后还是草草将就了两口就正待唤人将这些食具撤除下去;却不防外间的奴仆通报道。

“小人谓之相公,有位郎君拿着王堂老的帖子前来拜会。。”

郑畋惊讶了一下,才想起如今正当是被招还京中而待罪在家的王铎,难道不该避嫌而以免被得势的卢携一党,抓到更多的话柄么;尽管是作如此想郑畋在确定了来人的身份之后,还是在半个时辰之后令人将对方引到了,自己喜欢独处的新梅小筑当中。

“小人不才,有负相公所嘱。。实在是万死莫辞”

扑跪在地上说话的赫然就是随行他的心腹幕客李翰屏,参与南下招安秘密使命的助手王嚣;

“然李秘书不幸身难,罪人却以残躯侥幸得脱辗转得归,尚有许多个中情形欲使知相公,实在是不吐不快啊。。”

郑畋只见他一副形容枯槁而消瘦入骨的模样,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粉头)、受了多少罪过(好处)。于是心中略有所动的正色道:

“那就起来说话吧,将你的亲历给分毫不差的逐一道来。。”

当换过了一身行装而囊中变得重新丰厚起来的王嚣,在夜色下重新被送出郑宅偏门之时;他也微微的暗自嘘了一口气;至少这一次他的叔祖王铎失势的危机,他已经安然度过去并有所收获了。

至于接下来,由此可能在朝堂里掀起的轩然大波,他却是根本顾不上也是想不到那么远了。

待到了第二天,这些时日正当是春风得意之时的卢携,等候上朝的待漏院里也得到了郑畋上书的消息,不由有些谬然和差异的对着党羽道:

“招安,又是招安。。郑台文这又是打的什么主意。。难道是想抢在我等的先手之前么。。”

“相公谬矣,那郑台文想要招安的可不是那肆虐地黄逆,乃是占据岭外那个贼首虚妖僧呢。。”

一名深绯袍服的侍学士皱着眉头道

“亏他堂堂的宰臣,号称子不语乱力鬼神的经学传家,竟然会几次三番对如此区区一贼头如此用心,此中怕有我等所不知道的重要缘由吧。。”

另一名穿着台谏官服色的部属道。

“下寮以为,当可往询高君候处是正当其时呢。。”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四章 绿杨悄悄香尘灭

这次从连州回归广州的强行军,周淮安和麾下的数营人马只用了比去时更少的约莫一天一夜,就已经看见了广州灰褐色城墙的轮廓和小江上如林的帆影了。

这一方面是交通条件和载具、驮畜方面的改善,义军目前拥有几条新修缮横跨珠江流域,泥结碎石路面的硬化主干道和相对充足的大畜存栏;

另一方面则是几次收获之后,所初步建立起来的屯所和县以及的储备转运体系,让休息间隔较少的强行军过程当中,不用再像在敌境一般的携带更多物用;而只要派出快马拿着清单去就近调拨好了。

这样等到先头抵达一地,附近屯庄里聚集好的人手也把相应的物资,给送到了指定的场所和地点,并且开始有偿的协助修缮临时住所和宿营地;于是等到大队人马也到达之后,只要进行简单的整队和分派就可以免于大多数的勤务劳作,几乎无缝对接的获得更多修整和补充的时间了。

同样而言这种方式对于地方的滋扰也很小,而几乎没有征发徭役之苦;至于那些来自屯田所农庄的劳力,同样也是付出了报酬的。以最底层三到五人的劳动小组为单位,他们按照距离的远近和时节需要,每运送一千斤粮食到位,回头就可以按照不同比例的凭票,获得相应的粮食、布匹为主的补偿。

事实上当周淮安抵达阳山县重修起来的阳山关之后,就发现当地用光学传信的臂板信号塔已经建造完毕了,这种支撑了后世拿破仑吊打了大部分欧洲版图的重要发明,在岭南这种多山而丘陵密布的地形当中,同样也是颇为好用。

尤其是搭配上传统的快马传信和新驯养出来的随军信鸽传书,更是足以弥补大多数讯息传播上的缺陷和不足,而在传令效率上始终走在这个时代的最前列。只可惜光学式信号机能够传递的内容还是太简略了点,只能先用在传送口令和警讯等军事用途上。

也许积累到了一定数量和复线的规模之后,就可像著名励志复仇《基督山伯爵》里描述的一样,进入日常的民用领域而拿来作为炒作公债的手段了。

而相比来的时候与士卒们同甘共苦式的在山间骑马,把大腿內皮重新给磨掉好几层的做派;回程就要相对轻松写意的多了甚至为此以山地性能测试为名,专门从广府方面送来一辆实验型的四轮马车。

木骨包铁箍的大胶轮,还有用熟铁和钢片锻打在一起的桥型劣质弹簧钢,构成了这辆实验型的四轮马车最关键技术含量。当然了作为一切细节尽可能完善原型机,相应的造价也是颇为不菲的;这一辆车的造价抵得上两百料的全新河船了。

胶是来自简单硫化处理的杜仲树胶,也是二战时物资匮乏的苏联曾经采取过的天然橡胶替代品;而所谓的劣质弹簧钢也只是对于高强度下的车辆使用寿命而言;单根弹簧钢片用来制作比较特殊的强弩弩臂是绰绰有余了。

等这两样关键性的构件能够大批量生产之后,更多严重缩水和简化版的四轮大车,及其延伸出来的各种变体,就可以开始考虑在军中推广和普及了;反正军用产品的基本要求就是简单、廉价、结实耐用且好维护而已,至于舒适性、精密性和综合功能什么的就不再考虑当中,整个时代的士兵还没有那么金贵和娇气呢。

然后在运输车辆的基础上,继续改进成各种伴随军队移动的宿营车,炊事车,医疗车、器械维修车、工具车、防阵车、望哨车等诸如此类的拓展用途。当然了,目前周淮安也只是任重而道远的展望而已。

事实上在他麾下扩充起来的数万军额当中,能够实现牛马化牲畜代步和专运的,也只有约莫十几个比较资深的老营头而已;而其中能够实现比较单一管理骡马化的,更只有最初的五个老营,外加几只小直属序列而已。

而其中算是比较纯粹的骑兵,也不过一个不满编的前一营而已;其他前二营、前三营可都是用驴骡代步伴随行进的骑乘步卒凑数的。

尽管如此,在周淮安抵达广州城外之后,已经有另外数个营的新锐士卒在营房里整装待发,只要稍做人事调整就可以重新踏上征程了。

。。。。。。

与此同时么,广州留守司的后宅之中,却又是一副日常投喂的和煦情景。

“菖蒲儿尝尝这个,最新作出的麦精沫。。光是干吃就又香又甜呢?”

拿着银匙子而美目笑兮的青萝,正在用自己手艺新品逐一的给女孩儿喂食。

“还可于鸡子,牛乳一起做成汤膏和冻子呢。。”

而像是一条真正狗儿一样拼命摇动尾巴的熊狼狗,也在两人之间的脚下往复蹭来滚去的,眼巴巴的指望落下些什么。

“那个坏人又没有回来么。。明明都到了城外了啊”

小菖蒲突然有些幽然道。

“是啊,不过郎君实在太忙了。。”

青萝却是愣了下才浅笑着宽慰到。

“如今在治下的户口以数十万计,身系如此之多民生干要和黎庶百姓的前程。。屡屡抽不开身也是情理中的啊”

这时候就像是福至心灵一般的响起了一个声音。

“诸位小娘安好,。。”

却是熟悉的跟班小七亲自送了东西进来,而目不斜视的正色道。

“管头在行途偶有所感,而新做了几首诗词,还请宅中诸位赏鉴一二呢。。”

“谁稀罕他的诗词啊。。”

小菖蒲的心思就像是琢磨不定的夏日晴雨一般;只见她面上做着不屑和忿色,小手不由自主的紧紧接了过来。

“我要的是《金粉世家》和《石头传奇》的后续话本呢。。”

“回小娘子的话,管头他说了这两部节录不过是信手偶得的,在市面上诸多话本也是曲高和寡,士庶难以欣赏的小众之物。。。。。”

小七却是头也不抬的低声答复道。

“所以。。所以还需等些时日了。。请小娘先把那几本世情故事给梳理出来再说。。”

“这个坏胚,就知道把人瘾头勾起来,又吊着不上不下的。。让人熬着怎么过啊”

小菖蒲忍不住大声的抱怨道。

“婉儿慎言啊,。。”

在旁甚没有存在感的骷髅精却是有些痛心疾首的喊道;

“身为女儿家的体面,怎能说这种话啊。。”

她这一刻心中却是愈发的愤恨和悲哀起来,眼见好好的女儿家正当是懵懵思动的年纪,竟不免因他的污言秽词给耳濡目染了。

而青萝亦是像是想到了什么羞耻和奇怪的事情,无暇的脸蛋上霎那间就绯红若霞,而有些氤氤的热气从脑门蒸腾出来,也不知道是脑补到了怎样的情景了。

但是不久之后,她还是带着某种欣悦的心情拿出乐器来调着弦子,轻吟浅唱起了专门捎回来的新词曲《如梦令》(李清照作):

“昨夜雨疏风骤,

浓睡不消残酒。

试问卷帘人,

却道海棠依旧。

知否,知否?

应是绿肥红瘦。”

“人生恰如三月花,倾我一生一世念。来如飞花散似烟,醉里不知年华限。”(见《纳兰词》)

待到一切重新平静下来之后,轻轻念着诗词上熟悉的文字,小菖蒲的表情又重新变得寥落和萧疏起来。

“阿姐。。。是不是这世间的大多数男子,有了功名权位之后都是这般的轻别离么。。”

她曾经的父兄是如此,唯今这个让人无法看透的男人也是如此;这一刻她看着庭院中的木棉树嫩梢青青,心中却想起一句在闺阁当中传唱日久的诗文“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然后就忍不住暗自在心中大声的“呸呸呸呸”起来;这个十足的恶人,除了会变着花样欺负自己之外还有那一点,可以与史上的那些忠贤良臣名将之属相提并论了。

想到这里她不由翁动起可爱的小鼻翼自言自语道:

“他就是个妖人,一个经久成精的老妖怪而已。。不然怎么会知道这些为人好几世的见识和道理呢”

“不管那人是什么,妖人也好,妖怪、魔头也好。。”

骷髅精却是再度有些触动和悲愤决然道。

“婉儿,哪怕掉进阿鼻地狱万世不复,阿姐也会陪着你走下去的呢。。”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五章 绿杨悄悄香尘灭(中

正当是广州留司后宅里各般心思于情境之时,而在广州城外的小江边上也迎来了一行形貌各异的访客。

其中最为年长而青衫宽袍的一位,赫然是年过耄耋而精神依然硕毅,却又不失风趣的宣教主事、兼随军赞纪的安南学者丘宦;

然后,才是无论身处何地都始终是保持着一丝不苟的形象,而看起来很有些好好先生意味的安南同乡,如今身为户曹主官的樊绰;

而最为年轻的一位颇看起来有些儒雅俊携,则是隐隐有些郁结于心和愁眉苦脸的意味;他正是新近被放宽了禁足范围的前名士(奸细)皮日休;

在作为留守司重要官属的樊倬和丘宦陪同下,他们来到了小江边上的一处工坊当中;如今广府附近的小江支流边上,都像是雨后春笋一般的冒出了许多,由巨大水轮和转轴所带动起来的新兴水力作坊和工场。

只是随着终日不停叮叮当当的作业声和机构转动、撞击的轰鸣声,还有许多颜色深浅不一的污流也顺着各条沟渠、水池而流淌进了江河之中,而让近岸的水中颜色变得有些斑斓起来。

对此他们这些颇有学识的人士也不算怎么意外,要知道在此之前各种水车水龙水碓水碾都已经频繁出现在民间当中的应用上;只是没有人想过可以通过更加精巧和紧凑的结构,如此集中起来使用而得以取代了大量人力而已。

他们这次来到的却是一处比较特殊的工坊,稍微走近一些就可以闻到浓重的碳墨混杂蓖麻油的气味;在走得更近一些,就又能闻到一丝丝生铁和纸张发热之后,混合在一起的腥躁味。

待到登堂入室之后,扑面而来的喧闹人声和浓重气味的热风,还有四下奔走在一架架宛如小楼一般,带着许多大小轮毂转轴连杆的机构上,神情庄重而严肃穿戴着统一服色的工役和匠人,无不在昭示着这是一家用水力来印刷的作坊。

“皮子啊,这便是我近日来想唤你前来见识的事物了。。”

而在路上一直在开解皮日休的丘宦,也难得敛起了轻容而正色道。

“有什么想法和念头大可尽管发问。。”

然而皮日休已经是张大了嘴巴而失声当场了,他虽然早年曾有过自己置办书社和印坊的经历和相应遗憾,但那只是请资深木工匠人雕刻了一些木版,再用翘举的青石涂墨压印在纸上而已;却又何尝见过这种数百人同时奔走操作巨大机括的情景呢。

“请问,这又叫什么名目。。”

过了好一阵子他才略有些回过神来,而指着一名工役从四壁廊道林立架子上,所取下来哗哗清脆作响的一整盘事物道。

“回先生的话,这就是铅铜铸造雕琢而成的活字呢,”

对方稍加停步下来无暇思索的应道。

“只消在印机的槽床中逐一排列成序,就是付印的相应文章所述了。。”

当然了,在整个时代尝试活字印刷的门槛,其实没有大多数后世人想的那么麻烦;事实上在这个时代稍早一些的年代,就已经有所用来修补雕版的个别胶泥烧成陶活字出土了。只是长期以来古人在活字排版的材料上,先后尝试过锡活字、木活字、铜活字、铅活字、泥活字等,才确定下来比较耐用的铜和铅合金活字。

“这难道是篦子油么。。”

然后皮日休又注意到了他们所使用的印墨也是不同寻常。看起来黏糊糊油晃晃的灌装在机械高处的特制漏桶里,而由沿着引槽缓缓流淌到粗大的滚筒上,再由横刷均匀的抹除开来,进而下降滚压再那些层列的字版上。

“正如先生所言,化了篦子油的墨字附纸甚好,而不易污损、淡开,只消事后略加烘干就好。。”

然后皮日休又在这里留心道一个细节。此处奔走人员虽然很多,但实际上水力驱动的转轮印刷机,只要三五个工人轮流照看,隔段时间补充油墨和送料、清理之下;单台机械就可以一天十二个时辰不停运作的印出上数万张书页来。

如果是一个印坊数十架架机械同时开工印刷。再加上那些架子一般升降的排字机关的话,每天印出几百上千本书册来是不成问题的。

毕竟整个时代的大多数书籍内容还是相当简明扼要,而不像后世极尽繁复和想尽的动不动长篇大论灌水出的大部头来;这样一旦形成足够规模之后,就可以把原本市面上售卖和流通的书籍成本,一下子给压到了原来的六分之一到十分之一。

要知道这个时代虽然已经有所雕版印刷了,但是书籍价格同样还是偏高不下而且来源有限,以至于很多人想要读书得自己准备去隽抄;这也将是义军政权统治下的一个重要优势和赢利点了。很快江上一艘大船的靠岸,再次打破了这里有条不紊的声响齐鸣。

随着吹响的哨子而忙碌起来的人群,从船上装卸下来一车又一车被送进去的大桶墨料和成捆的各种新纸;其中既有较为高端的桑皮纸,也有低廉粗糙的黄麻纸;亦有气味熟悉清亮的水化松烟墨,也有油乎乎的芘油墨。

就像是在喂食一只根本吃不饱的无形饕餮怪兽。然后又变成从另一端用手推车运出来,已经装订好而带着剪裁留下毛边的书本粗坯,只要再糊好封页和包皮就是一本正儿八经的崭新书册了。

但是相对于皮日休而言,在最初的震撼和冲动之后,随之而来的是某种百感交集而甚不是滋味的心情;他可以想象这种东西一旦广为流传之后,世人为之疯狂和追逐的景象;尤其是那些出身贫寒而囊中羞涩的士子们。

但为什么这种利国利民足以传扬、流芳后世的东西,总是一样样的不能为朝廷所用,而是出现在了这些杀官造反、迫害豪强大户世族为家常便饭的草贼手中;难道是当今国朝真的已经是天命不在的征兆么,或者说那些一以贯之掌握传业授道门径的古老世族们,也该到了真正面对世道大变之期了么。

他甚至可以想象在这种廉价的书籍流传开来之后;原本这些草贼形同妖言异说的所谓主张和道理,自此摆脱了口口相传的谬误和偏差的局限性,而真正有了在民间形成相应思潮和言论之路的基础和前提了。他甚至可以想象困顿于饥苦有缺乏上进之路的贫寒士子,见到了这些妖言之书后会产生怎样的反响和连动。

而自己在屯庄里所见那些,强制受过粗通文字教导的青壮和孩童,依靠这些书籍就能很容易领会和接受草贼的异端邪说。而不再为过往师徒门人那般,以私相言传身教的传道授业方式所局限,而轻而易举的蛊惑、造就出一大批天然接受和拥护草贼邪说之理的盲从之人来。

再加上那些草贼正在兴办的讲习之所,一旦他们日后学成为草贼所用;那简直就是在断绝旧日官府的根源和影响,而再无心向朝廷的基础了;而更深一步从长远看如此行事,也是在砍伐和挖掘那些号称以传经、治学为家业的门阀世族,在仕途和授学当中赖以为优势的跟脚。

他虽然对于那些世家大族把持学识而垄断晋身之途的做法深以为恶,但是一想到这些“斯文扫地”“圣言下堕”的前景和可能性;还是禁不住生出诸如不寒而栗、失落和空虚的负面情绪来。

他这种惊异和震撼一直蓄而不发的积累起来,经历辗转反复而长吁短叹的一整夜,又不明所以重新被带到海边的港口中去;亲眼见到一个从船上颤颤巍巍走下的人之后,才像是得到了触发一般的骤然宣泄开来。

“鲁望兄?!!!!是你么,鲁望兄”

别字鲁望的陆龟蒙,也未想到自己在落入那位号称“咬上一口入骨三分”的“毒蝮刺史”王三伦手中后,此生还会有重见天日的一天。他本以为自己的结局就这么慢慢病死在苏州的牢狱之中,结果突然有一天就被人给带了出来,一路舟车不停的送到杭州去。

然后他才逐渐明白过来,能够将他从王三伦这位酷吏手中要出来的,乃是占据杭州一方大豪的八都团练使董昌的面子和手段;但是作为被王刺史已经吞进去的东西,那些被抄没田土房宅财货在内的家产是不可能再回来了。

而他的族人和亲眷也是被流放的流放,逃亡的逃亡;甫里乡,顾渚山下偌大人丁兴旺的陆家村,却是转眼之间就是风流云散,而只剩下他这把残年枯骨了。

然而,令他意外的是这位将他给解脱出来的董昌、董团练,也丝毫没有接见或是辟举他的意图,而是把心情坎坷的他足足晾了三四天权作修养之后,又马不停蹄的送上了一艘大海船出航而去了。

等到在他船上昏昏噩噩的一路过来之后,已经是身处在沦陷于草贼手中的广州港市当中了。这简直让他莫名其妙又是悲愤莫名的不知所措。到底是谁人这么大费周章的来炮制和折腾他呢。

见到等在栈桥上对方的那一刻,陆龟蒙一直积郁局困在心中的不解和疑惑,才像是豁然而解一般的爆发出来。这赫然是据说已经投了草贼,并为之张目连累到自己的那位故人兼挚友啊

“袭美啊袭美,你可是害苦吾哉。。”

然而,积攒了千言万语的心思和话头在陆龟蒙嘴边,最终只能化作一声大声叹息:

而在远处一个刚刚走下传来的人,也在饶有趣味的好奇打量着这一幕。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六章 绿杨悄悄香尘灭(下

“岭贼既出湖南、江西,多以驴骡矮马驱乘往来纵横,地方官府追则之不及亦不能制。。。破县入州屡屡成大患,时人深以为苦曰之骡贼,乃与淮西军故事并称一时。。”

《乾符危亡录》秘书少监郑毗著

。。。。。。

得到陆龟蒙抵达广州消息的时候,周淮安也正在罗浮山下点阅军队。说实话虽然同样是名声在外的当代“皮陆”两大家,相对于至今有点不情不愿而要捏着鼻子使用的皮日休,他更关注和看重具有这个时代所几位稀罕农学家属性的陆龟蒙。

因为在这个乱世当中靠诗词歌赋拯救不了谁,但是出色的农艺知识却是有可能让更多的人活下来;基于这种缘故他手下能够得以留用的少数旧有文人,也都是技术官僚之类的出身或是在民生事务上有所专长的人选。

比如著有《南蛮书》却仍旧抱有某种旧式文人理想主义的樊绰;写下《岭表录异》带有老牌官僚暮气的前广州司马刘恂;乃至眼下这个以《耒耜经》《笠泽丛书》流泽后世的陆龟蒙。

虽然他们各自都有所自己的问题和局限性;但是至少是愿意沉下心去做学问,也能有足够的耐心和坚持走访到民间下层去获得第一手的资料。这一点可比什么文章诗词上的成就,显得更为重要的多了。

所以这次接着与占据杭州的实力派董昌交涉的后续附加条件,就是替自己想办法身陷囹圄的陆龟蒙给弄出来并送到自己的手中。这样既刘洵之后又一个农学院的专科负责人就此到位了。

正所谓是人一过万就是无边无际,如今动员起来的人马对于广州城近郊的大校场已经显得格外狭促,而只能分作好几个待机和休整营地集结到这里了;

这里也是定期操演的野外训练场,毕竟在早高度开发而人口相对密集的广州境内,要在不毁坏农田也不过意靠近村邑的情况下,找到合适连片的大规模操练场地实属不易的事情。

点阅当中的老卒们看起来相当的笃定,而新卒们也是士气和信心相对的饱胀。虽然他们着装的颜色和式样都是统一的灰蓝(老卒)或是铅灰色(新卒)的胯衫,但是从披甲上还是可以分出具体的端倪。

普通士卒穿戴得是浅褐半身泡钉或是贴片的镶皮甲,辅卒则不穿甲只带毫无花饰的小圆皮盔;老卒和资深老卒穿的是片扎甲或是宽叶甲,圆铁盔上缀以单色或数色丝带为等阶区分;

而跳荡队和先登序列,则要多出护肩、批膊和蔽膝的配备;骑兵和步骑队则是一色的铁鳞甲,带护颊的铁盔上插是黑色马鬃;而直属团和教导大队又多了面草绿色披风作为标识。

而军校和将官则是在这些基础上又多了袖筒和护胫,少数人还有完整的两当铠或是上半副明光的乱搭;至于戴的盔子或者说銮兜则是从朝天、平顶、飞翅什么样都有。

至于兵械则还是以弓/弩、牌/盾、刀/矛三件套为主;在跳荡和先登序列里又有长斧、棍锤、钉棒等备换的重兵器。作为特殊编织的投火兵也一样,只有进入临阵战斗状态下才换装上相应的装具。

另外还有数组远程器械构成的样子队,为了减轻负担和节省气力他们就只有防身的横刀,以及便于活动且耐磨的厚布衫了。

但不管怎么说,比起当初在怒风营的旗号下,只能大量用竹木甲和纸甲、皮兜和斗笠来凑数的情形,早已经不可与日而语;现在这些使用期限甚短的装备都移交给了地方的驻队序列了。

毕竟是有南海县铁业的全力供应,又缴获了许多友军的装备,并接管了广州都督府武库的残余,才得以拼凑出眼前这上万号人马较为整齐的行装护具来。

预定出征的人马共编做新老十营又若干个特别团队,通过驮畜和车船携行三个多月的辎粮和物用;另有足足七个团的驻队将在大军出发之后,用来维持和巡防粮道,戍守要冲据点。

如此之多的将士分作数十个阵列散布在罗浮山下的郊野里,擎举着如林的刀枪旗帜而长久的纹丝不动,在偶然呼吸和动弹之间,就像是森然肃静大海海面上微澜所掀起的点点波光粼粼。

这最新一批补充的兵员当中普遍脸色红润、眼神明亮,在精神面貌上与过往目光混浊而呆滞的流民、贫民来源已经有所不同了。他们普遍体格健壮能负重耐受性高,身材长大使用的兵器范围更广,并且因为长时间一起参与有纪律的组织活动,不管是生产还是学习,都使得他们互相之间有相当高的默契。

也就是说服从性和心理耐受能力较好,不容易营啸,不容易脑抽叛变,不容易因为恐惧就崩溃逃跑。这是天然的优质兵源,比起农户子弟偏弱的体格,散漫的个性,以及环境造就的些许狡猾,这些工人,哪怕仅仅是学徒,都是行伍的良才美质。

如今在义军的治下范围内就连被饿死现象都差不多要绝迹了(过劳死和病死不算);不,更准确的说是连到处乞讨乞丐都很少有,因为到处都是(强制)工作的机会。就算是想做好吃懒做的破皮无赖之类寄生虫,也是欲求无门(很快就会被抓去劳动改造)的。

但在重新誓师出发之前,还有一个追加的小插曲要进行;就是周淮安亲自给那些资深老卒(士官)颁田;没错就是颁田,严格说是一份印制精美的颁田凭证;上面还有详细的姓名年龄出身籍贯等个人资料和前因后果,鼓励嘉勉之言和义军的口号主张。

这也是改号易帜之后留守司所预定下的长效制度和章程所在;也算是绝大多数穿越者最惯用的手段了。周淮安也是专门选择了这个即将再度出征的节点,把这个大杀器给抛出来以正人心。

毕竟“斯有所土”这是千百年来中国传统农业社会下,大多数人的主要追求和毕生奋斗的目标;哪怕到后世的新中国初期亦是如此。因此,光是这一点就足以打动这些绝大多数都是因为失地破产流亡,最终走投无路而踏上造反之路的义军将士了。

虽然目前授田仅限于资深老卒而已,每人名下份额也不过是十到十五亩而已,前后得以授田的总计才不过千把人而已;仅用一个小屯庄就能全部安置下来。

但是对于加入义军的其他人来说也不是没有机会和指望的;因为他们只要在军中服役超过五到八年,就自然可以获得授田的初步资格;大约是十亩起步计算。

然后这也只是开端,作为后续的奖惩激励机制,只要大多数士卒后续的表现正常而没有犯错,这种授田的数量就可以逐年累加上去;或是屡有建功的话,同样可以酌情予以追加。

当然了这些授田只是挂在名下,只有在阵亡或是伤残退役之后,才能凭借这份东西实领到具体划给的田亩;但是相应田亩的比照平均出产,却是可以按照年成折算成钱粮上的补贴。

算是一种老卒专有的福利和优势了,对于目前的财政支出压力也不算大,算是惠而不费的措施。等到将来征战到更多的地盘之后,也就有了更多安置和授田的余地了。

当简单而隆重的走完这个流程之后,郊野当中阵列大军的氛围和士气已经是不可与日同语,而从满了某种跃跃欲试的昂然冲劲和无所不在的憧憬之情,还有四处弥散难以抑制的欢快气氛。

当然了,无论从大局上看还是私人立场上考量,江陵方面是必然要救援一二的;这个位于江汉水路枢纽的节点实在是太过重要,关系到周淮安领导的留守司和太平军势力,在湖南、江西等地所直接或是间接扶持和暗中往来的,许多股中小义军阵营势力的存续、安危。

虽然这些所谓的义军势力实在有些良莠不齐,很多只是打着义军的旗号而乘机占据了,义军主力转战离开之后所留下空白的地方势力而已;但这些存在本身同样也变相摧毁和破坏唐廷在江汉之地,乃至江南地区统治基础和秩序的基本格局了。

一方面他们的存在,致使官府无法在这些地方得到有效利用的资源和人口,正所谓是哪怕不能为己所用也不能便宜对手的基本道理。另一方面,他们则是太平军政权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潜在贸易获利和资源输入的合作对象,亦是岭南地区得以置身事外而生聚势力的重要屏障和外围缓冲之一。

当然了从再有一个方面说,这也是一种变相和荫蔽的挖黄巢义军主力的墙角;就不能轻易付之于口而为人所足道了。

至少根据江陵方面积累下来的消息和动态分析;目前已经有部分义军所部在遭到挫折和损失之后,就以休整为名占据一地而就此再也不肯走了。由此,还在大将军府内部闹出藉此是非和纷争来了。

虽然他们动机和目的不一,也并没有那么高大上的诉求,也许只是为了方便抢劫和搜刮的私心作祟;却可以多少确保将来黄巢主力北上中原并遭受最终失败之前,在南方留下给有足够继续造反下去的种子和火苗来;而令唐廷在广大南方的统治,像是难以愈合的伤口一样继续而长久的糜烂下去。

当然了,要是能把大唐钱袋子和命脉所在东南财赋重地,都给打烂了再走那就更好更妙了;周淮安就不信在这种情况下,断绝了东南输血续命的长安朝廷,还能像历史上一样顽强的再挺上一两代。

当然了,眼下最直接也是最关键的好处就是,乘着出兵的机会可以直接将桂管经略使所在的桂州(广西桂林),这个重要的水陆转运枢纽和军事节点,被名正言顺的给占据下来;把通过古灵渠的水运出入五岭的最后一道大门给掌握在手中。

从江陵派来求援兼做联络人的是,老将王崇隐的从弟兼左锋郎将王重霸,此刻也正亦步亦趋的陪同在周淮安的身边,而略有惊容和异色。

只是周淮安积累下来的数据库里,也依稀记得正常历史上似乎这位多少也是一号人物;却是作为生出了五代后期名将,曾经历任后唐、后晋、后汉、后周四朝,直到北宋开国元勋的王彦超他爹;却是不由开声问道。

“由你所见,我麾下形容还壮否。。”

“虽官健精锐,也莫过于如此了。。江陵之困,或可无忧亦。”

对方却是颇为恭敬的回答道。

“那就让我们去好好会会,你口中阵容鼎峙如山崩强催的山南官军健锐好了。。”

周淮安不暇思索的道,随即他对着分别举着大纛的张归霸,和擎着将主旗的沙大道。

“摇旗吹号,该擂鼓进发了。。”

随着一声声号令传开下去,刹那间罗浮山下再度变成了鼓号喧天、行进如潮的奔流大海了。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七章 行路雨纷纷

来自江陵的义军将领兼联络人王重霸,这个名字听起来颇有威武霸气式的古风,但是本人却是个长相粗旷性子稳健,话很少但简明扼要的昂昂汉子。

在与他的交谈当中周淮安才知道,他原本居然还曾是冲天大将军府的前军使——费传古配下的三大先锋官之一;乃是跟随族人从河北大旱饥荒当中,逃荒过黄河来而得以投奔义军的老成员了;

因此以乡党兼部曲的身份,参加过义军大多数南征北战的战役;进而得以在义军老营硕果仅存三位军使之一,勇而老练称著的老将费传古麾下被青眼有加,最终辍升为别领一部劲卒拔寨陷阵的先锋官。

只是后来出了王崇隐、曹师雄联手左翼大半数人马,奇袭占据江陵不走的事情之后;作为在黄王帐下效力的关系人等,他也不可避免的受到了影响和牵连;

先是一贯信重他的老将费传古开始避嫌和疏远他,然后是同为先锋的那些将领也明里暗中的排挤他,以至于屡屡血战破敌之后他的部伍总是补充不济,而变得日渐衰弱起来。

因此,最终他积累足够不忿之下转而带着一批亲信旧部借故出走,转投了正在江陵招兵买马扩张地盘的从兄王崇隐麾下;自此做了统领新设江陵水军的左锋郎将。当然了说是江陵水军别领,其实就是统带那些往来江陵水路的输送船队而已。

其中大多数是当地罗括而来的商船和民船,并没有多少真正意义上的水面战斗船只;主要的护卫力量就是随船士卒的挡排、弓弩和一些投石、拍杆什么的,可以说是相当的简陋和寒酸。

不过他主要对付的也是义军走后,那些沿途地方上残存下来的土团、官军、乱兵、盗匪之流,甚至是啸聚为水寇的饥民什么的,倒也从来没有出过任何差池;所以这次就成了南下请援的第一人选了。

当然了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位其实也是被周淮安前期布局的后遗症,给变相坑了一把的产物了。如今他麾下的水军大多留在江陵协守,而只带了百八十人就匆匆忙忙的赶了过来了。

所以周淮安干脆从仓库里翻出十几具老旧汰换掉的旋风炮、发竿(弹射器)和石砲(投石机),给他安在运输河船队伍的首尾上充作远程投射力量的加强;也算是进一步拉近了关系和好感度了。

在启程离开之前,周淮安甚至还签署了一项新的命令或者说是鼓励措施,主要内容有二:

一是鼓励更多的妇人出来参与生产劳作,主要是为了满足不断扩张的工场,其中又分为农闲时候的短期打零工岗位和包食宿的长期固定劳动岗位;至少在外销旺盛的蚕桑纺织印染等劳动力需求面前,可称得上是相对的男女平等了。

在薪酬计算上虽然也是剥削和压榨为目的,但是至少从明面上看包吃食还有微薄薪酬,要比直接从土里刨食见效得多;此外,作为女性出来工作的鼓励福利,达到一定时限还有少量给家庭的实物补贴。

而这个时代的女性也没有我皇宋以后,理学昌盛所带来的那些副作用和礼教之防的臭毛病;在生计所迫之下她们往往要承担和男人一样的劳作的角色和内容,甚至在丈夫被拉差抓丁走了之后,承担起赡养公婆和儿女的重担来,所以这方面义军算是给她们开辟了一个变相增加进项的渠道。

相比之下后世那些躺在相对完善的社会福利体系上,夸夸其谈男女平权却只要权利不说义务的寄生虫式田园女权主义者,整天梦想着要嫁个器大活好的有钱人老公,就可以下半生不劳而获的享受少奶奶式作威作福生活,的所谓“时代新女性”;简直就是个笑话。

另一方面则是补充新血的需要,之前义军编列有女营的存在,主要用来做一些后勤方面缝补浆洗雷的杂活和看护、制衣等技艺性要求的工作;主要来源以收容和安置那些义军的眷属、社会上孤寡无助的女性,还有逃奔而来的流民女性。但是在新增加的劳力需求和缺口上,这就些人就显得远远还不够了。

同样是将社会上每一份力量都给调动起来的需要,另一项伴随的措施就是以留司管下工场联合体的名义,在城邑和乡间大肆宣传要招收学徒的决定;其实就是变相的鼓励民间将十岁以上养不活的儿女给送出来,接收自己能够养活自己性质的学徒教育。

预期采取的是从最简单的分拣工作开始,进行白天劳作,晚上培训技艺和学习文化的基本过程;直到成年之后还要继续在义军的安排下继续残余集体劳动或是服役上一二十年(根据表现),才能给予放还回家的可能性。

主要目的还是从三观尚未成型的青少年里,培养出更加符合义军需要的苗子和火种来。他们也是义军收容的那些流浪孤儿之外,常规序列(士兵)和基层政权(吏员)、产业工人(技工)乃至各种社会职业分工的潜在补充。因此这部分虽然在中短期账面上看是入不敷出的持续亏损状态,但是在长远上却是根本赚到了;

如今岭外的太平军麾下号称足足有五万军额。但是抽调走了这出阵的万余人之后,余下的驻防军力就不免有些紧张了。

因为其中有小半需要分驻在郴州-连州、韶州到梅州一代的五岭关塞要冲;一小部分轮换看守安南的港口和屯田、盐场,一部分用来巡守海上和内河航路。

于是,除了在广州和潮州两片核心腹地留有少量机动兵力外,其他十几个州都是用不满编的新营来控制重点地区,而县下一级就只能靠数量有限的驻队团,和来自屯庄里半脱产的巡护队来维持日常秩序了。

因此,这种非常的状态不可能持续太久,一旦有外力介入的话就会肘腋生变。故此远在潮循梅三州和广州境内,已经开始招募比出阵人头更多的青壮,进行为期半年的军事训练以备不虞。

而周淮安对于这一次全力出阵也是格外慎之尤甚,而宁愿将连州和郴州的后续交给柴平,而亲自带队来组织援军,并且抽调了大半数自认还算得力的手下了。

浩浩荡荡的大军在广州境内沿着珠江流域西北向分支的滑水,一路乘船和步行轮替着上溯四会、化蒙、怀集、存安等县治,都可以从沿途得到相应物资和人力上的协助,甚至还有少量闻讯自发前来投军的青壮。

然后从存安县转道向西走上十多里的陆路,就进入到珠江流域边沿的贺州境内了;这里就已经算是岭西节度使下三管经略使之一桂管经略的辖地了。而原本顺风顺水人船并行、杳然相望的坦途大路,也变成了蜿蜒起伏、高低盘旋在山峡、谷道之间的山路了。

再从当地的封阳县附近登船浮水,继续沿着被称为贺水的西江上游一路前行穿过临贺、富川诸县,再途经富州的思勤和龙平县,昭州的平乐县,就正式进入到了岭西群山之中的大州——桂州地界所在的阳朔境内了。

(以上诸多地名和县治,皆与当今地理位置和名称相通,无须额外介绍了)在这一路上可以说除了山还是山,从低矮起伏的丘陵丛丛到连绵峭立的山峡如障,将偌大的地势走向给分割的支离破碎,也将一处处人类聚居的村落、市镇、城邑,给局限在了孤岛一般的大小河谷、盆地之间。

沿途当中还偶然可以见到许多新旧战场的痕迹,以及一些被废弃的军寨和戍垒,或是空无一人半坍塌的土堡什么;却是当初进攻岭西的义军与桂管经略使麾下的官军,还有当地沿途的土团,进行过往复争夺的所在残留。

作为岭西境内群山怀抱中的各州县,虽然没有在当地进行过彻底的改造和重建,但好歹也是在当初的攻战拉锯当中被往复清洗过,所以当初的义军留守司在当地同样有少量的驻军和派遣的临时官吏维持。

可定期从县下乡里征收到一些钱粮物资上解广州,同时接受留守司派遣过来贸易车队,并保证过境运输的基本秩序,所以目前暂时还是维持着半自治的基本现状。他们虽然不至于对周淮安出征的大军提供什么助力,但也没有能够构成什么妨碍;

事实上敢在上万大军面前跳出来螳臂当车的人,差不多都在之前的拉锯征战中死光了;因此,一些村邑和乡野里依旧是人迹稀少的半荒废状态,就连土蛮和山夷活动频率都变得少之又少了。

因此这一次随着出征沿途的粮台院和粮所建起来,这条线上的十数个城邑连同道路边上二十里内的市镇、村落,也将重新纳入到留司的直接管控之下。

但不管怎么说一旦进入桂州境内之后,行进的速度重新变得便捷和顺畅起来;岭西绵延跌宕、狭夹江河而望的群山像是在这里一下子冲破开了一个大豁口一般的,地势迅速下降而变得一下子平趟开阔无际了起来;

在低矮细碎的云层透出的条条道道光柱斑斑游移之下,只见数条曲折如盘龙、游蛇的清浅大河蜿蜒在许许多多嶙峋峭突而奇形怪状,又被雨水冲刷斑驳泛白的孤立小丘、石山之间。

也就是地理通常意义上宽阔地带属的岩溶地貌,大大小小的河流冲积平地交错分布其间。后世所谓的桂林山水甲天下的秀美风貌,在这里像是被拉开了小小的一角轻纱。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旧日桂管经略使治下十二州四十七县中,人口最为密集、最是土产富饶的州治——桂州始安郡。

在阳朔县当地少量别驻义军的协助下,太平军找到和征用了许多用来运货的河船和大竹排。因此,在这里沿着桂江(又名漓水)下游从早间出发到天黑之前,就已经能够看到桂州的城墙了。

只是四闭的城门和任凭先头游骑怎么叫也没有反应的城上,让人不免觉的有些突兀和意外起来。

“我之前来可是还好生生的。。还是城中的那位王别将亲自相送到阳朔的。。”

身为南下联络人的王重霸也不禁诧异道。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八章 行路雨纷纷(中

“最近一次的输送队抵达广州境内是什么时候。。”

周淮安不由站在船头发问道。

“回领军的话,却是在十一日前。。”

随军粮料官,兼辅助大队领队杨能应声道。

“那就先安营扎寨下来,做好一应准备。。等待明日再做分晓了。。”

周淮安当机立断道。于是他身边掌旗牌和传讯的虞候们,开始竖起一个挂着数色灯笼的长杆,同时吹起了声音低沉厚重的海螺号。

这时候大多数已经相继下船的士卒,在灰蒙蒙的天色下要对城池的方向,而在一片片地势稍高的位置上垫着粗毛毡毯而安静的团座下来;当此起彼伏的第一遍哨声吹过之后,他们开始解下身上的背负行囊而进行检查和整理;

第二遍哨子声响起之后,大多数人准备好得武器和装具,已经被摆放在了触手可及的预备位置上,而用小铲动手清理周身地面的杂草和砺石来。然后在第三遍吹响的哨子声中,他们纷纷取出携行的压缩口粮,就着水壶里事先泡好的汤汁进食起来。

而作为带队老卒和火长们,则开始行走在他们之中进行巡视,以检查个人整备和进食的情形,并且对于缺损和疏漏的部分进行纠正、补足,以确保大多数人的基本的状态。如有受伤或是发病状态,就会被重新送到河船上所设的游动医护点去处理。

然后作为下船的辅助大队人员也开始作业,他们沿着营地预设轮廓挖出来最基本的壕沟、排水道,团成圈的铁丝拦网也给展开了来,随着两头的固定尖桩而布设在营地外围,构成了第一道拦阻式的防线。

作为铁业发展到一定程度必然产生的分野,如今的南海铁场已经可以用钻孔铁模,对热处理后的金属细条进行从大到小规格的拉丝处理;而获得粗细不等的相应金属丝了;只是在其中的具体用途上出现了两个分野。

一个是冷粹火处理后变硬,弯成扁铁环而作为锁子甲的组件备料;一个就是强化韧性和延展度最终变成一圈圈的铁丝或者说是铁线;因为在目前的铁料材质下,真要是拉成像是普通丝线那么细,那铁丝本身的强度就根本靠不住了。

所以目前所使用的铁丝网依旧有些笨重和简陋,除了两条带着铰接出来钩刺的铁线外就再也别无他物了,完全没有后世那么繁复的战场花样,但尽管如此还是比携行的传统木制拒马和排枪,要轻便省事多了。

三四十步宽的一段距离只要团成一捆之后,就可以装在特制筐具里用一匹马驮着走,或是在一辆拖车上装载上七八件;实在是缺少就地取材时间的轻装急行军或又是在复杂地形攀越时所必备的精良器选。

而在铁丝栏网之间刻意留出的间隙,很快就从船上重新被牵下许多的驮畜和挽马来,而在大木排上被固定的随军车辆也逐一的沿着岸边平整铺出的地面,给一一的引入到预设的营地区域里来。

这时候在原地休整的士卒们,也已经按照操条和律令规定,用分发道的薪碳在每一火之间都升起了火堆,再围绕着火堆根据领取到的防水物料和竿具配给,搭起了了过夜宿营的帐篷。并挖出了堆放垃圾和废物的小坑,再将帐篷边上的浅排水沟统一引到防火用直通河边的大沟里去。

随着再次开伙的谷物香气在营帐当中弥散开来,那些负责构筑营地劳动的辅助大队成员和杂属夫役,这才到了可以吃饭的时间了;在装载着铁皮炉子大车上,湿面贴成的烤饼和预先做好再烘热的饭团子,连同炉子上用酱干和盐菜烧出来的热汤水,给逐一的装筐抬了出去分发起来。

只是在开吃之前,每人还得到了一勺子坛装豆豉或虾酱、是作为涂抹上头以下饭的佐味。待到他们已然取食的差不多,分批警戒、待机和休息当中的士卒们,也开始将喝掉的水囊或是瓶壶给重新灌装倒满。

然后吃完晚食的辅助大队和杂属夫役们依旧不能休息。在点起的火把照耀下,他们分批前往就近的树丛里砍伐一应所需的木料,并且用驮畜将其给拖拉回来。其中较大的干材是用来贮备做器械和营防的物料,而较小的枝杈则用在火堆边上烘干焦化,作为柴薪的备用。

而在周淮安为首的将领则是最后进食的一群人;在巡视完各处哨位和工地以及火厨的准备之后,他的面前摆上的托盘里也只有三样食物;

其中一份是豆麦杂米混煮的浓粥,是他从好几处抽样的火厨点里各舀一点出来的预备夜间勤务的加餐。带有大锅猛火造饭所特有浓郁的谷物香味。

一份是标准巴掌大看起来与其他士卒无异的压缩口粮,只是作为将领特供品其中不像士卒版那般重油盐,而加了更大比例的香料和蔬菜、肉末、鱼松什么的,口感更好更细腻的多。

最后是唯一代表特权身份的一只烤兔子腿,还刷了金黄的蜜汁酱料和椒盐,也是就地取得的野获作为某种象征意义而奉献给了他;在其他将领那里,则对应的是一叠切片干煎的广式腊肠,或是罐装的豆汁炖肉;而到老卒那里就只有一块煮过的咸鱼了。

虽然在义军当中不是主要的因素了,与士卒一起同甘共苦的姿态和誓言,对周淮安可不仅仅是说说而已的。

然后就有这么一直忙碌到了深夜时风而月色愈发的晦暗起来,而将积攒的木材环绕着营地断断续续堆了一大圈之后,这些劳作的人群才在悠扬轻缓的吹笛声中带着一身疲惫,纷纷一头倒在布置好营帐草垫上昏昏睡去;

而在这个过程当中,桂州城头上依旧是静悄悄的毫无反应;就好像根本不知道在城下正在发生的事情一般。然而,就在月色彻底消失不见的下班夜里,突然有声音哐哐当当的作响起来。正是外围铁丝拦网所在大致位置;作为警戒措施补充的一些伴索勾连着,装着砺石能够发出嘈杂响声的空罐子。

“果然是来了。。”

下令将士分作三拨衣不解甲轮流休息而枕戈待旦,外松内紧虚以待之的周淮安也是自语道。然后就见作为夜间指挥的高杆上一盏昏黄的灯笼滑落下来,而变成一盏蓝色的皮纸灯笼;

然后,营地正中的篝火丛中也突然飞射出了十几团明亮的火球来;却是装备了远程器械的样子队出手了。几个呼吸之间这些轨迹不一的火球,已经散乱的击坠在了营外的黑幕当中;霎那间高低错落的迸碎成更多火花和流淌的点点火雨来。

只见在这些星星点点暗淡的火光照耀下,赫然有许多缠头短衣手持利刃的人群,正如浪涌一般的扑向看起来空空荡荡的营地边缘;然后他们就纷纷的翻滚着一头栽倒在地上,却是遇上了预设的铁丝拦网。

而系在那些拦网上的铃铛响声,就像是最好的方位和目标指引;只见得嘘嘘的哨子声此起彼伏的吹响,稀疏的内环挡板和立牌背后的阵列弓弩,也像是夜空呼啸的风声一样的接二连三的落在他们之中;顿然爆发出连天的怒吼和惨叫声。

就像是被骤风暴雨风吹打伏倒的稻禾一般,几乎是前翻后仰的倒下去就再也起不来,而迅速在壕沟和拦网内外堆叠起一层层尸体和痛苦挣扎的伤者累累;而变成后续者需要攀爬登临的新障碍。

然而突然之间这些致命的箭雨就消失了;而这些严重受挫而出现犹疑的敌人,却像是得到了某种鼓舞一般再次如浪涌一般的扑上前;然而,这么一个短暂停顿的间隙,并不是义军的失误而是陷阱。因为这时候,攒射频率较慢但穿透力十足的强弩阵列,也被针对性得换成了射速更快但距离更近的数层连弩;

在呼咻呼咻下压机柄的密集连发声中;那些奋力越过来尸堆的障碍而士气大振的敌人,再次变成了某种意义上的悲剧了;在迎面而来的更加密集如蝗的箭雨之中,他们几乎像是凭空变出来刺猬和箭垛一样的,悲愤而痛苦的惨嚎哀呼着,又带着许多短矢纷纷栽倒在地。

虽然许多短矢只是穿透进身体的小半截而已,但是在足够密集覆盖的数量之下一旦中了头脸胸颈之类要害,也是照样能够要人命或是马上失能倒地的。最终只有像是被筛子滤过一般的稀疏敌人,懵头懵脑的一气冲到了连弩据守的挡板前。

然后就纷纷惊叫着变矮了一截,却是争相掉进了一道近在咫尺颇为荫蔽的窄沟里,然后被插在水中的竹签给戳穿了脚掌或是刺伤了小腿,顿然变得行动困难而举步维艰的,被兜头盖脑落下来的刀枪给戳到、砍翻。

而在这个时候,来自样子队远射器械的打击也终于降临到了这些敌人的身上;飞舞的曲线火团和毒烟球狠狠的击坠在了后续的人群当中,霎那间又是一阵惨烈嘶嚎的在黑暗中,清出好几篇火光熊熊的“空白”来;这就像是一个发起反攻的信号一般的,霎那间尖锐而急促的哨声在此被吹响连绵成了一大片。

而内层壕沟边上的挡板和大排,也被纷纷推倒而变成了某种横架其上的过道,甲光粼粼而挺刀举枪的跳荡队在明面不定的火光照耀下,分作十数道长龙和箭头飞一般的杀出,又气势汹汹的绕过侧边拦腰大砍乱杀起来;

最终这些进退失据而散乱开来的敌人,像是驱羊赶猪一般给冲击和驱散的到处都是,就此彻底散了次序和斗志,在一片惨嚎和哀鸣声中纷纷跪地求饶或是束手就擒,只有少数离得远的敌人借助黑暗掩护,尽数作鸟兽散的没命奔逃去了。

可以说这些敌人在夜战当中表现和反应,甚至连当初潮阳城下突围的那些官军都有所不如,居然在突袭转为强攻又溃败的攻守当中,只坚持了不到半个时辰而已。

但是这一切并且没有就此结束呢。周淮安不由眼神深邃的继续看向远方,那是被笼罩在黑暗中的城池和门楼的方向。在令人煎熬的片刻等待之后,就见到数堆的火光顿然慢慢亮了起来。而随即就有人急报道。

“报,预伏在南城门那儿的奇兵队已经得手。。正在坚守待援呢。。”

“好,就让我们连夜进据城中,搞明白究竟发生什么事情好了。。”

周淮安这才重重锤了一下手臂,对着左右到道。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九章 行路雨纷纷(下

天亮之前,太平军就已经肃清了桂州州城中的大部分区域,就只剩下还在负隅顽抗的零星几个据点了。事实上,这些不明的敌人没有能够在第一时间内夺回城门的那一刻起,城陷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他们就是本地的土团。。”

看着成串被押过街道的俘虏,周淮安略有些惊讶的道。

“那驻防本地的义军又算什么,都到哪里去了。。”

“大多已经被牂害了,已经在内城城壕內觅得尸骸至少上千。。”

负责大索全城的葛从周却是有些表情沉重的道

“只是有少数躲入民家而得幸存。。而出来告求。。”

“把所有未在当值的人都给叫过来吧。。”

周淮安不由的重重叹了口气。

“我要当众办一场祭礼了。。”

“真是触目惊心、触目惊心啊。。”

随后,在哪怕覆盖上石灰也满是尸臭的壕沟边上,周淮安对着一众聚集起来的部下们高声现身说法道

“现在还有人对那些士绅、豪强之流抱有侥幸和宽纵的心思,想要偷奸耍滑出工不出力的话,这就是最直观的下场啊。。”

“我们做的乃是要打破这世间不公的义之所在,但却也是要掘了这些贪婪无度之辈,趴在穷苦人尸体上敲骨吸髓之辈的根本。。又怎么能令这些豺狼之辈真心悔过和赎罪,放下成见和过往来与义军合作、妥协呢。。”

“在义军的刀口威逼下,他们或可虚以逶迤的欺骗瞒混一时,装出一副良善无害予取予求的柔弱无害姿态来。。但是一有机会就要反攻倒算和变本加厉的残害回来的。。”

“广大义军将士们或许无畏拿刀枪的敌手,但是对于这种慢慢无形割肉的软刀子,或是麻痹大意之后的背后暗算,就未免有些防不胜防的缺少戒心了。。”

“而躺在这里的义军兄弟,就是那些放松警惕和戒心之后,死无葬身之地的最好写照;我希望你们每个人都要看在眼里,记在心中,深以为鉴。。”

“决不妥协,。”

“势不两立。”

“报仇雪恨。。”

“绝不饶恕。。”

“杀尽狗大户。。”

“铲除一切土豪劣绅。。”

底下已是一片挥臂如林而吼声如潮了。然后就是那些被俘获的土团头领及其帮凶,还有城中大户、缙绅的所有男性,被押解过来而逐一按倒在了这篇沟渠边上;

又在一片同仇敌忾的呼声震天之中,无论他们怎么痛苦流涕或是叫骂、哀求,都毫无例外的被砍下人头再抛进沟渠里作为祭礼,最后是在场的额每一名将士都要端一铲土过来,轮番将这段沟渠给彻底掩埋起来,并在立碑刻字以为某种纪念。

而这显然就是义军过之后,未能除恶务尽的结果和后遗症了;虽然他们清洗了城中的大户、富人,但是那些散布在乡野里的士绅、大户、豪强,却是乘机在短时之内重新填补了城中上城留下空白;

作为岭西节度使挥下第一大经略使桂管经略的治地,桂州十县算是群山之中难得一片物产颇丰的富熟之地,因此也是当年来自湖南、江西、剑川的各道长征健儿,所重点戍防之地。

再加上当地的民风彪悍而好狠斗勇,所以长久以来朝廷招募当地的青壮往戍安南,也成为一个惯例;当初的管桂经略使,如今正在太平军掌握当中编写回忆录的官军老将李攒,就是藉此为根本而在柳州到贺州一线,将尚让为首的义军大部足足抵抗了数月不得寸近。

直到当地的那些客籍戍军,因为粮饷不继和久戍思归的情绪,而哗变和闹将起来将其驱逐出奔;桂州为首的桂管各州才得以相继落入到了义军的掌控当中;但是黄巢麾下的义军也只是分兵控制了;州城在内的部分城池而已。

而在桂州十县的乡野之中,则是由这些自发兴起的土团势力所变相掌控了;再义军主力还算是势大的情况下,他们伏低做小的姑且蛰伏起来一时,但是当义军大部相继北上而后方空虚之后,就不免会胜出各种别样的念头来了。

桂阳大豪陈彦谦式的例子显然不会是唯一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在这里也是无独有偶的不乏其人。只是他们都暂时联合在了一起而以更加隐蔽的手段来针对性行事。

然后,在逐渐发生的各种日常各种琐碎事件的拱卒式试探当中,利用熟悉地方渠道和人脉的优势,将本地驻防地义军别部给逐渐的孤立和架空起来;

原本他们还需要这些驻留义军来保持明面上的掩护,并且从转运的人货物资当中获利的需要;所以还以相当热情合作对象和协力者面貌进一步麻痹了驻留义军的将领。

而进一步将这些人给更多引入到城中各个,出身微贱的义军士卒既不熟悉也不擅长的岗位上去。等他有所醒悟过来事情已经是晚了,只能在部下纷纷被拉拢和腐蚀,坚持义军宗旨的人被排挤和残害的七七八八,又舍不得身家性命的利害威胁之下,继续与之保持明面上的合作,而实为受其摆布的傀儡尔。

然而最后他显然来做个公推的傀儡都求之不得了。这些地方豪强、乡绅所发起土团势力,得到北面义军两路主力相继大败的消息,再加上广府的驻留义军也因为内讧死伤惨重的变故之后,也开始动上了就此自立和称据一时的心思了。

但是因为内部许多意见不一,又舍不得过路输送船团的好处,想要就此拦截做上一笔大生意,这才在迟疑不决当中拖到了十几天前,确定了江汉上游的江陵方面也是危在旦夕之后,才决心发动起来;

把那名作为傀儡和招牌的义军王别将,连同在当地的亲眷一起给拖出来砍了祭旗,就此宣布光复和归还朝廷的治下,然后相互委任了一大堆的刺史、长史、司马、别驾、主簿、典史、参军之流。

但是未曾想到的是,他们随后陷入内部利益瓜分的扯皮和撕逼,各种串联和拉帮结派尚还没有得出一个基本的结果来,就已经被从广府远征江陵的太平军给重新找上门了。而他们甚至连公推的领头人和明面上的交涉代表都没有决出来。

然后发生的事情就自然而然了。各家拼凑出来孤注一掷的夜间袭击失利之后,就免不了被乘机夺城的太平军给逐一的抄拿出来杀全家了。

因为是军情火急而不能耽搁太久,所以没有太多时间停留下来来进行甄别和调查,再推行那公审之事;所以是快刀斩乱麻式的先把所有豪门大户一扫而空了;这也是在安南之地所实行过

先惩罚性的处决掉其中能够找到的成年男性,再把妇孺连同土团军的俘虏押解到广州去另作处置。后者分配到矿山当中去充作劳役补充,前者就近安置在工厂附近的特殊劳动营里,而在女营代表的监管下从学习最简单的自食其力做起。

这样做虽然不能彻底决绝真正的问题根源和反抗苗头,但是却可以让这些对方残余和旧势力,在一年半载的短时内不再成为义军所要面对的问题;

就算是乡间剩余的地主豪强们,依旧普遍抱有不合作和对抗的态度,但是在失去这些实力较强的领头人及其武装力量之后;想要重新串联和沟通形成新的合力,并且重新组织武装和决定出新的土团头领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在此期间有相应的时间和缓冲,来让广府方面派出更多合用的官吏和基层办事人员来,配合着探报、普查、工作三支队发动社会底层的贫民百姓,更进一步的处理和消灭掉那些,躲过初期的清算却民愤较大的余孽,或是暗自隐藏起来待机而动的不满分子。

然后把新的屯田所和编管安置地给建立起来之后,就在当地真正打下了一根契子,而通过圈地和安置手段,正式拥有一批本土既得利益的拥护者;然后就可以以这些人为依托推行更进一步的土地清丈和人口搜检、登籍的工作;

在周淮安的后续计画当中,最终目的就是把那些乡里基层,世代被垄断和把持的人身关系和舆论主导权,从那些受打击的乡绅、豪强大户手中给逐步的夺取过来;只要有足够外来新事物的对比和参照样板,他们对于乡里所坚持的封锁和垄断终究只会变得不堪一击起来。

然后,以桂州境内初步成型的核心模范示范区和成熟经验,再进一步推及到岭西北部桂管十三州的主要平原地带和农业产区当中去;最终在经济命脉和政权组织上加强对当地的管控和后续影响力。

当然了这是最为理想的状态,也需要更多的时间和周期。其中并非没有反复和波折,也不乏长时间的对抗、拉锯和矛盾冲突。但是只要执行的人能够持之以恒的坚决贯彻下去,那不怕出过谬误也不怕走过弯路,最终的胜利者依旧还会是太平军所主导的一方。

因此,桂州州城固始县既下,接下来位于上游的灵川县、临源县,还有作为古灵渠南端起始点兼关塞的秦城戍,也是相继鼓荡、望风而下,而毫无抵抗和波折的落入到了义军手中。

当地的士民百姓更是有相聚“壶浆箪食”之举,就好像是发生在州城当中的那场变乱和背叛根本就是不存在的一般。也让义军在此行沿途的种种作为,充满了某种“畏威不怀德”的讽刺意味了。而获得这些地方的另一种好处也由此慢慢体现了出来。

就是通过沿途征收仓禀库存和查抄大户、士绅所得,不但让义军手中携带的钱粮翻上一番,还有大量的剩余来用作后续招徕和赈济贫苦民众的各种安置项目。

因此仅仅在桂州境内耽搁了三天之后,出征的大军就已经行进在了越城岭和都庞岭之间,高如刀削的深峡古运河之上了。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章 南北路人绝(上

而在此行船出了桂北的群山之后,就进入到了地势狭长曲折的湘潭盆地当中了,而通过流经境内的湘江支流,又联通着湖南腹地如同倒置枫叶形的湘中大平原了,也是后世所谓“湖广熟、天下足”的农业区和大粮仓所在。

不过虽然当地早已经出现围田造圩的技术,但在这个时代还是开发度有所不足;而有很多地方依旧是被河流、湖泊和水泽所占据和分割着。毕竟这个时代作为南方最大的湿地——云梦大泽还未完全消失呢。

而群山与河川之间亦是不凡各种形形色色的土蛮和山夷散布着。云梦大泽之间也有水匪、河盗穿梭往来隐匿其间。因此,这个时期的湖南观察使治下,大多还是普遍以荒僻险恶著称的所在;而被视为仕官上的畏途和流人的恶地之一。

唯一相对同为流放地和贬官恶途的岭南有所优势的则是,起码距离西京长安和东都洛阳更近一些,水陆交通也更为便利一些;但是在气候物产的环境适宜度上既湿且热,又逊色于阡陌纵横沃野千里的安南之地。因此真正开始大规模开发的开端,得等到数十年后马殷的楚国政权建立后了。

然而除了五岭崇山的阻隔之后才知道,桂州所发生的情形并不是偶然。但是至少除了州城之外其他地方还算是比较平静;就算是被顺手抄了许多作为乡间头望的大户、豪强之家,也只是一些规模较小旋起即灭的局部骚乱而已;但到了北邻湖南观察使的全州境内之后,就只一片彻头彻尾的乱象和时不时可见的荒芜了。

光是大军出岭以来后的行船一整天里,就至少遇到了多达十数波的窥探者,虽然他们绝大多数都衣衫褴褛而蓬头垢面,远远望之就闻风而遁的样子。

而放上岸去游曳警巡的探报队和护翼游骑,也在远离河岸的乡野地方得到了更多的消息和见闻。到处是盗匪横行而饥民乱窜,遍地都有新起的土团和结寨;而无比警惕的戒备着一切外来的人和事物。

而那些在道路上游荡的人群,看起来也丝毫不畏惧义军的旗号,而几次三番有人试图对作为斥候的骑手进行尾随和包抄的迹象,但都被经验老道的探宝队员给轻易给摆脱了。但是他们带来的讯息和判断,无疑也是让人触目惊心的。

虽然这些成群结队在野外游荡的势力,暂时还威胁不到州县城邑里驻防的那些少量义军,但或又是妨碍到较大规模的船队通航;但是民间的混乱和无序已经造成另外一些后果;短时间内就许多艘过路民船和商舶的遭劫和损毁,而只留下被烧得焦黑的龙骨残骸搁浅在河边。

甚至还有一些疑似的人兽骨骸散布其间,光看其被撕扯得七零八落到处都是的样子,就让人不免有些隐隐的不寒而栗起来。

习惯了在岭外相对安全和平静的日常之后,在看到这些似曾相识的残酷事情就觉得格外有所感触了。然后又恍然大悟过来,这才是如今这个天下乱世当中最常见的事物啊,而自己在岭外受用的这些安宁与忙碌,却也不过是一年半载之前,才得以逐渐出现的新事物呢。

“你可不能懈怠了。。还要挣下更多的田份来娶妻生子光大门楣呢。。”

他对着自己打气和鼓劲道。

由于在桂州城下搜罗到了更多的船只作为运力,实际上的行军速度是进一步增加了;虽然这次没有遇上当初黄巢北上时所遭遇的夜间涨水,顺势一鼓作气而前出数百里直过数州的运气;

但在士兵大多歇息食宿在船上的情况下,节省了间隔的宿营和列队整装的时间,也可以称得上是日行百里了而毫无波碍了。(当然不是走地理上的直线,而是沿着弯曲河道迂回行进。)

这时候配合宣传手段的说书、斗棋、牌戏、唱曲等小型娱乐活动,就得以在各条运兵的大船上展开了。一时间各种腔调和口音的歌子和民谣,开始此起彼伏的荡漾在了这些联帆如云的河船当中,而惊散驱走了不少沿岸的鸟兽和荒凉气氛。

然后又有一些在船上狭窄空间憋的乏味而自觉艺高人胆大之辈,在取得了周淮安的许可之后,也得以被放上岸去进行一些射猎野物和捕捉俘虏的小规模军事竞技活动,周淮安甚至为此开除了各种不同的彩头来鼓励他们。也由此收获了十几种不同风味的地方野味,兼探听到流传在地方的一些见闻。

比如来自剑南道和黔中道的官军已经打过来了,而各地的草贼们纷纷弃守溃逃。。又比如黄巢本部已经在江西全军覆没而身死,余部已经向朝廷乞降之类,真假不一而不乏夸大其词传言。

这是他第二次率部行船在水路上(海上那次不算),因此上万的军势所搭乘的船只,出于安全和稳妥的考虑也被分做了保持一定间隔的前后五阵序列。其中第一第三第五序列,是集中了大部战斗力在内运兵船队,也代表着前锋、后卫和中军的应对姿态。

其中每一阵的头尾部分大船上,都预留了相应弓弩器械的操作空间和余地,并有全身披挂的健卒进行警戒和待机以备万一;而一旦哨声吹起来之后,后方船舱里那些轻装徒手正在轮番休息和训练的士卒,也会迅速武装起来而准备靠岸列队备敌。

而被包夹居中的第二、第四序列,则是不择不扣的物资甲械车辆牲畜的辎重运输序列;然后再两阵序列的首尾之间,又有视野范围内的灯火(夜)和旗色(昼)的手段来保持联系和传达号令;

这样遇到什么突发情况和意外,可得到首位两处武装力量的支援和呼应,然后还有上岸的游骑和快划往来的小舟,作为传讯和警戒的辅助手段;可以说除了一些枯水期难以回避的搁浅和河礁触底之类的隐患之外,基本可保行进安全无虞。

因此在这有些平淡乏味一路行船过来,并没有什么不开眼的势力跳出来碍事,或者说是成为在船上捏得有些烦闷的大多数士卒舒活胫骨的练手对象;

而期间唯一的意外和小插曲,就是在夜里缓速行船的时候,既然有人借着黑暗的掩护爬上了第四阵某条运输船的船帮,偷吃了船上伙房所预备下临晨勤务交接的剩余食物。然后因为贪嘴被撑得走不动,而闹出响动来被当场捉住。

然后第二天发落起来才发现是几个瘦巴巴到分不清性别的少年男女,于是作为周淮安亲口下达的惩戒和赎过,就被留在船上专做那处理秽物和垃圾的繁琐杂活来。

当浩浩汤汤的船队抵达永州之后,周淮安已经没有太多耐心进行交涉和走迎送往来的流程了。在一片鸡飞狗跳而哭天喊地的喧声当中,他随着火速上岸占据了码头又马不停蹄夺取了城门,这才整齐列队一拥而入太平士卒,前呼后拥的长驱直入州衙不由分说控制了内外全部之后。

周淮安才对着那些被驱赶过来满脸惶然的官吏和十几名不知所措各自衣衫不整的义军将官,正式宣布收并当地驻守的义军别部,而就此建立起来第二处太平军粮台所。

然而,最终检点出来的本地义军情形也是颇为堪忧;或者说是常驻在城邑里的安逸生活,让这些微贱出身的义军堕落和衰败起来也是极快。

因此,号称城中左右两厢共计五个营的三千四百人马,但是实际在营的不足两千人;要是这样也罢了,义军当中不乏虚报军额以张声势的作风。

比如有一百人就敢自称都尉,五百人就是一方杂号将军了,要是手下过千不叫个大统领、军主都不好意思出门见人的。比如黄巢麾下有大几万人的时候,就已经敢叫“海内百万义军都统领”,一旦裹挟到十几万部众的时候,就干脆开府称王建元、分置诸多官属了。

然而,就在这两千人当中也掺杂了大量的老弱病残,真正堪用的青壮兵员不过八九百人而已。而且大多数那些义军将领们的亲兵、亲随和乡党什么的;其他兵员也就勉强能够拿起刀枪,装个样子吓唬下人而已;而在他们的营盘当中,更是还有到处晾晒成花花绿绿的妇女和满地乱跑的孩童什么的。

而他们这种内外皆虚的奇葩情况下,居然没有被城内潜在的反抗势力和城外活跃的土团,给勾结起来收拾掉还真是一个难得异数啊。

在这种情况下,周淮安也给了他们三个选择:

一个是就此加入而接受太平军的改造,从相应职级的副任开始重新做起,但是做的不合格就要打发出军中去,接受解甲归田的遣置。

一个是就此放弃在本来军中的职事和干系,带了现有全部细软和身家连同眷属一起搬迁到岭外,更加安定和繁荣的广府治下去过日子好了。

再一个就是带着自愿跟走的部众,给予一定淄粮资助北上去投奔黄王的本阵好了。

“俺们都知道广府那边的好处。。”

其中一位最年长头发花白而满面褶皱,看起来总是显得愁眉苦脸的将领,努力挠了挠头叹息道

“就不晓得还有什么章程和规矩不,免得无意犯上了就抹不开脸了。。”

“也没什么特别的规矩。。只要不作奸犯科,欺压百姓就行了。”

周淮安轻描淡写的道。

“当地啥东西都有,有钱还买不到么,。。”

结果在一番面面相觎之后,本城义军的正副三个都尉和五名别将当中,几乎都选择了第二条的路子;却都没人选择第三条道路,显然虽说已经被安逸生活腐蚀了意志和身体,但他们基本智商和常识还是在的。

唯一一个面长颊深而须发微卷的别将,却是选择了第一条的建议,倒让周淮安对他有些高看几眼起来。毕竟是敢于在新体制內冒险谋求上进和机会的人,多少还是有点能耐和本事的基础,应当值得鼓励才是。

“不知你当作任何称呼。。乡藉何处。。”

因此周淮安倒是和言问道。

“不敢,在下高季昌,陕州硖石(今河南三门峡东南)人,自王霸元年遂从了汴州的义师。。”

对方很是识相的恭声道。

“又曾蒙盖(洪)右率不弃,而于洪州阵前拔举为军校。。”

“既然有破阵之勇,以物尽其用方是。。”

周淮安微笑着听了他的自述道。

“我帐下正缺一个教导司马,你大可任之,。。”

“卑下。。但凭领军差遣。。”

他亦是微微一愣,遂做欣然色的应声道。

虽然不知道他这号的专长属性资质任何,但是收下这么一个象征性的人物在身边;哪怕只是作为吉祥物和摆设,对于将来无血收编更多的别部义军,还是有所好处和示范意义的。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一章 南北路人绝(中

接下来在相对开阔的湘中平原上,一路溯水而行的永州(今零陵市)、道州(今道县)、邵州(今邵阳)、衡州(今衡阳市),沿途七八个大小城邑及关要都是如法炮制,而轻而易举的无血接管和换防下来;

前后往广州送走了数十名的义军将领,也有十数人得以加入到了太平军中继续听用(事实上,能够被留下来的也都是一些老迈或是伤病,乃至被边缘化的人物)。但也有好几个人选择了率部北上去投奔黄巢的义军本阵,大约带走了五六百人,那就只能祝他们一路顺风的好运了。

这么陆陆续续的累积下来,沿途相继收编的义军也达到了近两万人马;还顺手制止了好几波地方义军之间的冲突和火并;攻破了位于新宁县一部集体叛变的义军,杀获各千人;先后当众斩首和处罚了上百名有悖义军宗旨,或又是最近残害过百姓的害群之马;

但是,除掉其中浮报的虚额和只能打发去后勤序列的老弱之外,勉强合用的补充兵员也不过是三分之一强而已;于是照例分派下少量驻队为骨干打散重编,再加上从当地所招募衣食无着的贫民青壮,勉强重新补足了沿着灵渠道湘水一线的重点城邑和交通要冲的驻防力量;算是将这条源自岭南的运输线兼补给粮道给巩固和维持了下来。

然而,太平军在衡州这处大邑再度补充了许多物资和器械、人员,又穿过了湘潭县城之后在与潭州交境的衡山县,就遇到了来自名为“花石戍”水陆关卡的拦截和阻挡了。

随即,这处挂着“衡水镇扼使”字样旗号的据点,就在水陆路并进呼啸而去的太平军交加攻势下,迅速沦陷在了烟火与撕杀声中了。

半响之后坐在船队顶上等候的周淮安就看见,满身血迹和烟火气的跳荡校尉王天明,带着某种满不在乎的表情拖着一个死狗一样的人回来复命了。

“且让这厮自己说个分明吧。。”

“卑下小人。。只是利欲熏心妄想多收些好处,糊涂了脑子才会抗拒大军所致啊。。”

被拎回来的那人大声哀叫着,如倒豆子一般的倾诉出来。

“这个职事也是小人在州城里,费了大价钱才得以的新委命,故而只想尽早把本钱收揽回来啊。。”

“还望朝廷王师宽免则个,我不是真心事贼的啊。。我愿为官军前驱以作效赎啊。。。”

好吧,随着他这口不择言的一通话下来,在场的诸位将领表情都变的十分异样和古怪起来;显而易见是因为太平军相对严整有序的阵容和做派,居然被对方当成朝廷和官军方面了。

“怎么地方都已经乱成可以私自设卡和劫道了么。。”

周淮安也有些囧然的微微皱起眉头,转而对着在旁的王重霸道。

“你之前有见过这种情形么。。”

“俺上回过来还不是这个样子的。。地方虽有些乱象,但水路还是畅通无碍的。”

王重霸不由涨红了面皮,却是主动请命道

“俺手下也有几个长期熟悉这条水路的,敢请领军借俺一团人马。。替大军前驱清道一二。。”

“也好。。”

周淮安当机立断道。

“那一团人马哪里够,我就给你一个营头好了;然后再派一营人为遥相呼应,登岸之后分作左右两路并进。。”

接下来的水路航行的遭遇果然是印证了周淮安的某种猜想,就在短短数十里的湘水河面上,居然接连遭遇和拔除了七八个据点和关卡;其中像样的是立了座水寨,而在河里连船塞道;而最简陋的就是直接拿绳子捆好的大木头,往河中间一抛就敢坐地雁过拔毛式的收讫钱粮了。

虽然大多数都是根本不堪一击,甚至是远远见到动静就吓得闻风而遁的货色;但是如此遭遇频繁的拦阻,哪怕是为了把那些跑掉的虾兵蟹将都被捉回来,当作临时苦力逐一清理和拖开河中间的妨碍物,就已然是变相耽搁和拖累了主力船队的行进速度。

而他们的来历和成色也是五花八门的,有义军委任的关市长、守备官,也有官府授命的镇将、戍主,更有自称的土团保乡队之类的名目。相互之间也是与邻为堑而互不相扰的奇妙状态。

所以在这段河面上走走停停磨蹭到了第二天正午,才抵达醴陵县西湘水与渌水分叉的渌口戍(今株洲市附近)。这既是一个巡检江盗的戍垒所在,也是一个坐落于江口丘陵台地上,早年因为往来贩茶的生意而繁荣起来的大市镇;

因此,在丘下就是通往潭州的官道大路和伴随驿馆建筑,比邻的还有许多停泊各色商舶民船的渡口、码头;而构成数条宽窄不一的街道和铺面。

市镇的南面就是大片被开发出来的水田和围圩,至于背靠西向和北向的内陆一面,则是小船或可通行,但不适合大队人马翻越的连片水泽芦荡。

因此在这个水网遍布的湘中平原地带上,赫然形成了某种背泽面江,唯独一条沿江大路可过的天然扼要之势。

然后,似乎是因为已经得到风声和警讯的缘故,在这里就拒绝了任何交涉和喊话后的抵抗,就一下子变得激烈起来了。在对方居高临下的地势当中,王重霸率领的先手队仰上而攻了好几次,都被人给用强弓硬弩和滚木抛石打了回来。

虽然因为装备防护较好而掩护战术得力个中伤亡不大,但是却把好容易爬上城头的王重霸打破了头,而把群体的火气给撩起来了。正当他想要重整人手绕道西面的水泽边上去再作一番尝试。

然后,随船抵达的周淮安就叫停了他这种,只会靠个人勇力和一时血性狂攻猛打的,一波莽到底了事式的传统义军粗糙战术;而开始换上更有专业技术含量和军事技巧的打法。

随着高亢响起来的喇叭声,几艘靠岸的大船上装卸下来的粗大构件,在小半个时辰之内就被组成称数架高耸的石砲,而另外几艘船上被推下来则赫然是数张粗大包铁弓臂交叠,还带着转盘和滚轮、手柄的车弩。

而在这些组装和操使器械的样子队成员当中。曾经的磨刀兼补锅匠白多禄,也在奋力的将一根铁栓楔入到粗大的臂杆当中,再用大锤敲实钉紧。然后用棕缆编制的粗绳套紧缠实,奋力在宽大的绞盘涌流的转动起来,而一点点的将微微绷弯的臂杆拉压下去。

只是他每每转动一圈,口中都要低声诵念一句:

“皇父阿罗柯天尊在上庇佑。。”

“救苦救难大圣移鼠,降世普度众生。。”

“天尊当使凉风向一童女,”

“凉风即入末艳腹内,”

“依天尊教,当即末艳怀身,”

“为以天尊使凉风伺童女边,”

。。。。。。。

他就是曾经修习过:《常明皇乐经》、《序听迷诗所经》、《志玄安乐经》、《唯一神论》《大圣通真归法赞》、《宣元至本经》,长年礼赞和敬奉自唐太宗以降历代天子为“在地一切信众主保人”的一名景教的十字僧,却在武宗发起的会昌法难后,被殃及池鱼一蹶不振的大唐景教硕果仅存的余孽。

早年曾因为武宗灭佛连带毁禁景教的后续影响,而不得不还俗避祸;有因为他本来没有姓名,遂寄名以圣贤十二法王之一的白多禄(彼得)之袆。自此推着小车上化铁炉带个小徒弟走四方,靠收罗些废铜烂铁的修补手艺,因此善使一柄竹片柄的打铁大锤而号称敲打起来是分毫不差。

只是他有些运气不好的在广州城外被官军抓丁,全部家什都丢个精光,连当作儿子一般养的小徒弟都自此不见了踪影;然后官军一败涂地他也就成了义军的俘虏。待到虚管头所在的怒风营招募有手艺的人,才得以从阶下囚中脱身出来,而成了第一辎重大队里的五金匠组之一。

后来的样子队建立之后,他因为在拆装修补上的本事,而被选入其中成为了维护组的成员之一,也算是有所正卒的级别待遇和薪饷的义军正式一份子了。直到缠绕着粗绳的转轴再也卷动不得,才在心口比划道:

“愿得天尊赐以鹰之目、狼之口、熊之力、猫之捷,自此破敌无往不利,而令此间罪孽之人皆往生大自在、大清净。。”

然后在他的祈祷和臂杆翻扬的呼啸声中,一枚用作校准的十数巾泥球飞射而出,蓬的一声击坠在了坡上市镇的墙根下,而顿然激溅开一片碎块来。而在白多禄在旁更是响起一堆嚣声来。

“准了准了。。”

“第一下就打到了,。这真是个好彩头”

“全数以这架为校准,头三枚上滚石弹破墙,而后上火油弹和毒烟球交替参半。。准备轰人。。”

而在坡地上的市镇土木围墙上的人头当中,也顿然爆发出了一阵难以抑制的惊呼和叫嚣声;然后禁闭的市镇木门就子內打开了,而走出一名举着代表义军青色小旗的人出来;只见他一边高声叫喊着什么而缓缓向着坡下走来。

然后还没等这人走出多远,就被几只凌空而至的箭矢给射死在了坡上。下令的周淮安却是撇了撇嘴,既然对方一开始就拒绝了交涉的可能而用武力来回应,那就没有什么好好说的可能,只能用刀枪箭石的语言来发声了。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二章 南北路人绝(下

在吹响连天的哨子和排笛声中,在一片哭喊和哀求、叫骂声中,太平军没费多少气力就沿着红开的缺口打进了市镇当中;又再接再厉的将位于镇中戍垒的最后一股残敌,用纵火和投射毒烟球的手段给熏出来各种束手就擒。

而预先安排在渌口戍内陆方向的伏兵,也在新任教导司马高季昌带领下,如期截击到了从后门仓惶出逃的一干人等;及其他们所暗藏在苇荡中的船只和物资。敢于阻挡大军的居然只是一群贩茶商人的团体,这事情看起来很荒谬,但是却亲眼见识到了。

另外由于附近闻风逃往过来的缘故,就在这处镇子兼做关市、戍垒当中,当中居然见缝插针式的汇聚到了足足有近万人;因此,各种商家护卫加投奔的土团,还有就地武装起了来的青壮,也达到了两千多名。光是各种弓弩就私藏了六百多具,还有各色衣甲四百多领。

因此在附近等闲的势力都不敢侵犯和招惹,反而被兼并几股上下游的势力,顺带烧掠了十几个乡间土垒;甚至就在前些日子来自潭州方面的武装征收队都被他们给打退过;然后又在折损了小半人手之后,干脆不堪骚扰而溃散在退回去的路上了。

器械辎重尽为当地所得,所以一时间“威名远扬”而很有些膨胀和自大起来,由此还得到了附近更多村庄的归附和投效。这一次,也是把过境的太平军,但做了南边湘潭县过来的武装征收队而已,结果就彻底踢上了铁板而扑街了。

在这里的茶商家宅和公所当中除了例行的财货外,义军足足起获了让全镇人口吃上大半年的,米麦盐菜油醤酒什么的物用贮存;甚至还有一千多头走商的牲畜和几千担的茶叶。算是在前往潭州之前的最大一笔收获了。

那些牲畜可以用来替换和补充沿途驮挽畜力损失不说,这茶叶对这时代大多数人而言,可是个万应药式的好东西。外敷可治虫咬和皮肤溃创,内服可以调理肠胃预防和缓解大多数的急症。乃至作为各种头疼脑热的安慰剂,而能够欺骗自己勉强对付过去。

另外,从缴获的战利品中发觉,对方居然有复数以上官军、义军、土团在内的不同旗帜,显然是用来对应和应付各自的阵营和归属势力;这对于这处由商人所变相主导的据点来说,也算是一种乱世中左右逢源的生存哲学了。

说不得假以时日,在这群商人的合力下真能够闯出一番局面或是成就一时气候;而成为这湖南境内的有所名头的一方割据势力。然而不幸的是他们挡在了横空出世的太平军前路上,并且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于是作为选错立场的代价,渌口戍和市镇当中从会首、行东到普通行商、坐户在内,只要是有点自号的人物,有一个算一个的都挂上了墙头(路灯),而作为帮凶的普通武装人员则是十一抽杀;余下的装船连同本地抽取的青壮一起,运到上一个粮台所去充作监管下的劳役。

这也是自桂州一路过来的基本对策和经验;作为一个刚攻陷的重要据点和要冲当中,最容易被煽动和生变而出现反复的,就是这些青壮年之类的存在了;因此花点手尾把他们强制征发走异地安置之后,虽然还有可能出现监管不力和逃亡,但是就没有多少机会在熟悉的环境下形成颠覆性的合力了。

而失去这些青壮年支撑的原来所在,也不得不更加依靠义军所建立起来的秩序和安全感;不然那些到处流窜的饥民们,会好好告诉他们严格管制下的安定生活,是如何的来之不易的。

事实上自从发兵出了桂州之后,周淮安就再没有任何从流民当中招募过一兵一卒了。相比那些义军将领惯用的一边放粮赈济一边裹挟许多流民为前驱和添壕的做法;周淮安更不愿意让这些毫无秩序和训练,也没有任何组织度和集体观念的杂流,破坏和污染了自己花大气力好容易建设起来的先进军队体制。

因此就算是确立了粮台所在而需要长期经营的所在,他甚至就连用来进行屯垦和工程劳役的流民,都不肯多收一些而强调要多加甄别和汰选;而对于沿途那些抱着形形色色目的来投的青壮,也是收拢之后就指派道沿途地方上去参与后勤和劳役。

在补充兵员的来源上,他更喜欢用那些城邑底层的贫民;尤其是匠作和学徒、小手工业者、释放奴婢,乃至纤夫、脚夫、挑工、苦力什么的。此外,还有熟悉水上活动的渔民和船户之流,如果在山区和丘陵地带,则有矿工和山民。

他们唯一的特点就是不受乡土的羁绊,而愿意为生计迁转打拼,而不是向失地、破产农民那样很容易苟且得安,还有那么多少一点组织性和群体服从观念。虽然普遍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和毛病,但还属于可以有限的代价和成本,进行引导改造的积极群体对象。

而他为此所创立的一系列体系和制度,思想理论和不同阶段目标,还有现实的利益和长远规划的所在,难道就不是为了改造这一切为己所用而存在么。因此,当他沿着渌口戍陷落后再无任何妨碍的湘水,水陆并进到了潭州城下之时,麾下已经达到了实打实的两万四千多人马了。

当然了除了原本的十营数团之外,其他的有五营是沿途收编重整的别部士卒精壮,剩下的则全是缺少训练而徒有其表的粗粗装备,只能拿来凑数充声势或是配合驻队镇压地方的十个补充营了。

在这期间还有一些不愿意接受打散重编,而希望能够保持建制加入的团体和人群,则是被太平军给变相的劝退了;他们只是跟着太平军提供了一段时间的协力之后,就拿着打下来据点当中所给予的报酬各自归还而去了。不然至少还可以将补充营给扩充上一倍呢。

而不管怎样的小团体只要被打散编列之后,原本宗族、乡党所形成的人身依附和关系纽带,从长远上看是远远抵不过令行禁止的军队体制下,整体如一的大熔炉塑造效果的。而保持原来建制加入的小团体和乡党组织,则很容易把原本单纯的上下级服从和管理关系,混淆成更加复杂的以亲疏远近论利害的朋党关系。

这也是这个时代大多数农民军体制下的重大弊端所在。上下级之间大多充斥着一个个大小乡党、宗族团体;而以此为军队战斗力的核心和军队骨干所在,真要拼起命来或许有所死不旋踵的古风遗韵。

但在没有多少制度约束,而仅凭个人威望和手段来维系的情况下,也很容易就因人成败其中而产生很大的波伏。往往合则聚附一时,不和则自行散去,甚至是不惜刀兵相见,而以为常事。

就算是黄巢在岭南修养和整军之时,也只是辣手整肃和清理了大将军府,以黄门八子和盐帮老兄弟为主的本阵三翼构成力量;但是像是怒风营这样的外围存在,还是缺少足够制度章程的约束,而只能靠个人的手腕和关系渊源为辅助,来确保基本的号令所向。

而遇到自己这种在明面上大致奉行不差,而私底下自有主张的野心家和异己分子,就完全无能为力而缺少相应的敏感反应和威慑力了。因此现今想来,当初那场丁会夺军的内乱事件,也不像是某种偶然而更像是某种义军上层博弈的产物,和需要收拾的结果。

是以这次出兵中途周淮安就严令下去,哪怕发生矛盾冲突而直接动刀兵赶人走,也要坚决避免这种污染源和毒瘤混入到体制内。

要是周淮安像是传统义军将领那般,饥不择食的见人就拉惯常做法的话,以眼下所掌握的资源完全可以在短时间从沿途地方拉出十数万人的规模来;不过对于这种充满混沌和不确定因素的东西,就让他根本敬谢不敏了。

要知道历史上许多农民起义成败得失的经验教训当中,很大一部分就是莫名其妙的因为一阵雨,一场风,一个突如其来的小意外,一次普通的矛盾冲突,乃至几个人的胆怯和畏缩;结果在明显的优势和上风当中,被这些数量庞大的炮灰反过来裹挟冲散,而带进功亏一篑乃至事败身死的境地当中。

这已经不是一只狮子带领一百头羊就能败敌的哲学故事了,起码羊群还有温顺从众的头羊效应、哪怕是山崖也能照着惯性跳下去;而是一只狮子带领一百头随时可能四处乱跑起来,抓都抓不过来的猪群,还随时可能被惊吓之后的疯猪反过来撞伤踩死的问题了。

抱着这种心思和打算,周淮安默默打量着江上如白纱一般雾气萦绕中,带着清灰色调和隐隐光泽的潭州州城,或者说是长沙故郡,后世的长沙市所在。

位于八百里烟波浩渺洞庭在内的残余云梦大泽以南,设置不过一百一十八年的湖南都团练守捉观察处置使(今湖南省中南部)治下七州,最大也是最为古老的城池所在了。

然而,当船队刺破江上的晨雾遮掩而抵近之后,却不由惊讶的发现,这座位于湘水干流和浏阳水交夹、环抱之间古老的城市,却在蔓延的火势和浓烟当中,痛苦呻吟和嘶喊着。而在连接着城内的护城河水道,还有陆陆续续漂浮的尸体和血水一起流淌出来。

周淮安忽然有些明白了,为什么在来路上会有那些乱象了。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三章 城池未觉喧(上

“什么?。。城中至少有七八家的旗色。。”

周淮安再次皱起眉头道。

“之前的消息,不是才只有三部驻防的人马么。。其他都是从哪里变出来”

“但不管怎样,基本计划和预期方向大致不变,就地采取丙种三号的对应方案好了。。”

“前阵骑营何在。。”

随即站在高台上的周淮安断然喝令道。。

“标下在。。”

马军兼前营都尉刘六茅,疾步出列顿声道。

“着你沿江左右岸分作两部并进,搜寻和截杀沿途一切可疑情迹。。”

周淮安丢下一只令箭道

“诺。。”

眼见他抱拳领命飞身而去之后。

“劳烦王左锋。。可否带领部分善于水性的士卒和武装河船。。”

周淮安又对着在旁的王崇霸道。

“替我警戒潭州城外的水路,巡曳江上而截断一切交通往来,并许以便宜黜陟之权。。”

“在下遵令。。”

王崇霸毫不犹豫的郑重颔首接过了另一只令箭,而面向周淮安拱手大步而去。

周淮安继续对着聚集起来的一干将弁发号施令道。

“教导大队护送样子队优先上岸。。就近觅地展开器械和进行地形观测。。”

“随行驻队和辎重、辅助大队,准备在江左城南地就近立营。。”

“补充营继续留在船上徒手待机,注意弹压以防生乱。。”

“新编数营各自另成一阵。。间隔以一箭之距为限。。先给刀矛手牌,”

“左右两翼的老营,前出到上游登岸,就地设防结寨。。”

“跳荡和选锋、先登诸团率先突入城郊的坊市,伺机驱逐压制其间可能存在的驻留武装。。”

“在江中牛头洲上设立拦江巡检所,以联舟为两岸往来通道和水上转运。。”

随着不同式样和记号的令箭颁下去,奔走往来的飞骑和迅兵,摇动挥舞滚卷的旌旗和仪仗,浩浩荡荡的江上大军也在城外迅速上岸列队铺展开来。

而在远处的河岸上,

“吹哨,进击。。”

已经挎刀背弓轻矛在手,披挂齐整的赵引弓,扫视了一圈身后的三百多名骑卒而言简意赅的道

“赵骑校。。我会继续盯着你的。”

而在他身后的随团虞候陈肚儿,也在心中默念道拍马紧随而上。

“希望关键时刻上,你可不要自误。。”

。。。。。。。。。。。

而在潭州城内,

“天补平均,清平世间。。”

一支挥舞着赭色旗帜赭色包头义军士卒,持枪举牌按着弓箭成群结队的穿街过巷,而向着一处据守的仓房猛攻而去。

“杀贼反正,加官进爵啊。。”

冷不防半道又从城坊的街巷口中杀出另一部人马来,将其拦腰截成数段而在街道上乱战成了一片;然后又有备算无备的在愈来愈响的叫嚣声中,将其杀的节节败退。

最后随着赭旗义军居中奋战的将领被一发流矢射翻了坐骑,而摔滚在地上士气大沮而人心慌乱起来,最终变成了一场在街巷之间争相逃窜的大溃败。

厮杀成一片的潭州城中,曾经的果敢军副军主朱存一边指挥这部下且战且走,一边也在心中大声的骂娘,自从在中路军中遭遇了荆门大败之后,他这些日子可是一直在走背字不断了。

先是荆门大败,他作为后卫军序还没来得及赶上决战就义军败了。虽然在官军的追击下姑且得以保持建制脱走,但是一向看重和提携他的老率将邓疙瘩、副率柯善猛、军主熊相勋以下一干亲故,却是都因此阵没、战死或是失踪了。

他原本在复州的竟陵(今湖北天门市)城呆的好好,还收拢了不少溃亡下来的士卒;算是把军主熊相勋战死后的果敢军老底子给恢复旧观起来了,还把老率将他们的亲眷都接过来安置在身边照看。但是好景不长的是,他麾下的这些人马和地盘,很快就被败退到岳州重整旗鼓的,中路统领兼义军副总管尚让给盯上了。

等他奉命带着一批钱粮去岳阳城內拜见对方,被留下来商议后续军务多耽搁了几天,回来之后就发现自己的部伍和地盘已经被人分家了。原本占据大半个复州境内号称上万部众的果敢军,也变成了各据竟陵,沔阳,监利三县的新将头。

当然了,他还是果敢军的代军主。可是手下除了不离不弃的千把人之外,竟然就再也别无其他可用了;而那些自立的前部下们甚至已经迫不及待的瓜分了他收罗的家当,而把他的相关人等都给“礼送”了出来。而放在云梦大泽边上富陵湖之畔,一座用来巡备水寇的废弃军寨里。

那也是他最为落魄潦倒的日子,追随他的部属们甚至要靠就近下湖打鱼,捞菱角和莲藕来作为果腹的补充。时间一长了就有人相继逃亡,或者干脆就被人给暗中拉走;他也只能好聚好散的按奈住那些不忿的部曲,且亲自出面送他们一程。

他也拒绝了部曲们将那些老弱妇孺遣走自生自灭的暗中建议,而变卖了自己的坐骑、鞍具和行帐等物件,从附近换来一些杂七杂八的粮食,才得以勉强维持下去。

他也不止一次从破陋的竹榻上,午夜梦回到在岭南时的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日子,然后被饥肠辘辘的饿醒了。然后在黑暗中暗自后悔和磋叹,早知道如此何必跟上这个大霉头;还不如当初自请留在广府南边,不管是循州还是韶州也好,光靠帮衬下那个虚和尚的干系,就能从对方那儿得到源源不断的好处,把小日子过的相当不错。

好在前些日子,尚总管那边实在是嫌他舍出脸子去,跑到岳阳城里不厌其烦上蹿下跳闹的刮躁;再加上他远在黄王麾下的兄弟委实立了一场功劳,在大大露了一回脸的同时也给他说项了几句;所以干脆以中军都统领的名义,把他给打发到了潭州来募兵和筹集钱粮。

然后,朱存才发现这儿已经聚集了好几位,与自家同样目的和打算的义军将领;其中位阶最高的赫然是一个提领两军的新任率将,最低的至少也是个掌管数营的副军主;他们唯一的共同特点就是麾下折损甚大,或是刚刚履任新职,而手下缺额严重的虚架子居多。

朱存已经算是最晚来也是行装最为寒酸破陋的一位,就连身为军主的行头和仪仗都凑不出来;乃至被城门的小头领当作来投奔的土团,而人五人六的呵斥了一阵子。然而令他失望的是,这里已经没有剩下多少汤水和残羹了,甚至连街头上立招兵的幡子都没有人来看一眼。

自己显然又被这位临走之前的尚总管坑了一把,也许这并非是他自己的本来意思;但是对于这位老不识相的朱阿大,各种不耐和不待见是显而易见的。

要是这样也就罢了,好歹他已经打听到了潭州境内的地盘甚大;除了州城附近以外,其他六个县治还有大片地盘处于土团自立,或是官府残余占据当中。他完全可以从中再夺取一些地盘和人口回来,作为自己修整补充的养军之资;至少对现今依旧矢志不渝跟随自己的七八百号人而言,打下个把土寨或是集镇完全是不在话下的。

可这潭州城中的三位军主之一的何怀忠和贺君厚,却是个当面一套背地里一套的狗东西;一边对他们盛情招待而礼数不亏,一边却是对他们的要求能拖就拖,反正就是不肯出大力;对于朱存自力更生一番的要求,更是不可置否却又暗中凛然根严加限制。

然后,这两位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暗地里已经勾搭上了朝廷的官军,而打算用这城中汇聚的各路义军将领,作为自己家晋身的投献。

结果在一旬前,横江军主贺君厚以小妾生了儿子为由,大肆摆酒数日而广邀宾朋以为庆生;待到杯盘交错的足足让人喝了五天,差不多都放松警惕和松弛武备之后;才在大伙儿齐聚在一起的第六天,玩起了壁板后藏刀斧手而调动亲信隔绝内外的把戏;

然后在一种将领喝的酒酣耳热、沉醉在歌舞娇颜之际,突然就拿出来自朝廷颁给的委状和告身,信誓旦旦的要带领大伙赶赴这场难得的富贵前程。还当场砍杀了另一位尚未合谋,而破口大骂起来的军主刘怀章,作为当场祭旗和震慑。

但是在场的诸位头领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虽然一时势比人强之下姑且纷纷做出了低头之势;但是在这两个狗厮以性命和富贵为威逼利诱,要挟个人写下书状或是在投效书上按下手印以为正名,却有人乘机发作了起来。

那是以勇猛著称的吴老狼跳出来把东西撕了,还打翻了当场数名刀斧手而挟制了贺君厚,让大伙招呼在外的部属一起乘乱冲了出去。虽然随后就在在当场乱斗当中死伤大半,身为出头鸟的吴老狼也被乱箭穿身死在横街上,但他至少为余下逃出府衙的人创造了片刻逃亡的机会。

就免不得这些漏网之鱼,在城中各自找回部伍而凭本事开始反攻倒算和连场火并了。然而不幸的是作为翻脸一方的何怀忠和贺君厚,毕竟是蓄谋已久的有备对无备;早就在营地中集结好得人马一声号令之下,就开始了对城中各处别部义军,按图索骥式的镇压和攻杀。

而各自逃亡得归的那些义军将领,却是所部皆四散在城中或是干脆被隔断在城外。虽然空有好几个军序的偌大名头,却只能各自为战起来而无法呼应和合力,甚至在逃归的路上被人给截杀或是抓捕的,亦是不乏其人。

尤其是那位新任的一方率将郭汉忠,好歹也是黄王亲帐的勇将出身,却在逃回住所当中准备发兵反攻时,被自己反水的部署所杀,而脑袋都被挂到了观察使府的牌楼上。好容易闻讯聚集起来的部队,也就由此一哄而散或是原地陷入内讧的厮杀当中了

因此,相对于那些一波又一波加入城中乱战的别部义军;朱存因为兵微将寡而实力最弱,反倒被忽略过去而有惊无险的逃回到自己的部曲当中。但是对于城中眼下这个局面他也只能叹然绝望了;相对于义军放火烧成一片的内城府衙方向,他这几百号人全投进去就连个水泡和声响都没有。

因此,眼下他唯有的打算就是带着剩下的人,想法子从这种乱战成一片的城中给突出去,等到了地方上再做打算好了。但是他在沿途逐渐收拢了一些溃乱的别部义军之后,也由此惹上了新的麻烦;居然们被一支从城门上下来支援的叛军给盯上了。

依据地形且战且退了一天一夜之后,才击溃了对方的势头及其相继汇聚而来的数股后援;但是朱存在内的一众人也是可谓是人乏马困了;在长时间水米未进的情况下,他们只能宰了几头牲口来放血解渴和吃生肉果腹,就连生火烹制的间歇都没有。

但他也成功的在外郭城里兜转了一大圈,来到了外城九门之一城东南角的小吴门附近。

“朱阿大,俺们素来井水不犯河水滴。。”

城头上有人叫喊起来

“你带人过来作甚,当我是好欺负的么。。

“不是说好了么,俺不会找你的麻烦,但你也别挡俺的道。。两不相干好了。。”

“我当然过来拉兄弟你一把搂。。”

朱存毫不示弱的大声吼道。

“看在过往的情面和份上。。咱们也不能看你去作死啊。。”

“你说的是甚事。。”

城上的人嗓门越大起来,却是气势收敛有所起来。

“你今个就得给我个说法,不然就别想从这囫囵退回去了。。”

“难不成你没留心城外么。。”

朱存继续虚张声势的道

“我的好兄弟已经眼看就带兵来救援了。。你还不快开门让我出去会合,难道还想被夹在里头打个粉碎了。。”

城门楼上一时间竟然有些失声,然后就随着匆匆走下门楼消失不见的身影而彻底沉寂了下来。然后朱存的心眼儿言提了起来。

这时,城外突然响起一片震天的叫喊声:

“天补平均,再造太平。。”

只见在城南方向的妙高峰和锡山、杨梅山诸多山丘脚下,甲光粼粼如林森森的青灰色列阵军势,就像是淹没过郊野的洪潮一般;摇动着密密麻麻道让人头发麻而呼吸滞然的枪矛旗帜,带起漫天滚卷烟尘而向着城池扑卷而来。

“乖乖。。”

这名城门守将不由的瞠目结舌艰声道,然后他转身向内对着城墙下高喊道。

“朱军主,朱兄弟啊,你能不能行个好,待会给俺求个人情呢。。”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四章 城池未觉喧(中

这潭州一角的城门居然就自动打开了,还有人在城头上招呼着什么。正带着一部先头在潭州东南角城下侦查和观望敌情的直属营校尉葛从周,也不由有些目瞪口呆的愣了下,然后对着身后的部署沉声决然道:

“已经披挂俱全的第一团,随我冲上去探明究竟。。通知其他三团换装弓弩和刀排,做好紧随接应的准备。。”

“诺。。”

左右轰然应声道,而迅速整队汇聚成一条矛手在前而刀排两翼,还有小队投火手居中的纵列。

然后,他们就像是青色的箭一般飞驰过野草青青的旷野,又攀越过干枯的城壕,而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而消失在门洞的甬道之间,只留下阵阵脚步和喘息声的回响。然后就像是被某种无形的事物给吞噬了一般,再没有了任何声音和反响。

后续跟进过来的另外三团校尉也不由面面向觎了下,还是不约而同毅然呼唤和带领这各自人马,继续向着尚未合拢的门洞靠拢过去。

这时候城头上却再次出现了变化,原本悬挂在门楼上的赭色旗帜抖了抖而飘落下来;随即就插上了绣有太平两个大字的青色旗帜。这些赶来的太平士卒们,也不由纷纷放缓脚步而欢声雷动起来。

而在城头上,葛从周带来的一团士卒正在接管和控制各处要害,然后又分出一些人来与朱存的士卒混杂在一起,沿着城墙两端和内侧重新布设防线和阵地,以备万一。

“在下彭攒,可叫俺团头彭好了;还请葛校尉能在贵军主面前,为俺说项一二了。。”

那名小吴门守将,亦是低声下气的跟在身后宛求道。

“这城里发生的变故和策划,俺可是一点都不知晓啊。。”

随后,正在城东和城北方向坐镇和指挥五个老营人马,镇压和收编那些城外驻留别部义军的周淮安,也得到了快马飞驰而来的相应消息。

“这就可以进城了,真是太好了。。让待机的直属营火速进入增援。。”

随即他下令道:

“多配投火队和火器,然后沿着城墙向南面和东面继续夺取城门。。天黑之前,我最少要见到三处可以互为呼应的门户。。”

“教导大队和后阵两营继续随我待命,以备万一。。至少在搞清楚城中状况之前,不要急于分兵进击。”

。。。。。。

而在潭州内城和牙城之间,已经被烈焰熏天的火势给烧成连片,而再也无法抢救和挽回的府衙建筑之前;已经被遍布交叠的尸骸和肆意流淌的血水所充斥着,

而在四通八达的街道里,还有不断明火持杖的士卒押送着形形色色的俘虏过来。他们或是灰头土脸、披头散发着,或是满身干透的血水和泥垢,或是遍体鳞伤、创痕累累;无一例外都被反绑着手臂而不由分说压倒在地上;

又在连片的呼喝声中,被全副披挂的士卒狠狠踩踏着脊背而手起刀落之下,紧贴着地面的无数道血光迸溅而身首分离。哪怕其中有所部分的老弱妇孺,提泪横流的苦苦哀求之间,也丝毫不能让这些面如铁石的行刑者们,犹豫和动容分毫片刻。

而站在高台之上,颈子上缠着厚厚渗血布带的横江军主贺君厚,一边感受着身后熊熊烈焰所吹散过来的灼人热风,一边左右顾盼着打量着着血腥而残酷的一幕,却是充满某种扭曲而肆意的快感。

这些草根泥腿子怎么就不能乖乖去死呢。他本来就是一名不入流的小吏出身,但不管怎么说在大多数泥腿子面前也是作威作福、高高在上的角色,怎么可能有机会让他们这般,微贱如蝼蚁的东西和自己一起把臂言欢呢。

后来,为了自保兼向仇家算账才得以加入到这些草贼之中;又得以乘势而起。所以他每每思量起来既是矛盾又是反复的,就恨不得扒了这身污秽不堪的皮,却又舍不得这个身份所带来种种便利与特权;

毕竟,若没有这些个蜂拥而起草贼把那些豪门大户、官宦人家给打翻、践踏在地上;原本的他又有什么机会受用到那些身家交规的女人们,享用这些人家金玉满堂的生活起居因使用度的器物和做派。

乃至亲眼看着那些养尊处优、高高在上原本连正眼都不会瞧他的富贵人儿,是如何在这些贫贱穷汉的手段下,欲求一死而不能的凄惨模样呢。

要是原本作为小吏的他,也许终其一生为这些人家伏低做小的奔走在前,就只能最多取个大户宅院里放出来,被玩烂掉的丫鬟什么的作为难得恩典,然后养着不知道是谁种的儿女,而继续奉承着大户人家里丢出来的一点残羹冷筵呢。

另一方面则是各种隐伏的心悸和忧虑,他可是亲自见过官府抓获的盗贼、草寇们的下场,甚至亲手给他们上过刑用过手段的;但是一想到自己一旦失败之后,失去眼前所有不说,这些手段落到自己的身上可就不是那么令人愉快的事情了。

好在现在的老天爷突然就开了眼,给了他一条两全其美的额道路可以选择了;就此反正朝廷成为官军中的一份子,不但成为了吃俸禄、享富贵的一方牧守,还能够继续享受自己这一路罗括来的财货子女和其他好处。

那可是来自江西招讨使曹全晸和山南节度使刘巨容联署的招降书,和数十份等秩不一的告身。直接委任其为潭州刺史兼谭岳衡三州防御使。

真真正正从五品秩的朝廷高官啊,就连当初他自己小靠山(典史)背后大靠山(捕盗尉)的恩主,只在私宅里远远见过一眼人称“韩三铁”(铁心、铁口、铁面皮)的本州刺史,也要伏低做小低声下去的一方守臣之职啊。

难道天下还有比这更让人美滋滋的事物么;而唯一能够妨碍和阻挠他带领部下们奔赴富贵前程的,显然就是城中这些依旧在负隅顽抗的草贼们了。

然后,他又勾连上另一位破落商人转为强盗出身的军主何怀忠。一番利欲熏心的心思反复与晓以利害得失计较之后,就毫不犹豫的对着曾经并肩对敌的同袍举起屠刀。只要他们在这里死伤的越多,自己反水交上的这份大礼就越发的厚重和得力才是。

至于另一位军主刘怀章却是个苦出身的老盐枭,却是个日常里油盐不进的老顽固。在他两已经确定一个做防御使,一个做刺史的分肥条件之下,是在没有把握说服他协同行事,那就干脆都一起收拾掉好了。唯一的意外就是前些日子相继派遣到潭州来补兵凑粮的那几部义军,所以在拖到现今来发动起来。

但除了那些已被自己暗中拉拢过来的部伍不说,其他的草贼就算是死光了又能如何;大不了他再散出些钱粮来,短时间内就可以再聚附起大几万的人头来了。这样官军那便就算动上什么别样的心思和反复,自己凭据这座大城也有周旋下去的余地。

眼看的,诸如当年靠出卖庞勋乡党发迹的诸葛爽、如今以裹挟义军老营眷属投降受官的毕师铎之流前程,已然对他们敞开了坦途大道了。他脖子上的伤口随着他亢奋的情绪而再度有些绽裂开来,而渗出红腻腻的血水来。

“禀告军主,”

这时一名看起来满身烟灰的部将,穿过烟雾中的街道前来拱手道。

“城中五部人马十一所驻地,兄弟们已经镇平了最大的七处了。。但余下三处已经流窜开来,各营正在就近加紧攻打和搜拿呢。。”

然后他犹豫了下又微微俯首道。

“只是还有一处果敢军的驻留所扑了空,却不知道躲匿往何处去也。。何军主还请您稍加小心提防呢。。”

“那个破侉子的朱阿大么,却也无妨了,我这边自会留心和提防的。。但是你那头要多加用心了。。”

贺君厚却是略作不耐的摆摆手道。

“只要封闭好九门出入再处置完眼下的手尾,日后有的是时间把这些残孽给城中慢慢罗括出来的。。”

“对了马五,刘(怀章)老别的宅邸和家眷都看住了么,明个我可是有大用处的。。”

然后他又转身对着另一名部将道。

“虽然何九那儿自称把他的旧部都压下来,但是明面上还是要用些功夫的。。”

“郑七儿,你还得盯着这厮防他借机使什么手段,当初可是说好两家共分刘老别的部众,可不能让他独占了便宜去啊。。”

然而,就像是在说曹操,曹操就到了一般似得。贺君厚正在对着一众部下面授机宜,就见又有顶盔贯甲的一行人等穿过了烟火而来,领头的赫然就是澜山军主何怀忠;

他不由连忙打发走这些部属,在表情深沉的脸上换上了个还算灿烂的笑容,而主动迎上前去寒暄到。

“老何啊,怎么劳烦你过来了。。死鬼刘的麾下可曾还有不识数的,要我说狠狠的杀一批就消停了。。”

“劳烦挂心,暂且还没有什么关碍,不过,我这番刮城时却是觅得了个稀罕事物。。”

生了副麻子脸而气质阴沉的何怀忠,亦是舒展开发暗的面皮笑道。

“不知道贺兄弟能否替我鉴赏一下呢。。看看值不值得你那个青玉砚。。”

“却不知道是怎样的稀罕玩意哩。。”

贺君厚顿时有些意动道,他自从做了军主之后就很有些附庸风雅的嗜好,而在私下里没少收罗和交换过过相应的事物。然后,他就见对方掏出一个精美的圆筒来,交给引路的将官转而递送到面前来。

“这是?。。你。。”

贺君厚正待接过把玩,却突然见到那名将官面上某种恶意十足的表情,不由在心中一惊而骤然想要后退叫唤左右;

却不防对方转动近在咫尺的圆筒突然笃笃数声,将几枚事物钉在了他的身上,然后就这么失声脱力的慢慢栽倒下去,又被这名将官给眼疾手快的一把搀扶住,然后他用一种低抑的声音道。

“贺军主一路走好了,这袖箭筒里装的客是专从西南夷那儿弄道的箭毒木。。见了血就没指望了。你的妻妾儿女我自会替您老人家照看了。。”

然而,努力瞪大眼睛恨不得将对方吞掉的贺君厚,又艰难无比的转头看向了站在边上冷眼旁观,却是隐然用身体挡住周围部属视线的澜山军主何怀忠等人,慢慢的失去了最后的意识。

而那名将官这才拔掉尸体身上插着的尖锐物,又在脖颈上的创口狠捏了一把直接让愈合处再度飙出血来来,这才惊慌失措的大喊道:

“来人,不好了,军主伤创复发了。。”

而在这一片乱糟糟的场面当中悄然退走的何怀忠,也在心中暗自叹息和感触着。虽然对方拉他一起反水条件看起来相当的不错,但是一个屈居人下的潭州刺史,又怎能与身兼三州的防御使相提并论呢;

现在城中大多数的刺头和变数都已经被收拾了,剩下势均力敌的两家分肥,怎又比得上一家独占全部的好处呢;正所谓是大丈夫当断则断才是富贵青云之道呢。

接下来就是通过这位私通后宅而被抓到把柄的内应,将来自朝廷的密使和文书、告身给抢先占据到手才是。满腹心事的何怀忠正在思量着回到自己的军中,就见数名部将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的聚拢上来。

“头儿,”

“军主。。”

“事情有些不好了。。”

“那个逃走不见的朱阿大,又带人杀了回来了。。”

“混账,这又是什么话。。”

何怀忠不由厉声斥道。

“他营中才多少人,那般丐头花子一般行伍,有啥么好大惊小怪的”

“可不是当初那些丐头花子了,个个都是披坚执锐的悍勇耐战之卒。。”

这几名部将却是七嘴八舌的争相道。

“兄弟们正在四下里刮城,竟一时抵挡不得,已经连败了数阵下来了。。”

“该死的东西,这拨人马又从那儿冒出来的。。。。。”

何怀忠不由恼恨的要咬碎牙齿了,居然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又出现了变故和意外。

“负责把守九门的都是瞎子和傻子么。。”

要知道,原本他的澜山军号称八千部众,和自称九千人马的横江军合作一处之后,已经足以镇压得住城中全部局面;甚至还有余力来收拾和吞并死鬼刘老别残余的四千多士卒。再加上一些原本就被拉拢过来的别部营头将官,已经足以支持他们的反正大业。

所以他才得以下定决心,在眼见功成之际行险排除掉贺君厚这个临时盟友兼领头人,而夺取如今潭州城中局面的主导权柄;然而,一个跑掉的朱阿大就轻易让他的连环策划,变成了一场迫在眉睫的危机和笑话了。

如今城中刘老别残部才被他压制下去,非但不能动用还要分兵监管;而作为协力和盟助最有实力的横江军,却又刚刚被他设计干掉了领头人,正当是内部群龙无首之时,更没有那么容易为他所用了。

而城中尚有流窜抵抗的别部余孽,再加上朱阿大引来这些不明外援,这些内忧外患之下,竟然就只能靠他所掌握的澜山军来一力承当和对应了。他忽而觉得很有些心力憔悴和莫名的隐隐后悔起来。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五章 城池未觉喧(下

第二天的正午时分,周淮安就已经坐在小吴门的城楼上;一边打量着厮杀成一片的内城方向,其中一个城门已经插上了青色的太平旗;而一边慢条斯理的品尝着当地的几样特色吃食。

虽然这个年头的古长沙城,还没有什么火宫殿之类已经发展齐全的饮食体系,但是本地重辛辣的口味已经是初现雏形了;比如光是靠茱萸、高良姜和大蒜,就能调制出辛辣味十足的蘸料和拌菜来了。

米酒和醋汁浸渍过金黄透亮的河鲈鱼脍,再搭配上辛辣风味的葵酱,简直就是一种在舌尖上流淌到舌根的鲜甜翻陈。还有去头尾的带子河虾为馅料的豆皮滚卷;绿油油清亮亮的莼菜羹子和黄澄澄醇脆宜口的酸咸笋头;还有酱汁芋白烧水鳖的奶汤,干煎的手撕兔肉,蜜炙的黄雀羹。。

最后是一小瓶加了紫苏和丁香酿制数载,喝起来绵厚香醇在齿间荡漾的糯甜酒。如此的风味佳肴搭配上远处城中厮杀正酣,血火尘烟为佐味的此情此景,自有一种灭此朝食的意味和隐隐的逼格所在。

这个献门的都尉彭攒倒也是个相当知趣而又城府甚浅的妙人。不但在见势不妙之下打开城门将太平军迎了进来,还破罐破摔的亲自带人沿着城墙劝降了城南另外两个城门的守官;又以诈做求援的理由骗开了城东里一个属于叛党亲信,而身居死硬立场的守门军将。

所以周淮安的部下们其实没有费上多少功夫,就已经达成了他夺门不过夜的基本要求;而再接再厉的加入到了城门附近的肃清作战当中去了。要说夜战的经验和战术,周淮安自认麾下的太平军自称成势以来还未尝输过给别人呢。

因此,朱存已经连夜自请为开路先锋,而带着太平军的跳荡、选锋、先登和奇兵队序列,毫不犹疑的杀进内城方向去了。一路上还穿街过巷的收拢到了好些被打散的别部义军,而解送到小吴门这儿来。

再加上城外的市镇街坊之中所压制和收降的,那些旗号不一的别部义军残部;约莫也有六七千人之多;如今都被集中在了城外看押起来而接受重整和再编一二。

因此,如今在城南和城东靠近一些的地方,成群结队押着俘虏或是溃兵而过,或是当街处决一些乘乱杀人放火之徒的太平军士卒,正在某种充满肃杀和窒然的平静当中恢复起基本的秩序来。

只是历代扩建和经营下来的潭州,乃是一座人口众多规模上也不比广府小多少的江汉大城;就算是清理和善后起来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够完成的事情。

然而对于这位如此识相之下的彭攒,周淮安倒是有些拿不准该怎么安排和处置他了。这时候一名教导队出身的虞侯回报道:

“报,朱将头已经拿下内城三门了,余下贼子都退逃进了牙城负隅顽抗了。。”

周淮安微微点了点头,这个朱存别看当初看起来很有些贪财好利,但至少能够在北征当中抓住机会,迅速攀升到现今这个位置,相应的本事和经验手段也是不含糊的。

事实上根据他的命令和对应方略,如今在占据足够的优势和上风之下,面对这些城中乱战的别部义军根本不用刻意分辩敌我;只要面对太平军的号令和喊话,依旧不肯停手拿起武器相向的,就是当场杀无赦的敌人。

而愿意停手下来丢弃武器接受就地收容的存在,则会被带回到城门外去监管起来,然后提供饮食和热水,还有过来包扎和处理伤创;在这种情况下绝大多数人都会暂时放下戒惧和紧张,而顺服的接受下一步的编管和甄别、询问措施。

然后就是让他们这些漏网之鱼或是幸存者相互指认和揭发,在进一步搞清楚城中变乱事因的同事,也把那些潜在的刺头和异己分子等不稳定因素,夹带在这些带有个人挟私报复的揭举当中,有错过没放过的给统统集中监管起来。而再没有了让人暗中串联煽动和私下蛊惑、造谣,作乱生事的机会了。

这样一片片的梳理下来,只要按部就班的把这种稳步推进和多面合拢的势头保持下去,而不给对方任何出奇用诡的可乘之机,这潭州城里的变乱平定下来也只是迟早的事情而已。

。。。。。。

而在牙城外围的府衙建筑当中,横江军的左厢郎将李响,龇牙咧嘴的将插在衣甲上的两只无尾短矢给折断,再用短匕小心的削平断岔。

突然杀进程来的那些陌生义军,简直就是一群疯子加上奇葩的狠人;基本就没法好生交涉和理喻的货色。但凡是一言不合或是几句话没有回应,就马上树起盾牌来用弩弓攒射一通再说;根本不给他虚以委蛇或是加以周旋的机会和余地。

就算是想要聚集人手依照地势来就近伏击和阻却他们,在他们沿街推进的弩手、牌阵和矛列面前,也像是个滚动的刺团一般让人根本难以下手;反而是他们都是不失警惕十足而稳健奸猾的很。

一旦四顾左右有所风吹草动,就会从居中跟进的大车上往可疑处丢掷毒烟球,然后再用连弩攒射一阵子;然后那些被从藏身所在熏出来或是被身上着火给惊跳起来的伏兵,就会被打草惊蛇的猎物一般给射杀当场。

而失去了包围圈中突然性和合力发动的埋伏,自然就不再成为像样的埋伏了,而是一场正面硬怼的乱战了。然后,对阵的这些士卒,每战过一场就会在路口就地设立新的街垒驻防,再换上新一批生力军来继续推进;

而在这般交替往复的轮战当中,一步步的将他们这些四散城坊之间,正当乘机不亦乐乎刮城的横江兵卒们,给逐一的隔断和分割开来而难以互相呼应和支援;又在接连不断的街头战斗当中,逐一包抄和压缩了他们这些兵卒所能活动的空余来。

等到他见势不妙而带着部曲从合围当中强行突出来之后,身边竟然就只剩下不到一百多号人了。要知道他可是带领整整两个正编的营头,至少千把人马在东城行事啊。

而且如今几乎是人人带伤,就连他给在脊背上和膀子上各射中了一箭;如果不是他这身从官军那儿缴获来的素色山文甲还算得力的话,他也许就当场被射趴下来;而不是继续酣战欲裂的带着部众拼死向前,头也不回的脱逃出来。

至少在没有足够的药物和处理手段之前,他是不敢把箭头贸然拔出来的;那是会造成更大的创口和过多失血,乃至因此脱力、昏阙,甚至在此之前很多没有相应经验的新卒,就是因此在得到救治之前就丢掉性命的。

知道某位加入义军的传奇人物,在军中推行了他所带来的针线缝合术和火络伤创的应急之法后,相应的死亡率和后续的伤创复发的概率,才像是跳水一般的跌落下来。

“军主那儿到底是怎么个说法。。总不能让人吊在这儿白白耗着把”

他喝了口部下好容易从附近翻找出来的一点水,沙哑着嗓子道

“属下未曾见到军主,却是郭小都将在暂代主持局面。。”

那名军吏却面有难色的道。

“他让将头继续坚持一二以待时机,若有难处可就近向澜山军何军主请援。。”

“这是什么混账话,难道自家人马都已经不能指望了么。。”

李响不由勃然变色到。

“那还不若让我等自谋去路好了。。来人收拾停当,随我进牙城去见分晓。。”

虽然暂且无力与那些敌人的生力军较量,但是面对旧日的袍泽什么的,他还是敢于争上一争的。

。。。。。

而与此同时的城头上,来自澜山军何怀忠的使者也被带到了周淮安的面前。

“城中这一切干系都是那贺君厚的主张,我家军主愿与虚领军化干戈为玉帛。。。”

来人却是一名偏生老相的文士。

“说人话。。不然滚。”

然后就被周淮安不耐烦的打断了。

“我家军主。。。。”

使者被噎的脸色一阵青白之后,还是在势比人强的众将围观下低声下气道

“愿以潭州全城并府库敬奉足下,只求。。。”

“莫要拿我已唾手可得的东西来做代价么。。还是直接阵上见真章吧”

周淮安再次不屑打断道。

“何军主还愿奉上多年的积攒和私蓄,还有朝廷派来的使者和文书,”

使者却是连忙接着抢声道,然后小心打量着周淮安脸色。

“只求网开一面,放我澜山军所部出走他地便是了。。未敢再有奢求其他。。”

“倒是想得美。。”

这时在旁的朱存却是如期的厉声道。

“贺君厚和何怀忠那两狗厮,勾连官府害死了这么多自己家义军兄弟,难不成就想如此轻轻逃过了?”

“朱将主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然后周淮安亦是不紧不慢的补刀。

“除非交出足够的诚意来,否则就谁都别想轻饶过。。”

待到来人如丧考妣一般的无奈离去之后,朱存才有些疑惑的道:

“老虚啊,你这又是什么章程和打算啊,我咋么看不懂哩。。”

“朱兄弟,你愿意相信我这回么。。断然不会让这些残害自己人的家伙。。轻易得脱的。”

周淮安却是微微一笑道。

“信,咋么会不信你呢。。不信你的人可都是倒了大霉,吃了老多的亏了。。”

朱存却毫不犹豫的道,然后在心中暗念道这些人中自有俺一个啊。

“那就好,让我们且观后效吧。。”

周淮安点点头对着左近道。

“让人把这里的情形透出去,然后调样子队进来加紧攻打牙城的城碟吧。。看看有没有更多的惊喜和意外呢。。”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六章 城池未觉喧(续

长沙城内,最后还在坚守的牙城之中,

“什么,只许俺净身出走而只能带数十部属,他竟然是这么交代的。。”

像困兽一样不斗往来走动的何怀忠,不由停下破口大骂道。

“彼辈欺人太甚了,真以为俺不会鱼死网破一拍两散的的手段么。。”

“还要事先交出除了您以外的所有罪魁祸首。。”

愁眉苦脸的使者继续小心道。

“那由你亲眼所见,那虚和尚的麾下情形如何。。可还有多少余力呼。。”

何怀忠听到这里突然就冷静了下来道。

“都到了这个境地上了,俺要听你的大实话。。”

“小。。小人所见是在不多。只偶然看见城外联营数里,而尚有许多行伍正在操练呢。。”

使者愈发有些畏缩道。

“委实不敢隐瞒将主,怕是没有上万之众。。”

听到这里何怀忠不有沉默了下来,对方在已经控制了城中大多数局面的情形下,居然还留有后手和余力,这对于他麾下退守牙城的残余人马而言不谛是个噩耗。

“报,横江军所部又乱起来了。郭小都将已经拿不住局面了,还请将主发兵前往弹压呢。。”

这时又有一名部将打破沉寂进来禀告道。

“真是该死的。。怎的都不省心”

何怀忠心烦意乱的再次将一具青瓷花台给扫翻在地上。

然后就由此生出一个念头来,既然自己扶持出来的人压不住场面,要不就此将这些人马都给强并下来,作为拼死一搏或是后续交涉的价码好了。毕竟,眼下的局面实在有些艰难和难以为继了。

须得知所谓的牙城乃是节帅守臣及其亲眷、部属们的居停之所;因此相对于外郭和内城而言要更新也更加坚固高耸的多;这一方面是作为藩镇战乱之中,作为城池最后的堡垒和固守之所。另一方面,则是对内防备自中唐以来就屡见不鲜的镇军哗变或是牙兵反乱等,以下克上和犯上作乱的更迭威胁。

因此,许多物料不足的地方甚至不惜拆城墙来修筑牙城。但因为是兼具了军事堡垒的基本用途,也造成了其中紧凑局促而功能单一的布局;因此那些义军将领们在入主之后,也没有在其中继续堆存物资以备万一的长远打算。

他们更喜欢住在内城乃至外郭,那些富商、官宦、豪族和大户门第,所营治的各种豪宅园林之中,以享受之前做梦也想不到的上等人滋味。所以这次一气在这牙城里挤上这些相继退守进来的人马之后,就一下子变得拥挤局促而物用短缺起来了。

尤其是各种食水物料的支派和分配,也许该要借机添减掉一些无用的亢员了。他随即他就叫来了自己的仅存的几名营头都尉。。

而在牙城的一角,身为当事人的横江军押衙都将郭潇,也就是焦头烂额的身陷在了群情汹然的怒火当中了。只觉得口干舌燥的怎么辩解和劝说都没任何用处了。

身为横江军主贺君厚发小兼乡党出身的他,虽然不乏战阵之勇也很有几分心机和算计,可以刀切豆腐两面光式的同时“交好”贺君厚的临时后宅,又深得他本人的信重和不一;却唯独少了真正主持大局时临机应变的果决和力排众议的人望、资历。

因此在如今一片混乱各种饮食用度匮乏之下,他被人一挤兑之下就有些手足无措或是气急败坏的失了分寸,说出几句让人火上浇油的气话来,然后就引爆了在场的情绪而将自己陷入到群起而声讨当中了。

突然就有一个格外激昂的声音在人群中格外刺耳的炸响开来。

“大伙不要被这厮骗了。。什么军主伤重不能视事,又不让人探视。。”

突然就见那个叫做李响的郎将站了出来。。

“怕不是被这狗贼勾结外人给害了啊。。让军主出来交代啊。。”

“对。。对。我们要见军主。。”

亦有人跟着叫喊起来而再次喧嚷成一片。押衙都将郭潇脸色却是一下子变得而极为难看起来,对着周围自己的亲信使了个眼色而色厉内茬的道。

“你们想要反水么。。”

亦有人不甘示弱的继续叫嚣起来。

“反水又怎的,”

“就要反你个狗厮的。。”

这时外间再次有人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喊道。

“不好了,澜山军的人已经合围过来了,眼见要包抄住这儿。。”

“这是要将我等一网打尽呢。。”

“砍了这狗厮。。再和他们拼了啊。。”

此起彼伏的叫喊声很快就在惊惧和戒备的焦虑当中,李响以身作则先下手为强式的实际行动,而引爆了当场血腥无比的火拼。而首当其中的郭潇和他刚刚行动起的少数亲信朋党,不过是淹没在这场已然开幕血色狂乱中的几末浪花而已。

因为这些怒气上头而无处宣泄的残存横江军将们,很快就在某种呼朋唤党的叫唤和吆喝声中,分头冲了出去而与就近赶来弹压的澜山军士卒,不由分说刀枪相向的迎面撕杀成了一团。

而在这一片大乱之中,作为始作俑者之一的李响却是且战且退,早早沿着预备的退路在渐临的夜色掩护下,摆脱了这场从牙城一角弥漫开来的乱战,而直奔向牙城居中靠北的节衙而去;

他当然不是得了失心疯想要去偷袭这处,防备严密的澜山军中枢所在,而是就此乘乱盯上了府衙后例行用来专赐军伍的镇内库。

虽然作为镇守潭州的三位军主,在牙城当中未尝准备好相应的食水贮备;但是依照内线的消息,这里却是这三位军主名下大部分身家和私囊细软的所在之处;如今眼见这城中的局面崩坏如斯,他也只能为自己早做打算而另谋出路了。而这藏在其间的宝货,也许就是他日后出奔和逃归别家麾下的最大凭仗了。

事实上在预先联系上的内应带领和帮助下,他带来的数十名亲众部伍,并预想中更容易的暴起袭杀掉那一火明显心不在焉的守库士卒;还顺手获得了几俩可以用来输运的骡车。然后却在搜寻财货的过程当中遇到了麻烦。

他一连快刀斩乱麻式的劈开好几个并列库房的门封和锁链,却都是落了个空;不是空空如也而只有厚厚积尘,便就是一些看起来已然贮放了许久而开始生出霉斑和虫蛀的布帛、盐筐、酒坛之类的杂物;其中最为值钱的不过是几担锈蚀发绿的铜钱而已。

直到最后一个小库,也依旧是许多堆叠在一起的茵席和麻卷、毡毯而已。李响不由愤愤然的瞪着那名司库的军吏,自己费心苦心了老大功夫居然就是这个结果。

“不当如此啊。。我明明在夜里亲眼瞅见好几次亲护兵往里头送东西的。。就连我等都不得随意靠近的。。”

这名军吏也有些难以置信的喃喃自语道。

“都是你这厮的错,害俺这些没法回头了。。”

李响不由愤恨的抽刀向他斩去,却被对方一咕噜坐在地上连忙躲开而砍在了一卷毡毯里。

“李将头饶命则个啊,我也不知晓的。。。”

然后还未等这名军吏更多出声告饶,就见李响的表情突然变成了某种惊诧和骇然。然后就根本顾不上他而是像是发了失心疯的一般,在这卷毡毯上奋力乱砍乱劈起来。

在外警戒的部署们闻声冲了进来,急忙想要上前劝阻和制止他,却被李响挥刀给重新驱赶和逼退开来。只见他有些悻然若狂的对他们喝声道。

“都别拦着我,是这些东西里有花头,把各自家伙抽出来砍开了仔细辨别一番。。”

然后就像是印证了他的话语一般的,给他连砍带劈稀烂的那卷毡毯突然就彻底断裂开来,而洒落处许多在火光下银亮发光的细碎事物来;那赫然是许多变形的大小银饼,还有一些被折断、捣打成团的银饰等物。

他不由的当堂哈哈大笑起来。

“看来,这贼老天都是站在我这头哩。。”

于是当天色彻底发黑之后,在牙城乱哄哄的嘈杂声的掩护下,三辆半载的骡车在领头的李响亲自牵挽下,来到了牙城与内城之间距离最短的一处隐蔽小门外;说是小门其实就是个半干的出水渠道,原本用木柱和铁枝封死的所在也早已经被齐根锯断,而开出一个勉强容纳趟着泥泞半蹲而过缺口。

然后,他们纷纷把车上这些用耐磨牛皮袋子装好的物件,给放在十几块铺好的手牌上,而在泥水里像是浮筏一般的深一脚浅一脚的慢慢拖了出去。

片刻之后,作为打头的郎将李响重新闻到外间新鲜空气的李响,迫不及待带着满身污臭给站了起来,然后他的身子和动作就块石头彻底僵直住,就连身后沟洞里属下隐隐的叫唤声都熟视无睹了。

因为他在沟渠边上见到了许多甲光粼粼的身影,这些人蹲伏站靠不一,手中还拿着许多形色各异的器具;不远处还不知道多少人影绰约的静候和隐伏在一片黑暗当中;只觉得魂飞魄散而惊骇如五内俱焚的他,汗透襟背的正想蹑手蹑脚重新退缩回去再作打算。

然而天不遂人愿的随着他拔腿动作,一大块泥泞的掉落在水中的噗声。霎那间这些人都齐刷刷的转头过来,而尽数目光灼然的紧紧汇聚在了他的身上;这一刻仿若是千夫所指、万众瞩目的巨大压力和震慑,而令李响手中的牵绳都要握不住了。

在瞅到对方的表情和神态开始发生微妙变化的那一霎那,他忽然就福至心灵的毅然一个猛虎下山式飞身而出,毫不顾惜身上锦绣夹袍重重扑跪在污泥四溅的水花之中,而急促大声高喊道。

“在下右厢将李响,愿开门为义军前驱。。而平此贼寮。。”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七章 兵战尤翻飞(上

第二天,周淮安得到跳荡队校尉王天明带人连夜摸墙偷袭,却无意遇到墙下偷逃出来的漏网之鱼,而得以沿着暗沟攻入牙城,里应外合击溃和收降了大部分的守军;而如今只剩下逃到了节衙里的何怀忠和一小戳死忠,依旧在在困兽犹斗的消息;

然而这一刻,周淮安居然还有点淡淡的惆怅和失落的感觉。就好像是面对一个颇为顽强而值得重视的对手,做好了一应拉锯往复的准备和前戏之后,对方居然就已经一招KO彻底扑街跪了。不过周淮安很快就把这种后世带过来的无病呻吟式小资残留情绪给丢掉。

能以最少的代价获得相对完整的胜利,还是相当值得庆幸的事情。毕竟自己所带出来的这些士卒,每一个都是相当宝贵的潜在种子和火苗;并不是文书上简单而无谓的数字而已。对于自己将来的事业和野望而言,当然能够多存活下来一个就是一个才对呢。

不过因为之前在朱存面前的解释,好像是一不小心又料敌必准式的小小装了一回逼格了,顺便在那些新老部下当中又涨了一点声望和崇拜值什么的;虽然这个额外插曲其实并不在自己预期当中的那个意外收获里,甚至还有点预计落空的尴尬什么的就不足对外人道也了。

事实上一贯以来的周淮安,时不时会给部下讲课和编写宣传材料,并以此一点点的展现身为穿越者,各种带有先见之明倾向的眼光,或是输灌一些在后世见多了之后却是属于老生常谈的判断。

因此,他们的态度也从最初不以为然的兴趣乏乏,演变到如今几乎盲从的崇敬和信赖,甚至有部分人(以后营资序和直属序列为主)完全可以在毫不理解的情况下,也能像无脑死忠一般无条件执行所下达的任何命令。

这其中主要原因当然不仅仅是周淮安口才或是文笔好,而是基于他以往的分析和预见,都逐渐会成为正在应验事实的心理预期。这样从一个准确走向另一个正确的惯性之后,就不难理解部下们对周淮安所积累起来潜在信任基础了。

这样的话就算日后他在行事上有所偏差和谬误,部下们也有相应自我纠正(脑补)式的理解和容错余地。当然了,缺点是在逐渐增长的个人权威和盲从信心之下,却是越来越少人可以正常对等的心态,与他进行相应的质疑和思辩,乃至提出更多具有建树的反驳意见了。

这样就无形间少了中上层可以不断纠正和印证自身得失的来源,而只剩下中下层当中在细节上进行弥补缺漏和善后维持的渠道。正所谓是不论个人意愿于否只要越往权势高处攀升,则越发是高处不胜寒的寂寞。

至少在战略层面和大方向上,周淮安已经找不到可以讨论的合适对象了;虽然还有个名义于自己之上的正使王蟠,但是实际上他的水准已经被出身起点的局限性所束缚,而无法像是正常现代人一般的进行深入交流。

所以他只能不断的时刻自省己身而用历史上来那些类似的例子,来不断作为印证和参照自己的进退得失所在。在这一刻他突然动了某个念头,如今随着实力和底盘的不断争战扩大,自己也似乎缺了几个在军计和谋略上可以替自己分劳的智囊角色;

要说那些参谋组的年轻军士们,只能说是赶鸭子上架式的在自己主导的指挥棒下打转尚可,但是其他方面就显得尤为稚嫩和经验不足,需要足够时间才能成长和历练出自己心目当中的合格水准线;

而参军组里的老卒和其他留用人员,相应行伍和军阵经验倒是不乏,但是眼光和格局都被旧式的出身给束缚了,同样需要足够周期的塑造和磨合,来扭转和清除掉这些旧日积习和惯例的残余影响,才能堪以大用场。

最后在周淮安自己幕僚团里的那小猫两三只,基本都是民生、治政、财计和营造方面的实务性人才;以他们的能力作为辅助用来种田和攀科技树尚可;但要他们在军队建设和征战帷幄上有所作为,实在是太过勉为其难了。

其实周淮安还有一个潜在的人选,就是被秘密圈禁在在广州城内,而专门在监督下口述编写自己的额回忆录和行伍经验教训的前管桂经略使李攒。他好歹是坐镇西南群蛮多年而不敢有所异动(都跑去祸害安南了),也屡屡正面击溃和挫败过优势农民军的老派军将和一方守臣。

只是因为顾念家人安慰的被迫落入到了义军手中。因此在拥有足够的实力和凭据之前,周淮安是在不敢轻易启用他啊;一旦把他放出来的影响力或者说是破坏力,其实不亚于如今正跟随在黄巢身边担任礼仪使的前浙东观察使崔缪啊;

对于未能及时殉节还投贼做怅的崔缪,唐廷虽然没有按照十恶不赦之条夷三族;但也是杀全家并清算到了妻族和舅家了;而他这一支崔氏所出身的清河崔氏,也是宣布除以门藉而不入祖祠以为耻辱。

这李攒要是用起来有一个不好,这对于朝廷方面和太平军本身都是一把影响(伤害)力巨大的双刃剑啊。不过周淮安还没有为这个问题困扰多久,就有新的状况出现了。

“秉报领军。。由北城外急讯传来。。”

一名旗语队的当值虞候紧步而至道

“王左锋发现北面水上有官船活动的形迹,已经带舟师驾船追摄过去了。。”

周淮安不由微微皱了下眉头,这王重霸平时不显山露水的看起来颇为沉稳,怎么在这个时候变得冒失起来了呢。要知道太平军现在的内河水面力量还真只能上称得上是舟师了。

因为都是大批运输人货的河船,再临时对称性的配重、加装上一些拍杆、车弩和弓箭手的什么,作为基本上防卫武力和远程支援投射,而进攻性的任务和需要则主要还是靠上岸的步卒来完成的。

因此与依托两岸营寨步军为呼应的水面封锁不同;再没有陆上步队跟进和接应的情况下,单靠这些舟师的船上武装,就未免有些攻击性不足的弱点和弊端了。

“老虚啊,我觉得。。王兄弟怕是着急坏了吧”

这时候在旁的朱存,就像是看出周淮安的疑惑和不愉,而主动开声为之缓颊道

“若是官军都能从江上过来了,只怕江陵那边。。”

周淮安重重吁了口气,这个解释倒也不是不可以接受,但是对于相应的评价又下降了两个档次了;毕竟还不是自己带出来的部下啊,关键时候的令行禁止就难以指望了,所以要求也不能太高了。

“此外西岸驻防的苏都尉传讯,已经派出配属的一团骑步紧追而去了,想必很快就会有所消息的。。”

然后这名虞候又继续道。

“理当是如此。。”

周淮安不由再点了点头,负责东岸的都尉苏无名这个对策,倒也算是稳妥和慎重有加;

这一团骑步所提供的支援战力其实倒还在其次,但却可以保证一旦事有不谐,就可以凭借马力耗尽前的机动与之周旋和纠缠一时;乃至有较大概率及时让人突出埋伏和包围,就此飞驰回来报讯和求援。

“然后把南边巡哨的河船,给暂且抽调一些回来作为补足吧。。”

周淮安继续吩咐道。

“既然江上有疑似官军活动的形迹,那就必需慎之又慎而严正以对的。。”

。。。。。。。。。

而与此同时在十数里外的江面上,王重霸也是满心焦虑的指使追杀着这些插着官军旗号的船只,想要从中获取到某些东西;

因为既然他们已经出现在了这里,是否就意味着江陵那边已经遭遇不测了;在这种忧虑交加兼带自责的心情当中,他恨不得就此插上翅膀就此飞到江陵那边去。

然而与那些追杀的兴高采烈的部属们相比,王重霸却是慢慢的有所心情不同,这些官军的船只也未免太过稀松和孱弱了吧。虽然他并不是水战见长的出身,但是光是只会船上的弓弩手和拍杆、投火,照样可以将这些官军追逐攻打的在水面上到处乱窜。

然后,他就渐渐体会出其中的不对味来了。

除了最初交手并被烧毁、掀翻而逃之夭夭的那些之外,余下这些但大多数是被强征而来插上官军旗帜的民船而已;他显然上当了;再想到自己负责封锁水面往来的职责,霎那间惊骇得脸色大变而厉声道。

“快,我们调回头去。。怕是要出事情了”

然而,顺流而下追击固然是轻快如飞,但是想要再逆流方向行驶回去,那在挂帆操船和行桨的速度上就要大大的打个折扣了。这却不是可以他意志为转移的事情了。

而在阳光升起后彻底消失的雾气笼罩下,显露出来的那些江岸掩藏在断续低矮小丘之间道路上,也可以看到比较明显大量行进过的新鲜足迹,还有陆陆续续给抛弃掉的杂物,给往复践踏在了泥泞当中。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八章 兵战尤翻飞(中

当城头上的太平军听到远处暗哨吹响警号的时候,就只能看到城北营盘与来自北面的敌军开始接战的情形。而这些打着李字将旗和玄色横条旗的敌军,却是从东西流向的浏阳水北岸,乘着清晨尚未消散的雾气从两条预设浮桥上潜渡过来的。

此刻从城头上望将下去,可以见到在这些官军轻易戳穿了外围阵线的警哨和少许抵抗之后;位于城北营地当中正在编练的数千别部义军,仅仅是一个照面就像是被石头砸开的雪堆一般的,在外来强突猛进的攻击下已经是浪崩一般的各种狼奔鼠突,人仰马翻了。

而作为这部官军主将的怀州(今河南泌阳)刺史兼兵马使李罕之,亦骑在马背上冷笑着看着这一切而心中自有一番恣意和张狂。什么义军,不过是一群土鸡瓦狗或是乌合之众尔,只要稍加手段就彻底现了原形了;还敢妄称替天行义之师,这乱世上最大的道理难道不是谁的刀枪更利,手下的士卒够凶够狠么;

“让儿郎再加把劲,把城东草贼的营盘也一气拿下吧。。”

他手中挺稍斜斜刺空,而对着左右披挂齐整在马上待命的部将和亲从道

“也好令这些贼众,好好见识一番我河內健儿的本事。。”

左右亦是轰然而齐声应和,然后又变成了无数道四散奔流开来的滚荡烟尘。

只是在提转马头之前,他又看了眼那些勿论溃军怎么死命拍打也毫无动静的城门,以及仿佛被吓住了而没有多少声嚣的城楼,还有略微有些遗憾的夹马冲驰而去了。

他本是陈州项城人,亦可算是义军的老熟人了。祖上均为农民。自小身手矫捷、力超常人。后来落发为僧,但因为他行为无赖而长相丑陋,所到之处没有地方能容下他。因此毁僧衣、掷盆钵,开始做起了强盗这亡命勾当。

早年一度加入初期的王仙芝—黄巢军一起抢掠,并慢慢成了一方势力首领。等到王仙芝身死而黄巢军渡江后,李罕之又乘机带兵脱离黄巢,与毕师铎等人一起归附唐朝廷。亦是黄巢义军的后翼覆灭和辎重老弱所在的后队被屠戮血债的罪魁祸首和帮凶之一。

因此,时任镇海节度使的高骈因此举荐他为光州刺史,算是正式有了个官身。然而还没等他在这里安稳多久,隔年临近的寿州(今安徽省寿县)就有屠户王绪和他妹夫刘行全起兵作乱;并且接受了杀刺史自立的蔡州叛将秦宗权的任命,而合兵前来攻打他所在的光州。

李罕之初来乍到而根基不稳,就被两下攻打之下独立难支,旋即城池失守而不得不率众出走,于是前往老家项城重整旗鼓,并依附了停驻当地的河阳节度使诸葛爽。诸葛爽随封他为新收复后的怀州(今河南焦作)刺史。

后来草贼出岭外而一战破潭州二战下江陵,山南节度使刘巨容自此备战荆州襄阳,朝廷发各路兵马以援应之;他作为诸葛爽麾下的附庸武装,也被随着其他几路驰援的官军被指派到了刘巨容的麾下。如今作为刘巨容南下攻略江陵所差遣的偏师之一,他也是收复复州的主要出力功臣。

因为他早年做过和尚,也曾是从草贼从反正朝廷的一员,所以他在山南军中很快就有了个不怎么恭敬的“李和尚”别号,而新近开始与南边窃据岭外的那位“虚和尚”,相提并论在一时了。这让他很有些不忿又有些无奈。他毕竟只是寄人篱下的客军,又是从草贼中反水过来的经历和背景。

所以他想要出头就得比别人更加敢于冒险和拼命才是。要知道在山南刘节帅的麾下,除了精壮的数万行营兵之外,可是还有七八只各色军伍在听效呢。

相比来自京畿的那批趾高气昂的神策兵,或又是山南当地的数州团结子弟,江西移防的黄州守捉兵;他这部河南过来的怀州兵只是数路客军之一,在其中根本就是不怎么起眼的存在。就算打下了复州之后除了部分七折八扣的犒赏之外,也只得到了个小城监利县权作安身。

他自然是不甘心接受现状,好在机会宗室不负有所用心和准备的人士;这段时间內湖南观察使境内也是多事之期,什么牛鬼蛇神之辈都一起冒出来争夺时势和抢占地盘了。

先是有朗州官军反叛者周岳流窜到邵州去,攻破邵阳城而驱逐了刺史徐颢。然后又有兵败的荆南将领雷满率残部反乱,攻破朗州而致使刺史崔翥丧命。然后石门的蛮族人向助招众攻破澧州,代理州事的吕自牧因此丧命。

再加上之前桂阳的土豪陈彦谦攻破郴州,致使刺史董岳丧命;可以说朝廷一口气又死了四个刺史或是州级的守臣,也丧失了在湖南观察使治下绝大多数还未曾沦陷的地区了。

因此,如今的湖南境内也变成了残余据垒的官军、四下流窜的叛军、驻守在沿江节要的义军和见缝插针式的地方土团,各种势力纷起之后犬牙交错在一起的局面了

所以,他若能在潭州这个观察理所打开一番局面,那以此为凭被保举暂代一个大州的刺史,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比起原来地贫民寡而饱受摧残的怀州,或又是户口几乎逃散一空的监利县,可是要舒服和受用的多了。

要知道盘踞潭州当地的草贼头子贺君厚,何怀忠、刘怀章之流,当年也不过是河南军中的区区以小头目而已;究竟有多少成色和底气他也多少了解一些的,完全值得他行险一博的。再加上他在行营中也曾听闻过有人想要反正的消息,就更加坚定了此番的决心了。

毕竟,只要他们一日未曾反水和易帜,就一日还是那些杀多少都不够的草贼,对其进行征讨光复那是谁也调不了错处的;更何况就算是官军之中,难道还少的了各种侵并杀戮的勾当么。无论是北衙和南司之间,还是中军和外军之间,或是镇军与牙兵之间,只有脱颖而出的胜利者才不会被职责和加罪的。

然而,城北编练义军的溃败,多少还是提供了某种有限的缓冲之际;正所谓是散乱开来的数千头猪就算是让人抓也抓不过来,而乱跑起来阻道的时候也要费些砍杀的功夫才能冲出条过道来的。

于是他们像是山洪一般的肆虐之势,沿着墙下扑卷到了城东的营地之时,其间的大部分义军已经被惊动和聚集起来迎战了;但是这些同样是接受整编的别部义军,在汹然而至的敌势和仓皇逃鬼的溃兵交替冲击下,并没有能够坚持下来多久,就重新做了鸟兽散了。

带着亲随马队押后待机和警戒的李罕之,也不由摩挲着鞭柄而露出了某种从容的笑意。

但是冲到阵营后段的时候意外还是发生了。就像是经过暴雨之后奔流而下浊流,在遇到浮土和砂砾之下的坚硬磐石一般,在接触的霎那间就随着齐齐的人仰马翻甚至是被挑飞、掀起来的许多身影,而彻底显露在了一片溃亡之势当中。

前桂林戍卒出身的官兵,如今的太平军新三营第二团第三旅第一队的火长张东,也身列其中而爆发出最大的气力和血勇来与之厮杀拼斗着。面对裹藏在溃兵当中汹然而至的敌人,他们这些太平士卒也只来得及排成不规整的盾阵,而射出一轮弩弓就不得不抛投在泥地上,而抽刀挺矛与之撕斗缠战在一起了。

仅仅是一个照面十数个呼吸之间的事情,他手中就已经折断了一支短矛,砍卷了两把横刀,手中左挡右格的蒙皮镶铁边团牌面上也被劈砍得稀烂;他头戴的皮笠盔更是被不知道挑飞到哪里去了,而只留下额头上的豁口留下血线来糊住了左眼眼角。

而他身边并列的排头兵也已经变得稀稀拉拉起来,几乎变成了交叠的尸体或是滚倒在地上呻吟、嘶鸣的伤员;然而更多的矛杆又从他的身后参差交错探伸了出来,霎那间迎面戳顶在那些密集扑入阵线当中的官军身上,就像是阵列当中被压抑到了极致的弹簧一般的,将他们的身影给重推给挑翻、掀倒出去。

在官军所擅长的冲阵、撞开、楔入、杀散的一连串惯用战术面前,这些草贼居然巍然不动的抵挡和承受住了,还饶有余力的进行了短促的反击;这不由让杀了势如破竹的官兵们,顿然产生了某种心理和行动上的明显落差,而错愕和迟缓了几息。

而张东更是顺势滚倒在地上,而让过身后更多挺伸出来的矛尖和木杆,还有在人群间隙当中已经上好弦而攒射而出的连弩和硬弓;只听得无数杆子交错挥舞戳刺又撞击、摩擦在一起的哗哗声,还有连弩压射的嗒嗒声,铁臂硬弓放弦的嗡嗡振鸣声;与迎面官军阵列当中的急促痛呼和凄厉哀鸣声,构成了一首鲜血淋漓的死亡奏鸣曲。

而在头顶哗哗作响的密集杆子顺势滴淋下的涓滴、小股的血水当中,滚扑在地的张东亦是把刀撑肘向前,然后对着踩踏在烟尘里的那些穿着乌皮短靴和黑步履的小腿和脚踝位置,眼疾手快的消切而过。霎那间就像是凭空被抽倒的骨牌一般,在张东所滚过的十数步距离之内的敌势前列,再也没有能够站立的身形了。

作为一名富有经验的长征戍卒,他甚至不需要费力去斩断它们,而只要顺着滚动身体的惯性挂刀割开,这些靴履防护不及的脚筋和肌腱连接的地方就好;是以靠山起来的效率也是特别的快。但引起敌人注意的张东也因此付出了代价,霎那间就有数只挠钩和枪尖向着他不断滚倒的身体,狠狠戳刺钉杀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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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九章 兵战尤翻飞(下

然后,当格外急促而血腥的缠斗和接战,随着暂退敌势再次脱离开来,张东被人搀扶着拖回到阵列当中的时候,身上的镶皮甲已经被深浅不一的砍开了好几刀,而将血淋淋的伤口和翻卷的皮肉袒露在外;

还有一支折断的铁尖矛头直接从他小腹左侧穿透甲衣而过,而刺破内衬粗布军袍和苎麻单衣下的皮肉,留下血糊糊粘成一块的长伤口。但是相比出击的其他人,能够活着被拖回来已经是一种幸运了

“这是遇到了硬茬子了么。。。。怕不是草贼的老营和精卒所在了”

只是见到前锋受挫的情形,掠阵的李罕之却是不怒反喜的道。

“儿郎们给我一起踹了它。。。就诸事消停了。。”

汇聚在他身侧的这股骑兵,顿然轰声雷动的再次加速起来,向着那部尤在稳稳对战往来的草贼军阵侧边,像是风卷浪潮一般的扑滚淹没过去。

但是接下来,这些经验丰富的马上健儿,却没有在第一时间就冲撞破阵,而是不断的沿着侧边驰走徘徊着;接连击溃和砍杀、踹踏和驱逐着那些见状试图靠拢过来的成群草贼溃卒。

在用他们的血肉不断润滑着刀枪和马蹄,逐渐热身加速和蓄势起来的同时;又在不断变相驱赶着乱哄哄一片的溃卒,去冲击那些草贼犹自紧密的列阵,以制造出相应的破绽和机会。

这时,被简单包扎好好伤口而重新披甲站起来的张东,也回到了前排的第二阵列当中,接过了一支被血水浸染的有些滑腻腻而变成褐色的矛杆,用袖子用力蹭了蹭而夹握在了腋下,又跨步顶住前排人的脚跟,稳稳绷紧了下盘。

然后就听得身后再次吹响哨子,而有人大声喊出新的口令道;

“注意对骑六条又十防。。”

“排头更换器械,后列稳住了。。”

张东不由将挑举过肩膀的矛杆给迅速放低下来,而后端用力一戳抵住了泥地,前端径直抵靠在了蹲踞排头兵所斜支的宽牌上沿;几息之间已然做好了对抗冲击的预备动作,自此成为了许多高低层列的拒马阵中的一支。

然而透过人从缝隙投射出奔走飞驰光阴绰约之间,这些官军的马队却是依旧是虚晃一枪的,再次七八步之外的抵近距离拨马扬尘穿插而过;而让过了许多举刀持矛的步队身形来;又再次与太平军的阵列荜拨劈砍戳刺作响的厮杀成一团。

很快张东就重新变成了站在最前列挺矛抵刺的参差阵线中的一员,因为那些蹲踞在排头的刀牌手已经乘势扑滚在了地上,而在长出矛杆的掩护下挥动着横刀或是舞动轻便的窄剑,对着当面敌势先头的下三路又刺又砍连削带剁的狠狠肆虐开来;

而作为持矛的火长张东,也不用刻意去对着任何具体的敌手,只要能够稳住下盘而保持挺举着矛尖,就自有前后不断的敌人被推挤着自己撞到血淋淋的矛尖上来;然后他就得眼疾手快的奋力挪动矛杆,而从照面那些被戳穿喷血的胸腹臂膀上抽拔出来,而及时在倒下之前继续迎上另一个目标。

然而时不时还有人被迎面之敌垂死抛投出来的武器,给投死砸伤却是根本无法退避的事情,而张东他们这些前排矛手,亦是只能凭着一股子相互鼓舞的悍劲和血勇,在不断不上前来的牺牲当中坚持下来了。

“枪笼阵和滚地刀,这不是桂林戍卒惯用的杀伐么,”

然后率部掠阵李罕之,亦有新的发现而诧异道。

“如今居然也有投了贼的长征健儿么。”

要知道当初庞(勋)铁头可是凭此打穿了大半天下而闯出的赫赫威名;如今他的恩主诸葛使君麾下,亦有一拨随他反正的老桂林戍卒而列举为牙军之序,一切俸料赏赐倍厚于他部呢。

于是他更加的兴奋起来,还有什么比踹了这些亦是桂林戍卒的战阵,更能体现出麾下这些儿郎骁勇溺战的本事和血性呢。他正待吩咐左右再给这番局面加上一把劲,再添上把火。

突然城东三门之一的中门上金鼓声大作,城门洞开而箭一般杀出了一支义军的骑兵来;只见他们人人身着鳞铁而头戴铁笠盔,在咆哮声中忽如风逝一般的铺展开来。而那些正在营中奋战的草贼也像是得到了鼓舞而重新从颓势中振奋起来,而建档面的官军给再度被压退了回去十几步。

“骑卒,居然是骑卒”

见到这幕,李罕之有些狰狞和亢奋的脸色,一下之就阴沉了下来。

“那些人可是信誓旦旦的告诉俺,草贼之中只有既多且虚的步卒和舟师啊。。这是哪来的骑卒。。”

据他所知草贼中的骑卒不是一向很稀罕么,并且大都随着贼首黄逆走了么。而他也是凭据河南怀州带出来的五六百骑兵,再加上自募的乡党才得以在那位号称“徐州使君”的诸葛爽麾下获得看重的一席之地。

虽然这些骑卒数量不算很多且很快就下马列阵,而拿起马鞍上的手弩和连弩对着己方攒射起来了。但是李罕之反而更始倒抽了一口冷气;既会骑马又会用弩的草贼放在过往的草贼军伍当中么,又是何等的精锐啊。这座潭州城里又汇集了多少这般的草贼劲卒啊。

难道是遇上了那个义军副总管尚让的本队,还是其他那几部以部下骁捷悍勇的军使亲率过来。他第一次有些犹疑和动摇的念头在心中升起来。

“杨师厚何在”

随即李罕之就转身喝到。

“属下在。。”

一名生得清瘦健硕而跨在马上身形挺立如枪的部将应声道

“着你去拦下敌势片刻。。”

“得令。。”

名为杨师厚部将大声应道,而顿时拨马呼喝着从李罕之身侧分走最后待机的上百骑,而顶着箭矢如雨向着这些草贼骑卒的列阵直撞过去,然而这就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了。

虽然这些轻便手弩和连弩的威力尚不足以穿透大多数人的甲衣,但是他们胯下的坐骑就没有这种幸运了;只要头脸胸口中上几支,就不得不哀鸣着带着驭手一起失足摔滚在地,或又是痛呼和畏惧着扬蹄而起把骑手给甩脱在身后的烟尘里。

然后,就被杨师厚所率的剩余骑兵给狠狠撞入阵中;但是出乎意料的是他们却是丝毫不见多少散乱和溃走,却是籍着坐骑的掩护和遮挡在一片人仰马翻之后,硬是这一股官军的冲势拦阻了下来,又反过来将其尽数包抄了进去。

而这时的李罕之也亲率人马加入到了对营中残余列阵的冲杀当中,而无暇顾及其他了。只见他一马当先的纵横驰骋片刻之后,就已经瞅到了矛丛之间一个替补不及的破绽,大声呼喝着一头撞上去,顿时踹翻踩踏倒了当面数人而打开了一个缺口。

然后更多的官军骑兵咆哮着驰骋而入,这对于正在苦苦支撑的这营太平将士,则是再度我消彼长的沉重打击;在一波又一波的马力冲撞、推挤、踹踢和踩踏之下,自此他们再也维持不住展现,而迅速被破入的官军骑兵,给斜斜居中的凿穿而左右冲散了开来。

这时候好容易才收拾了当面之敌的义军骑卒,也堪堪赶了上来再度用箭雨覆盖了官军退换下来的后队,也牵制和阻挠住了官军骑兵更进一步的追杀和击溃之势。

。。。。。。

与此同时,在刚刚出击中门的城楼上,隆隆的擂鼓声中,尽是奔走往来的身形。

“报,左一营已出新北门,”

“右二营、后一营在小吴门集结待命完毕。。”

“有旗语回复,南岸的暂编第一、第二营正在赶赴而来。。”

端坐在大纛下的显目位置,而权作亲自鼓舞士气的周淮安也在一边在观战,一边也在耳听八方式接收消息,并变成具体发号施令的内容传达出去。

因为之前大部分兵力都被布置在外围和安排在城中进行后续肃清;因此用来整编那些别部义军的城郊地带,在这股突破防线的官军杀入之后,反而是在措手不及之下成了某种意义上的空虚状态和薄弱环节所在了。

因此,他只能将就近放在身边待命的教导大队和一团亲护军,给优先支派出去纠缠和拖阻住对方的势头;好为后续部队的集结和投入战场争取时间。故而,如今他的身边只剩下用来传令的旗鼓队和半支仪仗而已。堪称是他自身防护最为薄弱的阶段,但是多少城墙本身的加成,守住了上下出入的阶梯之后也不是太大的问题。

而周淮安也只能尽量利用自己拓展到最大极限的扫描能力,掌握到战场当中的一些异动和细节,再通过一支支旗语来传递给城下那些,正在厮杀当中或者是赶来支援的部伍,作为临阵当中的应对手段了。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一种延迟率较高的“微操”了。

虽然城下坚持的那一营太平军义军被打散了,而来去支援的直属团和教导大队,也在仓促转向过来官军大队步军面前转为守势和下风;但是一直紧绷着精神的周淮安反而是松了一口气。因为他在感应范围的边沿当中,至少有好几支营头规模的队伍已经沿着城墙下,或是从城门当中相继冲出来了。

而且在城上旗鼓的号令下,他们也没有急于添油一般投入战场,而是在堪堪箭及的距离之内重新整队,而排成前紧后松的逐步压迫和推进的阵势。

于是,刚刚冲散了城郊营盘里最后一股列阵的李罕之,亦已经感觉到了某种空气中弥散的不妙意味了。因为在他的面前赫然出现了更多整队成行的草贼列阵,挺举着明晃晃的刀枪并举着弓弩开始发射,而掩护着那些溃散草贼士卒将他们给轻易收容了下来。

接下来的时间里,无论他麾下官军部属们如何左冲右突,似乎总是有杀不完的草贼,冲不尽的列阵;随着艳阳高升影子越短的时间推移,那些草贼就像是无穷无尽的聚拢过来,有一次又一次将他们们冲垮,打散的士卒给聚拢,重整起来。

饶是李罕之素来武勇过人而驰骋战阵当中无往不利,也不免逐渐感受到了某种疲惫和困乏带来的迟钝、滞塞;战至此时此刻,他才赫然萌生了某种强烈的不安和退意。

显然他被从节帅府收买那些消息给好生的坑了一把。自己如今遇到的已经不是军情邸文中,区区三个杂号军序还三心两意想要反水的草贼了;而是一整只斗志顽强而俨然有序的草贼大军了;

但如今既然已无法再攫取道更多的战果,也没法如预期一般的驱使溃军袭夺城,此时不想法子脱走以保存实力,又要更待何时呢。

感谢正版订阅的同学们,让我这个月的稿费终于破1K了;说起来是在很丢脸,相比那些动辄拿着几K,上万

的新人们,真是有些时代眼泪的错位感了;

但不管怎么说,这多少增加的一点进项,还是可以让我在两只小猫面前更多的尽力一点;身为五线小城市

里的上班族,拿着不到2K的薪水就只能靠家人的帮衬来持家了;当初他们为了我所坚持理想和初衷也是有所代价和付出的

所以能够有这个抒发自己想象力并与大家取得共鸣和认同的作品为平台。又能够对家庭多尽一点力还是比

较让人开心的。

说到底我比较喜欢琢磨文字和剧情,并再合理性上有所强迫症;但是家庭生活和责任之下,是没法像其他

专职写手一样动不动爆肝日更数章数十章,也不情愿随大流为了全勤奖而尽量的灌水凑字数;写一本口水

数来应付过去。

所以为了兼顾质量日更才是常态,偶然才会双更一下。最多状态好的时候在单章字数上增加,真是对大家

抱歉了,如果没有耐心就请存一段时间再订阅吧。

真是感谢自起点创立,到创世诞生以来换过的那十几位编辑,尤其是愿意接纳我改变风格和路数上本书的

主编胡说大人啊。真的好想再次被买断啊,那就可以后顾之忧的一口气写下去了。

(本章完)

第三百章 兵战尤翻飞(续

然后还没等李罕之让人吹响号角,重新下令混战厮杀中的步骑交替掩护,尝试合力破开一角突走。在呼啸的风声当中,城头上忽然就投射下来一些物件,随即在这些左右腾挪的官军步骑兵当中,厮号哀叫连连地造成了惨烈淋漓的伤亡;

因为那是从车弩上发射出来的大箭和投矛,重者几乎是被炸开一蓬血水和迸裂的器脏,或是连人带马被斜向从头到脚的贯穿钉死在地上,然后直挺挺的挂在大箭、矛杆上抽搐着滑落下来。

还有石砲发射的沉重石球,只要搽上点边际就是骨摧肉烂的无可抵挡,又余势未减的在泥地上弹跳滚动之间,更是将林立的马腿或是人脚毫无差别的打烂、撞断过去。

却是好容易将器械运过小半个外郭,又奋力搬运上城墙的样子队所属器械,直接略过了调校和观瞄的步骤,而迫不及待的开始对着这些来犯之敌发威了。而身为组匠的白多禄亦在其中,一边奋力卷紧砲架上的转索,一边继续口中暗念着祷言:

“愿皇天庇护小人之机准,常得大清净、大自在。。不失毫厘之谬。。”

“至此不义之贼,受七种恶处,八种苦楚。。皆以厄难而永沦无间。。”

“救苦救难慈悲无际广度生灵,移鼠大天尊法驾圣哉。。”

只听得一声近在咫尺的惨烈哀鸣,正在擎举着李字将旗紧跟在李罕之身边的老旗牌官苛宝,连人带旗的都翻倒了下去;却是他的大腿连同胯下坐骑的腹部都被飞石打得稀烂,进而整个人斜倒在马匹迸挤出的器脏当中披沥挣扎痛呼不起;手中大旗亦是重重的摔脱在了泥尘之中,又被几双大脚踩踏了上去。

虽然很快就有人驱马上前眼疾手快的重新抄起这面,短时间内亦满是污泥和脚印的将旗,而举过头顶用来的挥舞起来;但是这短短片刻之间将旗失落、士气持续下滑造成的颓势,在那些四面八方草贼阵列步步紧逼和进击之下,却是已然无法挽回任何的先机和主动了。

而在近距离内被溅上一身血的李罕之,这才注意了留心到城头上升起了一面,绣着“太平”两个火红大字的陌生青色大纛;而他们的战阵如今一路进退拉锯厮杀下来,居然是随着对方的阵脚移动,而已经相当靠近到潭州城墙的距离之内了。

李罕之不由再度脸色大变而厉声喊道:

“吹号聚众,快快随我向外冲出一条。。”

他的话音才未落,然后更多的打击像是骤雨一般的撒落在了他们之中,这次夹杂大箭和短矛之间降临的,不再是沉重的石球和砖块,而是重重落地就爆裂迸射开来的火团和四处溅射、流淌开来的滚油,还有到处翻滚乱窜在人腿和马肚子下熏烧起来的毒烟球;

而这些城头器械对与他们士气和斗志的打击,却是更甚于之前的骑步包抄和冲阵厮杀;毕竟当面的敌手还可以抵挡和反击以待变化和转机,但是来自这些重械的打击和威力,还有烈火灼烧和熏蒸的痛楚,却不是人类的**凡胎可以抗拒得了。。

于是在李罕之往复奔走的怒吼和鞭策之下,堪堪坚持的士气还是不可避免的崩落下来了;最先是少许转身背对城墙向着野外驰走的零星数骑,然后是十数骑,数十骑、上百骑,最后是全部残存的骑兵也开始抛下步队,而努力摆脱各自的缠战之势,而全力向外逃散而去;

这就像是裂开一个小缺口而变成管涌的溃决之势,在犹自奋战的官军当中迅速蔓延开来。但是他们就算逃出去也已经没有太多的机会了,因为在湘水和浏阳水上相继出现的船只,已经开始封锁河面和占据那条简陋的浮桥了。

“你对真实力量一无所知啊。。”

在城头上看着这一幕的周淮安,突然不由自主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然而又过了半个多时辰之后天色再度阴郁和昏暗下来,并且随着隐隐滚动的雷声而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水来;这一刻厮杀到尾声当中的战场,也在雨幕当中一下子变得模糊和扭曲起来;就仿佛是失真的画面一般的,让观测和传令都变得有些困难和延迟起来。

唯一没有受到影响的只有周淮安只剩下小半截能量战场的扫描。当然了对方失败的结果注定了,剩下来的就是被这场雨水给打扰和影响之下,后续合围包抄中的追击行动和延迟了的具体战果收割了。

然而在他的感应当中那个专门做了标记的对象,哪怕身上还插着好几支箭杆,却依旧是体征十分旺盛的且战且退,眼看就已经冲出了他的感应范围最远边际去了。好吧,这让周淮安多少有些遗憾起来。

至少这名骁勇异常的敌将,看起来还是有几分运气和天然警觉;在眼见得大局初定之后周淮安就下令,抽出几架车弩来专门对着那名官军大将所在大概位置不停的放射。结果居然一发都没有正中这个他标记过的目标,反倒是误中副车式得把他身边的旗手,虞候、护兵什么的,给射死射伤了不少。

不过也多少加速了官军的溃亡,而也再没有人敢聚集在他的身边了。在纷纷扬扬雨幕当中,周淮安也走下了门楼的顶层,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了城内方面。在雨幕之下的城坊之间也逐渐恢复了平静,余烬袅袅的烟火也被逐一的浇灭,就连喧嚣直上的内城和牙城也是一样。

“禀告领军,方才有内城残敌乘乱突出。。”

随后,就有身影冲破了雨幕而奔上城头来大声喊道。

“。。。已然为葛别将尽数擒获了。。。如今正当押解过来复命么。。”

原来,却是太平军在城内抽调兵力前往城外应战的同时,牙城里的残敌也出现了异动;于是负责包围和监视牙城內节衙的葛存周,也顺势假意放松了包围而将明面上的人手都抽调去其他地方。

然后,这些原本堆满柴薪而欲做玉石俱焚姿态的何怀忠一行人等,也在犹豫了片刻之后就冲了出来做那全力逃遁之势;然后就被埋伏个了正着;但是令人意外的是澜山军主何怀忠却不在其中;不过葛存周对此也早就准备而在其他地方布下了暗手。

因此,不久之后就在一条臭烘烘的暗沟里,找到了穿扮成一名年老奴仆的何怀忠;面对那几名堵住他的探报队少年兵们,他原本还想装傻假痴的蒙混过去;口口声声自己只是一名乘乱逃出来的老仆,结果却是舍不得换掉的上好丝履暴露了他的身份。

然后,身份败露的他不由暴起伤人想要冲出去脱身,却因为富贵腐蚀了身体和反应,反而被几名少年兵被合力制服弄倒在地,痛打了一阵之后才交给听到吹哨赶来的义军士卒。

因此,当周淮安见到这位潭州变乱中坑死了许多义军头领的罪魁祸首兼幕后黑手;却是外形污脏衣裳扯如丝缕而面肿如青紫猪头一般可笑,在架拖着军士手中奄然一息的根本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

“还。。还请贵官看在同为。。义军兄弟份上,饶。。饶俺则个。。”

一见到上座居中的周淮安之后,原本有气无力的何怀忠顿然直挺挺的精神起来,而奋力扑倒在前口齿含糊的厮声道。

“都是猪油蒙了心窍让俺糊涂一时了,小人必当是做牛做马来生以报答之。。”

“好个义军兄弟啊。。。。”

周淮安不由有些嫌恶的微微缩回胯角,以免被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抹过的授给抓住,随即失望的摇头冷笑道:

“当你为了自个儿荣华富贵叛投朝廷,而对义军同袍狠下毒手的时候,怎么就不知道他们还是兄弟了。。真是厚颜无耻之极。。真该让所有人都看看你的这番嘴脸。。”

“你。。。你这虚和尚也不是什么东西。。还不是并了孟左军才有如今的局面。。”

何怀忠青紫的脸色愈发深重起来,却是破罐破摔的吆喝起来。

“又比我好得了多少,难道如今这潭州城内外,还不是你最后占尽了便宜么;又何苦如此咄咄逼人不留后路呢。。”

然后他只能看到帐内一片无动于衷和关爱智障、恨之深切之类的表情,却没有丝毫他想挑拨起来的惊疑和惶乱,慌张之类的情绪。然后才见周淮安似笑非笑的慢条斯理道:

“那是因为我做事从来都有底线,知道世间诸事究竟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的基本道理。。”

“更不会为了自己的富贵前程,去肆意牺牲和残害那些,可以用身家性命来信赖和追随我的人;乃至是用他们的尸骨和血泪为垫脚,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你真是大言。。。”

然后,何怀忠还想继续嘲讽两句,却发现周遭尽是一片深以为然或是若有所思的神情,还有人干脆不耐烦的出列道:

“领军,这种狼心狗肺又冥顽不灵之辈,你又何须赘言更多,拖出去看了祭祀死难兄弟才是正理啊。。”

“你不能杀我。。”

这一下何怀忠不由的着急了,而口不择言的叫嚣起来。

“我是大将军府正任的军主,只有黄王他老人家方才能亲手处断。。”

“还真是个死不服错的。。狗东西”

而那名出言的军将更是嘿然冷笑起来。

“你现在是里通官狗残害义军大业的叛贼之身,但凡是个义军士卒,都可以发落你才对呢。。”

“所以你姑且放心。。接下来就算你想死,也未必能死的成。。”

周淮安亦是一锤定音的道,

“因为我要在万众面前,好好的当众罗列和审判你的罪过,再决定你最终的下场才是。。不会随便的不教而诛的。。我要让人所有人某明白你的错处和取死之道,并且引以为鉴的。。”

“你还是杀了俺吧,”

直到这一刻何怀忠才彻底绝望的哭喊起来。

“杀人不过头点地,有何必这么折辱人呢。。你也不得好死才是。。”

随着周淮安的眼神,他被重新拖出去的余音袅袅还未散尽,又有小七前来禀告道:

“管头,藏在俘获当中的官府密使给指认出来了。。”

随后,周淮安看着面前这个看起来很有些儒雅清俊,而与周围义军将领画风和背景有些格格不入,脸色煞白却强作镇定的年轻士子。

“请问,你是想死还是想活,还是想要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呢。。”

“我沈子文深受幕主之恩,恨不得粉身以报,断不会与而尔等贼逆同流合污的”

对方却是有些声厉内荏的喝道。还在为找不到的最新章节苦恼?安利一个 或搜索 热/度/网/文 《搜索的时候记得去掉“/”不然搜不到哦》,这里有小姐姐帮你找书,陪你尬聊!

第三百零一章 后事尚维艰(上

在逐渐远离长沙城外雨幕蒙蒙的荒野之上,三三两两逃亡的身影随着那些追逐往来的吆喝声,而变得越来越发稀少起来。

“我亦是不行了,你们还是速速逃走吧。。”

曾任固始县史而如今身为官军帐下军吏,已经是跑得脸色发青的王审潮一屁股坐在泥地里,对着转回来拖起自己要继续奔走的两个兄弟上气不接下气道。

“眼看已经距离山林不远了,你们躲进林子里去或许还有一条活路呢。。”

“哥,这怎行,我们说好了一起出来投军求富贵的,也要一起囫囵回去光耀门楣啊。。丢下你这算什么事儿”

另外两位灰头土脸满是泥浆的弟弟却是相继泪流满面的喊道。

“你这两个拙货,莫再顾及我了,能脱走一个是一个,把家里的香火传续下去才是最要紧的。。”

王审潮却是有些发狠的挥手驱赶和叫骂呵斥起来。

“就算是光州(今河南信阳)固始老家是回不去了,但能在外乡寻觅个安身之所也行啊。。

“早知道,就投了寿州(今安徽省寿县)的那个王(绪)屠户和他妹夫(刘行全)了;”

其中一名弟弟及时抱怨又是梗咽的道。

“好歹是也是使人来拉过咱哥几个的,也不用跟了李丑脸儿这般辛苦的死做这异乡鬼了。。”

“我留下陪着大兄吧。。你们就先走一步吧。。”

另一个蹒跚的身影拄着根树枝靠近过来,却是同在军中脸色惨淡而身上有伤的堂弟王彦复。

“乾符二年乙末(875年),我随刺史投过补天大将军(王仙芝),又随过冲天王(黄巢)旗下一些时日,或许在此番草贼中还可遇到旧识,求个苟活下来的情分呢。。”

他们正在争执之间,就见有数骑擎着三角小旗的草贼骑卒向着这儿追摄而来,王审潮不由发了狠而连踢带打的将尚有余力两个的弟弟给赶走;目送着他们连滚带爬的钻进一丛林子立候,才形容惨淡面对着挺举着刀矛的追骑,抱头跪倒在地上做出一副降服的样子来。

然后,他就被马上抛下的一根绳子给套住收紧而拖了个摇曳不已,而受伤的王彦复则没有这个待遇,对方只是用口音极重的腔子喝道。

“这厮还能走动不,”

“能走,他只是膀子落了伤,尚能走的。。”

王审潮忽然感受到某种危险的意味,而急忙出声道。

“那就起来跳上几下。。”

对方却是毫不客气的用矛尖对准,有些喘不过气来的王彦复道。

而在不远处的林子边上,余下的数骑义军追了过去,王审潮也只能一边担忧自己的前景,一边为逃走的弟弟祈求了。

。。。。。。

等到了入夜之后的长沙城,再次被街头巷尾游曳的火把和建筑里的灯火,给照亮成为一片朦朦胧胧的,城外初步的战果也已经统计出来,而送到了周淮安的面前。

虽然这场不合时宜的雨水,妨碍了后续的追击和战场消息传递的效率;但是光是在城下营地的乱战当中,就足足留下了三千多具的官军尸体,现场抓获或是请降的俘虏也有一千多。其中混杂的马匹尸体亦有六百多具,而活着被放弃或是抛下的坐骑,也找回来足有一百多匹。

这可是鞍具齐全高头宽肩的地道北地战马啊,就算是受伤了也可以用作繁殖的种群基础;比起南方那些吃苦耐劳也适合牵挽和骑乘,但是不耐冲刺和缺乏持续爆发力的,黔马、桂马、果下马之类较为低矮的南方马种,远要给力的多了;

就好比后世越野大吉普和乡村小皮卡、拖斗小货车之间的区别。这可是比什么堆积如山的旗鼓甲械,都要让周淮安看重的战利品了。

当然了,因为义军早期和中间阶段的仓卒应战,由此陆陆续续造成的伤亡也不会少,甚至粗粗统计起来还略多于这些来袭的官军总数呢。当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太平军的总体表现还在自己的预期值之内;

虽然在许多战术细节上还不算完美,而稍显粗糙和临阵机变的经验不足,甚至在情急之下出了不少纰漏和差错;但是整体上的训练和组织度优势,还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生涩期的过渡,得以比较充分的发挥出来;而有效的通过数量到质变的集体规模效应,弥补了这些的错漏之处。

因此与这批乱入的官军苦战连场之后,统计出来作为主要战力的战锋各营的损伤还不算明显,基本上未能达到伤筋动骨的程度;而只要加以补充和短期磨合就能迅速恢复基本实力。主要是作为应急救火队的教导大队,在首当其冲顶上去后的小半伤亡让人有些肉痛;以及新三营最终还是被冲散打垮造成的损失较大。

但是,城北和城东两大营地当中,正在编练别部义军的十几个补充营,却因为正好直面官军突入直接给打崩了大多数;因此占据了各种伤亡的大头,而至今还有许多逃散在野外而没能收拢回来的。。

而周淮安作为战后的第一件集体嘉奖行状,就是将面敌不退还打得有声有色的新三营残部,给就地重新召集起来;在诸多新老营头前攻来宣布优先补足而重编之后,将会授予后营第三营,也就是第十一个战锋营的番号。

并由此获得了周淮安“亲手”书写的“挾石”专属营头称谓,自此得以绣在营属太平青旗的横边上,以为长久的纪念和荣誉。这也是既军中的战役纪念章之后,又一个让人格外眼红却又不得不服气的嘉赏。

正所谓是首当敌冲而以寡凌众,长时间死战不退直到后援到来的果勇,不是什么人都有的。而这一营正巧又是各种长征健儿和边疆戍卒占据相当比例的所在;习惯在长期对抗土蛮山夷当中以寡敌众的战团溺战。

当领头的营管都尉王桂当场被马踏阵亡后,副都尉钟翼又紧接着指挥力战到身负重伤,由别将孙秀一再替之。。。直到被敌骑打穿冲垮为止。由此也为友军的重整和集结并投入战场,争取到了尤为宝贵的时间和缓冲余地。

这期间体现出来的战斗精神和战术素养,无疑足以成为太平军中用来发扬光大的样范和考量标准之一。

但是等到第二天,最后一批追击的人马也压着俘虏和斩获收队回来的时候;却令人遗憾的是没有找到官军的主将李罕之的存在;只拿住了一个率部抵抗到最后,而吸引住太平军大部分注意力的部将杨师厚。

。。。。。。

与此同时,长沙城西南方向,被暂时忽略的浏阳水上游,李罕之却是带着少数亲随卸甲赤膊,仅着单衣而垂头丧气的蹲坐在一条小渔船上,正在奋力的划水远而去了。

当然了,这个山南节度使刘巨容派来的密使兼幕客沈彬。子子文的家伙,并没有他口中所说的那么强硬和固执;在派人带着他见过了诸如“蚂蚁上树”,“鱼香肉丝”之类的场面以后,就很容易选择了妥协与合作了。虽然不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也是有问必答的结果。

周淮安也由此获得朝廷方面与义军有关的更多消息;作为自己下一步行事的判研和推演。

比如,曾经口出狂言要留贼以存富贵之途的山南节度使刘巨容,这一次却是难得大光其火的催促部下进兵南下;显然其中深有隐情的结果。

又比如,因为对朝廷人事调动不满,而心怀怨望既不移镇也不进兵讨贼,依旧是拥兵坐观于汉水上游的江西招讨使曹全晸,这一次也被人说动而出兵,追击和拦截沿江而下的黄巢军势了。

他正在思虑之间,就听到新的传报。

“王重霸自请领罪。。”

周淮安愣了一下,才让人把他叫了进来。

却发现了打着赤膊而背了一捆正儿八斤的荆条,后背已经被扎的血淋淋了。好吧,这真的是实打实的负荆请罪了,也不知道他是从哪来听说和看来的手段。

“你的事情事出有因,但是其过难免,我要罚你以儆效尤,你可曾服气么。。”

虽然心中这么想着,周淮安还是言辞正色的道。

“自当服气,这是我应受之过,就算舍了我一条性命也无妨。。”

他十分光棍利落的瓮声道。

“只是,还请尽快处置以免耽误了正事。。”

“我自然有所计较。。”

周淮安略微惊讶的看了他眼才道。

“你擅离职守而与别部脱节,造成官军乘虚越渡,城北滑崩的后果,实在难辞其咎,依条律当处鞭六十,号枷半月之刑。。”

当今的而太平军的军纪和条律下,已经省却掉大多数过于繁复,或是纯粹只有折辱人格,或是指肉体伤害大过象征意义的刑罚,只保留下来有限的几种刑罚手段。

“此外,我要你性命也没用,还不如就此以白身为我部效率五年之期。。以为后事的效赎,你可心服呼。。”

“自当心服。。”

王重霸愣了一下,亦是无暇思索的道。

“考虑到军情火急,还需你引路和前驱的缘故,暂且当众用刑十鞭,”

周淮安顿了顿又道。

“余下的责罚就记到江陵解围之后,再做一一发落好了。。望你能知耻而后勇,果敢向前而不失谨慎。。。”

“多谢领军再给某这效赎的机缘,某自当奋身竭力以为回报。。。”

他忽得一下就是扑倒在地,大声感铭道。

“还请领军拭目以待好了。。”

这一刻周怀却是在心中微微弹冠相庆起来;又一个还算堪用的人手入得我的夹袋当中的;正所谓是使功不如使过的道理,难道在自己手下干了五年之后还能够脱出自己笼络和掌握中去么;

当然了他有这番的盘算,主要还是自己手下合用的将领之选太少;才会打上这个挖友军墙角的主意。而这个王重霸至少既有勇武又有足够经验,还有求于己;当然了,要是他造成的后果是在太过严重,他也不介意拿这号人物去杀一儆百以为效尤。

(本章完)

第三百二章 后事尚维艰(中

复州三县都已经完了啊;一想到那些曾经追随过自己有背弃而去的老兄弟,朱存不知道是失落还是惆怅,或是遗憾又有解脱的意味。而且根据那些官军俘虏的供述,不仅是复州的义军完球了,岳州据说也被人给打下来了。

在地修整的义军副总管尚让,倒是运气颇好得抢先一步率部去追上义军本阵了。但是他留下镇守岳阳的大将李唐宾、章后等十数人,却是在屡败丧师之后为反水的部下所执献官军,问斩于辕门之前了。

因此这里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将领依旧在抵抗当中而未曾彻底陷落;而坏消息是可以说在江陵外围,已经再无任何的可待支援和呼应的义军势力了。

而想要救援江陵的话,就必需打穿已经被官军所占据的岳州,才能沿着洞庭湖连接的长江水系而进入上游的荆州江陵境内。因此,这对于眼下迢迢前来的这路援军而言,同样是至关重要的抉择时刻,是就是稳定现有的局面,还是冒险继续进取下去呢。

他如此思量着踏进了满目疮痍的节衙当中,却又被直接引导了还算完好的侧边院子花厅中去。

“朱兄弟来得正好,我想问此番之后你又有什么打算呢。。”

正坐在一张几子上处理公务的周淮安,对着朱存轻描淡写的道。

“有没有兴趣来坐镇潭州当上这个家呢,反正你也是一军之主了。。我大可从那些收编士卒里给你补上三、五千人,再给你拨一批钱粮就地募上一些青壮。。”

“然后,我再留一批老卒,协助你的本部人马来操训,把果敢军的新架子给重新搭起来就好了啊。。“

这也是周淮安深思熟虑之后的结果,在这个距离岭外基本盘较远的外围地方和重要节点上,除了新设的粮台院和转运所之外,重新扶持一个高度亲近和倾向自己的友军势力;对于将来的行事是好处多多的。

而且只有有足够的共同立场和利益交流为纽带,这种关系就不是外力可以轻易挑拨和打破的。就像是据守在江陵的曹师雄和王崇隐一样的。

“老虚啊,要不我跟着你干好了。。”

但是听了这番话后,朱存却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的认真道。

“反正我如今的这些局面都是你给出来的。。又何差这点实至名归的名分和大义呢。。反而让我平白消受了这么多的好处,实在是心中不踏实啊。。”

“可是我的规矩甚多,讲心里话,我也不想因此坏了旧日交情和渊源呢。。”

周淮安亦是有些意外,但随即又有些诚恳的道。

“既然同是义军,为什么你的人能遵守的规矩,我就不行呢。。”

朱存看起来反倒是愈发坚定起来。

“有规矩和章程才有进退尺度,这潭州里的这些污滥事情,难道不就是缺少规矩和约束,而让人人肆意妄为才给闹出来的么。。”

“既然跟了你干之后当然要遵从你的规矩了;我也算见识过一些了,你定的规矩虽然苛严,但那是不用欺负和荼毒百姓,也能让人过得安生的好规矩啊。。”

“俺不敢保证日后都能做的不差,但是俺能发誓这手下再有那个敢犯事,俺亲手了解他就是了。。”

好吧,周淮安的确有些意外他居然能说出这么一番话糙理不糙的内容来,不由颔首道: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欢迎朱兄弟加入我太平军的一番事业中了。。愿共襄盛举而再造清平世间,同享富贵安乐好了。。”

老盟友兼新部下+1。

。。。。。。

已经被黄巢义军占据月余的江西道江州浔阳城中,笼罩在雨夜下一片灯炬通明的刺史府中。

曾经出身名门五姓七望之一清河崔氏的高唐房,又贵为朝廷的浙东观察使,如今身为冲天大将军府的礼仪使兼行台筹办大使的崔缪;也心情复杂的缓步走过长长的廊道,而透过雕花的楹窗看着那些正在厅堂欢宴,而越发有些形骸放浪的义军首脑们。

既然能够出现在这里,自然都是独领一军到数军的方面大将。除了正中那位一字横眉而顾盼凛凛,虽然皮肤粗粝发暗而隐有几分上位尊贵做派的黄王之外;

左手边上坐着便是顾盼桀骜,哪怕穿着锦绣衣袍亦是难掩凶悍之气的尚让;右手边上是身瘦臂长而曾经别号“老猴”,哪怕已过而立之年却依旧就像是个猴儿一样,手足一刻停步下来的庞师古;

还有生的尖嘴猴腮一双凶棱棱三角眼的季逵、拥有张令人作呕难看刀疤的丑陋大脸的费传古;圆脸大鼻小眼睛阴鹫巡挲在外的孟绝海;像是老农一样肤色竣黑土得掉渣却故作体面的常宏;以及外表俊朗却市侩气息十足的刘莺等等诸人。。。。

因此这场宴乐虽然规模不是很大,却基本上囊括了义军主力的绝大多数高层所在。而这一切看在崔缪眼中就未免有些群魔乱舞的讽刺意味了,虽然他如今也是这些群魔之中的一员。这是一个声音响起,却是黄巢身边的尚让已经注意到了他。

“是崔大官人来了啊。。”

“正好给我说道说道,顺便为小孟兄弟开解一二”

听到招呼声,崔缪也顿时像是变了个人一般的甩脱掉那种文士的忧郁和惆怅,换上一副诚挚忠厚而谨小慎微的表情,无比自然的加入到期间的氛围中去。

“为孟兄弟的安全归来,好好的喝他娘一场,解解晦气,去去霉头才是。。”

“老孟你姑且放心,以你的本事和资格,黄王自会给你再编配一致精壮人马。。”

“那几个不长眼的狗东西,俺义军派人去收拾了,想不过些日子就会有消息的。。”

在黄巢的对面下首落座之后,崔缪这才注意到他们话题的中心,唯一一个与在场一片志得意满格格不入而闷头喝酒的,则是满身沧桑与颓丧气息的孟揩。

据崔缪私下所掌握的消息,他从广府败退出来的时候本来还有数百人追随;但是在借道郴州北归想要召集旧部的路上,却被当地的土豪所伏身边随从死伤殆尽;仅以身逃之后有被人抓进了黑不见天日的矿洞里做苦役。

直到半个多月前才率众打翻了监管逃了出来,又一路艰辛辗转数地才找到了一只外围义军的驻地;然而对方显然不相信他的身份,反而把他当作奸细抓起来准备问斩;事到临头才有一个小头目认出他身份来,而带着他钱掏出来,但是跟着他的那些人都被泄愤砍了。

因此,他回来之后就是这么一副看起来苦大仇深的不得意模样。当然了据崔缪所知,他这番仇怕是一时半会是报不成了。因为之前想要拿他当奸细斩了的那部外围义军,已经不晓得跑到哪里去就食了;哪怕是重新投了官军,或是变成地方土团也好不足为奇。

要知道按照过往的惯例,作为黄巢为主导的唐末义军,在转战过的地方上一般都会进行哨粮或是就食。前者便是派出数量和规模不等征收队,到城邑以外的乡村地区去征收粮食兼做吃大户;基本上是走到哪里吃到哪里的临时性措施和粗放作风,因此各种疏漏和错失不少。

后者则是划定一个区域内,作为某只义军在一段时间内满足就地补充兵员和凑集所需物资的需要;算是更进一步的搜刮和聚敛手段,对地方豪族大户的清理也更加彻底一些;

而在这两者的基础上,后来又发展出来第三种方式;通常称之为守乡。也就是在日益膨胀壮大起来的义军主力当中,陆续分出一小部分人马来看守后路,兼做提供后续的钱粮物用输送之责;以减轻本阵供给上的压力和虚耗。

算是将占据过的地盘,进行更加充分的挖掘和开发、利用起来;(这也是某种穿越者乱入了岭南之后所带来的影响变化和连锁反应。)

但是好景不长,自从出了曹师雄和王崇隐主动占据了江陵之后,就借故不走的现成例子;一些前往哨粮和就食的义军偏师,也开始有样学样的在距离本阵较远的所在各自觅地占着不走,而自作主张式的以守乡为名开始享用地方上长久的利益了。

当然了,在造成既成事实之后,他们依旧会象征性的输送一些钱粮给原来的归属,以维持某种名分和实质上的渊源和从属关系。但是这对于义军主力当中那些一心想要,打回到北方家乡去扬眉吐气的中上层而言,就未免是一种变相的背弃和持续的削弱了。

但正所谓是法不责众的道理,尤其是这些自发守乡的偏师还在切身利益驱使下,开始暗中隐隐的串联起来以为自保和呼应,而暗中抵制大将军府委派来的人选,或是对命令开始阳奉阴违推三阻四的情况下;已经转战甚远的义军大部,也不太可能为了清算他们再掉头回去,而放弃一片大好的势头和上风。

于是作为始作俑者的江陵方面,就不可避免的成为了某些人,某种意义上的肉中刺和心头恨了;因此哪怕在山南官军的连绵攻打之下,来自本阵方面非但不会有所援军,还严令约束临近修整的别部人马不得擅自出战。

另一方面,作为江陵一方输送往来的根源和支持者,对来自广府留守司的内部整肃和清算,以断绝其坚持下去的外援和呼应。也算是一种间接的惩罚和压迫手段,只可惜的是明明坐拥军力和名份上巨大优势的孟楷还是失败了。

而大将军府也断绝了一个最重要的稳定后方和输送来源;这时候才有人慌乱和紧张起来,想要弥补撇清其中的干系和责任,而在黄王面前提议分兵一只借道江西啥去岭东境内“拨乱反正”。

但却因为内部的分歧和争议过多而久拖不决搁置下来;然后随着一支右翼兵马被派往攻略抚州,却称当地爆发时疫而停据住洪州不肯再走的事情发生之后,大将军府当中也就基本断了这个变相削弱自身控制力的主张和念头了。

所以就崔缪想来,孟楷当初事败被逐出广州的仇怨想要报偿,可不是那么容易甚至是遥遥无期的事情。不过作为一个降人,尤其是开始被“黄王”所看重和依仗的降人,他当然不会煞风景的去做那“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不合群之举。

事实上,当他贪生怕死的以朝廷守臣身份从贼之后,就再没有任何退路和指望了;或许别人都可以招安和暂且姑息,但是他这个叛臣却是万万不能而只有一条凄惨的死路。

是以他只能一边在暗中鄙视和厌恶着这些粗鄙十足泥腿子头领,却又要极力的逢合和投其所好,来在这个眼看要撬动天下大势的反贼集团当中,谋取到更多的权势和信任;

这样也许将来就会有这么一天,他可以作为清河崔氏得以保全的大功臣而重列族谱之中;或又是某渠道足够的势力,而像那些河朔方镇一般的事实割据于朝廷的权威之外。

因此,这个失势回来却依旧深得黄巢看重的前左军使兼广州留守孟揩,就是一个不错的乘势雪中送炭恩结以好得上佳对象了。

所以他也半真半假的顺这大家话头开导了孟揩几句,并且给对方提出了一些看起来有所可行性的建议和计策来;作为替对方报仇和反制岭外的手段。总算是让喝得满脸涨红发黑的孟揩,给不露声色排解的稍加振作起来。

“报。。。。”

这时外间却传来一个奔走而至的急报声,打断了崔缪的一番苦心。

“淮南军过江了。。”

霎那间厅堂之中就响起了一片各种杯盏酒器,失手掉落或是打翻的嘈杂声了。

还有人喝醉的嘟嘟囔囔声:

“淮。。。淮、、什么来着。。”

“是淮南军,淮南军终于打来了啊。。”

(本章完)

第三百三章 后事尚维艰(下

而在江西道潭州的西南方向,邻接袁州州治宜春县境内的一处山中草庐前,已经被手持锁链、铁尺、稍棍和朴头枪的围了个水泄不通,然后就爆发出一片叫喊声来。

“抓住这厮了。。”

而作为个中主人的僧人虚中,也是懵然的看着突然暴起破门而入,将自己围起来而套上枷锁拖出来的公人;他原本与友人齐己、顾栖蟾避游山林之间十数载,近年才回到家乡附近结庐而居;怎么就会突然遭了这场无妄之灾呢。

然后才见一个青衣的官人走到他面前,摊开一张黄纸榜告义正言辞的道:

“奉圣谕追拿犯乱国朝之逆贼,岭外妖僧虚氏渊玄者的一应干系人等。。死活勿论,见辄给赏。。”

“这这,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情啊。。”

而僧人虚中却是愈加不明所以起来了。

“贵官还请明鉴,我乃方外之人在地修行多年而略有微名尔,怎敢与朝廷要犯有所牵涉啊。。”

“还敢巧言令色的强辩,真是死不悔改之辈呢。。”

这名官人却是尤为不耐踹了他一脚,而滚倒在地上顿时将素白的僧袍沾上了许多污泥。。

“这妖僧与你同出自空门,且都是虚字一辈的师承法号,竟敢说毫无关系么。。更兼你前年突然就云游归来,而正是草贼肆虐荆湖之时,怕不是潜隐与地方欲以为之呼应呢。。”

“若不是新来的县尊明察秋毫,发现了你这个狼子野心的潜隐之徒,只要是要如岭外故事一般的地方局面糜烂了。。”

说到这里他再度狠狠几个巴掌,将被夹着爬起来欲做开口求饶和辩解的虚中,又给耳光响亮的抽打的满脸青肿而口齿含糊在不能言语,才厉声道。

“来人,把这贼秃给我塞了嘴,不要再让他的妖言惑众更多了。。”

“也合该我等有这番际遇,居然在治內还藏了个朝廷要犯的渊源和干系啊。。”

忙完这些待到压上囚车之后,青衣官人才笑容满面而难掩得色的对着左右道。

“眼下咱们的富贵前程,就所系这贼秃一身了,儿郎们可要好生看好了。。明府那边可是要亲自校验的啊。”

“都打起精神来全副戒备,这厮可是当世小有闻名的诗僧啊。。这些日子怕是在地方蛊惑了不少无知愚民,在解运县上途中万万不可出上丝毫差池的。。”

“若有人敢于阻挡或是位置求请,那一定是反贼派来拖延时间的同党,须得痛下狠手个个都要格杀勿论。。”

“诺。。”

一片士气高振的轰喊声中,被五花大绑倒按在囚车里的虚中,却是欲哭无泪的连祷求佛祖都不能了。

。。。。。。。

而在长江北岸,一面募兵的义军旗帜之下,

“你们都听好了,入了咱的营门,就是咱义军的人了,切莫不可在三心两意的别有想念了。。”

已经是一名义军队正,而身披半截褐色钉皮甲而头戴素白夹耳帽的前官军小校苏拉,亦是意气风发而口若悬河在一群本地聚附而来,明显才吃了几天饱饭犹自面有菜色的新卒面前,大声夸夸其谈道。

“如今北边的朝廷宿州刺史刘汉宏,已经向大将军府请降而易帜为横波军,现在也算是咋们的人了了。。”

“所以,这一回打庐州怕又是十拿九稳了。。你们就尽管把心思放到肚子里。。”

“我这一路过来攻城略地何止数十州县呢,还未见过义军攻打不了的城池呢。。”

“所以你们这番跟了我是有福了,明个儿随我下城之后,少不了顿顿吃肉管够管饱呢。。”

“须知晓,我可是人称幸运的苏拉呢,这一路过来多少刀枪箭雨都未尝伤得我分毫。。”

说道这里他不由有些遗憾的瘪瘪嘴,只可惜那位一贯很照顾他的赵子日赵大哥,却是另有前程和际遇;正因为他伤好之后,几次三番把功劳和斩获都让给了自己,这才得以升任为这只新扩充的别部义军一名队正。

如今随着外出哨粮和傍附(裹挟人口和募兵)却是与之分道扬镳了,现在想起来还真有些舍不得呢。据说他已经随着另一只人马去打信州了。

“你们看,江上便是我义军的水师。”

虽然让心中做如此想但是她口中却没有停下;甚至为了加强说服力,苏拉还用手比划着江上的一些船影道。

“只要水陆并进之下,这大江两岸又有什么官府可以抵挡得了呢。。”

然而当他话音方落没有多久,这些新卒当中就发出了某种低抑的惊呼和叫嚷声;却是有眼尖的人看见,这些正在靠近的义军水师船只,看起来的情形可都不怎么好;

大多数帆幅已经变得破破烂烂,而船身上也满是钉插的箭只或是烟熏火燎的痕迹,乃至在船首和船帮上出现明显残损部分;甚至有的船一边行驶一边就突然翻覆了,或又是在下饺子一般的跳水人影当中,缓缓的沉没在江中。

于是还有的船只干脆就顺势斜斜偏离了江中航路,而向着岸边所在的位置搁浅冲摊而来,然后却又未能支持到岸边,就轰然解体而只剩下一片露在水面的人头和残片。

“不就是水上的区区失利而已,稍加时日就可以重整旗鼓。。”

为了补救,苏拉又连忙抢声道。

“我义军在陆上从来就是无往不利的,你们看,这不援军已然到来了。。”

他突然像是如获至宝一般的用手比划向远方,在沿着江边的大路那里有正在滚荡而来的漫天尘烟,显然是有大部队人马正在疾行而至。然而转过了一个山脚之后,就连苏拉也可以看出其中的不对劲来了。

这些“援军”简直是行色匆匆而灰头土脸的,也没有打出表明身份和归属的林立旗帜来,而就连那些长短兵器也是毫不顾惜得被倒拖在了尘泥当中;就像是后面有什么急迫的东西在追赶一般的,浩浩荡荡的宋卵形近之间的根本不管不顾其他东西,而径直穿过他们这小部人马的营地边上,头也不回的成群结队继续匆匆扬尘而去了。

这明明就是一场战事不利败退下来的情形啊,这些苏拉也有些理屈词穷而转念想要在说些什么来挽回;突然他就看到路过的一个熟悉的身影,不惊喜的喊道:

“赵大哥,我在这儿呢。。”

然后就见对方像是受了惊吓一般,猛然的加快脚步闯出大路去而又失足掉进了一个附近乡农涌来堆肥的沤池里,再也不见有人爬起来了。不由他惊呼起来,

“快快,快去救我的赵大哥。。”

而此时五体投地身陷在一片污秽中的赵子日,也有些悲愤无比的望着青天白日,而在心中暗自哀叹自己的流年不利,为什么在刚刚吃了败战之后,又会遇上这号没心没肺道让人无语的货色呢。

这时候,远处突然响起了一阵轰然的叫嚣声。

“张无敌,张要命又追上来了。。”

霎那间这些正在匆匆行进的散乱队伍,就像是突然炸了窝一般的没命狂奔乱跑起来;而周围那些上千试图搭把手把赵子日给拉出来的同袍们,也不由脸色大变的丢下他而作鸟兽散去了。

赵子日也只能再度像是一条直挺挺咸鱼一般的,继续躺在池子里而自生自灭起来;说实话他宁愿在这里一直待下去,也不愿意再去面对那个活宝了。

要知道在此之前,作为大将军府攻略信州和宣州的先头人马之一,先后足足又数万人都相继兵败在了突然渡江,又阵列而击的淮南精兵手中了。

正所谓是人的名树的影,他亲眼所见那些原本趾高气昂而信心满涨的义军别将、都尉、郎将们,见了对方的旗号就各种相顾骇然、慌了手脚而不战自乱起来,甚至还有当场不管不顾的率部脱逃的。

然后出身岭外的赵子日才得以知道,在义军转战大半个天下的途中,就从来没有在这位手中讨得好过去。然后就是我消彼长的气势大衰之下,几个照面就抵挡不住变成全面的大溃败。

然而这只是他们厄运和梦魇的开始,没有可以停驻的据点,也难以重整部伍队进行反击,更没法进行补充和休息,却要不停遭受伤亡……古往今来,大撤退演变成大逃亡、大溃决的事情多如牛毛,显然也不差这回。

而在中途那些义军将领和老卒们不是没尝试过据地反抗,在一开始的时候,他们曾经在一些犹有悍勇和血性的头领召唤下,尝试聚拢成密集的阵列进行阻击,却被迎面而来淮南骑兵一次大规模冲击给冲垮杀散;

然后到了傍晚,他们又没法埋锅造饭;只能在暮色下饿着肚子奔逃,最后到了晚上,他们也没法找到安全和暖和的地方休息!而只能在远处追兵惊起的此起彼伏声嚣下,在黑灯瞎火中盲目的乱窜。

又累又饿又冷,还不停的死人……所以,哪怕官军只是在第一次接阵时发动了一次大规模突袭而已,但仅仅一个晚上之后,义军残存下来的建制就彻底消失了。没人敢于打出旗帜,因为那会引来官军的追砍和杀戮。

渐渐的,首先是一些山野出身的士卒,仗着自己有些野外活动经验,三五成群的丢下旗帜枪仗,带着身上的弓箭和匕首,义无反顾的钻入道路两侧的山林中;

还有一些明显是乡村出身的士卒、军官,他们觉得回到自己家乡所在躲藏起来才是唯一的希望,便也是纷纷脱了号服和皮帽,然后直接往脱离大部队从各种分叉小路中转进而去;

因而最终剩下来的,反而是赵子日这种远离家乡又无处可去的士卒,只能沿着道路不停的奔逃,直到遇到一个可以阻挡追兵和收容他们的义军驻防所在。

。。。。。。。。

“XX乃是农民军队伍中最典型的野心家和投机分子,他一方面与起义军主动分割,另一方面却又假惺惺的以支援为名,派兵紧随起义军主力身后掠夺土地和人口。。。显然是早有预谋,想要窃取黄巢为代表农民战争的成果。”

人共运所查禁的地下刊物之《你所不知道的一百零八个历史真相/海外版》

(本章完)

第三百零四章 前路各用心(上

信州(今江西上饶)沿江的转运重镇——大云仓外,刚刚结束不久的战场之中,犹自是尸横遍野而残兵错横。一群群挺刀持枪的官军游曳而过,监督着许多民夫清理着满地的狼藉。

淮南先锋讨击使兼行营都兵马使张璘,顾盼自若的看着黑压压跪倒在地上的草贼俘虏;虽然时不时有被指认出来的头目和首领,又被拖到一边斩首再抛尸在旁,但是余下的草贼却是更加毫无抗拒而纷纷在地上畏缩成一团。

他是一位古铜肤色国脸粗眉的魁伟男儿,流于寻常的形貌之下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峙若渊停和峻拔如山的意味;而当他踏上了战场之后,则又是另一种风貌和气度了;纵横帷幄挥指方酋的健硕身躯之内,仿佛是时刻在蕴含着令人畏怖的山崩城催之力。

因此哪怕是他稍加颜色之下,别说是那些从属的军将们,就算是他直领的部下和亲信,也是不敢与之正对和大声说话。

经过了朝堂上亢长的博弈和斗争、妥协之后,眼见暮气深重的大唐中枢,也像是一个重症缠身而反应迟钝的病人;终于对已经从湖南糜烂到江西,又从江西糜烂到江东、两浙;各地都有群盗蜂起响应或是豪姓、奸民自称草贼别部,而令官吏军民竞相疲于奔命的东南板荡之势,做出了足够的反应和全力以赴的对策、部署来。

因此,据称朝廷新委任的浙东观察使柳瑫,并已经通过海路到任而开始整军备战了。虽然依旧无法阻止草贼大军四下肆虐的糜烂蔓延之势;但是至少也确保了浙东余下的城池不再继续陷落下去了。

另一方面,除了加紧催促山南节度使刘巨容、江西招讨曹全晸两路大军,加紧进剿和收复失地之外;朝廷已经加征钱粮而倾尽中枢拨给“出界粮”和“行装钱”,从北地征发来了昭义(泽潞)、感化(徐泗)、义成(镇滑)等诸道数路兵马,以协助淮南方面共剿草贼;

然而,来自高令公的授命和意思却是,如此破贼平乱的首功怎么能够轻易让于外人了,最好能够让淮南军中独自领受下来就好了;毕竟,朝堂诸公在讨贼定乱的立场上是基本一致,但在究竟由谁来主导这个过程和大局,却是各有争执和后手的;而首当其冲的淮南无疑占据了先手之利。

最不济也要确保相应克复定难的功劳,大多数落在与令公有所渊源和盟好的义兄弟——刘巨容、曹全晸、周宝之流的手中。却是万万不可以便宜了,素来亲近令公重要的朝廷内援——卢相公的政敌,诸如前宰相王铎、崔安潜那一边的北地军镇,而成为对方乘机重返朝堂的籍口和凭据。

另一方面,则是将这淮南之下名目繁多,而与地方关系盘根错节的镇戍兵、守捉兵、团练子弟,给名正言顺的带出来在讨贼当中多消耗掉一些;

如今令公麾下虽然编练有土、客军七万之众,但是合用的不过是转战多年而得以带到任上左右莫邪都,和就地新募丹阳子弟而成的行营兵而已。剩下的大半数是收降纳叛而来的前草贼部伍;在裁汰掉老弱不堪之后虽然还算精壮和悍勇。

但是在以富贵权势来拢结、驾驭下,指望借助他们这些前草贼之力,来对付、挤兑和排挤那些淮南镇中土生势力的同时;也要警惕和防范其乘机坐大难治;而事事给予暗中压制和明面上扶持并举,令其与土生镇戍兵长期相恶有相互制约,才有令公安然稳坐东南总枢(扬州)而总持局面的偌大权柄。

因此这一次出兵,能够假藉草贼之手而将这两大心中隐患,给有效的削弱和消耗掉,又能博取到足够的功劳和资历,那便是两全其美甚至一举数得的大好事了。为此他这次带来的淮南大军之中,除了本阵的上万行营兵和来自天平、平卢两只客军骑兵之外,其他都是各地的守捉、团练、镇戍兵,属于可以损失和消耗掉的存在。

另一方面,还有籍着追缴草贼的过程,伺机将令公麾下和幕属的人等,给顺势安插到那些沦陷光复州县的缺位上去;以便形成令公主导之下整个东南联结自保的一盘大棋,

故而,最终掌握具体的尺度很重要,既不能草贼一鼓作气的打垮,而少了吊着朝堂诸公和那些急于立功的地方军伍,从容布局的缓冲和余地;又要保持足够的强势和上风,以便名正言顺的将其他可能插手进来的势力排除在外,而成为令公与朝廷交涉更多利弊权柄的重要依据和凭仗。

所以他必需狠狠的打击草贼之势,以保持足够的压力和上风以为功绩、名声;又要在适当的时机宽放对方苟延残喘的片刻,以免草贼自此星散而走,让自己陷入到无贼可讨的窘境中去;那可真又是得不偿失了。

张璘他不是什么名门出身,只是个出身在军营的遗孤,却早早年蒙得初出茅庐的令公看重,自此一路走上了波澜壮阔的戎马一生。可以说,从当初尚且少壮之年的令公,将进帐偷食而被逮个正着的他自此带在身边开始,令公与他而言就是再造父母和当世最可信重之人。

因此,哪怕他现今已经官拜护军将军,检校兵部侍郎、淮南(镇)先锋讨击使,东南行营都兵马使,受海门子(爵)三百户的爵禄;但是朝廷的大义名分对他而言,甚至还不如令公的一时好恶取向呢。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他最大执着和弱点所在。

话说令公戎马一生,在其麾下效命过的将领数以百计,但是最为信重的还是一直追随左右,而被称为左膀右臂一文一武“高门双骏”的张磷和梁赞,所以他也自觉任重道远而决然不敢辜负之。

因此,在这一片高歌猛进之势当中,就算稍有私下不协和异样的声音,也很快被压制下去而变成张璘说一不二,令行禁止的一言堂。

“报,有草贼常宏部引兵大举来攻。。”

这时候一名背旗的小校飞驰而至道。

“正与前出的庐州刺史杨行愍所部接战。。。”

。。。。。。

当周淮安率领的水陆并进援军,从潭州的长沙城再度出发,已经是两天之后的事情了。而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也是快刀斩乱麻的处理掉许多善后事宜和遗留的手尾,并且同时还完成相应的补给和整备工作;

最后按照1:3:5的比例安排下相应的驻队营、暂编营和新募营的驻防力量之后;他麾下出征的力量也再次壮大到了两万八千多人;主要是收编和重整了潭州城内残余义军武装力量的缘故。

要知道原本潭州城中的三个军序,加起来就有一万七千多人的员额;再加上那些过来就食和募兵、修整的五只别部人马;从账面上看至少有三万多人马;但是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内乱和官军突然来袭的惨重损失;最后十不存三四而其中除掉老弱伤病之后,就只剩下四五千人还算合用的精壮;

而且周淮安还不能让他们继续留在原驻地了,需要硬着头皮将他们全部带上路去。不然在没有足够外力压制和监管之下,因为这场动乱在他们之中造成的嫌隙和积怨,还有可能在外来的影响和煽动,变成新的仇杀根源而继续在当地循环下去。

那周淮安的这一番奠定一个相对安稳后方和补给线,的一应努力与苦心就做了白用功了。

至少在江陵方面还有他们共同的敌人——官军,来转移内部的矛盾和整体仇恨的方向。这样只要打上几战之后,就可以有效冲淡掉原本弊端颇多的老式义军体制内,所遗留下来的色彩和传统烙印了。也是内部问题外部解决的老生常谈了。

不过这就需要相应战场节奏和行军建制的掌控能力了。不过在出发之前,周淮安刚刚接到岭外送来的一个好消息。

却是带人前往海南大岛崖州境内招徕当地的俚寮屯田,并进行农业开发和生产实践的前广州司马,如今的农学院负责人刘洵,在当地推广种植棉花取得了成功了。要说这位身为老派官僚有着各种各样的毛病,但是在他所专注的领域上,还是有着一种务求结果的执拗劲头。

当然了目前岭南或者说广州能够弄到的棉花品种,主要还是来自海外昆仑国/非洲的草棉、来自天竺/印度的短绒棉,还有海南岛本地土生品种的木棉。至于后世占据全世界主要棉花品种的陆地棉,则是要靠从西域传进来;而品质最好的另一种原产美洲的长绒棉,这会还鞭长莫及呢。

至于相应棉纺工业的人手倒是现成的,一方面无论是在闽地逃过来的流民,还是岭西桂管一代的百姓当中,就有不少擅长纺织白叠(棉布)的民间好手;另一方面则是在海南俚寮聚居所在地区,同样出产另一种叫吉贝布的棉织品;

要知道后世的黄道婆就是在这里学了制棉工艺,并将搅车(轧棉机)、弹棉弓、纺车、织机等器具在江南地区的松江等地推广开来。

所以再加上兴建水利工坊所提供的天然动力加成,只要有足够的原料来源的话,爆发产能起来也是相当轻松的事情。

要知道棉花种植及其衍生产品的棉纺工业等可是好东西,不但是可以提供大量优质纺织品满足民生需求,并作为对内、对外贸易的拳头产品和新经济作物的利益增长点;在工业原料上也是颇多用处的,比如在经过不同程度的硝化处理后,就可以得到从硝化棉发射药道消化炸药之类的军工产品。

所以说,早期的火器工业又一个奠基石给解决了,这无疑让人欣慰和振奋的事情,可惜周淮安暂时也早不到可以倾诉的对象,而只能憋在心里。

但他在离开长沙之前,还是抽空到湘水中长满橘树的某处沙洲上,专门留下来一块碑和一首词子,算是到此一游的留念和题记。

(本章完)

第三百零五章 前路各用心(中

“仅仅是阵前现身,就当众惊散了贼军,还逼降了一个贼军的右翼大将啊。。当世大丈夫莫过于此啊。。”

刚刚被朝廷封为为庐州(安徽合肥)刺史,而急于表现和建功别号的杨行憨,亦是有些羡慕和叹息的看着,成群结队在舒州城下解除武装的草贼,以及正在收降的淮南行营兵。

原本把他们这些地方聚附起来的守捉、团练、土团兵,打的岌岌可危甚至是求援的草贼悍卒;在张大讨击面所率的这些淮南行营军面前,就像是土鸡瓦狗一般的不堪一击,或又是闻风而溃。

“这都是捡了咋们的便宜啊。。”

他身边大眼宏声的妻弟朱延寿,却是暗有些愤愤不平的道。

“若不是草贼已经和咱们打的师老力疲了。。。”

“话不能这么说啊,”

杨行憨却是谨小慎微左右顾盼着的摆手道,

“张讨击那是什么样的人物,咱又是设么样的人,天上地下的没啥好比啊。。要说起来草贼打的可是咱的庐州老家啊,得是咱们沾了张讨击他老人家的光才是呢。。”

杨行憨自有谨言慎行的因由。他本是自幼丧父而家中贫困的农夫之子;因为自小生的高大有力,能手举百斤日行百里,因此有了“杨憨子”“杨长脚”的别号;长大后因为饥而无食参与了乾符元年江淮群起的民变,结果失败后被捕。

当时的庐州刺史如今正任右散骑常侍、东宫侍讲的郑棨,因为他相貌奇特而宽释之;遂应募为州兵远发戍守朔方(今宁夏灵武)以为赎过,不久提升为队正而结识和聚附了一干乡党和部众。

待到守边期满返回,提携他的刺史郑棨已经调走;而当地主事的军吏厌恶他,而在文书上暗中作梗要他再次出戍。然后他乘机大闹起来而斩下军吏的首级,又趁此举着首级鼓噪营中起兵为乱。

时任庐州刺史的郎幼复竟然不能制止而只身弃城逃走,他遂得以占据庐州州城而自称庐江八营都知兵马使;然后籍着草贼肆虐东南大多数官军无暇他顾之际,与附近乘势而起的土团、镇兵拉锯了好几年,才得以铲除异己而逐渐控制了庐州境内的大半局面。

接下来高骈专镇淮南,而招抚了大量草贼并地方势力;他也得以被别授以庐州牙将的身份,暂时专主州城庐江;直到最近岭外的草贼再度北出,肆虐江汉而进据江西、江东;而兵逼到从属淮南道的泸州城下,才得以破格授任他为泸州刺史以为守土之责。

然后,为了保全地盘和乡党部众,他也自然而然的与草贼的先头人马很是拼了好几场;姑且堪称是各有胜负而斩获不少。但是随后就在更多紧随而至的草贼攻打之下,很快就是损兵折将不起,而只能退进庐江一边郾城固守,一边拼力向周旁求援了。

但他未曾想到的是这次来援,居然是淮南之主高令公麾下的头号大将,威名远扬的张讨击亲自率军而至;这不由他不得有些诚然惶恐又战战兢兢起来了。毕竟这位是自出道以来就是几乎未尝一败的传奇遮奢人物,追随高令公转战过大半个天下的左膀右臂。

而且他素来以治军森严酷烈著称,自从随令公就任淮南以来,已有二十多位不同背景和来历的军将和官属,相机凡在他的手中丢了脑袋或是职事;而其间不合其意被各种发落和处置掉的更是倍于此中。

其中甚至不乏一些诸如一州刺史、防御这般的高官,或又是团练使、兵马使之流的地方实权军将;仅仅因为军中不肃、应期不致之类的因由,被他招去说杀了也就白白杀了而莫敢有人多言之。

据他所知,自然也有丢了职位和告身的人,前往扬州行营告哭于高令公帐前。但素以宽厚长者示人的高令公亦是表示对方一贯如此专重行事,委实对此爱莫能助;而只能宽慰和安抚式的将来人留在帐下,就此领上一个厚禄不减的挂职,日后再做发遣和打算了。

如此一个权柄喧天而显赫威重的人物,突然就率大军出现在自己的治下,也不由杨行憨各种惊疑揣度而谨小慎微起来。生怕就此无意触怒或是冒犯了这位,而轻则被消夺官职部属,重则落得家破身死的下场了。

也就是他这个外表和内在一样憨直的妻弟兼乡党、同袍出身的朱延寿,才会这般没心没肺的把怨怼之言付诸于口呢。想到这里杨行憨不由的苦笑起来,自个儿还真是流年不利啊。

但是事情反过来想想,至少这次对苦无上进之路的他而言也是一个机缘,比如在高令公面前露脸和扬名的机会。这可是他之前滑了多少财货托转送人,也营钻不出来的直达上听的门路啊

想到了这里,他不由得露出谄媚而不失灿烂的笑容,向着被一众各色表情的军将所竞相簇拥的张璘走了过去了。

。。。。。。

岳州,洞庭湖东畔的岳阳城中,来自许州的忠武军都将周延陵,也在号称天下四大名楼之一的岳阳楼上行那附庸风雅的宴赏之事,因此在座的全是城中稍有名望和背景、资历的各色文人雅士。

只是他们大多数人的表情里,多少有些言不由衷或是强颜欢笑、食不甘味、左立难安的味道;因为与这楼上一片“欢声笑语”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城坊当中时不时传来的嘶喊、叫嚣和哭求声;那是收复了失地的忠武军将士,正在例行的清算那些,曾经在岳州沦陷期间“通贼”的士民百姓。

而且,这种变相酬赏军士的行为,已经足足进行了到了第十一天还未结束;范围也从平明百姓居多的外郭太城,逐渐衍生到了官宦大户士绅等富贵人家猬集的子城(内城)当中;就算是这些城中推举出来的头面人物,送了一波又一波的厚礼,也没有能够让他下令停下“清贼”的举动。

他乃是如今忠武军节度使周岌的养子,也是当初神威衙前兵马使的周岌,得以以下犯上驱杀前任忠武军节度使薛能,而代之的重要出力者和功臣之一;因此在朝廷以接受了既成事实为条件,就是发忠武军三千以都将周延陵,相率南下驰援山南节度使刘汉宏所主持的战事。

事实上,镇守许州的忠武军也算是王、黄为首的草贼大众,由来已久的老对手和老冤家;可以说草贼在北地遭遇的许多场大败之中,就不乏忠武军活跃的身影;同时忠武军也是朝廷屏护东都的重要枢纽和强镇,在北地当中亦是屡败别镇而赫赫有名的劲旅之一。

当然了,作为朝廷所掌握屈指可数的天下劲旅的代价,除了比别镇格外优厚的衣粮給赐和地近东都的各种潜在利益之外,还有就是那在历代藩帅手下调教出来,愈发骄纵狂放而为世人所诟病不已的军纪了。所以在每每忠武军悍战或是取胜之后的余兴节目,就是例行放纵士卒四处行那搜城刮街之事了。

哪怕是诸如宰相之尊的坐镇时,亦是不能改变而只能稍加约束而已;就算是号称时“铁面菩萨”的使君崔安潜在任,也只能杀掉从戍边地还许州途中,四下抄掠的忠武军都将李可封以为效尤和震慑,而无法触及他们这个根深蒂固的传统。

这一次被支派外援山南东道更是得以恣情狂纵起来,而只有身为地主的山南东道节度使刘巨容可以稍安勒令和制约;这一次被南下派遣来光复岳州,也未尝是没有令不堪忍受的山东地方,藉此祸水东移的潜在打算。

在此之前,这些彪悍无匹的忠武健儿们已经在被草贼伏击的野战当中,以寡凌众的轻易击败了数倍于己的草贼;又尾衔追击草贼的败兵一鼓作气冲到城中,继续展开一番血流成河的大开杀戒;其迅猛如雷之势,就连那些派来协力和助战的团结兵都追之莫及,而基本没能派上什么用场。

最终用阵斩下的无数草贼及相关人等头颅在岳阳城西门外,正对着名胜君山岛的方向就地筑起了一座数十尺高的京观;所以他们也算是心安理得在都将一声令下散开队形,分作三五成群的小股开始“主动收取”相应的例行犒劳了。

而在此辈的以身作则的亲自示范之下,那些跟上来的州军之属也兴高采烈的加入到了,替忠武军各种打下手分汤水的行列中去了。

但是现在没有人敢于制止或是劝阻他们,因为之前仗着点身份和资历想要劝谏或是与之进行交涉的人,都已经被这些凶悍的军人从道府邸当中,以“事贼”的罪名而抄家悬首了。其中甚至几位封翁和前州官,还有一位致仕的老御史。

只是在这所前身相传为三国时期东吴大将鲁肃的“阅军楼”的名楼之上,虽然是气氛还算热烈的列做了许多首,相继赞颂官军收复失地和应景时下洞庭湖中烟波浩瀚、水天苍茫的诗句,但是周延陵总是觉得不怎么得劲和出彩。

不是意蕴泛泛而流于大众,就是言辞工丈而空洞乏然;根本没有他所想要的足以让自己传世扬名的诗文,或是引为一时经典的词句也好。他好歹也是正儿八经朝廷武举的出身,在辞章上亦是有所水准和功底的。

当然了,按照他的说辞若是这些文士能够做出让他满意的辞章来,那城中的“清贼”也不是不可以提前结束一二;所以城中有一算一能够叫得上字号的,都被聚拢到了这里来了。但是他们的表现显然是让人大失所望的。

想到这里,他不由有些怀念起一同南下而有些意气相投的怀州刺史李罕之了。起码对方也一贯表现知趣和合意的很,每每行事也能对得上他的胃口。所以周延陵在光复岳州之后,直接将运兵的船队转送给他作为协力去潜越潭州;现在不知道该是怎样的情形了。。

至于山南节度使刘汉宏所主张的大局和战略部属,对于他和他背后所在的忠武军又有什么意义和用处呢。对于这些南下助战和赴援的官健而言,只有切切实实抓在手中的功劳和好处,才是最真实的东西。

“送客洞庭西,龙堆两青青。

陈殿出空明,吴城连苍莽。”

一名颤颤巍巍端着酒盏且作豪迈状吟诵的苍老文士,却一不小心摇头晃脑的过头,都把酒水给溅到自己的脸上和衣襟上,而浑然未觉的动情道:

“春随湖色深,风将潮声长。”

然后,就突然听到远处传来的一阵喧哗声和叫嚣;于是周延陵也不由皱起了眉梢而对着在场冷声道:

“诸位在此稍候,我去去便来。。这些儿郎也闹得太不像话了。。”

然而当周延陵下楼飞身驱驰而去半个多时辰之后,在场的众人却是等了又等,酒菜都冷了又热都依旧没有任何人回过头来的迹象。

然后一名坐在人群边缘打着盹儿的文士,突然就被同来过来滥竽充数的同伴给重重踩了一脚,而咕哝抱怨着痛醒过来,就见自己的同伴已经是惊惧异常而满脸骇然,却张口不能言的做那嗬嗬之声;

然后他漫不经心的顺着同伴的手指远望过去,也不由的大惊失色起来而一屁股坐在地上,瞠目结舌惨叫道:

“好。。好。。。好。。。多。。”

然后就有人顺势调笑起他来:

“文若公苦心竭虑做出的辞章,就只当的你当梦初醒的几个好字。。么”

然后这名文士被一打岔儿,总算是将剩下的话囫囵给用一种凄厉的腔调喊了出来。

“好多战船啊。。”

这些楼上的大多数人才注意到,远处波光渺渺的洞庭湖上,赫然已经驶来了黑压压的一片大船;随着穿透云层而下的金环璀璨的阳光,那些船上顶盔掼甲而刀枪林立的粼粼反光,甚至隔得老远就已经刺破了湖面的安谧与祥和。

这时,来自岳阳城外城外隆隆的战鼓声,也穿云透雾一般的隐隐回荡在了楼上诸人的耳边了。

(本章完)

第三百零六章 前路各用心(下

江州,彭泽城外,拼命擂响的颦鼓声中,却是一片兵败如山倒的溃败大潮。不同颜色袍服人流所构成的斑斓败亡大潮,径直沿着城墙的边沿而向着左右两侧奔泻和冲刷而去。

“不准退。。”

“后退者死。。”

哪怕扎着黑头巾的一队队殿军(督战)队,当场按著膀子砍下许多血淋淋的头颅,又刺倒、戳翻了许多敢于靠近的人等;但是还是没有能够阻止相应的溃亡之势。反而接二连三的被这些宁愿面对督战的刀枪,也不愿再度接敌只会不要命奔逃的人潮,给冲击的阵脚松动而摇摇欲坠起来。

然后督战的殿军队也是在是行刑杀人杀不过来了,而不得不拿起刀枪与这些溃决下来的败军,各种叫嚣喝骂连天厮杀缠斗在一起;最后又被强行裹挟着彻底冲散在了人潮当中。而这是后官军距离他们还有相当的距离呢。

而站在城头上观敌兼督战的黄巢,亦是脸色十分的难看和不忿的重重捏着城垛粗粝的边沿,而死死打量着远处那面巍然不动的“张”字大旗。

“张要命”“张无敌”,这就像是一个始终缠缚笼罩在义军头上,却屡屡挥之不去的诅咒和梦魇一般的,阴魂不散又像是宿命纠缠一般的在这战场当中再次相遇了。

但他更是没有想到的是,这才出了岭外另外几个月而已,当初那个气势如虹势如破竹人人争先的各部义军,就已然是各种颓败、荒堕至如斯了;除了人数尚众之外甚至还不如当初,经过了艰苦卓绝的转战和挫败之后,刚到岭內而人人思变的情形呢。

若不是他亲眼所见,并确认那些个逃回来的熟悉面孔和身影,他几乎会以为这是哪里新来投奔的破落流民团伙,或又是曾经被他们击败过那些,衣袍都配不全的地方官兵、土团呢。难道他们就是这么对待手下的兄弟么,连在岭內补充和配备的护具器械行头都不剩下多少了。

而分兵各路打下城池之后那些堆积如山的斩获,更是不知道都被他们这些头领人给使到了哪里去了。事到临头就只能拿出这些杂七杂八的破烂货色,拿来应付和对阵敌人么。

这些日子在各路开花皆有捷报而普遍一片形势大好之下,他一心都扑在礼仪使崔缪所提出的建章立制,厘定官属和职阶、礼仪和规矩之类的事情上了;却忽略了这些老兄弟及其麾下的基本状况。

以至于现如今,这城中虽然还有本阵在内三翼七军的数万义军人马,但是身为领军的率将、军主们,却居然相互推诿着畏敌如虎,没有一个敢于主动要求出阵和接应败走的迎战前军。那可是号称五万人马,至少实打实的四万精壮啊。

而前两天还在宴饮上信誓旦旦的右军使兼左翼统领常宏,在江边连败数阵之后更是干脆就率麾下两军约万余人一并临阵投降了官军了。这个结果也让剩下义军高层当中,不免有些人人自危式的相互猜疑和揣测起来;尤其是那些与常宏交好和素有往来的将领,生怕再出下一个而更加不敢轻易指派他们出战了。

这时候城下的官军也像是杀够了败军之势,而开始耀武扬威式的在贴近城墙的位置,纷纷驱使着俘获的义军士卒,而回归到了城下森严整然的列阵当中去;转而开始就地构筑起了营盘来,仿若是就在着城下长久的对阵下去呢。

“王上。。请让某出城一战。。”

这时候总算有一个声音在黄巢身边主动请命道,却是一名膀大腰圆而看起来锐意十足的年轻将领。

“好好干他几个官狗,奉给大伙儿出出气好了。。”

“你想出城斗将?。。”

黄巢也认出他来不由脸色宽雯,那是出岭后新加入的一员年轻猛将秦定基,以擅长马战而能使两只铁鞭的天生巨力著称。

“真是好汉子,我自当擂鼓为你助阵。。。以壮行色”

随后在城头到城下的一片呼啸和呐喊声中,列阵的官军中也在回应的鼓号声中,猛然弛出一骑顶盔掼甲的将校来,举起折铁大刀打个照面就与义军将领秦定基厮杀作了一团。

只见一阵高过一阵的叫阵和助威声中,那马上惊心动魄的刀枪铁鞭纵横交错往来,而足足缠斗了数十个回合难分难解;然后这才随着秦定基的马力不足,而突然前跪失足倒在了地面上。

随即一颗斗大的头颅随着被砍断的臂膀一起,翻飞在了空中又跌坠在了地面上;霎那间城头上彻底的失声静默一片了。

“某家李神福,还有贼头赶来送死乎。。”

这名官军将校这才大声的自报名号道

然后,又有老将庞师古之从弟庞全义,郎将康志新、枭卫队将黄潋。。纷纷不忿的相继出阵,又被官军派出来的斗将给一一斗败、斩杀于当场。。。。。

然而就像是祸不单行而接踵而至一般的,当抱着一肚子的不快而匆匆从城头走下来的黄巢,就接到了另一个噩耗传来。

后方的军中再次爆发了时疫,留守在江州看守辎重和眷属的大队人马,有近小半数都都开始发病和出现明显的症状了;据说一些尚未染病的部伍,更是开始纷纷裹带着财货和物资,竞相逃离当地了。。

黄巢只觉得有些心力憔悴的不由身形晃了晃,突然有些怀念起某个曾在大将军府內行走和任事的身影来了;若是由他在这儿的话,只怕是这些事情都不用再让他烦心和劳虑了吧。至少由他来执行那些规矩和章程,断然是没有眼下时疫这种困扰和后顾之忧了,只可惜了。。。

随即黄巢就把这种明显出现动摇和软弱的念头给按捺下去。自己可是要带领义军在偌大的天下打下一片立国根基的黄王,只能是那个永远正确而不容置疑的存在;更是不可能对区区一个旧属公开低头服软,而有损分毫的威严和权势。

但是,在别的地方还是可以稍有作为的,想到这里他让人把杨师古给叫了过来。

“杨军师何在。。我有事情交代”

“禀告黄王,杨军师不是正在浔阳干办事务么。。”

这名属官恭声道。

“须得差遣快马将他召唤回来。。”

黄巢这才恍然想起来,自己已经很有些日子未尝见过杨师古这位昔日的智囊了。上一次与他交谈时好像在时逾月之前,还是有些对方劝谏不过而不欢而散的意味;然后就自请道后方去整顿物用了。

千里烟波的洞庭湖中,周淮安站在风卷咧咧的船头上,也是自有一种豪迈激情涌动在心怀,不由念出一段在网络上见过的诗句来:

“长风霾云莽千里,云气蓬蓬天冒水。

风收云散波乍平,倒转青天作湖底。”

然后自有在旁的元静急忙拿出纸笔记录下来,然后标注上日期和地点,日后就可以在适当内化之后作为义军内部宣传的素材之一了。

远处水岸突出的山崖边,一座矩形高台上簇立一主两从,造型优美而古朴浑然的黑色楼阁,赫然就此如鹤立鸡群一般的映入眼帘。这是一座典型的唐代阙楼形制的建筑,据说是开元名相之一的张说,在东吴鲁肃的阅军楼旧址上重修起来的。

因此,在周淮安放大到极致的视野当中,可以见到如飞鸟展翅欲扬的山型疣顶和鹄尾飞檐,通透明净的缕空回廊与层叠梯次如倒塔的斗拱架梁,还有环阁而上如鳞羽般的梯架和饱经沧桑的大幅漆彩画壁。

与后世建国后不知道是第几次重修起来,用故宫风格的金灿灿琉璃瓦和红彤彤立柱,堆砌在一起那个假冒伪劣版的高价旅游景点,简直是不可与日而语的。

而在高台正中五重、左右翼三重的楼阁之上,还有人头攒动而竞相观望的趋势。让周淮安不由想起了后世一种名为吃瓜群众的神奇生物,而突然有些文抄公之恙的技痒起来。

然而这时候,太平军围绕着岳阳城的水陆两路攻势,也在原来越近、原来越紧锣密鼓的激烈撕喊和攻杀声中,开始从城池的外围延伸到了城郭之内了;眼前正在发生的现实战火,也总算是他将差点儿放飞天外的

文抄公之魂,给重新拉了回来而变成了那个“泰山崩于前而巍然不动”的义军之主。

事实上,有了沈彬沈子文这个号称非暴力不合作,但是一遇到暴力就乖乖合作的内应配合下,北上袭取岳州州城的攻略过程,比预期之中还要更加容易和简单的多。而在事先制定的计划和预案当中,罗列出来所可能遇到各种的情况和对策,基本都没有能够派上用场的机会;

根据参军组和参谋组一起自由发挥和补完的计策,太平军只是让几个看起来比较脸熟的俘虏,带着王天明在內的一群跳荡健儿压阵,以替李罕之送捷报的理由就轻而易举的骗入了岳阳,或者说是巴陵城的东向城门了。

然后从水路方面,拿着沈子文正儿八斤亲笔信的“代表”,装模作样起来稍有那么点文人气度和门第做派的高季昌,也在某种愤愤不平的情绪当中行船靠岸;而气汹汹带着一群三五大粗的随从,号称要去找当地的官军主将好好的告上一状;

结果看守水门的官军,同样没有人质疑或是敢于多问上几句,就让他们堂而皇之的冲进了城门之中;然后就再没有任何的然后了。水陆两路加攻的奇兵和先头,很快就夺取了至少岳州七门中的四处,而在街头上得以轻松会师之后,再合力向着北郭和内城推进过去了。

这个时候抵抗才变的激烈了起来。当周淮安下船登岸之后,临时设立的中军当中已经连接到了许多处,请求后续增援或是投入相应器械的紧急通报。

第三百零七章 前路各用心(续

第三百零七章前路各用心(续

在厮杀纷乱成一片的岳阳城中,太平军在城郭当中的攻势也像是在全力行船当中,突然遇到了水下的重重暗礁一般的,突然就在激烈攻杀往复当中的纷纷停滞下来。

而据前方陆续送下来满身血污的太平军伤员和轮换休整的士卒所供称;在靠近内城的方向他们所遇到的官军,就像是突然改头换面似的一下子,变得格外悍战和难缠起来了。或者说这些敌人简直可以用奸猾刁钻,而不择手段、配合默契来形容他们的作战风格。

结果很多正在追击败逃官军的太平军小队,在猝不及防之下就吃了个大亏;一些编制较小的队火组成战团,在相互拉开距离而冲入城坊之后,就很容被人给截断了后路,然后就再也没人退回来了。

而一些建制较大的战团也在主要街道上的推进当中,遭遇了来自墙头和屋顶、巷道和街口当中,频繁的袭击和骚扰而屡屡停下来,乃至在迅速增加的伤亡和疲惫之下,需要相互掩护着后退来重整旗鼓方能再战。

甚至在一些节点上铺散开来的义军,也陷入了打不动对方临时坚守的街巷据点;反倒在力尽疲老之后被人一番反扑和冲突,损兵折将的给反推回来的窘境。

好在这时候,随着周淮安入主城南地势最高门楼所在的中军。一大批特殊器械和装备也得以在短时间內,沿着占据了开辟出来的水陆码头,而紧锣密鼓的装卸上岸;又通过一辆辆特制的大车给输送道,城门内侧的数路前进营地和攻击集结点去。

然后一些精气神与其他别部将士,有些迥然相异的徒手士卒也开始陆续随船登岸了;很快,随着投火队老卒的抵达和一些特殊器械的投入,內城方面的战斗和动静再次变得激烈起来。

随着城墙下架好以后开始不断被抛头出去,而像是大大小小的流星雨一般,砸在城坊中的火罐和毒烟球;原本有些偃旗息鼓的部分城坊之间,也随着不断被点燃起来的火头和烟柱,将无形而长差不齐的的战线又缓缓向前推进而去了。

然后,前往看望和慰问墙边退下来的伤员,并亲自指导了一些战地救护的注意事项和对策之后;周淮安又突然留心和注意到了一个战斗中被暂时忽略掉的细节。

太平军在这城中打了半天之后,除了早期溃决如崩的敌人之外,太平军从后来这些顽强之极的官军手中,居然也并没有得到过多少官军的俘虏甚至是遗弃的尸体;

这无疑就代表了某种事实和可能性,对方或许是一支不会轻易遗弃伤员和同袍尸体的军队;但这同样也往往代表了某种意义上的坚韧不拔和作风强硬,以及拥有相当程度历史渊源和传统的劲旅代名词。

“许四郎;”

想到这里,周淮安转头对着跟随在身边的直属别将许毅将道:

“属下在,”

他急忙肃神正身道

“我要你指派一个丙种战斗组,去给我捉下些活口回来。。并负责带队亲自接应和掩护。。”

周淮安正色道。

“得令。。”

他闻声回礼而迅速转身呼喝着带队远去了。

这所谓的甲乙丙丁戊等数种战斗小组,代表的就是直属营中下属的不同配置和对策的特殊编制所在。都是从跳荡、先登、选锋、探报队、游弋队中的精悍老练士卒,专门挑选出来的佼佼者。也算是周淮安规划和预期当中,对应特殊环境和条件下,特种作战需要的雏形和试水;比如这次在乱战当中针对性的捕俘。

这时候,又有一支风尘仆仆的队伍,伴随着许多被牵挽车辆穿过用到进得城来,而开始将一些器械架设到周淮安所在的门楼内墙垛口上来;加入道围绕着城墙的防线和预设阵地的布置当中。而周淮安也开始招呼预先在船上准备好的小灶,给自己例行的上菜了。

今天小吃的菜色主要是现捞的河鲜三样,也就是不吃就白来了洞庭湖,炖汤如**的银鱼羹;膏满籽肥的蒜汁灼大湖蟹;还有米浆和鱼白、鱼籽、鱼胶煎炙而成黄金鱼贴。

虽然这种行为在在行军打战期间显得尤为怪异和奇葩,但是在部下们见多了他的种种只能归结于神机妙算的奇异和特殊之处后;也就见怪不怪的习惯和适应了太平义军所独有的,主帅一边指挥一边还时不时举案大嚼,或是口中细碎零食不断的特色战地风景。

甚至还有人在私下言辞凿凿的说,若是有天未能见到管头胃口大开吃东西的模样,那就意味着真正的事态紧张和出现了问题的所在,而让人心中难安和不够踏实起来了。当然了周淮安在阵前嘴上不停,一方面是为了活跃和放松大脑,一方面主要还是为了补充随身线粒体能量消耗的需要。

自从早前被人近身刺杀之后,导致现在的周淮安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例行释放一次广域的扫描能力,然后空i需要一边进食来补充。然而在他即将吃完的这一次感应当中却出现了异常变化;远近普遍被做个标识的生体特征当中,豁然出现了一些陌生的存在。

虽然从正常的视野看过去,他们只是一批夹杂和伴随着许多帮运物资的民夫,一起撤退下来身上满是血迹的伤员而已。然后就这么举步维艰的缓缓靠拢了过来,不紧不慢而有气无力的相互搭着话,看起来似乎是再正常不过了。

周淮安不由的眉头一皱,在旁的直属投火队官陈念顿时闻弦歌而知雅意的凑过来。然后他就毫不犹豫转头下令将这些新布置的器械,对着城下己方阵列的方向而紧锣密鼓开始操作起来。

而与此同时,混杂在川流人群当中缓缓向着城门而来的忠武军校尉晋晖,也在努力保持着基本镇定自若而按捺住左右跃跃欲动的杀意和恶念;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左右顾盼着警戒和打量着,这些四散左右或是往来其间草贼;

如果不是他们所打出的旗帜实在太特殊,他简直会以为这是一只令行禁止行伍称序的精锐官军所在。这简直是太不寻常了,那些粗陋野鄙的草贼之中怎么会有这般的异类存在;就好似是一整部官军都投入到了草贼之中与朝廷为敌一般的结果;

然后晋晖在下一刻突然就心中一动,觉得自己似乎触摸到了某种真相一般的,突然有些汗透夹背的冷噤噤又恍然大悟起来了;为什么自己的这些忠武将士会打得这么艰难,又如何会被对方给轻易夺城了;因为自己需要对阵的很可能就是假冒草贼旗号的官军啊。

想到这里他愈加坚定向着大纛所在的城楼方向而去,哪怕就是要舍身折在这里,他也要将对方背后隐藏的因由给揭举出来;只可惜在这场突如其来的乱战当中,他也只在身边聚拢到了三百多的忠武健儿;其他都呗这些草贼给打散和隔断开来了。

尽管如此,这三百忠武健儿在北地也是足以横行大多数地方,而屡屡行那破军斩将的决死勾当;而在为朝廷讨逆的作战当中也不乏从容击败过十数倍、数十倍草贼的战绩。

因此,身为这部忠武军的第四号人物兼排名第一的校尉,晋晖既有足够的自信和从容,亦有足够的胆识和勇略,来冒险突破和闯入这部草贼的战线,而行那万军众中夺旗斩将的要命勾当。

然后就在下一刻,他在无数战阵当中淫浸出来的直觉和感知,却是在疯狂的示警起来,就好像是被什么可怕的事物和巨大的威胁所盯上了一般,不由得厉声喝道“快动手”。

与此同时,随着在城头上相继吹响了的横笛和哨子声,那些正在城下包扎和休息的伤员们,就像是中了某种魔法一般的齐刷刷的动作起来;而附近那些看起来空荡荡的建筑里,也顿然像是雨后出损一般的冒出许多旗帜,以及正藏身在其间休息和驻留的士卒来。

而在霎那间,这些易装而来的忠武将士也十分警觉和敏锐的,就像是得到了某种统一信号整齐无比的发作起来;霎那间就切瓜砍菜一般的放倒和驱散了作为掩护的普通民夫;而汇集在一起抽刀举牌交替掩护着,像是一阵扑卷而至急风似得加速冲向了门楼的方向。

但是挡在他们面前的这些太平军伤员,却是相当诡异的并没有任何阻止或是拦截的意思;而是纷纷向两侧作鸟兽散一般能走就走能爬就爬的,迅速给他们让出一个足够的大空档来。

而那些实在动不了或是来不及避让的伤兵和救护人员,也像是受了某种刺激一般的猛然在敌人面前蹲坐和趴伏下来;看起来就像是要伏地投降或是坐地束手待毙一般的结果。而这时候城头上设置连一支箭矢都没来得及发射出来。

但是这个异状丝毫不能动摇,这些伪装成义军袭击者的意志和决心;他们呼啸而至的密集身姿和咆哮着喊杀的狰狞表情,仿佛就被时间给凝结在了那一刻。然后中午军校尉晋晖,就见到了城头上突然迸溅出来成片的烟团和火光。

在近在咫尺而迅雷不及掩耳的一片震响当中,他只觉得自己突然就被一股巨力给狠狠砸了一下,由去势不减的拍飞了起来,最后的意识里看到的却是倒在地上,穿着熟悉衣甲而残缺不全尸身。“我这是怎的了”

而在另一个门楼上居高临下的角度看来,突然从城头布设的这些长管开口里,接二连三喷射的烟火和沉闷炸响的轰鸣声中,那些擒刀持剑呼啸喊杀而至的忠武将士前列,就像是迎面被无形的巨兽之口,给突然从上半截啃掉了鲜血淋漓的一大块似的;

首当其冲举牌挥臂的忠武军校尉晋晖,更是一声未发就整人四分五裂炸裂开来。后面的忠武将士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已经在惯性的驱使下踩踏着倒下同伴的残尸,带着鲜血淋漓的一身碎烂之物,而喊杀着冲出来却又被脚下大片温热滑腻,给纷纷绊倒在地。

于是在片刻之后,这场以众击寡的一时突发战况,就已然是结局注定了。

“晋校尉折了,”

“贼人有妖法。。”

“抵挡不住了。。”

他们如此凄厉的惨叫着士气大沮,而在四面围拢而来的太平将士之中,奋力而徒劳挥舞着兵器;能够站立

的身形却是越来越少,直到在刀剑交加的人群里彻底消失不见。

然后又在重新散开和重整队伍的号令声中,被反剪着后背从地上的尸体中,拖出来来几十个披头散发而满身血糊糊,却没马上死掉的俘获来解送到周淮安的面前。

“黄头子,居然是黄头子。。”

然后在赶来支援的队伍当中就有一名出身北地的老卒,对着这些俘虏当场顿首跺足的大声惊呼起来。

“这些万恶的狗贼和杀才,可算是落入咱们的手中了。。”

“可有多少老兄弟,做梦都想饮你等的血,吃尔辈的肉啊。。该是给我那些死难累累的义军老兄弟们,偿命还债的时候了。。”

周淮安这才注意到,这些假冒成义军的官兵,被打落的头盔下是与众不同的黄色头巾,虽然垂头丧气满头满脸是血的被捆倒压跪在地上;但是依旧难掩那种见惯了杀人如麻而漠然生死的顽悍气息。

“他们便是官军里最喜欢屠戮无辜,诛连和残害百姓的许州兵啊。。”

那名看起来苦大仇深的老士卒大步走到周淮安面前,扬眉吐气式的大声道。

“在朝廷那儿可还是有个匪号,叫啥老子的忠武军。。来彰表此辈的心狠手辣与荼毒酷烈呢。。”

“现下却落入了我太平将士的手中,岂不是这老天爷都要指望管头你,来替俺们报仇雪恨呢。。”

(本章完)

第三百零八章 内外两相望(上

望着这些半死不活的俘虏,

“来自许州的忠武军?。。竟然是他们。。”

周淮安突然觉得这个名字很有些耳熟,然后就像是电光火石一般的检索到了数据库里,很早以前留下来的某个记忆片段。

“这还真是义军冤家路窄的老朋友了啊。。”

要说安史之乱后,天下军镇就像是雨后春笋一般的越冒越多出来,但是由此与朝廷关系也是千差万别,而按照亲疏远近的三六九等;

其中既有从安史叛军残部转变过来,天生反骨而长期事实割据世袭的河朔三镇为代表,诸如易定、魏博、镇冀、范阳、沧景、淮西、淄青的自立时间不等的方镇。

也有为了对抗和压制、征讨这些时叛时顺的割据势力,而在中原别设的宣武、忠武、武宁、河阳、义成、昭义、河东、陕虢、山南东、河中、金商等防厄型藩镇。

还有从传统边军系统沿袭下来具有备边和戍防性质的军镇,分西北疆与西南疆两部分。西北疆有:凤翔、邠宁、鄜坊、泾原、振武、天德、银夏、灵武。西南疆有:山南西、西川、东川、黔中、桂管、容管、邕管、安南、岭南。

最后才是横跨“吴越荆楚”之地,而辖有东南八道四十九州的财赋专供型藩镇,如浙东、浙西、宣歙、淮南、江西、鄂岳、福建、湖南、荆南等。这也是周淮安目前所要面对的主要对手,严格说是属于藩镇中战斗力相当垫底的弱鸡序列。

而在其间兴勃演变的各路镇军战斗力,素来以中原腹地河南、淮西的陈、许、徐、蔡最为知名。但是相比徐卒的凶悖好乱和蔡卒的天生反骨,陈许节度自建镇以来,一向政治合格军事过硬,为朝廷所倚重,平定内乱、发兵戍边往往少不了忠武军的身影。

比如元和攻打淮西、长庆用兵河北、会昌讨伐泽潞等多次战役中,忠武军都担当攻坚战主力,有“忠武军素号精勇”、“天下锐卒”的美誉。

作为功在朝廷的标识和恩赏,前代天子还特许忠武兵用黄巾(天家专用的禁色)裹头,故有“黄头军”之称,在其出兵戍守的西川、安南等边地打出了赫赫威名。

从另一方面说他们也是义军所熟悉的老对手了。早期王仙芝、黄巢的农民起义军遭遇的大败和挫折,几乎都有小半数是落在忠武军的手中;而将王仙芝赶尽杀绝逼进死路的黄梅之战,也是招讨副使兼武卫大将军张自勉,带领麾下的四千忠武军给打出来的。

后来更因为拱卫避祸西川的唐僖宗还都之功,而以忠武八都的名义各自成为一地藩镇,其中八都将之一的王建,就是由此获得的统一三川机会,而最终成为五代前蜀的创始人。

可是忠武军这个北地大招牌和强势IP、朝廷的双花红棍头号打手,一向都在北地活跃而基本没有来到长江以南的历史记录;难道是因为自己带来的变化及其连锁反应么;这简直就像是在游戏初期,一不小心就打到了游戏中后期决胜的大BOSS级怪物啊。

不过,好在聚合在一起的忠武军固然是难缠和耐战得很;但是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四下分散在城中,而被数路突进逐一分割包围起来的忠武军,就是某种意义上在案板上蹦跶时间更长一些的活食材了。

而根据审问俘虏的身份来历,眼看着就连未来将要大有作为的忠武八都将,都已然折了一个晋晖在这里了。这不由让周淮安既是庆幸又是侥幸,拥有较高组织度和训练度的成熟军队建制,才是以不变应万变的真正底气所在啊。

这时候,前方派去捕俘的冯四依旧还没有回来;周淮安刚刚准备调整有所部署。但是在内城方向却是再度爆发出巨大的喧嚣声,随即又变成四下里愈演愈烈的嘈杂声来。他不由惊疑不定起来,难道是城中有新的变数或说是忠武军圈里发动了反攻了么。

然后又过了好一会,如临大敌而高度戒备起来的周淮安,才从满身烟尘带着俘获归来的冯四口中,大致明白方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居然是经过一段时间的战斗和推进之后,岳阳城中的士民百姓突然纷纷走出家门来,而开始投入到积极协助义军围攻和清缴那些,盘踞在城中各处街坊里负隅顽抗的官军。

这又是什么鬼画风啊,在明白了对手是忠武军之后,周淮安都已然做好打一场全城接敌的惨烈巷战,甚至是在事情有所不谐就暂且放弃部分次要区域,而收缩人马退到城墙附近重整和补充之后,再做一番拉锯对抗下去的长期打算。

怎么风向就突然一边倒到了义军这边了,难道不改像是潭州城里的士民百姓一般的,最少也是保持冷漠和敬而远之的无奈中立么。

。。。。。。。

又过了小半天之后,眼见得日头渐渐西坠。

岳阳楼上,还是同样的那些人,但是氛围与场景都义军不一样了。因为随着忠武军未收到额官军溃灭当中,岳阳城中已经换了新主宰者了。

而专门前来此处,带着若干扈从拾阶而上的周淮安,也没有心思去理会聚宴在这里的诸多人等,形形色色的眼光和各异表情;而是将注意力全部放在了主楼一层大堂里,诸多漆彩雕花的壁板及其题刻上了。因为那些壁板上赫然携刻着本朝历代以来的名人佳作:

有杜甫的《登岳阳楼》,李白的《与夏十二登岳阳楼》《留别贾舍人至二首》、孟浩然《临洞庭湖赠张丞相》、韩愈《岳阳楼别窦司直》、元稹《岳阳楼》、李商隐《岳阳楼》、刘禹锡《洞庭秋月行》、吕温《岳阳怀古》。。。

而最近的一首是当代都官郎中,鹧鸪学士郑谷留下《赠别》。当然更多还是被空出来的壁板,显然是再没有能够与之相提并论的题句了。

而这一刻周淮安的文抄公之魂,又再度熊熊燃烧起来了。正所谓是“前有李杜题上头,不傍名声更奈何。。”然后他转动着念头走了几步,就大声吟诵起情赵毅的《论诗五首·其二》:

“李杜诗篇万口传,

至今已觉不新鲜。“

这时候楼上楼下的宾客不免惊了一下,又散发出低抑的哄笑声;还有人从中暗自摇头或是相视苦笑起来,显然是觉得不愧是草贼,就连诗句都如此的直白且格调太过低了点。

等到他们各自笑的差不多情绪也酝酿的差不多了,周淮安才继续道:

“江山代有才人出,

各领风骚数百年。”

这下楼上楼下彻底安静了下来,然后变成一片难以抑制惊叹和感怀的哗然声,还有人起身撞倒了桌案、失手跌落了杯盏的各种失态和动容所激发嘈杂声。

就好似妙手偶得又好像天花乱坠的后面两句,一下子就将平淡无奇的前端诗文,画龙点睛式的化作了横跨亘古时光长河,而须臾不让先贤名士的磅礴苍然大气。

因此甚至还有人不顾一切捶手顿足哀叹起来,为什么是这种足以扬名传世的佳作,不是当代的词人大家所得,而是由卑贱如尘泥的草贼之中人物给做出来的啊。难道这世道衰微而乾坤颠倒,已经到了如此地步了么。

“只眼须凭自主张,纷纷艺苑漫雌黄。

矮人看戏何曾见,都是随人说短长。”

随着这两句诗文被吟诵出来,许多人脸上顿然变了颜色,而在脸面上只像是被人掌括了一般的火辣辣涨红起来。这岂不是在公然群嘲他们这些人都是有眼无珠,不识文采之辈么,。

“好吧,至少他这诗句并不算是应景在岳阳楼上”

还有人可以这样私底下安慰着自己和友人道,这样的话他们这些本地士人就还不算特别丢脸到家。

然而,在浅尝即试了开胃菜之后,周淮安又决定要放大招了。

他叫人抬下一块壁板过来,然后由从下临摹过《怀素贴》《一行帖》等僧觉体,而写着一手好书法的元静,站在摆好一张放着文房四宝的小案边上,刷刷几笔就将那首《随感》书录其上。

周淮安这才清了清嗓子道:

“王霸三年秋末,义军再复巴陵郡。城新落,民粗安,百废具兴。乃登临岳阳楼,观古今贤人诗赋于其上。属予作文以记之。”

“予观夫巴陵胜状,在洞庭一湖。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

于是,楼上的嘈杂声和喧哗再次平复了下去,而只剩下朗朗清清而发耳馈聋的诵读声,以及兔毫湖笔书写在板面上的细细沙沙声:

“若夫霪雨霏霏,连月不开,阴风怒号,浊浪排空;日星隐曜,山岳潜形;商旅不行,樯倾楫摧;薄暮冥冥,虎啸猿啼。登斯楼也,则有去国怀乡,忧谗畏讥,满目萧然,感极而悲者矣。”

“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浮光跃金,静影沉璧,渔歌互答,此乐何极!登斯楼也,则有心旷神怡,宠辱偕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

而当周淮安装足了逼格而故作风轻云淡,已然飘飘然扬长而去许久之后;楼上楼下依旧是静默一片,而亦然沉浸和陶然在最后那句点阙之言;

“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乎。噫!微斯人,吾谁与归?

哪怕久久之间依旧没有人起身,只觉得亲眼见证了一个传奇之说的诞生,而胸中心潮澎湃激荡勃发,又仿若有无数难以意语之情无处宣泄。

而在远去的人群当中,周淮安亦是在心中欢呼和鼓舞雀跃着,正所谓是打完战就来剽窃个古人名句,装个逼就走的感觉真是让人畅快无比啊。

(本章完)

第三百零九章 内外两相望(中

从岳阳楼上COSPLAY了一番后世留名千古的,集学阀、政治家、名将三位一体的老干部范仲淹,而装完逼回来真是心情畅快的周淮安;刚回到中军所在的位置,就见原先短促战斗过的痕迹已经被基本清理一空了。

显然随着不断控制要点和对城中大部分地方的压制完成,而让太平军的人手变得重新充裕起来。而周边城头上也有人正在围观,今天第一次投入战斗的新武器。

“这可是犀利的大宝贝啊。。用起来就像是打雷一般的动静”

投火队新转任的队正陈念,就像是抚摸着心爱的亲儿子一般,对着左右啧啧称奇的别部将士们夸耀道。

“只要装足了子药一点火头,就算是那些黄头子再凶,也要粉身碎骨的。。”

“当然了,要会使这玩意儿而不被伤到。。那得学会好些东西呢。。”

“不但要有基本术数速算的底子,还得学上一些历法、堪舆、计量的本事呢。。不然差了分毫就要相去甚远了。。”

“乖乖,这还真是了不得的本事和手段呢。。”

顿时有人凑趣大声的赞叹道。

“这莫不是管头问天上的雷公电母,所借下凡尘来的法器么。。”

于是,就还有人对着这具火器做出各种顶礼膜拜的姿态来,显然某种朴素而愚昧的观念,还不是那么容易通过军中的启蒙和教育手段,给马上扭转和纠正过来呢。

周淮安却不由的微微一笑。

刚刚在反突袭战斗中派上大用处的武器,就是最新一批通过水力机床滚动锻造,兼打磨出来碗口粗的前装小炮。为了兼顾材料上节省成本和强度、减重的需要,采用了铁膛热套铜胎的复合设计,以充分利用青铜料的热伸缩延展性和硬铸铁的耐磨强度。

所以完全可以用寸半的內口径,在安全阙值内的全装药分量,发射两到三斤重的预制生铁弹丸,或是倍半重的大颗粒铅铁散弹。而弹药则是用易燃的浸硝粗绸,将弹丸和火药颗粒分别定装好,还自带长短不一标识和延伸引线的布包。

这样就可以根据不同的装药量,而直接选择几中规格的子药包了。因为是相对短而小型的身管,操作熟练之后的老手装填起来,也并不会比将来发展的后装炮慢上多少。这一批新制小炮在专属的作坊里,陆陆续续的小批量积累起来总共生产了一百多具。

但其中大概有百分之三十左右,因为未达标准需要回炉的淘汰率;因此最终在成品上平摊下来,每具用锡十二斤、铅七斤、铜三十五斤,生铸铁五十五斤、白锻钢十一斤;再加上其他备换构件,在材料和人工成本上达到了七八十缗,约为七万多钱一门的批量造价。

这次出战共把所有八十六具合格品都带出来了。其中除了直接配属直属团的六具之外;其他八十具以三到五人为一个操作小组,连同后勤淄重辅助人员,在投火队的序列下编成两个大队(六个中队/二十四个小队/八十个炮组和二十个辎重辅助组)。

当然了,这种由当初打活靶的大喷子改良升级而来的玩意,说是小炮其实更像是适宜打散弹的大口径抬枪而已。在需要的时候甚至可以牺牲射程、准头和日后使用寿命,拿铁渣石块之类的凑数一二,只要在弹药包前加一块协助推动的硬木托板就好了。

具体散射的最佳杀伤范围大概在十步到二十步之间,进了弹丸覆盖面也大打折扣了,远了就是穿透和清彻力逐渐消失,而只剩下把人砸得头破血流的动能惯性了。而如果换成其他形制更大的实体弹丸,杀伤距离大概还可言进一步的延伸。

故而,这只是一种相当原始的步队支援火器而已;用某种月厨和相关本子爱好者的标准来说,就是最白板的无星级对人宝具而已;只有在点出了批量生产的发射药和炸药科技树,并形成相应开花弹、炮钢、碰炸引信的产能之后,才能可有升级成为所谓的对军级、对城级的宝具。

因此,和其他那些火器装备一样,这些小炮也是为了这次出援江陵的作战当中,所准备的重要底牌和杀手锏之一;而只要装上特殊的固定架和扩张器具,甚至可以牺牲炮身为代价,来进行定向性的破坏作业。

通常情况下装在包铁木轮毂的刚性小炮架上,进行伴随步队的基础机动;或是在遇到崎岖地形的情况下连砲架拆分成四个部分,用两名士兵抬着走路,或是单匹骡马驮负着行军;而在正常道路或是地面较硬实的平坦开阔地带,则可以固定在一些强化过的大车上,伴随骑兵和骑乘步卒进行快速的机动。

停驻时则可以加上木牌和手牌为临时护盾,或是垒砌土袋和胸墙为遮护,暂时布置成相应的警戒炮位提供最初的火力支援和压制;算是在各种不同通过条件实践下,基本简洁而通用性比较好的初始型号。

主要还是眼下叠片式的弹簧钢工艺不够过关,仅有的产能都被用车辆制造和强弩部件上;作不然就可以尝试一下管退式的砲架。这片初步产品也被周淮安命名为“克敌”式系列小炮。

只是这一路上阴差阳错的都没有派上用场的机会。因此被一直雪藏到进入岳州城中的这一刻,才得以战场初试水;在这个过程当中也暴露和出现了一些细节上的瑕疵和不足;

比如,无论平时再怎么训练熟练和磨合细节,在遭遇真正敌人之后还是有人会急中生错;诸如在敌人未尝进入最佳杀伤距离和范围内,就已经开始迫不及待的引发了炮击,还有人紧张出错把扇面杀伤的散弹包,装成线状破坏的球弹。

好在最终杀伤效果和威力还过得去,也震慑和威吓住那些伪装偷袭的忠武军,而令其出现了片刻的停滞和混乱;这才没有把这场偷袭和反伏击,给演变到另一个不可意料的轨道上。

不过尽管如此,在事后总结战果的统计数字当中,还是颇为令人感叹和略显沉重的。作为收拾城中这些四散忠武军的代价,哪怕是有当地居民的主动帮助和协力;还是让义军在后续巷战的明显优势和上风当中,足足付出了将近两千多人的伤亡。

在阵亡数量上,已经远远超出了在潭州城镇呀作战的损失,而且是第一次出现伤员比阵亡还少得多的局面。

因为,这些忠武军的残兵颇为经验老道而下手都很致命;哪怕在劣势下风当中不但对敌凶狠,对自己人也是更加狠辣;往往在绝望之下宁愿承受更多的痛苦和伤害,而获得与敌偕亡的结果。

相比之下这些新老参半的义军士卒,就不免有些畏手畏脚的难以全力以赴,反而还被那些徒有勇气而缺少经验和技巧的本地百姓,给变相的拖累和干扰而不方便投射武器了。

另一方面,则是事后的反思和总结小会上递送出来报告结论,是这些忠武兵明显更加健壮而富有技巧;因此在体能和耐力都要比相对良莠不齐的义军更加持久。

故而在对方占据建筑物来遮挡弓弩等远程杀伤手段后,义军往往要轮换了两三批人手之后,才能把力竭气尽的对方给拿下来;直到后续投入了火罐和毒烟球才有所改善这种局面,但是依旧有义军士卒因为战斗力竭,却后继不及露出破绽被对方反杀或是冲出包围的例子。

因此,打到后来虽然好容易把敌人收拾下来了,但也造成战场能够幸存下来的伤员基本都是重伤,轻伤比例很少基本都是战斗外的意外或是间接因素造成的。

但既然作为洞庭湖连接长江、汉江、湘江诸水的水陆枢纽岳阳城已经初步拿下来了,那就意味着尚有的江陵之围也就不远了;正所谓是兵贵神速而乘敌不备的道理,周淮安还是明白的。

。。。。。。。。。

而刚刚被打开一条缝隙的岳阳城西北门外,忠武军都将周延陵也委实气急败坏的,带着数十名硕果仅存的亲信正当奔逃的道路当中。虽然他在发现城中遭到敌袭的第一刻,就让人擂鼓吹号召集城中的忠武将士,向自己所在聚拢对敌。

然而他显然高估了自家对这些,正当抢劫和抄掠而蛮劲上头的忠武将士号召力;最后只有他直领的半数飞黄都和另一名校尉庞从所部得以汇合,得以合力拼凑出四五百人来;

至于其他相应不及的忠武将士,都被这些进击迅猛而攻杀如火如荼的悍贼,仗着人数优势给分割隔断在了城中各处,而呈现出被各个击破之势。

虽然依仗这四五百身经百战的忠武精卒,他大可以选择退保子城以拒守待援,或是出战外郭横冲直撞的穿插攻打,将那些散落的将士给接应和聚拢起来;

然而随后事态的急转直下又远出他的意料之外,周延龄所率人马居然接连被好几股草贼的悍卒,用投掷火器和据地攒射的弩弓梯次给硬生生挡住,又打退下来了;

而在这种不分首尾乱战当中,就算他们平日有十成把握的战阵功夫和老练本事,此刻缺粮少械而饥渴疲惫之下,也发挥不出来三、四分;而只能凭借着个人的凶悍耐战,在下风中坚持下去。

虽然最终一番发狠的攻打和杀戮之后,他还是击破了数阵草贼布置和集结的防线,但是他麾下的忠武将士也所去过半,更是与另一名校尉庞从所部,在混战中走散开来。

到了这一刻周延陵这才有些不安和踌躇起来。相比那个死心眼要打出个转机来的晋晖,或又是其他几位已阵没或是失陷在乱战中的领军校尉;作为节度使周岌养子而外放领兵的他,无疑要更加懂得变通和惜命的多。

尤其在亲眼见到了全城百姓都骚动起来,部分男女老幼纷纷拿着柴刀、叉把、稍棒,加入到草贼围攻官军/忠武军将士的势头当中去后;他就明白眼下已经是事不可为而只能迅速转进了。

而作为北地精兵忠武军在与各路叛乱藩镇、乱贼的征战较量当中,能够审时度势而及时望风转进的本事,也是堪称一时无两。正所谓是要想打得过敌人,得先跑的比敌人更快更果断的基本道理。

是以他们虽然以精悍善战著称,而有着闻贼不动巍然如山的偌大名声。却总能够从那些占据了优势和上风的草贼或是叛军的包围之中,屡屡得以丢下穷途末路的友军和紧邻,成功传进出来而得以保全大部实力的关键所在。

至少他丢下大部分部伍逃回去,虽然不免还要受罚甚至是被军法从事,但是至少能够保全下一条性命来重头开始,相比把身家性命前程都丢在这里要好多了。

而且,他如果能够把岳阳为草贼大军所潜袭的消息,给带回到山南节度使刘巨容的行营去,无疑又能多少将功补过一番了;然后再籍此填补一些人马来继续立下战功,那就算他日后归还许州也会好过一些了。

他沿着洞庭湖畔的官道一路狂奔却再也没有受到分毫阻挡,这也让他提悬的心眼儿慢慢的平落下来。直到遇一所驿站才下令停步下来稍作休息,而就近收罗一些可用之物;

这时不远处的道路上,突然响起了一阵刺耳的喇叭声,以及许多骑兵奔腾烟尘滚滚而来;口干唇裂的周延陵也不由心中一惊一紧,然后又变成某种惊喜。看对方的来路方向,难道是攻打江陵方面的刘节帅,又派了后续接应的骑兵过来了么。

只是又过了一阵之后,这种惊喜就变成了彻头彻脑浇下的一股刺骨冰水,因为这些“官骑”一点都没有丝毫减速的意思,而向着他们这股残兵猛冲了过来;在他们的鞍具上赫然还分别挂着几个类似头颅的事物。

“结阵,”

桑梓嘶哑的周延陵只来得厉声叫出半句,就被这些挺矛举刀的骑卒冲入了驿站,而踹翻砍倒了那些试图阻挡的飞黄都士卒。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章 内外两相望(下)直接来个大章

随着太平军逐渐控制了湘水沿线的城邑而建立起基本的秩序来。在相继前来投军和谋生人群当中,也逐渐出现了些许的贫寒士子身影;而来自临近袁州宜春的陈彦章,就是这么一个曾经报投无路而四处蓬勃的贫寒士子。

虽然他好歹祖上也和天宝宰相陈希烈有那么点关系,所以到他父母这一代还能传下十几亩的薄田和家传的老奴陪伴,来供养他这一个专门读书的子弟。

然而,作为历代以降最常见耕读传家的传统,埋头十数载年的寒窗苦读,除了将他还算勉强自足衣食的身家给徒耗殆尽之外,换来的就只有乡试之后的州选就屡屡落第的结果。

然后,在父母不耐生活艰辛而积劳成疾相继病亡,而折变了最后一点家当之后;他就只能接受舅家残余的一点余泽,去一所私家学塾里谋生计。

可是这世道纷纷,又哪来多少人静心读书呢;然后随着主家逃往外地避祸,他也不得不回乡去想要重新捡起农活的技艺来;但是天不遂人愿的是就连老家的村子都没了。

据说是一支过路的官军顺手而为。然后站在一片白地上茫然四顾,身无长物的他也只能暂且加入到随波逐流的乞食流民当中去。

然后就被稀里糊涂的招揽进了草贼组织的劳役营中,然后又因为会通晓文字而被拔举出来,在劳役营里做些抄写、隽录的事情,算是有了一口饱饭吃。其中唯一的不适应之处,就是把须发都要给剃干净,而统一下河洗刷后在圈定营中呆上至少一个月才能出来。

这对于他自小所受“身发体肤受之父母而不得轻毁”的教诲而言,无疑是一种悖逆;但是亲眼见到了了那些被抛到火堆里烧掉的须发和破衣服上,纷纷爬窜出来的各色跳蚤、虱虫之后,大多数就彻底没有了言语和异见。

然后他这才逐渐注意到招揽和收容自己的这部草贼各种不同寻常之处。比如他们简直有些无欲无求的样子;

既不象本地随意胥吏习惯侵占和恣扰民家,或是象过路官军那般放滥部众烧杀无度,也不似那些鱼肉乡里豪强之家,看上什么就去强取豪夺,而宁愿用铜钱或是物件去买卖换取。

于是他不由动起了心思,想要在自己眼下的位置上有所更进一步;然而他的尝试居然也得到了确切的回应。他直接被叫去参加名为面试的临时会见,并询问了一些“对于义军看法”“将来有什么打算”等大致切身相关的问题之后。

“你须得把这些书册,至少读懂了一种。。”

对方就丢给他一叠子小册,用意味深长的语气道。

“才能接受我们下雨不的考校,最终真正获得为义军做事的资格。。”

这些册子是粗皮疙瘩很多的劣纸装订的,却用蝇头小楷刻印着许多的文字。其中有《经济说》《劝农书》《矛盾论》《圣库制》《太平田亩纲要》《墨说》《算章启蒙》《公输式》等等的名目。

而在数天之后,正当他利用闲暇时间努力钻研这些草贼的异端邪说,想要从走可以找出适宜自家的晋身之途;却再次受到了召唤。却是召集他们看一场白戏,一个名为《红黑纪》的故事,

这场在简单布景的台子上且唱且说的故事,讲述了从前有个寒门小户出身姓于名连的少年人,一心想要从人头地而关要门楣,因此自小立志有所作为。因此当世之道,要么成为穿红袍淄衣的大德高僧,要么从军成为穿玄衫绛袍的大将。

他小时疯狂地崇拜古时名将,渴望像两汉、初唐时的游侠儿那样身佩长剑,投边建功而封公萌子。认为程知节、秦叔宝之流的凌烟阁先贤;称曰“由一个既卑微又穷困的下寮小吏和剪径之徒,只靠一身武艺和敢拼的本事,便就绘像功臣之列做了与国同休的世勋之族”。

但后来他的指望却是在现实当中屡屡碰壁。虽然靠投考武举而成功投到了当朝太尉的门下,但在没有足够的家世渊源和门第背景关系之下,空有一腔抱负而努力再三的他,只能一次次的被人无形的打压和排挤,始终沉沦于军吏之间而屡屡不得出头之日。乃至卷入后宅的纷争当中而被构陷之与眷属有染,而不得不背负着罪名含恨潜走和出奔。

于是,他痛定思痛又想避世为大德高僧,既求得心灵的安宁和清寂,还能够救度世人。于是,他易名投拜在密宗大师法海的门下,钻研起佛理来。他仗着惊人的好记性把一本贝叶书的《四十二章经》全背下来,这事轰动了全城而闻名一时。

然后又被举荐到了圣教寺去挂单和修行。但是佛门当中同样是无所不在的侵扎和勾心斗角的算计,还为了僧官阶级而向上爬而不择手段各种违背戒律之举,同样让他大失所望了。

因为如他所言:“如今我们眼见寺院当中无所不在的藏污纳垢之所。虽然口中说的是避世清静无为,但却行的是贪敛无度之事,以礼奉佛法之名将信众的膏血聚敛为华美的殿室、法器,却与民生疾苦与艰难毫无益处。”

而身为大德之士也只能独善其身而无能为力,反而让那些脑满肥肠男盗女娼之辈窃据高位。于是,他也开始自暴自弃的堕落下来;以出入豪阀大户门第为荣尚而博取到了偌大的名声,甚至还耐不过诱惑开始与好几位公侯之家的女眷有染。

但是这样反而成就了他的名声和人望,在这些公侯家宅关系人等的推崇之下,他甚至被举荐到了为天子的祈福法会之上去穿受紫袍。正当他是名声日益隆重之时,却被当初太尉腹内的旧识给认了出来;而与他私通的一位未出阁女眷更是因此有了身孕。

然后就是在暴怒的女子父兄和太尉府上旧识,再也掩盖不过身败名裂而被处以斩首之刑的下场;只是他在临行之时却是大彻大悟的喊出了“此乃不作恶就不能得以苟存的虎豹豺狼当道之世,朝堂所见皆是罪孽深重而安享富贵的蛀虫。。”

然后,在一片感同身受而深受感染的抽泣声和悸动气氛当中,陈彦章却在人群里看见了一个有点眼熟的人。那是他在州选时曾经见过一面的潭州大族洪氏的子弟洪茂;只是他也一副潦倒不堪而面黄肌瘦的模样,不知道究竟遭遇了怎样的事情。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又见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有些是在早年州选上有过数面之缘的郑启、袁皓、黄颇、伍唐珪等,一起抱团取暖式喝过酒的落选之人;有些则是他的同乡或是同年的卢肇、王毂,彭伉、奚贾、湛贲等人;

没想到他们都各自投奔了草贼,而得以汇聚在了这里,于是陈彦章在各般心思百感交集之际,也不免生出了些许危机敢和紧迫感来;虽然他自认文章学识还算过得去,但是这些家世背景各异的同乡或是同年们也不是那么好相与的。

其中甚至夹杂当地望族的支系子弟,隐没了身份前来显然是意有所图的。再结合他们私下议论的内容,陈彦章不由心中恍然,却不知道其中多少人和自己一样,是听说了那首时下盛传一时的《橘子洲题记》,这才被家族安排出来试探风色的。

毕竟,相对于对颓势日渐的李唐朝廷和各级官府,依旧抱有某种根深蒂固敬畏的普通百姓;作为这些地方上经年累月而成的世家大族,更多要考虑的是一旦朝廷天命不再之后;自家如何在这纷乱之世当中存续下去,的各种立身之资和出路所在。

虽然他们并不在乎让家族的资源和子弟,来直接或是投附哪个新近崛起的地方势力;但是也格外在意对方表现出来的格局和势力发展的气象,而大多数抱着某种优而择选之的宁缺毋滥态度。

就是生怕押错了注而被捆绑到了某个目光短浅,或是肆意妄为,或是毫无长远之念和规划,只能在乱世中随波逐流而旋起旋灭、昙花一现,或是干脆为王前驱和铺垫的势力上去。

当然了;同样传世佳句在一个不名一文的白身唱做出来的时候,只会被人视为狂悖、发癫或是不自量力的产物,甚至是剽窃抄袭而来的著作,而被报官捉拿以图赏格;

但是放在一个全有岭南、安南数十州之地,动辄发以数万大军克复而下的一方(割据)势力领头人身上,那就是令世人无法直视,而让许多底层不得志之士心潮澎湃的一番宏图壮志了。

。。。。。。

虽然大多数义军由于出身的局限,未必懂得这其中的梗和用意;但是作为自古楚地人文荟萃之所的潭州城中,却是不乏识货之人而在后续的时间里四下传唱起来,而又在逐渐向南传播道岭表的过程中,引发了不小的持续轰动。

“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

“这哪里是寻常的反诗了,这简直是要问鼎天下的展怀誓师之言了。。”

“既然连万户侯都视若粪土了,能够如的他眼中的。只怕是那称居于人上孤道寡的尊荣之位了。。”

“不愧是我辈刮目相看而不惜追随的主上啊。。”

包括身在广州传统士人出身的部属丘宦、樊绰之流,亦是拍案叫绝或是引以为荣的;亦在各自所属的文士圈子里引以为荣的大肆宣扬起来。许多人更是闻声相顾而骇然失色当中,而久久无法言语。

因为已经有人在私下品评论过,这其中已经超出了历代以降,那些或是胸怀愤怨,或是激奋世事,或是讥嘲当道的寻常逆反诗文的路数;在假以因故怀古的词章之间,隐隐是引而不发胸怀天下的上位之尊和人主之志了。

而在讲习所的大藏书楼内,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他这倒是毫不掩饰的豪迈大志。。却是显得我等有些暮气深重,而隐然相惭了啊”

正在著述的皮日休亦是苦笑看着自己的老友,满脸震惊和难以置信之色的陆龟蒙。这一刻,曾经名动天下而并称一时的他俩相顾叹然,却仿若是有一种自己等人已经成为了时代眼泪的错觉。

“这方才是我心中值得侍奉的主公格局和气量啊”

而身在崖州境内的刘询,更是闻讯后大声的诵读和感叹之后,再带领一众手下恭恭敬敬的北向而礼,齐声口称“吾等得一明主亦,”,然后,更不顾老迈置身而爆发出许多的工作热忱和干劲来,只求在日后有所表现和成就了。

而在留守府的后宅当中,

“恨不得此刻就在郎君身边,与之共勉啊。。”

侍女青萝已经眼神迷离而脸色潮红捧着张据说是原稿的纸笺,恍然不觉神飞天外道:

“奴奴好喜欢好喜欢,喜欢的不得了啊。。”

“这个坏东西才出阵,果然就已经藏不住他的野望和心思了么。。”

在旁同样拿着一张薛涛笺的小挂件菖蒲儿,却是不屑的撇撇嘴儿对着依偎着的骷髅精道。

“还先天下之忧而忧呢,真是好大的口气。。。你说是不阿姐。。”

“如此以文论事,最少也是站在宰臣一流的眼界和立场而言的,。”

然后这一次骷髅精却是脸色不豫的有些迟疑道:

“只可惜如此才具和抱负,却终不可为朝廷所用了。。。却又不知是怎样人家的出身,才会教出这种胸怀和格局的人物来啊。。”

“阿姐,我要生气了。。”

菖蒲儿却是有些气鼓鼓的嘟起了可爱的小嘴。

“这厮总喜欢胡言乱语些耸人听闻的事物来戏弄人,又哪有多少可以尽信的啊。。”

当然她虽然嘴上这样说着,却是不由自主把这张手稿小心藏进了怀里,那只最为喜欢而须臾不离名为“麻吉”的熊型抱偶兜里去。

“阿姐啊,你说他讲过前朝末年,那个关于圣地和魔门各拥明主扰乱天下的人物和故事。。可有几分真假呢。。”

然后她才重新对着沉默下来的骷髅精缓声道。

“婉儿。。。。。我。。。其他的委实不知道多少。。”

这下骷髅精却是难得苦笑了起来。

“但至少这其中所称的花间派,在本朝却真有所流传下来的事物。”

“前有旅愁闺怨、合欢离恨著称于世的温八叉、温学士,又有揣恻缠绵的玉溪(谿)生(李商隐)、韦左司(韦应物)为世人所闻。。”

“如今之世,亦有韦左司的从孙,得其衣钵的韦端己(韦庄)啊。”

“就是那个曾到你府上行卷过的京兆韦氏?。。”

菖蒲儿却是有些意外的道。

“写出《思帝乡》的老先生?。。。。却与那恶人的词子似是有几分意趣互通之处”

然后,就被她不由自主的轻轻吟念出来: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

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

“冬日游,似水云雪落满头。

莫是谁家少年不知愁。

纵无心,跌入云泥,

相看笑不休!”

“阿姐你怎么哭了,”

然后菖蒲儿就见到了,似深有所感的骷髅精浑然不觉已经泪流满面的样子,不由慌了手脚哀求道。

“都是我不好,勾起你的过往伤怀了么。”

“是我对不住你才是。。”

骷髅精却是习惯性的拦住了她,而努力安耐住自己的泪如涌泉。

“才害得你我都落到了这步得境地。。”

。。。。。。。

“何人属虚渊玄作书,成为了此后千年的争论话题。恩主王蟠?还是形同陌路的义帝黄巢?亦或是说只存在传说中妖僧的师门慈航静斋首座,兼花间派创始者石之轩?。。。对于揣测这样一段传奇,人们不吝惜自己的想象力”

“请随我们《走进你所不知道的历史》栏目组,一起探究曾经化名虚氏的《岳阳楼记》中,所隐藏的历史真相”

人共运首都电视台海外频道:

第三百一十一章 逞勇赴江汉(上)

当然了,对此暂且一无所知的周淮安依旧按步就班的执行,自己进军江陵的救援计划。

因此,太平军也仅仅在岳阳停留了一天时间,用来整顿行伍、接收仓禀、征用和补充物资,并留下伤员和留守人马,布

置好后续的征兵征粮和清理整肃方案之后就马不停蹄的继续进发,以求抓住这个消息来不及传出的短暂空窗期,和转瞬

即逝的潜在有利战机。

而在此之前,已经有部分未曾直接参加城中战斗,而状态较好的生力军/预备队,由葛存周和刘六茅分别率领着;继续

沿着长江水道乘船和传统官道骑乘、车辆代步,先行一步出发了。

因此,当周淮安所在的本阵大队人马也开始乘船前进时,就可以看到先头人马在路边留下的一个又一个,带有简单密文

的指向标志和足供大规模人马休整和停歇的预置营地。

而在浩浩荡荡的在进军江陵途中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却是在过石首县的石首山下时,包抄和歼灭了一股当地官军的同

时,也遇到了躲在山中一支被打败的义军残部来投奔,连伤带残拢共大约也有衣裳褴褛的千余人左右。

“在下野横军后(厢)郎将张居言,见过虚留守。。愿为留守效犬马之劳。。”

随后被带到中军视野良好的河船顶上,是一个长相显老而肤粗发暗的义军头领。

只见他手脚上满是长年劳作留下的泛黄硬茧,就像是个惯于下田的老农一般;饱经风霜而沟壑遍布的脸膛上,也是某种

惯以为常的卑微笑容与讨好之意。却让人想起了野外荒寺废墟上屈曲盘根的经年老树。

“你却是认错了职衔吧,如今广府留守乃是王将头,我不过添为佐副而已。。还叫我领军便好。”

周淮安却是当即摆手纠正道。

“是是,是在下糊涂居然记错了。。请领军不要见怪”

灰发苍头的张居言连忙应和道。

“还请领军给在下个,对那些官狗报仇雪耻的机会才是啊。。这一路下来,可是被他们给很追的惨了,也着了好些新老

兄弟。。如今这些便是所有的人手了”

“正巧我也需要熟悉附近地方的人士。。不知你麾下可有借助之处么。。”

周淮安对他微微颔首道。

至少从他的外貌和身体细节上看,锈迹斑斑的柳叶护甲下穿的是浆白麻杉,脚踩是脱皮的旧靴,袖口、肘尖和胯边都被

磨得脱线;显然不管出于什么理由和缘故,他还是多少保持了部分早年老义军才有的艰苦朴实,乃至与部下同甘共苦的

做派和风貌。

而由此与周淮安一路过来所见那些,明显已经被骤然的富贵荣华声色享受给腐蚀和堕落,变得上下差别悬殊而苟且得安

起来,恨不得时时刻刻穿绫戴锦金玉满身的大多数义军将领们,也比较容易有所区别开来。

再加上他手下那班人虽然蓬头垢面的十分潦倒,但是居然还算精神和斗志尚好;虽然在驰援江陵中途连吃了败战而身处

数度被人追击的逆境之中,但居然还有这些手下继续跟随他;而且还没有放弃掉占据其中小半数的伤员之属,就更加尤

为难得了。

光是冲着这一点,周淮安觉得给他个机会,而多上这点添头也未不可得。

“自当是有的,在下这些弟兄倒有小半是附近乡里募来。。尽管领军使唤就是了”

张居言却是自发的欣然道。

“只消能为那些兄弟报仇就行呢。。”

“如此甚好,你剩下的人马,我会派人给你补全装具和衣粮,随我大队行进和听效好了。。”

说到这里周淮安正色道

“但我得丑话说在前头,既然要随我大军一同行事,就要遵循相应的规矩和章程。。未得号令不许擅自行事,也不准私

自外出羁留、滋扰地方。。否则以视同敌寇尽击之。。”

“这是自然的。。这是自然。。”

张居言惊讶和犹豫了片刻,随即就把姿态放得很低而拍着胸口道。

“在下一定会严厉督促他们,还请贵部差遣人手多加监督和指正才是呢。。”

“我这里有一本《行军操条》,你大可带回去让人念来听听。。”

在他拜别临去前,周淮安突然在自己的数据库里,闪现过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名字。

“对了,听说你是濮州临濮(今山东鄄城西南)人。。可还有个字叫国维么么。。”

“领军真是有心了。。在下正是临濮投的义军。”

张居言不由有些欣然回应道。

“国维亦是当年杨军师给在下起的字号啊。”

“果然就是你了。。”

周淮安不由暗自叹声的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然后心情就变的有些古怪和后悔起来了;没想到自己居然会遇到这么一号“

清奇”人物。当初他也通过网络上打嘴炮历史人物的花边八卦,才得以知晓和留意到他的存在。

要知道,这位乃是五代十国当中一个充满争议的人物;既有安民生聚的手段和马上争战的功劳,也有墙头草一般唯事强

权和胜利者,生存哲学毫无底线而苟且得安的一面。

但他人生中最有名的事迹,却是在已经贵为后梁政权的重臣和异姓王爵时;因为家里的女人颇有姿色,而被号称活曹操

在世的人妻控朱温同学,给闻名上门吃了趟“全家桶”而得以留名,号称一代头顶绿云遮天的古时原谅帽祖师级人物。

不过事后周淮安回想和反思起来,这个动乱不止的世道果然不能埋头光种田,还要能多出来打打战啊;只要相应的战果

和名声积累的多了,自然就会有形形色色的历史人物冒出来。就像是在深水里被大力搅动出来的深潜鱼类一般,总有一

定的概率撞在自己这搅扰起时代风云之手,所操持的大网上。

这不,眼下一路过来的各种事态演变当中,已经是有枣无枣的敲出来三两个了么。一想到五代那些出身各异的帝王将相

和时代风云儿,几乎是小半都和黄巢起义军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周淮安的心思不由得变得火热起来,而对驰援江陵的

最终之战产生了更多的期许了。

而对于路上撞见的这位,将来要被人给绿透全家而笑脸相迎的张居言,也不是那么看不顺眼和让人嫌恶起来了;虽然他

未来的人品和立场可能不怎么样,但起码能够在五代混到封王的他,相应治理和军伍的本事还是有所突出的。

而周淮安眼下的用人之道,也是从来不怕你有缺点和毛病,就怕你没有本事或是不能用在合适的地方。换句话说,就是

这世上基本没有什么无用之人,只有不会知人善任的问题。

就算是敌人有敌人的用法,奸细有奸细的用法,哪怕是身体残疾的废人和傻子也是一样,同样也可以通过安排的相应劳

动来创造一些存在价值的。

至于把孩童当作几分之一到半个成人用,把女人当作男人用,把男人当作牲口用,把牲口当作活体机械来用。。。每个

会喘气的生物都是纳入生产力大机器的细微零件;在他的治下早已经是某种“过劳死光荣”式的政治正确和格外的体制

经验成熟了。

正所谓是逮着蛤蟆拽出尿来,或又是蚊子腿里剔肉丝的基本持家道理啊。

。。。。。。。。。。

而在浔阳(今江西九江附近)城内,负责筹办和看守后阵老弱家眷和辎重所在的杨师古,也陷入某种严重的困境当中。

不但是因为正在爆发和蔓延的时疫,还有在前方相继失利的消息双重影响之下,城内已经变得而混乱无比的人心。

“不好了,杨军师。。”

一名满头大汗的义军头目气急败坏的喊道。

“又有几个营头的都尉,私自带人出走了。。。西左门和东右门哪儿已经是无人看守了”

“那黄郎将那儿怎么说的。。”

杨师古却是重重的叹了口气道

“黄郎将已然亲自带人去追了”

这名头目却是表情怪异的嚅嚅道。。

“他也去追了么。。”

杨师古却突然觉得有些头重脚轻的眩晕兼心力憔悴起来;当初好几位义军将领,就是打着去追索逃亡部下的由头,而出

外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现在看来,就算是黄王留下的本家子侄和掌握核心武力,也是个事到临头未必靠得住的人选啊。而现在没有了这位镇压

和协力的话,杨师古只怕是按照过往在广府的成熟法子,继续控制和隔离疫情的手段都没法维持下去了。

毕竟那些发病被圈管起来的人等,在义军当中也是有着各种亲朋故交的关系;他们大多数可不会管什么的顾全大局之类

,想要带着自己的亲熟之人离开这处疫病横生的绝地,才是他们眼下所求。更别说这城中还有数万本地的民口呢。

然而,随着大将军府殿后中郎将黄存外出追逃,这下杨师古就连阻止他们的能力都没有了;这一刻他忽然有些悲哀起来

,自己一贯所为之忙碌和努力的这一切,究竟又是为了什么啊,怎么又会落到这个地步呢。

“你也赶紧带人出去避一避吧。。”

杨师古有些意兴阑珊的对这这名头目道

“这时疫眼看就要控制不住了,发做起来可是不看人的啊。。”

“杨军师你都没走,俺就更不能走了哇。。”

这名头目却是憨厚的笑了笑又道。

“其实俺的军主和将主都没了,手下没剩几个人了,眼下也无处可去了,还不如跟着您老人家碰碰运气喽。。”

“你倒是有心了,”

杨师古这才想起来对方是打散后被收拢回来,却又暂且安置在后阵当中等待发落和编派的残部,却是不好再苛责他而是

转宽慰道。

“待到度过这个难关之后,我自会向黄王好好举荐一番。。眼下先劳烦你找些人来把城门给重新看住了。。”

然后,他又想起了前两天黄王派人送来的口信。却是授意他以个人的名义与占据广府方面的王紫脸和虚和尚,进行私下

的交涉和联系,看看能不能先恢复一些台面下里的基本往来。

但是正所谓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又可以拿出什么凭据和条件来与事实上翻脸成仇,就差没撕破明面的最后一层关系

对方进行交涉呢。

难道是自己名义管辖下的这些军资和物用么,但是这个中牵扯道的重大干系,岂又是自己这个已经暂离军府权势中心,

已经说话不怎么管用的空头军师,可以担待和承受得起吗。

而随着黄王出岭外后的军势滚雪球一般的越发做大,而聚附和投奔者愈众,为人行事却是变得愈发恩威莫测和让人看不

懂起来;什么时候在他们之间已经变得不能轻易的坦然交心,而要靠这种辗转往复的间接意图和越来越频繁的权谋手段

,来维系各种日常内部关系了。

杨师古张了张嘴降将自己的下属给环境来,却见到刚出去的这名头目,又带着一位浑身汗淋淋像是水里捞出来,而几乎

要虚脱的信使回来。

“义军的水师在杨叶洲之战遭遇大败,蒙都统以下皆阵没。。”

“黄王已经率本阵自彭泽城突出,而转进前往洪州境内了;”

“留守彭泽的南翼管率将为部下所杀,已经开门降了官军了,”

“如今淮南军反水的狗贼带领下,已经分兵往浔阳这边追杀过来了。。”

“待我一路跑过来的时候,彭蠡泽(今鄱阳湖前身)东岸的湖口戍已然逃散一空,而出现了官军前哨的行迹了。。”

“遂来特地抢了条船度过来,通秉军师赶紧。。。”

杨师古不由脑门嗡了声像是被重重敲击了一番,剩下的话已经根本听不进去了;只觉得无比的悲哀从心而来,自己这是

已经被变相的有所放弃和遗忘了么。

“还请军师放下其他不相干的,先行乘船南下前往与本阵汇合才是。。”

对方继续道来的话语,又将他从这番情绪中重新拉回来,军府方面总算是还没有忘却了自己的存在。

“那这城中的其他人呢。。”

然后习惯性的问过这句之后,杨师古一下子像是明白过来变得苍老了许多,而不再追问下去了。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二章 逞勇赴江汉(中)

古称“荆楚通衢”的江陵城附近,一江之隔已经插上官军旗帜的南岸桥渡前;一支队人马也在江边逐渐散去的雾气当中暂且停下了脚步。

“都打起精神来。。从这一刻起,咋们就是黄头子的忠武兵了。。”

领头骑在马上的义军校尉朱简,一边大声的幺喝道,一边仔细打量着检查着这些专门挑选出来,体貌高壮健硕而气度彪悍凶煞的将士;并一一指正着他们身上的穿戴细节和行举动作。

“都给我把骄横跋扈、目无余子的气势拿出来。。咱们可是打了胜战立了功劳,前去索要犒赏和供给的;除了山南节度使本人之外,还有什么值得你们放在眼里么。。”

“若有人敢质问你们都不要有好脸色,自有我来应答好了。。”

他是义军之中唯数不多的陈州宛丘人,在父亲和祖父两代都做过州军团结子弟的小校,所以对于忠武军的前身也不算陌生。只是因为父亲在一次牙城军变中身死却未能继承世职,家道自此破落而流于道途做了强盗;又被裹挟进义军当中而积功成了一名小头目;

与临近出身宋州的朱存也算是半个乡党兼同宗,而得以提携在麾下效力,成为现今果敢军硕果仅存的几个校尉之一;眼下也随之加入了太平军而得到了这个难得露脸和表现自己身价值的机会。

而要知道,如今忠武军子弟,大多数都是来自陈、许两州的;所以他想要从乡音和言语做派上冒充起来,也不是太过困难的事情。

“来者止步,请交涉关防并出呈过所。。”

横夹着桥渡明显新修起来的小寨哨楼上。很快就传来被惊动起来的大声吆喝。

“不长眼睛的混账东西,我忠武健儿何尝要什么关防和过所。。”

身穿玄色山文甲头戴飞云兜的朱简,在马上做勃然大怒道。

“还不快快放开通途,真当你爷爷的刀枪是好相与的么。。”

小寨之中不由出现了些许的纷乱和骚然,然后过了一阵子却是慢慢打开了横木钉排的寨门来,径直做出了请入自便的态度来。朱简也不由松了一口气,努力回忆起幼时所见那些牙兵的嚣张模样,而趾高气昂目不斜视的策马行去。

随后,在爆发出激烈的嘶喊和惨叫的片刻之后,这处仅有百余人驻守的渡口小寨就轻松易手了。于是,再接再厉的朱简,又马不停蹄的带着新补充和更替过的人手,就此踏上了通往对岸的江中浮桥。

半天之后,

“现在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们想要先听哪个。。”

沿着江口停泊下来暂时重整的大船之上,周淮安对着奉命召集而来的数十名军将道。

其中以朱存为首倒有十几名行进陆续加入的新面孔,看起来要比周淮安其他部下更加拘束或是审慎的多。还有的干脆紧紧眯住了嘴唇而用眼神来交流,看起来就打定主意要一言不发做个彻底的旁观者了。

“勿论好坏,还请领军尽管示下。。我等自当唯命是从。。”

最后还是有些难掩心中忧急的水军郎将王重霸,当先开口道

“嗯,那我先说好消息吧。。”

周淮安微微颔首道

“先前伪作忠武兵的前出探哨队,已然拿下了通往江北的完好桥渡,并连拔四处关寨和戍垒,而直抵江陵西城外了。。其间官军显得相当的懈怠与无防。。看起来就是大有可为之处”

“那坏消息又当是如何呢。。”

又是看起来越发心急如焚的王重霸接口道。

“坏消息是,官军在城外立下的营盘大都被废弃了,只留下一些路口和要冲上的临时关卡而已。。”

周淮安有些语气沉重的继续道。

“难道。。。难道。。这江陵城。。。”

王重霸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而语气艰涩起来。

“没错,如今城上四面差的都是官军的旗帜了。。”

周淮安最后还是把这个有些残忍的事实给抛出来。

“我已然使人想法子混入城中探查,但是敌势反应过来也是迟早的事情。。”

“是以,我就想问问大伙的各自意思,这一战是否还有继续攻打下去的必要了。。还是姑且退保岳州再作打算了。。”

“善也。。”

“万万不可。。”

“还请从长计议啊。。”

这个有些意外的结果,就像是一石激起千重浪似得,顿然引发了在场诸位将官纷声哗然的议论和争执起来。

最后讨论出来的结果,除了少数见好就收和稳妥为上的主张外;居然大多数部下的意见还是比较积极和进取的:正所谓既然这么一路迢迢的转战道江陵来,当然不能未遭遇敌势就轻易言退了;

最少也要乘敌不备和一无所知之际,狠狠的捞上一把便宜或说是让官军好好吃个大亏,打击和重创一下对方的锐气和势头;令其晓得本军的利害并受到震慑,才有可能在后续的班师归途当中,令对方有所忌惮而不敢小觑,乃至有所轻举妄动之。

“好,既然是众意如此,那就各归部署全力整军备战。。”

周淮安也当即宣布道。

“随后参军组会通过各营团旅队的所属虞候,将相应的任务方略和具体条案,转发到各级将官手中。。还请诸位共同戮力,给官军一个狠狠教训和惨痛回忆吧。。”

“愿随领军扫荡妖氛,再造世间清平。。”

“天补平均,再造太平。。”

“为死难的义军兄弟报仇雪耻。。”

顿时一片激动热烈而参差不齐的应和声,响起在了充作中军帐的船舱之中。

满肚子心思的王重霸回到自己的水军座舰——一艘五百料的大江舶上,就见有人迫不及待的凑了过来道:

“将头,如今怎么说来着呢。。”

他们却都是当初从将领带出来那些幸存的水军老兄弟,人人都有迫切担忧的形色和表情。

“让兄弟们做好准备,要打了,狠狠的和官狗打上一场,”

王重霸不由百感翻覆的重重叹了口气。

“只是这会官狗已经占了将领城头,在老叔和曹狮子那边怕是没多余的指望了。。”

“什么。。”

“怎么会这样。。”

“那该怎么办啊。。”

顿时一片惊声四起,还有人愤愤不平的当场叫嚷出来。

“若不是在路上耽搁的太久,岂又会。。。”

“混账,这说的还是人话么。。”

却冷不防王重霸勃然大怒起来,而一个毫不留手重重耳光将说怪话的这人给抽了回去,又像个陀螺一般的滚倒在地一时半会爬不起来。

“虚领军对咱们已是仁至义尽了,你不记好的东西还想怎遭着。。这一路难道不是咱们跟着流血流汗辛辛苦苦的打过来了。。其中死伤的难道不是义军的兄弟,又何尝在那里被耽搁过了。。”

“当初大将军府旗下各路人马都死活不肯理会江陵之围的时候,是老叔报了万一的心思,才令我专程求得广府前来救援江陵的天大恩情,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又是在哪里听来这种无稽之谈的。。”

说到这里,王重霸严辞厉声的瞪着这名犹自坐在地上的地上老部下道。

“不要告诉我是你自己想出来的主张,。。谅你小子也没有这种拐弯叨叨的心思。。到底是谁说过这种话的”

“是东边的江州来人了。。俺在勇毅军的老乡。。”

跪坐在地上的这名部属连忙解释道。

“人家也是一番好心说,要是江陵这边事情有个好歹,也莫要指望广府那些人继续出力了,还是乘早转回到军府那边去。。至少还能有您一个位置呢”

“难不成你们也是做这般想的么。。”

王重霸的脸色不由的慢慢沉了下来,而不再理他转身对着其他部属道。当然了大多数人都是一副既是恼火又是不知所措,或是不明所以的样子;只有速来与这位部下走的近的几个人,有些心虚的回避了他的目光。

“这可真是。。。”

明白了他们的答案之后,这一刻王重霸只觉得有些出奇的愤怨和不甘,又有些心灰意冷起来;

大将军府里的这些人曾经口口声声与自己把臂言欢,口称义军兄弟长、兄弟短的;然后事到临头,但却只会坐视江陵覆灭之后在来捡便宜、分家当的隐私伎俩。这还是当初一起誓言过要祸福共享、打抱不平的义军老兄弟么。

相比之下,那位坦言过江陵与自己有些尤为重大的利害关系,实在是不容有失;因此二话不说就从征战当中,转而率部前来救援的广府当主,却无疑显得光明磊落之极了。想到这里,当初他被迫为对方服事五年之约的最后一点隐隐不甘和芥蒂,也都在心底彻底消失了。

至少要说起援军被耽搁的缘故,却主要还是得落在潭州城下自己擅自追敌的过错上;但尽管如此,对方依旧能够不计前嫌的号称一事归一事,不改救援江陵的初衷和行程。反过头来还愿意给自己个补偿和挽回的机会;完全不像这些只会落井下石之后,再来假惺惺献好挖墙脚的苟且做派。

光是冲着这一点,他也不得不在失去立身的根基和从属关系之后,为自己和手下这些兄弟的将来打算一二了。也许日后在岭外安家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吧,但是这样就需要他和手下有足够的表现,来体现出自身的价值和用处了。

“大伙儿都给我听好了,”

他如此告诉自己,而再次正色对着这些部下严词肃声道。

“接下来的战事,咱们都要往死里出力,竭尽所能的好好表现一番。。若哪个敢偷奸耍滑、留手退缩的,也不用事后军法处置了,我先当场砍了他则个。。”

“这不仅是我对大伙的要求,也是为了咱们将来的前程和出路着想。。”

至于已经明显生出异心的那几个害群之马,他也不再打算再留下来了或是学那位宽宏大量的领军一般,好聚好散式礼送出去了,就直接在战场上观其表现来解决掉好了。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三章 逞勇赴江汉(下)

已经四门大开而放任逃亡的浔阳城外,杨师古还是踏上了南下出奔的河船;毕竟,大将军府那边中就还有一些他实在放不下的东西。

但是对于城中的后续安排他也已经以总领后阵的军师名义决定下来,至少不能让他们在疫病和官军的双重威胁下,各种坐以待毙啊。这样的话除了那些已经病得走不动的之外,或许还有部分人能够有机会活下来才是。

。。。。。。

而与此同时,在彭蠡泽东岸的湖口戍当中,大队已经抵达的官军却是偃旗息鼓的停驻了下来,而在中军召开了一场临时性的回忆临时。

“诸位,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一名灰璞头绿袍带的官军将领也在大声的抱怨道,却是来自苏州的守捉副使张雄。

“张都兵、张讨击这是要把咱们往死里用啊。。”

“长此下去,莫等那些草贼被讨伐平定,咱们从淮南带来的老底子就要先给拼打光了啊。。”

“那又如何,先前又稍加推诿和迟缓行事的几位同仁,那位军法从事起来也是毫不手软的啊。。”

另一名他的乡党兼上元团练使冯弘铎开口道。

“那是因为他从未吃过败绩,自然就会对大伙儿一味的苛求了。。”

行营游奕使韩师德却是有些愤愤的道。

“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上元团练使冯弘铎不由霍然有些惊疑之色。

“我当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指望有机会,也能让他稍加体谅一番咱们的立场和心情啊”

游奕使韩师德面无表情的道。

“你想得到是很美,这可是随高公出阵以来几乎未尝一败的张无敌呢。。”

苏州守捉副使张雄也有些听不下去了。

“他再怎生无敌的名声,难道就不是朝廷的臣子了,就不要仰仗咱这些人的协力,不要依靠地方的供给了。。”

韩师德却是露出个不以为然的表情来继续道。

“况且,我辈就不能在高公身侧,在朝中寻找更多的奥援和呼应了么。。实在不行,尚且还可以假以外力呢。。”

“这未免也太。。。”

六合镇将徐约也露出勉为其难的表情而插口道。

“够了,都是朝廷的臣属,这种悖心之论不要再多说了。。”

在场身份最高的楚州防御使张瑰断然喝道。

“据说那浔阳城中正在爆发时疫,已有许多人逃出来了。。你难道真的要逼兄弟们贸然去犯险么。。”

身为江都押衙将的刘建锋却是不服气的道。

“那你究竟想要怎么做。。。”

苏州的守捉副使张雄

“其实很简单,就说我等军中与贼交锋时也不慎沾染了时疫,而将士不肯再度前行了。。”

这时候,楚州防御使张瑰再度开口一锤定音道。

“让我等联名共署之下,想必张都管会好生体谅一二的吧。。”

这一时之间在场无论是行营游奕使韩师德,江都押衙将刘建锋,苏州守捉副使张雄、上元团练使冯弘铎、六合镇将徐约等人。这些淮南地方崛起或是与乡土豪族关系密切的的实力派人物,都不约而同的眼睛一亮,而露出某种赞许和认同的目光来。

然而当大多数人都离去之后,

“在场大多都是竖子不足为谋者,不过就算是其中传到张无敌的耳中也无妨了,”

刻意留下来的楚州兵马使张瑰,亦是对着身为同谋的行营游奕使韩师德,江都押衙将刘建锋道。

“这些不过是故意说给大伙听,预先打下个埋伏的铺垫之词,真正的关键还在我等接下来一步的行事上,此辈中人的呼应正好为之掩护呢。”

而在更南方的饶州境内,刚刚与黄巢的本阵交锋数度而被击退,损伤不小而在新昌县(今江西景德镇附近)停驻下来的官军驻地当中。

也有来自从属于淮南军的左厢都知兵马使毕师铎,高邮镇将郑汉章,和州刺史秦彦、池州刺史赵锽、庐州兵马使田頵等一干人,正当是面色凝重的汇聚于一堂。

当然了,他们都具有一个相似的特点:不是出自叛投朝廷的前义军,就是被招抚收编的地方反乱势力。因此,这次也被趋势在攻战的最前列,而需用更多实际行动来表明对朝廷的忠心。

“毕鹞子,你这葫芦里又是卖的什么药”

作为杨行阚代表的庐州兵马使田頵,毫不客气的当先开口道。

“那张要命可是催的正急呢,你突然停下来召集大伙是几个意思。。还怕不够落人口实和招忌讳么。。还是真以为人家不会要你的命么。。”

“我当然是也怕这要命的差事,可是我也有一句掏心窝子的话,要对诸位问个明白。。”

长相英武却气质阴鹫的毕师铎,却是愈加表情凝重的道。

“一旦这黄逆首在地就此伏诛之后,我辈及麾下之流又当何以自处呢。。我可是明白的听说,那左右莫邪都依然再度增扩了,而那位高使相可是尤其优待和看重行营军马呢。。”

于是表情各异的众人一下子都变了脸色,而相互之间眼神闪烁起来了。然后才有人犹豫再三的重新开口道,却是与毕师铎同样叛自前义军,方面阔口的和州刺史秦彦。

“老毕你的意思是。。。让咱们阵前稍加宽宽手。。”

“这怎么可能,军中可是有的是那位耳目在盯着呢,就等抓我等的错漏和疏失。。万万不可以轻易授人以柄的;”

毕师铎却是很有些不耐的摆摆手。

“阵前当然是该往死里打就往死里打,不许节省分毫的气力才是。。但也不能折损的太多以免伤了自家的根本。。那真是为人刀俎了。”

“是以我等也要多谋一条退路来以防万一才是。。”

“你这不是一点儿实质处都没有的废话么。。到底想怎么着。。”

这时身材健硕的高邮镇将郑汉章,也急性子的道

“黄逆已经暗中派人过来了,希望能与淮镇有所交涉呢。。”

毕师铎这才揭开了谜底,而又暗自警惕的打量着个人的神情和反应。

“而我在使相身边也有条重金打造出来的路子,可以籍此搭上张要命那儿。。现在就差个名正言顺的由头了。。需要诸位共勉和使力了。。”

。。。。。。。。。

荆州江陵城东南角的城墙上,周淮安有些唏嘘和感叹着打量着眼前的大型城池,及其平整如菜畦分为左右十六大厢的坊区。只觉得心中还是有些恍然。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荆州州治江陵城了,这就是曾经号称扬一益二、楚三陇四的,号称“琵琶比饭钵多、种花如种田”的天下四大繁华富邑兼风月圣地之一的所在。

更是长期以荆州水军闻名天下;因此,也是历史上诸如“刘备借荆州”“关羽大意失荆州”之类的历史典故的发生地,和“桓温北伐”“白衣渡江”等许多大事件的策源地。只是明显计划跟不上变化的道理。

明明做的是击破和围歼城外驻留官军为诱饵,调出占据城内官兵援军并予以重创之的计划和后续对应预案;怎么一开打没多久就出了状况,局面倒了个过来变成了打到城中去,直接与城内城外的官军一起开战的局面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太平军还是乘其不备出其不意的打进了江陵的南外水门和东角门,并同时相继击破和肃清了城郊的后湖、草市、沙头、马头、曾口市在内,诸多外围市镇当中驻留官军。

虽然当阵杀获数千人但未见有人出援,反倒是被打散的残余溃兵沿着城墙被追了一大圈之后,多数在城头掩护下逃进了城池当中;而太平军也最终在城东向成功的立营下来了;而与来自城南占据了沿江一侧码头港市的水面力量,依托于占据的两处城门构成了某种互为抵角之势。

周淮安这才有空闲亲自登上江陵的城头,就地勘测与观察起城中的情形来了。

这里也是天下屈指可数的大城之一,光是作为外郭的罗城城墙就足足广有十八里还多,高达十八尺到二十尺不等;分布着十一个城门和数十座土木结构的附楼,还有引来江水灌入的宽阔护城河和断断续续的夯土护墙为外围。

只是因为屡遭兵火的缘故其中大多残缺不全了,而有些缺口上甚至是用木制的栅栏给临时封堵起来的所在。

所以,在没有足够水面力量的支援和策应下,要守住这么一座外围宽广的大城,委实是相当不容易的事情;但是作为进攻者想要集中力量在一处,进行重点突破却是要相对容易得多。

但是接下来将要何去何从,周淮安不由陷入了某种情报严重不足的困惑和犹豫当中了;打击和重创官军的计划已然行不通了,还有必要在这个城中继续与山东行营为首的官军对抗和拉锯下去么。

这时候远处的城墙上再度响起了了激烈的嘶喊声,却是其他城门处的官军再度沿着城墙攻杀过来了。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四章 逞勇赴江汉(续)

江陵外郭的罗城城墙之上,再度变成了往复争夺的激斗战场。

在太平军与官军漫射的箭矢交错之下,隔着狭窄城头过道临时设立的防栅当中,纷纷挺动着长矛狠狠对外戳刺着;不断有人颓然倒地被拖走又马上有人毫不犹豫的替补上去。

这时候,突然从太平军的后列丢出十几个参差不齐的火罐,霎那间就见流淌的火团和焰流,在对面官军密集的几乎无处下脚的人群当中绽放开来;燎烧和炙烤着这些官军惨叫连天有逃避不及的,争相从城墙两边慌不择路的乱跑乱窜、滚跳下去。

然后,随着重新吹响的哨声,这些太平士卒就会乘势齐刷刷的推开了拦阻的防栅,而丢下了许多面包着湿布的团牌,将那些着火的地面和尸体给压盖下去,再踩着这些凹凸不平的临时通道,向着远方败逃而走的身影继续挥动兵器追杀而去。

只见他们一路追杀着这些溃败官军各种跳城或是跪地求饶,而不断越过一座又一座残缺不全的箭楼和哨塔;也一次又一次用投掷的火器将其中残存的官军,给驱赶和逼迫出来又杀死和俘获,在相对宽敞的城墙上。

直到逼近另一处城头和门楼之前,才重新遇到整齐列阵在开阔处的数行官军刀牌手;这时候,这些进攻当中的太平士卒,也将前排的轮换接力将武器换装成了,更适宜在山地和狭隘之所使用的带钩短矛和细刃刺剑。

只见他们齐整如一的一片迎面挡格和敲击、劈砍的激烈动作,所带起的惨叫和喝骂声中;对面牌手和利刃组成的盾墙已经奋力被拉扯翻开、脱手出许多缺口来,而又有后队的弩手见缝插针式的发矢如飞,将暴露出来的身体给纷纷掼倒在地。

然后剩下的官军刀牌手也没能坚持多久,就纷纷惨叫连天起来。因为又有伏低掩身在勾矛之下的太平士卒,乘势匍匐和攀滚到了他们持牌的视线死角下;

只见他们纷纷挥动着锋锐狭长的刺剑和短刀,自下而上的轻易戳穿了官兵团牌遮挡不到的小腿和下身,或是顺势割断和剁开他们的脚掌和肌腱。

在满地泼洒和浇淋开来的大片血色当中,这些官军的临时阵列就像是被敲开、捣碎的土墙一般,迅速丢下许多尸体和伤员,怪叫着溃散开来又竞相转身奔逃而走。

这时候,才有一名披着玄色大氅身穿两当铠的官军将领,亲自带着看起来更加少而精的护兵,从门楼向内的另一侧绕道迎战上前来;

只见他生的孔武粗壮而身先士卒在前,擎举着一只三尖门枪劈头盖脑的挥舞开来,顿然砸倒扫翻了最前好几名冲出队列的太平士卒,口中还大声叫喊着:

“兀那脏脚贼,安敢与你李家爷爷一战否。。”

但是与此同时,那三层高的门楼之上和内墙边沿,也像是响应着他的话语而迅速从各处窗格、檐角、垛口处,探出许多个张弓搭箭的官军身影来;眼见就要这只突入的太平兵马给尽数笼罩进去。

然而比他们动作和号令更快一步的,却是刹那间拖着长长烟迹弧线,低低掠过太平士卒突入队型从天而降,纷纷砸破门楼的瓦顶和壁板、窗楹,或是直接在夯土内壁和垛口上崩碎、溅射开来的火油罐和毒烟球。

只听得许多惊呼和惨叫声中,这些预伏的弓手们也只有少数人来及的仓促射出手中的箭矢,就被这些突如其来的燃烧物打击给掀翻、撞倒,又熏燎和烧灼着纷纷争相从藏身处跌撞奔逃出来。就活像是被烈火熏烤过的蜂巢一般的乱窜乱跑起来。

而这时,这位玄氅军将也已经丢下不利近战的门枪,而接过一柄厚背方头大刀抡开一片银轮,削断和斩开了数只钩尖矛头,反身突入到了太平士卒当中奋力厮杀起来;口中犹自酣战大呼:

“儿郎们不要慌不要乱,草贼火器近身了就没法可想了。。”

“剩下的还不快聚拢过来,随我干死这些婢养的草贼。。莫让他们再有机会。。”

然后他话音未落,就不禁露出某种惊疑和骇然的表情来;因为从这些被挡住的草贼后队,再次随着尖锐的哨声被抛投出来一些带着火星点点的圆球和小罐。

“小心火器,快扑下踩灭了”

这名军将不由厉声大呼道,而抽身退回到了人群当中,亲自用大氅接住了一个而裹卷起来。

随后就见这些草贼投掷出来的物件,纷纷噗噗砸在无法躲闪的官兵头盔和肩胛上,又当啷作响的滚落到了地上给踩踏踢滚了多下却没有溅碎和燃烧起来,不由松了一口气。

突然就有一声轰鸣在他身边炸响开来,而瞬间将其给当场掀翻而倒撞在门楼墙沿的尖锐处,不由自主猛喷出一口血水而当场昏阙过去。正所谓是无独有偶的结果。

随着沉闷之极的震响和气浪扩散,此起彼伏的火光烟团,就在他们身下和腿脚之间竞相的迸溅开来,又将他们给彻底的笼罩进去。

刹那间这些堆蹙在一起溺战不止的官军群落,就像是被抽空了地基建筑一般;在迸溅放射开来的血色狼藉当中,成片成片的坍塌、凹陷下去。

片刻的转眼之间,竟然已经没剩下多少可以继续站立的身形,而灰头土脸而口鼻具是带着血迹,茫然四顾难以置信的打量着周遭的情形。

而在那些横七竖八翻倒连片的尸体之间,虽然还有许多尚且活着的官兵,却是纷纷抱着衣甲下血肉模糊的腿脚或是鲜血淋漓的下身,不停滚地嚎哭、惨叫、呻吟着。

。。。。。。。

“什么,罗城的北角门也失陷了。。”

而驻留在内城的山南东道节度使刘巨容,脸色凝重的厉声喝道;

“看守城北的河阳军又是干什么吃的,还号称是北地劲卒呢,还不快猬集人马夺还回来么。。”

“实在是这些潜袭而入的敌势太过炽烈,而且尤善防阵之道。。”

来自和杨军告援的将官苦着脸辩称道:

“张都将领儿郎们往复攻之久战不下而疲态横生,反被打散了数度更兼挫了锐气,须得些许缓冲以重整啊。。”

“不好了,南中门的平阳军亦是告急,请求行营速速发兵接应和支援啊。。”

有一名虞侯奔走急报道。

“岂有此理,他们又不是城外那几部,良莠不齐的州下团结、守捉兵。。”

刘巨容不由拍案再呵斥道。

“平阳兵不是号称甲械最精全的四千之众,又是据守地利以逸备敌;怎么连一时的贼势攻伐都抵挡不住。。”

“却是引兵击贼的柳兵使,在城头缠战时为贼火器所及重伤,当场军心大沮而竞相弃走。。”

这名虞侯却是急忙解释道。

“余下数位都头和郎将各不相让,是以呈请节帅速速发兵支援,并遣人坐镇后续局面呢。。”

然后,刘巨容抬手望向城南的方向,赫然又是一道新点燃的起来的烟柱,袅袅的升腾在天空当中,就像是对他的无形嘲讽和挑衅一般的。

“那前往东角夺还门户的青州军呢,为什么还没有拿下来。。”

刘巨容不禁又连声质问道。

“这些悍贼委实奸猾异常啊。。”

在场传话的一名青州军将连忙应声道。

“彼辈不但在城下坊市中预付了埋伏,还放火烧了许多民家。。以致本军后续受阻而前队不济难以使出全力,故而只能稍退重整了。。”

这些青州军是当别人都是傻子么,竟然当自己面说得出这种克敌畏难,却诿过于人的睁眼瞎话来。刘巨容顿时有些倦怠和憔悴的按住自己有些突突跳动的额角,努力维持住自己的清醒和冷静来。

为什么自己派去夺回南郊门和东角门的迟迟未得进展,反而是在边沿上被对方屡屡取得了突破。他隐隐感觉到自己仿佛是陷入到了,对方所主导的战场节奏和兑子战术当中去。

再往远了想,为什么打这区区一部盘踞江陵的草贼,就会如此一波三折的是非良多呢;明明都是时隔了这么久,外围可能成为援应的草贼也该被清理的差不多了。

这些军阵严明而颇为精壮悍战却前所未闻的草贼,可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难道是黄逆的本阵精锐转头杀回来了;可是他之前才听说淮南军一旦出阵就接连大败草贼东路主力的消息;号称是斩首数万又俘获数万,还阵前逼降了数支草贼的人马呢。

甚至就连身为草贼首逆的黄巢,一时无力抗拒淮南兵锋而奔走南下江西了;这些草贼的生力军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难道是前方消息有误或是那些淮南军虚报了贼情,而致使草贼主力部分流窜到自己的这边来了。

要知道按照那位曾经与他是故交和友人的高令公、高使相,来书所暗中达成的某种默契和协约;以沦陷贼势的鄂岳观察使为界定。

东面的江东、两浙、宣镇、福建并部分江西地界,为淮南军讨贼建功的大致范围。而西向的湖南、荆南、山(南)东和江西大部,则是他和曹全晸剿防贼势的基本范畴。

因此,他先前一反宽纵贼势的常态,不遗余力驱使麾下奋战来光复江陵,就是为了掌握住这个荆南节度使的理所,兼四通八达的水陆枢要和富熟之地;以便在后续追剿和抑制贼势,或是与朝廷讨要利益和功赏的过程当中,获得更多的主动权和进退自若的余地。

也正因为他本镇行营军和牙兵的竭力以赴,相继积累下了相应的伤亡和疲惫程度;正所谓是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的道理;所以需要轮番安排他们在江陵城中进行抄掠活动,来作为发泄和变相的犒劳。

这是他身为节帅也不能强加改变的传统。是以,他才会将那些外围的警戒和城防,都交给了那些客军和州兵。现今看来在这些突如其来的贼势面前,这个布置显然就是一个严重的败笔和错失了。

而且,既然这些贼势已经堂堂正正的出现在了这里;那也意味着已经分派南下光复失地的数路偏师,包括周延陵带领的三千忠武军,李罕之麾下尚称精锐的怀州兵;还有潭州城里那些准备归顺和反正朝廷的布置,都已然不能再做指望了。

再加上城外已经被击溃或是败走的那些山南地方州军,可以说他这次南下光复大计至少三分之一的凭仗,也就是化水而去了。但起码相对于那些在顺风和逆势之间,表现差异极大的附从军伍;眼下他正居于内城的牙兵和大半数的行营兵,堪称尚且完好而尤可以一战呢。

于是一个何去何从的选择,也被形势变化给放到了他的面前;打还是不打,或又该怎么将这场突入的乱战给坚持下去呢。这时候,节度使府所在的牙城方向,却是再度爆发出一阵急促的喊杀声来;

刘巨容不由重重叹了口气,这些他也不用再做出选择了。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五章 逞勇赴江汉(续二,抱歉,昨天太累了

“什么,内城当中还有可能有人在坚持战斗。。”

当周淮安从负责阵前易装侦查的赵警帆口中,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简直就是有些百感交集啊。

“真是没有想到啊。。”

然而在庆幸和欣喜之余,又产生了新的问题和选择。要是这样的话,他所采取的对策和方略就要有所大幅调整和变化了。最起码一点,这可能被困在内城当中坚持战斗的残余义军,究竟还救是不救呢。或者该采取什么样的态度和对策呢

这时候周淮安将目光再度投到,用特制膏泥所支撑的硕大城池模型和沙盘上,江陵外郭十一门已经有七处都插上了太平小旗;十六个大型坊区当中也有小半被基本肃清,并就地取材构筑了相应的战线和防御节点。

“参谋组马上找出一个,试探和引诱内城驻守官军的类似方略和对策来。。”

然后周淮安用细杆在内城城门最近的一个坊曲上轻轻敲几下了道:

“传令下去加强这处的军力至少两到三个营,就近寻找合适的突破点,做好呼应和支援内城的准备。。”

“城南第九(坊)区急报。。”

这时候,在城头瞭望的旗牌官却是大声的叫了起来。

“有内城的官军开门杀出来了。。”

周淮安叹了口气,看起来敌人已经替自己做出了选择了,却也不用再主动行那的引蛇出洞计略了。

而在江陵外郭临时被划定为第九区的乐庆坊,内城中门正对的宽口大街之上,已然是刀剑交错血肉横飞的厮杀怒吼成一片了。

来自蜀中突将出身的节度押衙裴元通,亦是首当其先的挥舞着齐身长的陌刀攻杀在前;只见在他全力挥舞起落之间,当面草贼连人带兵甲皆碎几无一合之敌,而将这些当街设垒和阵列之贼杀得节节败退。

正所谓是“魏博之牙军,成都之突将”,在天下各路藩镇精锐当中,素来以魏博镇的牙军,和(西川)成都的突将,以下克上的反乱频次最甚;其中以每隔数年道十数年之周期,以闹饷和犒赏不均唯有,动辄驱逐或是杀害节度使啸聚为患。

而成都突将的前身,最早来自南诏蛮入侵剑南而围攻成都时,从士民中招募亡命、游侠为敢死队,以厚待重赏为代价出城突袭南诏军的攻城器械。战后以立功累累遂得以保留下来,而取代了传统的团结子弟或是守捉兵,成为当地一直重要的常备武装力量。

而成都突将的最近一次作乱,就是在高骈任西川节度使的任上;被宣布裁撤和遣散的成都突将爆发叛乱,而由此攻入节度使牙城,逼得这位国朝名将躲进茅厕才得以幸免;

因此在事后深以为耻的高骈,一边假意宽恕不究,一边以核实名籍颁给犒赏为由,调来天平军等强力外援闭城反攻倒算,将成都境内的突将并同眷属上万人被屠戮殆尽。

但也有部分突将在外戍役而得以逃过一劫的,但也因此被分遣各地而不复聚合;裴元通及其已故父亲就是其中延续至今之一。因为他在荒僻之地亦是作战悍勇而毫不惜身,因此很快就重新得到后任行营兵马使的青眼有加,而逐步拔举为小校、军校、裨将的身姿专领一部。

而今他所率的这些蜀军也是个中别有来厉。却是后来接任西川节度使的另一位当时名臣崔安潜,眼见治下地方军伍日渐驰废和逃散;而重新募练健壮而成数千号称坚忍不拔的新锐部伍之一。

其中,就有这部以洪州弓弩手,编练善用弓弩射丸的西川山民而成的神机弩营。因此,号称是远近皆宜而尤善短兵相接的突战,能攀善爬而脚力兼长。

直到数年前才得以随着朝廷赴援的旨意,被编派到了山南节度使刘巨容的麾下听校。由此在山南行营所辖之下讨贼平叛的大小战事当中颇得建树,也算是建功赫赫而深得倚重的劲旅之一。

只见这些身形粗壮的神机弩士,具列长兵如林攻杀在前摧枯拉朽,而后队则是蹬踩着踏张弩而放矢如飞,所中牌穿甲透而栅栏大排具不能当。就像是紧密咬合齿轮一般的杀戮而过,所过之处留下一地被斩断的残肢碎体;

在宛如重重浪卷的交替往复攻杀、攒射之下,这些来自蜀地的神机弩士随裴元通,几乎一气接连凿穿和冲破了了十数道草贼聚合而成的列阵和防线;然后才在稍显疲态而衔接不及之际,被一名长相憨厚朴实的义军头领,给带队持牌横挡了下来。

“撑住了。都随俺撑住了。。”

仅仅是接战片刻之后,已经被敌我会给溅得浑身是血的灰头郎将张居言,亦是举着一面厚木包铁大牌在其间怒号鼓舞着左右。

“死活不能丢了咱老义军的脸。。”

迎面交替往复砍析而来的刀斧,很快就在他所持大牌边沿上,哔啵有声砍出许多坑坑洼洼的缺口来,迸溅开来的木屑和蒙皮,很快就在他脸上打出几个血淋淋的伤口来。

但是张居言却丝毫不为所动一般的双手全力持牌,不断挪动挡格着将大多数射飞过来的弩矢和砍落的刀光给竭力拦阻下来。偶然还乘着间隙反撞回去而将当面的官军给拍倒、磕退。

而当他们突然呼溜一声伏地身体的时候,后队的士卒就举手挥投而出的成片小巧手斧和细短的投矛,顿然就将对面的官军阵列,给血色四溅砸倒着凹陷进去一大块。

然后又有哨子声吹响而从后方抛射出一波箭雨来,带着弯曲轨迹如雨落在这些官军之间,将其稀稀拉拉的掼倒在地,也再次挫乱了这些官军先头看起来紧密无间的攻战势头。

“这下可以让人喘上口气了吧。。”

张居言不由暗自道来,而他身边已经横倒了一地浸泡在血色中的尸骸,而持牌挡护在他身边的也换过了好几茬人了。

然后,这些亦是剧战不下的官军就像是听到他的心声一般,突然就在混战中开始纷纷交替掩护着脱离接触,而慢慢拉开距离退缩到了阵列当中去。然后,这些原本悍战难挡的官军甚至放弃了对射,而忙不迭的退让到了两侧当中去。

长街上奔腾的震动感伴随巨大的恐惧,再度笼罩了他的身心;那是已经在内城门外完成正对而正在小跑着加速,向着自己这边冲刺而来的官军骑兵。

虽然因为地形空旷有限的缘故,他只能看见冲在最前列的十几骑而已;但是那种紧凑如墙一般的持矛挺刀小跑冲刺之势,还是让他全身战栗发麻,而像是浑身过电一般在头顶上爆炸开来。

“快逃。。”

刹那间他身边的义军士卒当中,突然有人像是承受不住一般爆发出一声怪叫;而彻底击穿了他所努力维持的士气临界点,转眼变成了不顾一切的躲闪和溃走之势。

“向着边上躲。。”

“退进巷子里去。。”

“快让开,爬到房上去啊。。”

随后就被裹挟进了奔逃之势的张居言,也在一边奔逃一边对着沿途散落和分布设垒的义军士卒狂吼道;

然而,在这些街头巷口挤成一团待机和候命的义军士卒,却是未必能有那么块反应过来的机会,就已经给紧随而至的官骑给撞进了群落之中。然后又片刻不停或是几乎毫无阻碍的,将其摧拉着冲垮撕裂开来。

偶然也有鼓起余勇的士卒仓促结成的战团和阵列,试图将当头的官骑给拦阻和截击下来;然后就随着那些被他们掀翻、拉扯下马的官兵一起,被后队的骑兵给毫不犹豫的一起踩踏过去,或又是撞翻、踹飞,刺倒在地或是钉死在墙面上,拖出一路长长的血迹来。

在此起彼伏的冲撞、踩踏和惨叫声不断炸响中,能够继续跟随在张居言身边的身影也是变得越来越少;就在他突然一口气喘不上来之际,前路的视野突然就豁然开朗起来,却是已经跑大了接近城墙周遭的早市当中了;

四面而立弓弩手齐齐对准了这些奔流游走的官骑,几乎是毫无间歇的轮番攒射起来。而乘机退到一角抵墙重新结阵,却瞥见对方旗帜和服色的张居言,忽然有些明白过来几分。

就像是在印证他的猜测和想法一般的,从这处被可以清理过的早市边沿民家建筑当中,骤然如流星火球飞舞而至的火油罐和毒烟球,则砸落在了紧随而至这些官军弩士的后队中;

就在这漫天击坠爆裂的火团、烟云和人马嘶鸣之间,断然引燃和激溅起来大片预设的熊熊烈焰,而就将他们与长街当中后续跟进的大队官军步卒,给暂时隔断开来。

而在沿街的那些岔道和大小巷口当中,更是突然推出一辆辆插满尖刃和竹钉小车来,挤撞进这些后续跟进的大队官兵步队之中。转眼之间相对宽阔的长街之上,就重新变成了一处处新的陷阱和杀戮战场。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六章 纠纠凶难当

站在江陵南郭的城头上,望着这些先胜后败而在城边早市陷入预设伏击战场当中,犹自冲突往复宛如被不断放血困兽般的官军,周淮安还是有些意犹未尽或者说未尽全功的感觉。

虽然他们的表现堪称悍勇无匹而训练有素,哪怕深陷劣势也能坚持相应的冷酷和从容,不愧是北地大镇之一山东节度使麾下的百战劲旅;但是作为被针对性重点击破和围歼的对象,无论是那些先发的长刀弩兵还是冲街的官军轻骑,乃至后续持牌挺矛跟进的步军大队,在数量还是少于自己的预期了。

如今周淮安麾下号称近三万军额,四十多个营头。除掉警戒、留守城外和控制城防的部分,为了对应这些内城里的官军,他可是准备了足足十几个满编的营头。然而这次杀出来的官军看起来来势汹汹,但加上内城冲出来的后援,满打满算也不会超过六七千人左右。

要知道,在别的东西上他还不敢怎么吹嘘,但要说临阵区分敌我的微操手段,周淮安自认这个时代还有没有能比得过有辅助手段的自己啊。主要还是城内战场的狭促,限制了可以投入兵力的总体规模。

因此,随着他细节调整的号令,作为轮替的生力军不断投入进去又置换下来的诸多营头,如果内城再没有更多后援的话,这些官军的覆灭也就是迟早的事情。

在这个情况下,周淮安也感觉到了某种不对劲的味道,对方好歹也是多次击败过义军的老牌官军劲旅和藩镇,断然不会计止于此的,难道是要藉此借机断尾逃生么,还是另有其他的打算呢。

“外郭其他城楼上的官军,尚且有所动静和呼应么。。”

想到这里周淮安对着跟在身边候命的葛从周等人道。

“却是不曾有所反应。。”

负责联络警戒部队的葛从周当即回答道,然后他当即反应过来。

“我这就传令下去,就近对西角门和北上门发起一番佯攻。。”

“还不够。。”

周淮安摇头道。

“我再拨给你两团人马,伺机逼近北中门做那虚张声势的强攻姿态。。三路并进之下,真假虚实一试便知了。。”

不久之后就听到新一轮的厮杀声在城郭北向炸响起来;又过了片刻之后,受困于早市之间死伤累累的官军,看起来还是斗志尤酣;而长街上的官军步队却是久战不下之后,已然开始呈现后退和收缩之势,看起来是想要掉头退回到内城当中去了。

然而,这也意味着周淮安一直期待的变局和转机,就此即将到来了。他顿然转头对着另一名部将许四道:

“让跳荡团准备,执行丙六号(跟进突击夺门)方案。。”

“报,。。”

这时再次响起一个急促的声音。

“葛别将已经率部拿下了北中门了。。正欲分兵夹击北上门。。”

什么,周淮安顿然在度惊讶了下,相比三路进攻外围的北上门和西角门,处于官军控制范围内侧纵深的北中门,反而被一个虚张声势的佯攻给抢先拿下来了。这又意味着什么,难道官军在其他城门中力量,已经是这么空虚了么。

然后他心中不由得咯噔了一声,正所谓是事有反常必为妖;官军放弃了这些城防要点上的兵力,又会被抽调到哪里去派上用场呢。

“我们还有多少待机和警戒的人马。。”

周淮安心中的不安和警惕愈发浓重起来,而当即询声道

“尚有三个暂编营头,又六个驻队团。。”

一名当值的年轻参军道。

“全数集结起来穿甲持械,到最近城门处候命,。。”

这个命令发布下去之后,周淮安有犹自些不安心的继续发号施令道:

“传令城内城外的民夫和辅卒,全数武装起来准备增援城内。。”

“传令水军就近靠岸,准备拦截可能退逃的敌势。。”

半响之后,当周淮安再度接到待机部队的回应,相应器械和装具都已经配备齐全,可以随时对内城发起攻击;在城西方向却传来急促而激烈的警号声。

片刻之后转移了城头观测点的周淮安,就见到了城西郊外正在遭遇大队官猛攻的后方营地。而周淮安身边亦是惊呼声纷纷嘈杂起来。

“这些官军又是哪来的。。”

“仔细看还是山东军的旗号啊。。还有山南节帅的大纛呢。”

“他们是怎么穿城过来的。。难不成还有密道。。”

“这世上又哪有可以调集一支大军的密道啊。。”

“那这些官狗又是怎生避过咱们的戒哨和眼线的啊。”

这一刻的周淮安心中无比的了然和明晰起来,这就是对方声东击西式的兑子战术么。

显然自己在这里包抄合击内城杀出的官军偏师;而身为官军主将的山南节度使刘巨容却亲自帅一部精锐,以内城城墙为掩护从官军控制的外门杀出,藉此迂回抄杀到自己的后方去,袭夺留在城外营盘的辎重和辅助大队。

如若遂其所以意的话,不但能够毁掉这支义军长久作战下去的凭据,还能一举数得的切断城内义军与江上水面力量的联系,或是将城中的义军调出来救援,而为城中出击的官军分担压力,甚至是藉此创造新的决战机会。

正所谓是田忌赛马以“中驷对上驷”来拖延时间,以“下驷对中驷”来虚张声势,再以“上驷对下驷”来迅速结束一路战斗,再反过来支援另外两路的故智。

“莫要急促和惶乱,对方的后手既出,我军的援应业已派走。。”

不过相对于身边其他人溢于言表的惶急和忧心,周淮安这时却是慢条斯理的在一张靠椅上坐下来道。

“且随我上城头观战一二又如何。。此种情形,且不知又是正中我怀呢。。”

随后,受到狂攻不止而迅速沦陷了小半的城外营盘当中,骤然响起了密集如滚雷一般的轰鸣声;然后一片灰色的烟雾接二连三在交错战线中绽放开来,而彻底笼罩了双方交战在一起的大部分阵线上。

这就是自己在城外阵营当中,给对方所留下以防万一的惊喜啊。虽然未尝没有敌我不分的误伤,至少相比在预设好的营盘阵垒背后以逸待劳的义军步卒,这些以骑步一齐突入踹阵的敌人,受到的震慑和打击显然要更加强烈的多。

因此,在周淮安放大的视力范围当中,明显可以看到许多狂奔乱突着或是倒拖着骑兵的战马,从烟雾笼罩的范围内惊慌失措或是嘶鸣连天的反冲出来,而将后续同样懵然和混乱一片的步队,给持续冲击的七零八落起来。

“在城头升旗传令下去,现在可以让教导大队和前营骑卒,依照甲二号预案阵支援了。。”

“在让上游待机的水军,马上就近登岸投入战斗。。”

“也许我们全取江陵之役的胜败,就要落在城外这场意外决战了。。”

周淮安追加了一通的发号施令之后,又有些得陇望蜀式的叹息了起来;只可惜,留在城外营盘中的主要是以整编义军为主的驻队营和补充营。

在少量战兵营的带领和督促之下,想要坚守和稳固营盘的表现尚可维持一二。但是临阵应变而见敌颓势就主动出击,抓住战机扩大战果的主观能动性,就未免有些明显不足了。

然后,就像是应了周淮安的心想事成一般的变化发生了。城下营盘当中也在吹响的鼓号声中,尾衔官军的败退之势而杀出一支人马,又紧锣密鼓毫不停歇的撞入,那些正在收队重整的官军步骑之中厮杀起来。

虽然这只临时杀出的人马未免有些数量单薄,很快就与混战成一片的官军陷入了僵持当中,随即有转入下风和劣势;但是却成功了缠绊住了这些官军好一会功夫;

待到他们发现从北向和东向,分别掩杀过来义军骑卒随激溅其的滚滚烟尘,已经被冲到了一箭之地的距离内而基本事情晚矣。

至少,在已经蓄势大半的骑兵冲阵面前,任何散乱不堪和缠斗无暇的步队,都是毫无多少抗拒之能的。就像是被奔流的河水所冲刷下来的泥沙一般,被毫不犹豫的裹卷起来又跌落、冲散到一边去。

然后这些义军骑卒在新的鼓号声中,就像是突然分岔开来的许多湍急细流,细密分割穿插在这些四散的敌势当中,而拖曳和留划下一道道纵横交错的血色轨迹。

又过了片刻之后,当这些官军从冲势渐缓或是马力渐尽的骑卒攻击中,逐渐缓过气来而开始重新聚拢结阵以抗;逐步想要将局面扳回去的时候。

从就近城门內冲出来的更多后援步卒,也分作三支不规整的锋线迅速而坚定的逼近了他们;而又在接敌前的那一刻,抢先用一轮急促而密集的箭雨,亲切的“问候”在他们之间。

这就是义军花了大力气投入在各种场地和物料上,好容易才训练出来在整体小跑行进当中,一边比较平稳的装填弓弩,一边间歇射击以为临阵压制的战术手段。

第三百一十七章 纠纠凶难当(中

江陵城外,远去的官军的队伍当中,须发焦卷而眉梢带伤的山东节度使刘巨容,最后看了一眼那片飘摇在城头上的“太平”大旗,就像是想要将其深深刻画进眼中心里一般的,骤然吐出一口郁气而决然拍马奔驰而去。

城中对战过的这些敌寇实在太不同过往,不但能够像模像样的与官军进行野外阵战,也可以在纷乱繁杂的城中混战,进退有据而基本保持不落下风。不仅器械精良兵甲齐全,居然还会花样百出的用计和设伏手段。

因此,与其说是那些卑微、鄙陋出身的草贼之流,倒不如说更像是某一部训练有素的官军正伍才对呢。

而对于刘巨容而言,既然奇正相合都能不够取得上风和胜势的话,那就只有及时转进来迅速止损和保存实力了。毕竟,他的敌人可不止眼前这部突然出现的草贼而已;而此番导致江陵攻略失利的前后因果,同样也是颇多疑点和问题,让他不得不为自己留上一手。

毕竟,为了攻打下江陵重镇,他提领南下的五万大军已经折损了三四成;又分兵克复湖南各州和就食与外围地方再去三成;又加上在这江陵城中屡战不利的损失;他身为山东节度使而总领七州军政,又分辖余下十一州财赋的基石,已经是岌岌可危了。

相比那些个检校礼部尚书、襄州刺史、右金吾将军的头衔,这山东节帅才是他得以立身朝野的最大根本;只要能够继续权柄在握,再大的损失和亏输,都可通过向朝廷索要的输供和罗括地方,重新给规复起来。

而这山东建衙的根本,在内为牙军、出外为行营兵。然后才是下辖各支州的诸防御、守捉、兵马使;在外则是山东各州的团结子弟,地方上的镇戍兵(在额)、土团军(在额)。

只恨在这江陵之战前后,一连折损了他麾下的十几员大将;尤其是方才的城外踹营之战中,又在草贼预伏的火器当中陷没了数名军将。

其中,先是自桂林戍卒到埇桥镇遏使期间,就追随鞍前马后的乡党勇将张虎晨,在当先冲入敌营时被当场烧成了焦炭;又有跟随他多年的侄儿兼亲军押衙刘从信,在他身边数步之外被飞掷砲石击杀而死无全尸的;而后另一位族弟兼行营游弋兵马使刘以求,则为自己断后时淹没在了草贼骑卒的交攻当中。。。

这对于一贯以上阵父子兵,杀敌兄弟帮,乡党和亲族为军中支柱的刘氏部曲而言,无疑是伤筋动骨的惨痛损失了。是以,也由不得他当场萌生出强烈的退意出来。

不过对于江陵城中指挥收尾的周淮安而言,最后在那位山东节度使刘巨容的带领下,还是有两三千的官军且战且走得以成功脱离战场望北遁去,却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了。

倒不是他不想一战全功把对方彻底留下来,或是尝试一下拿下一个朝廷大镇节度使的功绩;只是这段时间部队扩充了数倍的规模,但是相应的组织度和训练水准却是有所明显下降了;

虽然已然经过前阶段不少战斗的锻炼和磨合,但是在高强度持续作战下难以持久的问题,还是由此显露了出来。另一方面,则是那些在南方组成的骑兵部队,在较大规模战役当中逐渐体现出来马力不足的问题。

所以攻打的时间一旦拖得长了,就很容易呈现出后力不继的疲态纷呈来;尤其是面对一心想要突围和脱身的敌势,血勇有余而顽韧不足的一次拦截和围堵,就显得有些乏力和不够看了。

是以在城内城外两头都要抓紧的情况下,他也只能优先选择城内已经被端进自己盘子的那部分菜,而暂且放过城外战场中更不容易包抄合围起来的敌人。

最终,沿着江水一路追击的水军“战船”,几乎是把船上的炮石箭矢都打光,装载的步卒也都登岸完毕,才陆陆续续的退回来;但是除了造成更多的后续杀伤之外,却未能够再像之前一般似得留下成建制的官军来。

毕竟对方虽然义军大败亏输,但还保留了相当部分山(南)东(道)行营的精锐官健。哪怕处于败退和逆势当中的断后作战,也依旧是耐力和韧性有余而善于溺战。

因此以他们为核心的支撑之下只消稍加停整,那些被击溃的官军也得以重新聚附起来;而让后续追击和骚扰下去的性价比和战果越来越低。

等到退过了荆门县之后,甚至还有余力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式的留下来一部伏兵,而前后夹击重创和击溃了一个后续追击的暂编团。然后负责警戒江上的太平水军,也看到了打着江西招讨使曹全晸旗号,前来接应的一只官军。

而在江陵城中,随着城外战场缴获的山东军大纛和将旗,给第一时间给挂上了城头;那些仍旧在相互鼓舞着努力反抗的残余官军,像是被抽调了最后一丝和骨血似得,当场就嚎啕大哭或是瞠目欲裂的叫骂着,而大都丧失了抵抗意志纷纷停手下来。

还有极少数颇为刚毅和壮烈的死顽之辈想要当场自杀,但是却因为久战乏力一旦松懈来下来之后,甚至就连抹脖子、捅心眼的气力使不上,而变成了虎头蛇尾的轻重自残伤势。

于是,这场有些虎头蛇尾式的江陵之战,也就此宣告结束了。

。。。。。。。。。

而在江西道,饶州州城鄱阳(今江西波阳市)城外,刚刚乘船抵达当地码头的杨师古,也看着眼前一片兵荒马乱的情景,而有些叹然无语当中。不过随后他费了好些功夫,总算是在当地找到了个熟悉的旧识。

“杨军师你怎么还在这儿啊。。”

一身普通百姓打扮的来人不由的大惊道。

“在鄱阳和乐平、余干之战,义军又败数阵,水军左统领项先阵没,余下部将皆投了官军。。”

“眼下黄王本阵已然率军退往信州(今江西上饶)重整了。”

于是,他们这艘孤零零的河船重新载上少许就近投奔的义军散卒,拔锚起航一路继续循着余水南下。越过同样被弃守的余干县而抵达信州的贵溪县,这才遇到了第一股就地设防和殿后的义军所部;然后从他们口中再度得到大将军府已经在弋阳立阵的消息。

而在弋阳县衙临时设立的大将军府当中,杨师古见到了黄巢已经是第二天的事情了。

“师古兄弟么,你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看起来人变得有些精瘦和憔悴的黄巢,当即大声把握住他手臂喊道。

“还不快给杨兄弟安顿下来。。”

望着这一幕杨师古顿然有些微微的感触,他忽然觉得在失去了那些富贵奢靡带来的浮华、躁乱和迷茫之后,当初那个打不烂、锤不扁,在逆境当中愈挫愈勇的黄王又回来了。

“却不知船上运出来的那些东西(财货),都还妥当否。。”

然而随即对方紧接而至一句话,就让他的心眼再度沉了下来而变成了某种苦涩,然后杨师古才艰声道

“还算安妥呢。。”

“这就好,接下来这些东西对我当是有所大用处的”

黄巢却是丝毫浑然未觉的继续道。

“却是还要你继续多多费心了。。”

“。。。。。。。。。”

杨师古有些无奈的点点头,至少自己还可以继续为义军出力不是。

“你也知道眼下军府的情形有些不好,能逃的都逃了,叛投官军的也有不少。。”

“眼下之计,除了要想法子把先前分出去的那些义军兄弟给拉回来,合力共赴艰难局面之外。。”

“我还打算向官军请和。。以为一时缓兵之计”

又寒暄和宽慰、解释了一阵子近况之后,黄巢目光灼灼的盯着他道。

“如今军府中人手凋零,还望你能代我前往一探虚实了。。务必使张贼有所相信,义军有求情招安之意。。”

“好”

这一刻,杨师古心中顿然澎湃激荡有着千万言语到嘴边,最后还是只剩下重若万钧的这么一个字。待到他转身离去之后。

“为何不告知杨军师,我们在官军之中和张贼身畔亦有呼应呢。。”

县衙前堂的照壁后有个人转出来,却是右长史黄瑞疑问道。

“那是为了更好的取信与张贼头啊。。。”

黄巢却是面有难色的叹息道。

“如今的义军之中,却不只有多少人想要和官狗暗通曲款呢。。若是行事不密的话,只会徒然坏了大局和杨兄弟的性命啊。。”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八章 纠纠凶难当(下

正在处于颓势和下风的义军主力,正在为自己的将来命运所努力的同时。

江陵城中,当外郭的战斗随着成片丧失斗志的官军投降而落下帷幕,内城方面的稍后发起的攻略也在极短的时间内结束了。这样这次周淮安率军出阵的最终目的,也算是经过了诸多波折之后基本达到并且初步完成了。

根据事后初步统计出来的数据,这次江陵之战前后的斩首累计达到了万余,而收降和俘获的各色官军也有八千多人;其中就包括了数百名被视为官军精锐的西川(神机)弩士,和半个营的金商骑兵;其余的大半数也是也是正编的官军行伍。

这样无论是用来补充那些矿山、采石场、盐田里的高强度劳动岗位,还是吸收和改造一部分,以充实太平军中的假想敌部队编制和战术内容,都是很有裨益的事情。

而太平军为此付出的相应代价则是将近六千多人的伤亡数字;但是相对于岳州之战的惨烈而言,这次的伤亡比率就要相对正常的多;阵亡将士与轻重伤员的比例是1:3到1:4左右;其中短期修养之后就可以归队的轻伤员至少占了一半以上。

当然了,这主要是得益于太平军防护手段和相应装备的普遍提高,减少了附带伤害的概率;再加上还算熟练的战阵配合,让临阵产生的大多数伤员能够及是被撤换下来得到救助,而不是随意抛弃在地上任人踩踏或是自生自灭式慢慢流血等死的结果。

虽然在这一系列战斗中暴露出许多不足之处和问题所在,但是好歹是打赢了的结果;事后的经验教训总结和归纳起来,对于这支军队的成长和建设还是大有好处的;而只要能够善于吸取经验教训,无论是胜利还是挫败的经历,都可以成为日后太平军强大起来的重要养料。

当然了,因为沿途扩编的较快吸收了大量旧属义军的兵员,而导致整体士卒身体素质和体能水准普遍下降的问题,就只能通过持之以恒的营养摄入和调理,以及合理的锻炼强度来慢慢补全了。

此外,这次官军带来的大部分辎重和器械丢留在内城当中,虽然安派了人手要放火烧掉;但是具体负责的人却是不怎么上心,所以才仓促点起火头就被很快扑灭了。所以现在这些装备器械物资,还有其他沿途搜刮和掳掠来的财货物用,都直接落入到了太平军手中了。

还有在事后论功行赏和嘉奖的名录上,周淮安发现关键时刻从城外营地里带队冲出来纠缠住官军的,居然是新加入太平军未久以郎将身份留用的朱存;关是这一点就颇让人感叹又是鼓舞和振奋了。

而在这里又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作为救援江陵的主要目标之一的曹师雄他们居然还活着,虽然只剩下三四百人在修缮的格外坚固牙城里苟延残喘;等到太平军找到他们的时候几乎是人人带伤,而大多数人都饿得皮包骨头,只剩下勉强拿起兵器反抗的力气。

但对周淮安而言他们只要有人能够存活下来,这次出兵的主要目的就还算是完美和圆满的收宫了。

坏消息是,这一场江陵围攻战打的是太过激烈和惨痛了。不但原本号称满编齐装两个军序的义军基本被打没了,作为原本身为富华大邑的江陵城中户口,也在战乱中损失的七七八八;

尤其是城中的丁壮,不是被拉上城头消耗掉,就是城破后被官军不分青红皂白的屠戮,再加上围城期间饿死和病死的。如今正可谓是十不存三四,而就连城内街头清理和善后的工作,都只能靠那些老弱妇孺来凑数了。

这样的话,江陵本身作为联系和往来各地的转运枢纽功能,在将来的一段时间内基本上就算是废了;毕竟你有再多的物资和财货,再整个时代也要靠足够的人手劳动才能得以流通起来。如果没有足够外力投入和干涉的话。

周淮安做着如此思量着,就见到作为江陵战后的幸存者之一,满脸枯槁肤色暗淡的曹师雄给引了进来,而坐在了自己面前。

“老虚兄弟啊,真是大恩不言谢了;最后还是靠的你率兵来搭救的。。”

然后,他牵动面皮勉为其难的苦笑了下道。

“但事到如今,我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拿出来答谢你的了。。这城里。。”

“为什么要想着竭力答谢我呢,。”

周淮安却是有些惊讶,又有些不以为然的打断他道。

“难道我们不是同为义军的兄弟,一贯以来守望相助和互通有无才是正理么。难道眼下你我就只剩利害关系可言了么。。”

“可是让你兴兵劳师远来,糜费钱粮物用又折损人手,到头却一无所得,我心里实在是不安啊。。”

显然这段时间的困顿与挫折,已经让这位颇为豪爽开朗的汉子,变得有些进退失据而言语不达起来了。

“现如今我啥都没了,能够拿得出手的也就是这座城了。。”

“你们能活下来,对我就是最好的报偿啊。。”

周淮安却是暗自叹息着语重心长道。

“难不成在你眼中,我等远行而来就是只为了图这座城池么。。当然是有更为长远的规划和所求了。。”

“我自一开始就说的时分明白了,义军行事是立志要为天下穷苦人讨公道,争活路的;做的是杀官造反推翻朝廷的勾当,这区区一座江陵城的得失又算得了什么,还尚且不放在我等眼中呢。。”

“其实相比这一城一地的得失,我更看重的是曹兄弟你本身啊。。断然不能坐视你赴难啊”

说到这里,周淮安继续鼓励他道。

“再说了,若不是你据守在江陵这儿挡住了官军南下的大多威胁,我又怎么能在广府与各路义军从容往来,互通有无呢。。”

“是以救援江陵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为了我义军事业的长久打算啊。。正所谓是公私两便的事情,你也不要有太多的包袱了。。”

“却是我思虑的多了。。患于眼前得失而乱了基本的方寸”

曹师雄这才有些诧异和叹息的摇摇头道

“却不知虚兄弟下一步有什么打算和规划么。。”

“当然是全力支持曹兄弟你,继续将江陵这处胜要和枢纽,给长久的维持下去喽。。”

周淮安却是胸有成竹的道;事实上,在此之前他都已经想好了具体的方案。

“城中。。。”

曹师雄欲言又止道。

“城中不是问题,随后我会分兵收复荆州境内各县,再罗括相应人口来填充江陵城内。。”

周淮安宽慰他道.

“然后再就地收聚流亡从中征募一批新卒,我再从麾下划拨一部人马给你;相应的将属有你自行选拔和任用好了;”

“待到江陵的城防充实起来之后,我就会将外围诸县都移交给你。。须得好好的经营作为后续财赋的来源才是。。”

“不过,我要留下一只驻防的水军,以确保沿线输送往来的安全和妥当。。”

“这是应有之义啊。。我还指望你能多驻留些人马,来替我分担一二呢。”

曹师雄不由的连忙点头道。

“从今往后,我自当遵循广府方面一体行事就是了。。”

“曹兄弟啊,”

周怀说到这里叹了口气道。

“我们义军做的是长期对抗官府的勾当啊,凭仗的就是屡战屡走,,若始终拘于一地的得失就落于下风了。。”

“想要与官军长久周旋下去,光靠死守城池是不足以凭据的。。正所谓是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的基本道理。。”

“还要治练一只精兵来,可以凭借迅捷的脚程和来去如风的地利,以江陵水陆为依托。。长久的与进犯的官军周旋拉锯,令其在地方不能安生立足。。”

“但就需要好生的发动地方百姓为眼线和耳目,这就不能肆意的抄掠和滋扰他们了,还要好生的安抚和保全他们。。”

“既然是我们是为民请命求活的义军,就须得体现出根本大义和形势底限之所在,而不能像官狗一般为了眼前的一时之便和利欲熏心,纵使部属的肆意妄为了。。”

“这江陵四野空旷而沃土千里,却是民生凋敝而村邑荒废,完全可以行那屯田编户之事;亦为足食和备兵之所在啊。。”

“而江陵正当水陆要冲,只要能潜心下来保境安民,招徕和聚附商旅,重归繁华之邑也是迟早的事情而已。。”

“至少山南东道的官军经此大败之后,短时之内是不可能再卷土复来了,反倒是地境颇虚;你却可以派遣少量人手前往彼境扰乱之”

“大可袭杀、抄掠大户,再散发钱粮赈济饥苦,鼓动流民或是招民口来投。。既可令其地方不安,也可削弱其地力产出之源。。”

“还请虚。。。领军不吝教我。。”

这一刻曹师雄却是似有许多触动和感怀,毫不犹豫的换了称谓道。

“而今军府弃我辈如敝,您却是不远来救还替我策划这些,如此恩义狮子就算是粉身亦难报了。。还请让我厚颜称声领军,愿日后附骥太平大旗之下以驱从在前。。”

。。。。。。。

而在饶州的鄱阳城中,已经移镇到当地的淮军军招讨大营当中。

身为主帅的招讨兼都兵马使张璘,也被许多明晃晃,金灿灿的反光,给当场照亮了古铜色的面孔。

(本章完)

第三百一十九章 表里两相知(上

那是装在打开箱笼里的无数金器和金饼、金锭,还有镶嵌着宝玉珍珠的精美首饰,而这样的大小箱笼在军帐中足足摆放了十数口之多。

饶是张璘那一贯肃杀坚毅如铁石的面容,也不禁为这些金光荡漾的威能,给稍加溶解了分毫而变得有些松动下来。

看在这些东西的份上,他突然有那么一点点的耐心和兴趣,想听听这个草贼派来的密使能在自己面前,巧言伶舌出什么花头来。

高令公虽然对他屡有厚赐而从来不吝赏给,朝廷也是屡屡加恩赏于他身,但是所有的这一切再加上他手下得例行进奉的,只怕是尚不及其中半数价值吧。

须得知,他早年随令公东征西讨军中但有所获,不是敬奉结好上官就是分给部下以为笼络,因此过手的财货虽然多却没有几分自留的。原本要是一直这样也就罢了。

但是随着令公转任到淮南任上,开始用心修仙而逐渐远离俗事,看起来一副打算终老任上的情形。他们这些追随多年的旧部,也得到了某种就地安家立业的授意和纵许,而要为自己身后开始打算和谋划了。

在这种情况下,他虽然贵为淮镇军将第一序列的讨击使和行营都兵马使;但是在具体身家资财上就有些尴尬和相形见蹙了。甚至在生活起居的排场和格局上,连区区一个当地州下的兵马使或是刺史,都是有所不如的。

虽然令公在江都左近给他们各自划拨了大片的良田美宅为容身之所,又广赐扬州特色的歌姬舞姬以充后宅;但是想要在号称纸醉金迷之地的扬州城中,维持僮仆成群、车宅连云的豪华和体面生活日常,却是光靠那些职事上的薪俸和恩赏、田出而远远不足的。

然而,他贵为令公的头号爱将和行营主兵,却是不能像那些散秩的兵马使或是镇将们,或是朝廷正任的刺史们一般的,去罗括和压榨地方以逞己欲。而对于这些地方军将的进奉和讨好,他站在令公立场上也要尽量的避嫌和保持距离。

所以在财计来源和出息上,他反而还要时不时的掏出一些本钱来,时不时的分赐和犒劳属下以维持士气和归心;而不能像那些对方军将一般,只要打着剿贼的旗号纵兵乡里往来一两回,上上下下就什么东西都有了。

更别说他宠溺的十几个姬妾当中新近才有人怀了身孕;正所谓是老来得子的希望和触动,让他的新宅之中更是开销剧增起来。所以在这种种因由之下,他也就比往日稍微多了那么一点点的耐心。

毕竟,哪怕眼下这些事物大多数都敬奉给令公那儿,但只要蒙得恩准留下一口,也足以让他数载之内花销无忧了。

“这区区小礼,不过是求见张讨击的一点意思而已。。”

作为草贼的使者,一身文士打扮的杨师古却是察觉到他心意变化一般,不卑不亢的道。

“若是得蒙高抬贵手,代为转呈高使相一声,我等自当另有一番不成敬意的后报随即奉上。。。”

“尔辈都是冢中枯骨了,怎么凭多如此作怪呢。。乖乖受死伏诛了岂不就令人安享天下太平了”

张璘却是微微失望色的摇头不屑道:

“如今这个天下之乱像,可不是我辈一己之力所致。。就算没有将主应时而起,自还会有更多的其他人起来抗拒和反乱朝廷的。。”

杨师古亦是略作无奈而又卑微的讨好一笑道。

“再敢问讨击一句,淮南诸军真要与我部玉石俱焚,而令朝廷自此无忧了么。。”

“如今我辈已然自觉深悔而无力抗拒淮军大军,只求一隅栖身之所而已。。惟愿令公之尊代为缓颊和呈请朝廷尔。。”

说到这里,他愈发卑言谦词的做宛求状道。

“是以将主使小人前来曾有言,义军既不敢求得天平、青淄、徐泗之大镇、要镇之旌节,亦不敢奢望两浙江西、湖南、五岭之(观察)守臣。。。。”

“哪怕是授个小辖两三州的经略、防御也好啊。大伙儿各自获得朝廷的官身,自此为国守边和戍防蛮夷,长久绵尽薄力而已。。。”

“讨击,。为何不斩杀此撩以正人心,或是擒下严加拷问以察贼中内情么。。”

待到杨师古安然离去之后,才有人从帐后走出来到比划了个手势道,却是官拜行军司马的高越。

“好歹也是个逆首僭称的军师呢。。。难不成,真要代为呈请令公么。”

然后他的表情变得有些惊讶起来。

“实在是个中兹事体大,须得请示令公裁断。。这也是令公事前格外交代过的勾当”

张璘难得有耐心对他解释道。

“此外军中连日驱使转战,虽然破贼无数斩获连连但也颇有怨声了,正好藉此休兵重整一二。。”

“难道,就这么轻易放过这些草贼了么。。”

高越依旧是有些难以理解的道。

“三郎啊,我知道你一心建功和讨贼报效的心思。。”

然后,张璘看着表情似有些失落和惊愕的高越,心中叹气着又继续道:

“可就算某自堕身份,杀了这区区一个送上门来传话的草贼军师,于淮南的大局又有什么益处和功劳呢。。”

“值得某家不惜手段和身家去对付的,始终只有那么一个黄逆啊。。。”

“讨击的意思是说。。不妨虚以逶迤、将计就计?”

高越不由有些惊讶和振奋起来。

“这就要看令公的意思如何了。。”

张璘却是不可置否的道。

。。。。。。。

两天之后得到急报的江都城里,淮南节度使兼通中书门下平章高骈,所停居和修行的紫明楼上下和左近馆苑之中,都能听到这些日子以来一贯清净安详的高仙翁,突然在楼上隐约爆发出来的大声欢笑。

“正中我意啊,张无敌无愧是张无敌啊。。”

自从修炼之后愈发道貌仙风的高骈,也在对着自己新结识和宠近的“道门小友”吕用之感叹道。

“现今就等草贼上表求宽而入我彀中了。。眼下一应所求姑且准他又如何呢。。”

“还请令公慎而言之。。”

长相略有些俊秀的吕用之却是劝谏道

“小人一贯听闻草贼狡辩多诈,不可轻信之。。”

“已然无妨了。。”

高骈却是没有丝毫被扫兴的意思。

“如今我淮南大军再临饶州,正所谓是至草贼大部与刀俎之上,翻覆只在须臾之间。。”

“反倒是要提防黄逆弃众而逃,窜回岭外去鼓荡生事那才是功亏一篑呢。是以须得一利害得失为饵,姑且吊住他一吊呢。。”

说到这里高骈脱下紫缎山文的羽衣向外走去,而以难得亢奋和明睿神态大声召唤到。

“来人,替我拟下表章火急呈送朝廷。。”

“令公,令公,可否稍缓片刻。。”

然后吕用之就听到楼中有人前来劝谏道

“宋(威)平卢(节度使)的前事之鉴犹在,不可不防之一二啊。。”

“崔致远,崔书判,你委实荒唐至极。。。”

然后,又有人厉声呵斥道。

“你这可是在暗指令公昏聩不明;还是在质疑张招讨用兵无能、虚报情迹呢。。”

听到这里,吕用之也不禁微微摇头叹了口气,这位名作崔致远的幕府书判怕是要倒大霉了。似做这般依然十拿九稳击没草贼的专属大功,以高令公的秉性怎么可能会轻易让别人来分润之呢。

因此这份表章,也不过是给了他一个向朝廷有所交代的由头和籍口而已。

。。。。。。。。。。

长安城中,安邑坊的郑氏相邸后宅庭院之中,宰相郑畋也难得多吃了两碗杏花露和酪子拌成的冷淘,作为对淮南军一连串讨贼捷报的回应。

至少相比之前江南各道地方,那不断转进“歼贼”的奏报和捷闻;淮南军的斩获和收复失地的内容,在朝堂上分析和计较起来,无疑要真实可靠的多了。

虽然作为淮南军的主帅高骈,是站在他政敌卢携那一边的对立立场;但也丝毫不妨碍他对于草贼一旦覆灭之后,天下局面好转而励精图治的乐观情绪。

他甚至留下自己的妻子卢氏一起小酌了三杯淡淡的玉露春,并且听她诉说了一些最近流行在女眷当中的传闻。比如终南山的玄元皇帝(老子)观,有人见到了开国时给高祖带路的无名道人现身,而口称总有六百载气数云云。

然而,新进刚送进来一份邸文,却又让他难得积累起来的好心情顿然化为了乌有,而有些脸色醺然的站起来愤声道:

“高千里啊高千里,尔怎能因利害公尽然如斯,”

“快快备马驾车,我要连夜面见天子痛呈利害才是。。待到明日朝议只怕一切都晚矣。。”

然而,当他在灯火通明的甘露殿中,见到表情有些老大不情愿的当代天子时,站在身边笑眯眯劝慰的那位大阿父田令孜,仿佛一切都了然在握的神情,让郑畋也不由心中咯噔了一下,而正欲开口却有些迟疑起来。

难道自己费尽心思在淮南进奏院里埋下暗子,而抢先一步获得的消息,已经被人泄露出去了么。

。。。。。。

“时昭义、感化、义武等军皆至淮南,骈恐分其功,乃奏贼不日当平,不烦诸道兵,请悉遣归;朝廷许之,遂渡淮北归。”

《资治通鉴》司马光。

(本章完)

第三百二十章 表里两相知(中

在信州西面的数百里之外,眼看已经无意间错过了一个重要历史事件和节点的周淮安,还在忙着给江陵之战善后的诸多事宜。

当然了令人比较遗憾的是,关于被打的一片残破而人口凋敝的江陵,就没有什么好文抄公式装逼的必要和余地了。

事后统计出来,如今的江陵城中只剩下八万六千三百多口人,其中还是老弱妇孺居多。要知道历史上最盛时的江陵可是号称户口十数万的望要大邑,曾经一度做过楚国、南齐、南梁的都城。

待到肃宗宝应元年(762)“建卯月(二月)辛亥朔,赦天下;复以京兆为上都,河南为东都,凤翔为西都,江陵为南都,太原为北都”。自此取代成都锦官城而位列天下五都之一,下辖八县也都是号称次畿的大县。

当地乃是天下著名的织造产地之一,以盛产方文绫、赀布等丝织品著称,荆缎与蜀锦、扬罗、苏绫并为天下齐名;李白的《荆州歌》中就有“荆州麦熟茧成蛾,缫丝忆君头绪多”的诗句。此外又有柑、橙、橘、椑、白鱼、糖蟹、栀子、贝母、覆盆、乌梅、石龙芮等土贡出产。

另一方面这里也是与扬州、成都齐名的天下烟花盛地,江陵的船伎与扬州小马、成都浣纱娘、京兆女冠并称一世,也留下了不少李杜王柳之类的传世之作,只是现在这一切都风流雨打去了。

不过,周淮安也不算完全毫无收获的。作为行院文化盛行的另一面,这里也是潭州、岳州一般的江汉文教荟萃和兴盛之地,民间的蒙塾数量和识字率远高过其他地方;

而荆州八县的各行各业门类也是相当齐全,虽然经过之前的几度搜括依旧还有相当可观的基础。现在大量工匠、学徒什么的,因为战火摧残而处于普遍视野而生计无着当中,因此想要抄底式的招揽和征募他们的代价,也是低的令人发指。

另外,虽然江陵城中这些因为战乱新诞生的大把大把孤儿寡妇什么的,对于通常意义上的统治者来说,无疑是一种鸡肋和负担;但是相对于深喑后世人力资源管理学之道,而号称石头里都可砸出油来的周淮安而言,却是一笔具有潜力的资源预期。

因此,在一边分兵攻略和收复荆州境内各县,一边赈济疾苦招徕流民、兼宣传太平军主张和口号的同时,也在江陵城内外大肆招揽和收容这些衣食无着的孤寡之辈,再装船分批转送到广府去。

起码这个时代的大多数女人,可没有后世那些读作女权婊实为社会寄生虫的臭毛病,可以和男人一样参加集体的生产劳动;而江陵又是以纺织业为主的城邑,几乎家家户户都有相关的从业经验和手艺;

完全可以充实到许多诸如织染造纸衣被鞋帽之类后勤部门生产岗位上去了。甚至日后还可以定期选配给那些达到服役期限的老兵,而组成新的家庭就此安定下来。

至于孤儿什么的更简单了,只要集中起来抚养(洗脑)上那么几年光景,就可以当作半个劳力派到基层或是潜在的后备役来使用了;同样也是太平军日后最为稳固的基本盘所在。

但是这样的作为又“无心插柳柳成荫”式的,进一步变相证明和增强了太平军,在当地赈济饥苦和宣传主张当中的种种说服力;然后是就是对地方上豪强大户的例行摸底和清算工作,也得到了不少便利和配合。

再加上太平军这一路攻打过来,除了各色可以送到广府去变现的财货之外,也缴获和罗括了不少的粮草物资,就算是什么都不做也不用广府方面继续输送,也足以支应眼下所需的大半年之用了。

所以在周淮安计划当中,完成荆州境内的初步整顿和清理完地方势力的后续方案,就是派人更进一步的圈地屯田和督导地方恢复生产的需要了。

随着先期运回去的那些战利品和其他缴获,各种屯田所需的农具、种子、压缩口粮和技工,还有当地沿途所收罗的牲畜,也源源不断的随着返程的船只输送过来。又陆续投入到沿途的潭州、曰州等地的农垦生产当中去。

虽然现在已经是错过了正常的农时,但是在岭内农匠的指导下,统一种上一些速生快长的瓜菜和百日稻,多少还是有所收获可以作为粮食补充的;

另一方面也是籍此将湘水到长江沿途地方城邑里的青壮劳力,给强制组织和利用起来使他们没有机会流落地方成为社会问题和治安隐患。

而驻留在江陵城内的太平军主力也没有闲着。首先被重建和扩充起来的就是隶属于太平军名下的江陵水军,暂编做五个营约四千军序;作为骨干的军官和士官大多数出自太平军中,具有一定水性的军士;而并原则是来自江陵附近的船户和渔民之属。

虽然目前只有一百多条大小船只,而且被征用而来的商船和民船为主,主要的攻击手段是少量的车弩和小型石砲,外加船载士卒发射的弓箭而已;但是用来威慑和巡防这条水路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而且与大多数部队不同,他们从成军伊始就可以在水上一边巡逻一边练兵,配合沿途地方所组建的驻队,清理那些长年为患、流窜水上的江盗、水寇或是兼职的商人和私贩子们。

预计其中两个营头随王重霸驻留江陵作为待机,一个营头驻留在岳州就近巡守洞庭湖,一个营头驻留潭州,剩下一个营头驻留在桂州。这样就把江汉到岭南的主要节点和枢纽给串联起来了。

然后是太平军本阵的十一个战兵老营,十六个暂编营,二十个新编营/补充营/驻队营,除了部分残损较大的编制,继续留在江陵城内修整和编练新卒之外,其他都被尽可能的分派出去执行各种任务。

训练度和组织度较低的新编营序列,主要是用来就近配合探报、普查、工作“三支队”来武力威慑和镇压地方,以清理旧有的上层残余,兼保护圈地屯田的过程,以及农业生产的恢复工作,重建义军主导下的地方秩序。

而带有大量收编老义军成分的暂编营,则是与主力老营搭配起来,分作东西南三向攻打和扫荡荆州外围和周边,那些林林总总、形形色色各据乡里的地方势力。既是中低强度小规模的练兵和内部磨合的过程,也是宣示太平军在湖南境内专重权柄和主导局面的手段。

虽然目前以太平军多次扩充后的体量,也就是控制了从湘水到长江沿岸的主要城邑及其附近的土地而已,还需要相应的时间和周期来进一步消化和加深在当地的影响。但同样需要足够强势的武力宣称,来确保这些地方的长治久安。

毕竟在湖南观察使境内,同样还有好些内陆州县是控制在各种地方势力和乡土集团手中的;只是一时太平军无暇顾及他们而已。因此出击的三路方向只有南下道州(今湖南道县)的一路是重点;

因为只要打通了这个位于衡州、永州、郴州,以及岭内桂州之间节点之后,就等于是大半个湖南全境和岭西地区,通过水系给连成一片,而拥有较为快速调动和输送的应变、镇压能力了。

至于西向的进军则是在新建两营江陵水军的配合下,沿着洞庭湖南岸一路扫荡到西岸朗州的龙阳县为停止线;在这个方向上首当其从有割据朗州的荆南旧将雷满,北边是占领澧州的蛮族首领向助,南边夺取了邵州的叛军周岳等,好几个地方势力;

至少在北面的官军威胁彻底解决,或是现有控制区域的资源人力消化完之前,周淮安并不打算与这些乘势而起的地方势力,过早产生冲突和纠缠。

东向的进军则是彻底放弃江北已经破不堪的复州,乘船转道岳州而沿江向东推进到鄂州境内的蒲圻为止,这这个方向上理论上是属于义军控制的地盘,但是各种势力交错复杂情况不明朗之下,周淮安短期内也不愿意介入太深。

所以为了这些千头万绪的理由,他还得继续在这江陵之地坐镇上一段时间,而只能通过延迟了好几天时间的水陆往来,对岭内的局面和事务进行有限的遥控和指挥了。

不过,随着沿着湘水和其他支系近岸正在修建起来的壁板信号塔,想必这些延迟会被进一步的缩短下来。

。。。。。。。

当败退的山南节度使刘巨容一行北归驻所襄阳城后不久,朝廷刚刚任命不久的荆南节度使宋浩,也率领一干部众在泰宁军都将段彦谟的护送下,缓缓进入襄州襄阳城中。

这位新任的荆南节度使,乃是由前任诸道行营都统兼荆南镇的观军容使杨复光,所向朝廷亲自举荐的故旧;他在杨复光的养父杨玄价曾任忠武军监军时,被提携当任过监军院虞候的旧属。

但是因为荆南节度使的辖境几乎沦陷,连理所江陵都未能够夺还;所以短期之内他不得不暂且移署襄阳,而与兵败而归的刘巨容同城而居了。

然而,作为后援泰宁军都将段彦谟的到来,却无形间触怒了另一位正在用兵江北的镇帅,江西招讨使兼天平军节度使曹全晸。原本闻讯率军前来襄阳汇合和协防的他,闻讯后断然从中途抵达的枣阳县,转头奔归淮南境内的安州去了。

而刘巨容兵败江陵只能退保襄阳,湖南、荆南全境再度沦陷贼势的消息,也通过襄州以北的金州、商州一线,越过武关又穿过蓝田峪抵达关内的长安城中。

而令正当是春风得意、专断于政事堂的当朝宰相卢携,也是当庭失手摔碎了自己的象牙勿板。

(本章完)

第三百二十一章 表里两相知(下

大明宫,紫宸殿里的朝堂上,一时之间已然嘈乱成了一片。

“这可真是国家不幸、黎庶生灵的不幸啊,”

“这黄贼大逆才渐平,怎么又有个太平贼在湖南为患了呢。。”

“臣仆弹奏,刘巨容丧师误国,致使湖南、荆南局面败坏。。”

“高郡王已然平贼在即了,他却连个江陵都屡攻不克,反为贼所乘丧师。。国家厚待养士,又当何用呢。。”

“还请朝廷速速发兵山南,以备贼势了。。”

“不是有昭义、感化、义武诸军班归么,可再发往山南援应。。”

“昭义诸军都已然归镇了,要再征发兵马的话,那重新出界的身资衣粮又当何来,朝廷已经倾尽诸库拨付过一次了。。”

“可令淮南军分兵东进荆湖,以击贼患。。。”

“岂有此理,那让黄逆走脱再起了怎么办。。”

“臣仆再请圣主聆训,可暂表黄逆为一地镇守。。以苟安之。。再全力独破一路贼势。。”

“混账道理,黄逆也就是苟延残喘的釜底游鱼了,岂安敢以官爵名位宽授之。。这不是鼓励天下皆为贼乱了么。。”

“还不若招抚那太平贼,使其相攻之。。岂不美哉。。”

“既然刘巨容出身微鄙,不识朝廷大体可使人代之主镇山东。。而以白身待罪效赎军中”

“那就请朝廷再发神策军一部,并委以朝中得力大将督战阵前,令其效赎。。好了”

“不可,”

这时候,胡子稀疏的卫尉少卿李睿高声喊了起来。

“关中八镇神策各军乃是天子屏护,国本之所在万万不能轻动。。”

却是站在天子身边一直没有反应而无动于衷,而老神自在的田令孜突然对庭下使了个眼色;对于他们这些五肢不全的宦者而言,天子是他们在内权势的仪仗,神策军就是他们对外最大的立身根本。

若是没有了神策军的名分和武力威慑;不要说是贵为天子之尊,就算是当朝的宰相或是御史大夫为首的朝臣们,都可以把他们一纸入罪或是勒令自尽的。

因此勿论新老宦者的派系之间如何争斗激烈,有一条不成文的底线所在;就是无论如何对对手斩尽杀绝也好,却是断然不能影响到神策军的基本盘。

因此无论是哪位大宦当道,对于任何牵涉到神策军的事物,也是格外的敏感。就连这名提议神策军的朝臣,也隐然被田令孜暗自纳出后续弹劾入罪,远流再弄死的黑名单上

“那就先派遣一得力大将坐镇山东,以收拾后续的局面啊。。”

又有人紧接着高喊出来。

“可招入武卫大将军张自勉,他曾为招讨副使而亲自讨杀过王逆。。”

“你还不晓得么,张武卫在前月已经告病还乡了。。”

“那就请回东都崔(安潜)留守,或是曾(元裕)平卢(节度使)也好啊。。”

“曾平卢病重任上,青州军中似有不稳,委实不敢轻动啊。。”

”崔留守以怨望见责于朝廷,如今国家多难,也该给他个报效的机缘才是。。“

“。。。。。。”

待到这场陷入例行的扯皮和攻吁当中,而毫无结果的朝议重新散去之后。宰相郑畋却没有例行前往几乎成为了卢携一言堂的政事堂中点卯,而是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府邸当中,又对着左右吩咐道:

“去把王小郎君给请过来一叙吧。。”

“小人见过相公。。”

于是半个时辰之后,身上尤带着隐约脂粉气的王嚣,就恭恭敬敬的站在了郑畋的面前款声道。

“我有事委你奔走一趟。。”

郑畋微微皱了下眉头,还是继续道

“请相公尽管吩咐便是了。。”

王嚣毫不犹豫的当即道。

“如今朝廷派出招安广府的使者,也已经走了有半月多了。。”

郑畋微微叹息道。

“我须人再往广府一行交涉事务,顺便继续打探岭外草贼的具体事宜。。。”

“须知此间兹事体大,事关三乐老(王铎)能够起复入阁的关碍,不知你可否胜任呼。。”

“小的久蒙相公的恩德,愿粉身碎骨以赴才得报答呢。。”

王嚣连忙拜倒在地大声道。

“无须如此。。”

郑畋见状才稍稍安心而宽颜道。

“你我两家也算是门第之交,日后大可以多来门下走动才是。。”

“相公所言甚是,小子领受涕零。。”

王晓不有微微哽声道,心中却是大喜,距离自己的目标有更进了一大步了。

。。。。。。。。

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和恢复已经挺过来,即将随船前往广府养伤的王崇隐,也在和曹师雄交代着什么。

“曹狮子啊,你跟了俺也有七年了吧。。自从柳(彦璋)将主身死在江州,小徐(徐唐莒)没在洪州(今江西南昌)也差不离有四年的光景了。。”

“在床上躺了这好些日子,俺也闲来回想和思虑起许多的事情来。。”

“还记得当初咱们投补天大将军(王仙芝)的初衷,也就是为了口吃的啊。。然后又想能够让大伙儿都能又天天吃饱的机会。。”

“后来咱就渐渐淡忘了,只觉得眼下这般的日子能过上一日就算是一日。。其他也就顾不得了。现在想起来还是有些惭愧的。。”

“但俺往往没想到这个已经没有什么指望的心愿,跟着补天大将军没能见到,转头跟着冲天大将军(黄巢)也没能落下实处,最后反倒是在这虚兄弟手里给在岭外亲手做到了啊”

“所以俺觉得,这和尚才是个有眼力、个做大事的实在人啊,你若跟着他前程也不会差多少啊。。要知道当初咱们这份基业,也是在他指点下才得以立下的啊。。”

“后来也是靠着一贯与广府往来的支应,才能够坚持到现在这一步,已经算是不容易了。。更何况人家不但从广府发兵来救,还愿意继续成全和造就你啊。。”

“就算是在其中又什么心思和打算,这往来之间欠下的恩情和干系也是海了去了。。”

“俺年纪已经大了,这一身落下的伤病,也不知道能够挺过来了;若是能安然老死在床上,倒没有更多其他的指望了,但是你不一样啊。。”

“当初俺就看出他不是等闲的人物,只可惜未能招揽到手下,现在想来却是有些自大和可笑了。这般出类的人物又怎么会轻易屈居人下呢。。”

“所以,日后你千万不要有什么不服气,或是有别样的心思被人教唆了去;好好琢磨他那些主张和道理,才有更多的出头机会啊。”

“最起码他对自己人还是相当不错的。。最不济那提携了他的王紫脸,在岭外始终被尊奉着高过一头呢。。我就这点儿有些不甘心啊,都怪那柴孩儿,怎么就让王紫脸给抢先了一步呢。。”

“但不管怎么讲,人家愿意扶助你在这江陵继续成事,你也要时时清楚和摆正自身的位置啊;既然已经晓得黄王那儿没得指望了,就不要在日后轻易让人有误会的由头。。”

“城中剩下来的那些人当中,有敢说怪话或是念念不忘的,也要果断处置掉让人明白你重新入伙的决心啊。。不管别人怎么想的,你自个儿的态度得明确啊”

“我当初就是看不明白吃了这个亏,在义军中蹉跎了好几年的时光才得以起复得用,就算是义军事业起色却也晚了其他人一步啊。。”

“我省的了,断然不会让将主失望的。。”

曹师雄倒是一本正经的应承道。

“糊涂,你应当是不该让虚头领失望才是呢。。”

王崇隐忍不住纠正道。

“只消你干得好,保不准这辈子还有重新见到老家的机会呢。。还有,我退养之后你就叫我声叔就好了,以免引人误会才是”

“是是,王老叔说的正理。。”

曹师雄也有些无奈的改口道。

当他目送着王崇隐乘坐的江船渐行远去之后,却又一名部属走了过来对他耳语了一句;然后曹师雄不禁的叹息起来:

“可来的还真是时候啊。。”

。。。。。。

“公不好经籍诗赋,乃以杂学取人,士人多讥称鄙下吏学尔。。遂荆湖、福建子弟多见于府中。。”

《岭南人物志》陈轩

(本章完)

第三百二十二章 表里两相知(续

在坐镇江陵一片忙碌当中,时光如流水一般的飞逝而去。虽然官军的势力范围一直在向北收缩,但是义军在其他方向上也没有闲置着。

而对于周淮安而言,当事业和地盘都做大之后,不但意味着更多的上升空间和发展前景,无疑也代表着更多的容错亢余和风险承担能力。比如可以在体制外多安置一些闲养起来的人手,作为某种象征性的吉祥物什么的。

而他真正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才能体会到江陵所在的重要性和地理区位上的便利;正所谓是“东连吴会,南有洞庭,南通五岭,北绕颍泗,控扼巴蜀,可出三川,下瞰京洛”的江汉平原腹心和通衢之所。

用历史上诸葛亮初出茅庐时召对刘备的话说,就是“荆州北据汉、沔,利尽南海,东连吴会,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国,”光是一个分布在长江、荆江、汉江澄水运物流上的便利,在这个交通和通讯普遍不够发达的时代,就足以吊打天下许多地方了。

而荆州所在的江汉平原和洞庭湖流域上,因为土地肥沃、气候温宜、雨量充沛而湖泊河流遍布灌溉便利,更是历史尤为悠久开发度很高的成熟农业产区,正所谓是蚕桑遍地而稻麦飘香的沃野良田。历史上李白同学的《荆州歌》,李绅的《过荆门》都有专门的描述。

而且当地已经可以通过早稻和冬小麦的套种,而实现部分地区的一年两获道两年三获的收成了。虽然还比不了岭外的三季稻什么的频繁,但是因为雨热同期水土丰裕的缘故,在单季产量上却是远远胜出的。

由此发达农业养活的人口基数也是比其他地方高的多,象荆州八县的户口最盛的开元、贞元号称三、四十万之巨。

如今经过太平军之手重新清括出来之后,居然还有五万多户,十八、九万口左右。而这还只是簿籍上需要承担徭役赋税的成年男女而已。要知道按照官府的惯例,百姓中的老人和孩童,以及大量的奴婢上从来不算在其间的。

因此,虽然在近年饱经战乱患难而流利散失了不少民户;但是只要有时间安定下来休养生息,光是接受北面习惯逃亡过来的河洛流民,就可以很容易在短时之内恢复过来的。

因此,当初的曹师雄他们只是一一部偏师占据了江陵城之后,也没有怎么费力气去控制地方,只是定期派出征收队去哨粮,然后再坐收一些物产过境的抽头而已;就已经是赡军足食而还能有余力陆陆续续供应义军本阵,或是就近接济别部友军,乃至沿着水陆到处进行贸易取利。

现在轮到太平军来经营和管理江陵所在荆州八县,只怕是在产出的效能和后劲上还有大把大把的潜力可挖掘才对呢。但是想要进行更加精细化的管理和深入基层的资源调集能力;就需要自上而下的清理和改造工作,以及更多派驻在基层的办事人手了。

这就需要从广府方面抽调更多的现成人员和短期速成的生徒过来,才能把荆州八县这至少数百个基层位置给充实起来。然而在这些人力资源全部到位之前,目前就只能靠暂时性的军管和屯田体制来维持一时了。

此外,还有当地久负盛名的茶产业,蚕桑纺织业,造船业,商贸流通行业,也都需要时间来慢慢的恢复和再兴。但是相应的优先次序,都要排在最基本实现自足有余的农业生产之后了。

但不管怎么说,一旦江陵的局面安定下来之后,就意味着既广府所在的珠江流域之后,太平军控制下的第二个重要产粮区和区域经济中心,以及相应的物产流通和资源互补下,更大体量的风险承受能力和整体资源动员基数了。

而在这期间,扫荡外围的三路进军也相继就有了结果和反馈。

最先获得回报的却是西路的朗州(今湖南常德)境内。占据了州治武陵城没多久的前荆南将雷满,几乎是快马加鞭的退出了洞庭湖西畔龙阳县,而专程派人与义军言辞谦卑的进行接触,又转送过来好几车财货作为礼物,竭力想要表明绝无与太平军为敌的打算。

紧接着是南边夺取了邵州(今湖南邵阳)的官军叛将周岳,也遣使过来道贺太平军大破山南官军的胜利,并同行奉上一船土产为贺礼。但他本是朗州当地土族的出身,只是在争夺朗州州城的过程当中,为同样出自土族大姓的雷满所逐;

所以对方来人一方面极力诋毁和抹黑雷满的过往经历,一边也是相当隐晦试探义军方面的意思,似乎想要借力携手夹攻位于朗州的雷满一方,并愿意为此付出足够的代价云云。

至于另有一位占领西北面澧州(今湖南澧县)的石门蛮族首领向助,则因为距离较远一些又间隔了大半个朗州,除了在一伙地方土团盘踞下,与岳州接壤的安乡县一角之外,倒也暂时没有发生正式接触的机会;

而根据周淮安在地方收集到的消息,这一家同样与前两家的关系恶劣而相互冲突、摩擦不断。因此,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各有恩怨纠缠的三家地方势力,将会是太平军在湖南西面的主要近邻了。

相比之下,倒是在针对北面沿江而上的小规模武装侦查和渗透、穿插的过程当中,却是意外和正停驻在峡州、归州等地,隶属于西路都统盖洪的数只残部,取得了正式联系和水上往来的渠道。其中就有柴平的那位长辈兼关系户,义军老将葛存叔在当地收拢的所部人马。

这可真是一个意外之喜的好消息。虽然周淮安已经并不指望这些义军残部的战斗力,或是在关键时候能够发挥牵制和呼应的作用;但是又这些些理论上的友军据有长江上游,相对来自蜀中顺流而下的威胁而言,最起码也是个变相的屏障和预警啊。

南下永州和道州的主要攻势方向就更加简单了,在四面皆是义军控制的势力范围包围下,无论是永州的残余地区,还是道州全境,几乎可以用望风出降、传缴而定来形容。因此比较麻烦和费事的,反而是那些比较完好保留下来的地方势力,以及他们背后的豪强、大户之流。

所以在这里,周淮安就只能采取比较特事特办的两条腿走路策略了。

一方面按照比较成熟的经验、手段和流程,在义军控制力较强的城邑、市镇里,好好的清算和公审那些士绅、豪族、大户和富人的罪迹,作为宣传义军“替天行道”“再造太平”主张的印证。

另一方面,则是将沿途收编那些别部义军当中,曾经从事过没本买卖和有活力乡野团体的成员给挑拣出来;经过短期的突击训练和教导输灌之后,就分批下乡负责起了对于那些城邑以外的乡村当中,各种豪强大户的“锄草”工作了。

这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地道本色扮演。毕竟在这乱世当中为富不仁的狗大户,被路过的盗匪流寇给灭门之类的事情,也是屡见不鲜的常态了;只是安排在期间的太平老卒,会严禁和约束他们毫无意义的滥杀和破坏行为,并禁止凌辱妇女。

至于在组织下相应的集体抄掠所得,个人可以分成三分之一到一半不等;而且事后城以内的驻军会以追缴为名,替他们进行收尾和善后工作,还可以变相的安抚和收买人心。

而负责领命干这票“脏活”,则是新投麾下的教导司马高季昌,和另一名叫李响的义军头目;也算是相互制约和监督的搭配组合了。

最后,反倒是东进到鄂州的偏师遇上了些麻烦。因为,地方上一大堆自称是留守义军,或是打着义军旗号的势力,正乱哄哄的打成一锅粥;遇到外来势力则合力起来对抗和排挤。

结果领队的都尉吴星辰也一时间搞不清楚敌我而很是吃了几个亏,还被人攀亲论故的欺骗和袭击损失了好些物资和人员;所以在吸取教训停下来修整和补充之后,干脆不加区别的一气攻城拔寨的打过去。

结果就这么连破十数城寨市镇,一直推进到鄂州州治江夏城下;才在城头严防死守“别部义军”的敌视与警惕之下,带着大批斩获和俘虏徐徐然的退回到了蒲圻县内。

当然了,这番遭遇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情;起码通过适当一番的内部宣传之后,也可以让大多数太平军将士,更好的认识和分清楚;

所谓的广大义军当中,那些是可以争取和合作、帮助和再造的对象;那些又是需要严厉打击和惩治的害群之马;甚至是混进义军队伍当中刻意祸害大业的奸细和叛徒。

有了这种初步的认识作为铺垫之后,将来与黄巢为首的势力进一步切割开来,就更没有多余的阻力和心理障碍了。然后就在这种考量当中,周淮安就突然接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

“大将军府派信使来江陵了?。。”

(本章完)

第三百二十三章 表里两相知(续二

当乘船而来的大将军府军库使刘塘,看见江陵城头城头上挂着的青色水纹“太平”旗并不怎么意外,因为黄王虽然贵为义军之主,但是在大大小小的义军部伍当中,还是有着各自的不同程度的自主权;像这种喜欢过段时间就换个新旗帜或是名号的存在,也是不乏其人的。

更何况王崇隐、曹师雄这班人已然是占据一地,而形同自立的义军势力。他需要思虑的是如何凭借过往的干系和渊源有效的说服对方,好继续在义军的旗号下统一步调行事,而牵制官军的攻势和策应义军本阵的作为。

毕竟,以大将军唯今的艰难局面,需要纠集一切可以借助的力量来共渡难关;哪怕是江陵的这样自据一方的义军势力,或又是广府那边已经形同分道扬镳的三江军故旧,也是属于艳霞需要极力争取的对象了。

事实上,相比那些在地方上聚附不定,而只是奉个旗号和名头的诸多外围“义军”,反而是这种河南老义军出身的地方武装,更加靠谱和值得指望一二。毕竟在军中上下多年辗转奔战过来的交情和渊源,不是那么容易撇清的。

为此不但黄王以大将军府的告令,给予相应洞庭水陆镇守使、荆南统领的名分和身资;还许以邻近鄂州和洪州的“义军”地盘作为利益;只要他们愿意发兵攻打这些地方,就可以牵制江西方面的官军,而为大将军府多少减轻一些擎制和压力。

最起码的底线,也是努力恢复荆州方面对于义军本阵的例行输供;而同样的道理也适用在广府方面,只是那一条更加的鞭长莫及也更加棘手的多了。

此外他顺道还有另外一个任务,就是借道过境去峡州(今湖北宜昌市)、归州(今湖北秭归县)等地,召集残留在当地的几只西路义军人马;然后再重新借道江陵控制的水陆,而就地获得补给后再与江西境内的本阵汇合;所以,与王崇隐同样出身河南老乡又素来亲厚的刘塘,就成了这次交涉的首选了。

事实上,当他行船靠近荆州州城的时候,就已经被江上络绎往来的各种行船给大大惊讶了一番;这其中既有在江上打鱼作业的普通渔船或是民户船,也有载满人货而风帆全张的商船和客舶。

而当他上岸之后,更是被热闹非凡的城下港市给吓了一跳,按照他的印象个把月前这荆州境内不是还在打战么;而在城外旷达的郊野之中,更是被竖立起来了代表圈地屯田的木牌界标,隐隐约约的散布着许多正在日投下劳作的农人和牛马身形。

这不由让他啧啧称奇起来,义军当中懂得徕民屯田并付诸行动的将领可是位数不多,这王崇隐和曹师雄难道受了广府那位的影响么。抱着这一肚子的疑问和心思,刘塘沿着平整过的硬实道路,在举着大将军府旌旗的骑手开道下,抵达了江陵城中的府衙里。

又在入内通秉的短暂等候之后,穿过了数重看起来门禁森严的跨院,才在镇帅理事的节堂里见到了此行的目标所在,然而刘塘下一刻的表情就凝固住了,而有些瞠目结舌起来道。

“你。。是。虚和。。。留守?”

因为居于上首等候他的并不是义军老将王崇隐,而是如今本该在广府实际掌权的那位虚和尚;至于作为本地二号人物的曹师雄,也是一副俯首帖耳的模样居于其下;而其他具列在堂中、厅下的将校,也都是一水的生面孔。

在这一瞬间他脑子当中已经转过了许多念头,又纷纷脑补出各种状况和事情真相来。难不成是那位河南老乡王崇隐,已然被这位给里应外合取而代之了;这样的话,他想要宣读的东西和之前的盘算就完全落空了。

“好久不见了,刘库使,却是别来无恙否,。”

周淮安却是微微一笑打量着,仿若是见了鬼一般的刘塘。

这位也算是在广府有过例行公事的几面之缘,却没有深交甚至还因为公务有点杯葛的人物,无怪他会紧张和失态成这个样子,如果自己实在是心胸狭隘之辈的话,直接借机把他砍了也不足为奇的。

“黄王的意思我明白了,曹郎将,你暂代王军主领受下便是。。”

好容易听他结结巴巴念完所谓的告命之后,周淮安摆摆手道。

“远道而来舟车劳顿也算辛苦了,还请刘库使先去休息一二吧。。”

回过头来众人散去之后,

“这是否妥当呢。。毕竟咱们已经。。”

曹师雄却是有些脸色犹豫的道

“为什么不呢,这是黄王给王军主和你的委任啊。。又不是给我太平军的。”

周淮安轻描淡写的道。

“但不管怎么说日后若有机会,保不准这些名头还是可以派上大用场的。。”

比如以这些洞庭镇守使、荆南统领之类的头衔,名正言顺的收拾洪州和鄂州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义军势力;甚至就连位于峡州、归州那几支西路义军的所辖权,都可以乘机扯虎皮做大旗式的纳入到江陵方面的名下。

相比位于江汉平原上的荆、复、朗、岳、鄂各州,无论是峡州还是归州都地处上游的三峡谷道,属于多山少地户口有限的贫瘠下州所在,所以这些义军想要长期维持下去乃至有所作为,就不得不接受江陵方面的扶助和渗透。

“今晚有你作陪,好好招待一番刘库使吧。。”

想到这里,他又对着曹师雄道:

“虽然眼下已经不能指望黄王那边,但好歹是曾经同为义军的干系不是。。就算是他人不仁,我也不能毫不讲义气啊,不然还自称什么义军呢”

“当然了,。从长远上看,黄王的征战事业越是煊赫得势,一路击败和牵制的官军越多,对我等太平军所处的局面也越是有好处。。所以能够有机会帮一把,还是要尽力帮上一把吧”

“另外,我也对黄王那儿的现今情形颇感兴趣,正好向他好好打听一番呢。。我会叫交涉科的水汪涵来协助你,他最擅长这些吃喝玩乐的捧场勾当:再陪着到处走走看看的多盘桓些日子,尽量让他多多开口说话吧。”

“俺明白了,这就去安排了。。”

曹师雄这才有些表情复杂而又心悦诚服的道。

然而到了第二天的下午时分,又有新的意外消息传来。

“江上有一支船队向着江陵投奔而来?。。”

周淮安有些惊讶的道。

“这又是什么状况。。”

随即他来到水门所在城头上,就见到来自江上许多密密麻麻的大小船只,几乎堵塞了城南的大多数码头了;而船上下来的许多条人流当中,亦是不乏背着包袱提拎着家什而扶老携幼的存在。

随后,才有一名身穿赭色袍服和头巾的义军将领,被带到了周淮安面前。

“小人殿(后)军后厢郎将郭言,奉后路总领杨军师之命,护送江州突围的老弱辎重,前来投奔足下。。”

来人生的细眼瘦脸而颇为精悍,却是相当低姿态的恭声道。

“还望贵部念在同为义军的份上,稍加收留安置一二,自当是不胜感激涕零。。”

“竟然是杨军师啊,。。”

周淮安却是很有些唏嘘想起一个长着山羊胡子而有些清俊岸然的身影;这位义军副军师兼录事参军的杨师古,算是他在军府当中比较意气相投而颇对胃口,日常关系也不错的少数几个人了。随即他正色道:

“你们来了多少人,多少条船只带了多少物用。。江州当时的情形又是如何,给我一一道来。。”

“回禀贵官,当初浔阳突围而走时尚有数万人等,但是经过一路逃散和官兵的追堵、沿途土团的劫杀,剩余不足十之三四了。。”

说到这些郭言不免语气有些黯然道。

“其中尚且完好的护从士卒一千四百六七十员,同船的伤病士卒六千七百多员;另有城中的老弱妇孺、军中眷属并操船的夫役,约一万八千多口。。”

“另计有各色江船、河船三百四十七条有余。。。其中又有从城中运出来的军资、物用一百一十六船。。愿为众人的安身之资,还请贵部不吝笑纳才是呢。。”

“既然如此,那就且安顿下来再说。。”

在转念过数闪之后周淮安就重新露出笑容,又略有些惊讶和赞赏的意味看着他道;

“既然都是义军的同仁,在我这里当不至于困顿于饥寒的。。不过。。”

他又意味深长的道。

“在我这里自有一番相应的规矩和章程,亦有相应的安排手段,还望能够尔等能够知晓和遵循便是了。。”

“得蒙援手已然是不胜感谢了,某自当告令麾下兄弟谨遵慎行。。”

郭言却是毫不犹豫的道。

虽然这位杨军师误打误撞的给自己出了一个“难题”和“负担”;但是这多老义军相关的人员和物资,都送到自己的手中之后,日后还想能够再平白再交还回去么。至少眼下太平军在荆州周边的屯田和地方重建事业,可是还是相当缺人的。

而这位后厢郎将郭言,既然能够带着这么一大票以老弱妇孺的流亡人马,从江州浔阳城突围出来,而一路数百里迢迢保持队伍大致不散而抵达江陵;这种组织效率和带领手段,在正儿八经的历史上也不应该是什么无名之辈了。

完全值得自己在下一步的相处当中进行深入的了解,以决定是否进行羁縻和笼络了。是以周淮安宽颜乃道:

“如今城中正巧有军府的使者前来做客,晚上我在府中设宴正好与君同席叙话了。。”

“如此甚好。。甚好。。”

只是说到有军府使者前来的时候,这位郭言却是不免脸上露出某种尴尬和不虞的复杂神色,而预期也变得有些干巴巴的勉强起来。

然而,就像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一般的道理。在晚上的招待宴席之前,又有一封来自广府的加急密信,通过过岭的鸽子传书和水路上的快船接力给送到了江陵。

“又是这种套路和伎俩啊。。”

只是周淮安一看却是不禁冷笑起来了。却是又有乘船来自海上的中使抵达广府,几乎大张旗鼓的将朝廷招安的条件再次送了过来。

却是在原本密使李翰屏允诺的基础上,升格为检校侍御史,追加了勋受正五品下宁远将军、右金吾中郎将,中散大夫,权安南经略使,同交州刺史的头衔;又额外许以所部清海军和镇宁军的两个军号。

看起来就很有些紧跟时势加大筹码的应景意味啊;不过相比如今的局面而言显然还是晚了点。

而且,这一切授官的前提就是要主动出兵攻打和驱逐,盘踞在江西、湖南等地的其他义军,以为反正和归顺朝廷的报效措施。

第三百二十四章 遥寄雁南书

广府的初冬,却是一年四季当中难得雨水较少,而足够凉爽干燥的时节。只是前些日子由朝廷正式招安所带来的轩然大波,犹自隐隐荡漾和回响在城中街头巷尾之间,人们议论纷纷的热门话题之中。

而在都督府后宅依旧一片绿茵茵的庭院当中,又是例行的下午茶时间,只是暂缺了正在编写新乐谱的青萝而已。

“古人学问无遗力,少壮工夫老始成。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陆游,《冬夜读书示子聿》)

随着优裕而安逸的生活,而愈发显得娇俏可人的小挂件菖蒲,也一边看着写在纸上的文字,一边似乎毫不意外叹息道:

“他拒绝了朝廷的招安么。。这次可是正任的安南经略使了;倘若是做了这形同藩帅一方的经略,只怕是长安北城和东城的大半数门第,都可以向他敞开门第而论之以婚姻了吧。。”

然而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在她语气当中却是难以置信的某种轻松和释然;这样也许自己就不用再面对过往那些的任何事物,而可以继续将这个残酷的现实给逃避下去了吧。

然而,自己的这场遭遇才过了多久而已,那人却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站到了,就朝廷也不得不要主动安抚和招降,乃至许之以开府建牙的高度了么。这一切就像是做梦一样的,离奇的让她几乎有些不敢相信。

但是更加离奇的那人所号称为天下人请命的主张和追求,明明看起来是荒诞不羁、几乎不可能的理念;却是在一步步筚路蓝缕的努力,和诸多化腐朽为神奇的手段当中,被他正在坚决而缓慢得逐渐实现着。

现如今,他不但在短时之内就在另外站稳了脚跟,还发兵出岭打入到湖南、江西之地去捷报频传。这无疑让原本很多对此持有坚定反对态度或是深不以为然,乃至暗中讥嘲不断的人,由此变得愈发悲伤而又绝望、动摇起来。

其中就包括了她名义上的姐姐,以及已经不复当初骷髅精模样,而变得有些丰润匀称起来的白晶晶。只见刺客她满脸俱是愁容惨淡的喃声道。

“朝廷,朝廷。。怎么可以荒唐如斯,连他这般誓要犯乱天下的大逆之贼也要招抚么。。朝堂之上一定是有奸人、佞臣作祟。。”

“只是奸佞当道么。。”

小菖蒲却是幽然的叹了口气。

从她自小就听过父兄们反复强调过这类似的字眼;然而朝堂上的宰臣换了一位又一位,大臣们被赐死和贬斥、流放了一批又一批;但她所认识那些人口中的国家局面,却是依旧每况愈下而愈发不堪起来。

这不由让她想到了那个人口中的“体制问题”,难道如今大唐内外煎迫的格局已经到了变无可变,而只能经由外力来彻底颠覆和改变的程度了么。

“所以他看不上这安南经略之位,也不甚稀奇。。以他如今所占据的势力,自然是所求更大了”

然后,就见“阿姐”白晶晶又自言自语的道。

“自开中以来,各地藩帅、军将日益骄横,朝廷被迫追认和安抚的事情还算少么。。他也只不过是个奇货可居、待价而沽的功利之徒而已。。”

“婉儿,”

说到这里,她似乎在某种充满牺牲与悲呛的莫名情绪中,重新变得坚定起来而目光灼灼的看着小菖蒲道。

“我辈虽然身为女流但也誓要不惜此身,将此撩匡扶国朝的正道上来,最不济也不能让他继续与朝廷为患了。。”

“阿姐,你。。”

小菖蒲顿时惊讶了一下,然后霎那间就脸色变得绯红了起来。

。。。。。。。。。

而与此同时的江陵城中,比朝廷招安的中使消息更晚一步抵达的,则是黄巢的大将军府从江西方面,穿过许多官军和土团控制区抵达岭內,又转发过来的任命书兼告令。

其中委任王蟠为大将军府后军使兼广州镇守使;又委任周淮安为岭东统领,统辖左四、右一、后二等三翼率将;柴平为岭西副统领,以统辖桂管、扈管境内的。而其他手下各位将领,也各有升迁和委任。

然后就是遵从大将军府令,命三位新任命的大将各率所部,自韶关、连州、桂州等地北出江西,以为大军策应云云,

然而对于这种明显出自某种十足朝廷官场的风格,暗中包藏祸心而实为异论相搅、分而化之的任命;周淮安就只能敬谢不敏,但也不便于公开表态而有所作为。因为无论他怎么做都会影响到,新局和不久的太平内军部心态和情绪,而有些得不偿失的结果。

好在预先留下的的保险机制发挥了作用。就在对方进入韶关之后,相应的信使和相关文书,就已经被暗中扣下来;然后,再将相关的消息紧急转呈道湖南方面来。这样,周淮安就可以继续装作不知情和毫无接触的状况,维持住眼下的局面和人心。

如今湖南、荆南境内的太平军,已然再度扩张到了五万人等,分驻在荆门、蒲圻、岳阳、龙阳、萍乡、茶陵等地,一边协助地方的圈地屯田和对豪族大户的清算,一边也是接着清理形形色色的山匪流寇土蛮,来进行有限的练兵。

只是其中除了收编而来又在改造(洗脑)当中的前义军士卒之外,尚有大半数还是缺少训练和临阵经验的新卒而已;需要相应的时间周期来熟悉和磨合,才能形成基本的战斗力。所以,倒也真的没有多少余力去关顾,黄巢所在义军主力那边的事情。

当然,也不是没有其他的好消息。比如因为打通了道州的重要节点——零陵城之后,正在连州和郴州坐镇的柴平那边传来一份新的报告;

一方面,是当地矿场的生产恢复和相应的村社改造,已经大致完成的七七八八;而通过从当地的莫徭蛮中获取劳力来填充矿坑的需要,太平军也可以逐步从当地抽调出更多的兵力和人手来了。

因此,由霍存率领一支两营驻队兵押送下,四千多名山民和矿工为主组成的五个补充营,正在北上赶赴江陵而来,准备加入到当地戍防的序列当中去。

另一方面,则是早前关于南禅祖庭宝林寺为首的南下请愿事件或者说是闹剧,也随着带头的义信老和尚的屈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完全进入了收尾阶段。

而广州城内的经院和僧学院建立起来之后,更是堵上了许多潜在信众的悠悠之口,而被视为佛门另一种层面上精神胜利法式的成果。

(当然了,在中修行的僧人除了例行的修行功课之外,还要定期到讲习所里去兼职教师,讲授诸如文学、道德、医药、历法、天文、营造等多门学问的基础和常识。也可以自欺欺人算是变相扩大了影响和威望。)

在这个长达数月的清理和整顿过程当中,除了韶关驻军出兵收复曹溪之畔的宝林寺过程中,斩杀了至少数百盘踞其中“假扮僧人”的贼寇,外加为了减少损失还烧了两处僧院之外之外;其他剿灭僧乱的零星战斗可以说是乏善可陈了。

大多数时候就是按照城外抓获那些贼党所拷问出来的内情,按图索骥的一个个找上门去秋后算账和清洗相关人等,再通过严刑拷问顺藤摸瓜,把地方上有所牵连的头望、体面人家,给逐一起获和抄拿出来。

虽然其中很有些负隅顽抗的亡命、豪杰、游侠之属,也不乏自备武装做困兽斗的彪悍僧徒;但是面对整好以暇结阵以对包抄合围的军队,也不过是螳臂当车式挨上几轮箭雨覆盖和洗地,转眼就被扑灭的荧惑之光而已。

最终,由此被牵连和查抄出来的大小丛林(官方认定寺庙)达到了四十六所,各色兰若(非认定的野庙)大小六十一所;另有伽蓝堂(私设的礼佛和供奉场所)一百七十多处。所获财帛宝货折价约七万缗有余,才外还有大量的粮食等物资尚未完成计数。

但是最大的收获却是名正言顺的抄没这些寺产,所获得土地和人口的进益。大约已经清丈出一千多顷的各色田地和附产山林来,再加上原本劳作在这些土地上的佛图户(供庙)和僧祗户(养僧),再加上开藉的“释奴婢”,一下子就增加了约莫三四千户的赋税人口了;几乎比得上一个上等县的规模。

但是,相比会昌年间武宗灭佛的收益又是小儿科了:“天下所拆寺四千六百余所,还俗僧尼二十六万五百人,收充两税户;拆招提、兰若四万余所,收膏腴上田数千万顷,收奴婢为两税户十五万人。”这还是在许多地方上执行过程中打了折扣,甚至根本不予执行(比如互通声气的河北三镇)的结果。

要知道岭南一向是朝廷在南方政权执行力的末稍,也是会昌灭佛当中幸存下来最多的地方。连带把萝卜出泥被查处的道馆也有十七处,不过规模上就远要小的多了。

虽唐代李氏尊崇道教,唐武宗亦曾一度废佛,广州著名的佛寺乾明法性寺被改为西云道宫,但岭南地区的道教并没有因此而兴盛;反而处处被海外传入的佛门压过一头。整个有唐一代,除了个号罗浮山人的惠州道士轩辕集,接着灭佛的东风一度为当朝统治者赏识之外,就再没有出过像样的人物了。

岭南之地的很多道观前身,根本就是某个道士结庐修行的场所演变而来的,也根本没有佛门这种可以乘人心灵空虚而入,以度化世人的旗号和佛系心灵鸡汤,在乱世和盛世都有机会病毒繁殖式的大爆发起来。

可以说这些道家中人大多数更像是后世的宅男典范,也只在某个兴趣爱好的小圈子里活跃;以避世修行、辟谷炼丹为名关起门来之后,就基本可以一口气宅到地老天荒去;因此大多数时候也根本没法闻诸于世。

此次被查处的理由也不过是其中藏污纳垢的缘故,却够不上武装作乱和为祸地方的标准;就连用来供养的产业也是少得可怜;所以这些广州境内挂羊头卖狗肉的道观,都是以女冠同修为由头所进行某种“环保无公害”无烟特种产业,以满足有钱人和士人阶层的特殊口味和癖好。

要是这样的半掩门子话倒也没有什么,但是这些道观却又同时多少牵扯上人口贩卖的勾当,而成为产业下游、中转地和临时藏匿所;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一贯是义军严厉宣传禁绝和打击的对象,所以就被彻底取缔了。

但不管怎么说,留守司经过这段时间清理整顿所获,再加上置换和圈并;在珠江流域的外围又增加了十三个全新的屯田所。就连其中人口和劳力都是现成的,来自这些寺产土地上附带的佃户还有异地安置的“释奴婢”等等。

(本章完)

第三百二十五章 遥寄雁南书(中

江陵城中,临江的聆涛阁上,铮铮作响的琵琶声荡漾在迷蒙细碎的江上烟雨迷蒙之中。伴着琵琶声声还有嘶哑沉厚的和声,在吟唱着开元盛世的名家张徽(张野狐)谱调,中唐词人张祜所填词的《雨霖铃曲》:

“雨霖铃夜却归秦,

犹是张徽一曲新。

长说上皇垂泪教,

月明南内更无人。”

却是最初源自开元天子(唐玄宗)在官军收复长安而北还途中,有感一路戚雨沥沥,风雨吹打皇銮的金铃上,深悼念太真娘子乃作此曲;后来遂于望京楼命乐工张徽奏《雨霖铃曲》,而不觉凄怆流涕。

如今经由琵琶独奏起来,自由一种“霜刀破竹无残节”的凄冷徘惶;再有楼下那些经过训练的伶人,时不时和声调音唱起来,却犹如“冰泉呜咽流莺涩”一般的悠扬动听;而当琵琶唱声两相交错之间,又清幽宛然惆怅得仿佛已经过了数百载,物是人非事事休、容颜不再忧思中的思怀。

而作为唯一听众的周淮安,也在斜靠在张沓子上闭目养神式的欣然陶醉在期间;虽然他身为后世饱受声色咨询轰炸的现代人,但得益于那些不断从古代发掘出来的网络音乐,对于这种古典乐曲也有一定的欣赏能力。

江陵作为天下烟花胜地之一的一大特色,就是盛产各色乐工令人之属;其中又以琵琶乐师作为称著一时,最盛时号称城中百步之内必有声乐,家家户户皆是绕梁。

然而随着江山破碎和天下尘嚣遍地,这些原本用来粉饰和装点太平之期的技艺,也随着各种受众的土壤萎缩而生计日艰;乃至困顿于贫寒与疾苦当中。

毕竟,原本姑且偏安江陵一隅的时候,还有那些在醉生梦死之中以逃避现实的豪门大户、富商缙绅和官宦人家,需要用这些技艺和寻欢作乐来麻醉和欺骗自己。

但是义军到来之后这些旧有的存在几乎被一扫而空,也就再没有多少人在能够欣赏和供养,乃至消费他们的技艺了。很多乐师和伶人之家因为不善其他生计,而被饿死或是病死家中。

等到了太平军主掌江陵之后,这个历史悠久的群体已经逃散的逃散,病死的病死,只剩下不足千余人了。鉴于在广州接管教坊司的故事和范例,在如今物资相对充裕的情况下;周淮安决定给这些同样属于被压迫的卑下、贱籍群体,一个存续下去的机会就和出路;

就是继续在太平军的管领之下,以他们所擅长的器乐歌舞技艺深入到乡野地方,以歌舞传唱和其他戏台表演的方式,协助宣传各种太平政权所主张的道理和口号,作为日常的新生计。

而太平军也会专门建立一个声乐所,用来收容那些年老体衰而无法到处奔波的老弱乐师,以教授太平政权指定的各种生徒,来维持基本生活的待遇。

作为一个健康而积极向上的政权,光靠一味的军事管制也不是长久之道;在日后初步解决了饥寒问题之后,政权主导下适当的文教娱乐,也是加强内部凝聚力和向心力的辅助手段之一。

今天这算是一个变相的面试场景,不由他们不使出浑身的解数来竭力表现。

随着这首文曲余音袅袅的韵律弹尽,突然如同无数珠坠玉盘又若疾风骤雨般得画风一变,却是弹走起了名为《定风波》的武曲;

“攻书学剑能几何?

争如沙场骋偻啰。

手持绿沉枪似铁,

明月,龙泉三尺斩新磨。

。。。。”

这时候,教导队的领队米宝走上来耳语了几声,周淮安不由睁开眼来心中暗道,终于还是来了。

前日那场专门招待大将军府的代表——军库使刘塘的那场夜宴,最终还是产生了意外的化学效果。在见到这位后厢郎将郭言之后,刘塘虽然碍于主人的面子上没有当场翻脸,但也没有什么好脸色对郭言冷嘲热讽的说了不少隐晦的怪话;直到挤兑的对方早早告退离席。

根据刘塘在事后的专门表示当中,这位郭言其实并不是什么正任的殿(后)军后厢郎将;只是一名阵前犯了过错而被罚入殿(后)军效赎的头目(副校尉)而已,只是得了军师杨师古的看重,重新提拔为浔阳城的守官之一。

然而他却不思报效反而与保护的内眷私通,而后更是打着后队总领军师杨师古的旗号,卷带和裹挟了城中属于义军的辎重、眷属而出逃。因此,若周淮安能够将这号狼心狗肺的玩意,连同相应的人员和物资,都交换给大将军府的话,必然能够获得军府上下更多的感谢和情义。

要是这样的话,这厮就是个十恶不赦的背主投机之徒了,还自带生活作风混乱的道德减半评价,简直是不杀不足以对义军团体。不过身为上位者最要不得就是偏听偏信任何一方了;而周淮安自然也有相应获得消息的来源和渠道。

比如除掉那些利益相关的部下兵卒之外,在那些没有什么直接干系的义军伤员当中,对他的评价还是相当不错,没有什么特权思想平时对于职责也很尽心,的确是杨师古所曾经看重的人物。

而在那些逃出来的百姓当中则是两极分化的口碑,一边觉得他太过苛严和酷烈,让好些人半路受不了而离队逃走;另一边则是颇为感谢他的手段和做法,才能让这只老弱居多的船队给坚持下来。

此外,他在浔阳城时与义军将领内眷私通的事情也是真得;只是在具体细节上有所出入。对方只是总管尚让在岳州收纳过,又转赠给麾下大将孟绝海的歌妓而已;然后很快就和其他义军家眷一起,被遗忘和闲置在江州浔阳城內好几个月。

所以周淮安还真不好评价他这种勾搭成奸的行为,尤其是他这一次也没有把这个女人给丢下,而是一起带了过来。虽然他做的是不地道的事情,但从结果和过程上说,无疑要比那些颇有喜新厌旧之风的义军首领们,看起来更有良心的多了。

而在他带过来投奔的这批人当中,同样也有一千多名乃是大将军府相关或是各路义军头领们的眷属。虽然,这些眷属大多数是在南下之后重新产生的,而大多数义军头领对此颇为天性凉薄,他们具体的身份也还有待甄别,但是对于周淮安而言无疑也是一笔潜在的重要筹码。

看着这一笔厚礼的份上,周淮安也愿意给他一个自赎和解释的机会,而特地派人对他透露了下口风。

“堪羡昔时军伍,

谩夸儒士德能多。

四塞忽闻狼烟起,

问儒士,谁人敢去定风波?”

在急促如风吹雨打江流奔泻般的铮铮琵琶声中,就见脸狭身瘦的郭言疾步蹬蹬上楼,而又毫不犹豫的拜倒在地上切声道:

“还请领军稍加援手,救我一二。。为今之计,我已然是走投无路了。。”

“在我这里最看重的就是于逆境自强不息的人,而倡导互助互利才能自救啊。。”

周淮安不由的有些暗自满地的点点头。

这样的话,自己就不用再怎么费尽心思去笼络和收服他了;而以自己如今的权势和地位,周庇他区区一个义军头目,也算不得什么太大的事情。

“如今,我军有数团人马打算北上越过荆门,进入襄州地界见机行事,你可愿随同其中出力一二吧。。”

他意味深长的强调道。

“然后你就战死在那里吧,这样我对黄王和军府那边也算有所交代了。。”

“多谢领军保全之意。。”

他愣了下随即回味过来而重重顿首道。

“郭言愿为太平军与虚领军报效鞍前马后。。”

。。。。。。

淮南各路兵马云集的饶州鄱阳城中,

全身披挂齐全的淮南先锋讨击使张磷,看着眼前再次堆叠起来的箱笼,不由再度露出矜持自得的笑容来。

这都已经是送来的第五批财货了;只是开箱之后相应显露出来的金银成色,都越发粗劣和逊色了不少。

“也是差不多了啊。。草贼那儿的财货底子当是有所竭尽了。。”

负责清点和见证的行军司马高越叹声道。

“如今都直接那这些包贴、鎏金的物件来凑数了。。”



“那可以进行下一步的打算了。。前些日子令公已经把相应的旌节送过来了。。”

张璘当即颔首道。

“真要给这些草贼授与旌节么。。。。”

高越犹自有些不安和揣测道。

“若非如此,怎能推进下一步的行事,又取信于草贼令黄逆亲自现身呢。。”

张璘却是叹声道。

“这是令公全盘大计的关键所在。。不容我等稍有犹疑啊。。”

随即他转身走出帐外,而对着具列在帐外候命的军将们大声喝令道:

“传令诸军随某南下信州,以那些新降的草贼部众为首发和前出,行营军并江都团结居中监阵,各州兵马为左右护翼和遮后。。”

“但遇贼势先发这些降军攻之,只消稍有异动就一并剪灭。。。。”

(本章完)

第三百二十六章 遥寄雁南书(下

纷纷扬扬的毛毛冬雨之间,在战旗上“淮南”大字的主导下,绵连不绝奔涌如潮向前的军阵,淹没了旷野中的谷道、丘间与河川两旁。

代表着淮南行营及各州兵马使、团练使、守捉使、防御使的旌旗和大纛、幡帜,琳琅满目鲜艳招展的飘扬在一阵又一阵驱驰、奔踏而过的或绵密或浩荡军阵上空。

在他们所过之处的每座城邑、集镇和戍垒、村寨当中,又有大队小股牵牛挽马的土团、乡兵,像是百川归流一般的加入到他们之中去。

然而,走在最前面却是许多最为寒酸的群体,大都穿着草鞋或是赤脚跛足,戴着竹笠甚至是光着头,衣甲破陋不全而满身补丁如花子一般的军队。各种锈迹斑斑的刀剑和残缺不全的木板、团牌,甚至是削尖头的竹竿,就是他们最主要的装备。

远远缀在这些松散杂乱阵列身后的,则是成行成列斜挎着双持阔头大刀的丹阳兵卒,和端持着强弩背着兵箭的淮扬弩士,所组成的严整军阵。他们面无表情而气氛肃杀的盯着这些临时“友军”的后背,偶然就会有掉队或是想要逃离的,被他们当场射杀或是驱赶回去。

而在这一片杂乱无章奔走向前的军阵当中,依旧有人在努力鼓舞着左右的士气,却是一个蓬头垢面却是依旧眼睛明亮,不失精神和活跃的男子。

“我就是人称幸运的苏拉,你们跟着我准没错。。”

“须知当初败得那么惨,只有跟了我的人才大多逃出来了啊。。”

“既然我们现在又是官军了,自当要多多杀贼报效朝廷啊。。”

然后,他看了眼不远处行走的队列当中,那苦着脸而犹自包裹着头部的赵子日不由感叹起来。这位赵大哥与自己还真是有缘啊,这可惜这次掉了坑之后就变得呆呆傻傻起来,倒是让他没法再多攀谈几句话了。

然后,突然就是一阵喊杀声爆发开来,从远处山野坡地上的草丛、林间,突然射出许多参差不齐的箭雨来,顿时落在他们这一阵的人群之中,惨叫连天的贯倒、射翻了许多猝不及防的身形。

正在聚精会神听取着义军“老卒”苏拉的指点,而一时反应不过来的几名士卒,亦是瞠目咧嘴弓腰挺背的痛苦哀嚎着,带着身体上对穿的箭只,扑压着满脸惊色的苏拉一起滚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

然后从另一面的河边芦苇荡中,也冲出许多挥刀挺枪的灰色包头士卒来;他们就这么毫无阻碍一般的籍着另一面被吸引过去的注意力,而一鼓作气杀入到了散乱的过路军阵当中,而将他们截断做许多互不援应,各自为战的段落来。

又过了片刻之后么,这些士气斗志低沉的“官军”的前阵,已然是溃不成军而遗尸遍地了;甚至还有人沿着道路逃亡开来;然而很快赶上来的后队又重新咬上了这些敌人,而继续混战厮杀起来。

而率领一支同样衣衫褴褛的马队,驰走在其间嘶号奔战的义军降将常宏,也是在面无表情之下亦是不乏后悔之意;身为曾经的大将军府右军使兼左翼统领,他算是如今降军当中级别最高的存在了。

当初他在长江边上连战数败之后,就在毫不犹豫的率领余部投降了官军,本以为可以像毕师铎、李罕之、秦彦那些曾经出身义军,如今却在淮南军中效命的旧识一般,马上得到相应荣华富贵上的安抚和职事任命;

结果在那位“张无敌”的手下,除了一个权授先锋兵马使的头衔和旗帜之外,他就再也一无所得了;反倒要带领这些降军,一次次奔走驱驰在官军前列,用死伤累累的表现来努力取信于对方。

再后来他也算是看明白了,这些旧识虽然毫不犹豫的瓜分了那些投降的义军士卒,也毫不客气的收纳下他托请活动的厚礼。但显然在实际的行动和态度上,可不想再多他这么一个足够分量的草贼故人,来分薄了淮南镇当中的权势格局和其他资源;

所以,他也只能努力抱紧“张无敌”这条门路,而在这么一条道上头破血流的走到黑了。然而,更大的噩耗是,就连那位黄王也要再度请降朝廷了,并且淮南方面也答应为之求请旌节;

这个看起来荒谬无比的现实,对于他而言无疑就是晴天霹雳般的重大打击了,就连他的手下也是不由各般的人心慌乱起来了。毕竟,若是黄王那便也受了朝廷的旌节,变成朝廷名下的官军一员,那他们这些降军又当何以自处啊;

而当初他们又是何苦哉要投降过去,再拼死拼活的舍掉性命和家底来努力取信与淮南军啊。再说了一旦事成之后,普通无关紧要的士卒和头目们,或许尚有留用的机会;但是像他这般的前义军头领和高层,相应的身份和立场就变得而格外尬尴和危险起来了。

想到这里,心中愈加悔恨与懊恼的常宏,化悲愤微力量一般的挥刀练练,再度砍下一颗奔逃敌兵的首级,又撞倒、踹踏过好几个敌人的身体,才得以慢慢的冷静了下来。

然后就在下一刻,他已然是有所坚定了某个决心了,哪怕舍掉这眼前的所有一切,也必需为自己重新谋一个出路。

。。。。。。。

而在信州的州城上饶县中,亦是弥漫着一片悲呛而激愤的情绪。

“神健军只有副军主率两营前来汇合。。”

“飞云军目前有一个骑营来投。。”

“神雀军号称受到地方土团的堵截,怕是一时赶赴不致。。”

“胡录军发生了内讧,晁军主被右厢叛贼所戕害,左厢曾都尉正在收拾残余局面。。”

“飞节军在灌阳被宣州军所伏,已经败退回防地去了。。”

“右二翼的保善军与左三翼的勇锐军,正在湖阳城內相互攻杀,还请黄王派人调停。。”

“急报。。黄王”

这时候,突然有一个急切的声音插了进来。

“淮南军再度大举南下,前后绵连无尽号称十万大军。。如今已过贵溪县逼近弋阳,弋阳当地的王郎将已然率部弃逃了。。”

听到这个迫在眉睫的重大噩耗和坏消息,看起来愈发消瘦异常的黄巢,却是丝毫不为所动一般的,唯有眉心浓的化不开的郁色,为他增添了几分凛冽冷厉的颜色。然后又变成了从紧抿如磐岩嘴角,所松动开来的一句话语。

“来的正好,吹号点齐人马,随我出去恭迎朝廷的阵容吧。。”

虽然这些日子几乎不眠不休的奔走操劳,让他的声音沙哑异常就像是最粗的砺石打磨过了一般,却自然有一种让人安心和沉静下来的意味;也让这些在绝望而彷徨当中,意志和士气有些低沉的将士们重新振奋起来。

就像是他曾经多次在重大挫败后的绝境当中,所带领大家披肝沥血的走过来一样,让人油然充满了信服和力量的所在;既不需要任何物质的鼓舞和激励,也不需要任何的理由和借口。

而当那些贪生怕死之辈或是一心投机之徒,相继投敌或是逃奔他处之后;现如今在这危亡颓势之下依旧愿意留在黄王身边的,无疑就是义军当中最为坚定,也最是铁杆的追随者了。

因此,哪怕黄巢此刻将要做的是一件置死地于后生的决定,也自有大多数人愿意誓死相随的;当然了也不是没有异己的声音,却都被他毫不留情的压制下去了。

比如此刻以避免动摇军心为由被变相幽禁和看押起来,一直对形险投机之举坚持反对意见,而主张南下突围,汇合岭內力量复图再起的前军师杨师古,就是其中之一。

(本章完)

第三百二十七章 长恨人心不如水(上

上饶城内,被化为临时幽禁地的一所宅子里。

“师古兄你这次却是有些孟浪了。。”

前来探望的军府左支使赵璋,却是对着杨师古叹息道。

“黄王有全师破釜沉舟之念,却险而为你所扰啊。。是以只好委屈你一时了。。”

他曾经是黄巢上京赴考有过交情的同年出身,因此虽然加入的较晚,却也是大将军府当中除了黄门八子为首的亲族之外,掌握财计出入大权的心腹亲信之一。

“难不成,这破釜沉舟之念就是向官军乞降么,”

杨师古有些自嘲又有些苦涩的道。

“莫和我说虚以逶迤的道理,或曰那张狗头手中浸透了义军的血债累累,岂又是如此好胡混的么。。我只是想不通,黄王为何如此孤注一掷行险。。呢”

“师古你有所不知啊。。”

赵璋却是似有同感的叹了一口气。

“半月之前,黄王就差遣刘军库使前往江陵联络,却不想遇到了一个意外的人物。。”

“又是哪个意外的人物。。”

杨师古的心思一下被提悬了起来。

“却是那从广府带兵来援的虚和尚啊”

赵璋表情一下变的微妙起来。

“据说新近才大败了山东的刘巨容所部,就此解了江陵之围,现如今正停驻在城中休整,。。

“竟然是他。。”

杨师古眼神不由跳了跳,却是难掩惊色出来。

要知道这义军北伐才不过一载犹豫,这厮居然从广府带兵打出来了;而山东节度使刘巨容更是义军的强敌,居然也败在劳师远来的他手中了。

“师古兄,你可是下令江州军民自行突围,就近往寻别部义军投奔一二。。”

说到这里赵璋犹豫了下才道

“结果有将校郭言假称你的安派,引一应军民并眷属、辎重船只大都沿水投了江陵,却是落入那虚某人的手中了。。”

“消息传回来之后,军府之中一时颇有怨怼之声;更有人言称你与那虚和尚早有亲善,如今更是暗中勾结往来。。遂使部众阴资之。。”

“。。。。”

听到这里。杨师古只觉得有一股愤怨之气勃然而起,却又不知道该向何处宣泄和辨白了;这其中虽然不乏误打误撞的偏差之处,但他希望尽量保全老弱眷属的一番苦心和艰难之处,怎么军府中就没有人能够理解呢。

那校尉郭言也是杨师古认识和并差遣任事过的,他的作为或许有所矫命和偏差之处。但是难道在那些军府高层和将帅眼中,宁可让这些后队的眷属辎重,都尽数落入官军手中惨遭屠戮,也比投奔了同为义军一部的江陵方面好么。

他也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在几归来之后,黄王止口不再提让他私下联络广府方面的事宜,而直接差遣他去出使、交涉淮南军中的。

“更兼他还使人转送了口信过来,不日将合江陵发兵洪州、鄂州,以为义军策应。。。”

然后,赵璋又无奈而同情的看着杨师古道。

“又言称若是义军本阵事情有所不顺,可转道南下虔州等地前往岭外修整一二。。所部上下,定然是不计前嫌倒履相迎的。。”

“这。。。却是我的不该和错出了。。”

杨师古不由的深深倒吸了一口气,顿然心中了明起来,却是自己之前另寻退路的言论,无意间一下子撞在了黄王的怒头和忌讳上,而一下子将积累的不满和愤怨都爆发出来了。

毕竟以对方的资历,当初也只是军府下新收一个小人物,靠的是黄王的信重才得以施展手段扶摇直上,最终却得以在争权夺利当中,击败挤走了黄王所信重的广州留守孟揩,就此专据岭外之地。

因此,哪怕这番传话虽然看起来是认识一番好意和殷情;但是以黄王转战大半天下而屡挫屡复、屡败屡起而养成的心气和尊严所在,能够公开接受这种建议才有鬼了呢。

更何况相较对方率军在湖南、荆南一路转战所向披靡;黄王本阵这里却在淮南军面前受挫连连和屡遭败绩一退再退,无怪是有人会生出各种不忿和异念来了。。再加上今日阴差阳错发生连串事情,更是怀疑自己与之暗通曲款,也就不足为奇了。

然而杨师古但又有几分悲哀和心灰意懒起来。如今自己在军府当中空有左军师之名,居然就连这种事情都不知晓或者说被人变相排斥在外,而变相踩进去的栽了这么大的一个跟头。

而在拜别了杨师古之后,赵璋也不由叹了一口气;作为同是大将军府内的重要谋臣和关要之职,他本该与对方保持一定距离和维持公事公办的态度,才是让上位者放心的基本存身之道。

但是如今大将军府危若累卵之下,同样出身落第士子却没有经过太多那些尸山血海惨烈遭遇的他,也是在没法想那些跟随多年的军将、士卒们一般,继续保持足够的信心和士气。

所以,只能破例想办法从这位被怀疑与岭內交通往来甚密,却开始失势的右军师杨师古身上,寻找一条退路和后手了。

。。。。。。。。。。。。

信州上饶城外的郊野中,青山如黛田畦绵连。

色彩斑斓浩荡无际的官军阵列之中,银甲红氅全身披挂的张璘铜色阔脸冷如铁铸,自有一番自信、傲慢和威严难犯的神气,使左右将帅不敢正视而俯首贴耳之间,亦是大气不敢出分毫。

这种沉寂与窒息的气氛直到土色斑驳的上饶城门洞开,而在通通鼓号声中开出一支同样衣甲鲜明赭色基调的军队来;高举上方的土黄色大纛和簇拥在左近的五色五方旗帜,无不在昭示着作为草贼之首,天下第一大逆黄巢的本阵所在。

望着门洞中徐然出现的草贼前队和中军,还有从城侧两翼沿着墙下鱼贯掩出的后队;哪怕在经过前些日子连续的挫败与失利后,仍然是部伍整齐、气势犹然的模样,张璘却是情不自禁地由心赞叹:

“这贼首亲率的部曲,果然还有几分样子啊!无怪能够与朝廷周旋那么多年。。”

“不过是釜底游鱼,冢中枯骨而已。。”

头发灰白面如刀削的老将马克己,不由在旁低声恭维和附和道;

“只要讨击一声令下,也不过是灰飞烟灭的命数。。”

他亦是淮南军中的一个异数,早年出身神策军而祖籍西北凉州人氏,父辈乃是归义军入朝的子弟,又以禁军身份追随高骈转战天下,在如今在淮南镇官拜左厢马军都知。也是为数不多能够和战功彪炳的军中第一人张璘,平辈对话的人物之一。

“且不要急切。。可听听草贼那头还有什么分说不是。。”

张璘却是摆摆手而意味深长的道

“毕竟,我可是前来给他们授予旌节的啊。。”

“都兵所言甚是。。”

“讨击说的有理。。”

一众将帅们不由连声附和起来,纷纷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随即,就有草贼的使者前出到官军阵前拜下,而大声的宣读起事先约好的《称降表章》:

“巢自起于微贱,聚事与氓首之间。。。闻太宗之遗德馀泽去民也久矣,而贤臣斥死,庸懦在位,厚赋深刑,天下愁苦。诸盗并出,方是时也,遂以求活其间。。”

“。。。如今,只求一地安身,愿意替朝廷保境安民,自耕自食,不要朝廷粮饷。。。”

待到长篇大论的表章念完,并被呈送到张璘的手中,他却是不可置否的摆摆手,让人把事先准备好的旌节举拿了过来,又召唤过一直被晾在众将边缘上首席降将常宏道。

“你可易装一同上前去,看清楚了是否黄贼当面否。。”

“得令,”

常宏犹豫了下,随即就振奋起来拍马上前。

又过了半响之后眼见那些领受了旌节的草贼,在一片大声鼓吹和像模像样的宣喻声中,又纷纷下马跪地向着北面天子所在方向齐齐拜礼之际,他才拍马回来低声禀告道:

“回禀讨击,的确是黄贼当前。。。。左右尚有黄门八子之中的掌书记黄睿、右长史黄瑞,孔目官黄揆、支使黄邺,巡粮院黄谔,前翼率将黄皓、门仗都尉黄存。。。

“其阵中又有,左军师李君儒、礼仪使崔缪,检点官白日升,左阵乃是副总管尚让并率将孟绝海,季逵,右阵乃是都统领盖洪、率将费传古、庞师古。。。”

“殿后的是刘莺,左军使孟揩,。。。。”

“你做的甚好。。可记上一大功。。”

听他介绍完阵前窥探得的情形,张璘不由当众夸赞又对他许言道。

“日后可放一州主兵,防御、守捉之位可期呼。。”

“多谢都兵提携之恩。。”

在一片夹杂着羡慕妒忌恨之类的异样复杂眼色当中,常宏却是做感激涕淋道。至少他知道一件事情,那位高令公从来就没有拒绝过这位首席爱将的任何保举人选。

眼看着城下黄巢本阵的缓缓上前对着旌节的行礼拜受的动静,这一刻张璘的心中变得又兴奋又紧张,同时从紧闭的嘴角流露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他几乎是屏息地望着面前不远的黄巢贼军,轻轻说:“稍来!”一个随从立刻把一柄长稍捧给他,他手横大刀,回头对一群将领说:

“令公数载经营,成功就在今天。你们必须生擒逆首,上报朝廷,不可使一贼漏网!”

他的话刚完,只听身后数声沉闷烧开的炮响震天云动,左近山野之间几处伏兵齐起。霎那间鼓声动地,喊杀连天。从远处扑卷而来大小旗帜满山遍野,在惨淡的斜阳下随风招展。

“随我杀贼。。报效家国,蒙荫后世。。。”

这时伴随在张璘身侧的马军都知马克己,已然是须发迸张的大吼一声,横刀跃马身先士卒冲下冈去。按照预定计划,他率领一支淮南健骑直取黄巢所在的中军和前队之间,企图将草贼就此截为两段。

而张璘听见四边的杀声暴起,亦是有条不紊的督催诸军加速前进。只见飞卷如潮的骑兵在前,漫山遍野的步兵随后。阵型齐整发矢如雨的淮扬弩手在右,咆哮如山崩刀从雪亮的丹阳官健在左。

转眼之间,他们追战上了草贼试图停下来断后的前队矛手,而当场冲撞得连片人飞矛断,而又血肉横飞的贴身混战、厮杀起来。

(本章完)

第三百二十八章 长恨人心不如水(中

信州上饶城外,淮南官军与义军本阵的大小接战,已经持续了整整两天一夜,无数交缠错乱的尸骸平铺了原野,无处不在流淌的血色浸染了沟壑。

在这期间,又无数面旗帜倒下又被相互夺走,又有无数面浸透了血水而变得破破烂烂的旗帜,被重新夺回来树立起来;但是无论死伤多少人,战场从城北打到城南,又从城外打到城内;然而,高举着赤炎出海的淮南军旗,却是依旧被死死阻挡在那支赭黄色的大纛之外。

在这片无比混乱的大战场当中,左军使孟楷拄着断刀努力睁大被血水糊成红色的眼眸,从左近的喧嚣和嘶喊声拼命寻找本阵所在的位置;因为,在此之前他已经被从本阵里冲散了出去,坐骑死了身上也受了好几处箭创,却是根本没有闲暇将其拔除下来稍作处置。

随即,他就以不可抗拒的攻势向当面的官军冲去,转眼之间把敌人的步兵冲得七零八落,紧接着又把后面跟过来的骑兵也冲得立脚不住纷纷后退,也使敌人企图拦截他这一小部人马,将其包围的计划成了泡影。

然而这些官军就像是无穷无尽的存在一般,他冲散了一波又一波,一阵有一阵,依旧是没有能够找到义军本阵所在的任何迹象;唯一让他稍加安心的是眼中所致,成群结队的官军依旧在厮杀连天,这一意味着他们始终没能够拿下黄王的本阵才是。

然而在他电光火石的思虑之间,却又烟尘蔼蔼中撞上一股气焰正盛的官军;只见这些甲服齐全的官军个个奋勇上前,而大声叫着:“这有个悍贼头,活捉贼头!捉活的!”听着这种叫声,孟揩越发恼火,战斗得越发勇猛,像一只狂怒的狮子,一面挥动双刀乱砍,一面大声吼叫。

有一个体型彪壮的敌将刚奔马到他的面前,猛然听见他大吼一声,将马匹惊得一跳,还没有来得及招架,就被孟揩错身劈倒马下,为他所夺取了坐骑奋力扭过身来,又向着跟随者官兵砍杀冲踏而去。

又过了片刻之后,孟揩的双手和大腿上染满鲜血,马蹄也早已被死伤者的鲜血溅污。但是迎面围过来的官军却是越来越多,而且是显得愈发训练有素。

他杀到东边,东边的敌人纷纷后退,但阵容毫不混乱,使他没法冲破,同时西边的敌人像潮水似的涌来。当他回马去砍杀西边的敌人时,东边的敌人又杀了回来。他的身上负了几处轻伤,追随的士卒只剩下两百多人,其中大部分也负了伤。

黄昏的灰色烟流混合着马蹄践起的黄色尘埃笼罩着丘陵起伏的高原。孟揩却是有些安心和平静下来,因为他相信在天色大黑以后就自有突围的办法,他麾下的士卒们也是纷纷强打精神振作起来,一面战斗一面鼓励着身边的同伴。

在这旁晚让人局的格外漫长的时间里,孟揩持续战斗得那么紧张,竟然听不见有谁呐喊,只听见身边武器碰武器的铿锵声,受伤者的低而短促的呼叫声,身后杂乱奔跑的马蹄声和脚步声。

“孟虎子,飞山虎兄弟。。”

正在这时,孟揩却再度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唤着他的绰号,不由心中一阵惊喜;而抬头一望透过浓重的暮霭,却发现是已经叛走投敌的旧识——前水军副率向高子,立马在前面十几丈远的小土丘上,望着他大声呼喊。

霎那间孟揩大吼一声,须发直挺挺的竖立起来,眼瞪得差不多眼眶迸裂,而他胯下不怎么驯顺的战马也同时在他奋力的驾驭下,纵身腾跃冲向前去。

围在前边的官兵猛一惊骇,人马纷纷向两旁闪开。当他到了土丘跟前时,向高子并不敢同他交锋,已经逃走。他驰上土丘,没有找到向高子。四下里的官兵又像潮水似的把土丘层层地包围起来。

但是官兵对孟揩和他的手下人的悍勇死战都已经有点畏怯,而一时间不敢再猛烈进攻,孟揩也让自己的人马略作休息,等机会杀出重围。

于是这一片战场,突然在昏色笼罩下的紧张气氛中紧张中沉寂下来。

。。。。。。。。

而与此同时夕阳斜下如血印染的正面战场当中,面无表情的淮南军主将张璘面前,却也正在发生的另外的一幕。

“尔等贪生怕死动摇军前,致使围歼草贼所部破阵走脱了去。。当以军法论治。。”

淮南军负责监阵的都虞候大声宣称道。

“还请讨击扰命,且容我效赎军前啊。。”

随即,就有一名灰头土脸被反剪双臂按到在泥尘里的军将,高声告饶着被毫不留情拖下去,随即又在一声凄厉的惨嚎中戛然而止。

而在临时的行刑场所当中与他作伴的,赫然还有十几个新旧被砍下来,还带着各种死不瞑目的狰狞、扭曲各色人头,显然都是这短短的两天时间下来,阵前执行军法的结果。

“恕。。恕。。恕标下无能,”

这时候又有一名部将战战兢兢的走到脸色如铁的张璘身前,头也不敢抬的拱手道。

“连日大战虽已击灭草贼的前队,又击垮左翼兼打散了右翼,然草贼余下的中军和后阵,却是倚墙死战不休。。各军的儿郎们竭尽全力,也未能攻破之啊。。”

“既然尔等已是竭尽全力了,如今却也大体无妨了,黄逆所在草贼本部已是笼中困兽之争,待到羽翼消尽后覆亡只在不久。”

张璘的表情却是有些放松下来,对他宽声道。

“尔等可以稍加放缓势头,让将士们退下来好生休整一二。。我自会命人接替尔等。。”

“来人,传令那些降军再度上阵,再令军中的土团、乡兵为压阵。。”

待到这名部将退下之后,张璘再次下令道。

“都兵,这会不会太过仓促了。。”

在旁的另一名亲信将令有些犹豫的道。作为督阵的他可是见过那些降军在阵前,被怒火中烧的旧日同袍给打的溃不成军的凄惨模样。

“也无妨了,此辈的用处就是用以撩拨草贼本阵,不求能够多少杀伤,但使黄逆所部片刻不得安生便可。。”

张璘却是胸有成竹的道。

“再以土团兵为缓冲,进而本阵人马封锁外围,整好以瑕待机而发,草贼又尚能撑得了多久么。。”

“报,那些降军出阵触敌即溃,已然退逃回来。。”

传令下去厮杀声再起的半响之后,就听见有人来报。

“令压阵的各部土团军就地执行军法。。将他们赶回头去。。本阵待机的人马亦靠上前去。。”

张璘却是毫不见意外的继续下令道。

随即又有一名将校疾驰而来大声喊道。

“报,有数部降军刚到阵前就哗变了,正与土团军缠战厮杀做一处了。。城下对阵的草贼乘势掩杀过来了。。”

“来得好。。此辈草贼降卒素无忠义可言,以反复为常事。。。”

张璘却是不怒反喜道。

“如今正好阵前为我饵食,为我调出龟缩结阵的黄逆兵马来。。传我令去,推出拦车,令待机弩士开始封锁阵列。。马步各队准备出击。。”

随着大旗摇动传播开来的军令,成排竖着挡板插着尖刃的拦车从军阵中涌现出来,而在众多披甲矛手和弩士的簇拥下,森森然的对着了那些正在溃败下来的土团方向,缓缓的推进和挤压上去。

任由那些被拦下来的溃兵败卒们如何的叫嚣、哭喊、哀求着,也不要为所动的继续向前推挤着,戳穿、撞倒、挑挂起他们身体而去,留下一条条粗细不等的殷红痕迹。

然后紧接而至的密集箭羽,也将他们连同紧随在背后厮杀的草贼一起,毫无差别的贯穿射翻在地上。随即,从拦车大阵两翼刻意留出的缺口当中,如箭一般的飞驰出两支披挂齐全的精骑来,几个呼吸间就拦腰杀入了攻出阵列的草贼之中。

又有大队步卒紧随其后而当面迎向了那些,见势不妙试图前来的接应和支援的草贼大部,彻底将其隔断和分割开来。

见到这一幕,张璘才吐出一口积压日久的郁气来了。别看他面上从容若自然而仿佛一切都在定计当中,但是实际上这些草贼顽党的坚韧和难缠,还是出乎了他的最初意料了。

他本来打算阵前长驱直入,先将黄巢本阵一鼓作气歼灭掉,但是在草贼前队的不计代价的拼死阻挡和脱延之下;还是功亏一篑的让黄巢所在中阵完成列队迎击。随后他亲自督战又悬出赏格,多方轮流上阵围攻很久也竟难如愿。

反倒是他派上阵前去的几员大将,相继被在战场上纵横驰骋身先士卒黄巢给杀败下来,就连长于马战的老将马克己也在阵中身负重伤,一时间任其左冲右突及无可挡。

于是他只能采取两部并进的措施,分出一部分人马继续包围和困住黄巢的中军,另派手下一部分精锐将士和朝廷中枢派来的两千名生力军,配合那些外围的伏兵,逐一的击溃和歼灭那些被分割开来的草贼别部。

因此随着他的策略发挥作用起来,这些混战中草贼虽然缠斗得十分勇猛,以一当十,但由于人马相对过少,又处在混乱中的不利地形,加上人饥马乏损伤十分严重;很快地被官军的阵列分割成许多部分,各自为战,不能相顾。

而在包围中的黄巢起初还能够掌握主动,多次寻觅机会分别杀退官军。但因草贼的人数处于劣势,他不愿意同某向的官军死拼到底,迅速转回头进攻那些立脚未稳的部队。

这样虽然可以杀伤较多的官兵,但也给张璘继续调兵遣将组织力量进行反扑的诸多机会。于是到了后来随着大多数官军习惯了这种的节奏之后,他所把持的阵前主动权就在渐渐失去当中;

随着他东冲西闯不断救出一股股被官军包围的人马,能够战斗活跃的腾挪空间,也被合拢起来的官军大部给逐渐压缩,而不得不放弃余下的救援目标,退回到了城墙之下背靠坚守起来。

因此,他也只能放弃了先前一举毕功的打算,而耐下心来慢慢的炮制这已被合围当中犹有上万数目的黄逆本部;虽然在此期间,他安排在外围的人马已然击破和歼灭了,好几支前来救援和汇合的别部草贼;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优势和上风只会越来越多的偏向淮南军这边才是呢。

事实上除了北面尽为淮南军所光复的地盘之外,无论是东面宣歙观察使所辖的衢州,还是南面福建观察使的建州,都已然在官军的掌握之下;而只剩下西南向的虔州、洪州一带,尚有部分草贼活动的形迹,却也是成不了什么气候了。

这时候,已经火把通明的阵前再次传出来一阵嘈杂声和厮杀叫嚣,然后就有人急忙来报

“禀告讨击,方才有许多草贼骑卒从城西墙下突走了,其中掩有黄逆的旗色和大纛啊。。”

“好,逃的妙,行营兵马使苏可望、孙定邦、张子义何在”

全身披挂枕戈待旦的张璘,不由在斜靠的绳床上直起身来大笑数声,然后点名呼唤道

“草贼已入彀中,诸位深受国恩,务望努力杀贼,以报圣上。”

“倘能将黄、尚等巨贼捉到,献俘阙下,上释九重之忧,下振军民之气,国家当不吝封侯之赏。如敢作战不力,致有一贼漏网,令公自有阵前权宜赐下,决不宽容!”

官拜行营兵马使的苏可望、孙定邦、张子义三位大将,几乎是争相出列同声回答:“甘当军令!”然后就飞身上马,带着行营兵中剩余的马队驰走而去。

这时夜色已经笼罩了信州州城内外,然而许多地方依旧在进行着惨烈战斗,喊杀声震天动地。

尤其是在在城池內的另一面,那是由另一位淮南大将梁世茂,以降卒为前驱伪装成来援的草贼,而乘隙攻入城中断绝其退路的官军,正在攻杀和肃清盘踞在城内的残余草贼呢。

见得此情此景,张璘也不由感叹道。

“此战毕了,朝堂与令公当得安寝呼。。”

这时候,身侧的高越亦是是相当应景的念起了一首《送将军入关讨贼》

“世人多恃武,何者是真雄。

欲灭黄巾贼,须凭黑槊公。

指星忧国计,望气识天风。

明日凌云上,期君第一功。”

(本章完)

第三百二十九章 长恨人心不如水(下

当天色再度放光之时,得以乘夜摸黑突围出来的孟楷发现,他身边已经只剩下不足四十人了;而他身上也增添了几条血淋淋的新伤口。

然而战场当中遭遇的官军却是越来越多,能够汇合的义军却是越来越少;显然,由于双方的人数差距,情形对义军愈来愈不利了。当他再度被一只官军缠住包围起来,忽然看见官军背后西北角的阵容大乱,四散逃跑。

他立刻带着人马向西北角冲去,随即看见一支人马杀到,却是他的族兄孟绝海一马当先,一双大刀在黄昏的烟蔼与飞尘中闪着白光,所向无敌。

然后,又见东南角的官军也被杀开一个缺口。大约有三百左右骑兵,为首的是另一名义军骁将袁难得,只见他手执铁鞭挥舞之间,左近骨催肉烂的官军纷纷让开一条血路。

随后在孟揩所见的远方,尚有许多包头的身影正在隐隐绰约的赶赴而来。

。。。。。。

而在张磷面前,城下留下困斗的草贼本阵已经是缩水了一大半,原本的赭色大纛和黄头帅旗也不见了踪影,而剩余的草贼尤自在一面“尚”字大旗下苦苦坚持着,

到了这一刻,张磷倒是越发的不慌不忙起来了,他深喑许多困兽犹斗的道理,却是断然不会在这即将功成的最后一刻,因为过于急进而给对方更多的可乘之机的。

一眼就可以看出,张磷直接率领的行营人马确实训练有素而装备精良。在城下这一片比较开阔的平地上,这些的人马始终采取半包围的形势稳步推进,骑兵配置在两翼,步兵走在中间,又有披有铁甲的跳荡队走在步兵前边,弓弩居于最后攒射不断。

只见旌旗飘扬,战鼓动地,漫天飞舞的箭头,枪刀剑戟在晨曦的余辉中闪着寒光,这些有条不紊而耐心十足的官军,正在通过一次又一次的轮番接战,来一点点的消磨和削弱这草贼本阵余下的兵势。

然而酣战了一夜的这些草贼也不甘示弱,他们大多持弓引弓以少许辎重大车,和干枯的城壕为掩护和阵地,分许批缓缓地且战且退,凭借城墙上投石、放箭的支援列成阵势,任凭官军的先手一攻到离墙下几丈远处,又被弹性十足的给反推了出去。

但是张磷他相信,只要他在安排肃清城内的人马杀到这边的城墙上,居高临下的腹背夹击之下,余下这些衣甲不全的四五千贼兵决不是有什么幸理的。但是正面的攻势和压力还是依旧要保持的。

于是在片刻的停顿之后,以包围圈中的左翼为开端战鼓与杀声并起,淮南行营的骑兵和步兵从这里纷纷地抢越城壕。

然而这片干枯的城壕落脚下去才发现其中的问题,有的地方只有二三尺深,有的地方四五尺深,甚至一人多深;有的地方坡度很抖,有的地方很陡。当官军越过一半时,人马纷乱,前后拥挤,只有没有过来的还大体保持着严整阵容。

对面的贼军似乎正等待这个难得的战机,只见其中一员全身披挂骑着五花马的草贼大将剑挥所向急奔而出,草贼方面的战鼓突然响起来,同时城上城下向官军射出了一排箭,一声大喝!足有四五百衣甲还算精良的步卒随着他冲入城壕。只见马蹄腾踏,刀剑乱闪,已经纷纷涌入城壕当中的官军,霎时间抵挡不住被杀戮成了一片血肉横飞的世界。

甚至是领头冲入城壕的淮南行营兵马使郭让,也不由当场有些惊慌失措起来,尤其是当那名草贼大将冲到他的面前,把他同少数亲兵亲将围在核心猛攻时,从他的脑海里闪过一个“我命休亦”的念头。

但随后,毫无差别的溅落在草贼与官军混战群落中的箭雨,再度扭转了局面;相比防护精良而衣甲整齐划一,哪怕中箭之后大多活蹦乱跳的官军;那些衣衫褴褛的草贼就要凄惨的多了,几乎是象割倒的稻麦般在血泊中倒了一片又一片,然后又被涌上前来的官军给踩踏过去。

再加上兵马使郭让左右亲兵拼死抵抗,后边的人马又蜂拥越过大路来救援前队,他还是很快地在城壕边上站稳了一片阵地,杀退了这波草贼的反攻势头。最终那名草贼大将只有百余人得以重归阵中。

“这就是草贼的悍将,妄称副总管的尚让么。。”

张磷却是饶有意趣的道。

然而依旧在持续的混战是空前惨烈的,这些草贼尽管人马越来越少却终是不乏反击之举,尤其是那副总管尚让利用少量骑卒行动迅速,与步队、弓手配合着忽分忽合,有时向中线的步兵猛冲,有时突然做出直取中军,甚至有一次已经夺得了官军的先锋战旗,又一转眼被官军夺了回去。

然而在混战中,他的“尚”字旗也一度被张磷手下的一员将校夺去。然而草贼就拼命去抢,双方在大旗周围死伤累累,总夺不回。草贼们不见了“尚”字大旗顿时军心动摇,而官军欢声雷动认为自己已经胜利,到处呼喊:“草贼败了,草贼败了”

然而张磷在这一刻却是皱起了眉头,骄胜后的轻疏也是他带出来这些行营兵的毛病之一。

然后就见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尚让带着等十几名草贼将校像闪电般地冲来,一时间官军挡者披靡左冲右突的被去散开来,“尚”字大旗又回到农民军的手中。余下的草贼所人死伤累累,但是重新看见高举满是泥泞的“尚”字大旗,爆发出一片雄壮的欢呼和喊杀声,反而震慑了缠战中的官军。

刹那问,尚让和他的十几名悍勇将校,已经再度冲到官军最为突出的兵马使郭让面前;郭让见他来势凶猛拨马便走。只听身后数声大吼“宰了你个娘的!”,却是同行的掌旗官登时被尚让劈死落马,而伸手抓走了他的大旗,一时之间所部官军心神动摇,竟然又被跟进的草贼给从城壕边上给纷纷砍翻,驱杀了下来。

“来人,上飞火球和火蒺藜。。”

见到这一幕的张磷,反而安定下心思来下令到。

随后,装在车弩上大箭上包裹着硫磺和砒霜的纸球,还有钉着无数尖刺涂满油脂点燃的圆木球,刹那间被推射过阵前,又纷纷砸落在残余的草贼战阵之中了。

在接踵而至火焰和毒烟的熏烧之下,那些结阵而战的草贼再也坚持不下去,而纷纷的溃散开来。这时候,远方却是传来了警号。

“又有草贼别部来援么,可惜已经晚了。。”

张磷头也没回的道。

“例行传令外围待机的人马,就近拦截和伏击之。。”

又过了一阵子之后,再度响起警号声却是更加接近了。

“还真是不堪用么,从本阵分兵一步去处截击。。”

这时候,张磷才皱起了眉头继续下令道。

“本部全力围歼眼前之敌,勿使草贼首脑走脱了一个。。”

然后他想了想又追加道

“再传令南向、西向警戒的各部人马,迅速向本阵靠拢,准备支援城中肃清敌势的作战。。”

然后又过了一阵子,响起的警号更近了,随之而来的是那些败退回来的偏师身影。

“不好了,张讨击。。是黄贼率众杀过来了。。漫山遍野的好多贼军啊。。”

随后一名满身是血的部将被偿付到了他的面前。

“黄贼,哪来的黄贼,黄逆不是已然败亡外逃了么,残余本阵不是正当我们眼前么。。”

张磷顿然有些惊愕,然后就变成了某种脸色难看无比的骇然,而大喝道。

“常先锋何在。。”

“常先锋不是已经没在阵中了啊。。”

当即有人回应道。

“坏了。。。”

张磷刹那间心中激烈的悸动和警兆狂响起来。。

“速速发令召唤全军向本阵集结,再退入信州城中与梁防御部汇合,我们怕是要在这城下再打上一场大战了。。。”

(本章完)

第三百三十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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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之间,细碎如粉的初冬第一场小雪,已然降临在了信州城内外。

然而,在数个时辰之后之间暗下来的天色当中,灌满硫磺的竹节烧响的号炮声已经放过了十几通了,为了保险而派出去传令的信使也有好几波;但是却迟迟未见任何的回应和响动;

与此同时,正在指挥鏖战中的张磷却是一时间浑然未觉,也暂且无暇顾及了。因为,明明已经在他眼皮地底下败走逃亡的黄巢大纛和旗帜,却像是变戏法一般的重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而与之一同出现的,却还有他派出去追索的三位大将被悬在旗杆上的人头,这让一向不怎么轻易动怒和失态的张璘,也一下子变得怒不可遏起来。

而在重新与大部合流的义军残余当中,

“尚兄弟,真是辛苦你了。。”

而满脸难掩风尘和疲色的黄巢亦是排众而出,跌跌撞撞的搀扶住满身像是浸泡在血水里又被捞出来的尚让道。

“我此番带回来至少七个军序的人马。。管教那张贼头好生消受一番,也为以往死难的兄弟好好出上一口气。。”

“总算不负所托,只是七郎、十一郎和五兄都没在阵中了,军府中的许多人都被打散了,领下十个老营在内的数万人马都损失殆尽了。。”

尚让却是有些悲呛和遗憾的继续囔声道。

“我。。。晓得了。。”

黄巢眉头再次重重皱了下下,就像是坠上了某种难以承受的万钧之重,随即又绽开来。

“自会替他们向官狗加倍的讨还回来的的。。”

事实上按照预先的定计早在官军抵达之前,他仅仅在当地留下一个形貌言谈极其近似,而一时不虞被看破的替身作为诱饵,甚至为此瞒过了绝大多数的部众。

而黄巢自己却是亲率部分枭卫易装轻驰远出,径直前往各地分驻的义军当中,最终凭借个人的权望和威信行那斩将夺军,进而将分散在各地以军各部重新聚拢起来;这种看起来极为困难也是极不可能之事却让他给做成了。

所以,他这一回更是西南各州境内带了数万回归的大军;进而抢在战事结束之前,将正当攻打信州城下的淮南官军,反过来团团包围了起来。

更何况现如今除了这些兵马之外,他还有其他的凭据;至少之前的努力和运作,已然取得丰硕的成果了。

。。。。。。。。。。

而在十多里外庐州军的驻地当中,只见风风火火的杨行愍,带着一众亲兵冲货到营帐当中,大声的质问道:

“为什么还不发兵。。真要等受军法从事了么。。”

“再打下去,我辈的立身之基都要拼光了啊。。”

庐州兵马使田頵,却是面不改色的开声道。

“再说,只怕此战之后,他再也没法对我辈实行军法之事了。。”

“什么,竟有此事,你们又是怎地知晓的。。”

杨行愍不由大惊失色道,然后又看着在座诸位无动于衷的表情,背后突然就冷汗森森起来

“张招讨若是不败的话,那我辈就没有任何将来可言了”

这时作为他内弟兼最亲密副手的朱延寿,亦是开声道。

“大兄觉的在草贼尽灭,淮镇上下再无后顾之忧,下一个又会轮到谁人呢。。”

“若是这世间已然无贼可讨了,那朝廷还有多少容得我辈存续下去的几率呢。。又要往何处觅功以自重呢。。。”

在场负责联络的高邮镇遏使张神剑,随即就附和道。

“这可是大伙儿一致达成的态度和心思,还请刺史不要逆流而行。。。”

“大伙儿?,可都还有谁。。”

杨行愍不由有些脱力和无奈的落座颓然道

“当然是除了那些素来为人所重的行营子弟和牙兵之外,所有的。。。人。。”

张神剑却是毫不犹豫的再次强调道。

“所有不希望草贼就此覆灭,心忧朝廷和高公事后的兔死狗烹之患,而唇亡齿寒愿互为呼应之人。。啊”

“难道,就连行营宣下助战的那些宣歙兵和福建兵。。。也。。”

杨行愍深吸了口气,愈发瞠目结舌的揣测道。

“我晓得将主素来仰慕他的功业,而有心师法和报效之。。”

田頵语重心长的劝说道。

“然委实是张讨击太过贪功好利,而专独以行营人马为重,却是于我辈压榨过甚和逼迫的狠了,已然令人不堪忍受的缘故啊。。更怕他是有借贼之手而消夺我等兵马部众的用心和授命啊,”

“现在那些人也不求将主你额外做些什么,”

张神剑亦是补充到。

“只要贵部在这些日子里什么事情都不用做就好。。”

而在另一处楚州军的驻地当中,在自己的中军大帐里身中十数刀的楚州刺史张光鑫,也是双目失神的倒靠自己的上座上,看着左近手持剑刃的往昔部下,只觉得他们有些不认识和陌生起来。

“州上切莫要怪我等翻脸无情。。”

而在周边已经倒了一圈他所信重的将校尸体,站在尸体当中的楚州牙将李遇大声的痛陈道

“谁叫你是那张讨击的族亲,又不听我辈屡屡劝谏,铁了心要随他一路行事。。”

“那为了我等将来的存身和自保大计,就只能请你先走上一步了。。日后我等自会禀明朝廷,以为国殉难的功劳泽及子孙。。”

此时此刻,若是从这片信州之战上空的全景上看,就会发现那些布防在外围的官军,也并不是没有接到号令和传信。

只是在多多少少的骚乱和变动之后,他们大多数正在做着与全力率部来援,以及投入战斗的指令截然相反的举动,却是纷纷从自己驻防的外围战线上拔营启行,缓缓而又毫不犹豫和留恋的向着远方退却而去。

而在各条道路之上,作为来自淮南军本阵的信使,却被射杀、斩首的人马尸体,也已经被掩埋、遗弃在了附近的山林之间。

这些相继退走的官军甚至就这么与对岸奔走而来的义军,隔河相望而相安无事的错身而过,就仿若是丝毫没有看见对方的存在一般的。

甚至还有人在驻扎过的营地当中留下完好的辎重和粮草,而毫不可惜原封不动的任凭随后进据其中的敌人自行取用。

。。。。。。。。

而在江陵城外,同样是寒潮带来的阴雨天色之中,细碎的雨雪纷纷扬扬洒落而下;这对于那些来自炎热潮湿的安南和岭南的士卒来说,夹带在雨水里的冰冷雪粒,无疑是一种全新而独特的体验。

而刚刚检查完荆州境内的各处流人安置地和新设屯田所,相应过冬准备情况的周淮安,也在隐然有些刺痛的迎面冷风之中,带着一身水迹和湿气踏上码头的栈桥,又换乘坐进了生好火炉的温暖车厢里。

呆在江陵这段时间里,周淮安的主要工作除了收聚人口圈地屯田和安定地方恢复各方面生产之外,就是更加深入的整军练兵了;整军是为了优化调整义军内部的组织结构,而发挥出现有条件下最大的战斗效能来。

而练兵的目的则主要太平军中普遍存在的,各种阵前韧性不足和不耐久战的问题;在对付那些成色参差不齐的地方土团和普通官军的时候还不甚明显,但是一旦对上来自北地征战多年的,诸如忠武军、山东军之类的老牌藩镇军队之后,就显得相当突出了。

针对这个状况,在整体的身体素质通过锻炼和调养强壮起来之前,只能暂时用战术和装备上的努力改进来弥补了。比如更加配合默契而能够进行轮替作战的战列训练;如何利用人数上的优势困住比较精锐的敌人,再以装备和战术慢慢将其磨死为主要战术方向。

当然了,目前的太平军名下近六十个营头,主要还是由矛手、刀排、弓弩基础三件套构成和日常编制;最多在具体细节上有所微调。比如先登、选锋和跳荡序列,所专门配备斧锤槊棒大刀等长柄重兵;

待到有需要出阵时,再以若干个营头编做一阵;搭配上样子队或是投火队,以加强相应的攻坚和破阵能力;或是配属以骑卒或是车阵,以加强相应的机动应变和野战防御能力。

而他也在新进才乘船巡视完一轮新扩编的部队。目前最大的变化是新增了一营骑兵;主要来自潭州城外缴获自官军李罕之部的河南战马,岳州城内击败忠武军时缴获的部分辎重、坐骑和装具,以及荆州城下大败山东节度使刘巨容麾下的山南骑兵,

最终得到了两千六百多匹成色不等的北地战马和相关坐骑装具;其中除掉部分受伤后只能留下来配对做种的以外,大概有还有一千七百多匹可用;因此除掉部分用作补充战损的骑卒之外,剩下的得以从军中挑选相对长于马术士卒,专编成一个新骑营。

当然了,无论在那个时代骑兵都是一种日常耗费甚大,维持成本相对较高的技术兵种。而且光有合用的战马也不够,还要有配套的人员和战术训练才行。因此也不是么容易掌握和成军,直到现在才得以训练和编制完成,就此命名为骠骑营。

这样的话加上原来的前一、前二(骑)营,太平军如今就拥有了三个营的骑卒可用了。虽然一时之间还比不得朝廷方面那些强镇、大藩的格局,但也算是一笔相当宝贵的财富和力量了。

而这骑兵在这江汉平原上可是一个好东西,基本上代表了辐射半径为方圆两三百里之内快速反应的机动能力。再搭配上原有用骡子和驴、驽马代步,而同样得到扩编的几个骑步营,基本上就可以在这大江以南的地方,纵横驰骋往来而罕有对手了。

同样坐在车内等候的小七,也开始汇报新近的前沿动态和荆州城内的一些近况,然后才是接下来的日程安排。

本书来自

第三百三十一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中

车上用毛毯包裹起来哦的四壁和烧得暖融融的炉子,让周淮安被冷风吹的有些麻木和僵直的身体重新泛活起来;而在暖炉之上,还准备好了热乎乎的汤食锅子,正在水汽微滚烹煮着浓白鲜香的汁水。

其中沉浮飘荡着当地特有的鱼糕、虾白、鳝段、鳖边、藕带、江米元子、菱实;只见荤黄素白交相印衬之间,自是令人胃口大开起来。

只见猪肉、鸡蛋和鱼糜做成鱼糕在口中弹牙爽滑,味道醇厚鲜活的鳝段和鳖边炖的入口即化,虾白的酥软相宜,藕带(芽)和菱实的清脆利口,江米元子的糯齿生香。。

还有那浓缩了诸多鲜味与香醇的汤汁,只让人口中生津而根本不想停下来。不过酥软这些食材酥软属于当地常见的来源,然而想要在这大冬天里给筹备齐全这一锅,却是意见相当不容易的事情。

放在过去想要长期享用的话,那就要用江上渔民和船户的人命来换了;毕竟在这江风凛冽的寒冬之际进行江上捕捞,可是一件尤为冒险的事情。

现如今,也是借着太平水师的大型江船,在相对准备充足的情况下;由当地世代冬捕的资深老渔民指点着,用新式的棕麻大网,进行半练兵半生产式的捕捞作业,以充实当地驻军的副食内容和营养来源;顺带的也给周淮安凑辈出这些食材来。

周淮安也一边拨动筷著和木匙,在身心舒畅的汤汁淋漓中大快朵颐,一边听着小七有板有眼的汇报到。

“新近从广府转运到的万余份冬衣和毡毯,已经尽数散发下去了。。”

随着江陵冬天的临近,南人不识霜雪的这个问题,在北上之后就变得尤为明显起来;初冬第一场雨雪下来之后,很多不晓得厉害的岭南或是安南出身的士卒,因为缺少经验和基本常识,而在各种勤务作训当中不免出现了一些冻伤和生病的例子。

所以加强相应的保暖措施和对方常识的普及,以便让这些岭外为主的士卒安然度过冬天,初步完成在北方的寒冷环境下适应性过度。就成了眼下的重中之重。

好在广府虽然地处亚热带和热带之间的信风路线上,但是作为长期远通域外的第一大口岸和外埠,相应商品流通和贸易门类还是相当齐全的;

随着后方逐步给发动起来留守司人员的努力,很快就在几处抄没的仓库当中,找到了几千卷滞销在当地的波斯和西天竺的绒毯,稍微剪裁之后改改夹上禽类的羽绒,就是上好的保暖睡袋和褥子的原料;

此外还有许多陈旧的毛毡和皮布什么,也都被从集尘吃灰的库房深处罗括出来又利用了起来;经过大锅蒸煮和浣洗烘干之后,再按照统一标准剪裁缝制成相应的军中形制,以确保北征的数万将士每人可以得到一件,在执勤时裹身防寒的短氅;部分老营人马还有一块可以卷起叠在背囊和挂具上的粗毛毡铺盖。

然后从岭西的桂州境内,又就地采买和征集到了许多厚实细密的桂管布,浸了焦油阴干之后就可以防霉驱虫,还不怕雨雪的浸染和渗透,这样在野外露营的帐具也就补全了一环。

紧接着,还有根据义军中那些北方人的经验教训,用辛辣味作物和动物油脂,所临时炮制出来驱寒防冻的简易配方和救治药物、油膏什么的,就不一而论了。

小七又继续道来,

“其中亦有数名旧义军出身的头目,暗中想要克扣或是挪作他用的,已经被士(卒)委(员)会的代表纠举出来,交付法曹严加处置了。。”

这个士卒委员会是直接拿补贴的军中基层组织,其成员就是专程用来自下而上监督和举发,那些义军将校军官们的相关违纪不法的行举;因此身份相对隐蔽的多,基本什么样的人都有。而作为他们共推出来的代表之一,也有直接向太平军上层反应问题的专属渠道和途径。

主要也是用来填补那些乡党、亲族抱团趋势被打散之后的中下层空白,以在日常生活作训当中维护自身合理的权宜和境遇为由,暗中发动底层士卒的觉悟和自省,来对付、斗争和清理那些老义军色彩浓重的传统,及其残留下的诸多不合理惯例和积习。

如今太平军吸收了大量老义军导致的膨胀效应和一系列大小的附带问题,将继续存在或长或短的一段时间内。而相比自而下的强行改造和行政指令所受到的抵制,这种从底层开始的间接引导和转移矛盾重点的做法,无疑要更容易为人所接受的多。

随即小七又道:

“如今已经从沿途各州驻队的裁汰之中,向潮循方面遣送和安置了一千四百六十七人。。”

周淮安再度微微颔首。

这其实是在清理那些贪生怕死善于逃命的老兵油子,把他们纷纷送去屯田所里管教起来;无论他们如何的有手段和心机,脱离了熟悉的环境也就无能为力了。

当然了,在传统的军队里这种经历过许多战阵之后,还能够存活下来的老兵油子,多少还是有所可取之处的而被视为某种宝贵的财富;因此在传统军队里身为主将和上官,多少也可以容忍他们的各种毛病和积习、做派,来换取他们相对的服从和配合,乃至成为江陵掌握军队和发号施令的基本助力。

而这些老兵油子历经战乱而得以不断发展下去之后,往往还会蜕变成为一个终极版本。就是那些反复不定而只为犒赏和饷钱作战;往往一言不合或是遇事不顺就以乡党和相关利益群体,鼓噪和骚变起来索要好处和更多待遇;乃至频繁以下克上干掉主官而另立新头,的典型晚唐五代职业武人集团前身。

但是在周淮安所主导下的太平军,更强调维护以纪律和组织度为主导,令行禁止无暇思索的近代式军队纯洁性,就再也没有必要留着这些既不肯接受改变,也不肯主动退出历史舞台的鸡肋了。具体过程也很简单,只要例行的检查身体就可以甄别出来的。

作为一贯缺少防护装具的农民军,每个幸存下来的人都免不了受伤留下的疤痕。因此只要根据疤痕所在的前后位置和分布多寡,就可以分辨出这是一个勇往直前或是实战不退的壮士,还是始终躲在后面苟全得安或是只会望风而逃的老油子,或者干脆就是只会夸口和忽悠别人的吹牛大王。

当然了,这也和这个时代大多数军队都是一波流的成色有着很大的干系;基本上就是初次粗粗列阵完毕冲出去厮杀之后,大多数士兵就再也控制不住了;或是临阵脱逃,或是躲到边上去偷懒耍滑、浑水摸鱼的兼有之。

哪怕就算是分出胜负之后,依旧还有相当概率和比例的士卒,不愿意听令集结起来;而直接跑去四下抢劫或是争夺缴获的战利品,甚至放了羊一般的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基本上不然他们自行浪荡的满意了,是不会轻易归还起来的。

而能够忍受着战斗中的杀伤和其他压力,在混乱中凭借旗帜和鼓号再次集结整队的部伍,无疑都是通常意义上的所谓强兵劲卒。可以往复的发起一次次攻势,而成为战场当中的核心与中流砥柱的存在。

而这也仅仅是眼界过高的周淮安心目当中,勉强能够堪用的水准线上而已。

“湘潭县境内的营造工地,在即将建成时发生了垮塌,当场死伤数十民夫和工役;”

小七又翻开一张贴着附录的纸片道。

“探报队和普查队已经在当地开始追查,暂时不排除人为破坏与地方残余作祟的缘故。。”

“不过是螳臂当车而已,区区挫折已然扭转不了湖南如今的局面和大势了。。”

周淮安轻描淡写的道。

反正抢在冬季来临之前,从广州到桂州,从广州到连州的两条线上,配套的驿路和信号塔体系已经初步完成了;这样再加上汉江到湘水流域水运行船的便利性,从广州到江陵的消息延迟大概也就控制在两到三天之间;而且还是用快马为补充的复式线路。

而在紧急情况下,还可以用军中饲养的鸽子来传递简略的密语,大概可以将这个过程缩短道一两天之内;这个时代在岭外才刚又商人入手驯化的鸽子来传信。

因此相比后世那些经过无数代配种改良过,而动辄可以飞行上千里的专业信鸽,这个时代的鸽子更接近祖先野鸽子,而在个头和寻路、飞行距离都要弱化了不少,大概也就是保障在百里(地形复杂的山地)到两三百里(平原)之内的准确率;

但是用来翻越和穿过五岭山脉的阻隔已经是足矣,唯一要担心的反而是那些零星山民和天敌雷猛禽的猎杀。所以不能轻易的动用,动用起来就要采用复数的规模来保证抵达的概率。

而相比任重道远的信鸽驯化改良和应用之路。

如今潭州、岳州、衡州、道州、永州、郴州各地,以水路沿线的码头、馆驿为核心的信号塔体系,也在利用冬季农闲容易聚集大量剩余劳动力的基础上,不计代价的投入粮食(工酬)和物料多段同步进行当中。

只要一旦建成之后,水运的便利加上消息通讯的加成,还有地方物产流通节点和商品经济活跃的基础,由此发挥出来的综合效应可不是1+1+1等于3那么简单了。

而除了信号塔本身的少部分机关部件之外,其他的部分和构造都是用简单粗暴的重复劳动,就可以胜任完成的傻大粗工程。就算是地方残余的反抗势力,捣乱和破坏了其中一个节点,也无法阻挡整个网络的铺展和流动性了。

而一旦这个网络节点都开始良性运作和自行增殖之后,就会在地方相关的民生需求和许多人的生计所在,给变相的捆绑在了一起;这样的话,就自然而然形成一个潜在维护和排斥、驱逐,那些反抗势力和破坏分子存在的土壤了。

归根结底,交通和通讯上的便利与否,同样也可以转变成为削弱和解决,地方反抗意识和存续基础的,经济命脉和民生需求上的有效加成。既所谓明面上的治理问题,用辅助经济手段来解决的基本道理。

“占据邵州(今湖南邵阳)的周岳,与朗州(湖南常德)雷满,再次婉拒了借道讨伐官军之举的。”

小七顿了顿又道。

“但都相继同意了与本军互通有无,士民商旅往来的。。”

“能够达成后面这条也就足够了,其他条件都是就地还钱的添头而已。。”

周淮安微微一笑确定道,这只是一种为了安对方之心的权宜策略而已。

不然相互关系复杂对立的彼辈,有怎么肯在太平军这个外力在侧窥视的情况下,全力以赴的打成一片呢。就算他们一时打不起来,周淮安还想暗中派人给各自地盘上添把火呢。

“接下来,主上需要会见新招揽的那批士子,给他们讲授太平军的主张和学问。。”

周淮安点了点头。

自从太平军具有湖南观察使的大半数地盘和荆南节度使的核心所在之后,地方上形形色色冒出来投献的学子与士人,也慢慢变得多了起来。

当然了目前还只局限于那些贫寒出身的人选;然而说是贫寒出身,其实能够供养一个脱产的读书人,最少也是殷实之家或是小地主的家庭。

只是这种身份和家庭成分,在这个动荡的大争之世里,也并不会比底层贫农什么的好过多少;在汹涌的时代大潮面前,同样免不了破产和无以为继下场;

因为在底层的农户大量逃亡之后,相应的赋税徭役却丝毫不能少,于是沉重的负担就自然而然加倍落在了,他们这些小有产业的殷实之家身上;所谓的耕读之家也就很快维持不下去了。

因此,这是一个对于朝廷和官府的败坏不堪既有痛恨与厌弃;也有对最坏的秩序也好过无序的基本认定,而对泥腿子起义军既有天然同情也有蔑视;以及各种指望时局好转和改善的可能性,依旧抱有侥幸和依赖心理的复杂矛盾群体。

(本章完)

第三百三十二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下

反倒是那些高门大族、豪强郡望、官宦世家之属,可以凭借与官府勾结的人脉和其他社会资源,来有效的转嫁这些层层摊牌的沉重负担,甚至还籍此从中牟利和自肥;或者干脆公然抗拒之。

由此在这个世道当中,也形成相对强有力的风险抵抗能力,而进一步吸引更多的中下层破产人澄,得以聚附在起名下以求庇护和安身。就像是一个滚雪球式的循环一般,往往会通过相互兼并和联合膨胀起来,最终取代崩坏的官府职能成为地方崛起的一支势力。

因此,如果没有流民蜂起的群盗之乱打破、搅乱这个局面的话,这些豪姓大族才是这个乱世当中可以坚持到最后,而安然迎接新旧政权更迭乃,至籍此投身到其中去的胜利者。

所以,这些贫寒士子所代表的潜在破产中下阶层,对于义军主导的土地制度变革的抵触相对要小得多;也完全有改变现状和自身境况,乃至迫切改变社会现实的天然动机和潜在欲望;属于可以被争取和改造的潜在群体;

但是,他们也是充满动摇、妥协和分歧的软弱性群体;更加类似后世工业革命大发展之后所催生的那些小资阶层,乃至网络时代大小公知的原始版前身;

虽然身处社会中下层接触到的现实,深刻感受到进行变革和改造的必要性,然而又害怕相应流血和牺牲,更看不起那些比自己社会地位的农民起义者;却又妄想着可以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就能完成田园牧歌式的改良,或是不断自我欺骗式的,将所谓“不至于更坏”的现状给拼命维持下去。

往往除了痛定思痛之后一心求变,而毅然背叛自己阶级属性寻找的少数个人之外;其他大都依旧是被动随波逐流大殿牢骚的嘴炮党,或是干脆用各种爱好和行为艺术之类的接口,来逃避现实的懦弱者和犬儒主义者。

然后一次次在时代变革当中,被碾碎成为渣渣和养料。故而在理想的义军政权当中,也许可以作为锦上添花的助力,但不能当作基本盘和社会变革的主导力量来使用。

所以在叙用上就要相对的宽进严出了;至少同样的条件下要有限让位给那些,由太平军体系内自行培养起来的底层人员。而周淮安拨亢抽时间给他们他们讲座,就是为了揭穿这个贯穿在历史治乱兴衰当中的“真相”。

好让他们明白如今之世,真正社会矛盾的主要根源(朝廷和氏族门阀)所在,以及又是什么原因和具体对象(官府和郡望豪强),什么样积重难返的体制现状(昏君与奸佞当道),阻挡和堵塞了他们这些寒门人士的上进之路和努力奋斗求取的机会。

当然了,这也是一个逆向淘汰和甄别选择的过程。因为,在课后他们也被要求根据自己境遇和经理,交出相应的心得体会来;再优选出其中比较具有进步意义的典型,作为例行的品评和现身说法的讲述素材,以获得相应的共鸣和认可。

那些守旧落后的,思想顽固不化的,心存侥幸投机动摇的,在一次次的品评和讲述当中,自然而然就会在许多细节上逐步显露出来,或者干脆就是为其他人所对照出来。

哪怕最后其中只有五分之一到十分之一的可以留用,并且愿意沉下心去从基层做事的话;那对于义军的治下也是一种令人颇为振奋和鼓舞的榜样了;自古以来的读书人就不怕竞争激烈,就怕没有上进之路而已。

像是唐末的黄巢乃至清末的洪教主这般,王朝内部上空间和余地已经基本断绝,而把有心投奔体制的读书人都给逼到造反之路上的奇葩,基本也就在没有延续下去的可能性了。

“接下来还有明日,与城中商家会社的座谈会。。?”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虽然太平军已经镇压和清算了许多地方上的豪强、大户和缙绅、官宦之家;但是这主要还是针对那些拥有大片土地和田庄的传统剥削群体而言。

对于客观上有利于经济流通的外地行商和本地坐商,以及传统行会架构下各种地方民生和产业相关的手工业主,还是多少有所另眼看待和姑且相安无事的;

当然了,这要建立在太平军能够用强权手段有效遏制住,他们基于商人天生逐利的原始本能之下,贪得无厌而不择手段剥削到极致的基本下限所在;

也就是用长远利益上的这块大饼和暴力机器的威慑力,来拉拢分化其中积极的部分,而又抑制打击其他消极负面的部分。

所以也要借着这机会偶尔抛出一些内行人才能理解的干货,来震慑和敲打一下此辈,好让他们疑神疑鬼的不敢小觎太平政权。

另一方面则是这些商人家的子弟后代,同样也有改变自身社会地位和基本境况的动力和欲望;所以在通常情况下大多数人在发了财之后,都会想办法买地置业转变成地主,经营数代之后彻底洗白户籍当中五民之末的身份,才能参加科举来谋取进一步提神自己社会地位的仕途之路。

现在太平军政权做大之后,算是给此辈另外一个选择和机会。

而且相比那些传统意义上的地主家庭,他们同样有一定受教育的基础,会识字和算账是最基本的,于土地上的利害关系和羁縻不大;所以也可以择优录用之下引进来一些,与那些传统色彩浓重的寒门士子形成某种竞争和制衡。

“这封来自广府的文书,却是须得亲自过目了。。”

说到最后一桩事情,小七突然脸上表情有些为难起来。

片刻之后,周淮安却是又不免要哭笑不得的看着这份东西;因为,他被人给催婚了,没错就是来自这个时代的催婚;还是自己在留守司提拔和任用的许多部下联署起来的催婚。

道理和因由也很简单也很理直气壮:

无非是“今君业有所初成,治地旷有二十余州。。。”“然为主上者既引兵在外征伐,则当有淑娴之女居内操持,。”“若无一时良选,亦当置广宅以为内外之别。。又多纳姬妾早诞子嗣。。”“以主公血脉嗣统为大业之根本,是为人心方得安定之道云云。。。”

总体的意思就是:

主公啊诸公,你到现在都是孑然一身,既不近女色也毫无婚配之念,这对于一个政权尤其是有志于天下的领导人来说太不正常了;也让我们这些部下很是为难和担忧啊。

所以你得赶快找更多的女人了,随便怎么样的女人都好;只要有复数以上的候选对象,能生养孩子的就行;有了可以继承事业的后代和政权延续稳定性的保障,大家也就更加安心的为你卖命了。

当然了,如果你没有时间也没有闲暇操劳这些事情的话,其实也没有关系的。完全可以拿出个相应的口味和嗜好的标准来,自然有的是人愿意为你分忧和奔走劳心的。

君不见,如今太平政权治下光是岭东一地已经稳定下来的数十万人口当中,不乏显赫官宦之后或是名门大族之选;就算是广州那些海商巨族和番邦外域的代表;难道就没能挑出一个能够让你有所满意和动心的良选么。

更别说是湖南、安南、岭西这些新旧征战收服的地方,可有的是人家想要把妻子儿女送来给你挑选过目的啊。你怎么就辣么的不解风情而无动于衷呢;整天深入简出马不停蹄的,弄得我么这些心意拳拳的属下都不好做事鸟。

反正是各种很难形容的哀怨与诉苦之情,隐隐跃然于纸上了;也很难想象这是一群平时看起来正儿八经,或是道貌盎然,或是治学严谨,或是自律慎行的老先生和中年大叔们,所表露出来的东西。

因为,甚至连名义上的第一主官王蟠都在其中掺了一脚;而减价大拍卖狗粮式的隐隐炫耀,他如今已经在陪护的女姓中找到了合适的良伴和持家之人。

好吧,周淮安觉得自己也要有所反省了,自己选择身边人的标准,一贯是尽可能的避免麻烦和过多的干系牵扯。然而在那个有些老滑头的丘宦来书当中,却是相当隐晦的暗示了另一件事情的倾向和趋势。

作为一个血气方刚而正当壮年的男性,已经拥有足够的权势、地位和资源,身边长期没有铺床叠被的女性照料,在这个时代的人眼中显得尤为异类了(其实是审美上的洁癖和怕麻烦的惰性心理)。

如果长期没有合适的表态和示范,很容易就会给人联想到具体的爱好和性别取向弯曲,或是误以为有着难隐之隐的下三路话题上去;这对于太平军这个新生体制和利益群体的稳定性,无疑也是一种潜在的忧患所在。

要是后者也就罢了,最多只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八卦话题;眼不见为净就好了。可要是牵扯到前者,日后就免不了一些令人尴尬和难堪的场面出现了;毕竟,这世上想要削尖脑袋投机和拐弯抹角攀结钻营的人,可是不在少数的。

然而,当心事重重的周淮安抵达牙城当中的节衙之时,却接到的来自荆门县方面的急报:

“有官军南下了!。。。”

。。。。。。

江西饶州鄱阳城外,披头跛足衣衫褴褛的高越,也在悲哀的望着城头上那破破烂烂打着补丁的草贼旗帜;时至如今他还是有些想不明白,事情怎么就一夜之间急转之下,败坏到如此地步了呢。

好吧,也许打赏够给力的话,我今天还能再更一章呢(捂脸走)。。

(本章完)

第三百三十三章 等闲平地起波澜(续

明明之前形势大好之下,他们都已经把信州城下的草贼本阵围歼殆尽,高越都已经开始草拟好大半奏捷夸功的牓子了;做好准备充当自告奋勇充当淮南的进献露布使,而到长安成的朱雀大街上招摇献俘的暗自打算了。

突然他们就被来自四面八方更多的草贼给反包围了;然后在信州城内外孤立无援当中苦战了一段时间之后,官军也在骤然间就崩溃而各自四出突围了;然后,他才知道主持局面的张讨击已然在战阵中失踪了。

而他随着其中一路突围的人马狂奔乱战走脱出来,却有发现是陷入更多跟过来的草贼围攻之中。虽然他们的器械极为简陋,看起来衣衫褴褛而面黄肌瘦的根本不堪一击,却硬是凭借数量上死不旋踵的巨大悬殊,活活累垮、拖垮了这些久战乏力既饥且疲的淮南健儿。

于是他也从某位行营兵马使一路突围的残部当中,被那些四面八方汹涌而至的草贼再度冲散,而最终脱力连人带马一起跌坠在荒野中;但总算是逃过了了其他行营将士,在阵中坠马或是被拖倒之后,又给汹涌而至的人潮扒光了衣甲,当场撕成碎片或是践踏成肉泥的下场。

而在冥冥之中他感觉自己应该还有另一种人生和境遇的;

比如费尽千辛万苦考取科举得受东台美职,就此入幕出府赢取五姓女,再巧立名目的霸占小姨子,与当朝公主和女冠藕断丝连的暧昧不断;乃至以救驾、扈从之天功,取岳家而代之出为一方节帅,又如朝宣麻拜相,最终驱逐西藩打败外虏,扫平天下不臣,自此专权三代天子国柄的人生赢家之路。。。。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第一次,在战场上建功立业;第一次有了夸功朝堂而光大门楣的机会。这两件愉快的事情交织在了一起。而这两份喜悦,又会给我带来许许多多的喜悦。我本应该获得了这种如梦一般的幸福时光才对。可是,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如此心绪徘徊与忧伤不已的,直到他亲眼看到奔流的江水对面,那隐约属于淮南官军的熟悉旗帜,依旧飘荡在江畔的渡头的军寨中,才不禁泪流满面的嚎啕大哭起来。

“天见可怜,啊。。。怎么又会降下如此惨绝人寰之事呢。。”

在他嚎哭了一阵子终于觉得口中干涩而停下来,不由来到江边一处还算清澈的水泊埋头下去咕噜痛饮一番,稍加平复了喉头火辣辣的焦渴和腹中饥饿难耐之后;却头不禁为地面的震动所惊转过头去。

却是一群同样灰头土脸而丢盔弃甲的淮南官军,从远处山野里狂奔浪突而来。高越不由心中一喜而正欲上前招呼和表明身份;然后远远缀在他们身后的烟尘,却是让他口中话语给立马强咽了回去;然后就这么一头扎进水泊边上的稀疏苇荡从中。

虽然这些追过来的草贼,他们大多数只有单薄的破衣或是缠布裹身,赤着腿脚和裸露出手臂,脸上挂着发黑的血垢和满是肿胀发红的冻疮,手上拿的也都是些棍棒柴刀镰子什么的,还有人跑着跑着就一头栽在地上而再也起不来了;

但是,余下的人却是癫狂若疯虎一般的死死追杀着,这波明显比他们更加健壮而甲械精良却胆气已丧的官军,而几无回手之力。时不时就有掉队的官军被他们追上,而在告饶和哀嚎声中被斩首割喉;再在欢呼雀跃声中,由杀戮者披上犹自带着体温和血水的袍甲,就此继续追去。

好在不远处就是通往对岸的渡头了,这些在逃生过程中萎靡不振的官兵,也当场骤然爆发出巨大勇气和速度来,再度拉开与追逐草贼的距离而冲了进去;

这不由让高越顿然嘘了一口气,只要他们愿意原地结阵坚守待援,这些看起来同样贫弱乏力的草贼,是断然冲不动他们的所在。然而,就在那些气喘吁吁的草贼再度慢腾腾的赶上来之时;这处渡口当中却是突然爆发出嘈杂的杀声,而毫无情由的相互火并与内乱起来。

又过了片刻功夫,高越才得以看清楚其中令这些官军自相残杀的焦点,赫然是几条破旧不堪的大口平板渡船;已经上船的官兵努力挥舞着刀剑捍卫着自己的位置,而岸上晚了一步的官军,也在奋力用武器砍击着试图夺取或是挤下一个位置来。

显然,相比回头面对和抗击草贼的追杀,他们更愿意对曾经比肩作战的逃亡的同袍,毫不犹豫地举起武器来杀戮出一线自己的逃生机会;只见随着几艘负重累累的船只,晃晃悠悠的在余下人等涉水追逐的哀求、哭喊和叫骂声中,最终驶离了江岸渐渐行去。

在这个过程当中用力攀上船帮,而被斩断的指头和手掌顺着船边滚落而下,又在冰冷江水的荡漾之中溅淡开一团有一团,稍闪即逝的殷红颜色;事实上,最终这场夺船、上船的争斗当中死去的官兵,要更甚于他们被草贼追逐杀戮的数量。

还有人绝望和毅然的追随着江船离去的尾迹,而跳入江水中努力的向着对岸游去;然后就慢慢的越游越慢最终变成随波逐流在细碎波涛间,用尽气力挣扎蠕动着渐渐飘荡远去的小点。

最后留在岸上的官军也没有什么好下场,他们不是在跪地求饶之后被那些草贼毫不留情的打杀当场,就是被重新被驱赶进江水里,而缓缓飘摇着被溺死或是冲走。

而高越也只能悲哀的看着这凄惨而残酷的一幕,而声音呜咽这发出一些不明意味的话语来。

他却是忽然想起来,曾几何时他们也曾经这般大规模的处决过那些被俘的草贼;还在笑谈间美名其曰为“放人阀”,还以为游靶而赌赛过各自的射术技艺呢。

当渡头这边的杀戮再度平息下来之后,那几艘满载这逃亡官兵的渡船,也终于抵达了对岸插着官军旗帜的渡口城寨之下;高越不由的当即叹了一口气,至少还有部分人得以逃出生天了;说不定还能引还对岸的友军来攻杀报复这些草贼呢。

然后,就在几个呼吸之后骤变遂然再生。高岳隐约看见抵达对岸的那几船官兵不但没有马上靠岸,反而是倒撑着杆子而做出后退离岸的举动来;然后,就从城寨当中飞出许多点点的火星来,浇落在了这几艘逃亡官军的渡船上。

“这是火矢啊。。”

刚刚转过这个念头,就在高越瞠目结舌表情的注视之下,这些千辛万苦一波三折好容易才逃离绝境和死地的残余官兵,却又纷纷在火焰与箭雨当中挣扎着死去;最后只剩下几条满载尸体而烟火袅袅的渡船,重新被水流给冲回到这边来。

“怎么。。怎么会是这样的。。。一定是哪里出错了。。”

这一刻的高越可谓是彻底绝望了,他奋力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就好像能够藉此将心中的恐惧、惊骇和困惑,给一起扯出来一般的。

为什么对于这些战败的淮南士卒,草贼在这边固然是追杀不止,而同为淮南镇下属的渡口官军那边,也要不由分说的喊打喊杀呢。

然后他就见到这些草贼已经涉水把搁浅的渡船,给拖回到渡口当中仿若是轻车熟路一般的收拾起其中的尸体来了。而对岸的官军却像是熟视无睹一般的,同样派出人来检查和清理那些冲上江岸水草中的零星尸首;

只见在一片令人窒息的静默当中,两边隔江而望相安无事的各行其是;没有鼓噪也没有叫骂,就像是在做一件习以为常的事情一般的。

残藏身蜷缩在芦荡之中,满脸懵然与呆滞目睹了着这一幕的高越,突然就福至心灵的产生了一个极为可怕的念头,然后又如坠冰窟一般的瑟瑟发抖和深深窒息起来;

因为,也许他在无意间发现了一个干系重大到,足以破坏朝廷和高公的庙堂之算,乃至可能颠覆整个天下的秘密和残忍无比的真相。

。。。。。。。。。

而在岳州城中,

刚刚受了军中教习之职的陈彦章,在看了《梁祝传》的戏之后,再次心有所感而泪流满面。然后又和几个相熟的同年们暗自揣读和猜想起来:

“难不成这就是虚领军的关系人等,或者就是其本人现身说法的原型故事。。”

“虽然抱有天大的才情和抱负,却因为出身微寒而被慕恋自己的女子,所在的高门甲地所嫌弃斥出,劳燕分飞而重病吐血相继殉死。。”

“只是临终又得某种际遇活了过来,进而遁入空门得以大彻大悟,而厌弃了避世脱俗的释迦解脱之道。。”

“遂以抛弃凡俗个人的小爱之念,转而以投身乱世纷纷举兵而随草贼起于微尘;”

“誓以肃清世间不公再造人道太平,普而广之救赎世人为己任,的大爱无疆之道么。。”

他们越说越是兴奋,越说越是激动起来;就好像是自己等人无意之间窥见了,什么饶为不得了的真相与掩藏起来的渊源一般的;

随即,他们又在面面相觊之间变得讳莫如深起来,而各自相约和誓言断然不能落入外耳,这才抱着忐忑不安又激动难以明了的心思自行散去了。。

但是,显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遵守约定而守口如瓶的。随后聚会中的一个人就七拐八弯的转过了许多街巷,最终来到城外的一所毫不起眼的庄子里。

然后,又被引到了居中一个颇有些雍容态的老者面前。

终于给赶上了,实在不好意思,因为帮小猫补习英语作业,差点儿就跳票了。

尽管用推荐票来鄙视我吧。。。

(本章完)

第三百三十四章 或闻通鬼魅

待到亲自目送前来拜会的年轻士子,满脸心事重重的重新离开这所庄子之后。身为此间主人雍容富态做派的老者,这才回到内室重新坐了下来。

“阿爷,为何要如此鼓励和支持他为草贼卖力呢。。”

这时候他的长子,一名蓄鬤的中年人却是忍不住开口相询道。

“还许以好些本家想干的利害关系,给他做投名状呢。。”

“那你可觉得哪位太平军之主,当是一位怎样的人物啊。。”

富态老者并未作答而先反问道。

“自当是残横暴虐又狠戾歹毒的大逆贼徒,尤其痛恨官宦之家与世家大族之辈。。每每好以罗织罪名残害之”

中年人毫不犹豫的切身道。

“如不是本家还有些积年的名声和清誉,还有江上往来的营生支持,就怕不是释奴献地割财那么简单了。。”

“那是因为你只看面上的道理,只知其一不问其二的缘故。。如今天下大乱之势愈演愈烈,然而朝廷暗弱官府聩然不能制贼,眼见世间难得有令人独善其身之所在。。”

老者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摇头道。

“我等既要将家业和门第存续下去,就自然要有所割舍和择选了。。。然而,不怕他野心勃勃,不怕他道德败坏,不拍他私德亏污,也不怕他手段酷烈,更不怕他残忍嗜血、杀人盈野;”

“最怕的反倒是占据本地的当主,由此缺少基本格局和远虑之道,或是拥有如此基业和气象,却是胸无大志而苟且得安的结果啊。”

“然而,此子既然已经在岭外自成体系而治理上多不假外力,对于我等来说才是最大的麻烦和无奈且无力的所在啊。。”

说到这里,富态老者深以为唏嘘的道。

“这也意味着他可以毫无顾忌的持强掳夺走我辈现有的一切,也可以武力为凭肆无忌惮的处分那些不合其意的人等啊。。”

“你还不知道吧,太平贼。。。已经在重新勘定和设立界桩和封堆了,又下令清查各地的田土抛荒之事啊;还有消息称,日后田地多有抛荒者要受罚,甚至就地征用和没公的啊。。”

“还有说要重新清算户等,以蓄养的奴婢和物产多寡来定户赋入税啊,并有偿悬赏鼓励市井出首和具告之啊。。”

身为他长子的中年人有所触动的接口道。

“真是要体面扫地而伦常崩坏了;这不就是古时先代那些横暴粗断的酷吏之法么,只怕如今地方方才安定下来些许;又要长久的民不聊生了。。”

“所以我才要让他去努力投奔其中啊;这样哪怕事到临头本家有倾覆之祸,最不济也能保全下一支宗族的血脉和家名啊。。”

富态老者这才意味深长的解释道。

“若是错过了这个机缘,只怕日后能够在里头为咋们这些人,打听消息和说话的人都没有了啊。。再无论如何的远支旁出,也是咱吴姓的子弟啊。。”

他当然还有没有说出来的言下之意,就是这个把投了草贼的旁支子弟存在其实还有另一种作用;如若是是将来遇到朝廷和官府重新打回来,对现有的一切进行反攻倒算;他同样也能够方便的撇清干系或是壮士断腕,而以较小的代价保全下本家来。

“是以,我要你亲自把这个消息给送出去啊。。”

想到这里,老者再次转过头来道。

“阿爷,这不过是捕风捉影的揣测之言啊。。”

中年的长子不由的惊诧道

“正因为是如此,我才需得你亲自去送出消息啊。。”

老者很有些沉重的叹息道。

“根据北边的消息传来,朝廷为了他的跟脚和出处,可是开出了不少悬拿的赏格呢。。这种别家没有的线索和风闻,岂不是尤为奇货可居了。”

“无论其中真假与否,本家日后反正朝廷的根源,就此安排下来了啊。。。万万不可懈怠和轻疏啊,万一其他家也有人拿到消息想要投献,就没有什么意义和价值了啊”

“所以你马上就走,乘着江上严寒草贼巡拿较少之时,投奔往房州去寻找当地本家的干系为你打点门路。。”

而在这处田庄之外,与同伴分头行事的探报队少年兵卫小狗,也在一枝凋零稀疏的树杈上,用力嚼着一枝甜丝丝的新挖茅草根子,而懒洋洋的打量着庄子出入的门户。

直到从中走出一个带着跟班而犹自左右顾盼这什么的中年人,这才一下子认真起来,而依照受过的训练和教导,速记的炭条笔将对方的体貌特征描绘下来;并备注上一些内容。

。。。。。。。

而在长安城中,已经是雪花纷飞而滴水成冰的严冬之期了。

前往广府招安未果而被放还回来的中使,内府右丞知右监门卫中郎将穆好古,尚且来不及好好喘歇上一口气洗去身上的风尘,就在第一时间被守候在门内的小黄门,给带着一身雪花传招入了大内之中;

说实话,他对于这一次的出使可谓是百感交集而有心有余悸了;相比主导和支派他出使广府草贼沦陷区的宫内省官长,他背后的恩主其实是人称“大内两头羊”的大杨(复恭)枢密使。

因此,这一次他被指名招安岭表群贼的差事,其实是大内新旧诸宦之间,又一次权力争斗和妥协的结果;而作为前往贼中宣旨的他,也是自觉有相当的概率触怒贼首,就此了无幸理而动辄为国殉难的可能性。

但是这一次活着回来之后,又要担心起那些大杨枢密的对头,藉此用他无功安然而返的由头重新发难和追究起来;所以他在回来之前就一早派人快马,给自己的靠山送了密信过去以为对策。

然而一路行来之后他却突然发现,正在替他引路的人黄门使,却没有带他前往宫内省内侍监交割赴命的方位,或是带向如今大内实际当主——大阿父田令孜的宮内宅所在;

而是径直在亦步亦趋面无表情的神策卫士陪同下,领他穿过了大明宫东侧龙首池畔的小偏门,来到了含元殿前的含耀门与昭训门之间的东衙之中。然后又引他步上了一条曲转的廊道。

这时候时常往来内廷和前朝的穆好古也不由认了出来,自己被待到了专供宰相廊下餐的公廨厅之外;而远方正有隐约的声音传了出来,却是有人在往复揣读着某段诗句。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又有苍茫大地,谁主沉浮,真是好大的口气啊。。”

“这可不是寻常的夸口啊,而是足以称世流传的名句了。。”

“若是放在诸位相公的身上,那自当是实至名归受之无愧的啊。。”

“可这是区区一名贼首所做,那就是其心叵测可虑了啊。。”

“他既然敢先当天下所喜乐,又问谁主沉浮,岂不是有取代更替之意了。。”

“这已然不是寻常的诗句,而是铁了心反乱天下的一时缴文了啊。。然而其中文采萃然,却又不下国朝初年大才俊骆宾王《讨武氏檄》的气象和格局了。。”

“岂有此理,你这是将我辈自比武周伪朝,那又置诸位相公于何处。。”

“这些都是小节啊,关键是此僚以诗明意有志天下鼎器了;区区一个经略使又怎生平抚得了,他的欲壑难填啊。。”

“这可是不下黄逆的窃国权柄之大患,诸公还能继续视若罔闻不成。。再说什么招抚之道,就只会遗笑天下了。。”

“还不若是顺势而为,姑且委其为三南(安南、岭南、湖南)节度使同都护好了。。”

“你这说的是什么置气之论,朝廷得体面和大统又当何在了。。”

“此人断然不可能是凭空冒出来的,也不可能是长久生在域外之人。。”(无意间猜中的真相)

被簇拥在上座,而脸色有些苍白近乎灰败的宰相卢携道。

“说有宰臣的眼界和格局也是不为过的。。我等应当追查历代的宰相世系和功臣门第。。”

“尤其是那些与朝廷素有怨望不止,而有亲族离散、远流在外的尤为嫌疑。。”

“那五姓七望之家,更是不可轻易放过了。。殊不知此辈自开朝以来,族中就颇有不逊之辈,而屡屡拒为朝廷所仕任。。。。怎么就不知是否会有暗使出来,争乱世间的子弟族人呢。。”

于是,这一刻的廨厅理一下自就沉寂和肃默了起来;而举步维艰的抬脚走到门外的穆好古,更是冷汗沉沉的加倍而下;那怕他久据内廷而素以杨枢密有所渊源,也能听出其中“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的森然夺杀之意啊。

要说这朝野之中名声最著的五姓七望之家渊源,难道不就是出身荥阳郑氏成皋房嫡脉,号称当代“救时宰相”的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郑畋么。

这其中的巨大干系和连带扑面而来的汹涌波澜诡谲,就算是以穆好古自持有大杨枢密使作为靠山,也是不想听见和知道的,更别说是参合进去了。

然而,他此刻已经没有退路了。

“穆內官来的正好,与我等且说一番出使那虚贼所据的情形。。”

宰相卢携那有些阴晴不定的声调,恰如其时的在里间响起来。

“据我所知,这最初的招安岭外之议,也是那郑相公所倡的吧。。。而王(铎)昭范,似乎还使人专程前往刺探过呢。。”

而在场的众人无论身份高低与否,都不免当场再度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位执领朝班的卢相公是打算师法,他那位别号“狗脸宰相”“卢屠子”而睚眦必报的先祖——酷吏兼权臣卢杞么;穷追猛打尚且不够还打算行那斩草除根的株连之事了。

(本章完)

第三百三十五章 或闻通鬼魅(中

间隔不断的稀稀拉拉雪花之中,到任不久的荆南节度使宋浩,也在引兵袭取荆门的道途上奔走着。远近拉长的队伍踩着还算是单薄积雪的路面,在冰雪隆冬之中呵气成烟起来就像是一条摇头摆尾的长龙。

身为忠武军出身的老牌将帅,他绝不相信什么草贼突然变的悍战难缠起来的托词;而深深怀疑只怕是这位刘节帅师老疲敝顿于城下开始故技重施,乃至不愿于草贼悍战保全自身实力的一种托词而已。

所以他干脆以荆南节度使的名头,搜罗了下辖境内残余的官兵和土团,又借助了段彦谟带来泰宁军中的兖州骑兵,取府库之资合兵做万余人。乘着冬季真正的大雪尚未封锁道路之时,骤然南下好好试探一番这只太平贼的成色;也是为了打响他这个新到任荆南节帅的名声和权威。

不然,他身为荆南节帅下辖的荆州、澧州、朗州、峡州、夔州、忠州、万州、归州,不是大部沦陷于贼手,就是为地方自立割据;而需要在襄州寄邸于山东节度使的治所;这对于一个有志作为的将帅而言是在太过尴尬和无奈了。

毕竟,与领有襄州、郢州、均州、房州,唐州、复州、随州、邓州各地的山东节度使,以及同处境内的天平军兼江西招讨使曹全晸;争夺地方上的财赋徭役和丁役征发的权柄,并不是一件太过容易的事情。而他带来的那些士卒和泰宁客军,同样也需要相应的财货犒赏和军功来源。

不然,按照军镇子弟的一贯作风和常例,时间稍长就会积累下相应的不满和愤怨,最终反噬道他这个节帅身上的;要知道,哪怕是身为朝廷最忠实的军镇和屏藩之一,忠武军节度使也不是没有驱逐甚至杀害节帅的例子啊。

就像是前任忠武军节度使,出身进士而出帅过感化、徐泗等节度使,身兼工部尚书的薛能,乃是当世闻名的一代大诗人。结果因为在任上稍加善待过境的徐州军旧部,就引发了理所当地的许州兵不满和忧虑。

结果麾下本地出身的牙兵大将周岌乘众疑怒,以薛能有意借外军镇压屠戮本镇子弟的理由,煽动为乱逐薛能据牙城自称留后;而又在数日后杀薛能并屠其家。朝廷甚至不能制之或是惩处,而只好捏着鼻子遣使追认为新的镇帅。

而出身忠武军中陈州系统的宋浩,虽然没有直接参与此事但也算是见证了这个整个过程,未尝没有兔死狐悲之虑;而这次号称“大内两头羊”的小杨(复光)监镇,以乃父杨玄阶故旧的干系保举他出镇荆南,同样要有足够的反馈和回报的。

不若的话,相信那位威压诸镇的小杨监镇,会不吝给他名义上的副手——泰宁军都将段彦谟更多的机会呢;虽然他在朝廷的职级、品秩都高过对方,但是同为藩镇都将之一的这位副手,在还算恭敬的外表之下也不像是甘心长期居于人下的人物。

只是眼下他们都是远道而来的客军,又缺少真正意义上的地盘。可以说除了从贼寇手中收复失地就再没有多少立足余地了,若是再不抱团起来共度艰难,那真的就是万事皆休什么都不用指望了。

而段彦谟的存在,又是另一位藩帅以天平军节度使兼江西招讨使曹全晸的心病;至少有他在那么一天,是别指望能够得到来自这部强力友军的支援和呼应了。这明明就是朝中宰臣们弄出来的破事,落在他们身上简直是就是一场莫名其妙的无妄之灾啊。

然而想到这里他更加怨恨起引兵南下,而至今消息断绝的忠武军都将周延陵了。这个原本只是个俾将却靠节度使亲族关系上位的家伙,所带走了三千忠武健儿本该是划拨在自己的麾下。若有这三千忠武兵做底气的话,他这个荆南节度使在当地的行事就不至于那么“跛脚”了

而当初他赴任前砸锅卖铁来凑集和聚兵,也才堪堪从陈州拉出来三个营头,约一千七百名堪用的士卒;相比之下简直就是见绌得很。当然了,宋浩并不觉得这个世间还有什么草贼能威胁得了这三千忠武健儿;只怕是因为这厮的缘故被捆在了湖南某地而已。

但不管怎么说,如今山南道的境内一下子存留了三大节度使的人马,对于地方民生和赋税徭役的供给,也是一个巨大的压力和煎迫;所以他不想架在另外两个家大业大的老牌藩镇之间,于潜移默化的日常当中被人挤兑掉的话,就只能尽早领兵打出去了。

只是沿途那些被明显抄掠一空或是拆成白地的大户、豪族庄园,和从藏匿处纷纷跑出来诉苦和告求的幸存者;让他心中很是不爽利。这刘巨容、刘德量的治下也是在太过疏怠和放滥了,居然任凭地方的民变和寇盗肆意妄为道如斯地步,这可还是在作为节度使理所的襄州境内啊。

根据这些地方良善之家和头望人等的反应和表示,这些贼寇的行事极为残横粗暴却又甚有章法,器械更是精良和进退有序,而且手段颇多而无所不用其极。甚至敢于冒充官军派骗开市镇、村寨的门户,而将退保其中的缙绅、富有之家给杀戮一空,再以小恩小惠散置于流民、贫户而收聚、驱使之。

因此,这些地方虽然不乏自募土团而多置刀弓鼓板,以各处市镇、村寨遥相呼应联保之;但还是在这些神出鬼没一般的贼寇袭掠下,自顾不及损失惨重而屡有破家之祸。但这也对宋浩而言是一种潜在的麻烦,他居然没法从襄州境内获得足够的供给和协力了。

虽然还有一些城寨、市镇之流依旧存留了下来,但是其中能够提供的东西和人役;对于他麾下这上万荆南大军而言也不过是略胜于无的补充而已。他反而要想办法约束那些没能得到足够好处的部下,以免忍不住去抢劫这些还算恭顺的地方所在。

如果,他不想靠因地而食的一波流来解决南方贼寇的话,就得依靠这些还算完好的地方据点,建立起自己的后路和补给的粮台所在。就在他抵达襄州最南端的乐乡县城与荆州交界的章门镇之后,这只新组建的荆南军也终于遭遇到了不明的攻击。

分别外出哨粮的十一只步骑队伍,至少有三支逾期未归,有两只几近覆灭而只剩下数名骑兵逃回来报信;其他数只所获寥寥却安然得归队伍,也带回来了有成群贼寇出没痕迹的消息。

“这些沟渠鼠辈终于冒头出来了。。也该我等为国报效杀贼了”

但是宋浩反而不不见怒色,而欣然对着左右道。

当天夜里,黝黑而稀疏的灌林之中,几个穿着厚毛夹衣罩着斑驳雪地一般素白色披风,却依旧被冻的满脸通红的身影,正在努力抬举着几个粗大笨重的物件蹒跚而行着一点点靠近;

并在随后的时间里将其组装起来成为一具像模像样,然而却是使用寿命极短的弹射器;然后又有一匹驮马被牵了过来,从筐子里取出装满纵火油脂的罐子,仔细的兜进皮套子里;又开始缓缓的向前挪动起来。

然而,这些官军在镇外所立下的营盘还算是森严有序,无论是临时竖起的哨塔和箭楼之上,还隐约晃动在栅墙背后的火把点点,也是都是往来不绝而游曳不断,看起来就是采用了相当人手来保持足够的警戒。

所以,他们也不敢太过于靠近对方,而只在最大投射范围之内开始调校这架小型机构,以毫不吝惜的一最大限度的蓄力发射出去。

夜色之中,一点点黯淡的星火出现在墙头哨兵眼中之时,尚未怎么引起明显的注意;然后这点隐约晃动的星火迅速变大起来,而在惊动起来的哨兵急切呼喊声中,哐当一声落在了栅墙附近;而就地烧出一片亮堂的火光来,也照出了方圆十多步之内影影错错的拒马、壕沟、尖桩、拌索等营防工事来。

这一刻,官军的阵营当中也像是迅速烧开的锅子一般,随着不断被点亮起来的火把和火笼,顷刻之间就变得人声鼎沸起来,看起来就像是早有准备一般的在喧闹之间却不见多少乱像。

反倒是墙头上有人开始在火团来袭的方向逐一的发射火箭,然后远近不一的插在营外黑暗笼罩的雪地之上,而成为某种距离和方向上的引导;进而又营门轰然大开而冲出一致明火持杖的甲兵,在这些火光点点的引导之下全力朝着这个大致方位扑杀过来。

然而无独有偶的是,在其他方向上也骤然吹响了警讯的号角,同样也有点点火头飞出而飞坠在营盘之内,霎那间就点燃了一段哨楼所在栅墙,而烧的其中几名警哨弓手惨叫呼号着跌坠、跳逃下来。。。

天亮之后,脸色不愉的宋浩看着被烧成废墟的小半个营盘,以及散布在其间的若干尸体;相对于被骚扰的一夜无眠大还算士气完好的本阵;却是西南角附从的一千多名土团军营地,被夜里偷袭的火团砸中几个之后,居然发生营啸。

然后这些土团兵在被惊醒的惶乱当中,自相推挤践踏之下竞相奔逃出营去;却又被临近警戒起来的另一处营中的襄州团结兵,给当成了来袭的贼寇而用弓弩火矢射杀、屠戮了不少;然后作为接应的本阵泰宁骑兵冲出来支援,又抹黑砍杀了不少。

结果就是除了凋敝的灌林之中几块没烧干净的残件外,那些营外骚扰和偷袭的贼寇全部逃脱掉了;等到天明之后官军骑兵发现真相而停手下来却是已经悔之晚矣,这一营盘中的土团兵差不多都死伤殆尽或是逃亡一空了。而剩下其它营中的土团兵们,也不禁有些兔死狐悲式的士气低落起来。

刚刚出阵道荆州就受到这种挫败,不由让宋浩心中蒙上了一层沉沉的阴影,也对于策划其中的对手愈发的审慎和重视青睐。

。。。。。

与此同时,刚刚对荆门城派出一支援军的周淮安,也在与城中商人充满务虚气氛的例行座谈会上,隔着屏风装作听其意见和踊跃发言的模样,而开始总结和自省最近一段时间的治理得失和成果。

随着各种战后安定和治理湖南的政策一件件实行下去,不出意外的在湖南各地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抵制和反抗。而太平军最不怕的旧识公开的反抗行为了;因为这也意味着名正言顺的清算和抄没,这些反抗者及其牵连干系的全部身家资产了。

反倒是那些暗地里的抵制和不合作,比较麻烦一些也更加隐蔽得多;除了明面上的武力镇压和威慑之外,同样也需要足够受过简单培训的人手下到基层去,作为行政命令的基本执行力所在;而逐步将这种抵制和不合作的土壤给排除掉。

毕竟,在原本封建社会沿袭下来的小农经济体制下;固然作为佃户的经济体量极为脆弱,但是作为基层赋税代征的地主、大户,通过蓄养家丁和打手来进行征收的体系,同样也是以效率低下而成本高亢著称。

其中层层过手的浪费和贪没、克扣行为造成的例行损耗极为可观;而这些多出来的成本同样要农户、佃客自己来承当,往往数倍甚至十数倍于原本征收的基数。

因此,秦汉时期的政权以相对后世更少的户口和生产力,却能爆发出比后世大多数时期更强的国家动员能力;就是因为深入到基层乡里的官吏执行能力,在诸如关内地区的基本盘上,甚至能够将责权落实到户;而不是牺牲效率和成本为代价假手他人。

这一点,就完全值得太平军以复古和师法先贤为名,来推行建立更加先进和严谨的政权管理体系,获得相应的行政效率和执行成本递减。

而在这个过程当中就不能吸收相应土地利益阶层出身的士人,或是留用那些旧体制的人员,让他们有机会参与到其中去上下其手,或是将事情刻意扭曲和偏离到方面上去。

相应人员由此造成的矫枉过正或是经验不足导致的错误,都是建立深入基层的政权过程中,属于可以承受和难以避免的代价之一。

在这个吃人的乱世当中,哪怕是矫枉过正也总比什么都不做,就那么坐视一切的发生或是坐着等死也好啊;用后世某位先行者的话说:唯有在已经无可失去之后,彻底打烂了一切而再造一切,才能得到整个新世界。

虽然他不能保证自己搞出来的这个大杂烩和四不像,将来究竟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东西;毕竟在古代的生产力条件下,想要实行后世许多现今的社会制度和举措,都缺乏现实的基础和保障条件。

但身为上位者最基本的要求,就能确保那些愿意追随和信赖自己的人得到一个好结果,并且通过合理的资源再分配和促进生产劳动所创造的更多价值,让自己统治下的各色人等过得比之前更好一些。

或者说在将来也许可以用不那么糟糕的魔改版封建体制,取代这个已经发展到积重难返而让人十分绝望的末期王朝体制;然后通过后世例行对外社会矛盾的手段来给后代政权续命,顺便留下一些启蒙性的思想觉醒苗头吧。

四千五百字的大章如约奉上了,希望大伙儿也能给力点啊└(^o^)┘

(本章完)

第三百三十六章 或闻通鬼魅(下

再次为义军所轻易收复的饶州鄱阳城中,为了庆祝这场艰苦卓绝来之不易的巨大胜利,冲天大将军府已经在这儿连续大摆流水筵席足足两天两夜了。

因此,到处都免不了大筐大筐的蒸饼、米饭,与酒肉、汗臭味混杂在一起的气息,以及形形色色喝的醉醺醺或是或是醉倒如泥的身影。

而端着一小壶老黄春的杨师古,也端坐在冰冷的城头上,有些无奈且无力的看着这一幕;要是官军回头杀过来的话,只怕义军上下是要浮出惨痛的代价的。

然而,现在他说的话已经不再管用了;或者说就算他愿意开口提醒和交代的话,也没有多少愿意听得他了。哪怕是那些与他亲善和相熟的人,也只剩下明面上的客套和例行的礼敬而已,眼神和表情中却多了点说不明道不清的味道。

尤其是在这个一波三折的巨大胜利之后,他发现自己成为了大将军府当中最是尴尬的那个人了;哪怕他在战斗的最后关头主动走出自己的软禁之所,而说动了那些看守的士卒跟随自己,收拢了城中溃败下来的残兵,又几度打退了占据了大半个城池的官军,保住了城外本阵后方的城墙不失。

但是令人遗憾的是,这些跟随自己与官军死战不休坚持到最后的士卒们;在黄王和军府重新回归之后,就迫不及待重新与他拉开距离或是撇清了干系。是以大多数人都得以叙功当前,而为由他这个反而没有了任何的说法。

想到这里,杨师古不由有些怅然的饮了一大口老黄春;他虽然不在乎这些许功名上的利害得失,但更在意的是黄王是否在这件事情上因此对自己有了芥蒂,这才迟迟未又有所决定啊。

味道绵长的老黄春入口之后,持续的后劲随着涌动的血液,慢慢在他泛红的脸色上显透出来,也让他纷乱如麻的心思愈发的百转千回的惆怅与。所以他一杯接一杯的很快就把自己给灌醉了七八分,然后有些浑沌而麻木的头脑里,却是像走马灯一般的闪过过往许多事情的点点滴滴。

“杨师古呀杨师古,你怎么能如此荒废和颓丧,你不是发誓要追随黄王廊清宇内,看到义军上下都过上好日子的那天么。。”

待到冰冷雪花再度纷纷扬扬而下,又飘落在他额头、鬓角、脖颈之间的激灵刺激,让他终于鼓起了勇气来。决心对黄王好好跑坦诚一番心怀,把话儿都给说开了,自己也就问心无愧了;也许还能继续为义军的筹谋和打算下去。

毕竟自己的一切的初衷还是为了义军的前程和存续之道,并没有什么多余的私心或是其他不可见人之处啊。而他在义军的事业上投入的心血和寄往,可是有目共睹之下的啊。

然而,他脸色微醺的来到了临时军府所在的府衙前,却径直在大门外被有些陌生的巡哨士卒给拦阻了下来:“来人止步,军府重地,擅闯者死。。”

他不由错愕了下自己出入军府什么时候要受到这种限制了;也许这是战后的衣食戒严吧,他如此告诉着自己而而拿出右军师的身牌,給示对方。

然后又在大门前等了一小会,才有一位有些醉意醺然还带着些许脂粉味的军校脚步不稳的走了过来,看见他不由一愣而切声道。

“是杨军师啊,劳您久候了,我这就给您进去通报一二。。还请先到门内避风处烤烤火吧。。”

然后又等了一阵子,就才见这位还算熟悉的军校转身回来,却是满脸无奈的道:

“真是对不住了,黄王今天在招待新来头领的大宴上,多饮了几杯已经酒力不胜的歇下了。。您可有十分要紧的事情,要叫起他老人家呼。。”

“那我就明日再来好了。。”

杨师古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方才酒力上头之下有些孟浪和唐突了,不由有些黯然的转过身去。

然而当他绕过府衙的围墙,打算回到街对面自己的临时居所时,却看见一连串满载这各种鸡鸭猪羊和其他食材的大车,在许多赭衣士卒的押送下径直前往府衙的偏门而去。

而在风声送来的隐约叫喊中还可以听到“别拉下了”“这是黄王亲自交代的”“还得继续开宴。。”,杨师古却是心头一冷,只觉得这府衙墙后的灯火璀璨变得有些迷离、怪诞起来,而脚步沉重的踏进了自己所居住的院落当中。

当第二天正午,他再次带着随从和连夜写下的章略和建言,前往军府所在之地提出面见黄王之时。总算就被迎入了內院的左厢等候,而不用挤在门洞里受风吹雪落了,还有滚烫的茶汤不断续着。

然而,与他一起在这里等候的还有七八个明显陌生的义军将领,他们都不免一边大口灌着茶汤,一边用好奇而敬而远之的目光,打量着明显与大多数人有些格格不入的杨师古。

然后才有另一名杨师古认识的属官冲忙过来致歉道:

“这些不长眼的东西,怎么能杨军师安排在这处呢。。还不赶快给我开了花厅好生招待。。”

然后他又宛声道

“眼下可真是不巧了。。黄王今个儿起得早,已经往城外去巡营了。。保不准儿啥时回来。。只怕要您久等了。。”

“无妨的,那我就且耐心等下来好了。。”

杨师古且不以为意的摆手道。

然而他在心中还是不免叹了口气。自从打了这场大胜战之后,军府之内各种繁文缛节的排场和不知所谓的体面,却是故态重萌的越发讲究起来了。

结果他在花厅里翻着书册这一等,就是等到了天色泛黑也没有消息。然后是另一名与他相熟的属员送来了小案上的饭食,而悄声对他道:

“军师啊,你没有必要再等了,黄王不久前已经传了话回来,要留在外驻的营中过夜了。。”

等到了第三天,他犹自有些执拗的前往大将军府等候,却得到了另外一个消息:黄王已经带领部分所属引兵前往衢州了。

杨师古的心情却是一下子当场黯然了下来,与黄王相关这些事情居然就没有任何人向他通报,也没有提及要招传得他跟随效力,就像是一下子把他给冷落和遗忘了一般。

然后他满肚子心思走出来的时候,却又无意在花厅后的廊道里,听到了两个脸生的将校在抱怨着什么。

“这姓杨的真是厚颜的很,亏他妄称个军师的名头,可曾在这场大胜当中有过出力的寸功么。。”

“据说先前局势危难时,也只会说些动摇军心的丧气话;现今却不死心的想要找黄王讨个说法,世上又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呢。。”

“黄王待他还真是仁至义尽了,这厮怎生还那么的不知趣呢。。累的我们也不得消停啊。。”

“就是,就是,世上那有这么容易过去的便宜事情啊。。”

这一刻的杨师古,就像是被挑破了心中的某层坚持和执拗,当场情绪涌动如潮的重重叹了一口气;自己也许真就是那个多余的人。他一下子像是老了许多岁一般的,挺拔的腰背也有些佝偻下来,而转身慢腾腾的独自消失在雪花飞舞的灯火阑珊之中。

而在府衙的鼓楼之上,曾经与他交好的掌书记黄睿黄睿也在叹息着

“总算是走了啊。。还真实令人困扰了。。再这么下去,只怕军府都要有些非言和议论了。。”

“这杨子系终究还是要晾上一晾为好,”

而在远方军营当中,黄巢对着提到他的左支使赵璋道

“不然怎么能够明白我的一番苦衷和用心呢。。可是有好些人在我面前提议过,要追究私自抗命和动摇军心之过呢,我至少还保全了他的军师职衔啊。。。所以还是让事情冷一冷,过些时日了再说吧。。”

然而赵璋虽然不再言语和继续劝说了,却是在心中重重叹了口气。黄王的这番用心和态度看起来挑不出毛病,但也要看底下人时怎么想怎么做的啊。

尤其是以另一位军师李君儒为首的义军元老派,还有崔缪为首的新投附官吏群体,都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推波助澜或是排挤打压对方的机会啊。他还打算拉杨师古一把作为自己的潜在盟助呢,现在显然也指望不上了。

这时候,外间突然传来一阵激荡的欢呼声:

“找到了。。”

“找到了。。”

“找到张要命,张狗贼的首级了。。”

随即,一个烟熏火燎过却尤可看清楚依稀面容的头颅,被装在盘子呈现在了黄巢为首的义军高层面前。而让他们在各种激动的表情和神态之中,爆发出各种各样的哗然和喧声来。

甚至有人当场嚎啕大哭起来,口中喃喃哭喊着那些曾经死在这位官军名将手中,许多亲朋故旧和同袍战友的名字;还有人难以置信的上前端详了又端详,反复就是不敢相信这位曾经把义军赶尽杀绝,或是逼入绝境的恶贼,就这么死得只剩个脑袋了。

而作为其中最是从容淡定的黄巢,却是深喑这个首级的来源并非义军士卒直接所获。事实上以这位的雄勇善战和狡诈机变,就算是取胜之后的义军也未能成功的留下他来,而被打穿了至少十多道的拦截和警哨的人马突出而去。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真正的杀机,却是来自那些不容他逃回去,而在高骈面前追究兵败之责的那些人。所以他们给设置了一个简单粗暴的陷阱,追随他的扈从当中有人暗自留下沿途的记号,出卖逃亡的路线和方位;

然后,在张璘成功逃回到一处旧部占据的据点时意外就发生了。数千名不明来历的“义军”问询迅速包围了他所藏身的据点,而用事先准备好的火烧烟熏手段,将这位一代名将连同上百名的残余将校,以数倍的死伤为代价给活活的困死在其中。

随后,这个首级就被以相应价值不菲的代价,通过某种渠道交付到了黄巢为首的义军手中,算是担下了这个斩杀张璘的偌大名声与干系。想到这里,黄巢亦有有些自矜的下令道

“把这狗贼首级挂到旗杆上去,随我的大纛一起巡游各处。。”

又在数日之后,一直闭门不出的杨师古再次接到了来自外地军府的传令。

籍着斩杀官军名将张璘的势头,让他以新任命的大将军府善后处置副使的身份,前往东面的湖南各州,收拢那些地方上的义军残余;并藉此将滞留在江陵的军库使刘塘给交涉回来。

。。。。。。

而在淮南扬州的江都城中,痛彻心扉的嚎哭声从淮南节度使兼使相、渤海君王高骈所修炼的紫云阁上爆发出来。

“痛杀我也啊。。”

“梓铭(张璘字)你怎么会就此弃我而去了呢。。”

“十万大军就这么败了,数万本阵的行营精兵,怎么就随你顷刻覆亡了呢。。”

“真是失我肺腑,断我肝肠啊。。”

而许多具被暴怒之下肆意打杀的奴婢和道童的尸体,就这么横错散落在了廊道与阶梯之上,而哪怕四溅的血水和污物早已经冷风中凝固发黑,却根本没有人敢于上前去收拾。

无论是在场的诸多高氏子弟,或又是一众幕府属僚、行营将帅,地方官吏,都是一副噤若寒蝉而

最后,还是被共推出来与高骈最为亲近的方士吕用之,在众目所望之下举步维艰的踏上了阁楼之中。然后又在漫长等待当中过了许久之后,声嘶力竭的嚎哭声终于消失了。

随之而来的是年轻方士吕用之所带下来的,关于这位高使君要就此闭阁不出好些日子,为阵没的张讨击超度和祈祷的手令。因此所有事情,都将通过这位年轻的“吕先生”来转呈和递送了。

随之而来的,还有十几个相应的委任和一连串人事变动;比如吕用之就此当任幕府筹办使,一应所需淮南上下皆须仰供之不得有误;左右莫邪都就此大举扩军马为左右厢各五千人,而以名不见经传的裨将张处一等人,为左右四厢中郎将,

其他高骈麾下的大将除在外任事的梁缵外,陈珙、冯绶、董瑾、俞公楚、姚归礼等人,以备敌为由皆有相应的新任命和安排;府中的十多位高氏子弟或是族人,也都得到了外放各州的职位。。。

然而在此种情形之下,在场竟然未有人能对此提出异议和反对,或者说是来不及反应过来,就眼睁睁的看着这位刚刚出炉的新贵,自然在身边聚附起来的人群簇拥之下扬长而去。

“这可不行,我须得面见令公陈情”

这时候才有一个声音响起来,却是在幕府当中充为记室的新罗人崔致远。

“正巧我有消息禀告,且随你一同前去。。”

新从外地赶回来的梁载谋,亦是出声附和道。

“同去”

“同去。。”

“断然不能让人蒙蔽了令公啊。。”

其他人也像是恍然大悟过来,而附和着叫嚣起来。

然而,第二天扬州城中就流传着新的消息,以记室崔致远为首的一批幕属触怒了高令公、高郡王,自此被下狱戴罪又经筹办使吕用之的额求情,才得以免于刑罚而贬斥他地去了。

(本章完)

第三百三十七章 清操厉冰雪

已经停歇的小雪之后,荆南节度使宋浩的脸色已然是霜雪一样的颜色,冰冷而十分的令人心中发咻。因为自从他在章门镇外遭到夜袭开始,他所率领的这只大军就开始受到频繁的骚扰和偷袭。

而这些敌人数目并不多,却出没的甚为频繁,且甲械颇为精良而深喑地利;因此他们不但在夜里屡屡出来偷袭;就算是光天化日之下的大白天,也敢乘着风雪而来做那虚张声势攻打之态。

哪怕是戒备森严的夜间宿营和中途开伙之时,也有他们准时冒头出来射箭、放火,尽管造成杀伤和破坏寥寥而乐此不疲一般的就是不让人消停和安生片刻;

尽管他也几次三番暗伏兵马和派出马队在外游曳待机,想要带着这些贼寇的尾巴;并且也成功击败了好几支颇为可疑的武装人等,但是除了收获百十具衣衫褴褛的尸体和破烂装备之外,就再也别无所获了。

而零星被俘获的对象也是只是甚少,只知道自己是被人用粮食征募而来的;只要尾随着官军的行程,躲在山林里装模作样的鼓噪一番即可。至于袭扰之事依旧如故而令人烦不胜烦起来。

而这种有事没事都来鼓噪一番,真真假假参杂的袭扰之下,他的部伍当中却是迅速积累其大量的疲惫和怨言来。除了那些装备和供给相对优良,且征战经验较丰的陈州兵和泰宁军外,其他追随而来的人马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掉队和逃亡的现象。

然后,首先出现问题的那些素质堪忧而成份不齐的土团、乡兵。经过了多次的一夜数惊、寝食难安的遭遇之后,他们在一次营地取食的优先次序上爆发了冲突,然后就变成了一场毫无征兆的哗变。

虽然很快就被严阵以待的本队陈州兵和泰宁军骑兵,给镇压下去;但是一口气砍了上百个杀鸡儆猴式的人头,依旧没有阻止这些对方土团、乡兵,迅速下滑到底线的士气和斗志。

然后,他在这里有犯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错误;宿营的时候让那些州下地方的团结子弟和守捉兵,与本阵的陈州兵混搭在一起,以方便监督和杜绝后续逃亡迹象。

结果就是这些陈州来的老军伍,很快就被这些良秀不齐士气低落的地方武装,及其悲观情绪和消极态度所影响和感染;结果在临阵应变和对敌反应上无形间消弱了不少。

结果在一次夜间的骚扰当中实在忍不住贼寇的撩拨,而一时冲动的相互裹挟在一起追了出去。然后,由此露出的破绽,让另外一小股伪装成官军的贼寇潜袭进来,就近点燃了畜棚和马厩,还差点就把粮草给烧掉了。

若不是宋浩其余的部下还算经验老道且见机得快,就近铲雪以布包竞相投掷灭火,那就不是仅仅损失数百头惊奔逃散的畜力,而是大军就此乏食无以为继的问题了。

为此,他不得不忍痛斩杀了自己麾下,包括一名身为看重的族人兼校尉在内的十数人,以正军法以儆效尤。然而,

在这些层出不穷的贼寇袭扰和意外状况的拖阻之下,他原本想要师法前代名将李愬雪夜袭蔡州,一举擒获叛乱藩帅吴元济的故事;现在已经成为了一个不折不扣的的笑话和泡影了。

因为从乐乡县境内走到这里的路程,居然让他的人马足足走了三天。有这三天时间作为准备和动员,他可以预期到自己将遇上的是整好以瑕,据城严阵以待的荆门贼军。

因此,虽然他们前进的方位依旧不变,麾下依旧还有八九千人马听用,但是在宋浩的心中胜负天平上,已经越来越变得有些进退两难和举步维艰起来了。就像是再次变得纷纷扬扬起来的雪花一般的迷迷蒙蒙。

。。。。。。

而在远处一处平淡无奇的雪丘上,一个毫不起眼的小点儿慢慢从白茫茫一片的背景当中蠕动起来,最终露出一张饱经沧桑而被冷风吹得泛红的脸孔,却是一名披着素白色大氅而戴着连兜白色毡帽的义军士卒。

而在他的手中还端持着一只白布包裹的水磨黄铜管子,正用这粗头那边在打量和窥探着远处,泛白斑驳的原野大道当中,正当蜿蜒而行的官军行列。

这也是他们这些探报队和游弋队的成员,所新得到的神奇装备之一;通过里头夹着的两块圆凸磨光的水琉璃精,可以将甚远处的情景和动静,纤毫毕现的拉到眼前一般清楚。

也正是凭借这种被戏称做“千里眼”的神奇玩意,还有那些方便穿梭往来于水上的轻便快船,他们这些探报队的成员和习于冰天雪地的北地老卒,所组成的袭扰小队才能游刃有余的和这些外来官军周旋下来。

在雪地里呆看的久了,他不免觉得眼睛有些酸张起来,而连忙用一块熏黑的琉璃片遮挡住眼睛,重新看着有些扭曲而黯淡起来的万物,才顿然觉得好过了不少。

然后,他又忍不住想起了早年在北地的生涯和岁月;那个冬天里雪下的可真是大啊,都能把人给深陷进去了半身的大小雪窝子,可不是这南方半尺厚的小雪花可以比的事情。

那时候他也在义军当中,北地格外冻人的冬天之下,大伙儿因为没有足够的衣物保暖,而是有什么就用什么,遇到什么们就拿什么,甚至是用稻草、树皮和土块来裹身;

又许多人因为太过疲累和孱弱,一旦睡下了就再也醒不管来,只留下相互抱团取暖成一团硬邦邦的尸体;还很多人在跟着奔走当中一不小心就浑然不觉冻烂了手脚,然后等到天气转暖后就这么一块块发黑发紫溃烂着慢慢死掉了。

他也几乎忘记了自己是怎么挺过来的,也许是靠捡破烂和剥那些敌人、同袍或是不知来历尸体上的衣物吧。后来到了广州后又发了痢症,不得不留下来休养了大半年,也由此在广府那场变乱之中,稀里糊涂的就变成了易帜改号的太平军一员了。

然而他并不觉得有所后悔,甚至觉得相对那些已经北上的老兄弟而言,自己走了一辈子的背字而终于时来运转到了。因为在现今在太平军中,有田有饷有前程过的既是舒心又有盼头。

就算是被派到这雪地里来行事,不由有足够分量的油脂和口粮维持力气,还有防雪水的厚布披风、毡毯和加绒睡袋什么的在雪地里保暖;简直就像是提前了好几辈子在享福了。

所以,他觉得眼前跟着那位虚领军的日子就过得很好,好的让人觉得简直太过头了,而除了把命豁出去外就根本无以回报的地方,所以绝不容许任何的存在前来破坏和干扰之。

至于昔日的干系,无论是来自冲天大将军府的黄王,还是当年补天大将军王仙芝,那都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

刺人的风雪渐渐消停下来,而荆门县城斑驳剥裂的土墙,赫然已经隐约出现在了他的视野当中了。然而更让他惊喜和意外的是,荆门县城外一直蔓延到水边的城下坊,居然还大多数保持完好。

这不由让宋浩又平添出几分信心和蔑视之情来;草贼就是草贼,还是他所熟悉的那个到处流走肆虐,却不善于守御之道的风范和做派;哪怕是有城防为顿兵之所,却不懂得临敌基本清野坚壁的道理。

如此一大片的城下坊,已经足以成为他的人马就地立营,和修治攻城器械的材料取用来源了;而那些现成的屋舍和仓秉,也是历经远途风雪中跋涉而来的官军,最好的现成栖身和修整之地。

尽管如此,宋浩还是留个个心眼而叫过自己的亲兵虞侯宋年道

“为防有诈,先令随州团结和复州守捉兵,分别入内探查和据守。。”

“得令。。”

亲兵虞侯顿然抱拳施礼而去。又过了一阵子后,风雪中死寂一片的城下坊中开始变得有些人声嘈杂起来,还有许多点点的烟迹在其中冒了出来。

宋浩心中不由的一凛,顿然谨慎的想要下令备战和迎击;然而却见飞奔回来的亲军虞侯宋年脸上略有些欣然色道:

“启禀镇帅,坊中未见得贼情踪迹,反倒是发现了许多遗弃的柴禾和米粮等物。。因此,先入的两部州军已然取用,就地生火和炊食起来了。。”

“混账,真是一群混账。。”

宋浩不由用骤然变大的骂声,来掩饰自己心中揣测落空的一时尴尬。另一方面则是对于的城中这些草贼,更进一步的轻蔑起来。只会被动龟缩在墙后的瓮城而守之辈,也不过是无源之水、无根之木尔。

“还不快令他们熄火整队,就近设防和待机么。。难不成要用更大的动静,告召城中的草贼官军来讨了么。。”

随即,下一句话就暴露了他的真是意图。

“城坊之中所有可用之物,都需本阵统一收聚起来另行发派才是。。还不快让本阵的忠武兵前往清点和搬运。。再让泰宁骑兵就负责外围警巡和弹压好了。。”

“这。。。得令”

亲兵虞侯宋年犹豫了下,却还是迅速转身而去了;

他自然知道想要这些刚升起火来,正在烘烤冻僵的身体和雪浸过的衣甲,兼做烹制热食的官兵,重新放开这些已然到手的东西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但是作为军中的核心和主力,同样在风雪里跋涉了一路的忠武兵/许州军,也渴望和需要这些东西来恢复体能和气力,这是没有什么好商量的事情,只能先委屈一下这些地方军伍了。

而随后继续引兵巡视和刺查于城下的宋浩,则对于城中之敌更加的心中有数起来;自己专门选了这个风雪渐起的冬日来出兵,打的就是以惯于风雪的北地士卒之长,以制这些来自南方岭外之贼的主意。

现在看起来他,他们比自己想的还要更加不堪,在风雪交加之下居然都放弃了大多数的城头巡防了。

又过了半响之后,城下坊当中煊煊冉冉的嘈杂声,也变成的愈演愈烈的骚动和叫骂声来;若从上方俯视下去就会看见许多不同旗色下的官军在成群结队地对峙着。

而更多的情况下则是那些鼻青脸肿、头破血流的地方官兵被驱赶到一边去,而敢怒不敢言眼睁睁的看着,来自忠武军的健卒,堂而皇之的占据或是弄走他们已经生好的火堆和热食、汤水。

然后才有姗姗来迟的军资官和武吏;补偿性的给他们分发了一些冻得硬邦邦,在这个天气下放个十天半个月也不会坏掉的冷饼、冷团之类的。虽然一时之间都没有人说话,但是握着这冷冰冰的饼和团子,隐隐的怒火却是在心底蔓延开来。

而此时,宋浩也得以移入了新的中军大帐,一处还算是整洁的草市税关的公廨之中。这时候,远处城头上的草贼依旧没有任何的动静;只有那些林立的旗帜孤零零的摆动在风中。

这时候再次有人请示道

“外围巡哨的泰宁马军都知,请求分批入内修整,以恢复马力一二”

“准了。。”

烤着暖融融的大块炭火,宋浩也是不暇思索的道。毕竟,这泰宁军可是他唯一的骑兵力量,就算人可以不休息,坐骑的战马也是要饮水喂食兼做清理皮毛,才能保证不伤不病不至于严重掉膘的。

“就让先前已经休息了小半日的复州与随州的人马,接替泰宁军的大部防线吧。。”

“再让余下的州兵都分出人手来,先把外围的阵营和防壕,给在天黑前挖出来再说吧。。”

这时,帐中或有人觉得有所不妥,却碍于眼下的场面而被同伴给拉住了;而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决定被传令下去。

然后才有些愤怨的挣脱走了出来,对着自己的同伴喝道:

“你可明知道这事情有些不妥的,为何不让我说。。须知军中不患寡患不均的道理。。”

“就算有所不妥,那也不是你可以计较和置拙的。”

同伴却是苦口婆心的劝道。

“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一味均等的道理啊,就算是镇帅心中也未尝有所亲疏远近的三六九等,你又何苦为这些许消失恶了自己前程呢。。”

正在说话之间,远处的骚动和嘈杂声突然变成了连片的叫喊和尘土飞扬的争斗动静。随后就有几名看起来慌慌张张的军校冲过来大喊:

“不好了,随州兵抗命不从,还挟制了吕郎将劫夺了军资,向外鼓噪奔走而去。。”

“复州兵与泰宁军在街头争抢营舍,已经火并起来了。。”

随着这些的叫喊声,城下坊当中升腾起来的火焰和烟柱,也在慢慢的蔓延开来。而当宋浩被惊觉出来站在草市鼓楼的高出,向着远方眺望而去之时,却是突然大叫了一声:

“不好,这火起的抬不寻常了。。块敲鼓鸣金,就地整队设防。。”

他的话音未落,就见原野当中鼓荡的风雪一下子变得激烈起来;而在扑面而来的风雪之中隐隐绰绰大片刀兵的泛光,已然在上风头里如同插翅一般的加速扑杀过来了。

而原本死寂一片的城头,也像是一下子惊醒过来,而在旗鼓喧天当中密密麻麻的攒射出许多箭矢,还有一道道流星一般的火球来。

“这是草贼的陷阱和埋伏。。我军休亦。”

这一刻,宋浩只觉得胸口被无形的额力量给重重锤击了下,而几乎就要从这鼓楼上跌足下去了。

(本章完)

第三百三十八章 清操厉冰雪(中

关中大地上,随着马蹄踏踏扬尘而起的一行队伍,打破了冬日里的寂静和安谧。

却是已经被宣下旨意罢相的郑畋,正在被左迁贬放前往东都洛阳的路上;呖呖而行的牛车碾过犹自带有蝗灾和大旱后赤地千里痕迹的土地,干裂松脆的地面积雪轻而易举就在轴辐下碾压出一道道深刻的辙痕来。

然而对于郑畋而言,仅仅是才过了霸上还没有出京畿道的所在,昔日关中大地人烟稠密、阡陌纵横、商旅辐集的情景,就已经不复所在而只剩下灾后的荒凉与凋敝了。只是这一切暂时都被掩盖在厚厚的积雪之下。

就像如今已经外强中干而任他努力弥缝,却再也弥缝不下去的大唐朝廷的最好写照一般。现在,朝堂里的浊流们应该在恍惚雀跃着,弹冠相庆去掉最后一个碍事的绊脚石了吧。

虽然来自卢携一党的那些捕风捉影之言,再怎么危言耸听和诛心而论;但始终没有直接的证据可以攻击到他身为宰相本身的任何干系。

但是最后给他倒台一击却是来自他党羽当中的叛变和出首。身为堂后官兼门人的枢机房冯运出手举发了,他与被废前宰相王铎依旧往来过密的证据;由此成功引发了当朝天子对于丧师辱国的王铎,连带到他沆瀣一气的恶感。

遂除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贬为太子宾客、分司东都大内择检使,勒往洛阳幽闭思过。

只是他临走前还最后一次上书道:“贼军百万,横行天下,高骈消极作战,无意消灭贼寇。国家的安危全靠我们,您依靠淮南军,我不知道结局会怎样。”却是把卢携给气的不清,所以接下来还不知道对方又有怎样的手段在等着他呢。

但不管怎样,此时此刻他还是感到了一种轻松和释然,哪怕这并不是出自他所愿的结果。他还是忍不禁高声吟诵道:

“蕊宫裁诏与宵分,虽在青云忆白云。

待报君恩了归去,山翁何急草移文。”

然而,还没有等他品味完这首新作的意境,牛车如探究停了下来,然后就有骑马清道和护翼前后的防阁和傔从的领队,凑过来低声禀报道:

“相公,前方有大队流民过路,儿郎们正在驱开,还请相公并贵眷稍待片刻才是呢。。”

随即,郑畋就挑起车窗纱帘的一角,远远瞥见那些在荒芜田梗上厚厚雪野中蹒跚而行的人群;其中种种骨瘦如柴而凸显腹大的陋形,让人只想起大广教寺的净土变壁画中,关于六道轮回之饿鬼道的绘图;

现在却仿若是活生生的降临在了人世之间。他一时间只觉得心中甚不是滋味却又无处消解;这就是大唐的子民,这就是关中近畿的首善之地,自己在长安城中呆的太久了,以至于都忘却了繁华依稀京城之外的广大天下,又该是怎样的清醒和模样了。

在那些骑马傔从的不断去驱赶下,这些已经佝偻干瘪得看不出男女老幼之别的饿殍,像蠕动蝼蚁一般慢吞吞的向着远处避散而去。在这个过程当中时不时有人摔倒在雪地上,然后就再也没有能够爬起来了。

看起来全身披挂而刀弓俱全的他们,并不担心这些流民的反抗和坚持,只是在意不能让这些满身污秽与陋形的浊物过于靠近,而污了他们所护送的贵人及其家眷、奴婢、门人的眼界。

看着这些,卖力驱赶的满脸通红而汗流浃背的防阁和傔从,郑畋突然又有些意兴寡然起来;作为山东七大世族之一的荥阳郑氏长房子弟,他并不是没有见过灾年连绵、流亡四起的景象;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还是他们扩张家业收买田产,蓄留和荫庇佃客、部曲的一大良机。既有行善积德的名声玉口碑、风评,又能壮大和巩固传续子孙的家业源流。

但是都没有比罢相之后这次亲睹的那么触目惊心;在这些地上饿鬼们依稀呆滞和木然的神情之中,却又不知道在酝酿着什么样的可怕事物。也许是下一个黄巢或是王仙芝的同党么。

他不由想起了那半本被王嚣从广州带出来,又千里迢迢辗转送到他手中作为观瞻的虚氏妖书——《论社会矛盾根源与王朝周期律》;只觉得有一种对注定发生的结果各种无能为力,而又愈发的心烦意乱起来。

毕竟,他已经不是那个努力振兴天下的“救时宰相”了。但他好歹是正儿八经的科举加门第出身,一步步从馆阁、省台、外使、内阁一步步走下来完成的圆满履历,而最终“升仙”上来的宰相之任。

是以他哪怕在全家贬斥流放往东都的道途之中,依旧有许多追随的门人幕客之属和一整队的金吾子弟护送在侧。其中也不乏可用之人,事实上若不是他不想太过滋扰地方的话,早就有许多沿途地方的官吏出来问安和结好了。

随后,这些追随的部属当中就有人奉命向他汇报到,这些饥民大都是从河中府/蒲州(今山西运城)逃难过来的,郑畋这番纠结的心思才有些平放下来。

那就是身为藩镇的河中节度使李都的理所和治下,出现如此大规模的饥民奔逃入关,一时之间倒也算不上是朝廷诸公的直接责任和干系。

然而,当他全家一行在过了千古雄起的潼关,而抵达桃园塞所在的官属驿馆,也就是当初杜甫曾作《潼关吏》的所在地,开始取用驿馆竭尽所能的奉上饭食之时;却又冷不禁听到夜枭一般腔调的鬼叫声在唱着乡野的俚俗曲子词:

“朝升堂……暮上床……贼官污吏偷银粮……”

“吃你娘、着你娘……豪门招妾讨你娘……”

“食无肉、哭无泪……天下贫汉尽悬梁…”

然后这个诡异的声音顿了顿,又唱到:

“迎黄王,盼黄王,黄王来了不纳粮,世间穷苦俱欢唱。。”

刹那间哐当一声,郑畋握在手上的羹汤银碗连通莲花匙子,就这么脱手打翻在案几上,而溅得他华贵精美的八表山河清绫袍,满是油腻腻的污秽一大片。

而外间更是响起了一片震耳欲聋的咆哮和叫嚣声,却是在既非公调的动静当中开始捉拿和资格敢于“妖言惑众”的悖逆之徒。

然后这一刻的郑畋,却是已然没法说出任何的话语来了;据他突然想起来的一段内情,这乃是那虚妖僧为那贼首黄逆所做的摇惑之言,现在居然都穿唱到了这京畿门户的潼关之外了。

这不由让他原本就对南方讨贼战局,各般忧虑重重的心中再度蒙上一层浓重的阴影。要知道按照淮南的传报,那黄贼早就该是穷途末路当中了,怎么又会有人在这北地的两京之间,给他唱曲张目呢。。

这一刻他真的有有些恼怒起来,哪怕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执领天下士民的臣班之首。

这时候,驿馆外间再次想起了凄厉的叫喊声。

“关东传讯,十万火急,快给我换马。。”

只见一名背着传讯木夹的包裹,满身大汗淋漓手中拿着一妹过所木契的将弁,在一片鸡飞狗跳的响动当中,再次骑着新换的快马飞奔而去了。

而这一幕,也再次让郑畋的心思有些阴沉了下来;既然不是可以一路传唱和宣闻的捷报或是奏捷的露布,那难道是河朔或是河东方面出了问题了么。。

。。。。。。

荆门城外,

在还算单薄的雪地里纵横冲刺当中的太平前阵马军别将赵引弓,感受着脸上扑面寒潮的刺骨生痛,与片刻少停之间雪花落满衣甲,又被吹散或是浸透进大氅和袍服里的冰冷滋味,只觉得略有些隐隐的怀念意味。

下雪对他来说已经是很遥远之前的事情了,那时候他还是陇西一个军户子弟出身却做着建功立业梦想,而冒雪去长安城外神策别营中投军的青葱游侠少年。

他的本名就是出自卢纶赞美古时飞将军李广的《塞下曲》: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只是这些年天南地北的辗转下来,尤其是在热瘴潮雨的桂管、扈管和安南之地的蹉跎,让他几乎忘却了下雪的是什么样子了。

而在加入和经历了太平军的这些变化之后,他和那些形形色色出身来历的长征健儿一般,都不由产生了一个奇怪而又执着的奢望;也许他这一生有机会回到自己的家乡去;哪怕是作为动荡天下的叛乱者或是新朝更立的功臣;

天水草原的绮丽风光,盐官城外的咸卤大泽、小秦岭下的河川纵横奔腾,街泉亭的甘美清冽。。。。他脑中如此电光火石一般的闪动和思量着,身体的反应和手中的马槊却是丝毫不见停顿的,将迎面退避不及的一小群官军当中的领头军官给挑飞起来。

然后又勒缰提身霎那间将举起的马蹄,偏身侧转着踩踏和踢撞在,周身奋力围拢过来的数名官兵身上,眼见得他们哀呼、惊号连连的骨脆肉烂扑倒在地,余下那些尤做余勇的官兵就顿然一哄而散逃开去了。

赵引弓倒也没有急于追杀去,而是控马反身重新吧插穿了至少两人的马槊,重新给从染成一片殷红又冻得硬邦邦一块的地上给倒拔出来。轻轻抖了几下发现还能继续使用,就继续拍马向着最近一处厮杀声驰去了。

没办法,掩映在风雪当中发动的攻击,固然是打了这些官军个措手不及;将其彻底放了羊一般冲散击溃开来而。

但是随后时大时小变幻无常的风雪,不但遮掩了视线和能见度,隔断了和削弱了号角和哨子声的传递;也让这些不断追逐和冲击着敌人的太平骑卒,逐渐的失去了具体的方向感和参照物,变得松散而各自为战起来了。

所以一路打着打着,赵引弓恍然就剩下孑然一身的单骑独走了;好在他事先准备的装备器械大都还算完好,胯下的这匹北地黄骠马还算给力,倒也没有什么像样的对手能够当他数合之敌。

这时候,刺骨冻人的风雪中算是稍缓了一些,而一片急促的踢踏声也响起在了他的附近;赵引弓不由的放下皮囊里靠马身体温才没有冻结的,用辛辣的烧酒与姜糖调制成的冬日特饮,而连忙驱马靠拢了过去。

只见一阵稀稀拉拉的雪粉裹挟在风中卷过地面之后,几乎与赵引弓打扮和行装类似的十数名骑兵,隐约的在这片迷蒙的战场当中十数步外错身而过。只是在赵引弓偶然一瞥之间却是看清楚了,他们所据的小旗上赫然绣着“泰宁”二字,不由得心中一凛而拍马转身追逐了过去。

在重新激荡起来的风雪当中,赵引弓费了好些功夫和气力,才调整好方位和步骤跟上了他们;然后摘下挂在鞍上的铁制手弩,蹭着鞍具上的搭扣上弦套矢,再在奔走起伏的步骤之间,对着前方最近的一个身形扣发下去。

霎那间就间风雪之中的那个身影,突然就斜斜向外窜了出去,然后没冲出多远又跌撞在了地上,连人带马的摔滚在了他的身后;这个结果大大鼓励了赵引弓,而再度放缓缰绳开始重新上弦。

半响之后,前方剩余的敌骑似有所觉一般的,突然有人从马背上抽弓按箭的转身过来,虚对着他的位置大声吆喝着什么,然后就见一支尖刃上犹自带着冻结残红的大槊,刺破了迷蒙的风雪之幕戳中了膀子和肩甲,将他从马背上狠狠的挑开惯摔在地上。

这下那些正在奔驰的敌骑顿然是像被全部惊觉过来,而纷纷从马背上抽出了各自的兵器和弓箭来;这时赵引弓已然垂下马槊而侧身紧贴在马背上,霎那间看上去就像是失去驭手的空座骑一般。

然而就在对方的迟疑和犹豫之际,赵引弓已经在马上毫不犹豫的射出他携带的最后一只弩矢,又一名敌骑在马上侧身痛呼了下瞬间失去对缰绳的控驭,而偏转脱出了这只小校的骑队之中。

这时赵引弓已经顺势抱马冲进了这些开始减速的敌骑之中,对着近在咫尺的敌骑挥刀斩过他的小腿,又割断马腹上固定鞍具的绑带;只见拖出一条细碎的血线而让手舞足蹈的对方,当即就翻倒摔坠到坐骑的另一边去了。

这回,余下的数名敌骑也终于都发现了赵引弓的存在,而毫不犹豫的舞枪挥刀搭弓放箭,径直向着他存身的位置扑杀而来;然而在几乎躲无可躲之间赵引弓却是松开缰绳,而蹬着马背飞身跃空而起躲过了大部分的攻杀。

但是坐下的黄骠马就没有这种幸运了,在血花飞溅之间哀鸣惨嘶着轰然扑滚在了地上泼洒出老大一片的血水来;然而这时跃起空中的赵引弓,已经竭尽全力扑在了另一名搭弓射空的敌骑身上,而又紧紧的反剪双脚夹住马背与之贴身厮打起来,几息之后又随着不堪重负翻倒的坐骑一起滚落在地上了。

待到赵引弓用掉落的头盔尖端,狠狠击打对方的门面直至昏死过去后;才背靠着犹自挣扎挺动的坐骑,抽出对方的佩刀横挡在胸前,而用瘸着被射中一箭的大腿,眯着开裂血红的眼角,看着那反身追过来的数骑敌兵,不由心中暗道:难不成自己的路子就只能走到这一步了么。

然后,满天迷蒙的风雪突然就毫无征兆的停了,而重新露出光洁明净的太阳来将素白斑驳的雪地,给晕染成了金色;而那些冲过来的数名敌骑也在他可以清晰看见,对方恶狠狠的狰狞面孔和骤然大变表情的那一刻,突然就拼命的扭转坐骑的头身,而加速拍马就远遁而去了。

赵引弓不由的回过头来,这才看见自己所在的地方已经十分靠近江岸了。而就在江岸的不远处有插着太平军旗而满载端持这刀枪弓弩士卒的大船,正在首尾相连不见尽头的缓缓鼓足风帆沿江行驶而上。

赵引弓这才有心查看起这位被自己扑倒又砸晕过去的俘获。而在对方被撕烂割破的战袍和披风之下,居然穿了一件虎头纹的乌光铠,以找他过往的记忆和印象,这可是个位置不低的官军将领啊。

(本章完)

第三百三十九章 清操厉冰雪(下

“时天下板荡贼势窜起,先有王贼僭称补天将军者,覆于黄梅。。。残贼之间,又有黄逆称冲天将军肆虐一时;乃逐黄逆窜逃岭表复出,是以东南皆坏之。。。遂其别部又有太平贼起,陷没荆湖而官军不能制。。。时人怅然而叹,举世贼何其相继也。。”

《乾符秘事》,

。。。。。。。。

在天光大放中慢慢醒了过来,已经妥善处理和包扎过腿上的箭创却是闲不下来的赵引弓,一瘸一拐的来到营帐外。却已经是一片雪后阳光普照之下人声鼎沸的情形了。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这么多的义军人头来。

事实上据他隐约所见,这里除了少部分袍甲和装具整齐的太平军之外,剩下那些杂驳不堪的人群也都是地地道道的义军了。鬼知道这段时间下来,太平军潜袭的别遣分队在地方上,究竟发展了多少这种乱七八糟的义军啊。

看他们兴高采烈拿着官兵首级或是其他战利品,所交换到的装备和行头,更像是从太平军中陆续换装后淘汰下来,又被重新利用起来的老旧兵械。

当然了,在这里最受欢迎的无疑还是太平军所出产和储藏的,那种陈粮制成像是砖块一样硌牙的压缩干粮和下水、豆子、血块制成的代肉陶罐头,还有就是黑乎乎的粗毛毡毯子和成坛的酒水。

而这一切的局面和气象,都是出自那位太平领军“惩锄豪强、广徕义兵、通市接济”的对敌三策。也正因为是有了这些的铺垫,在这次官军南下侵攻的反击战中得以派上大用场了;

相比之下他带队来援又应时而战的过程就有些乏善可陈了,不过是恰逢其时的结果而已;最后还把自己带来的部伍给跑散了。想到这里他不由有些蹉叹。这时候浓重的一股香气,顿然将赵引弓的注意力给重新拉了过去。

“赵别将,要来一碗么。。”

正在几个炉灶大车前忙活的营属虞候陈肚儿,对他咧嘴一笑道

“这是水师江捕队送过来所获做成的鱼粥。。专供伤员滋补身体的。。”

“殊不知,你昨个儿可是逮住了个紧要的人物了。。”

“是么。。”

赵引弓不由得诧异的走上前,接过一碗热腾腾的鱼粥道。

“被你打下马来半死不活的那厮已然有人认出来了,那可是位泰宁军的马军都知,兼做兖州团练使啊。。叫什么李时泰什么的。。”

陈肚儿却是同样端起一碗,喝得唏哩呼噜的欣然道。

“据说刘郎将他们那一营,都已经追到了襄州的境内,好好的抄掠了一番,就连官军的城寨和关市都烧了好些啊。。”

“只可惜还是阵中未能找到官狗那个姓宋的大头目,不然就是逮住个朝廷正任节度使的泼天功劳了。。是以尚有许多兄弟们依旧在外巡挲呢。。”

似乎是因为刚刚取得一场大胜的缘故,陈肚儿也变得格外健谈起来而放下了过往的隐然疏离。

“现在就属你逮住的那个官最大了。。论功起来怕是少不了一番好赏的。。保不准还可选择想要的犒劳项目呢。。”

听到这里,赵引弓亦是微微有些心热起来。据他已知的部分情形和范例,根据最新一版《太平圣库制度》中的赏罚操条,这种斩将夺旗乃至阵前擒生的功劳,在选择具体嘉赏的余地上要比其他人大的多。

虽然在具体的财货上委实到手不多,但是后续的相应福利待遇却是堪称丰厚而举世少见的。除了以服役期限保底的军籍田基础上,不断累加下来的恩功田亩之外;还还可以凭相应战役的纪念章和个人的功勋章,在相应职级上获得薪饷和补贴、配给上的各种晋等。

亦可选择入学再造更加高深的兵法和治政理论,或是一次同等职级基础上转任别处的选择机会。甚至可以选择转入地方武职而拔级任用之,以求更加安稳和平静的生活。

事实上许多自觉身体劲头渐渐不济或是学识有限潜力有限,而跟不上太平军中变化的军将老卒,都会选择这条退役到后方二三线,变相颐养余生的道路。

这样在赵引弓的眼中也越来越像一个正在建章立制,而职分愈加完备的王道之师和新兴潜龙之势啊。是以他在骨子里依旧还是那个食禄奉事、光荫门楣为己念的传统武人做派,却也禁不住一时间有些患得患失的选择困难起来了。

突然号角声就吹响起来而营门大开,虎虎生风的开进来来一票顶盔掼甲的人马,顿时将营中这票杂七杂八的人群,给鸡飞狗跳惊咋和诈唬的如江水分潮一般忙不迭退让到两边去。

然后,运进来的是许多牲畜拉的大车上堆积如小山的成捆旗帜和甲仗;而这些太平军将士也是人人披挂俱全而显眼大氅、披风在身,挎弓弩而执刀枪团牌的,就好似才打了这一战就已是旧貌换新颜了一般。

事实上据他所知,这荆门城中原本也就不过两个不满编的战锋营和三个驻队营,约摸四五千人马而已。再加上自己这些飞驰前来支援和牵制、呼应的两营骑卒,也不过是分坐两处的七八千之数;然而作为对手的官军可是号称带甲上万的荆南节镇兵马啊。

眼见着这一幕风光异常的情景,赵引弓在羡慕不已的同时,觉得自己也许是在见证一个新的传奇故事诞生。起码相对于太平军中,已然被那位太平领军亲口誉为“浑身是胆”的王铁枪、王天明;这位葛国美、葛从周在此战之后,也少不得一个“勇谋兼具”的评价了。

要晓得,他居然敢于冒险进行虚内实外的战术。而以老弱守城虚张声势,而用主力散于城外主动寻找战机,与来犯之敌进行周旋和拉锯,最终居然还给他搞成了以寡胜多的结果。

由于率领前阵所属骑卒来援的都尉,兼做贺州主簿刘六茅至今追击敌势未归;所以很快赵引弓就作为援军的代表见到了满身风尘与融化雪花的葛从周,而表达了恭贺之意。

“这是虚领军授予的锦囊书啊”

然而,葛从周却是毫不掩饰的掏出来一个毫不起眼的布袋以示他。

“说是日后若是能够得其所用,就可以到随营夜校上去,现身说法的讲授心得体会和经验教训了。。所以给你瞧瞧也无妨的。。”

赵引弓隐然看见了狭长的笺条上,只有“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的十六字口诀而已。

刹那间他就象是豁然开朗一般的,在自己头脑当中打开了一扇全新的门户似得,将多年骑队马战的经验得失都给贯穿了起来。这岂不是为自己这些来去如风的离合之兵,所量身打造的战术和计略么。

忽然对于自己的下一步打算和前程上的安排有了定计了,他决定请求入大讲习所进行更为高深的修习,以更好的领会太平军的道理和主张。

与此同时的北面襄州州城襄阳,站在城头上的山东节度使刘巨容,也在面无表情眯眼打量着,那些不顾冬日风雪与霜冻与寒冷,而在城外郊野当中耀武扬威,甚至一度突进到城门下叫阵的草贼骑卒。

虽然他有心杀贼而挫其锐气,但是刚刚从月前战败中恢复过来些许元气的部众,却是纷纷以个中情由拒绝了出战的要求;至于新来段彦谟领下的泰宁军倒是不信邪的派了一支人马,试探性从别门绕城攻出去;然后就再也没能回来了。

于是大家更加的心安理得的守在城上,而目睹着这些草贼的喧闹叫阵过一段时间之后,慢慢的重新隐没在了风雪之中;与之一起退走的还有一支江山游曳的船队。

。。。。。。

而在长安大明宫的复观小殿之中,一场仓促聚集起来的临时召对也正在进行当中。

只是作为召对牓子的发起人,刚刚赶走最后意味能够妨碍到自己的政敌,而得以独领朝纲力压群臣的宰相卢携,也是不复往昔溢于言表的志得意满与意气风发;

而是佝偻着后背以一种殚精竭虑而忧劳成疾的艰难和辛劳模样,在通宵玩乐宿困未醒犹自哈欠连同的年轻天子面前,举着勿板掩面哀声叹道:

“高千里误我,高千里误我啊。。竟至如此之败坏之事啊。。”

“淮南大败而失此宿将,岂不是整个东南财赋重地,都要板荡不安了么。。”

夹在郑畋与卢携这两位“强项相公”之间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尚书左仆射加门下三品豆卢緣,也愁眉苦脸的在旁开声道。

“这朝廷的来年财计,百官诸寮的俸用,瞻军养士的钱粮衣帛,支使诸镇用兵的給赐和身钱。。岂不是要危亦。。”

“还请圣人稍安,既然讨伐的官军既已败回,而大多得以各归其所,那黄逆想必也是损伤不小的。。”

卢携也只能硬着头皮和强打着精神,对着上座不忿之色溢于言表的天子辩称道。

“事情定然还有许多挽回的余地而已。。如今淮南镇下不过是势力稍挫,而境内依然雄兵大将在握。。。可令继续沿江封堵围截,草贼将要的肆虐之势。。”

毕竟在讨贼的国策要略上,他已经变相和那位高使相、高郡王捆绑的过深了;就算是事有不虞也只能努力位置弥缝和缓颊了。故而于情于理,哪怕之有那么一丝的可能性,他也必需替对方坚持和维系下去。

不然朝中已然有人递上扎子来,声称须得召回贬斥洛阳的前宰相郑畋,以备恣意和商榷合力应对眼下的乱局。并且其门生故旧和党人羽翼,已然开始在朝野为其造势了,若是真被此辈所图得逞的话,那对于好容易才独大朝堂得势的卢携一党而言,就是不择不扣的重大挫败和打脸了。

“那两浙江东、江西诸道,又当作如何。。难道就任凭贼众驰骋往来了么。。”

太子少傅同平章事衔的于棕出声质疑道。

“仆以为,可再委一得力帅臣,为江南诸道行营副都统,以统促镇海、义胜、宣歙、福建诸镇兵马,严防死守以备贼乱。。并代领江淮转运使事。。”

“不可,不妥。。”

卢携当即反应过来道,对方这是要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而抢声道。

“高渤海素为国朝鼎柱,当世名宿之臣,当不宜分薄其势啊。。。还不若令江西招讨使曹全晸率师过江,以济东南局面。。”

“非也,山东刘巨容新败治下不稳,若无曹全晸所部为呼应,岂不是孤立无援而形同开门缉寇了。。”

于棕也不由顺势反驳道。

“难道以朝廷之大天下之广,就别无淮南之外的良选了么。。”

“臣以为,当再行招抚之事,而以湖南、东南两贼相攻为利害。。”

眼见再度陷入一片争执不下,却是在场的最后一名宰臣,户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崔沆,提出了个别出蹊径的建议。

“可使人以高官厚爵因势利导,而效法当年王贼与黄逆分恶之故事。。或有奇效呼。。”

(本章完)

第三百四十章 生民何计乐樵苏

当获胜的消息传到后方的江陵城时,自然又是一番欢喜鼓舞的情形了。

事实上,这场超过预期水准的荆门之战让周淮安觉得有些惊喜和意外。就像是自己好容易招揽到手和养成的,高潜力与成长值NPC从普通精英模板,积累了足够经验和战术、技能熟练度之后,一下晋升到了高级精英模板的那种心情。

在冬季打战,尤其是野外进行化整为零式比较原始的游击战术,都无不是格外考验军队的组织和训练度,以及相应后勤保障能力的高难度项目。尤其是是相应人力物力转运和补充上的消耗,是正常情况下作战成本的数倍之多。

因此,哪怕事先做了许多准备,但是各种的冻伤、生病和其他意外状况,还是屡见不鲜的。还是就是各种骡马车船调遣和组织上的损失情况。

但是最后葛从周居然不但将其预期中凭城以待的防御战和拉锯,变成了主动以攻代守的反击战,还得以达成大致目标的程度,并且居然取得了最后的胜利成果。还真不愧是另一个时空和历史轨迹当中,深受时代气运所钟情的知名历史人物之一啊。只要一有合适的机会就会自然而然的崭露头角了。

而对于周淮安而言,能够用物资堆出来的胜利,总比用人命堆出来的要好得多;消耗和损失掉的东西毕竟是死的也是可以再生的。但是经过一次又一次战斗胜负而吸取经验活下来人,却是可以不断增殖和传播、扩散优势的宝贵财富。

不过除了一轮嘉奖和休整调防的命令之后,他又重新注意力和精神放到善后事项上去了;地盘不断扩大了,合用的人手就变得越发紧张和缺乏起来了。然而目前也集中有限的资源和人手,只能优先解决和针对,最关键的节点和事项。

所以不但他身边那些新旧的部属都被支派出去,就连率军前来支援的霍存也没有闲下来的机会,就被赋予了一个新的任务。也就是率领那些地方上新老参半的驻队武装,配合王重霸的新编水军来清剿,沿途水路附近的那些山匪、江盗之流,及其藏匿和附身的村寨集镇之类的潜在土壤。

虽然其中相当部分的存在,曾经在之前太平军的北上攻略当中,或多或少的出过力或是得到过好处;但是在即将成型的太平政权新秩序下之下,他们既然不想有所改变而出来,追随义军谋求更好的发展和新天地,依旧坚持沿袭这过往亦盗亦民的传统陋习,那就不要怪被历史的车轮给碾压成齑粉,而扫进历史的垃圾堆中了。

这段时间他也化欲求不满为动力,化身成为高效率的工作机器,不停的接见各种人物和接受部下的汇报。一军本身的起点就偏向底层起步,因此一切工作上的口头和书面材料,都以直白和简单明了著称;

作为基本的体制规范,其中既没有长篇大论也没有繁文缛节;差不多五到十分钟之内就可以处理完一次会见或是例行的书面报告,只有极少数比较重要的事项,才值得他破格超时来处理。

当然了,这个时代的普罗大众绝大多数还是蒙昧而愚钝居多的,光靠同情和善待是不足以触动和改变什么的。所以想要改造他们成为太平政权的助力和基础;就只能一方面用看得见的利益和改变去引导,另一方面用严格的纪律和制度来鞭策、约束他们;

就和通常意义上放牧和驯化羊群的道理一般,最终目的就是让他们适应太平军带来的变革和创新,最终从整体上认同和自觉融合进这个整体氛围当中。

而周淮安在这过程当中,也发现自己新近无意间有解锁了一种辅助功能,就是既图形扫描记录之后的语音文字录入;也就是说,直接可以一心多用的将部下汇报的内容,变成数据库内相应的记录;

待到有需要的时候,再调集相关关联内容出来对照分析,自然就会得出所需要的结果来。再加上过目不忘式的文字扫描能力,这样处理起公务来就是更加的事半功倍效率颇高了。

而相对于正在热火朝天的剿匪清道和恢复生产当中,后方的岭南地区却是有些平静无波的,早早迎来了春耕的时节了。如今太平军之下的岭表地区尤其是珠江流域,经过这些日子里数度收成的积累之后,已经拥有了相当可观的粮食物用了。

“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

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

这一方面是体现了天下大丰的富足与民间资源的亢余,另一方面则是代表了整个时代普遍性存在的物流和讯息上的滞塞;从而导致这些地方产出的资源,大多数无法以合适的渠道流通出去,成为增加市场经济活动当中总体财富的源泉;而只能白白堆在仓库里等着发霉朽烂。

粮食是古代社会最主要的资源和流通衡量物之首;哪怕社会上所有的通货和代通货都失去作用,粮食也依旧可以充当以物易物的基准来继续使用;毕竟在自足为主的小农经济体制下,没有钱还可以勉强过日子,但没不吃粮食真的会死的。

但是存在仓禀里的粮食一旦过了最基础的保质期之后,就处于时刻的贬值和耗损当中了;虽然采取硫磺熏蒸法和灌烟(二氧化碳)法来杀虫除霉,以增加粮食仓储的保质期,但是岭南普遍炎热潮湿多雨的气候,依旧是大量仓储的烦恼和困扰所在。

所以作为一个稍有远见的人,就必需考虑到将这些不易保存而很容易受到损毁的资源,通过各种手段和方式转化各种更有保存效率,或是具有长期附加值的事物和成果。

比如以粮食为报酬和支付手段,组织大量的人力修缮农田水利、道路桥梁等大型工程;只要不是太过黑心把人往死里盘剥的话;不但可以通过有偿劳动来变相的赈济和充实,那些社会底层穷苦人家的积蓄私藏和潜在抗风险能力,同样也能够锻炼出大规模的组织效率和手段,以及同心协力的集体观念来。

或者通过深入的精加工手段,以一定损耗和下脚料的代价,变成饼干、罐头等保存期更为长久、附加值更高的同类事物;这样同样更具有备灾备荒的价值和用途。

但在这一方面则是军用罐头的改良和升级存在相当程度的障碍;一方面是镀锡的白口铁皮实在贵了点,另一方面则是陶罐的密闭性和保质期都不怎么尽如人意;也许需要玻璃制品能够更为廉价的批量生产之后,才能有所改善呢。

或者干脆就是在整体统筹之下通过海外贸易的渠道,将这些剩余的农产品折转变现成其他类型的资源。同样也是一种有效增益和做大市场流通价值的间接手段。

此外还有一种比较极端的做法,就是对外战争来变相转化成相应的战果和斩获;一方面可以多少变相的转移内部矛盾和关注力,一方面则是藉此获得更多土地人口,财赋和其他持续再生的资源,来把原来的基本盘不断的做大。

而体现在湖南当地的具体措施,则是

所以在周淮安主导的治下,是不允许有大户以传统的理由把粮食等农产品贮存起来放着发霉的;这就和大毛慈父治下的集体农庄和剩余产品的再分配,才是走出战后萧条与混乱的道理一样。

另一方面则是随着在荆湖战事的推进,而逐渐体现出来这个时代武器材料上的局限性问题。

普通的铁质冷兵器还好说,只要不断的摸索改进钢铁材料的配方和持续投入人工、原料资源,就能发挥出初级工业化批量生产的规模优势来;就算是有生潮锈蚀的问题,也可以通过最简单的抹油到氧化镀层的材料处理来解决。

但在远程投射武器上就有些麻烦了。虽然太平军保持了较高的弓弩配备率,但是一路转战过来相应的损耗率也是居高不下。别的其他不说,在刚刚发生的荆门之战当中,就足足损坏和崩断掉了数千张硬弓、强弩。

这倒不是什么管理不善或是其他人为上的因素,而是作为传统弓弩材质的竹木、角、筋和胶,本身就是容易受到明显环境和温湿度变化影响,容易变形、变质而无法长期贮存的生物材料。

比如高温和寒冷之下弓臂和弦线的热胀冷缩和干裂,在饱含湿度的雨水下弓弦松垮,胶质脱落;乃至长期贮存当中的霉变、虫蛀、朽蚀的问题;所以除了例行常温干爽通风环境下的保存之外,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取出进行检查维护和更替。

只有花费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定期及时将那些不合用的部分替换掉,才能保证事到临头启用时的基本战斗力;不然上了战阵真的是要人命的结果。虽然说作为山地众多的岭南地区,获取这些材料及其副产品来源比较广泛,但是因为气候环境的缘故,保存不易的损耗成本始终是一个大问题。

就像是当初广州武库里那些落入义军之手,而在管理混乱与保存不善的情况下,仅仅才过了一年多时间就相继变得不堪所用的武器装备一般结果,令人啜叹不一。

而出于批量性的材料产地和损耗补充便利因素的缘故,举天下之大能够维持成较大规模的建制弩兵序列的,也不过是南方的巴渝(剑南)、宣润(江东)、淮扬(淮南)、荆湖(江西)、桂管(岭南)等屈指可数的几个地方而已。

而体现在岭南地区的则是桂州白弩兵,发自于湖南的则是江陵弩手;在中唐宰相元稹的《代谕淮西书》中,就有“魏博之骁骑、江陵之强弩”。而这两处往日朝廷重要的弩坊产地,正好都在如今太平军的控制之下。所以不因地制宜的充分利用起来,简直是对不住自己的眼界和常识了。

所以,除了在弓臂和弩身上用铁片夹竹来增加强度和寿命之外,太平军后方的营造部门还打算在传统的拓蚕丝线和兽筋、牛皮索的基础上;继续尝试用钢铁拉丝出来的细线,与耐酸碱腐蚀的剑麻纤维绞缠在一起,以获得蓄力更好更方便长期使用的新弦线来。

但是相比这些发展潜力和上限已经没有多少余地的冷兵器。周淮安其实更在意其实还是那些正在摸索当中,用水力机械冲钻出来的火铳身管试验品。只是眼下连原始火炮铸造开膛的批量化生产,都尚没能达到预期要求,就更别提这些更加精密单兵火器了。

不过,后方的位于南海县的军工生产部门,却是根据他给出的指导思想和大概方向,给搞出来了另一种过渡性的东西。根据水路信号塔传来的消息,刚刚就从广府启程通过水路船运给押送了一批过来了。

是不是种田经营和生聚发展的内容写的多了点啊。。

(本章完)

第三百四十一章 生民何计乐樵苏(中

而在气候依旧凉爽的广府城內,

规模再次扩大而几乎占据一个坊区的大讲习所里,一阵高过一阵又隐隐参差不齐的宣誓和口号声中,再次迎来了新一批速成生员的毕业礼;而这批主要是集中在财计和新增的吏务两个科目之内。

虽然他们只是数月到半年的速成班生员,其中尚且包括了部分获得入校再培资格的在职属员。但依旧是如今的留守司诸曹,及其下辖各科房院所作为抢手的对象;因为他们作为底层办事人员的应用性和使用范围,要比想象中宽广的多。

因此,如今的财计科院及其分出来的吏务科院,乃是广府留司六曹诸多部门和各级地方属员当中,仅次于农官培养体系的存在。然而,随着新近又一个大好消息传回来,他们的结业典礼上随即又增加了一个新的余兴节目。

就是各自拿起各色新制作好的画板和字牌,随着那些尚在修习却暂且放假的生员一起具列成队,到广府城内的街头巷尾中去替太平军的又一次胜利,行那沿街夸功称捷的一时庆典和游行。

而在讲习所中最大的建筑——大藏书楼的顶层露台上,看着街头上自发聚集起来跟随着那些,举着各色旗帜和字牌大声唱着歌子、宣读着什么的生员们,而如百川汇流一般不断加入到全城巡游和庆祝之中,愈发让气氛浓烈起来的人群。

“朝廷的官军又败了啊。。都已经是第三位丧师于彼的节帅了。。”

变相隐居/软禁在其间的皮日休,也对着前来探望自己的友人陆龟蒙叹息道:

“难道当今天下真当是已然如此不堪了么?那刘巨容好歹也是北地颇有名气的宿帅啊。。难道长安新委而来的讨伐人选,却是尚且不如此公么。。”

虽然在口中作出这种惊叹之语,但是皮日休的心中早已经是平淡无波了。事实上,见过了这些太平贼的作为之后,他对于官军可能遭遇的失败已经不是什么特别意外,或者说是不抱什么特别期待的事情了。

毕竟作为曾经心向朝廷而努力收集草贼内情的一份子,他可是亲眼见证了这位虚领军,如何在潮循开始专独一地以来,就未尝有过一败的种种战绩。无论是与他对敌的乡兵土团、还是形形色色的官军,甚至是曾经的友军,都从来就没有讨得好过。

从岭东打到岭西,从岭西打到安南,再从安南征战到湖南,光是朝廷形形色色的大小守臣之流,就已经或擒或斩杀过双十之数了;以至于据他所知,在这座藏书楼附近的院落里,就有好几位与朝廷关系密切或是曾经身居其位的特殊俘虏,如今也正在各种因素的驱使下,变相的被迫为太平军事业个中出力呢。

“这简直就是史书中的古时先秦、两汉,举国士民军吏一体的耕战之道啊。。”

相比他心态复杂之间犹存的那点隐隐不甘,看起来已经认命的陆龟蒙则表现出要豁达和通脱得多。

“以善专农事而得官,以计吏之务为考绩,崇奉货殖以为进项,用匠艺机巧为便利。。就差个明典正刑颁给以倡导军前斩首、破敌,授田封阶的军功爵之制了。。”

“只可惜,他对士人、豪强、大族、方外都太过苛酷了啊。。终究是人心有憾啊。。”

皮日休继续叹息道。

“也不利于长远的兼收并蓄之路啊。。”

“那又如何,这不过是两汉法家之故彀和成法尔。。自汉高、文景、武帝之世莫不以打击豪强而抑制大户、世家兼括。。”

看起来修养的有些精神硕毅的陆龟蒙,却是不以为然的道。

“当时的能臣干吏,那个不是破家无算著称而手中沾满了豪姓大族的膏血么;至于毁禁淫祀、兴扬教化更是自古皆许之,是以氓首小民方得苟全而国家政令得以通兴。。”

“而今亦不过是兴衰罔替、治乱因循之理,已然到了不变国体,尚不足以求存的鼎新革易之世了。。。。就算有些激切急进之处,也是悖于德行却在情理之中的。。”

“正可谓《孟子二章》有曰:入则无法家弼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难道不是当今的局面所致么。。至少此君可以善待黎庶小民,而驱使为之兴业生聚,再无饿殍、路倒之余。。”

“岂不是比我这一心钻研农事出产,却从始至终改变不了己身之外人事,反而获罪囹圄的老朽之身,胜过千倍万倍么。。。”

说到这里,陆龟蒙却是相当郑重的道。

“是以如今我已然有所定夺,自此接受那位征辟为留司仓曹佐副,同农林科和屯垦科主事。自此师法刘(恂)荪生的故例以残躯之年,为这饥苦困厄之世人多少做些什么;”

“若能在继续补足和编撰这些《太平农要》《田典》之余,将这番能够裨益后人的学问传续下去,那就更得其所了。而不是靠那些既不得饱暖,也不得安身的诗词文章,挪扬些空泛名声。。”

听到这里,皮日休不有满脸愕然和诧异,却在不知道又是怎么样际遇和见闻,居然让这位一直心有民生疾苦,而曾埋首想要以农书济时的老友,居然发生了如此的转变和决意。

“倒是袭美你需要更多开眼,看看这世间的大势变化和趋走所向了。”

然而,陆龟蒙又变作苦口婆心的诚然劝说他道:

“既然你我都已然难脱事贼的名声了,难道还有指望在这世间又又什么独身其身的余地么。。。”

“难道你就不像亲眼看看这太平军上下在这群盗蜂起的纷乱世间,又能依仗这不断补全和编撰的《圣库法度》和《天国田亩体制》,一步步逆流奋进到什么样的地步么。。”

“或许鲁望兄说的方是正理。。”

一想起当初在流放田庄里见到的那些,明显困顿于生活艰辛却在某种希望下,并没有失去笑容的一张张面孔;皮日休不由在心中深有所触动,而有些泄气一般的颓然道。

“是我有些执迂过往了。。”

。。。。。。

而在江陵城中荆门之战的余韵,则是在为另一个与义军相关的重大消息而冲淡和掩盖过去。没错,在经过了一段时间的酝酿和传播之后,信州大战的结果也终于传到了江陵城中,而引起了各种反响和连动起来。

包括如今已经加入太平军的朱存、曹师雄、王重霸、高季昌、张居言、郭言在内的义军旧部和老人,也不免有些心情复杂而反应各异起来。但他们以朱存和曹师雄为首来到周淮安面前,打算讨个主意和指示的时候却得到个意外的回答。

“这可是大好事啊,为什么要忽略和淡化处置呢,封锁消息什么的更当不可取了。。”

周淮安却是不以为意的对他们道。

“这难道不是我们义军为民求活、为众生请命的共同事业上的大好事么,既打击了朝廷和官狗的气焰和声势,也是大涨了我等想干义军的威风和志气不是?。。更可以振奋世间饱受煎熬的劳苦大众,而与天杀的继续斗争下去。。”

“就算是过往有所分歧和误会所在,但在推翻朝廷和官府、大户豪族的欺压盘剥,再造一个所有人都能自食其力好好活下去的清平世道,大致的基本方向上,难道我们就不是一致对外的立场了。。”

“更何况黄王也是对我有提携之旧。就算是在行事方略上有所异同,而终至分道扬镳各不统属,但是基本唇亡齿寒、守望相助的道理,我还是不敢相忘的。。”

“就算是日后有所危难,有机会还是要想办法伸下援手,伺机多少拉上一把的;我知道你们有些过往的遭遇而心有不忿。但是于我个人而言,就算他日人家可以不体仁,我却不可以不念情义,”

“可说是于公于私上,都没有别样对待和处置的必要啊。。是以,我们不但要派人有所恭贺,还要在地方进行相应的庆贺才是呢。。”

“谨遵领军教诲。。顿令我等茅塞顿开啊。。”

在场顿然一片感怀和动然于色的呼应声

“却是我等孟浪和多虑了。。”

“这件事情,就交给朱兄弟去筹办好了,无论是钱粮还是人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招呼就是了。。

然后周淮安才补充到。

“务必使这桩喜讯在最短的时日內,令义军所能及之处众皆知之。。”

“而曹兄弟就代我走上一趟好了,将那些新缴获的军械并三万担粮草和两万件毡毯,一并呈送到黄王当前权作贺仪好了。。”

“瞧明白了听清楚了没有,这才是想要做大事成大业的基本气量和胸怀所在啊”。。

待到回过头来,朱存乃是对着其他人大声的感叹道

“尔等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么,现今可有人想要羡慕黄王那儿的好处和利益了么?。。心存犹疑而扶摇不定,才是为人属下的大忌啊。。”

“若是到如今地步还不能定下心来,摆明立场和态度的话,那还真不如早早求去才是;以免祸害和牵连了其他有志作为的大伙儿啊。。”

当然了,按去这些事后的的反应和联动不说;这其间的内情和因由也不纯粹是周淮安高风格的一时作态和嘴炮而已。

比较真实的情况是,当听到黄巢本阵从被淮南军打得危若累卵的逆境当中,突然就在信州城下反败为胜的消息;周淮安简直就是既是庆幸又是无奈的百感交集起来。显然之前被他一路带偏的,历史车轮在这个关键节点上,又重新碾回到他所熟悉的那个轨道上了。

这个黄巢作为背负着晚唐掘墓人,兼开启五代新篇章相关历史使命的一时气运之子;果然还是没有那么容易被挫败和摧垮的。不过虽然整个过程曲折而结果出乎意料,但总体趋势和走向对于周淮安及其太平军势力,还是相对有利的。

为此他完全不介意下令为此投入有限资源,进行一番相应的宣传和庆祝活动。当然了相应的基调把握上,是作为同为义军阵营相应对等的潜在盟友,和可以遥相呼应助力的立场角度来进行相应活动的;也算是对于过往的从属关系,更进一步的进行切割和撇清。

因为据周淮安有限的模糊记忆,在黄巢度过了这个崛起之路当中的一大难关和瓶颈期之后,就会再次迎来新一轮的义军事业和相应人生的巨大爆发期;

至少在彻底他打进长安吓得唐天子跑路西川之前,已经没有什么像样的势力能够或是愿意成为他的妨碍和阻力了。其中也包括那位号称晚唐最后的名将,誉为“天南鼎柱”“国朝半壁”,却在晚年因为老而昏聩乱招频出,最终被部下的叛乱给逐渐戳穿了画皮的淮南节度使高骈。

而在不久将来,当他率军渡过长江和淮河北上之前,也会不出意外的直接或是间接扫荡和清理掉,东南广大地区的朝廷军队和各级官府努力维系的统治秩序。

从而让那些一直受制于朝廷大义名分的,各种地方势力和有野心的牛鬼蛇神之辈,纷纷解开了枷锁和限制冒头出来相互争战、攻杀和侵并,最终决出一批可以踏上后续时代大舞台的一时英雄、帝王将相豪杰来。

然而,这也是周淮安及其太平军势力,眼下所能掌握到的最大机会和稍闪即逝的空窗期了。相比一根筋的北上去和那些尚且忠于朝廷的藩镇死磕,难道还有比收拾和接手一堆黄巢打破留下的烂摊子,更好拿捏的软柿子么。

所以大可以更加从容大度和慷慨一些,表示出与黄巢本阵的示好和求同存异的基本态度;也可以避免这位万一那天想不开或是被脑子抽风的部下所鼓动,而放弃了北上攻略的打算而留在南方与太平军争夺大势,那可就真心让人泰迪了哈士奇了。

然而,就像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一般的,第二天又有一个更大意外的消息传来,却是朝廷方面再度派使前来了。

(本章完)

第三百四十二章 生民何计乐樵苏(下

站在江陵城外被清空的码头上,周淮安看着从船上小心装卸下来包裹着防水油纸的管状物件,不由微微的吁了口气。火器时代的征程与发端,也许就从这里开始了。

这次送过来的是一批火箭。不是那种在箭头上沾油点火的火矢,而是正儿八经发射药推动能够发生燃烧或是爆炸的火箭;大概类似与十九世纪中叶流行过战场的黑尔火箭水准;采用了比较应用成熟的硬纸壳身管和薄铁皮药头。用硝化芦苇纤维做成嵌入式的木椎管来延迟发火。

最后的批量生产出来的成品就像根截短的大毛竹,大约有碗底粗而五尺六寸长短,期中最大的特色就是铁皮箍住的四片螺旋尾翼板;而避免了前辈康格里夫火箭那充满玄学命中概率的引导杆,把曲线射程和散布范围给约束在一个勉强可以合理接受的范围内;主要用作产量尚且有限的火炮之外,远程投射火力的补充手段。

虽然这东西操作简单而环境适应性较好,用个匹驮马或是其他大牲口就可以捆扎在两侧驮着走路,发射起来只要个竹片的导向轨道,或是干脆挖个浅坑也能凑合;但是对于相应操使人员的要求就不简单了,需要又基本的数术计算和测绘、定距的能力。

但是这也同样保证了太平军以外的某种技术门槛,就算意外落到其他人手里,没有经过比较系统的使用培训和基础学习,也根本发挥不出什么真正的杀伤力和命中率来。

另外同船而来的,还有一些用蜡封木桶盛装的事物,则是分别调配出来的炮药(发射药)和爆(炸)药;虽然火炮之类的应用才初见端倪,但是相应的火药制造和生产项目,却是早已经开始筹备和规划了。

比如配合这些火药使用的,就是一些因陋就简的过渡性火器装备;比如掏空树干内膛铁箍而成的木炮,或是皮子卷芯而成皮炮;虽然属于用不了几次的消耗品,但是胜在来源广泛而就地制取便利;又比如单兵投掷的火药罐和包裹上铁渣、碎陶片的纸药包。

这些东西使用起来就更简单了,前者只要注意装药量就好了;后者则只要是受过投掷训练的士兵都可以装备一二。主要是在克敌炮尚且赶不及的地方,发挥某种投射火力上的替代和补充效果。

而待到这些相对跨时代技术装备,积累和储备道一定基数之后;就是太平军再度发起攻势的出阵之时了;正在如此浮想联翩之际,突然就有人禀告:

“朝廷的来人已经抵达荆州境内了。。”

。。。。。。。

而在一番升官加禄之后,重新出任为宣诏使者的穆好古,白净无须的面容上却是毫无丝毫的欢喜和振奋之意。

他只觉得自己再度被人给坑了;原本一次冒险出使贼穴尚且不够,竟然还要再来第二次。而且第一遭他只是被紧闭在宾馆里无所事事的一段时间后就被人赶走;这一次却是要去直面那个太平贼之首,人称一代妖僧而拥有蛊惑人心在内诸多诡奇之术的虚和尚。

这可不比那些多少还要在明面上仰仗几分朝廷大义名分的藩镇之属,而是真刀真枪起来犯乱国家的反贼酋首啊,是有一言不合就要被斩成肉酱或是丢进大锅里烹死的概率啊。

而且,为防据守在襄阳抗贼的刘巨容部,可能不忿于朝廷的旨意,而对于天使一行做出什么不智的行举来;他还必须有所绕道而行。

身为朝廷的代表和大内群宦的一员,倒未必有什么性命之忧;然而寻个道路不靖的由头将朝廷的使者和代表,就此变相扣留和软禁下来而不让自己的对头得到好处,却是贞元以来朝廷与藩镇的博弈当中屡见不鲜的戏码了。

而他的使命若是在这里无果而终、半途而废的话,想必是大内仰仗和依附大阿父跟脚行事的新宦们,所乐见其成的结果之一;这样下来就算他没有被当作与藩镇交涉的替罪羊和价码牺牲掉,日后得以开释囹圄回到长安之后同样也好过不到哪儿去。

所以在南下出武关而进入山南道之后,他就放弃了传统金、商、均、襄相对便利的水运故道,而改走了东向邓、唐、隋、郢一线的陆路,最终通过借道江西招讨使曹全晸的治下,而从汉水放流直下复州在转道连接长江的支流复水,抵达了荆州境内。

因此,这一路紧赶慢赶而心有顾虑的舟车劳顿下来,原本还算富态著称的穆好古,也不由在这几天内迅速消瘦了一圈而露出面上的颊骨轮廓来。

被草贼的水师拦下来并表明身份的过程,并没有什么他想象之中的意外和波折,也就让他积累了一肚子晓以大义而痛斥对方的预演和腹稿就此落了空处。

之前被困在宾馆里无法窥探多少草贼的虚实,但是在这一路过来的短短时间内就足以让他心惊异常了。这里情景完全与朝中诸公所言截然相反;不但没有多少兵火连连之下的残败凋敝,与城外盗匪横行肆意杀人劫道的白骨露于野情形,反而还有一派诸事繁忙而好生兴旺的气象。

只见远近田亩阡陌之间尽是在牵牛、担水、锄地、挖渠的劳作身形,而大路小道上成群的士民百姓往来如织而少有菜色,虽然不免面黄肌瘦但却少有衣不蔽体的存在;哪怕是道中的人人都行色匆匆,但是没有什么为生计见居所困的惶急和忧心,或又是朝不保夕之下死气沉沉与麻木呆滞。

哪怕是在道中巡曳的贼兵,也是红光满面而健硕有加,披挂齐整之间自有一种震摄人心和盎然勃发的意味。遇到那些成群结队的百姓,甚至还会有人自发的招呼和甚少敬畏的攀谈一二。这在朝廷的治下简直是不可想象的破天荒事情啊。

然而让他惊讶和意外的事情还有很多。

比如沿着被清扫过冰雪而堆集在两侧用稻草隔开的碎石大道,往来不止满载着灰褐色石炭的车马辚辚;冒着依旧凛冽寒风而往来如织的大小河船。许多船板上都堆满了冻的硬邦邦的渔获,或是其他用途不明的货物。

又比如沿着江边引进来的河渠,一字排开的巨大水轮和许多终日冒出烟火的冶炉、工坊林立其间,各种锻冶和营造的郎当轰鸣嘈杂声,可谓是远近皆可闻止。

穆好古甚至还看到了一群席地坐在光秃秃的晒谷场上,一边晒着冬日里不多见的太阳,一边跟着个秃头,摇头摆脑的齐声唱念着什么的大小孩童,清脆的稚声朗朗之间赫然已有几分的章法和次序了。

而他们说唱念的内容隐隐约约听在穆好古的耳中,却是有些毛骨悚然而不寒而栗起来;因为这些孩童所齐声跟读的乃是对于朝廷十足的谤言和大逆不道的非论所在。

“好哥儿,好兄弟,

加了义军翻身去,天下穷汉都抬头;

扫平人间不公事,杀尽一切害人虫,

消灭贪官与恶霸,太平江山稳坐去。。。”

“贪官污吏莫猖狂,穷汉贫家莫忧伤,

有朝一日云开散,我等清平天下去;

肩扛枪、手捉刀,我们来把天下打;

义军到,官府倒,

土豪劣绅不轻饶,贪官污吏全埋掉。。”

“太阳出来亮堂堂,义军英名传四方。

穷人跟随打天下,豪强劣绅尽扫光。”

若不是他身份极为重要的使命,这一刻穆好古只想不顾体面和修养上前好好的斥骂和教训一番,这些无君无父而一心从贼的微贱之徒。

这些蝼蚁、虫豸一般的小人,怎么就不能丝毫体谅朝廷的大局和长远将来,为什么遭了灾受了难就不能偷偷躲在家中等着饿死、病死便好了,非要跟了这些大逆不道之辈出来败坏朝廷的天下,让贵为九重之上的天子和朝堂诸公,劳心竭虑而时时刻刻不得安生呢。

然后,穆好古甚至见到了一些疑似士子的存在,就在大路边上或是不远处的工地里;他们站在那些挥汗如雨的人群中比划着什么呢,或是奔走往来于棚子和印章之间;虽然同样打着补丁的号服陋裳,却自有一种异于他人的气度和举止习惯。

因为这种有些眼熟和近似的人物风范,他其实在长安时也未尝少见过。那是因为屡试不第、穷困潦倒而大量聚附在延兴门內与升道坊之间的柴草市,以贫民私自乱搭的棚屋为栖身之所的贫寒士子们。

因为他们缺衣少食形容枯槁的样子,又被长安士民称作是“芦柴精”;差不多每年的冬日都会给冻死、病死一些;尤其是这些年来朝廷的财计日渐之下,就连国子监和太学都无力维持,他们的日常就不好过了。

但在这儿那些疑似的贫寒士子,虽然脸色依旧被冻的青白或是蜡黄干裂;但却没有了常见的愁苦之色和郁郁于心的愤怨,反倒有些泛活和振作起来的颜色。

而对此穆好古只能无奈的暗自叹然,而连呵斥和怒骂的心思都淡了。既然就连晓以大义的圣贤书也改变不了,这些好歹多少读书知礼之人自甘堕落,那也只有让王师的刀剑来让时人明白,什么叫做忠君爱国之道了。

这一刻,他忽然有些深有同感和体谅起那些,屡屡被朝中清流、直臣弹劾为滥杀、酷暴的守臣和将帅们的心情了。这些不思忠君体国而唯以小利小害为驱驰从贼之辈,实在是不杀之尽族不足以明正天下人心啊。

然而当他抵达了江陵城下之后,却又是忍不住怒火中烧起来了。因为穆好古看见码头上新靠上来的一艘大船,以及从船上走下来明显是皮裘衣袍光鲜的商人,以及满身穿绫戴锦的乘客。

前者素来以投机居奇和唯利是图著称,哪怕冒着被贼寇劫夺的风险和被官府清算的干系,出现在草贼这里也是不在意为奇的。但是后者的举手投足之间,就算是坏成了灰穆好古也是认得出来;那若不是官宦人家的做派,就是出自某个世家大族的背景和干系。

当初在他长安用事与小杨枢密府上的时候,就已经见过形形色色的不少存在了;但没有想到,到了这南方地方上的官宦人家或是世家大族,也有人会公然与这些杀官造反的草贼交通一时。

他忽然就没有多少生气的余地和立场了,而变成某种隐隐的惶然惊恐起来。似乎自己无意间发现了一个不得了的真相了。为什么朝廷在湖南和岭外的局面,会崩坏和陷没的如此彻底了;难不成除了官军颓废和将帅无能之外,还与这些地方居心不明的世家大族有所干系么。

然而接下的时间里,暗自按照小杨枢密的额外吩咐,一心打量和努力记录着草贼治下地方的风物穆好古;却没有被带到城中的宾馆或是官邸当中,而是被引到了城外的一处校场当中。

这不由让穆好古顿然两股战战而步履沉重暗叫苦也,就连之前的想好的一肚子构思和游说之言都忘却的七七八八;难道这些草贼毫无交涉之意,而要不由分说先杀了自己祭旗明志么。

(本章完)

第三百四十三章 生民何计乐樵苏(续

在穿过校场的廊道被引上高台之后,中使穆好古霎那间就被大片的甲光赫赫给晃得几乎睁不开眼睛来。

正所谓是:金鳞向日甲光开。只见旗帜飘舞、枪戟林立之间满眼俱是顶盔掼甲雄壮纠纠的健儿,虽然绝大多数人都没有什么动作,但是他们在不经意的呼吸间所汇聚而成的烟气,以及微微晃动和泛射开来的反光,就像是一只凛冽吞吐之间的巨大凶兽。

虽然他明知道眼前的这些太平军卒,可能只是其中精挑细选出来专供威慑和镇压场面的一部分;但还是让穆好古好好大吃了一惊,这些太平贼居然有这这么多的甲兵,以及这么整齐俱全的装备和阵容。

从高台上放眼望去,他们依照营团旅队火的各自大小旗帜为核心,根据前中后的马步射三军资序,具列而成整齐如畦的大小方阵。从近到远青灰蓝三种渐进交错的服色,却是看起来就似波澜不兴之间,却愈酿着巨大力量的平静海面一般。

然而,在他的印象当中或者说是朝廷例行奏报当中,这些草贼不该是空有蚁附的人头之众,而人人大都衣不蔽体蓬头垢面的,只有些破烂刀枪和削尖的棍棒竹杆,跟在少数稍有装具的悍贼身后,摇旗呐喊以壮行色或是充作填壕么;

穆好古不由在心中咒骂起那些,习惯在奏闻当中夸大其词或又是隐瞒虚报的地方官府了。要知道以眼前的这些太平贼阵容,这个中又是阵没死了多少的讨贼官军,折损了多少勤于王事的将校军帅;才有这么如此之多的器械甲仗落入贼手啊。

而在他走过来的这片刻之间,台下校场当中依旧是森然肃杀序列如林之间几无杂声,自有一种蓄势不发,辄发而如山崩的气像和势头。在这种无形的格局和气象冲击之下,若不是还有上方飘荡的陌生太平青旗为凭,穆好古都要以为这是那里一路北地强藩的直属兵马;

但又少了那些有着犯上作乱或是以下克上传统的藩镇子弟,那种惯常所见缺乏足够服从与敬意,而引而不发的藐然四顾、桀骜不驯的跋扈意味;却多了某种秩序俨然到极致森森彻骨的无比压抑与窒息错觉。

由此,穆好古也不禁想起了早年他还是一名小黄门时,随大杨巡阅关中八镇秋操时的某些见闻。也就是在那些久与四边九夷番胡轮战之下,专门挑选出来充入神策行营的戍边子弟或是长征健儿身上,才能见到某种类似的特质和气度吧。

现在看来,这些太平贼显然是气候已成,而足以成为比肩黄逆的朝廷心腹大患了;想到这里穆好古愈加坚定了此行任务的决心。

然后他就在高台前端边沿上,见到了被一众顶盔贯甲军将所众星捧月般簇拥在其中的那个人。

虽然对方身上除了一柄毫无装饰可言的乌漆短刀之外,就再也没有丝毫的披甲和武装;但是站在那些武装到牙齿的各色将校之间,自有就有一种格外吸引他人的目光和注意,而忍不禁追随而动的事物中心气质与做派。

这不仅是他异于常人魁伟雄表的体貌(现代人充分锻炼过的身体素质),以及只有在长期的富贵从容环境下,才能养出来润泽匀称的肤色肌理和气度迥然的尊荣(现代社会营养充足之下的良好气色)。

还有在对方眼神转动顾盼之间,那种无比的清撤,冷静,沉凝、自信卓然,无所不在辐射出来令人信服和安心的感觉(在战乱地区见多识广而习惯了处变不惊)。

就好似世上没有什么事物可以难得住他,又仿若是世间万物没有什么可以被他放在心上一般的,隐隐然渺然超脱于凡俗之间和普罗大众之上一般的。(周淮安正在例行精分式的内部自检和外在扫描当中)

至少此刻的穆好古是绝计不会相信,这样一个形貌丰骏的人物,会出自下等人之间或是寻常的寺院之中的;但在他日常所见的那些上层人物当中,却又找不到与之相近和类似的;

或者说单单用什么儒雅斯文、冷竣森严、风霜携致、卓而不凡之类,都无法准确形容这位的气度于仪态。就好像他原本就是格格不入的超脱于,这个凡尘俗世的大多数常识之外。

然后穆好古又不禁陷入了某种揣测不安当中。就像是卢相公所担忧和怀疑的那样,究竟是哪一家培养出来的这般人物,又是赋予了怎样的支持和助力,才让他在那些流于大众的草贼之中异军崛起,最终在广府雀占鹫巢赶走了黄逆的亲信,成就了如今的局面呢。

“将士们安好。。”

随后,他就见居中的那人正在举臂行礼,而对着身前铁皮筒子高声呼喝道。

然后就有台下的将校们逐一此起彼伏的穿声道远处的后列中去;片刻之后又变成了海潮浪涌一般从远处席卷而来的齐声大呼道:

“愿同领军安好。。安好。。安好”

“将士们辛苦了。。”

待到举手令喊声稍平之后,那人又喊道:

“愿扫清妖氛。。愿致天下太平。。”

再次如山如潮的回应声滚动过校场的上空,而震得墙边上的落雪纷纷散洒而下。。

而被引到台上的穆好古一行人等,更是变得面色发白而身体僵硬起来。一方面是被巨大的声浪所惊,另一方面则是为这贼首对于部下行伍的影响和控制力而骇然。

至少在没有丝毫犒赏和许诺的前提之下,仅凭轻描淡写的三言两语,就能如此之多贼众的情绪和士气调动起来,这厮蛊惑人心的手段可见一斑;此时的他忽然有些了然和明白起来,也许只有这样的人物才会做出的“粪土当年万户侯”的惊世绝句来。

这时候才有人上千对着对方低声通传道:

“启禀领军,朝廷来人已然带到了。。”

“哦,这就已经到了。。”

对方终于转过身来看了穆好古一眼,却让他不由自助有些头皮发麻而浑身不自在起来。(开动了生体扫描功能)。

“就在这里当着我的众多将士们,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好了。。”

然而在听到这粗口之言后,穆好古踹窜不安的心思总算是稍微平复下来。他终究只是个内宦而已,犯不着为这些本个事在沉闷操劳和忧虑的事情纠结;他的根本任务和前程所在,还是尽可能的招安眼前这伙太平贼。而为朝廷眼下的危局和困境,争取时间和缓冲之机才是呢。

而且,既然对方看起来是个有着足够见识和出身背景的人物,那就意味着大可与之进行交涉的可能性,以及晓以利害而动之以得失的概率。而不用再担心遇上那些粗鄙和微贱之徒,两三句话提领不清就被人拉出去斩首示众的人身危机了。

虽然有些意外,对方会放在这个场合来当中交涉此事;但至少相比下来那些喜欢在自己的军营里或是城门外,对朝廷使者玩刀门阵或是当众架口大锅,一副要当场表演大刷活人戏码的叛藩强镇之属,这也不算什么太过出格和离奇的事情

他不由清了清嗓子,尽量放缓节奏而一字一句字正腔圆的宣声道:

“杂家前来乃是代表朝廷,代表天子,视问和体察地方各般生民情形,并视内里衷情和因由,给尔辈一个归正国朝、弃暗投明而自此消弭兵争的机缘所在啊”

他当然不会傻到直接拿出诏书来照本宣科就行了;而是尽可能简明扼要的将其中最令人感兴趣的内容,给提取出来以最为直白的语言来打动对方;待到对方产生了些许兴趣之后,才有可能更进一步的打开局面。

毕竟,这些贼众众都是出身微贱不闻一名的泥腿子,或是啸聚为盗的强梁之辈居多,根本没有什么性子和耐心,去听取来自东台学士、侍御们所精心书撰出来的微言大义和骈体雅言。

这也是他临行之前特地派人加急传书请教,招抚过那些流贼和乱军的大杨都监,而得来的些许指点和经验之谈。

“斯有酋首虚氏,虽多悖逆之举然有大才,朝廷不忍隐没乡野而姑且宽赦过往,令为地方守土安民一时。。”

“乃权受湖南观察经略防御处置大使,兼领安南都护、代静海军、平海二军使。。检校金吾卫将军、散骑常侍。。勋护军将军、东宫左庶子。。又追为隆安(开国)县伯,食邑百五十户,可荫二子五品出身。。”

“余部所属皆有安遣,客具状保举于朝廷而各任其守。。一应拟受品秩、职事、勋位、奉料给禄尽如旧制。。”

。。。。。。。

然而当穆好古当中大致说完朝廷允诺的条件,并被逐条的传扬下去之后。身为当事人的周淮安,并没有任何上前拜领或是接过诏书,乃至令人带下去回头再议的迹象,却转身对着台下再度喝声道:

“天下国家,本同一理。今有子弟耕织,终岁劳苦,少有粟帛,父兄悉取而靡荡之;稍不如意,则鞭笞酷虐,至死弗恤,于汝甘乎?”

在场将士不由纷纷惊讶和迟疑了下,又顿然群情愤然皆喊:“不能!”

周淮安再道:“靡荡之余,又悉举而奉之仇雠。仇雠赖我之资益以富实,反见侵侮,则使子弟应之。子弟力弗能支,则谴责无所不至。然岁奉仇雠之物初不以侵侮废也,于汝安乎?”

在场群情愈发激荡再喊:“岂有此理?”

周淮安又喊道:“今赋役繁重,官吏侵渔,农桑不足以供应,又悉科取无锱铢遗。夫天生烝民,树之司牧,本以养民也;乃暴虐如是!天人之心,能无愠乎?

且当政者声色、狗马、土木、祷祠、甲兵、花石靡费之外,岁赂外虏百万计以为驱驰,皆吾百姓氓首之膏血也。外虏得此,益轻中国,而愈发骄横不已。

朝廷奉之不敢废,宰相以为安边之长策也。独吾民终岁勤动,妻子冻馁,求一日饱食不可得,诸君以为何如?”

余众皆愤愤曰:“惟要他的命!”

如此万众齐声如山摇地动的往复呐喊之下,身为使者的穆好古也禁不住煞白又青而腿脚再也撑不住身体,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而浑然不觉痛的惊惧和颤抖起来;

对方显然一开始就毫无接受招安之意,如今更是接着这机会公开表明态度,而让自己的一番打算徒然空忙活一场,就此做了这些太平贼同仇敌忾的由头和根源了。

而那些号称是天子的体面和排场,来自大内而号称要让这些粗鄙草贼,见识一番天家风范和威仪的禁中子弟,就更加不堪的手软脚软拄着各色卷住的旗帜仪仗站都站不直了。甚至还有人当场从身上冒出隐隐的热气和水迹来,就差没有马上瘫倒在地上丢人现眼了。

而在这期间,依旧不为所动而身形挺拔的中年武吏,就显得鹤立鸡群一般的格外碍眼了。他头戴显示武人身份的漆纱弁冠,身上穿紧袖口白色戎服,缠缀银钉腰带;面容端毅而

这人一时在众目所嘱之下忍不住后退了几步,然后想要伸手去拔刀却摸了个空,就被眼疾手快的亲直卫士给按倒在了地上了。

实在是抱歉了,昨晚陪小猫做学校不布置的颂中秋手抄报又迟了,忙到了了十点多才开始狗屎,所以到现在才写出来

(本章完)

第三百四十四章 岂信长江有逆流

大江东流,碧波滔滔。虽然江上的寒风依旧凛冽,但是穆好古只觉得这一切就像是做梦一般的。虽然这次出使和招安的任务毫无意外彻底失败了;但是他自己总算是活了下来,算是某种不幸中的万幸了。

事实上,对方非但没有当场杀他祭旗,还当场口诵了一首词子《永绝念》让他带回去。

“老大那堪说,似而今、乾符败坏,豺狼当道。

我笑君来苟且安,惊散楼头飞雪。

笑富贵、千钧如发。嘤哭苦嚎谁来听?

记当年、只有西窗月。

重进酒,换鸣瑟。事无两样人心别。

问渠侬:神州毕竟,几番离合?

汗血盐车无人顾,千里空收骏骨。

正目断、关河路绝。

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

看试手,补天裂。”

但是他同行的那些人就没有这种幸运了,那位贼首交代下来几乎羞辱和打脸的话语,仿佛还是犹然沥沥在耳一般的。

“我自然不会轻易杀了你,天下败坏道这个样子,当朝的诸位可说是有一个算一个的难辞其咎,而谁都脱不得干系;就算在这里杀了你区区一个前来传话的阉竖,又能改变的了什么,济得了世间什么事情呢。。”

“再说了,还要指望你给传信回去呢。。不过,你这些跟随的我就扣下作个担保了。。以确定你能一字一句的不漏的将我意思给传回去。。而不是文过饰非、巧言利舌的避重就轻和欺上瞒下。。”

“你若是敢有隐瞒和错漏一处,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以这天下之大,重利厚赏寻几个以死相报的荆轲、聂政之徒,剪除个把阉竖还是绰绰有余的。。”

因此他在被人托架着离开前最后一幕的印象,就是校场当中你无数太平贼的士卒,在欢声雷动的齐齐唱诵着新出的词子:

“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然而,更让穆好古烦恼的还有另一件事情。自己出使的队伍当中居然让人半路给混了进来,而且对方居然是天平军节度使兼江西招讨使曹全晸的长子兼先锋兵马使曹翊;鬼知道他是如何在使团借道过境时,威逼利诱买通了相关人等还瞒过了自己这个正使,想要冒险行那深入敌后窥探贼寇虚实的勾当。

最后,还他娘的当场被这些太平贼给逮了个正着;虽然当时对方未必知晓他的身份,但是若肯下功夫和形式的话只怕也隐瞒不了多久的。这对于原本任务失败而苟全一条性命回来的穆好古而言,简直就是一场雪上加霜式的噩梦和灾难了。

因此在这次回程的路上,他生怕自己被闻知了噩耗和内情的这位曹招讨,给派人劫道砍死或是捆上石头丢进长江里泄愤;那真是万事休矣了。所以,眼下就只能想办法沿着长江行船,一直放流而下到了汉阳一代,再转道草贼尚未袭掠的江北淮南境内,以图后续回归长安了。

但是他多年浸泡在权术与利害关系当中的本能反应,让他重新权衡起相应的利弊得失来。随即令他有些意外的发现,在这一片噩耗和坏消息当中,其实也不是没有没有隐藏的转机和变数;

因为除了同行过来被留在船上的奴仆和杂役之外,他所有的手下和扈从都被这些太平贼给扣下权作担保了;但这也意味着自己隐然获得了事后独一无二的知情和解释权。

要知道,在他随行这些內官、军侯、防阁和文吏当中,可保不准有那几位相公,或是来自大内的“大阿父”和杨相公在内几位当权大宦的眼线或是暗子呢;既然曹招讨都懂得利用这个机会窥探敌情,那些宰臣和中贵人们又怎么会想不到呢。

但是现在这番局面下来,反而是有所成就了他了;至少在短时之内没有人能跳出来质疑和反驳他的。想到这里,穆好古不由紧握成拳而重重的捶在船板上,然后皮破血流的肿胀和刺痛感当中,有些渗人的嘿嘿然笑了起来。

他固然不会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尝试,一个已成气候的反贼大头领能够做到哪一步的决心和气魄;但也不妨碍他在其他地方和细节上,给自己此行表现添油加醋以充形色,以便从中获得最大的好处和潜在的资本。

毕竟,自己可是直面湖南太平贼的酋首,而得以全身而退的唯一一位知情人啊。光是冲着对方乃是当世新起贼患,却在相公们眼前亦是堪于与黄逆比肩,而屡动招安之念这一点;他又有几分把握在面见到小杨枢密之后,让他保全下自己的身家和权位来。

。。。。。。。。。

而校场上发生的一幕扩散开来之后,也在江陵城中回荡激起许多余波来。相比那些对此早已经习以为常的太平军老卒们,那些从沿途收并来旧属义军和新募士卒的反响,就要比较激烈和差异的多了。

比如,新从广府例行轮调过来的新八营都尉钟翼,却是在私酌的小会上见到了自己的老部下赵警帆时,听到对方的如此抱怨:

“如今可是好些传闻和非论纷纷啊,还有说是什么‘早投贼不若晚投贼;出生入死的投军博功名,还不如啸聚为盗扰动天下不安后,方受招安’诸如此类。。啊”

“且不用理会他,这些只是少许看不清楚自身所处,也不知道身家前程所在的糊涂蛋而已。。不过是在做着招安之后能够不用打战拼命,就能升官发财、作威作福的虚幻美梦而已;”

看起来在广府呆的久了,愈发肤色黝黑的钟翼却是颇为不屑道。

“可是就算没有招安之事,这些前程和光景难道再太平军的如今局面和事态下,就没有实现和践诺的机会了么。。最多要多费些功夫和周折而已,但胜在不用受制于人而大有纵横帷幄的施展空间啊。。”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又对犹自有些难以理解的赵警帆道:

“难道彼辈以为朝廷的招安,是出自对义军的一片好心和善意么!若不是朝廷已然无力制约和攻讨之,又何须改弦更张一反斩尽杀绝之态,而动辄以名位安抚和优容之呢。。就算是订立名分归属之后,难道不会进行削弱和抑制么”

“但一旦受下了这个君臣从属的名分大义,日后义军想要在有作为和举动,便就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叛臣和篡逆之属。。同时,却是把原本依仗为为根基的替天行道、代补平均、为民声张的诸多义理和主张,给弃之若彼了。。”

“如此下来,不但军中那些为了求活和自救才汇聚而来的将士们,会由此寒心和疏离甚至逃散和出奔之,就算是地方上依照《太平田亩制度》,好容易得以安生下来的军民百姓,也会惶乱和惊惑不安起来而自此开始离心离德。。”

“这时候只要派人加以蛊惑和煽动,就是一场自相残杀的大乱当前了。。。也许最后能够留下来的就只剩下残破不堪的地方,以及心存侥幸和苟且的投机之辈了;”

“而义军的大好局面和基业,也自当是不战自乱而土崩瓦解而去了。。而这一切只源于朝廷的一纸诏令和若干虚名官衔尔。。。。”

“因此,从根本道理上说,为了眼前一时的功利得失,而受制于朝廷的名分之下那才是实属不智者为之;可谓朝廷的招安之谋,由当是何其毒也。。。”

“你不用这样看我。。”

眼见赵警帆已经是一副目瞪口呆而不明觉厉的表情,钟翼不由微有些赫然抿了口小酒才解释道。

“这些道理和利害关系,都是我在內讲堂修习《资政论》和《历代尘烟记》中,所逐步体悟出来的一点心得而已。。。”

“当然了,相应的道理和学识,你若是有心和兴趣的话,须得待到我这位阶上才有机会修习和见识呢。。”

“那我辈又该怎么办才好呢。。”

赵警帆放下杯盏深吸了一口气,将无比复杂的心情重新平复下来后又道。

“当然是去你所属的虞候司知会一声了。。”

钟翼毫不犹豫夹起一著煎得香酥的鱼松而回答道。

“这,怕是不妥吧。。”

赵警帆一下子变得迟疑起来而停下了筷著。

“都是亲近袍泽私下里的口口相传的无心之言,又何须弄到这一步去呢。。我。。”

“我让你去出首和报备,就是为了他的将来做想,同样也是为了你的前程着想啊。。不过传这话的认识有形无形,当他话一出口就已然担上了相应的干系了。。”

钟翼不由放下倾倒的小酒壶,转有些苦口婆心的宛声道。

“你以为你念着旧情不说什么,就能让他苟且一时了么;这种态度不正心怀摇摆的事情,难道迟早不会有人去举告么。。而越迟被人发觉,其中所受的影响和干系就越严重啊。”

“到时候,万一他受不了个中情形信口胡乱攀附起来,你作为知情不报而代为隐没的立场,又当以何勘呢。。就算是义军之内乃是颇讲实据的地方,不会牵连太多最多只是粗粗申戒而已?”

钟翼顿了顿又肃然道。

“但日后一旦有所选任和调遣的机会,还有人敢于放心叙用这么个立场不够坚定而昧于私情的人选么;只怕是在这军中相应的前程也就彻底断了啊。。那怕是义军再有远大志向和更多长远前程,都是与你再无多少干系了。。”

“这个中厉害干系。。真是多谢都将的提点了,险些就令我自误到底了。。”

听到这里,赵警帆不由背后冷汗沉沉的浸透了衣衫,而惶然大悟的举手拜礼行谢道:

“我这就马上去虞候司交代上一声。。。”

“回过头来的时候,你尽管去告诉那些心有犹疑之人。。。正因为我辈在官军中呆过的干系,越是这时候,越要拿出坚定的态度和信心来证明自己啊。”

在这里钟翼又紧接着叫住他吩咐道。

“就说于情于理而言:难道重重屈居于等闲人臣之下的区区末微官身,难道还能比得过日后开创新朝局面的元从之臣机会么;这简直是舍大前程而就于莞尔小利了。。“

。。。。。。。。

而在已经重整旗鼓而气象大兴的饶州城中,大将军府礼仪使崔缪,也私下见到了一个访客。

“如今你我还有什么话好说么,最多念在旧识份上,送你上路须得痛快些尔。。”

崔缪却没有给对方什么好脸色。

“若是我能让郎君重归门第,并阖家引以为荣呢。。”

来人不以为意的开门见山道。

“说不定我辈日后又有机会同殿为臣,也知之未可啊。。”

(本章完)

第三百四十五章 岂信长江有逆流(中

依旧是歌舞升平而在冬日里不减多少繁华似景的扬州城中,满身污秽与恶臭的高越,步履蹒跚的随着人流来到了节衙之前,望着熟悉的邸门卫士,不由有些情之所至的嚎啕大哭起来。

他真是太不容易了,为了逃过那些草贼过筛一般的搜杀,以及对方上自发举起起来的各色草头武装,所乘火打劫摆下来的关卡;他可谓是绞尽心思而险死还生了好几次,才得以一路蒙混过来最终逃到了尚未沦陷的润州地界。

然而,沿江这些敌我难辨的地方官军们,他也都是在不敢去找和寻求帮助了。因此严寒的天气下,他只能混在那些污臭冲天的流民当中,且行且走的用沿途搜罗来的一切东西包裹身体。

为了逃避流民当中那些强梁、恶霸之辈的掳掠,以及沿途冒出劫夺他们的乡土匪类,他只能装疯卖傻一般用牛马遗落的秽物,将自己从头到脚涂抹的全身都是,以挨上几下打为代价换取对方的嫌恶和厌弃之。

然后在丹徒的时候,他也曾一度想过要求见驻所当地的镇海军(浙西)节度使周宝。毕竟,此公乃是高令公的早年结义兄弟兼做直至盟友;作为令公的信使他也曾经数度往来府上。然而还没等他上前有开口表明身份的机会,就差点儿被节衙栏栅前那些不耐的卫士,给活活的打死当场。

最后高越从废弃的沟渠当中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丢到了三颗门牙而变成了破相的豁嘴儿,手臂也被打折了。最后他只能身上仅存的两片银扣带之一,贿赂了看守京口江上浮桥的守吏,得以步履蹒跚的回到了江北的扬州地界。

高越情不自禁的哭声,也终于引来了出入节衙的某位书办小吏的注意,只见他停下脚步来不由有些吃惊的喊道:

“这莫不是高三郎君么。。你怎么变作了这副模样了啊。。”

“正是在下,个中真是一言难尽啊。。”

听到这句问候,高越有不免悲上心头想要再度嚎啕大哭一场,却又强忍眼泪回应道。然后他仔细打量了对方不禁咦了下。

“你不是崔(致远)纪史么。。怎么变成了这副打扮的了。。”

“却是我多嘴冒犯了王上,已被贬为门下吏以赎过了。。”

有着一口地道洛音的崔致远却是无奈叹然道。

继而有这位作保和证明身份,高越也如愿以偿的从偏门被带回到了熟悉的节衙后宅当中。而在这时候,他已经失去了半边的耳朵,好几根脚趾连同小半脚掌被冻坏溃烂起来,全身上下也长上了许多青紫发黑的冻疮。

因此,当他重新洗梳干净又吃饱喝足整整睡了一天一夜之后,才在暖床的婢女怀抱中被给人重新唤醒过来,却是觉得全身无处不酸无处不痛的起不了身来。然而对方的一句话却让他马上浑身激灵着挣扎起来。

“令公想要见你。。”

然而,在雪后的天光下他一路被引着行来,只见正当大兴土木的淮南节衙之中,已经很有些物是人非的味道了;至少原本许多熟悉的面孔都已经不见了;

但是他毕竟还是高骈曾经所看重的子侄之一,所以在一番苦等久候了大半天之后,他终于被有过数面之交的吕用之,给引上了高令公停居修身的紫云阁。

然而,第二天就有消息传出来,因为忧伤劳心之故,高令公原有的宿疾——风痹之症突然加重;而刚从覆灭的军中逃回来,却又因为不明因由触怒了高使相的子侄高越,更是失宠之下给赶出了扬州城,放逐到了楚州去做了一名州下镇扼使。

。。。。。。。。

而在江陵城中,撇去招安事件的后续影响,周淮安依旧在按步就帮的听取,来自广府的例行政务报告:

“岭西境内新收得稻麦四万一千又五十六石,豆薯瓜菜两百九十一万斤有余,主要源自桂、环、融、柳、富、贺几个较大的州辖。。”

“其中,大概可以腾换出五万石的陈仓旧粮,正在发动冬季的人役进行加工和炮制。。”

“柴主簿已经再度平定了南桂州的述昆土蛮之乱,毁平地方大小城寨二十二处,所获男女蛮口约六千有余。。”。

“桂阳监山外地区的陈賊残党作乱已经消弭,只是在矿区的筑路和矿石转运进度,不免要有所延迟了。。”

“那就取消这部分的供应计划和连带生产目标;将人手和产地转到其他项目上去。。。”

随即周淮安就张开眼睛出声指示道:

“随后我会下令桂阳监在山北的矿坑所出不用在转运到岭內去了。湘潭当地已经在筹建新的水力工坊和生产区,以利用湘中和江汉两大地域的河流水运便利,将各种矿产较为廉价的汇聚当地。。因此,可以先把各处矿产提前输送过去堆积起来备用好了。。”

就周淮安掌握的常识而言,后世的湖南可算是南方当中的矿业大省。

比如位于娄底、邵阳、郴州的大型浅层煤矿,盛产锡、铅、锌、石墨的郴州和衡阳;此外,衡阳、怀化、岳阳、郴州都有相应金银矿的产出;而在衡阳和常德两地还有盐卤、石膏和钙芒硝的天然产出。

虽然这些矿产放在后世大都属于中小规模,并且选冶性较差的类型居多;但是只要能够将其中开发出很小一部分来,在这个时代普遍落后水准下,也是一种颇为可观的资源加成了。

如今的太平军治下,实际已经控制了珠江流域、红河平原、湘中平原和大半数的江汉平原,都是古代重要的粮食产区所在。

虽然相对于人口富集的北方地区,在这个时代开发度普遍不高;但是有了这些产粮区域作为相互的缓冲和调剂,再加上水路交通和通讯上的加成,就算是遇到严重的灾荒和变乱,也有相对意义上的风险抵御能力了。

再加上多山地貌的岭西(广西)和湖南中南部矿产资源,完全有能力再开一个原始的工业生产中心,来作为产能上的升级和备份;实际上一个相应自足的跨地区经济循环体系,已经在太平军的经营之下有所成型了。

“这是最新留司名下的乡官名录,算上候补和调遣过的人手,在册约莫达到了四千六百一十五员。。”

交代完矿冶和工场生产方面的事物,又有另一名年轻参军走上前来。

“不过其中大半数都集中在岭南道境内,约有三千五百七十一员;其间又以珠江流域的岭东十三州最众,前后相继委派了约两千八百五十七员。。”

“其中大多反馈正常而运作尚好。其间仅有六十七人弃职潜逃,又有八十九人因为意外而失踪、身死或是伤病而退。。”

“以上例子在岭东之地甚少,主要还集中在新打开局面的湖南、岭西等地。。尤其以湖南境内为甚。。”

“倒是在还有二十三人因为不同程度的违规行事,或是犯了作奸犯科之事事,被巡查的三支队发现上报后,夺职问罪论处当中。。”

周淮安微微点点头,这些逃亡和死伤、失踪的数字,无疑也代表着地方上大多数人所难以关注到的细节和基层当中,各种新旧势力更替斗争中无可妥协的残酷性与黑暗面。

不过,在初步安定下来的岭东十三州当中,居然会出现类似占便宜和贪没之类的职务犯罪,倒也不在周淮安的意料之外;这是任何一个新生政权都要面对的问题。就看有没有足够给力的内部监督机制,以及优胜劣汰式的持久外在新血补充渠道,和唯能者上的良性竞争循环了。

按照《太平田亩制度简说》颁布下去的大致内容;如今在太平军控制区内所掌握的土地,在初步的清丈和勘界之后,都被比较详细划分为水、旱、坡、草、沙等五大类约十二等成色;每种成色所征收的田赋种类和数额、比例,也都是不尽相同的。

而目前太平军通过接管其中抛荒闲置的无主之地,征收和抄没那些罪恶昭彰或是敢于反抗义军的豪强大族田产,基本上掌握了其中的小半数;而得以收聚流民和贫户建立起来一个个大小片区的屯田所来。

至于剩下的其他地方田土宅产,则是在“三支队”初步清理和摧毁了地方乡村的豪强大户等上层,以及胥吏无赖闲子等旧有残余,让余下的乡民百姓重建起自治自决的新秩序之后;又在乡里、市镇一级委任名为“乡官”的基层职务,对其进行间接治理和履行定期征收调发的职能。

因此,除了那些直接在户曹军事化管制之下的屯所和营田区之外;这些大大小小的乡官可说就是太平政权在最基层执行力的保证了,差不多相当于基层组织下限的小头头。而他们则带领着若干治安、户籍、税赋等想干的办事人员,掌握着乡里一层的行政职能,并间接影响和控制着更下一级那些乡村所在。

而且,与过往官府胥吏们可以自行招募编外人员的做法和传统不同,基层的办事人都是经过短期速成被统一培训出来,再通过不同的部门所属分别指派到他们手下下的。因此,倒没有那么多的旧日弊端和陋习的残留,反而是在日常里构成隐隐然相互监督制约的局面。

另外,还有定期流动其间的供销(商贩)系统,和巡回往来的推官(简易司法)系统,以及普查队随机抽取式的例性走访和实习训练制度,在将来的一段时间之内已经足以维持下去了。

虽然无法说彻底禁绝那些私心贪念的存在,但是在这个一切都因陋就简的时代,大致造就一个相对公平和透明的环境氛围或者说统治秩序,却是是不成什么问题的;毕竟目前还是在太平军政权崛起的上升期当中。

只要是稍有点常识的人都不会为眼前的蝇头小利,而忽略了体制内长远的前景和可能性。而乡官同样也是安置那些太平军伤病残疾退役老卒的最好去处,所以目前从结果和成分上说,还是相对比较单纯而具有一定活力的。

当然了这些乡官的存在,目前主要还是安排在太平军势力控制力较强,或是建立的统治秩序比较稳固的重点和要冲区域内。

目前的岭西、湖南境内,还有好些虽然处于太平军的地盘之内,但控制力相对薄弱或者说军事力量投放不便的偏远地带、山地和边缘区域;就没有刻意委派乡官过去充当得不偿失的消耗品,而暂时保持了原有的基本格局,而“唯听以钱粮照旧”而已。

当然了,在废除了朝廷加征和地方官府摊派,豪强胥吏巧立名目追加的,绝大多数苛捐杂税、常例虚耗之后。太平军政权目前留下来的税赋大项,无非就是在广大乡村里,按照《太平田亩制度》下以田产种类成色来合计的田赋(广大乡村);

而在城邑和市镇、港口里,则按照(成年)人头和户等征收的户丁(税)钱;以及市场中商品交易和过境时产生的除陌钱(市税)与过钱(关税),总共三个大类而已。

至于其他的山泽税、杂税课、架间税、青苗钱、平稍钱,乃至竹木、盐、酒、茶等专卖的加征都一并废除了。当然了,太平军政权自有如此作为底气所在。

一方面是相对简明的行政体系下,没有那么多体制内外的亢余人员要养。另一方面,则其他经济来源上的多元化和丰富性。

因此,事实上除了粮食和特定物资的生产,需要必需保持在基本安全水准上之外;其他项目在太平军政权当中所占据的收益比例,其实是一直在稳步下降当中的;原因很简单,太平军政权从一开始就有着,这些传统项目之外的大宗收益和相对稳定进项来源。

比如,以广州和潮循为核心的垄断性工矿场坊的综合生产体系;还有广州和交州自古以来所具有巨大对外海贸利益和海内物产转口生意所带来的重重加成;再加上事实上掌握了主要城邑和市镇之间,大多数主要民生项目和大宗需求的供销体系;

事实上,通过这些掌握的渠道和经济命脉,太平政权想要在暗中不动声色的吸血起来,简直是不要太容易的事情。根本不用像传统的而封建官僚和豪强大户那般,直接行那吃相无比难看的强取豪夺、盘剥略尽或是敲骨吸髓之事。

毕竟,作为一个有着上千年经验和超前眼光的超越者,不懂得在种田之外别出蹊径的开源创收和兴业增产,而要去死扣这点广大古代人口中扒拉出来的衣食,那也未免太过丢人现眼了。最起码,后世有得是现成的工业体系方向和因地制宜的海外贸易发展前景,可以作为参照和利用一二才是。

而有着这些额外创收来源的补充和支持,太平军甚至可以拿出部分收益来反哺和补贴地方生产;而无需像是过往历朝历代一般的,需要以亢繁的成本而低效代价,维持着一支相对庞杂的官僚、胥吏和白役群体。而把征收上来的资源,都加倍浪费在了层层过手的亢长输转周期当中了

因此,只要不至于过分的穷兵黩武和竭尽民力以为驱使,并能够持之以恒的将《田亩制度》中的原则,大致不偏离太多的坚决贯彻执行下去,就此改变心存犹疑和不安的民意,广收中下层士民百姓人心也是迟早的事情。

正在如此盘算和思虑着,周淮安就听到外间再度传报;前往押送粮草物资前往饶州道贺和示好的曹师雄很快就回来了,还给周淮安带来了一个意外的访客。

(本章完)

第三百四十六章 岂信长江有逆流(下

“建元新,乃令凡天下故朝官宦之属,在京正八品以上者,皆不得留用续任。。凡三代、五服之内亲缘,不得仕事新职。。遂天下门第、豪族皆以分家为先,。。”

《太平新书。资政篇》

。。。。。。。

“太平好,太平妙,太平军来太平了。。”

“贪官污吏全埋掉,土豪劣绅无可逃。。”

“入了义军打朝廷,吃饱穿暖少烦恼。。”

“太平好,太平妙,太平军来好世道。。”

“苛捐杂税都抹掉,赋税徭役轻飘飘。。”

“人人耕织得足饱,贫家穷汉全欢笑。。”

“太平好,太平妙,太平军来讲公道。。”

“不抢不杀不害人,作奸犯科不轻饶。。”

“士农工商皆得安,买卖公平人称好。。”

如此稚气的童谣声,隐隐约约的荡漾在袁州新渝县的街道上。

然而,作为如今已然糜烂大多数的江西境内,屈指可数犹自在任的朝廷命官;袁州新渝县令胡文良,字武善。也在忧虑和愁思着饮着小酒,他甚至不敢派出胥吏和差役们,去捉拿或是驱逐这些唱谣的孩童们。

因为他自知自己的事情,基本上是仕途无望也无处可退。乃是地方几大相持不下的豪姓大族,公推他坐在这个维持地方的台面上,权作纽带来协调大家的利益关系和进退而已。

他原本是朝廷中某大臣家仆出身,虽然名字文良武善其实文也就识字略懂算学,武嘛佩刀一直装饰来着。

家主因其算学让其掌管家将、部曲的钱粮,后因失手打死家主喜爱的昆仑奴,被外派到江南官军中将功赎罪;结果三年军中生活唯一杀戮是为了立威用砚台砸死了偷吃他一根鸡腿的小校。

然后有一天,莫名其妙的在情势危亡之下,就以州下守捉军派到新渝县地方,凑集钱粮丁役的武吏身份,取代了相继弃守潜逃的前任县令、县丞和县尉,成为了这一地的“百里侯”,而且居然还得到了朝廷权急追加的委任印信。

而他的故主也难道想起还有这么一个意外的闲手,而派了些人过来,总算让他不是那种身无长物而光杆一个的局面了。然而这一切对于他眼下的局面,却是没有丝毫的改善和益处。

他虽然有县令之尊名和权柄,但是相应的号令也不过是最初出自城郊外附近的十几个市镇、村邑而已,至于全县其他的地方,则是那些自募武装联接互保的土豪、乡绅的天下。

尤其是前些日子,黄逆为首草贼在东面的信州大败淮南军之后,可以说以江南诸道之广大,就再没有多少可以制约和阻拦他们的存在了;因此就连东面临近的抚州、北面的洪州、南面的吉州都变得不再消停起来。

至于西面的衡州和潭州,更是那些喜欢清算和屠戮大户,而抄没其身家田产的太平贼所活跃的所在;他身为袁州境内屈指可数的官府之下,夹在这期间简直就是令人无比绝望的处境了。

更别说如今既然都能在县衙的围墙外,听到这些公然传唱为贼张目的大逆之言和歌子,那也意味着这些以“太平”为号的草贼,对于本城的刺探与渗透也见到了百孔千疮的地步了。就算是他把眼下能够指使的人手都派出去,为防将来的下场考虑只怕他们也未必肯再出死力了。

而作为他最有力支持者的城中那几家大族,只怕也是早已经放弃了再努力弥补和挽回一下的打算,而各自忙着将粮食财帛细软和家人,都从城中转到乡下亲熟、故旧那里去躲避一时了。

而他这个依旧在县衙里坐署的官儿么,显然就是摆在台面上拖延时间的和首当其冲,充当草贼算账和泄愤的现成靶标、草垛啊;没听见草贼歌子里唱的那个明白直了么,

要知道太平贼言称中所谓的“士农工商皆得安”,唯独漏下了一个五民之首的“官”字啊。这是要对官府所属的一切斩尽杀绝,或是清算不用的姿态啊。

至于所谓的“贪官污吏、土豪劣绅”之类,还不是这些苦大仇深的泥腿子说了算;而在聚敛这番身家和资财的过程当中,谁又能作保没有个招人恨、惹人怨的疏漏之处了。真要一一计较起来,在这世道当中还真没有能够独善其身的大户人家了。

所以自从前天开始他们就装病和找借口,再不来县衙商榷和议事了。就连城门各种猬集起来的土团和壮丁之属,也变得有些动态不明尔形迹可疑起来了。所以胡文良也只能在这里有一天算一天的混日子,继续做一个又聋又哑泥菩萨式的堂上摆设了。

他如此自嘲且自艾自怨的思虑着,慢慢吧自己灌的醉意酩酊起来;然后带着一身酒气站起来,准备去找当地新取的小妾那里消遣和排解一二,然就就听到远处传来的隐隐喧闹声和呼喊声。。

“县尊大事不好了,不好了啊。。”

几息之后,就有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闯入了,他所在县衙二堂偏厅当中而大声叫嚷起来:

“有贼。。贼。。。贼军从东门进城了啊。。”

“什么。。这一天终于还是到了啊。”

满身冷汗淋漓的胡文良闻声顿然惊醒过来,随即大声的哀叹着质问道。

“你又可曾看清楚这些是哪路贼军呢。。”

“小的。。小的未曾看清多少,只见旗帜遮天蔽日的到处都是啊。。”

来人亦是惊慌失措的变声道

“这下完了,如此阵势怕是东边贼众的本阵了。。”

胡文良这下最后一点侥幸心思也彻底泯灭了;既然不是那些打着草贼旗号乘火打劫之辈,那自己显然就是少有幸理了。

“杏娘,拿出我的遗书和。。。”

当他带着满心悲愤和绝望的心情步履蹒跚的回到后宅当中叫喊起来;就偶然瞥见到已经涂黑了脸而换了身布裙,还背着小包裹的小妾身影,正是慌慌张张的从县衙的侧门碎步出走去了。

胡文良也没有心情叫住或是威吓对方,好留下来与自己同生共死什么的;而是踏进自己已经被翻找的一片凌乱的卧室,开始试图效法那些为国殉难的先贤和义烈之辈,为自己留下一个相对壮烈和体面的结果来。

摆布好放在显眼之处的遗书之后,他先是尝试了用刀兵自刎。

然而在一时情急之下他却没有找到合用的刀具,最后只发现了一把用来分裁信笺的寸长骨柄小刀;只是当他对着小妾梳妆的铜镜,用刀尖稍加颈上使力割破了一线肌肤之后,居然就手软脚软晕血晕的再也握不住刀柄了。

然后他又开始尝试翻出一匹小妾私藏的越罗来披过梁上,欲做那吊颈求死之事。

然而等他蹬开撑脚的几子还未窒息和挣扎过几息,就听得一片撕布裂帛的声响而连人带罗带一直摔滚在了地上;却是这匹通透轻薄的越罗,不堪他过于肥厚的身形而坠断了。

于是,他又改弦更张开始准备投水自尽,并且用杆子试了试池塘中的水最深处,以确保不会轻易的浮上来。

结果,当他抬脚倒下去的那一刻,就被刺骨冰冷的池水给激得忙不迭奋力挣扎、扑腾起来,最后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在岸上了;好吧,他只能如此告诉自己:实在是这冬日里的池水太凉了,让他在被溺死之前要受更多的苦楚啊。

接下来,他又想到了古书上记载的饮药自裁手段,然而在这一时之间他又那里寻得到能够让人迅速毙命的毒物呢;所以他又想起来另一位类似的替代手段——吞金自裁。

只是他翻找了全部的內舍,却发现稍微值钱的金银物件都被小妾给裹带走了;最后只找到了一只磨光的黄铜簪子;只是一想到要把这东西折成数段再硬吞下去,他胡文良不由有犹豫起来了。毕竟,平日里他吃鱼都是让小妾亲手挑干净了才肯下口呢。

随后他又想到了尝试撞柱和碰墙、咬舌的诸般手段,最终还是因为怕痛和难忍流血的模样最终给放弃了。

“厮呼哀哉,就让我为国绝食而死好了。。”

胡文良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而门房拴住端坐在了绳床上闭上了眼睛。

而这时,逃散一空的县衙大门终于被人给撞了开来,而冲进来好些包头披甲的贼人,四下里打砸和抄拿起来;又撞破房门见他不由分说拖下来踹翻在地的暴打一顿,又像是拖死狗一般将满地哀号打滚的胡文良给横架了出去。

而在他们押解着穿街过巷的过程当中,披头撒发在脸上的胡文良,也见到城中烟火四起而草贼在四下抄掠肆虐的混乱情景。许许多多被翻找出来的财货,就这么胡乱堆在屋檐和瓦边之下。

时不时有人哭喊哀求和挣扎,从各处家宅和铺子里给拖出来,其中主要都是形形色色的女子,以及奋力拖拉擒抱住她们而哭声震天的家人。然后,就有不耐的草贼手起刀落之间,又是一场人家骨肉别离的惨事了。

他甚至看见自己已经逃走的小妾,正衣不蔽体哭哭啼啼的从一处街巷慌不择路的跌跌撞撞出来;然后又被街头游荡的几名草贼给拦腰抱住,白生生挣扎袒露出来的身子扛在肩上大声哭叫着,而让这几名草贼愈发起劲的哄笑起来,相互谈笑着向着巷子里走去。

这一刻,他绝食而死的勇气和决心,也都随之烟消云散而突然明白了人生自古惟难一死的基本道理。

随即,他就被拖到了一个众多草贼簇拥之下,翘着腿斜着身子在街口摆放的一张云母螺钿雀屏大云床上,手里还捧着一支烤得红黑斑驳羊腿,撕啃的胡茬、衣襟、袖口上满是油腻与碎肉的草贼将领身前。

“解军副,这厮便是本地的县令了。。”

押他过来的草贼头目拱拱手道:

“兄弟们刚抄过县库,里空的简直能饿死耗子。。其中的下落和干系,只怕是要着落在这厮身上了。。”。

“好说,”

上首的草贼军将不以为意挥动了下没啃完的羊腿骨,丢到身后去顿然引起一片争抢的动静来。

“先给他上一套八大斩,再来一回五色点灯吧。。”

眼见那些凶神恶煞围上前来的草贼,胡文良顿然吓得魂飞天外而五内俱焚起来,却是将愿意为国死节的最后一点决心和誓言,都给丢到了九霄云外了。

“大王饶命,容我解释则个啊。。”

胡文良的求饶声未落,就听得城墙上再次爆发出一阵巨大的喧嚣来。然后又有人此起彼伏的隐约吼叫起来

“又有人攻进来了。。”

“西门的兄弟挡不住了。。”

“快快点集起来,前去支援啊。。”

“岂有此理,儿郎们都随我过来。。”

那名解军副闻声不由满脸杀气的踹倒云床屏扇喝声道。

“我倒要看看,是那个不要脸也不要命的,敢来趟我解军洲的场面。。”

然后,此起彼伏的喊杀声一阵接过一阵,一场高过一场的,却是向着城中胡文良所在位置逼近而来。其中还夹着隐约稍闪即逝的叫嚣和怒骂声:

“这都是误会啊。。”

“我们可是义军的人。。”

“他娘的都拼了再说。。”

然后跪倒在地上的胡文良,就见那名名为解军洲的草贼军将,已经是满身颓丧之气和惶然失色,随着溃决下来的其他草贼,大步狂奔头也不回的越过了胡文良所在的位置,向着东门方向全力奔逃而去。

又过了一阵子,趴跪在地上犹自没能搞清楚状况的胡文良,就听到他们所去的那个方向,再度爆发出一阵叫骂声来:

“咁你酿的,这里也有埋伏。。”

“门外都被人被包圆了。。”

“这是不打算给我们活路啊,。。”

“大伙儿都上啊,拼了他一个算一个。。”

“坏了,解军副不见了,怎么办啊。。。”

又过了一阵子之后,胡文良只觉得看押自己的人也已然逃的不见踪影,而小心翼翼的想要站起来活动下自己鬼的生痛发麻的腿脚;然后不远处街道中传来成群结队奔走的声音,再次让他惊得连忙跪倒在了地上瑟瑟发抖起来。

随后许多双穿着褐皮短靴和厚帮棉鞋的腿脚,从头也不敢回的胡文良身前奔走而过,随着这些奔踏而过的脚步,还有大声荡漾在空气当中的整齐口号声。

“奉太平大领军之命。。前来平定地方”

“不准欺凌妇孺。。”

“不准杀人犯火。。”

“不准作奸犯科。。”

“敢有再犯者就地正法。。”

胡文良听的好几遍之后,才有些战战兢兢的重新站起来打量着周旁的情形。

就见这些青灰色调袍服的军卒,在街头上往复巡曳和叫喊着,而将先前那些冲入民家肆虐劫掠的草贼,都给一一的捆绑或是反拖着捉拿了出来;而成群成群垂头丧气的押解着跪倒在街头,成为时下一道全新的风景线。

其中也有一些试图强行反抗,或是自持刀枪在手试图进行交涉的,都被围起来一阵连弩攒射放翻横死了当场。更有一些孩童给他们带路,而闯入一些更为荫蔽的所在,将易装暗藏起来那些漏网之鱼给一一的指认出来。

而在新渝县的东门门楼上,生得一副北地汉子形貌的太平军新九营别将林铭,也在打量城中的情形而发号施令着。随着他的号令一批又一批被捉拿的俘虏陆续解送了过来。

“会不会有些不妥啊,这些好歹也是别部义军的干系啊。。当场处置了会不会有什么妨碍和麻烦呢。。”

而在他身边,临时添为副手的驻队团校尉李欲远,却是有些犹豫劝说道。

“要不先拿住了,事后请示上方再办好了。。”

“还记得领军在教授《告民晓谕歌子》中所说的么。。太平军素来以爱民护民为己任。。从来就不惧任何麻烦的。。”

然而林铭却是义正严斥的喝声道。

“不管他是官军、土团还是义军,或又是什么其他的来头;只要是敢于欺凌肆虐百姓的坏种和败类,就要毫不犹豫的与之斗争,狠狠干他娘的杀他个片甲不留才是。。”

。。。。。。

而与此同时在吉州境内的永新县城外,作为偏师领头之一的潭州主薄兼朱存,也在和一名相熟的义军故旧交涉着什么。

“宋老保,我这是念在故日的交情上才给你这个当面交涉的机会。。”

“只要城里那些大户豪族什么的都给我收拾干净了,太平军自然就许你带着手下全然而退。。”

“但是除此之外不得滥杀,不得放火,女人也不能动,最多抄出来的那些财帛细软你们带走便是了。。”

“但是以上诸条若是有所差池,那就不要怪我不给你留脸子,好生在这处做上一场了。。”

“俺省的了,这就去约束那些杀才们。。”

名为宋老保的将领,亦是毫不犹豫的连声应道。

“管教老朱兄弟满意则个。。”

而洪州的分宁县,高季昌则在对着几名新投附过来的义军头目面授机宜道:

“我须得你们办好这件事情,方能作为归附本军的投献。。”

“把城里称得上号的豪强大族都给我洗了,男的不留女的不动;然后你们就可以放宽心交出部伍,带上积攒下来的钱财和物用,去广府那边尽管享福了。。”

“好说,一切尽管好说。。”

众人齐声应道

江陵城外的渚宫码头,鼓乐喧天而人声鼎沸一时。来自饶州方面冲天大将军府的使者一行,也刚刚下得船来

“竟是杨军师。。真是蓬荜生辉,求之不得了。。”

周淮安用一种惊喜过往的语气道,抢先拉住对方的手臂道。

此时此刻,他却是很有一种倾诉和表现的欲望。毕竟,这位还算是帮助过自己,并且在大将军府当中为数不多三观比较对路,可以说得来的对象。

自己既有了这番局面和气象之后,也巴不得有个可以站在对等位置上正常沟通交流的人,好好装上一回逼才是。

感受着对方的热忱与殷切,杨师古却是有些哭笑不得,又不免苦笑起来的无奈心情了。因为,在同来的那些大将军府的属吏当中,已经纷纷露出了某种“果然是如此”的表情来。这无疑又是做实了某种流言蜚语,对于自己的暗度和揣测了。

又一个大章了,心累(⊙_⊙;)

(本章完)

第三百四十七章 岂信长江有逆流(续

而江陵城外,由热情异常的周淮安亲自领队,带着巡视这段时间太平军建设成果的杨师古,走着走着突然就听到白日里一声声仿若是隐隐的闷雷震响,而不由有些惊诧和骇然起来。

“那是兄弟们乘着冬日水浅,在清理江上露出来的礁岩呢,”

周淮安却是不以为意的解释道:

“这样开春之后,通行往来就更加方便了。。”

虽然太平军的火炮铸造还一时没法大规模铺展开来,但是相应的火药生产和应用手段拓展,却已经赶在前头了。比如在建设工程当中广泛运用的黑火药爆破,已经取代了过去费时费力的醋酸烧灼剥裂法。

等到有需要的时候,这些积累足够经验和手艺的施工匠人,就可以直接加入军中而成为军事工程作业,乃至是攻城拔寨破垒的重要角色。当然了,这种事情就没有必要交浅言深的在别人面前随便展露出来了。

“虚兄弟还真是关心地方民生啊。。”

杨师古由衷的赞叹道。

毕竟在义军当中能够懂得安民治理的人实在太少,会经营地方的人更是麟毛风角得很;只可惜当初自己没能够阻止黄王身边那些人的煽动和蛊惑,才一步步的把事情闹到眼下这个地步。

不然,若大将军府中这么一个善于治理和经营,又能治军用兵的大才在;自此与黄王合者两利亲密无间之下,无任何后顾之忧之后,又能在北伐当中发挥出怎样的可怕力量来,让义军的大势少遭受多少莫名的灾厄和挫折呢。

现今就算是没有大将军府的扶持和助力,他也能够凭借潮循一隅苟延残喘的怒风残部,重新崛起于岭外而一步步走到了,眼下几乎与大将军府本阵的声势一时无两的局面。

因此杨师古愈加坚信和决意起来,要在如今已然分道扬镳的两边之间,竭尽全力的的弥合和维系住,身为义军名义下的一致步调和利益了。

“眼见过了虚兄弟之下的这番大好局面和盛况,我还想问上一声?”

想到这里,他不由心中一动开道询声道:

“且不知,虚兄弟对于黄王和军府眼下的局面,又有什么见教和感念呢”

“杨军师啊,才甫见你就给我出了个难题啊,哪有直接请人针砭时弊的啊”

周淮安表面苦笑起来而在心中不由的暗赞一声。刻意带着在城外兜圈子给你看了这么多的虚虚实实之后,等的就是这一句话了。

“我实在是当局者迷而心中有些惶惑,又眼兼徐雄这儿的风生水起局面,才诚心请教一二的,还望不吝讳言什么才是的。”杨师古却是面上诚挚,而在愈发心中坚定起来。

“好吧,只能说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存亡旦夕而已。。”

周淮安像是勉为其难的思量了片刻,才吐气叹声道。

听到这句话,杨师古不由的脸色微微一变,随又无若其实的掩饰过去了,却在心中激起了好些波澜起伏来;依照对方所言的意思,却是正中了他心中一直以来说不清道不明的隐忧。

“老杨啊,不管你信不信,我才是那个最希望义军大业,能够看到成功那一天的屈指可数之人啊。。”

周淮安继续推心置腹的强调道。

“但是随着那些抱着初衷不改的老兄弟相继故去;在黄王身边却混杂了太多太多的,形形色色别有心思或又是各有想念的杂色人等。如今,只怕已让义军行事的宗旨和方向、目的,都变得不那么纯粹,越发的混乱起来了起来了。。”

“其中许多人的作为和行径,又与义军起兵当初想要打走和扫平的那些官狗、恶霸,有什么差别呢。。”说到这里周淮安不免重重叹了口气道。

“不瞒你说,自从黄王大胜淮南军之后,临近的地方的别部义军治下,逃过来的百姓是越来越多了。。在他们口中传言,有些义军纵下肆虐之恶,却是几倍、十数倍的更甚于官军啊。。”

“每以出身卑微耻,稍微得势就广占豪宅美地,凌霸强占女子,而动辄戳其夫婿父兄家人,肆意侵夺民家以为乐事。。然皆称黄王所赏以功故。。”

“这些情形我稍有耳闻,亦是我想要尽力纠正的所在啊。。”

听到这里,杨师古也禁不住面皮发烫,而强忍着违心捻着稀疏的胡须道。

“是以才请教虚兄弟当前,贵部又是如何令对方军民相安而和衷共济从事的啊。。”

“这个啊,说来就话长了,涉及到货殖生财、养民聚兵、屯田足食的一系列干系和事项了。。”

周淮安却在心中嘘了一口气,这才是真正戏肉所在;只要你能产生兴趣就好,这不就初入我彀中了么。

“虽然说来日方长,但忍不住还是厚颜相求虚兄弟,乃为我当面解惑啊。。”

杨师古却是毫不犹豫的道。

“那我们就简单扼要的说一说吧。。”

然后,这“简单”一谈就谈到了天色泛黑,依旧令杨师古尚且不足;然后又在用过晚食之后继续讨论道月上中天之时,依旧抱着一肚子问题和想法的杨师古才得以安寝下来。

然而,在度过了一个思绪万千而辗转反侧的夜晚之后。第二天回头与迫不及待离去的刘唐进行象征性交割时,对方转身而去时抛下一句阴阳怪气捉摸不定的话,却让杨师古满肚子的心情与热络,一下子就被浇灭了大半。

“杨军师还真是与那虚和尚,意气相投而乐在其中,眼看就要乐不思蜀了啊。。”

这一刻,杨师古才想起来自己虽还溜着军师之名,却已经不是那个黄王言听计从的唯几之人了,这次被指派过来交涉情形,也不过是变相的打发出来眼不见为净尔。

然而迫切需要释疑的渴望,却让他忘却了自己需要避嫌和细节了。

。。。。。。

饶州,重新整修一新的府衙之内,

“却未想到,你也是来劝我的么。。区区一个旧朝给的名衔和权位,就如此动人心么。”

黄巢却是脸色不虞的看着眼前之人。

“竟然大伙儿都变着法子轮番来游说么。。还是你根本忘了早年的家门之恨了么;”

“家门的血仇我一点儿都不敢忘啊,往昔妻儿父母姐妹惨死在桩子上的模样,我还时常梦见而屡屡惊醒过来。。虽然没有说法,但是无声的字字句句,都是在怪我没能给他们报仇啊。”

大将军府左军师兼行军长史、义军检视使李君儒,也在对着黄巢苦口婆心的道。

“但正是如此,我才要厚着脸子拼着被人骂忘本和没良心,过来对黄王说上一番肺腑之言啊。。”

他有些倦怠和无奈的切声道。

“如今我们虽然赢了这个局面,但是伤经动骨的也是在利害啊。。许多片跟随多年的老兄弟说没了就没了,剩下的人也是各种心思纷纷啊。。”

“是以,我觉得军府眼下最需要的,是个可以用来振奋大伙人心的由头和名义啊。。”

“我当然恨急朝廷了,恨不得将往昔那些残害过乡里的人都喝血吃肉,可是我更要顾及义军眼下的境况啊。。”

“只要是能让黄王的麾下尽早缓过劲来,就算是舍了我这张老脸子,姑且按下我满门十几口的血债,又当如何呢。。”

“所以姑且让朝廷那边的贼狗逍遥和安心一时,,。。早晚还是要与他们旧账新帐一起算回来;在眼下暂且的虚以逶迤,乃是为了将来让义军走的更远,能够更好的报仇算账啊。。”

身为最早以帐房身份追随黄家为首的盐帮,而硕果仅存的义军元老派的他;对于朝廷可谓是死了全家的苦大仇深所在了。但是就连他也表示出对于这件要紧之事的赞同来,黄巢也就不能在无动于衷而有些动容到。

“且再令我好好想想吧。。”

待到李俊儒拜别出来而走到府衙外,就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王上哪儿的情形如何了。。”

却是军府礼仪使兼奏进官崔缪,走过来主动详询道。

“已有所动心和打算了,但是还需要他人等多加把劲,再烧几把火才行啊。。”

李俊儒面无表情的微做颔首道。

“只要杨师古为首那些人等,不再在眼前刮躁和生事,这事就基本翻不了天去的。。”

崔繆却是不以为意的宽声道。

然而听到这句有些诛心的话,李俊儒的脸色不由沉了下来而变得有些复杂百味。因为在这针对对方一连串的算计当中,同样也有出自他的一份力气。

虽然李俊儒还是当初那个一心想要为满门家人复仇的李俊儒;但是现今身为义军位高权重的左军师,却终究与当初那个对于世间充满了愤愿和不甘的破落塾师,已经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了。

尤其是他在义军漫长的转战途中,享用过真正的荣华富贵的滋味;还收纳了好几位各自出身富家、官宦的美娇娘,重建了家庭并有了子嗣,可以将血脉和姓氏延续下去之后;他的想法也不可避免的发生了细微的偏转。

就算是在辅佐黄王的宏图大业得成的大致前提不变下;随大流一般的为自己谋求更多的利益和好处,乃至为自己的后世子孙更多的打算一些,也就成为了不可避免的事情了

因此,当这次朝廷以高官厚禄为价码的招安,摆到了黄王的面前之后;他们这些各色的干系人等也不可避免的产生了各种想法和别念的。

比如按照朝廷开出的详尽条件,作为黄王的左右手之一,他最少也能够拿到正五品诰身的太中大夫或是游骑将军,实受一个转运判官或是盐铁巡院使的方职,乃至成为镇下都团练使的一方要任。

“此事就到此为止了。。”

尽管如此,李俊儒还是板着脸对着崔繆,撇清干系式的冷声道:

“我从来就和你不是一路人,将来也不会一样。。”

“在下自当是明白。。”

崔繆不以为意的笑笑道,作为有志掀翻天下的黄王重要部属之一;要是没事相互靠拢臭味相投,才是一件相当犯忌讳的事情呢。

“这不过是为了大伙儿的退路和将来做想尔。。就算是将来挫折,也可以效法河朔故事而令有子弟、眷属所归遣啊。。”

。。。。。。。

当朝廷开始遣使诏安贼寇的消息传出来之后。正在洛阳刚刚安顿下来,久候朝廷召唤中旨而不至开始大失所望的郑畋,却是在专程招待的宴席上大为失态道:

“朝廷怎么可以如此行事,自古有闻以二桃杀三士者,也有厚饵相诱群狼的;却从来没有自割肉以饲猛虎,而令其相争的道理啊”

“只怕此后贼势愈发嚣张跋扈、欲堑难填,而诸镇愈发轻慢、小觑朝廷了”

第三百四十八章 岂信长江有逆流(续二

“自从冬天以来,就再没有冻死过人么。。”

杨师古有些惊讶的反问道:只觉得有些匪夷所思,然后又变成了某种不以为然的隐隐心情来。

因为就算是他早年在义军当中的时候,也亲眼看见过相应的情形;事实上在这种骤寒骤暖的天气下,就连目前黄王直领的麾下,也是不免各种冻伤、冻亡的例子;更别说治下的百姓了,能够少死上些人就也就是万幸了。

因此,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为了太平军的面子上好看,进而稍加夸大之言而已;不过他好歹也是历经人事沉浮的城府,断然不会与之较真或是盘根问底的。

“千真万确的事情。。荆州别的地方好不好说。。”

陪同的教导队小队长柴二娃,却是毫不犹豫的应道:

“但在本军的编管之下,却是没有了这种事情了。。若是杨先生有所存疑的话,而管头也格外交代了;这些新旧屯庄和编管地,尽管先生去看去问好了。。欢迎先生指正个中不足之处。。”

“这。。。”

听到这句话,杨师古却是有些感动又有些伤心,却是如三伏天饮冰一般的冷暖自知。然后他又起了某种执拗和格外在意的探究之心,想要知道究竟是什么让这虚和尚如此托大和自信,而不是出自部下的虚夸。

“那就让我们随便指一处较早的所在好了。。”

半天之后,杨师古就轻骑简行的来到一处点名出来的工地之外;自从重新收复江陵城之后,在这里已经陆陆续续进行了好几个月的工程项目;目前已经推行到了第三期的部分了。

看起来就是按步就帮的已经进行了很长时间,而依旧热火朝天忙碌纷纷的日常景象。杨师古也没有打算叫过当地的负责人来报告和表功些什么,而是借助柴二娃所提供的身份便利,专门探访了其中几个并不起眼的地方。

毕竟,相比冬天才变得比较干燥凉爽的广府之地,在这江陵大雪纷纷的冬日里,组织劳役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若是没有足够的保暖和饮食供给保障,只怕是要大片大片的死人下场。

然而,他在被熏燎的发黄的火厨棚子,见到的是炉火上细细翻滚的粥汤和烤得焦黄的瓜薯,虽然不至于浓稠的能立起筷子,但也不至于清冽如水而挂得住勺子;用力搅拌起来也是谷物多过杂菜的成色。

而在穴地立板泥土填隙的统一式样成排大窝棚当中,他至少见到了厚实的草垫和毛毡铺盖,还有用来过夜取暖烧水的煤炉和摆放整齐的个人饮食、洗漱器具;

虽然其中不免空气稍显污浊而汗臭异味横生,但是居然没有多少污秽存留的痕迹,看起来都被定期清理和收拾过了一般似得。

最后,就连那些只能干些杂活的老弱病残,看起来也是干瘦有余却没有多少虚弱和疲惫的气势色;身上披着的破毛毡虽然醃脏,却也还算包裹严实。如果就连他们的供给都能顾及到的话,那这个大冷的冬天还真不容易会死人了。

至于在外头的山坡上,所见到那十几个因为意外身死的堆土和泛黄发黑的木牌,杨师古也实在没有脸再继续为此让人掘地三尺的较真下去了。

回头的路上,柴二娃继续为他介绍后续道。

“领军他老人家说过了,下一步打算逐渐取消地方上的徭役征派,而按照户等和远近折现成相应的代役钱呢。。”

“什么。。竟有此事。。”

杨师古不由大为惊讶了一下。身为寒门出身的前读书人,他也是亲眼看见过那些胥吏们,是如何用分派徭役的机会,将一个个还算是殷实或是小富的家门,给折腾至家破人亡而吃得满口膏血的事例。

这或许件于民休养生息的大好事,但是杨师古却又想起了另一件事情来,而不由疑问道:

“那日后的工役诸事又当如何办理呢。。”

他并非是那种好高骛远而只为一时之利所轻易打动的人;很快就想到了这太平军的治下与义军本阵那边的明显差别。相比走到哪里一路就食到哪里,对于治下只有粗放管制的大多数义军部伍,太平军所部谋求的目标无疑要高远的多;但由此对于治下各种农田水利、河桥道路上修造和营治的要求,也是非同一般的。

然后他又摇了摇头,自觉得自己有些过于投入这个问题,而不免要触及到对方的忌讳所在了;刚想开口有所弥补,就见柴二娃不暇思索应道:

“当然是让更专业的队伍,来做这些专业领域的事情喽。。若是人手严重不够的话,最多在农闲时有偿募集些丁壮来补足好了;总比差使那些没吃过几天饱饭,也不知道纪律和次序为何物的乡民,更省心省事的多啊。。”

“。。。。”

这一刻,杨师古简直有些无言以对,

“依照管头教导过我等的话说,这涉及到性价比和最终成效的结果。。”

柴二娃却在继续给他解释道。。

“直接供养和锻炼出几支相对精干而专业多能的工程营造队伍;在具体的耗费投入上,其实还比不过过去征派徭役那种盲目粗放的一把抓,而将无数缺少技术和经验的民壮,强行赶出家门而自备饮食、器具、驱使奔波于道途、工地之间,所造成的巨大人力劳糜和户口损失。”

“更不用说由此在潜在的人心向背和耽误地方农事、个人家庭生计方面,所带来的长远负面影响和波折啊。。总而言之继续沿用旧有的徭役之法,就是得不偿失的恶政和积弊使然了。。”

“那为何又不直接就连这代役钱也免了。。”

杨师古这话一出,就觉得自己再度孟浪和逾越了。

“当然是为了地方发展的长远着想,凡事需要有一个接受和适应改变的过渡过程的。。”

然而,柴二娃依旧是不以为意的回答道。

“管头可是说,毫无缘故地骤然施恩和滥恩,除了短瞬即逝的一时感激和无所适从之外,只会养成地方贪得无厌的胃口和纵容依赖成性的长期惰性;保留这些代役钱不过是革除弊政之后,兼做继续驱策他们的手段之一而已。。”

“也是方便让大多数人时刻有所明白,这世上没有无故的好处和干系;既然得到了相应的便利和优待,那也必然要为此付出一些什么,才能合力保全和守住眼前所得的这一切才是。”

“太平军从来就不养毫无用处的懒人,更不鼓励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碗来骂娘的忘恩负义行径。。勿论贵庶良贱,所有的人都要自己的选择和态度付出代价,不容许有所例外的。。”

“其实,你没必要对我阐释这些的,。。”

听到这里,杨师古不禁的叹然道。然而,他就见对方反倒是正色起来遥遥然拱手道。

“管头专门交代过,杨先生乃是义军之中少有洁身自好,而初心矢志不改要围着天下受苦人谋出路的人物,所以大可对他直言不讳,反正太平治下也并无不可坦然见人之处。。”

听到这句话,杨师古不由得有些暗自愧渐起来;他的洁身自好只是建立在早年失去爱眷之后,早早封闭了的心如死水之上;而甚至在某些事情的态度上,他也并没有那么明显的坚持过。至少在关于义军前程的某些认知和觉悟上,甚至还不若这位太平军的区区小校呢。

然后,杨师古再度有所更加深刻的明悟来。正因为对方军中的上下同心一致,哪怕是这个小校也有相应的领会和决心,才能把眼下的事业共同经营的风生水起。

相比之下的大将军府当中,虽然人人都尊奉黄王的号令而以义军旗号行事;但是私底下却是人心纷纷而各有主张和打算。以至于空有偌大竞相投奔而来的数量,以及一次又一次击败官军的大好势头,却始终无法合力将某一地的局面给稳定和做大下来。

然后,他也再一次对于自己的使命和企望,产生了持续的怀疑和动摇起来;至少就算自己了解和掌握了如此之多的太平军内情回去,又有多少机会和余力能够在大将军府当中施展开来呢。

大将军府虽然也号称要善待百姓和爱惜黎庶,但是因为时常转战各地而居无常所的缘故,只偶有一些断断续续实行的短期举措和作为;乃至大多数时候的施粮赈济手段,是为了吸引和聚附更多填壕前驱的战前权益手段。

而在太平军这儿,他才第一次看到了为了黎庶民生之计,而进行的长远规划和布局经营的手段。却是通常情况下想要照搬过去也搬不了的存在。除非他能够在大将军府当中获得更多的权柄和不遗余力的支持,才有可能打开局面来。

一想到这一点,杨师古有重新被某种无奈的悲观、失落情绪给填塞了心头。这时候,一个声音在路边响起来。

“这位丈人,可否借你牛车稍带一段啊。。”

杨师古定睛看去,却是个有些鼻青脸肿的年轻汉子,身上衣衫单薄而有自由些拉扯识破的痕迹。他不由心中一动而对着驾车的柴二娃微微点头道。

“却不知后生将去哪里啊。。”

“咱是从三孔村里来,打算回河口场去的干系。。”

表情犹有些愤然和悻色的年轻汉子道。

。。。。。。。。

饶州,鄱阳城的大将军府所在正堂。

面无表情的黄巢面前,由黄睿引进来的几名新进义军将领,亦在拿着几张纸片大声的陈情和告求道:

“这是《太平田亩纲要》的宗旨?什么田土归公,按需配给、所获交半。。以劳得食、勤者多得、能者倍之、奖励创新。。。,病给医药、开蒙识字、开授手艺。。?”

“岂有此理,这是虚和尚麾下号称的事物,怎么都传扬到了大将军府所在的治下了。。”

“何止传到了啊,下边士卒里还有信以为真被蛊惑和动心起来的,已经在纷纷相问和询声,大将军府是否也有此般的好处和举措呢。。”

“还有听在地方上招揽人手的兄弟们说,有半路前来投奔的流民和队伍,都听了这风闻而折转向西去了。。”

“这真是居心可虑啊。。莫不成时想要拆大将军府的台面,挖我等的跟脚了。。万万不能再让如此的非论在手下继续流传了啊。。”

(本章完)

第三百四十九章 贪残逞一时

“真是气煞人了。。所以这番出来,我已然不打算再回去了。。”

“我要报请成长期工,好好某个场里的出身才是。。”

片刻之后继续向前行去的牛车上,鼻青脸肿的年轻汉子孔三多已经初步的平复下来;而在杨师古的循循善诱之下,说起来自己变成这么一副模样的缘由。

他的三多之名正因为家中排行老三而得名,被赋予了某种农家人世代以沫改善自身的寄望;然而,他正好属于兄弟姐妹排行当中那种不上不下,特别没有存在感的情形。

因此当这些占据了对方的草贼,派人下来宣布要征调夫役的时候;村子里根本没有人相信会有酬劳和补偿的说辞,而将其视作很大概率劳死在外,却又无力抗拒的恶途。

要知道,在一个多月前他在一片愁云惨淡的气氛中被送出家门的时候,身子只有一件单薄的麻披;也许将来还可以充作他埋坑的裹尸布。

而在前天回来的时候,他可是带了用这些日子省吃俭用下来的工分,所置换的好几匹粗布和两大袋子干麦,用一辆小车从河边慢慢得给推回家来。

然而,当他重新从家中逃走的时候,他所带回来的一切都没有了;就连身上用布袋改制的号袍和长的足以遮住脚踝的胯裤,都被家里给用亲长尊卑有序的缘由剥夺了。

仅仅因为他是在气不过家里老人的苛刻和与小气,只给男丁盛了小半碗麦饭,女的和未成年的孩童就只能在边上眼巴巴的咽糠菜粥;而与一贯固执己见的阿爷争执了起来,还信口对本村的族长兼做村头孔不更,孔大善人说了两句质疑的话;

然后就引得家里一片的哗然起来。兼职村中更人的老父亲,更是痛心疾首咆哮着呵斥说,他才给草贼干了几天活吃几天米糠,就给弄坏了心眼污了肝肠,竟敢说起本家族长的是非来了;

毕竟,包括家里在内的全村人若不是孔族长好心给减了租佃,又刚刚宣布宽缓了例子钱,早在这世道中早就饿死、逃荒去了。还能全家人囫囵的凑在一起勉强度日,这都是感激不尽的莫大恩泽了,怎么还敢、还敢蹬鼻子上眼的忘恩负义呢。

一时之间整个家里都闹翻了,母亲揽着弟妹担惊受怕的眼泪,嫂子阴阳怪气的责备,老实巴交兄长的埋头生闷气,二姐和上门女火烧浇油一般的明劝暗怪,。。。。。。。

然后,由他大哥和父亲亲自动手将满肚子委屈和不解的他,给剥了衣服而绑起来强令跪在祖宗牌位前,请罪赎过一整个晚上。。。。。

就连孔三多,贴身藏着打算给弟妹置办身像样物件的十几枚铜子,都被父亲搜了去打算用来买香油,请替村尾矮脖子树下的张神婆他驱邪云云。。

然后他越想越想不通,越想越是愤恨和悲哀起来,明明是自己代替兄长去受罪,也明明是自己一番心意的给这个家带来了好处,却是为了一句话而变成了这副众叛亲离的遭遇。

他忽然就想起来当初在那些太平“贼”新开辟的农场里干活时,那些管教他们的工长们,在无论吃饭睡觉出工前后,所时时在口头上所念叨的那些口号和道理。

“穷汉头上三把刀,租重、税重、利钱高。”

“农人脚下三条路,逃灾、讨口、坐监牢。”

“田主算盘响,佃户眼泪淌!”

“大路弯弯一条龙,一家发财九家穷。佃户半夜就起身,田主睡到太阳红。”

“神权、夫权、族权三座山,欺压到死不翻身。。”

原本孔三多对此有些不明白和糊涂的地方,但是想到了家中的遭遇和反应之后,似乎一下子就变得有点么似懂非懂的通透起来了;

身为三孔村大姓孔氏的族长,这位孔不更,孔大老爷,岂不是被太平军所言中的情形之一了。况且他也不是个真正手上干净的才对。

要知道虽然他整天笑眯眯的总是一副与人为善的模样,但是每到青黄不接和秋收之季,这位世代行善积德之家,总是会勉为其难的带着公人催逼下来,而锁拿走了一串串哭哭啼啼的乡人;

然后再居中打点的名头,让那些家眷按下变卖田产或是借贷下一笔例子钱,才得以被放还回来。而在他家宅里的地牢和刑房也是有所耳闻,那可是为那些一时还不上租佃和契子钱的乡人,所格外准备的额事物啊。

不要说村子里的那些外姓之家,就算是本姓同族的另外一些穷家破户,也有进去一次就彻底疯了,然后连夜赤身露体的跑出去溺死在河里,留下老婆孩子“自愿”卖身为奴来还债的例子。

如今,那些横行乡里的胥吏都不见了,孔家大宅里的狗也不叫了;而这位孔大老爷也越发的好心和热衷慈善起来,新近甚至还牵头重修了祠堂,还不要大家出钱出物,只要人工到了就行。

所以,相比为此感恩戴德容不得别人一轮上半句的老父和兄长,他又不免有些困扰和惶惑起来。

“我们走后,他们或许会给你们减租子和宽缓重贷,会提高你们的工钱。这不是因为他们良心发现,也不是因为他们变成了好人,而是因为我们来过。”

在前驾车的柴二娃,突然对着他说出了这么一段话。

“这是管头在岭外巡视乡里的时候所说过的。这世上可没有什么无缘无故的好处和善心的,若是没有义军到处杀尽土豪劣绅,逐一清算那些豪强大户欺压百姓的罪迹;这些恨不得把穷苦人敲骨吸髓的血虫子,又怎么甘心舍出一点儿小恩小惠来收买人心,好胡混和欺骗一时以为自保的手段呢”

这一刻,相对于目瞪口呆而不明觉厉的孔三多,杨师古却是深以为然的点点头道。

“虽然是出孟子性恶之说,但唯今世间变成这个样子,富者愈富、贫者愈贫,勤恳良善者毫无立锥之地,应是这个道理才对。是以才有义军应时而起呢。。”

这时候,前方道路边上的稀疏林子里,突然就闯出两个相互搀扶的身影来,随即又跌跌撞撞的扑倒在了土路上,车上孔三多却是忍不禁惊叫起来:

“大狗子。。。李团儿,你们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其他的人呢,”

他还记得这两位也是这次从做工农场里,同行回来的乡党之一,只是属于规模更大的另一个邻村;因此,这次一起结伴回来的足足有好十几个人呢。如今这两个却是一副遍体鳞伤,衣衫身上占满泥土和血垢的模样,看起来尤为凄惨和可怜。

“究竟是出了什么状况了。。”

想到这里孔三多不禁再问道:

“他们可都遭了难了,只有我俩见机得快才跑出来啊。。。”

名为李团儿的邻村青年不由又是惊惧又是愤恨的咽声道

按照他有些结结巴巴而时常语无伦次的反复描述,他们这一次回村本来还是好生生的,多少得到家中的欢喜和赞叹。

但是其中有一个叫马石头的,回家之后发现自己的妹妹不见了;询问之下却是因为家里欠债太多,已经被拉去抵债了;然后他就想拿自己带回来的一点粮食和东西,上门去尝试着说些好话交上部分例子钱,好把妹子给讨还回来。

结果就是被拉进门去痛打了一顿扣了下来,传话要他家人拿钱财来赎免无端冒犯之过;然后另一个喜欢他妹子的同伴,听见了他家的哭声之后实在有些不甘心,便找上了那些一起回来的同村青年,一起道陈家庄子去要人和讨个道理。

这一次对方倒是出来个颇为面善的管家,口口声声说是一场误会,又痛骂了看门的门子一通,再颇为客气的将他们请了进去,然后突然关起大门。

随后这些被骗进庄院里的青年们,在那些围起来的家丁和仆役棍棒下独立难支;而相继被头破血流的打倒在地奄奄一息了;只有大狗子和李团儿两个靠的墙边近,而得以在挨打之下乘其不备拼了死力跳逃出来;

然后他们逃回家去叫人帮忙,却发现左邻右舍的乡人都是避之不及的将它们孤立起来。那些老人们更是脸生的咒骂和责怪,他们这些尽给家人招灾惹祸的愣头青。

随后,更有来自陈官人家的奴仆在村中敲锣喊话,声称走了两个光天化日之下强闯宅子劫夺财物的贼人,让村内邻里不得包庇私藏。。。

这时候听到远处隐隐的犬吠声,半边脸都青紫血肿起来名为大狗子,却一直没能说话的年轻汉子不由浑身颤抖起来粗声道:

“坏了,这些狗贼和杀才又追过来了。。”

然后,就有几个青衣小帽的身影从林子里钻出来,手里牵着一只叫嚣不停的黄皮大狗,汹汹然的扑上前来隐隐的叫喊道:

“兀那汉子莫走,竟敢当道勾结我家主人追拿的贼人。。。定不轻饶。。”

这一下,就连靠坐在牛车边上的孔三多也不禁脸色煞白起来:

“难道他们竟敢当道杀人不成,我们可是给义军做事的人啊。。”

“完了,完了,他们可是说了,就是要给那些为贼做事的人以儆效尤啊。。”

李团儿更是用哭腔回答道

然后却见柴二娃拿出个哨子吹了一声,就听得空中又细微嗡嗡似得蜂鸣声响起,那些持棒端刀冲过来的家丁,突然就纷纷惨叫起来而滚倒在了地上,就连那只大狗也是哀嚎一声就被无形的力量钉死在了侧旁的树上。

这时候,从道路另一边的不远处,纷纷走出一些挎刀披甲而端持着连弩的灰衣士卒来,走到这些逐渐死透了的面前

而在几个义军骇然惊吓的手软脚软,而相继扑腾跪倒在地年轻村汉目瞪口呆的表情当中,柴二娃这才转头对着杨师古解释道

“杨先生勿怪,这是为了出来行走的安全计。。却不想撞上了这种事情了。。”

。。。。。。。。

“这种事情还有必要上报我来决断么。。就近的屯庄和驻留据点,难道就不能有所反应和作为么。。”

当周淮安藉此得到消息的时候,心中却很不适滋味对着左右喝声道。

倒不是因为在杨师古面前出丑丢脸的缘故;而是因为这个时代的大多数底层人们,实在是被世世代代的苦难和强权,给折磨的麻木不仁或是顽固愚昧到极点了。因此,想要从心理上改变他们的认知,显然要不肉体消灭的强制手段更难,也更加的任重道远啊。

“义军不是宣称要替天行道,于穷苦人讨还公道么。。若是各地的驻留士卒和乡官、屯长之属,遇到这种事情若是不能代表太平军替他们出头,那这世上还有什么人能替他们出头了。。”

“不管之前的是怎样的缘故,归根结底他们可都是替太平军做事的人;若是太平军连他们都保全不了而任人残害的话,那这世上还有脸说让人追随和出力么。。”

“这一句不是乡里可以自决的事情了,而是涉及到太平军的权威和尊严。所以一定要彻底盘根究底的严查下去,那怕宁枉勿纵和有所诛连,也要把所有可能有所干系的人都给我揪出来,接受相应的后果和代价。。”

“另外,再让正在休整的三支队成员,重新编成行动组深入相应地方。再以检查军法和风纪的虞候司为协力,彻查这其中是否有基层办事人员和乡官、吏目,以及驻队的头目;是否接受乡里的交接、招待和求请之事。。”

“再传令下去,只要是在太平军手下做过一天的工,那就要收太平军的节制和庇护,不是别人可以轻侮的。。可以鼓励那些正在各处工地、农场、矿山中的本地民壮,踊跃出首和揭举所在乡里的各种弊情和不法之事”

“若是事后得以查证得实,出首者可获罪徒的部分家当,以为酬赏和举家他乡安置的待遇。。”

这是虽然是一个令人遗憾和悲伤的结果,但未尝也不是一个转机和突破口;比如对于那些在地方上蛰伏起来的残余乡宦、缙绅、宗长势力,名正言顺的藉此进行一轮有错过没放过的犁庭扫穴。

另一方面,则是以这些愿意出来给太平军干活,或者说有意寻求变化和机遇的乡里青壮为契机,就此人为的造成那些尚未经过战乱破坏的地方上,原本死水一潭的胶着和固化局面就此被分裂和扰动起来。

哪怕去为此付出一些矫枉过正式的偏差和打击扩大化的人为错误,也是可以接受的代价;在这个充满绝望的时代并不害怕犯错的代价,可悲的是哪怕付出了全部努力,也看不到希望和改变的结果。

当周淮安亲自布置好这一轮的行事之后,却又有新的消息传来

“大将军府封我为义军西面统领,后路兵马副总管。。。并邀请我亲自前往江州一会?。。”

书评突然就变得很少了,时不时的安家不喜欢的剧情,就不评论了啊

(本章完)

第三百五十章 恩诏不念栋梁材。

袁州州城宜春,当朝都官郎中郑谷亲族聚居的郑氏大宅当中,也有人在翻阅着一册来自潭州境内刊行的新册子。

其中的主要内容却是出自韩非子的《五蠹》之论,也是如今太平政权当中新补吏员和将官迁转,所需要修习的内容之一,简明直白大意就是:

那些著书立说的人,称引先王之道来宣扬仁义道德,讲究仪容服饰而文饰巧辩言辞,用以扰乱当今的法令,从而动摇君主的决心;

那些纵横家们,弄虚作假,招摇撞骗,借助于国外势力来达到私人目的,进而放弃了国家利益;

那些游侠刺客,聚集党徒,标榜气节,以图显身扬名,结果触犯国家禁令;

那些逃避兵役的人,大批依附权臣贵族,肆意行贿,而借助于重臣的请托,逃避从军作战的劳苦;

那些工商业者,制造粗劣器具,积累奢侈资财,囤积居奇,待机出售,希图从农民身上牟取暴利。上述这五种人,都是国家的蛀虫。

君主如果不除掉这五种像蛀虫一样的人,不广罗刚直不阿的人,那么,天下即使出现破败沦亡的国家,地削名除的朝廷,也不足为怪了。

而现在在太平军的论调当中又增加了第六蠹,也就是豪族大户、田主缙绅之流;

他们虽然广占土地,而贪得无厌兼并和强取豪夺的掠夺弱小平民和贫户之产。令广大劳动者几无立锥之地,耕者尤饿死,织者几与冻毙;哪怕卖儿卖女尚不得已供奉,只能在卖身为奴或是辗转于逃荒之途,竞相填死于沟壑。

所以只有追随太平军的旗下,逐一打烂这些趴在广大百姓身上吸血的蠹虫,及其所罗织和缔造的吃人规矩与枷锁,在《太平田亩制度》的主导下重开颁田故事,才有可能回到古时人人有地种有工作,依靠努力与勤奋就能得以自足衣食的好时代。

“他果然尊奉的是法家的故彀,崇尚暴秦之严刑峻法以为先的商君、韩子源流啊。骨子里行的还是古时军功田爵的故智啊。。”

满脸皱纹如沟壑的郑氏族长,对着另一位在府上做客的对方名士徐东野恳声道。

“只是商君变法乃以秦孝公之邀,自上而下重金悬柱以为立信,屠戮公族旧贵以为立威,遂得以泽及世代的强秦之法。而这为太平贼之主却是反其道而行之,乃以自下而上蛊惑和鼓动草民、氓首为前驱和造势;杀戮豪强大户以为威势,收聚田土财帛收买饥民、贫家以为附骥,做的乃是倾覆天下的混沌之道啊。。。“

“如今眼见州城易手在即,我郑氏身为首当其冲的城中大姓,只怕在所难免了。。只能寄望他是法家的门徒之下,不至于残横诛连和恣意滥行过甚了。。”

“这些年在世事艰巨之下,我郑氏行事虽然称不得问心无愧,然而还是有一些子弟算得上是洁身自好而与诸事无干的啊;是以还请先生带他们出走去,且与本家撇清干系才是啊。。”

“如今本家已有守愚(郑谷)闻达朝中,家门宗嗣且得指望了。故而,日后无论先生是令他们前往入幕,还是就地事贼都无妨了。。这样至少日后天下重新安定,我家都有一直血脉可以传续而下啊。。”

然而他话音未落,就有人跌跌撞撞的冲进来哭喊道,

“阿翁大事不好了,突然有人开门迎了贼军入城,已然控制了诸门出入,而引众正向本家儿来了。。”

半响之后,

随着破门而入的惊呼和哭喊,怒骂的喧闹声,曾经在袁州根植绵延十数代至今号称“小半城”的宜春郑氏,就这么灰飞烟灭于轰然而至的时代大潮之间了。

而被从后门给带出来的徐东野,亦是不由的有些隐隐的兔死狐悲和怅然感伤起来。然而他这副心情刚刚体现在脸上,却被自己昔日的学生,如今负责联络他的陈彦章瞅见了,不由开声相询道:

“先生是否觉得有些不忍呼,说实话,当初我也是有些不忍和不解,为何有些颇有名声的积善之家也不得幸免呢。。”

然后他又自言自语起来继续道。

“然而当我随义军中,眼见和接触到了那些辗转于道途的流民饿殍,那些弃置于沟壑的累累童骸,那些枷具在刑房和地牢的田户、佃客,那些视若猪犬而被肆意打杀弃尸的卖身奴婢。。。我就再没有困惑和惶然了。。”

“这世上所谓积善之家,得以创下累累名声的家当又是当何来,还不是堆砌在世世代代被穷剥罗尽之后,无数氓首小民的累累尸骨之上么;先生敢说这家大宅里的多数人,就对底下那些奴仆役使的作为毫无知觉么。”

“他们只是对这其中的弊情和苦难,装作不知道或是视而不见而已,这样才能心安理得的受用那些家中聚敛而来的膏血,维持他们富贵体面的日常行举;然后再吟诗作对感叹一番民生艰巨和官府暗堕,相互吹捧传唱揶揄了名声之后,就是一方颇有良心的家世门第了。。”

“是以,太平军中时常有句话叫做,累势山崩之下岂又完全无辜,或有毫无干系的任何一块土石么;是这世道已经容不得这些虚有其表的积善之家,在盗世欺名的继续苟存下去。然而,那位大人又有句话令我深以为然的,便是:一家哭乃至数家哭,总是好过万家哭。。千万家哭,总好过天下具哭。。。”

“而今这天下之患,最缺少的便是这种令一家、数家哭而万家得笑;千家、万家具哭而天下尽然欢颜的,改换天地经纬的不世之人啊。。”

“而先生素来洁身自好而安贫乐道,唯以教化初衷不改;难道还会替这些吃尽生民膏血的蠹虫之辈,有所感同身受么。。他们逼得无数人家破人亡而令亲眷族人得以安然受用的时候,可曾有想起过先生的教导和交情呢。。”

“如今的太平军上下虽大多起于微寒,却是矢志践行上古先贤‘有教无类’的大道,而令万千氓首、小民都有泽及教化、启蒙开智的机缘。。正需要先生的这一身学识和志向,共襄盛举尔。。。”

。。。。。。。。

时间就像是指间沙一般的轻易流逝而过,开春的江上依旧是寒风料峭,周淮安却站在船头上巡阅着自己阵列在江边的步队。

在这段时间里,相对于湖南境内忙于生产和建设的有限平静;荆南境内向着山南全力渗透的外围;位于江东诸道可谓是遍地烽烟再起。

得到了支援而安然度过了战后最初的疲弱期之后,黄巢亲率的东路大军再度势如破竹的沿江而下所向披靡,挥师掠夺饶州、信州、池州、宣州、歙州、杭州等十五州之地,部众又发展到二十万人。

当然了,这短期内扩充起来的号称二十万之众,其中有多少水分又有多少真实的成色就完全不好说了;但是不管怎么将在黄巢的兵锋之下,大江以南的江东、江西、两浙诸道,已经是没有明面上可以阻挡和限制他的存在了。

就连号称东南强镇之一的镇海军节度使周宝,也只能勉强分兵保住自己理所在内的几处名城大邑坚守不失,而对于其他地方彻底放弃治疗,而任其自行兴灭了。

至于江东三镇之一的宣歙观察使裴虔余,更是麾下宁国军大败亏输之后弃城潜逃了;直接把治所宣州丢给了黄巢的本阵;

乃至江东另一镇的浙东观察使柳瑫麾下就更加不堪了;当初他是朝廷委派着渡海前来收拾地方局面的,除了几船的犒赏之物意外,就再没有多少军卒以为凭仗了。就连麾下的义胜军也是近年重建起来的新师之选。

因此,在失去了淮南军为外援和呼应,又在黄巢大军压境之下,他麾下的义胜军却闹出了犒赏不均的纷争。然后被他已经投贼的前任崔缪给劝诱和说动了旧日的部下,而乘他在城门观战鼓舞士气的时候,暴起发难给捆拿送出去开城投降了。

城中义胜军的大部因此一哄而散,一部分就低投降和归附了黄巢的本阵,还有一部分而流散四窜道乡野当中变成新的匪患和寇盗来源了。而接下来的时间里,义军阵营中所面对的主要战斗和冲突,反而是发生在与那些土团、镇戍兵为代表的地方势力之间。

比如通过海上一直与广府往来不绝,位于杭州的地头蛇八都团练使董昌,就击败了好几支轻掠其境的义军别部,反而乘机在官军失去控制力的越州(今浙江绍兴)和湖州,扩大了不少地盘和人口。

在此期间也有一个名为钱镠的石镜都副将,以勇猛善战而开始崭露头角名闻当地。然后不出所料的引起了董昌的忌讳和提防,被委任称为水军都将而负责往来广府之间的船舶护航。

至于长江北岸的淮南军则在这冬天里,就像是失明了一般的对着对岸的烽火各种不闻不问。唯一比较明确的消息就是,扬州方面开始召集各地的守臣和驻军将领。

事实上,如今太平军在大将军府当中,其实也是有着相应的消息来源,和比较稳定的交流渠道的。

道理很简单,虽然大将军府名下,很多义军将领在明面上对于太平军所属实力,各种羡慕妒忌恨和不以为然之类的,但是私底下通过部下之间交通往来,却是一直就没有断绝过的时候。

尤其是在这段时期,更是有着爆发性的增长趋势。原因也不难理解,他们大多数有争战和抄掠的经验,但是却没有生聚和产出的观念、手段。

然而在战争当中的死伤需要抚恤和补充,日常的军队需要供养,并维持训练和装备的状况,将领们也需要维持较高水准的奢侈享受和相应待遇。更别说前些日子信州大战之后,各部义军扩充起来的巨大资源缺口。

因此,在每一次战斗之后将所获尽可能变现,而不是白白堆积在帐房里霉烂、朽坏,就不可避免的要与掌握了长江中游和岭外地区的太平军,私下进行打交道以获得相应的所需物资和财富。

虽然他们处于明面上的一致立场,大多数在口头上与太平军之主势不两立云云;但是私底下通过曹师雄、朱存、张居言,或是级别更低一些的高季昌、王重霸、李响之流,都有的是相应名义下进行暗地里交通的故旧渊源;也就是郭言没有人勾搭而已。

所以,当黄巢的大军席卷东南而势如破竹遍地征战之期,大江之上往来于江陵满载各色物产的船只,也是如同过江之鲫一般络绎不绝,其中经营的项目也从原本基本的粮秣军资,迅速扩大到了方方面面。

对于太平军而言这也是一件好事情,用清空陈年积压的库存,来换取义军本阵手中掳掠的财货和其他资源,还能变相的支援和扶持义军的势头,也是一本万利而好处颇多的生意。

以至于,甚至有胆大不韪的义军将领,开始贩卖起相应的官军俘虏和义军的伤病员来了。当然了,前者算是平均水准尚好的壮劳力,可以用来承担一些危险而繁重的劳役,后者则是买一送一搭配的添头。

因为对于某些义军将领而言,除了少数亲族出身的精锐、秦兵之外,大多数伤病员就是某种意义上的拖累和负担。但是为了整体的士气人心着想,又不能随便丢弃他们;因此一旦太平军提供了相应的解决方案之后,就迫不及待打着各种旗号和借口,暗地里给安排过来了。

至少对他们而言,用节省下来的钱粮物用,又可以招募更多吃不上饭的丁壮来给自己卖力。虽然也有人觉得这样做是不对路,但是却无法抗拒眼前利益所带来的迅速见效整体势头。

所以,作为大将军府中高层为首的核心机要,固然是没那么容易打探到的,但各种源自军府中下层和外围各部的消息却是委实不少的。是以就连来自黄门八子中人,或是左军师李俊儒之流手下的消息都有;

就算是有人讨厌行事和作风异于常人的虚和尚,及其所代表的太平军势力,但是却基本没有人会讨厌从太平军这边获得的财货;或者说是掩藏在各种名义和关系之下,所直接或是间接获得利益和好处,已经足以让人选择性无视了。

是以,在经过了将近半个多月时间准备工作,收集和打探消息往来的过渡和缓冲之后。公开婉拒了来大将军府任命和封赏的周淮安,还是决定前往江州与这位天下义军的共主会晤一时;也是谋求盟定一下日后的势力范围和经营方向的打算。

当然了,这一次肯定是带着足够规模的军队前去参加会盟,亦是一种相应的武装和实力宣示手段。虽说受到邀请的,同样还有其他已经在地方上形同自立的别部义军势力;但是实际上的阵营格局当中还是以太平军和黄巢的本阵为主导才对。

藉此展示一下太平军日新月异的肌肉,也可以避免日后义军阵营当中更多的摩擦和冲突;乃至一些来自于暗中的无端恶意和麻烦。招人嫉恨是一回事,但是能够让对方觉得得不偿失,就是另一回事了。

(本章完)

第三百五十一章 恩诏不念栋梁材(中

在出发之前,周淮安已经部分调整和明确了太平军的军事体系。主要是将岭外湖南、荆南境内的五万多人马,岭內的近三万人马,以及安南的七八千驻留部队。相对杂驳的从属关系,给重新归列成为一到八的主战军序和戍防、屯守的二三线序列。

大致由老营、新营、暂编营和补充营,驻队营等等,九十多个不同用途和职能所属的营头构成。其中除了只有训练任务的补充营和承当部分生产任务的驻队营以外,其他的老营代表得是野战精锐,新营代表的是正规战兵,暂编营则是用来吸收和改造兼并的别部义军所属。

按照规划,第一到八军序是作为具体作战和临阵指挥的编制。约莫配属六到八个不同职能的营头组成;每个军别设一个领军兵马使,以郎将衔领之,再设左右副将佐之。各领若干个(营)都尉和别将,(团)校尉、(旅)旅帅、(队)队正、(火)火长和(旗手)五头。

而在编列剩下的二三线驻队团和屯所巡护队,工程营造编制;则被按照区域分列为十几个级别次一等的重点防戍区,称之为守备使以都尉衔领之。作为二线的后方缓冲和对方镇压、肃清的重心地带。

至于日常的內务管理、后勤补给、装备维护和训练,人事考核、军纪纠检、宣教抚恤等等等,则统一还是由周淮安手下的太平军六曹三参协助总筹管理;同时与偏向政务方面的留守司,相关职能部门进行业务对接和协同。

这样的话,算是初步将军事和政务系统,军队的战地指挥和运营管理职能,机动作战力量和对方守备武装,给初步的区分开来而接近后世近代军队的发展方向。

下一步周淮安还打算将更加细化的军队参谋职能,也给独立出来而成为一个升迁体系;只是这就需要足够数量的合格候补人选,光靠随军夜校和后方的速成班,一时半会也还没法提供齐全。

当然了,目前情况下因为条件有限只编列成了一到五的序列。除了优先配备完成的第一第二军之外,其他三个军序其中还有相当部分营头是不满编的,而其中的第五军是专门的水军序列。相应的防戍区也只是在原有基础上成立了桂州、潭州、韶州、交州四处而已。

此外就是样子队、骑营、投火队、直属营、教导大队等几支掌握在周淮安手中的技术兵种和特殊编制。

等到大量的收编义军完成初步的改造和整训之后,这种情况就会有所大为好转;说到底眼下缺少的还是时间和更多发展的积累作为缓冲。然而接踵而至的敌人和其他外部因素的干涉,又不容许太平军又多少埋头发展的余地,需要一边作战一边训练的成本,维持一支足够规模的威慑武装。

这就造成了眼下少量精锐的部队,搭配大半数的普通士卒,加上为数不少屯垦和半脱产武装的搭配模式。

毕竟相对经验丰富精通多种战技的士兵,其实是一种装备和维持成本都相对高的存在;因为同样的装备和训练投入,完全可以武装和训练上数倍,乃至更多单项专长的普通士兵。所以一般只存在少而精的亲兵和跳荡序列当中。

而在通常情况下大多数古代军队都是由专一训练,以具有某种武器装备相对熟练度的士兵组成消耗品序列;真要是损失后补充起来,也不会比少量精锐部队更加肉痛和困难的多。

像是刀牌手、矛兵、射生(弓弩)兵等常见的主战兵种序列,虽然有时候会兼用其他的装备来提供战斗力上的补充,但这并不是一种常态或是正规模式(追击败敌、临时增援、器械用尽等等),属于特殊条件下在不擅长的领域当中,以己之短击敌的不得已为之。

而武装起来的民壮和半脱产的屯垦部队,因为能够投入训练和勤务的时间有限,只掌握了有限的队列阵型和简单军事操条,更在是缺乏在独立情况下的正面作战能力,而只能用在后方的据点守卫和治安维持、镇压方面的低烈度用场。

而经过了早前在大将军府的经验教训和心得体会,对于黄巢麾下大多数粗鄙不文出身的义军将领而言,观与他们将道理和晓以利害还不够,直接展示肌肉和拳头才是最有效果的交涉和沟通方式;至于黄巢本身,周淮安相信他自有利害得失的判断能力。

所以像是那些YY里明明有雄踞一方的实力和本事了,居然还想着是藏着掖着低调做人之类的;然后被错判了形势的各种跳梁小丑,层出不穷的冒出来打脸和反打脸而乐此不疲,纯粹就是作者日常里自信心不足的自卑情节和撸瑟心态作祟。

所以这一次他从编列好的第一到第三军,各抽出新老两个营来组成一支参加会盟的别遣部队,并带上了第四军中所有可以抽调出来的水军力量和大船,以为此行的输送、排场和护卫、接应力量。

因为具有老义军背景的朱存、曹师雄和张居言,这次都随之要求同行出阵的缘故,作为实际上第三号人物的军主薄柴平,也从郴州赶过来坐镇江陵当地;以防备来自北面山南道的刘巨容部,以及源自西面剑南东川节度使的轻取、偷袭手段。

虽然现任的西川节度使陈敬瑄,就是靠裙带关系上位的田令孜之弟,而以儿戏一般马球得官的废物点心,但是前任节度使崔安潜留下的牙兵和行营底子,却是不容小觎的存在。

而在此之前,太平军麾下除了留守江陵的第三军和潭州的第五军之外,以第一军和第二军的其余部队为首,已经正式发动了对于比邻的袁州(今江西宜春市)和洪州(今江西南昌市)境内的扫荡攻势,以为江州(江西九江市)境内会盟就近的策应和前期准备。

而位于长江边上的另一个大州——鄂州(今湖北武汉),就在自己此行的路线上,所以将由周淮安亲自率部夺取之,也算是对于将来可能遭遇的突发状况和意外,一种变相热身和预演吧。

“报,领军,岸上的临时信塔传来消息。。”

这时候,有一名虞候噔噔走上船楼顶部的瞭台,躬身禀告道:

“江夏城中的义军刘士范部拒不开门,也不愿提供过境的协力,反倒是闭门于城上射箭和大骂;因此,王(天明)都尉已带领先发的选锋和跳荡开始攻打西门了。。”

“这是应有之意,可令样子队和骑卒以为支援、巡护。。”

周淮安点了点头表示认可和确信。借着这次会盟的机会顺势收取这几个,位于南昌盆地和鄱阳湖平原的大州,也是太平军下一步扩张的主要方向。

而这种装在大车或是船只上,而可随军进行组装和拆卸的临时信号塔,算是后方军工部门的最新创举之一;为了这次出阵而将现有的成品和备件都给拿出来使用了。

只是类似移动哨楼和箭塔的车载木制铁件加强结构,实在没办法立的比较高,所以相应的传讯距离也是有所大幅缩水,而需要更多的布设密度来作为弥补的。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种可移动式的阵地通讯装备多少还是提高了,沿途相应军队的传讯和反应能力;让出阵的周淮安所部始终能够与江陵大后方的地盘,保持着延迟不到一两天的回馈效率。

“黄鹤楼,我来了啊。。”

不久之后,周淮安就看着远处大江之畔宏伟的城池,以及西南角高出江边的石矶台地上,那座隐约的建筑而心中默念道。

。。。。。。。

“这个杀千刀的虚和尚手下都是什么货色。。就不能好好交代么”

与此同时,据守在江夏城中的新任义军左三翼率将刘士范,也在大声对着左右破口咒骂道。

“一言不合就开打,这是铁了心要和我拼到底么。。真拿老子做软柿子捏么。。还不快朝上家伙给我顶上城头去。。将这些愣子狠狠打回去。。”

“再派人去江州大将军府求援。。就说姓虚的籍着由头过来抢地盘了。。再交代一声,当初是他们交代要严密加防范的,要是我这里受不住了,尔等也别想好过下去。。”

江夏西郭城门向外的另一面,已经传出来沉闷的凿击和砍劈声,而成群结队顶盔掼甲聚集在门后,紧紧顶着门杆和粗栓的披甲亲兵们,呼吸也变得愈发沉重和紧促起来了。

然后,这些声响和撞击的动静突然就消失了;待过了让人觉得格外漫长而煎熬的片刻之后,突然就是轰得一声震耳欲聋山倒墙倾的巨响;城门下半部分就像是一下子被无形的力量,给毫不留情的撕裂开来。

霎那间四分五裂的城门下部,所四分五裂迸碎开来碎片和气浪,当场就将这些堆聚在门后的披甲士卒们,给如同风吹开草垛一般的掀翻又打倒了一大片,而只剩下一地血淋淋人体中中横七竖八的呻吟和哀嚎声。

而后队的却是毫不犹豫的踩着这些,尚未断气或是挣扎求助的伤员和尸体,一股脑的涌了进来而重新顶在了,只剩上大半截的城门露出的空袭上。但是令人意外的是,门外的敌人却是丝毫没有乘隙冲杀进来的迹象。

只见迷蒙的尘埃滚荡当中突然明亮的大团火光一闪,随着骤然澎涌而出滚滚猎猎的烟气,是大片密集攒射而出的铁质弹丸,就像是撕破的纸片和布条似得,将这密集堆叠在一起而毫无避让空隙的甲兵们,给纷纷扫荡而过,又成片贯穿和撕裂开来再摧倒在地;

就像是在狭窄的空间内里,砸烂了无数颜色鲜艳的酱缸和料包一般;却是在相对坚硬而空洞的城门甬道四壁上,崩溅着火花激烈弹跳反射开来的铁丸,再度对于这些漏网之鱼构成了二次杀伤,乃至三次、四次的后续惨烈伤害。

急促和激烈的惨嚎声之后,门洞中再也没有任何动静;这时才有举矛持牌全身披甲的太平士卒,如同奔涌暗流一般的滚滚而入。随后凄厉的惨叫声在城头响起:

“敌军入城了啊。。”

说起汉唐游侠儿之类的,其实没有什么好羡慕的,正所谓是穷文富武之下的两极分化群体,

一方面能够仗剑游侠的都是家道殷实而能够供养的其学艺和行游的资费,也就是通常意义上的良家子;另一方面则是下沉成为所谓恶少年之类的,流氓无赖打手和黑社会团体,原始雏形。乃至杀人越货的亡命之徒。

最终在历史上能够有所出名的,反而是投军建功立业去又存活下来洗白身份的那些游侠少年。而不是他们做了多少仗义行侠的勾当。因为这也是有钱来维持日常的,也需要人脉和关系宣扬名声的。

(本章完)

第三百五十二章 恩诏不念栋梁材(下

修改了半天的五千字大章,还不该给点鼓励么

“浙江温州,浙江温州,最大皮革厂,江南皮革厂倒闭了!XXX老板黄鹤吃喝嫖赌,欠下了3.5个亿,带着他的小姨子跑了。”

“原价都是三百多、二百多、一百多的钱包,通通二十块,通通二十块!”

“黄鹤XXX,你不是人,我们辛辛苦苦给你干了大半年,你不发工资,你还我血汗钱,还我血汗钱!”

只是在带着一群部下,沿着被反摸踩踏的有些凹陷和磨光的砖阶,拾级而上高台亲眼见到黄鹤楼的时候,周淮安脑中不由闪过一阵后世流传一时的洗脑魔音。

当然了这个时代的黄鹤楼,还是座古色古香的疣顶青瓦飞檐斗拱,漆柱彩梁成行的高台四重六面亭塔式的建筑。单单是的一面的两根方棱梁柱之间,就足足有两丈宽长而丈余高。而在高台的四角之上又有半封闭的木制角亭各一座。

根据当地的记录,黄鹤楼始建于三国时代吴黄武二年(公元223年),乃是东吴江夏水军在江边的戍台和望楼所在,到了东晋南朝之后又是长期作为操阅水师的点将台。直到隋初天下大统才得以转了角色,而成为一处任人游览的风景名胜。

最初因为每年观赏江景时,都能在这里见到成群结队飞翔而去的鹤群,其中不乏羽毛泛黄而随父母前往南方水草地过冬的当年生幼鹤;然而来年回来的就只有羽翼丰满的成年白鹤了。所以古人这才有了“黄鹤一去不复还”的美丽误会。

然后,又因为崔颢的《黄鹤楼》、李白的《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等历代名家之作,乃至成为江南三大名楼之一。但是于另一处常被用来宴客娱宾的名胜岳阳楼有所不同;如今的黄鹤楼却是一处由十几名常驻道人负责维护日常的宗教场所。

其中高台上的第一层六面具开门的通透大殿,就被当地人称之为“妙道祠”,而在雕梁画栋的龛位和云台中,供奉着正是本朝赐封玄元皇帝(老子李耳)的金漆神主。

而且在左右专门留出来的灰壁上,还题有杜甫所做的《冬日洛城北谒玄元皇帝庙》、张九龄的《奉和圣制谒玄元皇帝庙斋》等历代文人对于玄元皇帝的题留;而背景则是临摹自吴道子画清瘦硕毅、道骨仙风的《五圣图》。

而二楼则是环立着斗姆元君及二十八宿的影壁刻像,顶上以彩绘诸天星图装饰的北辰阁;其间又携刻着《太上玄灵斗姆大圣元君本命延生心经》。虽然年代久远而木版色彩有些模糊斑驳起来,但是衣玦冠带批帛水袖的飘摇之间,自有一种清逸脱俗超然于世的味道。

通过外环梯道和波浪状向上倒卷而起的外檐,到了三楼以上,才变成了以花鸟山川为主的彩画漆雕,也是黄鹤楼最为常用的部分。乃是提供本地的士民百姓、骚客名家,所游览和观望景致而四面通透的厅室、廊道、阑干和露台所在。

而相比备用屏风和壁板隔断开来,方便进行娱宴活动的三楼厅室格局;到了四楼就剩下六面透风而空荡荡的一片梁柱了,而在这些林立的梁柱上,又或多或少镶嵌着历代文人墨客、名家雅士所留下的经典之作。也是黄鹤楼最为精华和显要的所在。

既然来到了这处千古传唱下来,直后世小学课本上的历史名胜所在,周淮安潜藏的文抄公之魂再度骚然跃动起来,显然不留下点什么东西也实在说不过去了。不由清了清嗓子道:

“准备笔墨来。。”

在旁随侍的承发房主办袁静就像是条件反射一般,乐颠颠的马上翻出一套文房四宝来摆在即的面前,而与其他人一起做出一副翘首以待的模样。

这时候,高台之下被陆续召集而来的城中士民百姓的代表,也在太平将士的引领之下抵达了;他们亦是带着各种惶然、惊惧、忧心忡忡和不知所措、的各色复杂表情,翘首仰望着站在高楼阑边的那个背手沉思身影。

而在人群之中,年逾不惑的温宪也在某种复杂道翻覆的心情当中,遥遥打量着这位入主鄂州州城的新主。要说他的家世也不是什么等闲的来历,乃是人称一代诗中奇人的“温八叉”“温飞卿”,与李商隐并称花间派宗师的大家温庭筠之子。

祖上可言上溯到初唐宰相温彦博。然而到了他父亲温庭筠一代之后,就门第败落只剩下一个白身了。更因为温庭筠本人恃才不羁,又好讥刺权贵,多犯忌讳,又不受羁束,纵酒放浪。因此得罪权贵,屡试不第,一生坎坷,终身潦倒。最后在十四年前以国子助教的身份在潦倒当中死去。

而身为温庭筠老来所得的独子,温宪显然也传染了乃父“才高命憎”的诅咒和背字缠身。虽然靠着那些与温庭筠相得的友人和故交接济之下,得以在成年后依旧诗文扬名享誉一时;而与在京士子中的许棠、喻坦之、任涛、郑谷、李昌符、张乔、周繇、张蠙、剧燕、吴罕、李栖远等人交好,位列芳林十哲又称咸通十才子,却也是屡试不第的命数。

前年更是因为针砭时弊的一首《斥狐鼠》得罪了宰相令狐恂,乃至拿了都官郎中郑谷的推荐书避祸南下,投身寄寓在这鄂州城中友人之家以为西席;却又莫名其妙的被卷入到这场草贼所掀起的反乱之中,而在局困当地得以亲自眼见和亲历了,这鄂州城中几易其主的风云幻变和人物沧桑。

这一次州城再度易手之后,作为招待他的东主特地邀请他同来,却是为了逢迎这个太平贼大头目的需要;因为据闻这位太平贼之主乃是诸多起兵反乱朝廷的草贼之中,少有和罕见的兼具风雅文采之辈。因此,若能唾弃锁好的话,也许就能稍得几分被善待的可能性。

毕竟,在此之前他们已经被这些走马灯一般往来肆虐地草贼和官军,给祸害的苦不堪言而根本再也难以维系下去了;就连他这个客居西席的日子也不太好过。然而,温宪对此却不抱有太大的希望和期待,而只是却不过主人家恩情,而姑且前来虚应一二而已。

毕竟,在他眼中一个再怎么附庸风雅的草贼,难不成就不是草贼而变成了其它事物了么;就可以脱出草贼凶暴残狠的故彀,而洗干净手中血腥累累而转眼化身成为一代文人雅士了。他正在沉思着待会如何在不牵连主人家的情况下,好好籍着献言进诗的机会暗自讥讽和嘲弄一下。

突然他所在的人群就发生了骚动和惊呼声,就打断了他的思绪与想念。随即温宪就见到了那些太平贼正在从高台的砖石梯道上,重新押解了一大批衣衫褴褛的人群上来。然后亦有人控制不住惊讶和骇然而叫出声来:

“余校尉。。”

“李管军。。”

“章别将。。”

“宋头领。。”

“朱官长。。。”

赫然就是之前驻守在城中的草贼将校们,此刻却是被剥光了衣甲袍服,而蓬头垢面的仅以单衣暴露在犹自料峭的初春寒风中。然后,就见他们在挣扎扭动之间被逐一的按倒在地上,而由大嗓门的太平士卒宣读起相应的“杀人越货”“残害士民”“掳占女子”的一系列诸多罪名。

这些被强令召唤前来观礼和见证的城中士民代表人群,才像是是炸了窝一般的禁不住大声的喧嚷起来了;温宪也不由露出一番恍然大悟的表情来;看起来这些太平贼还有点意思,居然想要通过惩处和斩杀这些前任驻守草贼中的作奸犯科之徒,来行那颇为粗浅横暴的收买人心之术。

而恳求他一起前来的东主更是露出某种释然的表情来。既然对方有所收买人心的意图和隐隐长期经营下去的打算,那接下想要来投其所好而获得礼遇和善待的行事,无疑就要令人更有把握和信心起来了。他不由再度对着温宪露出某种恳切的表情来。

这时候,那些被宣读完罪名而松开了勒口的罪徒,也不由此起彼伏的用尽最大气力,在闪亮高举的刀锋之下,凄厉和嗷嚎着叫喊起来:

“饶命。。”

“我不服。。”

“凭什么。。”

“你不能杀我。。”

“老子死也赚到啊。。”

“虚和尚,你万万不得好死。。”

“老子到了地下也要找你十八辈的祖宗。。。”

。。。。。。。

然后,雪亮的刀光齐齐落下,殷红的血光像是此起彼伏的涌泉一般的相继喷薄而出。

而亲眼看着这些一团团斩首留下的血花在地绽放之后,一直在搜罗和检索记忆储备的周淮安,也终于发现正好有这么一首应景的《满江红·登黄鹤楼有感》,不由酝酿着情绪开声缓缓朗诵道。

然后,温宪就听到清朗如日明净天空的声音,从楼阁上绕梁而下又变成了令人顿然屏声静气当中的字字句句:

“遥望中原,荒烟外、许多城郭。

想当年、花遮柳护,凤楼龙阁。

万岁山前珠翠绕,蓬壶殿里笙歌作。

到而今、铁骑满郊畿,风尘恶。

兵安在?膏锋锷。民安在?填沟壑。

叹江山如故,千村寥落。

何日请缨提锐旅,一鞭直渡清河洛。

却归来、再续汉阳游,骑黄鹤。”

然后,这首词字被站在楼上的太平军士卒,用扩声的铁皮筒子逐一的传递着吼出去之后;顿时又被聚集于台下的太平将士往复高声唱诵着,霎那直冲云霄而上撞碎震散了晴空之下些许低积的云霭,又随风越过了城墙绰绰约约的传入了江夏城中;

更别说是那些聚集在台上,各种惊色惶然和骇然失色一片的人群当中;已经被人给推挤着不由自主一屁股坐在地上的温宪,霎那间的轻慢和讥嘲之意依然是荡然无存,而只剩下口中的喃喃自语:

“国家何其不幸。”

“朝廷何其不争。。”

“竟至如此胸怀的人物流于贼中呢。。”

而在高台之上,

“你觉得这首词子尚可呼。。”

周淮安转身对着另外一个人道。

这人生的剑眉阔脸看起来颇为精神,只是一副谁都欠三分的不讨喜表情,而显得与在场气氛很有些格格不入。却是当初混在朝廷使者队伍当中,又被逮出来的意外收获曹全晸之子曹翊。

虽然他身处腐化堕落的官军阵营当中,却也属于有胆有识一类的存在,居然敢借机来太平军中窥阵,只是运气不好被猪队友给暴露了,而成了阶下囚而已。

当然了,相比那些被扣下来之后,根本不用动刑和多加逼问什么,就各种自行脑补出许多可怖遭遇,而几乎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出使“同伴们”。他在言行上就显得很是硬气,眼光也是相当的不错而嘴上毫不留情的。

因此,周淮安刻意叫人把他带在自己附近,时不时的撩拨和刺激他,以官军和朝廷角度进行评价(嘲讽/斥骂),也算是一种变相的以人为镜。

这次出阵也把他带了出来,也是藉此钓一钓鱼看看有没有人会自投罗网来救他,顺便刺激一下他爹曹全晸的反应,毕竟对方还是目前太平军直面的主要对手之一。

“词是好词,句是佳句,”

对方却是表情复杂的犹豫了一下才道。

“膺景与物,舒志展怀足以后世传唱一时。。。”

经过这段时间的打磨和接触,曹翊已经不想当初那么苦大仇深和交涉生硬了;不过就算被周淮安拿各种丰富的常识和经验当面打击的多了,显然他还是不放过任何一个言语上冷嘲热讽的机会,而又有些嘴硬的连声继续道。

“只可惜词者堕在贼中了。。未免污了这番拳拳报效功名的蕴意。。”

“却也是个被自己身给局限的。。”

周淮安不由嗤嗤有声的笑了起来,心中却微微惊讶了一下。

这首词子虽然比不了前几首的经典,但好歹可是出自后世那位大名鼎鼎的岳飞、岳武穆,在北伐中原前夕所做的寄望之词,因此其中肯定是有类似的心意寄托。

这曹翊还不愧是朝廷老牌宦门世代,而号称父子祖孙皆进士出身的一代家风渊源;他居然可以感受到其中隐含的别有韵意啊。

这时候,负责镇压城中的霍存也过来报告情况,于是这场颇为仓促的黄鹤楼之行,就此算是告上了尾声。

。。。。。。

而江夏对面就是沔州的汉阳城,虽然城中尤是一支义军别部占据着,但是对于治下的控制力相当有限,以至于就在近郊城外,犹有官军和土团活动的形迹。

所以在太平军水师再度出发之后,就已经有人迫不及待的冒险撑船渡过长江而去。

因此一直在关心着大江前沿各部草贼动态,身为江西招讨使兼天平军节度使的曹全晸,很快就在寄邸的安州安陆城中,得到了相应的消息和记录。然后亦有人在报告和分析着相应的情形

“据闻大衙内就在那个贼首的身侧,终日精锐卫士不离左右,这处出行在外更是如此。儿郎们虽然折损了好些个,始终无法接近半分,更别说饲机救人了啊。。”

“万岁山前珠翠绕,蓬壶殿里笙歌作。他这是狐狸尾巴总算露出来了么。。天家的九重宫阙岂又是那么好进的,还是在太液池的万岁山上召对和饮宴。。这岂是等闲臣子的可以受到的礼遇。。”

“而依照他的年纪,或许是在幼时随尊长进宫拜见过前代圣主也未可而知啊,这下关于他身世的揣测范围就一下子大为缩小了不是。。”

“何日请缨提锐旅,一鞭直渡清河洛。这是有北上东都廊括中原之志啊,节帅镇防淮南与山(南)东(道)之交,首当其冲不可不防啊。。”

“防什么防,太平贼迟早想要北上,这又不是难揣摩的事情;而黄逆肆虐江东之后,难道就不北上攻淮了。。节帅最少也要面临其中一路的。。”

“节帅,某以为太平贼多以岭人为众,尚且不耐北地霜雪就能与刘节制攻掠往来,只怕是开春之后道途初通,山南道亦是危亦。。须得早做决议啊。。”

“有什么好决议的,眼看着太平贼首虚氏溯江而上,就是一副要与黄逆合流之势,难道单靠我等一镇人马,就能够独立支应么,还是以唇亡齿寒之意尽早取得淮南镇的协力。。才是当务之急啊。。”

说到这里,曹全晸的麾下幕僚们,却是在一时间争执不下起来。然而面如铜色饱经沧桑胡子灰白的曹全晸,却是不为众人所察的重重叹了一口气。

一方面是叹息他命运多坎的长子曹翎,但至少他是忠于王事就算现在死了,也是安的其所而不辱门楣;就怕草贼拿活着的人来做文章,而攀诬和构陷道自己这边的干系,比如私下暗中与贼通之类的猜忌之言,那才是最大的麻烦啊。

另一方面,则是随着对方身后背景可能存在阴影和干系,愈发显山不露水的逐步显露出来,他反而是心中越发的担忧和不安起来;眼看着这区区一个虚贼首,可能牵涉到朝堂和前代天子的故事,就算是他身为国朝征战多年的宿帅,也不免要惶惑起来。

难道已经有人预见到朝廷未来的局面亦是难以为继,而提前在草贼之中开始有所布局,而想要行隋末国初的代立之事了么。

(本章完)

第三百五十三章 恩诏不念栋梁材(续

洛阳城,依旧是笼罩在一片歌舞升平、夜夜笙歌而走马章台的气氛当中。这副模样已经持续几十年、上百年不变,并且仿若还是永远这样下去。

随着早春天气的穿暖,就连屋檐之下冻毙的流民尸骸,也变得稀少了起来;这也让那些都畿府下负责夜禁和巡城的不良汉和不良帅们,多少有些眼不见为净的稍加心情愉悦起来;而对那些早早出现在街市上谋生的人们,也不再是那么声色俱厉的动辄打骂。

而刚刚从虚应公事的宫城分衙里点卯回来的前宰相,如今的东都分司留守郑畋的车驾,也刚刚越过了西天津桥。相比那些喜欢将宅院和府邸、园林,安置在穿城而过洛水北岸的东城诸坊,的王公勋贵们。

郑畋一家所安身的宅邸,却是选择在了平民百姓和商人比较扎堆的洛水南岸,西南城区正对着彼岸洛都皇城大内所在的归宜坊中,仅仅才占据了大半条街的建筑格局而已。

而依照他的说辞,在这儿无疑是更加亲近市井民生,而可以站在宅院边的高楼之上,一方面眺望洛水北岸的皇城宫阙,一方面更加方便的俯瞰,临近洛都市里的生民百态,也有助于他排解远离朝廷中枢之后的闲暇云云;

因此,每当他乘车抵达城南之后,都会专程吩咐人放慢速度下来,循着洛水之畔的街道,好好的徘徊一下沿途的世情风貌;反正他现在已经不是那个出行需要前呼后拥的排场,来张显国家体面与威严的宰相资序了。

然而,他今天难得例行的放松和消闲时光,却是却是被匆匆追上来的一个家人给打断了。

“有崔(安潜)使君上门拜访,主母正在招待,而特地派我来知会一声。。”

“居然是这个崔菩萨。。”

郑畋不由微微皱了下眉头。

虽然同样身为东都分司的留守大员,但是相比每天坚持前往皇城署衙点卯,而一丝不苟的过问那些本来已经相当清闲道可有可无事务的郑畋;

同样出身五姓七望之家的清河崔氏兼宰相世系之一,更早被免除了西川节度使而贬放东都分司的崔安潜,就是个消极怠政道极致的典范了。

据说他号称是佛道双修之法,而在家中内室同时供奉东方琉璃世界的药师佛和太乙救苦天尊,炼丹服药观想诸法,甚至就连朔望日聚集东都群臣,遥向西北圣主停居所在的大礼拜活动,都是告病称恙不来的。

但是今天却是突然破天荒的跑到自己府上来,不由让郑畋心中隐隐有些异样和不安起来了。随后他就在家中用来待客的正堂里,见到了自从贬放之后就号称在家修行,而愈发道骨仙风美髯飘飘仿若画中人,而时刻一只玉柄拂尘不离手的崔安潜。

他正在打量着墙上挂下的一副新帖手迹: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然后才转身过来对着换过衣冠的郑畋道:

“自从退居落度之后,台文兄的手书却是愈见清奇、劲硕了。其中更兼得颜(真卿)筋柳(公权)骨的风韵啊。只是题选是否要稍加审慎则个。。彼类再有才具,再如何的语出惊世,也始终是与贼为伍啊。。”

“进之多虑了,这不过是我去位一时所感,而并未推及其人的。。殊不知古时盗拓,亦有对曰圣人语。。不知进之此番所谓何事呼。。”

郑畋却是不以为意的轻描淡写揭过而反问起来。当初卢携一党那些人居然敢印射和污蔑,自己手下有人暗与贼通而援引之的;所以在去位之后,他干脆就这这句深得己心的绝句写下来,裱在墙上以为自省之。

“当然是为湖南那位‘盗拓’之事而来的,我这方才收到江西曹招讨的一封火急密报,颇多所感正想于文台兄分行说一二。。”

崔安潜轻捻长须道。

“曹全晸?,不知他又有什么好分说的。。难道但凡贼势军情不该先呈报朝廷么。。”

郑畋不由的微微皱眉道。

“个中的内情,日后朝廷当然自会知晓的,可是我等也须得慎防一二,才不免为人所乘啊。。”

崔安潜摆动了下拂尘喟叹道,然后从袖带中拿出一张无具名的信笺。

半响之后,室内已经是一片静默无声了。

“花遮柳护,凤楼龙阁。”“万岁山前珠翠绕,”“蓬壶殿里笙歌作”,看到这些字眼郑畋不由的脸色变了变;这可不是等闲人等可以随便臆测出来的东西啊。而后曹全晸在信笺中所指出来的东西,更是让人心惊和动容不一。

其中涉及到了前代圣主在位之期,有资格带领子弟前往大内观礼和唱和于君前的重臣家世;

而身为崔安潜的兄长,历经宣宗、懿宗两朝的宰相崔慎由;还有郑畋的叔父,在家族中号称祖孙三宰相,祖父是宪宗的宰相郑絪、父亲是德宗的宰相郑馀庆,自己亦在僖宗当任宰相的郑从谠。

真要被人计较和追究起来,只怕都在相应的嫌疑范围之内啊。哪怕只是捕风捉影牵强附会的泛泛而论,也会在朝野当中掀起一番轩然大波的啊。

要知道历朝历代以降,出身微贱的泥腿子起来造反,与当朝宰相世系之一的嫡亲子弟,投身到贼中去造反的性质和严重性,完全是不可以同日而语的。

一旦被人借题发挥起来,很容易就使人想道前朝末年十八路反王、六十四路尘烟的故事。其中亦是不乏古隋的臣子和大将,相继逐鹿期间啊。

比如以瓦岗军席卷大半天下的一代强雄李密,就同样是前朝的名门贵胄出身,却辅佐杨玄感造反不成,乃最终落草从贼投附了瓦岗寨大头领翟让,遂尽得其部众乘势而起;很容易就让人牵强附会到,湖南的这股太平贼之首虚氏情形。

而且再说句诛心的话,当初本朝高祖也是以隋炀旧臣的身份,龙兴太原而定鼎海内的。要知道如今天下遍地藩镇林立,万一有那个桀骜不驯之辈,由此头脑发热之下自觉有所天命,那简直就是一发糜烂而不可收拾了。

而作为政敌卢携那帮子蝇营狗苟之辈,显然是最不怕件事情给闹大起来的。到时候神策诸军、关内八镇之下,就算是没有宇文成都,也会给他们逼出一个宇文成都来。

想到这里,郑畋的眼神变得无比坚定的道:

“看来,我辈必须有所作为了。。”

“本家也断然不会置身事外的”

崔安潜亦是附和道。

。。。。。。。。

在重新登船离开鄂州之前,作为江夏留守的霍存也送来最后一批有待处置的名录;都是为了当地的长治久安,需要杀一儆百或是另地流放和安置的存在。

虽然其中林列出来大概有数百人之多,但是对于有动态扫描和汇总能力的周淮安而言,批注完也不过是一顿饭的功夫而已。随后,就见袁静又束手请示道:

“尚有一名具有刺客嫌疑之人,还请主上示下。。”

此刻,周淮安愣了下才想起来,却是他在扫描居住在黄鹤楼里那些道士的时候,偶然发现一个人的生体特征颇为强烈,所以在事后让人把他控制住再说,就当场还随身搜出一把短刀来。

现在显然相应的审讯依然有所结果了,只是周淮安看到相应呈上的记录之后,顿时脸色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因为对方叫吕岩,字洞宾,籍贯京兆人;乃是前代宣宗朝礼部侍郎吕渭之孙也。懿宗咸通初中第,在关内做过两任县令。前两年任满之后一时无官可除,因此如今正在本地游宦;然后混在黄鹤楼的道士里被太平军捉住了。

蛤,吕岩,字洞宾,这不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剑仙吕洞宾么。居然一不小心就逮住了一个八仙传说的前身啊,吕洞宾,纯阳子,东华帝君,后世道门金丹派和房中术、采战法的祖师,黄粱美梦的故事,就是以汉时仙人钟离权点化他的经过为原型的。

更别说在留下“三戏白牡丹”“狗咬吕洞宾”“点石成金书”之类,脍炙人口大众喜闻乐见的传说和典故;在无数影视和题材往复出现的传说名人,历代纵横花丛老司机所推崇的前辈。现在居然会落到自己的手中,简直就是令人难以形容此刻的复杂心情了。

不过,随即周淮安调动了自己残余的记忆和印象,发现按照正常的世界线发展,他正是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并且应该在黄巢打破长安之后跑去终南山避祸,然后就此遇到了据说是汉朝人的钟离权,自此开始避世修行而成为一代道门祖师爷。

但是在这个时空,因为黄巢在岭外多呆了一年才北上,所以他也阴差阳错的因为友人之邀跑到南方来游宦,又被困在了这个鄂州,而时常与黄鹤楼这里的道士有所交游往来;后来因为害怕太平军对朝廷官身的清算,所以装扮成道士来逃避,这才落到了太平军的手里。

所以,只怕他再也没有机会上终南山,遇到另一位八仙汉钟离得受金诰玉箓,进而开宗立祖成就一代金丹道。自己好像一不小心又影响了某些人的命运发展了。想到这里,周淮安不由的吩咐道:

“回头送他去参加劳动改造好了。。”

既然上山修炼的八仙吕洞宾没有了,那不妨就尝试着改造出一个能够为人民服务的宗师吕洞宾好了。

当周淮安的坐船准备升帆起航的前一刻,却又有一艘快船自原来疾行而来,并带来了大将军府的使者和新消息。

抱歉,昨天实在太累了,几乎都没有想法,暂时欠一章了

(本章完)

第三百五十四章 红旗捲日鏖水战

江州所在的大江之畔,已经飘满了沉浮起伏的尸体和船只的碎片。

那些肆意逞行于江上的官军战船,甚至追逐这溃败之后慌不择路而纷纷搁浅、冲滩在岸边的水军船只,落下部分的风帆而减速抵靠道岸边来;继续用弓箭和投射的砲石、抛竿,轰打和袭击着视野当中所能见到的一切活物。

浔阳城外沿江分布的营盘中被惊动起来的大多数人,只能在岸上一边退避和躲闪着,一边大声的叫骂和怒吼着,甚至拿起弓箭对射都有所不及;

只有少数稍有略有勇气与血性之人,顶着船上飞射的矢雨冲到江边的滩涂中,将那些犹自挣扎上岸的残余幸存士卒,给连拖带曳的接应回来。

只是他们的人数实在太少,而愿意就此响应和附和他们的人亦是寥寥无几;而在官军战船的打击和袭扰之下,大多无头苍蝇一般的乱作一团,或是远远退离险地而且做壁上观望,任凭怎么呼号和叫喊也不肯过来。

因此,还是有更多条船入水逃生的残余水军士卒,才堪堪游到江边或是在江水里回游了一段就被射杀,而变成一抹殷红的血迹随波逐流的缓缓冲刷而去。

而正巧站在城头上的黄巢,亦是脸色铁青的打量着这一幕。哪怕这么多年来他历经无数挫折,而屡败屡战、屡覆屡起磨炼了一副泰山崩于前而不动的城府和胸怀;亦是好一会才放下几乎被捏成数段的马鞭,而在牙缝中基础一个声音来:

“义军新成的水师竟然是如此的不堪么。。,难道就真任凭这些狗贼,肆意残横我士卒弟兄么”

左右却是一片哑然无声而面面相觎,要说阵上的厮杀称雄,这些义军将领们倒也未必自认怕过谁人去;但是想要在这水上与官军争雄逞强,就实在未免有些勉为其难了。

尤其是原本还算擅长水上争战的几位率将、军主,都相继战死、失踪、出走和投降了官军之后,义军在这方面的短板和缺处,却是一直没有能够弥补回来的;

虽然之前他们也大量征募了许多,长年生活在鄱阳湖和沿江一代的鱼户、船民为义军水师的补充。但是支使他们为义军提供输运和协力是一回事;想要将他们训练和编列成一直合格的军伍,却又是另一回事情了。

这一次官军水师来袭的场面和结果,无疑就是关于他们具体战力的最好写照;

“且让我前去一试好了。。断不能就这么让官狗肆虐残害下去。。”

出声的却是缠着膀子别号“飞山虎”的左军使孟楷,他毅然和决绝的出列道。

“好,我许你拆下城上的器械和调用一应人手,不管多少代价,一定要给我打下那些官狗气焰来。。”

黄巢顿然脸色一缓而宽声道。

“诺。。”

“那个冒死奔走在江边救人的,又是那一部麾下的健儿。。”

待到孟楷带人飞奔而去之后,他又对着左右道。

“回黄王,乃是已故项(先)左统领旧属的前探将朱老三,如今暂在盖(洪)都统麾下以别将听校呢。。”

随即就有人回答道。

“真是又有勇有义的好汉子,区区一个别将未免太过屈材了罢。。马上将他明籍调到我的前军马队来,可为副郎将衔听用。。”

“回禀黄王,这其中别有内情呼。。”

这时又有另一名属官硬着头皮道。

“这朱老三的兄长,乃是率部出走复州又投了江陵的朱(存)大可啊。。”

“那又当如何,难不成他眼下不是在为我义军冒死奔走出力么”

黄巢却是挑眉微沉下嘴角来,不怒自威看得他不禁骇然而退了数步才道。

“莫以为我就不晓得你们私底下的勾当,莫说他有个兄长脱离在外就要事事提防;难道军府之中与那边往来就见得少了么。。怎么就不见的你们避嫌了。。”

“黄王明鉴,黄王恕罪则个。。”

这名属官顿然脸色大变的跪倒在地上顿首不起,而暗自对着不远处的右长史黄瑞露出个求助眼神来。

“你这杀才,还不给拖下去接受责罚。。留在这碍人丢脸么。。”

这时却是掌书记黄睿开口训斥道,然后又对黄巢。

“王上无需为此苟且之辈劳心,如今各路人马会盟在即却出了这事,只怕有损义军的威严和气势还在其次;一旦为彼辈隔断了江上之后,为控制时都有所妨碍了,还须得另做法子弥补才是啊。。”

“或许我等可以分师一部就近往攻丹阳和建业城,令其无暇自顾。。”

在场的老将庞师古不由开口请命道。

“或许可令浙西镇的周宝那贼厮,召还这些水师战船否。。。”

“。。。。。”

而另一名大将费传古却是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的按捺下去,却是想起了为此出走的得力部将王重霸。

这时候,死伤累累的江岸和滩涂上已经没有剩下多少活人了;而那些抢救伤者和幸存士卒的,也在官军转射而来的砲石之下,当场付出了伤亡了好些个而将坦途给染红了点点片片。

然而,当孟楷带人奋力拆卸下来又装运到江边的床弩和石砲,开始对着江上那些官军战船上弦校准;却见对方已然是发现了什么一般的,顿让将好几块打磨过的硕大卵石抛投过来。

虽然未尝正中床弩和石砲的所在,却是惊的那些正在操使的士卒,当场四散开来躲避一时。而这时,也是那个满身已经被血水和汗水给浸透的朱老三,带人推拒了几块大牌和挡板过来,遮护在了这些重装器械之前。

孟楷这才得以连打带骂的将那些操使之人给拖曳回来,重新开始对着官军战船进行蓄力。然而对方也已然注意到了他这一处的异常所在,而将愈发密集的箭矢和火石给抛射过来;

当场就点着了一块挡板,又砸破了一面大牌,而将后面支撑的两人给掀翻出去;其中一个灰头土脸的被搀扶着慢慢爬起来,但另一个却是半身血肉模糊的当场断了气息。

这时,总算是有一具床弩上弦完毕,而迫不及待的迸射出一只装满灼热炭火的陶罐;然后带着淡淡烟迹划空而过之后,却又去势不足击坠在了最近一艘官船的近侧,而溅起一团水花和稍闪即逝的烟气。

见到这一幕孟楷心中不由重重的抽搐了下,却又催促着其他器械的发射;然而就像是被某种坏运气诅咒了一般的,在仓促之间接二连三的投射出去的石蛋和炭火罐子,都未能够有所命中而变成了江中的水花。

倒是那艘靠得最近的官船像是受惊一般的,顿然忙不迭的下杆划桨起来,而缓缓向着岸边拉开距离而去;然后随着船上响起的号声,其他的官船却是向着这边聚拢而来。。

半个时辰之后,大惊失色的朱老三拖着已经有些陷入偏执的孟楷,没命的跑了好一阵子直到失足踩进一个坑里,才滚成一团的停了下来。而他们原本用来打击江上官船的那些器械,却是已经消失在了火光和崩碎的烟尘当中。

徒劳无功为只能被动挨打,无比憋屈的心情和郁闷,让孟楷的心胸几乎是要泵炸开来;他突然一把抓住刚刚救了他一命的朱老三道:

“我们回去再来,城中还有一些器械和备件,我就不信不能把这些狗贼给留下一些来抵命。。”

而城头上观望的黄巢等人,亦是在某种期望到失望的心情跌落当中,发出了个各种意味不等的叹息声。

“这是可惜了这孟虎子了。。下令本阵的巡禁队和检查队,将江边跑散的人头给收拢起来吧。。再下令所有营寨都撤离江边至少三里之距。。。传令下去加强日夜巡哨,多派游马轻骑,严防官狗籍此登岸偷袭之事。。”

而在浔阳楼上,在场所有人似乎都没有饮宴下去的心情和气氛了;而只是一言不发的闷头喝起酒来;毕竟,这一次官军水师来袭的损失,相对义军整体而言并不算大,但是由此丢掉的脸面和人心上的亏损,却是一时之间根本难以挽回的。;

。。。。。。

而在江面上的千料坐船当中,浙西水军讨击使兼丹阳军使李宝振,亦是老怀快慰的捋着胡须对左右哈哈大笑道:

“众儿郎所为甚好,当论功厚赏之。。以此番事了看贼众还敢小觎我浙西子弟么。。也算是替周(宝)使君长脸争气,亦是替高渤海、高大都统报了一箭之仇啊。。”

“故而事后,不但使君当有重重赏给,就算是淮镇那边,也是少不了厚赐而下的啊。。只可惜水战比不得陆上杀敌,就算有所杀伤贼酋,也无法当场以首论功了。”

“军使此言差矣。。。”

旁边顿然有部下闻弦歌而知雅意的接口道

“被杀灭的贼酋可是为砲石所毙,至少又十数位骨糜摧烂当场,在船上众多将士的有目共睹之下,却是不容抹灭和忽略的啊”

“你说的也是一番道理,就让军籍官记下了,且算是大伙儿的共同功绩吧”

李宝振亦是颇为满意的答应道。

“对了,吹号传令在江岸游曳击敌的右锋和中军人船,砲石将尽之后就可收队了;以免天色渐暗之后予草贼可乘之处。。”

他又想起来什么接着问道。

“此外,追击残敌的左锋尚且未有归还么。。派出快浆马船前往传信,令其勿要追出太远而与本阵失散了。。万一在夜色下行船不甚有个磕碰损伤,那就另此番的战果不那么圆满了。”

“得令。。”

转身下船而去的部将离开还没有多久;突然坐船桅杆瞭望的吊斗上,就有人大声的叫了起来,

“似乎是水师左翼行船归来了。。”

“这下我便安心了。。”

李宝振有些满意的掂了掂整齐成束的胡须道。然后就听见更大的惊呼声:

“左翼的行船似乎烧起来了,那面江上尽是烟火啊。。”

“什么。。”

李宝振一时震惊的搓手捻下了好几根胡须,却根本顾不上下颔的刺痛,而全神贯注的朝江面定睛望去,却是只看到了一片在灰暗下来的天色中,红通通的点点火光和弥散开来的烟雾,却始终没有看到自己所期待的船影。

这时候,远处却是有隐隐约约的亦是雷声传来,他不由看了眼依旧澄净无比的天空,并不像是马上就要迎来阵雨的模样。

好吧,我已经很努力了,总算吧欠账给不上了

(本章完)

第三百五十五章 红旗捲日鏖水战(中

逐渐暗淡下来的天色当中,大江之中犹自酣战未止而烟火四起。

“不准逃,不要跑。。停下来。。”

浙西水军讨击使兼丹阳军使李宝振,站在自己坐船上声嘶力竭的叫喊着,却无法阻止自己部下的一片溃败之势。

就像是之前曾经发生过得历史重演一般的,这些帆缆已经变得的百孔千疮或是浆断撸折,浑身破破烂烂或是犹自燃烧着烟火的官军战船,毫不犹豫的冲过他坐船为中心,所聚拢起来诸多战船的周围水面,却是不理不会来自中军的任何号令,头也不回的逃窜而去。

之前官军追击残贼的水军左锋,已经莫名的败退下来了;而掉过头来前往迎击和阻截的右锋,亦是难挡溃亡之势而在与那些新出现的敌船面前,亦是纷纷的起火或是翻覆下来。但是好歹为他所在的中阵争取到了些许,仓促划桨、升帆,调整阵势而聚拢起来的缓冲之机;

然而这时候他却是有些暗自后悔起来,之前竟然在近岸袭击那些草贼阵营之时,把船上携来的炮石、火炭和箭矢义军用的七七八八,而只剩下一些近战用的拍杆,撞头和跳舷接敌的甲兵尔。现在又是逆流的下风所在,就连凭借船身坚固进行的蓄势冲撞手段,也被削弱了许多。

“吹响螺号,全力划桨靠上去,和彼辈撞在一处,我们的船更硬更坚实。。可占上风否”

“传令各船护兵队开始披甲上弩,准备跳舷接敌。。”

这时候,李宝振再次听到了来自距离更近的隐隐雷声;然后他也终于看清楚了那些从江上弥漫的烟火笼罩下,顺水燃烧燃烧的官船残骸里冲出来的敌船模样了。

那是一艘艘用挡板和大牌给将舷干遮护起来,而除了耸立的硬片风帆和划桨之外,就看不清甲板上内里情形的怪异战船;但是从形制上看依稀还是荆楚之地惯用尖头圆尾的江平扁船模样。显然是来自上游的草贼援军所在。

但是李宝振反而放心下来一些,既然是他所知的荆楚江船式样,那就意味着相应对付的手段和经验所在。至少这些民间所造的江船,在坚固耐用之上是万万无法与自己麾下这些,擅长往来江口和近海之间的制式战船相提并论的。

然而,对敌又是凭借什么才击败了自己麾下水师的左右两锋么;身为这次带出来的丹阳水师主力,左右两锋各有艨艟、斗舰、走轲、江艇等大小战船上百条,操船和水战的士卒动辄以两、三千计;

就算是早早用尽了船上的炮石箭矢,断然在近战接舷当中也不会轻易溃败的;难道对方仅仅是靠那些看起来能够防箭和涂满泥浆阻燃的挡板么。想到这里,他心中愈发的警惕和焦灼起来,而看着那些被迎面射的星星点点满是火箭的敌船,就这么去势不减的对围绕着自己的战船迎头冲撞过来。

霎那间沉闷无比的蓬蓬撞击声炸响在了李宝振坐船的不远处,却是当场首当其冲有几艘官船被横身撞了个正着。顿时在撞击处迸溅飞射出无数的碎片和摧折的船桨来,又将那些就近聚集在船帮上的官兵,给凄厉惨声的打倒、贯穿了一地。

然而那些敌船的挡板之后却没有下一步杀出来的动静,反而是让余下鼓起血勇乘势冲上去的官兵攀附住了,而挥舞着刀斧一边攀爬着一边凿击砍劈起来。而更多的箭矢攒射过去,装满烧炭的火瓮也被抬出了船舱。

这时候,交接的敌船之上却是突然出现了星火点点,而抛落在了攀如蚁附的官军之中,霎那间就听得类似雷鸣的轰声接连响起,自甲板和舷干上迸溅而起又卷带着大蓬火光的烟团,霎那间就笼罩了这些赤膊或是披甲向前的官军士卒。

待到烟团重新被江风吹散之后,接敌之处的甲板之上义军是躺了一地横七竖八,血肉淋漓的官军尸体和伤员了;就连抬着火炭大瓮的官兵士卒,也被卷带了进去而惨叫着跌滚在地上;而将火瓮都给摔滚进了抬出来的舱口中,几息之间翻倒泼洒而出的炭火,就引燃了内仓而升腾起肉眼可见的大团火舌来。

而这也只是几刻之间所发生的事态,就有更多的敌船冲进了这些官军船团之中,而不断用接舷撞击和抛投而出的火光和炸裂声,将这些官船给笼罩在烟团和点燃的火光之中。而投掷的火器也变成了许多装在罐中,碎裂开来就会到处流淌和引燃起来的猛火油脂。

然后每当这些战船上的官军,想要挥动那些拍杆,转柱、桩头之类的器械进行反击,就会被这些投掷的火器所集击,而惨叫连天的当即从甲板上溃散开来。偶然之间又会有沉闷的雷鸣声响起,然后正在接战的官船就会突然开始倾覆和缓缓的沉没下去。

“鸣金、快快鸣金,全力划桨推开敌船,不要在让其靠过来了。。下令外围各船速速自行脱离接敌,重整再战啊。。”

眼见到这一幕的李宝振已经满心沉落了下去,而对着左右竭尽全力怒吼道。

然后,他就见站在桅杆吊斗里的瞭望手兼传讯士卒,再度被远远的流矢射中了好几只,一声不吭的跌坠下来摔在甲板上溅开一地的血花。

而一艘体型只比他坐船稍小一些,舷墙和护板已然变得残缺不全的敌船,亦是一边对外放箭和投火,一边缓缓的侧身向着他所在的坐船斜撞过来。李宝振不仅又惊又怒的抽刀,身先士卒的向前大喊道:

“有我无敌,随某杀尽这些贼子啊。。”

“杀贼。。杀贼。。”

“护从军使,追随杀贼去也。。”

随着左右一片激昂士气的吼叫声,从仓中和甲板上涌出许多顶盔掼甲的官兵来,就像是一股奔涌的怒潮扑卷向了即将界限而来的敌船,又纷纷张弓发箭如雨的密密咂咂钉落在对方的船边和甲板。

而在这时,这艘满是烟熏火燎而变得残缺不全,伤痕累累的敌船甲板上,突然有几大团火光竞相从缺口处迸溅而出;霎那间这些聚拢在一起的精锐甲兵,就像是无形的巨力猛击在了其中,又血肉纷飞的仰面捣烂开来;而后面的人则像是被烈风刮倒的稻禾一般,纷纷变得血肉淋漓掀翻、扑滚在了甲板之上。

而被簇拥在其中的李宝振更是被身前的人给推倒掀翻在地,又当场重重堆积挤压的昏死过去。这时候,这艘敌军大船上才响起尖锐的哨子声,而随着撞击在一起的跌宕和巨震,一鼓作气的纷纷攀爬和跳投到了,这艘最大最为色彩鲜明的官军坐船之上。

这时候,下层舱中尤有官兵推开血肉狼藉堆堵出口的尸体,想要继续做那困兽犹斗的负隅顽抗之事;却又被迎面多具连弩给攒射在身上,而带着满胸口的无尾短矢重新跌落进去;然后,又有人举牌掩护着想要继续冲出来,却又被投掷的猛火罐给砸个正着,而带着一身火光凄厉惨叫的摔进去。

又过了一阵子,已经就地肃清了甲板上接二连三冒出来官兵,并且清理和抛投了大多数尸体的这些敌人;开始循着各处出口和窗格,向着下层舱中投掷另一种拳头大的带线火器,随后一连串的蓬蓬震动和闷响,从各处舷窗和气口喷出许多灰烟和带着血沫碎屑的气浪之后,舱下就再也没有了任何多余的生息了。

就连那些在舱中升腾起来的火光也变得暗淡下来,然后一面旗帜被取出来又随着一名身手矫健的士卒,攀爬上了桅杆顶端而挂在烧掉半边的吊斗上系紧,自此这艘官军主将的座舰算是就此成功易手了。

看着中军的主将坐船上逐渐被升上桅杆的那面硕大青色旗帜,江面上正在附近犹自鏖战的官军战船,也像是一下子失去了斗志和主心骨的支撑一般,顿然呈现出了土崩瓦解之势。

当即在各种飞速蔓延开来惨呼、嚎哭和哀叫的声嚣中,他们纷纷拼命拨桨摇橹试图夺路而走。而毫不犹豫的撞开那些靠近的友军船只,或是毫不犹豫的挥桨拍打在那些挣扎水中,有努力攀附住船边大声求救的官兵头上,只为清出一条出走的生路来;

或又是如同下饺子一般的竞相弃船落水逃生,或又是进退无望的在甲板上,当场丢下兵器跪地请饶起来。。。。。

当江面上的战斗在越发浓重的天色下逐渐落幕之后,一阵又一阵的欢呼雀跃的吼叫和呐喊声,也开始随风送到了岸边,变成了清晰可闻的声浪:

“天补平均,再造太平。。”

“清平乱世,再造太平。。”

“扫清妖氛,再造太平。。”

然后这些风中的声音,又渐渐影响和感染到了那些簇拥在岸边观战的义军士卒,而跟着齐声叫喊了起来

“再造太平。。”

“再造太平。。”

“太平。。”

“太平。。”

最后又随着这些不知所谓而跟着欢呼的人群,此起彼伏的呼喊声传播到城下的时候,就只剩下漫山遍野的齐呼“太平”二字了。

而在岸上的这一片震天彻底的呼喝声中,死里逃生未久难得孟揩和朱老三,俱是脸色煞白而相对苦笑起来,却是未能想到还有这种的转折和变故。

而在灯火初上的浔阳楼中,义军副总管尚让和他身边的一众会宴将领,已然是在目瞪口呆、相顾骇然的静默当中,各种哑然无言而久久说不出话语来。

至于站在城头的黄巢,及其身边的军府所属和麾下众将,亦是神情复杂的面面向觎和左右相顾、眼神流转着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这种沉闷和膣然持续了好一阵子,直到黄巢有些释然的松开紧绷面皮,而突然在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亲自开口打破道:

“原来是太平军的兄弟前来支援了,不知有谁愿意代我前往迎接和招呼之呢。。”

“黄王所言甚是,这下就好了。。”

“黄王说得对,是该好好的招呼一番。。”

既然有黄巢公然表态和定下了基调在先,这些有些尴尬和犹疑、忐忑和观望的人等,才像是跟着大大松了一口气,而恍然大悟或是如梦初醒一般的七嘴八舌的附和起来。

“在下愿代黄王前往宣慰一二。。”

亦有人自动请命道,却是军府右支使赵璋。而混在人群当中的礼仪使崔缪,这一刻的眼神却是变得无比冰冷起来。

然而,就像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道理一般。正当赵璋即将领命而去的时候,远去已经暗下来的天幕当中,却又骤然响起了断断续续的哗然喧声。

“不好了,官军攻来了。。”

第三百五十六章 红旗捲日鏖水战(下

重新大放光明的天色之下,初春澄净而温暖的阳光,就像是柔媚轻拂过人们面庞的二八娇娘纤手,而将斑斑流走的云彩,给细细碎碎晕染和照印出琥珀一般的深浅色调来。

而一支阵容整齐而行伍森严的军马,也正在轻缓吹响的悠扬笛子和哒哒鼓点声中,以一种俨然有序而有条不紊的节拍,小踏步的向着浔阳城的方向缓缓行来。远远望去,只见这些人马按照不同的归属而在江边的原野中,分列成前后不等的许多个阵列。

其中以身披粗鳞甲和青灰战袍、大氅,头戴白羽扁圆盔子的马军,呈松散的横阵如墙而徐徐然轻驰在前;齐头并进所带起来的滚滚烟尘,就像是是一条若隐若现的黄龙。

又有挎着粗大弦臂强弩和厚实箭匣弩机,背着小方团牌、身穿镶皮甲和皮帽、牛皮护套的射生兵方阵,齐齐踏步有声紧随其后;就像是沉默而连绵的山势一般令人震慑。

而在延伸开来的左右两翼稍微落后一些位置上,则是穿着灰布大衫和及膝蔽肩的连身条片扎甲,头戴丝带垂脑的大片圆盔,手持亮晶晶尖矛或是挺着明晃晃长刀如林的大纵队;前后高低错落序列晃抖着映射日光,就好似一片又一片晶莹起伏的光栅。

而被拱卫在居中位置的,除了许多背负着大盾和圆牌、短弓,半身穿着宽片扎甲和铁网蔽膝,头戴同样数色丝带垂脑的镶铁盔子,而灰衣灰胯拉成长队的刀排手之外;还有好些夹杂在其间缓缓推进形制各异的长厢车辆和挽马;

而在更远方的后队位置,则是更多的车马粼粼行进在期间;许许多多驮载和拖挽着满载辎重平板大车的牛马驴骡,在统一灰蓝色调拄着木矛的无甲辅卒和持棍夫役的驱使下缓缓而走。又有成群小股的轻骑游曳往来驰骋,遮护和戒哨着其间的间隙和衔接处。

只见他们前赴后继的旋踵而至,仿若是一波紧接一波扑面而来的浪涌一般,淹过了原野中稀疏苍翠的绿意和残余的白色斑驳。

只是当初江畔联营十数里的盛况已经不复存在了,在这些兵马所经过的沿途,已然尽是一片狼藉的营盘和满地丢弃的旗仗辎重等物。偶然还有隐隐的人影从江畔枯萎的芦草丛中,或是远处的灌丛里探出头来,小心翼翼的打量着这支与众不同的队伍。

而在高举的红绣“太平”二字苍青色大旗之下,被顶盔掼甲的亲卫簇拥着,骑在“皮皮虾三世”上的周淮安,也是有些无奈的收回自己的视线,而有些头痛的思虑起下一步的对应来。

因为,这场武力宣示的效果也未免太好了,或者说碰巧发生在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时间段。结果是虽然已经和大将军府派出的人取得了联系,但是显然那些驻留在外的别部义军什么的,不知道是命令传达不畅还是被延迟了,根本并没有得到相应的消息或是因此反应过来。

最终效果是举着火把和灯笼连夜赶路,想要和水军方面汇合的本阵,直接让那些已成惊弓之鸟的城外义军,居然就此不明情况的发生了炸营;然而又在夜色下不明里就的一片混乱中冲击到了别部的营盘去,进而在连锁反应当中变成一场连绵数里,直接冲击到了浔阳城下的大规模营啸。

因此光是周淮安这一路观察过来,至少有大小十数支义军队伍就此散了架子;其中惊惶之下夺路争杀和相互践踏的死伤累累,更是给这次会盟之行多少先蒙了一层阴影来。就连之前在江上水战取胜的欢喜和鼓舞心情,都被冲淡了几分。

至于这场发生在江上水战的因果反倒是要简单的多,不过是一个发现敌人挡路,而进行驱逐和消灭的必然过程。只是这一次为了彰显武力的需要,在水师当中额外配备了经过协同作战训练的投火队;并且在少数大船上安装了了克敌炮的位置作为加强;

但没有想到遇到以传统冷兵器为主的官军水战战术,居然会这么好用而在翻倍加成下,发挥出一边倒的突然性和碾压效应来。或者说那些官军水师并没有遭遇和见识过,根本不打算进行跳帮接舷的近战准备,而纯粹以火器进行战斗的心理准备和经验;

因此,一旦被太平水军靠近之后遭遇投掷爆炸物和燃烧罐,官军战船上很容易就出现崩溃和混乱局面;就算是有少数大船上遇到比较顽强的抵抗,用装满散子的克敌炮对准人多扎堆之处一轰,也就当场死伤累累的垮了。

而在残余官军想要继续负隅顽抗的舱室当中,用黑火药土造的爆炸物或是特制的毒烟球,也能够起到较好的清理效果;而大大避免了在狭窄之处,不断添油式血战所带来的不必要损伤和牺牲。因此,完全可以说这是一场知己知彼的不对称优势下的战斗。

因此最后太平水军的损失不过是大小十七条船,大多数是被官军准头不高的投射石块给砸伤、砸坏,或是被集中攒射的火箭点燃帆缆和上层建筑,而不得不就近冲摊靠岸搁浅以自救的结果;

荆州毕竟是自古以来造船历史悠久的水师发源地之一,又有湘中群山之地的大木良材为原料,因此造出来的船也是以坚实耐用称著一时;故而就算是这个搁浅的船只,也有一顶概率和可能性被重新修复,或是拆卸下可以利用的部分来继续造船。这样的话具体损失指标还可以继续下调一些。

由此在水战产生的具体伤亡约有五六百人左右,差不多占了整体水师力量的十分之一而已;其中直接阵亡者不及百人,大都是在靠近官军战船的对射过程当中造成的。主要是因为不吝惜火器的使用,在后续的近战和拼杀过程当中的损失,反倒是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最后粗粗估计直接焚烧,击毁和撞沉的官船,差不多达到了一百多艘,而被击伤和受损、士气崩坏而逃走的官船大概是这个数字两倍还略多一些;最后也俘获了至少七八十条各有不同程度损伤的官军战船,而且都是体型较大而转向不便,没来得及跑掉和脱身的艨艟和斗舰之属。

本来这个数量还会更多一些。只是在这个逐一接手和操使的过程当中,因为太平水军的人手不足和缺乏相应经验的失误,又陆陆续续的翻沉和失控飘走了十几艘;才把剩下的俘获都被控制住而行驶起来,晃晃悠悠慢吞吞的靠到岸边去下锚泊住。

然后从江上陆陆续续捞起来的落水官兵也有那么一千多人,全部放在岸边圈地看管起来了。虽然这其中上游许多不可复制的意外因素加成,但至少对于王重霸为首新成立未久的太平水军而言,还算是给交上了一份比较满意的答卷。

也算是原本力量展示计划之外的一个意外惊喜吧。

。。。。。。。。

而在居高远望的浔阳城头上,来自冲天大将军府所属的众多官吏和军将,也在表情微妙而眼神复杂的打量着远方,正在缓缓推进而来的太平军阵,而时不时发出倒抽一口冷气的叹息和低抑的惊呼声。

与他们相比之下,那些聚集在城下被勉强收拢起来,犹自还有些惊魂未定的各部义军,简直就寒酸破陋的像是刚刚捡到些许破烂,就欣然不已披在身上炫耀的乞儿、叫花子。

而且与那些只能看到流于表面事物,而表现出惊讶、紧张、惶然甚至是抱怨和破口大骂起来的大多数普通士卒有所不同;他们显然能够看到背后所代表更深层次意味的东西,而忍不住当场议论纷纷起来。

而洋溢在其中更多的,无疑是充斥着羡慕妒忌恨,又参杂隐隐畏然和忌惮,甚至是有所神往的声音。

“这才两三载未见,王紫脸和虚和尚在岭外的经营,就已经有了这种规模和气象了么。。”

“乖乖个紧,这可真是了不得的本事和际遇啊。。须得知大庾岭之战后,他们也就剩下个残败的营头了。。而这些显见不过是其中一部而已。。”

“就算是其中一部,这里怕是没有上万人马,看起来可比俺所见过的所有官军,都要更加威风体面的多,无怪那些新来没眼力的的,昨夜会被吓得不轻啊。。毕竟是少见真正厉害的。。”

“要是俺有这些甲械精壮的人马,这大江南北之地,又哪里不得逍遥而去呢,又何苦屈居于人下听命行事呢。。”

“就算是给朝廷招安了去,也要比大多数官军还要体面和气派吧。。难怪人家也对此不怎么稀罕了。。”

“既然他们真有这番本钱和底气在手,看起来也是个能稳守得住基业的,那长期以往的生意或许就可以继续做下去了。。”

毕竟对于起于地方的大多数义军而言,在拼死求活和搏命谋取富贵的共同期待与大致目标之外,还是完全基本上以各自实力大小,来论成败得失和语话权的多寡。

而经过昨天江上之战的表现和今日的亲眼所见情形,他们已经很容易就一反之前言语上的轻视和不屑,迅速改弦更张的接受了相应的现实。

“老孟当初走出了这步,看起来真是亏的大了啊。。要是能好生相处的维持下去,这些怕不是都是他。。”

然后一番议论下来,有不免有人将某种同情与怜悯、惋惜的表情,给聚集到了左军使的孟揩身上。

毕竟相比当初在岭外以留守使身份掌管数路兵马和一大片现成地盘,可以予取予用的巨大好处。但他却在优势人马的地利与人和之下,火并了林言的人马又伏击虚和尚的三江军失利;结果就只能失去一切而勉强仅以只身奔逃出来。

如今虽然依旧贵为右军使,但是实际上手下提领的人马,打死不过是一个未满编的军序而已;其根脚乃是黄王特意拨给的一个营头,其中素有经验的善战老卒甚少,甚至就连大多数的军主都有所不如。

“想当年北地义军的蕲州之会,也不过是这般的模样吧。。。”

“那会王大将军还在的时候,黄王可不是。。。。”

还有些资格更老而可以上溯到当初,在河南之地长恒故里起兵硕果仅存的义军将领,却更是想起了当初身为义军总头目的王大将军,与初成一方的黄王合兵会面之时;似乎也是似曾相识的类似情景。

那会黄王带来的人马虽然依旧甲械简陋而阵容严整森然,简直就是各种破烂潦倒的义军当中,令人羡慕和敬仰的一股清流所在;由此引得王大将军隐隐忌惮又不得不事事多依仗之。才有了后来逐渐产生分歧和离心,最终因为朝廷的招安和封赏翻脸成仇,各自出走一方的连续事端来。

现如今回想起来,却又在阵容上远远无法与眼下的格局和场面相比;而当即生出一些世事沧桑、物是人非和世代辈有人出的相应感叹来。

这时候,带领着诸多旗帜招展的仪仗队伍,前往迎接的大将军府右支使赵璋,也来到了万军丛中的周淮安身前,而用一种欣然而宽慰的表情一本正经大声喊道

“赵某奉黄王之命添为迎宾使,前来迎接虚领军一行人马。。并多谢江上援手击敌之功,愿天补平均,清平世间,携手合力共成就义军的大业。。”

“贵部既而远道而来怕是旅途劳顿,还请随我入驻城下以为歇脚,以稍尽地主之谊。。稍后再行那会见之事否呼。。”

而在一片狼藉的浔阳楼中,一名叫做李唐宾的别将前来,对着有自由些宿醉的总管尚让道

“总管,黄王又令,让您老人家一同前往门外迎接那位呢。。”

这一刻,尚让不由的勃然作色而起,将案几连同冷掉的酒菜一起掀翻踢到在了一边。

“凭什么,他凭什么啊。。。”

(本章完)

第三百五十七章 因思利弊难

当太平军的人马在靠近浔阳城北码头的坊市当中驻留下来之后;络绎不绝前往驻地当中拜访的私人代表和信使,就成了这白日里最常见的情景了。

虽然他们各自的诉求和得到的反馈、结果不尽相同,但是有一点是完全相同的;就是完全不介意藉此与这只看起来新近强势崛起的义军势力,打好关系或是铺垫下日后进行交接的门路。

尤其是当后续满载着粮秣物用的江陵船队沿着大江抵达之后,这种私下往来的热闹局面就更加不可抑制了。甚至有人放开遮遮掩掩的忌讳和脸皮,而公开就在这城下挽引车马而做起生意来了。

用某个朱姓人士的人私底下的话说,在足够大的利益得失面前脸子又算个啥,能够活下来并壮大实力、谋取富贵才是最要紧的;所以以他为首的少数人等,一旦与太平军中的故旧搭上干系之后,就毫不犹豫的转手做起了二道贩子来牟利。

而浔阳码头街市的一处残破鼓楼上。曾经地辽东人和青州团练出身,如今身为新九营别将的林铭,也在带着自己的小老乡兼晚辈开着小灶。

他们正在就着小煤炉上烤过冒油的杂碎罐头和风干血肠,以及加入掰碎干粮而变得浓稠的腌肉干菜汤,吃着事先做好冻实又重新烘热的杂豆饭团子;因此很快嘴上都是亮晶晶的油光发亮起来。

而就在鼓楼之下,一些成群结队的身影正在逐一登船当中;其中有老有少还有妇孺的身形,但也有部分看起来就是精壮或是衣着体面的人士,身后还随着三五个跟班什么的,人人都背负着硕大的包裹手里还提拎着许多东西。

“为啥领军对那些不愿意和我们一路的外人如此宽大,却是对想要投附和追随的自己人如此严厉约束啊。”

只见那嘴上刚刚长出一圈稚须的少年林子方,一边努力剿动着塞满满的腮帮一边含糊不清的念叨着。

“那是因为只有咱们自己人才值得严厉约束啊,才能追随着领军的宏图走得更远,也有更远大的前程和光景。”林铭用匕箸挑起一片卤煮香喷喷的肺子,意犹未尽将其中脆骨咬成细渣,才语重心长的对他道。

“至于这些宽大以对的外人,看似占尽了好处和便宜,也就只能止步于眼前的一时收益和好处了,却还能有什么前途可言么。”

“难道他们将来还能指望太平军给分田地,享受日后长久补贴、待遇么,给安排退役后的营生和找婆娘成家,还是死了给继续照顾老婆孩子家眷,伤了、残了也能到军庄里去好生生的养老到死么。。”

“这些天大的好事可不是随便让人受用的,就算是我等也须得努力争取到老卒的资格,才算是初初起步呢;所以你小子千万给我按奈住了心思,不要被那些心思不纯的人嘴上吹捧几下就忘了自己的根本了。。”

“要说起来,在错过了最初迫切需要人手和雪中送炭的机缘之后,日后就算醒悟过来想要不惜一切的锦上添花,也怕是已经没人肯要了。”

“别将,又有人过来窥探和攀墙头的了。。还刚刚逮住几个号称是探访亲故,却是手脚不干净的。。”

这时候,有人走上来低声的通秉道

“只要不越界和逾分,尽管让他们看好了;爬墙头的想看多久就看多久,反正摆在这外头的东西没有什么不能见人的。。反倒是让他们多看到点啥才会有所想头的。。”

林铭当即用袖子抹了抹嘴指示道。

“倒是那些手脚不干净的不能轻放宽饶,扒光了狠狠抽一顿挂到墙上去示众好了。。虽然都是义军的名头下,却没必要给这些败坏大伙名声的害群之马好脸色才是。。”

事实上,自从太平军立营下来之后,就一直没有中断过各种明里暗里窥探的目光,或又是众多公然围观和品评的身影,或又是隔着营墙和栅栏想要进行攀亲论故的部分存在。

因此,任何与太平军有关的一举一动,都会成为这些因为缺少管束或是闲余无事的关顾,或干脆是受命而来的围观人们,所津津乐道一时的话题。。

“瞧瞧,里头的士卒又在吃肉菜了,那炙烤过的香气顶风一里远都能闻到得到啊。。”

“乖乖,孙阿苟偷偷在里头捡了块草饼渣滓回来,里头居然有豆粕、苜蓿和干麦,他们的牲口咋吃地比俺们多数人还好啊。。”

“你没瞧见么,就算是营中打杂的也是穿着又厚又密的管桂布啊;我可是借机帮忙时给捏过了一把,这可比什么葛布和麻衣、褐衫都要体面和舒坦啊。。那些太平士卒袍子下还穿着笼布和白叠的夹衣呢。。”

“更别说到了骑卒身上那明晃晃的锻铁甲子,人人还有粗绸衬子和粗毛披风拖在外头啊。。个中这日子美的真是羡煞人等了。。”

然后他们就突然听到远远的歌声,却是岸边平整出来的空地上,操练完毕一阵的太平士卒唱起了相应的军歌来: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

干犯军法兮,身不自由。

号令明兮,赏罚信。

赴水火兮,敢迟留!

上报领军兮,下救黔首。

杀尽虎狼兮,觅个封侯。”

(见明朝戚大帅的《凯歌》,搭配B站武警合唱团的版本味道更好)

而当这么一阵又一阵的歌声传入到了浔阳城上之后,正在城头上遥遥窥探着太平军营盘的某个人,也脸色不由脸色大变禁不住厉声骂道:

“岂有此理,这简直是一心想要谋逆的朝廷大患了。他以为他是谁么,吊民伐罪的兴亡之师、上古圣贤么,竟然敢妄言许予手下封侯之念。。”

他乃是当朝宰相豆卢瑑之养子,官拜侍御史的豆卢胜,也是这次潜入草贼之中联络从贼的崔缪,暗中行那劝降和招安之事的密使身份。因此出自宰相世宦门第的缘故,可谓最是“嫉恶如仇”而看不得太平贼的猖狂。

“淡定、淡定,我们在这儿另有使命,自当时以眼前的大事为重,不要因为额外的节外生枝给自乱了方寸啊。。”

这时候,就有另一个人连忙劝说道,却是与他同行的选人郑隐。他虽然没有直接的官身,却代表的是另一位重臣中书侍郎兼工部尚书的崔沆。

而且,与抱着万一的心思前往太平贼处再行招安的那位内使穆好古不同;他们这一路具有政事堂背景的招安代表,可是被赋予了相当程度的厚望和期许;也是为他们这些世系子弟冒险谋取资历和出身的机缘。

更兼除了原本就是朝廷出身而暗自援引为内应的崔缪之外,在草贼内部也有不少意动和起了心思的存在,愿意为之遮护和说项于黄逆当前。故而已然有些十拿九稳水到渠成的趋向,断然不容任何的意外和变故。

“真是便宜这些贼子了。。”

豆卢胜不由在明面上的恨声道,心中却是转过了另外一些断然不能让此辈好过下去的念头。

而在另一边的浔阳北门边上的迎接人群当中,周淮安与前来接待的赵璋,却是一番把臂比肩相谈甚欢而走的情形。

“昨夜的那些事情虚领军也无须放在心上,是这些别部的人马实在太不成样子了,设么样的成色都能往手下收揽,委实不能指望他们太多的。。”

赵璋笑语晏晏的宽声保证道,心思却是回到之前黄王召集內议的见闻上。

“那好歹是的十万大军啊,就这么一夜散了啊。。哪有这么便宜揭过的事情。。还要贴脸上去示好,怎又对得起那些失去的兄弟啊”

却是义军副总管尚让粗声瞪眼一副气不过的反对道。

“如此丢人现眼的‘大军’不要也罢,这般一触即溃的货色留下来又有什么用处,”

然后却是身为西路水陆都统而须发灰白的老将盖洪,皱着眉头咬着字眼反驳道

“就算是没有虚和尚来搅合这一把,难道就在日后继续给官狗送脑袋和斩获么。。”

“盖老统所言甚是,只要有粮食在手,此辈岂不闻要多少有多少,就算是大多折了也不见得可惜啊。。”

另一位疤脸大将费传古亦是开声道。

“所以我觉得一定要暂且结好和稳住那虚和尚啊。。能够从他那些多支应些粮草物用来也好啊。。光靠各路人马自行哨粮就食,也不是个长久的章程啊。。日子一长又怕生出什么是非和心思来了。。”

最后是别号蛇眼儿的前一率将季逵也帮腔道。。

“更莫说那那些江陵来得水军厉害,大伙儿也是有所眼见了;保不准咋们日后谋取江北还得继续仰仗人家哩。。兄弟们可都巴望着黄王带着大伙儿打回到老家去还好扬眉吐气呢。。”

“小季说的正是这个道理啊,咱们这么多的人马和辎重想要安然度将过去,若有这些江舶大船协力的话岂不是省时省心的舒坦了;也不用辛苦的去攻打京口的桥渡所在了,还能好好打那些官狗个出其不意呼?”

(本章完)

第三百五十八章 因思利弊难(中)

饱经战患之后的浔阳城,已经是看不到多少本来居民存在的痕迹了,满大街都是各种或站或立盘聚成一团,或是三五成群在游荡的义军士卒;沿街的店铺倒是的大多开着呢,可是其中却是一片乱糟糟和满地狼藉的情形,只有一些义军士卒出入或是占据在期间。

当即稍加询问了一下赵璋,才知道居然是效法了太平军早期的男女分营制度,将城中剩余的士民百姓都给别处圈禁和编管起来了。好吧,这一刻的周淮安也不知道该是如何吐槽了。

要知道太平军早期的军事编管下的男女分营制度,主要是为了在算时间内迅速控制和动用,新占领城邑地方上的人力资源,而牺牲一定的效率和流动性所搞出来的权宜之策。

这样在太平军前方进行攻战的时候,男人都被集结起来提供相应的劳役转输,而女人则留在后方城邑里接受集体安排或是按户分派的工作任务,以换取定量配给的粮食物资;

这样在有限的资源投入和管理成本下,后方就没有多少被人煽动起来作乱的余地,而在前方提供辅助的青壮也是心有牵绊,而为了家室着想能够忍受辛苦而繁重的劳役,不会轻易发生逃亡或是起来反乱。

但随着后期太平军可以调动的资源逐渐增多,底层管理的人手相继补充上来和诸多职业分工的细化之后,这种编管的对象就逐渐缩小到特定的职业专长和门类上去了。

因此,如今虽然还有女营的存在,但主要是编列在后勤部门。专门用来安置那些新旧收编义军的家眷,以及容留因为战乱流离失所的孤寡女子;乃至招募一些地方上的女性出来工作,以长期或是短期的劳作来赚钱补贴家用。

不过,稍加回想一下的话,这种初成的简陋制度,还真的比较适合黄巢这般流动很强的农民起义军风格。最起码在后世的太平天国运动当中,那个原版的太平军就是籍此从金田村的一隅之地,迅速国学求一般做大转战大半个江南,而最终进取定都南京的重要凭仗之一。

此外在如今的黄巢本阵人马当中,其实还有另外一些明显或是不明显效法自太平军的痕迹。比如大将军府明显相对集中而分工细化的后勤系统,其中就不乏周淮安在岭外亲手开创,又沿袭下来改头换面之后的东西;

其中就有专门管理各色工匠、筹集物料和简单修造甲械的器做所;以及集中所有伤员统一救治和疗养的善后营。

又比如他们虽然没有直接照搬,太平军已经层级分明到队的圣库制度;但也在度支使名下模仿类似的模式和原理,搞了一个对麾下所有人马的缴获进行抽成,再进行重新分配和支取、调剂的所谓“钧补法”。

而在大将军府右支使赵璋的手下,甚至还有一个常平司和平准院的编制。前者一看就是当初周淮安所立下的那套,在义军各部之间互通有无,而定期举办跳蚤市场的余泽和惯例;

而后者则是专门做义军内部的生意,明显近似太平军各级供销体系的路数;但是在门类上更加繁多得多。除了传统的茶酒盐醋酱米布的售卖之外,也囊括了一些服务行当的兼职手艺人;甚至还有效法官军的公娼、官伎之流,专门跟在军中给做皮肉生意的。

显然黄巢率领的农民军在北上之后屡败屡起的艰险环境下,也不是不知道变通和寻找捷径的所在。

当然了按照后世太平天国的发展轨迹,一旦上层开始贪图安逸繁华而停留下来不思进取,又在相互的大兴土木奢事攀比当中,自上而下的相继将缴获入公、按需取用的圣库制度和各尽其力的男女分营等,当初赖以发展壮大的宝贵经验教训和成例都给破坏掉了之后;也就不可避免的走向了最终衰亡的死循环了。

就不知道这个错位的时空里,黄巢凭据这些东西又能够走出多远呢;最起码也不至于在日后打进长安后的数载时光里;明明具有京城数十万的户口在手,却陷入到少人可用乃至满城皆敌的困境当中吧。

在穿过了至少六座新扎起来的竹棚彩楼,和三道刻意翻新和加强装饰过,又站满了甲兵和巡哨不绝的城门之后;周淮安也终于抵达了位于浔阳城西北角,号称阖城最大的一所园林处。

这里也是前代著名大诗人白乐天所做的名句——《琵琶行》,个中背景故事的主人家,号称“重利轻别离”的大茶商陈志范,所置办下的园子——“广乐园”。

据说在《琵琶行》逐渐风闻天下之后,他没在乎自己的妾侍与之私下交接的故事,反倒是介意起来这青衫司马白乐天,关于“浔阳地僻无音乐”的评价;而专门翻修和扩建了这座园子。又广置歌姬美伎于其中,而相邀文人雅士曲乐大家行游府上,唱词作曲以为扬名这才有这处广乐园的一时名声。

园林的乌头大门之前,已经远远延伸出了数行高举着五方五色的旗幡、牦节、苫盖、枪戟、斧钺、瓜锤等诸般仪仗;相互之间还间杂着披帛挂彩之健马,而做黑甲黄杉的枭卫。据说这就是模仿长安大内的天子,内外数重皆以“仗班舞马”夹道的故事。

而在门边两侧的围墙位置,又有新搭盖起来的大棚子;透过彩绸的帷幕可以见到里头坐着竖排穿着绯衫的乐工,正在轮番卖力吹奏着某种不知名高亢、欢快的曲调。

在见到骑在马上的周淮安一行队伍到来之后,才忙不迭停下缭绕其上的热闹丝竹之声,而换成了某种更加厚重、昂然而起的钟鼎金石之声。就仿若是让人一下子进入了某种富华殿堂之中一般的错觉。

到了这里之后,周淮安才在下马之间给同行的亲直将许毅将一个眼色;他亦是不动声色领命而去,招呼着一起前来的亲军们停留在大门对街的临时休息场所里,围绕着几辆特制的马车,正对着那些枭卫仪仗团团端坐下来。

在四面畅阔通透的水畔厅堂中,一众新旧面孔众星捧月一般的簇拥之下,周淮安也再度见到了黄巢这位海内百万义军大统领,冲天大将军兼一代反王,大唐王朝末代的掘墓人。

当初那个粗手大脚的老农一般沉厚朴实气度,已经被身上穿绸戴锦的富贵气息,给消磨和取代去了许多,看起来有些苍老和消瘦下去。

只是在那明显有些操劳过甚,而如沟眉梢和抬头纹日渐慎重的沧桑面庞上,透露出来的眼神依旧犀利、明锐而愈发的深沉、严峻;而在不经意的轻轻转动顾盼之间,而充满了某种似乎可以洞彻人心的迫人意味。

显然这一次的重大挫折与转机之后,又让他更进一步的有所蜕变和成熟起来;而变得愈发有所传统上位者恩威莫测的气度和难以揣摩的深厚城府来。

只见那黄巢缓缓起身,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态,抢在唱报的门官出生之前当众遥然招呼道:

“是虚兄弟来了,真乃我义军大业的幸事所在。。”

这话一出却是再度掀起了在场的一片低声暄然,而又变成低抑不住的议论纷纷起来。

毕竟,随着麾下人马益众而权位日渐深重,能够让黄王当众口称“X兄弟”的老人,可是越发的屈指可数起来;却没有想到会落在这个出头尚晚,却已然很有些后来者居上之势的虚和尚身上。

然后又有人恍然侧目的看着这一切,才像是如梦初醒一般的暗自坦然道;这个当初名不见经传的虚和尚,居然已经一跃大多数人其上,而成为就连黄王也要当众以礼相待的地步了么。

“黄王实在过誉了,相对王上兴起义师涤荡天下,为生民代补平均的赫赫功业,我还不过是刚刚起步而已。。”

而周淮安亦是转念过数闪,而恳切不失热忱的回应道。

“是以这次我带来米谷五万石、布帛三万段,愿同为义军大势绵尽一份薄力好了。。”

然后在一片意味不明的惊呼和议论声中,他目光却是打量向在场的众多生熟面孔;这一次怕是黄巢麾下各方军将和部属、幕僚,得以聚集最全的一次场合了吧,其中又不知道会卧虎藏龙下一些怎样的存在呢。

他这次不惜冒险亲自前来的作用和意义之一,除了宣威和示好已转移主要矛盾之外;就是借机挥起锄头挖一下黄巢的墙角什么的。毕竟如今既有地盘也有军队的自己,也已经足以成为通常意义上择良木而栖的候选对象之一。

而根据子周淮安之前的遭遇结合后世的历史记录来看,黄巢前期的农民起义军当中简直就是后来的五代十国争霸,那些帝王将相们所潜隐和蛰伏的土壤和苗床所在啊。

而眼下算是一个比较合适的机会和关口。要是再早一些话,可能不是对方对自己这边认识不足而看不上,就是有拉义军本阵的后腿而更进一步反目成仇之嫌,乃至导致其事业功败垂成而翻车掉的风险。

而要是再晚一些的话,一旦等到黄巢势如破竹一般的北伐开始之后,那还有多少人愿意放弃看起来一片大好的进军势头,留下来或是转而投奔太平军就完全不好说了。

相比之下眼下这个节点上就比较合适了。黄巢的主力刚刚经过一场惨烈大战的损耗之后,能够存活下来的多少都是有所本事和运气的人。然后又在短时间进行了急剧的扩张,而重新变得“人马众多”“声势浩大”起来。

这时候在其中挖角和拉走一些个别人来,就会显得比较隐蔽和不起眼;或者说并不是什么人都能意识到相应人等的价值所在;这样就算是被人察觉和发现了,所遭遇的反弹和质疑也不是那么的明显,或者说容易让人忌惮。

而具体的甄别和拉拢未来可能出头的人才俊杰什么,乃至市恩与对方的这种事情,显然不可以随便的假手他人。

而听到周淮安的这句回应,黄巢身边上有些提领着心思,或是绷紧了身体的几个腹心之人,也不由如释重负一般的松了一口气而相互交换了几个眼色;

既然对方可以当面顺势放低身段和姿态,那也意味着在这种初步奠定的基调之下,可以进一步交涉和结好的余地所在。且不论将来的事态如何的变化和发展,至少眼下的好处和利益大可先抓住了再说。

“虚兄弟真是有心了。。且代众多儿郎们谢过了。。”

黄巢亦是形容不变而略见满意的赞叹道。

第三百五十九章 因思利弊难(下)

然后,这处华灯高挂锦幕大张的宴厅之中,原本还有些生涩和紧绷和尴尬的气氛,也像是在这一刻顿然烟消云散,冰释于不起眼的涌流之中。又淹没在了一片七嘴八舌的凑趣和赞誉、溢美之词的声嚣当中。

而这时十二扇刺绣山水、花鸟,玉石框架的屏风后,也骤然奏起丝竹雅乐声;在这一片烘托气氛的热闹声音当中,周淮安连同太平军的数名将领及其亲随,也被引到了居于黄巢右下首第二位的专席位置,从前到后依次落座而下;

正好堪堪与斜对面表情漠然的总管尚让,及其身后的部将们杳然相望,而陪坐在身边的则是负责迎宾的右支使赵璋。。

周淮安再次动用能力扫描过全场,确认和标记了囊括这圆子的方圆一大片地方之内,并没有什么多余的布置或是隐藏的生体特征之后。也终于放下心来一边装作,一边用眼角余光打量起四下里的环境来。

周围都是一片蓊蓊郁郁的古木大树,树木当中隐现楼阁亭台绰约,正所谓是畔水靠郭,远处青山隐隐,使人依靠就是极为幽静安宁得失所在。

正当徐然夜风沙沙吹过之时,庭宇深深、回廊静静、水畔嘉木扶疏,月下绿纱如烟,自有一种清幽、安适和宜家的意味来。就连原本戎马倥惚的一点儿倦怠和戒心,也仿若是被一起冲淡、吹散了。

随后在叮咚数声编钟响动后,就听得锦绣帷幕后一阵娇腻尔尔的细碎女声传来,却是一行如同花蝴蝶般的侍女穿帘而出,为在场的席次一一举手过肩的跪奉上,净面的银盆和漱口的银托越青茶盏;

然后更沉的编钟再响,就像是紧锣密鼓一般又有一行不同裙装花色的侍女交替而出,逐席奉上了盛着浓郁茶汤的碎兰盏子,和在鎏金嵌银的碟盘上码成塔状的开胃果干、蜜脯。

这时候第三行裙衫飘曳的侍女再度出现了,却是端捧着一个个式样各异的银壶酒罐,上头还有绸布包的“金陵春、松缪春、石冻春、竹叶春”等字眼;随着当庭开封启出的动作,霎那间馥郁而浓烈的酒香弥漫在案席之间。

接下来居于上首的黄巢就不再怎么说话,而是在场的赵璋为首的一干将军府的属官,寒暄、说恭维话,讨好和逗趣而活跃气氛的时间;等到云板和磐磬声敲响,开始传菜和分壶送酒上来之后,又变成了殷情的劝酒、劝菜的举动。

而这一切同样也有跟在身边的朱存和张居言、轮番应付下来;而作为主要招待对象和焦点之一的周淮安,只要点头或是嗯哼两声就好了;反而集中起精神来借着赵璋之口,仔细分辨和打量在场的各色人物,及其所反映出来的表情、动作、态度。

比如对面那个依旧一副不假颜色尚让,和他身后数名略有些尴尬,以及隐隐强颜欢笑、沉默不响的部将们;这正是应了那句所谓的“就是喜欢看你不爽又无可奈何的样子”。

又比如作为黄巢最亲近族人兼心腹的黄门八子;只出现了有过几面之缘的掌书记黄睿、右长史黄瑞,孔目官黄揆、支使黄邺几位;至于其他的巡粮院黄谔,前翼率将黄皓、门仗都尉黄存扥瑞根却是不见踪影。

反倒是在他们身后又多出了几位生面孔,据赵璋介绍说乃是出自黄王几位夫人娘家的子弟。彼辈对于周淮安的态度亦是不可置否,或是客套而疏远有余的点头而已;只有掌书记黄睿在偶然与之目光相对时,还算是面善的一笑置之。

又有文职属官序列,五官深邃的左军师李君儒、肤白体阔的礼仪使崔缪,脸窄颈长的帐前检点官白日升、面上瘢痕密布的军司马李谠。。。各自有所矜持和态度微妙的隐隐超然于这般气氛之外,并且好像是对此早已经习以为常的样子。

另有代表尚然之外另一大义军山头,貌不惊人却明显有些顾盼桀骜的都统领盖洪;以及坐没个正经却难掩凶悍的疤脸后军使费传古;身瘦臂长而行举跳脱的前军使庞师古;则是当场大声交谈着旁若无人,最为恣意纵情的存在。

此外又有俊朗略带市侩气而笑声不断的率将刘莺,总是一副食不甘味、寡然无语模样的左军使孟揩,三角眼醒目而宗室不经意间飘过眼来的率将季逵。。。

其中在公开态度上算是比较友善的,则是在太平军中好吃好喝,居然有些微胖发福的军库使刘塘;还有在明面上公开往来不断,船户出身而皮肤皲黑的转运副使王玫等人。

至于其他新投而来义军将领或是新近提携、拔举起来的生面孔,则看起来大都是一副被霜雪冻的面色红黑,或是饱受风吹日晒雨淋的肤色粗暗,粗眉环眼的各种泯然大众模样;在神情和态度上上也是拘束和谨慎、畏首畏尾的居多,倒是没有怎么特别让人印象深刻的存在。

相比之下,周淮安带来的三名太平军将也算是各有特色;最年轻的曹师雄也是交游最为广阔一位,而在身边和对面的人群当中,总能在不经意之间找到可以说上话的旧相识。

而朱存则是有些妙语连珠而善于活络气氛,哪怕再生分的人也可以笑容可掬扯出相应的话题来;张居言外表忠厚而说话不多,却总能言重扼要的吸引住对方的注意力。

而对于眼下这个状况和发展,周淮安还算是比较满意的。

至少,在先展示了足够分量的肌肉再拿出相应的好处来,可以有效的避免别人对于来自太平军善意的轻慢和贪得无厌的觊觎之心,而需要反思自己需要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

以此作为铺垫的话,想要从义军主力当中挖起人来,就更加有所底气和凭仗了。毕竟,这世上可没有平白无故可以得到的好处,有所图谋之下的代价也可以让对方安心。

当然了,周淮安也没有打算想要那些成名已久的义军将领,能够就此对自己倒头就拜;但是未来将会出现在历史大事件当中,或是藉此崭露头角的一些潜在苗头,却是可以进行不余遗力的招揽和劝诱的。

最起码正常的历史上已经证明了他们多少具备的潜力和资质,也不用怕拔苗助长的忌讳;地位低没出头的话才好进行思想矫正和重新塑造。反正周淮安要得也不是那些传统帝王将相的模版,而是需要一批具有潜力又可以改造成符合自己需要的人才苗子就好。

至少他已经发现了,自己培养起来的人虽然起点低、基础也差;但是相比那些传统模式下的历史人物,胜在要求低,热情高,对待遇不怎么讲究,很容易被打动和忍受艰苦的环境、待遇。

另一方面,这种表态也是一种变现的威慑和利诱;至少在对方没有分批拿到相应的实物之前,任何轻举妄动的行为都将损害到义军明面上的整体利益,而变相避免一些潜在铤而走险之举的概率。

与此同时的厅堂之中,也有不少人在仔细关注和端详着,这位看起来身为年轻却是以后来者居上之势,为黄王所看重不已的传奇人物。

“今个儿可是咋们义军的好日子,大伙儿都高兴得很,还不块奏起个欢快的曲儿。。”

一名粗鬤环眼的军将对着屏风后的乐班连声催促道。

“一群沐猴而冠之辈尔。。”

亦有人在暗中冷哼和讥笑道。

“此僚真乃是厚颜无耻至极,”

有人愤愤不平的暗自埋头喝起了闷酒来。

“这就是权势,这就是力量,有兵又有粮之下,就算是黄王也要折节相待的啊。”

也有人心潮澎湃的感悟到。

当随着沉厚的编钟声再度敲响,第四、第五行不同裙装的侍女出现在宴厅当中的时候,手上的器物已经变成了盏花银大盘和明玉一般的刑白瓷碗;分别盛满了色香俱全的菜色和汤羹,一一罗列排满了每人面前硕大的案子。

而在周淮安简单扫视看来,其中能认出来的至少有莼菜鲈羹、鸭脚羹、鳘鱼干鲙、茄包鱼肉、奶煨羊脊、齑酱糖蟹、胡椒填仔鸡、碳灼牛尾、银鱼炒鳝,胡泡肉、腩炙羊肉、野味盘杂;

除了菜色外观上的鲜艳巧致之外,无一例外的都是浓酱重油、汤稠菜厚、分量十足,充满了某种典型义军的传统饮宴风格。

而作为第一轮传菜末尾的压轴,最后被抬上来的是一口冒着蒸腾烟气的覆顶大镬,随着铜夹一起被掀开之后,赫然露出一整只炙烤得焦黄泛红的“浑羊殁忽”。

“在下童飘香,幸甚之至为各位头领服事。。”

然后一名面白少须的粗壮汉子走上前,手里拿着两柄银光闪闪的勾尖割刀,谦卑至极的低头俯身行礼道。

然后再在居于上首的黄巢微微颔首之下,只见他“嘿呀”的怒喝一声吐气发力,挥刀如银花一般绽放在那只硕大的浑羊之上。随着当堂呼呼可闻的风声作响,那只被三蒸三炙的整羊皮肉肌理,霎那间削如雪花噗噗而下,又铺卷在了预放的铜盘之上。

然后,就有仆役上前扒开那副已经被剃得只剩膈膜的骨架,顿然就露出套在其中粉红小(猪)豸;童飘香又把刀具换成了一副钝头大剪,刷刷几下就分成了大碟子里皮肉肥瘦相均的盘条子;

然后从剪开的内里又取出一只煨熟的子鹅来,直接用手扯翅和脚拆成盏子上八件;顿时从填塞的糯米、香苘、鱼肉等馅料中,滚出了一个鸡子大小的事物来。最后又被他小心翼翼的盛在一只奶汤盅子里,在一片叮咚敲响的礼乐声中,恭恭敬敬的奉给了上首的黄巢。

接下来,拆成八件的子鹅给当先分了两件到周淮安的桌案上来以为礼待;剩下部分又各自分到尚让、盖洪等一方统领的面前;进而再将小(猪)豸的盘条子,分给在场的率将、军主们;最后才是在场老义军出身才有的全羊切片;

至于那些新投来的义军将领们,大概能够得到的就是一截没剩多少肉的骨头而已;尽管如此,有许多人带着受宠若惊的表情忙不迭的啃了起来。

周淮安再次暗叹了一声,这就是所谓的钟鸣鼎食,这就是所谓的阶级森严啊。这黄巢麾下的起义军经过了这么多年的辗转争战,别的没有什么变化和长进,却是越来越讲究这般排场、做派和体面之类的东西;

眼见得与那些想要打倒的腐朽堕落阶层,与吃人的朝廷方面越来越近越来越像了。这难道就是那个想要屠龙者最终自己也忍受不了诱惑,而长出犄角和尾巴来变成新恶龙的故事,最好的现实写照么。

“虚兄弟莫不是不满意这些菜色么。。”

然而赵璋的声音再度响起,打断了周淮安飘远的思绪。

“非也,我只是想起外间的那些士卒了。。此时还可曾饱暖呼”

周淮安不暇思索的找了个理由道。

“却也无妨的,既而是虚兄弟的麾下,自会安排人给他们送去酒食。。”

赵璋不由的宽声道。

周淮安不由暗自无奈的笑了笑,却是由此想起来一路过来所眼见和耳闻到的一些情形。

如今义军当中的阶层分化和待遇差别,已经变得相当明显起来。哪怕是再寒酸再落魄的义军所部,底层士卒日常里缺衣少食吃槺团咽野菜披麻戴缕,而头领们却可以终日喝酒吃肉穿绸布的比比皆是。并且大家自上而下还都对此觉得理所当然,就让生在红旗下受到社会主义三观熏陶的周淮安,暗自有些不是滋味了。

要知道,在太平军的圣库制度之下,有着相对虽然也有诸多细化等级的待遇差别,但是至少有着相对严谨的考核和评定标准,来激励和发挥个人建立在专长和勤奋基础上的主观能动性;以有迹可循的努力和奋斗方向,来确保体制内相对公平的人员流动和迁转循环。

而在外间候命的棚子里,自有人担着酒食送到许毅将为首的亲卫身前;但是除了被专门抽选出来的个别人取用之外,其他人都是象征性的碰一碰,然后取出自行携带的压缩口粮来,且装作就着送来的酒水大快朵颐起来。

而在广乐园中的宴厅当中,负责陪客的赵璋也似乎感受到了什么,而对着边上递了个眼色。几息之后伴奏助兴的喧闹喜庆声乐也突然曲调一转,而变得轻扬优雅起来;细碎的铃铛和环佩作响也像是随风潜入夜的春雨绵绵,沙沙索索的出现在了厅外连接的廊道之中。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唐残》,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聊人生,寻知己~

第三百六十章 因思利弊难(续)

随着骤然响起的鼙鼓声“通通”,满座不觉为之一震而纷纷抬首起来张目四望。

而那些面对玲琅满目菜色不知道如何下筷,或又是犹疑着不知道从何处开始吃;或是干脆不理不睬这些细节,而一上来就迫不及待伏案埋头大嚼、胡吃海喝的新近义军将领;更是有些失态的纷纷站起来。

甚至还有几位明显没见过这种战阵和场面的,当即条件反射式的蹬开桌案,而一屁股倒坐在地上;然后又引得左近一片微微的议论和轰声窃笑。

“饮宴之中光有声乐谈笑,却无歌舞助兴未免过于寂寥了。。”

长须净面富态有加的礼仪使崔缪,当众站起来向黄巢请示道。

“还请黄王准召唤人手,好让诸位兄弟欣赏一二。。”

顿然惹的一片轰然声嚣其上,而当场纷纷有人喊道:

“正是求之不得啊。。”

“理当如此才是啊。。”

“兄弟们已经等不及啊。。”

“崔礼仪说的正是这个道理,自从上次庆功大宴露个脸子后就藏着掖着,这回还是托了虚兄弟的福气,才给咱们大伙儿再见识那么一回呢。。”

头发灰白的都统盖洪,更是半真半假倚老卖老式的鼓噪起来。

在黄巢的微微颔首之下,一阵急促如骤雨泼打而下的琵琶声响起。猩红的帷幕像是无风自动飘荡而起一般的,顿然露出两朵用彩绢扎制而成的硕大金边莲花;在如阵雨般同时急时促的琵琶声中,缓缓向着堂中挪移而来。

一时间,全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随着它飘逸和挪动了起来,当莲花终于移到了大堂正中而再度乍响一声细碎的银铃声,就忽见莲瓣徐徐的绽放开来,而露出丛中两名巧颜笑兮,而做左右托捧扶枝之态的女童来;

她们头戴系着银铃的小胡帽,身穿丝涤飘垂的五彩绣衣,从花团当中轻巧跳出来而和着琵琶声,“叮叮当当”的满堂欢跳起来,那种天真活泼而生机盎然的舞姿,顿然把在场的义军将领们都被逗笑了起来。

这时候,在琵琶声的演奏当中顿然又加入了箜篌、排箫、横笛等物;而腥色的帷幕之后连着彩绢金莲的帛带被轻轻拉动着,而循着这两条帛带香风习习、款步莎莎的又各自走出六名正当妙龄的娇娥来。

她们头上带着镶满珠玉的卷檐绣纱帽,穿着隐约可见肌肤的流云绣彩轻罗薄裙,脚下是玲珑小巧的红锦软靴,个个窄袖缠腕,批帛长带随身,腰笄细的仿佛可以一把手握住,光是款款行来就就吸引的全场摒气息声而鸦雀无声下来。

显然的这些舞姬都是专门挑选出来了,个个肤色如雪而光**人,一颦一笑自有动人心魄之处,举手投足尽皆是撩人眼花的风情盎然。

当然了,当她们出现在这些毫不掩饰种种态度的粗汉面前,被形形色色不乏侵略性的各种目光和眼神打量之下;不免有些畏然之下眉头轻蹩而隐有凄宛之意,却是更增几分楚楚动人而恨不得怜惜在怀的风情。

“乖乖个娘。。”

“好白好软。。”

“水灵灵个呦。。”

那些新近的义军将领更是露出各种惊艳、沉溺痴迷之态;个个几乎是瞠目结舌、目不转睛,或是呆若木鸡似得。就连刚从筷著上夹起来的菜色,或又是口中正在大嚼的炙肉,都禁不住掉落下来而在案子上滚出几团油花。

相比之下,周淮安带来的这些太平军将的表现和反应,就要比较正常和平静的多了。毕竟在广府的时候,周淮安就已经整合了教坊所属的资源,而建立了相应分工明确的宣传和劳军性质的表演团体。所以在见多不怪之下,大多数人都是惊艳的欣赏有余却是不至于失态过多。

然后鼙鼓声再度响起,在扑面而来的香风之中;这些围绕着两朵绢莲环做一圈的舞姬,霎那间就奋力向內抛开帛带,而就像是一团花团绽开似得,应着节拍由急到缓的翩然起舞。

只见随着鼓声和琵琶乐器的忽起忽落,她们的舞步和动作也逐渐波幅愈大的变幻开来,裙裾翻飞急转如风之间,又俨然一群腾空飘翔的飞天仙子。

当其中作为前奏的鼓声稍停之后,轻轻飘荡的帷幕之后,更有清婉悠然的女声唱起来:

“欲上瀛州临别时,

赠君十首步虚词。

天仙若爱应相问,

可道江州司马诗。

花纸瑶缄松墨字,

把将天上共谁开。

试呈王母如堪唱,

发遣双成更取来。”

在座的周淮安不由的略微惊讶了下,他已经在当场认出来了;居然是前带老司机兼少妇杀手——大诗人白乐天同学的《步虚词。绝句》,全称也叫《送萧炼师步虚词十首卷役以二绝继之》。

而在场很多人显然都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歌舞场面。因此有的人是目不转睛的恨不得眼珠子眨都不眨,生怕遗漏了分毫这美好的视觉享受;有的是却是寡然无趣起来,只觉得尚不如乡下赶圩庙会上的戏耍和杂艺有意思;

也有人满眼好奇与憧憬的揣摩这这些灵动的身姿,直觉她们腰肢柔细的好似轻轻一掐就断,身子轻灵飘摇的随时都可能被吹到下来;让人生怕下一刻就如风中弱柳般倒下来,又忍不住想要急忙扶住好好的呵护一番。

亦有人见到这些舞姬面上粉光容腻而汗水莘莘时,心中又不禁产生更多的宛然怜悯之情;恨不得酒这么抱下来放在怀中好好的怜惜和抚慰一番。

更有穷苦出身的人,则是不解风情的产生了某种惋惜之情,却是在可惜那些洁白如雪的绢带和刺绣罗纱;可是要花不知道多少功夫才能织造出来的;就这么随着舞蹈贱踏在了地上,而沾上了尘土或是被踩皱糟蹋了。

但不管怎么说,在一片让人目眩神移或是目不转睛的裙摆飘摇而水袖如云当中,气氛也再度变得松弛和欢快、热烈起来。大多数人无不是兴高采烈或是如痴如醉的模样;

有人不停点着脑袋,竭尽口舌的大声叫好道;有人拍打着案几或是用筷著敲着食具迎着节拍;有人赞赏的纷纷交头接耳品评着;也有人毫不姑息仪态的样子,时不时露出匪夷所思的傻笑来;

无论心情如何,眼见得一轮歌舞在逐渐递减的乐器中转入尾声;这些娇柔美姿的舞姬也轻抖着身姿,披在身上的罗衫顿然顺着凝脂滑落而下,而露出一片雪白粉嫩的香肩和上胸来;而她们就这么边舞边向着屏风和帷幕后走去,又一步一回头的洒下一片妩媚而不失含蓄的眼波滟滟;

顿时又让在场的义军将领一片的失神和面红耳赤起来;还有人却是害騒和羞赫的低下头去,也不是到是不是产生了衔着的反应;更有人心神摇荡痴痴望着,已经掩没了她们身形的猩红帷幕,久久未能回过神来。

然而对于众所瞩目的周淮安而言,倒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虽然她们的舞蹈不错充满了赏心悦目的艺术美感,身段也很好足以让人后世那些自称A4标准的网红们自惭不已;但是脸上的脂粉也未免抹得太多了,在额头和眼角、眉梢的浓妆重彩也让人有些敬谢不敏。

至于若隐若现卖肉的诱惑什么的,又怎能能够和后世那些专职打搽边球的***团,或是尺度甚大的网红舞者们相提并论呢。所以他更怀念起素颜之下清水出芙蓉的青萝,给自己罗衫半解且舞且歌,欲拒还休的模样了。

“这便是瑶步莲台舞,据说出自开元年间的萧练师(女冠、道姑)所创。。取自瑶台殿上步步生莲的典故呢。正可谓是‘曲尽尤回身,层波犹注人’缘故啊。。”

上首左侧第二排的礼仪使崔繆,亦是再次站出来主动开声介绍到,顿时引得一片啧啧称奇和赞誉不已起来。

“真是了不得的受用啊。。”

“老子被瞅的神魂都要飞走了。。”

“真是舍不得啊。。。”

“虚兄弟可还入眼呼。”

然后他似乎是留意到了周淮安的表情,又接着问道。。

“莫不是南齐废帝东昏侯萧宝卷,在宫中为其宠妃潘玉儿造金莲贴地,步履其上的典故么。。”

周淮安心念一转,却是微微一笑点明道。

“虚领军竟也晓得这个典故啊。。”

崔繆却是当即惊讶了下,眼神闪动了数回。

“是啊,这废帝萧宝卷继位后滥杀臣属,荒淫无道,闹得众叛亲离;最终为近旁所杀。。而将江山便宜了梁武帝萧衍。。后世自然引以为鉴的啊”

周淮安亦是不以为然道。

“啥劳子的废帝、昏侯鼓捣出来的玩意,听起来岂不是大不吉利;”

这话一出,当即有人在座位上冒出声来抱怨道,却是脸色不虞军库使刘塘。

“放在这好端端快活欢喜的场面上,这不是触大伙儿的霉头和晦气么。。”

“老崔,你这事就安排的不够妥当了。。今天可是欢迎虚兄弟的好日子,怎能出这种疏漏呢。。”

却是轻捻着胡须一直没说话的左军师李君儒站了起来。

上首的黄巢亦是脸色慢慢阴沉了下来。

(本章完)

第三百六十一章 知君用心如日月

第三百六十一章知君用心如日月

于是,周淮安看着一片被重新唤出来齐刷刷跪在自己面前,而俯首露出圆润香肩、藕臂粉腿隐然若现的美娇娥;顿时有些错愕和讶然起来。

对方怎么这么快就当场认怂了,不是说好的装逼和打脸的情节么;我准备了一肚子的原和对策,可还没怎么出力呢,就这样偃旗息鼓了啊。

“在下思虑不周安排出了纰漏,还请虚兄弟谅解则个。。”

然而崔缪一副陈恳道歉的表情和语气,却是毫不作伪一般的坚定。

“这些舞乐便是聊表歉意所在,望虚兄弟自行择选其中以为补偿一二。。”

事实上随着来自右军师李君儒那句话中威胁和恶意,作为五姓七望的旁系出身基本见地,以及多年浸淫官场仕途不择手段向上攀爬的本能敏感性;崔缪却是骤然汗如雨下的忽而想起来,在这桩典故背后的公案。

历史上的南齐末帝萧宝卷,就是被来自荆州江陵的远支宗室萧衍,给攻破都城取而代之的;相比之下这个虚和尚同样也是来自江陵方面,明面上亦是属于义军体系内部后来者居上的一份子。

虽然在场的大多数粗鄙不文的泥腿子出身,未必懂得其中的影射和关要;但是保不准就没有人事后会对黄王点出来;而毕竟黄王当年也是考过科举不第的士人出身啊。

他虽然有心回归朝廷而一力想要促成此事,但是他也明白自己的身家前程,自从屈尊降贼的那一刻开始就与这位黄王绑在了一处,更别说他劝说和参与了黄巢建章立制,称王设置年号的一系列干系。

作为直接降贼级别最高的朝廷官员,若是就这么被朝廷所获的话,就算是夷三族多少次也丝毫不为过的事情。也只有黄王之势能够继续做大、做强,让朝廷更加的深以为患又无能为力之下,才有可能在招安中获得更多的条件和好处。

而此时此刻来自江陵的水师,乃是保证黄王大军在江上通行无碍,而进逼江北淮南继续席卷北地,进一步凌逼朝廷索要价码的关键所在;断然不会因为他一己之私的缘故,而轻易与之公开翻脸的。

另一方面,正所谓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不如开口的道理。这个虚和尚不愧是早已经盛名在外的人物。他一开口就是旁征博引、熟知许多旁枝末节的经典和史故,看起来就是背景和来历非凡的人物;

要知道,就算是世上的绝大多数世系门第出身的世家子弟,又会有多少人专门去专研和计较这些历代帝王兴衰成败的细节呢,个中种种让人深究起来就不免有些细思恐极了。

再和他籍故纠缠下去只怕要被借题发挥起来自取其辱不说,还要惹得黄王的不满和猜疑起来;那就失之甚大了。因此他又略有些后悔,听了那些人的教唆之言,而想要从言语上刺探之。

要知道,随着黄王麾下的大势复振,地方上前来投附和效命的形色人等,也渐渐增多了起来;其中甚至不乏原本朝廷的官吏之属,而由此各自投附一位军府高层,引燃形成了一个个专门的圈子和潜在派系。

虽然还没有一个在投贼的职级和资历上,尚能够与崔缪相比而不得不屈居其下;但是深喑这些昔日同类作风与手段的他,却是毫不怀疑此辈当中想要取而代之的心意和野望。

既然已经领教到了对方的厉害,又感到的同僚中的威胁;崔缪当即下定决心改弦更张,放弃了在其中继续直接试探对方和借机撩拨是非的打算;而全力弥补起这桩的错失和意外来。

所以这次拿牌出来献舞的美姬,就成为了他所能想到首当其冲的赔礼之物了。这可是他好不容易才从沿途地方收罗和挑选出来,准备充实黄王宫廷当中的丽色殊荣之选;又精挑细选之后才凑出这么一小团人来。

往日里就算是那些寻常义军头领索要,都被他借故给推拒和接着黄王的名头拦下来了;眼下虽然有些肉痛也不得不当面舍出去个别,以掩人口实了。

“是小孩子才要做选择题呢,”

周淮安自然不知道他这一番自行其是的心理活动和变化,他只是突然想起后世一个段子而突发恶意趣味,故作几分熏然的眯眼试探道:

“身为男儿大丈夫的成年人,难道不该是说我全部都要么”

然后他又用手大致比划了下帷幕背后,意味深长的放缓语气。

“全部都要。。。啊。。”

“嘿呼,虚兄弟所言甚是啊,”

“虚兄弟真是好兴致啊,这番豪情阔意,岂不让人专美于外啊。。”

“这番的博爱胸怀,真乃是我辈的楷模啊。。”

“崔老倌这下可要面上好看哩。。”

顿时又有人真真假假的大声附和与起哄起来,而将更多羡慕妒忌恨的目光都给吸引到了周淮安的身上。

而在其中,显然也有人是平日里就看不惯这位,在黄王身边只会说一堆人人听不懂“雅言”的崔老官儿,更是藉此在言语上推波助澜的,想要看他出丑和发窘起来。

“崔老倌你莫不是又要食言、反悔了。。”

“反正一个也是赔情,一群也是赔情,难不成你的好意就是拿来还价么。。”

崔缪却是有些坐蜡的难免肉痛和舍不得起来。他可是打算拿这些色艺皆全的女子来作为筹码,好日后在义军中上层当中拉拢和罗织一张关系网的。若是都在这里给了出去,就代表这些日子的筹备和一些后续打算,都要做了无用功。

然而他又看了眼上首面无表情的黄巢,或又是面带讥嘲的李君儒,还有那些喜闻乐见的义军将领们;还是故作不以为然和轻松释然的点了点头道:

“既然虚兄弟有心,我又怎不乐得见贤思齐成全一场呢。。”

眼见得这场热闹就要平复下去,那些看不到后续而略有些遗憾使然的军将们,也纷纷重新落座到自己的位置上;突然就有个声音突兀道:“且慢。。”

众人不由愣神和定睛看去,却是喝的明显脸色酩红的副总管尚让,不由再度爆发出一阵嗡嗡的哗然声来,但是比起之前针对崔缪的的起哄,要轻微和审慎的多了。而在崔缪的心中却是打了个咯噔而表情愣住了,这厮此刻跳出来又是什么意思。

“虚。。兄弟,可否在这打个商量。。”

然后就见尚让微微蹩着眉头,起身摆手虚拱道:

“这班女乐里,尚有几个乃是我手下兄弟所恋慕和心仪的所在,在这里能否割爱一二以成人之美。。”

这一刻,崔缪不由在心中叫苦起来,因为他已经想起来这位尚总管的往日风评和行举了。虽然他素来以能征善战和敢于拼命在前著称,但是在好慕少艾颜色上也是有目共睹的事情。而这所谓心仪的手下兄弟怕不过是托词,殊不知经他之手收用之后,又转赠给部下的伎妾之属,怕是没有双十之数了。

然而这个挟势而来的虚和尚同样也不是个省心的货色,虽然他没有什么好色的传闻和风评,但是正因为如此他第一次提出相应的要求,才更不好让人拒绝和打折扣;眼下毕竟是军府既指望他带来的粮秣,又寄望于他麾下的水师。

而两下相争之下怕不是都那么好相与的;但无论任何他都已经脱不得始作俑者的干系来了。他原本是有过类似祸水东移的念头;但是当他息了此念打算就此罢手,却不防尚让自己又撩拨起来了。这简直让他心情复杂有左右为难啊。

“尚总管客气了,只是我这人一贯主张‘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的道理,用在此处也是亦然之。。所以只能敬谢不敏了”

只是周淮安也不会让他轻易遂心如意的微微一笑道。

作为平时一个关系不怎么好的同事兼前上司,问你想要什么就给什么的话,那岂不是自认低人一头了。况且他就算是有所隐情和苦衷的话,也可以事后私下里来交涉而不妨考虑卖个人情,缓和一下关系。

而这种公开直接索要和截胡别人用来赔礼的代价,这又算是什么事情呢。难道打算用身份和权势来压人一头么。还是说在这崔缪手上的时候得不到的东西,到了自己的名下就可以欺之以方了么。

“我自当知晓虚兄弟是新来乍到,尚与与这些女乐毫无干系的。。然而我这些儿郎却是痴心已久,还望能够成全。。日后定当加倍的报偿。。”

尚让却是仿若不觉的自说自得道。

“尚总管真是有心了,。”

周淮安微微沉下脸来,心道你手下是否能成人之美关我屁事,口中却做凛然道。

“然而既然说是要成人之美,那最不济也要是两情相悦之事才对不是?。。”

他随即转身对着那些跪在地上的舞姬问道:

“你们可有与尚总管麾下情投意合的,且站出来好了。。。我可以给你做主。。”

而后周淮安又快刀斩乱麻式的紧接着询问道。

“嗯,既然没有人,那就只能恕难从命了。。”

“虚兄弟,区区女乐,你真要。。”

尚然却是脸色微变,而眉头愈紧却毫不死心的继续道。

“老尚,够了。。吧”

居于上首的黄巢突然开口道,顿让就让整个嘈杂纷纷的场面变得鸦雀无声起来。

“虚兄弟远来是客,自当是主随客便、示之以诚才是。。区区一个女乐班子,相较和衷共济的义军大业,又算得了什么呢。。”

“而这般动辄令人相争的红颜祸水,以我所看还是全部杀了以除后患好了。。”

这话一出,在场的气氛都变得森然冷酷起来,而那些跪在地上的舞姬更是如置严冬,而相互掺抱着瑟瑟发抖泣不成声起来。

“却是我也有些失态了。。还请黄王莫要介意。。”

周淮安重重叹了口气出声缓颊道。正所谓是颜值就是正义;虽然对于敌人和潜在反抗者的毫无怜悯,但他还是无法坐视着这些素昧平生却身不由己的可怜女子,就因为这么一句话全部丢了性命。

“只是大宴当前,不好见血坏了气氛和心情才是啊。。”

事实上黄巢这番表态,却是不轻不重的敲打了双方,就连周淮安都觉得有些被套路了进去,但是却又没法在明面上辩驳和反质之,而只能暂且背下这个贪慕女色的锅来。

随着这些女乐的退场,沉厚的编钟声再度敲响起来。接下来,却是由唱和官与传报官们一一分批召唤,那些身份较低没有资格参加厅中会宴,而安置在别处饮宴的下层军将们进来,给居于上首的黄王和在场高层们敬酒。

只是他们每进来一批都会在堂上的唱报官引导下,齐刷刷跪下高呼:“土德已衰,金运当兴,黄王称制①,一飞冲天!”数声。

一时间,整个场面看起来就隐然有些隐隐类似,朝廷的觐见和参拜模样了。只是随后散开难免人声鼎沸的嘈杂,又让这种本该严肃亦然的气氛,变得有些画虎不成反类猫式的不伦不类起来。

然而这才是周淮安所期待的重头戏所在,一些事先已经搭上关系的人选和对象,也籍着这个机会被拉过来见个面,说个话什么的先混个脸熟再说。

比如旗牌官兼扛纛先锋的张归霸,就找来了他号称是有勇力而通晓武艺的亲兄弟张归厚、张归弁;而张居言也介绍了他的侄儿张兴顺和同乡范承志。而曹师雄则是介绍了王崇隐旧部的赵珽和柳柏庐。。。

“领军。。”

面部线条硬朗皮肤黢黑的汉子,被喝得有些面红耳赤的朱存给引了过来,暗自有些踹踹的道。

“这就是我家不成器的老三,还望头儿能够提领他一两句呢。。”

“虚领军万福安康。。”

这名粗健汉子亦是眼神温润而面容憨厚的连忙点头道。

(本章完)

第三百六十二章 知君用心如日月(中

喝得有些醉意盎然却难掩心中亢奋的朱老三,回到自己在城门边上规模略小的营盘当中;他只觉得近日来自己似乎是已经时来运转了。

先是军府有人前来传达口信和赏赐财帛,并表达了黄王对他的看重之意;然后又在这场宴会上籍着大兄的干系,见到了那位大名鼎鼎而颇有些传奇故事在军中流转的虚和尚;而且对方同样对着自己颇为亲切和多有善意。

因此,他事后也不免陷入了某种既是快乐又是痛苦的抉择两难当中;因为按照大兄朱存的说法,未曾有见过这位太平领军会对一个小小别将,和颜悦色的说上这么多话;甚至还询问了他从小到大的一些生平事迹,其中的看重之意可想而知。因此极力招揽和邀请他投奔到太平军那边去,另有一番大作为的。

当然了,他也不是未尝没有动过心的,毕竟是亲眼所见那些太平士卒各种吃得饱穿得好,多数人都有披甲而至少配备三件军械的日常情形。但是在此之前他已然信誓旦旦的对着来人保证,要对黄王竭尽全力以为报效了;既然前头的话都说出去了,实在是不好回过头来,再做那食言而肥的朝三暮四之事啊。

因此,面对在场来自大兄的暗示和提点,他只能不停的敬酒和说好话来吧自己灌醉;以不胜酒力的理由来逃避需要当场作出决定的立场尴尬;

然而当他在依旧寒冷的夜风当中,由亲随的朱珍搀扶着跌跌撞撞好容易回到驻地;却见那些手下们都没有哪找惯例去轮番歇息,而是个个眼睛通红而精神亢奋的守在那里;就好像是下一刻就会有什么敌人跳出来攻打他们一般的警惕十足。

“这是大兄让人送过来的。。”

朱老三看着装在藤箱和草筐里,用稻草捆扎起来却犹自透出冰冷寒光的物件,顿让上头的酒意和困惑即刻间就烟消云散了。

无怪这些手下们个个不省心的不敢去休息,实在是送过来的这些东西有些烫手和麻烦啊。倒不是他们都没有见过好东西,委实是这些做工精良而打磨水亮的兵器太过抢手了。

足足有上千柄统一式样的精铁刀剑,倍于此的矛头;数百张强弓和上万只箭头,尤其是那几十领各式甲子,就算是在义军大部当中也是颇为稀罕的物件。

而这些东西加在一起精打细算的使用之下,足以宽泛的武装和拉起一整个军序的人马来。也足够让一些关系不近而来历颇杂的别部义军所属,连夜得了消息就此不惜撕破了脸儿过来抢一把了。

而在这时,他倒要感谢之前那场太平军带来的营啸了,以至于这会还有好些人在努力收拢自己家受惊跑散的人手,而暂时无暇顾及到他这儿来。

然后,他又开始头疼和烦恼起来这批军器的处置和发落。这么一大批好处全数留在自己手中肯定是众矢之的,然后让他平白交上去或是舍给别人,却也是根本不甘心的事情。。。。

他当然并不知道,这只是太平军此次前来会盟的预期计划中,毫不起眼的一环而已。而之前输送给大将军府,以三年份的陈粮和积压库存中的布帛为主的馈赠也只是第一步。

接下来太平军其实还有继续武装和强化义军的目的和打算。并且为此准备了从早年汰换下来的老旧翻新兵器,到历战下来缴获自官军的杂色装备,以及南海县的工场流水线大规模批量生产的简易制式装备在内,一个门类和数量颇丰的大礼包。

当然了,这部分就不是免费和无偿的了,而且针对交易的也不再是大将军府这个整体;而是通过各种关系和渠道,化整为零的直接在各部义军身上,以牺牲部分给予代理人的分成为代价追求短期内最大的利益化。而朱老三这里无疑就是其中新铺开的试点之一。

。。。。。。。

而在浔阳北门内的临时驻地里,周淮安也刚刚回过味来。我干才做了啥,好像给朱存的弟弟说了一堆有的没的,鼓励之言和指点人生的道理,差不多就没有拍着肩膀直接说,“少年郎我很看好你哦”“勇敢的少年啊,赶紧去创造奇迹吧”。

好吧,如果自己没认错人的话,他就是那个创立了五代后梁政权的梁太祖朱温同学。按照一般YY的路数,这种未来才能刷的隐藏大BOSS,怎么说也不该这么快出场啊。

用后世那位***曾经评价他说:“朱温处四战之地,与曹操略同,而狡猾过之。”,因为朱温跟曹操一样,生逢乱世而以并不起眼的格局,从诸多强横大势力夹缝当中征战开拓,最终把握住王朝更替的机会,就此成长为一代枭雄。

他这一生改过三次名字,从父母取的朱温,到唐朝廷赐予的朱全忠,再到自取的朱晃(取如日之光之意),每一次改名都代表着他在政治生涯中的一次变色(及时站队),他也因此被人称为变色龙,所谓的三姓家奴也不过是如此。

但是他比传统三姓家奴的吕布要可怕和厉害的多,不但籍着及时改换立场和身份的机会保全了自己,最后还在藩镇割据的体制内成功混出头来,完成了挟天子以令诸侯,最终篡夺了国家而成为五代的开朝太祖之一。

如果说黄巢是唐王朝的掘墓人,那他就是给唐朝盖上最后一铲子土的那个最后人选。虽然人品和风评实在不怎么样,但是翻云覆雨的眼光和手段显然是全是带当中出类拔萃的那一小绰。

这么一个人物突然就成了自己日常所要经常面对和接触的,周淮安只觉得自己真是亚历山大啊。虽然他刺史还没有后来的诸多光环和所谓的王八之气。

更何况,这厮还有一个和曹操一样的共同爱好,就是喜欢人妻而长期直觉或是间接扮演隔壁老王的角色,而且相比下身一时爽死了儿子和大将就收敛的曹操,这厮可要更加没有下限的多,不但搞自己的臣子和部下的妻女,就连养子和亲身儿子的女人都不放过;

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关于他与一个奇女子刘氏的几度离合聚散,然后把对方赐嫁给自己的头号心腹谋士敬翔,而时不时召进宫去嘘寒问暖的故事;所以,最后就在一路作死的过程当中一直做到死了,最后留下一个“父子聚麀惨遭剸刃”的段子。

但是做他的友人、袍泽或是部下,都要有被原谅色罩顶的风险啊。虽然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相当阳光爽朗的大叔类型;但是这样的话就更危险了。因为这样的外表更加具有欺骗性,哪怕是作为部下也是一样风险亦然的啊。

当然了,以现如今双方的地位和势力差别;周淮安想要动了杀机直接除掉他以绝后患什么的,也不过是多费些手尾的事情。作为所谓时代气运之子的代表,他如今也没有那么多的护身光环和凭仗。

但是从基本的现实需要和利弊权衡起来,冒着打乱历史进程的风险除掉他,所能够得到的长远预期结果,并不见得能够回馈多少到太平军的本身上;毕竟,他在历史上发迹的基础都是在北方,而与如今太平政权的基本盘有些风马牛不相及。

可以说,除了帮助未来在北方注定崛起而鞭长莫及的李克用,去掉一个相爱相杀一辈子的死对头和宿敌,让唐末五代群雄并起的乱局更加混乱,和制造更多不可预期的变数之外,就再没有任何多余的价值和意义了。

毕竟太平军如今正在推行和实践的还是种田暴兵攀科技树;稳扎稳打的发展和步步为营的推进,以足够的积累的大势来,来碾压和推翻一切敢于挡在自己道路上的存在。

正所谓是以堂堂正正大势席卷天天的阳谋手段,实在不需要象当初一样,借助扭转和影响少数几个的命运轨迹,来获得自己想要的崛起机会和助力了。

所以这个尚且在蛰伏阶段的朱老三,周淮安觉得姑且可以当作一个时代大势的现实样本和参照对象;而进行有限投资和结好以伴随影响之。看看最后受到外力魔改、又被夺走许多机缘的时代气运之子,能够被扭曲和偏转到怎样的人生轨迹上去呢。

然后,周淮安又想起来了刚刚发生的另一件事情。

“虚兄弟可否有意进一步,与黄王有所亲近呢。。”

一路送回来的赵璋不经意的偶然开口道。

“不知此话怎讲。。”

周淮安微微一笑道。

“却是曹夫人有一双亲俱失的侄女养在身边,如今正当是待字闺中之年,可谓是才貌具有而欲觅一良配尔。。”赵璋亦是轻描淡写的道。

“正巧虚兄弟来会又尚未婚配,某亦是受人所托姑且一问尔。。”

居然是想要和自己联姻,只是这是一种变相的试探还是早有预谋呢,周淮安当即惊讶了下。

这章还是迟了一分钟啊

(本章完)

第三百六十三章 知君用心如日月(下

赵璋口中的那位曹夫人并非真正意义上明媒正娶的大房夫人;其实就是早年黄巢身边一个郓州歌姬出身的妾侍,而跟随的时间最长而已。

只是黄巢自从河南冤句老家起兵以来,身边虽然陆续收纳过好几个女子以解寂寞;但是历经几次三番的挫败与磨难之后,最后一路能够伴随他走下来,或者说从战乱离散中幸存下来的也就是这位曹夫人。

所以这位最为年长的曹夫人虽然没有正室之名,却以同甘共苦相濡以沫的经历和资格,也有着长期主持后宅之实;哪怕后来黄巢又从南方纳了多位姬妾,在后宅事物上也是依旧以她为主导。乃至被大将军府中大多数人一至尊称为曹夫人,或是小曹夫人。

事实上这位曹夫人从渊源上,说也算是曹师雄同乡同宗的远亲,所以在义军内部彼此还算是熟悉;早年还问候和馈赠过一些礼物。然而按照曹师雄所知的部分,这次破天荒托请赵璋提出联姻之意,其实是别有内情的。

“归根结底还是黄王的家事使然。。故而早前我等也不好品评和议论什么,反倒是要避嫌出外以自清的。。”

说到这里,曹师雄难得有些怜悯的叹了口气。

“既然现在事关领军,那全数告诉你也无妨了。。”

按照他的说词,这位曹夫人虽然跟着黄巢的年头最久,但是先后生过两个孩子都夭折了,以至于如今膝下无所出,而只养了这个侄女在身边以为慰籍。

原本这样下去也就罢了,黄门八子当中最年轻的黄皓,乃是黄巢大哥黄葵的长子兼遗孤;与她素来亲近而被视若自己的子侄辈,也深受黄巢的信重。

但是在岭内停驻和修整的时候,事情就出了些许变化和不同的发展;黄巢在广府收纳了部下进献的一个商人妇刘氏,并且因此身怀有孕了。这样事情就变得有些微妙和复杂起来了。

黄巢更是对此大喜过望,而专门别置宅院和人手来照看之;就连曹夫人和其他亲族都被变相的排除在外,而无法过问其中的情形。这不免就让曹夫人为首的身边人有些隐隐担忧起来。

结果到了北伐开始不久,刘氏就在军中诞下了一个麟儿。而被黄巢视为某种大吉之兆老怀大慰,就此命名为鼎,小名钰儿,取自问鼎中原之意。这也不由让黄巢身边得人们,也产生了某种想法和念头。

而后来这位刘氏又于江州,再度替黄巢生下一个第二个儿子,而进一步巩固了所谓的母以子贵的地位;也在身边同样聚集了一群想要进行投机和攀附的存在,主要以那些新进之辈居多。

如今大将军府下辖的各路义军头领倒还好说,他们资格够老手中有兵而以置身事外态度居多;但在大将军府所直属的官佐和军将当中,包括作为黄巢亲族和腹心的黄门八子为首,却是不可避免的出现了隐然的分歧和不同意见的小圈子。

而随着黄巢那些老兄弟的相继故去,这位曹夫人虽然依旧掌管着后宅,却也不可避免产生某种危机感。所以籍着这个机会通过赵璋来提出联姻之意,除了有黄巢本身的授意和默许之外;未尝也不是她有心援引外力和寻找一条退路的打算。

不过对于周淮安而言就不免错愕和无奈了,自己来会盟合兵这一趟,居然还会间接卷入到黄巢后宅的纷争当中;这可真是莫名其妙的无妄之灾啊。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上看却又有些让人暗自窃喜。因为这岂不是便想证明了在某些人眼中,自己身为一方势力之主,已经足以和黄巢这样反乱天下的大酋,相提并论或是分庭抗礼了么。

“咱以为,这对头儿或许是好事呢。。对于军中下一步的行事意识有所裨益的。”

在场的曹师雄最后表情复杂的开口说道。

“只是就要委屈一些头儿,相关名声和清誉有碍了。。”

“我也觉得有这个名头和藉口的话,无疑可以进一步消解那边的戒心和防备啊。。”

朱存亦是眼神因由兴奋的跟着附和道。

“哪怕只是虚以委蛇一时,暂且达成个意向和口盟也好;反正日后的事情有的是变数,保不准还有别样的发展呢。。”

“其实哪,若是主上不想辜负人家或是心中有所不忍的话,大可在身边的侧室之中预留下一席之地好了。。”

最后看起来一副老实人样子的张居言也不紧不慢的开口道:

“难道日后还能有谁能够与主上计较什么么。。”

“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了。。只是这事兹事体大我要更多的信息和参照事物,来具体衡量计较一下。。”

周淮安有些无奈的看着他们各种深以为然的表情。怎么感觉都在劝自己做一个渣男,或是拔鸟不认人的负心汉什么的,并且还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啊。

这时候,外间传来通报声总算打断了周淮安的一时尴尬和无奈:

“禀告领军,有军府车马过来,称是说好的回礼奉上呢。。”

周淮安随即就反应过来了,对方居然这么迫不及待的连夜把人送过来了。难道自己看起来真的有这么的急色么?

然后他就在靠着城墙下坊市的临时驻地院子里,见到了这些眼睛红肿而哭花了容妆的女子,正在一一的从马车上相互搀扶着走下来。

头上的饰物和身上舞衣、裙裳,脚下的软鞋都没有来得及梳理和换掉,就被人被仓促赶上车又匆匆忙忙拉到了这里一般的;而且在具体出现的人头数量上还要比预期多出不少。

“这又是什么状况。。”

周淮安有些诧异的对着押送的来人问道。

“不敢想瞒贵人,卿庭班的舞乐和歌者全数都在这儿了。。”

对方确实恭恭敬敬而谨小慎微的回答道。

“万万不敢有短少于贵人啊,正好又合四十八之数。。”

“。。。。。。”

周淮安不由讶然失声,本以为是十二金钗的歌舞组,没想到连幕后待命的都一起算上,给自己送来了一整个SNH48的女团啊;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或是做出什么表态;在场的张居言、朱存和曹师雄等人,都不由露出了是男人都能懂得的神情和意会;迫不及待的争相带着手下告辞而去,还把多余的人都给变着法子拉走了。

然后,周淮安看着这些被驱赶进进入了厅堂中,依旧是雪地鹌鹑一般畏畏缩缩的抵靠在一起,不住花容失色而悲哀婉婉的小声哽咽和抽泣的女人们,不由的也有些头大起来。

要是一个两个送上门什么的,自己还能考虑就这么乘热打铁做点什么喜闻乐见的事情;可要是这大几十号人塞在这里,难道要关起门来就地上演一幕幕天席地的无遮大会么。

这时候,一个细微的响动声让周淮安重新回过了神来,而对着外间大声召唤到:

“来人,给我把准备好的夜食都给端上来。。”

然后他转身过来对着这些女人道:

“你们怕是在席上都没有用过饭食把,不管接下来有什么事情和想法,都等先吃饱了再说把。。”

。。。。。。。。。。

而在润州(今江苏省镇江市)的浙西节度使理所,丹徒城中的节衙里已经是一片人心惶惶、议论纷纷了。

“丹阳水军败了?出阵的三阵人马十不归一,”

“传说还有的逃到江口外去,劫船为贼了啊。。”

“据说那妖僧凭空在江上招来了雷法,勿论人船中既化作齑粉,虽然有大小之制而几无幸免之。。”

“这可不妙了啊,没了水师的阻断,这偌大的浙西又拿什么抵挡草贼之势。”

“难道不该求请淮南的江都水师为援手么。。”

“那周使君也要按得下那个脸子啊,”

“前些日子高都统不是还来书,相邀使君往扬州共议备贼诸事;却为使君以年事已高不不良于行拒之么。。只怕是就算想要请兵相援,也一时请不得了。”

“如今群贼大会与江州,下一步首当其冲的只怕是升州(江宁郡)的建康故邑了啊。”

(本章完)

第三百六十四章 知君用心如日月(续

但不管怎么说,随着热腾腾的虾汤鱼面端上来,而当场“被迫”吃了一顿热食之后;这些女子大多是煞白泛青一片的脸色上,总算是多出了几分动人的血色和晕染来了。

还有人当即一边泛着嗝儿,一边轻轻的打起了喷嚏来;却又小心翼翼扭转臻首左右顾盼着,像是含羞胆怯的仓鼠一般,心惊胆战的生怕有什么惹怒或是触犯当场的地方,而遭遇到斥责和惩罚。

显然是崔缪手下的这些人做事不够讲究,这些舞姬辛苦献艺了大半晚,恐怕都是水米未沾的就这么被迫不及待打包送过来了;甚至就连身上单薄的裙衫都没能换掉,或是披上一件保暖的衣物,就这么坐车吹着初春夜晚还算刺骨的冷风一路过来。

因此她们下车来之后,其中不乏被冻的瑟瑟发抖而相互依偎取暖的情形;现在才算是有所缓和过来呢。这时候,也终于有人耐不住周淮安包含意味的巡索目光与仿若透入骨子里的打量,而在一阵低抑的惊呼声与叫唤、劝说当中,排众而出又款款然的虚膝顿首在前。

周淮安定神一看,这名出众女子正当是花信之年,脸上化着颇为浓重色调的容妆,穿着一条浅茜青的晕彩织锦低胸罗裙,将大蓬绣着花鸟的胸襟和织花半臂袒露在外;虽然看起来身姿修长而丰盈,但看起来比起那些舞姬们却是要保守得多了。显然是个在庭前没有见过的幕后角色。

“贵人在上明鉴,奴奴人等既以此身属君,一切但且听凭处置。。只是。。”

只见她一副鼓起勇气而欲言又止道;只是一开口声音就让人自有几分的似曾相识。

“只是。。。兜兜、住儿她们尚且年纪幼小,既不解风情也难以伺候贵人。。还求贵人怜悯体惜一二,莫要过早指配出去,奴婢自当加倍奉还与前。。”

“你么,又凭什么。。。”

周淮安不由的挑起眉头来了,这才过了多久关于自己喜欢小女的名声,众所皆知的都已经传到这里来了。

“就。。就凭她们多是奴教导出来的。。并有幸蒙得杜仲阳的再传、曾经薄有一时微名。。”

这女子紧紧咬着朱唇脸色数变,用尽全力气力和决心才道出声来。

“就是那个‘劝君莫惜金缕衣’的杜秋娘传人么,倒还算是个噱头。。”

周淮安却是不可置否的摆手道。

“先把多余的容妆都给去了吧,我看着不惯呢。。”

“是。。”

云鬓高张的对方低眉顺眼的应承道,然后呼唤和引领者那些看起来迫不及待,或是如释重负的女子们相继拜谢和告退下去。似乎看起来就在这些女子当中,自有一种天然的威望和积习日久的信赖一般。

当周淮安差不多用完一顿夜宵的功夫;就重新见到这么一群出来盈盈参拜的素颜。这一回看起来就是顺眼多了;而且并没有预期当中以哇瓜劣枣充好的情形,仔细端详之下差不多都是在预期的水准线上。

估计随便跳出一个来都是可以让后世,那些藏身在网络当中的四斋蒸鹅心们,禁不住鬼哭狼嚎一番的层次,果然颜值才是正义和交涉力所在啊。

现在都在自己予取予求的支配之下了,就算是不一定都要做点什么,但是出自人类千百万年进化下来,对于美好事物(繁衍本能)的占有欲,还是令人相当具有某种成就感的。

“奴婢沈窈娘,见过义军贵人。。”

而那名出首女子去掉了碍眼的额红、眉线和眼彩之后,顿然就像是旧貌换新颜的变了个人似的,露出原本雪肤桃腮黛眉杏目,娇妍妩媚容光照人的另一面。

精致曼妙的眉眼之间仿佛是一颦一笑,都在流露着风情宛转,或又是倾诉这什么无形的心声,又带有点偕雅典静的味道。这种风尘味和老气十足的浓妆重彩退去之后,涣然一新推尘脱俗的恍然反差感,让周淮安亦是也有些一时挪不开眼睛来。

“难道你与吴兴沈氏又什么干系么。。”

随即他就想到了什么,而不由心中一动道。

“这世间只怕再无吴兴沈氏可言了。。而窈娘也只是窈娘而已。。”

她却是隐隐露出些凄然而淡淡缅怀的表情道:

“其他人都且去安歇下来再说。。”

周淮安暗自心道个中似乎信息量略大,不过在这个乱世之期当中谁又能真正地独善其身呢;随即他就额外对窈娘吩咐道。

“你去洗漱干净,待会还有话要问你吧。。”

接下来,周淮安又连夜处理了一些临时的庶务。比如批复了关于在潭州和进一步扩大窑厂规模,以专供广州的出口所需;听取了关于城中的军府周围和城外各部义军动向的最新探报;敲定一些人事上的调整和部署,又确认了几个宴会上达成了的意向及其相关回复;却终觉得有些心神不宁的难以定下心来。

他再度看了眼自己视野界面当中的提示,不由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文书又让其人他退下;显然这心火被勾起来之后,就在没有那么容易按捺下去了。而之前还可以用审美观上的代差来抑制自己,但是一旦动了心思之后就越发的忍无可忍了。

随即,他就换下赴宴的衣袍和裘衫、大氅,而来到了暖意盎然的临时居所寝室之中,只见刺绣山水的提花锦缎帷幕之间,已经有人在灯烛的摇曳下安宁静谧的等候着。还有人凑趣的送来一对喜庆风味十足的大红烛,而让气氛变得有些愈发旖旎起来。

那是沐浴后散发这某种海盐和皂石气息的窈娘,仅着月白单衣和素锦小裳,跪并这端坐在床榻上的身姿;就像是有一股怡人的妩媚风情流泻出来。在三更时分犹自又些许寒风呼啸的春夜里,仿佛将光线晦暗的卧室给慢慢的点亮起来。

也不由让久违闻肉味的周淮安忍不住吞了口唾沫,觉得心中有一种来自远古的萌动和憧憬,正在理智与感性的水面下大声咆哮着复舒过来。

至少在这个侧边的角度看起来,掩映在粉凝玉臂下颤颤巍巍的尺码,要比藏在裳裙下得的时候,还要更加挺拔俊俏而令人叹然的多啊。至少比起青萝令人爱不释手堪堪掌握的丰盈可人,更具有值得把玩的存在。

他突然想起了那个关于“天降系和青梅竹马,甜美系和傲娇系,软萌系和腹黑系,最后选择了胸最大”的那个笑话;难道自己也是受了潜移默化的审美观影响,在无形间本能做出了近似的选择么。

“接下来,你知道该做什么了吧。。”

“贱妾蒲柳之姿。。还。。。还。。请郎君怜惜则个。。。”

她的面容一下就刷得霞染纷飞,而红透到了莹玉般的耳根和秀长的颈肩上了。

“嗯,先跪好了,”

“捧着心口挪上前来,稳稳托住了。。”

“再张嘴和我一起说个。。。。啊。。。”

“话说。。你学过吹箫没有。。。”

这一夜,周淮安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极为漫长而不愿醒过来的美梦。

他先是化身成为了翻山越岭勇攀高峰,而留连无限风光在险峰的攀登运动员;辗转在跌宕起伏的山峦起伏当中奋力攀越着。下一刻又成了寻幽访胜的旅行家,不辞劳苦在深峡溪谷当中探底和发掘。。。

然后,他又仿若是变成了一具不知疲倦而隆隆往复的打桩机,而在湿软而泥泞的地基上奋力冲击着;哪怕在哀鸣声中的大地,一层又一层的崩塌而下也丝毫不肯放弃。

有时候,他又变成了孜孜不倦的石油钻井工人,随着井架平台上往复凿击的钻头,将大地母亲给予丰饶美好的回报,给抽取和挤压的四处迸溅起来。

成为了一名光荣的炮手,随着发汗如雨的喘息和叫嚣、鼓舞的号令声,将一发又一发的炮弹给迸射出去,又贯穿和扩散、迸溅在敌人阵营的最深处。

有时候,他又觉得自己成为了破土而出勃发新笋,而在沥沥春绵绵当中用粗壮的身姿顶穿一切的妨碍,向新世界昭示着自己的坚韧不拔与茁壮有力;

下一回,他又成为了鞠躬尽瘁的倒浇蜡烛,为了照亮夜色的深沉而努力燃烧着自己,随着滚烫而下的烛泪,留下了一片又一片痕迹。

又化身成为乘风破浪的帆船手,在碧涛起伏的浪巅之上弄潮如涌,驾驭者身下的小舟穿跃和飞驰过一个个此起彼伏的风尖浪口、波峰谷底,撞碎了一波又一波的浪涛墙头。

有时候,他又变成了激流之中稳稳抄划桨的皮划艇手,在九曲十八弯的左右波动着水花而始终浮跃在奔流回旋的水面上;或又是成为站立在雪岭高山之巅的滑雪者,紧紧拄着两只手杖而在奔卷而下的雪崩当中,左右腾挪着躲闪着漫天白潮的追逐。

。。。

总算是写出来了,希望没有越线啊。前两张莫名其妙被后台提示,又轻微违规之处。我写了什么违规的地方了。

抱歉这两天因为孩子的事情心烦意乱的,没法定下来心思来写这种剧情;所以欠下两章了。

吐槽一下现在很多把作揖和稽首分不清的作者;前者就是拱手为让的士礼,后者则是指一种古代跪拜礼,为九拜中最隆重的一种。常为臣子拜见君父时所用。跪下并拱手至地,头也至地。

所以我看那些玄幻仙侠和古代架空穿越文里,主角动不动就和人打个稽首什么的,就不由脑子浮现出对方相互对着

五体投地为何感十足的样子。

对,我说的就是《大道争锋》的主角,都已经是太上级道祖别存在了,动不动还是和人见面就打个稽首,倒头就拜的样子简直就是莫名的喜感啊。

(本章完)

第三百六十五章 薰弦閟余响

正所谓是“芙蓉帐暖度春宵,春夜漫漫终须尽。”

当天色再度彻底放光之后,慢慢醒过来的周淮安在舒适依然当中,往复用了好些决心和气力,才从一堆温香软玉的纠缠和旖旎暧昧的气氛中当中,给恋恋不舍又小心翼翼的挣脱出来;

伸展和活跃着身体的动作之间,居然没有多少遗留的腰酸背疼感觉,反倒是觉得积郁已久的负面情绪和压力什么的,都被宣泄出来的缘故,反倒是有些神清气爽起来。

因为,这次难得有一个看起来比较成熟而可以恣意放纵的对象;所以在忘我的纵情恣意之下,一不小心就顺手把新得的这片沃壤,从前面到后面、自上面到下面,都给好好的疏通和开拓了一回。

不过也让他想起了那个关于“我有一条祖传的螺旋体可与你分享的笑话”。现在,显然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是他留下祖传螺旋体的痕迹了。

因为在连夜的耕耘当中颇费了些气力和手脚,所以在无形视野当中的能量条也消耗了一小截;差不多是吃上十几顿才能恢复过来的水平。

不过令周淮安比较惊讶的是,他居然看到了一条久违的提示。却是作为辅助工具的生体附肢活性增加了;并且又解锁了部分功能,

比如根据脑波的意念反馈,以更低的能耗进行更加精密的操作运动;以及。。。有限的形态变化。比如变成翼状的高效光能采集扇面,或又是可以短时间内充能加强的钻头模式。。。不过就需要下一步的实践和挖掘了。

于是周淮安在心情略好之下,忍不住口占了一首大词人兼文青皇帝李煜的《菩萨蛮》

“铜簧韵脆锵寒竹,新声慢奏移纤玉。眼色暗相钩,秋波横欲流。

雨云深绣户,来便谐衷素。宴罢又成空,魂迷春梦中。”

床榻上形体曼妙而遍布痕迹斑斑的大白羊却是闻声微微一动,只是昨夜婉转歌唱的声嘶力竭,也实在太过倦怠和疲惫,而连一根小指头抬起来的气力都没有了。

周淮安走出房外低声吩咐别让人去打扰,又交代从昨晚的带回来的女人当中挑几个年纪最小的出来,在这里等候召唤和帮忙好了。然后他信口问道

“现在是什么光景了。。”

“回主上,乃是巳时四刻又三字。。”

想到这里,他又有些自律和反省起来,自己居然破天荒的睡过头了;而且这还是在别人的地盘上,也是在太过放松和懈怠了啊。果然是温柔乡是使人容易堕落和不思进取的所在。

这时候,简单而丰盛的早食也端了进来;一个漆木托盘里放着一碗三米粥,豆沙裹的江米糍团和蜜炙花肠、烟鹅脯、拌干丝等几碟子小菜。

“赶紧把剩下的公文呈递上来,然后加快日程中安排汇报的频次。。我要赶时间了。对了有什么新追加的事项么”

周淮安一边端起粥汤呼噜噜的大喝起来,一边促声对着承发官元静交代道。

“却是有两桩,先是朱郎将的弟弟朱老三,临时上门想要亲自向领军道谢。。又有水军王郎将想要回报人员和物用补备情形。。”

元静想了想回应道。

“另外还有快船带来后方江陵的请示。。”

。。。。。。。

而在浔阳城的大将军府附近,一处春芽初绽而被身穿铁甲的卫士给拱卫其间,呈现出一幅外松内紧的庭院当中;却是有几分其乐融融的亲情和天伦气氛。

而穿着一领宽松布衫的黄巢,也带着某种充满温情脉脉和宠溺的笑容,而打量着正在地上五彩斑斓的缠丝蜀锦上,奋力爬动和翻滚的稚嫩幼儿。

更有穿着绫罗和绸布衫,围绕在左右的一干亲近部属和陪侍人员,伴随着一举一动而发出参差不齐,又充满了谄媚和讨好意味的赞叹和惊呼声。

“钰儿笑了。。笑了啊,。。”

“小公子真是天资聪颖。。”

“小公子这是大器早成的征兆啊。。”

“怕不是富贵绵泽,公侯万世的气象。。”

黄巢听到了这句话,不由的脸色微微一变;却没有马上当场发作出来,而是瞥了一眼那个浑然未觉起哄的妇人,赫然就是盖洪的妾侍之一。只是在心中略作计较一二,就姑且按捺下去了。

因为,这也是自从起事以来积威愈重的黄巢,难得可以放下长久令人生畏的矜持和森严,而毫无戒备和提防的敞开心怀,就像是任何一个出自乡下淳朴沉厚的老父亲一般,手足无措又满心欢喜的接收着来自稚子撒欢和娇呢。

“耶耶。。”

他只见牙牙学语的幼儿不时摆动着肉呼呼的小手脚,而对着来周旁自形形色色人等挤眉弄眼、竭尽全力的招呼,时有时无的作出反应。却是禁不住满脸皱纹堆集在一起,洋溢发自由心的笑容,几乎要把整个人给融化了。

虽然偶然间还会想起那些死难在官军手中的妻子和其他家人们,但是新生命所带来的老怀大慰与畅快,终究是渐渐冲淡和弥合了他深藏在心底,午夜梦回时牵绕不去旧疤下的伤痛隐隐。

然而,就像是任何上位者轻松和欢愉的时刻,都不会太过长久一般的道理;很快联诀而来的赵璋和李君儒,就让黄巢挂在嘴角和眉梢上的笑容,慢慢的沉落了下来。

“大郎真是越发招人欢喜了啊。。”

走近的李君儒,亦是笑容满面的掏出一块精美的玉玦递给孩子的保姆,而转头对着黄巢意有所指的低声道。

“送过去的他已经全数收下了,并且当晚就招人侍寝了。。”

“这样便就好了,你我姑且也可安心一时。。这样至少可以证明,他还是个有血有肉正常汉子,而不是个持守戒律、不近人情风物的假和尚、真怪物了。。”

黄巢却是眉头微微一挑又笑道

“真要是他坚拒不受的话,就只有思虑再三另想他法了。。不过,他究竟收用了哪个啊。。卿卿、素云、云和还是云韶啊”

“他看中的是窈娘啊。。”

李君儒却是有些苦笑的道,在这些女人当中他自然安排了后手和伏笔。

譬如这些提到的名字,就是有相应的关碍和要害拿捏在他手中,只是对方放在这些年轻貌美的娇娥不用,偏偏就选中了那个看起来清清冷冷,最不讨人喜欢的窈娘啊。

“无妨的,来日方长啊。。只要还是年轻少艾,就有的是机会啊。。”

黄巢却是不以为意的摆摆手道。然后他又对在旁静候的赵璋道

“元恭又有什么消息告我么。。”

“却是个喜闻欲与王上得知。。虚兄弟那头已经初步应承下来了。。”

赵璋矜持颔首而不失恳切的浅笑道,然后又犹豫了下说。

“只是那边声称个中兹事体大,还需要些时间来筹划其中的干系和准备呢。。”

“这也是应有之意啊,难道我黄氏有意嫁女,不值得他隆重以对待么。。自当是没有无需那么仓促成事。。”

黄巢却是不以为然的点头道。

“这就要恭喜黄王了,得此亲缘襄助,大业愈发可期了”

李君儒顿然凑趣的拱手贺声道。

“理当是与诸位同喜为贺才是,老赵真是居功甚为啊。。”

黄巢这一刻才松开面上隐藏的最后一丝紧绷道。

“此时就交由你去筹办好了,一应所需以內府和度支司的名义尽管交代下去,我自会让曹娘那儿竭力配合你便是;切记一定要将事情操办出足够的风光体面来,万万不能失了分毫得排场和气度。。”

听到这番话,赵璋的心中也算是彻底松了一口气;忽然想起了曹夫人那头的交代和恳求,这次既然好事已成,也算是彻底还上了早年陆续欠下她的人情吧。

这时候,不远处的人群再次发出一阵的参差不齐的招呼声,顿时将黄巢的注意力重新吸引过去;却是他如今最宠爱的小刘夫人,抱着刚出生未久婴孩也出来透气和露面了。

“王上贵安,不知有何喜事当前。。可否于贱妾共闻一二。。”

一口吴音侬语糯糯酥软得似要把人心肝都融化掉的娇媚小妇人,婀娜生姿的款款走过来道。

“自当是家有嫁女的好事了。。”

黄巢亦是难得温声道。

“便是曹姐姐身畔那位我见犹怜的小女么,真是幸事啊。。”

娇小妩媚的刘氏顿然与有荣焉吃吃笑起来。

“却不知是如何的良配当前,可令王上如此上心呢;道是尚总管的麾下骁从,还是盖都统的好儿郎;或又是庞大将的子弟?”

“乃是主掌太平军的那位虚兄弟。。于江上大败官军水师的援军,便是出自他麾下的一部人马而已。。”

李君儒随即笑眯眯的应声道。

“那可真是。。真是天大的幸事了。。。贱妾甚为曹姐姐所喜,却又不知可有襄助之处。。”

眼神纯净依旧似个少女的刘氏,顿然做欣然道。

“这就无须你多烦心了,还是先抚育钰儿他们为先啊。。”

望着这名年纪几可以做自己女儿的刘氏小夫人,黄巢却是有些意味深长的道来。

半响过后当黄巢的仪仗和车驾从这里离开,而簇拥在周旁的众人也都相继散去之后;回到房间的刘氏也像是卸下了什么沉重负累一般的,霎那间就变成做另一个人,而再不复之前人前的甜美与娇憨。

只见她轻轻的合掌数声,就有一名体臂健硕的中年侍女走近前来道:

“娘子可有什么吩咐么。。”

“我须得你去找崔礼仪一回。”

彻底松弛下来而斜躺在榻上,神情有些倦怠又有些决然的娇美女子道。

“就说为了我母子将来计,也为了他的日后前程,须得使人送出个口信去。”

“奴婢领命。。”

第三百六十六章 心思荃兮路阻长

随着夜宴之后的余波荡漾,江上往来输送的船队和路上越发繁忙热闹的互易活动,各路义军进行会盟和誓师再征的日子,也流水一般飞逝的时光当中临近而来。

而因为有了相对充足粮草作为凭仗和自持,来自大将军府整合、归并各支人马的行为,也在紧锣密鼓的推进当中。虽然因此也闹出了不少事端和摩擦来;

甚至还有数只别有想法和私心的外围义军私下串联联手起来,针对大将军府合营、检员和统一号令的强硬指令,进行了不同程度的火并和反扑;

另外,亦有几支别部义军想要私自脱离和出走,而与大将军府当中预伏的人马发生了激烈的冲突。但这一切争端和内讧,还是在掌握了水陆交通的太平军配合下,给大将军府本阵强行镇压和平复了下去。

最终,有数百头领及其将校被擒杀或是斩首;而麾下林林总总的数万杂色人马被大将军府归并,然后尽抽其精壮而填充入五方七翼各军当中。至于剩下的老弱病残什么的,则是为太平军所接纳了;

虽然其中大多数人打战不行而只能充为添壕和炮灰,但是最起码用来种田开荒繁衍人口什么的,还是不成什么问题的,毕竟他们绝大多数原本就是活不下去的流亡农民出身。

而在这些出头鸟们被杀鸡儆猴式的震慑下,江州境内其余还算顺服和遵从号令的各地义军们,也变得消停和老实了许多,而乖乖接受来自大将军府的连番举措。

虽然经此之事,最终汇聚而来的义军从号称二十万大军,变成了接受了点数和校阅后的堪堪十万人马,但是起码组织度和纪律性都有所提高了。

而作为帮凶和推力的太平军上下,更是闷声发大财式的获得了诸多直接或是间接的,不方便付诸于口或是张扬于外的,现成或是潜在的长短期好处和利益了。

当然了,在大多数人眼中,这也是太平军与大将军本部关系作为融切,而行事颇有默契的蜜月时期开始和发端。

。。。。。。。

而在与此同时的大将军府临时后宅庭院当中,各种从各处收罗而来的绡纱锦缎绫罗等精致物件和裙衫、饰物的样品,已然摆满了偌大的庭园水畔。

准备举行梳头及笄礼的侍女和女赞、襄宾们,却是暂时躲着远远的不敢前来打扰此刻的气氛。

“你怎么可能一辈子守着我啊。。”

虽然已经却依旧风韵犹然更显高挑丰腴的曹氏,看着眼前半跪依偎在怀里,抹着眼泪的女孩儿叹息道。

“身为女子来世上走一遭,终须是要嫁人生子传宗接代的啊,这就是身为女儿家的命数啊。。”

“至少这次阿爷给你说的是个正当年纪,又有一番成就和气象的少俊人物啊。。跟了他之后无论大小尊卑之属,也许就不用似阿母一般的,吃上那么多苦头,遭了那么多罪了啊。。”

“那虚兄弟我也是曾在府上远远见过形容的;要说在诸多往来出入府上的人物之中,也算是相貌端正而出类的所在啊。。又是个还俗以来洁身自好的性子,身边也没有像样的人可以和你争长论短的。。”

“也许稍微用些心思来曲意逢迎,就能好好的过上许久的日子啊;这样就算日后有所新进和攀附的多少人,也都要让你长上几分以姐姐相论了。。”

说到这里,她却是想起了当初在偌大宅院满门的尸骸里,找到这个哭花了脸而惊骇得几乎不会说话的小可怜儿,而被刚刚再度失去腹中孩儿的她,不顾满身的血污糊糊而一把揽在怀里时的情景。

这一晃过去已经是多年光景了,而自己却已然步入了人老珠黄之年了,曹氏不由满怀感伤的叹息道:

“说起来也许不怕你笑话的,日后阿母或是要指望你给我养老送终的拉。。”

“阿母不是还有皓哥儿么。。”

女孩儿却是有些乖巧的收起眼泪,而反过来宽慰道。

“他啊,自然是有所自己的前程和出路啊。。”

曹夫人却是有些神情复杂的道,心中却在庆幸着至少他此刻被派外任去了。

毕竟,随着黄王相继诞下的两个幼子,他这个原本被黄巢视若养子一般看待的侄儿身份,就变得有些尴尬和微妙起来了;以至于只能通过她来求情和安排出外,以避开这些来自越发庞杂和陌生起来的大将军府中是非纷扰。

。。。。。。

而在信州(今景德镇市)与衢州(今衢州市)交界的常山县境内。一只义军攻打的城寨前已经是尸横累累,但是依旧有许多背着筐篓或是拽着麻袋,而面黄肌瘦或是骨瘦如柴的人群,在不断的聚集起来。

而在大板车上堆积起来的粮袋面前,一名粗布包头而身穿皮甲的义军将校,也在对着那些刚刚吃了顿勉强果腹的饭食,而拿起棍棒、掇刀、镰子、柴斧的人群喊道

“只要冲到墙根下就有一袋谷子拿”

“能够攀上墙去的就可以当场吃肉。。”

“砍倒一个官狗,给的粮食相应加倍。。只要是扯下墙来的也算数。。”

而在更远处的土丘之上,驻马观望的一队义军骑卒的簇拥当中,作为黄门八子之中最年轻的成员又身为前翼率将之一,因为早年格外灵活敏捷的身手和头脑,而别号“小翻天”的黄皓,也在眯着狭长的眼睛打量着这一幕。

作为少年时期就随着家人骑乘这驽马贩盐的经历,他如今带领的也是大将军府麾下为数不多的几支马队之一。长期担负着替位于江州的大将军府警巡和经略外围的要任。

至少在得到了前后两批大宗粮草的支援和接济后,这些因为缺粮而沉寂和消停下来的外围义军,也随着距离大将军府本阵的远近与否,重新在各个地方上变得逐渐活跃起来。

而在其中占据少数的这些来自大将军府本阵人马,则成为他们日常攻城掠地的主心骨和支撑核心所在。一亦遇到问题、困难和挫折的时候,也是这些相对“精锐”的本阵人马,发挥出一锤定音的效用和克敌制胜的关键来。

这样其他附从而来的形形色色地方武装和杂流人马,也可以跟在后头从打破城邑、市镇、堡寨和戍垒里,多少捡些漏、分润些残羹剩饭什么的。

“那害死补天王(仙芝)的朝廷大官儿,就据说躲在这处寨子里呢。。”

他身边一名面貌粗悍而挎着头无鞍骡子的头领,依旧在喋喋不休的劝说道

“那是我带队烧了他老家的村子,亲口从那些乡人口中逼问出来的啊,”

因为,这处松阳镇珠山大寨(今开化中村乡)据闻乃是从朝廷以壮年致仕退养的,曾任颖州刺史、东南面行营招讨副使、兼左威卫大将军张自勉,带领族人归隐的故里所在;

因此在面对义军的漫卷之势,而纷纷随着诸多缙绅,封翁、乡贤、豪族们,汇集到这里的民壮和乡兵,抵抗起来也是格外的坚决和难缠。

之前甚至已经有数路别部的义军,在这里铩羽而归甚至还丢掉了其中两位头领的脑袋,至今还挂在寨墙上风干着呢。正因为是如此,也引来了这位黄门八子之中的年轻俊杰,亲自率部前来掠阵和督战。

“不愧是经年的宿将,确实还有几分样子。。”

看起来面无表情的黄皓,却是突然冒出这么一声来。

“这次万万在不能叫这个官狗的大头子走脱了的。。他可是沾满了新老兄弟们的血债啊”

那名头领不由愣了下,随即就换上哀求的表情道。

“你且放心进肚里好了,既然我在这儿了,那就万万不会叫他走脱。。”

黄皓却是不为所动的笑了笑。

“这就好了,”

“黄前率愿意出手,那是最好的。。”

“我等愿恭候佳音了。。”

听到他这句话,众人就像是吃了个定心丸,纷纷不由露出了一片热切的表情。

要知道,最早起事而成为各路义军总头领的补天王(仙芝)大将军,就是战死在对方的手里。虽然已故而被如今冲天大将军黄王所取而代之;但是包括尚总管、盖都统在内的大批义军高层,可都曾经是他麾下旧部的渊源。

如果能够捉住这个当初攻打并杀害了补天王的罪魁祸首,并且千刀万剐之为之报仇雪恨的话,那也无疑会在这些义军老兄弟当中,获得更多声誉和感激才是;

而这也对于黄皓下一步的打算,比如求请到那位当家婶娘面前,无疑更有裨益和帮助才是呢。一想到那位魂牵梦绕的娇俏身影,他原本坚硬如铁石的心思,也不由变得火热和柔软起来了。

“吹号,让射生队上前助战。。。”

又过了一阵之后,寨墙上的守军义军在骤然投入战场的义军弓手,毫无差别攒射下死伤累累的躺倒了遍地都是,而又被城墙下那么再度铺卷而来的人潮掩上之时;突然就有一匹快马飞驰而至,给他送来了一个消息。

“我要回去。。”

黄皓只是看了眼之后就突然脸色大变,对着左右道。

“这怎么可以。。”

身边簇拥着他的头领当中,顿然爆发出急忙惊声道。

“眼看差一点儿就要拿下来。。就可以为补天王报仇了啊。。”

这时候,寨墙上却是传来了巨大的声浪,却是在死尸铺垫而成的人潮下,寨墙上守卫的壮丁还是不堪忍受下去,终于因为逃跑而出现了一个缺口。

而在即将被攻破的城寨当中,生的方面阔额眉重眼凹,自有不怒自威的前大将军张自勉,也满身是血的在仅存十几名家将的搀扶下,仓促拍门退回到了一处大宅当中。

“大帅,这儿已经是守不住了。。”

“您带领大伙儿坚持到这一步,亦是仁至义尽了。。实在无需再理会那些乡党的所求了。。”

“如今墙上已经抵挡不住了,寨子里很快也有破落户起来作乱生事,再不走就要全数折在这儿了。。”

“就算您不惜此身,也要为夫人和小娘做想,难道忍心贵眷折辱于贼手吗。。我等自当不惜以死为争取分毫。。”

(本章完)

第三百六十七章 心思荃兮路阻长(中

第三百六十七章心思荃兮路阻长(中

而在浔阳城外的江口上,作为坐船和刚开过临时军议所在的大船上。周淮安也在审阅一份新呈送上来的名单和相应的备注。

这都是最近一期来自士兵委员会和虞候司的秘密报告,差不多收罗了如今江州境内太平军的麾下,与义军别部交流过程当中的反向动态;以及在这些外为义军当中情报收集和摸底的成果。

毕竟在太平军在私底下摸底和挖墙脚的同时,也会不可避免的收到来自义军内部,甚至是大将军府本部的窥探、拉拢和收买的手段;这就对于太平军的军队组织建设和制度严密性,圆子思想和信念上的凝聚力、向心力,构成了某种意义上的挑战和考验了。

当然了,绝大多数底层普通士卒那边的问题反而不大。毕竟除了将领的亲兵队或是族人乡党构成部曲之外,能够向太平军这样给出相对公平而稳定待遇的地方,可以说是麟毛凤角的;就算是真有个别受不住诱惑而鬼迷心窍被拉走了,以自身的层次也根本起不到什么用处。

毕竟,在现状下内外士卒的待遇差别与长远预期上,还是没有什么什么人可与有着相对成熟《太平田亩制度》和《圣库体制》太平军相比的;而给士兵授田无论是在那个封建时代,都是一种收聚人心的大杀器。哪怕是在现有《太平田亩制度》规划和奠定的公田制度下,仅限于士卒个人及指定家人的土地使用权而已。

但是大量吸收了旧义军别部之后的中下层头目和军官当中,就具有一定的风险的;相对境况已经大为改善的普通士卒和小头目,在见识和习惯了某种意义上阶级悬殊的差异之后,并不是所有人都对于太平军的现状,和正在实行的制度有所满意。

或者说个别人又自觉在太平军期间的经历,已经让他们掌握了一些足以傍身和邀买名利的手段、技艺,那的确是有可能与某些势力私底下开出的条件一拍即合,而做出出卖消息牟利,到脱离、叛逃别部的举动来。

而在这份名录上出现一百三十七人,其中已经查实交往过密超过常态的有十一人,而需要重点观察的二十三人;另外还有四十五人是没有及时向所属上官和随团虞候报告,或是对此持又不以为然的态度。其他则只是风闻往来的轻微嫌疑而已。

虽然其中相当部分,很可能是纯粹出于个人义气或是无所谓的意气,而忽略了这方面的忌讳和避嫌。但是作为一个以令行禁止为基础,具有共同目标的新兴势力;最不需要的就是这些出自个人主观立场和情绪判断上的“我觉得该怎样”。

这些数字相对如今太平军的整体基数其实不算多,但是放在中下层头目和军官当中,又显得有些不少了;所以这一批上了名录的人将被不公开的打入另册,而排列在各种升迁、任用和调遣的末尾选择,或者干脆宁缺毋滥的就此边缘化掉好了。

因此如果他们在没有其他突出,或是优异表现来扭转的话,那将不可避免的被打发到无力化的二三线位置上,最终就是给个屯庄退养就算是好了。至少在一个蓬勃进取的新兴活力团体当中,这种因为一念之差或是想不通而步步落后的掉队成员,在不断涌现和选拔出来的新血面前,没有什么可惜和留恋的。

不过,让周淮安比较欣慰的是太所看好的那些人,都没有被归纳在其中;就算是有一些故旧的往来,也是在事后及时的例行报告和存留记录了。此外那些从岭外带出来的老义军所属的比例也是极少。

差不多都是发生在那些收编而来,又正在接受不同程度改造的别部义军成员身上;根据其中收集来的一些言行,也多数是对于不能像过往那么自由和放手行事,而在同乡、故旧和朋党面前,表现出不同程度的牢骚和抱怨的情绪。

这就没有必要再放任和宽纵他们下去,以免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的事情发生了。

。。。。。。。。

当周淮安回头来到住所内室,再度见到已经能够靠着床榻起身饮食的窈娘时;她正蹩着细长如柳芽的眉梢,由一名娇小的侍女搀扶着慢慢啜着一盏羹汤,一边还偶偶细语的安慰着,看起来有些悲伤和泪迹的对方。

看起来就很有些温馨静谧的意味而让人不忍打扰,周淮安看了好一阵子之后才下定决心拨开帷幕踏步进去,顿时将她们惊动起来。

“贵。。。人”

窈娘连忙想要挣扎起身来,却是不胜娇柔弱质而受创过甚的又跌坐下来。而那名小侍女却是本能张手过臂,做出一副母鸡护雏的姿态来,气鼓鼓又有些恶狠狠白眼瞠目的瞪向了周淮安。

只是她这副娇巧得只能遮护住床榻一角的小身板,和“我很凶也很厉害”的眼神表情动作搭配起来,不免让人有些忍唆不禁起来,却没有丝毫的威慑力可言反倒是可爱有加。

“兜兜,你且下去罢休息片刻,贵人怕是与我有话要说的。。”

窈娘却是相当知趣的连忙将她揽住吩咐道。

周淮安这才走上前来,一把不由分说的接过名为兜兜的小侍女手中的碗盏,在对方不甘不愿又包含担忧的目光当中,径直坐在床沿上而舀起了一勺的鱼白粥,吹了吹送到了她淡粉色的朱唇边上。

“让你变成这副样子实在是抱歉了,不过我也不会后悔就是了。。”

周淮安看着她的眼眸正色道。毕竟经过那晚之后,她差不多躺了三天才得以缓过劲来,只是此刻脸色上还是有些令人怜惜的苍白和憔悴。

“贵人。。。”

而此刻的窈娘洁莹的脸上,不由露出某种惊异和匪夷所思的复杂表情来,似乎未曾想到他会这么说而不由自主张开了小嘴。然后就被周淮安不由分说得一勺羹喂了进去。

“直接叫我郎君好了,没有必要那么生分。。张嘴。。好吧,不用抬起心口来了。。”

周淮安一边喂食着;一边却是不禁想起来在非洲时,与那位好感十足恋人未满的台妹,在生病时相互抱团取暖而相互喂食的情形,却仿若是已经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也不知道被自己强行扭转了三观,号称要回国继承家业让人搬到大陆去的对方,是否能够安然从那个骗子和政客满地、群魔乱舞的鬼岛上,带着家人安然全身而退呢。正可谓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的某种心境。

而这一刻,被他行举惊呆了的窈娘也像是有所心事而不知所措一般的,在某种相对无语的静默当中任由他一口接一口喂食着。

“敢问,贵人。。。郎君打算如何发落。。”

直到残余的半碗鱼白粥被舀尽,窈娘才像是从包含震惊、激荡的情绪当中当中回过神来,声音犹自嘶哑的道。

“你为何要在意这些呢。。”

周淮安却是忍不禁伸手挑住她有些丰润挺翘的下颌,感受着指尖的滑腻道。

“你都自古无暇了,居然还有心思顾及他人么。。”

“毕竟是相处一场的情谊,实在无法弃之不顾的。。还望郎君有所成全,”

窈娘却是有些黯然的垂首道。

“你还真是。。别具一格啊。。”

周淮安赞叹的看了她一眼。至少在在他的感应当中,人体建模上的的心跳和血液流动,居然没有任何的起伏和变化,显然是一贯习以为常的认知了。

而这种自己操持于他人之手且无所着落的情况下,居然还能顾全和牵挂到那些个女人。这显然不是一个责任感十足的真圣母心,就是个有担待和手段的领头人。

而看到她这个义无反顾又翘首以盼的高洁样子,周淮安不由的有些蠢蠢欲动起来;至少无论是真圣母情节还是有责任心,籍此胁迫和凌逼起来不是更带劲,也更是别有风味和意蕴么。

只是在生体扫描的建模当中,对方某些身体部位明显还是处于充血、浮肿和体温较高的状态;让周淮安打消了乘热打铁就地来一发或是激发,通往她内心深处门户的交流打算。

毕竟,好容易才得到这么一个符合审美观趋向,又可以承受自己需求的对象;要是过犹不及的弄坏掉或是黑化了就不美了。随即他也将心猿意马的注意力重新放回到现实当中,而继续正色道。

“你且放心,我不会把她们随随便便的赠送或是指配给什么人的。。既然是一个团体,就给我发挥出一个团体的效用来吧。。”

“我打算将你们所擅长的歌舞曲艺,在世间推广和发扬光大下去。。自此不再是曲高和寡式的,只有少数自持高贵之人才可以欣赏到赏玩之物;而是能够让这世间普罗大众都能接受和喜欢的群众艺文之道。。”

“但是是否能够自爱、自信的将曲乐艺文之道发扬光大;乃至争取到自己做主择配而终身有托,就要看她们自己的表现和眼光了。。”

说到这里,周淮安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她道。

“毕竟,这世上可没有任何无缘无故的好处,也没有不用付出代价,就能得到的东西啊。。对了,试试这个。。”

然后他像是变戏法一般的从袖带里掏出一团东西来,却是几片格外轻薄和柔软,更加透明有加的贴身衣物。谁让这个时代没有尼龙丝的工艺呢,所以为了自己生活中的谐趣做想,周淮安就寻找了其他的替代之物。

比如光滑柔软,质地轻薄的绫布,所制成可以隐约透出肉色的长袜;还有蚕丝平纹留空编织而成,轻薄透明的丝织物——绡,所裁制成的内裳、小衣、前襟什么的。

然而,窈娘却是表情一楞而凝固在了绝美的容颜上,然后慢慢的低头下去变成羞红无比的颜色来;心中却是变得苦涩和暗淡起来;被塞过来的那单薄轻柔通透的缕花布片,在她手中却仿若是有千均之重一般的。

就像是在往复强调和提醒着她,原来自己还是那个随时可以被推出去,任人欢愉和品头论足的舞姬歌伎之属啊。所以只配穿上这种近似番人酒家里,那些专以露出皮肉愈多来揽客的胡姬一般的衣物。

然而她虽是难掩心中满意出来的悲伤与失落之情,却又在心情起伏的面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之后;又想到了那些命运多坎坷的同班女子们,而努力的让自己变得坚强和决然起来;

她犹自强忍住了隐隐从心底割裂开来的悲伤和痛楚,姑且用一种还算清朗而不虞有他的声线,小心翼翼的强颜欢笑道:

“却不知道郎君想要我如何作。。”

“当然是穿戴起来,给我瞧瞧合身不合身喽。。”

“郎君不是,让奴奴去献艺庭上么,”

窈娘顿然心中诧异起来,又抱着万一的心思有些言语艰涩的反问道。

“这怎么可能,这种私密装扮怎么可能让别人看见。。”

周淮安却是诧异的看了她一眼,感觉女人的眼角似乎有所湿润的水迹,而从呼吸和心跳澄生命体征的起伏,却是变得强烈起来。

“当然是等养好了身子,再私下里好生生的表演给我看好了。。”

“原来我还是完全不一样的。。”

这一刻就像是被某种从天而降的奇怪情绪,所打中心房又浸透了身心似得的;窈娘不由有些心摇意动的想要破涕而笑,又似乎有一点点的窃喜和欢欣的火苗,在仿若是死烬余灰般的心底滋生起来。

就仿若当年还是二八年华少女时,在三月三女儿节及笄礼后,与同龄姐妹结伴游春的那一点点憧憬和萌动一般。而在周淮安的眼中这一刻的她,就像是经历了漫长的严寒之后,枯木逢春重现绽放开来的娇艳花儿一般。

又是四千字大章了,诸君感觉如何

(本章完)

第三百六十七章 心思荃兮路阻长(下

当周淮安意犹未尽的走出来之后,犹自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感叹。

好吧,女人的情绪果然都是天气一般的不可捉摸和预料啊;方才还是要死要活的,一会儿又是了无生趣的样子,一会儿又转而宛然开朗,甚至变得有些生涩娇羞而又温柔亲切起来。

连带周淮安在美人儿当面宽衣解带的曼妙行举之下,最后还是没能把持得住自身;而仓促来了一次口舌之快的体验。如果不是外间传报的声音打断了这个过程,他倒是还想继续一件件的厮磨和缠绵下去呢。

这一次却是有意料之外的人来访。

“在下就是马祥,人称我马大耳朵。。虚兄弟也这般叫我好了。。”

临时的驻地当中,一名看起来浑身伤痕累累而处处瘀斑,生的颇为粗壮豪气的义军老将道。最显眼的就是他眼角一直裂到脑后的长疤,以及左边仅剩下的那只比常人大得多的耳朵。

“实话不瞒你说,我是打算率部来投你的,就不知道肯不肯收哩。。”

周淮安不由惊讶了一下,自己虽然一直在暗中拉人和挖墙脚;但没有想到居然会有一个义军老将,想要带着部下来投附。而对于义军当中有字号的头领和将官,太平军多少也建立了相应的记录。

比如,这别号“马大耳朵”的马祥,可是个地地道道的义军老兄弟;带领乡党参与起事的时间甚至比黄巢更早,也远不是柴平那样的义军少年可比的存在。

“却不知我有何德何能让马兄弟来投奔啊,”

周淮安和颜悦色却又是开门见山的道。

“若是想要一个安身之地的话,大可以带着贵属和身家前往广府安宅置业,优裕的度过余生便就好了。。”

“我可没剩下什么身家和花销,只有身边一班快要打不动的老兄弟了。。”

他却是毫不思索的道。

“现在黄王那边有的是人手可用,已经逐渐指望不上我们这般老兄弟了;倒是听说虚兄弟这边愿意收纳各色人等的消息;是以在这儿缅着脸儿求个人情,看看能否谋些事情来做,哪怕给块田地去佃种,也算是权宜安身了。。”

他看起来姿态放得很低,并没有那种排资论辈的底气和自持。却又让周淮安不免产生了某种好奇心和探究欲,究竟是发生了怎么样的事情,才让他们动起了转投他人的心思啊。

然后周淮安又与之攀谈了几句才知道,这一切始作俑者的根源还是在于当初;太平军相继收容了奉杨师古之命出奔外逃的数万百姓和家眷所属。如今这些人安顿下来之后,绝大多数也不再愿意回归到颠沛流离的转战生涯当中去。

但是太平军与义军本阵的联系恢复,相应的书信往来也将现状给扩散到了旧日的亲朋故旧当中;再加上太平军这段时间在私底下一边做生意,一边拉人的行为十分活跃;所以就连他这样的老将都不免动了心思起来。

当然了,这只是他明面上的说辞;私底下恐怕还有用其他不足为人道也的缘由和因素使然;比如,据周淮安所掌握的部分情况和内幕消息。

大将军府麾下的义军本阵内部林立的大小山头之间,也是有着老兄弟和新晋头领、河南故旧和荆楚、淮上部众、长恒子弟与冤句乡党的诸多差别;甚至在大将军府内部的幕僚、属吏当中,亦是原从和新附、戚里和族亲的区分。

只是这些个存在一直随着义军跌宕起伏的征战形势,而有所消长变化而已;难道是这其中出现了什么状况和衍变么。

虽然自己治下的太平军势力,让别人当做了老弱病残的收容所在。但是周淮安并没有什么生气的地方;因为这同样也是一众潜在的声望和号召力,只是需要时间的酝酿才能发挥出作用来呢。

毕竟,这些人都是有亲朋故旧的;他们同样也会有老去的一天,同样也因此为产生兔死狐悲的情绪的。相比之下划出个闲余庄院来供养他们一段时间的成本,其实可以忽略不计的。

。。。。。。。。

而敞亮大放的天光之下,赴宴归来王重霸也站在的水军快船上,慢慢打量沿河的情景。只见远处的青山如黛而阡陌如织,近岸则是林立茨比的营盘。虽然相比来之前已经变得减少了许多,但是反而呈现出一番整齐而井然有序的意味来。

这一方面是其中相当部分义军人马,都已经被调发出外攻城略地,扩大以军的活动范围去了;另一方面则是这段时间里大将军府“立规矩”和“整行伍”的成果;

而他麾下的水军同样也在其中,参与出力和直接处置过不少;比如从水上配合着镇压和收并那些,试图据以作乱的别部人马,或是把那些试图脱逃过江的队伍给拦阻和截击下来。

所以为了感谢他个人在其中的出力和表现,私下里还是明面上都来自大将军府当中的人,请他大宴小会的喝了好几次酒来联络感情;今天这一次自然也是毫不例外的,只是却又表达了更进一步亲近的意思和用心。

“乖乖嘞个洞,他们也真舍得给出来啊,这可是都掌一路的水师大统领啊。。”

他身边一个亲随笑嘻嘻的道

“只要愿意带人转过去,就要什么有什么的不用再受制于人了啊。。。”

“难道你动心了么。。”

王重霸却是不可置否,又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

“的确是有点儿动心啊。。毕竟是自己做主一方的统领啊。。任谁都没法不为所动吧。。”

这名亲随却是涎着脸毫不掩饰道

“还算是你老实,不过。。你得知晓,人最贵有自知之明啊;”

王重霸却是对他感叹到。

“你觉得我们眼下的这番局面和气象,是靠谁人才能得来的啊。又是靠什么凭仗才得以克敌制胜于江上的啊。。那些人只看得到我们眼下的风光和气派,却不晓得我们可是水师的基本干系啊;”

“我们虽然号称是纵横江上的水师,但是发端起来的根子和凭仗还是在陆上的。一旦离开了那些岸上经营良好的港埠、船厂和赖以补充人手的船民鱼户;那再多的水师也不过是随波逐流后继无人,根本经不起折损的无根飘萍而已。。”

“而他们自己连稳定的生聚之地都没有,又凭什么给我们夸下天大的海口,敢说要什么就有什么呢。。也不过是诱之以利的一时权籍手段而已。。”

“再者于公于私而言,领军对我辈都是有恩在先而任重在后,是多么昧了心肠的人才会弃之不顾啊;又有哪家的义军头领敢长期重用,这般为利所趋而忘恩负义之徒。。”

更何况,王重霸还有不能明说出来的言下之意;要知道大多数水师士卒的家眷和名下归属的军分田,可是都编管在在江陵境内呢。更兼江陵已经设立了大讲习所的江陵水军分所,日后一应队正以上的迁转事宜,都需经过再训和考较合格方可放行。

如果真要有人不顾一切的撕破脸另投他部,麾下部属和士卒当中也有很大概率,被各级派遣的虞侯所号召和煽动起来,而径直将首当倡议者给当场捆拿住呢。

毕竟在如今太平军已然气象初成的格局下,除了少数丧心病狂或是野心过甚的投机之徒外;没有人会轻易放弃唾手可得的待遇和田产,以日后安稳生活的预期为代价,去冒险投机所谓的其他前程和出路。

“所以说,这次回来之后,还是道虞侯司那儿报备一声吧。。”

想到这里,王重霸继续吩咐道。

“勿论有没有真实的干系和内情,都是军中为人处世最基本的态度啊。。”

听着这些的话语,站在稍远处的护兵当中,却是有两个年轻的面孔目光闪烁着交流了下眼神,又恢复到了平淡无奇当中去了。

。。。。。。。。

广府城中。

来自大讲习所最近一期再训速成班的新结业生员刘德光,也背着制式的硬布行囊,拿着一封不具名的荐书,坐着城中主干道上定时往来长厢马车,心情略微忐忑的前往自己归属的地方报到。

要他原本只是一个闽地小商人家的子弟;祖籍乃是河南上蔡。只是幼时随父亲刘安仁逃避庞勋之乱,而举家迁居到了福建来,以经商为生计总算是勉强安顿下来。

只是世道艰难群盗毕起,先是泉州军内乱又有草贼大举南下;于是他刚刚冠礼就不得不随着父亲一起,为了躲避战火而折变身家,买船出海南下到了广州当地,继续以带来的货物和细软商贩谋生。

然而作为外来的行商,想要在当地立足也是举步维艰而备受排挤的;尤其是来自那些城狐灶鼠的骚扰和是非,也是让人烦不胜烦的。

因此父亲刘安仁也是个有决断的人物,决定凑出所有的积蓄又向同乡借贷来,托请在广州都督府中当任幕僚的旧式关系,给他在谋取了一个衙后门仗小校的身凭。

这样也算是一个在衙的军籍官身,而能够为家里的生意当下大多数来自社会底层的麻烦和是非。但是就像是天意弄人一般的,那个收了他家托请的人很快就此消失不见了。而借给他家钱的同乡也像是变了个嘴脸一般的催逼起来。

然后就再没有任何然后了;他的父亲在忧急当中病死了,虽然他竭尽全力的想要将生意维持下去,但还是免不了货物被债主们抽走,只身从租赁的院落被赶出来,而流落到寺院里的一处方便院暂寄落脚。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只能靠心思机灵而口中能言善道,从城外乡民手中贩些柴禾瓜菜来城中售卖,而勉强维持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常。为了和那些本地人争一个临时叫卖,他甚至被打的满头是血。

他的遭遇使然可以说,也是这个时代大多属同类人的缩影之一。而当草贼/义军继续南下进攻岭外,而沿途的官军毫无抵抗之能转眼就就陷没了。他也转眼断绝了这一点最后的生计。

当他流落广州街头无以为继之时,因为粗通文字和计数的家传渊源,所以被义军新设巡城司招募成了最初一批“从贼”的基层办事人员;

然后因为商人家养成的比较勤勉和谨慎周密的习惯,从最底层的行人、协办、干办、经办、协理、办理一层层做上来。

最终得以在左右巡城司扩选的机会当中,日通过初步的报考而获得了这个再训的名额。

只是当他重新熬过半年的再训之后,被指派到的却不是原来的左右巡城司,也不是他意向中的舶务、商椎、转运、河务诸科,而是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社调科。

下了马车之后,他七拐八弯的一连询问了好几次,才找到了这个位于被自己两次忽略和错过的街口僻巷里,曲径通幽一番后有些毫不起眼,甚至有些老旧的院墙门户所在。

只是这社调科,有是什么奇怪的存在。里面只有一大片看起来空荡荡的建筑和荒废枯死的花木什么的,由前堂正厅的长廊连着好些独立而封闭的小院落,其中是一间间按照统一式样修缮出来的房间。

大多数时间里,这些房间里会有一些据案埋头抄写和翻阅、处理文书,以及时不时抱着相应封好的匣子,频繁而匆匆往来廊道之间的人影;

一切总是那么井然有序而很有闹中取静的意味,看起来根本没有一丝隐秘所在或是强力部门的烟火气息,而更像是某处商家会社里的大帐房一般。

事实上,门外不起眼处挂的就是一块“南海通贸联合(内江会馆)”的老旧门匾。而刘德光的一腔心思不禁也慢慢凉了下来,却是自瞅道难道是被人被闲投散置了么。

“啊哈,总算是有新生员过来了。。”

长廊尽头的一处厅堂里,却是发出这么一阵毫不掩饰的牢骚声来。

“还不赶快带进来,尽快交割了上手干活,难不成还留着过夜么。。。当然了,先让他把保密条陈给背下来再说啊。。”

“保密条陈。”

这四个字眼像是灼热的火箭一般刺中了刘德光的耳膜,顿时再让他重新振奋和精神起来。这岂不是自己将要参与机要事务的前提和证明么。

又是四千大章了,感觉大家有点不起劲啊

(本章完)

第三百六十八章 心思荃兮路阻长(续

而在大江边上,新捞上来的鱼货和其他水产,还有刚被宰杀之后犹自血粼粼的大片猪羊肉,通过船运过来的成筐豆芽、水芹、菜瓜等果蔬,摆在了太平军驻留的营盘当中。但是最吸引人瞩目的,无疑还是露天下的一口锅灶所在。

“做炸食喽。。”

满头是汗而脸色被熏得通红的王审潮,奋力的拨拉着煤灰将身前的铁皮炉子烧得的旺旺。而在炉子上的行军锅子里的热油已经沸滚起来了。

这可是他们一整队三十多号人的油脂配给量,现在全数集中在这口烟火与热气蒸腾的大锅子里了;

“滚了。。滚了,开锅了。。”

“快下菜了。。”

曾经做过小军吏的王审潮在这儿,只能以正编外的辅卒身法打个下手;没办法,他虽然在官军当中能做个笔头小吏,但是在这儿太平贼中随随便便拉出个正卒,都要会粗识几个字能算自己饷钱账目的。是以,他那些自持的本事和经验,在这个根本不值得一提呢。

虽然以改造俘虏的身份一入营,就有两身应季的青蓝毛布号服穿,住的是十人一处的大窝棚或是油毡行帐,睡得是垫旧毛毡的草捆;还有一日三餐的面疙瘩汤和糙米团,烤豆薯,换着花样吃个囫囵饱;遇上赶工和夜里临时拉起来干活的,还有特别耐饥管饿的特制干粮吃。

但他其实更羡慕的是自己那个已经当成正卒的堂弟——王彦复呢;因为他力气大有很有些勇力,在那些管教面前总是乖乖听话和老实做事的很,所以就提前被当作改造成功的“进步典范”,给从劳役队里早早提领了出去。

现在他不但衣帽鞋袜被褥帐毯都不用自己筹办,每月亦有一百四十文的基本饷钱可拿,还有十日一结的勤务津贴和一些油盐酒酱的副食补助呢。更别说他们隔三差五得就有油汪汪的罐头,或是炖烂的咸鱼、风腊来开荤。

相比之下辅卒们日常里就只有一些出工才能换取的实物配给;也只有在出外行军和战地状态下,才有以日结算的些许钱帛,作为临时性作为报酬和激励。

虽然他身为官军的时候,未必不能够拿到比这些更多的钱帛和东西;但是各种薪饷、犒赏和助军的名目经过层层叠扣下来,能够真正拿到手的东西就有些不好说了。这既要看跟随的军将本事和气量,也要指望各级经手之人的良心与底限。

因此除了基本的衣食之外,他们通常并不指望这些名义上可以到手的钱粮来过活;而靠的是上官们时不时带他们出去抢掠地方、去征收民间,来获得一段时间内的个人物用所需。

因此,在这种朝夕不存姑且的欢的整体氛围下,他们就算是手中一时有些钱货,也是根本存留不下来,就被散尽在了那些鄂蒲搏戏或是土娼身上了。反正来日一旦身死沙场,身上剩下来也就是便宜了他人。

而王审潮就是依仗能够替大伙儿计数和记录的笔头功夫,才在州军着做了这么名小军吏;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小积蓄。但在朝廷治下诸多官军丰饶不均的时节里,他同样也是吃过饿肚皮而展转于道途,到处去寻找地方就食的苦头呢。

所以一旦熟悉和习惯了这种完全不一样的氛围之后,王审潮所身在那些辅卒之中,时刻都可以感受到无处不在想要积累资历和勤务,或是谋取到破格立功表现之处,以便就此转为拿固定薪饷正卒的拳拳心意和想念所在。

但是作为改造而来的前官兵,他身上至少还有一个固定的观察期,也只有通过这种阵前的服役表现,才有可能酌情进行缩减和改换。

他一边回味和思量着,一边手中却是丝毫未见停顿的,将一盘盘事先备好的菜色,给轻轻拨扫着滚下沸油中去。

最先下锅的是在涂油扁勺子糊上的一层蒜末、臊子调和的米浆,很快在沸油当中滚出了一个个焦黄喷香的美味炸饼来。

用发面团上揪下来的扁皮和压条,所烹炸出来的酥条和脆饼;用江米团和豆面炸出来的金黄馃子;

滚上面糊和茨粉的连骨小排,酸酒腌渍过的鱼肉块;随着软骨一起切碎的肉丁、水芹、香葱和米浆合成的大丸子;

乃至是罐头里的代肉,纸包干粮和隔夜的面饼、饭团子、水发的粉条和面疙瘩;甚至是形形色色的茄干、菜瓜等果蔬。。。。凡是他们所能想到过的食材,都给裹上芡糊下过去滚炸了一遍。

直到油色渐渐的发暗泛黑,而沉淀下一层厚厚的渣滓,才恋恋不舍的放到一边去凉冷后再收起来,好继续作为日后炒菜和烹食的添加之用。

在这春寒料峭依旧未能完全消退的晨间,就着一碗新磨的甜豆汁或是咸豆脑儿,嚼着这些酥脆喷香滚烫的炸菜、炸食,简直就是折寿也换不来的受用啊。只可惜堂弟王彦复不在他们这一队,未能够一起分享其中啊。

然后,就像是某种心想事成一般的,远处赫然出现了王彦复,身后还跟着两个熟悉的身影;只是看起来情形很有些不怎么好。两人都是蓬头垢面面黄肌瘦,身上还有许多冻疮和伤疤的样子。

虽然明显瘦脱了一大圈,但还是来自血缘上的干系还是让王审潮认出来,这就是他已经从潭州城外战场上逃走的两个弟弟王审之和王审邽。

“大兄,可算是活着再度相见了。。”

“可真是太不容易了啊。。”

见到了王审潮之后,这两人就像是突然情绪大爆发一般的忍不住抱头痛哭起来。

“你。。你们怎会在这儿啊。。”

王审潮亦是强忍着眼眶中的酸涩,以及失而复得的惊喜和诧异道。

然后,他一边看着这两位狼吞虎咽着自己那份炸食和攒下来的口粮,王彦复还拿来了一个比较稀罕的代肉罐头;一边听他们口齿不清的断断续续道来这段时日的遭遇。

原来,自从他们从潭州城外战败逃离之后,就一路风餐露宿的向着北边逃归而去。只是他们未能遇到想象中的官军,反而是和许多人一起,被抢先抵达的草贼水军,给拦阻在了长江边上而无法渡过去。

不得已转向东边想要前往朝廷控制下的江东诸道,结果在半路就被其他地方的草贼给裹挟了去;因为他两总是念念不忘要逃走,却又行事不密被人追上来逮住;不但当时很是吃了些苦头差点没丢了命,还被惩罚性的打发到了最苦最累的驮子队离去驱使。

直到前些日子义军得了粮食的补充开始增扩,还没有死掉的兄弟两才被重新提举出来,成为别部义军当中的新卒之一;然后这才遇上了随队前去交通的王彦复,当场相认了回来。

然而似饿死鬼般狼吞虎咽吃着吃着,这两位眼泪忍不住又蹦了出来;

“哥啊,咱这何苦又是为了什么啊。。。”

“家里活不了跑出来拿命去博,不就是为了这种日子。”

“之前咱们都白瞎混了日子啊。。。”

“好了好了,现在咋们不是又都在一起了么。。”

这一刻,同样有所感触的王审潮反倒是宽慰他们道

“一起出来讨活的一家人,最要紧的岂不是求个整整齐齐的。。”

然后他又转头对着王彦复露出期盼的表情道。

“小五啊,现在就是你在这儿厮混的最好了,能够对上官求个恩德和人情,把他两从别部讨过来一起。。哪怕是先做个杂使的夫役也好”

“大兄还请宽心一二,我自当是竭尽全力求请此事好了。。”

王彦复亦是连声答应道。

。。。。。。。。

而与此同时,在浔阳城中一处院落当中的私宴上。

“真是活见了怪了,我只是信口多劝说了几句,那马大耳朵还真当做一回事了。。”

放下杯盏的孔目官黄揆,对着族兄右长史黄瑞,有些不满的连声抱怨道

“这番却是累得我里外难做人了,军中的那些老兄弟可都在说怪话,都说是我把马大耳朵给逼走的缘故了。。老子不过是奉命在他的押后军抽走些坐骑和人手而已。。这倔老马又何苦闹到这一步”

“可这虚和尚居然应承下来了,还公然为这事求情到了王上面前,这又是几个意思啊;他连这班老东西都肯收还给报偿呢;我实在看不懂他这么做的意思,难道江陵那边就那么缺人屯田么;只怕是居心叵测、所图非小的啊。。”

“不管他图大图小又有什么用心,眼下正是军府要有所依仗他的时候,如今更是要与大兄结亲;这些旁枝末节也就不好与之计较了。。”

黄瑞却是慢条斯理的挑起一筷著的爆三丝,而苦口婆心的劝说道。

“大兄那儿不是私下里放下话来了,只要他不是直接拉走五使七率的本部人马,那些杂编的人头就随他去好了。。人家又不是不给补偿的。。咋们还能少些负累不是。。”

“你没见城外这些营盘已然空了许多,好些部帅头领干脆把麾下部众都折价转给人家,然后自个儿带着财货去南边享福了。。”听到这里黄揆不由露出悻然的表情来。

“那又如何,你且听我一句好了。。”

黄瑞端起了银丝掐花的酒壶为他斟满,进而叹声道。

“除了一心想要随王上打回老家去风光体面和出人头地一番的兄弟们;这般三心二意风附而来的货色,本来就不是与咋们一路心思的;就算是现在不走日后也有散伙分道的一天啊。。虚和尚这个傻大头愿意拿钱粮拉走他们倒是一桩好事了。。”

”是以你且宽下心又如何,似做马大耳朵这般的憨货,世上还能有几个呢。。“

(本章完)

第三百六十九章 人心苦未平

(这章算昨天的)

大江之畔,作为被议论的对象,周淮安也在巡视和打量着自己费了一番功夫和代价,才收拢到手的这只人马。虽然对方是主动投过来的,但是在黄巢那边他还是亲自进行了相应的沟通,并拿出了数千石的粮食作为象征性的代价。

当然了,这么做的结果也不免让他一时口碑和风评,在粮食多得无处用的傻瓜和财大气粗的阔手笔之间两极分化起来;毕竟,按照义军的惯例和眼下的乱世行情,这些粮食给散了出去之后,最少也能招揽到数倍于这些老家伙的青壮人手来。

而且最后到手的也不是马祥所在押后军的全部人手;约莫只有四个不满编的营头在内的大半数人头跟了过来。包括另外两个营头在内的其他得人,则是跟着马祥的副手董权转投了总管尚让的麾下。

“可真是对不住了,分明都说好了的事情;这群鳖孙子又起了别样的心思。。所以只有眼下这些了。。”

马祥老脸郝然的道。

“无妨的,正可谓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既然他们还非是我所属,自然有去留自便的选择权宜。。”

周淮安反倒是宽慰他道。

“可是随了我太平军之后,就不能再反复和后悔无常了。。一切行事都有相应的章法和规矩。。若是还想不通的,此刻还有放弃的机会。。”

“俺自然会省的,也早已经与他们一一交代清楚了。。既然蒙得领军收留和安置,自当然一切都听凭处分了。”

马祥却是涨红了脸再度大声保证道。

尽管如此,周淮安还是觉得自己有所赚到了,理由无他。

因为这些人虽然说是一班老兄弟,其实里面正当壮年的比例委实不小,只是因为受的伤多了或是早年操劳过甚,人人都疤痕遍布或是多少有所残缺之处,也普遍显得格外老态而已;

但是真要那他们去种田那就太过浪费了;因为他们光是成群的站在那里,就自然有一种出生入死磨练下来的悍然与凛冽之气;至少在举手投足那种淡漠生死的气势上,更胜多数那些训练有余而临阵经验有限的太平军士卒一筹。

在周淮安看来这些人只要还不是伤病缠身或是老得走不动,就完全可以充实到日常新兵训练、或是预备役的教员编制当中去啊。至少在他手下竭力物尽其用的运营体制当中,就只又不够努力不够勤奋的人,而不存在有人派不上用场的情况。

“天补平均,再造太平。”

“天补平均,再造太平。”

而在浔阳城头上久违露面的黄巢,亦是面无表情的打量着远处齐声呼唤的这一幕,眼神当中却是闪过了回忆、缅怀、感伤之类的复杂意味。却是想起来当初那个带人来投的昂昂大汉,以及他热切的话语:

“听说你要带大伙儿,找公道讨均平么。。”

然而,一个声音却打断了他的思绪,却是赖为臂膀的从弟掌书记黄睿。

“大兄,您交付的事情已经办妥了。。”

“老四啊,这件事情上我可还是做错了什么呼。。”

黄巢却是难得有些真情流露叹道。

“他看起来似乎真寒了心。。”

“那老马只是眼窝子浅,一时不明白您的一番苦心,。”

掌书记黄睿却是胸有成竹的劝道。

“这一切都是为了义军的大业和兄弟们的前程啊,日后自然就会见得真正分晓了。”

“不过,大兄啊。。”

黄睿有些犹豫的又道:

“真就这么任他去了么,许多老兄弟可都在看着呢。。要是开了这由头。。”

“不然又当如何呢,难道按照某些人的心意与他破脸拼上一场么。。”

黄巢却是突然转身过来,目光灼灼的看着黄睿不由低头下来。

“你们也晓得有许多老兄弟在看着啊,当初又何苦做事那么不讲究呢;我只是让三郎(孔目官黄揆)收聚人手甲械,又何苦专拿老马的押后军来出头呢”

“难道咱们号称五军七翼的人马,就养不起区区数营上年纪的老卒么。。现在和我说什么丢脸不丢脸,计较不计较的又有什么用处呢。。”

“出了这般事情之后再说什么补救也已经晚了;面子上都已经丢了干净了,难不成还要把里子也一起丢了么。。”

“我若是强行不让老马投过去,难道就不怕被人戳脊梁骨说毫无容人之量,乃至更多人暗自寒心么;那就连最后一点儿情份和故义都别想指望下去了。。”

“该是我们的还是我们的,那些一心想要随我打回老家去,或是藉此出人头地的人,是没那么轻易给人拉走的;至于那些心思不齐的攀附之流,就算都留给虚和尚卖个人情又当如何呢。。”

“难不成你在短时之内可以给我拉出一支还算堪用的水师来么。。。回头告诉他们一声以眼下的大局为重,不要有那么多的小心思。。不然,莫怪我率先做些表态给人看了。。”

“我省的了,这就前去与他们分说。。”

黄睿却是额头隐隐见汗;却是感觉道这位大兄越发得权威深重,而在平淡言语之间自有些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威慑力。

随后行走在有些年久失修的江堤之上。

“好一群老而不死的悍贼、勇徒啊。。无怪能让家翁在河南履破不灭。。”

好容易被放出来行走透气的特殊俘虏曹翎,却是表情略带惊异的感叹道。

“难道你就不担心,其中自有非分之徒或是别有异心之辈,乘机混入么。。”

“当然是要让他们混进来才能有所安心啊,这样才能知道我想让他们知道的东西,而为我后续的行事提供更多的方便啊”

周淮安却是轻描淡写的道。

“你就这么随口告诉我了么。。”

曹翎却是重新恢复面无表情而眼神复杂的道。

“那有怎么样,你都这副阶下囚的样子了,难道还想可有机会做点什么么。。”

周淮安愈发无所谓的道

“本朝太宗不是说过以人为鉴么,哪怕是曾经的敌人也是可以成为明鉴的啊。。”

“你还真是大言不惭。。”

这一刻曹翎的心中却是难掩百感交集而五味错杂。这厮实在太过狂妄和僭越了;居然用太宗对魏征的典故来暗喻彼此啊。

“同样是出自太宗关于载舟覆舟的道理,”

周淮安又比划了一下远处,具列成行正在操练器械和行进,或是成群对抗撕斗在一起的士卒们。

“显然他们就是我乘势而起的大水和涌浪、潮头啊。。而这败坏腐堕的朝廷和吃人的门阀世族,难道不就是推波助澜这一切的天然助力和风势啊。。”

“在朝廷大军之前,也不过是朝夕带灭的土鸡瓦狗而已。。”

曹翎忍不住硬邦邦的蹦出这么一声。

“正可谓是《老子》曰: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周淮安摇摇头道。

“官军固然杀灭得一时一地的反乱和骚变,难道还能把全天下饥寒交迫起来求活的穷苦人都杀尽了么。。或者说,官军中的士卒,难道不是爹生娘养的出自百姓之家么。。”

“当他们的家人和亲族也无法保全和苟活下去之后,也不过是负薪救火给我替天行道之师,送来更多的生力军和新血尔。君不见我太平军中有多少愰然悔悟或是大义觉迷,愿以弃暗投明的前官军一员呢。”

“。。。。。。”

曹翎顿时面皮发紧,只觉得对方的话语有说不出来的刺耳和荒谬,却又让人无从驳斥得起来,而只能紧紧地闭住嘴唇。

“主上,您要见的人已经到了”

这时候,虞候司当值的米宝走了过来低声报告道

“在下一定不负主上所托。。”

随后一位相貌平平而眼神灵动让人很有好感的男子,用带着腔调的口音拍着胸口郑重其事的道。

他叫高郁,乃是教导司马高季昌举荐而来的同乡加远宗,也是如今被周淮安新任命为太平军的代表,兼义军方面非正式往来的具体负责人。

他本是关中陜州人氏,但是因为从事茶叶生意的缘故长期寓居在湖南境内;只是这个世道显然正儿八经的生意不怎么好做;前些年他先是被地方豪强大族劫夺了商队仅以身免,然后报官反被诬陷通贼下狱待决。

不过没多久黄巢北上的大军就把他给放出来了;所以他也成为了最早一批跟着义军转战脚步做起生意来的先行者。虽然算不上手中干净无暇,但是也还是少数能够在义军普遍存在残酷、肆意的风气当中,维持自己身基本底线的人物;

因此,这次招募和选拔一些需要常驻军府麾下,作为代表联络往来的人选时;就有他自告奋勇站出来,并且通过了初步的遴选。

因为他在太平军中所知不多,就算有什么变故和意外,也并没有反向泄露消息的风险;反倒是一直以来在义军当中有些如鱼得水的活动力,和一直秉持不放的委任底线,成为最后他入选的重要加成。

“很好,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外联处的副主事了。。”

周淮安亦是点头鼓励,兼带提点道。

“不过我要求你的行事一切以保全自身为首要,消息收集可言放在次要上,些许利益得失又次之。。最关键的,还是要能够保持一个沟通往来的通常渠道就行,其他的东西都是手段和过程。。”

“多谢主上的信重。。”

口音浓重的高郁,看起来很有些感动的拜别而去。

作为探报、普查、工作三支队演变出来的新事物。在如今周淮安亲自牵头的特别工作委员会指导下,分为对敌工作科(敌工科)和社会调查科(社调科)两大所属。

日常里分别挂靠在兵曹纠检科和和户曹核计科的名下,以负责对内和对外的情报刺探、查间防谍的日常治防任务。

除此之外,就是这么一个从原本交涉科提升规模和人手而来,专门负责与义军阵营为代表的潜在同盟和亲近势力,进行交涉往来和消息收集的外联处了。

而另一位名义上的主管就是那个在潮州时投附过来的水汪涵。做过多年清客的他见多识广最擅长各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只要是个人都可以沟通的待人接物手段;乃至陪着吃喝玩乐享受生活的扯关系、拉近乎之道。

第三百七十章 人心苦未平(中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流逝仿若是一下变得急速起来;在清除和整顿了许多内部的杂音之后,最终举办的会盟仪式就显得有些平淡无奇,甚至波澜不惊了。

乾符八年/王霸三年春,二月二十七戊戌日,大吉,诸事皆宜。

根据事先早已经协商和交换、妥协好的内容,于江口筑起高台而具列于前;宰牛、羊、豕三牲为太牢之祭礼,告以皇天后土、江神河伯、四渎龙王;

以台上数十名义军头领再度合声宣誓,台下数万士卒部众仿若是山摇地动般的重重齐声附和道:

愿为天下生民戮力以赴,以翻覆朝廷再造人世均平为己任;自此为基础共奉黄王为海内义军之大盟主,号令本部并协调各路义军的行事方略。。。

只是作为其中出自太平军立场上的唯一要求,周淮安在末尾的誓言当中额外加上了一条内容,就是“敢有违背誓言者,号从天下义军之众皆可击之。。”

因此,当作后那些义军头领们宣读到了这一条之后,周淮安就可以凭借自己的眼力注意到;在台上和台下阵列前排中,很有些人的表情和颜色就不是那么好看,甚至有些左右顾盼的惶然和犹疑起来。

然后端上来宰牲留下的热血,台上诸人皆指蘸涂于口旁而众向着江上太阳所在,再次喝声“此心以山川日月为证,有如大江逝去不复。”

最终,由门仗都尉黄存将黄巢骑乘多年的一匹白马,五花大绑的舟送沉入江中,就此完成了最后的祭礼。而集结整齐的大军,也由此校阅和起师、始发而去。

。。。。。。。。

按照事先协商好的方略和部署,除掉那些正在外攻城略地的人马之外;作为主力再度起师的义军分做两路主攻方向;

一路以尚让所部为首,以北伐而来两军四率的老义军为班底;就此沿着收集了大量船只的江陵水师,所临时铺设出来的联舟浮桥渡江而去,与对岸部分存在的义军连成一气,而东向攻略江北淮南道境内的蕲州、舒州、庐州等地,作为北线攻略的重心所在。

一路以副都统盖洪为主导,除了两率一军之外,还编列了整整大小十一部人马,就地沿着江边进发。穿过已经大部沦陷的宣歙观察使下辖;主攻镇海军节度使治下的润、常、诉、湖、杭等江东各州,以为南线。

至于黄巢所在的大将军府本身及后军和中率,则承担了殿后和保护辎重大队的要任。

而作为水陆助战的盟友——太平军,就被编配在了南路攻略的人马当中;当下主要的任务就是协助南线先头的,攻打作为镇海军节度使理所的润州境内,同时隔断江上任何可能来自淮南方面的水陆援军。

目前虽然义军再起之势,号称蔓延了江东十七州的大部分地方,但是其中真正占据的城池和大邑其实不多;而依旧大多分布和掌握在各地官军或是土团、镇兵的掌握当中。因此随着义军往来其间的过程,在地方上也是反复不断。

这也是这一次攻略方向上,所要拔出和清理掉的重点。不过这个中的风头和相应利益,太平军就没有必要和他们去争抢什么了;太平军目前只要两样东西,沿途的俘虏和战利品的优先交易权而已。此外,就是对于这一路义军所过之处的后方征缴权益。

也就是以“探报、普查、工作三支队”为核心,组成数十只武装清乡团;负责清理和镇压、抄没那些地方上的官吏缙绅、豪强大户之属;再对相关人等以快刀斩乱麻式的手段和魄力,进行相应的公审和处决、流放。

而这其中产生的甄选过程和繁琐细务,无疑是颇为费心费力的,因此多数只懂得抄掠一番的义军所部,都不屑为之或是无法理解;但是也是暗地里利益最为丰厚的所在。因为太平军在对付这些土豪乡绅身上,义军摸索出了一条行之有效的成熟经验来。

由此如此四处“打土豪分浮财”所得的钱粮资材物用,又可以拿来和那些别部义军进行更多交易,而达成某种意义上的内部良性循环,减少后方输送和维持上的压力。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以战养战了。

事实上,哪怕是赔本赚吆喝或是倒贴钱粮进去,周淮安也会不遗余力地将这些事情给推进下去;一方面这可以替义军建立一个相对稳定和干净的后路环境,防止那些旧势力过快的死灰复燃起来;有利于太平军的后续行事。

另一方面还变相摧毁和破坏了,朝廷的各级官府在地方保持影响力和统治秩序的基础。而留下一个个消息断绝和赋税徭役征收不上来的空白地带。

事实上,在摧垮和消灭了上层建筑之后,哪怕是乡民临时自治之下的一片混乱,也总比他们在官府和大户把持的有限秩序下,被迫或是受到欺骗、误导,就此成为义军的妨碍和阻力,乃至兵戎相见的敌对存在要好。

而没了这些皇权不下乡的帮凶和代理人,只怕朝廷的政令连县城城门都出不了多远的。这样大多数城里的官军所属,就变成了某种意义上的聋子和瞎子,与大多数义军拉到了同等的水准线上,再对付起来无疑是要事倍功半的多。

而且,太平军又得以用这些清算的手段和所获资源,直接或是间接解放、发动了地方上更多穷苦路人家,起来加入到义军及其协助者的行列当中;这一消一长之间的增减差距,又岂是些许钱粮和损伤可以相提并论的呢。

更别说还锻炼了相应队伍乡下工作的见历和经验,对于日后进一步扩张的地盘或是异地作战,同样是大有好处的。正可谓是一举数得的大好结果。

当然了,更关键的是周淮安希望能借助这种人为制造和引导的混乱,为将来太平军扩张和入主这些地方时,减少更多建立新秩序的阻碍和潜在不稳定因素;

所以,他在暗中另有一套以钱粮物资为诱导的预案。以驱使一些形势比较激进的友军,以他们最为熟悉和拿手的方式,抢先一步定点清除那些城邑中,孚有众望的门第和所谓的郡望之家;根本不给他们与义军高层虚以逶迤,乃至暗中妥协、输诚的变相逃避过关手段。

毕竟从明面上说,黄巢为首的大将军府对于彼辈,还是抱有一定的幻想乃至某种妥协和拉拢的心思;所以这种事情就只能做不能说的私底下进行了。

“领军。。”

然后一个声音,却打断了周淮安此刻飞远的思绪;却是在场的张居言微微推了下他的肩膀提醒道。

他才注意到自己还是在一处寺院大殿改做的临时中军帐中,在被拆空的佛堂四壁下人声喧嚷的足足站了二三十号人;而其中只有自己在内的五个人,有相应的胡床可座,其他都是站在各自的背后而发出各执己见的声音来。

只是相对于那些争着说话的头领和军将们,簇拥在周淮安身侧的数名太平将领,却是随着他一时沉思的沉默而同样一言不发,由此形成了某种鲜明的对比。

“虚兄弟,不知道你是怎么看,”

正在一片嘈杂的军议上与头领们吹胡子、瞪眼睛的盖洪转头过来道。

“对这打润州之事,可有什么较好的章程和想法,且说于大伙儿听听。。”

“要说这润州嘛。。那是镇海军的根本所在,长久经营下来城池深厚而兵多储足;更兼本地牙兵的亲眷尽在城中,军民人心一时也不是那么容易动摇的。”

周淮安已经回过神来而慢条斯理的对他们道。

“那节帅周宝亦是与淮南高老贼号称结义兄弟的神策宿将出身,。。所以,我不主张直接全力去打丹徒(今镇江市)诸城的。。至少有些得不偿失之嫌的。。”

“毕竟,眼下大多数义军部众的本事,还是长于辗转浪战和埋伏追打之道,却是甚少有强攻坚城的经验和手段。。一旦笼城起来久攻不下的话,只怕糜费钱粮不说还折了锐气和人心,更给外援的官军可乘之机呢。。”

“那虚兄弟可有什么好主张不。。。”

长相粗豪的盖洪,也像是有些扯皮和争执的困倦了,当下摊手道。

“当然是避实就虚,剪其羽翼,弱其声势,最终觅得破绽,攻其必救,以引蛇出洞了。。”

这些帐中顿然再度爆发出一阵嘈杂的议论纷纷来。

“肃静,都给俺闭嘴,还请虚兄弟进一步示下各中的具体情形。。”

盖洪却是脸色不豫对着他们怒吼了声,顿然消停片刻才转而恳声道。

“这避实就虚,当然就是柿子捡软的捏的道理,这润州境内除了丹徒重镇外,尚有江宁、句容、延陵、曲阿、金坛数城,尚在官军掌握之间;”

周淮安亦是走到粗略比例大沙盘前,略有心得的从容比划道。

“此外,又有石头镇、方山镇、下蜀戍等十多处镇戍,据以要冲为之羽翼和呼应。。其垒各有大小而兵有多寡强弱之分,而剪除羽翼的手段就可以落在这些地方了。。”

“但无论他们大小多寡,想必以如今义军之势,任何一部都可独立对付的所在啊;而一旦拔除了这些地方之后,只要稍加把守就可断绝了这些官军城邑之间的音讯交通了。。这样就有了更多操持其中的余地了。。”

“下一步,就可以不断制造假消息和谣言,乃至佯动于城下;令其信使疲于奔忙于道途而尽量皆杀之;一旦这些城邑的官军愈发谨慎和严防死守起来。就可以专择一处打造器械以强攻之。。”

“。。。。。然而,这一切行举的最终目的还是为了围城打援,尽力将嵬集城内的官军给调出来,在野外一举决胜,进而削弱城内的守备之势,才是短期内取得大势的根本所在。。”

“那这样的话,岂不是要分兵了。。”

一名髭须的义军头领不由接口道。

“对,就是要分兵行事了。当然了,具体如何编排就看盖都统的方略了。。”

周淮安毫不犹豫的点头表态道。

“我太平军所部自当时不吝配合的。。”

半响之后,从中军会议所在的大殿里出来渐渐走远之后,性子有些急的曹师雄不由开口道:

“这般周密的方略,却是便宜那盖老野了。。。”

“事情其实没有这么容易的。。”

周淮安却是微微摇头笑道。

“这个方略固然好是好的,可是过程须得相对严谨而周密的支使和调配手段;你觉得这些头领们有相应的耐心和默契么,勿论顺势逆势与否,只怕最后还是要有所急于求胜,而生出相应的变乱来的。”

“所以我的关键,还是籍着分兵攻略的由头,获得相应的行事权宜,不然和这些别部人马混处一处,相应的擎制和负累还是不少的啊。。”

再说了,在事情发生前的主动示好和预警之言,其实远不如事情发生了之后受邀的雪中送炭,更让人感谢和铭记啊啊。

(本章完)

第三百七十一章 人心苦未平(下

第三百七十一章人心苦未平(下

江宁城(上元县)外,石头镇中,镇海军第三都将张郁,嘴中干涩发苦的望着漫山遍野围拢而来的草贼人潮;有些后悔自告奋勇引兵前来镇守当地了。

既然贼人已经能够整好以瑕的出现在此处;显然,江宁外围曾外围赖以为屏藩和呼应的,由土团军和镇扼使们驻守的东山戍、丹阳镇、秣陵镇、漆水镇等,都已在自己毫无知觉的过程中不复存在了。

如今以石头城为主的江宁城中只有三千兵马,其中只有一千名乃是他带来的镇海行营兵,余皆是本地收聚而来的镇戍兵和团结子弟。再加上从本地数万户口中临时招募的义勇、丁壮,也不过是五六千人的守军而已

虽然他已经屡次击败过好几波前来攻打和骚扰的贼众,但是在真正汹涌而至的贼潮大势面前,他们这座粗粗修缮过得江宁县城,也不过是汪洋之中的孤岛,或又是洪流之间一块松动欲坠的礁岩而已。

而站在他身边的那些守城军卒们,更是各种面无人色而手脚发软起来;正所谓是人一过万就无边无际,这里漫山遍野出现在城外的草贼有何止过万呢。

光是他们所卷荡而起尘烟的就彻底淹没了,城外田亩里、道路上新生出来的点点青翠绿意;而将整个视野当中所有的都染上了一片昏黄黯淡的色调,

而且这些贼众与之前所击败的那些,衣裳褴褛,只有削过的竹稍、镐把、木叉和锄尖的乌合之众,大不相同;他们至少人人都有像样的兵器和护具;而按照统一的形制和式样,阵列成一个个或是松散或是紧凑,却又间距分明的行军队伍来。

而在这些草贼的中心位置,如同波间游鳞般的甲光反射,时不时鱼跃一般的闪烁在这些浩荡而沉默的人潮之间;这可是草贼之中健锐和精卒的征兆啊。

“这。。这。。可是草贼本部的老营悍卒来了啊。。甚至还有马队间杂其中,这怕是还在大贼头在前掠阵观望啊”

一名老于军伍的军校亦是哀声叹然道。

“接下来怕不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死战了。。”

“无论是死战还是血战,我辈深受国恩食禄日久,断没有束手待毙的道理。。”

这一刻,都将张郁总算是恍然回过神来,而对着左右补救式的慨然道。

“路遥知马力,危难见忠良,故且让这些贼子,好好见识一番朝廷军健的利害;我已遣人向丹徒请援了,一亦镇海行营闻讯来援,便是彼辈的覆亡之期了。。”

然后他又对着依旧是有些反应寥寥的守军补充到。

“所有城上将士临敌犒赏加倍,斩首和缴获另计,隔日就给结清;退敌之后所有积欠尽皆补足,我自当请于节衙另有赏给。。”

“愿从都将戮力杀贼。。”

这时候才有人接二连三的叫喊起来,又从参差不齐的林林落落,一声接一声的变成了冲动云霄的齐声大呼;总算是将有些萎靡和低沉的士气、军心给变相鼓舞和振奋起来了。

随着他一声令下吹响的备敌号声和升起的战旗,原本在敌势面前沉寂的城头,也像是被惊醒过来而又沸腾一般的奔走、忙碌起来起来了。

“快把火炭和沸水端上城来,。。”

“火速拆下更多的城边屋舍,给我营治出更多的炮石檑木来。。”

“火油,我要更多的火油,自此开始城中禁止私用灯火。。”

“速速将生灰全数吊上城来装罐,手脚利落些。。”

“多准备挠钩、叉把和长柯斧,以备贼人缘梯登城,”

“快给水缸和木槽添水,等贼人放火起来就不及了。。”

这时候,城下的贼军当中也终于在城上堪堪的一箭之地外,缓缓停步顿足下来而从中如同劈波逐浪一般的推出许多辆大车来。而在这些大车上赫然堆积着许多血迹干枯而蚊蝇飞舞的人头来,被逐一的倾倒在地面上而堆成了数座小丘,并插上了相应缴获而来隐约可见姓氏和番号的破烂旗帜。

这森森然的一幕顿然让城头上的官兵声势有些一窒。然后,一根根被锥入土中的粗大原木立柱,及其上面带着皮兜的稍索,也随着退让开的贼众而呈现在了城头的守军面前。却是在义军当中义军初步普及开来的各色旋风炮。

片刻之后,随着这些被奋力摇动飞旋起来的转柱,呼呼如烈风顿然甩飞出许多大小不一的石块来,却又荜拨作响的纷纷抛击在墙根附近的地面上,只有少数落在墙面的低矮处和城门上,发出噗噗和咄咄的碎响来。

这个结果不由让城头上严阵以待的官军一愣,又顿然爆发出刻意的哄笑声来;然后很快他们就笑不出来了。因为随着这些旋风炮不断被重新调整了方位和角度,更多沉重卵的石块出来开始飞上城头,又乒乓有声掠过垛口,而将站在后头的官兵给打的满脸开花惨叫起来,或又是来不及发声就倒栽下去。

而这时在贼众之中又推出来多辆形似三角板屋,而带着打磨过石质尖锥撞头的冲车,开始在带着轮毂的大排掩护下对着城门缓缓的推进过来;官军这才如梦初醒一般的在大呼小叫声中,纷纷探身而出弯弓搭箭对着冲车的位置,射出一条条带着烟迹的火矢。

只可惜的是,无论是冲车还是带着轮毂大排上,都已经被事先附上了一层浸湿的破烂薄被,还在上面涂抹了河沟里罗掘的稀泥。因此,哪怕落在上头的火矢再多再密集,却都没有能够如愿引燃起来。

“停下,不要再费箭矢了。。”

张郁见状自觉有些不妥,急忙连声大呼道。只可惜那些城上守军多数又有何尝见过这般的草贼战阵,而竞相射的不亦乐乎,对于他传下的号令终究是迟疑和延缓了片刻。

然后就在某种鼓声节拍和细密呼啸的风声之中,那些具列草贼之中一直引而不发的射手箭阵,迸发出铺天盖地一般的细密箭雨而来,又像是激溅而下的暴雨一般的浇淋在城头的人和事物上;就像是在门楼为中心的城墙上霎那间长出了一层细密的毫毛来一般。

而那些起身探头激射尤酣却来不及躲闪的守军弓手,亦是纷纷被射中、贯穿在其间;而带着凄厉的惨叫声探身跌坠下去,或又是身插数只箭羽倒栽回来。还有少数被钉死在城墙边上却没有断气的,就这么懂得些许的在那里哀呼连天。

这时候却是锣声一响,许多抱着柴草捆的轻装赤膊草贼,也突然从大排之后猛冲了出来,而在急促加速的小跑之后,将手中抱着的柴捆投掷进满是浅水泥淖的护城河中。几个来回往复之间就已经填塞和铺出一道,勉强可令冲车垫脚通过的临时道路。

几息之后,随着冲进门洞里的冲车发出了第一声撞击的响动,城头上击坠而下的滚石檑木、暴浇的沸水生灰热油,战斗转瞬间就进入到了最激烈的白热化中。

然而接下来的激战之中,猬集在门楼上的官军可谓是尝试了沸水,滚油、撒灰、火烧、重击的诸般手段之后,才发现屹立在烟火之中的大半截冲车,依旧是巍然不动。

而在那已经被烤干烧焦蒸发的棉被和稀泥,以及支离破碎的皮质覆顶之下,赫然闪耀这某种金属面板才有的泛黑光泽;虽然看起来已经被击坠物捣砸的坑坑哇哇,但是居然依旧坚挺的庇护着底下活动的人声鼎沸。

这一刻,城上的官军们也纷纷感觉某种不妙地意味,而举着团牌冒着漫天飞溅的矢雨,将一大缸子烧红的火炭给奋力推道了墙边上,又对着垛口外竭尽全力的垫高和撬动起来;

而在他们下方的门洞之间,身为样子队开山组一员的石牛,也用特制磷头的引火器具点燃了,被冲车自身分量给固定和堵死在城门上的,一只短身管喇叭阔口炮的引线。

随着一声隐隐的震响,从门洞里倒卷而出的灰烟和尘埃滚滚;聚在大排之后与城头对射的义军士卒,也像是得到莫大的激励一般,欢声雷动的一拥而入却是在无任何妨碍了。

随着江宁城头上一片惶乱和嘈杂声中,那面代表官军的“镇海”两字大旗,也被砍断了杆子而在空中扶摇了数下就不见了。

“土坦克作战成功,计划通。。”

遥遥目睹着这一切的周淮安不由在心中暗道。人力推动的铁架钢顶冲车加上特制的开门炮,在整个时代足以面对大多数的情况了。

“这就拿下了么。。”

“就这么轻易么。。”

而跟随在他身边观战的数位义军头领,则是一脸懵逼和目瞪口呆的模样。

“幸不辱命。。”

随后满身烟火气的王天明,手捧一支折断两半的大幅旗帜而奉送到了周淮安的身前,慨然大声道。

“江宁城已为您所有了。。”

(本章完)

第三百七十二章 人心苦未平(续

随着城破之后一连串短促而并不算激烈的肃清战斗,现在这座古老而悠久地城池已经彻底落入太平军,或者说是周淮安的掌握当中了。

只是如今的江宁城/金陵邑,已经不是那个自从东吴大帝孙权开始经营,历经南朝五代发展起来的“帝王之业”了。

两百多年前,随着尚是征南元帅兼晋阳王的杨广,那位脑残粉口中的千古一帝——隋炀帝前身的一声令下;金陵故城除了旧有的石头城之外,所有的宫室殿宇、寺院神祠、街坊民家、署衙集市,具被夷为平地而又就地犁为田亩阡陌。

生聚当地的百万户口尽数北迁入洛,就连号称二十四航的秦淮河也被淤塞、截断和填平,自此不复江南水运枢纽与转运中心的昌盛繁荣。而只留下一个延续到唐的三县下州——蒋州所在,取义为“绛”“降”州之故。

所谓的南朝帝王气象也就终结于此,而留下了后世李白《金陵三首》的“并随人事灭,东逝与沧波”、刘禹锡《金陵五题》“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西塞山怀古》的“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的无尽感怀。

巍峨庞然的紫金山依旧矗立在城池的东方,见证着山下的人世荣枯;比后世大得多的后湖(玄武湖),波光黯淡,人迹稀少;大江日夜流,绕过空空如也的石头城下,滚滚东去;月上秦淮,映照朱楼酒肆,商女们还在歌唱前朝遗曲;朱雀桥边,王谢故居,都已经成了寻常百姓家的蓬居;

往昔城中的六朝宫殿,已成废墟,杂草丛生,昏鸦乱鸣;只有略微拱高出地面的台城旧址上杨柳独自在春风中婆娑;台城附近的陈后主和张丽华躲藏的胭脂井旁,衰草连天,只见零星的几个人来这里悄然怀古;

城西的凤凰台上,似乎看到几个文人萧疏清冷的背影,在那里凭吊,站在台上向西望去,澄江似练,落霞成绮;劳劳亭边,不时的有行人洒泪告别;

临近秦淮河边的孙楚酒楼,因为李白的到来,变得十分有名,文人墨客纷纷登楼借酒浇愁;站在城南的雨花台上,斜阳古道,一片萧索;瓦官寺里,还不时有三两文人来看东晋大书画家顾恺之的《维摩诘士像》;

六朝时就建立的栖霞古寺香客寥寥,依旧冷清,只有门前的六朝松依然挺立。金陵郊外荒草遮掩的神道、御道上,散落着很多石仲翁、瑞兽,无语立斜阳,似乎在诉说着前朝往事……

这是一个繁华落尽的古都。

这是一个破败了的冷寂的废都。

这是一个让人叹息的有着太多故事的故都。

当然了,在有唐一代也不是没有人建言过迁都金陵,只是结局都不太好就是了。

比如在天宝十四年,安史之乱起,那位文章和才情都是千古江海流,政治上却是很傻很天真的李白同学,就写了一篇《为宋中丞请都金陵表》,建议朝廷迁都金陵,把金陵作为唐朝的首都。

第二年,李白应永王李璘之邀泊舟金陵城下,并做了《永王东巡歌》11首,同样也再次强调了“龙盘虎踞帝王州,帝子金陵访故丘”。然后意气风发的永王,就被继位唐肃宗所派遣的荆南节度使兼老友高适镇压了,而自比“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静胡沙”,却站错了队伍的李白也被流放夜郎。

然后二十年后因藩镇为乱而西藩进逼,唐德宗李适有意迁都;镇海军节度使韩滉就曾物色金陵,并对南京城进行了整修,后来随韩滉身死不了了之。因此,如今的江宁城/上元县基本外郭格局,就是建立在韩滉整修金陵邑的半吊子工程上。

像是后世那些南京城中著名的景点和名胜古迹,比如栖霞山、鸡鸣寺、凤凰台、开善寺什么的,差不多都在城外的荒郊野外中。就连刘禹锡《金陵五题》中《乌衣巷》的朱雀桥和王谢故里,都变成了城墙外的乡下地方了。

望着殷红的斜阳下被染成一片淡淡血色,而又残余点点烟火袅袅的城桓;以及突出横亘在大江之畔满是幽深岁月斑驳的石头城旧址,似乎自有一种残酷而别致怅然的美态。

而这一刻周淮安身上潜藏的文抄公之魂,也蠢蠢欲动仿若是要复活过来了,然而又被他给按奈住了喉咙中的痒痒。毕竟现在可不是什么卖弄的好时机,既没有足够具有理解能力的受众,也没有什么值得颂扬和感怀的由头。

“禀报领军,退逃到石头城中的数百残敌,已然弃械出降了。。”

负责后续督阵和维持秩序的都尉葛从周,也一身披挂的走到了他的面前拱手道

“此战本军计有伤亡一百八十七人,其中阵亡者四十七。。。”

“斩获敌首一千四百六十七具,俘获一千九百八十三人,尚有若干逃散残敌尚在甄别和搜检当中。。”

“自城中所获图籍版册,江宁计有在地户九等,约七千五百六十五家,丁壮四万五千八百三十七口;又有客籍户三百七十八家,丁壮一千四百六七十口。。”

“目前,随营的三支队已经新成立的巡禁队配合下,开始进入街坊对城中的官户、吏户和形势户(地方上有势力的豪富之家),进行摸底和排查。。大致明日正午前,就可以拿出第一批需待处置的名录来。。”

“虽然已经掌握户籍,但是具体对照起来还是有不少谬误,是以对于城中丁壮的三抽一征调和编管,预计要顺延道后天去才有所结果。。”

“不过其中的医工匠户之属俱在编册之中,大可以按图索骥的提前一步甄选出来,预先归为所用。。贫户和流民的征募已经开始了。。”

“自城下军仓和常平仓、转运仓中,相继查获稻麦杂米约八千四百石有余,又有新旧谷三千担,其余盐菜、干脯、风腊、鱼蘸、酒酱尚在计数中。。”

“其中的谷子和杂米,已经就近移交给此行助战的几部义军头领了。。余下的稻麦已经就地开磨和做熟,以为军中所携食。。”

“收获还算不错,或者说这些官军别的不行,还真是善于搜刮和聚敛。。城外都是遍地饿莩了,这里居然还能存下这么多东西来。。”

周淮安点点头道。

按照这次出战的惯例,所获的粮草物用都在圣库制度下分作数份处置。一部分用来制作和储备便携口粮以赡军足食,一部分用来赈济民间,兼带有偿驱使人役,宣传义军的主张和诺扬名声;一部分作为偿付来调动那些协同的别部义军。当然了,相应的比例将视具体情形而定。

这就是长期建设下来的成熟军事体制和组织度,所能发挥出的莫大好处和效率所在了。基本每每占领和肃清住一座城池或是居邑,就可在第一时间迅速的掌握和控制住局面,而将相应的人口、资源和战利品,甚至是俘虏,根据情况所需给不同程度的发动和运用起来。

因此随着作战过程的推进和阶段性目标成果的达成,太平军所代表的军事集团总能够从地方发动的资源人口中,得到有益的补充和阶段性的回复,而不至于在越战越少的疲敝损伤当中持续衰弱下去。

“此外,别部的张头领、孙头领请求进城驻留。。顺便筹给人手和物用。”

葛从周继续一丝不苟的汇报到。

“这可不能应承他们,以彼辈麾下那些约束力不足的手下,只会生出更多乱子。。”

周淮安摇头又道。

“只许让他们各自带上百亲从进来,采办、互易所需物用和安置伤员;但须遵守我方的规矩。。敢有违者严惩不贷;若是自觉做不到的,就姑且在城外修整好了。。”

“报,”

这时,又有一个急促的声音喊道。

“预伏在钟山北路的骠骑营赵(子日)别将,以擒获了易装出走的镇海都将张某一行,尽得其所携旗鼓印信诸物,正当送还而来。”

“如此甚好,这下就大致圆满了。。”

周淮安点点头道。

“既然江宁已然旦夕以下,只怕别处的官军还未得到消息,我们大可乘着敌军情况不明,尚不及反应之际,进一步的乘势而为扩大战果了。。”

“且拿拿地图来。。”

“你们觉得下一步可以往哪里打。。”

随后他站在一张摊开来,并且安放上一些小旗和其他标识物的大地图前,对左右问道:

“俺以为,自然是距离最近的句容城了。。其他的延陵,曲阿、金坛怕都已经有人分兵去攻取了。。就算咋们去了也是锦上添花,还不招人欢喜才是。。”

却是作为名义上第一副手的朱存道。

“只是句容城相较江宁城更大一些,城中封锁严密多有消息不明,又得秦淮水路往来的便利;若是轻乘往袭不果的话,江宁这边怕有一定的风险就是了。。”

曹师雄却是表示出某种谨慎来。

“其实据我所知,在本城陷落之前官军已然对外求援了;或许会有不知情的外援到来。本军若有余力,大可以打他一个埋伏才是。。”

这时候,却是张居言进言提醒道道。

“张兄弟说得对,其实我们可以两手准备,两条腿走路好了。。只是稍加错开相应次序好了。。”

周淮安纳谏如流得归结到。

“大可先在钟山北麓的大路侧近,以少量精卒觅地进行埋伏;再分兵于城下坊继续假做围攻情形。。。。。若有官军来援则尽力按捺不动,放过其先头和大部;一亦来敌于城下遭到本阵的突袭、接战,就杀出专攻其后队而致使其首尾不能相顾。。”

“一旦官军溃败会是覆灭,就可以使人易装乘势掩袭往取之;不过,这一路就需要一个颇得胆识和临机应变之能的人选,至少不能让那些官军轻易识破的。。”

他的目光在环绕左右而脸上不乏跃跃欲试,或是自告奋勇表情的诸将当中扫视了一眼,才落在一个身影上。

“便就是你了。。”

(本章完)

第三百七十三章 轻生奉国不为难

虽然已经是开春时节,但是润州境内旷野之中,却依旧是一片人烟罕至的萧条景象。

而在道路与河渠交汇的一座边无名木桥边上,一场仓促遭遇的战斗也已经以一边倒的形式结束了。身太平军选锋团的队正李汉然,也是面无表情的松开一具被他通了个对穿的尸体,重新检查自己身上溅血的装具和服式来。

然后他又把新鲜的血迹往脸上抹了几把,这样等到待会儿风干之后,就更佳近似那些拼死杀出一条血路给讨回来的官兵败卒了。

当年朝廷发诸道兵赴援和远戍安南的时候,其中也有一部分发自镇海军麾下的江东子弟;其中又有一部分因故被留在了当地戍边,现在又阴差阳错的成了太平军麾下的士卒了。李汉然正巧就是其中之一。

因此,相比那些北地来的老卒或是岭南出身子弟,他一口子地道的江东吴语和官军惯用的口头做派是做不得伪的;所以在他的出面应付和招呼之下,不但骗过和诱杀了好几波的官军游骑和信使;就连大路上遭遇到的这股数十人的官军,几乎是猝不及防的也被他们靠近身边,又暴起发难全数斩杀与当场一个都没能逃掉。

看着前面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尸首,他却没有丝毫惋惜或是动容的意思,哪怕这些可能是他名义上的同乡,或是昔日的同袍身份。

因为他早前已经从偶遇海上逃难过来的同乡那里得到了消息;他在为国戍边与蛮人拼死拼活的多年时间内,他老家的所在却是遭受了灾荒,而朝廷的苛税却是不可减免而更甚有之;

结果就是整村人饿死了大半,余皆逃亡而去。正所谓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就连名义上朝廷特令免徭、减赋的他家,也在如狼似虎的乡绅和胥吏面前不得幸免;所以他已经成为了有家不能回的一个孤魂野鬼了。

然后他的心就彻底死了,浑浑噩噩的得过且过的每一天。直到遇到前来收复安南的义军;才得以获得重新回到家乡的指望,又从那些话糙理不糙的道理当中,慢慢的翻活过来。

所以他在这儿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给在诉苦会上与自己同样遭遇和类似经历的人们,拼杀出一个能让后世子孙好活下去的朗朗乾坤所在。

“李兄弟,真是做的好哇。。方才我都差点儿信了自个儿也是官军呢”

这时身为这只选锋别遣队的领头,穿了一身气派堂堂的山文甲还带起了銮篼的别将林铭,也走了过来拍着他的肩膀赞许道:

“回头我请你喝蔗头烧和芋酿,包你管够的。。吆喝了那么久,现在先拿这润润嗓子吧。。”

然后又不由分说的给他递过来一个开封的细陶罐头,里头赫然是是黄澄澄的桃肉;这在这开春时节的江南地方可是尤为稀罕的物件了;也就是太平军的将官们和后阵的重伤员们,才有隔三差五的定量配给。

“这。。就不用了吧,实在贵重。。”

李汉然有些木讷和顿声道。

“贵重不贵重难道不是让人吃的么”

林铭却是不以为然的按住他手道。

“给你你就赶紧吃了,还得指望你继续出声替咱们打掩护下去,可不要关键时候哑了嗓子,那可真是多少果子罐头都挽不回来了。。”

李汉然这才不再言语而深有感触的喝下一大口桃子水,刹那间充斥在味蕾间酸酸甜甜的滋味,又变成扩散到全身的舒坦和释放,让他仿若是又回到了儿时故乡,那上树摘青梅而吃得酸倒牙的往昔时光。

“大伙赶紧轮番多吃喝一些,待会儿就不能携带更多的负累了。。”

然后林铭头才有些满意的插起手,对四周已经打扫好战场,并且折来树枝掩盖在填沟尸体上的士卒们叫道

“有什么觉得要紧的东西赶紧先集中埋了再说,下一刻起,我们就是身无长物的败兵了。。”

“千万莫要因为亦是贪心、舍不得,而在官军眼皮子下露了根底,害了自己还连累大伙儿身陷险境呢”

而在重新整队启程过了这座木桥补救,在不经意间的地平线远方,蜿蜒而过的数条河流汇合所向,句容城的轮廓却是隐隐然的出现在他们视野当中了。

然后,这一队人开始三三两两的散落着拉开距离,而相互检查起对方的形貌来;时不时还有人往自己身上撒尘土,将袍袖和裤腿在地上抹擦搓揉的皱巴巴,或是向对方衣甲上用小刀添上几道划痕。

这才低下头、垮下肩,垂着膀子而放慢脚步,且做有气无力壮的倒拖着兵器,缓缓向着远处的城池行去;

然而走在前头的李汉然还是用眼角的余光瞅见,这句容城下的城门居然没有完全闭合,而时不时有三三两两或是三五成群的人们,仓促而惶然的跑进去。

当然了,如果有人仔细留心一下的话,就会发现这些陆陆续续逃进城中的人们,虽然穿着破旧而低劣的布衣麻褐,但是却难掩衣衫下那异于大多数普通百姓,面黄肌瘦或是黝黑干瘦的壮实与白皙。

显然是随着义军到来之后,在四野八乡里所掀起的清算风潮;而不得不竞相逃亡城内避难躲祸的乡绅、豪强、大户、封翁、官眷与胥吏之属。

“这可是上好的机会摆在当前。。”

暗自落后几步退到林铭身边的李汉然低声道

“就问领队可愿冒这个险了。。”

“你觉得此事能有几成把握呢”

林铭愣了下道。

“只能说是一半对一半了。。”

李汉然却是恳声道。

“乘势骗进城去是基本没有什么问题的,但是在里头会遇上怎样的局面,就实在不好说也没有把握了”

毕竟为了迁出侦查的需要,他们这只别遣队却是与后方大队人马隔得较远了;若是不能够在后援到来前坚持下来的话,那这一番打算就只有贸然轻进之后的徒劳覆灭之厄了。

“那为什么不呢,首当夺城之功可不是那么容易遇到的好事啊。。”

回过神来的林铭却是毫不犹豫的道。

“你既然有这个心思和一定把握了,我若是无端错过这机会,只怕是会后悔一辈子的。。我立马派人回头去报信”

这时,却有一辆马车及跟随其后的数名骑着骡子和驴的青衣奴仆,从另一条道上慢悠悠的驱驰过来了。

“前头的军爷,且请让让。。我等乃本州吴司马的家人,急往城中公干不得延误。。”

还有人在气喘吁吁的对着他们喊道

“很是巧了啊。。”

李汉然和林铭不由对视了一眼,分别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庆幸和决然之意。

。。。。。。

半天之后,天色已经渐渐灰暗了下来,而句容城门内升起的烟火也已经渐渐地熄灭了。而在充满了血腥和烟火味的门洞,一辆横倒在内城门口插满箭矢又被烧掉顶棚大半截的的马车背后。

太平军队正李汉然双手微微颤抖,一种脱力的感觉笼罩着全身。身边横七竖八的是尸体,既有自己忠心部属的尸体,也更多是城中官军的尸体。刚才还有一队官军骑兵莽撞的冲了进来,狠狠的撞在了仓促举起的长枪和障碍物上。

在如此狭窄的城门通道里用高头大马的骑兵进行冲锋,真是够愚蠢或者说是拼命的,可能是以为堵在城门过道里,我们就根本无处躲闪和避让了吧,结果就是替坚守其中的残余别遣队士卒们,又增加了好些现成血粼粼的防御工事和障碍物。

李汉然想裂开嘴笑笑,但是刚才被一名骑兵临死前挥刀割开的面颊,却让他无法进行这个动作。这队官军骑兵的行举虽然愚蠢,可是本身却实在是称得上精锐彪悍,光是下马浪战就让他本来剩下不多的部属,已经伤亡的差不多了。

耳边传来的是各种临死的哀号和箭矢的呼啸,那是林铭带领的另一部分人手在与城上官军缠斗;多少也分走了城内官军的压力,让身在门洞里的他得以喘息片刻。

事情是究竟怎样变成这幅样子的。他们明明都已经裹挟那位“吴司马”的家人骗进城中,并且成功杀散了这一处们楼内的官军;而在城墙附近纵火焚烧建筑,以遮天蔽日的烟火来掩盖,他们其实只有区区百余人的事实。

然后又堵住了门洞,居高临下的接连击退了好几波反扑的官军。这时候,却是冷不防城池的另一方,突然有官军的援兵赶到;不但令城中守军的低迷之势大振,还集结出了一支精锐扑杀过来。

而且这一次他们更有策略的多,不但从城墙两边掩杀过来,还派人出城绕道到了背后来突然袭击。

结果已经越发疲敝的他们就再也抵挡不住,而被冲断成了城上城下的两部各自为战;又退缩到了门洞当中凭借着狭窄的地形勉力坚拒下去。但现在对他来说也没有意义了。

低头伫立在城门楼洞中,抽搐得几乎握不紧的手中断刀还在滴血;李汉然忽而觉得真是可惜了,他还想找个胡女生几个孩子,把名下挣到的田亩给传下去呢。现在就只能死后让人在童子营里找个孤儿,将自己的姓氏和家门给传续下去了。

“当面可是李家的汉然兄。。”

一个有些熟悉的嗓音突然在门洞外响起,让李汉然不禁一惊差点就握不住断刀,断喝道。

“你又是什么人。。”

“还记得当年团结营里,我们一同在春潮居里饮过酒的交情么。”

那个声音依旧在不紧不慢的道

“倒是李兄不是从征发为国戍边去了么,怎又会从贼助纣为虐呢。。若不是我随军前来赴援,怕是真想不到会有这番遭遇的。。”

“如今尔等已然覆亡在即,还不快束手就擒;至少我能苟全你一条性命来为国赎罪。。”

对方虽然这么说着,但是口中的语气,却是变得有些隐隐不耐和焦虑起来

李汉然突然冷笑了起来,他可知道这些官军同袍的德行,能够用刀子说话的地方,绝对不会有足够耐心来好言相劝的。他突然怒吼一声出来:

“天补平均,再造太平。。”

“天补平均,再造太平。。”

顿时头顶的城墙上也依稀爆发出稀稀拉拉的叫喊声;显然是林铭他们还在门楼里坚持着。而官军也像是为之声势一夺般的居然停手下来了。

就在这有些令人窒息的可怕静默了好一会之后;远处的旷野里才传来像是延迟了许久的叫喊和呼喝声。

“天补平均,再造太平。。”

“清平乱世,再造太平。。”

“扫清妖氛,再造太平。。”

在夕阳斜下的最后一点余晖当中,在苍青色大旗引领下,成百上千骑卒所掀起的滚滚烟尘,正在沿着黯淡下来的地平线,向着句容城的所在扑卷而来。

(本章完)

第三百七十四章 轻生奉国不为难(中)

将军夸胆气,功在杀人多。对酒擎钟饮,临风拔剑歌。

翻师平碎叶,掠地取交河。应笑孔门客,年年羡四科。

《赠边将》唐代:张乔。(唐代诗人喜欢动不动黑一把儒士的日常)

。。。。。。。

而在布置好埋伏等候预期当中的官军援兵,却是迟迟未至的江宁城方面。

“什么,句容城竟然被意外拿下了”

正在城中处理善后事宜的周淮安,也不禁略微惊讶道。

“仅仅就靠一个别遣队和三营骑(乘)步(卒),就突破了对方防阵;还虚张声势的吓走了剩余的守军和援兵么。这可真是个意外之喜啊。。”

“来人,给我起草相应的的嘉奖状和叙功文书,并且当即制作一批纪念章,给相应先登夺城之功的人员。。”

要知道,周淮安最初给他们的命令,也只是易装侦查和骚扰为主,袭掠和破坏各城之间官军交通往来为辅;乃至截杀官军的信使和巡哨,来制造混乱和令其无所适从。

感觉就是在太平军不遗余力的批量培养体系下的,渐进性和阶段性成果。一些本该是正常历史上名不见经传的人物,也因为某种厚积薄发的缘故,而开始在方方面面的位置上初步崭露头角了。不过这显然是一件大好事,也是体制上优势加成。

但是当他从欣喜当中冷静下来之后,又要考虑和面对另一个问题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却是计划更不上变化的新结果;按照他的预案当中并没有短期内占据句容的计划。

只要能够牢牢控制住这出位于长江边上,而水运相当方便的江宁城;就可以在水师遮断江北的情况下,获得来自上游水道的江陵方面,源源不断的后勤补给和转输运力。和可比什么陆路的车马要更加便利和成本低廉的多了。

但是获得了句容城之外,无疑就是变相的将本来是相对集中的太平军军力给分摊做了两处;而且相对于好歹有钟山为屏障的江宁,句容城还是在无险可守水网密布的苏南平原带腹地上;无疑给了对阵的敌人分而针对之的机会。

但是话说回来,已经付出代价打下来的城池,却也不能因为这种风险和威胁概率的理由,就白白的舍弃掉;最起码要把相应的价值给最大限度的利用起来才是。随即周淮安就有了决定而下令道:

“传我军令,从修整和待机的部队当中火速分出三营人马来,优先补充齐整就近乘坐舟船为代步,驰援句容协助控制和镇压局面。。”

“城中的甄别和清理工作暂且放一放,问题人员先羁押起来留待处置。优先抽出三支队的老练、精干人手来,前往句容城展开工作。”

“其他的先不要管,先把城中的五类分子(缙绅、豪族、官宦、胥吏、行东会首),全数给我快刀斩乱麻的处置了再说;就算是有罪不至死的相关人等,也先行集中押送到江宁来就近编管和看守;”

“此外,严查户籍版册,凡有工匠、医者之属,也按此办理而优先解送道江宁来。。”

“让计划外的教导大队和第三健骑营出城,进行往来道途上的遮护和警戒。。。”

“那之前的埋伏怎么办。。是否。。”

这是有人开口请示道

“也不用收回来,继续让他们在相应方面警戒和待机;只是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只怕比能够再伏击上一路官军,更要紧的多了。”

周灰暗却是摆手坚定的道。

“向后方江陵传讯,再集结和征调至少三个驻队营和补充营乘船过来。。”

“我需要人前去义军本部,当面说明情况和因由。。”

。。。。。。

润州,曲阿城下,烟火熏天而尸横枕藉。

攀如蚁附的的义军士卒,夹杂许多持牌披甲地悍卒,已经强行攻上城头,却又因为强弩之末的后力不继,而又在拼死抗拒的阖城军民反扑下,不得不从城上丢下许多尸体和伤员,而涨落极快的退潮般一股脑的败走下来。

而在被称为“孙王台”的孙坚陵遗址土丘之上,也已经变成了义军本阵观战的临时望所。

“你们这些个憋货,区区一个的城都拿不下来;”

西路都统盖洪也是有些火大的叫喝着。

“那虚和尚可是已经连下两城,还击溃了一路来援官军了啊。。比比人家,就不觉得忏愧和丢脸不。。”

“实在是官军的弓弩太厉害了啊,”

“堆在城头上放射的箭矢又多又密;咱们的箭队根本比不过就落了下风啊,”

“官军的弩子还特别有劲头,时常一穿就是两三人,”

“兄弟们根本抵挡不住。想冲到近前就已经折损了不少人了。”

几名正在龇牙咧嘴拔出身上血粼粼的箭杆,或是包扎处置伤口的部将,却是七嘴八舌的叫起撞天屈来了。

“都是会推脱干系的憋货,当初各部合计的时候,人家不是口口声声说了过,要小心官狗宣润弩手的厉害。。”

盖洪却是有些黝黑老脸挂不住,而顿然涨红起来大声道。

“怎么事到临头一个个都不上心了。。难不成嫌前后折损的人还不够多么。。”

正所谓是宣润弩手天下闻名,润州、宣州一带出产的弩弓甚至专供京师武库,而长期派人参加关内的秋防。虽然这些对方弩手在北地征战时,所体现出来的防护手段和机动性不怎么样;但是集中起来用做守城的话,却是让披甲率很低又缺少其他防护手段的大多数义军吃了很大的亏。

“又是谁人不等大伙都到齐,就抢着开始攻打了;”

盖洪却是得理不饶人的继续喝声道。

“又是哪个大言不惭对手下兄弟说,再加把劲就拿下了,结果连防护的器械都没制备齐全,就这么一回回往上冲了。。”

“现在一个躺在营里等死,一个把脑袋丢在了城头上,还不够你们警醒起来么。。还不快给我去重新打造器械和装具,真以为人是使不完的么;丹徒城里的镇海军,保不准什么时候就杀出来了。。到时候你们拿什么去抵挡。。”

这时候,一名走进前来的部下在盖洪身边耳语了几句之后,顿时就让他的表情转雨为晴,而当即大声的叫唤起来。

“真是好得很啊,虚和尚的太平军已然拿下句容了。。还请我们过去分兵驻守,以为粮台和修整呢。。这可真是深明大义的一方典范啊。。相较你们这些憋货真是差远了啊。。”

虽然被盖洪给痛骂了一场,但是在场的军将心思都不免泛活起来,而露出某种跃跃欲试或是自告奋勇的表情来。毕竟润州境内的城邑几乎都是分布一马平川的水乡河网平原之上。

相较这么一大票人马猬集在这毫无遮挡也毫无险要可守的野地里,还是有城墙屏护的城池更让人安心驻留修整,和倚为粮台凑给的凭仗。

要知道镇海节度使所在丹徒大城(今镇江市),距离这里也不过是平地上的三四十里路程;若是径直杀过来的话,也不过是大半天的功夫而已。

虽然盖洪麾下义军仗着人多势众,在外围安置了大批牵制骚扰,乃至进行阻截的阵容和营盘所在,但是能否如期发挥作用就实在有些不好说了。

但如果有这么一个位于润州腹地的城池作为依据的话,那就意味着进可攻退可守的一个重要支撑点,而不再是流动无状弱点和破绽都十分明显的乌合之众了。

就算是对阵官军有所一时失利,也有一个散而复聚起来的指望所在。这也是他们抢着拼命攻打曲阿的由来所在。

“先不要高兴地太早了。。先听听虚兄弟那儿又有什么别样的条件和所求不。。”

然而在这里盖洪却是摆摆手道

“就算是同为义军,也没有白白生受人家好处的道理。。”

“见过老盖都统安详。。”

这时候,作为信使的旗牌官张归霸才被带了上来,而对着盖洪施礼道:

“我家领军的意思很简单,既不要贵部任何补偿和好处,只求更多行事上的配合与协调。。以及权宜号令和处置那些别部人马的方便。。”

听到这里,盖洪不由挑了挑眉头,却见张归霸又紧接着道:

“此外,我家领军还有个私人立场的不情之请。还请各部义军所过之处,尽量将那些豪强大户、缙绅官宦胥吏之家,给铲平了。然后拿着相应抄获的物件和人头来交付,本军自有一番报偿和酬给的”

“你说的这些我都大致准了;随后我会派一员得力人手到贵军中去,且做日常的协调联络兼做约束那些同行部伍。。”

听到这里盖洪已经迫不及待的抢声道。

“至于后一条私人所请,以我号令传达和宣扬下去大致也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具体怎么做就要看各部兄弟自己的反应和心思了。。”

“然而这些都有待时日,倒是眼下军情火急,何以才能接手句容城呢。。”

“眼下即可。。”

张归霸却是毫不犹豫的道。

“只消都统分兵一支随我前去好了。。”

“善也。。。”

。。。。。。。。。。

数十里外奔流大江绕了个大弯的折转处江面上之上。

身为水军郎将的王重霸,也站在座下新获战船的甲板上,努力通过旗色和镜面反光,来指挥着散布在附近的太平水师船只,轮番一遍又一遍的靠近京口/丹徒(镇江)岸边;而通过船上的床弩和小型发石炮、将一波又一波的火球与烈焰、浓烟,给轰击到江堤背后所遮掩的城坊中去。

而大江之上作为连接两岸的古桥渡,也只剩下浸在江水中的空荡荡粗铁链上,零星残存的船型碎片了。至于建造在渡口边上的水寨和大大小小的泊船码头,都已经被烧成一片白地、残垣,或是正当笼罩在浓重的烟火中。

而在号称一日数惊,而在惊乱践踏之下足足相互踩死数百人的丹徒城中;自从武宗朝就建功军中而誉为良将,与淮南节度使高骈在神策军中并称一时的结义兄弟,人称当代“美髯公”的镇海节度使周宝,也在沉容严峻的打量着自己的部属们。

“贼势嚣张如此,尔等就是束手无策么。。国朝费尽民生膏脂赡养尔辈,又当是何以用处。。”

作为历经文宗、武宗、宣宗、懿宗四朝老臣兼宿将的他,虽然已经将近七十而比那些结义兄弟高骈更长几岁岁;但是依旧口齿清明有条有理,而声音洪亮、中气十足;保养得当银霜覆雪般须发之下的身躯也依旧是挺拔硕毅。

(本章完)

第三百七十五章 轻生奉国不为难(下)

济济一堂的文武官属当中,既有身为幕府属官的崔绾、陆锷、田倍等人;也有麾下大将刘浩、刁頵与度支催勘使薛朗等军中部属和朝廷正任的衙下官职;

更有代表地方势力的海陵镇遏使高霸、虎丘镇将李泉,曲溪团练官刘金、盱胎团练官贾令威;乃至是新进召集而来杭州八都团练使董昌,等背景复杂之人在座。

然而在周宝不怒自威的声线和凌厉如霜雪的目光扫视之下,顿然令满堂众人如坐针毡或又是火烧火燎=一般的,不由都纷纷忙不迭的站起身来,而做诚惶诚恐或是羞愧状的告罪和拜礼道。

“属下惭愧。。”

“恨不得为令公,为朝廷分忧。。”

“在下愚钝不堪,还请令公训责。。”

与那位号称“国之壁城”“南天一柱”“当代神仙”的高郡王相比;这位历仕五朝天子至今的“当世良将”名声,同样也是用杀人如麻的功业和尸骨累累的征程,给铺垫和渲染出来的。

其中自然有诸多外虏和反贼的血色成就,同样也有好些犯在他手上,或是违背和忤逆了他的意志,而成为令行禁止的军法牺牲品,乃至干脆就是死的不明不白的所在。

是以,他才能在孚有众望的高骈调任淮南之后;以轻装之身上任而依旧压得住这些,长期具有东南财赋胜地而颇养出些心高气傲的镇海将兵们;乃至以相对寡弱的军势,淮南的高骈各呈分庭抗礼之势。

因此一但周宝有所表态出来,他们就不免人人噤若寒蝉,而做出一副低头服软的模样来。当然了,周宝能够压得住他们,与能否驱使他们在所有事情上尽力而为;或是竭尽所能的表现和行事,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情了;

毕竟,作为整个时代当中最常见的一大特色。朝廷委派和空降下来的藩帅,与地方即成气候的武人团体、乡党郡望之间的博弈,却是无所不在的充斥在日常事务之中。

哪怕是身为累世良将而早已名声在外的周宝,也需要依仗朝廷的大义名分和个人权威的同时;恩结和笼络那些本镇的行营子弟和牙兵们,才能稳稳地力压那些外围兵马和地方实力派一头。而始终保持住某种说一不二的权威所在。

但是这些归属在镇海节度使名下的各色人马,及其领头之人同样是有所相应趋利避害的生存哲学,和面临强势藩帅的对应手段,堪称是大多经验丰富而滑不留手的。

周宝虽然又大义名分和赏罚专杀的节钺在手,可以随意处置他们其中的任何之人,但是却没有办法一下子解决和取缔掉其所代表的乡党团体。

尤其是像海陵镇遏使高霸这般,代表乡党土团背景的头望人物;或又是杭州八都团练使董昌为代表,事实割据富庶大州而基本听宣不听调的地方实力派;他也只能明面宽抚和承认既成事实,而暗中徐徐然图之。

然而现在草贼大兵压境在前,周宝更要借助他们的力量来共度危难;这种不合时宜的打算和图谋,就只能再往后推却了。

毕竟,在草贼毫无差别的肆虐之势下,他们也不得不与行营所在同舟共济,或者说抱团取暖才有可能保全下自己的势力和地盘来。

至少,在这种法不责众的气氛下,周宝是没法专门对某个人发难和问责的,而乘机名正言顺的撸夺掉几个官身和职衔,归并其人马。然而这时候,总算是有人用不一样的声音,打破了这片人云亦云的附和声。

“令公在上,某以为江上之贼只是小患,只要彼辈一日不得登岸,就一日难以真正威胁到本城的安危”

却是一位看起来颇为干练清瘦而健硕,而名作丁从实的部将,不顾别人异样的眼神和神情,起身拱手朗声道。

“真正的关要还是在城外四出肆虐的草贼大部。。只要能够聚以精兵分而击破之,则江上贼患则可不战告退。。是某虽然不才又职轻位卑,但请拨给一部人马,愿粉身为令公报效于前。。”

于是,堂上一下子就静默了下来,而将各色的目光聚附在了这位,不知道是不知天高地厚,还是无知且无畏,或是艺高人胆大、或是自信过甚的区区部将身上。。。。

第二天下午,被授予了行营都将之职而重新召唤而来的丁从实,已经行走在节衙与后宅之间的廊道当中,身旁却是有一名文士在喋喋不休的劝说道

“丁都将切听我一声劝吧,此事你实在有失妥当了。,你以为令公将这些行营故旧和团结子弟,都分遣出去恪守一地而互为驰援,只是为了简单的稳妥起见么。。”

“你又可知自从淮南军过江讨贼起,令公就以增兵备贼之义于牙兵之外别设部伍;号作后楼都而优给钱粮甲械,遴选江东十七州各处精健壮士以充之。如今城中已经相聚到了七八千之众。。又是为何计较?”

原来,在这镇海节度使的下辖,除了各州的团练和守捉兵之外;驻留扬州境内节镇理所的镇海行营兵,同样也有当代诸多藩镇中牙兵世袭相承,而抱团把持地方的弊情和惯例。

只是江东地方富庶而民风相对孱弱、柔顺一些。相应对方出身的牙内兵、行营兵和城内团结子弟,也不像北地那么敢于犯上作乱或是以下克上,动辄杀戮主将或是驱逐、凌迫、架空朝廷派来的使君。

最多也是横行不法与地方,乃至杀人越货而有司不敢制的程度;对于朝廷委任的将帅和主官,只要衣粮不缺就还算是恭顺和服从;最多也就在积威和高压之下,有些变相的拖延推阻和阳奉阴违的手段而已。

然而,相对淮南镇新编炼而成的七万大军;镇海节度使通常能够供养的军额,也就在三四万之间而已;而除了装备略有胜长之外,具体的战斗力就更加有所不如了。

然而,号称东南雄兵的淮南军都已经为草贼所败,号称“张无敌”的大将张磷都身死授首;黄逆其势复起之后更是绵连糜烂十五州,而号称“二十万”之众。

是以周宝虽然有“四朝良将”的名声和资历,却也根本不放心带着他们出去,与那些草贼进行野外的浪战和决胜手段;而宁愿将其保守而中庸有余的分守各城,与丹徒本镇留下精兵,呈做相互抵角和呼应之势。

而且这位还告诉他一个额外的消息,那个陷没在在江宁的都将张郁,乃是这位周大帅宠近的马球好手出身,这才被放了一个都将的位置,如今他接替的真是对方的位置。

因此,他这一回的进言不但令各部地方人马,都不得不抽调部分兵力来协守丹徒;而对他这个始作俑者有所怨望,还已然变相的得罪了当地出身的大部分行营子弟。

在对方的念叨当中,丁从实很看就见到了后宅圆子内里的白灰月门,然后,又看到了一具血粼粼的浸透了盖麻的尸体,给人仓促无比的抬了出来。而陪同和引路的文士,脸色一下子就变得难看起来,而寻了个由头再也不肯前去了。

却是这位周令公又在后宅里打杀了一名婢女;而衙内和府中上下众所皆知,这位四朝良将除了喜好奢事和排场之外,就没有其他的嗜好和毛病;就是早年的军旅生涯留下一个习惯。

一旦睡得不安生或是休息的不好了,就要杀人以泄愤;因此道镇海任上以来因为劳心竭虑之下,义军打杀和处置发落了身边二十多人了。其中既有后宅行走的奴仆和婢女,也有勾当往来的小吏和亲随,甚至还有一位本地收纳的歌姬;

因此,节衙府中上下稍有点常识的人,都会先打点内外以打听好近日这位周节帅、周使君,有没有杀人泄愤过;一边趋利避害的躲过一些麻烦。而这一次应召而来的丁从实,显然是被人给隐隐算计了一把。

只是丁从实既然已经给撞上了,那也只有硬着头皮恳声请人传报进去了;毕竟相比可能遭遇的风险,出身微寒的他却是格外需要这个出头的机会。

然而在内穿着一身寻常绸衫的周宝,却是正在好不顾形象的喝着鸡油粥,平淡而沉静的仿若是根本没有任何事情发生过一般的。如果不是桌案边角上还有来不及补上的脱漆处。

“尔来的正好。。”

在一片令人难熬的静默等待当中,终于喝完了羹盏里的鸡油粥,须发霜白的周宝连嘴角残迹都不抹道。

“既而你有敢于任事之志和心魄,我又何妨给你一支人马呢。。只是想得这个机缘,须得先告诉我,你打算从草贼的哪一路入手呢。。”

。。。。。。

而在江北的庐州(今安徽合肥市)境内,作为州治的合肥城中;已然是一片严正以待、严防死守而如临大敌、危若累卵的气氛和局面。阖城军民几乎是人人挽弓挎箭,持举着刀矛和护牌,心惊胆战而又惶惶不安的聚集在城头上,

而身为庐州刺史兼新任本州守捉使的杨行憨,和副手李神福、部将刘威,田頵、秦裴、周本等人,也站在城墙西北角的崇云寺端明塔顶层上,一起看着城外如同浊浪排空一般奔涌而过的浩荡人潮。

而这些仿若是铺天盖地的洪流般,越城而过的草贼部众已经足足走了整整一天一夜了,却依旧还似乎还没有尽头一般得源源不断汇聚而来,又绕城而过只留下一片又一片被践踏和踩平的光秃秃土地。

身处其中的合肥城就像是汪洋之中的孤岛、独礁一般的,而充满了令人绝望而心寒的意味。因为,根据逃过来避难的人所述,除了这庐州州城合肥之外,庐州所辖的舒城县、慎县、庐江县、巢县已经尽数沦陷贼势了。

“城外能够退进来的都在这儿了。。”

望着这一幕的李神福,却是有些伤感而无奈的道

“余下赶不上的就彻底没有了指望了。。如此局面下怕是几无幸免了。。”

“也实在顾不上他们了。。让儿郎们开饭和并整好器械,以备不虞才是。。”

杨行愍却是毫不犹豫的断然道。

“定下的时机差不多也该到了,就待相应的号令了。。”

又过了数个时辰,而当日冕上的针影开始推进到了下午时分的申时一刻之后;城外的草贼数量也终于变得稀疏起来也更加杂乱无章,而随后夹杂在其中的几面赭红色旗帜,更是让一直站立不动酗酒而仿若是雕像一般的杨行憨,突然就反应和泛活了起来;

只见随后他就披挂齐整,而对着塔下集结的部众沉声大喝道。

“时机已至,众儿郎随我一起杀贼报国。。光复乡梓。。”

“杀贼报国。”

“杀贼报国。”

“杀贼报国。”

养精蓄锐突然开城杀出去的庐州军马,顿然就在这些看起来明显孱弱了许多的草贼后队当中,如同中心开花一般又如入无人之地的大开杀戒起来。

随着这些龙精虎猛的官兵生力军的肆虐开来,参差不齐冲天而起绝望的惨嚎、叫骂和哭求声一时间响彻了城郊的原野之中。

虽然相继有人丢下背负的物件而跪在地上求饶和请降,但都被这些似乎杀红眼的官军给一一的砍翻、刺倒、戳死在地。

很快的,众多犹自呆着生前凝固的惊慌、震撼和诧异表情的血淋淋草贼首级;就被相继堆积在了出击的庐州城门之外,而迎来城上军民百姓一致的齐声欢呼和夸赞声。

至于远处一支犹自在游曳和观望的草贼马队,却是似乎毫不为所动的遥遥观望和坐视着这一切的发生;直到战场上最后一个能够站立的身形,又被官军的战马给踹踏在了脚下。

这才重新打开旗帜而拍马挎缰徐徐然的向着远方退走而去。直到这一刻了,在无若其事的表情下绷紧全身的杨行愍,这才微微吐出一口浊气,而将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都已经如约杀光,再没有活口留下了。。对方也可以安心了吧。。”

这时候骑马驱策到他身边的张神福,亦是难掩得色的低声道。

“还要恭喜守捉,如今州城上下乃至庐州全境,再也没有可以妨碍我等行事和志向的存在了。。”

杨行愍却是不做言语而有些眼神深邃的望向了远方,却是想起了当初在淮南行营当中的见闻和遭遇种种。然而,有些事情既然已经开了头之后,就再也没法回去和弥补,而只能继续在这一条道上走到黑了。

“不要放松戒备,也不要急于收复失地,先整顿好人马甲械来。。”

随即他就已经下定了决心而吩咐道:

“保证不准在回头舒州、和州哪儿,还有我辈继续谋取和行事的余地呢。。”

(本章完)

第三百七十六章 轻生奉国不为难(续)

江宁城外,钟山脚下,与江边的幕府山,相隔仅仅数里宽的狭长地带之中,已然化作了厮杀震天的战场。姗姗来迟的足足数千官军援兵,在这里陷入了首尾夹击而进退维谷的包围圈中,却出人意料的表现出某种坚韧与顽强。

他们犹自结成阵势左冲右突的奋力拼杀着;然后又一次又一次的被沿着东北和西南两面,步步为营稳稳推进合拢过来的义军阵列,给像是拍在堤岸上的浪花一般的,给撞得粉身碎骨又支离破碎的倒卷回去。

这时候,位于山顶上所临时设立的扳臂信号塔,也用急促的闪光和带着颜色的烟火发来了警讯;却是又有一支官军绕过了钟山南麓和后湖之间的夹地,而向着义军所构筑的包围圈扑杀过来了。

而正在钟山对面幕府山上立帐的葛从周得讯,却是不忧反喜重重嘘了一口气,对着左右且道。

“不枉我一番心思和布置,总算是等到了。。彼辈。。”

“愿诸君与我同心戮力,灭此朝食方是。。”

“诺。。”

“得令。。”

随着绵长吹响的号角,一支浩荡的人马从山中密林间分作数股势头奔杀而出,顿然就拦腰撞上了这部潜隐沿袭而来的官军所部;又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际将其拉长的前后阵列,给撕裂、扯断开来杀了个对穿过去。

而在另一处厮杀正酣的正面战场之中,也相继此起彼伏的吹响了另一种别有风味的唢呐声;却是代表着太平军中的杀手锏和决胜力量的投入。

无数顶盔掼甲持牌挺矛沐浴在交错往来的箭雨当中,迎面即将相互交击冲撞在一起的官军,和义军新投入的生力军阵列,突然有一方在鼓点声中停步下来;而在十多步的距离之内,骤然头指出许多带着火星点点的事物来。

在轰然炸响的烟团和火光之间,对阵官军还算是严整的阵列和盾墙,就像是被无形的狗啃过一遍似得,顿然出现了许多处,在尸体和挣扎伤者的血泊上所坦露出来的缺口来。

然后,士气大振而狂吼大呼的义军士卒,就沿着这些阵前骤然出现的突破口,而一鼓作气杀入了官军的阵列当中,顿时就将当前之敌挤压和撕扯得七零八落的。

又过了片刻之后,从江宁城中杀出来的数营义军骑卒,也紧随其后的投入到了战场之中。而在步队步步挤压的配合之下,追亡逐北式的开始冲击和扑杀那些,犹自试图整队和抱团的大队小股官兵来。

与此同时,江宁府衙所在的石头城外,一场闹剧式的叛乱或者说是骚动,而刚刚被平复和镇压下去;而用草场门前数百颗新被砍下的人头,作为血色终末的收尾。

“虚贼头,你当不得好死。。”

“你这残害良善的恶贼,当坠阿鼻地狱永世不复。。”

“恨不能食你骨肉。。”

各种余音袅袅的败犬式叫嚣声,犹自回荡在草场门前的空气中;而在场观刑的诸多将领们,却是表情各异却又是噤若寒蝉的样子。

“现在你们还是否觉得我太过苛待了么。。”

周淮安这才背手走了过来,

“领军的卓识远见,我等实在遥不可及亦愧不敢当啊。。”

众人一片心悦诚服或是凝重、毅然的表情齐声道。

“如此甚好,还望我等日后能够继续一起同心协力,”

对于这种效果和反应,周淮安不由有些满意地点点了头。

他刻意留下这些手尾只监视而不收拾,并让人散布消息做出太平军大部主力已经调出城外的假象,还让人在城外假扮官军来袭强攻夺取城门的动静。

不就是为了钓鱼执法式的,把这些藏在诸多恭顺与配合表面下的不安定因素,给彻底一网打尽式的罗掘和诛连了出来。顺便还现身说法给这些新近收拢和归附的部下们好好上一课;什么叫做两个阶级之间不死不休的残酷对立。

要知道被砍头的这些存在当中,可是有好些之前还是城中做出牵牛担酒、箪食壶浆的姿态,前来劳军和犒食的各坊百姓领头人;以至于义军短时间內实在不便公开对于他们下手。

但是一旦有所机会和可能性,他们还是毫不犹豫得出自自身的立场驱使,而对于太平军进行了反噬行为。他们各自集结了一群家丁部曲之流,持刀杖高喊着“杀贼报官”的口号,在城中四起作乱。

还有一路长驱直杀到石头城的草场门外,试图夺取相应的军资甲械,当然事实证明这只是个妄想和陷阱所在。这样周淮安在后续的时间里,就获得了按图索骥向城中大举清算的由头和籍口了。

因为太平军控制的时间尚短,有些罪迹藏的比较深或是表面功夫做得好的存在,难以进行全面而彻底的取缔和公甚至。虽然其中也许会有些许是被冤枉或是刻意诛连到的,但是相对与整体结果而言,却又是必不可少的代价和过程了。

“义军既然要做改天换地的大事业,就自然不可避免会遇上这形形色色的人和事物。。”

然后,周淮安才换了一副预期和口吻语重心长的道。

“而你们做为义军的一员,即要想有所作为,又能事半功倍的达成目的,就不可避免要面对一个问题?或者说分清楚一件事情。。”

“究竟谁才是我们的敌人,谁才是我们的朋友,谁又是可能成为我们助力的潜在而沉默的大多数。。那些又是在犹豫盘桓之间的可争取和改造的对象。。”

“这就需要我们有一番坚定的信念,也要有能够知人善用的眼光和敏锐感;而不是随随便便的就被一些表面现象所诱导和瞒骗过去。。”

“如今,随着义军的声势日大而治理渐广,这世间固然有很多人都想为义军效力;但也有许多人想接着推翻官府再造秩序的的机会捞取好处。”

“因此在新占据和控制的地方上,相应的接触和处理上须得十分小心。切切不可急功近利,而为人有机可乘。”

“至于怎么分辨谁是乘机捞好处的投机之徒,谁是真心效力和做事之人;其实也很简单。”

“从中捞好处的人,他们自己不生产,不去从军,也不肯卖力表现;只是将现有义军打翻官府之后留下的诸多利益空白,给拿来重新允诺和瓜分而已。”

“看着让明面上让义军得到许多好处,其实他们也是籍着义军的名义和势头,从中几无付出的空手套白狼,凭白的分肥了一大块。”

“然而大多数底层辛辛苦苦劳作的人,却是依旧没有任何的改善和变化,却依旧要被拿走大多数,而继续忍饥挨饿下去;这让他们又怎么会甘心和信赖我们义军的主张和作为呢。。”

“长此以往下去,这无疑是走在了与虎谋皮而自毁根基的衰亡之路上。。还不如一开始就与这些虚情假意之辈撇清干系,彻底断了彼辈蛀虫蚊牤,假借我义军名头暗中牟利自肥,而败坏义军名声与口碑的无端想念。。”

“而我太平军能有今天的兴盛,全靠四处与官军征战,而扶危济困善加发动百姓才得以成势的。如今的军中上下和治理地方,人人要么从军上阵厮杀,要么卖力做工,要么勤恳种田,要么辛苦输运,”

“可说是任何人都要靠自己的努力来获取获得身家前程,却是始终没有这些幸进投机之辈什么事情啊。难道就凭几句让人听起来舒服的吹捧和三心二意的投效之举,就可以轻易的跻身你们之列?。。”

“这是对那些流血流汗舍命拼搏的将士们,对那些勤勤恳恳,埋头做事的劳苦百姓们;最大的不公和忘恩负义、坏了心肠啊。。”

“现在朝廷为什么积弱不堪而残民以逞,将大家都逼得没有活路了?那是因为它蓄养数万数十万计的官员,而大多都不事生产而治民生民,只会以盘剥逢上为己能。。”。

“让他们治理和做事,他们也不觉得兹事体大,须得谨慎体察。而是想着做事之后踩着小民的骨血与眼泪,好像向朝廷表功和邀名。”

“所以哪怕他们没做成事情,也会文过饰非的弄做成了;稍有结果就说成不得了的大成就。等到真让他们做事做大事,这些人就露出好逸恶劳、争功诿过的本来面目,串通一气来欺上瞒下,继续将谎言不择手段的维持下去。”

“所以此辈层出不穷的谎言和错误代价,被上行下效层层堆压到了底层小民之身,却又怎能让人苟活的下去呢。。我们既然誓要再造太平之世,却又怎么能走上老路而变成他们一般呢”

“是以商人可以留,因为彼辈唯利是图而根本不在乎立场,只要有足够的利益在就可以驱使之。。但是原本的官吏和士绅绝大多数不可宽纵,也不可轻信之。。”

处理好这些突发事务又安抚和编派了诸多部下之后,周淮安忽然觉得有些饿了起来,然后就闻到了一阵诱人的香气。随即他就见一个摇曳而至的身姿,用黑漆木盘端了一碗汤食过来。

好吧,又过零点了啊,捂脸

(本章完)

第三百七十七章 既喜朝闻日复日

例行的唐人黑儒家时间之二:

蔡子勇成癖,弯弓西射胡。

健儿宁斗死,壮士耻为儒。

《送蔡希曾都尉还陇右,因寄高三十五书记》

作者:杜甫

。。。。。。。。。。。

暂时清空的临时公厅里,冒着香气的韭菜羊肉馅做的粉色汤团(类似包子状的水饺),正沉浮在瑶柱和海米、壳菜熬煮的乳色鲜汤里。无疑让人食指大动起来,但是同样让人食指大动的还有端持食具的人。

只见她穿了一条毫无任何饰物和点缀月白色素裙,看起来朴实无华又窈窕婀娜别有风味,特别是手里还端着食具而有点居家淑娴气息的时候。周淮安不由产生了某种幻听:“大郎,该喝药了。”。。啊呸,不是,祥瑞御免,百无禁忌。

“郎君到了用膳的时候的。。”

款款行来的窈娘,低眉顺眼的温言道。

“奴婢不善调理羹汤,亦只能借了厨下来来探视一二了。。”

“嗯,有这个心就够了。。”

周淮安却是不由分说的将她连人带托盘一起,揽坐在了自己的怀里。

“来来,让姑且我骄奢淫逸一下又何妨。。”

“郎君又何须如此操劳竭虑呢。。或可稍加宽许些自己和他人。。”

窈娘姑且一时挣脱不过,只能柔顺而认命的被环抱着上下其手,依偎在他怀中略有些变声的婉婉叹道。心中却是再度感受到与曾所见那些,得志便就猖狂肆意的头领们完全大不相同的地方。

至少在短短的相处时刻下来,她也就有所发现和察觉。相对于稍得安逸和奢事就沉溺其间,夜夜笙歌而狂欢作乐达旦的彼辈头领们;这位身边清苦简素的根本不像是,几能与那位名动天下黄王比肩的一方大首领。以至于在义军之中有着“虚和尚”一般的别号。

“那是因为实在是时不我待啊。。想要逆天改命,改变这无数人还在痛苦挣扎的世道,只能是争分夺秒的与老天竞时下去了”

然后就听到他悠悠然的声音道。

“而我啊,也只想让这世上的大多数人都活下去。。让那些信赖和遵从我的人,活的至少有个人样。。”

“哪怕是最贫寒微贱的人,也不用在官府的催逼之下,在大户豪强的强取豪夺之下卖儿卖女、家破人亡,不用再天灾人祸当中易子相食、填满沟壑。。”

“那郎君真是天大的菩萨心肠和抱负了。。”

窈娘似有所感的眼波流转道。

“但是显然这世间那些高高在上,而穷尽高脂以为己欲的官家贵人大户们,可并不这么看啊;”

周淮安却是略微停下在她身上的动作,而有些慨然的轻声道。

“他们且以为这是吃人的世道和无尽聚敛盘剥的手段,乃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事情;而不惜一切代价、不择一切手段来诋毁和恐吓、构陷、摧毁,那些敢于抗拒和改变现实不公的人。。”

“所以为了改变着豺狼虎豹横行的世间,我也只能化身修罗夜叉阎罗王,带领走投无路的大多数人儿行那改天换地之事;只有彻底粉碎和清除掉这些挡道的妨碍。才有可能在百废待兴的空白当中,重建起一个人人乐道、勤以自足的太平新世界啊。。”

“话说回来,你们这些女子得以沦落到乐籍的背后,难道都是自己心甘情愿的结果么。。”

“还是给我说说你的经历和故事吧。。”

按照周淮安此刻的想法,既然已经打通了通往内心深处的花径和蓬门了,那也不妨听取一下来自对方内心的诉求和声音,巩固一下这种深入浅出的关系呢。

“怎么,觉得这时不合适么。。”

然后她却是感受到了对方的犹豫,和纠结起来的心情。

“非也,只是奴奴怕是有污郎君的耳目。。”

窈娘却是垂下臻首下去,却是生怕被看到这一刻自己面上的表情。

“那算了,就等你那天能够真正放开心怀,再告诉我吧。

好吧,现在周淮安觉得已经有些腹中饱胀了,身上也暖洋洋的了,也该开始思虑一下那个饱暖之后的后续余兴节目了。然后,他面露狭促而对着已经襦裙半解、欲掩还羞的窈娘意味深长的道。

“好了,现在该检查一下你身子恢复的如何。了,要说先从哪里开始呢。。”

如今,周淮安收下来的那一团乐班成员,都已经被送往后方去重新回炉和修习了。虽然他想尝上一把欢淫无道的滋味,但是现实可不允许他有这么多闲余时间,他也终究还没有完全被下身本能给支配了。

要知道这些女人当中,保不准就有什么人给埋下的暗雷,所以处于现代人的警惕和经验所致;他宁愿重视质量更甚于数量的结果。

因此,如今周淮安身边也就剩下有过实质关系的窈娘,以及她带领两个打下手的小侍女而已,用她的话说是不放心留在外头,而宁愿带在身边管教兼保护之。

当然了,周淮安同意让这两只名为“兜兜”和“住儿”以小侍女身份留下,则是因为年纪小心思相对简单一些;虽然作为侍女的经验和手段尚缺,没有成年人那么多撕逼的花样和想头;从头调/教起来也具有更多的可塑性。

对了,这就是当初她不惜献身来保护的那两只,也是在义军的宴会上跳舞开场的那两位小舞者。

名为兜兜的小侍女话不多有点腼腆,虽然生得一副如画的眉目,但给人印象就是绒毛细细而肉呼呼,想要捏在手里把玩的可爱包子脸;油然而生起某种天然的保护欲来。

而名为住儿的小侍女则要形色鲜明的多。细细的柳眉杏核眼儿,恰到好处的鸭蛋脸和秀挺的鼻翼,柔嫩红润的小嘴,就是个活脱脱小号版的古典画中美人胚子。

相比周淮安家里已经养着那只,娇柔怯羞仿若是活体洋娃娃一般令人怜惜在怀的小挂件;她在清纯稚嫩之中却有种隐隐的,让人不惜想要毁灭某种美好事物,也要将其永远占为己有的悸动。

当然了,在品尝过丰美成熟的温柔滋味之后,他已然看不上这种青涩发酸的小果子;而只剩下某种审美上的欣赏和手办收藏家式的装扮、赏鉴情节了。

只要能够让他是不是感受到,在这满是绝望与苦难的世界上,还有一些让人珍惜和保护的美好事物就够了;并没有必要在荷尔蒙勃发的驱使下,都无所遗漏的占为己有才是。

就像是那首《金缕衣》所唱的一样,“有花堪折直须折,莫等无花空折枝。”,珍惜住眼前人才能抓住未来啊。

只是大众喜闻乐见的快乐时光总是短暂而过得飞快;好容易放下已经娇柔而瘫软成泥的人儿,重新收拾停当的周淮安,略有些惊讶的看着一脸讨好而前来表功的人。

“什么,在江宁城中发现了我的同门?。。”

。。。。。。。。。。

数百里之外江陵城中,新开办的大讲习所江陵分院当中,却是一片如饥似渴,勤奋学习的氛围。

在寺庙大殿改成的某处特别学堂之中,正在讲授着《韩非子·五蠹篇》的民之政计篇:“皆就安利如辟危穷。今为之攻战,进则死于敌,退则死于诛”。

其大意就是:世上人们的习惯想法,都是追求安逸和私利,而避开危险和穷苦。如果让他们去打仗,前进会被敌人杀死,后退要受军法疵,就蹿危险之中了。

放弃个人的家业,承受作战的劳苦,家里有困难而君主不予过问,就置于穷困之中了,穷困和危险交加,民众怎能不逃避呢?

所以他们投靠私门贵族,求得免除兵役,兵役免除了就可以远离战争,远离战争也就可以得到安全了。用钱财贿赂当权者就可以达到个人私利,私利一旦达到也就得到了实际利益。

既然平安有利的事情明摆在那里,民众怎能不去追求呢?这样一来,为公出力的人就少了,而依附私门的人就多了。而缺乏足够的制度和手段来遏制,这种好逸恶劳崇尚不劳而获的风气和潮流。

于是,国家的情势就越来越败坏,而门阀士族私家掌握的利益则越来越大,乃至倒逼和凌驾于各级公共权力之上。王朝就此更替的末世之期也由此到来。

新投过来的数十名义军头领,正在一边听取这照本宣科的讲述,一边翻动着书册,或是做出相应的标准和记录来。

而刚刚回到后方不久的赵引弓也赫然就在其中;他是在没有想过自己放下工具拿起刀枪厮杀了多年的粗手,居然还有可能像那些先生、学子一般,笨拙有加的拿起那些纸笔来,以而立之年重做那修习之事。

虽然这个过程看起来很困难和艰涩,他甚至已经捏断了十几只炭笔,撕破和戳坏了好些簿子,把握惯了刀剑弓枪的虎口和指肚茧子,都重新磨光了一层又一层;但他还是奋力坚持了下来;并且还从中找到了自己余生的意义。

因为他已经有些明白和体会到,古时的名臣《周处传》故事中,在兴灭三害之后得以朝闻夕死的一番心情和感悟所在了。

这两天状态不行,抱歉了。。

(本章完)

第三百七十七章 既喜朝闻日复日(中

而让赵引弓最为深以为然而须臾不离身,又深深陶醉和沉浸其中的,则是一份看起来颇为崭新,却已经被往复搓揉出破损斑驳卷边的事物。

那是来自后世《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的节选内容,改头换面称为《百姓工作及阶层分析》的小册子。

开篇明义就是:“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个问题是鼎革天下的首要问题。”

“华夏过去一切来自百姓的斗争和反抗成效甚少,其基本原因就是因为不能团结真正的朋友,以攻击真正的敌人。”

“在小农经济之下,居以社会底层的广大农民,其实是愚昧且麻木而害怕改变的居多。。。虽然他们总是历朝历代最先起来反抗的群体,但在各种不公和残酷压榨下,只要有一丝苟且得安的可能性和苗头,他们就会继续沉沦和忍受下去。。”

“商人们是时间最有活动力的团体,但也最没有道德和伦理底线存在,只要有一丝一毫逐利的机会,就会不惜辗转奔走于道途,买卖世间一切可以作价的事物,哪怕是绞死自己的绳头也在所不惜。。“

“城镇里的手工业和小作坊主,被职业行会捆绑和束缚了人身关系和经济来源,以地域和行会为堑故步自封而不思进取。。”

“在乱世之间的士人,亦是分化称为不同诉求和追寻出路的群体。出身门阀世家大族和官宦之家的士人,自当是无法违背起阶级属性,而往往打着怜悯民生的旗号盗名欺世一时;”

“然而一旦触及他们的切身利益就会马上露出真面目来,而坚决而残酷的维系他们所属阶层的利益;毫无怜悯和加倍残忍的对待一切,敢于起来反抗和推翻既得利益和现有局面的卑微存在。”

“出身贫寒的广大士人,虽然不乏同情民间疾苦和痛定思变的存在,但是大多数具有相当害怕激烈变化的软弱和妥协性。总喜欢一厢情愿的指望用最少的代价,或是不流血的付出;来打动贪得无厌上位者而割让出部分盘剥压榨的利益。。许多人最终追求以自欺欺人的手段,将痛苦绝望的局面继续糊弄和维系下去。”

而在他身边不远处,另一小群人构成的临时讨论组当中,也在啧啧称奇和惊叹着什么;他们看起来颇为脸生还带着某种缺少约束的生硬、粗野或是彪悍气息。却是新进从别部义军投附而来,又被甄选出来加入到这个培训班中的新进将官们。

“这是屠龙之术啊,哪怕是最粗浅的部分而已,那也是在教导大伙儿如何争夺人心和气数所在啊;他竟然就敢这么轻易放出来,作为众所皆知之物。。”

“难道那位居然如此狂妄自大么。就不怕这些东西流传开来之后,流落到不该得的人手中,妨碍到自己个儿的大业么。。”

“蠢才,这可是不得了的胸怀和莫大气魄啊。人家既然不怕也不在乎这些东西到处流散起来,自然也自信有相应的对策和驾驭的手段,根本无谓你们这些小心思的想头和杂念啊。。”

“这才是身为一代人主之望的底气和凭据所在啊。。难道还不值得我辈追随和尊从、敬奉之么。。放弃这大好的从龙机缘和前程,难道你还指望带这东西再投回去,那可真是愚不可及了。。”

。。。。。。。

而在江宁城中的石头城城墙上,奔流的大江和回旋的江风作为背景。

抱着某种李鬼见到了李逵式的猎奇心情,周淮安也见到了这位所谓的“同门”,一个瘦骨嶙峋又形销骨立的已经看不出年纪,皱巴巴的满脸愁苦而相貌精奇的僧人;

“释家虚中,见过大头领万安。。”

在他被带来之前的前因后果,周淮安已经有所大致理解了。这位虚中居然是这个时代难得一位被誉为“诗僧”的奇人,与当代文坛中大名鼎鼎的鹧鸪学士郑谷,殿中侍御史司空图,也是多年的至交和密友。

然而,因为前些日子朝廷颁下厚赏,大索世上与自己这个“逆乱妖僧”相关的人和事物。结果就遇上了地方官富急于求功劳和成绩,而把正在袁州乡野里隐居,又颇有名望在法号里带个“虚”的这位,给以讹传讹的当做反贼暗藏的同党和内应,给捉了起来拷打、逼问。

然后随着义军的大举逼近,又把他当做某种功劳凭证押送往了镇海节度使的理所丹徒;结果在半路上因为各地蜂起的义军之势,而阴差阳错的只留在了江宁城中。于是,才有了这么一次机缘巧合的会面。

“贵属开释冤狱而尽放无辜的大恩大德,释者自当铭记于心。。”

虚中却是低眉顺眼的宛声恳请道:

“如今得蒙脱难,还请大首领念我老迈不堪,放归山林而愿以余生祈福为念。。”

“这怎么可以,佛门不是最讲因果么。。既然你是因我而受此无妄之灾,自然就与我及义军产生了因果使然;自然也要安排相应的方法和手段,进行报偿了。”

周淮安摆摆手不容置疑的打断他道。

“所以在偿付完这段因果之前,你是不要考虑什么退隐山林、避世清修什么的了。还是老老实实的待在义军之中,等候相应的安排好了。。”

“对了,你既然号称当代的诗僧,可曾认识皮日休,可曾认识陆龟蒙否;如今他们皆已在我麾下为生民万众做事;想必你以出家人宽宏度世的慈悲之心,与他们会深有共同语言的。。”

“对了你号称是一时诗僧,大可有往来的许多故旧至交,也可以具名与我,看看有没有能够出来为义军做事,为天下受苦之人张目的。。”

而周淮安这番心意倒也不是无的放矢。之前他就特地让人找来了他的作品拜读一二,觉得在诗以咏志的情况下,这厮还算是这污浊世间难得一股清流了;虽然因为出家人的缘故总有一种避世的情节。

早年这厮云游归来也是真的躲在山中结庐隐修,兼带有教化附近乡野民众之举;这才被加上了“蛊惑煽动愚民”的罪责。算是佛门之中也是稍有高级知识分子,与那些尽在繁华大邑博取名声和眼球,以香火繁盛庙宇宏阔与否为己任的所谓“高僧大德”之类货色,完全是两回事的存在。

然而,虚中却是被这番说得一片目瞪口呆、瞠目结舌起来,心中却道未尝有见如此厚颜无耻又理直气壮之辈。然而又自觉抗拒无能只会徒害了这身皮囊,满脸无奈且苦笑着双手合十道:

“大头领如此盛情,贫僧。。贫僧委实。。委实无话可说。只能但从所请了。。”

他却又俯首再请道。

“只是我不伤伯仁,亦有伯仁却因我而难。贫僧虽然始终不愿做那背心的攀供之言,但还是不免牵连和妨害了昔日好几位旧友的身家。还请大头领稍加恩悯,能够伺机将其救出或是开释,则释者又何妨舍此皮囊以报呢”

“好说,相信很快就会有所消息的。。”

周淮安思虑了一下突然想起来,实际上他所落网的袁州境内,除了少部分无暇顾及的乡下坞堡之外,已然大部分在太平军的掌控之下了。

因此,这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却可以获得一个颇有名气的“诗僧”,来作为摆在台面上的吉祥物,也算是不错的结果了。起码在太平军倡导的精神文化领域上,也是可以拥有的暗子和后手。

正所谓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的道理,很快周淮安得到了接踵而至的坏消息。

“南面作战的义军,相继在金坛、延陵、溧水、溧阳城下遭遇大败。。”

“什么,句容城也已经丢了。。”

周淮安只能暗自恨恨骂上一声MMP的,这大多数义军的战斗力还真是渣的可以,完全突破了让人有所期待的下限啊。

“曲阿城下的盖都统本阵,已然派人突围来向我方求援”

这又是开什么玩笑,对方麾下可是号称数倍与己方的大军,居然会让人给围困住了。。这简直让人不知道该怎么吐槽了。

“到底是哪儿冒出来这么多官军的。。”

。。。。。。

而在官军新收复的句容城中,先行入城的官军已经迫不及待打着肃清残贼的旗号,开始在四下大掠和各处抢劫民家的行为。

就连身为主将的丁从实也丝毫没有约束或是限制他们的意思,因为这就是他事先为了驱使他们卖命,而许诺和答应下来的好处和前提之一。

望着这些三五成群背着大小包袱,牵着牲口或是拖曳着哭哭啼啼的妇人,往来穿梭于街头巷尾;或是游荡在大街上的时不时砸门敲窗,一旦发现有所动静就毫不犹豫砸破进去,激起一片尖叫哭喊声,或是满脸晦气带着身上新鲜血迹,悻悻然退出来的官兵们。

尤其是一个稚气未脱堪堪只及中男岁数的新卒,在诸多恶形恶状的正卒和老军的叫嚣和起哄下,满脸潮红的从一所铺子里走出来,然后又被一个光着身子的妇人,疯疯癫癫的追出来嘶哑叫喊这又抓又咬,脸上挂不住愤而将其砍劈得满脸是血的时候;

丁从实不但没有生气和呵斥之,甚至露出了某种缅怀和会心的表情来。

因为他也想起了自己早年从军时的经历,那是自己还是十五岁之年,就随着舅父加入了庞勋之乱而兴起的乡兵之中;然后又被收编征召进了常州团练;而他并不怎么美好的的初次体验,就是在一个无名的村妇身上。

然后他随着官军的往来征战,不断的屠戮和镇平那些层出不穷的饥民、流盗,乃至是别乡的土团、乡兵;而他所能品尝到的女人滋味,也从粗手大脚的村野妇人,到殷实之户的小家碧玉;又到富家乡绅的闺秀,教坊行院的群芳。。甚至是官宦之家的贵媛,也不是没有遭遇过。。。

只要他还能拿得起刀而这乱世持续不定;自然就会把形形色色身份的女人,在破家之后给送到他的面前来。这也是他们这些世代从征刀头舔血的本地军伍子弟们,习以为常的生平了。

只是在策马走了好几个街区,又调停了和处置了数起不同官军所部,因为彼此越界和相互争抢财货。瓜分不均而闹起来的矛盾和冲突之后。他却始终没有见到预期当中摆出香案,用鲜花彩表来恭迎官军的士绅、贤望的存在。

“难不成,这城里到处都是不识抬举的货色么”

而在他身边的亲随却是越界有些安耐不住的抱怨道。

“都到了这一步,还没有人出现谢礼和犒军么,枉费我们一番辛苦厮杀,赶走了贼人的功夫和苦劳了。。”

然而在这个时刻,丁从实反而变得越发小心和审慎起来;因为这种状况实在太不寻常了。随后他就让人撞开一家被贴着封条,而内里早已经满地狼藉的大宅院。

然后从聚留在里头又被惊吓的一哄而散的人群里,终于找到与这家人的相关的一个小厮和一个老苍头;这才从惊骇异常的对方,充满语无伦次的讲述当中,知道了一个巨大的噩耗。

原来这句容城中稍有点分量的人家,都在城陷后不久就被那些草贼,根据户册图籍给按图索骥的找上门去;一一的抄家没族,又几乎一个了不漏的全数押解出城走得不知所踪了。

因此,城中这些豪门大宅和官邸园林里,就只剩下一些被草贼强行遣散又不愿意离去的奴婢、仆役之流;还有一些则是侥幸逃过一劫的远支旁系族人。或又是被城中流离失所的贫民、穷汉,乘机雀占鹫巢的享用起来。

在就地砍杀了一批这些玷污贵人居所的泥腿子,好好发泄了一番之后丁从实这才想起来另一件事情,连忙对着左右下令道:

“快让城中那些部伍停手下来。。”

“这怕是有些不妥吧,都将可是答应他们要好好的”

身边有一名部下顿然出声劝阻道。

“不妥也要给我进行下去。。”

丁从实却是露出难得严厉的态度来。

“就带我的亲卫队去,敢又推拉和推延的严惩不贷。。”

“这。。。这。。”

左右部属当中却是犹自有些犹豫不决的看着他,却是迟迟不肯挪动脚步。毕竟他们都是奉命新归到丁从实的麾下,因此在御下令行禁止的权威上未免还有些稍显不足。

“你们这些鼠目寸光的东西,”

丁从实不由愈发气不打一处来,却又只能苦口婆心喝骂道。

“这城中能为我们协力和做事的缙绅、官吏,都已然不见了。府库仓秉也是空空如也的,这已经是个天大的麻烦了。。”

“再让他们毫无约束的肆意下去,怕是连普通百姓都存留不下多少了;难不成我等要到手一座空空如也的死城,作为停驻和就食之所不成。”

“更深一步的长远讲,没了这些户口丁壮之后,日后我们又靠什么来供养衣食,又指望谁去纳粮收钱出役啊。。”

(本章完)

第三百七十八章 既喜朝闻日复日(下

宣州的州治宣城,前宣歙观察使裴虔余的私家庭园之中。一身素雅锦袍的黄巢,正在若有所思的听着新进女乐拨至如飞

的一曲琵琶独奏。

“配恭啊,这首三曹世家传下的《略略》,我当年初听时,还是在长安平康里的中曲。”

直到余弦袅袅的曲终片刻,他才亲切的叫着同坐李君儒的字。

“那时,我尚是游学数载却初试不第的素寒士子;盘缠大多换了书册手卷正是囊中羞涩,惊闻如此天籁之音而无登堂入

室之方便。”

“遂就在坊墙夹道里或断或续的听完了大半曲,这才惊觉周身尽为雨浸。。回去之后就发了风寒足足卧病半月,却留下

来这个想念来”

“如今复再听闻起来,无论是《略略》还是《郁轮袍》《薄媚》,却是总觉差了些什么事物而不略尽情啊。。”

“那是时过境迁,王上也不同往昔了;而琵琶女乐依稀如故,自然是不足相匹配而视若凡俗了啊。。”

李君儒却是妙语如珠的道。

“此中不尽兴,焉不是我辈所奢求不得的呢。。”

“那我便将她赐给你好了,让配恭也好好尽些兴致才是。。”

黄巢亦是顺水推舟笑道。

“其实我举得王上不够尽兴,是因为尚差了一人的缘故。。”

在旁的一名青袍小使,突然有些谀笑的说了一句。然后他突然就被在旁的崔缪,一个耳光响亮抽打的坐倒在地上。

“王上的心思岂又是尔辈可以妄自揣摩的。。。越发越不成体统了。。”

“好了好了,老崔,崔大礼仪。。无须如此。。区区一班女子而已。。”

黄巢却是轻描淡写的道。

“你回头想法子再补一些便是了,无须发落在他人身上的。。”

“某家失态,却是叫王上见笑了。。只是心中略有不甘,又替小娘子不平尔。。”

崔缪亦是连声歉道。

“好了,你也是一番心意,就且坐下随我一般听曲如何。。”

黄巢这才微微点头而宽抚道。

“报。。。黄王”

这时候的廊外,却是在通报声中走过来一名亲从,而郑重其事的拜礼稽首道:

“尚总管来书已经攻入淮南腹地,并获得了诸多响应之辈,还请黄王稍后行驾过江。。”

“回复他尚且不急于一时,待到江南三大军镇都不足为患了再说吧。。”

黄巢却是有些眼神闪烁而飘浮的叹道。

“我可是还想亲手送嫁出阁呢。。”

“真是辛苦你了。。”

回过头来的崔缪,对着送出来的那位挨了耳光的小使道。

“想要留在皇王身边就需得如此作态,只能委屈你一时了。。至于另外的那件事情你就尽管放心。”

“据我所知的王上性子,嘴上越是念叨的多了,就不会太过放在心上的。反倒他越是在意和挂怀的事情,就越发的面上

宽释而口中讳默难言的。。。你只要在日常里旁敲侧击的多敲敲边鼓就好。。”

当崔繆回到了了自己的府邸之后,就见内室里已经候着一个人了,不由开口道。

“你真是好大胆子啊,竟敢私下到我这来。。”

“为什么又变卦了。。朝廷都备好了封赏的册书和印信。。只待颁下了。。”

然而,登不耐烦的豆卢胜迫不及待的开口质声道。

“你不觉得,如今区区一个天平军节度使,已然不足以打动黄王了么。。”

崔缪却是毫不相让的讥声道。

“我可听说了,朝廷招揽和收买那个虚和尚,可是给出了个三镇使君之位;黄王受了招安,也只是区区天平一镇使君之

位,这教人日后怎生自处啊。。”

“最少也要有检校四镇或是使相的头衔,才好进一步的交涉呢。。”

“你这是痴心妄想。。”

豆卢胜有些气急败坏的道。须知他冒险潜入贼众的图谋眼看要一夕落空,不由的方寸大乱起来。

“如今我义军的大部人马已然过江攻淮,沿途地方所向披靡莫敢有御者;就连那位高令公,高郡王也要退守自保。。”

崔缪却是不紧不慢的冷笑起来。

“真待到日后我大军继续掩杀过淮水,你或是朝廷还有脸面敢说什么是痴心妄想么。。”

“恕在下有所失言,然崔君所言实在是太过骇世惊俗,个中兹事体大就连相公们也无法擅专了。。须得求情圣主定夺了

。。”

这一刻豆卢胜才重新冷静下来,强装镇定的放缓语气和声调道。

“在此期间,还请崔君为我缓转一二才是啊。。”

毕竟,朝廷诸公制定的驱虎吞狼之策,因为那个虚和尚的坚拒不受而尚且难以未建功。反倒是还影响到了这边已经说好

的条件和态度,而变得愈发的欲堑难填起来;这怎么能不让他心急如焚呢。

更别说是前些日子让虚妖僧与黄逆首,通过盟会给借机联合起来。还就此约为婚姻而共同荼毒和肆虐,朝廷赖以为命脉

的东南财赋重地。这可是会让朝廷天摇地动的当下首要大事。

所以他也只能告诉自己,必需放下身段来忍辱负重,继续与这些贼众虚以逶迤的周旋下去了。不然他就这个样回去的话

,无功有祸不说,还会牵累到他的靠山兼做养父——尚书左仆射加门下三品豆卢緣。

要知道当初他的养父豆卢緣,就是籍着易名使者潜近王仙芝的身前,成功劝诱其向朝廷输诚的功劳;才得以从御史中丞

转而拜相入阁的机缘。

若不是那个贪功自大有刚愎自用的东面督招讨兼平卢节度使宋威,阴使人截杀了王逆派出来请降的心腹使者尚军长等人

,据为自己的斩获之功而坏了大好局面。只怕这场贼患早在乾符初年就已经崩解离析,消弭无形了。

如今虽然王逆早已经授首而宋威也贬斥在外,但是复起的黄逆却是贼炽愈烈祸害更大;已然辗转祸害了大半个天下了。

如今更又是牵扯出了一个糜烂和倾覆了,朝廷四南四路(安南、岭南、湖南、荆南)的虚妖僧、虚贼头来。

想到这里他只恨自己没有早下决断,而碍于深处贼营的风险与危机,未能在众贼会盟之前就痛下决心坏之;才酿成了今

天败坏东南的滔天大患。

从崔繆住所拜别之后,他回到自己临时的隐匿处没多久,就见到一名生的平淡无奇而很容易泯然大众的随从禀报道:

“郎君让我打探的事情已经有音讯和回复了。。”

“来得正好。。”

豆卢胜不由的精神一震道。

。。。。。。

顶盔贯甲身姿挺拔的朱老三,也正巡曳在春风渐起绿芽绽放的庭院边缘;时不时还能感受着远处那些侍女和奴婢,探头

探脑或是遮遮掩掩投过来的眼光,只觉得浑身总有些有些不自在。这也是他在大将军府里值守的第十四天;又一个平淡

而乏味的日常。

他在思前想后了一段时间,虽然有来自兄长的担保和举荐,也有对方军容齐整装备精良、待遇优厚的诱惑,但他最终还

是婉言谢绝了来自那位虚和尚的隐隐招揽之意;

虽然一方面是,他事先答应了大将军府的收编在前;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听说太平军里的规矩颇多,犯事的后果很重,他

手下很有些不愿受约束想要更加自在些的意见;

然后,他就像是一下时来运转似得,很快就得到了来自大将军府方面的酬赏。不但委任他为前军使马队的第五位郎将,

准许带着数百名部属就任,还给配齐了兵员、坐骑、行头和装具。又额外派个叫李唐宾的都尉率队过来与他合营。

因此,在短时之内就编列齐全一营三百骑卒,五百步队的人马;而在同列的义军之中算是精良壮勇的气象了。而按照义

军行事的惯例,日后他若是想要出战的话,以此为基础最少还可以拉出数倍、十数倍的人头来。

当然了,作为某种两手准备,他还是从自己麾下分出了一些对此有所动心,或是想要安定下来的部属,如胡真、许唐、李晖、王武等人,让他们去投奔自己的兄长朱存;这样也算是给日后预铺一条后路。

然而,在他用三十段大兄赠给的江陵绸布,打点了负责给他调拨所用的司库参军;才从对方充满羡慕的口风和看待幸运

儿的眼色当中,打探到了另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内情。

原本他归属于大将军府直辖的这件事情,还没有那么快着落下来呢。但是好死不死的是那位虚和尚,居然专门在黄王面

前提及到了他,而赞誉为有情有义而求之不能的事情。于是黄王心怀大悦,这才回头督促那些属官和从吏,优先将他及

所部的归属给确定下来,

朱老三这才明白过来黄王会额外拨亢见他时,所说看似亲切和笼络的那句话意味了。他却是在无意间又承了对方的一个

偌大人情啊。

然而对方哪怕被自己婉拒了也不吝顺手帮上一把,而事后既不居以为功也好不声张,这番心怀和气度真是让他感慨良

深啊。(周淮安表示我只是想坑人一把,你相信不)

只是远离了军营驻地里的兵戎碌碌而闲淡下来之后,他又不免有些隐隐的后悔起来了。

要知道他所熟悉的那些军将们,此刻却是在外征战建功,恣情纵意的攻打和抄掠朝廷的城池,自己却只能在这里闲而无

事的枯燥日常里度过,而只能在饱食之后拼命活动打熬身子骨来消磨时光。

这种日子也许别人看起来这是一种难得的恩德和受用,但是对于只觉与这种环境有点格格不入的朱老三来说,却已然成

为了一种隐隐无奈与煎熬。

他不由又想起了兄长新近的来书,他们已经打下来了润州的要冲江宁,正在按部就班攻打镇海节度使所在的理所,想必

此时正当是意气风发、高歌猛进的势态吧。

他如此思量着远走越远,眼看就度着步子已经走到了园子西墙的尽头;这才恍然过来想着折还回来,却突然心中一动停住了。因为,他随即想起来原本该值守在这里的哨位已然不见了。

然后他仔细端倪之下又发现了更多可疑之处,比如墙上蔓生枯死的爬山虎亦是被扯掉了一片,而露出灰突突的墙皮来,石瓦青苔明显被踩出了好几道鲜明的痕迹来。

这些就麻烦和棘手了,朱老三在第一时间都脑中急速转动过许多个念头来;这要是寻常的玩忽职守或是擅离哨位倒还好,只是时候抓到让人吃一顿军棍而已。可要是涉及到与黄王有关的后宅里事情,那就麻烦大了去了。

要知道早年义军内部尚且不是很讲究,内外宅的门禁之防也不甚明显。因此时常会有一些年轻的军将与耐不住寂寞的奴婢、侍女什么的相通,而黄王多数时候亦是高举轻纺的是乐于成全其好事。

但是自从他在越州称王而建章立制之后,这些规矩和门禁也就变得愈发森严和讲究体统起来了;这要是在他后宅里闹出什么不干不净的风闻和丑事来,那就没有那么容易被放过一马了。

而且要是私通的是普通的士卒和侍女也就罢了,当场好不姑息的处置发落了以正视听也就罢了;可要是牵涉到黄王的亲眷所在,那就真的是天崩地裂的事情了。事关到相应的权威和体面,无论是哪个身居高位的人物,都不会容忍和姑息这种事情。

哪怕安排在这里不是他朱老三直接的下属,却是在他当值的时间里发生的问题;也会由此担上不小的干系甚至是严重是非的。自己还真是流年不利,怎么来当值这才几天就会摊上这种事情呢。

然后,他不由得放轻手脚而抵靠到墙边上,踩着墙基的边沿努力向着里头望去,却现实看见了分散着站在树荫和花丛里,好几个精装异常的身影。居然还有人放风和守候,这其中的内情不由变得更加复杂起来。

这可是黄王安置眷属的内宅之一,居然会有人带着部下偷偷上门私会,还调走了守门的士卒以便行事。。这可谓是他预期当中最坏的结果啊。

是故作不知而以求胡混过去,然后自承其过。还是马上叫人过来,在事情还没有变成无可收拾之前,及时进行弥补和打断呢。他一时间竟然陷入了某种进退维谷当中。

(本章完)

第三百七十九章 既喜朝闻日复日(续

“春庭月午,摇荡香醪光欲舞。

步转回廊,半落梅花婉娩香。

轻云薄雾,总是少年行乐处。

不似秋光,只与离人照断肠。”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

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来自后世苏轼的《减字木兰花·春月》《蝶恋花·春景》,随在少女清婉亦然的声线中,抑扬顿挫而又如娇莺恰恰啼似得,洋溢在初春鸟语花香的静谧当中,让人都觉得春光更加明媚起来。

“这其实是曹娘娘的意思,”

一名陪在身边稍加年长的俏丽侍女,对着往已然复诵念了好几遍的女孩儿,语气平淡而不失殷切道。

“听闻那虚大头领不但各般才具出众,在文辞上也甚有造诣;特地使人问他在戎马中拨亢讨了些词子过来,专给小娘子赏鉴呢。。”

“真是让阿母费心了。。其实,不必这般的。。”

紧紧抿着唇儿而百感交集的少女,也只能郝然若羞低下臻首而细声细气的叹然道。

毕竟,对于幼时的事情她已经忘却的差不多了;剩下唯有这位便宜阿母日常相处留下的点点滴滴;虽然在随着一路转站而波折起伏当中,都没有短过她的衣食和用度。

哪怕在黄王身边最艰难的时候,也是坚持抱着她共骑一匹老骡子,甚至下来亲自牵着骡子跋涉在满是砺石和泥泞的山路,磨得满脚是血也舍不得放下她这个小人儿来受苦。

稍加安顿下来又唯恐她寂寞和失教,给她找来了许多书册聊作排遣;乃至得以从那些李杜王高的古时先贤大家佳作当中,获得某种心灵上的慰藉和寄托;

又让许多位就地找来或是义军中人充任的临时先生,教她识字读文、道理典故,乃至音律书画诸道。

是以她虽然身处诸多粗鄙不文的义军头领之中,却难得没有受到其他的耳濡目染,而被保护有加的养出一身完全不一样的气质和容貌来。

虽然知道这都是来自阿母的私下交代和日常水磨工夫的一番心思。但她是一想到过往的这些种种,就根本无法怨恨与仇怼的起来。因为虽然心中有着诸多的不舍和不甘,却是她以弱质之躯唯一可以报答阿母的方式了。

现在由这词子看起来,那个总被周围人等骂做狼心狗肺、丧心病狂又忘恩负义的虚和尚;其实也没有大多数人口中所说的那么不堪。正所谓的文以载道、诗以咏志的基本道理,正是心怀有如此格局和气量的人,才能做出相应佳句优词来。

而依照阿母开解的说法,诸多毁誉之下必有真本色、真性情,不是大奸大恶,就是。当年的大爹也是被地方传为身高八丈,青面獠牙血盆大口,好食活人心肝的巨魔妖孽;事实上却是让朝廷寝食难安,天下震动,万众景从的一代英雄人物。

想到这里,她不由又在小儿女的心思当中戴上了那么一点点的期待。当然了,并不是急于出嫁或是别投怀抱的期待,而是对于能否亲自眼见为实的一点儿期待心思而已。

(毕竟对于周淮安而言,要说在后世诸多流传的经典名家当中,要说起来还是那位苏大胡子,东坡肉的作品,更容易打动那些痴呆文妇,或者说是大多数女性优柔细腻的心思。当然了,像是“十年生死两茫茫”这种明显出自老司机的风格,在这种年纪的少女面前就有些不适合了。)

这名得了额外吩咐正在察言观色,不断添油加醋说些讨喜话头的侍女,突然“咦”的一声惊讶道:

“是少将军来了啊。。”

这才将少女从某种羞怯无比的意蕴和境地当中,给重新惊醒过来而抬起了无暇的娇容。然后就见许久不见长相消瘦孤拔略带几分英朗的兄长,本该在外领军征战的前翼率将黄皓,正是左右顾盼着紧步奔走过来。

“妹子。。小妹。。赶紧和我走吧。。不若就来不及了。。”

他亦是为这一刻少女容光所夺,好是愣声一滞,这才有些局促和拘谨的搓着手语气急促的。

“皓哥?。”

少女仿若是被他吓了一跳,又像是惊破了什么心思,而在俏媚的容颜上顿然飞染上两团红晕,顿然让人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

“我知道你断不想嫁那个素未蒙面的虚和尚,这才路途迢迢的赶回来。。就是为了解决此事的。。”

黄皓亦是语气急促的道。

“那阿母她呢,。。”

少女似乎被他给吓到了一般,不由拽紧了手中的诗笺,似乎能从中获得勇气和支持一般。

“只要和我一起走了,就再也没有人能够逼你的,哪怕婶娘也是一样的。。”

终于说出了这么一句话之后,黄皓像是如释重负的大大松了口气,而满心怜惜看着眼前的女孩儿,只要带回去生米做成了熟饭,也许老叔那儿就无可奈何了吧;就像当年被传为美谈的那件事情一样。

“皓哥儿。。”

这位兄长看她的眼神和热切表情,其中隐隐的侵略性和占有欲,让她有些陌生和害怕起来;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与对方说话,。

“少将军不可。。。。唔。。”

那名侍女见势不妙想要逃开,却是已然被黄皓带来的亲从,给披头撒发的按倒在地上,塞口背手五花大绑成一团。

“茹茹。。”

这一刻少女总算是惊觉过来而张口欲叫,却又被黄皓给眼疾手快的给紧紧掩住。

“那就只好对不住了妹子。。日后再向你赔罪了,假以时日,你一定会明白我的苦心。。”

然而在他紧步拖曳着挣扎挺动的少女,反身走到墙边之时。

“小将军请留步。。”

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打断了这个微妙气氛。

“朱老三,有什么事情么。。”

黄皓豁然冷下脸来转身过去,心中却是咯噔了一声;怎么偏生会是这位,口中却是毫不示弱的道。

按说他能够摸进来也就是做了许多准备,但显然还是有些地方不是他可以染指和影响到的。比如这园子里的值守事宜,他早早就弄到了章程;但却没法干涉其中的人选。

因此他特地避开了其他相熟人等的干系,而专门选了这位新进的朱老三值守之时。就是为了事后的那些“自己人”撇清干系;但是没想到阴差阳错的还是给他撞见了。

“此间都是内眷缩在,还请小将军稍加避嫌一二。。”

朱老三亦是无可奈何的道。

“真是笑话,我探视婶娘和妹子,从来都是不避内外的。。你区区一个外人凭什么。。”

黄皓狭长而消瘦的脸上表情凌厉起来。

“那就还请小将军随我到前门通报一声如何”

朱老三却是愈发无奈,却又硬着头皮道。

而到这一刻,他怎么还不知道自己已然在无形间被人给坑了啊,这位早不来晚不来的,偏生在自己值守的时候沟通了内应潜进来;只是尚且不晓得是有意还是无意的结果,但不管怎么说出了这件事情后,他都已经难辞其咎了。

“朱老三,朱郎将,你就不能高抬贵手,成人之美么”

这是黄皓才有些理屈词穷,却愈发紧紧牵住脸色发白的女子。

“实在是职责所在干系体大,恕我不敢擅专了”

朱老三却是苦着脸而语气坚决的道。

因为他已经认出来那位小女子的身份了,并不是什么普通的额奴婢侍女之流,那可是即将论嫁出阁给虚和尚的黄王养女曹小娘子啊。真要是在自己值守上被这位带走了,那别说是黄王的后宅名声,就在义军之中也是泼天的大祸端了。

“你若是惧怕王上的责罚,那就且随我一起走了如何。。”

然而,对方却是面不改色的缓声劝诱道。

“到了我的军中,就算是军府也亦是拿你没奈何了。。我再分你一只人马一起征讨四方,站下块地方来治理和生聚,岂不美哉。。”

“黄王与我重任守卫家宅,我又怎敢辜负职责背弃而走呢。。”

最终他重重叹了口气,心中这位还真是口不择言而真敢这么说啊,却是愈发坚定了所想道。

“还请束手就擒,且留几分体面,以免大家都脸上难看吧。。”

毕竟,朱老三还是不想放弃自己好容易得来的前程和机会;也舍不得这班相随和信重自己的部属,尤其是在背弃黄王赋予的职守和要任之余,更不想对不起那位于自己有过恩德和看重的虚和尚。

“那我也只好对不住了。。来。。”

对方脸色阴沉下来厉声喝道,却是召唤自己安排在外的接应人手;虽然要闹将起来一场也顾不得许多了。

“你还想对不住谁。。。”

这时候一个沉稳宽厚,却蕴含着即将爆发怒火的声音,突然再墙外响了起来。

“啊。。。啊。。。”

听到这个声音,原本还是气焰嚣张,斩钉截铁而不惜一切的黄邺,却是突然方寸大乱的张口结舌起来。

他自瞅此番行事过来的底气,就是有人给他通风报信并且代为遮掩,确保黄王一时半会不在期间的缘故呢。

“王上。。”

“黄王。。。”

“大兄。。”

“主公。。”

见到从墙外走进来那个并不魁伟却充满压迫力的身影,在场的人等都不有的惊呼起来。却是朱老三见事情牵涉甚大,生怕园子内外还有交通和为之掩护的,而另行派人前去军府当中当面通秉了。又恰巧不好的赶上了这一刻。

面无表情如同岩浇铁铸一般的黄巢,看都不看一眼已经被松开在旁,而泪流满面花了容妆的曹小娘;而只是用眼神示意下,自有跟来的两名中年仆妇,连忙上前松开被绑成一团的侍女,又搀扶起来而带走离开这个场合。然后,他才用一种沉重万钧的语气缓缓道

“我何尝对不住过你的,视你若你子的曹娘又何尝委屈和慢待过你的,。。竟然会让你做出这种诱拐内宅的丑事来”

“老叔,你且听我分说。。我与小妹乃是。。”

脸上血色尽失的黄皓亦是急声哀求道。

“住口,我门下没有这种悖逆背伦的子弟。。”

黄巢眉头激烈的跳了数跳,却是愈加愤怒起来。

“你还要将她的名声糟蹋到什么地步么,还要将我义军的大业妨碍和祸害到什么地步!!1”

“还不快拿下这个混账东西。。”

黄巢又紧接着用牙缝挤出声音喝道,随即就有枭卫扑上前去将其一一摁倒捆绑起来。

“凡是这孽障带回来的部众都先行缴械监管;还有西园内外当值的所有人等看押起来,当场拷问过关。。”

“这事情断不能就此了之,只怕光靠他自己怕是做不出来的,张全何在。。”

他又转身对着站在墙外候命的部属道。

“属下在此。。”

一名浓眉大眼而阴郁冷峻,浑身都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军将站了出来。

“我要一查到底丝毫无所放过,内外但有所牵涉的嫌疑,尽管由你便宜行事。。我只要一个清楚的结果。。”

“谨遵王命。。”

“朱郎将。。”

然后他有转身对着朱老三道

“此事你做的甚好,不负我所望;且命你协同张全一起追查好了。”

“诺。。”

朱老三顿然心中一口大石头落了地。

黄王这般的处置结果既是嘉奖,也是敲打和鞭策,让他获得相应权宜和潜在好处的同事,也是让他变相的避风头和三缄其口。

毕竟曹小娘还是要如约嫁人的,相应的风评和清誉也是不容有损的。而那些暗中协助过黄邺的人,再怎么心生怨恨和想要报复,也一时半会无法干涉到他了,反倒是要深为忌惮之。

当天夜里,余波反响和暗流动荡的观察使府衙当中。

“奴真是有些替曹姐姐可惜和不值了。。”

当夜抱着幼子而年少貌美的刘氏,看着正在逗弄长子的黄巢,突然叹息了一声道

“差点儿就连两边的指望都没有了。。。王上今晚应过去好生宽慰和安抚才是啊。。更何况小娘子受了这番惊吓,也要王上用些心思的啊。。”

而在宣城内城,另一处宅邸当中。

“还真是可惜了啊。。”

大礼仪使崔繆,却是在对着亲信和党羽们叹息道

“此事虽然折了几个关键的眼线和人手进去,却因那朱老三之故未能一举竟功。。不然又是一番新局面了。。”

他虽然口中这么说着,却是对援引为盟助兼最大受益者的那个女人,隐隐的有些忌惮起来;毕竟,经过此事之后原本主持后宅的曹氏,可谓是颜面大失而饱受打击。

不但视为子侄而颇得前程的侄儿,因为私情身败名裂身陷囹圄;就连作为养老指望的养女,也为丑闻缠身而为了封口自顾无暇;身边的人等更是被清算一番。

就连崔繆也没有得了好处去,至少他因为人手选调上用人不明的理由吃了些挂落,但至少没有什么直接嫌疑和干系;也不至于怀疑他有暗中相助黄邺的理由。

而那个女人却从头到尾都没有沾手上过任何干系,最多只是派人传过一句话而已。

“那是否要推波助澜一二呢。。已成其实。。”

又有属下请示道。

“不行,眼下还不是时候,贸然行事只会让黄王嫌恶。。”

崔繆却是斩钉截铁的否定到。

“不要忘了,我们谋求的一切手段都是为了什么;合盟也好分盟也罢都是为了大业所需。而黄王正是我辈权柄与前程的根源所在,不容这些枝节来有损和妨碍之的。。”

又是四千多大章,大家是否表示该下么,话说还喜欢这种旁敲侧击的描写,来发展主线的推进方式么。

(本章完)

第三百八十章 政乱人思变

开春的长安城内,正是一片桃李芬芳、柳芽新绽、杨絮扶摇之时;

只是街市上频繁巡禁的金吾子弟和不良人,以及不管在夜里被冻毙、饿毙多少,也依旧如顽强如野草一般不停冒出来,蓬头垢面肌肤在房前檐下的饥民、贫户;多少让这所天下首善之地的帝京气象,多少蒙上一层萧条、敝落的气息和氛围。

而在大慈恩寺、曲江、芙蓉园、龙首原,等往年例行春游行人如织的名胜所在,也是萧疏、清冷的景象为主要基调。

至于散布城郊外渭水沿岸、坝上原本风景如画的园林庄墅,更是充斥着许多拿刀持棒,还提拎着锣鼓响板的仆役和奴婢、部曲;因为就在京畿道稍远的地方,就已经出现了光天化日之下杀人劫道的事情了。

哪怕那些巡曳在其间的內州团练和捕盗军吏,隔三差五的都能砍掉一批人来证明“盗贼已磐”,但是在大白天里依旧有被杀掠而剥光光的行旅尸体,层出不穷的出现在官道和直道附近。

而作为大唐中枢最有权势的人物大阿父田令孜的宫外宅,位于光化坊內几乎占据小半区域的园子里,却是已经多日没有奏响起大阿父所喜好的《清枝乐》了。这种异于往常的风向标,不免让宅邸上下的各色人等都心思揣揣起来,日常行举小心翼翼的大气不敢所出。

然而,在田宅大园腹地的浣月池畔,一处满是珠光宝气的重华阁中。

五短身材而有些土肥圆的枢密使兼神策中尉田令孜,与相貌魁伟堂堂,儒雅却又有些凌厉的宰相豆卢緣,对坐在一起。只是他们的表情和神态上却是颠转了过来。谨小慎微的豆卢緣与雍容闲淡的田令孜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作为外朝中枢政事堂中的宰相们,也各自代表了外朝之中不同派系。而与出身山东氏族五姓七望之家的郑畋,或又是卢携式科举出身兼做的老派官僚渊菽不同;

豆卢氏乃是北朝后燕慕容氏的别支,算是代北勋贵体系的末裔之一;因为开国时与传统山东士族的斗争,而得以官至宰臣,名列宰相世系之一。至于豆卢緣他本身,则有代表了朝廷当中门荫出身和近臣资望出身的群体。

因此,历朝历代沿袭下来,他们与这些天字侧近的宦者们由此形成了,既有竞争又有天然同盟和亲附的关系;而随着乾元、大历以来宦者们专权废立天子于内,凌迫宰相而索纳恩结藩镇于外;这些选拔出来的侍御近臣,不是成为把持大内的常侍们附庸和爪牙,就是被迫外放远走或是流徙他乡。

就像是那位曾经与大阿父分庭抗礼的“大内两头羊”之一的杨复光,可是号称十八假子镇关东的存在;身为一任宰臣,若是內无大宦为奥援,外无藩镇为呼应的话,那是基本不要想完成自己任其,甚至相对体面的告老致仕的。

因此,豆卢緣哪怕在朝堂上也是以尊礼森严而不苟言笑著称,但是在这位田舍翁一般的田大父面前,却是根本拿捏不起任何的架子和体面来。哪怕对方在他面前看毫不体面的大快朵颐,也似做如沐春风一般的生受着。

澄净如霜雪一般的玉盘里,正摆放着来自外地贡入柑、橘、林檎、沙果等切好,又用配料新腌渍的数色果食。而直到吃的满袖满案上都是汁水淋漓,田令孜这才有些心满意足获得停下手来,对着豆卢緣慢条斯理的道。

“正曹也可受用一二啊,这可是东川八百里加急送过来的稀罕时令。。如今东南仅为贼患而岭外断绝之下,也就剩这一路尚可贡京了,比得上当年专供太真的岭南之荔了。。”

“田公说笑了。。”

豆卢緣得体而毫无尴尬的笑道。

“我可不是说笑啊,那些人老说我劳民伤财专供自身,又屡屡非论在君前失仪无礼。。”

田令孜却是摆摆粗短的手指道。

“却从不体谅,这是大家念我老迈不堪,特地给下的一番恩德啊;我眼见剩下的时日已久不多了,别的眼睛无所求,也就剩下这点儿果食的所好了。正所谓是能吃上一日,就算是一日了。。”

豆卢緣微微笑而不语却是心道,但凡是过往觉得您老迈可欺的人,只怕是骨头埋在土中都要酥烂了吧。

“当年咱出身那个破家困苦的啊,只有拿山野里的酸涩果子来果腹。。。。。唯有被卖进宫里之后才第一次尝到了肉味。。。这么多年头过去啥也都受用过了,就落下这个喜欢果食而吃不够的毛病啊。。”

“这是镇海周(宝)正荣转道海路,所呈送而来的密信和手札。。”

絮絮叨叨了一堆之后,田令孜这才指着边上一个银盘里的事物,开门见山的道。

“指告某人与贼暗通,而藉以自肥不臣的心思呢。。眼看卢子升那头是自顾无暇的,我这才想与你打个商量呢。。”

“敢问,田公可有什么吩咐。。”

豆卢緣却是眼色闪烁而心中一动道。

而在一街之隔专供朝臣觐见后休息,而可以清晰听到园中声乐的待漏院中,亦是有好些位冠带朱紫的官员,也在私底下议论纷纷和攀谈当中。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说,这里也是长安城中消息最为灵通的所在之一了。

“你也是来拜求相公么。。”

“求个准信,姑且心安而已。。可曾听说了。。”

“东南的输供和漕给已经断绝了数月之多,天子行进游猎北苑,宫台省却连内库例行的赏赐都拿不出来,最后还是大阿父自掏私囊给对付过去的。。”

“这个高渤海真是庸馈不堪了么,还号称什么南天一柱,国之壁城;也不过是如此格局尔。不但没能光复东南漕输,反倒是面贼无力而只会退守自保。。还称病不肯出兵,”

“你知晓他新近的奏疏是怎么说的么,‘黄巢贼六十余万众屯聚天长,距我城不到五十里。’又称麾下行营兵马多有残损,堪堪自能据以。。”

“如今更是自言老迈且风痹日重,无力领军讨贼;现今只能自保一方而不敢擅专;其它地方还请朝廷命令各地及将士加强戒备,奋力抵御。。。”

“要说他当初劝退朝廷各路兵马的时候,怎么就不见得如此‘谦让礼顺’呢”

“那朝廷的一向支应怎么办,百官的粮料俸禄、关内诸军的衣粮赐和行装钱,拱卫各镇的例行拨付和恩赏,又当如何着落呢。。”

“无非就是开源节流的手段而已,大中、咸通年间,又不是没有过圣主带头消减用度,百官减禄备贼的旧事。。至于开源。。”

“难道那位卢大相打算效法乃祖上,再开《南郊敕》。。。”

“《南郊敕》又算的了什么;经过了大阿父的那些手笔之后,如今京中的邸店、质铺、钱柜和行栈、转房,东西市里的行商坐户,尚有多少可以继续搜括的漏网之鱼么。”

“我听说乃是有意请圣主重开斜封敕故事,准许天下军民百姓输粟报国,以其多寡授予相应的品秩、爵禄和职事。。”

“又令京中但凡迁转新职,或是放官外任者,都需以品秩和职事来输钱报效呢。。”

“这这,这不就是恒灵之主西园卖官的故智么。。卢子升也太不讲究了,这是为了保住权位而慌不择路了么。。”

“你难道不知道的么,那东都。。。”

这时候,却是有一名奔走往来堂后官之间的役使,摸门贴墙的走了进来,对着其中一位小声的交代了几句。然后就见这名山胡须卧蚕眉的朝臣,不由大声对着左右宣布起来:

“大阿父已经说动了圣主,由政事堂值守的豆卢相公发出堂贴,召唤郑留守和崔分司,以备君前军国訾议和讨贼要略呢。。”

“济时相公和崔菩萨(杀生)要回来了?”

众人不由的面面相觊觎到,却是在各自脸上看出诸如幸灾乐祸、怅然落失,惊慌失措;或又是期许依然、有所振奋乃至的复杂表情来。

。。。。。。。。。。

“黄王希望尽早举办婚事,以为振奋人心和巩固盟誓。。”

而在江宁城中,正在接收和整编一股股败退下来义军的周淮安,突然接到类似的消息直觉有些惊讶和错愕;随即就吩咐道

“联系得力人手和内线,不要吝惜金帛和好处,想办法在宣州军府那边尽量打探一番。。”

然后,他却又在意外和揣测之余突然产生了一个不算是空穴来风的念头。

“也许该思量归去之事了。。”

因为他突然有些回味和反省起来这段时间的作为种种。自己出来的初衷不过是为了推动和促成义军主力的北伐,并且进行相应事态的布局和谋划。但是身在此山中却不免一叶障目,深陷其中难以自拔而浑若未觉,在这里已经盘恒的够长时间了。

虽然还有来自江陵方面的水陆输送便利的支持,但是距离广州所在岭外地盘却是有些远了去了;哪怕是通过路线最近的韶州、虔洲、抚州、饶州、宣州一线来传达消息,怕也是没有大七八百里的距离。

而且其中还有相当的地段,是处于土团或是官军残余占据的危险区域,根本无法提供稳定的输送往来渠道。至于通过江陵的长江水道,折转到岳、潭、衡、郴、连,最终越过五岭之一的骑田岭,抵达岭外更是要绕上一个上千里的大圈子。

相应的民力、物力和其他资源的消耗可以说是与日俱增,而直接或是间接的所获却是在逐渐的递减;毕竟,来自各部义军的购买力和战利品的存量,终究是有所上限而不是源源不绝的。

虽然以岭东所在珠江流域和潮汕平原,目前从账面数字上看尚且可继续维持和供养,持续若干年的作战所需;但是却要考虑到将来遇到灾荒和其他变故的应急手段,断然是不能将储备给耗用道危险水线以下的。

而在这出阵的其间,正在进行后续改造工作的岭西各州,因为与本地土蛮、豪强积累下来的矛盾激化,而再度发生了好几次骚变;甚至有一处新设立的屯所被捣毁和焚掠,只是都已经被来自广州方面的后援给镇压下去。

而在湖南境内,除了水陆沿线控制住的重点要冲和大小城池以外,各地尚有好些尚未收拾干净的土团和山夷,甚至盗匪、流寇的残余,在保持零星的活动或是暂时躲藏起来。需要进一步的追加投入的力量,同时建立更多的屯所和编管地,来分割和封锁其活动的范围和藏身的区域。

而来自北面的官军虽然被境内的骚扰搅动的焦头烂额,但是一旦得到朝廷方面下定决心不遗余力的支持,依旧是不得不要面对和正视的威胁。

而占据了湖南西部几个州的地方势力,虽然目前碍于相互牵制而有求于外的大势,明面上正在向江陵有所示好和互通往来,但是一旦情况有变或是看到足够利益的话,保不准他们会采取怎样的举动和行为来。

因此算起来,江陵这个北上的桥头堡和前进基地的核心地带,也不见得是如何的保险和万无一失了;但是就算想要藉故班师的话,也不能随随便便的说走就走。

背盟坑人自坏名声和口碑还在其次,关键是前些阶段以来义军在江南各地,所积累起来的优势和上风却是不能够这么白白放弃掉的。或者说将局面推动和催化到现在这个程度,太平军已经没有那么好抽手而置身事外了。

就算是将来想要回归,最起码也要官军和地方武装的有生力量,给打垮或是打痛了才有可能获得一个从容安排转进的空窗期,和来自名声上的足够威慑力。

这就需要放弃原本随义军大流大流一起见机而动,只偶尔在关键点面发挥作用,其他时候闷声发大财的策划和打算;采取一个短期内更加具有积极主动性的战略策划,和战术层面上的突破了。

(本章完)

第三百八十一章 政乱人思变(中

如今的江陵城中,虽然还算不上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古风亦然,但也是市井繁华而人民相安的一派新气象。道理也很简单,基本上能够威胁和妨碍到治安的因素,已经大都不存在了。

无论是游手好闲的恶少年,还是大邑市井最常见的城狐灶鼠、破皮无赖,扒手乞儿,都在巡禁队的一次次搜罗和拉网下逐渐不见了踪影;因为在太平军的治理下,游手好闲或是无所事事本身就是一种罪过。

因此,在法曹所属的各级刑名官之外,又新设一个名为管教科的所在,专门负责这些形形色色的犯事人等去处。

无论是乱倒垃圾、污秽的轻微犯规,所编排的就近坊区劳作;还是小偷小摸、偷鸡摸狗之类,所罚去河口沙场和伐木场、采石处;或又是作奸犯科之辈所充入的,长期不见天日的矿坑、矿洞之中。

用某位太平军大人物的话说,便就是“再污秽不堪的事物,也可以拿来肥田种植的。”

而作为新近江陵城中才出现的一道风景,

成群结队的少年人穿着统一灰蓝色的号服单衣,在清脆的哨子声中喊着隐隐约约的口号,列队从街口鱼俪而过,又紧随着队头引导的小旗消失在了城坊当中。

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哪怕他们虽然瘦归瘦亦且长得参差不齐,但气色和精神劲头都是还算振奋;而且哪怕正处心性最为跳脱和好动之年,亦步亦趋行走在队列当中也没有多少杂乱无章的味道。

就像是被某种特殊的工具给一一规范过了一般,呈现出与那些放任自流在外,衣不蔽体满身泥土的普通贫家儿女,完全不同的另一番风貌和气象。

“如今的荆南治下,竟然有。。收纳了这么多的孤儿少年么。。”

刚从城外探访归来的杨师古,就这么直愣愣的看着好一阵才回过神来。

却是因为其中年纪最小的一位,不禁让他想起了因为自己被构陷的官司而早夭的女儿。如果,有这种义军带来善政的话,也许就能够从那场绝望与灾祸中活下来了吧。

虽然后来打破郓州的义军,替他杀掉了那个构陷他的新贵,出首举告他的同僚,以及在牢狱中折磨和迫害他家人的牢头;但是他失去的妻女却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杨军师却是误会了啊,”

陪同的年轻吏员却是笑笑道。

“这些大都是城中百姓的子弟呢,真正的孤儿少年什么的反倒是另有安排的。如今依照领军颁下的方略。,但凡登籍在册的下三等户百姓之家,都要于十岁以上儿女中,征发一人来城中别设的工读所做事数载。”

“这些征来的少年人白日间要入场做工,午后出外操行和营中打杂,晚间才教授文字和数算。。反正所求也不高,只要稍有所成即可,其实是以为日后工场、矿冶的学徒、工役之备选。。”

“因为工读所包给食宿能省检家中用度,还包上工的行头,教导学识兼带学到手艺,城内一度是趋之如鹜竞相送来,遂才有这般局面和气象呢。。”

“自然了,因为条件有限的缘故如此设置之所,尚且只限于本军治下的十数座较大的城邑而已。。”

这一连串介绍听取下来,杨师古却是有些叹然而触动起来。

哪怕是只供食宿,还要做工来偿付,哪怕只限于城邑中百姓家的子弟,日积月累下来那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了;而可以令百姓趋之若鹜、竞相从之,这才是鼎革易新的气象啊。

至于自己所在那边,虽然早早建立了王号和年间,又遍设诸多官属而屡屡万众来头声势过人;却是没有一处可以停驻下来好好生民养民,实践所愿和施展抱负的治理根基之地啊。

或者说是曾经有过类似之良选和机遇,然而却被军府上下贪慕眼前得失、轻剽冒进的风气和势头,给白白错过和主动放弃了。

结果死了一茬又一茬人的义军渐渐的不似当初那个义军,而穷困潦倒的地方百姓还是那个百姓;义军所过之处除了开仓放粮时的短暂狂欢之外,生活重压在身的苦难与艰辛,也未见得能够稍减几分。

哪怕是他们打败了再多的官军,陷没了许多的城池,杀掉了更多的官吏和富人,也获得了许许多多的财货,但是当初天补平均的理想和道路,却依旧还是遥遥无期的茫然不知在何方。

作为伴随义军一路走来的老人,他实在觉得有些心累和困倦,又渐渐愈发困惑起来。而与他一起幸存下来却是越来越少的老兄弟们,却是大多已经根本不愿去想,也懒得去想这个问题了。

或许对他们而言,能够就这么一路打回老家去,扬眉吐气的在乡里过上人上人的日子,就足以成为余生仅存的追求和所想了吧。但是仅仅这样的话,杨师古他打心底有怎么甘心呢。

。。。。。。。。。

三月初九,正已春明日,宜誓师行征。

在接受了一大批来自江陵转运的粮秣甲械物料补给,以及三营的驻队和三营的补充兵之后;蛰伏和修整了大半个月的太平军,也终于迎来了再度的整军出阵之日。

事实上出了江宁城又越过钟山诸丘之后,就是一片平坦空旷的苏南平原(长江三角洲西端)了。只见行进在旷野之上军伍如织旌旗飘摇,枪矛如林而车马禄禄。

这些青灰色行装的太平士卒背牌跨弓、举枪擎旗,随平缓而轻快的横笛声声,成群结队缘着大路伴从着车马,拉出长短不一的纵队,大步奔踏前方而去。又有许多小股的骑兵,缓缓轻驰在路旁的野地里。

只是在别处原本已经是春耕繁忙的时节,现在却是一片的清冷凋敝而人烟绝迹的光景。开春解冻后本该开渠灌满睡的水田里,也只有一片被风吹日晒的干硬、板结起来的土块,但只要一脚踩下去就会吧唧有声的蹦出泥浆来。

许多田野的位置已经被大群人活动的痕迹给踩平踏烂,还有一些河渠也被人为的截断或是挖掘开来,而淹没了附近一片又一片的良田,将其变成了泥泞难行的临时沼泽。

时不时遭遇的村落也尽显破败。其中的人家早已逃亡一空。空荡荡的庐舍和棚屋、圈栏,任凭春风吹过如同鬼蜮一般的,发出某种风吹雨打去了的呜咽声;根本毫无人烟稠密的东南鱼米之乡、舟车如织的东南财赋重地的景象和风韵。

当然了,造成这种景象的背后,或许还有周淮安在其中推动的结果。虽然知道这是结束这个乱世的过程当中,不可避免要付出的代价,或者说是无可奈何的结果;但是亲眼见到之后,还是让周淮安心底残余后世的现代人道德底线和三观,很有些不是滋味。

“领军,据已然探明的敌情,这些徒然新增的敌势,乃是来自浙东各地的义营兵。。”

葛从周亦步亦趋的驱马伴从在左右道:

“义营兵?这又是什么来头和干系。。”

周淮安不由的发问道。

“便是原本各地乡里自募的土团军和镇戍兵呢;只是那镇海周老贼在前些日子颁下了许多告身,将其尽数编列在麾下,号做义营军;”

葛从周继续解释道。

“后来又传令四方,但凡是愿来润州备敌从战的,皆有厚赏和重赐;乃令开了各州府库大肆散给军械和物用。。因此在短时内就聚附甚众,而号称‘义营十万’。”

“其中不乏为官府所欺蒙,假以守土安民之故而奋勇敢战之士;又颇得熟悉乡土的地利之便,百姓为之闻风而动的人和。是以此番除了盖老都统的本部之外,其余几路义军这才皆遭了败绩。。”

周淮安不由得叹了口气,这就是传统义军在宣传和发动百姓上,目光短浅或是只顾眼前的短板所在了。而太平军对付那些地方势力来,不但残酷而坚决的镇压那些上层及其附庸,也注重对于相应根源和土壤的后续挖掘、摧毁。

并且能够用散发带不走浮财、物资的后续手段,来争取和团结那些沉默的大多数,而将其变相的捆绑在太平军阵营的战车上。毕竟大多数人的眼光都相当有限而抱有相当的侥幸心理。

然而他们一旦拿了义军分发的东西之后,来自官府和豪强大户重新得势的后续清算,就没有那么轻易放过他们了。于是那些原本不愿意和义军一起走的,也会在环境和行事的逼迫下纷纷倒投过来。

另一方面显然还有葛从周不便直接说出来的讳言之处,也就是这些短时间内大肆扩充起来而良莠不齐的别部义军,各种控制不力的纪律败坏和滥杀滥抢行为,所造成地方伤害的扩大化和人心上的迅速疏远。

这就不是自己可以控制得了的因素和结果了。

还有第三个原因,则是周淮安通过外派地方的普查、探报、工作三支队,给收集的数据当中隐约判断出来的;

就是相比灾荒连年兵火不断的其他地方;江东两浙之地毕竟是物产丰饶的鱼米之乡。哪怕在朝廷的盘剥重赋之下逃亡之民,也能够依靠野外相对丰富鱼货水产瓜菜澄,得以相互抱团的勉强苟活下去。

因此,在这里真正成规模流民还只是少数例子;哪怕又跳出来举旗呼应的,也很快就被扫平和扑灭下来了。反倒是那些掌握大部分社会资源的地方豪强大族,得以变相截留赋税和徭役自肥,然后以备寇为名迅速壮大起来。

更兼上前些年闹的浙西狼山镇遏使王郢之乱,让地方豪强大族在保护自己身家的前提下,多少放松和减轻了对乡里的盘剥;也造成了这几年底层乡民某种只要顺从和听话,熬一熬就能挺过去的虚假希望。

这就大大削弱了义军得以打下一地,就鼓动和募集起一地百姓来壮大和充实自己的基础;毕竟是人离乡贱、故土难离的情节还是社会的主流。

而当这些底层民众的基础,也被迫或是主动站在义军对立面上的时候,可以说是举步维艰乃至处处受挫的局面,也就不足以为奇了。

这一点从那些派出去三支队的进度和遭遇,就可以十分明显的体现出来了。当然了,这就不是太平军眼下派出的这只军力,所可以一鼓作气代为解决的问题了。

但不管怎么说只有先打垮当前的敌人,才有将来更多纵横帷幄的余地和空间。周淮安正在思量着重重的得失之处,就见得一骑飞驰而至喊道:

“报,前出的先手团在西北向古屏寺遇敌。。。”

(本章完)

第三百八十二章 政乱人思变(下

描写春天的古诗:

春眠不觉晓, 处处闻啼鸟。——

好雨知时节, 当春乃发生。——

清明时节雨纷纷, 路上行人欲断魂。—

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

竹外桃花三两枝, 春江水暖鸭先知。—

《春晓》(唐孟浩然)

《春夜喜雨》(唐杜甫)

《清明》(唐杜牧)

《江畔独步寻花》

(唐杜甫)

《惠崇春江晓景》

(北宋苏轼)

春天来了,小草绿了,花儿开了,柳树发芽了,一切是那么的美好,那么的生机勃勃。春天在人们心目中是那么的美好,在画家、诗人的眼中更是别具一格,许多诗人把对春天的赞美,对春天的感受融入到一句句诗词中。

古诗两首

江南春

杜牧

(公元803-约852年),

字牧之,号樊川居士,

汉族,京兆万年(今陕西西安)人,唐代诗人

杜牧人称“小杜”,以别于杜甫。与李商隐并称“小李杜”因晚年居长安南樊川别墅,故后世称“杜樊川”,著有《樊川文集》。

1.自读古诗,读准字音,读通诗句。 2.在理解字词的基础上,弄清诗句的意思。 3.根据诗的内容,想象它所描绘的画面。

自学要求

江南春

杜牧

千里莺啼绿映红,

水村山郭酒旗风。

南朝四百八十寺,

多少楼台烟雨中。

边读边思考:

1、《江南春》写出了江南春天的哪些景物?表现了一幅怎样的画面?

2、诗歌的后两句还是描写江南春天的吗?

3、诗句的前两句和后两句在内容描写上有什么不同?

千里莺啼绿映红,

水村山郭酒旗风。

南朝四百八十寺,

多少楼台烟雨中。

江南春

yīng yng

guō

cho

千里莺啼绿映红,

水村山郭酒旗风。

南朝四百八十寺,

多少楼台烟雨中。

江南春

千里莺啼绿映红,

水村山郭酒旗风。

南朝四百八十寺,

多少楼台烟雨中。

江南春

外城

靠山的城墙

酒店门口悬挂的布招牌,或称酒帘。

映衬

转载请标明出处.

第三百八十三章 血洒阵云飞

古屛寺外,镇海都将丁从实也在打量着墙头上的青旗,然后举着鞭柄对着左右道。

“这就是号称贼中最为骁勇,也最似官军的太平贼么。。这些布阵行营的手段,看起来也的确甚有些章法。。”

“据说此番贼中乃是乘着土蛮之乱,得了桂管和安南之地的长征健儿遗泽。。遂得以捻熟了官军的战阵、操行,而在众贼之中始以别树一帜呢。”

当即就有人根据残缺不全的传闻和消息回答道。

“此番奉令公之命数路击贼,首当可虑一为拥贼甚众的盖氏大部者,再则便是这窃据江宁的太平贼势了。。”

丁从实微微点头继续道。

“如今盖氏贼首已为张(全)金吾所困,如釜底游鱼而存亡旦夕;太平贼也倾巢而出了。却不知谁人可为我拿下这太平贼的头阵呢。。据说之前往夺的数只土团,都已经受挫铩羽而归了。。”

“某家愿为都将前往,拔此头阵。。”

却是一名长相粗豪而眼神精明的军将,乃是来自常州新设的京山镇将卢冠峰。

“还请都将稍加慎重一二,之前。。”

又有人开口劝谏道,却被丁从实从马上转过来的眼神给制止住了。

随后在呜呜的螺号声中,五六百名身穿短跨皮甲,手持柳条牌和短梭镖、铁叉、板斧的京山镇兵,整列成前尖、中方、后宽的三道横阵。缓步踏进又徐徐欣然变成小跑加速起来,继续保持着松散的阵势向着古屛寺的所在猛扑而去了。

“这便是京山兵赖以成名的角迭阵啊。。号称是抵角如浪迭的战法。一旦对敌挡得前锋,则为中队所扑击如雨下,后队亦以掩杀之。。”

顿时有人给丁从实当场介绍起来。

“是以屡败贼势而及无可当,此番是又见建功了。。”

然后就见这只京山镇兵的先头,突然爆发出一阵参差不齐的喧哗声,纷纷矮了一截似的丢下手中的柳条排,抱着脚痛呼起来;似乎是猝不及防踩上敌人布设在外围的地签。剩下的人也连忙上前去帮忙和救助。

然而他们这一停顿,却被后方隔开十多步距离的手持梭镖欲投的中队,给完全暴露了出来;只见原本毫无动静的墙头上人影一闪,短而急促的飞矢如雨就抢先一步掠过前队的头顶,而密密匝匝的贯入了他们之中。

霎那间又多又密的中队人丛,就像是被割倒的稻禾一般,给血花四溅的穿透、掀翻了一大片;而惊的剩下镇兵顿然躲闪不迭的四散开来;这时人数最众的后队总算是赶上来了。

只见他们鼓起犹存的余勇的分批大跨步越过,那些躺在新鲜血泊中满地尸骸和伤者,而奋勇有加的冲到了残缺不全的土围下,又从各处缺口呼号大吼着一拥而入。

丁从实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来,然后突然就见隐隐的蓬蓬震响连声而起,在土围缺口之后突然就冒起许多道灰烟来;然后在短促而凄厉的撕斗、叫嚣声后,这些冲进去的声响和动静就逐渐消失了。

而在观战的官军众将一片期待或是期许的心情当中,那几面飘摇的青色太平战旗依旧是不为所动一般的飘荡在空中,而城镇土围外那些受阻的京山镇兵残余,却是已经纷纷调头转身忙不迭的溃逃了回来。

然后,就被墙头上所射出的箭矢给从后背射翻,钉死在泥地上了。见到这么一幕,观战的官军众将却是有些瞠目结舌而哑然无声起来;就连他们身后负责摇旗呐喊、造势助威的行伍,也有些迟钝渐渐的消停下来



“一群废物。。”

随即,丁从实不由脸色微变而在口中微微吐出这几个字来。然后,他用目光巡视了一圈这些军将,用一种风轻云淡的声音道。

“不知还有谁愿前往。。”

“某可前往。。”

在众将面面相觎了片刻之后,又有人主动站出来大声道。却是另一步足有上千人马的明州土团将白毅幸。

“只是怕这镇中之贼的数目有误,观其攒射最少有数百之众。。”

然而他又紧接着拱手为礼顺势要求道。

“是以,还请都将发兵替我压阵和接应。另请别部人马从他处鼓噪佯攻,以为我部策应。。一亦我部攻入贼中,便就伺机而动。。以为稳妥和周全。。”

“善也。。”

丁从实不由的点点头。

然而在过了半个时辰之后呈现在他面前的,那些已经顶冒矢雨攻进去的明州土团,就只剩下竞相从土围子里奔逃出来的溃卒和败兵;

而另外三边负责佯攻的人马,也实际上只有东面一路真正冲到了土围边上,与墙后太平贼接战厮杀起来;其他两部都是慢吞吞的腾挪上去,然后再在墙下飞快的一哄而散的退逃回来了。

好在正所谓是”东边不亮西边亮“的道理,眼见得作为佯攻和牵制的东向那一部人马,却是在墙围下站稳了脚跟。

“吕镇扼已然率部攻进去了。。”

不由有人惊喜的连声叫喊起来。

“快快擂鼓助威,再发兵。。”

话音未落,这些攻入其中的镇兵也突然在惊呼惨叫声中,再次纷纷爬沟跳墙的溃逃出来了。还有人撕心裂肺的叫喊着:

“吕镇扼没了,贼人有妖法。”

“吹响进击号,余下待机的各部,全部都给我压上去。。告诉他们,先破贼者赏绢一千,甲三百领。。”

下完这个命令之后,丁从实却是微微叹了一口气。若不是他在收复句容城的所得实在远低于预期水准,又何须用预期的允诺和好处来,更多借助这些实力良莠不齐的外力呢。

当初令公虽然如约给他一只配备齐全的人马作为班底,但是除了支应数月的粮草之外,其他就要靠他自己的努力争夺和谋划了;

毕竟,有了新光复的地盘来征收钱粮,以及奋勇杀贼所夺取的辎重斩获为支应;才有可能进一步的扩充行伍和赡养士卒,乃至用不断的犒赏来聚拢人心。反过来又为他增强了讨贼建功的资本,这是一个滚雪球式递进的过程。

另一方面,也只有达到了一定的战绩和成果之后,才有可能进一步的追加给他更多财力物力上的支持。这也是如今润州境内主动出击的数路官军普遍现状。

虽然首先提出来这个方略的乃是丁从实,但他可并不是那位节帅唯一的选择;只是作为尝试他可以比别人抢先一步行事而已。

所以他也只能用自己的名分和头衔,去拉拢和聚附这些奔赴润州而来的地方行伍,以为一时的羽翼和助力来壮大声势和账面上的实力。

然后,一边平衡内部的利害关系而驱使他们去攻战贼军,一方面又待其被消磨和削减的势弱之后,名正言顺的以整军之名而吞并之;当然了,期间也有几个不那么甘愿的土团头领和镇将之属,于是他们就非常令人惋惜的阵没在了贼中。

然后,在他击破了好几只活动在丹徒附近的贼军,抢先将两千多颗各色首级一起送往节镇理所,夸功游街振奋了军民士气之后;他也如期得到了来自周使君的嘉赏。

虽然本官职事上没有增加,但是却得到了一千新募的团结子弟,三千人份的甲械和两月之饷;然而,很快的他的竞争对手也随后出现了;其中就那位新授杭州刺史的杭州八都团练使董昌,亦有号称苏常诸镇戍第一的海陵镇遏使高霸。

但是最有力的对手,却还是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人物;乃是出身曾经祸乱了江东两浙大部的前狼山镇遏使王郢麾下,却率舟师背弃其投降朝廷得授金吾将军,如今身为沿海水军兵马使的张全。

因为他收聚了常州、明州各地的王郢旧部,又有舟师为代步;因此讨击起贼势来可谓是兼得地利、人和之便,而呈现出后来者居上之势。哪怕他进入润州的最晚,却以擅长内河水陆夹击之势,屡败大贼酋盖洪的本阵于延陵、曲阿、金坛城下。

如今更是与海陵镇遏使高霸,八都团练使董昌一起,将其围困在了金坛县境内的茅山与长塘湖之间方圆数里地内。而唯独丁从实这一路成为被安排阻敌打援的一路。

然而,他也没有办法从节衙处求得更多的后援;理由很简单也很名正言顺。一方面是草贼的水师还在隔断江上而威胁于丹徒城外,另一方面则是要全力防备尚在宣州境内的黄逆本部。

因此高歌猛进的连破数路贼军斩获各万之后,却是屡屡受挫在这区区的古屏镇外;这难免让他脸上无光而自觉急切起来。

“宣润弩士何在,阳山弓手何在,与我速速掩杀贼阵。。”

丁从实突然挥下马鞭厉声道。

“还请都将捎待,那些出阵人马还没有完全退回来啊。。”

这时候有人忍不住急切喊道。

“军情火急,殊不知战机稍转即逝的道理呼。。”

丁从实却是不为所动的道

随着军令传下,早已侯待的阳山弓手们率先踏步上前,张弓撘射出漫天的箭雨来;随后压低射角的弩士们也完成上弦蓄力,而放射出毫无差别的覆盖了古屏镇内,正在撕斗成一团的敌我双方。

刹那间就像是在惨叫连连和怒吼叫骂声中,古屏镇內的平地上和墙头、瓦顶上,长出了一层血色斑驳的箭羽构成的绒毛一般。

这时候,远处却传来了隐隐的响雷声,让正在待机的官军们不由抬头望向了,大片云彩却依旧透出细碎斑驳阳光的天空。

第三百八十四章 血洒阵云飞(中

随着空气中稍闪即逝的尖锐呼啸声掠过,霎那间在仓促转向迎敌的军阵前,突然炸开大蓬的土石又飞溅如雨般,纷纷扬扬稀稀拉拉的拍打洒落在,就近严阵以待的官军甲衣、手牌和帽盔上;发出沙沙的声响来。

与此同时的瞬息之间,稍闪即逝短促无比的凄厉惨嚎和沉重撞击的噗噗声,也在官军阵列之中炸响开了。原本还算是齐整而严密的军镇,就像是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横冲直撞而过,顿然开出许多道血肉狼藉的轨道来。

而在这些一时弥合不上的血色通道中,已然尽是被撕扯成四分五裂的残肢断体,手断脚断匍匐和瘫倒在流淌开来血泊中的伤者,在蠕动和惨嚎着。

突然遭到这样的打击之后,余下的官军犹自不知所措的惶然四顾着,却是开始本能争相远离那些满地死伤的血肉狼藉之处,任凭队官和军将们的叫喊抽打,却是再也维持不住基本的阵型了。

而这时对面的贼众高举着青旗,已然在万众奔踏的滚滚烟尘当中清晰可见了。

“润州弩士何在,”

在一片人仰马翻之中丁从实大声叫喊着,却看见靠在当前的润州弩士阵列已经变得七零八落;而后方稍加完好的阳山弓手的横队,也在仓促之间的喝令下急忙放箭数轮过去,却是尽数没在烟尘之中也不知杀伤如何。

然而招摇在空中的那些太平贼青旗,却是好不为所动般的继续迎风而至。

随即又有更多的大片土石如雨的,在这些丹阳弓手之中迸溅起来,又将左近站立的人体给拍倒、打翻;而在隐约的惨叫连天当中,似乎有什么事物在人群中弹跳着,横扫过一切敢于阻碍的东西,而将其撞烂、撕裂、碾碎开来。

骤然遭到如此打击之后,士气和阵容尚且完好的阳山弓手阵列,也禁不住的出现了溃散和逃亡的迹象;却是表现的比起那些润州弩士更加不堪。

毕竟相比编列在官军名籍之下,尚有一身甲衣遮护的润州弩士而言;以轻弓善射耐久著称的阳山弓手,却是多数只有一身布衣或是皮子护胸而已。在飞溅的土石之下根本抵挡不得就被打得头破血流,哀声大呼小叫再也维持不住阵列。

见到如斯的情形和惨状,丁从实却是心中正在肉痛;这些润州弩士可都是镇海节度使麾下,陆续划拨给他的正编军伍;而阳山弓手更是他辛辛苦苦费了一番功夫,从杭湖宣各州交境的天目山地间招募而来的特色部队。

两者各以强弩、速弓胜长,自成军以来就相得益彰而无往不利;再加上他率领的常州团结子弟为遮掩和护翼;可以说是在这镇海十三州下辖,平贼定乱屡建战功而未尝有过如此的损伤和动摇。

这时候地面砂石弹跳的震感也是越发明显起来,而在风中送来某种让人熟悉的混杂气味和嘶鸣声;顿时让丁从实刹那间就无心再继续计较外围游哨和其他布置,为何没能及时发出警讯来的罪责;而就像是被一盆激灵的冰水冲头浇下,刺骨寒心一直冷到底。

因为来攻的贼军中竟然出现了马队。丁从实突然想起来自己的句容城中的敌情传言;这些太平贼有数量不等的马队,几乎他们一出现就基本结束了城中的战事攻防了,就连正巧刚刚进城的一只自来援丹徒的官军,都抵挡不住他们就败逃而归。

然而此时此刻引为护翼和外围缓冲的土团,大都缠战厮杀在了古坪镇中而一时呼之不及也唤之不应了。他只能指望自己手下这数千本部人马,而对着左右大声怒吼着。

“团结子弟,随我杀贼。。有我无贼。杀。。”

不断喝令落在最后充作关键决胜力量的团练子弟,提前迎顶上去遮掩住士气动摇的润州弩士,用五色五边的大牌组成了一道长墙,斜斜架起如林的长矛来,想要将来敌的马队给强行阻于阵前。

然而,奔卷烟尘中的马队忽然就以肉眼可见的减速停驻下来;又在令人不知所谓的两三个呼吸之间,用一阵接着一阵急促而密集的箭雨就覆盖了团结子弟的前排,将他们连同手中大排一起贯倒、撞翻在了地上。

然而丁从实反而稍加安心下来,又竭力驱使着更多团结子弟持牌填补上去,用更加密厚的盾墙抵挡住这些抵近攒射的硬矢。而在此时,正所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阵中又有人大声而凄厉的呼叫起来。

“小心两翼。。”

“马队冲进来了。。”

“快顶上去。。挡不住了。。”

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烟尘中冲出来贼军马队,已经分做左右迂回掩杀到了官军一时无暇顾及而疏于防备的两翼处;而飞掠驱走了边沿官兵的抵抗,撞进这些阵列的薄弱之处大肆践踏和砍杀起来。

就像是深深捅进伤口里又用力搅动起来尖刃,几刻之间已然搅扰和带动着全盘的阵脚都动摇起来。那些好容易停下脚步强行收拢起来的弩士和弓手,更是像是被近在咫尺的杀戮和践踏,给惊吓骇然的再度崩散开来。

随后,站在上风处发起攻击的太平军步队,带着滚滚烟尘就像是过卷上陆地的暴潮一般,也顺势淹没了官军已经变得松散而七零八落的前阵;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际如快刀破竹般,将他们挤压和撕开、冲散、分割和隔断开来。

于是就在随后的时刻里,身为主将的丁从实哪怕竭尽了全力喊哑了嗓子,也只能在弥漫扑卷而至迷糊烟尘中,勉强聚集起身边的少部分人马来。

让而直到这一刻他也没有气妥和放弃,犹自拼命摇动大纛和将旗呐喊着为引导,奋力向着来敌方向逆势反身冲杀而去。就像是在滚滚尘烟笼罩下的青灰色浪涌中,逆流而上的一抹亮色鱼群。

在慢慢的削减和缩水当中,一鼓作气的反推到了两百多步之外;才随着一只投入其中又被踢滚到了丁从实左近的冒烟圆球,砰的一声炸开一蓬黑烟,将其擎着大旗的旗牌官连人带马掀翻过去,自此宣告了这一拨官军反击的彻底崩溃。

。。。。。。

最终,在周淮安所在的中军本部赶到之前,猬集在古屛寺外的官军就已经崩溃;然后那些助战的土团和镇戍兵也竞相溃逃起来。而进入到后续追击和扩大战果的环节了;当然了这也多少减少了相应的斩获。

不过这一马平川的敌势,就算是敌人放了羊也有相当概率,能够在后续追击当中捕获回来的。而在这一次战斗当中,可圈可点的无疑是马拉的炮车在战场中的应用了。

马拉的炮车进入预设阵地先发轰击、打乱和惊吓敌阵;然后以机动力见长的骑乘步卒抵近,用强弩攒射进一步削弱和杀伤之;最后是骑兵迂回绕到左右两翼进行突击;一亦敌方阵脚动摇和混乱起来,整好队形的骑乘步队全力掩杀而上。

于是在主力和附从的进入战场之前,这些看起来还占据了数量优势和上风的敌人,就不可避免迎来被一连串组合拳打崩了的结果。

虽然直接拿火炮和改良的骑兵,去对付这些传统冷兵器部队,未免有些太欺负人了;但是显然周淮安并不会因此有所心里不安。毕竟在战场上,任何能够多多杀伤敌人而尽量保全自己的手段,都是值得鼓励和提倡的。

因此,最终结果是阵斩三千有余,俘获两倍于此;其他跑掉的大概还更多过于此;而太平军自身的损伤也不过是以数百为单位而已。其中比较令人肉痛的是近百名骑兵的伤亡;

没法子,要说这江南之地运用骑兵最大的敌人,并不是那些形形色色的官军、土团、镇戍兵,而是无所不在的水田和枝杈遍布的河道沟渠;

要是沿着道路急行军倒还没有什么问题,但是想要肆意驰骋起来,那很可能一不小心翻倒失足在某个河沟里,或是就一头栽进某片泥泞当中。

可以说在许多时候,想要找到一个适合骑兵大规模活动和战场冲击,又有足够纵深的坚实场地都找不到。这一次所暴露出来的问题亦是如此,人员的伤亡并不大,但是相应的坐骑受伤之后,就再也没法继续使用了。

反倒是使用小型河船进行机动却可以获得不少的便利;但是这又涉及到从当地获得足够带路党的配合问题了。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就这么一路追亡逐北一路捕俘着,抵达再度收复的句容城下,周淮安不禁念出了这么两句来。

“下一步当往何处所向。。”

已经站在城门外迎接的葛从周等人,闻声却是表情一亮而当即请示道。

“当然是剑指丹徒了,顺便管教官军尝尝后路断绝的滋味。。”

周淮安微微一笑道

“既然官军动的是想要围城打援的念头,那就更不能轻易遂了他们的心思啊;我们也来个围魏救赵去,看他还安然动不动。。”

(本章完)

第三百八十五章 归飞海路远

就在太平军初露峥嵘于江东的同时。

西天竺沿海的一处充满各色异域风情,兼具人头攒动、熙熙攘攘与杂乱无章的港口当中。作为太平军专属贸易代表兼外域船团主事的肥孔(孔利落),也穿着宽松的笼布大裳坐在前呼后拥的一副抬辇伞盖下。

手中还左揽右抱着两名肤色迥异而轻薄暴露的胡姬;一边喂食着果子一边擦拭着汗水。由骑着高头大马的甲兵开道,穿过满地跪伏衣衫褴褛的人群。

而作为前面由皮肤黝黑的昆仑奴,高举着开路的除了太平青旗之外,还有好几面色彩瑰丽而形制不一的小旗幡;却是当地的王公城主邦君们,专门给予这位来自天朝上国的“官商”的礼遇和专属证明。

这里也是义军所组成的过海船团越过注辇国(今马来半岛附近)和狮子国(斯里兰卡)之后,目前所能够抵达的最西端,但所获的回报也是及其丰厚的所在。

当地的土番邦主治下虽然穷困潦倒赤贫之极,但是作为上层人等却是穷奢极欲的颇为豪富;因此,这些来自东土的物产对他们而言,无论是传统丝瓷茶纸的专卖品,还是作为新物产的精盐、糖霜、烈酒。漆器、铜镜、琉璃制品。。。都是极受欢迎的抢手之物。

或者说是但凡出从广府所运出来的新奇物件和奢侈品,只要能够安然抵达这儿,就像是有个饕餮所在的无底洞一般,有多少就要多少而且基本不怎么讲价。

而他也就像自称的那个官方身份一样的人品坚挺。每一次伴随着跨海而来的庞大船队,总是能够提供琳琅满目而应有尽有的东土物产。从而让那些久苦于沿途海路的不靖或是盘剥甚深,无法安然进入中土大唐的大多数域外商人们各种欣然若狂。

因此,每当他出现在这些港口中的时候,都会是当地商人们闻风汇聚而来的一时狂欢盛宴和海贸盛事;以至于数度辗转往来之后,他的名声都吸引到了南天竺和东天竺内陆的商人,乃至王公和邦君的使臣;翻山越岭驱赶着驮队和车辆,专程前来进行大宗的采买和售卖事宜。

他也得以在东天竺到南天竺,再到西天竺的当地沿海,成功建立起来了大大小小十数处,拥有相应特权和便利的专属贸易据点;当然了,在此期间也有一些不怎么和谐的杂音。

但是作为一支动辄数以百计的船团领头人,他自然有着相应的底气和凭仗。除了船上相对精良的投射火器和使用强弓硬弩的太平水师劲卒之外;还有那些跟随船团前来的海商家族和行会、社团,有的是可为驱从和助力的人手。

至少在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的动机驱使下,他们根本不介意在这些目无王法的域外之地,稍加展示一下来自闽中和岭南之地,浪里捞食出海人家的武德充沛之所在。

只可惜更西边的大食国和安息故地正在闹内乱,以至于海上盗匪横行而意外频繁,不然再多西行上一段距离的东土物产价钱,又是另一回事情了。

虽然他自认有可以力压这些靠近东土的边鄙小邦、城主的实力,但是在远离故土的地方面对上大食这样域外大国的地方势力,还是未免有些力有未逮或者说是后力不继的重大风险。

因此不出意外的话,这处名为隶属于普拉蒂特王藩属之一小邦君,名为龛多(坎德拉附近)的港市,将会是他将来海上行程的最西端终点了。

当然了,在这一切的背后他还有另外一种重要任务,就是继续给岭外的太平军政权或者说是那位领军,收罗各种来自域外的物种和样本。其中的重点目标之一,就有来自大食之地的安息马和来自北天竺(今巴基斯坦大部)的信德马(马瓦里马的祖源)。

这会在这西天竺之地港市所属大食商人团体那里,肥孔用就用十几匹“御供”的锦缎给置换到了足足十几匹颇为神骏的良马,也算是这次一个意外的惊喜了。

直到回到自己的驻地,一座货栈临时改造而来,具有占地甚广的木质栅墙和多出哨楼的营区当中;他才放下脸上那副总也不耐烦和高高在上神情来,又赶走了揽在身边作为摆设的两名胡姬,郑重其事的听取起十多名相应负责人的呈报来。

虽然目前只能止步于此,但是丝毫不妨碍他继续安排和招揽人手,长期的收集收编的消息和传闻,作为每年例行数度大小船团出航前后的参考和凭据,以便在现有逐步增加的海上载运配额的调剂下,最大限度的获取相应的利益。

比如回程路上用来压舱的硝石和其他指定物产资源,就必需保持一个雷打不动的基本指标;然后剩余的部分,才是按照亲疏远近的差别和一路上的出力和贡献程度,由内而外的分配给那些跟随船团而来的广府、扈州、交州、潮州、闽地海商的大小团体和家族。

所以作为一个随行的总协调人,他的职责可谓是极为重要而又诸务繁忙。在他手中协调和调配的钱财和资源之多,只要稍稍偏向哪一边一点点,都有可能早就一夜暴富的神话。

他也很是享受这种大权在握而掌管他人前程的感觉,而愈发珍重起自己的职责来了。所以十几次出航下来之后,他不但没有恢复原本的大腹便便,反倒是明显的消瘦下来了。

当一轮事物和汇总结束众人相继散去。并且有记事员将在场言行隽抄分档数份,而郑重其事的与各船收集而来的航海图志、沿途风物记、买卖经手账目一起,封存进了一只特别打造的大铁柜中。

肥孔这才算是落的片刻的清闲下来,而为自己点上一炉醒脑提神的龙瑞香来。

“孔主事,”

这时就有一名精瘦竣黑的汉子走到他身边道

“团中新混上来那些鼠辈的手尾,都已经处置干净了。。证据也已经取得一些了。。”

“那就通知海兵营的人动手吧,你们负责压阵和盯着外头,不要有漏网之鱼。。”

肥孔用一块洁净崭新的白叠,抹着身上似乎总也冒不完的汗水轻声道。

“这种勾结外夷吃里扒外的货色,哪怕一时的损失再大也不可姑息和纵留下去。。不然,从这些细处开始就坏了基本的规矩,那只会平白便宜了这些非我族类的外夷啊”

“至于土番城主那边的反响和动静,自有我去交涉和发落好了。。”

正所谓是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矛盾和纷争,也会有相应的私心和欲念。哪怕是在大体一致的诉求之下,出于人性上投机取巧和冒险钻漏洞的逐利本能,随着越发深入域外而自觉受到约束有限的缘故,在这支船团当中也是会有层出不穷的问题和是非冒出来。

比如有的中小船东和商户,私下为了某些特产上统一定价和协商一致的标准,而偷偷向外夷出货或是收买物产,以借大势而谋取私人之利的行为。

又有人禁不住诱惑和收买的手段,而偷偷的向出卖船团的内部消息和情形;乃至让一些沿途地方的眼线和探子之流,给乘着船上招募役使的机会给混上来,伺机破坏和捣乱,乃至窃取技艺、配方之类的行径

这就需要他的手下及时发现,而杀一儆百的以儆效尤来止损和维护集体利益了。

然而,眼看的大权在握而风光八面,手下驱驰奔走之人数以千计而班底渐成。也不是没有别怀心思的人劝说过他,是否为自己多打算一些或是谋求更多的东西。

比如,就此裹挟这这些船团和人手就此自立门户与域外,以他昔日的人脉和归属,勿论投附哪一方都是可以得到热切欢迎的;甚至将就此载誉回归西秦故国,藉此成为一方大贵族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于是作为勇于谏言和脑洞的奖励,说过这样话的人都已经被肥孔绑在船锚上,沉到海底去找鲨鱼去兜售他的理念和建议了。

这倒不是纯粹的感恩或是死心塌地的忠诚。因为那位大人曾经与他意味深长的说过,这世上的任何人都是由相应价值的;尤其是在缺少制约和监管之下,背叛的代价就显而易见了。

而能够继续保持忠诚的理由,无非就是背叛的代价还不够大过忠诚所能得到的东西而已。只是衷心的希望他的忠诚并没有这么的廉价。

当然了,就算是没有这个理由,他也不会轻易背弃自己好容易才重新得到的这一切,以及对于这个新政权未来远大前程的期许和投资。他可是以贝利撒留、纳尔西斯那样成功者式的前辈为偶像,又怎么会轻易屈从和投附与什么阿猫阿狗式的存在呢。

更别说从现实上讲,他身为一个归化人,想要带着一只绝大多数骨干和核心都是唐人的船团,抛家弃业跟着自己去自立门户重新开始;简直不谛于痴人说梦话的道理。

恐怕只要他稍微露出些许不满和异动来,别说那些定期轮换的武装护卫不好惹;就算是在他身边和手下当中那些可能存在的眼线和暗子,也会鼓动和反乱起来迅速取而代之吧。

至少在他同行的这些人群当中,包括海兵营的三位校尉,南海飞钱联合的主计,外域勘探队的队长、海陆巡检官等十数人,都可以或多或少的制约到他。

就像那位大人所告诫过的一样,作为上位者想要保持手下忠诚的最后手段,就是永远不要给他有犯错和背叛的机会;比如合理的制度制衡和相应的监督、制约手段都是必不可少的。

所以他哪怕是在这域外极尽排场和奢事,而做出一副浪荡不羁的样子,对于各种好处和诱惑也是一副来者不拒,吃干抹尽就拔鸟不认人又油盐不进的做派;但是心中关于自知之明的自省和警醒,却是始终时时刻刻不枉忘却和放松的。

沉浸在无穷的思绪和回忆当中的肥孔,缓缓的步入木制的浴池当中,把那两名胡姬叫回来侍候而上下其手,胡天胡地起来的时候;就听到垂挂的帷幕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主事。。主人。。”

却是他在广府收下的混血小厮的声音。

“派去找传说中遍地是香药之岛的快船,有消息传回来了。。”

“据说是在遭遇一阵风潮之后,被吹到了一个长满野丁香树和肉蔻林子的岛边上呢。。”

“当地土人采之不竭,而任其尽烂如泥。。遂以少许物件,就换回来了约莫的半船所获呢。。”

(本章完)

第三百八十六章 血洒阵云飞(下

乾符八年春,时有岭贼陷江东,宣润皆不得苟存,父老皆弃走。

《江宁志》

。。。。。。

丹徒城下,太平青旗招展如林。

这里西面和南面为宁镇山脉的京枧山和勾骊山所包夹,北面背靠浩荡的长江,东面毗邻京杭大运河的南段;算是苏南平原水乡地形上为数不多的胜形之地之一。

但是所谓的胜形在漫山遍野青旗贼军的大举包围之下,江上还有游曳的贼军水师为之呼应,就显得势单力孤而尤为可笑了。虽然年事已高却依旧全身披挂,站在城头上的镇海节度使周宝,也在面无表情的打量着城外这些敌人。

随着江宁的太平贼突然出击,打的前往迎战和拦截的丁从实部一败涂地;润州境内官军大举反攻而四出报捷的势头,几乎是在几日之间就急转直下了。

虽然兵败师覆的丁从实已然安然逃归回来,并带来了这部草贼之中兵精甲坚、器械犀利的消息,而让丹徒城中提前做好戒备而严阵以待来敌。

但是随后这些太平贼就再破句容城,又在极短时间内相继陷没了尚在官军掌握之中的溧水、延陵、曲阿,大肆屠戮士绅官民而几无所逃,最终又合师包围了这镇海理所丹徒城。

因此,如今这丹徒城中又回到了一番人心惶惶而一日数惊的情景。全靠他派遣牙兵昼夜巡禁街坊,砍下了数百颗“妖言惑众”“为贼张目”的脑袋,又在日间大开府库大誓招募壮丁,以为城上的协力和备敌,才有所消停和平静下来。

尽管如此,关于那些已经外派讨贼的行营官军、团结子弟,以及四方来援、助战的人马,都已经覆灭于贼的消息和风闻,还是在城中暗地里如开春荒地的野火一般,传的是纷纷扬扬而莫衷是一。

因此,他也只能从舒适得宜歌舞纷呈的节衙华堂里走出来,以年事已高的须发霜雪之身,披挂戎装的站在这城头上,籍巡查为由时不时的露个脸,以为鼓舞和振奋、安定人心的关键。

而城外的这些被称为“髡头贼”“太平贼”“青旗贼”“灰杉贼”的贼众,果然是气势不同往常。哪怕是简简单单的行营布阵都透露出,某种名为令行禁止的章法和次序,毫无他早前讨伐和经略过那些草贼的杂乱无章,或是喧闹若市,或是肆意恣情。

这也让他愈发的警惕和审慎起来,而更加保守而坚定的拒绝了部下阵前请命,以分兵潜袭以为试探的主张;毕竟这城中存余的军马还算镇海行营的精锐,也算士气可用却是相对规模有限;若是稍有闪失不但挫了锐气,还会动摇自己对城中的控制力。

要知道,自从就任镇海节度使而经略浙西之后,他可没少以备敌、御寇为名在城内和地方上,摊派下去许多征收和罗括的名目;也招致了不少的非议和反弹之声。只是长期以来他们大都没有机会抵达长安,变成政敌用来非论和攻击自家的口实而已。

虽然,这其中相当部分的进项和所得,都变成定期装船北运老家的贵货,或又是城中十数处营治的宅邸、馆园及其歌舞伎乐;但是相对那些刮得青天三尺高,而城壕荒废、兵甲失修的镇帅、守臣,他能够将其物有所用的赡军扩兵、营治城防、修造甲械,还算是其中颇有良心和底线的所在了。

好在这次城中那些一贯颇有杯葛和非议的大户、豪姓之属,在听说了其他地方逃过来的官吏、缙绅、富户之家幸存者,在太平贼城破之后的惨烈遭遇;亦是南面兔死狐悲而同仇敌忾的达成一致。

他们几乎是不约而同的纷纷慷慨解囊或是毁家吁难姿态,各自出丁出钱和踊跃捐纳粮草物用;甚至还有人把家中适龄子弟也召集起来充军请战。正所谓是人心可用的一时人和,让他在对敌之时又多了几分底气和凭仗了。

所以作为一个老成持重的良将,他宁愿在有所凭据的情况下进行长期的坚据,直到贼势出现师老疲敝或是后力不济之时,才是他窥得破绽和薄弱处,予以反击和扭转局面的时候。

“相应犒赏都足发下去了么。。”

想到这里,他再次对着身边的粮料判官、小支使、军计吏在内的诸多属吏,当众大声的询问道。

“库中的拨付还够支应么,”

“是不是按照人头点数的。。”

“将士们有什么反响和所求么。。”

“城中新募的义勇和丁壮,安身钱和出支粮都发到了否。。”

“回令公的话,犒赏都尽数发下去了。。”

粮料判官和小支使、军计吏等人,亦是郑重其事的大声汇报道。

“府库中的的钱粮布帛物用,还是丰裕足用,可供数年之支呢。。”

“所有的衣粮、身钱和犒赏酒食,俱是各营、各团、各旅、各队,点齐了名目,亲自看着他们领受下去的。。”

“令公尽管放心,将士们尽皆满意,惟愿追随令公杀敌报效呢。。“

“城中义勇和壮丁亦是家中衣食具足,不虞后顾之虑呢。。”

“尽管如此,尔等切不可轻疏慢待,诸将士皆同我手足。。城中助战百姓皆同我子女。。”

然后听到这里,周宝就不禁更加大声的半是训戒半是嘉勉道。

“尔辈须得一如既往的兢兢业业,勤勉于事,才能勿使我手足堕于饥寒,勿令我子女为贼所戕。。”

“唯谨遵令公教诲。。”

“断不敢有所疏失漏误。。”

左右顿时一片躬身作揖的齐声应和道。

当然了,自从贼军围城以来;类似的事情在他每天上城巡视的时候,都会在不同的地点和城段当众不厌其烦的重演过一遍。

虽然这么做未免有些刻意恩结人心之嫌,但是还是在短时之内收到了振奋和激励的效果。至少城上城下那些“令公威武”“令公恩德”的呼叫声,是基本做不得伪。

他能够被称为“四朝良将”的一个重要缘故,就是除了治军用兵的手段和本事之外,也善于经营和聚敛;在他当任泾原节度使时,曾经大兴屯垦尽发军民耕力,当年就得以聚粮二十万斛,为武宗皇帝称赞其能曰之“此当朝良将尔”

而到了镇海的任上,他同样也不失“良将”本色;几乎东南地方能够货殖牟利的营生,都少不了他名下人等掺手其中的一份子;所以短短生聚数载下来,无论是公库还是私邸都是积聚甚多。

当然了,他最得意的还是兼任江东转运副使时,于各处富郡望邑就地组建专门征收的催勘院,任用度支催勘使薛朗等人后;镇海治下每年用以送朝、留州、归镇的三分财赋,不但具都有大幅的递增,甚至还能在此之外继续向长安的大内,进奉一大笔财货以报效天子呢。

另一方面,他虽然与大多数藩帅一般有善于聚敛和嗜好财货的名声,但在任上也未尝有短少过麾下将士的衣粮身钱,例行的犒赏和年节加恩也总是足额发放;这也是身为镇海(浙西)节度使,坐拥诸多东南富郡的一大好处。

无论是润、常、苏、湖还是杭、睦各州,都是地处沃野千里之上的鱼米之乡,虽然这些年征战纷乱不止,但是相较于其他地方的民间积淀还是颇为丰厚;只要想法子刮一刮,挤一挤都有办法弄出钱粮来的。

只是,在他走回到戒备森严的城楼当中,顿然就像是换了个人一般的缓缓松垮下来,而有一拥而上的侍女和奴婢迫不及待解脱下华丽的銮兜和沉重甲具,捧着金银的器皿和香露、巾子,给他净面漱口梳理须发;

再被小心搀扶着依靠在狼皮和虎皮铺就的软榻上。又有数个腰细肤白的侍妾围过来,从头到脚的给他推拿和敲打起来,这才在某种明显可见的呼噜声中陷入小寐。

毕竟,在故作姿态的说了这么多的话,巡视了好些地方之后;已经足足有六十多岁的他,也不免露出疲色和倦怠来;如果再早那么一二十年还有驰骋马上的余力,他何须面对区区草贼而坐守城中,而靠遥遥支使那些并不算稳妥和可靠的部下来作战呢。

然而,他在城头上的小寐注定持续不了多久,就被乍响的喧闹与鼓号声给吵醒了。

“贼军攻城了。。”

。。。。。。。。

而在城外只能算是一座低矮土丘的勾骊山上,周淮安也在观察着敌情。或者说是观察那些负责佯攻的部队冲上去时,来自城头守军的反响和对应手段。

收拢和聚附了那些战败的义军溃卒之后,周淮安令人从中尽量则选精壮,临时整训成了六个满员的暂编营头;而轮番负责佯攻的也就是这些暂编部队。

当然了,他也没有指望靠这些重新武装的杂牌,稍加整训之后就能战斗力爆发一鼓作气冲上城头上去;只要他们能够举盾推牌的一点点推平和拆除那些拒马、栏栅和陷坑;

然后逐次的捣毁那道新垒未久的羊马墙,乃至分批掩护着负着土袋背着柴草的夫役,抵达护城河丢入再退回来就好。就像是任何一个中规中矩的围城到攻城的必要准备流程一样,慢慢的蚕食和填平掉外围的妨碍。

伴随在其中的,还有昼夜不停的鼓噪和骚扰行为,以进一步的疲惫和懈怠守军的精神、斗志的后续部属。

但是太平军真正的军事重心,却不是这座需要在短时间内付出相当代价的硬啃,才有一定概率拿下来的名城望邑。虽然作为镇压浙西的镇海节度使理所和唐廷在江南硕果仅存的权力枢纽,丹徒具有相当重要的政治、军事意义和统治象征性价值。

但是对于并没有打算在这远离根据地的地方,再开一块分基地而长期占据下来的太平军而言,就形同食之无肉弃之可惜的鸡肋所在。若能够打下来固然是件好事,但是后续的治理和维持的成本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所以,目前根据周淮安所主导的这支太平军战略,还是以在有限时间内主动寻找有利战机,在运动当中形成的有利主场下,尽可能消灭官军为首的地方有生力量为主要目的;顺带获取各种资源和物产就更好了。

等到江南地方拥护和支持朝廷的武装力量,在义军席卷过境当中,被消灭得其七七八八或是大为削弱之后;自然就有各种形形色色的农民起义军来填补相应的空白,而达到某种既损人也利己的长远和潜在目的。

当然了,在现阶段下这种东西就不能诉之于口,而只能闷声发大财式的悄悄做、慢慢的消化。为此,就连这次出兵一路打下来四个城池,都分别有偿交给了那些附从作战的义军所部。

而只是搬空了城中可以用的上的大多数资源,强行带走了诸如工匠、手艺人、僧道、生员在内的各种专长人士;以及与旧政权关系密切,而被具列在黑名单上的五类人等。

当然了,交给这些别部义军的城池也不是出于什么好心;只是希望他们能够暂且维持秩序一时,而不至于变成官军那方面的助力。同时也是吸引官军来攻打,而创造新战机的潜在诱饵和棋子而已。

(本章完)

第三百八十七章 血洒阵云飞(续

茅山脚下,长塘湖之畔。

仓促退走的官军所留下一片狼藉营盘当中,满脸沧桑而明显增加许多皱纹褶子的义军南路都统盖洪,也不禁松了一口气

,而嘶哑着粗粝如砂纸打磨一般的嗓子。

“这些狗东西总算是退走了。。”

当初从江州进发号称五万人马的南路义军,经过了一路的分兵和转战,最盛时达到了八万人而号称十数万大军。然而随

后在各州赶赴而来的官军、土团交手之下,连遭数路的败绩和损失让他们迅速缩水过半。

最后在官军的层层堵截下,一路且战且走的退到了这里时;却因为内部关于出路和去向的争议与分歧,又错失了两突围

的良机,被团团包围了起来而再也进退不得。

由于这一路败退下来,丢了大部分的辎重和斩获,骡马、车具和其他用度。因此义军们只能在这里饿着肚子,忍着饥渴

与四面八方围拢、挤压过来,形似鬣狗和兀鹫一般缓缓蚕食着他们的官军和土团,努力周旋和厮杀着。

虽然靠的是湖畔,但是这么多的人马想要喝水解渴,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最初几天还能让大伙儿轮番道岸边去取水

,但是随即官军站满弓手的河船就开始出现在了湖面上。

于是义军将士们想要保证基本的饮水,就变成一件得用性命来冒风险的事情;那些装在各色器物当中被装载回来的湖水

,时不时是被血水给染红的。而湖畔也迅速堆满了连夜冒险取水的士卒尸体。

然后所有能够找到牲口和坐骑,都被宰杀了用来果腹;所有能够烧起来东西都被用作来夜里取暖。有人开始罗掘草根和

树皮,将装具和甲衣上皮子用刀子割成一条条,嚼烂了吞下去骗肚子。

也许刚开始的时候他们还有所机会,能够突走出去一部分人来作为求援的信使;但是随着这些不同归属的官军内部协调

的完成,任何尝试性的图为就变成了一种有限的奢望了。

虽然官军在义军困兽犹斗的拼力抵抗之下,放松了攻势而变成了日常不断的骚扰和围困、蚕食;但是他们缺衣少食的境

况,并没有因此改善多少。反倒是因为紧绷松懈下来的缘故,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的内部问题来。

比如私下里,有人为了争夺有限得食水开始拳脚相见,甚至发展成为了刀兵相见的火并。虽然很快就被盖洪给强压下去

了,但是裂隙和不满义军在内部成型。

在后来的日子里终于有人忍受不了,而接二连三出现的成群结队逃跑,或是干脆成批成批的向当面官军投降;因此义军

临时立下的营盘和防阵也不断缩小,如今只剩下他身边的这七八千人而已。

而前两天,还有一部义军头领暗通官军想要里应外合的反水;虽然很快就被他身先士卒的镇压下去,结果又折损了足足

两千多人。

他眉梢上糊着膏药的一道伤口,就是一名试图偷袭他,而拿下人头向官军投献的叛变头领,所给留下来的记号。要知道

这位被他亲手反杀于刀下的头领,可是他一手提携起来又委以重任的河南老兄弟出身啊,

而就在这次巡营过程暴起的仓促刺杀,又在失败后演变成哗变和冲营当中,他一连失去了自己的好几个子侄在内十多名

部下。他们的尸体甚至来不及掩埋,就这么血糊糊的临时排列在露天里;因为官军已经乘乱攻杀过来了。

然后,是在那些官军的轮番攻打下,艰苦卓绝而几无喘息的连日战斗;又失去了许多老兄弟;打到后来,甚至连能够走

得动,站得起身的义军伤员们,都被驱使上前去拼命。结果很多人拼着拼着就一头倒下去,再也起不来了。

而剩下的人也是虚弱、困乏之极。而唯一的指望和支撑理由,就是留在江宁城中,尚有余力的太平军所部能够得到消息

前来救援了;他们早也盼,晚也盼的望眼欲穿,几乎每天晚上都有人在饥饿寒冷的睡梦中,再也醒不过了。

就当盖洪已经暗下了决心,让军中最为年少的数百个士卒集结起来;以义军残余的本阵为掩护,向着茅山之中全力突走

然后原本骚扰频繁的官军慢慢的消停下来。等到第二天,就有人带着一小队骑卒出人意料的轻易杀穿外围的封锁和围困

,出现在了这支濒临绝境的残师弱旅面前;并给他们带来了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

坏消息是,预期当中的后援太平军是来不了了;因为他们正在全力攻打丹徒城;好消息是,因为丹徒城被围困的缘故,

这些原本在围攻他们的官军,也早在数日之前就连夜悄然相继撤军回师了。

因此如今的外围敌营之中,就只剩下满地的旗帜和一些镇戍、土团、乡兵之属。根本挡不得士气复振全力反扑的义军一

个照面攻打,就丢盔弃甲的竞相溃散出逃了。

巡视完了偌大的战场之后,盖洪这才转身过来,对着冒险突进来传讯和报信的太平军旗牌官张归霸道。

“虚兄弟真是好样的,竟然已经围了丹徒城。。无怪这些官狗都相继退走不及了。。只可叹我得信的晚了,未能好好衔

尾收拾一番,管教这些狗贼不得安生脱走。。”

“不知道老都统还有多少余力,可否参与后续的战事呼。。”

张归霸却是一本正经的拱手相询道。

“击溃了这些土团的缴获,足以让俺们好好整队歇一歇了。。”

盖洪却是不以为然的道。

“眼下营里虽说疲弱得很,倒还可以再凑出千八百的人手来暂听使唤,。。绝海。。”

随着盖洪的叫唤,顿然走过来一个形容消瘦如韧竹而目如隼视的军将来,然而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身上,浓的化不开

的血腥味。他就是各路义军当中勇冠一时人称“飞山虎”的孟绝海。

“但凭老都统吩咐。。”

只见他不苟言笑抿动单薄的嘴唇,对着盖洪沉声道。

“我要你带着营中还能动起来的弟兄,随着这位张军牌前去协从虚领军所部行事;”

一下子打开话匣子的盖洪,不由有些絮絮叨叨的交代起来。

“给我多多讨杀一些官狗,以为此番死难弟兄们的告慰。。还有那些背弃义军的杂碎,见一个就杀一个决不轻饶。。稍

后我就会引兵南下晋陵一带重新收聚人马,在重新汇合之前你就得全靠自个儿了。。”

。。。。。。。

金吾将军兼浙东沿海水军兵马使张全,也在率部北上驰援的路途当中。

在江东两浙大大小小的地方势力当中,据有明州境内的数镇之地和海边良港,部众过万坐拥海上之利的他,无疑属于其

中屈指可数的翘楚之一。

但是相比同行作战的高霸、董昌等地方土豪、乡党聚势而起的势力;长久以来出身贼众的他虽然空有金吾将军之名,却

无疑是那个受到大家排斥和孤立,提防和戒备的对象。

哪怕他在海上的营生中聚敛的再多,也颇为手头阔绰的到处打点和活动,但是除了一些费而不实的虚衔之外;于他所热

衷的仕途上就在也毫无寸进了。反倒是送得多了,在私下里给人落下一个“傻阔达”的别号。

他就算是想和别人联姻,也会被暗地里耻笑而拒之门外;虽然很快这个不识好歹的官宦人家,就遭了强梁的祸害而满门弃尸荒野,而他的随军后帐中也多了一名不会说话,舌头齐根而断的俏丽哑女。

因此这次,虽说他原本是前前任节度使裴璩亲自招降和委任的麾下,地盘却在后继无人的浙东观察使的麾下;但是现任的镇海节度使周宝一派人召唤,他就亲自帅部赶过来了。

作为受人歧视和看不上眼的昔日贼众出身;在通常情况下他想要跳过体制内的藩篱和潜规则,谋取到更高的出身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在某种传统和惯性之下,不联手起来排挤和给他设绊子就算是好的了。

故而,他想要象京中那位出身微贱的前辈诸葛爽一般的有所出头之日,就要想办法抓住这次机会。洗干净旧日贼众的痕迹,而进入到藩镇体系内去。

而比起他之前谋求过的那些手段,难道还有什么能比为朝廷讨平犯境的反贼,更能够表明忠心与价值所在的地方么。就像是镇海节度使周宝派人给他送来的那张信笺上只有一句话而已:

“君或从贼,亦从官呼”,于是他就义无反顾的点起人马备足军资,拿着镇海节衙所出具的手令,就这么浩浩荡荡的穿州越县杀过来了。

当然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有他这么个出身背景特殊的势力,留在地方上按兵不动的话,只怕附近其他那些地方势力

都要担忧自家地盘,也不会安心出兵前来润州助战的。

因此,这一次镇海节衙所在丹徒若是有所闪失的话,也意味着他长久以来的努力和征战厮杀,都要就此化作了泡影了。

因此相对于那些急于收复后方失地的别部官军、义营军而言,他更在意的是能都及时赶往丹徒支援和策应。

哪怕没能那么容易击败围城的贼军,只消能够迫其后退或是分兵来对应的话,那也是一种强有力的表忠和示态了。

只是令人遗憾的是好容易围住逼入死地的盖氏贼众了;这厮好歹也是黄逆麾下排名靠前的大贼首,就这么差着临门一脚之际给放弃了,委实令人饶为可惜的。

为此他还和杭州八镇团练使董昌,当场闹翻了差点儿就反脸成仇了。若不是另一位官军的重量级人物,海陵镇遏使高霸急忙站出来为双方缓颊的话。那就不只是各自分道扬镳,而是当场拼上一场的结局了。

因为在这个驱贼、困贼、弱贼,最终分而化之的过程当中,董昌麾下最为卖力也付出的代价最大。最后却因为三足鼎立的官军之中实力最强的张全一力退走,而不得不在此唾手可得之际功亏一篑。

虽然有切身利害关系的他所坚据的说辞也甚有道理。只要击杀了这出的贼首本阵,那肆虐江南各地的草贼之势,也将群龙无首而方便各个击破,最终敉平地方也不过是朝夕之事。

但是张全却是毫不以为憾事,对自己而言就算是击杀一个大贼首的功劳,又怎么比得上镇海节衙的安危和表现更重要呢。

就算是杀了一个大贼首,黄逆麾下还是有着其他贼首来继续祸害天下;但是一旦镇海节衙不保的话,那又有谁来替自己请功和上表朝廷,求取更多的功名和进身之阶呢。

至于坐拥盐道要冲巨利的海陵镇遏使高霸,则是游离摇摆于这两者之间;一方面他亦有类似功名上的诉求,但同样也有治下左近草贼、流民为患的问题;所以只能和稀泥而令大家各奔其事。

而此刻的他怕是引兵去收复金坛城了吧。毕竟在那里存放了这位麾下所抄掠和缴获而来的众多资材。

这时候,正在前方行船开路兼带探查敌情的一名艇兵校尉,突然飞奔过来禀报道:

“前方的桥旁怕有埋伏”

“照例乘船绕到侧后,攻杀过去驱散之,但不要追出太远就是了。。”

张全不暇思索的道。

第三百八十八章 伏帜草中低

而在远离这处无名桥渡的一处山包下,

“只要跟着冲阵三次活着回来,就能当场转入军伍了么。。我可是受够了泡在污泥里,就指望这点出息了。。”

已经换了一身毫无标识灰布袍的王审之兄弟,也在睁大眼睛望着前方的点点烟尘。

“这个自然,我是亲眼见到那些人给开脱出来的。。。只是阵上刀枪无眼,万事还是小心些为好。。”

陪同在旁的王审潮,却是不厌其烦的往复叮嘱道。为了让这两个观察期限尚且不足的兄弟,抓住并得到这个机会,他可是用自己的身份做了担保的。

“这片前胸甲子你可要穿戴好了,虽然破了点但这战阵上可是有一分防护就算一分的,还要保持足够的轻便和灵敏呢,那些不够机灵的货也是最容易没命的,”

“对了,我托彦复打听过了,你们能用的货色都是战阵中捡回来,啥子玩意都有;你记得其他东西不急,先要给自个而挑块合用的手牌(小方盾)或是团牌(圆盾);再选口称手的好刀,短些没关系但一定要厚实耐劈。。。”

“千万不要贪方便挑了那些长家伙。。一旦陷入敌我不分的乱战,靠这玩意可是撑不了多久的;最少也要坚持到本阵的人马跟上来才行。。”

“那就只能生死有命的搏这一把,我可想要时常能开荤,隔三差五有口酒水喝,时日久了还有口分田。。。就像是五哥儿那般的光景也好啊”

年纪最轻的王审邽,不由的隐约憧憬起来。

因为他已经得到确切消息,堂兄王彦复因为表现俱佳,被队上的虞候看中点选了去做打下手的旗头,如今已经比照老卒的待遇拿起了半份的津贴,每隔一旬就会配给三个罐头呢。

“给分口分田,这种事情你也敢信。。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平白无故的好事啊。。”

一个冷淡的声音打岔道,却是同为俘虏的一名小校符存。

“当年平定裘甫之乱的王祖恕、王使君,也是说过要给银刀兵和牙军七营分授田产的;最后还不是杀得血流成河。。这些领军贵人们的允诺,可不是寻常人等消受得了,更不如落袋的钱帛财货更安心。。”

这符存也算是他们光州老家隔壁陈州宛丘(今河南淮阳)的老乡。只是相较于他们这些卒头和军吏,与主将的关系也更近一些;当初跟着李(罕之)将主突围时踩到了沟子里摔伤了腿,实在跟不上了(被抛弃了)才成了义军的俘获。

“那你又为何要在这儿,与我等为伍呢,继续去挑臭泥和挖沟子岂不是好的很。。”

被浇了盆冷水的王审知,却是不甘示弱的瞪着他道。

“我自然也是为了从这些繁重苛琐的苦役里开脱出来,我辈的这身本事,又怎可埋没在这污滥臭渠里。。”

被顶了话头的符存依旧冷着脸,却没有怎么生气的道。

“只是若能从阵中归还,我也不会继续与贼为伍的。。太平贼不是说无意者去留自便还给路费么;我也不指望能给啥子路费,能还我个囫囵白身自行离去便就好了。。”

“既然有这个心那就好了,还请老符与我家兄弟阵前相互照应了。。”

王审潮却是不以为意的当即笑道。

“我这里还有几件一时用不上的东西,正好你们分去用一用,也能在阵中挺得久一些不是。。”

“这又是什么玩意。。”

王审圭却是捡起其中一片最大的道。

“这可是纸甲,据说是早年义军用桑皮纸和胶捣打而成的甲子;别看它这副破烂模样里头可是好的,隔得稍远一些寻常弓箭就射不透了;虽然这玩意不怎么耐久也怕浸水,但是用做对付一时却已经够了”

王审潮连忙解释道。

“虽说只有这残余的半片,但是绑在胸口上也是个遮护啊。。”

这时,久违的哨子声终于吹响了起来,在紧握着上弦连弩和铁单弩的军士簇拥下,一辆堆放着各色兵器的大车也被推到了他们这些临时开释的战俘和自告奋勇求出身的杂役面前来。

“一切保重,”

。。。。。。

随着凄厉的哨子声,在河畔成片的苇荡中响彻云霄;霎那间嗡嗡作响如漫天飞蝗一般的箭雨,就交错笼盖在了一支正沿着平缓而略宽的河道徐徐摇橹、划桨行进的船队身上。

就像是一阵随着烈风刮过而来的骤雨暴打而下。霎那间这些站立或是端坐在船板上的身影,就像是箭猪或是糖葫芦把一般的带着满身尾羽,一声不吭或是凄呼惨叫着纷纷跌坠进水中,又扑溅起许多带着殷红颜色的浪花和水泡来。

而其中又夹杂着许多带着烟迹的火箭,射钉在船板上就有捆扎的纸管炸裂和灼烧起来;其中一些更是荜拨有声的喷溅出许多刺鼻的毒烟来。

这些毒烟和烈火,顿时让那些试图躲进船舱的官兵士卒们,也被烟熏火燎的再也存不住身,而只能带着身上点点火星和焦黑的斑痕,又竞相从竹棚盖布或是木条拱顶的船篷、舱顶下,荒不择路迸跳出来而纷纷坠投入水中。

然而,哪怕在付出了不菲的死伤而躲进满是浮尸的河水里,这些幸存官兵的厄运也才刚刚开始。

当他们努力手脚并用着划水和潜渡着,依靠漂浮尸体和受伤的同伴为掩护,努力躲避来自岸上芦荡中已经现身的成片弩手的乱射,而想要向着另一边威胁较少的岸上涉水攀爬而去;却发现这一边也早已经有举着长矛和弓箭的敌人徐徐的站了起来。。。。。

而河中的战斗还在持续着,在那些中小河船都相继被点燃和烧沉之后,在这只船队的中部和后队,却还有十几艘形制较大的河船,依靠颇为坚固的舱板和挂满干舷的盾牌为掩护,挡下了许多投射而来的箭只;而又自在负隅顽抗着。

它们多以凑在一起三两一组相互掩护着,一边挡下那些来自岸上的火箭而不停泼水扑灭着,一边放下渔网和绳索,收容和救助着那些挣扎沉浮在河水里的士卒,同时还有余力透过舷边用船上的弓弩来进行有限的反击。

而在河畔不远处的一处坡地伪装过的树丛后面,俨然是一处别有风味的临时战地指挥所在。

“根据之前俘获口中所称,这沿海兵马使张全,乃是乾符二年起兵反乱的狼山镇遏使王郢旧部。”

在一张铺开的的地图前,已经是太平第二军骑步左副的曲承裕如是说道。

“为朝廷招抚后委以金吾将军,自此盘踞明州而蓄养舟师往掠海上,与八都团练使董昌颇有相争之处;”

“其中所为依仗者:一曰王郢败亡后往投、聚附的狼山旧部(今江苏省南通市崇川区狼山镇);二者为明州本地就募的团练子弟;再则为往来内河、设卡关津的艇兵,也是张氏逞凶于路上的凭仗之一。”

“此番义军各路人马多有败绩,大多是前拒官军于阵中,却不防后路、粮道和城池、据点,就为这些长于水路辗转的艇兵所袭取而方寸大乱,就此相继溃亡下来。”

“是以这一次的前哨战,就是要籍着我们骑步营的驰走往来之疾便;以快对快的剪除或是最大限度的消弱这只明州军的爪牙和眼线所在。最少也要令其不敢再肆意行事。。”

“明州的艇兵大船,开始试图靠岸了。。似乎想要进行反击。”

这时候,一名全身烟火气和汗水的监阵虞候奔走进来喊道

“如此甚好,正合我意。。”

曲承裕不由的握拳拍手叫好道。作为饱受土蛮袭扰的安南地方土豪团练出身,他其实最不缺乏就是在水乡河网地方与之纠缠争战的经验了。

“不知道曲郎副,却是觉得好在何处之有。。”

作为他佐副的跳荡别将林铭却是有些皱眉道。

“如今尚能负隅顽抗的怕都是这些明州艇兵的中坚所在了;若是此辈要仗着船坚且大一心全力脱走的话,我等临时准备的那些手段怕是拦不下来多数的。。”

曲承裕却是耐心的解释道。

“但是他们竟然想要岸来与我军争杀当场,这确实完全不知道天高地厚,也不晓得我太平军的厉害了。。接下来只要对应得当,就管教他们跑不了几个的。。”

而在河边上通过许多条探出向下的撑杆,冒着攒射的箭雨和烟火袅袅,缓缓的靠向了岸边的双层大河船上;身为明州艇兵的都尉兼两大内河巡守使之一的张继思,也在透过左右部下挺举团牌的缝隙,死死盯着岸上那些轮番不停射箭的贼人。

虽然一时不防所遭受埋伏和偷袭,让这支艇兵在中小河船上的部众死伤甚多,但是只要他们这些大船上更加老练的核心部伍还在,日后还是有的是机会再补足回来的。

只是让他在遭到敌袭之后,就灰溜溜的放弃这些尚在河中挣扎的部众,就此脱逃而走总道是心有不甘的。他还想挽回一些颜面和损失呢;

尤其是在经过一番对射之后,他已经敏锐感觉到了这些在岸上轮番射箭的贼人阵列,并不算如何宽厚很可能只是虚张声势;而且久射之后已经出现明显的疲软和势弱的征兆。所以他毅然升起了全力靠岸反攻的旗号。

“杀,”

“为兄弟们报仇,”

“多多杀贼啊。。”

“一举建功就在当前啊。。”

随着拼命撑出长杆的大型河船,缓缓在岸边触底的那明显震感,此起彼伏的叫嚣和怒吼声几乎是接二连三的在这些河船上绽放开来。

而这时岸边攒射的贼人,也像是为他们的勇气和果决所震慑和惊骇到了一般的,手中所发的箭只变得越来越稀疏稀疏,甚至开始成群结队的退逃到了隐隐错错的苇荡之中。

随着哐当一声抛下的船板撞击在河摊上,霎那间高举着手牌和团牌的艇兵们,也纷纷跳出了船帮来又落入水花四溅的浅水中;他们已经迫不及待药用砍下的贼人首级和鲜血,来洗刷和宣泄自己的怒气了。

随后,亲自举着一面飞叉水纹旗,穿戴着鲛皮甲和皮套头的张继思,也踏在了船板上。然而,他却见到了凌空飞过来的许多带着道道烟迹的物件;不由举起手牌大喊道:

“又是火箭么。。”

那一刻,震耳欲聋的轰鸣和升腾而起的烟火,霎那间就笼罩和淹没了包括他在内,尚且还在船上的艇兵士卒们。

(本章完)

第三百八十九章 伏帜草中低(中

无名的桥头,艳阳高照,芳草萋萋,

而久候的艇兵迟迟未能前来汇合,却看到上游缓缓飘下来的焦黑船只残骸,与浸泡在淡淡殷红中肿胀沉浮的尸体;浙东沿海兵马使张全的脸色一下子就变的铁青起来。

之前击破草贼埋伏的那一一点成就感,也霎那间荡然无存而变成了愤怒和肉痛了。随他出战的这一千六百名艇兵,虽然只占据了账面上出战军额的十分之一,可都是长于水面而经验丰富的老手居多,

如今在前往扫荡和迂回的上游方位,骤然遇敌而遭受损失却又情况不明,不由得让他心中焦虑和火急起来。

“为什么还没有拿下来。。还要让这区区的草贼负隅顽抗到何时。。”

然后他又望向了犹自厮杀震天的对岸,而对着左右吼道:

“这些明州团练一路奔行而来,又了连击数阵贼势,已经是颇为疲惫了”

一名长相老成的部将,顿然拱手求情道。

“还请掌兵稍加体恤和悯之,且令人替换下来再战。。”

“岂有此理,而今润州军情十万火急,尔辈却安敢与我讨教还价。。”

张全闻言却是骤然举鞭猛笞在对方头脸身上,而厉声怒喝道。

“所有从行的土团和镇兵都已发遣出去了,还不能拿下最后一点残贼来,怎当还有脸面求情换手;”

“本阵的狼山子弟乃是以备万一不可轻动的最后手段,如今艇兵有失就更不能轻举妄动了。。若是援应丹徒有失,谁又来体恤和恩悯我呢。。”

“张子潜,这就是你的不是了。”

“掌兵从戎日久一切自有计较,怎容你非言”

“你真是发了失心疯了。。还不快服软认错。。”

然后才有人连忙上前来求情,顺带拖开这名被抽打着满身是血的部将,而争相呵斥起来。。

“回来,既然你大话说得好听,那就着你带着后队的壮勇,前去拿下这股残贼,”

张全随即又喝声叫住被搀扶走的那名部将。

“若不能拿下也就不要回来了,自己个儿抹了脖子省做丢人现眼。。”

望着当下低头拜谢而一瘸一拐而去的对方身影,张全却是在嘴角露出一丝令人心寒的冷笑来。

这名部将张子潜乃是明州当地的豪姓和海商世族出身;祖上张友信乃是与李邻德、李处人、李延孝等人并称一时的四大海商巨族之首。更是亲自迎奉过入唐求取佛法的倭国头陀王高岳,而在当年名闻一时。

哪怕沿袭至今家什已经大为败落,但是依旧是当地头面人物和首望之家;哪怕在张全乘势占据了明州之后,也不可避免的要借助此辈来安抚和罗括地方。因此随着明州团练的重建,他也成为张全麾下军马的一个山头代表。

只是相对于那些追随者及一路打出来的狼山子弟和艇兵、舟师;这些在占据了明州后的数年光景,才聚募起来的团练兵,及其其中充斥着地方豪姓子弟,无疑是他需要别样对待的存在;

在平时固然是要有所笼络又敲打、分化之,以求治下的安稳。但是遇到这种名正言顺将他们拉出乡土来作战的机会,却又要尽可能的籍以讨贼之故驱驰在前,假敌之手尽量的削弱之。日后才能确保自己在明州占据的地盘益加稳固之。

所以他这番的勃然作色,倒也不是什么刻薄寡恩或是一时起意。毕竟他已经决心搭上镇海周使君的路数,一旦解围丹徒成功而得到朝廷的封赏,这些地方豪姓对于他的价值和用处就大为减弱了,甚至变成了某种意义上的潜在妨碍了。

想到这里,张全叫过另一名的亲信来道;

“我着你带上所有的马队火速沿河而上,探明艇兵来处的究竟情形;若是遇敌也不要过多纠缠,全力回来报信即可。。”

“诺。。”

。。。。。

而在对岸依旧厮杀的桥头战场当中,隶属于义军方面的情况就有些不好了。因为在来自明州的官军狂攻猛突之下,作为埋伏和阻击官军主力的几只义军部伍,都相继被击溃或是败逃而走;

在这种毫无协调与配合的仓促逃遁之下,反而是把派来协助和监督他们的,足足一团有余的数百名太平军卒给落下在腹背受敌的困境中,而犹自在官军的包围之中苦苦拒战着。

在背靠着土山而用少许车辆,尸体和临时挖掘的土沟,拼死抵挡着轮番攻杀的太平军阵列之外;已经倒了一圈交错层叠的尸骸累累。因为携行而来的箭矢已经射尽了,所以他们只能先入激烈而急促的短兵相接当中。

几番拼杀下来,他们脚下的泥土已经被尸体间隙流淌的血水跑得发软,而踩上去尽如烂泥一般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唧唧作响;但是这种人造的泥泞,却对仰攻而上的官军造成了更大的妨碍;

他们需要努力保持着身子的平衡,才不至于走两步滑三步的回落下去。而当他们冲到了义军面前的时候,想要挡格和劈开居高临下戳砍的刀枪,却是往往很容易受力不稳而扑倒在地上,或是被推挤、插架着滚落下去。

因为哪怕他们阵列在官军的攻打下有所缩水,却是依旧没有让这些官军去德国明显的上风。而在刚刚轮换下来的战阵内圈,已然倒满了横七竖八的伤员和正待休息的士卒。

“大兄,要守不住了啊,只怕我们这一阵都挺不过了。。这真是亏得大了,只怕命都要丢在这儿了。。”

披头散发脸色青白而舔着干裂嘴唇的王审圭,也住着短刀喘着粗气用哀求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兄长王审潮而哀声道,

“撑着点,老五他们所在部伍就在左近行事呢,保不准还有转机的。。”

几乎脱力坐在地上起不来的王审潮,亦是努力睁开被血水糊住的眼皮,嘶哑着嗓子在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来。

“要不咋们逃了吧。。”

身上新被砍了几道血粼粼的伤口,而抵靠尸体正在龇牙咧嘴包扎的王审之不由出声道。

“逃,咋个逃,从这里能逃到哪去,冲到官军那儿送死么,真要带头跑了那是要害了大伙,最后一点指望都没了。。”

王审潮却是压低声音呵斥道,然后又缓声所恳求道。

“好兄弟,再撑一撑。。多杀几个保不准还有活路呢。。”

这时候,外围再次传来箭矢钉在遮掩物的雨打声和中箭的惨叫声;而王审潮也不得拖着疲惫而乏力的身躯,相互搀扶这勉力站起来,向外填充到那些再次变得稀疏起来的阵线中。

又过了煎熬难耐的小半个时辰之后,看着连滚带爬满身泥泞退下去的官兵;王审潮用力推开压在身前的敌兵尸体,拔下嵌在脑门上的短刀而用力推滚落下去;这才发现肚子上插了一只折断箭矢又从后腰穿出来,正在泊泊的两端流血;而不由吃痛起来拧巴着脸跌坐在,已经吸饱了血水已变成深褐色泥泞上。

这一刻,他面容惨淡的看着自己一个折挂了半边膀子,一个瘸腿上的伤口深可见骨的弟弟,气若游丝的无力道:

“这次,真是我累了你们了。。要是还留在劳役队里,或许还有。。”

“哥。。”

“大兄,”

王审之和王审圭不由激动起来,而牵动伤处表情顿然扭曲起来,这才丝丝忍痛皱眉道

“千万甭这么说,这是咱们自己选的路子不是;只可惜没能赶上多吃几顿好的。。”

“好在老五没在这儿,也许咱们的家门就指望靠他给传下去了。。”

王审潮却是因为血流的多了,开始眼神逐渐涣散的囔囔道。

“这是天色要黑了么,怎么啥都变灰蒙蒙的啦。。”

“哥。。哥,你醒醒神啊。。不能在这里睡死了,就一切真没指望了。。”

王审圭不由有些惊慌失措的,用仅存完好的手臂全力摇动起他来。

“给他涂上,或许惯用”

这时候,一只包裹在绷带里的手伸了过来道;却是浑身像是从血水里捞出来的临时队正王秋。

这是他用了绳子帮助自己的后腰,而多次径直尾随着官军退却之势杀入其中,又抱着抢来的兵器箭矢给奋力给拖曳回来的结果。结果就是他的双臂给割伤和剐蹭的伤痕累累,几乎没有一块好肉而用绷带缠起来,却又多刺崩裂开来而渗血发黑。

随后,王审之手忙脚乱的将一小绰发黑的油膏,给抹着王审潮的鼻下人中上,顿时一股子辛辣呛人的味道,刺激的他涕泪横流很是打了好几个大喷嚏,顿时从奄奄一息的虚弱中,又勉强精神和振奋了起来。

这时候土丘下的官军突然士气大振的叫嚣起来,却是距离土丘不远的河道里正顺水驶过来一些船只,虽然这些船只上因由斑驳被烧灼过的焦痕和缺损之处。

这些土丘上的义军们却是陷入了某种失声和静默当中;然后才有一贯沉默寡言而诸事无谓的王秋,当先忍不住骂了声粗口:

“干,老子还没真正尝过女人。。这下没指望了。。”

然而,这些官军的欢呼声很快就戛然而止,而迅速变成了倒在箭雨当中的惨叫声。

“敌袭。。”

“艇兵反水了”

“快迎战。。”

而犹自留在对岸的官军,这才像是如梦初醒在喧嚣声中炸响开来,而迅速分出一只人马冲过木构的桥梁来;然后,就见数道火光和烟尘紧挨这他们队里额,在桥面上轰然炸响开来。

(本章完)

第三百九十章 伏帜草中低(下

桥头已经接近尾声的战场上,再度冲破敌阵而将其杀散开来的曲承裕,透过已经变得额乌黑残缺的桥面,而看着对岸正在徐徐然远退去的官军阵列,就像是毫不吝惜的舍弃掉什么一般的。只是他眼下也没有什么追击和扩大战果的余地,而只能优先解决和消化掉这边战场上的残余敌人。

而随着对岸尚且还算整好以暇的敌军逐渐远去;这边被冲散开来而犹自困兽犹斗的官军,也像是一下子失去了主心骨和支撑的力量一般;顿然在爆发出一阵叫嚣、怒骂和隐约的哭喊声之中,以肉眼可见的急速士气一落千丈,而相继溃散和奔逃开来了。

然后曲承裕所要面临的,就是这些眼见逃亡无路之下的官军,开始成建制投降和跪地求饶,而导致需要看管的俘虏数量;远超过他所带来人手的现实问题。

毕竟,想要将这些缴获的官军河船,给再度操使起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好在这只骑步营中尚有一些做过水运营生的士卒;所以才把这些缴获给磕磕碰碰的利用起来;然后在路上又慢慢进水沉停了两只,操纵不及搁浅了一只;这才得以运着剩下的人手勉强赶上了战斗的尾声。

本以为这数只合起来有七八千人的义军别部,最少也可以拖住这只北上官军的出头鸟一时;而为骑步营创造更多战机。结果没想到错过了他们的战斗力和意志;结果就是负责知道和监督他们行事的一团太平军,给坑的不浅而差点儿就成建制的覆灭当场了。

好在总算是有人坚持到了最后,而给他们这只生力军创造了一个潜袭和中心开花的机会。但是实际乘船连带沿着河岸后续赶过来骑步士卒,前后加起来也千余出头;最后却在战场上足足收容了两千有余的俘获。战果固然是颇为丰硕,但是后续处置的手尾也很麻烦。

一旦对岸那些退走的官军觉察到什么,或是留下暗哨和眼线来窥破这边的虚实;那也有相当概率返头回来把他这支虚张声势的偏师吃掉的风险。至少这处是不能再停留更久了。

“传令下去,抛弃这些船只和多余的物件。。”

曲承裕当机立断道。

“集中起所有的车马来,带上伤员并驱赶俘虏,我们就近向延陵城靠拢。。然后放出信鸽传讯,在此稍作休整并等待与本阵后援的汇合。。”

而在靠岸搁浅的大船边上,另一群士卒团团围拢起来的人群当中,也在发出某种啧啧称奇的惊呼和感叹声来。

“火箭,没错这就是火箭。。不是那些浸油包布或是绑上发火管的火矢;乃是领军亲自命名的新式火器,可比那些弹射的火罐、火瓶,要简便易携的多了啊。。”

身为通行投火队的队正陈念,也在对着周旁大声解释道。

“只要不穿甲,一人就可以用装具背上两只走他个百八十里的;若是换成驮马或是驴骡的话,一驮架子可以装他八九支呢。。找个东西架着或是挖个干坑都行,点了火头就可自个儿窜出去。。不用任何器械帮忙,可不省心省事哩”

“只是想要有准头的话,就要眼力好和通数理,最不济也要能够测算大致的方位与间距,才能不至于白白浪费了这玩意的威势呢。。”

“可惜这一次为了突袭和救援所需,差不离都给打光了。。不然来再多的官军,也是还能继续周旋的再战上一场呢。。”

。。。。。。

当流血流的浑身冰冷麻木失去知觉的王审潮,再度醒过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是在一处颇为空旷的建筑屋檐遮盖之下;空气中还弥散着一种让他有些熟悉而略有些刺激性的气味。于是他在陌生处本能绷紧的身体,也慢慢的放松开来嘘了一口气。

他虽然加入义军的时间并不长,算上辅卒的期间也就是那么几个月的时间;但是已经足以让他留心和注意到许多太平军的细节特色了;比如他曾经以辅卒的身份,往专属的战地救护营里搬运过两次慰问品;

在发现其中出乎意料的干净整洁,也没有多少愁云惨淡的气氛,伤员们只要还能动的都在唱歌或是听讲,或是操持一些简单的器械来恢复训练,居然还有这番精神面貌的耳目一新同时;也记住了其中用来保持环境卫生的手段。

比如,太平军在每每立营一地的时候,都就地大量收集醋和生石灰。因为按照发下勤务条例册子中的卫生防疫说明:无论是生灰还是蒸制过的醋酸,都可以有效灭除和遏制风中、水中和泥土、尘灰中的疫病种子。

因此,能够闻到如此具有特色的醋酸味,那也意味着指针处于太平军控制下,最为安全的救护营所在了。想到这里,他不由的咽了口唾沫,因为他可是见过那些重伤员的伙食,只要是条件许可之下顿顿有油荤,三天两头吃罐头,那也是等闲事情啊。

想到这里他不由查看了自己的腹部,已经被塞了止血疗创的药并且膏缝包裹合好箭创处;只有在用力撑扶起来的时候,才能感觉到明显的抽动和胀痛,因此他的一颗心思更是彻底落了地,自己显然已经没有性命的之虞了。

然后,心中挂念另外两个弟弟下落的王审潮,正在用眼睛打量着这片颇为宽敞的院落当中,形形色色的人等;却是惊讶的发现一个熟人的身影。

那个嘴硬十足的符存居然也活了下来而。且只是受了皮肉之伤而已,而且仔细看起来都是正面迎战的累累伤创,如今正犹有精神的吊着膀子在营中逛荡着,然后站在一处墙根下若有所思的好一阵子。

“老符,你竟然也在啊。。”

他不由撑着身子的出声招呼道;却是把正在依靠在墙上听着什么的符存,给吓了一跳似得转过来瞪了他一眼。然后王审潮又道。

“老符你也是拼得狠了吧。。”

“彼辈欲致我于死地,难道还不许我竭力求活么。。”

符存却是有些涨红了脸,而又故作不屑的道。

“便就是朝廷藩镇之间也不是屡有抵龌,而兴兵相互攻杀么。。不就杀几个地方上的杂色官军尔,又当的什么稀奇事。。”

“你且放心,养好了这伤,我就会想法子求去的。。”

符存如此信誓旦旦的宣称着,很快就快步走出了他的视线之外。

“他这般的情形啊我可是见得多了,你信不信没走几日就会自个儿再跑回来投奔的。。”

这时候,却是有名胡须发黄的士卒,刚好走到王审潮身边叹声到。

“我当初在衡州时,也是抱了这番的心思要走,结果人家还真给我发了半袋子的干饼和二十文钱;然后我就靠这些饼子一路风餐露宿毫不停歇的直奔乡里去。。结果,你猜怎么着。。”

“那又怎生的了。。不知兄弟怎么称呼。。”

王审潮不由知趣的附和一句。

“我姓杨,且叫我老黄羊好了。。因为老家里的人全都没了,整个村子的百八十口人啊,就剩下一堆破瓦烂墙和满地野草了啊。。”

黄须士卒再次叹息道。

“然后回头想起来,眼见我自个儿地也没得种了,去做工也没人收要,还是留在军中谋一份刀头舔血的生计才是正理;就再度饿着肚子转了回来;总算是还肯收我的呢。。”

“我这还是算的好了,要是遭灾出走逃荒了,日后总还有个指望和盼头的。你知道那个张铁头么。”

他又比划这远处那群正在听讲什么的伤员当中,一个明显有些沉寂和落寞的身影。

“不知道也没关系的。。。你只要晓得,他家里可是有一份过得去的营生,却被人骗了给官府抓差来的。。”

“原本指望在官军中多卖下气力,挣下些东西回去补偿家人;在战阵上也是拼的那个狠啊,当时被被选到了亲兵队去了;却不想马上随城破做了义军的俘获;”

“后来他也是豁出性命去换了这个开脱和自行归遣的机会;然后苦巴巴的日夜兼程回到家住的镇子里去,却发觉铺子的营生没了,全家老小也几乎死得精光,只剩一个妹妹也被坊主卖给了人牙子而不知所踪了。。”

“所以他那个恨啊,带着一身伤和泥巴重新转回来,跪在营门前磕头磕的血水直冒,只求重新收下他,好日后有机会引着义军去给他报仇呢。。然后大伙儿也都知道了他的事情。。”

“后来义军真就到了他家的镇子,一抓一个准的杀得满地人头滚滚,把有点罪证劣迹的都杀了个遍。他也就铁了心要留下来报效;说是在这儿要杀更多狗大户,为这天下更多受此困难的人报仇呢。。”

“要说这世道乱的,又哪有多少能让好人家安然熬过去的清静之所啊;这些做官兵的也大多数普通百姓人家的出身,又哪能够靠自身保全下来多少呢。。是以眼下好些人就算是不甘不愿的走了,隔些日子还是会陆续转回来的。。”

说到这里,他又意味深长的道。

“如今在义军治下,许多地方人家都是靠了义军的收拢和编管、安置,才得以苟活下来的。。更别说那些在义军官制外的地方上,岂又是寻常人可以安然往来的?。。”

这时候,突然有个急促而激动的声音喊道:

“延陵城大捷啊,义军大败官军上万之众,并困住了其中领头的一部。。”

(本章完)

第三百九十一章 伏帜草中低(续

延陵城内城之中,海陵镇遏使高霸,已经是有些仓皇而徒然的望着城下,将自己团团包围起来的草贼大军如林旗帜。心中亦是一阵又一阵发寒。

作为响应镇海节度使周宝的号召,前来讨贼三路官军之一的首要人物;泰州境内大小二十三镇戍、土团的总召集人。他到现在依旧有些不大明白,自己的麾下人马是怎么就突然而然的,在这城下溃决和战败了呢。

相对于牵挂和眷顾乡土而急于灭贼为上的董昌;或又是一心想要拿下驰援镇海理所大功的张全,他属于那种两者兼有之的折中、权衡之辈;因为他麾下的成色比这两者更杂一些,相应的诉求和心思也更多一些。

因此在长塘湖北分兵之后,他第一时间就北向攻往沦陷的延陵城而去;却是想要拿下这处据要之后,再籍此呼应驰援丹徒的张全所部,多少也伺机混上一个附从解围的功绩。

然而这一路行来,就成了他灾难和噩梦的开端了。先是昼夜不停遭遇轮番上阵的骚扰和偷袭,有时候是一阵从河边突然射出乱箭,有时候是针对辎重一小股杀出来的埋伏,到了夜里又变成投掷的纵火油瓶和不断鼓噪声的骚扰。

然而,面对如此寝食难安的走走停停,又总是要将大量时间用做警戒和对敌的进军行程。他麾下虽是空有诸多部众和偌大阵容,却始终抓不住对方来去如风或是进退有据的踪迹,也无法进行有效的遏止和反制。

虽然他也很快想办法设下了埋伏,又用辎重队为诱饵,想要聚歼其中一些偷袭的贼人;但是这些贼人完全不以杀伤和缴获为念,也不吝箭矢器械的消耗,更兼有足够的骡马和舟船为之代步。

虽然成功击退了数次,却又让对方变的更加奸猾和隐蔽起来;甚至还反过来埋伏和袭击了一直不顾号令,贸然前往追击的镇戍兵;而将上百颗的人头给堆在了路旁。很快这支烦不胜烦的阵伍,在短时之内就迅速变得精神疲沓和行动迟缓下来。

但是随即又又更多的噩耗传播开来。因为在这些贼人不择手段的残害和肆虐之下,沿途地方的豪强大户,乡绅胥吏,大都死的死、逃的逃,却是在再也无法给他们这些官军,提供任何协力和帮助了。

虽然他随后就放纵手下在沿途地方,好好清算和屠戮了几回乘机占据这些田庄产业的泥腿子们;为这些不幸死难的乡间基柱和积善之家,很是报仇和出气了一番。但是却依旧没能改善他如今无处筹给,而只能分兵私掠以为资军的麻烦境地。

到了后来,他不得不果断抛弃了那些士气和斗志已然不堪用的部伍;而令其步步为营式的以那些庄子为依托,在沿途就地设垒驻防和警哨,兼带镇压那些不安分的泥腿子。

这下才总算不至于变成彻底的瞎子和聋子,也算是提高了麾下的行军进程,而渐渐压缩和杜绝了那些贼人持续骚饶不断的活动空余。只是但他带着有些疲惫和涣散的部伍抵达了延陵城下之后,以及不足当初的半数人马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在麾下万余人马当中,分出一只整好以暇的生力军来,对着城门以临时准备的木排和长梯发起尝试攻打。结果他没有见到预想当中的苦战和坚守;城头上那些贼军只是仓促射了几轮箭,就在与官军接战前相继弃守而逃了。

于是,他们也士气大振的顺着出乎意料轻取而下的城门杀了进去;却发现了满地丢弃的粮草辎重财帛,一直沿着街道和零星翻倒的车辆散落了一路。

于是这一刻高霸再也无法约束和遏制得住,这些先行进城的镇兵和土团首领们,亲自带着麾下士卒相互争抢所获,乃至蔓延到城中的肆意抄掠行径。

他也只能派亲信站居住这出城门,而亲自带队从这些乱哄哄的士卒当中,给连抽代打的强行驱除和开辟出一条道路来;而径直杀向延陵城内,相对狭小的内城而去。

然而当他同样轻易夺取和占据了空空如也的内城,却才感觉到某种不对劲来的时候,原本亲信据守的城门却是突然升起了熏天的烟火。而其他城门处一时杀声四起,仿佛是有千军万马一起杀将出来似得,顿时就惊得他左右部属,相顾而骇然失色。

而正四散在城中搜掠财货的其他镇兵、土团军们就更加不堪了。在群龙无首而各自为战之下,他们几乎是节节败退的被从各处城坊中驱赶出来。人人衣衫不整或是背着大包小包的,又像是慌不择路的猪羊群一般,被相继冲散、砍杀在街道上。

一时间凄厉的惨叫和怒骂、求饶声不绝于耳的,荡漾在这座格局不大的城池当中;横倒、摔滚在地的尸体、地面上流淌开来的血水,和重新散落开来的财货交错在一起;却是再没有任何人弯腰下去检视和关注;

这些突然杀出来又汇聚在街道中的贼兵,就这么排成刀枪当前、弓弩居中的阵列,毫不犹豫的跨步踩踏而过;就像是滚动的铁流一般的从四面八方汇聚向了,拥有最后抵抗力量的内城所在。

这时候,高霸才发现内城当中的诸事不妙;不但门栓和滚柱给人破坏了,就连内城的水渠和井口也被填塞了起来。这分明就是余下布置好,请君入瓮的死地啊。

然而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灰心丧气的颜色,转而对部下故作欣然的道:

“这些草贼便被我等给牵绊住了,只消董(昌)八都哪儿得到准信,就是彼辈的覆亡之时啊。。”

眼见他如此一番信誓旦旦的作态,再加上许诺的犒赏在前,总算是把麾下有些浮动的人心,给暂且连哄带骗的安定下来了。

只是当他驱使着部下全力用将内城的门道,用临时找来的土石给拥塞起来而暂时阻敌于外。又开始努力在低矮狭促的城头上进行布防之时。

“不。不。不。。好了,镇将。。衙内。。衙内都。。”

又有一名负责搜索州衙内的部下,急吼吼的冲过来结结巴巴喊道。

“衙内怎么了,我不是让你带人拆下些物料来用么。。”

高霸不由有些气结的喝道:

“內衙的房缘和梁柱上,都被塞满了柴草,还交了许多的油脂呢。。”

“什么,”

高霸不由一把抓住对方厉声道,心中却是如坠冰窖一般的沉了下去。

然而这是内城外的鼓噪声义军平复了下来,而陷入一种让人不安的短暂安静当中;随即就有哐铛作响的沉闷机括声响了起来。而居高观望的哨位上,也不由纷纷叫喊起来。

“天上。。”

“天上有东西。。”

“小心,草贼的发石砲。。”

然后高霸才看见许多道带着燃烧烟迹的事物,划过弧线的越过他们头顶,纷纷击坠在了内城的建筑之中,轰然碎裂迸溅开大片的火花,随又变成蒸腾而起的火光和浓烟。

而在外郭城中,特制的弹射器和车弩边上。来自第二军的郎将兼高州主簿苏无名,也大为宽释的吁了口气,扭头对着站在身旁的两位助战义军头领道道:

“如此甚好,大局已定。。”

随着他的话音方落下,就见轰然一声响起在内城城门当中。却是原本被封堵起来的门道,被自内而外的推倒和掀翻开来,而冲出来许多高举着团牌和挡板的身影;又竭尽全力的向着义军所据守的阵列和防线扑杀过来。

“来得正好。。”

苏无名不由慨然大呼道。

“除样子队和投火兵之外,兄弟们随我杀敌。。”

随着他的话音袅袅而变成激烈吹响的哨声。霎那间内城门附近的房顶上,墙头边,都站起来了许多持弩弯弓的义军士卒;又在哨声戛然而止的那一刻,用一波又一波接踵而至的箭雨、矢丛,覆盖和淹没了那些从城门中冲出来的官兵。

片刻之后,这场徒然而绝望的回光返照式反攻和突围行动,就随着满地叠倒的尸体和少许痛苦呻吟的爬行身影,而宣告彻底失败了。

然而在内城的另一端,唯一没有城门而最靠近外郭城墙的北面。易装过的高霸连同十几名死忠的亲兵,籍着城中不断飘散出来的烟气作为掩护;人人用湿巾遮掩着口鼻,小心翼翼而又大气不敢所出,从墙头的垛口上缓缓的逐一绳缒而下。

“合该我们有这般功劳了啊。。”

而正全身披挂而拄着刀枪和弓弩,蹲伏在不远处的押队虞候李裹儿,对着自己的跟班王彦复道。

“这怕不是撞上了一条大鱼了啊。。准备吹哨。。”

。。。。。。。

而在丹徒城下,围攻城池的前期准备和工程布置,已经完成了七七八八的程度;

在正对着西面、西南、正南、东南、东向的五处城门前,高高垒起来几乎接近城墙登高的多处土台和望塔,及其纵横交错连接在一个的壕沟和栅墙,也愈发纵深层叠得出现在守军的面前。

而在其中一些暴露出来陷坑中和工事前,已经零零散散的仆倒了一些尚未清理嗲群殴的尸体;有些是城中想要冲出来的小股侦查人员和信使,有些则是刻意放出来的逃亡者。

当然了,对于坐镇围城大营中军而时不时带着将旗出来露脸的周淮安而言,有时候部下表现出出乎意料的能干,也是一种难得的困扰和烦恼。

比如因为在计划外的过渡表现和成果,把预期当中的敌人给打跑了;而导致诱敌深入而拖垮其势,又聚而歼之或是分头击破的打算就此落空的结果。

(本章完)

第三百九十二章 柳营时把阵图看

城下又到了开始例行的唱歌和喊话时间。在预设挡板的掩护下,相应人员可以通过弯曲迂回的壕沟,直接靠近到城墙下相当近的地方;差不多就是弓箭射得到,但投石、滚木却尚且不及的距离之内。

然后,自有同乡口音的义军士卒进行喊话,而间接的动摇和影响守军士气的行为。主要内容无非宣传义军的主张和行事口号,乃至允诺城中百姓可以逃出来,可以不受干扰的各归乡里云云。

当然了,这么做也不过是为了掩盖另外一些事情而已。而城上的回应也就是回以乱箭和准头极差的投石而已,不过也因此将一些重点远程投射的位置,给变相的暴露和标记出来。

而在一处作为中军立帐的大土台之上。周淮安也在独自端详着,根据润州境内的地形所制作的大沙盘,原本上头代表官军和义军交错在一起的各色小旗,已经被拔除或是替换了好些,而变得稀疏和明朗起来。

主要是因为当下三路官军主力之一的沿海兵马使张全,在金坛附近的受挫而退;海陵镇扼使高霸在延陵城中的溃灭,而造成围城打援计划执行成了半调子的结果。

而在余下的部分之中,代表规模最大的一支官军,八都团练使董昌所属的杭州团练兵,却是处于消息至少延迟了两天以上的不明状态。因此,也被重点的标注出来。

在坐镇围城的这段日子里,周淮安算是变得稍微清闲下来一些;因为在注定了相应战略方向,而将具体事物交给部下去发挥的缘故,需要他亲自出力的庶务一下就变得省减下来许多。

因此,也有更多时间用来处理那些通过水陆运输,辗转数地递交过来的岭內事项汇报和请示工作。

比如,在太平军的治下各地,无论是民间的督促生产活动,还是编管地和屯田所里的集体春耕作业,都已经完成了绝大部分;

经过了去年夏秋的抢种、收获和过冬的消耗之后;湖南境内大概还有十几万石粮食的缺口,需要从岭外水运过去进行调剂和补充;而岭西境内情况稍好一些,居然还有两万多石的结余,主要是来自桂州所在的桂林盆地的产出。

另一个附带的相关好消息,就是新一批水轮车船已经投入到了,岭北各条支流的日常运输当中当中,并且取得了不错的成效;比如原本连州到郴州的骑田岭和越城岭两线,物资流通的效率至少增长了三成到五成。

因此下一步的工作,就是在湖南境内继续制造和使用水轮车船,的相应论证和尝试项目了。此外,还有一个被牵扯出来的连带消息。

就是随着太平军在岭外地盘的逐步稳固和安定下来,在广府和潮循等地开始出现一批主动向太平政权靠拢和请求提供协作的商人;依照他们所宣称的理由也很简单;

既然这些世代行商的人家,大都依靠太平军重开航路和拓展域外贸易,得到了不少好处和便利;若是不能对这一切的缔造和维系者有所反馈和报偿的话,他们实在是没法安心和踏实的,继续把这些生意给做下去。

所以这次以相应商社和行会的名头集体提出申请,愿意自筹人员物资车马等等,就此代为采买和承运一些义军所指定的物资和产出;好为太平军往来岭外岭內之间的转运输送事业,勉尽上一份力所能及的薄力云云。

当然了,如果能够准许他们在回程的时候,利用同行的车马捎带上一些荆南、湖南、江西境内的物产,那就更加不胜感激和雀跃备至了。

看到这里,周淮安不由的微微一笑;根据后世人研究历史所积淀下来的眼光和预见性,他怎么会看不出其中煌煌而言的商人输军、助军的主要内容背后,所蕴含的潜台词呢。

所谓的自备人员车马物用,藉此反哺和回馈太平军的便利以为报效,也许是其中的一部分真相,但却不是完全的内容和诉求;真正的伏笔还是在最后一点附带的请求上。显然他们是看上了太平军在岭外地盘上所代表的潜在新兴市场和商机前景啊。

当然了这并不是什么坏事和严禁的事宜;只是需要加以进一步细致的规范和引导,并建立相应的奖惩机制;确保在商人天然逐利的本能之下,不会轻易突破某种底线和标准就好。

就像是后世的解放初期,TG也曾经试图争取和团结那些,被K记买办政权往复收割和折腾得死去活来的民族资产阶级商人们;甚至打算利用他们作为对外的桥梁来发挥作用。

但是却架不住在暴利和投机取巧天性驱使下,给志愿军提供黑心棉和假伤药之类的资本家们,一次次的往复作死。所以才有了后来的三反、五反,和对新中国工商业体系全面赎买、改造的运动。

然而在仔细审阅了后面附注内容中的各种提议之后,周淮安不禁又有些感叹蔚然起来;却又有种似曾相识的即视感,随即他就想了起来。

这不就是后世明清政府实行的以盐、茶为中介,召募商人输纳军粮、马匹等物资的“开中法”雏形么,居然在这么一群岭外商人当中阴差阳错的萌芽出来了。

在这相对落后农业本位为基础的封建社会,商人虽然因为其逐利的天性和囤积居奇,大多属于社会阶层中被鄙视和打压、抑制的群体;

但从另一个角度说,他们同样也不乏具有探索和开拓的冒险精神,敢于打破旧有藩篱和限制,善于把握机会和利用其一切手段,来实现相应目标的存在。

难道日后在自己的治下,也会像明清那样靠着这种输送专权的制度,培养和诞生出一批类似后世晋商、徽商式的新兴岭商的群体来么。

而在这段时间,那个被破留下来的诗僧虚中也没有闲着,被安排在新归附的义军士卒中,进行某种意义上的宗教信仰摸底。这也是对他的一种观察期內的考验。

相对于被变相滞留在广府,那个主持佛学院的南禅大僧义信;这个号称一代诗僧的和尚虚中,居然是净土宗(又称莲宗)的源流,受戒于江西道庐山东林寺的东晋惠远一脉。

要知道这可是一个在历史上最为贴近底层百姓而大开方便之门,号称只要口诵阿弥陀佛就能往生极乐的普世教派,也是佛门八大显宗当中下沉民间最彻底的宗门。

同样也历史上一次次被白莲教、摩尼教等反政府结社和地下封建会道门,拿来主义式的借鉴理论支持和信徒发展模式的特殊存在啊。什么米勒转生、无生老母、都是从这个基础上杜撰出来来。

传到了霓虹之后更是延伸出一堆奇葩来,比如那个把寺庙当作家业来经营和继承,以女票女支为修行的净土真宗(动画片一休的门派),还有以僧团为号召占据了大量领地和人口,动不动就以念佛往生口号,在别人地盘上发起叛乱的一向宗,都是相应衍生出来的源流。

这个时代的净土宗虽然没有这么奇葩,但因为在朝廷所设立僧官系统当中缺少足够的存在感,也是在武宗灭佛的会昌法难当中受到影响最小的派系。

像是虚中师承净土三支的东晋慧远这一脉,更是以自祖师慧远开始,就精通儒学而旁通老庄著称;常常聚集弟子信众在东林寺白莲池畔讲演学说,也被称为“莲宗”,“白莲社”,堪称是最早三教融合互通的首倡者之一。

因此,这一支净土莲宗也继承和沿袭早期佛门旁通别类的遗风。也就是早期天竺之地前来东土传法的僧人,大都掌握有相应的医学、天文、地理、历法、哲理、文学、数算和炼金术(化学);甚至是房中术和修身法等专业的学识。

并且多少精通辩才和纵横交涉之术来,作为传法过程当中打动和吸引沿途地方,那些社会各个阶层的敲门砖,以获得相应行事的便利和资源。比如靠玩人体器官祭祀、与吐蕃赞普玩换妻修行,得以发家的藏密祖师莲花生,就是其中靠外道法别出蹊径的翘楚。

尽管如此,历代无数僧人前仆后继的弘扬之后。也只有东汉的摄摩腾、竺法兰、南北朝的鸠摩罗什、达摩、隋唐的善无畏、金刚智等寥寥几个名字得以在中土的历史留名;其他都因为各种意外和险阻都泯没在了文明迁播的历史尘埃之中了。

因此,当东土来的唐僧玄奘这个“***”,抵达佛门已经开始走下坡路的天竺取经之后,自然就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和反响;而从小乘上座部到大乘瑜伽中观诸流派,更是迫不及待的将其推崇为“玄奘三藏”,授予各派最高荣誉的“大乘天”“解脱天”的尊号。

乃至以其为偶像而召集无遮大会,为百国千城诸王讲法而激励人心一时。然后玄奘一走,回光返照式的天主佛门就开始崩盘,而再度让大唐来的王玄策刷了一把存在感。

所以话说回来,作为相应莲宗沿袭下来的渊源,精通诗歌文学的虚中在京游历时既能与诸多名士、大家交好,回乡后也能聚拢乡民而宣教之田亩、山野之间。

但也因此从官府惹来了麻烦,而成为暗通八竿子打不着的“虚妖僧”的铁证和罪迹之一。可谓是很有些“一饮一啄,无非前定;一言一行,皆成因种”的因果轮回意味了。

但不管怎么说,有这么一个善于变通和吸收新事物的底层信仰存在;多少也能对广府那边形成相应的平衡和牵制,乃至是精神领域的有效竞争状态,不至于让魔改版南禅的一家之说得以独大。

“我有些饿了,你们先拿着这些东西退下吧。。”

随即他对着站在左近和帐外听后使唤的虞候和军校道。

又过了片刻之后,端持着漆木托盘而婀娜有致的身形,就随着外间传唤声款款出现在了清空的军帐中。周淮安略带疲惫和倦意的面容,也慢慢的宽放下来。

在处理这些公务的间隙,他甚至还有时间能够与随军“照顾生活起居”的窈娘一起,见缝插针式的玩点有益身心健康和调剂情绪、舒缓压力的互动项目。

比如处理和批注公文时的“蹲下咬”;趴伏或是倾倒、躺靠在文书之间或是案子上的办公桌PLAY;密不可分的坐在大腿上,一边深入浅出的交流心情,一边用跌宕起伏的声线进行朗读和吟诵,一些往来信件或是新刊行的著作。。。

诸如此类的大众喜闻乐见的花样和节目,不断地上演在戎机碌碌的军帐之间。正所谓是“红袖添香、端奉左右、恣意浓情”的人生乐事。

“你先喂我吃食吧。。待会我再‘喂’你好了。。”

周淮安意味深长的揽抱住她,横坐在膝怀上一字一句道。

(本章完)

第三百九十三章 柳营时把阵图看(中

果然在这冰冷而残酷的世界,也只有乃子才能够温暖人心啊。

正当周淮安在品味着“二十四桥明月夜”“娇姬脸似花含露”的个中滋味;而将要从“映户凝娇乍不进”的失神与情迷状态,连哄带骗得进行到“玉树流光照后庭”的阶段,外间就响起了不合时宜的通报声。

周淮安也不得不在基本责任心的驱使下,努力抵抗欲罢不能的本能;恋恋不舍的放开已经是“侍儿扶起娇无力”的佳人,好生温慰的拨整裙裳容装,才令犹自晕染未消的她从帐后悄然离开。

却是在战场上失踪的杭州八都团练使董昌有所消息了,而且这个消息还是亲自送送上门来的结果。半响之后,在重新升帐的场合下,一名身穿半身短甲而头戴的信使被引了进来。

“在下添为杭州石镜都镇将钱具美,奉八都董团练之命,前来交涉当下。。”

对方个头不高却生得十分敦实,皮肤带有海边人家的粗粝于皲黑。五官塌扁相貌无奇但是双目炯炯有神,说话声音沉厚有力而带有吴腔,整体看起来就是十分干练和老成的样子。

“不知道董昌那厮又有什么打算。是准备相约一地以为决战之期么”

周淮安微微颔首道。心中却是略有些小激动的暗道,关注了这么久总算是见到你这位“海龙王”“吴越主”了。

“非也。。在下来前董团练交代在先,我八都军马素来与岭外贵属交通密切,往来不绝。。”

不明里就的钱具美,却是胸有成竹状又放低姿态道。

“就算是在这镇海地界,稍有些误会和冲突之事,也不当是影响我两家日后的亲善往来。是以如今我家团练使,尚有个各取所需,两全其便的主张愿奉于军前。。”

“哦,却是愿闻其详。。”

周淮安不可置否的道。

“可否请屏退左右,以免风声有失”

钱具美不由略做为难状的再请道。

“在场都是我军中最为可靠和忠信之辈,并无不可对他言之处。。”

周淮安却是冷笑着,乘机刷了一把在场溢于言表的感动和忠心度。

“若是还想在我面前继续故弄玄虚的话,那也不要多说其他了,请君自便好了”

“也罢,也就是希望能向贵部借道行事。。”

被在场颇为不善的目光聚焦起来的钱具美,不由苦笑了一下还是在片刻挣扎后妥协道。

按照他的这番充满了隐晦暗示的说词。似乎是董昌所部见到了其他几路官军的相继失败之后,也动起了别样的心思。至少在击败了盖洪为首的义军主力,却又未尽其功之后已经心生退意;不想再与太平军为主导的其余义军势力死拼下去了。

因此,对方希望能够得到有过“故交之义”太平军的配合,而在丹徒附近演一场“众所瞩目”的攻守往来好戏。以为证明自己作为硕果仅存的一路官军主力,已经全力驰援过镇海军的所在了;只是实在力有未逮才在“损失惨重”“战果累累”之下,不得不惜败且战且退却而走。

而作为相应角色扮演的代价,对方可以将几只真正的官军,在合适的机会下送到太平军的盘子里来;并且还可以用临近的苏、常、湖的几个城池,作为后续杭州团练军撤退当中的补偿和交换手段。

“如此道理,或有几分可行之处,不过具体情形和条款,且容我与左右商议一二。。”

周淮安故作思考片刻才道。

“既然来了,就在我军中好好做客一番吧。。董昌那边另外派人取回话好了。。”

“这怕是有所不妥的,正所谓是两军交战不。。”

钱具美却是心中豁然一惊,而连声恳请道。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只是请你暂且客居一时而已,也方便日后的继续往来联络而已,又何尝以你身家性命相挟呢。。?”

周淮安却是摆摆手打断他道。

“或者说难道你来自之前,董昌就没有交代你乘机打探一番太平军中虚实么,正好也让你瞧瞧我军中,并无不可告人之处便是了。。”

而在钱具美顾盼了帐中环立的众将,却发现没有丝毫的意外和惊讶之类的多余情绪,就好似这位做的任何决定都是理所当然的正确一般的;钱具美心中不由暗叹了一声,这虚和尚对军中的掌握程度,还真是令人觉得可怖啊。

“那就有劳。。盘恒一时了”

他最后还是叹了口气,算是就此接受了作为变相人质现实。毕竟在来此之前,他就已经考虑到了这种情形和可能性了。

“领军,这厮难道也是别有来历之辈么。。”

当值的虞侯官兼教导大队长米宝,这才开口相询道。

因为据他所知的事实证明,这位主上的眼光显然颇有独到之处,这些年来几乎是一看一个准的,辍拔了不少形形色色来历和身份,却又有独到之处或是一技之长的人物。

“也算是吧,那董昌麾下值得称道的人物屈指可数,”

周淮安一座高深莫测的微微一笑,对他含糊其辞道。

“若能少了这一番潜在的助力,日后想要的行事无疑要事半功倍的多了。”

毕竟遵守原则和底线,可不到表这迂腐不变。这种明显是身负时代气运的位面之子和历史舞台的主角之一;都已经自己送上门来,还不快乘着身份地位有限而尚未能崭露头角的机会赶紧控制住,难道留着给敌对阵营里过年加鸡腿么。

。。。。。。

不久之后,随着飞奔离去的信使。

在润州以南,与宣州、常州交境的溧阳县,果山之下的营盘之中。一身披挂巡视着自己部众操练的杭州八都团练使董昌,也得到了回复的消息而眯着眼睛笑了起来。

“如此,甚好。。这位太平贼之主,倒也是个难得的妙人啊”

他出身临安地方上,广有田土与庄院的豪强大姓之家;自小生的是阔鼻方口很有些威猛之态。由此,早年曾有游方的相师,亲口说过他的相貌殊异如狮虎,当为大贵之极的气象。

因此,他早早就收聚亡命而操练庄丁为部曲,又乘着王郢之乱而破家起师,遂得以成就如今坐拥八镇子弟为羽翼、掩有杭州这个大邑富郡的格局和气象。

当然了,自认为此生就当是要成就大事的他,并不会满足眼前的这点格局和得失;然而有镇海节度使坐镇的威慑和约束,浙东所在这些地方势力,或许可以藉以仇隙来相互侵攻和抄掠,但是却无法名正言顺的侵占和吞并对方,而更进一步的壮大自己。

但好在,虽然这个乱世之中固然是老实和良善之人的炼狱,但也总是不缺乏野心家和投机者的机会。很快,南窜岭內的黄逆贼军再起风波而席卷东南。

就连他所在东南沿海的杭州也难以幸免,几乎为境内窜起的乱民流贼所乘;而令号称数万的贼势一度攻打到了杭州附近;才被他藉以同仇敌忾的八镇子弟合力击破和俘获之。

也由此名正言顺的在地方大肆治械扩军,以守土安乡的名义罗括治下以充储集;更是获得了觐见镇海军节度使周宝,而得受杭州刺史头衔的机会。

而这次应命讨贼润州,杭州八镇子弟按照实力的多寡,各自出兵一营到数营不等;再加上杭州城中的团结兵,沿途四野聚附而来的乡勇丁壮,最后抵达润州的麾下已经足足达到了两万之众,而号称兵强马壮一时。

麾下的吴繇、秦昌裕、卢勤、朱瓒、董庠、李畅、薛辽等人,皆为一方悍勇之辈或是曾经的草莽豪雄;更是携带了僧人应智、道士王温、巫者韩媪等方异之士,以为趋利避害、逢凶化吉的参赞和卜算。

因此,要说两浙纷纷响应前来润州讨贼的三路大军之中,他所在这一路的心思最为复杂,但也是如今最大的受益者。至少相比那个一心想要有所表现的明州水军张全,或又是贪心求全两头都想兼顾的泰州诸镇盟主高霸;

一贯善于保全实力又一心只盯着草贼攻打,而丝毫不在乎一城一地得失的他;不但尽得屡屡击败贼众的器械、钱粮等辎重,还收并了好几支败降的贼卒,而令麾下愈发壮大起来。

然而,也正是这些降服和投靠的贼众旗号为掩护;他才能聚众在这三州交界的要冲之地,而暂时避过了各方的耳目和眼线。而最终等来了他所想要的转机和契子。

现在镇海节度使已经是坐困敌围而自顾无暇了,自己如果能够藉此机会拿到更多的名分和权位,无疑就可以在地方上进一步的为所欲为,而谋取一方藩镇之资了。

“来人,点起人马装具齐全,生火造饭,尽情饱食一番。。”

随即他慨然对着左右下令道。

“来日与我率师北上,好好的会一会这位‘虚和尚’。。”

“那钱副镇并石镜都那边,当如何是好。。”

稍后,方有部属有请示道。

“钱婆留啊,那可是那虚和尚所格外看重和称道的人物啊,也是我这次派他出使的用意啊。却不想害他为贼所留了,”

听到这个名字,董昌不由难得略显关心和愧疚的道。

“不过以那位的看中,就算是他盘恒贼中一时,想必不会有太多关碍的吧。。只是接下来石镜都各营的事务,就要你多多用心了。。”

临安县所出的石镜都素来为杭州八(县)都之首,也是董昌起家的根本所在。常年操习有兵甲三千而号做五营,此次更是出兵四营以镇副兼都将钱镠为统率,可谓是早年就追随左右相当信重的部属了。

然而自从他从一些风闻当中,知道了那那位贼军之主对于钱婆留的赞誉和看好之后,就不免在心中留下了那么一点芥蒂和不协之处,虽然他依旧极为看重这位手下。

而后,随着这位钱婆留所表现出来的得力和干练之处,尤其是他在本都将士中的深服人心和威望渐重,这也成为了董昌在表面的欣然和竭力笼络之下,隐隐一个不大不小的心病。

而一度将其打发去护送舟舶,但是后来为了讨贼保境又不得不将其召唤回来。进而非但在临安之战中立下大功,更是后续中追击中逼降数千贼众;而为士民所称道一时。

故而,董昌心中再是有所别想和他念,也不得不重赏酬功而拔举为心腹本部的石镜都镇副,并常从出阵之列。然而,风闻他与贼众的干系却是始终在董昌心中徘徊不去。

这次使他前往贼众交涉,也算是一举两得的暂且免去了一番潜在的隐忧和妨碍了吧。

(本章完)

第三百九十四章 柳营时把阵图看(下

第三百九十四章柳营时把阵图看(下

黎明时分,晨曦初开;而天色随着依旧藏在地平线下的日头,只显出一点点灰暗的鱼肚白。朝露蒸腾的薄霭还未散净的丹徒城下,却是为持续厮杀成一片的喧闹声所充斥着。

刀枪箭矢交错挥舞之间,砍劈戳刺贯穿甲衣下的人体,不停将新鲜的血肉毫不吝啬的泼洒在践踏得乱糟糟的泥地和破坏损毁的工事上,就像是为这场人类杀戮的背景版,持续而耐心的喷绘出一片又一片鲜艳斑驳的色调来。

“这已然是第五次了吧。。”

站在土台望塔上的周淮安,再次停下全场的扫描而发声道。

“传我号令,以第一军第四营为支撑点的接战部队,就此逐批后退脱离接触拉开距离;让教导大队分两翼包抄过去,准备好棍棒套索,尽量多捉些俘虏吧。。”

因为,在他方才的感知当中,经过夜间持续到现在的战斗,那些代表敌军的未标记生命体征,也像是风中残烛一样的越发黯淡和虚弱下来,还陆续有人在行动之间突然一头栽在地上,而慢慢失去了体温特征。

虽然他们经过几次三番的苦战,已经再次突破了第二道,由拒马和栅墙、壕沟和竹签、蹄坑构成防线;但大多数人也已经是强弩之末,很难再鼓足余力向前继续有所寸进了。在这种情况下,就没有必要与之过多纠缠或是死战不退的产生多余的伤亡了。

要知道,他们就连太平军所布设的土垒边上都没有触及到,却要在天亮之后视野良好的原地,承受来自土台上沙袋土筐掩体后的弓弩持续的攒射,而得不到任何来自城墙上的支援、牵制和掩护。

虽然每一刻都有人在倒下,但是在当面接战和截击的太平军将士,逐批交替掩护着后退并让出前沿阵地之后。他们也像是见缝插针一般的,继续狂吼嘶叫着努力向前蠕动奔涌而来。

显然是围城时间日久面对各种蛛丝马迹和端倪,丹徒城中的守军终于有所反应过来,而开始在这几天做出尝试性的突围和反攻,并且一次比一次激烈一次比一次强。

然而这也并没有什么卵用。他们打到现在,就连周淮安作为底牌之一的火器部队的全力,都没有能逼出来呢。

虽然事实上如今太平军大部分的主要战力,都被周淮安派出去执行围城打援的任务了。只有少量随着周淮安坐镇城下,而继续维持基本的令行禁止和看起来一丝不苟的攻城准备。

也就是以那些占据和接管城池的别部义军为诱饵和支撑点;以少量的骑兵和骑步营为牵制和纠缠住敌人的铁毡,配合骡马车辆为代步机动的步队,为一举定音铁锤;所进行的批次击溃战和局部歼灭战。

按照相应预案的不同对策和布置。如果敌军想要长驱直入,就通过机动部队不断的袭扰和牵制来令其疲弱,以创造野战埋伏和击破的机会;若是对方想要夺取城池作为凭据,则以城池为依托进行里应外合式的中心开花作战。

这样在理论上可以以相对少而精锐的部队,凭借太平军在机动力和通讯手段上的优势,而短时间内形成局部的优势和上风,来各个击破那些轻取冒进的官军所属。

毕竟,根据周淮安一路转战过来的经验和教训,或者说心的。相对于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而言,在缺少障碍的平原地形下;无论是官军还是义军,都更喜欢占据住一处城池或是防御性好的据点,作为相应攻守作战的支撑点;而可以籍此进行选择有限的战场预判和阵地布置。

但是光靠这城下已经构筑成型的多重防线和层叠交错的工事、明暗分布的陷坑与障碍;阻挡住任何一个城门的一时突袭并发出预警还是不成问题的。

然后再加上从江宁后续补充过来的二线驻队营团;以及收拢了那些溃败下来的别部义军,初步整编再训当中甄选出来的精健士卒;全力遏制住来自城中任何一个方向的反攻是没有多大问题的。

而周淮安直接掌握下的数营战兵和直属序列、技术兵种,则作为预备队和机动力量;必要的时候还可以让江上巡曳的水军就近登岸支援和接应。

再配合局部战场的范围扫描能力,做为周淮安个人指挥和控场的秘密底牌,足以让任何来自城中针对性的突围和偷袭行动,个中虚实无所遁形而俱是化做泡影。

这也是他敢于冒险虚内实外的假做围城,真正进行围点打援扫清外围妨碍的基本底气之一。就像是当年在交州大罗城下虚张声势的那般做法,更进一步的升级版。

当然了,万一形势发展到最糟糕的局面下,他最不济也可以凭借这些少而精锐的力量,加上自己掌握局部战场动向的能力,在水军的接应下退往江宁再图后来。而事实上,情况并没有机会发展到这一步。

经过最初对敌的惶乱与生涩的部分代价和损失,又在本阵奇兵的支援下稳住阵脚之后;这些多少系统训练过的新卒和收编而来的别部义军将士,也很快完成了相应角色和身份的蜕变、磨合,而在敌人面前逐渐变得游刃有余起来。

也许再直接面对面的野战当中,他们的表现或许还有待考验和需待发现的不足之处,距离一只收放自如的军代军队,也还有好些距离。

但最起码在完好的工事和防线、阵列的掩护下,让他们抵挡住敌人向外突出的猛烈攻势,一边还可以进行后续的围城作业,来进一步的加强和巩固阵地、营盘;正所谓是在直面死亡的战争催化下,变得越来越是像模像样起来了。

可谓是某种意义上的“田忌赛马”,以下驷对中驷却越赛越强,充分发掘出相应潜力和资质的欣然结果。周淮安正当是略有所得的思虑着,眼见这些突出的官军就要被截断后路合围起来。

这时候,丹徒禁闭的城门再度轰然打开来,在震得墙下沙土噗噗抖落的呼啸声中,又主动杀出一支顶盔掼甲服色鲜明,人人气血十分蓬勃旺盛的生力军来。

与先前乘夜轻装突出的强袭部队不同,他们人人都是披甲连身而长刀大斧,一看就是原本用来堵门塞道死守的预备队。他们就像是大鸟展开的两翼一般的顺着城门边沿向外铺展开来,又迅速而平稳的拉出了长长两道不规整的横阵。

“禀告领军,样子队和投火队,已然奉命做好了准备,只待令下了。。”

这时候,负责统筹和协调阵前诸多远程打击手段的射声别将罗念,也适时开口道

“让石砲(投石机)和车弩先发,旋风炮以浸油卵石次发;再以发竿(弹射器)投火。。随后射生队推进在前。。”

周淮安随即下令微操道。虽然采取的是虚内实外策略,但是作为攻城装备的各种重型器械,却是一点儿都不缺少的齐装满员状态。

只是作为军中大杀器的火炮和火箭,因为携行数量有限而补充不易;所谓是好钢还得用在刀刃上。眼下这些正当下风的敌人还不配。

随后空气中就响起了石砲摆臂的沉闷哐当声;又接二连三的变成破空而至的呼啸声。虽然让看起来用石炮打步兵阵列的准头不是很好,而大多数的落点都越过成行横队轰砸在了墙面上;发出砰砰有力的击撞声。

然而,又纷纷弹跳着崩落而下大片成块的墙坯碎土,而纷纷扬扬的跌坠在这些据阵而列的甲兵身上;顿然将他们猝不及防的给从背后给砸倒、撞翻了好些身影,又笼罩在了滚滚烟尘之中。

而后布置在土台上嗡嗡作响的绞盘车弩,也按照标定的射界和视距,相继击发出了形同短矛的重型大箭;将开始避让的官军横列之中,所过之处的人体给串联起来,又斜斜钉死在地面和墙根上。就像是凭空多出来一支支血水流淌的人串。

等到旋风炮投出如雨点的卵石,燃烧的投火相继绽放开来,这只饱受打击而残缺不全的出战队伍,也凄厉的惨叫和呼喊声中变得动摇和溃乱开来。

毕竟,再怎么重甲防护周全,但凡是人类的血肉之躯,又怎么能够与巨石钢铁火焰相抗衡呢。更别说他们披挂在身而导致的行动迟缓了。

剩余的甲兵一部分尤有余勇开始四散反冲过来,想要做那绝望的最后一搏。而另有一部分则是战意尽失的自行向内退逃而去,却又被几发大型火油罐给投中了门道之后,在凄厉惨叫的火团迸溅之中给重新驱赶出来。

而得了特许与曹翎一般,混在侧旁一众观战义军将领之中的钱具美,却是已经骇然失色而浑然不觉大汗沉沉而下。开始质疑和反思起来自己的前来献策,是否是在严重力量和消息不对等之下,与虎谋皮的一番错误呢。

第三百九十四章 柳营时把阵图看(续

而在丹徒城头上呐喊擂鼓助阵的官军们,早已经是失声当场;甚至有些人是手脚冰冷的几乎要握不住兵器了。

他们几乎是眼睁睁的看着那些鼓起余勇杀出去的甲兵,再度被淹没在草贼包围之中;然后才随着门道当中惨叫和嘶吼声,让表情和神色重新变得鲜活起来。

“快救人。。”

“先关城门。。”

“不能让贼军乘虚而入。。”

“还有许多人被困在门道和墙下。。”

“顾不得那许多了,还是这阖城军民安危要紧当先。。”

“那就派人多抢出来一个算一个。。”

“实在是贼军的火器利害。。门道里烟火炽烈,根本冲不过去啊。。”

“那就快泼水灭火啊。。”

“不行了,水泼也不见熄灭,把门边上都引着了啊。。”

“那就在门后堆上土木,投下封石堵死了才是啊。。”

在这一片纷乱忙碌的声嚣之中,已经变得面无表情的镇海节度使周宝,却是一言不发的带着亲从和幕属走挥袖而去;然后随即他又被一个身影给拦住了。

“不能就这么算了啊。。”

却是行营大将刘浩,他犹自不死心的声色俱厉对着周宝哀求道

“还请令公从别门发兵,将城外的儿郎给接应回来。。断不能坐视他们陷没贼中啊。。”

周宝不禁有些气结和恼火的挑起眉头,而正欲开口说些什么。亦有一个大嗓门的厉声抢先反驳道:

“万万不可,你还要以一己私心耽误令公的大业么。。”

却是镇海判官薛朗;只见他义正严斥指着刘浩喝到。

“这连日袭战下来诸位还有什么疑义么;草贼已然在五门诸要都备下了层层的重兵和埋伏,无论昼夜只消本军亦有所动就调动围击,辗转往来数日都几无落空。”

“自此可鉴,所谓城头观望到的多处贼营中,颇有散乱征兆和虚浮的气象,不过是贼人欺诱我军冒进的诈术尔。。切不可以以侥幸之理再中其谋了啊。。”

“殊不知此次虎斗健儿夜袭偷营不果,更是将西门备敌突入的防阵兵都给搭了进去,难道这都不够警醒,还要继续损耗别门的兵马么。。”

“如今我军配下尚有衙前、牙内数千精卒、过万行营健儿可用;又得满城丁壮可为驱使和补足;更兼粮草甲械充裕,足当半载支用有余;何须放弃这城要与守御的地利,而早早与贼争胜这一时呢。。此当为下下策。。”

“若是谁人尚有持疑,大可自请为使者,前往贼营中一探虚实否?又何须再拿守城将士的性命去徒费一时呢。。”

“你。。。这是什么混帐话。。”

被抢白了这么一大通之后,刘浩也不禁面皮发白又涨红,气得一口怒火几要冲胸口炸裂开来。。

“毫之快快起来,这些为贼所陷的将士亦同我子弟,难道我心中就不痛彻呼。。”

然而经过这个打岔周宝心中已经有了计较,而也露出某种悲悯之色来,而将刘浩拉起来安抚道。

“然而某家身系职守更为重大,更负这阖城军民之寄望,实在不好再为眼前一时得失而再行险分兵了啊。稍后我会命人从内廨库取缯数千,以为相应将士的身后抚恤;并从城中拨选精壮,再编为虎斗健儿和补足防阵兵马。。以你为监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表情变得肃然森严起来。

“但是,在敌情和局势尚且不得明朗之前,却再莫要在言什么主动出击,先发制人之论了。。”

“唯谨遵令公教诲。。”

左近的幕属和军将们赶忙连声齐附道。就连原本气不过的大将刘浩,也只能不怎么甘愿的低头下去,跟着应声道。

。。。。。。。

而在丹徒城外,还在不断增建当中的最大土台上,正洋溢着某种再次得胜之后的欢喜和轻快气氛。

哪怕是充斥着大量新卒的补充营和驻队营,或又是别部义军改造而来的暂编营;经过几次三番占据优势和上风的战斗打下来,也多少锻炼出来了相应的经验和信心了。

在还算相对充足的物资管理和人员补充下,只要能够把着围城的营地不断巩固下去,至少让他们在原地继续结硬寨、打呆战,将这个以守对守的局面继续维持下去,等待外围打援的部队相继有余力抽调回来,那就是真正可以尝试一下全力攻城的时候了。

当然了,在围城期间得到锻炼的不只有那些新卒和改编部队,还有同样数量不菲的民壮和夫役。与其他把这些人当作消耗品而随战随征,也毫不吝惜驱毙于道途的传统军队不同;太平军对于每一分的人力资源,都是相当珍惜和精细使用。

哪怕是强制编管劳役的俘虏和罪犯也是一样的道理,在没有通过周密的劳动计划,充分压榨出身上最后一点剩余价值之前,断然是不会轻易让他们死掉的。

而对于长短期随军阵前的夫役、民壮而言,太平军能够提供的保障水准,也可以保证他们只有偶然超过临界线而过劳死的机会,而基本上没有饿死冻死之虞。

这样做虽然不免会加大了后勤保障方面的支出和输送线路的负担;但也等于是在繁重的日常劳动计划和严格作息管理当中,变相的培养了一大批具有基本纪律和服从性的潜在兵源。

因此,在这处围城营地当中稍有闲暇,他们还会被安排着轮番穿上号服和装备武器,尽入预设驻地里装模作样的进行所谓的“操行”,以冒充那些正规战兵的旗号,不断进行虚张声势的战术威慑和欺骗式的阻吓。

当然了,真要是有那个万一概率和不得已的需要,也可以全面武装他们暂时顶上去,作为一时的补充力量和防御阵线,来为后续的对策争取时间和缓冲。只是在具体效果上,就充满了某种不确定性的玄学概率了。

另一方面,这次俘获了不少突出城来又在后续战斗中力竭倒地的官兵。相应的拷问和审讯也正在紧锣密鼓的分头进行着;这同样也是一笔潜在的收获。

最起码有了这批活生生的一手资料后,对于城中守军的具体军额、建制和布防情况,将领的姓名、身份和性情、喜好等,相应的情形和讯息也就有了相应的参照;以便参谋组和参军组进一步构建战场上敌我力量对比的数据模型,而进行相应对策上的预判和推演。

所谓数学和统筹学,同样是是适用在战争当中的细节上。

“什么,城中派了信使过来了。”

周淮安惊讶了一下,随即道

“为什么不见呢。。”

抱歉在剧情衔接上有点卡文,暂时只有这些了。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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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三百九十五章 铁骑拥尘红

淮南道,战火纷飞的扬州境内,天长县与江都县交界的高邮湖畔,苇草萋萋却已经被践踏得七零八落,而被伏倒的尸体和血色沾染成殷红、嫩绿斑驳的一片了。

沿着湖岸软硬不一的泥地,朱老三手把鞍上一名擒获的敌将上,右手挥舞尖头铁棍,打得敌人纷纷倒下。他的数十名亲兵策马紧随左右,同敌人展开混战。然而这些官军仗恃人多,而且时不时还有小股后援赶到,所以厮杀得非常凶猛。

而朱老三仗着马力强健而冲杀在前,四蹄腾空挥舞挪谕之下,挡者不死即伤。然而好景不长他的骑乘黄骠马突然中箭,而痛厮着狂跳起来又转个身栽倒下去,顿时把他连人带着兵器都抛到地上。

然而朱老三趁势在地上打个滚身,卸掉坠马带来的大多伤害;又侧向让开接踵而至的奔腾马蹄,滚出一丈开外才重新站起身来。让而那名敌将就没有这般运气了,只见他迎头摔的颈脖倒折,又在马蹄奔踏下血肉飞溅的不成人样了。

这时从原本埋伏处追赶而来的敌兵,已经冲到相距只有三十步远。为首的是一员敌骑,手执长枪伏着身子,准备冲到马到跟前便一枪将他刺死。

同一个刹那之间朱老三来不及捡拾兵器,便以快得像闪电般的动作取出压在身下的弓箭,一气呵成稳稳搭射把这名敌将仰面射下马去,又连着两箭射死了两个敌人。

余下的敌兵一时惊骇而踟蹰不前。前边的这匹战马因无人收住缰绳,已奔到朱老三身边。他抓住一匹战马飞身骑上,大喝一声,举起铁鞭,再度向敌骑丛中冲去。

那数十名亲兵经过一阵恶战,已经杀散了左右聚拢而来的官兵,剩下的也不到一半数目了;由俾将贺环率领,勒马转回飞走奔救而来。虽然朱老三此刻落单独骑,但是他杀起了性子,勇气百倍,简直不把官兵放在眼里。

刚才因为左手用力按着俘获,没法痛快厮杀;现在他一手使棍,一手使刀,猛不可挡。他一路挥舞着刀棍长短交击直穿敌军而过,当场救出了两个身负重伤、仍在同一群敌人死斗的亲兵。他带着他们,重新杀回,恰遇着贺环所率领的骑兵杀到,会合一起。

散布在前后的官军步骑都也再度聚拢了起来,企图把朱老三四面围定将他捉杀下马。然而他率领着这么一小队骑兵在敌人中穿来穿去,使敌人只能呐喊逞威而终不能近身。不多久,远处再次响起了呐喊声。

“杀贼报效,功荫门第。。”

却是又有一只官军汹汹然的扑杀过来。然后他们的叫嚣声,又被另一阵更加猛烈的声浪所压过。

“天补平均,清平世间。。”

却是朱珍带着步队也杀败了交战的官军而跟了上来接应,顺带把这部官军给反包抄了起来。又过了半个时辰之后。

“这些难缠的淮南狗,可算是收拾下了。。”

朱老三摸了一把脸上溅到的血水,丢下蘸着红白之物的铁棍囔囔自语道。

战场上死尸枕藉,兵器扔得到处都是。几十匹倒在血泊中的战马尚未死讫,有的企图挣扎着站起来却又倒下。义军死伤的有一百四十多人,而这半道埋伏他的数百官军只有少数逃走,大部分都被歼灭了。

其中有跪下投降,哀恳饶命的,但因为义军正杀得火起,又加上速来痛恨官军,亦是不分青红皂白地把他们多数杀掉当场。

朱老三的两手和两袖溅满鲜血,披风和棉袍已被刀剑和枪尖划破几处,还被箭射穿了三个窟窿。然而战斗一结束,他就迫不及待下了马,分头寻找自家的死伤将士。他吩咐属下们把已经死去的弟兄抬到一处,凡是尚未断气的就吩咐人抱上特制抬架,立即送回天长县大营医治。

等受伤的弟兄们运走之后,朱老三再次下令将全体阵亡弟兄的尸首驮在马上,把敌人大小军官的首级割下,连同敌人的武器和盔甲搜罗一起,运回临时的驻地去。因为珍惜粮食和物用,那些已经死的和受了重伤的战马也都剥了皮,肉和皮全都带走。

处理完这些善后之事,他却是不由的想起了自己的兄长朱存,以及朱存所在的太平军势;据说他们已经开始围攻镇海节度使的理所,却不知道如今的情形如何了。

他又顺带想起了那位笼络和指点过自己的“虚和尚”,这一次分兵渡江北上之后,有合适才有重新相见之日呢?却不知道还有机会讨杯喜酒喝呢。

自从那件事情之后,他果不其然的被连带部属一起派到这军前来效命;以突击提拔两级的郎将之身,统带八百老部曲在内这马步三千之众,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得偿所愿了。

只是在归营之后尚没来得及喘口气,朱老三就见一名背着小旗的义军信卒飞驰而至,风尘仆仆的递上一支漆封的竹筒。

“尚总管有令,命朱郎将并前军骑队继续追击残敌。。”

“又是追击又是破敌的,这尚总管真是不把咱们当作‘外人’啊。。”

同样衣甲未解血迹斑驳的都尉之一朱珍,有些阴阳怪气抱怨道。

“只要黄王不过江,这十万义军之中就只能以尚总管为主。。”

身为尚让旧部的副将李宾唐,却是有些尴尬的讪笑道。

光是他所在这一路,就相继击败了聚兵扬州境内的池州刺史赵锽、上元团练使张雄,阵斩了六合镇扼使冯弘铎,擒获了镇将赵晖等;但是相应的损伤也是甚大,

“且不说这些了,把人带过来。。”

朱老三随即脸色一凛道。随即十几个五花大绑给拉过来的将校,又被灰头土脸的按倒在了地上。然后他才对着聚集在营内的部下们缓缓开口道。

“自古常胜之师,全靠节制号令。节制号令不严,如何能临敌取胜?平时练兵,不但要练好武艺,也要练好听从号令。”

“到了战阵之上更要人人听从号令,一万个人一颗心,一万人的心就是主将的心,这样就能够以少胜多,无坚不摧。”

“临敌作战时倘若鼓声不停,前面就是有水有火,也得往水里火里跳;若是鸣锣不止,前面就是有金山银山,也要立刻退回。在擂鼓前进时,若是有人回顾,就得立刻斩首。当大小头领的回顾,更不可饶。”

“为什么要立即斩首呢?因为正当杀声震天、矢石如雨的时候,有一人回顾,就会使众人疑惧,最容易动摇军心。特别是你们做头领的,弟兄们的眼睛都看着你们,关系更为重要,所以非斩不可。”

“总之一句话,你们要练成习惯,在战场上只看旗号,只听金鼓。倘若旗号和战鼓催你们前进,就是主将口说要你们停止也不许依从,就是天神口说要你们停止也不许依从。”

“这几个腿软偷滑的东西就是现成的警效。。众多兄弟都在拼死阵前、戳力以赴的时候,他们却是躲在后头,随时准备弃走。。就连行装行装和马匹,都已经偷偷备好了啊。。”

听到这里,在场的诸多将士不由的面露怒色和愤慨不一,进而竞相举手大喊起来道。

“砍了他丫。。”

“杀了这些狗东西。。”

“绝不轻饶。。”

“让他们都去死。。”

在这一片同仇敌忾的声浪中,看着拼命挣扎扭动着在地上,又被齐刷刷砍下头颅的喷血腔子;副将李宾唐却是在嘴角露出一丝微微的苦笑来,心中冰凉一片却又不敢多说些什么。

他怎么会不认识这几位呢;那可都是都是在尚总管隐约麾下见过面孔。平日里或许有些不那么循规蹈矩的做派和习气,或是再加上一些阳奉阴违的行举;但是对于临阵脱逃这种干系重大事情,却未必有多少胆子触犯的啊。

看起来对于尚总管的号令和驱使,这位朱老三也不似他面上那么毫无芥蒂啊。或者这就是专门做给自己看的么。自从他见过那位太平军之主的风仪、做派和手段之后,也似乎发生了某种明眼可见的悄然变化。

“打进扬州城,杀了毕鹞子,斩了秦狗头。。捉住高老贼,为老营家眷报仇。。啊”

随后更大的叫嚣声在这处临时营盘中响彻起来。

。。。。。。。。

而在长江南岸,润州境内。

延陵城附近,一片狼藉的中等集镇——崔家庄中,悬挂起来摇曳在风中僵硬的尸体,就像是一排排有待炮制的风腊。

“这未免有些杀戮过滥了呼。。”

一名腹背有些佝偻而衣衫陈旧的中年文士方干,对着自己曾经的关门弟子,现在带着义军武装下乡的工作队一员杨天明,有些沉重的叹息道。

“这崔庄主虽然有家人在朝为官,平时家人也有些不法事,但总归是左近闻名的世代积善之家啊。。而你本有一番好好的家业,又何须至于如此地步呢。”

“先生可相信这艰难乱世之中,还有不用残民鱼肉就能生聚家业、与小民相安的,‘真正’积善人家的存续之道么。。”

做为小吏之家出身耕读不缀,却始终与科第毫无建树,乃在岳州毅然舍家破业遣散奴婢,投了太平军的杨天明反问道。

“要我说杀得好,杀得该,杀的理所当然才是。若不是义军杀光了那些郡望世族,豪族大户,官宦门勋,我辈这些寒门庶流又哪来的出头余地呢!”

“如今的天下纷乱,海内板荡;高居朝堂而把持晋身之途的,却是那些世系显望大族、勋贵门荫之家;而藩镇地方、充斥州府而操持权柄的,也始终是那些豪姓、大户、望族和形势之家;”

“我辈寒庶子弟碍于出身微寒,哪怕是殚精竭虑、极尽所能来任事,大多也不过是屈居一个府吏、杂事,上不得入流登品,下要与经年胥吏之家相争锱铢,何时才是个尽头啊。”

“不就是那百八十亩的田土得失么,就算是为了大业和前程给舍了又当如何。若是没有义军前来均平天下、赈济流亡的话,就凭这区区薄有所产,难道还要想在这旦夕危亡的世间,得以独善其身的苟全下去么。。”

(本章完)

第三百九十六章 铁骑拥尘红(中

第三百九十六章铁骑拥尘红(中

丹徒城下的围城大营之中,来自城内守军的使者李师成,也在战战兢兢的打量着左右一路行来的情景。毫不掩饰的重重阵盘森严、层叠林立在一座座新旧土垒和高台左近;而被各种密如蛛网的壕沟、走道和胸墙、拒马给环绕和包拢起来。

而光是那些喊着号子扛着工具整行行进而过,后脑和鬓角都剃得光秃形同髡首的民夫、杂役队列,就让他犹自心惊不一;要是这些贼众所驱使的都是这么精神壮实的话,那真正的太平贼行伍又该是如何的凶悍气象呢。

他也算是个门第之后。曾祖乃是武宗朝曾任淮南节度使、位及宰相,也做过《悯农诗》三首而闻达天子的一代酷吏兼着名诗人——李绅;但也因为晚节不保的“吴湘”案,得到了“削绅三官,子孙不得仕”的处罚。

所以作为他的后人很快就家世衰弱下来,而沦为地方的普通人家。然后到他这一代只能在家乡靠士人身份去入幕,而得到前任镇海节度使高骈的提携,做了好几年掌书案出入的孔目官。等到高骈转任淮南,却又因故被留了下来。

然而,日进他所侍奉的这位周令公以年近七十的高龄,自任上以来就时常“溺于声色,不亲政事。”,诸事皆交给女婿杨茂实、薛朗、崔能之流亲信人等;又以儿子周玙专掌牙兵和募练新军“后楼都”。

他只是忍不住多劝谏了几句,结果就被“众望所归”的打发出来“窥探贼众虚实”,也就是很容易就给贼人送脑袋的勾当。尽管如此在某个理由的驱使下,他还是义无反顾的领命前来了。

他也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就如想象中那位史上名臣,满门英烈的颜(臬卿)常山(太守)一般,被押到洛阳城痛骂安氏贼首,而被钩舌肢解惨死;或又如死守睢阳张(巡)中丞,被反贼活活锯杀的下场。

怀着这种忐忑不安的心情,李师成被带到了甲兵环列引而不发的高台之上;又见了诸多顶盔掼甲或是粗豪、或是健硕、或是枭骏、或是睿毅、或是朗阔、或是精明干练的军将之间;那位被称为“入世妖僧”“妖法多能”的太平贼之首。

然后他彻底愣住了,不仅仅因为对方太过年轻;也不仅仅是对方明睿平和却威凛十足的眼神,更不是他那如同卓然不群、出类拔萃一般的身姿和形貌。

而是那种无论身处何时何地,都仿若是皓月俨然群星之上的超然气度。或者说,是在在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一种仿若是在运筹帷幄、指点江山的错觉。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人物令朝廷寝食不安而几欲招安不得;却又兴兵逼得堂堂镇海节度使以下,诸多官吏军将只能坐困城中而一时无法可想么。

“来者何人,所为何事。”

一名年轻的将弁目不斜视的当下喝声道。

“某家、某家镇海节衙下孔目官李师成,敢为这阖城生民百姓而来;愿请得贵属稍稍退让方寸之地,以为城中收敛尸身之便,也免去日后疫情所害。。”

然后,李师成才回过神来,有些结巴的连声道来。

“时下两军交兵死伤各论。。这满地尸骸一旦败坏生疫,那就不是一城一地所受其害了,是以还请。。”

“可以,一箭之地内,许以城中自敛;一箭之外,自有我军收拾。。”

居于上首的对方,却是毫不犹豫的应道。

什么,这样就可以了?,李师成不由愣住了。预期当中的刀斧加身的威胁呢?群贼之下的辱骂嘲笑、威逼利诱,与自己舌战不屈、痛骂贼首不过,旋即慨然当场就义的过程呢?;怎么什么都没有了。难道我遇到了一个假冒的虚贼头么。

若是这么轻易就达成所愿了,那自己出来时写下千字遗书,再与泣号不已的家人诀别,又拜托故旧关照和顾看家中的作为,岂不就是成了某种徒劳无益的笑话了?,他一时心中就变得空荡荡不知所措。

“我还可许你以百人之数,只穿白衣白帽举白旗为先导,携行车马到城外来收拢和救治未死的伤者。。”

那虚贼首却是不为所动的继续道。

“当然了,不准持有分毫刀兵,并在本军的监临下完成。。若敢有轻举妄动者,那就莫说下次,连这次都不要指望安然回去了。。”

听到这个越发苛刻的条件,李实丞反而心中慢慢笃定了下来;无论如何自己明面上的目的是达到了;至于能够藉此窥探多少贼众的内情,那就只能听天由命的碰运气了;反正他也不抱有太大的指望。

随后,望着对方给送出去的身影,周淮安似有所得的又在自己随身书记面前,口述了一段内容。正所谓“围城之要,攻心为上”的基本道理和方针。

而换句话说,就是一切军事手段和战争行为,都是为了政治目的为出发点和服务对象的;任何偏离这个宗旨和原则的行为和事实,最后都只能得到与初衷南辕北辙式的结果。哪怕在这个时代也不会例外的。

至于象霓虹金那样只顾眼前一时得失,只会用军事手段来挖坑和捅娄子,然后用更多军事手段来弥补,并一次作为指导国家大政方针的目的和方向,昭和参谋式的无脑赌国运和一波流走到黑,终究是历史上昙花一现的奇葩。

事实上这也是一个总被外来文明所鞭打才得以前进的民族。古代被唐朝爸爸教训了之后,靠照搬唐制的大化改新,从半原始氏族、半奴隶社会,一下大跨步跳到封建社会;又靠美国爸爸的黑船教训之后的明治维新,从封建社会一下子调到资本主义近代社会;

然后总是罔顾现实生产力和发展阶段,而用自上而下强令的方式,把正常的人类社会进化被扭曲成一锅大杂烩式的夹生饭,而留下各种一直沿袭到现代的原始陋俗和封建残余,也就不足为奇了。

当然了,绝大多数军事上的扩张和占领行为,同样必需得到后续跟进的政治布局和经济措施上的一系列支持。比如政权组织的建立和深入基层的人员架构,所带来的基本行政执行能力;又比如,从新地盘上税赋徭役的征收,到物产资源等的开发,商业流通上的逐步增值。。。所形成的稳定财政来源;

乃至是文化影响和宣传、教育上,从移风易俗和信仰改造上,所带来的认同感和凝聚力的加成;甚至是更加极端一些的针对性的屠杀和灭绝(比如蒙古人粗暴残忍的蝗虫战术),或是持之以恒的代代混血通婚融合手段,稀释掉族群之间的差别等等。

才有可能在出兵所需的军费、后续占领的维持费,与新领土资源利用的产出比和人口动员效率上;达到某种动态的平衡乃至有所收益,才有可能达到滚雪球一般的壮大自己的目的。不然的话就算取得再多的胜利,击败再多的敌人,也只是重蹈历史上的一次次覆辙。

明明国家一次次取得了胜利和战略优势;但是新扩张的领土往往最后随着时间推移,总是免不了逐渐变成国家财政的一大负担和国库亏空的源头,而不得不在财政困难与削弱边防的两难选择当中,被来自政权内部越来越强烈的反对声给舍弃掉。

这就是传统封建社会农业国家的天然局限性。也是它们与近代工业化国家在发展眼光和潜力、前景上,所形成巨大悬殊和差别的根源所在。作为现代人的周淮安,自然更熟悉和擅长后者了。

最起码蚊子腿里剃肉,挖地三尺来最大限度的利益化,他是自问整个时代没有人能够望其项背的。毕竟,抡起剥削方式的进化和演变,又有谁能够比得过他这个现代人呢。

原始氏族社会的剥削手段,肯定是比不过奴隶社会的效率;而奴隶社会的压榨手段又显然不如封建社会更有优势;然而等到了资本主义社会之后,剥削剩余价值的手段和方法,又比封建社会更加隐蔽也更有欺骗性,但是效能却是天翻地覆的差别。。。

当然了可以预期的是,如果最终从社会主义阶段进化到按需分配的**时代,那也许被剥削的就不再是人为主体的社会单位,而极大发达的人工智能和机器劳动力了;这就是社会不断进化和演变的自然规律方向。

身为穿越者只要把其中相对先进一些的部分给截取出来,以具有先见之明的引导者身份;按部就班的进行社会改造和前瞻性的奠基就行。

这时候,

“出使南路义军本阵的的张归霸,引了一支老营义军击破了沿海兵马使张全南撤的后队,正带着俘获和大批辎重前来汇合途中?”

好吧,周淮安不由略松了一口气,看起来最后一个场外的变数也暂时不存在了。

。。。。。。。。。。

而在百里之外的曲阿城内,县衙之侧,由大户庭院改造而来的新设伤员安置地。

从伤兵忆苦思甜的自诉会上走下来的时候,王审潮犹自还沉静在某种莫名的情绪和氛围当中;说起来他见多识广而经历过许多事情,不该轻易为这些个人的遭遇和得失所打动;这纷乱的世上吃苦受累的人,意见多的令人麻木不仁了。

但是在听过这些形形色色的故事之后,他还是忍不住会去想,若不是当初自己在乡里的营生干不下去,又何苦带着兄弟背井离乡出来投军,以刀头舔血的代价谋求一个微薄的前程和转机呢。

或许自诉会上那些虞侯们说的道理,他意见有所感触和明白一些了;为什么这世上就容不得一处,让人勤恳踏实就能谋生的净土,哪怕是遇到了丰年,多收了三五斗,也依旧艰难让人活不下去呢。

这显然是直立者天下的朝廷出了问题,而让那些竭力夺走他们膏血,而依旧穷奢极欲的官宦、大户们,依旧死死的欺压在大多数人的上头。

按照那位虞侯所说的道理,这已经不是可以指望某一个或是一群有所良知的上位者,能够凭借一己之力或是朋党之能改易和动摇的,拥塞淤固到令人绝望亦然的现实了。

所以,如今已经到了不得不打翻朝廷在内的一切旧事物;让太平军再造一个让人有所指望,不那么欲堑难填的新官府和善待百姓的好世道,让微贱如蝼蚁之人也能过下去的全新之时了。

然后在临时的饭堂棚子下的人群中,他就见到了久违的身影,不由露出某种由心的笑容来。那是他两个弟弟王审之和王审圭,虽然同样身上多处包扎的严严实实的,但是从精气神看起来就没有什么大碍。

“大兄,俺们不用再冲三阵了,直接就是新卒。。。还发了一身应季的穿戴,瞧瞧这布头真是紧实的很,还有铁扣扎着呢。。。。新发了半个月的饷钱,足足六个足十大子啊。。在随营的供销车那儿,让人眼馋的好玩意可是不少呢。。”

脑袋缠得像个粽子,一边臂膀还裹缠了起来,却不妨碍满嘴塞满吃食而单手忙个不停的王审珪,见了他就迫不及待的连声倾诉道。

在他面前的小托盘上,摆着各自一只开了封的糟鱼和杂碎罐头,被用刀匕挖出来一大团来,夹卷在炉边贴烤焦黄的饼子里,大大的咬上一口再啃一口黄乎乎的沾酱瓜条,真是十分受用的模样。

“那老符呢。。你们可见过他么”

王审潮笑眯眯的看着他,不由又想起一个人来问道。

“老符我知道。据说是养了一阵子伤就自己离营走了”

一直插不上话的王审之,当即点头道。

“那真是不巧了。。”

王审潮不由叹息道,他还想劝说一下这位留下来;经过战阵上同生共死的经历之后,在这军中作为同乡也算有个照应的。

第三百九十七章 铁骑拥尘红(下)

而一心想要出走回归家乡的前官军军校符存,却是却在不知情的念叨声中遇上自己的麻烦不断了。

他先是遇到了好几股疑似盗匪的拦阻和流民团体的抢劫,好容易才仗着一番身手侥幸得脱,还抢到了一些物用;然后又莫名其妙的被乡人给追打了好几里路。

然后因为他来自河南的外地口音,而被地方土团所设的卡子扣了下来;接着又因为身上明显的伤疤当做草贼的逃卒,而就近交给了州上的官军待决。

但是万幸中的不幸,他居然在其中遇到了一个光州军中的旧识。有了这位故旧之人的作保,证实了他以贼众手下脱逃出来的官兵身份,这才得以免于被杀头之厄。

而这位同乡如今已是泰宁军中的校尉身份,刚刚护送着朝廷新委命的苏州刺史赵载渡海而来赴任。而据说这位赵刺史也是大有来头的人物,乃是出自当朝第一号的内臣、大宦田令孜的保举。

然后,他这才从这位同乡口中得知了一个消息。随着草贼肆虐淮南而纵横江北,淮南各地守臣,结果原本归降朝廷的宿州刺史刘汉宏,也再度兴兵反乱南掠申、光,令淮西局面再一次败坏。

因此,他昔日的那位将主李罕之,在兵败逃归北地之后并没有被朝廷问罪;反倒是在都畿道内受命于东都留守崔安潜,重新补充了钱粮、甲械,并委以要任做了泽州刺史,兼领光申防御使,而开始在河阳之地募兵备战之。

所以连带他这位昔日帐下的旧部,也有些水涨船高的受到了这部官军的有所礼遇。并且当下给他专门摆下了招待的酒宴,还找来了伎乐以为接风和压惊一二。

然后以这位同乡引着话头,身为主官的赵载赵明府出面,又在宴席上如获珍宝的详细询问了他许多关于贼中的情形,还由陪坐的诸位幕僚往复记录了他的前后经历和见闻。

所以一时受宠若惊而放松戒备的符存,不免在温柔在怀的频频劝饮之下,也有些忘情的不胜酒力醉倒过去了。然而这次醒来却又是另一番局面了,摆盘横错的酒宴和软席都不见了。

躺在硬邦邦咯的人生疼的冰冷地面上,他头脑还是晕乎乎的一片;却感觉到到自己已经被牛皮绳给捆扎的严严实实的,勒入肉里都已经失去了知觉。

原本昨晚在酒宴上,还是和颜悦色或是笑语晏晏的同乡和故旧,却是换个人似的凶神恶煞的瞪着自己,恨不得食肉吞骨一般的。

“好贼子,总倒是醒过来了。。”

“于兄,可是于兄,这又是为何啊。。”

符存不由又惊又怒的失声叫到。。。

“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我一时不查,竟然差点儿就让你给瞒骗过去了。。”

同乡却是愈发愤恨和神情狰狞的道。

“怎会这样,莫不是又什么误会和错认了,我可是一心想要逃归朝廷的啊。”

符存却是涨红了脸又青筋毕露的激烈挣扎起来争辩道。

“既蒙款待不胜感激,又何尝其他的心思啊。”

“看来你是死不承认通贼为间的干系了。看来是不见真章不死心的愚妄之辈。。还得上些手段才见分晓啊”

同乡却是嘿然冷笑了起来。

“你这是说的什么糊涂话,我既是一心逃归朝廷而不愿为贼所事,又何尝有过通贼为间之举了。。你我想见也不过是半日时光而已啊。。”

这时候也就是满心不甘的符存大声叫屈起来。

“那你明明身受朝廷的恩德,却在酒宴上口口声声都是为贼张目之言,到底是何居心。。”

“什么。。”

符存一下子哑口无言的愣神住了;然后绞尽脑汁开始回忆起自己在酒宴上的言行来。然后,一些零碎的片段也隐隐约约的出现在了符存的脑海当中。

自己也许、可能、或者是在左右劝饮的宽纵之下,说了一些不合时宜的真话和不讨喜的见闻。比如他就对着对方醉醺醺的抱怨过,尚有许多被俘的官军都安在贼中,还在短时之内就转为贼军所惑,而根本不思报国忠君云云。

然后,明显失了分寸的自己又在那位皮笑肉不笑的赵明府,及其佐幕的循循善诱之下,又说了许多诸如“太平贼优遇士卒而粮饷精足”“人人都通晓文字而强令读书”“军中医术高明者甚众,不虞有伤病时疫之患”之类的个中“敌情”。

这一刻他不由的心乱如麻却又不知道改用怎样的言辞为自己来辩驳了。

“这。。这。非是我的本意啊。。”

“不是你的本意?那又是什么?可是贼人派你回来,乱我军心,潜伏待变么。。”

同乡却是不理会他的混乱与迷茫,进一步严辞进逼道。

“那些太平贼怎么可能徒费钱粮来收拢和善待俘获,更莫说给你治伤还给粮放人回来呢。。怕是处心积虑要刺探我军情的奸细和耳目么。”

“按理说,太平贼可是号称最恨官府和士绅良善,又好食人心肝骨肉的,每破一地都要大肆屠戮和虏获人口,勿论男女老幼都要捉去做羹、熬汤,盐渍为脯的以充军用。。”

“故而才无需粮秣而征战四方,从来不虞困顿饥渴的。你既而囫囵得存,怕也不是吃过了同袍的骨血,才交上的从贼投状么。。竟然还想从我这儿诈取过关。。”

“难道要我把你全身的零碎都卸下来了,才肯说些大实话么。。”

越说越是愤恨难当的同乡一边说着,一边举起一件木工所用的钳子,然后自由两名赤着膀子的壮汉上前来,将他架起来又死死的按捺在一副用作杀猪分肉的大案板上。。。

直到符存被狠狠拷打的再也没有办法说话,才被奄奄一息的拖了出去,按跪在一处土沟里,由力士搀扶着垂头待决。

“这厮可是个用过诸般手段都不肯道真的悍贼,所以万万不可让他死得太利落了。。”

然后那名同乡再次对着处刑的刽者交代道。

“时候要把剩下的零碎都挂到城上去,以为警效。。”

“校尉且放下心到肚子里,我做这人肉鹞子的手艺,保管教你满意的。。”

而已经被折磨得行尸走肉一般的符存,一时无法再做出更多的反应和声响了;只剩下涌动在心怀之间难以形容的悔恨和懊恼、悲哀和厄然。

然后又想起曾经在北地见过的那些,被官军刮目拔舌、削去耳鼻和剃光四肢血肉的处刑后,开了膛血糊糊挂在墙上的贼寇和流民头子。。。自己居然要遭受这种结果了。

然而,

在突然乍响起来的惨叫声中,预期痛楚并没有降临;吸了好几口气才发现脑袋依旧还在脖子上,身上也没有缺少掉什么部位的符存;然后就被刽者倒下的沉重身体给压住在地。

而后大股温热湿润的液体不断从他脊背和脖颈间流淌下来;他不由努力睁开了青紫肿胀的眼泡,才隐约看见了另一番的动静和喧嚣。

那名同乡已经插一只箭矢而滚倒在地上,而在一片此起彼伏的嘶喊和叫骂声中,一群官军打扮的士卒冲上前来;将左近那些监刑的刀手和看守,给纷纷砍杀斩倒在地;然后又将他搀扶起来而七手八脚的割断了他身上的牛皮绳。

“在下苏州军虎丘镇旅(帅)副刘继威。。”

才有人在他耳边急促道

“这位义军哪儿来的符兄弟还好不。。”

“我昨晚在营中已经听说了,只要肯卖力便有饷钱,天天吃肉。。还给俘获疗伤。。”

“这狗官们都不好使什么好东西,先前逃走的那王三伦、王毒蝮,可是欠了咱们好几个月饷钱了,留下的尽是糟糠之物。。”

“现在来了个姓赵的也是满肚坏水的货,十几个推举出来的老兄弟管他讨饷,明面上说的是客气回头就把人叫进去活活打死了,还使人到处捉拿家眷。。”

“若不是有人给咋们报信。。。。思来想去都没活路了,干脆反了他去了投义军。。”

“只是接下来,就得麻烦你给带个头,引个路子了。。”

听到这些话,符存不由在心中生出莫大荒谬绝伦与悲伧来;自己一心想要投奔的官军故旧,却根本不信自己而差点要了性命,反倒是那个疑似贼军的身份,反倒是救了自个一命。

然而,自己接下来还有其他的选择么。。

。。。。。。。

一路风尘仆仆不辞劳苦回到自己家宅的李师成,却是看着预设的灵堂和门边的招魂幡。他发愣了下才连忙踏步进去,对着一片被骇然惊动起来的奴仆和宾客喊道。

“我还没死呢,怎么就整出这些来了。。这是谁的主意,还不快收了这些晦气之物。。”

然后,他在一片手忙脚乱的动静和异样的眼神当中,浑然不觉的向着内院行去,却是迫不及待要宽慰那些因为自己担惊受怕的家人了。

“来者止步,”

然而他很快就在后院门前被几名戎装士卒给挡了下来;而毫不客气的呵斥道。

“岂有此理,这是我的宅邸,你们竟敢。。”

他不由气得胡须都要翘起来了,先是无端被人当作死人来祭奠,然后又是在自己的家宅内被挡着不准进入。饶是脾气最好的泥人也要大光其火的。

“原来是李孔目回来了啊,真是意外之幸。。”

然后,门后随即走出一名在衙下几分面熟的小校,皮笑肉不笑的大声道

“小衙内正在其中慰问贵眷,不要惊扰了才好呢。。”

“什么。。”

这一刻李师成只觉胸口被狠狠重锤了一把,又怒气勃发得全身的血都要狂涌到头上去,而变成某种碧血丹青一般的颜色了。

(本章完)

第三百九十八章 人心不尽足

“小衙内年少不懂事,在府上多有无状处,明府已经严加训斥并勒令在家思过了。。”

“此番愿以六百段新帛并钱千贯,以为慰藉和安抚家宅。。”

“如今城下贼势正炽而兵战凶危,为郎君大好前程计,就不要再横生枝节,让贵人劳心竭虑了。。”

相熟的同僚兼上司另一位孙孔目,给李师成带来了周宝的女婿,润州刺史兼镇海节度支使杨茂实意味深长的口信。

面无表情而心灰意懒的李师成,目送着对方远去的身形,而在关上门后才爆发出某种凄厉的呜咽声来,而将灵堂来不及收拾掉的布幡,用徒手砸得七零八落直到沾染上一片片皮开肉绽的血色。

他的老妻早死,只留下一个女儿为依靠而已,除此之外就是一名赎身回来照顾起居的妾侍;要是与别人私通也就罢了,他最后认下这个成人之美的苦果。

但是让他无法接受的是,他女儿可是打算嫁个好人家。然而,这身为周令公外孙的杨小衙内,并没有迎娶甚至是收纳之后宅的打算;而是在自己死后打算将之霸占,再送入周令公的后宅以侍奉孝道。

如果不是自己托举掉同僚的恭贺,急着赶回家来的早一些,只怕事情就已经不可挽回了;尽管如此,他的女儿也不免受了惊吓而关在房中以泪洗面的结果。这教他怎么甘心又怎么不心寒呢。

“府君尽管宽心,这李师成就是个敦成温厚的老实人。。”

而在另一端回去赴命的孙孔目,也在生得一副星目剑眉美髯好皮囊的杨茂实面前谀笑着道。

“既然他当面没有多说什么,那十之八九就是认了这事了。。小衙内哪儿就没有什么关碍了。”

“这个不知轻重的东西,就不能稍加忍上一忍么。。不过也算是省了我在令公面前一番手尾。。”

杨茂实轻描淡写的摆摆手道。

“此事你做的不错,日后自当酬谢。。”

“能为府君做事乃是我辈的幸理呢,安敢当得酬谢”

孙孔目却是愈发谦逊到。

“不可,当是你的便是你的,不然旁人还以为我赏罚不明么。。”

杨茂实却是愈发坚定道,他又对外摆摆手。

“来人,让陆虞侯把人手撤回来吧,只留下两个日夜盯着就好。。”

“这。。。”

孙孔目突然明白了什么,有些不寒而栗的低下头去装作熟视无睹状。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我也不想闹到这一步的;只是他刚在令公面前露了脸,有些事情实在是不得不防啊。。”

然而杨茂实却是没有放过他的意思,而继续似做无心的道。

“明府所言甚是。。”

孙孔目却是为甚身若筛糠的抖了几下,才俯首帖耳的道。

然而,当满身汗透夹背的孙孔目走出去没有多久;杨茂实就得到了来自节衙后宅的召唤,原本从容自得的情态顿然就垮了下来。

当有些谨小慎微的他,战战兢兢走进颇为私密的居养内堂,就见到微微摇曳的轻薄纱帷后,一名身段丰腴的妇人,正丝毫不避人一般的袒露着胸怀,背对着跪在塌上在给皓首童颜的周宝喂食着什么。

据所这也是宫内流传出来的养生延年手段,也是这位年逾古稀的四朝良将,能够保持人前精神硕毅的关键之一。杨茂实却是没敢出声乖乖的站到一边,目不斜视俯首帖耳的等待了好一阵子。

“可是你做的好事。。”

才有岳丈兼官长周宝,从传出的声音道。

“偷偷支使衙下的兵士易装去做那私密事,就真以为别人无所觉了么。。”

“小婿,不。。仆下断没有瞒过尊上的意思。。只是见戎务烦忙不忍更多劳心,想过些日子再。”

杨茂实顿然额头见汗急道。

“事情都已经做下了,又何须多说什么日后。。只是你也太过肆无忌惮了,实在不识大体了。。”

周宝依旧用不紧不慢却充满压迫力的声线道。

“平日里你们若有些逾越出格之处也就罢了,区区一个本地出身的孔目官,让他合家没了也就没了。可是如今城中上下都在合力抗御贼围之势,你却没约束好家门闹出这种是非来。。”

“他要是真做成什么事情,我也可以私下为之周全一二;偏偏什么东西都还没沾上手,却还老想动人命来遮掩,你是嫌这些闹心是非还不够大么。。万一有个疏漏,你让府下的官属将吏,让阖城的军民百姓怎么看、怎么想的。”

“你也知道李孔目是我当面差遣出去探查敌情的,怎么就不能等他物尽其用完了再考虑手段呢。。。如今反倒是落下一个偌大的把柄在人手中,倒还是沾沾自喜的以为得计么。。”

“当初我怎么会错眼准了你这个气量、格局皆有不足的东床呢。。这事到此为止,你就不要在插手和过问了。。我自会派他去墙上效力。。”

被呵斥的汗如雨下的杨茂实告退出来之后,却是神色闪烁的对着左右道。

“从坊市里找个得力之人,让那孙孔目没机会再多嘴了。。”

而周宝那头,却是放开了正在怀中喂食的妇人;这才对着走进来复命的长子周玙叹息道:

“这杨鹄儿空有华阴门第的出身和皮相,却也是个不济事的;这点琐事还要劳动我来提点。。”

“好歹大丈是‘十一宰相’的世系之家,素来以文辞音律见长的,华阴门第(弘农杨氏)更是与阿耶助力甚多的。。或许毋须如此苛求呢。。”

长相很有些凶悍的衙内兵马使周玙,却是小心恭顺的应道。

“此一时彼一时也,现在正是兵战凶危的用人之际。。就算不能替我笼络人心,也好歹莫要横生枝节的干系啊。。”

倚在软榻上的周宝却是对他摆摆手打断道。

“既然他的门第和才学都一时派不上用处了,那就只能指望你能更多当担重任了。。新编练的后楼都与內牙兵可一定要替我捉紧了。。相应的赏赐和恩抚也不能有所疏落。。”

“孩儿自当省的,自掌管以来都是谨遵教诲,亦是不敢有所懈怠的。。”

说到这里,周玙有些心虚又踹踹道。

“这后楼都与牙兵之中,自当是日夜口念阿耶的恩德与威名;只是在镇海(行营)军中,却是时下有些异声。。”

“什么异声。。”

帷帐背后周宝的动作突然停顿了下。

“只是些许眼红之辈,见不得阿耶厚待后楼都的饷钱物料,倍于彼此而已。。”

周玙干笑着道。

“这可不能等闲视之。。眼下还要指望彼辈出力,又怎么能坐视心中异声和怨情呢。。”

周宝不由呵斥他到,然后思虑了下又说。

“不过因此增其钱料也是大为不妥,只会逞其欲念而愈难收拾。只能另行加赐以为安抚了;江东转运使的别库之中不是还有数千匹彩缯么,悉数取出再从府上补足一些,以为营下之赐。。”

“我会再召齐校尉以上将属、军吏,饮宴于府中另行給赐,那些女婢、歌姬之属用得久了,也该就此放出去宽结人心,而另行再筹。。”

“而你藉此带着牙兵入得各处营去,将那些素有怨望、非言之辈,给逐一纠举、捉拿出来以明正法;不要怕捉错也不要怕杀人。。唯有流的血够多了,才会体察到恩德的可贵啊。。”

“如此恩威并举,宽严相济,方才是治军同心之道啊。。”

周宝最后总结道。

然而,随即就有一个声音喊道

“贼军在城下又有异动了。。”

(本章完)

第三百九十九章 人心不尽足(中

接前文的话,因为这些世家大族不停刷新底限和作死,结果地等到黄巢进了长安收割一波,然后到了朱老三手上又把这些硕果仅存的举世“清流”,给尽赴黄河的浊流了。

。。。。。。。。。。。

丹徒城中,

再次强打精神安抚和巡视了大半截城墙上的守军,又捉了十几个形容不肃、擅离职守的范例,狠狠发落吊死在门楼内以为效尤。一路前呼后拥的回到内宅当中,周宝绷得紧紧的脸色都没有松弛下来,

以至于在匆匆卸除了衣甲袍服冠带之后,那些捧着面巾、银盆、提壶和杯盏,还有热腾腾羹汤的姬妾和侍儿们,一时间竟然为其所摄而不敢上前。

因为就在昨日里回来后,就又有两名婢女被这位令公以侍奉不足用心的缘故,拖出去打杀在了厅下。好在今天巡城下来周宝显得更加困乏而不欲多事,很快就挪挪嘴角示意让她们退下去,而只留下三名分别负责捶打肩、腰、腿的姬妾;

在谨小慎微而轻柔款至的动作当中,满腹心事的周宝辗转数度之后,还是慢慢陷入了小寐当中。然而,他的休息注定不的长久,外间再度响起一个问候的声音。

“拜见少节帅。。”

“都衙前安好。。”

“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不是令你去打赏和处置营下么,”

周宝有些不甚满意慢慢睁开眼皮,而看着自己通报而入的长子道。

“却是有一桩喜闻,正欲与阿爷分说。。却是那统帅杭州军马的八都团练使董昌,有所消息了。”

一项在他面前唯唯诺诺的周玙,这是却难得喜形于色的道。

“此时更是遣人冒死沿着江边,连夜偷乘小舟遣到城下叫门呢。。如今已然缒上城来,只待阿耶传问呢”

“此中是否有诈,需防那贼人乘机骗入。。”

周宝闻声刹那间在睁开的眼中透出一丝精芒来。

“孩儿自当省的,故此详尽询问过来人个中情形,亦有门将指认乃是昔日在府上上拜节过的龙泉镇将黄碣;”

周玗亦是郑重其事的应承道。

“遂又验对了信物当不似作伪的,乃是当初阿耶赏下董都团的半枚玉珏无误。。故而严令封锁北门内的消息,而火速前来请示。。”

“哦,不知来人又有何消息,或者说那董罗平寓意何为。。”

周宝不由微微吐了口气直起身来,将那几名侍妾都挥退下去,然后又对站在内壁的亲军押衙将使了个凌厉的眼色,对方随即心领神会的隐去了。

“却是董八都言称麾下除杭州军外,另已聚附了常、泰各州兵马约三万之众,欲以城中里应外合共击贼势呢。。”

直到这一刻,周宝一直形容不动的脸上,才露出了一时饶有意味的表情来。半响之后,在衙内临时召集而来的军议上,节衙领下的诸位领兵大将和重要官属,也竞相出言之间陷入了辩驳和争论当中。

“这董昌未尝不是首鼠两端,而翼以保全的心思。。令公委实不可轻信啊。。”

这是属于其中保守求稳的天然怀疑一切论调。

“不过他既然派人冒死前来通传了,那多少也是一番报效建功的用心了,足以在明面上激励和振奋一时人心了;也无必要苛求那么多的。。”

而这是出自颇为乐观而激进派的意见。

“自古这守城之要最为讲究和在乎什么,还不是外无援力,而内恒患乱的局面么。无论如何此般消息都要最大利用起来方是。。”

这是居于两者之间持中而论的说法。

“既然如此,且请上来者与我等见证一场好戏吧”

居于上首冷眼旁观许久的周宝,却随着一名走到身边通传的虞侯,当即冷笑起来转而言他道。

随即,大多数不明里就的诸位将属,就随着周宝出现在城东一处的城碟背后;新鲜的血腥味还隐隐弥散在在城道和阶梯的空气中。而足足有数十名被砍杀的尸体,横七竖八的丢叠在内墙根下。

而围绕着这些尸体,一圈新垒筑起来的矮墙和栅栏,构成了一个并不规整的小瓮城形制。

“启禀令公,一切都已经准备停当了。。就待令下了。。”

然后又有率领牙兵的左虞侯将周让,带着一众披挂齐全的甲兵从门洞里迎了出来。

“敢问节帅这是?。。”

这才有人回过神来掩着鼻子惊问道,却是白皙文质的转运判官裴璐。

“这些都是墙上军士中,企图暗通外间贼人的不轨之辈。。幸有心怀朝廷的忠义之士所告,故而顺藤摸瓜聚以伏诛城下了。。”

左虞侯将周让却是当下解释道。

“只是他们所勾连的城外贼人却尚未有所觉呢,依旧潜在城下约为射信往来呢。。遂令公命我等不得声张而虚以委蛇,如今亦是到了收局之期了。。”

随着他的话音放落又过了好一阵子,隐隐约约的月色开始西沉,而众人都在门楼内侯待的有些不耐了;就突然见到埋伏蹲坐在城垛的甲兵突然就动了起来。

又许多沙沙作响的声响,随着昏暗不明的夜色而在城墙下越来越近;而从城墙下也已经悄然站满了许多从城中各处调遣过来跨弓持弩的军士;从城头内测望下去,只见层层叠叠的火把倒映着甲光一直延伸到城坊中去,隐隐约约的也不知道有多少人。

他们在悄然无语的肃立之间所呵出来的气息,竟然在城坊到门楼之间的上空,显现出连片隐然若现的雾霭和折变着暗淡月色的氤氲来。这也让许多心中凛然起来,看起来城中的健锐大都被聚集在于此了。

然后,在某种令人焦灼和煎熬的寂静当中,城外再出传来了夜枭持续的叫喊声;而在令人牙酸的粗重门轴转动支亚声中;城门被自内向外的缓缓打开了大半,随即又停在了一个大八字的斜角上。城楼上本能屏气静息的人群当中,也刹那间纷纷将心眼提到了嗓子口。

然后随着垛口上相继熄灭的十数处火笼,才听到城下大量杂乱无章的奔走踏步声;像是由不远处汇集而来的涓涓涌泉,然后又变成近处奔流而下的溪涧,再汇合加速成为近在咫尺一般的湍急大河;又如洪潮一般的用过脚下的门洞和甬道,也震得门楼上待机的众人能够感受到明显的脚下振动颤颤。

然后,就见右虞侯高让亲手将一枚硕大装满药石的爆竹,给重重的投入一具笼火中,轰然火星四溅在寂静夜空中震耳欲聋的炸响开来;然后随着哗哗作响的成片动静,整个城头上被相继点起的火把和火笼给照亮个通明。

“杀贼”

“杀贼”

“杀贼”

在如此地动山摇一般的呼喝声中,那些竞相从城垛和城碟后站起来的弩士和弓手,就像是在墙上突然林立茨比生长出来的丛林一般,在相继交替的密密嗡嗡响动声中,对着笼罩在黑暗的城下射出如同暴风骤雨一般的火箭和飞矢来。

而在城墙内侧待机的官兵们,也在骤然升腾而起炽烈照亮夜空的火光当中,大声嘶喊着与穿过城下甬道和临时加筑小瓮城的来敌,轰然围攻起来厮杀成了一片。

只是倾听了一阵子之后,周宝的脸上突然变得有些奇怪,而豁然拨开那些护卫者自己的甲兵,而亲自走上了门楼的顶层,籍着垛口和挡板的遮护而向往探望而去。,

只见被火箭射得星星点点的城下,朦朦胧胧只见似乎并没有留下多少尸体的样子。而城内更是突然叫嚣起来:

“贼军放火了。。快拦住他们”

。。。。。。。。

“真是好险啊。。”

坚持站到前沿观战和助阵的周淮安,也不禁抹了把额头上并不存在冷汗。

尽管如此,他还是坚持亲自查看着一波波从城墙下相继撤退下来的人影,虽然多少在身上和手牌上插了好些箭矢,但是

基本都相互搀扶和帮助、掩护着,脱走出城头官军的杀伤范围。可以说除了个别实在运气不好,不小心摸黑踩进城壕里绊倒的倒霉鬼之外,就再没有什么掉队和损失。

只是他没有注意到,这些士卒在脸色青白的惊悸和脱力之余,看向自己的眼色已经很有些视若神明的崇敬和畏服、感激之类的复杂情绪使然。

好歹自己习惯性用覆盖城门在内的全场扫描能力发挥了作用。及时发现了城墙上聚集过多的生命体征,这才急忙叫停和更改了尝试开门偷城的计划。

最后用几十头驮满猛火油和其他纵火物的驴骡,先在打开的门道里做为声东击西的开路先驱,这才得以将大多数偷袭的先登和选锋队给临阵撤退下来。

现在看起来的效果还是不错的。根据城中的动静和反应,守军已经被这些冲进去的纵火队给搅扰的措手不及,而有些手忙脚乱的自顾不暇了,只可惜了这次里应外合偷城的机会了。

不过,就算是偷城不成也不代表他就不能做其他事情了,在远处的逐渐照亮起来的土垒和高台上,设定好射界标准的石砲和发竿、旋风炮也开始对着明显人头密集的城墙,及其背后进行全力覆盖式的密集打击了。

不多久,周淮安就见到门楼被意外击中的火石所引燃,而跌跌撞撞的逃出来好些惊呼惨叫的身形。

第四百章 人心不尽足(下

坍塌半边的三层门楼下,精心打理和保养的须发上尽是灰烬和尘土的周宝,也在脸色铁青的望着这一切;心中徘徊着懊恼、悔恨之类的复杂心绪。

显然自己还是过于托大和轻敌了。这些草贼营治的器械早就应该能够远及城头上,却再之前一直引而不发也未尽全力,故而使人不免懈怠和轻疏起来;结果才有了这么一番的灾厄。

现在就到了为之付出代价的时候了。虽然再那些草贼的火器骤然轰城之际,他的亲卫就在第一时间搀扶着,排众夺门而出又遮掩着他奔走进藏兵洞躲避;但是那些被他着急而来留在门楼里观战,权作鼓舞士气的数十位文武官属就没有这种运气了。

随后周宝才得知,在门楼被火石击中之后的混乱中;他们有的在门楼连中数枚的火石中被砸死砸伤、有的被后续火起给烧死、烫伤,还有在惊慌之中相互践踏而死;最后又有数人因为体弱被推挤着摔倒、撞晕,而活埋在了烧塌的门楼之下。

最后能够得以囫囵跟着跑出来而没有什么大碍的,就是十几名因为身强体壮而反应迅速使然的军将而已;就他连身为衙内兵马使长子周玙,也被砸伤了腿脚而行动不便起来。

其他包括周宝宠信和重用的节衙司马朱隆、长史第五信、掌书记李管在内,许多人都免不了或死或伤不能视事的厄运。几乎等于是,负责协助他治理镇海地方和城中日常运作的诸多衙门官长,就此瘫痪了一大半还多。

的坏消息还远不止这一桩。城下临近城坊里待机的各部官军,更是因为城坊当中接连失火和乱坠打击的惊慌遭遇,在不明情形对射的乱箭中,糊里糊涂变成了一场自相残杀的混战。等到天明后出动门内待机的牙兵给重新平定下来,相应的死伤已达两千多人了;

此外,城墙为贼火器所轰击时,因为数量太过密集躲闪不及,相继死伤在城头上的行营兵和宣润弩士,更是达到八百之多。而居间指挥和弹压的左虞侯将周让,亦在混乱当中被推挤撞倒着跌坠入城去,只怕凶多吉少了。

而城内清理出来的具体战果,也不过是数十头烧的全身焦黑不成模样的牲畜而已;若不是城上及时放下了门闸来隔断后续的贼势,只怕让他们冲进来之后更加不堪收拾了。

至于城外所连夜杀伤的贼人更是寥寥无几,就连相应尸体都被连夜带走了;只留下少许血迹和许多插满箭矢的挡板和大牌,被遗弃在空荡荡的地面上嘲笑着守军。

这一切无不在证明着另一个真相和事实,城外贼军方面在事到临头突然发觉了什么端倪,而将计就计的进行反制和对策。

“岂有此理,这是怎么走漏的消息。。又是那个地方出了纰漏和疏失”

想到这里周宝对着聚拢在了身边,而同样灰头土脸的军将们大声的呵斥道。

“一定要罗根掘地的查,就从那些叛逆日常往来之人开始严加拷逼,毋须漏过一个。。”

瘸着腿而满脸后怕之情的周玙,亦是连声附和到。

“可否有余孽心怀怨望而暗中在城头与贼传讯。。当日所有在这处城头值守的团结子弟都有所嫌疑。。”

“诺。。”

“得令。。”

相继有数名牙兵和行营将出列领命道。然后又随着一片杂嚣渐起,变成参差不齐的哭喊和告饶声来。

而奉命在另一面城墙上担惊受怕的忙碌了一夜之后,孔目官李师成有些步履蹒跚的走下城墙;家生子出身的老仆连忙过来搀扶;并顺便告诉他一个消息。

“玉锦坊的孙家派人过府报丧呢。。”

“什么。。”

李师成不由浑身一个激灵,悚然振作精神起来。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在前日晚间呢,据说是醉酒后失足溺毙了。。家人找了一整天才在坊边白池里发觉了。”

老家人不明里就的应道。

“这可真是无妄之灾啊。。”

李师成不由的喃喃自语道,心中却是回想起这位同僚兼的生平种种。虽然各种大小毛病不少,唯独没有什么贪杯酗酒的习惯啊。想到这里,他不由有些后背冷汗沉沉而下,又变成了某种莫名的悲愤之情;都到了这一步了对方还是不肯轻易放过任何干系么。

然而,就在他满肚子心思徘徊着回到自己宅邸的时候,却又见到一名蓝袍武弁冠的生脸虞候,正面上有些不耐的坐在厅下。

“李孔目,你的一番好事和际遇来了啊。。”

见到李师成之后,这名虞候却是皮笑肉不笑的道。

。。。。。。

天亮之后,已经恢复一片忙碌的围城营地中,再起响起整齐的号子和军歌声。

“好吧,其实我会望气之法,”

周淮安对着满脸惊讶和求知欲的顾问僧虚中道。

“望气。。之术。。?”

虚中不由眼角抽搐了下,不由露出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的神态来。

“可以通过观瞻远方的云气、风尘的细微变化,来知微见著的揣测和断定一些事情而已。。”

周淮安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真真假假得道。

“这莫不是上古传说中,鬼谷子、孙膑等先贤已然散失的兵家技艺么。。”

然而在旁外形敦实的特殊代表钱具美,却是有些匪夷所思惊叹道。

“你觉得呢。。”

周淮安胸有成竹的矜持一笑道。

“道理说白了其实也没有那么神异和出奇,只是人在城墙后聚集的多了,不免长时间呼气成烟。又没有夜风来吹散,反而遇到下坠的寒流,就很容易形成相应一时成片的隐然烟云和霭气了。。”

说到这里,他又比划了一下自己营盘的方位,以及笼罩在上空各种活动所搅扰起来的烟尘。

“只要用心观察的多了,自然会发现其中细微差别和端倪,无非就是观察是否足够细致,经验积少成多的过程长短而已。”

“某,却是受教匪浅了。。”

钱具美不由拱手一礼道,心中却在感叹这位真是好为人师,这种军伍阵略之道也敢于坦然示之自家。就不知道是天性使然,还是根本就是成算在胸而无所忌惮呢。

接下来周淮安却没有时间理会他的心情变化了,因为负责阵前作业的工程团校尉罗文,已经走过来汇报新近的进度和发现。

“你说的是,三条主要的地道都已经差不多接近城墙了?”

周淮安不由反问道。

“正是,并且已经有一处挖到了疑似墙基的硬夯土所在了。。这就是取样回来的结果。。”

作为桂阳矿户出身的罗文,生的一张古铜色的方脸,满身是经年的疤痕而手脚都积累了厚厚的茧子。手里还捧着一块物件。

“如此甚好,”

周淮安用力捏了捏手中的硬块,虽然是肉眼可见的土质成色但是居然硬实的很;掉下来的碎屑也不是粉末状而是剥落的片状。显然就是当初作为墙基时夯在深沟里作为地基复合土。他不由当即嘉勉道

“从今天开始团中每人每天加一斤麦面或是米饭的配额,再添一两臊子或是油脂。接下来还需得烦劳你们继续加固下去,以待时机和号令了。”

“俺们多亏领军恩德,才从山坑走出来,又有了现下卖力就能足饱的好日子。却怎敢不戳力以赴为本分。。。”

罗文当即感恩戴德的拜谢和推拒道。

“莫说额外讨什么犒赏了,传出去兄弟们可要戳我脊背的啊。”

“你这般可不行。。规矩就是规矩,功过赏罚乃是理所当然之事。。就算是尔等有心报效,也不能违背基本的规矩,不然又何以服众呢。。”

周淮安亦是打断道。

“若是觉得心中实在过意不去,那就尽量从日常的行举中尽量提高效率和多出成果,来作为对我太平军的回馈好了。。”

“还是领军想的周全。。我这就传告兄弟们。”

罗文亦是感怀不减的连忙领命而去,而周淮安也不禁露出一丝会心笑容来。

为了掩护这些地道的动静,这些天太平军可谓是煞费苦心了。不但日夜鼓噪骚扰之,还进行了大量真真假假的地面作业,比如用来压制城头兼带遮挡视线的土台,混淆人员调动往来的壕沟、胸墙。

这就是古代穴地攻城法的精要,挖到墙根底下再慢慢逐步掏空,用木柱撑起来只待时机合适就将其拆掉或是烧断,以实现破坏城墙基础造成崩裂的效果。

虽然理论上说起来很简单,只要堆积足够的人力就行。但是在这个时代实行起来却是一件技术含量颇高的事情,足以将大多数农民起义军给挡在门槛之外。

首先要有相对精确的测绘和勘探手段来保证基本方位的准确,其次是要有足够数量经验丰富的人手和工程计算余量,来规避挖掘过程当中可能产生的各种状况和意外。

最后才是城池附近地理环境的可行性因素,地下水过于丰富或是土质过软的地段是不要指望了。就算是强行开工也不过是在渗水和坍塌中找死。

而对于围城的太平军来说,并不缺乏讲习所培养出来的勘探和测绘人员;而横跨连州和郴州之间的矿山、坑场也提供了不少经验丰富的矿户。因此唯一剩下的问题,就是丹徒城可能靠近江边所带来的渗水状况了。

不过通过三个方向的多处尝试性挖掘,坍塌和渗漏了好几条地道之后之后;太平军的工程部队总算是发现,这丹徒城的核心其实是建立在用堤坝和城墙围起来的硬质台地上。只要肯逐一的多尝试一些时间,还是有概率找到穿过淤积的城壕,而比较稳定的通道和路线。

而且与传统的穴地攻城手段不同,太平军无需将地道挖通到城池里去,或是将墙基下掏空的大量作业;这往往也很容易受到城内察觉而予以相应的反制。

比如用地下挖坑的缸听法来确定方位和距离,再以反向地道或是其他破坏性作业来捣毁之。太平军只要挖到相应的大致地点就好,剩下的就交给相应跨时代的技术手段来解决和补足了。

当然了,

虽然太平军在丹徒城下采取的是围而不攻、虚实相间的战术,但是相应攻城的准备却是不折不扣、实实在在、有条不紊的推进当中;无论是通过江宁转运过来的各种物料和器械,还从地方所征集和采买的物资用度,都是在确保一个目的。

一旦分布在外围打援的各路兵马收聚回来,就可以迅速转入到较高强度的攻城态势中去。这样随着地道的接近完成,主要的菜色都已经准备好了,就等最后一位客人前来上桌了。

第四百零一章 候烽河外暗

在柳絮飞扬而桃李璨璨的运河之畔,无数甲光烁烁着倒映在清波荡漾的水面上。

已然率军沿着京杭大运河的南端,润州与苏州之间的水道,抵达了丹徒西南面小丹阳市的董昌;此刻也在一片余烬袅袅的废墟上,眺望着丹徒成所在的方向,以及那些远远跟随在天边的草贼骑兵。

虽然,已经派人与那位太平贼之首虚和尚,暗中达成了某种默契和密约,但是他北上的这一路却是实实在在从各地势头再起的草贼之中,真刀真枪的打过来的。

当然了,他并没有去强行攻拔那些被草贼大部队占据、或是与太平贼相干的城邑。而只是在一番“苦战”和“激斗”之后,从败退的贼军手中陆陆续续夺取了,沿着运河分布的多处大镇、市邑、作为后续的粮台和临时驻地。

由此造成损失的大头,也主要是那些随行前来又被支派出去哨粮和肃清乡野,却时常被草贼的击溃,的常、润、湖地方土团、镇戍兵之属;前后加起来也有五六千人之众。

而就在数日之前,随着另一只盖氏草贼残部南下湖州,攻掠太湖沿岸的消息传来;他聚附起来的这些地方武装中,陆陆续续又不告而别或是跑散了大大小小的十几股,约摸又有三四千人。

所以能够随他坚持攻战到这里的,大都只剩下与杭州八都相关的人马了。

而他所在的本部,亦是吸取了其他记录收拢下来的败兵教训,严厉约束部属放弃了沿途顺带劫掠地方和筹给军资的打算和好处;也严惩诸多可能的节外生枝行为。

在日常行军布阵之间,更是一切都以随军携行的辎重粮草器械为依托,勿论怎么前来袭扰的贼兵是怎么撩拨和挑动,也大都坚决不为所动。

因此,稳扎稳打和步步为营式的,基本保持大部建制齐整的推进和抵达了丹徒境内;这才派人沿着运河潜渡到大江里,又沿着岸边试图混进重围,而与丹徒城中取得一定的联系。

然而,行事如此顺利之下,他反而是愈发提高了警惕和戒备;虽然一切消息都在直接或是间接的证明,那些号称贼中最为凶悍也最似官军的太平贼,俱在收聚兵马而只待决战之时。

如今这一路上也只剩下零零散散,不停袭扰、牵制和变相监视的少许贼军骑卒,但是他还是谨慎有加而不厌其烦的,将各支人马驱使起来布阵立营,而丝毫不给对方任何阵战之外的可乘之机。

而在他的不远处,来自杭州军中的堪舆师,正扛着水平、照版、度竿等测距之物,根据《海岛算经》中的地据法,在参照着远处的低矮群丘和道路交汇处的封堆(路标),重新计里和确定着立营方位所在。

随后,在临时设立的牛皮覆布大帐之中,一张来自来自镇海节度使理所赐予的《浙西浙东宣歙镇烽戍道路等图》的精致蓦版,正摊在数只长案组成的桌面上。

来自他麾下的吴繇、秦昌裕、卢勤、朱瓒、董庠、李畅、薛辽等军将部属,也团团围拢在这张可称是军机枢要的图版前,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议论着什么,直到带着数名虞候和亲将的董昌走进来后,才亦是变得鸦雀无声起来。

“如今的情势,诸君可有什么见底呼。。尽可畅所欲言。。”

董昌大马金刀的坐到上首居中留下来的高脚绳床上,这才开门见山直接道。

“不敢有瞒都团,眼下这太平贼想干的消息还是少了些,”

随后在一片面面相觊觎之后,才有一名格外显老成的军将开口道,却是八都将之一的盐官都镇将吴繇,也是仅次于石镜都的富镇。

“就算是有那些几路败卒的口述声称,但还不足以辨明和窥全其根本战力所在;只知晓其甚是善用骑卒,也能以舟船为折冲;在阵战中所用弓弩极多,又间杂以投火纵烟的器械。”

“一旦所中便是四下糜烂而毒烟难挡就此乱了阵势,遂得马步掩杀其上;是以本地官军一旦令其聚附成势,便就是难逃败亡之厄了。。”

“你那头又有什么的消息么。。”

然后董昌又转向军中另一个上头,唐山(今临安昌化)都镇将秦昌裕道。

“回禀都团,除了金坛城中,有人混进去得了些许确切消息之外,其他曲阿、延陵、句容各处,都是城防禁闭而不得出入。。只要有人抵近城墙就被射杀无疑;连带我军先行潜入的惯用人手也被困住一时,无法递出消息了。。”

“虽说各处城中贼势不明,但无论虚张声势否,还是严阵以待呼,都不得掉以轻心。。继续多派人手以为警哨。”

董昌却是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

“但真正的要害还得落在太平贼头上,只要能够击破当下或是重挫之,则余贼皆不足挂齿。。愿诸君与某戮力共赴,”

“都团,难不成真要与那太平贼做上一场。。”

待到众人散去之后,才有新任的石镜都副将薛辽低声请示道

“当然是临阵伺机而为了。。”

董昌却是不以为然的摆手道

“你们都听好了,若是贼势正强,我们就是好好依约做场局面交代一番算了;可要是贼势言过其实的话,那又何妨乘势为朝廷尽忠再三呢。。”

“但勿论如何行事都要记住,杭州八都各有所长,靠的是同心协力才打出来的赫赫威名;号令所向之处便是我的麾下,也要前赴后继、死不旋踵。。才有将来的前程和指望。。”

然而,随后他又对走进来的亲将董嚣道

“战阵中给我看紧了石镜、富阳、龙泉三都,若有异动就许你处置当场。唯有临安附近这三都子弟乃是我辈的根本所在,不到最后一刻不准轻动。。。其他的人马不妨令其阵前多多建功就是了。。”

最后,屏退了所有的左右和亲从的董昌,来到了一处独特的营帐当中;然后又在浓重的熏香和药味、焦臭当中皱了皱眉梢,才对着鸡皮鹤发赭色覆面的随军巫者韩媪道:

“敌势当前,久受供奉的五官候和朱郎官,可有什么征兆和梦见示下么。。”

“禀告人主,此中乃大凶之中的大吉之兆。。只消全力过了这一阵,人主便就是勃发冲天不可收拾,当主数道的格局了。。”

声音嘶哑的巫者摇头晃脑道。

“那之前有贵人可为援引乘风而上的卜告,又是当应在何处呢。。”

披头撒发的巫者随即从烧灼的熏炉中,取出一大块剥裂的骨片来,用血淋过之后才在烟气中囔囔自语道

“当应东北之所。。。有贵人翼助亦有灾劫难脱。。”

半响之后,已经改变了主意的董昌,对着重新被召集起来的部将们道,

“谁能与我引精兵一支,往贼前邀战当下。。”

。。。。。。

而在大多准备停当而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丹徒城外,周淮安却在看着一份从江陵水路辗转呈送过来的南方各州通报。

其中主要的问题,无非就是湖南衡州的到岭西桂州境内,各种山匪和江贼的残余在开春之后重新活跃起来;而与深入沿江内陆清缴的工作队和武装屯垦团,在山地水网间形成了某种拉锯和反复。

而根据各种消息和情报的分析,这背后似乎有来自割据湘西三州的地方势力之一,某种间接试探和渗透的手段。需要用相应的军事行动予以震慑和威胁之。目前主要的怀疑对象是占据朗州(湖南常德)大部,而始终未曾与义军正式交涉的雷满。

看到这里,周淮安不由在上面批注,确定江陵方面一旦稍有余力,就马上抽调出人手来以雷满为主要的打击和削弱目标;就算不是他也可作为一个杀鸡儆猴式的震慑靶子。而具体任务的把握和人员分派,就交给坐镇江陵的柴平了。

在冬去春来的这段时间里,他后续主持的对襄阳方面反渗透和骚扰作战,也算是成效斐然而积累下不少相应地方上的处事经验了。

而等过了桂州之后的主要问题,就变成许多新设屯垦点与附近山民、土夷,因为水源、田界、山林所产生的矛盾冲突;当然相应规模都不大,吃亏的也大多是对方,靠半脱产巡护队和工程营团的编制就可以轻易收拾对方的。

只是事情多了,也不免影响到了相应建设和开拓的进度。所以在开春之后的夏季到来之前,建议从广州方面和桂州方面,再度组织一只搜山和抄掠队,针对那些靠近屯垦点的山村和寨子,进行新一轮的梳理。

当然了,伴随这些杂七杂八的突发状况和事物当中,也有完全的好消息。

这半年多时间的运作,太平军治下又增加了十几万的人口,其中至少有小半数都是勉强合格的青壮年,然后才是妇人和孩童,而老年人极少(基本都被自然淘汰了)。当然,这些人口也不是凭空变出来的;

而是从太平军控制的岭西到湖南的沿途地方,相继收拢散亡的流民和罗括乡野四散的隐匿户口,以及清算那些荫包了大量佃客、部曲的豪姓、大户之家,将其改造成集体农庄和屯田所而积少成多的结果。

事实上许多疑问伤病退役或是转入二三线的义军士卒,就构成了这些编列和检括行动当中的主要支撑力量和核心骨干。

虽然将他们变成合格的兵员和预备役,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但是用来种田和做工之类的集体劳动,却是没有任何问题的;而且有着现成的经验和制度。

甚至女人和孩子也不例外的,需要投入资源也大都可以就地解决,土地是开发过的,房屋是现成的只需略加改造和修缮,再用围墙围起来;家什、牲畜可以就地抄没而来,改良过的种子和新式农具则是从另外专门提供。

而最大宗的支出,就是用来维持到下一次收获的人员配给所需而已。而且这个过程基本是逐步增值的良性循环。等到他们初步安定下来之后,就可以通过农闲时起的间歇基础训练,从中获得约一万左右的潜在兵源补充,或是三四万半脱产的兼职劳动力。

然后,再通过矿山、工场的效率转化之后,就会成为壮大太平军经济体系当中的新血和活力来源。

(本章完)

第四百零二章 候烽河外暗(中

“此战我部当有三利三长”

负责撩敌掠阵的杭州军勇将,临安附属五镇之一的武康镇将李慈飞,亦须发泵张的在阵前策马举矛高喊鼓舞道。

“我军乃是一路讨贼未尝败绩而来的新锐之师,而太平贼则是城下之围的师老疲敝之众。。此当其一”

“我军乃是多以本乡子弟驱驰在前,既有熟悉地利之便,亦有潜在的人和之势。。而贼自外来之众,又残剥士绅以为给用,已然既失人心又不得乡野之望。。又当其二。”

“我军又有丹徒城中的镇海精兵为呼应,而贼军亦有腹背受敌之厄。。此为其三。。”

说到这里,他再次振声大呼到。

“既有如此大好机缘,还不快随我杀贼报效,功荫家门,荣华富贵,人人有份。。”

“杀贼报效”

“杀贼报效”

一片振臂如林的起哄声响彻一时,又变成大片裹卷着杀气腾腾而出的浩荡阵列。而在前方,第一支前来迎击的太平军青旗,也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半响之后,已然稳稳逼近敌阵的镇将李慈飞,却是不由得形容舒展的哈哈大笑起来。

“车阵,居然是车阵,这些岭贼竟然想用车阵来对阵,难道不知晓这田间水网多是软土湿泥之地,最不利于车马趋行么。。他们又是怎么才挪移到这地头来的,畔水面泽而比邻道路,这岂不是个自行困死的局面么。。”

“让跋足队提前准备,合该我部先拿下这一阵了。。”

杭州八都原本是王郢之乱中,杭州八县各出乡兵一千为都,以各县豪长为领军,号称八都子弟的地方常备行伍。演变至今自然不可能仅仅局限于原本的八都八千子弟;

除了各都扩充有余之外,而又新设和兼并了其他多处从属朝廷配下的镇戍,自此号称八都十三镇对外抱团一至的基本盘。

而这只由从属于盐官都都将徐及名下,大多数由风气彪悍的盐户子弟构成的武康镇兵,便是其中为数不多的翘楚所在。在本地的豪长怂恿和支持下,他们甚至敢于驱除朝廷的税关和胥吏之属,进堂而皇之而私设关卡收税,以盐利来置办兵器装具。

也是时下各地军伍当中,对于肆虐两浙的群贼,最为痛恨和坚定打击之属。自从出阵以来,屡屡以寡击众击溃过好些数倍于己的贼众。

这时候突然就天上微微一暗,已然是遮天盖地一般的箭雨飞驰而至了;霎那间犹在一片激烈叫喊和怒喝的动静当中,纷纷浇淋和钉落在杭州军先头,那些参差不齐、竞相举起的五色团牌和护板上。

然后就在像是骤雨打过的咄咄声中,又有不少漏进了那些遮护不及的间隙当中,顿然是血光迸溅的发出此起彼伏的惨叫和痛呼声;随即这些稍闪即逝的缺口和错乱,又被加速推进的阵容给填满和遮掩了过去。

而在重新散开的持牌护兵背后,李慈飞却是略有异色把住一只细长竹杆的狭头轻箭再道:

“这太平贼倒有几分意思,他们的弓弩竟能够射得这么远么。。”

这时也不用他再催促了,鱼俪向前的镇兵们不由自主从疾步变成小跑起来,加快拉进了与敌阵的间距;然而在多数人的感官上才没有过多久;第二轮的箭雨又在令人意外的局促间距之中,骤然降临在了他们的头身上。

这一次,就算是缓步减速中齐齐高举起来的团牌和手挡,也未必能够周密的掩护着他们了。随着迅猛而沉重惯性扑落而下木杆锥头的兵箭,霎那间就啵啵作响着贯穿了那些蒙皮木牌,又从举牌的手臂和掌背上血淋淋的扎透出来,甚至去势未绝的刺到了正对的脸面和肩膀上。

顿时就在一片更加急促和激烈的惨叫声中,让这些吃痛失手的镇兵在军阵中跌落出许多林林总总的缺口,又被后队奔跑的脚步给踩踏了过去;冲刺的阵容也变得越发松散和凌乱起来。

“好贼子,居然懂得这种先抑后扬的强弱手段。。我倒要看看此贼中还能再来几番。。”

而再度丢下一面插透了好几只箭簇的漆画团牌,李慈飞表情也变得肃然和凝重了起来。

然而,就像是现实总是会打破他的预期一般的;贼军在镇兵们即将抵近的短距之内再度发箭了。这一次发射出来的却是连弩箭匣里的无尾短矢;与之前那些掩映在车阵背后放箭的,这次主动露头出来足足两排或站或蹲坐持弩连发的贼兵;

至少在视觉效果上看起来,穿透力和抛射线都要轻弱一些的匣装短矢,无疑要比之前远射和中透的强弓劲弩,要更加和风细雨的多;就像是漫天扶摇直上有飘飘然而至的柳絮、杨花一般的,缓缓轻落在这些散乱开来的镇兵之中。

但是带来的杀伤和威胁却是丝毫不减半分而甚至更加有之。密密如飞蝗持续不断的矢丛,将镇兵们冲在最前的势头,给像是快刀卷过的土豆一般,又像是浇在凝冰上的滚水一般。当场接连不断的消剥掉了一大层。

“后队弓手何在,还不快与我击贼。。”

而李慈飞最后一点的轻松从容也不见了,变成了某种愤慨和决然大喊着令左右摇旗示意到。

几息间就在冲击的镇兵后列,骤然升腾起来了一阵又一阵颇为散乱而急促的箭雨来,反向铺散在了那些横列攒射的贼军从中,虽然正中翻倒者寥寥无几,却成功迫的对方连忙退下车阵前沿去。

少了这十数步内的抵近压制和杀伤,余下势头受挫的镇兵也在此起彼伏的呼号声中重振起来,又紧密汇聚成一个不怎么规整的锋头,一鼓作气的冲到了车阵前,又咬刀拄牌手足抵并着竞相攀爬上去。

只是当他们雀跃的呼声和逢敌的怒吼还未持续多久,就很快被车阵中竞相举起的矛杆和其他尖刃,给纷纷下而上的捅穿、挑飞起来;又凄厉惨呼着带着大蓬喷溅、散落的血水,颓然的纷纷后仰翻坠在地面上。

又有刀光闪烁的从车阵中析出,却是那些藏身在厚实车厢壁板之中的贼兵,而砍在那些爬上车顶后续掩护和遮挡的镇兵牌手下盘,各种脚断腿裂的立足不住,再度被架着的矛杆给推倒下来。

然后,又有自內抵近发射的连弩,将接二连三攀爬而上的镇兵,给扎的头脸上身宛若刺猬、箭垛一般翻倒下去。仅仅是几个照面之间,就已经在车阵前堆下了一片延伸开来的尸体和伤者。

而又有人想要用手持刀斧劈开车阵的镶板,却又发现已经被额外加固过的,奋力击下也只劈裂了分毫,就被埋土的轮毂间隙里刺出的矛尖和叉把,给戳穿了大腿和小腹。

又有人拼命挡格着戳杀出来的刀枪,想要合力撑开车阵的间隙,然而却发现已经被用粗大铁索给联接住了;往往没能砍上几下;就被里头自上而下拍出的锤头甩棍,给倒拍的头颅迸裂或是肩瘪颈断的死伤当场。

突然贼军的车阵后方和左侧,也传来激烈的喊杀和尖锐凄厉的怪叫声,然后又有袅袅的焰火升腾了起来,

“是跋步队赶上来了,已然从侧边杀入了敌阵中。。”

被穿射手肘和肩膀的武康镇副李举,不由的惊喜道。

“这些太平贼果然是弓弩犀利而短于近战,被这些山蛮子近身之后只怕是乱了阵脚了。。”

另一名盐官都的校尉,亦是略带得色的逢合道。

“众将士随我一起上阵,两相合力杀贼。。”

听着似乎是越来越近的喊杀声和吼叫,李慈飞也不由的精神一震而伸臂大呼道。

要说这跋步队乃是杭越之间的土蛮——山哈部众所构成的附庸武装;最擅活跃在泥泞水泽之地而如履平地;让当初与之交锋和冲突的盐官都,吃了好些疲于奔命的苦头和追之不及的亏。

最后还是发动了四下封锁之势,又断绝了这数十座山哈村寨盐铁粮布的输入,这才得以令其屈服而交出青壮子弟编为跋步队而助战军前;只可惜他们的人丁还是太少了些,这次从征盐官都的跋步队,也不过堪堪一营的四五百人而已。

随即,带着一众部属再次踩着尸体为垫脚,登上了车阵上沿的李慈飞,却是见到了里头尚有,另外一圈规模更小一些的车阵;而那些先攻进来赤足兽衣的山哈蛮,却是团团受阻在这内圈之下,已然仆倒了好些尸体却一时不得寸进。

而另一些山蛮,则是干脆是散开来开始就地搜掠其各种物件来,这也是当初的约定之一,山蛮从征只给口粮而一切都靠自行抄掠所得。然而,却不知道这些乱跑乱翻的山蛮,不小心触动和激发了什么一般的,在他们之间突然就炸开了多团大股的烟云。

而其中一股就距离带队冲来的李慈飞甚近,他只觉一时眼前一黑,而面上刺痛而被一股扑面热风向后吹倒着栽落下去;顿时摔了个七荤八素的昏死过去。待到他清醒过来之时已经是在车阵之外了。

此后他又再度进行数次努力,当日头渐渐偏西,激烈而短促的全力冲阵徒然无功,而耗尽了最后一点势头和血气,普遍出现疲态和倦怠之后,李慈飞也不得不下令敲响收队的金鼓;

而光是在方前的激战中,他这这一营的武康镇兵,就已然产生了五百多员的损伤了。就连他也在亲随举牌掩护下,身先士卒冲击车阵的过程当中中了数只未曾透彻的短矢,而被冲力和惯性甩退下来以致功亏一篑的。

而贼军的损伤却依旧不可而知,所以他只能率部退到了贼军最远的射程之外,权作停驻和对峙起来以待后续了。

“还是吹号请援吧,待有了足够射生队的掩护,我们再冲他一阵好了。。”

然后他有些不甘和不忿的如此吩咐着左右。

。。。。。。

“报,太平贼有所异动了。。”

在这个惊动人心的消息当中,镇海节度使周宝也迫不及待的来到了城头上,就见到围城大营之中明显在开拔的举动,而原本的旗帜和炊烟也变得稀疏了许多。

“节帅,机不可失啊。。”

“令公,当断则断啊。。”

而一众将领的大声劝说当中,他的表情也陷入了某种游移不定当中了。

第四百零三章 候烽河外暗(下

然而到了当天晚上,就情势急转直下了。

“敌袭。。”

“走水了。。”

“太平贼杀过来了”

武康镇将李慈飞,再度在此起彼伏的乱哄哄叫喊声中,被满脸惶急的部下给惊醒过来的时候;武康镇兵的营盘中,到处都是衣衫不整或是赤着膀子而满地乱跑的人流,以及远近相继蒸腾而起的烈烈火光。

哪怕他颇为悍勇的奋力挥舞长柄阔刀,带头一连斩了好些个冲到面前的乱卒,鲜血淋漓的泼洒了一地,却是始终无法将胆气沮丧的他们给重新聚拢起来,也没能阻挡住竞相奔逃的大势。

最后,他也只能在烧成一片的火光隔断,与日益逼近的厮杀声中;无奈却悲愤的大大叹然一声,带着聚附在身边的最后数十名亲随,仓促寻着远离火光的所在奔走出去。

而在他远离了燃烧的营盘,逃奔向远方杭州骏本阵前的最后一撇;却是同样带着人马从另端奋力杀出来的镇副李举,在埋伏的贼兵给堵在营门处,而左冲右突不得脱身渐渐力竭倒地的情景。

又等到了第二天的天明,李慈飞带着后援的盐官都子弟反身攻杀回来的时候,却又见到沿着道路畔河而立的草贼车阵,居然又前后延伸着扩大了许多,并且收拾了前沿而重新加固过了。

显然,这些太平贼的车阵在夜袭武康镇兵的同时,亦是得到了相应的后援和补充;而硬生生的用营盘在这处道路、河流、田泽的交汇处,平白造出一个难以回避的据要来。

而在车阵之中,新调拨过来的江南本地人士,形貌忠厚朴实的老黄羊,也在宽声询问着夜战中所获的俘虏们。

“话说你是哪里的人士。。”

“家中又有几口人在。。”

“当初为何从了乡兵呢,是不是家里吃不饱,还是过不下去的缘故啊。”

“我们义军只对付大户豪强,才不抄掠和欺负小民百姓的,若有苦困保不准还有分出赈济来。。说到底这些穷不伶仃的人家,又有什么好让人图谋的。。”

“倒是你们这些蓬户之家的乡里子弟,豁去性命去为这些豪强之家卖力阵前,累死累活保全他们的身家权势,却又是为了什么呢”

“难道你们的命只值那些几句‘保境安民’的骗人和欺瞒鬼话么。。跟着他们烧杀掳掠残害地方的事情怕是没少做,可是打战抄掠所得又有你们多少份呢。。”

“我们义军就完全不一样了,跟了我们不但天天吃饱穿暖,依照出力的多寡还有田亩可受呢。。”

“什么,你是盐户出身那就更好了啊;你难道不晓得么,咋们义军首倡起事的补天王大将军,冲天大将军黄王,可不都是贩盐的出身么。。”

“若不是当初河南的百姓,吃不起朝廷每升百钱的死贵劣盐,害的全身浮肿而奄奄待死,这两位又何以成事呢。。这可是天然亲近的渊源哪。”

“现如今咋们义军治下吃可是上好的青白盐,军中售卖的一合(约0.15公斤)也五个钱而已,可不比你们辛苦砍草烧灶煮盐的本钱更低。。”

“来,给他抬一罐出来见识见识。。”

。。。。。。。

而在丹徒城南的勾骊山上,层叠从章的苍翠掩映之间,一座显眼耸立的木制扳臂信号塔,正森森然的在风中摆动着用以折射反光的多节曲臂,而像是流水一般的收发着各色消息和号令往来。

“自香河村、盖台镇和宝庆寺遭遇的前哨战以来,杭州八都的旗号已然出现了五部了。。”

负责坚守本阵的葛从周,也在沙盘地图前侃侃而谈。

“其中香河村之战,第二军第六营并前阵的两团马队,对上唐山都都将饶京所部,杀敌数百,击溃千余。。已经将官军追击和推进到小香渡旁,就此俘获舟船数十和辎重若干。。”

“又有暂编第五营,驻队第七营外加骑步一团,于盖台镇遭遇新城都都将杜棱、临平都都将曹信所部攻袭,力战整日后遇到清平都所属刘孟安、阮结部来援,乃乘夜焚烧工事而退;目前已经在句容附近,重新集结和整队。。”

“宝庆寺外,跳荡队和选锋兵组成的先手,连破于潜都吴文举麾下的黄岭、岩下、贞女三镇兵,乃迫其星夜急退而走。。前后杀获个数百,阵斩副将成及又得骡马百余。。”

“丹徒城内的守军还是毫无动静么。。这老狗还真是沉得住气啊。。”

这时候,负责督促营造的教导司马高季昌突然开口道。

“无妨的,勿论他沉不沉得住,这董昌的杭州军都是要全力对付下来的。。”

周淮安却是轻描淡写的道。

“就算是把这城外的营盘丢了大多数也无妨的。。只要在水师配合下守住江边那一角就好;只要解决了董昌这一路,就算城中的周老贼再稳如泰山,也不过是早死晚亡的些许区别而已。。”

通过在丹徒附近的山丘制高点和寺院高塔、楼阁上,所临时设立的信号塔,周淮安依旧可以比较迅速的掌握来自外围战场的动态,而有条不紊的将手中掌握的筹码和底牌,逐步地投入到对应的局部战场中去。

诸如朱存、张居言、曹师雄等几位随行个太平军将领,也已经被他分派出去坐镇和整合句容、延陵、曲阿城内据守的义军别部;不求他们主动出击或是迎战敌人,只要严防死守好城池不给敌人可乘之机就好。

相比大多数岭内出身的太平军将官,他们显然更熟悉这些传统义军;而只要较少的精干人马配合就可以驾驭之。而如果官军倾师来攻的话,这些城池就会成为缠伴住敌人的楔子和铁毡,然后在急速驰援而来的太平军主力配合下,予以粉碎和击溃之。

除掉这些实力参差不齐的别部义军之外,周淮安麾下尚有十二营的战兵,二十一营的驻队和新编、暂编人马,以及七个补充营的预备役,可以支配和投入在这处战场当中。

所以在大多数情况下,太平军就只有以逸待劳或者说是严阵以待之势,辅以灵活机动应变的后发制人手段,来对付这一路官军的全面攻势了。

这时,在外观望的哨位上突然传来了叫喊声。

“丹徒城中动了。。”

抱歉,思路有点乱,暂时只有这些了。

(本章完)

第四百零四章 候烽河外暗(续

而布阵在勾骊山上的太平军临时中军,也已经可以看到厮杀声震天的山下战场。

“这就是董昌的后手杀招么。。看起来其他五都人马的胜负都是弃子和烟雾所在啊,只是为了掩护这孤注一掷的中道一击。。”

周淮安却是饶有意趣聚焦着那些旗号,不由感叹道。

代表杭州军一直没有出现过的三只人马——石镜都、富阳都、龙泉都;居然就这么从西面穿过了外围各城义军布防的警戒网,就此逼近了丹徒的附近。

“启禀领军,已经查明是外围义军的范振声和饶平两部,相继反水从敌遂引为前驱,”

而与此同时,蹲伏在地上身上满是尘土和血垢的探报队长小七亦是急促道。

“故而骗开攻破姚子宁、李雄、张迅等数部头领的营盘;乃长趋直入我阵防之中,至瓷窑口方才为本阵所属游弋队所识穿,又为刘都尉率骑扑击而暂却之。。。。如今正全力杀往山下而来,”

而就像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一般的,在半日之前。丹徒城中三面四门同时打开,而杀出了数路官军而来。因此,随着西面来攻的董昌本部,一时之间以勾骊山为中心,竟然是呈现出了一副内外相继不约而同的夹攻起太平军阵盘的景象了。

与此同时,在勾骊山西向的原野之中。石镜都、富阳都、龙泉都为主的杭州军健儿,也毫不停歇的攻破和掩过一处处关卡、戍垒和哨位,而像是一阵阵汇聚起来的激流,在烟尘滚荡之间向着丹徒城的方向奔涌而去。

“功名利禄,蒙荫富贵,就在眼前了。。”

骑着高头大马的董昌亲自引众冲杀在前,自有追随在左近的军将此起彼伏的呼喝和鼓舞道。

“兄弟们跟紧了大旗,莫要落于人后了。。”

“董都团,我这可是把全师上下的身家性命和一番前程,就尽付与你了呢。。”

而紧跟在中军石镜都和临安团练的将旗下,全身披挂的南路义军别部权郎将范振声,也再次大声的对着董昌表忠道

“尽管放一万的心,击败了当面这些太平贼,人人都有厚厚功赏和官位;”

而董昌亦是慨然自若的应声道。

“莫说是区区义营兵的名头,就算是团结兵、守捉军,乃至行营兵的名衔也未尝不可。。而诸位官拜一州刺史、团练、防御、守捉的权位、更是尽可期许的。。”

“那我就把这番性命设给您啦。。”

这名义军将领范振声不由用力拍着胸口喊道

而后,随着当面迎击和据守的太平贼节节败退,所不断退让出的阵线和满地狼藉的营盘;环列在丹徒城外那处低矮的勾骊山,仿若久已经清晰的呈现在眼前了。

“全力拿下勾骊山,活捉了虚妖僧,解围丹徒城,献俘朝廷阙下啊。。”

这时候满脸决然和毅色的董昌,不由的再度振臂大呼鼓舞左右道。

身为杭州八都之首,他当初只是占据临安故城财力兵力最厚,而被公推出来的领头人;在私底下确实没少受到擎制和扯后腿的。

因此,他也足足用了数年时光,才在权谋和算计、拉拢和分化手段之下,逐渐将其他临近的两都五镇人马,变成成了自己实质上的从属和附庸武装。才有了力压其他五都而号令前后的初步资本。

现在根据丹徒城中的表态,显然他又有机会能够在权位上更进一步;从实至名归杭州一地的主掌者,变成横跨数州乃至藩镇一路的一方守臣、军帅;

既然如此,把这所谓的密约遵循了一半,就弄假成真有何妨;正可谓是“天与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的基本道理。

而当视线回到层层布防的勾骊山山顶上,却依旧是一种紧张忙碌却不怎么纷乱和慌张的气氛。

“你如今还有什么话可说么。。”

正在观战远方的周淮安突然转过身来,对着已经被捉拿起来的钱具美道。

“事已至此,某家委实无话可说了。。”

身形敦实而披头散发,满脸苦涩与悲叹的钱具美,亦是垂头丧气的道。

“合该我当此一劫,还请念短暂相识一场的份上,给个利落和痛快就好了。。”

“既然如此,来人。。给他个痛快。。”

周淮安断然摆摆手道。

随后,在万念俱灰中闭目待死,又忍不住闪动着生平种种,满心悲愤只等到斩刀落下的钱具美;却又在满脸错愕和难以置信的就被割断绳索松了开来,而重新被带回到了周淮安身边;方才听他喃喃自语的道:

“这。。这。。又是为何呢。。”

看着他死里逃生一把的惊悸表情,周淮安就不仅在心中涌现出一阵恶意趣味式的快意盎然来;因为这只是一种临时起意的测试手段而已而已。看起来这未来历史舞台的气运之子和风云儿,也不是能够随随便便的逢凶化吉,或是逃出生天的机会;

“既然董昌显然是欲藉我行那借刀杀人之计,我又怎能轻易令其遂愿呢。。”

然而作为在明面上的说法,周淮安却是对他不以为然冷笑道。

“不过,你身为杭州八都的使者,相应干系也是难辞其咎的。。”

听到这话,钱具美的脸色骤然变了变又颓然下来。周灰暗却是熟视无睹的继续道。

“只是这些日子,我观你好歹也是个有上进心的人物,有所当当和作为的汉子,就这么白白死了岂不可惜,还是留在我处做些事情来效赎和报偿吧;也许保不准眼下还有给你报仇雪恨的机会呢”

“难道、难道说,。”

死里逃生而经过这么一番大起大落,而又复杂纷呈心理反复的钱具美,却是忍不住再度开口道来。

“领军一点儿都不担心眼下的局面和态势么。”

“担心,当然会担心啊,。”

周淮安却是愈发沉容自若得道。

“只是我的担心又有什么用处,既然已经将信任付诸于这些全力奋战的麾下将士,那就竭尽所能的相信和支持他们好了。。”

“身为一军之主当有安若泰山的城府和气度,哪怕情势再怎么危急和紧迫之下,若是再忧喜于形色的话,岂不是要给他们扯后腿和自乱阵脚了。。”

“更何况,你眼下所见到的情景,可不一定是全部的真相和实情呢。。”

说到这里,周怀安再度亦有所指的强调道

“那。。领军就不担心在我这儿走漏消息了么。。”

“你又能走漏到那里去,送回去让那董昌再杀一次么。。”

周淮安却是用一种毕现无遗的眼神打量着他道。

“当然了,若是杭州八都上下,都能随随便便拿出你这般人物作为死间的话,那我也自认眼光短浅而输的不怨。。”

听到这话,钱具美的脸色再度变得十分精彩起来,却是一时久久无语之后;才有些艰涩而识时务的曲臂躬身下来,哑着嗓子道:

“既蒙领军的赏识和宽赦,具美愿奉以绵薄之力。。还望领军不咎过往,给个阵前报效的机会。。”

“且观后效好了,”

心里暗自一阵欢喜的周淮安,亦是矜持而平淡的点点头给他画了个饼。

“说不定日后尚有更多用你机会,乃至夺回旧部也未可而知呢。”

当然了,相比战场上攻守和胜负的得失,这里的发生的事情只是个小插曲和添头。但是周淮安还是得感谢对方无形间所奉上的这拨神助攻啊;

还有什么样背叛和出卖的理由,能让这号未来潜在气运之子模版的人物,不得不有家不能回失去自己的势力和地盘;而更多的寄托和服从于自己的羽翼之下,才有希望夺回一切的可能性呢。

周淮安转身对着随同的虞候长米宝道。

“传我号令,发动丙子号的‘惊蛰’方案吧。。”

。。。。。。。。。

而在勾骊山的另一面偌大的围城联营之中,已经被反攻的数路官军给攻陷和占据了大半数了。虽然已经有许多官军乘势开始四处劫掠和搜获;然而在其中十几处大型土台高垒之上,却犹自由数百不等的太平将士在死战不退的坚持战斗着。

虽然他们多数人已经伤痕累累而身心俱疲,却依仗着居高临下又营造完备的地利,轮番击退了一波又一波围攻而上的官军;哪怕是拉弦磨破手指而血流浸袖,拼命放箭放尽了气力而肩臂酸软;却又鼓起余勇抄起断矛和叉把来,对着那些攀爬上来的潺动人头,继续奋力的捅杀和戳刺下去;

就好像是在一时之间舍生忘死的不知道畏惧和退缩为何用一般。而在一处鏖战不止的高台之下,镇海行营右锋将刘浩却一时有些大惑不解和暗自犹疑着。

作为多年老于行伍的经验和直觉,在相对势如破竹的轻易攻入这太平贼营盘中之后,他心中的警惕和疑惑反倒是随着攻战厮杀的过程逐渐积累起来;而慢慢攀升道一个有些危险若芒刺在背一般的感觉。

不仅是因为大多数草贼面对官军与之前实在判若两人的抵抗力度和斗志;他们仅仅在射光了几轮的箭矢之后就退逃的飞快,就连遗落的军械都破坏了,根本没有给官军留下多少斩获和缴械的机会。

也不仅是因为被围困住的这些太平贼实在太过顽强和坚韧了。虽然几经攻杀而拆毁、填平了诸多外围工事,却依旧能够始终有条不紊交替掩护着,继续收缩下去顽抗到底的态势。

难道是指望退守和盘踞在勾骊山的太平贼本阵么;他想到这里不由叫住一名押解缴获而过的部下校尉:

“你们抄获了多少草贼的攻城器械,可曾计数出来么。。”

“未曾计数,不过其中大多是些中小物件。。”

刘浩突然就想起来,这些营盘当中那些被指定摧毁的攻城器械和大型装具,都大多不见了踪影。一路所能见到的粮草辎重物料的大致数目,也实在有些寒酸和简陋,简直就称得上是虚有其表了。

顿时心中的不安愈重起来,而变成了几乎无所不在的警兆。

(本章完)

第四百零五章 手招都护新降虏

“五千年前我们和埃及人一样面对洪水,

四千年前我们和古巴比伦人一样玩着青铜器,

三千年前我们和希腊人一样思考哲学,

两千年前我们和罗马人一样四处征战,并建立世界上最为庞大的统一王朝,

一千年前我们和阿拉伯人一样无比富贵,

而现在我们和美利坚人一较长短。

五千年来我们一直在世界的牌桌上,而我们的对手却已经换了好几轮了。”

《开学第一课》

。。。。。。。。。

丹徒城外围城大营。

最大的一处土垒边上亦是尸积如山、层叠重障,大多数夯土的表面也已经被血水浸透成深浅不一的褐色,层次而上的拒马和拦网都已经被砍断、劈烂和拔除掉,但是新堆积起来的尸体,又变成了他们天然的掩体和遮护。

“亏大了啊,早晓得就在先前劳军时找个女人,哪怕是年纪大点的也好的。。也不枉这辈子了啊。。”

伤愈归队未久就做了队副兼旗头王秋,也再度被流矢射穿了双股;而只能侧身坐在倒毙的尸体上抵靠着手牌插满尾羽的边沿,勉力的拉弓放箭将一名滚楼下去又站起来的官军放倒,而姑且暗自嘟囔着。

这些尸体大多是官军的,也有零星几具是太平军的;却是在情势危急之下有所动摇和气绥,而被阵前执行军法的结果;其中一位就是他亲手从背后投刀刺杀的,然后他也被乱失帽盔和包布,而在额角到耳根上都浮肿起来一大块。

而放过这一箭之后,他手却是再度抽搐起来,而根本握不紧弩机上弦的拉杆;这时有只手伸过来将弩机接了过去,放在腿上一敲顿时松开了被血水和泥垢卡住的棘齿,而斜斜掉落下来已经射空的箭匣。

然后来人又将整整满满一匣十六支的无尾短矢,给重新扣压在了连弩包铁的弦槽上;这才递还给了王秋又掏出一个半满的铁质扁罐来,轻轻晃荡出液体的声响道。

“要不,队副先来一口再说。。”

却是王秋同姓的本家;已经在不算漫长却是相当频繁的军伍生涯中,褪去了当初新卒生涩与畏缩、腼腆的火长王健,只是他也腰上带着一支被连杆剪掉的断矢,而让身子看起来总是无法挺直的样子。。

“话说,咱们这一边,还有多少能喘气的。。”

王秋也毫不矫情的靠着团牌,略微仰头抿了一口略带辛辣滋味的罐中酒水,而在冲透耳鼻的热流中勉力厮声道。

“刚算过了,除被抬走和找不回来的,连你我在内两个队里还有二十来个能喘气的。。”

王健却是还算利落的再度举起一架弩机,压紧拉实斜靠在团牌边上才道。

王秋不禁心中有些黯然,这意味着这一段方向上满满两队六火(每火十人),连正副队官、旗头(鼓号手)在内的六十六人,就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了。

这一战打得可是有些惨了,光是他这一队就已经重补、合编了三次了;两个队正和队副、旗头,也只剩王秋他一根独苗了;至于十二名火长和五头们,也只剩下他眼前这个还能站立着喘息和说话的。

虽然对此情形或许早先有所准备,而在土台边沿布下了大量由内而外的防御工事,又囤积了食水器械和轮替和驻防人手;但在这些城中突出的官军攻打之下,还是不免死伤累累的不断减编和收缩下去。

很多士卒还没有等到预期的结果或是坚持道出现转机的时刻,就已经倒在了这处看起来孤立无援而四面皆敌的战斗中;而官军依旧没有任何放手和知难而退的迹象。

“不过,箭矢和弩弓的备件,还是可以管够的。。”

王健却似乎是瞅到他的心思,而且作轻松的宽慰道,又伸手拍拍团牌,震的钉在上面的多只尾羽一起随风颤颤着。

“更何况还有这外头的官军给我们送哩。。”

他的话音未落,就听得风中咻咻的细碎声响,而霎那间飞射过好些箭矢来,又漏过团牌的缝隙将王健给贯倒了在地;随后在激烈吹响的哨子声中,亦是此起彼伏的叫喊起来。

“官军又攻上来了。。”

而高举着新扎制的木牌和挡板的官兵,也在伴随着握着撬铲不断挖土,逐一清理出一段段临时阶梯的同伴,而缓缓的再次逼上了这处土垒来。

而在另一处稍小的高台之上,拿着临时赶制的长梯攀援而上的官军,如同蚁附蜜糖一般的再度被掩没和边沿和小半出入门户。

而在愈演愈烈的撕杀声中,在内圈被严防死守的核心位置,由临时伤员安置地所圈围起来的几个物资营帐里。围绕着几口倒扣的大缸,十数名全服披挂的投火兵,却是有些躁动不安的有人再度站起来请命道。

“校尉,可以上了么。。”

“还不够,千万给我忍住了。。”

作为硕果仅存职介最高的副校尉张东,却是脸色肃然的道。

“没有得到号令下来,就算是外间的都死光了,哪怕我死在你眼前,也不许妄动分毫。。”

然后,他就亲自引刀捉弓带着最后两名护兵冲了出去,又身先士卒的迎头撞进了那些已经在高台土垒上初步站稳脚跟的官军从列之中。像是闯入死水当中的鲶鱼一般,用刀剑挥舞带出的血色漩涡,来奋力搅动着想要结阵在一起的官军先头悍卒。

而在最大的土台之上,被一具尸体压在身下的王秋,也瞠目欲裂的看着被射穿了肩膀,而倒地流血泊泊不省人事的王健;而奋力将一把断刀砍在奔踏而过的官军腿上;

而在连放倒三人之后,他也被发觉过来的官兵用刀枪反戳了下来,迸溅而出的血水沿着尸体的间隙流淌在一起,又渗进了愈发鲜艳的泥土里。

而看似死去的王健,却又是在这一刻突然动了起来,大声叫着他的名字,而将用力戳下尚未拔出来的官兵,给扯住腿弯而掀倒在地,又用断箭疯狂的戳在胸口和喉头上,就此了了帐。

然后,又有一名跌跌撞撞的官军,扑倒下来死死按住了他而撞头咬脸的扭打在了一处。。。。又过了不知道多久之后,天空中突然了响起了刺耳而尖锐的声响,几点隐约可见的烟火升腾而起;又在湛蓝敞亮的晴空中,碰碰有声的炸成了几团颜色鲜明的烟云来。

这就像是拉开了某种征兆和发端一般的,

从上空俯瞰下来的丹徒城外,随着数路潮水一般涌入的官军,而在节节败退当中逐渐被晕染、浸润上斑驳异样色调的围城大营。也随着来自勾骊山上朝着标定好射界,突然密集攒射出的火箭和燃烧物,顿时就在短时间内被笼罩和覆盖在在炽烈弥漫的烟火当中;

其中又间杂着许多此起彼伏滚雷阵阵一般的爆裂轰鸣声。随着一团又一团升起在那些高台周边,密密蠕动官军潮流当中的灰黑色烟云翻卷,又像是在地上如同雨后春笋般生长出来的菌类群落;将如同蝼蚁一般聚附在一起而散乱惊慌的阵型和队列,给更进一步的纷纷冲开、震散、撕裂开来。

。。。。。。。。。

“地龙翻身!”

“山崩了!”

“起风潮了。。”

而在另一端的战场当中,董昌的身边亦是有人此起彼伏的惊叫起来。因为在他们视野的远方,正在攻战如火如荼的战场中。

整座被葱郁苍茫而夹杂着层叠工事的勾骊山半腰,像是在一瞬间活了过来一般的沸腾和雀跃着,霎那间就被无数相继的喷卷而出的烟云和层层迸发的火光所笼罩在了期间。

那是预先布设于山坡之上,以获得自上而下最大射界和交叉杀伤覆盖的火器阵地,在去掉了临时遮掩的草皮和树丛之后;顿然开始对着突破了诸多外围战线,继续一鼓作气仰攻而上密密匝匝的三都杭州兵马,相继发威了起来。

在许多慌乱无措和相顾震惊、骇然失色当中,仅仅又过了半响功夫。坐镇山下压阵的董昌中军本队,就已经见到了漫山遍野溃逃下来的富春都士卒;然后是负责侧翼佯攻牵制的龙泉都旗号的败兵;最后就连他寄予厚望的石镜都的旗号,也丢盔弃甲的出现在了竞相逃亡人群当中。

虽然他很快反应过来而当机立断,带着亲兵队和负责掩护的射生队上,用雪亮的刀光和攒射的硬弓试图遏制住这场突入而来的败亡浪潮。然而就像是大海退潮当中,无奈的想要掬留住一捧浪花一般;

阵前震响的怒吼和叫骂声,再加上成片倒下的血色迸溅和尸横枕藉,所铺就而成的临时退止线;也只是让这股受惊过甚一般的溃亡大潮,勉强顿了下就自动的避让和扩散开,而又变得越发稀疏起来。

然后,成群结队高举着青旗的追兵,也随着明晃晃的连片甲兵反光烁烁,而竞相出现在了败军之势的后方,那些淹没了苍翠葱荣铺卷而来的烟尘之中。

然后,又有几团烟尘在董昌身边仓促聚集起来,严阵以待的迎击队伍当中迸溅开来;霎那间就是人仰马翻的惨叫和嘶号了起来;最近一股激扬而起的沙尘又倒卷而下的扑打在了,董昌及其身边所挺举的大纛边上;霎那间将一切都变得朦朦胧胧起来。

而全身披挂的董昌也只能看到左近呛人的尘埃中,那些隐约在挣扎嘶号的人影,然后他的坐骑也骤然嘶鸣着扬蹄而起,将他摔落了下去而在地上连磕带碰的打了好几个滚,才在左右的搀扶下昏头昏脑爬起来。

这才发现他的坐骑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一块迸溅的碎石打伤了一边眼角,而惨痛嘶鸣着在四下胡乱踹踏和冲撞起来。

“莫管马了,快快举起我的大纛和旗帜。。重新聚拢起来。。”

董昌却是毫不犹豫的对着左右喝道。

然而,随后在烟尘中被用力竖起来的大纛和将旗,没几下就突然发出某种摧折声而飘摇着断落了下来;这一刻就算是身经百战而屡经挫败与挑战,却百折不挠或是心若铁石,坚毅如董昌一般的人物,也不竟露出了绝然和颓丧的表情来。

好吧,居然忘记请假了,大家尽管骂我吧。欠下的章节日后尽量补上吧。

对于沈窈娘背景和历史原型的彩蛋,居然有人能够猜到这么生僻的细节啊。

还是要感谢:

用户自由之风_ellL打赏《唐残》300书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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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我又欠下了一章了。

(本章完)

第四百零六章 手招都护新降虏(中

丹徒城外,勾骊山下的战场。残阳如血将万物晕染成的赤红一片,而逐渐昏暗下来的天色下,一切都已经是尘埃落地进入最后的尾声了

虽然勾骊山上气息灼人的烟云与血腥气已经四散的差不多;但是身为样子队的操持军匠之一的白多禄,却是对着因为过度使用而崩坏和损毁了的石砲、床弩、发竿和旋风炮,以及那些因此受伤而正在接受救治和烧埋的操手和军匠们,犹自在口中低声暗念的《大秦景教三威蒙度赞》中祷文。

“无上诸天深敬叹,大地重念普安和。

人元真性蒙依止,三才(指三位一体)慈父阿罗诃。

一切善众志诚礼,一切慧性称赞歌。

一切含真尽归仰,蒙圣慈光救离魔。”

然后,不知不觉之间又变成了《启真经/默示录》的《临未篇》:

“无上主告曰,罪世必临偿。。

神人普天光,雹火如坠血。

地植具齑粉,遍野皆焚尽。

此地然大哀,兽鸟尽衰微,

海中鱼沸灭,人间火如狱。”

因为之前发生的那一幕,实在是太过惊骇和震颤人心了,让他差点儿以为是圣教中传说的罚罪赏善之日(审判日)提前来临中土了。

。。。。。。。。

而在勾骊山的另一面,重新被转移到平地上的临时中军处。

“虽然是置办了一桌的宴席,却同时来了两桌的不速之客;未免让人有些应付无暇。但是经过了这些波折和变故,眼下大体的结果还是令人欣慰和鼓舞的啊。。”

周淮安对着聚拢在身边,一众满身俱是烟火和血腥气,也不乏身上带伤的部下们道。

“既然事已至此,我们眼下的主要目标和重点,还是得落在丹徒城这边;好容易把人从严防死守的城里请出来了,怎么能够不尽情的招待一番。。葛国美,这事情就继续交给你去统筹了。。务必尽量留下每一位客人才是啊。。”

“苏无名,你带领的后阵还剩下多少人,我把教导大队和亲率团都交给你,能用多少时间重新打穿和收复城西到城东的阵营,与上岸支援的王重霸所部水军重新会兵门外。。”

“至于对杭州八都余部的追击,就尽管交给前阵残余的马队了;刘六茅,这事情你当仁不让了;但是三个步骑营须得留下一个来,跟着跳荡、选锋、先登诸团一起,由王天明带着;权为丹徒这边的外围警戒和临机应变的奇兵所在。。”

“此外,传信给曲阿、延陵、句容那些城中的别部人马,让他们也全力加入到追击和拦截中去;总而言之不能让败退的杭州军轻松逃走才是。。米宝,你专门带着一队迅兵负责监督此事。。”

“再发鸽书尝试联系上在外阻敌的那几支游击团,看看能不能令其就近封锁漕水,乃至拿下金坛城来以截断和阻拦杭州八都残军的。。”

“那俺呢,之前都没赶上了,这次可不要再落下啦。。”

新近才从江陵带着补充部队来援的小眼睛吴星辰,也忍不住主动请命道。

“你当然是另有要紧的任务了。。”

周淮安看了眼他才重新道来。

“那些从丹徒战场外围收拢回来的人手,都暂归在你麾下好了;然后给我向西朝着江宁推进过去,能收拢多少人马是多少人马,遇到不听号令的就狠狠的杀;一切尽管放手去做,我要见到江宁与丹徒之间的义军,被重新统合做一处的局面。”

“诺。。”

“得令。。”

“遵命。。。”

随着一个个身影的相继领命和告退而去,周淮安身边才重新变得清净下来;这时候他才翻开新近归总出来的战损和伤亡报告,不由得叹息道。

整整四千一百六十七人的伤亡啊,其中阵亡的数字超过了半数,还真是一个让人颇为沉重的数字啊。大概占了如今周淮安麾下可以控制到人马的七分之一;

这样的伤亡比率放在传统军队当中,也足以出现溃败和逃亡的结果了。而那些协同太平军行事的外围义军,在被击溃和打散后的伤亡还不算在内呢。

不过其中三分之一是来自补充营和暂编营,二分之一是临时武装起来的夫役;剩下驻队和战兵部分的损伤,则是主要出现据守围城营盘,而作为吸引官军诱饵兼爆破伏击阵地的十数座预设土垒上。

而且,由此造成的物资和建材等辎重上的损失,也是实实在在的结果;毕竟留在围城营盘中作为掩护手段和诱饵的,可是没法全数作假;甚至还有许多刻意四散丢弃,来分散官军注意力的布帛财货。

然后,为了布置这个有这个足够杀伤范围的伏击阵地,以及勾骊山南侧的全面反击战;又把这些日子陆续输送过来的火药和其他燃料、器械,给消耗了大半数。所以这真的是一场代价不菲的胜利了。至少后援到来之前,他已经没法再重现和布置一场类似的战斗了。

不过取得的战果也算是颇为丰厚。在勾骊山西面战场中,成功击溃杭州八都最为精锐的三都,并歼灭了其中的大部人马。约斩首三千而俘获五千有余。

其中阵斩富春都都将闻人宇,俘获龙泉都都将凌文举,钱塘镇将成及;又有石镜都副将阮结,儒童镇将徐靖,当场投降;仅有团练使董昌在内的少数人于乱军中下落不明。

此外,通过追击和歼灭外围其他五都人马,应该还可以取得进一步的战果和收获才是。至于北线的战场,因为稍后一步才分兵介入的结果,所以除了大概伤亡数字和损失之外,到目前还没有更加详细的斩获统计出来。

而在勾骊山另一侧,已然变得面目全非满是坑洞和焦墟的围城大营当中。虽说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但是持续了一整天的战斗却并没有因此结束;只是变成分散在多处更加细碎的零星战斗。

却是那些侥幸离得远而躲过了爆炸和火烧影响的镇海兵,还在试图负隅顽抗者。然而他们的努力注定是徒劳的,哪怕在夜色掩护下可以获得些许苟延残喘之机;但在被逐渐封堵住了五处城门的退路之后,也不过是将灭亡的时间推延更久一些。

因此,在满目疮痍到处崩塌与断壁残垣的营盘中,最多见的就是那些灰头土脸,宛若行尸走肉一般,被圈管着团团蹲坐在地上的官军俘虏了。

其中很多人耳朵口鼻当中都凝结着血迹,而在听觉和视力都出现了不同程度上的失灵;因此看管他们的太平军士卒,需要用连打带骂加上肢体动作的激烈比划,才能将他们给号令和驱使起来。

不过还有一些,无论怎么的打骂和呵斥也无动于衷的样子。他们就像是彻底失去了神智和胆魄一般的,对于一切的外物和动静再也毫无任何反应;就只能就地被拖出来处决掉了。

而在城东的营盘中,一身青色铁鳞甲的太平水军都尉王重霸,也亲自带着水兵和步卒混编的队伍巡曳在其间;时不时就从角落里提拎或是搜获出些许个漏网之鱼,而加入到那些向外押解的长长队伍当中。

而在远处丹徒城的东关门外,最后一股成建制负隅顽抗的官军,也在四下太平军的围追堵截当中走到了末路。随着这些伤痕累累满身疲敝的官军,奋力挥舞着兵器挡格向着城门方向突走,又被抵近弓弩攒射着相继倒地;他们拼死靠近城门的努力和举动,也无奈的停了下来。

而这时,来自城头的反应却是一片的静默,既没有呼喝助威的鼓舞,也没有居高临下弓弩的攒射掩护;就这么任凭着好些太平军将士,越过了填平的城壕而跑到墙根下,耀武扬威的叫嚣和撩拨起来。

见到这一幕之后,硕果仅存的镇海行营左都虞候刘文忠,也泪流满面的突然大吼一声返身冲向了敌丛,然后又被齐齐抵刺过来的长短矛尖给竞相戳穿,在鲜血淋淋的喷溅和流淌之间,硬是顶着矛杆推进了两步,才颓然脱力给挑架了起来;

余下的官兵却是开始嚎啕大哭这丧失了斗志,竞相丢下武器而不管不顾的束手坐在了地上,乃至大声的求饶和乞降起来。

而在数百步之外东南角另一处城门内。几乎同时出击的五支官军中唯一得以丢下溃乱大部,而抢先一步狼狈逃归回来的,镇海行营第二都将兼左巡城使周元祀,亦是满身浴血而冲上城头形容狰狞的大吼道:

“人呢,人都死到哪儿去了。。”

“还不快快备战,谨防贼势乘机杀进城来啊。。”

“快快放箭,不要让那些贼军轻易靠近城门啊。。”

“来人,快用距车和土石吧城门给堵死了。。”

而在日渐灰暗下来的天色下,一片狼藉的城头上已经见不到那些协守的民壮和夫役,也没有了新募团练兵的身影;这不由的让他在心中生出了许多不祥的意味来。

然而当他一连闯过三处空荡荡的哨楼和箭塔,才从门楼边上见到了些许看起来有些茫然无措的三五成群守军身影;不由的冲上前去喝骂道:

“大敌当前,你们还在这里偷懒耍滑什么。。真是要吃军法么。。”

“是周都将。。”

“周都将回来了。。”

然后,这些守兵像是被惊了下却是纷纷向着他围拢了过来。

“你们还在充楞什么,想要找死么。。”

周元祀还想继续喝骂他们,却发现自己和数名护兵隐然被这些人给包围了起来。而这些守军也有些目光不善或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意味,死死盯着他就是不说话。在好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才有人瓮声开口道:

“我们都想要求活,就只能请您老人家去死了。。”

“混账。。”

周元祀跄踉一声拔出令公赐予的宝刀,劈头盖脑的就朝着最近一名守兵砍去。将其挡格的兵刃连同臂膀一起血花迸溅的斩下后,却是在余下护兵默契的掩护下骤然反身后退,而向着城门方向奔逃而去。

那里有随他逃回来的两百残卒可为依仗和平叛之用,然而他才冲回到门楼附近,就见到了一小队弯弓搭箭迎面疾走而来的团结兵,不由厉声喊道

“快给我去平乱。。”

他的话音未落,却见迎面数点精光闪闪,顿然射中了躲闪不及的周元祀而贯倒在了地上;当他吐着血泡努力想要挣扎起来,就听到一个愤愤不平的声音道:

“你这个狗厮,之前肆意诛连和滥杀我们团结子弟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这一天。。”

(本章完)

第四百零七章 手招都护新降虏(下

丹徒城中,亦是一番天崩地裂的末日光景了。

随着那些从城楼和墙碟上相继脱离了守军的监管,而竞相逃回来的民壮、义勇们所扩散开来的消息;各种恐慌和惊乱的情绪还有异样纷呈的传言,也成为了这座不落之城中汹涌和鼎沸起来的风潮。

“贼军使了妖法,让地龙翻身把官军都给活吞了。。而贼兵却是安然无恙”

“贼人有奇技,能凭地晴空招来雷火,把官军都灭了。。”

“贼人用了异术,整个城门里的官兵都死绝了。。”

“贼人的妖法让守城的官军都入了寐,乖乖开门出来自己送死。。”

“中了妖法的官军都自己抹了脖子,砍了脑袋,再跳进江里去了啊。。”

(其实是驱赶着俘虏到江边取水清理卫生,却被误以为要杀俘,当下哭喊成一片,又被看了几个闹得最欢的,才得以乖乖听话的过程。。)

而伏骑在马背上奔驰过长街,又一头撞进内城城门的镇海行营右厢兵马使刁頵;已经无暇顾及这些街头上无头苍蝇一般,大叫乱喊着四散奔逃的市民百姓;或又是那些乘火打劫而闹得暄声四起,哭喊做一片的不法之徒和浪荡子弟;或又是那些纷纷召集家丁、部曲、奴仆,拿起刀仗塞住门户,与之对抗到底的朱门大户、豪姓之家了。

他几乎马不停蹄的一连撞飞,从内城门门内冲出来迎接,却又避让不及的数名门阍,再从对方惨叫扎挣的身体上踹踏过去,而一鼓作气冲到了牙城所在的长街上。而这里已经被汇集和奔流而至,各色绫锦服色的逃亡人群、车马,给再度塞了个水泄不通。

他只能和亲兵一起奋力的叫骂、踢打和抽刀劈开一条临时的路径来,才得以断断续续的冲到了牙城兼带节衙出口的乌头大门外;这才见到了些许面有惶然和不知所措,却犹自还在坚持值守的玄衫军士。

刁頵把他们召集起来跟在身后,这才向着内里疾步踏行而去;这时候才发现内里的各处署衙之间,已经是满地狼藉而尽是各色抱着东西出入奔走的身影。

时不时还有人背着、提拎这大包小包的物件,毫不避嫌的越过他们的身边而向着外间奔走而去。而刁頵也没有心思理会他们了,沿着短而宽的中道冲开这些属员、胥吏之流,他再次见到了节衙的正堂所在;

然而门边上召集诸多官属、军将的登闻鼓和唱奏进偈的整排乐钟,却是已经被人给推倒在了地上而散落的七零八落。刁頵不由的心中一惊一凛,又变成了某种勃然的愤怨之气,不由大声叫喊道。

“使君何在,令公何在。。”

“怎就没有人召集左右和主持局面。。”

然而随着他长驱直入的身影,却是没有任何人来回答他的问题,只有如同被水淹沟渠里冒出的蛇鼠一般,时不时冒出来那些节衙僚属、门客和官员的身影;以及此起彼伏的叫喊声。

“快把脸黑涂了。,不若贼军进了城抄掠就晚亦。。”

“这是我拿来救命的旧衣袍,你不能抢啊。。”

“分我一些又如何,你还可以去街市上再买一身”

“我要杀身报国,快给我批甲再拿刀来。。”

“我先杀了你们,堂堂官眷万万不可辱于贼手啊。。”

“你不能烧,要殉死就找别处去,我还要指望这些东西,来求一条活路呢。。”

他们几乎是在上演着一幕幕的活闹剧,还有人争执着再也不顾斯文的相互殴打成一团,或是在奔走之间绊倒在地上,而帅滚出怀里一堆的金银财货来。

而唯一一个混在其中号称要杀身报国的,居然就是个以及胡子花白而眼睛浑浊,平时充作门阁的老家将;还没等来给他披甲拿到的人,就已经气喘吁吁地被撞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然后身后变得愈发壮大起来的刁頵,再度撞入原本是门禁森严的节衙后宅之中;却被迎面而来的大声尖叫和哭喊声给震刺的不禁捂起了耳朵。

“大王饶命啊。。”

“可怜天鉴。。”

“乱贼杀进来了啊。。”

他一直冲过了好几条廊道和亭台之间,最终来到了周宝日常居养的虽寿堂前,却见到的是门户大开而帘子和帷幕都被扯倒在地上的情景。

“周衙内的牙兵呢,护翼令公的后楼都呢,怎么都不见了踪影了。。”

一名随同而来的军将,依然用包含哭腔和惊骇的声调喊出来道。

随后他又不死心的搜罗了整个偌大的园子,除了那些只会哭喊和求饶的姬妾和奴仆之外,依旧还是扑了个空;曾经威赫一时的“四朝良将”周令公,周节帅,连同其专门监守后宅的后楼都。

最后,他们只找到了被正面拆除推倒的庭院小门处,向外凌乱散落的些许物件和许多延伸而去的隐隐车辙。这一刻,他身后的军将们却是像是失去了最后的主心骨一般的,再也不顾他的约束和号令,自暴自弃的回头冲进庭院里肆虐起来;

不久之后,他们就纷纷抱着步障和帷幕包裹的物件,拖着哭哭啼啼衣衫不整的女子;一边走一边纷纷脱下代表官军身份特征的帽盔、包头、铁片的护兜和抱肚、蔽膝、靴子,向着远处的城坊当中掩走而去。

“既然令公已然不复所在,就让我为朝廷尽忠最后一刻吧。。你们都散去逃生吧”

而脸色惨淡的刁頵,却是重重的长叹一声;对着身后道。

“我们本来就是将主从乡里带出来的部曲和家私,又怎敢抛下将主独自苟活偷生呢。。”

一名面容苍老而亲兵故作慨然的喊道。

“岂不让家乡父老耻笑余生,就算到了九渊地下,也实在无颜相见了。。”

“那就让我们痛痛快快杀上一回,与贼携亡吧。。”

于是,他带着最后不肯散去的数十名部属和亲随,就此毅然冲向了最近一处内城城门的所在。

。。。。。。

当第二天太阳重新升起来的时候,也已经完成城头变幻完大王旗的基本过程了。

轰轰烈烈的开局和铺垫,虎头蛇尾的结果和收尾;就连事先准备好的穴地爆破手段,都没来得及派上用场;当城外最后一股负隅顽抗的官军弃械求饶之后,丹徒城残余守军也就连夜开东角门出降了。

这个消息既是意外也不意外的结果;因为根据战地斩获的统计,随着这一次五门出击的攻势,覆灭在城外的镇海行营兵、团结兵和牙兵之属,合计起来至少八、九千之众,算是占据了城中军力的大多数精华所在了。

因此,就算城内还残余下来一些负隅顽抗的守军,但更多是些战斗力和士气都不堪大用的土团、乡兵之属,或又是本城居民中新募而来壮勇而已。

也总有一些忍受不了可能遭遇的下场,而试图采取自救措施的“聪明人”,而让太平军在接下来的对城攻略过程,变得轻而易举和省事省心起来了。

只是可惜了已经挖好道城下的地道,还没能派上用场就不得不要废弃了;虽然这也大大省却了太平军可能造成的多余伤亡了。除了在攻打内城西门和节衙所在的时候,稍微遇到些顽强抵抗之外;城中其他地方都是望风披靡和就地请降的结果。

只是作为头号目标的镇海节度使周宝居然跑了;大概就在城外兵败已成定局而守军开门出献之前,就已经在部分牙兵和少量新军——后楼都的护卫下,易装乘车出了解压缩在的内城了。

虽然进据的太平军组成的巡禁队,依旧在城中进行所所和甄别,但估计找到的可能性也就不大了。因为根据王重霸那边来的报告,留在江上警戒和待机的水军船只,亦是在当晚发现和撞见了,从丹徒港中连夜潜度而出的十多条大船。

然而因为分兵攻略和支援岸上而人手有限的缘故,最终只截击和俘获住其中的一部分,另有七八艘大船得以顺流冲出江口逃脱了。结合之前的消息,只怕周宝身在其中的概率委实不小。

当周淮安抱着这种百感交集的心情,踏上西门外郭城楼的时候,街市上仅存的凌乱痕迹都已经被清理一空了,只剩下偶然可见墙上或是地上,一时擦拭不掉也尚未干透的一滩滩血迹,或是其他烟熏火燎过的污痕而已。

相比之前见过的浔阳、江宁等普遍萧条破败古代名城望邑,这座丹徒城显然是个异数。它不但是个靠着江边而内外两重城郭,还有牙城加筑的大城,同时也是座繁华富庶之城。

因为身处东南物产的荟萃流通之所,又长久下来偏安一隅而甚少兵火的缘故;唯一发生过的镇海节度使李琦之乱,也很快就被反水的部下扑灭。

因此这里得以在中晚唐以来此起彼伏的纷乱中得以独善其身,又陆陆续续的相继吸引和聚附了历代以来,大量东南地方上的富家、宦门、大族,携家带口迁入其中置业生营的结果。

因此,沿着条石和卵石铺就下来车辙明显,而又横纵笔直的大街和蛛网小巷之间;灰瓦绿脊斗拱飞檐的楼台高阁几乎比比皆是,而基本看不到什么草屋棚顶的行迹和存在;

整齐而又异彩纷呈之间,与之前蓬户草堂相邻于城台,菜畦鸡犬夹杂着古迹江宁故城,简直形成了某种现世与过往之间鲜明的对照。

远处就是横跨江中沙洲大名鼎鼎的西津古渡,也是历朝历代南北征伐时索要争夺的焦点和古战场之一;比较有名的大事件,比如像是六朝时期规模空前的“永嘉南渡”,北方流民多半以上是从这里登岸的。

东晋隆安五年(401),五斗米道为号召的义军领袖孙恩率领“战士十万,楼船千艘”,由海入江,直抵镇江,控制西津渡口,切断南北联系,以围攻晋都建业(今南京),后亦是在附近被刘裕率领的北府兵打败。

当然了,因为南朝后期不停的战乱这里也很快衰败下来,而随着隋初灭陈的战役而在萧条中蛰伏好些年;才又因为贞观之治到开元盛世之间的百年休养生息,而重新变得繁盛与富庶起来。

故而在有唐一代,这里也是东南财赋转运的重要枢纽和节点之一;来自江东两浙鱼米之乡的财货和物产,都要通过连接江南运河的各条水系,汇聚到这里再统一换船渡江到对岸,由此进入淮南境内的大运河中段部分。

尤其是进入中晚唐以后,包括西津渡在内的丹徒也与扬州江都城一起,成为了对内忧外患不止而日渐衰微的大唐朝廷中枢持续输血和续命,并维持权威和运营基础的重要国家财计的节点,而并列为淮南、镇海两大节度使理所。

能够放任在此处的历代节帅,也是天下藩镇之中职级和权位的顶级之选,而往往官拜台阁而身兼一面行营都统或是使相的头衔,而得以坐镇当地的一代重臣、名将之选。

可以说丹徒既下,大唐朝廷在东南诸道赖以维系的财赋来源,就基本上被截断和砍掉了大半;在彻底损失了羁押和滞留在当地的诸多财赋物产同时,也失去对于长江以南的基本控制力和维持影响的基本渠道了。

因此现今在仓房林立的码头栈桥之间,已经密密麻麻滞留或者说是被围堵了许多官民船只;只是看起来就是帆幅林立而又死气沉沉的模样,将人工堤围所形成的内外两重,环如臂围的港区挤个水泄不通。

而在边上堤围东侧亦是设有丹徒水师驻防的,一大一小连环相套的水陆营寨;平时停泊这大小数十只宽首扁身的官军战船。如今在一片嘶喝和吼叫声中迅速被拔掉了蓝色的横波旗,而陆续换成了太平青旗。

“内城的节衙、运司、度支、盐铁、巡院、督府、刺史诸衙,都已经封存和清点完毕,是否先择其入驻呢。。”

在旁轮值的承发官元静亦是开口道。

“不用,我们先去江边的北固山上好了。。”

周淮安摆摆手道。

(本章完)

第四百零八章 手招都护新降虏(续

在长江口逐渐远去的一艘大船之上,都衙内兵马使周玙也在恋恋不舍的看着丹徒城所在的方向。他在犹自心痛那些因为走的仓促和突兀,而落在丹徒城中未能带走的绝大多数珍宝财货和娇媚姬妾,那可是他为任数年来好不容易才再地方积攒下来的,现在都白白便宜了太平贼了。

而在船舱之中的另一边,年逾古稀须发具白的镇海节度使周宝,却是端坐在简陋的茵席和案几,精神劲头和胃口都是甚好的据案大快朵颐着什么;而发出某种不雅的异声来。

要知道因为出奔的仓促,基本什么什么东西没有带上;然而就是船上这些原本他们正眼都不会瞧一瞧的粗粝饭食,他却是一副不以为甚吃得很香的模样,在边上已经堆起了好几只空盘盏。

“父率,大难当前,您竟然还安然若是呼。。”

然而周玙却是有些痛心疾首转身的看着乃父。

“为什么不能安若进食。。事已至此,难不成我要茶饭不思、忧心成疾,就对事情的结果和局面有所补益了么。。”

周宝却是不以为然摆袖的抹抹嘴边油渍道。

“正因为遭此劫难又得以逃出生天,我才要好好的寝食来维护身子;学做小儿女态的优柔不决又当济什么事。。”

说到这里,他稍加放缓变得严厉的口气。

“为父一生经历的大风大浪,趟过的尸山血海又还少么;如此危局与挫难也不是第一遭了;当初河东银刀残党之变,可是差点杀尽了我下榻驿馆的人等,不也照样单枪匹马踹出条活路来么。。”

“还不快与我坐下,身为少帅都这么惶急无措,更别说手下追随那些部众了。。还怎么让残余的后楼都和牙兵们信服你。。”

然后,这一刻周宝却在心中叹息。这个儿子在权势富贵的优养之下还是过的太顺平了;以至于遇到真正的危机和难关,就不免乱了手脚和方寸而难以担待大任;

若不是自己当机立断连夜出走,只怕此刻都陷在贼中饱受折辱生不如死了。显然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还需要自己以老迈之身继续支撑门户和家名下去了。

“阿爷。。那。。那我们此去何往呢。。难道真的前往南边收聚兵马么。。”

被训斥了一顿的周玙,却依旧是食不甘味得再度欲言又止道。

“你还真是个拙货。。这只是出奔时掩人耳目的虚应假说而已,”

周宝却是毫不犹豫抖动着沾染饭粒的胡须,再度呵斥他道

“润州不保,抵近的常州、湖州又岂得完卵;至于沿海杭州、明州的那些地方官长,可都不是什么善于之辈,难道要送过去给人做摆设么;苏州新任刺史赵载倒是终于朝廷而亲善老夫的,可惜就是个只会弄钱的废物。。”

“难不成我们要北上,去投奔淮南高使相治下意图再起么。。”

周玙不由的眼神一亮道。

“这怎生可能。。”

周宝却是重重一顿吃空的饭钵,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

“且不说淮南一时贼势横行而自顾无暇;扬州境内的局面同样危机重重。要是中途一不小心撞上贼兵就有覆灭之祸了。。”

“再者,虽然说我与那老匹夫虽然是自小的世交和结义渊源,但是这些年因为江淮租庸税赋的干系,没少往来抵牾和争执所在,已经敬而远之的疏离甚多了。。”

“如此无兵无权的贸然前去投奔,不患寄人篱下而饱受讥嘲之忧么。。更别说是一旦受制于他人后,这朝廷所受的镇海节度的权柄和名分,还能指望继续保得住么。。”

“那敢问阿爷的打算又当如何。。”

被一通训斥得唯唯诺诺的周玙,再次小心相询道。

“我们当然是继续北上,不过不是去淮南境内,而是去泰宁军治下的海州。。。”

周宝当即揭晓了答案。

“泰宁军节度使齐君柔(克让)乃是我部旧和保举过的渊源,又一贯忠于朝廷;有他为之护送和转呈朝廷,才算得上是逃出生天、高枕无忧了。。只要能回到朝廷中枢,一切就还有重新再来的起复机会。。”

“不过,你需得去江都走上一趟了。。。就所有贼情概要,须得当面秉之。。”

说到这里,周宝却是又产生了一个想法,而对周玙肃然道。

“自然了,若是你只身去投奔那老匹夫自然是无需忧虑更多,看在世交的过往渊源上少不得一个优遇。。也是为父放在老匹夫处的一个日后保证。。”

。。。。。。。。。。。。。

北固山上,三国时蜀吴联姻所在的名胜古迹甘露寺,内外已经被清理一空而运来了一块足够坚硬的灰色大石碑,摆在面对江边高处台地亭子外的空地上。

满城被俘获的文武官员上百人,外加上城中的各色士民代表数百号,都被强行聚集在了这里。周宝父子虽然都已经跑了,但是却把这满城的文武官员及其眷属,差不都都丢给了太平军的占领当中。

因此,他们被带过来的时候,犹自还是各种揣揣不安的惶然和不明所以的忧色;不过很快被立起来的大石碑,让他们再次发出了某种低抑的惊诧声。

还有人再次恐慌起来想要拔腿就跑。却是想到这些传闻中最恨豪姓官宦的太平贼,难道这打算杀人为祭祀么。只是他们想要借着人群掩护偷偷遁走的打算,却又被四面严阵以待的义军士卒给挡了回来。

这时候,随着一个清朗的诵读声,霎那间就压过了一切的嘈杂和纷嗡,而有人顺势在那面青灰石碑蘸墨奋笔疾书起来。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

霎那间在场的众人都变得鸦雀无声起来,而都被这句开场给吸住了耳膜,有仿若是被骇然震住了一般。

“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

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这么停顿下来一刻人人都屏声静气的,只剩下远处大江奔流的隐隐哗哗水声和风中徘徊的呼啸声,自恒古呜咽着为之奏响和伴唱一般。然后,那个清朗而洞彻有力的声线再次响起:

“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

王霸四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

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

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这首出自辛弃疾的《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刚刚吟诵完毕,又随着周旁的军士们一句句齐声唱念传开来,顿然激起这些人群之中,一片接一片抽冷气的嘶然和赞叹纷纷。

“好一番的气魄。。”

“好大的志向。。”

“好个气吞万里如虎的野望和气象。。”

然后才有人回过神来,发觉自己竟然情不自禁在赞许得乃是个草贼之首,而不是他们所从幕和追捧的当代宿帅名将。这就不由有些尴尬和悻悻然的,强做不屑和愤慨、毅然对着左右补救道:

“此子真是好大的口气,他这是自比北府军的刘寄奴么,”

“这怕还不是把周令公比作了恒温、王异、庾稀之流么。。”

“只怕他的言下之意,就连北府子弟刘寄奴都不怎么看的上呢。。”

“那就自认为要与佛狸祠里的北魏太武帝比肩,以论南北长短么。。”

“果然是贼中之大贼,朝廷新起之心腹大患啊。。”

(刘寄奴,南朝宋太祖刘裕;恒温,王异,庾稀南朝专权一时的大军头)

正当众人已经是一片难以抑制的骚动纷然和情不自禁之际,却听见上面再度有声音响起:却是在短时之内,又做下了另一首的诗句。

“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

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

不尽长江滚滚流。

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

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

《南乡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怀》

“这已经不足于雄踞东南,还有问鼎中原之志、试问天下英雄成色的打算了。。”

这一次却是众所失声久久都没有人言语之后,才有一个格外苍老的声音颤颤巍巍出言道。

“家国何其不幸、朝廷何其不幸,天下生民又何其悲哀,俱要遭此大患和泼天灾劫了啊。。”

然而,也有人在面面相与的诡异眼神传递当中,有所触动和感怀的觉察到;这乃是问鼎天下的真正宣言和意气所在。或许可以给眼前馄饨一团,也不知道未来何去何从如何的局面,一个新的风向标和指路明灯不是?

也许在前朝视作万恶不赦的逆言悖论,到了新朝就是鼎新革旧、传颂千古的豪言壮志所在了。就如古时汉高、项王见祖龙仪驾故事。

还有人则是暗自浮想联翩到,正所谓是诗赋歌以咏志的道理;这其中“元嘉草草”“仓皇北顾”的隐喻和暗指,难道是对那位众贼之首的黄逆不看好么。若是如此的话,这个中只怕还有继续传扬和借题发挥的余地所在呢。

正所谓是学文之人素来杀人不用刀,只消以适当发挥的言行诛心而论就好。也许就能增其嫌隙而令两大贼自相厌弃呢。

亦有人做如是想道,既然这位太平贼之首甚好名声而长于传世佳作;大可以投其所好的投贴进奉之,以求一个在旁吹捧和逢迎,虚以逶迤以苟全己身,乃至谋取日后身位富贵的机会才是。

然而,无论他们心中是作何所想,对方却都没有给他们正脸相对,亲自说上几句话的机会就已经,在前呼后拥之中倘然离去。而只留下在石碑前叮咚作响着携刻下来的数名工匠。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唐残》,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聊人生,寻知己~

第四百零九章 犹记登坛日

在周淮安于江边例行的题记(装完逼就走)后,丹徒战后的梳理和整顿还在继续着。

润州丹杨郡乃是这个时代江南屈指可数的望要大州之一。历代盛产:衫罗,水纹、方纹、鱼口、绣叶、花纹等绫,火麻布,竹根,黄粟,伏牛山铜器,鲟,鲊等土贡和风物。在官府账面上的民户就有十万二千二十三,口六十六万二千七百六。其中富户大族官宦又大多汇聚于这座丹徒城内,再加上那些奴婢子女和其他隐匿人口,实际数量怕不要翻上一番的。

因此,只有打下了丹徒之后,才知道其中所获何其丰厚啊。周宝身为江淮租庸调副使身兼东南转运院事,籍着备寇为由截流下来江南各道的地方财赋和土贡,还有巧立名目来罗括地方的历年所得。因此在各处仓禀之中,各种财货、物资、粮草堆如山积、数不胜数。

光是粗粗统计出来的财帛部分,就一下子将这次出兵以来的各种花销和靡费给冲平;还能结于下足以支撑好几场战役的预期军费。另外在节度使周宝的宅邸和另外几座名下馆园之中,又有约莫价值十几万缗的抄获。这还不算对城中猬集的那些豪门富户大族宦门,刚刚展开的后续抄没和清算所获呢。

然后,这里乃是江东漕运汇聚的起点和大运河南端的枢纽。因此内城外郭十几处散布的正仓、转运仓、军供仓、常平仓、义仓等建筑群落之内,稻米栗麦积聚了足有三十几万石之多。足供阖城军民百姓张开肚皮吃上大半年还有余了。

内城和牙城武库之中,亦有可以装备数万人份的新旧刀矛剑牌;其中宣润本地所产的弓弩箭矢和相应配件,更是成倍于此。只是甲胄的比例要小得多,约莫只有三千多领的全铁甲,五千多领的镶皮甲,数百具更加精致明光和两当铠。其他衣被帐毯之类的军资更是数不胜数。

而且在此之前里面的积存,已经被周宝以备盗和供军的名义散出去相当部分。若不是之前太平军主动把守军的有生力量引出来歼灭当场的话,光靠原本义军的传统围城和填壕战术,就怕全部饿死了或是人打散了也未必能够打下来的。

再者,这里同时又是中唐以来,镇海节度使的理所和江东转运诸使的所在,各种衙门的配置相当的齐全比同一个小朝廷。因此这里留下来的历代图籍簿册相当齐全和完备;光是相应的吏员、从事就足有数百人,这同样也是一笔相当宝贵的财赋。

然后,城中又有形形色色的作坊和数量不菲的工匠,其中又以织造印染相关的行会最众;甚至还有好几家以雕版闻名印刷的书坊。而官办的制铁所和铜器场,专门为镇海行营提供装备的甲弩坊,里面亦有大量的物料和成品,以及熟练的工匠、学徒和役使。

而城外渡口码头和官军水寨所获的大小船只,又让太平军的水面输送和作战编制,在账面上再度得以扩充了好几番(招募补充到足够人手,在操使熟练并形成战斗力是要时间的)。

当然了,再获得这么一大笔进项之后;并不能像传统义军那样大都一鼓作气散发下去,多多益善的扩充人马,再海吃海喝的纵情狂欢上十天半个月的,顺便把自上而下各位头领、头目的私囊给塞满满的就算了事。都要依据制度归入太平圣库制度当中,再按照轻重缓急的需要编列出方方面面具体的用途。

比如用在军中奖赏功勋和犒劳多方面出力的多寡;采买、征集民间物资和有偿招募劳役,赈济地方贫苦孤寡和进一步补充本地兵源;还有对于收编义军别部的后续整编和俘虏的改造,地方城防和公用设施的修缮;新旧船只和甲械的修造、补充,等等诸如此类不一。

最终其中的大多数的要陆续装船转运回江陵去,作为对于后方源源不断输送支持和后勤保障的反哺;太平军以占据治下七八成从事集体农业生产的人口,来保障和供养余下其他用途的人口比例,目前已差不多达到了一个极限。

因此,粮食可以在江陵到岭西的沿途就地储存和内部消化掉,工匠和劳役可以在荆南就地安置,财物则要继续南下转运到广州去,就此折变成其他太平军所需的资源和产出。

预计最终只留下大半数的甲械、兵器,以及包括几个重要据点在内的基本储备,足供大约三万人马(包括协同的别部义军在内)规模的数月之用就好了。

在这一片纷乱不止的过程当中,曾为官军使者的镇海行营孔目官,也在数名军事的看押和跟随之下,徒步走过了看起来变得萧条了许多的街道。

虽然青石的街面上已经被收拾干净,甚至还铺上了防滑利行的黄沙,但是位于街市望要位置沿途两旁,那些林立茨比的朱门甲地、高墙乌瓦背后的人家,已经陆陆续续空出了好些地方了;

而剩下的人家里也是门户紧闭而一片愁云惨淡,还隐有呜咽和嚎哭声的情形;作为太平军发明名为黑名单上的存在,他们显然在担忧着某种即将到来,却又无可避免的命运;据说,其中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举家被迁荆南、湖南,甚至是往岭南和安南去,另行开始异乡的生活而已。

不过李师成随即也在心中自嘲了一下,难道自己也不是这黑名单上的五类分子之一,需要清算和正别的旧属官吏中的一员么。之所以还没有遭受道这种待遇和结果,主要是因为前些日子里他的一些作为和表现。

他不但在城破后亲自带人看守和锁死了,存放着事关节衙军机的名录图籍簿册案牍的內架阁库;而赶走了好几波试图放火或是流窜过来抢东西的乱兵。还主动为接管府衙各处设施、要点的太平军将士,提供某种意义上按图索骥式的协力和帮助。

因此,有这么一个积极主动的出头鸟为榜样和典范;也自有一些心存侥幸的投机之辈站出来效从和配合;多少也让接下来在太平军强大武力保障和威慑下,城中各处接管和清查行动,获得了某种意义上的事半功倍效果;

所以,这次他也终于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一个机会,一个面见那位太平军之主进行陈情和阐述,以决定他们这些旧有体制人等的何去何从的命运所向,

(到底是剥夺身家所有而发配到南边地方去劳动改造;还是有所宽赦的辗转到大讲习所里去编书、写回忆录;还是在甄别和改造后充实到相应的教学岗位上去发挥余热;乃至给与一定留用的考察期以观后效的可能性。)

然而,随后在城外码头一处临时热火朝天的工地上;他就见到了这位并没有重重森严的仪卫在旁,而显得相当恬静闲淡而又高深莫测的太平军之主。

仅仅是对方转头过来的澄净目光,就让他有一种被洞彻入骨的错觉,而让许多打好腹稿和盘算,就像是被晨光照散的雾霭一般无所遁形了。

“说吧,你想要什么。。”

周淮安毫不赘言开门见山的问道。

“在下,在下,想问贵军要一个人头。。”

李师成犹豫了下,再度鼓起勇气开声道。

“你要谁的人头。。”

周淮安不禁有些诧异道。

“润州刺史杨茂实之子,小衙内杨平安的人头。。”

李师成却是好不掩饰的恨声道。

“可说明下缘由么。。”

周淮安似乎稍来了点兴趣。

“实在是难以启齿的辱家之恨,门第之仇。。以我的身微力轻,怕是用事无望了。。然而贵军所向,却是给了我一线之机。。遂意厚颜苟且相求当前了。。”

李师成微微咬着牙齿透声道。

“那就凭你,又能拿出怎样的价值和条件来了。。不要和我说之前的投献之举,就算没有你来出首,自然也会又别人的机会;只不过是给你挣到这么一个面呈的机会而已”

周淮安却是形容无波的道。

“我曾经侍奉过那位渤海郡王,也经受过周令公的阴私勾当。。节衙之内大小干系不敢说尽皆知,但也是能拿准其中大半。。府衙之下大小人等也是无所不识的;乃至城中大多数的背景来历,亦是可为襄助一二。。”

李师成继续咬着牙齿决然到道。

“只是事后,我自然不求能够苟存己身,只求给我家人一条活路而已。。”

“我明白了,”

周淮安却是不以为然的道。

“你如果表现的足够价值的话,莫说是区区一个小衙内,就算是杨茂实的人头,我也可以交给你。。这厮想要易装潜逃,却是被我的麾下在城门处识破了。。”

“但凭君上驱使。。。”

李师成却是有些惊异过望,而又破釜沉舟一般的当即拜倒下来

相继询问和交代了一些事情,将李师成送走之后。周淮安心中对于他的评价,也从稍微有点良知和底线,却又局限于自身环境和格局的传统官僚;稍为提升到注重家人而有所担待,不惜为之赴难的好父亲、好丈夫角色。

至少从用人的厚黑学上说,这也意味着更多的可控性和被掌握的弱点。处理完这件不怎么要紧的小插曲后,周淮安再度将眼光看向远方江上的地平线。

因为随着丹徒与江宁之间的水陆恢复往来畅通,今天是窈娘从江宁过来的日子,周淮安不免心中充满了某种若有似无的憧憬和悸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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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也该换地图了。

(本章完)

第四百零十章 犹记登坛日(中)

涛涛奔涌的大江之上,一心行顺流而下的船队分波逐浪。

而在其中一间陈设齐备堪称干净整洁的船舱之中,明显有些晕船的小侍儿住儿和兜兜,都苦着小脸就像两只奄奄不振的小猫一般,依偎在窈娘的身旁。

“好难受啊,。。”

“晕死我了。。”

“谁叫你们死活要跟我过来呢。。留在江宁不好么。。哪怕是去了江陵也好啊。。”

窈娘却是抚摩着洁莹的额头,忍不住扣指轻弹了几下。

“团里的曲娘、绛真,不是已经寄过几封书信来,说是都较好的安顿下来了。据说那里亦有好些来自广府和江陵的坊曲同仁么,日常也就是交流技艺,传授生徒的事情。”

“便就是按照编派的曲艺,偶然行走献艺于地方;上下都还算是礼遇呢。其实你们过去也是没有什么大碍的啊。。”

“可是奴奴不想离开娘子,也舍不得娘子啊。。”

天生包子脸而可爱有加的兜兜,却是忍不禁娇憨宛求道。

“归根结底,若是没了娘子在旁,我和这小呆鹅又何以自处么。。”

眉目如画却是有些清冷气质的住儿,亦是有些虚弱吐声道。

“娘子已是那位的人了,我和这呆鹅则是侍奉娘子的人;隔着这些干系,若是没有娘子近侧的周护,就算那位属下那些人还算是客气,也是没法使人自在和安心下去的啊。。”

“说谁是呆鹅啊。。你这狐眼儿。。”

有气无力的兜兜,却是忍不住与之争辩起来。

“当然是说你这只没心肠的小呆鹅,若不是娘子全力舍命去周护和保全之意,你这呆鹅早就被剥光洗净送人嘴里去受用了。。”

同样脸色泛白的住儿反唇相讥道。

“要送到嘴里也是你这狐眼儿先,坊曲的阿姨不还说你有内媚之资,将来必成大器的么。。”

两颊气鼓鼓的兜兜亦是不甘示弱道。

“你这只会跟人乱嚼舌的呆鹅,就这么迫不及送入口中么。。指望以色娱人专宠一时又算得了什么。。”

这下住儿就像是被踩到了什么痛脚一般,有些激烈的反斥道。

“够了,且住,你们两小的。。我平日是怎么教你们的。。”

一向宽和温雅的窈娘,这时也不由有些额头胀痛起来,而断然止住了她们愈发不堪起来的话头。

“哪怕身处微贱,也要持有善念和义理,莫要自弃自怨,更要自爱互助。。你们年纪尚小,或终有迎来不再仰仗声色侍人的那一天转机呢。。”

她费了好一番口舌功夫,才把扶在膝上的两只小东西都给按捺和平复下去下去。却不由不禁想起自己如今的际遇,不禁表情和心虚都有些黯然伤神下来;莫不是自己也算是住儿口中以色娱人的结果呢。

“娘子阿,垂青您的那人,可是能做出‘粪土万户侯’‘问大地苍茫谁主沉浮’这般不世名句,怕不是当代枭雄英豪一般的人物;怕是这世间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际遇了。。”

这时候,反倒是感受到她情绪的兜兜,反倒是娇声道宽慰道。

“瞧你这呆鹅说的,难道恨不得以身相代不成。。就算他再怎么才华出类,又是天纵之资。。那也是贼,拆听除之于后快的反贼之首。。”

住儿却是有些恨不成器的瞪她道。

“那他也是如今天下屈指可数的大反贼哦;从微寒中而起数载,如今坐拥岭內岭外大片基业,无数将士百姓位置奔走驱驰的大贼首。”

兜兜却是毫不犹豫又略带异色的抢声道。

“古往今来又有多少人能做到这个地步和份上,就算是朝廷节制下的那些藩帅和守臣们,又有几人能够比的过他这番经历和传奇呢。。”

窈娘却是不禁叹了口气,正因为如此她才有忧虑和感伤所在;自己已经早过了最为动人的二八年华,却不知道这种声色所系的荣宠与亲近,还能持续几年或是更久的时光呢。更何况不多久,她也许就要迎来一个压过一头的“新主母”了。

这时候,船也终于停了下来,窈娘只能放下这些多余的心绪和感怀,带着涂银的铜镜对照起自己的容装来,心中却是不由自主的想要用最好的一面,来面对那个意外强行闯入她生命中,也占据了她终身所系的男人。

。。。。。。

与此同时,丹徒城陷/易手的消息,伴随着这两首题记北固山的词子,沿着长江两岸顺流上下,几乎是同时风传于官军和义军的阵营之中,而从不同的角度和立场上,激起一波又一波的反响和回荡。

“丹徒城已下了。。啊。。”

大江上游西面的宣州境内,正在幼子娇妾环绕下与一众幕僚饮宴的黄巢,却是举着手中的杯盏久久没有说话。然后才有人反应过来大声叫喊着打破静默道:

“臣下愿为黄王贺,自此江南义军的大业横行无忌了。。”

“恭喜王上,得又去一王途大业之患了。。”

“此乃天作之喜啊。。”

“王上得此臂助,定然是。。”

而被一时恭贺之声淹没在在人群之中的大礼仪使崔繆,却是人云亦云附和的虚以委蛇表情之下,目光闪烁着思索起其他心思和别样的内容。

。。。。。。

“镇海节度使陷没了。。”

而在江北,为日渐逼近的兵火所笼罩的扬州江都城内;号称风痹有所好转起来而刚刚出来视事,听取部属呈报的淮南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南面行营招讨都统高骈。

也一时间面色骤变而顿然跌坐在了修行的蒲团上,挥袖揉动双目掉下几滴老泪,当即哭叹起自己结义兄弟周宝来。然而他哭了十数声之后,随即就义正言辞的慨然宣布道;对方官府不得一日无人主持抗贼局面;

就此以南面行营都统兼招讨使,都盐铁使的身份,接管已经没于王事的周宝名下:东南租庸副使、江东转运使、节制镇海行营在内的一应职事;又当即委任了麾下的衙内支使周吉,为润州刺史兼丹徒防御使,大将陈珙为权镇海留后。。。。

然而当他一口气颁布了这一连串的人事任命之后,却是脸色开始翻白的激烈咳喘起来,似乎又有重新犯了毛病的趋势;眼见得撕心裂肺的串声中,乏力腿软得怎么扶也扶不起来了。

然而在一片七手八脚的簇拥和搀扶之中,高骈依旧用尽最后的气力撕声道:

“留下梁赞和吕用之听候左右。。”

“我要重新闭关修养,凡内外之事,先经此二位再转呈报于我。。”

。。。。。。

而当这个消息通过朝廷八百里加急递报的鱼符木契,一路沿着北地硕果仅存的驿路和传所,星夜兼程的穿州过县,飞驰抵达大唐的东都分司之后。

刚刚复出重新宣麻于政事堂不久,正在当地征募钱粮物用、主持备寇和讨贼事宜的郑畋,也不禁当着一众部属和臣僚的面大声斥呼道:

“什么四朝良将,什么国朝鼎柱,岂非是周(宝)元胜、高(骈)千里误国呼;竟至东南漕输之要绝于贼患了。”

“相公未免过虑了,这只是润州一地的得失尔,尚有许多地方在忠于朝廷的治下,或许日后还有转机和变化呢。。”

在场亦有颇不以为然的臣僚,忍不住出声分辨道。

“这是孺子之见,镇海陷于寻常草贼,或许尚可鼓舞和招揽江东两浙忠义之士徐徐图复之;可是如今失之于这太平贼之手,那就是大江以南漕输断绝,朝廷的东南半壁有沦亡之虞了。。”

郑畋却是格外激烈的厉声道。

“此辈已公然题记宣称,有‘气吞万里如虎’‘问千古兴亡事’的翻覆之志,岂又是等闲之辈视之呢。。若令其逞势一时,只怕是大江以南都在不复为朝廷所致了。。”

“那相公又当如何是好呢。。”

又有人开声问道,却是东都副留守兼三宫择捡使刘允章。

“唯有全力招安其麾下了。。令其相攻自乱了。。”

作为郑畋副手的崔安潜却是开口道。

“就算这贼首虚氏一心要与朝廷为患,难道他麾下还就人人都铁了心,不为功名利禄所动了。。”

。。。。。。。。。。。

而在丹徒城外,

从某种意义上说,除了天然的阉党和取向错位外,绝大多数正常的男性多少都会受到下半身本能的影响和驱使;就算是身为见多识广的穿越者也不能例外;尤其是食髓知味的品尝过诸多美好之后,就愈发的难以压抑了。

而周宝虽然年逾古稀,却是身边姬妾成群年年新进不断的,因此在后宅之中暗藏的花样和物件委实也不少的;查抄出来之后也倒叫周淮安有些“古人也真会玩”之类的大开眼界之意。

所以,当那个笼罩在斗篷里戴着轻纱帷帽的窈窕身姿,出现在岸边栈桥上之时,周淮安已然迫不及待的迎上前去,而握住滑若凝滞的柔荑道:

“我已经备下了兰汤,好好洗去风尘疲惫之后,再与你促膝长谈一番。。。”

“却是郎君有心了。。”

帷帽轻纱摇曳之治下的窈娘,亦是想到什么令人娇羞不胜的事情,而不禁娇颜晕染绯红的和声道。

(本章完)

第四百零十一章 犹记登坛日(下)

长安城中,正是金桃夭夭,柳絮缤纷的大好春明时节;只是那些原本文人骚客士民百姓云集的大慈恩寺、曲江、芙蓉园、龙首原,曲江等,春游饮宴的观景揽胜之所,却是依旧冷冷清清的萧寂一片。

行走在街道上的泗州判官,不,如今已经是徐泗观察使掌书记的于濆;也故地重游一般的坐着詹子,缓缓行走在与长安与万年县分野的中轴——朱雀大街,并行的正盛长街上;

虽然数年前他曾经做出过以矫弊俗的《古宴曲》《辛苦吟》;但是如今令人讽刺的是,为了报答任上那位看重和提携之恩的感化军节度使支详;他不得不受命前来与他诗中所憎厌的,那些轻夸浮滥之辈行款和进行交涉。

只是当他走到了各处藩镇、守臣的京宅、园林聚集的安邑坊附近时,突然街上一阵又一阵喧哗、呼号着奔走而过人群,顿然吸引了他的注意。

“你且去瞧瞧,可是出了什么状况。。”

于濆不由对身边步行的长随吩咐道。

“回掌书的话,乃是安邑坊中的镇海奏进院,被京兆府封衙了。。”

半响之后,这名长随就表情异样的回来,对着停在路边的他报告道。

“是以四里八方的士民百姓,都齐聚而来想要从奏进院相干的各处坊柜和邸店內,取回转寄和飞抵的财货么。。”

“可知这封衙又是为何呢。。”

于濆不由的惊讶起来。这种方镇奏进院被封衙的情形,可是在史上不多见的情形啊。就算是贞元、大历年间,大名鼎鼎叛镇的河北三镇,联手对抗朝廷的时候,也未尝严厉封禁过相应的进奏院。

也就是宪宗朝时的宰相武元衡被当街刺杀横死路旁,这才相继查抄了平卢节度使李师道、成德节度使王承宗、淮西节度使吴元济的进奏院和在京宅邸,以捉拿可能掩藏的刺客。

“却是镇海军并节度理所为贼所陷,自周使君以下尽皆没于贼中。如今来自江东道的飞钱和寄单,都俱已停止兑付和结清了。。”

长随亦是喘了口气解释道。

”是以坊间士民皆沸然骚起,而争相往取回。甚至都已然波及到了淮南奏进院所属,因为时有传言说南边的贼军正在围攻扬州呢。。“

于濆不由重重叹了口气。身为节衙的一员他又怎会不知道,作为朝廷东南财赋重地治所的扬州和润州等地,不但是朝廷转运财赋物产的枢要;同时也猬集了大量朝中王公大臣贵戚宦门,乃至是外镇藩帅用来货殖牟利的产业。

如今,朝廷继南海通埠的广州失陷之后,又丢了个东南财货通衢的丹徒所在;因此朝中的权门显宦、世家大族们,乃至那些各地藩帅也不免要再度损失惨重一番了;更别说是这些将资材和身家转寄和托管其中的普通民家、富户和商人了。

想到这里,于濆不由有些惊慌和紧张起来;要知道,他奉命前来给政事堂诸公和大内行款,所须就地支取财货、珍宝的钱单,貌似就是其中一家与淮南进奏院想干的大型邸店“居丰号”,所出具而来的。

“快、快,随我去安邑坊。。。不然怕就是晚矣。。”

他当即对抬着詹子的夫役喊道。

“这是怎么回事。。台内为何又封还我的堂贴。。”

而在政事堂的廊下,如今负责主抓财计的宰相卢携,再度有些失态和激动的急声道。

“若是不能征募城中上三等并诸多官户的子钱,朝廷又何来山东各镇军输讨贼的资装钱和出界粮么。。如今,西市里的胡商早已逃亡殆尽了,东市里的坐户和行商亦是多进过京兆府和神策內衙。。”

“还请相公见谅。。田公有话命我交待在先。。”

却是来自大内的枢密传承张承业,不紧不慢的对他说道。

“相公使人查抄镇海、义胜、宣歙奏进院并江东邸店、坊柜,致使坊间鼎沸之事也就罢了;售卖官位和决品,又举发抄拿其家,亦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可是加征于上三等户并诸官户,却是万万不可行之。。。”

“这些上等户和官户,乃是与朝廷上下的大臣、官吏关系匪浅而牵连甚众,其中更是不乏神策子弟的出身渊源和干系;如今天下已经鼎沸骚然,这朝中的人心更不能乱,屏护天子的神策各镇子弟更不能令其生出怨心来。。”

“相公既然为国理财,想必还有其他更好的法子来报效大内;这一次大阿父替相公遮掩下来,但不希望再有下次的勾当了,不若大伙儿都不要好看了。。”

。。。。。。。

千里之外的大江以南,宣州境内的州治宣城当中。

刚刚被解除名为“闭门思过”圈禁生涯,勒令归还本队的前翼第二率将黄皓,也在舒展着身子骨,而眯着眼睛看着司空见惯的太阳,却是露出某种惬意和受用的表情来。

只是他这种表情没有持续多久,就被一个突兀而急切的声音给打断了。

“少将军,你可算是出来了。。这些日子里兄弟们可是日夜盼,夜夜盼的,无不在念叨着您何时归来啊。。”

却是一名前翼直率马队的大头目李泉,带着几名同伴激动而热切的看着他喊道,手里还捧着衣袍冠带甲具等各种什物;待到看守的卫士退后之后,这才迫不及待地迎上前来为他穿戴起来。

“我不在的这些日子,怕是军中生出了不少事吧。。”

黄皓用一种听不出感情波动的声音道。

“不敢相瞒,自从您为黄王所罚夺了职事之后,前翼的人心就开始慢慢散了;”

李泉闻言不由表情一滞,然后才有几分涩然的道。

“周八字他们跟了老盖都统去了,解柳芽和甄坨子被庞军使要过去,章五场、李顺哥请了外放各另一路人马去了。。现在就剩我和张马头守着信州珠山退回来的剩下几个营头呢。。”

黄皓闻言不由心中有些感叹和黯然,这些名字都是自家手下和李泉一般的大头目,却是在情势变化之后相继离自己而去的。然后又紧接着问起另一个重要的关键。

“那我亲率的赤骥都呢,却还剩下多少人马。。”

“那赤骥都也被王上下令分走了一半,连人带马在尚总管麾下听效去了。。如今只剩下五个队的八百多骑了。。”

李泉亦是脸色微变道。

“对了,就连您亲率马队的队头胡真,也带着百十多骑跑到那朱老三手下去了。。”

“好啊,真是好的很啊。。至少他们也让人明白忠直的所在啊。”

直到这一刻,黄皓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然后又在嘴角变成了某种不寒而栗的笑容。

“经过这事之后,我才更明白一个道理;这世上的东西靠不得别人,还得自己本事去挣啊。。”

“少将军。。。王上可是有言在先的。。”

李泉不由有些紧张道。

“你且安心,既然已经这样了,我自然不会再因为私心多事的。。最不济,也要将我过往的那些尽数拿回来,才能再作打算不是?。。”

黄皓宽慰了他一声。

既然是黄王的旨意和其他几位义军大首领的行举,他一时也无可奈何之;但是另外一个罪魁祸首,却是还有机会找回来的。

。。。。。。。。。

而在淮南道南部,高邮湖下游的漕渠之畔。

“捉住毕鹞子,为老营眷属报仇雪恨啊。。”

随着此起彼伏的口号和叫喊声,交错在一起的赭黄包头义军和皂帽的淮南官军,从河岸的长堤一直混战厮杀到河摊离去,上下铺陈伏倒的尸体和流淌的血水,已然将清澈平缓的河道染红了一小半。

落马下来全力奋战的朱老三,也突然莫名的背后一阵发寒而动作慢了半拍。然后就被当面持牌挡格的一名官健,给全力倒推着扑倒在了地上,狠狠压的有些窒息背气过去。

然后正当他反手摸到一块石头欲将捣砸出去的时候,身上压迫的重负却是突然一松,而眼突嘴裂的颓然栽倒到了一边去;然后朱老三才看清楚是一名,扎着代表身份浅黄头带的小头目,正踩着尸体奋力拔出捅在后背的断刀。

对方才对着他咧嘴一笑,随即就被后方扑过来的另一名官健给砍倒在地上;然而在血花迸溅之间,却是这名官健惨叫了起来。却是这名小头目眼疾手快的避过了颈子要害,用覆着钉皮甲子的肩上受了刀砍,同时又反手戳在对方眼窝子上。

而乘着这个间隙,朱老三也翻身而起从尸首上翻出这面手牌,去势未减的横扫拍击在数名围拢过来的官军,冲的最近一位身上。在迎头栽倒的闷哼声中,又兜头搁架住至少两把刀剑的劈杀,侧身一脚揣在绕道边上第四位官军没有护胫的小腿上,肉眼可见的凹陷折断开来,而跪倒在地哭嚎起来。

这是小头目也跟上来,半趴着砍伤了另外两名官军之一的脚踝,将其鲜血淋漓的拖倒在了地上;而给朱老三留下最后一个见势不妙转身就逃,却又被飞旋的头牌砸中后背的身形。

半响之后,望着再度败退而去的官军,朱老三对着这位临时凑在一起的战友,真心实意的道了声。

“多谢。。”

“不敢当,在下苏拉,人称我幸运的苏拉。。”

这名满脸憨厚的义军小头目,连忙拱手到。

“原本隶属水师里的干系,还是多亏了朱头领在江边的援手之恩,才捡回这条命来呢。。想必在头领麾下,自然会有一番大好前程的。”

而这时远处的叫喊声,也已经变成了更加激烈的:

“官军败了。。”

“莫逃了毕鹞子。。。”

“逮住毕鹞子,人人升一阶,赏给五十万钱。。”

远处突然吹起了激烈的风声,还有风中随之而来的湿润空气和新鲜泥浆翻滚的气息。

谢谢大家的打赏和持续订阅,

猫突然发现这个月可以拿到一千九的数字了;虽然比起那些同类题材们实在不足挂齿,但是对我也是一个可喜的进步和孤立了

(本章完)

第四百零十二章 犹记登坛日(续)

丹徒城中,又迎来一个全新的早晨。

而在镇海节衙侧旁的一座大型馆苑里,周淮安也神清气爽的泡在汤池子里;只是已经没有人可以一起分享这种加了药材烧出来的浴汤,温暖持续热力蒸腾的舒适与惬意了。

因为,他刚刚过了一个美好而漫长的夜晚。正所谓是“温泉滑水洗凝脂”“始是新承恩泽时”,周淮安当然不会放弃这个“同舟共济”“并蒂花开”的机会。

因此,当轻解罗裳的窈娘换上轻薄通透的汤帷子,如同花团绽放一般沉浸在飘满干花的汤池之后;就是周淮安化身渡海而来怪兽哥斯拉一般,掀起漫天水花与狂涛巨浪的恣意弄情之时。

而在这个过程当中,他仿若是化身作了那位《西游记》中奋起千钧棒,而怒扫各路妖氛/痛打女妖精的孙行者;

时而换着花样来三打白骨精,时而又如进了铁扇公主腹内搅扰死去活来的猴头一般;时而又像哪吒闹海一般翻天覆地,又水漫金山的转战在每一处;时而又像进了蟠桃园的猴子一般的任意采掘、啃咬与品尝。。。。。

正所谓是”竖着进取横着出来“的基本原理。最后声嘶力竭的连告饶声都没法发出来的窈娘,是全身瘫软着连一只小指头弹动的气力都若有若无着,由他继续亲密无间的负距离给端抱出来的。

然后在磨磨蹭蹭的上下其手当中,好容易搽干了身体之后;周淮安也再度鼓起余勇继续穷追不舍起来,直到她不知道迎来多少次脱力和痉挛着,径直在无比倦怠与乏力中彻底昏睡过去。

所以这一次折腾了大半夜之后,窈娘估计要躺上大半天才能恢复回来了。而消耗了大量积攒的体能和负面压力之后,难得进入贤者状态的周淮安反倒是愈发清明和精神起来。

泡在令全身毛孔都舒张开来的大桶浴汤里没多久。那两只因为犹有晕船的后遗症却死活不肯离开太远,结果被不可名状的噪音给折磨了一整夜;而明显略有些眼袋和血丝的小侍女住儿和兜兜,也耷拉着眼皮用一种生无可恋式的表情,给他端送上来了今天的早食。

作为水路荟萃的望要之邑,各种声色饮食的享受也是集之于东南之大成的。比如作为周淮安的早食给端上来,又用木盆托着放在汤桶里的这一碗渡头粥。

渡头粥的配料有切片生鱼、瘦肉、粿条、花生、葱花、蛋丝、浮皮、海蜇丝、烧肉丝、鸭皮丝和干鱿等。烹制时将滚烫的粥底倒入配料中烫熟即成。

因此制取方便却以粥底绵滑、味道鲜美、口感丰富而闻名一时,却是一种简单的薄粥制法,将十数种水陆佳肴给一碗打尽了;还既有营养犹有热量的,就连周淮安视野里消耗些许的能量槽,都出现了难得一点增长。

然后随着两只小侍女的退下又走进来数人。就在这沐浴的大汤桶边上,当值的虞候长、参谋、参军、参事等中军帐下从属的各组代表,也开始逐一的宣读、汇报着例行的军情和各项事务进度。

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南边后续的消息也在陆续传回来,几座城中得讯后相继出击的各支义军都是多少有所斩获的。

像张居言坐镇的别部义军在句容城附近杀敌数百,俘获两千有余;曹师雄在延陵城破敌千余,俘获亦有千余;朱存在曲阿截击住杭州军的辎重后队,三千多人马倒是大都就地投降了。

最后在金坛城附近,一只自称是太平军所属的武装,也截击到了据说在当地试图重聚部属的董昌,结果就是缴获了其印信旗鼓什么的一堆,只有董昌在左右拼死护卫下只身得逃。

而且,自从董昌亲率的杭州军大败于勾骊山下之后,走投无路的杭州军石镜都副将钱具美像是彻底认清了形势一般。就此配合这太平军追击的马队和各城义军,一连招降或是击破、歼灭了杭州军剩下的盐官、武安、唐山、清平四都,又儒童、富江、诸暨、黄岭、岩下等七镇人马;并从征的山哈蛮、越岭蛮十余部。

最终唯有因为前期损失较大,而留在后方休整的于潜都残部得以走脱,一路向着杭州狼奔鼠突而。其他沿途各州县从战的镇兵、土团之属,更是望风披靡而或降或逃,光是俘虏就捉了五六千人。

这也算是交上了一个基本的投名状,所以周淮安特许他从杭州降卒当中挑选出三百名精壮来,临时编练做一团,以为太平军日后攻略沿边各州的带路党。

再者,再度溃败南下的沿海兵马使张全残部,大掠沿途常州的武进、晋陵、江阴、无锡、常熟等地,与当地土团、镇兵各有胜负,如今正在苏州境内与各方势力打得不可开交。

另一方面,已经进入湖州抵达太湖边上的盖洪所部,依靠饱掠沿湖地方所换取来的资源和甲械重振声势,又吸收了多支前往投奔的地方武装,拉起了号称三万之众的人马。进而占据了湖州的长兴、安吉、临溪、乌墩等城邑。如今正在围困州城乌程/吴兴县。

因此周淮安可以自豪的说,现今长江以南各路义军饱掠地方所得的大部分;其实都通过形形色色的渠道和交易手段,流入到了自己领下太平军掌握之中了。自古以来也莫过于战争财更好发了。

当然了,最大的意义还是籍着义军的活动范围,自下而上打烂和摧毁了那些地主士绅和胥吏一起,所罗织的基层秩序和组织动员能力。这样日后方便太平军的进一步梳理和整顿,重建起义军为主导的新秩序来。

最后是从韶关经过虔州、抚州、饶州一路行船送过来的私人书信;身为广府留司的王蟠居然在疗养期间生了个女儿了,对象就是照顾他生活起居的女子。所以特地请自己来给她取个名字。

周淮安想了想就在汤桶边上的案子上擦干了手,提笔写下了“清涟”两个字。这时候外间却传来了略微急促的通传声:

“淮南急报,进攻扬州的北路义军遭受大挫。。”

“这又是怎地回事。。“

周淮安面露惊讶来,随即将通报的信使给招进来说话。

“却是尚总管回下数路合围江都,而大掠于城下;却不防淮南节度使高骈使人连夜掘开了,漕水上游的长泽堰,大水倒灌而下冲走人畜无数。而会兵于城下号称十万大军的五路义军,受此重创皆不战自行溃乱,就此退往天长了。。”

“宣州的黄王本阵闻讯之后,亦是火速提师北上渡江,此刻怕是已然从阜梁桥渡过去大半数了;又特命人来传讯本军并盖都统所部。。”

“竟然出了这种事情。。”

周怀不由心中沉重叹然道。在他的大致历史印象当中,黄巢的农民军似乎不当有如此一场大败和失利的。

难道不该是在黄巢的兵势之下,高骈为首的淮南将帅消极避战,直接让农民军几无妨碍的轻易兵临淮上,就此杀入中原腹地而长驱洛阳而去的。

难道又有什么意外因素和事件的发生,让历史中发展的轨迹在这里出现了偏差么。这种变化对于自己却又不知道是好是坏呢。

“此外,黄王亦是有言传语领军,愿就此完成婚期之选。。并且将已然派遣聘问礼官在路上了。。”

然而,这名信使犹豫了下又道:

“那好,我就用这处新得的镇海理所(丹徒城),且作迎聘的所在好了。。”

周淮安当即从汤桶里跳出来道。

。。。。。。。。

而在满眼尽是沉浮肿胀的人畜尸体当中,朱老三亦是红着眼睛站在一只搁浅划子上,死死看着洪水逐渐退去后,在许多水泊和泥泞包围当中逐渐远去的江都城墙;

出城迎战的毕鹞子和他好容易带出来的,都被泡在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洪水当中。他和他身边剩下的这些人,也曾经就差那么一点。

滚滚污浊的大水带着许多漂浮物冲过来的时候,许多人当场就随着营帐骡马被冲走溺毙了;有些人则是被困在为数不多高处上,然后为了争夺这点位置有自相残杀着,陆陆续续又死了好些了;

接下来因为营帐辎重都被冲走,而缺乏柴薪和食水,连饿带受寒的病倒了许多;而不得不将那些已经明显没救的,陆续投到水里去以减少负累。

感谢:

用户自由之风_ellL打赏《唐残》200书币!

用户蓝色的冰打赏《唐残》100书币!

(本章完)

第四百十三章 罗衾不耐五更寒

扬州州治,横跨蜀冈上下号称“南北十五里一百一十步,东西七里十三步”的江都城中,依旧是一片歌舞升平,笙歌怡然的情形。

除了城头上增加出来的甲兵林立和诸多器械、箭楼,城外新堆筑起来的羊马墙、被挖开拓深外;大多数人依旧遵循着这座天下第一流纸醉金迷的大都会里的生活轨迹,继续着昼夜颠倒的寻欢作乐之旅。

就好似相距数里外到十数里外,如火如荼的战事和骚变根本不存在一般似得。因为,在这里根本没有人会相信,那些衣衫褴褛的草贼会有能耐和本事,撼动得了这座淮左名都

要知晓光是扬州境内,就有淮南节度使帐下号称有精壮胜兵七万。外加上淮南道十四州属的团结子弟、守捉军,尚还有州下的镇戍、土团兵;合计起来亦是十数万带甲之众。

而在这种有些畸形的醉生梦死与极尽升平之中,带着一身湿漉漉的泥泞,从城外归来的淮南副都兵马使毕师铎,却是气势汹汹的穿过外郭罗城的广明门,又闯过子城的元鼎门,径直来到了蜀冈大丘西南的淮南大都督府兼节衙所在,才被巡哨的衙前兵给阻挡了下来。

“速速与我通传,我要见使相,有紧要军情禀明。。”

然而他却在这里碰了个壁,被挡在了候见的偏厅里。

“什么,使相病倒了不见外客,那我该去找谁人。。”

“我只想问明一个道理,为何要放水淹没西野,又是谁人的主张和指使。我效先军与贼对阵的足足五都十三营人马啊,就这么给冲散了。。”

“鹞子,稍安勿躁,在这里已然是徒说无益了。。”

却是匆匆和州刺史兼兵马使秦彦,却是讳莫如深的连忙劝住了他。

“衙内如今是梁(瓒)行军司马在掌事,此公乃是张(璘)公直的挚交;亦是素来不喜我等之辈的出身,最好不要有机会犯在他手中才是呢。。”

然后,他又被带到了内城的另一角,楼高八丈直冲云霄紫烟缭绕,号称能容千人同做法事的延和阁前,秦彦才语重心长的道:

“如今,令公正在其中修养。。一切内务觐见事宜都由这位吕先生安排呢。”

。。。。。。。

丹徒城中,

窈娘无比慵懒的裹卷在轻柔如肌理的丝绸被褥之中,只觉得浑身上下无处不累,也无处不是那个男人所留下刻骨铭心的痕迹;但是心中却是难得的空放和倘然。

第一次的时候,是以为自己真的会死掉;然后就真的觉得自己已经死掉了。而这一次却是不能自己的如泣如诉,哭的像个孩子一般的使出浑身解数来,也没能逃过昏死过去的结果。

骤然闯入她生命中的这个男人,虽然粗暴而花样频多的简直不像个,曾经清心寡欲的前出家人。但也彻底撕碎和践烂了她,自从沉沦风尘之后一直笼罩在心头上,那层浑浑噩噩厚重无比的自我保护膈膜。

进而又让人感觉到自己还是个真真切切有血有肉,会动情也会呦哭的小女子;而不是那个用虚假的清冷与漠然,所包裹和掩藏起来的歌舞班头“窈娘”。

这时候,她却听到了外间,那两只小侍儿用细碎声音窃窃私语道。

“阿住,你见过了那个蝉附、虎步、兔喰毫了么,口口声声的老司机又是怎样回事。。”

“住口,呆鹅,你还嫌娘子被欺负的不够苦么。。每次都是死去活来下一刻就要没命的情形。。”

听到这里,窈娘不由的双颊绯红起来,只觉得身子里某种地方的满满涨涨几乎要洋溢出来了。

那是一整晚从浴池到床榻上,颠簸和荡漾在怒涛狂浪之间的残留余韵,犹自一丝丝的蠕动和抽搐在身体里,却又暗自生出一些隐隐的旖旎和温馨来。

“来了来了,那总欺负娘子的坏人来了。。”

然而两只小东西的声音很快就变成了某种惊慌失措。然后随着帘子的撩起,那令给留下她刻骨铭心体验的

男人,再次出现了在自己的面前。

“接下来的日子里,可有什么打算么。。”

周淮安用一种看着自己浇灌出来大白菜的欣慰心情,打量着裹卷在被褥里如莹如玉的肌肤温声道。

“奴想,除却照顾郎君的起居之外甚有闲余,不知还能替郎君分劳些什么么。。”

窈娘闻言小心翼翼的道。

“过些日子,黄王所养的曹小娘子也许就要过来了,所以你。。”

周淮安开门见山的道。。

“奴。。。奴明白了,奴这就搬出去。。”

窈娘闻言却是表情一下子黯淡了下来,不切实际的想念果然是终究会结束么;在一沉到底的绝然心情当中;她努力用一种平静之极的语气道。然后这股骤生的哀情就被胸前异样的感觉所打断了。

“你到底在想什么奇怪的东西啊。。笨女人。。你是我看中的,凭什么要搬出去呢。。”

周淮安却是毛手毛脚的摩挲着她的要害所在,难道女人一涉及到同类就脑筋不够用了么。

“我只是想说,既然人家要过来了,你且替我打理宅中事务如何。。”

周淮安微微一笑道。

“作为后宅之中的一应筹备和调用、采买,就交给你了。。”

“多谢,郎君的信重。。”

窈娘这一刻心中却是很有些百感交集起来。既有终于得到自身定位的欣然与雀跃,又有一番怅然若失,这种独占专宠的日子终究要结束了么。然而,在她面上又变成某种欣慰于表的笑容。

“奴定让会让那位主母宽心无虑的。。”

周淮安自然还有不足为人所道的考量和想法;那位负责联姻的曹氏女既然作为政治联姻嫁过来,自然也不会只有孤身一人来的;这样的话自己后宅里也有要能够撑得住场面,或者所当的了大局的对应存在。

不然真就变成对方带过来人手的一言堂了;谁知道里面又有多少是暗藏的眼线,或又是身负特殊使命的存在。这样的话,把窈娘赶鸭子上架就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了。

至少被人当作物品送出来的她,对那边却是没有多少归属感甚至有所隔阂和排斥;多少也可以扮演一下那个制衡的角色。

“既然如此,为了不负郎君所托。。奴想再找些帮手。。让。。兜兜和住儿也来帮忙一二。。”

窈娘的俏脸之上闪现出两团绯红,却是心中有所期待而又犹豫再三道。

“这事情就交给你自己拿捏好了。。不必凡事都要请示,你也要有点自信和决断才好啊。”

周淮安不以为意的用双手齐齐在她,浑然不觉袒露出来的部位上游走着肯定道。

“只要找的人尽量可靠和得力就行。。当然了,一切以可靠为优先”

“若论可靠的话,那兜兜和住儿,可还入得郎君之眼。。”

已然被异样感觉变得脸色潮红起来的窈娘,不禁心中忽有所感和决定小心详询道。

“说了你自己决定好了,我只求结果就好了。。正所谓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也对自己稍有些信心才好呢。。”

周淮安亦是心猿意马的愈靠愈近她,然后突然停下动作正色道。

“奴奴明白了。。”

确认了男人的心意不似作伪之后,窈娘却是不免心中再度涌出一丝丝窃喜和跃然;自己在对方身边终有一席之地了。然后很快又变成了某种愧疚和隐隐悲叹来。

因为,这也意味着自己终究是还是变成了曾经最为厌恶的那种人了。若是论可靠与衷心的保证,又有什么能够比得上那种方式呢,只是要违背了竭尽全力保护她们下去的誓言了。

就在这种自艾自怨的心情当中,她浑身无力却又欲拒还迎的被重新按倒在了榻上,迎来了某种自我赎罪与惩罚一般的狠戾“鞭挞”。

而在第二天迎接来使的码头之上,周淮安见到了这位衣炔飘飘的聘问礼仪使之后,不由得当即一愣。纤细的腰身和吹弹可破的肌理,让这一身宽松的濮头衫袍,根本遮掩不住身为异性的本质。

。。。。。。

而在江陵境内,随着又一波船运的人口抵达;让原本就喧嚣繁忙的码头,变得愈加热闹非凡起来。

“太平军,果然是治下太平啊。。”

站在长江岸边,一名粗布大衫满脸褶皱的行脚商人,不由对着跟随的伴当子弟感叹道。

“这一路行来盗匪绝迹而不闻流亡,商旅行人往来如织,馆驿、野店也是营生斐然,却是比朝廷治下更有几分平安气象啊。。”

“素闻太平贼善待商旅而鼓励货殖,如今却是眼见为实了。。”

这名贫苦行商打扮的人物,其实来自关内的大商王显婆道。自从大内那位田大父开始巧立名目为天子充实大盈诸内库以来,京中东西市外加九十八坊里的商人,就破产乃至破家者不知道凡几。哪怕是相应的行东、行首之家亦不得免。

他虽然因为身居其中东市二百二十行之一南茶行的翘首,而善于营治和疏通内外,但也不免大大的出了好几次血;折变了数处京中的产业才得以支撑下来。所以这一番暗自南下探视,既是逐利也是求变、自救之举。

毕竟,依照茶圣陆羽的《茶经》所述;可以说除了三川之外,南方大多数的产茶之地都已经落入到了太平贼的掌握和占据之中了。

然而就在前年,那位大阿父田令孜通过“马球胜负定三川”的轶事,挤走了素有手段的崔安潜,把自己的兄长陈敬瑄安插在西川之后,蜀地的茶叶也就成为了这位专营取利的禁脔。

而北地的各路产茶之所,都被支离破碎的分割在各处藩帅治下;亦是当地罗括养军的财源之一。可以说想要从中贩运茶叶以牟利的代价高昂不说,还有道途上人货皆失的风险。

因此,为了开辟新的商路和货源,他也只能亲身犯险而偷偷潜入到这,号称是为贼所陷而遍地水深火热的沦亡之地了。

(本章完)

第四百十四章 罗衾不耐五更寒(中

江风凛凛,衣玦飘摇之间,愈显得这名使者身姿婀娜,高挑俏俊起来。

“鄙妾崔婉蓉,添为大将军內府尚仪署司赞,权授亲迎礼仪使。。见过太平虚军使。。”

对方用一种清脆宛然的声音,款款举袖掩身行了个“常胜”道。

好吧,周淮安心下嘿然起来;这次黄巢居然派了个女官过来作为亲迎使者,这又是什么节奏和企图呢。不过他也没有露出什么意外和不满的颜色,只是淡然举手开声道:

“使者辛苦了,还请入城进府之后再仔细说话吧。。”

当下无语,就这么一路穿城越郭引入到了节衙之侧,专门清理出来招待使者、宾客的馆苑之中;然后通过连接府衙后宅的侧门,又引着这名崔女官来到了换过行装的周淮安面前。

洗去风尘又换上一身更加轻薄濮头男衫的崔司赞,看起来其实相当的年轻,还多了几分柔媚的气质;也让周淮安不禁赞叹一声,作为黄巢后宅的资源委实不错。

“请虚军使恕罪,鄙妾冒犯了。。还请屏退左右,尚有别情相告之。。”

只是她却是相当郑重其事的鞠身相请道:

“也罢,”

周淮安摆了摆手在场侍候的婢仆们头退下,却叫住转身欲走的窈娘。

“窈娘,你得留下来,替我记录和见证一二。。”

“还请军使稍待。。”

崔司赞一本正经的点点头款步倒推而出片刻,又牵了一个罩在斗篷和帷帽之中的矮小身影进来。光是牵手露在外粉嫩洁莹的皓腕,就让人一时有些转不开眼睛了。

“红药儿见过郎君。。”

随着来人慢慢解开结带,用娇若莺啼声线道。

而在这一刻崔司赞,也霎那间回闪过电光火石一般的片段:

“小娘子,莫要如此轻贱自己啊。。”

年长而身材高挑的侍女苦劝道。

“我只是想替阿母,替王上做些事情而已。。”

少女却是露出相当坚毅的表情来。

而周淮安也心中豁然一阵惊诧,这是什么节奏,传说中的小未婚妻杀上门来了么;然后又不由赞叹道“好一只大萝莉”。

随着花苞轻绽般落下帷帽所袒露出来的,是一张略带稚气的无暇面容,就像是雨后照亮云端的春光一样,让人心情都变得逐渐灿烂起来。。

而周淮安最先注意到的,是她明亮而温婉有加的大大眼眸,仿佛闪着晨露般晶莹的光华;欺霜赛雪的肌体凝结、乌木如瀑的双鬟垂耳,让人想起静夜开放熏香弥久的丁香和兰桂一般。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然而一路上各般的心思,暗自酝酿的千言无语,最后到了斗篷少女的嘴边,却是娇怯怯的挤出这么一句。

周淮安不由愣了下。这不就是是《诗经、上邪》路的绝句;难道我还要接一句“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然后,他就在头脑中不由脑补魔音灌注出一阵,《还珠》的背景音乐“啊。。啊。。啊啊啊,”

这显然还是个想象力丰富而会引章据典的文学少女。也不知道身在黄巢的农民起义军中,是怎么给养出来这么一号人物的。不过,这还难不倒如今堪称过目不忘,还有大数据库支持的周淮安了。

“所愿君归时,欲与君同去!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他同样用出自《铜官窑瓷器题诗二十一首》中的名句,款声回复到:

这话一出,少女脸上顿然泛起了动人的娇红晕色,霎那间整个人又更加泛活了起来,而凭添几分江南烟雨般的迷朦韵美气质。

把这位明显因为周淮安的露骨回答有点刺激过度,而脸红耳赤不止的曹小娘子送下去安歇之后,这位內府女官崔司赞才再度开口道:

“恕鄙妾僭越,代王上敢问军使一声,贵部当作兵锋所指何处?。。”

周淮安不有心中恍然,相比之前送上们来表明姿态的曹小娘,这里才是真正的戏肉所在。

得益于从前方战场陆续,输入资源和人口的反哺,规划的太平八军中又有第六、第八两个军完成了基本编成,而得以补足军额的军序则有第一、第二、第三和第五军(水军);

防戍区也从原本桂州、潭州、韶州、交州四处,增扩了扈州(广西南宁)、洪州(江西南昌)、鄂州(湖北武汉)三处防戍区。

此外,还有以葛存叔为首占据峡州、归州和部分夔州的义军;其中大部分已经宣布接受江陵方面太平军的节制和号令,剩余小部分则是交出地盘人口,换取太平军资助的钱粮甲械,借道荆州境内转投黄巢本阵去了。

这样有一个军用来镇压岭西和维持安南方面的秩序,一个军作为岭东基本盘的预备队和机动打击力量;一个军镇压湖南境内的局面,兼做残余地方的生产恢复运动;一个军坐镇江陵以备山南方面。

最后还可以在北面和西面,维持两到三个军的武装力量投放;当然这是理论上的结果。在实际操作当中还需考虑到地方上的具体要求和因素;

比如在江西境内占据的数个大州,同样也需要以洪州为节点约莫半个军的武力,来作为威慑力和保护圈地屯田的恢复生产。而在润州境内的江陵和丹徒,这两个沿江水运发达的重要节点,也是需要分兵长驻维持的。

因此,除非是再次征召预备役来扩军;都则实际太平军编列中可用的大多数机动兵力,如今都已经聚集在了周淮安的麾下;

只是在响应义军的大流之势继续北上淮南,还是全力埋头南下扫荡两浙的选择当中;亦是颇有些利弊得失的考量和分歧。

。。。。。。。。

“好啊,真是好啊,偌大个人等,你们都会在路上看没了。。”

而在宣州对岸,江北和州梁山镇的临时行在中,已然是气得全身发抖的黄巢,用手指颤颤指着一众大将军府的属官和卫将道。

“王上恕罪,”

“属下百死莫辞。。”

“还望王上给个补救的机会。。”

“哪怕粉身碎骨,也要将小娘子寻觅回来。。”

然而,随即一封前方送回来的急报,让黄巢不由吁了口气,而又脸色变得古怪而复杂起来;他不禁对着这些部属重重叹了口气。

“你们先退下吧。。此事另行分说,擅自向和议论,不然军法难容。。”

“诺。。”

“得令。。”

“遵命。。”

当黄巢一言不发的回到了内室之后,又变作了另一副模样;却是有些痛心疾首的对着满脸无奈和期盼的曹氏道:

“看你养的好女儿啊。。尚未成礼,就自个儿眼巴巴的送上门去了。。这成何体统,有像什么样子,置我的颜面于何地呢。。一旦传了出去便是淫奔浪行之举啊。。”

“王上且息怒,此事药儿实在有些孟浪不妥。。但是那位虚兄弟,好歹是王上当中亲许婚盟的佳选,并不是什么无端卑行之人啊。。”

曹夫人亦是脸色不好却又宛声劝说道。

“药儿此番偷偷前去,最多是有些逾矩和失礼了;却是当不得王上口中的淫奔浪行之举啊;若是王上都认为这是淫行;那莫说药儿日后当何以自处,就是那虚兄弟有如何看待王上的这一番用心和美意啊。。”

“我自然不是这么意思,只是一时气急了。。直觉这事实在太不合规矩了。。”

听到这里黄巢的脸色宽缓稍雯道。

“说到底,还是我辈身为父母用心不够的干系;”

曹夫人继续甚有感触道。

“为她许下了婚期和人选,却是始终未尝令她相见过对方片刻,相貌品性俱是口口相传而不免有所偏谬。如今又骤然婚期提前,只怕心中的惶惑和担忧是不会少的;”

“或许就是这个缘故,才让她一时糊涂想不开了了,才犯下这种逾礼之错啊。但药儿好歹是王上亲口许出去并正是下聘的女儿啊;此番下嫁难道不是为了帮衬和助力王上的大业么;”

“难道还要将前后人等都捉回来加倍惩处以儆效尤,才能最大成全王上的体面么。。接下来,难道不该思量怎么为这事善后了,最起码也不能让原本的好事,变成一番坏事啊。。”

“那以夫人之见当作如何,难道就这么默认了此事而不予置否么。。”

黄巢表情数变之后再度皱起眉头道。

“明面上当然不用王上任何表态和示意,只消私下去书一封且追认药儿为王上的宣慰使者;再派些人手和车马物用。。自然就可以暂且堵住悠然之口了。。”

曹夫人想了想补充道。

“。。若是再有人藉此发难和质论于理不合,那就是别有用心和所图之辈了。。王上大可追究其背后的干系。王上內府之事,岂又是容等些之辈非议和揣测的。。”

“似乎,也唯有如此了。。”

黄巢听到这里,再度计较和权衡再三才叹息道。

“妾身还请王上一定要彻查此事,”

曹氏亦是正色道:

“我的好女儿一贯养在深闺而乖巧听话,怎么会有此突发奇想的由头和机会,只怕与身边人等脱不得干系的。。或许还与王上的大业有碍呢。。”

“我自当省的了,你且安心好了”

黄巢不有眼神闪烁的沉默了片刻,才有些沉重的开口道。

当黄巢怒气尽消的转身离去之后,容貌婉丽的曹夫人亦是如释重负的吁了一口气,在心中暗念道:“药儿啊,这是阿母能为你做的最后一点事情了。。”

随后,又有数名被拷打的血迹斑斑的奴仆,给人五花大绑着押解了进来;而曹氏的脸色也再度变得冷若冰霜起来;无论这事是谁人在其中挑唆和引导,她都决意要让对方付出足够的代价。

“说,是谁告诉你们少将军被开释出来的消息。。又怎么会让小娘子知晓的。。”

而在梁山镇中的另一个地方,

“这小(刘)夫人真是好手段啊。。”

身为大礼仪使崔缪也是略有愁容的,对着自己部下低声叹道。

“只是暗中使人不动声色透露了的消息,却是将我等都给套进去了,大(曹)夫人那儿也不得好过,还不得不为之收拾手尾啊。。只可惜了我的孩儿。。”

另外,在江北舟船络绎往来的渡头附近草丛当中,易装潜伏在这里等候消息的黄皓,也有些意外的惊闻道:“什么小妹她不见了?。。”

霎那间他心中就生出了一种凌然懊恼和悔恨的错觉;也许错过了这一次之后,就再也永远没有机会相见了。

(本章完)

第四百十五章 罗衾不耐五更寒(下

“乖乖,原来还能这般的作为啊。。”

刚刚回到丹徒城中休整的王审潮,就有些惊讶的看着暂编营地门外树立的牌子,而他两个兄弟王审知、王审圭更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

“在说什么呢,还不赶快给念念才是。。”

旁边行不进来的士卒们,却是禁不住叫了起来

“王霸四年四月初六,驻队营属最新配给指标:”

王审潮这才回味过来,连忙逐字逐句的开声道。

“凡新卒之选,每人旬(十日)给米面一升两斗六合,干脯四斤,盐菜斤半,酱干半罐(斤装),板(粗)糖四两、梅干一包、醋姜半斤、咸板油八两、茶粉三两。。”

“每火例给荤素、干果罐头各一(三斤重);每队加给蔗头烧一桶。。每旅给干豆一石、咸鱼一筐。。鱼松、石蜜和酒萃只限伤员供用。不得私下互易。。”

“个中若有偏谬,请士卒委员会核准。。”

念到这里王审潮身边的众人,已经禁不住有些热切和激动的议论纷纷起来

“这也太美了吧,”

“莫不是在做白日梦吧。。”

“你倒是抽我一刮子试试啊。。”

“这样当官的岂不是没有抽头和过水了。。”

“人家要啥抽头和过水啊,只要卖力达到了相应的职级,自然有相应配给的更多好处和福利呢。。才不稀罕手下这点东西呢。。这叫公开公正,以示无私呢。。”

一名站在榜下的义军老卒却是有些鄙视看着他们的冷笑道。

“都说太平军比朝廷官军还像官军的规矩森严,就连日子也过得比大多官军要舒坦,这居然还是真的啊。。”

”老子这些岂不是投准了,赚到了。。“

然后陆续领了自己的份额之后,兄弟三个开始合计着把这些东西集中起来的处置方案;毕竟,除了基本口粮之外,这些零零碎碎配给的物件,在军中和市面上也是可以拿来以物易物的抢手货呢。

甚至可以在军中的流动服务社那儿,折价置换成备份的武器和应急的药物,或是存入相应的名头下以日后回到后方在支取。当然了,更多人还是拿来和本地居民进行“互通有无”。

太平军严禁强取豪夺或是强买强卖的手段,但是在自愿基础上的公平交易,以此获得不同地方物产的相应差价,却是不受此限甚至是有所鼓励和支持的。

因此,兄弟三人思来想去的商量了一阵子之后,还是决定把大多数东西留下来自用,饷钱则存入随军的服务社账目;最后只省出几个罐头来作为私下找女人的花销。

毕竟,在这朝不保夕的乱世里,无论走到哪里都有的是需要兼职来养活自己的女性;太平军对此也是采取堵不如疏的有限引导和规范管理态度。

这也可避免士兵积攒起来的压力和负面情绪,被宣泄到赌博、斗殴、滋扰民间之类的传统恶习上去,变成新的社会问题和军中隐患。另一方面也可最大限度,减少那些传统灰色势力,对这些可怜人的盘剥手段。

而这几个罐头在城外代表的行情,也足够包下一个小户良家女人两三天的轮流过夜了。

忽然王审知又看到一队正从城门外走进来的队伍;大多数人看起来衣衫褴褛而很有些畏首畏尾的样子,只是领头之人满脸沧桑与疲惫之色,依稀看起来有些眼熟;他连忙叫道:

“哥,那莫不是老符么,他还是转道回来了啊。。貌似还带回来了一支人马啊。。”

“难不成真被那老黄羊给说准了啊。。这年头真是谁也不得好过啊。。就连回投官军都没得投了。。”

王审潮亦是深有所感的道。

“回头还得找他喝酒,好好说道说道这一番经历了。。”

而带队走在街头上的符存,则是有些恍若隔世的唏嘘和错位感了。没想到经过了这些日子的意外和波折之后,自己还是阴差阳错的以义军身份转回来了;

当初只是为了求活,姑且与那些哗变的苏州团结兵虚以逶迤;但没有想到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这伙人的事情却是越闹越大;不但赶走了新上任的苏州刺史赵载,几乎杀光了渡海而来的泰宁兵,还顺势把府衙都给抢掠一空再烧掉。

所以他也再没有办法回头了;而失去了州府名义上的威慑和镇压,原本就是暗流涌动的苏州下辖吴、昆山、常熟、乌程、长城县(长兴县)各地,几乎是同时都骚变和动乱起来。

而他所在的这只哗变人马,也很快在州城立足不住;就被城中的豪姓大户联合起来的反攻倒算,给逼出城外去;然后,又遇上号称是金吾将军、沿海兵马使张全的残部前来夺城。

最后,在地方蜂起的乱战中只能为了自保和苟活,打着太平所属的别部义军旗号,一路向着北面靠拢而去,看看能不能在对方土团、官军和贼军交错的间隙,获得些许立足的喘息之机。

然而,不幸又幸运的迎头撞上了部分败逃的杭州军;然后在无可避免的冲突当中俘获了好些人员和物资,也做实了他们身为义军的身份。然而符存想要再次弃众出逃,却已经错过了最合适的机会。

因为随即一只追击而至的义军与之会合,并且裹挟了他们一起北上前往丹徒城来复命;于是,于內于外都是百口莫辩的符存,也只能将错就错的接受了这个现实和错误,而乖乖的回来面对后果了。

。。。。。。

而在丹徒的节衙內厅,周淮安也在坐满标记的大沙盘前,听取最近一轮的成果汇报。

“如今,本军及从属人马直接控制下,计有大小城池六座。。”

“其他别部义军控制的城池十一座。。分布在常、湖、宣、润四州境内。。”

“其中已然编列完成男、女分营十二所;各自登籍在册壮丁三万八千六百九十一口,壮妇及寡女、少女,两万四千八百七十九口。”

“又有编列了诸匠馆三千一百五十七人,百工营一千二百三十九员。。只待新一批船期的抵运。。”

“此外,其他城池中的别部义军,亦有相应的民壮和妇人、工匠,陆续转输过来;预计将付给谷米两万四千石,钱三百六十万,另加帛八千段左右。。。。”

随着太平军向南边的侵攻,每下一城都会在就地设立相应的男女分营;当然了,相比传统义军那些不分男女老幼,一味粗暴裹挟一起的做法;有相对充足资源和人手的太平军,发展到现在早已经成为一种相当运转成熟的制度。

在新占领的城池里,编成的男营除了为前方军队提供长短期的有偿劳役之外,也负责募集和收拢那些贫苦青壮年,作为前往江陵、岳州、潭州、洪州等地圈地屯田的基本劳动力。

女营则是收聚那些孤苦无依的中青年妇女;送往后方去参与集体工场的劳作,也是潜在的士兵婚配和人口生育资源。

正所谓是“人离乡贱”,这些外来移民到了新地方后,断绝了过往的社会关系和依赖之后,也更好掌握和控制,以进行相应分工的改造和新生活的塑形。

同时这些外来移民填户也用来,对本地聚附起来的民壮进行掺沙子,分化和制约他们可能存在乡党、宗族情节和潜在纽带;发挥出相应竞争和激励的效应。

毕竟,诸如好逸恶劳、偷奸耍滑、占便宜是人类的潜在天性的一部分,并不会因为身份高低贵贱与否就彻底消失不见了;因此各种劳动场所里相对严密的赏罚制度和相互监督手段,也是良好运转必不可少的润滑剂。

此外,还有专门针对手艺、专长人等的诸匠馆和百工营,前者是为后方生产建设,收集和输送各种行业的人手;后者则是专门甄选出来,可以直接随军为将士们提供相应技术服务的存在。

这样就可以滚雪球一样不断将战争的潜力和利润,给逐步发掘和做大起来。同时受过简单集体生活约束之后他们,也是太平军从征在外潜在候补兵员之一。

要知道,根据《纪效新书》里记载,戚继光曾经专门制定了一套异常严格且独特的征兵标准,即“四要、四不要”。

四要:要标准的农民、要粗壮结实、目光有神、见官府要有点害怕的人。

四不要:城里人,包括在市井间居住过的人不要;在官府里任过职的不要;长得白的和四十岁以上的不要;胆子小和胆子特别大的不要。

当然了,这主要还是从整体服从性和训练成本上,针对小农经济下的封建社会兵员选择。但是有个组织、纪律性和集体协同更好的产业工人和集体农庄成员,作为太平军新兵源之后,也就实在看不上这些传统标准了。

不过作为后路沿途和地方上治安维持和备盗、清乡的二三线守备力量,却还是可以提供暂时的补充来源。待到这些汇报的参军和虞候们都相继退下,负责探报队的小七却是单独走上前来禀告道:

“宣州的宣城方面,已经有所回应了。。前些日子黄王的内宅的确出了个乱子,只是相干涉事之人都已经被处置掉了,所以内里一直知之不详。。”

“只知道,当时有前翼率将黄皓突然被禁足思过,而招还军中拆分其部众。。不过,就在数日之前已然被重新开释,而派遣往江北军前重新召集人马听效呢。。”

“此外,虽然大将军府在年前才设立了诸般女官之制,但那个崔司赞也是新近才得以任命的;据说她原本就是在曹夫人身侧使唤的人,乃父是军府的大礼仪使、军机赞画崔缪,也做过曹小娘子的伴从。。”

“居然还是崔缪的女儿”

这一刻周淮安顿了顿,不禁想赞叹对方的勇气与决心。

“这么说这位曹小娘是籍着这次议定婚期的通行机会,其实未得公开通报和宣称的私访而来。。”

这可是表面上看起来颇为怯弱怕生的一个小女子啊。居然就这么突然出走送羊入虎口过来了,难道就不怕自己吃干抹尽之后死不认账么。

周淮安正在思虑着,忽然嗅到隐隐有一阵香风靠近,却是窈娘款款而至低声汇报道。

“崔司赞和曹小娘子,俱已经在后馆中安顿下来了。。”

“可有什么短缺和诉请么。。”

周淮安低声问道。

“暂且没有了。。”

窈娘亦是语气宽缓的应道。

“只是,希望能够与郎君约下合适的再会之期呢。。”

“窈娘啊,依照你同为女子的心思来揣测。。”

反手环抱住窈娘软绵绵而匀称的身子,周淮安轻声问道。

“你觉得这位此番前来,还有什么其他的用意和内情么。。”

“奴。。奴亦觉得。。小娘子言行接物之间,似乎对郎君有所仰慕和期许尔。。”

听到这话,窈娘略有些感怀和触动,却是轻轻咬着唇儿道。

“亦是管奴问起了郎君新近所做的词子和曲章呢。。”

“啥。。。还有这种事情。。”

周淮安不有的惊讶了一下,就连在她身上例行享受美妙的禄山之爪都顿停了下来。

难道是自己例行抛出来装逼的那些传世之作,不小心在无意间触动到了某个文艺少女的优柔徘徊之心么;这倒是一个可以稍加试探的突破口啊。想到这里,周淮安顿时心中有所定计,而对着她耳语道:

“我这里正有首还未传出的《青玉案》,你且拿去和她讨教讨教一番好了。。”

随后就不用周淮安纠结什么了;仅仅是第二天,就有江北大将军府方面加急送来的文书;当众表这位曹小娘子为黄梅君,权太平军并江南义军都宣慰使;并后将续送来锦缎一万,牛马四千头,一千六百万钱等,权作其所掌握的犒赏和慰劳。

虽然太平军打下丹徒之后就所获颇丰,已经不怎么在乎这些犒劳所代表的价值;但是总算是略胜于无的好处了。另外,还派来了披甲执杖的仪卫八百员,婢女一百二十八人,粗使奴仆三百六十六人,五十车的随用物什、器具箱笼,作为基本的排场和起居之用。

但是更重要的是,在木夹制令召回南路义军都统盖洪麾下的同时;还顺带用黄帛授予了周淮安及其太平军,一个“权宜节制江南诸道义兵军事”的名义。

“既而东风已至,还不过江又待何时。。”

随后,周淮安就对着重新召集起来的一众部下大声宣布道。

“愿从领军之志,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大多数人齐声应和道。

(本章完)

第四百十六章 罗衾不耐五更寒(续

丹徒城外,临江远眺的金山之上,华美丝绸围成的临时幕帐之下。

作为內府司赞的崔琬婷,望着城下鱼骊而出列阵,又分批向着远处渡头开拔的鼎盛行伍,不由面带喜色的开声道:

“恭喜小娘子,贺喜小娘子。。。此番既是功德圆满,又得心想事成了。。”

然而被她所恭贺的对方,却是一时有些魂不守舍的姑且微微一笑,权作某种回应;却是大部分的心思和情绪,都被一首名为《青玉案》的词子给填满了。

“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反复吟诵着这两段,闺名红药的曹小娘子,只觉得一颗少女徘徊的心思,都被揉碎了捣散了又掰成无数片,才能深深品味到其中的丰富蕴意。而后又一想到这可能是转为自己所做的,更是心中暗有甜蜜熏染的滋味一丝丝的沉泛而起。

至少,在大将军府里见惯了那些粗鄙不文或是谨小慎微。或是畏畏缩缩、拘谨木纳的身边人之后。就像是一下遇到了难得共鸣与同感的知己,又仿若时照进蒙尘心灵里的澄澈阳光一般,让整个人都豁然绽开起来;而脑补出对方的种种好处来。

而在几步之外,同样为此心事重重的还有作为陪同,而笑颜以待的窈娘。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而对于窈娘来说,她更喜欢得失此间的词句。却是让她想起了少时,在吴兴最出名的“三元灯会”上,身为当地渊源流长的书香门第沈氏之女,在门第尚未跌坠和遭逢大难之前,所能够享受到的最后灿烂、开朗的女儿家时光了。

那时候,她和一众手帕交的小姐妹们,各自对着放水而下来的灯花许愿前程;有的是希望嫁的才具无双的当世俊秀,比如那位传说中的“江东诗才”(罗隐);亦有人只求嫁的对等的宦门、世家,富贵安泰一世无虑尔。有的自诩要出为女冠,像前朝名家鱼(玄机)幼薇那般的逍遥自在。。。

而她却是不知怎么想的,出人意表的声言要终身所托,赋给个江左周郎那般,名动天下鼎分三国的不世豪杰与传奇人物;然后,梦想总归是梦想。而做梦的人却是随着残酷的时间,逐渐的相继凋零而去。

在世事骤变的大潮之下,无论是经年日久的书香门第还是累世的缨冠人家,都无法逃脱治世败坏、伦理崩解之下,所带来的种种覆顶之灾。

曾经梦想着嫁个才子、俊杰成就一段佳话的,终究被屡屡欺骗和辜负而沉沦下去,最后见到的时候,是蓬头垢面背着孩子,屈身于贩夫走卒之家。

而寄望于嫁得好门第而一世富贵无虑的,也不免在家门残破无法自保之下,为骤起兴勃的乱兵、流匪所劫夺去,就此不知所踪而音讯全无。

想要戏言欲以出世为女冠,谋得一番先代名家般超脱和自在的结果更惨;所谓的清修之所其实藏污纳垢的魔窟所在。在家门破落后慌不择路的躲进去了之后,也逃不了任人鱼肉的下场,很快就传出了急病暴亡。

最后连变得不堪入目的尸体,都是她私下找人掩埋的。

这些日子里,她几乎是亲眼所见那些相熟、相知的人家子女,在骤起着落当中怎么变成一个个,昔日所鄙视和不屑的微贱与寒陋之流;或是堕落成为里坊私巷里的娼门之属。

最后就连她所在的吴兴郡望沈氏也不得其免;接踵而至的“白著”、“捉驿”和“船头”的苛繁之下,虽富实之家亦不得免。很快沈家子弟就凋零消散,族人相继亡走;

(初,州县取富人督漕挽,谓之“船头”;主邮递,谓之“捉驿”;税外横取,谓之“白著”。人不堪命,皆去为盗贼。。。。而吴越州县赋调积逋,郡吏重敛,不约户品上下,但家有粟帛者,则以人徒围捕,然后薄录其产而中分之,甚者,十去八九。见《新唐书·刘晏传》)

然而相比那些命运多坷惨遭蹂躏,又被配给军汉、发卖下寮的同族姐妹们。她因为出色的容资和名声,得以苟全一时么;而作为奇货可居的对象送进最大的行院里,由此辗转过了多处的归属,吃尽了苦头也饱经了辛酸血泪使然。

最终在一次“义军”攻略城中的战斗中,杀光了她所属的最新一任当主。又将其继续奇货可居的奉献给了大将军府中,就此开始一番新的生涯。

又在一众歌舞宴宾之选的可怜人之中逐步脱颖而出,获得不用抛头露面而饱受觊觎的领班兼教导身份,也塑造出了这么一个清冷绝近的“窈娘”来。然而又像是格外命运弄人一般的,却是遇上了这个出人意表的男子。

毕竟,觊觎她身姿的形色人等比比皆是,但在这世上能够找到一个姑且相知交心的人实在太难了,最后却是在人世飘离与坎坷辗转之后,才得以在这些词句当中偶然窥见一二;却已经不是再是自己可以独专和宠近的人了。

这一刻,她不免暗自心中伤怀泪满盈眶起来,而只想寻个无人所见之处,好好的真情宣泄和流露一番。

此时正站在著名名胜——江中瓜洲,临江高台望楼上的周淮安,当然不会知道,他的偶然抄出来的一首诗,居然一箭双雕的打动和触及了,与自己相关的两个妹子不约而同的小心思。

他正在饶有趣味的应敌或者说是观战,因为,在太平军大发舟船渡江的时候,终于引来了试图拦截和阻挡的敌人,一支旗帜招展的官军水师。

“这就是扬州的那只存在水师么。。看起来还像那么回事啊。。”

他却是好不以为意的感叹道。

作为东南水陆荟萃之所,以及天下第一流的繁华胜地,扬州境内亦是为纵横交错的河流与水道所充斥着。因此,在扬州大都督府名下,也常备有一支规模不小的水面力量,以为巡护江上和保障漕输的武装。

然而,这支之所以被称为存在水师,那是因为在太平军水陆加攻润州和镇海节度使理所,直到最终陷没的其间;从始至今就未见这支以一江之隔的扬子县为驻地的扬州水师出面,或是主动体现过相应存在感,就好似从头到尾就根本不存在一般的。

哪怕是先期过江的义军一度攻陷杨子县城,也未尝令他们有所动摇和行动过。直到太平军重新聚集了大量的舟船,并且开始修通途经江中瓜洲古渡的越江浮桥,才不得不倾巢而出做出一副决死对战的态度和情形来。

因此在经过了昨天持续到今日上午的相继对战,如今江上已然象是开了锅一般的满是争战厮杀,残骸断板尸体漂流沉浮与江水的一番混战情景;

青旗的太平军尖头战船与玄色旗帜的官军宽头战船,在烟火缭乱之中密密如织的交错在一起;而在远近此起彼伏的隐隐轰鸣声中,不断绽放出一团又一团火光和烟云来。

虽然,这些仅有一江之隔的扬州水师在此之前,表现出了与邻为壑、友军有难不动如山的“宝贵品质”;但是一旦涉及到自身安危存亡的利害,还是表现出来了相当的勇气和绝然的战斗意志。

在江边分作上下两路列阵迎战的舟舶,无论大小在都是一副勇往直前,死战不退的态势。就像是游聚在一起的鱼群一般的,以抵角之势交相扑击向中间长驱直入的太平水师。

但是经过初阵阶段的太平水军也早已非是吴下阿蒙了。事实上在得到丹徒旧港中的各色船只补充和替换之后,在明面上的实力和规模还是有所增长的;更别说是前期在水上顺流和逆势战斗的宝贵经验。

因此,哪怕是相对数量上较少而艨艟、斗舰等大船为主的实力,来“以寡击众”的对阵那些传统官军水师艨艟、斗舰、走舸混编的老式战船,也是完全游刃有余的表现。更别说是如今还得到了太平军中新一轮补充火器的加强和改装;。

时不时在如同一锅乱粥的江心到江右的战场边缘,可见一艘又一艘从烟火熏聊中冲出来,被点燃或是损毁的残缺不全官军战船;

在挥汗如雨的擂鼓和嘶号声中拼尽全力鼓动这百孔千疮的帆缆,搅动着折损许多的划桨;想要撞上太平水军的船只,来场畅快淋漓的接舷战和跳帮厮杀。

然后,他们就在单兵竞相投掷的燃烧物和轰鸣声中,不是船头折断、舷干迸裂而沉,就是化成了熊熊燃烧的大茶几所在。毕竟,在相应水战投射和近击技术兵器上的代差和优势,可是没有那么容易用斗志和勇气来跨越和弥补的。

看到正在愈来愈明显颓势之中,依然是难逃败局的淮南水师。周淮安忍不住又觉得有诗兴(文抄公之魂)蠢蠢欲动,而欲有一首可以传世的名作发表了。

而在江北对岸上,自扬子县自发聚集前来观战的义军人群之中,亦是发出如此的感叹。

“这就是天下闻名的江陵子弟,如今的太平水军啊。。”

“只怕是横行大江上下,再无敌手了吧。。”

“更兼得了黄王的赋予的名份,偌大的江南之地,还有谁能与之相争呢。。”

而身在其中的左军使,别号“飞山虎”的孟楷,却是用力捏紧了拳头而令刀柄陷入手心渗出血来。

第四百一十七章 罗衾不耐五更寒(续二

淮南节度使高骈曾经“传檄征天下兵,且广召募,得土客之兵共七万”。

胡三省注云:“土兵,谓淮南之兵也;客兵,谓诸道之兵也。”(注:《资治通鉴》卷二五三唐僖宗广明元年三月条。)

。。。。。。。。。

哪怕是江面上的战斗还没有完全结束,在紧锣密鼓的后续抢运和输送之下,太平军的第一批先登步卒已经随着靠岸下板的平板江船,成功的涉水登上了对岸的乱石滩中。

在一层又一层交叠挥动的兵器之间,那些相继搁浅、冲摊、在近岸翻覆之后,又竞相跳船和挣扎浮水,败退到岸上的淮南水师官兵;就像是被碾过的凌乱稻禾一般的,不复再有站立的身形和存在。

而站在江岸的大堤上,周淮安停步下来故作深沉的背手转向江面,却是将前来迎候和汇合的一干义军将领们给暂时晾下了。而跟随的虞候长、记室和参军、参谋组长们,却是条件反射一般的拿出纸笔,立起了便于书写的木夹来。

周淮安这才微微摇头,仿若是在酝酿情绪一般的脱口而出: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在场的诸人不由的精神一震,而顿时变得鸦雀无声起来,只剩下呼呼江风和哗哗水流潺潺,以及远处隐约厮杀的背景。

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一时多少豪杰,这句收尾点睛的话语,犹如一石激起千重浪似得,顿时在许多人心中掀起了波澜阵阵,却道是能让这位感怀的“多少豪杰”,莫不自家也身在其中又与犹有荣焉的豪情所在。。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

然而周淮安并没有因为他们的议论停顿多久,就像是再度妙手偶得一般的又道。

“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

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然后,就在在场众人之中,变成了一大片嘿然的心照不宣,或是霍然明白了什么,而各般心领神会的笑容来。

“这虚和尚还是洒脱不羁的性情中人啊,”

“前半首还是当仁不让的英雄之气慨然,后半首却是明心剖志的儿女情长了啊。。”

“这还真是应景了,只可惜老子没赶上机会,岂不让也能露脸他则个。。”

“人家自比火烧赤壁的东吴大都督周公瑾,你有算个啥,被他痛打一顿的老黄盖么。。”

“若他真要是有周都督那般的本事和功业可建,就算被当作黄盖一般打一顿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莫不是藉此明志,兼在对黄王示好和表忠呢,以隐喻周公瑾和吴大帝间不疏亲的故事呢。。”

也有人作此别想而开声议论道。

“毕竟,他已然掩有东南胜要,而王上却是一心北伐大业的。。”

周淮安其实不是想过抄另一首同样有名的《临江仙》。毕竟能够拿足够应景的水战作为由头,而在江上卖弄(装逼)的机会是在是有限的紧。能够抓住机会多流传几首,来宣扬名声和志向才是真理。

不过杨慎的《临江仙》作为电视主题曲的方式,在江边唱出来也未免太过羞耻了;而且词牌中“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什么的,对于眼下高歌猛进的局面也不免有点悲观倾向了。

周淮安巡挲和扫视着他们的反应,而在这里继续道。

“其实,我尚有一事要宣布。。”

不久之后,在另一处地方,重重护卫的另一只队伍也抵达了对岸,同事也得到了这个消息。

“他竟然自比美周郎,却也是恬不知耻的。。”

崔司赞不由有些不屑的挑眉撇嘴道,然后又狭促的盯着曹小娘子道。

“不过,这小乔初嫁了,莫不是暗指小娘你不成。。”

“人。。。人。。。人。。家,不是还没。。没。。”

少女一下子俏脸晕红起来,却是没能把最后羞以启齿的话囫囵说出来。

因为,这事这对她而言简直太过羞耻了,她可是在《丛川集》拜读过前代樊川居士(杜牧)的《赤壁诗》,对其中的“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深闺锁二乔”的名句记忆犹新。

然后,又有那么一点点的窃喜和欣然;这毕竟是这世上有人第一次为自己作词以记呢。

“小娘子说的是,不过你急于维护的也太早了些吧。。”

话说如此,崔琬婷却是难免嘴上言不由衷的调笑同时,在心中生出一丝丝的羡慕、妒忌和酸溜溜不甘的情绪来。这位还真是太过幸运了。

毕竟,只要是听过并明白这首诗词的人,都不会怀疑就此成为一代传世佳作的可能性;而眼前这位曹小娘也将注定因为这句“小乔初嫁了”,而一起名留青史当中了。

要知道自古以来,身为女性能够以诗词名闻史册的,可谓是麟角凤毛的稀罕存在;

得以跻身其中的人选,从宰相孙女却没于宫中,做过女中书也死于宫变的上官婉儿;到出身权奸李林甫之家却官交名家,最终身死凄惨的传奇女冠李季兰;再到身为状头弃妇而艳帜高张,却以妒情杀人伏法的豪放奇女子鱼幼薇之辈;都莫不是以一时才情和奇行、轶事,才得以闻名世代的。

而她平白获得这一切又凭什么呢,就凭她是那位曹夫人从半路上捡回来认亲的孤儿缘故么。自己好歹也是五姓七望贝州武城崔所别出的女儿,就因为身为越州刺史兼浙东观察使的乃父崔缪,城破后投贼才得以苟存下来。

结果如今就只能屈居人下,而竭尽结交和讨好对方,来获取自己想要的周全和庇护。要知道,当初曹夫人可是私下有过舍不得这位,而暗拿自己作为替身外嫁的询问之意。那获得青史留名的,也许就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了。

一时间种种别样的情绪,从这位一直掩饰的很好的崔氏女心中翻沉涌动起来。她忍不住去想,能否为自己做点什么,来改变这种令人反差的局面了。

毕竟,这个内府女官司赞的名头看似唬人,也只是徒有其名而没有多少实质的手下和权柄;也并不能改变随着这位嫁人,日后自己被指配给别人,或是为黄王所收用在身边的结果。

同样心情复杂的自然还有同船而至的窈娘了,所谓的“小乔初嫁了”,难道不是最贴合自己的情形么。

她不由又回想起不久之前,还在对方身怀中辗转反侧而又无力抗拒的,恣意摆布成各种羞人、耻极之态,宛然承欢直至失神脱力的情形了。

再配上这句点睛之词,正所谓是意犹未尽而蕴意深长的,让人甜蜜彻怀又情悸心跳的不能自己。

这时却有一个声音,打破了在场油然而生的三种不同心思。

“不好了不好了。。”

一名小侍女有些跌撞的跑进来喊道,却是哪位看起来天真烂漫甜美的兜兜。

“那人在江边当众宣布了,要恢复出家前的原本姓名,今后大伙儿就只能叫他周淮安、周郎君、周领军了。。”

“莫不是他其实乃是庐江周氏的后人,那真是东吴大都督周公瑾流下的渊源了。。”

司赞崔琬婷不由的哑然掩口惊叹道。

“他。。。他。。本姓周?。。”

窈娘却是一下子呆住了身子晃了晃,霎那间脸色变得粉白又涨红起来。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那句“豁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真正用意,却是反过来应在了自己的身上了。

只可惜,千回百转之后的许愿得偿之后;却不是以原本知书达理才情冠誉的吴兴名门沈氏闺中女儿,成就那“小乔初嫁了”的一番佳话;而是以一个歌舞伎乐出身的卑微侍妾身份,苟且留在对方身边以为枕席之伴。

就像是所谓的命运弄人一般,足以让她再度黯然伤神而想寻个地方尽情的泪流满面一回了。这时候,一个声音再度打断了她自哀自怨的心思。

“替我叫齐了仪仗。。我要前往军前给他道贺。。”

却是那位曹小娘子用清亮而略带欢快地声音道:

“小娘子!!!!,不可贸然行事啊。。”

崔司赞连声惊叹又劝说道:

“此番出来,已经是冒了天大的干系和是非了。。在不若。。”

“我当然晓得,只是既然王上委了我做这宣慰使,难道就是无所事事闲在这儿充作摆设么。。”

少女却是害羞的低头下去,表情变得依然坚定道。

“思量到日后就是一体行事的干系,难不成就不能提前出面帮衬他一二么。。”

“娘子!!!”

崔婉婷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是精彩,就仿若是一下子不认识这位一般目瞪口呆住了。

半响之后,在诸多旗牌仪仗的簇拥下,盛妆打扮起来的女孩儿,就像是格外精致不似凡俗的存在;自有一番气度雍然得出现在了,周淮安和前来相迎的各位义军头领之前;而又引起了一阵哗然和啧啧称道声。

“敢问小娘子安好”

周淮安微微侧身点头致礼道。虽然于对方还不是实质上的关系,但是基本的面子和礼数还是要给的。

“还请周郎叫我药儿便可。。”

只见她一张娇小的笑脸绷得紧紧,而有些怯声细气的道;

在举手投足的眉眼顾盼间,自有一种让人想要狠狠欺负的弱受味道。而捏着裙裾的小手更是微微颤颤着发白,也不知道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和决心,才会客服初见没多久的怯弱怕生,主动出来抛头露面的给自己站台。

好吧,至少不是让自己叫药娘,这个称呼总会让周淮安想起,后世某种非正常取向的生物和女装大佬之类的玩意。想到这合力的周淮安突然心中一动,而主动牵拿住她柔软而纤细又有些冰凉的手指,裹在手心里才侧耳悄声道:

“恩,药儿且宽下心来,这左近都是自家义军的可靠人等。。没有什么好见外和紧张的。。而你此时代表的是黄王的体面与态度,待会只要让他们一一来见礼好了”

“恩”

柔荑被紧紧握在温热手心里,而心跳蹦蹦快到嗓子眼里的女孩儿,像似不自在得抽动了几下,还是发出了一声乖巧的回应。

。。。。。。

“究竟谁才是这首《杨子怀古》中‘小乔初嫁了’的真正对象,还只是他的泛泛所指。后世也是充满了争议和众说纷纭。。。。就先让我们来考证和分析一下,同期身边与他关系最为密切的女性。。”

人革联9527号审批通过的11区科普节目——《走进历史》节目之晚唐疑案。

(本章完)

第四百一十八章 昔因征远向金微

位于江北的淮南之地,同样是大片平坦无疑的水乡田园,而扬子县距离扬州州城——江都/江阳大邑,也不过是三四十里,大半天的急行军就可以往来一趟的直线距离,如果加上直通扬州城下的扬子江和漕河古道,甚至还不用这么多时间。

但是这一切都被一场人造的大洪水给彻底毁了;虽然扬州境内的大水顺着逐条河道逐渐泄退,但是由此留下的大片泥沼和水泽,却是成为了试图围困和攻略扬州州城的农民军,必须面对的最大问题所在。

事实上,通过与那些扬子县前来迎接的义军头领们交谈,周淮安敏感的发现,相遇于自己带来这支马步俱全的援军;他们更在意的是能够从太平军手中,所后续得到的辎重物用上的援助和交易。

如今在润州一带维持三万左右规模的太平军,只带过来江来由八个战锋营和四个驻队营构成约一个军左右的万余人而已;只是在格外其中加强了骑兵和车阵、重型器械的配备而已。

其他其他相对轻装化和常态化的两万多人吗,则被留在江南负责分驻和接受,盖洪所部尽数北渡过江之后,所留下来的地方空白;同时在设计的湖、常、润三州境内,进行新一轮的社会清理和资源收集工作。

而随周淮安过江的这支马,也是在原本江南长时间作战的第一、第三军所属,各留下一个带专属字号的战锋营以外,由完成建制和整编的第二军到第五军中,各自挑选若干部队来充实,以达到轮战历练的目的。

因此,在刚刚抵达的新锐与久战老练的老部队优化搭配之下,这只过江的军队基本可算是代表太平军平均水准以上鼎盛状态的生力军。

然而,随着越发靠近扬州州城江都所在,弥漫道路两旁空气中的那种水泽腥味,和随着蒸腾而起的蚊蝇孽虫,几乎无所各种腐臭味,层次分明的混杂在一起;让人不禁要眉头大皱起来。

看起来这些义军在相应灾后的防控和管理上,也是一派污烂或者说就是两眼一摸瞎的毫无作为。要知道,如今在打完了江南的镇海之战后,太平军花费最大气力所行进的善后措施之一;就是拿出粮食来招募地方劳工搜寻和掩埋各种荒野和城邑、村寨中的遗尸弃骨。

这一方面,为太平军平白博得好名声和便于宣传主张的同时,也是为了预防和控制战后大量死人造成的流行性瘟疫的概率。以获得相应治下人口休养生息的缓冲时间。因此,如果此时有人行船在宣润一带的漕河上,就会看到许多新旧颜色的填土坑和点点焚烧废弃庐舍的烟火了。

可是在这里,周淮安所能看到的除了混乱无序,还是混乱无序。时不时又各种旗号的队伍乱糟糟奔走在道路上,但是绝大多数都对就在附近的恶劣状况熟视无睹;甚至直接冲那些明显没有净化过的田渠河沟里,直接取水解渴和补充,或又是倾泄秽物。

好吧,这些情状种种在周淮安眼中,简直就是一个个浑然不觉行走的人形瘟疫源头啊。要知道整个春天已经结束了,即将进入的盛夏将会是各种流行病横行和猖獗的时节。因此,他也第一次有些后悔带兵北渡淮南境内了。

但他也只能愈加严格的约束自己的部下,执行各种阉割和苛刻的卫生防疫条例,来确保在这种情况下尽量的独善其身了。抱着这种叹然的思虑,由大队骑从伴随行进中马车突然一震缓缓停了下来。然后外间就有人禀报道:

“军上,本阵已然抵达扬州城外。。正待训示。。”

周淮安这才活动了下盘坐据案签阅而变得有些发麻的腿脚,徐徐然的拾阶而下车来,呼吸一下被阳光晒的温热起来的近午空气,好吧,至少在这里的复合异味已经不是很明显了。

周淮安停车所在的临时休息营地,正是一座横跨河流的木桥之畔,而东向的远处就是一座比起丹徒城更大、更加宏阔,也更是雄伟壮丽的巨型城池。

只是久违经战火的青灰色调城壕和灰白墙台上,犹有许多片尚未来得及清理干净的野草苔痕斑驳,就像是一条横卧在这淮南原野上的巨鲸;这就是史书中号称“扬一益二”的天下第一流繁华所在;那个在无数文人墨客口中用传世名句,反复称颂与留恋的“淮左名都”。

诸如李白的“烟花三月下扬州”,杜牧的“十年一觉扬州梦”“二十四桥明月夜”“春风十里扬州路”,,徐凝的“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张祜的“人生只合扬州死”,苏轼的“试问江南诸伴侣,谁似我,醉扬州。”。。。。都不足以完全道尽其中繁华落尽的风华和韵致使然。

不过,在周淮安亲眼查看和见识到了扬州州城外的情形之后,多少冲淡了他感怀和向往的心情。扬州城外的大片良田沃野、坊市村邑和诸多风景名胜、古迹遗存,差不多都被一场大水变成了满地泥泞;又在表面晒干后尘土飞扬不止的,将一切都沾染昏黄色基调。

就连走在道路之上也是深一脚浅一脚的坑洼处处,甚至一不小心就会把人足和马蹄,给吧唧一声陷没在看似干透板结,却能够没过脚踝的泥浆里。

当然了,这场大水的后遗症,对于据守江都城中的淮南军而言,同样也是一个极大的麻烦。满地残留的泥泞和水泽,虽然令江都附近乃至扬州境内重新聚集起来的义军,实在没法好好安营扎寨和整军备战,来进行例行长期围攻和困守之举。

但是城内的淮南军想若要杀出来,乃至乘势进行反攻和追击,同样也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光是满地大大小小的泥淖、滩涂,就足以让举步维艰的编成弓弩的上好靶子。

在这种情况下,只要维持几处高出地形的警哨就足以;从理论上说完全没有聚重兵顿于城下的必要性。

“老庞啊,这扬州城在一时半会之内是打不得了啊。。别说是营造的那些器械,就算是人走上去也是够呛的啊。。”

周淮安对着前来拜访的前军使庞师古道。

“虚。。周兄弟也是这般觉得么。。是以咱们也不过多指望这处了;”

身为如今扬州境内大部分义军统将的庞师古,却是毫不意外得道。

“不过淮南十四州之广大,除了扬州已于之外,其实还是大有可为之处的。这次请了周兄弟率部前来,也是为我们解决一些久攻不下或是功而不克的难题呢。。”

“人人都说是太平军的人最善用器械和火攻之法;不但把丹徒这般的坚据大城都给打了下来,还把淮南官狗的水军都给少了个片甲不留呢。。”

“如此甚好。。”

周淮安微微一笑道。这次应所请领兵前来淮南境内一大动机,不就是为了这些义军在淮南所罗括和抄掠到的资源么。

大唐赖以维系的东南财赋重地,光是淮南十四州就占据其半数;又有为天下枢纽四方财货荟萃的扬州所在,可以说是比起江东两浙更加富熟一筹的所在。

而且相比豪姓土团林立的江左之地,淮南境内还久未曾遭受兵火;就连之前的转战南下的黄巢农民军,也是掠边而过而直取江西、江东、福建所在。因此保全下来的大致完好的地方风貌。

故而在正常的历史线上。黄巢蓄势自江南而起的数十万大军,光靠从淮南境内所获的收益和进项,就号称是兵精粮足而不虞用度;自此一路长驱而下打到长安的往复数年之间,都不再有粮饷器械之缺。

正所谓是“贼势溢壮,自淮以北整众而行,不剽财货,惟驱丁壮为兵耳”《旧唐书·僖宗纪》。这也是周淮安最后一次可以从义军的势头当中,借力和沾光到的所在了。

虽然所大多数义军将领对于扬州城里这位,早年曾经多刺击败他们的高渤海,犹自心有余悸和提防不一;但稍微记得相应历史走向的周淮安,却是知道这位晚唐最后的光复名将,是如何的昏聩和老迈庸弱直到自掘坟墓的。

而在他治理下未来注定走向覆灭的淮南道,这简直就是个现成的经验大礼包和运输大队长啊。太值得好好的发掘和收割一番了。

自然了,按照庞师古言语中的隐晦说辞,如今义军的先头大部虽然遭受重大的挫败;但是实际上并没有伤及到多少老营兄弟为主的根本力量;尤其是在黄巢本阵和后队也过江之后,所过镇戍更是几乎望风降出、所向披靡。

但是对于一些较大的镇垒和城邑,这些轻装陋兵充斥居多的农民军,就实在有些无能为力了。故而此番听说了太平军在丹徒城下设计反攻夺城的经历之后,以大将军府的名义邀兵助战,也有借助相应器械和武力的意思。

对此,周淮安当然是乐见其成了,也是他可以让人散布消息所引导的结果。

不过既然是对方主动提出来奇货可居的卖方市场,那相应的困难和叫苦也要籍此多多的夸大,由此形成的价码和条件也要叫足了才行。

(本章完)

第四百一十九章 昔因征远向金微(中)

邰吁城外,因为天气炎热而叫得格外激烈的蝉鸣声声,却是被攻战厮杀的战场喧嚣给彻底掩盖过去。

而在远离城墙的一座矮丘,一小片树荫和凉棚的双重遮挡下,

前长征健儿出身的校尉张东,仔细咀嚼着新开罐的豆豉鱼块,就连炖煮得酥烂的鱼骨、鱼刺,都细细研磨碎渣才就这顺喉的茶汤一并吞下去;

因为天气炎热起来,除了腌制的虾酱鱼露蟹膏之类,这种水产类罐头的宝置业也变得大为缩短起来。需要及时把存货清空掉,才能换上新的补充。而就在她视野的不远处。

沉闷而牙酸的哐当翁明声中,体型既高且大,射程最远也是威力最大的石砲/投石机;在成群大畜和人力的牵引下激烈摇动挥起着摆臂,将一块块沉重无比的大石轰砸在城头上;而在夯土的墙体、城垛和遮板、拦栅上,留下一处又一处高低错落的缺口和残碎、压扁的尸骸。

若是正巧击中了赶工增筑的木制箭楼和哨台的话,那就是许多残肢断体与建筑碎片,自内而外或是横撞贯穿而过,竞相迸射开来的一幕惨状了。

而距离最近的也数量最多的,则是一根根打在土里形同立柱的旋风炮/抛竿,随着操作士卒奋力拉动绳索的动作,而用飞旋的皮兜将一兜兜粗大如拳、如碗的卵石,给泼洒着飞掷上城头去。

而像是曲抛的散弹一般将藏头露脸在城垛后,那些带着头盔或是帽子、璞头的守军,给惨呼连天的打出一片又一片头破血流来。

数量最少也被保护最严密的,则是缴获自官军的城防利器——大木单弩和绞车弩;他们被布置在堆土作业而成的高垒上;每每发射一次,就有守军在此起彼伏的惊叫声中,被钉在墙垛上穿成一支支肉串般的事物。

当然了,城中的守军也不是没有想过,通过反击和偷袭来摧毁这些远程威胁所在。这时候就轮到他们这些随行样子队的护卫力量,用铁臂强弩和箭匣弩机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尤其是太平军箭矢罪过习以为常的夜战,在少量投火队的配合之下,他们哪怕在友军出现崩溃和混乱的情况下,依旧可以稳住阵脚而令来袭者付出惨重的代价。

远处再度传来了激烈而雀跃的欢呼声,却是城门被撞开来;那些举牌拿板蹲侯在城下的杂色义军们,也如潮水一般的迫不及待本踏过同伴和敌人的尸体,而鱼贯冲入城门之中;又在渐渐升腾和扩散开来的烟火中,变成了城池当中逐渐弥散开来的厮杀、哭喊、吼叫的喧嚣声。

不过,这一切暂时都和他们这些助战的太平士卒没有什么直接关系了。他们前来参战的主要任务,一是警戒和防备外围可能来援的官军;二就是利用太平军所掌握和擅长的重型器械,帮助这些普遍装备简陋的友军,稳扎稳打的逐步摧毁或是打开城防。

显然,他们这一次同样也是做的相当不错。因此,随着城中愈演愈烈的喧闹声,第一批押着城中搜罗来酒肉物资,前来犒劳的特殊队伍,也再度出现在了城门当中。

按照实现的约定,城破后的大多数缴获归负责围攻的本地义军所有;负责助战的太平军,则拥有相应战利品和俘获的优先挑选权;比如本地的书籍和官府的图簿案牍,百姓中的百工诸匠,俘虏中的精壮分子,乃至城中搜刮到了半数驴骡、牛马等大畜。

至于剩下的其他战利品,太平军也可以用岭外和湖南打造的兵械甲仗,出产的粮食布匹;乃至是衣被鞋袜、帐毯工具、酒水药物、盐菜酱料、蔗糖烟草等等工场的大批量制成品,来进行互通有无的交易和实物置换。

因此,每每城破之后人人囊中丰厚的数日内,也是他们最为积极进行交涉和互易的时刻。然而这一次随着犒劳队伍前来的,还有一小队披挂齐全的信使:

“奉大将军府之命,调贵部速速前往楚州山阳,协助协助尚总管的攻战事宜。。”

为首的军将满脸肃容的宣布道。

“这。。实在恕难从命。。”

张东不由惊讶了一下,然后才露出一副为难的样子道。

“我部奉命在外行助战事,早已有言在先的;凡有一切一切大将军府的行动指示,都需经得本军军主联名附署,方才应承的。。”

“岂有此理,尔辈安敢抗命乎。。”

对方不由勃然作色的丢下这句话,然后却是雷声大雨点小的拍马掉头离去,而留下了一头雾水的张东。

。。。。。。。。。

而在百里之外的滁州境内,同样是城破在即的景象。

随着数量铁板防护人力推进的“土坦克”,在城头击坠如雨的箭矢和炮石当中,缓慢而坚定的越过被柴草和土袋填平的城壕;最终撞开填塞在城门前的最后一点障碍物,冲进门洞里。

随即又接二连三的迸射出大片的轰鸣和烟团之后,这座曾经韦应物的《滁州西涧》而闻名的城池,就就此在四分五裂的城门残骸中,不情不愿的对着太平军敞开了空虚的胸怀。又在许多喇叭、唢呐和笛子、哨子声中,接受了被征服和蹂躏的命运。

而在观战城台上望着这一切的周淮安,也心中平静的已经是没有丝毫波澜了。毕竟,这都是太平军直接或是间接打下的不知道第几个城池了。

时间一晃不知不觉间已然过去了足足两个多月,而太平军的足迹也伴随着大多数义军活动的范围,几乎遍布了整个淮南大地,也由此积累和摸索出了大量的攻城拔寨的宝贵经验,



毕竟,淮南大小十四个州,一百一十七座大小(县)城池,三百多处镇戍和城垒,几乎在义军滚雪球一般的攻略之下沦陷了大半;而剩下的部分也都是那些较大、较全,相对城高墙厚的坚据所在。

(淮南道的地界,相当于现在的江苏省中部、安徽省中部、湖北省东北部和河南省东南角等范围)

因此如今偌大的淮南道就只剩下了,东面以淮南节度使高骈所部占据的扬州为核心;西面以江西招讨使曹全晸驻留的安州为核心的,一东一西量大尚有实力的官军集群,所占据的一小部分地域了。

当然了,对于这两大集群的所在和战略上的优先取舍;大将军府麾下的各路义军,并没有能够形成相对统一的攻略意见,而是依旧各打各的继续拼命的罗括地方和扩充实力。

而太平军就算有所相应的战术方案和计划,自然也不会主动越俎代庖或是额外去做那些,平白替人火中取栗的事情。

“领军,下一步咋们该往哪儿打了。。”

作为压阵指挥副手的朱存,却是满身烟火气的走上台来道。

“说句心里的。大将军府的那些人也忒不地道了,富庶繁华的淮东平野不让咱们掺手太多;却让咋们去防备和攻略那些山林颇多民风也彪悍的淮西。。这到底几个意思”

“其实也无妨的,我们正好藉此把江北沿岸那几个州的地方,都给在重新扫一扫;”

周淮安却是反过来宽慰他道。

“最好能拿在与我们相对亲近的人手中;既是确保水路的顺畅,也能与江南沿岸的据点形成某种呼应之势啊。。所以接下来,我们再打一回庐州好了。。”

随即周淮安用指示细棍垫在了沙盘的一个位置上。

“下一步且去合肥城,会一会这个号称玲珑心思的杨憨子好了。。”

“也好,反正你总有法子对付这种局面的;也能从中抓住机缘和好处。是以你怎生安排,我便就怎么照做好了。”

朱存毫不犹豫的点头道。

“只是还要让参谋组来帮我过一过细节,拾遗补漏的更多完善一些才好呢。。”

“如此甚好,”

周淮安随即点头道。

朱存虽然老于世故而身上老义军的烙印、旧习不少。但最让人欣赏的就是深有自知之明,而经验丰富老练又愿意学习、运用新事物这一点。

所以才能够略压更有热忱和冲劲的曹师雄,或是谨小慎微而处事四平八稳的张居言一头,以不偏不倚恰到好处的执行力度,稳居同样投效的三大郎(将)副之首。

这时候,就有虞候再度来报。

“滁州城中有官军马队,从别门开城出逃了。。。貌似庐州军的旗号”

(本章完)

第四百一十九章 昔因征远向金微(下

就在农民军横扫淮南的间隙,东都洛阳城中。以重归相位而官拜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郑畋为核心,新设的东面招讨行营中再度热闹起来。

当然了,时下在小朝会上被议论最多,还是那个虚氏妖僧在杨子题诗留念,并突然恢复本名的事件,及其余波荡漾。

“此寮既然敢以周郎赤壁自居,却不知暗自漏了相应的跟脚呼。。”

“汝南周氏,他十有八九定是汝南周氏的子弟了。。”

“保不准儿还是宣宗朝的宰相故第,东川节度故检校右仆射兼御史大夫赠司徒周公家中的渊源。。”

(周墀(793-851年),字德升,)

“想不到德升公的门第在时隔三十载后,竟然出了这种心怀怨望祸乱天下之徒啊。。”

“那又如何,如今的汝南郡(今河南驻马店)岂不是已然陷没在贼中,有蔡州牙将秦宗权杀刺史而称据之,就算朝廷想要做些什么也是鞭长莫及,一时无可奈何了。”

“那就尽快遣使招抚之,而后令其将周氏所属,尽数执送入京啊。。就连刘汉宏这般的反复从贼之辈,都可以再度招降一时,又何须吝惜区区一州刺史的名位呢。。”

只是这这场例会散去之后,正在私下交换消息的行营和留司官属中,却又有人感叹起来

“只可惜了新近归逃朝中的周使君了,怕也难脱其嫌而要被闲投冷弃一时了。。君不见,当初归朝时奏对贼情时,圣主所授给的左骁卫大将军、卫尉少卿的名衔,新近又被收回了啊。”

“这又是做何计较呢,我记得周使君乃是平州卢龙(辽宁锦州市)周氏的出身吧。怎么又会牵扯上干系呢。。”

“据说是因为郑相公与卢计相在朝中事关镇海之失的争执,而被圣主所迁怒了的缘故啊,毕竟,平卢周氏的祖源也是也是出自汝南郡(蔡州)的啊。。”

“那岂不是说,汝南周氏在朝廷与贼势之间有两头。。。之嫌了,再加上周使君兵败逃归,还真是。。。时运不济之极啊。。”

“你难道不晓得,考功员外郎周仁举,已经夺职下狱了;河东行营监军使周从寓亦被招还中土。。。。还有拥兵许州忠武军节度使周岌,也是出自汝南郡分出的黄州别支啊。。”

“如今朝中亦有移镇易帅之念,毕竟忠武军素来为东都之屏翼,怎可轻掌在异心之手呢。只是河南如今旱后大饥不止而依旧群盗蜂起,虽然无王、黄之大患,却是依旧要靠这些军帅来镇平地方。。”

这时候,突然有一名堂下吏奔走进来低声喊道:

“接了相公堂贴的忠武军节度使周岌,已经带着一都牙兵抵达建春门外了啊。。”

“什么。。”

在场的官员之中,不由得露出某种震惊、诧异、乃至是不寒而栗和要出大事一般的骇然表情来。

。。。。。。。。

而在庐州州城合肥墙头上。

看着正在城外毫不掩饰横冲直撞的贼军先头游骑;又刚刚亲眼目睹了主动出击迎战部下败阵回来,身为庐州刺史兼和庐防御使杨行愍,也有些脸色不好看。

“丢了和州也就罢了,区区一场挫败又算得了什么。。只消我们庐州的根本还在,就一切都还有指望哩。”

他还是强打着精神,努力安抚住出击败归的大将安仁义道。

“只可惜和州城落后出奔的朱兵使没能接应回来,怕是已然凶多吉少了。。”

一身灰头土脸犹自带血的安仁义却是哑声道。

“这只能说是生死有命,唯愿延寿他能逢凶化吉了。。”

杨行愍不由心情沉重的叹声道

就在七八年前,他还只是个跟着父亲在地里务农的泥腿子。只是实在过不下去才应时而起从了“吃大户”的贼众;然后为官军所获时因为庐州刺史郑棨“奇其状貌”,而改为充军戍边朔方(今宁夏灵武)。

他也由此明白了,这世道容不得安分守矩的良善人家,唯有比别人强出一头,才有可能从这艰难之时当中苟存下来。

故而,好容易待得待到期满得归之时,他干脆一言不合杀了为难自己的都将,募众百人起兵逐走刺史郎幼复,自此号称庐州八营都兵马使,而开始了在家乡的割据之路。

而在这个过程当中,除了作为一贯追随的乡党和戍边故旧出身的李神福、田頵、安仁义、刘威之外,就属以本地豪族出身,却破家资助他的妻舅朱延寿出力最多了。也是本地豪族与之合作的纽带和代表,

“这些杀千刀的草贼,居然背誓弃约又杀回来了。。当初可是拿了我们多少好处呢。。”

另一名大将,庐州团练使李神福恨恨道。

“这次可是不一般了,乃是贼众号称兵甲最精,尤似官军的太平贼所部啊。。润州之战就连周使君的丹徒城都被拿下来了。。我庐州老城,又能当得几日呢”

州长史刘威却是悲观的泼冷水道。

“是以,我们才要做好两手准备了,德臣,你那儿筹备的如何了。。”

听到这里,杨行愍转身向着另一位身材敦实而顶盔掼甲的军将道。

“庐江周氏的族人男女老幼共计一千四百六七十口,全部都已经拿下来。。”

身为庐州兵马使的田頵回答道:

“干得好,无论是献给朝廷表功,还是拿来与贼交涉,都是绰绰有余了。。”

“荣成,须得劳烦你在城中联系各家,晓谕利害和重大干系才是。”

然后他又对着刘威道:

“就说这些太平贼最恨豪富之家,毁破门第者不计其数。若不能举城同心竭力以赴的话,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呼。。”

“袁先生怎么看。。”

杨行愍又转向了身侧最后一位,自己新收纳的门客和谋士袁袭道。

“鄙夫以为,既而将主与贼中有旧,但又何妨姑且厚币求于贼中。。”

外表清瘦而气质儒雅、脸色苍白的袁袭,亦是胸有成竹的道。

“难不成,这太平贼异于诸贼,就毫无任何的擎制和约束的手段么。。”

“且就这么办吧。。”

听到这里,杨行愍的脸色才稍稍变的好看一些起来。

“先在城中凑出一大批的财货物用来;无论是求赎于贼中,还是用以犒赏激励守城军民,都是不可短缺的啊。。”

这时候,突然有一名军校大汗淋淋的奔上城来,又急切叫喊道:

“內衙急报,被夺职禁足的衙前骑将周本脱走了。这厮不知何处得了消息和接应,已然数十骑党羽从西外冲破出去。了!!!!”

“什么。。”

这一刻杨行愍不由的大惊失色,而厉声喊道

“还不快点齐马队,于我追杀擒首回来。。再说一遍,定不要活口了。。”

随着他一声令下,城门再次轰然开启而奔出许多飞驰而去的身影;而杨行愍却是愈加烦闷的重重叹了口气。

这位在幽禁中出奔的衙前骑将周本,也算是他麾下的一员猛将了。原本是池州防御使赵篁,在信州之战后为池州军的内乱所杀,杨行憨也乘机兼并了其大半数旧部,而得到了这员号称年少时就能徒手搏虎的猛将。

自此引为衙前马将驱使阵前而无往不利;为攻取和州的夺门之战立下不少功劳;亦是杨行愍日渐看重的一个人物。然而他既然姓周,乃是舒州宿松人士,也是正儿八经的东吴大都督周公瑾家族所传下的后裔。

因此,这一次清算庐江周氏的过程当中,颇有家族渊源也被夺去职衔而幽禁起来;本待是先过了这个难关日后再重新发落和笼络回来的;但未想到他的性子极烈,竟然会在一帮死忠旧部接应下跑了。

作为亲重的衙前将之一,职级尚不足以参加杨行愍这些老兄弟之间的军议,但却是可以在帐外旁听到不少内情的;更兼知道城中的许多虚实。

一旦为贼所获之后,那就是不得了的祸患所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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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四百二十章 昔因征远向金微(续

于是,正在进军庐州的行路途中,正在马车里做一些不可描述之事的周淮安,也得到一个意外的消息。

“启禀领军,有庐州将周本阵前来投。”

“周本么”,

放开解锁了新姿式而瘫软成一团的妹子,迅速从“新剥鸡头肉”的禄山之爪状态切换成贤者模式的周淮安,在脑中思索了片刻之后,还真想起来有这么一号人物。

貌似与五代中号称“山东一条葛”的葛从周一样,这只周本算是十国政权当中屈指可数的猛将了。据说他天生勇力,在少年时就有徒手杀虎的战绩;在淮南政权麾下领兵助攻浙西、苏州、常州、滁州、和州等地,攻坚夺阵,多得头功。最擅长的就是阵前擒敌捉将了。

而他最有名的事迹和段子,就是在作战中伤口遍体皆不顾及,战后则自烧烙铁,烫治创口,依然谈笑自若,了无惧色。是以左近将士无不为之叹服,而敌人愈俱之。而葛从周对南方政权的惟一一次败绩,就是栽在他手上的。

不过既然有这么一号尚未发迹的人物,难道不该藏在那位杨行愍的夹袋里,为之奔战前驱么;怎么会一时想不开跑来头靠自己了么。这一刻,周淮安倒是产生了几分兴趣来。

“把他带上来瞧瞧吧。。”

随后,他就见到一身风尘和血垢的对方。虽然是个地道的南方人,却像北人一般生的浓眉大眼而蜂腰猿背、臂长腿粗;唯一例外的就是他嘴角稍显稚气的绒毛,昭示着未满二十的基本年纪,但是眼神中却是充满了漠视生死的味道。

“看在你我都姓周的份上,还请发兵城下救一救我周氏的满门上千口吧。。某愿以为当先取下这庐州城为报偿一二”

甫一见面,这周本就像是个愣头青十足的当即下拜厮声恳请道。

“竟然还有这种事情啊。。难道是被我给连累了么。。先起来说话吧。。”

听到这里,周淮安不由有些感叹和唏嘘。虽然他意外来投固然是一个好的征兆和开端,但这就是所谓家族存亡大过于政权归属感的,所谓五代家国理念常态么。

“不敢妄称连累什么,只是那杨行愍一贯包藏祸心,此番更是欲以庐江周氏上千口的性命,来成就他的功名前程。。”

周本却是俯首连声道。

“某虽然不才,但是身为周氏支系,自小乃是亲族邻里帮衬,才得以苟存至今乃至获得军中前程的;故而委实不忍坐视他们受难于斯的。。”

“那你又打算怎么做。。又指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条件。。”

听了这话,周淮安对于他的感观又略有提升,而产生了更多的兴趣;至少一个自幼失沽而顾念恩义的人,多少还是符合他后世形成地主流价值观的。

“我知晓庐州城防的薄弱处,亦有旧部可为援引。只求贵军打破庐州之后,能够救下周氏亲族即可。。实在不敢奢求其他。。”

周本依旧恭声道。

“这还不够。。”

周淮安却是微微摇头道。

“那还请大首领示下。。某自当是竭力以赴。。”

周本不由的愣神和黯然道。

“你可知我们义军的主张么;一贯以赈济疾苦而清算土豪劣绅、贪官污吏为己任。。”

周淮安一本正经道。

“却是略有耳闻一二。。却有什么干系和妨碍么。。”

周本略带疑惑道。

“所以,打下庐州之后,我唯有两个要求尔。。”

周淮安胸有成竹的道。

“其一,十年之内你须得为义军所驱使以为报偿。。”

“某既然背弃杨氏而出,自当是不敢再做他想了。。愿得贵军容留也无不可之事。。”

周本却是毫不犹豫的苦笑道。

“其二,我要有言在先,就算周氏一族得救之后;若是其中有相应的不法、横暴之事,我依旧要为民声张而严惩不贷之。。可有异见呼。。”

周淮安继续轻描淡写的道。

“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周本迟疑和惊讶了一下才当即道。

“某唯求万一涉及个恩重别人等,哪怕抄没也好、刑罚也好,徒流也好,于严法之下给条活路就行。。”

“只要不是太过罪大恶极,众怒难犯之辈,自然可以应允你就是。。但仅限五人以内。。”

周淮安当即拍板道。只可惜这又是个被家族恩义亲情所束缚的人物。

“这我便就可以安心了。。”

周本也是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道。既然对方愿意计较相应的条件,那就意味着相应诚意和用心的基本保证。

“据我所知,庐州(合肥)城西角墙基,曾为大水所冲塌至今没能够修缮起来;而仅在原地夯土重筑了道单薄的外墙丕,而内里依旧是虚有其表尔。。”

“若有足够分量的器械全力轰打,或是聚众凿击于城下,则就能于薄弱处摧倒之。。此时就算是那杨氏得了消息临时增筑,也是来不及了。。”

。。。。。。。。。。

而在洛阳大内,高耸阙楼之侧。

已经被血流成河也忒染成赤色的厅室之中,忠武军(陈许)节度使周岌激烈喘着气,而红着血丝一片的眼睛举刀掩身在廊柱后。

而随他前来的百余牙兵和虞候、傔从,大都已经变成了一地横七竖八,插满箭矢和断刃死状狰狞的尸体,他们犹自凝固的面目上,还残留着各种难以置信的震惊和愤慨至极的表情。

似乎多数人都不愿相信,自己一行人竟然会在觐见的洛都大内宫门里遭到埋伏和袭击。而周岌更是更是满心的悔恨与愤怨;自己为什么会鬼迷心窍的听了孔目官瞿让的劝说,带兵前来拱卫东都兼拜偈留司和行营。

但是更让他心寒的是,自己在这里遭到了伏杀,留在城外的兵马却是仿若未觉的毫无动静。早知称病留在许州,朝廷又能奈何自己什么呢。他呐呐自语着

“为什么,为什么。。”

“你们竟敢擅杀朝廷重臣大将,就不怕天下沸然、诸镇自危么。。”

然而那些甲兵也依旧默不作声的,缓缓持牌举矛的围拢过来;咄咄的攒射声中将聚拢在周岌身边,最后十几名牙兵,给逐一的射杀、捅死在地。

“周(岌)浮生,你当初伪称鼓动士卒,擅杀朝廷重臣大将薛公时,就怕过天下骚然么,可又想过终会有这么一天么。。”

然后才有人对着躲在廊柱后的周岌,缓缓开声道

“是你。。好狼子野心之辈。。”

周岌不由瞠目欲裂怒指道,却是劝他引兵前来觐见以示施压,兼带求取官衔和富贵,并愿意居中位置联络和活动的孔目官瞿让。

“若不是你这厮瞻前顾后贪生忘义,自行带兵前来觐见的话,我又怎么能够说得诸公除去你这个大患呢。。”

像是换了个人似的的瞿让,却是冷笑看着他讥嘲道。

“我与你势不两立。。”

周岌闻言却是骤然冲出,虚张声势向着另一个方向拔腿就跑;一时间竟然被他给冲出了包围脱走而去。然而瞿让却伸手拦下了欲往追逐的甲兵。

然后,奔跑向门楼的周岌,就被迎面几支弩箭射中胸腹和腿脚,颓然的挣扎着扑倒在地,再也没法起来了。

“薛尚书死难满门的仇,总算是给您报了啊。。”

一名长相沧桑而弯弓搭箭的军将走上前来,咬牙切齿的道。

而站在远处台城上服色深紫的一行人,也在依稀看着这边来得格外激烈,去得也是飞快的动静;然后才有人沉重的开声道。

“此事既然已经这样了,却不知忠武军那边,又当如何善后呢;周岌这厮固然是有取死之道,可是他是带着十营兵马而来的,如今尚在城外。。”

“这点就尽管放心好了,相公已经请出了‘那位’来负责弹压局面,只怕不久之后这些忠武军就要归师驻地了。。”

另一名留司的官长道

“难道是那位,?两头羊。。”

前者不由露出匪夷所思又不可置信的神情来。

“就是那位,莫人敢猖狂啊。。”

后者点点点头确认道。

正所谓是“大内两头羊,莫人敢猖狂”的朝野谚语,说的就是为了维系朝廷权威不堕,而付出无数的努力也战功赫赫的枢密使杨复恭和观军容使杨复光兄弟,所代表的老派世宦集团。

而这两位一内一外互为表里之下,就算是哪位号称中贵第一人的大阿父田令孜,也是屡屡莫能奈何之的;反倒是这两位若是联手起来发力的话,就算是独专天子宠信的田令孜,也让他几分而不愿正面对抗的。

而其中又以这位小杨贵人,在朝廷各镇军马当中最是孚有众望,而有着“杨不养,假(子)(遍)关东”的别号;其人更是做过两任的忠武军监军院使;比起数年前杀了故帅薛能满门来上位的现任节帅周岌,无疑要更有号召力的多。

若是有他出面坐镇许州军中的话,的确是不用再担忧这些忠武健儿会有什么反乱的行举来。

于是,周淮安在无意间间接击杀的朝廷节度使再度+1。

(本章完)

第四百二十一章 如今全属指麾中

庐州州城合肥郊外,已然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如林刀枪旗帜,给围拢了个水泄不通。

虽然其中只有有一部分是属于太平军的建制,但是漫山遍野俱是甲光与兵刃粼粼的反光,也足以让城上的大多数庐州官军,各种心摇胆寒了。

而更让人惊颤和骇然的,则是这些太平贼所表现出来的构筑营地和土木作业的精通与迅猛之势;仅仅是昨天傍晚抵达之后的一夜之间,就已经在城外的东西北三面,构筑出数重壕沟、栏栅和拒马、胸墙,并且箭塔与哨楼林立的阵营来。

而且,他们就是在守军的观望和窥探之下,用大车联接成基本的营盘轮廓和防阵。然后为围绕这些车阵布置,毫不掩饰照得遍地灯火通明、往来如织的连夜轮番挑灯赶工;就这么一直人声鼎沸的忙碌纷纷到天明才有所消停下来。

从城头上可以看见和发现,他们拥有大量精良而方便的工具,也有充足的人力和技艺。更能够精密的策划和利用一切,就地可以可以取得的物质和条件。于是,就在天空泛出的鱼肚白当中,正对着城南城门位置的第一座土台就已经初见雏形了;

在这座迅速堆积成型的第一座土台之下,已经站满了顶盔掼甲集结完成的青灰色出击阵列。

“多谢领军给某这个机会,定不负所托。。”

全身从头披挂到脚,内外足足穿了两重防护的周本,晃动着圆边铁盔上黑缨慨然拜谢道。

“愿君得马到功成。。”

周淮安口中祝愿着,却是暗自感叹道。

这位真不愧是年轻时就能徒手搏虎的猛人。穿上里外两重铁鳞甲和镶皮甲,腰上插了一支铁鞭和一支八棱锤,手中捉了一杆锻铁厚背大刀之后,依旧是脸不红气不喘而视若等闲的样子。这不由让人对接下来的攻城之战,充满了某种期待。

而领命而走的周本心中亦是叹然,时隔数日之后就要对折一些相熟之人刀兵相见了。但是他虽有些愧疚和不忍的叹息,却未尝有多少后悔亦然的情绪;哪怕他主动投奔了这部太平贼之后,大可以坐观成败就好了。

但是反过来说周本却是急切需要这个机会,来表现出自己在这个新团体和势力当中的价值;只要他能够表现出足够分量的用处来,日后才好在保全下周氏族人的求情中,获得更多的筹码和加成。

当然了从另一方面来说,他对庐州军其实并没有多少归属感。他原本是舒州的宿松县人,年少时有些浪荡无形,而看了《周处除三害传》才幡然醒悟,决心有所作为。然而最初他拿了荐书,前去投军的是族中有故池州刺史;

直到半年多前的信州大战当中,准备驰援淮南行营军本阵的池州军,莫名其妙的发生了内乱。乱军杀死了刺史赵辇,又为庐州军所并大部。而作为先头捉生将南下开路的周本,也不得不引得数百部众归还,莫名其妙就成了庐州军所收拢的从属了。

虽然庐州防御使杨行愍颇为看重他勇力,而屡加笼络的样子;但是其实他在庐州军麾下效力,也不过数个月的光景而已,除了和州和舒州充为先登的夺门之战外,也没有太多建功和表现的机会。

随后全力抓捕周氏族人的行举,以及突然将他幽禁起来的作为,已经足以让人离心离德而最后有一点恩义烟散了。所以于公于私,他都要为自己在新势力里的归属,博上这一把以为投效和表态了。

想到这里,他再次颠了颠手中的长柄大刀;乃是青灰色纹理的南海镔铁所百锻而成,前后配重均匀而密实紧致称手,刃口磨光水亮而前后分毫不差。很难想象这般精工细造的好东西,这只是太平贼中批量配属的制式军器之一。

他原本以为这只是某种自夸的泛泛而言;但是随后军中的整备官和匠师,就轻松给他展现出的足足数以百计,几乎分毫不差的全新军械制品,而不是那些杂七杂八新旧不等的货色任其挑选;然后他又发现就普通士卒连用来饮水、烹食和贮存的器具,也是上好精铁所制的;

这下就让他彻底服了气,而对这支号称“贼众最为精良”“比官军更像官军”的太平贼,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和体会了。或者说,他觉得这只军马不该再叫太平贼,而应该被叫做“太平铁军”。

至少世上大多数官军还没有奢侈和阔气到,能够让士卒的衣食住行都使用和配备上各种名目的铁制品。而在当世间的诸多藩镇所属,能够拥有稳定而充足精良兵器来源和铁制器具的产出,也无疑代表了本身所拥有某种底蕴和实力所在;

就像是在这庐州城中,拥有数百人的工匠之属和数处铁坊、炉冶,来营造和修缮兵器,就已经是足以称道一方的资本了;而据说在太平贼据有岭外南海县一地,就有数万人等专计开矿、冶炼和锻造,的相应营生,这简直是让人不可想象的事情啊。

想到这里,他不由对这位白身崛起于贼中,而以数载功业就拥有如今局面的周氏同宗,愈发的敬畏和叹服起来了。

顺着喇叭声吹响起来,周本不由本能端起大刀正欲拔腿;却发现左近却是纹丝不动而老神自在的阵列依旧;然后才有站得近的一名跳荡校尉低声提点道:

“这位新兄弟莫急,先让样子队和射生队暖暖场再说。。”

随着这位的注解,后方沉重的哐当声也相继响彻起来;而迸射出许多道烟迹滚滚的燃烧火石,高低错落的击坠在城头的垛口和墙面上,烟熏火燎和土石迸裂之间,顿时激起了城头守军的一片鬼哭狼嚎声。

然后,才是土台上密密匝匝攒射而出的箭矢,就像是夏日瓢泼而下的骤雨一般暴打在城头上,而一阵又一阵的压制的那些守军既不敢抬头,也无法探出身来合力反击什么。

这时候,吹促进军的哨子声才响了起来;但是先动起来的却是从两翼鱼贯越过他们,而举着大牌、推着挡车奔上前去的覆土队伍。

之间他们数人一组背着工具,合推着一辆堆满土袋和沾满湿泥干柴草的小车;就像是蚂蚁搬山一般的,迅速在前进方向上填平和清理出,数片跨过城壕直通城墙下的临时坦途来。

然后,第二遍催促进军的哨子声也响了起来;先登序列的跳荡兵们依旧没有动作;也没有见到云梯和其他攻城器械。反倒是一些装着厚重轮毂、前方被湿毛毡和泥浆覆盖的大车,被缓缓推上前去而接替了那些退回来的覆土队位置。

更加尖锐的哨子声又一次响彻云霄。这一次周本所在前列的跳荡队们终于动了起来;他们按照依稀吹响的喇叭和鼓点的节奏,在城头零星投射而出的箭只下缓缓踏步向前而去;然后又在慢慢急促起来的节拍中,编成了依旧略微整齐的小跑。

而身在其中的周本也变得心情激荡起来,因为在就在他所要冲击的方向上,赫然是那么一片颜色明显与别处有着细微差别的城墙所在。而在已经抵达墙根之下大小车辆中,也已经被砸毁和烧着了一些;

但是另有一些车辆被凑在了一起,而用拆下来的大牌和挡板,一边抵挡着来自城头上的抛投和坠击之物,一边奋力挥动各种器械正在挖掘起来。

战斗在这里似乎变得格外惨烈起来;时不时就有城头上奋力抵抗却被射中、杀伤的守军跌坠下来;也有被城上躲无可躲的生灰、滚水和抛石、檑木所砸中砸伤的义军士卒,被拖走或是推到一边去。

然而就在他们最前头的线列,距离城墙就只剩下几十步愿得距离了;周本依旧没有看到任何可供攀缘和借力踏脚上城的器械所在。

难道是临阵被人给遗忘了么,他有些难以置信的想到,却是手脚丝毫不停的转瞬越过土袋、柴草与挡板铺陈的浅浅城壕;然后就想马上捡起一片手牌来,好让自己在墙根下坚持得久一些。

要知道,当初他奉命打和州的时候。因为偷袭不成变成强攻之后;光是在半开城门处的往复争夺,就是死伤累累的让他带上去的跳荡士,前赴后继的换了好几茬才逐渐扭转过局面来。

突然迎面那些正在凿墙的义军士卒,纷纷放弃大车和挡牌构成的临时掩体,而反身向着他们退了过来;周本心中愈加的疑惑,却是奋力挥动起大刀,想要作势将他们给去赶回去。

然后他尚未出口的话语,就被当面澎湃数声的闷响,以及墙根下绽放开来的灰烟和尘土,给打断在了嘴里了。霎那间迎面而来的尘土灌的他满口满鼻都是;喷溅而至的沙粒更是打得他脸上生疼,

但是周本已经顾不上这点妨碍;因为在他一番目瞪口呆的表情当中,对面的城墙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自下而上生出了数道如同疯长树杈一般的裂纹;一直飞快的蔓生到了城墙上段的垛口之间,然后才变成相继崩裂、跌坠而下的大块碎片来。

而后,几道相近的裂纹又不约而同的连并在了一起;最终化作了自上而下轰然坍塌的大半截城墙。这一刻周本瞠目结舌瞪的眼睛几都要裂开了。太平贼竟然还有这种堪称神鬼莫测的破城手段?

原本以为是要经过一场死伤枕藉的惨烈厮杀,才能初步达到的结果,就这么简单而轻易实现了?

他不由心中充满着某种震撼和畅然的快意,而头也不回的当先冲上城墙崩塌堆积的斜坡,又一头撞进那些匆匆抬着栏栅,纷纷前来堵截的守军当中,挥刀大肆开杀起来。

(本章完)

第四百二十二章 如今全属指麾中(中

而在庐州城头,在一阵微微的震感过后,一股灰烟在远处慢慢的升腾而起。

“这是什么情形,还不快派人过去查探。。”

随着城墙崩塌的沉闷动静,正在墙头督战和鼓舞士气,却总觉得差了点什么的杨行愍脸色,也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

“防御,大事不好了,西角城墙为贼所凿破,贼兵以那‘搏虎儿’当头杀进城来。已然连破七道栏栅和拒阵了。。”

随即他派出的虞候还没走出多远,就迎面撞上另一位赶来报信的校尉,大声叫喊道。

“虽有西门的田兵使和李团练先后就近前往阻挡,却都相继败下阵来了;如今安锋将正前往迎战。。还请防御更多发兵援应啊。。”

“这可怎生是好啊。。来人点起衙下,随我前往接敌。。”

杨行愍不由的脸色大变怒喝道;然后他却被另一个人给拉住了手臂。

“兄长,我曾犹闻停兵淮上的曹使君,乃是宽厚雅量而厚待部属之人。。”

身为内亲的朱延寿当即对他急促劝声道。

“万一这庐州城中时事难为,或可思量退路而往投之。。”

“也罢,我此去击贼,你便火速回府筹备万一。。”

杨行愍却是毫不拖泥带水的当机立断道

“以防一旦事有不谐,则万万不可使之便宜了贼众。。”

。。。。。。。。

当周本从难以抑制的疼痛中重新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处门板制成的案子上;活像是一头待宰的光猪一般赤着膀子任人处置,不由心中有些紧张和慌乱起来。

依稀记忆当中,他不是一马当先破门冲入刺史的府衙,却是中了其中玉石俱焚的伏击。身上被抵近插了好几只弩箭而与那些杨憨子的护兵厮杀,一连斩倒十数人又将其追砍、逐出后门才力竭坐下;

结果就这么一坐不起靠着墙边晕死过去了。眼下难道不幸失手被人给捉了去么?然而他并没有听到兵战厮杀的喧闹声,反而闻到了一股子酸醋和生灰混杂的气味。

“你算是醒了啊,身中十数创而犹自酣战,真是敢战当先的好男儿啊。。”

然后一个略有些熟悉的声音,让他顿时又有些惶恐又有些紧张的想要当即跳起来,而急切喊道。

“见过领军。。”

“给我按住了他,别让缝了一半的伤创又给扯裂开来;眼下可没有多少血再给他流了。”

正在忙碌着什么的周淮安,却还是有些不耐烦的转头对他喊道。

“须知你带着箭创奋战数个时辰,原本小创口都拉扯的撕裂开来,若不能马上止住流血,你只怕再也醒不过来了。。”

“这,这又是为何啊。。小人怎敢当得领军如此。。”

被再度死死按住手脚的周本,依旧有些懵然若声道;心中却是大为惶恐和惊诧起来,竟然是这位提领万军的人物在替自己疗伤。

“不要紧张,你斩死了都将瞿章,捉住了团练使李神福,自然是当得这个待遇了。。。”

周淮安头也不回的一边手中不停,一边自行说道

“当然了,若不是你血流的多了怕是实在来不及,又何须令我重操旧业呢。只是许久没有亲手操作了,看起来手艺都有些生疏了。。居然把你弄醒过来了。。”

“你也不要的想的太多了,你可是以保全全族的条件,要替我卖命十年之期的,要是初阵就平白折在这里,你固然是一了百了,那我却岂不是亏大了。。

“却。。却。。却不知道领军还有这种本事。。”

这一刻的周本虽然被身上的疼痛所牵动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而只能惨淡笑着呐呐道

“这算什么,须得知全军中的战地救护本事,可都是头儿一手首创和教导出来的。。当初不知道多少人的性命,都是头儿救下来的。。”

在旁却是有人不怎么满意的聩然道

“没有那么夸张拉,米宝。。我只是恰逢其会而已。。”

周淮安却是再度丢下一块染血的面纱,而半真半假的感叹道。

“毕竟,当初我还俗出山的时候,可是抱着学医致用用救死扶伤,还能给自己安身立命的心思。。只是后来才发现,我的医术于这乱世而言,也只是杯水车薪的小道;”

“固然能救得了一个或是几个人、一群人;却救不了这世上沉沦苦海,而在水深火热之中饱受煎熬不得解脱的大多数人;更解决不了这世间,让他们世世代代受苦受难的最终根源啊。。”

“故而,当我每救治一个人,这世上都还有更多的人在天灾人祸带来的病痛中死去。若是任其泛滥下去,最后只怕连我自己都救不得了。所以在岭外遇到了义军之后,我发现了世间还有另一条治病救人的路子;就是用这身所学的一切本事来拯救更多人的路子。。”

“顺便也探究一下,为什么这世上大多数人都要世世代代的受苦受累,辛苦劳顿了一辈子却要被人一次又一次夺走所有;哪怕是丰饶之年也要卖儿卖女甚至易子相食,屡屡辗转倒毙道途或是填于沟壑;”

“是以我发现,因为这天下也已经病了,而且是积重难还的膏肓之症,最大的患处就是朝廷为首的官府和为虎作伥的豪门大户,还有敲骨吸髓穷尽盘剥的胥吏和势家、乡绅。。”

“就算其中会有一些有识之士或是偶然良心发现之辈,来试图救亡图存振作时势,也是架不住这些把持住高位和权柄的蛀虫、硕鼠,党同伐异的排斥和迫害和构陷。。可以说从根子上就已然是烂透的得不可救药了。。”

“为了祛除这些要命的病患,我自然就在义军中聚附了一批志同道合之辈,才一步步的走到现今的局面来。。”

“就算是将来要为此死上一千、一万,乃至数以百万计的人,让无数中上人等破家灭门;为了亿兆生民能有个勉力过得下去的人世间,少不得要百折不挠、坚定无悔的继续走下去的。。”

“既蒙领军不弃反复之身,本唯愿随鞍前马后,为生民大业驱驰毅然。。”

听过了这些推心置腹的话语后,周本亦是有些神情复杂而激荡的哑声道。

须知晓,自古就有吴起为士卒吮疽的故事,又有赵奢散金士卒的典故;周本虽然知道对方用心如此,但是世上又有多少人,能够蒙得一方势力之主来亲手疗伤和释疑,这是何等的荣幸与受宠若惊啊。

因此哪怕是所处麾下不过数日,他还是忍不住当即生出性命以报,国士相待的心思来。更别说是对方还表明了这么一番,让人不明觉厉有格外心潮澎湃的大志向和宏伟抱负。更是给他点明和开启了番,耳目一新的见闻和前路方向。

若不是他此刻有伤在身不良于行,只怕顷刻间就要在澎湃亦然的向往之心驱使下,迫不及待的跳下来做呜咽状当头拜倒表忠和输诚了。

这时,突然伸过一只白皙的小手来,捏着帕子小心翼翼的给周淮安擦拭起额头的汗迹来,却是一直随行军中却是显得颇为低调内敛的曹小娘子。

“你怎生到这里来了。。他们又是怎么做事的,竟然让你见了这般不谐场面。。。”

周淮安明面上故作讶然道,却是在心中微然叹息着。依靠定时发动的扫描能力,自己怎么会不知道在场众人之中,这位从一开始就凑过来的“未婚妻”存在呢。

因此,自己这些表明心志和剖析心路历程的话语,倒有大半数是专门讲给她听的,或者说是给她身边以及背后那些人听的。不过眼下看起来居然效果不错,还让她深为打动的样子。

“这才是个救时济世为己任的大丈夫,不世的俊杰人物。。药儿你可不能落于人后啊。。”

少女却是在心中激烈碰碰的跳了好一阵子,才暗自捏紧拳头给自己鼓气劲,而露齿展颜宛声道。

“却是郎君辛苦了,奴奴以女流弱质之身,恨不能替郎君分劳解忧一二呢。。”

然后她越说越觉得话语言之由心,而在各种注目和异色当中变得愈发顺畅起来。

“况且,奴奴亦是随义军一路行走而来的见历,亦非那般诸事不晓,也见不得这般场面的闺中小儿女呢。。还请郎君勿以为念,尽管放手施为便是了。。”

“那好,你就过来给我打个下手吧。。”

听到这话,周淮安不由的生出一点异样和狭促心思来,突而对她说道。

第四百二十二章 如今全属指麾中(下

当被包成半只粽子,而变得有点碍事的周本给重新抬下去之后,周淮安身边才重新恢复了些许的平静。

“奴奴。。却叫郎君见笑了。。”

小脸煞白的曹小娘,却是被揽在周淮安有些温暖和宽厚的臂弯里,害羞的耳根都红透了,用蚊纳般的支吾声音弱气道。

然而这一刻周淮安对她的评价却是有所改观。因为自己一句半真半假的戏言,她居然当众应承了下来,并且强忍着血淋淋的不适与难过努力坚持了下来,最终生疏而笨拙的协助周淮安,完成了敷药和包扎的手尾。

然后,这才忍不住要转身过去作势欲吐,又被周淮安顺势揽在怀中遮掩了当众的失态。虽然只是电光火石之间的动作,但是这么一个小女子能够当场做到这个地步,也算是足以令他叹然而赞许了。

“却是无妨的,初见这些东西时,我也未必会比你好过多少呢。。”

周淮安却是给她个温柔的笑着,顺手灌了几口心灵鸡汤。

“然而,只要抱有一副悲悯匡计的心怀,就可透过这些令人不适的表象,而见到内在的真实意义与价值所在;自然就万事皆空百无禁忌的。。”

就算她是身负使命,由别人派来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和耳目;有这么一份的心意和态度在前;周淮安也自觉的姑且可以好好对待她才是。若是能被真情来打动,而转变成对自己有利的倾向那就更好了。

就算是政治上的需要而相互接近的结果,也未必不能够谋求一个较好结局。因此,日后也不妨给她一些更多露脸和表现的机会,好藉此揭开身份和地位构成的额保护壳,以流露出真实一些的性情和心意来;

另外,周淮安根据片刻接触的手感判断,她身体够软也够轻盈,还有股好闻的味道。比起那只长得像是布娃娃一般,时常被他当做抱枕来使用的小挂件,在轻音柔体易推倒的“三年起步、最高死刑”特质之外,却又多了些突翘起来的女人味了。

好吧,相比需要花费日常水磨工夫的心意交流,他其实更在乎的是本人的实用性。正所谓是吃到嘴里才算数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日上三竿、日久生情、日甚一日、日亲日近、日日弥新、日新月异、日积月累、日日夜夜、日夜兼程、日臻完善之类的基本说服道理啊。

只是这点温情脉脉的独处时刻无法长久。在周淮安好言送别了这位有些真情流露的女孩儿,转头回到庐州署衙的时候,却是有一个声音响起。

“今才方知,领军真有悲悯天下之志呼;又何苦背上那些残虐酷暴之名。。只要稍加宽待,便就是上下人心尽归了啊。。”

乃是在旁随同的顾问僧虚中,一时感叹道。

“此言差矣,这些世族门第、豪强大户、士绅望姓的所谓人心,我不要也罢;我若是因此宽待彼辈的话,那就是对于那些信重和追随我的微贱寒庶之大众,最大的暴虐和背弃了。。”

周淮安却是对他摇摇头道。

“就算是自欺欺人可以满混的一时,难道还能欺瞒时人一世么。毕竟这些旧势力与这积重难返的天下羁绊过甚,倘若不能顺应时势所趋而变通的话,那被大势所碾碎也是求仁得仁不是。”

“我知道你不是无的放矢才说这些话的。但请尽管回头去如此告诉那些托请转求你进言的人好了;我可以容忍不同立场的异己之见,但却不会坐视任何试图动摇和分裂这个团体的行举。。宽容可不代表姑息养奸呢,且望他们好自为之吧。。”

于是,在片刻之后。

“说来是在惭愧,看来领军的心志之坚,犹如泰山东海之峙,却远非我辈可以企及和妄断,是以反倒是我辈打动和说服了。。”

虚中却是对着旁人叹了口气道。

“但正所谓是时势应运而出的一代英杰人物,才会坚持这些明显不合自己利益,却甚有道理的事情。还能矢志无悔百折不挠的因此成事而起;故此,才会仿若为世上气运所钟,为时人所心折不一么。。”

“难道朝廷的天数,真就如此走尽了么。”

而作为身份特殊俘虏兼做旁观者的前天平军锋将曹翎,却是难得没有出言讥讽,而是脸色复杂深沉叹息着呐言道。

“理当如此啊,难道你没看过那些《汉末英雄志》的典故么;当今这位天子,虽无夏桀商纣之残虐,却深得恒灵之辈的荒诞僖游啊。”

然而又有另一个郎朗之声接口道,却是新归入麾下的降将钱具美。

“如今朝堂上比同十常侍的权宦犹在,而天下的藩镇、寇乱之患却更甚于黄巾;却不知晓日后发难的何进、董卓之辈,又当落在何处呢。。”

“但无论未来朝堂和天下局势如何激变和趋向,我们这位领军麾下治军管民亦然初成,岂非早有了峙江而立,鼎分三国的资本和凭仗了不是?”

“而我辈难道就不能籍此功成名就,就算不敢奢求跻身朝堂那出将入相之途,也可以寄望一下牧民、镇平一方的守臣功业啊。。相比之下区区一些田产、亲族之类的得失,又算的了什么。。”

“若是有机会回乡,我定然要全力督促族人分家,再尽献田产、佃户于公中;进而将家产余财尽数投入到那位所倡的货殖海贸中去,才是长久安身立命的坦荡正途啊。。”

而在临时充作中军的府衙当中,周淮安当然还不知道一时间的阴差阳错之下,自己已经多了一个具有潜在脑残粉倾向的追随者。

负责带领巡禁队镇压全城局面,兼带搜捕残余官军的葛从周正在沉声汇报到。

“已经初步检索过全城上下了,依旧没有搜拿到那杨行慜的所在。。此外一同不见的还有从和州逃归而来的都兵马副使朱延寿。。”

“那还真是可惜了,”

虽然周淮安嘴中如此说着,但其实没有多少遗憾的情绪。

本来打庐州就是顺势而为的尝试。而这个还没有改名过的杨行慜,多少也是将来搅动时代的风云人物之一,身负相应气运之子的特征,能够在城破后逃出生天也并不是特别让人意外的事情。

“此外,又有州左兵马使安仁义负伤夺门而走,前往追击的兄弟多为其马上驰射所伤,一时竟然追之不及了。。”

“其他的团练使李神福,巡城都将刘威、衙前都尉李遇等七位将官,俱已就擒于当下。。”

“搜遍了府衙上下约得属僚官吏数十人,其中有个居中坐镇指使的推官袁袭,欲以易装越墙出逃,却被巡守捉拿住了。。”

“等下,你能确定他叫袁袭么”

周淮安惊讶了下打断他道。

“正是此僚,乃是庐江人士,根据指认是数月之前,才为杨氏纳入麾下颇得礼遇。。”

葛从周依旧是一板一眼的回答道。

“那就没有错了,把他单独监押起来。”

周淮安有些意外的吁了口气。

这正可谓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的道理,竟然能捉住了这个叫袁袭的部属啊。如果自己记忆中没有出错的话,这厮作为五代十国当中少数出彩的文人事迹,有着算无遗策的“毒士”风评,可是奠定了日后淮南政权的一代谋主啊。

相比之下,那个杨行愍既然丢了奠基的谋士,又失去了创业的猛将,就让给他一时跑掉了也是无所谓了。当然了,对于这个未来的大谋士袁袭,周淮安也是不怎么放在心上而决定将其晾起来就好。

经过这些年掌管一方势力的心得体会,周淮安早已经有所明白。所谓谋士智计什么的,始终都是建立和依附在势力本身上才能发挥作用的存在。

如果对立双方具体实力相差太过悬殊的话,所谓的智谋奇计什么的,也不过是绝对优势暴力碾压之下的笑话而已。

所以,他宁愿靠自己擅长的知识和超时代远见,来慢慢种田暴兵积累实力;再步步为营的稳推过去,另以政治军事经济上的额多方手段来慢慢消化;

也不会过于指望靠某个人,或是某些盘外招的手段,就能获得之想要的大势和机会。事实上行险出奇的达到东西,本身也是出充满了投机式的不确定性和重新失去的风险。

除了霓虹那种,把堂堂正正孙子兵法奇正相辅相成的指导思想,给钻牛角尖玩成动不动赌国运诡道的奇葩,世界上大多数文明和政权的兴勃,都是建立在自身整体资源和动员效率,所代表的持久软硬实力上。

而在一个上下良性循环和运转正常的体制内,除了负责引导大方向的领头人之外,是没有人会成为不可替代或是不可或缺的存在。像是蜀汉诸葛亮那样,以一己之力撑起整个政权兴亡的例子,其实是不正常的反面教材。

不过反过来说,周淮安也觉得有必要加强一下自己身边,相应幕僚群体和文职人员的配备了;或者说充斥在参军、参事和参谋组中的军人色彩,实在太过浓重和单调了。

虽然出身军队现役和大讲习所双重体系的他们,在忠诚和可靠程度上大多数无可挑剔,但是所处的立场和环境也多少局限了其眼界和思路;以至于有的时候服从性和执行力有余,而思维创新和主动突破性有所不足了。

作为一个新兴势力的领头人,不光要能靠自己一言而决的远见卓识,也要能够善于参考和吸纳体质下,各种层面和来源的声音与见解。

周淮安正在构思着种种,就见脸色沉重的虞侯长米宝走进来,低声说道。

“启禀领军,正在海陵的高郁发来加急密报,称是别遣队在楚州境内出事了。。”

前茶商出身的江西人高郁,被安插在大将军府麾下已经过去了小半年;他明面上是与各路义军进行日常交易的联络代表,私底下也是以此为掩护刺探其内部动态,收集各方情报的重要源头之一。

而今也是他第一次动用加急的渠道发来密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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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三章 如今全属指麾中(续

这个意外的消息,顿时就让周淮安打下庐州城的收获,差点就把未来的淮南杨氏政权扼杀于襁褓,所带来的额一点欣然好心情给冲散了。

要知道为了支持大将军府在淮南的攻略,兼带给黄巢北上中原的大计多添一把火;他可是把这次带来的各种攻城器械,分出来很大一部分专门编成一个别遣队,来有偿的协助义军主力方面攻克那些官军据守的大城、坚垒。

因此其中最为宝贵的,其实不是这些实际使用寿命有限,并且准备用更新更好的火器更新换代,逐步淘汰掉的传统蓄力式攻城器械;而是由此积累了大量使用经验和观瞄、测绘数据的相应操作人手。

为此他专门抽调精干人马,组建了一个中营(九百多人)的护卫力量,以及一百多辆大车及其配套畜力,所构成的保障队伍。但没有想到在友军势力基本盘里的内线作战,还是会出了状况。

“具体情形以及探明了多少,这是又是怎么发生的。。都牵涉到哪些人等。。临近又有那些所属,对此具体态度如何。。”

临时召集的军议上,周淮安一口气连连发问了数个问题。

“回领军话,别遣队是在攻克楚州盱眙城后,转场往宝应途中遇袭的。”

负责军情收发的当值虞侯长米宝亦是一字一句的应道。

“根据高(郁)通事那边的说辞,别遣队在遭受这些不明之敌攻袭之后,就丢下多余的器械和负累,就近背靠漕河掘壕布阵以为坚守待援之凭。”

“并且在敌势全力合围之前,派人沿河放船而下冲脱出来,一路不停狂奔道海陵转运院的高通事处,这才有了辗转前来来报信之事。。”

“其他更多的后续消息尚在打探当中,不过据冲出来的兄弟称,遇袭数日前便有来山阳尚总管的招传,只是为领队的都尉所拒。。”

“那便就是他干系了。。传我号令,出已经拿下的庐江这之外,暂缓对余下舒城、慎县、巢县的攻势。立刻收聚和点齐人马,全力杀向楚州火速救援别遣队。”

周淮安听到这里当机立断道。

“再派快马信使晓谕沿途各方,一切敢于阻挡和妨碍我军前路行程的,都将视同贼寇而全力击之。。同时命王重霸的水军截断封锁江上,并派使者通报和问责与大将军府。。”

一口气布置完这些,周淮安才重新扫视着聚集起来左右部属和帐下诸将;

“诸位可还有什么要拾遗补漏的么。。”

“领军所言甚是,此事万万不可姑息。。我辈惟愿戮力以付,救出受困的弟兄。。”

其中作为第一副手的朱存,却是重重叹了口气当先表态到。

“某愿为本阵当先,替大军开路在前。。”

又有新归附的钱具美自告奋勇道,顿时引得一片的踊跃附和声。

“便就打他个娘地。。”

“定要加倍讨回公道来。。”

“好生教训这姓尚的。。”

“且看那个不开眼的,就一路收拾过去好了”

而在一片群情激昂的气氛当中,来自南路都统盖洪麾下而暂寄太平军中的先锋大将孟绝海为首数人,就显得有些患得患失起来的异样和表情复杂了。

当军役结束而各自领命去了之后,同样得到留守庐州合肥城临时委派的孟绝海,就已然是迫不及待的找上了身为第二军副郎将的朱存。

“朱兄弟,此中怕尚有存疑之处,万万不可以冲动一时啊。。”

孟绝海开门见山的道。

“我自然是晓得。。但却是事到临头而不得不为之啊。。”

朱存却是有些无奈和困惑的揉着眉头到。

“你须得知自从义军席卷东南诸道,太平所部身在其中所出力之处。尚不敢说居功甚伟,那也是屡屡建树于关键,而诸军各部无所不受其好处了吧。”

听到这里,孟绝海的表情微微宽放了下来。而朱存的神色却是更加苦涩和悲叹起来。

“然而,这一次依照大将军府之命,负责协助友军攻战的别遣队蒙难;冲出来的信使一路奔逃呼告未见有多少反响和举动,更是无人以为声援和支持;这难道是我太平所部日常不修德行,与邻为壑的缘故么。。还是因为尚总管权高焰炽、积威深重,而无人敢悖发声的缘故呢。。”

“据我所知,义军本阵之中一直以来就不乏针对我太平所属的异己和忌恨之声啊,本以为只是少数不识大体的个人所见;但是能够放任其势而走到这么一步,却是令人既是痛心又是心寒啊。。”

说到这里,朱存的表情又变得难掩愤然起来。

“因此,无论这事与尚总管有关也好,无涉也罢,事情既然发生在了楚州,便就是他无可推脱的干系了。我太平军上下更要籍此发声馈耳,表明态度以正视听了;不然就算是以一时的委曲求全或是忍辱负重,姑且过了这次别遣队之难,却难保就没有下一次的其他是非和意外么。”

“难道我太平军空有数万将士在手,还要继续坐等和仰仗军府的名义,才能应付下一次次针对本军的妨碍与算计么。唯有自身的强项和不计代价全力以赴的态度,才能在那些阴私鬼蜮计量中,更多保全下可能幸存的兄弟来,而获得日后交涉得救的机会。”

说到这里,他不禁对着孟绝海正色劝告道。

“我知道你与那位族兄孟(楷)左军素来走得近;可难得盖老都统与本军还算是亲善,所以才多嘴说了这些掏心窝子的话。你千万不要因为一时轻举妄动,将他老人家牵扯进这场是非来啊。。”

朱存其实还有没名说出来的潜台词和言下之意,就是这次的时间未尝也不是一个试金石。对外试出那些别部义军的亲疏远近的真实态度。而对内则是变相的考较和验证一番,这些与往昔义军有着千丝万缕干系的新老部属当中,该是如何的态度和立场所在。

至少他虽然在明面上不脱市侩好利的性子,但是在这种大是大非的根本立场上,却还是能够看得清分的明,也不敢犯根本路线错误的。

。。。。。。。

而在天长县,新设的大将军府行营当中。

许久未曾露脸的朝廷密使豆卢胜,也得以堂而皇之穿上了假紫缨绶的全套冠带袍服,而手捧一卷黄麻绫纸的皇命册书,正对着一身戎服盛装以待的黄巢为首众人,抑扬顿挫的大声宣读道:

“中书门下制曰:。。”

“朕闻昆夷作患,周王授钺於方叔;大宛不诞,汉主委兵於广利。则知昏迷之党,舞干不足以怀柔;圣哲之谋,伐叛必资於用武。事将禁暴,盖非获已。”

“可充成德军、天平军、义成军三镇节度使,冀州大都督,河北观察处置大使,检校御史中丞、勋上护军,特进二品,柱国事;封怀义郡王,食邑三千户,令所司备礼册命,赙绢三千匹、布三千端、米麦三千石。月给一千五百人粮料,并给二百匹马草料。。。”

“恭喜黄王。。贺喜黄王。。”

“当为王上大贺。。”

豆卢胜与宣旨的内使杨德圣,几乎是不露痕迹而笑容满面的交口称赞道。

“只消您接下了这册书,再经朝廷版传天下;便就是本朝当代最新一位开府建衙的王爵。亦是比同河朔三镇旧例恩威自专,世享富贵子孙绵继的节帅、使君之尊了。。”

然后,他又拿出以封形制略低一等的花绫敕书来,对着黄巢身边的诸位将官继续一一宣读道:

“上曰:命之选,当仁实难。非夫文可经邦,不能安人和众;武可禁暴,罔以克敌成功。允籍宏才,爰申锡命。。。。诸豪起于莽野,而见赎于宫掖,乃命守防御、观察、经略、”

正当其中有人已然是禁不住满心欢喜,迫不及待鼓动着黄巢就此伸手去接过来。这时候,却有一个由远及近又迅速被拦截住的声音叫喊道

“王上,大事不好了啊。。太平军助战的别遣队楚州境内遇袭了,”

“太平本阵闻讯已然从庐州沿着漕河骤发北上,说是要问尚总管给个交代,不若就要亲自给尚总管一个交代。。”

“混账。。这又是怎么回事。。没见王上正有要事么。怎么就让人随便闯入了。。还不快拖下去。。”

一名虎头虎脑的军将,不由骂出声来。

而手捧敕书的豆卢胜,却是心脏一缩而变得有些惊异莫名起来,这难道是自己在义军当中的那些盟友们,为了坚定黄氏接受朝廷招安之心,而终于下定决心开始出力和发动起来了么。

“且慢。。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然而被意外打了岔之后,黄巢却是松开了将要接下诏书的手臂,沉声的质问道。

“为何太平军都已然得了消息发兵而来,军府内却现在方才得知;难道如今的大将军府上下,已然是愚钝、迟呐到如此地步了么。。”

随即,他像是一下子抓住了某种要害和重点,而在平静无波的言语间自有一种让人心惊胆战的意味。

这时候,就有人已然是冷汗沉沉如雨下,因为他发现自己犯了一个不该犯的错误。抛去事情双方的基本立场和是非对错无论,身为上位者最忌讳的事情之一,显然就是身边有人联手起来欺上瞒下,乃至遮断了内外消息的递送呈达。

(本章完)

第四百二十五章 各般(中

草河之畔,漫山遍野的草木盈盈之中。

探报捉生队的火长易大毛蠕动着身体,努力的一点点靠近远处正在站哨的人影;就像是一团被晒得萎靡不振的草木。只听轻不可闻的突地一声,沾了箭毒木树汁的吹箭,轻易的钉在对方袒露出来的侧后颈上。

然后,他就眼疾手快的从后方搀扶住,对方已然变得僵直的身躯;又缓缓放倒在一侧树干上,就像是斜靠着打盹一般的让人一时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老鳖你这是作甚。。”

然而,就像是老天偏要与他作对一般的,树下另侧的死角內却是传出一声近在咫尺的轻声呼唤和询问。赫然是对方在这个视野良好而方便藏匿的位置上,安排了明暗双哨来以防万一。

霎那间心眼都要提到嗓子口的易大毛,却是捏着自己的鼻翼摇动着尸体故作哼哼了两声。随后树干背后就探出一张有些睡眼惺忪,又满是泥垢与乱发的人脸来。

“你在说个甚哩。。”

然后就被易大毛一把掩口按捺住脑袋抵在树干,而另手抄着一只短匕直插道眼窝里去;霎那间对方奋力挣扎“呃呃”了数声之后,才颓然落下抽拔出半截横刀的手臂。

易大毛如此炮制着,继续将其推扶着坐回到原来的位置上,抹掉面上的血浆和秽物,再用散开包头下的乱发,斜斜遮掩住脸上的窟窿。这时候,不远处再度传出了悉悉索索的行走声。

却是在山坡下疯长过腰的草中又走来了两个,分别拄着长矛和挎着弓箭的身影。然而,这一次就不用易大毛再额外操心和应付了;

只见在叫响的鹧鸪声中,正在交谈中落后一步的弓手,瞬间就被草中抛出的一根套索给拖倒在地。而另一名拿着长矛的方才惊觉转身过去,却被林间骤然发出的一枚石弹给砸在侧头上,霎那间就红白迸溅着侧身歪倒下去。

却是易大毛埋伏在附近的同伴们,也因地制宜的相继出手了;比如那个使套索的叫“一根筋”前岭西山民杨大象,就擅长用兽筋制成的软索,来讨杀猎物;

而另外一个砸倒敌人的石弹,却是来自别号“弹子张”的安南峰州猎户张悬,号称在他要死便死、要伤便伤,打晕了也能活捉的手法下绝少漏网。

因此,在草丛里的一阵摇动之后,重新站起来两个类似衣甲的人物,却已经不是原来的模样了。

而在远近沙沙吹拂而过的风声,以及此起彼伏间杂的闷哼当中,一场光头化日之下遮遮掩掩的杀戮,也当是正在进行时中。这种风平浪静之下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戮,一直持续了好几刻之后,才被临时炊火的土灶前第一声惨叫给打破了。

却是有一名敌兵栽倒在灶火里又被烧得惨叫起来。但这时候,这处山丘凹陷处的临时据点兼做警哨营地里。足足两个队约莫六七十号人,就只剩下四散在营帐里而被惊醒起来,而大多衣衫不整的十几位漏网之鱼了。

因此,在短促的片刻强攻与围杀之下,这处弥漫着血腥气的荫蔽营地,也再度归附了平静当中。随着后续负责轮替人手上前,易大毛也从外围戒哨的位置中走出来,而加入到对这处营地的搜查当中去了。

当他抵达营地当中死尸最多的位置上时,就听有人在对着这一队的捉生校尉董周道。

“已经清点出来,所有的人都在这儿了,”

“因为弟兄们一下没能收的住手,所以这里只剩下六个还能喘气的。。”

“其中能在当下开口说话的只有两个。。兄弟们正在抓紧讯问呢。。”

“老易赶紧过来。。正好有些事物要你来分辨。。看看能否找出些跟脚和线索来。。”

然后董周见到易大毛之后,不由连声道。

随后,易大毛就待到了分类粗粗整理好的一具具尸体,以及身旁放置的小堆物件面前,仔细的查看和翻检了起来。

虽然这处营地当中可以掩去了旗帜鼓号,和其他可以证明身份、归属的物件;但是在这些尸体上拔落下来的东西,还是可以找到依稀一些丝马迹的。

不久之后,易大毛皱起的眉梢就再度松展开来,而对着问讯过来的捉生校尉董周道:

“如我所料不错的话,根据随身物件和习惯所在,这些大多数都是宣歙一带的人等;根据手足上的痕迹断定,怕还不少人曾当过官军的情形呢。。”

听到这个判断,董周不由眼神一动而在心中转过好几个念头来;作为怒风营里出来老义军资格,又担负着刺敌捉生的要任,他自然比别人知道更多消息的渠道。

比如定期内部发布的大将军府方面动态当中;他也依稀知道在大将军府短期停驻的宣州境内,有资格和机会在当地募兵和收纳投降官军的,也就是大将军府本阵护卫力量,后军使费传古麾下的那几只人马了。

然而,费传古那时其实已然亲率人马争战在江北,因此这个范围还可以进一步的缩小一些。这时候,又有人前来汇报:

“那两名俘获已经开口了,他们原本是本地降服的土团所属;新近才被分派归列为一部人马;随又被指派给另一支身份不明的义军为向导和引路。。”

“刚刚从附近的的汶口寨,给临时调遣过来把守这处的;对了,就是在别遣队遇袭的同一日呢。。至于其他更多的,则暂时还没能逼问出来。。”

“不管怎么说,总算是有所线索了。。速速派人呈秉给赵都尉吧。。。我们继续上马启程向前,沿着这条线追索下去就是了。。”

董周听到这里也当下决定到,然而这时又有新的报告和发现。

“东面的大路上,有一队人马向这儿过来了。。押解了好些东西呢。。”

而在不久之后,他们就获得了更多的发现和线索。因为,在这支蜿蜒而行的运送队伍当中,赫然是驮挽和拖曳着许多看起来颇为沉重的物资。而在这些车马驮载的一些物件,看起来也是同样的颇为眼熟。

“看来基本上没差了,这可是自己送上门来的线索了。。”

站在高处的董周,收起水磨黄铜的千里眼叹息道。

“兄弟们都做好了准备,好好招待一番了。。”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激烈而短促的演变之后,这次营地当中再度被形形色色蓬头垢面的俘虏和尸体,以及七倒八歪的车马给充斥着。

而随着一声令下收拾停当换过了沾满血迹的装束,重新上马驱驰而走的易大毛,也提着缰绳在马背上突然下了一个决心。

这次回去一定要向表明心思,哪怕对方是个带着拖油瓶的寡妇。虽然太平军一般只有老卒,才具有结婚成家的条件和资格;但是不妨碍他劝说那个叫王一琳的女人和自己先住到一起。

这样他虽然大多数时间都呆在军营里,但是作为自己名下的基本福利和保障,得以每月十五钱低廉租用的那间房舍,却也可以不用空置在哪儿浪费掉。

这也是时下许多暂时办不起亲事的普通士卒,最常见的做法和选择之一;通过说合和介绍,找个无依无靠的女人且住在一起;

日常负责照管房子和家什,顺带做一些女营里编排的杂活,就可以确保糊口,还可以让士卒偶然享受一番家庭生活的滋味。

他如此浮想联翩着,就听到前方传来减速的哨子声;然后,就听到远处隐约可见的烟火和时断时续的厮杀声;那一刻,他们都觉得这战场的嘶鸣声,却是未曾有这么动听过。

“马上发出响箭和焰信。。我们此行的指望怕就在眼前了。。”

他不由重重吐了一口郁气,大声喝道

(本章完)

第四百二十五章 各般(中

草河之畔,漫山遍野的草木盈盈之中。

探报捉生队的火长易大毛蠕动着身体,努力的一点点靠近远处正在站哨的人影;就像是一团被晒得萎靡不振的草木。只听轻不可闻的突地一声,沾了箭毒木树汁的吹箭,轻易的钉在对方袒露出来的侧后颈上。

然后,他就眼疾手快的从后方搀扶住,对方已然变得僵直的身躯;又缓缓放倒在一侧树干上,就像是斜靠着打盹一般的让人一时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老鳖你这是作甚。。”

然而,就像是老天偏要与他作对一般的,树下另侧的死角內却是传出一声近在咫尺的轻声呼唤和询问。赫然是对方在这个视野良好而方便藏匿的位置上,安排了明暗双哨来以防万一。

霎那间心眼都要提到嗓子口的易大毛,却是捏着自己的鼻翼摇动着尸体故作哼哼了两声。随后树干背后就探出一张有些睡眼惺忪,又满是泥垢与乱发的人脸来。

“你在说个甚哩。。”

然后就被易大毛一把掩口按捺住脑袋抵在树干,而另手抄着一只短匕直插道眼窝里去;霎那间对方奋力挣扎“呃呃”了数声之后,才颓然落下抽拔出半截横刀的手臂。

易大毛如此炮制着,继续将其推扶着坐回到原来的位置上,抹掉面上的血浆和秽物,再用散开包头下的乱发,斜斜遮掩住脸上的窟窿。这时候,不远处再度传出了悉悉索索的行走声。

却是在山坡下疯长过腰的草中又走来了两个,分别拄着长矛和挎着弓箭的身影。然而,这一次就不用易大毛再额外操心和应付了;

只见在叫响的鹧鸪声中,正在交谈中落后一步的弓手,瞬间就被草中抛出的一根套索给拖倒在地。而另一名拿着长矛的方才惊觉转身过去,却被林间骤然发出的一枚石弹给砸在侧头上,霎那间就红白迸溅着侧身歪倒下去。

却是易大毛埋伏在附近的同伴们,也因地制宜的相继出手了;比如那个使套索的叫“一根筋”前岭西山民杨大象,就擅长用兽筋制成的软索,来讨杀猎物;

而另外一个砸倒敌人的石弹,却是来自别号“弹子张”的安南峰州猎户张悬,号称在他要死便死、要伤便伤,打晕了也能活捉的手法下绝少漏网。

因此,在草丛里的一阵摇动之后,重新站起来两个类似衣甲的人物,却已经不是原来的模样了。

而在远近沙沙吹拂而过的风声,以及此起彼伏间杂的闷哼当中,一场光头化日之下遮遮掩掩的杀戮,也当是正在进行时中。这种风平浪静之下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戮,一直持续了好几刻之后,才被临时炊火的土灶前第一声惨叫给打破了。

却是有一名敌兵栽倒在灶火里又被烧得惨叫起来。但这时候,这处山丘凹陷处的临时据点兼做警哨营地里。足足两个队约莫六七十号人,就只剩下四散在营帐里而被惊醒起来,而大多衣衫不整的十几位漏网之鱼了。

因此,在短促的片刻强攻与围杀之下,这处弥漫着血腥气的荫蔽营地,也再度归附了平静当中。随着后续负责轮替人手上前,易大毛也从外围戒哨的位置中走出来,而加入到对这处营地的搜查当中去了。

当他抵达营地当中死尸最多的位置上时,就听有人在对着这一队的捉生校尉董周道。

“已经清点出来,所有的人都在这儿了,”

“因为弟兄们一下没能收的住手,所以这里只剩下六个还能喘气的。。”

“其中能在当下开口说话的只有两个。。兄弟们正在抓紧讯问呢。。”

“老易赶紧过来。。正好有些事物要你来分辨。。看看能否找出些跟脚和线索来。。”

然后董周见到易大毛之后,不由连声道。

随后,易大毛就待到了分类粗粗整理好的一具具尸体,以及身旁放置的小堆物件面前,仔细的查看和翻检了起来。

虽然这处营地当中可以掩去了旗帜鼓号,和其他可以证明身份、归属的物件;但是在这些尸体上拔落下来的东西,还是可以找到依稀一些丝马迹的。

不久之后,易大毛皱起的眉梢就再度松展开来,而对着问讯过来的捉生校尉董周道:

“如我所料不错的话,根据随身物件和习惯所在,这些大多数都是宣歙一带的人等;根据手足上的痕迹断定,怕还不少人曾当过官军的情形呢。。”

听到这个判断,董周不由眼神一动而在心中转过好几个念头来;作为怒风营里出来老义军资格,又担负着刺敌捉生的要任,他自然比别人知道更多消息的渠道。

比如定期内部发布的大将军府方面动态当中;他也依稀知道在大将军府短期停驻的宣州境内,有资格和机会在当地募兵和收纳投降官军的,也就是大将军府本阵护卫力量,后军使费传古麾下的那几只人马了。

然而,费传古那时其实已然亲率人马争战在江北,因此这个范围还可以进一步的缩小一些。这时候,又有人前来汇报:

“那两名俘获已经开口了,他们原本是本地降服的土团所属;新近才被分派归列为一部人马;随又被指派给另一支身份不明的义军为向导和引路。。”

“刚刚从附近的的汶口寨,给临时调遣过来把守这处的;对了,就是在别遣队遇袭的同一日呢。。至于其他更多的,则暂时还没能逼问出来。。”

“不管怎么说,总算是有所线索了。。速速派人呈秉给赵都尉吧。。。我们继续上马启程向前,沿着这条线追索下去就是了。。”

董周听到这里也当下决定到,然而这时又有新的报告和发现。

“东面的大路上,有一队人马向这儿过来了。。押解了好些东西呢。。”

而在不久之后,他们就获得了更多的发现和线索。因为,在这支蜿蜒而行的运送队伍当中,赫然是驮挽和拖曳着许多看起来颇为沉重的物资。而在这些车马驮载的一些物件,看起来也是同样的颇为眼熟。

“看来基本上没差了,这可是自己送上门来的线索了。。”

站在高处的董周,收起水磨黄铜的千里眼叹息道。

“兄弟们都做好了准备,好好招待一番了。。”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激烈而短促的演变之后,这次营地当中再度被形形色色蓬头垢面的俘虏和尸体,以及七倒八歪的车马给充斥着。

而随着一声令下收拾停当换过了沾满血迹的装束,重新上马驱驰而走的易大毛,也提着缰绳在马背上突然下了一个决心。

这次回去一定要向表明心思,哪怕对方是个带着拖油瓶的寡妇。虽然太平军一般只有老卒,才具有结婚成家的条件和资格;但是不妨碍他劝说那个叫王一琳的女人和自己先住到一起。

这样他虽然大多数时间都呆在军营里,但是作为自己名下的基本福利和保障,得以每月十五钱低廉租用的那间房舍,却也可以不用空置在哪儿浪费掉。

这也是时下许多暂时办不起亲事的普通士卒,最常见的做法和选择之一;通过说合和介绍,找个无依无靠的女人且住在一起;

日常负责照管房子和家什,顺带做一些女营里编排的杂活,就可以确保糊口,还可以让士卒偶然享受一番家庭生活的滋味。

他如此浮想联翩着,就听到前方传来减速的哨子声;然后,就听到远处隐约可见的烟火和时断时续的厮杀声;那一刻,他们都觉得这战场的嘶鸣声,却是未曾有这么动听过。

“马上发出响箭和焰信。。我们此行的指望怕就在眼前了。。”

他不由重重吐了一口郁气,大声喝道

(本章完)

第四百二十六章 各般(下

而在团团包围起来厮杀正酣的无名小丘之下,已经被错杂在草木、山石之间的横七竖八尸体,所铺陈出一圈不怎么规整的向心圆来。

“你们这群废物,这么这些区区小事都做不好的。。”

来自宿州的义军头领辛约,却是心急火燎的对着再度退下来,而显得灰头土脸的部下们跳脚大喊道。

“实在是山上这些贼子太过难缠了啊,打到现在依旧是死硬得很啊。”

一名包着脑袋的部将哭丧着脸道。

“那就快给我堆砌柴薪放火烧山,最好一个活口都不要留下啊。。我已经不能保证外间还能替我拦下多久的消息。。”

辛约愈发的咬牙切齿道。

“头儿,这怕是不成的;这丘上草木繁茂露水湿重,哪有那么轻易烧起来的。。”

这名部将却是愈发为难的道。

“我们的人乃是仰攻其上,就算能烧得起来,一旦被风吹的顺势而下,怕是吃亏的还是自己人,反倒给这些贼子乘势脱走的机会了。。”

“你这只会说丧气话的狗厮,那就给我架起那些器械,轰打砸死他个山上的人啊。。”

辛约不由气的手脚发抖,而给他就是一脚踹倒在地。

“头而。。头儿,,不是我为难,这些器械兄弟们实在不会使啊。。”

这名灰头土脸得重新爬起来的部将哀声道。

“之前倒有人强行装了起来试着操使,结果第一下发出去的当场就散了架,打死、砸死了十几个啊。。现在没人敢在用这些玩意了啊”

另一名部下连忙出声帮腔道。

“那就重赏找人来操使,不要怕死人也不怕花费,尽管多试几次就自然会用了。只要能把东西投到丘顶上去就行。。”

辛约却是气急败坏道。然后他又转身对着边上另一名本地义军头领李隼道。

“你的人也要给我出死力了。。若是连这这点人马都收拾不下来,哪有谈何什么报效和献忠呢。。”

“辛大兄弟,我可是都被你给害惨了啊。。不是说只是截道打个秋风么。。事到临头要钱没钱要粮没粮,光是抢了一堆不能吃不能花销,笨重要死的器械,又有何鸟用。。”

而李隼却是如丧考妣的对他唉声叹气道。

“要我说早就该收兵退走到别处去找营生了;那太平军上下可是好惹的么,人家不但有水师还有马队,回过头来只怕谁都别想好过了。。”

“正因为是如此才不好收手了啊;已经招惹了这太平贼。。军了,若是再半途而废的话,只怕连我们后头那些人也没法指望了啊,”

“实在事情不谐的话,收拾这一桩大事的首尾之后,你便随我过河退往宿州去投刘刺史好了,就算是尚总管这儿容不得你了,难道刘刺史还周护不了我辈么。。”

说到这里,辛约却是断然下定了决心,而对李隼允诺到。

“刘刺史如今正在攻掠淮上而四下招兵买马,你带人投过去也未必不会比现在差多少的。。还不用担待后续的干系不是;那太平贼的水师也就在大江逞威一时,难不成还能伸手到这淮水来么”

他此刻说的内容倒是一番的真心实意。但是正所谓是人离乡贱,一旦对方率部离开了熟悉的淮南故土之后;在谁主谁次的从属关系上就完全不好说了。

完全可以在渡河的时候出了那么点意外,将此刻知情的都灭了口。然后就顺理成章的接管和吞并对方的部众,而在刘刺史那儿谋取官位和职事时,获得更大的资本和凭仗了。

“老天爷啊,火龙、、火龙飞过来了啊。。”

在辛约的身后,有一片颤抖的声音叫喊起来。

在昏暗下来的天色之下,许多道划空而过的滚滚烟迹是那么的明显。

然后,又有更大的喧闹和惨叫声响彻起来,

“不好了。。”

“马队冲阵,有马队冲阵。。”

“给我挡住啊。。”

“挡不住了。。”

“是大将军府的旗号。。”

“大将军府的本阵杀过来了。。”

“完了,完了,,兄弟们快逃。。。”

“快快,都把人手给聚齐起来。。”

辛约不由面色如土的想要招呼李隼一同进退,却发现对方早已经跑的不见踪影了。

然后,他们正在围攻的土丘上,也突然火光蔓延起来。然后,又在浓烟滚滚之间顺着不平整的坡度纷纷滚落下来了,转眼之间纷纷弹跳四溅这火花,滚落到那些集结和围拢在坡下的人马,将他们给冲到七零八落。

而紧随在这些装满草料块和其他易燃物的车辆,所改造而成临时滚火车的而来;还有从山丘上得到信号而里应外合冲杀下来的残余太平军别遣队士卒。

在浓烟烈火的掩护之下,口罩这沾湿布条只露双目的他们,如入无人之境一般的在这些已经溃散开来,毫无斗志和士气可言的敌军当中,如同砍瓜切菜一般的大肆杀戮着,就仿若是要将这两天被追杀和围攻的怨气,全部发泄出来一般的勇猛。

当天色完全放黑,而山丘下被重新点起连成一片的火光照亮时;这出战场中的大多数战斗也已经结束了,只剩下零星负隅顽抗的喝骂和补刀的惨叫声。

而在上百名结阵以对的部下簇拥当中,缠吊着膀子的校尉张东也在不失警惕而戒备的,打量着这支突然出现的援军;他们都穿着赭黄色战袍和披风,头戴压耳卷边的盔子,骑着的马背上也是用彩色绸布罩着;

上面已经沾染上许多深浅不一的血迹,看起来既是气派又是威风凛然,赫然就是张东曾在江州各路义军会盟时,所见过几次的大将军府仗前卫士的打扮。

只是前来救援的会是大将军府的人,倒是让他很有些意外,又有几分警惕和猜疑起来。只是没等张东多想上更多的东西,对方的阵列之中就策马走出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来,用一种一丝不苟的声线喊道:

“四月十七日,口令。。”

“大吉大利。。”

张东身边的旗牌官连忙喊道

“今晚吃鸡”

对面的阵列中亦是响起相应的回复。刹那间两只还算是泾渭分明的队伍,刹那间就放下了武器和戒备,而交汇在了一起化作大声的相互问候和迫不及待的交流声。

“赵都尉。。你们可是来了。。”

张东先按照等阶行了一礼,才用轻松下来的语气道。他与对方都曾是远戍南疆的长征健儿出身,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额旧识了。

“张校尉。。我可是有太多东西要询问你了。。只是眼下并非合适场所。。需防这些贼人尚有后手和变数。。”

赵引弓回礼之后亦道。

“对对,都尉所言甚是。。别光顾着叙旧了快把山上的人都给我喊下来,火速离开这一出险地才是。。”

张东连忙转身对着部下喊道

随着山下此起彼伏的叫喊声之后,并不算高却占地颇大的山丘上,也陆陆续续的奔走下一些没有武装的人群来,却是别遣队里那些负责修造维护和操使器械的工匠,及其其他辅助人等。

他们就没有普通士卒的那种坚韧和内敛了,好些人几乎是失态的当场嚎啕大哭,或是迫不及待的找人倾诉起来。

“总计还剩下七百六十五人,全数都在这儿了。。其中样子队一百零九人一个都不少;我也只能做到这地步。当初事情起的仓促,,就连报信的鸽笼都丢了,是以其他就实在没能顾得上了。。”

见到这一幕,张东不由有些唏嘘的对着赵引弓黯声道。

“你已然尽到本分就足够了,这是领军大人的交代。。既然当初发生的事情并非你的干系,那能够保全下来一个就算是一个的功劳了。。”

赵引弓却是难得宽慰他道。

“为此耿耿于怀而昼夜难寐,还不若想办法替他们从罪魁祸首之处,把代价给加倍的找回来才是。。太平军将士没有轻易放弃的道理。。”

“我省的了。。”

张东听了这话也不由振作起来;却是眼眶中暗自有些湿润起来。

他却是想到了身为长征戍卒的那些岁月,因为上官和僚属们推诿、怕事、避责的种种缘故,相继死在难携南荒边鄙之地的袍泽们。又是如何的替他们有所不值,自己又是如何的庆幸。

而在山丘战场的边缘,担任最外围戒哨任务的探报队捉生火长易大毛,也饮下最后一点辛辣的蔗头烧;在满口辛辣刺激下打起精神来,扫视着昏暗天幕笼罩下的原野万物。

事实上这也是他所喜欢的执勤和任务的场景。山野中看似静谧的夜晚对大多数人而言,无疑是充满危险与可怖的所在;但是对于从小生活在山林里的他而言,却是额外衣食来源的另一种风貌家园所在。

因为他可以凭借比常人更好的眼力,在这夜里寻获和捕猎到更多的野物;所以在从军之后也很容易就得了一个大猫儿的别号,而得以安排在充分发挥所长的位置上。

当然了,最要紧的还是可以拿到倍于当日薪饷的勤务津贴和专属岗位补助品。其中就有他最喜欢的杂碎罐头和鱼糕、肝酱。他如此思量和回味着只觉口中唾沫愈要增多起来,忽然就觉得视野当中好像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了。

当他屏声静气了好一会,才在大路边上吹得树枝草丛不住摇曳的夜风当中,见到了几个不正常的摇曳和波动起伏。易大毛想了想,抓起一把碎石子猛然泼洒过去。

就在轻微而细碎的闷哼声中,大路边上浅浅的沟渠和长满荒草的田埂里,几个全身糊满污泥的人突然就跳了起来,而像是没有影子的乌头鬼一般,没命拔腿越过田野向着远方奔逃而去。

刹那间易大毛也吹响了含在口中的警哨,然后手脚不停的取下特制的药弩来,将凃有草乌头和曼陀罗花汁的短矢上弦,稳稳的对着一个身影扣发出去。

之所以他此刻用上了这种带有麻痹效果的捕俘箭头;因为这一刻他有一种奇怪的直觉。也许自己成亲安家所需的功劳和犒赏,就落在眼前这几个明显的漏网之鱼身上了。

(本章完)

第四百二十七章 各般(续)

而在已经易手的高邮城北面,白马湖畔名为崇安集的临时营地里,已经满是被强制缴械而蹲跪在地上的身影。

作为试图以不知情和为得号令为由,打算对太平军行那螳臂当车之事的结果和下场,就是驻留在这里隶属于后翼广胜军右厢,足足三千人的一整支人马;在一阵狂轰乱炸的数百人死伤之后,就一朝溃乱起来尽数化作了鸟兽散去。

这时候,来自盱眙境内的紧急信使也终于赶上了战斗的尾声,而带来最新的消息。

“已经打破贼势,将余下人等大都救出啦?。。那就好。。”

周淮安在马背上不由的松了一口气,然后又对跟随在左右的军库使刘塘道。

“人固然是救出了,然而这件事情可还没完,我好端端排气助战的人马和器械,也不能这般白白折损了了。。传我令下马不停蹄,继续进兵山阳。。”

“周兄弟的心思和道理,我自当晓得。。军府对此事也是重视得很;王上更是震怒异常。。”

而在旁苦着脸的刘塘亦是连声劝道。

“只是这牵涉到您和老尚两家的干系,对我义军大业来说实在是兹事体大,还望周兄弟能看在黄王的份上,给个相互辨明究竟的缓冲之际,以免白白便宜了苟延残喘的官军,让人看了笑话啊。。

“笑话!我的人在他下辖遇袭就不是笑话了么,现在不知道多少人可是在等着看我的笑话,难道还要我忍辱负重委曲求全不成;”

周淮安却是冷笑打断他道。

“为什么在他下辖闹出这种事情的时候,就没有一个人提醒和要求他顾全大局呢,说到底莫不是我太平军一贯太好说话了,显得格外软弱可欺不成。。这是若是不搅扰清楚,岂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欺上门来了?”

“话可不是这么说啊,周兄弟你想的太过偏颇了;总倒是要给黄王一个派人申斥和探明情由的机会吧。。”

刘塘脸上愈发苦的要滴下水来,而好声气的继续劝道。

这时候,却又有第二波的信使骑着快马赶到了军前,送来了最新的递报。

“太好了,居然捉生队居然抓住个领头的,经过拷问乃是尚让麾下新归顺的人马,这算是人赃俱获了吧。。”

周淮安看了眼重新编译出来的密文,不由大喜过望的喊道。

“把这个消息全力散播出去,我看接下来,谁还有脸跳出来拦阻我。。”

。。。。。。。。。。

相对于犹自春和景明、草木丰茂的江南大地,岭外已经进入初夏的广府,早已经被卖力蝉鸣声声的暑热,给笼罩在其间。

而在广州城内,一所靠近海边而绿意重染海风习习的园子內,身体逐渐好转起来的王蟠,也抱着新出生未久的女儿,满是宠溺表情的不肯放手。

前来拜访身材魁伟而须发斑白的王崇隐,则是看着这一幕笑而不语;却在心中满是感叹。

谁能想到当初死伤惨重、人手凋敝到只能四处告求,才得以保住最后一点名号的怒风营残部,会因为遇到了这个虚和尚,不现在应该是周领军,而得以获得如此蒸蒸日上的局面和势头。

而身为这个岭外偌大地方名义上第一号人物,同时掌握着数十州地方监察大权的王蟠,无疑也是许多人极为羡慕的对象;只要例行用印和批转一些送过来的公文,他就可以在这里安享半退养一般优裕闲淡的富贵安逸生活。

当然了,作为新加入太平军而被安排来到广府修养的王崇隐,同样也是不差上多少的;有专门的荣养院提供他一番体面而舒适的生活日常;也有挂在名下的产业和营治货殖的人手,来不断的给他提供各种进项和出息。

闲余下来时,甚至还可以与那些相继带着身家和亲随,到广府这座繁华海埠来安家置业的前义军头领们,进行日常游宴、赏玩、行猎和海钓的交流。

可以说,义军中很多人为之奋战了大半生,或是以为要奋斗上一辈子的目标;已然在这儿被提前或者加倍实现了。

因为,从理论上只要有足够身家和钱财可用的话,就可以在这座极为开放的巨大口岸都市当中,获得世上所能想象的到的一切享受和乐趣所在。无论是风情迥异的胡姬、夷女,还是各种海舶荟萃的珍奇事物,或又是寰宇海内的见闻、轶事。

从另一方面说,这光怪陆离而繁华似景的一切,也很容易消磨掉这些原本就是苦出身,或是只是为了改变自身境遇而起事的前义军头领们,最后一点习于军伍的意志和放弃了权柄之后的执念。

很多人干脆就吧带来的行囊全部折价变现,存在了飞钱联号里孳息取利;或是转而投注在那些海贸商事之间,以获得穿行于风浪之间渡海厚利;就此完成了从只争朝夕而刀头舔血的生涯,到安于现状的富家翁身份的转变。

至于那些仍旧抱有一定理想和心气,或者说是追求与野心的义军将领们;不是留在了岭外继续效力于太平军的旗下,或是依旧追随在黄王北伐故土的大军之中。倒也算是一种相得益彰了。

当然了,在这里逐渐养好伤势之后的王崇隐,同样也是属于不怎么服老的后者范畴之中。只是他原本的军队和打下的地盘,都已经在渐变的时光下成为了太平军的一部分。

从那些往来书信当中,越来越多用自豪或是与有荣焉的口气,愈来愈多的篇幅阐述着:在近期又完成了哪些事项,又取得了那些成就和进展;或是又打下了那些地方,击败了何种的敌人;可以越来越分明的感受出来。

而原本在义军之中独领一路的率将位阶,反而成为了他如今想要再度回归阵前行伍的无形妨碍。毕竟,无论是新设太平八军的正副官长,还是十一处戍防区的主薄们,都远在他原本的位阶之下。

所以他只能在这里挂名一个太平军教导副总监的职事,专门负责督导和巡查那些屯庄里的巡护队、地方的驻队团和补充营的日常训练计划与整备情形。算得上是足够尊崇又清闲优裕的位置了。

只是他看着逐渐髀肉渐生的双股,却是在数度梦回之间怀念起了当初,带着兄弟们驰骋沙场马上戎碌的生涯。

因此,他在这里想要有更多的作为和打算,就完全绕不过这位广府留守王蟠了;比如籍着探访故交和讨论时下的由头,来试探和揣摩着对方的口风,乃至求之转呈自己的心意,就成为王崇隐最近的日常了。

只是当王崇隐带着名为《内参通报》的文书离去之后。从树后悉悉索索的才走出一个人来,赫然是出身学徒队的帐下虞候陈肚儿。

“老叔,何至于如此呢;依照太平圣库体制,唯有公务交接时才须得有第三人在场为见证;您与王副监之间乃是故交之谊,完全没有必要如此避嫌的。。”

他对着王蟠轻声道:

“能够遇上周兄弟,可是俺这辈子最大的幸事了;更别说是如今他还把后方这偌大的局面,上百万军民百姓的身家安危都托付给了俺,所以俺也不能轻易辜负他的这番苦心和用意啊。。”

王蟠却是转而他顾的自言自语式开口道。

“避嫌不避嫌另说,老王几次三番的心意,俺怎么不会心知肚明呢。。所以我已经给他去书询问了。。”

“那老叔为何又不露口风。。也好让王副监明白您这番心意呢。。”

陈肚儿却是略有惊讶道。

“我虽然退养在这里,但是盯着我这里门路的人可是不少啊。可口开了之后就再难收起来了。。或许周兄弟不会与我计较,但是我却过不了自己那一关啊。。”

王蟠却是叹息道。

“老王又是个实在人;对别人尚可以推脱一二的情由,我却是实在不愿用在他身上;而宁愿待得事情有眉目了,再做一番分明才不算辜负的。。所以只能请你为个见证了。。”

“此外,我还怀疑身边有人居中泄露内外情要;还请你通报上去以安排相应排查的事宜。。”

“我省的了。。”

陈肚儿闻言不由肃然道。

而再另一边,当王崇隐回到了自己所居的宅邸当中时,却发现有一名访客正待偏厅之中;却是日常邀请他外出游猎和海钓的一名前义军首领冯悦,这才想起来今天是野钓的日子。

当王崇隐轻车熟路的应邀乘上了海钓的游艇,略微离开了港市之后,放下钓具的冯悦才重新开口道:

“王老率将,时下正当无他人耳目之际,我有一番掏心窝子的话,要与你分说呢。。”

“你们又故弄玄虚个啥,难不成还有什么新乐子么。。”

王崇隐心中微微咯噔了一下,却不动声色左右言他道。

“说实在的,我就不信老率将就甘心眼下这个饱食终日,却无所事事的境况。。”

冯悦却是不以为然的继续道。

“那又如何,这种日子岂不是尔等当初所愿的么;现在又哪来反悔的余地。。”

王崇隐微微心中一动而语气平淡道。。

“自然是有的。。如今那位虚和尚长久引兵在外,而王留守却是半死不活、得过且过的毫无进取之志,对于昔日的老兄弟更是疏远得让人心寒。。”

冯悦却是语气隐隐变的热切起来。

“如此局面之下难道我辈就不能乘势而为,为自己的将来前程再多谋划和打算一些么。。至少乘着我们带回来的那些亲随和部旧的身手,还未完全生疏之际,尚可以全力一搏。。”

“诸位兄弟们愿意公推老率将为领头,在这岭外的大好基业上重新自立门户开创一番新局面来。。相信大将军府那边也会是乐见其成的。。”

“这么说,难道是大将军府那边有所消息和联络了么。。”

王崇隐不由的心中一震,而用略带好奇的语气道。

“老率将只消知晓,这件事情上可是有许多人愿为我辈的支持和助力呢。。只消您愿意应承下来这个领头人的位置,一切自然就会有所分晓的。。”

冯悦却是口风丝毫不露的道。

“如此也罢,我要亲眼见到真凭实据;不若的话,凭什么用我的名头去行险。。”

听到这里,王崇隐却是在心中转过数念而表情挣扎数变之后,才有些患得患失又分毫不让的坚持道。

“也好,还请老率将暗自做好准备,姑且静候佳音了。。”

冯悦却是不以为意的欣然到。

随着这条半途而废的海钓游艇再度靠岸,带着寥寥无几的收获拜别王崇隐离去的冯悦,又七拐八弯的消失在城下坊市的复杂巷道里。

随后他又出现在了一处被严密把守起来的暗室当中,对着在场其他十几个人道:

“此事成亦,怕又多出两份把握和胜算了。。”

“王崇隐那厮的允诺真就靠得住么。。”

有人出声质疑道。

“也无妨了,我们要的只是他这资历最老的名头,一旦事情发动起来,也由不得他三心二意了。。”

(本章完)

第四百二十八章 三边近日往来通

同时间的广府城外,身处海边一处城下坊货栈当中。

“又要招安,朝廷诸公莫不是忘了,那虚贼头可是死活油盐不进啊,之前已然为此折进去好几批人手了,还累及了许多心怀朝廷暗为奔走的忠义之士。。”

已经潜伏了好些时日后,被岭外骄阳湿热变得肤色黑红的王嚣,当即惊声道。

“这不是强人所难、徒送虎口呼。。郑相公怎么会坐视此事情发生呢。”

“这也正是郑相公和崔使君的意思所在啊;况且,这次劝降的可不是那引兵在外的虚贼头,而是他留在广府的那些贼党。。”

来人却是不以为意的解释道。

“其中自然以那王大贼为首要方略。。只要你能提供便利,自然就会有人先行与之接触呢。。”

“若是如此的话,倒也不是无法可想的事情;我早年奉相公之命暗伏于此别的不敢多说有成;倒是做成好几幢生意,也得以结交下几个贼中的干系。。”

王嚣顿然松了一口气。

“都是些热衷功名与厚利之辈,对那虚贼头定下的规矩和约束手段,亦是多有不满意的。若是假意代为传几句话,约个相逢的由头,还是问题不大。。”

“不过那王大贼就不同了,这厮可是一贯居养于守备森严的庄院之中久,不但未露面了也不受任何迎送往来呢;就算是知晓了其所在也是苦无递进之门。。”

然后王嚣又皱起眉头道。

“既而如此,那就不妨退上几步,先从有机会见到彼辈的身边人等,乃至相应的关系人士开始一一着手吧。。”

来人继续解释道。

“这次相公们可谓是决意甚大、志在必得的,不但备齐了相应的大小告身包管人人有份,就连封押俱全的诏书,也是随时可以拿出来的。。王郎尽管将心眼放回肚里去。。就算不能令太平贼众尽数幡然醒悟,也要使其内部自乱阵脚起来。。”

。。。。。。。。。

而在淮南的楚州境内,州城山阳西南二十多里外的上有镇。雄然行进的太平军势终于在这里稍稍停下了脚步,而迎来星夜火速赶至而来的大将军府使者,及其相关的处置意见。

“这么说,其实袭击我别遣队的,乃是来自宿州刘汉宏的人马喽,那些本地的军伍只是奉命引路的帮凶?”

周淮安反问道,心中却是不免感叹。居然是刘汉宏这个号称晚唐最为活跃的搅屎棍,兼做有奶就是娘的五姓家奴、墙头草式的家伙。

要知道他原本兖州人氏,少时无赖,后为兖州小吏;时奉泰宁节度使之命,随大将讨伐农民起义军首领王仙芝;结果刘汉宏素有野心,途中劫持军队辎重叛去,投奔起义军成为了一路首领。

后来王仙芝在黄梅战死,他就顺势投降了当时行营都统曾元裕的大将崔锴,得以任命为黄州镇扼使,摇身一变又回到了官军身份,就此谨小慎微的安生了一段时间。

然而黄巢的大军出岭南之后,他被时任荆南节度使的王铎召集去协助守卫江陵;结果在半路上充分发挥了“刘跑跑”的流寇本色,乘机一路抢掠了过来。

等到王铎从江陵弃守而遁,他也就乘机重新落草为寇,带着抢劫和裹挟来人口财货,自此“呼啸江淮”而去;逍遥自在于官军和义军的夹缝当中。

等到黄巢的义军席卷荆南、江西、江东二十余州之后,他却又抓住机会主动向朝廷请款,而得以通过淮南节度使高骈的进言,得以转任为宿州刺史而获得第一块自立的地盘。

。。。。。。。。

如果按照正常的历史轨迹发展下去,在诸多势力夹缝中逐步做大的他;最终被无力管控东南的末代朝廷,委任为掌控宣歙一带的义胜军节度使,自此完成从流贼到藩镇的最终转变。

后来还和钱具美争夺过两浙的主导权,以七州人马的巨大优势,被区区大半个杭州地盘的对方防守反击打得落花流水,最后兵败身死成就了吴越政权基业的垫脚石。

用后世某种史学大拿的话说,算是唐末五代这个大烂泥潭里,在诸多蛟龙尚未出头之前,最能够蹦跶的臭鱼烂虾之一了。不过他怎么会和别遣队牵扯上干系的。

而按照如今太平军所掌握的消息。在黄巢所属的大军渡江席卷淮南,而淮南节度使高骈只能困守避战扬州城之际;显然这位却是又再次动了另投阵营的反复心思。

乃至在上个月以朝廷刻薄寡恩为由,暗自派人与黄巢的大将军府联系。表示愿为日后义军攻略淮上的内应与向导。因此,新近才被大将军府任命为左二翼率将,兼淮上镇守使;算是就此易帜归入了义军的阵营。

因为他所在宿州为中原腹地要冲——徐州之屏障,对岸就是濠州和楚州的地界,因此被就近划分到负责北面攻势的义军副总管尚让麾下;以便就近呼应行事。

因此作为相应的表示,他不但此时正在出兵攻打和抄掠河南道境内的申州、光州、蔡州等地;甚至也派了一支人马南渡过淮水来听效于尚让的麾下。

这也就是大将军府方面,为了平息自己的怒气和冲动行为,而在眼下仓卒之际所能提供出来的最大限度的消息来源和背景资料了。

然而,太平军发展的势力范围和地盘主要在岭外,而刘汉宏的活动范围一直在江淮之间。可以说两方之间基本上没有什么产生交集的可能性,自然也没有无意结仇和交恶的机会。

为什么对方派来的人马,会放着沿淮一代诸多义军部伍不管,突然起意去袭击太平军的别遣队呢。要知道作为专门协助攻城的别遣队本身,除了一些笨重的器械和输送车马之外,是没有携带什么具有太大价值的东西。

至于每一战当中按照约定所获的人员和物资,都有专门的队伍来运输走是不会留下来过夜的;打下来盱眙城之后亦是如此。难道对方是冲着这些能够修造器械的工匠、技师而来么。

周淮安正在暗自思虑之间,就听到面前再度有声音响起。

“尚总管愿意对天发誓,此事他决然不知内情的。。并愿为此番的误会竭尽所能来来弥合和补救再三呢。一切损伤的抚恤尽管提出,总管自当是加倍报偿就是了。。”

随同满脸风尘与疲色的刘塘,一起前来的总管左司马成忠,却是相当诚挚而卑躬屈膝的道来。

“岂有此理,我太平军上下皆以生民惟愿,岂又贪图些许财帛之利的道理。。你在羞辱我等将士们么。。血债必须血偿。。”

这时候周淮安不可置否,却是朱存勃然作色抢着呵斥道。

“朱副军莫要误会了,这是总管聊表的一点诚意而已,但凡涉事的相关人等,自然会不会轻易饶过的,总道是要让贵部上下有所满意的。。只是还且尚需一些时日,来梳理和清查内部的干系啊。。”

左司马成忠犹自急切开声辨明道;然后,他又咬了咬牙继续恳请道。

“可请大将军府来人位置担保和见证乎,只求贵部不要再轻举妄动而徒惹争议了。。”

“这样还不够。。我要更多的诚意和表现。。当然了,继续追查的事宜不用再劳烦贵方了,只要尚总管能够大开方便之门,不要徇私包庇就好。。”

听到这里,一直面无表情的周淮安终于开口了。

“领军,领军,这又是如何见教呢。。”

左司马成忠不由脸色难得露出微不可见的惶色道。

“我的人已经查得,打下盱眙城的胜广军中有多人牵涉到其中。至少别遣队转场时泄露的行踪与路线上的埋伏,与之委实脱不得干系的。。”

周淮安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他,才缓缓道来。

“另外拷问那些俘获之中,亦有多人称见过来打着大将军府名号的来人拜访其中;虽然不明情由所在,又叫我怎么信赖尔等。。是以,接下来你们能够不要碍事便就好了。。接下来,就静候来自盱眙城的消息好了。。”

“这。。。又何至于如此啊。。”

霎那间左司马成忠的表情一下子就垮了下来,而变得无比复杂和暗淡起来。而在场的军库使刘塘的表情也不是那么的好看,但也只是几度欲言又止的叹了口气,而没有再多说什么了。

“难道真要与尚。。。那边翻脸么。。盱眙城那边已然动手了么。。”

待到他们都退走之后,一副义愤填膺的朱存才重新开口道。

“不过是半真半假的诈取手段而已。。试探一下对方的底线和态度,顺带拨草惊蛇而已。。”

周淮安却是蔚然冷笑道。

“不过,盱眙城中与军府方面都有人牵涉其中的嫌疑,却是实际存在的。。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逼到这个地步,尚让反倒于此没有太大干系了。。”

这时候,又一名虞候送进来一个消息,让周淮安看得脸上微微一动才对着朱存道。

“原来如此,我说他为何如此急于于我谋和求款了。。却是山阳城下出了变故;”

朱存亦是接手过来才惊声道:

“有一支正当围城的人马突然连夜弃营出走!导致临近的友军反应不及,竟然被城内乘虚而出的官军给攻杀、烧毁了数处营盘,就连打造好的器械都损失了大半啊。。”

(本章完)

第四百二十九章 三边近日往来通(中

山阳城外,充作北路义军临时中军所在的管口驿。

一处馆舍错落的建筑群落当中,曾经被精心装裱的富华内室,已然被某人大光其火的打砸得一片狼藉;任由几个花容失色的伎妾蜷缩在一旁瑟瑟发抖。

“岂有此理,虚和尚欺人太甚也;刘汉宏这狗厮害人不浅;军府那边也一时帮不上。。累得我只能生受这般的夹心气么。。”

一身华服的副总管尚让,也站在这一片狼藉当中破口大骂道。

“刘狗头那边姑且不说,这贼和尚咄咄逼人给脸不要的话,又何妨与之拼了。。”

在场有一名部将,还是忍不住开口劝说道。

“拼,拿什么去拼。。就凭本地收拢和聚附的那些货色么。。白马湖畔数千人一战即溃已然够丢人了;山阳这里又出了不战而逃的大篓子,难道还要一而再在,再而三的继续丢人下去么。我的面皮也不是这般任人作践的。。”

尚让却是勃然作色到。

“到时候就连你们也脱不得干系,谁叫尔等为了补足人头,在地方上来者不拒的什么货色都可收呢。。若不是如此,又怎会给人上下去手、居中作祟的机会和余地呢?还不各自速速亡羊补牢,整肃和清理手下归属、来历,难道等着别人再度把刀子加到颈子上来么。。”

“那打又打不得,拖又拖不下去,眼下当做如何计较呢。。”

另一名长相老成的僚属,这才小心看着他脸色慢慢道

“再谈,再去找他谈,让大将军府那边替咱们缓转一二,漫天要价就地还钱的道理都还要我教你么;除了直接交人之外,其他一切都可以商量。”

尚让有些疲倦的摆摆手道。

“。。说到底,你们也都是些不顶事的,当初偷拿了我手令的那厮,至今可还未能找回来呢;弃走的那支人马也还没追回来。。只要此辈还能逍遥一日,我的这副脸面就始终找不回来;却还差虚和尚那边再折上一些么?”

。。。。。。

而在与此同时的盱眙城中,正当是华灯初上而夜深人静之时。

只是随着黄昏而至的数骑信使,所带来的微妙变化和连锁反应,最终酝酿成为了一队人马乘夜疾驰而出,沿着淮水向着东面飞奔而去的行举。

“我真是被你给害苦了啊。。”

就在飞驰的马背上,广胜军副军主兼左厢郎将王郎左,也在恨恨想念着刚刚被灭口沉塘的小舅子道。明明只是藉着他在淮上刘汉宏那边顺口落个人情而已,没想到会闹出这么大一个仗阵和是非来。

根据来人的报信,尚总管的北路军马和那虚和尚的太平所部,已然全面冲突起来在高邮湖一线到白马湖畔,杀的是尸山血海血流成河;就连大将军府往来斡旋的使者,都无法令其收手和止步。

如此巨大的干系又怎么会是他这个区区副军主,可以担待的起来呢。所以他知道后的第一时间,就派人捉住自己那个赖以为心腹而用的颇为得力的小舅子,严刑拷问过一番之后就绑上石头种了荷花。

为今之计,只有赶在那个喜欢乱咬一气的周某人,带领太平军大部前来兴师问罪之前;赶紧前往尚总管的本阵辨明心迹和晓以利害,才有可能获得相应的周全和庇护。

不若等到广胜军中那几个和自己不对路的家伙,也都得了消息连手起来发难的话,那自个儿就不要想再好过了。他甚至没有把握那个曾与太平军往来得过不少好处的军主,会不会藉此乘机并了自己的部众。

他不是不想把自己麾下的全部人马都带上;只可惜夜间行军这种东西,对于大多数义军来说却是一件相当勉为其难的事情。在他的手下也不能例外,若是全数带出来了话,只怕在路上就没走出多远就已经散了大半了。

因此,在切身厉害的关碍之下,他也只能忍痛割爱的暂时抛下这些旧部。带上最为精壮且夜能视物的百余骑亲随,权作着临时行路的护卫了。

好在夜色虽然昏暗,但是还是能够看得清道路,而不用人人明火持杖着夜行赶路,多少增加了逃亡的隐蔽性。眼看的赶了大半夜的路已经飞驰出盱眙的地界,而进入到宝应县的境内之后,这一行人马才稍加放缓下脚步来。

这时候,在深沉的夜幕下已然投出了一点点灰白色天光;在前头打着灯笼赶路的前哨兼做诱饵的游骑,也再度转了回来低声禀报道:

“将头,前方便是西漕水上的廊坊桥,过了桥不远便是新都镇的戍垒,当地的戍主乃是与将头有旧的成匡,可否。。”

“不行,这个节骨眼谁人都不可信、不可指望的。。莫说是什么故旧渊源了。。我便就是因为信了故旧的缘故,才落到这个地步的,都已经脱走出来了,就莫要再此处漏了行迹。。”

王郎左却是断然否决到,他又摆手下令道。

“分出前后各五骑来,沿河上下铺开探查道路行迹。其余人马靠桥就地找个地方,稍事歇息和饮食;然后小心绕过去走;只要大伙儿再坚持一段,到了山阳境内就可以解脱了。。”

待到他们休息得差不多了,重新打起精神来这才相继轻驰过了桥去;又沿着河畔的道路继续行进。这时候,前往搜索上下游的尤其尚未回来,刚刚拉成散开的队伍却是骤变遂生。

“小心。。有绊马索。。”

随着凄厉骤断的叫喊声,刹那间走在先头的亲随就纷纷随着一头栽倒的坐骑,而争先恐后的相继翻滚在地上十多骑。剩下的人连忙勒马止步于此,而与后续赶上骑手在道路上相继拥挤成了一团。

而后是密如飞蝗的箭矢,随着侧畔道路草丛中竞相站起来的人影,如同雨打瓢泼一般的贯入这些大路上目标明显的人马之中。就如风吹凋叶一般到将他们给从马上贯穿、射倒,翻转或是斜斜的跌落在了尘泥之中。

“小心,好多连弩。。”

“快退回去。。”

“不,跨过冲上去。。”

“快救人。。。”

“挡住他们。。”

在这些反应不一的杂乱叫喊声中。留在队尾而换过装扮泯然与众的王郎左,却是不禁心中一沉而毛骨悚然的战栗起来。

谁不知道,在各路义军当中除了大将军府的黄王直率以外,能够一下拿出这么多连弩来作为埋伏手段的,也就是号称能够大量的自产军械,而丝毫不吝啬箭矢的太平军所属了。

他毫不犹豫留下大多数陷入混战的亲随,当即带着身边少部分人拨马掉头就走;就像是溃散的普通士卒一般的,看似杂乱向着路边的田埂而去。这也是他曾经在官军的包抄和围剿下,脱出一条性命来的经验和手段。

只是他们还没有反头冲出多远,就在惊起的人声惨叫和坐骑嘶鸣声中,只见冲在最前开路的数名骑手,已然随着马匹摧折的前足而迎面倒载在泥地上;却是踩进了专门陷马的蹄坑之中。

“左等右等的厉害,总算是在我这一路给等到了啊。。”

这时候一个清亮的声音,在河岸边上的苇从中响彻起来,随着一起出现时举着闪亮刀矛的许多伏兵。

直到这一刻,王郎左却是毫不犹豫的策马转头,狠狠鞭笞着坐骑扬起前蹄重重一跃,跳进了浅浅的河水当中又奋力的向着对岸游曳而去。

然而,他连人带马才游过河道中央,就见到了不远处几艘飞快撑过来的平板河船,上面亦是虎视眈眈举着弓弩和叉把、挠钩的士卒。。这一刻,他不由的彻底绝望了,放开精疲力竭的坐骑让自己慢慢沉入冰冷的河水之中。

至少,他可以选择结束自己性命的方式。

只是片刻之后,他却又被刺痛给冲即将死去的浑噩中惊醒过来,却是自己已经被一张大网给兜住,由几只挠钩勾着皮开肉绽的身体,向着岸边缓缓的拖曳而去了。

大半天之后,与山阳方面形成遥然相互对峙的上都镇内。数骑飞驰而入,又变成了临时军帐内呈递的报告。

“报,盱眙城那边已然是尘埃落定了。。相应俘获已然装船,正在火速押解过来。。”

“这又是为何道理和分说呢。。”

副将朱存先看了一眼急报文书的内容,不由站起来的惊声道。

。。。。。。

而在扬子县的后方粮台兼做水师停驻地当中,与太平军中几个身份特殊的女子,也在面色、表情各异的聆听着,各种来前方的个中消息。

其中高挑肤白貌美的司赞女官崔婉婷,突然得到了某个通报而当场告了罪走了出去;然后又在一处院门外,没有什么好脸色和声气,对着一名看起来仆妇打扮的探访者道:

“说吧,礼仪使大人那儿又有什么打算和念头。。却是想起来还有我这么个女儿了。。若是想从这儿打探消息的话,那就免说了。。那小娘子可还没正式嫁过去呢。。”

“身为王上的下属,代做问候小娘子是人之常情的,然而礼仪使自然也是关心六娘的今日情形。。此次更是顺道送来一应的器物用度,还有财帛若干,希望能够善加使用才是。。”

仆妇却是不以为意的道。

“大人这打得又是什么主意,难不成连我也在他的盘算之中了么。。”

崔婉婷却是愈加不假辞色的冷笑道。

(本章完)

第四百三十章 三边近日往来通(下

而在另一端的内室之中,琴声阵阵,熏香袅袅。

一大一小两个各有心思的女子,也在笑语晏晏中闲话着日常。

“小娘子今日可还安好。。起居用度可还合意呼。若有什么用的不惯的定要说出来,奴这才好去置办。。”

窈娘温婉有加的道。

“郎君特地交代过的,这军中条件鄙陋多有不便,务必使小娘子。。。”

“多谢窈娘的一番好意,周郎却是多虑了,我可没有这般娇贵和挑剔的。早年随着阿母和王上一路走过来,也是见历了许多的事情;衣食短缺的困顿之时,也是遇到过的。。”

看似腼腆的曹小娘子亦是微微一笑道。

“但是相比那些屡屡缺衣少食、挨饿受冻,吃苦受累还要与人厮杀的士卒们,我还算是格外受到优待的了;只要是阿母有一口吃的,就断不会少了我的衣食。。是以莫要将我当作那般吃不得苦、受不得累的闺阁弱质便好。”

“如今能够与周郎一起同甘共苦,乃是我的幸事呢。更莫说还能为义军的将士们做些绵尽薄力的事情,。窈娘尽管宽心好了。。”

“这么说,小娘子却又去救护营中看望那些伤病士卒了么。。”

窈娘不由的略做讶然道。

“王上既然委了我宣慰的头衔,周郎又给了我这个增加见历和的机会,又怎么敢懈怠和疏慢呢。。”

曹小娘子却是眨巴着清亮而纯净的明眸认真道。

“我也很欢喜能为别人做些事情,而不用老是让大伙儿迁就和照顾我才是。。”

“小娘子好一副悲悯心怀啊。。”

这一刻,窈娘有些感叹的看着眼前的女孩儿,她也不是没有耳闻过对方的形迹。

很难想象这副娇小柔弱的动人容貌之下,蕴藏着怎样的勇气和坚持;可以无视救护营里那些血淋淋和脏臭杂乱的事物,而与之进行亲切有加的问候和交谈;乃至嘘寒问暖的查看和过问他们日常的起居饮食用度。

或者说那个异于常人的男人,本身有着某种不可思议的感染和影响力;仅仅一次打下手的经历,就足以让这个素昧平生的女孩儿,一下子找到了某种意义和价值所在,迅速发生了脱胎换骨一般的转变了。

至少她可以看得出来,每当女孩儿谈及到这些,那些笑容和悯然之情是真正的发自由心;而不是什么言不由衷的幸然作态,或是虚情假意的表面功夫。

更难得的是还不是最初的一天两天,而是在周旁人等的苦苦劝说当中,一贯坚持了下来。光是这份坚持和执着就让她有些敬佩之余,也是在难以嫉妒和怨恨的起来。

然后想到这些,窈娘不自觉的又不免有些隐隐然的自怅和危机感;既然这位身为未来的大妇都表现得这么积极和努力了;作为姬妾出身的自己,却还有多少可以懈怠和疏懒的地方么。

既然那个注定要如周大都督般成就一番事业的男人;都给了自己一个除了以色侍人之外,同样可以发挥用处还能体现出价值的机会;那自己又怎能不去充分抓紧起来呢。

就像那个男人无意间所说过的;他并不喜欢眼界只放在后宅里方寸长短的伴侣;宁愿她们在其他地方都是有所成就,或是留下能让后世称道的一番事情来;而不单单只是某个人的附属品而已。

回想起来。若不是如此出类拔萃的要求和标准,又怎能够匹配和追随的上他,心怀万众而救亡天下的一番伟业和大义。正所谓是“生子当如孙仲谋”,却不知道会这江东虎子应在谁的身上呢。

“奴这儿有一部新编成的经变《鹿王本生》,小娘可有兴趣过目么。。”

想到这儿,心转过数念脸色上微烫的窈娘不由道。

“可是《六度集经》中的佛陀本生前传么,阿母稍有闲暇时可是于我说过不少的。。”

曹小娘子果然露出饶有兴趣的表情来。

“正是其中的经变再编,只是借其道理来阐述世间人人受苦的根源;不再求来世因果循环,而只求今生奋力得偿而已。。”

窈娘微微点头道。

“可谓是:‘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的一番因循道理。。”

这时候,外间却传来一个不合时宜的通报声。

“启禀小娘子,有大将军府来使请见,称奉王上之命送来后续的妆奁物用;并有话当面详询和传告。”

“这莫不是。。仪卫那边?”

窈娘不由惊讶了一下,意有所指的连声道。

“却是无妨的,借用仪卫行装以为行事方面的情由,却是我自己提出的主张和要求,事后与王上那边说明白了就好。。”

曹小娘子却是平静的道,只是袖中微微捏紧发白的手指,略现她的些许心情。

“只是还请窈娘能够在旁,为我当面做个见证了。。”

“奴明白了,这就前去安排。。”

窈娘心中微然感叹,亦是点头应承道。

半响之后,她就站在了专门用来会客的一间花厅之中,隔着屏风朦朦胧胧看着,有些孤零零落座在上首的娇小身影,心中不禁略有些同情和担忧起来。

随后,在一阵虎虎生风的动静当中,一名生的十分壮硕的使者被引了进来。拱手行礼道。

“在下见过小娘子。。”

“是你。。。怎会是你!!”

然而上首的曹小娘子却是不由惊声道:

“怎么不会是我,”

来人看似恭敬的沉声道,然后又打量了左右,变成某种异样的语调啧声道

“看起来那虚和尚待你也不怎么,居然就让你待在这种陋居偏室之中。真是枉自你不顾。。”

“你在胡言乱语什么,我自个儿决意的事情,什么时候又轮得到你来评头论足了。”

曹小娘子却是不由得愤声道。

“无论如何王上也不该派你前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让你出现在这儿。。”

这一刻窈娘也察觉出不对劲来了,却是紧紧握住了手中传信的拉索。

“药儿,究竟那虚和尚给你使了什么迷心妖法了。。”

对方却是放缓了口气,而用一种痛惜之极的声音道

“怎么就不能体谅,为兄的一番心意和苦衷呢。。我做的这一切,策划了这么多的事情,还不是为了。。”

“还请自重,”

女孩子却是斩钉截铁,又隐然有泪光的打断他道。

“你我打小的兄妹情分,自从闯入后园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荡然无存了;念在阿母的份上你还是赶紧走吧。。”

这一刻,窈娘才在心中恍然起来,却是想到了一个传言中的名字;身为黄王的嫡亲侄儿,却被幽禁起来的前翼率将之一黄皓。

“王上也罢,叔母也罢,现在就连你也是。。。那个虚和尚究竟有什么妖法。。让人人都迷了心窍为他张目么。。”

来人却是不管不顾的痛心疾首道。

“说明白了,王上是为了笼络这个助力,叔母是为了自家身后计,可你又是图什么。。难道跟我走不好么,我一定会好好待你的。。不会让人把你舍来舍去的。。”

“莫再说了,这些我都知道,。这也是我自己甘愿的事情。。”

女孩儿却是促声打断他。

“在这儿,至少我很开心也很自在,更以做到更多的事情。虽然他总是很忙碌的,做得多是了不得的事情,但也能明白和体会我的心意,。。”

“你。。。。。真是铁了心么。。那也怪不得我了。”

黄皓一下子彻底失声沉寂了片刻,才变得艰涩和哑声起来。

“来人。。”

“不要叫了。。暂时没人可以应你了。”

黄皓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冷声道。

“就算是军府之中也颇有是愿意为我出力的人;在你这些仪卫之中也不会例外的。。这次若不是他们报信和提供协助。。。。你还是乖乖和我一起走吧。。不然的话,我也不介意多几个碍事的枉死鬼,。”

说到这里他看了一眼屏风背后,不以为然哼声道:

“如今虚和尚带兵去找尚总管的麻烦了,大将军府那边也出了乱子自古无暇。。一时半会也关注不到这儿了。。在这里就不要指望过多了。。”

听到这里,窈娘亦是心中一震,却是生出一个奇怪而可怕的念头来;也许自己不用阻止这件事情,任其发生就好了。然而转念之后,她就毫不犹豫的吹响了手中暗藏的哨子。

霎那间屏风就被推倒了,露出黄皓那张恼怒的面容来。

“想不到,却还有个不怕死的么。。真到我不敢杀人么。。”

而在另一处听到远处隐约响起的哨声,

“你竟敢构陷我。。是谁指使你的。来人。”

司赞崔琬婷却是不禁脸色大变的,一把抽在对方脸上怒喝道。

然而,站在门边的卫士却没有理会她,反而是面无表情的围拢过来。

“对不住了,崔司赞。。这事你也脱不得干系,还是乖乖静候事态好了。。不然的话,”

脸上挨了一耳光的中年仆妇,却是不为所动的道。

作为身处几度冻雨天气中的大胡建人,昨晚实在太冷了,冻的手脚发麻,浑身瑟瑟。所以,顺延到了暖和的白天了。大家骂我吧

最近两章都没有任何留言回复,是不喜欢这段剧情过度么。

感谢依旧愿意打赏鼓励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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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四百三十一章 三边近日往来通(续

随着掀倒的屏风,是一道当头炸响的吼声如雷。

“俺密脱福,妖邪退散!!!”

霎那间从黄皓的头顶前方,轰然落下一个庞然大物,就像是门神一般的簇立在窈娘的身前;举手之间那快步前冲的黄皓就被一把横顶了个正着,而在手足奋力招架间竟然被倒推了回去,一屁股坐在地上。

随即黄皓就愤然伸手想要去抽刀,然而就见这具庞然大物另手起落之间,那黄皓在闷哼之间倒飞出去,又砸倒了半敞的门扉和数道帷幕,这才纠缠着滚落在地上消失在庭外。

只见他赫然是个膘肥体壮胖大和尚,油光发亮的秃瓢上几可鉴人蚊蝇难落,手中还拿着一只散发着热气啃的残缺不全的的半截猪腿,挥挥手就轻松将人给抽打出去了。

“贫僧戒素,倒叫娘子受惊了。。”

然后,他又对着惊魂未定的曹小娘子行礼道。

而在庭院之外,黄皓易装带进来的十数名手下和卫士们,更是被打得人仰马翻,挣扎呻吟着扑倒了一地都是。唯一一个能够站立的身影,却是一个后背微有些佝偻而颇为瘦弱的丑脸汉子。

他面上纵横的数处伤疤破坏了五官,而又如蜈蚣蜿蜒般一直延伸到脑后,却难掩身上病态的苍白之间,所散发出来的那种俊秀和儒雅的气质。手中一双长短兵刃,却是凛然森森的沾满了点点血色。

“宁一,见过娘子。。”

他对着窈娘微微颔首,惜字如金得到;然后手中挥舞如电霎那间,就将一个背对着自己而试图爬起来的人影,给钉穿在墙上;又面无表情一脚踏的另一名趴地暗自举起刀兵的伤者,血光四溅的颈折开来。

“这便是梦龙大师和宁先生。。专掩身在侧近以防万一的”

惊魂未定的曹小娘子顿时才回神过来,就听窈娘连忙拉着她的手介绍道。

“谢过大师和宁先生周顾。。”

女孩儿这才心中恍然,连忙施礼道谢道。居然是那个男人近身的护卫好手中,以一身本事出众著称的“瘦虎肥龙”;法号“戒素”的武僧刘梦龙和宁大先生,被安排在了这里作为护卫。

如今那位周郎君回下号称有“四僧”“八校”“五子”之类,的相应人物名目为之效命。

其中的“四僧”,除了司掌案牍文书的元静和负责记录起居内要的廖远,还有新加入的顾问兼诗僧虚中之外,就是这位以一身横练筋骨出众,而还俗名为刘梦龙的武僧戒素大师。

而这位宁大先生更是当时少见的击刺高手,号称善使多种长短兵器;因此这两位同时还身兼亲率营的教习职责,虽然平日里不怎么露脸和出头,却是属于隐隐盛名在外的传说人物。

这时,摔得七荤八素的黄皓也慢慢转醒过来,只觉自己自己仿若是被门板扑打过似得,从头到脚都是无处不痛,口鼻更是充满了血腥味。

暗中不由暗恨道,自己久经沙场而自持马步技艺高超,却是“终日打雁却叫雁儿啄瞎了眼”,在这儿给栽翻了。眼见自己带进来的人等都被放到了,他不由的闷不做声匍匐爬行着,慢慢向外挪动而去。

然后突然身后的风声大作,让他悚然一惊连忙侧身滚到一边,就见一个事物以分毫之差掠过他的脸面,而捣砸在地上,溅起好些尘泥石子来扑得他灰头土脸的。却是一根没剩多少肉的羊腿骨,斜斜贯插进地面。

“孽障,还想去往何处。。”

却是那个肥大的武僧刘梦龙,皮笑肉不笑的再度提拎起一只粗大灯柱沉声喝声道。

就像是作为背景一般的,在这电光火石的几息之间,已然是远近哨声大作而响彻一时,随之而来的还有骤然激起的喊杀声声。

“来人,快来人助我一臂之力,人都死到哪里去”

这一刻还算是外形硬朗英挺的黄皓,却是再也无法维持住城府和气度,而外厉内荏的急声喊道;然后又在一阵高过一阵却始终没有人响应的喧嚣声中,迅速变成了有些结巴而底气不足的威胁。

“住手,我乃王上的亲侄。。你不能擅自杀我。。”

“那就先打断五肢好,留个能喘气的活口了。。”

满脸堆笑起来的大和尚,这一刻在他眼中不谛于恶魔一般的道。

“不要,住手啊,王上不会放过你的。。”

黄皓又在地上奋力向前爬了几步喊道。

“药儿、红药替我说句话啊,念在我们曾经兄妹一场。。莫要令我受此折辱啊。。念在叔母的份上。。”

而站在大和尚身后的女孩儿,这一刻却是黯然掩面的靠向了窈娘;似乎不愿再多看一眼这个曾经亲切如兄长,也抱有过幻想,却是私心甚重的男子;在事败之后的巨大心理落差和生死关头,所露出来的种种丑态和不堪了。

“能不能。。”

然而在凄厉叫喊声中,她最后还是鼓起最后一点勇气,对着戒素和尚弱声道。

这时候,却是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却是黄皓突然乘着戒素分神之机,骤然跳起来越过了大和尚,想要飞身扑向她所站立的位置;却又不防被身侧宁大飞出短刀,刺穿了小腿而再度摔滚在了地上。

这下女孩儿却是最后一点侥幸和顾念,都霎那间烟消云散而去了。

。。。。。。。

初夏的广府,积累了一天的暑热,好容易到了傍晚才被同样变清爽的海风,给徐徐然的吹散而去。

而在光广门外的城下坊中,已经相继汇集起来了许多明火持杖的身影;虽然他们肤色颇杂且行装不一,但都人人都在膀子上缠上了素色的帛布。

而随着天色的愈发昏暗下来,以及暗中涌动传播的消息,又有越来越多缠帛的人影在街头被聚集起来,又通过密如蛛网的巷道如百川汇流似得,相继出现在了光广门的附近。

其中,又有专门缠上素色头带为标志的领头人,在相互见面之后借着火光低声交谈和短促询问着。

“你们带来了多少人。。”

“我带来了一百四十七个老手。。”

“我这儿有两百五十一个部曲。。”

“我就只有不足百人了,因为有好些个来不及找回来。。”

“还好发动起来了,不然在等下去我这儿连一半的人手都凑不全了。。”

“该死的,我的手下只找回来不但三成,”

“我可是好说歹说,又散了家产作为犒赏,才聚齐着着四百多人的。。”

“无妨的,只要能够事成,这满城的富户商家,遍地的财货珍宝,还怕你的身家不能加倍的找还回来么。。”

“咋们是什么人,咱们岂不是刀头舔血,专做造反勾当的人么。。”

“不怕输得苦,就怕断了赌,搏一搏,单车变摩托,赌一赌,摩托变路虎。拼一拼,路虎成大厅。。”

“你说个啥子呢,我咋就不明白哩。。”

“就是舍了命去挣,啥都有了的道理啊。。”

“再不动起来博一把,身子骨都要养懒懈怠了。。”

“眼下人都齐了么,”

“大多数齐了。。还有些隔得远,怕是要响应的晚一些。。”

“那剩下的就不管他了,我们抓住眼下得机会最要紧的。。”

这时候,黑洞洞的城门忽然就自内而外的开了,也将他们的攀谈和交涉给彻底打断了。随后,几点火光在空荡荡的门洞甬道里闪了几闪。

“事情这就成了。。不亏我在巡禁队中安插的内应,”

其中最大一股武装的领头人不禁面露喜色道。

“当下兵分两路好了,一路随我前去子城禺山的府衙,先拿下巡禁队的驻所和兵仗库;一路前去城南别馆,把那紫脸儿给控制住了。。两下一起的手才算是万全之法。。”

“姑且放下心来,如今城中空虚的很;大多数兵马都转调去维持粮道和岭西的屯田,偌大的城中一时只有巡禁队和些许役使的人在巡守。。若不是如此天赐良机,我又怎么行此兴亡之事”

“荣华富贵、权势成败,诸位就在此一举了。。”

“卷土重来,在此一举”

“存亡兴废。。不惜此身。。”

“愿共享荣华富贵。。”

一时间无数用来宣誓的酒碗,被砸的满地崩裂开来。随即又化作为分兵两路汹汹然而去的两条硕长的火龙。

与此同时的巡禁队驻地当中,新近从安南调回来不久的巡禁队当值都尉张彪,也在面色阴晴不定的看着刚过半巡的酒桌上,突然就站出来劝说自己的部下们:

“张头,你这又是何苦这般委屈自己呢,”

“咋们原本在安南守着家业,好不逍遥与自在的,然而那虚和尚一声令下就什么都没有了。。”

“要说这广府城里好归好,可就是啥都不是咋么自己的,规矩也苛繁的紧。。咋们的人吃了多少苦头了。。”

“如今有个上好的机会就在眼前;那和尚引大军久在千里之外,而王将头却是苟延残喘于别庄不能出来视事,如今正当是人心思变、群情骚起啊。。”

“就等一个足够分量的军中人物,能够站出来一呼百应,号召和主持局面啊。。这舍张头又能取谁人呢。。”

“若是您老不站出来为大伙儿做主,那一旦那些草贼旧属给得了势去。。那真就没有我辈什么事情了,只怕还要有倾覆杀身之祸啊。。”

听到这里,张彪像是被一下子抽尽了全身气力一般,慢慢的做倒了下来,有气无力的摆了摆手。

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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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了,我会尽快结束这段剧情的

(本章完)

第四百三十二章 三边近日往来通(续二

愈发暗淡的灯火之下,照的人人面孔都变得有些诡异和生硬起来。

“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你们想做什么都自行随意好了,为什么还要逼我呢。”

脸色发苦的都尉张彪,亦是有气无力的摆摆手道。

这几名部下面面相觊了下,还要开声劝说些什么,就见张彪一脚将面前的桌案踢倒在地,而带着满案子的酒菜咣当在地上,又泼洒溅落开来。

这是这几人也吨觉得有些不妙,而纷纷把手抄刀几欲围上前去。刹那间就像是某种回声荡漾一般的,听得外间一片急促的嘶喝和怒吼,还有短暂的刀兵交击之后,类似皮囊被割裂刺破的声响。

而后,才在破门而入掀卷起帘幕带着新鲜血腥味的夜风当中,见到了一群顶盔贯甲的亲兵冲进来,将他们给包围起来,又举着刀兵压制到墙角边上。才有为首一名年轻的校尉拱手道:

“都尉,营中的异动和嫌疑之人都已然拿下了。。”

“张头,这又是为何呢。。为什么要辜负我们的一番苦心。不用在屈居人下,自己做主一方不好么。。”

这几名身陷重围的旧部,也不由的面色大变而有人急促喊道。

“你以为你们勾结那些义军旧属的行迹,就做的是万无一失、纹丝不漏么。。事到临头却把我推出去做这个冤大头,这就是你们的报效和好心么。。”

看起来干瘦黝黑的张彪,依旧是满脸愁苦的道。

“我张某人的私心和把柄再多,再怎么眼界小不成器,再怎么贪财好色,也不会随便自寻死路啊。眼见得跟着那位贵人是一片前途无量的大好光景,尔等是多么愚钝和迟纳,才要做出这种为人火中取栗,有自寻死路的短浅勾当。。”

说到这里,他用尽了气力摆了摆手道。

“且把他们都拿下吧,尽量留个活口,好作为事后的见证。然后你们都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让我先清静一下”

而后,当一切都暂时恢复平静,他重新从还没倾倒的案几上,提领出一壶小烧,倒在在自己捡起来的杯盏当中,就此自斟自饮了起来。

直到许久之后影子随着透入窗扉的月色,越发的拉长起来,才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他方才所说的那么多话语,可不仅仅是说给这些谋事不成的旧部们听,也是对着那些安排在自己亲从队里,分别隶属于士委会和社调、纠检各科的眼线和耳目们所说的。

事实上,既然那位太平军之主的麾下,就连他从安南带出的子弟兵里,都能暗地里拉人过去作为暗子和监控手段;那更别说这几个原本就算不上行事周密的旧部了。

。。。。。

而在城南专门修养的别馆之中,

“上一次,咱们这般的围炉把话,却是什么时候了啊。。”

王蟠也在对着此刻前来拜访的旧部,如今广府屯田官之一的周庞叹息道。

“那还在河南郓州的时候吧,咱们刚打了十几条大宅护院的狗子,就这么拿破瓦缸子装了雪、堆着柴草胡乱烧着吃。。”

周庞亦是满脸缅怀的道。

“那可是好好吃了一身的大汗淋漓啊,肚儿撑的就连落下的伤处都不觉得了。。结果来日睡起来那是加倍的疼死人啊。。”

王蟠微微笑道。

“那时候大伙吃饱肉,喝足了汤水,都说日后只要能天天如此的受用,便就死而无憾了啊。。结果两天后那宋老别就战死了,接着鲁木匠拼的创口崩裂,抬下来没几天也死了;后来许多人都死的死,不见得不见。。。”

“这几年的光景,就只剩下咱几个了。现在虽然想吃条狗子,那也是动下嘴皮的等闲事,但却没有了当初的那种滋味和受用了啊。。”

周庞甚有感触接口道。

“却也是如此啊。只是我如今还在养病,口腹上禁忌太多,却是没法与你一起受用了。。不过既然能劳动老周来与我话旧,怕是还有其他的因由吧;难道是有人私下里求到了你那儿么。”

王蟠点点头,然后又追问道。

如今随着太平军掌控的地盘益大,而作为最为稳定的岭东十三州一府当中,也不可避免在日趋严密的治理过程当中,出现了一些贪腐和舞弊,枉法徇私之类的形迹了。

此外就是一些怠工耍滑、以次充好,偷拿多占,虚耗浪费之类的过失和错误,亦有留司下专门的风纪院及相应的风纪员,来进行巡察和处置。而这些,正好都在王蟠此时兼领的监察地方的职责当中。

只是因为他几乎闭门不出的缘故,这些私下里想要求情之人,几乎找不到多少闻达于前的门路,而只能在他这些已经位数不对,可以登堂入室拜会的故旧身上打些主意了。

“将头儿可真是明鉴分毫啊。。”

然而,周庞此时的眼神,也慢慢变得坚定而陌生起来。

“其实我只想问明将头一桩事情而已。或者说是,从你这儿求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才是呢。”

与此同时。在穿街过巷打着火把的队列当中,全身披挂把肚腩处勒得紧紧,而有些喘不过气来的前义军头领南齐云;也在骂骂咧咧的催促着,用抬着自己的亲随。

他乃是草莽中的出身,很小就随着饥荒中的村人,干起了劫道的营生。就此一直干到了成年,又弄死了压着自己的老头领,而在郓州大野泽下游的活动。

后来王大将军兴兵过境,他也乘机并了前来商量对策的几股贼寇头领,就此拉起了一班人马前往投奔。因为他彪悍敢战又喜欢纵容手下寇掠的作风,就此落下专门的别号“南山贼”。

后来补天王大将军兵败身死在黄梅,他却得以侥幸从官军的重围中之身脱走出来,重归到冲天黄大将军的麾下;又经历了许多事情,相继被打散了好几次队伍,起起落落的依旧是个中层头领的身份而已;

于是在江州会盟时,他痛定思痛之后,决定带着这些年搜括来的身家,连同将部下们的归属为代价换到的资用;一起登船南下来到了这繁花四季的广府之地。

他也就此很是过上了一番逍遥自在的上等人生活;只是钱总会是越花越少,而他同样也不善于理财置业;更舍不得将财帛投到海社、联号去,细水长流的慢慢孳息。而是听信了自己某个牙人介绍的番商,想要求取一番短而快捷的暴利。

然后,就在没有然后了;船一出海就了无音讯了,牙人也同样是人间蒸发了。虽然剩下的身家和产业,还是足以让他个人余生过上富家翁的生活;但是对于已经习惯了维持着部曲和奴婢成群,前呼后拥排场和奉承不断的他,却是一个难以忍受的落差。

于是,他本能的想要用熟悉的刀子,把一切给重新抢回来,却发现自己已经在安逸的生活当中,失去了大多数的凭仗,而被各种律法和规矩给约束住了。

而后,又发生他手下自发重抄旧业做那入室劫夺的勾当,却才到事主门外就很快就被宵禁的巡兵,给捉拿和镇压了下去。但这也同样启发到了他,产生某种做些什么来彻底改变现状的念头。

然后,又有人鞍子上们前来穿针引线,他就自然而然与那些各自有所诉求的人等,相互串联和抱团在了一起;为此又暗中散尽了身家,聚集了还能姑且拿得动刀剑的人手,就此谋一番功成名就的大事了。

想到这里,他再次打量了沿街坊区内一番灯火通明、丝竹缭绕而恍然未觉的动静,只要这次事成之后,就可以对他们予取予夺了。不由的心潮澎湃而一发的振作精神起来。

眼见得他们眼前豁然开朗,而只剩下一条空荡荡的宽街;以及不远处已然是门户大开的馆园所在。这就是他们这次行事的目标所在了。还有人站在门内外摇动着灯笼,奋力向他们招呼着什么。

南齐云不由的心中大定,而对着身后低声鼓舞道:

“孩儿们,是大口吃肉还是吃土啃草,就看这一着了。。”

而在王蟠会客的庭室之中,周庞的表情和语气已然变得有些激烈起来。

“您在不站出来说句话,再不为大伙儿表个态的话;咋们这些老兄弟,都要被军中拔举出来的那些少年人,讲习所出来那些形形色色的贩夫走卒之辈,给挤兑光了啊。。”

“我们吃苦受累,豁出命来拼了这些年究竟又是为了什么啊。。不就是为了做人上人,享用荣华富贵的日子么;在他麾下一路辛苦到头来,他就拿着越来越多的规矩,把咱这些指望都给夺了去。。”

“区区一个屯所官和荣养院,就把我们给应付和打发了去么,就算想多赚点财帛弄些凭仗,也有人指手画脚的告诫再三。。我们这也是没有法子的法子。难道被人当作泥捏土塑的任意在地上踩么。。”

“正好之前到广府退养的那些人,也委实不服他定下的规矩和对待的手段,自然是正好呼应起来令世人都能晓得我们的心意和态度。。”

“现在就差您能站出来,给大伙儿鼓鼓劲做个示范了。。”

这时候,就像是在呼应他的说辞一般的,外间渐渐想起了某种隐隐的嘈杂纷乱的声嚣来。

“这便是你们的真正心意和诉求所在么。。”

王蟠却是重重叹了一口气,他只觉得自己在这个晚上叹气的次数,比兵马戎禄的前半生还要多的多。

“还请将头放心,无论如何我们都会一力周全和保障你的左右。。,”

周庞亦是露出某种略微诚恳的得色道。

“你所说的周全和保障,就是私下骗开门户,带人进来去攫夺我的妻儿为质。。”

听到这话,王蟠却是一扫虚弱之态,目光灼灼的透射在了他的脸上。

“将头误会了,这是。。什么意思。。都到了这一步了,还请将头赶快认清形势,快做决断才是,不要为了那个人的缘故耽误了自身啊。。不若闹到场面难看,我也不好委你多所什么了啊。。”

周庞不由错愕,又夹杂几丝恼怒道。

“须得认清形势的,应当是你啊。。多年的老兄弟走到这一步,却不是我所愿见的。。”

王蟠却是用一种让人有些心悸的平静眼神,看着他淡然道。

这一刻周庞已经注意到了,远处的这些喧闹声固然是越来越响,但是却没有丝毫靠近的迹象,反而是正在逐渐远去一般的。然后,周庞就看到了数个走进来披挂齐全的熟悉身影。

“周屯官可还安好呼,至少你带来的那些人都不好了。。可是费了我的一番功夫啊。。”

“你们,你们怎么会。。。这不可能,无论是韶关和蕉岭关,还是潮循的人马,都毫无动静的。。你们又能凭什么?”

他惊得一跳而起,就连墩子都撞倒在茵席上。

“对付你们这些鼠辈,又何须触动各处守关和驻要的兵马。。只消发动广府境内的五镇驻队,及二十八屯巡护子弟便可。”

为首的中军虞侯陈肚儿,上前的冷笑道。

刹那间周庞已然反应过来,而抄起案几奋力向着王蟠方位砸去,做出那攻敌必救之事;与此同时却是围魏救赵式的,使出全身的气力向外撞开隔窗而去,然后又变成了凄厉的惨叫声。

“王兄弟,这才安顿下来过上几天好日子。为什么他们就不能好生的过下去呢。。这种无需烦劳更多而安生优裕的日子难道不好么。。”

听着来自城坊当中隐隐约约的厮杀声,形容消瘦表情有些伤神的王蟠继续叹道:

“无非就是人心不足、得陇望蜀、欲堑难填的道理而已。。只是有的人看得清自身的能耐,有的则是志大才疏却不甘寂寞,妄求更多而已”

须发俱灰的王崇隐亦是深有感叹的道

“那不晓得崇隐兄,当初又是作何想法呢。。”

王蟠却是意有所指的换了个称谓道。

“就算有所想法又能如何;周兄弟的治下可是周密森严的,根本容不下异心之辈的施展余地。因此,就算是偶有想法也只是想法而已。”

王崇隐却是不以为意的笑笑说。

“再说了,当初曾有的想法已然是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够抓住眼前的机缘不是。。”

“王兄弟说得甚是,过去不可回,将来亦可期,自当是更多的着眼当下才是。。其实在此之前,许多人都明里暗中偷问过我是否甘心呼。”

王蟠赫然一笑道。

“却不知晓,当初周兄弟应承我要令怒苍军再起于这天下,令所见饥苦煎熬之人皆得以安生。这一路行来他已然加倍履诺了;我自当是也要循守义信道理,替他看好这大后方的基业才是啊。。”

“如今这偌大的局面和事业,大可以没有我王雷子,尚有他人可以分劳之,可万万不能没有周兄弟来带领大伙儿啊。。要不是他,俺们还不晓得哪天就填在某处沟壑里,又何来这生养儿女天伦可期的好日子呢。。”

“我若不知足也不晓得本分所在的话,岂不是连眼前的福报和恩德都守不住了。。对了王兄弟啊。”

说到这里,王蟠再度换了个表情对着王崇隐道。

“我送去江州的文书有所回复了,新设于鄂州的戍防区,正需要位老成稳重之人来坐镇,以备江北残余的官军为患。。只是还须得在军中修习一些科目。。”

“多谢留守的一番良苦用心,多谢领军的看重;某自当是戮力报效于前,用心修习其后。。”

王崇隐顿然心中明朗起来而拱手拜谢道;自己这算是通过了对方的考验和试炼了吧。

祝愿大家元旦快乐,新一年新面貌,睡到自然醒,追更追得都没进宫。

(本章完)

第四百三十三章 远道不可思

广州子城的正街上,另一名义军首领马千竹,也在指挥着手下搜罗各种物件,就地轧制成各种攀梯和撞木,好要一鼓作气冲开留司府衙内,依旧封闭着得第二重的大门。

比起那些只顾眼前或是为利所动的同伙们,他的目标和期望值可要远大得多。要知道他原本就是一个被裹挟从贼的斗升小吏出身,虽然长时间身在贼中,却是做梦都想着被朝廷招安,就此从贼众变成正编的官军,然后有次在官府的体制内过上居于人上,前呼后拥、作威作福的好日子了。

因此当他同样交卸了良莠不齐的部属,带着一干亲信来到广府之后,却是并不满足于眼下富贵安逸的生活,而是更加渴求起权柄与名位来。

因此,他固然是一面与昔日的部旧和上官始终保持着联系不断,另一面也在暗中以游宴、赏玩的由头,时不时的召集和串联那些同样经历的前义军头领们乃至与他们游猎与山野,来秘密磋商和操练、维持部伍。

这样,一旦黄王为首的大将军府被朝廷招安而藩镇一路之后,他也能够凭借广府这边所掌握的局面,从中分到一杯羹而成为刺史、防御、团练使之尊位,那可真是得偿所愿了。

然而他的畅想却被一阵刺鼻的焦臭给熏醒了过来。然后才发现,随着一阵渐渐弥散开来的烟雾,后方正在准备的那些攻城器械,却是在火光重重中莫名的烧了起来。

“混账东西,这是怎么搞的。。。。不看着点么。。”

只是他呵斥的话音未落,又见而后队之中更是变得嘈杂喧闹起来,又在人影绰约的混战厮杀成一片。

眼见得这些杂合之众,尚没有来得及合力攻打府衙所在,却是先自相残杀的内讧起来这简直把马千竹给气坏了。他虽然也动过类似的念头,但好歹是等到事成之后,再以分赃之名将头领们聚起来,以伏兵杀尽之而兼并其行伍,成为最后的赢家。

“米郎,你到底在做什么。。得了失心疯么,还不快停手下来,与我分销”

气急败坏带队而还的马千竹,对着最近一名正冲杀起劲的头领喊道。

“当然是断了你们这些图谋不轨的贼人退路了。。”

名为米郎的头领却是丝毫不停手中刀剑,而大声凛然道。

“我米氏可是满门忠义,大侄子米宝就效力于军上帐中。若不是为了将彼辈尽数引出来一网打尽,又怎会与你这个乱贼之首虚以逶迤呢。。”

他的这句话,就像是一个催化剂一般的引发了连锁反应似得动静,随即就有人连忙叫喊起来:

“凡是社调科的,向我靠拢。。”

“巡禁队的人手,在我这里集结。。”

“我乃留司的线报。。。”

“我是海舶司的自己人,”

在这一阵子此起彼伏的叫喊声之后,这股足足有数千人的反乱武装,就已然四分五裂得在左冲右突的厮杀中,脱离了一小半出来。他们几乎分别占据了街道和衙前广场的各处出入街口

随后与之呼应的,则是在密集响起的哨子声中,以及一片大亮起来的火光当中,密密麻麻站满了墙头、房顶的弓弩手,刹那间就攻守移位着,将这些叛乱德武装人员给反包围了起来。

而站在禺山之上的第八军左厢都尉钟翼,也在冷眼观望着这一切。这群的利欲熏心之辈,想要作乱选什么地方不好,偏偏选在这个太平军经营最多核心和枢纽的广府之地。

要是在其他作乱起来的话,或许还要花时间来分派和调集人马进行讨伐也许要付出一些地方被扰乱和破坏的代价,但是选在作为屯田模范区和兵役组织、里坊动员样板的广府境内,那是自陷于绝地的行为了。

而且,在这广州城内任何大股的兵械、物资和粮食供给的动向,真当是巡禁队和社调科、统筹科、普计房等处都是瞎子、聋子啊。

因此,当城下坊中的暗流开始涌动的时候,各处驻屯地、矿山工场、水利作坊里的巡护队成员,就已然开始季节和动员起来了。随后又以日常工役的身份为掩护,分批入城在相应的场所里待命。

而当一切尘埃落定的重新天明之后。在城区中的集体宿舍区,一个步履蹒跚归来的长相憨实却精神萎靡的汉子,也在心事重重的对着自己同居的女人道:

“婆娘,我方才把昔日的头儿给出首了啊。。”

“可是哪个头儿,是李校尉还是孙屯管,或是吴队头啊?”

荆钗布裙满是补丁但还算健康的女人,顿时有些惊讶反问道。

“都不是,就是往昔带着我从乡里出来投义军的那位林头儿。。前日子过来说要找咱这些同乡做一番大事的。。我这心里委实不好过啊。。”

汉子唉声叹气的道。

“那他现今可还在管着你,或是捏着你的把柄么,”

女人又问道。

“那倒不是。。”

汉子继续叹声道。

“那他与你有过命的恩义和天大的情分。。”

女人有些紧张的继续道。

“也不是如此,主要是作为同个地方出来的乡党,时常相互照拂的情分而已。。”

汉子更加叹气道。

“那你眼下这些营生和职事,都是他带给你或是出力过的么。。”

女人再次问道。

“也不是,这是军中依照资历和苦劳,给我从头再分配的。。”

汉子不明所以的愕然道。

“那不就结了,你这死心眼的还念个啥劳子,难道要拿咱们眼下这安稳妥帖的日子不过,去替他人换那不可测的前程么。。”

女人不由的气不打一处来的,顿然就抹起了眼泪。

“你不念太平军给你带来的好处就算了,怎么还会替这种不安分的人,去耿怀和在意什么的。。往昔的乡党之情再大,还能大得要你拿身家性命都投进去报偿么”

“倒要摸摸你的良心,莫不是都被狗吃了么还是把心窍都丢到污泥里去,才会如此混不清的。。”

“我真是天生的苦命啊,好不容易找个能一起过的安生下来,却是连是非都拎不清的拙货。。你都被他牵累到这种大是非中去了,若是不能再及时出首自保,那岂不是还要担上他的干系,为此吃罪受累么。。”

“我。。我这不就。。。。。”

汉子顿然是一时哑口无言,但是脸上显而易见的纠结和愧疚,却是已然随着这些话语烟消云散了大多数转而又手脚笨拙的哄起这女人来。

。。。。。。。

而当周淮安得到扬子县方面骤然生变,而又迅速尘埃落定的消息之后,只觉得十足的惊讶和错愕满满。

居然还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自己后方搅风扰雨了不说,还想里应外合的乘机劫夺,留在当地宣慰士卒的未婚妻曹小娘子一行。

好在自己从来就没有对大将军府那边派来的人手掉以轻心,是时刻布置了盯梢和监控的力量又安排了一些隐秘的力量留在窈娘的身边以备万一这才在事情发生之后的第一时间将局面给及时收拾住。

不然自己很可能要在这里丢上一个大大的脸面,还有可能成为那些虐主文中苦主和倒霉蛋的风险了。然而,虽然将这场风波和变乱,快刀斩乱麻式的镇压和处置下去了,但是后续的一系列连带反映却是不可不防的。

自觉太平军在扬子县当地留守两个驻队营的力量,尚且不足以应对后续可能发生的变化因此,目前她们一行人已经在王崇隐亲自带领的水师接应之下,退到了大多数义军所部,都要力所不及的江面上去待机了。

然后,在详细了解这件事的前后始末过程,他却并没有产生特别的愤怒和光火,而是觉的许多百思不得其解的症结所指,又恍然一下子明朗和开悟起来。

用某种套路化的语言来说,就是“真相只有一个”“最后一块拼图找到了”。被当场捉个正着的黄皓,补全和印证了,周淮安关于在大将军府内一直有股针对自己的潜在力量,及其相应怀疑和猜测链的最后一环。

而黄皓这个身为黄巢的亲侄儿,又是领兵先锋大将的身份,却是恰如其分能够成为作为居中协调和中介的关键节点。有他出面牵头行事甚至假意名义的话,确实能够将大多数方面的势力何关系串联起来,

不过他如此行事的理由就让人有些无语了居然是因为时常在曹夫人那儿接触和见面的缘故,让这位义理上的兄长,产生了某种不合适宜的想法和念头了。

然后,似乎是大将军府另行联姻自己的决定,打破了他一心追求的旖念和企望然后就催生出了这一切的事端种种来,就是为了想方设法从自己身边吧人给夺回来了。听起来是十分的荒谬,但又是最接近事实的结果。

只是对方这一番煞费周折苦心积虑的操作下来,周淮安的感觉反倒像是自己在无意间,就落入了某种早年网文文青流当中,对主角们横刀夺爱的反派模板当中了。

他自认自己又不是琼瑶奶奶狗血剧里的那些苦情人物或是理想的备胎光荣今天可以为了爱情和亲情之类的崇高理由,去鼓吹成全别人的好事云云明天又可以打着婚姻神圣不可侵犯的理由,苦恋痴缠来让所托非人的对象回心转意。

哪怕自己对这场联姻之外的东西,并不抱以特别多的期待也没有任何感情的基础。但是作为一个正常男人占有欲和繁衍本能的于心而论,能够有机会牛头人别人,总比莫名其妙的被人牛头人的好。

至于像宋人李致远碧牡丹中做赞颂的破镜重圆故事当中,那个把后宅里玩腻了的南陈郡主,还给化妆成奴仆上门探望的亡国驸马徐德言,而被称作一时美谈的越国公杨素,更是他所不取的。

这次既然是人赃俱获的结果,接下来在这种事情被封锁住尚未扩散开来之前,就该看大将军府那边该是如何对应和表态了。

第四百三十四章 远道不可思(中

扬州天长县,大将军府停驻所在,再度被一片外松内紧的气氛所笼罩。

“这便是你求得情,担保的好一番大事么。。偌大个男儿凭的就不能争气表现些,尽在儿女之事上执拗不回头;。”

黄巢本来就是黝黯的脸膛上更是墨染一般难看,难掩怒气的挥着手中的一份供状,而对着黄门八子中的数名晚辈恨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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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五章 远道不可思(下

长安大内,退朝而出的人群也在议论纷纷。

“圣主已然连续上朝了有一个多月了啊。。”

“可不是啊,足足一个多月了啊。。还天天都赶着早,也不再早早告退了。。”

“天见可怜,真是朝廷有振作之望,国事有再兴之态了。。”

这对于他们这些已经习惯了这位少年天子,自即位以来就荒恬嬉戏变着花样不上朝,只有紧要大事才不得不露下脸的作风的臣子们,就仿若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一般的稀罕事情。

有人固然是老泪纵横或是热泪盈眶的庆幸,承蒙列祖列宗保佑国祚有望了。这位圣主总算是有所开窍和明悟了,懂的国家大事为重而不再尽付阉奴内宦之手。或又是就此厌弃了在后宫里宦奴们陪伴的玩乐时光,想要振作奋发有为一番。

当然了,自然也有人仿若是天塌下来惶惶不安了;因为他们还听到另一种传言,就是天子之所以突然变得勤政的缘故,乃是内库和宫司之中已然空空如也的,拿不出多少任天子赏玩游乐的财货用度了。

因此在各种都凑办不起来的情况下,就连天子一贯最为亲近的大阿父田令孜,在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下,都不免吃了抱怨和挂落,自此更少在人前出现,乃至据说是有失宠的风险了。

而天子之所以变得勤政的缘故,乃是想要通过朝会来督促和驱策群臣,就此为国家多多生财的打算。

在其此间,最大的外间要闻就是作为东都屏障之一的忠武军节度使周岌,带兵犯阙被诛杀的事件了。要知道忠武军虽然屡有跋扈和内乱的过往,但却是关东诸镇当中忠于朝廷的典范之一了。

因此,骤然就死了这么一位亲从朝廷的藩帅,也不免引得关东各路藩镇“差异莫名”,而纷纷通过各自的进奏院和邸园使,来打探和明询这件事情的始末。甚至有河朔等其他方面的军镇表示,愿意为朝廷分忧而扫平忠武军治下的余逆。

但是,好歹坐镇洛都的正副招讨都统郑相公和崔留守,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很快就通过运筹帷幄的交涉和威慑手段,将这些原本就是心思各异的外镇藩帅,给顺势借力打力的一一化解开来了。

于內,又有招讨行营的监军使杨复恭,亲自入营坐镇许州的忠武军驻地。不但清洗了周氏的旧属干系,将余下的忠武军所属分作八部,号称忠武八都将;还收其中的鹿晏弘等大将为假子,自此消弭了这场杀帅整军的风波。

此外,就是这位号称假子遍关东的小杨都监,刚刚从关东诸藩镇宣索来了一大笔的进奉;沿着白沟和汴水沿途一路相继增添过来,足足装运了四十多条船的财货物用。

但是这笔进奉随即就被坐镇东都,主持备寇的郑畋郑相公给截留了下来。最后能够抵达京师西外静水潭的,就只剩下区区五条船的供奉之物了。

而且都还是寻常米布器物等土贡用度,于宫内一贯的花销相比就是杯水车薪了。因此这位一贯不怎么着急的天子,难得在朝会上也发了一通脾气,就差没有直接开口称彼辈为悖逆、国贼了。

但是随后的发展就令人有些出乎意料了。偌大的朝堂之中却并没有任何人,因此受到这位少年天子迁怒于人的处罚或是泄愤式的贬斥。

这位天子非但捏着鼻子接受了这个现实,还进一步宣布要消减宫中的用度,并且遣散那些五坊小儿等虚浮滥籍充斥的宫下人等。

这也让一些自认为朝廷忠义良心所在的外朝臣子们,看到了某种希望和转机所在,而变得心思活跃起来了。而这种暗涌和潮动,又变成了大内诸多宦臣的压力和隐忧所在。尤其是在作为新宦集团的主心骨,一时告病在家之后。

然而,在宫外的田氏赐宅之中,却是一副歌舞声声的欢快嬉恬气氛。尤其是田令孜所喜欢的那个几个乐班,几乎一天到晚都没有停下来过。

就在丝竹缭绕,歌声不绝于耳的《别支乐》当中;

“慌什么慌的,这长安的天可还没有塌下来呢。。”

一副家居打扮而保养得当的田令孜,却是对着身为太常寺少卿的从弟陈敬珣,气定神闲的道。

“可是,如今圣主可是上朝的勤勉啊,这般下去与外臣日益接往甚密,又何来我辈报效行事的余地了。。”

身为田氏养子兼做党羽的右监门将军卫匡佑犹豫道。

“瞧你这说的是什么囫囵话,勿论怠政也好勤政也罢,只要是圣人的心意所向,我们这些奴婢难道不当要竭力奉承以顺应之么。”

田令孜不由眯起眼睛,意味深长的呵斥道。

“再说了,这位圣人自小就是玩性甚重在骨子里的;就算是眼下应时而异,变得格外勤勉和振作起来,却未必能够长期持久下去;你且再过些时日看看如何,迟早是还要逐渐懈怠和舒慢下来的。。”

“进而言之,要说天下最能够顺合这位圣主心思的,也唯有我等这些近侍之臣,难道还是那些处处擎制与约束的宰臣更亲么。只是如今我辈在这里本为众矢之的了,又何须急于出这个头呢。。”

“君不见那位一贯是诺的豆卢相公,已然不满意再做个伴食宰相了,就指望着招抚下肆虐淮南的贼众,来作为压倒卢子升一步的进阶了。。尽管让杨大头他们去硬接好了。。”

“简在君心之道,可不是靠事事都要冲在前头的一时表现。更是要能适时站出来为人主排忧解难的体贴周至啊。。且不见,那二杨之流衡冲内外的功劳再大、名声在隆,为何依旧还是为我压过一头而事事受制之?”

“就因为他们固然是一心为公,但却非是全副为了人主的心思和立场啊。。”

安抚过这些党羽和亲族之后,田令孜这才一改从容笃定的宽厚之态,冷下脸来叫来另一名心腹吩咐道:

“找几个妥贴的门路,把这些消息都放出去,尤其是那些外镇藩帅的进奏院和邸园不可拉下;就说朝廷已然决意给黄逆封王授土,并以卢龙、成德、淄青、魏博之故地遣置之。。”

。。。。。。。

而在淮水南岸,山阳城下的北路义军营盘当中。

“太平军已经开始拔营南下了?。这可真是个大好消息啊。。”

副总管尚让有些扬眉吐气的举杯自得道。

“那和尚可是个天生的灾星所在;这事情兜来转去的怎么又会和军府门下给犯上干系了。。如今看他现在还拿什么凭据,来与我放对和为难呢。。。”

“还请总管慎言与人前,这可是我辈好不容易才刺探出来的端倪。。莫要因为不密失声而犯了黄王的忌讳,毕竟这是事关王上家门的一桩丑事啊。。”

作为尚让的谋主兼幕僚林归吾,却是皱着眉头道。

“犯了也就犯了,我就想要他个好看的;无端让我背了这些无妄之灾和责难干系,难道还不许人非议上两句么。。若不藉此表明态度,岂不是被人当作任意捏的软蛋了。。”

尚让却是愈加坚定的摆手道。

“这事你就不要多管了,我自有门路和法子的。。”

而在上都镇正在拆除的营地中,周淮安也满怀心事的在目送着远去赵璋的一行队伍。

因为就在这信使往来两天时间内,大将军府方面几乎是快刀斩乱麻式的,应承了交涉的大半数条件,甚至包括了最后一条周淮安临时提出的附加条款;所以太平军这次兴师而来的行动,因为义理和名份条件上的变化,而显得虎头蛇尾起来。

“难道,真就这么决意把人交出去了啊。。”

朱存在旁亦是叹息道。

“朱兄弟觉的我会怎么做,把人千刀万剐悬首示众,好好出上这口气么?。。军府方面是固然一时拿我这里无法可想,但是于本军的现实境况又会带来多少好处么。”

周淮安笑笑道,却是看了眼捏着的黄巢亲笔手书。

“反倒是能够用私下里我个人颜面上的一点得失,来为我军争取一个更加宽松便利的环境,乃至获得相应宝贵的人才之选、聚附更多的志同道合之辈,那才是发展事业的长远之道啊。。”

然而,这只是主要的方面之一,对于周淮安来说更重要的是,黄巢藉此表明出来的态度和立场,乃至背后相应的格局和气量了。

“领军真是坦荡无私,令人我等愧然了。。”

朱存心中亦是略有些遗憾,又不明觉厉的暗叹道;这位果然是能行他人所不行的绝然意志和计较啊。若是自己事到临头,只怕是没有这种超然于上的城府和格局的。

当然了,虽然说大业为重云云,周淮安也不会因此对敢于冒犯自己的人有所心慈手软,该审问和拷逼的流程还是要走上几轮的。以确保就算是作为条件和协议当中,须得四肢俱全送回去的俘虏,也是被榨干了相应价值的废物再利用。

作为太平军难以避免的阴暗面来说,实在有的是不用明显伤害身体,而制造出相应痛苦和心理阴影,乃至将人从精神和肉体上废弃掉的方法和手段了。

接下来,周淮安需要好好对待和慎重应付的,反而是另一位深受其害的当事人了。

第四百三十六章 远道不可思(续

(这章算昨天的,晚上看看能否再来一章)

初夏骄阳如火的热风之中,掠过淮南原野中疯生蔓长的草木,让空气中都充斥着一股子被晒奄然的干涩气息。

勿论怎么操练和辛苦出勤,依旧显得微胖的队副王秋,也努力听着衣甲下的肚腩,不怎么熟练的骑在一匹花皮大骡子上;鞍具上还挂着刀排和短矛、手弩,随着行进踢踏和劲风而发出哗哗抖动声。

自从丹徒之战后,他不但得到了一枚相应的战役纪念章,还被授予了三等奋勇(另有敢战、先登、攻拔等名目)勋章和三等磐石(另有铁壁、金城、等名目)奖章;作为日后增加授田和军中迁转的资历。

因此,他干脆放弃了从队副转为队正的机会,自此乘着战后太平军进一步扩张的东风,而接受了关于骑乘的突击训练,从无马的步卒转为有坐骑代步的骑乘步卒。算是向着威风八面且待遇更好的马军又更近了一步了。

因为在润州的一系列战役当中,从朝廷镇海节度使所属的官军序列中相继缴获足足数万匹的骡马,再加上地方陆续征收而来的大牲畜的数量,军中的畜力一下子就变得充沛起来。因此在优先补充了前阵的几个骑营和骑步营之后,又开始在其余的太平军序列当中推行骡马化。

其中最大的变化,就是数个军序混编的各阵人马,都增加了相应两到三个的骑步营的编制。毕竟,相对于需要冲锋陷阵而强调爆发力和速度,还需骑兵协同训练才能派上用场的战马;骑乘步卒的要求和门槛就相对简单的多了。

只要有相应的耐力和体能,能够提供士卒转快速进和往来战场的机动力就好了;因此那么怕没有合适军马的话,就算是简单调教过的大驴和骡子也是可以胜任一时的。

再加上驮马牵挽的辎重大车伴随,在这水乡平原上方圆百八十里内的机动,也不过是须臾而至的事情。如果将机动范围拓展到了二三百里的范围,响应起来那也不过是一夜半天的光景。

尽管如此,作为一个广府出身不善骑乘的地道南人;王秋在面对这只名为“大罗罗”的花皮骡子时,也是很摔了好些次数,咬着把后脊和臀背都跌得青紫片片,这才得以粗粗掌握了基本的驾驭要略。

然而,自从成了骑乘步卒之后,他每旬的勤务津贴和食料补助也自然增加了不少;甚至还多出来了一份专门给坐骑吃的豆粕、薯渣饼和炒麦的刍料配额,以保持日常基本的体膘和出勤状态。

如是需要激烈运动的紧急要务的话,还会再配给鱼骨粉和寥糟、薯粉做成,就算是人直接吃也没有问题的小块草代饼。比如这一次从扬子县前往天长县的秘密押送任务。

只是他从烈火焚地的丹徒城下活下来之后,足足养了十几天才得以恢复过来;等他觉得身体条件适可准备出去找个女人的时候,却又接到了拔营的命令,而不得不离开丹徒这座繁华富邑,所以找个女人的心愿再次落了空。

等到了淮南境内之后,又发现这里已经被打得一地鸡毛,地方上也被官军和义军反复刮过好几次了,于是他的指望就这么一步步的耽搁下来。不过,当他在扬州境内一边操训一边整编,呆了好一阵子之后又产生了新的想法。

正所谓是天下的烟花圣地和繁华所在——扬一益二的道理,扬州当地生养的女子也是钟灵毓秀名闻天下,要不就此找个对眼的,想办法带回到后方去好好的过日子呢。

毕竟他现在也好歹是个不大不小的头目了,光靠薪饷完全养得起好几口人。资历上早已经够得上申请成家的老卒标准。只要能够核准下来的话,就会有现成的屋舍和基本器物划拨过来,只消等着住进去就好。

王秋正在骡子上浮想联翩着,就见前方开道的探马突然吹着哨子转了回来;他不由对着左右擎旗跟随的旗头喊道:

“传讯前队下马就地结阵,后队在马上原地戒备。。左右曳骑散开。。”

然后,他松开挂具上的搭扣拿下手弩,从箭套中稳稳的装上一支精钢重矢,又把短矛斜挂在偏钩上,把小团牌扣在手肘上;王秋这才驱使着胯下的骡子踏步到,那辆被内外封闭起来遮得严严实实的马车边上。

而左右的旗头,也把一支筒状的药箭给捏在了手中,做出随时可以激发的姿态来。这时候,前方的淡淡烟尘之中,才出现了一支人马。

他们打着的是赭黄色的旗号,人人都是赭色包头黄衫打垮的打扮,口中还纷纷高喊着。

“太平军的兄弟勿惊,我等乃是奉军府之命前来接应的。”

“有印信和公文皆在于此,还请当面勘验。。”

待到他们当面停下脚步之后,一名脸色苍白的军将策马缓步靠上前来高声道。

“某乃军府押衙都官林言,与你们的周领军乃是广府旧识和同僚。。”

于是在片刻的耽搁之后,两支队伍再次合成一股而重新踏上了前往天长县的道途中。

尽管如此王秋在内的一批老卒,还是被带队的步骑校尉赵警帆,给安排到了马车边上,而将那些汇合的军府士卒给隐隐戒备和隔离在外围当中。

只是又走了两个多时辰,前方负责引路的军府士卒突然又有人转回来报告道:

“前方的桥板失修,才过了几十人就塌陷了支柱。”

“需要就近取材来修复才能通行。。是否就地扎营暂歇。。”

“这可不行,我们不能耽搁在这儿。。”

身为带队的校尉赵警帆,望着这条清波微扬的无名小河却是断然否定道,然后他又屈身向着马车边上的王秋吩咐道。

“老老王,你多带几个水性尚好的下河去探探,能否找出让马车也能涉水过河的位置来。。”

“诺。。”

王秋点头应承道。然后他手脚麻利的脱下累赘的衣甲,连同兵械一起捆扎在骡子背上,只留下条麻布背心和短胯子,口中衔着一把无刃短刺牵着坐骑,沿着凹凸不平的卵石缓缓步入河摊之中。

除了徒手探路的王秋之外,其他紧随在他背后的士卒们,则是各自单手拿着短兵或是手弩。只见清亮的河水慢慢淹过了他们的半身,然后又在某种摇摇晃晃的冲势当中,重新将他们远走越远的大腿和膝怀给露出来。

平安的度过河流之后,王秋却是没有与哪些先行过河的军府士卒汇合;而是接过两杆短矛而接成一只旗枪,对着彼岸用力地摇了数下作为回应和确认;

然后他们不顾身上的湿漉漉,就地将衣甲给重新穿戴起来,又解下各般军械分派在手而于原地戒备起来。见到对岸已经有第一批人开始下水渡河,王秋又带着端弩持牌的半火人,顶着灼热的日头沿着河岸就地探寻和搜索起来。

随着用力拨打的草丛灌木的动静,时不时被惊飞、跳窜而起的草蜢和飞虫,争先恐后的在他们面前四散而逃;哪怕身上冒出来的汗水夹杂着浸透内里的河水让人湿闷难受;但是王秋依旧是一丝不苟的保持着基本的队形。

而在不远处那些先行过河的军府士卒,却是已然七倒八歪的倚靠和蹲坐在了各种树荫、阴凉处,而饶有趣味的打量着这些在日头下一丝不苟巡曳的太平军。

当王秋这一队转回来之后,又有新的一队就此出发;而这时河岸边上已经渡过来好些湿漉漉的士卒和装备;而那辆被重重保护的马车也在前拉后推奋力之下,刚刚颠簸着滚到河中过半的位置。

这时候却是骤变突生,那些躲在树荫下纳凉的军府士卒惨叫起来。他们纷纷站起来的身形又被远处飞射的箭矢给贯穿、射倒在地;随后这些箭只才转而落到了河边上的太平军卒头上。

这时候,他们已然纷纷举起来手牌,或是伏低身子寻找起掩护来。在怒吼和咆哮声中远处的河流上游折转处,才杀出一只衣甲鲜明却是旗号无比陌生的人马来,

“有敌半渡而击。。快放号箭。。”

王秋亦是大声叫喊着。

然后,从对面抛射过来的箭矢已经变成了烟迹点点的火箭,却是越过已然结阵成列的太平军卒们,而遥遥的射入到河中去;其中又大多数集中落在了那辆大车的左右。

在密集坠入熄灭的兹兹声中,顿时就有伴随在左右的士卒相继中箭翻倒在水中;而大车之上更是连中了十几只火矢而冒起黑烟和火苗来。

与此同时,王秋带领的先头士卒已然列阵完毕,而对着扑面而来的敌势攒射出第一轮弩矢;又在迎面的人仰马翻错倒之间,小跑着举牌挥刀撞在其中奋力砍劈厮杀了起来。

又有一名士卒捡起中箭倒地的旗头手中号箭,对着背阳方向用力落下引火的导线,在几息的延迟之后碰声射出一条烟迹明显的火光来。

这时候,在对岸却是再度响起了一阵隐约的叫嚣声,却是从远处的地平线中有杀出一支人马来;却是在一边奔走一遍高声大喊着:

“黄兄弟别怕,俺来救你了。。。”

随着这些此起彼伏的叫嚣声,再度有一道火光在空中升起,然后的更远处的第三道。。。。而在南向十多里外的一处市镇內,刚刚抵达其中的跳荡别将林铭,亦是看着远处升起的烟火对着左右道。

“蛇已出洞,准备好端上桌了。。”

与此同时,沾满血迹的一骑身影也从天长县的城门內,狼狈不堪的奔逃出来。

第四百三十七章 辗转不相见

大将军府帐前六班之一的庭左虞候王行空(书友星空王地主的客串),正有些昏沉的伏在颠簸起伏的马背上,努力稳住身子才能让自己不被掉落下去。

他本是黄王家乡的冤句人,虽然不是盐帮老兄弟或是黄氏故里子弟,但也好歹算是个早期追随的乡党出身;行空之名,就是来自他曾经被家人舍入寺院做过小沙弥的法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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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八章 辗转不相见(中

毕竟这一次的意外之便,虽然只有小部分的陪嫁仪卫中人,参加了黄皓调包信使混入扬子县的勾当,但也给了周淮安一个充分的理由,把军府那边派过来的所有人手都给审讯和盘查一遍,再名正言顺的分批遣送回去。

因此扬子城中已然是一片十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全面警戒,和外松内紧的战备情形了。不过到了条件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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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九章 辗转不相见(下

随后,被仆妇打扮的女卫士们带进来的,是一个高挑窈窕的身影;只是身上被彻底的搜索过,各种可能造成威胁或是用来自残的物件都被搜走了。

最后,也只剩下一身宽松的遮掩不住多余事物的裳裙,打散的发髻如瀑披挂在肩膀上,映衬出大片苍白的肌肤,看起来即使狼狈又是楚楚可怜。

尽管如此,对方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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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章 辗转不相见(续

天长县内,亦是一片紧张的戒严气氛,而街头上隐约还有尚未消散的血腥味,在提醒着人们曾经发生的事情。

“什么?派去追拿的人手,至今一个都没有回来么。。那就再派人去啊,一整队的追兵断不可能毫无踪迹和遗落就此消失不见里的。。”

负责肃清天长城内的左门仗都尉黄存,对着顶盔掼甲聚集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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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一章 悠悠卷旆旌

天长城中。

“这就是你们想要的结果么。。已经足足有十余路义军头领派人过来询问;”

黄巢面无表情的看着诸多黄氏亲族道。

“既有信誓旦旦说要共襄盛举或是唯命是从的,也有人问我是否要走补天王的老路,违背当初的盟誓了;还有劝我审慎行事,坐拥如今大好局面,何必再屈居人下的。。”

“就因为这个守事不密的缘故,如今大伙的人心都乱了起来;老尚更是连围了许久的山阳都不再打了,直接要带兵回来于我好好合计此事。。可知道昨夜里军府又有人出逃了。。那可是跟了我多年老营和幕下里的人,招呼和解释一生都没有就跑了。。”

“都要多谢你们在眼下做的偌大好事啊。我让你们严加追查,可不是要把老营兄弟都随便捉起来,再不惜手段的活活拷打死了。。这还还弄得众人皆知?”

“我让你们巩固根基,可不是借机大肆剪除异己啊;怎么就搞出如今这副局面来呢。现今又引出这桩泄密之后,怕不是那些头领们都在暗自怎么编派我和军府的。。”

“老盖都统更是来书径直问我,是不是要学那诸葛爽的故事,先铲除了军府中的异己,再拿他们这些老兄弟的脑袋,去向朝廷换取一个更加体面的招安前程呢。。”

“这都怪那和尚。。。若不是他。。”

有个中气不足的声音道,却是左门仗都尉黄存。

“住嘴,自己错失还想继续诿过别人么。。周兄弟是王上的女婿,岂不也是咋们的自家人。岂容你来胡乱编排和非议的么。还不快滚出去好好思过待罪么。。”

却是右支使黄邺抢先开口怒喝道,然后又对着其他人使眼色。

“不用了,这事情必需当众有个交代,不然军府上下都人心难安。阿存,既然是你出的面,那就由你担待下来好了。。”

黄巢却是再度开口道,然后对外吩咐道。

“拖出去当众仗打六十,再道各门内昭示三日,异郎你也陪着他带枷吧。。其他参与其中的人手加倍惩处之,亲自拷死大郎的那几人斩首示众。。。并加倍抚恤相关人等。。”

“大兄!!!!”

这下孔目官黄揆有些急了脱口而出,却被右长史黄瑞重重扯了一把而将话语重新咽了回去。

“大兄处置甚为停当,只是我觉得这些教训尚且不够,应当更多张榜公告之。。。”

右长史黄瑞继续出声建言道。

待到这些亲族和心腹都相继唯唯诺诺的领命退下之后,这一刻独自依靠在登仙花屏牙床上的黄巢的形容不变,却只觉得一阵深深的心力憔悴。

却是又想起小夫人刘氏抱着孩子,在自己前痛哭流涕着跪求一死;而自己有一直不愿意也不敢去面见,另一位夫人曹氏的尴尬情形。

这些年时光的辗转征程,无论是阻道的风霜雨雪还是官军的枪林箭雨,乃至死里求生的尸山血海都一步步趟过来了。但是对于这些亲族所直接或是间接弄巧成拙造成的既成结果,自己却是陷入了力不从心的两难之中。

这正是应了那句老话“大丈夫难免妻不贤子不孝”的老话,更可恨的是他们却是毫无自觉的,一厢情愿打着为你好,一心为你着想的旗号,不停的犯下各种错漏和篓子来让人收拾无暇。

可处置了一个两个也就罢了,难道他还能冒着自损根基、乱了自家阵脚的风险,毫不留情将串联一气的他们一概严惩不贷么;想到这里,他不由隐隐有些羡慕那个毫无家室之累而始终能够秉持本心的“周和尚”了,

自家人固然还是要用下来,但是光凭他们的格局、气量和城府,已然是不足以支撑自己的大业和前景了。尤其是在见过了诸多江南花花世界的风物之后,更是变得明显有些消极和懈怠,乃至不思进取起来。

因此,这些自己家人放在一些关键位置上守成和以防万一也就罢了;开拓进取和征战八方的大业,还是要提携和引入更多年轻少壮的新锐将士和地方上的俊杰、豪雄才是啊。

比如前军马队曾为周和尚所看好的那个朱老三,便就是个愈挫愈勇,百折不挠的典范;除了因为兄长的缘故与太平军那边有些说不明、道不清的干系之外,可说是义军当中不计得失、勤奋于事又重情义的励志代表了。

当然了,就算他有这样的干系和背景,黄巢还是决定要好好的提携和笼络他,来作为稳定人心的样范了;也免得这位因为当下军府人心混乱之际,被人籍着这个缘故和由头,给重新拉走了那真是悔之莫及了。

而在外头的与此同时,

“三兄,你这是得了失心疯么,既不为阿存求情也罢了,怎还要火上浇油呢。。你知道着一顿脊杖下去,怕不是半条命都要没了。。还要在让我们黄家人丢更多的脸面么。。”

形容消瘦而毛发浓密的孔目官黄揆,也有些气急败坏得拦住去路,对着右长史黄瑞喊道

“你倒也知道厉害啊,那就当在之前就好好劝住阿存,而不是暗中协力变着法子参合进去啊。。今事儿闹的大了,怎么就只会无法可想了呢。。”

肤暗体阔的右长史黄瑞,却是冷着脸反斥他道。

“如今大兄可是已经怒急了,你再一边倒的维护和弥合,这才是真正的火烧浇油呢。。到时候触犯了忌讳,阿存别说是半条命了,就是囫囵尸首都别想落下来了。。至少我这么顺水推舟一把,他再惨也不会把性命给弄没了”

“须知道大兄终究还是念旧情的,只要眼下能够保下一条命来,阿存终究还是有所起复的机会;而不是被你们适得其反的害死了。。”

“倒是那个和尚真是好手段,区区一个通报就把我们的布局全给打乱了;”

听到这里,黄揆也只能恨恨道。

“这事可没有这么容易了得。毕竟他就算做了黄王的女婿,也和我辈不是一条心的,如今更是得了江南地方的监领之权。。日后还有所遏制的住他么。。”

“为什么要遏制他,军府之中可是尚有人,把他治下视作一条退路呢。。大兄未尝也没有这么一点儿心思。。这次却是正好一起断了想念才是。。”

黄瑞却是冷笑了起来。

“对了,你是不是一直派人与南边有所联络的。。这期间也算上我的一份好了。。”

。。。。。。。。

而在大江之上分批往返的渡船之中,曹小娘子也在船舷上看着远去的江滩和堤岸,心中不由的一阵莫名悸动和空荡荡的失落;就好像这一次离开之后,就再没有机会见到一些人和事物一般的。

第四百四十二章 悠悠卷旆旌(中

楚州,州治山阳城城头上。

身为楚州兵马使而人称“高豁牙”“高九指”的高越;也胡子拉杂形容憔悴仿若隔世一般的看着,围城草贼如潮水退去之后所留下来的满地狼藉。就差那么一点点了,他几乎要以为自己会与城同殉在这里了。

城外无穷无尽的草贼,在惨烈异常而死伤累累的攻战之中,似乎一点儿都不见减少几分;但是能够走上城头据守下去的官兵和民壮却是愈来愈少。

乃至到了后来,哪怕城中的大户官绅不遗余力的拿出钱粮来,也征募不到多少新的丁壮了。仅仅因为是害怕这次草贼在城破后的酷烈清算和追责。

而他身边能够追随从战的士卒也只剩下数百人,就连铺上墙头都是稀稀拉拉的存在;他也只能靠着各种家人和丁壮来虚张声势,因此之前那一次的乘势烧营,算是最后的回光返还而有争取了些许苟延残喘之机。

因此面对再次从城外侦查回来的信使报告,他犹自有些难以置信的错位感,自己居然得以坚守了下来。而仓促一起下来的营盘和带不走的物件,也证实着这也并不是那些草贼欲擒故纵地把戏。

按照朝廷的体制,在原本的楚州刺史吴工府畏敌潜逃之后,他就是这山阳城乃至楚州地界上说一不二,独揽军政权柄的守臣了。因此,去年在那位位高权重叔祖面前痛哭陈情,最终得以外放为镇扼使领兵一地的策划,总算是得到了相应的回报。

但他还是第一时间,沿着淮水向着北面的泗州、南面的扬州方面,各自派出了俾将毕再遇,张克秋,作为打探和联络的信使。

至少就算楚州之围暂解但草贼肆虐淮南之势犹在,相应的危机并没有因此解除。他迫切需要来自扬州方面的支援和认可,来尝试光复楚州全境。

另一方面则是联系淮水对岸泗州境内,如今正当屯兵布阵的泰宁军节度使齐克让;通报贼情兼以唇亡齿寒之故而试图引为外援和助力。这样双管齐下之后,他主持山阳局面的楚州兵马使位置,才能够做得更加稳妥了。

。。。。。。。

而在两天之后,依旧夜夜笙歌中浑然不觉,与外间兵荒马乱彻底隔绝成两个世界的扬州城內。

前后拥簇的一架詹子上,身为盐铁转运衙门推官梁载谋,亦拿着来自友人高越的手书,向着高骈所居养的麟游观延和阁匆匆而去;

只是他一行人等穿过重重楼台与朱门倚户交夹的街道之间,眼见得远处那座耸入云霄的紫云楼已然在目,却被迎面而来一群形容不虞和愤愤不平的军将,以及乡音嘈杂动静和叫嚣声给撞了个正着。

“令公这番又不见人。。梁(瓒)置制又一味饭食稳妥为上。。”

“我辈该如何是好。。难道坐视贼势熏染下去么。。”

“此番贼中出了大乱子,正是乘胜出击的良机;只要有一万,不,五千兵马就足够有所作为了。。”

“令公这一病不出还要养到什么时候去,难道就任由这些方士小人之辈,随意居中隔断内外了么。。”

“慎言,你难不成还想学那毕鹞子么,也不看看现今他是如何的遭遇和结果。。”

“不要多说了,我们且去饮酒,再好好合计一二,看看能否走通那姓吕的门路。。”

显然是这些淮南行营所属军将们又一次次请战的热情,被来自紫云楼里的回复给浇上了一捧冷水。见到这一幕的粱载谋若有所思却又深为感叹的,看了眼自己让人抬在身后事物。

然而,当他走到门外通报了名刺开始候待了半个时辰,然后就见到又有一行人从内院之中走了出来,为首者面白无须而身着紫花细绫,赫然是淮南所属的观军院使(监军)杨道中。

只见他满脸寒霜而紧绷着脸皮,而令身后亦步亦趋的扈从和小使们噤若寒蝉。在紧跟他的一名小使手中赫然还拿着一张木夹帛书。

粱载谋顿时心中了然,这显然是第三波前来催促用兵和进剿的朝廷告文,自在庭院里不期而遇了。依照这位平时被高令公强项所压,而几乎没有存在感杨內使的表情;显然,这一次又是没有什么结果了。

只是当粱载谋让人抬来的两挑“手信”,随着通报的名刺一起被送了进去之后;终于有一名防阁出来将他引了进去,又带到了延和阁侧边所属的一处偏院中。

只是此来接待的并不是如今炙手可热的內府筹办使吕用之,而是另一名由他引荐得以见宠于高骈的方士,满身疥疮而形容枯槁的诸葛殷。

“粱推官的来意,仆依然知晓了。。”

只见他蹩着面皮惨声怪笑道。

“在楚州抗贼的高郎君既然是令公看重的子侄,我辈自当时要予以大力扶持了。。此事尽管包在仆身上了。。两日之内就会有所回复的。。”

“诸葛山人真是有心了,我辈实在是心挂令公的近况,可否寻隙拨亢一见聆听佳音么。”

然后,粱载谋又强忍着恶心与不适,亲手递上一个装了十几块蝼顶金的锦囊道。

“这么嘛。。。怕是有些妨碍的啊,须知令公体恙好坏不定,我辈也是为难得很啊。。”

诸葛殷掂掂锦囊的分量又看了眼成色,方才拉长声调形似鸭鸣道。

“这不是诚心请山人体谅一二么。。”

粱载谋又从银丝腰带上解下一枚温润光洁的玉牌来,用力塞在手中道。

“也罢。。推官的这一片拳拳之心令人感怀,仆也不惜担上一些泄露内情的干系了。。”

诸葛殷这才勉为其难的侧首想了想道。。

“明日有一场为令公康复祈福的斋醮,事后或许有片刻路过庭中。。。推官可候待其中。。”

“那真是多谢山人。。”

粱载谋不由刻意做大喜过望道,心中却是愈发鄙夷和悲哀起来起来。如今高使相身体有恙无法视事,环绕在身边的都是这种卑劣苟营之辈,又怎地令人对前景不会被关起来呢。

。。。。。。。。。。。

而在淮水南岸,与泗水交汇的河口所在。形貌清奇而乌发美髯的泰宁军(兖海沂密)节度使,兼东面招讨副都统齐克让,也在披着猩红的大氅,站在河口特赦的寨楼上观望着对岸的贼情。

不过半里宽的淮水并不算喘急,而且水质清冽得很。哪怕官军毁去了所有可能通行的桥索,有抢先一步搜尽、罗括了沿岸所有能够用来航渡的“舟楫片板”;但是还是禁不住有零星的贼军,仗着水性好而泅渡过来探查。

而在天色晴好的日子里,完全可以相互看到对岸彼此活动的情形;因此,连日下来南岸那些如蝼蚁般往来的贼军,在附近砍伐树木营造周桥的动静,完全是毫无掩饰的看得一清二楚。

但是今天却是一片突然沉寂下来情景,那些奔忙碌碌往来的贼众仿若是一夜之间都消失不见了一般。这种骤然空荡荡的失落感,反倒是让人有些不安起来。

而在齐克让视野中,一条来自泗水上游的大型河船,正在缓缓的靠向了对岸,而相继落下一些各色打扮的人等来。

“节帅,难不成就真这般放他们过去了么。。这些河朔之辈可不是好相与的啊。。若是任由其再入贼众只怕是。。”

一名长相粗豪的部将还是忍不住打破沉默,再次苦苦劝声道。

“我怎会不晓得其中的厉害呢。。阿瑾,你又可知此地当做何名,”

乌发美髯而精神硕毅的齐克让,却是背着手远望对岸眼神飘远道。

“这儿就是风灵口,亦是十多年前庞勋之乱中最后一股贼党,服法覆灭的所在。。”

“那节帅布阵于此,岂不是取意此番天大的彩头和胜兆了。。”

名为阿瑾的部将连声道。

“那你可知朝廷当年,又是如何对待平难定乱的忠义之辈和有功之臣的?”

齐克让却是不以为意的微微摇头道。

“当年庞贼起于桂林而乱在徐泗,肆虐两淮、河南数十州县;漕输拥塞而天下半壁震动。朝廷以右武卫大将军康承训受命都招讨使,总八道兵马往讨之,并约沙陀朱邪氏为先锋;先后往战数十场,破贼百余阵,最终与宿州尽溺杀之。。”

“然康承训先以定难之功先授河东旌节、同平章事;兼任太原尹、北都留守,上柱国、会稽县开国伯、食邑二千户;功勋卓著而贵不可言。”

“然旋即就以宰相路岩、韦保衡弹劾,出身军中下鄙而讨贼逗挠,贪虏获,不时上功为由,一贬在贬流徙恩州,最后郁郁而终。。至今时人犹以为憾。。前事之师后事之鉴,距今才不过多少载啊。。”

“如今朝廷又有意招抚群贼与淮上,暗中遣使授予王爵颁给数镇旌节;自此令鄙陋之贼乃与我辈比肩齐身、尊崇更上。却叫这天下一心报国矢志讨贼的忠良之士,又当何以自处呢。。相较之下,我等又有什么情由去阻挡那些河朔之辈的行事呢。。”

说到这里,齐克让不由想起来自朝廷中枢的密信;想必现在早已经流传于河朔方镇之间了吧。

“竟有此事,朝堂诸公真是太过晦昧不明了,怎能如此亲疏不分。。。却是我误解了节帅的一番苦心了。”

名为阿瑾的部将不由闻声大惊道。

(本章完)

第四百四十三章 悠悠卷旆旌(下

淮南道,寿州治所寿春城下。一场以官军大获全胜为收场的战斗也刚刚结束;因此在郊野之中满是前来攻打的义军,所败走遗弃的横七竖八尸体。

而在州城当中,

“还请曹帅成全一二啊。。只要借我五千,不,只消三千兵马;即可,不,定然是能夺还庐州故土,而分裂、隔断贼势与节帅呼应南北。。再伺机与高使相连成一片。。”

刚刚再讨贼之战中出了大力的庐州刺史兼舒州防御使杨行愍,亦是浑身浴血衣甲不解,于临时寄身账下的天平军节度使曹全晸,再次苦求着痛陈利害,只为了能够借兵光复乡梓。

“那某也不瞒你说了,借兵之事断不可成,某再此地也呆不得多久了。前日已然接到了东都行营的催促均旨。。令吾辈率师回防淮上以备贼窜河南。。”

古铜面容灰须斑发的曹全晸,却是不紧不慢的道。

“这。。。。难道,曹帅也要弃我淮南军民百姓而去了么。。”

听到这个消息,杨行慜不有悲声大凄喊道。

“毕竟淮南贼势已成,短时内再难扑灭和尽剿之;如今者寿州连战下来虽颇有斩获,也不过是众贼区区一部而已。而黄逆、尚贼者犹然势大而威逼徐泗。。只能防堵于淮南而徐然图之的道理啊。。”

曹全晸有些无奈的对他叹声道。

“多谢节上与我分明,只是行慜左右皆本地所属,实在身系乡里之重望,愧恕不能再追随节上左右了。”

杨行慜不由得满心失落将欲告退而去;然而随后曹全晸再度开口的话,却又让他再次燃起了希望。

“不过,若是你有心报效朝廷的话,本镇移师之后这寿州之地且由你暂领之如何;就连那些土团、乡兵和镇戍之属,都可归于麾下,若能够据此立足抗贼,又何苦拘泥于庐州的一隅呢。。”

“多谢节帅的提携与成全,行慜自当竭力以报。。勿使后忧。。”

他当即喜自由心的大礼拜行喊道。

要晓得,这由天平军监守下的寿州、安州、申州一带,田土户口尚且相对完好;而寿州更是所辖五县之地的淮中要冲,比起一片残破的庐州三县,要胜出许多了。

“我尚有一伍沙陀兵素以蛮悍著称,可留与你为助力一二。。望好自为之罢了。。”

曹全晸形容愈发亲切的又道。

“干部为节帅赴汤跳火、死不旋踵呼。。”

杨行愍愈发感怀恩重,径直稽首到地有声道。

而看着杨行慜的这番感激涕淋做派,曹全晸形容不变只是在暗中暗自嘘叹了口气。若不是如今朝廷内外交困而国事衰微,实在是一时间缺军少将无人可用了,又何以要倚重和借助这种出身的人物呢。

要说他奉命讨贼的资历和年月,乃是朝廷助威守臣、方帅中最长时间的一位;他本是咸通年间智谋将略科的武举出身,任河南都尉,因平贼有功,不久就擢升为淄州刺史。

然后,就遇上了天平军节度使张裼病死,牙将崔君裕作乱,自称留后自知州事;曹全晸乃从淄州出兵将其杀死,平定了叛乱,而蒙追封为天平军留后。

从王仙芝起于长恒开始,他就作为副手追随平卢节度使宋威在河南平寇;宋威虚报战功事败罢职后,他又成了曾元裕的左膀右臂,继续从征平寇。

待到王仙芝伏诛之后,他也得以正任天平军节度使,而独当一面的征讨那些贼势南窜后地方残余,严刑重罚的剿杀与恩抚并举,总算是将郓、曹、璞之间的贼患给铲除殆尽;

然后黄贼再起于江淮,又流窜岭南;他也奉命引兵出镇南下防备。先讨江西,后战山南,再防淮上,至今已有三载之期了;早年的华发葱荣也变成了如今的须发斑驳了。但是天下的贼寇却是愈剿愈重,越杀越多。

然而,他也是亲眼见证着国朝的局面,如何在朝堂政争的波动起伏与各方往复拉锯当中,时好时坏的谎言与虚报之间,逐渐崩坏下去的。

也是亲眼看着世间那些心向朝廷的忠臣良将,是如何在这个如狱乱世中逐渐的凋零下去的;而让那些出身草莽、绿林的氓首之辈,相继兴起、充斥于官军之中。

这次,朝廷再度派人来催促他移兵淮上的另一个理由,说起来很可笑却又无可奈何。却是为了威慑和监视那些降而复叛,抄掠淮左的申、光各地,而威胁河南的豪、宋诸州的刘汉宏;迫使其归正朝廷后不敢异动的需要。

因此,他只能病急乱投医式的,更多笼络和借助这些地方上投效未久的将领了;哪怕对方也曾经是参与反乱官府的泥腿子出身;但是相对于威胁国朝腹地的黄逆大军,却又是算不得什么了。

而在再三恩谢拜别出来之后,杨行愍也对着自己的妻舅兼朱延寿道

“老三儿,如今咱们旗下上有多少人手。。又有多少是可以马上动用的”

“咱们从庐州脱走时只带出了五六百人,再加上沿途募集的,眼下可用的也堪堪左右两营不足千余人而已。。”

朱延寿当即回答道。

“那也足矣了,速速随我去后军领取兵仗淄用,抓紧时日把人头再扩充起来吧。。”

杨行愍当即道。

“防御,这又是什么状况。。我们如今孤悬在外可有多多养兵的钱粮么”

朱延寿却是更加疑惑起来。

“眼下或没有,日后也就有了,兴许再过几日这寿州便是我等再起的基业了。。”

杨行愍愈发得色道。

“这。。”

朱延寿惊了下,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脸色顿变。

“这可是出自招讨的意思,咱们得抓紧做好收并那些别部人马的准备了。。”

杨行愍这才哈哈笑了起来。

这时候,另一名部将田頵走了过来道:

“防御,扬州那边有新的消息送来,说是贼众似乎出了乱子,那太平贼所部已然开始渡江南还了;又有眼线回来报,如今的庐州故城内,亦只有一支别部草贼约三千人而已。。”

“这真是天助我也,合该我辈就此光复乡里了么。。”

朱延寿不由跺拳喜道;毕竟这只与众不同的贼军,给他们留来的阴影和余悸,至今尤未退散多少呢。

“且不要急于一时了,先稳固下咱们在寿州的局面再说。。”

听到这个消息,杨行愍反倒是从狂喜中冷却下来道。然后,他又对着田頵道

“德臣,还需得你派人去扬州那边走上一趟了。。”

“可是要联系扬州城中的高郡王以为呼应么。。”

田頵不由应道。

“非也,要须得你找上昔日的干系。。想法子往天长县送个口信才是呢。。”

杨行愍却是眼神流转道。

“这又是为何呢。。。如今咱们有了根基和凭据了,何必再。。。”

田頵大为惊讶起来。

“保不准光复庐州的指望,就落在这上头了。。”

杨行愍却是意味深长的道。

因为在这一刻,他却是想起了淮水对岸那位宿州刺史刘汉宏的故事了;既然朝廷都能让此往复无常之辈,数度得以重归麾下,那姑且鞭长莫及的自己,又何尝不能有所虚以逶迤呢。

唯一可虑的,还是那个不是官军却胜似官军的太平贼了;毕竟彼辈的水师屡屡巡曳于江上而往来恒从,若不能趋避或是消除此患的话,就算是光复了庐州故里,也是未必能够安生的。

。。。。。。

而隐然被人念叨周淮安,也在重新登陆的大江南岸上突然打了一个喷嚏;却是望着彼方隐约消失的旗帜而心有感叹道。总算是没有编成自己预期的那个最坏的结果。

毕竟,黄巢为首的大将军府这个用来吸引朝廷阵营仇恨值和火力的关键性大号MT,一旦想不开真的接受朝廷册封,而由此陷入内战和动乱的话;那对于周淮安和相应太平军势力来说,那真是天大的麻烦了。

然而眼下的局面也只能说是不那么糟糕而已,经此一事之后明面上的分裂和间隙依然是不可在弥合了。这也让周淮安暗中借助和用到义军的势头,来猥琐发育埋头种田的打算,就此告吹了。

这难道就是过多介入和改变历史轨迹,所带来的困扰和烦恼么。他不由的心中暗自警醒和自省上这么一笔。另一方面,则是来自岭外的一则急报,打消了周淮安继续留在淮南的最后一点侥幸和期待;

也就在七八天前,居然有十几名安置到广府境内的前义军首领,勾结了广州左右巡禁队中的部分人,而针对留守司和王蟠的居所发起了一场变乱。

然后,在烧了几栋房子拆了半片墙之后,就被广州城内的准军事武装和外围的三线巡防队民壮,给里应外合式的镇压下了。不过这样也给周淮安再次敲响了警钟。

既然作为最为稳定的基本盘和核心腹地,都会因为自己长久远离在外而发生这种事情,那么那些占领时间更短和治理情况更加复杂的岭西、湖南、荆南地区呢。

该回到自己地盘上的剧情了,同时会间杂一些其他势力的演变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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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四百四十四章 悠悠卷旆旌(续

蜿蜒而行的队伍一眼望不到首尾,其中除了披甲持杖的太平士卒之外,还有许多披着褂子或是身穿灰布被心的普通人等。

这些随着军队一起回归的,乃是来自淮南境内的数千名形形色色的医工匠户等专业人等;在此之前已经通过长江水运送走了好几批,这次算是能够搜括来的最后一批了。

要知道,两淮毕竟是如今天下一等一的繁华富庶所在。相对其它地方又少经战事而灾荒不多,因此历代各种人文积淀下来的底蕴,还是相当丰厚的。

只是大多数义军在攻城略地过程中,在意的只是最直观的粮草财货和可以充军的丁壮;其他方面的潜在价值就无法理会也弃之不管了。这才给了太平军以助战为名跟在后头,随便捡漏以充实后方根基的机会。

毕竟,在古今中外的无论那个时代,是否拥有足够数量和比例,受过基本教育或是有所一技之长的从业人员,都是一个新兴势力和政府是否运作健康和具有足够发展潜力,尤为重要的衡量指标。

而相对于这个时代绝大多数只能用来从事最基本粗苯劳动的农业人口,他们则是最容易转化成直观生产力加成,或是通过组织编排在短期内见效的存在。

这就好比后世号称人口大国的阿三,在种姓制度和奴隶、封建残余压迫下,占据人口大多数的文盲劳动力;与同样号称人口大国却从下到上强制完成九年义务教育普及的中国,在工业化社会中所能够发挥出来的效能,是完全不可相比的结果。

当然了,阿三还有号称明珠籽油的精神胜利法,和世代安守种姓阶级固化上的加成,所以在自我感觉良好上是不落地球上任何文明的。

当然了,他们未必都是心甘情愿跟着太平军走的,但是相比那些别部义军手中所掌握的刀枪和相当有限的耐心;绝大多数人还是会选择乖乖的合作,接受背井离乡重新生活的现实。

除了通常的工匠、奴仆和会识字的人之外,太平军同样也有偿的搜罗那些因为战乱而孤苦无依的女子和孤儿,这就是纯粹在眼下功利目之外信手而为的长远布局了。还是那个道理。

女人可以进工厂参加传统轻工方面的集体劳动,并安排组成家庭来生养后代繁衍人口;对于稳定军队人心和充实地方的社会结构,都是大有好处的。

而孤儿通过太平军引荐成熟的培养机制长大了之后,就是太平军势力天然的死忠和拥护者,以及军队和证券潜在的中坚骨干力量了。

虽然这带有强制性引导的意味,但是总比让她们自生自灭的流离失所于道途,最后不明不白饿死病死在哪个角落,要更加人道得多。

太平军在征战淮南期间,本来还可以通过各种渠道继续搜罗到更多的存在;但是出了这一连串的事情之后,唯恐夜长梦多也只能见好就收了。

也许将来还可以通过私下的渠道保持个别亲熟关系的联系,但是想要像会盟之后那些全面铺开的合作,与各种行事上的方便却是已经不可能再现了。

要知道,原本太平军还可以通过派在别部义军中的“三支队”,来制定相应“世家、缙绅、豪族、官宦、胥吏”等黑五类的清算名单。然后,假以友军之手来清理掉这些朝廷官府在地方的支撑基础。

骑在时不时打着响鼻的“皮皮虾二世”上(初代),周淮安如此一边慢慢回想着一边打量着沿途的光景和风物。至少在这江南境内的回程路上,已然看到了陆续被清理过的水田,以及时不时躬身在其中开始耕作的少量身影;

虽然如今依旧战乱不止,但是只要是稍有平静下来的间隙,这些卑微如蝼蚁又顽强如野草的小民百姓,还是努力见缝插针式的为来年衣食口粮,努力的洒下艰辛的汗水。

目前以及可以确定下来,太平军的力量在收缩巩固之后,在江东境内会保持以江州的浔阳和润州的江宁、丹徒,这三座较大的沿江城邑为核心据点,再加上期间方便得到支援和输运的相应沿江屯田区为填充;就此开展后续的工作和治理。

当然了,错了正常农耕之期后。太平军在开展屯田的地方,除了推广收获期短的瓜菜替代之外,还会尝试种植来自岭外为百日熟的改良稻种。

这种作物产量不高口感也不好;唯一的优点就是有基本的水土雨热就能速生快长,也相对耐得病虫害。因此,只要简单的集体照管,就能在入冬前有所收获。

而在身为外来者势力,能够迅速取得收获的农作物现身说法之下,对于安定新占领地方人心,也有着最为直观的重要作用。自古以来政权的稳定性,差不多就是直观的体现在种田成果上。

至少那些旦夕而存,旋起旋灭的流寇或是只是为了寇掠一时的过境官军,是不用也不会考虑类似问题的。

“周郎,”

随着莺啼般的声线,在旁并行的马车上掀起的挂帘后,露出一张俏颜笑兮的小脸来招呼道。

“正当天热焦渴易乏,这是我手调的解乏饮子,还望郎君受用则个。。”

“好啊,多谢了。。”

他转而登上马车,而信手就接了过来慢慢品味了起来,就是传统茶叶碾成齑粉在加入各种调味料的口感。

只是,看着漂浮在杯盏茶汤里的枸杞和红枣,周淮安不由生出倚重关于自己变老了的奇怪感觉;而腰子也有些隐隐的感觉起来,好吧,这一定是昨天苦心专研生理卫生知识太晚的缘故吧。

难道这只妹子已经知道了什么么。要知道自己虽然还没有把她就地正法掉;而始终以礼相待。但这几天也是私下把崔婉婷给暗自叫了过来,又留下来窈娘来现身说法,乃至相互观摩着亲自作为演示的。

然而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并腿蹲坐在绸垫上的女孩儿,又端出了一个红漆螺钿食盒来;打开之后赫然是数格犹自温热的精致小菜;油焖笋尖、百叠翠糕、三丁玲珑丸、虾子填蛋。

“素闻周郎好用小食,奴奴不善为君洗手做羹汤,借花献佛而聊表心意了。。”

“既然如此,那你来喂我好了。。”

周淮安哑然一笑道。

然后就轻轻拨开案几,而将她轻巧的身子不由分说揽起来,而侧坐在自己盘腿的膝盖上。又给不明里就的她喂了块翠糕,然后对着羞红的娇颜扣齿入关而去,尽力搅动着品尝起来。

“蒙郎垂青,奴亦不负。。”

已经没有多少气力抗拒的女孩儿,用一种细若蚊呐喘不过来的声音挤道。

。。。。。。

而在军府本阵移师所致的高邮城内,一名贸然前来的说客,亦在黄巢面前做那慨然陈词状。

“封王,拜御史中丞,勋特进、授三镇之地?别说笑了,却不知比起我家常山王,检校太傅又当如何?”

来人毫不客气的发出呲呲的冷笑声来。。

“黄王真是在南边呆的久了,都被江南地方风物给松怠了心思么。。甚至还不如那个虚。。周和尚看的更加清明晓事。。他人可是都数度断拒朝廷的方岳之封,据理有节、矢志不改,便如我家常山王、检校太傅亦是深以为神往的。。”

“倒是黄王做的明明是动摇天下的大事,却还念念不忘朝廷虚授的这点名头和职分么;如今那周和尚的麾下遍及安南、岭南、湖南、荆南之地,就算没有朝廷给与的名分,难道就不是货真价实的一方强项了么。。”

“说句自大的诛心之言,我辈若有黄王如此兵强马壮之势,那天下之大又何处不可去,何处不能取为基业,又何须依照朝廷的谋划和算计,偏生去与素来不尊朝廷的河朔两败俱伤呢。。”

“说远道近,这不过依旧是朝廷虚以委蛇的缓兵故计,无非就是令贵部在淮南多盘恒上一些时日,好与那位高使相多做纠缠相互损伤更多;这样就算是日后黄王明白过来挥兵北渡,那也给了朝廷更多调兵遣将严阵以待的缓冲和余地了不是。。”

“更别说于贵军本身而言,这江东两浙、淮南都是天下富庶之地;黄王若是再多盘恒个一年数载的,嘿嘿;只怕麾下都要生出更多的心思和别念来。若是到了那个时候,就算没有了那周和尚的先例专美于前,难道还拦住住更多人就地自立门户、别寻富贵的想头么。。”

“如此种种不利之处此消彼长之下,黄王日后还安敢再言复入中原之势么。。不过又是十多年前庞勋故事的重演而已。。”

然而,这一连串毫不客气的诛心之言说下来,却没有让黄巢勃然大怒;反倒是不可置否的摆摆手匠人请出去,然后对着陪同的掌书记黄睿道:

“老四,先把豆卢他们几个控制住了,莫要再使其有机会行走军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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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第四百四十五章 书中竟何如

矜严标格绝嫌猜,嗔怒虽逢笑靥开。

小雁斜侵眉柳去,媚霞横接眼波来。

鬓垂香颈云遮藕,粉著兰胸雪压梅。

莫道风流无宋玉,好将心力事妆台。

《席上有赠》

出自晚唐著名诗人,被尊为“一代诗宗”的老司机韩偓,亲自讲解把妹炮击心得的《香奁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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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六章 书中竟何如(中)这章算昨天的

而在洛阳东面的许州忠武军节衙之中,同样有更加激烈的咆哮声想起。

“岂有此理,敢于散布此妖妄之说,捉一个杀一个。。不,宁可错枉众多,也不可放过一个”

被称为“宦臣中流”“大内鼎柱”的小杨都监、杨复光,亦是有些勃然作色的拍案而起;又将同样类型的妖书给扫落在地。

因为在这名为《阉祸行录》的妖书之中,不但列举了本朝自开元高力士、李辅国、鱼朝恩、程元振、仇士良以来的历代阉宦,是如何把控制禁军暗通藩镇,持朝政架空、废立天子,凌逼外臣乃至弑君篡权的勾当和事迹。

甚至还有穿插在其中的牛李党争的始末与内情;乃至历代试图有所作为的天子及宗室,与内宦、外臣、藩镇之间博弈、角力,收权、夺权、放权周而往复的种种典故和因由。

可以说是暨此,把历代宦臣把持权柄的手段和隔断内外、蛊惑君王的伎俩,都被一五一十的戳穿和揭露了出来,同时也将那些中枢高门大族,所维系下道貌盎然、尊崇得体的面皮和体统,都给毫不客气的撕扯下来,又狠狠踩在了地上践踏无疑。

而这些个中的干系和历代宫内秘闻纪要,可不是什么寻常大臣子弟,宰相之家的成员,可以接触和见闻到了。就算是世代侍奉天家的大内世宦之中,也未必有多少人能够罗括和收集得这么全面的见识。

因此,他也不免有些疑神疑鬼的揣测起来,是否有来自宫中内宦中人暗自与南方的贼势相通、勾连;而暨此来动摇和威胁自己家兄弟为首的当权中贵之属;

比如,在那些因为争不过那位“田大父”,而被剥夺权柄赶出宫中去守先帝山陵的老宦之中,并非没有为此病急乱投医,而不择手段寻求外援和助力的可能性。

这些人中,就包括了曾任六军使、左枢密使,而参与拥立了当今圣主的西门思恭;那可是自追奉肃宗继位灵武的尚乘丞西门珍所一脉相承下来,与杨、刘、吐突氏并称的老牌宦臣世族;前后历经了七代人等,也是各家之中如今年头最久的。

然后,杨复光就把这个令人不安的猜想和念头给暂抛脑后;因为这位西门大宦,也是正在东都里立主持局面的“救世宰相”郑畋的忘年之交,并有过提携之恩的长辈。

更糟糕的是,通过收缴上来过程中,所暴露出来的一丝半点蛛丝马迹,他隐约还感受到了那些素来对朝廷不臣,或是愈益更权柄的方镇,在其中乐见其成而推波助澜的影子。

要知道,宗室之中素有贤名的凉王,可是直到前年才突然在专门供养十王院中暴卒的。而另一位原本为先帝所看重,却被宦臣灵前突然改立他人的诸王之长,当今天子之兄——睦王琦,亦是还在人世。

若是因此有禁制中的近支宗室,失意被逐的宦臣、朝中不满的大臣、桀骜不逊或是别有异心的藩镇,再加上依然在东南初成气候,遥为呼应、撼动国本的“叛贼”;这些林林总总的存在尽数勾连在了一起;那可真是朝廷天大的祸患了。

就算是他和他在朝中援引呼应的兄长杨复恭,再加上那位执掌大内第一人的田令孜;也不免要为之骇然失色,而不得不暗自捐弃前嫌和争斗联手起来以求自保了。

“来人,于我火速送信到长安去。。”

一想到自己居然被比作十常侍的张让、赵忠之流,他就忍不住要怒火中烧难以自己;自家如此殚精竭虑的维系局面,又是为了什么呢。

。。。。。。。。。。。

而作为始作俑者的周淮安,则是回归的路上一边相继汇合着的多只南下偏师和分队,一边也心安理得的接受着,江南各路义军头领前来觐见和拜会;并且视相应的态度和情况,给予一定的指导或是建议,乃至实质上的援助手段。

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些农民军的战斗力波伏太大,无论是上限还是下限的差距大的令人发指。其中简直充满了各种随机属性和玄学上的概率。

其中的既有根据环境和时机因地制宜,乃至个人为主导的人为因素,所造成碾压性的顺风大势;也有因为莫名其妙的理由或是一点细节上的小事,就突然崩溃掉的例子。

相比之下,官军从组织度和训练水准上所代表的战斗力波幅,就要相对稳定的多了;因此通常情况下,居于数量劣势的官军只要稳住阵脚,撑过农民军主动发起的三板斧式一波流攻势之后,就有很大概率逆转过局面和上风来。

尤其是遇到据要点坚城以守的官军,就是普遍装备不足缺少器械的农民军,所最为头疼和无奈的事情了。因此,义军很多的败阵都是在强取抢攻不下,被养精蓄锐的官军反杀成功的结果。

但是同样的道理,因为整个时代太多活不下去或是走投无路之人的缘故,成建制的官军在野外遇上农民军的优势围攻下,如果不能一鼓作气击溃或是冲破之;那同样也有被不怕死的廉价人海所淹没的风险。

不过这些年连绵战火打下来,既有大批义军投降或是被招安,也有许多对方官军被击溃为贼或是哗变、反乱;故而,义军与官军的阵营所属可谓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分野也不再明显了。

所与这些名义上受节制的势力,也要视亲疏远近的关系和三六九等的情况来对待;比如给予相应情报和后勤上的有限支持,以引导其具体的发展方面;

或是以强势仲裁人的身份和名义、背景,来界定相应义军所属的活动区域,减少日后潜在摩擦和纷争上的内耗隐患;直接派出指导人员和技术装备,稍微提升一些战斗力和持久能力。

只要他们能够在太平暂时顾及不到的地盘上,继续坚持的久一些,多破坏和摧毁一些朝廷统治力的延伸,对于将来太平军的整体战略都是大有好处的。

只是当黄巢为首的主力都相继北上之后,这些因为眷恋故土或是贪慕江南繁华富庶之类缘故,而留下来的义军首领们就显得乏善可陈,也没有什么像样的人物了。

其中还有一些明显是首鼠两端的墙头草,或是干脆就是在义军旗号下虚以逶迤,聊以自保为了纯粹私利的;也要进行暗中观察而予以安排事后的打击和抑制手段;这也是一个长期的后续工作。

因此,相应留下来主持局面的人选,既要能打战也要能协调;不但要保证忠诚可靠和执行力,还需要足够的机变和周密行事,也要慎之又慎的安排好相应的制约和监督手段。

当然了,与走到哪里吃到哪里,然后就不管不顾的辗转别地的大多数义军不同;周淮安只要是挥师所过之处都会尽量留下一些余泽和影响;

比如在查抄大户、缙绅和豪强,公审和清算完地方残余旧势力之后,还会用缴获的战利品和带不走的剩余物资,将当地贫苦民壮给武装起来,组成数百人道上千人的临时驻队。

再派出十多名新老士卒负责带领和编练他们,作为维持地方秩序的基本力量,以填补官府所代表的政权力量被摧毁之后的空白和虚弱期;

这样就可以在基本不影响整体军事力量的基础上,以较少的代价维持和保障一个相对稳定的后方和运输补给线。当然了,也不是有了这些驻队就是万事大吉而高枕无忧了。

事实上,因为这些临时驻队的组成和构建良莠不齐的缘故,在日后也是各有际遇和不同的结局;一部分没有能够坚持下来,就在地方残余旧势力的反扑当中溃灭,或又是在应对措施不力和错误行事的情况下,因为内乱和分裂就此消亡;

还有得干脆就是忍受不了制度的约束,或是来自地方旧势力的拉拢腐蚀,自此发生了蜕变而成为了对立面上的存在;但是只要还有一些得以坚持了下来,最终就会成为在地方上互为呼应的火种,或是壮大起来的义军苗头。

这样的话,江东两浙到江西境内的义军活动范围,就被大致分为几个部分:

首先是沿江的宣、润、江三州大部为主的重点区,除了太平军直接占领的据点之外,就是那些附从太平军作战的别部义军控制着;算是具有部分执行力的外围防区。

其次,是邻接的苏、常、湖、歙、睦、饶各州,基本上是由那些独立性更强的义军,与太平军所扶持的地方驻队,还有残余的官军、土团乡兵,乃至形形色色的流匪寇盗,所犬牙交错而成的拉锯区。

最后才是那些地方各种势力分据其间,而太平军目前尚且不及且情况不明的敌对区,主要集中在浙东沿海到江西西部之间;其中还与岭东的太平军地盘,隔了一个福建观察使(福州经略)的五州之地。

正在思虑之间,就听外间响起了通报声:

“钱都尉奉命前来拜见。。”

周淮安不由的心中一动,这位算是自己东进江南的最大收获了吧。

昨天晚上陪孩子做完作业,发现自己已经冻成狗了,所以决定把更新顺延道白天了。晚上应该还有一章

(本章完)

第四百四十七章 书中竟何如(下)

“具美,且坐下说话。。”

周淮安也不见外的招呼道。因为这段时间他的表现委实很不错,也大大超过多数人的心理预期;所以在这归期途中周淮安决定给他一个额外选择的机会。

“如今黄王大军尽数北上,我军也要陆续回归荆湖了,你毕竟是江东本地人士,可有什么打算和想法么。。”

“回领军的话,某家乃新附之身尚无多少建功;当不以乡土为念,一切但凭军上吩咐便是了。。”

钱具美顿然挪了挪坐在墩子边角上的身子连忙道。

“这样的话,其实我打算往南边再派一支人马,伺机支援一下那些别部所属,并且探查地方的情势;也许还有机会打回到钱塘去呢?”

周淮安一边观察着他的反应,一边慢条斯理的又道

“或者,如今沿江的丹徒、江宁、浔阳三地,乃是本军在江东重要的中转和楔入点;然而却尚缺几位熟悉地方风物的人手来坐镇;你可有兴趣否。。”

看着钱具美欲言又止的样子,周淮安再开口道:

“此外,这次军中归还叙功之后,我打算再推举几位新进人物,到大讲习所的江陵分部里去,好好的修习兵法韬略再造一番,具美亦可为中选呢。。只是要先放下手中的事情和职责了。”

说到这里周淮安又对着脸上露出犹豫和挣扎的钱具美补充道:

“此事尚且不急于一时,你大可以先回去思虑一二,再来答复我好了。。”

“某愿前往讲习所修习,还望领军成全。。”

只是周淮安的话音未落,倒是见他

“你真的决定了么。。”

周淮安不由愣了一下,这位怎么比我还急,不该先回去想一想,串联一下左右打听消息,或是再观望一下么。

“不,在下已然想的明白了。”

然而,钱具美随即再转念之下愈发坚定的俯身行礼道。

“既然承蒙领军看重,某自当随领军前往江陵,以修习和深造太平军的道理和章程,方能更好的追随鞍前马后才是。。”

“如此甚好,假以时日,我亦可得一臂助尔。。”

望着对方拜下的身影,周淮安笑容更浓起来。虽然自己给了他三个选择,但是这三个选择及其相应的结果正好是相反的。

如果他真的选择带着一支人马打回到故乡去,那周淮安也只有冒着背信弃义无故杀人的名声,先送他去魂归故里再安排一个罪名了。毕竟这种能够成就一番基业的气运之子,可不是一些可以安排的人为意外所能收拾掉的。

但是因此成为对方成长的养料,进而绝处逢生脱出控制之后的后果,可不是那么简单的“蛟龙得水”一句话;相应翻脸成仇的后果和代价也是后患无穷的。

当然了,如果他选择了留在江宁镇守的这条路子,虽然眼下会得到重用;但是日后在太平军体制内的发展和晋身,就要打上专门的标签而有所选择的使用了。就算是会获得优待和级别,也要逐步远离军事指挥的领兵官岗位。

索性他选择了那个难以预测,但是未来前景也最好的结果;与自己一起回到后方去接受太平军专门的再培训和理论学习;这样的话,他只要不是成绩和评估太差的话,就可以列入仅次于那些老义军的第二序列中,而在日后更重要的位置上发挥作用了。

这也是太平军正在完善中的制度之一,毕竟随着太平军势力坐大,前来投靠的各色人等和投降官吏军将也会层出不穷;一刀切的全部干掉或是全部赶走、流放也不现实。

所以,就是对着大多数有意投靠的对象,按照表现和作为送到各种类型的学习班里去,或长或短的再造一番;然后再根据他们学习的日常表现和考评结果,决定是送到乡下去接受劳动人民的再教育,还是限制起来专门写回忆录和反思;

或是放到清闲部门的不要紧岗位上做个摆设和吉祥物,或又是安排到一些限制使用的职务上去发挥所长;乃至被接纳成为自己人,而独当一面的领军或是治政一方。

当然了,无论他这个选择是否真心实意的,只要进了讲习所之后,许多事情就再也由不得他了;哪怕最后出来的结果不尽如人意,那也至少远离了那个最坏的结局了。

“某不敢妄称为领军,不,主上之臂助,幸以驱驰阵前依然是心满意足了。。”

钱具美却是愈发低敛和诚然的谦声道。

“倒是领军以一己之身搅动天下风云,雄起岭外而扬威安南,经略荆湖,远达两江。。种种经历足为我辈敬仰和尊崇莫名了。。”

“这天下大势哪里真有靠一己之力而定的,我也不过是乘时而起的结果。。真要贪为己功也不过是自欺欺人而颐笑世间而已。。”

既然敲定了这件事情,周淮安也放松了心态与之攀谈纵论起来。

“朝廷若是政通人和之下,我也只会想方设法削尖脑门,凭这身所学和本事,营钻到体制内才能有所作为呢。。可惜如今的天下又是怎样的情形呢,逼的人都靠安分守己活不下去了,就不要怪有志之士皆蜂起求生;”

“先有浙东裘甫之乱后有桂林庞勋的淮上靡乱,庞勋倒下这才过了多少年王仙芝又起;围剿了王仙芝又如何,不还有浙东的王郢之变,黄王不就照样接过天下反乱的大旗么。。如今这大江以南的举义之帜又辗转于我手,这岂又是偶然成就的结果呢。”

“朝廷号称富有海内而雄兵百万,大可以杀得光眼前蜂起而动的贼众,但是饥寒交迫、朝不保夕的人心之中的贼念,却是万万杀不尽的。。”

“我正是有所深明形势顺应人心,引万万之众的心中贼化作改换天地,打破一切万恶藩篱的斗战求活之举,才会成就如今的局面。实在是不敢妄自尊大,反而要如临渊行,时刻战战自省呢。”

而当就此拜别出来之后,钱具美也是如释重负的嘘了一口气,却发现后背已然被细密的汗水所浸湿了。他隐隐感觉冥冥之中就此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但也由此摆脱了某种莫名的危机和风险一般的。

就像是当初,被视作浪荡儿的他一时心血来潮,主动跑出来应募临安的团结兵;而得以从后续的变乱中保全自己的家室和亲族一般。

不过,他虽然私节上的毛病不少但也有一个优点;就是在认定某件事情之后,就不会再轻易的为之犹疑不决或是再三反复了。要知道,当初他投军土团的初衷,也不过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寒陋之家而已。

而随着董昌举兵辗转四方,依靠背创沥血的勇猛厮杀在前,一直坐到了石镜都富江的位置上,才由此开阔了眼界和见闻,也孳生了更多再上一步的心思和念头。

但与这位志怀天下而誓以翻覆海内的气魄格局相比,只求区区一地节镇就心满意足的董昌;简直就是那典故中护着腐食的號鸟一般可笑了。大丈夫志在五鼎食,能够选中一个足称大业的主公投效,同样也是一条显达前程。

望着兀自摇动的门帘,周怀突然脸色变了几变,然后露出某种为难和辛苦来,最后又变成了某种深吁了一口长气的如释重负。

随后他松开按得紧紧的双手,在铺着丝绸衬垫的案几之下,赫然冒出一个娇艳有加的臻首来,却是前军府女官司赞崔琬婷。只是晕红的脸蛋上犹自是周淮安留下的痕迹点点,让人看起来娇艳有加又爱不释手的。

真所谓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的道理,偷偷摸摸私相往来的刺激与惊险滋味,在欲拒还休又争分夺秒放格外得开之下,实在不足为人道也的。

“听说你还是名门崔氏的女儿。。”

周淮安想了想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只是濮阳崔氏而已,只能算是清河大宗的别支远房;妾身更是那为崔观察在外为任的妾生女,正房嫡出子女可尚在北地呢。。”

而崔琬婷说起这些的时候,就像是别人的事情一般的平淡无波。

“若有机会的话,把五姓七望都尽数给打倒在地,再让人踩上一万脚的。。那因你硕果仅存下来的这支崔氏,岂不就是天下第一流的了?。。”

周淮安不由想起了某个政治笑话而顺口道。然后,他又发现自己再度被某种强大的吸附力给固定住,而没法集中精神来完整的说话了。

而后看着她有些辛苦离去的婀娜身姿,在某种贤者状态下周淮安当即又自省起来;虽说自己曾经鄙夷过那些义军将领骤得富贵,就显露出各种忘本姿态;心安理得受用起这些差别悬殊的两极分化。

然而自己又是谁,又能好到哪里去呢;也不过是仗着有点历史常识和后世经验,先见之明式施恩推及而下的时代投机者而已。眼下会不会太过于骄奢淫逸了呢。

。。。。。。。。

淮水北岸,作为先头登岸的正在围攻一处大型的戍垒,而笼罩在厮杀震天、人声鼎沸之中,更有多架大小器械,在对着戍垒接二连三的轰打过去。

只是显然相应的攻击效果不是很好,随着抛物线忽高忽低砸出的投掷物,甚少有落到戍垒加固过的土木围子上;反倒是时不时力道用尽的落在,那些正在奋力攻打和冲击墙围的人群之中,如同浊浪一般的翻砸出一团团惨叫连天的血色来。

“为什么不全力以赴,是这些器械不好用?。。这是什么鬼话”

尚让亦是跳着脚对着部下们勃然怒骂起来。

“在那和尚的人手里,打城池至少可以十中其三四,怎么你们用起来就十不中一二呢。。难道我用的人都是些废物么。”

无论是尚让还是其他义军都领都是难以明白一件事情。他们这些义军中凑出来的工匠,仿造些结构简单的旋风炮或是发竿(弹射器)也就罢了,面对石砲、床弩这些大家伙大多就只会修不会造各种麻爪了;

往往相应的器械拆下来转运之后,就不容易再装上去了。就算是勉强装起来,也是磕磕碰碰的需要费大力气来调校和打磨,才能继续使用下去。

他们当然不能理解,相应的数算和观察测绘手段,在远程武器上的系统应用;更不能理解工业化流水线生产的统一通用标准和规格,以及相应拆卸、安装和转运的规范条款限制。

故而,如此之多的因素积累到一起之后,在战阵上强行使用起来,就已经不是简单的失之分毫而差之千里的问题了。

(本章完)

第四百四十八章 他乡各异县

淮水之上,黄巢望着如织往来的舟船,这才徐徐然的踏上了布置好的浮桥。脱下似乎已经穿惯了的轻软绸杉与棉布袍子,时隔半年多重新披上甲胄的沉甸甸感觉,让黄巢自觉有些异样不适却又隐隐的心中踏实了许多。

毕竟,他从马背上打出来的基业,光靠躲在后方高门大宅和庭院森严之中,遥控和指使的“运筹帷幄”是尚且不够,也不是他所擅长和胜出的;这一切终归还是要回到马背上去,才能把此番大业给推向一个新高潮;

当然了,最后真正打动他决意继续进军的,却并不是对方所痛陈的那些利害关系和进退得失,而是那位来自常山王的使者所无意间落下的一句话:

“黄王行事自有时运和天命所在,又何须寄望于残朽朝廷区区虚名呢。。”

他因此不由辗转反侧而蒙心自问起来,自己似乎在冥冥之中只有一番的气数和运气来加持;故而每每濒临绝境之时,就会遇到绝处逢生的转机和变数。

当时就有“金色蛤蟆争努眼,翻却曹州天下反”的歌谣而天下骚动。盗贼横行陈、许、襄、邓数州,“无少长皆虏之,众号三十万”。

然而,其他和自己一样一路行来甚至更早举事的诸多义军首领们,就显然没有这种机缘和出路了;是以在王大将军倒下之后,继续举起义旗的人为数不少,最后也只有自己走到了这么一步,这难道不就是天命所归的某种潜在证明么。

更别说自己在岭外遇到了那个“和尚”女婿,再一次晓得自家的本钱是如何雄厚,又是可以做到和实现何其之多的事情;又是暴敛天物一般的糟蹋垫了多少好东西和机会了。

相比之下区区娇妻稚子的一点儿得失,后宅之中的那些勾心斗角又算的了什么。只要乘时而起拥有了更多的权柄和威势之后,难道还怕没有更多愈加出色的名门之女,来自己生儿育女服侍枕席么。

自己之前实在是过忱于儿女情长的安逸和不思进取了,居然相信区区一任藩帅,便就是自己的顶点和最终所求了。却不知道曾经数度被自己逼得走投无路的朝廷,如今已经孱弱和衰微到自己似乎唾手可得的地步了。

尤其是那位号称天下名将的高老贼都要避战不出,而坐视淮南遍地糜烂的情况下,河朔那些方镇亦是心怀不轨,所见各路官军亦不过如此之下,他实在想不出还有谁人能够阻挡自己的回归故里之路了。

怀着这种心情,他纵马踏上淮水北岸土地的那一刻,就听到了如山如潮的呼应声。

“黄王。。”

“黄王。。”

“王上。。。”

霎那间,展现在他面前是满山满谷各色人群构成的军阵,无数人头高举手臂挥舞着各色的兵器,一遍遍齐声呼号着他的遵诲;就仿若是这淮水奔涌起的滔天浊浪一般,充斥了整个原野之中主要色调。

“这就是我的天命,这就是我的大势啊。”

黄巢这一刻在心中默默的感怀和叹声着,策马向前的步伐也变得益发坚定起来。

。。。。。。。。

而在淮南寿州对岸的河南颖州境内,一支渡河未久有新开拔的军马;也蹄踏奔滚、车轮呼逯的疾行在道路上之上。当先居中招摇的大旗上,赫然是黑底白绣的“天平”两个大字。

而在后方的曹字将旗之下,前呼后拥策马行进的天平军节度使、江西招讨使,兼东面副都统曹全晸身旁;来自成德军(镇冀节度使)王景崇的使者,兼内院孔目官李畴,亦是苦口婆心的劝说道。

“曹公,曹节上,你何苦如此卖死力呢。。朝廷素来薄待将士,急用时方好,不用则弃之若彼。。”

“可知数年前以平定王(仙芝)贼首功的行营都统曾元裕、副都统张自勉又何在;当初曹公大破贼军于江门,朝廷有是如何对待节上的。。”

“我曹文宣素来行事坦然日月,但求问心无愧尔;如今国家有难旦夕之间,怎么敢不戮力以赴呢。。”

曹全晸却是不为所动的慨然驳斥道。

“只恨我当初私心作祟,为一时之气止步不前,让江西的贼势复又做大;才有如今遍及江东、淮南之祸患么。”

说到这里,他不怒自威的瞪了对方一眼冷声道:

“我且饶你一条性命回去捎话,就说某羞于只会罔顾国恩、败坏天下的彼辈为伍。。让你家回鹘儿满门洗干净脖子。日后少不得战阵相见真章。。”

“滚你的吧。。”

话音未落,就有跟随的曹全晸次子——都虞候曹翔突然出手,眼疾手快的将这位成德军使者给从马背上提捉起来,又不顾对方手舞足蹈的挣扎,而向着路边飞身抛投而去,霎那间就带着惊呼和惨叫声,趴滚消失在草丛之中。

然而,曹全晸却是在銮兜遮护的表情之下,微不可见的叹了一口气。

须知晓,自乾元年间以来,就开始割据的河北三镇当中,历任成德军节度使算是最为稳定的所在,前后只易姓过两次;而现任的节度使王景崇,自已经灭亡的回鹘国阿布思部归化将领王廷凑入主以来,如今已经是父子兄弟相继的第四代节帅了。

其间与朝廷分分合合降而复叛的围剿与反围剿,与临近军州进犯和反攻的大小战事何止数以百计,就连曹全晸尚在天平军张裼公麾下时,也没少交手过。因此,对于此辈的用心可谓是路人皆知了。

然而这些河朔藩帅,素来只奉朝廷的名义而自行其是多年,只是始终忌讳朝廷的大义名分,而始终不敢走出那成为众矢之的最后一步。如今显然他们也是按耐不住了,这对于曹全晸来说无疑是某种不祥之兆而愈发心情沉重起来。

毕竟,当年讨平了王仙芝的曾元裕先加官进爵再被被贬斥外州,张自勉被夺职入罪最后只能黯然请致仕才得以保全;却都是不争的事实啊。

然而又想到前些日子,那位东都郑相公专门派人来他军中,关于因势利导再造朝堂正道而推及天下的说辞,曹全晸心中再次变得火热和激荡起来。

就好像是回到了少年之时,自己刚刚通过了朝廷吏部的考揭试,而以河南都尉的身份带着部曲,去讨捉北邙群盗的葱荣岁月了。

而在他们远离的方向,被滚出一道七零八落的痕迹的草丛之中,也有一个人用手撑地而慢慢的爬起来,又步履蹒跚的走几步后跌坐在地上。却是被丢下马去的成德军内院孔目官李畴。

虽然他看起来灰头土脸的身上还被刮破、撕裂了多处;但是却不影响他用一种诡异的笑容,对着大路上行进的军阵囔囔自语道:

“真不愧是心若磐石的曹铁头啊。本还想略尽些人事的,却可惜了这身的好衣裳了。。”

这时候,总算是又几名骑着驴子和骡的随扈追了上来,将他重新搀扶上其中一匹坐骑,而小心的询问道:

“孔目,眼下咋们该怎么办。。”

“当然是继续向西,且去许州一趟啊。。。难道还照实把话传回去再让王上撕了你我么”

李畴毫不犹豫的道。

“我就不信了,难不成世人都如曹匹夫那般的死心眼。”

。。。。。。。。。。

黄巢本阵渡过淮水的消息,随着境内留下的探哨用鸽子飞送到江宁,又快马辗转到正当归途的周淮安手中时;他也不禁大大的嘘了一口气。毕竟,因为自己已经七拐八弯着,偏离出历史正轨的时代车轮,总算又向着他所熟悉的那个方向行去了。

随着韶关(今广东韶州)到洪州(江西南昌)的输送和传讯线路,被逐步的打通并多次投入使用之后,来自岭外的消息延迟,也被原本的三、五天(视天气)左右给缩短到了两天以内。

他正在对付着盘子里蜜炙熏鱼的切片和夹着莴苣叶的牛肉卷,就是其中取得成果之一,来自潮汕地区的渔获和畜牧业的制品。

在沿海新兴的海洋捕捞业当中,用耐磨耐腐蚀剑麻纤维编制的大拖网,取代了传统粗布加麻容易泡烂的小网,避免了所谓“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历史传统;

而专门设计集体操作更抗风浪和适航更久的大渔船,也替代了传统单门独户小打小闹的小渔船;而能够深入到渔获更高的外海大渔场中去,进行较长时间的捕捞作业和追逐鱼群。

再加上轮盘和帆缆、转舵上的细节改进,可以说现今义军管理之下的各处沿海捕捞队和作业、加工据点,相应单次出海的效率比和一年四季的活动周期,远不是过往可以与日而喻的。

因此现今在大部分驻军当中,作为蛋白质重和微量元素要来源的鱼肉,已经压倒了传统禽蛋类养殖业,而成为第一大的食品加工业原料和肉类制品补充来源。

当然了,最好的办法还是带上改装的床弩出海去,尝试着捕杀鲸鱼什么的;这玩意可谓是全身都是宝几乎没有可言浪费的地方,只要能打捞到一只那就是数千人份的一个月肉食分量了。更别说鲸骨、须、舌、皮、脂肪、内脏作为工业原料和医疗方剂的多宗用途。

目前捕捞队在海上直接或是间接产生的收益,主要还是给投入到了近岸巡检船队的补充和维持、训练当中去,而这些捕捞队里锻炼出来的船工和渔民,同样也是未来海面力量逐步做大的潜在补充来源。

而集体农庄的严密管理和组织效率加成之下,蚕桑、果林、鱼塘和稻田联产的各种农副产品,及其再加工的边角料和废弃物也被充分利用起来;而与渔获处理后,磨碎的鱼骨、鱼鳞、内脏一起,做成了各种添加成分的饲料。

进而得以让家家户户都能有余力蓄养上或多或少的一群禽类,或是鼠兔等小型肉食皮毛动物。至于在专门因地制宜划出来的混合养殖场里,同样可以用这些添加饲料,来喂养较大的猪牛羊等肉食类的牲畜;日积月累下来的存栏量和出肉率,也在逐步的提升当中。

因此,哪怕远在江西与江东交界的宣州境内,同样也可以保持多条补给线,而提供相对种类丰富的副食品补充;这对于正在归程兼带清理周边的太平军来说,无疑是一件颇为舒服和惬意的事情。

不过这种惬意和轻松到了洪州城下,就被稍稍的打断了。

(本章完)

第四百四十九章 他乡各异县(中

洪州即是后世的江西省会南昌的所在,最初始于汉代的豫章郡,有汉高祖5年,汉将灌婴奉命驻军当地,修筑“灌城”为发端也算是唐代江西道屈指可数的大城望邑之一了。

对了,那位在后世因为考古发现,而变得大名鼎鼎的土豪网红那位酷爱吃瓜却把没消化的瓜子,一直存留到现代的汉废帝海昏侯刘贺,最后的封地和死后的墓葬,就正好位于这里。

其中因为位于鄱阳湖口与长江水道连接处,又以当地造船业和水运枢纽著称。自古有“襟三江而带五湖”之称正所谓是“上承荆襄、下抵淮扬,入漕而远及关东,出海则则达交广”的一时盛况,又有言“江上舟船之盛,尽于江西,江西帆幅,半于洪州。”

贞观年间,唐太宗就曾命大匠阎立德在此一次性督造“浮海大舟”五百余艘,以为渡海攻略辽东高句丽所需因此积年累月下来的造船产能和技术的底蕴,成为当世足以与广州其名的所在之一。

最盛时洪州治下号称有户五万五千五百三十,口三十五万三千二百三十一。治下七县除两个紧县,其他五个都是户口众多盛产丝帛和谷米的上县。

虽然因为国家动乱而有所衰败,前几年黄巢南下的时候还被王崇隐率军攻陷过,然后在黄巢出岭东进时,又被二度攻破过,而大掠与城坊之间但是根据户册簿籍上的记录,如今依旧是坐拥四万多户,二十馀万人口

而作为如今的江西观察处置大使兼做镇南军节度使的理所,豫章城更是集中了期间的大半精华所在身为江南屈指可数的都会大邑之一,豫章城本身就集中了造船、造纸、印刷、纺织、兵器、金、银、铜器制造等诸多行业。

在历史上由此产生和形成的产业链,几乎遍及长江上下游的流域。像是当代豫章城东北向的梅山上,几乎都是密密麻麻的官私窑洞,由此烧造的洪州瓷虽然没有刑青越白那么有名,但也是有专船放江而下而行销海外的滚滚财源。

其中又有位于州治豫章城外的东湖船厂各坞,虽然已经停工和废弃了大半,但是依旧有足够的备料和工匠夫役,可以同时修造上百艘的大中型船舶。之前黄巢出江西而重建起来的水军和船运,就是在当地所获得的补充。

因此,太平军在一鼓作气驱逐了占据当地的别部义军,又从城中罗括走了大量人手和财货、物资之后,并没有简简单单放弃掉。而是是把这座极富特色的区域中心城池,当做重要的后方中转据点和前进基地来经营和治理的。

当然了,如今的太平军因为距离江陵、潭州之间的治理重心和腹地较远。而出于维持成本和性价比上考虑,目前只是重点控制了洪州境内,赣水到彭蠡泽与长江交汇的沿岸地区,丰城、豫章、建昌为核心据点的三地而已。

至于其他的地方,还是分布在那些太平军扶持过的别部,或是打着义军旗号却自行其是的中小势力,或是暂时降顺了黄巢的地方武装手里。

只是根据前出先手队的探马回报,如今的洪州城内居然在冒烟城外还被规模不小的阵营和防线给包围起来并且已然有人问讯引兵出来迎击了。

周淮安可是记得自己在当地留下了三个驻队营,外加一个舟舶分团的人马。而这个时代的洪州城旧址位于赣水西岸,东西向的背山临江而自有一番天然的地理胜形。

唯有南面和西北面的平野上,才有可以展开兵力进行全力攻击的余地,因此以有限的兵力布放住这两个方面,再加上少量水上部队的呼应,主动发动进攻的力量不够,但足以游刃有余的对付大多数局面了。

怎么又会连城池都陷没掉,而几乎没能送出消息来的样子呢。好在周淮安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多久,就在行路途中接到了新的消息和变化。

“报,先手队的周校尉,已然击破敌军当前又飞骑于阵中擒获了领头之人。。正在押解前来。。”

周淮安不禁略加感叹,这周本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莽得很啊,居然照面就把对方的将领给捉住了然后就见一行飞驰而来的小队骑卒当中,很快将一个满身血污五花大绑之人给投掷在地上,顿时摔出连声的痛哼来。

“你们是什么人,又是哪一部官军的配下,为何要袭击我等十九镇联防军。。就不怕朝廷的降罪么。。”

对方犹自梗着脖子怒吼道。

周淮安忽然有些乐了。感情对方这么一会还没有搞清楚自己这边的来路,就被稀里糊涂的捉了过来么,若是洪州城下都是这种货色的话,那接下来的事情可不就简单多了。

周淮安不说话,并不代表别人就不会察言观色了只见那张归霸就挺身上前一脚将其踹了个狗吃屎而厉声道:

“你个混货,还不睁大你的狗眼看看爷爷们是谁人。。”

“你们。。竟敢。。”

灰头土脸的对方努力挣扎起来嘶声道。

“咋们就是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为民求活只争大义的太平军是也。。”

然后,张归霸一边说着又将其给踹趴下去。

“这不可能,贼军不是都已经过江了么。。尔等太平贼怎么又会在这儿。。”

对方大惊失色的惨声喊道。

“拉下去砍了吧。。让前阵的马队尽量再捉一个明白事理的来。。”

周淮安却是有些无趣的道,这种搞不清楚状况的额货色,也根本不值得自己再浪费时间了。

“贼头,我誓不与你干休。。”

就在对方被拖走的大声叫喊,又变成凄厉讨饶声中,又有飞骑滚荡来报。

“报,王都尉率领的选锋和跳荡健儿,已然破入城下营中开始放火为号还请本阵发突骑、骠骑和骑步所属,前往呼应和包抄。。”

“准了。。着骑都尉赵引弓带队前往相机而动。。”

周淮安当即发下一支令旗道。

“报,左阵临江布防的车营,已然与城西绕过来的一支敌军接战中。。”

“后阵来报,有数股来自江上的敌众,仕途袭击本军的骡马队,已然被辅卒和武装夫役的弓弩给射退了。。”

“报左阵的匠师和工卒已在江上开始架桥。乃有数十艘装满柴草的小船,并衔刀之士顺流而下欲行火攻。。。已被投火队提前引燃,击溃水上。”

当周淮安在这一系列大大小小的遭遇战报当中,得以过赣水上临时搭架的浮桥而望见了豫章城的那一刻,所见到的则是城下各种杂七杂八的旗色,乱糟糟的混战撕杀成一片的营盘。

而在烟火四起的洪州城中,就像是被水浸过的鼠穴、兔洞一般的,不断有开门而出的敌人涌出来,又毫不犹豫的加入到了城下营盘中的乱战里去。

而在最近的一处,像被狗啃一般的残破城门门楼上,赫然是高悬着一面绣着成行大篆“观察”字样的银红大旗,另有一面稍小一些的“高”字蓝底将旗,在城头上摇曳挥舞着与城下战场遥相呼应。

第四百五十章 他乡各异县(下

在这面颜色尚且赞新的旗帜之下。朝廷新任的江西观察使高茂卿,也在紧张而肃然的望着这些战场。至少从他的姓氏上看,无疑也是那位“南天一柱”“国之壁臣”的高郡王、高使相的族人。

这位当时名将可素来是举贤不避亲,也乐于提携自己的子弟族人;因此在他所任事过的地方,高氏亲族也屡屡当任要害职事,而得以遍布在河陇、京兆、凤翔、西川、安南、浙东各地。

高茂卿就是其中之一。只是身为这位渤海名门、禁军世家的高郡王族人,自然也有三六九等的亲疏远近之别。从名字上看就可以知道,高茂卿也就是堪堪未出五服,身在三代之内的远亲,勉强可以叫上一句“叔翁”而已。

是以后来高茂卿以明经科入选之后,就在没有选择去经过吏部铨选的考揭试,而出以待放选人之身应征从幕西川节度使任上;由此在对战南诏的战役中,很是积攒了些资历也开拓了许多眼界,被进一步保举为西山判官,清溪关防要使。

只是这位喜欢在阵前装神弄鬼的开坛做法,驱使六甲神兵的把戏,委实很是不得军心也着实令许多人敢怒不敢言;再加上后来的成都突将之变;以客军屠戮本地突将满门老幼的做法,自此大失地方士民人心。

他们固然不敢和这位杀人如麻,对敌人和之人都够狠的“落雕侍御”较劲;但在他离任之后就不免变相的排挤和疏远,乃至于留下的高氏族人子弟为难了。

所以正在清溪关外负责营造栅寨的高茂卿,也不可避免的被殃及池鱼;最后他只能想法子求了这位叔翁的渊源,乃从这种无力作为的局面当中求取脱身出来;但他好歹也是朝廷科举出身的选人,又事高氏门第。

朝廷发下恩旨令有志之士往南方贼乱频繁之地,去光复国土而重建王化;专门选了他们这么一批出身高贵而忠诚可靠的门第子弟,带着朝廷授予空白告身到地方让上去招揽和聚附那些,心念朝廷的“忠良义士”。

说是江西观察使兼洪州刺史,但是实际上给他带到任上的;除了一叠空白告身和些许宫中发出轻贵财帛之外,只有数百余名武装部曲而已,再加上路上招募的亡命、游侠儿、恶少年什么。

至于那些幕僚之选更是一个皆无,因为没有人愿意更他过来以身犯险,说不准那天就死在路上或是治地里了。毕竟他这个所谓的江西观察使,空有其名而并无寸土可为立足,就连理所都没在贼中。

而且,当初朝廷专门挑选出他们这批出身可靠的忠良之辈,额外加恩特进品秩的足足有上百人之多;但是就在受官完毕的第二天,这些人就已然是少了一大半了。据说,都是连夜得了各种急症或是家中出事的缘故。

最后进宫拜谢天恩,接受坐在垂帘背后由中使代为传话的,当今圣主劝勉之言的也只有那么四五十人;然后例行的颁丅赏赐,又食不甘味的留宴之后;他们这些人又当场在宫门外散去了大半数,说是家中的长辈父兄急招。

最后十几个人,在政事堂的堂后官带领下,从吏部取了告身文书,来到左银台门领取朝廷拨付的财帛;结果当场开箱发现里头尽是宫市使用来强易民间的破缯烂彩之流的陈旧之物。这下就有人当即破口大骂起来,又有人失望的想要离去。

这时候,却是有宰相豆卢缘和崔伉,亲自带着一众臣属过来看望和慰勉他们;然后又训斥了那个提供物件的宫门使;并另行交付了一批据说是从城中诸多门第募集而来的义助之资,才把他们给重新安抚下来。

最终准备了几天的光景,等到他们带着亲随和扈从临行出发之时,却是发现彼此两双手之数都要交凑不全了。按照各自领受和分派的去处也是不尽相同。像是江东、两浙这种一等富庶之地,却是高茂卿亦是求之不得的。

他也只能退而求其次的补了一个因为当场犯病,而让出来的江西道的缺;然后就此相互拜别同祝好运之余,带着十几名踏上了漫漫前路;期间在行路上又发生了许多事情。

他才走出潼关的范围,就有两名扈从就此不见了;然后在东都附近的河阳桥难关外,又有人连夜暗中偷了他的坐骑,想要私下逃跑而被捉住当场明典正刑了。接着,又在淮水的渡口遇上了饥民猬集事件,为此丢掉了了一些行囊和资装。

至于他那些同样一起出发的同伴们,有的直接南下借道散关前往了西川,有的趋向商州前往了山南,有的和他一样来到了关东,却又找个由头进了洛阳城就再没出来,此时更是全部音讯皆无了。

而在出了虎牢的中原大地上,虽然号称还是朝廷的治下;但是在诸多官军据守的城池之间,却是层出不穷的一股股盗贼,和成群结队徘徊于道途的流民了。

然后又有官军往来驱逐和捉杀其中以为功绩。就连高茂卿一行人若不是有代步的骡马为脚程,也差点儿未能幸免于难的。等到地过了淮水而进入濠州之后,他身边还能跟随的也就剩下小猫两三只的数人了。

按照那位倡导此事的宰相郑畋、郑大相公的建言和允诺在先,只要他们能够光复一地,就能够授予一地之任;朝廷只要得到确切的消息就会予以追认。

就像是数载之前那位死在任上的,前平卢节度使兼都统曾元裕的子侄曾衮,在安南据地光复一时而自称节度和都护的励志故事一般;呼吁和鼓舞这些的“朝廷栋梁”,能够在贼军横行的南方大地上有所作为。

只是有些可笑的是,相关的消息居然还是贼军给公布出来,朝廷才得以闻之并进行了追赠和加封。而作为当年私下帮助过这位赴难国士的崔安潜等人,更是得以加官进爵而沾光受益一时。

故而他抵达淮南之后也没有急着直接上任,而是辗转到了扬州来求见与那位“叔翁”的帮助;从而也得知了朝廷在江南的统治已然全面败坏的消息;

甚至就连控扼江东的镇海、宣歙、浙东三镇节度使,也未能抵挡得住汹涌而至的贼势;在心中为那几位渡海前往浙东、福建。乃至是岭东的同僚捏把汗之后,高茂卿还是决定继续南下江西。

而这数百名部曲就是这位未出面叔翁的淮南节衙,在当地替他招募和武装齐全,并提供了粮秣物用在内的行路之淄。这才确保他拿着相应的“过所”和旗帜,穿过那些官军与贼军、土团与刘敏纠缠的的区域,有惊无险的抵达了大江以南的土地。

然后接下来的事情就相对简单一些。有了朝廷授予的空白告身,再加上拉虎皮做大旗的高郡王之名,在草贼大部皆前往江东寇掠肆虐之际,他轻而易举得救拉起了自己的旗号,而获得彭蠡泽一支坐困城中的官军残余的投效。

有了这个开头,再加上他大肆颁发各种告身四处封官许愿的招揽,很快就吸引的地方上的武装来会合;而后又相继分别击破和收降了数只“贼军”所属,夺取其占据的城池和粮草甲械,而打出了朝廷冠军的威风和名声来。

因此,在这短短的数月之间在数州交接之处依靠以战养战,专打贼军旗号以夺其淄粮斩获的缘故;他的麾下也像是滚雪球一般的,随着各色投奔者而迅速壮大起来;最终才有了这个组成联军合力打下洪州的策划。

只要是拿下这座“面湖抵江”的洪洲城,他也不再是区区自委的洪州刺史、权洪吉都团结防御使;而是正儿八经朝廷承认的江西都团练守捉观察处置使了。再取联军精装健儿重建南昌军,也就有了武力上的凭据。

如果他还能够有次和下游扬州那位叔翁,取得联系和援助并引以为呼应,再伺机收复洪州相邻的吉、袁、饶、江部分地方的话,那就算是一个镇南节度使的节钺也是大致跑不掉了。

就像是当年的曾衮借道剑南、出黔中,而在贼势隔断的安南之地,夺权兴兵于交州城中的故事一般;足以给自己这一支的高氏子孙,留下世代传颂的基业和仕途格局。乃至如同那高郡王出身的京兆房一般,成为渤海高氏各房的支柱之一。

然而,这一切美好的梦想和憧憬,在他人生即将掀起高潮的这一刻,被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残忍的打断和破坏了。那些号称是贼中之贼、更似官军的太平贼,不知什么时候掉头杀回来了;

按照之前冒死过江的探报,他们难道不该是应黄贼之邀在淮南境内攻战掠地么,若非如此自己又怎么放弃在贼势薄弱的边缘地带,相对低调蓄势而为生聚以待的作风,而全力围攻起这座洪州城来呢。

然而,从江畔的原野上源源不绝冒出来,这些阵容森严而整齐划一的太平贼‘就像是无穷无尽奔涌而来的青灰色浪涛一样,轻而易举就将服色旗仗杂乱无章城下营中的各方联军,所代表的斑驳色调给淹没过去。

其中又有数支锋势长驱直入,以莫可匹敌之势横冲直撞而过。哪怕从城中涌出更多的后援来,也没有能够动摇改变这种城下逐渐被分割开来,又包抄围攻着混同一色的下风局面;

与本心而论,他倒是想要收聚人马速速退守到城中来,然后依托城防乃于这些劳师远至的太平贼军周旋下去;这样带到对方的锐气用尽,再有偌大的名头和气势也就便就不足为患了。

然而,他麾下的各路联军足足有十数家的大小山头,相互之间优势各种乡土、宗亲渊源羁绊和牵带着。遇敌固然是有一鼓作气之勇和不会轻言放弃之虞,在守卫乡土上屡有战果和斩获;

但是在陷入不利局面之后的各种自行其是,身为总领的也就在没有办法完全的约束住了。只能坐视着彼辈如同添油一般的从城中冲出来,又相继加入到乱成一锅粥的战团中去。

“擒虎郎出阵了。。”

这时候高茂卿身侧摇旗摇得有些疲软起来的左右,突然就大作振奋喊道。

“擒虎郎。。”

“擒虎郎。。”

“擒虎郎。。”

却是本地人出身的原报国平贼义勇兵头领,如今的抚州刺史钟传从城门中杀出;虽然他占据的也不过是家乡高安的一县之地而已。

但是这位生的是英姿倜傥而早年号称有搏虎之勇,因此也被视为日后麾下下的大将之选。只见他一马当先的拦下了战阵之中冲杀最烈的一股贼军势头,而又与对方一员身高体阔的大将捉对厮杀起来。

第四百五十一章 他乡各异县(续

“居然是周撕虎遇上了擒虎郎,这可真有趣了”

听着原本陷入颓势的敌军中,突然振作起来连声大喊出来的声浪,后方立阵登台观战的周淮安,也当即露出玩味的笑容来。

虽然这里是南方相对莽荒偏僻的江西地区,在野外遭遇老虎的概率委实不小;而且被当做战绩的应该是体型较小的华南虎,但也好歹是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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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二章 他乡各异县(续二

然而在宿州境内,作为淮上备敌前沿的涡水之畔,迎接曹全晸为首天平军将士的,却是一座座空荡荡的营寨和寥寥无几的人影。

“平卢、诸道兵马何在,诸位节帅人都到哪儿去了,齐都统呢,怎么只有你们这些人等。。”

望着这些从军寨中罗括出来,明显属于老弱病残的数千士卒,还有那些蓬头垢面衣不蔽体的民夫,曹全晸只觉得是天都塌下来了。

他当即派人一连找过了七座营砦之后,才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一名喝的醉醺醺的留守小吏。

“曹节却是晚来了一步哇,齐都统的泰宁军本与诸贼连战数日,各有胜负的。。又有青州的平卢军、俆州的感化军,汴州的宣武军、滑州义成军相继来援;”

对方被激醒过来后,连忙跪在地上应声道。

“五路合击之下一时贼势大沮,远退出十数里不敢再战,就此立寨联营十数里被扣。。然而。。然而”

“然而,又怎么了。。”

先锋兵马使兼都虞候曹翔,不由上前按住对方膀子连声问道。

“就在前日里突然有急报,天雄军(魏博节度使)并成德军(恒冀节度使)发兵过河,声言要借道青、兖替朝廷剿贼;”

那人被这一吓连声吐露道:

“是以先有安(师儒)帅带领青州军连夜拔营而走。。而后,齐都统因麾下哗然鼓噪也引兵退走;余下四镇兵马争相为长而各不能相服,遂也各自归还本镇去也了。。唯今,也就余下一些退过来的泗州军所部,尚未逃离呢。。”

“安师儒、齐克让这厮,真是害苦我辈了。。父帅,这儿是不能再呆下去了,我们也要回兵郓州才是。。万一河北二贼想要东进的话。。”

曹翔当即连声愤愤大喊,然后又对曹全晸道。

而在与此同时,河对面的贼势却是动了起来,显然是感受到了官军这边的动静,而有所条件反射式的攻打过来了。

“不要停下,也不要入营,我们就这般让过去,在从边上侧击贼军。。大郎,你率突将都可为先头。。”

曹全晸当即对着长子曹翔道。

。。。。。。。

而在河对岸的数里之外,刚刚移阵过来的义军本阵之中。一名满身尘土的别将,半跪在地行礼禀告道:

“禀报黄王,对岸官军似有埋伏,”

“过河的前军三阵人马都被击败溃散了。。”

“可看清。。是哪部人马的旗号了么。。”

在旁的副总管尚让,又不耐烦的连声问道

“却是天平军的曹字旗。。”

那人连忙应道。

“居然是那曹老儿,这可真是好得很啊,吧昔日的老冤家、旧对头,都给送到咋们的面前了了。。”

尚让恨声叫了起来。

“可是前军败了怎么说。。”

然后又有都统盖洪略有些担忧的道。

“无妨得了,如今本军正式兵强马壮之势,就算给他杀败几阵人马又如何;除了军府本部之外,我这里尚有五军七翼,十几阵人马近二十万大军,任凭他杀个够好了。”

黄巢却是不怒反笑道。

“既然对方说话算数,让数镇官军都相继不战而退了,就凭他区区一部天平军,还想有什么翻覆天地的作为呢,先让那些新募之军和归附的土团、镇戍之流上前,布阵迎击好了;”

“老尚、盖老,你们各自帅本队,负责殿后和压阵。。我再派出本阵的前军马队,负责牵制和支援;咋们今个儿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务求莫让这曹老贼走脱了去。。”

要知道,自从攻略了江东和淮南之后,如今他这位冲天大将军麾下的人马可谓是鸟枪换炮,而愈发兵精粮足、整容鼎盛起来了;

其他的东西且莫说,光是随军自用的粮食和物资,就足以支持上好几年的用度;更别说那些义军头领手中自己截留和集藏下来的粮秣物资。

因此在渡淮之后一路上并需要不怎么掳掠,而维持一个还算好的军纪,有时候还散些钱财给士民百姓,只是就地招募和裹挟些青壮年男子扩充军队。因此一时之间“贫寒疾苦之人”“云从者众”。

然而,他又不免想起来了那位便宜女婿,自称太平军的周和尚了;可以说义军能够有眼下这番的局面,其中可是与之有着莫大的关系和影响的。至少眼下大将军府的许多制度和方略、章程,都是他手上衍生出来的。

只可惜世事弄人还是不免要分道扬镳了。就像是当年蕲州之变中,那位一心招安的补天大将军王仙芝和自己在义军去路上的分歧一样;若不是的话有他的麾下为助力,又能免除诸多输送供给上的后顾之忧了。

尽管如此,他下定决定统一心思引兵北上之后,还是没有派人主动与之修好或是弥合什么;因为他从对方身上似乎看到了自己,那个曾经还算年轻一些的自己影子和痕迹;

要知道,当初自己从王仙芝麾下分兵而走的时候,才不过六千人而已。甚至还不不过其他几路出走的义军头领,比如占据江州自称刺史的柳彦璋,就号称有水陆两万人马。

而他如今却是坐拥数万人马,而占据岭内岭外多座城池,而令人不得不有所忌惮和提防的一方强雄势力了。虽然一直以来从对方手中得到源源不断的好处,但是黄巢并不想就此轻易受制于人的结果。

这次北上,未尝也不是摆脱其影响和渗透的一层意思;虽然都是打着义军的旗号,但是谁主谁次的利害关系,却是丝毫不容想让和妥协的。

。。。。。。

而在袁州比邻潭州的萍乡县境内,芦溪乡的太平屯围外。成群举刀持枪凶型恶煞的人等,也在眼巴巴望着在许多把斧头砍析下,逐渐露出许多破口的木门。

而作为他们的领头人,十几个形装相对体面而防护俱全的乡绅、豪强中人,亦是咬牙切齿的议论纷纷道。

“你不晓得啊,那些逃进去的人都吃的是什么啊,稠得筷子竖着都不会到的糊糊。。”

“只消肯卖力干活,每顿都有两大捧加一大根盐菜梆子啊”

“据说这些贼军置办的庄子里都是肥得流油、殷实得很啊。”

“所有有人家一天都要吃上三伙,顿顿是米麦换着名目吃的干食,配的是大锅菜煮农酱汤。。”

“家家都用余食养着猪羊鸡鸭,还有兔和狗子呢。。。”

“每晚还要聚在点灯的祠堂里听讲和学字呢。”

“遇到夜里赶工忙活的时候,人人都还有鸡卵子和酒水吃哩。。”

“岂有此理,这些杀千刀穷棒子、泥腿子,凭得比老爷们还过得受用。。”

“且安心,待到打破了围子,宰了这些穷棒子,岂不是想吃哪家就哪家,想睡那个就哪个,咋们天经地义的好日子不就回来了。。”

“若不是那些太平贼,咱们又何苦丢了家业躲到山里去,与那些土蛮、山民和寇盗为伍呢。。这一次总算能够扬眉吐气的尽数找回来了。。”

而在一墙之隔的土围之后。握着割稻用的朵刀蹲在木栅后的邓疙瘩,却是心思不宁的时不时瞅着不远处,那紧紧抱着半大猪仔的蛮女老婆。

虽然是个被抄了打家劫舍的寨子带回来,连汉话都说不利索的远山土蛮,却是他如今生活的全部所在了。因为她不但吃苦耐劳得很,耕田割稻喂猪养鸡啥事情都能做,还给他怀了孩子,也有了将来传宗接代的指望。

还记得她第一次见到庄子里按照工分发到手的糙米,捧着哭的像是个孩子一样,又对他喃喃自语的比划说个不停。说实话,他在集体出工的饭棚里第一次尝到,没有任何糠菜的米饭滋味的时候,也是比她好不过哪儿去。

当即就有大颗大颗湿润都漏下来,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了;因为他想起自己曾经拥有的家里,连病带饿死前只求能够尝口饭的爹娘,还有在自己怀里渐渐没有了气息,手脚枯瘦的像是柴杆一般的弟妹。

然后两人配成的这个小家庭,就在这种语言不通的比划当中,在漫漫长夜的相互慰籍当中,慢慢的添置了更多的物件,养起了猪仔和鸡鸭,也在总能吃个半饱之后有了更多的指望。

这时候,砍得百孔千疮的柴板门终于不堪承受的四分五裂开来;那些在围子外叫嚣嘶吼了大半天的贼人,也终于随着烟尘而出现在了围子当中,其中甚至不乏一些昔日有过几分相熟的面孔。

只是在这一刻平时还算和善的临近乡人,就像是被恶鬼附身一般的充斥着怨毒、仇恨、嫌恶之类的神情,而让形容都变的扭曲、狰狞起来。

只是他们才跑出几步,就惊声惨叫的抱着脚滚做一团,却是地面上已经被仓促布满了尖锐而细密的竹签;而这时,庄子中负责操练大伙的那个许独目,也站起身来怒吼着抽刀砍向那些满地挣扎的贼人。

“是汉子就随我上。。”

然而还没有跑出几步,邓疙瘩就突然腿软了跪坐在了地上,任凭那些争相泡过他身边的人们如何叫唤,都一时站不起来了,勇气好像是一下子就从这句身体里漏干了。。

哪怕平时被耳濡目染的再多道理,他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些庄子里的男人们,与贼人乱糟糟的拼斗、撕杀成一团,而惨叫怒吼声不绝。而他也只能不争气的跪在地上,自艾自怨的发出无意义的嘶吼声。

这时候,他突然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尖叫声,却是他的蛮女老婆正在与一名爬墙进来的贼人,死命拖抢着那只猪仔的腿脚;这可是她从小喂大的心头肉,还给起了名字叫“花落落”,因此哪怕对方如何威吓和叫骂,也死死不肯放手。

然后就被衣衫褴褛的来人,给一脚揣在肚子上而像个虾子一般蜷缩下去,手中却是依旧死捉着猪仔的后腿,被拖曳在地上;这一刻邓疙瘩热血冲头、眼睛都红了,这可是他全家死光后最后的指望啊。

霎那间就见他跳起来,如同一阵风的将那名贼人撞倒在地,奋力滚打成了一团。待到邓疙瘩在女人惊慌的叫唤中重新爬起身来,对方的脖子上已然插了把朵刀,血水像是涌泉一般的喷溅出来。

然后在女人的比划当中,围子上又有更多的脑袋露了出来;这一刻邓疙瘩像是摔脱了什么负累一般的,又信手抓起一杆竹子,当面就是对准一个捅了下去。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望着围子外那些丢下许多尸体和伤者,而在领头队长许独目带人追砍下,各种仓促逃离而去的稀疏身影;满身血污与泥土的邓疙瘩,不由和女人相拥而泣起来。

然而还没等他们庆幸多久,又见到前方忙不迭退回来的许独目一行人,身后还涌过来乱糟糟的一大群贼人;只见他们如满开的溪流一般,从各处山坳、石头、树木的间隙当中冒出来,多得让人有些心惊胆战。

然后等到邓疙瘩他们手忙脚乱的想要用各种物件,把破开的大门给重新塞起来的时候,却被许独目给制止了:

“别慌,你们仔细听一听。。可是本军的军哨声呢。。”

然后,庄子里的丁壮们才注意到,夹杂在这些奔走过来的贼众嘈杂声背后,赫然是往昔听过却又更加整齐的刺耳哨子响;漫山遍野的就像是溪流飞逝一般的动听和悦耳。

其间还夹杂着零星的沉闷轰鸣声,然后又有点点的烟火的痕迹升腾而起。这一刻,邓疙瘩他们只觉得眼眶中都有热乎乎的东西奔涌出来了。

听取着一路上流水一般传报回来的,多路出击之下各种阵斩和后续处决的数字,周淮安已经有些麻木了;不过稍微能够让他惊讶的是。

在淮南和江东都没有机会派上用场的火器,在这里的讨平叛乱和镇压骚动当中,居然得以大发神威了;虽然未免有些大材小用的杀鸡牛刀之嫌。

理由也很简单,当一支配备了相应投火队掷弹手的混编清剿部队,辛辛苦苦长途跋涉抵达目标所在的时候;只需要鼓起余力来架起火器对着敌人一轰就行了。

基本上没有敌人祸首暴民,不被惊吓而溃散和混乱的,然后再稍加整队杀过去就显得格外简单了。就算是暴乱分子被占据了关卡和工事、建筑想要负隅顽抗,也会被投入的燃烧物和毒烟球,给烧死烧伤着驱逐出来。

尤其是毒烟球,对付成群暴动的人群简直就是奇效;往人多的敌方投掷一个之后,就是各种炸了窝一般的四散奔逃;就算还能留在原地的也是被熏得七荤八素的丧失行动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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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三章 谁肯相为言

涡水之畔,又一轮战斗和杀戮在持之以恒的上演着。只是作为主动出击进攻角色的官军,已然是不复当初的锐勇和生龙活虎了。

唯一能够驰骋往来在这些,如同浑浊潮水一般义军人群中如入无人之境的,也就剩下了银白甲衣和雪色刀兵所构成的一抹亮色了。

那是曾经的羽林甲骑,昔日北衙六军随着神策军一家独大,而逐渐被取代变成某种花架子的代名词后,仅剩下来的最后一点荣光了;当年还是曹全晸当任平卢军副使的时候,朝廷专门赐下禁兵三千,五百甲骑。

只是当诸道行营招讨草贼使宋威虚报军功在前,又截杀了王仙芝入朝请封的心腹,被论罪夺职之后;相应的禁兵被朝廷召回,这只甲骑却是辗转到了副手曹全晸的手上,而随他征战至今。

然而,这些衣甲光鲜的具装骑士一遍遍的冲破、驱散那些草贼的阵容,将他们践踏碾压在马蹄之下的同时,也在慢慢变得越来越少,越来越乏力和迟钝。

因为这些衣衫褴褛的草贼实在是太多了;多的他们刀枪齐用弓弩射尽,也没有能够减少多少一般的;反而是这些人马具甲披着丝绸罩子的骑士,一旦呈现疲态和颓势稍加速度减缓下来,就会很快陷入那些潮水一般涌入的贼众包围之中。

于是马蹄被绊倒、掀翻,身披甲胄的骑士被七手八脚的拖下或是摔滚在地上,然后还没等挣扎起来自卫,就在按住手脚沿着甲胄缝隙用锐器往复的捅杀,或者干脆就用石头砸扁了脑袋。

当他们散开之后,地上就只剩下一具具扒光又被捣砸稀烂的尸体。然而,身处在被这些朝廷甲骑所追逐序列中的朱老三,就完全没有这种心情和兴致了。

他可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手下的兄弟,一个接一个的倒在这些满身浴血,却不减丝毫凶残的铁人铁马的冲撞与踹踏之下的。

他们甚至毋须动用刀枪和战技,只靠这身遮头露眼的铁壳子和人高马大,便就能把人给活活的从马上撞下来,或又是连人带马掀翻在地上再踩踏过去。

而英勇迎战的义军马队士卒砍下的刀剑,却是大多数在这些官骑的甲胄上轻易滑落过去,或是反弹回来然后就被反手砍到、挑飞,就此丢了性命。

所幸他胯下这匹黄王赐下的白鬃马还算给力,总算没有在关键时候失蹄或是脱力,而把他给落在了那些官骑的追逐之中。但是他带出来牵制和引诱敌骑的马队士卒,却是十停已经损去了七八停了。

就在这时,他也总算是见到了了一片混乱奔走的人群当中,那面被举起来奋力摇曳的旗帜,不由的心中一松而对着身后厮声大吼道:

“且快跟上我来。。”

然而就在这喊出声的瞬息之间,落在队伍尾端的十数骑卒,就被这些骑着高头大马追逐其后的官骑,给掀翻下来或又是刀枪齐举的戳穿了后背、砍断了臂膀;

然后,他就在前端再次看到如退潮一般四散开来的义军士卒,以及从中露出来的成排事物了在读的厉声大喊起来。

“都快随我跳起来啊。。”

随着他的叫喊声,那些紧随身后的残余义军骑卒纷纷的勒马策鞭,突地从原地扬蹄飞跳了起来;却是浙西诶逃散的义军之中,赫然已经被人为用各种杂七杂八推车和打车,给布下了一条用作战场拦阻的障碍线。

而在这条简陋的障碍线后,数月前从扬州城下得大水中,侥幸的得以脱身出来的头目苏拉,也在大声的鼓舞左右蹲伏的士卒道:

“你们尽管放一万个心,这便是咱们头儿从太平军那儿学来的联车战法。。对付骑兵可是有奇效的。”

他的话音未落,就见争相控马从他们头顶上飞跃而过的义军骑卒,就突然哀呼惨叫者跌滚摔落下来;却是来自身后的官骑发射的弓矢,投掷的物件给击中当下;鲜血淋漓的当即泼洒在了他们的头顶上。

“别慌,我们的马轻,他们的马重,没那么轻易过来的。。”

苏拉有连忙补救式的喊道。

然后,就相继有后续奔踏而过的义军骑卒,或因为脱力或因为起步的位置太低,或因为错估了自己的余力,而接二连三的绊倒在这条简陋的车阵之上,又连人带马的摔滚在了另一侧。

“我们一定能拦住官军的。。”

这下苏拉努力蠕动了下嘴皮,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霎那间就听得砰砰连胜震动和巨响,却是这条仓促成型的车阵防线,已然被那些收拾不住官军甲骑给撞开和掀翻了数处。那些埋伏的士卒还没来得及反应和出手,就被连人带着车辆一齐卷压在了下面,而鲜血淋漓的惨叫起来。

好在这时候,飞驰而过的残余义军骑卒终于在不远处停步下来重整,又在朱老旦的号令和引领之下,将那些退散的士卒重新聚拢起来,而将这些不得不减速下来,又堆聚在几处的官骑重新包围了起来。

只见密密匝匝挺举上去的刀矛和挠钩,不停的在染血的硬实甲片滑脱开来,而发出刺耳的刮镲声;但是这些官骑的小腿和马匹遮不到的四蹄,就完全无法躲避和防护了。

在不计牺牲的包围和突进之下,很快的就有相互掩护不及的官骑,接二连三的被斩断了马蹄而摔滚下来,又被合力摁住身子对着脖子大腿的缝隙蒙扎猛砍下去,惨叫着化作了地上淡开的大团血色。

最终,在另一股官骑赶来冲击解围之前,已经足有六七十名官骑给留了下来,而让朱老三的部伍靠这缴获,当场就武装了一半团人。

。。。。。。。

当天色渐渐暗下来之后;望着乱哄哄退下的贼势,刚从马上落下来的天平军都虞候曹翔拄着横刀,只觉自己下一步就会倒在地上了;连续没日没夜战斗下来,已经让他们这些官军将士身心俱疲了;

他们睁开眼睛就是满地的横尸枕籍,开口吃食喝水都掩盖不住那浓重的血腥与腐臭味。然后就坐在同袍与贼人的尸体上休息,乃至相互搀扶着退回到营盘中。

仅凭他这只势单力孤的天平军在这里已然支撑了足足好几天光景了,无论是南方的淮南军,还是河南境内的平卢、泰宁、宣武、感化、义成诸军,都没有任何来援的动静和反应。

他很想对着自己的父帅曹全晸说上一声:您想效法张中丞,可这世间也没有了郭汾阳和李临淮,只怕朝廷就连颜鲁公一般的忠烈人物都容不得了,

然而在他回到中军,见到父帅那张刚毅执着,却又形容消瘦下来的面孔之后;却又是无法将这番的诛心之言给说出来了。

“父帅,虽说粮械暂时不缺,但我们的儿郎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曹翔声音嘶哑的恳求道。

“我晓得。。是以我命你带人突出去求援。。”

浓眉阔脸而随着消瘦下来,而愈发眼神犀利的曹全晸难得附和道。

“父帅!!!!我愿代您。。。。”

曹翔这一刻忽然有所明而切声喊道。

“住口,你想违抗军令么。。这些反贼怕不是因为乃父的旗号,才得以盘桓在此。。若能于此多周旋一日,后方的东都岂不是多得一日的准备之期。。”

曹全晸却是难得动怒道,然后又有些动情说。

“你千万不要自误,平白辜负我的一番用心啊。。”

最后在黑色天幕下,望着曹翔挥泪拜别乘夜而去的身形,曹全晸脸上在此露出一番的苦笑和无奈来;自己身陷敌围怕是难以幸免了;但是在这最后一刻,还是私心作祟把自己仅存的这个儿子派出去,以图一线机会。

毕竟,自从另一个次子曹翎身陷贼中之后,除了可这位一直带在身边的丈之外;他就再没有能够推出来主持和掌握本镇局面的成年子嗣了;这样在天平军那边怕是要因为将士心思不齐,而生出一系列的后续乱子来的。

第四百五十四章 谁肯相为言(中

袁州,宜春城中。看着新呈上来的账目表和后续支出的明细项目预算,周淮安不由发出一声叹息。

真所谓是“大炮一响,黄金万两”,这不仅仅是指战争所掠夺的财赋和收获进来的战利品,也是代表着要流水一样支付出去的花销。

其他的不说,光是这次回程之路额外增加的清剿行动,就让带回来的收获要缩水了一大半。没办法,放任士兵去烧杀抢掠来恢复士气,并以为犒赏的代价和后遗症实在是太过严重,且流毒无穷了。尤其是在自己内定的地盘上。

所以为了让士卒们能够令行禁止而不折不扣的执行每一个命令的细节,除了严酷森明的军法和操条约束、塑造之外,同样也要有相对优渥的待遇和供给,乃至更长远的福利保障措施,最为不同时期的激励和竞争手段。

相比之下,太平军又多了个思想上的塑造和对组织体系的认同感,以及来自长远目标上的一致追求。这样的话,日常投入的隐性和直接的维持成本,就更加高过传统的军队了。

而进行肃清地方式的治安战为主内容,在不扰民甚至要拿出资源来争取人心,和补助那些支持者以维持太平军日常主张的情况下,花费并不会比直接的大小战役更节约多少;

因此,光是这一路清缴回去相应计划外的预算编列,就一下子多出来三四十万缗左右;这还是在初期攻略顺利的情况下,而不是遇到难以解决的硬骨头,或是需要后续支援的新情况。

当然了,由此该杀该流放的人头也不会少,该抄家没族的也不会因此心慈手软。最多只能确保是有理有据、明典正刑的流程和周期而已;至于相应的收益经过前期的拉网,如今也就是个略胜于无的小头了。

毕竟,对于任何统治下可能造成不安定的因素和隐患;杀一儆百总是特别容易短期见效的。残酷手段带来的恐怖名声,同样也是统治力中难以或缺的一部分;或者说是政治资源的组成。

就像是后世那位毛子慈父钢铁大叔一样,足够的畏惧和凶残的威名在相对健全的体制下,同样能够带来强有力的执行效果,这样就解决了创业初期人心混乱的困境。然后把对错是非的认知,交给时间的潜移默化好了。

当然了,在行军布阵和处理公务的繁忙间隙,周淮安还是会努力抽出时间来,会见和陪伴一会这位已经被变相跑给自己的曹小娘子,闺名曹红药的女孩儿了。

比如听她讲述一些新近的事情,也给她讲一些后世让人回味无穷的经典段子和故事,

“我想给她的一切,她都已经有了,其实我想要的,不就是给她幸福吗?。。”

“任岁月流过,与你相携伴老,而就算我们都老到了鹤发鸡皮,你仍是我心中最美的人。”

“来生,你若不认得我,我就说,你的茶凉了,我再去给你续上,你便知,那人是我。”

大抵就是山贼寨子里一个异类文青少年,与身负家仇血恨爱人,前世今生的错爱悲剧故事。

放在当下这种时代背景和彼此相互关系之下,倒也有些旁类触通的打动人。眼见得曹红药已然是眼眸里蓄满了泪水,显然感同身受得很而在一番心绪徘徊之后,才宛然开声道。:

“那。。我们也有来生么。。周郎的前生又是如何呢”

然而她还是忍不住去想,又含羞带怯问出来一个自觉充满傻气的问题;然后就像是鸵鸟一样缩下去,把红透了的小脸捂在怀里而不敢露出来了。

周淮安却是微笑的摇头道。

“前生这种事情,我还真是记不得了也想不到了;所以啊,我更要珍惜眼前,享受此时了啊。。”

说到这里周淮安不由得低下头去,把住横坐在膝盖上的娇小身躯,轻轻品尝着女孩儿欲拒还休的樱唇,正所谓是亲亲就好,偶尔才伸进去搅一搅,然而不到令人窒息的翻白眼,就绝不出来的一垒阶段;

而正在尝试着“摸一摸就好,绝不轻易伸进去”二垒进发,下一步距离到那个”只蹭蹭不进去“的阶段,其实也不是太远了。

说服她一步步的接受这种程度的理由也很简单,反正都“同床共枕”过了;那伴侣之间就算再亲密的过分一点也没关系了。反正她身边已经没有能够决定和影响她的其他人等,唯一一个亲近的还是某种意义上的而内应。

而在不远处帘幕外,崔琬婷却是强颜欢笑着紧紧咬着嘴唇,看着几乎要融为一体的身影;以及啧啧有声的动静,心中一阵阵的悲凉和发苦。

为什么她就能享受这种温情和体贴,而自己就只能被把弄成各种丢人的姿势和模样,而送上门去任人为所欲为,才能姑且自保和自立一时呢。

当然了,对于周淮安来说只要是能够把握当下并及时享受就好了。不同类型和喜好的女子,自有不同的风情和特色所在;如果能够在单纯的欲念和繁衍职责之外,再发展出一些其他的东西就更好了。

毕竟,身为上位者想要拥有一份毫无保留和杂质的纯粹感情,那已经成为了一种奢望;因为身边被寄予太对的诉求和因为权势所衍生的各种欲念,而足以将一切美好的东西,都给扭曲成面目全非的事物。

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的只要求那么相对真实一些的东西好了。比如保护欲,比如亲情,比如相互慰藉的需要。哪怕是为了政治上的需要而在一起相敬如宾,最后发展成为相濡以沫的平淡也好,

。。。。。。。

而在毫州境内,

连夜突围出来之后,沿着涡水上游一路没命狂奔;在跑死了好些个坐骑,也走散了一些人之后,曹翔带领的这只天平军残余,总算是摆脱了那些似乎无所不在的贼军拦截与追击。

再一看身边也只剩下百余骑了,不由的悲从心来而茫然四顾起来;他何尝不明白所谓的前往后方求援的决定,又是欲以为何呢。只是回归天平军理所郓州的道路,却还是茫然无期的要穿过数州之地。

“都衙,前方便是檀公城。。”

这时候,有一名游弋前来禀报道。

曹翔不由心中一动,这座檀公城乃是毫州山桑县的旧址;同样也是南朝刘宋太尉檀道济在与北魏争夺淮北,采取“唱筹量沙”的办法智退魏兵,乘机逃脱困境的故事所在地。如今则是毫州境内隶属宣武军一座备战的戍垒和重镇。

想到这里,他突然就下定了一个决心,突然就拨转马头挥众呼号道:

“我们去东都求援,我就不信郑相公和崔都统就会坐视无策么。。”

“贼军又追过来了。。”

这时候身边有人再度惊呼道,远处却是再次隐隐可见烟尘和动静。

又过了半响之后,就近退往檀公城想要求援和暂避曹翔一行人,却在城下任凭怎么叫喊就是闭门不纳,还射下箭来以为威胁。

与此同时的檀公城中,徐泗观察使掌书记的于濆,被关在本城的镇戍衙门之内严密的看守起来,就是不让他出城去。门外更有旧识和故友苦口婆心的劝说道。

“于掌书,我等自当明了你的一腔报国之心。。只是我辈身负阖城军民之安危,实在不敢因小失大啊。。”

“眼下之势,已然不是你我之辈可以轻易阻挡得了。。还请稍安勿躁,待到度过这个难关再说了。。”

而在前堵后追之下耽搁了最后的脱逃机会的曹翔,也只能声嘶力竭的泪流满面毒誓和咒骂着;带着精疲力尽的这股天平军返身冲向追兵,又相继壮烈战死在城门外。而后檀公城居然就这么开门出降了。

“捉住个领头的了吗。。好生带回去羞辱一番那个曹老匹夫。。”

随后,带领这支追兵的朱老三不由大喜道。

。。。。。。

而与此同时,在杨复光坐镇的许州城内,以鹿宏晏为首的养子们/忠武八都将刚刚拜退而走。而杨复光也只能坐在绳床,对着西向重重的哀叹一声。

“老奴实在有负国恩啊。。”

因为刚刚串联起来进言的忠武军八都将,虽然答应了为国守土御贼,但是拒绝在朝廷拨付的资装、界粮送抵之前,主动出阵往击贼之。

而在汝州城中。

“我辈尚有报国之心,却苦无报国之兵啊。。”

引兵退回道汝州的东面讨贼行营都统齐克让,也在对着前来质问的中使恳求道。

“将士皆以故里为念而不愿再战,吾亦无法一意孤行,。。还请与我一些整顿部伍的时日,方可有所作为啊。。”

而在东都留司兼做行营的大内当中,一名哭丧着脸的中使突然飞奔而至,对着正在铜版图舆前商榷方略的郑畋和崔安潜,上气不接下气的喘声道:

“诸位相公,都统,出事了,出大事了。。”

“又有什么噩耗么。。可是贼军到了哪里。。”

崔安潜头也不抬的沉声道

“是退还青州的平卢节度使安师儒,麾下兵马突然发生了变乱;自此公推大将王敬武为留后,放逐了帅臣安师儒、监院使李希罔以下十余人等;”

“临近的泰宁、感化、义成各军,皆以需要备战保境为由,拒绝朝廷使者催促再度发兵讨贼的召旨。。并将来使尽数扣下或是驱逐了啊。。”

第四百五十五章 谁肯相为言(下

烽烟四起的黄河岸边,成德军兵马都虞候王镕,也在遥遥相望这对面严阵以待的军城,以及城下哭哭啼啼被穿成一串串,虏获而走的青壮男女;心中却在想着来自乃父成德军节度使王景崇的交代。

就在誓师发兵之前,那位白发如雪却精神硕毅,依旧可以蓄纳伎妾的王景崇,大声对他耳提面训道:

“此去,你不求多多的攻城略地或是斩获、抄掠斐然,只要大张旗鼓的令河南各镇,就此不安于后方便就成了。。。”

“不解为什么要在此时出兵助贼么?,世人都知道河朔方镇跋扈不臣,动辄以刀兵相交;可又谁人知道,我辈被朝廷的大义名分困束世世代代,而不得解脱的苦楚呢。。”

“我辈又不是天生的反骨,也不是没有报效国家的心思;只是子祖上一旦坐上了这个位子;成为数十万将吏军民的领头,就注定由不得自己那些别样的心思了。不但朝廷深以为忌惮,部属将吏亦是时不时的裹挟众意,要挟和逼迫之。。”

“若是没有足够的驾驭方略和勃勃进取开拓之心,乃至与朝廷博弈和角力的权谋手段,吾辈无论进退,都是南面身死族灭的倾覆之祸”

“是以,虽然空有强兵健马、带甲千万,但只能世代坐困数州之地,稍有举动便就是众矢之、四方围攻的局面的;乃至相互连接以自保于一时。吾这个虚有其名的常山王,又做的有什么意义呢”

“只要有这个名份在,我辈就永远无法顺心随意行事,而要继续尊奉这这个朝廷的大统,不然一旦各自麾下异己、野心之徒乘势而起,得以朝廷追认而欲行那兴代事,便是如淄青田氏一般的身死族灭之期了。。”

“因为哪怕历代下来朝廷再怎么暗弱和衰微,这天下依旧不乏许多心怀国家大义之人了;无论是谁跳出来举起那面反旗,怕不是如庞勋之流的一时之盛,却成就别人功业的出头鸟、奠基石了。。”

“但是如今天下,却是有这么一班草莽中的大贼兴起,眼见可以打破来自朝廷的枷锁和藩篱;我辈为了日后的长久之计,为何不能铤而走险博上这么一把呢。。”

“如今,这可不只是我首当其冲的成德军一家一姓之事了;而是河朔各镇的百万军民、数十家大小世勋将门的共同利害得失啊。你若是想要安稳接掌我身后的位置,就需要全心全力的做好这么桩利害干系的大事了。。”

一想到未来自己可能承袭虚有其表的常山王,有可能变成真正切切的真“成德王”,王镕的心思再度变得火热起来,而挥举起马鞭道。

“儿郎们加把劲儿,都给我仔仔细细的抢过去了,凡带不走全烧了。。须知晓,咋们可是替朝廷来讨贼的啊,”

“谁叫如今朝廷不给咱们资装钱和出界粮,那就只能在沿途地方好好的自行就食一番,才有足够的余力为国赴难啊。。”

随着他这些话语,那些成德军的士卒更是宏声大笑的愈发趾高气昂,而肆无忌惮起来了。

。。。。。。。

而在夏日酷暑笼罩下的长安城中,北大内清波荡漾凉风习习的太液池畔,专门用来消暑度夏的含凉殿前;再度响起了久违激烈的驰骋往来的马蹄踢奔踏,此起彼伏的吆喝呼号,还有一阵紧实一阵的叫喊声浪。

在经历了一段堪称勤政,而又格外枯燥无味的朝会论政之后,这位年轻的天子还是忍不住故态始萌,早早的退了朝;又藉故谢绝了宰相留內再议的小后朝觐。径直来到了这处专门开辟出来场所,以偿自己许久未握马球竿子的夙愿了。

而对于这位生性好玩的少年天子来说,也就是继位的第八个年头,也是河南爆发的王黄之乱绵延持续下来的第七个年头了。

对于原本在诸多臣子和近宦口中,还是四海承平,丰亨豫大、物尽其有的天下,怎么就是变成这般处处烽火而应接不暇的局面,他尤是未得要领而甚为不解。

尤其是那些疥廯之患的贼人们,在朝廷的歌露布和塘报中,被剿灭了一次又一次,击破了一会又一回,论功叙赏了许多次数;从区区的河南一隅之地,一直剿灭到了江南去,再从江南追缴到了岭外去;

结果,现在居然又从岭外剿回了江西,又从江西剿到了江东,江东剿过了淮南;各地官军杀获的贼军怕是足以投江断流了,可是在那位堪称国朝名将的高郡王,带病奋力抗击之下,居然又要发各道兵马移剿河南了。

但是丝毫不妨碍他通过朝会上的接触和观察,来了解和观察、有限的接触群臣所在,并由此来把握和驱策他们以满足和完成自己的所好和需求。

至少在他所感兴趣的领域,是足以称得上聪敏而好学的;因此,除了他最喜欢的马球和蹴鞠之外,他还精通骑术、射箭、舞槊、击剑、音律、法算、清博、斗鸡、斗鹅、弈棋等十数种技艺。

所以,他这次只想痛痛快快的打一场马球,来暂且忘却掉那些朝臣脸上各种沉重凝然、悲观失落、威严正襟、声色俱厉,之类令人积郁的负面情绪。

至少,他可以再这里找到片刻竞技胜负中,毫无虚假与勾心斗角的快意畅谈,而暂时忘却自己是那个需要身负天下亿兆之望,需要处理如山军国大计的圣主、天子。

因此,为了这次圣主难得的兴致,负责此事的内宦们也是变着法子来讨好这位;不但把马球场的地面重新深挖填平了一遍,还用净砂、碳灰和筛过的河泥抹了好几层;再浇上几十桶的油脂阴干后,用石碾子反复的碾平压实,又用石盘打磨得精光油亮的不起尘,让人一看就心里舒坦。

虽然外间的关中大地上,已经是处处“飞鸟苦热死,池鱼涸其泥。”的酷热与干旱的情景;但在这里依旧是一副山溪翻涌,泉水奔流的清凉荫蔽景象。

尤其是用一块块支起的厚厚纬纱和大片深色幕帐,巧妙的拼接在一起遮蔽了大多数的日头和扬起的风尘之后。这就更是化做了一片阴凉清净的场地了。

而在专供休息的凉棚之中,更有堆砌起来又雕琢成蓬莱仙山模样的窖冰,还有摆设在期间的时令果食和饮子,在轻罗宫人持举大叶交扇的轻轻挥动下,散发出一阵又一阵舒爽的凉气。

因此,穿着轻快通透绡罗的年轻天子,也满脸兴奋与得色的驾马驰骋期间,任由奔走飞驰疾风吹得身上裳袍,严丝合缝的紧贴在他消瘦身姿的每一道轮廓和褶皱上。

至少在他所熟悉和擅长的领域当中,他才是那个战无不胜的主宰和无往不利的领头人,而不是在朝堂上高高受人尊崇和敬仰,却又被各种复杂心思和欲念所萦绕,被各种面目可憎的嘴脸和虚情假意的语言所包围着的圣主至尊。

上一次他能够如此尽兴的时候,还是在那场马球定三川的比赛当中;用一场临时兴起的加赛,就此指定了西川、东川、山西三镇节度使的归属了。他还依稀记得就是自己那位田大父的兄长陈敬瑄,技高一筹而得以首选为西川节度使的。

然而,就连他这短暂的偷闲,也注定是要无果而终的;因为就在他第三次将缀满锦绣和铃铛的马球,给一马当先的奋力拨打到彩绢条幅边上时,突然听不到助兴和催阵的颦鼓声了。

他不由在苍白潮红而又略微眼袋深重的面容上,泛起一些败兴和恼怒的颜色;就见到那些围绕在马球场周围的内宦和宫人们,都像是被施了禁口的术法,而只剩下愈演愈烈的蝉鸣声声。

“为何、为何。。停下了。。”

年轻天子质疑的声音回荡在宽阔的场地之中,也让这些周旁人等顿然诚惶诚恐的争相扑倒和跪拜下来。然后他就见到了被露出来几名朱紫冠带、腰佩金龟袋的身影。

赫然就是他本该接见和留内奏对的当值宰臣们。只是这些宰臣们并没有一如既往的露出某种苦口婆心的劝谏之态,也没有痛心疾首的做出一番慷慨陈词来。他们只是以同中书门下豆卢缘为首,行了个稽首而沉声道:

“前方讨贼之势有变,请圣主移驾”

随后,在气氛重新变得沉闷难当的延英殿中,这位年轻天子才知晓和明白了名为“贼势有变”的噩耗内容;前往淮上备敌的诸道各镇兵马,具已经“不当贼势”而或溃或是退却了。

以至于如今郑、崔二位重臣所主持的东都流司和诸道讨贼行营,已然无有多少可用之兵和外援之力,而只能靠就地仓促新募之卒来守备河洛各关了;以至于他们联袂来书所称;怕有当年封常清、高仙芝之患乱。

然而还有更加恶劣的情况是:那个黄逆居然在关东派人到处散布文贴,向各地官军发出通告,申明自己将入长安问罪,与众人无干,让他们各守本境,不要听从朝廷调遣,惹事生非。

更加恶劣的事情是关东那些藩镇的反应。无论那些素来桀骜不驯或是暗中疏离阳奉阴违的,还是历代顺服和亲近朝廷的,乃至对朝廷唯命是从的,都在这个时候难的一致失声了。

其中,自然也包括了那位从贼反正而来的河阳节度使诸葛爽。

第四百五十六章 谁肯相为言(续

庚子年夏。

黄巢众号十五万,曹全晸以其众六千与之战,颇有杀获。以众寡不敌,退屯泗上,以俟诸军至,并力击之。而高骈竟不之救,贼遂击全晸,破之。

黄巢陷申州,遂入颍、宋、徐、兗之境,所至吏民逃溃。

《资治通鉴》司马光

。。。。。。。

等到周淮安率领的太平军本阵月八千多人,进入潭州境内而准备登船北上江陵时,负责当地民政和屯田事务的主薄郭言前来汇报工作时,却顺便呈见的一个意外消息。

“有颜鲁公的后人来投,这是什么状况。。”

周淮安不由楞了一下,才回过神来这所谓的颜鲁公,应该指的是做过宰相受封鲁国公的颜真卿,而颜体柳字可是中国书法史上的一个里程碑啊。不过随后详细询问起来,他才发现是自己接待的人搞错了状况。

严格说来投奔的是颜真卿的兄长——颜杲卿的后人。相比做过宰相历任五朝,无论是书法还是文学成就在历史中大放其彩的颜真卿,这位则是某种意义上世代忠烈满门的标杆。

安史之乱时,与其子颜季明守常山,从弟颜真卿守平原,设计杀安禄山部将李钦凑,擒高邈、何千年。河北有十七郡响应。吓的安禄山躲在洛阳宫殿里对着谋臣严庄、高尚泣泪悔之。

结果遇上肃宗在灵武登基,号令天下军马都汇集到身边勤王。原本已经攻入中原的郭子仪和李光弼,都不得不引兵回去为新君站队;于是这些河北举义的军民官吏就悲剧了。

在各地守臣纷纷弃逃之下,天宝十五载,叛军围攻常山,先擒杀颜季明。不久城破,颜杲卿被押到洛阳。他瞋目怒骂安禄山,最终在洛水中天津桥上被拔舌、肢解投火遇害;等到肃宗收复两京,才追赠颜杲卿为太子太保,定谥号为忠节,

文天祥《正气歌》便有言:“为张睢阳齿,为颜常山舌。”然而后世更加知名的,则是颜真卿为他儿子所留下的一段典故和公案。

因为包括颜杲卿在内满门三十余口遇害,仅有长子颜泉明因为送奏表入朝,却被太原尹王承业给扣留而在事后得以活了下来;当时颜真卿为蒲州刺史,便命颜泉明到河北寻访失散的亲人。

其中发现妹妹的女儿流落叛贼手中,颜泉明的一个女儿也落入贼手,都要索取三万钱赏钱。颜泉明筹集全部费用,赎得姑姑的女儿回来。等再去纳款赎人,自己的女儿已不知去向。

当颜泉明把寻获弟弟颜季明的头骨和父亲颜杲卿的部分尸骨,捧到颜真卿跟前时,颜真卿一时悲慨不已,并研墨铺纸,挥毫写下了文情并茂的书法作品——《祭侄赠赞善大夫季明文》:

通篇情发肺腑,意凝笔端,诵之疾痛惨怛,哀思郁勃,虽然有三十余处涂改,但姿态横生,神采飞动,浑厚雄沉,苍郁刚劲,完全不同于东晋王羲之、王献之的秀润妩媚风格,被誉为继《兰亭集序》之后的“天下第二行书”。

但是因为兰亭序的真本被书法爱好狂——唐太宗给殉葬进自己的昭陵,而只剩下一堆名家的临摹本了;所以这份烧掉正文而留下的草稿,实质上已经是当世第一的书法作品存在了。

只是,周淮安一想到一千多年后海边那个小岛上,有群果脯败犬留下来的龟儿子,把这东西送给霓虹可劲的糟蹋;还不如在现在就被斩获烧毁了,纯粹留下个鼓舞人心的想念和传说好。

其中最有名的一句控诉“贼臣不救,孤城围逼,父陷子死,巢倾卵覆。”,岂不就是后世内战内行外战外行,各种猪队友下黑手坑自己人的果脯政权的最好写照么。

而前来投奔的这位,显然就是出自颜泉明这一支,叫做颜让。当然了作为忠臣烈士之子,这颜泉明也组成是一个既有担当也有气节的大丈夫式人物;虽然有从父位宰相;但是他生前为官却是甚为清廉。

几乎一辈子的俸禄所得,都在用于赎买和供养那些,追随父亲死难将士官吏的家眷,足足有数百人的生老病死一直供奉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堪称是是另一个真正意义上义之所至的道德标杆了。

虽然现在的京兆颜氏已经衰微和破落了,但是这父子两所设立的道德标杆,和那位张中丞一样,至今尤为世人所称道之;更别说他们祖上是正儿八经的圣人首徒,作为亚圣陪祀在文庙正殿孔子身边的颜子。

如果有人就此公开背弃朝廷,投附了太平军的话,哪怕是作为暂时性的自身标榜和后续宣传手段,也是很有利也很有震撼性的一个素材了。

“那又怎么可以证明此人的身份,而不是假托妄言呢。。”

想到这里,周淮安并没有急于下定论道。

“他自称带来了家传的《祭侄贴》,愿请军上派专人进行赏鉴一二。。”

看起来胸有成竹的郭言当即应道。

刹那间周淮安就一口饮子呛在喉咙里,又猛地喷吐出来;这。这这是什么状况,天下第一二的书法著作兼国宝《祭侄贴》,就这么自己送上门来了?这简直像是在做梦一样啊。

就冲着这个缘故,周淮安也决定破格见一见来人了。随后就在潭州的州衙里,由虞候长米宝将来人引了进来。

“在下颜涉,京兆人氏。。因为家世有变辗转至今,不得已求庇于贵人麾下。。”

只见对方生得像根瘦竹竿而阑裳破落鄙陋,满脸亦是愁苦的表情畏畏缩缩的拱手道。

好吧,这个名字不由让周淮安想起了不久之前在车马上,并蒂花开一般凑在一起的两张娇颜,果然是很应景的存在啊。

“如今寒家破散仅存此物为念,只求贵上使人临摹、赏鉴即可,勿要再起强取豪夺之念了;不然宁愿与之同赴一炬。”

来人继续恳声道。

“哦,居然还有这种缘故么。。我太平军以生民济时为己任,最恨世上强取豪夺之事,自当允你便是了。。”

周淮安一下子就起了兴趣,而略微提高了对于来人的评价。

随即又暗自脑补了起来,这难道还有为颜氏后人保护被觊觎的传家宝,而不得不出奔投贼的内情所在么。这可又是一个用来评级朝廷黑暗和腐朽不堪的上号宣传题材啊。

你看连满门忠烈之后的颜氏都被逼的无奈,只能带着传家宝来投贼,那岂不是代表天命所在的王朝气数,已然陆续的偏转到了我方阵营里来了么。

至少对于大多数愚昧、盲目、见识有限,而需要进行潜移默化改造才能觉醒的普通人来说,就很吃这一套神神怪怪“气数”“天命”之类的神秘主义玩意。

然后周淮安就叫了同行的顾问虚中等人过来一起品鉴。至少周淮安对于这种东西是没有任何分辨能力的;他最多只有欣赏街边专门给人写春联的老大爷,书法是否好看不好看的程度。

毕竟,但凡这个时代稍微有点名头的诗人,必然都有着一手上好的书法功底。理由很简单,可谓是文以载道、字以鉴人;不然在投寄和发布自己大作的时候,根本是没法见人或是被当场打脸丢回来的。

只可惜作为当代名士的皮日休、陆龟蒙,或是丘宦、樊绰等人尚不在此。当然了,也没有必要为了一份专门的书稿,而让他们放下手中走上正轨的事务,而路途迢迢的赶过来。

然而,虚中在见过这份泛黄帛纸卷上的东西之后,固然是一时赞叹和震惊不已;但是为了更加慎重起见,也是自承书法品鉴造诣其实尚有不足,而难以对对这份天下第二行书做出合适的判断来。

因此,虚中又为周淮安推荐了一个老友和同门中人,亦是当代著名的诗僧兼画僧,如今正好在荆州境内的龙兴寺住挂单的贯休和尚。

按照虚中的介绍:据说这位俗姓姜,字德隐,婺州兰豁人,七岁就在兰溪和安寺出家法华宗;成年后行迹广泛,云游四方,广泛与各地的高僧、文士、官宦交游;自此和虚中等人交游往来长大十数年的交情。后来才辗转到越州桐庐县富春江畔的泉教寺驻锡下来;

然而就在数年前,因为作诗嘈讽时弊恶了当时的越州刺史兼浙东观察使崔缪;方才被从当地赶走,自此沿江而上跑到江陵挂单的,还专门在袁州拜访过虚中的草庐。

据说他从小师法的就是是梵门书法大家怀素和尚的草书。这个怀素和尚就是书圣王羲之的曾曾孙,而同样有《怀素贴》传注于世;唐太宗殉葬的瑰宝《兰亭序》就是派了同样精通书法的大臣萧禹,以临摹为由从这位手中强取豪夺式的骗过来了。

因此,他浸淫数十载的书法造诣同样出类拔萃;不但精通王氏一脉相承的行草、狂草,也钻研过同样出名的颜体柳字,甚至在京兆时临摹过类似的颜鲁公作品。

只是一直以来被在诗文和书画上,更加的成就和名声给掩盖了而已;因此,若能请他来鉴定这份《祭侄贴》无疑是更加的十拿九稳了。

然而,这位显然又是一个周淮安所知道的历史名人。主要是因为他在唐诗里留下五百多首著作,其中的那句“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也经常被引用来作为网络中刷逼格的口头禅。

此外作为虚中推荐来鉴定书稿的候补人选,还有正好位于荆南和湖南、江西一带境内的齐己、尚颜、顾栖蟾等人物,而他们共同点都是当世略有名声的诗坛兼书法圈子中人;。

其中齐己自称衡岳沙门的狂生,尚颜是在荆门出家的僧人,洞庭人顾栖蟾却是个以声律闻名的道士。一时间简直就是僧道儒三教都齐活了。而用他的话说,只要有这份《祭侄贴》可以品鉴,至少不用担心他们不会来的。

而周淮安也就此向虚中担保,如果他们都真有预期水准之内的话,给他们专开一个书法艺文类的学科和培训班,也完全不是什么问题。

这正所谓是相应的权位和大势都有了之后,天下的英雄豪杰、俊秀人物想要出头的话,自然就会像是遇上吸铁石一般聚附过来的道理么。

只是周淮安感觉自己用惯了和尚的身份角色扮演之后,似乎也把世上有点名头的僧人之流,都给变相的牵涉和吸引过来了。

第四百五十七章 鸣鼓兴士卒

《祭侄稿》和颜涉带来的影响,也只是周淮安回归路途中的一个小插曲而已,而另一个小插曲,则是他将身为特殊俘虏曹翎,突然就被叫到了自己的面前,将一份来自朝廷的塘报转递给对方。

“父帅,兄长。。”

随即曹翎就面色骤变而大声号哭起来。因为曹全晸率领的天平军将士,在孤立无援之下覆灭的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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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五十八章 鸣鼓兴士卒(中)

而在扬州城中最为显赫和奢华的,也是高朋满座的白日饮宴当中。

“来来,让我们举杯为令公庆……愿令公就此永保康健……”

“多谢使相,才有我辈如今的重享安乐啊……”

如此声嚣交替往来在杯著之间。

而望着街头上松散游行队伍中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又在人群起哄下争相歌唱、调笑的倡优和伶人们,前来述命而又被应邀赴宴的楚州兵马使权刺史高越,也在暗自叹息着。

“我们可真的赢了么……”

“为什么不是呢……”

这是一个突兀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却是高骈多年的淮南大将之一俞公楚,只见他脸色微醺的拍着高越肩膀道。

“贼军不是被我辈众志成城坚据之下,给驱走打跑了么……自当为一大贺……”

“令公身愈复出视事,部署光复诸样章程,此当为第二大贺……”

说到这里,俞公楚有些意味深长的看着他道。

“至于第三大贺,乃是相庆我辈都得以全身于此,畅怀饮宴的缘故啊……”

“当浮一大白……”

在场的淮南军将陈珙、冯绶、董瑾、姚归礼,亦是举杯大声的叫嚣道。他们自有心照不宣的意会之处;

就是此番贼势掩过淮南的缘故,无论是那些令公替朝廷招降而来的前贼军所属,还是淮南本地干系密切的土生将官;都无可避免的损失惨重,甚至连地盘和人马都不复所在了。

反倒是他们这些被安排在扬州周边就近驻要的亲从武装;除了个倒霉别遇上那个擅长攻城的太平贼缘故,其他大都因为这位高使相避战不出策略,而得以充分保全了实力下来。

高越是因为身为高使相的子侄,又在楚州力抗过贼势的缘故,才被他们这个小圈子初步接纳进来,而成为这些所谓“元从派”将领的一员。

现在,贼过之后的淮南满地百废待兴,同样也是他们这些元从宿将的大展宏图之期……

相比扬州城中有些畸形的歌舞升平,而在洛阳城中,已然是难掩风雨飘扬、大厦将倾的颓败气氛和危机感了。

虽然几经患难,朝廷号称还有大半个北地天下,约二三十路的藩镇可以节制和调遣;但是其中朝廷能够直接辖制和号令的,只占了不足一小半而已;。

而且其中还有许多被贼势给攻陷或是隔断开来的;或又是亦是鞭长莫及、远水解不得近渴;剩下唯一可倚仗的无非就是西北和西南方向了。但是除了尚称富熟的三川之外,那些西北边地的军镇长期以来尚且需要朝廷供养才得以维系。

在如今朝廷无钱无粮,还严重拖欠百官俸料的情况之下,只怕是一兵一卒都募集和调动不起来了。

而以神策军为核心的关内十镇,这些年战乱频频征调法派下来,也是折损和虚耗严重了,以至于一时之间就连给东都派出援军来都不可能了。

东都洛阳号称是国家转运的腹心枢纽,但是这些年灾荒、兵火连天之下,也没有多少集藏可以存留下;以至于组建诸道兵马招讨行营,居然靠的是身为宰相的郑畋,截留了大内从藩镇宣索来的进奉之物。

至于东都留司本身的府、卫驻军,早就名籍败坏不可收拾了。

郑畋奋力奔走于内外,号召广大官宦、勋贵、大族、富商捐输报国;费尽口舌磨破了鞋履才凑得杂色谷米万担,绢帛五六千匹。以此为凭再向邸店、坊柜之户借贷,在城中招募了近万的青壮子弟,号做“奋韬军”。

结果才吃了一天的饱饭,突然听有人说明天就要上城区守卫城池、抵御贼势了;结果就是一夜之间哗然营啸而起,冲破裹挟了看守他们的拱卫将士,就此散尽而去。

反倒过来的这场变乱,却又导致了洛阳南、北城中的一场大惊,当即有人高喊着“贼军进城”的谣言而乱跑乱窜起来,在黑暗中不知道相互推挤、践踏死多少人。

带到了天明之后的正午才慢慢平复下来,结果发现就连东都分司各处署衙的官吏、卫士和属员,都已然逃走了一大半,而基本陷入政令难行的瘫痪状态了。

到了这一步,眼见事不可为的郑畋也只能无奈的悲叹一声,就此坐上崔安潜专门找来的牛车,而仓促而隐秘的越过南面的广训门,就此向着长安方向“退守”而去了。

只是当他抵达潼关的时候,才发现那位号称要决死保卫东都的讨贼都统齐克让,已然是先行一步率众退守到了这里。

却是想起了当年杜子美的《潼关吏》了:

大城铁不如,小城万丈馀。连云列战格,飞鸟不能逾。

丈人视要处,窄狭容单车。艰难奋长戟,万古用一夫。

在他出示了印信进入关城之后,又莫名想到了那句:请嘱防关将,慎勿学哥舒。

当年西平郡王哥舒翰以西北各路勤王兵马十余万,力拒安史叛军于潼关天险;却因为杨国忠的谗言和玄宗轻信宦官,强令出战而一招丧失殆尽于桃林塞谷道,才有后来旷日持久绵连二十余载的安史之乱;以及流毒至今的国家之患。

如今,这位齐都统仅有不足万于的残兵,却要对抗号称数十万计的贼众,岂不是比当年坐拥重兵的哥舒翰,还要更加凶险和境况恶劣的多么。

因此,当他再见到闻讯出来相迎,而面上颇有愧色的齐克让一行人等之后;就把诸多心思都给暂且抛之脑后,而露出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扶住满身披挂的齐克让手臂诚挚道:

“畋愧居相位,也无能于行营之中,致使诸军将士后援不济而难当贼势……”

“相公真是折煞我等了……愧不敢当啊……”

听到他自揽责任的这话,齐克让等人心中忐忑不由莫名一松,随又更是感激涕淋的一拜到底。

“如今,我既不能随将士御敌于阵中,也无力统辖关东的局面,唯有前往京师一行,以竭力确保守关将士衣食无虞、粮械不缺了……”

然后郑畋接着又道。

“相公大德,齐某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齐克让等人再度感动不已的齐声应承道。

从通关内再度起行的郑畋临去望着巍峨关城,在心中不免又叹了口气。虽然这位泰宁军帅有临阵逃脱之嫌,但是相对于其他那些奉召不受或是闭门不纳的藩帅们,至少还是个知耻而后勇的人物;

却也是如今危难时局下守住潼关天险的唯一选择和指望了。所以他不但不能让人问罪于对方,反而还要想办法不遗余力的扶助和支持对方,并由此进行大加鼓励和封赏之,以为一时的振奋人心和缓解危局。

然后就在大半天之后。

“什么,没有钱粮抵运,也没有一兵一卒的后援,”

一路紧赶慢赶在天黑前抵达的郑畋,于华阴城中见到自己在当地留下的党羽兼门人同华防御使萧克石的时候,却是得到这样令人震惊和诧异的消息。

“西京那些人等都在干什么吃的,眼见东都不保贼军都要杀破关中,难道还每做好备战御敌的准备么……这是打算坐以待毙么。”

这个结果让这位一贯温文得体的救时宰相,也不免当场失态而如俚俗之人爆了句粗口道。

毕竟这也意味着,他在关东劳神竭虑的周旋和运筹,还有那些与贼奋战广大将士前赴后继的牺牲,所争取来的一切时间和缓冲,都被人给白白浪费了,而再没有任何意义了。

“实在是朝中诸位相公为此争执不下,一时间也没能拿下来一个合适的章程啊,但只要相公您回来便就好了克……”

然而,这位同华防御使萧克石却像是没能体会到他一番心情似的,却是半是抱怨半是解释到。

“对了相公,您可知那卢子升已然被下狱问罪了;听说那田大阉本是保举他为京畿节度使,以专关内防戍之务;结果他竟然以风症不能视事推脱……遂惹得圣主大怒于庭上尽罢其事……改任翰林学士王徽、裴彻分任之。”

“是以朝中诸位正臣乘机进言,列举卢氏往昔贻害误国罪责五十三件,又抄出于高氏私相授予的往来书信。是以当庭多去冠带,发往兰台审罪呢……”

“我辈又乘胜追击举发其中弊情百余事,其他余下党羽温季修等数十人都被一并发落了;可真是大快我辈人心啊……”

“那如今卢氏所掌的度支、转运和盐铁诸衙,岂不是尽去大半了……”

听到这话,郑畋不由愈发得悲观失望起来而顿足喊道;他也由此明白了为什么朝廷没法筹集后续的缘故了。卢携作为政敌虽然令人不齿也颇有宿怨,但是在整理财计和罗括国用的手段上,还是很有些本事的。

要是在往日平常的时候,他固然会为此与同党们弹冠相庆的,但是眼下国势危亡,须臾就有倾覆之祸;正需要各方捐弃前嫌而同舟共济之时,却是忙于将平时的党争变本加厉的扩大化,这不是本末倒置的取祸之道么。

再退一万步说,就算是卢氏有一万个该死的情由;但是在清算了他之后也该稍微顾全大局之念。至少要将他手下负责朝廷财计往来的诸司衙门及其相应的官属给稳住一时,以确保前沿军中的用度。

而不是大张旗鼓的诛连和清算下去闹的人人自危,以至于朝廷相应财赋收支和转运的部门,就此陷入名存实亡的瘫痪和无力作为之中。想到这里,郑畋只想对着这些昔日的盟友和党人,狠狠痛骂上一声“竖子不足为谋也国家大事尽坏彼辈了”

想到这里,他只觉得一股郁气攻心而几欲要吐出血来;然而又被切身的责任感给强忍住。他贼也顾不得在道途奔忙的浑身酸痛与疲惫,而急切的喊出声来。

“快于我换乘快马,我要连夜赴京直入中宫面呈圣主,”

然而在天色逐渐放白,郑畋快马驰入京城通化门的那一刻,却又得到了待罪前宰相卢携在狱中饮药自尽的消息。

而在长安城的西端,因为受到卢携牵连而被当庭夺去左右神策军中尉、枢密使;却又改任为左右神策军内外八镇及诸道兵马都指挥制置招讨等使;乃自请前往三川筹备奉驾事宜的田令孜,也带着自己一众养子匆匆忙忙的驱驰出了开远门……

而远在东都洛阳的景光门外;前呼后拥着抵达城外的黄巢亦是站在硕大车舆上,心潮澎湃而志得意满的看着大开的门洞前,以东都副留守兼三宫择捡使刘允章为首,牵牛担酒出来跪地请降的一众人群。

第四百五十九章 鸣鼓兴士卒(下)

几乎是紧追这郑畋一行人的踪迹,亦有一支军马在监军使杨复光的带领下,紧随其后的开进了潼关,却又马不停蹄的向着西京而去了。

虽说田令孜被加封为左右神策军内外八镇及诸道兵马都指挥制置招讨等使。但在他代为君上入蜀之后,实际上负责相应职事的就是身为副使杨复恭。

而他最大的凭据就是自己兄弟招讨行营都监杨复光,及其所带来的忠武八都兵马约七千余人马。

只是原本有一万七千人的忠武军额,再经过薛能、周岌等一系列易帅的变乱和内耗,以及奉命相继分派外地之后;也就剩下这些“愿意入关护驾”了。

而说服他们放弃驻守的州城过来护驾的过程其实也很简单;杨复光只是使人散播了一个谣言,说是西进的贼军中黄巢亲口宣称“天下人皆可赦;唯黄头子(忠武军)不可饶。”

(作为北地屈指可数的既效忠朝廷又能战善战的强镇之一,因为在历代征讨淮西、兵压河朔的战绩和功劳当中,忠武军将士被前代天子特许以黄帽黄胯,以别各镇兵马的特殊荣耀)

毕竟,当年把王黄的贼军追打的满天下蹿走的,正是以忠武军为首的河南镇军;而奉命屠戮和清算黄巢家乡故里,将当地几乎斩草除根式烧杀成白地的,也是就近调来剿贼的忠武军作为。

因此在拼死抗贼的心思上,忠武军(节度使)镇所属陈许两州的军民将吏,也是最为坚决而不惜一切保响守土的所在。

就在草贼大军即将抵达之前,他们已经收聚人口而多多贮备兵甲、粮草;并全面发动起来将任何可能成为贼军奸细和内应的,一切外乡人和流民之属,尽数捉起来并斩杀殆尽,做的是长期对抗和据守下去的打算。

只是这只唯一主动勤王军马的到来,却又让长安城中的局面变得更加复杂和诡谲起来;很快就有各种谣言如雨后春笋般自街头巷尾冒出来;主要是围绕了“大内两头羊”有意里应外合行继立之事的话题。

于是,很快就有中使带着诏书前来迎接和犒赏他们;然后在杨复光入城面见的同时,又变相的将其给拦截在了霸上(今陕西白鹿原)的水西馆,立营停驻下来……

相比黄巢大军在中原大地的高歌猛进,而随着周淮安归来的太平军,则是给江西、湖南境内带来了绵绵不断的血雨腥风;几乎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人等被审判,又有数以百计的人头相继落地挂上城头,或是套枷、站笼在了路边的告示榜下。

而在袁州与衡州交界的衡山脚下,一行人也在仓惶向着山中行去。

“这些为贼做怅的狗才。那些绿皮狗追来了么……”

范老太爷范金忠也在拄着手杖大声咒骂着。

身为族长兼做里正的他,不就是催租的时候手下人不讲究打死了些穷棒子,又乘着世道不好收了些人的地;让几个欠债不还的想不开悬了粱,勉为其难的受了他们妻女的求情过来做奴做俾;虽然辛苦了一点儿,这不也给他们一条活路了么。

这大伙儿世世代代都在做的平常事情,怎么到了这些天杀的贼军来了之后,就成了天理不容、罪大恶极的事情;而要喊打喊杀的交付什么“公审”,拉到人前去羞辱和论罪了呢。

要知道,他当初也是壶浆箪食“喜迎”义军的地方父老中的一员,这些贼子就是属豺狗的,非但不念这番旧情而善待之,还要想方设法让自己破家才能甘心啊。

更可恨的是不但有那些愚夫愚妇跟着瞎起哄,范氏的族人也跟着心思乱动起来;就因为那些贼军允诺了“只诛首恶铲除了主家,就能分了家当各自过日子了”。

这些忘恩负义的家伙难道不晓得,唯有自己带领的主家越发兴旺,才是他们的最大靠山和屏障么;就因为平日里的一点不公和些许委屈,就要暗地里出首主家的是非,这也太不是东西了吧。

难道自己带着大伙吃那些外姓绝户的时候,他们就没有沾到一点好处么。那个跳河的寡妇母女,他可是没有自己独占下来,而是让人人有份的受用过的。

然后,他又恼恨起了自己那个傻儿子。都说是让底下人收敛一些、与人为善一些,自己也豁下老脸去乡里各种允诺和示好,不但免了那些穷棒子积年不还的欠数,还答应减他们的租佃从七成变成折半。

但是架不住那个在乡里自大横行惯了的傻儿子,依旧带人去摸那个屁都不敢放一个的范老实家里;然后睡了他不敢反抗的婆娘也就罢了,还性子起来把人给打死了。

这下他也没有法子可想了,只能派人到县里去打探消息和活动门路,一边舍出钱物来和其他的好处来拉拢和约束族人,以压制那些敢于乱嚼舌头的泥腿子。

但是派去活动的人就迟迟没能回来了,而乡里下来了那几个货郎也让他觉得事情有些不妙起来,刚想派人把这些生面孔都逮了,就被他们见机快丢下货物给跑了。

然后县上就有一队贼军的人马汹汹然杀了过来;还没等他想法子装作极尽配合的良顺之人,将这些贼军给应付过去;就惊闻已经有人站出来给这些贼军引路和指认了。

等到他私下里可以支使的爪牙和帮手,都被一一上门从家中捉出来之后;人人都知道这一回范老太爷家要倒大霉头了。

甚至他暗地里派几个族人子弟去参加那些针对屯庄吃大户的事情,给被人举发了出来;于是他也只能丢下偌大家业和亲族就此连夜跑路了;

至少在这绵延十数里的衡山之中,还有好几股啸聚的半匪半民的聚落;其中大多与他这个范老太爷都是有关系和往来的;勉强可以作为托庇和躲藏一时的所在。

待到他真正度过这个草贼肆虐的难关之后,再好好的回头与这些不识好歹的族人和乡民,连本带利的算一算老账新帐好了。

当他如此恨恨思量着在亲信的搀扶下,眼见得一处隐藏在山坳里的寨墙了然在望了而旗帜依稀,这才松下了一口气来。

然而就在寨墙上,望着这一股仓皇而来的的身影,来自桂阳监矿社出身的山兵队正潘阿大,也在冷笑着对着弟弟潘二小道:

“这不,又来了一股投奔的,都是第五波了……这些不安与地方的苟且之辈,真是一抓一个准啊……”……

周淮安回程江陵的路上走得比之前洪州归来时更慢。因为归还的大军在这一路过来,居然相继平定了二十九次大大小小的骚动和叛乱。虽然其中大部分都是不成气候的余孽,蛊惑和裹挟乡人、山民、土蛮来反攻倒算;

但也有一些与临近官军有关的策动或是派人来煽风点火的结果;甚至有四次是暂时收编的外围义军,勾结驻留地方反水想要自立,或是不满意现行体制所,而想要投奔官府造成的。

所以,哪怕周淮安的本队回归了,这些扩充后与地方牵扯不大的新部队。恐怕还要继续分别留在沿江水系流域的内陆地方一段时间;以完成后续的镇压、追查、甄别、审讯和处刑等辅助扫尾工作。

因此此时此刻,运载着的太平军大船也正停靠在洞庭湖南岸的沅水江口上,站在甲板上的周淮安也刚刚在船上指挥了一场岸上大获全胜的解围之战。

大概有数千名自朗州境内而来围攻龙阳县的土蛮联军,在来自水陆两方面的太平军包抄合击之下,就此宣告覆灭于此。

当然了,往江东和淮南走了一趟,收罗了上百种的新式菜谱和食材之后,周淮安体内积蓄了相应能量的辅助系统,也终于解锁了一个新的拓展功能。

也就是把原来圆形的被动扫描范围,可以收束到相对狭窄的扇面上去;这样的话就可以大大延伸了相应的探测距离。当然延伸的越远,扇面的范围就越窄,持续的能耗也越高时间越短。

尽管如此,这种主动性的扫描范围设置功能,对于作战中的军队临阵指挥还是很有用处的。比如原本对于立阵守势的功能,就可以延伸到那些正在进攻序列当中去,而等于是多了一个实时得战况掌握和延迟更少的应对手段了。

这也让他在这一路平推过去的剿灭作战当中,可以偶尔尝试一下亲自指挥士兵的微操乐趣;当然这种事情也是浅尝即止,而不能形成惯例和依赖性的。

毕竟,在历史上达到了一定层次之后依旧喜欢微操的上位,很容易干扰到前沿指挥官的临阵判断和个人专长的发挥,相互矛盾冲突之下往往都会脱离实际情况和局势变化,最终演变成一场可怕的灾难。

就放在这三百年来来说,前有隋炀帝三征高丽却无功而返、丢掉天下的武装游行为鉴;后有唐玄宗、肃宗、代宗祖孙三代层出不穷的瞎指挥,屡屡断送掉大好局面和形势,而让安史之乱的叛军一次次绝境逢生,最终演变成遗祸至今的藩镇之患。

不过,这些被歼灭和俘获的朗州土蛮军也证实了一个消息。

就是原本与太平军比邻的湘西三州中,无论是邵州(今湖南邵阳)的周岳,与朗州(湖南常德)雷满,还有澧州(今湖南澧县)的石门蛮族首领向助,都发生了异动。

他们相继接受了所谓荆南节度使宋浩的招降和任命书;进而俱是捐弃前嫌联手起来,针对太平军的地盘进行了持续的侵袭和抄掠;以为山南节度使刘巨容在荆襄之地攻势的呼应。

此外位于长江上游各州,又有在火门山(今湖北天门佛子山)落草为寇的前僧人成汭,袭击归州,自称刺史,又有峡州人潘章起兵自称刺史,数次击败了当地驻留的别部义军,而占据了好几座城池。

因此,短时之内,周淮安所要面对的局势再度变得复杂起来。

(本章完)

第四百六十章 鸣鼓兴士卒(续)

邵州(湖南邵阳)刺史周岳,也引兵行进在衡州境内。他们将所过之处的一座座村庄和市镇局势尘烟滚滚而哭喊声一片,又有各处搜括出来的年轻妇女和青壮,被绑成一串串的驱使跟随在军队之后。

他本是湖南陬溪(今湖南陬市镇)人,打小生的是方面阔耳天然的威武气象,因此在很早就被招募进朗州地方官军中做了一名队头。

在此期间,他与土蛮头领出身的朗州(湖南常德)雷满,也曾经意气相投的拜为结义兄弟,在时任荆南节度使的高骈麾下效力征战多年;一直做到了征南行营中的一名裨将。

后来高骈移镇淮南之后,他们这些厌倦了辗转征战而思念故里的军将,终于忍不住相继逃亡;其中周岳带着一拨人亦匪亦官的一路抢掠着回到了家乡。

却发现身为义兄弟的雷满,已然带领了一营的武陵蛮兵,就此杀死刺史抢先占据了朗州所在。然后,他退而求其次的以熟悉本地为由,提出与对方合伙共谋一番事业的建议,雷满也拍着膀子满口答应了。

结果到了晚上招待接风的酒宴,却是变成一场埋伏下刀斧手,意图杀人夺军的鸿门宴;周岳好歹是当地豪族大姓出身;在赴宴门外得到了本地亲熟人士的示警,而转身逃离又聚众冲出了朗州州城。

但是他留在州成立的亲族和故旧,以及家族世代经营多年的人脉和资源,却是被雷满给一网打尽而铲除殆尽了。这也成为他与雷满翻脸成仇、不死不休的始源。

然而素有勇力的雷满本身,则同样与另一位石门蛮的首领,如今的澧州(今湖南澧县)刺史向助,也是相互争斗、攻杀不休的世仇渊源;

早年更是借助投入荆南军中的干系,攻破并屠戮过向助居住本寨在内的多处聚居地,将其逼的跳江而逃。后来,向助乘着武陵蛮的青壮大多随军出征,才得以从地方卷土重来,同样也打杀和攻破了武陵蛮所属的十几处村寨。

因此在裹挟和吞并了土蛮三十七部,起兵占据了澧州州城之后;同样也是第一时间就发兵攻打雷满所占据的朗州州城;这才让周岳得以在追击中得到苟延残喘下来;

然后他先是卑言谦辞的投靠邵州刺史,然后骗开邵阳城就断然突袭州衙驱逐了刺史徐颢,自此才获得了一处立足的根基之地。

因此,这割据湘西三家实力当中。以成建制带回来许多见善战部属的雷满实力最强,但是处于南北两面受敌的状态。而向助麾下的人马最众;但是因为土蛮首领的出身,在地方并不怎么得人心而牵绊颇多。

至于周岳则是最为弱势的那个。因为他带回来的袍泽和旧部不多,再加上逃奔而来的家族子弟,大概能够控制的只是州城联通附近的十多座市镇、及其附属的乡村而已。

其他地方还是需要他“委托和承认”,那些本地的大族、豪姓,以土团首领的名义进行治理和控制当中;因此,他对于同时在湖南境内崛起的太平军势力,最为恭顺和迫切交好。

但是在太平军境内兴起针对那些豪强大姓的清算和追究行动之后,他又不可避免的在那些逃过来哭诉和哀告的面前,陷入到某种唇亡齿寒和兔死狐悲式的危机感当中去。

故而,当来自朝廷委任的荆南节度使宋浩的使者找上门来的时候;他也是第一个痛下决心进行响应的人选;毕竟,与太平军往来的好处和一时苟且得安,又怎么比得上日后被铲除到自己身上的威胁呢。

他能够在邵州作威作福的根本,靠的还是这些豪族和大姓啊。一旦他们手下的佃户和乡人都因此被太平贼的手段给利诱去了,他又拿什么来扩充势力和蓄养部下啊。

于是,在有了三家之中实力最弱的周岳作为垫底和缓转,再说服本来就是两面受敌的雷满,或又是苦于地方颇多不合作的向助,重新接受朝廷的册封和追认,并杀贼报国以为响应的策划,就相对要容易得多了。

然而综上种种缘故,这次虽说是湘西三州联手出兵攻略太平军的治下,但是基本上没有人会敢于出全力、出死力来对外攻战和抢占地盘,而只是以大大小小的抄掠和袭扰为主。

这既是因为地方本身就是新安不久,还需要人手镇压那些不够顺服的苗头,也是相互防备素有积怨的别家,乘机偷了自己的后方和老巢,那便就是得不偿失的缘故。

只是相对湘西三州境内的凋敝和萧条;这些太平军治下才不过几年光景,民间居然就已经变得这么富实起来;(主要是分了豪强大户之家的余泽,又少了层层剥削的手段)到让人有几分惊喜起来。

奋力打下几个驻屯的庄子,虽然所获要比普通村子更丰厚一些;但是付出的代价却是让人有些得不偿失的肉痛起来。因为其中攻坚和拼死抵挡过程所造成的伤亡,陆陆续续的累积起来甚至比打破庄子后的杀获更多一些。

更何况,这些庄子大都还聚集在靠近江河的平地上,时常能够得到来自哪些太平贼水军的支援和呼应,一旦被他们给堵上了,甚至有被内外夹击打散部伍的风险。

这就让他们这些来自邵州的土团联军,攻打这些聚居点的成本和难度,进一步的水涨船高上去了。所获的只是一些庄子外围来不及收割的稻麦瓜菜和散养的禽畜之类。

为此折损的可是他们在家乡自立和割据一方的本钱所在啊,稍微多损伤一些都是令人十分肉痛的事情。相比之下还是攻打和抄掠那些普通的村庄、市镇,更加的合算和轻而易举一些。

往往只要人马一围,不用刻意攻打就有人跑出来交涉着,各种乞求保全的代价;当然了,他更喜欢让手下直接打下来然后好好的抄掠一番。

因为这些地方就算是强攻起来,也没有草贼屯庄那种人人拼死抵挡到底的意志和决心。反而可以让士卒们好好的发泄一番来提升和鼓舞士气。即有充分的收获也能震慑其他地方。

只是在这个过程当中,会误伤一些喜迎王师或是约为内应的,地方有力人士或是头面人物的干系,就实在顾不上那么多了。

毕竟,他们既然能够在贼军治下安然无恙或是苟全偷生,那本身就做实了通贼、从贼与贼协力的干系。只要下面人手脚利落一些,事情做的干脆一些;就不虞有人活着来败坏他们这些官军的名声和口碑。

“周明府……事情不好了”

这时候远处有一名生得孔武有力的将领,飞驰策马靠了过来急声道。

却是他新近花了大代价才招揽到的勇将,原本驻防安南的长征戍卒校尉,人称“飞山儿”的洪州豫章人闵勖。也是他派往江西方面查探的关键人选。

“有消息称那个贼和尚率大军归来了,所过之处血雨腥风杀头滚滚的;自湘水以东的那些约为响应的人马,已经纷纷溃亡而去了啊……”

“什么,段彦谟误我……”

周岳闻声不由得一惊大叫起来,当即晃了晃身子才没从马背上跌落下去。随即他又紧声道

“快快,与我吹号收聚人马……不要管其他的事情了……带着所有的俘获即刻……”

这时候,已然并驾齐驱靠拢在他身边的闵勖突然喊了声:

“小邓,动手……”

话音未落,突然就有一根套索从背后将周岳给拉到在马背上,而双手握颈而一时不能言语;他竭力伸手想要去拔刀,却顾此失彼的被闵勖一刀捅在腋下,又穿过去狠狠搅动了起来。

“我有长征戍卒中的故旧告知,只要能够立下首义的功劳,就算不想从军受人节制,也可以凭借犒赏去广府做个安乐富家翁的……”

闵勖却是满脸憾然对死不瞑目的他道

“我辈亦不想与那会雷火妖法的和尚为敌,是以只好借你的人头换个前程和出路了……”

与此同时,被这一幕惊变被吓呆了的周岳左右旗手、将校,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就遭到了闵勖带回来的那些骑卒突袭和砍杀起来

第四百六十一章 鸣鼓兴士卒(续二

这段时间发生的骚变和动乱,再加上对于地方上的影响还是相当明显的;沿江一路行船而来,江上船只虽然依旧络绎往来不绝,但是相应的渡口和市镇都变得萧条了许多。

而那些沿着水边新设起来的工场和作坊,更是被暂时放弃了一部分,而变得空空荡荡的荒败起来。不过,好在相应的产业工人和匠师,都集中转移到了重点驻军的城邑当中。

因此,被影响的主要是相应的生产进度和设备、原材料上的损失;只要事后有足够的投入,还是可以恢复起来的。而本身具有一定半脱产武装力量的屯庄也是同理。

相比之下,受到伤害更大的则是那些民间的村庄、市镇的所在;被烧杀掳掠过的废墟和残垣几乎时不时可以看见。就算是得以保全下来的地方,也是充斥了各种被攻打过的烟熏火燎痕迹。

就在沿江一处大型屯田所中的临时中军会议上,周淮安对着左右一众将领道。

“抛去江陵哪儿正在应对的山南军攻势,如今湖南境内尚有敌从四路来,我们只往一处去好了……”

“向助本身就是个身份有碍的土蛮首领,声势浩大却治下未必稳固;而宋浩的所谓荆南军亦是外来,在地方得以呼应的根基不足;而韶州的周岳势力最为有限,打了也不足以形成威慑……”

“所以我们先集中一处,专打实力最强的雷满好了……他的朗州多是洞庭周边的平川水泽之地……有水军的配合比较容易进行包抄和围歼……”

由于此时身为副手的朱存,先行一步带着两万多新卒,还有数量更多的夫役和匠师,从江宁陆续登船沿江回归江陵而去了;所以这个时候,他应该和柴平汇合一起对付来自山东节度使刘巨容的攻势。

而另一位资历和级别仅次于他的曹师雄,则留在了江宁坐镇江东道宣润江三州的飞地;与位于鄂州的霍存,确保连成一片的沿江控制地带。

在维持基本沿江水陆交通线,警戒江北对岸淮南行营动向的同时;也负责扶持和引导那些,正在宣歙、两折境内活动的外围武装和别部义军。

还有另一位重要的部将张居言,也在豫章之战后率一部人马自洪州南下,追击和围剿在逃的“江西观察使”高茂卿残余,及其所谓“吉州刺史”危全讽为首的吉、虔叛乱势力。

下一步还将与奉命自韶州韶关内出兵的程大咬,形成南北呼应和夹击之势,以歼灭或是击溃那些从绕、信等地地流窜过来的地方武装。

另一方面,闽地的战乱和纷争一时还没有分出胜负的迹象;而由此产生的逃亡浪潮也差不多减少到了可以忽略不计的称帝。所以比邻蕉岭关的重要性和压力,已然随着时间大为减轻。

老关驻守当地的职责也可被解放出来,而带着从潮循地方补足兵员的第八军,就此借道仃州北上江西境内,对那些敢于太平军为敌的地方势力,进行威慑性的打击和歼灭。

所以,那些收拢而来有足够领兵经验和资历,又可堪一用的老义军将领,如今在周淮安身边就剩下高季昌和郭言,尚且没有分派到相应的职责。

而郭言在地方镇反和屯田工作上做的还行,属于义军将属的平均水准之上;所以周淮安当算让他更进一步,以候补主簿的身份,肩挑起潭州防戍区的重任来。

想到这里,周淮安继续分派他人道:

“吴星辰,我给你四个驻队营外加一营水军的配合,南下伺机攻入邵州境内以牵制周岳所部……”

“苏无名,你带一个营去岳州,把洞庭湖沿岸分散的力量整合起来,尤其是那些合作村里的船户和渔民要发动起来,尽量拖住澧州向助军的脚步好了……”

“直到我率领的本阵,成功击破朗州雷满所部为止……”

这时候,却是有一名虞候拨开帐幕送进来一封急报。

“什么,周岳哪一路已经初步解决了?……”

随后,周淮安就得到了个令人惊讶的消息。

“作为侦查前哨的赵引弓遇到了昔日有救命交情的旧部?,说服对方反水于军中袭杀了周岳,其部下不战自乱如今已然是争相溃走而去了?”

做出这事情的乃是原驻防安南的江西将校闵勖,及其部下邵州人邓处讷;他们原本是当年高骈收复安南时,从江西诸道调过去的各路从征人马之一。

后来黄巢陷没岭南而隔断了内地输送往安南的粮道淄用;他们这些当地多年的戍防将士也人心浮动起来;再加上曾兖的夺权事件和安南内乱;这些安南戍卒也相继自行逃亡而去。

闵勖和邓处讷便是其中的一伙;只是他们的归途并不算顺利,中途还遇到了当地西原蛮的袭击和地方土团的冲突事件;结果这一走就是好几年的蹉跎,最后才得以回到湖南观察使境内,又被占据邵州的周岳麾下给认出来延揽了去。

这次与赵引弓野外相遇之后,在他有条件的允诺给予回到家乡并获得报偿的机会;就此下定决心反戈一击以为投效,将周岳麾下那些土族、豪强组成的联军给就此搅散了去。

虽然在于其的布局中出了意外,但是好歹是有利于自己的意外。想到这里周淮安当即吩咐到:

“吴星辰,我再给你一个骑步营为机动火速启程南下;不要管那些城池了,务求把这些溃乱的邵州军,尽可能的给多多堵截下来……”……

而在衡州境内,伴随着太平军旗帜下行进的一小队杂色人马中。

“老队将,俺就是个破落户出身,反正家里也没剩几个人了,眼下更是找不到了;也不懂得啥济时为民大道理……”

身上血迹斑斑的闵勖,也在对着赵引弓念叨着:

“随你要杀官府就杀官府,你要抄大户就抄大户,哪怕你的规矩苛刻一些也无妨了;反正这个世道就这样了,只要这身本事有个着落就行;”

他顿了顿又露出某种向往和垂涎的表情道:

“不过,能不能保我一天三顿的酒水呢……就是你们那种能在嘴里烧起来的……”

好吧,这就是个典型为利所趋、只顾眼前的流氓无产阶级啊。不过还属于可以使用和改造的对象就是了。赵引弓在心中暗自道,却是开口反问道。

“难道你真不拿了犒赏去广府么,或是就此发还乡里也好啊……”

“俺起初也是有过这个想头的,不过思来想去之后还是觉的咱就会这身军中练就的本事,别的营生怕就是一点儿不会了;”

闵勖却是有些无奈的坦言道。

“就算拿了这百十匹绢的财帛过去,也不过是受用一阵子就没着落了;到头来还不是要另谋一番营生,只怕在太平军的地头上不得善终了。倒不如籍着眼下的由头,留下来找个安身立命之处了……”

“更何况如今你家那位贵人,可真是人称‘五南使君’的好大气象;这岭內岭外、大江南北谁人不闻、谁人不晓得,只怕是投附无门的大有人在了……”

“如今他既然肯重用你们这些桂管、安南的老兄弟,想必也是胸襟甚广而不计前嫌的雄伟人物;自然也不吝给咱们这些破落人家一条活路不是;”

“听说了你们供给待遇速来优厚有加,干足年头的老卒和将校还有田亩可领受;倒是还请赵队看在当初同处原上杀蛮的干系,给我一点报效当下的机会啊……保不准,这邵阳城我都能给你骗开来的……啊”

听到这里,赵引弓一直不动声色的面皮微微的一松,而开口道。

“你真的能够受得了我太平军的规矩和操令;还要从最底下的五头开始,经过一些时日的考验期和日常甄别啊……”

“所以我才要您借我一个机缘,作为投附哪位贵人的进身之阶啊……”

闵勖亦是诚然道。

第四百六十二章 迥戍危烽火

“北军百万虎与貔,天子自将非他师。

一朝夺印付私党,懔懔朝士何能为。”

《韩昌黎集·永贞行》

“左右神策军,天子护军也,每年有十万军。自古君王,频有臣叛之难,唯置此军以来,无人敢夺国宝。”

日本僧人圆仁《大唐求法巡礼行记》……

虽然关东之地已然是烽火连天,然而长安城的市井里坊之间,依旧循着长久以来歌舞升平的惯性,而维持着某种走马章台、夜夜笙歌不绝于耳的日常风物。

毕竟自从泾原之变以后,无论中原大地如何的板荡不止,关中之地总是能够大致独善其身的保持着太平安逸的光景。哪怕是甘露寺之变这般的天子更立事件,也是远离大多数小民的日常生计所在。

尽管是潼关方面的烽火一阵接过一阵的昼夜不息,但对长安城中一片恬嬉依旧的氛围,似乎没有什么像样的触动和影响。甚至还自我安慰式的口口相传和流行开各种吉兆和异象。

比如有人信誓旦旦宣称,在终南山上的玄元皇帝庙有天降瑞鸟,而作人言口称此劫当过继续保扶大唐三个甲子的国兆和气数。

又有人在十王宅中当今圣主的故邸,发现大若锅盖的赤芝数朵,当作国家中兴之鉴;还有人见到黑色大喜鹊群聚于东待漏院内久久徘徊不去,而做那吉瑞之舞;

然后又有扶风县僧众禀报,法门寺中供奉的舍利塔突然光明大作而天见梵音,隐有诸菩萨、护法像随天花现于寺中,遂敕令士民捐纳供奉以为水陆法会十天十夜。

然而,在皇城大内的政事堂中,却是一片夏日炎炎之下不用任何的窖冰,也能感受到的惨淡肃杀和森冷入骨的气氛。

“这又是什么干系……大盈、左藏诸库为什么大都是空的,余下库中也都是陈年朽烂之物”

重新成为政事堂宰相执领的郑畋,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顶盖几乎要将自己的进贤冠给烧起来,而寒着脸对着左右厉声道。

“我奉旨前往东都开府之前可是怎么交代,这些可是为了备战御贼的筹备,谁都不准擅动的关要之资……”

在场的豆卢緣、崔伉等诸位宰相、重臣不由的面面向觎;然后才有新近自翰林学士提任而来的同中书门下事王徽、裴彻,各自面有难色的相继解释道。

“却是那卢子升暗自勾连了大内的田大贵人,以内奉供用为名相继提走的……”

“更有天子的內旨为凭,我辈竭尽全力也无法拦阻啊。”

“那神策军的甲仗库又是什么情形,里面的大多数甲械辎重哪里去了……还有飞龙六厩里的蓄马呢……”

听到这话郑畋不由有几分气绥,随又愈发光火起来严词质问道。

“这这……其实在半个多月前,就被田枢密相继拨付往蜀地去了……有內甲仗库使宋昀轩可为证……”

在场的的唯一一名中使,左神策军中护军使李文贤嚅嚅道。

“国之大贼,何其多也……又叫我如何收拾呢……”

霎那间郑畋只觉得几要七窍生烟,天地倒转的一阵头眩,狠狠一把勿板投掷在地上而吼声道。

他可是好不容易痛陈厉害又以就此挂冠相逼,才说服延英殿召对上那位已然是方寸大乱,当众惊怖流泪的年轻圣主,亲自出面检阅左神策军将士,激励士兵为皇廷效命。

又以杨复恭出面晓以利害说服了大内诸位宦臣,将拱卫京师的神策军将士先分出一部,以约两千八百名弓弩手先行,前去支援潼关齐克让的守军。

乃令神策左军马军将军张承范,为兵马先锋使兼把截潼关制置使,自此先行带队出发;右军步军将军王师会为制置关塞粮料使,左军兵马使赵珂为句当塞栅使;以为后续的输送和布防所需。

然而,未曾想到自己在这个后方为御贼竭力而为,却为左右神策军内外八镇及诸道兵马都指挥制置招讨等使田令孜,再度给不动声色狠狠坑了一把。

在如今朝廷国库无钱无粮,度支盐铁转运诸使皆瘫痪的情况下,他岂不是要对前方奋战御敌的将士食言而肥了么。

与气急败坏或是莫衷是一的场面形成鲜明啊对比的,则是摆在案上来自潼关齐克让的加急奏书,內赫然上书曰:

“黄巢已入东都境,臣收军退保潼关,于关外置寨。将士屡经战斗,久乏资储,州县残破,人烟殆绝,东西南北不见王人,冻馁交逼,兵械弊,各思乡闾,恐一旦溃去,乞早遣资粮及援军。”

而与此同时的宫内神策军驻地之中。

身材圆滚滚的內甲仗库使宋昀轩,也在几名朱紫服色的內使围观和监督之下,拼命挣扎着被几名膀大腰圆的皂甲神策军士,给掩嘴按头着架起来而将头颈固定在一副准备好的吊索当中。

“真是对不住了,这其中的事情实在是干系太大了,所以只能到你这儿为止了。”

随后,其中看起来长相最为老成的一位內使,亦是满脸悲天悯人之态对着,正在梁上挣扎挺动宋昀轩感叹道:

“如今危难局面下追究起来,就算是田大使自个儿,也无法与哪位郑相公和杨副使联手相抗;你若是不能及时服罪自尽的话,只怕咱们大伙儿都要活不成了……”

而在长安城外的灞水之畔。率部刚刚渡过北灞桥的神策将军张承范,也在马上再度回望着煌煌长安城,以及身后已然看起来并不怎么整齐,甚至有些松散开来的行军队列。

不由在心中暗叹了一声,如今在国家厚养的神策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健儿,便就是如此的模样和情形么。却又想起之前在章信门楼上与前来校阅圣主,临别召对时的进言。

“臣闻黄巢拥数十万之众,鼓行而西,齐克让以饥卒万人依托关外,复遣臣以二千余人屯于关上,又未闻为馈饷之计,以此拒贼,臣窃寒心。愿陛下趣诸道精兵甲为继援。”

而这位圣主的答复也是相当慨然有声:

“卿辈第行,兵寻至矣!”……

而在东都洛阳城中的皇城大内,黄巢亦是在感叹不已,真不愧是天下首等的东都之邑;光是这些洛都城中士民百姓自发捐纳的犒劳之资又是何其丰厚。

居然在一夜之间筹出了十万缗钱,十几万匹绢帛、还有数万斤的金银器物和其他财货不等。而这个投降的东都副留守刘允章,同样也真是个知趣得体的人物。

虽然自己号令不得惊扰坊里,而只取宫中和营地停驻;但他还是私底下用牛车装载了数百名妇人趋奉入营中服侍,号称是仰慕义军将帅之威武之资云云。据说其中不乏官宦之家甚至五姓支族的女子。

因此,有这么一个体贴且识时务的人物在,他也不介意维持一个“义军入城,劳问而已,闾里晏然”的军民相携局面。

只是尽管这洛都一切虽好,却又怎么比得上天子停居的西京长安中的种种繁华风物呢;那可是他曾经魂牵梦绕又折笔遗恨之地;也是如今扬眉吐气重现风光的所在。所以他的脚步并不会在这里多加停留的。

当然了,与过去走一路就吃过一路的做法不同的是;如今在义军所过之处,他还以大将军府之名委任了许多形形色色的留守、镇守、守备等官职。

并在一些重要的望要大邑和折冲之所,他也留下了得力和可靠的义军头领来镇守一时。比如那个十分识相的带着人马来助战的蔡州刺史秦宗权,就被他重新委任为淮北五州镇守使。

而稍后谈妥了条件的刘汉宏也带着人马让出了河南境内的地盘,老老实实的前去淮南做他的南路都统兼淮南留使了。如今,这个关洛平原的都畿道各州,自然也不能轻易的抛在身后或是置之不管。

只是相应洛都留守和分州镇守的人选,就需要好好的斟酌和权衡一番了。

“王上,紫寰殿已然布置停当,就等群臣前来觐见了……”

这时礼仪使崔缪,恭恭敬敬的请示道。

“叫他们稍带一下吧……”

黄巢不由摆了摆手道,尤自在多名侍女的搀扶和整理下,对照着自己在等身大铜镜里的身姿,似乎总觉得满身的华美衣冠袍带之间还差了点什么。

“王上,河阳诸葛爽已然献上了降表,并派大将都兵马使刘经率人马五千,前来从征助战当下……就等王上使人接掌河阳南关了……”

又有掌书记黄睿趋步而入低声禀告道。

“善也,传我令下,诰封他为河北都统、北面镇守使,河阳节度使治下一切如故……”

黄巢不由合手称道。这毕竟是朝廷方面第一次称臣的藩镇,哪怕是扼守东都北面门户的小藩镇,无疑也是个振奋士气和鼓舞人心的开端了。

“却不知王上当差遣何人往守河阳南关呢……”

黄睿继续俯首帖耳状的请示道。

“这个嘛……”

黄巢转念想过好几个名字却又安置否定掉;最后才定格在了一个新近表现出色的面孔上。

“就让那个朱三,带着前军的马队过去驻守吧……”

正是他捉住了出奔求援的曹翔,又在阵中带人拼死截住了官军的甲骑,这才得以让那曹老匹夫丧失了逃亡机会而授首的。也是他身先士卒最先冲进了都畿道,而震慑的洛都上下不敢轻举妄动直到本阵到来的。

可以说堪称是个有勇有谋的人物,只可惜的是因为他兄长的缘故,在军府内部一直受到“黄门八子”为代表的亲族故旧,和崔缪为首的“新附党人”隐隐的压制和排斥;

这次也算是给他一个补偿和出头的机会了,也是敲打和警告一下这两边,眼见长驱入关莫要是太过得意忘形了。因此,他不容分说的打断黄睿和崔缪表现的异议,自行继续道:

“把言哥儿给叫来,经过这么多事情之后他也该有所长进了……所以这个在洛都筹备后续的事宜,就姑且交他来办了……”

第四百六十三章 迥戍危烽火(中

随着各种游乐场所相继撤拆和荒废,已经变得冷清许多的大明宫之中,一场每天惯常的召对正在进行当中。

“大家但管宽心,王师尚有忠臣良将,亦有山河之险。。非一时贼众势大便可以轻憾的。。只要朝廷上下一心,足给前方军中支用,便就万事好说。。”

虽然遭遇了挫折和打击,但是事后身为执领宰相的郑畋,还是耐着心思捏起鼻子努力学着那些报喜不报忧的幸臣之流,用相对有利的方面宽慰和安抚着,这位恍然悔悟一般摒弃了一切嬉玩作乐勤勉起来;又惶然如惊弓之鸟似的一日招人数问的年轻天子。

毕竟,这位喜好玩乐而厌恶政事的天子,真要是要是起了惧贼畏难的心思,想要学天宝年间那位玄宗,或是建中四年的德宗,就此起行西幸或是南幸的话;那他呕心沥血维系的这番朝廷局面就真的要崩坏不可收拾了。

他也只能竭尽全力且不厌其烦的,将事情往好处想的继续劝导之。

“国朝尚有关西八镇的子弟,正当调遣前来赴命;只需前方多待些时日,便又有代北行营的河东、泽路各镇兵马可为凭持;再相持以更多时日,又可得银夏、泾源、朔方、冯宁诸军闻讯勤王。。故此,还请大家尽发琼林诸内库,以助国用,将待来期。”

“。。但。。但凭堂老处分了。。”

听到这里,年轻的天子李寰不由愣了下,才有些勉为其难的应承道。

郑畋这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至少这位爱玩的天子事到临头,还是明事理而知道轻重的。这也是他在如今一片焦头烂额的局面下,唯一能够得到的好消息了。

至少在原甲仗库使畏罪自杀之后,神策诸甲仗库和飞龙各厩缺失的糊涂账,就只能使一桩无头公案了。作为出将入相多年的宰臣,他当然没有那么好糊弄。

但是如今的局面下,他同样还需要这些天子身边内宦来配合行事,而不是让昂他们人人自危的站到对立面上去。以时局需要铲除掉其中一些也无妨,但是引起整个群宦兔死狐悲式的反弹,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而这些五支不全的阉货,可不是人人都像是大小杨氏兄弟那样,可以顾念大局为重的。是以郑畋虽然得以担负朝堂的国政大任,也只能曲线救国式的从天子大内诸库中,给找补一些回来救急了。

而在此之外除了坏消息还是噩耗。盐铁、转运、度支诸司虽然快刀斩乱麻式的重新委任了人选,但是相应瘫痪的只能,却是并没有随之立即恢复过来。

虽然民间尚有无知无畏的乐观和信心,但是在有能耐得到消息的长安上层,乃至朝野上下早已是是人心惶惶;其中相继告病或是各种求请外放,或是不告而别离京避难的事例比比皆是。

比如,刚刚就有朝廷任命前京兆尹萧廪,为京畿东道转运粮料使。然而萧廪畏难不敢受,乃使家人称病请求退休,遂被贬为贺州司户即刻押解起行。结果他听说对方在亲友临别之时,居然喜极而泣与家人当场手舞足蹈之。

另一方面,为了扩充神策军的军额,田令孜在走之前又从市井、坊里征募了上万人,这个大包袱也一并落到了郑畋的手上。然而经过东都的故事之后,吃一堑长一智的郑畋,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些临时征募来的新卒成色呢。

然而,他同样也只能捏着鼻子,承认了和接受了这个既成的现实,然后令人将其披挂起来与原有神策子弟混作一处,籍着天子校阅的机会从朱雀大街具列巡游而过,权数量以壮士民百姓之心气和对朝廷的信心。

事实上,在这一片风雨飘摇而关东各方镇不得响应的情况下。时任河东节度、检校司空、太原尹、北都留守兼行营招讨使的那位族兄,荥阳郑氏北祖小白房出身的使郑从谠,则是他眼下最大的凭仗和支持了;

只要他能够在这里坚持到对方完成内部的整合,将原本征讨和镇压朱邪氏族为首沙陀各部的代北行营,及其节制诸镇藩汉兵马给带领南下勤王,这关中之地的局面就可以确保无疑了。

其中,无论是鄜延节度使李孝昌,还是振武节度使契苾璋,或又是平夏部首领兼宥州刺史拓跋思恭,吐浑首领赫连铎,乃至河东马步军都虞侯朱枚,李元礼、王重盈,都是或有果敢勇略、或是身经百战的大将之选。

。。。。。。

洞庭湖之畔,朗州此时雷满也在指挥手下,搜括着一座刚攻打下来未久的镇戍,然后心满意足的看着从中抄出来的成车粮草、财货和带血的兵械。

与南边那位只想带人好好抢上一把的周岳不同,他这次是倾力而出想要为自己占下一块地盘来的。根据朝廷派来的那位荆南节度使宋浩的许诺了,只要他能够拿下岳州,就保举他为鄂岳防御使、乃至是观察使。

因此他不惜得罪那些大族和豪强,在治下想办法穷尽民力的罗括一番充为军资。又裹挟了许多丁壮之后,才凑出这三万大军的。要知道整个朗州的在册户藉,也就是一万七千多户,八万口有余而已。

这次出战不能有所获得的话,只怕是后方的朗州之地也要不得安宁了。

与断发文身而豪勇著称的石门蛮首领向助不同,他并不是世系的蛮部首领家族出身;早年只是相对开化的武陵蛮中一个以勇武著称的勇士。

相对于那些生活在水畔平地上汉家人而言,他们这些居于山间的土蛮生活,无疑要更加困苦和艰难。哪怕身为一寨的勇士,也不过是靠自主的猎获勉强混个囫囵饱而已。

而一旦在各部、各寨之间的仇杀和打冤家之中,受了重伤之后也是很难得到救治,而就此落下残疾甚至丢掉性命来。所以也养成了他们这些土蛮子弟,轻生死而重眼前的悍勇天性。

因此他甚是感谢那位前来招募他们这些武陵蛮兵,并给了他出人头地机会的荆帅高令公;故而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只能考虑如何听从高令公的号令,斩杀眼前的敌人就好了。

无论他们是饥荒而起的流贼,还是党项羌、或是南诏蛮,甚至是同属阵营的官军所属;他这种一根筋的执拗,也很容易就得到了来自上官的青眼有加。

从五头一直节节拔高为火长、队正、校尉、旅帅;最终再一次军中斗技上入了那个高使君眼中,成为了其麾下直属的所谓权蛮营兵马使。

故而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也是无比的尊崇和敬仰着哪位,征战天下而罕有敌手的大唐名将,人称“天南一柱”“国之壁城”的高郡王;只觉得在他麾下世上再没有任何可以阻挡和难住他的存在。

然而,就像是任何的梦想和憧憬,终究会发生变化和转移一样的道理。随着朝廷为了阻止他自行追击贼众,而一纸诏令从镇海调到了淮南之后;这位威仪凛然不可一世的高令公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开始沉溺于寻仙修炼之道,而展露出种种年老昏聩之态来。

因此,随着这位高令公逐渐内外隔绝,而把各种事情都交给了那些投机幸进之辈后;手下掌管着数营蛮兵却再无寸进的雷满,也只能在大失所望之下思量起了自己的退路和归程来。

所以在两年多前,他就乘着自请外出镇守别垒的机会,鼓动带领蛮兵营中的部众抢劫了军淄,就此乘乱踏上了遥遥的归乡之途。好在世道大乱群盗四起之下,他们这支流亡的人马并不算太过显眼,就辗转回到了家乡。

正逢岭外之贼再度北上湖南境内,当地刺史崔翥不敢发兵征缴他们,反而派人送来钱粮猪牛犒劳和笼络之;遂得以招募四方来头的诸蛮部众,而于溪山结寨自保于一方。

待到贼军尽数过境而瞅出官府孱弱之后。他便带着部下发兵州城,里应外合破门斩杀刺史取而代之,自此蓄下须发穿起了唐家衣冠,用起来朝廷礼仪制度来。

他与军中故交周岳的仇怨也是由此缔结下来的。不过他并没有因此后悔过,反倒是遗憾当时顾及到向助的攻势,未能及时下手铲去此祸患。

毕竟周氏那是当地数一数二的土族大豪,再加上周岳带回来的那些人马为凭持,假以时日只怕这朗州的局面就要主客倒置了。

倒不如藉此诛除了周氏及其所属人等为震慑,一鼓作气控制了武陵、桃源、龙阳三县,又强取了当地另一大族齐氏的女儿为妻,合力击退了向助的进犯之后,才将郎州的局面粗粗控制下来。

当跟进而来的太平贼崛起与湖南境内之后,他同样也是苦于南北接敌而不欲再生威胁;这才卑言行款于那位太平贼之主,又行互通有无之贸而但求一时的相安无事。

对于太平贼境内那些清算和铲除豪强大族的作为,他其实并没有太过在意和介怀;就算是他有足够的势力和机会,同样也会忍不住对于这些占据地方大量资源的豪姓下手的。

至于那些太平贼对士绅、豪族倒行逆施的手段,只会让他治下这些豪姓、大族愈发的抱团和俯首帖耳在自己的身边以求保全。

追随高令公阵战南北的见识,让他意识到这个乱世中一个基本的道理。只要手中有刀枪有人马,这世上就无处不可为之也无处不可凭仗为根基。

至于名声和人望,家世和血脉之类的事物,在这刀剑加身的硬道理面前,也不过是土鸡瓦狗而并不会比纸糊事物坚持的更久一些。

然而,相比偏据洞庭西侧一隅蛮汉杂处的朗州,正处大江中流要冲的岳州和鄂州,才是真正可以立足的富郡和大邑的所在。这也是他绝然与那些还算相安的太平贼,就此为敌的主要缘故。

至少在大军出外争战淮南的情况下,他并不觉得湖南的这些太平贼所属;能够在内有反乱不止,外有来自山南、荆南和湘西三州的五路攻势下,长久的坚持下来。

而相对于南边那位只能聊以自保的周岳,他其实更看不上澧州那位空有部下之众,却在却是鲜有作为的石门蛮大首领向助。因为他的根本还是在那些蛮部,在地方汉姓中实在不得人心而牵绊、擎制颇多。

如果不是太平贼对待士绅是在太过苛酷,又隔着自己的朗州地界的话,那些对方豪姓保不准就各种反乱起来而做出喜迎贼军的声势了。

若不是还有太平贼在侧的话,藉此三番击败对方的雷满,早就起了侵并相应底盘和人马的心思了。毕竟曾经昔日的五溪蛮早已经随着百年前那位“杨剥皮”的手段,而被杀的心胆俱寒、四分五裂不复齐心了。

所以想要成就一番事业和根基,少不得还得依仗那些汉姓士人为羽翼和辅助才是。

这时候,远处突然吹起了牛角号声。又有人叫喊起来:

“太平贼的水军又来骚扰了。。”

雷满不由的皱起眉头,作为蛮军兵马使的出身,他的麾下都是擅长山地的步卒;攻城掠地上固然是悍勇有加,但在水上力量上却是个明显的短板。

因此这些收缩起来退守城邑的太平贼,依旧可凭仗那些湖上船户和渔民组成的小股船队,时不时的沿岸骚扰和袭击他的军队,屡屡派人追击又追不到,置之不理又会损失不断,就像是挥之不去的蚊呐一般令人烦腻。

只听得嘭的一声,突然如浪的一般的土雨在他不远处飞溅起来,又带着星星点点的血色,洒落散打在他丝绸的披风上。

。。。。。。

嗯,猫在这里要先对大家请假一下,因为过年期间还要值班,再加上走亲戚拜年和带俩孩子出游的需要;所以会不定时的断更以喜爱,还请大家见谅一二了。

第四百六十四章 迥戍危烽火(下)祝大家新年快乐

望着岸上被淹没在一片烟尘和火光当中的敌军,以及船上已经变得空荡荡一片的发射架和导轨。样子队的匠师组长兼前景教僧白多禄,也结束了默念超度往生的悼词,改成了祝福战友祷言。

“唯赞光明天至尊,唯赞万乘之主皇父阿罗柯,

万仞光山之主宰,有求必应之天尊,因循万物之理的圣上。

感恩赞誉尽归于斯,愿应神光普照泽就于大地,凡世人之苦皆得解脱……

愿神恩入海加诸于袍泽,不受水火刀兵所害;

愿神威入狱,令彼方之敌皆目盲、心乱,饱受饥渴伤病之患;

愿世人皆感其伟力,信靠、顺服之。”

船体两侧十分显眼的传动水轮,及其金属加固过的转轴和桨叶,代表着这艘船不同凡响的所在。这就是哪位大人所创造的事物,及其所带来的伟力。

这就是车船,由天宝年间的曹王皋首创,在大唐北方的漕运当中并不算是新事物的存在;却因为这位太平军之主重新设计和改良的手段,而在南方的江河之中焕发出全新的生机和用途来。

据说在岭东到岭西的主要河流干道上,如今都是这种不用风贩也不用拉纤,就能满载人货逆流而上的新式运输工具。这也让沿途地方需要征发的传统徭役和杂使名目,自此大为清减和宽放了下来。

其中根据吃水的深浅和载货的多寡和具体用途,又在原有形制上衍生出了许多的改造版本来。其中从数十石民用简化的平板小车船,到江上五六百石高舷加风帆的混合大车船皆有。

比如他们眼下所使用的这艘水轮大船,其实是将车船上别处无法生产的水轮、转轴等关键部件,从陆上车载拖运从桂州境内过五岭之后;再就地寻觅合用的江船给改造而成的。

然后为了装在合用的火器,又专门进行了相应的改造;而去掉了一大截的遮蓬,根据配重架设了相应投射器械,在舷干上加强了防箭的挡板和护盾所在。自此变成了一艘既可载兵,又可击敌的水轮战船。

只是他们在岭內适航性和作战测试才进行到了一半,就接到了湖南境内各州相继爆发骚变和动乱的消息;就连江运都一度给这些层出不穷冒出的江盗、水寇和山棚之流,给中断了片刻。

作为地方上一切可以就近借助的武装力量,白多禄他们这些技工、匠师也不得不随着新鲜出炉的水轮船队,及其相应的护卫武装,踏上了支援和协助沿江地方平判定乱的征程。

在这个过程当中,他经历大大小小的数十场战斗,也见到了许多不堪入目的人间惨事,那是就连他身为抱有怜悯世人执念的前景教僧,也忍不住要为之愤慨不已的场景。

至少太平军固然杀士绅、豪强如同猪狗,却并不是无原则、无目的的滥杀、嗜杀。也是在明典正刑之后干脆利落的给个痛快了结,并且并不祸及妇孺而给她们一条接受改造,重新开始自食其力生活的道路。

但是到了这些反攻倒算回来的士绅、豪族余孽们,就是为了纯粹报复性的发泄和恐吓,赤果果的将人性中最为丑恶的一幕展现出来。

哪怕那些太平军治下,村庄自行推举出来而有些首鼠两端,甚至暗通声气的领头人,也无可避免被彼辈一时得逞后,各种残酷手段的折磨殆尽之后依旧要死全家的下场。就连死去的尸体也没有放过。

在这一路且战且走的频繁使用当中,这只特殊的水轮车船队也相继出现了各种故障、意外和战斗损耗,而能够继续使用的车船也在逐渐减少。

最终,当他们磕磕绊绊的驶入洞庭湖之中时,就已经剩下约莫七条伤痕累累的水轮车船了;然后又在湘水湖口漏水冲摊搁浅了一条;拆除下可以使用备件来之后,最终能够完好投入战斗的就剩六条了。

好在他们从沿途的收复战斗中,不但得到了物资和人员上的补充;还汇聚了太平水师和许多附属的船只运载,所以实际上的规模并没有缩减,反而是增扩了倍半有余。

在进入了洞庭湖流域之后,又得到了当地村社捕捞队的船户和渔民的协从;更大的好消息是那位太平军之主已然率大军归来,并且给他们拨付了一批转运而来的火器支援。

这才有了这一次汇聚了太平军所属,在洞庭湖上水面力量的全力出击。

显然先行一股脑儿的火器打击甚有效果,雷满手下的那些郎州兵何尝见过这种惨烈战阵,仿若是天崩地裂一般的大声叫喊争相四下奔逃躲闪着,当即就呈现出阵脚松动而溃乱起来。

“敌军的将旗倒了……”

“天赐良机啊……”

“快快,都杀上岸去啊……”

“称他病,要他命啊……”

白多禄身边更是炸响开来如此的叫吼声。然后就见那些密密匝匝的大小船只,相继抵靠在岸边有争相跳下一群群的各色武装人员来……

乾符八年,七月二十七正己日,张承范等人率领军队赶到华州。然而,迎接的他却是一座空空荡荡的寂静死城;好容易找到了一个躲在家里的老苍头,才从对方前言不搭后语的讲述中,晓得了之前发生的情形。

却是恰好华州刺史裴虔馀奉旨迁任外镇观察使,却是不告而别提前出走。结果第二天士兵百姓闻讯全都逃进华山避祸,剩下城里一片空虚萧条,州城库房里只剩下尘埃和老鼠的脚印。

所幸好搜罗来搜罗去之后,居然在一家大户的粮仓里还有一千多斛陈米,张承范当即让军士们带上三天的粮食,才得以继续进发。然而一路上尽数是空荡荡逃亡之后村镇与驿馆。

当八月月初一,张承范等人率领军队抵达潼关,搜索草木茂密的地方,才找到村民一百多人,让他们搬石头,汲水,为守城做准备。

待到进了关城之中,张承范才有得到另一个噩耗,却是齐克让的军队都已经即将绝粮,士兵们斗志早已然时一落千丈。

而就在当天,黄巢的前锋部队抵达潼关城下,只见白色和赭黄色的旗帜交杂在一处,漫山遍野的望不到边际,令人心胆俱寒。

而在长安城中的大明宫附近,重新集结起来的神策军营地中,则是一片哭喊连天的局面;而在军城上望着这一切的宰相郑畋,则是面容扭曲气的嘴巴直哆嗦却再也没法说出话语来了。

而身在侧旁的飞龙使兼枢密使、八道招讨副使杨复恭,却是满脸尴尬与无奈的不知道该如何对他解释和明言了。

因为这些在京的神策军士兵,大都是长安富家子弟,贿赂宦官而挂名于军籍,以获得优厚的赐给,但这些人平时穿着华丽的衣服,骑着快马疾驰,凭借宦官的势力气焰嚣张,却从未参加过战阵;

如今听说要上前线与反贼对战,与神策军相关的人家里,到处都是父子相聚抱头大哭,或是家人拉扯叫喊连天的悲苦情形;

而就在昨夜里,就有人相继成群结队的越营墙而走,而看守和巡逻的军士甚至无法制止,又害怕事后的追责,于是也一起脱了袍服丢了兵器潜逃而走了。

天明后留下来的,还有许多是来自大户人家填补名册的奴仆,或是用金帛雇来居住在病坊的贫苦人代行;或者干脆就是无处可逃、无处可去泼皮无赖、恶少年,在临时充数。

这些人往往不懂得操持兵器,也难以背负沉重的衣甲。一站在营地中不但毫无阵型的队列可言,就连兵器也拿的七倒八歪,当场就露了原形。

因此所谓的京中后援军马,在这里就成了不择不扣的笑话了;郑畋甚至怀疑,自己若干将他们继续派遣出阵的话,只怕一走出京城的大门就会马上四散不复了。

“还请郑堂首保重,这毕竟多年下来的积弊日久,一时之下也是无法可想的事情……”

虽然尴尬和无奈之际,杨复恭还是硬着头皮的宽慰他道。

“如今京西八镇的神策子弟依然在赶赴前来途中,根据马报已然过了奉天了;只要前方将士能多坚忍一时;便是还有办法挽回的……”

“某已然取大内诸库之资,在渭桥多处置办下了粮台所,以为中转和接应之需……”

“这关中之地毕竟是供养彼辈的乡梓、故里;就算是朝廷未能拨给出界粮和资身钱的缘故,他们也是有足够的缘由奋战到最后一刻的……”

第四百六十五章 迥戍危烽火(续

而在河南道比邻都畿腹地的许州城内,已然是尸横遍地而血流成河了。随处可见成群结队打着“孟”字旗号的义军,正在沿着街道逐门逐户的破入其中。

然后他们又将搜获出来的青壮男子,给逐一的押解到街头上;再根据身上的痕迹和特征挑选出来之后,成片成片的斩首在街口上;而令一时间鲜血流淌着,在砖石街面上汇聚成一条条大大小小的溪流。

其中只要是手掌有握持厚茧的,身上有披甲穿袍的晒痕的,头上有帽盔压出来边痕的,腋下磨损的较多的;身上有新伤的;都被毫不犹豫的付之以刀斧砍下脑袋。

唯有一些四肢不全、身有残疾的,过于年少和体弱的,才会被暂时放过而编入临时的劳役队中。这也是他们曾经在广府时,从那位虚和尚手中所学到的基本甄别手段。

事实上,就连打破和攻陷这座城池的手段,也是从占据南方的那位和尚手下,给有样学样的照搬过来的。

比如,他们先是合力打造和堆积了数量甚多的发竿和旋风炮,在大排和土车的掩护下推进城下;以暴起乱石打的守军抬不头之际,再以锥头冲车撞门和搭梯双管齐下。

自此令守军顾此失彼的露出多处破绽,才得以在惨烈伤亡之后扩大缺口,最终以铺满城头又延伸向内的尸体为代价,打开这座号称“众志成城同仇敌忾”的坚据之城。

然后就是对于这座节镇理所之地,与义军有着血海深仇的忠武军所属,及其相关人和事物的好好清算了。但在来自领军大将孟揩的严词勒令和约束下,至少不是过往那种不加区别的,一股脑式横加屠戮和发泄手段了。

毕竟作为统领这些义军的一方大将,这些年辗转征战南北下来,也该有所长进和饱受经验教训了。尤其是北上之后孟揩就更加深刻感受到,来自“和尚”的那套事物所带来的种种好处与便利所在。

尽管如此,他并不认为自己当年受命军府,而意图兼并、清算对方之事有所做错了;最多也就是眼界不明错估了这位暗中经营的手段和狼子野心而已。

而哪怕他再怎么才华艳绝、出类拔萃之选,也改变不了一个基本的事实;黄王才是那个顺应天命而出世的关键人物;而任何想要偏离他老人家意志和道路的存在,无疑也都他孟揩的潜在敌人。

站在这个立场上出发,所谓和尚表现出来的才华越是出众,对于义军的大业危害就越是利害;就像是当年的王仙芝,又像是分裂义军的柳彦璋一样;虽然最终都要不得好结果的,却又连累得义军的事业再三波折。

然而正所谓是世事难料的是,对方凭借义军走后留下的残余影响和力量,真的就在岭南站稳了脚跟,并且还顺势而起成就了一番事业来。

更没有想到他因此会成为了黄王需要依仗和借重,而不惜以联姻手段极力笼络的女婿之选;还就在军府上下义军之中拉到了一批受其好处而暗通往来的人。

于是他这个昔日奉命与之为敌并事败身逃的人,就变得格外尴尬起来。然而为了黄王的大业,为了义军进退前程的大局,他也不是不可以暂时放下个人荣辱得失来,与那个人同处一堂饮宴。

勿论旁人如何的撩拨和教唆,也坚决不为所动也不以为态度,以免耽误和破坏了黄王所期待义军事业的一时大好局面。

然而如今进入河南谷地之后,黄王的行事和做派却是变的愈来愈让他有些看不懂、道不明了;虽然他还是那个奋勇向前且信任不减半分的左军使,人人都要羡慕不已的黄王爱将。

但是黄王却变得越来越讲究排场和体面,越来越在意等阶森严的体统和尊卑秩序,也越来越难以亲近和直言不讳了;虽然他依旧不会当众处分那些说错话的人等,但是在事后寻了错处遭到处罚,或是被斥放远出却是毫无例外的事情。

比如这次,因为他的一些明显不合时宜的进言,而被暂时打发出来分派去处理许州这个河南道征途中硬骨头;但他也是毫不介意的,因为这是他所擅长并且乐意为之的事情。

但是他也有所不安的是,黄王在对待那些朝廷旧属和其他事物上的态度转变;在河南转战江淮之时,他是带着大伙儿走一路抄一路的,将豪门大户所得尽数用来壮大义军和赈济百姓。

待到南下江东之后才开始强调善待儒者,而到处招揽士人为己用;而在大庾岭之败又重新在另外停驻下来,黄王就开始带头广宅蓄业,而身边就开始任用起一些“改邪归正”旧官吏;

而当义军重新大举出岭征伐湖南之后,军府中又开始接纳一些反水的官员,而开始优待和保全下一些据说是主动配合义军的义士、良人之家;而令其子弟效力于麾下。

而当信州大战反败为胜铲除了宿敌淮南大将张璘,又迎来了各路义军会盟的盛世后;黄王就更少命人直接抄掠和搜拿那些地方的豪姓、大族了。而是在主动献地称降之后,就令其自筹钱粮以供义军。

再到后来渡过了淮水,黄王麾下更是开始与地方秋毫无犯;只募集青壮充实兵员,而委其头面人等自行维持地方一时。打下东都之后,又多多益善的开始接纳那些朝廷旧属官吏、军将的投附,而任其称孤道寡的不亦乐乎。

是以如今黄王身边聚附起来的那些人,虽然不擅长用兵打战的手段,但是在绞尽脑汁来讨好逢迎的手段上,却是远远胜过他们这些出生入死的义军老兄弟。

甚至有许多人都被他们的手段给笼络着拉了过去,而就此称兄道弟的一起寻欢作乐穷尽享乐之能而颔联一气。而不愿与他们为伍的人,则自然而然的被隐然隔绝和排斥在了外头,甚至就连见到黄王的机会也越发少了。

倒是那个不讨人喜欢的和尚,还是一如既往的坚持他那些“不得人心酷烈残暴”的举措,而令所过之处的世家豪姓、官宦胥吏,无不是身陷水深火热之苦,而相继死的死逃的逃。

而孟楷虽然依旧讨厌那个一开始暗藏野心,抱有雀占鸠巢之意的和尚,但是也不得不承认他曾经给义军带来好处和变化,在大军北上之后依旧于各种行事所在当中甚有用处和便利。

尽管如此种种,至少一点初衷孟揩是始终不变的,他坚信只要是黄王取代了朝廷来坐这个天下的话,也许世上的大多数人就不用过得这么苦难和绝望了。

当城中的杀戮和清洗液逐渐进行到了尾声,孟楷却是接到属下的通报。

“禀告左军,孟(绝海)先锋那儿来人求见……”

“怎会是你,”

随后孟楷就见到了来人,而皱起眉头道。因为对方赫然是早早就投了那位太平军之主,而如今身为先锋旗牌官的张归霸。

“在下托请了孟先锋的名头前来,自当是有几句话代为传告左军……”

张归霸却是不卑不亢的道。

“为何偏生要找我,而不是尚总管、或是盖都统、庞统领他们……难道是我格外好欺么……”

孟楷却是不为所动的道。

“那是因为我家领军的特别交代过,孟左军虽然意见不合,却是如今义军之中屈指可数初心不改之人;也是为民声张的大义景愿,仅存的栋梁了。”

张归霸平静而诚然道。

“你这是什么话,欲意挑拨和间离我义军兄弟之情么;乃是嫌我的刀斧不够快忽?”

孟楷不由勃然做色到,心中却发觉自己已然没有多少愤怒的情绪。

“只是一番出自肺腑之言而已,若是左军只有这点气量和格局,连几句传话都听不得,那我也唯有引颈待戮好了……”

张归霸依旧不以为惧的反声道。

“罢了,你也莫要行那激将于我的手段,就听你说完那些胡言乱语又当如何……”

孟楷冷笑了下。

“领军交代了,如今黄王大军入关之势已然不可阻挡了,然而,长安乃是旧朝定都数百载的所在,却是不是那么好收拾和经营的……一不下心就是天下围攻八方皆敌的局面了,”

张归霸

“是以特别有几处关要所在,恳请左军适时告知于黄王才是……”

“首先是,要提防城中残留朝廷余孽的暗算和埋伏,尤其是那些死士之流的偷袭和暗杀手段,乃至以投附献策为名,蛊惑将士们抄掠民间和滥加杀戮,来挑起义军与士人、百姓的仇怨和矛盾冲突……”

“其次,是要小心朝廷就此招抚而来的沙陀部,尤其当年庞勋之乱之中亦是出过大力的朱邪氏……”

“若是取得长安之后能追击就多追击,尽量俘虏和擒杀朝廷的大臣、官属,多多削弱和驱除朝廷在关内的残余,尤其是神策行营所属的京西八镇兵马……”……

潼关城外,在得到援军的鼓舞之下,齐克让亲率守军将士出战,大破黄巢军前哨军马,前后杀获共计万余。然而,他们还来不及打扫战场和清点缴获,桃园塞的古道中就有更多的贼军顺势掩杀过来了。

却是黄巢亲自率领大军随即赶到,只见远近贼军士气大振齐声呐喊起来,声音响震于黄河奔流之间,又远及华山之上尤可听闻,躲避藏匿于山中的军民百姓,无不闻之恍然失色。

而招讨使齐克让依据事先布设关前峡道中的坚垒、营寨节节抵抗奋力拼杀,从午时一直打到酉时才各自收兵。然而这时士兵们已然非常饥饿,却不见后方又四号粮草输运而来,于是骚动鼓噪,焚烧营寨,崩散离去,仅以齐克让只身逃进潼关。

潼关边别有山谷,平时禁止人在谷中往来,以便榷征商税,人们称此谷为“禁坑”。黄巢大军来得仓促,官军亦是猝不及防,溃兵拥挤践踏于谷道之中,又慌不择路乃自别走山谷而入禁坑;

虽然里面灌木长藤茂密犹如蜘蛛网,亦被一夕之间踏成一条平坦的大道。留守潼关的张承范遂就地将辎重和私囊,全部散发给士卒以为振奋和鼓舞,并派人上表朝廷告急称:

“臣离京六日,甲卒未增一人,馈饷未闻影响。到关之日,巨寇已来,以二千余人拒六十万众,外军饥溃,蹋开禁坑。臣之失守,鼎镬甘心;朝廷谋臣,愧颜何寄!或闻陛下已议西巡,苟銮舆一动,由上下土崩。

臣敢以犹生之躯奋冒死之语,愿与近密及宰臣熟议,急征兵以救关防,则高祖、太宗之业庶几犹可扶持,使黄巢继安禄山之亡,微臣胜哥舒翰之死!”

就在写完这片奏报的第二天,张承范华丽的明光大铠和紫绒大氅上,已然满是血垢和泥泞以致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而在他身后的神策军弩手们,亦是人人都是这么一副潦倒狼狈的情形。

要知道,这两千八百名神策弩手,便是他与在京神策子弟当中所竭尽全力挑选出来的最后一点能战之士了。所以他格外渴望着后续的援军。

就像是顺应着他的心思一般,突然在关后传来了一阵呐喊和欢呼声;却是右军步军将军兼制置关塞粮料使王师会,率领新一批援军抵达通关了。当然了,这批援军殊是来之不易的结果。

乃是坐镇京中的宰相郑畋,于新老在京神策军皆不堪用,而神策行营尚且赶之不及的情况下;下令罗括了百官司衙的防阁、傔从,大内各班的仪卫子弟,金吾、监门诸卫的净街和直宿;乃至是各地进奏院和邸园使内的卫士,

这才得以凑出约莫八千多人还算精壮的后援来。又强令京中两市之户、各路方镇所属的坊柜、质铺、栈所,皆摊派支取出一笔数额不等的钱粮来,以为军前的犒赏和淄用,这才有了援军上路的用度。

(本章完)

第四百六十六章 此时顾恩宁顾身

辛巳(初二),黄巢军再度猛攻潼关,并从后方不计代价转运来了许多的器械和车辆;张承范竭尽全力进行抵抗,自寅时到申时,关上官军弓箭已无矢可射,于是用石头投向黄巢军;

潼关外有壕沟,黄巢军驱赶俘虏及民夫来包着柴草捆以冲壕中,又掘土堆于车上紧随其后,不一会儿,即将关前的三道深壕尽数填平。

于是,黄巢大军渡过壕沟直抵城下立营。入夜,纵火将关楼全部焚烧干净。张承范于是分八百士兵,交王师会,令他拒守禁坑,当王师会率军赶到禁坑时,黄巢军已经通过。

壬午(初三)早晨,黄巢军自东西两面内外夹攻潼关,关上唐守军全部溃散,王师会自杀;张承范身穿便服率领残余士兵逃脱回到长安,行至野狐泉,遇到相继到来的奉天援兵二千人,张承范对他们捶手顿足喊道:“你们来晚了!”

于是奉天兵连忙向着京城退还,又在半路上开始肆掠而散。

又有后续到来的博野镇和凤翔镇的军队行至渭桥,正巧遭遇京城召募的神策新军皆穿着新衣皮裘,不由十分愤怒,说:“这些家伙有什么功劳能穿上这样好的衣,我们殊死拼战反倒受冻挨饿!”于是当场抢劫新军至其溃乱而逃,并就此转投黄巢军以为向导,往长安进发。

黄巢率军顺势攻入华州,留部将乔钤据守。位于蒲州的唐河中(今山西省永济县蒲州镇)节度使发生军变,都虞侯王重荣起兵软禁了节度使李都,自立为节度使留后,乃就此向黄巢请降而得保留原职、人马。

于是在癸未(初四)日,长安城中的唐僖宗再度颁下诏制,意图重新招抚黄巢所部。然而,随后在华州州城郑县之中,

“什么,封我做东平王,天平、泰宁、感化、义成、平卢五镇节度使;太子少傅,特进、上柱国;这是把我视同安禄山、史思明之流了么?……”

一身金甲黄杉黄巢在一众文武的环列下,满脸戏虐的看着战战兢兢前来宣旨的中使穆好古,然后对着左右大声取笑道。

“不过,我既然决意带天补平、吊民伐罪,那就且让这天下之大宝,在你们那个马球小儿手中,再多寄几日吧……”

与此同时,溃散的神策新军和奉天兵,已然相继逃入长安城中;并开始乘乱持械抢劫起市井民家来。此时正值百官退朝之刻,听说乱兵已入长安城,群臣官属不由与银台门外一哄而散你,而各自分路躲藏起来。

宰相郑畋闻讯召集大内诸班,以及残存的北衙禁军所属以备敌;然而却是已经无人响应,京兆尹杨至知更是弃冠逃匿。唯有左金吾街使郑元规带领数百名不良人、不良帅和恶少年,前来汇合。

遂决定一边进入皇成大内觐见天子,另一边派人急忙前往城外忠武军驻地中,联络坐镇期间的杨复光发兵入城,维持和镇压局面。然而,郑畋却在天子停居的含凉殿里扑了个空。

与此同时,暗自偷偷潜回长安的田令孜,也率领神策军士兵五百人,护卫着易装后的唐僖宗自金光门出城;周旁也只有福王、穆王、泽王、寿王等四王及几个妃嫔随銮驾而去。

而阖城百姓、满朝文武、大内诸宮司竟无人知晓,不知皇帝去向。

唐僖宗出京之后就昼夜不停地奔驰,随从官员、宗室大多跟不上,而相继掉队、散落了一路都是。唐僖宗车驾既已远去的消息逐渐传开后,长安城中的军士及坊市百姓争先恐后地闯入官衙、皇家府库盗取金帛。

这时候,仍旧在城中努力挽回局面的郑畋,却是再次接到一个噩耗。原本答应带兵入城的行营都监杨复光,在听说了天子已经弃逃的消息之后,也当场改弦更张就此抛下营盘和辎重,引兵向西绕城而过去追随圣驾的踪迹了。

“怎生会如此,阉宦误国、阉宦误国啊!!1”

只觉得天崩地裂不可挽回的郑畋,一下子像是苍老了许多;也只能对着涕然泪下的左右,痛心疾首的怒吼了起来。

一通发泄之后,他还是在理性的作用下,努力忍下心中的悲愤与失望,吩咐左右收集大内诸苑的马匹;又召集了城中的家眷和部曲,就此驱驰出了已然无人把守玄武门去了。

“堂老,我们等这就去追随圣驾么……”

一名驾车傔从在此请示道

“不,我要去奉天主持局面,京西八镇的驻防地内,尚有一些神策行营的驻屯兵马,或许暨此还可有所作为以期将来……”

这一刻强打起精神来的郑畋,再度恢复了那种坚韧和决然,就像是有什么事物在眼中燃烧似的……

而在岳州境内,周淮安也是百感交集的看着几封新近的战报。

首先是作为重点打击的雷满所部,在洞庭湖边遭到水轮车船的火器袭击之后,居然全军溃乱于当场了;虽然在退离湖边十数里后很快重振旗鼓站稳脚跟;

然而又遭到了紧接而至的前阵郎将刘六茅,麾下数营太平骑兵和骑步营的突击和奔袭。于是再度发生了士气崩溃,而在洞庭湖流域的平原、水泽之间彻底放了鸭子。

结果就是预期中需要周密布置的包围歼灭战,就此打成了一场轻骑逐胜的击溃战和后续追杀。作为重点目标的雷满也就是下落明明,而之搅和了旗鼓仪仗。

然而是作为连锁反应的产物,则是正在洞庭湖北岸烧掠的石门蛮大首领向助,及其麾下号称五万之众的十七洞联军,开始相继撤退。

虽然时候补救性质的集结了水军,配合当地还没有陷落的屯围、戍垒进行了截击,但以向助本部为主的土蛮联军,还是有大半数得以撤出岳州境内,而留下满目疮痍的地方和四散作乱的蛮丁。

接着是来自南边偏师的消息,自从周岳被杀于军中之后,邵州州城邵阳也由此发生了内乱和多方势力的火拼;因此当新降的闵勖和邓处讷引领下,赵引弓率领的第二骠骑营,轻而易举的杀入城中占据了要害。

再等到后续的数营偏师相继抵达之后,邵阳城中的局面就此尘埃落定,而开始进行新一轮的募兵和俘虏甄别、士绅审判工作;按照对方的说法,只要再追加几个驻队营,他们就可以抽出手来争夺邵州境内,进行更加深入的清理和镇压。

好吧,随着五路敌军中的湘西三路解决之后,周淮安想要再次尝试微操的能力乃至亲自指挥杀敌的盘算,也就此落了空,而只能乖乖的回到座船上去,带着自己的中军护卫力量继续向着江陵行去。

然而在行船过程当中,他有得到了新的消息和变化;却是所谓荆南节度使宋浩的人马,袭取长江上游的归州、峡州、万州等地;在当地士绅和豪族的呼应、配合下,驱逐和攻灭了当地名义上从属于江陵的义军所属;

而后却又派副使段彦谟马不停蹄的南下度过澧水,而袭击了向助所控制的澧州境内,连下安乡、石门、慈利三县;只剩下个州城澧阳因为向助的人马提前赶回,而镇压和屠戮了城中豪族、大户的异动,而姑且得以保全下来。

因此,刨去正在攻打荆州境内的山南节度使刘句容部外,这位新出炉不久的荆南节度使宋浩,居然就这么成了这次五路用兵的最大赢家了。

(本章完)

第四百六十七章 此时顾恩宁顾身(中)

但是在比邻荆州的峡州夷陵城内,做为刚刚夺取了四州之地,又打通了与黔中道联络往来的最大赢家荆南节度使宋浩,却是没有多少喜色;

他麾下这支两万余人的荆南军底子,是由自己带来的忠武军和段彦谟的泰宁军,再加上山南东道境内补充的土团、镇戍兵,所编列而成的。

因此,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办法完全的掌握局面;这次他好容易才把段彦谟,及其所属泰宁军旧部打发出去,抢占了澧州石门蛮向助的地盘;才算是完全掌握了这支人马。

然而他新夺取的峡、万、归三州,都是地狭民贫,人口和产出有限的下等小州;又经过那些贼军占领期间的罗括和屠戮,其实能够给他提供的助力已经是相当的有限。

事实上三州境内尽是大山深峡居多,仅有的平地和河谷,都是零零碎碎的分布在大江沿岸;总计加起来才五个县的田赋出产,甚至还不如澧水流域的澧州四县。

再加上已经断绝许久的大江水道的入川航运与商路,至少尚不足以供养他这只扩充后的荆南军。

而荆南节度使最为精华和富庶的江汉平原腹地,依旧在贼军的掌握之中,并且属于五路人马当中实力最强的一路,山南节度使刘巨容所负责攻略的方向。

至于打通联系的黔中道,领下虽然有黔、辰、锦、施、巫、业、夷、播、思、费、南、溪、溱、珍、充等十数州,但都是以穷山恶水、蛮夷错杂的僻地居多;

黔中观察使高泰乃是高骈在安南时提携的族人,还正处在岭西贼军的威胁之下,只能联接乌江以南的羁縻部落和西面藩属小国,聊以自保亦是而已,那就是个典型的鸡肋。

然而,最坏的消息还不止这些;眼下,朝廷派来的新任荆南监军朱敬玫,亦是坐在面前等着他的回话。另有朱敬玫带来的押牙陈儒顶盔掼甲垂手在旁。

“这不仅是圣主的谕旨,也是田大父的一方好意啊。。”

见到他沉吟不语,朱敬玫微微皱了下眉头又语重心长道。

“须知晓带兵入蜀护驾亲王,那是简在帝心的泼天功劳,岂又是区区讨贼一隅所获可比的。。况且蜀中素来以丰足闻名天下,只要消得蒙主上青睐的话,多养上数万兵马也是等闲之事呼。。”

“到时候莫说是区区荆南一镇,就算是两川、两山的兼镇,也不是无法可想之事啊。。”

“多谢中贵人的提点和明示,宋某这就去点齐兵马;眼下荆南的地方事务,就还请贵人替我当代一二了。。”

听到这里,长相沧桑的宋浩不由霍然站起身来道。

而在百里之外的荆州境内,身披猩红大氅的山南节度使刘巨容,也在看着已经被填平了沟堑,满是烟熏火燎的痕迹斑驳,缺口处处而露出木制栏栅,却依旧蔚然不动的江陵城墙;心中闪过种种沉重的无奈、不甘和愤怨的心情。

然而,伴随着南下襄州的中使,带了黄逆贼军已然攻入关中,既安史之乱、西蕃之祸、泾原之变后,大唐天子第四度西幸的消息;他就已然明白自己的这一轮攻势又要无功而返了。

他可是费了诺大的功夫和准备,才将与贼军有来有回的攻少守多之势,给顺势倒转和易位过来。又尽发山南东道八州的人力物力,最终发兵水陆三万,号称五万之众南下攻略。

兴师动众全力以赴唯一取得的成果,就是烧了一些荆州以北的庄子和屯所,甚至在太平贼水军的牵制和支援下,就连重要门户和据点的天门城都没能攻破,而只是分兵困守一时而已。

严格说在这数月光景之中,在他的指使和督战下,山南军其实也数度打破了城墙的防御,而突入到其中。指使禁不住贼军火器的厉害,又被截断歼灭于其中,或是重新死伤惨烈的被驱赶出来了。

对方的柴姓守将只是贼中名不见经传的人物,却是能够据城与自己的大军死战不退,还见招拆招的一一破解了自己的许多攻略手段;甚至就连城中事先藉故安排的内应,也被对方设计引出来一网打尽了。

然而,就算是他坚持不退兵的话,他麾下将士们也会“帮助”他做出退兵的决定。尤其是山南行营中那几只客军所属。毕竟,他们家乡正在遭受贼军的肆虐和荼毒。

之前不知情也罢封锁消息也好了;但是朝廷召唤勤王的中使到来军中之后,他也就再也没有办法将他们的异动和呼声给压下去了;

而山南东道本地的七州子弟也不见得好多少,他们同样也忧心客军抽调之后的地方空虚;毕竟山南境内亦是局部灾荒不停,流民辗转道途不止,又有草贼之前的渗透和煽动骚变。

因此,军中上下于情于理,都再也无心在这久攻不克的江陵之地,继续徒劳无益的顿兵坚城下去了。这种石头下,就算是他的威望再高、手腕再果决,也只能安抚和威慑一时。

若是再一意孤行下去,只怕是会遭到部下们的反噬和逆动了;甚至遭遇到之前那些身死任上的军帅们一样的下场。至少朝廷已然无法替他主持公道了。

毕竟他早年只是被庞勋之乱裹挟又反正朝廷的军吏出身,看着浴血奋战才因势而起成为一番镇帅的。虽然有着为政精明,明察秋毫的评价,但却也有着相应的根基不足之处。

至少在出身和资历尚就天然低过高适、周宝那些世系的老牌将门,或是曹全晸、王处存之流朝廷科选正任出身的将帅一头;更是无法与成德王景崇、范阳李可举那些父子相袭、世系把持的藩镇帅臣相提并论。

这时更让他心烦得失,军中一些闻讯而来的地方“父老代表”,在他帐外被阻挡下来之后也当场鬼哭狼嚎一般的大号起来。

“节帅,节帅您可千万不能走啊。。”

“还请官军一定要留下来啊。。”

“刘帅,官军走了,我们可怎么办啊。。”

“岂不是又要落入贼军的虎口了啊。。”

他们都是在贼军肆虐下逃到山南襄州去的大户豪姓之属,刚刚依靠引领官军归还的势头,清算了穷棒子而夺回来的产业还没捂热,就要再度弃逃而去这叫他们怎么甘心呢。

更何况正所谓是离乡人贱的道理。之前还有山南节度使收拢和庇护他们,以期反攻倒算回来的布置;但是这一次退兵之后,或许就再没有那么容易在卷土重来了。

没有了这些田土产业的供养和本乡众多佃户、奴仆的侍奉,他们就算是逃避到北边去,在用完了了当初携带出逃的财务细软,又借贷地方子母钱的情况下,只怕连基本的体面和生计都维持不下去了。

刘巨容当然也不会真的对他们的刮躁坐视不管,随即就对着左右吩咐道:

“把多余的兵械和带不走的军淄,都散发给他们吧。。多少能为官军争取一些时间和缓冲吧。。”

“让辎重大队既后军先行启程,左军配合船队护翼水路,我将亲率牙军殿后和督阵。。”

然而随着一阵喧闹和厮杀声想起,随即就有部下大声禀报道

“城中之贼杀出来了。。”

。。。。。。。。。。

而在天下所关注的关中大地。

“朝升堂……暮上床……贼官污吏偷银粮……”

“吃你娘、着你娘……豪门招妾讨你娘……”

“食无肉、哭无泪……天下贫汉尽悬梁…”

“迎黄王,盼黄王,黄王来了不纳粮,世间穷苦俱欢唱。。”

临近傍晚时的残阳如血之下,在歌谣声声之中,黄巢部下前锋将李翔进入长安城。随后,就有唐金吾大将军张直方率文武官数十人往霸上迎接黄巢。

黄巢坐着用黄金和丝幔、彩障装饰的硕大车舆,其部下全都披着头发,穿着红丝锦绣衣裳,手持兵器跟从着,铁甲骑兵行如流水,辎重车辆塞满道路,大军延绵千里络绎不绝。

长安居民夹道聚观,作为领头的尚让挨个向士民们宣谕说:“我黄王起兵,本为了百姓!不象唐朝李氏皇帝不爱你们,你们只管安居乐业,不要恐慌。”,又命军事昼夜巡警与街道,严处和查禁乘乱劫掠的不法之徒,市坊里姑且得安一时。

当夜黄巢既不入大内,也不去往大明宫,而是下令封锁各处宫门保持现状不变;乃带着亲眷住宿于宫门附近的田令孜的家宅中。其他义军首领亦是各寻公卿宅邸为居所。

而随后进城的义军将士因为一路抄掠过来,各自囊中亦是颇为富有,看到街市之上有贫苦病弱之人,往往上千慷慨的施舍财物或是馈赠米粮。

于是一时感恩戴德之声,溢满于街市之中。然而当晚,负责全城事务尚让就招来了正在监管街市的巡禁使林言道:

“你赶紧传话下去,莫让军中再流传那些歌子和民谣了,眼下王上要坐金殿、治理天下了,更要收拢那些关内的士民和前朝故吏之心;就不再需要这些不合时宜的事物了。。”

“随后,我会让人在编些歌子来,使人到街市上去传唱。。”

第四百六十八章 此时顾恩宁顾身(下)

当周淮安的本阵抵达江陵城下,所见到的已经是人马鼎沸、厮杀震天、旗帜交错的一片场面;随着不断汇入战场的人马,就像是给这个无数人奋力拼杀的偌大血肉漩涡,增添了更多的异样颜色。

“终于赶上了……”

骑在皮皮虾三世上的周淮安也暗自吁了口气了;之前还没赶到战场敌人都先行崩溃或是败逃了,倒是没有了临阵判断和面敌指挥的机会了。

只是在进入荆州境内之后,越往北面走,才知道这一路战事打的是如何的惨烈和损伤惨重。可谓是满地疮痍而遍地残垣,就没有几处是保全完好的。

毕竟对手不是湘西三州那些地方自立势力;也不是应时而起连装备和兵员都不全的地方土团余孽;在烧杀掳掠的破坏效率和手法上更胜过一筹。就连新树立起来的壁板信号塔,也被拆掉地基而推倒在旁。

稍让人聊以**的是,那些被捣毁和烧成白地的屯所田庄之中,并没有见到多少人类的尸骨,大多数残骸都是牲畜留下的;也没有什么仓促遗留下来的物资和器材。看起来更像是进行了清野坚壁之后的结果。

只是当他用作观战的高台和太平中军大纛,被火速竖起来的时候;城下大战正酣的局面看起来对于义军一方有些不利,尤其是城门附近“柴”字旗帜下的太平军,更是被官军的反冲之势给压迫的节节后退。

而在战场另一端同样也是陷入焦灼和僵持中。抵靠着岸边立营结阵的官军以刀枪交错,前赴后继的死死地挡住了来自多个方向,先行赶到太平突骑的冲击和牵制,却是始终没有能够将其冲破和分割开来,而形成局部的突破口的。

山(南)东(道)军不愧是朝廷屈指可数的老牌藩镇。在战阵之道和临敌经验对策上,远远胜过太平军交手的大多数南方军队。

哪怕是在即将要退走的守势当中,也能够犹如隐藏在平波下的浪涌似的,时不时游刃有余的对着紧咬不放的太平军战阵,瞅空发起一波又一波的反击之势。

就在这些弹性十足的接战当中,有些太过突前的太平军势头,也会被他们迅速包夹进去而被磨平或是隔断掉;不得不在骤增的损失和伤亡之中,仓促退回来重整才能继续再战。

不过,周淮安对此却是并不是特别在意或是介怀了;因为这一路征战下来自己麾下能够动用的力量,也随着各路敌人的败退或是击破,而滚雪球一般的聚附起来。

只要城下胶着的局面能够维持下去,随着不断聚集在战场边缘等到投入战斗的部队抵达,上风和优势终究还是会转移到太平军的手中。更何况,他还有好几张作为杀手锏的底牌,没有派上用场了。

现在,他唯一要考虑的问题,是如何竭尽全力之下将这只朝廷所属的老牌劲旅和生力军,给尽可能的多截留下来一些;以为日后的打算减少障碍了。

“鸣号,把前出的马队先收拢回来,再让水师同时投入战场……水路配合强攻其临江的左翼阵防……”

周淮安观战和待机了片刻之后就决定到。

“本阵抽调三个战兵营,去加强城下的正面战场;再调奇兵(预备)队的两个骑步营,迂回绕道到龙山北侧去,骚扰和牵制官军尚未完全投入的又以人马……”

“后阵既辎重、骡马大队向江陵城南墙下靠拢驻防;其余各阵人马随我的中军一起,向北面的敌前推进三箭之地……”

与此同时,随着逆流而上的车船,及其牵引着的数段漕船,参差不齐的出现在了江陵西北的江心洲附近。来自水面上的战斗也迅速爆发开来。

而在水面厮杀烟火缭绕的迷朦当中,仍有一支水轮牵引的船队,正在绕过战场边缘而拖曳着装满士卒的平板拖船;折转进入荆江流域,缓缓的向着上游行驶而去。

而在波涛翻涌的江水之中,箭雨飞舞,火光蒸腾的诸多水面帆幅与旗帜交错间。

“冲过去,给我竭尽全力冲撞上去……”

太平水军郎将兼第五军军副王重霸,亦是站在自己坐船上厉声大吼着。

“军副,我们的船正处逆流,可以风势也不足啊……只怕撞不动敌船啊……”

负责操船而刚刚扑灭数处飞射而至的火头,被熏满身大汗淋漓面孔灰黑的长水校尉,亦是急切回应道。

“那怕撞不动也可以靠过去接舷啊;”

王重霸毫不犹疑的喝到。

“还请军副三思,莫要轻易犯险啊,我们这可是水军号令的旗头船啊……”

长水校尉继续面有犹疑的劝说道,

“保重你个鬼头,我们可是战船,对面大多只是输运的漕船啊,这船上的兵械和火器难不成都是摆设……”

王重霸无比坚定打断他道。

“就算是这船打坏了还可以再换艘新的;但是错过战机让这些官军舟师脱走了,就再没机会挽回了。给我掌好舵全力撞过去,一定要将官船逃脱的给截停下来……”

“升起突进的旗号来,让所有五百料以上的战船都随我座船行事……”

随着王重霸坐船上响起沉闷的号角声和红色战旗,这艘缴获自丹徒的硕大江船,在风帆偏斜的努力控扼下,还是在船体咯吱作响和浪涌哗然声中,偏转过了四平八稳的包铁船首;

又在江浪翻滚的冲势偏离下,迎着对面岸边和船上密密麻麻射来的火矢,在挡板和护盾的及列入骤雨的荜拨省中,一点点的蓄势加速起来,而一往无前的坚定冲上去,又像是强行敲开的楔子一般嵌入,那些猬集岸边结阵对战的官船中。

只见水花澎湃激荡四起和沉闷的接连撞击声中,这艘体型最大的水军旗头船,就仗着体量相继撞翻、掀倒了横错挡在路上多艘狭长的蜢艇、门舟;又将一艘横冲出来阻挡,站满弓手和甲兵的蒙冲,给居中碾过而压断、沉没成两截。

最后碾压撞断了官军开始离岸的一艘大斗舰船,一整面数排划桨和拍杆、撞柱之后,才在近在咫尺的位置摇头晃尾的无力停止下来。但这只是一个新的战斗开端而已;

随着太平水军的这艘旗头船,同样也陷入左右官军漕船的挤压之中而一时动弹不得;那些官船上的兵卒也就像是受了莫大的刺激和鼓舞一般的;几乎是不约而同大声呼喝着纷纷跳离和越过一处处的船舷和甲板,如同堆聚的蝼蚁一般尽数向着这处孤岛一般的所在围拢而来。

而在左右持牌的遮护下,依旧难挡被防不胜防的流矢被射中肩头的王重霸,却是禁不住露齿一笑。随即,在烟熏火燎的坐船上就骤然响起了十数团的明亮的火光;瞬间就像是雷霆一般的震响回荡不已,压过了这些聚拢起来的官军舟师声浪。

就在这震响留下的嗡鸣声中,响起了沉闷绵连的号角和密如滚雷的金鼓声。然后就见更多的太平水军战船,争先恐后的撕破了箭雨和烟火笼罩在江上的遮幕,亦是有样学样的接二连三横摆过江面,在顺势冲断进来;

虽然其中只有半数的战船达成了目标,而余下的船只因为角度错误或是中途后力不济,错开了官船所在方位,顺溜飘下远去或是冲到岸边搁浅。

但还是顿然就将这些大多数还未能调转、横伸过来的贯穿、分割开来,又在惯性使然之下给连环式挤压、撞击在一团团,而再也没有多少可以行使的伸展空间来;

然后,从这些太平水军战船上爆发开来的火光和烟火,还有惨烈的呼号和嘶吼声,就像是此起彼伏绽放的红黑色花团,不分彼此的齐齐笼罩在了,这些官军舟师最为密集的所在。

不久之后的岸上,镇定自若的指挥着一阵又一阵官军,阻挡下太平军又一波攻势的刘巨容,也在逃奔而来的部下凄厉告急声中微微变色。

“节上,贼军的火器厉害,江上的襄城舟师已经败不可收了,又有许多贼军正在逐步登岸上来,。”

“右翼的丰山都、飞云都和奉节五营,都要抵挡不住了。还请节上调遣接应和救援啊……”

“若不能及时挡住这些贼势,只怕本军沿江而上的后路和辎重两台,也要难以维持了……”

“衙内兵马使何在,”

刘巨容当即喝声道。

“标下在……”

刘巨容的长子衙内兵马使刘汾,于马前拱手应声道。

“着你率神锐三都,赶往右阵截击贼势……我再令金州团骑为你掠阵,一定要稳住阵脚……”

左中右神锐三都,乃是他一手打造出来的精锐部伍,人人皆善用片箭筒射之法;结阵起来攒射得又快又远。当年浙西之乱的贼首王郢,就是被他用片箭亲手射杀而得以名闻天下。

而金州团骑,更是山南七州团练兵马之中,唯一的骑兵部队;也是他一直捏在手中未曾投入战斗的奇兵(预备队)之一。随着刘汾领命投入战斗后的不久,那些右阵攻上岸的贼军声嚣也像是受到压制和遏止一般的,逐渐平息下去。

就连江上船只焚烧的烟雾和浓霭也变得单薄了许多;然而刘巨容此刻巍然不动的面容下,却是愈加沉重的心思。战事打到这一步,又错过了最好的班师时机,已然不是他想要退就能退的了。

哪怕是他用肉眼也能隐约看见,越来越多的贼军旗号出现在了江陵城外,而他手上可以动用的力量却是愈发的枯竭起来。若是不能重挫那些死死追击不放的贼军锐器,只怕他这支大军的归途是别想走的安稳的;

其他的且不用说;光是这些贼军水师在沿江骚扰不断,就是一个大问题。更别说他们因此运兵折转、迂回到山南大军后路,进行截击和拦阻的可能性。毕竟作为江口水陆扼要的荆门城,如今还是未能拿下来的。

偏生代表朝廷前来的中使,才在不久之前宣诏加封他为南面行营招讨使,兼天下兵马先锋开道供军粮料使、检校司空,封彭城县侯。恨不得即刻就要引兵前往关内勤王和讨贼。

因此这也让他越发的患得患失起来。若是他在这里失去了这些倚为凭仗的人马之后,那就真是万事俱空了。因此,此时此刻他已然面临了了抉择两难当中的困局了。

这时候远方正在厮杀的战阵中再生异变,就闻得那些久战不下却不仅代价缠斗不休的太平贼中,再度爆发出此起彼伏的欢呼和叫喊声浪,然后又逐渐变得整齐划一的连成了一片,而只剩下如山崩潮涌一般往复呼喊的两个字眼。

“领军……”

“领军……”

“领军……”

刘巨容随即不由的心中一惊,竟然是那个前往东南寇略的太平贼之首,如今已然率军抵达了战场;这也意味着作为分兵进击的其他四路人马都相继失利了么。

无怪那些城中原本有些疲弱之势的贼军,突然就变得无惧伤亡而紧咬不放起来。然而他又变得无比坚定和决然起来,而对着面有惶然和异色的左右部将吩咐道。

“让左右勇武营和商州团结子弟,让开中路就此后退半里……牙兵队和衙内五都披甲待命……”

第四百六十九章 此时顾恩宁顾身(续)

人声鼎沸的正面战场,身披虎纹兜明光铠的葛从周,一时纵马挥抢在敌从之中。就在纵马错身之间,就眼疾手快的将一名满脸凶悍的敌将,给挑胸透腹的掀翻马下,又策马撞开踏翻了好几名,背靠背举矛相对的官兵。

长期作为提领中军奇兵(预备队)所部都尉的他,其实并没有旁人想象的那么多上战场的机会;但是一旦让他上了战场,那也意味着需要一锤定音的最终时刻到来。

通常不是追亡逐北中的漫漫衔尾而击,就是击如山崩后毫无建制的四下搜杀。他都要居中指挥或是负责善后处置居多,很少能够如此全力冲杀此尽兴了。

如今他们结义三兄弟在太平军中已经是各有所成;大哥霍存得以戍防一(鄂)州,而老三张归霸则长期作为太平军的信使和代表,往来各地义军之中,也是前途无量。

而他也很享受这种在率众战场中驰骋往来,随时随地的创造机会、抓住机会击破敌人,再积累小处的胜势为局部优势,再以局部优势叠加累进成正面的突破口;最终率众长驱踏阵的感觉。

当他的面前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挡,而视野霍然一空之后,葛存周却是当即毛骨悚然的全身颤栗起来;因为根据他多年的战场直觉和经验,敌人是断然不会平白露出这么一个,让他们顺势重整和集结的空档。

“快快吹奏乐器,让弟兄们都跑动起来,不要一味留在原地……注意防护……”

他当即对着身边跟随的第三位鼓号声喊道。

随着鼓足腮帮子持续吹响的特质骨哨和陶笛声,刹那间刺穿了战场中无所不在声嚣与喧闹;也将那些厮杀正酣的太平将士,纷纷从热血冲头、狂突猛进的状态中,通过训练刻到骨子里的本能条件反射,给逐一的唤醒和惊觉起来。

他们纷纷奋力甩脱当面的对手,而背靠背的重新聚成一个个大大小小相互掩护的战团;又相继穿过官军已然变得松散的阵列,而紧追着他们败退的身影,更加紧密的缠斗在了一起。

然后就见铺天盖地的箭矢,从远胜过大多数弓弩的距离外飞驰而至,犹如暴风骤雨一般的浇淋而下,将缠战在一起的太平军和官军士卒,不分彼此的一波紧接一波覆盖进去了。

一时间战场上厮杀的声嚣都为之一顿,而只剩下插满地面密密麻麻的染血白羽和横七竖八的尸体,还有在地上哀鸣呻吟蠕动的伤员。

又过了几个呼息之后,熟悉的哨子声再度响起,纷纷推开堆聚在身前的尸体和插满箭只的挡板、手牌,陆续能够站起来的赫然是大多数是太平军所属的士卒。

只是他们大多数人看起来状态不好,每个人身上多多少少都插着或多或少一支到几支箭矢。就连身为领军将官的葛从周也没法例外。

虽然及时寻找遮护物又有上半身粗铁鳞甲,挡下了大多数的飞射的箭矢。但是在防护不及的手脚中箭和射穿,乃至在肩颈、下胯等要害位置被穿透缝隙,而丢掉性命或丧失行动力的人,亦是比比皆是。

在葛从周身上更是足足当面射中了五支飞矢,只是因为身为将官外罩的明光甲和内衬帛甲都足够坚韧,所以挡住了这些去力用尽的箭头,而只是戳破了皮肉没有被穿透更深;但是方才跟随在他身边那名年轻鼓号手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他仰面射穿了肩膀和小腹,而只能脸色苍白得半躺在地上,在身下渗出大片殷红的不断失血当中,用最后一点气力,断断续续吹响着召集人数的哨子声;

此外葛从周在在这场不分敌我的袭击当中,失去了他的坐骑而只能折断身上的箭杆,撕裂大氅裹缠住肩膀和肋下,继续步行向前。

这时候,被隐约笼罩在烟尘背后的官军中,急促的金鼓声再度响了起来。几个呼吸之后在震动地皮颤颤的脚步声中,官军骑兵的身形几乎是从两侧烟尘滚滚中的同时飞驰而出。

就像是一个飞速钳击而出的夹角似得,将战场中这些刚刚收拾了残敌的太平军士卒给合拢起来。而来自后方的尖锐的哨子声和笛子声,又夹杂着数声调子高昂的唢呐声,也在葛从周的后方响起。

“注意靠紧低下身形,就地做拒马阵战……快吹哨……”

这时候,葛从周亦是条件反射式的大吼起来。

然后他才注意到那名鼓号手,已然无力的垂下手臂在无反应;随即挂在胸前的染血哨子和排笛,就被另一名幸存的虞候扯了过去放在嘴边奋力吹响起来。

片刻之后,官军骑兵踢踏得扬尘飞舞的马蹄,已然是飞撞着踹踏进了他们这些临时结阵,举起一切长短尖锐物的太平军士之中。有人当即被撞死撞伤、被肝脑涂地的践踏过去;也有人奋力的捅伤马肚、砍劈向马腿,而将骑手掀翻下来。

就在这一片血肉横飞而人仰马翻的动静当中,更加密集的嗡嗡蜂鸣声声,又带着咻咻的破空做响掠过这些伏低身体的太平军士卒头顶上空,又像是卷地而起得疾风一般吹进这些人高马大,而目标格外显目的官军骑兵之中。

在这期间,也有耐不住性子站起来的太平军士卒,给波及而穿胸贯头的重新掠倒在地上。但是更多的是这些冲阵之后暂时停滞下来的官军骑兵,像是入秋风中飘零凋落的叶片,给纷纷贯穿、射倒和栽翻下来。

其中甚至还夹杂有粗大如短枪的车弩箭矢,被射中的马首当即脑浆崩裂的爆散开来;又像是烧烤串子一般将身形重叠的数名骑兵,撕胸裂腹的径直穿成一线,斜钉在地上。

而在战场的另一端,队副王秋所在的骑步营,同样也到了某种紧要关头。

相比西面靠江背着大路,而于舟师形成抵角的官军左翼;隔着中军激战正酣的正面战场,背靠小丘立阵设防的右翼官军;看起来就要显得服色和阵型更加杂乱一些了。

身为骑步营的成员,他们自然是不甘心长期沦为马军中,只能用来善后和接把手的陪衬角色;因此虽然没法像正规骑兵那般的冲锋陷阵,他们也专门练就了另一样马背上的本事,就是对敌掠阵抵近投弹的技艺。

只见王秋眼疾手快的抽出鞍带里裹好的事物,用嘴咬住沾满瓷粉的硝制拉线用力一扯;顿时就呲呲作响的冒出了一股子烟气来。

随后就见他们纷纷扬起的手臂如林挥舞之间,一颗颗带着烟气和火星的柱形物体,就纷纷的抛投进那些官军奋力挺举相对的,密密麻麻矛尖和刀刃构成的阵列之中。

大多数都正中目标,而在沉闷的敲击和此起彼伏的闷哼声中,一时消失不见了。只有少部分被官兵手持的五色团牌给挡下来,又滚落在他们的脚面上被无意识的踹踏过去,或是胡乱踢转的到处乱跑。

也有一些骑步营的士卒,因为投掷的动作稍慢或是策马躲闪不及,被官军列阵里散乱射出的飞矢击中,而闷声倒在马背上或是随着奔驰惯性跌滚下来;而让官军之中的一时士气大振而叫嚣起来。

“杀贼……”

“杀贼……”

然后的下一刻,这些官军的阵列前端就被仿若是无所不处,无处不有绽裂开来的灰黑色眼团和暗红色的火光,给吞噬和淹没过去了;

当战场上的疾风再度吹散了刺鼻的烟气之后,原本官军阵列所在的位置,就只剩下狗啃过一般的缺口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和在血泊中挣扎哀嚎的伤员了。

而这时候在后阵乱糟糟急忙赶上前来填补的官兵们却发现,那些飞驰的贼军马队已然是纷纷下马而完成列阵,举刀挺枪着于近在咫尺的距离内扑杀过来了。

而更快过他们动作一步的,则是最前排跪地发射如雨的三列连弩人墙。就像是成群蜂鸣一般的声嚣,裹带着无数沉重而尖锐的短矢,没入到官军被炸得乱糟糟的缺口中,又将那些缺少掩护和遮挡的身影,如同割禾似的给纷纷的贯倒在地。

然后,转瞬而至的贼军刀枪从列,也随着一个个排成楔形战团,争先恐后的突入道这些七零八落的官军之中;他们统一袍服和战甲所代表的青灰色调,像是迅速淡开和晕染过的画纸一般;

自此将官军具列重重的杂色防阵,一道道的突破和搅乱过去,而同意变成他们用刀枪所书的所浓墨重彩色调来;而更让这些官军悲愤的是,他们几乎没有多少可以抵挡和迟滞的手段。

这些训练有素而战技娴熟默契的贼军战团,几乎是如同滚球一般的交替推进着停不下来;一旦有官军扎堆之处,就会有多个冒着青烟的球柱体从战团中投掷过来;

于是这些尤其鼓起勇气的官军,不是在轰鸣声和土浪飞溅中被重新掀倒、重翻翻的七零八乱;便就是在心有余悸之下再度大呼小叫着一哄而散了。

片刻之后,越发靠近正面战场的官军阵中,也有人急切无比的汇报道。

“报节帅,左翼布阵小龙山下的克复军和均房唐三州团练子弟,皆已败下阵来了;如今襄州崔防御正在小曲河畔竭力收拢残余……”

“已然顾不上那头了……中路正面攻战要紧,让崔防御为我再坚持片刻……”

刘巨容断然回首道。

“旗牌官,吹起全面进击的号角,擂东中军大鼓,众将士、儿郎们随我将旗向前杀敌……大纛所至之处,再有敢言退这当场斩无赦……”

这时候,一种奇异的声响再度在贼军当中响彻起来,而前方的官军更是哗然鼓噪了起来,酒量那些将官们也一时弹压不下去,而纷纷露出了某种惶然之色……

“妖法啊……”

“这是妖法……”

“贼军的妖僧又开始做法了啊……”

第四百七十章 此时顾恩宁顾身(续二)

“俺的娘,老天爷啊……”

“这是明月掉下来了么……”

“那妖僧把莹惑(火星)给招来了么……”

“日光菩萨在上,东方琉璃药师佛,快快把这皓月神通收了回去吧”

官军之中已然是无可抑制的惊慌哗然成一片,就连奋力向前的如荼攻势也不由为之停滞了片刻。

“这不过是外域妖邪的幻术手段,都是假的,不要自乱阵脚……”

“继续随我向前,向前冲啊……”

也有人在大声叫喊着努力稳定军心,然而对于人类面对神秘事物的本能惊恐和慌乱之下,逐渐停顿下来的势头却是于事无补。

因为就在对面贼军的阵营上方,那悬浮在空中的硕大绯红球体,底下还有点点的烟迹时不时的散发出来。让人看一件就有些无法喘气过起来的窒息感。

而藏身在球下不起眼藤框里头的潘小二,两腿颤颤的看着地面上的战场中,仿若是缩水成了蝼蚁一般的敌我事物;只觉得尿意昂然的不可抑制。手中端持的一只风磨铜筒和水晶凸片的千里眼,也几乎握持不住而好悬没有掉下去。

他被千挑万选当中最终成为观测队一员的理由也很简单;最基本的眼神要好,其次观察和记忆能力强,然后是体重足够的轻,最后才是耐心和体力都还过去的去。

至于胆子和技艺什么的,都是可以通过往复的训练给磨合出来的。这样他这个原本身形瘦弱还有些口吃的童子营成员,才没有被在投军的志愿中给刷下来,而转入到地方基层的见习事务人员中去。

因此,为了把握这个报效的机会,他还是坚持克复着被天风吹动下虚浮摇曳的慑慑发抖,而按照训练中的章程和操条,将一连串绑在绳子上的小旗,给抛投出漏风的藤编大筐边缘去。

然后再根据所能贯彻到的敌阵中的动态,两手交替拖动着操使起来,给下方的待机和牵引的弟兄们传递出讯息来。随着天上观测点一连串消息的传来,又变成排兵布阵的新旗语,周淮安也暗自微微点了下头。

毕竟,热气球的原理虽然简单,但是做一个能够浮空起来的孔明灯式的小玩具,和做一个能够载人升空并持续停留一段时间大型热气球,所需要的材料和密封工艺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所以直到现在江南战事差不多打完了,才整出几副可以用来投入实战的样品来。所以现在一旦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就要想办法发挥出最大的效果了。

这种东西当然不仅仅是用来吓唬敌人和调整部署那么简单,还要搭配上另外一些的用途。随后就有来自后方阵地校尉禀告道:

“禀报领军,样子队的作业完毕,炮队各组已经就位待命了……”

随着将旗边上某只副旗的晃动,又变成后方此起彼伏的观瞄口令声中,接二连三争相挥下的小旗。

“射界东向七点半,下俯五分八刻。依次渐放……”

在掘土堆垒预设好的临时炮位之中,用木块顶紧弹丸而稍微倾斜向下的炮口,刹那间就喷突出大团的火光和烟气。

只见成片迸射的弹丸残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际沿着微微下滑的弹道,沉重的击打在顺着前方义军让开的射界,而已经冲到对面百步外,却依旧保持着基本严谨阵列的先排官军之中;转瞬间就在霍霍作响的血色迸溅之间,撕扯出一个个残缺不全缺口来。

然后又在大斜角的地面反射中,带着大蓬的泥土与砾石弹跳而起,连滚带跳得在官军阵列中一路曲折迂回,无可阻挡开出一道道血肉狼藉,铺满了残肢断体的血色道路来。

而当这些紧凑在炮垒阵地边缘的成排轻便小炮相继发射之后;就有套着火烷布(石棉)手套的士卒一拥而上,用浸在桶里的包布通杆,用力的插入炮膛清理和降温起来。

随后又有人将药包和球弹逐一装填进去,在用木饼压紧顶实了又在火门中插入引火栓,完成了下一次击发的准备。但是他们却是在哨子声中纷纷地蹲俯下身子来,拿着犹自发烫的手套用力的捂住了耳朵。

这时候,俱列在后排口径更大的长管野炮,也开始相继发出怒吼的轰鸣声;随着炮吞吐泯灭的大团烟火而出,划出细长弧线的硕大铁球,动如雷霆一般飞跨过数百步的距离后,带着呼啸的风声沉重轰鸣、击坠在,那些官军犹自懵然不知的后阵之中。

霎那间就在官军正当攒射不断的阵列中,土浪四起的炸裂、掀飞起一阵阵的血肉横飞的死亡浪潮来;只见许许多多被撕碎、打烂的人体碎块和肢体,伴随着坠击处溅起的尘泥和血水一起,洋洋洒洒的浇淋、散落在周旁幸存者的头脸和身上。

虽然实际上的杀伤未必抵得过箭雨,但是遭到炮击之处惨烈无比的场景和莫名其妙死无全尸的可怕下场,顷刻间也让左近的这些官军,陷入了各种惊恐、错乱和癫狂的负面情绪当中去了。

这时候,新的打击又接踵而至的降临在了他们的头上了。只见贼军后方再度升腾起了无数道眼腾滚滚的火龙;在官兵们已然是惊怖至极的惨烈哀号和叫喊声中,狠狠的栽头倒撞进他们躲闪不及的从列之中。

再度炸响开来的火团和烟云之中,又夹着许多触地蹦碎或是撞在挡牌上炸裂、迸溅开来,四散流淌燃烧的猛火油,和灼热刺鼻熏的人口鼻眼睛难耐的毒烟球。

而此刻在依托围城营盘旧址构筑的炮垒阵地附近,一道泥土新鲜的壕沟之中,一时聚集了好些拄架着兵器或坐或蹲的身形。

“乖乖,这就是太平军的雷火战法么,真是所向披靡的利害玩意啊。小邓,咱们可不投了一个不得了的主家了。”

正在小口抿着铁皮扁壶中酒水的闵勖,亦是对着副手邓处纳道;然后又转身对着成群杂色服饰和兵器的士卒喊起来。

“都给打起精神来了,让咋们好好的表现一番了;是吃香喝好的卖命拿饷,还是流着臭汗吃糠咽菜卖死力,就看咱们的的这一遭投献了……”

“杀他个娘的……”

“杀出个前程来……”

众人亦是挥舞着兵器叫嚣起来,然后就在邓处纳挥舞的素青色旗帜和高亢昂然的唢呐声引导下,从藏身和休息的掩体工事背后纷纷站跳触来,又争相恐后的冲上前去。

以这么一支敢死效先的人马冲入烟火缭乱的官军中为开端,那些逐步退让开正面战场的太平军士卒,也重新挺举着刀矛和长牌从两侧反身杀了回来。转眼间就将已然陷入慌乱和惊怖当中的官军大部,给扑杀得节节败退而以更快的速度反推了回去。

而随着身管发热的加剧,数十门长短炮构成的阵地上,接二连散的炮击频率也开始放缓下来;却是将火力打击的范围给逐步延伸向了,最大射程之外的官军后方,而制造出更多的杀伤和混乱来了。

才又过了不久之后,已然在太平军的交加攻打下苦苦挣扎,濒临崩溃边缘的官军之中,再次响起来了如丧考妣的叫喊声。

“倒了……倒了……”

“不好了,中军大纛和将旗不见了。”

正在阵列中奋力厮杀和抵挡着,而脸上都被遮挡不及的流火,给灼伤了一块的都虞候刘汾,突然被左右的叫喊声惊醒过来,随即在左右的奋力掩护之下抽空转头望去,却见到空空如也的后方上空,顿时心中冰冷而手脚发麻起来。

却是不久之前对着官军中军所在猛轰乱打中,一枚飞驰的灼热铁球,弹跳着飞落到了山东节度使刘巨容的不远处;虽然没有造成直接的上网,却又弹起来撞断了粗大的大纛,再将稍后擎着将旗的旗手一起掀倒在地。

虽然很快就有人抢上前去将其浮起来,却是发现连旗带人都被打成了数节;竟然一时间替换不得了。而在全面压上的激战阵中,一时间失去将旗和大纛指引号令的后果,也就立竿见影的火速显现出来了。

“节帅没了……”(官军中惊呼道)

“刘巨容死了……”(太平军中齐声喊道)

就在这么山崩海啸一般交错冲撞在一起的哀呼和叫喊声中,原本向前一路冲杀顺势已然推进出一里多的官军,开始以更快的速度逐批、逐阵,从边缘到阵中纷纷丢下旗帜和兵器,崩溃和喧哗着反身争相践踏一路逃奔回去了。

这一刻在铺面呼啸而来的败亡浪潮之中,就连是刘巨容也无法可想了,而只能捂面仰天大号道。

“这又是什么异术、妖法,难道老天亦不欲假我以生路么……”

然而当满心悲愤的他,刚拔出剑刃来想要做些什么,随即就被身边大惊失色的亲兵给团团抱住,凄厉急切的叫喊和劝说道道

“还请节帅保全有用之身,退保襄阳以期将来”

“山东行营和父老还指望着节帅保全……”

“朝廷勤王讨逆和克复疆土,万万离不得节帅您啊……”

第四百七十一章 蹄迹未干人去近

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江陵城下。初步的战果统计和伤亡报表,也被归列出来而送到正在慰问和巡视伤员的周淮安手中。

江陵城北一战斩获山南东道的官军各万;另有万余明显属于杂色武装的人马,在被分割包围之后断然杀光了领头的将官之属,就地弃械跪伏投降了。

因此,山东节度使刘巨容用以侵攻荆南的五万大军,自此可宣告灰飞烟灭了。就算是荆门县那里尚有一支负责围困的人马,也对于大局于事无补了。

只是刘巨容不愧是出身庞勋旧部又转投官军,一路征战过来的义军老对手;在脚下抹油的奔逃亡命之道上也是深得其中三味;

虽然沿江而上的水军截击和拦获了逃亡官军的大部,但是其中居然没有发现任何刘巨容的踪影,只有一套由敢死亲兵携带而走的旗鼓仪仗而已。

而为了这场战事,除了柴平带领下主动出战的将领守军之外;太平军上下动用了将近三个军序的人马来进行围打,并且动用了相对先进的装备和武器;但还是付出将近八千到九千之间的伤亡数字。

其中大半数都是在城下战场前期,为了拖缠住官军的脚步,而在对方的决然反击中所造成的惨重伤亡;主要是体现在那些久战且疲的守军序列当中。

然后才是后续投入战场的各支部队,因为装备和兵员素质上的良秀不齐(很多是临时应急的地方新编部队),因为相互配合和衔接上的疏失,被相对老练的官军抓住机会造成的。

等到炮队和飞火箭等火器投入战场之后,基本就是一边倒的乏善可陈了。但是还是有一些部队和士卒,对此心里准备不足或是一时手足无措之下,让原本被压制和围攻中的官军得以突出去一部分。

又要多费一些手尾和功夫来进行补救性质的追击。被冲散了中军的敌军主帅刘巨容就是混杂在期间不见了踪影的,多少让这场胜利显得不是完美收工。

也让原本有些志得意满乐观情绪的太平军上下,稍加冷却和平静下来而在事后反思起来;这些与南方那些普遍略逊一筹一些的藩镇部队,明显不同的北地官军劲旅风貌、做派。

故而在此时此刻,各营团旅队中的虞候和文吏只怕都在忙着清点斩获,和书写战后的各种经验和心得、教训与得失了。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打赢了第二次的江陵保卫战,再次念出这句诗文来的时候,周淮安又是另一种心情和体会了。随即他对着身前聚集起来的,满身血迹与尘烟的部下们喊道:

“让我辈再接再厉,打到襄州去灭此朝食……”

“愿灭此朝食……”

“打到襄州去……”

一片挥臂如林的应和声,随即又蔓延开来变成整个战场上,乃至是站在江陵城头上的太平军士卒们的一至呼声。

而在这片呼声之中,已经换上一身士卒的破旧袍服,而蓬头垢面瘸着腿混在俘虏中的山东节衙都虞侯刘汾,也是难掩愈发悲苦和跨然下来的表情。

而随后城下太平军将士押解着成群结队的俘虏和缴获,当着城墙上闻讯而出的满城父老,就这么毫不掩饰直接以满身血迹和伤痕,顺势进行了一轮简单而隆重的阅兵之后;就这么士气高昂而精神振奋的继续整队列阵,相继向北赶赴前往新的战场中去了。

“如今,正当是士气可用啊……”

在旁的教导司马高季昌不由有些羡慕的感叹到。而作为从属的吕岩、虚中、颜涉、韩渥等人,更是一副震撼的无言以对或是呆若木鸡、骇然莫名的样子。

毕竟,好些人才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种场面的。而像是李师成、周本、钱具美这般新附之流,更实在心中坚定了某种心念和诉求了。

随后,周淮安就在充满浓重烟火焦臭和血腥味的战场中,见到了前来复命的江陵镇守兼荆州戍防官柴平;只见他衣甲上俱是豁口和伤创,就连少白头的发丝都被带血的绷带给裹缠了起来。

看起来就像是经历了一番身先士卒的惨烈战斗。

“柴兄弟,真是辛苦你了……若不是你当机立断的出战缠住了官军大部,只怕这场大胜来得还没这么容易呢……来日叙功你首当无愧啊。”

周淮安毫不掩饰欣然与赞许之色,主动趋前动情的把臂道。

“都是兄弟们用命,满城军民齐心合力的结果啊……我只是适时领……领。领个头而已啊。”

被无意捏得龇牙咧嘴的柴平,此刻亦是百感交集的莫衷是一了。

原本他对于自己未能追随前往江州,参加黄王举行的各路义军会盟和誓师,多少还是有所残念和想法的。但还是顾念在义军大局为重上,接过了这个直面山南官军的前沿重任。

然而才深刻体会到身为一方管领的艰难与宏阔。不仅要有能够杀敌制胜的战阵本事,还要能够有治理地方和发展民生的手段。而江陵又与后方那些被平定的州县地区不同,乃是直面官军而延边拉锯不断的前线。

在这里情况更加的复杂,所要面对的问题和状况也更多。水路商贸往来的繁复与敌我明暗对抗的激烈,作为镇守不但要有守土保境的本事,还得能梳理上下、令军民各得其所,各级归属运转顺畅的洞察和明锐。

因此在最初之时,哪怕是有现成的架构和章程,还有许多用熟的人手,他还是免不了手忙脚乱之下闹出各种纰漏和细微处的状况来。

然而,柴平在这个慢慢成熟和长进起来的过程当中,也对于能够缔造者一切构架的“和尚兄弟”,开始逐渐很有些真心服气的味道了。

随后江上的水军带来了他所关心的,黄王麾下义军势如破竹席卷东南的各种消息纷纭;既有让人心潮激荡恨不得亲身神往的,也有许多令人扼腕叹息或是憾然不已的结果。

其中更是不乏太平军所属转战各地而居中大放异彩的事迹;尤其是攻灭了镇海节度使的捷报传来之后。他也不禁要蒙心自问起来,若是让自己来做的话,是否能够如这位一般的几乎无往不利有无所不能呢;

因此,当他听到了对方在义军之中一路声名大震,自此成为了黄王也要为之倚重和借助的对象,乃至以养女下嫁的结果之后,心里也莫名变得轻松和释然了许多。

隐隐藏在心底那种争胜较长的小心思,就更是彻底烟消云散了;兴许除了黄王之外,也只有这般的人物才能带领义军的大家伙,一路披荆斩棘的走到最后,见证世道重新变好的那一天了。

“接下来我还要更多的劳烦柴兄弟了……”

周淮安亦是心有腹案的继续道。

“领军尽管吩咐……我这身都是些皮肉伤,大不碍事的……”

柴平毫不犹豫的道。

“如今荆湖的紧张局面稍解,下一步我打算从岭內抽调大批得力、可靠的人手为助力,对发生过变乱的沿途地方进行更加深入的清理……”

周淮安组织下语言又道。

“为此,专门成立一个总体协调和核准相应行事的临时机构镇反会,还希望柴兄弟能将这个担子给兼着挑起来才是……”

“故所愿尔……”

柴平断然抱手领命到。

而他这番表态也让周淮安颇为满意。虽然柴平作为打小就在义军中深受熏陶的缘故,多少带有粗暴直接的行事作风和受限与学识不足的问题,但是好歹是愿意进行学习和积极改变的。

这一次的湖南到京难五路侵攻和变乱,固然是给地方造成了很大的混乱和损失,但也把那些早年原本因为义军势大而选择蛰伏、潜藏下去的,官府、士绅、豪族的余孽和其他不安定因素,给从藏污纳垢的阴暗角落里给纷纷释放到明面上来了。

所以,接下里荆州,乃至整个荆南、湖南境内,都需要来一场雷霆扫穴式的战后大清洗行动了。而出身怒风营少年义军而相对意志坚定、初衷不改的柴平,无疑就是眼下最好的人选了。

作为随后进城所发生的插曲,则是一个小小的好消息。诗画双绝的奇僧贯休,已经在江陵城中的龙华寺中找到了;

此外,其他几位的齐己、尚颜、顾栖蟾等在野的僧道儒士,也相继接受了太平军的征召,而正在赶赴前来的道路上呢。

作为这位一代奇僧奉上的见面礼,则是一张他新近的作品《劝耕图》,虽然是传统的水墨风格,但却是相当接地气的现实主义写生之作。

其中主要人物的鸡皮张发的扶犁老农、散发破裙的持箕农妇,还有光腚下地而满身泥泞,在困苦中却不是纯真的稚童;无不适刻画的入木三分,而又体现出来民生的艰难与时世的悲凉之气,几乎是溢余纸上又扑面而来。

最起码作为太平军的宣传插画,这份对民生民情体察入微的功底,已然是足以打动周淮安了。随机他就下令将其刻制成插画专用的印刷雕版,先印他个几万份再说了。

接下来,周淮安还想把杜甫的《三关吏》、李绅的《悯农》系列等那些脍炙人口,明显怜悯民生或是同情劳动人民的唐诗当中,所有的场景都通过他的画笔给重现出来,作为太平军宣传部门的素材来深入发掘和使用。

只是到了夜里之后,周淮安未想到另一个的捷报会新到来的这么快。

“水师王郎将急报,潜袭荆门江头寨得手,当地围城的官军已然就近投降了……”

(本章完)

第四百七十二章 蹄迹未干人去近(中

按照俘虏中的大致说法,原本围困荆门城的官军至少还有万余人;周淮安还担心逃回去的刘巨容回合之后,会重整旗鼓变成太平军新的妨碍和阻力。

这才让明显已经使用过度的剩余几艘水轮船,冒着随时解体和损失的风险,拖曳着满载着追兵迅速北上而去抢占先机。怎么就会在一夕夺寨之后就全部投降了呢。

然而在亲眼见到了这些投降的官军之后,周淮安也基本心中释然了。显然山东节度使刘巨容麾下的大军,也不是平白能够变出了来。尤其是在前年攻略中损失的兵员和甲械,可没有那么容易补回来的。

所以,当他的主力大军攻打荆州城的时候,着进门城下的围困部队,就被他逐步逐批的抽调和替换成了,真正意义上的老弱病残之流。

因此,如今靠墙的临时俘虏营地中,几乎都是各种面黄肌瘦的人等,在手口并用捧着太平军提供的干粮糊糊和带皮薯粉汤吭哧有声;

甚至还显眼的夹杂着,头发花白的老人和浑身干巴巴没几两肉的没毛少年。显然是刘巨容在维持军队的同时,也治下能够罗括到的男性劳力都给带出来参加攻战了。

不过相比之下,易手过两次变得城壕破败的荆门城中也好不到哪里去;最后能够站着出来迎接大部队的,也只有人人带伤的不足千余而已。

而负责带队的只是原本三营驻队中的一名团属校尉而已。至于其他职介比他高或是相等的存在,基本上非死即伤或是在战场失踪了;而只剩下他一个还能活蹦乱跳的。

周淮安额外拨亢召见这个幸运的勇士,询问敌情时才发现他的名字叫做杜洪,乃是由地方土团盖而投奔了义军的岳州人士。

后来太平军北上之后,就随着驻留义军杂属一起被收并;经历了打散重新后因为表现积极,又成为了一名补充营的队正,然后临阵积累资历火线提拔为旅帅、副尉。

算是一个太平军治下颇具相当代表性的人物了。

接着一路下去,重整旗鼓再接再厉的太平军,水陆并进势如破竹的攻破已然是没有多少防守力量,或是守备尽数逃亡而格外空虚的长林、乐乡、义清、率道、南漳等多座城池;

又花了很小的代价拿下唯一有数百官兵,进行坚守和抵抗的漕运水陆要冲柘林戍之后,襄州州城兼山南道的理所襄阳,就彻底对太平军武装力量敞开了怀抱。

只是站在平稳行驶的座船上,看到天际那座隐隐呈现于奔涌大江之畔的襄阳城时候,周淮安心中第一时间想起来的,却是诸如《黄蓉襄阳后记》《军营中的女侠们》之类的文学作品。

好吧,抛开这些有的没的瞎想。根据事先做过的功课,这座城池最早起源春秋楚国的北津戍,后来经过东汉末的荆州刺史刘表,东晋的梁州都督朱序等历代修缮和增筑,才有了现今的气象和格局。

虽然还不是南宋末年那个被往复营造过的“铁打的襄阳”。但是现有足足周长九里、水陆八门的格局,也是荆楚、江汉之地难得的大城、雄城所在了。白居易就曾有诗《寄微之三首》云:襄阳九里郭楼堞连云树。

而在城池东面、南面都是自北向南奔流而下又折转往东的汉水,以及分出来几条环城交汇的支流;而北面和东面的大片郊野则是被紫盖山、鹿门山、万山、岘山等群山所遮护。

至于江上还有汉津戍的浮桥,与汉水对岸的樊城镇相连;从而形成南北之间互为抵角,声气相通的优势。

至少相比太平军之前攻掠过的几座大城都邑;诸如背湖面江三水缭绕的安南交州宋平(大罗)城,或又是群堤重重环抱而两山包夹其中的江东润州丹徒重镇等,都毫不相让更是有所胜之。

可以说在这种地形下,想要进行围困的话不是不可以,却是要在水路配合之下付出很大的代价才行;而想要进行攻城的话,那能够展进行大范围的排兵布阵或是展开攻击部队和器械的余地,却是相当的有限。

因此,在这里也相继做过隋朝的总管府,唐初的都督府、行台尚书省、安抚使、中唐的采访处置大使,晚唐的山东节度使、观察使、转运使、盐铁巡院的驻地和理所。

通常号称有户四万七千七百八十,口二十五万二千一。只是在眼下刘巨容的山东行营兵马大都覆灭在江陵城下之后,不知道这座城中还能够剩下对少残余的守备力量了。

因为身为官军主帅的刘巨容这人,在地方任上堪称是精明有为而手段酷烈;对城内控制的也是相当严密,甚至是采取了宁枉勿纵的严厉态度。

故而虽然之前有太平军的外围武装,时不时在城下骚扰过,但是对于襄阳城中的消息打探和其他的情报工作,一直都是进展甚微。

长期以来,江陵方面就只有一些私下偷偷往来的商旅,所能提供的二三手间接消息,来进行扯面的推断和判定了。尽管如此,挟以大胜之势的周淮安还是有相应的兴趣和信心,以麾下这重整后的数万虎贲来称量和计较一番长短的。

“传我令下,”

想到这里周淮安断声道。

“属下在……”

左右顿时一片拱手而立的应和声。

“令王重霸的水军封锁江面,配合左阵吴星辰麾下第四军的五营战兵先行渡水,再以本阵样子队和投火兵为支援和加强。”

“相机拿下安养县内的樊城镇,就此隔断襄阳在汉水以北的联系和援应……”

“谨遵军命……”

一身披挂而愈发显得脸瘦小眼的左阵郎将吴星辰,瞬间于其他几个人很是激动交换了一番眼神,当即喜形于色的出列俯首道。

毕竟,这些日子过来他们这些怒风老营的故旧从属,都是随着大流而动多数的表现泛善可陈,基本也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和机会。

因此眼见得太平军麾下的越发的兵强马壮而各色人才云集,自己这些怒风营出身的老义军,也不免暗自有些隐然的紧迫和危机感了。

虽然这位领军一贯以来表现的都很顾念旧情,也善待那些曾经追随身边出过力的老兄弟。哪怕伤病退役了实在不能做事,也会给个安身之所好吃好喝这颐养天年,确保衣食无忧的度过余生是不成问题的。

但问题是吴星辰他们可还算是年轻,还有大把的岁月可以用来有所作为的;让他就此交卸下军中的职事,保留军籍和待遇到后方去,兼翎一个悠闲自在的体面和优遇位置,却是远非他所愿的结果。

所以他不但要兢兢业业的做好自己的本色,表现出一切以领军马首是瞻的坚决态度来,区别于那些新附和投效之辈;还要想方设法抓住每一个可以建功的机会,来彰显和体现出自己这些老兄弟的价值和用处。

至少也要保住现在位置上,不被人给用更多样的选择给后来者居上,乃至取而代之掉。要知道,如今在太平军愈发繁杂的体系之中,隐然是各种渊源和干系的派系。

他们既在《太平田亩制度》和《圣库制度》《太平要略》等,共同的旗帜、目标和主张的理念下携手奋进;又在各自诉求和具体立场的细微差异下,保持着相互竞争和制衡的局面。

最初的时候,除了他们最先追随起家的怒风老营兄弟之外,又有曲乘裕、张彪和丘宦、樊绰为首的安南乡土派;再加上岭南本地聚附起来的将士,所构成的五岭子弟;其中又产生潮循出身老派和广府出身新派的细微差别。

此外,尚有钟翼、赵引弓为代表所谓弃暗投明的光复派;随着越来越多反正和投降、被俘获,又被改造的官军士卒而壮大起来。其中又天然分为客籍的长征戍卒,和本土的五管旧属两大群体。各自又与安南乡土派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后来随着黄王大军北上,太平军出桂州而攻城略地于湖南,又陆续收并整编了许多义军旧属之后。尤其是王充隐,曹师雄、朱存、张居言等义军故旧和军将,相继交出部队加入进来,就让他们所面临的的竞争局面变得更加错综复杂了。

所以吴星辰哪怕依旧身为那位领军最早任命的六主簿之一,但却也是其中危机感最强的吊车尾。

毕竟刘主簿中地位最高的柴平,可是在落魄时提携过那位的天然恩义,只要不犯大错就是当之无愧的副手之一;

而留在岭内的老关和程大咬,虽然出身的资历最低也没有什么突出之处,但是却是他刚入义军时,第一个追随鞍前马后的老人中的老人。

隶属于后阵的苏无名这就早早的暗自投靠和抱上这位大腿,而事事唯命是从,属于用得顺手不会轻易改换的人选。

而另一位射声校尉出身的吕方,则是这位早年合作有加的老相识了,而且基本安于现状而不争什么了;估计差不多时候到了就会退养到后方去与将头王蟠作伴了。

就像是最后一位刘六茅也比他强上许多,因为他不但是王将头的亲兵队出身,也是早期义军中唯一的马军将官,哪怕后续补充进来的人选再多,也无法与他的资历和威望的。

所以他思来想去之下,似乎也只有自己是最晚表现出善意和态度来,而已经不是让人不可或缺的那个了。如果他不能够再奋发振作和有所表现机会的话。

另外,也因为他暗中打听到一件事情的端倪,而促使他下定了决心的缘故。

众所皆知,如今已经构架完成八个军序的主官,目前都只是各人分别兼任一部分,并没有直接的任命落实到谁头上。而在地方戍防官的任命上也只落实了寥寥数人而已。

随着协助黄王东征、北伐的大业基本尘埃落定;再加上湖南、荆南地方的重新平定;论功行赏和委任相应的职守也就势在必行了。

他固然是坚信义军的大业必有所成,也信服太平军的那些理论和主张必然能改变这个世道,但也不妨碍为自己着想而而更上一步的渴望和憧憬。

若是错过了这最后一遭在战场建功的机会,也许日后就也要长久的落于人后了。所以,他也不惜面皮的求了柴平、苏无名、乃至吕方来为之传话和表态,只求这个首战先发的出阵位置。

(本章完)

第四百七十三章 蹄迹未干人去近(下

“这是?……樊城镇要陷落了!……快派援军前去啊……”

站在城头上的山南东道判官,襄州水陆转运副使王思勉,面无人色的看着汉水对岸烟火轰鸣的喧闹动静,嘶哑着嗓子喊道。

“没有援军可用了啊,城内的行营兵和团结子弟,都随刘帅出阵了至今未归啊……”

然而,另一名深绯袍服的官员如丧考妣的哀声道。

“如今除了衙下的防阁、司阍,只剩下备选都新募的五营丁壮了啊……”

“不是还有数千义营军么……”

王思勉有些急切的道。

他是前宰相王铎在任上提拔的亲故兼族人。所以在靠山倒台了之后面对刘巨容的强势,就表现得唯唯诺诺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甚至被人起了个别号泥大判。

此番因为留守将吏之中的官职和位阶最高,被赶鸭子上架式地推举出来主持襄阳城的局面,倒也未尝没有就此临危受命而有所作为的打算。比如依照这世道中的惯例,给自己权加上一个留后的头衔。

然而,现实就很快给他浇了一盆彻骨透凉的冰水。偌大的襄阳城中,虽然有众志成城的“民心”可用,却是没有多少可用之军了。而没有多少兵马可以调用的留后,也不过是徒然增笑尔。

因此,救援樊城还在其次;他当然不会轻易放过,借着这贼军压城、大敌当前之际,名正言顺的把这襄州军权统合和抓紧在自己手中的机会了。

“回副使,这义营兵所属,眼下可不都在这城上了么。只是归属散乱,只怕难以统一号令行事的……”

然而这名还算精干行色的官员,却是无奈且为难的苦笑了起来。

这所谓的义营军便是出自城中豪门大族,在太平军一贯作为的唇亡齿寒、兔死狐悲下,同仇敌忾的纷纷捐献钱粮物用,又献出护院、家丁和私家部曲,收编了别处淘来的土团、乡兵和镇军,所构成的。

如今其中大部分精壮之辈都被节帅刘巨容给带走了;剩下的人手维持一些街面的次序、威吓一番那些作奸犯科之辈,或是蠢蠢不安于现状的穷棒子尚可;

如今然是在墙上固然是一副众志成城的壮烈模样;但是想要指望他们冒着被江上贼军截断的风险,主动出击和救援樊城的守军,无疑是痴人说梦。

更别说,这位副使王思勉本身就是军中威望不足,而被推上来对应局面的临时领头人而已;想要将这些带有私家色彩浓重的兵马,给号令如臂使那更是勉为其难的事情。

“难道据城危亡之下,还有人想要有所苟且保全么……”

然而,王思勉却是会错了意思而当即愤然道。

只是片刻之后,城墙上擂响的警闻鼓声和大片大片抑制不住的喧嚷,就让他们再没心思纠缠这些了。

刀枪如林、旗色如海的阵容鼎盛,而又漫山遍野齐整如一、徐徐然进击的贼军,已然是让人惊魂不定的存在了。而贼军大部未启战于城下,就先行转瞬陷没的江北樊城镇,更是令人闻之胆寒心悸。

随后这些贼军就退出许多车辆,然后是大队精壮亦然的骑卒鱼俪而出,依次将成捆成捆的军旗被投掷在了地上,短时间内就堆积做了一座小山似得事物;

随着其间被践踏、撞击而散落开来的旗帜情形。赫然不乏山东行营兵马、襄州团结子弟,乃至随其出战各支州守捉、团练所属的军旗。

最后被陈列出来的居然是已经变得破破烂烂的刘字将旗和沾满泥尘却依稀能辨的大纛;以及朝庭敕给刘巨容的,带有检校司空,彭城县侯、南面行营招讨使等名衔在内的全套旗鼓仪仗;

这就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般,在襄阳城头顿然引发了哗然大嚣和惊呼、叫喊,又汇聚成了一股让人绝望亦然的风潮。

“刘帅败了……”

“山南军没了……”

“完了,都完了……”

待到王思勉觉的事有不对,连忙命人封锁消息并且撤换下这批正当目击范围内的守军;然而事情依然是在短时间内就变无可挽回了;

就在这些此起彼伏的叫喊声中,不光是门楼附近的守军,就连正面城墙上的官兵,甚至其他方位的城墙上,都得到了相应的消息和传言。

而且,被撤换到城下的那批门楼守军,也成了一个败笔。因为约束不严的缘故,让他们在彼此交谈和呼喊之间,又把相应的见闻传播给了正在城下待命的其他士卒和民夫。

于是,令人气急败坏的一幕就此发生了。那些正在待机的官军虽然心中惶惶,倒还在习惯约束下原地等候命令;但是那些好容易着急起来的民夫们,就显然没有这种自觉和次序了;

在短时间内的酝酿和发酵之后,他们几乎是相互叫喊着当场闻风而散逃走了不少人,而令在场猝不及防的官军们一时抓也捉不过来。

而逃走的人们,则是愈加惊恐万分的把山南军已然覆灭的消息,变本加厉的在城中传播开来;等到王思勉再度反应过来,依然是面对城中赶来问讯的各家代表局面。

然后他不由的恼羞成怒起来,想要杀鸡儆猴式的严惩一番,这些在城下胡乱“传谣”,动摇军民人心的军中败类;但是在传令下去的时候又出了纰漏;

关于“惩处首恶,杀一儆百”的口令,在层层下去后被传成了“惩处首从,杀一儆百”;而其中负责执行的人中,亦是有与那批替换城下守军相熟和故交的所在,自然忍不住将消息泄露出去。

结果就是这批被监管的官军闻讯后,自觉无过却要遭此灾厄而悲愤莫名,当场不忿的串联起来又鼓动和裹挟左近的官军;反水抢了器械攻打上城楼来,号称要铲除奸逆以正视听。

而王思勉只能让人一时抵挡,而自己连忙顺着城墙过道,跑到别处门楼内去求援和避祸了。而这时候,城外的太平军,犹自还在有条不紊进行着,相应的围城和攻略的准备工作。

“樊城镇拿下来了,并且还击溃了前来救援的土团和镇戍兵?如此甚好……”

周淮安点头肯定道。

“只是吴主簿因为因此身负数创,正在接受救治恐怕没法继续主持战事了……”

虞候长米宝又紧接着禀报道。

周淮安多少对于对方如此卖力和拼命有些心知肚明,但也是蔚然感叹了下就转到了其他的事情上去了;毕竟相比区区一个手下的存亡得失之心,他还要担负和主导更多人的命运和前程。

“襄阳城中似乎有所内乱,南左门到西中门之间传来厮杀声不止?……正当其前的诸位将官联诀请战?”

随后他又惊讶的接到这个实时消息。

“那就让跳荡都尉王天明、效先别将周本、归义校尉闵勖,各率本部分别抢攻西中门,西右门,南左门一轮;”

周淮安只是思量了片刻之后,就作出了相应的决定。

“在样子队的器械调遣上来之前,以具阵各营就近所属的射生队、投火队,为当下支援和接应……对了,再让葛从周带着教导队和部分亲直营的人,用我的旗号在西北角且做佯攻之势……”

随后,接到命令的王天明、周本、闵勖也各自动了起来,而对着全身披挂武装到牙齿的部下,大声的鼓舞和训示道:

“都打起精神来,莫要让那些新投的瘪犊子小看了去,呆会好好证明咱(老兄弟)才是最得力的……”

“随我豁出性命来做事,能耐越大才越能受到优待和重用的……”

“拼尽全力干死他个娘滴,就有喝酒吃肉的好日子了……”……

与此同时的千里之外的河东之地。

作为王思勉远房同宗的王仁寿,也在恋恋不舍的心情走出晋阳城,而百感交集的看着手中的《虚氏诗选》和《太平注集》。

(本章完)

第四百七十四章 蹄迹未干人去近(续

王仁寿作为太原王氏最主要的两支主干之一的祁县王氏子弟,他在家族中得到的授意和指派,就是前排投奔这些在湖南、两岭已然颇得气候的太平贼。

没错,就是去投贼,投奔传闻中的贼中之大贼,比官军更像官军的太平贼。就像是之前已然纷纷四出各地的其他族中子弟一般的做法。只是他被安排去往湖南而已。

毕竟,就在黄巢的大军已经席卷过中原而夺去了东都,眼见得就要进取关中;他们这些五姓七望之家,也要为混沌不明的将来开始打算和筹划了。

结果,还没有等到代北行营完成河东、泽路诸道兵马的集结,就从南边的河中府再度惊闻潼关数日而下,西京转瞬也随之没于贼中;自此天子行驾不知所终,满城文武百万士民几近沦陷于贼氛的一系列噩耗。

因此,只要是世上有些常理的明眼人都可以感受到,经过了长久的动荡和起伏的过程之后,积蓄和酝酿已久的大变之世,已然是到来了。

作为最直接的结果,就是在太原境内汇聚了大半数的河东、昭义、忠武、滑州、代州等地兵马;就此闻讯而哗然大乱起来。以重建的昭义军为开端,他们在各自军将的带领下鼓噪着就地劫夺了行营用以备寇的军资,又烧毁了停驻的营寨。

身为检校司空、太原尹、北都留守、河东节度使、代北行营招讨使,荥阳郑氏北祖小白房出身的郑从谠,以及副使王调、节度判官刘崇龟、观察判官赵崇、推官刘崇鲁、掌书记李渥、支使崔泽等人,却是一时无力制约之,而尽数任其自行归去。

只有都虞候张彦球、牙将论安等人依旧率部追随,然而聚附在郑从谠身边的可用之兵只余八九千人。无论是面对关东大地上号称是漫山遍野皆为贼势的局面,或是已然入关盘踞西京的十数万贼众,已然是杯水车薪了。

甚至就连复投贼军旗下的河阳节度使诸葛爽,或是对贼称臣河中节度使王重荣,都一时无力讨伐和威慑了。而只能转而从地方重新募兵和筹集军需,以期保全一时。

随后又有消息传来,代北行营都监陈景思从塞外招募而来的,沙陀、萨葛、安庆三部并退浑之众三万,更是在绛州境内一哄而散;其中的沙陀首领更是乘机攻陷了州城而俘获满载而归。

因此,哪怕是当地盘根错节经营了千百年,而号称五姓七望之首的太原王氏,也不得不开始思量和图谋起保全家族宗嗣和影响力的出路了。

而较晚出发的他,则是其中一条排序比较靠后的选择和退路而已;毕竟虽说天子是人行踪不明而朝廷中枢沦陷,但是北地还是很有一些强镇、雄藩的存在。怎么看也比那位“五南使君”,更有逐胜和争霸中原的机会和可能性。

故此,派出支系的子弟去投奔乱世中能够称得上字号的各方势力。也是他们这种老牌氏族,历经两汉三国南北朝的一次次天下乱世和变局,却依旧能够屡落屡起而得以长盛不衰于中枢的根源所在。

毕竟,身为传承不断的顶级世家,他们能够掌握的社会资源和人脉、上层渠道的底蕴,远非常人可以想象的。而光是遍布天下众多族人的庞大基数,就足以维持他们有足够的候选方案和出路所在了。

像是祁县王门,即出过高宗和玄宗的两代皇后,也有初唐四杰的王勃、中唐的诗佛王维、王昌龄、王之涣这般的当代大家,更有王缙、王僧辩、王叔文、王伾等宰相世系。

而本朝宰相人称三乐公的王铎,河东节度副使王调,则同样是太原郡另一支晋阳王的出身。从光复李唐的神龙革命到二王八司马的永贞革新,几乎每一次与朝廷中枢相关的变乱中,无不充斥着这些门阀子弟的身影。

毕竟,无论是出将入相的资质和出身,还是闻达天下的基本人脉和关系,可都不是普通人家可以供养和维持得起。就算是号称面向全天下士人的科举,随着时日渐移同样也是把持和主导在这些门第之手。

但是黄巢的崛起之势,却让他们这些高门大族意识到了,另一个曾经被视而不见的可怕事实;在野中的广大寒门庶流,一旦失去了最基本的晋身渠道之后,只会成为这天灾人祸矛盾重重的世道中,所有造反和割据势力的最好补充。

然而,知道这些基本的道理,却不意味着同样把持了太多利益和资源而积重难返的世家们,就此能够痛下决心作出相应的改变,或是为这些潜在的危机而破格让出足够的资源和渠道来。

他们所能够做到的,也不过是像千百年以来的先人一般的,把不慎重要的旁支子弟派出去投注各方的潜在势力;然后据此为渊源和羁绊,逐渐将家族的资源和人才,慢慢的追加到任何有可能崛起的龙兴之选上。

这样就算新朝鼎立之际,想要清算他们这般的士阀,也会在各种渊源和牵绊下,荫蔽和保全下足够日后起复的族人和资本来。这就是士族门阀制度历经时代之变的存续之道。

而且其主体在世代演变之后,一直沿袭到近代前所未有的世界大变局之中。那些稍有身家的士绅之家,都会轻车熟路的派出子女去多方投注。

可以说,从初期的黄埔军校、革命北伐军到各路北洋军阀;从投靠日本侵略者的汉奸骨干,到果脯的三青团,再到投奔延安的青年知识分子、学生,都不乏他们的存在。

然而王仁寿行在路上,家中那位治学大家出身的叔父,临行交代之言还历历在耳。

彼辈既有这般的大才和手段,却不能为朝廷所用,那也证明这世道的问题和积弊,已然到了不做翻天地覆的变化都不行的时候了。

自从乾元以降,我等五姓七望逐渐把持了中枢的上进之途,看起来固然是泽及子孙万载,却也埋下来了集天下寒士之怨望的根源啊。

这些怨望如今已然开始反噬了,偏生本家宗族之中犹自不觉者众之,窃以为大好时机而乘势作为者亦不乏之。

之前的沙陀寇掠雁门,昭义军劫夺太原街市,又有河东军反戈杀节帅崔季康,企又是偶然之事么……这已然大乱起来了的世间,王氏居于河东亦是要首当其冲啊……

如今,正当中枢的本家已然尽数沦贼了,留守祖祠的我辈也要仰仗那些藩镇的风色来行事了;是以王门合族存续的将来,未尝就不是要落在你们这些外出的子弟身上了啊。

所以他在出发之间,就被反复要求一定要通读对方主张的学问和道理,从传世著作中极尽所能揣摩彼辈的所好和趋向,日后才好竭尽全力的侍奉和效从,以逐步的取信和打动之。 ……

而在襄阳城头上。

身穿镶皮、铁鳞两重甲衣,犹自行走如风、攀如猿捷的周本;也砍断了城垛里伸出的两只挠钩,夺下一支捅出来的长枪又反掷回去,血光四溅之间至少戳穿了两个紧靠的身体。

这才带着身上嵌着深浅不一的几只箭矢,从颤颤巍巍得长梯奋力的登踏上了墙头。又眼疾手快的踩住一柄砍空垛在墙边的横刀,另脚用包铁头的靴尖顺势直揣对方的眼窝。

眼见守军红白迸溅之间哀呼惨叫的翻滚在地,这才踩着对方的脊背一跃而起;险而险之让过了两只重新捅杀过来的长矛;却是狞然一笑凌空反夹在臂下而骤然发力,将其反推着向后摔滚成了一团。

乘着这个稍闪即逝的空余,他这才拔出自己背在身后的三尖刀,又拾起一面团牌;而向着那些重聚起来又掩杀过来得守军扑去。

而在他身后,攀附在这具长梯上紧随而至的士卒,在接二连三的被侧面掩射而来的箭矢贯穿,坠落之后,也终于有人前赴后继乘着周本制造的短暂空档,再度攀上了墙头。

而又紧接着将一面苍青色的旗帜,给迎着满是血腥和焦臭的空气给用力的伸展开来;顿时成下就传来了如同潮动滚滚的欢呼声。

这时候,在满身溅血而形如恶鬼的周本身侧五步之内,也已然没有在能够站立的身形了;而在胸前和腹下的甲衣也被砍得稀烂,而在横七竖八的裂口里露出了血水浸透的内衬。

然而,他也只是略带疲惫的样子转身过来,对着争相恐后用上这段城头的士卒们大声吼道:

“天补平均,再造太平……”

“天补平均,再造太平……”

而在远处的城头上,也传来了同样的隐约叫喊声;这就像是再度触动了周本的某根神经,而闷声不响的抄刀捉牌,再度身先士卒的杀向了最近的一处箭楼。

随着他们这只敢战之士横冲直撞而过,那些簇立与城墙上正在拼命放箭狙击的箭楼和哨塔;也在激烈的厮杀和哀叫声中,逐渐就此偃旗息鼓或是火光滚滚的点燃起来。

他们这只突入城头的生力军几乎是一口气扫荡和攻破了五座箭塔,摧毁了两座敌台上的器械,砍倒掀翻了一处吊屋,最后才在门楼的位置上,被大队严阵以待的守军给死死挡住。

又凭借着攒刺的矛丛戳死戳翻了十几个,给推回来好一段距离,就连周本身上也被猝不及防下捅伤了两处,而血流如泉。

只是他们脸上的仓惶混合着忧惧之态,却在周本眼中是无法掩饰的。他不由一边按住自己的伤处,一边大声叫喊道:

“有带火上来的兄弟么……”

“有……”

几个参差不齐的声音从后方同时响起。随即几个涂成红黑色的球体给传递了上来,又在倾倒在边上的炭火中点了截短的引线,向着对面奋力投去。

第四百七十五章 千里卷戎旌

只见振臂飞出的数只拳大球体,带着火星点点铛铛作响的敲击在,那些官军仓促举起的大小护牌上,又微微弹跳起来;突然就凌空炸开一蓬蓬的灰烟和暗红火光。

刹那间在人群头上爆发和迸溅开火药、钢铁的力量,在将努力遮挡的护牌震裂扯碎的同时,也裹带着气浪和四散碎片,将他们兜头盖脑的给笼罩进去,又在哀呼惨叫声中相继贯穿、打倒一大片。

这一刻,无论是接连爆裂的死伤累累之下,已然缺陷进去一大块的守军,还是因为靠的太近被碎屑和尘土波及,而变成灰头土脸的太平士卒们,仿若是被这近在咫尺的威力给惊呆和失声了。

“杀……”

未尝想到火器这么好用的周本,也毫不犹豫持牌当先撞进了爆裂开来的烟团中;踩着那些正在地上蠕动嚎叫的伤兵,而挥刀砍倒迷梦未散的刺鼻烟雾之中,最近一个还能站立的身形。

当他不知道挥斩了多少次,而冲破了笼罩的烟雾和左近无所不在的敌人,眼前豁然一空的出现在了门楼的另一端,却发现已经没有人能够在阻挡自己了。

“擒虎郎君威武……”

随着身后紧跟而来的太平军士卒们狂热的叫喊声,就只剩下一条用守军残断尸体所铺陈而来的狭长血路;而其他残余的守军也失去了斗志和士气,变成了竞相奔逃在不远处城梯和过道、门洞内的仓皇行迹。

这时候,远处城头上的叫喊声也变得更近了一些;周本被血色沾染的面庞上,也不由再度露出某种焦急的颜色来;而一把推开要给他继续裹缠伤处的士卒;继续捉刀挺身向前大步而去。

因为通过方才亲身经历的战斗,他隐隐然已经意识到了一个大概事情;随着太平军中这些火器之属的运用娴熟,只怕过往须得仰仗将士果勇强力和猛打猛冲的战事,要发生巨大的转变和异数了。

“小心埋伏……”

“贼子尔敢……”

“好个狠茬子……”

这时候抢先冲进门洞夺取关闸的十几名太平士卒,突然就在惨叫和怒吼声中相继狼狈不已的退走了出来求援道;随后,不让人后的周本就见到这个威胁和异数。

就在粗大门栅转轴机关的横杆边上,一名生得魁梧粗壮形如铁塔的军将,身披乌锤甲头罩铁銮兜,手持两支八棱熟铜鞭,已然有好几被打得肢体摧折的尸体七扭八歪倒在脚下。

“某家项无恨,那个狗头再来送死”

对方用震耳欲聋的声音怒吼着,竟然离开了把守的机关而主动挥杀上前来。

只见他信手一挥动之间,就一名靠最近的太平士卒挡格兵器齐根折断,连人一起就像是被拍开的累赘一般的甩脱装在石壁墙上,滑落下去后口冒血水的再也起不来了。

然而,还未等周本自持过人勇力而主动上前拦住,先行几个圆滚滚冒烟气的球体就先行兜头砸向对方;又被毫不迟疑挥动的铜鞭行云流水一般接二连三的抽打的粉碎。

只是还没等狞笑着不明所以的对方,抹了抹泼撒在身上面上的粉末,就被一个火把重新丢到了脚下;刹那间从头大脚的敌将就变成一个惨烈嘶号的熊熊火人。

片刻之后,周本就只能看着慌不择路一头撞出门户去,又在曲折回转的城楼内阶梯跌滚而下,最终不再动弹的焦黑尸体,底下还有守军隐约在叫喊着什么:

“项老虎死了……”

“襄州虎没了……”

周本闻声不由暗自苦笑了下,自己难道真的和老虎命中犯冲么;然而心中愈发心情复杂的感叹起来。

若是这种雷火具动的手段在太平军中推及开来,那天下还有什么英雄豪杰的武勇和彪悍,又能够轻易折当之呢。只怕是日后气短折腰的日子就要到来了。

虽然这么想着,他还是动作丝毫不停的一边使人升起门栅和内闸,一边引兵继续缘着梯道向下冲杀而去。至少眼下还是自己之辈尚有许多用武之地的时候,又怎么不奋力抓住这首战登城的机会呢。

因此当下到城梯的下半截时,眼见得在门内一名官军将校的努力呼喝和鼓舞下,那些溃乱而走的官兵再度聚集起来的趋向;不由心中急切不待到底就自阶梯上一跃而下。

刹那间他抵撑着手中的团排,仿若是神兵天降似的撞倒在这名将校身上。虽然落地之后的周本身上,粗粗困扎的伤口再次迸裂开来而血迹淡开,但是这被压撞的将校也是整个胸膛都瘪了下去,再无气息了。

而周旁聚起来的守军,更是被满身鲜血淋漓的周本汹然气势所震慑,竟然是丢下各种用来封门的器械和刀枪,就此怪叫着纷纷逃散而去了。

周本这一刻才骤然松了一口气,而扶牌跌坐在那句被压瘪而死不瞑目的的尸体上。他可是从城下杀到了城上,又从城墙一头杀到另头,再从门楼一路一鼓作气的厮杀下来。如此接二连三的奋战和爆发下来,饶是他以勇力自居,也是不免要精疲力尽了。

与此同时,受到鼓舞而争相追随着他脚步的士卒们,也随之纷纷跳落下来;虽然时不时有人跌倒或是摔滚在地上,但是又龇牙咧嘴的纷纷爬起来,开始清理那些堆积在门内甬道的障碍和杂物。

在他们努力之下的转眼之间,被淤塞起来的城门就被打开了一条缝隙。而在城池另一端的城墙上,亦是再度响起了一阵高过一阵的吆喝声。

“王都尉……”

“王铁枪……”

“打不倒的王铁枪……”

显然是负责另一个城门的跳荡都尉王子明也率部攻入城内了。这也让周本的心思再度有些躁动起来。

相比之下,正站在西中门內一堆尸体中间的归义校尉闵勖及其麾下,则要表现更加低调得多。

即没有人给他呐喊助威也没有人替他摇旗呐喊,只有周旁沉闷而单调的厮杀和低吼声,此起彼伏在城墙上下的各一个角落和空间内。

而作为副手的邓处纳亦是手挽一张铁臂大弓,在他时不时拨弦放射的嗡声之间,箭发连珠的穿透厮杀敌我的间隙,而将一名又一名表现顽强或是格外凶悍的守兵,于险而又险之际贯倒和击杀当场。

然而谁人都没有想到,此时此刻最先进入城内的,居然会是负责全面虚张声势佯攻的葛从周所部。事实上,就连葛从周自己都觉得很是意外。

因为,他只是让人推着大排掩护下,以成捆压实的柴草和袋装的覆土,填平了城南右门外两道支流构成的护城壕。然后用射生队的弩箭阵列和发竿,逐步递进密集轰打攒击了城头;并排列好相应冲车和撞架(仓促打造拼接出来虚有其表的样子货),以为佯攻的准备。

结果未见到城头上多少反击的动静,反而是城门自内而外的打开了来,冲出一群衣甲凌乱血迹斑斑的官兵;然后就这么高声叫喊着跪倒了一地。

“饶命啊……”

“天见可怜……”

“我等愿降……”

“求求给条活路啊……”

于是,大为错愕之下的葛从周也当机立断。让原本穿着民夫的号服而预伏在阵前,负责阻击敌势和以防万一的奇兵队(预备队),就地转成负责试探性贡入城门的强袭侦察队。

结果负责带队的跳荡别将林铭轻易就杀穿了瓮城,又冲出了第二道内门和栏栅所在,才与内城方向仓促赶来支援的另一只杂色守军,迎头遭遇又当场撕杀成一团。

结果,未尝等到葛从周亲率的更多后续援应,攀上了城头又占据了瓮城中的各处要害;却发现这支来援的守军已然被林铭所部两团选锋健儿,给一鼓作气的击垮、溃逃了。

于是,几乎是在太平军发起攻击的半天之后,接二连三相继被突破四处城防的襄阳城中,也不可避免的迎来了它笼罩在烟火和嘶吼声中的最终沦陷之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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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一千多里之外的长安城中,也迎来了易主之后充满某种紧张而微妙气氛的第十一天。

而全身披挂齐整,锦绣罩袍朱老三,此时正是有些紧张和忐忑不安的绷紧着身子,缓缓带着小队扈从行进在足有里宽的朱雀大街上。

他亲眼目睹着沿途富丽堂皇、林立次比的宅邸建筑连云;以及长街尽头高墙阙楼背后,仅仅露出一角就宏伟壮阔的让人震撼不已的宫殿群落,心中却是百味翻沉而深有所感。

义军大伙儿风雨中来、刀山箭雨中去,踩着许多人的尸骨从尸山血海里艰辛无比的趟过来,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了。当初若是跟了大兄那儿去了,只怕就没有这种际遇和见闻了吧。

“这就是圣上才能走的御道啊,想不到俺这辈子也有这个机会受用上了……”

而满脸如好奇宝宝一般又眼睛几乎转动不过来的头目苏拉,也在啧啧赞叹声中骑着大骡子紧随其后,又在白净光整的天街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的粪蛋来。

然而,他随后就见到沿途某处的路口街道中,有身穿锦袍头箍黄帛的义军士卒,正押解着成群结队衣衫华贵的男女老幼,哭哭啼啼的在推搡和吆喝声中当街蹒跚而过。

又有许多衣裳粗陋的小民百姓,毫不避嫌和畏惧的紧随其后的亦步亦趋围观之;发出一阵有一阵的哄闹声来;更有好些衣不蔽体沾满尘泥的孩童小二,像是呼啸而聚的雀儿一般,兜揽在前后唱着不知名的歌子和俚语。

“雀儿迢迢,来食官黍,堂老,堂老,今莫腐草……”

“白犬、白犬,逐绮户。黑汉、黑汉,骑朱床……”

“一支著、两头朱,五六月,尽化蛆……”

他们正在听得意犹未尽之间,他们这一行人就被人给从长街上拦了下来,而这时还距离远处的宫城尚有老远的距离。

“前来参拜王上的一应将属官吏人等,到这儿就得下马换乘而行了,还请朱镇守见谅,这是孟大尹定下的规矩……”

验过了相应的身牌和印信之后,拦阻他们巡官才多解释了一句道。

“这位孟大尹,难不成就是原本左军使么……”

朱老三有些惊讶的对身后努了努嘴,苏拉顿时心领神会的从囊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小袋子,塞在了对方的手中道。

“还请这位兄弟喝口茶水才是……”

“左军使乃是因为前些日子的进言深得黄王之心,又在抓捕外逃朝臣官吏之事有大功,如今正是荣宠更胜之期啊……”

不动声色在袖带中收纳了好处的巡官,也知无不言详细解释道

“当下就官拜京兆尹兼诸门巡防大使啊,如今这城中除了掌总的尚总管之外,这无数街坊市里,也便就是孟大尹说了算数了”

第四百七十六章 千里卷戎旌(中

“食禄乘轩著锦袍,岂知民瘼半分毫?

满斟美酒千家血,细切肥羊万姓膏。

烛泪淋漓冤泪滴,歌声嘹亮怨声高;

群羊付与豺狼牧,辜负朝廷用尔曹。”

明冯梦龙《广笑府》

骗字数的分割线

而在号称是东贵西庶、南蓄北实的长安城內,最为精华和繁荣的区域。

正好居于大明宫、太极宫和兴庆宫之间的光禄坊,横跨数条街王氏邸园一隅偏院之中;前任的宰相,晋阳王氏的门面和代表人物,现任的白身庶人王铎,也穿着一身宽松的灰绫瓜背文长袍,正在慢条斯理的用餐当中。

只是相比被遣散了上千名奴婢后,犹自强制羁留在这座宅子里,各种担惊受怕、惶恐不安或是日夜悲戚的那些王氏族人、亲眷和门人、清客们;

曾经号称是五姓七望中的门面和翘首,最好奢事享受和门面排场,每日非钟鼎不食以数十美姬环绕侍奉起居,别号“三乐堂老”的王铎,此刻却是看起来相当淡定和从容。

他正对着一幅吴道子的《明皇受篆图》团座在茵席上,脱漆的木盘上仅有一碗鸡油博托和三片银屑饼构成的简单饮食,甚至给他用一双木制筷著,给不经意间吃出某种身处大内的廊下赐食,悠然自得而雍容得体的做派来。

当然了真的沦落到了这一步境况,王铎反而有些大彻大悟明了的意味,而开始自行那远离声色、节欲修身的手段;就仿若是深得过往五柳先生(陶渊明)“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超脱境界使然了。

当然了,他另一件更有名的轶事则是与惧内有关。传闻之前他担任诸道行营都统征讨黄巢时,将同出五姓七望名门崔氏的妻子留在京城,只带宠爱的姬妾随行。

结果一日部下来报:“夫人离开京城前来,已在半路上了。”王铎惊慌的问道:“巢贼渐渐从南逼近,夫人又气冲冲自北方赶,旦夕之间,就要到达,这可怎么办?”

时有幕僚开玩笑道:“不如投降黄巢。”王铎也不禁大笑。结果没想到居然被一语成谶了。

要知道他当年也是主张招抚黄逆的推手之一,但未曾想到如今掉转了个过来,却是黄贼首想要招抚他这个故相公了。

没错,就是那个如今占据了长安的反贼之首黄巢,想要招抚他为所用。

因此,不但一方面派人看守住他的宅邸,隐隐以合族上下上百口亲眷为要挟,还让已经降贼金吾大将军张直方,亲自上门来劝说他这位因为弃逃兵败之故,而被贬斥退居在家思过的前堂老。

但他好歹也是五姓七望之首晋阳王的在京族长,曾是当世屈指可数出镇入阁的宰臣之一;世上门阀体面的楷模与样范,怎么可以就这么轻易的在逆境之中,降顺和从了一班粗鄙不文的草贼呢。

就连那黄巢也不过是当初区区一介落地的士子,放在早年就算是想要投贴于自己的门下,都会被展板的防阁给马上丢出去的卑微之辈,如今却是要称孤道寡的那自己这些“国家体面”,来作为陪衬和装点。

然而如今正当是贼焰嚣张的势比人强之下,他也只能是半是虚以逶迤、半是暗有所指的,用一些含混不清的推诿手段先吊着对方,坐待情势的发展和走向再说了。

当他在用餐用到一半之时,方有一名胡须花白而身穿陈旧黑衫的老苍头,团手屈膝在他的身旁低声的讲述到:

“如今在城中的街市上,都是那些辜负皇恩、不思报国的贪鄙忘义之徒,肆意横行一时啊。”

“城内的那些微贱小民,仅仅因为这些贼军当中处决了那些为祸街市的五坊小儿,又抄了诸多宦臣的及其爪牙和走卒的所在,就轻易为之鼓舞、号走相庆了。”

“那些斗升小吏,国朝有何尝薄待过彼辈,然而既然贼势嚣张,轻易为眼前的蝇头小利所诱,而一心要为贼账目和报效使然了……”

“前日里曾有同寿、仁寿各主、驸马易装潜奔,却为彼辈所揭破而重新沦为贼手。两驸马更是为贼所逐杀于街头……”

“又有大臣萧太常、李水部联袂出走北门,被坊里卑鄙之徒告发当场而身陷囹圄,。”

听到这里,王铎也不由在心中充斥起来某种兔死狐悲的情绪,而暗自叹了一口气。

哪怕这些贼军眼下只对名声败坏而风评甚恶的內宦及其相关所属党羽下手;但谁又能保证他们日后不会欲堑难填得,继续对于自己这些国之栋梁也行那抄没破家之事呢。

更何况,在这些大内宦者和外朝大臣之间,虽然平时不乏彼此对立和争端不止,但是在维持国家权威的根本上,还是基本厉害与立场一致的。

因此,如今长安城中正当是尊卑悖逆、伦常尽丧、群魔乱舞的一片暗无天日啊。

然而,南方与之相关另一个大患太平贼,可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虽然据说慈悲不怎么滥杀无度,但是却更加过分的喜欢折辱和苛酷体面人;

尤其是多以为那些泥腿子张目和申冤情由,抄没了地方头望的豪姓、大族之家后,将其尽数充为卑贱的奴役,号做“劳动改造”,这可是前古未有所闻的恶事啊。

至少相比之下,愿意招揽和留用他们这些朝廷故旧的黄巢,到还算是能够顾及到斯文体面的存在了。

这时,外间再度有小心翼翼的声音声音响起。

“启禀主人,有新任宫台礼仪使崔缪,过府相候了……”

王铎不由的心中一动,这个曾任越州刺史兼浙东观察使的崔缪,乃是五姓七望中清河崔氏的小房别支,也是最早投贼的朝廷守臣了;因此据说也是颇得黄逆的信重。

此番承蒙他主动前来话事,只怕是那黄巢已经迫不及待要行那登极称制之事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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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下襄阳城门指数须臾之间的事情,但是后续平定襄阳城内的参与抵抗力量,却是足足让人用了三天多时间。

至少那些濒临绝境的义营兵和门第私兵,在守卫各自主家坚决抵抗到最后的手段上,表现出了与在城墙上时判若两人的各种斗志和韧性心。

在此期间也不是没有人派出代表来,想要籍此提出获得相对优待和保全的条件来;比如让他们带着细软和部曲退出城外,或是将某些人家从太平军日后清算的黑名单上剔除云云。

为此他们甚至劫夺和挟持了退逃入内城和牙城的残余守军,以及大批节衙、运司、盐铁院所属的官吏,并控制了诸多官私仓禀,以此做为交涉的筹码和代价。

只可惜大势在握的周淮安,已经看不上他们这点小打小闹的临阵投机了。傻子才会在大局已定之下,还给自己留下这些夹生饭式的手尾和后患呢。

因此在围绕着内城半径的一大圈以内,由许多大户、豪族和官宦、富商人家的宅邸,被相继点燃、摧毁和拆平了一处又一处,剩下来的人也只能接受了,不投降接受后续的审判,就要马上去死的后果。

不过,当周淮安在前呼后拥之下,大部踏入这座被清理之后显得处处残破的城市,还是一片心情大好的。

因为占据了襄州襄阳城这个数水交汇,群山遮蔽的南北转运枢纽和望要大邑之后;不但意味长江中游流域的江汉平原尽入太平军的掌控当中,而彻底闭合上受到来自北面威胁的天然门户所在。

同时也代表着逐步打开北上关中道路,而于正在关内攻城略地的黄巢义军大部队,就此南北呼应而最终联成一线的诸多可能性。

乃至是向东越过桐柏山脉的阻隔,再度威胁到淮西各州,或是沿着长江中上游的天然胜势,随时再度进取下游的江东两浙或是淮南沿海的无限机会了。

只是,打下襄州这个深入南阳盆地的前出要点之后,太平军不是不可以在更进一步的全取南阳盆地,乃至整个的山南东道的精华地区。但是相应后续的战线供给和地方维持的消耗,就严重超出了太平军的计划之外了。

毕竟,现在已经是收获前后的八月初了。来自官军五路进攻带来的后果正在持续扩散开来;荆州境内是打得一片残破,又耽误了基本的农时,基本上不要指望又任何收成了。

而其他受到战火和变乱影响的岳、衡、谭各州,同样也是不同程度的严重减产和歉收结果;光是为了重建这些地方的屯庄和工场,兼带避免地方上发生大规模的饥荒和流亡,就需要从岭外调集过来大量的粮食填补缺口。

光是收到战火波及的屯田所下大小庄子就达到了一百六十七处,其中有三分之一完全被摧毁或是几无可以利用的地方;剩下的也有不同程度的损失和破坏。

在这种情况下,虽然又之前的战果和斩获作为补充,但是维持荆南、湖南和部分江西、江东局面的稳定,还要推进深入地方的武装清缴和镇反工作,安置更多的屯庄和收聚流亡人口,已经是相当吃力的事情了。

在将这些地方充分消化和控制住,并且坚持到来年获得收成之前,实在没有办法在增加山南道这个大包袱,乃至进行更加持久的战争行动了。

当然了,周淮安如果效法那些传统藩镇军阀们的做法,自然就省事省心的多了。通常只要派兵把边界和路口、要冲一封锁,就可以任境内无处可去的百姓自生自灭于乡野、山林好了;或者干脆驱赶流民到别地去就食,来减轻治下的维持负担。

但是周淮安想要将他们变成自己治下的动员基础和产能,就需要追加投入更多的资源和人手;毕竟地盘扩大和对地方深入清理之后,同样需要大量的相对合格而可靠的人手,来保证在基层的基本执行力和行政效率。

此外这次的变乱中还体现出来太平田亩制度的一个隐形的好处。就是作为安置屯庄和编管地的所在,为地方的太平军所属据守住各处要冲和重点区域,提供了大量的人力和物力上的支持。虽然事后再遣散安置回去,同样需要一笔不菲的投入。

至于山南东道境内七州也不能轻易的放过;在清洗了地方势力之后,效法江东两浙的故事委派和扶持一些地方驻队以维持局面,以作为与朝廷和藩镇势力之间的缓冲区继续存在。

因此,在接下来当地最为暑热的月份当中,他不得不坐镇在襄阳城中。陆陆续续的花费一段时间来颁布相应的赏罚奖惩号令,以及其他的军伍修整、再编、补充和转运,战后地方的休养生息和缓解饥荒的苗头,组织生产自救等等,千头万绪的善后处置事务。

(本章完)

第四百七十七章 千里卷戎旌(下

从王邸出来之后,崔缪有些志得意满的坐上了专属的白犊车,这可是往昔的天子专门赐给元老重臣,以示荣重和恩宠的座驾。更是可以直接长驱大内而直达阶下的专属身份标志。

“崔大使,不知今天的情形又是如何呢。。这老儿肯了么。。”

在旁等候的门仗都尉黄存连忙问道。

“这王老倌儿已然是有所心动了,只是还拿捏着身段和做派,想要多待价而沽一些时日呢。。”

崔缪对着他意味深长的道。

“这老东西还真是给脸子不要脸子,就该让咱们的兄弟好好拾兜拾兜才是。。”

黄存却是不以为然的撇撇嘴道。

“莫要轻举妄动啊。。这厮亦是黄王所看重的,若是能就此成为满朝旧臣的表率和首义,那可是胜过无数刀兵的盛事啊。。”

崔缪却是连忙制止道,却是想起之前会面的情形。

曾几何时,这般自己需要站在路边仰望,想追上去多说上一两句话,被人给挤到一边去的朝廷顶层大人物;也只能和言卑声的带领家人恭迎自己,并做出一副尽数仰仗鼻息和恭请苟全的姿态来。

因此,他倒是有些庆幸后来没有再坚持劝说黄王,就此接受豆卢胜等人带来的招抚条件了;不若的话,自己又怎生有机会在这煌煌长安城中,扬眉吐气的发号施令、威福自专呢。

如今,掌握城防上下的固然是黄王的那些老兄弟,但是任何想要觐见和请示黄王的行举,却是都要经过他这个礼仪使之手,来进行安排和把关才行呢。

而相比一路行来的颠沛流离与居无定所的经历;这座都城里无数人和事物构成的一切,自上而下诡秘如蛛网的关系和权势,才是他所最为擅长的战场和舞台。

这种站在权势顶端挥斥方遒、号令奔走的滋味,无疑让人沉醉不可自拔啊。所以他必需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当中有所更多的表现和作为。

当然了,他亦是庆幸的是,自己被送到那位曹小娘子身边的女儿,也算是一个意外布局的闲手;如今更是在那位太平军的周和尚身边,就此留下来个潜在的眼线和伏笔了。

所以他同样也获得了黄王身边,某些消息往来的渠道和权柄。

只是有所美中不足的是,从孟揩那里的反应和作为,让他觉得有些隐隐的不对。这厮明明就是个直来直去的武夫之辈,怎么就会突然福至心灵的给黄王投其所好的,一步接一步的提出那么多进言和献策呢。

要知道此辈本来就是号称知根知底的故旧和老兄弟出身;如果藉此在黄王越发信重得势的多了,自然不可避免的会威胁到他们这些新旧投附派中前朝廷官吏们的立身之基了。

所以,他也得暗中利用权柄和机会,来摸清楚对方背后又是谁人在出谋划策和提供相应的协力,才好采取相应的对策和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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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依旧歌舞升平甚至更胜往昔的平康里;哪怕白日也许多窈窕身姿正当是轻歌曼舞的一处庭院中,众人所环绕的孟楷也在接受着宴请主宾们的交口恭维和赞许当中。

“我辈自诩首义起兵一路转战数千里山河,行事和治理上的手段,又怎能还不如一个岭外投附的周和尚呢。。”

“对对,只要是有孟兄弟在,断然是再不会有所轻疏,而令这城中众多别有异心之辈,尚有可乘之机了。。”

“就是,千万不要吝啬收买人心的些许钱粮,反正这满城的豪门大户,巨族大贾,稍加寻个由头拷逼就加倍罗括回来了。。”

在场除了已经升格为军府本阵五护军之一,最为甲械俱全士卒精壮的左护军所属将弁,及其相关亲熟、故旧人等之外;还有许多额外受邀而来的人士。

其中有新投附而被归入其麾下,故神策行营的普润、博野镇军将校;亦有河阳诸葛爽麾下的大将都兵马使刘经;既有来自蔡州秦宗权的副手秦宗衡,也有河中王重荣的代表兼兄长王重盈。

而刚刚抵达长安未久的朱老三亦是得以受邀其中,而坐在斜对面的角落里羡慕的看着如同众星捧月一般的场景。心中不免再度生出“大丈夫当是如此”的一番感触。

然而,作为众人所羡慕和恭维的中心人物,面对着琳琅满目根本说不出名目的美味佳肴,和赏心悦目又不明觉厉的歌舞,孟揩却在心中暗自的叹息和隐隐的担忧着。

他感叹的是对方对于义军大部及军府上下,进入长安之后的反应和行事所料多准,几乎没有什么偏差。也为自己省却了许多的没法和困扰所在。

然而,他担忧的则是已经看似有所成就得义军大业,此后的前程将来和发展似乎都在对方的估算中。若是那人抱有某种恶意和心机的话;只怕日后也是防不胜防的结果啊。

因此,当他对于黄王的进言屡屡得用而愈发宠近的同时,也让他不免陷入某种进退两难的严重焦虑与复杂矛盾当中。偏偏为什么这样的人物,就不能和黄王同心同德走在一条道路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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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田令孜的宫外大宅中,专门用来处理对外事务的归寿堂內。

一众文武官属像模像样的排做数行具列堂中,而披着金灿灿锦袍的黄巢也半眯着眼睛依靠在上首的绳床,听取着他们一一上前得呈报和请示。

“恭喜王上,既京西的博野镇、普润镇之后,又有北面的崇信城、定平镇、归化城三镇相继降服,就此让出防要而率部前来投效了。。”

“南面的捷报啊,蓝田峪和蓝田关的守军都已经不战而逃,被后翼人马就地拿下来了啊。。”

“禀告王上,巡城司称有奋武军的林三剥,至今再三推诿不肯奉命离坊出城去。。”

“那就并了他。。”

在突然停滞下来的气氛和动静当中,坐在上首一直没开话的黄巢突然道。

“让七郎带队过去处置,再从愿意听令的手下中选出一个来带领好了。。”

至少在这件事情上他还是掂量的十分清楚的,尤其是经过了广府內的那些破事情之后。若是让这些多数小富即安的义军头领们,在这座都城里消磨了进取的斗志和锐气之后,只怕是就再也难以驱策的动他们了。

千万不能让他们给安定下来,至少至少眼下还不行;旧朝的天子依旧在逃,而天下尚且顾念旧朝,乃至就此对自己怀有异心和敌意的藩镇所属,也依旧不再少数。

目前的义军也就占下京畿并数州地方而已,依旧是四面皆敌的四战之地态势。至于关内的诸多地方,还是在态度不明的官吏军民手中,而需要他分出人马去一一的收复和占领下来;

就像是他所看重的孟楷所进言的一般,就连锁护关中的四要都没有完全拿下来,自己的大业有怎么谈得上安枕无忧呢。所以还得乘着手下大多还能打得动,愿意打的情况下,多多为自己基业争取下

其中已经有连通关东那些外围义军势力的潼关在手,又拿下了通往商州武关的南方门户蓝田关,眼下就还剩下西南的大散关和西北的萧关了吧。

就像是映照了他所担忧的事情一般的,很快就有人急冲冲带来了不一样的消息。

“报,奉天镇的右神策所属杀了咱们派去劝降的使者,还放言不惜决一死战。。”

“报,派去攻略和接手麟游镇、良原镇的两支偏师,突然为官军半道所袭,已然相继败退回来了。。”

“报,大散关外发现大队官军正在聚集立寨。。。”

听到这里,黄巢愈加的庆幸起来,自己终究是听从了孟楷的劝说和进言,没有把更多的义军所部给放进城来了;又逐步的清理那些已经进城,并散乱在四处的部伍。

不然的话,军府就要面对一番手忙脚乱的仓促应对情形了。说到这里,他暗自不由有些好奇起来,这站在背后给这孟虎子出谋划策的又是谁人,总是能恰到好处的切中时弊,应时之需了。

“传我令下,”

随即他就放下这些次要的心思正声道:

“让庞师古率左翼两个率将五个军序,前往太白山设栅迎击。。”

“令费传古率前翼一率三军,并军府后护军使李翔前往奉天讨击敌势。。”

“以赵璋为军府供军筹备大使,于京畿所在就地筹给相应所需淄粮、甲械、民夫等一应所需,。。并与渭水、设栅置寨以为转运。。”

然后,黄巢又紧接着问道,

“关西和关北的汾宁、天雄、径原、鹿坊各镇至今还没有回应我的诏谕么。。”

“禀告王上,尚未有所回应,只怕是多在观望之中呢。。”

一身浅紫袍赏的掌书记黄睿连声应道。

“只要眼下肯观望就好,等我收拾和梳理了这京畿的局面,也就容不得他们再观望什么了。。”

黄巢亦是胸有成竹的应声道。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从这满城俘获的文武百官之中,尽量甄别和遴选出可以为我所用的人来。。老崔的行事进度还是慢了些,咱们总不能老靠提携一些末微小吏来维持局面吧。。”

第四百七十八章 千里卷戎旌(续

夏日炎炎的广府境内,罗浮山下由宝庆寺改造而来的疗养所内。

再次相逢的老友陆龟蒙和皮日休,也端坐在凉亭下的荫蔽中。感受着山岗吹拂来的清风徐徐而相对品茗。

“敢问鲁望兄,咱们那位五南使君,又有什么新作了么……”

聊了一些近况后,皮日休方才问道。

“自此他表现出所好词子和曲牌以来,这地方上就不知晓多少人开始推崇词曲了……这次却是首少见的写景七律《望湖楼醉书》呢……”

陆龟蒙却是笑笑道

“这位郎君好容易作了一首足以传世咏唱的绝佳诗文,难道你这位当世的文坛诗宗,不该有所表示和姿态么……”

皮日休听了却是揶揄道

“袭美莫再拿我说笑了。自从那些经历和遭遇的事情后,我也算是早明白了;光靠文章和教化不足以救时的道理啊!只要他能够将生民之念,从始至终的贯穿如一,那我这区区的诗坛薄名又算的了什么……”

陆龟蒙却是蔚然苦笑了起来摆手又道。

“其实我这些日子更喜欢通读《三国志异》,以为消遣而颇得感悟啊……”

“鲁望居然也在看《三国志异》么……”

皮日休更加惊讶道

“因为其中虽然说托名古时豪杰枭雄,然而于我而言可谓今鉴者良多啊……尤其是其中牵涉的种种事态和演变,如今已然是相继应验了么……”

陆龟蒙不由放下茶具正色道。

“这倒是……”

皮日休表情复杂的点点头。

“如今的黄巾之势已然倒逼献帝,而十常侍之流犹自专权于內,就等哪个敢为“何进”,就此出头诛宦了吧……却不知四世三公的二袁,宦门渊源的阿瞒,又当落在何处了……”

“无论北边如何我等至少有幸独善其身了,坊市间不是已然有传闻议定,咱们这位最少也是个雄踞江南的吴大帝格局啊……”

陆龟蒙却是似有所感的道。

“我倒觉得与江左八家共治江山的孙仲谋,尚不足以匹之……”

皮日休却是表情微然凝重起来,而用手指轻轻拨动着茶盏道。

“不问出身,不问德行,唯才是用;你不觉得可有些似曾相识之处么……而且他还好用严刑峻法,崇尚吏术;所过之处以屯田耕战为根本,以公输家和墨家为兴业,杨朱之学为增利……除了家宅不兴之外,简直又是一个……”

“袭美慎言,如今的世道早已经变了。”

陆龟蒙连忙打断他道。

“至少在他的治下之地,往昔的世家大族欲以效法南北朝故事,外派子弟投效于各路草莽,内联结以各路坞堡、豪强以自重的路数,眼见得已然是逐渐行不通了啊……”

“只可惜这位领军既有鞭笞天下之志,却怎么没有与之相称的……家宅之选呢……更没有子嗣所出,于长远的大业而言,终究是个祸患的啊……”

皮日休继续叹息道。

“其实啊,不是没有家宅之选,只是以这位主上的腾起之势,我们原本所思量过的那些一时良选,早已经配不上了啊……”

然后陆龟蒙的脸上露出恍然的颜色来。

“这便是你此番的意思么……”

“实在不敢瞒鲁望兄,这也是我等侥幸得以善用之人的一番心意啊……这位的才具、眼光和胸襟都是当时不二之选,只可惜亲族还是太过单薄了。”

皮日休半是苦笑半是郑重的点头道。

“就算是为了将来的兴旺存续计,就算是要为此背上谄媚、幸进的骂名,也顾不得那许多了……只是眼下我辈薄有文名又得用之人中,也就是鲁望兄最得看重了吧……”

“若是如此道理的话,我这张老脸又算得了什么,此事某自是当仁不让了……”

陆龟蒙也没有犹豫多久,就当即应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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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马戎碌而戒备森严的凤翔府奉天城内。

“杨都监口口声声说要为国,为何不来与我合兵一处……难道不晓得贼焰熏天之下,唯有同衷合力才能有所作为么”

正在奉天收聚人马的宰相郑畋,却是不免怒急反笑道。

“实在是大散关门户之要,涉及天子行驾的安危啊……杨公虽又连横之心,却也是一时无奈难悖众意啊……”

面对这位救时宰相的质问,奉命前来的北院副使严遵美忍不住缩了下脖子,而只能硬着头皮谨小慎微的苦笑道。

“如今杨枢密已然命人从兴元府调来米粮一万石,彩缯三万段;已在转运中途不日将抵,”

“都监不是素来与郑相公亲善相惜么;难道真是听信了坊间流传的妖书之言,以为有人要效法汉末诛宦故事不成……”

只是在满头大汗儿后背尽湿的严遵美,拜别出来之后身边就有人忍不住开口道。

“眼见的事态使然之下,实在是不可不防啊;就不晓得这位郑相公,抱的是何进还是、袁绍的心思,或又是董卓的做派,还是王允的故志了……”

严遵美亦是重重叹了口气道。

“但是无论如何,让外镇得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故事,却是万万不能在我辈手中重演了啊……如今圣主西幸而贼窃两京,正当是天下骚然之际,我辈近人更是首当其冲的众矢之的啊……”

“若是圣主将来要下诏罪己的话,你以为最当先被发落而以谢天下的,应该又是谁人呢;因此不仅杨(复恭)枢密不免忧虑成疾,就连杨(复光)都监也在思虑再三啊……”

“至少眼下以郑相公堂贴行事的奉天行台,至少还有左近三镇兵马为护翼和援应,足以与关中的贼势周旋上好些时日了……我辈正好稳住眼前的局面为当先,待到圣主安定下来之后继续巩固住恩宠……”

而且他暗自也听闻了一些事情。比如这位郑相公抵临奉天的第一天,所作的头件事情就是杀人立威。将奉天镇使高季孙以下数十员备战不利,或是导致库中缺损、军中亏额的将校给拿下问斩。

而监镇的小使(宦官)李成义,因为涉嫌收纳贿买虚报名藉的缘故,也被一并处决的名录当中。最后只有奉天镇副使齐克俭在内的少数人,因为恭敬侍奉才得以保全下来;并得以转任镇使兼领左神策右厢步军兵马使。

可是要知道自贞元以来,尤其是针对宦官夺权的甘露寺之变,二王八司马的永贞革新后。这在京神策军并关内左右行营十三镇,一切的赏罚和迁转、选人和叙任;都是出自大内宦臣中选任的四贵(左右枢密使、左右神策中尉)之手,而决计不再让包括宰相在内的任何外臣沾手和过问。

而身为宦臣众人的监镇小使,除了宦臣之间的争斗和藩镇变乱外,也许久未尝有被外臣所处决的范例了。更别说齐克俭的族兄正是泰宁军节度使兼东面招讨使齐克让,如今因为后援不济而在潼关失陷后就生死不明了。

以上的种种有怎不能让人警惕和自危呢。

然而,正在奉天署衙所在牙城门楼上,望着这一行离去信使的身影,一身戎服的郑畋也是重重叹了一口气。如今之计,他恐怕是这天下历代以来最为寒酸和寡弱的宰相和帅臣(行营招讨)了。

虽然有京西三镇子弟为凭仗,但是除了自保一隅之外,与眼下的局面并没有多少的改善和帮助。作为标准科道文资出身的他,也不是特别擅杀、好杀的人物,

只是初临奉天之际,他可谓是无钱无粮亦身无长物;除了个宰相的名头之外,就只剩下跟着自己跑出来或是在路上汇聚的千余名傔从、官吏之属。

所以他必需铲除掉这些当地形成盘根错节之势,而有可能败坏和危及到自己讨贼光复大业的镇军旧属,用他们的身家资材为犒赏和激励,才有可能在局势危亡之下,当地雷厉风行的打开局面,重整起士气和行伍来。

但是未曾想也触动了那些难逃在天子身边宦臣们的猜疑和忌讳了;甚至就一贯连援引为臂助的老搭档杨复光,也未能够体现出足够的理解和配合,这就让他更加的心力憔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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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号称锦官城的成都大罗城外,曾经织女如云的浣花溪之畔。肉坦负荆的权宦在第一人田令孜,也跪倒在地上的尘土里,而对着忙不迭下来搀扶的年轻天子,在一片复杂的眼神当中声嘶力竭的大哭嚎道。

“圣主啊,幸甚御体无恙,老奴可以安心赴死了啊。”

而在远处的西山之上,作为兄长兼西川节度使的陈敬瑄,也是满头大汗带领着重金厚养和优待的牙兵、突将,暗自潜伏在其中等候着远处城下的消息。

(本章完)

第四百七十九章 惟德被生民

第四百七十九章惟德被生民

春生岘首东,先暖习池风。

拂水初含绿,惊林未吐红。

渚边游汉女,桑下问庞公。

磨灭怀中刺,曾将示孔融。

《襄阳乐》作者:郑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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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褪残红青杏小。

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

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

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绕梁而上的歌声当中,硕大的画舫游船缓缓行在襄阳城西的汉代名胜,由东汉初年襄阳侯习郁营治的私家园林旧址

高阳池(习家池)的水面上。

宽大而平稳又四幕垂幔的舱内,却是摆了满满一桌的菜肴;而随着双重迭起的转盘而轻轻旋动着。

其中有干锅团鱼,荷包鱼酥、火培鱼、煨虾球、蟹羹蛋等时鲜之品;白炙鸭脯、油葵灸肉、爆三花、杏酱牛褒、果子抱

肚的硬菜;冷盘的雪顶冻、水晶肴子、滚糍子。

又有贵妃红、金铃炙、玉露团、紫龙糕、满天星等十数种糕点,在水色瓷盘所组成的拼花。还有主食时令消暑的清风饭

,就是用糯米混合冰片、牛酪浆等制成,须在深窖冰镇池中冷透后再食用;

太平军中本来是没有这种条件和讲究的。但是襄阳毕竟是天下有数的名城大邑,又正当南北之交的内陆门户,城内的豪

门大户几乎家家都有藏冰消暑的习惯。

而作为山南节度使刘巨容的府邸当中,同样是给发现了这么一大窖从冬天制取保全下来的藏冰。所以其中大部分用来犒

赏将士和慰问伤员之外,也有少量剩余来满足一下周淮安,对于这个时代的特色冷饮的品鉴之心。

像这清风饭,就像是后世薄荷味的酸奶,拌上软糯香弹适口的水晶饭粒,吃起来酸酸甜甜的从舌头、喉咙一凉到肚子里

去,随着打嗝又冲鼻子透出来热气来,既开胃又解乏。

而以曹红药为首,沈窈娘、崔琬婷等有过亲密关系的女子,以及兜兜和住儿两只不算什么外人的小侍女,也陪坐在其间

,算是这次难得闲暇一聚出游赏玩期间,吃个响午团圆饭的全部成员。

这也是最近来自部下们,直接或是间接的一致建议和强烈要求,所促成的结果和产物。

大体意思就是您老人家这些日子以来为公事操劳的够多了。现在局面已经有所缓和而诸事重入正轨,也该有自己的空间

和余地,稍加休息和放松片刻了。

因为是夏日炎炎之期,她们都穿着轻薄通透而尽显身材窈窕和婀娜,各色绡纱裙装内衬以缟罗小裳和织花半臂;看起来

肌若雪敷若隐若现,既是清凉又是赏心悦目。

像是对桌而坐,满头缎发梳成同心鬟的红药儿;虽然不是众女中最漂亮或是最又姿色的那个;但是看起来恬静无争而又

腼腆绢携的小脸,明净而澄澈如湖光的眼波和由心笑颜,自有一种让人安心和放下介怀的味道。

而梳着堆云髻而别无纹饰的窈娘,端坐在周淮安身侧轻言浅笑着,不经意间自有几分高洁典静的情态;与她那温婉无暇

的容颜、丰美妩媚的身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偶然顾盼之间又带有稍闪即逝的淡淡眷恋和憧憬。

至于陪在红药身边的崔琬婷,则是一身的窄腰绯衫和无脚蹼头,依旧做男装式样的女官打扮。只是哪怕这副充满中性化

味道的打扮下,也掩盖不住她举手投足间显露出来婀娜有致的身段,以及在眼角、眉间;所暗自流淌和洋溢出来的动人

情致。

就连梳着双环髻而垂鬓过肩系着彩丝的两只小侍女,或是娇憨甜美,或是秀雅无邪,却是难掩娇倩可人的身姿和微然绽

显的蓓蕾儿,自有一种蕴含在青涩中的可人意味。

若是在加上广府的青萝和小挂件菖蒲,可谓是要萝莉有大小萝莉,要乙女有乙女,要御姐有御姐,要熟女也有轻熟女;

可谓是后宫结构合理而年龄层次分明了。

周淮安如此颇有些自得和成就感的思量着,一边与她们谈笑风生说起今日的一些趣事和见闻,一边大快朵颐着这些特色

的时鲜之物,感受着视野当中许久未动的能量条,又在一丝丝的微微增长起来。

直到最后一道菜色,乳白汤汁中泛动着点点橙红的虾芋羹,也被连着红泥小炉和银霜炭一起奉送了上来之后;周淮安看

着围在桌前的聊聊倩影,不由对着退站在身后和舱壁的其他人招招手道。

“都站着做什么。难得有机会在一起,且上桌来一起受用吧……不然空荡荡的我看着也不自在……”

然而之间这话一出,在场气氛顿然有些一窒,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周淮安舀起羹汤又逐一倒在碗盏里的清脆

动静。他不由的一愣道。

“怎么了,难道我说错了什么了……”

“周郎怎么会说错呢……周郎所言甚是……这,席上是有些清冷了……”

窈娘却是最先反应过来而苦笑了下,心道这一日终究还是到来了么。然而她也只是暗自发出一声无比复杂的叹息,转对

着那两只俏立在旁的小侍儿,递过去了无奈且催促眼神。

“既然是郎君的意思,你们就不要再推却了……都坐下来把……”

随后,重新变得笑容可掬的曹红药,亦是跟着帮腔道。

这下子,兜兜和住儿却是微微脸色一变,红里泛白又白里泛红的对视了一眼之后,还是别着嘴角小心翼翼的在桌边坐了

一个墩子的边沿。却手足无措不知道往哪里放只能相互牵得紧紧的,又仿若是随时随地就要拔腿逃走一般的姿态,

“谢过娘子的抬爱……还请郎君,,多加指教了……”

倒是崔琬婷有些神情复杂和不自然,再三看着自己名义上从属的曹小娘子,用宛求和恳请的眼神确认了对方,并没有什

么言不由衷或是强颜欢笑的意味,这才做勉为其难状款款束手并腿端坐了下来;

然而,哪怕她自认是不会为小恩小惠式的外物所轻易打动,然而这一天的突然到来之后,心中却也免不了有些微然的窃

喜和雀跃之意。

只是接下来,原本有些和顺使然的气氛中,开始多了一些说不明道不清的意味来;好在周淮安心大也不以为异常,而继续的临湖赏景而品尝美食,又频频的亲手为她们挟菜舀羹,才让场面重新变得有些热闹起来。

只是这种微妙而和煦的光景,也并没有能够持续多久,就周淮安就见到了来自岸边如箭一般撑过来的传信小舟,在船上挎弓持弩的亲直卫士喝令下,缓缓的靠上了这艘画舫。

周淮安也只能对着曹红药她们,露出一个歉意和无奈的表情,而掀帘出去接下了这封临时送来的急报文书;然后他的表情就变成了某种欣然之色,而重新走了进来对着红药儿道:

“药儿,却是个大好的消息啊。黄王的大军已然攻入关中,并占据了西京长安了。当是该好好的庆贺一番啊……”

这一刻,在场众女表情各异的纷声惊叹出来。而将羡慕和激动、感叹的复杂目光,争相聚焦到了作为当事人曹红药身上。

而她的表情变得有些茫然和震惊,却又在心中涌起了一阵欣然和喜悦来;这岂不就意味着自己的佳期可待然后她又连忙按捺住了自己的胡思乱想,微微晕红了面颊而在口中由衷感触道:

“奴奴愿与周郎一体同贺……才是。”

“对,当是同贺”

周淮安当即温笑点头应道。这一刻仿若是看见虚中当中跳出了一个提示框:重大历史事件达成。

毕竟,既然有了黄巢盘踞在北边长安城内作为天下的头号mt,来吸引世人的关注和各方压力的焦点,那太平军也将迎来数年不等埋头发展、种田暴兵的宝贵空窗期了。

因此,接下来周淮安就要稍微调整战略和部署;比如多花一些时间和投入来尝试向北,打穿、打通前往商州武关的道路,以便和关内的义军尽早连成一气,而呈现南北呼应之势。

或许在继续顺便互通有无收集人口和资源的同时,还可以给黄巢的军队持续输血,让他们在关内作为天下众矢之的最大靶标,继续坚持到额更为长久一些。

他如此想着这些不断涌现出来的念头,而对着被迫中断了自此泛湖游宴的女人们告了歉,先行一步回到襄阳城中的中军时;却又无独有偶一般的,接到了一大包来自南边岭外的呈文和上书。

“眼见得天下几分之势已成,这是有人迫不及待的想要更进一步啊……把名字都记下来,然后当场烧了吧。”

周淮安粗粗看了遍这些,明里暗里都带着劝进称制之意的书表后,随即笑了笑吩咐道。然后,他写下一行字句信手交给虞候长米宝道。

“让人把这句话发下去,让人广为通读吧……”

(本章完)

第四百八十章 惟德被生民(中)

当周淮安打着哈欠,恋恋不舍的从温暖而惬意床榻帐幕间,慢慢的撑起身来的时候,发现天色已经完全放白。

充满不可名状的气息弥漫在室内的空气中,作为某种意义上的庆祝,昨晚又是一个颇为尽兴而畅快淋漓的夜晚。就像是那首《红旗迎风飘扬》歌词里唱到的“越过高山越过平原,跨过奔腾的黄河长江。”

等等,他忽然发觉有点儿不对,一、二、三、四,怎么居然还有两支娇小体型的存在,也仅着根本无法蔽体还卷成团的小衣,裹缠在这一堆的粉臂藕腿之中。

这不是那个谁谁和谁谁么,怎么会跑到自己的床上来了呢;周淮安努力的回想了想之后才逐渐记忆起来,昨晚是为庆祝黄巢大军打进长安为由,在襄阳城的各处驻军营地里所举办的犒食会餐。

各种煎烤煮炒的猪羊肉食和鱼虾蟹蚌,也排满了露天下无数条的长桌;各色酒水更是敞开了供应。因此在场的气氛也很是热烈。

自己带着曹红药不停地接受,老兵代表和功勋将士上前的敬酒;虽然有加快身体代谢能力的,但在难得放松心情之下还是喝的有点多了;所以撑着回到住所后就有点放飞自我了。

然后就记得像是溺水之人抓住身边一切事物,诸如“又啃又咬、又舔又吮很香很白很弹很柔软”之类的片段了。难不成自己是当着红药儿的面,拖着窈娘和崔婉婷不管不顾的双飞去了。

随后泡在药浴的汤桶里的时候,周淮安从旁人得到的消息是;红药儿昨晚虽然只是象征性的少少沾唇为饮,但是几轮下来却是也有些醉意了。

因此昨晚回到宅院里后,其实比自己更快一步在怀里,动情亲吻着就这么口舌相搅的醉倒过去了;所以此刻正在隔院的居室里酣睡着尚未起床呢。

好吧,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关键的机会了,也似乎误打误撞的度过了某个小小的坎儿;满脑子如此思量的周淮安又渐渐会响起更多作业的情形来,而慢慢滑沉入了水下而留下一串气泡来。

这又是他无意间发现的一个新辅助能力,就是在水下也能用背后的工程附肢,来进行仿生式的气体交换;只是同样需要消耗能量条的储备而已。也可以说是用作潜水之外,就很鸡肋的一个能力了。

而在肢体交错陈横的内室当中,在全身酸痛的困倦和慵懒无力当中终于醒来的窈娘,第一眼就是看到了正在自己皓腕揽抱中,一贯表情清冷此刻却晕色难消的住儿,那双睁得老大的澄静眼眸。

她不由有些眼眶酸楚又愧疚的叹声道:

“却是我害了你们么……终究还是逃不过……这一日……”

“娘子且不要这么说……”

表情清冷而娇艳可爱的住儿,却是抬手轻轻掩住她唇儿又道。

“奴怎不知娘子一贯以来周顾和保全我等的心意,现在也该到了奴奴有所报答和成全娘子的时候了……”

听到这话,窈娘更是哀伤抽痛又心情反复、交加百味的无以为言了。然而却有另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她这番的惆怅思绪。

“娘子别听这狐眼儿的矫性之言,她可是别提多喜欢那人为娘子做得这些词子了……若有机会日夜厮磨在一处,你看她的内媚劲儿,还能够藏得住多久……”

再是抵靠在后背的兜兜也早就醒来,而忍不住开口道。

“你这不要脸子的呆鹅,都被吃进嘴里了还自甘堕放下去么”

住儿却是一激就仰身涨红了俏脸反佶道。

“是谁要强出头,让人摆弄着哭着喊着大半夜还不够么。还想怎得丢脸……”

兜兜再度哧声道

“我……我……我是……为了……娘子;你……你一声不响的任凭摆布算什么……”

住儿的脸色变得羞愤欲滴而张口结舌起来……

“我就怕他明明有所意动了,却是不肯吃进嘴里那才遭了啊……那我等将要何以自处呢……难道要就此孑然一人孤老终身么……我也不想再事实都靠娘子护着了……”

兜兜的声音依旧幽然徘徊身侧。

“怎么会,我定然不会坐视”

窈娘抹了抹眼睛连声道。

“那敢问娘子一声,”

一贯甜美天真的兜兜,却是难得正色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

“我等这般身在近侧耳濡目染以私房内秘的近人,难道还有机会被外放出去重新适配以人么……或者说,还有谁人敢于收纳和容留之呢……”

“至少日常相处下来,这位郎君并不是滥情无度或是刻薄寡恩之人,也不曾亏待过任何的亲近之属;虽然有些闺房的癖好和异趣;但难道世上还有比之更为出色,也更有才情的良选么……”

“那狐眼儿或许早就有所心知肚明了,只是还要做几分不甘的扭捏、矫性之态,只觉得是对不起娘子而已罢了……”

“罢了罢了,终究还是我的私心连累了你们啊……若是你们有心别属的话,我自当是不惜……不惜……”

窈娘却是再度出声,打断了这番愈发诡谲的气氛。

她亦是暗自自责和深省不已,若不是自己早前一番私心,想要把这两小留在身边保护一二,而不是放出去有所归属和安置;又怎么会在日常耳濡目染中,浅移渐变的生出这些事情来呢。

“窈娘你错了……”

这时候又一个宛然几分嘶哑之声插入进来道;却是最后被吵醒过来,像条脱水鱼儿般努力挣动起身,而又依旧动弹不起的崔婉婷;只见她眉头轻蹩眼波流转的继续叹息道。

“如今这位郎君的权威益重而大业渐成,无论是手下的军将还是臣属,只怕都不会容许他身侧生出什么异外和变数;你若是强求什么放其自归的话,只怕是在强逼她们自绝于世啊……”

这一刻肉色盎然坦然相见的帷帐内,却是再度陷入了某种失声和静寂当中;却是各自哀怨惆怅又生出几分同命相怜的意味来。

而在另一间居室之中,慢慢醒来而逐渐回忆起之前事情的女孩儿,却是忍不住捧着羞红的脸蛋而在丝被里往复打着滚儿;陷入某种“药儿你怎么可以这样”的自责和娇羞难耐的情绪当中了。

因为她在昨晚的酒力上头之下,好容易才下定决心要把自己交给那个男人;然后就这么一头醉倒在怀里了,白白错过了这难得鼓足勇气的机缘。

偏偏她还依稀记得,在醉意使然之下的自己,居然可以变得这么不矜持和厚颜、荒唐无度,主动跨坐在他宽怀里接触着的索取温存与恩爱。

想到这里,她更是自艾自怨的将红透了几乎要冒出热气来的臻首,给像是鸵鸟一般的塞到枕头下的缝隙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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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的大将军府军库使,如今关内督运使的刘塘,也在奉命南下的路途当中,满怀着惊讶和感触的心情抵达了襄州城外。

因为顾虑到官军可能拦阻和地方藩镇、土团势力的截道。出于安全上的计较,他从长安出发的时候,乃是先向东出潼关而入函谷别道,再折转南下依旧在义军控制下的汝州。

只是他再一队骑兵的护送下,穿过与邓州交界的鲁阳关时,才知道山东道境内已然发生了巨大变乱;于是放弃了原本借道唐州进入同样官军势力空虚和孱弱淮南,再从安州一带沿江而上前往江陵的打算。

就此长驱直入山南东道而追寻着战事的消息,一路辗转向城、南阳、新野等地;才发现各地的驻防官军已然陷入了群龙无首,或是各自为战的混乱局面当中。

甚至在他抵达湖阳县时,还意外的发生了守军闻声开门而逃的乌龙事件;然后,他的一行也就在这里和一支受到太平军扶持和指导的本地武装,发生了接触也得到了更多的消息。

刘塘这才豁然发现,自己与预期之中的目标所在,俨然已经不过剩下五六十里,差不多就是一个漕河放船而下大半天的功夫而已。

当然了,相对于这次代表黄王过来宣旨的使命,他其实还有另一个潜在的任务和嘱托。

虽然军府上层普遍对这位横空出世,别树一帜的和尚和他的太平军,很有些不对路;但是在义军中下层的将校、头目当中却是还有不少的人气和影响力的。

道理也很简单,他们大多数人看不到上层大头领们,所思虑和顾忌到的那些东西,也想不到那么远的事情,反倒是对于一直互通有无之下,能够持续带来好处和利益的太平军所属,颇有些怀念之意。

毕竟,现如今他们所斩获的各色物资和俘虏,只能够留在手里自己用自足;而一时没法变成军中更加需要的罐头、干粮、衣被、器械等等。

因此,作为长期主持军中各家互市的军库使,他这一次也是背负了另外一些人的所托,看看能不能在军府无暇顾及的地方,重新与太平军所属取得联系,并且获得交流的渠道。

如今看起来,这个期望值却是比想象当中要更加容易达成了。因为太平军居然已经击败了山南节度使刘巨容,而成功夺取其理所襄州了。

这样只要接了黄王的封赏之后,就可顺理成章的提出相应的诉求和交涉了。

然而,当他带着自己的扈从和坐骑从船上下来的时候,却是第一眼先看见了停泊在襄州城外,一艘雕梁画栋、装潢精美,与周围帆幅林立格格不入的大船。

(本章完)

第四百八十一章 惟德被生民(下)

而在襄阳城中的节衙白虎堂內,背靠一面彩绘封狼居胥壁画而居高临下而坐的周淮安,看到来人那一刻却是禁不住笑出

声来。

因为对方戴着乌纱软脚濮头,绯罗圆领窄袖袍衫被圆滚滚的身形撑得满满的,再搭配被晒得发暗的光净无须面皮上,看

起来奔波劳顿没能好好休息的青黑眼圈,活象是一只直立行走的肥大浣熊;赫然是一个似曾相熟的面孔。

“怎么又是你啊……朝廷难道无人了么……”

听到这么一句调侃之言,身为宣召使者的穆好古只觉得满心的辛酸与委屈,都在这一刻给迸发出来,而无意识的开口道。

“我也不想啊,只是上命难违啊……那群货色又怕死的紧,”

然后他自觉失言一般的连忙紧紧的抿住了嘴,变幻了几种脸色之后才做正义凛然继续道。

“如今周头领要杀要剐杂家也只能认了;还请在咱宣达召旨毕了,再给个痛快好了……”

“这没卵的货,倒也有几分胆色……”

少白头的柴平在旁嘿嘿然冷笑起来道。

然后,就见穆好古连忙从旁人捧着的白檀木夹中,拿出一卷金花绫纸的帛书来,大声宣读;

“中书门下制曰:大盗移国,朝有贼臣;见危授命,家多义士。朕以凶闵,触诸糜溃,奸竖构扇,倾陷宗社,潜图窃发,机兆

未萌。”(此处应略去五百字……)

“霍王?上柱国,上开府仪同三司,食邑庐江县三千户。卫尉卿、检校上书左丞,开五镇节钺?”

周淮安哑然失笑的对左右道。

“这所谓的朝廷还真是不长记性啊,又来这么一遭……这是嘲笑我的智商呢,还是侮辱天下人的智商。尤其是这赐钱三

亿五千万,眼下的狗屁朝廷还能拿得出来么……若得如此厚资以瞻军前,又何须两京尽失、窜亡西去呢……”

倒是霍王这个颇有既视感的王号,却是让他想起了唐人元滇的作品。难道自己将来还会有一个流落在外私生女叫霍小玉的,然后遇上薄情寡性的姑臧才子李益,就此演绎出一出名为《紫钗恨》啊不是,是《紫玉钗》的传唱悲剧么。

“这个自然是有所讲究的,乃是以头领转任两浙、宣歙、江西各路转运使,代为朝廷征募之后自行留取便是了……”

穆好古连忙按照事先的吩咐补救道,虽然他自己都不怎么相信这番说辞的打动力。

“还真是一腔情愿的好算计啊……”

在场负责圣库监理的杨能,亦是大声讥笑了起来。

穆好古不由低头咕哝了一声“我就知道不行啊。”,然而,他亦是不死心的又道:

“其实啊,以头领的才具和家世,若是有先人想要藉此正名和平反,乃至追赠三代五服之内也是无妨的;只是莫要再拿

历代的宫中内要以宣扬天下啦”

“郎君的《宦寺行录》实在太过诛心了啊,世人皆言天下恶出大内而要诛宦,可郎君难道还不知晓,我等宦者也不过是

攀寄予圣主才以得势呼。”

“那又如何,难道维护一家一姓的巧言伶舌,就能抹去阉党世代为祸天下、败坏朝纲,令无数生灵涂炭、家破人亡的罪

迹累累了么。”

周淮安却是冷言不耐的打断了他,再度反问道。

“那这次又是谁指派你来的,是田令孜还是二杨兄弟,”

“乃是大杨(复恭)枢密……”

身形矮胖的穆好古愣了下还是随即应道,然后又误会了什么一般的解释道。

“其实不瞒头领,最初的招安之念,乃是郑相公的主张;前一回的事情,则是田大贵人的意思;如此这遭乃是出自杨枢

密所请……朝廷对于头领可谓是用心备至啊……”

“这么说,国难当前,皇帝小儿苟存成都一隅,而诸位权宦、宰臣还是不忘相争和侵扎么……”

周淮安再度开口点破道。

然而这一刻穆好古却在心中咯噔的霍然一凛,这位的言下之意怎么就知道关内和京畿的近日情形呢;尤其是天子幸蜀乃

是秘密启行不久的事情,甚至连诸位宰臣都未来得及告知。

难道就如二杨贵人暗中交代和揣测的那般,这厮的跟脚来历非凡而就连京中乃至大内,也有足够分量和要害位置的当权

人士,与之暗通曲款或是互通声气,以求将来的后路和自保么。

这个结果和揣测不仅让他不寒而栗起来,而又有些方寸大乱的萌生出退意来了。

“看起来此番,是有人铁了心要置你于死地了……”

周淮安继续轻描淡写的道。

“我辈既然世受国家厚养,又是上命所嘱,自当不吝以身相报的。”

穆好古不明所以的回应道。

“拿下……”

周淮安随即有些无趣的摆手下令道。

只是当穆好古黯然闭目束手就擒的时候,却意外发现没有人来捉拿他;反倒是他身后捧着书宝、冠带等御赐之物的小黄

门,发出了凄厉的叫喊声和矫健异常的身手来,对着围拢过来的甲士展开激烈的反抗。

他们也不知道是用什么什么手段,眼看就身法灵娑如盘山神猿一般的,从那些甲士之中给间隙插针式的飞窜而出;又籍着穆好古硕大身形的掩护而交替越过,眼看就要扑向正做上首巍然不动仿若惊呆的周淮安。

“好胆贼子……”

“领军小心……”

“保护主上……”

在场左右的军将和部属们亦是争相而起,而竭力想要用身体团团围住周淮安。

然后从天而降的钢丝钩网,霎那间就将这两名有所异动的小黄门给笼罩进去,又反拖回去在地上血流淋漓的纠缠扑滚成一团。

然后,就像是被烧烤架上的牛羊添加佐料一般的,不断四壁有人抢出拿着唧筒喷出一蓬蓬白灰和粘稠滑腻的油脂,而兜头盖脑的泼洒在他们身上。

半响后,在反抗中变得奄奄一息的小黄门,给拖倒了穆好古的身边之后,又轻车熟路的用精铁叉把钉住手足和头颅;再由戴着火烷布手套的卫士,隔着钩网逐一的进行相应的搜身。

随后,一小堆藏在发髻里,腰带中和胯夹缝隙里的零碎物件,叮当作响的给丢掷在地面上,一看就显然不是正常的小黄

门,本该具有的物件。

“杀贼,功亏一篑啊……”

“奸贼,恨不得寝皮食肉……”

听着这两名及时熟悉又是陌生的部属,被按倒在地上含混不清的叫喊声。

穆好古的表情一下子就变得惨淡起来,而全身微微的颤抖起来,也不知道是惊骇还是气愤的;就这么一屁股的跌坐在了地上。

因为这意味着他在那些中贵人眼中,也只是一个随时可以被抛弃的诱饵;而所谓前来宣旨一切行为,只是为了掩护前来刺杀的这两位死士而已。

这样之前好些不甚明了的事情也就有了解释和明了,为什么会一力坚持让他来进行这注定要无功而返的出使行为了,只

怕是一直对他关照有加、视若子侄的大杨枢密,也在幕后何人达成了什么交易才是。

当然了,对于刚刚旁观了这次啊突如其来闹剧和插曲的周淮安而言,这只是招待外来访客时的基本预备和防患的措施。尤其是在习惯性的扫描中,感受到了这两位貌不惊人的小黄门身上,比常人更加澎湃和旺盛的生体特征。

所以在事先就安排好了应对措施和目标,一旦得令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拿下来再说。然后,他有对着面若死灰的穆好古道:

“你现在还有什么话好说么……”

毫无仪态的跨坐在地上的穆好古,亦是机械性的摇了摇头。

“那你就留下来好了,顺便给我写一些回忆材料,作为揭发阉党为恶和作孽的凭据吧……”

“我身为朝廷所重,就算一时沦落,怎可为尔等张目呢……”

穆好古眼中顿然闪过神采,而犹自做坚定道。

“那就待下去好好的拷问,就算弄死了也没有关系,大不了以他的名义编写一部《悔过录》,刊印发布出去好了……”

“奸贼、贼子,尔敢……”

霎那间,穆好古只觉得浑身发凉而满心的悲愤起来;一贯信重的自己人固然是拿他性命作为诱饵和牺牲;然而这些太平

贼却是更加的过分,居然连他死后的名声和其他价值都不放过。

他只觉得天地之大,此刻却是尽无自家存立的分寸之地了。这一刻他开始寻索这四壁廊柱之间,只想找个地方一头撞死落得清净和了结好了。

然而这是由又有人匆匆疾步而入,又转呈一名虞候在周淮安的耳边交代了几句。

“什么,官船被人给烧了,还死了好些的人……”

周淮安不有的惊讶起来,而看向了坐在地上的这个倒霉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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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襄州城外的刘塘,当初只是询问了声才知道,这是直接从北面武关方向沿着丹水过来的船。他不由再心中一凛而猜疑起来;这难道是来自朝廷方面的信使官船么。

然而,遂又变成了某种恶向胆边生的念头。于是一阵混乱过后,他就在某种不怎么和谐的场合下,提前见到了自己此行的对象了。

(本章完)

第四百八十二章 惟德被生民(续)

这一次是来自关内黄巢本部的封赏使者刘塘;他不但临时起意突袭了朝廷使者的官船,还带来关于八月初五那天,黄巢已经在长安登基建元的消息。

但是比另一条历史上进城才九日就仓促登基的草台朝廷,这词尚且要晚上好些日子,因此在相应的人力物力也更加准备充分一些。而一些具体的细节也随之发生了变化。

首先是庚寅日,作为让部分前朝元老旧臣出山接受任命的代价,黄巢下令将留在长安的唐朝宗室,一个不剩全部流放到东都去圈禁起来,而不是另一条历史线上那般全部杀掉,血祭新朝。

辛卯,黄巢方才带领操练过的仪仗,正式入居经过封存、检查和初步清理的禁宫。又亲手在黑色丝织物上作朱鸟画,以为新朝旗号的统一式样。

壬辰,在大内编排好仪轨和旗仗的黄巢正式称帝,在含元殿即皇帝位,作天子礼服而接受各方朝拜,敲响数百只战鼓替代传统的钟鼎金石之乐,作为登基之礼。

随后就登上丹凤楼,面对汇聚而来的百姓军民颁下赦书:定国号为大齐,改年号为金统。并当众宣布赐食百姓而在街头而欢宴三天。

隔日又四下颁下板书和露布,宣称当朝年号明是“唐”字去“”而留“广”,“广”字加“黄”字为“廣”,再将日、月合并为“明”字,指的是黄家日月,认为这正是自己将当皇帝的符瑞和祥兆。

到了第三天,黄巢又发布命令,凡旧朝在京三品以上官员除个别人外全部停任,四品以下官员保留官位如故。

但是需要前往皇城的尚书省赵璋处,重新更换告身与印信,并接受相应军府所属复核;于是一时间汇聚在左右银台门外的朱紫冠带,昼夜往来络绎不绝。

同时册立其夫人曹氏为皇后,夫人刘氏为惠妃;两个幼子为嗣宁王和嗣蜀王。又敕封其他嫔妃之属数十人,其中不乏高门大姓之女或是宗室女眷,甚至连已经出家的练师和在嫁妇人都有。

任命尚让为太尉兼中书令,赵璋为太师兼侍中,李俊儒为中书右仆射,崔璆、王铎并为同平章事;号称政事堂五相,以尚让为首总领其事。

郑汉璋为御史中丞,费传古、庞师古为左右枢密使,刘莺、李俦、黄谔、黄睿、尚儒为各部尚书,黄瑞为京兆尹,李谠、许建、朱实、刘塘为盐铁转运户口色役军供诸使。

其余黄皓、黄存、李翔、彭攒、季逵,白日升为诸卫大将军、四面游奕使;方特为谏议大夫,张直方为检校尚书左仆射,马祥为右散骑常侍,林言为观军容使。

其中像是周淮安比较关注的朱老三,也得到了左卫将军同都畿北面防御使、河阳镇防的任命。

又任命太常博士沈云翔、高知升,裴渥等十数人为翰林学士、侍御、承制。其他留京被俘的崔沆、东都投献的刘允章等人,分别留任为尚书左右丞等等。

就连原本少部分看守山陵的宦官,比如神道使仇广深,造作当押使梁守金、桥道监押使孙承荣、彭武吉等等;因为及时献迎头靠的缘故,也被引入了殿中监、宫台省、内侍监而各有司职。

另有时任宰相的豆卢缘、原宰相左仆射刘邺、太子少师裴谂、御史中丞赵蒙、刑部侍郎李溥、原宰相于琮等人,坚持不受新朝官职,而受到禁闭和牢狱中的拷打和折辱。

可以说,除了诸如将作监郑綦、库部郎中郑亻系等人坚持不向贼军称臣,而在登基当日率领全家自缢而死。长安城中就在没有更多的杀戮和死伤了。

而作为一个历史当中的乱入者,周淮安同样也得到了自己浓墨重彩的一笔;

太子少傅,冠军大将军,左右金吾卫统军,北邙公,南平大都护、检校门下侍郎、宗正少卿、金紫光禄大夫,上护军使,荆州牧;西南各路都统。

比起朝廷开出的那些条件来,除了没有直接封王之外;看起来是极尽荣宠之能,简直就是一次不要钱的头衔大批发。

尤其是其中不知道谁人给出的主意,还直接给了南海、桂阳、龙阳三个县的全部户口,作为根本食邑所在。

而曹小娘子曹红药儿,同样也得到了追认和加封;一个四平八稳的福德公主是没得跑了,然后赐开府仪同三司,同样以为洪州的宜丰、康乐两个县为食邑。

其他的封赏名目和头衔毋庸赘言,比较让人意外的是,那位养母大曹夫人如今的大齐曹皇后,派人押送了十几箱来自大内的珍宝器物过来;算是私下补上的嫁妆和心意。

当然了目前以北方义军从淮南、河南到关内,能够保持控制力的地盘和外围影响,拉长到千余里的大致区域来估算,这已经算是相当不错的心意了。

当然了,周淮安也并没有公然接受下来,而是以对方在自己治下擅杀使者为由避而不见;只是让曹小娘子出面领受了相应的结果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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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蜀中最为繁华的锦官城外,惠陵东面的武侯祠附近。

一座跨水潺潺的精美亭台之中,形容消瘦而表情忧郁脸色苍白的唐僖宗李寰,也心不在焉的打量着亭下灿烂缤纷而泄的流花逝水。

就连站在不远处那些正当是浣纱洗帛而禁不住搔首弄姿,哪怕身穿民家布裙也难掩风情流露的所谓水边“士女”,都无法打动和触及道他的目光范围了。

他刚刚完成了一系列安定天下和人心的举措,并重组了临时行在和小朝廷的构架。比如改乾符八年为中和元年,下诏大赦天下罪囚。

任命一同出奔的兵部侍郎、暂署度支使韦昭度以本官署理同平章事。任命翰林学士承旨、尚书户部侍郎,知制诰萧遘为兵部侍郎,充任诸道盐铁转运使;以本官任同平章事,

启用被贬斥的观军容使西门思恭,担任天下行营兵马都监押;又以中书侍郎、平章政事、诸道盐铁转运使韦昭度担任供军使。

委任带着部曲前来追随的周宝为左神武大将军,行在左右护军使。随即又向全国发布讨贼和勤王的檄文。

任命太子太保崔安潜为检校太尉、中书令,兼任滑州刺史、义成军节度使、郑滑观察处置使,兼充京城四面行营都统,任命特进、尚书右仆射赵隐为副都统。

任命奉天聚兵的宰相郑畋,为凤翔节度使暂署司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充任京西诸道行营都统。以泾原节度使程宗楚为副都统,并请任前朔方节度使唐弘夫为行军司马。

行营节制泾原节度使程宗楚、秦州经略使仇公遇、麟延节度使李孝昌、夏州节度使拓拔思恭等,结成各路联军军起兵平叛。

然而,他首先迎来的却是位于河东的噩耗,先是代北行营汇聚的兵马内乱四散;然后位于河东要冲——上党之地的泽潞节度使高浔,麾下偏将刘广擅自回军占据潞州,而囚禁了高浔自称留后。

当月,高浔的部下天井关守将孟方立率领守兵攻打不果,而转到邢州另立军镇使署,同样自称节度使。自此这处河东大镇陷入内乱当中。

因此,不得不改任命京城四面催阵使、代理兵部尚书王徽为检校左仆射,兼任潞州大都督府长史、昭义军节度使、潞邢氵名、磁等州观察使等。前往善后处置。

而当他来到成都,仍然寄希望于高骈能讨贼立功。颁下诏书给高骈,凡其巡辖境内的刺史及诸将领讨贼有功者,可用墨敕给予自监察御史到散骑常侍的官爵,先任命然后再向朝廷奏报。

但令人失望的是,高骈自称受困地方而始终不肯奉命出兵。然而,就连这蜀中之地也不见得偏安了。

因为就在十数日之前,有贼寇头目韩秀升、屈行从起兵于渝州,截断峡江路。因此在八月癸丑,西川节度使陈敬宣派遣押牙将庄梦蝶带领二千人马进行讨伐,又续派押牙将胡弘略率领一千余人前往支援。

结果庄梦蝶被韩秀升、屈行从打败,退到忠州固守,应援使胡弘略与贼寇作战也同样失利。这样,西南一带的水运贡赋都被贼寇阻截;随着云安、井一带的道路不通,民间开始缺乏食盐。

然后,又有邛州牙官阡能,因公事违失期限,为躲避杖刑,逃亡为盗;于当地顷刻聚众数千。又有蜀州人罗浑擎、句胡僧、罗夫子各聚众数千人以应阡能。西川牙将高仁厚前往讨伐而不能得胜。

然而,最让他触动的却是刚来蜀地不久就发生的一件事情。有西川黄头军使郭琪,以田令孜任行在都指挥处置使后,本地土军和外来客军赏罚不均为由,在田令孜的招待宴会当众劝谏之。

结果回头郭琪就率领所部造反作乱,于丁卯日,焚烧和抢劫成都坊市,成都内外一片混乱。田令孜连夜奉拥着圣驾保居东城,紧闭城门并登上城楼,命令诸军攻击郭琪所率领的乱军,才得以平定下去。

他可是还记着那个起兵反乱的郭琪,一路冲杀到东城门下高声厉呼道:

“琪生长山东,征戌边鄙,尝与党项十七战,契丹十余战,金创满身;又尝征吐谷浑,伤胁肠出,线缝复战。之未敢有负皇恩。。”

“然今诸将月受俸料,丰赡有余,常思难报,岂敢无厌!顾蜀军与诸军同宿卫,而赏赉悬殊,颇有觖望,恐万一致变。愿军容减诸将之赐以均蜀军,使土客如一,则上下幸甚!”

“某自亦不惜一死以闻达君前。。”然后就被下令放箭给打断了。

只是这件事情虽然很快平复下去,却又在这位初近患难的天子,在心中生出些许的梗结和阴郁来。这才有了今日的出行散心之举。

如今相继抵达蜀中朝见的南衙和北司朝臣、旧属尚有近二百人;正在陪着他说话的,乃是新进的翰林学士兼兵部郎中、度支员外郎张浚,他是逃避贼祸的河间名士,也算是奉驾功臣的新兴功臣。

当初圣驾一行出奔路上没有人供给粮食,唯有汉阴县令李康用骡子运粮数百驮献给行在;随从逃亡的军士和宗眷、臣属才有饭吃。因此天子问赏于李康,方知是滞留当地的张浚所建言。

自此招入行在而辍拔为近臣。如今,这位近臣更是给这位年轻的马球天子,貌似带来了几张堪称是骇世惊俗,或者说被严厉查禁的的事物;

毕竟随着天子西幸入蜀之后,原本罗织在身边那张,由成千上万大小宦臣和及其倚为爪牙的,所构成密不透风的大网,这才变的处处破绽和稀疏起来,而给予了部分近臣相应夹带面君的机会。

而这位马球天子也得以在那些相熟的宦者、近侍之外,接触到一些与原本大内宫城为主的世界当中,完全不一样的其他东西。比如,从一本名为妖书的《宦行录》上,专门撕下来的节选“仇士良传”。

左军中尉仇士良致仕时曾对左右言:

“天子不可令闲暇,暇必观书,见儒臣,则又纳谏,智深虑远,减玩好,省游幸,吾属恩且薄而权轻矣。”

“为诸君计,莫若殖财货,盛鹰马,日以球猎声色蛊其心,极侈靡,使悦不知息,则少斥经术,暗外事,万机在我,恩泽权力欲焉往哉!”

“这难道不是贼人的妖言惑众么,。。”

年轻的马球天子脸色似乎刷得一下更苍白,眉眼上的郁结也更加浓重了。

“却非空穴来风之处,臣仆斗胆敢请陛下查访当年的起居注,便一知真假了。。”

张浚却是难得正色道。

他心中却是在叹息,若不是国家正当危难而机会难得,他们又何须借贼之口,下这么个很可能适得其反的猛药呢。

唐僖宗的脸色一下子愧疚沉了下来;他虽然天性好逸恶劳忱于玩乐,但是对于臣子之间那些心思和勾当,并不是没有洞察和判断力的;只是他实在难以在一件事情上,孜孜不倦的持续太久的关注力而已。

第四百八十三章 而功施社稷

青衣小帽打扮宛如慈祥老仆的田令孜走过来之后,才打破了这片的平静与安逸。在他的示意下,那些忙活了大半天的浣花女们,总算是如蒙大赦的相继退走往远远去。

“圣主前些日子可谓是奔波、劳顿的紧了,如今都在游玩山水,驾访各处祠庙以为排遣呢。昨个儿才去了青阳宫并赏下五百段锦为供奉呢;”

一名须发灰白的老宦,堆着笑上前连声解释道。

“难得这位张学士进献了词子令圣主有所开怀,如今正在召对做诗唱和,不许我等惊扰了圣心呢……”

“杀才,你们是这般周护圣上的么,怎么都离得这么远……殊不知我辈万万不能令圣上脱离耳目,更不能接触外臣太久,不若的话贞元、永贞年间的肘腋之患,也许就在眼前了……”

田令孜却是甚为不满的低声呵斥道。

“是是,田大公教训的是……”

这名老宦堆笑愈甚。

他暗自捏着袖带里的硬邦邦、沉甸甸的物件,心中却是大不以为然;今日不比过往了,你田老公难道好像一边对大伙气宦指使,一边还不准别人沾一点好处么。

“还不快随我过去请安问候……”

田令孜一边交代着亲自上前,心中依旧有所隐隐的不安。

虽然这位张学士一贯表现的很恭顺,甚至在宴席上公然向着自己跪拜谢礼过;而被引为一时笑谈。但是处于权柄上敏锐直觉,他不愿意给人任何机会。

剑南三川可谓是物产丰熟而人口稠密,再加上来自西北诸道的进献和四夷君长的贡奉;维系和供养这么一个比在京的朝廷,不知道缩水多少倍的区区行在,连同赏赐诸军所需,完全是绰绰有余的事情。

因此,他打心底希望自己能够和兄长陈敬瑄一起,一个主内一个在外,再加上东川和山(南)西的牛勖、杨师立为呼应,继续将过往天子不问外事,尽情享乐的局面给长久地维持下去。

为此,他在成都附近已经大兴土木的筹办和新建了,许多形制各异的游乐设施和场所,从马球场、斗鸡坊、角抵台、西山猎场、游苑可谓是一应俱全。

然而,这位圣主近日里却对这些过往的爱好失去了兴趣一般的,开始喜欢上了到处游览和访问宫观;并且召集人来题记写跋。

那个没心眼的兄长陈敬瑄倒是不以为然的笑称,这不过是这位玩性甚大的天子,厌倦了旧日游戏而找到了新玩意,和久待宫中未尝见过蜀地山河的缘故。

“圣人金安,老奴今日方才访得一处飞瀑留潭的绝佳消暑观景胜处……”

田令孜一边如此盘算喝,一边笑的满脸皱纹绽开道

“甚好,就请大阿父为我安排妥贴好了……”

唐僖宗毫无意外和芥蒂的接口道,然后他又对着张俊道。

“张侍御,把你的新作唱和,分与大阿父赏鉴一二……”

随即,张浚就自矜的颔首吟诵起来。

“北出当年此运筹,悠然欹卧与神谋。

三军节制驯貔虎,千里餱粮捷马牛。

汉业兴亡惟我在,蜀山重复遣人愁。

驿前风景应如旧,江水无情日夜流。”

好吧,田令孜自问一听这些骈体四六的诗句就有些头大,连忙应声道

“真是好诗子,有劳张侍御了……日后还要更多的请教才是呢……”

张浚却是心中霍然一惊,却是更加坚定了相应除去此祸害的信念了。

唐僖宗初入成都时,日夜专门与宦官同处,共议天下之事,而待禁外朝臣越来越疏远,礼遇也越来越薄。因此在黄头军之乱后的庚午(十四)日,有随行左拾遗孟昭图上疏谏诤称:

“太平治安时期,远近犹应同心协力;国家多难时期,中朝外朝更应该同为一体。去年冬季,皇上车驾西行,不告诉南司宰相朝臣,以致使宰相、仆射以下百官都被黄巢贼寇所屠杀,只有北司宦官得平安无事。

况且如今朝臣能到达这里,都是冒着生命危险,经过崎岖之道,才得以远道来侍奉君上,所以应当从此休戚与共。

而我看到前天傍晚西川黄头军作乱,陛下只是与田令孜,陈敬及诸宦官内臣紧闭城门登上城楼躲避,并不召宰相王铎并让朝世入城;第二天,又不召对宰相,也不宣慰朝臣。我位至谏臣,却至今不知道陛下圣体是否安泰。

倘若群臣不顾君上,其罪固然应当遭诛,若陛下不抚恤群臣,于理义上也说不过去。大唐天下是高祖、太宗开创的天下,并不是北司宦官的天下;大唐天子是四海九州百姓的天子,也不是北司宦官的天子。北司宦官未必人人尽可信任,南司朝官也未必人人都夫用。

岂有天子与宰相毫无关系,朝臣都视如路人!这样下去,恐怕收复京师之期,还要有劳于陛下思虑,而尸位素餐之士,却得以安享酒宴。我受到陛下的宠任有幸被任为谏臣,职责就是上言谏诤,以有裨益于国家,虽然我不一定尽到了随事谏诤的职责,但有后来者可以继续谏诤。”

结果疏状送入行宫禁内,被田令孜暗自扣留而不上奏于唐僖宗。辛未(二十五日),田令孜假借唐僖宗的名义矫诏贬孟昭图为嘉州司户,又派人于颐津将孟昭图投入江中淹死。

左右朝臣闻知此事都义愤填膺或是兔死狐悲,然而外有陈敬瑄握军在侧,内有田令孜把持禁中要害出入,一时却是敢怒而不敢言。如今,总算是在这里找到由头和突破口了。

“圣主,那山南刘巨容又来请求拜偈了……”

这时候,又有另一名內使凑过来,小声细气的道。

“去去,此辈出身鄙薄,又是丧师失镇之徒,还有脸面叩阙么……不要平白扰了圣主的兴致才好……”

田令孜习惯性的摆手道。

“也罢,今日余已然尽兴,就且听听他还有什么可说……”

然而年轻天子却是不以为意道。

“圣主真是宽大心怀,我辈真乃老迈愚钝了……”

田令孜心中微然诧异,连忙补救道。

“田大父乃是心直口快的真性情啊……”

在旁的左右宦者亦是和稀泥道。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在唐僖宗短暂会见的不久之后就有內旨颁下,加封刘巨容为左金吾大将军,就地改封为行在中护军使,检校卫尉卿。提领天威、捧日、登封、扈跸四都禁丛将士。

然而田令孜暂时没有心思顾及这些,因为在西川南部再度传来了噩耗。陈敬宣派遣牙将杨行迁率领三千人的军队,胡洪略、莫匡时各率领二千人的军队,四出攻讨西川南部四起的贼众。

结果与阡陌连战数败,杨行迁等请求增兵,临近地方数州官府已无兵可派,陈敬便把看守仓库门庭的兵卒都搜集起来,派给杨行迁。

这个月,双方在渝州展开激战,结果官军惨败。杨行迁等人深恐没有立功而被治罪,便抓了许多村民充作俘虏送到官府,每天都有几十甚至上百人。陈敬宣不问青红皂白,把抓来的村民都杀了。

其中,也有年老体弱的人及妇女,围观的人问他们为什么被抓,都回答说:“我们正在耕田绩麻,官军忽然进了村子,使强行抓来,我们也不知道犯不什么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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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朝廷使者和黄巢代表相继前来,在会面中发生的一些事情和见闻,也由此流传到了街市上而变成了最新的热门话题了。

襄阳的市井酒楼中,亦是充斥着不同人士对此的反响,以及相关人等暗自议论是否需要劝进的事宜。

比如在名为晴明楼的酒家之中。重新聚首的王审潮三兄弟并堂弟王彦复,还有乡党符存;就正对着一桌当地特色的六味鱼席纹丝不动,而聚精会神的倾听着来自楼上的声响和动静。

那是他们各自所属的上官,至少来自好几个不同军序的十多名营团别将、校尉之属;开怀饮宴之后也在醉意醺然中,讨论和争执齐了相关的话题。

“如今黄王都入关做了天子了,咱们那位领军最少也该进个王号才是啊……”

“就是,什么北邙公的一听就不是什么好地方……”

“那又给咱们那位,该进奉什么王号为好呢……”

“当然是岭王最简单了……”

“怎生听起来就一股子蛮夷大王的味道……”

“那便就叫镇海王或是平南王好了……”

“格局还是太小了,咱们那位军上,岂又是只能守边一隅的格局么”

“那吴王或是越王如何,”

“一听都是偏安南方的路数,总觉得不够大气啊……难道不想日后在中原扬眉吐气么……”

“不是前有黄王专美么,那便就叫周王好了……以姓为王号岂不美哉……”

而相比这些信口开河一般的议论声,在刻意被隔离开动静的顶层楼阁和鹿台之上,另有一番的情景。

“朱军副,你是啥个意思啊……可不急死咋们哩……”

作为城中堪与柴平比肩的第三号人物朱存;面对着分别来自各地坐镇或是征讨的王崇隐、王重霸、曹师雄、张居言等人派来的代表和信使。

“眼看事情都到了这一步;就想问一声,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够行那劝进之事啊;”

“对啊,如今已然是瓜熟蒂落的局面,就差每人出头推一把了;要是落在怒风老营或是安南投效的那班人之后,就不美了啊……”

“只怕是官军投附过来的那些长征健儿和戍边子弟,比起咱们还要更急切的多才是啊……咱们若是不动的话,就”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可不是咱们怎么想的……而是领军他老人家怎么想的才对吧”

长相粗豪爽朗又憨实的朱存,却是意味深长手指轻扣桌案道。

“话虽这么说,但是要是万一”

还有人想要争辩。

随即,就见朱存让人从背后摊开了一卷手书。上面赫然写着“广积粮、高筑城、缓称王”九个大字。

“这便是领军给我,也是对大伙儿的回复之言,不日就可在各自地方接到;以后切记不要再私下来问我此类之事了……”

朱存再次慢条斯理的开口道。

“此乃公事公心,并无不可对人言之处啊……更没有私下相授的道理啊,若是不明白的话,只怕会耽误自己的……”

(本章完)

第四百八十四章 而功施社稷(中

广府境内,又到了每年三季稻的第二茬中稻收割之期,低矮的稻穗植株沉甸甸的随风荡漾在,大片大片望不到尽头的水田阡陌之间;就仿若是金灿灿的大海微澜似得,令人一看就充斥着满心的愉悦和畅快。

随着太阳不余遗力的暴晒与照耀着,灼热的空气中无所不在充斥着泥土和谷物的混杂气息;就连原本激烈无比的蝉声,也仿若是为热力所摄而变得有气无力起来。

尽管是骄阳如火,但是在田陌之间的道路上依旧是络绎往来着,各种汗发如雨的人群和牲畜,以及满载着鼓囊囊的大袋谷物,或是堆得高高的秸捆、草块的各色车辆。

他们就像是辛勤而不知疲倦的工蚁一般,干劲十足竞相往来与各处田间地头,与各色人力、畜力的脱谷、过滤机械轰鸣挥转的晒谷场之间;

然后又成群结队的汇聚在,各处路口的临时关市和供销处內;这里他们轮番排队经过水力的春碾,分出糠麸和头道、二道糙米之后;再按照比例分成交公、留庄和自用的部分,各自运载着还家去。

因此,每当到了午间的休息和进食时间,那些席地而坐拿出碗罐叮铛作响的人群中,就会弥漫着油盐十足的饭菜香味;以及相互对照和攀比的议论纷纷声。

而在其中通常所见的都是实打实压紧堆尖的碗盖炊饭或是蒲叶包的蒸饭团子,还有部分人是成叠面饼和小罐汤条、压扁的豆包儿;而最好佐饭则是炖烂的大块腌鱼或是泛红糟肉、炊软流油的干腊削片;

若是只有单调的盐菜和大酱的,或是拿晒过的薯干、充饥的,只会被人嘲笑家里养了个小气吧唧的懒婆娘。若是能见到块油乎乎的罐头肉或是蹄膀,那便是代表家中有人从军,也是在场羡慕和眼红的焦点了。

在这个时候,各处的庄子都会专人烧煮出大锅、大锅加盐的茶汤,一天到晚任人随意自取饮用。有些物产宽裕的大庄子,甚至能够奢侈到在其中加入焦黑泛苦的粗板糖,而让人喝了格外的精神和清爽。

到了夜里干活的批次,则会点上照明的炭火笼子,继续提供额外的烤薯、盐煮豆和酱汤的加食,甚至还有几口田庄自酿的浊酒,给那些出力最多的人。

这时候,乘着逐渐凉下来的夜色,各处庄子里的老弱孩童,也都会在加入到劳作的序列中来,只为了在随时可能到来的清凉雨水前,多抢一些农时而已。

虽然这只是一个收成上的小平年,甚至因为局部夏季涨了大水冲堤的缘故,还有所略低于往年的平均水准;但是见到自家不断领回来泛黄米粮和灰白麦面,那些留守的女人和孩童们,还是禁不住喜笑颜开的生出许多憧憬,或是眼巴巴的掰着手指逐一的计划和指望起来。

虽说才过了些许年的光景而已。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种只要舍下力气就能在平日里吃个半饱,每逢年节社祭和集体劳役、外地出工时还有更多吃食的日子,只恨不得是千秋万代的过下去才好呢。

而在一辆停泊的牛车旁,荫如苫盖的大榕树之下。

“主上的训示依然颁下了,竟然是广积粮、高筑城、缓称王……真是概中扼要,发人深省之啊。”

“这下你大可以安心无忧了吧,不用再日夜辗转于劝进之事了……”

“说起来还是惭愧,枉自我私下揣测良久而常人气量度之;生怕为名位所羁縻和乱了分寸。却不想这位主公比大多数人都要更加明白事理,胸怀锦绣而有更大格局和城府啊……”

“老夫真心有幸,得蒙与诸君同效与这位主上麾下,但愿引为相庆啊……”

“善哉。善也,军上能做此想,显然是看破了名利权实的迷障重重,唯以返璞归真、真知灼见论之。这岂不是万千生民之福、黎庶之幸呼……”

奉命在海南儋州、振州、万安州等地,招徕和聚附土族寮俚,种植木棉(海岛棉)和油棕、剑麻等经济作物有所成效,而被晒得黝黑干瘦的农曹主事兼教授刘询;

因为到处督促夏收及后续播耕、追肥等事宜,看起来风尘仆仆脸膛红的发黑的广州长史樊绰,

还有居体养气而形容甚佳,负责培训和调配岭东地方,各处屯所和城邑中师资力量的督学兼留司赞记丘宦。

最后一位开口说话的,则是看起来总是愁眉苦脸越发枯瘦的广府佛学院山主,兼南禅祖庭出身大德的老和尚义信。

这四个人,差不多就代表了岭外太平军核心地盘中,在各级地方政权官吏文员中,占据了较大比例的安南派和岭东系的标志性人物。

当然了,更关键的是他们都相继接到了北上,协助开拓和治理岭外的要求;因此才有了这么一次顺势而成的临时会面。

“这么说,大师已然决心要出岭北上了么……”

刘询再度开口问道。

“正是如此,”

义信眼观口鼻的颔首道

“那大师于岭內兴起的这些佛门事业,又当作如何处置呢……”

樊绰却是惊讶问道。

“这些都是外物所寄,定兴自有道理;老衲只是恰逢其会才得以些许虚名尔;如今亦是自成章法而因循得利,更不会因老衲存留与否变易之……”

依旧是愁眉苦脸的义信叹声道。

“倒是老衲在参修(理论)之间甚有感悟,就此舍下宏愿,以清静佛门推弘百丈规式为余生之念……如今既蒙相招,愿以此身践行于天下各处……”

然而在场另一位没说话的丘宦却是蔚然一笑。相比专注于自己领域而比较实心眼的樊绰,或是战战兢兢一心讨好的刘询;这位年纪比谁都大、学问也不少的老和尚,才是最会变通的那个。

早几年还是一副非武力相挟不合作,为了广大僧众只能屈身事贼的模样;现在已然是变成了深悉太平军悲天悯人之义理,而不惜此身的弘法殉道先锋了。

当然了,这未尝也没有来自同出佛门净土宗白莲派,如今正伴随在侧那位顾问僧虚中所带来隐然压力和传道竞争的缘故。

要知道禅宗北派主张因循而往的渐悟,南派崇尚厚积薄发式的顿悟。而净土莲宗更是极简规仪从流各家,一度号称只要时刻口念佛号,就有机会人人超脱六道往生净土。

南禅本来就在佛门定规立制上抢了先手;但是显然是净土莲宗的崇简和流风格,更加适应这些出身卑贱或是发自草莽底端的太平将士,及其治下百姓的寄托方便。

当然了,他自己也未必好过哪里去。

丘宦原本年事渐高,偏居安南而远离战患,本该是授徒传业之外就无欲无求了。但是这位主上的到来却让他看到了一个机会;一个在这礼制败坏儒家衰微之世,将自己发自南疆的“丘学”在后世传扬下去,乃至史记留名的机会。

因此,这点心思就没有必要点破和揭穿了。毕竟对于他们而言广府乃至整个两岭,再怎么好也不过偏安天下一隅的格局。唯有能够继续追随在那个人身边,才是得以搅动时代风云的核心所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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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来自广府方面,用壁板信号机送来的夏末收成统计后,周淮安才重重的嘘了一口气。

岭东十三州入库后的粮食结余十六万担,再加上岭西八州,安南等地的输送数字;因为连续出征和后续地方的平定、维持和军管,在太平军的圣库体系中,一直徘徊在亏空状态下的粮食储备量,总算是回到了危险线以上。

这样的话就不必再追加征收那些屯田所的户口余粮,与集体农庄里的公用积存了;毕竟,名为民望人心的公信度和口碑这种东西,消耗起来固然快,但是恢复起来就没那么简单了。

也不用继续抽调那些用来调剂市面和应急备荒,以及为大型工程进行前期准备的物资储备;以及那些已经被耽搁的工程进度和暂停项目,也可以迅速恢复起来了。

而截至八月初的太平圣库中财政收入,也达到了六百零九万缗/贯,其中最大的一块依旧是来自直接或是间接参与海贸,以及在各处控制的港市当中所获得的商税、船税和其他特产的附加税。

至于丁税(乡村)和户税(城镇)等名目,可以说是被压缩到了略胜于无的比例和程度了;依旧被保留下来的缘故,只是为了体现政权的控制力和日常存在感而已。

相比之下,广州、交州、潮州、雷州等各处港市的交易量,这些年有所持续增长;但是市舶、商椎两大部门的收益反而有所下降;当然了,这主要是太平军的贸易船队,逐渐介入和深化到各个领域当中的缘故。

另一方面,则是现有航路贸易量和市场规模,以及对应的产能规模,已经稳定下来变成细水长流的大宗往来,而需要继续面向海外开拓更多新兴市场和贸易空间的原因。

事实上,虽然收益的名目不少,太平军的财政账目一直处于微量到少量的赤字状态;因为只要收益和进项给积累到一定程度,就会马上投入到预设好次序、日程的待办事项和工程中去。

这个固然是有某种意义上劳民伤财之嫌,但是一种短期内迅速催生经济规模和市场潜力上限的办法或者说措施。只有频繁流动起来物产和财富,才能在转化成其他事物过程当中,创造出更多衍生价值来。

荀子对于国家税收和运用上的态度在《王制篇》里面很清楚。

称王天下的君主使民众富足,称霸诸侯的君主使战士富足,勉强能存在的国家使大夫富足,亡国的君主只是富了自己的箱子、塞满了自己的仓库。

自己的箱子已装足了,仓库已塞满了,而老百姓则贫困了,这叫做上面漫出来而下面漏得精光。这样的国家,内不能防守,外不能征战,那么它的垮台灭亡可以立刻等到了。

所以当权者搜刮民财以致灭亡,敌人得到这些财物因而富强。搜刮民财,实是招致侵略者、肥了敌人、灭亡本国、危害自身的道路,所以贤明的君主是不走这条路。

传统封建农业体系下,大多数自给自足的小农是不花钱的;一个国家里面若是大量人根本不花钱,那就说明这个国家里面大部分人都游离在负责发行货币的朝廷体系之外。

那就意味着巨大资源利用和动员能力的缺失,以及相应天灾人祸等意外风险承受能力的脆弱。任何王朝末期的崩溃,就是从这些因素上不断叠加到量变成为质变开始。

如今的唐末天下就是最好的例子。天下灾害不断而社会矛盾激烈,却没有相应资源流通互补的渠道,以及政权自上而下的调剂能力来环节;

所以农民起义军总能够在转战中获得足够主场和顺势,然后在失败中吸取教训和补充,像滚雪球一样的不断做大,而此起彼伏令拥有强兵猛将的朝廷剿之不尽。

话说回来,

现如今的岭外之地,直接向太平军政权交税和服役的在册人口,也达到了九十七万有余,主要集中在岭东和岭西北部,其中有三分之一是分布在各地屯庄当中;这也是实打实可以随时动员和调集的青壮人口基数。

其中大概有一半是受过集体教育和初级军事训练的优质兵源,但只有在遇到重大危机或是持续的严重损失时,才会以生产停顿为代价全面的发动他们。

剩下的人口,则是大多数分布在上百处的城邑和数倍于此市镇当中;只要浮出一定资源和社会职能缩减、缺失的代价,同样能够把其中大多数人发动起来,而承当起中短期的集体劳役和地方守备力量补充。

至于上有一些在编列之外,散布在广大偏远农村、山野的那些底层人口,太平军一时半会还不用指望他们作为兵源,只要确保在间接控制和有限影响力下,能够通过设立在要冲和路口的关所,按时交税和提供劳役便就好了。

然后到了湖南境内实际控制的七州大部之后,这个数字就缩减到了四十一万人左右;而在战乱频繁的江西五个州和江东三个州境内,也就是大约合计有二十九万人头;

倒是荆南境内的数字略多一些,光是荆州一地,就有十七万的在册赋税青壮;虽然从帐面上看光在岭內就有二十二州,上百万口编户,已然是具备一个五代割据大国的基础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光靠这些地方眼下的产出和分工,想要维持岭內三路将近五个军序的各地驻军,及其所需资源就已然很吃力了。

如今又背上了山道东道的襄州、随州、郢州、复州在内的等几个大包袱。所以在将来很长一段时间还需要岭外的持续输血和补充,才能将稳定秩序、恢复生产、编户齐民等各项措施推进下去。

直到从这些地方重新获得反哺的那一天。所以他还得省吃俭用的继续小心维持着自己的军地收支和财政平衡。

比如将动乱中发动起来的那些地方武装,重新整编裁汰和缩减后,一部分挑选补充主力军序,一部分编成生产驻屯或是守备部队,一部分有偿归遣原处去。

不过,继续保持低调行事而埋头发展生产,就不代表不能给那些部下和广大追随者们一些指望和预期了;所以周淮安很快就召集了襄州城中的将领,宣布了一个决定。

(本章完)

第四百八十四章 而功施社稷(中

广府境内,又到了每年三季稻的第二茬中稻收割之期,低矮的稻穗植株沉甸甸的随风荡漾在,大片大片望不到尽头的水田阡陌之间;就仿若是金灿灿的大海微澜似得,令人一看就充斥着满心的愉悦和畅快。

随着太阳不余遗力的暴晒与照耀着,灼热的空气中无所不在充斥着泥土和谷物的混杂气息;就连原本激烈无比的蝉声,也仿若是为热力所摄而变得有气无力起来。

尽管是骄阳如火,但是在田陌之间的道路上依旧是络绎往来着,各种汗发如雨的人群和牲畜,以及满载着鼓囊囊的大袋谷物,或是堆得高高的秸捆、草块的各色车辆。

他们就像是辛勤而不知疲倦的工蚁一般,干劲十足竞相往来与各处田间地头,与各色人力、畜力的脱谷、过滤机械轰鸣挥转的晒谷场之间;

然后又成群结队的汇聚在,各处路口的临时关市和供销处內;这里他们轮番排队经过水力的春碾,分出糠麸和头道、二道糙米之后;再按照比例分成交公、留庄和自用的部分,各自运载着还家去。

因此,每当到了午间的休息和进食时间,那些席地而坐拿出碗罐叮铛作响的人群中,就会弥漫着油盐十足的饭菜香味;以及相互对照和攀比的议论纷纷声。

而在其中通常所见的都是实打实压紧堆尖的碗盖炊饭或是蒲叶包的蒸饭团子,还有部分人是成叠面饼和小罐汤条、压扁的豆包儿;而最好佐饭则是炖烂的大块腌鱼或是泛红糟肉、炊软流油的干腊削片;

若是只有单调的盐菜和大酱的,或是拿晒过的薯干、充饥的,只会被人嘲笑家里养了个小气吧唧的懒婆娘。若是能见到块油乎乎的罐头肉或是蹄膀,那便是代表家中有人从军,也是在场羡慕和眼红的焦点了。

在这个时候,各处的庄子都会专人烧煮出大锅、大锅加盐的茶汤,一天到晚任人随意自取饮用。有些物产宽裕的大庄子,甚至能够奢侈到在其中加入焦黑泛苦的粗板糖,而让人喝了格外的精神和清爽。

到了夜里干活的批次,则会点上照明的炭火笼子,继续提供额外的烤薯、盐煮豆和酱汤的加食,甚至还有几口田庄自酿的浊酒,给那些出力最多的人。

这时候,乘着逐渐凉下来的夜色,各处庄子里的老弱孩童,也都会在加入到劳作的序列中来,只为了在随时可能到来的清凉雨水前,多抢一些农时而已。

虽然这只是一个收成上的小平年,甚至因为局部夏季涨了大水冲堤的缘故,还有所略低于往年的平均水准;但是见到自家不断领回来泛黄米粮和灰白麦面,那些留守的女人和孩童们,还是禁不住喜笑颜开的生出许多憧憬,或是眼巴巴的掰着手指逐一的计划和指望起来。

虽说才过了些许年的光景而已。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种只要舍下力气就能在平日里吃个半饱,每逢年节社祭和集体劳役、外地出工时还有更多吃食的日子,只恨不得是千秋万代的过下去才好呢。

而在一辆停泊的牛车旁,荫如苫盖的大榕树之下。

“主上的训示依然颁下了,竟然是广积粮、高筑城、缓称王……真是概中扼要,发人深省之啊。”

“这下你大可以安心无忧了吧,不用再日夜辗转于劝进之事了……”

“说起来还是惭愧,枉自我私下揣测良久而常人气量度之;生怕为名位所羁縻和乱了分寸。却不想这位主公比大多数人都要更加明白事理,胸怀锦绣而有更大格局和城府啊……”

“老夫真心有幸,得蒙与诸君同效与这位主上麾下,但愿引为相庆啊……”

“善哉。善也,军上能做此想,显然是看破了名利权实的迷障重重,唯以返璞归真、真知灼见论之。这岂不是万千生民之福、黎庶之幸呼……”

奉命在海南儋州、振州、万安州等地,招徕和聚附土族寮俚,种植木棉(海岛棉)和油棕、剑麻等经济作物有所成效,而被晒得黝黑干瘦的农曹主事兼教授刘询;

因为到处督促夏收及后续播耕、追肥等事宜,看起来风尘仆仆脸膛红的发黑的广州长史樊绰,

还有居体养气而形容甚佳,负责培训和调配岭东地方,各处屯所和城邑中师资力量的督学兼留司赞记丘宦。

最后一位开口说话的,则是看起来总是愁眉苦脸越发枯瘦的广府佛学院山主,兼南禅祖庭出身大德的老和尚义信。

这四个人,差不多就代表了岭外太平军核心地盘中,在各级地方政权官吏文员中,占据了较大比例的安南派和岭东系的标志性人物。

当然了,更关键的是他们都相继接到了北上,协助开拓和治理岭外的要求;因此才有了这么一次顺势而成的临时会面。

“这么说,大师已然决心要出岭北上了么……”

刘询再度开口问道。

“正是如此,”

义信眼观口鼻的颔首道

“那大师于岭內兴起的这些佛门事业,又当作如何处置呢……”

樊绰却是惊讶问道。

“这些都是外物所寄,定兴自有道理;老衲只是恰逢其会才得以些许虚名尔;如今亦是自成章法而因循得利,更不会因老衲存留与否变易之……”

依旧是愁眉苦脸的义信叹声道。

“倒是老衲在参修(理论)之间甚有感悟,就此舍下宏愿,以清静佛门推弘百丈规式为余生之念……如今既蒙相招,愿以此身践行于天下各处……”

然而在场另一位没说话的丘宦却是蔚然一笑。相比专注于自己领域而比较实心眼的樊绰,或是战战兢兢一心讨好的刘询;这位年纪比谁都大、学问也不少的老和尚,才是最会变通的那个。

早几年还是一副非武力相挟不合作,为了广大僧众只能屈身事贼的模样;现在已然是变成了深悉太平军悲天悯人之义理,而不惜此身的弘法殉道先锋了。

当然了,这未尝也没有来自同出佛门净土宗白莲派,如今正伴随在侧那位顾问僧虚中所带来隐然压力和传道竞争的缘故。

要知道禅宗北派主张因循而往的渐悟,南派崇尚厚积薄发式的顿悟。而净土莲宗更是极简规仪从流各家,一度号称只要时刻口念佛号,就有机会人人超脱六道往生净土。

南禅本来就在佛门定规立制上抢了先手;但是显然是净土莲宗的崇简和流风格,更加适应这些出身卑贱或是发自草莽底端的太平将士,及其治下百姓的寄托方便。

当然了,他自己也未必好过哪里去。

丘宦原本年事渐高,偏居安南而远离战患,本该是授徒传业之外就无欲无求了。但是这位主上的到来却让他看到了一个机会;一个在这礼制败坏儒家衰微之世,将自己发自南疆的“丘学”在后世传扬下去,乃至史记留名的机会。

因此,这点心思就没有必要点破和揭穿了。毕竟对于他们而言广府乃至整个两岭,再怎么好也不过偏安天下一隅的格局。唯有能够继续追随在那个人身边,才是得以搅动时代风云的核心所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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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来自广府方面,用壁板信号机送来的夏末收成统计后,周淮安才重重的嘘了一口气。

岭东十三州入库后的粮食结余十六万担,再加上岭西八州,安南等地的输送数字;因为连续出征和后续地方的平定、维持和军管,在太平军的圣库体系中,一直徘徊在亏空状态下的粮食储备量,总算是回到了危险线以上。

这样的话就不必再追加征收那些屯田所的户口余粮,与集体农庄里的公用积存了;毕竟,名为民望人心的公信度和口碑这种东西,消耗起来固然快,但是恢复起来就没那么简单了。

也不用继续抽调那些用来调剂市面和应急备荒,以及为大型工程进行前期准备的物资储备;以及那些已经被耽搁的工程进度和暂停项目,也可以迅速恢复起来了。

而截至八月初的太平圣库中财政收入,也达到了六百零九万缗/贯,其中最大的一块依旧是来自直接或是间接参与海贸,以及在各处控制的港市当中所获得的商税、船税和其他特产的附加税。

至于丁税(乡村)和户税(城镇)等名目,可以说是被压缩到了略胜于无的比例和程度了;依旧被保留下来的缘故,只是为了体现政权的控制力和日常存在感而已。

相比之下,广州、交州、潮州、雷州等各处港市的交易量,这些年有所持续增长;但是市舶、商椎两大部门的收益反而有所下降;当然了,这主要是太平军的贸易船队,逐渐介入和深化到各个领域当中的缘故。

另一方面,则是现有航路贸易量和市场规模,以及对应的产能规模,已经稳定下来变成细水长流的大宗往来,而需要继续面向海外开拓更多新兴市场和贸易空间的原因。

事实上,虽然收益的名目不少,太平军的财政账目一直处于微量到少量的赤字状态;因为只要收益和进项给积累到一定程度,就会马上投入到预设好次序、日程的待办事项和工程中去。

这个固然是有某种意义上劳民伤财之嫌,但是一种短期内迅速催生经济规模和市场潜力上限的办法或者说措施。只有频繁流动起来物产和财富,才能在转化成其他事物过程当中,创造出更多衍生价值来。

荀子对于国家税收和运用上的态度在《王制篇》里面很清楚。

称王天下的君主使民众富足,称霸诸侯的君主使战士富足,勉强能存在的国家使大夫富足,亡国的君主只是富了自己的箱子、塞满了自己的仓库。

自己的箱子已装足了,仓库已塞满了,而老百姓则贫困了,这叫做上面漫出来而下面漏得精光。这样的国家,内不能防守,外不能征战,那么它的垮台灭亡可以立刻等到了。

所以当权者搜刮民财以致灭亡,敌人得到这些财物因而富强。搜刮民财,实是招致侵略者、肥了敌人、灭亡本国、危害自身的道路,所以贤明的君主是不走这条路。

传统封建农业体系下,大多数自给自足的小农是不花钱的;一个国家里面若是大量人根本不花钱,那就说明这个国家里面大部分人都游离在负责发行货币的朝廷体系之外。

那就意味着巨大资源利用和动员能力的缺失,以及相应天灾人祸等意外风险承受能力的脆弱。任何王朝末期的崩溃,就是从这些因素上不断叠加到量变成为质变开始。

如今的唐末天下就是最好的例子。天下灾害不断而社会矛盾激烈,却没有相应资源流通互补的渠道,以及政权自上而下的调剂能力来环节;

所以农民起义军总能够在转战中获得足够主场和顺势,然后在失败中吸取教训和补充,像滚雪球一样的不断做大,而此起彼伏令拥有强兵猛将的朝廷剿之不尽。

话说回来,

现如今的岭外之地,直接向太平军政权交税和服役的在册人口,也达到了九十七万有余,主要集中在岭东和岭西北部,其中有三分之一是分布在各地屯庄当中;这也是实打实可以随时动员和调集的青壮人口基数。

其中大概有一半是受过集体教育和初级军事训练的优质兵源,但只有在遇到重大危机或是持续的严重损失时,才会以生产停顿为代价全面的发动他们。

剩下的人口,则是大多数分布在上百处的城邑和数倍于此市镇当中;只要浮出一定资源和社会职能缩减、缺失的代价,同样能够把其中大多数人发动起来,而承当起中短期的集体劳役和地方守备力量补充。

至于上有一些在编列之外,散布在广大偏远农村、山野的那些底层人口,太平军一时半会还不用指望他们作为兵源,只要确保在间接控制和有限影响力下,能够通过设立在要冲和路口的关所,按时交税和提供劳役便就好了。

然后到了湖南境内实际控制的七州大部之后,这个数字就缩减到了四十一万人左右;而在战乱频繁的江西五个州和江东三个州境内,也就是大约合计有二十九万人头;

倒是荆南境内的数字略多一些,光是荆州一地,就有十七万的在册赋税青壮;虽然从帐面上看光在岭內就有二十二州,上百万口编户,已然是具备一个五代割据大国的基础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光靠这些地方眼下的产出和分工,想要维持岭內三路将近五个军序的各地驻军,及其所需资源就已然很吃力了。

如今又背上了山道东道的襄州、随州、郢州、复州在内的等几个大包袱。所以在将来很长一段时间还需要岭外的持续输血和补充,才能将稳定秩序、恢复生产、编户齐民等各项措施推进下去。

直到从这些地方重新获得反哺的那一天。所以他还得省吃俭用的继续小心维持着自己的军地收支和财政平衡。

比如将动乱中发动起来的那些地方武装,重新整编裁汰和缩减后,一部分挑选补充主力军序,一部分编成生产驻屯或是守备部队,一部分有偿归遣原处去。

不过,继续保持低调行事而埋头发展生产,就不代表不能给那些部下和广大追随者们一些指望和预期了;所以周淮安很快就召集了襄州城中的将领,宣布了一个决定。

(本章完)

第四百八十五章 而功施社稷(下

然而就在赶赴荆州的水路上,丘宦为首一行重要官属,也再度得到了一个颇为震惊的消息。一时间就在船上惊起了议论纷生来。

“领军在襄州成立太平军大都督府?,那他还真成了周大都督了啊……却不知江东二乔又当何在……”

“这可是大都督啊,比同北朝时的行台尚书省,旧朝开国的行军总管了……”

“那岂不是征伐自专,总领中外诸军事的名分了……与如今的天下兵马大元帅府又有何异呼……”

“但不管怎么说,这也是我辈的大好机遇和前程所在啊……”

“只怕这消息传开,地方上那些尚且观望的人家,又要涌起一波前往投效的风潮了啊……”

“只可惜,错过了最初的由头和机缘,就算是彼辈现在想来,太平军也未必肯轻易收纳了吧……”

而同在请命前往襄阳随行人群当中的学官谢文,也在一边庆幸着自己的选择;一边不禁将眼光投向了后方船只上,一个由数名强壮女卒小心值守在外的舱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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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对周淮安而言所谓的大都督府,不过就是把原本广府留司的职能,进一步的升格和拓展开来,而完全延伸到道相应的湖南、荆南、山南、江西等地的新控制区内。

然后再逐步的将那些特殊时期所设立的军管状态和大小编管区,给逐渐的归并和恢复成,屯所—集体农庄(重点区域)和(外围区域)市镇乡村,继续并存下去的两级局面。

这就需要大量掌握粗浅数算和书写的基层事务人员,以及有所经验的官吏来填充到其中,这也是对于岭外那些能够坚持下来为太平军所服务的各级人等,一种变相的酬赏和上升空间。

只要没犯明显的过失或是大错的话,在外调过程当中被戳升一两级来叙用,也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如果其中有表现优秀或是具体事项上出色的,在本位阶一跃两三级来独当一面,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然后再把空出来的位置,让给那些尚在大讲习所內等候见习的晚辈生员们来填补;这也是变相的平衡和分化、缓解军队方面在地方事务中参合过多,由此形成相应利益羁绊的潜在弊端。

毕竟,军队和地方政务上的两条腿走路,再加上理智的大脑中枢来监督和指挥一切,才是一个健康政权长久存续下去的基本王道。

下辖八大军序(已经编满其六),又六大戍防区,编列有战锋和驻队营九十三个,总计十一万的军额。

第一军事长官为中郎将,副手为左、右郎将,再次者为郎将;麾下分为左右中三厢外加一个直编都(营),每厢以正副郎将各领数营人马。

战锋营与驻队营的编制大致相当,都是营、团(29020)、旅(13510)、队(405)、火(91)的五级构成,只是在营一级上战锋队三团一队的大营(1100员),驻队营是两团一旅的中营(960员)。

主官皆称都尉,只是前者为折冲都尉,后者为指挥序列次一等的果毅都尉,一下其他位阶类比之。这样,一个齐装满员的军序,就在12000员到13500员之间的正辅军卒。

其中又以编号越靠前的军序装备越好,军中老卒比例最高,战锋营和驻队营的比例自成反比。但是在通常情况下,这八大军序只是相应军事管理编制;而驻留在相应区域内。

而日常的作训勤务和后勤管理,风纪纠检,人事迁转,同样要受到都督府派遣的专职人选,来协助军事主官进行管理和调配。此外还有防间查谍的秘密部门(特工委)和来自底层的士委会,作为暗中的保险措施。

因此,作为主力作战部队只有接到程序齐全的命令之后,相应的军序所属才能就地转为具体的战时指挥序列,或是就近与其他军序进行合编成新的攻守指挥序列,并且编列相应的参佐幕僚班子。

因此,以营团组成的部队才是作战时的基准编制。其中每营都有投火队和驮畜队的编制,在营以上还会配属装备重械、火器的样子队,以加强相应自主攻坚能力。

通常情况下,第一军也是都督府所在的重点区域拱卫部队;专属军号为“常从”。编制规模也为诸军中第一。目前就在襄州前线坐镇针对山南各州的后续军事行动。

第二军则是以骠骑、突骑各色马队为核心的骑兵部队,专属军号为“叱飞”;因为战马来源有限,也是编制最小最精简的所在。目前安排停驻水草相对丰盛的荆州和襄州交界处进行编练。

第五军是水师船舶为主配合跳帮和登陆战斗兵员的编制,专属军号为“伏波”。属于器械编制最多和驻泊地分散的序列。以荆州为主要集结地。

其他第三,第四、第六军则是标准的混成部队,暂无授予军号。在刀排、弓弩、长枪为主要装备的传统步卒基础上进行骡马化,并配备若干不等的骑步营,以增强机动性、作战范围和持久性。

目前主要安排驻扎在二线城邑当中,相对富熟繁华的潭州、岳州和洪州境内,以便就地取材进行供养和维持,同时在装备上逐批更新换代。

至于只有几个实编营,其他都是空架子的第七、第八军,则是更多充当管理地方补充营和预备兵役训作的角色;只有在需要的时候,才会把只有少量老卒和军官的架子营给填充起来。

其中第八军驻守在广府,第七军驻留在安南,都配备有相应舟船作为代步工具,同时充当保护海路往来和运河航行的任务。

此外还有亲直营、教导大队、样子队、战斗工程团、三支队等等,几支规模数百到数千不等的特殊部队和技术部队,则是直属都督府下辖。

而需要延边对敌乃至镇压下辖的戍防区,编制上就自住性稍大一些。基本按照防区大小和紧要次序,以若干不等的简装驻队营为主,再加上一些舟船,马队之属的直属特编;

对应军衔同为郎将,往往还兼任地方的州属主薄;以便及时协同和调配地方机构的人力物力,进行相应备战或是应急需要。

如今太平军治下的地域虽广,但是境内同样充斥着大片林瘴丛丛的蛮荒之地和土蛮、山夷聚居的山林;也就是几个较大的平原地带,算是统治比较精华的区域。

其中以五岭为分界,已经通过水路连接起来的珠江流域三角洲、潮汕平原和红河冲击平原、桂林盆地,算是相对安定和平稳的产出区。

而在岭內已经占据的湘中平原、江汉平原、洞庭湖流域、和苏南平原西部,具体开发度还没有后世那么高,可以说是遍地的水泽、湖泊、河流交错,主要人口和土地还是集中较大的城邑附近。

而且还有连年的水患问题,再加上饱经战乱之患和后续平定、清剿地方反抗的需要;需要继续一段时间的坚持投入,或许才能将控制力和影响力提升到另外的水准;乃至达成产出与消耗持平,乃至有所盈余的程度。

因此目前的戍防区,大多数分布在长江和汉水沿岸,暂设有鄂州,襄州、润州、宣州、桂州和交州,至于原本的荆州,则是变成大都督府所在的直辖地。

同时在州城和县下一级,又有相应规模更小的守备团和市镇中半脱产的巡护队;装备主要来自淘汰的杂色器械,以较低的维持成本和从属地方的管辖权,构成在中下基层的治安维持和中低强度冲突、骚乱的镇压力量。

此外,还有一定数量保持军事化管理和定期操行,专门用来开拓特定区域的建设(无固定驻留的工程营造)和生产部队(武装屯垦团)。

这样,在太平军大都督府的旗号下,三线一辅的军事管理战备体系就此初步成型了。差不多就是以两百万壮劳力的产能,来供养差不多十三万的脱产部队。

如果没有海贸收益和集体生产的组织加成、农业新技术在内,其他来源补贴和调剂的话,就算放在这个时代当中,也是负担相当沉重的军民比例了。

尤其是骑兵的供养成本,动辄数倍与普通步卒的;而在南方更是成本更高。当然了,目前大多数还只是规划,得相应的人员和资源逐步到位之后,才能完全铺展开来。

不过,至少可以给出大多数人一个盼头和指望的方向了。比起自己关起门来称个王号什么的自娱自乐,可是要一举多得的多了。

在这期间其他方面的消息,也在渊源不断的从地方反馈回来;比如这次作为动乱和入侵策源地的湘西三州。

首先被平定下来的是朗州境内。因为雷满倾巢而出又兵败身死湖畔的结果;依靠太平水军和新式车船的协助,苏无名所部迅速占领和平定的朗州大部;

可以说除了边缘的武陵山脉之外,在洞庭湖西部的平原上,再无任何可以妨碍太平军的存在,就等后续的三支队入驻进行逐乡逐村的清理了。

然后,曲承裕率领的一路偏师在澧州境内遭遇到了,已经占据州城的荆南副使段彦谟及其麾下泰宁军;就此激烈交手了数阵而各有胜负;

此外土蛮大首领向助,得以率领残部退入澧水上游山区后,还有本地乘机起来反乱的豪族大姓,正在地方上打成一锅乱粥。因此目前曲承裕正停驻在安阳县,等待下一步的补充和支援。

接着是自从刺史周岳在阵前被闵勖袭杀之后,始终地方反抗不断的邵州;在以州城为依托主动率领出击的赵引弓攻打下,被杀得人头滚滚;眼看的评定下去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而少了湘西三州这些背后怂恿和支持的推手,湘水沿岸的潭、衡、永、到各州境内的水盗和山寇之乱,也大为消停和平息下去了;但是为了一劳永逸的解决长时间内的问题,后续零敲碎打的军事行动还在继续。

而在清缴湖南境内那些流窜于山林之间乱匪寇盗过程当中,来自连州和郴州,尤其是桂阳监所属的当地山民、矿户,所组成的特色山地营团,发挥了预期之外的巨大作用。

他们很能吃苦耐劳也很是适应山地密林间的攀越跋涉,只带着少量的补给和相应精良的装备,依靠三五成群的战团配合,就能把那些隐匿在山林中或是占据险要的匪寇之类,给打的节节败退或是追的满地乱跑。

就连那些涉嫌藏匿、收留和包庇相关匪类的山村聚落,土蛮村寨,也没有能够幸免多少;在这些悍勇不惧的山地士卒突袭和攻打下;仅仅付出了千余人的伤亡。

沿江内陆数十里内的山寨、聚落,不是乖乖出降而被强制迁徙到山下江边的编管区内改造;就是被打破寨子后一把火烧成白地,再押着俘获充入到各地新建的矿洞、石坑、林场以为繁重劳役。

这样就算内陆还有一些漏网之鱼,再断绝窝藏点和补给的情况下,也不足以对于太平军所主导的新秩序,构成什么像样的威胁了。

然而随着战事的推进新的问题又诞生了。为了控制这些新占领的区域,同样需要大量的人手;尤其是填充基层的事务人员。

毕竟,针对旧有势力的根基,进行审判和抄家固然相对简单,但是根据太平军的需要重建秩序和维持后续的统治力,就是另一回事了。

哪怕周淮安已经在襄阳、潭州、等重点城邑,新开设了更多速成的培训班,但是目前也只能保证这些重点区域内的应急需要,而暂且顾不上新入手的边缘地带了。

这可真是一个令人无奈的烦恼啊。为此他已然签发了新的命令,让那些在任的各级官吏和资深实务人员,还有军队没有勤务其间的将官之属,都要分出时间到这些培训班里去,充作相应课程的讲师。

(本章完)

第四百八十六章 而功施社稷(续

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凡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

游戏花丛的老司机之一吕岩《警世》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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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忙碌了一整天几乎累成狗的三级书办陈彦章,与风尘仆仆从朗州刚归来的同学,正在某支工作队担任队副的杨天明,在错过饭点的食堂里交汇在一起时候;居然不约而同的发现其中依旧还有不少人在。

显然是这段时间的工作繁重与紧张,让大多数人都不可避免的错过了正常的午食时间;他俩也只能强撑着饿过头的疲乏与奔波骑乘的腰酸背痛,打了一份标准的定食,然后连寒暄和攀谈的功夫都没有就埋头吃起来。

方方正正的竹制食盒中,焦黄撒葱的煎鱼块和半勺浓酱臊子、烟笋片,盖在灰白的米饭上,再配上一小碗稠不见底的芋羹汤,让人一看就甚有胃口。

作为太平军地盘不断扩大,和在地控制力加强的最好间接佐证,就是专供他们这些事务员衙下饭堂里的主食和菜色种类,也随着水陆流通密集的相对物质充裕,而变得丰富多样起来。

从最初的寻常桶蒸麦饭、稻米和风腊、干脯、熏肠和罐头代肉;到现在明显隔三差五活杀的鸡鸭猪羊,来自江河湖泊中的虾蟹鱼鳖,虽然还是分摊到每个人头上不算多的限量供给,但好歹是可以常常尝鲜和开荤了。

更别说大为丰盛的主食名目,光是面食类的摊饼、烤饼、炊饼、蒸饼,就有黄面、灰面和加糖的红面儿;还有菜心素馅和三鲜、肉馅的,裹子麻的胡麻饼。

又有汤条子、疙瘩汤、面糊羹,汤牢丸、馄炖和月耳等汤水花样。

而饭食则有栗米、稻饭、糜子、雕胡米和菽,当然最受欢迎的还是用臊子和油渣、香葱做出来的油炒饭。而最耐饿则是杂豆和糯谷做成菽米团。

当然,还有口味比较新奇的烤薯干和芋泥、山药条子,可以沾上盐末、糖霜和豆豉、鱼酱、虾膏、蟹汁之类的进行搭配食用……

而在年节之类的特殊日子,甚至还有凭票供应少量来自遥远海边的海味,以及岭外出产滋味多样的果子罐头和果脯蜜饯。

而新成立的太平军大都督府及其相关大小逸闻,正是在场所有人津津乐道的话题,尤其是那些先来一步已经吃饱喝足,还有时间坐着消食的人。

“那个洪州来的士子洪茂,又晕倒在课堂上了……据说是太过疲累所致啊……”

“听说他为了上进,在本职之外可是主动兼了四门课目啊……”

“真是个心急上进的家伙啊……何苦这般拼力呢……”

“毕竟衙下大都督府初立,到处都在指望用人呢……只要通晓点文理的都敢用上啊”

“人家在乎的可是这迁转加等的机会,毕竟他也是族中别支的庶流出身,乡试屡考不第夏利,好不容易有了可以出头的告身啊。”

“这次从袁州调过来就自然再事务文员上加一等,若是在考绩上再多几门开课的功劳,怕不是可以再加一两等,直接入了初等文吏职阶了……”

“如今正因为是大都督需要提携用人,才有这么多的机会和出路啊……你没听说么,那些新设开课的速成班,已经在到处抓差来顶用了……”

“不但上课的先生变得年岁越来越小,就连还未冠礼的小先生,都敢拿来凑数了……”

“这算什么,我还听说都督府已然在别处开了女班,不但给那些女营中的护工、织女授学,还把行院,教坊中人都拉来教读识字了啊……”

“难不成女子也要出来充员做吏,踏入仕途了么,这也太过、……太过、匪夷所思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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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襄阳城中太平都督府的设立,也在所属众多幕僚、部属当中掀起了一阵自发创作的热情和奉潮。

像是承发房的书吏吕岩,就创作了一首《磨剑》诗为纪念:

“欲整锋铓敢惮劳,凌晨开匣玉龙嗥。

手中气概冰三尺,石上精神蛇一条。

奸血默随流水尽,凶豪今逐渍痕消。

削平浮世不平事,与尔相将上九霄。”

而以花奁体擅长的赞事韩偓,同样也进献了新作的诗文《宝剑》:

“因极还应有甚通,难将粪壤掩神踪。

斗间紫气分明后,擘地成川看化龙。”

至于其他明目进献上来的诗文,足足有近百首,倒也让周淮安稍稍满足了一下私下里的虚荣心。

至少,这种有人随时随刻跟在身边做诗文吹捧,尤其还是个李商隐赞誉过“雏凤清于老凤声”的名诗人,或又是未来的金丹道和全真派祖师之类,真心让人一边表面谦让一边暗爽得很。

然而在过目这些诗文并准备编列成册过程中,周淮安却是不免的心中一动,想到了另一件与之有关的事情。要知道现在黄巢已然占领了长安,并称帝好些日子了,想必已经掌握了相当程度的局面。

而在长安城中还是有不少常年聚附在京城游学、投贴和待考的士子。这次同样被义军入关后滞留下来的,怕没有成千上万人。其中固然会有人顺势去投奔义军来出力,但更多人还是处于比较糟糕的现状中。

与其将来被人煽动起来闹事,再触怒了黄巢给一锅端给宰掉以为清净;还不如想办法弄到太平军的地盘上来,洗脑也好改造也好,都能废物利用一番。这样的话,刘塘那边就不能再晾着下去了。

“妾身愿为大都督贺……”

只是当周淮安思虑着其中种种而回到住所来时。就见到一身盛装打扮的曹红药,带着几名关系亲近的女子,还有一群仆妇和女卫站在门内;而在她领头下当先盈盈拜下一片身影来。

“恭贺大都督……”

“大都督金安……”

“恭迎大都督……”

“自当是同喜同贺……只是你我又何必如此郑重其事呢,”

周淮安愣了下才宽颜笑到牵挽着扶起来。他说着如此的话语,却是将眼色投向她身边已然恢复女装打扮的崔琬婷。

“其实应该是我一时失态,对不住你才是呢……”

“妾身惶恐了,广蓄良媛之选,为郎君侍奉左右,多多开枝散叶,延续宗嗣家门,乃是妾身之辈的应有之义……怎敢以当郎君的歉意呢……”

小鸟依人般挽着手臂的曹红药,依旧低眉顺眼的道。

“只是蓉娘乃是奴奴情同姐妹的多年伴从,既然为郎君所钟,还望有所托付和善待之……”

“药儿你还真是宅心仁厚,一味替人着想啊……难不成有人和你说了些什么……”

周淮安不由惊讶了停下脚步来,再次看了眼在旁面无表情的崔琬蓉,心道怎么会是这样的展开。

按照正常的剧情流程,难道不该是她就此心中有所郁结和难过,最少也会闹点别扭和情绪保持一段时间疏远的,然后需要慢慢的排解和劝导才能重新开怀么。

难道这世上真还有天生就习惯为他人作想的圣母白莲花情节么,。

“郎君既有经纬天地的才具和救赎生民的大志,为大业计长久安定计,更当尽早留下子嗣之选;妾身既不能替郎君分忧,又怎能以为一己之私拖累和擎制之呢……”

然而,曹红药却又款声继续道。

“这是奴自己的心意,自当不用委过于他人的……”

看着她认真而执着的眼色,纯净的毫无一丝其他的异色和杂质;周淮安反而有些心虚和惭愧起来了;好像自己被反衬成了某种人渣和大猪蹄子了。

既然是这样轻松过关的话,周淮安也没有理由再纠结和追究下去,而是挽起她的小手道:

“那就让我们开个小宴,好好的庆祝一番吧……”

然后他想想又掏出一张东西来,郑重其事的交给她道:

“接下来的几天,须得劳烦你将这些图样缝制出来,作为全军上下的统一式样。”

至少,再其他事情都在筹备和酝酿当中的时候,先可以把太平都督府的新军旗给鼓捣出来。苍青的军旗底色和太平大字将继续沿用,只是在上面加上专属的图案而已。

周淮安拿出来的画卷上,正面就是一只手工画出来的鲲鹏,也就是后世浏览网页时经常跳出来的网游小广告窗口“人手一只鲲,进化全靠吞”的设定图。一只长着翅膀的裂口大虎鲸纹饰。

本来还想加上鲲鹏吞龙的花色,只是草稿的图样出来后,从大鲲嘴巴里延伸出来的龙身,也未免有点克苏鲁的惊怖风格,所以还是放弃了。

另一面,则是身为主将专属的徽标和旗色,一只黑白相间做拳打脚踢状,还裂口仰天咆哮的熊貔。

“妾身定然不负郎君所托……”

听到这个交代,曹红药儿才像是从方才一板一眼状态中惊醒过来;霎那间变得灵动和泛活了许多,甚至很有些欢喜和雀跃的捧在心口道。

于是,当晚大家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的又喝醉了;在第二天的一片肢体陈横中再度醒来之后,周淮安也感受到了某种隐约的变化,自己居然被主动围攻了。

比如在他就此改称为太平军大都督之后,感觉身边妹子比自己还更加高兴和在意这个名头;就连闺阁之间的热情和兴致都像是增加了许多,奋力的盘缠婉转之间,“周郎周郎”叫的声嘶力竭的让人骨头都要酥了。

而直到过了一段时间以后他才得以明白过来,感情历史上也有潜在的ospy爱好者的,而自己居然是无意间完成了角色扮演和草粉的双重成就了。

第四百八十七章 朝市相逢策治安

在秋风夙爽之中,来自河东祁县的王仁寿,也沿着奔流滚滚的大江向着上游的荆州方向而去;他这一路走过来可真是委实不容易的结果。

一路上犬牙交错在一起的贼军和官军,相互侵攻和兼并不断的藩镇,还有那些打着旗号自行其是的地方土团,让整个关东大地一直到两淮、江东,都几乎乱成了一锅粥。

然而最大的危险,则是来自那些立起壕栅,建起坞堡来结寨自守的乡民土豪们;几乎每一个再他们附近落单的行旅,都会遭遇不明所以厄运和意外。

而在那些逃难者云集的城邑之中,也不见得安全多少;许多别无居所之人在屋檐下、墙根边上一觉醒来之后,就会莫名其妙的被逮起来,而成为本地官军驱使下的新卒。

而住在价钱飞涨的行栈和邸店之中,没有跟脚的外乡人同样也具有难以意料的风险;他可是好几次亲眼见过与自己短暂同行的外地旅客,被人以涉嫌奸细为由带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而王仁寿同样也被盘查了十几次,若不是他身上来自太原郡的告身和代北行营出具的过所,足够给力和有所威慑力,只怕也是被这些一看就是强取豪夺手段坑陷了进去。

尽管如此在寿州城下坊的时候,他还是不免有一次丢掉行李而从跳窗逃了出来;因为对方根本没有勾结官府的打算,而是私下磨刀霍霍商量着把他剁了好做一桌荤菜。

还有一次在过关市的时候他不得不拔剑杀人了,因为他居然在守丁的围观下遭到了泼皮无赖的公然抢劫,然后抢了只驴子冲关而逃,这就是礼制败坏的最大恶果啊。

更大的坏消息是当他历尽千辛万苦,好容易踏上江南的土地,他按照家族的安排前来投奔和栖身,并由此获得身份掩护的几个地方上候选对象,都已然是不复存在了。

他们有的被乱兵给破家灭门了,有的被地方官府穷罗逼迫的破落下来而族人四散,还有的则是参加了起兵反抗,然后被路过的太平贼给顺手镇压掉,而满门死伤殆尽的结果。

这也让他深刻的感受到,所谓的江南的世家大族,名门首望,在乱世蜂起的兵火面前,也未必能够比小民百姓坚持的更加持久一些。

要么依附于一方势力寻求庇护和周全,要么自己破家兴兵就此掌握聊以自保的刀把子;不若的话,所谓太平之世经营下来的偌大名声和家业,只会成为各色草莽之辈,野心家首当其冲的图谋之选。

因此,他眼下就只能是一个流浪江淮的北地士子王仁寿了,好在他在路程当中发现与类似遭遇和背景的士子委实不少,甚至还有携家带口的存在。而他这样的存在并算不显眼。

王仁寿只是稍加打听,就知道他们来自江东两浙各地苏、常、湖、杭的居多,也有部分来自江北淮南境内的和、庐各州;再远一点的甚至还有来自福建五州的沿海。

因为朝廷在当地维持的秩序崩溃之后,几乎遍地是形形色色兴起的势力,而往来攻杀横行乡里,再加上流窜与道路多如牛毛的匪寇。

在这么一茬茬轮番往复和收割与烦不甚烦的滋扰之下;就连他们这些尚可以勉强维持的中人之家、殷实门第,也实在被折腾的过不下去了。

虽然也不是没有人破家起兵而啸聚一方或是投附豪族、大姓以自保;但是更多的人就没有这种凭据和指望,而只能在被罗括光田产家宅,或是裹挟为添壕和炮灰之前,想法子奔逃了出来。

而这些太平贼再怎么造反作乱大逆不道,驱杀官吏而残虐豪姓大户的恶名在外;但至少也是打遍湖南荆南、江东江西两浙莫有能敌的强项势力;

因此,同样也能用强横手端和武力凭据,来够确保治下的太平安宁;更别说还有足够大的野望和宣称,要推翻朝廷争夺这个天下。

既然如今衰微无力的朝廷大义和名份,已然无法保护他们这些士民百姓,那转而求诸于天下群贼之中,看起来最有力也最像样的那个,也就丝毫不足为奇了。

至少太平贼愿意收容和接待,但凡是有点学问和知识、或是手艺和专长的人士;并且还在江南沿岸的丹徒到浔阳一带,提供一时的安置点和交通工具。

光是这一点,又把这世间大多数的贼寇,以及地方上蜂起的乡土势力,给压过不知道多少头去了。而且作为某种意义上的便利,任何往来于荆南、岭南之间的船只,都愿意稍带他们一程。

只是与同船的这些所谓江南士子们接触之后,王仁寿又不免又恢复了一些信心了;因为与其说是庶流之家和贫寒士子,大多数人的言谈和见识有限,也就比开蒙读过《兔园册》的私塾生好那么一点。

若是那太平贼下辖,都是用如此货色来治理和维持的话,他完全有把握凭借自己出身祁县王门的才学和见历,轻而易举的脱颖而出,进而获得面见太平贼高层,以打动对方的机会。

而行船在大江之上,最为显著的感受和对比就是来自两岸之间了。

在大江南岸的土地上,依稀田陌桑林从岸边整齐梯次的一直绵连到内陆去,其中还间杂着已然被收获过的大片痕迹。偶然间还能见到水网河塘中水牛活动的形迹。

而在江北,那就是荒草横生淹没道路和田畦,荒唐河口之间也不乏白骨露野的典型破败情景了;虽然看起来人迹还要比江南更频繁一些,但是基本上都是奔走逃亡于道路上的身影。

而在夜间泊船下来休息的时候,还会见到江北零星升起的火光和风中送来的嘈杂声。据往来其间的船首所称,那是江北的贼寇/官军在劫杀那些逃亡过路的流民。

少数比较平静的地段,则是那些由所谓义军所把守的港市;在许多环列在城寨哨楼上,持刀背弓的杂色士卒监视和警戒下,居于其中的人们才有了那么一些秩序和安定的存在感。

而在这些地方,同样也有隔三差五零星前来投奔的士子;差不多聚集到了十多人之后,就会安排和托付路过有牌照的行船,捎带到江陵城去。

但是在江上所能见到更多的,则是持续往来两岸之间的渡船;以及聚集在这些港市之外接受挑选和甄别,再装船送到南岸的编管地去进劳作和安置的江北流民。

在沿途地方的抢劫和驱赶下,他们几乎失去了所有的凭身之物,死去了大多数的老弱妇孺,也逃走了一些铤而走险的精壮;于是,仅存的大多数人只剩下一副勉强还能劳作的肢体而已;

与这些只给薄粥而勉强维持行动能力的流民不同,船上的士子们好歹是有所优待的提供行路饮食;烧煮过但毫无滋味的菜汤,偶然还有点现捞的鱼虾在里头,搭配人手一个的杂面团子;

大抵也就管个半饱而已,若是不够就要自己花几文来再添一个。王仁寿虽然在行囊夹带中有所余裕,但也没有过于脱离大众的专门为自己点上一条烹鱼,或是一碟子盐煮虾。

而私下里多要了几个团子,然后分给同船三个混熟的临时旅伴,算是这次通行之旅道中打听消息的微薄报酬和答谢而已。

自从行船过了江州进入鄂州境内之后,水路上也再次变得繁忙热闹起来,到处是络绎往来的大小船只和熙熙攘攘的码头栈桥。就好像是之前所发生的动荡和骚乱根本未曾存在过一般。

而每一个身在港市其中的男女老少,都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所鞭策和催促一般的行色匆匆,或是手脚不停的奔忙往来在自己的位置上。无论哪处港市之中,最常见的就是许多露天而设的大小摊位了。

而其中最好卖的无疑是南海所产的各色工具、器物和其他铁制品,偶然可见三五名山夷打扮的人物,全身都挂满了亮晶晶的铁制品。

还有人撑着装满铁质锅碗碰瓢之类的河船,向着北面或是东面摇橹而去。王仁寿亦是见到有船上的士子下去,交涉和打听起来,然后背了一个或是数个的铁制器具回来。

“铸铁锅子和汤釜是依照尺寸卖,”

“最小的五寸要三十钱,最大的三尺大锅得要一百五十五钱……”

“若是一次买十具的话,那只消付上九成的钱好了……”

“这么……便宜么……”

他不由的感叹道。

身为河东大族祁县王门子弟,身边并不是没有从商的族人;也并不缺乏对市价的了解。对于某种逐利的敏感性,很快就让他意识到了其中的商机和利益所在;

这么一支打磨得又薄又光的带耳锅子,轻一只手就可以端起来,敲上去却是又清亮又结实。用来烹食可是比他在河东用过那些釜、甑、锅、刀、勺等,粗苯厚重的器具更加省火快熟的多;

更关键的是这种明显是精细锻打过的圆形铁器,小号的圆釜完全可以用来充当盔子,大号的平锅也是颇为上选的放盾啊,难道这些太平贼已然奢事无度的,都可以拿出来随便发卖了么。

但王仁寿还是强忍住了,把自己缝在夹衣里的金片子拿出,一口气采买上一堆的冲动和欲望,而乘着对一支号称可以铁皮壶子讨价还价的机会,继续打听起当地太平贼对于商事活动的态度和方略来。

第四百八十八章 朝市相逢策治安(中)如约补偿的二更来了

“估客无住者,有利身即行。出门求火伴,入户辞父兄。

求珠驾沧海,采玉上荆衡。北买党项马,西擒吐蕃鹦。

炎洲布火浣,蜀地锦织成。越婢脂肉滑,蹊童眉眼明。

通算衣食费,不计远近程。经游天下遍,却到长安城。”

元稹的《估客乐》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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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军对于那些占据大片田产土地的豪绅、大户们固然是苛刻至极,但是对于那些在城坊市镇之间,经营货殖往来的行商和坐户;却是相对宽容和优待得多。

只要在城邑里一次交足市税和关钱,便就再没有更多的而烦扰和限制了。若是想要长期经营某项物产或是特定区域间的转运往来,则还可申领牌照以为通关之凭。

而且,只要不去刻意触犯太平军指定的规矩和律法;他们甚至可以不受限制的从长江越过洞庭,一路行船湘水抵达零陵,或是深入折转到灵渠水道进入岭西的桂州境内。

因此,在利益的诱惑下,那怕是战火连天而沿途地方动荡不安,也依旧有冒险前来交易的行船商人络绎不断,甚至不惜之沿海辗转长江远道而来。

因为号称善待商旅而鼓励货殖的定策,而太平军也一度被那些大田主出身的官宦、豪姓、郡望大族们,视为满身铜臭十足而唯利是图的鄙下之徒。

尤其是自从归州到扬州的长江水道,为太平水军所横行无阻并开始定期巡曳之后;这种互通有无的往来就更加频繁和密集了。

毕竟,相对于盗匪横生流民不断的陆路,长江水道上的相对安全性与运载量就显得难能可贵了。因此,哪怕是名义上处于敌对状态的江东两浙沿海,或又是润州对岸的淮扬境内,依旧有许多人私下往来其间。

就在王仁寿等人思虑之间,一艘自北面水道而来的硕大船只,也与之交错而过,而在船头上赫然还耸立着一杆写着大大“王”的旗牌。

这不由让王仁寿有些惊疑不定起来,难道是晋阳王氏已经提前一步下手布局了么。而在这艘大船舱中的垂幕后,来自关内的大商人王婆显,也在打量沿途市面在心中慢慢盘算着。

如今他也不再是仅限于经营大宗茶叶的生意了;事实上在朝廷财计困绝而罗括不断,京城亦是民生凋敝的情况下,他在东市里以茶行为主的大多数营生都已经荒废了下来。

反倒是当初在南边置业以为退路和转机的那些布置,却是随着湖南境内水陆商贸的再兴,而呈现出风生水起的局面;并且还因为太平贼的逐渐势大,而呈现出某种安定的前景来。

因此,到了后来他干脆逐一折变了京中的产业,疏通了路上诸多关节而把族人逐渐的迁移过来;分别开始拓展在这支贼军所控制地方上的经营。

只是后来南边也发生内乱的消息传来,在道路和消息断绝后他也未尝没有后悔过;但是随即朝廷就兵败如山倒的,被黄巢率领贼军一路突破推进到兵临潼关。

他也只能赶紧丢下带不走的产业和累赘,就此带着家人奔赴南下商州避难了。毕竟他对于朝廷口中杀人无算的黄逆大军一无所知,但是好歹亲眼见过太平贼的治下,而只能两害取其轻。

至于让东市里大多数人比较在乎的入蜀避祸打算,他却是深不以为然;甚至主动的以利害劝告周旁的人等,

要知道那位擅长京城刮地三尺以奉中宫的田大阉;已然是先行一步的把自己兄弟和党羽,安插在了三川节镇的要任上;这时候带着身家和亲眷过去,只怕是要送羊入虎口了。

结果等他仓促间走到半路上,遭遇和打发了几波溃兵,也损失好些族人和细软之后之后;才听说那些太平贼不但没有在内乱中虚弱或是分裂、垮掉,还把山南东道节度使都给打了下来;

他也就此真正下定决心,冒着从中给的风险与名头,正式在南边重新开始自己的事业。因为是熟门熟路的行会中人,又有地方前期铺垫和呼应。

如今在荆州、潭州、岳州和洪州等茶山居多的产地,都是他派遣族人开办的铺子和商社分店。而他的侄儿王应元更是在江陵计署做了名筹算的小吏,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别出蹊径和意外之喜了。

但是他已然不再满足于最擅长的传统茶行经营了。尤其是因为战乱失去了中原到关东的整个北地市场,西域商路也由此断绝;而拿下从广府出海销往域外的路子,则是控制在太平军的专属部门手中。

至于西南通外的茶马古道倒还算是兴旺,但是要通过充满蛮夷和官军残余势力的黔中道,还要与来自蜀中的茶商争夺这条古道上的利益所在,对他这个专做西北路-羌塘道的北方茶商而言,实在有些勉为其难了。

因此,在不断招徕那些同样出逃长安避祸,而四散在山南两路境内的两市故旧同时,他也一直在寻觅一种可以自己这些外逃北地商人,名正言顺合力起来抱团立足的营生。

于是在一路的采买和观摩沿途当地市面当中,他总算是有所新的体会和触动、发现了。只是促因就没有那么没美好了,乃是他的一个故旧兼合作伙伴,上门来告求时所应运而生的。

这位故旧在离京前早早有所准备,而将家宅以外的大多数身家都变成了,于东南各道奏进院相关的各家坊柜、邸店和便换所的凭证。然而当他派人前往东南各地准备“合券取钱”的时候,却发现出了严重的岔子了。

先是江东的(浙西)镇海军和宣歙镇为贼所陷;而剩下的浙东观察使也陷入了群龙无首的地方乱战中,已经找不到可以承兑的官府了。

然后是淮南道所在扬、楚等地虽然屡屡为贼所攻;但是在理所所在的扬州州城倒还算是保全完好;只是那位名满天下的高令公却是和朝廷闹起了别扭;一时间就连基本的在京承兑业务,也无限制的停滞和推延了。

而他想要派去继续尝试打点和交涉,以为止损的前后几批的人手,也齐齐在当地尽数人间蒸发了。结果,如今那位故旧千辛万苦带出来,那些压箱底的飞钱和寄单,也尽数变成了一文不名的废纸;

只能告求道昔日的合作伙伴门下,求个户口的营生来养活一家子。这也让王婆先诞生出了一个模糊的想念来。

如今,太平军治下对于寄存、汇兑财物的钱柜和邸店、质铺经营固然限制颇多;而在南海(飞)钱联(合)之外,目前只允许特定几家来自岭外,具有广府大海商世族背景的存在。

但是他有信心凭借自己的人脉和渊源,从关内拉出来的那些北地豪商之类,凭空凑出一大笔作保的垫金,再在这里重新打开一番局面。

然而,他眼下想要达成这番意图的第一件事,便就是的让自己的名字,出现在那位太平军之主的见闻当中;然后才能让投其所好的徐然图之。

只是这位据说是佛门出身的大都督,也未尝太过节欲寡好了;可以说除了所好收集各地特色饮食和厨艺之外,就连身边的侍奉之人也是寥寥无几。

因此他也只能从这些方面,别出蹊径的引起对方关注才是;想到这里,他忽然想起来与自己同行出奔,来自西市最大的金银作行,与河西归义军残部有所渊源的那位粟特种豪商哈罗哈身边,似乎有所颇为合适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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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百里之外。

负责引领一支兵马北上商州,打通武关蓝田道的新任别遣都尉王行空,正策马行走在金商古道的旷野之中。

而在他身边除了同行准备入关的全权商务代表高郁之外,便就是这次前来宣召的转运使刘塘了。此时此刻他依旧还在喋喋不休的劝说着王行空道。

“你的事情俺也听说了,黄家子弟这些事情也做的太不地道了……只恨俺正在外间奔走,不能及时替你缓颊和辩说一二……”

“只是黄王还是英明睿武有加,并在事后严惩了相关的人等;是以你其实还有机会回头的……”

“你好歹也是早年跟着打天下的老人了,黄王私底下亦有所挂念过你的情形呢……”

“这次若有机会入的关去,你难道不想道天下闻名的西京城里去瞧瞧么……”

这一次刘塘出使的第一个任务只能说是差强人意,那个周和尚固然是派人盛情款待之,却对黄王的封赏避而不谈或是避重就轻的左右他顾;事后更是自行成立个大都督府以为隐隐的疏离态度。

但是却又在私底下,颇为慷慨的答应了他身负的另一个任务。所以,他要想些法子从其他地方找回一些机会和突破口来,才好作为磁性回去的交代和筹码。

“运使所言甚是,”

然而,一身披挂齐全的王行空听下来,也只是不可置否的对他微然一笑置之。

要是放在当初,他也许会义愤填膺之下觉得快意恩仇有加;但是在太平军中经历和见识了这些事情之后,他也就慢慢放下和冲淡了,所谓借力报仇雪恨的心思了。

因为他已经明显的感受出太平军这里和黄王本阵,在各种行事手段和规矩上的差别,在组织、纪律和思想上的许多距离所在了。

至少在大多数人都是喊着崇高的道义和光正口号,却做的多是为自家小团体牟利的情况下,只怕就连黄王一己之力,也未必能扭转和改变什么了。

因此,就算没有当初的事情获救就此弥合过去,日后同样还是会有所更多的是非和冲突,以新的名义和借口再度爆发出来。因此,他及时选择离开报信,虽然有些遗憾和愧疚之嫌,但未尝不是重新开始的好机会。

远处卷荡而起的烟尘,再次打断了他在马背上的思绪和心路;根据远方用反光映射回来的信号,却是翻山而行的探报队,在前方的故道起伏折转处,意外遭遇和发现了官军的埋伏。

第四百八十九章 朝市相逢策治安(下

“金陵向西贾客多,船中生长无风波。欲发移船近江口,船头祭神各浇酒。

年年逐利西复东,姓名不在县籍中。农夫税多长辛苦,弃业长为贩宝翁。”

张籍《估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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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西信州的一处战场当中,满身血迹的韶州主簿老关;也在遥遥人向着西北方向祭拜着,口中还念着:

“老将头,少军主,你们终究可以安息往生了吧……”

“如今黄王称了天子,周兄弟也成了大都督;王将头做了副都督,……”

“但凡是怒风军里活下来的老兄弟,不管伤病残废,也都有了余生的着落和指望了……”

“没脖子他们这些年纪小的,也都找了婆娘生了儿女,日子怕不是一节拔过一节……”

“俺也要这条捡回来的命,跟周兄弟继续打翻这吃人的朝廷,和全天下的不公……还望你们在地下好好看着,指望着……”

拜祭完回过头来,他又重新是那个爽朗豁达,仿佛什么事情都不怎么放在心上的老义军关向应,关都尉了。

“禀报都尉,此战咱们斩首千五有余,俘获两千八百多,吉州和虔州、抚州境内反乱的贼势,怕都被裹挟在这儿了”

一个年轻的军校在他身边报告。

“只是那狗日的吉州刺史危全讽又跑了;兄弟们已经沿着怀玉山追过去了,怕是要进入衢州境内了……”

“不过咋们逮住了打着他旗帜的弟弟兵马使危仔倡,还有那个啥劳子观察使高茂卿,也在追击中被丢下了……”

“这狗东西还想装模作样的保持体面,结果被兄弟们来几下后总算是老实消停了……”

“那就赶紧把人带上来吧……”

老关连忙摆手道。心中却也不禁嘘了一口气。

这危全讽原本是抚州地方乘势而起募兵自守的土豪,追随高安镇抚使钟传麾下时,击败过黄王先锋之一的柳彦璋部;斩柳部将黄可思、李道谦于象牙潭(今新建县市汉镇),被授为讨捕将军。

后来又陆续镇压了黄天撼、朱从立等地方起事的义兵;与险要之所修建了许多土城和坞壁。算是江西地方土团势力中,能打也能治理比较出类的存在。

当黄巢大军复出岭外而席卷江西之时,他们这些倾向朝廷的地方势力覆灭的覆灭、降服的降服,败逃的败逃;危氏兄弟率部逃进山中才得以保全下来。

等到太平军的逐步势力进入江西道,而在江州进行各路会盟之后;他们才重新纷纷变得低调蛰伏起来;而假做是归顺了义军的旗号,维持一副相安无事的局面。

只是后来与钟传闹翻出走,而在吉州和虔州之间,太平军暂时控制不到也影响力薄弱的所在,继续招徕流亡而筑堡围寨,侵攻和吞并了许多其他大小地方势力。

等到高茂卿进入江西针对太平军煽动变乱,一口气滥发了十几路的刺史、兵马使、杂号将军的头衔,危氏兄弟也在其中;只是没有参加钟传组成攻打洪州的联军,而是乘机南下抢夺信州等地的地盘。

因此,一旦针对其势力攻打和镇压起来,同样也是颇费些周折和功夫的;

因为有许多受其保全和庇护乡里豪姓,在暗中位置通风报讯;而此辈同样熟悉附近地理环境,啸聚往来与山林水泽之间,颇有主场的作战优势。

因此,在来自洪州的北路兵马的呼应和协同下,还是花了一个多月的功夫,在围追堵截当众不打了大小十几战;攻破和烧毁了数十座土城、寨垒、坞壁;

又在本阵派来三支队的配合下,审判和处决了上百家的豪姓、乡绅、大户之属;才逐渐断绝了其在地方获得补充和休整的根基,而一步步的逼上了只能拼死一战的绝路。

不过,能够获得高茂卿这个豫章城下之战的漏网之鱼,到还算是个意外之喜了。随后,就间被反剪着双臂满头满脸都是泥垢和血迹,就连脚上靴子也不知到哪去的高茂卿,被跌跌撞撞拖曳了过来。

“要宰了他祭旗么,都尉……”

顿有一名年轻部将露出某种跃跃欲试的表情来,做了下比划道。

“你想什么呢,好歹是个旧朝的江西观察使,应当交给领军定夺才是……俺不过是先审一审,问些事情而已……”

却被老关当即用鞭梢敲他头盔否定道,然后才转向看起来已然是枯槁憔悴的高茂卿。

“俺要当初与你暗中联络往来那些人家的全部名字……”

“败军之人,只求速死尔,何须刮躁什么……”

然而到了这一刻,高茂卿却是惨淡一笑厮声道;

他踌躇满志得出京,救亡图存与江南的最后一点梦想和努力,指望和野心都在洪州城下那次大败后,被一次次的失利给打击到了无以复加。如今更是被名义上的部下和从属抛弃而沦于贼手,他还能指望和期待什么呢。

“因为这可以让你剩余时光,稍微好过一些……义军自有一些让人说实话的法子,相信你不会喜欢的……”

端坐在胡床(马扎)上老关,却是不以为意的正视着他一字一句继续道

“有什么手段尽管使来便就好了……”

高茂卿毫不犹豫的咧嘴道;只是他想要奋力做出不屑唾面的行举,却因为口中太过干裂而在嘴角挤出一丝血沫来。

“只恨天不假我,未能为国除贼,光复乡土,也未曾如张中丞、颜常山,以身许国与城同亡,壮烈成仁……若能以此残躯赴难,唤醒世人中尚存的忠君爱国之心,那也慨然无憾了……”

“那只怕你要大失所望了……你怕是还不晓得吧……”

老关却是不耐打断了他。

“”

高茂卿愣了下,心中微微升起些许不安来。

“那颜常山的后人不堪朝廷奸佞的逼迫,已断然投奔我太平义军,如今正在江陵任教呢……至于你所说的朝廷?在不久之前也已经没了;”

老关满脸半是讥嘲半是同情的看着他道。

“如今黄王更在长安登基称帝而告诏天下了,你所谓的忠义节烈又打算向谁来报效呢;兴许在日后不过就是个不自量力、螳臂当车的前朝遗故而已……”

“什么……”

正随着身体的疲惫与伤痛,沉浸在满心悲愤与壮烈情怀的高茂卿,就像是被一盆冰水浇透了从头到脚似的跪在泥地里失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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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襄阳城中,周淮安也在看着一首由画僧贯休所献上的诗文《献周都督》;却生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来。

“贵逼人来不自由,龙骧凤翥势难收。

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四十州。

鼓角揭天嘉气冷,风涛动地海山秋。

西南永作金天柱,谁羡当时万户侯。”

他用来好一会才想起来,这是很多武侠里引用过的诗文;也是出自另一条历史线上,贯休献给那位吴越王的传世佳句,还引发了十四州与四十州之争。

只是在这个时空的投到自己麾下的钱具美,只怕再没有机会做他的吴越开祖了;而贯休也在自己的手下干活,所以才提前催生了这首佳作么。

这时,外间再度有人禀报。

“峡州方面急报,有人放船自上游冲栅而下了……”

第四百九十章 朝市相逢策治安(续

嗟尔戎人莫惨然,湖南地近保生全。我今罪重无归望,直去长安路八千。

《武关西逢配流吐番》唐·韩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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峰峦叠嶂的秦岭群山之间,形容俊逸的权商州刺史窦全也站在武关南门楼上,看着远处天际正在激战的烟尘与烽火,正在一点一点的向着自己这边挪移过来。

而正在商州西北端的峣关旧址,同样也在遭受来自蓝田峪內的关中贼军的攻打;可以说,他这个山南道最后一位坚持职守的地方守臣,也正在遭受头尾加攻的困死之局。

武关所在秦岭群山之中裂开一条河谷的商於道,连接着关中平原和南阳盆地的战略位置实在太重要了。因为函谷关天险实在难打,所以进攻方常常正面攻击函谷关,而以奇兵攻打武关。

最著名的就是秦末项羽、刘邦灭秦之战。当秦军主力与项羽鏖战于河北,而函谷关也被重兵把守,趁着咸阳到武关一路防守空虚,刘邦率军二万径直攻破武关,经白鹿原而抵达灞上,迫降了秦王子婴。

再如汉朝七国之乱,周亚夫不走函谷关而走武关,就是因为此道的快捷可以出其不意,而大破关东的诸王联军。南北朝时期的东晋永和十年(354),桓温率军攻打关中的氐族苻氏就是走的武关一路。

又有义熙十二年(416)刘裕伐后秦,东魏天平四年(537)丞相高欢举兵攻打西魏等等,征战多在武关道上。梁承圣三年(554)西魏由武关出兵,经襄阳,陷江陵,俘杀梁元帝。

隋唐时,武关道为京城通往荆汉、江淮间的重要孔道,诸多文士、官吏经由此道游学取仕或赴任,故有人称武关道为“名利路”。

诸多贬官如韩愈、来填、颜真卿、周子谅、杨志诚、顾师邕、王搏等被贬去潮州、荆襄、岭南等地时,亦均走武关道。

其中从蓝田城西北专门赐死外贬官员的蓝田驿,到通往山(南)东(道)、河(南)洛(阳)的阳城驿;武关道中光是有名于世的驿馆就足足有十七处之多,

如今商北的蓝田、青泥、韩公、蓝桥、蓝溪等关中五驿,商南的青云、阳城三驿都已经相继沦陷了;而作为临时就任不久的守臣,窦全当然不是那种意志特别坚定的报国之臣。

他是国戚世系之一的窦氏子弟,祖上也出国御史大夫、尚书仆射之类的重臣。但是更多则是以蒙荫选官;再以侍御、学士、舍人的身份,伴从与殿中、秘书诸內省,或是馆阁之间。

当初他厚贿了内臣又求请了靠山的重臣,才得以自请放出为这武关要冲的守臣;未尝没有躲避兵锋和战火,兼带为自己的靠山守住一条出逃后路的打算;

结果朝廷局面崩坏之快出人意料,他在京城里的靠山更是没能逃出来就做了贼军的阶下囚;然后被依仗为国家屏藩的山东节度使同样不济事,兴师南下讨贼不成反倒被打下了理所。

只是相比地处南阳盆地中那些相对消息灵通的各州守臣们,他得到山南刘巨容兵败的消息已经太晚,而发现自己南北通路相继断绝已然无处可逃了。

所以他也被变相的困在这里,成为了一片危亡之中忠于职守的典范,这对他而言为常事一个莫大的讽刺和悲哀啊。所幸他眼下并不是没有凭仗。

除了来自上洛县中两千名团练之外,还有陆续退逃进武关的千余名山南溃军;再加上败退自关中的一部神策镇兵,构成了如今武关城中全部的守卫力量。

而在武关城外就是叠嶂重重,曲折穿绕而至的谷道,关门前更有丹水环绕而过在墙下,形成一条狭夹的通道和地面;因此,外来的兵马想要攻打到关城下的话,也没有多少可以施展开的余地和空档;

反而是要暴露在关城上足够十数轮的亢长箭雨洗礼之下,忍受这不断的伤亡坚持不动摇,才能安然的抵达到城门前。

然后,他又从上洛城中凑集物料、征发民夫,将关城上年久失修的部分给修缮加固。又在墙后增筑了许多以供把守的箭楼和哨台,在城外的狭道上布设栏栅和拒马、壕坑;

还征集那些滞留在两关之间的行旅、客商,从中择选精壮而置于关后营中,以为守关的后备之选,

他虽然不善于军伍事,但是至少知道把事情交给懂行的人;比如朔方边军出身的本州捕盗都尉兼司马李季从,以及退入商州境内的神策军奉天镇将吕广煊。

乃令其一北一南而分守峣关和武关之要;自己则在上洛县内催促地方筹给钱粮、丁壮,以为长久坚守待变之计。然而,真所谓是人算不如天算。

就在昨天他州城中突然得到急报,却是却是南守武关的神策镇将吕广煊,不知道得了什么失心疯;居然决定主动出击迎战前来的贼军先锋,而率领一部人马前往地势险峻的滂沱岭上去设伏了。

结果,身为刺史的窦全也不得不从上洛城急忙赶过来亲自坐镇武关,以免有所错失和纰漏;就在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前,他再次确认了远处的烽火所在位置,这才抱着满肚子的心思回到住所休息去了。

就在他辗转反侧的和衣入眠不知道多久,突然就在急切和惶然的声线中被推醒过来:

“明府,快醒来……”

“府君,事情不好了……”

“府尊,吕镇将所部已然连夜败退回来了……”

在清冷的让人皮肤颤栗的夜风中,披着明显不合身沉重衣甲的窦全,仓促登上火把通明的关城头;就见关门之下依然是一片人头潺动的叫喊、呼号之声;

而在他们来处那些栏栅、拒马和壕坑,也已经被推翻填平了一些,而错落着好些死状凄惨的尸首。窦全不由心思沉了下来,连忙对着城下开声问道:

“吕将军何在,为何就败退回来了……”

他这句话就像是在城下的人群中浇下了盆热油,激滚起更多七嘴八舌的声音来

“因为攻来贼军有妖法啊……白日里把太阴也叫唤出来,”

“咋们在山岭上强忍着吹了大半天的风,却是一点儿卵用都没……”

“那些贼子老远就发觉了咱们的埋伏,不待靠近就尽往儿郎们守着山头上轮番射箭放火……”

“好些儿郎们还没接战就被赶了出来,埋伏也被破坏殆尽了……”

“吕镇将亲自带人杀贼,却不防那些贼人有妖法唤雷,当下就惊骇溃走不可收拾了啊……”

“咱们可是拼了老命,才回来给明尊报信的……可怜天见的快快开门啊……”

“打开门户,放他们进来吧……”

窦全听到这里虽然还有些不明所以,却对左右吩咐道,

“府尊,这怕是要乱了军心,还要小心奸细混入啊……”

一名州下属官连忙劝道。

“若我不放他们进来,只怕是城上的人心都要乱了……尽管先放进来,再做监管和甄别就是了”

窦全却是看着城墙上那些面露惶然之色的守军断然道。

待到这一波溃军争相恐后的涌入城门当中之后,天色也开始在远方慢慢的显露出隐隐的鱼肚白来:这时候,在关城两侧山壁上眺望位置上,再度有人一边大声叫喊着,一边敲响了警戒的大锣和铜钲;

仅仅过了片刻之后,窦全为首的关城上众官吏、军将,也都看见了从群山之间缓缓开出来的那只,打着绣绘一只狰狞插翅鱼形巨兽的青色大旗,而在初起旭阳下甲光闪烁如大片游鳞的浩荡军伍。

但是更让他们闻之色变的,则是伴随着这只军伍一起出现在丹水之上,无需任何岸边的人畜拉纤,就在水波荡漾之中逆流而上的奇形怪状行船。

而在其中一艘怪船上,刚念完一篇《祝敌往生得入火狱》祷文的炮组匠师白多禄,也再次诵读道:

“大炮既真理,射程皆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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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隐隐的轰鸣和震动声中,出逃南下却被困在当地的供奉麟德殿文章应制杜光庭;也在关城內的一处署衙当中困惑的抬起头来,却见自己写好的告贴因为错笔,给涂出了好大一片的墨污来。

他其实还是个道士,字圣宾,号东瀛子。因为早年学儒家博通经、子,却在先懿宗朝时屡考进士未中,乃避世到天台山入道。结果反而以修道中的名声,得到当今那位马球天子的赏识,而征辟入內为官。

只是相比他在惯常的诗文和制书、青词上的名不见经传的成果,则是在另一个文学领域的别出蹊径。他曾经著有《广成集》《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注》等道家文典。

但是更加有名的,却是他曾经著有《虬髯客传》;乃与如今随驾入蜀的另一位侍御史内供奉裴铏,所著的《昆仑奴》、《聂隐娘》并称于世的《传奇》(唐代体称传奇)。

只是他《传奇》写的再怎么好,典籍研究的再怎么透彻,也改变不了天子西幸京城沦陷的结果;也改变不了他眼下受困于此,而被征用去些安民告贴的现状。

只是当他好容易写好告贴拿出来,却发现左近已然是一片狼藉,而在武关之内的街市上已然满是惊慌奔走的身形了;他同行的族弟更是撞进门来,见了他大声的叫喊起来。

“不好了大兄,是山南境内的太平贼连夜攻打过来了……”

“据说彼辈军中有那妖僧传下的雷火之法,但凡是凭的一声雷声,就有城堞崩碎,守兵骨肉成泥啊……”

“那窦刺史所在皆被埋于瓦砾之下,守卒们已然开始四散奔逃了啊……”

与此同时,混在城门后的败卒当中,等待检点的前山南金州藉长征戍卒张东;也眼疾手快将一个装满火药末子和碎铁片的酒葫芦,点燃丢在人群中最为密集的地方。

和他一样动作和行举还有数人,被丢出来的亦有水囊、陶壶样子的物件。只听到接踵而起轰得一声,灰烟绽放气浪翻卷之间,在猝不及防的人群顿然掀倒了一片。

待到烟尘被吹散之后就剩下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地身体。虽然看起来并没有人因此直接死掉,却是满地血淋淋的挣扎呻吟着更加吓人。那些尚且还能站立的人等,亦是争相践踏的一哄而散了。

然后,张东才吹响了哨子,一边齐声大喊着

“城破了……”

“刺史死了……”

“大家都逃了……”

一边游刃有余的在烟尘掩护下,捡起遗弃的刀兵向着关城门內摸去。

又过了半天之后,出奔出武关而逃到上洛县城的杜光庭,还没有来得及在拥挤成一团的门下喘上一口气,就见到了在大路远方轻骑追逐而来的苍色战旗。

然后,他就被惊慌失措的人群给裹挟推搡着,一步步挤到城墙下的壕沟当中。

第四百九十一章 无题(这章算昨天的)

当满身泥水的杜光庭,在城壕里活活溺死之前总算被人拉出来之后,连忙感谢道:

“多谢援手……”

然而,他见到自己的救命恩人居然是一名眼神深邃形容沧桑的贼军,不由的愈发惶恐不安起来。对方倒是不以为意反问道:

“你可是读书人否……”

“姑且算是吧……”

哭丧着脸的杜光庭小声应道。

“是便好了,当属可以改造和争取的对象……来人,带这位去换身衣服,编入南下的输送队离去……”

他随即用手一比划,不由分说的道

于是,杜光庭就莫名其妙和穿长衫戴璞头的一小群人站在一起,喝着现成提供的热汤和饼食,心惊胆战的目送着一队又一队接踵而过的贼军。

只见这些贼军局势衣甲精良而装具齐全,还喊着号子或是唱着不知名的歌儿,看起来比大多数官军还要精神和整齐体面;

在夺取了上洛县城之后,也没有丝毫兴趣进行例行抄掠和烧杀,却又马不停蹄的越过上洛县城向着北面的峣关而去了。

因此,除了城头上更换的旗帜之外,似乎就仿若一切还是如常,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一般。然而站在杜光庭身边的一名苍发士子,却是囔囔自语的道:

“居然是秋毫无犯,这贼军可比官军还像王师,难不成这天下变色已然不可挽回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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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襄阳构建大都督府过程当中,周淮安相继颁布了一连串的人事任命,以及随之而来各种单独会见或是茶话会的安排日程。

首先是保留广府留司的设置,以副都督王蟠专筹岭內二十三州的输供事宜,以及监察后方各地屯庄、工场、矿山所属的怠工、浪费、贪墨舞弊和假公济私之类的情形。

然后是六位戍防使,除了镇守宣州的王崇隐和坐镇鄂州的霍存之外,又委任了高季昌为润州戍防使,吕方为桂州戍防使,交州戍防使则是由王蟠兼任,襄州戍防使暂时空缺。

太平第一军的中郎将和左右郎将暂缺,以葛存周为首席/第一郎将,钟翼为第二郎将,许毅将为第三郎将,分别提领左右中三厢及各营都尉;

第二军以刘六茅为左郎将、赵引弓为(左厢)郎将,王子明为(右厢)郎将其余暂缺;

第三军以朱存为中郎将,苏无名为右郎将,其余暂缺;

第四军以曹师雄为左郎将,吴星辰为右郎将,其余暂缺;

第五军以王重霸为右郎将,钱具美为(右厢)郎将,其余暂缺;

第六军以柴平为中郎将,张居言为左郎将,其余暂缺;

第七军以关向应为右郎将,曲承裕为郎将,其余暂缺;

第八军以程大咬为右郎将,郭言为郎将,其余暂缺。

其他营一级的林铭、罗念、杨能、赵警帆、王行空、周本、张彪等都尉、别将之属,也是各有任命和升迁;但是就没有单独召见和禀报的资格了,而是按照所属军序,分批集体前来会见。

这样,太平都督府下一司六戍八军的基本军事构架,就此相应成型了。此外,除了湖南、荆南地方上陆续平定的消息,江西境内也传来了捷报。

除了已经被击败外窜的危全讽所部之外。南北交击的程大咬、老关、张居言等几支人马,在江西地方又相继平定了袁州(今宜春)大豪钟匡时,吉州(今吉安)豪强彭王干、虔州(今赣州)豪姓卢光稠等,盘踞地方或是啸聚一时较大规模的反乱势力。

并且以此为由头和凭据,开展对地方清算和整治。因此,在奔走往来的三支队和军队保驾护航之下,正在江西境内追索和诛连那些有所关系的豪姓大族,杀的是一片人头滚滚。

因为这次的叛乱虽然造成了不小的损失和混乱,但是也沉渣泛起的把地方上那些,原本蛰伏和潜藏起来的敌对势力、心怀不满分子,给泥沙俱下的纷纷冲刷出来了。

相信经过这一番诛连无算、人头滚滚的大审判之后,太平军原本并没有怎么深入地方,而只维持在城邑里的控制力和权威、影响力,将在相对干净和整肃的环境下,得到进一步的拓展和延伸。

另一方面,则是通过抄没的土地田产的归并和整理,有可言在这些地方招徕因为战乱流离失所的人口,而设置出更多的屯所-农庄来,作为太平军楔入地方发挥影响力的支撑点。

尽管如此,在这么一片血雨腥风当中,反而冒出了许多赞誉和叫好之声;理由也很简单,有些人是被太平军的决心与意念,以及狠绝果断的镇压手段吓坏了,而欲以服软和妥协、投附以求自保。

另一方面,则是相对世上大多数喜欢杀人立威的割据势力而言,至少太平军讲究的是人证物证兼具的审判之后再明典正刑,而不是肆无忌惮的滥杀行为。

用李师成等朝廷降人的话说,就是如今天下的各地官府和藩镇当中,哪个所谓的能臣、干吏不是靠杀人如麻的手段,才得以维系的偌大名声和治理手段。

起码太平军的目标和对象一贯很明确和始终如一,并没有过多的波及到其他人群。而且就算是其中有所错漏和矫枉过正的存在,但是整体上还是相对清正公明的结果。

虽然说是杀的人头滚滚,但是实际上除了在抓捕过程中刻意抵抗的伤亡之外,实际上太平军公审之后的处决比例并不是那么高,而且还根据情节性质与程度,仔细安排和规划了多种多样的去处。

根据各地三支队陆续报上来的数据,光是江西五州和江东三州境内,前后大概有三百多家的一千多人,因为罪大恶极或是罪名昭著,被三支队的领队一致走特殊程序当场批复处决掉;

大概还有几倍于此的人数,按照甲乙丙丁戊的五大类、六等罪行划分之后,给押解到江陵来等待柴平所主持的镇反会;以决定和分派相应的流放交州,下矿苦役、盐场劳作,在屯庄里接受监管改造等等不同去处。

而太平军如此大费周章也并不是无的放矢。既是堂堂正正的宣示,新政权的统治权和威慑力的传播需要,也是为了逐步根绝后续的反动回潮。

毕竟从身体消灭一个人固然容易,只要把脑袋砍掉就基本不会活过来;但是要想消除在一个长期生活的社会环境中的影响力和惯性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就像是后世的土改工作当中,为什么一定要对地主们及其家人、帮凶进行公审,并揭露、控诉和判决的流程之后,还要戴帽挂牌游街示众;

这不仅仅是因为需要打击和折辱这些社会寄生虫阶级,也是在摧毁和消灭其在天然阶级分野中的社会属性;人类毕竟都是社会动物,基本上没有人能够脱离社会群体而独存下去。

而通过这些将贵人老爷们的体面和尊严,打倒、拖下来、踩在尘泥里流程和步骤。却可以让普罗大众意识到,原来这些高高在上的老爷们也是一双眼睛一张嘴的普通人;也会害怕和畏惧,也会哭喊和告饶,也会在武力威摄下为了求活而做出各种丑态来。

就此粉碎和破除掉笼罩在相应士绅、土豪、大户和官宦身上,各种用权势、财富、宗族和其他人身依附关系,所世代营造起来的天经地义式的虚假光环和虚伪面目。

这样,就算是这些阶层有侥幸逃脱过去的余孽和残渣,日后想要重新在熟悉的乡里兴风作浪;拿着乡党、宗族之类的情由,蛊惑来蛊惑和煽动普通民众,也没有那么容易和方便了。

因为通过这些行为将他们存身的基础,拉到与普罗大众一样的水平线上;不再具有多少畏惧心理和从众心理的号召力了。而只能用一时恐怖手段或是利益来驱动。

但是既然都是被清算之后,失去了绝大多数赖以维系社会资源的死剩种,又怎么可能拿得出足够的利益来收买和鼓动别人了;更别说让人放弃重新安稳下来的生活拿命去对抗新政权,这是一个无解的死循环和悖论。

至于恐怖手段,固然是一时可吓住一些胆小怕事之人,不敢与新政权合作;但是在长期既无后继之力有没有外援的情况下,又怎么对抗的过拥有成建制暴力机器的太平军政权呢。

因此,只要顺水推舟的稍加引导和宣传,反倒是会成为将地方新归附民众和人心,给推到能够带来安全和秩序的太平军政权这边的助力。

人同样是由适应能力和惯性的,在旧有事物被摧毁的依然无可挽回的情况下,他们也只能让自己习惯和适应新政权带来的秩序和生活方式。

只要不是太过分的煎迫和压榨,他们依旧可以像是千百年来忍辱负重的祖祖辈辈一样,就此在安身的土地上继续的坚忍和维持下去。

而且这个过程还有另外一个附带的好处,就是这数千名在地方工作中锻炼出来的三支队成员,也是很好的火种和苗子。

在他们见识和处理过许多残酷的场面和罪行之后,自然也有相应自觉不自觉的立场和觉悟;只要稍加强化培训就可转换成控制新占领地方的基层官吏候补。

然后,周淮安就可以回头过来,处理一下来自上游的异变了。

第四百九十一章 建牙新睹靖岩疆

“这么说,你是蜀中义军的使者么……”

周淮安双手支起下巴,有那么点匪夷所思的反问道

“我辈虽然身在西川,却是早已久闻天下义军之中,最是能征善战的太平之名了……”

来人看起来身体消瘦容貌沧桑,须发都纠结在一起,显然很久没有能够好好休息过了。

若不是这位自渝州放流而下的所谓当地义军消息和联络人。周淮安还真不知道峡州、归州和夔州之外,在来自上游的山西道和剑南两川,居然在短时间內发生了这么多的变化,

这件事情的起因源于入蜀的那位马球天子,但是始作俑者则是西川节度使陈敬宣。他是田令孜的兄长,靠马球定三川的比赛得到的节帅位置;身为一方节帅在许多方面都很糟糕,但是唯独在罗索地方上很有一套。

他多次派遣人员到各地县、镇侦探阴事,称为“寻事人”,所到之处向地方官多有所求,索取财物。有两个寻事人过资阴镇,独无所求取。时有镇将谢弘让于路上邀请,仍然未至。

谢弘让自疑恐有得罪,夜晚,逃亡入群盗中。第二天早晨,二寻事人离去,谢弘让实际上无罪。捕盗使杨迁诱使谢弘让出来自首,却将谢弘让逮捕给西川节度使府,声称经过讨击将谢弘让擒获,以求取功赏。

陈敬不进行审问,令用木杖打谢弘让背脊二十杖,将谢弘让钉在成都西城十四天,将沸油往他身上泼,又用胶麻拉开他的伤疮,其刑惨酷至极,看见的人无不称其冤。

又有邛州牙官阡能,因公事违失期限,为躲避杖刑,逃亡为盗,杨迁又进行诱捕,阡能正想出山自首,听到谢弘让的冤情,大骂杨迁无耻,义愤填地发誓要当盗贼,驱赶和掠夺良民,不从命者将其举家杀光。

一个多月后,就吸纳了许多不堪税赋的逃亡农户和山民,发展了到上万人的队伍,建立部伍,设置各级军官,横行于邛州(今四川邛崃)、雅州(今四川雅安)之间,攻陷城镇乡邑,所过之处,官吏俱是肝脑涂地。

先前,蜀中盗贼很少,自此以后盗贼纷纷竞起,州、县官吏不能制止。于是先后有罗浑擎、句胡僧、罗夫子各招聚了几千人马,在地方上响应他。

相邻的山(南)西(道)境内,又有涪州(今四川涪陵)刺史韩秀升,协同屈行从等人起兵造反。陈敬派遣牙将杨行迁率领三千人的军队,胡洪略、莫匡时各率领二千人的地方军队,四出攻讨贼众。

结果连战皆败之下,地方官府已无兵可派,陈敬便把看守仓库门庭的兵卒都搜集起来,派给杨行迁。然而就在上个月,双方展开激战中官军还是惨败。

因此阡能、罗浑擎、句胡僧、罗夫子、韩求等首领,如今分别占据了邛州(今四川邛崃)、蜀州(今四川崇州)到渝州(今重庆市)的许多地方。甚至一度都逼近到了成都附近的青城山下。

然而正所谓是物极必反,盛极必衰的道理。陈敬瑄在屡战不克之下,换上田令孜所推荐禁军世家出身的神机营使高仁厚为主将,于是这些义军的局面一下子就恶化下来了。

高仁厚此人既是善战又善招抚手段,先是于营中策反了阡能的探子,令其回去暗中散布朝廷招抚的消息,斩杀了顿缩不进坐观贼势的双流县截使白文现以正军心;

结果接下来,据守双流的义军首领罗浑擎诈降设伏,却被人心浮动的部下变成真降;然后他又驱使五寨降众到各部人马之中去传话。穿口的首领句胡僧严守栅寨,斩首动摇者却激起内乱,被部下所执送而出。

首领韩求在新津设置的十三个营寨中人都出来投降。韩求自己跳入深深堑壕自杀,他的部属把他尸体钩了上来,砍下他的脑袋送给高仁厚。

然后他就焚毁营砦而放走穿口、双流的部众,以新津的降卒继续招抚其他地方;罗夫子在延贡设置九个营寨为焚山的火光所惊,连夜四散逃跑。

罗夫子逃到雅州阡能的营寨,与阡能谋划如何动用全部人马进行决战。计策还没商定,天快黑了,高仁厚带着延贡投降的人赶到,阡能、罗夫子骑上战马巡视营寨,想派兵出战,部属都已然不听号令。

等到第二天高仁厚带领官军连夜逼近,各个营寨争先恐后地呼喊着往外跑。有人去抓阡能,阡能走投无路只好跳井,被众人拿获;同时去抓罗夫子,罗夫子自杀了。然后提着罗夫子的脑袋,绑着阡能投降了官军。

结果高仁厚出兵总共六天,就平灭东川五大贼寇。其他地方的贼寇营寨,也分别派遣将领前往招降。他每攻打下一个县镇,就补授镇遏使,令其安抚召集民人户口,以防复起。而后又从雅州募集舟船,顺水引兵南下山南西道境内。

与此同时,原本占据峡州、归州、夔州等地的荆南节度使宋浩,亦是在不久之前断然弃守当地,带着地方罗括来的青壮和辎重、财货,引兵越过了夔门关(瞿塘峡)而入蜀了。

他们一路循江而上,相继占领了夔州(今四川奉节)、万州(今四川万县)、开州(今四川开县)、通州(今四川通县)等地。

因此,正盘踞在山南西道南部涪州、渝州一带的韩秀升,屈行从等势力,也在这支忠武兵和山东团练为核心的荆南军面前,也不免丢盔弃甲连战皆败,而丢掉了大片沿江布设的营寨和地盘。

眼看要被南北交攻于涪陵城内的韩秀升,这才痛下了决心派出使者在这江水湍急之期冒险放船,突破了峡江水道和夔门要冲的官军水寨拦截,误打误撞的跑到下游太平军新收复的归州地盘内,顺便求取起了外援来。

“还请贵部千万援手一二……惟愿以合州上下,以大都督马首是瞻了……”

来人犹自在苦苦告请道,就连话语都变得有些不利落起来。

周淮安很想吐槽一声,那之前你们得势的时候又干什么去了;非到山穷水尽了才会想到来寻求外援和助力么。但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个自己送上门来的带路党;对于日后介入蜀地三川无疑是大有好处的事情。

如果有的机会的话,能够介入到剑南三川的局面,由此在长江上游的山南西道打下一个楔子;甚至是给偏安成都的晚唐小朝廷,找点麻烦添下堵,也是完全惠而不费的事情。

只是,这一切策划和构想的前提是,得想法子保全住涪州境内这最后一个据点,兼做上游的桥头堡。虽然有这个一个机会摆在面前,但是周淮安却是有些犹豫和为难起来了。

虽然说,除了北上商州的王行空这路偏师外,眼下太平军的军事行动,基本已经进行到了扫尾阶段;但是大量散布在地方上的三支队,及其配合乡音地方驻队构建基层组织的工作小组,还是需要持续人力物力的投入。

那些被打败后流散开来的残兵乱卒,乘势作乱的土蛮山夷残余,还有逃到山上躲避战乱结寨而居的百姓们;如果不能及时收拾和清理的话,也是一个持久不断的乱源。除了军事上的打击和威慑之外,也都需要大量粮食和物资来作为辅助手段。

因此,如果再加上这么一路不知道是否会扩大化到什么程度的军事行动支出,只怕好不容易整理和调剂下来,刚从拆东墙补西墙式的财政赤字和亏空当中,回复到健康状态当中的太平圣库体系,又要令人亚历山大了。

除非自己能够开辟新的财源或是短期内能够获得收益的项目;随即他就在城中节衙的后园里,召开了临时的军议。

大片苍天古木遮盖的阴凉之下,围绕着偌大的沙盘,摆放成圈的靠椅和冒着凉气的冰镇饮子,就是临时军议会场的全部了。

“我先要说明一点,这涪州刺史韩秀升、屈从行之辈,可不是寻常求活起事的义军;而很可能是假托义军之名乘势割据一方的野心之辈而已。”

周淮安当先开口定下基调道。

“所以接下来,我希望能够不以我名誉、荣辱之类的个人得失,而是以大都督府的整体利益和立场进行论事……”

“俺倒是觉的可搞上一搞……不为其他的,峡州、归州的局面是现成的,最少上游的那处夔门险要,得想法子拿下来,才不至于受制于人的……”

摸着下巴略加思索之后,已是第三军中郎将的朱存当先表态道。

“某以为朱中郎所言甚是,若得夔门天险以下,峡归各州得以安全不说;本军日后对山西道的战略态势,无论进取还是退守,也都有所凭据了……”

然后是第一军第二郎将钟翼,亦是正身道。

“属下以为此事可言稍缓图之。峡江道各州都是地狭民贫的所在,无法对本军提供太多助力;又是仰上而攻的水运逆势,多仰仗人力拉纤输送;若不能一鼓作气进取的话,那就是很容易被拖进长久的拉锯和对峙了。”

提出不同意见的则是暂代第四军事务,同时负责坐镇江东一带的左郎将曹师雄。

“属下亦以为然。我这一路过来所见,莫说是稍远的江西各州,便是临近的湖南境内,亦是民生疲敝、凋零的利害了,实在需要足够时日来休养生息。而不宜在岭外的下一次收成之前再动刀兵,尤其是大动刀兵的……”

第三军右郎将苏无名,亦是大声附和道。

“其实某家以为,这峡江各州地方狭促而道路颇为艰险,就算发之以大军能够抵临夔门镇下的人马,也是颇为有限的。反倒是这大江水路之上大有可为之,就不知道水军方面尚有余力呼……”

第六军左郎将张居言,却是有些小心的插话道。

于是,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第五军(水军)的王重霸和钱具美身上了

“自从这轮洞庭和湘水流域的肃清结束后,已经有小半数人船转入休整和维护当中了……若是督府有所需要,大可抽调出八九十条人手俱全、状态尚好的军船来以备万一……”

王重霸当即开口表态道。

“此外,下月又有三十条车船的构件,将从桂州越岭送到湖南境内来装配使用……”

在场唯一的都尉,负责圣库监理的杨能,紧接着举手补充到。

“那我亦觉得大可姑且一试,以少量精兵配合水军,以奇正相辅强袭或是巧取之……就算事情不成也是无伤大局的……”

听到这里在场三位中郎将之一,第六军中郎将柴平也不紧不慢的点头赞同道。

“但若能够成事的话,那就无疑打开了在山西,乃至蜀中的局面了……更关键的是我以为,勿论那韩秀升之流是为了如何目的才反抗旧朝的,治下那些百姓却多数无辜受难的;若能够以本军的稍加余力得以保全,那也是一件善莫大哉之事了……”

听到这番话,周淮安不由对他格外高看了一眼。想不到“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一般的道理,居然让他在荆州任上给锻炼出相应的眼界和大局观,以及真正的救世济民情怀来了。

“这么说大伙儿的意见也很明朗了,就是在不影响整体大局的情况下,想办法抽调出一支偏师来,以夺取夔门为最低目标,以牵制宋浩的荆南军为中长期目标;并伺机支援涪州的韩秀升部。务求山西道维持现状的局面?”

周淮安一边想着一边站起来总结道。

“当为如此,谨遵军命……”

在场众将纷纷起身回应道。

“那大致方略已定,接下来我们再确认一下,该安排多少人马为适宜,该选哪只部伍、哪些营团,又当预先征发和调拨为期多久的军资物用,及其装载车马器具,沿途的夫役、畜力所属……”

周淮安摆摆手令他们座下才道:

“第一军要镇压和威慑山南各州的地方局面,并伺机接应北上武关的先遣队;第二军俱是马队,在这种沿江山峡之地排不上多少用场,咕却留在襄阳附近作为大本营的预备队好了。不过伴随驮队中可以先调四个山地马为主的团出来,以。”

“第五军是水师为主,这次就先抽调出一批适宜激流大浪的大型江船及其最熟练的老手来;第七、八军尚在岭外就不用征调了……”

“这次出征的部队,就从第三军、第四军和第六军中所出把;你们回去好生的编排和调集人手,相应战备物用和器械若有短缺,直接上报圣库司和都督府核计处。”

“其中有来自桂阳监和郴州、连州的山民、矿工子弟,或是闽地流亡的营团,可优先列为首选;……所有的新编、暂编和整编的营团都可以暂时放一放,但一定要确保战锋营和驻队营的编制……”

“这么说,最后的编成以五到八个营头为最佳?再配合两千人左右的武装输送队,以构筑沿途的粮台、哨垒……”

“这样吧,按照通路的最大限度先发五个营头,后续三个营头稍晚一步编成再出发,乘坐水军的运载船,为殿后和接应好了……”

“随后我会差遣样子队中的新式火器和装具,一起加入其中……由参军各组后续编列相应为期数月到半载的预算方案……”

“对了,这一次除了确保商州方面输运之外,其余的水轮船亦可投入上游水道的测试当中……再从桂州的山场中调拨一批驮马来,作为急流牵引的辅助手段以防万一……”

当周淮安散会之后回到前庭,却又接到了另一份的急报,不由叹息起来,想要安心的埋头种田暴兵,怎么就这么多额困难呢。

第四百九十二章 建牙新睹靖岩疆(中

这次的急报却是来自东边战乱中的福建观察使境内。

一向与太平军素有往来的大豪索罗孟,突然南下前来告求和投奔的突发事件,随之而来的还有闽地一直被封锁不宣的新变化。

却是随着作为外援的温州防御使梁瓒,回归淮南主持局面。本地出身的福州团练使陈岩,也在闽地五州战乱中逐步取得优势,最终攻破了福建观察使郑溢所占据的建州州城(州治今建瓯),捉住了出逃的郑溢将其绞杀于仙霞岭下。

于是余下泉州(今福建泉州)刺史廖彦若,汀州刺史钟全慕、漳州刺史徐归范在内,携带户丁田粮册籍亲赴福州请归陈岩节制,山岭海岛也有二十余股地方武装闻风来降。福建五州自此皆传首平定归一;

收拢各州兵马之后陈岩,又开始兴兵征讨和威逼当地的平湖洞等山哈蛮土族,得壮丁万余编做两军,与原本麾下九龙军等兵马一起号称五万大军。

然而他并没有就此息兵罢战,或是转入地方休养生息的迹象;反而挟以兵强马壮之势继续整军备战,对付起那些曾经站在对立面上的豪姓大族,纷纷抄家没族以为军淄。

然而清算完这些对头势力之后,又轮到那些那些在战乱中坐而观望的豪姓大族,很是逼得他们捐产献财割肉放血了一番,才得以暂时脱免。

作为连锁反应是地方上索氏为首的海上世族,也不可避免的遭到了进一步清算和抄掠行为。索罗孟虽然虽然身家巨万,并且坐拥规模不小的船队;但是在陆地上还是没法与这些乡土崛起的割据势力抗衡的。

于是在一些索氏族人的带领和内应下,入闽百余年经营好几代人的海商索氏家族,虽然谈不上就此灰飞烟灭了,但也因此在引入强横外力的争权夺利内乱中,四分五裂而不复旧观。

最后只有正巧在港口中亲自安排接货,而躲过针对性搜捕和族人出卖的索罗孟,带着身边少许亲信和族人上船逃了出来,又汇聚带领剩余的船队南下而来投奔太平军所属。

如今正在潮州的行馆等待安置,并且还随同送来一封私信。据其中所宣称,如今的福建五州趋于一致而地方凋敝,两浙江东沿海动乱不堪,淮东沿海也是一片残破,短时间内已经不再是通商兴贸的良选了;

但是这些年下来,他在北地还是发展了些关系和渊源,就此放弃未免有些可惜了。比如在淮河以北平卢节度使下的胶州、徐泗节度使的海州,甚至是成德节度使的沧州境内,都不乏与之互通往来的对象和客户。

周淮安只是略加思索就做出了批复。太平军也不是一切用人向前看,而不顾过往的传统。他既然为太平军早期的发展做过贡献,又愿意继续在熟悉领域内发光发热,那就让他到商椎局下领一个通事的职务。

然后由他牵头,把对于北方的贸易线给维持和保全下来。作为一条海上获利渠道的本身还在其次,关键是藉此获得来自北方,尤其是河朔藩镇的消息,就显得尤其难能可贵了。

另一方面,则是福建五州虽然相对江东两浙、宣歙而言,要穷僻民寡的多;但是重新统一在陈岩手下之后,还是不可避免对相邻太平军在江西、岭东的地方,形成隐然的威胁。

虽然有梅州蕉岭和虔州瑞金监的关防可凭,但至少在其态度明朗之前实在是不可不防,这也就进一步牵制了太平军所属,可以调集和运用的兵力了。

“我需要一个有勇有谋之士,作为使者前往福州打探情形,并且伺机而动……”

周淮安随即对着重新聚拢过来的诸将道。

“某愿前往见机行事……再下曾多次行船路过福州当地,颇有些旧识和熟唸之处……”

却是在数个人头窜动之间,身形敦实肤色竣黑的钱具美抢先出列道。

“也罢,一应所需人手由你挑选,当地的眼线和探报,也由你来支使和安排了……”

周淮安当即拍板道。

这时候,外间再次有大声禀报响起:

“报都督,来自广府留司诸曹、各科房的人员,并眷属已经抵达城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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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江陵北面,大片新翻泥土的田亩所簇拥着,看起来颇为崭新的田庄围子之中。

作为祁县王门的子弟,王仁寿虽然早有所心理准备,但还是未能想到自己居然要和那些,一看就是土得掉渣泥腿子出身的形色人等,一起接受层层递进的考核和面试询问。

当然了,因为事先做过足够功课,又在来路上打探过相应消息,所以他还是在磕磕绊绊的意外当中,以相对优异和出众的表现走到了最后一步,并且对于太平军的主张和理念颇有些对答如流,而令人颇有些刮目相看起来。

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有能够获得直接做官的机会,哪怕是一个斗升下吏的位置;而是随着另外几名最终入选的士子,被编排到了一个陌生的田庄中来。

要是这样也就罢了,王仁寿也可以接受作为田庄管头的暂时身份过度。因为身为王门祁县本家的旁支子弟,只要不出五服三代,可以说从一出生就被宗族基本规划好了相应的道路。

能够以学识、见地闻达于仕途的,当然是家族扶持和提携的首选;只要是乡试和省试还能过得去,就自然有许多长辈和故旧渊源,为之通榜和挪扬声名;

然后无论是入内为省台学士、舍人、行走、堂官,还是外放一地的县下亲民官;或又是入幕于藩镇、守臣之属,自然而然就成为家族的天然助力和翼护。

在文章诗赋或是治学经典上有资质的,家族也会安排去游学交友、宣扬名声,最终以文坛大家、当代名士身份出众,而成为本家的隐形助力。

若是好狠斗勇或是弓马娴技艺熟的,则是就近去投军边关或是转托于朝廷禁军之中,然后在家族的帮衬和提点之下,同样是“功名只向马上取”的大有可为之处。

若是精于数术而长于逐利,亦可以去从商兴贸,经营起各色名目的外围产业来继续为壮大家族出力;其他的书法、绘画、金石、赏玩、曲艺甚至是专门结交各色人等的浪荡子、游侠儿,只要有所专长和用处的方向,多少都会得到家族的直接或是间接帮助。

就算是才智平庸之极,也是最不成器的选择,同样可以安排到家族所属地额产业中去,做一名管理某乡、某村佃客部曲、附户游徒的庄头、里正,衣食温饱无忧的抚养后代,继续为家族出力。

而宗族之中对于王仁寿原本的安排,既不是入境科举的仕途首选,也不是眼下乱世投军的次选;而是作为行商和入幕帮衬族人的候选来教导;同样也被安排见识过族人,对于田庄和佃客的治理手段。

只是天有不测之风云,原本那些随着本家主要成员,谋取朝廷仕途的官宦种子或是效力军中的俊杰之士,都随着朝廷的溃败而陷没在了长安和洛阳城中。

他这些留守祖宅犹在候选的旁系子弟,也不得不给各自驱策出来,为了家族的前程和生计所在,纷纷四散奔走于各方了。

相比那些就近投靠代北行营或是河东、泽路节镇,或又是河朔的成德、魏博、卢龙等地,或又是河西的凤翔、泾原、邠宁。朔方;前往荆湖的王仁寿,只是其中排名靠后的人选之一。

然而他到了地方才知道,自己居然要在这里待上很长一段时间;以为相应考验和过度的观察期。

在其期间他不但要随着庄内的田户参加集体劳动,还要午间和晚上的时间,抽空给庄户们按照本地提供《千字文》《百家姓》《三字经》等教材,进行讲授。

居然是要读书人、道德文章的种子,与那些世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泥腿子一般,汗流浃背而四体坦露的劳顿于田垄之间。这世上哪有这般刻意折辱斯文,大材小用的行举,这企不辜负他毕生所学的胸中韬略和满腹锦绣么。

他在气愤之下几乎想要马上拂袖就走。然而却有想起家族中的嘱托和重任,以及自己赌气之下所发要有所成就的誓言,不由在心情矛盾与反复之下,还是勉为其难的留了下来。

然而就当他下定了决心的第一天。就连担水和帮运器具这般看似简单的活计,都把他折腾了个够呛。不但泼洒和掉落了好几次,还把自己磕碰的手脚俱是伤。

虽然周旁并没有人笑话他,反倒是善意指教了不少细处上的省力和注意事项;但是他羞愧难当的连午食都吃不下去,而只能就着生硬的柴塌,满身酸疼的假寐过去……

因为他既是恼恨空有雄心壮志,却只消半天就体现出软弱不堪一面的自己,也隐隐后悔和抱怨,把自己给指使到这湖南穷癖沦陷之地来,吃苦受累的家族;更加懊恼为什么要打肿脸充胖子一般坚持下来的决定。

然而,他还没有躺多久,就听到门扉作响而走进来一个人,手中还端着香气袅袅的虾皮薯米粥;顿时让王仁寿空空如也的负重移镇动静,而再也无法装下去了缓缓起身来。

“你便是今个儿来庄上见习的王生吧;”

来人生的长相忠厚老成,却是几分自来熟的恳声道:

“在下杨福生,人送个诨号老黄羊,添为左近的巡事……听闻王生有些身体不适特来看望一二,也有几句心里话欲与你们这些新进读书人分晓一二”

“你知道安利么……啊不,是你可晓得咱们太平军是如何才有如今局面的……?”

第四百九十四章 建牙新睹靖岩疆(下)前两章顺序漏了一章,这里调回来

“滟澦大如象,行人且莫上;

滟澦大如马,瞿塘不可下。滟澦大如鳖,瞿塘行舟绝,

滟澦大如龟,瞿塘不可窥,”

南朝郦道元《水经注》记其谚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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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江天险峻第一的夔门了吧……真是鸟尽绝顶,行船巉絶之处啊……”

夔州,著名的瞿塘峡中,太平水军右郎将王重霸,也在水轮大船上望着远处险峻奇秀的峡江山势,不由有感叹道。

原本在一片残败和凋敝到几乎人烟淼淼的峡州、归州境内,还算敞阔和开朗的江面,和倾斜如飞鸟翼的徐缓山势,到了这里就顿如被扼紧的咽喉一般的,收缩到了某种极致一般寥峭陡立起来。

在左边赤甲山和右边白盐山之间两岸如削,岩壁高耸。在灿烂的阳光下,赤甲山略显红色,白盐山呈灰白色,隔江相望,一个红装,一个素裹,可谓奇景。

大江在悬崖绝壁中汹涌奔流,仰视碧空,云天一线,峡中水深流急波涛汹涌,奔腾呼啸,令人惊心动魄。泛白发青的山壁跟脚上,是一大截历代涨水线所留下层层痕迹。

而江面最窄处不足百尺,宛然是天生从群山中劈出的大江门户;因此被称为是夔门,取义夔州门户,又是巴蜀咽喉;乃是与北方陆地上的剑门关一起,自古就有“险莫若剑阁,雄莫若夔”的美称。

峡谷窄如走廊,两岸崖陡似城垣,其间又遍布着若隐若现的栈道、悬棺和历代名人雅士留下的大小题刻。杜甫就曾有诗云:“众水会涪万,瞿塘争一门。”

瞿塘峡西口的山壁上,便是大名鼎鼎的瞿塘关所在了。关城本身并不算高大看起来并不起眼,但是正当绝壁上的道路要冲所在,一面就是深峡绝壁下的大江奔流,一面是重叠而上的陡坡峰峦。

只有一条沿着赤甲山壁和山缘蜿蜒而上的狭长古道,穿过关隘通往西面的夔州治所奉节白帝城。更关键的则是江面上的天然行船天险滟澦堆,又俗称燕尾石,乃是峡江道中流的第一险阻所在。

正所谓是“白帝城边足风波,瞿塘五月谁敢过。”(《荆州歌》李白)如今正当八九月份,并不是水势最大最适合行船的季节,被江水冲刷的上大下小宛若蘑菇的大半截滟澦石,就这么簇立在水面上。

而在宽大数丈的滟澦石裂隙之中,犹自残留和镶嵌着许多朽烂不堪的发黑船骸碎片,那都是历年历代冒险行船江上的牺牲者所留喜爱的残迹;江风呼啸激浪排空之间,仿若是历代的冤魂亡灵在徘徊期间的大声呜咽。

然而这篇还算平稳的江面上,却又数艘形制怪异的平板大船,正在拖出淡淡尾迹缓缓的逆流而上,向着这片号称舟舶绝命之所的滟澦堆靠拢而去。

船头上还有伸出的粗大长杆和搭钩;就这么在水花翻滚之中一点点的逼近了江流旋聚之间的巨石;这也引起了关城之上隐约潺动的守军注目。

“真是乖乖个怪了……”

“奇了,真是奇了……”

“这些大板船没有帆缆,也不用划桨,更无人拉纤,又是怎么怎地自己游上来的……”

“这又是什么情形……下游贼军又有什么的一动么……”

负着留守瞿塘关的镇扼使秦世功,排众而出抬手眺望到。

“莫管他那多了,都给我打起精神来,看好了关防了……炮石木料、箭矢,只要下江贼军敢来,便叫他有多少死多少……”

出身荆南军虞候的他受命留守当地,就是为了防备这些湖南贼军可能的追击;为此节度使宋浩不惜以堂前失仪、心生怠慢唯有,处决了当地出身号称有功的原关将。

要知晓,当初本地的八百官军就是依靠这个天然之险,将数万循江而上的贼军,给阻挡的不得寸进而最终溃灭于峡江道沿岸的。如今他更有土客兵马两千余人。

而在江中沉闷冲撞和敲击的震动中,号称太平水军之中水性一流,身披杜仲胶皮水套的水鬼队宋得一,也在满心的忐忑当中惊醒过来。霎那间他就动作麻利的飞快爬上了,左右摇晃和颤动不断的船头搭杆;

只见他形似矫健猿柔一般的,又缘着长杆手脚并用的穿过江水蒸腾而起的雾气,跌涨湃荡的水花阵阵,最终背负着粗大的绳索,稳稳落在了被江水冲刷十分光滑的巨石边缘上。

但是其他几根搭上来船头长杆上,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他一般的顺利登上巨石堆顶;很快就有人被激荡而起的浪花拍中,而抱着湿漉漉的长杆滑落下去。

又有人虽然攀上了青黑色的滟澦堆边缘,但是因为高低错位的突然变化却是失手滑落下去,就此跌进了巨石旁的涡流之中,又在荡漾之间冲卷的不见了踪影。

直到重新被绑在身上的牵绳给从江里拖上船来的时候,却是已然是失去了知觉。最后能够和宋得一一般站上巨石堆,就只剩下其他两个人了。

然后他们又手脚不停的相互配合着,用带来的工具和绳索、铁锥,将几个精钢搭钩给奋力敲打着,深深的嵌入到了巨石顶端中去;再用从船上另端拖过来的粗大的铁环,加固了连接起来。

因为石顶的格外湿滑,不断有人在用力之下摔倒在地上,但又迅速爬了起来继续劳作着;直到固定好的搭钩和长杆上,再度陆续爬过来更多的人,拿着各色工具加入到了他们汗发如雨的激烈劳动行列中去。

直到天色发黑,瞿塘关上的守军犹自不明所以的看着,江心中继续在石顶上轮番挑灯夜战的点点暗淡火光;如此往复着到了第二天之后,镇扼使秦世功再度被叫过来的时候,却发现江上已然是另一种情形了。

在江心那正当三条水道航路正中的滟澦石,又随着水位的退下而露出更多的水线部分来。但是清灰发黑的石顶上,仿佛就是像被套上了枷锁和鞍鞯的巨兽,不知何时已然多出了两条横跨江面,而斜斜牵引到岸边的粗长锁链来。

“难道是这些贼军想要在江上架桥飞渡么……”

秦世功不由的出了一个自觉相当荒谬的结论来。要知道每年汛期水大也是适宜行船之时,这处的滟澦石可是要淹在水下的啊。

然而到了第三天,第四天,都是类似的情形,而再度让守军有些懈怠和无趣起来,他们甚至用关城上搬来的车弩,向着江面射击了好几次作为某种威慑。

唯一的变化,就是随着江水进一步退去,而那些贼军的怪船也在滟澦石的边缘上,挂上了许多以供攀爬的绳梯和木架来。还有,就是因为江中尚未褪尽的雾气,而一艘怪船不小心撞在了滟澦石边缘上,差点儿就倾覆了。

然而,随着江心夜晚中越来越分明的火光,身为镇扼使的秦世功却是心中愈发有所不安,而原本稀疏的眉头越是紧锁起来,而对着左右都没有什么好颜色了。

他决计不相信在这个枯水之期,贼军费了偌大功夫靠上这滟澦石,只是为了在两岸山壁之间,搭建几条方便过江的索道而已。难道是想想法古时故事,在这蜀地出口的上游要害建立起拦江铁索,以防蜀中放船而下么。

接下来的两天都开始下起了绵密的雨水;而在江心上作业的那些怪船和夜间的火光,也就随着消失不见的结果,稍微让他心情舒畅了片刻。终于下令解散后方数里之外在子阳山的白帝城中,征发和集结起来的民夫和器械。

待到了第七天,江上重新放晴之时,却又被满山满峡的大雾所遮盖和笼罩起来。而同样仿若是漂浮在雾中的关城,则是天上城阙一般壮美的令人心驰神畅。

而像这样起雾的日子,往往都会持续一两天到数日之久,这也意味着江上的敌人没法在继续做些什么了。

只是例行巡城过后带着满身湿润露水的秦世功,刚刚还没来得及换下衣袍用碳斗烫干,就被士卒们鼓噪的动静给叫了出来。

“你说你听见了打雷的声音了”

秦世功满脸狐疑的看着面前,满脸干皱成一团而犹自带着浮肿眼泡的老卒道。

“还不止一声呢……镇主不信的话可问问大伙儿……”

这名有些猥琐的老卒连忙指天赌誓道。

然而,秦世功看着天空上阴郁多云但根本不像是要下雨的天色,却是愈发的狐疑起来。

“你莫不是执稍时偷睡的糊涂了吧……竟然为此惊动日理戎机的镇主,可吃罪得起么……”

一名将弁察言观色的出口训斥道。

这时候,关城下端的江边往台上,再次传来的一阵低低的渲然声。

“好似又打雷了……”

“咱们没听错吧……”

“这次好似又近了些……”

秦世功也不由的脸色微变,因为他也听到了一连串类似雷鸣的隐隐震响,而对这左右低声吩咐道:

“快拿甲衣来与我披上……”

然后又有更多的叫喊声此起彼伏响起来。

“峡中的雾气似乎在消散啊……”

“雾气越来越淡薄了……”

“又响雷了”

“这次雷声更近了……”

“怎会在山上响雷呢……”

这时候,随着逐渐消散的雾气,形如青碧玉带的江上轮廓,也在逐渐的显露出来。秦世功已在心中隐隐的不舒服起来,就像是自己忽略了什么关键一般的。

此时此刻,再度有人大呼小叫了起来。

“燕尾石……燕尾石……”

“江上的燕尾石呢,就不见了……”

“难道是大江长水了么……”

“不是长水啊,江岸还在,可是燕尾石咋就不见了……”

“莫不是贼人有妖法,以大雾为掩护,将这江中巨物给挪移了别处了……”

“胡乱说什么,我们这儿有白帝爷庇护,又有蜀汉主显圣,怎么会让贼子……”

而这时秦世功也被江上显露出的一样给惊呆了,而甚至没有心情去训斥和制止他们了;因为,就在原本江中滟澦石的所在之处,不但跨江锁链和怪船都已然不见了,就连巨石本身也似乎消失的无影无踪。

只剩下奔流而过的青绿江水依然,但是仔细看起来;又会发现在青澄透彻的江水之中,犹自还有许多隐约水下乱石的残留,而令江水拖出一道道不甚明显的蜿蜒水线来。

难道那些贼军的怪船,真得有妖异法术将江中这副巨石给崩碎,乃至搬运到别处去了么。这一刻就连秦世功也有些心乱如麻而疑神疑鬼起来,考虑起自己是否需要去白帝祠中好好祭告和祈求一番了。

然后,再次有凄厉的钲板声,伴随着零星惨叫声响彻起来,然后又迅速的戛然而止。

“贼军摸城了啊……”

与此同时,就在瞿塘关城墙的另一侧,随着消散而去的雾气显露出来,是成群结队手持短兵身负连弩的太平军选登士。

他们轻捷如两岸山壁上的猿猴一般,用绳缆和搭钩为辅助手段,相互推举和拖曳着纷纷攀上了并不算高的关墙来,而不断用准头甚好的药箭,将那些哨位和掩体背后的守兵,给一一放到下来。

而在他们的后方,更多甲光粼粼的将士像是青色的长龙一般,推举着简易的长梯和铁锥撞锤,络绎奔走充斥在江边古道上。

更在远处的道路内侧的山林,赫然不知何时已经被清理和填平出一大片空地来,而在那些形同大车的物件背后,接二连三的雷鸣声,就是自此处迸发而出的。

然后又变成了关城背后各种建筑,在人马嘶鸣和惨叫声中,相继迸溅、迸裂而起来的响动。

而在关墙的內台上,如同神兵天降般飞跳下来的别将周本,脚踏着数具尸体手中擎着一名被活生生折断脑袋的将校尸体,左手挥着铁骨朵对着惶然散开的守军亦是大声怒吼道

“还有谁,还有谁来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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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

王行空率领的军马也正式踏入满是血腥、焦臭和烟火味的峣关之内。只见满地的遗弃狼藉,还有一些赤身露体的尸体,就这么还不掩饰的横倒在路边。

而在穿过关内自发形成的坊市之时,亦是可闻其中喧闹叫喊声一片,时不时可见成群被拖曳和押解出来的男女老少;其中的男子被挑选出来之后,就反绑着推倒在路边砍下头来。

“这些,可都是顽抗义师的旧朝余孽及其家眷。造成了不知道多少弟兄的死伤;实在是不杀不足以平息军中激愤之情……”

为他引路的义军军校主动开口解释道。只是他铠甲下露出来的一角丝绸衣衫,多少影响了了相应的说服力

第四百九十五章 建牙新睹靖岩疆(续

“你且把心放到肚子里去,如今别说是京畿五州,便就是关内道的大半数州县,都在咱们的人手中了……尤其是这京南九县十五城,二十三处戍垒,尽管你随便行走便是了……”

“咱们将主可是新取了官宦家的女子,旧朝啥劳子大将军的妹妹……俺有幸见上一眼,那个皮肉又白又嫩还胖乎乎的,真是……”

“黄王,阿不,是皇上和宰相们都说了,只要扫平了这个关内的旧朝残余,就让咱们这些个将校之属,都在长安城里安家下来;莫管他宅子田地、娇妻美妾,奴婢成群,可是人人都有份的……”

“是以眼下大伙儿都憋着劲儿,为大齐抢下更多州县的田土户口呢……如今朝中的几位大都统、大将军都各领一路征伐;似这南边的商州,可不正是咱们季(逵)大将军,南面讨击使的所向……”

“却不想你们也打过来了,可不真是巧的很哪……如今季讨击正在蓝田城中摆下来宴席,就等好好招待一番呢”

成群结队行走在蓝田峪中的谷道上,这名负责带路的军校看起来十分健谈,在外联主办高郁有一句没一句刻意的搭话下,在一路上絮絮叨叨无意间透露了许多的事情。

“报,前方有紧急军情……”

这时候,却又一个急促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夸夸其谈。

“发现道路上有所弃尸……”

紧接着的报告,让这名引路的将校脸色一下难看起来。

随后,他们沿着蓝田峪中一路零星的尸体和遗弃的刀剑、旗帜,在开阔处见到了一处正在厮杀当中的战场。而且对阵两方都赫然是义军的旗帜和服色,顿时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来。

“住手,且都快住手,你们是谁人的麾下……以季大将军的名义,还不快停下。”

引路的军校不由大声叫喊起来。

然后远处一只抽冷飞射而至又被持牌挡下的箭矢,顿然让他闭口无言了。

“传令原地敲鼓鸣号,”

皱起眉梢的王行空,在马上当机立断道。

“天补平均,再造太平……”

伴随着响彻原野的金鼓声,还是在太平军队列里叫喊了起来声浪。

“天补平均,清平世间……”

对面正在混战的战场当中,也有一片参差不齐的声音响起来。

“射生队上前,对着没出声的那边放……”

王行空当即下令道。片刻之后,就有第一阵弩手攒射而出的漫天白羽,呼啸暴击在混战中一方的后阵;顿时血光四溅的记起来参差不齐的惨叫声来。

“传令马队,准备向西侧包抄截击……”

王行空又道。

在新投入生力军的压倒性打击之下,混战其中一方很快就土崩瓦解溃散的漫山遍野都是;然后通过现场转获得俘虏拷问之下,却是得出一个意外的结果;

这些穿着义军服色的敌人,居然都是来自西面数十里外眉县境内的土团乡勇冒充的,他们流窜过来又不断在附近劫道和袭击义军的输送队伍,已经坚持活动了有一段时间了。

而作为他们的领头人兼前宦官曹知悫,此刻也在少数得以逃离的马背上没命奔逃着。他本来是华原富贵人家的儿子,算是诸多內宦之中颇有勇气和智谋的少数人。

只是当黄巢攻陷长安后,曹知悫侥幸逃出城后没有去寻找行在,而是回到故乡招集强壮勇士,占据太白山南部建筑营垒固守,并数度击退了贼军的觊觎和窥探。

待到站稳脚跟之后,曹知悫多次派遣招集的强壮勇士变换衣服和言语,仿效贼军手下之人,夜间潜入长安附近偷袭和截杀贼寇的巡逻队,并在相应营盘放火骚扰之。

以至于令当地的贼寇惊恐万状以为是鬼神作怪。一度让贼军头领们怀疑手下人有叛变的,因此心神不定寝食不得安宁。然而,这一次却是因为突然出现的新贼军而失手折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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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行一步抵达长安城中复命的刘塘,也在武英殿的偏殿里见到了一身衮冕的黄巢。

刘塘很是一番避重就轻的介绍了自己此行的结果之后,才做愧色道:

“臣下实在有负皇上所托……”

“这么说,他受了我的封赏尚且不足,还自己弄了个大都督府行事么。”

黄巢看起来却没有多少怒形颜色的迹象。

“什么大都督,这个周和尚,难不成真当自己个儿是周公瑾了……”

在旁的殿中御史黄顺,却是嗤声笑了出来

“既然他自己愿做什么大都督或是大都统,也就由他去了……”

黄巢却是不以为意的摆摆手道。这次派使封赏本来就是他的一番试探手段。

既然对方没称王立制,也没有藉此和自己别苗头,争这个天下义军的诸道名份;其他的可说都是小节。更何况对方还表现出有求于自己这边的态度和意愿来,这就让他感触微妙的同时也暗自心情好过了不少。

“如今,尚自丹水转运而至的上万甲械,数万担的米粮罐头,正待请王上派人接手呢……”

感觉到黄巢心情上细微变化的刘塘,又继续补充道

“那他又想要什么……余岂是赏罚不明之人么。”

黄巢听到这里表情依旧不动,心中却是愈发的宽放下来。

虽然如今长安城中的甲械粮草尚且足矣,各路也是兵强马壮尚且自足一时。但是作为义军名下最大的一个实力派,愿意输供给自己的姿态,本身就是一个重要的风向标。

“其实周领军的言下之意,乃是想在山南与关内南北呼应,而共击旧朝所属……顺带令各自麾下互通有无……”

刘塘闻言当即补充到。

“这难道不是应有之义么,自会安排专人督促……还有什么……余要听实话……”

黄巢捏着胡子道。

“还有便是想要在长安搜罗和求取一些人和事物了,臣下以为,这点顺手而为的便利,就无须烦扰圣上了……”

“这话就差了点意思,余坐拥这西京、东都的百万之口,难道还会吝惜这些许人事么……只要不涉及六品以上或是军中所属将校,许你派人便宜行事又如何……”

黄巢摇摇头道。

“圣上宽宏雅量,真乃我辈所不及万一的……”

刘塘急忙连声恭维道。

“来人,还请皇后过来说话。”

然后,黄巢转念一想似乎记起了什么,而突然对着左近候着的宦者道。

随着黄巢的指示和宦官的唱报,在细碎的环佩叮咚声中,一身花钿宝钗满头云鬓做盛装打扮的大齐皇后曹氏,也在碎步紧随的成群宫人簇拥和两名紫衫女官的搀扶下,快步从然的走了进来。

在场诸多宫人、女史和宦者,又做齐刷刷的下拜和躬身行礼道

“圣上万安……”

“中宫金安……”

“曹娘啊,”

黄巢却是亲自叫着她的昵称道

“我膝下就这么一个女儿,如今尚嫁他乡又封了公主,怎么能够没有相应称道的风光、排场和体面;岂不连带我家门都让人看轻了你既然身为阿母又司掌大内六宫,亦要有足够的表示和关照呢”

“是新掌诸事繁忙,臣妾有所疏忽了……”

曹氏虽然有些不明所以和意外黄巢的此番态度,但却心念转动之间不动声色的承认下来道。

“也罢,着你从大内好好挑选一批,足当公主之身的嫁奁和行装,再遴选上百余名品貌俱佳的女史、宫人,并歌舞伎乐,鼓吹班子一齐,就此前去侍奉吧……”

“臣妾遵命……”

听到这个交代,曹氏却是暗自露出几分喜色,却又有些唏嘘起来。

她虽然贵有六宫之主的名份,但是在实质名归上就差了许多。尤其是在替黄王生了两个儿子刘氏那边,更是自有一班自上而下的人手,根本不受她节制和影响。

但是如今黄巢居然主动提出要求,让她更多关注自己留在南边的养女,这简直是破天荒的事情啊,要晓得自从这个女儿主动出走之后,自觉丢了脸面的黄巢就再没有提及过她的。

这就是所谓母以女贵的复杂感受和心情了;毕竟自从出了黄皓那桩事情之后,她已然不能在对方身上有所指望,反而是要有所避嫌和疏远之。其他黄家的子侄们,眼看的也是无法指望了。

如今在没有强力的外援和呼应之下,她这个生不出子嗣来的皇后,也始终是根基不稳的所在。但反过来说,她若是能够藉此操办事宜的由头抓住更多的权柄,获得更多的影响力便就好了。

花开两枝各表一边。

而在刘塘拜别出来之后,却是没有循着原路返回。而是带着亲随折转了数处的回廊和宫室群落之后,来到原本政事堂的附近,才留下了亲随而被人迎了进去。

就在宰相专门用膳的廊下亭中。如今身为太师兼侍中赵璋,也在这里等候着他的回话。

“蒙大纳言诚见,此番自当是不虚此行……”

刘塘当即拱手拜见道。

“自关东和关中所获的财帛贵货,周兄弟愿以诸位提供的名目分批逐次的承销下来……只是须得我等派人送至武关进行当面交割方可……

(本章完)

第四百九十六章 啸旅乘明发

长安城中,做为新朝鼎立不久的最大特色,就是满街上时不时成群结队攀比式的招摇而过,各色旗牌、鼓吹、苫盖,还有宝马香车所组成的仪仗和排场。

而在一处处的酒楼、茶肆、街亭、食店壁板之后,也始终不乏一些仇恨、嫌弃、厌恶、鄙视和恶妒的复杂目光,以及“沐猴而冠礼教败坏人伦扫地”之类的抱怨和咒骂声。

而每当两队仪仗正巧在街口迎头撞在一起的时候,为了争道而吵吵嚷嚷的声音,甚至是拳脚相见的动静,也会吸引了聚附了大批城南下坊的市井中人来围观和热议。

直到被或远或近闻讯后,总算磨磨蹭蹭或是慢腾腾赶来的巡城队,给重新驱散才得以结束这时不时爆发的街头闹剧。

因此,这也是那些新朝大齐被册封为公卿王侯、高官将相的肱骨、栋梁们,在被相继强令调走麾下兵马外出征讨后,少数能够用来体现在机身存在感的手段和乐趣了。

他们的另一桩乐趣,则是仗着新朝的特权和便利,时不时的闯入那些旧朝王公、官宦之家中,登堂入室而雀占鸠巢式举办各种游宴和寻欢作乐的聚会。

甚至把主家人等叫出来侍奉,而在大咧咧的粗犷言语之下,欣赏他们敢怒不敢言的表情和态度,并以此为取乐之道,就此命名为“找登对打挂落”。

而在几乎是完全歇业而变得一片萧条的东市附近,一处典型的小户坐商家的院落中。

已经是一名校尉的赵子日,略微心满意足整理着松垮的裤胯,从一处隐隐啜泣着的房子里踱步出来;看都不看一边边上檐下卑微堆笑低着头的男人,而对着等候在外的几名部下们。

“这娘们成色还不错,你们都可以去试试,只是悠着点气力,千万别弄出人命来便好了,”

然后,才让人抬进来一大袋的物件,对着一声不敢出的男子,努努嘴就扬长而去了;至少在远离了那个令人诸事不顺的灾星之后,他赵大官人在饱受患难与坎坷之后,也总算迎来了时来运转的好日子。

不但被尚总管麾下一位军主的先锋大将捡了回去,还因为体貌行状相对凶狠而做了一名跟在身边冲阵的掌旗手,自此开始发达于义军之中的时光了。

如今他虽然只是大齐新朝的区区一介校尉,却是可以名正言顺以巡城司的身份,继续留在这天下第一富庶的长安城中;

见识之前无法想象繁华风物的同时,也是恣意纵情的享受着真正官家人的生活;

无论他的上官和其他军将们,想要什么或又是看上了哪个,他都有法子和手段来软硬兼施或是巧思营钻着的弄到手。

这也让他在博取了能干和得力的名声之余,也居中过手攫取了大量的好处,并暨此更进一步把持了好几个坊区的利益。

与之相比,自己早年在岭南偏僻远州乡寨里的作威作福日子,就像是夏虫不可语冰一般的可笑和拙劣了。

“那位兄弟请留步”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却让他浑身皮肤紧绷而毛孔都要肃立起来。

“可是赵大哥当下,小弟盼得重逢太久了……”

赵子日却是不管不过的夹紧坐骑的鞍鞯,拼命驱策着一路撞翻、踹倒了好些个行人,不管不顾的想要将这个声音给抛在身后;

突然马下失足前蹄一软,就把他兜头越过了青苔斑驳的栏边,甩进了石桥下满是枯叶和污泥的御沟之中了……

“我没看错啊,这就是从岭外过来,一直很照应我的赵大哥啊……”

那个熟悉的让人恨不得捏住喉咙,掐掉舌头,再用挤出来的肠子绕上一百圈的声音,还在桥栏上念念叨叨着。

“赵大哥你还好么……”

“还不快把赵大哥拉出来……”

听着这个让他无数次午夜梦回,都要惊醒过来的声音越来越近,想要挣扎起来的赵子日却是再度失去平衡,被翻腾出来污泥重重呛了几口,这百万士民大都会上数百年承平下来积淀的滋味,薰的他几乎要死去活来。

而与此同时在大内安化门附近,国子监和太学所在的务本坊。一大群在临时被聚拢起来的士子也在满心的忐忑之中,一边吃着专门提供的麦饭,一边看着上首开始点名的义军头目。

已经是四十五岁的不惑之年,襕衫洗得发白还缀着补丁的韦庄赫然也在其中;小心翼翼的吞嚼着这些有些粗粝的饭食。

他虽然是出身京兆韦氏逍遥公房,前代山水派大诗人韦应物的四代孙,祖上在武周年间出过文昌右相韦待价;但是到他这一代早已经落魄为庶寒之流了。

更兼父母早亡家境因而寒微。他自少孤贫力学,以才敏过人而闻名诗坛。曾与已故的花间派宗师温庭筠齐名,并称“温韦”。因为熬年时为人疏旷不拘,任性自用的缘故,为许多贵家所不喜。

因此,除了早年曾经在昭义节度使、检校礼部尚书、太原尹、北都留守刘潼幕下短暂就职文笔的经历外。如今他滞留在长安并且屡试不第的蹉跎了第十五个年头。

所谓的韦庄之名,就是因此而改的。前些日子他好歹以几篇投贴,在出奔来京的前镇海节度使周宝府中,做过一段时间衣食无忧的门客。

但是好景不长,号称五朝良将的周宝既不为今上所喜,又被阉宦所凌迫而家财散尽,只好遣散了他们这些门客而避门不出,随即又远遁他处。

他还没来得及另寻新东主,就随着贼军打来朝廷沦陷,而随着广大在京游学、待考的士子们,一起困在了这处西京城中了;

很快的随着市面上的物价飞涨和日用短缺,他也不得不在身无长物腹中饥渴之下,只能从大流定期聚集到太学之中去,吃这些贼军所提供的赈学粮了。

作为相应的代价和交换,他们必须拿着自己的告身定期到国子监中去点卯和签押;才能换取到一日两顿的现成饭食。主要是麦饭和杂饼,偶然还有盐菜自取。

而定期还有一些抄写文书、告贴的雇请,则可以当场计件获得一些现成的铜钱或糙米来;虽然数量不多,但是可以在城南靠近城墙的下坊之中,自足数日了。

据说这也是所谓新朝大齐的善政之一,由贼军中那位巡守京城的孟大将军所建言,并亲自主持的事物。事实上大多数人对于眼下这种境况,既是迷茫、惶惑和无措、失落,却又无能为力和绝望异常的。

这煌煌大唐朝廷怎么说没就没了呢;不是传说还要中兴三百年么。这天下首善的西京长安,怎么就易主成了新朝大齐都城了呢?

他们大多既悲观自己的将来,担心日后朝廷可能光复之后的清算,又畏惧眼下所见的贼军强横与得势。更是迫于生计现状的艰难与煎迫。

因此这些士子中陆续还真有一些人,实在耐不住眼下生活的清贫和疾苦;就此主动寻求投效了贼中,而获得一些委任的低微官职和头衔,拿起了相应的犒赏和临时俸禄来。

韦庄当然不想投贼或是为之奔走张目,但是也不愿意占用家中微薄的积蓄和口粮。所以只能放弃所谓“不食周粟”的原则和坚持,且为五斗米折腰一时了。

毕竟除了各坊由贼军监管下限量放售的铺子外,私底下可谓是越来越难以买到粮米了,而他还有几个年岁不等的弟妹们,同样是无所进项而在嗷嗷待哺之中。

“韦庄,杜陵人韦庄又是那个,出列来说话……”

这时候,突然有个声音喊道了他的名字。让他不由一个激灵的站起来,然后又连忙缩下去却是来不及了。

“这个韦生啊,你的时运到了……”

一名身穿蓝绸衫胯而形容狭瘦,手脚粗糙的军吏,走到被军卒给眼疾手快拽出来的他面前道。

“现下有一桩要紧事务,正待尔等出城去交办……相应的酬劳从厚。”

“我……我……我尚有家人在城中须得照看,难以外出远行的……”

韦庄不由大为紧张的结舌道。

“也无妨了,只要留下家门所在,相应酬劳自会送到府上的……”

这名军吏却是不由分说将他推回到队列中去。

随着一个个被念到名字的人,陆陆续续的站出来又被带到一边去。然后,韦庄就在这里也见到了一个旧识,

“杜兄,怎你也被选上了啊……”

他的同年兼旧识池州石埭(今安徽省石台县)人杜荀鹤,用筷子挑着碗里薄粥漂浮的盐菜梗,放在口里深有滋味的咂嘴道

“老韦,你未曾留意到么……”

“留意到什么……”

韦庄不明所以的道。

“此番选中的都是未曾考中的落地学子……”

“那又当如何,这京中岂不遍地皆是。”

韦庄更加疑惑道。

“可是人家看似只要贫寒、庶门的出身,对于有宦门,大族、显望背景的士子,可是都一概不要的,就算无意被选进来,也很快汰退出去了……”

“……”

“所以说,只怕是贼中要有一桩要紧的勾当或是大事件,须得我辈参与了……”

与此同时,长安城南的光化门外,一支满载着各色珍宝财货和外域物产的车马队伍,也在“关内转运使”的旗帜引导下,沿着京畿四道八去之一的商洛官道,蜿蜒行使向南边的蓝田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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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的夔州,

满头是血的秦世功,也一路没命奔逃着冲进了一片兵荒马乱的奉节城中,因为这里尚有他在任上短时间内就聚敛起来的细软财货,还有他所收纳/霸占不久的两个爱妾。

第四百九十八章 啸旅乘明发(下

劝君今夜须沉醉,尊前莫话明朝事。

珍重主人心,酒深情亦深。

须愁春漏短,莫诉金杯满。

遇酒且呵呵,人生能几何。

唐代:韦庄《菩萨蛮·劝君今夜须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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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北地民风彪悍的兖州人士,又是泰宁军出身的老军伍;秦世功不是没有做过利用关后的建筑和地形,重整旗鼓抵抗和坚拒到底的努力,只可惜那些攻入关内来的贼军并不给他这个机会;

那些贼军甚至在夺门开关之后,将一种会喷火吐烟的武器给弄到了墙头上,然后将她好容易聚起来的亲笔,给轰打的鬼哭狼嚎的溃不成军。

而秦世功也是被一块蹦碎而起的砖石,给打到了头上;虽然有盔子的保护还是禁不住血流如注的染红了半边。而被仅存几名亲兵昏昏沉沉的搀扶着逃出来。

然而他抵达奉节城下时却是门户大开。那些留守当地的团练也已然丢下值守四散开来,自行开始在城中四处抢劫和烧掠了。因此,他在城中已然全无坚守下去的凭据和可能性了。

然而他扶着脑袋一路狂奔而至,见到的却是家宅里敞开的门户,以及丢弃的满地都是的各种家什物件。不由得心中大怒起来。

随即他径直闯入妾侍所居的别院,果然其中首饰细软之物早已经被收拾停当,而就连他所停居的寝室内,也被翻箱倒柜的裹卷一空了。

“镇将,城衙里的人都跑光了,已然无人在主持局面……我等该何去何从……”

随后不久前来汇合的亲兵,也一边牵着头不知道那弄来的矮马一边大喊道。

“我们向北走,从陆路且去开州(今四川开县),不,去通州(今四川达县)……”

正在心疼家私的损失,又恼恨私自逃走妾侍的秦世功,这才恍然回神过来而强打精神道。

“有贼军的水师索江而上,只怕沿岸水道所及的万、忠、开、涪、渝各州都不得安全了啊……”

这时候,城外水路码头的方向再度传来大片的哗然和奔走声,还有人在撕心裂肺的叫喊着:

“贼军……贼军登岸了啊……”

“贼兵杀进城了啊……”

正在奉节城外的水陆码头上,数艘行止怪异的大船上,正在一边对着城头放箭,一边络绎不绝的放下来许多涉水上岸的士卒来。

其中冲在最先头上岸的,已然是沿着低矮的城墙绕到了城西的铁官所,而截断了陆地上逃窜之路了。同时遭到行船登陆攻击的,还有州城奉节上游的鱼复浦和永安镇,亦是陷落在一片烟火和厮杀声中了。

而在更上游的涪州涪陵郡,涪州刺史韩升秀也在一边看着,城下铺卷如林的荆南军旗号,一边不停的埋怨着自己的副手,半边身子都被裹缠起来的兵马使屈从行。

“若不是听了你的建言,我辈又何至于如此呢;”

“如今不但求取节钺不成,反倒是峡江数州之地都难保全,云安、淯井的盐利也守不住,而坐困此地了啊……”

“那梁州的牛勖之辈,固然是坐守畏事的庸弱之辈;可这荆南宋浩、蜀西高仁厚,可都不是好相善于之辈啊……”

“然而事已至此,府尊纵然反悔又徒当奈何乎……如今的阖城黎庶或皆可赊,唯你我不可免之……”

声音嘶哑如败革的屈从行缓缓道。

“谁能料想那阡能之辈如此不济事;与其忧惧和悔恨一时,还不若是好好的盯紧了城中,以防有人临时起意里应外合;拿了你我之首去报效朝廷才是……”

“唯有在此坚据下去,才能等来更多的转机被变数才是;或许那荆南军与西川军中争功之下,才有我辈的一条活路呢……”

而城下的营盘之中,荆南节度使宋浩同样也在接受着监军使朱敬玫催促和劝说。

“节下还应速战速决才是……杂家已得确切消息,那西川行营的神机兵马使高仁厚,已然平定了蜀西的变乱,不日就可引兵放江而下了……”

“虽说贵部乃是应山西牛(勖)节帅之请师,但是高仁厚更是得到了田大宦的授命啊……到时候只怕是争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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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蜀中成都子城别苑的一场欢宴上,身着华丽蜀锦的伎乐,也在卖力的且歌且舞,使出浑身解数来娱宴宾客。就在色灿若霞的遮幕垂帘之后。

得到高仁厚平定西川乱党的消息之后;作为主人的田令孜也是大大松了一口气,而多饮了一杯郎官春。毕竟这他和这个兄弟在三川第一镇的任上,除了敛括简直是一无是处,屡屡弄出事端来,还要自己来想办法弥合。

相比之下同为三川节镇,无论是山西节度使牛勖,或是东川节度使杨师立,都要令人省心的多了;不但给送行在来大批的进奉,还屡屡有所金银宝货、珍奇赏玩,必先呈于他堂下挑拣之后才得以入选行在。

“如今圣主又在读什么书文么……”

想到这里,田令孜突然不经意的发问道。

“回禀大公,乃是市井间流传,名为兰陵不笑生所著的传奇志异,《蜀山剑侠录》……”

正参与会宴的养子田继明小心应道。

“原来是这书啊,咋也看过一二,个中种种神异典故,倒是个开解胸怀的良选……”

田令孜当即宽放下面皮,用肥硕手指叩席道到。

“倒是那内供奉裴铏所著的《昆仑奴》,暗合偷人与内宅也就罢了,可《聂隐娘》却是映射朝廷与藩镇的干系,还是不要污了圣主的眼界才是呢……”

“大公金玉良言,我辈醍醐深省……”

其余众人连忙称是。

“此外,若是郑鹧鸪这般文辞出众,却又超脱凡俗(疏于经济、时务)的陪侍,倒是可以多多的引荐于圣主……其他的,就不要多让圣上烦扰了啊……”

田令孜又继续信口道

“这又是什么东西……”

随后,退回到更加私密的青绫屏障后,又有两名心腹紧随而入,却是成都长史尹希复、内苑使王士成。

“在锦官城中搜到的妖书,特地请大父过目一二。”

成都长史尹希复连声道。

“《三国英雄志》,这算什么妖书啊……只是史书而已吧”

田令孜有些困惑的道。

“乃因此书据闻出自岭外那妖僧之手……”

内苑使王士成补充到。

“哦,居然是那妖僧的手笔,那其中定然有污蔑和牵强、隐射之处吧……禁了也就禁了,何须污我耳目呢”

田令孜稍加正色道。

“因为其中更有批注,言称……言称……言称当今圣主便是不思蜀的后主在世……”

说到这里,尹希复愈发紧张和惶恐起来。

“不过是无君无父的谤言,这些年还见得少么……”

田令孜不由哧声道

“然而又将大公您比作了,惑主误国的黄皓之流啊。”

说到这里他愈加禁不住满头大汗滴落下来。

“哦,竟有此事,倒也不出意外……不过,我倒要好好拜读一番了……”

田令孜不动行色的淡然道。

“如今更是被夹带在一名小黄门之身……”

然后,王士成又额外加码道

“竟有此事?还真是有趣了……”

田令孜的淡然表情顿然维持不住,慢慢变作阴沉下来,然后又突然展容一笑道。

“看起来,是有人想给杂家一个大大的意外之喜喽……真是好得很哇。”

正所谓是圣眷在身也要防微杜渐的,君不见历代那些大宦权阉们,包括本朝原本是拥戴之功的西门思恭等人,在失势之前都是有被忽略的细微小处,而见患与君上遂以逐渐生出嫌隙和猜忌来的。

前世之事后事之师,他虽然学识不高且起于五坊下鄙之所,但在人情揣摩的细微变化上,却是深得其中知微见著的精髓,可不想被人给重蹈覆辙。

“伺机把这本书奉送上去把,要与杂家明面无关的路子……还是在此之前,须得仿造这些逐批的式样,再添上一些文字把……”

然而不久之后,田令孜又把王士成给叫了回来交代道。

“既然杂家承蒙了好意,类比以误国黄皓之流;那却不知道郑相公和二杨那儿,却是自比诸葛武侯呢,还是姜维故事呢;”

“邓艾。钟会之选又是何人,而那天生反骨死于非命的魏延,又当落在谁人身上呢……杂家真是分外翘首以盼啊”

(本章完)

第四百九十七章 啸旅乘明发(中

旅食谙殊俗,堆盘骇异闻。

南餐灰荐蛎,巴馔菜先荤。

幸脱蒌藤醉,还遭胡蒜熏。

丝蓴乡味好,归梦水连云。

古代地域黑之一:《巴蜀人好食生蒜,臭不可近。顷在峤南,其人》,宋代:范成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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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梓州(今四川三台)潼川城内,被田令孜所念叨的东川节度使,官拜光禄大夫检校司空兼尚书右仆射上柱国中山县开国公食邑二千户的杨师立,却是很是气结和愤声的将一只金樽,投掷在猩红的驼绒织花地毯上。

“那田大宦又使人来宣索,真当我的节镇是无穷无尽的长生库么……”

“前日里才进奉过一批蝼顶金和十七万贯的财帛,今个儿又要什么助剿钱……要是专供大内维系圣主之用,我也就姑且忍了”

“可这分明是陈敬瑄那个卖饼儿,在西川任上搞出来的犯乱是非,凭什么要我东川治下来担待啊……同为三川节镇,难不成我东川将吏士民,就要始终低他一头任凭驱使么……”

“什么眉州刺史高仁厚,什么神机都将,什么神策军世家高氏;可老子的累世禁军出身也是假的么。前一个国柱高骈如今正在淮南不听调遣,难不成还要再扶持一个出来么……”

“什么蜀中士民缺盐淡食,亟待恢复容州的直流井盐输供;分明是他田大宦又想用钱了;打着为圣主营造宫室、游苑的名头,前后已经弄了多少钱财了啊。”

“他要讨伐涪州韩升秀就尽管讨伐去;可那明明是山(南)西(道)老牛那个西市(买卖)子的治下,为何又偏偏将军前资用,给摊到了我的东川任上呢……真当我是好使唤的么。”

“当初以赛(马)球赌三川之任时,我可是化了三十万的金帛来求取西川之位,却被他使了手段舍给那卖饼儿兄长……如今还要将我西川任上的囊中淘尽不成……”

而面对如此肆无忌惮的诛心之言,有幸在场的亲信诸如梓州刺史姚卓文、行营都将郝蠲、兵马使郑君雄、步军都知张士安、衙前指挥使杨昕等人,俱是噤若寒蝉而一言不敢多发。

可以说除了出身田氏养子的东川监军院使田绘之外,东川任上的主要心腹和党羽具在这里了;然而,他们的一片沉默无语,却让宣泄了一通的杨师立愈加烦躁起来。

“若是那田老翁不当我辈是自己人,也勿怪我不认他这个恩主故义了……”

他只能狠狠地丢下这么一句,然后转身退入道内室中去,留下会宴上面面相觎的众人。

“参见节上,押运之物已然送到了……”

随后,又有新任的东川进奏使李宝鱼从成都回来复命,才将憋了一肚子气未消的杨师立重新引了出来。

“你可曾见着了圣主尊颜呼……”

“见是见到了,只是……又多化了三百段绢帛贿买左右……才得以聆训圣音的。”

李宝鱼迟疑了下又道。

“化了也就化了,能见得圣主多说上几句话都是值得了……”

杨师立不由的摆摆手道。

“是是,属下已然按照节上的交代,一一禀明了圣上。圣上亦是悦然而夸赞节上有加;朝廷自当不吝旌表之。”

李宝鱼得到鼓励,不再犹豫的继续道。

“只是在言语中又多问一句,节上是否有意入主中枢来,为朝廷分忧呢……”

“圣主竟然如此看重臣下啊……”

听到这句话,杨师立的表情一下子愣住微微张嘴,然后形容不变心情却变得阴沉了下来,而有些言不由衷的道。

随后草草结束了会宴的杨师立,再度召来了自己从神策军中带来的老家将杨厮,特别的交代道:

“着你连夜换乘三百里加急的快马赶赴成都去打探一个消息,不计代价也不计手段,最短时日内我就要结果的……”

于是在数日之后,成都锦官城的太(外郭)城之中,杨厮出现在了一所颇为破落的废弃庭院之中;一名头发发白而嘴上顽强残留着几根短须的老宦,也在左右顾盼的对他叹息道

“我这是得了失心疯,才会担下了天大的干系,自绝了大内的前程;把大内禁中的言行,给走漏出来啊。这其中的厉害,就算你家主人也未必担待得起,所以还是莫要自误了,你们之间的干系和往来就到处为止了”

“正因为其中的厉害,我家主人才要确认一个准信啊。圣主相关的忌讳我辈知道厉害,自然不会去碰的。可我家主人要的仅仅是,内侍监和供奉局的那位当家人,往来于军前的只言片语而已……”

杨厮亦是巧妙地组织者语言引导道。

“你家主人又想做些什么,那位田公岂是好相与的……”

老宦口中犹自强硬,却在心底松了一口气。

“正是因为不好相与才要提前打听一二,以免犯了相应的忌讳和麻烦啊……我家主人愿意为此重酬诸位……”

杨厮做出满脸忧虑的情形来,继续巧言厉色道。然后他挥手,掀开石桌上用绸布盖着的事物,顿时露出一些金灿灿的颜色来。

“这是八十饼足色西山银,可为诸位内贵人的资用……另外尚有眉州一所田庄的契子,则是专为感谢您老的一点心意……”

“你家主人实在太过盛情,让人却之不恭了啊……”

这名老宦面皮不动,心中却是开始翻腾不已了。

他本是民间私白的出身,因为下刀的功夫不过关,让他脸上犹自残留了几根胡须。而导致他在讲究形貌的大内群宦之中并不讨喜,而长期不上不下的只是个洒扫宫室的领头人。

只是这次侥幸得以赶上了圣驾西幸的机会,因为没有足够人手可用的缘故,才位列伴驾诸王的随侍人选之中;待到了蜀中安顿重开行在之后,他又以资历担任了接引出入的內偈者监的职事。

只是田令孜和他兄弟陈令瑄,一内一外操持的权柄甚重,就连他们这些得以上位的新宦贵人们,都没有多少可以从中折冲恒利的机会;更没有往昔横行长安时的风光体面。

尤其是曾经有内园小儿先至成都游于行宫,笑曰:“人言西川是蛮,今日观之,亦不恶!”结果为陈敬瑄执下而杖杀;另外,那个敢于在圣驾前胡言乱语(巧言进谏)的优伶石野猪,也被道中“暴病”而死之后。群宦皆肃然侧目,于明面的逢迎之下也怨声不少。

如今对方所求于他只是举手之劳的事情,甚至不用出面而只需驱使和盘问几个小黄门就行了;但是得到的却是一整座可以安身立命的田庄啊。想到这里,他也只能故作无奈的道。

“杂也只能勉力一试了……”

就在第二天,杨厮就已然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然后又不敢怠慢的亲自骑乘快马而飞奔往梓州潼川城内。而重新得到消息的杨师立,更是勃然变色的愤而于室内乱砍乱劈一气道:

“田老匹夫,安敢如此欺我……高仁厚,某当誓不干休……”

与此同时,正浩荡船队中顺着江流引兵南下,已经抵达庐州合江城下,却为当地土团私设栅寨所阻的眉州刺史、行营讨击兵马使高仁厚,也似有所觉的抬头起来;

“君且建功,保东川节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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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末尾的蝉鸣依旧习习,但是在襄阳城中的节衙后园当中,却是多了一些水车翻滚之间,抽取自池底清泉流淌于的室内各处沟渠、管道所带来的新鲜湿润和凉意习习。

“上游夔州来报,奉节、云阳、巫山、巫溪各县已下,王左郎和钟郎将正在进军万州和开州境内……”

“后续的三支队和武装屯垦团,已经相继跟进到了峡州和贵州境内,正在沿途粮台所附近进行勘探和测绘;预期的信号塔马上就动工了……”

“山南东道的扫荡已经进行到了第二个(拉锯和反复)阶段,有三个武装工作组遭到了袭击和埋伏;已经被镇压下去……”

“十一个工作组遭到了较为强烈的的反抗和暗中破坏活动,而召唤了就近驻军的协力……”

“其中隶属于探报队的,有三人失踪,十五人重伤转送后方;普查队有六人死亡后寻获尸体,二十三人轻重伤,工作队无人阵亡,但有六十七人不同程度受伤……”

“相应涉事区域,已经就地镇压和审判完毕,按照十抽一的连坐法惩治后,尽数压往后方编管地,接受监督劳作和改造了……”

“安南的龙州到交州沿海,新近发生了风灾,具体损失尚且等待统计和评估完毕才能上报……”

“广府城中七月爆发的两次粮荒和一次物价飞涨,已经被留司从桂州、潮州等地转变而来的新谷,给逐渐平复下去了;”

“其中社调科和统筹科,合力查获幕后设计囤积居奇并散布谣言者七家,还在继续深挖当中,疑似与闽地前来的行商有所勾连,随时可以下网捉拿的……”

“上月爆发的虫灾,已经控制在了连州境内。随着各处屯庄饲喂的禽类,相继通过水陆加急转运至当地,局面已经平复下来了……”

“由于采用了最新的竖井掘进法和铁构井架,桂阳监已然数月未闻有事故和伤亡报告了;同时铁矿粗料产出逐渐增加了原本的七成有余,其余铅锡、矾汞诸坑亦是增产不等;”

“截至上半年,矿作署下辖桂阳监等地,产出粗红铜一百八十七万六千斤有余;其中除拨付军工场地用料外,得筑钱两百四十七万缗有余。又收得生银十五万八千六百两,铸金两万四千又五十七两……”

“农曹各科联合请示,恳求物化工场加大灭虫药粉和壮苗水的产出,以推及到岭西以外的各处屯庄之中……”

“舶务主事请求在番禹、海门等地船厂,加大相应俘海大舶的物料配额,以越过小昆仑洋(印度洋)的天竺、安息诸国,开拓南部赡洲(黑色大陆)的新海道……”

“有多位自称安息、大食国使者前来求请会见,并商榷后续的朝贡、互易之事……”

“商椎局报,疑有注辇国船送天竺王子来安南交州地界暂居置业……”

从探报队里历练归来临时当值的小七,目不斜视的站在一块隐隐约约的垂暮之外;抑扬顿挫的宣读着各种军书、奏文,以及各种南方的简讯汇编。

第四百九十九章 啸旅乘明发(续

而在随着凉风水汽轻轻摇曳的帷幕背后,端坐在滕竹凉榻上的周淮安,也欣赏着从前方送回来的占领区特产和土贡之属。

夔州其实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穷癖,当地有很多依托山峡开辟盛产水稻的畲田(山田、梯田)。这就是夔州所产的红莲稻,又称血糯,杜甫曾有《茅堂检校收稻》诗称“红鲜终日有,玉粒未吾悭。”

另一边的罐子里则是青白色的井盐。朝廷在夔州奉节、云安、大昌均有相应盐官以督收其利。算是在蜀南的泸州(自贡)等地之外,又一个重要的内陆盐产区。

此外还有茶叶和药材也是一个产出的大宗,还有夔州特产的麴米春、竹叶春、崖蜜酒、巴乡清、柏叶酒、巫峡春,可以顺着水路一直卖到江淮去。

另一方面夔州同样也是巴渝最大的造船基地,取诸山之良秀大材能造大舟巨舶,远出行商的氛围尤为浓厚;杜甫有诗曰“峡中丈夫绝轻死,少在公门多在水。富豪有钱驾大舸,贫穷取给行艓子。”

事实上由于水路的发达和商业的繁茂,再加上远离天下大多数地区的战火而偏安一隅的缘故,峡江道上游各州还算是相对保全完好的。

正在思量之间,他忽然被往嘴里喂了一块甜丝丝的醍醐饼。也就是用羊酪和蜂蜜、炒米酥做成的一种甜食。这才想起来,自己同时还在享受着女孩儿贴身备至的侍奉。

既然突破了那么一层关系,就算没有真的突破最后那层实质也已经无所谓了。反正这时代大多数人都不在乎,周淮安自然没有继续矫情下去;就此放开了许多身心上的忌讳和尴尬,而享受起清音柔体的诸多美妙好处来了。

比如自己坐到身上来,充当某种贴身会动的人型抱枕和靠垫什么,上下其手的抱抱捏捏、磨磨蹭蹭,早起咬一咬有益身心健康,还能加速血液流动而令头脑更快进入清醒和理智(贤者)状态什么。

刚刚从广府过来长得愈发凝脂若雪的小挂件菖蒲儿,就正当仁不让的占据了周淮安大腿正中的位置;只是时不时轻轻的扭一扭换个姿势,来让自己团座的更加自在和舒服一些。

虽然她嘴里像是镊食的松鼠一般,被各色新式点心塞得鼓囊囊的没法说话;但是时不时还会瞄向同样依偎在左右两边,一边察汗一边扇风的兜兜和住儿。

就像是某种毛茸茸的傲娇主子一样的,用女孩儿之间独有只能意会的眼神和细微动作,来证明和宣示着自己一贯以来,不容忽视的主权和阵地所在。

正所谓是三个女人一台戏,四个女人可比一群鸭子;而五个女人那简直就该是一个人声鼎沸的闹市场了。

同样的道理,三只成年未满的女孩儿(萝莉)也是一场戏。只是相对低敛和青涩的多,而成了一场用眼神相互交流和试探、较劲的默剧。

又更像是几只张毛竖尾的小猫小狗,在相互用气味和无声的瞪眼、咧嘴来较劲的味道。而首当其冲感到不对劲的,无疑是养又涨圆了一圈,从鬣狗类向着猪熊类进化的熊狼狗了。

因为它蓬松柔软又足够厚实的皮毛,就成为了女孩儿们争相下手来宣泄情绪,用力用揉又搓的上佳对象了;虽然被被各种薅毛和强撸的龇牙咧嘴摇头翘尾不已;

但终究还是不敢下的口去用力反咬那些小手,而只能用一双无辜和可怜巴巴的眼神,不断望着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唯一男主人周淮安;暗在心中无奈的抱怨和纠结着。

这明明是两份甚至是三倍的快乐,怎么会变成在自己身上不断使力,恨不得揪下块皮毛来的错觉呢,这一定是某种不存在的幻觉吧。

于是最后它就只能自暴自弃式得举起粉红的四爪,露出最为柔软和蓬松满是漂亮斑点的肚皮来,一边吐出耷拉的舌头,一边歪着脑袋斜着眼睛,露出某种身体被掏空的眼神来。

至于另外三位可能因此唱成一台好戏的女子;因为昨夜里被迫声嘶力竭的追加唱了一晚上的《菊花台》,而此刻还在各种倦怠至极、肢体酸疼、轻微脱水、声音嘶哑等的各种负面buff下挺尸当中。

正所谓是什么隔阂和生分什么,没有什么不能在同床坦诚相见之下,一起被摆弄成亲密无间又羞人异常的情态来承受恩泽;然后又在哭叫告饶、宛然乞求的羞耻和无助之间,更能够打破心防和芥蒂,迅速变得熟悉起来的。

当然了,如果一次还不够的话那就来两次好了,两次不够的话那就更多次的。正可谓是从子到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拥有某种意义上的辅助附肢帮忙和生体扫描的敏感点观测,乃至适量的内分泌调节能力,就是可以这么牛逼,这么的不讲道理。

待到汇报完一轮工作的小七退下之后。

“未曾想,你如今也成了大都督了……真是世事迁变得好快……”

靠在怀里的菖蒲儿声音幽然道。

“那不知我比古时那位周公瑾,又当如何……”

周淮安看着她晶莹若冻的锁骨,忍不住呵了口气道

“你这是欲比‘邹忌孰与徐公美’之故么……却有些自恋过甚了吧……”

被呵得痒痒起来的菖蒲儿,亦是翻了个白眼道。

“那你这是承认了作为邹忌家室,而不由自主为之美言的立场么……”

周淮安却是微微笑了起来。

“才不是那意思,你想的美了……”

菖蒲儿却是别过了头去,努力不让周淮安看见自己的发红的小脸。

“奴以为相较郎君,古时那位周公瑾,在才具、格局、气量上尚有所不如呢……”

在旁长相甜美娇憨的兜兜,刚夹了了一颗糖汁青梅接口道。

“你倒是敢吹捧……”

另一边有些清冷明艳的住儿,却是忍不住也看不过的反驳道。

“奴可不是信口而为喔,。”

兜兜笑得愈发甜美怡然道。

“那位周郎所谓的王佐之资,江左风流美丈夫,却不过是人主(吴大帝)之下的臣子本分;于诸多军国大事多俱不由己,诗词歌赋、文章道理更是未闻传世,”

“至多为贤臣、良将者,治军管民开拓江左或有大功,扶助孙氏入作心膂,出为爪牙的平生事迹;又那里比得上郎君白身入义军,筚路蓝缕征拓而起的这番偌大功业呢……”

“唯一足可称道的,便是那盖分三国的赤壁之功了。可是相比郎君既收安南、平两岭,又克复湖南、江西,还进取荆南、山南,亦是威临江东、淮南的这番际遇和成就,便是那吴大帝雄踞荆扬交三州的一世英姿,也要略有不如了罢……”

“你倒是颇为用心了啊……”

周淮安这一刻却是有些惊讶起来,他还真不知道太平军宣传部门的吹风,都能反吹到自己枕头边上了。

“奴奴继而得以侍奉左近,闲暇无事便就阅览房中藏书,自然也拜读过郎君令人编著的《三国志异》了……”

兜兜明眸善睐而憧憬有加的应道。

“这坏人哪有你想的那么利害……不过是善乘时势而已……”

而小菖蒲却是有些吃味的抬起头来。

“能够善用天下大势者,也是当世英杰之才啊,若是庸碌之辈,在就顺波逐流泯然大众,乃至填倒沟壑了罢……”

边上的住儿也忍不住表情认真的附和和插口了一句。

“好了好了都打住吧,再说下去我都要飘飘欲仙,不知所以然了……”

周淮安却是有些无奈的托手撑额道;

怎么这好好的午后温情时光,一不小心就变成了“青梅煮酒论英雄”的画风了。果然是出身经历和见识的多了,想法也就多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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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阳城外远郊,新设的集体田庄之中。一座被抄没占地颇广的本地豪姓大宅,也在接受来自建生军营造队的改建当中,而变得面目全非起来。

只见这所前后数进还带左右跨院和庭院的宅地,被分别打通了各处院子边上的围墙;就此重新分割和隔断成了新屯庄中心位置,诸如公所、会堂、神祠、学塾、谷仓、物料库、巡所等等,不同职能和用途的许多部门所在。

而后方的庭院,则是干脆开除了好几道缺口/门户,而沿着原有的池泊为分界,成为新的操习场所和育苗的园圃。

而围绕着这处新兴的屯庄所在,各种大大小小的摊贩,以及在门边临时搭建起来的茶棚和小食店,已然构成了一个小小的市肆雏形了。

道理也很简单,在地方上的战乱和骚变初平之后;除了那些就地修整当中的太平士卒外,也只有这些屯庄当中新搬来的居民,具有相对充裕的购买力和以物易物消费欲望了。这样,一个新的小区域经济中心和流通节点,就此初步成型了。

要知道,自古以来大多数贫民百姓,不得不忍受地主豪强世代盘剥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因为他们在社会生产分工当中,掌握了最基层民生资源和生产资料流动的节点。

因此,这些掌握了主导全的乡里上层,也得以在表面的人身依附之外,通过与官府外延的胥吏自上而下层层的勾结,编织了一张囊括了乡里村落全方位的供需,而难以挣脱的大网。

正所谓是大多数人的衣食住行、生老病死、婚丧嫁娶,几乎都离不开这长大网的笼罩和影响范围。乃至以乡村伦理道德、约定俗成、传统风物的方式,变成了世世代代无力摆脱的规范和精神枷锁。

也只有在遇到天灾人祸的时候,才有可能被迫打破和摧毁一时;但是随着在外乡新投附的人身关系,又在异乡之地重新成型和稳固下来。可谓是一个误解的死循环。

因此,如今的太平军所建立的集体田庄和配套的供销社体系,则是变相的取代和填补了这些原有的角色,自然就令其所代表的地主豪强、乡绅大户澄传统乡土势力,就此逐步缺乏和断绝了事后还能回潮和反扑的土壤了。

现在正是接近正午饭食的时间,安顿下来没多久的家家户户,随着袅袅汇聚成一片的炊烟,还正在烹熟的麦饭、稻米,以及少许加了油的炒菜和煎炙的香味,淡淡的弥散在空气中。

如今太平军所属的各处屯所庄子里,最让人羡慕也最为时尚的事情,就是凑全了一套壶、杯、勺、锅等全铁打造的日用家什。

尤其是那个统一制式的大圆锅子,可是比起惯常人家用的陶土饭甄、汤釜、土炉之类,要好用无数倍。既能省柴又能耐火、炊煮饭食汤饼还热得快,也熟的早。

用途上更是可炊可煮可蒸,能煎能炒,能煨能煲,既能烧水也能炖汤,几乎无所不用;尤其是在年节佳日之际,同一组的几户人把平日里省下来的油水凑一凑,就能开锅做上好几座的炸菜来受用了。

那可是让香气飘得老远,整个庄子内外都会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美味吃食啊。而在这种若隐若现的香气当中,一行人也刚刚抵达了这里。

前两章的顺序又弄反了,真是无言以对大家了。

(本章完)

第五百章 客路山川生日发

拿着相应的路凭和告身登记之后,他们就可以在这处太平军所属中心屯庄里,就地获得有偿的补给和休息场所,以及相对低廉的饮食供应。

因此,很快就有人带着他们来到庄子内的饭堂中,给端上一大桶炊熟的糙米饭;屯庄公所的人又从庄子里各家转了一圈之后,端回来一大盆的杂色配菜。

其中除了惯常所建的盐菜、酱渍物,炖煮过的干腊之外,还有一些现煎的小鱼和酱烧的禽类爪、翅之属。则是代表着这次庄子当中岑差不齐的生活水准。

一行人中最为年长的清瘦文士,仔细打量了一番之后正欲开口问些什么,就再次听到隐约的銮铃声;却是另一边道路上风尘仆仆的又有数骑碎步小跑着奔走过来。

他们穿的是各处屯庄和工地最常见耐磨耐脏的水蓝布衫,外罩着遮挡风雨的毛毡披风,头戴刷成青色的油毡笠子而遮挡住了大半张面孔。

只见为首的汉子揭下笠子,顿时露出一头整齐的半寸平头。而这一头干净利落可见青头皮的短平头,也是太平军所属军政人员及其相关的专属标志。

于是顿时就有手持叉把和连枷的巡护队员,从庄子边的门亭里走出来,又快步迎上前去询问:

“来人还请止步,出具身凭当先”

这名汉子一时从怀中掏出一块铁牌递了过去;于是这些巡护队员顿时有些肃然起敬起来。因为能够用这种水磨铮亮的精铁做身牌,都是在役的军士或是具有一定位阶的公家人。

“慕容鹅,啊不,是慕容鸽……”

随即,手持连枷长相憨实的巡护队头目皱着眉努力辨读道

“再下慕容武,看清楚,是那个学舌鹦鹉的鹉……”

为首的这汉子连忙纠正。

“慕容鹦鹉兄弟你好……”

巡护队头目连声招呼道。

“好吧,鹦鹉就鹦鹉……我现在有些公干,须得你们庄子的就近协力,请带我去见你们的屯长或是营田正……”,

名被自称慕容武的汉子,不由有些气结的摆摆头道。

片刻之后,慕容武异性也被迎进了饭堂里。而在边角上一边手抓着蘸酱的米饭团子,一边喝着血肠炖豆子汤;口中还在交代着:

“我需要在庄子里找几个熟悉附近水陆地方的人,带我和我的人前往溪头村一行……”

“就是那个靠近大泽边上的溪头村么,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啊;又穷又僻的只有些鱼获和苇草出产而已;陆路上还不好走,而只能从芦荡水道中乘船抵达……”

走路有点瘸但是依旧健硕的屯长,皱着眉头介绍道。

“那也是旧日官府的胥吏都不愿去的所在,所以一度聚集了好些逃避追税的人等,亦有些盐贩、私枭活动的传闻……”

“那就对了,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

这一刻慕容武的眼中闪过坚毅的光芒来。

“后续镇上的驻队正在赶过来,不过我怕是赶不上了,也怕路上走了风声打草惊蛇;所以,我还需要庄子上再出至少五十个壮丁,能使弓箭和叉把就行,再备几条轻快的舸子,作为后续以防万一的接应……”

“这些都没问题,依照您带来的公文权宜,咱们庄子可以多出一百个人手,都是操行过队列,像样摸过刀兵的壮小伙儿……我亲自带他们负责接应就是了”

这名明显是退役老卒出身的屯长,当即毫不犹豫的道

“那便多多拜托了……”

慕容武顿然诚挚的感谢道。

随着人口富集的繁华和兴盛,各种人间欲念积淀成的污垢,也不可避免的出现在了太平军治下的新区域。比如在家宅中招揽的小规模赌坊,以及半掩门的私娼,也相继出现在了街坊深巷之中。

这些小打小闹的事件也就罢了。更多是因此滋生起来的乡党、亲族为纽带的,各处从灰色领域中地下帮会和团体所在。从街头的小偷小摸,个人和小团体的坑蒙拐骗,开始扩散和延伸到其他的传统领域当中去。

乃至试图在车船店脚牙等,民生所赖又久为所苦的行当中,重现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常例”、“份子钱”等名目和陋习,乃至以此为依托间接的染指和把持、垄断一些行当的利益。

因此这也成为了荆州城内尚未撤消的镇反会,近些时间城邑内所新开展的“三反四清”专项行动,所重点打击对象。除了各地驻队团(县城以上)和巡护队(乡镇屯庄)的配合之外,主要动用的就是巡禁队力量。

他们这些逐步于正编军序脱离开来,以退役义军士卒为骨干的巡禁队,在各州各县乃至市镇內取代了原本的衙役三班和不良人的设置,发挥起相应的缉事、捕盗、防火等治安巡防职能来;

然后又与各处屯庄內所设立的巡护队,构成城邑和乡村的二元秩序维持力量。只是前者隶属于军队战备和动员系统,而挂在兵曹名下。后者则是属于各级行政系统的下辖。

其中有精干得力的成员被集中起来,在名城大邑之中编成了大都督府法曹参军所属的一支侦骑队。人人装备快马和连弩药箭、叉把钩网等多种专业器械;专门处理跨界、越境的刑名案件侦拿事宜,以及针对性的追捕一些重犯、要犯之属。

慕容武就是有幸加入其中的侦骑队一员,现任为一名队目。比照同等军阶设置他大抵相当于火长的级别和待遇;但是权宜上就要更大一些,手下也有十几个直管的人头。

他的祖上号称可以上溯到北朝的王族。当然了,不是那个尽出些慕容冲、慕容垂、慕容博、慕容复之类复国狂人的燕慕容;而是来自青海之地被吐蕃灭国,而迁移到中土大唐的吐谷浑王姓,慕容诺曷钵一脉。

当然了,现在吐蕃都已经不知道灭亡了多少年了;最后一代青海国王慕容复死后也有好几代人了。慕容鹉的祖父也不过是起后裔之一,神策军兵马使慕容严的一个家将。

因为拐带了主人宠幸过的美婢逃出走,而在湖南地方重立门户的产物;所以到他这里他除了这个姓氏之外,还有多少吐谷浑慕容王裔的血统就是在不好说了。唯一庆幸的是给他留下了一点将门遗风的余泽。

一身刀枪弓马的底子,让他先是投奔的地方土团;又被并入某只过境的义军当中来到了江陵,最终迎来太平军的整体改编。他也得以被分流到了荆州的巡禁队中,再遴选为侦骑队的一员。

他这一次追索下来的对象,就是一个参与假冒军中票据牟利,以及冒充吏员诈骗、敲诈行旅的地下团伙。

然后,其中又似乎牵涉到了一批违禁物品的去向,那是在襄州全境易手前后,从管理混乱的州下武库里凭空消失的军械。

所以在“镇反会”和“特委”更高层面上反应过来之前,他别着个劲要从中整出一番作为来,以为前程和进身之途的铺垫。

“其实,眼下慕容侦骑还有另些现成的助力可用,只是须得好好与之商量才是……”

瘸腿屯长顿了顿,又继续道。

慕容武当即反应过来,而将目光投向到饭堂里正在用餐的另外一行人。除了那个吃相稍显文雅的清瘦中年文士外,其他二十余人都是膀大腰圆肌理泵张,而隐隐散发着威慑和压迫的健儿之选。

然而慕容武却不禁犹豫了一下;他虽然行事作风强硬刚烈,可并不缺乏头脑。能够得到这些疑为军士护卫的和拌从的,可不会是什么等闲的人物。怎么会轻易分随自己去亲身犯险呢。

然而在某种难以割舍的侥幸心理之下,他还是提出了相应的请求。结果对方居然是当场答应了,唯一的条件就是需要到场观战一二。

不久之后,摇曳摆动的划桨声中,慕容武也在一只船头上巡视着左右几乎绵连无尽的芦苇荡从;

虽然没有直接表明身份,但是身后多了这二十几个披甲持弩的精壮卫士,让慕容武底气大增之余也不免有些压力山大起来;虽然同行的这位中年文士看起来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我是分割线

而在千里之外战火纷飞的关西地区。

成群结队打着“大齐”和“庞黄”字旗帜的义军,也再次从变得满目疮痍的奉天镇城墙下,丢下许多尸体和损毁的器械,裹带着伤员缓缓退却而去。

作为不惜伤亡多日攻打下来的成果和代价,就是原本被设立在丰田城外,因为抵角和呼应的诸多栅寨、城垒,都要交被相继夺取,推平或是拆毁、分烧掉了。

“真是岂有此理,”

正居于奉天城上督战的宰相郑畋,却是对着成都行在前来报信之人气极反笑到。

“关内各镇的神策大军,还有河陇朔方的诸镇勤王兵马,正当是嗷嗷待哺之际;只求朝廷输给足裕方能反攻贼势。这田舍奴贵为天子近从,却一心指挥耍弄这些捕风捉影的构陷功夫……”

然后他又稍微平整了下气息继续道:

“那两位杨中贵人那儿又是怎么说呢,断不会就此坐视下去吧……”

“那田氏依旧不肯召令大杨枢密入蜀伴驾,而令兴元府所在的牛(勖)节镇处多有阻却手段;小杨都监虽坐拥散关忠武军数部,一时独立难支少有作为啊……”

来人继续无奈的解释道。

“如今更有消息称,山东节镇的刘巨容也已然兵败入蜀。眼下荆南的贼势直抵武关,就要与关内之贼表里一气了……”

“什么!……为何国势已然如此艰难,彼辈却始终争权夺利不惜啊……难道真是天数将近而内外妖氛聚齐了……”

郑畋闻言更加喟然长叹中失声道,始终保持温雅得体的形容一下子又多处出几分老态了。

要知道,作为他的得力臂助之一,新近被任命为检校太尉、中书令,兼任滑州刺史、义成军节度使、郑滑观察处置使,兼充京城四面行营都统的崔安潜;在率领一支赴任的偏师迂回云中进入河东之后,同样也至今未曾有所消息传回来。

再加上从南方崛起关后就一路咄咄紧逼的太平贼,与关内建朝称帝的黄逆就此连成一气后,不要说是朝廷在关东、两淮、东南的的局面;就怕是偏安一隅的西南黔中和剑南三川,也不免要逐渐危亦了。

放眼下去,如今偌大天下尚得以保全一时,竟然就只剩下河东到西北各道的一片偏角之地了。

不知不觉,已经写到了五百章了,故事也该进入新阶段了,不知道大家有什么表示么。

再看了眼创世只有数十的订阅,以及起点至今无法查明的订阅数量,以及上个月只有千把块的稿费,

只能⊙﹏⊙‖∣°

(本章完)

第五百零一章 客路山川生日发(中)

残破的峣关关墙之內,正在监管下休息和等待的人群,再度发出了一阵低抑的议论声来。

“回来了,回来了。。”

“这都是五次了啊。。”

韦庄看着那些垂头丧气被押解回来的士子们,再看看自己已经被磨穿而露出脚趾来的鞋履,不由在心中哀叹这自己千防万防的还是不免上了贼船了。

谁又能想到,这所谓的出京公干一去就是不归路了。他们随着护送物资的队伍一直南下,数度歇息和饮食之间脚步不停的就来到了蓝田县境内。

然后终于有人察觉到不对而试图反悔回头或是与之交涉,然而却是已经晚亦。这些贼军也私下了原本算是客气和耐心的面孔,而对着他们不遗余力的恐吓和威胁起来。

虽然不至于演变成人身上的暴力伤害,但也让他们吃了好些变相的苦头,而重新变得老实下来。然后有人见交涉不果又无法理论,乃至想了法子创造机会连夜逃跑回去。

然而,他们的下场也是显而易见的,这些显然早有预谋的贼军,既有足够的防备和警惕,也有相应追捕逃亡的马队伴随。至少在这四野平川的关中大地上,还未有人能够凭缺乏锻炼的两条腿,跑得过他们的四条腿。

更别说是他们这些士子之间因为人心不怎么齐整,往往一被威吓就失了方寸或是露出形迹来,因此迄今为止的逃亡大业,就没有一个人成功过。

尤其是过了蓝田县,而进入到了这诸山狭夹的蓝田峪当中之后,就连韦庄这样号称是关内出身的本地人士,也不免要断了指望了。虽然零星的还有人逃跑,但是基本上没能窜出去多久,就被轻易追了回来。

尽管没有怎么残酷的手段处置,但是用绳子牵起来挂在马后灰头土脸的拖着走,再饿上两顿的惩罚却是不可避免了。而在此期间,韦庄无数次痛恨和反悔过自己,怎么就没有将脱逃心思变成行动的勇气呢。

难道是吃了几顿贼军供给的饭食之后,就根本丧失了大义和气节的所在么;相比之下与他同性的故交杜荀鹤,就显得倘然而豁达的多了。

他基本上就是该吃的吃,该睡的睡,该走的走,仿若是身在一场司空见惯的行游中一般。还反过来劝说韦庄道,既然这些贼军费了偌大气力将他们从京城弄出来,又供给沿途饮食不断,显而易见不会是为了要还他们的性命。

直到昨天夜里,他所在稻草捆铺成的临时铺位上,起身之后直到天明点数就再也没有回来;韦庄才知道这位看似满不在乎眼下境况的故交,其实也有一颗隐藏不羁的心思。

然后,韦庄在努力辨认了好一阵子之后,才在这一群如同猪羊一般被抓回来的人群当中,见到了蓬头垢面、光脚跛足,脸上还有凝固血块和道道伤痕的友人。

“彦之,这些贼人竟敢如此折辱于你,我。。”

他不由满心悲愤与慨然的迎上前去,急切的扶住对方而问候道

“你弄错了啊,那些贼军倒是未曾对我如何,只是我为了逃避彼辈的急了,奔逃中被灌丛拌摔从坡上滚倒而下,才被捉回来的。。”

杜荀鹤虽然形容潦倒不堪,但是依旧用某种平淡而不羁的嘶哑声道。

“倒是接下来,还要劳烦端己你帮衬一二了。。跑了这一路又吃了许多灰,我现下是饿得紧了。。”

他虽然口中如此说着,却是毫无风度和样子的一屁股就瘫坐在了地上;韦庄这才注意到他鞋子不见的光脚上,赫然是被蹭刮的道道血口还沾满了泥块。

“彦之,你这又是何苦来哉呢。。”

韦庄连忙撕下一块衣摆来,拍落掉大块板结的泥土之后,再给他就这么胡乱的额裹缠起来。然后,就听到关墙內的南边,再度传来一阵喧哗声。

却是有一只旗帜鲜明的队伍就此马步并随的开具过来了;也顿然吸引了在场许多人的注目。然而光看他们整齐划一的行头装具和精气神貌,与这些负责押解贼军的杂驳服色形成了某种鲜明之极的对照。

如果不看他们那面古里古怪绣着插翅异兽的青旗,几乎都会让人以为这是一只正儿八经的官军所在。而负责押解他们生着副浓密络腮胡子的贼军头目,也像是如蒙大赦一般的上前交涉,兼带毫不掩饰的大声抱怨道。

“你们可算是来了啊,解送着这些个大头巾的一路过来,怕不是要把俺们给烦死了。。”

“好生供着他们吃喝,上头又交代了不能下狠手,更不能伤了性命;拼命叫着喊着才肯挪着走路,”

“还在路上拼命的说怪话和变着法子埋汰人;一不留神就要溜走了去,还得像赶羊一般的重新逮了回来。。”

“俺们可是劳心劳力了这一路,好容易才全头全尾一个不差的交到这里来的。。你赶紧点点看。。是否还齐全不。。”

“真是辛苦兄弟们了。。先不急这些。。”

负责带队接洽的乃是太平别遣军的校尉张归厚。随即他比划了下的动作,就有半车的罐头、压缩饼干等什物,给推上前来。

“这是一些聊表的心意,不枉大伙儿跑上这一趟的劳顿和气力了。。”

这名义军将领不由看了眼其中的竹筒、陶罐和油纸包上,带有“代肉”“杂果”“糟鱼”的贴纸,顿时表情舒展开来变得灿烂无比。

“这可真是怎么使得呢。。”

然后张归厚又亲手递过去一网兜装的数瓶烧酒,对方就笑得更加开心了。

“既然兄弟如此,那俺也和你说个实在话好了。。虽然不晓得你家领军的尽要这些大头巾作甚;但是在俺过来的几座城里,委实也看见了不少躲在地方上的。。”

“你们若是有心多多益善赚些功劳的话,俺倒可以为之说项一二,看看能否弄过来一些。。”

“那就劳烦这位兄弟,敢问尊名如何。。”

张归厚亦是转念数想而顺水推舟的道,并且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单来。

“这是前往南边武关內提取酒水糖盐的凭单;以后多弄过来的士子,就按照人头给兄弟抽成好了,若是数目够大的话,还有相应的上浮呢。。”

“在下没有尊名,人称勃驮子周孟南便是我了。。”

而在另一个地方,韦庄却是有些震惊和诧异的盯着,正在前来给他们点数和宣读规定的那名文吏身边;忍不住脱口而出喊道:

“致光兄,可是致光兄当下否。。”

随军而来的别遣书史韩偓,闻声顿然转而同样惊讶的注意到了他;随又不动声色的对他点点头。然后在事后才把他找了过去。

而韩偓已然在一个小帐里摆下一张案几,放上好些个开了封的荤素罐头,还有一陶瓶的酒水,倒在了三支粗陶碗里;然后才看着正在大快朵颐的韦庄和杜荀鹤,一边慢慢斟酌着一边叙旧道:

“端己啊,你我能够再度相见实在是太好了。。当初我可是担心你因乱折在了西京啊;是以这次奉命前来收罗关内人才和士子,我便向上方推荐了一些尔等的故旧之名了。。”

“什么。。你可知此番却是害苦我了啊。。”

在全力挑拣肉菜的韦庄不由一顿,却是惊讶的筷子都掉下来了,然后才变成一副凄苦和愤愤的颜色。

“你无奈从贼了也罢,何苦要牵连和我辈故旧、友邻呼;而这世上哪有以骗绑手段使人来,又以刀枪驱赶如猪羊的人才收罗之道啊。。”

而这一刻在旁陪坐的杜荀鹤,却是仿若未闻的动作不停,将压在酸菜里头一大块带膘肉片给眼疾手快的条件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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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中,刚刚被大齐百官给劝上尊号为承天应运启圣睿文宣武皇帝的黄巢,也在武英殿里像模像样的进行内朝召对。其中既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各自参半。

“七郎和老庞攻打奉天再度失利了?,又有外镇的援兵杀到,只好暂退而是例外重新立栅?”

“成德军节度使王景崇,言称愿意遵从黄王的旗号。。并为大齐讨伐旧朝泰宁、天平各镇。。”

“还有魏博的那位昌黎郡王韩简;并愿奉料米十二万担,长芦盐百万斤;只求放开通路便可输往东都。。”

“倒是范阳镇的李可举,却是依旧态度不明。。”

“感化军节度使支详在理所彭城遭遇兵变放逐,以兵马都虞侯时溥为留后,如今已然派使前来输款了啊。。”

“宣武军的理所还没有拿下来么,都已然发兵三路围攻了数月有余了,节度使康实拼死不降么。。那就在城破后比照忠武军的许州故事好了。。”

“汴州乃是漕运北地枢纽,若是一日未曾拿下,我大齐在关东各地的攻略和经营,就一日称不上稳当。。”

自从拿下长安又称帝之后,黄巢也就形同分封和酬赏一般的,陆续将自己亲族子侄和亲信部属,各自分领一支人马到关东各地去且做攻城略地之举,或是扫荡官军残余,或是镇守和经营一地,以为关内讨伐旧朝战场的大后方计。

“长安城中的士子?这些士子又怎么了。。。”

然后,就有人说起另外一个话题。

“有人在搜罗这些士子,再分批转运出城南下去了。。”

“这也有我的意思。。”

黄巢不以为意的按手道

“这又是为何。。”

中书右仆射李俊儒不由惊讶道。

“此辈多半喜欢夸夸其谈而非论时事,实在名不符其实啊。。大齐只消居中善加遴选俊杰、择才而用即可。”

有人抢着解释道,却是关内都转运使刘塘。

“余下泛泛之辈众则不然呼。如是不加区分的一味善待和优抚,只会令其畏威而不怀德行。。于本朝更是徒然无益,更是有损新附人心啊”

黄巢微微点了点头。

对于他而言,既然王铎为首的旧朝官员都已然相继降服大齐,并且眼下看起来用得还算顺手;那原本用来收买人心的手段,尤其是笼络和恩抚这些士子,那些千金市马骨的手段就再也没有多少维持下去的必要了。

正好南边那个便宜女婿提出了相应的要求,他也乐得做个顺水推舟的人情。反正他也隐约听闻对方喜欢帅弄那些名为改造士人,实则折腾士人体面的羞辱手段。

顺手把这些既不肯轻易降顺大齐,也没法马上派上用场,却是要持续花费钱粮来安抚和维持,还会时不时发出非议说些怪话的群体;给统统甩脱道南边的地方去自生自灭。

虽然在很久以前,他也曾经是这些不第士子当中的一员;但是既然自家已然顺应天命成就了王道霸业,那自然就与这些诸事都无所成的泯然大众,再没有任何渊源和认同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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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二章 客路山川生日发(下)

襄阳境内,群山之间的大泽边缘,将近九月的苇荡里越往内走,就越是金黄泛白的一片片。而在远处丘陵延伸出来的一块低矮土丘边缘上,杂乱散布着一个环水而立的小渔村。

而带人掩身在芦荡当中,还要忍受这各种蚊呐叮咬的慕容武,却是再度有些后悔起来,因为在他特别申领来水磨长筒的咫尺镜中,这就是一个寒陋普通至极的渔村。

浸泡的泛白发黑的木船,各种破破烂烂的物件和满是补丁的晾晒衣物,到处是满是污水和秽物的肮脏泥地,还有用拼凑的破烂布片裹体的隐约人影。

就像是沿着云梦大泽一带那些州县,曾经被太平军给顺手清理出来的流亡聚落一样。他如此兴师动众请求权宜又从地方上调集来了协同的人手,可不只是为了清理出整个一个漏网之鱼式的逃民聚落。

虽然这个小题大作结果未必会让他受到实质的惩罚,但是限一次想要动用相应的权宜和机会,就再也没有这么容易了。既然吃上了公门饭的前途所在,他可不甘心再回头去做一个谁都可以鱼肉的小商人了。

他虽然在补训班中自觉认同了太平军为民求活,全力耕战,统一步调行事的理念和主张,但同时也想为自己的谋取前程所在的。

一直不死心的慕容鹉把眼睛都瞪的痛了,才好容易注意到一个细节。这些隐约留在村子里的渔家人也未免太过健壮了,少有灾荒年普遍可见的菜色和面黄肌瘦。

然后,由这一点上慕容武有再次想到了更多不谐之处,这里居然没有多少老弱妇孺活动的形迹;而且现在应该是壮劳力在外劳作捕鱼的下午时间,居然还有这些青壮留在村子里。

然而正在思虑和揣测之间,他就见到村子另一端水面上有人撑船靠岸之后,急不可耐飞奔一般的冲入村子当中,突然心中咯噔了一下,怕事消息已经走漏的猜想自心中浮现出来。慕容武连忙对着身后急促叫喊道:

“快快动起来,有披挂的四十个随我沿岸冲上去。。其他的人拿好弓箭围住水边上。有什么异动或是出逃的就先放响箭,再攒射过去。”

然后他又转身对着那位文士道。

“这位先生和你的人先呆在这里,就且做最后的接应手段,以防万一了。。”

交代完这些片刻之后,披挂上半身镶皮甲子衬以皮质护膝、护手的慕容鹉,就在草翻如浪的动静当中迅速逼近了这所渔村的边缘,开始绕过干枯荆棘缠绕的木桩子向内里。

而在他身后虽然只有穿着各色陈旧护具四十个人,却是在埋头跟随的小跑冲刺当中,除了喘息声就再没有其他的多余声响了;这不由让他更加生出几分的赞叹和把握来,不愧是左近的中心屯庄,日常操行执行的很像样。

冲出木桩围子的缺口处后,他们才一下子骤然向着两边铺展开来,而在慕容鹉的领头下骤然大喊出来:

“巡禁队奉命捕盗,在内兀那人等速速出来束手就擒,敢有阻挡违抗者斩杀无赦。。”

“速速束手就擒。”

“不若斩杀无赦。。”

在他身后跟随的众人,也顿然十分配合的整齐叫喊起来。霎那间就像是用数十个人喊出了一阵团人来的气势。再配合不断从四下里吹响起来的尖锐哨子和鸣锣声,就像是被一直大军给团团包围了一般。

这时候渔村当中也终于有了反应,就见袅袅的烟火相继冒了出来,这不由让已经摸到了最近一处柴板茅舍外的慕容鹉当即一愣。然后才有参差不齐的叫喊声响彻起来。

“天杀的走狗。。”

“不好,是太平贼杀来了。。”

“与这些狗贼拼了。。”

“还不快走,此处依然不得安身了。。”

“抄上家伙,随我杀出条路子。。”

这一刻的慕容鹉却是闻声血液都要激荡和沸腾起来了;原本只是追拿一些捉奸犯科之辈,最多还有为虎作伥的亡命之徒;但未想到在这距离新设中心屯庄不过大半天水路的地方,居然会遇到疑似的反乱分子。

这可是比寻常的捕盗捉贼更加烫手的功劳啊,但是随即他又有些隐隐忧虑起来;看起来自己是有些托大了,光靠带来的这些人手,不知道是否能埋伏的住这些数量不明的反乱武装呢。

然而未容他多想就已让有三三两两之人,从相继点燃起来的屋舍烟火中冲了出来;然后就见那些跟随慕容鹉掩身房下而躁动不已巡护队成员,已然有人按奈不住挺起斜放在地的矛尖,而狠狠交错捅杀了过去。

就见跑在最前面的两人当即猝不及防的被捅倒在地,但是后面的几名武装贼人,却是毫不犹豫的越过鲜血淋漓的同伴,而挥舞着形制不一的刀斧劈杀过来。

然后,队中的连弩手也急忙压动箭匣如飞的射出一蓬蓬短矢来,就近将其射翻掼倒在地,再有人挥刀上前扑砍下去彻底了结了性命。

“牌手在前掩护,持矛护住两侧,弓弩居中,众人随我杀进去。。”

这一刻有些骑虎难下的慕容鹉,也咬咬牙当即决断道。

而在村子另一头的水面,同样也有一群人慌慌张张的跑到岸边,又四散上了那十几条大小渔船,这时候草荡中的锣声和哨子声又开始变调。

这时候水面上呼啸着就像是掠过了一阵飞鸟的扑翼声,又像是被惊扰而起的蝗群,霎那间就在刚刚离岸划出还没有多远的渔船上,掀起了一阵参差不齐的惊呼和惨叫声。

那是溅落而下的白羽箭杆和无尾短矢,前者将正在摇橹摆桨的人穿透过去而钉死在了船板和船帮上,挣扎惨叫着不得解脱。

后者则是曲线低平的将站在船上几乎无法闪避的身影给贯穿,而纷纷跌落在近岸清澈的河水中,砸溅起一团团浑浊泥沙混杂的血色。

然后随着更加逼近的哨子声,许多条满载着五六名弓弩手的河船,从这些苇荡的水花中骤然行驶出来,却又相继斜斜的横过穿身,而对着近岸上和又加上了渔船,却被惊呆混乱起来人群继续张弓放射起来。

顿时就如骤雨泼淋一般的造成了惨烈的伤亡和相应的驱散效果。这时候在芦荡中的后方位置,却是再度传出了一阵急促而激烈的厮杀和叫喊声。

迎顶着出奔逃亡的贼人一路砍杀和撕斗过去,最终冲进村子内里的慕容鹉却是再度遇上了麻烦。在烟火绕绕当中冒出来阻碍和的贼人,似乎也杀之不尽一样的越来越多;

随着最初那股劲头和气势的逐渐消退,伤亡和掉队失散也还是相继出现在了这只小小的临时队伍当中。尤其是那些在烟火中骤然飞砸过来的乱石和偷袭的冷箭。

自己是在是太过托大了,慕容鹉一边懊恼和暗悔着,一边指使着身边仅存的半数人等,退入了一座稍微像样的屋舍当中。

然后他就不由的一愣,在浓重臭味和壁板上干枯的黑色血渍当中,他见到了好些胡乱叠起的尸体,男女老幼皆有且手足干瘦黝黑的很,显然就是这处渔村中本来的居民所在。

然后,他们又在某种重新鼓起的愤慨和激荡当中,一边堆起简陋的家什抵挡着外间叫嚣中,不断投射过的乱石和冷箭,一边从侧后的壁板上挥砸、劈砍出一个足够人跨过的破口来。

当慕容鹉带人从脆弱的后壁中爬出,又绕道狭窄的后畦和茅顶边沿迂回到了,那些正在放箭和奋力投石的贼人侧边上的时候,他们还是仿若未觉的正在努力点燃几个柴捆,看样是想要将他们给烧熏出来。

然后,闷声不响的就挺刀在冲上去,一手掐着脖子另手捅在一个健硕贼人的后心;又推撞在另名转过来的贼人身上,将其

又其他的巡护队成员也是有样学样的接二连三砍倒、放翻了距离最近贼人,而与反应过来的贼人厮杀成了一片;这时候留在屋子里的队员也闻声上了出来,対石就对这些贼人形成了腹背夹击之势。

当渔村中的烟火终于熄灭之后,一切也就迎来了尘埃落定的结果。灰头土脸而满是血垢汗渍的慕容鹉,也在旁人的帮助下,包扎着身上的翻卷出来的伤口。

虽然看起来吓人但是没有伤到筋骨,不会在日后留下影响行动的后遗症;但是却有些后怕的回想起来之前几度生死须臾的一幕。

盘踞和躲藏在这座渔村当中的贼人和反乱分子,居然足足有分属不同背景的三股人,因此才在遭遇了围攻之后,表现出截然不同的反应来。但是其中加起来的数量,怕是比他带来的这些人手还多上一截。

自己则是则是不幸杀穿了其中一股外逃的贼人之后,又撞上了其中数量最少最为凶悍的一股;他们不但有弓箭还有相互掩护的配合手段,所以差点儿就把慕容鹉一行给逼进了死地。

好在最后他们力战将要竭尽之前,留在外面作为机动的那一小队甲兵,不但杀败了一股绕过去偷袭的贼人;还在其他弓弩手的掩护下,主动推进村子来支援和接应了。

有这些明显精于行伍又装具齐全的老卒支援下,很容易就将那些四散的贼人分割击破,而逐一逐片的斩杀和逼降与当下的烟火之中了。而相比死伤半数的巡护队,他们甚至连油皮都没有被插破过。

而负责指挥这一切的,居然是那位被称为“杨先生”的中年文士;这不由让慕容鹉既是惶恐又是庆幸起来。这位显然是太平军中大有来历的人物。

而他这次搞出来的事情实在太大过他的职责和本分所在了;虽然杀获的贼人委实不少,甚至在村中发现了被烧掉大半的全套印刷器具和相应的制版;还有许多被抢劫杀害商旅的贼赃。但光是调出来帮忙的巡护队就有二十多人的伤亡。

若是事后能有这般身份的人物位置证明和说项,事后他的责任和疏失至少可被抵免掉一大部分。在这种劫后余生的复杂心情之下,他也控制不住自己一路回程滔滔不绝的感激和仰慕之情了。

“一定要让我做东,好好酬谢一番诸位啊。。”

“别的东西我还不好打包票的,可这江中的水鱼,我难道还请不起么”

“眼下这襄州到鄂州的江边对方,卖的最便宜的就是这些水鱼了。。时常甚至卖的比时令菜蔬还要低廉呢。。”

“你不晓得么,如今的水鱼都是太平军的船队,在江上用巨大的拖网和绞盘去捞出来的,随便一网都是成千上万尾的行情啊。。”

“因此拖到岸边来的时候,贱价都让左近的打渔人家过不下去了,以至于只能拿去腌制或是剁碎做酱、熬膏,甚至是充作牲口的饲料了。。”

“怎么会这样?。。。那,那些打渔人家又当怎么办呢,”

“自然是放其小家小户的营生,要么参加太平水军,要么到公办捕捞队去干活了。。毕竟人家人多器械又好,单船独舟的小门户根本比不过的。。”

“店家,切给我来桌打鱼菜。。”

“好嘞,就不晓得客人您要的是那几色名目;我这儿小酌的有三味鱼、鱼四件;中酌的又有鱼五盘、鱼六份,若是人多的还有大桌的八色鱼和十二碗鱼菜。。”

“除了铜钱外,若是供销社的肉票、布票、粮票或是蓝印的招待卷,拿来折价也行的,”

“给我来个鱼六份把,只是鱼肉要酥炸,脍要醋蒜拌,肚儿汤要多加辛辣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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峡州境内的山野之中,

“便是这座贼军所建的妖塔了。。”

有人指着正在远处奔流的大江边山沿上,已然营造了大半部分的壁板信号塔;咬牙切齿对着身后诸多手持板刀、柴斧、叉把、棍锤等兵刃的各色表情面孔的道:

“张舆师亲眼堪演过了,这是镇压在了咱们乡土的地脉之上,坏了地方的风水气象;”

“若是不能及时去除此害的话,日后别说是想要风调雨顺,只怕要连年水旱灾荒不断了。。”

“况且,根据东边逃过来人的消息,这妖塔一旦立下来,上下数十里内的贼军,便就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响应如风了。。若不能乘早铲除之,那就是贻害无穷了。”

第五百零三章 客路山川生日发(续)

呼喊声中漫山遍野冲过去的人群,却是突然的前头一顿突然少了一大截,而爆发出大声的惨叫和怒骂来。

“有陷阱……”

“小心……”

“莫要推我……”

“推你个龟儿子……”

“你个哈子快停下……”

而少掉的那些人,赫然是横七竖八的躺在了满是积水的深沟里,插在削尖木桩上而凄厉的惨叫、呻吟和求助着;然后也有人收势不住的横跨过去,却是踩在不起眼的沟边斜面上,又手舞足蹈的滑落下去,压着下面的人捅成一串串。

然后又有人用手中削尖的竹竿撑着身子越过去,然后又佝偻下身子惨叫起来;却是脚面被扦插再土里的竹签给戳穿了,血淋淋的蹲在地上再也没法向前了。

然后,又有人急不可耐的踩着他们的脊背跳过去,然而又被地上低矮难辨的伴索给纷纷拖倒在地上,他们这才发现,在这些足签的后方尚有许多道带着铁钩刺的短索。

而他们这一再耽搁,正在信号塔工地上下劳作的工人们,也顿然反应过来而在一片示警的哨子声中,纷纷朝着就近的长短工具和其他称手的家伙聚集起来。

但是比他们动作更快,则是那些端持着弓弩的士卒,他们居高临下的站在那些竹制铁箍的脚手架上,张弦如飞的发出一支支箭矢来。几乎是例不虚发的落在这些,被拦阻在简易壕沟和足签、拌索,给拖滞住的袭击者中。

又将那些冲的最猛,叫得最凶的袭击者,给颇为精准的一一放倒在地。

然后这些手持各色工具和铁器的劳工们,也愈加鼓舞的冲上前来,成团成批的挥起家伙,就把这些受阻于外围而畏手畏脚拥挤成一团的“贼人”,给扑打敲击的各种头破血流、手断脚断的惨叫连天。

而在交手之间,这些袭击者却发现自己的刀兵,甚至还没有对阵劳工的工具好用。对方使用的几乎全是精铁的器具,几下交击之间就是刃口崩缺处处,或是干脆连杆摧折断裂开来;

于是原本就在下风当中的他们,不免更加士气大沮而人心动摇着,就此溃不成军纷纷转身逃窜而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作为这些乡土武装的领头人,曾经的夔州名士宋壬初咬着牙齿奔逃在山野中;因为为了给他断后和创造出逃的机会,他最后追随的十几个家生子和部曲,都已经陷相继没在了敌中了。

正所谓是“子不语鬼神乱力”,但是他这个地方小有声望的名士沦落到要靠装神弄鬼的蛊惑手段,才能用来煽动起乡人、野民来行事,却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了。

因为这些太平贼是在太过苛酷于地方士绅望族之属了。不但要毁堕其家门而夺其田业、物产,甚至还要拆散他们世代维系的宗族亲缘,而变成诸多小家而居的散户之家。

他本来屡试不第而靠家门的推荐,在州城里入幕刺史为一名清闲的掌书;哪怕正逢动乱之世,也有偏安一隅的庆幸和苟全心思。但是未曾想到动乱天下的那些贼军还是杀过来了。

于是无数的人间惨剧,开始相继在他们这些地方首望、富贵人家,相继的上演开来;他虽然因为见机得快,逃过了那些贼众对于旧属官吏的清算,还被委任了一个新职事。

然而很快就有噩耗传来。他的老父亲,人称“宋太公”的当代族长兼做里正,在被抄家后押送到自己族人面前接受揭举和公审过程中,给活活的连气带吓死在当场了。

还有他的岳家,人称秭归城内“富五街”的大善人陈文太,因为被自己的奴婢给揭举了所谓的残害手段和不法事砍了脑袋,连同岳母、姨妹和舅子在内的一干人等,都被剥夺了家产而流放到岭西去做苦役了。

如此重重的新仇旧恨,唯有以牙还牙的加倍报偿回去了。因此,他毫不犹豫的灌醉杀死了监管自己的那名草贼头目,又点火烧了仓禀逃出城去。

他奔回到乡里召集了逃散和出亡的族人,不辞劳苦的跋山涉水到一座座乡里去痛陈厉害,晓以大义,将那些各自据守一方的乡丁、土团给聚拢起来。

然后,又投入到与占据当地的草贼不断对抗和斗争中去了;先是袭击落单外出的贼寇,再到埋伏和堵截他们的哨粮队,乃至主动的攻打一些防守单薄的据点;逐步的将他们从乡镇中挤兑和排斥出去,而只能困守在城邑中。

于是,待到代表朝廷的荆南军重新杀回来后,他们亦是里应外合的拿下了县城和州城,杀起那些草贼及其为虎作伥的人等,亦是人头滚滚的无比快意恩仇。

然而好景并不长,原本占据了峡江三州的荆南军居然在大好形势之下,突然间就不告而别沿江退入了蜀中。随后那些手段残狠酷烈的太平贼又顺势杀回来了。

于是,十里八乡闻风惊怖畏惧退缩、逃亡者比比皆是。他这个新任命的团练使手下人马,也顿时缩水了一大半而只剩下那些已经无家可归,或是无处可去的与贼苦大深仇之辈了。

他本想退据到几座内陆几座颇为险僻的寨子里,藉此与贼军周旋上一些时日再作打算。却不想这些太平贼比之前的草贼更加狠绝;竟在占据的江边平野之上立屯并村,招徕那些无所着落的穷棒子前往投附。

于是这下可就要了那些偏居一地的山乡田主们的老命了。毕竟他们再怎么广有山田、坡地和水泽,也是要人来劳作和开垦才有所获的;于是各种抓捕逃亡和出奔的青壮丁口,并且严加惩戒的戏码一而再再而三的上演开来。

但是到了后来,他们这些庄丁和亲族是在抓不过来了,就开始送钱、送粮、送女人来求助于他这只乡土团练人马的协力;让他们帮着拦截和惩处那些私底下一心想要出奔道太平贼庄子去,不知好歹或是忘恩负义之辈。

乃至使人装扮假冒成太平贼中的吏员,私下诱骗和勾引那些有意投贼的百姓青壮,然后再由主家揭举出来予以举家残酷的惩罚;或是干脆以太平贼之名袭击乡里,残杀那些铁了心要投贼之人以为警醒;然后再由田主出来稍加示好和安抚人心,以绝其想念。

可是这种局面还未能维持多久,那些刚刚立屯的太平贼也紧锣密鼓的随即杀过来了;在那些逃出去的泥腿子带领下封锁了各处路口要冲,对于各色嫌疑人等有一个捉一个,很快就把宋壬初的派出去的人给清理干净了;

许多冒充太平贼的更是被砍了脑袋挂在路上警示。然后,宋壬初发现自己可以获得助力和荫庇、藏身的的乡里,也在变得越来越少;

那些太平贼不断设立的据点和关卡,不但看死山内山外出入的孔道,还变相控制了山内米盐茶酒布的出入流通。这就卡在了许多人的要害上了;

很多人数难以施展的路口山卡,只要一道木栅和几十张弓箭,就足以让人铩羽而归或是阻却上好一阵子,然后就有全副武装的贼军杀到支援和接应。

虽然宋壬初这只归州团练军,还掌握有一些隐秘的通道小路,但那是山民打猎用的羊肠野径,数量稍多的人手都没法通行了,更别说让负重的驮马牲畜过路了。

虽然他手下一些善于攀越好手藉此绕过封锁,成功的偷袭了几次贼军的关卡和哨垒,但是对于眼下整体的局面并无什么实质上的改善。

在活动范围的不断缩水和物质匮乏之下,他们这支归州团练军也变得越来越发的孱弱和疲敝。毕竟足以藏身的群山之中能够提供的物产有限。

而散布在个个大小山峡谷地里的村镇,一旦被分隔开来之后就无法派上用场了,更无法对抗那些源源不绝的贼军紧逼和逐个击破。

这支队伍当中第一次因为吃不饱的饥饿,和分配不均的矛盾爆发了冲突;于是,原本那几个还愿意接济和收容他们的村镇,也由此倒了大霉被当作弥合内部矛盾的牺牲品,而纵兵抢掠一空。

然而这些新抢来的物用总归是有限的。当东西很快给消耗殆尽,举目四望已然没有任何可言立足和存身之地时;结果就是身为团练使的宋壬初,也无法阻止和压制他们,各自带了部分人手出走另寻就食的分裂行为。

而宋壬初也只能痛定思痛之下,放弃在山中继续与贼军周旋的打算。而带着最后一点还愿意追随自己的人手,冒险穿过满是荆棘和蛇虫的山林小径,一路辗转跋涉来到了更上游的临江平地上。

他打算在这里觅得贼军驻守的薄弱处,以最后百多名人手为根基,在那些不满于贼军手段的乡野士民当中;再度拉起来一支人马;而摧毁这处贼军的新设据点,就是他们这支人马能够成势的初阵。

结果他们还是失败了,宋壬初寻了个堪舆师来装神弄鬼费了好些手尾,在数个乡里又是威逼又是利诱,仓促裹挟和聚集起来的上千人手;事到临头居然连这么一群修筑妖塔的苦役外加少许军士都打不过,就被受阻在外围有一鼓作气的反打倒退回来了。

当宋壬初完全脱力的停下脚步来的时候,他已经跌坐在了一条涓涓的山溪之旁,而在澄澈如镜的水流中倒影出来的赫然是一个全身破破烂烂,披散须发被血渍和汗水纠结成一团的“野人”。

将近不惑的宋壬初这一刻不由的悲从心来而涕然泪下,自己这一直以来勤于王事而奋战乡里,却又是为何来哉呢。难道这些草贼已然是势大之下,已经让人无力报仇和追偿之了么。

他自艾自怨了好一阵子,才捧起溪水姑且滋润一番自己焦渴干裂的喉咙和身心;而随着冰凉之极的泉水在身体里流淌和晃荡的感触,宋壬初激荡自悔的心情也算是慢慢的平复下来;却又重新思考起自己的去路了。

至少失去了这些追随的部众之后,他也只能选择蛰伏起来一段时间以避风头。然后再伺机潜越往峡江上游那些尚未被贼军所占据的州县。相信以他在贼军治下的见闻和经验,或许还能得到官职上的任用和看重呢。

这时候,一个悉索的声响在他身后响起来,宋壬初不由得惊觉转身做出戒备来,却见是一名同样蓬头垢面的汉子喘着大气从稀疏树丛中蹒跚而至,用一种惊喜的声音道:

“是宋团练么……咱是牵过骡子抬过杆子的李三有啊……”

宋壬初这才依稀想起来当初的身边似乎曾有这么一号人物,不由放下些许戒备道:

“我脚有些伤了,得劳烦你背负一段了……自会有重重的酬谢……”

“要的要的,这可是俺们的福分啊……”

这名叫李三友的汉子连声应承道。

而在爬上了对方宽厚而佝偻的背后,宋壬初不由的愈加放下戒备来,而在慢慢的颠簸摇晃中困倦合上了眼睛,他在昏沉之间重新梦见了自己还未遭难的妻子,在富态雍容的岳丈身后露出了羞涩的笑容。

他忍不住伸手要去抓住袖摆,却是抓了个空而骤然跌进了无尽的深渊之中;然后他惊醒过来才发现自己赫然不是在做梦,而是真的被人奋力甩下了山壁,而在断断续续的惊呼和惨叫声中,磕碰撞击在那些凹凸不平的乱石上,。

不久之后,名为李三友的蓬面汉子,畏畏缩缩而满脸讨好的站在一块木榜边上,对着正在查验一颗血肉模糊首级的太平军士道:

“这可不就是那个宋团练,宋老贼的头颅们;还是咱亲手割下来的,军爷可要仔细看清楚了……”

“这可是作价一百缗的宣红犒赏啊,咱只要拿一半,啊不三成就好了……对了,还有一张赎免的身凭……”。

“且安心,该是你的分毫自然不会短少,赎免也没有问题,只是你这般有从乱历史问题之人,须得异地监管居住上一些时日了……”

另一名值守的太平军队正却是不以为然道。

“参与过反乱的村子,都必需严格执行异地安置和编管处理……”

“要的,要得……反正咱也没发在这乡里待下去了……您说咱要去哪儿就去哪儿……”

李三友却是像是鸡啄米一般的拼力点头道。

随着宋壬初的首级被沿着峡江道一路传阅过各地州县,最终抵达了夔州奉节城中的时候。一行被押解在城门口的队伍中,却是有人大声哀叹起来。

“为什么要对我辈斩尽杀绝,难道与贵军和睦共存就不行么……”

“在下自问未尝苛待过乡里,也屡屡舍出家产来赈济过邻里的……为何要横遭此厄呼……”

而作为他的昔日同年,也是随军军吏的陈彦章,却是捧着一本手写的册子冷笑起来

“你未尝苛待乡里,但是你那些亲族和奴仆却是仗着势,鱼肉乡里残横一时,你又可曾看见和制止过过……”

“你赈济了乡民不假,可是又暗自指使人带着他们去打劫过往行旅,却要怎么说……”

“也不过是个私心大过于义理的独夫、民贼之辈,安敢与我太平军说什么和睦共存……”

“要是让彼辈都这般随随便便和睦共存下去了,那世上的大多数穷苦人才真的没有任何活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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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江陵城外,事了归来交割了后续的慕容鹉,也在接受着意料之中的训示。

“你这只鹦鹉啊,教人怎说你好呢。为何总想这弄些大动静、大事件出来呢,现下可算是遂了你的愿了……”

作为慕容鹉现任的直属上官,人称“一条鞭小白狼”的侦骑队巡长陈不举道。

“这次至少破获了三伙以上的敌对分子,其中还牵涉到伪造票据和违禁走私物件……镇反会的嘉奖令很快就会下来,说不定还有来自传说中特委的好处呢。依照巡禁队里的制度和规矩,你现在就是破格跳两级的巡事职衔;”

“连我都沾了你的光,承情减了两年迁转的资历要求。更别说人家还指名了你去做临时的亲从了……指不定还有机会回到军中呢,这对你这副事事拔腿在前的跳脱性子也是好事情吧……”

(本章完)

第五百零四章 将军仗节镇巴邱

既然晓得了这位杨先生不是什么等闲人物,在护送回程路上又不停访问过一个个庄子的过程中,慕容鹉就愈加的讨好和知无不言起来。

“你们在荆南这儿可是会经常遇到这种情况么……”

杨先生饶有趣味的问道

“也不是了,似这般聚众为乱的情形,早前就被军中好好的收拾过,又有三支队下乡清算后续人等,捉杀和流放、编管了一大票人等。因此实际上我辈能够处置最多,不过是一些小偷小摸,乃至作奸犯科的勾当……”

慕容鹉连忙摇头道。

“当然了,有时候庄子里涉嫌违规犯事,而要巡护队避嫌的事情,也会找到咱们这些人来的调查和处理,比若是损坏盗卖公物,或是籍以庄子的便利行那投机取巧牟利之类的,镇反会亦是会给咱们下调文的……”

“你是说,有人盗卖庄子里的粮食?那岂不是监管的疏失了……”

杨先生不由皱起眉头道。

“却不是这么回事,乃是因为圣库法度之中,专门对庄子里的粮食物产保护收购的缘故……而庄子里的监管一向对内不对外的。”

慕容鹉连忙辩解道。

“你是说,专属屯庄里的余粮收集政策和农副产品制定收购法么?”

杨先生略作惊讶道。

“正是如此啊,因为庄子里有当年每斗十五文至十八文的不限量最低收购价……所以有人在例行交公和卖了余粮之后,还起了投机取巧牟利的想念了。”

慕容却是嘘然道。

“这还能投机牟利么,”

杨先生愈发惊奇了。

“此辈乃是乘着左近丰熟之期,从邻乡地方采买那些乡人手中积压的低贱粮谷和其他物产;然后充为自家所产以赚取其中数文的差价……由此,更是形成多处邻里相互包庇和隐匿的团伙窝案……”

慕容鹉耐心的解释道。

当然了,他能够比较清楚的掌握这些情况,乃是因为主动响应调遣比别人往乡下跑的多,由此额外获得一些副食和农产品作为惯常福利的缘故。

“不过地方上串通卖粮的损公肥私机会,也不是时时都有的。遇到小年或是平年的话,地方上的产出只够自己家吃就没得外卖了。”

他又继续补充道。

“却不知这种差异可否大呼?”

杨先生看起来饶有兴趣的追问道。

“自然是各地有大有小的,得看田地的成色与灌溉的便利。但是总体上还是远不如庄子里好过的……”

慕容鹉颔首道。

“要知晓,现今湖南境内的集体屯庄,都是大致规划好的章程、良种和器械,还有就近新修的灌渠;只要肥水人工得力已然可以做到一年两获,还多收一季的瓜豆菜畦……但是地方上怕就没有这种机会了……”

“他们至多只能两年三获,或是一获之外种些瓜菜应急。若是遇上水旱蝗灾之类的意外减产,打下的收成尚不够自己吃,就反而还要来庄子这边寻救济的路子了,”

“难道各地的庄子还可有余力接济地方么……”

杨先生沉吟了下又问道。

“当然不是平白无故的勾当,有力气的就过来卖力气,没有气力的也能干些其他的……人嘛想要活下去,总要有些法子可想的啊。”

慕容鹉却是颇有些感触的道,却是想起了那些曾经所见闻的,因为家里养不活或是缺口吃的,纷纷想法子要带着弟妹或是儿女嫁到庄子里的女人们。而代价只要几袋脱壳的粗粮,或是一大包压缩干饼而已。

“这位差人大哥所言甚是啊……”

这时候正在前头驾驭骡车的一名把式,也不由转过头来应声道……

“多亏了太平军打过来了,才让咋这些左近的乡户人,除了在田里扣食之外,还能靠卖气力再找些营生和进项回来;要是前几年的光景,那就只有家家户户上路逃荒的命了……”

“不瞒您说俺也是逃荒路上过来的,那滋味可真是的……官府可不理咱们的死活,那些豪门大户也是把咱当贼寇来防堵和驱赶;走城过镇的饿得狠了,草根、叶子、树皮甚至是膏土,那是见到啥就吃啥了……”

“那会真是觉得人不像是人了,都是一口口饿得要死的畜生;在大路上,在河渠里,倒的一片又一片的;那些扎堆的野犬和黑鸨儿都吃不过来了;然后又被人偷偷逮了去吃。还有卖进城里充做肥鸡和豕肉的,因为这些玩意都吃得格外的肥壮硕大……”

说到这里他满脸沧桑的褶子都像是绽开来了。

“好在义军来了,打破了官府的城开了大户,咱也头一回尝上了饱饭的滋味啊。咱就一气吃了小半盆一直塞到嗓子眼儿,差点挪不动地儿;却还有人实在是舍不得这饭食,硬是死命塞着自个儿,最后活活抱着肚儿撑死;或又是舍不得吐出来硬生生噎死的……”

“再后来,太平军也接管了这地面儿,咱这老胳膊老腿的就从跟随的义军中被裁退了出去,回到乡里去参加大伙的屯田营生,承蒙庄子里的照看让我掌车和喂养牲口,也算是下半辈子有所着落了……”

“咱们现在只盼得这般的好日子,能够随着太平军上下的福寿康德,万万年的长久下去啊……十里八乡这两三年已经没有听说人饿死的消息了,庄子里也不断生养下来了好些个孩儿……”

“您说那周大都督,岂不是得了真正天命和气数之人;有他老人家的福运庇佑和泽及小民,才会有这些风调雨顺,灾荒不兴的好年景……”

听这位车把式打开话匣子就收不住的肺腑之言,这位杨先生,或者说是曾经的义军左军师杨师古,如今太平军中身份最为尴尬的人物;却是有些默然无语又感慨良多。

他隐约能明白其中干系和缘故。自从太平军据有这些地方之后,到处兴修水利而构筑道路,不但恢复加固堤防,清理拓宽河道又引渠灌溉,还推行严厉人畜分离的卫生管理等等新举措。

因此,原本因为水利设施弛废失修,而年年大小灾害不断的地方,也已经好几年未闻有较大的水旱灾荒了;就连原本年年都有的连绵疫情,也几乎随之销声匿迹了。

然而,这一切在那些难以理解背后道理和根源的凡夫愚妇眼中,这就不免是太平军真乃冥冥之中的天命所归,或是为时代气数所钟;乃至主政之人有所呼风唤雨、祈襄祸福重重神异之法的一种有力佐证了。

听着耳边的絮絮叨叨而慢慢乘车行进在大路上,杨师古却是再度想起了当初的情景。

事实上当他听到来自军府的那个消息,或者说是一封写满熟悉字眼的手令之后;他就只有面无表情的慢慢走回到自己的房中去,然后身形一下佝偻了下来,而露出某种类似悲哀莫过心死的意味来。

无论那张手令上充斥着怎样的苦衷和情由,又是用如何委婉和缓转的字眼来修饰,都改变不了一个最基本的事实;作为曾经义军的军师和黄王最看重的左膀右臂之一,被形同破履一般背叛和抛弃掉的事实。

他已经被当作某种价值不菲的代价和交换,指派给义军中后来者居上的太平军之主,也是黄王名正言顺的女婿,作为永久跟随的协力人选。与之一起到来的,还有黄王暗中接受了朝廷的招抚,即将北上就任方镇的消息。

然而,他所在意和痛心的事情,并不仅仅是黄王接受了朝廷敕封,背叛了广大义军将士的诉求和寄望;事实上在此之前黄王也有数度向朝廷求取官职,但是都是先问计于他而仔细商量过其中利弊得失之后,才得以做出来的。

但是现在这一次,他和他所秉持的理想和信念,显然都被黄王及其身边怂恿他的那些人,给排除在了外头。就好像除了一个右军师之名外,就再也没有他任何存身之处了。

那段时间里,一下子失去了大多数目标和方向的他,被安排了下乡去去巡游和观察民情风俗,同时监督岭南各处屯庄中安置情形,以作为一时的排解,

然后他遇到了一个意外的人,那是一个严重烧伤而全身处处,丑如恶鬼的义军老卒;他的名字叫做黄存信,算是黄王的家乡人,也是同宗的本家之一。

因此,他几乎参加过黄王起兵以来所有的战事,也是一个真正意义上遵从本心而矢志不改的老好人;哪怕在着世上吃尽了苦头,也始终相信好人必然有所好报的结果,只是还没有让自己遇上而已。

然而在打信州的时候遇到了灾厄,被守军的灰瓶砸中又被交上了燃烧的火油。因为伤得太重被送到缺医少药的后方等死;杨师古见到对方的时候,满是脓液和蛆虫的身体多出都烂的见骨头了,却还没有死掉而是靠不断敷上去的草木灰苟延残喘着。

然而这样一个在黄王手下注定放弃救治而只能等死的人,居然在遇到太平军之后得以活了下来,还获得了继续作为一个有尊严之人,安养终年的结果

他依靠圣库拨给的供养,甚至收继一名孤儿承接宗兆和家门,而心满意足享受教养这名后嗣的乐趣和亲情。而和他一样境况的居然还有好些人,都是当年在岭内,或是黄王北伐的一路上被留下来的伤残将士。

缺手缺脚或是不良于行的他们,虽然过得很辛苦也很艰难,但是都还努力而有所尊严的活着,并且还一心一意勉尽着微薄之力,而想要为太平军做点什么以为回报。

相比他们的伤痛与困苦中依旧充满期望的人生,杨师古忽然觉得自己这些自艾自怨和悲叹失落,人生际遇的跌宕起落又能算的了什么呢。

这一切的屡屡触动,让杨师古忽然就有些明悟;也许所谓的当世英雄、所谓的天命所向的人主,并不仅仅是引领万众攻城略地,破杀百万而掀翻天下的武功与雄略;

也并不只是击败无数的敌手,而令世人惊颤、俊杰俯首的赫赫声威。更应该是当世应运而生出来,可以给在挣扎在困苦煎熬的大多数人,带来幸福和希望的那个人啊。

因此,现如今他曾有的失落和挫败,也随风轻去的渐渐淡平了;而只剩下最后一点小小的执念和疑问。

第五百零五章 将军仗节镇巴邱(中)

骡车并没有到达襄州城外境内,而是在半路上就被人给拦了下来,因为一支突然出现的军伍阻断了道路。他们衣甲鲜明而装具精良,哪怕在炎炎日头之下也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儿声响,反倒是散发出一股子金属浸润般的森冷感。

“真是乖乖了鹅。。”

慕容鹉不由惊讶的合不拢嘴巴了,难道如此大的战阵居然只是为了迎接这位杨先生一个人么。

自来熟式唠嗑不停的老车把式更是惊的从牛车上滑落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而不觉得生疼,反倒是在拼命搓的眼睛一边暗自念叨道:

“咱这不是犯了癔症了吧。。”

然而随行护卫的那些军士也毫不意外一般的,簇拥着杨先生上前而去与他们汇合做了一处。而对身为当事人的杨师古而言,他同样也有些出乎意料的。

他构想过可能遭遇的种种场景,包括大张旗鼓的长道相迎,以营造出顺势相要挟和逼宫的场面,都并没有出现;而只有临时出现的这处关卡和路边杨柳青青之间,众将士系马树下吃草而倚靠于阴凉中的一番风轻云淡。

而在靠着河边的开阔阴凉下,一张摆着凉茶的篷布案子和几张马扎,便就是全部的待客场景了;然而放下茶盏而招手示意他同座的人,就显得尤为不简单了,杨师古根本没想到会在这野外见到这位。

“因为最近大家都忙的很,所以就只好由相对不是那么忙的我自己先过来迎接了。。不过,杨军师既然已然动身过来,想必是有所决定了吧”

一身普通常装也难掩鲜明个头的周淮安,对着他淡然笑到。

“承蒙都督挂念和用心,师古却不敢担这个军师之称了;只是尚有一点疑念,想要敢问一声都督,”

杨师古却是微然闪过苦笑和无奈,还有难以察觉的感动和触怀,然后又变成正色拱了拱手一字一句的道。

“您,想要是什么,又打算做到如何地步。。”

“这个啊,可是有些不好说了。。。我当初可没有这么多的想念,只是为了求个安身之地而已;只是承蒙各位义军兄弟的看重和协力,才顺势走到如今的地步。”

周淮安不由眼神渺远而超然起来,又有一些缅怀的想了想才道。

“若是我只想为个人身前身后计,仅凭广府的一隅基业,就足以效法那些藩帅们割据一方而名义称臣朝廷,然后带着部属们上行下效的享受作威作福的穷奢极欲之道。。”

“但是我现在想要已然是更多的东西。比如,在我治下的大多数人日子都能勉强过得去,不再随随便便的因为灾荒或是人祸,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乃至最终走投无路而饿毙于沟渠;”

“那就需要推翻官府的枷锁和桎梏,打倒更多横行于世上,舔膏噬血、敲骨吸髓的豺狼虎豹之属了;而用他们聚敛所得来喂饱大多数勤恳百姓。就像是我所知的一位先辈豪杰所言,力量越大,责任越大。。”

说到这里,周淮安就像被某只善使钞能力和散发人生鸡汤的黑老爷,给骤然上身一般的义正言辞焕然道。

“但是显然面对这满世的污浊,光靠我的一己之力或是一厢情愿的远还不够。是以,就需要更多的有识之士和志同道合中人来帮助和协同;我这个有些不合时宜的诉求、想念和偏执了。。”

这一刻,杨师古仿若是看见了冥冥之中,由以不明名状的伟岸之尊,在做悲悯之叹“人间,又污秽了!”。然而他又忍不住追问道。

“难道都督想效法先古,而做那披荆斩棘的圣人么。。”

“这怎么可能,古之圣贤只能放在世人的想象中权作寄托和膜拜;若是真正存于今世的话,只怕是名声尚未显之,就相继为当今天子以下的权贵、官吏和豪姓们,人人诛之而后快了。。”

周淮安不由哑然失笑,而用力摇头道。

“哪怕是我心怀信念和所学,即为凡夫俗体亦是无法做到无欲无求,同样热衷口腹之欲也不忌讳声色的。。只怕要令杨兄弟失望了。。”

“不不,都督此言差矣。。”

杨师古听了反倒是有些激动起来。

“自古称雄于世的英豪竣雄,莫不是以真性情而有所趋好而传著于世的;若是都督以古之圣王之道而自律无暇,那在下倒要疑虑再三,甚至以为一时妄言了。。”

“毕竟当今之世亦非圣王之道可得救免。唯有心怀圣王之道而因循当世之理,身体力行方可再造太平盛世呼。。而都督所行之道,足以称道传世了。。”

“毕竟这世上偏偏最多见的,反而是那些眼中只有称据一方乃至争雄天下的霸道,却绝少有令万民得活的仁道之心;就算得势一时也不过是个独夫、枭雄之流而已。”

说到这里,杨师古拱手行大礼做稽首到底称。

“然今既有都督以诚然待我,我自当以诚然报之。。惟愿附骥左右应循匡济天下之道。。”

“愿共攘大业。。聊以富贵相酬了。。”

周淮安亦是郑重其事的道,然后在心中暗自嘘了一口气。若是这位依旧不肯就范的话,自己还真没办法只能继续把他晾起来当作吉祥物送到广府去和王蟠作伴了。

要说未来的唐末五代中群雄汲汲,谁人又没有一批忠诚的部下?但是想要争夺天下,所依靠者,不止是忠诚,更重要的是附众,真正的明主,纵不能令敌人投降,也要让观望者偏向自己这边。

古时荀子所倡导的名之与实之道,在这件事上同为一体。身为雄踞一地之主,若不能得‘明主’之名,自然也得不到人才聚附而英雄豪杰景从的“其实”。

而这杨师古除了本身才具和理念颇为契合之外,所代表的旧日义军中号召力和潜在声望,对于日后在义军当中的布局和行事,就是一个很重要的示范和开端。想到这里周淮安又尝试道:

“杨兄弟可为我军机襄赞,以例如大将军府故事好了。。”

“不可,万万不可”

然而,杨师古却是毫不犹豫谢绝了续任军师的建议,

“在下只是以末微之能做过义军的军师,却非是太平军的军师;既于上下无所寸功,也毫无建树可言,断然不可因人而异的破坏了相应法度和章程。。”

“是我所虑不周了,那就且请屈就做一个没有级别的内务顾问如何,比照”

周淮安微然叹息道,这就是传统谋士作为聪明人,知实务而识趣的格局和立场了。但不管怎么说随着杨师古的正式投效,作为太平军都督府日益壮大参谋体系中的主导核心,也就隐隐的可以奠定下来了。

而在不远处的另一个地方,得到客气招待而逐渐放下拮据,喝的有几分脸色酡红的车把式连声道:

“不多,不多。咱们都觉得交的甚少了。。往昔交完各色租子和杂色,还有公人下乡之后的饮食供请,真的是把人从头到脚,连老带少的给罗括干净了。”

“可现在太平军的庄子里是大伙儿一起送到乡上去,拢共才交个地里出产的五成就没有其他啥子了,咱们反倒是有些心里不够踏实了。。”

“其实多收一些粮食也是不打紧的,反正田间地头种的瓜菜,养的鸡鸭鹅兔都算咋们自个儿的,还有闲余时做工的进项。。就算没啥余粮也能囫囵过去的。。”

当重新启程上路的时候,只觉身心焕然不同的杨师古手中,也多了一份厚厚的事物。这就是传闻中名为《太平考成法》的章程初稿。对方送过来让他参阅的的意思也是十分的明显了。

虽然他拒绝了相应的名为,但是对方还是不由分说的让他担待上了相应的重责。因为这份新章程乃是对于太平军都督之下的官吏和治理体系,进行重新细化的定位和再梳理的结果。

以“尊主权,课吏职,行赏罚,一号令”为主旨;特点即所谓“立限考事”、“以事责人”。也就是对照各级行政人员的职位和权限,将所有应办的事情具列出来之后,再定立相应的期限并分别登记立档。

然后,按照远近以半年到一年为期,进行一轮核计和对照完成进度,以为官员任期内的业绩参照和考评,以决定最终的赏罚迁转升降之选。另一方面,则是将太平军实行的官吏一体递进制,给进一步的细化和确立下来。

其中从最底层开始分别为:事务员六等,吏员五等、吏目五等,这三大类十六阶为最根本的基层和下层人员。然后,是政务官正从五等;构成各级政权的正佐官属,及都督府各直属部门负责人。

日后但凡是学校所出或是军队转任的人事,打都只能限定在吏目以下的阶层;而不能再直接叙任中层官职。只有达到足够事务处理的资历和考绩、功赏之后,才能自动获得升入相应的事务官阶层资格。

然后按照异地就任和升迁轮替制度,从事务员开始每跨越一类阶层,就按照外乡、远乡、外县、外州、甚至是隔道的资序,进行相应的调整和续任。

至少,像是早期的唐代科举那样先获得选人的资格,再通过考揭试来自放官;待到任期满后再重新铨选相应职位的作法,还是有所可取之处的。只要稍加调整就可以拿来主义式的直接派上用途。

反倒是原本那种让全国成千上万读书人,削尖脑袋的营钻通榜或是皓首穷经的苦读,以争夺每年区区十几个、几十个名额的;然后一朝放官就很容易骤得清贵美职,从此仕途青云直上云霄的极致精英主义做法,就有些不太可取了。

作为未来现代化工业国家的过来人眼光看,支撑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崛起的,可不是靠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所突围出来的一小戳人;而是在逐步普及教育和开启民智的基础上,所诞生出了足够基数的产业工人和专业领域人士。

只要掌握知识的人口数量和规模上去了,诞生相应天才、全才、奇才的概率和机会,自然会随之水涨船高上去。所以周淮安宁可从广大数量的基础教育开始,一步步递进式的分科筛选出可用的人才来。

因此,随着制度上的细化和完善,原本那种因陋就简应急式的选拔和任用模式,将逐步的收紧口子而变成一种稳定而周密的长效机制。

换句话说,日后若是得以开国称制的话,这就是相应的国本、国是的基石了;却交付在了他这个之前还是外人的手上。如此的推心置腹就连他追随黄王多年都未尝所见,怎能叫他不感怀深刻而耿耿于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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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数百里外,峡江水道的中游地区,

已被荆南军攻破的涪州城中,已然在震天的哭喊、呼号声中,沦为了官军四处烧杀奸淫掳掠的狂欢盛宴之所;街道上到处流淌的血水;横错在门户之间、墙檐下的尸体,还有衣不蔽体蜷缩在街巷深处,发出抽泣或是哀鸣的妇人们。

而发起反乱的前刺史韩秀升,也被从退而据守的内城里由残余的守军捉送了出来;而五花大绑的跪在了鬓角灰黑的荆南节度使宋浩当前。

“彼辈枉顾国家造就和提拔的世恩,举旗烦乱之时可想过今日呼。。”

宋浩仔细看了眼这位血染斑斑,依稀还有几分文人儒雅的前涪州刺史,不由沉声道

然而披头撒发而满身是伤痕累累的韩升秀,却是吐了口水血大声冷笑道

“天子蒙尘,天下皆反,又何以独我一家一人;只恨未能成事,必然也是与彼辈同座的节钺之选了。”

“还真是个痴心妄想之徒,将他并同举族枭首示众,再连同露布一齐传送到成都去吧”

宋浩不由意兴寡淡的摇摇头道。

“那些降服之众又当如何处置,”

又有部下上来请示道。

“且押在营中逐一的拷问和甄别把。。日后维持地方,少不得还要借助其中一二呢。”

宋浩当即交代道。

“还有传令那些儿郎稍加收敛些才是,多少留下一些地方首望和头面人物来,日后才好治理地方的。”

而在城外的不远处山林中,身为州司马兼兵马使屈从行,也在泪流满面的没命奔逃中,韩升秀还想留下来再努力坚持一下,可是他早已经感受到那些残部当中的蠢蠢欲动了;因此即使乘乱换装脱身,才得以逃脱出来。

然而不久之后的一个急报,让刚刚入住了州衙当中的宋浩不由面色大变。

第五百零六章 将军仗节镇巴邱(下)

“什么,太平贼已然兴兵追来了,那滟澦堆和夔门天险呢,难道都没有排上丝毫用处吗,莫不是听错了虚张声势的谣传?”

宋浩不由的拍案而起怒吼道。

“千真万确啊节帅,水陆并进的贼军正当势如潮动,已然攻入了万州、开州的境内,并向忠州进兵而来。。沿途境内所设的各方镇扼使、团练官皆不能抵挡,或是覆亡、或是败逃,或是弃走。。”

来自下游的信使亦是声色沮丧道。

“如今忠州地方的大户豪姓之属,更是纷纷往涪州这边奔逃过来了。。节帅只消找人询问一二便的印证了啊。。”

“如此。。如此,传我令下。。”

这一刻宋浩也当机立断的站起来。

“城中各营团就近开始收聚人马,就地筹集物用,营中的俘获和降众,一个不准再留下来。。那些豪姓大户也没有必要再留手了。。”

“再在城中收集柴碳堆满各处要害,一旦有贼军逼近就付之一炬好了。。”

“节帅,那烧了这个涪州城,我们又当往何去着落。。”

这时有部下脸色不虞的急忙请示道。

“若是我军挡不住下游而来的贼势,那占了这涪州城又有何用。。还不若留下这么一座废城残垣,让西川来的高仁厚与太平贼去争抢好了。。”

宋浩斩钉截铁的道。

“若是事情不利,我们大可北走渠州再去往兴元府,莫说是那位暗弱的牛西川挡不住我辈;便是以忠武军的渊源,北边的两位杨中贵人,也少不得我等一席之地。。”

而与此同时,渝州与泸州交界的合川县境内,长江、赤水、习水交汇的三江口。

率领上万刚刚讨平了西南阡能之乱的新锐军马,自上游放船而下刚刚抵达当地龙醉滩的,检校尚书左仆射、眉州防御使高仁厚,也刚接到了一个有些意外的消息。

“东川杨师立也突然出兵南下了,以大将张士安、郑君雄分率水陆两路人马,如今依然进入合州铜梁县了么。。”

看起来总是波澜不惊的高仁厚,召集众将属坦然商榷道。

“讨击,此辈未得朝廷均旨就自行出兵,怕是来者不善啊,不可不防啊。。”

左近顿时有部下大声劝谏道。

“东川自梓州出射江、涪江亦是上游顺势,须得防范被此辈抢了峡江道的平定之功啊。。”

“那众意以为如何?”

高仁厚亦是一副纳谏如流的姿态宽声到。

“在下以为,可分使人等收聚沿途兵马,钱粮,以为不时之需;再以快船先发渝州,于涪江口立寨设关。。”

却是作为他的副手,西川行营押牙杨茂言开口道。

“那收聚沿途钱粮事便交由杨押牙去筹办了。。我自当引兵先行渝州一步了。。”

高仁厚也毫不犹豫的决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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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秦岭北麓的山夹口,烽火连天大散关外,远处已然可以依稀看见义军所立栅寨,以及上方飘摇的大齐旗号了。

“什么,那田老儿有意在行在重建神策军马么。。”

然而坐镇此地的飞龙使兼枢密使、八道招讨副使杨复恭,却是一时无心理会这些近在眼前的威胁,而对着蜀中来人失声道。

“正是如此,根据其在圣主当面的召对,田中贵言称昔日在京神策军马尽皆覆没不堪;是以打算在护驾行在的中外军中择选良键以充其下。暂编为十二都的兵马。。”

奉命前来报信的人切声道。

“此外,枢密使和都监手中的这八都兵马及神策常从,亦在南下接受择捡的军序之中,”

“岂有此理,这田老呙莫不是得了失心疯么,”

杨复恭不由的冷笑起来,心中却是在一时之间闪过了许多计较。

这田令孜一边令山西牛勖阻止自己南下行在效力,一边将三川的财力物力,以及拱驾的名分抓在手里;如今更是要重新编列神策军所属,所为何事?。

还不是看见神策行营左军的兵马大都覆亡和战没、投贼,而关内尚存行营右军的大部人马,如今却被宰相郑畋给接机抓在了手中,而不复为宦臣们所指使的缘故么。

当初他也是看在这个缘故上,才坚持制止了杨复光引忠武军北上合并一处的打算;但是未想到这个田老儿竟然如此丧心病狂而欲壑难填。

要知道这蜀中本就是久不问兵火的偏安之所,还有来自山南、西川、东川的土客各军伴驾,还有额外再另行编练新军的用处么。

若是令他重新编练神策新军得逞的话,那首当其冲的可并不是远在奉天镇主持讨贼一线的郑畋,而是横挡在其中为朝廷据守大散关的自己兄弟二人了。

毕竟在这关城之中,除了杨复光所依仗的忠武八都和其他收据而来的散失人马之外;还有来自西川节度使麾下的黄头军部将李鋋、巩咸,所率军一万五千人。

所以这忠武八都,杨复恭是绝迹万万不能让其离开自己身边的。不然,所谓的诸位假子的恩养之情,怎么看也不是掌握三川人力物力,还坐拥天子行在名分的田令孜,所能拿出来收买条件的对手。

想到这里,他不由对着刚刚巡城归来的杨复光道

“玄义吾弟,你那边可要抓紧了行事了,不若我辈都无所谯遗了。。且再派人去联络郑相公把。。只要他肯出声相援应的话,那我们这处便以奉天行营马首是瞻也无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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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太平大都督府所在的江陵城中,大讲习所内亦是一片议论纷纷了。

“考成法即出,却是我辈得以大用的时机到来了。。”

“征战开拓,固然是那些军伍将士的胜场,但是与民生息、治政理事,岂不是我等的大展拳脚所在了。。”

“自此选官当以实务和功绩,不再强求经义和道德文章了啊;”

“未经吏务年资达标,不得直接以学成所任官长;却是给世间寒庶门第、耕读子弟大开方便之门啊。。”

“那岂不是自此就没有年资轻贵的美职了。。而只有吏选而上的年资了。。”

“真是好笑,什么时候了都还有人人痴心妄想,过往的朝廷会让清贵美职之选,给落在寻常出身的头上呢”

“如今却是非学校不选,非科班不入,非年资不得迁转;那在家寒窗苦读之道,岂不是自此徒然无益了?”

也有人悲观的大声哀叹道。

“这才是好事啊,不若的话,咱们又怎么和那些世家门阀的子弟争仕途呢。。早早就被家世、人脉的终南捷径,给远远甩在后头了。。”

“就是,就是,尔辈怎么就不多想想;但凡入得讲习所的诸多正科,岂不就是都督府的候补和预备选人了。。将来比起旧朝的进士、明经,乃至制选的茂才、秀才之选,又会差多少么。。”

面对着手下那些新近实习生徒,根据考成法刻意泄露出来的吹风,而进行不遗余力的宣传和争论的身影,作为几位资历最深的官长,却是表现和反应各不尽同。

督学兼留司赞记丘宦不由的蔚然一笑;而新转任为襄州长史、判民曹事的樊绰,则是有些无可奈何的意味。

大讲习所轮值督学兼农学院首座、仓曹左判陆龟蒙,则是不可置否;倒是宣教顾问客座教授、文史编修兼皮日休,看起来饶有意趣的样子。

而判农曹事兼营田副使的刘洵,却是一副深以为然的情形。

而他们也是上层当中极少数能够拿到《太平考成法》初稿样,并参与讨论和不全的屈指可数人选之一。

所关注的重点和角度,自然也与这些见习生员、士子大相径庭的。更在意的是自己在相应高屋建瓴的构架当中,能够有

多少出力和表现的程度。

如今随着太平大都督府的设立和配备到位,原本的户、法、兵、吏、仓、工等六大曹司诸科房,也被拆分扩充成了十三曹,约四十一科房。

其中像是最大的户曹,被拆分成民曹、农曹、财计科;法曹被拆出了军巡院和监理科,以专掌各级刑名审判之务;

吏曹直接分成了选曹和功曹、学曹;工曹中分出了北工曹和南工曹,以及工科所;

唯有对应军队的兵曹和仓曹大架构基本不变;但是增设了复数的左右判职位。

又别设和升格了商曹和都水曹、卫计曹,以加强对相应领域的投入和管理力度。

各曹主官则从原本留司的参军、左右参,升格为都督府的判事官、左右判,简称判官或是司判。

各科负责人则提升为相应的参军、主事职衔;分别隶属于政务官的初阶和事务官的中阶。

而如果能够再其中以十三曹或是科房的主官,在身兼其他职务的话,那无疑在同类之中的等秩又会高出半阶来。

因此,就算是深受上层关注而具有天然优势的这几位,在明面上根本不争什么的话;手下那些干活的诸多在职人等,也早已经按奈不住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

他们几乎是一心要在《太平考成法》最终颁下的新格局中,为自己的部门和职位,谋取一个理想的等秩评定来;进而以为基本的存身和迁转根基。

第五百零七章 将军仗节镇巴邱(续)

成都锦官城外,隶属于西川节度使的园林之中,依旧芳草花树繁茂的景象;而在主人陈敬瑄最喜欢的畔月堂中。

“什么,圣主看了《蜀山奇侠》之后,有意寻访练气士和丹师?,那还不快给杂家竭尽全力去寻访啊……”

田令孜很是没好气的对着左近训斥道。

“青城山找不到就到峨眉山去找,峨眉山找不着就到崆峒山去找、到龙门山、西岭去找啊……咋们这些近侍的立身之道,岂不就是为了相大家所想,急大家所急的,无论如何都一定要有所作为和结果么……”

他随即对着垂首贴耳众人中,一名残留着几根胡须的老宦指道“

“对了,李文革,就是你了;我让堂后给你出个牓子,委以寻仙问道使者,可以权宜行事地方如何……”

“自当……自当唯大贵之命是从了……”

名为李文革的老宦不由心中悲苦和为难起来,却只能在面皮上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道。

然后,田令孜又相继点了几个人的名字,作为这次外出为天子寻访各色事物的使者。当然了,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些也是田令孜眼中,平日里不是那么勤勉用事的,正好这次都打发出去眼不见为净。

尤其是眼下他力排众议想要于行在重建神策军之际,藉故把圣主身边这些不怎么得力之人打发出去,也是避免于护驾诸军中那些异己之声,有机会通达道圣主面前。

交代完这些事情之后,堂下的歌舞才得以重新响彻起来,而由身着蜀锦轻纱的歌伎舞姬挥动出许多优美舞蹈来。

“虽然圣主那边依稀如常的到处玩乐,可杂家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踏实啊……就算在睡梦里也是隐隐约约的”

只是身在垂帘后的田令孜面色却并没有因此好看几分,反而有些蹩眉的对着兄长陈敬瑄道:

“有什么他是不踏实的……咱哥俩掌握了内外兵马,还怕他行在内又什么反复无常么……大不了多送几个孟昭图上路就好了。”

自从西川任上之后明显有些飘瓢然,和自行膨胀起来的陈敬瑄,却是大大咧咧的揽着姬妾的细腰道。

“对了,东川那边杨师立的助军钱送过来了没,要不在让你那养儿再去催一催吧……人家山西的牛勖就干脆利落得很,听说要练新军马上就大批的甲械钱粮先行奉上了……”

“光靠西川一镇之地既要供奉大内,又要输送和维持三观前沿兵马,还是有些拮据了啊……你看我府上的伎妾都已经半个多月没有添置新装了啊……”

“不过,只消眼下的神策新军练成之后,也许一切便就迎刃而解了吧……不过,我想讨十几个位置作为恩典和人情……”

他这番得意忘形思维发散,也不由田令孜当即斥声道:

“你到想的美了,这新军可是要在圣主眼皮下操行行事的,莫将你那些市井厮混的旧习再引进来;这可是杂家还都之后的最大凭仗了……”

与此同时,随着领命而去离开陈氏园林的几个身影之一,又易装轻车简行的来到了子城的行在附近;被人给小心翼翼的迎了进去。

“圣主明鉴,田大贵此次再编扩军,却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

而在年轻的天子面前,翰林学士兼兵部郎中、度支员外郎张浚再度痛陈利害。

“如今伴驾各军将士来历颇杂,却颇有尊崇圣主之辈,故而相互擎制和权衡一二,彼辈尚且有所忌惮;可要是让田贵人都捏合做了一处,又有陈西川外在援应,那真是内外水浇不透的局面了啊……”

随着天上流云而摇曳不定的太阳光斑之间,将正在召对的君臣身影投射的格外扭曲和硕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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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纷乱不止的山南东道房州境内,一处颇具规模的庄园当中。

“宽佃,减租,废了那些积年的债契?九郎,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呢……”

看起来养尊处优而慈眉善目的耄耋老者,不由瞪大了眼睛而绷紧面皮,放下茶盏厉声道。

“晚辈自当晓得在说什么,这是维今之世下本家得以保全的最好出路了。”

而被称为九郎的年轻学子于东楼,亦是据理坚持到。

“我回来的路上所观乡里尽皆残破,唯有本家的庄院和坞壁,富华雄立其中;叔父在上,这可不是当下本家取祸之道么……”

“我自然明白你的意思,这片家业,可是你的主张和做法也说的太过轻巧了……我于氏虽然与十里八乡广有良田,但是供养和维系的族人也是不少啊……”

被称为叔父的尊养老者,也缓下口气来长叹道。

“免除一家的租税自然没有多少,可若是给一个穷家开了口子,那其他家也要乘势要求减免或是推延,那本家又当怎么办,正所谓是患寡而不患均的道理,你书读得多了怎么反倒不明白了啊……”

“本家名下的佃户、租客,何止数千计,若是都让他们给减免或是推延了,那我本家如此之多的族人又该吃什么,用什么,族学里的那些子弟又让谁来供养……”

“更别说日后遇上好年景,又该怎么涨回来呢?难道让本家就此坐吃山空的败落下去么……身为首善之家的体面和乡里望族排场还要不要了……”

“那些积年的债单亦是同样的道理啊,若是免了这家却让更多的其他家,暨此要求本家一力宽延,甚至成群赖账起来又该怎么办,召集庄丁去一家家的重新征收,也是要费上好些钱粮的啊……”

“就算是他们一时还不上、给不出,也可以时时耳提面醒着督促和鞭策此辈愈加的勤奋劳作,让那些懒骨头的贱命知道世上还有规矩和章程……”

“而且本家若是轻易开了先例,其他乡里镇上大户问起来,为何要坏了大家努力维持的规矩,本家又该怎么交代,只怕是要众叛亲离而被视若异类不说了,还要留下个穷傻大的名声。”

“这可是割本家的肉,放本家的血,去博那些穷棒子、泥腿子的一时欢心,却未必能够挂念多久,损人不利己的作为啊……”

其他的族老亦是跟着帮腔到。

“你在外游学的多了,怎么就越发的糊涂和里外不分了呢……族长还不是为了大伙儿的全盘着想……”

“你且安心了,本家早已经与各处乡里联保作了一处,莫说是那难民流贼之属不得侵犯,就算是贼军过境下来,也是要有所交涉和避让的……”

“坞壁仓子里有的是长期备荒的米粮,也有操习武艺的丁壮,足以坚拒上一时的,完全没有必要自乱阵脚或是自损根基,来讨好那些孱弱不堪的穷棒子啊……”

这时候族长也再次开口道。

“若是九郎你在外某得职位和出身,家里自然会不遗余力的为你打点;然后无论编列户赋丁税也好,指派徭役杂科也好,你可要想方设法让本家来承接,最不济也要将本家尽力免除在外啊……”

这一刻,于东楼只觉得自己都要被气糊涂了,自己一心想着让家族从事非中脱罪,但是族长和族老们确实一心想着籍着他的身份和名头,继续上下其手的把持和控制乡里来牟利。这怎能不叫人心灰意冷又颓丧无比呢。

他游学在外的时候,因为阴差阳错的缘故和同年一起,成为太平军中就地征募的办事人员;也由此修习和认知了相应的主张和道理。然后再他接触和学习的越多越深入,既是深以为然的同时也不免细思恐极的,为那些乡里亲族担忧起来。

是以他原本仓促请假跑回家乡,是想趁着太平军的三支队到来之前,给自己本家争取一线生机,哪怕多存留下来一些族人,或是保全下一些身家来也好。

但是现下看起来期望与现实的差距太大;大得多数族人和亲属都无法理解和接受,世道已然到了不得不巨变的时候,而依旧觉得理所当然受用眼前现有的一切。

他只能努力与之撇清干系来保全住自己的位置。然后在日后乡里被清算完,并押送往南方接受监管劳动的时候,暗中稍加照应一下那些未被牵连过多的年幼族人和女眷;

就算是对这位自小父母双亡后,扶持过自己读书和游学的叔父兼族长,最后一点恩情和报答了。只是在他离开之后,还算是表情如常的族长慢慢的沉下脸来,对着左右到。

“九郎这番真是枉费家里的栽培了,放他出去游学却是不知道受了什么蛊惑,动了这种本末颠倒的心思回来……”

“我会让家生子好好盯紧他,免得到处胡言乱语的坏了族里的风气和人心……还有他那个妹子更要好好的看住以防万一的。”

“对了,大郎和五郎已经去投奔泗州的于(濆)大夫了;七郎和四郎也各自投了邓州的赵刺史和蔡州的秦防御;还有老六和常德公在山(南)西(道)兴元府置了别业,眼下也不差九郎这边留个由头了……”

族长又补充交代道。

“让人盯着也就好了,不要轻举妄动,说不准儿日后还有用处呢……另外租子不能减,反而还要有所加征才是呢……这年头的外地流人,还怕没人种地么……”

“若是再有推脱和叫苦了,也不要抓来打或是号枷站桩了,直接推了房子赶出去自生自灭好了。若是当下这个关口都没法为乡里出力,那凭什么让本家周全和庇护他们呢……”

“待会派人给山外牛头坞的那为外女婿,送去五百担稻米,就说请他私底下派人协力一二,敲个边鼓好了……”

“当然了,做事的手段更要低敛一些,能威吓走就威吓走;省的动手多了让人不明里就,还是有碍本家的名声和风评。实在不行的话,就把先当户的赶出去好了,倒是妻儿可以留下来在庄子里,还能有一口饭吃不是?”

“族长真是宅心仁厚啊,想必这些泥腿子也该知恩图报了吧……”

在场其他族老人等不由的纷纷恭维道。

带倒众人相继散去之后,才有一名颇有姿色的年轻女子进来换过茶饮,只是浓重的容妆下实在难掩某种强颜欢笑的悲苦之色。

“你可知晓,九郎刚刚回来了……”

而突然开口的族长,更是让她如受惊小兽一般的垂首退立在旁。

“你们当初可还是颇为登对的人选呢……”

族长却是不依不饶的捏住了她的胸口,用有些痛心疾首的语气道。

“这次九郎回来,我本打算若是能有所功名,或是就此为家中提供助力的话,那把你舍了给他也无妨的……可谁想他在外建立的多了反而坏了心窍,尽想的是为那些穷鬼张目的事情……”

“哎,不说这些无趣的了;要说当初令尊也是与我小有交情和来往的故人与忘年之友,可谁想一夜之间什么都没了;这个世道实在是太过艰险了,就连过往威风凛凛的官宦之家,也难免说没就没有了……”

“然而,我也看明白了一些道理;既然权势、名位都不免朝不保夕的,那就只有掌握在手里的粮食和人手刀枪,才是纷乱世事下,足以自持立身的凭仗了啊……”

在他逐渐用力的动作当中,女子依旧是一声不敢发,只是随着微微颤抖的身体,在绫罗的衣裙下不免露出部分伤痕累累的肢体来。

而在另一边,回到陈旧破败祖屋中的于东楼,也在反复劝说着尚未及笄的妹妹马上收拾东西和自己一起走。

“妹儿,赶紧和哥一起走了,这族里怕是不能再留了……赶紧拾兜拾兜,等到了夜里我们就出庄子去……”

“为啥,族里不是说外头乱的很,饿死的人满地都是,唯有留在庄子里头才有口吃的……”

有些干瘦的少女不明所以的道。

“因为外头的人儿时的越多,这庄子也越发未必能够安生和保全了……”

于鄂水愈发急切地道。

“你个说得对哩……”

这时候有个声音突兀得在门外传进来。

(本章完)

第五百零八章 四海崩乱似永嘉

顿时惊得这对兄妹转过身去。却是同为族人旁支子弟于鄂水推门走了进来,还摇头道:

“你们还真是不懂得提防,让族长的家生子跟了你们一路回家里来都不知道。。若不是我使些手段把人劝走了,你们这些话岂不是要有大麻烦了。。”

“这。。且不至于吧。。都是亲族之人。。”

于东楼顿时有些不自信的道。

“莫说是那些外姓的佃客、寄户,落在本家祠堂乃至地牢里受家法的亲族之人,这些年还少见过么。。”

于鄂水却是摇头叹气道。

这下于东楼顿时哑口无言了,而他妹妹更是颤抖着缩了下身子作为反应。而陆吾继续自顾自的的道:

“所以你们要走就的立马赶快了,乘着祠堂那边还没反应过来,我还可以寻着由头遮掩着你们出去。。”

“那你为何要做这种事情,日后又该怎么办。。。”

于东楼自有些惊讶和感激的到。

“我当然和你们一起走了。。不然如何交代。。反正也没啥牵挂了。。”

于鄂水不由的苦笑道

“援手之恩断不敢相忘。。”

于东楼当即郑重道。

这一刻,他努力压下心中的优柔寡断和恋恋不舍之情,当即捡了衣物就赶紧匆匆摸出们去了。然后,才见到在门边上被打晕了捆绑作一团的人体,显然就是于鄂水劝说的成果。

走了庄子之外,才发现于鄂水还准备一只小毛驴,正好让他妹子乘了上去。

“这是俺在外头卖膏药时讨活计的家什,现在你说该咋走。。”

于鄂水再度笑笑道。

“沿着河往南边走,避开大路走也莫要靠近镇子那边,大概走上四五十里地,就能见到相应的关卡和哨位了。。”

于东楼想了想交代道。

数个时辰之后,他们好容易涉水渡过一条河对岸又爬上山坡,才停下来歇脚没多久。却对岸隐然是敲锣打鼓的声音从远远的传来;

还有人在原野当中的道路上,三五成群的一边叫喊一边追赶着什么的。更有人牵着猛犬一路追寻到了河边上,才有些失望的掉头折返

这一刻于小妹的脸色变得煞白起来,而于鄂水更是有些面容不好看的叹声道:

“这儿也不能呆多久了,本家这次是发动了全力来找人了,上一次还是二房新纳之妇,与人出奔的时候把。。”

听到这话,于东楼更是勃然变色。因为他可是亲眼见过那个被抓回来的相关人等下场,只怕十里八乡的许多人都无法忘记的场面,如今也难免落到自己和妹妹身上么。

“只是,九郎你接下来有什么后续打算。”

于鄂水意有所指的又道

“当然是在南边先把人安顿下来再作打算了。我还算有个职事可以讨生活。。。”

心中既是难过又是失落的于东楼,不明所以的应道。

“光是这样怕还不够吧。。我觉得你还应该伺机出首本家来撇清关系了;这样日后若是发生什么了,也有缓转和挽回的余地啊。。”

于鄂水却是继续摇头道。

“这,不至于吧。。”

于东楼不由的惊讶和犹豫了一下,心中犹自还是有些难以接受这个结果,或者说是依旧有些不愿面对的逃避之念。

“这几年我在外面卖膏药的生意越发不好做,但是地方走的多了,也看见的多了”

于鄂水越发的叹气道。

“世道已经变得让人无所适从,家里这些老货却依旧一心求稳畏变,我可不想和那些苟且得安的多数族人一起,陪他们埋土了。。更想换一个新的活法,就算没有你九郎的缘故,本家我也是呆不下多久的。。”

于东楼不由惊讶了一下,这难道是太平军书中所述的,于一切污浊之中自发而起求变求活,乃至企图决裂过往的觉醒者么;却是又想起曾经看过的宣传白戏之一《两面人传》。

其中那位朱老虎,对内乃是敦睦亲厚的长者,侍奉至孝的好儿郎;对外就是残狠奸恶鱼肉乡里的大豪、为了敛财不择手段逼死无数的里正长,乃至不择手段投机奉上的小人鄙夫。

这究竟是他的那一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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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阳城中,天气丝毫不见转凉,而令大多数人依旧不免穿着单薄而清凉。

周淮安看着面前字体隽秀而墨迹未干的《太平考成法:监察条例》,很有些感触和吁然的意味;因为这就是端坐在怀里用光滑紧致腿根把自己夹得紧紧得小挂件菖蒲,根据他陆陆续续的口述一字一句来逐步完成的。

像这种既可以时刻可以把玩和逗弄在手的外在乐趣,又具有文理娴熟和精通书法蝇头楷等内秀的活抱枕,在这时代可真是尤为难得了。

若是放在早年间,或许就没有史上那所谓女校书、女中书们的什么事情了。所以对于眼下的周淮安而言,隐约的出身背景来历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符合自己的基本审美和用途,也的确是欣赏兼带喜欢之;并且已经有足够的势力和权柄,来无视外界的杂音和干扰周庇之,令其发挥出自己的用处来就行了。

随即周淮安就将思绪从女孩儿娇嫩的肌肤上,重新回到了具体的考量当中。不断的会见各色下属听取他们的口头和书面意见同时,出台这些后续补完的章程也是必然的结果。

乘着集体事业刚刚兴起的活力和冲劲,尚有试错和容纳偏差的诸多余地,以及相应上升空间和大量发展渠道的多种吸引力和鼓励效能下。

将相对严谨周密的大体制度和约束、追责体系给逐步到位的奠定下来;好过放养式得等到将来官僚体系成熟和自洽到一个程度后,就只能在求稳式的顾全大局下,零敲碎打的有限修修补补了。

这也就体现出一开始筚路蓝缕的白手起家,自行培养和发掘起来的人员人才基本盘;与那些到处收降纳叛而吸收进体制内来的旧属留用人员的最大区别了。

前者在稳步上升的过程当中,只要考虑如何从无到有的接受和不折不扣的应对新事物;也许会出现不少偏差或是走上弯路;但只要大致发展方向不出问题的话,在体制良性运作的激励机制下,最终还是会走到理想的正轨上来的。

但是后者往往就会随着改换门庭的过程,将大量就有体制的隐患、弊端、旧习、等等包袱和负累,给积少成多的带到新兴的集体中来;也许在短时间内还不至于显露出来。

但是一旦集体的事业遭遇到低潮和挫折,那这些本身带有投机和苟且性质的存在,就很容易在相应位置上变成拖后腿,甚至是分裂、内乱的逆向作用力了。

所以自古以来得国之正莫过于犁庭扫穴式的扫平天下的雄主们;而不是那些玩上层政变和篡夺,而看似相对轻松简单夺取国家政权的司马氏、杨氏,甚至是赵氏之流。

因为他们直接用暴力和肉体消灭的方式,直接或是间接摧毁了末代旧朝,所留下来积重难返的大多数事物和盘根错节既得利益阶层;得以轻装上阵式在相对干净的新版图上,相对轻松得完成新朝奠基的基本架构。

如果,这些开国君王顺便再轻徭薄赋的与民修养生息,乃至鼓励生产和督促开发无主荒地,便就是开创一代盛世明君的基本前置条件了。

而后者则是直接继承了旧朝体制内的大量弊端和隐患,作为政治遗产的一部分继续不断的发展和积累起来;也因为并非是压倒性力量所取得的胜利果实,同样也担心被别人用相对取巧的政变手段夺走;所以不可避免将所掌握的资源,大量用在内部维稳和制衡现存派系,乃至收买既有的利益阶层上。

于是,在对外的政治军事、乃至民生发展上,就不必避免的随着资源调剂和投入的锐减,而出现各种严重的衰退和败落,然后是社会矛盾的激化又进一步催生了,对内镇压维稳资源的居高不下。

乃至逐渐演变成为诸如北宋“三亢”之类体制内畸变化的架构。或是体现在对外战争的败多胜少,国内的农民暴动频繁,而总是在自己国土上保持上所谓的“胜率最高”。

就好比后世那些皇宋吹手和真爱粉们,总是吹嘘我大宋国家收入如何之高,都城居民生活水准如何的优质,却基本上无视历代以降最为繁重的赋税和高物价下,挣扎死去或是奋起反抗的万千蝼蚁小民。

直到这个越走越窄的死循环彻底崩溃,或是被天灾人祸、外族入侵等外来因素突然打破。于是就有了靖康耻,又有风波亭和绍兴和议;就算没有辽国的岁币,却还有金国来割肉放血;等没有了金国的割肉放血,又又蒙古来狼吞虎咽。

这看起来是颇具某种无奈的偶然和意外,却有充满了各种积累下来的必然因素。虽然宋粉总是要哀其不幸的感叹,大宋真是何其不幸的在一个比一个牛逼的对手坚持到最后一刻。但是用后世新朝太祖的一句话说,就是落后就要挨打。

这个落后不仅是指政治经济文化上的,还有国家至上而下的精神面貌和体制运作,资源产出和动员效率等一系列因素的总成;自己立身不振又怎么指望身强体健,而具有足够的肌肉和威慑力。

若是本身从性格根子上,就是只会窝里横的怂人窝囊废的话,就算靠老天给他怎么换对手来陪练,还是免不了挨打受欺负的。而周淮安身为穿越者的眼光和见识,最起码也不至于比这些成功范例更差劲才是。

而在场负责汇报工作的米宝声音,将周淮安的思虑再度给拉回到现实里来。

第五百零九章 四海崩乱似永嘉(中)

“关中的高郁和武关的王行空已然送回消息来了……各自还有许多私下呈递的大宗置办单子,涉及关中至河南的十一家人马。其中有八家乃是老客户了,还有三家乃是请托折转过来的……”

“各种采购名目有军械、器具、被服和罐头、干粮,乃至米面棉布、酒酱盐醋、锅碗瓢盆、锹铲镐锄;但凡只要是两岭、荆湖地方上出产的,从理论上说几乎什么物件都有人要啊……”

“好啊,只要拿得出相应的财帛物产来就可以做这个生意;如果是那些老关系的话,就算拿人头来抵用也是可以的……”

周淮安轻描淡写抚摸着正在认真做着速记的小挂件,锁骨下那滑不留手的肌理道。

“另外,赵(璋)侍中还想要置办一些专门的攻城器械和重型兵器,……已经列举都督府制造的车弩、石砲、发竿之属……还额外暗示有人想要购置本军所用过的火器,声称价钱好商量……”

“也卖了,为什么不卖,既能加强关中的义军实力,又能削弱朝廷方面的抵抗……还能为本军回笼资金和降低生产成本,这一举多得的事情为什么不做……”

周淮安继续点头道。

“当然了,那些老式器械尽管按照库存卖,但火雷弹和大小铳炮系列是坚决不能卖;先把逐步要淘汰的早期型号火油弹和毒烟球,给卖过去好了……就是那种直接明火手点的,”

“峡江那边局势到了哪一步,杨参赞新近接手的如何了,……”

周淮安又对着在场的小七道。

如今太平军肃清了周边之后,又打通了商州武关这个与关内义军联成一线的孔道。所以除了一些后续的内部镇压和整肃零碎用兵之外,也就剩下一个西南向的用兵需求了。

而自从杨师古开始进入工作状态后,各个不同类型参谋小组的工作量和效率,也显而易见的有所变化。

“王(重霸)右郎的水路人马突破夔州险阻之后,都督府已然取得万州、开州等地大部分辖境,正在安排驻队、屯垦、工程诸团,以陆续镇压和清理地方的反乱情形,并建立水陆的粮台所和信号塔……”

小七一板一眼的道。

“目前先头船队已入涪州水道,但因为都督府在剑川地方的布置不足,尚无更多上游蜀中的新消息;王右郎亦是主张稳妥为先,清理沿岸毕了再做进军。”

“此外,杨参赞尚未正式接手剑川战事的筹划和判研,如今正终日呆在参谋大堂中观摩相应运作了……”

周淮安微微点了点头。

多看多想并不急于插手和有所表现,杨师古的这种工作态度让他比较满意,不愧是跟随黄巢征战多年历练出来的军师级人物。

这时候,门外的摇铃声轻轻的响了起来,提醒这他又到了每天例行的额外进食时间了。没办法,为了高效率而短时间内迅速处理繁多公务,相应辅助计算和记录能力所产生的能耗也是积少成多的。

随后,一碗虾子、蟹膏、刀鱼肚白和血糯做成的三味红粥,以及斩开的荆州糖蟹、脱骨鹅掌两样冷盘小菜也被呈送了少来;

“大都督……”

这时候米宝继续提醒道:

“依照接下来日程安排,是否令那个关内大商王婆先,抽空会见一二……”

“叫他进来吧……”

正在享受着给小挂件喂食的周淮安,含糊不清的应声道。

周淮安决定见他,理由很简单也不为其他的,为非就是“平衡”两个字。光是对于那些伴随太平军崛起,而大行其道的广府、潮循为核心的大小海商势力,也该引入一个与之竞争的对手了。

不说其他的,任何过于垄断和集中的商业活动,自然而然都会在一方独大的情况下,滋生出相应资本的野心和贪欲,以及故步自封、不思进取的堕化倾向。

所以引入和保持多方面的竞争渠道和新血,比起一味用政权力量来强制和约束手段,显然更有费效比的多。毕竟,随着太平军的实力地盘增长,这些来自岭外的资本自然也循着逐利本能,跟进到了方方面面去。

甚至在私底下与太平军培养起来基层人员,以联姻、叙亲等手段进行某种意义上的拉拢和结合;因此,虽然岭外的海商们是太平军规划中可以争取和合作的对象,但是同样也要加以约束和时时敲打的。

哪怕目前此辈也表现得相当老实和顺从,基本上是只恨报效无门的样子;但是见识后世明清高度发达的民间商人和原始资本的吃相、做派之后,自然不会指望他们的良心发现,或是自我道德约束到哪里去。

只是相对于他们,似乎因为饱经战乱的干系,无论是荆湖还是山南,或又是江西的商人团体,都没有什么成气候或是足以与之相提并论的。这时候有个叫王婆先的关内商人,主动送上门来就显得难能可贵了。

而且,他是通过太平军的情报系统,主动提供了许多关内乃至京城相关的消息;作为取信于人的前提条件和基础。又表示愿意以名下关联商家的身份,为太平军人员提供在北地活动的相应掩护,只为递几句话和一份建议书而已。

这也是眼下情报工作在北地相对薄弱的太平军,所暂时无法直接拒绝的建议和条件。而他时上来的建言书,也让周淮安产生了几分兴趣。

因为在这个咨询和交通严重受限的古代,能够有人眼光独到的看见太平军所建立的交通体系,所带来的便利与发展势头,这并不足以为奇;甚至早有先例。

就像那些了两岭商人,尤其是广府商家在积极承担和争夺,为太平军提供输运配额和指标的同时,也是为了能够利用这个体系来稍带自己的贸易产品,而优先抢占太平军新治下的市场空白。

但是能感知壁板信号塔体系的建成之后,对于传统商品交易和货币流通所带来的变革性机遇,并且还藉此提出相应操作性建议的人,就是实在是难能可贵了。

在这份建言书上,对方愿意和许多北地逃亡的商人一起联手,献出大约五六十万缗的财货作为担保和质押,以获得借助现有壁板信号塔体网络来有限传递消息的资格。

不多久之后,一名年逾不惑而长相粗豪,面目深凹胡须微翘似有几分外域血统,皮肤被晒成古铜色却很有些精干坚韧意味的中年人给引了进来,又团手鞠身恭恭敬敬的顿首到底。

“鄙贾参见大都督,承蒙垂聆不胜涕之……”

“你要的仅仅只是附带的消息传递么……而不是其他更多的东西……”

周淮安却是开门见山的道。

“大都督明察秋毫,鄙下不敢有瞒,本想是藉以乡土地理之便,取通达南北互易有无之利;另外就是使各地钱帛往来,不再劳顿与道途的……”

王婆先身体一顿,也毫不犹豫的更加恭切道。

“那不就是想要介入飞钱的营生了,靠你这点条件可是远远不及的,而我又凭什么信你……”

周淮安不以为然的道。

“就凭大都督有意天下,而至使万民得利之志;鄙贾亦有微末之资、些许之故,可为大业奋身以投,以为天下人之效先;亦为本家得以保全和再兴的一线机缘……”

王婆先亦是头也不抬的断然道。

“你想做这个世人眼中的千金马骨,也要看资格够不够啊……”

周淮安顿然微微一笑。

“或许世间有资格为大都督效先者如过江之鲫;然愿为大都督府经略和营钻北地者或是寡然无多的。鄙下不才正逢其时愿当其先,”

王婆先毅然恳声抛出最终的条件和底牌道。

“以承兑一应关中、河南所属的钱票单据……”

“这就有点意思了……其中的操作和章程,你且可以先说说看。”

周淮安点点头道。

然后按照对方的解释和细述;王婆先为首的北方商人团体,竟然愿意以在北地的产业,承兑太平军发行的一应票据和钱单为代价;对等换取事后在太平军控制境内开展相应业务,和获得北地销售渠道代理权的大致条件。

而作为掌握主要资源的太平军都督府,在整个过程的前期除了一个确认的名义以外,几乎不用承当任何投入的风险和意外损失;也只有他们在北地把事业和渠道做起来之后,才提供相应的权宜和后续资源作为报偿

光是这种预先投资的勇气和冒险精神,倒是让周淮安想起了后世一些脍炙人口的再创业和励志故事。也许自己手下可以就此炮制一个出来,作为某种榜样和示范。

“让策划科拿出一个方案预演来……”

周淮安回头又吩咐道,他当然不会原样照着对方的策划来行事;而是要找出一个长远和眼前之间,性价比最为合理的方案。

如今在都督府名下专门有一个数十人组成的部门/科房,罗致了数算最出色和最有经验的老手,负责的总体布局下最伤脑筋的各领域规划工作。

比如说一个城邑內大致需要消耗多少粮食,多少蛋肉,为了保障供应,需要调配多少运力,然后将这些生活用品运过来的时候,又该怎么分配;各个工矿产区、屯庄要分发多少粮票,布票等代券,然后与当年产量和库存挂钩起来。

整体计划经济,在某些自命不凡认为自己可以当领导的人眼里,那就是大笔一挥,章一盖,然后让手下来处理的事情。然而社会上里大部分人都不参与这个工作,不理解这牵涉到了大量的计算。

一旦积累的偏差多到玩脱了,就像高速运转的机械力齿轮崩掉的后果。一个充满活力的政权体系,就像一个高速运转的机器,各行各业都在工作,你要是在物资供应上有任何疏漏,会造成连锁反应的社会产能崩溃。

卖不出粮食和农产品的农民,只让让收获在烂在地里而陷入生产资料匮乏的困顿;然后不得不在债务和亏损之下选择逃荒或是去吃大户。

而买不到足够粮食的城邑居民和厂矿工人,工作失误,工厂效率下降,影响产出;然而在影响一系列的下游链条,最终又影响和反馈到到农业再生产上,形成恶性循环。

当然了,相比后世那个号称能够用因果律来打飞机的神奇部门,这个部门就实在是徒有其名了;最多相当于一个刚解放时一个地区公署的水准,但在这个世界上还算是相当的。

而且日常负责的也是根据各方面收集的资料和讯息,便列出相应的事务计划或是不断补全、更新的方案;以及为相应的部门提供提高效率的计算模版。

而在另一个地方,王婆先拜别出来有坐上了回程的马车之后,才觉得脊背已经被冷噤噤的汗水给浸透了,而再也毫无仪态的瘫坐在了地板上。

他这一辈子打过交道的权贵委实不少了,就算是宰相之家也不是没有得以拜偈过。但是却从未向今天这样心累,和饱受打击的自我怀疑起来。

就在方才,他就经历从面对权势地位的基本敬畏和谨小慎微,到对专业学识和见历的惊讶不已,再从自己身熟悉领域的震惊,到最终叹为观止的心服口服,一波三折的心情跌宕。

因为这位大都督就好似是无所不能的全才一般,在他所擅长和浸润的营生和事业上,也表现出了某种超乎世人想象的天赋和资质,只是不屑于深究和钻营而已。

说起大致的情形,根本不用多余的解释和说明,就轻而易举的洞察和掌握了王婆先所提出大致构想和预演;甚至还能指出他的规划构向当中,几个尚有不足的风险薄弱处或是令人意想不到的好处。

在这种显而易见的明睿和洞彻之下,他为了周全计而夹杂在其中的那些私心和后手,就显得尤为可笑和难以上得台面的格局短浅了。所以这一刻,他只想马上回家去把自己的“礼物”奉上,好巩固和坚定这番决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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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都洛阳城外,一支人马正在向着南方出发。刚刚从长安觐见大齐皇帝归来,又授命踏上征程的朱老三,正满身披挂威风凛凛的走在先头的大旗下。

关东大地上,尤其是河南境内虽然号称为义军所据有,但是依旧还残留着许多大大小小立场暧昧或是摇摆不定的土团、镇军据点,以及孤岛一般由官军/藩镇所坚守城池和地盘。既然大齐朝廷鼎立之后,只让也要优先扫平这些近在都畿腹地的残余钉子。

而他正是新近受命为东南面行营都虞候,以统辖和协调留在都畿道南边的几支义军,以引兵攻拔依旧在前忠武军马步都虞侯兼刺史赵犨、防遏都指挥使赵昶、亲从都知兵马使赵珝三兄弟带领下坚守的陈州之地。

只是在不久之前,负责围困和攻打陈州的义军李焕然所部,为赵犨率领的州团结军夜袭于城下,号称数万人马几乎溃乱散尽。因此朱老三这次未尝没有是临危受命的意味。

而满脸犹有遗憾的俾将苏拉赫然也在其中,他原本是想要和那位旧识赵大哥一起好生叙叙旧;然后再乘机蹿兜着新近风头正健的朱三将军,把他给专程要了过来一起并肩作战于麾下的。

只可惜对方显然一心只想留在长安城中享福的;出了那件事之后更是怎么也找不到人了,让他的一番盛情难却,还是最终付诸了东流。

不过在打陈州之前他们还得先去邓州境内,接收一批专门用来攻坚破垒的器械,这也是出自朱三将军正在南边效力那位大哥的一番心意。

(本章完)

第五百零十章 四海崩乱似永嘉(下)

“不好了将主,咱们的器械在半路上被人给劫夺了啊……”

只是朱老三在刚刚抵达汝州境内,汇合和收拢了两路溃退至此的兵马之后,就骤然接到了这么一个噩耗。

“是谁做的……谁人……”

这下朱老三再也保持不住相应体面和威严而急忙喝道;

按照大兄的来信说,这其实是那位太平军大都督的一番好意和襄助之意。希望他在关东之地能够大有作为和表现;谁不想才导致手中就出了这么一个大纰漏了。

这可是在黄王手下也是弥足珍贵,而无法自行打造和供应的攻城器械啊;当初在攻打潼关的时候可是发挥了很大的用处,也由此折损了不少而所剩并无多;如今只有攻略西面的精锐兵马才有配置的。

“看遗落的旗帜是旧朝邓州刺史赵式的团结兵,只是其中颇多可疑之处……俺已然派出马队的追踪好手寻迹过去了……”

负责南下接应的兵马使朱珍,脸色亦是有些难看的道:

“再派人过去,把我的马队都带过去,打陈州的策划反正也被破了围子,如今也不急于一时了……但是这件事情一定要有所交代和始末……”

朱老三却是格外郑重的把手交代道。

“我再让那个好运气的苏校尉和你一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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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阳城中。

“大唐朝廷真的不在了么……”

坐在周淮安怀里骤然松弛下来的小挂件,喘着细细气息用幽幽然的声音道:

“黄王都义军在长安建元大齐金统年间了,你说这朝廷还在不在呢……”

周淮安笑笑而意有所指的道。

“当然了,有消息据说那位多才多艺却不问国事的马球天子,已然在义军进兵关内之前,丢下满城的文武百姓只身出逃了,如今或许在蜀中以小朝廷苟延残喘呢……”

“但不管怎么说,既然他主动放弃了天下名位的鼎器,也舍弃了无数忠臣良将舍命牺牲所维系的局势;就不要怪天下的野心家和觊觎之辈,所代表各方群雄要蜂起争相逐鹿了;”

“所以这朝廷亡不亡还有什么意义么,不过是名存实亡和迟早寿终正寝之间的些许差别么……或者说是天下英雄豪杰即将崛起与乱世的最大踏脚石而已……”

“那……郎君呢,郎君也有志跻身于其中之一么……”

紧贴在身上的小挂件,却是再度开口道。

“其实啊,就让世人且去争一争又如何;我也不急,真的没必要着急啊。至少这么大一片地域内的绝大多数士民百姓,尚且还没称得上安居乐业之前,我是不会轻易再搅扰进去了的……”

周淮安却是不以为然摇头,摸着她尤有些婴儿肥的粉嫩面颊道。

“所以,你没必要想的太多了;想多了也就不好看也不可爱了……为什么要为已经不属于你的过去,让自己耿介于怀呢……”

“郎君……”

怀里的小挂件不由身子绷紧起来,而在大手摩挲下颤栗出许多细微的颗粒来。然后就见周淮安掏出一个小物件仔细轻巧的挂在了她的脖颈上。

“这是你的吧……千万不要再把东西偷偷丢了,而躲起来暗自地抹泪了……”

赫然是她原来那个随身不离的鎏金银丝熏笼球。只是原来被压扁的样子已经被恢复过来,并且光洁如新的稍微一拨动起来,在精美的纹理飞速流转之间,就有若隐若现的飞鸟拍翅翱翔期间。

小挂件不由心中百味翻沉起来,只觉得鼻中酸楚难耐的一直冲到了眼睛里去,而变成某种热乎乎的温润;然后就听周淮安继续道:

“想要找到能够修复这玩意的手艺,可真是不容易啊;早些年是没有什么机会遇上,直到那个悲催的穆好古留下来后,才找到个会修理的老匠师……”

“不过,这东西虽然修复一新,但是与原来的成色终究还是有所不同了……在材料上有些朽坏的被剔除了,有些缺损的被填补了进来,还有些重新熔炼之后变成了另一番的模样……”

“郎君……”

小挂件不由仰起头,却又被周淮安给掩住口。

“你且听我说完好了。其实啊,有时候生在大贵之家可不是件好事情,锦衣玉食的奉养也不过是为了年长后为了权益的需要和利弊,身不由己的别许他人而已。”

“而且一旦遇上了王朝末世、天下动乱的倾覆之祸,这些世受显贵的人等,难道不就是最先一批被万众所指的拖出来,再送上新朝刑台以正天下人心的最好祭品么……”

“所以啊,不管之前你是怎样的情形和遭遇都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现下你依旧好生生的活着,并且有足够的时间和余裕,来顺从本心做自己喜欢事情不是……”

“更何况,经过这些事情之后,见过了我身边的这么多机要内情之后,你觉得我还有可能放手么……所以啊,此生此世你都莫想要在脱离我身边了……”

“……”

小挂件再也没有说话,却是把俯首紧贴的更加紧密无间了,心中却像是找到了某个答案般,慢慢一丝丝松动了开来……

这时候,外间却是传来数声恭敬的问候和通报声:

“参见娘子……”

“娘子万全……”

却是曹小娘子亲自过来了,只见她留下跟随的两名高壮仆妇之后,才提裙敛袖的缓缓登堂入室,径直来到了帷幕之后。然后见到正蜷缩在周淮安膝怀上的小挂件,也是毫不以为意的对她微微一笑而款声道:

“郎君安好,奴正有件事儿须得郎君拿个主意呢……”

“药儿却是所谓何事啊……”

周淮安也温容浅笑道。

“乃是北边的阿母那里,又遣人给送一批陪奁的事物和人手过来了,”

曹小娘子轻声道。

“那就由你自行处置和定夺好了,只是人手上要报备虞候一番……”

“只是,据说其中还有不少的旧朝宗室女眷呢……说是由孟左军的建言下保全下来,又转送到这边来了……”

曹小娘子略有为难的又道。

“哦……”

周淮安顿然惊讶了起来,这个孟揩虽然听取了自己派人传递的建议,却给一不小心就把问题和麻烦给这么丢过来了么。

这下坐在膝怀上的小挂件甚至依旧僵硬不动,两只小耳朵却是不禁竖了起来。这时候,外间再度想起来了新的通报声。

“启禀都督,那王姓豪商派人送来了相应的礼数和诚意到了……”

“那就送进来看看好了……”

周淮安随口应答道。

然而片刻之后,他就有些尴尬和隐隐的后悔了。因为被送进来的不是什么礼盒或是宝货,而是裹在绒毛毯子里只露个脑袋,两个活生生的小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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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上游涪州境内的峡江水道上,随着顺流而下漂浮的船只碎片和零星尸体,意味着作为前哨和遭遇战中的官军舟船,又一次遭到了覆灭的结局。

然而在岸边狭长的远野当中,大队人马云集的官军列阵在营栅之间,已然是做好了相应迎击的准备了。但是最先迎接他们的却是从江上轰击而来的远程投射。

(本章完)

第五百零十一章 峡江试险眼初开

自深峡之中奔流而下的大江之畔,飞投的石块散乱轰击在荆南军的营盘中,激起了此起彼伏的喧闹与叫喊声,还有稍闪即逝就被掩盖而过的惨叫声。

但是大多数官军还是在钲鼓的号令声中,继续在栏栅和拒马之后维持着队形和阵列,对着远处陡峭山壁下缓缓推进而来青旗人马,张弓搭放出一轮密密麻麻的漫天白羽来。

在雨打荜拨的密集细碎响动声中,已经升格为火长的王健也心情少有波动的,斜向上高举着插满白羽颤颤的横排;有条不紊的快步行走在最前排的阵列当中,还一遍遍的对着左右低吼道:

“稳住……稳住……”

“稳住……左右对齐了……”

“别大口吸气,顾着点脚下,”

“莫要太过硬挺和使力……左右搭紧了……”

“莫要慌也莫停顿……走。走。走……”

虽然时不时有人被漏过的箭矢所射中,闷哼或是痛呼的栽倒在地,但是只要还能动就会按照训练下来的习惯,努力蜷缩起身体而任由同伴相继跨过去,然后由下一阵列的辅卒拖到一边进行收容和救治。

“莫要着急,”

王健鼓舞的话语,突然就被一股重重撞在他胸腹上力量打断,而在剧痛中变成龇牙咧嘴的声音继续道。要是在数年前的话,他也许就会痛哼和惨叫出来而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来。

但是现在经过了长时间吃饱喝足之后,所培养出来的体魄和耐力;以及让人根本无暇思索就带着满身疲惫入眠的熬打筋骨和操行;他已经被一种名为纪律和坚韧的事物刻进了他本能反应的骨子里。

此刻他根本没有去看钉在自己身上的箭矢和甲衬里慢慢淡开来的湿润感,而强忍着对着左右继续沉声道:

“看好了前方,相信你手中的挡牌和护甲……”

因此他们就这么高举着满是风中颤颤箭羽的手牌和横排,顶着看起来格外漫长的数轮抛射,一直推进到了清晰可见官军盔子上羽毛的二三十步之内。

这些看起来巍然不动的太平军阵,才在骤然爆发出激烈响彻的哨子声中,整齐如同倒卷浪潮一般竞相丢下宽长横排、擎起刀矛,变成了小跑加速的无数个冲刺锋头。

刹那间就摧枯拉朽一般的撞翻、掀倒、析开、填过,官军阵营所布设的外围障碍和壕坑,而突进到了足以短兵相接的栏栅之前。然而最前排的刀矛手突然就停步,平举着兵器成片蹲伏了下来。

随后露出来的是成排紧随的连弩手,他们一边小跑飞奔着一边奋力按动手中的箭匣;呼啸如风的喷吐出一支支无尾短矢,又将那些竞相探出身来准备接战的官军,在急促之间连片吹倒射翻在地。

而在他们急速射空第二个箭匣的刹那哨声再响,前排蹲伏中的矛杆以迅猛之势争相挺起,又狠狠捅过栏栅的间隙,将那些变得残差不齐而抵靠在后的官军给纷纷戳杀、刺倒在地。

而后配合娴熟全身披挂齐全的刀牌手,纷纷踩着着他们架在栏栅间的肩膀和后背,一跃飞身过这重简单的障碍而扑杀在那些死伤累累的官军阵列之中,与之撕斗和缠战起来。

这时成片丢下弩机的短甲连弩手也抽出携带的刀斧,填充到了矛兵的阵列中去将木制的栏栅,被挥砍扯断出一个个足以容人突入的大小缺口来。

与此同时,在官军阵营向内延伸处,因为抢先攻击而暴露出来的射手阵列,也开始遭到了推进而来太平军射声队,后发制人的集中攒射,在惨叫连天当中迅速溃乱开来。

而这时候,停在栏栅后的火长王健才有心思靠着泥地坐下来,和其他伤员一样撩起披甲,检查起自己中箭的部位来了;然后他就微微松了一口气。

虽然中箭部位在左胸侧下,但作为排头老卒所配备的连身铁鳞甲和半身镶皮甲双层防护,让远射偏转后的箭矢透入不深。比较麻烦反而是箭头上的倒勾,一旦想要取出来就会在皮肉上撕开一个大口。

因此在左近的喊杀震天声中,他还犹有余裕的卸掉连身外甲,拔刀削断外露的箭杆,再撕开一块随身携带用岭南白药和鱼胶制成的金创膏药,戳孔之后用力的按紧贴敷在箭创处;顿时就觉的舒爽了不少。

他这才撑着手牌站起身来,仅以轻装半身镶皮甲捉刀持牌,加入到了更多后续奔涌攻入的太平军人潮中去。又与十数个同样掉队和滞后的士卒,依靠相互衣甲上的标识,而组成了一个新的战团所在。

与此同时,官军后阵的鼓号声也为之一变。

“攻如浪涌,骤发无间?果然是那号称更似官军的太平贼战法……可真是久违了……”

在高台上观战和指挥,头发灰白的荆南节度使宋浩亦是叹然道。

“不过,若是此辈技止于此的话,那就也不过如此了……吹号摇旗,让忠武右都上前稳住阵势。虽说峡江地方素来没有什么像样的敌手,但以对敌仰攻之守势,才接战不过片刻就被冲动了阵脚,这也未免太过孱弱和丢人了吧……”

然而在宋浩的言语嘲讽之下,那些出身峡江各州地方的军将,却是人人噤声无语甚至未敢有忿色当前。因为他们同样领教过这位宋节帅用兵之外的狠辣手段。

随着荆南军白色飞鸟的旌旗摇动之间,一支早已经整装待发全身披挂的精锐人马,也像是流动的水银泻地一般的,漫越过那些营帐和车马所构成的间隙。

直接在他们整齐挥动刀枪的挤压和逼迫下,那些在节节败退中争相倒卷而回的溃乱官军,也像是大江中被拍在崖壁上的浪花一般,纷纷被截停了下来又不由自主的反身回头,与步步紧逼而至的敌军厮杀作了一团。

这时候,又有另一支蓄势已久的荆南军,在旗鼓号令之中沿着江边绕过了厮杀正酣的战阵,而从侧边上一鼓作气的反撞上了,那些正在阵营中大肆厮杀扩散开来的太平军。

然而,让宋浩微微有些失望的是;这些本该是强弩之末的太平贼,并没有因此溃乱和四散开来了;甚至本该有的混乱和动摇的情形都没能持续多久;反倒是在被挤压着收缩了一大截阵线后,犹有余力顶住了官军的两线反攻。

“射生营和飞枭队何在,与我杀贼……”

他不由挑起眉头再次下令道。

“得令……”

“节帅,我们的人可尚……”

左近有人急切的喊了起来,然后就被其他人给拦住按奈下去了。

片刻之后退到后阵重整的官军射手,再度对着己方的营盘中弯弓向上,又纷纷曲线跑射出无数羽箭,不分彼此的覆盖和淹没了正在厮杀缠战成一片的敌我。

虽然他们很快就被对面的太平军弓手所压制和覆盖,重新死伤累累、哀呼惨叫着的溃退下来。他们先发制人的片刻间,就在最为激烈的战场正中,制造出凹陷下去一大块血色斑驳。

然而宋浩显然并不满足以此,随着他身边再度摇动的将旗,与将装满硫磺竹节投火烧炸开来的号炮声中;战场中地异变再生。

仿若是山摇地动一般的喊杀声,从山壁侧一处树荫遮蔽繁密而并不起眼的小裂谷当中乍响开来,随着招摇的徐林旗帜和晃动的甲光粼粼,像是一柄拦腰捅穿的尖匕,骤然间迸杀入了战场太平贼的后方。

这才是宋浩安排在最后一锤定音的杀手锏;因为这处相对狭长而敌我都无法全力展开的战场,本就是他放弃了原本的城防之利,而刻意选择的迎战之处;其中既有这般天然荫蔽的埋伏之所,也有远离江上登岸突袭的乱世嶙峋。

如今,就得以充分派上了用场了。只见那些太平贼正在持续压上前来的后阵,像是被拦腰斩断了一般的豆腐;任由这支骤然杀出马步配合的生力军,像是劈波逐浪又像是横冲直撞的不断驱散和冲破开来。

“所谓太平贼,岂不过如此了……”

“节帅,还请发动全军尽以雷霆扫穴呼……”

而在宋浩身旁更是争相响起了请战之声。

然而他却不免犹豫了一下,因为这些太平贼的坚韧和悍战,他荆州之战时是深有体会的。此番后路遭到埋伏和袭击的贼军,却是隐然溃而不乱的阵势,让他不禁还有某种未尽全力的感觉。

然而没有等他多想,就听到了另一个方向的鸣号示警声。却是江上那些太平贼的战船,已然不知何时抵近到了岸边。

只见这些形制怪异的大江船,一边在发出炮石和箭矢来攻击荆南军的营盘,一边也放下了许多摇曳的小船来,赫然是一副不计代价,要强行越过乱石滩登岸的情形。”传我令下……“

这些他再也没有任何犹豫的高声大喊道:

“出动忠武后都和牙兵所属,同时撤回岸边布防的忠武左都和团结兵,一并随我杀尽当面之贼……”

霎那间,官军布防在江岸原野上的阵营,就像是被彻底惊醒了一般人声鼎沸的全面动作起来,又从四面八方纷纷越过、踩踏这那些营帐和物件,冲向了营盘之中的敌人。

而此时此刻在太平军搭建的土垒上,侥幸逃生的涪州司马屈从行,也在死死盯着眼前越来越近的官军阵容,在惶然和惊惧之间将手指扣进了掌心;因为他已经听说了城破后的大多数士民百姓遭遇。

“难道我涪州满城死难之仇,ww就无力再报了么……”

然后,他就忽然听到了隐隐的雷鸣声,不由抬头向着大江之上眺望而去。然后就见到了大江边上那些排成横列的战船,已经被笼罩在隐隐约约的灰白烟雾之间。

而在岸边具列重整的官军人马,则是在某种喧哗和呼啸声中竞相溃散而走了;而这些江上的雷鸣似乎也只是一个开端和预兆而已。

随后,又有更多的轰鸣声和升腾而起的烟尘朵朵,诸团逐片的绽放在了那些官军攻杀而来的阵列之中;还没等屈从行反应过来,又有一阵惊天动地的轰鸣和震响声,在他的不远处炸裂开来,又几乎要把他给掀翻在地。

霎那间有些站立不稳的屈从行,依稀之间只来得及看见太平军中垒车阵后,接二连三的骤然喷吐出大团的烟云和暗红火光,掩没了期间的车马和人影。

而后,那些冲杀正酣势如破竹一般逼近的官军锋势,就像是凭空被迎面狠狠捣打和奋力的轰砸进去,霎那间人仰马翻争相变得支离破碎和迸溅碎裂开来,露出许多血肉淋漓的缺口来。

第五百零十二章 峡江试险眼初开(中

荆南军已经败退而走的战场上,民夫和辅卒正在打扫战场。而在新占据的临时阵营当中,却在有些凝重的气氛中,召开一场反思和总结式的自我批评会。

身为水军右郎将王重霸的副手,兼陆上战斗的实际负责人王子明(王彦章),也在大声的训斥道:

“真是丢人现眼啊,难道你们以为跟着大都督后头,打了几年的顺风战、扫平了一些土团乡勇、团练镇兵,就以为可以小看天下人物了么……”

“这荆南军中的忠武三都,好歹也是在北地多次打跨、屠戮过义军的老对头了,怎么就不会再多上心一些呢……好歹都是一路义军过来的老兄弟了……”

“不熟悉地理、被埋伏了并不足以成为借口,重要的是临阵不乱的坚持和积极应对所在;平时军中操习是怎么做的,怎么遇到突发的下风和不利,就有十分也发挥不出三四分了呢”

“为何先行突攻敌阵而身陷围攻的三个营都没有怎么慌乱,反倒是负责接应的几个营,相继被冲乱、动摇了阵脚呢……对待冲击的变阵为何迟迟未能完成……”

“何至于事到临头的关键时刻,还要靠车阵和样子队的火器来挽回局面。难道没有火器的配合就没法全力发挥和用心打战了么……”

“反倒还要前出的一个营反身回来合击伏兵。又何以跑走了大面的大部之敌,最后居然还要靠水师的支援,才能拦住得住敌军的退逃之势……”

“若不是水军派船同时溯流于白鹤梁上,强行登岸以为虚张声势的佯攻,只怕败敌都要重新退入涪陵城据守了……又何至于只捉住了一个荆南都虞候宋天联……”

“这一路下来,预期的歼灭战,几次三番都你们给打成了击溃战,你们不会脸红丢人,我还尚觉得无颜以对都督府的后续支持呢……而今那宋老贼带着牙兵突出阵去脱逃了,却又不知道留下多少后患和手尾……”

“大伙儿都需要好好的反思和自省了。自我而下,相应营团自校尉以上的军官,随后都要拿出一份具体情形和补足的报告书来,确保人人都得以过关……”

这时候,外间再度传来一声急报:

“报,涪州城中的残余守军开始放火了……已经登岸的水军需要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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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州境内的堵水之畔,一场陆陆续续的追逐也到了尾声。

“总算是逃出来了……”

于东楼望着远处依稀可见的城邑,又看看脸颊消瘦了一圈的妹妹,以及已然变得蓬头垢面的族兄于鄂水,心中不由的悲愤莫名。为什么自己一心想要拯救和挽回一些事物的回乡之旅,会变成一场追亡和逃杀的噩梦呢。

然而他也由此得知,昔日被自己视为依靠的家族,在平日一片风光雯月、温情脉脉的表面之下,又是在十里八乡之地藏污纳垢式蕴含了多少的能量和影响力所在。

无论是最为卑下的闲子、无赖、恶少年,还是乡里的土团、胥吏,或又是那些豪姓之家。居然都被本家的一句传话,给纷纷发动起来而加入到搜寻他这个“裹带传家宝出逃的不肖子弟”了。

所以到了后来,就连在路上代为采办饮食和物用的于鄂水,也不得不改头换面的。尽管如此,在路过竹山县城门的时候还是差点被认了出来,而只能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扬尘而走。

其中也包括了他的一个交情甚好的同年。一边说着要好好的报答和招待他而杀鸡买鱼,又让妻子和老母亲陪着他的妹妹,另一边却是籍着买鱼之故跑去了里正那儿报信。

如果不是分开行事的于鄂水先行一步找上了他,而抢在拿着棍棒和绳索的大队人群,冲进来之前跳墙离开;只怕就真的要陷落在这里了。这件让人觉得可怜又可恨的意外,也让他格外的饱受打击。

但不管怎么说,他们已经抵达了州城房陵的附近,这里已经是太平军人马所正式派驻和接管的所在;相信家族的力量在乡里再怎么一手遮天,也未必能够伸得到这边来了。

看着远处飘扬再城头上的青色鲲鹏旗,于东楼就像是仿若隔世一般的深有感触,又迫不及待的要踏入其间了。只是还没走上几步,他妹妹就脸色煞白的瘫软下来,显然是路上逃亡的劳顿让她再也承受不住了

于是,于东楼治好摸了摸囊中仅存的铜子,而在城下坊市就近找了个靠近城门的茶饮棚子,端坐了下来歇口气,又掏钱买了一碗酸溜溜的白浆水。

至少在这里他可以清晰的看见,那些站在门下警惕寻索往来的守兵,而获得些许的安全感。然后他就留下于鄂水来照看妹妹,自己走到街头的蒸饼摊子里去,买了几个灰乎乎的杂面蒸饼,又要了粗板糖的黑褐蒸饼专门留给妹妹。

当他转身过来,却是突然被人扑撞个正着,而重新推搡到了摊子边上去;于东楼不由的叫道:

“你们……这是……”

然后他的声音就被一个尖锐的事物给顶住而戛然而止,抬起的手臂更是被人紧紧地握住不得动弹。然后才有略带熟悉的声音叹息着道:

“小九郎君,真是对不住了……”

于东楼不由的心中一惊而浑身机灵这僵直了起来;定睛一看却是从小看着他们这些族中子弟长大的苍头老仆阿桂。只是原本素来是慈眉善目无世无争的对方,却是有些阴恻恻的皮笑肉不笑到:

“这回封翁特意交代了,要请您回家里一趟,都是一家子的自己人,有什么事情是说不开的呢?”

“还请小九郎君黏在这番辛苦和劳顿的份上不要让咱们这些跑腿的下人难做啊……”

虽然他口中这么说着,然而身后壮汉在腰上顶着的锐器却是越发的用力起来。

“你们……你们太放肆了……”

于东楼不由的又气又急,用眼睛瞥向了不远处的城门。

“小九郎君千万不要自误啊,不然小娘子万一有个好歹怎办呢……”

然而,阿桂像是瞅见了他的心思的又叹声打断道。

“你……你……怎敢”

听到这话于东楼不由大惊失色,然后才注意到斜对面的茶摊中,已然不见了妹妹和族兄的身影了。

然后心乱如麻而不知所措的于东楼,就见到一辆粗布垂帘的骡车,从街边缓缓的驾了过来;这时候临街边却是走过了三个拿着短枪穿着巡字背心的丁壮。

“救……”

于东楼不由的张嘴欲叫了半声,却被一个大巴掌死死扣住了口鼻,而只剩下了咿唔挣扎的杂音;而腰上的尖锐物更是刺破了他的皮肉而渗出血水了。

尽管如此,这番动静还是引得那边的巡丁侧头过来,当头一个有些不耐的开声问道:

“有什么事情么……”

“真是对不住了,我家郎君这是犯了腥头热了……”

这名老仆连忙上前赔笑道,然后又给对方手中塞了些什么,于是盘问的话语就变成了:

“那还不快走开,别挡了别人的当道……”

随后被当成病人的于东楼,就只能任由着人托架着眼睁睁看着这点希望扬长而去,又被骡车给遮挡住了视线。

“小九郎君真是不让人省心啊;可不瞒你说,就算是你进了这房陵城城里,本家也有的是法子请你出来的……”

突然被风吹掀起的布帘一角,让人窥见了被捆塞住嘴巴,又一双粗壮手臂倒按倒在车板上的妹妹,正在满眼泪花与无助的奋力挣扎着,将脸蛋都刮花出许多道血痕来。而位于车厢内里的于鄂水,更是满脸是血的颓倒在一旁生死不知了。

这一刻,于东楼脑中霎那间有一根东西绷断了,又像是什么积郁的事物一下子都爆发出来;而不顾一切的狠狠咧嘴要在捂住自己的手掌上,而挣脱出片刻喘息之机再用尽最大的气力高喊出来:

“天补平均,再造太平……”

霎那间左近散落的人群被豁然惊得左右退避一空,而顿时露出这么按手搭背围拢起来,把人往车上拼命塞的一行人。而喊出声来的于东楼,也只觉得腰上被利器狠狠捅了一下,霎那间全身的气力被在剧痛之间奔泻流散出去了。

然后他就脱力的横倒在了地上,然后流淌的血水在身下浸透了一大片地面。而在他最后模糊下去的视野当中,是许多双统一制式的翻毛靴子奔走而近,又变成了从他身边日渐遥远的怒吼和吹哨声。

“勿那贼人”

“竟敢当街伤人……”

“干死他个猪狗生养的……”

“速速围住了,不要跑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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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扬州城外,满载着来自上游洞庭等地茶叶、布帛和铁器的船只,也在缓缓地靠上码头;而远在江面上打着太平旗号的水师,却像是熟视无睹一般的开始升帆转头,向对岸的丹徒城外水寨而去。

正在扬州城头上观望的楚州防御使高越,也在忧心忡忡的看着这些从江船上装卸下来,又用沉甸甸的马车运载而过的茶包和布束。而见到这一幕的扬州马码头上士民、夫役,却是发出了某种习以为常的欢呼和叫嚣声来。

今天的两更完成了,在强调一遍,我全都要,小孩子才挑食呢

(本章完)

第五百零十三章 峡江试险眼初开(下

而这种已经大半年持续往来不断默契和配合,就差没有直接让那些太平贼上岸做生意了。但是更让他介怀和意外的是,无论是负责协理衙外各路兵马的行营长史兼都团练使梁赞,还是掌管节衙内部庶务的吕用之,都对此基本失声了。

但是更让人惊讶的是除了统领行营兵马的诸将外,淮南节度使名下的各州防御使、团练使、兵马使和刺史们,也是心安理得的轻易接受着这种诡异局面;并且由此从其中分得一杯羹。

除了扬州本地置留的部分外,其余来自上游各地的物产都被他们给分销了;尤其是茶叶之属;因为东南之地沿海的战乱,大多数茶山产地已经无人照料而荒废,或是有所产出而运不出来了。

但是行销北地的茶叶等物产需求,却是并未因为朝廷奔亡的战乱而削减多少;尤其是魏博、成德、卢龙为首盘踞在河北藩镇们,同样多多益善的需要这些东西供养军中,并且行销到塞外、边藩去牟利。

甚至就连一贯盛产海盐淮南之地也难以幸免,因为贼军络绎不绝的大举过境,沿海各处盐场中等个传统灶户和盐丁,不是逃亡一空就是为贼所裹挟,或是干脆携老扶幼的投贼去了。

因此眼下的淮南境内空有大片的盐场和卤田,却是严重的人手和开工不足,而需要外来盐运入境的补足。这种让人忧心重重的局面,却因为各种缘故始终未能被淮南行营给重视起来。

而当高越想要在那位叔祖高郡王,难得出来露面和会事的时候有所进言,却在事到临头时被自己的友人,盐铁推官粱载谋给拦了下来;他只在事后问了一句话就让高越彻底哑口无言了。

“君以为,这行营内外可有吕内史和粱都团皆知,而令公无所闻的事情么……”

所以在黄巢大军渡淮之后,这种与贼隔江而峙却又商旅往来不断的诡异局面,就已经持续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了。就连一贯自认为心系朝廷的高越,也是无法避免置身事外的。

因为他的楚州军马同样需要,残破地方出产以外的其他进项来供养和维持;像他楚州的治下,就有洪泽屯和白水塘屯、曲溪屯等重要官田和军屯处,来提供相应的军民所食。

但是也需要这些大宗消费的日用之物,来定期的犒赏和笼络麾下的那些将校们。

尤其是在如今草贼盘踞中原窃据两京,大唐朝廷长时间音讯断绝,而淮南普遍人心散乱悲观的情况下,也就是这些财帛物用可以用来维系军中的士气人心不堕,或是为更长远的将来有所打算了。

毕竟,眼见得国家山河残破而人心浮动,就算是淮南镇内有所忠臣义士,也是无能为力于时下了。事实上,就连朝廷派来的淮南监军院所属,也像是自暴自弃一般放弃了大多数的努力,而龟缩在院邸中不问于外许久时间。

尤其是,前些日子朝廷最后一封送到的召旨,就是督阵讨贼不力而削夺了盐铁租赋都转运使。行营都统诸多要职,而改任为太尉之后;行营中的军将们就显得更加肆无忌惮,而不把朝廷放在眼中了。

“参见防御,这一次行营中的配额已经拿到手了;约有一万匹绢纱,两千段白叠(棉布),五千坛烈酒、三千五百副成衣和胯子,一千六百具被褥,八万饼粗茶……”

说起来有些可笑,淮南道虽然为天下富庶、物产丰捻之地,但是如今丝瓷茶纸等大宗的物产成本,居然还要比太平贼占据地方的出产昂贵得多。

所以淮南号称千里之地的八郡三十八城,大多数守臣和军将都放弃了鼓励治下粮草以外的本地所产,而纷纷以转销牟利也不足为奇了。而付出则是本地的铜料、牲畜和男女壮口。

然后,既然今日的淮南可纵容军帅与贼私相往来,那明日何尝又不能与贼暗通曲款,来日有未尝不能挟贼自重乃至与贼互为盟誓、呼应呢。只怕那位叔祖郡王的“南天一柱”,“国家壁臣”的累世英名,都要逐渐散金而去了。

想到这里,高越不由的叹了口气,感觉自己身在淮南的这些日子里,距离理想中的以藩镇之身成就当世名帅,最终入主政事堂,秉笔与金銮殿的梦想,是越来越远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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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于东楼从一个仿若是极为深沉的渊菽中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被包扎起来而半边身子都动不得了。赤鼻的生灰混杂着醋酸的味道,虽然难闻得很却代表着某种所在安全的环境。

然后就有人仆倒他身上用哭腔道:

“哥,你终是醒了……”

却是他泪眼婆娑的妹妹,于东楼不由如释重负的嘘了一口气,这就意味着本家那些人终究没有得逞。

“军中的大夫说了,这一刀饶是嫌恶,让你出了许多的血不说,差点儿就捅穿了你的腰子和肠腔,那就很难再救过来了啊……”

“那些恶人大都逮住了,这还要多谢了鄂水哥,不顾身上有伤带人追了十几里的路,把老阿桂他们都给捉拿了回来……”

“敝姓张,是军中虞候司宣教所属的吏员,听说了贵兄妹这番险死还生的经历,却是想要原原本本的详细记述下来,再编成故事话本以供各处的说书唱话之用,不知道于兄弟可曾愿意否……”

“愿意,当然愿意了……最好广而告之,令世人引以为鉴才好呢……”

心有余悸的于东楼此刻却是有些竭力切齿的恨恨道。这一刻,所谓的家世羁绊和宗族渊源什么的,都比不过唯一在世亲人妹妹的两行热泪了。

经过这些事情之后,他也终于有些刻骨铭心的认识到:也许乡里以族长为首的宗族长辈们,所要死命维系的宗法家规,乃至那些自行武断乡曲的所谓规矩,才是造成这唯今之世的大多数人,困苦不堪和惨痛遭遇的根源之一。

而在另一个地方,前往房州上庸县丰城乡的道路上。包着脑袋骑着驴子紧随着在队伍当中的于鄂水,也有有些敬畏和紧张、兴奋而好奇的心情中,打量着左近这些缓步骑乘的军士们。

他们都穿着束口紧袖的青袍,外罩威风凛凛的半身铁鳞甲和印有“太平”两个深色大字灰色毛毡短披;头戴圆边的笠盔还缀着羽毛和彩色丝涤。

而在袍服露出的肩头、上臂还有领口,还有一些明显缝上去的金红色星月、稻穗、松柏、弓箭等线绣花纹,再加上笠盔上飞舞的羽毛和丝涤,看起来别提多么精神和气派了。

人人皆背牌挎刀,身前和手边的鞍具上还放着强弩和壶卢、钩枪和绳套等物,身后则是鼓囊囊的软皮水壶和网状鞍袋。就连坐骑的脖颈到前胸也有一大块镶钉的皮套子,给严实的遮挡起来;

“你尽管放心了,就算有人想给那些人通风报信……也要能赶得过我们的四条腿啊……”

似乎感受到他的心情,一名同行的环眼粗髯军校出声宽慰道。

“更何况之前还传令各出设卡和哨位加大了盘查,多少能够再拖延和争取一些时间的……”

“勿怪勿怪,我这不是有点儿担心,如此大张旗鼓过去打草惊蛇了,让乡里有所隐匿和准备了就不好……”

于鄂水却是打蛇随棍上的涎着脸道:

“有些东西啊,就要大张旗鼓的公开摆明态度和手段才有效用啊;”

这名环眼军校却是笑了笑给他解释道。

“若是偷偷摸摸的冲进去,抓人了再带到县里来处置的话,哪有怎么称得上是有震慑和警示地方,广而告之乡里的意义呢……也不过是去除一乡村豪曲而已,却于长远并不济事……”

“我等太平军行事之道,可是从来从来讲究堂堂正正、光明磊落,从中并无阴私、也无不可对人言之处……就算是捉人、杀人,也要讲求个明典正刑,公开公正的道理……”

这时候,另一位形容消瘦的军士也接口道

“你兄弟可是咋们太平军的人,敢动咱们的人自然要承担相应的后果;更何况还追到城下来了,又是大乡绅之家的作为,这怕不是严重的逆流反动事件了……”

“所以咋们也不过是个打头站,先控制住局面的……后续还有许多流程和手段要走一走的……不过,你担心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因由的……”

然后环眼军校也道。

“待会到了县上之后,我会分一队给你引路,易装先行潜伏到到丰城乡的外边,以暗中监视和封锁住各条可以出逃的路径;而后等我从县上调集足够人手,带队过来汇合后正式开始行事好了……”

“这样双管齐下之后,就算乡里有什么反复或是对抗的手段,也可保证相对周全一时了啊……你那边虽然还未还未列入眼下清理区域的名录,但只要能够确定是乙类三等以上镇反事件,就可以就近出动营团以上的驻军协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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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襄阳城中,刚刚接了两个烫手山芋的周淮安,也正在某种无语的诡异气氛当中仔细的打量着对方。因为裹在毯子里被送来的这两小东西,居然有着一头中土极为罕见的银白发色,而彻底吸引了在场的目光。

因此,他的第一眼反应就看成了骨灰级动漫大坑《黑礁》中,那个残酷下场的罗马尼亚双子杀手;因为发色和形貌实在是很有些近似;然后让人不禁想要掀开看一看是不是那个坑爹的性别。

然后再看到她俩的分股成环的发髻和精巧锻彩的裙裳,却又不免想起了幼体版洛天依的人设,最后又变成宅男抱枕销量冠军的拉姆和蕾姆的cosplay。

就在周淮安满脑子浮想联翩之际,那两个小东西却是在他的异样眼色下,越发的瑟瑟颤抖起来而眼眸含泪的抱成一团,就差没有当场哭出来。

“真是天见可怜了……这么小就白了头发了……”

这时候总算是有声音打破了在场的静默,却是曹红药主动走上前去满是怜惜的牵挽起这两只道。

听到这话,周淮安不由得将一口刚喝下去的桂花饮子,给从口鼻里呛出来而全数喷在了小挂件的肩膀和衣袖上了。

(本章完)

第五百零十四章 峡江试险眼初开(续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

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作者:骆宾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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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身边多了两只小白毛之后,周淮安感觉似乎又有点不一样了。看着正在温泉池子里欢快扑腾的小胳膊小腿,以及披散沉浮在水中的银白色,他甚至生出了自己其实身在某种后世儿童游乐场的错觉。

因为,看起来突然母性泛滥而被触动g点的曹小娘子,当场做出了要收养这两只小家伙的决定;而自己居然也稀里糊涂的当场就答应了;于是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了。

只是时候回想起来周淮安总觉的有点不对劲。尤其是看着端坐在边上用纤细的腿儿,拨打着水花儿而满眼温情和母性的曹红药,这种违和感就更加的强烈了。

好吧,他思索了半天之后终于想起来。曹红药今年也不过十四出头,放在后世也不过是刚过期的大萝莉;膝下就已经有了这么两个约莫八九岁左右的小白毛做养女。

这可真是一个很糟糕也很危险的年龄搭配啊。要是日后站在一起介绍出去,自己岂不是要做实了某种比禽兽还要更加禽兽不如的倾向了么,这可真是一个横空天降的大黑锅了。

根据后续搜罗上来的相应出身和来历背景,俩小东西的银白发色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白化病患者,或是其他后天因素变成的,而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天生如此。

据说祖上乃是出自粟特(中亚)人中的祆教祭祀家族;没错,也就是那个合法“全家桶”的拜火教。放在中土就被叫做萨宝府,对于各地的拜火庙中有专门的职位和管理体系。

而这一支世代侍奉波斯萨珊王朝崇拜的地母神,兼光与水之女神伊南娜。在中土又被叫做“南太后”,有过专门的“胡天南太后祠”。而这一头银白发色则是历代偶然出现的圣女标志,因为皎如月色又被称为“月神苏的恩典”。

只是六七十年前作为道佛两家大斗法的武宗灭佛运动中,佛门固然受到了抑制和重创;但是一度流行于中土的异域三夷教,同样遭到了殃及池鱼的沉重打击和瓦解。

其中流行于上层的景教(受到罗马天主教会迫害,而不断东传的天主教诺提斯派异端)直接被取缔和废止,所谓“景教流行中国碑”所描述的盛况就此戛然而止。

而作为祆教分裂出来的一段改良派摩尼教,更是沉入底层蛰伏起来。大抵要等到北宋末年,才以改头换面吸收了诸多中土信仰的方腊明教起义新式,重新出现在中国的历史舞台上。

介于在两者之间的祆教,也被武宗皇帝强令还俗五千多人,而取缔寺庙改为他用,自此严禁在番坊以外公开祭祀和礼拜。因此中土的祆教也迅速的衰败下来。

这一支粟特背景的祭祀家族也迅速在动乱和流亡当中衰败下来,如今也就剩下这两只小东西,作为这一代最后的血脉了;因此,就算周淮安不收容她们的话,将来的结局也不会好到哪里去的。

因为按照祆教残余的传统,难得拥有异样发色又是双胞胎的她们,会在监护族人的安排下多多益善的生下孩子;然后在从这些孩子当中进一步的“净化”血脉,以获得更多具有银白发色特征的后代。

然而这个结果,对于当事人来说就是某种意义上生不如死的残酷了。所以被当那个大商王婆先作礼物送到自己这边来,反倒是她们这对双子的幸运和解脱了。

而这对小白毛原本的名字,一个叫阿塔一个安霞,在古波斯语中的意思正是月光和银霜,正好以一左一右的小酒窝来区分。现在被收养后则由周淮安重新起名叫做琥珀和翡翠,算是纪念某个月厨世界里的推土机了。

周淮安正在思虑徘徊之间,就见那曹红药似有所觉的靠了过来;轻轻的依偎在他身旁而用一种温润如水的声调道:

“多谢郎君宽纵奴奴的一时任**********只是有些触景生情,想起过往之事了……”

“当年阿母似也是这般,抱了奴回去抚养的。”

“那你觉的应该怎么谢我呢?”

周淮安却是伸手挑住了她光莹的下颌,略带调笑道。

“既已身属郎君,自当想要怎地都行……”

随这话语,他就见女孩儿有些认命仰起臻首闭上眼睛,慢慢羞红了小脸而做出了一副任君采拮的动人模样来。然后又在略带的惊叫声中,被周淮安揽抱了起来而对坐在了怀中,这才俯首下去深入浅出的恣意品尝起来。

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之后,周淮安才在两只游到身边,停下来好奇张望/鼓起嘴巴的小白毛注目下;放开云鬓散乱而衣襟松垮、似乎要喘不过气来的红药儿,回味着指掌间女孩儿的体香和温暖、顺润的感触,信口做(抄)了一首《菩萨蛮》:

“蓬莱院闭天台女,画堂昼寝人无语。

抛枕翠云光,绣衣闻异香。

潜来珠锁动,惊觉银屏梦。

脸慢笑盈盈,相看无限情。”

而在这一刻,曹红药说不尽的目光如水眸眼含情,几乎热忱曲转的要把人给融化进去了。只是周淮安想要乘热打铁的更进一步,玩点旁观羞耻play,却被通报的摇铃声给打断了。

随即就有一叠日常的例行通报,给送到了这处室内池子的边上来。周淮安也只能有些无奈的松手道。

“好吧,接下来得劳烦药儿你给我念一念公文好了……”

王行空他们进入关中打开局面之后,很快就有各式各样的消息,无所巨细的通过往来的临时商路给传送回来了;其中甚至包括一些“大齐朝廷”,以黄巢为首的内部决策和讨论的议题。

比如,魏博、成德、卢龙这些河朔方镇,真不愧是中晚唐以来的天下搅屎棍啊。居然一边相继派出使者道长安去磋商,一边加紧了攻打和侵扎那些尚属朝廷名下的藩镇地盘。

因此,哪怕是没有受到起义军攻掠波及的河北等地,亦是不得安宁的战火纷飞的打成了一锅乱粥;反倒是衬托出来了关中到河南的义军占领区內,相对的平稳和安宁了。

之所以是相对的,因为在来自大齐朝廷的歌鼓励和倡导下,被从长安分派出去的各路义军,同样也在关东地区到处攻城掠地,自行拓展势力;

他们或是围攻那些犹在官军坚守和盘踞中的城池、戍垒;或是四出拔出不肯顺服的地方土团据点,以夺取相应的淄粮人口,壮大自己的地盘和实力。

而目前大齐新朝在关中战场的主要对手,则是在奉天举起大旗聚附残余的神策军,号称要定难勤王的宰相郑畋,以及在大散关坚守的剑南三川兵马,这两个方向而已。

而相比你来我往热闹的一比的中原地区,号称表里山河的河东道境内就未免有些小透明了;因为降服了大齐政权的河中(山西临汾)节度使王重荣的隔断,至今不知道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过,位于北都太原道雁门一带的代北行营,作为朝廷在北地屈指可数藩镇糜集的重兵集团,周淮安也是权尽人事的通过自己的渠道变相提醒了长安方面。

毕竟,日后在五代中争霸天下的重要两级,也就是来自“李鸦儿”麾下的河东集团和聚附在那个“活曹操”身边河南集团而已。也不知道朝廷还有机会,如期的招抚到流亡塞外的朱邪氏父子呢。

如果不是因为实在是鞭长莫及的话,周淮安其实不介意派出敢死队,尝试一下能够提前截胡掉这个未来的气运之子呢。毕竟,有夷夏之防在那里;

相比哪位土生土长的“活曹操”,这位“李鸦儿”却是开了外族军阀祸乱和盘踞中原的先例。就好比五贤帝时代之后罗马禁卫军在国内玩的废立游戏,与借助外来蛮族大军来上位的差别一样。

同样保持静默的还有高骈为首的淮南军事集团。他们几乎是一边继续对中原的局势作壁上观的按兵不动,一边却是与各方势力都保持了暗通往来。

其中同样包括了上游的太平军势力。然后又与盘踞在淮西的秦宗权、刘汉宏等,从属于义军阵营的附庸势力,形成某种意义上的对峙。

不过,周淮安在当地打听到“吕用之诸葛殷”这几个名字之后,便就放下一大半心来了。虽然历史进程有所不同,这些隐患还是如期在开始埋雷了,就看将来什么时候自动或是主动将其引爆之了。

相比关中与中原的喧嚣,河东的沉默,淮南的静坐,蜀中的偏安;大江以南的江东境内同样纷乱不止,但是相应的战争强度就要低得多了。

基本上就是以江东两浙各州分成十几股大小势力,自称刺史、团练、防御的名目在相互乱战。至于其他旋起旋灭的乡里、镇戍级别的势力不知道凡几。又很有些澡盆内战争式的菜鸡互啄意味。

其中比较令人关注的是,丹徒战败的董昌居然给他逃回到了杭州州城临安去了。只是实力大损的他在临安城也未能呆上多久,就被填补了杭州八都空白的当地豪强蒋环所驱逐。

只能就地大掠一番之后,退到天目山附近占据唐山,于潜两县,并石镜都为地盘坚据一时。

而另一位在润州兵败退走的金吾将军、沿海兵马使张全,则久没有这个运气回到自己的地盘明州了;他在回归的一路上部下相机逃亡、佚失,最后在海盐县准备登船读海时,被当地土豪伏击自此下落不明。

然后是钱具美新近的出访福州的成果。刚刚统一了闽地五州的陈岩,率兵北上越过了仙霞岭攻入浙东境内,温州刺史朱褒战败出奔,这也算是一个好消息和基本表态;至少对方的目标并不在太平军这边了。

其他稍有实力的地方割据势力,还有史惠、施坚实、韩公玟、黄碣、阮结、章可周、唐晟、王公备、崔则等人。其中只有位于湖州和婺州之间两三家,与太平军比邻而有所往来。

倒是进攻澧州州城段彦谟部的战斗再次遭到失利。第七军郎将曲承裕麾下率领的两个驻队营,因为过于冒进而先是受阻于州城下,又被突然出现的向助土蛮军所夹击溃乱,损伤达到了千余人。

由此确定,武陵的向助和澧阳的段彦谟自此开始合流,以对抗太平军的趋势。不过,这对于太平军掌握的整体大势来说,也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区区细节了。

(本章完)

第五百一十五章 荆蜀相接气原通

澧州境内,澧阳(今湖南常德澧县)城上。

刚刚取得了一场令人鼓舞胜利的荆南节度使副使段彦谟,却是根本看不到多少喜色和振奋,反而是有些戒备的看着城下扎营的那些土蛮军。他们正在胡吃海喝着从附近抄掠而来的鸡鸭牛羊之属,还有哭哭啼啼的女人混杂其间。

因为他之前的所有努力和图谋都已经成了一场空,如今更是身陷绝地。当初山南节度使所策划的三路偏师,两路进军,最终在归来的太平贼那个妖僧面前,就像是一场仓促而为的笑话。

不但三路侵攻的偏师,除了跑得快的石门蛮向助所部之外尽数完蛋,就连刘巨容的山南大军都兵败不可收拾,就连理所襄阳城都已经丢掉了。

唯有荆南军这一路成功夺取了峡、归三州之地,可是偏生自己又鬼迷心窍的听取了那宋浩的建议,以峡江地僻民穷为由,分兵南下夺取向助的醴州以为就食之所。

结果,当他南下夺取澧阳之后,却与退回的向助所部蛮军迎头撞上,正当是打得不可开交而进退两难之际,又惊闻宋浩已然带着荆南军的主力,就这么逃之夭夭的退入山(南)西(道)了。

然后好容易击败了向助的残部,他一下子就发现自己居然身陷敌围之中了。无论是南边的峡州、东边的荆州,还是南边的朗州,都已经是太平贼的势力范围。

虽然有了人口最众,最为富庶的州城澧阳作为立足;但是醴水上游的石门、安利两县,依旧还在向助手下的蛮军掌握。而占据了东面安乡县的太平贼更是咄咄逼人而来,自己反倒是成为了代替向助首当其冲的屏障了。

而且他想要引兵向西攀越大山丛中,退入黔中道的恩州或是施州都不可得。因为要通过占据了石门、安利两县的土蛮地盘,自然是没法办法善了。

所以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就地坚持下去,想要等待有所转机和变化。然而所谓的转机没有等来,却等来了据守在安乡县的太平贼将曲承裕的步步紧逼。

对方倒是没有直接与他交锋,而是派人沿着澧水不断的修筑寨子和戍垒。再以此为依托和据点,不断地输送囤积物资;进而派兵镇压和清缴附近豪族大户的堡寨村围,将打破后所获人口、粮食、财货收聚到戍垒当中。

然后再向下一个渡口和折冲节点推进,修建起来新的戍垒来;如此往复的一直推进到了距离澧阳不足二十里的青化镇之后,澧阳城中的段彦谟才在逃奔前来的当地大姓哭诉下,才知道了这么一回事。

然后,在澧阳仓促组织起来的反击和武装试探,也很快在青化镇外受挫而归;因为那些太平贼用水运的便利,从下游运过来了好几船的麻袋捆。再用这些空麻袋就地掘土装满,在一夜之间堆叠成墙就成了个临时堡垒的雏形了。

这可比起传统堆土伐木树栅为垒,不知道要方便可快捷了多少。因此哪怕刚堆成的墙垒并不算高,但是在内里正好以暇的贼军弓弩轮番攒射之下,头几批作为先发的土团兵还没冲到墙垒下,就已经死伤累累的溃散回去了。

而其中作业的民夫依旧可以几次为掩护,手脚不停的进一步加固和增筑之;因此哪怕后来几批荆南军,都已经成功冲到了土垒之内,却又受阻与新的墙垒和障碍,被打断了一鼓作气的势头而不得不退逃了出来。

而当第二天澧水水面上再度出现太平贼旗号的船只时,澧阳城中所派遣而来的反击部队,也纷纷丧失了斗志和信心,开始相继自发的不战自退了。

因此,当段彦谟亲自率领着牙兵抵达前沿观察敌情时,却发现方圆半里的整个青化镇,都差不多被这些土袋堆成的墙垒给围拢起来了。

而在墙内同样可以看到许多正在大兴土木的动静,却是更多木头和石块的工事被建造起来。而在水面上犹自有许多人马和物料、粮草相继抵达当中。

于是,与太平贼的战事一下子就陷入到了相当亢长的对峙,以及频繁而规模更小的乡野冲突和遭遇战当中去了;因为在这些遭到太平贼“袭击”和“掠夺”的乡村坞堡当中,荆南军也同样设下了埋伏和反击手段,占了好几次上风。

然而随着越来越多聚集起来的太平贼,这些外围的据点也被逐一的拔除和摧毁殆尽;不断积累起来的损失让荆南军的活动范围被逐渐压缩到了城墙附近。

最终迫在眉睫的威胁之下,段彦谟也只能放下面皮和尊严,派人厚币行款于以石门为根据地的向助,晓以共同厉害得失又许之以诸多条件,才借的这一路兵马和外援前来。

然而,这次击败太平贼的代价是在有些得不偿失了;因为他必须在事后交出这座澧阳城,然后引兵灰溜溜的向西借道石门、安利诸县退入黔中道再作打算。

因此,在这里他又暗中做出了另外一个布置和打算,现在就在满心的忧虑当中等着相应的回复了。

而在十数里外的青化镇中,连夜乘船赶来的第七军郎将曲承裕,也在恨铁不成钢式对着几名吊着膀子,包扎着脑袋的将校训声道。

“瞧瞧你们做的是什么事情,好歹都是我从安南带出来了老兄弟,经历的事情也不少了,怎么就没有多少长进呢……怎么就被人给轻易诱战出去了呢……”

“战事打到了咱们这个层面和地步,争得已然不是一时的胜负和意气了,而凭得是谁更能持久,更能撑到最后的手段了。若是这样学不会的话,那就请回岭內去还好反省吧……”

“还请郎将再给我等一个雪耻的机会啊……要为那些死伤的兄弟报仇啊……”

其中一名将校不由切声道。

“不开窍的东西……你们从军打战难道就只为了报仇或是一己之私么;”

曲承裕愈加气结的呵斥道。

“我们义军的志向是解救天下倒悬之民,而不是为了个人的逞勇斗狠,然后以一时之气挟私报复的所在……那还不如滚回安南去,参加捕蛮队好了……”

这时候,有一名小校靠了过来低声禀报道:

“有澧阳城中的使者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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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房州,丰城乡最大的庄子圩垸里,作为宗长族老之一最年轻的于念成,也像是困兽一样走动在庄子里在大声鼓动着……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这事关大伙的全家老小的安危……”

“只要是参加能坚守围子的人,今晚就杀猪炖肉汤,面饼子管饱管够……”

“守住围子之后,无论死伤多寡,都免除三年的租子,没有租子就免了积年旧债……老婆孩子族里都给你养着……”

“慌什么慌,又不是没有见过这般场面的,莫说是遇过流贼和强盗,就算是乱兵过境别想冲进来分毫……”

只是面对着庄子外沉默列阵和陆续汇集起来的军伍,大多数人的脸上却是没能看到任何的信心和底气所在。只是在那些舞着刀刃和铁棒、弓箭的壮丁威慑和要挟下,才不至于马上丢下手中的竹枪、板刀、叉把之类的,就此逃回家里去。

而在宗长们议事的祠堂之内,更是议论纷纷的一片愁云惨淡。

“这可怎么是好,突然子就被人给围上了啊,县上可是一点儿消息都没有透出来啊……亏那几个还刚刚拿了本家的好处,拍着胸口说万无一失呢……”

“我们可是还有许多壮丁和役使,被散在各临近村子里,没得消息招急起来啊;这些人马又是从哪儿凭空冒出来的……”

“外出去交涉人还没靠近就被驱打回来了,人家直接喊话要庄子里所有人乖乖出去领受处置……尤其是各房当家的和族老们啊……”

“都是于鄂水那个小畜生,把天大的祸患都给招引回来了……他还带人堵了几条外出的小道,把庄子跑出去报信的都给捉回来了……”

“早知道当年就把他老娘一并给沉了潭,而不是养大到现在成了祸害……还有九郎那个坏了心眼想要吃里扒外的混帐东西,也不能轻易饶过啊……”

显然于他们而言,这些习惯了极度自利和高高在上予取予求的人等,当然是不会考虑任何前因后果和代价;也不过在意自己做过怎样的事情才是一切的根源和是非。

而只会站在自己的角度上一厢情愿的认为,别人应当怎样怎样顺从自己的心意;自己无论怎么做都是为了大家好,又是如何的委屈和良苦用心,才是世间最大最重要的的道理所在。

“此事怕还与于东楼那个养不熟的狗东西,有所干系吧……阿桂不是至今还没有回来么……”

“听说他不是投了太平贼了,要是当初好好交代和说合一二,兴许就没有这番祸事了……”

然后又有人跺足顿首的后悔和抱怨起来了。

而坐在上首的族长于念宗却是没有出声,依旧是一副胸有成竹、老神自在的样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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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六章 荆蜀相接气原通(中

丰城乡,于氏內庄再度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黯淡夜色下,偷偷的打开了来。

而后又在细碎的动静当中,涌出来许多形容鬼祟而蹑手蹑脚的身影;只是这些四散开来的身影还没有来得及跑出多远,就在霎那间纷纷变成了惨叫和痛呼声。

“啊,俺的脚……”

“有陷阱……”

“俺不能动了,快来搭把手……”

“救命……”

然后,在庄子外重新变得明亮的火光与晃动的灯色当中,这些抱脚、捂腿在地上呻吟和哭嚎的逃亡者,很快就在亮晶晶的刀剑和弓弩的威逼下,束手就擒做了俘虏。

也有不信邪的挣扎起来想要再跑,然后就在凄厉的惨叫声中,被射穿了身子而竞相扑倒在了泥地和田埂上。见到这一幕的于念成,却是一言不发的转头下了墙,只留下身后一堆畏缩和惊惧的表情,还有窃窃私语的议论声。

因为,这已经是于家內庄被围困起来的第六天了。在这六天里也足够让庄子内外发生了许多事情了,比如丰城乡里除了庄子以外的民家,正在被逐一的清空。

虽然这些贼军依旧没有任何主动攻打或是进击的情形,但是他们正好以暇得在庄子外不断构筑工事和堆放栏栅、拒马的行为,本身就是在不断的挤压和煎迫着,庄子里浮动不已的人心。

而且从困守的第三天开始,在负责粮料支给的祠头抱怨之下,庄子里就不再杀猪羊提供肉菜了,而是用陈年的风腊和咸鱼炖成了汤水来供应给守墙的壮丁们;

等到了第五天,干脆就连汤水里的少许油荤都不见了踪影,只剩下黑乎乎的陈年腌菜化汤,搭配着勉强管够的定量麸面饼子。于是,就连那些负责庄丁也有些暗自抱怨起来。

因此,族长决定再杀三口猪,让人饱食了一顿肉菜后又歇息到大半夜的,才叫起来伺机向外冲上一冲,看能否跑出一些报信和求援的人手,谁想这些围困者早有防备。

于是到了第二天,除了地面上隐约残留的血迹和脚印之外,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的。但是庄子院墙上的悲观失望情绪,已然随着在看不见角落里的各种谣言纷纷,弥漫在每一个人的面孔上。

而在庄子外临时搭起的营帐当中。已经吃了好几天的罐头搭配干粮的于鄂水,也人再次有些拘谨的,向正在在眺望这一片死气沉沉庄子的带队校尉陈观水开口问道:

“陈校尉,咱们还要在这等多久呀……当初不是说汇集了人马,就直接进庄子拿问么……”

“乃是因为情况发生了变化了,根据我们眼下摸底的初步情形,这处庄子的问题可比预期当中所想的还要严重的多啊……甚至牵涉到反乱事件了……”

陈观水缺转头过来为他耐心的解释道。

“故而,如今行事须得更加周密和稳妥一些,免得将更多不相干的人等给牵连进来,乃至成为少数罪大恶极之辈所蛊惑起来的挡箭牌,或是欺骗驱使为填堑的下场啊……”

“同样也是为了引蛇出洞啊,好令那些与之勾结或是有所干系的人家;主动跳出来或是露出形迹来。如今县上想要进行通风报信的那几个人已经拿下了;与之勾结的另外一些人家都在严密监视当中了。”

“况且,若是想要将其中彼辈世代横断乡里的根源和凭仗给连根拔起,而不只是流于表面的仅仅惩处个把人就了事的话,那就还得多加耐心和假以时日的更多准备手段了。”

事实上这几天下来,太平军的镇反别动队已然通过在外围的布置,陆陆续续捉住了许多股想要冲破封锁,或是偷着归还到庄子里的团伙,或又是窥探虚实的不明人士,前后加起来怕没有好几百人了。

然后在通过审讯和拷问这些临时俘获,又顺藤摸瓜的抓捕了许多人等;并按图索骥的锁定和控制了十几家长期与之往来而有所密切利益关系的重要嫌疑对象。

而他还有没说出来的言下之意,就是这件事情上报之后,居然很快得到了镇反会的关注,因此这一次是打算将相应的处理过程和结果,作为因地制宜的典型和具有代表性的基本模式之一,推及到将来所需要的其他地方去。

正在说话之间,就见得一名骑马的讯兵飞驰而至,递过来一份木夹文书,陈观水看了眼之后不由的展眉笑道。

“这下好了,牛头坞那里已经被攻下来了……还抓住了出亡的那位水盗头子,如今正押解过来呢……”

而在围墙内的族长于念宗,则是带着一众人等来到祠堂当中,对着灯烛香烟林立之下,被烟熏火燎成斑驳夜色的满壁神主牌位,虔诚静心的祷告和祈求起来。

为此,他还暗自发下了宏愿,只要历代祖宗能够保佑本家度过这个灾劫,他就会与诸位宗老们合力重修和扩建祠堂,而以鼓吹大祭十日,以告慰和酬谢之。

当然了,虽然心中念的是祖宗保佑,但是他其实心知肚明的很;眼下庄外破局的指望和凭仗,也许就该落在牛头坞那个外女婿身上了;

所谓的外女婿,就是于氏宗族会定期送出一个族中的女子,好让那些盘踞在牛头坞里的水盗之首,半路连同作为嫁奁的物资一起劫夺了去,以为一时的禁脔和私欲。

当然了,这些落入贼窝中可怜女子的性命都不会太长久。但是相比本家在这动荡不安的世道当中,得以自持一方甚至还能有所壮大家业的局面,却又是必不可少的代价和牺牲了。

反正相应的人选,他总有办法不会让大房及其近支来承当的。而这个岁月之下,族人当中也总是不缺乏孤儿寡母的破落门户;正好由他们这些宗长、族老收为养女再拿来充数,也没有人敢多嘴什么。

只是要想请动这位不惜一切的引众一搏,乃至行那围赵救魏的袭扰、抄掠县城的故技重施,只要事后于氏宗族要付出的代价同样也是令人格外肉痛的。

这么一直坚持祷求到了当天夜里;用跪得冰冷发麻的腿脚枕在女人的胸怀里,于念宗好容易才合上眼睛却又做了一场梦;梦见外出的大郎等几个子弟,都个个功成名就披朱穿绯的带兵杀了回来;

只见他们如狼似虎的将这些围困庄子的贼军,给当场攻杀了个七零八落。然后把全部的俘获都割了脖子开了膛,放到庄子外去任由鸦雀啄食给那些不长眼的东西看。

而那个吃里扒外的于东楼和于鄂水也被逮了住,押到自己的面前,打断了手脚之后用帛布裹缠起全身来,浇上灯油挂在墙头上生火炙烤。

而看着这一幕,那些充满敬畏和崇拜的族人,还有几位子弟带回来的官军,都在大声称赞和颂扬着自己的遵诲,并且信誓旦旦的要为自己请一个散授的恩典。然后他开始考虑怎么炮制于东楼的小妹,是否要送到牛头坞去。

然而,这些欢呼声和称颂声一下变得有些刺耳起来,就像是在哭喊和哀嚎一般的难听。族长于念泽突然就被惊醒过来,发现外间都是惊慌失措的叫喧声和哐当乱敲的锣响,还有四下胡乱奔走又撞翻、绊倒物件的响动。

而那些本该在身边侍候的女人也不见了踪影。

“庄子破了,”

“贼人杀进来了啊。”

“快来人啊……”

随着这些凄厉的叫喊声,而光着膀子仓促跑出来扎堆的庄丁们,刚想要寻觅一下入侵者所在,却又在霍霍的响动声中,被来自墙头上自己箭矢所激射,惨叫连天的在血泊中倒了一地。

而在原本庄院的土砖围墙上,赫然已经多出了几个颇为巨大的豁口来。而有许多明晃晃的刀兵和甲片,所倒映着火把摇曳的反光,向着庄内奔涌扑杀而来;又将一路所遭遇的抵抗和反扑,给此起彼伏的淹没在稍闪即逝的厮杀和叫喊声中。

“太平军奉命捉拿不法亡命、叛逆之徒……”

“良善人等自留家中,不得自误寻死……”

而在这些一阵接一阵逼近的口号声中。位于庄内腹心最为富华精美的建筑当中,那些曾经高高在上尊贵体面的各房宗长族老们,也像是被水淹了巢穴的鼠辈似的,争相从自家衣衫不整的狂奔出来,又大声呼唤着彼此和亲眷着躲进了祠堂。

然而,看起来高大而坚固的祠堂砖墙并没能够挡住武装入侵的脚步。一个个破窗砸入的毒烟球,就让他们权且困守自保的打算化为乌有。

于是这些白发苍苍的宗长,又在激烈的呛咳和哭喊声中,被人给逐一的揪出来;再毫无体面的拖倒在地上,一直拉到庄子边上最大的晒谷场中,才被捆缚上双手插着牌子按跪在地上。

与此同时,村外的大水塘也在天色发白中被逐渐的排干,而露出了了掩映在淤泥与水草,还有弹跳挣扎的鱼儿之间的,赫然是好些被浸泡得发白的骸骨,其中一些还带着腐朽的木枷和镣铐。

而闻讯自愿或是不自愿从附近四里八乡所驱赶过来的民众,也在日上三竿之后,逐渐填满了庄子之外的阡陌和田野。随后,一场精心准备的大戏即将拉开序幕。

然而就在这时候,正在检点各种查抄出来证据,以及连夜拷问口供的陈观水,却是接到了一个意外消息。

“什么,族长不见?……仔细搜遍了每一个角落都找不到?”

随即他就把于鄂水找了过来道。

“鄂水兄弟,你可知道这庄子里有所密道或是窖子的传闻么……”

“这么说,我倒是知晓有那么一处……”

于鄂水苦思冥想了片刻之后才道。

说是窖子其实就是一个颇大的私牢,然后被依照地面的高低,而用木栅分作了积水甚多的水牢和几个满地干枯污秽的旱间。

旱间內虽然是空的,但是四壁上已经发黑的浓重污渍;依旧在昭示这曾经发生过的事情。而在水牢的污水之中,赫然又用竹叉把给挑出来两大一小的三具尸骨;但是除此之外,就再没有任何的发现。

随后在那些被羁押起来的于氏族人,各种敬畏、怨恨、祈求和羡慕的复杂眼光当中,于鄂水来到了一个仿如行尸走肉般的女人面前道:

“我知晓你是被那个老东西霸占的,现在他已经完球了,但是人不知道躲到哪儿去了;你若想有机会报仇的话,或许应该告诉我些什么……”

“……你可知,九郎他还安好么……”

女人没有回答,却是突然声音嘶哑的反问了一句话。

“九郎现在当然好的很,还有大好的前程呢。老东西派人谋害他不成,反而被擒下了才有如今这些事情的……”

于鄂水却是毫不犹豫的道。

“那奴也就可安心了……”

女人垂下眸子幽声道。

随后,就在充满腐朽与恶臭的私牢当中,随着接力的军士不断将一大桶水冲刷下去,一层层在地面上流淌而过污浊水花,最终随着地面都汇集到了墙边的一处,发出了噗噜噗噜的冒泡流淌声。

然后,就有拿着大锤和凿子的壮丁上前,沿着墙壁和地面逐一的敲击起来;他们没敲上几下就已然凿穿了一处空处,然后更多的凿子打上去奋力一翘,顿时哄倒下一大片木夹板抱着硬土的门户来。

于是手持半身团牌与钉头棒、火笼头的数名披甲士卒,相继掩入其中探寻而又爆发出一阵短促异常的叫喊和怒吼声;最后有变成断断续续的惨叫和哀鸣声。

当他们重新出现在地牢中时,手上各自拖了一具被打砸的血肉模糊的人体;而最后一个畏畏缩缩被拖出来,只有一件松垮内衫遮不住嶙峋肋骨和褐斑的老者,赫然就是族长于念宗了。

“军爷且慢,这怕是个天大的误会……”

只是他口中还在赔笑着念念叨叨。

“我和县上的宋吏目和张內班,都是至交好友呢……更有义军的刘头领为我作保过……”

“这定是有奸人在其中作祟和挑拨才是,当然了,我于是家大业大,也南面有不肖族人与之勾连……在下是在是失察之极啊”

“我的房中尚有些金帛,诸位将士且可取了去自用……稍后见了你们将军,还会有更多的酬谢呢……”

然而当他押走出地牢,见到了站在外间的那个女人之后,不由再也维持不住巧言伶舌卑躬屈膝的模样,脸色大变道而声色俱厉道:

“是你这贱婢!!!,枉我收容了你在身旁恩养有加,竟然如此报答……”

然后,突然身边一个重重的耳挂就让他骤然偏头过去,再也没法继续说话了。这时,在旁冷眼旁观的陈观水

才对她开口道:

“小娘子说得那些可能藏东西的位置,大都已经找到了……是以法外亦尚有人情可言……”

“我也会尊造约定在聚众公开审判之后,将这老儿交给你一段时间……只要他还能活着接受明典正刑就好了……”

这一刻,半边脸亦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起来,而满嘴含着血水和断齿的族长于念宗,也不由挣扎嘶吼着发出含糊不明的声音,就此陷入了最为深沉的惊慌、绝望与恐惧当中了。

前章书友160527193633836说得对,唐代的临安县的确在内陆,也就是现在天目山南麓附近。不过唐山县也是另外被析出了。

(本章完)

第五百一十七章 荆蜀相接气原通(下

荆湖时有太平贼据,其号最似官军;卒多笠帽覆甲大氅,皆以强弓劲弩、大枪长牌擅之;动辄攻以墙进,退则层替,守如凭垒;又最长土木营建事,所过处必修(土)垒建(木)寨,以为粮道与后路遮护。

自贼出峡江以蹿山西、东川,则官军、义绅皆死难者众之。

《三川时乱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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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江深峡边上所响起的清快鼓点声中,已是一名队正的王秋骑着名为“大罗罗”的紫皮骡子,踏着整齐的步伐行走在队伍的最前列。

沿着涪州境内江边狭长的平地,一路向着西南走到了渝州境内之后,原本山峡深深包夹着江水的地势,像是一下子就张开了胸怀而变得豁然开朗起来。

在这里,两岸皆是如同不规整的散乱阶梯一般,逐级抬升而上的大大小小台地和低缓山坡。虽然实际上的绵延山势并没有因此降低多少,但是也让一路上看多了如墙崖壁和江滩上嶙峋乱石的太平将士们,不由有些耳目一新的感觉。

至少在这里,不再是除了沿江的码头市镇之外,就尽是人烟稀渺只有鸟鸣猿啼的苍莽葱翠。而是大片大片缘山而下的阡陌田亩,以及星星点点傍坡而立的村邑聚落。

脚下的道路也从江岸最常见,涨水后留下来的大小碎石,到十分粗粝的沙坡地,再到细腻无比的沙滩,最终有随着太高起来的地形,而显露出壤质丰富的红土来。

然后红土的颜色变得越来越深,又随着地势上的高低错落而显得层次分明起来;在这片颜色丰富的土地上,则是不规整分布这许多已经收割过的泛白干枯的水田,又簇拥和包围着一处处坡地丘陵上,依旧苍翠的茶树、果木等。

看起来就是峡江道诸州之中,相对富饶丰益的所在;而王秋同行队伍中作为被护送对象的堪舆队成员,也在沿途不断的土植和江水的样本,测量江水涨跌所留下的层次和痕迹。

然后,他们就会在相应的山壁上用鲜艳耐久的颜料,留下一个个代表测绘数据和基准点的符号来,以供后续跟进的大队人马所参照之用。

只是沿途的人烟不少,但是几乎都都满了某种戒惧和警惕的意味。一些村子的木围上可以清晰看到端持着弓箭的身影,另外一些村子的外围上,则是还残留着烟熏火燎和其他破坏手段的痕迹。

偶然也有一些靠在大路边上的村邑,被彻底破坏和荒废了,而只剩下零星衣不蔽体的人影,游荡在鬼域一般的废墟上;见到远处路过的军队旗帜后,就无不是奔逃远远而去或是躲的不见踪影。

显然,外间绵连旷久的战火,也已经波及到了这些从属于传统意义上蜀地的州县了。想到这里,王秋不由看了眼同行当中的向导兼带路党的代表起兵反抗朝廷的前涪州司马屈从行。

“这一路过来都将抵达巴县城下了,却并未见到荆南军窜逃的形迹啊……曲司马有什么想说的么”

“这便就好了……这便就好了。这说明宋老贼未曾败走此处,地方上也是尚未得以消息……”

已过中年而生得孔武粗壮,却难掩愁苦表情的屈从行却是略微展眉道。

“我当初从渝州境内引兵而还时,地方上还是留下几个可用的旧部,兴许眼下能够襄助贵军一二呼……”

然而半天之后,当他们抵达了最近一处屈从行旧部的据点龙坪寨时,却见到的是被烧掠成白地的废墟;第二天再度抵达另一处据点江口镇的时候,发现同样也被废弃了。

屈从行的脸色也逐渐变得难看起来,而当他们抵达了渝州州治所在的巴县城外时,在城头上见到的却是一面完全陌生的旗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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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天气慢慢变凉爽起来的襄阳城内,正在与诸位部下召开例会的周淮安,也再度接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

“启禀都督,澧州捷报……”

周淮安惊讶了一下,方才是遭受了挫败马上这么快就有捷报了么。他不由摆了摆手道:

“当场宣读出来吧……”

米宝当即朗声念道:

“第七军中厢郎将曲承裕奉请曰:我部顺澧水而上聚兵七营,潜袭于澧阳城下……”

“。以水陆各部的锣鼓号角、火器石砲并发,攻入石门蛮向助的城下联营之中;”

“时风急月高,乘势火起而蛮军大乱不可收拾,遂得十五阵大小联营皆踏破之……”

“蛮酋向助陷没于乱中,而缴获其旗鼓甲仗军资无算,其中大小铜鼓二十三具……”

“阵中相继斩杀蛮兵三千有余,而俘获数倍之。又得解救羁困营中的青年男女数千口……”

“城中旧朝荆南副使段彦谟闻讯大惊弃城而遁,遂得以全城而下……”

周淮安听着听着,却不由在嘴角当中略微挑起一线来,因为这份奏捷战报听起来风光雯月的;当中还是有好几处需要推敲和琢磨的地方啊。

比如他们是怎么在新败之后,轻易的潜袭到城下。又是怎么全无后顾之忧的侵攻、火烧土蛮军联营的;城中的段彦谟部明明还占过上风,又是怎么一下子就闻讯弃城惊逃的。

随后,又有一份附录的文书被送到了周淮安的手中。他只是翻了几下就露出“果然是如此”的形色来了。因为在这份名为附录,实为请罪书的文件当中,曲承裕直言不讳与城中的段彦谟,临阵做了一个交易或者说是约定。

就是段彦谟派出使者潜往青化镇中,主动出卖了作为友军和外援的石门蛮。因此按照这个临时达成的约定,城内的段彦谟不提供某种掩护,而太平军负责将向助所部尽量留在澧阳城下。

然后,相应的荆南军放弃了澧阳城而留给太平军接管,自己全力发兵向西前往攻夺向助起家的老巢和根基所在的石门县等地;而太平军不得追击和妨碍之。

关于他阵前擅自专断与官军谋求交易的做法和处理事后另说。只是让周淮安有些意外的是,曲乘裕还在阵前总结中,归纳出一个深以为经验教训的军事思想;便就是“结营寨,打硬战;徐推进”

难道他被千年之后的那个“曾剃头”给附身还是穿越了么,居然会提出这么个似曾相识的军事理念来。不过,仔细对照器具体的战力报告来看,却又是还有那么几分道理和实用性的。

因为他们面对的是具有一定流动性和熟悉地理优势的对手。因此结合“结硬寨,打呆战。”的根本要点,就是制造相应的条件挤压相应敌人的活动空间和战术施展余地。

最终迫使敌人在自己设定好的防御工事面前进行战斗,以削弱和排除其所具有的地利、人和上的天然优势;同时充分发挥自己在人员装备、物资保障上的主动优势。

所以说,后世那些太平天国的将领们,某种意义上说还真是输得不怨。进一步说,这个道理或者说是战术理念,也可以适用在当世大多数的农民起义军身上。

因为,大多数农民都没有稳定的根据地,也缺乏经营治理的手段来提供较为长远的后勤保障;一旦受阻于某一处坚垒治下,很容易就会陷入到物质匮乏和士气低落的困境中去。

而作为防御方,只要少量兵力和物资就可以守住相应的交通要点,来遏止和拖阻相应农民军的流窜和渗透;然后以相对从容的状态集结大部队,对其进行全力进攻或是追击。最终很容易达成击溃或是歼灭的结果来。

当然了,这种战术手段的使用也要根据环境来因地制宜。比如在一马平川、四通八达的中原河南平原上,与在水网密布的江南水乡,或是山川丘陵面连的荆湖之地,所实行的成本和代价也是差别甚大的。

比如在位于洞庭流域的澧州之战,就可以得到水军的支援和水运输送的配合。而在北方的大平原上,就需要更多的据点作为支撑点和诱饵(铁毡);以及大量作为机动的骑兵,来充当遮断、封锁对手的角色,乃至是一锤定盈的决定性手段了。

而在襄州西南数百里外的醴州境内。

“可知城中的豪姓大户何在……”

当曲承裕正式入据澧阳城后,对着自发前来迎接和慰劳的父老代表,不假辞色的问道。

然后对方的强颜欢笑却是变成了满脸的悲苦道:

“回将军的话,这城中已然再没有什么豪姓、大户了啊……”

“怎会如此……”

曲承裕不由的重重皱起了眉头。

“不敢相瞒将军,小人所述句句实情啊……”

对方却是吓得一头跪倒在地上浑身颤抖的道

“这城中的豪姓、大户之属,历经了患乱下来,已然是破家亡户无算……而今,就只剩下我等这般苟延残喘下来的小户、中人之家了啊……”

而后,曲承裕才陆陆续续明白了对方言下之意中的详情。当初向助兴起于石门而入主澧阳城中时,就已经让麾下的土蛮联军很杀了一通反抗者以为震慑。其中就顺势抄没了许多澧阳的豪姓大户之家,以充军资和犒赏。

后来向助再度兴兵攻入洞庭以东各州时,也在地方穷括罗收和抓丁了大量城中青壮以为从军役使;又再度催逼和抄了仅存的殷富之家作为发兵之资。

等到他在洞庭西畔兵败之后,这些物质和人手都都被抛弃在了当地,而只有一些轻装部曲相随。然而这时,段彦谟的荆南军也来了。一路潜袭到澧阳城下,杀败了向助留下的少许蛮兵,算是代为朝廷光复了此地。

然而城中士民还未来得及庆幸,这段彦谟就开始清算那些曾经助蛮、协蛮的人家,一时间被抓获拷打逼迫献出家财以自赎的人等不知凡几。虽然还有一些外向来投奔的乡土豪族,富户亦是不得其免。

这一次的移兵出走,更是事先把街上所能看得到的男性青壮,都被裹挟入了军中。

因此如今的黎阳城中,几乎都是以几经患乱剩下来的老弱妇孺为主。难怪身为荆南节度使副使的段彦谟,会这么痛快的临阵反水放弃澧阳城,而转向谋取向助的老巢石门等地。

(本章完)

第五百一十八章 荆蜀相接气原通(续

“下雨了?”

在沥沥的雨水当中,眉眼深刻而形容沉厚端重的高仁厚,也带着一身湿气登上了渝州城外的七星渡。

然后就见到雨幕中一群穿着青绿袍服的官员,在当头一名浅绯袍服的官员带领下打伞迎了上来;身后还跟着好几架罩顶的詹子(抬架)。

“下官见过讨击使……”

“承蒙讨击使引兵来救,真是……”

然而,高仁厚这一刻却是摆了摆大氅,对其熟视无睹一般的越众而过,径直带着将弁和亲随向着位于高处的州城门内而去;顿时就将这些本地州属官员给尴尬万分的晾在了原地。

然而领头的官员却是咬了咬牙,抹了把脸上溅到的雨水而拔腿连忙跟了上去。他就是渝州刺史田洄,乃是强行攀附了成都的田令孜才得官。

只是才具和运气都不怎么样,得官还没有多久就遇到了涪州韩升秀叛乱,而束手无策坐视。更在屈从行引兵西进的时候,居然一口气弃城逃跑到上游的泸州去避难;

结果渝州境内除了有城墙为凭的巴县城之外,几乎都沦落在了叛乱者手中。屈从行更是得以到处联村并寨,而沿江修筑了许多水寨,聚集了许多舟船来防备上游的讨伐官军。

结果上游的讨伐军还没等到,涪州的根本之地却被随宋浩入蜀的荆南军所攻打;屈从行连忙发舟船大举南下救援,却被宋浩乘势埋伏和击破在了涪陵城外的白马盐场,仅以只身逃入涪陵城中。

然后留在渝州境内的人马,也自然是不战自散而去;田洄这才赶紧乘着讨伐军抵达之前,从泸州前先一步跑了回来以争夺平贼保境的功劳。

然后又从涪州溃逃过来的散卒处,再次听说下游的荆南军也被峡江中杀出的贼军所击败;不由的再度惊惧和坐立不安起来;只是这一次还没来得及跑,总算等来了上游高仁厚的西川军抵境消息。

想到这里,田洄咬了咬牙对着身后诸位官属大声道:

“各位也瞧见了,这位高讨击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如今更是携以讨平蜀西的大胜之势而来,只怕手中的刀枪还不够利索,行事不够果决么。”

“自我而下的列位同僚官属,还是回头好好合计合计如何拿出足够打动的诚意来,以渡过眼下这番的难关吧……”

随后在雀占鸠巢的府衙当中,

“这宋浩可真是不顶事……荆南军足足两万人马,又有峡江之险扼,就这么败了。”

门枪都将高静成也在大声抱怨道

“。这太平贼又是什么来头,竟然敢犯我剑南之地……当初夔门之战火烧连营伏尸十万的败绩,还不够教训么……”

“且莫要轻敌了啊……荆南军固然是新募之师,但是宋节牙麾下的忠武兵,却是中原屈指可数的劲旅啊;如今尚有大部在关内御贼呢……”

高仁厚却是正色打断他道,然后他又对着另一位随军要藉刘存益道。

“地方的平定事略,还需你多多用心盯着些,须防有人以妇孺老弱居功而瞒混冒顶之弊情……告诉那些士伍,能少杀就少杀一些,能不杀就不杀啊。”

“讨击真是用心良苦了……某定当竭力以赴……”

随军要藉刘存益当即应承道。

“这非是我强人所难,乃是这世道百姓已然够苦了;就算是从贼也多是被裹挟和蛊惑,或又是无力苟活的身不由己之辈……”

然而高仁厚却是有些无奈和为难的叹息道。

“然我等既然深受皇恩而不得不刀兵以向,那便就能审时度势少一些多余的杀戮,尽量少波及一些人家也好啊……”

听到这话,在场诸位部属都不由充满崇敬的看着这位高讨击。毕竟他可是出身禁军世家的渤海高氏将门;自小饱读兵书而兼通马步骑射诸般技艺,乃以武举“知谋将略”科上第而拔为监门校尉。

当年奉田令孜之命以神策军将校身份,护送陈敬瑄入蜀赴任西川镇,因为持刀立帐弹压局面有功而引为亲信牙将,又授予牙军之一的神机营使。

然而,这位与那位“国朝柱臣”高渤海颇具渊源的高讨击,在日常中却也是个真正言行如一的人物;除了征战平定的武功卓著,也擅长不战屈人之兵的招抚手段;

当初平定绵连数州的蜀西之乱,招抚数万啸聚的乱军;前后掐头去尾居然只正式杀了六个人。其中除了阡能为首的五大贼首被弃市之外,也就是一个畏贼不前被杀了祭旗,以震慑军心的防栅使白文现而已。

是以世人有所谚语称:“高仁厚,真仁厚;遇仁厚,皆可活。”

“可陈使君和田公哪儿又该如何交代呢,当初说是让讨击一切权宜处断,但是这次可是额外交代了需要敬奉的数目了啊……”

门枪都将高静成随即又重新有些忧虑道。

“只能从这些地方上想些法子了,既然没发渴求与那些小民,自当要着落在地方官绅之间了,之前在城外留着那些手尾。岂不就是为了这番打算……”

高仁厚却是环手温蔚一笑道。

“把在任的治下弄成这番局面此辈也难辞其咎,少不得要让他们身家好好割拿出一大份来才是交代。另外我帐中还有些赏赐和斩获没有动用,大可以交上去充数一二;”

“讨击实在实太过亏待和苛求己身了啊……只怕那些人也未尝能够领会这番苦心,反倒要攀诬您的清誉了啊……”

随军要藉刘存益亦是忧然道。

“只要能够于己问心无愧就好,事后些许骂名和腹诽又算是什么……”

高仁厚摇头叹息道。

“正因为世人都是如此不堪,我辈才更要坚持本心以为表率一时啊。如今正当国家处处危难之际,这样时人才会看得到朝廷的希望,与国家前程所在。”

“这简直是浑浑世间别出蹊径的一股清流啊。”

刘存益不由在心中发自肺腑的感叹道。

然而他随即又为之担心和忧虑起来,如此一个出身世系名门又难得清正人物,却不知道在这个满世污浊之间,又能够走到那一步呢。

然而这时候的外间,却是突然响起了一阵参差不齐的喧哗,随后又有隐约的喊杀声夹杂在其中;而让高仁厚不由的警觉起来。毕竟作为先发同船前来的人马,如今在这城中也不过是五个都而已。

随着他披挂齐全冲出府衙,又登上内城最近一处门楼的观望而去。就发觉相应的呼喝嘈杂声音,主要是来自东北面的外郭角门外。当即就有人报告:

“疑似贼军袭击了镇安门外的坊市……正当裹挟入城中来了……”

而在雨水当中,身上溅满泥泞和血色的王秋,也不无遗憾的看着迅速恢复秩序当中城门内,还是吹响了哨子发出就此撤退的讯息来。

原本只是一次临时起意的武力侦察,但没有想到守在城下的官军势力,是如此的空虚和孱弱;几乎一触即溃而变成一股自发的逃亡人潮来。

然而,这场逐渐绵密起来的雨水固然为他们的突然袭击和武力侦察提供了某种便利,但是也大为削弱了相应火攻和其他破坏手段的效果。

而在另一个地方的江船上,也有人在出阵西川军的副手,负责筹给沿途淄用的杨茂言面前大声抱怨道。

“他高仁厚一点儿都不见得仁厚,平日里想的尽是邀名博誉的勾当,却是拿咱们儿郎们好处和前程来换……”

“竟然不准咱们多杀人,也不许自行去抢东西,这一路过来拿什么去犒赏儿郎们……就靠那些大户供奉和捐纳的那点东西,供应几顿的酒肉就能对付过去么……”

“我等在西山营中过的是什么日子,在拱驾护圣时又是过的什么日子……在这一路招讨过来的路途中,又是过的什么日子……非但不让咱们夺取那些乱贼的衣粮牲口,反而还要给他们安置的田土和物用……”

“他既然不讲规矩,难道还要还要拉着我们一起受苦吃累么……这次您不能再轻易的听由他得了……到了地方上也要让弟兄们好好的哨粮和就食才是啊……”

“可是,我们毕竟是朝廷的官军啊,还是要有所注意风评和行事啊……”

看起来有所意动的杨茂言却犹自犹豫道。

“那些蝼蚁般微贱小民的赞誉和口碑,又有个卵用,反倒被拖累去束手束脚的啥都没法做了;还要白白的损耗钱粮物用,这岂不是自找的麻烦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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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襄阳城中,周淮安也再次处理了一桩突发的外交事务。却是来自黔州(今重庆市彭水县)的朝廷左金吾将军,黔中观察使高泰派人来联系太平了?

这位高泰也是渤海高氏的族人之一;就和那位正在广府做寓公的前交州刺史高鄩一样,属于当年高骈镇平蜀中、安南之后所推举和委命的亲党之一。

但是这个位于云贵高原边缘的黔中(今湖南西南部、贵州北部和云南东北部分地区)观察使;虽然管有黔州,涪州,夷州,思州,贯州,南州,珍州,溱州,播州,辰州,锦州,叙州,溪州,施州,奖州等十五州郡之地,却只有大致五十二个县治。

而且还多数是地僻户寡、田瘠民困、蛮夷混杂的中下等、下下等县治;当地出产的主要是丹砂等矿藏和土盐;再加上相对多山的封闭地理环境,在唐末实在是一个很容易被忽略和无视掉的边缘地带。

甚至比位于大唐最南端的安南都护府还要穷僻得多。而相比岭西蛮洞豪姓遍布的桂管、扈管等地,黔中唯一的优势,就是当地的土族势力更加的碎片化和分散,并且自初代大都督赵国珍以来受到大唐长期影响下,开化程度和向心力更高。

这次身为观察使的高泰,主动派人前来联系太平军这个反叛势力;却是为了商榷从比邻荆湖的巫、辰、施诸州境内互通往来,乃至借道辗转重开古时商路,也就是传统意义上西南内陆茶马古道的需要。

道理也很简单,因为这条线路因为战乱的阻隔,已经断绝了停滞了很长一段时间了;而作为黔中观察使治下直接的田土产出和人口都有限,也无法供养太多的军队。

因此维持地方政权和军民士吏所需的财力物力,很大一部分要靠过境商路的抽税和其他附加收益。而作为古道起点最重要的产茶地在这个时代也有两处,一处就是剑南三川道,一处便是湖南境内了(云贵高原的茶叶种植尚未兴起)。

而如今剑南道所产的茶叶主要是北走雅州、松州通往吐蕃、东天竺(川藏道),以及通过南下姚州、黔州贩运往南诏境内的通海军节度使,乃至沿着朱泊江(伊洛瓦底江)流域进入骠国(缅甸)、南天竺(孟加拉)。

现在太平军沿着峡江而上攻略蜀中的行为,也等于变相威胁和隔断了黔中道与蜀中的水路通道;再加上自从唐僖宗的行在入蜀之后,田令孜籍以供养大内之名,对于周边的郡县索要进奉甚多;黔中道亦不可得免。

是以如今这位左金吾将军,黔中观察使高泰的位置也隐然有些不稳;因为他本来就是财计匮乏而无力进奉,岭外还是与朝廷交恶的淮南高骈亲族,随时有可能被来自蜀地的续任给替换掉。

乃至冒下天大之不韪试图与叛乱势力暗通往来,也就不足为奇了。不过无独有偶,与太平军暗中往来的朝廷方面势力,也不差他一家而早有人专美在前了。

比如,如今从南海输入广州,再贩运到东南来的舶来物和各色宝货、奢侈品的最大买家,居然还是淮南镇理所所在的扬州,这不由让人有些匪夷所思又觉得理所当然。

而且,开了这条茶马古道之后的好处,除了马帮贩运所带来的沿途增益和利润市场之外,同样也可以暗中挤压和竞争蜀中的财计来源和出息。

等于是以(相对产地)微不足道的投入,开辟出一条能够有所创收,还能变相削弱朝廷财力的商业渠道来。这种好事情为什么不做呢。

就算是事后出现反复和动摇,也不过是损失有限的试水而已,反而可以进一步探明西南各州县的情形,引进回来一些新物种。

比如周淮安对于这个时代的山地马品种黔中马就很感兴趣,还有蜜蜡、丹砂、麸金、生药、犀角、牛皮的大量土贡产出,对于荆湖正在建立的生产体系也是不无少补。可以说是一举数得的结论。

于是,周淮安决定把那个关中大茶商王婆先给叫过来;同时让广府方面的茶商行会也推举出一个代表来,联合经营和开拓这么一条新路线好了。

(本章完)

第五百一十九章 尽是将军镇抚功

当周淮安处理完满脸感恩戴德的大商人王婆先,与当场拍着胸口发誓要竭尽满意的广府茶行代表刘知谦,短暂的会见之后;又顺势要来资料查看起近期相应的生产报表和收支账目。

现在太平军除了粮食及其相关作物之外,各方面的产能依旧在不断的叠加当中,然而很大一部分都被体制内部的各种需求,以及扩大规模的再生产,给分流、吸收和消化掉了;

所以无论是治下经过休养生息,正在逐步恢复起来的市场潜力挖掘;还是相应对外贸易渠道和收益,却是还不远足以达到了一个饱和的临界点。

只是在这其中比较刺眼的,乃是一个始终堪称无底洞的亏空项目。也就是太平军相关的军工生产和研发方面,长期以来可以说是净支出,而相对于军民两便的后勤生产体系而言,严重缺乏变现和直接回馈的稳定来源。

所以前些日子才要在地方尚未完全平定,人力物力都相对紧张的情况下,依旧分拨兵马打通武关金商道,来抓住黄巢北上中原的机会,努力拓展关内和关东义军的市场。

这也是眼下唯一一个可以大宗售卖军工产品,并获得相对丰厚回报和长远影响力的势力、阵营了。当然,根据报表上罗列卖的图表对照,时下卖得最好可不是那些耐用的刀枪剑戟,而是弓弩及其配套的箭矢。

没错,就是弓弩箭矢,尤其是使用相对简便上手的各色弩具;无论是单兵使用的擘张弩、角弓弩、木单弩、竹竿弩,还是需要两人乃至数人合力操作的大木单弩,大竹竿弩,伏远弩,乃至大型的绞车弩等等。

道理也很简单,这是某种意义上细水长流的耗材项目。从后世出土的汉朝东海武库账目上看,一个郡的弓才三万张,弩就有四十五万张。这可不是偶然,而代表了某种相对高损耗下不得不维持的备件基础。

为什么古代的弩比弓的损耗率高,一方面是因为弩相对复杂的构件,大大提高了批量制造和维护的成本的同时,也降低了对于各种环境的适应和容错能力;

另一方面,则是发到士兵手中之后,并没有形成稳定而行之有效的长期管理、维护和保养体系。往往一场战斗当中就会过度使用损坏或是被遗弃上相当客观的比例。

当时如今的太平军也不一样了,虽然还是传统冷兵器发展到极致的模式,但是在相应材料和标准上,都已经极力向着后世初级工业化的水准上靠拢。

因此与这些简化外销的“猴版不同”,太平军如今配备的弓弩都是大型水力工厂中,流水线生产出来的规划化触及工业制品;采用了大比例的铸铁构件甚至是锻钢的细小零件,来确保相应的整体强度和杀伤力。

因此一度有将士反应,直接拿这射空的弩弓来挡格住刀剑砍劈,或是丢在泥地里被反复踩踏后,捡回来调整下依旧可用的例子;而相应的生产和维护成本,甚至比传统的宣润、淮扬、岭南等弩弓产地还要低廉得多。

这就是工业产量上规模化后所带来钢铁之力现实和长远加成;也许在不久的将来还会多少火药所代表的,足以粉碎城堡和骑士的化学能力量。

要知道,如今光是广府附近的南海县一地的铁制品月产量,就达到了一千一百四十万斤;其中又有各色钢料、钢锭的产出两百七十八万斤;光是这部分所打造成的各色军械成品,就足以武装一个满编标准军序还绰绰有余。

此外,在其他地方的桂州、连州、邵州、郴州、潭州、衡州、鄂州、洪州等地征收和接管的制铁所,大概也有百万斤到数百万斤的月产量不等;

只是在成色和工艺上就略输南海县一筹,而只有很少部分能够作为合格的军工材料了,而主要面向要求不那么高,讲求生产成本低廉的民用市场和内部供销体系。

毕竟虽然太平军在各地推广改造和兴建各种水力工场、作坊,但是还是不免残留了大量的手工业因素。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不是什么地方都似乎建造水力传动机构的。

而且就算是水力工场同样也会受到四季潮汐涨落的因素影响,而不得不在枯水期招募大量的人手,或是借助畜力来把持足够的开工规模。

至少在初级工业孵化器的关键节点之一,使用煤炭等植物化石燃料的蒸汽机科技,被完全攀升出来之前,就只能这样因陋就简的半机械半手工化了。

因此,这些产量加在一起在这个时代看起来似乎很多;但是换算成后世的吨位就显得有些可怜了,甚至就连政府整顿关闭的六七十年代“五小工业”的产能之一都远不如。

但不管怎么说,这些工场和矿山,在传统的农业经济体系之外,吸收和容纳了大量社会闲余劳动力,一方面减低了社会治安地维持成本;

另一方面也是在培养和维持了一大批,通过集体生活和生产协作的磨合,具有一定军事动员基础和组织度的潜在兵员。而从其中逐步选拔出来的技术工人,更是产业升级换代必不可少量变到质变的基数条件。

不过,好在原始蒸汽机的基本三大要素:高热值的燃料来源(交州露天煤田),足够强度的管道和轴承材料(南海锻钢),以及耐热耐腐蚀的密封手段(杜仲胶和棕榈、剑麻纤维);目前都已经在实验室条件下初见端倪了。

因此距离实验成型到投入运用的样品,也只是剩下不断试错和测算出最大权衡的亢余量,最终得出最佳配比和设计方案的漫长过程了。

因此,眼下的时间不是去参合北边那些乱事,而是先把或其科技树点齐全了,做好军事装备和战术升级换代的准备才是。

当然了,能够从孟楷那里取得联系,完全就是一个意外之喜。之前的义军中虽然不乏暗自与太平军互通曲款之人,但是多数是利益往来的关系。而且大多数在进入中原而黄巢大军日渐得势之后,就逐渐疏远和断开了联系了。

毕竟,以利益维持的关系终究会随着环境的时过境迁而改变,但是以某种潜在共同理念和目标所维系的关系,却是可以在因势利导中,比较长久的经营和扶持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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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远在关内长安城中,被称为大齐“执金吾”的孟楷,也似有所觉是得忍不住狠狠打了个喷嚏;然后看着有些阴郁的天色不由发愣起来。

因为相比天气尚且暖和的荆襄一带,如今的关内之地却是已然进入到了深秋飒飒的凉意当中。而身在前沿的大多数义军所部,居然还没有筹备齐全冬衣,帐毯之属,而只能各自转而想方设法向着南方采买。

而关内的战事也是屡有不顺,虽然前方不断发回的战败总是宣称,只要再加把劲下一刻就能打败官军了;但是实际上无论是奉天还是大散关,朝廷的残军都巍然不动的继续坚守着。

然而就算是身在相对舒适的长安城中,孟揩充满烦虑的心情也没有多少改善。别看他担当的令人羡慕和畏惧的京兆尹兼诸门巡防大使,但是却更加怀念其那些在阵前争战的日子。

毕竟,在经过了最初的新鲜感与热度之后,大多数人剩下的也只有日复一日的麻木和懈怠了;因为作为巡城使所属的衙下,每天都要处理海量的琐碎事务。

其中大多数都是偷鸡摸狗、争衅斗殴之类的鸡毛蒜皮事。最严重的也不过是两位义军将领在平康里争风吃醋,而各自叫来部众在白日里上演了一场延及数条街的全武行。

此外就是针对义军层出不穷的造谣和传谣了,在街头巷尾总是屡禁不绝;虽然有言再三提点过这是朝廷余孽的阴谋,而不可以滥捕滥杀;但是在尚太尉那儿却是正在逐渐失去耐心而开始施压了。

孟楷才知道当初在广府时,是如何的省时省心的取巧了。因为大多数的琐碎事情和庶务,都有那个“虚和尚”,及其他挑选的人手承当起来,身为留守使只要接受最终的结果,决定相应的赏罚就可以了。

但是在这里,一切几乎都要从头再来。光靠义军安排和分派下去的人手,上阵杀敌还有几分把握,可是埋头下去做事就有些捉狭,甚至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或是又从何做起;

而靠那些衙门中原本留用下来的官属、老吏,却是隔了心眼的不怎么好使;或者干脆就是畏威不怀德的有十分气力,却驱使不出三四分的本事来。更加令这个局面雪上加霜的,则是不断涌入的关内难民。

偌大的关中之地,经过了连年的灾荒和如今的兵火,眼看又是个颗粒无收的惨淡局面。虽然长安城中依旧号称储集甚多,但是各方面的支给和用度更多;同时还有许多遭灾的饥民慕名涌入长安想找口吃的。

因此为了争夺来自长安的输给配额,在一些驻防地方的外围义军当中已然出现一些杯葛和龌蹉之事。乃至开始有人在朝会上提议,从关东留守的各位镇守官将处打起主意来了。

就在上个月还发生了黄王新任的东南面行营都虞候朱三,因为筹办的器械被半路劫夺的缘故,悍然攻破河洛与南阳盆地间交通冲要鲁阳关,击溃同属大齐的严选所部数千人的事件。

而面对这种逐渐严峻起来的局面,同样受到南边那位的影响而公然与之交通往来的,显然还有大齐朝廷的那位都转运使刘塘。然而他的行事也更加的名正言顺和公开倘然的多。

因此,在相继送走了那些终日游荡街头而无所事事,只会卖弄舆情、鼓噪文章的文人、士子之后;他已然开始未雨绸缪式的收揽城中贫户、难民中的青壮,以抄没自官府和宫中的各处作坊、匠局,安置劳作以为生计所需。

并打算在下一步恢复起义军自岭內以来男女分营的制度来;然而这个策划却在大齐朝堂上遭到了,崔缪为首的新旧投附臣属的竭力反对和抵制;

虽然这事有太师兼侍中赵璋的支持,但是对方也说服了尚太尉站在他们那边。因此黄王在拿捏不下之时,便就以避免朝廷之中的矛盾激化为由,变相否定了这个策划。

这不由的让孟揩更加忧虑起来了,因为在义军进入了这座长安城并建朝大齐之后,从黄王到最底下的大家伙,都不约而同的发生了许多让人不知道好坏趋向的变化。

(本章完)

第五百二十章 尽是将军镇抚功(中

而在长安北面的鄜坊节度使,又称渭北节度使的理所坊州城下。已然是大齐左武卫大将军,身兼北面游奕使黄皓,也在观望着城头上依旧顽强簇立的残破官军旗帜。

虽然他通过围城打援的手段和计策,以所擅长的步骑野外浪战,相继击破了来自鄜州、丹州等地的援兵杀获各数千人;但是这困守城中的鄜坊节度使李孝昌,却是依旧坚据着不肯投降,甚至亲手射杀了前往交涉的使者。

然而这渭水以北的天气,却是正在一天比一天的变冷起来,而他手下的将士们,却依旧穿的还是夏秋之际的单衣和胯衫;因此,在昨天夜里又有一百多个伤兵,就这么哆哆嗦嗦抱在一起睡下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虽然他已经多次向长安催促所要更多的酒水、柴薪和衣被、帐毯之属;但是后方相继送过来的东西却是未能够尽如人意,甚至充满了纰漏和错误。

其中送到前沿来的除了粮草和酒水还算充足,许多却是并非眼下急需的盐块和铜钱、生药之类,而他所求的鞋帽衣被帐毯,居然大多数是轻薄的绸布、鞘纱和单罗等织物,甚至还有女人裙衫混在其中。

这就让人有些愤怒异常了。他不得不一边让人分兵出去到临近的升平、宜君各县去筹给,一边严词令斥的鞭笞和打杀了好几个相关的输运官;又上书到皇上老叔面前,据说还引起了不小的波澜。

但是相应的输运效率反而未有提升,而变得更加缓慢和迟钝起来了。虽然长安城中给他的答复是,已经在全城组织人手缝制冬衣和被褥帐毯等御寒之物,但是距离能够送到军前之期只怕还远得很。

因此他也变得忧心忡忡而越发暴躁起来。因为,一旦这北地冬天到来的第一场雪下,他就不得不从这坊州城下撤军了;不然的话这数万人马在野地里立营,不要官军来攻就已然先冻死冻伤大半了。

他也是在有些不大明白,为啥在当初奔走转战的道路上,都能够做到衣食无缺而用度充足的义军;怎么打垮了朝廷进了长安城之后,反而是变得诸事不顺起来了呢。

然而在他所不知道的坊州城中,同样也弥漫着压抑之极的气氛。

一些看起来面黄肌瘦的士卒也在几个校尉的串联之下,也满脸不忿聚集到了外院都虞候东方逵的面前,开始七嘴八舌的请愿道:

“郑相公在奉天号召天下兵马勤王,我渭北镇固然是积极响应而出兵;何尝落过于人后的。然而今坊州受困于贼,却又有谁人能够来救援我等……”

“节上他一心想要为朝廷尽忠,固然令人敬佩。可是我辈难道不要穿衣吃饭,供养家人么。难道有人可以不吃不喝的报效朝廷么……”

“至今军中未见朝廷一钱一米的输供,全靠咱们自己挨饿受冻的坚持守城……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头啊,难道要令我辈效法张中丞故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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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阳城中心的牙城后侧,著名的古迹昭明台又名山南东道楼,却被兵火焚毁的旧址上,刚兴建起了一座颇为宏伟的建筑来。

而在这座新落成名为“图衍厅”的大环柱拱顶式建筑內,最为显目的无疑就是一处占据大半数面积的分组式巨型沙盘,以及与之相对的整面墙上,足有三层楼阁高的彩绘地图了。

其中放置着各种精确到各地县城、关卡,交通要冲一级的精致模型,以及标注这相应状态的各色小旗、符号;将如今太平军治下的的地盘和不同程度的控制区,给分门别类又一目了然的表现了出来。

其中暂且分为安南、两岭、湖南、荆南,江西、江东等若干部分,并还有大片的留白和有限标注的不同级别区域,主要是为了日后继续拓展和增加、补充的余地。

而围绕着这组巨型沙盘和作为整体静态参照物的墙面大幅地图,则是十二个时辰全天候轮流值守的参佐人员。他们负责根据随时送进来的消息和数据、表章,在巨型沙盘和大地图上进行相应的调整;

以确保具体到相应区域和城邑的户口多寡、土地产出和山林矿产等资源,驻军的基本分布与调动情形,道路交通、通讯和工矿场能的布局等等。这些实时的一手数据能够在上面最快体现出来。

然后再配合参事、参谋、筹划科等部门进行例行或是针对性的推演和判研,乃至模拟各种大小作战方案,或是组织协调大规模经济调配活动的预案、对策和手段。

因此,周淮安决定将这里定为每旬一次的高层联席会议,以及每隔月末大都督府各部门扩大会议的唯一场所,也是方便各方面进行比较直观的交流和协调。

今天正是高层联席会在这里联署办公的第一天。因此周淮安端坐在便于观察沙盘的高台上,左右首分别环列着以朱存为代表的太平八军官长,和樊绰为首的都督府诸曹主官们。

而在高台的边沿上,则是威严正襟站在相应阶梯上,一丝不苟而声音洪亮宣读最新报表的诸位当值虞候,以及正闷声不响在沙盘上同步作业的参谋们。

因此一时间,偌大的厅堂之内只有宣读报告的声音朗朗;以及在沙盘上作业所发出的细碎响动声;只有念到相应部门或是军事序列之后,才会有人站起来接受周淮安的询问或是主动报告后续进度,乃至讨论更加具体的细节问题。

“九月秋收前的广府粮价为,斗米三十五钱,新谷二十八钱,陈谷二十三钱,薯蓣每石六十九钱……”

“其中留司常平仓已收入新谷六万八千九百七十石,前后放出和粜价陈谷八万四千六百五十三石;”

“其中糟损严重转为饲料加工的八千又六十五石;就地转为压缩口粮、罐头产品加工的四万一千四百七十三石,其余用以平抑崇州、高州等地物价涨幅……支援雷州和雅州风灾的赈济所用六千八百又九石。”

“根据各方转运量及市价数据推断,洪州及袁州已经出现米荒的征兆……”

“从潮汕的常平仓调拨五万石旧谷,从韶关转运往虔州备用,同时从镇反会中派出调查组,就地摸底当地的三支队工作情况……”

周淮安偶尔也会直接指示道。

“近日潭州和桂州两地的帛布价格飞涨,核计科和筹划科怀疑有人居中囤积居奇,炒作市面。商曹请求调拨宣州贮存的绢丝以为打击和平抑之,并由商椎科进行幕后调查……”

“准了……此事由相应部门协调出个章程来,就立马执行下去……”

周淮安应承道。

“位于金州境内行事的三支队一部,相继在安康县和石泉县之间的方山关附近九堡十三弯,遭到成建制武装的埋伏和袭击。”

“在损失了大部分的骡马辎重和器材后,得以退回到安康城中待援;目前在金州西城待机的第一军钟郎将,已率骑步两营自出发前往探查和接应……”

“难道是山西节度使的兵马主动出击了么,还是邻近洋州的官军所为,或是由他们所扶持的地方土团……”

暂代第四军的左郎将曹师雄,忍不住开口道。

“某以为山西节度使牛勖此人本是京师商贾出身,以重贿内官而得以跻身神策军中;如今虽为一方节镇却是既无勇略也少军谋,自此令山西军马主动出击可能性不大。”

又有宣州戍防使王崇隐提出了不同的看法。

“传令钟自轩,务必尽快探明消息,特批采用十二组的加急飞鸽传信,并在西城、平利、上庸、竹山、房陵、谷城一线建立临时的快马传驿线路……”

周淮安在此决定到。

“必要时,准许主动收缩和放弃金州大部所在,只要却白守住州城西城所在的要冲节点即可……”

然后他又在心中暗自叹息,强行吞下山南东道的七州地盘后,也再度摊薄了太平军控制力和可用之兵,以至于眼下居然有些捉襟见肘了。

“大都督,是否需要再度扩军……比如在各个军序下增设一个补充营或是暂编营……”

在场的第六军左郎将张居言亦是请示道。

“某以为,短期内不能再有计划外的扩军,不然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全盘规划又要大调整了……”

然而襄州长史、判民曹事的樊绰却是主动反对道。

“那就稍微增强地方上的武装屯垦力量,优先以缴获的武器进行初步武装化;再将桂阳监方面的防戍力量,调集一半过来全做山南地方上的支撑把……”

周淮安当下折中道。

“有义军东面行营都虞侯朱三,已经夺回了被抢的器械,并希望我军派人前往接管鲁阳关所在……”

“这个朱老三倒是花头的很……依靠我放提供的协力和情报还不够,这还想拉上一个垫背替他分担压力么?”

周淮安不由沉吟了下道。

“不过,鲁阳关居于伏牛山脉与方城山之间的峡口险要,对于我军控制住南阳平川全境,还是大有用处的……既然送上门来了也没有理由不要的,只是这怎个么要法就须得讲究一二了……”

然后他突然转向了被指名在列席旁听,而若有所思的杨师古道:

“杨参赞,不知道你是怎么看的……”

“这……要看是怎样的讲究了,完全想要掩过世人耳目是不可能了……”

在各种有些微妙的目光中,杨师古只是微微一愣了,就逐字逐句组织言语道

“不过,若是只是对军府,不,长安那边交代过去,或说是权且有个台阶可下的话其实并不算难,只是还要那位朱三将军与我们配合做一场了……”

“好,这事的大致章程就交给你去筹划了……需要怎样的人手和配合,事后递个报告过来……”

周淮安马上拍板道。

“诺……”

杨师古心中暗自苦笑了下,还是毫不犹豫的应承下来。

待到这场联席会议之后,杨师古却又有些意外的被要求留了下来。

第五百二十一章 尽是将军镇抚功(下

格外把杨师古留下来的缘故,当然不是为了显示对他的特别优容,而抵足夜谈继续面基什么的。却是因为周淮安接到了一份在特工委和社调部、敌工部、虞候司等情治渠道以外,所呈送上来的特殊报告。

《关于镇反事项扩大化和滥权报告书》,这就是这份特殊报告的全称;要是普通针对性的举报材料也就罢了,周淮安周淮安直接交给镇反会也好,从特工委下的社调部安排人调查也就算了。

偏偏这份资料收集的相当详实,在人物、时间、地点的过程和结果的描述上,甚至有一种现场目击的即视感。这就证明了编写这么一份东西的人是相当用心和下了功夫的,另一方面也代表参与其中出力和提供线索的人手和层面也不少。

在这份厚达十九页半,约小三万字的报告书中,用简明扼要文笔的列举了许多三支队动作当中的涉嫌违规和逾越底限的例子:

比如有人自觉不自觉的将事态等级拔高,进行扩大化处理以为多多益善的工作业绩;或是有人自觉掌握了正义所向,而在认定上标准强调重罚严判,号称是要为百姓多多的伸张出气;

还有人则是得到了掌握他人命运权柄之后,有些心理失衡或是迷失了自我。就此变的偏激、急进;或是在自大下行事手段越发的鲁莽、疏漏起来;或者干脆就是对于被镇压的对象,表现出了予取予夺的某种过界互动关系来。

“你对此怎么看……”

对着被留下来的杨师古道。

“。只是看这些文字,就真有些触目惊心啊。然而都督未免是太过看重我了。”

杨师古却是面带苦笑回应道。

“你也不会有所误会,这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断然是不可以置之不理的,但也不能任其泛滥和无限量扩大化。”

周淮安却是耐心的解释道。

“所以我需要一个相对立场中允,没有与各方面牵涉过深的人,来负责具体的核实……老杨啊,眼下除了你又能取谁呢……”

“我明白了……”

杨师古不由深吸了一口气道。这一刻他一句明白过来,自己所面临的是进入太平军之后的第一个重大考验,因此之前的交涉任务,未尝不是明面上的掩护手段和名目呢。

然而说实话,在探究这背后的因由和动机时,周淮安也一度生出过许多个猜测和念头来。其中也包括了那种最坏的可能性和结论。

比如,这是太平圣库制度为基础的行政系统与来自军队体系中,尤其是传统义军背景的镇反组织外延;在第一次某种意义上的体制内碰撞和间接的角力么。

所以周淮安没有直接拿到会议上来讨论,把事态挑明了倒是简单;但是也把相应的分歧和异见给表面化了。用自己的权威压下去倒是容易,但是并不会是问题本身消失的。

人都是有立场和倾向的,尤其在相应的位置上时间长了,自然会产生类似屁股决定脑袋的问题来,然后又由此形成相应集体角度为出发点的部门利益和政治倾向。

所以能够不用粗暴武断的一刀切,而是进行相对中允的调合和仲裁为最好。而与新老义军皆有渊源,却在内部没有利益羁绊的杨师古,就是自己安排出去避免直接表态的缓冲和挡箭牌。

不过话说回来,光是这份统计和调查的详细和用心程度就值得鼓励和嘉奖。至少,任何没有制约和限度、范围的权力,以及相应延伸出来的暴力机构和武力存在,是根本毫不可取的。

就算一时得以大快人心的结果,也改变不了长久对体制结构的破坏惯性,就算强行纠正回来也是代价非浅了;但是也不能让此事成为某些人借题发挥的由头,给正在进行如火如荼的大规模肃清和镇反行动泼冷水。

周淮安决定给这件事情划定一个界限和范围,以结束可能由此萌芽的内部争议与较劲。随即他就叫来承发房主办袁静口述道:

“传我令下,在镇反会专用的《特殊时期和严管区域试用条例》中,再增补上这几条作为讨论后执行的内容……”

“……以是否直接或是间接的得利或是受益为标准,超过限度的就是滥权谋私,未超过界限的则是以工作不力、手段粗暴来论处好了。”

他又对着杨师古继续交代道。

“另外让相关部门提供协助时,想办法找到、召集参与这份报告相关人等来见我。至少有这分观察力和耐心、经验和见识的人手,不应该沉沦于下僚的烦琐庶务当中去,而可为太平军派上更多、更好的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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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州的安康县城内,已然化为坍塌废墟的县衙库房前。

“烧了?,全烧了?……”

刚刚赶过来支援和接应的太平军驻队营旅帅,兼做本地籍戍卒张东,也在看着眼前满身烟灰的糟老头子质问道:

“自然是全烧了,绝不会留给你们这些这些贼子一颗一束……”

满脸决绝有带有些许疯癫的老者,哪怕被反绑了双手也依旧吹着胡子瞪着眼道

“这库中可是我县上下官吏士民的辛苦所得,怎能够成为你们这些搅乱世道贼子的助纣为虐之资呢……还不若一把火祭奠了祝融,”

说到这里,他似乎变得愈发起劲起来又道。

“我金州本来是着世上难得苟全之所,官吏士民皆和衷共济共度时局艰难之际;堪称一时的政通人和的偏安格局。可是你等贼子一来就都毁了……老身身受其恩泽,姑且与彼辈之虚以逶迤,不就是为了这一刻的报效么……”

“反正彼辈已经杀了县尊和府上,又何差我一个老朽呢,想有什么手段尽管来呀,我已然不负国家,不负朝廷,不负士民官吏了……”

“又是一个想要用寻死手段,来邀名沽舆的痴心妄想之辈;”

听到这里,张东反而有些嫌恶和不耐的摆摆手打断道。

“彼辈眼中就只有这城里高高的士绅、大户、官吏这些体面之民,却看不到那些为了彼辈的输送所需,盘剥穷治争相出亡于道途的卑下小民么,且押下去仔细看好了。”

待到将人押走后,他又对着在旁的一名火长道:

“你们又是怎么做的,会让这老冬烘找到防火的机会呢……”

“这老货当初可是极尽恭顺的配合上下行事,堪称一时主动协力的士民典范啊;都有意举他为民意表率了。谁想到做了那么多事情之后,他转头就以点仓为名来了这么一出,这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看起来满脸委屈的火长也抱怨道。

“那是因为你等的警惕性和斗争思想尚且不足,绷得也不紧;才会给人以可乘之机的……”

张东亦是毫不犹豫斥声道。

“殊不知我们要做的是打翻朝廷、铲除世间苦难与一切祸害根源的大业;将要遭遇的对头和阻挠,岂又是只有阵上举刀的敌手么。这种阳奉阴违、曲意逢私的两面人等,只怕日后还有更多的花头和手段呢……”

“所以先记下过疚留到将来处理,着你严加看守这老冬烘,勿使其再有寻死轻生的可乘之机了……”

“旅帅,难道不要砍了这老厌物,还留着过节么……”

一名看起来愤愤不平的火长不由出言道。

“说什么混帐话呢,我太平军又不是那种打着报效国家,或是清平天下的旗号,就能肆意妄为无所底线的逞狠嗜杀之辈。”

张东缺失狠狠瞪了他一眼、

“这老冬烘或有自行取死之道,但却不是我被滥杀擅刑的因由,行事须得讲究有礼有节,明典正刑。就算是要发落他的罪责,也要等到公审之后再做统一处置。”

“不然不明不白的横死手中,岂不是轻易遂了此辈轻生邀名的意气和企图了;罚你回头去背诵《太平要略,民贼篇》的相应节选十遍”

然后他又暗自摇头和叹起气来。似乎是因为接连着扩军的缘故,这些从沿途各地屯庄、场矿里陆续新补进来的兵员,固然是身体素质和纪律服从性上,比早前在岭內的潮循等地草就招募的青壮,要拔高了一大截。

至少不会有分不清左右脚的情形,也少有在全标准的操训当中当场脱力昏倒的例子,甚至还能在刚入营时,就在号令下排出个勉强过得去队形来。

但是相应的思想和理念上的教导,就不免失之于滞后和落伍,乃至与军中的常态有些脱节了;而体现为行事上的简单粗暴求成或是教条化的僵硬不知如何应变了。

不过随即张东又将思绪放回到眼前的局面来了。在这年久失修的县城之中,目前只聚集了包括退回来的百余名“三支队”成员,就地提供支援和维持秩序的驻队团二百六十四员,以及自己带来先头一旅九十三员披甲战兵。

而城中的居民和贫户还没来得及发动起来,就被这个老头子县丞给烧掉了原本的官库,无疑是更加雪上加霜的消息了。

光靠这披甲率只有三分之一,弓弩勉强管够的四百多人,想要对抗不明数量优势的敌人,并据守住这座破城之后后援到来,还是有些勉强和艰难了。

“看样子得想法子尽快打开城内的局面了,我们可以多管齐下同步行事好了……”

张东对着聚集起来的十多位队/队长们正道。

“由工作队的老人牵头,先从清查和征用城中的奴婢之类的贱籍开始……然后鼓励他们暗自有偿举告主家的钱粮藏匿处和往日不法事宜,可以帮助脱籍并提供新身份、安置之所为酬功。”

“若有居高不法事宜则直接破门查抄之;若暂时无所发现则依照大致数目上门征用,一定要严守规矩和章程,留下凭条和存案以为事后查证……凡有作奸犯科者一律斩无赦……”

“同时由本城驻队团的名义贴出相应告示,再根据户册上门征募城中闲余青壮为管给饭食的劳役,参与拆除城中废旧建筑以为物料,在城墙破损处挖壕堆墙,并且设立简单的栏栅和拒马……”

“可组织城中妇孺老弱,就地在家削制竹签和烧煮饭食、热水,以县衙中抄没的布匹制作帷幕、旗帜和绷带,每用布一匹可以一尺布面为酬劳……”

“收罗全城当中的鼓号器乐,集中在城门处待用……看好城中的几处主要水源,对于可能容易失火的屋舍,进行隔离性的拆除……在主要几个街口都用车辆或是家什塞填住大半……”

“我将亲率仅有两火骑乘步卒,前往侦查附近的地形和可以利用的条件,并实际捕杀和驱逐可能遭遇的探子与眼线;余下的甲兵作为城中应急待变的机动。”

毕竟张东作为一个在桂管等地征战防边多年的长征戍卒;原本老于行伍的经验和久经沙场的眼界,再加上晋升为旅帅前在随军速成夜校,关于基础军略和军事操条的数月进修;已然让他有些脱胎换骨一般的,呈现出某种干练豁达和自有城府的底气来了。

第五百二十二章 尽是将军镇抚功(续

策马呼啸而过的张东手起刀落,斩断的头颅随着喷溅的血水而起,又泼洒在其他近在咫尺尚且不及反应的几张同伴面孔上;然而他们只能徒劳的吼叫和惊呼着,用手中参差不齐的刀枪对着掠过的人马身影挥舞在了空处。

然而这时在不远处再次停下马来的另外一火太平骑卒,已经从马背搭钩上取下带着皮套的专用连弩来,对着他们咻咻然的飞速攒射起来。劈头盖脑的短矢刹那间就钉在了他们头脸、胸腹上,在接二连三惨叫着的相继掼倒在地。

虽然这些骑乘步卒尚且无法像是正规骑卒一般的冲锋陷阵,但是他们同样练就了另外一套相应配套的作战方式和策略;比如在马背上走走停停的行进间,对拉开距离的敌人进行射击骚扰和压制手段。

一旦敌人出现动摇和崩溃,他们就会飞速的就近下马抄起长刀和短茅,而变成步战的突击队型杀入到其中去。而这时候的骑卒,就变成了替他们掠阵和牵制的角色。

因此,张东仅凭这带出来的两火骑卒刀枪弓弩轮番并用,轻而易举的杀穿了这股百余名官军数次,而令其溃不成自群身却毫无损伤;

最终,当他挺动架在马背上的短矛,将第四名犹自呼唤悍战的官兵,给横挑而起又踏于马下之后,这股还算颇为顽强的官军终于彻底崩溃了。

然后,张东又策马追上前去,用矛杆、刀背相继敲击、拍打和横扫在那些逃开的溃兵身上,乃至纵马将一人撞倒踹飞到一边去;又在马背上张弓射死了一名一心向往草丛里钻的官兵,这才让余下的败卒纷纷停下脚步来,乖乖束手跪地做了俘虏。

只是当场审问这些俘虏的来历,他才知道这些官兵居然是来自西边洋州境内,隶属于州司马兼城防使于衷麾下的团练兵?

而当张东带队牵引着着马后这二十多名束手而行的俘获,回到了安康县附近的一座土坡上时,却是霍然的心中一惊;因为,就在他外出侦测敌情的这段时间里,低矮的县城墙外依然被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大队武装给包围了。

要知道安康县城本身就是坐落在一处群山之间的河谷盘地中,漫山遍野的茶树、桑树还有桐油树和漆树,环抱着河谷平地中的大片田野;只是这些田野大都被焚烧和踩踏过了。

而安康县城就正好扼守在南北向穿过谷地的汉水支流上,同时将西南向的通州道,西北向的洋州道,东北向的商州道和东向的房州道,给连接起来。

然而相对于张东前出侦察西北向,方山关所在的洋州道,这些敌人又是从哪一路冒出来的呢?要知道商州和房州境内,都算是太平军驻兵的势力范围,而隶属于山(南)西道的?(南)通州路,则只有相当狭窄的山路而已。

然而,张东也没有心思来多想当即吩咐道:

“乘着贼军还未发现,所有人等就地休息和取食,回复一些马力再说……”

然后他取出配发的单眼长筒镜,对着城下的情形仔细观摩起来;半响之后他才重重吁了口气,对着那些蹲靠着坐骑安静就着水壶里的加糖茶汤或是酒水,吞嚼着鱼松和油渣馅的豆面团子,或是给坐骑喂食干草块的骑卒们道:

“城外至少聚集了十几只不同的旗号,我们可以乘着其中的间隙冲一冲,”

然后,他又抽刀来到那些灰头土脸垂头丧气坐在地上的俘虏面前,就带头眼疾手快相继挥手斩下;在一片惊呼、惨叫和告饶声过后,他对着那些难以置信被斩断牵引绳的俘获道。

“且放你们一条生路好了,我太平军可不是胡乱嗜杀之辈……赶紧自行回到乡里去安身吧……”

“但若是下一回再在战阵上见到尔等,就莫想再有轻饶了……”

片刻之后,在低矮的山包和树丛遮掩下,牵挽着坐骑的张东等人,也慢慢摸到了围城大队人马的边沿上,而看着他们推着仓促打造好得的长梯、大排和覆土的小车,开始向着城墙趋攻而去。

然而当他们在张东暗默数着数字之间,缓缓逼近到了低矮残破的城墙外四五十步內之后,突然整个残缺不全的墙头就像是惊醒和泛活了过来一般的,人影密集绰约的起身攒射出许多箭矢来。

一时间就像是在毫无遮掩的城下旷野中吹过一阵疾风,而将许许多多畏缩前进的身影给贯穿射倒在地,余下未曾受伤或是中箭的人,也就像是被刮倒的稻禾一般顿然匍匐扑倒了一地。还有人大呼小叫的丢下手中的器物转身就跑。

“就是这时候,上马冲过去……”

张东顿然急促喊出来。

霎那间,他们这只小小骑队就像是离弦之箭一般的飞驰而出,越过略微不平却被暴晒的硬邦邦的田野,迎面将靠得最近一股数十名敌军人仰马翻的撞飞、踹踏冲散开来。

却又去势不减像是刚磨利的尖刃一般,杀入另外一股服色杂乱的敌军之中,将其砍杀踹踏的惨叫哀鸣连天之后,头也不回的再度冲进下一阵敌从中,又从中满身浴血的插穿切割开来;扑向另一支猝不及防的敌军。

从城墙上看下去,就像是有猛兽又横冲直撞在大队敌军之中,随着相继倒下的一面面旗帜,而踩踏出一条曲折迂回的血色路线来,最终向着城墙突进过来。

而城下之敌这才乱哄哄的反应过来,在大呼小叫声中想要进行围堵和拦截,一些布置在外围的零散马队也闻讯集结和聚拢过来。

就在这个时候,看起来紧闭的老旧城门突然在尘土飞扬中打开了,而杀出来一支甲光闪烁的铁流;只见他们飞速向前迎面扑上那些仓促掉头和返身的攻城之敌。

就在接触的那一刻挥动起连片的长刀大斧,肆意砍杀的这些当面敌军惨叫连天的凹陷进去血色的一大片;仅仅是几刻摧枯拉朽似得战斗之后,他们就已然与敌从中突出来的马队汇合做了一处。

而在他们周旁很大一片范围内,除了乱糟糟奔逃的身影,已然没有能够成建制存在的敌军了;然后这才缓步下来交替掩护着退入到城头弓弩的遮护范围内。他们甚至还有余裕引火之物,丢在沿途遗弃的长梯和大排上。

而牵挽着满身汗水淋漓而皮毛颤颤,几乎已经脱力坐骑的张东,却是略有些遗憾的看着那些如同潮卷一般重新漫上来的敌人;

可惜这次可以出击的人手还是太少了,不然这番内外呼应的临时夹攻,最起码也可以动摇和杀散这一阵的敌军,而令其只能败走重整。

只是在退进城门又用横断物堵塞起来;继而清点人数的时候,才发现当初随自己出击的两火二十一骑,只跟着回来十六骑,此外还有一个人折了马蹄摔下来,只能放弃坐骑由接应的士卒搀扶回来。

然后心中不免黯然的张东,却又有些惊愕的发现自己居然还多跟了几个尾巴一起回来,赫然就是被放走的那些官军俘虏中人。不由他惊问道。

“你们为何会在这儿……不是都放走了么”

“实在是回去乡里都没活人了,当初跑出来也为了讨口饭吃。”

其中一名官军俘虏用一种无奈且憨实的表情恳求道。

“是以所行跟着您老一路跑过来,还望给条活路不是……只要能天天吃上煮麦饭和盐菜就好了……”

“正是如此,俺只要吃个囫囵饱就好了……”

“就算逃回乡里去,也是免不了再被抓丁从军的,只怕还要吃军法、丢脑袋的……”

其他人亦是连忙附和着点头如捣。

张东不由越发惊讶的打量了下,看起来身体瘦弱而貌不惊人的对方,对方居然能够靠两只脚跟得上战马的四只脚,这也是一种难得的天赋和本事了。

然后他解下自己鞍具上剩余的干粮袋,丢给这名俘虏一包炒面干道:

“给他发件刀兵,若能在城头活下来的话,就暂且编到队里去好了……”

这时候,城内突然袅袅的升起了好几阵的黑烟来,张东不由叹了口气道:

“你等表现和报效的机会来了……”

我是分割线

而在江陵的大讲习所中,一个新的消息再度引发了诸多师生之间的议论纷纷:

“编撰科的李思远。这次是出了什么状况了……怎么就突然被扫地出门了啊……好歹也是潭州之地小有名气的士人和师长啊……”

“他不是在襄州新版的讲习所中,鼓吹大都督要有所区别对待,以便鼓励有所良心和道义的乡贤,为各级官府所用么……所以触到大霉头了……”

“岂有此理,那真是个自己的作死的货了;殊不知这些所谓乡贤的道貌盎然背后,各种男盗女娼恶贯满盈的的事情还少么;”

“就是,大都督府好容易才把此辈乡绅、豪强、大户之属给收拾下去,自此不复为民间苦厄和患难;却不想竟然还有为人师表之辈,愿意为之鼓吹和张目么”

“大都督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乡贤乡愿本位一体两面,都是裹挟民意以逞私欲的德之大贼;哪个狗日敢再拿乡贤说事,就请他滚蛋回家去找乡贤作伴好了”

“还好大都督府强调过,不因言获罪而滥刑于人的;不然的话放在往昔的旧朝官府中,就算够不上杀头那也是破家流放三千里的重大罪过了啊……”

“那有怎么样,眼下此君被去除公职发落回家之后,还要在各地衙门中通报以为警效;莫说这一辈子的前程都没有了,只怕上了相应黑名单后,就连日后亲属人等想要仕途,都要被另眼看待了啊……”

“这可是比杀人砍头,更加诛心的长期惩罚啊……”

“那也是活该他自找的才是……好好地日子和前程所在不要,得了失心疯才会为那些为大都督府所镇压和铲除的彼类说话……”

“这厮是脑子进了水了吧,若是这些乡贤之辈重新在都督府得以大用,那因为出身微寒而被压得无法出头的我辈,又算什么……”

“难道要乖乖的把自己好容易争取到的位置和权柄,拱手相让给这些不事生产,坐而食利的蛀虫和硕鼠之辈;这厮千真万确的该死……”

“按我说,合该查他三代暗中与之勾连的干系,进而举族列入永不叙用之属才对呢……”

第五百二十三章 古来治理初无别

而在襄阳城外清波荡漾的名胜习家池上,一艘青绿色的双层游船上,也正当是高朋满座的饮宴场面。

在场众人既有高冠束发的文士,宽衣披头的曲艺名家,也有皮帽弁冠的官吏,更有大腹便便而穿戴素锦的商贾之人,乃至是几名带着深目高鼻虚发微卷等藩胡血统特征的人士。

而他们所热议的话题,同样也是讲习所里发生清退事件,及其后续余波荡漾的影响。因为,先是有人为之求情和上书辩解,认为此事过于小题大做,而被打入另册就此调离相应的位置,变相的贬放道安南之地去宣扬教化了。

然后,又有人从中顺势陆续举发了好多名同僚、下属、上官人等,相应的各种真真假假的不当言论和私下非议之事;更有人从中不遗余力的推波助澜,大有想要把水搅浑的意向和动态。

结果这场相互举告风潮还未在大讲习所,及其相关的文士、学子人群中成型,很快就随着那位大都督公开发表在公示木版和街头小抄上:

关于“鼓励实名上书论事,不得以捕风捉影论罪咎过。”、“警惕别有用心份子裹挟舆情的数十种常见手段仁恕之道不等于养敌为患。鼓吹乡贤的本质背后”等数篇杀气腾腾、指向明确的榜文,而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就此迅速平息了下来。

“这么说,大都督的这番态度已然是十分鲜明了……诸位可莫要再有所他想了……”

“在日渐臻全的《太平田亩制度》下,只怕不会再有此辈土地乡贤之流的容身之所了……”

“大都督府摆明这是要师法先秦耕战一体的军功爵田和官民屯垦故事;而这治下的大多数田土所在,都是要强制限定租赋滋息,好给那些穷苦不堪的人等一条自食其力的活路……”

“若是再有人不知好歹的,想在这上头去强行违逆和暗争苗头,只怕是破家灭门而死无葬身之地了……”

“既然世道和格局已然与过往不同了,那我辈也要应时而变,放弃过往以田土立家处世的道路了。不然终有一日会犯上大都督的禁忌和忌讳,那就万事皆休了啊……”

“其实啊,这天下之大,难道除了从些许田地产出里与小民争食之外,就再没有任何的出路么,这可不见得啊……”

“如今咱们这位五南使君的治下,但凡是果木茶树,矿山工场,货殖流通,鱼盐海舶,那个不是可以有所作为的地方啊……何苦去死扣一点田土里的出息呢”

“更别说是跟着都督府以大舶通商海外,穷罗外域无尽物产、人口的聚利无算呢……又何苦在这遍地饥苦的中土争得头破血流,斗得你死我活呼……”

“那我辈有何德何能,放弃过往熟唸的立身之基,而贸然投献到这些行当中去了……”

这时,终于有人回过味来,而有些拘谨和审慎的问道。

“自当是眼下便有一番现成的机缘,可以与诸君共勉之了……”

在场一直冷眼旁观而没有开口的岭外茶商行会代表刘知谦,这一刻才慢条斯理的适时道。

“有消息所称,都督府此番打算师法两岭故例,于荆湖之地发行一批太平公债。以珠崖雷交各地的盐产和石蜜、茶饼为质保,取五年之期二分半之年利交割兑换一轮;”

“其间若是不想坐食其利或又是急于折变者,这可以凭此在都督府的供销之所,以最初市价支取相应的质保物产,或是优先采买于都督府的其他专营事物……”

听到这么一句话,在场众人不由的发出一阵子低抑的惊呼声来。要知道,两岭的盐场、蔗田和茶山,素来是太平军谋利于内外的大宗项目,居然可以籍着采买公债而变相的参与和承接其中的经营。

然而,暗自又不免有些隐隐的惊惧和担忧,就怕这是都督藉此巧立名目,敲诈勒索或是强取豪夺于他们背后所代表那些地方势力的变相手段而已。

“我也听说都督府有意开拓几条新的商路,而打算从民间筹集愿意协力之辈。”

这时候,另一位北地背景的大商人王婆先,也像是语不惊人不休的开口道。

“敢问这位仁兄,此事可曾当真呼……须知晓如今天下板荡而处处动乱,盗匪、乱军横行而商旅多为所害……”

然而很快有人就提出了质疑之声。

“要知晓,这都督府行事多年下来,又可曾无的放矢过么,这次想要开的商路有二者。”

王婆先却是不以为然的反笑道。

“其一乃是陆路,出邵州走黔中,通南诏、骠国乃至东天竺的南中古道……其二,则是出海放舟北上登莱,转往新罗、倭国的故通海道……”

“并为此专设了南中、通海二社,以广募民间之人力物力以为股本分食其利,诸君可以为否?”

就在这场吹风性质的宴会一直开到了天色发暗,又在夜色深沉中才得以随着满肚子心思的人群散去之后;相应不同佳都呈现出来的情景和众人的言行,也随之相继出现在了襄阳城社调部的文档中。

其中一名肚腩颤颤的赴宴商贾杜轩,也在夜幕的笼罩下穿过开始执行宵禁的部分街道,而来到了襄城外郭一处并不起眼的宅院当中。然后才对着一名眼神明利而形容清廋、气质儒雅的硕毅老者,恭恭敬敬道。

“让宗长久候多时了,实在是颇有些波折和意外的情形啊。”

只是当这位杜宗长听完了宴会上的见闻之后,才暗自叹了口气道。

“我决意封了祠堂,除了少许祭田之外,将所有田契散发于各家,就此自立门户好了;余下祖产也相继折变掉,转而投入到去采买公债……”

“宗长,何至于如此啊……”

说得满头大汗的杜轩不由得大吃一惊道。

“因为,本家除了亡于军中或是动乱的人,能逃的怕都已经逃了;剩下眷恋乡土的族人,我也要为他们谋一条生机和出路来啊……“

“你须知晓,我杜氏族人多散其境,个中固然或有所洁身自好之辈,但是怎么又会少的了管束不力,乃至假借家门的害群之马呢。”

“与其心存侥幸的让事情引而不发,最终让人抄了族产而去邀买人心;还不若自己主动将偌大家业都散于族人之属,令其凭立门户反倒还是我杜氏之人受用啊……”

“至少在分家之后。就算被太平贼……都督府那捏到了把柄和罪责,也不至于事无巨细的清算和诛连到,这些仅有少量田亩傍身的小姓单户了吧……”,

“然后再收买一些太平公债,投产于通海、南中两社之后,我辈也算是与都督府的产业有所羁绊和牵连,如此的主动投献下来,最少也可以为我辈换取一个稍加宽容和体面的待遇了罢……”

“想那都督府若有长远规划和谋求,断然是不会在受了投献后便就马上拿我论罪的,这样多少也会寒了相应参与之人的心思,而令其相互猜疑自危起来的……”

“此外,你派人,不,亲自去荆门告诉那个杜阿六一声……我已经把他从宗谱里除藉了……”

“宗长,为何要如此行事……他好歹是咋们杜氏的支系啊……”

杜轩再度大呼不解道

“当然是为了撇清与本家的干系,令他在军中放心谋取仕途和前程啊;兴许日后襄城杜氏的家名和门第,就要靠他这个不打紧的旁支子弟,给传续和光大下去了啊……”

杜宗长却是无奈的摇头道。

他所出身的襄城杜氏,曾经也是荆楚大地上一支独秀的显赫世族,号称“锦绣文章”的门第,在襄阳更是有过“半城杜”的美誉。

在史上出过“初唐五言律第一文章四友”之首的杜审言,也有出生于“奉儒守官”之家的诗圣杜甫、杜子美;更有在但罗斯之战中流落域外,辗转欧亚非三大陆最终从海路归来,写下lt;经行记gt;安西属官杜环。

主动带着嫁妆倒贴上门;最后还打动了著名的女冠玉真公主,而闻达于唐玄宗与杨太真之前,开始了人生舞台最为巅峰时刻的表演。)

而襄城杜氏同宗的另一支,号称京兆、襄阳、濮阳三望之一的京兆房就更牛逼了;那可是自东汉以降,就号称“城南韦杜、去天尺五”,更写在本朝《氏族志》上的宰相世系之家。

自开国以来先后出过杜淹、杜如晦、杜济、杜亚、杜佑、杜敳、杜牧等等名臣、大家。

于当朝更是有中书舍人、翰林学士杜让能、杜弘徽兄弟侍奉禁中,而维持着家门不堕。相比之下偏据南方的襄阳杜氏就要逊色的多了。

曾经拥有的一切风光体面,都随着中唐以降的世事徒变而风流雨打去了;曾经的半城杜也死的死、逃的逃,余下来的族人也不复往昔的风光渊菽了。

所谓太平盛世的锦绣文章之家和偌大民生,并不能庇护的了族人在这个徒乱世间给人驱杀如猪狗的遭遇;甚至一度连一个区区的乡间土豪,都能够长着节帅的威风而凌逼于头上。

所以当本家能逃走的都逃走之后,最后是他这个避世潜心治学的长者,依照辈分资序给推举了出来成为残余杜氏族人的宗长,而不得不担负起家乡亲族的命运来。

实际上他接手的是个百孔千疮几近瘫痪的家业了,甚至就连城外田亩的租子都未必能够及时收得上来;而他眼前这个死胖的商贾杜轩,反倒是他眼下为数不多可以借助和信任的人手了。

第五百二十四章 古来治理初无别(中

邓州,南阳城附近的丁平庄。

已经是太平军精锐序列投火队一员的王审知,看着面前高耸的院墙和坞壁上的木质箭楼,却有一种似曾相识

的感触。因为在他相距数百里外的河南光州老家,同样也见过这么一处类似的坞堡所在。

而就是这么一座坞壁,却是成为了当年乡里人苦苦求之不得,不惜投献妻女乃至自身,也想要削尖脑门营钻进去

的所在。因为他们这些生活的河南平原上的人们,过得实在是太苦了。

大河与淮水之间流经的沿岸,所带来的富饶田土和充沛的灌溉水源,并没有能够给他们这些底层人等带来多少福

泽和丰饶;却成了他们苦难深重的直接或是间接根源。正所谓是河南三大苦:“东都、水泛,淮西贼”。

因为河南之地的富饶和丰产,这里成为了东都就近罗索和穷括的重灾区,更兼是各种公卿贵胄及其家眷扎堆的所

在地,世代繁衍生息下来下来形成了偌大基数,在地方上仗势强取豪夺的肆意兼并之事,更是世代深以为患。

因此,时有《王法曹歌》唱到:

“前得尹佛子,后得王癞獭。

判事驴咬瓜,唤人牛嚼沫。

见钱满面喜,无镪从头喝。

常逢饿夜叉,百姓不可活。”

再者是乾元以来的战乱频发而水利日渐失修颓坏,造成黄淮之水的年年大小泛滥不断;动辄破州过县而淹毙无数

,大片乡野村庄尽成鱼鳖泽国。

更兼以河南境内尊奉朝廷的节帅,与河朔诸多长期时叛时附的藩镇之间,时断时续的连绵战火更是动不动就决堤

淹水以为攻战手段;最终承受苦果的还是地方百姓。

因此,曾有《永淳中童谣》唱到:“新禾不入箱,新麦不入场。迨及八九月,狗吠空垣墙。”描写的就是这种灾

后惨绝人寰的情形。

而这前两者的因素加在一起,却又催生了一个更令人咬牙切齿的存在“淮西贼”。严格意义上说不仅是指中晚唐

割据一时的淮西军阀集团,也包括绵连于申、光、蔡各州之间的这片土地上,所世代盛产的盗贼和乱军团伙。

相对于大部分属于鱼米之乡的淮南之地,或是群山遮蔽的河洛平原。淮西之地因为水患频繁和遍布卤泽的土地,

贫瘠田土的产出有限却朝廷盘剥倚重;

再加上,在水患后往往为了争夺新出现的地界,而好以乡里争斗的彪悍民风;此间乡土的青壮年想要在成年苟活

下去,往往要么成群结队去投军卖命,要么去啸聚与**之间以为盗贼。

而在这两者之间,通常又可以通过朝廷的招安授官和官军溃乱为贼,来进行一体两面式的相互转换,于是苦难深

重而饱受荼毒的,自然就是临近地方上的河南百姓了。

曾有歌子唱到:“至今父老哭向天,死恨河南往来苦”,

因为在大平原上几乎没有什么险阻,普通的乡邑、村落是无法抵挡这些贼寇和乱军肆的虐;也只有那些家大业大

得以建造起坞堡、土垒的豪族、大姓,才有相应支持下去的能耐。

因此,哪怕是进入坞堡之后,只有做牛做马受人压迫和驱策的份,但是相比在外间朝不保夕随时可能破家出亡的

日常,或是被裹挟从贼不知何时就填了壑的结局,还是更有一些吸引力的。

曾几何时,王氏兄弟们的憧憬和梦想,也不过是在蹲守在类似的坞壁外,看着不断运送进去的粮食和布匹,期待

着能够找到有口饭吃,有所庇护的一席之地而已;

当然了,他们所期望的不是那种被役使如牛马,却待遇连猪狗都不如的佃客;而是具有一定人身自主权和地位的

部曲、门客、庄丁之类的主家附庸;这样不但可以吃个囫囵饱,还可以拿着棍棒和鞭子在乡亲面前耍耍威风。

然而一场赤地千里的大旱,以及随之而来遍地蜂起的草贼之乱,让他们这么一点指望和期许都已然成为了泡影。

要知道当年的兵火和灾荒之下,作为太原王氏不知道出五服多少代的远宗,光州境内的固始王氏可是连本家大宗

,都被饿死和逃亡的七七八八。而他们这些旁支小姓死剩种,也是就此踏上了从贼/投军的老路。

随后在那位同样是草贼出身,却被招安成官军的李罕之、李刺史手下一干就是好几年;直到遇上了太平贼战败被

俘之后,他们兄弟才知道原来生为人子,竟还有另一种的全新活法和人生。

然而,既然可以有所尊严和体面的活着,那谁又愿意去继续遵循那些官军之中,看似习以为常的凌剥百姓以为衣

食用度的惯例,或是做那些为虎作伥的糟心事呢,

只是当初想过更好日子的决心依旧没有多少变化,而且还变得更加强烈而已。而且相比已经获得提携作了旗头的

堂弟王彦复,或又是正在重新捡起早年读过的文字,努力学习各种操条训令向着一名军吏谋求的兄长王审潮。

乃至是一心想要到跳荡队里去拿生死博前程的弟弟王审珪;王审知却是在丹徒之战后被太平军火器的力量所震慑

和打动,就此决意自请投报到投火队中做了一名(候补)辅卒。

虽然是候补性质的辅助序列,但是相应的要求和标准可是一点儿都不轻松。每天要拿着几种不同分量和形制的模

拟重物,往复投掷锻炼了无数次,以掌握和熟悉相应的手感和分量;

待到手掌磨出相应的老茧,也有足够的熟敛和身体条件反射之后,才会进入到下一一个选拔和淘汰阶段,开始训

练相应的准头和距离。而在这时,他才得正式以获得一名投火辅卒的身份和凭牌。

他们这些被挑选出来的投手,先是从五步之外的大木框子开始,然后变成十步外的中木框子,十五步外的小木框

子,最后才是二十步为基准的藤筐子。

然而,据说其中最出色的老手,甚至可以在二三十步内把东西直接丢中具体的人靶头上,因此也有资格凌驾于诸

多掷弹手、掷弹兵之上,而领取额外津贴被给称之为“老掷弹兵”。

然后,才是轮到相应投掷距离的加强训练。所用的器械也从木头和石质的模型,开始变成了填塞铁渣和沙子的真

实弹体,而接触到了模拟战场环境的骚扰式训练。

其实作为投火队的一员,投掷远近的优先度尚且还在准头之前。毕竟,作为一种相当危险的成片杀伤火器,失手

丢的近了还是有相当概率误伤到自己人的。

每天几乎把人练的手臂都仿佛肿胀起来,而需要在事后挺着疲惫至极的甚至,相互用药油顺着经络搓揉着才能消

退下去。当然了,也有人忍不住私下懈怠和偷懒的结果,就是就此消失在投火队的序列之中;

因为他们的膀子有很大概率就此废掉了,不得不强行退出了现役的序列。而当练完一个阶段之后,许多人会发现

自己的臂膀真变得粗壮起来了。以至于他在兄弟间的藉此私下聚会中,很是扬眉吐气式的掰赢了几次腕子。

到了这个阶段尚且没有被汰选下去,他们就是一名可拿比普通正卒略高基本薪饷的投掷手;可以紧跟在那些掷弹兵,老掷弹兵的身后,而随即准备接替和补充他们位置。而不用再轻装背着装弹的筐子亦步亦趋其中。

因此,作为模拟实战的骚扰训练,也比原来适应性的强度更上了一层楼。

需要他们在相对整齐的列队行进之间,同时接受没有尖头的箭矢散射和刻意迎面扬起的沙尘,土块投掷,木棍敲击;甚至是小队骑兵虚张声势的骚扰;而依旧可以把自己手中的弹体相对稳定的投出去,而不是失手掉在地上。

只有以将近八成的成功投掷率,熬过了这个阶段之后,才可以被称得上是一名标准投火队的掷弹兵了。作为每营都尉所亲自掌握的骨干序列,他们要不但能够站在前排顶箭冒矢的投弹击敌,也要能够近身之后操起家伙冲阵杀敌。

至于更进一步的老掷弹兵,那是一种日常状态下无法企及的特殊荣誉和身份;只有在战场中多次临危不乱的杰出表现之后,才有可能得以冠名。

因此,这一次也是王审知在太平军投火队序列中的初阵;以队和火为单位加强到山南地方的武装工作队中去,以便在相对低强度的镇反工作和地方冲突当中,完成基本的实战试炼。

相应的表现和成果,也将决定他们此后被挑选前往的军序所在;比如拥有“常从”称号的第一军或是被称为“叱飞”的第二军,都是让人希翼的首选对象。然后,才是水军为主的第五军……

只是,这山南东道境内的具体情形;又与遍布高山大峡与江河交汇的荆南,丘陵水泽绵延的湖南、江西,或是山地起伏唯以大江富聚的两岭,乃至是地肥水丰富饶多产,却民风、军伍相对孱弱的江东两浙、宣歙,有所不同。

更多带上北地彪悍、凶竣、保守的色彩。更兼比起开化较晚而相对地寡民疏的南方各地,这里人类开发和聚集历史,甚至可以上溯到传说中的夏禹时代。

而到了祖龙统一六合之后,这里就是天下最大的冶铁中心了;在两汉交替之际,南阳郡更是成为汉光武崛起的帝乡所在。南阳著名的水利工程楚堰,与关中郑国渠、成都都江堰齐名,并称全国三大古老农业灌区。

诗仙李白在游历过程所做的《南都行》中赞到:“清歌遏流云,艳舞有余闲,邀游盛宛洛,冠盖随风还。”

因此,在这里世代生聚下来的世家大族,累世门第的天然基数和影响力,也远不是南方那些州县可以相提并论的。虽然,历经中唐以来的动荡患难,已经消亡和败落了不少,但是剩下来的也无不是保守顽固派中的硬骨头。

他们也比东南、两岭沿海或是沿江那些商旅成风的州县更加保守。虽然对于更替无常定数的藩帅和地方官府的支持力度有限,但是一旦太平军触及到他们世代把持乡里的根本利益,反弹和抵抗起来也是格外的激烈。

所以,在这里所进行相应镇反和清理工作,随着越往北推移,越是靠近传统南阳盆地的腹心所在;遭遇的阻挠和反抗力度,也是随着敌我伤亡比率与之俱增的;

以至于常常要零敲碎打的出动投火队,甚至是样子队的编制来加强到相应的序列中去,才能敲开相应死拒坚守的固垒/坞堡。这处丁平庄就是其中之一,庄子的主人可上溯道乾元定难第一功臣郭子仪。

出自其第七支郭曙一脉,曾任司农少卿,后在朱泚之乱中立有战功,擢升为左金吾卫大将军,封祁国公。因为监临五朝的(郭瑷与升平公主之女)郭太后失势,而迁居到南阳之后的聚居地,也被历代修缮的特别坚固。

不但有模仿北方城塞的箭楼和城壕,也有足以掩人奔走其上的土石坞墙和预留的垛口、水槽,来对付四方蜂起的寇盗、流民。只可惜他们遇到的是完全不一样的太平军。

王审知正在努力回味着,之前地方敌情通报中各种具体事项和注意细节;同时观看着负责压制墙头的射生队,游刃有余的将那些从高墙上冒头,挺身出来的庄丁,给一一的射杀的毫无反手之力。

突然一声震响在坞壁仅有的两个入口之一炸开。随着在滚滚烧灼的烟火中轰倒的坞壁大门;王审知却是心中愈发认真和惊醒起来;这些被打破围子的顽抗据点一般只有两个结果。

要么是就是士气大沮而开始争相逃亡或是丧失斗志就此跪地求饶,要么是在绝望中困兽犹斗式的最后死拚上一把。而这也是他们这些投火队员,开始发挥专长的主场所在了。

对大家解释一下,

本猫家的老二前几天就开始生病了,前天早上更是因为咽喉重大的呼吸困难而住进了医院;因此猫一直在留院陪床和奔走到昨天半晚才回家,其间总共就睡了四个小时,实在困的不行,还有点胸闷气喘。

所在坚持辅导完老大的作业之后,就躺下了没有更新了;直到现在才爬起来构思和更新了这一章。

然后,在后台再度查了一眼准备支付的那点稿费,以及抵扣税率掉可能拿到手的数目,再想想刚花掉数倍于此的孩子医疗费之后,却又忍不住情绪低落而不能自己了;

我是不是因为写作忽略掉太多东西了。或者是说,我一直在坚持一个性价比不高的结果呢。

(本章完)

第五百二十五章 古来治理初无别(下

满是厮杀声的丁平庄,最后还是走向了第二类的结果。

因此,对此驾熟就轻的太平军武装工作队,及其负责后续支援的驻队团,也开始执行事先制定好的预案之一,开始对于庄子执行暂停甄别手段的“乙类而等(肃清)作战”。

毕竟是号称汾阳王之后的支系家族,祖上又做过国公的显赫门第,哪怕迁居到南阳来生息繁衍也不过几代人,比起东汉太傅、高密侯邓禹之后的邓氏,高氏、崔氏、杨、刘等本地望族,在家世和底蕴上尚且有所不如。

但是也拥有这些历史悠久本地土族大姓,所不曾具有的另一大优势。就是当年源自大名鼎鼎定难克乱,军功最著的朔方(节度使)军体系,所衍生出来的朔方、振武、夏绥、邠宁、泾原和鄜坊等诸多军镇的渊源;

历代相继退养于郭氏家族的边镇老卒及其后裔子弟,构成了郭氏几个支族在地方上,足以横断一时或是力压局面的家将、部曲群体。

世代以忠义为名和恩结手段维系下来的他们,也是如今庄子被打破之后,抵抗最激烈最坚决的存在。因为相比那些不得不托庇、投献于门下的广大佃客、荫包户、寄名户,这座庄子才是他们世代生计的根本所在。

更兼前些年为了备盗捕寇,而让朝廷开了民间拥有甲弩长兵的禁令,也让拥有官军器械来源的庄子里,家家户户都藏有刀兵和弓箭,而甚至可以组织起相应披甲比率的土团来。

只是其中的相当部分青壮,已然在外间太平军针对疑似盗贼的歼灭战中,再也没法回来了。因此在庄子里所宣称的国仇家恨言论,和立身之基即将不复的威胁之下,也是爆发出了相当程度的斗志和狂热来。

故而,在这座占地甚广的坞壁攻战烟火之中,无论是男女老幼都有可能拿着武器跳杀出来,而成为近在咫尺的潜在敌人和威胁,这也让那些隶属于二三线驻队序列的士卒,很有些不适应和错愕不已;

随着这些熟悉地形和拥有强烈斗志的敌人,成群结队的从防不甚防的街巷、房屋中杀将出来,这些只有过低强度治安战斗和剿匪经验的驻队士卒,也一度被从几个重要节点上给击退了多次。

甚至还被来自屋上偷袭的弓箭,给射死了一名旅帅而当场有些士气消沉,变得畏手畏脚起来;不过这暂时的失利和下风,很快就随着由刀牌手簇拥和环护下,开始投入战斗中的投火队成员,而被逐步的扭转过来。

王审知亦是身在其中背靠着一处高墙,仔细聆听着里面的奔走往来的动静,而将一个截短拔火引燃的轰爆弹,给信手曲线刁钻的高高抛过墙头,又在近在咫尺的墙内另一面骤然爆响,迸溅起一大股黑烟和参差不齐的惨叫声来。

随着从头顶气浪一起喷出来的,居然还有一只残缺不全的断手,打在了王审知身边的护牌上;这时候,紧跟在身后几步短刀圆盾的突兵,也一鼓作气的顺势撑扶、攀跳过残缺不全的墙角,而扑杀向了墙内去。

短促的惨叫和刀兵格击声之后,一处看起来颇为隐蔽的暗门,被从死巷的遮掩物背后打拉开了;在口令声中重新走出一些沾满血迹的身影来。领头的粗壮突兵当即赞叹道:

“王兄弟你可丢的正准了,墙里最少当面炸死了三个,还有七八个都受了不良于行的伤,根本没法逃脱开来,就被咋们给收拾了……”

而话音未落在他斜对面的街口。随着一名中箭后捂住血淋淋臂膀退回来的牌手叫喊声,另一名以交叉视野相互掩护推进的掷弹手,也对着一处疑似偷袭来源的破败窗口,投入了一枚装满粘稠猛火油的燃烧弹。

霎那间从屋舍的门窗等各处间隙,轰然喷溅出来的黑烟和火苗,烧的瓦顶和梁柱荜拨作响起来;又伴随着凄厉的惨嚎和哀号声,争相从中撞破壁板、门窗跳逃出来几个人影,还没能跑出多远就被烧得栽倒在地蜷缩成一团。

这也是他们的基本配置之一;驱逐巷战中的敌人用会爆燃的毒(烟)火球,攻坚破垒用轰爆弹,而面对可燃、易燃建筑中的威胁,当然就是纵火用的燃烧弹了。

他们就这里组成了许多个战团,以掷弹手为核心的攻坚小组当头开路之下,以不断消耗掉几大藤筐由辅卒背负的火器,以及零星冷箭受伤为代价;最终逼近到了庄子中间看起来最为高大,且宏伟壮阔的连云建筑前。

而在这片连云建筑当中,最为显眼无疑是最大一座土台木构,雕粱斗拱的巨型楼阁;只是相比外围那些夯土垒以碎石的坞壁,这些水磨灰瓦和褐土砖的围墙,就更不能阻挡他们前进的步伐了。

随着三下五除二,被精钢锹铲从墙根下造挖出缺口,又轰然推倒而下的围墙缺口;一片与外间迥然相异的世界开始呈现在了王审知他们的眼前。

那是许多亭台楼阁、水榭池泊、花石假山所构成了,一个让人耳目一新而啧啧称奇或是惊叹不已的偌大园林,以及被风景如画的园林绿荫重重、建筑栋栋,都簇拥在其中的高耸台垒和巨型楼阁。

突然一个跳下来的人影,顿然将王审知身边的牌手给砸倒在地;那是一个披头撒发的年轻女子;姣好的面容,苍白如雪的肌理,涣散的眼神,还有不断吐出血来的朱唇,构成了一种惊心动魄的残酷之美。

然后,这就像是个开端一般的,接二连三的有人跌坠下来;几乎都是形形色色的女子之属,其中从半老徐娘到年轻貌美的娇娥,再到不足及笄的侍儿、女婢之流。

而在这座高楼顶端,丁平庄的主人兼大家长郭璟,也看着底下正在逐渐清理完附近,已经变成一片废墟或是烟火熏天的街坊和建筑群落,而相继拢过来的铁甲青袍的身影,不由满心悲愤与激昂的哀叹着。

“难道这是天不假郭氏……而令我世代忠烈满门终不得善全么……”

而在他身下的露台上,多名面无表情而隐然有决死之态的壮汉,也在将楼台之中驱赶出来披头散发、衣裙凌乱的女眷们,一个个挣扎拖曳哭喊着拖到露台阑干边上,再齐声用力的推投下去。

也有人痛哭流涕的哀求和咒骂着,却是丝毫打动不了郭璟此刻绝然如铁石的心肠。任由着她们就像是在天上降下来的纷纷扬扬彩色衣裙的蝴蝶,手舞足蹈的凌空而坠。

最终又在此起彼伏戛然而止的凄厉声中,变成溅射、散落在各处花石、亭台、水榭之间,血色绽放而扭曲成不可名状形态的凄惨景象。而那些贼军也像是为之所惊一般的相继收缩和退后。

郭璟这才满是悲悯和悸动情怀的叹声道:

“唯愿诸位早巳往生,免得将我世代忠烈的家名,就此折辱与贼手啊……”

这时候,有一名面上尽是纵横刀疤的老家将走到身边禀告道

“封翁,老家生子们已然带着少君,乘乱易装突走出去了……”

“好……好……”

郭璟只觉得这才是眼下最好的消息了。然后,他就听到了几声类似打雷的响动,却有些不明所以。

然后居高临下的他,就看到了那些贼军正在从几处院墙的缺口处,沿着迅速被铲断、填平的花树草木杂乱痕迹,而出现在糟蹋不成样子的园子里,赫然是几辆怪模怪样的大车。

然后,他脚下所在的这座巨型楼阁中,突然出现了隐隐的震动和仿若是炸裂开来的惨叫声,于是,正在阑干边上往下推搡和扭送人体的动作,也不由的停顿了下来。

而与此同时,在清理另一端建筑的时候,太平士卒居然再度遇上了阻碍和麻烦,居然有一群老者和妇孺抱着许多牌位,顶门蹲守在堆满柴薪和火油的祠堂里。

这不免让一贯强调尽量避免伤及无辜的太平军士卒,有些束手束脚起来。尤其是当他们尝试往里头冲的时候,居然发现堵在门口的那些妇人,都是坦身露体的让人不敢直视;

而冲进去的年轻士卒反倒让人贴身围了起来,乘机用刀剪捅在手臂和腿脚上,而满身是血忙不迭的退逃了出来。

然而对于在旁压阵的王审知而言,却是个难得体会和见闻。要是在过往那位李刺史手下这根本不是什么问题。也就是往里头多加几把火,让其求仁得仁的结果而已。

但是在规矩甚多而军法森严的太平军里,却是不能这么做的。好在太平军毕竟经历的事情多了,也自有解决的手段。很快一支打扮与大多数士卒无异的队伍出现咋了祠堂前。

只是衣甲下了隆起的曲线和粗壮腰身,昭示了她们身为女性士卒的身份。这便是太平军被称为“巾帼队”的女营士卒,奉命前来对付和收拾这些豪族大姓的眷属;

因为都是身为女性,又长期处于社会底层的苦难深重;因此,她们在处置起这些寄生在父兄丈夫身上,养尊处优而不知人间疾苦的贵家女眷,表现更加的坚决果断而毫不拖泥带水;

故而当太平军的盘子越摊越大之后,这些和男人一样能干和吃苦耐劳,甚至比男人更加坚定忠诚,而阶级仇恨深重的女营护卫,也开始相继加入到了各地的工作队序列当中去了。

比如领头这位脸阔面方,眉毛粗重如长虫名作杜狐雯的女队正,生得膀大腰粗而毛发浓密的几乎更胜于男子几分;在传闻中更是在大路上吓跑打劫山贼,也打翻过十数个流民的一代奇女子。

只见她挺动披甲的粗壮身形,如同炮捶一般当先撞破阻挡的门板;又一手一个将堵在门边这些撒泼打滚的女眷,给拖着头发、夹在腋下拽进了内间,然后就很快变成了某种凄厉的惨叫和告饶声。

在她的带领下,这些祠堂里的麻烦很快就像是投进水中的石头一般消弭不见了。而只剩下一堆被女性独有手段教训过后,鼻青脸肿、披头散发看起来格外凄惨和哭哭啼啼的新俘虏。

随后带队的虞候兼宣教组长韩道义,亦是毫不犹豫的对着这些,身处金碧辉煌而满壁灯柱显得无比庄重祠堂之中,犹自有些敬畏之色的普通士卒训示道:

“搬走最上头的牌位,送到武庙里去处置好了,其他的能拆就拆了,能力用的就利用起来……余下都当柴火烧了好了,都死得骨头不剩了还怕他个球……”

“要说当年所谓的封狼居胥的霍姚嫖,卫车骑又当如何,身前显赫了一世的威名,自霍光之后也难逃风流雨散,举族尽灭的下场……”

“中兴首勋郭汾阳固然为当时所景仰,但亦不过是维系时局的旧朝之臣;也是于我太平军想要推翻的腐朽朝廷,所推崇和鼓吹的样范……”

“又何德何能,足以当得我军将士的格外礼遇和敬重呢……能够存其牌位而以香火继续供奉,已然是我军看在其品行和私德上的格外开恩了……”

而奉命转头回来搜索园子王审知,却是不禁在某种熟悉的声响中再度抬起头来,却见那座犹自在负隅顽抗的巨大楼阁,已然在上层崩塌了一处檐角,而露出用彩色帷帐和轻纱装饰的内室情形来,还有人惨叫着从中跌坠下来。

“可有人……行行好……”

这时候一个气若游丝的声音再度钻入了他的耳帘。

王审知不由抬头一看,却是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衣裙凌乱的倒缠在一颗低矮的针松树上;还有细细血迹沿着斑驳如鳞的树干流淌下来。显然是坠楼之时为,这棵大树侥幸承接住了未曾死去。

然后王审知不由几分戒惧的拔刀上前。然那女子却没有丝毫的惧色和惊骇,反而像是身陷罗网中的美丽雀鸟一般的,露出解脱的表情道:

“多谢……给奴个痛快……”

(本章完)

第五百二十六章 古来治理初无别(续

王审知闻言不由冷着脸挥刀便奋力斩下。

然而闭目待死的女子,却是没有感受到痛楚和血流如注的轻快解脱,重重喘了几口气后又睁开眼来。却是缠挂住她枝杈被举高的刀刃劈断了好几支。

“为何如此……难不成奴这半死不活的残缺之身,还能令贵部有所受用么”

女子才用沙哑声音无力反问道道。

“我辈进可是吊民伐罪为困苦声张的义军,又不是滥杀无度的贼寇和残民逞欲的官兵,一切行事皆有章程和目的所在……”

王审知却是不由生出一股子反逆和气结的复杂心态,而用一种自己也无法形容的语气一边道来,一边再度砍下了一根树杈。

“勿论你该不该死,当不当受这个遭遇;只要是还是活着一口气,都得先经过公审和论罪之后才能定夺……

“若是令人当众为千夫所指,那奴还不若就此死了也罢……”

那女子一动不动依旧趴在树上,有气无力道。

然而这时又有一支树枝被王审知砍断下来,却是撕拉一声也钩扯下来了这女子的裙衫,顿时露出大片雪白得让人一时转不开眼睛的腰肌曲线来。

“奴这副皮囊,可还入得军爷眼中呼……”

女子却是盯着有些面皮发红的王审知。脸色愈发苍雪的惨笑道。

“只是,还请看在这副皮囊尚可一用的份上,莫要再骗奴这将死之人了……岂不闻,落入贼军手中的官宦贵家富室的女眷,只怕是生生不堪得想速速求死都要难了……”

“这又是什么混帐话……不过是满肚子阴私的小人之心而已……”

王审知不由有些怒不可遏的停手下来,大声反斥道。

“那些廉耻寡义的贼子是那些贼子,太平军自有太平军的做法和章程。从来就不齿为欺凌寡弱、侵暴妇孺之辈,素来是撞见一个就捉杀一个以儆效尤的。”

然后他又气不过的补充到。

“更莫说我太平大都督府之下,亦是有妇人光明正大出来从军和做事、入官的……如今正在这园中协从行事,稍后便可到来,倒叫你这个只会阴私度人的愚顽婆娘,好好见识一番……”

“倒是你这婆娘,又是怎么落到半死不活与树上的这般地步……倒还有脸面质疑和揣测他人么……”

“竟有此事么……不过,军爷倒是所言不假……”

听到这话女子顿然无比暗淡下来,而愈发脸色苍白垂下臻首,用一种自艾自怨乃至自嘲的语气幽然道:

“之前妾身总觉得自己该是那人心中最特殊的一个……却不想事到临头的危难之际,也是最先被推出去的那一个……”

然后,女子突然又开声道。

“既然如此,奴家忽然不想要死了……这位军爷,可有心立下个大功劳么,只要能让奴……”

然而她的这番话音刚落,随着最后一根斩断的枝条彻底撕裂开来的裙裳,而令衣不蔽体的她就此落在了有些错愕的王审知手臂之间。

“哪队的小子,竟敢欺凌妇女……”

正在两者近在咫尺的面面向觎之际,突然远方传来了一个破锣般的怒吼声。却是生的比王审知还要粗壮的女卒队头杜胡雯,正迈动两支簸箕般的大脚飞奔而来。

这一刻的王审知不由心惊胆寒而胯下生凉,甚至出现了隐隐的幻肢痛来,而失手就把这全身几无遮掩还有好几处裂伤的女子,给不管不顾的信手管丢在了泥地上,再度娇声痛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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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陵附近的一条新修碎石覆土的道路上,一辆运载了四五个临时乘客的宽边牛车,也在慢吞吞的行驶着。

因为几个月时间内相对出色的表现,而被推举兼职了所在乡里的宣教干事,并且还刚刚参加完短期培训和传达会的王仁寿,也在车上心情复杂的患得患失之中,看着自己将要带回去宣讲的几本小册子。

因为在这一刻,他只觉得不是这世道变得疯狂了,便就是自己已经疯了。因为他在这基本小册子上看到了许多似曾相识的东西,而让一度自负所学的他不免充满了饱受打击的震惊和失落。

但是更让他吃惊的是,据说这种册子居然给印制了上万的数量,来发放到太平军治下的各处工场、矿山,田所和屯庄之中,以为当地夜校宣讲之用。

可要知道,这世上哪里有一路反贼,会事无巨细而长篇大论的阐述自己为何要造反的道理和因由,还想办法要广而告之的,想方设法令那些出身微贱的泥腿子人人知晓呢。

难道不该是对着大多数蒙昧不明的世人,随便喊几句高大上的“吊民伐罪清君侧”之类口号,最多具列一下“七大恨”什么因由;好令道理越简单越能使有心人,可以自行解读余地才算好么。

更别说这几本小册里,不但简明列举了许多造反的因由,还透露了各种造反的方法和路子;以及造反之后如何建章立制,如何区分敌我来肃清内部和团结盟助,甚至如何打击和摧垮那些把持了晋身之途和社会资源的旧势力所属。

要知道,虽然所用的语言十分的粗浅直白,但是其中阐述的道理和范例,无不是与自古以来流传的屠龙技有所暗合,甚至有所推陈出新的意味和前所未闻的见解之道。

然而这种本该属于稀罕而珍贵的学识与见历,难道不该是只在历史悠久的古老门第和世家中流传;然后正逢天下纷乱之时,再以国士身份被邀请和延聘出来。

出将入相的行那革弊出新或是拨乱反正的中兴故事,或又是在改朝换代的群雄争霸中以为一时的王佐助力,而在青史之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佳话和典故来么。

而不是就算是始蒙的《兔园册》、《训字初解》一般,随随便便的抛售与田间地头,而辗转于贩夫走卒、田稼农夫的口耳相传之间啊。然而对其中琢磨的越多,王仁寿有很快变得不寒而栗起来。

因为这种浅而易见的见识,也许放在大都督府治下大多数人当中也未必能够领会多少么,甚至很有可能就此泯然于大众而少有结果。

可是这天下的卑贱、寒庶之流何其之多也,哪怕是千百人中才得以有一二个领悟或是明了之,而起了奋发振作之心后局面就完全不一样了。此辈的整体数量摆在哪里,最终万里挑一的遴选下来的数目,也是积少成多的相对可观。

所以在这一刻,他忽然有些明白那位大都督,为何坚持不多用那些旧属官吏和士人的气量和格局所在了;因为这些原本在私家门第要敝帚自珍的东西,在这儿就完全是人人众所皆知的常识,而自有取用和选拔的天然基础啊。

想到这里,王仁寿又愈发觉得这位大都督高深莫测起来;最起码他敢于散布这些原本只能售于帝王家的浅显屠龙技学问,自然就有着相应更加高明的驾驭手段,和长久制约的底气所在才是。

而放眼天下之大,相对于这种别树一帜的胸怀和莫大格局,就算是当世的五姓七望之家,或又是老牌的代北勋贵世族,也未必能够养的出来。

倒更像是上古传说中,诸如教授出孙膑、庞涓这对相爱相杀,搅动战国七雄风云师兄弟的“鬼谷子”之流,不世的隐逸奇人传承。

只是当满肚子心思转动的王延寿,坐着牛车走到一处路口,却被扎堆看着告示木版而议论纷纷的人群,给暂时堵住了去路,而不得不停下来打听消息。

“你没听说么,大名鼎鼎的南阳郭氏完了啊……”

“这可是郭汾阳后人,前代国公之家,南阳一等一的郡望门第啊……”

“前代国公之家又怎么样,就连家主以下都被打破了坞壁,拖出来受审判罪,再被围观之众给投石砸物活活砸死在当场啊……”

“这可又是为何啊……南阳郭氏虽有抗拒之举,但是好歹也该有名门的体面上”

“还不是听说这郭氏当代家长,道貌盎然之下却是嗜好银占妇人的货色……”

“在其私园中查获了许多各州各地失踪的良家女子啊……在事败后更是令人将其逐一推楼坠死,又堆柴火烧其藏院,以为毁迹……”

听到这些话语的王仁寿不由有些手脚冰凉,而浑身发颤起来。这郭汾阳身后的家族自德宗朝后,可是号称五朝戚里的所在啊;南阳郭族更是在郭氏一门显赫七子八婿之中,仅有受封国公的两家之一。

而这个冲击,可是毫不亚于当初在太平军定期发布的小抄上,看见了在长安登基的新朝大齐,受封的文武百官之中,赫然有这太原王氏晋阳嫡系的当代地位最高者前堂老王铎的名字。

他当时还可以勉强宽慰自己,这也许是那些关内之贼虚张声势的欺骗手段;但是当南阳郭氏也毫不留情被铲除的消息,则是打破了他的最后一点幻想和侥幸心理了。

一想到日后的祁县王门也有可能遭遇类似的覆顶之灾,他就不由得心急如焚起来,而愈发能够理解当初那位长辈的交代;也坚信唯有自己想方设法的出人头地,可以拯救家乡和亲族于水火不测了。

(本章完)

第五百二十七章 古来治理初无别(续二

四十九年前及第,同年唯有老夫存。

今日殷勤访吾子,稳将鬐鬣上龙门。

《报何泽》:晚唐,崔安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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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王仁寿所挂念的家乡所在河东道,北都城外,

检校太尉、中书令,兼任滑州刺史、义成军节度使、郑滑观察处置使,兼充京城四面行营都统的崔安潜,也面无表情轻轻捻动着手中拂尘,看着校场内成排搁置在架子上的血粼粼头颅,

那都是隶属于昔日的代北行营麾下,参与了太原军变的河东、昭义、忠武、滑州、代州等各路兵马中的领头军将,及其亲信部属所在。

他们被以接受朝廷犒赏和封赠为由,纷纷引兵聚集到了雁门附近的关城内,然后被埋伏的朔方健儿给围住拿下,逐一论罪斩杀于城下;

而郑从镗带领的行营牙军和重建的太原团结兵,也突然赶到当场而包围了这些藩镇兵马;在许多原本还算忠于朝廷的将校里应外合治下,迅速镇压和控制住了这些群龙无首的兵马。

于是随着相继被拉出来拔掉衣甲处刑的杀一儆百将士,崔安潜曾经拥有所谓“崔菩萨”的别号,在这里也变成更加流行的“血菩萨血手相公”之类的新称谓。

然而,望着这些明显畏惧和惊怖、惶然不安的情绪,大过于对朝廷权威的尊敬和信服的各军将士,崔安潜显然并不算满意和放心多少;因为按照朝廷调遣藩镇用兵的惯例,大臣临机处断、杀死蕃帅或是大将之事并不稀奇;

但对于这些麾下均码而言,若是事后没有足够的犒赏来安抚人心和平复士气的话,只怕满营焦虑不安的他们,还没有走出太原境内,就怕会故事重演一番的。

这可是历代以降沿袭下来的铁例,就算是拥有天下大义名分的至尊之身,也是无法轻易动摇和打破的既成事实;哪怕是

调用号称天子近从的神策左右行营军,征讨辖区之外同样也是要给出资装费和出界粮的。

但是如今前来河东收拾局面的崔安潜,实际上除了一千老朔方健儿之外,以及一大堆政事堂用印的空白告身,就再也身无长物了。

光凭这些告身或许可以卖上一些价钱,或是筹到一些地方上的协力。但是却无法光靠名爵和官位来,让各军将士们无需衣粮用度和犒赏的激励,就能拼死出力讨贼在前的。

尤其是如今关东的河南到关中的前沿,尽为贼军之势所盘踞和隔断南北要冲,几乎得不到来自南方包括淮南镇在内,尚属朝廷治下的任何输供和进奉;而东面的河北大地上尽是桀骜不驯的成德、卢龙之流藩镇。

相对富庶的剑南三川,又尽在田令孜为首的权宦之手,而不得多少助力和支持;西北各道虽然还有边镇子弟尚可一用,但是相应的营田和官屯却是勉强自足,反倒还需朝廷钱料的输供和维持。

因此,他受命前来的唯一凭仗,就只有四个字“便宜行事”。接下来,朝廷想要进一步行兵讨贼所需的钱粮淄用,就得着落在了这些北都太原郡内世族门第身上了,

他随即转头对着在旁已经卸任的代北行营都统,留任检校司空、太原尹、北都留守、河东节度使的郑从谠等人道:

“诸君,既然此间事情初定,还请打开府库出资并延请城中犒劳一二吧,唯望共同勉力赴难勤王。”

在场一众人等当即在郑从镗的领头下应和道。

“但从所请……”

“唯吾所愿……”

然而崔安潜却是摆动手上浮尘又道。

“外乱既定便是安内事宜,须得好好地清算一番,那背国投贼的罪人王铎一族,及其相关的亲缘干系,方可扫清妖氛、以正人心开把。”

听到这话,身为晋阳王的当代成员,被夺职戴罪的前河东节度副使王调,当场就是一副如丧考妣而整个人精气神都垮掉的样子;而又在某种绝望依然的表情中,向着四下里寻求帮助和援手。

然而,就算是身为同等资序的检校司空、太原尹、北都留守、河东节度使的郑从谠,此时此刻也只是在脸上挣扎和犹豫了下,还是叹声放弃了当众开口求情的打算。

至于其他其他的的节度判官刘崇龟、观察判官赵崇、推官刘崇鲁、掌书记李渥、支使崔泽等要员;亦是一声不吭或是气不敢出。

至于行营都虞候张彦球、后院军使朱玫、牙将论安、王蟾、薛威之流的大将,或又是出身边傍的振武节度使契苾璋,也是一副眼观口鼻、不敢置言的模样。

直到苦苦告饶和哀求的前河东节度副使王调,被当众拖下去而结束了这场血淋淋的校阅;郑从谠才紧步追上了举着旗牌仪仗归还城中府衙的崔安潜一行。

“进之,可否看在慎由兄的份上,稍加留手一二呼?尤其是王正伦与国素有功劳的。,可否仅以籍没而不予……”

“正求兄,您好歹也是入阁坐堂之身,此时怎么就不得明了了呢……晋阳王门是一定要办的,王正伦亦是不可留的……”

崔安潜却是淡淡看了眼,这位霜发如雪面如深壑,明显几分暮气横生的使相道,而轻轻叹气道。

“这是何等道理啊……又怎可混同一谈呢……”

郑从谠不由有些气结心道,这王调好歹是他亲手征辟和笼络,并且襄从多年的副手之情,怎么就求不得一条活路呢,这崔菩萨的杀性也未免太过了。

“天宝之难的朔方安思顺,亦是有大功卓著于朝廷,麾下郭、李更是定难首功,可又能当如何呢……”

道貌仙风的崔安潜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

“故而,如今别人或可以宽赦和赎免于军前,唯独他王正伦是万万不可得免;正当时世艰巨之际,朝廷更加不能给人以丝毫苟且之理、侥幸之心啊……你我皆为五姓门第,岂不更该为天下之表率么……”

郑从谠不由得心中一惊,却是任由崔安潜自行远去,而再也没有追上去辩解和求情的心思了。因为,在他出身的荥阳郑氏之中,也未必能够那么轻易撇的清。

接下来的日子里,出人意料的是崔安潜一面做出大张旗鼓即将南下,攻打和威胁已经投贼的河中节度使王重荣所在,而迫其及时反正归朝的姿态

却是在太原城外突而挥师东进太岳山中的,开始介入和平定起位于河东要冲上党盆地,泽潞节度使境内以天井关为分野的持续内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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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房州境内,房陵城中的太平军救护所里。

听完于鄂水介绍过事后的各种过程和结果之后,满脸病容的于东楼却是久久没有说话;最后才冒出这么饱含了悲呛和惆怅等复杂情绪的一句来

“这么说,于氏已经不复存在了么……”

“没了就没了,这般吃人的于氏之家还留着作甚,难道还要害更多的人才甘心么”

于鄂水却是不以为然的撇嘴道。

“再说了,什么叫做于是没有了;难道你我都不是姓于的么,难道就不能靠自己的本事再度振兴于氏的门楣么……我已然决定了要进普查队去做事了……你也好之为之吧……”

于东楼一时间竟然有些无语,而像是重新认识了这个平日里不显眼的族兄一般。这时候,却是于小妹回来轻快的声音打断了他们之间有些沉重的话题。

“哥,今个儿厨上可有炸食供给呢,三哥也来尝尝看……”

“可是热乎乎的肉菜裹子,还有油渣子和豆条做馅的蒸麻饼呢……”

随着扑鼻而来的香气,于小妹端来一个粗糙木托盘,上头赫然用芋叶垫着着金黄焦香的裹子,还有几块灰白蓬松半圆带着胡麻点点的蒸饼;一看就让人食指大动起来。

用掰开的蒸麻饼夹着肉菜裹子,酥香焦脆的口感一下子就从嘴里充斥开来,又冲向了脑门子,而让人原本有些沉重的情绪也变得重新开朗起来。

“我这次来,其实还有人托我给传个话呢。你可曾还记得州学刘助教家的小娘么”

吃完了一个裹子蒸麻饼后,于鄂水才意犹未尽的拍拍手道

“难道是函娘么……”

在有些难以置信的语气当中,于东楼脑中某些尘封的记忆,再度变得鲜活起来。那是三月三“上已节”的房水之畔,刚刚及笄而对着自己,羞涩晕红着脸儿又俏颜笑兮的少女。

然后又变成那位刘助教刘先生,满脸欣赏和鼓励的面容;以及自己出外游学前允诺之下信誓旦旦的言语……许多的记忆碎片千回百转之后,最终又成为了于东楼眼下有些忐忑惆怅的声音:

“她……现在可曾还好呼……”

“好,怎么可能好呢……只能说还活着就是个大幸了……”

于鄂水却是脸色无奈和怜悯的叹息起来

“她……她出什么事么……”

于东楼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痛了急声道:

就这一刻他可又想起来了一些,当初出外游学可不就是为了一个,能够登堂入室求取于她家门身份和前程么。

“说是在访亲路上遭了贼患全家都没了,就她一个活着被宗家的那个老东西,给寻回来留在了身边……”

于鄂水亦是有些吞吞吐吐的继续道。

“是以,这些年早了好些罪,吃了好些苦……这次才得以解脱出来了……”

“什么……”

于东楼霎那间就像是当头重重狠敲了一大棒,而眼前气急发黑的头脑嗡嗡作响起来。竟然还发生了这种事情而自己居然一无所知,也没有人愿意告诉自己,而任凭自己在州城几次三番的打听无果。

直到这一刻他才忽然有些深刻理解到,为什么在太平军的宣传书文中,会说那些世家大族的宗长们,只会是社会生产力发展、世道改善和进步的严重阻力与妨碍。

因为大多数人的社会资源,通过权势和宗法等手段集中到他们手中之后,只会变成此辈骄奢**或是穷奢极欲,相互攀比和虚耗浪费的所在。却是与大多数人的民生改善和提高世上的道德风气,根本毫无益处。

而相比这位早早就有觉悟的族兄于鄂水,自己显然是那种切身利害被伤害和损失到之后,才会有所醒悟和放弃最后幻想的可怜虫。

“鄂水,能否请你给她传句话,就说我想见上一面,哪怕远远的看她一眼也好……”

于东楼有些艰涩的再度开口道。

“这,倒也不是什么问题;”

于鄂水却是有些同情的看着他道

“因为她此番有所立功和表现,有时被迫的苦主,是以不用再随那些亲眷发配劳役去了;甚至还给她分了一些家私以为安身呢……”

“这就好……就好……好。”

于东楼却是不经意有些泪流满面的悸动。一方面是对于对方遭遇和结果的庆幸,另一方面则是对于太平军制度真心的感恩戴德了。这才是为民请命的真天命和气数所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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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起郭子仪其人来,还是大节无亏堪为表率的一代名臣。

只是身为朝廷钦定的头号定难功臣为了扮演好天下头号君臣相得、善始善终的表率和吉祥物,兼带让大明宫的皇帝们放心,其实他也没少做过不乏当代行为艺术式的自污行为。

后世跑到中国来定居的阿拉伯人倒是有冒充他后代,以逃避历代政治清算的例子,只是到了现代就被某些天龙人发明家,给倒因为果的强行编上绿教信徒的谱系了。

其实人家的家族中,反而很可能是景教徒。也就是被天主教罗马派做大之后打成异端,流放到小亚的前君士坦丁大主教诺提斯的信徒,然后通过一带一路……阿不……是丝绸之路/黄金公路/香料大路,传到中国的亚述教会。

口称野鼠大圣,皇父阿罗柯,光明清净天,把皇帝神主放在十字庙里礼拜的,有大唐特色的东方魔改派天主教。

第五百二十八章 古来治理初无别(续三

而就在河东节度使以太行山脉相隔的东面,暂时被各方面所遗忘的河北大地上,亦是笼罩在愈演愈烈的战火与激变之中。然而,与之三镇比邻的河东节度使和昭义军节度使,都因为内乱而纷争不止暂时无暇顾及了。

于是,首先作为河朔藩镇三角联盟之一的卢龙军节度使李可举,已经在半月前率领山前、山后的五万大军,攻入了遏制河北三镇的桥头堡义武节度使境内,并包围了义武军节度使王处直所在的理所定州。

如今正顿兵于州城下,大肆打造器械和抓捕民夫驱于阵前,而日夜围攻不休。义武军节度使王处直虽然屡屡派人求援,却是一时皆不得响应。

而稍晚一些动手的成德节度使王景崇,亦是派其子王镕在河南虚晃一枪之后,自己却亲率牙兵在内的多部精锐,假道冀州掩袭于横海节度使境内;

又有德州刺史卢彦威当即反水为内应,随连下景州、沧州、棣州等地。然而身为横海节度使的郑汉卿,因为出身文臣乃是郑畋族兄缘故,竟然不能抵挡而弃城出逃于海上。

节衙众将士乃推举都虞侯杨全玫为留后,率众两万余抗拒于清池城外;结果再度遭遇阵中的牙门都、敢先都突然临阵退走,为成德铁骑乘机踹营当场大败溃散。

自此横海军上下死伤累累,留后杨全玫亦是没于阵中;横海理所开门出降。然而又有德州刺史卢彦威再度反水作乱,杀死了留手的监军将褚光美,就此截断了横海大军的粮道。

相比之下,魏博节度使韩简亦是兴兵三万五千人,全力越过黄河天然险要,攻下了义成军节度使所辖的郑、滑两州,出身宗室的节度使李峄被擒;

而后魏博军又分兵转攻向了东面比邻的,因为节度使曹全晸及所部战死在泗水,而境内大为空虚的天平军节度使下辖。防守虚弱的曹州、璞州相继而下,但是打到节衙理所的郓州境内时,却遭到了坚决的节节抵抗。

因为相比其他朝廷委任的镇帅,故节度使曹全晸乃是为国报效力战而死的,在世之时于下深有恩德和威信,又招徕流民令将士广为营田作为赡军衣食,算是北地诸守臣中相当有所作为和担当的人物。

而魏博军到来后在境内却是烧杀掳掠无恶不作,激起了天平将士及其眷属的同仇敌忾。他们甚至火速推举曹全晸仅存在世的侄儿,仅有十五岁的曹存实为留后;

又在大野泽沿岸的巨野县和梁山荡,以地利连破骄胜轻进上的魏博军先锋数阵;斩杀了魏博军的都将赵文弁、兵马使罗弘信。后有比邻的齐州刺史引兵来援,遂得以暂时击退了魏博军的攻势。

而韩简新得义成军所地,又与占据河南的义军地盘开始比邻,所以需要与之交涉和镇压地方情形,倒也没有再度兴兵来逃,而以大野泽为分野已经占据的西南各州,与之保持暂时的对峙。

就在这种满目疮痍与萧条凋敝之中。路途迢迢的穿过了犬牙交错的淮南境内,安然度过了淮水和泗水,又穿行过好些义军镇守使们的地盘之后。曾经的天平军锋将兼押衙使曹翎一行人,也重新踏上了熟悉而又陌生的故土。

只是他们一路上接连遭遇了好些个渺无人烟,处处残垣断壁与荒废不堪的村落市镇;又行走了许久之后,才得在水波荡漾的大野泽之畔,见到一个稍加有所人气的镇子。

虽然只是个不大不小的普通邻水为市的镇子,但却是被用尖桩的拒马、满是尖刺的荆棘和深挖的壕沟,给环绕了起来;而在上头赫然还有许多拿着弓箭,穿着皮套铁护心的人在时刻不停巡曳着。

曹翎一行亦是排队排了好些功夫,又被往复盘问了好些话,才被放进去采办和补充食水所需。而他也发现,就算是身处其中的大多数居民,也是难掩脸上愁苦和忧虑的表情。

一眼就可以望到底而满是泥泞的几条街道上,也只有稀稀拉拉的少数几家铺面开在开业,无非就是些售卖浆水、饼食和茶酒的所在。

曹翎也只能捡了一家看起来相对比较干净而宽敞的所在,带人进去挤占下了三张桌子;让人摆上了一大篓子的杂面干饼,还有新割的蒜薹和嫩韭拌成的大酱,一大盘干炒的盐豆子;

而期间唯一可以加钱得到的荤味,就是条炙烤焦黄泛黑的草鱼;他们就这么大吃大嚼的将案上的东西一扫而空,就连鱼刺和鱼骨都没有放过,嚼细碎了吞下肚去。

曹翎这才让人各自掏出一串黄澄澄的大钱来会了账;又用店家提供的茶汤和浊酒给将身边一切盛水的器物,都给灌满了之后,才稍加余裕的用熟悉的地方口音,打听起本地的情形来。

“年成好不好?,客官你莫不在说笑么……”

“这些年下来,就哪里有过好年成啊……”

“莫说是现今这乱杀成一团的世道,就算是在曹老帅那会,也不过是少让人能喘几口气……”

“若不是镇子里,还能靠着这大泽打些鱼获勉强糊口,只怕也要和外头一般的出亡了啊……”

“但总算是有个镇主他老人家在,平日里的那些外来的自扰,也总能对付过去的……”

正在顺着他花头絮絮叨叨,而满脸皱纹如沟壑的老店家,突然就脸色一变;而噤口转身退回到了满是油腻的布障后面去了;因为,几个敞开着胸口和肚皮的汉子,从街道上招摇而来。

随后他们一边充满警惕和威胁式的扫视着店中,一边不耐烦的催促着店家掏出细碎散落的铜钱来,一把又一把的兜进小布袋里;然后又翻开贴饼的镬子,连吃带拿的抓了一簸罗,这才重新抬脚扬长而去。口中还在交代:

“老东西留着点心思,有什么生脸子、不妥帖须得赶紧上报……若让那些间隙和贼人厮混进来,你也脱不了干系……”

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不免在形貌相对强壮的曹翔一行人身上多徘徊了几眼,但还是有所忌讳的重新抬脚扬长而去。

因为,在这里可以等候渡船,越过大野泽的广阔湖面而抵达远方对岸的州城郓城门外;算是相对风险较少的一条路线了。所以在这个纷乱世道下,来回过往人等也不算是少的。

他们也只敢威胁和敲诈一些,看起来势单力孤或是软弱可欺的行旅,而不会轻易去招惹那些成群结伙的客商、团伙。这时候,远处再次传来了一阵骚动和喧哗声。

街头上的百姓也不免此起彼伏的惊呼起来:

“难道是那些梁山荡里的流贼,又过来抢掠了么……”

“不,是官军的旗号呢……”

“官军,又是那一路的官军啊……”

随着这些叫喊声和竞相奔走逃避到家中的身影;镇子入口的障碍物被拉开来,而任由一支打着素蓝旗帜的人马横冲直撞的疾走而过,一边还大声宣称着什么……

随后,镇子中许多面有惶色的青壮,以及滞留戴船的客商、行旅都被聚集起来,而在刀枪威逼下驱赶到了镇子的出口处,这才又有一名青袍武吏捧着张告语纸,大声宣读起来。

却是奉郓城方面的天平节衙号令,要就地征募他们从军助战,为了保卫乡里而出力一二;顿时在这些人群中爆发出了一片哭喊和哀求声来

“天平军大将朱瑄为先锋?,天平留后曹存实引兵南下收复失地?”

同样被裹带在其中的曹翔,还在心中慢慢消化着这个消息;一边与同行的护卫们暗自交换着眼神,准备一旦来到开阔处就相机行事。

“这……这……这莫不是小衙内么……”

然而一个难以置信的声音,在边上一小队骑马的将校中响起来。

然而,生的剑眉朗目皮肤晒黑不少的曹翎,却是不由伸手握紧了怀中的剑柄;自乾元以来的蕃帅更立就没有多少平和过渡的例子;

除了那些以下克上放逐、驱赶乃至杀害在任的军变之外,就算是父子、祖孙之间的承袭,往往也是免不了血粼粼的杀戮作为祭礼的。

要么是桀骜不驯或是欲壑难填的牙兵,要么是尾大不掉、居功自傲的部属、宿将;在每一任新藩帅履任之前的大肆犒赏背后,多多少少总有这么一批人及其家眷,被淹没在血泊当中作为权威的见证。

更何况是在父帅身后的天平军,已然选出了新得留后情况下,怎能保证就没有人拿自己的去邀功和博利呢。这一刻,曹翎已然齐了全力一搏的心思了。

自己这么多的征程和挫折都已经过来了,断然不能再轻易折戟在这大野泽畔的无名镇子中。他可是还有许多的抱负和见闻的手段,想要施展和见证开来呢。

无论如何也好,他都想让那个其智近妖的周和尚,有机会见识和感受到自己的一番作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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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阳城外,距离习家池不远白鹤山下的涧南园,一处视野良好的塔亭中,周淮安也忍不住对着满山开始霜红的秋色,重重打了一个喷嚏而感叹起天凉如水来。

此处乃是开元元年的当地进士张子容所留下的园林。在这里不但可以看到比邻的孟浩然故居及其坟墓,也能够欣赏到湖光粼粼的习家池,和苍翠斑驳之间远处蜿蜒如玉带的汉水;

而在往西十数里就是三国知名事件之一“三顾茅庐”的发生地隆中小谷了。在这里虽然诸葛草庐已经不复存在了,但是却在二十多年前由襄州刺史兼山南东道节度使李景让,给重修香火甚为鼎盛的隆中祠。

因此,这些地方如今都被列入了太平军规划中的疗养场所之一。

而这座塔亭的阑边上,新任不久看起来剑眉星目文质携雅的书史吕岩,正在念着一些计划外的见闻。

“襄阳滁园主人李北羽,主动交出田契共计一百九十倾……惟愿听凭都督府处置……”

“南门市生丝行会首萧怀丹,愿以名下遍及十五乡的桑田、麻田、漆园和桐场,奉献于大都督府……”

第五百二十九章 古来治理初无别(续四

随着吕岩抑扬顿挫的朗读声,周淮安也在时不时作出相应的批示来……

“不过是一些事到临头,总算想起来要跳船换车的投机分子而已……他们敬畏和尊崇的难道是太平军的威德么,也不过是眼见前景正越走越窄,就要走投无路之下,想要自救一时的生存本能而已”

“不过,这些投机分子是形势所逼也好,走投无路也好;总比那些事到临头依旧死不悔改的顽固、死硬分子要好得多。至少在明面上也要给他们其中一些人,有所指望好以为表率才是呢……”

“然后再针对性发布一篇广而告之的社论《权利与义务的对等原则及警惕别有用心的混淆是非手段》”

“总有人想要问,为什么就不能稍加宽赦和容留他们下去。在这里就问一个基本的道理,他们可曾给太平军交过一文或是一粒的钱粮,出过一个壮丁或是劳役,或是做过一丝一毫的贡献么……”

“既然没有丝毫的交粮纳税、出丁服役的贡献,反而做的是与太平军宗旨相悖的事情,还想要在太平军治下继续保持自己作威作福,鱼肉乡里的肆意权柄和潜在规则,凭什么指望太平军要善待和宽纵他们呢……”

“一旦予以他们所谓的公平和礼遇,那岂不是对那些一直追随和尊奉太平军的主张,长久以来遵纪守法,辛勤劳作和踏实肯干的广大良善百姓,最大的不公平和歧视么。”

“难道还有人指望大都督府做这么一番自毁根基,好让仇者快,亲者痛的事情么。那这么鼓吹和主张,要么是足够愚蠢不堪而轻易的被人所鼓动和、欺骗诱导,”

“要么是又蠢又坏或是别有用心,乃是是潜藏在内部的破坏分子,或又是外在敌对势力所收买和利诱的腐化堕落对象,无论如何,都必须予以坚决的清理和排除了……”

一口气交代完这些,周淮安却不由想起后世的一些典故和段子来,却是深切感受到辩证唯物主义哲学观当中,历史总是螺旋性前进的道理。以及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的即视感。

就像后世外星马那群“有良心”的资本家,总是喜欢一边享受着新中国几十年如一日的普及教育,所培养出来的几代产业工人所带来的潜在红利。

一边又把老一辈人为建设新中国的世代奉献精神,与为当地新兴资本家最大限度压榨和创造利润的996工作方式,给故意指鹿为马的强行混为一谈,以变相的混淆视听乃至捆绑上社会舆论的道德制高点。

在能够将利润最大化的前提下,如果没有政权所指定的法律和规则作为底线、边界的话,鬼才会和你说什么回报广大人民的社会责任感和热心公益事业的企业家。

事实上在自由资本主义到垄断资本主义发展过程中,无数个例子诸如烧对手油井的洛克菲勒,炸竞争者工场的杜邦家族,都可以证明没有公权力约束的资本,是毫无下限和伦理可言的。

同样的道理,在这个时代指望着些世家大族为代表的“乡贤缙绅”群体们,面对时代的变局和天灾人祸的普遍艰难,能够主动的自我良心发现或是保持较高的道德水平,那就是是一句笑话。

“对了,北地陆续送过来的那两千多名士子,都安置下去了么……其中可有什么反复和意外的情形么……”

周淮安想到这里不由又问道。

“大都安置下去了,除了挑选出来有意积极靠拢都督府,而正在参加学习班的一百多人外,其余放在各处屯庄之中进行再造学习和生产劳动……”

承发房主办袁静一板一眼的回答道:

“其中拒绝接受现状的大概有一百多人,试图就地逃脱监管也有五十七人,都被沿途热心民众给重新捉回来了;只是该怎么处置还请示下……”

“那就酌情延长他们的甄别/观察期把,毕竟不是什么真正意义上的罪徒,只要适当加强监管就好了……”

周淮安点点头道。

“当然了,实在是冥顽不灵的话到期也就放他们走了;太平军不轻易以言罪人也不差这几个人头。但是如果其中敢有实质上违法犯规行为的话,那就接受监管到死好了……”

在用过间歇茶点的半响之后。

“西征峡江道的王(重霸)右郎所部,已经击破荆南宋浩部而攻略至渝州(今重庆市)境内。”

负责军队方面的米宝又继续开口道

“随后遭遇来自西川军的眉州防御使高仁厚亲率先头人马;遂于涪江口的峡门水道连战数场,杀获千余而沉船数十艘,但是陆上的攻势却受阻于铁山栅寨。”

“因为其地颇多狭峻而山林丛密,西征军中的火器一时仰攻不及;遂又有官军自巴县取大木联排,堆纵柴薪、火油以敢死之士追流而下。”

“是以水师车船多有受损而不复前驱……如今已然退到了涪州交界的长寿县江官渡,正待维修备件和火器子药的输送和补充……”

“看来这姓高的也不是个简单敌手;让敌工部从当地尽量收集对方的资料吧;”

周淮安点点头指示道。

“而眼下都督还未有深入蜀境作战的长期准备。所以就让王重霸他们就地寻觅险要开展土木作业,以此支撑点尽量稳住眼前的推进线为优先。”

“待到峡江道的涪、万、忠、归、峡各州传讯和交通的基建,以及屯田安置都完成,沿岸地方人口、田土都清理出来,再做下一步打算把……”

“只是在陆上转攻为守后,水路上的牵制和骚扰攻势依旧不能停;务必要使敌军不得安身片刻,也权做水军的轮替练兵;我可以给他调拨新一批的车船及其备件,还有轮替的人手……就从刚清缴完洞庭水匪的序列中抽调把。”

“得令。”

在旁负责记录的虞候中有人陈列应道。

随即就起身将周淮安口述的文本记录,在另位同伴一对一的陪同下捧送到相应的参谋组去,再根据情报判研补充上细节处,编列和推演成具体的方案和陈条,才能留档、传发和下达出去。

然后一封刚接到的密函被小七亲手递送了进来。周淮安拆封一看,却是杨师古的暗中调查已然有了初步的结果和方向。虽然具体指向还不甚明朗,但是这件事情的背后起源却是有所蛛丝马迹。

疑似与新设立的镇反会及原本的广府留司体系,在争夺大讲习所历代毕业和见习生员,所产生的竞争手段和暗中摩擦有关。如果仅仅是这样的话此事就可以画上尾声,但是为了长治久安计,周淮安希望得到更深层次上的东西。

所以周淮安又在上面批注了几句,再用焦油戳子重新封好原路送出去。然后又主动询问起来另一条可能爆发开来的新战线:

“金州那边是什么情况,对方是怎样的背景,是否是山西节度使已经介入的前兆……”

“战线已经稳定了安康县附近。其中我军的两团人马占据了县城,而约有数千土团和镇扼兵盘踞在汉水南岸的郊野中……”

小七低声回报道。

“而数日前钟(翼)郎将的信鸽来报,他们已经抵达了金州州城以西的衡口镇,但是随即州城中就发生了变乱;分驻本地的整编(义军)第十五、十七营的都尉林光福、李复观突然被刺杀身亡,余部发生了哗变。”

“根据易装逃出来的士卒报告,又有副都尉陈开轩率部叛变,而在城中士绅支持下自称金州防御使而封闭城门出入。因此钟郎将已然掉头返回州城平叛了,暂时顾及不到安康县方面了……”

“参军四组和参谋五组根据目前的消息和线索初判,敌方的背景应是地方豪族为主的土团,以及部分从房州、商州、均州、乃至邓州等地,陆续逃亡过去的大姓、富户;包括社调部重点关注的几个对象和潜在目标,也证实参与了其中……”

“此外,根据安康县最后一次送回来的消息称,山南西道方面的介入有限,目前所获的旗号和俘虏,只是来自洋州境内的部分团结兵,疑似是州下官员为了接应本地逃亡的亲族,而私下采取的行为……”

“除了襄州境内的预备队外,距离当地最近的一支成建制人马何在……”

听到这里,周淮安不由问道。

“乃是正在商州上津县编练和补充的两个驻队营……”

米宝当即回答道。

“让他们立刻南下与正在平叛的钟翼部汇合,而后再从武关王行空的别遣军中抽调三个营来,作为后续跟进的支援……”

周淮安随即就下令道。

“襄州境内的预备队基本不动,但是派出一个骑步营,护送一个团的样子队器械,前往协作作战……”

钟翼作为前线指挥官固然自有他的判断和取舍。而周淮安作为总揽全局的领头人,同样也要有所自己的担待和决定;尤其是这场偶然的战事,很可能变成山南道境内残余反抗力量大汇聚的情况下。

“她眷恋梨花泪

静画红妆等谁归

空留伊人徐徐憔悴”

处理完这一轮的日常追加公务,在袅袅清唱版的《卷珠帘》歌声的指引下,周淮安一边舒展着身体一边信步来到一墙之隔,满眼都是晚秋芳香灿烂的庭院之中;

只见这个时代五颜六色的九花、女华、日精、延寿客、金蕊、周盈、黄蕊、紫候等知名或是不知名的菊花品种,正开放的芳华灿灿而清香四溢。

(本章完)

第五百三十章 古来治理初无别(续五

只见几个身姿婀娜的背影正在花丛中,摆开了轻纱绰约的帷幕和云床,玩起了“分曹射覆”的游戏,时不时发出一些或是温婉、或是娇呢,或是轻灵的惊呼、笑叫声来。

所谓的“分曹射覆”,也就是在宴席或是游乐中分组之后,以时令的句子为引头,相互猜对方藏在覆器下的小一件小玩意。这就需要一定的文辞和典故上的功底。

好在家里几个稍大一些的女性,从青萝、窈娘、婉婷到红药儿,都是有着相应文辞修养的底子和欣赏能力的,所以看她们分作左右曹来猜射的正是不亦乐乎。

至于年纪小的那几个女孩儿,则是围拢在云床前懒洋洋趴伏在氍毹上的宠物——熊狼狗身旁,进行那日常喂食、撸毛和梳理打扮的节目;

显然对于毛茸茸萌物的天然喜爱,是不分年龄大小的。因此那新入家门两只小白毛,也很快亦步亦趋拿起梳子、绸带和彩绳,加入到的小挂件、住儿、兜兜她们日常撸狗行列中去。

只是,看着浑身上下无处不显示着油光水滑和蓬松厚重,越发向着一颗肉丸子进化的熊狼狗。周淮安只觉得它在家里驯养得久了,似乎越像会撒娇、会蹭气味、会斗扑、会舔爪的猫科动物靠拢;而不是原本那种号称狮子也敢撩拨和夺食的野外群体捕猎猛兽类了。

“周郎来了么。。”

却是刚连中两把而欢喜得小脸红扑扑的红药儿,当先发现了周淮安柔声道:然后其他几人也款款起身礼道:

“郎君安好。。”

这是柔美温婉宜人的青萝。

“郎君万安。。”

然后是素雅典静而不失妩媚的窈娘。

“见过郎君。。”

接着是高挑丰美颇有贵质的崔琬婷。

“不要多礼了赶紧都坐下吧,可不要因为坏了你们的兴致。。”

周淮安却是摆手摇头;然后他看着众女有些拘谨的气氛又摊手道。

“好吧如若是不介意的话,倒可以和我说说你们近日对哪些事情上手的情形如何?。可还算顺心不。。”

“承蒙周郎挂心了,妾身近日过得甚好,新接手的那些人等也配合的很,真没有什么不顺的事情。。要说起来,能够为郎君有所分劳和出力一二,倒让妾身与有荣焉了。。”

曹红药这才巧言笑兮得道。

“那就好,只是你也不要过于操劳了;逐渐熟悉了运作之后,就可把大多数具体事物,交给你觉得可靠得力的人手去好了。。”

周淮安点头肯定到。

“这些与民生有益之事,贵在于持之以恒的去做去实践,一切都还来日方长,没有必要急于一时的。。”

如今,这些女人大概分为三个小团体,天然拥有最大名分的曹红药和跟过来的女赞崔婉婷算是一组;在广府就关系亲近的小挂件菖蒲和侍儿青萝又是一组;然后才是窈娘及其一直跟随相互抱团取暖的住儿、兜兜;

此外还有毫无立场和影响力可言;而只能以养女身份充做吉祥物和摆设的两只小白毛。

然后,为了打破和淡化她们之间隐隐的隔阂和疏离的倾向,以及将未来的某些苗头和可能性掐死在根源中;周淮安又给她们安排了相应的分工和事务;来消磨时间和转移注意力。”

比如隐隐身为小主母的曹红药,便是包括女营和童子营在内,太平军所有福利设施和以及各级医疗卫生、防疫系统的监督人;同时也是内定太平军属互助会的发起人。

因此,她需要做的不仅仅是表面意义上的巡视和探望工作,还有相应具体工作流程和人事变迁,以及账目支出往来的明细;都在她可以过问的范围内。

甚至还有一笔定期划拨,并且可以酌情追加的预算以供支用;这也是周淮安对于她只身投奔以来,被逐步用掉的那些嫁奁和人手的变相补偿。

而崔婉婷就负责辅佐和协助她处理这些庶务,同时也是一道潜在的保险措施。倒也不是针对她的手段,而是为了防范有人利用她的善良和同情心,做出一些阳奉阴违或是物是人非的事情来,而有损她的名誉和积极性。

而最早以侍女身份来到身边的青萝,则是安排后宅供给内务以及衣食起居的负责人;年纪较小的兜兜和住儿就负责给她打下手,分别审阅收支两条线。

然后青萝又和窈娘一起兼做大都督府下,与歌舞曲艺有关的宣传工作,以及相关创作审核的部分职责。同时也是那些教坊出身女性为主的巡回表演队和歌舞团,名义上的监管。

而小挂件菖蒲,则是某种意义上兼容通用性:既能用来赏心悦目的装扮,又能爱不释手的把玩逗弄于膝怀,也能撰写文书和记录私密事宜的小文秘;也参与周淮安对于一些文教事项的制定工作。

哪怕年纪最小的两只小白毛——琥珀和翡翠也不例外。

当然了,她们除了要继续进行相应基础知识和其他专长方面的学习,比如青萝教授的唱腔和声乐,窈娘传授的舞蹈和乐器;小挂件的书法和画工;同样还要跟着兜兜和住儿一起,分担点整理内室家政的工作。

作为一个见识丰富的过来人,要想避免后宅不宁而整天尽是争风吃醋,或是各种撕逼、争宠的风险,其实具体的办法也很简单;

就是给她们按照兴趣、嗜好和性格特点,安排好相应的工作职责或是制定阶段性的学习进修日程;并以此作为床第上的竞争手段和奖惩手段好了。

只要平日里大多数时间都有事情可做,并且还有所得或是逐步递进的成就感;到了晚上也总是被迫相亲相爱的坦然相对,乃至轮番变着花样接受同床夜话的事情;

久而久之自然就没有多少时间和精力,用在相互之间的勾心斗角和揣摩、纠结那些鸡毛蒜皮的细节和琐事上了。而眼界拓展和学识增加了,又有共同努力和竞争的方向,也不容易再为后宅里的一时得失和利害关系而更多介怀了。

除此之外根据后宅新制度,周淮安在定月发给的个人体己钱和脂粉钱基础上,还会根据负责的事务和职责范围,发给定期津贴和具体事项的补助钱。这既是一种长效制度也是一种家庭生活的规仪。

毕竟,作为身边有所亲密关系,说不定将来还要生儿育女的女人;任其白天为自己干活,晚上被自己干活,除了衣食住行还一毛钱没有的白白剥削这种事情,受过社会主义教育的周淮安还是做不出来的。

更关键的是让她们满足了各自兴趣爱好和专长趋向,并从中获得成就感和有所阶段性结果的同时,也有那么一些实现额外的人生价值、自食其力、自助自强的意味和心理暗示在里头。

当然,如果将来其中真有人不想为俗物所烦扰,只想做个安静的花瓶和整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摆设,周淮安也不怎么介意在身边留下这么一席之地。但是令人意外的是,所有女人几乎都他提出建议的第一时间选择了前者。

这样她们的关注点也就从依靠自己来获得权力地位,逐步分散和转移到了如何在相应领域中,有所成就和做出更多影响力来的方面上。

这也算是未来的时间里,维持一种共同促进的良性竞争循环把。至于更长远的将来,无疑是有更多的可能性,但已经被岁周淮安需要去考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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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北方的河南道,郓州境内的大野泽之畔。

曹翎担心的事情和危机终究没有发生;因为对方很快就知趣的住口,并且连忙下马前来恭敬有加的见礼和问候。

而小衙内的范围实在是有些广泛,基本可以用在任何涉及武职的官宦之家,尤其是随着朝廷授予名爵的泛滥,无论是州下一个佐副司马,还是地方上半自守的镇扼使,不管有没有官身的子弟,都敢让人叫上一声“衙内”。

再加上,认出他的这位军校,正是他父帅曹全晸的一名防阁,也算是追随有年的老人了。一时之间曹翎倒不虞身份暴露的危机,倒是由此获得回到郓城的协同和助力了。

第五百三十一章 世事漫散随流水

行船在风波荡漾的大野泽上,到处都是发黄泛白的苇草、漂浮在发暗河水的枯枝败叶,所构成初冬凋零、枯寂的景象。曹翎亦是满怀心事的看着远方,那正是彼岸州治兼理所郓城所在的方位。

因为有熟悉故旧的主动协助和提供资源,所以他容易就在这次水畔镇子当地补足了食水用度,还得到了用以横渡大野泽的船只和人手;甚至还有其带领的十多名士卒自愿放弃职事来相随。

“小衙内,您能回来真是太好了……你可不晓得,自从老节帅为国殉难之后,大伙儿的心思都乱了啊……”

只是同船的征募虞候李三官,犹自直在他耳边不停念叨道。

“好容易推举了那位留后上位,结果魏博镇那些狗东西就转头打过来了啊……我就想了,要是衙内您还在的话,岂又能那么轻易了丢了三州十几城之地,被人打到郓州境内呢……”

虽然知道对方放弃了职责来跟随自己,乃是心中别有所求并不只是报恩那么简单的动机。但曹翎还是好声气给应承了下来。毕竟还要借助彼此的干系,掩护自己前往郓城之中相机行事呢。

曹翔也由此从这位名为李三官的虞候口中,得到了在父兄相继同天平军主力泗水战死之后,在天平故镇内所发生的一系列事端和变故。

比如那位临危受命被推举上天平军节度使留后的堂弟曹实存,实际上今年才不过十一岁;因此节衙上下的诸事大权都掌握在了都虞候吕广琦和都团练使赵泓手中。

因此,原本曹氏父子相关的老人和部旧,都被逐步的贬斥、弃用和外放、打发到那些无关紧要的职事上来,比如像李三官这般的亲从,就被指派到乡间去募兵和哨粮之类的。

要知道,原本作为世代忠于朝廷而以文官甚至是宰相兼任节帅,与忠武、泰宁等北地强镇并称朝廷在关东基石和防要重地,最盛时有兵额三万三千五百员,而且还不计各州备盗、巡守的团结子弟或是守捉兵。

又因为正当诸水交汇的漕运枢纽,天平军除了供养和维持这些军伍之外;每年还可以进奉朝廷的两税及椎酒钱十七万贯,又时常內献于天子的琼林、大盈诸库,绢帛土贡动辄数以万计。可谓是既赡强兵又得足食。

然而自从关东大旱连年,天平军治下亦是群盗蜂起;而当曹州冤句出了个黄巢之后,作为威临关东的强镇之一天平军,也不可避免的开始走下坡路了。

先是黄巢率领的贼军声东击西的打破了郓城,当众处决了节度使薛崇;然后郓将崔君裕又在当地自立为留后权知州事;发动兵变赶走了朝廷派来的节度使张锡,又吓的继任的杨损不敢前来履职。

直到尚属平卢节度使宋威副手的曹全晸,引兵追击王仙芝贼军时路过其境;才乘其不备而折转攻杀崔君裕,就此令郓州及天平军所属冲归朝廷。

然后曹全晸在任上励精图治、聚民屯守数载,才令这中原盗贼蜂起的首乱之地,朝廷眼中的“贼乡”,重归一时的平定与小安。故而曹氏在任为时尚短却是已然颇得人心。

在他手上,虽然尚未能够回复到全盛时的三万三千五百军额,但是号称也有两万五千员的强兵,还重建了各州及县下的团练人马。后来为了支援河南别地备盗和东都邻近的讨贼事,为朝廷旨意陆续调走了七八千军额。

尚未恢复起来之际,曹全晸又得以临危受命江西招讨使,乃引天平军精锐万余人马南下荆襄,以拦截和阻挡大举北窜的岭外贼军;虽然一路转战过来而屡建大功,但是天平子弟亦是逐渐的折损和凋零。

虽然朝廷也有所陆续增补和输送,但是在令人绝望而悲壮的徐泗一战之后,这只天平军的精锐和精华,还是不免全军覆没而尽付东流;以至于郓州的本镇所在,竟然只有八九千的军额可用。

是以,当魏博镇的韩简亲率大军攻来之际,仅有一些备盗团练和守捉兵的沿黄各州,几乎毫无抵抗之能而如入无人之地。最后靠的是郓州上下同仇敌忾的决死反击,才于一边倒的绝地中争得一线转机出来。

但是按照李三官的说辞,入境为了迎战魏博军的进犯和侵攻手段,郓州上下亦是穷尽了手段,甚至就连大野泽上的水贼和境内流民,也在招抚后被拉出来凑数。

而如今在天平军控制下仅存一个完好的齐州和小半郓州之地,却要供养仓促聚集起来的号称“三万大军”,未免有些吃力。因此只能四处分派人手以罗索钱粮和徵募(抓差)丁壮于地方了。

而东面比邻的(青州)平卢镇虽然尚有余力,也是亲附朝廷的阵营所在,但是因为不战而退的节度使安师儒,回到青州后为大将王敬武发起的叛乱所驱逐,犹自在梳理和平复内部的异见而无暇他顾。

因此,在对魏博军取得了初步反击的成果之后,节衙上下亦是一片再接再厉、乘胜追击,以光复四州全土的呼声和浪潮了。当然了根据曹翎的判断,这其中还有另一番的因由。

因为若是不能再夺回更多地盘和财货以为犒赏和供养的话,只怕好容易聚集了这么多人马的郓州城内,亦要在财计供给不及之下重新生变了。

想到这里,曹翎的归还之心就更加的迫切了。

与此同时,在大军刚刚初阵不久的郓城之中。出身博陵崔氏别支而面白少须,看起来颇为端重城府的郓州长史兼掌书记崔用,也在私下接待一行突然来访的使者。

“昌黎王(韩简)那儿已经说了……我魏博健儿只求财帛子女,旌节和田土一概不取……还望长史千万不要自误,以免耽搁了这满城上下数万百姓的身家前程……”

而作为昌黎韩氏支系之一,脸狭眉长自有几分儒雅气质的魏博孔目官兼做使者韩建贤,亦是做义正言辞的游说道:

“某自当晓得长史与小留后乃是师生之实,可若是吕、赵二将此番建功得归之日,这节衙上下可又有长史多少的立足之地么……”

“昌黎王自当愿意协助小留后(曹实存)实掌权柄,并以妻爱女,自此以翁婿之义相互扶持,以待世间之变……不知道崔长史还要犹豫什么呢?”

“殊不知,朝廷一贯苛待吝赏于有功之臣,非急用方才给赏名爵,不用则弃之若彼,而追夺功名……如今更是暗弱不堪而西避于蜀中,可还让人有什么指望不成么……”

“至于那窃据两京的叛贼,更是于天平军上下有血海深仇,家国之恨;难道难道贵镇子弟,皆可以甘心屈居彼辈无君无父之徒以下么!……”

“如今天下板荡,关东举目皆贼。也唯有我家昌黎王率魏博健儿应时而起,愿连接各方有识之士而行守土安民之责,內以为联接互保之盟,外为厘清中原之势……”

只是在这番的拜别出来之后,韩建贤刚刚坐上出城的马车。

“难道王上真要与此辈谋和,而保全其天平旌节么……”

他身边就有人忍不住发问道。

“这自当是虚以逶迤的手段,”

韩建贤却是毫不犹豫的道

“王上新据郑滑之地,尚且须得时日来经营和巩固;又新逢前师兵败巨野县,多少折了些锐气不说,此刻只怕郑滑各县都有些骚然了……”

“既然一时谋取不得其法,那姑且以些许之利稳住眼前的局面又如何?我等久受王上恩德,便就用在此处了……况且我已然看出来了,这厮亦是有所私心作祟,断然不会无动于衷的……”

“莫说是就此拿下天平镇或是令其降顺,若只是一些空许的名利权柄,就能令天平镇上下不和乃至不战自乱,那我被也是不负所托、不虚此行的……”

然而,正在马车上交头接耳韩建贤,忽然似有所觉转头过去,却见到一队例行归来的巡逻士卒,正在徐然错身而过而已,不由略有些感叹道。

“这天平镇倒也不可小觊,在大部兵马尽出之后,竟然还有这种形貌和气度的留守士卒么……”

而混迹在这一队士卒当中的曹翎,亦是有所感用眼角瞅了一下滚滚而过的马车车厢;却丝毫没有抬起头来,而继续将自己的面貌遮掩在了双耳平头帽下,亦步亦趋的向着城内行走而去。

而在郓州子(內)城节衙之中,作为当事人的崔用也紧锣密鼓的召集了,自己姑且可以信任的手下来商议此事。

事实上在此之前他也只是一个区区的衙下奏纪官,与之前自立为留后的牙将崔君裕一样,也是出自博陵崔氏的别支,不同的房下而已。

这也是作为博陵崔氏子弟的天然主场优势,几乎遍布在河南各方势力的麾下。任何只要是来河南任事或是就镇的大臣、军帅,总是无可回避的要征辟或是延请崔氏子弟效力于帐下,

在这乱世之中,身为五姓七望之一的崔氏各支想要自保,乃至经久不衰的存身下来,就不可避免的要获得可以自居一方的武力和名份作为傍身的基础。

之前崔君裕的失败,也不过是崔氏多线投注下一次功败垂成的努力而已;本以为此事已经不再做他想了;但是未曾想到曹全晸父子皆战死之后,让尚是稚须小儿的侄儿曹实存上位。

作为与曹实存有着师生之谊的名份和资历,也让一贯名不见经传的崔用得以见重于这位小留后的身侧,而隐隐掌握了衙内的公务机要。是以在唯今之势下,他也不免暗自生出些野心和自我欲念隐隐膨胀起来。

因为,如果按照对方的建议行事的话,他就算是不能成为一个名正言顺坐堂的节帅,也可以做一个站在幕后操持诸事的“隐帅”。因此他召集这些人,也不过是给自己的意动心思提供上更多的理由和凭据,晚上更多细节而已。

更何况,他在军中也不是没有凭据和跟脚的。至少在崔氏所支持的收买和招揽手段之下,已经有好几位军将已然在暗中为之输诚,其中也包括了前方那位新近以军功崛起的押衙将朱瑄。

而在数十里外身为天平军前都押衙将兼先锋使,生的一副豹头环目、孔武健硕的朱瑄,也顶盔掼甲身先士卒的咆哮和鼓噪着,冲进了又一座刚被攻破/收复的城池之中;

只是他所面对魏博军的抵抗依旧是薄弱的不成样子。只要是城池一破,对方就忙不迭的丢下旗帜和辎重,从另一端的城门仓惶逃遁而去。只留下一些来不及逃走的土团兵之流,被肆意的砍杀殆尽却犹自令人不得尽兴。

“本阵那边那边怎么说,就这么继续突进下去了么……老子可是杀破了第七座城垒了,相应的斩获却没有落下多少,”

随后丢下满是血污大刀的朱瑄,亦是有些不满的对着前来传令的信使道。

“留后有令,还请朱先锋再接再厉,直至光复我天平镇全境……相应的犒赏和军资还需时日便会送抵前来,但请先锋所部先行就食地方……”

满头汗水的信使,亦是一丝不苟的回应道。

“这到底是留后的号令,还是吕都虞候还是赵都团练的意思……信不信俺先砍了你,回头就带弟兄去催讨了……”

朱瑄不由当场抓住信使胸口,而有些狞色的冷笑起来。

这时候,远处新占据的城头上却是传来了遇敌和示警的号角声。朱瑄这才放开面无人色的信使大笑大叫道:

“总算是有贼子送上门来了……”

然而片刻之后站在城头上的朱瑄就根本笑不出来了;因为在原野之中浩浩荡荡军势所组成的洪流之中,赫然由几十面形制各异的将旗,所簇拥着一面斗大“韩”字的将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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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千里之外的山南东道,邓州南阳城附近的郭氏丁平庄,已然再度变成了一个新建和改造当中的大工地。

随着太平军的《敌对区域后续处置政策》,丁平庄中的大多数居民自愿或是被强制的迁移到其他地方去。这里也将成为安置许多在编管区里,已经达到考察和甄别年限的新移民,所谓的中心屯庄之一。

至于郭氏在内里留下的园林和后宅,倒也没有被粗暴的摧毁或是直接拆除掉,而是帮运和移栽走一些华而不实,需要费功夫照料的花木,就此改成了专为军人及其眷属服务的荣军医院和老兵疗养所。

小小猫的肺炎挂了一周的瓶又复发了,真是心烦。

(本章完)

第五百三十二章 世事漫散随流水(中

而在划做临时的医护所,一处弥漫着醋酸和石灰水混杂气味的专属病房中。

“多谢娘子给奴找来这些事物……”

一名身上犹自缠着绷带,却不减多少楚楚动人的女子,也放下一叠新旧不一印满蝇头楷的油纸小抄,对着满脸横肉却是难得笑容可掬的女卒队长杜胡雯道。

“说啥谢不谢的,这啥劳子的文字识得我,我还不识得它呢……所以才须得你念来听……”

生的粗壮孔武的杜胡雯却是自来熟的摆摆手道。

“说到底我就这把子力气还能派上的用处,要是似你一般会读文嚼字的,早就似那些女先生,女文书、女工长一般的各种出息了”

“不管怎说,看了这些东西之后,奴也多少可以安心了……若不是亲眼所见,奴怎么也想不到,自神龙年间的天后治世,这世上还有敢于大用女子出来做事的官府啊……”

病容女子却是微微颔首道。

“梅娘,你真的决意如此……凭你这番立功表现,未尝不可找个更好的良选啊……哪怕是暨此先安身立业也好,并不急于一时啊……”

满脸横肉的杜胡雯,却是有些慈眉善目的诧异道。

“娘子莫要说笑了,奴一个侥幸得贵军宽免的罪眷之身,又安敢奢望太多呼……”

病容女子再度叹声道。

“就算是事后功过折抵,额外开恩赏了奴几百段绢以为傍身,那也要奴一介已然无所依靠的弱女子,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能守得住才行啊……”

“文抄上不是已经说明白了么,只要成了太平军的眷属,岂不是就可以以女子之身出来做事了……奴觉得自个儿需要这个机缘。”

从树上死里逃生的她虽然依旧脸色苍白,却是眼眸明亮而颇为坚定的道。

“既然奴已然搭上小半生的年华,还为那老贼死过了这么一遭,接下来奴还想好生的活下去呢;再说了,当初跟着那个老贼之时,奴奴所为怕没有助纣为虐、为虎作伥之嫌么,这也算是一个权且为过往之事安心赎免的机缘了”

“至于为什么就选了这愣头青。好歹他虽是只是个士卒,却是个还算有担待和坚持的汉子……毕竟还一番救命之恩的机缘和际遇在前。总比让奴随便找一个不明里就的倒贴过去的好……奴真的是被人心叵测给怕了啊……”

“这也是奴的一番肺腑之言,娘子莫不会觉得奴是功利市侩,用心可憎把……”

“怎么会,我虽不懂那些大道理,但也晓得这苦不堪言的世道,与咱们女人家就更加不容易了啊……又能苛求更多什么呢”

杜胡雯却是带有几分慈爱和怜惜的看着她道;却是想起了自己在逃荒路上吃土吃的霍霍胀死的家人,若是那几个小豆芽一般的妹妹能活下来,怕也不是她这般嫁人生子的年纪了。

“好在天见可怜的,诸天菩萨保佑,让那大都督降世给咱救困解厄来了;还肯开恩用咱们女人家出来做事,好赖能给家里整口吃的;若非如此,我这大百十斤的当初也怕是熬不下去了……”

“现在就更好了啊,不但大伙都有饱饭吃着,还有额外的钱粮可拿;那小曹夫人更是咱们的大靠山呢……”

说到这里,杜胡雯不由得脸色一正道。

“我既然比你稍长些年纪,又有这番际遇,梅娘可愿听我以阿姐的名头,奉劝上几句呢……”

“还请阿姐教我……”

病容艳艳的梅娘也不由的挺身而起道。

“我晓得你之前吃苦遭罪的经历,怕不是见多了狼心狗肺或是败坏不堪的东西,只觉得世间也不过是如此处处污浊不堪的。或许需要些手段和狠心才能苟存一时的。”

杜胡雯放缓了声音道。

“但是我太平军中是不一样的,唯有诚挚待人和踏实做事,才是天长日久过好日子的正理儿……”

“阿姐教诲的是,奴奴断不敢相忘的……”

梅娘却是有些眼圈发红而动情道。

“蒙你这一声阿姐也不能白叫的,以后我就是你的娘家人了。”

杜胡雯一边说着,一边信手抓起一截硬邦邦的甘蔗,顿时捏得开裂迸溅而汁水四溢起来。

“总倒是让着小子占了好处去了,日后他若是敢有所始乱终弃的行举,莫说是太平军的规矩要治他,我也会把他卵子都给捏出来的……”

而在另一个地方,身为兄长闻讯赶来的王审潮,也在某种长兄如父的复杂心情中,略有些暗自羡慕又隐隐欣慰的看着满脸憨实傻笑着根本合不拢嘴的二弟王审知。

“二郎你可真是个好命的小子,万万想不到就这么出了一趟公事,就能捡了个婆娘回来,还是自愿带着嫁奁贴给你的大户人家女人啊……”

“虽说咱家只是败落好几代的小门户了,但不能随便慢待了这事;待会我就把审圭、彦复他们给找回来,好好合计为你做上一番体面才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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郓州,郓城之中已然是华灯点点的深夜,作为主持留守事务的掌书记崔用,也满身疲惫的结束了又一轮的会宴,带着熏熏然的酒气回到了自己的宅地当中。

事实上,因为主要军力和大将都出阵在外的缘故,他的图谋和策划一直进行的很顺利;掌握城中团结营的三个裨将,内外六处城门的看守校尉,都已经向他表示了相应的敬意和遵从。

剩下些许看守后宅的牙兵,都是上了年纪而被变相优养起来的老弱之辈;此外充作衙内和衙前仪仗的牙门兵数百人,也早已经是笼络在了他的手中。外武库和内账库的人选,也刚刚给他替换了下来。

但是他心中还是有所隐隐的不安,就像是自己似乎给忽略掉了什么一般的;曹氏为数不多的眷属,都在衙内宅中已经被他派人以保护为名,看住了出入的门户;就连夜间宵禁布置也是他做亲手安排的。

难道自己的不安是来自对于那位魏博韩简的一贯做派么。根据博陵崔氏本家所提供消息和,这位昌黎郡王委实不是个简单人物

作为昌黎韩氏的分支,他原本乃是魏州莘县(今山东莘县)的本地将门出身;成年后直接以节度副使的身份,按部就班的继承前代检校司空、同平章事的魏博节度使韩允忠之旌节。

因此,虽说是十多年前兵变上位的结果,但是经过韩氏父子的两代经营,对于魏博镇的掌握依然是相对严密了。只是相对于喜欢搅扰是非而不安于现状的历任魏博节度使,这位韩简自掌权以来可谓表现相当的安分。

长期只是谨守这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而绝少与外邻实力有所冲突;偶然才响应河北三镇的其他两家,做出一些明面上的互通声气来。因此,在两年前刚刚被朝廷追封为昌黎郡王,也算是昌黎韩氏得以光大门楣的终极嘉奖了。

但正所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道理。他这一次亲率出兵也是动若雷霆,而更甚于其他成德、卢龙军的攻势,居然一口气差点儿就拿下一贯忠于朝廷的两大方镇了;

崔用正在一边疑神疑鬼的思虑着,一边享受着数名姬妾揉腿、泡脚和松弛肩膀的贴身服侍;突然间,就见外间有人叫喊起来,而又跌跌撞撞闯入了他所在起居內厅中;惊得他身边依然是衣裙半敞的伎妾,惊呼连连的蜷缩起来。

“什么人,竟敢……”

一贯很讲究礼统遵序的崔用,正想厉声训斥再喊人拖出去严惩。对方却先行叫起来,却是博陵崔氏派在他手下听命和联络的一名族人崔五夷。

“长史不好了啊……西城外有疑似魏博兵的人马连夜来袭啊”

“什么……”

崔用霍然大惊的一屁股滑坐在了地上,半身都被翻倒的水盆打湿而浑然未觉的抢声道。

“魏博贼子竟敢欺我,可知城下有多少人马……”

“漫山遍野的火光,已然是数不胜数了啊……只怕前方各军,已然是凶多吉少了啊”

崔五夷用夸张的语气惊呼道。

半响之后,崔用在急忙聚集起来的诸位俾将、校尉的簇拥之下,来到了城头之后,看到的赫然是在城外黑暗的夜空之下,点点火光映照的无数旗帜和甲兵,正在城下坊中驰骋肆虐着。

而当魂不守舍、脸色煞白的崔用,回到了内城的节衙之中,就见被押上前来来的的魏博军使者韩建贤,声先夺人式的厉声道:

“我魏博大军已然兵临城下了,长史还要犹豫什么呢……”

“昌黎王终究还是要用本乡人治理地方的,长史若是不能再当机立断,就像是想求得一州刺史之尊,也不可再得了……”

“且让我想想,让我再想想……”

这一刻心神大乱的崔用,长期从事文职而多谋寡断的性子却是再度暴露出来。

他一边既有前方局面或许没有那么糟糕的侥幸心理,一方面有为魏博军可能在城破后的清算手段所惊惧着。因此在犹豫不决当中,又想拖到天明之时再作打算。

“还不快快开门出降,莫想待到天明之时,长史就再无任何凭仗了……”

然而已经被放开来的韩建贤,却是乘热打铁的紧步逼到他身前口沫飞溅的恫吓道。

“我魏博大军,只虚得一门官投效即可,其他一概不留……”

“我……我……这就召集众人”

面对咄咄逼人的威胁,崔用蓄谋已久的野心和盘算都仿若是在这一刻,都随着迅速消逝的勇气和胆魄一起化作了乌有一般的失声道。

谢谢大家的关心和建议,我只能尽量调整心情和作息时间了。看着孩子被扎针流血以及萎靡的样子,真是揪心啊

(本章完)

第五百三十三章 世事漫散随流水(下

而在无数火光照耀中嘶喊喧天的郓州城外。

在许多人马具甲只露口鼻,身披白花绫锦绣罩袍的牙兵簇拥之下。身披倪俊大铠头戴插翅盔,正当而立之年相貌几分清隽和秀气的当代魏博节度使、昌黎郡王韩简,也在临时堆筑起的土台上,观望着城中的动静。

作为民谣“长安天子、魏博牙兵”中的主角,虽然被历代相继上位或是逐杀在外节度使,给割韭菜一般的杀了一茬又一茬,但是并没能影响到作为前辈的魏博牙兵们,在天下藩镇牙兵中的赫赫威名。

而理所处于魏州形同割据的魏博镇,与忠于朝廷理所郓州的天平军,则算是相邻黄河为界而相爱相杀多年的老对头和世代之敌了。

而在更早一些的时候,天下还有河朔四镇,而天平军还是实力最为雄厚的淄青镇一部分时,郓州同样也是强兵健卒辈出的所在,与对岸的魏博军早就各种“交道”不断了。

而且,自从雄踞淄青十二州,号称拥兵十万的最后一任节度使李师道在内乱中被杀,而治下尽归朝廷被分成平卢、天平、兖海三镇之后,天平军就成了就近压制和监控魏博镇的最前线。

因此,天平军作为河南乃至中原屈指可数的强镇兼做水陆交通枢纽;长期以来乃是由朝廷委任的大臣,甚至是外放或是在任的宰相,来兼领其节帅职责的。

因此,一旦隔河比邻的魏博镇七州有所异动,天平军就是朝廷在河南可以最先发动和动员起来,进行相应反击和牵制的力量;而魏博镇想要南下谋取河南之地,同样也绕不开掌握沿岸各州的天平军。

直到近些年来,河南大地上天灾人祸不断而盗贼蜂起,文任出身的节度使已然不足以弹压局面,而甚至一度闹出节度使被贼寇所攻杀的噩耗来。所以才陆续委任以忠诚可靠的武人专掌。

相比之下,作为东都和都畿道的屏障,以及备盗平乱为主的二线军镇,长期领有郑滑之地的义成军节度使,就要相对寡弱得多了。甚至在乾符二年,三年的时候,被那些流窜的草贼给多次打败过。

这一次若不是天平军的实力在徐泗大战中受损过度,魏博军也断然不能轻易的渡河越境,攻下义成军大部来。因此,当轻取得胜的魏博军可以抽出手来的时候,就不免轮到天平军这个世代深以为患的老对头了。

如今号称国朝的当世良将之一,能征善战、功勋彪炳的曹全晸父子,都已然随着天平军的主力战没在徐泗之地,天平军内既是无比空虚也是各色的人心不齐。

相比之下魏博镇境内虽然也有灾患和民乱,但是一直没能形成什么气候,就被先下手为强的扑灭和镇压了,而一直得以生聚实力而坐看风云。

又正当草贼盘踞两京,朝廷暗弱而音讯断绝之际,此乃魏博军灭此宿敌,称据河南的天赐良机了。一旦天平军既下,那内患不休的平卢军,或又是贼军肆虐的兖海镇,也就不足为敌而可做得陇望蜀之谋了。

当然了,此番为了避免多线作战的危机和后方可能的牵制,韩简还是力排众议对长安派出使者,将相对富庶但原本就有些不稳的郑州境内,有条件的许给那些盘踞河南大部的大齐朝廷;

以换取少有后顾从本镇调兵征粮的余地,全力以赴夺取实力大损而防备空虚的天平军之地。另一边却派出使者分别前往郓州及天平军前许以利害条件,假意示弱而分化、麻痹其决战之志。

现在,他帐下幕属们所策划的声东击西、瞒天过海的奇谋,终于取得了某种意义上的成功。

仓促聚集起来号称三万的天平军,刚刚抵达大野泽下游五丈河畔的定陶城,尚未来得及立营和入城修整,就对阵上了魏博先头人马,得以轻胜大举前出;而后却为魏博伏骑四起踹阵大溃当场。

都虞候吕广琦和都团练使赵泓为首的诸多天平军将皆没于阵中,而名义上的主帅年仅十一岁的留后曹存实,亦是在亲兵背负的逃亡之中,为魏博军士所执献。

因此,韩简干脆放下正在打扫战场和收拢俘获的大多数步卒,而带着牙兵在内的数千骑,连夜明火持杖轻驰飞逐于郓城之下,大肆烧掠起来以为威逼和震慑手段。

想到这里,韩简不禁看了眼正站在左近人群中,力战被擒后由他亲自劝说投降的天平军先锋官朱瑄;而这位毅然反正的天平旧部,也是此番定陶之战中骗过天平军游哨的首功之人。

“某家最欣赏的,便是那般识时务、晓进退的人物了……却不知此番郓州易主之后,朱先锋可还想要什么赏赠么……”

韩简对着他微微的颔首出声道。

“承蒙王上,小人不敢多要什么赏赠;唯求能以区区的匹夫之勇,继续率众驱驰于王上麾下尔……”

生得额外孔武壮实而仿若鹤立鸡群一般的朱瑄,却是满脸卑微的拱手躬身道。

“这可还不够,我魏博军岂是功赏不均之辈。此事罢了的天平镇各州,可令尔择选一地就食好了……”

韩简略不满意的转了转鞭柄道。

“我昌黎韩氏再许一女与你为妻如何……”

“王上真是恩遇隆重,卑下粉身尚不足以报之啊……”

朱瑄闻言不由做感激涕零状的拜倒道。

然而在他粗豪面容之下,心中却是尚有几分的明了和觉悟;显然相对于那些天平军的残余旧部而言,自个儿便就成了魏博镇那千金所市的“马骨”了。

“从今往后,只怕世间再无韩(愈)昌黎,而唯以昌黎王传诵于世了……”

而在他身边一名头戴平巾帻的儒雅文士,顿然凑趣的奉承道。

“某怎敢与昌黎先生并论呼,此事莫要再言了……”

韩简亦是心中相当的受用却不动声色的斥道。

他的父亲韩允忠本名韩君雄,算起来也只是昌黎韩氏的一个小枝;在祖父韩国昌时;从前前任魏博节度使何弘敬,讨平作乱的昭义军都知兵马使刘稹,而做了一任的贝州刺史,也开创了韩氏将门的渊源。

但是当身为都将的韩允忠应时而起,攻杀刻薄寡恩的前任魏博节度使何弘敬之子何全皞,而夺其旌节后,就连一贯以科举仕途为根本的昌黎韩氏的宗家,也要以他为马首是瞻了;

不但派遣大量子弟、门人前来投献和充实幕府,还重新修了谱系将其追溯三代的列祖,列为并举的正支、大房之一。因此,如今的韩氏族人在他的提携和任用下,几乎遍布了魏博七州和各部人马的方方面面。

正在说话之间,对面灯火暗淡的门楼上突然有了动静,然后在某种显而易见的轧轧声中,城门也被自内而外的打开了来。还有人走出城门摇动着手中的火把在大声叫喊着什么。

“这下大势已定亦……王上真乃神算也……”

在旁的另一名大将马军都知兵马使韩承勋不由惊叹道。

“当为建贤表一大功……”

韩简不由矜持点头道。然后就见朱瑄当即躬身表态和请命道:

“方蒙王上许于天大的恩德,尚不足以为报,就让卑下亲率一部人马为前驱……”

“不需烦劳了,”

然后他的话就被人打断道,却是另一位面有不虞的魏博军将衙前都指挥黎光训。

“首当入城之事,还请王上用我衙前的雄定都为先……”

“那就还请朱先锋好好修整部伍,接下来还要有所大用呢……”

韩简只是微微一顿就决定道。

随着朱瑄面色坦然的拜谢退下,就见一只全身披挂细鳞铁甲,身熊貔纹披风飘舞的精骑,自城下坊中飞驰而出又变成拉长的箭形,转眼间就顺着点点火把的引导没入空荡荡的门洞中。

紧随其后的又有一支下马而成的披甲步队,手持虎兜纹的红漆长牌,前后交错平举着大木枪和长棹刀;从左右前出分作鹤翼之形,小步奔跑着越过凹凸不平的地面和障碍,飞快逼近了门洞而去。

片刻后就听得城中已然是杀声四起,门楼上也亮起了更多凌乱的火光和奔走往来的身影。然而,还没有过多久韩简就突然转身,对着另一位形貌健硕的将领道。

“佐及,着你带厅后五都……”

话音未落,就听见门洞中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巨响,还有稍闪即逝的惨叫声;然后那些正在涌入的持牌披甲步队,也像是收到了什么阻碍一般停顿下来,而拥堵在半路前后惊呼大叫成一片。

这时候,城头上又有许多探身而出的人影,开始争相的张弓放箭,并此起彼伏将滚热的沸水和成坛的生灰,给浇淋和爆砸在了城下那些步队当中。刹那间韩简的面色就变得铁青和僵硬起来。

而就在不久之前的郓城节衙,足以容纳上百人饮宴和议事的正堂之内。

仓促赶到这里的长史崔用等人,却只见到稀稀拉拉十几个聚集起来,面色犹自茫然和惶惑的将校、属吏,却还不足原本升帐的小半数。他不由有些失态而气愤的大叫起来:

“其他人呢,人都死到哪儿去了……眼见得存亡关头,难道都各自逃去了么……”

而后崔用又摆手道。

“罢了罢了,还不快随我收齐了印信文书,待得天明就出城去……”

“出城去作甚,外头不是都是魏博贼么……难不成要长史连夜率部突围……”

一名属吏不由自主的应声道。

“突围个鸟,当然是出城去求一条保全的活路了……”

崔用身边亦是有亲信插口道。

“难不成咱们真要去降了魏博贼,”

另一名属吏有些难以置信的道。而其他军校也露出不安和惊慌的表情来。

“不然还能如何,出师的人马和小留后怕都没了,咱们还能指望啥……”

这名亲信有些气急败坏到。

“早一些开城,也能造保全一些军民百姓啊,若是让魏博人破了城,那岂不是玉石俱焚了啊……”

“这么说,崔长史还真是悲天悯人啊……”

一个突兀的声音在外响起来。

“那个不知死活的,竟敢在节衙如此说话……”

亲信顿然气咻咻迎出去的呵斥道

然后他就惊慌失措的倒退回来,而瞠目结舌的道:

“小……小……衙内……您不是没在贼中了么……”

然后就听得一片革囊和甲片撞击的哗哗声中,原本那些保护后宅的牙兵,正前呼后拥的簇拥着一个熟悉身影走进正厅来。崔用的脸色也一下变得无比煞白。

(本章完)

第五百三十四章 世事漫散随流水(续

当郓州城外的天色重新发白,而照亮了那些尸横枕藉在城门处的杂乱尸骸之后。

几乎观战了小半夜的韩简,也在一片群情愤然的表情和眼神中,脸色如常的转身回到了临时的营盘之中;虽然在这城中几乎陷没了将近三个都的精锐人马;让人有些肉痛。但是也额外试出了城中守军的力量和上限。

光是这先后突进的三都人马,就足足让城中的守军花费了大半天功夫才收拾下来;因此,他们甚至没有余力在这场形同诈降的埋伏之后,再接再厉的对城外的魏博军发起一轮反击。

当然了,如果守军想要这么做的话,那倒是正中韩简下怀了,因为他麾下尚有数千名不利于攻城,却是相对进退自如的魏博骑军,自然会好好给这些天平军残余个“大惊喜”。

事已至此,韩简也彻底否定了左右,继续尝试攻打的建言。作为河朔三镇当中以贝州、魏州精锐步卒见长的魏博军,并不像是地处燕山内外的卢龙镇,或是成德军那样拥有广泛的战马来源;

因此,他手上这些魏博骑兵,也是韩氏父子用两代人好容易在积攒起来的,算是相当金贵的存在,完全没有必要白白消耗在这里。而只要一边监视城中的动向以防寻机突走;一边继续肃清周边以断绝对方的消息和援应。

他毕竟先取义成军的郑滑之地,再并天平军大部地盘又破其重兵,已然是大势和上风在手,完全在没有必要投机冒险在这最后一击上。

完全可以待到后方魏博军数万的步队人马赶过来,再好好搜括四方、囤积物料和营造器械,进行传统围城攻战好了。

毕竟眼下的偌大河南之地,除了比邻内部不靖的平卢/淄青镇,和辖区变得支离破碎的兖海镇(泰宁军)外,已然没有魏博军什么像样的对手和威胁了。

而在入营歇息前的那一刻,韩简又突然转头吩咐道:

“再派使者前去城中交涉,就说天平军留后尚在我军手中……顺便探探路子,究竟是谁人在主持局面……至少崔(用)白河那厮,怕是没又这种决断和胆魄的……”

“此外让神健都和赤骥营披挂齐整、枕戈待旦,就近警戒和监防那些天平降军的情形;稍有异动就断然扑击之;待到后阵人马抵达之后,就驱使彼辈为登城先锋吧……想要做我韩氏的东床,就拿性命来表现和报效吧……”

而在郓州城头上,刚刚清洗了内部的投降派势力,而成为新出炉的天平军节度使留后,还没超过一个晚上的曹翎,也在冷眼观望着城外徐然收兵立营的魏博军旗号。

虽然他回到才不过两天时间,只来得及联系上看守后宅的那些老牙兵们。但是出人意料的是父帅在任上所留下的权威和恩德,居然还是有所残留和遗泽的,在短时内迅速吸引了好些闻讯而来的旧部。

因此,在满城存亡的危急关头,拿下那个既无足够德望也没多少人心归附,只靠前任留守信重而上位的留守长史崔用;并肃清他所聚附的投降派势力,也不过是水到渠成而不费吹灰之力的事情。

然而,在他真正掌握了天平军留后的权柄之后,才知道自己所面对的局面是如何的糟糕;曾经的河南强镇就只剩下一副百孔千疮的空架子。所谓的节度使留后,甚至就只能在这座州治郓城之中发号施令。

虽然账面上的粮草器械尚可坚持上较长的时间;但是在出战的大军覆灭之后,余下的士卒基本上不是疲沓不已的老弱,就是士气和训练严重不足的临时新募;

披挂齐全后站在城头上据守一时倒看不出端倪,但是指望能够率领他们主动出战,进而布阵击敌于野战之中,就实在有些过于勉为其难了。

以至于曹翎要亲率着那些老牙兵身先士卒,才能将门楼内设计埋伏下依旧以一当十之势的魏博军先锋,给颇为勉强的收拾下来。然后,又要不辞劳苦的带着他们逐家逐户去,把那些惊惶而遁的逃兵给重新捉揽回来。

然后,他又发现自己掌握的节仗库和衙内库中,居然没有多少钱帛了;因为在基本账面记录之外的大量财货,都被都虞候吕广琦和都团练使赵泓两位为首的军将,以出阵犒食、赏赐的名义给陆续提取和转拨走。

而随着这两位短暂当权的军将,随着大军一起相继败死在外,这一切也都成了无法追索和弥补的糊涂账了。因此他也只能令人先抄了崔能等人的居所,再以丧师为由没了这两位的家产,这才罗索出几千匹杂色绢来犒师。

然后,在衙下的军籍簿上倒是没有发现多少常例外的缺额,只是在具体检点供养员额之时却不免发现,好些个耄耋老翁和蓬头少年的存在。

而曹翎甚至无法公开清退他们,因为他们就是天平军世代编列的军户出身,只是当父兄儿孙都在争战中相继籍没死阵之后,也就剩下这些还能拉出来充数的选择了。

曹翎也只能另想办法而打开粮库,开始招募城中的贫苦之家以充军伍,短时之内就募得三四千人。他也不求此辈能够就此临阵对敌,只要能够拿得动兵器站在城头上,与真正守军混作一出装模作样的虚张声势即可。

然后在征调武库的时候,又发现其中的甲仗兵械多与账面不符;因为保管不力而缺损和朽坏的范例比比皆是,最后才收拾和挑拣出五六千只尚可使用的矛头、刀兵,两千多张软硬弓等物件。

反倒是在回头搜检和清点牙城內的时候,意外发现了不少囤积在内宅的钱绢等财货;以及足以立刻武装八百至千余人的成色甚新甲械兵仗,这显然又是前任某种重内虚外的布置和手段。

然后是城中的豪姓大族,也终于有人家送来一些钱粮以为慰问,并且表达出了愿意继续出人出力出钱粮助军守城的意愿,然而作为后续的交换条件,他们希望有组人能够在新幕府中任职。

这也不免让曹翎对于在太平军中时,所归纳出来官军的“九坏十弊”,有了更加深刻和直观的认识了。然而他眼下所能倚仗的武力,也就是南方带回来的那一队士卒,李三官为首的本地投献旧部,曹氏部曲为主的老牙兵们。

他虽然暂时委任了许多亲信以要职,但是距离将他们指挥如臂使起来,却还是任重道远的有着很长的道路要走呢。抛去那些暂时可用名利地位来稳住的将校们,普通的士卒却是要靠犒赏来维持士气和卖命之心的。

因此,他的犒赏并不在营中发给士卒,而是令人分送带其家眷手中;又许下承诺日后要组织和雇请这些士卒家眷出来做事以获得相应的酬劳,逐步将有些惶然纷纷的人心给安定下来。

只是眼下的情况所迫,就算是他此时有满肚子从南方见识和学习回来的抱负和更多萌生出来的想法,也只能姑且以妥协合作来团结大多数人,以渡过眼下魏博军围城攻打的这个天大难关了。

“派出信使吧……”

刚才城头巡视回来,又不得不埋头在一堆公文之中的曹翎再度吩咐道。

“敢问留后,都要向哪里派出信使……”

在旁候命的李三官不由小心问道。

“勿论是平卢军、横海军、兖海军。可能找到的外援都派人去吧……”

待到李三官领命下去之后,曹翎才重新对着另一名追随而来的士卒道。

“你也带些人南下去送个消息吧……就说我愿意以天平军所属,就此从属和称臣义军旗下……”

而后,彻底清静下来的曹翎才重重叹了一口气,有些怀念起父帅和兄长尚在之时有人给自己挡风遮雨,而只要专心操习武艺和兵法、学问;只要做个一个不堕家风的衙内即可,又何须烦扰这么多事情呢。

然而,在南边的贼军之中见识的多了,他又不免暗自情愿自己还只是那个只知道冲锋陷阵,考虑如何克敌制胜当面的先锋兵马使了。而不用背负起这满城近十万军命百姓的存亡安危,乃至将来天平镇治下更多人口的身家前程。

只是时间依然没有办法倒流回到过去了,而已经存留在他脑中的那些见识和学问,还有已经开阔了的眼界,严重动摇过认知和重新坚定起来的立场判断;都让他无法再无动于衷或是心安理得的,将过往看似天经地义的一切给继续沿袭下去了。

这或许就是那位太平贼之主周和尚,可以将他给放回来的初衷和用心所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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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两百里多之外的河南,另一支与太平军有所关联的军队之中。朱老三也在自己重整完毕做好攻城准备的军阵面前,颇有些志得意满的纵马校阅而过,而享受着他们此起彼伏的呼喝声。

因为断然夺取了鲁阳关,而获得更多外援和补充的缘故;他又断然处置和兼并了另外几只归属名下的义军残部,择捡精壮充入行伍而编列其老弱为输运;而将其头目们大多送到南边去“享福”了。

是以他手下的人马不但壮大到足足一万三千名的兵卒,还得到了足足一百多具的各色攻城器械,及其相应的操使人手;这可是除了黄王大将军府直率人马之外,独此一份的好处和优势啊。

虽然这些临时借用的人手,到时还是要归还太平军去的;但是众多的器械都会被留下来,并且现场为他操训和培养相应的人手。只是这么一番做为下来,似乎有些违背义军的官吏,也隐隐对不住黄王的提携之恩。

像是身为副手的李宾唐就多次明里暗里提出过,与南边往来过于密切的隐忧。但是他几次三番的矛盾挣扎下来,还是无法割舍与太平军暗通往来所带来的种种便利与优势。

虽然早知道太平军与军府之中的某些当权人等,未尝没有龌蹉和杯葛而很容易迁怒和波及到自个;但是如今哪位大都督隐然成了黄王的女婿,而与关中名正言顺的互通往来,却又让他不免生出侥幸心理来。

毕竟大家都在和太平军暗通往来之下,自己依靠兄长的关系和缘故,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多得一些好处,步子迈的稍大一些,应当也是没有那么扎眼的。

相比之下,陈州刺史兼防御使赵犨的旗帜虽然还飘荡在淮阳城头,对方甚至把当年坚守张中丞的神主牌位,都摆到了城头上来做出一副坚守到底的姿态,但也让他瞅出了几分外厉内荏的虚弱和疲敝来。

毕竟是被内外困绝了半年多时间,又经过了长期清野坚壁的搜括,城中官军依然削弱到了一个相当疲弱的程度。

(本章完)

第五百三十五章 世事漫散随流水(续二

而在淮阳城头上,哪怕戎装在身也难掩形容清俊,而一把美髯,时人风评为“博学多识,好功名,精于弓马。”的“美髯将军”陈州刺史兼防御使赵犨。刚刚领着部下例行参拜过张(巡)中丞的神主。

只是说完了例行鼓舞士气的话语之后,他看着聚拢在身边难掩面黄肌瘦的大多数守军,又看看城下已经具列完成,并一字排开各种攻城器械,心中不免生出“在劫难逃”的悲凉与哀叹来。

作为朝廷在河南乃至中原之地,最为能征善战的忠武军分支;陈州子弟也在连年征战和丧乱之中,死伤累累而疲敝不堪了。就算屡屡击败了城下围困的贼军,也改变不了陈州军民可以凭仗的粮草、器械和物用,越来越少的现实。

虽然他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而开口闭口亦是自信十足。但正所谓是孤城不守的道理,放眼偌大的河南之地乃至是关东大地上,举目皆是贼势而又有谁人能够成为他的外援和呼应呢。

他祖上本是天水人,随勤王兵马平定中原后,就留在了陈州成为世袭的牙将。因此当忠武三州之一蔡州秦宗权自立又转投贼众,理所许州为贼所破而屠戮殆尽之后;

他就在乡里断然散尽家产招募丁壮应时而起,果断击败和屠灭多股本地响应作乱的贼寇,乃至乘势收聚了忠武军逃亡而来的残部和眷属,自称为防御使兼刺史。

又在入主陈州后就地整修城墙,疏浚沟洫,屯积粮食和柴薪,同时加强军队训练,招募四方劲勇之士,修缮兵甲,做好长期据守的准备;而在周边沦陷之下一直坚持到现在。

但是这种坚持,看起来也已然要抵达某种极限了。因为,虽说王黄为首的反贼是起于天平军治下的曹州,但是于忠武军的血海深仇却也是各路剿贼官军之中最深的。

道理也很简单,因为前两任的天平军节度使薛崇,就是个靠裙带关系和贿买重臣上位的债帅,除了家门渊源显赫之外就根本是一无是处的废物点心。

因此在面对遍地蜂起的乱贼势头,他第一时间想的不是如何主动出击和平叛于未然,而是坐困大军于城中任由贼势到处肆虐做大,然后一边拼命向朝廷求援。

等到朝廷派出接任的人选,他已经被贼军给声东击西的手段吓得疲于奔命,最终成为了贞元以来第一个没于贼中的朝廷藩镇大员;也是当今天下六十四镇守臣之中,唯一死于暴民之手,而不是牙兵或是均旨的一时笑话和耻辱。

是以朝廷一时间不敢再信任和借重天平军的力量,而从临近许州崔安潜领下的忠武军和青州宋威的平卢军,分别发兵前往讨伐之。结果就是率先进入曹州“贼乡”的忠武军,以斩草除根杀一儆百为由大肆屠戮。

尤其是黄逆故里的冤句(今山东菏泽市牡丹区)当地,更是被杀的人头滚滚而男女老幼皆不得免;因此在官军过后之所在,遍地老弱稚子横叠于沟壑田野,妇女赤身溺毙于荷塘池泊之间。

而后忠武军又在河南讨贼之中,无数次击败黄王二贼首屡起屡覆的人马;但是始终未能将其根除之。哪怕忠武军报功的斩首越来越多,但是追逐转战距离和范围亦是的越来越远,贼势越搅越大。

现如今,便就是他们回头品尝这剿贼不尽,而又无法约束军纪之下,最终得以反噬己身的苦果了。

听说许州城被打破之后满城军民百姓皆不得免。当贼军闭门大杀三天之后,从各条沟渠里流出来的血色,直接染红了漕河的十数里。而清理出来填埋的尸骸,更是遍地新坑得令郊野之中无处下脚。

也因为这个传闻所激起尚未陷落的陈州,满城士民百姓同仇敌忾的恐慌与惊惧之心,赵犨才得以人心可用的因势利导,清理和整合陈州州城内的大部分力量,又一直坚持到现今的局面。

但是不管他击退和挫败多少次贼军的攻势,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他的麾下其实是忠武军主力和精锐人马,相继外调讨贼和出征勤王之后,所剩余下来老弱残兵所构成的成色。

因此,也不是没有城中的士绅、大户比较隐晦的劝说他“与贼虚以逶迤周旋一时又如何”、“但凡能维持住眼前的局面,又何须在乎暂时的虚名和毁誉呢。”

然而,据闻那贼酋黄逆早已有言称:“世人皆可赦,忠武决不饶”。而但凡是被俘与忠武军有关的军吏和眷属,更是足足有两千多人都被押到东都去斩首剖心,以祭奠那些历年死没的贼众;这才断了他们大多数的想念。

尽管如此,如今唯一可以依靠的,也仅仅是他一样破家赴难的两个弟弟,防遏都指挥使陈旭和亲从都知兵马使陈栩,以及分领左右都将的两个儿子赵全和赵艺,还有追随在他们身边的赵氏族人而已。

然而,这次与过往哪些只懂扎制些简陋木梯和挡板,只会靠人多来蚁附攻城的多数贼军不同;这支贼众看起来更加进退有度而装备精良,甚至还有看起来像模像样的大型攻城器械。

他正在思量间神色如常的巡视和鼓舞这,城头上犹自疲惫和畏然的士卒们;一一叫出他们的名字和出身,攀谈一句父兄辈上的渊源,或是回忆下安史之乱中奋勇杀敌报国,而封妻萌子或是广大门楣的那些典故和人物。

哪怕是无话可说的新卒,他也会给予如沐春风的眼神,或是用温厚长者的笑容给予鼓励。忽然城外那些贼军的横列突然就动了起来。

在隆隆擂响的鼙鼓声中,先是立桩在地上开始摇动的旋风炮,和大号笔架似得的发竿绷紧起来,然后是牛车拉过来带着轮毂和框架的车弩,最后被竖起来的是那些数丈高的石砲架子。

而在城头上的守军也像是被惊醒过来了一般,顿时一扫隐隐的萎靡和不振之气;按照无数此操习和对阵过的习惯驱使,将将一张张弓箭、短矛、叉把和挠钩,从架放的位置上抓取起来,而依次俯身到城墙垛口和敌台、马面的边沿上。

然后在城头小旗的挥动和急促叫喊声中,守候在城墙内侧的民夫,也开始如同流水一般的将各色囤积在身边的砖石、檑木;成坛成瓮的生灰,成筐的沙土,特别熬煮过得桶装“金汁”,给流水一般的肩挑手送上来。

原本留在城头上只留余烬火种的炭炉和火盆,也随着依次吹响的短促号角,被重新添加进更多的柴薪燃料,而在青烟袅袅中变得逐渐旺盛起来。

当连续三遍号角响过,具列在城墙内侧的甲兵们都做好接敌准备之后;又有无甲的士卒猫着腰将插着一筒筒箭矢的架子,给对方到了这些擎弓捉矛的甲兵身后。

其中一些被整把的拔取出来,浸在收集来的马尿等混合液体之中,再将已然变得污浊晦暗的箭头放回箭筒里去;而另一些箭矢则被手脚麻利捆扎上浸油的细布条。

这时候,城下的贼军才徐徐然开出一阵,奋力推举着带轮斜遮顶的大排为一线前驱,又紧随排成数列横队的弓弩手,沿着之前往复攻战中被填平的城壕趋上前来。

然而相比这些逐渐逼近城下射程內的贼军弓弩手,最先抵达的却是后方高大石砲试射的哐当轰鸣和呼啸声。

那些张弓搭弦举起浸油箭矢待射的陈州守兵,方才不由自主的发出一阵哗然和骚动;就在肉眼可见十几道拖出烟气的轨迹飞驰而至的惊呼声中,有小半数都轰然打在了城墙之上。

其中更有高低错落三枚粗粗打磨过的石弹,径直击中了守军所在的垛口和敌台上;霎那间就见正中一处夯土的墙垛被打得四分五裂迸裂开来,又连同蹲守在后的守军一起人仰马翻的掀倒、打翻了一片。

而另一处石弹正击在敌台边缘用铁链悬挂的墙滚和拍杆之上,瞬间就将粗大的器械拦腰打断又掀飞起来,砸落在后方举弓待射的守军之中,激起许多惊呼和惨叫声来。

第三枚石弹,则是低低搽掠过城垛那些惶然不安的守军盔首,而斜斜将一处新簇立的哨塔打蹋了半边;只见须臾之间这座失去足够支撑的木制哨塔,就连同上面数个手舞足蹈挣扎的弓手一起,倒砸在了侧近大呼小叫着轰然退开,却又成一团而躲闪不及的守军头上。

转眼间喷卷而起的尘烟和碎屑,伴随着喷溅的血光和惨叫声,就淹没了这一小段城墙中所有能够站立的身影。

与此同时的其余石弹,亦是砰砰作响的接二连三捣打在了夯土墙面上;进而在守军脚下颤颤的明显震感当中相继崩裂、剥落下一块块大大小小的碎片来。几乎是每一声震响,就像是敲击和凿打在城头守军的士气和斗志上。

但还有更多的弹丸,则是高高的飞过城头又落进墙后的坊区当中,又接二连三的轰砸起一阵阵此起彼伏的惨叫和嚎哭声来。然后是建筑物被点燃的几道烟迹,开始在喧哗不断的城中相继升起。

而赵犨的脸色也慢慢变得凝重乃至隐隐的难看起来;这时候一名包着臂膀的军士仓促奔走而来,却给他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不好了,(二弟)赵都知为炮石迸碎所伤,”

与此同时,城下义军的阵列之中却是一片的欢腾和雀跃,就连擂鼓助阵的声响都变得大了许多,而向前推军的大排车阵,也像是更加脚步轻快的加速了起来。

“真是好本事,竟然就中之二三了,不愧是我义军之中最像官军的太平将士啊……”

而在城下负责阵前监押的部将朱珍,亦是毫不掩饰的大声赞叹道。

“我听闻尚总管他们打许州的时候,可是用了数百架的器械同时攻打,临阵击发十次也未尝能中上几回啊……”

“传令下去,让他们继续好好的打,认真的打,发中得越多我事后就给赏得越多……”

听到这话,满脸笑容的朱老三亦是大声决定道。

“再让那些帮下手的儿郎好好和人家学,那个最先学会了我就保他一个校尉的前程和三倍犒赏,再加天天大肉罐头管够的好处。”

然后,他又略有犹豫的对着左近的诸位部将道:

“这一战后,我有意挑拣一些心活胆大的人手来,前往南边去操习火器和攻城重械的战法……不晓得你们又是怎么看的……”

“这自当是件大好事了……”

朱珍当先表态道。

“都虞候所言甚是……”

“自然是听三将军的……”

“将头儿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做好了……”

其他人亦是七嘴八舌的连忙附和;少数几个没有开口的副将李宾唐等人,则是不免表情有些阴郁和失落的味道。

这时突有一名小校飞马来报:

“秉都虞候,有城中之敌冲东偏门出击,已然杀散拦阻的两阵部伍,正向此处而来了……”

“来得正好,马队左右都的张存敬、徐怀玉何在,且与我好好会会这些陈州官狗……”

朱老三闻言却是不惊反喜的转身挥舞起大氅道。

他的话音未落,就见得沿着城墙一角烟尘滚滚而来;与此同时正对的城门亦是轰然大开,而杀出一支气汹汹的人马来,直接就撞上了那些推进的攻城序列。

而在后方初见成型的大营一角,也骤然飞奔出了数骑,而向着西北面潼关所在的方向疾驰而去了。

(本章完)

第五百三十六章 世事漫散随流水(续三

看着贸然出击不果却陷入城下敌围之中,左冲右突始终不得脱身,却在呼号死战当中变得越来越小的那支队伍,陈州防御使赵犨心中愈发冰冷和悲凉起来。因为他的另一位弟弟防遏都指挥使陈旭,就身在其中。

而正面由他派出的接应和牵制的人马,也未能够起到相应的作用;就在贼军众多旋风炮与发竿,突然骤发的乱石如雨直下被打乱了势头。然后又遭到贼军暗藏营后的马队冲击,最后只能死伤累累的讨回来不到小半人数。

其中就包括了他儿子赵权被一枚炮石所击阵亡之后,又被部下给拼命抢回来的尸身;见到血糊糊尸体的那一刻,他就像是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然而无论他怎么做想和哀思,城下贼军的石砲还在继续发射如雨,而且频率和准头也在逐步提高,十数轮轰击下来很快就令城头上坑坑洼洼的尽如狗啃一般。

而他却在这场贸然出战中,几乎损失了手中大部分应变的机动人马;还有两个可以倚重的亲人。此时此刻他望着左近充斥这惶然和惊惧的面容,继续死守下去便待有转机的话语,他终究还是没有能够坚持再编下去了。

而当城下迅速迫近的攻打声开始响彻云霄的时候,下定了决心的赵犨也开始对着自己自小相随的家将交代后事道。

“我虽早有效法张中丞之志,却不忍举族子孙与我同赴国难的……内城自有一隐匿之所可通外郭,并內贮食水,足供十余人数月之用……”

“一旦贼军得势之后,你就砍了我的首级去投,兴许能够保下一条性命来呢……然后,在伺机想些法子,引得他们脱出城去吧……”

随着他的话语,像是令上天有所感应一般的,忽然有些冰凉的感触,开始落在了他裸露在外的手背和面孔上,却是相当细小的雪粒。

与此同时,就在稀稀拉拉降下的初冬第一场小雪漫天飘扬之中。作为东面防御使麾下拔山都的队头,北地剑客出身的王重师,也踏着堆叠的尸骸和流淌的血水,挺举着满是迸裂缺口的长柄大剑,缓步登上了陈州墙头;

就这么隔着横尸遍地、血肉狼藉的城上过道,出现在了赵犨的视野当中;而这一刻他也走马灯似的再次回忆起了自己的生平,

他家世为忠武牙将,自幼有智谋,小时与邻里小儿在道路上玩耍时,便排兵布阵,自为元帅,指挥有度,其父见所见悦然成:“吾家千里驹也,必大吾门矣!”

成年后,更因为博学多识、精于弓马,性格勇敢果断,为郡守闻之擢升为牙校。会昌年间,昭义节度使刘稹作乱,赵犨随父出征,参与了收复天井关的战役。

不久之后,又跟随征讨蛮族,转战溪洞一个月才攻克,斩获甚众,赵犨因功受封为忠武军马步都虞侯。直到乾符二年间,王仙芝率众在曹、濮二州反乱,南攻汝、郑等州,赵犨奉命率步骑兵数千人中道袭之,打得王仙芝南奔。

当代忠武军残破不堪后,赵犨被推举为领军之人,以一座陈州淮阳孤城,屡屡了挫败了无数次贼军的围攻和笼城。但是现在这一切的坚持和执着,显然已然到了终结的时候了。

“恨不能杀身报国呼……”

他主动举起了手中的宝剑,而对着已然登城的贼军怒吼着迎上前来去。

我是分割线

大齐都城长安的皇城大内,亦是纷纷如撒盐的小雪飘摇而下。

正在欣赏正溯大朝歌舞演练的黄巢,也在微微颔首而揽抱这最近的新宠。一名体形娇小而楚楚动人的妃子,乃是出自宗室之家的永寿公主与驸马薛同所出的贵女。

在殿外负责拱卫巡哨,已然是从数十万义军中百里挑一而出,以忠勇剽悍伟岸著称的新设“卫鹤府”将兵;至于原本追随的枭卫,则被扩编成为了单独的拱寰军,守卫着如今长安城中的三大内及诸宫苑。

如今天下的走势令他觉得很有些满意。虽然西北凤翔府奉天城的旧朝宰相郑畋,再度拒绝了他劝降,而把使者剥皮挂城以示决心;但是外围诸多砦、栅都已经被拔除的奉天城,也不过是一处孤悬在外的死地了。

而南边作为三川门户的大散关虽然久取不下,但是也是只能自守一时,而任由义军在外营建其连绵的栅寨来,逐步的包围和困死在了区区的关城之中。

更别说这两处的残敌一北一南各自为战,已然无法互为互用和呼应了。除了一些啸聚在太白山、楼观山上为患作乱的余孽外,偌大的关中腹地依然没有什么人,能够阻挡和抵抗义军的脚步和存在了。

至于北面,虽然因为粮草和冬衣尚且不济,让坊州境内进取的攻势迟缓下来;但是长安城中已经有好几位关北藩镇的代表,暗中在商榷相应易帜、称臣的条件和价码。

一旦此事成亦,除了现有的河中王重荣、河阳诸葛爽、河朔三镇之外,北地二十九路藩镇中;便就依然有小半数都臣服在了大齐新朝的名分下了。

而地处关东大齐朝廷旗号下的各路人马,同样也在四面开花的攻城掠地当中。时不时就有官军被击败,盘踞之所被拔除的捷报相继送来。

与此而来是大齐政权外部战略态势的持续好转;西南面依旧在同属义军的那位便宜女婿的治下;以他的本事和能耐,在武关以南短时间内是不虞有所外敌威胁和进犯了。

而在东南之地,唯一尚可一战的淮南老贼高骈,如今也与旧朝貌合神离而自居一方,也不过是个不思进取的守土之贼了。其他旋起选灭的对方势力,在一路征战过来的他眼中也不过是如此了。

虽然居以地势胜形的河东尚有为数不少旧朝的残余盘踞,但是他们想要威胁和侵扰到到自己占据的关内道之前,得先解决掉已经归附大齐的河中镇守使王重荣,这个当在路上的天然屏障才行。

唯一略显遗憾的是,占据了西南大部的湖南、荆南、山南、岭南、安南之地的那位便宜女婿,虽然之新朝建立以来一直“输供”往来不绝,却一贯自成体系而基本不受新朝的官职和委任。

但是这是他儿子一辈才需要考虑的问题;在两个孩儿长到足以成年之前,他还有大把的时间来经营和炮制这方面的事情。眼下大齐初创天下未定的利害关系,还是需要大齐朝廷来继续笼络和维持与这位的干系。

因此,在此之前他未尝没有动过心思想要给他一个王号,哪怕是最低等的杂号王爵也行。但是却意外的遭到了新就任的尚书令尚让、平章事崔缪、中书右仆射李君儒、吏部尚书黄睿的一至反对。

他们出于各自立场的理由也很充分,无非就是:

“在新朝建立之初骤给高位,则日后难以封赏和节制了……”

“河南老兄弟们追随王上披肝沥胆争战多年,难道还要在名位、爵禄上,屈居一个广府冒出来的新进之辈么”。

“此辈素来游离军府号令在外,新朝若给厚爵岂不是鼓励那些投附之辈,愈发要自行其是了。”

“他有时何德何能,堪于诸位宗族比肩为王号呢,这不令人心寒和齿冷么……”

毕竟,这几位所代表的是军中河南老兄弟、起事后投献的士子僚属、以及旧朝降人所组成的新附派,还有一直相随的同宗血亲、族人的立场,就连黄巢也无法轻易否定或是忽略他们的意见。

但是新朝初立,又绝对不能忽视那位太平军之主,或是将那位给排除在义军体系之外;所以他只能退而求其次的让人给拟一个县公的爵号。

结果就在这个事情上出了纰漏了,他一时没有继续过问和事后察觉,就让人给拟了个北邙公的爵号;然而就这么的派刘塘为宣诏使者发送过去了。

若不是被对方变相推拒之后,由侍中赵璋发现其中的问题找上门来,他还被蒙在了骨子里。毕竟,作为曾经进京赶考过士子的基本常识,这洛都城外的北邙山可不是什么善地,乃是历代帝王将相的陵寝所在。

其间既无田土户口也无城邑市镇,唯有遍地废弃的配殿、祠庙和荒坟野地。以其为食邑封爵于人,那就未免有所刻意羞辱和贬斥的意味了。因此黄巢不免当即勃然大怒起来下令严加追究。

但是最后查来查去,也不过是惩处了几个负责拟制和草诏的学士、舍人之属;背后的干系却是再也查不出来了。因为他们之中有人很快的自承其罪,说是要“欲令诸贼内乱相攻”,而随即就在拷问中自杀了。

而后,出于新朝初立的体面和权威,也是不可能向名下从属的一方势力主动认错和输诚的;所以这事情也只能在双方都闭口不提而刻意忽略的情况下,继续保持往来下去。

不过,与南边往来的好事还是显而易见的。起码他站在皇城御道夹墙上观览的时候,可以发现那些赈济点前所聚附的流民和贫户越来越少了。而东西两大市清清冷冷的坊间,也重新恢复了一些人气和喧嚣。

而在连续三个方向上攻打受阻的情况下,最近甚至有人都在朝会中提出了派兵南下借道山南,而转攻三川境内旧朝残余的建议。

“宣城候前来觐见,”

他正且观歌舞享用佳人而思虑连篇着,忽而一名别着拂尘的內使恭恭敬敬进来禀告道:

“宣吧……”

黄巢摆摆手道。随即在吹拂入殿内的冷风中,新封为宣城候兼做枢密院承宣的远房子侄黄信被引了进来,同时带来了关东的一封捷报。

“朱三儿?……他已经把陈州打下来么……倒也是个能干用事的人啊……”

这一刻的黄巢眼前不由浮现出一张浓眉大眼而表情憨厚的面孔。

“却是替咱当年死难的老兄弟,了却了最后一点遗恨和憾事了啊……自当该好好的封赏以为榜样才是啊……”

然而他却见黄信欲言又止的留在原地。黄巢不由挥手屏退左右,又对着怀中的女子温言道:

“且去堂下耍耍,待会再与你一起观赏歌舞……”

“圣上,其中尚有其他的内情啊……”

带着袅袅的香风随着掀起的帘幕,而被冷风吹散再室内,黄信这才有些瞻前顾后的开口道。

“当下有朱三军中李郎将派人传报,言称所部甚多精良甲具和攻城器械,都是来自南边所供的……更有操习之人行走于军中……如今,只怕两下靠的太近了……”

“……就怕日后有人因此非议,朱三所部究竟是王上的部属,还是那太平军所扶持的附庸呢……”

“岂有此理,朱三在前方忠心用命为国出力,怎么就惹得人眼红心热了。他难道不是余一手提携的出身么,如此妒贤嫉能的话语不要再在面前多说了……”

黄巢却是不耐烦的打断道。

然而在斥退了黄信之后,黄巢沉吟了片刻却是没有新宠的薛氏妃子给唤回来;而是让人传召来了御史大夫郑汉璋和尚书右仆射兼总观军容使盖洪;

“我欲在如今的五军七翼十一率,并各路镇守、留守、防守、守备之序,行那监军使者的差遣之事……”

“此事大善也……”

面目苍老而满脸沟壑,与衣袍华贵形成鲜明对比的盖洪当即道。

“圣上是打算从臣的御史台三院中,差遣相应人手么……”

稍有些文质气息的御史大夫郑汉璋,亦是闻弦歌而知雅意道。

“正是如此,旧朝好用宦者为我所不取;监军使者代表的是国家和朝廷体面,怎能任之于五体5残缺之辈。”

黄巢点头称道。

“故而须得劳烦汉璋用心挑选相应人选,便从东都并都畿道驻防各军开始施行吧。”

第五百三十八章 底事人心苦未平(中

一场酣畅漓漓的劳作之后,周淮安才有些意犹未尽的放下工具;摸了摸额头赏的汗渍。而看着被自己挖成一条笔直线的沟垄,对于潜在的轻度强迫症患者来说无疑是一中很以愉悦的事情。

尤其是对比这片冬小麦田里,附近其他人坑坑洼洼、深浅不一,或是七扭八歪,高低错落,实在有些惨不忍睹的工作进度,就更加令人舒适了。

毕竟跟他一起出来劳动来的部属们,老的老年轻的年轻,但是像陆龟蒙这般真正有过具体田间地头经验的人,还是属于少数的,能跟着自己勉力做到这种程度已经算是不错了。

因此,这片专门被划分出来的标准实验田和冬小麦示范区,其实还是由农学院的师生来具体照管的。这时候似老农一般脖子上围着长巾的陆龟蒙,却是走过来低声道:

“大都督真是一把好气力,只是稍稍用过了地方,把这道田垄未免挖得过深,有些不利覆土栽培和出苗了……”

“陆老提点的是,回头我就让人给再填回去……”

看着他满脸诚恳的表情,这下周淮安不免有些讪讪然的尴尬起来。好吧,实践和计划果然还是有所差距的。

在旁一身外出行装打扮,还带着两支裙裳小白毛的红药儿,也款款上前而来递过汗巾,又端了一碗调试好温度适宜的加蜜茶水,让周淮安咕噜噜的喝了个满心舒坦。

红药儿的娇嫩小脸已经被冷风吹的红扑扑的,然后就被一把捂在了周淮安的怀里。一贯心思细腻而敏感的她,似乎很享受这种无声于细微之处的呵护和片刻温情。

而在小白毛琥珀和翡翠手里还提领个大篮子,里头都是慰问庄子里那些妇孺孩童所赠送的,草编竹制的一些小手工玩意儿,却被视若珍宝一般的小心贮放和收藏起来。

而当周淮安停手下来示意休息的时候,其他人也是如释重负一般的纷纷聚拢起来收拾了工具;而走田垄边上的挡风遮雨棚子里。各自端坐下来揉着手腕。戳着胳膊和腿脚,拍打着腰身,开始就着事先准备好的茶点取用起来。

其中甚至夹杂了几个比较显目的光头。比如宣教干事尚颜,书画教授贯休、顾问虚中、佛学院首座义信,一干如今效力于大都督府下的佛门中人,也在一个棚子下端坐成了一团。

“这位大都督可还真是言行如一的人物……倒让我想起早年谋取生计的时光了,看起来这位大都督也是没少提查过世情冷暖和民生疾苦啊……”

揉着肩膀上勒痕的宣教干事尚颜,苦笑着道。

他俗姓薛,字茂圣,籍贯汾州人。本来是耕读世家的门第,因为看破了世情的黑暗与艰难又感于抱负难展,而在壮年于荆门出家避世。但是未曾想到自从太平军来到了荆湖之后,他还有重新出世为民做事的那一天。

事实上,如今在太平军的治下之地,除了一些实在偏僻的深山老林之外;已然没有真正意义上可以逃避喧嚣的清修场所;大多数僧众之流也再也无法安然避世下去,而自愿或是不自愿的被迫出来承当其各种事物。

然后尚颜又感叹道:

“世人都传言大都督乃是还俗以救世之人,可是释者却是实在想不到也想不出;到底是哪一支的宗门法脉当中,可以培养得出这般的天赋秉异,仿若是生而知之的不世人物来啊……”

毕竟,在场的这四位僧人,基本上代表了南北禅宗、净土宗、天台宗的不同出身,也算是半其天下佛门了。

“如今是不是佛门的干系和出身还很要紧么……”

顾问虚中却是摇头道。

“只要大都督的言行作为令世人皆觉如此,那他便是我佛门有所渊源而心怀悲悯,慨然赴难救世的天资之选……岂又是你我可以品评和置拙的。”

“那你可知,如今一桩大都督治下最大的善政?”

最为年长的佛学院首座义信,抽动着发白的眉毛叹息道。

“还请尊者赐教……”

尚颜连忙拱手道。

“须知老衲字出岭这一路过来,于太平军治下之地居然许久未尝再有闻,乡里弃婴的恶陋之习了啊……”

义信继续舒展着雪白眉毛道。

“这,尊者可知是怎么回事呼……”

尚颜愈发惊讶和恭敬道

“因为自古以来百姓穷鄙,屡屡生而无力养之。遂不得不弃杀于道旁;”

义信慢条斯理地解释道。

“如今太平治下,乡里渐有积余而不畏催逼,亦无难养之苦;此外,亦是都督府有司专门受纳之的缘故啊……”

“有司居然愿意受纳弃婴?……”

唯一没有开口说话的书画教授,形容丑陋的贯休惊讶了下。

要知道,历朝历代以来民家将难以养活的婴孩,遗弃或是溺于塘泊之人伦惨事,宗室官府有司屡禁不止,又禁止不绝的。因此,其中一些能够被弃置于寺庙之所,又得以在沙门中活下来,已经算是天大的幸事了。

就像是贯休本人虽然是出自兰溪当地姜氏门第,但是他情同父子的坐师,就是一位遗弃于苗中又侥幸活下来的“佛前生”。毕竟佛门也不是专门养育幼儿的所在,就算收容了弃婴也又很大概率夭折其中,能够活下来都堪称是菩萨保佑。

“当然不是弃婴而是弃儿。只要有在籍民家愿将养不活的儿女寄予公中,则自有官府来抚养今后;而就此托藉军中将士名下而以为养儿、假子,就此传续家门和姓氏呼……”

虚中亦是在旁开声解释道。

“光是这份慈悲之心和敢有作为的胸怀,难道不足以令大多数只会避世清修,于世无力的出家人,各种羞杀和惭愧在前么……”

贯休闻言顿然肃然起敬而合十,口念佛号亦是颔首赞颂道。

“贫下深以受教了……却是一时执迷见障……”

尚颜亦是整容起身行礼道。

而临近的另一处棚子里,则是聚拢了一群低级文佐人员。

“平日大伙儿都口口声声将民生之苦、劳役之困挂在嘴上,可如今方才有切身体会和心得啊!”

书史吕岩看着自己泛红手心很快形成的血泡,一边讨过根针来细细的挑破,一边不由叹息道。

“我辈今日不过是效法鞠耕一时,便就是这么一副模样了……”

在旁另一位正在搓揉小腿的书史韩偓,亦是颇有感怀到。

“可想那些农人日日月月如此往复,几十年如一日的辛劳不断,鞠身尘泥以供奉朝廷的赋税钱粮,支应徭役征发,还要为灾荒、时乱所煎迫,可真是深苦至极了……”

“所以,这才体现出大都督所行之事的伟略宏正之处啊……”

一个声音接口道,却是大都督府的特聘编修兼文史顾问,世人称玄英先生的方干,也掀帘走了进来继续道。

“大都督所行之事,为什么一度会搞得荆、湖、江西鼎沸不止,而骚变亦然呢……因为,他想做的是古时光武度田一般的伟业啊。”

“光武度田?……”

吕岩和韩偓不由面面向觎的,顿时想起了相应的典故来。

“当年光武初定天下时,以度田之法核计天下租税和赋役;然世间官吏与豪姓勾连共气,多不平均,或优饶豪右,侵刻羸弱,天下沸怨之……”

脸上劳作潮红未退的方干,却是主动为棚中尚存的其他人释疑道。

“遂有光武断然整顿吏治,遣谒者考实,具知奸状,而接连刑杀度田不实的河南尹张伋及诸郡守等,千石地方大员数十有余。”

“时有大司徒欧阳歙世授《尚书》,八世为博士,学为儒宗的身份;又有诸生千余人守阙求情,依旧涉罪为光武所斩之;于是一时奸吏跔趴蹐,无所容诈……”

“而后,又有诸多郡国大姓及兵长竞起为乱,郡守、县令皆不能制止而约相弃逃之。是以光武乃旨令:听群盗自相纠挝,五人共斩一人者,除其罪;遂得诸贼相疑自乱。”

“又以定乡平乱之功,以赎免地方长吏的‘逗留、回避、故纵’等旧罪,。最后乃徙其魁帅于它郡,赋田受禀,使安生业;终得以天下复平而广行度田之法。”

说到这里方干顿了顿,却是语气更加激烈起来。

“然如今咱们这位大都督,可是想以步步为营的屯守进逼和清户丈田的瓦解之势,将治下的豪右、大姓、世宦,胥吏一并利害都铲除干净,再代之以从头简拔于寒庶,或是自培于科班的新选之士……”

“这岂不是是比光武当年还要走得更远,更加彻头彻尾的大政方略啊,怎会不使这些旧属地方要盈反鼎沸呢……然而如今之世的此辈中流,却已然多没有光武时横断乡里的凭仗和底气了……”

“故而,只消循序渐进若能有所成就,而推及天下的话,这又是何等宏阔、壮怀的伟业大志啊……“

方干作为一个饱读诗书的博学之士;他最大的优点和特长,就是总能够旁征博引的从历史记载中,找出古时大能、贤明之人,足以类比复古思今的行事准则和前例来。

而他们这些传统文人之属,只要是能够找到相应复古思贤的依据和线索,就可以很容易的经历黑转粉式的心路历程;由此接受了由此带来的变化和新事物了。也仅仅因为这可能是上古先贤,所倡导和推行过得先例。

(本章完)

第五百三十九章 底事人心苦未平(下

而在这片冬小麦田地便的另外一个更远的棚子当中,主动围绕在大都督专属的内务顾问杨师古身边的,则是那些曾经同属义军中的新老部属们。各自带着隐隐羡慕和敬仰的聆听着他的教诲:

“大都督曾经寄言于某曰:能耐越大,则随着的责任越大!,这可真是说的好,发人馈醒的大道之理呼……”

“自从天下纷乱以来,这世上或许不乏有识之士和明眼之人,深喑其弊乱;然而最为缺少的,却是这种舍我取谁愿不惜以性命身家,担待起万众前程与出路的鼎新革旧之选么……”

“殊不知就是那些窃据了高位与权柄的世家大族,代代下来一心想着如何聚敛和盘剥民之膏脂,伏在万众黎庶身上吸血抽髓,以求千秋万代的传续下去;却从来不思如何的回报与反哺这人世间。所以才会让整个天下变成如此令人发指的模样……”

“故而,方才有大都督以太平军之名应势而出,应时而起的使命,岂不就是顺天应时、吊民伐罪,而除尽世间这些世家、门阀、官宦、藩镇、豪族等五蠹之辈,再还以人世一个大大的清平呼……这才是真太平之意”

至于相邻的棚子当中,已然须发灰白的宣州戍防使王崇隐,也在对着一干子侄辈耳提面醒着:

“眼见得你们都要外放任事了,有些话我也不避嫌多说几句好了;但也只是我个人的一些心得和所感,却莫嫌我说的不好听……”

“如今,大都督府统一操条训和经制之法所做出来的士卒,便就是一支军伍的肌理和体肤,决定了这只军伍战力和士气的底线所在……故本军将士逢敌得以坚忍能战,而始终冠绝各路义军之中……”

“而随军营校/夜校,以及短训/速成班所出的将校们,则是军伍的骨干和框架所在,大可比同人之筋骨;而决定了相应军伍战力和军心士气,得以持久维系和发挥的程度……是以太平将士令行森严、进退得法,而不为一时胜负消长而失据……”

“至于营上的将官之属,则是一支军伍何去何从的头脑和首级所在,亦是代表了相应军伍所能挥使和运用出来的效用,和建功立业的最大余地所在……自此都督府才能静以精略之伍镇平四方之野,动而奔走转战于山河险峻,于逆境、艰险而始终不绥……”

“尔辈想要获得相应前程和作为,须得以此为时时自省和发端步步迎难而上,踏踏实实的历练和磨砺过来方可。莫要去多想那些投机取巧和逢合幸进的偏离手段……”

“如今的大都督府自有锐意进取之大势,又怀廊扫天下之志,自然也不乏得是令人表现和作为的出头之机。故而,实实在在积攒下来的本事和功劳,才是我辈持之以恒的立身根本……”

与此同时的襄阳城中,在女伴陪同下的小挂件菖蒲,也来到了一处被临时充作馆舍的园子当中。

根据大齐新朝那位曹皇后的意思,分坐好几批陆续来自长安的上千名各色陪嫁和服侍人等,在经过初步的甄别和分流之下之后;剩下的小半数都被聚集在这里,等候来自大都督后后宅之中的进一步挑选、考核和编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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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南东道,金州西北的安康县城中,已经多次打退攻击的太平驻队旅帅张东,也摸着头上流淌下来混杂血色的汗水,只觉得半边脸都是火辣辣的生疼。

坐在浇水冻结起来的冰冷刺骨城垛上,他眼神迷离的看着天上掉落下来的细细雪花,还有远处在沉默而低抑气氛中退去的叛军。他们甚至连尸体和伤者都顾不上收拾;就这么脚步不停的仓促退出了迷迷蒙蒙的视野。

任凭那素白的雪花,慢慢得一点点覆盖上城外战场一切事物,包括哪些已经不会动和会动的,在城外这凛凛寒风、霜雪肃杀的交相呼应下,正在慢慢得失去最后一点声嚣,而重归到了死寂中去。

不知不觉他已经在这里坚守了一个多月了,就在这短时间里,他至少打了大小十几场的攻防战,甚至还一度突出城外去烧了至少三处营盘;但也失去了所有可供机动的骡马。

不断有前来进攻的叛军被成建制的打退或是击溃;又不断有更多的叛军聚拢过来,继续将它们水泄不通的围困住。因此,张东身边能够继续站立的已经不足过半。

而就在这座小而残破的县城之中,也因此两度发生过内乱和骚变;他也因此失去了好些个在安南戍边就相识,而一路相互扶持着走过来的老袍泽们。

他们没有死在叛军的刀枪箭雨之中,却是负伤后在临时安置所里被人偷袭所杀害,或是奋起抵抗到最后一刻;在墙上好容易打退了叛军的支援赶来,这才松开最后一口提起的气力,而在无法挽回的伤重、脱力中死去。

但是,这两次失败的里应外合的事后处置和连锁反应,也让安康城中剩余数千口的百姓,汇聚起来的约莫两千多青壮,都一改被动消极的情绪和反应,彻底站在了太平军这边了。

尤其是当原本因为不信任和悲观失望之下,乘乱连夜夺门出逃的数百名殷实、小康人家,被那些可能同为乡里的叛军拦截住之后;毫不犹豫也毫无怜悯的不分老幼妇孺尽数凌虐、残杀在了城下。

而夹杂在其中那些女子的下场又更加凄惨得多,死前受到的痛苦和折磨、侮辱也更加的长久。她们几乎是在城下哀嚎哭喊了大半夜之后才得以断声咽气。

然后,那些叛军又在白日里将其剁成碎块用箭逐一射上城头来,号称是任何协从贼军的下场之后。城内的绝大多数人也就绝了多余的想念,而一心一意为了保全自身和家人奋力协助起太平士卒来。

因此,他们毫不犹豫的拆了自己家的房舍,以为填补和加固城墙或是充作柴薪燃灶;舍出了蓄养的鸡鸭猪羊和布帛衣被,来交公共同宰杀取用;把家中的铜铁器物都捐献出来,而打造成了箭头、枪尖等各色简陋的兵器和工具;

而等到呵气成烟的寒冬,随着第一场初雪降下之后;被用木栅和沙土填塞起来又浇上沟渠里的污水,而变成硬邦邦、滑溜溜的冻结墙面,就成为了那些犹自不肯放弃的叛军们,所难以克服的阻碍和噩梦了。

他们甚至为此发明了好几种守城的权宜器械;比如用扬谷的叉耙改造成城头对付长梯的推杆;用绳索捆绑下垂的木缒来清扫攀墙而上的叛军。用劈开大竹火烤干弯曲后定在地上,做成只有几十次使用寿命的弹射器。

乃至为了补充城头檑木、滚石的不足,而大开脑洞用地上挖出的泥土和水塑形成范,再晾在露天一晚冻硬了外皮,就变成了简易弹射器和墙头投掷的上好得炮石了。

这种泥范的制作之简单,甚至就连妇孺和孩童都可以完成。因此只要一夜之间就有成百上千的供应到墙头之上去。打的那些想靠着人多攀如蚁附的叛军击坠如雨。

于是前些日子那些叛军又改弦更张,制出许多挡板和大排来遮护着一股脑冲到城下,再用锹铲镐等工具就着墙根分离挖掘起来,

结果又被城中用砺壳等物煅烧积攒起来的生灰混水,给当头浇淋下去而顺着缝隙到处流淌,烫杀得惨叫连天弃械败逃下去了。毕竟,作为常年身处对抗西南蛮前线的长征健儿,张东并不缺乏对付围攻和经验和手段。

然后,这些叛军终于痛定思痛的开始在城外堆砌起土山来,只可惜之前在城外用尽了手段也耽搁的太久,而在初雪之后一天天冷下来的气候当中,变成愈发举步维艰和效率低下了。

“头儿,”

这时一个声音却是将张东的思绪给拉了回来,却是当初跟着他冲进城而前官军大个子俘虏;如今改投麾下得用为一名五头的王万弘靠到了身边。

“我想带人出去摸一摸……或许能够乘早拖几个活得回来,问一问究竟呢……”

王万弘摸着因为受伤而被剃了个精光的脑门子恳声道。

“那边速去速归吧,注意莫要走出城下箭矢所及的掩护范围……”

张东只是略加思索便就同意了。毕竟野外天寒地冻之下,想要进行顿首和埋伏也不是一件易事的。

随即就见随风雪落如盐的间歇,随着垂下凹凸不平又滑溜溜墙面的绳梯和筐子,人高马大的王万弘带着几个身手矫健的士卒,几息之间就缘梯抵达了墙根下。

他们又从筐子里纷纷取出来抹过油的刀牌和连弩,这才低下身来而沿着堆满尸骸的起伏地面,相互掩护踩着浅浅落了一层的雪面,而逐一向外拉开距离搜索起来。

只是当他们一边脚踏一边刀戳的,由内向外搜索了一大圈之后,看起来依旧无一所获时,出乎意料的骤变突然就发生了。一具僵硬的尸体突然就跳立起来,而将一名本能挥刀砍杀的士卒给扑倒在地上。

然后又一个身影从“尸体”跳起的地方,连滚带爬的向着远方撒腿奔逃而去。

(本章完)

第五百四十章 底事人心苦未平(续

一片惨白斑驳颜色的安康县城外,

在深浅不一的雪地里一番跌跌撞撞的追逐之后,气喘吁吁的王弘范还是有惊无险的赶上那个漏网之鱼,又飞手一牌砸在肩胛上,顿时失去平衡而绊倒在地上。

然后就被追上来的其他几名军士,拖脚按手的逮住狠揍了几下不再动弹,才用绳索缠绕着捆绑起来。然后合力在雪地上拖曳到城下,塞进筐子里吊上去才算是大功告成。

“问出来了……还真逮住了个又有来头的……却是西南边壁州司马家的衙内……”

随后,略带得瑟又有点忐忑的王弘范,来到吕帅张东面前禀报道。

“据他口中所供称,这一次过来攻打金州境内,除了咱这些洋州团结之外,还有壁州、(南)通州和集州的土团、镇戍等各路人马呢……”

“咱们在这儿可算是当了人家的路了,这才轮流上阵打的死去活来的;只是在近日里才因粮草不济又冻伤、冻病不少,闹了好几场姑且起了退却之意……”

“只是头儿莫怪我呱噪几句,咱在这儿守了好些日子了,何日方可见到大都督府的援兵啊……要不,咱们先乘着这些对头去而未还之际,火速退往房州那边好了……”

“这……再等等吧……”

张东却是犹豫了下,心中转过数念方才重新变得坚定道。

“我太平军将士断然没有轻易放弃自家袍泽的道理;更何况这城中士民百姓同仇一气来协力我军,又怎能轻易将他们丢给那些贼子荼毒呢……”

“张头,话不是这么说……”

王弘范却是有些着急起来道。

“平心而论,这些城中士民莫不是仰仗我辈方才得活,而不得不同衷共济与一时啊。若是彼等稍得转机和闲暇,怕不是又此一时彼一时了的心思啊……”

“况且只有保全下眼下咱们这些有用之身,才有机会替那些实在走不了的兄弟们报仇雪恨啊……保不准还有机会引得援兵回头再救下他们啊……”

“毋庸再说了,咱们是为民声张和求活的太平军,可不是那些视百姓如弃鄙的官军……自有相应的道理和原则所在……”

张东愈发坚定起来。

“只要他们未曾负过我等,我等也就不会轻易舍弃之。更何况,我也对太平军的袍泽尚有信心,只要晓得此处的困境,便就一定会想方设法来救援的。”

“我晓得你初来乍到,尚不明白太平军一贯的坚持所在;。”

然后他又缓下口气,对着满脸无奈和不虞的王弘范道。

“可是你也要想想明白了,这外间已经是霜雪交加的寒冬狂野,就算让你自行脱出而去,又能够在缺少遮掩的风雪之中坚持走出多远呢。若是敌军设下埋伏,或是中道截击的话,只怕是免不了覆亡之祸了……”

“也罢,兴许是头儿考虑的更为周全……我便再舍命陪你手上这一阵就是了……”

听到这话王弘范也百感交集而有些气绥道。

他的话音未落,就听得城投的木制望哨上,再度有人高声叫喊起来。随后紧步奔上墙头的张东,飘摇雪花再起的原野之中,那些退走的叛军又成群结队的反身回来了。

而王弘范更是抿紧了嘴唇,暗自有些庆幸和侥然之意;幸好自己听取了规劝没有断然决定自己脱逃出城去,不然岂不就是正撞在这些叛军的阵势之中了。

只是在稍加靠近之后,无论是张东还是王弘范都发现有些不对经;去而复还的叛军旗帜未免有些凌乱和歪斜,而且奔走的方向也并不是正对着安康城的所在。

然后张东不由让左右屏声静气,自己仔细的在风中聆听了好一阵自,才露出了某种喜色。

“怕是解围的来了……”

就像是印证着他的话语,漫山遍野响彻开来的尖锐横笛和哨子声,就像是惊醒和刺破原野的晨晓一般,紧紧追逐着许多溃乱奔逃过白色旷地的身影,一阵紧接过一阵的逼近而来。

随后是风雪中隐隐约约冒出许多股甲光粼粼的骑卒,在举着飞鱼/鲲鹏青旗的先头前导下,他们像是汇聚成川的涓流山溪一般的,不断靠拢和集结在一起。

这些骑乘步卒驱驰着小跑着坐骑,如墙一般的汹然具列而来,又相继减速下马前出排成了数道的横队,将成群坐骑给遮掩在了身后。手持带有小棘轮的速发连弩拉杆上弦,将正对叛军的列阵给攒射的惨叫连天的凹陷进去。

而后,又有数列侧身蹲步下来,一手撑拿着小团牌,一手挥舞着上粗下细的铁管,猛然敲击在团牌边沿上上,顿时接二连三的发出了乒乓炸响声和一股股的烟火气来。

只见那些反身冲到他们面前的叛军,就像是被割倒的稻禾一般参差不齐的迎头栽下去;然后他们才重新挥起手中还在发烫生烟的铁管,对着在死伤和惊骇之下阵型散乱开来的叛军,兜头盖脑的敲打泼砸下去。

一时之间,这些最先上前接战的叛军头阵,竟然被他们给反冲猛打的当场溃逃、四散开来。

“稳住,一定要稳住,不要突出在前……”

“以火为最小战团,相互掩护递进……”

“速发弩和三眼铳全打光了才许接敌,”

正在冲击队列中的队副/旗头鲁漂泊,也在大声吼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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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南西道亦是烟雨蒙蒙的渝州境内,距离州城巴县七八里外,一处江畔山壁之下草木遮盖的临时隐藏营地里。

“这些日子,可真是憋屈死人了……”

先遣队正王秋,一边喝着罐装碎腊肉煮的浓稠豆子汤,一边低声抱怨道。

“明明官军的寨子就在那儿,却是始终没法把火器给运上去打,只能靠近了仰面丢,实在是太吃亏了……等到这雨水绵密起来,就更加没有指望了……”

“实在是那西川军的高仁厚很有些手段,短时之内的就控制了局面……”

在旁的步骑校尉赵警帆,亦是点头附和道。

“这些寨子和防栅都是依山而立,堆集了许多木石互为呼应的……咱们的人想要抢上去,得一处处的仰面攻打下来……可是官军想要夺还的话,以居高临下的箭矢、木石掩护,自有山行便道顺势而下……可比咱们省时省心的多了。”

“没有法子,只有等峡江道下游的物用军资和人员增补,给从水路陆续输送上来才能再做更多的打算……”

另一名代表水军的联络/测绘军士,王果儿接口道。

“峡江道五州虽说还未算完全平靖,但是沿江的地方都已然清理出来了,要冲节点的屯守和建设已然在开展当中,这样陆上也可以多一条车马输送的线路以为补充……”

“关键是发动峡江各州的丁壮和物产,经营好一个安稳的大后方才有更多进取的余力啊……屈从行那厮怕是已经指望不上了……”

这段陷入僵持和对峙的时间可不都是好消息的。首先是屈从行在渝州境内试图召集和发动昔日旧部的努力,在当地遭到了严重的挫败和失利。

因为相比本地官府那些愚弱之辈,新来的西川军不但能打善战,也会收拢人心;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和条件后,地方上那些村寨大部分都被给拉过去了;而对外来太平军武装表现出排距和不合作态度来。

其中几处号称追随过屈从行的旧部所占据点,更是试图埋伏和捉拿他这个昔日的领头人,献给官军以为功劳。如果不是从行的太平军士卒足够机警和给力的话。

然后是水路上的试探性进攻继续受阻。

除了横断江上水寨之间的连锁障碍之外,官军甚至在靠近州城巴县的近岸滩涂中撸下了木桩和连索;结果想要乘着夜色靠岸进行武装侦察的一艘车船不防被撞缠绊住。

然后岸上埋伏的官军鼓噪而起,以许多火箭和飞石打坏了一边的水轮,如不是正好遇上持续涨潮之势,差点儿就没有能够退回来了。

因此,为了保证水道输送的安全和威慑力,近段时间内水军战船已经不再对上游的峡口水寨,进行试探攻击和骚扰了。

而在西北面的巴县城中主持局面,生的形容敦厚而令人所觉踏实可靠的眉州防御使高仁厚,却是接到了一个消息后深皱起粗重眉头来。

“什么?。自涪江顺水而下的粮船和犒赏之物,在合川口被拦截了?……是谁人做的事情……”

“据闻乃是东川军的旗号……”

信使连忙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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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锦官城中的小朝廷,华美的云安殿上刚刚由百余名朝臣们,在钟鼎邵乐声中完成了例行的歌舞朝拜;

负责庭前仪卫的左神武大将军,行在左右护军使周宝;与左金吾大将军、检校礼部尚书、殿前诸门防禁使刘巨容;这两位先后因为太平军而失去镇所的难兄难弟,也在偏殿里短暂的坐了一起。

“听说了么,东川杨师立以抱疴甚重不良于行路为由,再度拒绝了行在的召见……”

刘巨容开门见山的道。

(本章完)

第五百四十一章 底事人心苦未平(续二

在比同行在的西川节帅别所观园里,

“这个杨拓子!安敢如此阴背某乎……”

一贯慈眉善目而身材矮短的左金吾卫上将军兼判四卫事、晋国公,人称“大阿父”田令孜,亦是对着兄长西川节度使陈敬瑄大光其火道。

“杂家既能以马球定他旌节,难道就不能再复夺之么……快与我更衣,且去面见圣主。”

“再令人传信给第五儿(东川监军院使田绘)探明内情,并令其尽快将差遣所属院兵,将相应拖延下来平贼定难的输供和行在进奉,给押解过鹿头关再说。”

然后他又转头对着唯唯诺诺的陈敬瑄道

“你且传书给巴中平贼的高仁厚,就说要他好好报效的时候到来了……”

“西川军中的神机弩手和成都突将,可不是平白派给他用的……”

当然了,让田令孜心情不好的另一个重要原因,便就是如今重建神策新军的过程,迟迟没有取得多少的进展。直到目前也就筹办到了区区五个都的兵马,大部分的钱粮军械犒赏,都是从西川节衙中拨付过来的。

这也让他的安全感被大大打了一个折扣。尤其是如今在京的神策军大多数为官宦、富户、商贩子弟充斥期间,而腐朽不堪所用,镇防关中的左神策行营已然损失殆尽,右神策行营为那个“郑家子”(郑畋)所掌握的情况下。

而没有神策军/禁兵可用的中贵人,所谓专重天下、代掌大内的权柄,也不过像是早年权倾朝野的李辅国、鱼朝恩、程元振一般的,只要天子更替间的一纸诏书,一个无名刺客就可以轻易夺走一切。

故而,在他预期当中重建的神策新军,至少要有左中右共计五十四个都(千人);但是如此之多的人马,除了抽调拱驾各军和藩镇所属将校外,也是需要汇集剑南三川,乃至各道专供行在的财赋,来进行编练和维持的。

然而,诸南各道(岭南、湖南、荆南、山南)早已经因为太平贼的患乱而断绝;东南之地的江东两浙淮南财赋,也因为与那翻脸不认人的高老匹夫的干系,而没法输送到到行在来。

关内、关东尽为贼势所陷或是叛镇割据期间,表里山河、天下肩背的河东道至今未闻消息。光靠地僻民穷的黔中道,和同样产出不丰的西北各道那点进奉,也就是聊胜于无而已;

因此,如今主要的筹办来源还是得落在号称天府之地的剑南三川上;然而,他的兄长陈敬瑄在西川道任上穷尽罗括,已经让地方骚动不已。

之前西川镇黄头军使郭琪的兵变,以及后来邛州(今四川邛崃)阡能之乱,差点儿就波及到了行在附近。随即又有蜀人罗浑擎、句胡僧、罗夫子,韩求在雅州、蜀州相继响应为乱。

结果陈敬瑄所派遣讨平的牙将杨行迁,却是个只会遇敌不前、杀良冒功的废物;民变让他越讨越大都一路沿江蔓延到了峡江道去,

这么一番的折腾下来,西川镇治内的小半州县已然是残破困弊了,而剩下的州县也是深为重税穷徭所苦;虽然有高仁厚将大多数从贼百姓给重新安抚下来,而别设镇扼使以为监管。

但是高仁厚南下之前也是进言说得十分明白,至少在短期之内关顾一旦出尔反尔得给他们加税,只怕重新起来作乱也只是须臾之间的事情。

然而,他想要让天子继续安心游乐下去,而继续交付诸事于手,就必须维持成都内外一个相对太平安乐的体面和基本的繁荣;为此他除了加紧迁移各地富户、巨室到成都之外,也要在税负杂捐上有所节制。

因此,就只能在其他的东川、山(南)西(道)两镇,更多分摊和承当相应的输供和进奉份额了。山西的牛勖倒还好,原本就是个西市大商贾的出身,在任上也会运营和罗括而保持进奉一直在不断增加的。

相比之下,三代都是低级禁军将门出身的杨师立,就显得有些不够积极主动和知趣、识时务了。最近几次居然要他直接去书催讨和过问,才肯如期拨付和调遣过来相应的淄用。

孰不知,杨师立的东川镇下可不比牛勖的山西镇。身为蜀地北面的屏障,既有备贼之任也要支援和扶持正在大散关御敌的数万官军将士。而地处三川腹地的东川镇则最是太平不过了,居然也要为区区的奉纳而暗自叫苦。

要知道,为了这支可以用来傍身的新军,田令孜可谓是呕心沥血的不计代价,就连自己私家的积蓄连同名下的孝敬,都给补贴和投入进去了;甚至还暗中挪用了部分供养行在的进奉库存。

而开始在一些不打紧的地方,以鎏金的铜铁器物替代原本的金银器皿;用相对单薄低廉的荆绡、楚纱,取代同色的蜀锦和吴彩;以长沙的洪州瓷来替换更值钱的刑白和越青。

然后又派人截取了清溪关以西,与南诏诸蛮边市互易的大部分利益,将一些截留下来的内在用度和器物在这里变卖折现掉……如此种种手段尚有许多。

但是世人怎么就不能理解和好好的配合他呢。要知道,如今又有人在行在的朝堂鼓噪进言,要把那位杨枢密使给召请回来。难道是自己最近表现的太过心慈手软了,一直再没有弄死朝官和近人的缘故么。

他只想要的是其麾下素称精锐的忠武八都人马,却不想要杨氏兄弟这两个只会坏事和碍手碍脚的累赘。只可惜对方一个滑不留手的让人挑不出毛病,另一个把军中盯的紧紧不给外人机会。

他如此坐在特许的抬與上思量着,一直抵达到了天子所停居的浮光殿外,才停步下来行走上台阶。却已然换过一副肃然而矜持的表情,对着闻讯迎上前来的值守亲信內宦,淡然道。

“大家可曾起身呼……”

“回大公的话,大家昨夜里和新嫔做鄂蒲(赌具)戏玩乐了一宿,天色发白了才躺下,怕是还要等上一阵子……要不小的冒死给您唤上一声……”

当值內宦连声道。

“那我边再等等好了……没必要惊扰大家安眠,先给我端杯驱寒饮子来好了”

田令孜摆手道。

然而一杯饮子端上来,他喝在口中就觉得有些不对味了;以他在长安亲自带天子品尝各种饮食的水准来判断,其中已经短少了好几味的配料,就连上等的石蜜也被换成了灰糖。

田令孜心中不由暗骂上一声,这群不省心的猴崽子。自己只是让人酌情省俭一些圣主以外,非要紧的物用和供给;这些狗东西就敢把待客的东西都给偷工减料了,回头还不得好好整治一番。

好在他这一杯饮子端在手上,还没有装模作样的饮上几口,内里就掀起了代表圣主已然起身的金紫色帘幕,而传出新烧的熏香气味来。

田令孜阴晴不定的表情,也在霎那间就无缝切换成了恭然而亲切的面孔,而缓步弓背倾身的踏入殿内;对着正在宫人侍候下洗漱穿戴,却难掩青白色面容上深深眼圈的大唐天子,用一种充满濡慕和体贴的声音道:

“敢问大家还安歇的好么……”

“好好,怎生不好呢……”

鼻音浓重的天子有气无力的摆动手臂道。

“倒是大父给我进奉的那几个跳珠子、斗兽棋的玩意,倒让人欲罢不能了……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吧她们几个儿输得精光啊,结果就天明更响了……”

“那如今夜寒露深,还千万请保重身子。”

就在田令孜努力引导着话题,向着东川事物上去的时候,偌大行在的后园偏门中。

作为宰相崔安潜镇西川时所提携的旧部,巡守到此处的西川行营都虞候李铤;也面无表情的看着门中鱼贯而出,穿着內官的伽绯袍衫却明显留着髭须的一干身影。

不久之后一封“迁检校司空、东川节度使杨师立,为门下左仆射,同平章事,封中山公,并以西川节度使陈敬瑄代领”的诏书,在上千名西川兵的护送下,由內偈者监丞李文静执领,向着东川镇理所梓州(今四川三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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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南西道,洋州(即今陕西西乡县)与金州(今陕西省安康市)交界的饶风岭上;

灰头土脸的败退到此地的洋州刺史,兼子午道防御使高守振(没错,也是渤海高氏的门第),也在望着远山的尘烟点点,而对着身旁山南西道行营都将,傥骆道镇守郭崇远哀叹道。

“公欲报私仇,何至于牵累与我至此啊……”

“当初说好了的,太平贼在山南兵力病弱,尚且无法顾及金州地方……只要发动地方忠义之士响应,你正好以奇兵救出南阳家门的宗长。我取金州以为屏护……为何如今会变成这种局面呢……”

“实在是那些太平贼荼毒地方过甚啊,地方士绅、豪姓一见官军旗号便就群起响应了。”

生的几分英武凛然的山南西道行营都将,傥骆道镇守郭崇远亦是闷声抱怨道。

“州城之中更是派人前来联络反正;难道让我可放弃如此大好之势而不顾,寒了这些忠义之士的心思么?”

“只恨此辈太过无能和庸弱了,居然先是聚众受阻与区区安康小城之下,争诿而不得寸进之功。耽误了与洋州军前后呼应的大好时机;”

“后又以据有州城之利,居然挡不住折返贼军的反扑,尚未等到各地的土团、义营汇聚,城门一破就作鸟兽散去,让人各个击破了。如今,更莫说是此辈的擎制和拖延,令我郭氏家门血仇无以得报了……”

“再多说也无益了,如今金州取不得,方山关、石泉县皆得而复失;反倒还要累我洋州损兵折将就此守不得么……更有何面目去应对牛使君的问责啊”

高守振却是打断他道。

“也无妨了,若是洋州不得守,那子午道、傥骆道皆受贼势威胁之下,难道那位债帅(牛勖)使君就能置身事外,安坐梁州不动么?……”

郭崇远反而恨声冷笑道。

昨天实在是太困了,躺下就起不来,直到第二天早上,所以就耽误了更新。

这样说吧,黄巢不会那么快退出历史舞台的,在正史上他仅凭长安及周边一点地盘,就在天下各路聚集起来的官军围攻下坚持了好几年,打了四次长安攻防战,才开始转而撤退走上败亡之路。

在这个时空上,他既然得到主角的强力乃了好几口,还拥有了更大的势力格局和地盘,自然更不会对于彼消此长的朝廷方面更弱势,起码得把北地都打稀烂了,实在是无处可以借力的,才会走上最终结局的。

(本章完)

第五百四十二章 底事人心苦未平(续三

事实上,在梁州/兴元府(今陕西南郑县东)的节衙大堂中,前代大诗人刘禹锡所题写的壁文《山南西道节度使厅壁记》前。

闻讯大光其火中断了会宴歌舞的,检校兵部尚书、兴元尹、山(南)西(道)节度使牛勖,在接连摔破、踩扁了几个镶宝金杯之后;又恨不得亲手把装着急报军讯的黑木夹,给飞跃山水阻隔而砸在那两个轻启战端的罪魁祸首头上。

与本朝其他那些野心勃勃之下,想要建功立业或是报国杀贼的节帅们有所不同;作为贞元宰相牛僧孺的族人后裔,兼做当代东市大商人出身的他;当年乃是以全副身家再加上举债才谋求到这个位置。

毕竟,当初田令孜明令五坊小儿公然强夺在京商贾及富室资材,而京兆尹直接打死敢于上告苦主之事后;他虽然因为在大内别有门路和挂籍神策军的缘故得以脱免,但也不得不开始寻找一条避祸之路。

而且,当初因为他进奉买官的钱财最多,在杨师立、牛勖及罗元杲三位之间,本该是第一富庶的西川节度使首选;结果田令孜在君前拜偈时,却搞出了一个马球定三川,直接让他大兄陈敬瑄拿下了西川镇。

然后,退而求其次的东川节度使,也被出身禁军将门而更加擅长马球(关系更加亲近)的亲信杨师立给夺走了;最后他只拿到了三川之末,只有兴元府(汉中盆地)还算富庶的山西节度使。

至于更加倒霉的罗元杲,就只有一个地狭民寡的河阳节度使来权作安慰了;结果这位到任还没有多久,就被另一位手中有兵的诸葛爽给驱逐和取代了,只给了个补偿性的大将军头衔。

因此他多数时候,其实考虑不是建立功勋光大门楣,更多是侍奉好那位恩主田大贵人和大唐天子,好在自己山西任上平安无事的多做几年,顺便能多捞上一点是一点。

故而除了征税方面的问题之外,采取武力手段重视它总是他想要达成目标的最后选择。对于山西道本镇的军事状况,也是维持现有局面而多过于治甲练兵、整军备战的行举。

反正大散关那儿有杨枢密率领的朝廷官军挡着贼势,自然不能断了他们的例供衣粮;而田大贵人那儿和行在天子面前,也要小心维持和进奉好了。余下来的才是他落袋为安的好处。

当然了,作为关系切身安危的牙兵也要好好笼络着;余下的行营兵马反正也是闲着,前方需要支援就尽管给派遣,行在需要也给调拨,反正他是两头都格外好说话的。

就连他的幕府和属僚,也是典型的债帅幕府;除了少数是在要害的位置之外,大部分职位都是明码标价,而童叟无欺、唯“财”是举,在长安出发救人之前就已经选任好得的结果;

而到了地方之后,他同样也通过唯“财”是举的考察和述职,重新定下了山西各州刺史及其官属的品秩,而好好的罗括了一大笔,作为就职的开门红。

像是出身名门渤海高的洋州刺史高守振,就交了八千多千缗的财货来通过相应续任的考绩;而郭崇远因为是郭氏名门的南阳房所出,还有朝中故旧为之说项,所以用了五千多缗就拿下了子午谷镇守的(丰厚)要职。

但是未想到这两个混帐东西,居然因为私心作祟而沆瀣一气,主动把国朝宿将镇海节度使周宝,和山南东道节度使刘巨容都打得丧师失镇而逃的贼中巨寇太平贼,给招引到了自己的地盘上来了。

开什么玩笑,与那些一贯消息顿塞,或是坚决不相信与贼势相关消息的许多行在中人不同;他可是没少关注过如今这些席卷两京的反贼,及其各种重要人物的消息。

因此出于某种利益上考量,他也多次向太平贼所盘踞的湖南、岭南之地,派出过探子的,虽然大多数都么能安全归来,但是仅仅靠归还而来的一些消息,就能窥见一点端倪了。

这些太平贼可与往日那些朝廷牓子上,走一路就吃一路不顾往后的大多数贼众不同;此辈可是打下一地就占据一地不走,然后认真经营和治理起来。

虽然此辈对待那些世族、大户、豪姓的手段堪称酷烈和残暴,但是对待能够互通货殖往来的商人,则又是另一番宽容和亲厚的态度了。尤其是那些能够带来本地不产或是少有出产货物的商人,更是容易获得优待。

因此,哪怕牛勖身为朝廷屈指可数的方镇大员,也不免暗中商人本性作祟,而动过派人与之暗通往来念头。事实上他也已经派人联系上了好几家,昔日在东市里有所往来的故旧,打探起太平贼治下最热门的生意和物产。

日后,如果能够因此在广州等沦陷地区,建立起专门的邸店和海货铺子来,那就更美了。然而,这一切都被洋州境内两个自作主张的混帐东西给毁了。

别人或许还对山西道下辖十五州,四万七千名的在册军额俨然有所敬畏和俱然,但是牛勖可知道自己麾下是什么样的局面。经过前任宰相世系兼文任出身的牛蔚、牛丛父子之手,如今的山西镇中还有没有半数都是个问题。

再加上自己在圣驾路过兴元时,派去随扈和护驾就再也不复还来的数营兵马,派往大散关方面支援备贼的五千兵马,如今自己的镇下也就剩下不足万余的可用之兵。

然后,还要奉以田大公之阴命,警惕和戒守汉中诸关,以防二杨骤然引兵南下;然后还要派兵征收各地和保护押解往大散关和成都行在的钱粮、进奉,可谓是任重而道远又疲于奔命了。

然而,为了开源节流和省检用度计,他到任后除了加强牙兵之外,也一直没有新募士卒来补足相应的军额,而将各州的治防,都交给了州下所属的团练、土团、镇戍之属。

只要他们能够交足相应的捐输,便就是少有管束和限制之举。现在,已然到了他要品尝相应苦果的时候了。然而牛勖又怎甘心坐以待毙呢。

在发泄了一通之后,他当即召集部属宣布了在梁州境内,就地募集一万青壮以为备寇和役使;又单独找来幕府当中还算通晓军事地理的行营司马,仔细查看了洋州到梁州之间的图舆。

最终确定了尚有兴势、云亭、通关等诸多群山为阻隔,而仅有贯通其间的洋水等数条河谷流域,所串联起来的真符、西乡、新道等城为控扼枢纽,这才粗安下心来。

然后他又紧锣密鼓的派出了两路的信使,一路沿着金牛道飞驰前往蜀中成都报信和告警,同时也算是对于行在有所表态之意。

另一路则由陈昌道翻山越岭火速赶往大散关前线,向着那位大杨枢密求援,看看能否将山西兵给调遣回来一部,毕竟他供用军前而保持蜀地的输送,也算是得力了。

而必要的时候,也可作为向成都方面索要协力的筹码,这就不能轻易的付诸于口了。尽管如此,他还是暗自有些不放心的,又叫来自己所信赖的老家人,向着他布置了一个可能九死一生的紧要任务。

正在牛勖发号施令之间,将整个兴元府都指使动作起来的第二天,他又得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从峡江道而来的荆南节度使宋浩率残部数千人,已经北上抵达了自己治下的集州境内了。

满脸忧色的牛勖闻讯不由振奋起来,对着左右喜诸颜色道:

“来得好,这可真是天上送来的及时雨啊……大可令其往洋州和(南)通州交境就食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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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襄州境内,刚刚完成了几次的示范性集体劳动,重新踏上巡游之路的周淮安;也接到了北面从关内送来的消息,而不由对着在旁的杨师古笑道:

“北境消息,黄王有意在两京开科举选士,并往诸军之中派遣相应的监军使者呢……只怕日后咋们这里,也不会落下呢……”

“这事却是来的太晚了些,也错过了最好的时机了……”

然而杨师古也只是无奈的摇头叹气道

“若是新朝初立之际,就断然开科举士而遴选人才,则可振奋人心,又彰显不拘出身的气象和唯才是举胸怀;毕竟,当初京中士子大都尚在,天下士人也都在观望切盼之中。”

“而今再行此事,不但相应的人才和良选已然是大为短少,还与监军使者之事牵连在一起。却也不过给人以应时而需的仓促草就之嫌了。实在是失之于格局和分寸了……”

周淮安略有些满意的在心中暗自点点头,这位前义军的右军师,在走出旧有的格局和牵绊的限制之后;还是能够相对客观和中允的判断事情,并洞察一些关键和细节。

“更何况义军之中尚有亲疏远近之属,各位头领和军将之下又各有部属故旧的渊源;又有许多新旧投效的旧朝藩镇、地方别部之选,多数号令尚不足以达之,更何谈派遣使者监临呢……”

杨师古又继续开口道。

“那你觉得此事又当如何作为呢……”

周淮安饶有意味的又问道。

“若是依我看来,所谓监军使者之事只可缓而不可切急之。只可于侧近从隐隐从行之以汇聚成势,而不可大张旗鼓的推而广之;其间一旦若有违背和对抗,无论事后如何的赏罚,都是损伤自己身的权威了……黄王此事怕有些托大了……”

说到这里,杨师古的话锋一转却道。

“倒是当下都督府的虞候派遣之制,甚有几分道理……以讲习所之生员编入队下,而与士卒同食宿,于将官协理文书和操行,上承下接而自得一方威信与亲近……”

“老杨我要借助你的判断,可不是为了拐着弯来夸我自己身啊……那你觉得赵侍中专门使人送来这消息,又是为何计较呢……”

周淮安当即微微一笑。

“以我往日的一些薄见,怕是在前方的战事不利之下,黄王有意整顿军伍和择人以立威了……”

杨师古却是给出了个出乎意料的回答。

这时候,正在道路当中骑马伴随行进的米宝,却给周淮安送进来了一个足以令他改变行程的消息。

(本章完)

第五百四十三章 三川北虏乱如麻

而在渝州巴县境内,蜿蜒奔流的大江水道上,已经被苍莽群山之间的绵绵秋雨和低压的云霭,给遮挡住了大部分的视线,而呈现出一种朦胧飘逸的异样景致。

就连沿着江边层叠而上山势间,错落分布的台地和缓坡上的栅寨,也像是浸润在了氤氲的水汽之中而格外显得不真实起来。就连一贯骚扰不断的太平水师,也因为暴涨江水而活动停滞下来。

因此,蹲守在这些栅寨里的土团和官健们,也难得获得一些闲暇和空余,来一边修治维护那些因为雨水而受潮的甲杖兵器来;顺便放松一些绷得紧紧的精神。

按照他们所知的惯例,这场秋末入冬的绵绵雨水,怕不是还要下上一段时间。在此期间,无论是泥泞而湿滑的山道,还是受潮松弛的弓弩弦臂,都将让那些江岸上立营的贼军,举步维艰而难有作为。

听着斜上方隐约传来的俚曲歌声,感受着从脚踝处涓涓流淌而过的水流,以及被冲刷和浸泡的十分酥软,让人需要小心翼翼寻找每一步着力点的泥泞地面,队正王秋有些后悔接受这前出武装侦察任务了。

因为正处于头上的地方栅围,只要随便顺手往外丢块石头,就可以轻易打中他们这些用专门的工具配合,才能够缘索而上却,也无法进行过大躲避动作的太平军卒们。

而在他身前身后,沿着山势不规则分布成串,挥动着特制的攀登镐和钩具,已然在摸爬滚打中已然变成污泥一般颜色的人体,也在各种荡漾的泥浆和流淌的雨水中挣扎而行。

随着胶皮靴子在吸力十足的烂泥里,格外费力的跋涉和攀爬了十几步之后,那些断断续续的歌声总算是在王秋耳旁变得清晰起来,还有淡淡的烟火气息和烘烤谷物的香味,混杂着污泥和汗臭、铁锈味。

这股铁锈味却是让王秋的心中不由一动;因为那些正牌西川军和本地官健所使用的兵器,乃是又经常保养和打磨过的;也就是那些不怎么上心的土团、乡丁之属,才会临时抱佛脚式的涌上这些生锈的武器。

这也意味着他所寻找到这处突破之处,或许会更加轻松一些。这时候突然他的一个身影控制不住的滑落下来,又被王秋眼疾手快的一把挥镐勾住,才没有继续跌撞下去。

然后对方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又微微摇了摇头。哪怕身上已经有殷红的血色,在雨披下顺着泥水流淌开来,但他还是死死抿着自己的嘴,而努力手脚并用蠕动着一边上去蜷缩起来,给其他人让开一条继续攀爬的路径。

而这只是这次攀爬之行中,时不时会发生的插曲和意外而已,而且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及时的援手,而就这么眼睁睁的滑落下山势去,又闷声不响消失在时急时缓的雨幕中。

但不管怎么说,王秋在全身体力耗尽之前,总算是得以摸到坡顶边沿的栅围上;然后将精铁抓钩摊开用尽全身重量而死死的钉挂在了尤带着树皮的最粗栅墙上。

而后他慢慢的探起身来,透过湿滑流水的木栅间隙,看到的并不是带着缨子的盔顶和压耳帽,而是围拢在竹棚下火堆前,席地团座的一片布缠头和小圆笠;而高处的简陋露天哨台上,更是空无一人。

王秋这才慢慢的松了一口气,而对着陆续攀爬上来而抵靠在栅墙边缘的其他士卒,比划了个手势,然后从臂袋里掏出一大块略微发潮的粗板糖,和着雨水咬碎了吞咽下去。就这么休息了一阵子,栅围里依旧没有任何察觉。

他慢慢的松开身上的防水布,而露出怀中被保存甚好的连弩和箭匣来;虽然很快就被蒙蒙雨雾所沾湿,但是用铁丝混编的弦条依旧是弹力十足的被他拉到了半满。然后,对准了那些团坐在一起烤火唱着歌子的人群。

这时候雨水再度慢慢变得绵密起来,但是王秋依旧无动于衷的眨巴着眼睛;而任由冰凉的感触在面颊和鬓发上一阵又一阵积聚流淌而下。直到他听到了那无比尖锐的哨子声。

霎那间那些成群围拢在棚子下火堆边上的人群,就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所狠狠抽打了一般的,骤然七扭地;余下的漏网之鱼却是惊骇得连滚带爬站起来,茫然四顾之间想要去抓取堆在在旁的兵器;

然后就在血光绽射之间,带着好几支矢尾而扑倒、滚落在火堆之间,打翻了那些锅架汤水而冒出许多刺鼻灰烟来,又被灼烧和滚烫的凄呼惨嚎起来。

这时候,稍远一些的守丁也终于反应了过来,纷纷抄起家伙怒吼和叫嚣着冲过来,还有人向高处放着响锣的稍微忙不迭的奔走而去,只是那个身影才跑了一半,就突然中箭栽翻了下来。

而在另一面,被挖松了根基的栏栅和拒木,也在外力猛然拖曳和拽拉下,突然间坍倒了一大片;而骤然涌出一大群满身泥泞的轻装士卒,向着这些仓促聚拢起来反击的守丁扑杀而来。

一时间喊杀、呼号和刀兵交击间的怒吼声,惨叫和哀嚎还有怒骂声,还有哐当敲响半声就戛然而止的锣响,冲破了下的越发绵密的雨幕和云层,交织荡漾在犹自苍翠斑驳的山峦之间;

这时,山顶上的木砦中也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而沿着盘旋而下的便道派了了反攻的援兵;而在这时,已经绕过厮杀中抄到后路的王秋等人,也开始了紧锣密鼓的临时作业。

片刻之后,沿着山道匆匆赶来的敌军后援,也怒吼着持刀捉枪攻杀过来,然后又被十几架轮番攒射的连弩,给无法躲闪的接连贯倒好些个之后,才重新举起手牌稳扎稳打的推进过来。

而这时候,利于近战速射和压制的连弩,就在叮叮当当的挡格和钉落声中,再无法突破他们的基本防护阵列了;然后王秋短暂拦阻的目的却也已经达到了。

“退下十步,重整战团和器械……”

他如此吼叫着,用力拖曳和拍打着那些犹自没有反应过来,或是执拗不退的士卒。任由那些来援的官兵从盘山便道中越涌越多出来。更有一名身形粗壮身披铁甲而奔走如飞的军将,当先大喊道:

“西川将鲜于飞在此,贼众还不乖乖受死乎……”

他的话音未落就骤变突生,道路侧壁上那些被新挖掘过的痕迹中,猛然间接二连三迸溅和炸裂开来大蓬的土石和泥块,就像风暴一般的横扫和拍击在那些猬集山道而下的官军之中。

“奋勇向前,再造太平……”

这时候,王秋所在的阵列中也纷纷丢下用来压制和威慑的速射弩机,而捡起伏地的手牌抽刀挥剑,向着那些被截断和打散了后路的援军先头扑杀而去。

而在半响之后,山道上已然没有什么能够完好站立的身影了,而鲜于飞为首的残余官兵,也在且战且退中被逼到山缘边上了,然后在怒吼和叫骂声,徒劳无益的奋力劈砍声中,给一一推挤着失足滚落下了山势去。

又过了数个时辰之后,随着以已经占据的栅寨为依托,不断涌上山势的太平军和器械越积越多;山间攻防的局面也开始发生了质的变化;

就在雨水稍停的短暂间幕,随着几声沉闷震荡开来的炸响声,山巅之上最大的一处营砦,突然就从外围开始崩塌了小半,而化作了滚滚奔流逝下的短促泥石流。

而望着滚滚如怒涛飞溅而摧折、裹卷起沿途所过一切树木、山石,又几乎是擦身而过的大自然伟力;被扑面的泥浆溅得满头满脸的王秋,亦是脸色煞白而后怕不已。因为就是他负责带人掩护来自样子队的好手,进行相应作业的。

而在崩塌的营砦当中,亦是传出了杂乱无章的叫喊声,那是驻守期间的官兵和土团,也出现了士气崩盘后的炸营现象了。

于是,在一鼓作气的拿下了最后这几处盘山而上的栅寨之后,远处大江平川之间笼罩在蒙蒙烟雨里的州城巴县,就赫然已经在望了。而在上下通往渝州腹地的江畔大路,也终于可以不受威胁的对太平军开放了。

而在江边的太平军本阵中,负责领导峡江道水陆总体攻略的第五军右郎将,兼峡江别遣军指挥使的王重霸,也在听取着来自前方的飞报。

“报,云篆山上的十一所栅寨已经拿下了……”

“报,水军步战队已突破了峡口寨……”

“报,选锋第二团已经攻入并占领铜冠渡……”

“报,水轮第四支队再度靠近巴县码头,进行障碍清理作业,暂时没有受到阻碍……”

“报,骑步第十九团,已然迂回自巴县西北的待机,尚未发现敌军阻截的踪迹……”

然而,最近一个消息,却是让王重霸不由的站起身来。

“报,巴县城中,疑似有人开门出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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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襄州前往荆州的道路上,周淮安也在百感交集的看着手中一则报告。

好吧,自从周淮安随着太平军兴起,而在天下逐渐扬名之后,基本上每占据一个地方,都能在相应的牢狱里找到或多或少被自己名声所牵连的一票人等。

有的是像是和尚虚中那样,被当作了同门中人而身受囹圄之苦;有的则纯粹是被牵强附会的揣测,给误伤了的这个世道同姓人;

还有的则是因为倡扬过的学说与太平军近似,甚至在其中带有“谋求太平”的字眼,就被人不分青红皂白抓起来冒功的存在。

对于这些不幸走了背字的存在,周淮安在解救和释放出来之后,多少也是补偿性质按照相应的特长和需要给予安置一二。

但是敢于自称是自己师兄的人,却还是麟毛凤角的头一个。这要是普通沽名钓誉的骗子之流也就罢了,问题的对方可不是一般的人物。

第五百四十四章 三川北虏乱如麻(中

莫把阿胶向此倾,此中天意固难明。

解通银汉应须曲,才出昆仑便不清。

高祖誓功衣带小,仙人占斗客槎轻。

三千年后知谁在?何必劳君报太平!

《黄河》罗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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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雨绵绵的汉水之畔,渡口之中临时被整理出来的居所。

“这位师兄可还安好乎……”

周淮安对着来人轻轻开口笑到。

他看起来最少也有四五十岁,而满脸尽是生活不如意的沟壑与岁月蹉跎的沧桑和沉重。乃至因为困顿和辍磨显得有些营养不良,肌肤失泽而须发卷曲泛黄;

洗得发白的陈旧阑衫上还有隐隐积久的臭味,露在外的手掌曲宆就像是鸡爪一般的干瘪,仿若是天生就是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长相一般。唯有面颊深凹那对眸子依旧清朗而明睿,却充满了某种看尽世情后的依旧执着与坚韧意味。

“不第散人罗昭谏,见过太平军主……此乃假托请见之戏言,还望恕罪再三……”

对方却是郑重其事的打了稽首礼。

“我倒不觉得有什么好怪罪的,毕竟是我已对先生闻名和敬仰日久了……”

周淮安却是越看越有几分欢喜的,又无比真切的摆手示意他同座下说话。

因为,这位罗昭谏在这个时代还有另外一个名字罗隐。没错,就是那个罗隐。周淮安曾经期待的大喷子和理论奠基人。浙东新城(今浙江省杭州市富阳区新登镇)人罗隐、罗昭谏,此刻就站在了这里。

这也是一个晚唐当代的奇人了,号称是“诗在人间”晚唐最后的才子和良心了。因此,后世网络上关于他的典故和段子也委实不少。

虽然他号称才学确实出众,就连当时的宰相郑畋和李蔚都很欣赏他,但由于他的试卷里的讽刺意味太强,人也很狂妄,总喜欢在行卷里写一些谏言,所以始终不为自觉在讽刺自己的考官们所录。

因为一生身为士子总共投考了十多次,最终还是铩羽而归;乃自嘲为“十上不第散人“。自此改本名罗横为罗隐。

按照正常的历史线上,他得在黄巢起义后,避乱隐居九华山,直到钱镠称王后才引而出世来辅佐。也是大学统考挂科生们的励志对象,

他在时事小品讽刺散文的成就很高,堪称古代小品文的奇葩。收在《谗书》里的讽刺小品又都是他的“愤懑不平之言,不遇于当世而无所以泄其怒之所作“(方回《谗书》跋)。

或者说这厮就是这时代的超级段子手,或是后世段子手们的祖师爷。

如《英雄之言》通过刘邦、项羽的两句所谓“英雄之言“,深刻地揭露了那些以救民涂炭的“英雄“自命的帝王的强盗本质。最后更向最高统治者提出了警告(意彼未必无退逊之心、正廉之节,盖以视其靡曼骄崇,然后生其谋耳)。

《说天鸡》、《汉武山呼》、《三闾大夫意》、《叙二狂生》、《梅先生碑》等篇,也都是嘻笑怒骂,涉笔成趣,显示了他对现实的强烈批判精神和杰出的讽刺艺术才能。

而后世鲁迅先生在《小品文的危机》一文中对他的评价,与皮日休的《皮子文薮》和陆龟蒙的《笠泽丛书》一起,号称“晚唐一榻糊涂的泥塘里的光彩和锋芒。”

而后世那位新中国创始人,同样也很喜欢罗隐的诗作,圈阅的数量多达九十一首,甚至还在三李(李白、李贺、李商隐)一杜(甫)之上。还专门加了批注:“十上不中第。”

但是周淮安最为熟悉的,还是关于他一些精警通俗的诗句,流传后世成为经久不衰的经典。如“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家财不为子孙谋“、“今朝有酒今朝醉“、“任是无情也动人“等等。

因此,周淮安又紧接着对他笑道:“说实话,我曾经专门派人去寻访过先生,只恨一直未曾有所消息而已……如今既然得以先生来投,正是得偿所愿了啊。”

周淮安说的当然是真心话;在历史上他可是隐居到了五、六十岁以后才被请出山来,辅佐那位吴越王钱婆留;但是如今那位未来的吴越王都在自己手下干活,又怎么能这只撞上门来的轻易从自己手上溜掉了。

“鄙夫之名怎当得军主挂齿呢,久仰和闻名更是从何说起呢……倒是军主的著作,鄙夫于北地早略有耳闻尔……却不晓得军主何以对鄙夫如此挂心……”

然而,不明里就的罗隐只沾坐了个边沿,却是更加拘谨和惊异、犹疑的小心应答道。

毕竟,在北边那些只言片语流传的文章当中,他多少可以窥见过这位“周妖僧”,堪称偏激、急进的部分主张,也听说过对待那些官宦、大户、缙绅和知名士人的酷烈和残忍手段。

相比之下倒是他诗文的格局和气象,却又是别具一格天然自成文体,让人心驰神往的不能自己了。很难想象这是眼前这个只有三十出头的高大端俊之人,所能够经历和体验的人生际遇和胸怀气度。

此番他能够找上太平军,还是为太平军日渐显起的名声所累。他本已经与友人郑云叟、闾丘方远约好共同隐居池州九华山中;但是不巧过来途径淮南道申州在友人家做客时,他正在著录的《太平两同书》却被当地人告发;

因为其中有多处“致太平”的字眼和用句,以为草贼张目的因由而莫名其妙的获罪,而成为当地官吏捕风捉影以为献功的成绩之一。但是好歹没赶上合适的时机。

等到淮西义军和官军的交互相攻,已经投靠新朝大齐的蔡州刺史秦宗权,再度兼并了申州后,就顺手把他这号私通太平军的嫌疑对象给放出来了,还顺水人情式的给赠一笔路资。

然后他也因此对所谓在南边愈演愈烈的“太平贼”起了某些心思;就这么一路风餐露宿、风尘仆仆的跑过来,想要验明这位佛门还俗的异类“周妖僧”麾下,号称要“致天下清平”的太平军的成色了;

然而在过了一段时间的暗中查访和游历之后,他虽然有所感触和见闻,但也因为各种明里暗里打听、窥探的鬼祟情迹,引起了屯庄民户的警惕而又被抓起来了。

正好又遇上镇反会要抓一批严打的典型,他这个程度的嫌疑也是免不了要殃及池鱼,给送到矿山去监管劳役的结果。于是在他一时的情急之下,才有了这么一出阴差阳错的见面。

因此此时此刻的罗隐,也是不免充满了好奇、忐忑、焦虑、悲苦和担忧在内的复杂情绪。不过在听了周淮安这些话之后,也总算是稍稍的按下一些紧张和戒惧来。

“因为,先生算是这世上为数不多针砭时弊、体察民生疾苦的文章良心了;我更是对于先生所倡导的太平匡济术,亦有所见略同之处啊”

周淮安用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表情道来。

“先生可知,我太平军一贯遵循的其实是人道主义……”

“仁道?……主意?……”罗隐略带惊讶道。

“非也,不是区区仁恕之道或是仁爱之心,而是以人为本的人间大道当先……”

周淮安笑笑解释道:

“因此,这人道既是天下将相王侯的成就之道,也是许许多多的士农工商兴业之道,更是万千黎庶小民、饥苦百姓的(求)生(得)活之道……”

而后,周淮安暨此顺势对他介绍了《太平田亩制度》《圣库制度》《太平要略》《清平纲要》《军操纲要》等,如今大都督下已然运作成型的一系列相关的制度和配套的思想主张。

又借助当代朝廷的东都留守刘允章,曾经上表过的《直谏书》中所述的“九破、八苦、五去”的弊情来作为一一验证。

九破:终年聚兵,一破也。蛮夷炽兴,二破也。权豪奢僭,三破也。大将不朝,四破也。广造佛寺,五破也。赂贿公行,六破也。长吏残暴,七破也。赋役不等,八破也。食禄人多,输税人少,九破也

八苦:官吏苛刻,一苦也。私债征夺,二苦也。赋税繁多,三苦也。所由乞敛,四苦也。替逃人差科,五苦也。冤不得理,屈不得伸,六苦也。冻无衣,饥无食,七苦也。病不得医,死不得葬,八苦也

五去:势力侵夺,一去也。奸吏隐欺,二去也。破丁作兵,三去也。降人为客,四去也。避役出家,五去也。

正所谓是,人有五去而无一归,有八苦而无一乐,国有九破而无一成。

而天下百姓,哀号于道路,逃窜于山源;夫妻不相活,父子不相救。百姓有冤,诉于州县,州县不理;诉于宰相,宰相不理;诉于天子,天子不理。何以归哉!

“所以太平军应时而出鼎新革弊,上除五蠹诸恶以至清平,下抚黎庶小民生聚得安。然而举世污浊而非难、曲解者比比皆是,正需要先生这样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有识之士,襄助其中而行那正本清源之道。”

周淮安最后归纳起来道。

“当然了,我不敢奢求先生能够偏听偏信一时而马上有所决定回复。只想先生留下来好好观察和见闻一番,如今太平军治下的风物、人情,且做考虑好了……”

然而,听过了这么一番看似诚挚肺腑之言的罗隐,却是不免心情复杂的暗自苦笑了起来;真不知道是该怎么形容表述,对方这番求贤若渴的赤子之心,还是专横霸道的笼络之意呢。

自己既然已然得以知道了太平军的这么多内情之后,难道还能独善其身的置身事外么。如果自己敢于有所坚决推拒或是另行出走之意,只怕就算一时出得了这处门外,也是有人争先除之而后快了吧。

但是他还是忍不住开口询声道:“那敢问一声,当初贵部又以为太平之号呢?”

“当然是……自有其誓言和景愿所在”

这一刻,周淮安顿然进入戏精模式,而仿若是后世气学宗师张横渠附身,一字一句的肃声道

“愿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故而曰:太平之师……”

哗啦一声罗隐手中的书卷突然就松脱掉落在了地上;而就像是印证着他此刻心情,阴雨绵绵的天上突然就雷声滚滚传动起来,而透出电光烁烁四射。就好像是在这段惊世骇俗之言所惊炸了一般。

“军主在上,”罗隐这才有些手足颤颤巍巍的捡起手卷,突然就鞠身深深的躬礼下来。“还请不吝鄙夫弱衰残躯,且容附骥尾左右……只求亲鉴天下再开太平之期……”

“罗先生请起……义军正当是求贤如渴,尤其是先生这般针砭时弊、心怀黎庶饥苦的有识之士呢……”

周淮安面不改色,心中却是激动的泪流满面了,好容易才逮到你这么一个可以用后世经典来装逼的对象;

平时老子和一群学识有限的大老粗挨在一起,就算想要剽窃古人装个逼,各种鸡听鸭讲的懵然表情都能让你憋出内伤来,真他妈的不容易啊。

好吧,现在终于获得了一个集大诗人、家、兼通道家、儒学、杂家等多面手式的全才人物了。接下来岂不该是进入“青梅煮酒论英雄,天下豪雄唯xx与xx尔”的模式了。

第五百四十五章 三川北虏乱如麻(下

当然了,既然大多数话已经说开了,而主从名分也初步定下了,接下来的气氛就放松了许多了。接下来虽然没有真的能够达成“青梅煮酒论英雄”的成就;却也让人断送上来时令茶饮和干果蜜脯,又叫来杨师古作陪,

而后围绕着罗隐已经完成大部的《谗书》及《太平两同书》等著作,以及他所交往和熟识的一些当代同道士人为话题,一起继续深入浅出的讨教了起来。

其中的《谗书》,就是当代的小品或者说是古代段子之大成,因此其中多数内容基本不用怎么调整和修改,就可以直接用在太平军的宣传体系内;

然后,作为针砭时弊和揭发世间丑恶,披露旧统治阶级及其帮凶的罪行;歌颂劳动光荣和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精神,弘扬广大劳苦大众真善美的现成素材。

而《太平两同书》前五篇选录自老子,后五篇择与孔子,因此称作《两同书》;其书乃在力图提炼出一套供天下人使用的“太平匡济术“,是乱世中黄老思想复兴发展的产物。

号称以老子之说修身养性,以孔子之学训教治世;分为上下两部,贵贱、强弱、损益、敬慢、厚薄;理乱、得失、真伪、同异、爱憎共十卷。也算是理想主义和现实实践的某种结合参照。

虽然依旧不脱传统士人“往溯圣王”的理想主义旧菓,但是对于正在创建和完善中的太平军理论体系,还是有些近同和互补的部分呢。完全可令其相互结合起来,根据具体的要求和导向,进行思想理论方面的后续建设工作。

因此,在后续相谈甚欢而一见如故的攀谈之间,罗隐也对周淮安所创立的诸多理念,表现出相当兴趣和认同之意;

尤其是当初周淮安所创立的“所获归公、按需分配,量入为出、收支两线”的大杂烩式圣库制度,表现出了相当高的赞许之意;言称是当下堪比先朝“两税法”之流的救时良策;

至于《太平田亩制度》中关于公营工场、矿山和集体屯田的实践,更评价有上古圣王之期三代之治的遗风云云。对此,周淮安也只有略带嘚瑟的在心中一笑了之。

毕竟,这太平圣库制度的基础,还真是具有原始氏族社会朴素集体共产主义的雏形啊;又糅合了一些后世近现代财政管理制度的优点和特色而已。

而太平军的编管劳动和集体屯田,也不脱后世国营农场原型,兼带建设生产兵团的混合体制。所以比起这个时代,现有官府的财计手段和统治秩序,看起来的确是高大上的不止超前那么一点点的。

而在初步与罗隐交谈和询问了一些,当年他在长安时见闻和经历的在旧事之后,周淮安不由的又问起另外一些事情来。毕竟罗隐落魄归落魄,但是也称得上是知交半京城的公众人物。

在这个朝堂昏暗而地方大乱的末代,真正的有识之士基本没有多少出头之日;所以相比一片污滥的朝堂之中,从唐末衔接道五代之世的在野民间,却还算有所隐星熠熠了。

比如好些个与罗隐同年代,而称为咸通十哲的许棠、喻坦之、任涛、温宪、郑谷、李昌符、张乔、周繇、张蠙、剧燕、吴罕、李栖远等存在,如今大都还在世上;

只是在时局艰难之下,不是随着朝廷逃奔蜀地,就是西幸奔走逃难和避祸于一方,或是干脆归隐山林了。现在周淮安既有地盘亦有军队和初步的政权组织了,要不自己想办法去强行绑下几个回来做吉祥物好了;

又比在历史上如作过五代前蜀宰相,与温庭筠齐名并称“温韦”的花间派最后词人,大诗人韦应物的四世孙,写下《秦妇吟》的那个韦庄,因为屡试不第这会大概还在长安蹉跎呢。

而作为同时天涯沦落人的罗隐说法,这韦庄赫然也与他有过交集的同年之一呢。据说他父母早亡,家境寒微。少孤贫力学,才敏过人。为人疏旷不拘,任性自用;所以同样不为考官所喜,而经常凑在一起针砭时事。

当然了,这位“韦花间”最大的成就,还是将来专门描述黄巢打进长安之后,众生情态的那首长篇叙事诗《秦妇吟》。

诗中通过一位从长安逃难出来的女子即“秦妇”的叙说,正面描写黄巢起义军攻占长安、称帝建国,与唐军反复争夺长安以及最后城中被围绝粮的情形。堪称是中国诗歌叙事艺术发展的标志和里程碑。

韦庄因此诗而被称为“秦妇吟秀才”。当然由于某种忌讳,韦庄晚年严禁子孙提及此诗,也未收入《浣花集》,以致长期失传。20世纪初始才在敦煌石窟里重新发现。

还有那位被李商隐称赞是“雏凤清于老凤声”,其诗多写艳情,称为“香奁体”的韩偓,历史上本该在樊川老家宅着呢。但如今也落到了周淮安的手上,而在太平军大都督府里做了一名文吏。

就好像是当代名人大家的集邮卡一般,周淮安似乎在不知不觉之间依然是收集了有一些了。

“听说宰相郑畋的小女因你诗文而仰慕,又因你长相而嫌弃江东诗?”

想到这里,周淮安突然记起后世关于罗隐之多轶事中的一桩,开而门见山的道。

“这却是鄙夫的取祸之道了……真是刻骨铭心啊……”

罗隐脸上露出一番苦涩释然的表情来,并举起自己的左手赫然有些畸形和旧疤的样子。

“没有关系,如今义军已经打到长安,只要她还在的话,我就让人送过来给你暖床肉偿好了?……看她还有什么资格嫌弃你的……”

周淮安却是不以为然的宽慰道。

“对了,你是不是在钟陵还认识一个叫云英的营妓,?也不用什么的‘我未成名卿未嫁,可能俱是不如人’的托词了,洪州就在太平军的治下,旧日的官伎大都接受了收编和改造,我可以帮你把人找回来就是了……”。

“……”

罗隐却是努力憋住了面皮,却又再度无言以对的苦笑了起来。

当初他还是风华正茂而满怀憧憬抱负之时,因为初试不第才做下的这句诗文;现在都已经过去差不多十多载了,就算是还在当地也早已经物是人非了才对。

不过,对方这番毫不掩饰要一力成全所憾的心思,还是让他颇为感动而生出了仿若是古时的周公遇贤,而跛足垂发相迎的错觉来。然而他还是忍不住婉拒到:

“主公太过抬爱了,如今鄙夫这副形容和境况,又怎生能配得上他人呢,只怕是要耽误了。”

“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的师兄了……看看这世间还有谁敢说,配不上你的话……”

周淮安当即拍案决定到。

“这只是散人的一时假托之言,实在不敢担待的……”

罗隐连忙起身谢绝到。

“罗先生此言差矣,既然大都督说是,你便就是了;不若日后又当如何申张你这一腔的学问、抱负和志向呢……”

却是在旁的杨师古开口笑道。

“鄙夫,鄙夫真是受之有愧了……”

罗隐顿然有些明白对方的意思,不再推拒而叹了口气道。只是想到自己居然有机会成为那太平军千金所市的“马骨”,还是让他不免心潮澎湃而翻覆不已。

最后,周淮安又给他们说了后世那个流传甚广的讨伐恶龙之英雄,最终难挡诱惑而又变成恶龙的治乱循环故事。而又对着他们诚然道:

“我自然不敢保证,自己日后会不会偏离这些初衷,而变成自己曾经最讨厌和所要推翻的对象;是以需要你们来作为时时刻刻的谏言和印证、鞭策,以不至于过多偏离本心的保证手段和预防措施……”

“唯愿不负所托……”

杨师古和罗隐,都不由正色起身拱手大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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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西川,汉州德阳县北;青黄绵连的丘陵山野之间,一条被往复踩踏的湿滑泥泞灰白色大路一直延伸向远方……

身形微胖而白皙光净的传诏內使李文静,也坐在一辆丝绸帷帐的马车之上,由许多穿戴銮兜绣袍高举着旗牌仪仗,前呼后拥的神策卫士护送下,向着东川节度使理所梓州行去;

他此行还有另外一个任务,便就是准备去取代得是做事不力的东川监军院使田绘。因此,他需要考虑从东川镇十二州弄到多少进奉,才能让那位最近有些不择手段聚敛的大阿父满意,还能装满自己的私囊。

这时候,一名须发浓密的将弁策马驰到他的身边恭声禀告道。

“李中贵,前方便就是鹿头关所在了……过了此关便就是东川镇的地界和辖境了……”

“莫要急切,今日便就在鹿头关内歇宿下来,一切以稳妥为先……”

李文静不由摆动着肥硕的手指,摸摸头上并不存在汗水道。

“谨遵上命……”

望着这名将弁领命而去的身形,李文静却是在白皙的脸上几处一丝得色和笑意来。

这处分隔东西川的鹿头关的历史很短,大抵可以上溯到六十多年前的元和元年;时有节度留后刘辟以西川叛乱,入据鹿头山建造以为险要,后来被神策名将高崇文讨平之后,就地继续营造关所才有现今的格局。

但是作为蜀都门户和东西川分野,常年往来的商旅行人络绎,财货车马不绝;也让鹿头关守职在蜀地诸关要中,成为了一个难得的肥缺所在。也许他出使东川的第一笔进益,就会落在这里了。

他正思量着用什么名义和理由,让关中的镇将有所敬畏和惊惧亦然,好主动奉上历年收刮和聚敛而来的资材,就见那名将弁重新转了回来沉声道:

“贵人,似乎有些情形不对……关门开着的,却没有行旅出入……”

“难道城头上挂的不是西川军旗么……定是知晓了我等到来,还不快派人令其出来迎接……”

这一刻,李文静却失去了所有的耐心和好声气而训斥道。

于是这名将弁只能回头引着前导队伍,直驱到关城之內去,一边还大声的叫喊起来。然而在这一刻回应他的却是,城头上骤然冒出许多探身张弓放箭的身形,而用暴风骤雨一般的矢雨覆盖和笼罩了前导的马队。

在人仰马翻的惨嚎和嘶鸣声中,这名将弁几乎是首当其冲的连人带马身中十数箭只,轰然栽翻倒地在滚荡烟尘之中,然而他仗着身上明光大铠的防护,又顽强的爬了起来望向了后队的那辆马车。

正在马车中等候的李文静,已然被骤然四起的喊杀声惊的肝胆俱裂,因为就在他周围的视野里,赫然也从山林草木中窜伏出许多披持明晃晃甲兵的敌人来。

而这些衣甲光鲜的神策卫士,也就是奋力抵抗了片刻之后,就被杀入近身的敌人给冲散了;李文静这才想起来呼喝马车掉头逃亡,却发现两名御者早已经不知所踪。

充满绝望和悲愤的李文静,也只能努力迈动着养尊处优而未尝久与行走的腿脚,在残余数十名神策亲随的护卫和搀扶下,努力爬上一匹仓促解下来的挽马,又争相簇拥着他向着来路没命逃亡而去。

然而未待他跑出多远,突然飞至的一阵箭矢,将这些残余的神策亲随给纷纷贯穿和掀倒在地,只留下一片凄厉的惨叫和怒骂声。

“是东川射士的片箭阵……”

不久之后,重新落马的李文静还未来得及告饶和哀求,他的脑袋很快被人毫不犹豫的砍了下来,而与早前就送过来的现任东川监军院使田绘首级一起,血糊糊的悬挂在了鹿头关西出门的墙头上。

第五百四十六章 三川北虏乱如麻(续

当周淮安抱着某种畅快心思,回到江陵城中的住所时,却被內门齐刷刷一片莺莺燕燕、娇哝软语的恭迎声给惊醒过来。

“大都督安好……”

却是有段时间没有回来了,后宅里居然又多了好些新面孔了;放眼望过去这些身着翠裳粉裙的女子,层次分明的盈盈拜倒成一片,怕没有数十人之多。

随着她们齐齐礼拜的动作翻飞而起的裙摆、水袖,无数的粉臂香肩形似花团锦簇一般的,就连空气中都仿若是,弥散着某种无所不在的脂粉、香汗和荷尔蒙的气息,

而居中众星捧月一般,身着石榴晕黄色罗裙、水色批帛的曹红药,亦是人比花娇一般的趋步上前郑重礼道:

“恭喜周郎大业得一臂助……罗江东的诗才大名,妾身亦是早有闻名了……”

看到这张笑颜巧兮的小脸,周淮安莫名之间的各种思虑和烦扰,都会慢慢的平复下来,而只剩下某种温情默默的安心和踏实。

“应当是同喜同贺才对……毕竟是你我一体的……”

周淮安却是一把揽抱在怀中亲昵的蹭蹭额头道。

“当然了,你若是欣赏他的文采和著作,日后有大把时间可以请教一二……此外,我还打算安排组成以他为首的教师组,来教导家里几个小的以增加见识和文韵呢……”

“周郎真是思虑周全,”

脸色羞红的红药儿不由颔首道。

“对了,家中怎么多了好些人了……”

周淮安才拦着她继续向里而去不经意的问道。

“便就是上回与郎君说过的,妾身从阿母送过来的人中,挑选出来一些来充作家中行走……周郎可觉得有什么不妥呼。”

怀里的曹红药有些小心看着周淮安的脸色道。

“没有啦,你若觉得好用就行。当然了,在私房内室之中还是有所注意的……”

周淮安却是不以为然抚着她如缎如瀑的秀发笑笑道。

“只是,阿母那边又问了,问……问妾身,可曾怀上……了……还还,让人送来些东西了……”

红药儿的小脸再度晕红到了耳根,而用一种细若蚊呐的娇柔声线道。

“其实药儿啊,为了你的身体和子嗣着想,还是得等到合适的年纪,才可以行那共效于飞之事,敦伦与周公之礼啊。”

看着她略带幽怨和婉然、期盼的眼神,周淮安温柔而又歉然道。

“我可不想你过早冒上生育艰难的偌大风险;哪怕是就此落下抱憾余生、绵绵难断的病根也是不行啊……”

“既然妾身一时无法好好侍奉周郎,还请周郎于宅中多多收纳良秀之媛,以广子嗣之选……”

曹红药闻言既有欢喜也有怅怀又切声道。

“你这是怎么了,药儿……”

周淮安不有惊讶在廊道里停步下来看着她道。

“没……没什么啊,这都是阿母送过来的书上所言……身为历朝历代的女子典范,难道不该如此么……”

她慌张的低下臻首去,却是在怀里滑掉下几本薄薄的书册来。

“其实啊,我喜欢和欣赏的那个药儿……可不是这样”

捡起这几本《女诫》《女则》《女训书》之后,周淮安对着低头用手指绞动垂髻的红药儿认真到:

“她既不是贤德无双的长孙无垢、也不是才德绝代的班婕妤,更不是坎坷悲凋的蔡文姬。就是那个不假心思真性情的红药儿啊……没有必要为了这啥劳子的先人榜样,而有所屈就和改变自己啊……”

“如今我做的真是改天换地的伟业大势,走的是前所未有的披荆斩棘之路,你也完全没有必要死搬硬套这些古人的实力来强求自己……一切只要顺应时势和本心出发就好了……”

“周郎真是对妾身太好,太宽纵了,奴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曹红药却是眼中盈盈有水色,反身紧贴住周淮安胸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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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雪纷飞的郓城之中,笼火熊熊而映照着四壁通明的节衙公廨厅內。

天平军留后曹翔努力的处理着眼前纷繁堆叠的公文,已经是魏博军撤围的一个多月了。然而敌军退去之后,他所要面对的局面和困境,却没有因此好转起来甚至有所恶化下去。

虽然物资和用度上没有什么短缺,但是之前因为外部威胁而被强行掩盖下去的矛盾和问题,却是一下都爆发出来似的。就在这一个月当中他已经处理了七次军中的骚变,亲自处决了数十名各种犯忌和违规的将士、军吏。

然而在此期间。甚至还有人上门来恳请和劝说他,对于守城有功的故旧军吏和将士们,没有必要那么的苛刻和强求什么;些许的城中小民百姓死了也就死了,只有这些衙下的将士,才是抵御外辱和长久立身的根本所在。

而且他时候还发现,这显然并不是某个人或是某些人的认识,而是普遍存在于这些天平军残余的将士和官吏之中,某种意义上法不责众的普遍看法。于是在一些事情的后续和深入处理上,就连他也不免变得束手束脚起来。

其中在处理一个盗卖军淄的库管官时,这种积累起来的不满情绪和反弹,让他也不得不有所妥协;而放弃了杀一儆百的手段,只是抄没了其身家以为补偿。然后任由其在狱中暴毙就此一了百了。

由此,他也体会到了某种名为如履薄冰的战战兢兢,或者说是在悬崖边缘行走的临危寒战。因为在某种共同的立场面前,他所依仗的曹氏部旧、后宅老牙兵和投献得用的新进们,都用某种不作为的行动来表明态度。

当时的曹翔也一度深为忧虑和暗自怀疑,如果不是外部尚有魏博军的威胁,让郓州城中还需要他这么一个有所号召力的领头人来维持局面,也许就是藩镇之中所常见的兵谏易帅的场景了。

他也终于所有明白过来,自己所带回来的一肚子鼎新革毙,改善民生的打算和策划,所要面对的最大敌人,无疑就是那些旧有天平军体制下,那些把持传统规则和利害关系的将吏们。也是他眼下所要依仗和借助的最大群体。

或者说他可以一意孤行的铲除掉,任何跳出来的妨碍和阻挠,但是却无法根绝或是动的了这些跳梁小丑背后,那些将门军户世家和豪姓大族,用世代姻亲和利害关系所组成的联盟。

因此,曹翔也只能按捺下心中的不忿与涌动的怒火,而在事后和颜悦色的召集饮宴来安抚那些,本该受到惩罚和付出代价的对象,甚至还要从府库中拿出宝贵的财帛来,以赏赐为名拉拢和分化之。

至少在以自己带回来的班底为基础新的牙兵组建完成之前,他甚至睡觉都不敢过于深眠;更不敢亲近女色。而在被褥下放着宝剑和铠甲来提醒着自己,居安思危的基本道理。

如此种种,却是让他想起身在南方临别的时候,最后一次拜访和请教过那位正在大讲习所中,撰写书文的前桂管经略使李攒的一番经历。毕竟,这位也是投贼之中级别最高的一位前朝廷大员了。

“玄安啊你不觉得,太平军自崛起就轻于犒赏财货,而重视实物福利,一贯就深有蕴意与内涵吗?”

看起来心态已然是相当豁达与宽和的李攒,摇动着蒲扇叹息道:

“自乾元以后天下逐渐败坏,而藩镇自立更替不止的缘故又是为何?……老夫戎马毕生早年亦履任过数镇麾下,现今有机会静坐下来回想和反思一二,也算有些看得明白了……”

“无非是国家制度逐渐败坏,而上位者为眼前一时权柄和苟安,往复的滥觞于下;朝廷亦是如此,藩帅亦是如此……是以武夫之辈世代把持戎机,而愈发欲壑难填;于国朝、于制度的敬畏之心却是愈发散失。”

“是以每有蕃帅就任,必先以财货厚赏于下,或以军变屠戮节牙异己,方的安稳一时。而镇内士卒益发骄横跋扈尘上,升赏数目稍有不满,则就裹挟、凌逼、驱逐蕃帅,乃至为野心辈驱驰更替自立之……”

“如此积弊日重而所需财帛竭取于治下,然朝廷、蕃帅放纵将士逞欲者无穷尽也,而治下百姓的民力物力终有力竭呼,如此因循往复最终必然是,人渐亡去而日益衰竭呼?”

“是以国朝百年以降,虽然有能人志士辈出一力挽之,而始终不得其法;但是如今我却在太平军中见到了结束这些治乱王循的根由和转机了……”

“相比那些动则就被轻易散发、挥霍掉的财货之属,这些分田、配给之流大可持续泽及己身及家人的实物福利,岂不才是长久维系和施恩下去的根本么……”

“一旦习惯承受和仰仗这些军中细水长流的好处之后,又有多少将士还会为了一时的财货动心,而轻易放弃这些可以持续受用下去的好处和期许……”

“天长日久之后,就怕是其中少数别有异心的将校,也未必能够拿得出足够的利益和财货来,或是靠着个人手段拉走多少人马了吧……”

“故而老夫以为,这位大都督不但会领兵治政,也是深喑人心所欲的一代人物啊;怕不是当年太宗定鼎的府兵故事再现,而又推陈出新么……”

曹翔正在思量这过往见闻的种种,突然厚厚的布障被掀了开来,而骤然涌进一股凛冽刺骨的寒意来。

“南边有所消息了……”

一名满身风雪而脸色青白的部旧,被引了进来而低声禀报道。

“你说他们暂时无法直接支持,却给我就近指引了一个潜在的外援……”

随后曹翔有些表情阴晴不定的反问道。

第五百四十七章 三川北虏乱如麻(续二

陈州州城淮阳之中,亦是寒风凛冽中的一片素白。唯有被冻的硬邦邦的“大齐东南行营都虞候都畿道东北面防御使”两面大旗,还直簇在天空上。

“这个冬天可真是他娘的冷……”

盔子上尽是霜花的兵马使朱珍,踩着深浅不一的积雪抱怨道。

“那是因为咱们这几年在暖湿温热的南边待得惯了……如今好容易重新回到这北地来的头一年,才有些格外的不适吧……”

这一轮巡营下来,同样满身霜雪的朱老三却是笑到。

“可要知道早几年咱们这些老兄弟,可还是光头跛足睡在野地里的都有,哪有这么的娇贵和嫌弃的……”

“可那会遇上一夜寒流或是雪下,给冻死和睡死的也不在少数啊……哪有今天这个只有区区伤病的大好局面啊……”却是另一名老义军出身满脸沧桑的右骑都将张存敬,有些较真道。

“那是因为咱们这儿事前准备的齐全,物用也及早筹办到了啊……听说在关西那边,可是有好几处因为冬衣、柴薪供给不及,冻死冻伤了好些士卒呢……”

朱老三不由的叹然道。

“可不是么……”

朱珍闻言摸着衣袍毛边领子感同身受的附和道。

“这身冬衣大胯可真是又厚实又暖和啊……据说是在管桂布中夹了木棉的,不但面子耐磨耐脏的,还能紧实的收束袖口和踝下,任凭怎动霜雪都混不进去啊……”

“还有这厚底翻皮靴和遮耳帽,还有那裹卷着睡的毛毡毯子和雪水难浸的帐布,可不都是极好的事物……真想不到是会在那边给做出来的……”

“只可惜眼下军中,能弄到的数量还是有所不足啊,只够小半数的士卒在上哨、巡事、劳作的时候,相互轮替着使用啊……”

“按我说,还是多弄些精炼的石炭(煤)球来才是最好的,这东西可比那些火头虚高的柴草、粱木经烧的多;炊食烧水也是又稳妥又方便的……”

又有不停跺着脚、抖着身子的都尉胡真接口道。

“只消一个营帐里堆放上一个炉子,可不是能保上大半晚上的火力和热度。若是放在遮掩实了的屋子里,怕是整队人都能睡得安生了……”

“俺更喜欢那些罐头和酒水啊,有鱼有肉的还能贮放上许久,连这大冷天的都能吃到一口瓜菜,可真是让人受用啊;更莫说那些烧头酒了,饮一口就能马上让人暖起来,……只要多开几个就顶得上一桌席面了……”

在旁努力哈着手的另位都尉刘焊亦是道。

“什么时候才能再从南边补上一批啊……兄弟们都翘首以盼了啊……”

“如今雪下来道路越发不好走了,下一次去往鲁阳关那边怕是要在十天半个月之后了……”

朱老三微微颔首道。

“都是都虞候多留了个心眼啊,居然没有屠他个鸡犬不留的……都把丁壮都送到南边去换成这些东西了……不然这城中不晓得好要冻死多少人呢……”

兵马使朱珍再度赞叹道。

就在他们这些话语之间,这一行人也回到了炭火融融的府衙之中;朱老三也再度换过了一身烘烤热乎乎的棉袍和大氅,而对着聚集在堂下的十几名将校道。

“天平军那儿已经有所回复了,诸位兄弟们怎么看……”

“既然天平军那儿愿意引为呼应,那有何妨干他一把呢……”

朱珍当即表态道。

“可魏博镇那边不是已经归附了大齐么,多少也有个私衅友军的忌讳和妨碍不是……”

也有人表示不同的意见,却是副都虞候李宾唐满脸疑虑得道。

“这魏博军可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到了河南地方更是祸害的利害……又算是个啥劳子的友军啊……”

然后当即有人反驳道,又引得一片附和声。

“就是,这河南地方的局面可是咱们义军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凭什么让河朔那些作壁上观的来捡事后便宜……”

“这魏博镇都打到咱们边上来了,若是不给他点利害瞧瞧,日后少不得用要好好的做上几场的……”

“便就是这个道理了,不碰一碰的话,咱们又凭啥去那边换取更多的好东西……”

听着占据了在场大半数的赞同声,李宾唐的脸色变得不虞起来;这时候居于上首的朱温也终于开口道:

“再告诉大伙儿一个消息,河阳城那边有信使来了,那位诸葛(爽)使君也愿意与我部联手行事呢……”

“这岂不就更妙了,这不是咱们一家的事情了,而是多家一起要对付这魏博贼了……这桩事情岂不是更有把握了……”

还是朱珍不由喜诸颜色的鼓动道,虽然他事先已经知道这个消息。

“所以,这事情就这般定下了吧,只是怎么打,打哪儿,动用多少钱粮和人马,咱们还要好生的合计合计才是啊……”

朱温顺势一锤定音道。

只是当众将都领命退散之后,新收纳的谋士李振才从后壁走出来,对着朱老三劝谏道

“三江军还是有些急切了,若是能再等个十天半月的就更有成算了……”

“可是我这儿已经等不得了啊,”

朱老三亦是叹声道。

“可是南边的催促么,”

李振眼神转了几闪道。

“那倒不是,人家只是提出个由头而已,

朱老三皱起眉头道解释道。

只是来自长安的消息,王上已然下令在各路人马中派遣监军使者,其中最先数位人选之一,不日就要抵达我的军中了……再不动手的话,只怕夜长梦多了……”

而在另一个地方。脸色难看的副都虞候李宾唐也在对着几名亲熟的部将道:

“你们也不随我多劝一劝将主……哪怕让事情从长计议也好啊……况且,南边的好处其实那么轻易拿的,如今用得惯了岂不是还要继续受制于人么……”

“李副都这话说的倒是轻巧……难道离了南边的干系了,咱们就不用再受制于人了么……难道去长安请拨钱粮和军械淄用,就不用看人脸色,花钱摆酒意味打点和孝敬么”

在场最为年轻的一名军将却是有些不耐的

“最不济南边也是明码实价敞开了的公平买卖,手头紧时还可以赊欠和借贷一二;还不会指手画脚的胡乱干涉。若是舍了这条门路和渊源,你让咱们军中上下去吃西北风么……”

“你这是什么混帐话……王上多年的恩德就……”

李宾唐不由勃然作色拧住对方的胸口道。

“好了好了,都是自己兄弟何必如此大光其火呢……”

其他人连忙一拥而上的合起稀泥来。

不久之后,朱老三也得到了相应的消息,而不由重重叹了一口气对着左右道:

“既然他放不下这些干系,那就带队回去坐镇河阳城眼不见为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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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江陵城中,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当年满脸通红的红药儿收敛好裙摆和袖边,重新穿上罗袜离去之后,周淮安却还有些意犹未尽念着此中诗句呢。虽然不可能剑履及第的真个品尝个中滋味,但其实还有许多其他的替代之法可以尝试呢。

光是她一副生涩而又认真的服低做小,努力令自己满意和受用的样子,就相当的情致动人了。再联系后世那个“步步生莲”的典故,也许那位大诗人南唐李后主还是个不择不扣的地道足控呢。

待到她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远处的廊道中,周淮安才收起脸上温柔和煦与体贴的笑容,而用一种深沉的平淡对着外间候命的女卫道:

“请崔氏过来一下吧……”

半响之后崔琬婷婀娜娉娉的身影,出现在了周淮安的面前,面有酡色微微舔着朱唇轻声道:。

“敢问郎君有何吩咐……”

“过来……说话”

周淮安不动声色的道。当她走到面前之后周淮安又喝声道:

“跪下……”

“你似乎心有忿怨和不甘啊……”

周淮安用手指摩挲着她的绝美无暇脸蛋,然后慢慢的进藏青团花的饱满胸襟里把玩起来。

“奴婢不敢……”

崔琬婷蹩起修饰精美的眉头,饱含呻吟的低声道

“你当然不敢,不然的话也不会只是留在这里说说而已了……”

周淮安一边感受这指尖上滑若凝脂的脉动,一边意有所指的淡声道。

“比如,想要暗中影响和操纵别人的念头,也千万不要去想,也千万不要会有……就算不免产生了,也给我好好的藏起来……”

“身为一个正常男人的爱好和趋向,我身边自然需要各种各样的女人。然后根据各自的作用和表现,自然也有三六九等的对待差别……”

“究竟是可以交心和托付而共同进退的爱侣,还是照顾生活起居的床伴,辅佐诸多事务的亲密助手;或又是仅仅用来摆设和排场的花瓶,用以暖床的活器物,解闷的肉玩具;乃至是专门调教来取乐的宠物,甚至是专供凌虐的仁波切和消耗品呢……”

然后,他再度捧起她有些晶莹残迹的姣好脸蛋。

“既然身为女子有点小性情和私心、想念从来不是问题,也是我可以欣赏的特色所在。但敢于突破我的底限和要求的话,那就会让你后悔为何要生为女子来到这个世上了……”

然后他只是轻描淡写的列举了,诸如《黑兽》《对魔忍》之类系列作品中观摩到的几种手法和下场,就足以让她浑身颤战伏在地上只顾着跪舔,却再也不敢多做任何辩说的言语了。然后周淮安才缓声道:

“当然了,如果你能够好好的扶持她、协助她,发挥出别人无可取代用处的话,我又何仿给你一个更加靠近的位置;甚至是更多的权宜和便利呢……”

周淮安当然不是神棍也不是心理专家,只是作为生体扫描的附带能力,可以感受到身边人的各种生理指标的变化和波动。基本距离越近的就越发精确。

所以,在通常情况下除了可以防止心怀不轨之徒,就此潜入近身进行刺杀之外;也可以充当某种意义上变相测谎仪的辅助手段。

像这种有过深入浅出交流的人选,几次三番在特定场合下发生某种心跳加剧,血液加快的波伏,就算是傻子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所以他觉得有时间还是抽空给人敲敲警钟的好,没必要等到事情不可收拾来完羊补牢什么的。毕竟,崔琬婷这个女人自带一种门第出身的韵味,又很知趣也放得下身段去迎合所好,日常使用起来的还是蛮受用的。

待到重新变得神清气爽起来之后,周淮安又开口问道:

“最近还有长安来的人试图联系你么……”

“暂且还没有……”

低眉顺眼的崔琬婷含糊不清呜咽道。

“那你不妨主动联系一二好了……我需要一条能够向长安反馈消息的渠道……”

周淮安抹了抹她满是遗传物质的脸蛋和胸脯才道。

“为了取信于他人,一些不那么紧要的私密消息你也大可透露出去好了……相应从中的好处和利益,也可留在你的名下。”

“奴婢明白了……”

她低声应承道。

第五百四十八章 三川北虏乱如麻(续三

“马头春向鹿头关,远树平芜一望闲。雪下文君沾酒市,

云藏李白读书山。江楼客恨黄梅后,村落人歌紫芋间。

堤月桥灯好时景,汉庭无事不征蛮。”

《蜀中三首》作者:郑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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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府,一片银装素裹的雪景。无论是城内的蚕市、药市、七宝市,还是成歪的草市,都被雪色所覆盖着,而显出别样的光景来。

而在再次拓建完成专供游幸的西山园林之中,却是一片前呼后拥的赏雪观景气氛。

“此乃瑞雪兆丰年啊……更是应了圣驾幸蜀的吉兆啊……”

亦步亦趋在苫盖下年轻天子身后,满脸慈眉善目的田令孜赞叹道。然而在同行的侍御之中,作为蜀川本地出身的官员和臣子,就不免有些表情怪异和面面向觎起来了。

因为这蜀地是来就是四季气候温宜的所在,哪怕是冬日里也绝少有过凝水成冰的年份,更别说是这么一场前所未见铺天盖地的雪花和寒流了;

因此,这在地方上断然谈不上是什么吉兆;反倒是猝不及防的天灾人祸了。尤其是对于当地那些果木和秧苗来说,更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灾难;更不用说在外郭和城下坊所长期猬集的,那些衣不蔽体的贫户人家了。

然而,就算是其中偶然有人露出不忍或是不虞之情,或又是敢怒不敢言的神态来,就被左近的同伴给拉扯着退到一旁去;郑重其事的警告和提示一二。

毕竟根据众所皆知的道理,若是不小心惹得好玩的天子不喜,或许只是贬斥和流放而已;日后还有再起的机会。可要是恶了那位不起眼的“大阿父”,那便是想要全身而退或是告老还乡,都会是一件奢侈的事情了。

因此,在那些敢于直言犯谏之辈,几次三番相继遭遇不测和死难后,能够留在御前奉驾的也就是剩下那些善于明哲保身,或是素餐尸位、得过且过的庸弱、谀奉之辈。

“老奴可是听说了,听说在北边散关外的雪更大了,冻毙的贼军那是一片片,横倒了满栅满寨的……王师不费吹灰之力就扫平了敌围……”

而就在本地官员这种无奈且忐忑的心情当中,田令孜还在款款道来。

“此外,正在天水的归义军张淮深,辗转自祁山道送来了百十匹的健马;眼见得圣主的马球四班又可以重建起来了。雪中击球逐赛可是别有一番滋味啊……”

“大父真是为国殚精竭虑的辛劳了……却不知这张淮深又是所求何事呼”

年轻天子这才转身过来,脸色欣然的赞声道。

“圣主真乃明察分毫,此事当是左鸿胪最为知晓的。”

田令孜由衷笑道,然后对着在场群臣中的某人使了个眼色,让他出列代为禀明道。

“启禀圣主,这张淮深乃是故归义军十一州节度使张太保之侄,自咸通八年,张太保入朝而领留后之职。十三年张太保亡故后,乃数度遣使入朝求取旌节至今亦有十一年光景了……”刚刚进奉了一笔好处才换到这个在君前露脸机会的鸿胪寺少卿连声道。

当然了,他在这里自然而然的隐匿了相应呈表中,关于归义军所属的伊州被西州回鹘仆固天王攻占,而威胁和侵攻甘州境内,乃请求朝廷派人调停和交涉,并给予相应支援的后半部分。

“竟还有此事?,既然他的求取之心如此奉诚,又何妨授他一个旌节呢……此事便就交由廊下制发一份诏谕出去,准他承袭并检校太子少师好了……”

年轻天子不由略带惊讶的道。

“敬遵上谕……”

在场的数名待诏学士和承制官连声应道。然后就见年轻天子又开声道:

“鹧鸪郑何在……”

“臣仆在此……”

人称鹧鸪学士而长相清秀携雅的侍御郑谷,连忙出列顿首道。

“着你当下可为大阿父赋诗一首,以题记此番呼……”

年轻天子郑重其事的交代道

“臣仆唯以圣命……”

郑谷当即拜领道,随即他沉吟了半响就开声道:

“银珰谒者引蜺旌,霞帔仙官到赤城。白鹤迎来天乐动,”

只是当他还没有咏诵完第三句,就见一名承引司的小黄门有些仓促奔走到田令孜的身边耳语了几句。然后这位原本还是笑容可掬而让人格外亲厚的内贵之首,就变成了一副悲呛悔恨的模样,而在天子面前泣声叩首道:

“罪人田氏识人不明,唯请圣上治罪以为效尤……”

“大阿父这又是何事来哉……”

年轻天子不由愣住了。然后就见田令孜梗咽有声的道:

“却是那东川镇的杨师立,拒不奉诏前来述命,还斩杀了监军院使和前往宣旨的使者,如今更是西向兴兵而来了……”

田令孜越说越是老泪纵横的泣不成声的激烈叩首道。

“老奴昏聩,老奴不堪,当初竟然保举了这么个暗藏祸心的不臣之辈……老奴愧对圣主的信重啊。”

随即他们得到更多的消息,却是东川节度使杨师立在理所梓州举旗反乱之后,不但先下手为强的袭取了东西川咽喉要地鹿头关;还令部下大将郝蠲前出鹿头关而攻入汉州境内。

如今连下除了州城雒城之外的什邡、德阳、绵竹、金堂各县;眼看距离成都府也不过是百十里的路程和距离了。

而且更糟糕的是,东川节度使正好位于山西节度使和西川节度使之间,这也意味了来自背面的后援和输送被隔断;而在一段时间之内,都只能依靠西川本镇的力量来对应了。

然而,作为三川第一镇的节度使麾下行营兵马中,最为能征善战的几只人马都被差遣在外;像是黄头军大部都在散关前沿御贼;而成都突将和神机弩手,都随高仁厚南下出征平定叛乱并收复峡江道去了。

然而这对于另外一些人来说,未尝也不是一个坏消息和好消息。因为他们一直以来的策划有多了新的变故和意外,而在私下聚会之所中有所意见不一的当场争执起来。

“如今东川反乱而大敌当前,天子更要依仗西川节度使陈敬瑄及其所属了,我等贸然行事的风险更是与日俱增了……”

“但是,一旦拱驾的诸军被调遣起来去御敌平乱,那对于行在的监防岂不是削弱了,于我辈而言这也是个天大的机会啊……”

“正所谓是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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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山南西道境内的梁州/兴元府,州城兼理所的南郑城外。山西节度使牛勖所派出的接引官,也带来了荆南节度使宋浩及其麾下衣裳褴褛的数千人马。

而站在城门上目睹着鱼贯而入城下营盘荆南军的牛勖,也对着形容消瘦而憔悴的宋浩切声道:

“宋节帅远道而来辛苦了,一应粮秣用度尽管有我地方供给……”

“如此恩重不敢言谢,不知某家可有为牛仆射报偿一二之处呼……”

宋浩亦是十分识趣道。

“有些许贼患于洋州喧闹不止,然而当下本镇又要支援前方御贼,又要确保南下的输供,实在是有些分神无暇了。是以可否请宋帅及所部移往当地就食一些时日呼……”

牛勖打蛇顺棍上道。

“既然是仆射索情,宋某稍有薄力而固不敢辞……只是军中残损甚多,还请令我部在贵地应募一二人手……”

宋浩也毫不犹豫的应承道。

“此事也罢……便就给你半旬光景如何”

牛勖犹豫了下还是答应道。

随后他就得到了新的消息;引发这些事端的那两个罪魁祸首,被围困在了洋州的州城兴道城中,正在竭力派人求援呢。

第五百四十九章 三川北虏乱如麻(续四

寒风呼啸而万物凋寂的长安城中,皇城大内芳林门附近光禄坊内的李光弼故宅。正当是一片高朋满座而欢声嬉闹此起彼伏,笙歌丝竹不绝的欢宴情景。

在宛若白昼的银烛华灯的照耀之下,成群结队捧着壶盘碗盏盆盂器物,衣着清凉而单薄露出手臂和肩背,宛如孜孜不倦的蜂蝶一般,穿行于满堂形骸放浪而资态各异的宾客之间。

来自昔日大内第一权宦田令孜府上的专属乐班,在这里卖力奏响欢快高昂的《鹊登枝》,以为出自平康北里的头牌歌妓芍药娘子,那宛然绕梁而上的轻妙歌喉伴唱。

过往宫内省专供赏赐大臣的內造御酿龙膏酒、换骨醪、兰生春等名目,在这里也像是溪山流泉一般的,被不停的倾倒在宴庭正中丈余高的蓬莱山雕上,又千回百转的汇集在偌大玉色海池之中。

然后,才有侍女以各色细颈高脚的瓶壶之属,顺着海池壁雕上的纹理机关从中舀引酒浆而出,再置于宾客坐席旁的温炉水盘之中任其自取自濯,正可谓是风雅别趣亦然。

作为此间会宴的主人,光禄卿,特进,守司徒兼同平章事崔缪,也一边志得意满的打量和寻索着,各色宾客脸上情态和神色;一边在暗自揣摩着之前黄巢召见的意思和用心。

难道是黄王有意引入他私下推荐之选,来制衡和分化这一批出任监军使者当中的成色么。不过这可不是什么容易做的勾当,虽说许多人都把这视为一条生财之道和肥缺、美职所在,而愿意好好的报效与他。

要知道仅仅进长安后这半年多光景,他已经新娶了十多房的妾室,都是出自京中名门人家的女儿;其中既有姐妹亦有姑嫂,甚至还有一对姨表亲;而且如今还有人怀上了身孕,这就更让他心情愉悦了。

除此之外,那些在京的富商、大户和勋贵之家,为了求他庇护和关照,还暗中给赠送了许多调/教好的歌姬、家伎之选;而充盈于数十处的院落、厅室之间。

因此,如今他名下这些没有名分的侍儿、婢女合计起来,足以效法开元年间的赵王、岐王故事,而做那“人怀炉肉屏风”的勾当了。

相比之下,他在贝州老家离散失踪的家人,还有远远陪嫁在外的庶长女,都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当然了,他偶尔还是会挂念一下这个唯一成年的女儿。因为她也代表了一条,与南边交通往来和获取消息的渠道;

虽然如今的黄王已然得偿所愿的登基大宝,但是所面临的内外问题和困难还是不见得少的。相比之下那位便宜女婿所掌握的西南各道之地,虽然失之于蛮荒和偏僻,但好歹也是割据荆湖、两岭的格局已成气候。

哪怕他因为身份和立场的使然,没法像是费传古、盖洪那些老义军一般的与之公然交通往来,而从中谋取各种便利和好处;但是也可以以关心女儿的名头,而往那边派遣和安插人手打探消息,乃至使人私下交易货殖来牟利。

事实上,就算是一贯与那个“周和尚”不对付的群臣之首,执领政事堂的尚书令尚让;也免不了令自己的昔日旧部葛存叔的关系,而组织了好几只不同名目的商队于商洛道往来期间。

更别说曹皇后那边,以娘家人的身份公开与之往来不绝;而直接在广府、潭州、江陵拥有多家的邸店、行栈等现成生意,不然堂而皇之出现在大内之中的各种南方物产、器用,岂又是凭空变出来的结果。

因为有了南边的财源和物供不断,这位郓州歌妓出身的曹皇后才能在大内用恩赏手段,迅速在立正殿名下供养和笼络起一大批旧属的内侍、宫人来;进而将刘贵妃为首自成体系的万春殿所属,给挤兑的没有脾气。

事实上,除了实在没法放下脸面和身段来来的黄门八子为首亲族派系之外;包括黄王的亲信大将,当初在广府有过火并之仇的孟楷在内,大多数的义军将领都与之有着千丝万缕的利益关系。

因此,身为政事堂五相之一的他,虽然有暗中监察朝野和收集内外资讯、消息的职责,但也没有办法犯上天大之不韪,去追究和触碰这条线上所牵涉的大多数人和事物。

他正在思虑间就见有人举杯上来献酬(敬酒)道:

“唯祝相公福禄海载、功名永酬……”

却是应邀宾客当中的左庶子严实,也算是宾客之中颇有分量的存在之一。崔缪不由矜持有加的举杯回酬笑道:

“但得吉言,惟愿左庶子前程无量……“

因为,莫看这严实只是个东宫左春坊左庶子,却是昔日大将军府下寮属官中,黄王乡党出身的老人之一。故而,他也是这次无需科举遴选,就已经被暗中先行任命为头批监军使者之一……”

“此去东都任事,不知相公可有所教我呼……”

严实亦是打蛇顺棍上的恳声道。

崔缪闻言忽然就心中一动到开声道

“君可知那朱壮武,可是王上所重的少俊人物,因其兄长缘故又与南边颇的渊源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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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南方的荆湖大地之上。

“为往圣继绝学,开万世之太平”

一时间太平军治下的各地公开场所,到处都是这种与有荣焉的诵读声。尤其是那些相关的寒门士子出身或是文人之属,更是恨不得时时刻刻的挂在口上,以为耳提面醒的自励和鼓舞他人之言。

而听到这段“太平四愿太平义理”,正当在朗州境内宣讲的王仁寿,亦是一度久久的没有说话,只觉心中百感交集很不是滋味。

虽然刚开始他也是因为其中的大道义理,深以为之心潮澎湃激动的难以自己。但是一旦回味过来之后,却又变成了莫名的恐慌和难以言加的绝望了。

而在他身边就地接受监管改造当中的旧日官宦和士人之间,更是开始弥散着一股子如丧考妣的意味和气氛来。更有许多私下的悲叹纷纷:

“微言大义、微言大义、这就是微言大义啊……”

“既出此言,怕真的要天下士流变色了……”

“为何如此大义之理,会应在这些逆贼之中啊……”

“他曲解佛门精要尚且不足,又将魔手伸向了圣贤之道么……”

“这个妖僧真是欲堑难填,一心笼络那些贫民庶族尚且不足,这是还想与那些掌握经义的治学世家,争夺天下广大士人之心,义理之辨么……”

如此的种种,作为一名自认为的年轻士子,他当然认同这其中的道理和大义所在;但是作为从小受到家族供养的祁县王门子弟,他又忍不住为自己的家族前程,给深深担忧起来。

骑在驴背上的王仁寿,正当是满心的矛盾徘徊和思绪连篇之间,就听到一个声音叫喊道。

“仁寿兄弟,可是找到你了啊……”

却是别号老黄羊的旧识,只见他满头大汗的追赶上来大声招呼道。

“上头刚有通知下来了,以江东先生(罗隐)为首新组建的太平学会,要挑选一批协助抄书校正的人手,特别强调有基层宣传工作经验的人选呢……问你有意去试试么……”

“可是那个号称江东诗才的罗昭谏,罗先生么……”

王仁寿不由停步的讶然道。

“正是他了,你可知,他亦是大都督特邀出山助阵的师兄啊……”

老黄羊满脸神秘叨叨的道来。

“这……这……这又是什么情形和状况……”

王仁寿不由的风中凌乱起来,那个号称佛门还俗的“周妖僧”,怎么会有一个士人背景的师兄;难道真是某个“鬼谷子”之流神秘传承的上古门第渊源么。

而在江陵城中,周淮安却在新布设的沙盘模型前,对着最近的战报和局势分析有些为难起来。

却是峡江道上游渝州战局再度发生了变化。得到新一轮输送和补充的西征别遣军,乘着雨水绵连而敌军不被之际再度发动奇袭攻势,突破了峡口依山对阵的官军防线。

结果发现本该在州城巴县驻守的西川军,并同主将高仁厚早已经不战而退,引兵撤走好几日了。因此如今渝州境内的巴县、璧山、江津,永川、万寿各地相继拿下,已经抵达泸州交界的合江口了。

然而在继续深入泸州境内后,就为当地聚集起来的武都夷和纳溪蛮、长宁蛮的联军所伏击;连败数阵而损失大量辎重身陷重围之中;唯以残余的车阵固结抵抗待援。

若不是战场靠近江边,得到了闻讯而来的水轮船队的支援和牵制,以火器轰炸和惊散,吓退了当面布阵的数部蛮军,而将他们给且战且退接应出来,只怕这支先头部队就有弹尽粮绝的覆灭之虞了。

而在北线的金州境内,负责平乱的第二郎将钟翼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扫清了地方上的零星反乱力量;然后才将困守州城中的叛军给调动出来,进而在以堆放辎重的衡口镇为诱饵的决战中,将其一举击破和歼灭之。

最终斩首四千有余而俘虏倍半于此,金州境内的反乱之势就此烟消云散;并且还汇合了地方汇聚起来的其他义军武装,而沿着佲水河谷一路追亡逐北,杀到金州西面的洋州境内去了。

最新的消息是,他们已经围住了实力严重受损的洋州州城西乡,而希望能够获得后续的支援,而对于可能前来的山西兵马,行那围城打援之事。

于是,周淮安突然发现自己手下武装力量有些不够用了。以至于明明在两条战线上都取得了相应的胜利和优势,却已经没有更多可以追加的余力,将其进一步的扩大化了。

第五百五十章 三川北虏乱如麻(续五

要知道,太平八军加上六大戍防区虽然共计十多万人。但是分摊在山南、荆南、湖南、两岭、安南和江西、江东的部分区域之后,还是有些单薄了。

像是戍防区的武装力量本身是以屯垦和守备为主,并没有没有越界主动进攻的持久能力;不满编的第七、第八军需要轮流驻守安南和岭东腹地,作为应变的机动部队。

第五军是水军,力量分散在长江到湘水、汉水诸条流域上;第三军大部主要驻防在潭州以镇压和维持湖南各州的局面;第六军在江西洪州和江东宣歙之间清理当地的反乱残余,同时防备来自两浙、福建地区的侵扰。

因此,如今偌大的山南东道到荆南道之间的十五州地界,靠的就是都督府下的第一、第二、第四在内的两个半军序来镇压和控制。

其中第一军用来保卫和坐镇荆湖之间的重点区域,主要是襄州和荆州为代表的沿江水力工场、矿山的产业带,同时确保商洛道的畅通往来。

以骑兵为主的第二军大半数布置在江陵、襄阳之间,是作为总预备队来待机的;而第四军则是负责镇压长江以南沿岸,监视江北淮南地区的任务,其中小部分则支援峡江道作战。

可以说除了正在稳步扩建中的水军之外,大都督府眼下还真没有多少余力,来追加投入到这两条线上,就连金州境内的平定作战,也是挪用了商州武关方面的驻防力量才达成的。

而且光是为了有效控制峡江道五州之地,并且确保相应的地方肃清和丈田编户的改造工作,就已经占用了第三军和第四军的部分兵力。

而洋州所在安康盆地一旦被打下来,同样也需要最少半个军的维持和镇压,才能对抗和抵制来自比邻汉中平原山西镇的军事压力。这将进一步抽干和调空太平军都督已经为数不多的预备军力。

要知道,之前被动员起来的才刚刚归遣和解散安置下去没有多久,如果再度调集起来扩充军队的话,将会牵一发东全身的影响到一连串的后续生产计划和建设项目安排。

另一方面,则是作为大后方的两岭地区,尤其是珠江流域的岭东各州,随着这些年战事不断的抽调,各地圣库体制下的储备量和民间积余已经下滑到了一个相当危险的地步了。

因此按照统筹科的推演和判断,如果不加以控制和调整的话,只怕到时候就算是有钱也买不到粮食,而自然而然引发严重通货膨胀及其相关的诸多社会问题来。

还有一个不可忽视的因素,就是各支工作队持续奔走往来各地的低强度、高频率的持续执行任务,已经让大多数人员变得疲乏和懈怠起来。

虽然还有好些精神干劲和物质激励上的加成,但是各种细节上的问题和错误、偏差概率,已经不可避免的积累起来,而几乎让人无法再忽略和坐视下去了。

就像是杨师古所负责的秘密调查当中,已经验证了当初那份报告当中的大多数现象和问题了;究其根源一方面是为了应对需要而不断扩充“三支队”,导致成员素质普遍下降;另一方面也是任务紧张而急于求成的心态使然。

再者,眼下山南地方的反扑已然再次平定下去了;剩下的问题主要是那些散布在南阳盆地周边,邓襄各州境内的“山河子弟”,也就是是书上曾经提到过,贯穿了有唐一代几乎全部时间的“山棚”。

他们乃唐东都西南及虢、邓、襄等州深山老林处狩猎之民,再加上历代流亡之民所构成的结社,而春秋迁徙无常游猎山川、河泽之间为生计。因为大多立棚屋于树上,以避野兽蛇虫而得名,俗呼为山棚。

《新唐书卷一六二吕元膺传》:「东畿西南通邓、虢,川谷旷深,多麋鹿,人业射猎而不事农,迁徙无常,皆趫悍善斗,号曰『山棚』。

又与纵横江汉之地,云梦大泽周边亦渔亦贼的“江盗人家”一起,并称荆襄之间的“两大苦”。

而随着太平军进入湖南而大兴水路运输,并全力发展水师清理各条水路;实际上这些“江盗人家”的存在空间,已然被极大的压缩。

因此,这些亦盗亦匪的聚落村寨,不是逃入云梦大泽身处苟延残喘,就是成村成寨的接受编管和改造,甚至就此变成水军和渔业生产队的补充来源。反倒是这些横行于北方南阳盆地周边的“山棚”们,倒是有些麻烦和棘手。

因为他们几乎都是以大大小小的宗族为纽带的群落和结社,来抱团取暖和争夺游猎的山林水泽地界,乃至成群结队的外出骠抄过往商旅,和劫夺地方的财货、女子。

颇有些类似中国古典版本的“哥萨克”(草原强盗)聚落,虽然历经本朝各代守臣治理和清缴,却是禁止不绝而始终为患不断;因此也有守臣试图诱害为利而收编他们。

因此,元和时,东都留守吕元膺曾募山棚之民,名山河子弟,使守卫宫城。元和十二年(817),李愬平淮西,部下劲旅亦有山河子弟。但是中唐以来的乱世和灾荒人祸,让历代上山为盗的青壮总是络绎不绝。

(老弱病残早饿死在家中,或是走填于沟壑之间)

乃至到了如今唐末之世,江汉到襄州一带仍有山棚活跃,并且因为乱世绵连而有所做大之势,尤其是太平军通过镇反会在山南东道节度使境内所推行的整肃和清理行动;固然是摧毁了喜多横行乡里缙绅所把持的旧有秩序。

但也让好些被摧毁的豪强、大户余孽和死剩种,逃到山中与之合流起来;进而蛊惑和煽动其中部众,与太平军在平地上推行的清算豪族,编管民户,推行屯田等行为,进行拉锯式的骚扰和对抗。

比如恐吓和抢劫、残杀当地的贫民百姓,袭击和破坏太平军“三支队”所开展过工作的村落,以及各种临时据点、关卡。

因此,在第三军和第六军中,来自战乱中闽地的山民和连州、郴州之间桂阳监的矿户子弟,被重新集结和武装成为相应的一支支别动队,带着便于跋涉山地的矮脚骡马和简易投射火器,展开相应的反制和肃清行动。

而主动请缨主持征讨的人选,则是出身江西洪州豫章的闵勖,以及他的副手邵州人邓处纳。理由也很简单,闵勖就是豫章本地被招抚的“江盗人家”出身,而邓处纳更是出身邵州当地的山棚分支。

因此于情于理,太平军都有必要收缩和巩固部分过于突出的战线和接敌面,先整顿和梳理好内部问题,才能重新形成合力再打出去;但是这两条战线也不是说收缩就能收缩的,同样需要追加的生力军作为接应力量和断后。

像是峡江道那边倒还好办一些,虽然战线拉的很长但是也有着长江水运的便利,只要在后勤保障下依照地势进行就地巩固和布防就好了;但是暂时无法继续干涉和参与剑南三川的局势演变了。

而金州到襄州都是一马平川南阳盆地的平原地带,输送和转运的距离上也要短得多;但是也更容易受到临近群山之隔的洋州境内威胁和侵攻。

因此后续追加的打击力量必不可少,甚至还要有所反复的打上几战,才能夺取和占据足够战略缓冲地带,作为长期相持和对峙下去的前提条件。

周淮安想了想,又把一份事先准备好的文书拿出来端详起来。这是份特任前桂管经略使李攒的文书,这也算是个钓在驴前的胡萝卜,给那些俘虏后接受改造的旧朝将官们,一个日常继续配合下去的指望所在。

虽然没法指望能够像是后世新社会功德林一样,让人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但是好歹也能把这些旧体制的残余,给最大闲的废物利用起来,而减少一些潜在的维持成本。

像这位在安南就投降了太平军的桂管经略使李攒,作为多年征讨南蛮的边军宿将出身,他自身的手段和眼光、经验还是相当不错的,因此当年一度堵的尚让为首义军在顿兵桂州城下而不得寸进。

如果不是大势所趋之下,聚拢在他麾下兵马因为无钱无粮缺少供给和补充最终哗变散去,只怕黄巢为首的义军还没有那么容易越岭北上。经此之后他的心气似乎也散了而举家避居到安南去。

最终又在安南事变当中沉浮起伏之后,最终为了保全家人亲族而投降了太平军。因此,如今替他虽然已经老迈了而格外眷顾家人,但是也是一个明显可以控制的弱点所在;

因此他目前的主要工作就是编写兵书和毕生经验得失的回忆录,顺便偶尔给将官速成班的现役成员上课,专门讲述和介绍朝廷相关的军事体制,以及常见的战术手段和风格。

现在鉴于他一贯以来表现出配合学习和改造,极力靠拢和积极表现的姿态,可以给他更进一步的任用,正式获得一个教导和顾问性质的职位。

“大都督,太平学社首刊的稿样已经出来了……”

剑眉星目形容英挺的书史吕岩,走了进来低声报道。

“哦……”

周淮安略微惊讶下,罗隐刚开始主持工作就效率这么高,居然已经有所作品出来了。然后看了眼刊首的文章,赫然就是《太平清领要义》的开卷曰:

“统共生,长养凡物名为财,财共生欲,欲共生邪,邪共**,奸共生猾,猾共生害,而不止则乱败,败而不止,不可复理,因究还反其本,故名承负……”

而这《太平清领书》,又名《太平经》。相传由神人授予方士于吉的东汉道教中国第一部道教经典,东汉时地位崇高,也是汉末太平道信奉的根本经书。

其中与之相关最有名的大事件,就是太平道首领张角兄弟,以此此中的符水和咒语治病术为依托,而于传道遍布天下天下,最终开启三国乱世的黄巾起义。因此,《太平经》也被视为传达天命的谶书,而遭到历代禁绝。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尽管如此《太平经》还是得以流传下来,在东汉至唐代道家的发展过程中,与《老子想尔注》、《周易参同契》、《千二百官仪》一起,构成早期道家号称“三洞四辅”典著基础。

而这《太平清领书》,乃根据早期道教的“天人合一”思想;以阴阳五行学说勾勒了一个理想社会图景,提出了一套“无为而无不为”统治术;而所谓“太平”,是指阴阳和顺,国富民安,社会公平无私。

因此,提出了修道的教徒的修身养性术;提出了财产共有、自食其力的善恶报应观念,指出只有人们信修正道,方可断除灾异而得道成仙;也反映了平均主义和平等理想的朴素民本思想。

更强调治身为治国之本,精研治身之道,能除尽天地万物的灾厄,其次再修治国之道,除去灾祸而致太平。这种“身国并治”的观念,同样主张任用贤才,减轻刑罚,听取民意,反对剥削,多行救济等概念。

因此,经过罗隐的再度演绎和阐述之后,赫然就隐隐与如今《太平田亩纲要》《太平圣库制度》《太平政略》《清平纲要》《军操纲领》等等相应的政策;一一遥相呼应和映照起来,而显得历史渊源悠久绵长而逼格十足了。

故而周淮安一口气看下来,只觉得仿若是醍醐灌顶而恍然大悟一般的,简直变得不明觉厉而各种高大上起来啊。甚至那些不一致和有所偏差的地方,在这里也有了很好的解释。

毕竟距离成书已经有近千年的岁月了,足够让世事变迁得面目全非,而后人应时而异、与时俱进的进行更多增订和补全、修缮了。

相比高屋建瓴的刊首,随附其后的第二篇则是《劝世修学文》,在文字上就要直白通读的多了;基本上就是简明扼要的举例,民家百姓让年少子女出来做工/修学的各种好处。

第五百五十二章 三川北虏乱如麻(续七

“家国兴亡自有时,吴人何苦怨西施。

西施若解倾吴国,越国亡来又是谁?”

《西施》:罗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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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太平军治下的孩童,要么在专门机构中学习,要么就在相应工场里做童工;基本没有其他的第三选择。当然了这么做不在于榨取他们的剩余价值。

事实上为了保证这些孩童能够正常成长所需的基本配给,而不是过早摧折在相应岗位上,太平军还会提供相应早晚两餐的变相补贴,而甚至还有所持续亏损当中。

但也只有这样才能把他们,从贫苦艰难的家庭生活中给解脱出来,从小就参与到集体生活中去接受相应体制的熏陶和耳濡目染,最终在基本成年后成为太平军的优质劳力和潜在兵源的基本盘。

而在第三版,则是罗隐最为擅长和拿手的世情小故事/段子,三言两语之间尽是嬉笑怒骂的人生百味;而且还有相应的线条简明白描配图。

看到这里周淮安已然颇为满意了;但是更让他惊讶的是第四版的《照骨镜》栏目:却是以过来人和相关从业口吻,来揭露那些过往官府胥吏和传统大户豪强,如何欺上瞒下的手段和花招,如何坑害欺骗良善的真相。

第五第六版,主要是太平军这些年各种建设成果的展示,以及近期相应工程项目所涉及用途、地域和人工的公告事宜。乃至征集相应的解决方案和建议的悬赏。

比如,现今岭西到湖南境内的灵渠水运,已然出现饱和趋势了;眼看就要变成了后方两大块地域之间的联系瓶颈了。因此目前有几个不同性价比的选择,

要么进行深挖拓宽加大过载船运;要么另开路线进行分流和转移,要么就是在原有基础上想办法,优化运势结构和提升船运的效能。

而第七第八版,则是各种来自天竺、真腊、占婆、注辇等域外番邦风土人物的见闻游记;其中主要连载的杜欢的《经行记》,以为相应受众的拓展视野和认知的需要。

第九第十版,则是翻译自外番医学艺文史志等著作的摘抄和节选;其中来自阿拉伯世界的占了很大一部分篇幅。道理也很简单,作为当世足以并列的文明圈子之一。

古老的五方天竺已经陷入蒙昧混乱的诸侯割据中很多年;自孔雀王朝、伽色尼家王朝、笈多王朝、贵霜王朝、戒日王朝以来,曾经的诸多文明瑰宝早已经散失不复。

而蛮族肆虐正处于暗黑时代的欧洲大陆上,也只剩下一枝独秀的文明之光弗林,则是相对在海路交流上有些鞭长莫及。

反而是这个时代的阿拉伯世界,还在正处于“百年翻译运动”末期阿拔斯王朝的统治之下;因此也是阿拉伯世界最为开放和包容的时期。在被称为“报答城”的首都巴格达智慧宫当中,依旧充斥着形形色色信仰和族群的学者;

他们遵循着所谓“求知哪怕远至中国”的圣训,而在竭力收集和翻译者来自欧亚大陆上,各个地域、文明的知识与著作成果;而代表着足以压倒同时代正处于教会垄断下,为黑暗时代笼罩的欧洲大部分地区,的时代文明之光。

直到数百年后才被攻入巴格达的蒙古大军给摧毁,但是这个时代流传下来的许多文化成果,经过二传、三川之后在十五世纪,再度成为了欧洲文艺复兴时代的承启和奠基。

此时作为深受波斯化影响的阿拔斯王朝所推崇的教派,也不是后世世人所常见的逊尼派或是什叶派,而是由许多宗教法学家组成的;主张苦行节欲,虔诚礼拜,与世隔绝的苏菲派。

因此,作为相应阿拉伯世界当中极端派系,无论是逊尼派还是什叶派,都受到来自王朝政权的严厉打击和镇压;光是历代号称默罕默德后人的所谓圣裔,就被阿拔斯的哈里发们给割韭菜式杀了一茬又一茬。

当然了,这也不能掩盖其源自沙漠民族极端环境下,衍生出来教义残酷专横的另一面。

沙漠一神教所谓的禁止偶像崇拜,和欧洲大陆的圣象破坏运动一样,都是一体两面的事物和核心;就是禁止民众接触、学习和创造,宗教规范以外的以艺术为表现形式,任何涉及精神世界的事物。

按照相应的理论,也只有在越发封闭,枯燥,单调的环境当中,所谓信仰才会变得更加虔诚和纯洁;而剥夺民众追求审美和艺术创造力的潜在可能性,而将其关注力尽可能的限定在宗教信仰的范畴之内。

就像是当初的绿教在西域传播时,为什么要在所过之处集体屠杀掉佛教僧侣,拆毁寺院而用佛像作为的污秽场所的地基;为什么到了现代还有塔利班政权要不顾全世界的呼吁,毁灭掉存在千余年看起来毫无干系的巴米扬大佛。

因为,这些外教异端信仰的造物,本身所承载的文化精神和历史蕴意,天然的动摇这些从沙漠里传播开来的教义基础。

当人类的见识越多越是广泛,产生的思考和反省、探索欲就会越发的频繁,对于神秘主义的敬畏和虔诚就会变得越发薄弱,这几乎是一个不可逆转的结果。

于是发现天体规律的布鲁诺之流天文学家,就上了罗马鲜花广场的火刑架了;就有了被狂热基督徒用蚌壳活活剐死的女科学家希帕提娅;被用自己著作活活烤死在日内瓦,肺循环的发现者塞尔维特医生。

然后到了近现代,想要靠石油带来的财富,从被遗忘的文明边缘挤回到国际社会中来的绿教信徒们,同样也开始各种以反社会和人道为表现形式的残酷行为艺术。

所以,当现代人在诸如巴拉米尔古城当中看到的是古代流传下来瑰宝和人文艺术结晶;但是当年摧毁这些壁画的王公、教长们,看的则是挑战自己权威和宗教解释权的天然参照物。

故而,极端派们做这些摧毁人类物质遗产的令人发指事情时,所抱有的理由和心态也很简单。既然传统的教义已经跟不上时代,也无法阐述和解释这些新事物;那就想办法毁掉这些无法解释的事物,来让世界顺应自己好了。

所以,这才有了后世流传甚广的那句“不肯信教也不肯去死,让人很为难”的冷笑话来。

但是总而言之,有这么一个三观和立场都颇为契合和近似的主笔大拿在,周淮安总算是不用再动不动要自己披膊上阵,在公务之外还得加班加点的撰写和发表相应社论,来驳斥和纠正、引导社会风气与舆论了。

而在城中的另一处,刚刚主持完一场谈论会的罗隐,也有些疲惫的轻揉着自己额头,回到了自己新居所的小院当中。这里距离大讲习所的藏书楼和会堂,也只有一条街的距离,可谓是往来极其方便。

而小院本身背对着往来喧闹的大街,左近都是书坊和印局、文具铺子之类,自有一种闹中取静而书香环绕的的意味,在选址上不可谓是不用心了。

而院落当中格局不大却是陈设俱全,满是青藤和墙蔓的屋舍之中,丝毫不显的奢华富丽却在干净整洁中,自有一种安宁清雅意味。只是罗隐每次踏进这里,依旧还是有一些客处他乡、恍然隔世的嘘唏和错位感。

尤其是他每天夜里裹躺在素锦被褥里,听着外间的更声和漏响,感受着身边暖烘烘的怀炉热力,却是总会不免回想起早年在长安时各种鲜活纤毫的生平种种。

然后每一次睁开眼来的时候,都要反复确认一下周旁的种种,并不是在自己的梦境之中;却是禁不住眼眶和鬓发都有些湿意了。罗隐一边思量着一边掀起帘子,却不由的咦的一声。

因为在帘子后面赫然跪坐着一个身影,而用一种他有些似曾相识的磁性声线,行拜礼道:

“奴婢云英,奉命前来照管贵人生活起居……还望不弃……”

这一刻罗隐脑中像是被敲响了一个大磐而震的嗡嗡做响,胸口就像是被某种无形的莫名事物给重重捏住了似得,竟然口舌滞涩的已经说不出任何话语来了。

睹人思情,仿若是又回到了十数年前那个春光明媚、芳草鲜美,落英槟纷的上巳日,钟陵水畔游宴中娥眉盛妆的丽人那一句戏言“罗秀才尚未脱白?”,而让他满心感怀的念出那首《偶题》诗:

“钟陵醉别十余春,重见云英掌上身。我未成名君未嫁,可能俱是不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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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剑南道的西川之地,成都东北汉州的旷野上,已经变成了一片长达十数里连绵厮杀的战场。

刚刚下过没有多久的薄薄冰雪,很快就被无数奔走追逐厮杀的腿脚,给践踏成冰冷湿滑的一片片泥泞。然后很快又被倾倒的尸体和流淌的血水给覆盖过去,而变成灰白泛黑中的点点斑驳颜色。

而在这些尸体和血水的上空,无数奋力摇动和向前挪移着的东川军赤炎旗帜,与护驾西川军的飞黄旗,山西军的青鸟旗,神策镇军的翅虎旗,密密麻麻的搅扰在一起,而又被争相砍断,摧折、践踏在地面上。

与此同时的锦官城内,亦是一片鸡飞狗跳的满城喧闹不止;却是负责留守城中的神策新军与西川牙兵一起,大索全城式的抄拿那些与东川反贼杨师立,可能有干系和勾连的巨贾、富室、大户、官宦人家。

而在大唐天子避居的子城门楼上,翰林学士兼兵部郎中、度支员外郎张浚,对着正在饶有意味观望动静的唐僖宗,痛心疾首道:“圣主明鉴,此事不可一而再,再而三了啊……”

“田氏兄弟寡德无能,以私心用事而屡生变端,却妨害的是圣主的英名和德望啊……”

在旁的中书舍人杜让能、翰林学士杜弘徽兄弟,亦是尤有嘁嘁哉的附和道。

“若是放任下去,剑南三川又有何处不乱;更莫说是如今行在左近亦不得安了……”

“够了,田公幸蜀护驾还是颇为得力的,只是区区患乱当不得什么,我还要继续仰仗下去呢……此事就不予追究了,但尔等也莫要再提了……”

唐僖宗却是有些不耐的摆手道。

这时候,一名满身血污的小校突然策马出现在了太城之中,高声大喊道。

“前方战事告急,请求行在和节衙速速发兵援应……”

第五百五十一章 三川北虏乱如麻(续六)前章序号错了,这里倒回来

而在汉州(四川广汉)的战场中,开始转落下风的官军阵营中。

“什么,右翼的神策镇军已经不敌溃退走!……东川锐士已经冲进了神机弩阵之中了……”

而在攻杀往来的战阵前,战袍衣甲上满是汗水与血垢的左金吾大将军、检校礼部尚书、殿前诸门防禁使刘巨容,也在对着亲兵怒吼道。

“不好了,左阵的黄头军、鵶儿军,并各州团练也开始退走了,余下犹自奋战的突将三都,尽数陷入敌围了啊……”

随后又有一名将校飞奔而至喊道。

“岂有此理,就差这百十步了……”

刘巨容恨恨的看着已经相隔不远的斗大杨字将旗,仿若是要将旗可在眼眶里一般的,最终还是下令引着身边聚拢的兵马掉头折还而去。

“筒射队给我全力激射敌中军,掩护本阵右转,且将突将三都接应出来……”

而在对面的东川军本阵之中,满身披挂的节度使杨师立也心有余悸的看着,折转远去的“刘”字大旗,而将拽紧准备随时转进的鞭具和辔绳给松手放了下来。

“恭喜节帅,当面拱驾诸军都已然败了……成都门户就此打开了……还请乘胜追亡逐北……”

浑身浴血的先锋大将都知兵马使郝蠲,在旁大声恭贺到。

“穷寇莫追,那神射无双的寇帅刘德量(巨容)可不是什么易于之辈;最擅长的是步射截阵和倒卷战法,莫要轻易落入他的彀中……”

杨师立却是摆手道。

“传令下去以射声营的片箭牵制拖延其步伐,马步各队且绕过他的本部,先攻打下其他退逃的人马好了……只消能诛除了邪佞,迎得圣驾所在,此辈便就不足为虑了……”

而在数十里外成都子城当中,临时被召集上城头的左神武大将军,行在左右护军使周宝,拜倒在唐僖宗面前声嘶力竭的喊道:“臣仆当粉身竭力以赴,护得圣主一应周全……”

“令你率仗前诸班子弟,火速将西山别苑内的福、穆、泽、寿诸王宗亲,迎入行在安置妥当……”

唐僖宗也略带动容的抚背交代道。

然后不久之后,他就得到了相应的回复。

“什么,诸王已被迎入西川节衙当中了?,如此甚好,吾也就安心了……”

唐僖宗面不改色的畅然道。

“来人,召成都左右团练使穆延、林顺前来禀明军情……”

而在子城北端的西川节衙之中,田令孜对着西川节度使陈敬瑄大声呵斥道:

“瞧你做的好事,还不快护送诸王前往行在去,把人弄到节衙之中算个什么道理……你也就这点气量和眼界么……”

“我我,这不是为大兄计……么”

陈敬瑄亦在惊慌失措的哀叹道:然后他被田令孜冷冷看得全身不自在而连忙改口

“我我这就去办,只是万一前方兵败了这可怎么是好,除了这些守城的团结子弟和牙兵之外,已经无兵可用了啊……早知道就……”

“其实我等还有兵马可用,维州、茂州的山羌,素来为历代藩军义从之选;可派人传喻,令其火速自备刀枪弓马前来护驾……”

田令孜眼光幽深的道。

“眼下最要紧的是,上下都给我稳住了阵脚;只消坚持到高仁厚那边带兵回来援应就好了……再派几路信使去,询问高仁厚的讨贼军到了哪里了……就问他东川镇的旌节还想不想要了……想要就火速提兵回来报效……”

而在剑川南部的资州(今四川资阳)境内,沿着资水(内江)引兵北上的眉州防御使兼西川讨击使高仁厚,也刚刚击破了挡道顽抗的安夷(镇)军,杀获各千余人而尽焚其军寨。

然后还没等他整顿和收敛好军伍重新上路,他就听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

“又有第五波来自成都的信使抵达军中?行军副使杨茂言已先行引了五千行营兵,仅携数日干粮轻装进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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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阳城外的西面群山中,随着此起彼伏口令和整齐划一挥下的小旗,接二连三的大团烟火和轰鸣,响彻在一具具炮口喷吐之间,震得远近树梢草木上的结霜噗噗抖落,鸟兽成群结队的竞相而逃。

然后,又变成稍闪即逝的呼啸轨迹,相继击坠在山坡上的掩体、壕沟背后,那些作为模拟现实战场的靶子,而真材实料制成的拒马、营栅、墙垒、车辆和屋舍中。

骤然相继炸起溅射大蓬的尘土或是崩出四分五裂的碎片来;其中又有许多掩藏在内充为活靶的猪羊,则是血粼粼、烂糊糊的倾倒了一地而少有幸免的。

随即肉眼可见热气蒸腾氤氲的炮管左右,一组又一组身披防火布而戴着火浣(石棉)手套的炮队操卒,也手脚不停地重新忙碌起来;

他们几乎是紧接无暇的复位、清膛、填药(包)、压弹(隔板),插(引火)管;然后吹响准备完毕的哨声,又在指引射界和标距的旗号声中,轰然迸射而出。

然后如此往复的在不同距离、角度和方位上腾挪转移着,一步步将残余和幸存下来的靶标、人垛,给一片片的击倒、轰碎、炸烂在尘烟滚滚的动静当中。

“看起来新铸的定制四寸野(战长管)炮,最佳射距还是三百步内了……过了就失之于洞彻乏力了。”

炮团校尉陈念,对着正在逐一记录数据的虞候道。

“不过若是强调准头的话,则要到一百八十步内以为优等了,”

“若用散丸的话,则以十步以外三十步以内为最佳……”

“若用棒弹和链弹,则以八十步内为准;纵火弹则可及三百六十步外……”

“最大使用寿命测试大致完毕后,下一步,就是高强度的短促速射训练……”

而在另一处戒备森然的谷地之中,则是一片细碎而整齐的啪啪炸裂声。

排成横阵身穿打磨铮亮的整片钢护胸和铁鳞披膊,头戴圆边盔的浅灰色战袍军士,也在一手端持着轻巧的铁皮方牌,半跪着支在地上,另手横举着前重后轻仿若棒槌还带着锥尖的三管铳。

只见他们在方牌边沿轮番敲打激发管中填塞的子药,而变成一蓬蓬灰烟中绽射在十数步外,蒙皮木靶上千疮百孔的痕迹。而在后排的士卒则是正在手脚不停,将装填好子药包的三管铳给递送上去,以保持着亦步亦趋推进中层层攒射。

而在另一列横队之中,则是身穿轻便两截式泡钉皮套和蔽膝的军士,他们双手端举的则是前细后粗的长管铳。随着口号和哨子声中,扳下蓄力簧片的锥尖敲打在引药槽中,刹那间就迸溅出一蓬蓬闪亮火花来;

然后又引燃了填塞的子药,在沉闷反推的震感中迸射而出,顿时将二三十步外所密集梳理的人靶,给噗嗤作响打的碎屑乱飞,而迅速变得残缺不全起来。

又有另一处新挖掘未久的壕沟和胸墙前,依次站满了数排仅着厚实帆布外袍的军士,在号令声中相继上前取出同伴背负縢箱中的椭圆弹体,再插上从牛皮硬盒中掏出的引火管,接二连三奋力抛投出去,砸在一个个划定的大小圈环中。

而在这些投火队基础训练场地前方的山坡上,则是更多蹲伏在栅栏背后,进行高阶掷弹兵训练纲目的士卒身影。

只见这些明显老练许多的士卒,在吹响的号子声一波又一波交替的冲刺而出,奔走腾越着越过凹凸不平的地面和诸多障碍物,对着半截墙垒和上面布设的人靶,投出一个个轰然溅射的火油弹,或又是炸开一大片灰烟和碎片的火雷弹。

直到停下操习的号子声吹响,满身大汗淋漓而无处不在酸胀疼痛的符存,这才交还了武器而一屁股生坐在了地上;大口的喘气和舀水来喝。泛苦还有些许焦香的炒麦茶汤,热乎乎灌下去顿时让人通透起来。

而这时,带队老卒们则还要往复走来走去的,逐一的交代和叮嘱他们这些新参加训练未久的生手:

“不要急于脱掉或是松开衣袍,走了汗热之后很容易染上风寒……真要是病倒了,那就白瞎了来这儿的机会了……”

“别贪自在把绑腿和束袖给解了,待会点数不及要吃罚的……”

“水不要喝的太急,会在胸口隔住了气……那会影响午后操行……”

“茶汤莫要喝的多了,等下午食就不好消受了……”

听到“午食”这两个字眼,许多原本还是气若游丝恹恹然的士卒,顿然像是打了鸡血一般的振奋起来左右顾盼着。好在没有让他们期待多久,装在大板车上现做饭食的篮筐,就随着弥散开的香气充斥在所有人的味觉当中。

以圈坐在一起的队为基本单位;装在棉布保温的铁皮大桶里的主食赫然有两种;一种是葱花和板油渣烙出来的香喷喷、油酥酥的大饼;一种用赤豆、黑豆、生仁、胡麻、碎鱼肉炒制而成,又压得紧绷绷看不见米粒间隙的杂饭团子。

而盛在铁皮盆子里下饭菜,则是带着红呼呼辣豉的酱萝卜、盐瓜片伴豆丝,和虾膏、笋干、芋薯炖杂碎的两色荤素搭配;最后人人还可以分到一大勺又咸又辣的鱼糕箶菜汤,作为清洗饭盒残羹。

在整齐划一的例行喊过口号又五音不全的唱过歌子之后,大家就迫不及待稀里呼噜的吃起来别提多么自在和受用了;

符存也轻车熟路的捏了两张烙大饼,用几筷子素杂伴垫着,又取了个捏好饭团子掰作两半按在饼上摊平了,再浇盖上连着汁水的炖杂碎,用心的滚卷了起来,再蘸在食盒里的鱼糕汤中吃起来。

杂揉了南北风物的个中滋味,就再他嘴中一层层的绽放开来,而有不免让眼眶变得湿润了不少。要是当初天天都有这种饭食吃到饱,他又何苦遵循所谓“弱肉强食”的道理,而去搜括和劫掠那些小民百姓呢。

这种饱食就是操行的日子,倒巴不得时天长日久的永远这么下去了。谁让他也知道这是一种奢望。

而在不远处山坡上观察操练的一小队人中,亲直营官兼第三郎将许毅将也再对着左右点头道:

“看起来初具规模而有些像模像样……却不知道又多少是可以直接派上用场的。”

当即有人汇报到:

“如今的亲直营,教导队的三个大队,样子队的五个炮团;还有各军特选的掷弹兵种子,除了正在当值人手外,都在这里接受换装新式火器的封闭操使训练……其中最短训做了两个多月,最长的也有半年多了”

“基本的铳器操使大部分人都已经流利掌握了,只剩下娴熟程度的差别而已;倒是长短炮和山炮、飞火雷、伏地雷、定向爆破的掌握和上手,却还要足够时间来打磨才是……”

“却也无妨了,奉以大都督府之命,先给我拉出至少两营熟悉铳器使用的人头来吧……”

许毅将闻言传达命令道。

“依照眼下的进度和纲要,怕是只能勉强凑出一营多些人手来……”

训练营地的负责人不由面面相觎之后,才有人解释说。

“那就新老搭配一些,待到战阵上去再进一步的实战中修习吧……”

许毅将却是早有准备的道。

第五百五十三章 三川北虏乱如麻(续八

洋州州治,西乡城下,方方正正的四个城门,已经被从金州境内追击过来的太平军,给用工事和防线围堵了个水泄不通。

“这就是新配发的铳器了?这真是个好东西啊……”

正在营中巡哨的旅帅张东,颇感兴趣把玩着一支灰黑色铸铁的三眼铳,还用手指轻轻摩挲着锋利尖锐的锥棱。

“根本不用费力的上弦待射,只消这么一敲打便就炸出铅子和铁丸来,自有一番崩石穿木的本事;只消靠的近了,就算穿了甲子也被一打一个对眼的血窟窿没逃。更莫说不似箭矢那般可以拨打和闪避,以无可挡啊……”

他可是亲眼看见那些占据了数量优势的金州叛军,在这些火器攒射面前是如何的不堪;只要是一轮放射开始,就狂呼乱叫着“贼军有妖法风中妖物吃人看不见的刀剑在伤人”之类的溃决散去。

“这东西可不是随便什么人上手就能用的啊……须经往复的操练娴熟,不然弄错了步骤打不响要了命不说,玩意引燃药石爆裂无情,很容易就伤己伤人了……况且也就十多步之内的接敌手段了,远不及弓弩……”

却是与他相熟的投火旅帅李六七摇头道。

“此言差矣,此物可比弓弩轻便省事的多了;只要有人接着填装,打发起来也比弓弩弹射更快。而且既能远射杀伤又能近击肉搏,能锤能擂还有尖锥破甲;怎么就不见得好用了;再配上面合适牌子,就算是遇上弓弩队也不咻多少……”

张东却是兴趣不减的连声感触道。

“只消让排头士卒用熟了排列而击,骤然打乱近接的敌阵再扑杀而入,自然就容易打开局面了。早年在南边对付山蛮子的时候,要是有这些好东西可用,怕是不晓得可以省上多少事,少折损多少儿郎了啊……”

“好了好了,你也别眼长了。这次上头才给下配了四个团,一千多支的铳器和备件;都有编号可查的;我送你一两只赏玩和防身只要事后报备,可你要更多的铳器用,就得自个儿上文呈请了……”

李六七有些无奈的提点到。

“那你就且借我一队铳手调用几天如何;自然不会是差遣作凶险之处,只是让我提前领会和熟稔一番,这协同铳器的战法和操行也好啊……”

张东却是不死心的继续道。

“你倒是好盘算,却把军中将士当做什么了……”

李六七却是不由反笑起来,他顿了顿又道。

“不过,你若是有这个心思的话,那待到这里事了;我就让麾下兄弟与你部暂合一处操演对战一番又如何。”

这时候远处的哨塔上再度传来急促鼓号和叫喊声:

“是城中开始突围了……来得正好……儿郎们披挂好了,都随我上前杀敌……”

张东不由的脸色一变,对着左近的部下嘿然大喝道。

事实上从金州战败逃往而来的叛乱分子骨干,还有诸如那些豪姓大户的残余,都猬集在了这座不大不小只有三四万人口的中下等州城之中。

因此若是拿下了洋州,也意味着山南东道境内的大多数明面上和潜在反抗力量,就此失去了主心骨和猴急的推力,而消停了下来。

但是作为越过群山、谷道轻装追击的部队,他们虽然围困住了敌人,但也其实也面临着攻坚力量和后续准备不足的问题;更有着来自西面敌军后援的潜在威胁。

但是既然这些被困的残敌愿意主动突围出来,那自然是能够多杀伤一些,日后便就更加省事一些了。因此,仅仅半个时辰之后,身披连身铁鳞甲沾满血色的张东就已然捉刀持矛的,当先反身追杀在,那些突围不成的溃敌之中。

就在往复交替手起刀落、挺矛戳刺之间,一连六七个拼命招架或是奔逃不及的敌兵,被相继放倒在了他的追击之路上;然后在左近一片惊呼嘶吼和哭喊哀求声中,他忽然发现自己已经顺势冲到了城门下。

而残余的溃敌也拥堵在这处,正在奋力合拢的硕大钉铁城门前,相互践踏、推搡和攀附着想要将自己给挤进去;许多拉扯和推按在城门缝隙中的手臂,就像是密密麻麻的根须一样渗人。

他们是如此争先恐后的忘情推挤着想要进去,而根本将追混在其中的太平军士卒置若罔闻或是视若无物;这一刻面对如此堆簇人群的张东,就算是砍翻了好几个背对自己的敌兵,也是未能够推进多少。

反而只能看着在门外溃兵震天的哭喊声中,变得越来越窄的缝隙所在。而手持刀排聚拢在他身边的少量士卒们,亦是一副有些无可奈何又是不甘心的表情。

张东突然就心中一动,顿然从后腰摸出一个东西来,却是只被他当作样品给顺下来只有小香瓜大的轰爆弹;上头还捆着用来甩动挥舞丢出去的短绳头。

他当即拔开护盖搽着了引线,而又眼疾手快的在青烟袅袅之间,对着不远处的门缝奋力丢了出去;然而让人有些失望的是,划出弧线越过溃兵们头顶的轰爆弹,最终却是偏了一线撞在了慢慢合拢起来的门边上;

又滴溜溜反弹着掉下来砸在一名半身挤入的溃兵头上,顿时将他砸的惨叫一声两眼翻白松手,被人从门缝里拉扯和推挤了出去。然后这枚爆弹就随着稍闪即逝的袅袅轻烟,消失在了人堆之中。

“你们手中还有么……”

张东不由的对着左右急切喊道。

然后才有人连忙从身上努力搜罗和凑出出来两件,却是做椭圆瓶状的火油弹。他深吸了一口气而捏了一件在手中准备再度出手,突然就见门中骤然就爆发出轰然一声震响。

随着这身沉闷之极而有回荡袅袅的轰鸣声,是从门缝中骤然迸射而出的大股气浪和烟云,还有烂乎乎的血肉残肢一起喷溅了出来,又将正在门外推挤相持的溃兵,给首当其冲的掀倒了一片。

而正在闭合的城门在这一刻也停滞下来。张东见状不由精神大振的喊道:

“此乃天赐良机,都跟我一起上啊……”

“杀敌救世,再造太平……”

在骤然爆发起来的呼喝声中,他们争相踩踏着越过那些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溃兵,又将那些被近在咫尺震的耳目失聪,五官渗血的溃卒,给纷纷砍倒、撞翻开来,而在张东一马当先引领下,侧身闯进了那条只剩尺半宽的门缝。

随即,张东在门后黝黯而烟尘弥漫的甬道当中,发现那些顶住城门的守军都不见了,只剩下脚下被炸得稀烂的尸体,以及迸溅在两壁上的大片血污和残块;

而踩着血水浸透尸体的软绵绵地面,呼吸着刺鼻血腥混杂着呛人浓烟的空气,张东努力强忍住昏头昏脑和头重脚轻的不适,而又鼓起余勇奋力向前冲刺而去。

而在他的身后沉重的门板被重新扳开来,而逐渐投入愈发明亮的光线来。然后就在逐渐变得稀薄起来的烟雾当中,张东再次迎面撞上了迎面而来的人体;又不由自主挥刀戳刺和砍杀过去。

而似乎是因为在相对密闭的甬道里,被震伤了五感和失聪的缘故,这些挡路的敌兵甚至不能对他造成多少妨碍,就已然被他给奋力看砍倒和驱散开来了。

在这段让人不知道距离,也也不晓得过了多久的甬道当中,当张东再度见到咫尺之外明晃晃天光的时候,竟然有些发愣的停下了脚步来。然后就见近在咫尺的內城门口,轰然砸下一堆砖石和灰罐来。

虽然再度呛的他们咳嗽不止,而劈头盖脸的都罩上了一层灰白色,却也让他这一堆人都逃过了城头的打击之虞;显然是城头上的守军也终于反应过来,而开始试图阻截他们这些乱入者了。

而在烟灰弥漫之间,更有寒光闪闪的逼近过来;隐隐绰约赫然是持弩的守兵。张东亦是将手中抓着的火油弹,搽着四壁引燃了火头猛丢出去,忽的一声就在这些尚未来得及激射的守军中爆燃、烧成一片。

霎那间他也鼓起余力向前猛冲出去,撞在了这些仓促聚集起来的弩手之中。而在他身后,有些熟悉的噼啪铳击声,也开始压过了城头上射箭丢石的喧闹、嘶吼声中,显然是后队的掷弹手也跟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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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大雪纷飞下的大散关后关城和军寨中,也在发生着一场小范围內的突变。

就在洒倒、掀翻的桌案和满地酒菜之间;忠武军第一都将鹿晏弘与第三都将张造、第七都将李简,站在一起满脸不虞的瞪着,以为第五都将王建、第六都将韩建首其他五位都将。

而在他们各自身后是成群紧张按着刀兵,相互对峙当中的亲兵和扈从,在寒冷天气下各自急促呼出来的烟气,甚至久久的氤氲在楼层梁柱间而难以散去。

“杨公与我被恩德深重,为何要暗自背离而去……”

形容英伟而有些消瘦的第一都将鹿晏弘,恨恨道。

“如今小杨(复光)都监病重不起,而大杨枢密出使凤翔在外,军中皆是六神无主而更给越发不及;实在莫怪我等另寻出路了啊……”

外貌干练而老成,看起来颇得城府的王建,却是不紧不慢的沉声开口道。

第五百五十四章 三川北虏乱如麻(续九

“况且,当初杨公召集我忠武八都子弟是怎说的……让我等放弃乡里又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拱驾御前么。”

另一名肤色黝黯而身材魁伟的都将韩建亦是不忿道:

“如今却在这儿守关御贼已有半年多了,圣颜未见得分毫兄弟们却是折损了不少。这又是为何道理……如今贼势已然不复旧观,而西川的陈使君愿给我辈一个机会,大可直接编列于行在麾下,以践拱卫君上之诺……难不成你要还以杨枢密的私人恩地,来妨碍效忠君父的朝廷大义所在么”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忠武八都当初出来时可是说好了气同连理、一致步调行事的;你们早不说,晚不说的,偏生等到杨枢密出使在外,小杨都监不能视事了,才私下串联起来生事,这也是效忠君父之道么。”

鹿晏弘却是有些气结和愤声道,

“老鹿你误会了啊……这事我们也是合计了许久,如今才得以下了决心啊……要晓得当初的哪位田大公便已许过条件招揽的,只是咱们都在一心要奉随杨都监不是?”

貌似爽朗的王建连忙缓声帮腔道。

“难道你是杨都监易手提携和信重的,我等就不是么。但是如今眼看事情都要难以为继了,难道还不许我们兄弟自行另寻一条退路不是?那陈节帅可是许了我们带兵过去,每人都是至少一州刺史的告身啊。”

然后他又变作苦口婆心的宛求声道。

“就算是你想一心追随杨都监下去,但好歹也稍加高抬贵手,莫要妨碍咱们这些人另谋一条富贵之路不?……”

“那你们都走了,我又当如何对杨枢密交代,”

鹿晏弘不由有所动摇的气绥道。

“如实相告便可,一切罪责尽在我辈身上好了……况且我们只带走人马和少许行装,余下的钱粮器械辎重都在营中,任凭处置好了……”

王建与左右迅速交换了个眼色,而乘热打铁的诚然道。

“此外,这几都的兄弟们还凑出一笔财货来,权作给老鹿你们同袍一场的些许心意……”

这时候,一名亲卫凑到了鹿晏弘的身边,而给他带来关城中的蜀军也有异动,其中一支已经出营向着此处前来的消息。

“如此也罢,我也不要你的财货了,指望日后好自为之吧……”

听到这里,鹿晏弘也有些无可奈何叹然道,然后示意左右放下手中的刀剑而结束对峙。

“毕竟是同乡出来的又是同袍一路过来,还请老鹿你送我们一程,切到城们外辞别如何……免得有所误会而徒伤了自己兄弟的性命……”

韩建又紧接着恳请道。

“这……”

鹿晏弘犹豫了半响还是点头应承下来了。

“我便只能送到这儿……”

而在半个时辰之后,鹿宏晏站在城门内停下脚步对着韩建等人道:

“既然都送到此处了,还请鹿大兄再多送我一程如何……”

这时候,另一名都将李师泰突然开口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

鹿晏弘顿然警觉起来,却发现在门道里把臂话别其间,自己的亲卫们并没有用跟上来,而另外两位也不见了踪影。

“当然是请您几位,相送我等到成都去面见天子喽……”

又有第八都将翟从毫不犹豫的开口道。

“你们……”

然后左右的别部卫士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际,将正欲拔剑的鹿晏弘按住捆倒在地上;又迅速架起来拖曳了出去。韩建这才对着另一名走上前的鹿晏弘亲卫交代道:

“你且回营去说,鹿都头已经决意与我辈共进退了……”

不久之后的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在争相打点行装和拔营的动静当中,就相继从关城当中开出了一支又一支的军伍来。他们集结在关城门外的短暂点阅之后,就在凌冽寒风中踩着沙沙作响的雪地,而陆续进发前往兴元去也。

只是当最先出发的第六都将韩建部,抵达陈仓道口的第一座军寨时么,却是意外见到了雪花飘摇当中,站在军寨墙头上的身影。那是一个有些佝偻着身子,而满脸病容面白无须的人物。

只是见到这个人之后,这些忠武军的将士们,都不由又有些面面相觊觎和惊疑的争相停下脚步来;而城上的那人也有气无力的喊道:

“我的孩儿们终究是要弃我而去么……”

而居于队中的韩建亦是脸色大变的驱马上前,想要开口辨说些什么,却有左右中将校突然暴起而将他掀翻马下,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拖到阵前,才对着军寨上拱手回复到。

“不敢有瞒都监,都是这厮以南下支援为由,欺瞒和蛊惑军中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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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阳城中,于鄂水轻轻的拉上房门,而将于东楼与另一名女子遮掩在其中。

依旧不良于行的靠坐在床榻,满脸踹踹和犹然之色的于东楼,看着眼前脸色惨白而憔悴依稀的女子,只觉得有千言万语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来了。而当一切的一切都聚拢到了嘴边之后,就变成了一句:

“你可是受苦了……”

“时日久了,却也习以为常了……”

那惨容女子却是幽然答道

“这都是我的错失,明明找过你的为何不就再……”

于东楼听得满心心酸,又憋出这么一句。

“没有用的,这也怪不得你;那老贼欺辱我的时候,可是没少说过你的消息……只要有他在一日,就算是你再怎么找也无济于事的……”

惨容女子继续幽声道

“那还请给我一个弥补和好好待你的机会……”

于东楼这一刻心中悲苦无端又情难自禁的,终于把心底蕴藏已久的话给喊道。

“九郎这是格外可怜我么……都说了这不是你的错处。也莫要在位走着不祥之人,耽误了自身的……”

那女子依旧不为所动的幽然道。

然而她话尚未说完,就见于东楼猛然挣扎起来又扑倒在她的身前,然后紧握住她连忙搀扶的手臂,用一种哀戚绝然的声调道:

“我不过是个诸事无能为力的无用之人,又怎么配得上可怜你呢,,我只是不想再错过了……”

“你……你。且起来说话,我……我不过是个早已死心的残败之人……只求一出清静之所苟且余生便好……”

这下这个女子再也无法平静和无动于衷了,而切声掩面叫道。

“那我就随你而去好了,哪怕日日夜夜只是隔墙相望好了……”

然而于东楼却是紧紧抱住了她的裙脚和腰身,

然后两个人在拉扯之间失去平衡顿然滚在地上。这时候于小妹却是推门探头进来,顿然时面红耳赤的惊得退缩出去,又拉着不明里就的族兄于鄂水一路飞奔出老远去了。

而在江陵城西万罗坊支后巷的僻静小院当中,罗隐满脸复杂和感谓的看着正在殷勤而体贴给他洗脚的女子,一边时不时的小询问着她这些年来的遭遇和经历。

正所谓当初的“云英未嫁”也只是某种美好的景愿而已;他既没有如愿考上功名,而那个钟陵水畔游宴上超然俗流的“云英”,终究还是免不了在色艺衰微之前嫁人了;

而与那些《李娃传》之流才子佳人的词话里所描述的花好月圆结果不同。白乐天《琵琶行》中“老大嫁作商人妇”,才是他们这些行院、教坊女子能够指望和想到的最好归宿和结果了。

她先是跟了一个甚有权柄的府吏一段时间,然后因为在对方在争权夺利中失势,而被牵连失去了一切;再给一个洪州豫章城中的生丝商人买了回去充作侍妾。

然后商人家的后宅里也不是那么好相与的,身份卑贱的她很快就因为大妇的欺压和其他姬妾的排挤,很是吃了许多的苦头,最后还被赶出去别宅另居。

然而就是别宅独居的日子也未能够维持多久,那个颇有身家的生丝商人就遭遇了不测之祸,遇到兵火连人带财货一起没于异乡不说,家里也是很快被债主上门催逼而气死正室,然后伎妾、奴仆侵夺、裹卷一空而风流云散去。

反倒是她靠着别宅存留下一些资用来,还收容了逃过来避祸商人之女。但是身在乱世之期的生计同样格外艰难,一日数涨的物价,很快就耗尽了她变卖家什物件的积蓄,而只剩下一处无法脱手的房舍;

然后,还有那些浪荡无形的恶少年和闲子,隔三差五的上门滋扰不安;所在里坊的坊正更是不怀好意的旁敲侧击,明里暗里的威胁之。无奈之下,她准备以此在洪州当地重操旧业之际,却正逢太平军打了过来;

然后那些闲子和恶少年就被一扫而空了,还有几个因为邻里百姓的揭举而上了公审打回,被吊死在了城头上;那个坊正更是吓得肝胆俱裂,而没几天就举家逃往不见了。

在等米下锅的生计所迫之下,她应募了这些新来贼军的招贴;反正她原本就是官/妓的出身,再坏也不过是按照传闻做了取悦军中的营/妓,但是家里的小东西已经饿起不了身了。

结果真的就是一些缝补洒扫烹饪之类勾当,靠为驻留军中做一些零散活计,总算是勉强维持了下来。但与其他苦出身的女子不同,她并不擅长这些频繁而琐碎的手工活计,所以一直过得很苦;

只是为了养活自己和养女而一直坚持下来。因此这些年下来真的心也累了,只想找个安生和稳妥的寄托之处;这次应募前来的唯一条件就是稍带上她的女儿,从那个破灭的商人家带出来的遗孤。

“奴毕竟只是教坊里出来,除了些许声色歌舞和伺候人的本事,也不会其他了……多亏了郎君还记得奴婢,给了这个机缘所在……”

已经年华不韶的云英最后有些庆幸使然的道,然后她又对着内室另一个小小的身形招手道。

“穗芝,咱们今后就指望郎君这儿过活了,好好的拜见郎君吧……也是多亏了这孩子,让我再怎辛苦和艰难也咬牙撑了过来……”

因此虽然重新见面的预期并不是那么的圆满,但罗隐还是努力松弛下脸上的悲苦线条,而努力对着小女孩露出个宽和笑容来;却又不免产生了某种“喜当爹”式的感慨微然,以及在孤苦孑然了多年之后,家室突然就圆满的憧憬了。

而在江陵的督府当中。

“洋州州城已经拿下来了?,还有来自山西节度使牛勖的密使?……”

周淮安惊讶了一下反问道。

第五百五十五章 三川北虏乱如麻(续十

“这又什么情况?难道是虚以逶迤的拖延手段……”

周淮安对着负责对口交涉事务的李师成道。

“属下倒是有所听说过这位牛节帅的情迹……或可为都督参鉴一二……”

形貌清瘦老成的李师成,在仔细想了想才开口道。

“这位牛帅本是东市里大贾的出身,只是寄籍在神策军中。因此他最擅长的是投机和营钻手段,而不是治理和用兵的本事……”

“……故而,在以球赛定下三川旌节之后,那陈敬瑄固然被世人成为‘球帅’者,这位牛使君也有了个‘贾帅’的名声。因为此君在任上诸多行事施政么,皆有商贾之风而唯以言利……”

“这么说,他还是真有心犯上天下之大不韪,而求利于我处了么……他可是节度使啊,难道朝廷的权威已然衰微至此了么……”

周淮安听完这番的介绍蔚然笑道

“的确是如此啊……不然私下使人与我交通往来的那些淮南军将,又是做何道理呢……难道那位高郡王,真就是个不闻不问的瞎聋。”

李师成却是满脸苦笑道。

“不过这与大都督府岂不是一番好事呼……”

“如若当真的确是件好事,不过也没有这么容易便宜他的;战场上拿不到的东西,光靠嘴皮子就能谋求么……或许他还有后续交涉的条件么”

周淮安轻挑眉梢道。

“都督所言甚是,来人声称山西镇愿以金饼八百枚,蜀锦九千段,蜡、白胶香、麝香、朱砂各五千担,兴元茶一万三千担,换取罢战退兵之议……不过眼下怕是没有指望了……”

李师成点了点头。

“不不,姑且给这位贾帅一点指望好了……”

周淮安却是摇头。

“你且安排个精明得力善于随机应变之人,过去摸一摸对方的态度,顺便商榷下停战的新条件好了。毕竟洋州已然在我军手中,旧有的价码研究不够了。”

“在下这就去安排……”

李师成连忙点头应承道。

在他走后,周淮安又接到一道呈报上来的突发状况。却是位于岭內的潮循地区遭遇难得一遇的风灾,当地受损甚重而房屋倾倒数千所、灾民多达两万余人,连带第八军的补充进度,都受到了影响。

周淮安招来参谋团的第二、第七小组,以及留司联络官,进行论证和商榷一阵之后,随即下令道:

“让当地除了巡护队和建生军、驻队团之外的驻军,移转到广府境内进行休整和补充,而广府境内的第七军所部向西调集至岭西的桂州附近进行整训……”

“免除潮循境内七县商税以外的三年征收项目;增加当地的土产采购比例和工场招工的配额;让附近的建生军和沿海巡检司,派出多余人手协助救灾……”

“发行一批特别公债作为恢复生产的保证金,就用潮循的盐产和关市税作为担保好了……”

而在江陵城中的另一处,外貌清俊秀气的韦庄,怔然看着正在打点行装的老友杜荀鹤道:

“杜兄,你这又是为何呢……这才安生下来多观望些日子不好么”

“好啊,怎么不好,这些天我不但养好了脚,还自觉壮实起来一些了;可对我而言这尚且不够啊……”

一贯跳脱豁达的杜荀鹤,却是手脚不停的道。

“如今太平四愿既出,岂不是道尽了我辈读书人的心声和志向,令世人皆神往之。我既然有心作为,又怎能轻易落于人后呢。”

“却也不至于吧……”

韦庄脸色复杂的犹疑道

“如今天下纷乱逞凶争雄者众,却可曾有如此深明大义之言呼;这位大都督既有矢志太平之愿,亦有践行大道义理之能,雷厉风行之势。”

杜荀鹤不由停下动作来诚然道。

“这已然脱出了世间绝大多数旦夕存亡的贼军,与守土割据的藩镇旧窠,而足以追及上古圣王三代而治的鼎新革命之道了……至于朝廷,入境还有多少人会抱有指望呢……”

“只怕世间读书之人但有闻知,恨不得只争朝夕而相见憾晚呢!故此这下乡宣教也好,出外巡讲也罢,都是想要谋取前程和晋身的必经之路,还有什么资格挑拣和嫌弃呢……”

“这可是亲眼见证和参与新朝开成大业的天赐良机啊,只是端己可有意与我同行共勉之呢。”

“我……”

这一刻韦庄也不禁犹豫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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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太行八陉之一的井陉出口天井关內。检校太尉、中书令,京城四面都统崔安潜,也站在天井关得名的天井蜜、外梢道、凉水泉,这三眼已经凝结出薄薄冰面的泉水之前。

在这里他可以南望道顺着峡削山势流淌而去,那条细长天井溪尽头奔腾起伏的白水河。那位在变乱中自立为昭义军留后的镇军偏将刘广,一路败逃到这里这里又被追兵给刀枪加身而尽赴流水了。

事实上,当他率领河东大军越过石会、芒车诸多关险而抵达位于上党盆地的潞州之后,整个昭义军所辖地界就震动不堪,而望风而下又倒戈以从。

乃至他的旗号抵达潞州上党城下时,窃据其中的刘广所部甚至因此发生了内乱,随后被囚禁的泽潞节度使高浔也被解救出来开门相迎。

然后,这位高使君也很有些知耻于后勇或是将功补过式的,一路亲自应为前驱而将昭义军山內四州,尽数收平于朝廷的旗号之下,又追关过险将出逃刘广残部,尽数歼灭在了这井陉天险之中。

自此,南向数里之内仅有羊肠小道连接的星轺驿、横望隘、小口隘、碗子城等重要关隘,至河南沁阳的水南关,都已经被这些河东军给拿下了。

但是崔安潜却是并没有因此感到多少满意和自得之情;虽然他已经平定了河东之乱并且接管了代北行营,还对当地豪姓、郡望大动干戈,而得以凑集到足供数月相应行事的军资和犒赏。

如今又以速战速决夺取和光复了相对完好的山内四州。只要稍加清算和兼括地方,就能筹集到足够这些大军坚持作战上更为持久的用度和军淄。

但是在他所前来的大后方,朝廷在关内的局面依旧在持续的恶化和崩坏当中;尤其是关內道在贼军的攻势下,也在不断地传来丢失城池和户口的各种噩耗和坏消息。

而在朝廷砥柱的西北八镇这个冬天也不安稳,从朔方、径原到汾宁的多位节帅具称,因为缺乏足够的赏额和薪碳、冬衣的供用,当地军卒已经开始躁动不安;乃请朝廷想办法使人安抚之。

而当地的监军院使陆续密报称,有身份可疑人等持续拜访而行走这些素来忠于朝廷的军镇之间,其中的麟坊节度使的监军院使甚至已经失去联系有半个多月了,也不知道是陷没了还是出了变故。

以崔安潜的立场考量,他倒宁愿是前者更多一些。毕竟失地是可以日后拿回来的;但是作为西北八镇最南端的一环,麟坊镇一旦出现动摇和反乱,那便是彼消此涨的连锁反应了。

然而,他率大军在这里甚至没法掉头,因为他还有另外一个亟待解决的目标和问题:在昭义军之乱中乘势窃据了山外的刑、洺、磁三州,而在刑州另立节衙,的前天井关守将孟方立。

这时候,一名军校驱马从山道上飞驰而来,也带来了最新的消息:

“报使相,有磁州刺史孙成义暗约归附朝廷,却为州团练使孟全所害……”

“刑州将孟方立拒绝了刑州刺史、刑洺经略使的任命,并称若无昭义军之节钺,唯有与河朔三镇连同一气,共抗朝廷了……”

形容清雅的崔安潜不由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看起来自己的班师回朝之日还是遥遥无期了。然而他深吸了一口气又对来人道:

“再派使者前去回复,就说可权授以昭义军留后衔,但是须得治下发兵八千,随朝廷从征叛逆……若是不然,便就战场相见好了。再发下堂贴令山外三州各地将吏,凡杀逆乱者反正可代其职。”

第五百五十六章 中国浸强胡浸灭

然而,当顿兵磁州小半月的崔安潜,在信使数度往来奔走之间,终于得到自己想要而结果,带着五千刑州兵踏上归程的时候;却又听到一个噩耗。

前泽潞节度使高浔再度为部将成麟所裹挟,拒绝接受孟方立为昭义军留后,而裹挟了节衙上下退往泽州据守起来。潞州人乃至另行推举监军院使吴全勖为留后。

自此(太行)山内的泽、潞各州乱事再起,而在昭义镇一时间出现了三个节衙的所在。而他也不得不在天井关内大为悲叹,朝廷权威竟然衰微至如此,而根本不第人心的欲堑难填。

事实上在此期间他还以调停为名,对正在河北和河南境内攻城略地的河朔三镇,派出了相应的交涉使者。但是相应的结果也是令人悲愤而绝然。

已经吞并了义武军大部的卢龙军节度使李可举,虽然对于逝者表现得颇为恭顺和礼遇,并拍着胸口保证一顶遵循朝廷的旗号,却丝毫并没有停下围攻易州的迹象。

而成德军王景崇父子,亦是礼节不失的接见他派出的使者;但对于正在已经占据横海军境内的作为,可谓是一推二作五,反而迫不及待的要求朝廷追认其既成事实,并以贼势为要挟索求相关节钺。

乃至在成德军中有个中依旧心向朝廷的部属提供消息称,这成德军一旦彻底平定横海军全境,便就是得陇望蜀而南下图谋位于青州一带的平卢镇。

至于已经公开尊奉了贼军旗号而攻入河南之地的魏博镇,崔安潜的使者根本没有机会抵达节帅韩简所在军前,就已然莫名其妙的失踪在了行走的道路上了;哪怕他提出可以赦免对方而重归朝廷也没有任何用处。

因此,崔安潜放眼望去自己竟然只有区区河东(今山西大部及内蒙延边)道的一隅之地,可以作为讨贼的凭仗和根本了。

而其中作为河东大地西南门户的河中府(山西临汾)及河中节度使留后王重荣,已然杀了监军院使公开投降了贼军,而转过头来逐步侵占和吞并,汾水上游依旧忠于朝廷旗号的州县。

东南上党盆地的昭义军平而复叛;还需要重新征讨和平定;他实际上所能凭仗的不过剩下位于河东腹地的北都太原及其河东镇,以及雁门以北的故代北行营所属各州了。

然而代北各州虽然民风彪悍而城傍藩落众多,但是同样山多地狭土地贫瘠而物产不丰;与朔方等沿边军镇一样,长期需要朝廷输供来维持。

因此他只有太原各州所在的“晋中盆地”,来维持和供养河东镇所属的天兵军、大同军、横野军、岢岚军、云中守捉等各路人马。

因此,如果不能尽快平定泽潞各州,取得当地的财赋和库存为补充的话,别说是南下讨贼收复失地,就算是维持麾下这数万大军都要成为问题了。

再想到正在凤翔镇的奉天城,苦苦维持和支撑西北局面的宰相郑畋,崔安潜一时之间竟然有些逆时背运的无尽怅然和暗自伤怀起来。

只是他这种情绪并没有能够持续多久,就很快的振作起来;正因为事实如此的艰难,才是他们这些名门显望之家,应时而起而力挽狂然的大有可为之处。

最起码,就算日后朝廷是在难以振作再起,他在这里的作为也足以给清河崔氏定著六房之一的乌水房,留下足以凭据数代的人望和基业了。

毕竟,虽然他一刻忠于朝廷报效家国的心思矢志不改,但是随着年事渐高而门下依附的族人子弟愈众,也要有所为身后的长久计和家族的未来盘算了。

这时候,一份从长安辗转自关东送来的消息,再度让他的脸色变得阴晴不定下来。因为那个窃据两京的贼首黄逆,不知道发了什么失心疯而同时在长安和洛阳开科举士。

虽然因为彼辈出身鄙陋而愚盲,在相应的“科举”过程中因为缺少章法和经验,闹出过不少笑话和是非来;但是在不拘出身的号召下,最后居然在两地还有分别上千人参加了这场“贼试”。

而其中甚至还不乏有读书人和下层官吏。这摆明是进一步要与朝廷争夺大统和人心了;而留在当地的崔氏支族亦是不免派出了相应人选参加,以为内应和暗子。

其中有两位崔氏子弟,竟然也通过了初试和再试,进入到了只剩百余人的上殿复试;同时也将贼试的文卷给加急送到了崔安潜这里来。

其中并没有什么经义大道,也没有判词和诗赋;而是些七拼八凑起来缺少关联和次序,具体实务和事例对策的问答。可以说与朝廷传统的科举试目相去甚远,更类似旁枝末节的胥吏之学了。

但是越是如此,却让崔安潜越发不安起来;因为他可以想象到这些题目的趋向,对于那些一直苦于不入流的吏目和生员们的吸引力了。随后,他在就在回复去信当中的额外交代:

“一定要想方设法破坏和扰乱此事,可鼓动人上书攻吁和辩驳之,以折辱读书人体面为由,先把水给搅混了再说……”

然而,就像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一般的道理。当崔安潜从天井关班师再度兵临潞州,接受监军院使吴全勖的投降,又准备再进泽州之际,从淮南境内又辗转送来另一个让他有些不免当场有些失态的消息。

“太平四愿?真是该死,岭贼竟敢微言大义,岂不是要动乱本朝的文法,篡夺国家的义理人心么么……”

这一刻,崔安潜也不免有些悲观失望起来了;前有窃据中原的伪朝以科举笼络吏目之选,后有荆湖、两岭的太平贼,假称大义而与朝廷争夺文法和大义所在。

而天下忠于朝廷的力量,却被分割做难以呼应的三处地域各行其是,而对此几乎无能为。然而他也因此再次下定了决心:随即派使前往雁门以北许以一切的权宜和便利,以再现咸通年间的接力助剿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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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漫天风雪交夹之中,刚刚艰难跋涉的穿过了一片残破汴州境内,又渡过了济水和白沟的一支人马,也不得不在比邻滑州的原武军城中停驻下来而且作稍息。

虽然他们人人都身披厚实的大氅和棉袍,连带坐骑都盖上了保暖的毡毯;但是这场断断续续的冬日进军,还是让这只专门挑选出来的队伍,陆陆续续出现了频繁的掉队和减员。

因此当他们进入空荡荡的原武军城中时,许多人已然是被冻的浑身僵硬而连坐骑都没法自行下来了。用迅速升起的篝火和围炉,烤化敲落那些顶级而在鞍具和车毂上的冰雪,又将士卒们紧靠着坐骑的身体暖和过来之后,

胡子眉毛上都是白绒绒的朱老三,才端起一碗加糖和姜末的茶汤慢慢的啜饮起来。

第五百五十七章 中国浸强胡浸灭(中

“今日这一路过来,又走散。走丢了十七个,冻伤、冻倒了怕也有几十个呢……可都是咱们精挑细选出来的精壮士卒啊。”同样满脸冰粒子的朱珍,努力缩着脖子大声抱怨道。

“俺真是犯了失心疯,才会冒着这大雪天随你来打这啥老子的滑州(今河南滑县)……满打满算出来三千人马,在路上就先折了一成多了。”

“这还算好的了,俺们随补天王(仙芝)打宋州那会,一个晚上就能躺倒成百上千号人呢……那叫不起来的真就起不来了……”已经在炉火前喝完了一碗热汤,容颜苍黄而干瘦的老将张存敬叹道:

“好歹咱们这回还是干粮罐头炭火冬衣准备周全才过来。走到哪儿都有热汤水和炉火烤着……你没看路上那些城邑、市镇里的义军和百姓是个什么情形,再多抱怨就是不知福了……”

“毕竟那长安派来的严(实)监军已经到了河阳南城了;再不动起来的话,咱们的一番策划就要落的空了。如今也只能委屈一下兄弟们了。”

看上去依旧是浓眉大眼憨厚朴实的朱老三,亦是宽释道:

“那诸葛(爽)使君可是好不容易才弄到这个消息和内情的,人家在卫州那儿可是直当魏博军的兵马颇为艰难了……咱们也就在这路上额外辛苦一点,到了地方上边会好些了。”

这时候随着扑卷而来的呜呜风雪大作,吹动着厚实的布帐哗哗作响声中;一名全身都被染成素白色的军士,步履蹒跚的迈了进来,用一种僵硬颤颤的声音道。

“俺……回来了”

“真是辛苦了,快坐下歇歇,先喝口热的缓过身子再说吧……”

朱老三连忙上前拍打对方身上的雪花,又解下镶皮毛的大氅披在对方身上道。

“不辛苦,就是道路有些难走……暨此差点儿就掉到雪窝子里去了,两匹坐骑也折了一匹,只能半道丢下了。不过总算是把路子给探出来了……”

这位河南濮阳本地出身,不过十七八岁年级的捉生小校贺瑰,却是有些感激接过去好好大半碗,才喘着气呵着烟继续道。“我这回可是一直摸到了那匡县城外,又沿着城下转了一圈都没人发觉;反而撞见了许多冻死送出来的弃尸。又往北边十多里外的蒲城镇去了一趟,虽然墙头插旗更多一些却也是同理。如今四野里已然没有任何的巡哨,就连几个隧台、卡子和戍寨也是空置。”

“另外,周旁那几条大小河汊子都已然十分硬实的冻上了,用镐头敲下去也就一个白点儿,走马过车是不成问题的,其中好些路程,我便是用滑子(爬犁)给拖过来的……”

“这便好了……传我令下,让头批造饭取食过的将士,就地寻找物料制作更多的滑子。待到第二批取食完毕之后,取出多于的帐毯衣被来,做好牲口和坐骑的保暖手段。该喂足的草饼、豆料都不要可惜了,怕就要有用大用场了”

朱老三闻言挑动粗大眉头欣然道。

“得令……”

“晓得了。”

“这便就去……”

众人连忙相继应声道。

而贺瑰自行也从筒子炉边上靠贴烘热的饼子中取下两块来,又从陶制罐头里挖出一大块凝固着白花花油脂的菜炖腌肉来,用两片饼子夹起来就着加了杂面糊、茶梗、肉干、盐菜和醋纸,而滋味十足的热汤水大口吞吃了起来。

数个时辰之后,这支人马就继续顶风冒雪的重新踏上了行路;而在迷迷蒙蒙的视野当中,他们只能靠前方被大雪覆盖的道路上,所隔三差五立下的杆子来引导和辨识方位了。

只是天越来越黑了,风也越刮越大,几乎把斜举的战旗都要刮破了,而雪还是纷纷扬扬地下着,没有丝毫要停的意思。天上的云层也越压越低,仿佛是破了个窟窿而将所有的雪花给倾倒下来一般。

那些行军的将士们哪怕裹着冬衣又用各种织物卷缠在身上,还是感觉像是在冰窖里一般,冷得浑身筛糠一般地打颤。身上的铠甲和兵器也像是灌了铅一般的变得越来越重。

有些身体稍微弱一点的将士简直快要受不了了,好些人只觉的腿都要冻僵了,仿若是抬一下都非常困难。他们真想停下来不走了,但是一想也许只要一停下脚就有可能被冻死,与其在这半道上被冻死,还不如咬咬牙坚持到滑州地界。

说不定还能立点功受点赏,然后有个避风保暖的场所好好休息,吃上热气腾腾的汤食。就在这种勉强坚持下去的精神期许当中,他们亦步亦趋走了不知道多久,又累倒下来和摔滚受伤了数十人之后,终于再度接到停了下来的号令。

而满是冻结冰凌的青灰色匡城城墙,赫然就矗立在了因为风雪稍微停歇下来,而变得清明的大多数人视野当中。而满是厚厚积雪的城头上,这时候依旧是一片的死寂,只有城堞垛口之间隐约点点的笼火,还在昭示着可能守军的存在。

随后几具滑子被推过冻结起来的窄窄城壕,又抵靠着满是霜雪的墙根,连接组成了数根长长探上城头的杆子;然后将带着挂钩的引绳一点点的升高上去,最终斜斜嵌在城堞的内里。

然而城头上依旧还是没有任何的动静,就连拉升上去的绳梯悉索声也被掩盖在呜呜呼啸的寒风中;随后数十个脱掉了厚重累赘的棉袍,而只剩下皮毛袄子衬着镶铁甲的矫健身形,闷不作响的攀缘着摇曳晃动绳梯而上。

不久之后,在墙头上晃动起来的火把,让朱老三提起来的心眼重新放了回去。

“这些魏博镇的狗东西,大多散在民家里窝着呢,倒让人还得多费一些功夫搜杀出来……倒是衙门那边收拾的快,只是就没有什么像样的缴获了,也就一个镇将守着……”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之后,衣甲上的血水已经凝结的朱珍,半是得色半是抱怨对他禀报道:

“留下受伤和疲累的士卒,我们再去蒲城走一回……”

朱老三当机立断道。

又过了大半夜功夫之后,如法炮制的朱老三已经站在了,比起匡城更高一些的蒲城镇墙头上;然而这处军城中的激烈战斗和嘶号、吼叫声却已然不绝于耳。

不过已经无伤大雅也改变不了最终的结果;因为在脚下的门楼内,他亲自率领亲兵斩杀了负隅顽抗的十数名魏博将校,可笑的是在破城而入之前,他们还在招妓会宴而喝的酩酊大醉有之。

但是尽管是醉意熏然之下,但是还是无愧于“长安天子,魏博牙兵”的名声,在狭促的会宴之所当中他们仅凭随身的短兵和随后抓起的案几,就能负隅顽抗的多次将攻入的义军士卒,给打杀和驱赶出来。

直到朱老三率亲兵以刀牌抵入其中,才见他们挤入墙边逐一的斩杀、戳翻在地,而在此期间居然没有一个乞降或是求饶的,反而是在垂死挣扎之中,砍破了他防护精良的明光铠,而在臂膀上留下一道伤口。

“赚大了啊……里头可都是好东西啊……还有许多大牲口呢……”

随后朱珍喜形于色奔走而至的喊道。

随着在洋洋洒洒的雪花飘摇之中,被争相打开的一处处库房大门,顿然在火把照耀下露出其中队列成老高的一袋袋麦豆,一捆捆的布帛和衣被,一筐筐新旧不一的铜钱,一坛坛的青盐和酒水,还有成挂的干脯和风腊……

最后几个略小库房之中,则是摆满架子上的兵器和拆解装箱的弓弦、箭矢,一领领码放整齐的甲衣和成叠的盔子。大多数还是崭新和铮亮的。

“乖乖的,这魏博狗子怕不是把一整个军的家什,都摆在了这儿了……”

“竟然还有马厩,里头可都是上好的平州马呢……”

“这可不行……”

巡视完这些库藏的朱老三,却是给他们泼了捧冷水。

“咱们这回可不同以往,能用的兵马不多,讲究的是一个快打快,乘其不备而速战速决……所以除了些直接能用上的家伙和轻贵之物外,其他这些累赘千万不能带上了,不然等到魏博军惊觉过来,那就是自寻死路了……”

“那可真是可惜了啊,好赖是这多的粮草和物用,都要白瞎了……就算是就近散发给百姓也好啊……”

朱珍不由恋恋不舍收回目光,撇了撇嘴遗憾无比道。

“这儿可是军城啊,最远的民家也在十数里外的,这天寒地冻谁能跑这么远来拿你的粮食……只可惜了这些搜刮来的膏血了……就算用不上运到南边,也能换来许多好东西吧”

在旁的张存敬却是摇头道。

“打住了,莫忘了咋们眼下最大的指望和目标所在,难道只是为了贪图这些许斩获么……”

朱老三有些无奈的打断他们思维发散。

第二天天色发白之后升腾起的漫天烟火前面,一支满载而出的队伍蜿蜒而去,只是他们都换上了魏博军的衣袍和铠甲,而用刀枪剑戟弓弩武装到了牙齿。

“接下来咱们再接再厉,且去胙城……”

骑在换乘来的青灰色高头大马上,朱老三意气风发的道。

“这儿才不过时一个粮料小使停驻,那儿可是有着节衙判官监管的转运粮院所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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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阴山山脉以北的塞外草原上,一处鞑靼人过冬的大型聚居地当中,亦是一片白雪皑皑映照之下的处处火光烁烁。而在其中灯火通明的最大一所毛毡穹帐之中,充斥酒水、烤肉、油脂和汗臭、乃至是呕吐物混杂的气味。

那些身穿厚厚皮裘和毡衣,头戴毛边大帽或是镶皮尖帽、乃至鞣制兽头为冠的部落君长、大小酋首们,也在围拢着各自面前烤架上的骆驼、全羊和肥牛,毫不掩饰大声叫喧和怒骂、呼喊声中欢宴着。

时不时还有酒碗或是臭烘烘的靴套,自空中飞舞而过,而激起一阵又一阵大呼小叫的哄笑声来。还有一些人正在用油腻腻的粗手,把玩和抚摸着一批批精美的丝绸或是精巧的器皿,而发出各种吱吱称奇声来

而身为代北行营都监陈景思,也在面含微笑的打量着这一切,就仿若是对于宴会中那些粗鄙、无礼之举根本是熟视无睹一般的。直到大嗓门的接引门官唱出一个名字来,帐中才顿然为之一肃而沉静了下来。

“沙陀部朱邪大首领携……”

第五百五十八章 中国浸强胡浸灭(下

陈景思不由的心中一动顿然定睛望去。这位朱邪大首领身穿赭色传枝纹的宽边大袍,而用整张毛茸茸发亮的熊皮斜向紧紧裹缠在身上,头戴一顶羽毛飞扬的鶻尾冠;走起路来泛白的胡须抖擞,显得格外的孔武有力。

明明是一副平凡无奇的阔脸粗眉,却看起来饱经风霜而又坚毅如磐石的味道;筋肉泵张的粗矮身形,在举手投足之间只有一种隐含不放的威慑力。只有在宽敞额边的眼角处所积聚起来的皱纹,才让人想起他已经是五十出头的暮年了。

陈景思不由得心中恍然,这便是曾经为朝廷平定庞勋之乱出过大力,也一度令国家深以为患的前沙陀部大首领,官拜过阴山府都督、振武军节度使,太原行营招讨、沙陀三部部落军使,赐名“李国昌”的朱邪赤心了。

但是更吸引陈景思注目的则是紧随在他身后的青年男子;因为他穿的是一身草原上很少见的柳条细鳞甲,明晃晃的铁当护心外罩灰黑色狐狸裘,头上却是一顶唐地风格的武弁冠。

青年鼻梁高耸而嘴唇宽厚;突出的下颔上胡须密布;看上去棱角分明而坚毅峙岳;自然而然让人有一种亲厚和仰慕的欲望。炯炯目光平和而坚定有力,却无人敢于与之对视而有所自惭。

却不知道是这朱邪氏“一门四虎子”的哪一位了。

随后,从他身后逐次涌入的十数名伴从亦是各有异于言表的特色之处,而在气度和身姿上都更胜过帐中大多数人一筹,而让人很有些耳目一新的感触。

根据左右人等的议论纷纷,这就是他这些年在山外草原上游走往来时,通过走访、挑战和竞技等各种方式,所聚附和笼络到身边的一时健儿和俊杰。

其中既有盛名在外的多位射雕手,也有号称打遍山外十八部无敌手的善扑之士,更有帐中地位最高的一位鞑靼君长,也屡次笼络不得号称“弓马双绝”的一方勇士。乃至有人认出疑似在各部之间恶名昭著的巨盗之首“悲风”和“黑云”的存在。

他们人人身穿黑色大氅而如众星捧月一般,在滚卷而入的漫天风雪和摇曳明灭不定的通明火光中,紧随和簇拥着前者井然有序的踏进帐来。

而又像是一股扑面而来的凛然黑风暴一般的,惊得外围和后排的一些小头领和酋首们,发出了连忙退倒和挪动身体,有撞翻、翻倒了案几的持续动静来。

一时之间,莫说是帐内诸位失声和屏气的酋首和君长们;就是号称监军数镇而见多识广的陈景思,也不禁有些为之失神;这就是传说中名震代北的“飞虎子”。

彷佛是早年丧失振武军的部众和代州地盘,仅以身免的惨痛失败,并没有对他留下任何的打击和挫折;反而是激起了愈挫愈勇的另一面,又经过塞外的风霜雨雪,打磨和砺出隐含不露就能让人望而生畏的气质和味道来。

总而言之可以归结为一句话,真是好个气度不凡的“奇男子、伟丈夫”。这时候,居于前首的朱邪大首领转头看了他一眼之后,这种摄人心魄和凌逼帐内的气场和势头才骤然消弭不见了。

努力保持着面不改色的陈景思,这才在暗地里重重吁了一口气;这就是自咸通、大中年间平定的庞勋之乱以后,让朝廷曾经深以为患,而专门设立代北行营,劳师动众数载进行征讨的沙陀部首领父子。

要知道,自从在沙陀、党项、退浑各部当中甚有恩义和威望的,故代北行营都统李琢亡故之后;朝廷并不是没有对避逃和潜匿在阴山以北鞑靼部的朱邪父子,采取过后续铲除的手段。

但无论是身负使命和悬赏的游侠儿、亡命、刺客和死士,还是专门招抚山外部众以厚赏捉拿相应人等的使者,派了一批又一批的,却始终未能奈何的这两个朝廷通缉的“罪魁祸首”。

现如今,更要是要努力笼络、宽赦和起复对方,意味来年开春的出兵讨贼和勤王大计。这不由让陈景思心中恍惚过一阵深沉的悲叹和哀伤来;

曾几何时煌煌天威的大唐,就变成了如今这副遍地贼寇而无计可施,而只能通过不断自损威仪的赦免和招抚昔日的叛贼,来对付、维持和挽救一时的局面。

尽管如此,他在这里还是那个代表大唐天威和体面的唯一时节;虽然做不得陈汤、班定远一般的人物,但也以苏武、张骞的气节自比;断然不能在这些速来畏威不怀德的蛮夷酋首面前,对着真正谋求的目标有所退让和妥协了。

然而,还没等他思量好如何暨此开口就骤然突生。那些黑氅伴从突然左右一分,就有两个血糊糊的人形,被扯着发髻丢在了满是污秽与油垢的帐毯地面上。

在场会宴的君长和酋首们也再度爆发出一阵哗然和喧嚣来。

“朱邪氏!!!”

“沙陀头领!!”

“黑鸦儿!!!”

“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竟敢……”

“朱邪翼圣,你这是做什么……”

“大青主和黑石母在上,可请大家做个见证……哈迷刺,勿失冷,爱阔塔,阿纳甚……”

居中的年轻人朱邪翼圣冷笑着喊出几个名字来。

霎那间身后如同黑老鸨一般的伴从,就应声飞身上前闯入宴席当中,又在一片鸡飞狗跳的动静当中,将其点到名字的人等挣扎拖曳着,或是抓拉出来重重的按倒在地上。

“既然这些猪狗心肠一般的东西,处心积虑背弃誓言阴使刺客和马盗,都没能弄死我和大人,那就劳烦他们也去猪狗肚里作伴吧……”

而朱邪翼圣这才徐徐然开口道。

话音未落之间,这几个被拖出来的头领就已经被手脚麻利的开膛破腹,然后乘着活生生的还未断气之际,掏挖出血糊糊的器脏捧着丢出帐外去,又引得一片的犬吠不止和争食声。

而居中的十几位大部君长们却是一片目瞪口呆或是惊乱不已,却没有一个勃然作色的出声呵斥或是严词制止之,反倒是在一片血光迸溅之间,将金银和骨质的酒具,给失手撞倒、丢弃了一片狼藉。

几欲当场作呕出来的陈景思亦是心中一片冰凉起来,这朱邪氏父子虽然兵败出亡在外不过数年而已,就已然在这些鞑靼杂胡之中,如此的气焰嚣张而势大难治了么。

这时候,那曾经被赐名李国昌的朱邪赤心,才转过头来对着明显行装服饰异于中人的陈景思及其扈从,意味深长的瞥了一眼。

就像是有锋利刀子从人心眼上用力刮过一样的,让陈景思的汗毛霎那间都站立了起来;他虽然历经过银刀党之乱在内多次藩镇军变,但是从没有像这刻一般迫在眉睫的死亡威胁下。

而他身边的小史更是不堪的咕咚一声,瘫坐在了污脏的地毯上而又有大片的水迹带着明显的热气,在锦绣衣袍的下摆间慢慢扩散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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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河南境内。

当坐拥三万大军正在璞州鄄城中过冬的魏博节度使韩简,得到滑州境内相应告急和求援的消息,而又从濮阳就近派出飞骑之后;却只能见到已经被人焚掠一空的数处军城。

尤其是堆聚了大量粮草器械的胙城,还有掌握往来魏州老巢的河津桥渡枢纽滑州白马县/滑台城外的黄台镇,都已经被伪装成援军的不明敌人,给偷袭、攻陷和烧掠殆尽了。

而且白马城中的守军在急忙赶出来救援黄台镇的时候,又中了敌人的埋伏而尽数溃散而去;还被夹杂在溃兵中倒卷而回的敢死之士,给火烧了北门楼。

因此如今受此重创的滑台城上下,只能瓮城据守而再无任何出战的勇气和胆魄了。而等到援军抵达滑州境内,相应的敌军早已经再度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而正所谓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的基本道理。

随后的数日间在河北境内,蛰伏日久的河阳节度使诸葛爽也闻风乘机而动;亲自引河阳三城五县之兵,自沦陷大半的卫州一路收复失地而攻入相州,径直打到了州城安阳城下;眼看的就要切断魏博大军的后路和联系。

一旦令其得逞的话,魏博镇将被分割成出征在外的数万大军和留守镇内六州的各地兵马,两大块互不相连和呼应的部分;更别说失去了囤积在滑州境内的粮草贮存,对于来年开春的继续征战,乃至出征大军的过冬问题,都将受到很大影响。

当这些消息通过越过黄河冰面的信使,魏博军中传开之后不仅人心动摇起来;只是经由韩简亦是当机立断以残酷手段处置和果决镇压之后才得以平复下去。

只是,在这番噤若寒蝉的肃杀和森严气氛中,不免另一些潜藏的暗流和连锁反应,却是已经扩散了开来。

“有魏博牙将乐彦祯主动派人前来联系?魏博军大举撤退在即?已经派人探索黄河冰面上可以大队通行的位置”

而不久之后在郓城之中的天平军曹翔也惊声道。随即他就对着一副流民打扮的来人反问道:

“那乐都将送出这个消息,却又想要些什么……”

“只求曹留后在将来的行事之际,稍加高抬贵手让过我部旗号即可……”

来人毫不犹豫的道。

第五百六十章 中国浸强胡浸灭(续二

风雪停歇后月色朦朦的夜幕笼罩下,浑身落满霜雪而让铠甲变得又冷又硬的曹翔,带人蹲伏在一处土坡背后,努力眺望着鄄城城外的黄河岸边上,火光通明而刁斗如织的往来军伍动静。

他已经居困在这郓城当中太长时间,长的让他觉得骨节都要发霉发痒起来了;也只有引兵冲杀在阵前,他才能找回到过去身为先锋兵马使时,那种一切尽在掌握,而毫无顾虑放手而为的纵情之意和熟悉感。

“真被留后料中了,魏博贼果真是要从这处连夜退走了……”

一名部将在身边低声道。

曹翔却是微不可见的点点头,这一次他为了全力一击,已经把城中能够调集起来的机动人手都给带了过来,这才凑出了这约莫五千多人的阵容;相对于魏博节度使韩简麾下的三万大军,实在有些不够看。

或者说就连正面摆开阵势进行野战之能都缺乏,更别是乘机掩袭夺城了。但是如今的魏博军一心思归之下,只要主动出城行事起来,就不免给了他相应的机会和破绽。

尤其还是作为断后和翼护的人马当中,有人不忿之下出卖了内,情并且还暗地里阳奉阴违之下;这个破绽就被进一步扩大到,足以暂时令人忽略双方力量对比的程度。

因此,他也并没有安全按照对方内应的提议或是大多数军将们的想法,只要出兵掩袭其后而伺机夺取鄄城及其各中开不及带走的辎重、牛马之属。而是又分兵一支精干所部,摸到了这黄河岸边来。

毕竟,相比外来未久的魏博军,还是天平军的将士更熟悉本乡本土的地理环境和气候变化,也更容易找到和发现合适度过黄河冰面的位置。这样他们所要面对的也就是魏博军,等待过河的其中一部而已。

而在往来晃动和明灭不定的火光照耀之下,可见这些魏博军已然以相对散乱的队形,举火在冰面上跌跌撞撞的相继度过了先头一部;但是留在岸边的大部人马,依旧是警惕十足而队形严整的很。

而且,在先头过去的人马在对岸亮起的火光引领下,同样在冰面上拉扯起许多条绳索来作为后续的牵引;这就大大提高了后队人马的穿越进度和效率了。

因为他们可以攀扶着这些绳索而比较平稳的走过去,而不用跌跌撞撞的时不时摔个仰八叉。于是,随后夹杂在一串串缓缓而行的人群当中,就连一些骡马和车辆也开始在牵挽下走上了素白一片的冰面。

然而,眼看这些魏博兵都走了一小半了,曹翔等候的机会和楔子却是依旧还未到来,这不由让他身边同样落满雪花而形同一个雪人似的牙兵们,越发的躁动不安起来。

虽然有着裘皮护套和塞满绒毛的靴子,但在这野外呆的久了,还是不免觉得手脚愈来愈僵直发硬,而就像是缀上沉甸甸的冰坨子一般的。还有人只能一遍遍的用雪花搽脸,来保持清醒和精神了。

“留后,怎么那边还不动啊,这持续的冻下去可不是个法子啊。儿郎们怕都要挺不住了。”

一名牙将忍不住再度请示道。

“在坚持一时三刻,无论他们动不动,我们都要撤了……”

曹翔却是在心中不免叹了口气道,自己新募集和编练的这些牙兵,还是无法与父帅当年带出来的那批人相比;

要知道当初在宋州城外的那场雪夜之战,作为精锐的牙兵可是在雪地里蹲守大半夜,又爬过十几里的雪地,几乎摸到王仙芝中军营长外边,才被发觉而爆起突袭之。

当场缴获了许多辎重和旗仗等物,才有了后来身为平卢节度使兼东面行营招讨使宋威,据此报捷于朝廷而号称王仙芝被阵斩传首的一番闹剧和笑话来。

而在黄河岸边有些嶙峋的河滩乱石与冰雪之间,满脸不虞的魏博节度使韩简,也在做着过河的准备;当然了身为一军之主,他有一具专门的滑子,可以再坐在上面而由两岸的士卒合力拖曳过去。

但是在此之前,他更关心的是自己从天平、义武军各州境内所获的那些沉甸甸的箱子;这些笨重的物件正沿着河滩上,清理和平整出来的通道滑到了冰面上,然后垫着羊皮等物在士卒的推拉之下,向着对岸缓缓行去。

而在这个过程当中,其中有一件突然失手撞在一块凸起的石棱边上,顿时开裂个破口而洒落出一些明晃晃的物件来,赫然就是一些小件的金银器皿和首饰之类。

韩简不由脸色微微一变,但还是忍住了喝吗和问责的打算。虽然大多数斩获和抄掠所的都被韩简陆续散给部下士卒,但是其中最为值钱的轻贵财物,还是被他留了下来而想要带回到魏博境内去。

“且去告诉儿郎们加快手脚,只要能够全师而还,我便别有恩赏和犒劳……”

他随即对着左右道。

“将士个人行囊的那些斩获也没有必要戴上,就丢在岸边由孔目官清点和基数好了,回过头来自有相应的补偿……”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就突然见多远处鄄城之中突然就慢慢亮起了火光,还传来了隐隐约约的怒吼和喊杀声。

“这些天平军的鼠辈果然还是来了,”

韩建却是做胸有成竹状式的左右顾盼到。

“只可惜本军归期在即,不能好好招待此辈了,不然只消一支偏师往袭,便就能拿下郓城了吧……”

“某愿率一部人马为郡王分忧……只消五百骑足矣……”

却是在场的牙将陈广义当即请命道。

“甚好,那我便给你八百骑和一千步卒好了,尽管往郓州方位便宜行事……”

韩简亦是当机立断到。

“敢问大帅,鄄城那儿又当如何处置,是否发兵援应一二……”

又有另一名兵马都知李承训请示道

“且放心好了,我也不是全无防备和布置的,只要彼辈赶来滋犯,定叫齐不得好过的……”

韩简轻描淡写的对他函颔首肯定道。

“不过为了稳妥计,再着你带领押衙军左右后三都人马,前往抄夺来袭之敌的后路,勿使其得脱否……”

就像是印证了韩简的话语一般,随着飞快披挂齐整分笨而出的两支人马,鄄城中的厮杀声慢慢的低抑下去,但是蒸腾而起的火光确实越来越亮,而几乎照亮了一片的夜空。

这时又有牙兵上前道:

“节帅,可以令中军度过冰面了……”

而在岸边的乱石和冰凌之间,赫然有数十条相应的兵滑子在候命,上面更是坐了一些裹着厚实斗篷和皮帽的身影。这些都是韩简在河南各州境内所新收纳的妾侍。

他虽然五十出头了,但是对于女色的需求却是未尝减弱过多少;甚至在引领大军出征在外时亦是如此;因此每每停驻一处,便有知趣的部下收罗官宦、富户女子以奉帐内。

因此在现今局面危机开始撤军之际,他也没有舍得丢下这些美娇娘,而一力坚持要将他们一并带上。看着这些禁脔之属,大都相继被拉上了冰面之后,韩简才深吸了几口凛寒之气,也坐上了一具垫满了皮毛还有遮蓬和围炉的硕大滑子。

在一片沙沙作响的冰面磨镲声中,韩简才将冻硬的双手不由分说的塞进陪侍女子的胸口中,突然就听的岸边一阵骤然炸响的喊杀声,惊得韩简差点儿就没有随着激烈晃动起来引绳,而被摔脱出冰面去:

“杀尽魏博狗……”

“莫走了韩老贼……”

随后他透过遮蓬后方望去,在远处亮起无穷无尽的火把如龙奔走和飞舞当中,自己留在岸边看守辎重的后队人马,已经被突然杀出的不知名敌人给冲散大乱起来。

而正在冰面上蹒跚行进的那些魏博将士,也不由被惊骇得方寸大乱起来;有的人想要加速脱离,有的不知所措停步下来,还有的人想要反身回去救援,结果就这般各种翻滚、滑倒、跌撞成一团在硬挺挺的冰面上。

那后那些正在两岸间被奋力拖曳的滑子和箱笼物件,也在一片惶乱中相继被撞倒、掀翻,乃至撒落了一地而变成冰面上上新的阻碍。

“快快……把我拉到对岸去”

而在滑子上韩简声嘶力竭催促着紧随和护从在左右的牙兵们,继续向前奔走到了差不多河中位置的时候。然后就见岸边上的火光升腾之间,那些留守的兵马已经彻底溃败,而变成了争相恐后逃上冰面上的散乱人影。

“小心箭矢……”

一名身披两档铠的牙兵突然叫喊起来。随即空中飞现出许多星星点点的火光来,然后又变成了溅射在冰面四散人群中的惨叫连天。

“快走……”

这一刻,韩简突然心中不安的连忙飞身跳下笨重的滑子,而又在滚地滑倒之前被左近那些牙兵给眼疾手快的搀扶住;只是他奋力向前还没本走出几步,就见自己所在那具目标鲜明的大滑子,已经被数只火箭所中。

其中传来尚未逃离的女人惨叫声,然后就这么给点着了内里的皮毛和丝绸衬垫,而在冰面上随着风势熊熊的燃烧起来了。这一刻被惊出满身大汗的韩简,也忘却了自己已经年近五旬的事实,而在冰面上奋力奔走起来。

而当如此之多的人群杂乱无章奔走与冰面上,而又不断传来滑倒和撞击的惨叫声和呼喊、求助声当中,另一种仿若是咯吱摩擦的异样声音,也开始悄然出现在看起来冻结分明的冰层之上。

然而好容易断尾求生式抵达对岸的韩简一行人等,还没等跌坐下来喘气上多久,就再度目瞪口呆得见到冰面上的另一番奇特而又让人毛骨悚然的情景。

随着从破碎的云层中露脸出来的皎洁月色,照亮正在冰面上蹒跚而行、手脚并用着蠕动和挣扎向前的魏博将士,也照出了他们脚下正在正在盛放开来的一朵白色巨花。

那时经过无数人脚步的踩踏和震荡正在扩散开来的冰裂,然后又在一瞬间变成了出处相继喷涌而起的水花和斜向裂翘而起的大片碎冰,在一片凄厉的惨嚎和哭喊声中,将附近所有人和事物都被挣扎沉浮的吞噬下去。

然而当韩简一路不停的赶到最近一处城邑临黄县,却又在城内再度得到一个噩耗。博州刺史兼都团练副使韩毅知引兵前来解围安阳,兼带为班师的魏博军接应;随即就被从安阳城下退走的河阳军大将李罕之杀了个回马枪。

猝不及防的博州军当即与城下大败亏输,都团练副使韩毅知也被李罕之给冲倒将旗而阵斩当场;随即丧失了斗志的安阳守军,在州长史李文寻的带领下,捆拿下刺史兼防御使韩生屛开门出降。

自此相州全境为河阳军所有,而开始进逼魏博镇根本的博州、魏州之地。

第五百五十九章 中国浸强胡浸灭(续 章节又弄反了

只是在临黄城中稍加停驻和收拢剩余人马之后,饶是韩简久经征战也不免悲从心来。

魏博节度使原本最盛时,当属初代节度使田承嗣在魏博时拥兵十万,又择矫健强力者万人为“番上节度使牙门宿

卫”,号牙兵,自此为天下藩镇遍设牙兵之始。时云“长安天子,魏府牙军。”

发展到如今韩氏父子两代执掌魏博,也常年号称坐拥六州而提控七万甲兵,这还不包括那些州郡下的团结子弟、

守捉兵;因此才能在历代朝廷动不动发起的全面围剿之下,以首当其冲之势巍然屹立而保持住基本盘至今。

但是这次攻略河南他出动了魏博镇足足五万大军,拿下(郑滑)义成军之后;留下一万四千兵马维持后路和镇压

地方的局面;然后攻略天平军的郓濮曹齐四州时,又分兵一万连同那些降服归附的人马一起维持后路和地方。

再加上一路征战的折损和伤病,因此在濮州鄄城的时候,他身边只有号称三万的两万人马稍多;再加上朱瑄为首

数部充作前驱和炮灰的本地降卒六千多人。

这一次连夜退兵之举,他还顺手在鄄城之中留下四千人马设了埋伏,以对付那些可能闻风而动的天平军和异动的

降卒;但是却未想到在横渡冰面过半之后,还是不免在懈怠之际遭到了敌军的突袭。

如今可以确认的是,除了已经分批度过的部队之外,尚且留在对岸的后队和正在横渡冰面的约莫七八千人马,就

此免不了覆没之厄的下场了;其中又有更糟糕的是后队里保护大部分行军辎重,也都尽数落入敌手了。

而这还不是唯一的坏消息,先期派出去支援鄄城和包抄后路的那两支人马,还有驻守在曹州、滑州境内由亲信大

将韩安抵、陈全关率领那些兵马,也被破裂的冰面给隔断在了河南对岸。

因此,他身边能够陆陆续续的收拢起来,也不过是八九千人马而已;其中四千尚且还算完整的先头行营军之外,

他一贯厚养恩遇下来的魏博牙兵,和倚为基石的衙前亲军、内院子弟,加起来也不过千把人了。

但是他随即就按捺住心中的情绪,打开临黄城的库藏而将财帛尽数堆放在在露天雪地里,然后有看下数十个临阵

脱逃的士卒头颅,这才对着被召集起来脸上犹有茫然、惶惑、惊乱和不安颜色的左右将士,大声鼓舞道:

“都打起精神来,不过是些许一时的失利而已……我们还有这么多人马,还有本镇留守的兵马可为依仗,还有河

南各州的驻军,一切只待回到魏州本镇就好了。此战之恨来日必有回报的……”

“还不速速领了犒赏和淄粮,就此回程去也……”

通过这么一番简单粗暴而直达灵魂的鼓舞和动员之后,这些明显士气低沉的魏博士卒才稍稍的振作起来,而就此

踏上了归还魏州理所贵乡城的道路。

尽管如此,韩简还是暗中做了一番安排,以备敌为名退回来的将杂色人马都留在临黄城中就食,又将本地的一千

七百名团结子弟给尽数带走上路去。

然后在本阵出发之后,又令亲信的衙内都都将韩世宁继续打着自己的旗号步行;而韩简自己则率领这一千最为精

干的衙前亲军、内院子弟,以当地搜罗道的骡马径直分奔州城贵乡而去。

至少在这里还有足足一万两千员留守的魏博劲兵,以及一千五百员保护后宅的牙兵所属,足以让他依为凭仗而对

应接下来的恶劣局面;然后从容的召集各支郡的团结和守捉兵,再自魏州和博州境内招募更多的新卒;

博州和魏州为魏博镇之根本腹心,因此经过韩氏代节帅经营和生聚下来,可谓是人口繁密而财富颇丰;哪怕河南

赤地千里而遍地饿殍之际,魏博镇反而可以依仗境内严密的人口流动控制和赈济手段,来减轻灾荒的波及和影响。

甚至以此为凭据收纳了大量从河南讨还过来的百姓人口,而让魏博镇有了吞并四邻的底气。因此相比数次出战覆

师而寡弱之极的老对手天平军,韩简想要将这次出战的损失给迅速补足起起来,根本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到时候,就是给凭借魏博镇丰厚有余的底子和根基,给予那竟敢突进犯乱的河阳军以迎头痛击之时。而一旦击退

了迫在眉睫的河阳军之后,就可回过头来从容的收拾河南境内的局面。

相信那些分割在外的魏博军别部人马,依靠就地的罗括和积余,支撑上十天半个月的完全不是什么问题才是。韩

简如此思量着一路相继穿过朝城、昌乐、魏县境内,却都逢城不入绕墙而过。

然后在漫天飘摇的风雪之中,他终于看见了那座耸立在济水南岸的安乡大城;以及在城头上被冻得硬邦邦却依稀

可辨认的魏博节镇大旗。也让这只满身寒冷与疲乏的队伍顿然松懈下来。

既然囤聚大量钱粮甲械的根本之邑尚未为敌所乘,那接下来的事情就变得好办了许多。韩简心中也暗自一块石头

落地了。随即他们就叫开了城门而径直长驱而入。

“节帅归镇……”

“节帅归镇拉……”

“节帅归镇……速速清道回避……”

在一遍遍的往复叫喊声中,韩简迫不及待穿过觉得有些漫长的甬道,又策马跨入到内在有些冷清的瓮城之中,心

中却是想起了正在家中的娇柔妻妾和子女了。

这时前端开道的旗仗队已然走出了瓮城的内门,突然间就是轰然一声巨响,凭空楼下的千斤闸和铁门栅,吧首当

其中躲闪不及的骑手给压扁碾烂其下,又一片惊乱喧声当中将内外隔断开来。

然后在内外一片怒吼和嘶叫、砍劈声声中,瓮城四沿才在鼓号声中齐刷刷的冒出许多顶盔掼甲张弓挽箭的身影来

;而高高擎举在空中的,也不再是他们所熟悉的“韩”字将主旗,而是一面全新的“乐”字大旗。

而韩简也在这一刻变得脸色煞白而全身如坠冰窟;他怎么会不知道,这种藩镇之间以下克上的兵乱之事,终于还

是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了。只是他又有所不甘的大声怒吼道:

“尔辈安敢,某自认待尔等不薄,何以如此对某呼……”

随着他的声音冲破喧嚣而回荡在瓮城之间,才有另一个声音探头出来喊道:

“韩老匹夫也有脸言此,安知其罪呼……”

“老帅固然待我等不薄,可是老匹夫你上位以来,却是亲重同姓而唯用亲族,而不问贤德、才具……早已是人心沸然……当为首罪。”

“如今屡屡兴兵丧师,又令我魏博子弟大批埋骨他乡,此为二罪……”

“又背弃朝廷大义名份,而令我魏博上下尽数屈身事贼呼,此为三罪……”

“又喜新厌故,别设衙前亲军、内院子弟以厚待重赏之,而逐渐分夺诸牙兵之权柄、待遇……”

“你这忘恩负义的狗才……”

而韩简也在这一刻终于听出对方的声音来……赫然就是他一贯颇为看重的牙兵五都之首,长乐都都将乐彦祯,不由心中激愤难当而猛然吐出一口血来。

霎那间从墙头上如雨点一般抛投下来许多冻硬的首级,仔细一看赫然都是韩简留在城中的亲族和心腹面孔。此刻

都已经为叛军所害,而斩下头来专做打击他们的精神和士气了。

随这这些抛投下来的人头,还有密密匝匝攒射而至的箭矢,顿然就笼罩在这支局困在内城之中无可躲避的队伍头上,又给人仰马翻惨叫连天的不断射倒在地。

这就是魏博牙军的本质,悍勇敢战而犯乱无端。韩简父子两代人既是委以重任,又要小心提防和制衡之的对象,

终于发生了反噬了。这是中箭落马坠地的韩简最后一刻的意识。

而在瓮城的墙头上,新近率部奔逃回来掌握了局面又被推举为魏博留后,而显得五官硬朗干练的乐彦祯,也在对着身边一名面白无序的宦官恭声道:

“一切都有劳院使了……”

“尽管包在咱家身上……我这就给郑相公和崔使相去书说明。”

这名宦者亦是。 w

“只消魏博上下及时迷途知返,归还朝廷旗下赴难讨贼,莫说是眼下一个区区的六州旌节,就算是将来王爵之禄,使相之位,并非不可期许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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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西寿州,形貌粗豪的防御使杨行慜亲手砍在一名敌兵的肩头,又顺势将其蹬下城去。随后他看着如潮退去的光

州兵,不由忧心忡忡的再度吁了一口气。

自从占据申州和光州刘汉宏反复再三,而就任了草贼的南路都统、淮南留使之后,时不时越境的攻打和抄掠,让

淮西各州的局面就已经不好过了;

如今又多了一个来自蔡州的秦宗权,一边攻掠淮北感化军(徐泗节度使)的地盘,一边还派大将孙儒越淮而攻,

于是淮南的局面就更加混乱了。

第五百六十一章 中国浸强胡浸灭(续三

当魏州之变通过城中潜伏的各色探子和眼线,最终传到了比邻的成德镇,又辗转到正在平定横海军(沧景节度使)境内残余反抗的王景崇父子耳中之时,已经是数日之后。

而在德州州治安陵城下,先降后叛却又在成德军回头围攻之下,被城中反乱军民执送出降的前德州刺史卢彦威一干人等,也五花大绑的跪倒在雪地里,然后在挥动的旗帜间被成排的砍下头颅,绽放出一团团殷红的血花来。

而那些捧着香案和绢花、果品出迎的本城父老,亦是战战兢兢的跪倒在一旁而目睹着这一切的发生,却是噤若寒蝉的丝毫大气不敢有出。

“这就是彼辈最多见的下场啊……世为藩帅者,素来可胜不可败,可进不可退呼;只要稍加示弱和破绽,便就是內起须臾的翻覆之祸了啊……”

站在德州西门的门楼上,霜发灰鬓而依旧精毅健硕、声音洪亮的当代成德节度使、常山王王景崇,也在对着临时被从监刑场上叫回来的儿子衙内都兵马使王瑢叹息道。

“你现在也当明白,为何老夫舍下晚节和面皮不顾,也要与草贼交通往来甚至屈身引为呼应的道理了吧!所谓朝廷的大义名分,于我辈的进取之心,就是最好的枷锁和绞绳啊!”

“若是那些一心守成坐享的守户之犬也就罢了,一旦我辈想要有所逾越,便就可以名器权柄爵禄来蛊惑和挑动属下而代之,而继续维持朝廷的体面、权望和名份所在。自元和以后,历代的藩帅更替继立莫不是因循此理;”

“故而为今之计,你我父子想要以成德镇一地有所作为的唯一出路,就是籍着这天下兴起的贼势,来打碎朝廷苟延残喘的最后一点权柄和德望,所谓世人心中的大义名分自然就不成约束了……”

“儿子省的了,自当以魏博故事为前车之鉴,不予彼辈任何可乘之机便是了……”

身姿笔挺岿然如松的王瑢,亦是做心悦诚服拱手道。

“这还不够,我成德牙兵虽然不比魏博之骄横,又经乃祖以降的数度更替和选汰,但是依旧不可掉以轻心;此番正好以平定和坐镇地方为由,将衙内最后一批两代以内的牙军子弟,分派到沧、景、德、棣各州去充为镇扼使、团练官。”

王景崇又摇头道。

“而你再从各部军中挑选一批骁勇健锐之士,充入衙内五都以为后备之选,日后便是你接掌我旌节的根本……至于前代沿袭下来的那些世兵子弟,能不用就尽量不与大用……若要用,则用其最为艰险之处,尽量驱与先发,使以断后……”

“如今魏博有变,我河北三家的格局也要发生变化了;眼下沧州的局面你也不用再管了,火速引兵一万前往贝州交境待机。”

然后王景崇顿了顿,又想起什么继续吩咐道。

“那乐氏受朝廷教唆杀韩简而夺权柄未久,魏博六州不见得人心尽服,保不准还有反乱和变数骤起,这就是你把握战机的时候了……”

“就算不能乘机夺得城邑、田土、户口,也要尽力使其长久乱不能治……更不能让朝廷轻易得到一个完好的魏博镇以为助力……若是再能将那卢龙李可举引来一同行事就更加稳妥了……”

“儿子谨遵大人教诲……”

王瑢再度满脸崇敬的应声道。

不久之后,望着引兵远去的浩荡队伍,王景崇这才回头下得城来,又打着全副旗牌仪仗前呼后拥的穿过城中最为宽阔的正街,来到了已经易手的府衙之前。

然而这时候,被迫从家门中赶出来夹道欢迎的沿街百姓士民当中,突然就爆发出一阵骚乱来;霎那间从扑倒乱滚成一团的围观百姓当中,好些人掀翻了供奉在旁的香案,而抽拔出闪亮的兵刃来。

“杀尽成德贼啊……”

“誓杀王老贼……”

他们如此叫喊着,与王景崇左右的虞候和护兵迎面厮杀成一片。然后又有人跃身跳上房檐,而对着正居于马上王景崇搭弓就射。

虽然此辈很快就被策马赶到房下的护兵用长稍戳死,但也一箭漏过了牙兵和扈从的间隙,而射在了王景崇未尝披甲的小腿上,又透入马腹当中而惊痛得这匹坐骑,扬身嘶鸣着将王景崇甩脱到了一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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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千里之外关内,一片冰天雪地的奉天城中。正在巡视各处营地的宰相郑畋;也终于接到了正在河东稳定局面的都统崔安潜,不远千里翻山越岭,跑死冻死了数匹驿马所送过来的一份东西。

“好个开万世之太平!!!”

这一刻,郑畋心中却是生出了当初那位号称“日月当空”的一代天后,读到骆宾王《讨武曌檄》时说出那句“宰相安得失此人!”的一番心情了。

从最初的“俨有经纬之才,却不闻济时所用……”的叹然,到后来的“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的品鉴,乃至对于“圣人不死,大盗不止”的通悟……

最终直到现在,他才隐然发觉自己已然无有足够立场和格局,来品评和鉴定对方这番明显有些大道近圣的发聩之声了。最后他脸色变了数变,才将这分东西重重掷于地上,重重的喘声道:

“必杀此撩,不若为国之患,尤甚于黄逆者……”

虽然他一直处于道德上洁癖,而格外厌弃那些暗杀谋害的阴私手段,但是在这一刻也不得不生出,不惜一切手段和代价,也要除之余后快的激烈冲动来。

因为一旦令其掌握了国家鼎器,或又是相应的学问和主张扩散于天下之后,那便是对于这些五姓七望为首的这些,历代历朝掌握着经学和选官的世家大族,近乎挖根掘地的灭顶之祸了。

他虽然是力挽狂澜的大唐救时宰相,但同样也是五姓七望的重要家族成员和政治派系的领头人。身后自有无数割舍不断的羁绊和利害关系的牵扯。

万万不可能坐视和容忍,自己身后的家族传承与延续之道,连同这个他所敬爱和奉献了毕生心血的大唐,就此在这些“假以圣道”的妖学伪论面前沉沦下去。

随后,他在稍加冷静下来的转念数想间,又把这份狠狠丢在地上的文样给捡了起来,然后对着被唤进来的部属道:“令人想些法子,把这事物隽抄后送到黄逆的手中去……”

作为五姓七望传承千载,历经秦汉三国南北朝隋唐之间乱世,而跌宕起落经久不衰的资本,当然不仅是明面上掌握的政治手段和人脉资源;也有能够辗转施展于无声晦暗处的确保手段。

只是当郑畋重新看到文中后部那个“罗隐”二字的时候,还是心中不免有些波澜起伏的,破天荒暗自生出懊恼的心思和隐隐后悔情绪来。

毕竟,相比那个一开始就不报有太大希望的“周妖僧”,文中说到的这个罗隐,罗昭谏,可是当年以诗文名冠一时,更是数度投贴过自己门下的;而昭谏二字更是当时另位宰相李蔚,有感他敢于直言深中时弊所赠的。

只可惜自己当年以貌取人还是不免看走了眼;再加上恼恨小女儿一厢情愿的单相思之情,而刻意设计召其前来,命小女儿隐帘窥之。结果女儿见其形貌寝陋,遂发誓终身不读江东篇什。

据说当时举子或以此戏谑罗隐,罗隐或曰:“以貌取人,失之子羽。”,这事本以为这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但没有想到在今时今日居然一语成鉴了。

而今方知这个罗昭谏,竟然还与那个屡屡震惊朝廷的“周妖僧”,乃是同出一处非同寻常师门渊源;只是一个显然是胜在文才斐然而深喑时弊,另一个精于韬略武功而发起于尘泥。

现在想来,也就是如此文武相济之下,才得以早就了如今这番惊世骇俗,又前所未有切中时要之论吧。

可是如此人才当初都数度拜送在自己的门下,却又自家顾虑之心给白白错过了;不然的话当初十数次开科取士之间,只要有一次机会录取了他,岂不又是一个辅世济时的良才之选,或又是成就自己慧眼识人的一时佳话呢。

他亦是可以想象当初一心报效朝廷而有所作为的对方,是如何在一次次科举不第和饱受讥讽之后变得心灰意懒、偏激使然,最终在沉沦无所作为了多载之后,绝然投奔了另一位乘时而起反乱朝廷的同门的心路过程。

他甚至可以想象到,日后这罗隐一旦随着这太平之学名扬天下;为士人重新所瞩目之后。莫说是当年以嫌怨一贯打压之的大臣韦昭范,就是自己也有可能会成为一番“有眼无珠郑文明”的典故和笑谈。

想到这里,郑畋忍不住在自己摊开练笔的宣纸上,写下来了“忧谗畏讥,感极而悲者矣。”数个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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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江陵城外,却是一片雪后放晴的素白中,遍地琼枝玉叶,粉装玉砌,皓然一色的寂美景象。

第五百六十二章 中国浸强胡浸灭(续四

紫盖山下,贞元年间荆南节度使嗣曹王李皋所留下的园林故址曹庐之中。

若有若无的琵琶声中,一对身姿轻软而银发雪肤的小女孩儿,步伐轻巧的奔走过曲折徘徊的回廊;又留下荡漾在风中银铃一般的轻细笑声。作为形容几乎一模一样的双子,能够区分她们也就是头上的发髻和饰物了。

琥珀梳理的是双环髻,用得是赤焰一般的红珊瑚束发穗子;而翡翠梳理的是三鬟髻,用得是宛如苍天的青玉环和宝蓝丝涤束成;看起来既是活泼与纯真又是稚嫩得可爱。

只是沿途明里暗里的亲兵和女卫,还有时不时行走而过的侍女们,都若有若无的做出一副熟视无睹或是会心一笑的表情来。因为如今她们正当是天性好玩的年纪,并且还得到了某种默许和宽让。

然而缘着若隐若现有断续不定的琴声而去,她们很快就在一处廊道折转处被人给拦了下来,而又躬身恭敬有加的道:

“都督正在听窈娘子谱曲呢……还请稍待再来……”

“奈杂们就等等罢……”

两只小白毛对视了一眼之后,就乖巧退回到了回廊尽头的拐角处;待到守在廊道尽头的女卫彻底看不见之后,这才露出一丝狡僪笑容,然后轻手蹑脚的翻过朱阑跳下花圃。

然后满是积雪的园圃里借着光秃秃灌丛和花木的掩护,像是两只刚学捕猎的小猫一般蹑手蹑脚的向着尽头,一处被厚厚帷幕和牛皮壁板所围拢起来的塔亭摸去。

而这时断断续续的拨弦声也变得有些凌乱和急促起来,完全没有了原本的抑扬顿挫的意味和节拍了;于是两支小白毛的好奇心愈加浓烈起来。这究竟是怎么样的谱曲要避于人外呢。

随后在翡翠充满期盼的眼神当中,同样好奇满满的琥珀眼珠子一转,就在手中变出一支银质镂花的钏子,然后挑开窗角罩着的瑾花白叠的帷幕,又在厚实皮质障板的缝合处,找到了一个可以扩大开来的缝隙。

然后,她就被刹那间所见所闻给惊讶的合不拢小嘴了。接着就被凑上来的翡翠给挤到一边上去,然后她同样把小嘴撑得浑圆而目瞪口呆起来。

“郎……郎……郎君。真是好厉害啊……”

“窈娘居然可以这样子……弹奏器乐?”

正当是两只凑在一处的小脑袋,饶有意味的轮流看得有些眉飞色舞,或说是叹为观止的起劲之际,突然就不禁低低娇声哀鸣了起来;却是她俩粉妆玉琢的小耳朵,被一双纤手给提领了起来,而没法在凑近那道缝隙了。

“这可不是好孩子该做的事情啊……”

却是穿着一身夹袄长裙而站在雪地里,满脸似笑非笑的青萝一手一个的,揪住了这两只偷偷摸摸窥探的小东西,低声婉婉的道:

“是跟我回去好好的罚抄五十遍千字文,还是稍后进去向郎君赔罪认罚……”

“我不要戴那个啥劳子的狸子耳朵一整天……”

双环髻的琥珀当即像是踩了尾巴一般惨叫起来,捂着脑袋蹲在地上做瑟瑟发抖状。

“我不要装上毛茸茸的尾巴……走来走去的逗死人了……”

三鬟髻的翡翠也反应过来,可怜楚楚弱气十足的摇手哀求道。

“那还不快回去领罚,还等我押送你们进去么。”

青萝不由好气又好笑的又努力做出威严满满的斥声道。

然而待到两只小白毛委委屈屈的携手离去之后,她又忍不住朝着间隙里瞅了几眼,不禁脸红红的呸了一口,却有些心跳脚软的站不稳了。却是想起了过往的一些经历和体验了。

自家这位郎君怎么就能够晓得,这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和花样呢。许多明明是风雅意趣的事情,都能经他之手别出蹊径之后变得不可名状,而让人娇羞不耐或是羞不可胜起来。

而塔亭的内室里,一连断断续续换过了琵琶、排箫等乐器,弹奏了好几首《雨打芭蕉》《节节高》《浪淘沙》《塞上奔马》,而让裙裳单薄而春光无限的窈娘,已经是汗津津的遍体通透,仿若是整个人都要从水里捞出来一般的。

然而,以周淮安定期发动的感应能力,不但能够感受到怀中佳人的身体状况,同样也能早早发觉躲在室外探头探脑的两支“小老鼠”,不过正是这种被人暗中窥破**的莫名兴趣使然,才让周淮安在某种恶意趣味之下没有揭穿和驱赶之。

尤其是凑在耳边偷偷告诉窈娘的那一刻,那种自上而下奔流荡漾的风情绽放更是让人回味悠长;作为代价则是周淮安肩头被一贯性子外柔内韧的她,给留下一朵清晰可见的印花。

就这么宛若一直刚退蛹的蝶儿一般,软绵绵依偎在周淮安怀里,过了好一阵子才慢慢缓过来的窈娘,有气无力重新开口道:

“周郎,相应《太平曲》的乐调已经谱写初成,接下来就可以使人来试唱了……”

“好啊,你让人多准备几个版本,到时候一起对照着听再做遴选好了……这可是大都督府的象征之曲,声调节奏一定要激昂顿挫感人肺腑,又能够深入人心……”

正处于某种心满意足玄妙状态的周淮安点头道。

“只是,奴奴想要从北边送过来的那班人等当中,多挑选几个通晓音律的好手,来充实相应班子里的协力……却又担心其中,怕有一些手尾不清的……”

窈娘又接着请示道。

“这个不是问题,你想要多少人、哪个人,尽管和内务科去交代好了,只要事后和药儿念一声就好了……毕竟都是她陪过来的人……”

周淮安不以为然的应声道。

“至于依旧在身份甄别期间的人选,也可以在监督下先用着再说;我就不信了光靠编写一些声乐,还能令彼辈给翻到天上去么……不过你还是得注意自身一些,配给你的女卫时刻不要离身,不要紧事交代她们代劳就好了;万万不可以有丝毫的闪失啊。”

“多谢郎君的关怀……”

这种于无声之处的体贴备至,让窈娘不由心中涌过一阵暖暖的滋味来。

毕竟,在历经了那么的艰辛与苦难之后,她总算是得到箴言当中的终身所托,以及可以付与倾心的当世独一无二之选;哪怕是要与他人分享而并不完整的一部分而已,也足以让她弥足珍惜和眷顾不已了。

若是再能给周郎怀上一个孩子就更加完美和圆满了。她如此思量着,再度变得眼眸迷蒙而潮红体热起来。

而在江陵城中的另一个地方,都督府官属就近往来颇多的酒楼之上,同样也有人在关心和议论着相应的周淮安子嗣和后代问题。

“你说,大都督虽然正当壮年而功业大有所期,但是一直膝下无所出,始终是个隐患和变数啊……为何就没有人劝进多纳房帷之选呢……”

“你以为其他人没有做过类似进奉的事情么,只是除了那个王婆先侥幸得以白头同貌双子的异类手段投中所好之外,其他都是方才起意就碰壁和回绝当场了啊……”

“你说他为何喜欢小女,而屡屡对那些进献个奉纳之一视而不见,甚至严词训拒之呢,其中自有相应的道理……”

“某自当洗耳恭听,还请年兄千万指教一二……”

“大概因为年幼的女子,相对要心思单纯而诸事懵懵未懂;就算是收入后宅之中,怕也是少有是非和争执、计较的道理啊……”

“那如今大都督之下横跨以五南数道之地,治理之民户数以百万计,难道择遍殷实以上的良人之家,还选不出容貌才智俱佳的小女么……”

“这就牵涉到另一个重要的干系了……”

一路解说的人顿时在这儿忍不住卖了个关子。

“来来莫要吊人胃口了,大不了我让店家再上几瓶潭州的松廖春,再来一套浑羊殁忽招待大伙如何……”

这是也有人耐不住插嘴催促道。

“也罢,你们可曾发觉过大都督身侧的几位女子各自来历呼?除了曹小夫人乃是出自昔日大将军府的联姻之议外,其他女子都有一个很明显的共同之处啊”解说之人沉思了下继续道。“便就是没有多余的家室和亲族啊!”

“没有家室和亲族?”

在场其他人都有些惊炸和哗然起来。

“不是出自不知前身的教坊、乐班之选,便就是半道收拢的孤苦无依之女;而既没有相应的家人可以帮衬,就自然没有需要提携和分泽的外戚亲缘问题,而只能全心全意的依靠大都督行事了……”

解说之人这才叹声道。

“你们现在明白了没有……大都督所好的不过是那些身份背景干净,且没有家室牵绊和拖累,而又要容姿出众的年幼女子啊……是以,那对白头同貌双子才得以正中心思啊……”

然后他又拍案叫喊起来。

“我的松廖春呢,怎么还没有上来……”

然而在场众人却是陷入一片沉思不已的议论声中。这条件可起来很简单但是又相当的苛刻。毕竟在如今的世道之下,想要找到符合这一系列条件,容姿出色而又没有牵绊的年幼孤女,可不就是意见简单的事情啊。

“尽然会是如此么……”

这时,正巧身在旁侧包厢中的督学皮日休,面对着仓曹左判陆龟蒙明显无可奈何的苦笑。

而在他们的楼下,一行简陋而堆满杂物的牛车,运载着相应前来卖艺的班子成员,而带着各种好奇和惊异的表情,缓缓走过街道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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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下游,出海口附近的北岸,天下屈指可数的雄城和繁华胜地扬州城中,随着清晨灰蒙蒙天色中哐当声开合的城门,最先出现在门里的,却是那一车车如同霜雪一般颜色的青白尸体。

虽然草贼的大军已经北上中原,但是他们所留下的余波荡漾,却是造就了依旧纷乱不止的遍地烽火处处。而随着淮南境内的严冬来临,大量因为动乱和灾荒失去家园的流民,也大量涌入到扬州境内求活。

但是城邑之中也未必能够容纳和庇护的大多数人,于是他们只能露宿于檐下墙角巷边。往往一夜寒流下来,就是处处可见的冻毙和路倒了。

第五百六十三章 中国浸强胡浸灭(续五

“济济京城内,赫赫王侯居。

冠盖荫四术,朱轮竟长衢。”

“习习笼中鸟,举翮触四隅。

落落穷巷士,抱影守空庐。”

“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

地势使之然,由来非一朝。”

《咏史八首》,晋代文学家左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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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被打的只剩下一座孤城的楚州刺史兼团练使高越,也站在扬州外郭药市桥的街边楼台上,默默看着檫身而过的这一幕。造成他如今这副局面的罪魁祸首,就是来自蔡州贼秦宗权麾下的大将孙儒了。

好在入冬之后的大雪连场,让这位蔡州将麾下那些衣衫褴褛的贼军行动不便,而暂停了在淮上的攻城略地之势,他这才有机会走脱出城来,沿着上位完全冻结的漕河,南下扬州请兵和求援一二。

但是闻着扬州城中哪怕萧杀冬日也无法掩盖的脂粉味,看着街边高楼上形同彩帜的裙裳。高越不由有些不知身是何乡的恍然错位感;就好像之前在兵血凶战,满城凋敝与惨败的楚州州城当阳的经历,就是一场随时可以戳破的梦幻似的。

但是淮南境内乃至天下绵连的战火,还是免不了给这座仿若是千载未变的东南胜地,带来了另外一些潜移默化的改变;比如徘徊在城墙内外的街坊中,又被去干的到处都是流民,

“高郎此番请兵须得的有所小心了,新近吕(用之)内史主持的节衙内行事颇多张扬之处”

随着沙哑而宛然的女声,一段肉光十足的皓臂从背后缓缓的揽住了高越款声道:

“半月前就以备贼为由,派莫邪都出面查封和接管了那些在京公卿贵戚、王公百官名下的邸店、行栈、质铺等产业,只有成德、魏博、卢龙诸镇的背景方才得免啊……”

“而后更是暨此更换了州长史、司马、别驾、诸曹、判官以下的十数员要职;如今保不准衙外的行营梁(瓒)大使也要有所动作和反弹……若有不慎就怕会卷入两边的争斗之中了。”

没有说话的高越再次叹了一口,自从那位世人所敬仰的祖叔高郡王,一边沉溺于修炼养气,一边以风痹不良于行为由,再度拒绝了朝廷的征召和号令,又被宣布罢夺行营都统和之后;很多事情就不一样了。

虽然眼下淮南节衙还在事实上控制着淮南的局面,但麾下各路守臣各自打算的发散心思也越明显了。高越也不得不暂时抛开身为高氏子弟的立场,而更多为自己手中掌握的权柄考量起来。

这时候,在偌大如棋盘林列的扬州城另一端,在开门不久之后就迎来了另一番的动静。

“船来了,船来了……”

“荆州船来了”

然后,就像是原本有些清寂的城中街巷,顿时涌出许多成群结队奔走去往的身影,而变得活跃起来;就连那些犹自团坐街边的露天下的流民,也被人给驱赶起来。

高越不由的再度重重叹了一口气,如今能够在扬州城中反响如潮的,反而是这些明显具有太平贼背景的荆州、广府商人了;

虽然扬州城里从上到下是个人都心知肚明其中的干系,但是无论是淮南幕府中人还是节衙行营,或又是各地防御、团练、兵使,大家都装作一副彼此都不知情的样子。

因为他们的到来也代表着,各种新鲜补充入这座大都市的物资供应和珍玩宝货、奢侈消费品等等,让扬州城得以保持昔日富华繁荣体面的新鲜血液。

其中既有用以保持妇人颜色的脂粉香奁、裙裳珠钿,也有丝帛瓷器茶纸之属的民生日用;甚至还有从岭外海路过来的荔、瓜、芒、橙、桃、榴、龙眼、榄等时鲜和腌渍果品。

事实上,现今扬州的大小行院、花坊之中,却不是不是新鲜货色的来源;但若是没有能够拿出来待客的果品,那便是不入流和上不得台面的所在了。

“那现今这些客商船只,大抵是多久才来一次呢……”

想到这里,高越犹豫了一下又问道:

“只是荆州船的话,大抵要半个多月才来一回;若是广府的海舶,则是一旬之内就有来回了,”

环抱在他身后的女子亦是应答道:

“这么勤快……”

高越不由的有些惊讶道,这可是信风和潮汛都不当正时的冬日里啊。

“只怕还有人嫌它来的慢了,晚了啊……只是如今这些生意自各有人操持和掌握;南边过来的海舶主要是吕内史为首府内在经手,而西边过来的江船则是粱大使的行营所属在分润……”

女子却是不以为然的道,然后她又恳声说。

“高郎若只是经手分销的话倒也无妨,但若是想要直接进行接洽的话,怕是绕不过这两边的干系……”

这时候随着日头高起,那些被驱赶起来的流民,都已经聚集到了城门边上而步履蹒跚的排成几行队伍,只为了领取那临时粥棚之下的每人一碗清可鉴人的薄粥而已。当然了,这也并不是无缘无故的善心使然。

因为贩卖这些流民也是城中这些官吏和军将们的一大生意门路。其中按照男女之分,再加上孩童都能卖出不同的价钱来。其中女人甚至比男人还贵上一些,而十岁以下孩童不分年纪就是个添头,大抵值上两袋干谷子。

但是至少这些被转送走的流民之中,会有大多数得以在这个严酷的冬日里得以活下来把。高越如此思量着,心中不免又有些别扭喝腻味起来。

这个国家、这个朝廷、这个地方官府,究竟是出现什么问题了,才会让这些反贼之属来承担这些呢。高越一时嘿然无语,却只觉得手指因为坏死而截取的断茬处,再次隐隐的做痛起来。

而在扬州城中另一处提供早食和茶汤的酒楼里,一名身材微胖的锦衣青年,对着诸多友人斩钉截铁的断然道:

“我已经决意了,这次船来就要启程去荆州了……”

其他人不由大惊失色或是不以为然的连声劝说起来。

“周硕,你疯了么,那可是贼境啊。残虐缙绅而慢待士人,最好折辱斯文提面的太平贼啊……除了唯利是图的商贾,谁想去哪儿受苦啊……”

“二郎你为什么要去荆州险地呢,在扬州这儿不好啊……要知道其他地方都在乱糟糟的不安宁啊……”

名为周硕的微胖青年却是有些激动道:

“那留在这儿又能做什么,难道就这么看着大伙儿一起醉生梦死的烂下去,然后有朝一日被饥寒煎迫的流民打破脑袋劫夺了性命去;或又是懵懵然之间被人冲破家宅杀掠一空么”

然后又有人叹气和摇头道

“却不至于如此吧,别处或不好说,这儿可是有那位南天一柱、国之壁臣坐镇,一贯不闻患乱多年了啊……兴许再坚持个十年八年的,就爱国者乱时了呢?”

“那你们可曾亲眼所见这城外,或是扬州境外是怎样的光景?”

青年周硕亦是无奈道:

“世人都说天下财赋半在东南,东南膏脂尽在淮扬,淮扬之富不过扬州;可是如今富甲东南的扬州又是什么样子?遍地饥民四起辗转奄毙与道途,而城中依旧歌舞升平夜夜笙笛。”

“衙下号称胜兵七万之众,供军养兵之费不减半分,犒赏赐给反倒是节节攀高,这一切所出何止巨万呢。如今地方疲敝纷乱而备贼治乱尚且不足,难道最后不还得落在我们这些城中士民身上么?”

“就算是暂时不见的端倪,也不过是釜底游鱼,扬汤止沸的苟且一时而已……我家老母也已然同意了,所以这次算是与诸君辞别了……”

他当然还有没说出来的地方,就是他家中已然早早派人去岳州、鄂州境内打过前站了;确认了太平贼自占据以来的确没有对商家无端下手的范例,才逐渐下定决心的。

因此,当他在这里与昔日的故友话别之际,他家中为数不多的亲族,已经在仆人的陪同下前往码头准备上船了。而在城外的江口码头附近:

“难道本地还有什么指望呢,幕府里充斥着都是阿臾幸进和贿买跻身之辈,地方上则是武夫之辈恣意横行乡里,而官府概莫能制,”

一名扬州本地出身年轻士子贺兰才人,对着一干前来送行/挽留的同伴痛陈道:

“那边都已经说出要开万世之太平啊。在此之前这一片污滥浑浊的天下,又还有谁能够做此震耳发聩之论啊……岂不是一句道尽了天下有志之士的心声与抱负了……”

“入境难道还有人敢说是彼辈贼么,这难道不是发自大道之声的圣贤之论,追往三代的当世义理和人心所向啊;怎么会不是人神往和动心相随之呢,若是再犹豫顾盼,那真的就一切都晚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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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德州安陵城中。

“这就是朝廷图穷匕见的手段啊……只可惜就值我一条腿脚了……”

只能斜靠在长塌上的成德节度使王景崇,对着重新掉头赶回来的儿子王瑢冷笑道。

“敢问大人,这事情已经确定是朝廷所为了么……”

王瑢却是依旧有些不安和紧张的问道。

“当然就是朝廷所为了,你就尽管告喻军众将士好了……”

王景崇却是一把用力捏住他的臂膀,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郑重道。

“孩儿晓得了……这就全力清除配合朝廷刺客的内应与奸细所属,定叫大人安心无虑……”

王荣不由的心中一凛,连忙斩钉截铁的应承道

郑重推荐《文学入侵》,一部能够让人笑出泪花的神作。看了这书之后,更对于与很多社会现象都有恍然大悟之感。正所谓是亲不亲,阶级分的道理。

世界上的官僚集团和大资本家们,梦寐以求的难道不就是极端的社会阶级固化,让绝大多数人都能996,做一个为他们创造价值买别墅、豪车、包养更多情人的活社畜就好的“美好时代”么。

第五百六十四章 中国浸强胡浸灭(续六

而在距离沧州两百多里外,平卢(淄青)节度使境内的莱州即墨县。

一处占地甚广的大牢当中,再度身陷囹圄的前闽地大豪,如今的广府特派商务代表索罗孟;也在四下里一片间杂不断的告饶和哀求声中,安然自若的大口吞吃着牢中限量专供的粗粝饭食。

至少相比原本他原本碰都不碰那些发馊的猪狗之食,入境他的待遇和境况已经是逐步改善了许多了。比如他团坐的垫子已经不是发黑朽臭的稻草,而是一床半旧的皮褥子;所在的褴室还能照得到两个时辰的太阳。

相比周围那些因为交不上助军钱和杂捐、摊派,而被抓起来监禁甚至是进行拷打的囚徒们;他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则完全是某种流年不利的结果。

要知道他原本带领一支船队,往来活跃在东南、两淮沿海;甚至还用一年多的时间,在闽地对岸琉球大岛的一处河口,开拓和建立起简易的港市和聚居区来,以为过往行船提供中转驻泊,以及有限的维护和修补手段。

然后一面与岛上的生蛮交易鹿皮等土产,一边又籍着家族和过往关系户的渊源,陆陆续续从闽地和两浙沿海,招来数千口失地流民,在附近伐木开辟了十几个大小庄子,种上日稻和甘蔗等作物以为补充。

直到去年年底,他才接到广府留司的一个新任务;带着人船开始探索起绕过登莱半岛,而前往更北面的倭国和新罗的通商航道来。

为此他到处招募合用和数量的人手,挑选和购置适宜的船只,足足准备了小半年的光景才得以成行。然后又在去过倭国的僧侣和老练江淮船工引领下,借道苏州近岸顺着东南潮汛抵达了外海的小琉球诸岛;

最终以小琉球诸岛为指引而缘路北上,总计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抵达了倭国的九州太宰府治下的壹岐岛港市;结果在当地倭人之中引起了颇大的反响和欢迎。

更有壹岐守菅原道真(后世日本的古代四大怨灵之一)专门召见之,而约为官方互易诸事。也由此得知倭国正当为元庆八年,而十七岁的国主阳成王在位其间,生性最好唐地之物引为时尚。

然而,由于中土连年争战反乱不止,沿海各道前往倭国行商的船只日益稀少;而倭国本身因为制造海船能力有限,与航路上屡屡有所翻覆之祸,因此就连最近一次遣唐使,都是在十多年前了。

所以九州太宰府上下对于这一次的广船来行,可谓是看重有加而又是划地驻泊,又是驱使奴婢以为劳役,足足在当地挽留停驻好几个月,才得以沿着秋风起后的另一条信风航道满载当地物产而归。

结果就在归还路上即将抵达淮南楚州外海时,却冷不防出了意外。一场骤然遭遇的风潮和暴雨,让索罗孟所在坐船与船团失散,而又损毁了帆缆而一直飘到了莱州近岸搁浅。

然后就被当地百姓报与官府,而连人带船就稀里糊涂做了当地平卢军所属势力的阶下囚了。因此索罗孟眼下倒也看得开了;船上那些货物的损失还在其次,关键是他基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只要自己能够想办法活着回去,依旧是可在这条线路上大有所为的。毕竟那些平卢地方军抓人也不过是为了赎买的钱财,只要能够花钱解决的问题,他也完全不用怎么担心了。

因此,他也接着这个机会打听起当地的消息来;比如现今在平卢镇当权的王敬武,乃与年前驱逐前代节度使安师儒后而自领为留后的。然后还没有等这位请使朝廷追认和授予旌节,黄巢大军就已经攻入长安了。

于是王敬武的节帅之位一下子就没了着落,而有些名不正言不顺起来;而导致地方上已经发生了多次反对他的变乱事件。此外,又有来自河北的魏博军攻陷比邻的天平军大部。

因此,这番籍着抄拿奸细为名,抓捕民间殷富之家和商贾之流,也是为了扩充人马所需的军资和备战粮秣所费。索罗孟所在的坐船也不过是误打误撞上去而已。

当他仔仔细细的喝完第二碗菜粥之后,就见牢狱尽头的大门再度被大开,而在一片伸手出来告饶和肯请的动静中,牢管引着数人径直快步来了他的褴室面前,而隔着木栅用一种低缓而恭敬的语气道。

“索老爷可还安好乎……这回是节衙下来人接您啦……”

随后全身洗刷焕然一新而坐上牛车的索罗孟,就在解送的小校口中得到个有些意外的新消息。

“咱们的王节帅已经向长安奉表称臣了,日后青州与广府便是一个旗号下了,还需多加来往才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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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江陵城中,冬日里的一切日常还在按部就班的向前运转着。偶然间,才有一个个不那么令人乏味的小插曲。

“罪人杨师厚拜见大都督,既得蒙宽赦,还愿为大都督效以犬马之劳”

来人生得精瘦高挺,面容棱角分明颇有沧桑颜色而手脚上都是粗裂厚茧,就像是一个吃苦耐劳的工人,只是眼眸还算清明和精神。

很难想象,这位就是曾经在潭州城下拼死断后,而身创多处坚持抵抗到底,才因为力竭踩到坑里摔倒被擒的那个官军悍勇将校。

“却不知,你这番又是怎么想的……自请出来做事呢……”

周淮安问道。

“回大都督话,罪人早年不知道天下义理所在,而做过不少侵害于民的错事;如今屡屡见闻太平军治下民生得安,而久不闻有饥寒冻绥;始破有悔过意,唯愿以微薄之能报偿之。”

他回答的颇为中规中矩,虽然没有什么亮点但也算是坦然直言了。

只是周淮安还是在勉力了几句拜辞之后忍不住心中吐槽:作为特赦李瓒之后的连锁反应之一,这算是意外触发的劝降和登用事件么?

作为早期在潭州之战当中被俘湖南官军中级别最高的裨将,杨师厚相关的改造经历也算是颇具有代表性了。

他最初先是在衡州的芒硝(硫酸钠化合物)矿场劳役营接受改造;然后在表现尚可而情绪稳定的前提下,被转到了强度稍低一些的编管地,界牌(高岭)土矿接受监管劳动。

因为在这里表现的更为积极一些,也愿意学习新事物;又有相应的文书底子;所以又相继被征调去衡阳的瓷窑场,衡水的(水泥)生料场;结果因为他学的比别人快也肯卖力,从最基本的工长、组头一直做到中层的片区长了。

然后又在前年和今年连续两次,被作为就有官兵俘虏改造情况良好的典型,给呈报上来列入减免劳役期的考察名单当中。于是等到李瓒接受了特赦,而开始寻求更多辅助人手的时候,就自然而然的将他列入了候选。

当然了,周淮安作为穿越者的一点先知先觉,很快发现这个杨师厚也不是什么等闲人物。作为后梁的开国功臣之一,在五代历史当中有过纯谨敏干,勇猛善骑射的评价;麾下与之相关的银枪效节都,也是一时称雄的天下强兵。

但是让周淮安会留意到他的事迹,则是因为因为后世那个大名鼎鼎《杨家将》相关各各种影视作品。没错,就是那个号称满门忠烈天波府杨家,杨业父子祖孙所追认的老祖宗,就是这位五代号称当代子龙的银枪将杨师厚了。

只可惜在潭州之战后才知道,因为他留下来断后和拖阻的缘故,让他的直属上官那个后世号称“五代吕布”的李罕之给跑了。不然这两者在劳役营里凑上一对的局面,那该多么有意思啊。

不过根据他日常表现的种种迹象,与其说是他真正全盘接受了太平军的理念,还不如说这个人适应环境的求生欲很强;也很有一番拼搏和上进心而已。

当然了,这也是如今太平军治下许多人或多或少的一种常态;放在他这个被改造的官军俘虏身上,还算是有些典型意义和榜样作用,所以周淮安思量和权衡之后,还是不介意也给他这么一个机会;

暂时让他去参与新兵和预备役的训练项目好了。这样也能在现有的体制和律令框架下,尽量发挥出相应的剩余价值来;而又不怕他有阳奉阴违造成损失和破坏的机会。

要知道功德林里那些西点、陆士出身的战犯们,也是没少给pla上过课的。这既是一种胜利者对于手下败将的胸襟,也是博取百家取长补短的长远眼光所在。

而接下来的日子里,又有一系列的消息接踵而来,而让这个冬天显得格外热闹起来:

首先是随着陕西方面初步完成交涉折返回去的密使才离开半个多月,又有新的消息从洋州方面传来;乃是山南西道再度出现了重大的变故,这一次却是发生在作为理所兴元府/利州境内。

以协守为名寄居当地的荆南军残部突然发难,而节度使宋浩带领下冲进了利州/兴元府的汉中城内,劫持和控制了山南西道节度使牛勖,而就地自称为山西留后,而派出使者向成都的小朝廷请封。

第五百六十五章 中国浸强胡浸灭(续七

然后是随王行空派遣在的关内探子,从南线战场前沿辗转送出来的消息。

大散关内的数万官军,也因为馈食输送不足和分配不均而发生內乱。虽然很快抱病而起的都监杨复光平复下去;但是原属忠武军的八都人马当中,还是有半数以上脱离控制而私自夺路南下。

而此刻的成都小朝廷此刻也是自顾无暇了。因为东川节度使杨师立与故恩主田令孜的矛盾爆发,而引兵向东南一路攻破了绵州、汉州等地的阻挡,又在成都北面的原打败护驾诸军,而兵临锦官城下了。

眼看的整个官军南线和大后方就是一片处处崩坏的“大好局面”,然而周怀安却只能暂时无可奈何的坐视其成了。因为就算强行出兵抢下和占据地盘来,太平都督府也缺少足够进行控制的驻防力量和行政人手进行有效控制。

因为眼下太平军如今的主要力量分作内外两线,一边正在全力围剿和清理山南境内的山棚结社,一边用来梳理和稳定峡江水道五州的沿岸及内陆的局面。

而大都督府统治的腹地正在恢复生产当中不可以轻易打断,更不能随便抽调和挤占更多的宝贵劳动力。至少在来年开春之前都不行。

至于指望光内的义军有所作为,就更加是不可能了;他们从始至终糟糕而混乱的后勤调派和输送手段,已经让前线的士卒在这个冬天给冻死了不少;就更不要说是在缺衣少食的情况下主动出击了。

但不管怎么说,拿下了峡江道六州中相对富熟而地阔的渝州全境之后,也等于是掌握了巴蜀之地的南面咽喉和一个不无小补的粮食和其他资源产地。尤其是当地的井盐和石盐的产出,一直供给大半个黔中道所需。

无论是南下威逼黔州境内,还是北上分别袭扰山西和东川的地界,或又是继续西进攻略西川,都有了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重要桥头堡和大型前进基地了。

因此,据说当初被镇压西川之乱中隶属于阡能为首五大头领,一些不愿意降服官军而上山隐匿的残部,也纷纷藉此奔逃过来了。想到这里这里周淮安突然有了一个粗概的念头了。

“传信给渝州境内的王重霸所部,让他们把前涪州司马屈从行给送到江陵来……”

周淮安随即对着正在候命的米宝道。

太平军虽然暂时缺乏进行控制的军队和治理的人手,但是在相应的个物资供应和输送保障上,还是有所余地的;更何况还有缴获自官军残余和反乱武装的大批陈旧军械,正在等待回炉呢。

就算不能直接排兵干涉和参与三川的乱局,但是从中再添把火加把柴,让动乱之势来的更猛烈一些,持续的更长久一点,还是可以有所指望和策划的。

然后是太平军使者高郁,从关内陆续送回来的一些见闻和情况分析。比如在冬天暂无战事其间,新朝大齐政事堂里的争权夺利开始有些表面化了。

这点从最近长安朝堂上的一系列人事变动上可以体现出来,主要是集中在尚书令尚让以外的赵璋、崔缪和张俊儒三者之间;围绕得则是大齐朝廷运转开之后的财计和人事支配权柄。

比如出身赵璋为首故旧派的关内都转运使刘塘被人告发舞弊事,而丢掉了户部左侍郎的职衔。而通过崔缪门路得以留用的鸿胪寺卿李文会,则是因为涉嫌暗通旧朝而被抄家下狱论罪。

然后,士人派魁首张君儒手下参与主持科试的亲信王会礼,被人街头贴揭子给举发出来收受十数家考生之重贿,乃至早早就内定了东都头榜之内的名次了;如今正在御史台内待审。

这些事情乱糟糟的交杂在一起,已然是在长安闹得沸沸扬扬的;乃至要尚让下令出动京兆府的力量来弹压和限制之,随后抓捕了一批“妖言惑众”者以为效尤,才得以暂且压制下去。

相比之下,尚让的养子尚存在街头当众鞭笞,冲撞了自己行驾的巡城校尉闻子义,差点引发太尉府护军与巡城军的火并。殿军使黄思厚闯入前宰相于棕后宅中,霸占了其妻女之类的事情,就只能算是小插曲了。

又过了好一阵子之后,就见杨师古走了进来亲手递过一份名单道。

“先前都督交代的事情,已经调查出一部分的干系人等了,其中往来密切的的几家商会和行东,及其背后的家门相关都在上头了……”

“这些牵涉其中的人暂时不要动,列入重点观察名单就好了;至少他们动机和出发点还是以太平军的大集体为准……”周淮安一边看一边思索了片刻才道。

“但是这几家就不要放过了,他们既然敢于参合到这种事情里来,那就做好接受相应代价和后果的准备了……尽量在现有法度下找个理由处理掉吧……”

而在数百里外,山南东道北部的伏牛山中,一处位于乱世嶙峋的峡谷曲折尽头,据险而居的大型山棚据点面前,已经簇立满了太平军的青色旗帜和临时设立的阵地。

这处占据了整个山脊和平顶的山棚寨子,两面皆是深削而下的山崖,只有另外两面各自是之字形的狭窄道路折转而上;而在这满是积雪两条道路上,还散布到了一些零零散散的尸体,都是这一路败退奔逃回来山棚丁壮。

这些在秋末循着山道步步推进的清剿当中,已经被极大压缩了活动空间和范围,却又始终不肯降服或是抱有其他幻想的顽固山棚部众和宗社核心成员,还是忍不住在冬日的饥寒煎迫之下,倾巢出来抢劫山外的村邑和市镇;

然后他们就毫不意外落入了严阵以待的太平军陷阱当中;每一个都建立联防互保的屯庄和村邑霎那间就警觉起啦。他们一边对着栅围外被绊倒、或是踩入陷坑的贼人放箭和捅叉子,一边用锣鼓和火光提醒这临近的哨卡和关防。

结果很多山棚的结社在被赶来的太平骑兵冲散之后,又相继如同猪羊一般衣衫褴褛、形容狼狈的冻死、饿毙在了逃亡的道路上。如果不是为了找到这么一处颇为隐蔽的山棚据点,估计这些漏网之鱼还没机会逃回来了。

现在,就到这这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最后环节和最为困难的硬骨头所在了。就算是里头剩下的留守人员夹杂着许多老弱妇孺,但是依照险峻的山势依旧在顽抗着,打退了好几次试探性的进攻。

就连亲自上阵的归义团校尉闵勖,也被一块碗大石头搽边打裂了头盔,而不得不捂着冒血的脑袋又从湿软的山路上顺势滑滚下来;

“快抬上老子的百斤炮来,轰死他个龟儿子……”

满身热气、汗水混杂着脸上凝固血垢的闵勖,被俘起来之后又对着左右大声喊道。

“回校尉,百斤炮的驮马折了蹄子,如今正还在道上抬着……”

一名带着“火焰”臂章而长相老成的军士连忙答道

“那百裂铳(松木炮)和卷口大铳(皮炮)呢……”

闵勖又追问道。

“都由辅卒背着还在后队里没上来呢……”

这名军士继续道。

“那投火队里还有其他法子么……”

闵勖连声再道。

“靠的不够近,掷弹手的家伙都丢不到上头,反倒被人砸下来了。”

这名军士继续泼冷水道。

“那你们到底还有什么可用的……”

闵勖有些气结起来。

“禀报校尉,有火器送上来了”

这时又有人恰如其会的连声喊道。

片刻之后,随着再度吹响的哨子,在坚固包铁大牌缓慢推进的掩护下,迎着击落如雨点的投石和乱箭,仅有的几只飞火雷(黑尔火箭)也被推进到足够近的射界之内,对着最高的射界比划着架设起来。

只听得砰砰几声乍响,在迷人眼的烟气和雪尘当中腾起几道弯弯曲曲的火光,然后又歪歪扭扭的弧形折落在了寨墙和内里,轰然炸裂起一朵朵烟团和明亮升腾的火光来,以及各种惊呼乱叫和惨号声。

这时候寨子后方稍微低矮一些的崖壁方向,突然也传来激烈的喊杀声,还有一道带着火光的响箭被射在空中。

“小邓那儿也得手了……快跟我上……”

闵勖不由的振身吼叫起来,而当先越过遮掩的大牌,健步如飞一气攀越上了寨子所在的山脊边缘,又奋力一刀钉插在上头,另手执斧狠狠的砍劈在禁闭的门板间,三下五除二的就砍出了一个可以透视的间隙来。

而紧随着他而至的披甲军士,亦是挥动厚背开山刀而反复斩击在粗片门板的横条上,片刻之后就在头顶砸落叮当作响的碎石下,合力摧折出一个足供半身通过的缺口来。

一名披甲军士方才探身而入,就同时被角落里伸出好几支竹枪捅中,闷声痛呼了起来却又发狠顶着厚实甲片缝隙和棉袍被捅出来的血水,全身挤了进去将几个持着竹枪的人都反掀倒在地,这才捂着伤口侧靠向边上。

然后更多的军士涌了进来,合力将整扇门户都掀翻在地;闵勖这才看清楚那几名从地上惶乱爬起来的竹枪手,赫然就是些瘦弱的妇人和少年。

但他毫无怜悯的挥刀向前砍劈过去,接连将两人砍倒、斩断在地上;至少按照军事条例在战斗结束之前,任何敢于拿起武器相向,都只会是不容宽恕的敌人。

更莫说光看那些被抛弃在山崖下累累层叠的新旧尸骨,这些山棚里依旧在负隅顽抗的妇孺,又有多少是真正无辜和青白的呢。或者说,也许只有那些尚不懂事的孩童,才是可言恕免、挽救和改造的对象。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之后,闵勖站在已经变得烈火熊熊的木制祠堂前,看着浑身浴血和满脸、满头乌黑的副手邓处纳,从里头夹带着两个俘虏冲出来又用力掷在地上,才闷声道。

“校尉,领头的可就剩这两个了……”

这时候,那些灰头土脸被驱赶到一起的俘虏们,却是绝望的大声惨叫和哭喊了起来。然后又有一些从地棚窝子里找出来的衣衫褴褛之人,被带到了闵勖面前之后,却又是忍不住对着这些俘虏又喊又骂的扑打起来。

“校尉,他们是在被绑在后厨里的,还有些已经是不行了……”

闵勖刚想要制止,就见有军士走过来低声道。

“有人从后山跑了……”此刻又有叫喊声响起来,顿时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随即闵勖带人来到了寨子后方的山壁上,赫然看见好些跳落下去跌落在雪地里的身影。

有些正好撞在石头或是挂在光秃的树木上,而淡开一大片的血色,有些还身陷在厚厚的雪地里挣扎着,有些却已经爬出来跑出了好些距离。

然后这些太平军士纷纷张弩射去,将其逐一的贯倒在雪地里,但是有几个人得以逃入了山林的掩护

当然了,就算此战之后也许还有一些的残余分子,会逃入伏牛山中其他中小型山棚据点;但在没有足够互助人口和贮藏物资的情况下,这个格外严酷的冬天就足以消灭其中的大多数人了。

而这也是伏牛山脉中大多数山棚据点,共同遭遇之下的一个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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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西川身陷重围的成都城内,冻得硬邦邦的城垛边上。

“为何不内外响应,正好藉此铲除田氏兄弟并其党羽?……”

从前线逃回来的刘巨容,也有些激动的对着兵部郎中兼学士张俊道。

“明明圣主都有所意动了啊……那杨师立也是指明要田氏的首级为交代啊……错过了这个由头,圣主本来就喜念旧又怕是拿捏不定了啊……”

“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不可以轻易乱动,白白浪费了这次机会啊……若是真的应了杨贼所求而杀了田氏,那又置天子与朝廷的体面和威信与何地,而我辈岂不成了那杨贼子的同党了啊……”

张俊却是有些无可奈何的解释道。

“无论如何,圣主都不会轻易允诺在这时冒着自乱阵脚只风险,杀亲近重臣而逞敌所欲啊……更莫说还有那态度不明的高仁厚引兵在外啊,这也是田氏兄弟侥幸得免的亦是转机所在啊……”

“最不济,也要探明了这位以仁厚著称的能臣干将,对于圣主与田氏的根本态度差别啊……不然也不过是杨师立在前,高仁厚其后的早晚故事重演啊……”

第五百六十六章 中国浸强胡浸灭(续八

而在成都南面的遂州境内。

漫天洒落的雨雪当中,曲折蜿蜒在山峡之间的嘉陵江,就像是一条静卧冬眠的青灰色大蛇,将往昔咆哮奔涌的力量和气势都给收敛起来。

而在岸边许多蝼蚁一般光背赤脚踩在泥滩里的纤夫,所缓缓拖曳着数艘江船逆流而上。而在不远处被人挂念的眉州防御使兼西川讨击使高仁厚,也正身披蓑衣戴着竹笠牵挽着坐骑,与大多数将士们一起跋涉在雨雪泥泞当中。

“还没联络上杨副使么……”

半天之后,在州治方义城内停下来歇息的高仁厚对着一名部将道。

“属下无能,稍骑队自普州过安岳、乐至各县道上,都未能追到杨副使所部的踪迹……最后只在西向简州境内时,才发现了些许掉队的士卒”

这名浑身泥水的部将面有愧色道

“这么说,他这是一心向往救成都去了……比肩而战又同袍多年,彼辈就是如此信不过我么……”

高仁厚却是对着左右深叹了口气。

“那我辈又当何去何从呼……杨副使可是以开道为名,把军中最为健锐的儿郎都给带走了……”

一名神机营将不由面带惶然和忧急道。

“我军当然行程不变……杨茂言想去行在救驾便由他去了。”

高仁厚却是难得断然横眉道。

“继续随我趋驰梓潼的东川理所,取敌要害而攻其必救,成都方面的危局自然迎刃而解了。然后再整好以瑕的对付急于回师的东川叛军,则全军上下功名富贵唾手可得;却不知诸位愿以与我共勉戮力呼?”

在场十数名出自西川的黄头军、神机营将、成都突将乃至眉州、嘉州的团练使,各自面面向觎了几个呼吸之后,才参差不齐的朗声回应道:

“唯以讨击马首是瞻……”

“愿从富贵前程……”

然而,此时此刻夜幕笼罩下的锦官城外郭内,随着宵禁的吊斗和打更声声,已然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大多数士民百姓都躲在门户紧闭的家中,惶然不安而又夜不能寐的等待着天明,以及自己可能遭遇的命运。

至于那些原本宾客如织而夜夜笙歌的花坊之中,同样也是门庭冷落而行人绝迹;那些站在高楼上颐笑揽客的娇娥们更是不见了踪影,在灯火闪烁的门户中偶然响起的丝竹声,也听起来充满了某种哀怨和不祥的味道。

然而就在这一片黝黯当中,却有人点着灯笼从这些靠近锦桥门附近的花坊里陆续走出来,然后又星星点点的汇聚在一起。而随风明灭不定的黯淡灯火,又映射出他们手中刀兵的片片反光。

就像是夜色下鳞光闪闪的长龙一般的,最终抵达了早已经被从内里大开的锦桥门下。然后才有人在黑暗中大声喊道:“铲除奸贼,廊清君侧,就在今朝了……”

随即这些齐声呼喝,就变成了门楼上下和甬道内外短促而激烈的厮杀叫喊声。而城外亦是随着预先备好的照明手段逐一点燃起来,而火光明利的映照出成群结队,早已在一箭之外严阵以待的东川甲兵。

随着门楼内愈演愈烈的动静,而后这些甲兵从列中冲出许多手持大锤;铁锥和锁链的敢战士。随后就见他们越过了被填平的护城河,冲到密密铜钉的厚重城门下,奋力将铁锥交错锤击进门板之中。

然后就有早已经准备好的牛马,在响亮的鞭策之下奋力牵扯着铁链的向着左右拉扯而去;这时候,内里的顶门杠和横栓也终于被人取下来了。

因此仅仅是片刻之后,大声呼啸咆哮的东川甲兵如同滚滚铁流一般,在城头上赶过来的守军骇然欲绝的表情和仓促之下零星投坠的木石之下,冲杀进了成都城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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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风雪逐渐消停的江陵城中,正逢例行坐衙日的周淮安也在图舆大厅里,处理着不断出现的日常事务和新情况。

“户曹禀报,这一批自淮南输入的新口,约有三千一百六十八人,其中壮丁一千又五十七人,年轻妇人一千五百六十五人,其余皆为孩童之属……”

“照例壮丁放到山南道新开辟的庄子里去,再从中招募志愿者前往渝州开拓住屯;妇人安排到各地后勤部门的工坊场地里去,孩童按年龄分类进保育所和童子营……”

“启禀都督,在关内迁转过来的这批人员之中,倒有小半数是各色长安丛林的僧人之属……”

“对比普通识字人员的便准照例处理好了,没必要直接安排到各处寺院中去,先集中起来学习和观察一段时间……谨防有奸细和别有用心之人就好了……”

“义信大师请求在襄州鹿门寺别设新的佛学院,以效法岭內正本清源的泓化故事。”

“准了,不过传我令下,凡禅宗,律宗、净土、天台所属,皆可择选饱学之士罗列其中以为分院……除原有需要修缮、扩建的屋舍和场地之外,不准再置任何别产物业,不接受来自外部的供奉和礼拜,所有用度编列成册再具体拨付……”

“润州戍防区行船来报,本月月江东道境内,又有一百三十七名士子前来投奔了……如今的几处招待所已经人满为患了?请求扩建场所……”

“准了,待遇依旧维持一菜一汤,六人人单铺宿舍;反正抄没的空宅尚有的是。但是每个月的招募名额要酌情缩减一些,以尽量制造出紧缺的错觉来鼓励竞争……再轮流安排人回去现身说法……”

周淮安随即批示道。

“还要把他们尽量打散分开来安置,避免扎堆在一起抱团生事。另外多给联系一些文笔类的零工做,定期再组织起来拉出去参观和现场教育,不要让人闲着有机会胡思乱想……”

说到这里周淮安不有嘘了一口气,却是想起了后世史学界中一直亦有种说法或是猜测;

便是中晚唐到五代十国的战乱,其实也是那些不肯退出历史舞台的世家门阀政治集团,与不断涌现出来的新兴寒门庶族士人群体的长期博弈和对抗、拉锯。

因此,在中唐以来的藩镇割据在内许多大事件和变乱背后,其实一直有着广大长期不得志寒门庶族背景的士人,从始至终作为其中潜在的推动力和源源不断的人才补充。

或者说,这是他们这些随着社会进步,人口基数和剩余资源增多而新兴起的中下层士人,对于天然把持和垄断了上升通道和进身途径的门阀氏族,一种本能和自发的反弹;

毕竟,当氏族志里的高门大姓逐渐把持和垄断了中枢的政治资源之后,他们也就只能投到地方割据的藩镇势力中去求取前程了。

而当这种上下流动的途径被彻底淤塞和堵死之后,原本层出不穷旋起旋灭的农民起义和盲目性的骚动,也就得到了大量文人士子的加入,而开始在目标和诉求上发生脱胎换骨式的蜕变。

而随着这些农民起义逐渐摧毁和撕破了,朝廷大义和权威所能维系的最后一点遮羞布后,那些深受名分大义框架约束下的藩镇们,也自然失去了最后一些可以约束的枷锁和限制,而正式进入到五代十国草头争王的乱战中。

也许这对大多数百姓和士兵来说,这是一个持续噩梦一般令人挣扎不止的痛苦时代;对那些高门甲第也是从高高云端不断坠入泥尘,而崩解离析、粉身碎骨的绝望终末。

但是对于那些自魏晋南北朝以来就被世家大族给压制日久的众多寒门庶族士子,以及站在台面上而同样出身卑贱的武人们,却是一场打破枷锁而尽情飞扬和放纵上下限的狂欢盛宴时代。

毕竟,自从上古时代到现今的生产力和社会生活模式,已经不知道已经进步和发展了多少;但是脱胎于落后旧时代的世家门第,以及他们所把持的政治资源和上升途径,却是顽强的不肯退出历史舞台;而让位给新兴而且地主士大夫的阶层。

所以就有了五代十国的绵连分裂与乱世,来不断往复的涤荡和摧毁旧事物存在根基,而又在蒙昧和茫然之间探索、尝试出,更加合适的社会阶层和更具优势的政治体系来;

于是最终在名为“天下思定、海内归一”的无数人的苦难与眼泪之中,就催生了“士大夫与皇帝公天下”的大宋这个矫枉过甚有先天不足、后天更积弱的畸形儿。

而现在,周淮安就要以一己之力站在这个还未完全成型的历史潮流/车轮面前,按住名为天下大势的未来命之运后颈皮,而将其偏转到另一条崭新而更加崎岖的道路上去。

好在他现在已经不是自己一个人,而是有着一片广阔而充满际遇与可能性的地盘和人口,众多追随者组成的新式军队,和全新教育体系培养起来的各级官吏,所构成的政权基本盘。

而周淮安既然给了他们一个共同的长远目标和实现的步骤预期,同样也要围绕着已经初步可以自洽的核心理念,而不断的进行完善和拓展,以保持思想领域上的同步胜利和领先优势所在。

所以,这些意外被太平誓愿给吸引来的士子,可谓是有一个算一个都要想办法给留住了;只要能够留下来,太平军就有的是手段和时间,将这些抱着不同诉求和理想的知识分子,给逐渐扭转和改造过来。

时间过得总是飞快,当周淮安前呼后拥的走出都督府来的时候,却见到门房里已经站了好些等候的女卫,心中不由的恍然起来。

原来今天下午是和药儿相约去看新剧演出的日子。

第569章 中国浸强胡浸灭(续九

当被连夜惊醒过来的唐僖宗,被行在宿卫簇拥着再度走上子城东壁的墙头上时,见到的就只有笼罩在灰暗中太(外郭)城中肆虐的纷乱火光。

“圣主。。圣主啊。。”

当稍后田令孜跌跌撞撞的出现在城楼之上,众人却是不免哗然起来。

因为只见他声音凄厉如夜枭,蓬头垢面的处处青紫和血肿,像是遭遇了及其凄惨的事情,而让人几乎要认不出这个平日里居体养气而慈眉善目,然而城府气度都深不可测的“大阿父”。

而在他身后则是被人抬着的看似奄奄一息的陈敬瑄,在抬架上还在不停的往下洒落一滴滴的血水来,就像是一条晒干挺直的死鱼一般的,只有嘴巴上还在有气无力的发出咿唔声来。

“圣主啊,天见可怜,差点儿就不能再睹圣容,聆讯圣言了啊。。”

凄凄惨惨的田令孜再度哑着嗓子喊出来。

“这又是什么情形。。”

脸色本来就青白,此刻更加病态如苍雪的唐僖宗不由颤抖着手臂指问道。然而这时的田令孜却是身体晃了晃,在惊呼声中泛着眼白栽倒在一旁,又被随从连忙搀扶住。

“启禀圣主,田大公和陈蜀帅奉召前来时,在中道街市上遭遇了贼人强弓劲弩的袭杀,儿郎们拼死护卫之下才得以冲出埋伏,又全力强撑着赶来见驾叩问安危啊。。”

在旁的一名同样身上沾血的将弁连忙道。

待到半响之后重新回到自己的府上。

“蠢才,还不快赶紧收拾起来。。都说了不要过犹不及,圣主一时不觉也就罢了,你真当其他人都是瞎子和傻子么。。”

已经恢复了气度和从容的田令孜,却是恨铁不成钢的怒吼道。

他头脸上的伤势倒是都是真的摔滚出来,但是躺在抬架上哼哼唧唧仿若是下一刻就要断气的陈敬瑄,就是另一回事了。随即就见浑身污血的对方满脸尴尬和灿然的坐起身来,又丢开一个戳破的囊袋道:

“大兄莫要气坏身子,我这不是为了在圣主面前加深印象么。。”

“那也要给我做的像样一些啊,拿着粘着鸡毛的血袋子算什么样子。。”

田令孜再度恨声道。

“既然如今圣主的授意已然拿到了,就莫要再瞻前顾后和手软了。。这行在上下、城内城外也该好好收拾一番了,不然我等的倾覆之祸,真就是便在须臾了。。”

“若不是有受我恩义的门阍小儿暗中来报,有人借机在圣主前发难而欲构陷我兄弟于绝地;只怕是明朝死无葬身之地尚不可知否了。。”

“那就先让彼辈死个精光好了。。”

陈敬瑄这一刻也不复卑微的赔笑,而面目狰狞的咬牙切齿道。

与此同时,站在已经易手锦桥门上的东川节度使杨师立,也很有些不满的看着左右大声呵斥道。

“为何不能一鼓作气拿下子(内)城和东西夹城。。唯有圣驾在手,方才谈得上高枕无忧呼!!怎生尔辈冲进城后除了跳荡前队之外,就都找不到各自的人马了。。难不成还要我亲自率众攻城么。”

“节帅千万见谅,儿郎们大都是穷癖乡下地方来的;黑灯瞎火的骤然摸进这锦官城里,追击着敌势一时间有所迷失和找不着道路也是难免的啊”

众将面面向觎了好一阵子,才有人勉为其难的站出来道,却是左翼大将度兵马使郑君雄。

“只消、只消再给我等两三个时辰,保管把那些儿郎们给拖也要拖回来听命的。。”

好在杨师立也没有继续深究下去的意思,随即又对着另一名长相老成的部将道:

“张士安!别部人马会在城里迷了路,难道你们营造队也要迷路上一回么;为什么我要的攻打内城器械,迟迟未能送进城来。”

“大帅千万明鉴啊,这锦官城地方虽大,但是道路狭促曲折的多,那些新打造器械都得重新拆卸了分装车马,才得以输运进城来啊。。”

名为张士安的老将亦是叫苦不迭道

“然而若想在城内施用,同样还得另寻适宜的宽敞地方,就地铺展开来才能啊。。儿郎们已经竭力而为了。。”

“这还不够!你们这些杀才还找什么地方,绕什么道路啊”

这一刻,杨师立只觉得自己都要被这些人的愚钝和蠢笨给气炸了。

“马上带人给我从城门下一路拆过去也好,放火烧过去也好,一定要清除一条抵直子城的坦途来。。”

“尔辈都给我听明白了,唯有拿下子城和行在,咱们才都是保驾护圣、公候在身的当代功臣;但若是拿不下来,再多说什么也都是一场空。。”

“大帅所言甚是。。”

“谨遵教诲。。”

众将这才相继凛然变色而竞相奔走忙碌起来。。

然而当东川军好容易完成对于大部分城门的压制,而将攻城的石砲、车弩等物架设起来,成排列队挺举着云梯整装待发之后,已经是天色发白之际,而意外的变数也还是到来了。

“报,东南面有西川军旗号正在逼近本阵。。”

一名满身汗水琳琳的讯骑飞身下马道。

“可曾看清是何人的旗号。。”

杨师立不由心中一紧,却若无其事的到。

“回节上,已经探明乃是杨字将旗。。”

讯骑头也不抬连声道。

“那就是西川讨击副使杨茂言的人马了。。”

杨师立却是当即对着左右慨然大笑道。

“若是那高仁厚亲自前来,我倒还高看他几分;可这杨茂言,不过是个少有言兵的虚头把式。来人,敢问谁愿领兵一支前往城外营中稍加拦截之。。”

“卑下愿为大帅分忧。。”

这时候就有先锋大将都知兵马使郝蠲应声道。

“好,只消你能以营帐为饵拖阻他片刻足矣,稍后于我就点齐衙前马队出击别门,再与君共破之。。”

于是又过了大半天时光之后,满心悔恨不已的杨茂言在残存数百名疲惫不堪的护兵簇拥下,看着左右已经被东川军分割开来的部下,相继被追逐砍倒在东川军的刀枪之下,或者又成群连片的跪地求饶起来。

这可是他从出征的西川军中,依靠个人手段和威望,以抢先救驾为由强行带回来的精锐健儿啊。结果就这么既饥且疲的溃灭在了这成都城外的东川阵营之中。

随后,在重新风雪飘起的灰蒙蒙天色之下,披着狐裘大氅的杨师立策马站在了他们这些残兵面前,而由大将郝蠲大声喊道:

“杨茂言,事已至此,还不束手就擒,给自己与他人一条活路否。。”

“束手就擒。”

“快快请降。”

四下里团团包围的东川军都齐声大喝起来。然而满心懊悔与绝望的杨茂言,反而像是突然振作起来对着左右道:

“某悔不听高讨击之言,急于建功方有此厄呼;如今唯有拼死以报一时,只可惜了这些追随我的健儿了。。”

“愿追随副使为国赴难。。”

左近的护兵却是相继悲壮亦然的应声道。然后他们在杨茂言的带领下,鼓起被冻僵的身体和残余热血,猛然向着杨师立所在扑杀而去。

然而却又被许多梓州白梃兵挺举的如从矛尖挡了下里,奋力厮杀向前而又被两翼攒射的弩手,给逐一插如垛子的放到在了血泊之中。

当成都子城中的行在和节衙所属,在空气里弥漫的淡淡血腥气中,再度看到日头升起的同时;还有外郭城内的攻打器械之侧,被高高倒悬在空中的“西川讨击”军旗,以及许多被插在抢尖上的血糊糊人头。

一时间此起彼伏的哗然叫喊与惊呼声,在墙头上响彻连成一片。就连那些守军也不免面露惶然与惊乱的左右顾盼着,垂下了手中的弓弩和刀矛来。

这是城下再度冒出连片叫喊声来:

“东川镇守杨师立,请见圣主尊严。。”

“请见圣主尊严。。”

“请见圣主尊严。。”

而在门楼内的唐僖宗身边,却是一片的慌乱叫喊声:

“田贵人,田贵人在哪里?”

“找不到陈节帅了啊。。”

“圣主急招,这可怎么是好啊。。”

这么一折腾直到午后时光,连续几日都没能好好休息的唐僖宗,才在左右的劝说和竭力保证之下,脚步颤颤的走上了城楼最高处的望台上,对着视野中无数甲冠烁烁和旗帜如林的东川军,强打着精神喊道:

“彼辈所为何事,竟敢犯阙驾前。。就不怕身死族灭呼”

这番话随着一名大嗓门的军士往复传下去之后,随即就有杨师立策马出众,而由身边的将校大声回应道:

“时有奸人当道而残害重量,遂不得已为之。。还请圣主明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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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江陵城外,随着雪停转暖起来的天候;众壑交错的田野中,四通八达的大小道路上,密如蛛网的河道水巷里,也已经满是往来不绝的行人和车马了。

而周淮安连携着同行的曹红药,也在享受着难得冬日放晴的短暂出游之乐,随便观采片刻的民间风貌。至少在这里所见到的大多数人等,虽然不免形容偏向消瘦但还算挺精神的,而不复当初明显菜色或是面黄肌瘦的情形;

除了商旅之外的多数人,看起来虽说衣服陈旧且打着补丁不少,但从头到脚还算干净整齐;包括男女老幼在内的劳作人群,给人感觉最起码的卫生情况保持得不错,当初成群徘徊在城外蓬头垢面的形貌基本绝迹了。

事实上,随着生产力的恢复起来和户口百姓的休养生息,太平军治下的许多城邑中基本民间娱乐消费和日常需求的市场,也在逐步的回暖和恢复起来。

而这些哪怕寒冬里也未见得歇业的城下坊中店铺,转运码头、牛马市和行栈,还有穿梭往来其间的商旅、车船之属,就是最好的写照。

因此,一些在大都督府主导下比如茶饮、说书、牌戏等低廉亲民易上手和普及的娱乐方式和内容;也随着松动的气氛和法度,开始悄然出现在各处逐渐取消了军管状态,或是撤销编管的城邑当中。

此去城外的这处,讲究与民同乐、不以盈利为目的荆州大剧场就是其中之一。这也是太平军的建设项目当中,唯数不多几个不以再生产和基建为目的的特批娱乐和消费场所。

第570章 中国浸强胡浸灭(续十

簇立在汉水支流之畔硕大而方正的剧场,是周淮安亲手画出来的外观和内在部分效果图,再由当代的工匠在具体细节上自我发挥,最终建造而成某种外表古色古香,内在却相当西式异化的木构混合体。

因此,这座方方正正如同一块印玺的建筑,足足有五层/六丈之高,二十丈的边长。内里的一至三层都是贯通楼层的演出区,被划分成了一大四小的剧场。然后又间杂着过道、茶厅、休息室等过渡的附属隔间。

通过盘绕在外层的回廊和阶梯而上,连接起来四层、五层和部分露台上斗拱飞檐的建筑,才是各种宿舍、饭堂、道具室、行装间,仓房在内的功能性区域所在。

而在主体建筑之外,又有护城河一般的人工沟渠和水池环绕着,仅有十数道宽短的拱桥横跨其间。既是作为配套假山花石的绿化措施和人工景观的一部分,也是为了以防万一的防火需要。

作为太平军屈指可数示范性的公共建筑之一,这处剧场除了定期的公演和内部排演之外,其余时间里也偶然接受来自民间曲艺班子和行院画舫,乃至个人之家的租赁使用,以为维持所费的补贴。

其中各色演员的主要来源,就原来那些官属行院,教坊中的女子来充任,经过了数年时间过渡、适应和淘汰,大多数人在这里找到了不用出卖欢笑,也能养活自己乃至过得像样的新生计,以及相应人生的价值和意义的所在。

当然了,作为抛砖引玉式的首发表演项目,其中大部分剧本的素材和概要,都是周淮安主动提供的,然后由相应的专业声乐团组给补完和改编成符合这个时代风貌的具体作品。

当然了,都是比较积极向上的内容。比如哪吒闹海、劈山救母,石猴大闹天宫,之类热闹纷呈而让人喜闻乐见,又富含反抗精神蕴意的神话志异。

再不然就是以底层市井为视角,揭露官府黑暗与世家门阀腐朽堕落,所造成无数悲剧的《梁祝》《牡丹亭》《救风尘》《孔雀东南飞》、《紫钗记/霍小玉传》,《破镜重圆》

或是描写海外奇观的的《镜花缘》《山海经》《搜神记》之类著作,所重新演绎出来的各种人情故事和冒险传奇。

不过今天的戏剧牌目上,既有滑稽讽刺剧《连升三级》《五大天地》《钦命大臣》,也有才子佳人的啼笑剧《三笑姻缘》《白蛇传/青蛇》《倩女幽魂》《画皮》。

作为某种不欲引起轰动和骚乱、或是其他紧张情绪的特权;周淮安一行人直接在剧场外的庭院一角停驻下;然后由一条形同风雨桥一般的半封闭廊道,径直引入到其中最大的一处场地当中。

今天虽然不是最为热闹的年节假日,或是专门用老劳军的场次;但也正逢那些军属和工作人员家属,拿到作为福利的招待卷,而分批轮番过来看剧的日子。

所以底下大厅里,从前排带案子的坐席,到后排的长条凳都已经坐满了七八成。而又带着抑制不住好奇、欣然、迫不及待,交头接耳的纷纷嗡嗡声,而看完了正剧开始前用来简单介绍背景的三段歌舞。

“昨日像那东流水。。”

而在舞台斜侧边上,视野最好三层专属的包厢之中,听见作为开场熟悉的《鸳鸯蝴蝶梦》曲调,周淮安不由用起了某种恍然隔世的惆怅和感怀。

然后随着剧情的展开,吸引了绝大对数人的注意之后;周淮安却是忍不住回想起来一些事情来。因为比较搞笑的是,自己身边几个大小女子喜欢的文艺作品类型也不尽相同。

像是最早出现在身边的青萝,大概因为和出身环境有关系,喜欢《卖油郎独占花魁》《李娃传》《霍小玉》《救风尘》等才子佳人终成眷属式的鸳鸯蝴蝶派大众作品;

而小挂件则是比较钟意风花雪月与悲欢离合的言情故事。但是所好的却是《帝女花》《半镜缘》《金粉世家》《长生殿》《西厢记》《桃花扇》《琵琶记》等,与时代背景和家国命运有所干系的作品;然后在不经意间还会偷偷与骷髅精抱头在一起哭的稀里哗啦的。

而窈娘则同样是喜欢武侠类的题材,尤其是《女帝奇英录》《上林春》《长干行》和《玉钗寒》《萍踪侠影》之类,以自强自信的女性占据主导角色的题材;那种溢于言表的心驰神往。

至于看起来娇柔怯弱的曹红药,则是比较中意那些鬼神志异类的《聊斋志异》《封神榜》《阅微草堂笔记》之类的节选,经常看一惊一乍的蜷缩成一团,却又忍不住要看下去。

“半冷半暖秋天,熨贴在你身边,静静看着流光飞舞。”

当《流光飞舞》的歌声再度响起在中场间幕的时候,女孩儿才从沉浸的演出剧情当中回过神来。

“不知道郎君当初是在何处就学,又是师从于那位隐世名师。。能够晓得这么多东西。。就连编曲和作剧也是不落人下的。。”

红药儿轻轻插着眼角的湿润而感怀道。

“一切都源自生活和见闻嘛,说实话我早年去过很多地方,拜访和求学过过少人,但是请教最多的还是百度。。”

周淮安信口应道。

“百度大师么?”

红药儿惊讶道

“号称包罗万象而无所不能、无所不知,遇事不解但问百度皆可有所得之。。”

周淮安笑了笑,又道:

“而后才是龙空山和音速寺;终日有颇多志同道合者求教和论道其中。。更有称道一方的名家大师,居中开讲而为众生答疑解惑。。那可真是何等盛况空前,虽然几经变迁而长盛不衰”

“难道是比同玄奘大师求法过的那烂陀寺所在么?”

红药儿不禁露出一副敬慕和神往的表情来。

“大抵相同把,只是不限于佛门的源流而已;凡是三教九流,诸子百家,皆有专属的精义和论道之所;因效法佛门法坛所设,故又称论坛”

周淮安想了想,还真是差不多的性质啊。

“像是好兵家、武道者,有军普、器械的论坛,好史家者,有古战、文史之论坛,好文学者,有诗歌、词赋之论坛,好远游采风者,亦有旅游、美食之论坛。。但有所惑者,必有解答之处。。”

“这世上哪有这般群贤汇聚的地方,难不成还是上古传闻中的洞天福地,或又是《桃花源》中那般,先秦诸子百家贤者的避世之所么。。”

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包厢来的窈娘,却是忍不住开声道。

“也差不离了吧,”

周淮安不由哑然失笑道,在面对后世动不动就404的断网、下架威胁之下,这些地方还真成了某种意义上的世外桃源了。想到这里他再度叹了口气无限缅怀道:

“只是现在我已经回不去了,或者说彼处已经不在此间之世了。。”

“莫不是海外蓬莱三山一般的仙居所在呼?郎君难道真是出世的谪仙之属。。”

睁大了眼睛而愈发显得娇美可爱的红药儿,却是愈发好奇的小心再问道。

“这个嘛,你们自己猜喽!”

周淮安莞尔一笑道。

“难道仙人都是你这般的好。。。厚颜无耻么。。你不是号称出自佛门么。。”

却是窈娘再度哧声轻笑道。

“正所谓是佛本是道,道祖更在佛祖前啊。上古仙人和圣贤自然也有三六九等之别,就如那轩辕皇帝不也有御女三千而飞升,流下《**对问》的典故么。。双修还带也是上古三千大道之一啊。。”

周淮安却是理直气壮的道;心中却是不免想到日后一个新花样。

比如可以对着娇羞无限而坦诚如羔羊的妹子,想要为爱鼓掌的时候,大喊一声诸如“吃我谪仙人的暴击吧”“摆好姿势该修炼了”“接受来自谪仙人的灌顶吧。”“看我斩赤龙、断白虎吧。”,来增加相应的情趣不是。

然而偷暇出来看剧的轻松时光总是过得格外飞快。虽然是回程当中依稀熟悉而平淡无奇的沿途情景,但是倚靠在帷幕后的红药儿,依旧还是一副饶有意趣,怎么看也不够的样子。

“要不我们下来走走,先让车马回去吧。。”

周淮安突然心中一动道。

“这怕不好吧。。”

红药儿有些惊讶转头过来婉拒道,只是她交在一起轻轻绞动的手指,却是暴露了另一番有所期盼的心情。

“也无妨了,只要安排前后护卫的手尾,就陪我观览片刻太平军治下的市井风貌与民生常态,又当如何。”

周淮安却是继续宽慰道。

“那,那,就听郎君的便是了。。”

她努力压抑这有些欢跃的语气柔声道。

虽然是包办性质的政治联姻,但这个女孩儿一直很努力也很勤奋,学着如何作好一个足以匹配的贤内助角色,所以周淮安也不介意在日常里,稍加宽容和纵许一下她的小心情。

毕竟整天身居高门大宅之中,出入都是前呼后拥的,在外行事也是万众所瞩目,实在对于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儿来说,未免有些压抑和局束了。因此暂时抛开这些,偶然放飞一小会自我也是有所益处的。

毕竟,周淮安想要的是一个能够开朗而用心,具有自己想法和创造力的家庭和事业上好伴侣,而不是被各种有形无形规矩,所强行塑造和扭曲而成的摆设和循规蹈矩自律到无趣极致的漂亮人偶。

“不过,我们这样下去可不行啊。。得找个地方换身行头才行,不然就白费了这次机缘了啊。。”

周淮安却再度将她拦住道

“难不成。。就在这个车上么。。”

然而面对周淮安拿出来早已准备好的惊喜,红药儿却是有些吞吞吐吐的羞赫和扭捏起来。

“放心啦,彼此都是已是夫妻一体了,我帮你穿戴又当如何。。”

周淮安却是义正言辞的坦然道。

第五百六十九章 千岩烽火连沧海

而在成都城内,再次迎来天明的时候,也是东川军重新开始攻打内城之际。

因为之前天子亲上城头的交涉,也只是让杨师立暂缓了两天一夜的功夫;而作为内城和外郭之间派出使者,宣慰和犒劳前来兴师问罪的东川兵马,并且商榷善后事宜的缓冲。

然而在多次强烈要求和奔走往来之下,敕封的头衔从国公、特进、开府仪同三司、尚书左仆射,一直层层加码道太尉、太师、东川郡王、中书令;三川都节度使……

然而在扰动不安的东川军中,始终没有见到作为此次兴师问罪首要目标田令孜的人头,甚至连主要的帮凶他兄长西川节度使陈敬瑄的人头也没有;终究还是耗尽了杨师立的最后一点耐心。

于是被绑在早已经架设好的石砲上,给投射回来又在墙头上撞得一片稀烂的敕封使者独孤贞及,成为东川军怒火之下的第一个牺牲品。

而在城中连日暴掠下来的东川士卒,也带着心满意足的情绪,而举着从城中民家拆夺而来的物料,所制成各色挡板、云梯等物件大举攻向了内城的墙头。

而这时年轻的大唐天子,也总算是在“田大父误我”的囔囔自语中。姑且恢复和振作过来,而亲自站在墙头的玄黄苫盖之下。权做鼓舞剩余的行驾护军和团结子弟、成都突将及其眷属,勉力奋战而挡住东川叛军的滔天凶焰。

于是一连死伤累累而数日不得上城的东川军,再度采取了另一种战法。许许多多来自外郭城中大小一百二十坊的老幼妇孺,被成群结队的压到了子城的东恒等四门之前。又在鞭笞和棍击之下开始大声哭喊着城头守军中的家人亲族子弟。

一时之间,本地出身的团结子弟士气大溃,而甚至出现了成群结队想要连夜越城潜逃的事件;结果为家眷尽在内城的突将和外来的护驾军士给拦截住,砍了数十颗人头才平复下去。

然而在两日之后,再度突破下限的东川军又有了新的战法。更多的城中百姓被刀枪威逼着驱赶于城下,而一边抱袋堆土与墙根,一边挥动工具向内凿击和挖掘起墙基。

而一亦这些前驱死伤的差不多了,东川军掩进其后寻机而攻杀上墙头去。于是战斗再度变得惨烈而白热化起来;无论是左神武大将军,行在左右护军使周宝,还是左金吾大将军、殿前诸门防禁使刘巨容,都不得不亲率子弟奋战于门楼之上。

而当攻防战的第五天,子城的西门楼在烈火中轰然倒塌之后,大唐天子的行在也再度派出了新的使者;而开始愈加卑言款声的商榷起是否将行在上下,移幸往梓潼的事宜了。

于是,杨师立开始自得意满脱下满是风尘的黑光甲衣,穿上了位置极品的公卿和宰相才专有的深紫色团枝交领大袍,配上代表贵不可言的金龟带。

又在过人高的大铜镜前,浮想联翩着自己点起全服披挂的牙兵,在武装到牙齿的仪仗簇拥下,行向那正在对着自己缓缓打开城门出迎宰臣们的一番光景。

这时候数骑飞奔而至的信使,却是给他带来了一个晴天霹雳一般的噩耗;却是西川讨击使高仁厚已经借道普州北上,而攻入梓州境内包围了东川节度使的理所梓潼城。

一时间有些进退失据的杨师立,不得不又多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来统一麾下在去留之间的争执不已,又散尽军中资财大肆犒赏了一番有些人心浮动的士卒,

这才达成一致,不再搞什么花头的进城仪式,而火速拿下这行在和成都子城以为根本之地,再督促天子发诏宣布高仁厚为逆臣,然后分兵救援和夺回梓州的故镇。

然而就像是上天弄人,或又是他兴兵以来的气数和运道都已经被用尽了;杨师立留在城外的东川游骑,再度惊慌失措的逃归来报。

在成都以西的著名大泽兼名胜的摩珂池畔,发现了漫山遍野而来皮帽兽衣的羌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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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等到重新下得车来的时候,红药儿的小脸上依旧残留着羞红颜色,水汪汪的眸子里都要荡漾出来了。不过,原本的披风大裘下的衫裙,也变成了常见冬日男装的棉衣大裤和连头皮毛罩子。

虽然看起来就像是个皮肤白净的少年人了,但是穿上了宽大道足以遮住手脚的毛边大衣,却又有些类似布偶装一般毛茸茸的可爱意味;看着这种可爱男孩子式的中性美,让周淮安居然又有些蠢蠢欲动起来了。

接下来的内环护卫工作,由社调部的专门保卫人员负责接手,而与常人外形差别过于明显的亲卫们,而被集中到附近的几个场所里去待机和候命。至于出行的车驾,则还是在另外一批亲卫的护送下,原封不动寻路的回到城里去。

而在这一刻的红药儿,也难得露出不多见的小儿女态来,步履轻快的穿梭在城下坊的街市之间,好奇心十足而饶有趣味的打量和翻开着各种沿街贩售的东西,那些绝大多数都是极为廉价或是简陋至极的货物。

也让周淮安不由的反省起来,自己是不是无意间让她压抑的太厉害了,感觉形容上都有些细微的清减和消瘦了。再回想起来,她自年幼时被曹夫人收养开始,人生的大部分时光就是在四处转战义军当中,充满了颠沛流离中度过的。

因此固然是让她见过了时间许多悲惨的事情,而对劳苦大众充满了怜悯和爱惜之心。但是在曹夫人的竭力保护和教导之下,也等于是在笼中鸟一般的流转生涯当中,度过了自己的童真年华。

在衣食无忧之余,基本上也与正常人家的生活无缘,自然也对这些安定下来街市面貌与风情,充满了好奇与新鲜感也就是在不足为奇了。想到这里,周淮安的眼神又变得温柔了几分。

随着穿着在摊位和铺位之间所弥散的香气,很快她的手中就分别端吃上了两串当地特色的小食环膏,类似滚煎甜甜圈式的玩意,只不过是內加了葱白和碎芹的甜酱和咸鲜口味。

此外,又有没有任何佐味也能焦香顺口的酥小鱼,小块猪皮、蒲罗和芋片一起烘烤的炙三味,爽滑不腻的羊尾冻子,粘黄米和枣泥、桃仁碎做的蒸果子;蟹黄和鱼肉包在江米里炊熟的水仙团;甚至还有带有明显北地风格的甜酪粥和黄浆水。

不过最对周淮安胃口的,还是用葱白、软骨、皮冻,油渣和杂面,在炭烧土炉内干贴成烂肉大饼。居然只要十五文大钱就可以买上两个;虽然露天下烟熏火燎的卫生状况,以后是标准未免有些令人堪忧,

但是也间接证明了另外一个事实。就是在如今太平军治下,尤其是荆州境内相对低廉的生活谄本,和比较充足的食材、碳薪来源;毕竟,现在还是万物凋寂的冬天,取暖的需要巨占据了民生索菲的很大一部分。

而在多数时候,周淮安并不用怎么说话,只要笑眯眯的牵着小手紧跟在身后,任由她一路随兴所至的买买买、吃吃吃,偶然顺势做出一些尝试、评价和品鉴好了。

周怀甚至还有空闲顺手收集到三份,质地和内容不一的对折小抄;也就是一种简陋至极的双面文字刊物。用的是最便宜一戳就破的麻边纸,印上许多豆腐块一般的蝇头小字,因为印刷的低劣还需要靠的很近才能看清。

这东西最早源自太平军宣传队的手段之一,但自从开始在市井民间流行之后,就像是雨后春笋一般的迅速增殖和泛滥开来;因此这三份小抄都不是官方发布的正式文抄;而是民间作坊里私自鼓捣出来的玩意。

刊载的内容也随性的很,从市井街坊中的传言,到家长里短的琐事八卦,乃至似是而非的历书、讳谏,甚至是从正规文抄上转过来的二手消息,及其牵强附会的一些捕风捉影。

隐然很有些后世不管事实,直管销量的八卦小报几分雏形了;而且在其中一份劣质小抄上,周淮安甚至感觉到了社调部在其中插手和干预舆情导向的痕迹。

但这一份纸质粗糙印刷模糊的小抄(报)背后,却是代表着如今水力机械在各地普及后,产能已经上规模化的造纸业所能够提供的廉价纸张来源;以及同样成本低廉的(焦)油墨和在民间扩散开来的简易制版技术。

因此,在这么一份只值五个钱的对折四版小抄当中,就涉及到了太平军领先于这个时代的十几样成果。也算是完成最原始的“五小”工业奠基之后,所衍生出来的一个副产品和科技树分支吧。

周淮安如此思量着,对着易装成行游的商贩、脚夫、路人,或是坐店食客、酒徒之属,混在左近人群中交替跟随和分段接力监控局面的保卫人员,使了一个手势。

第五百七十章 千岩烽火连沧海(中)

乾符八年冬,东川杨师立叛,引兵往攻行在,先破神策、西川兵于神原川,再陷成都大罗城。于行在请杀田令孜并陈敬瑄,上不许;乃强攻子城。

西川将杨茂言引兵来援,被伏尽没于城郊。上乃诣使宽抚之,唯田陈所不见;师立乃愤怨再攻之;行在累若危卵,再以宰相挽请之,许入内搜拿。

骤闻西川大将高仁厚潜袭梓州根本,军中动摇而师立厚乃尽出犒之,又令往掠全城;始初定之。时又有田、陈,引维、茂羌兵往攻;

师立使大将郝蠲迎击摩珂池,遂大败尽没。又有大将张士安不告引兵而退;遂东川士卒皆乱不可收;余部半数就地乞降于行在,半数乃裹挟师立而西归。

行至鹿头关,大将郑君雄为梓州高仁厚所诱,乘夜攻杀师立及其牙帐、幕属,斩首数百级传于梓州;梓潼城遂得下。高仁厚自立东川留后,又表郑君雄为汉(州)、绵(州)防御都团练使。

东川之乱初平。

同年冬至日,忠武四都出走至兴元府,正逢荆帅宋浩逐贾帅牛勖而占据山西旌节。遂引兵往攻之不果而相持于汉中城下,乃退而大掠境内又南下分据兴、利、阆、集各州,自立为刺史。

山(南)西(道)再乱起。

《蜀都别志唐轶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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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调部特勤队所属李思雅,现下负责伴从娘子……但请吩咐……”

一名抱着个兜售柿饼篮子的布衣女子缓步过来,用招揽的浅笑低声道。

“是你啊。你那位义兄林深河呢……”

周淮安有些眼熟的想了想,才记起起来这么一号人;却是一边伸手挑拣起篮子里的柿饼来。

作为在安南当地投效的土族帮会五老会重要成员,她原本被安排在广府训练相应的情报人员,以及参与监管那些灰色地带和地下事业,做得颇有成效。

显然现在随着太平军的重心转移到荆湖之后,她也被从相对安定的广府那边调过来,加入到社调部在岭内的湖南、荆南、山南等地,察奸防谍的秘密战线序列中去了。

“他到敌工部的外调科去了,如今应该正在外出勤呢……”

李思雅神色如常的回到道。

如今敌工部的对外部分,暂时分为三川、关内、江淮和河朔四个分队,投入的重点和行事的掩护身份也各不相同。就不知道他被派在哪一个方向上了。

“好吧,给我传句话,让社调部把街头这些小抄的跟脚找出来,然后让我们的人进行监管吧,或许会有所发现的……”

周淮安最后才从篮子中挑出两枚颜色最深最大的柿饼,顺手将包着几枚铜钱的小抄纸塞进去道。

“奴婢遵命……”

她点了点头就重新回到街边兜揽起来。然后就被几个靠上来的“顾客”所围住,假做买卖迅速拿了东西分头领命去了。

作为一个合格的政权,固然要严厉打击和镇压潜在叛乱势力、破坏分子。但是同时也要能够容纳一些无关大局、或是无关紧要细节上的异己之声。

比如仅仅停留在嘴炮阶段的适当批评和反对意见,反而可以通过争议和辩论来增强相应宣传的说服力。就像是后世一些明黑实粉,小骂帮大忙的舆论手段,也可以放在这些街头刊物上的。

此外还有就是针对一些别有用心的造谣和污蔑手段,完全可以通过这些民间喜闻乐见的载体,来进一步变本加厉的极度夸张和彻底荒诞化处理,以达到适得其反的逆向教育和混淆效果。

“周郎……周郎……”

待到周淮安讲这些临时触动的发散思维收拢回来,却见红药儿饶有兴致蹲在一个摊位前已经好一会了,才对着自己招手叫道。

周淮安定睛一看却是个猎户的摊位,脏兮兮的破烂皮面上赫然摆着好些个猎获物。有不知名动物的脊椎骨、数枚完整的大牙、带着血迹的兔子和硬挺挺的雉鸡;边上还插着一个带着标签的杆子,代表着已经交过卫生费兼占道费用的临时摊位。

只见这摆摊的猎户,是个背后有点佝偻,手脚骨节粗大而满脸沟壑胡子发黄的中年男子,腰里包着兽皮裤胯的下摆还挎着一柄磨得光亮的屐刀,脚边还放着解开的弓臂和弦、几只锈迹斑斑的箭头。

他正盘腿坐在两三叠的皮子上,耷拉着眼皮子有些愁眉苦脸的看着,正蹲在摊位前的红药儿,时不时捂着嘴巴发出一阵又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这让左近易装跟随的护卫人员不由有些紧张起来,而慢慢从三面靠近过来形成了一个隐隐的包围圈。结果就是街道上偶然有兴趣的行人,都被他们给挡了路而不得不绕过去,而让这个摊位愈发无人问津起来。

当然了,对此周淮安本人并不用怎么担心,因为他本身时不时放射开来的扫描能力,就是最好的安全保障手段,哪怕是在人多口杂的地方,也足以将各种可疑和危险倾向的存在甄别出来。

就像是这个猎户的生命体征甚至比普通人还要弱一些;腿脚和手臂都有陈年的损伤,他若是想要有所轻举妄动的话,只怕一抬手就会被左近特勤人员的随身刺剑和飞刀给戳杀成筛子。

但也因为如此,在一种围观之下的猎户隐然觉得有些不对,从脑门上慢慢冒出汗来,而用一种蠕蠕宛求的声音往复道:“小郎,这位小郎……您看好什么便拿走是了……”

“周……哥……我能要那个么……”

浑然不觉这幅诡异气氛的红药儿,却是有些忐忑的对周淮安投来期盼的眼神,而指向摊位的一角道。

周淮安这才发现原来在猎户的身侧,还有一只团成球而瑟瑟发抖的小动物,正被草绳倒扎住四肢而蜷缩在地面上,看起来可怜兮兮的样子。

虽然毛茸茸的灰褐皮毛上沾满了尘泥,但是绿豆一般的眼睛和环斑眼线,尖嘴黑鼻头的外形,还是让周淮安第一眼认出来,这不就是一只幼年期的“干脆面”么。

“这位郎君,这位郎君,这只灰狸子是俺在树洞里捉来,一窝就活了这一只,虽然没有多少肉,但扒了也能给小郎做顶皮帽儿……你看着毛尾,正好遮住脖子呢……”

这名猎户也像是如蒙大赦一般的反应过来,赶紧把那只奄然一息的干脆面给拎起来,用力摇晃嘤嘤叫喊着摆手道。“也不要什么钱了,你就拿走罢了……“

“这怎么可以……”

周淮安顿然微微板起脸道,红药儿亦是有些眼神一黯,然后就见他继续道。

“怎么可以不给钱就拿人东西呢……给你五十个大钱够不够……”

“多了多了,太多了……把我这些家什都包圆了都有余了……”

这名猎户惶然若惊的连忙摆手道。

“那就把东西都给我包起来,然后去喝碗热的再添件衣裳吧……”

周淮安不由分说从袖袋里掏出半串大钱来,用力的递在他树皮一样干裂的手中。这样衣裳单薄的对方就不用再在这大冷天继续摆摊下去,可以去喝完热浆水或是姜味粥。

“多……多谢郎君了……”

猎户摸着手中沉甸甸的制钱,咧嘴笑的几乎要张到耳边去了,而又手忙脚乱的将这些东西都给收拾了起来,让随行的人员接了过去,

而后眼巴巴看了好一阵子的红药儿,才有些跃跃欲试又小心翼翼的从他手中把那只小“干脆面”给接了过来,又不顾污脏抱紧紧的,爱不释手的抚摸和清理其皮毛来。

只有在这一刻抱着心爱玩具似得的她,完全才像是一个真正属于这个年纪的女孩儿,而不是日常里那个循规蹈矩到十分含蓄羞怯的“小夫人”,或又是在两只小白毛面前努力保持的长辈形象。

“药儿……”

“嗯……”

“这小东西好像翻白眼了……”

周淮安指着她手中那只被抱的有些喘不过气来的干脆面道:

“呀……”

她顿然有些手忙脚乱的松开手把这只小东西摔到地上,再度嘤嘤惨叫了几声,然后又惊得忙不迭的捧起来,却又在她手中开始拼命挣扎左扭右摆凄厉叫喊着,让她愈发的手足无措起来。

“莫急……”

这时,周淮安已经从再度知趣靠过来的李丝雅手中,接过倒空柿饼的篮子,而将小东西的颈子皮拎起来,又眼疾手快的丢进篮子里,顿然就安生下来而重新用爪子护脸倒卷尾巴,重新缩成了一团。

然后再盖上篮子的罩布只露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就活像是小号的襁褓了。周淮安这才拿起红药儿的小手检查起来,却是已经被挠出了好几道红痕了。

“好在没有破皮,不然这种野生动物的爪子上脏得很,就麻烦了……以后莫要这么蛮急了……还有要养这东西,得回去洗干净,再把爪子修剪了;也怪我没及时说清楚……”

周淮安一边抚摸着挠痕,一边做心疼的道。

“这不怪郎君的,都是我……”

红药儿脸色微红的垂下臻首,将他的大手贴在心口道。就这么在左右遮挡下温存了好几息之后,她才像是释然下来和有所决心一般的重新开口道:

“其实……娘娘那边一直使人来问,郎君这里的情形……”

“我知道啊……这也是情理之中的应有之义吧……”

周淮安却是轻描淡写的对视笑道。

“不,奴觉得有些不好,真的不好……也不想和她们说……”

红药儿却是认真道。

然而,这时在城门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哗然惊叫和喧闹声,然后又变成隐约的兵器交击和急促的惨叫声,随即城头城外四下里大作起来的哨子声。

而正便装散布在四周的保卫人员也连忙簇拥上来,依照应急预案中的操条和训令,一边掏出武器警戒着四周,一边用身体掩护着周淮安两人,向着最近一处军营驻地靠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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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中,大齐天子黄巢有些脸色不虞的,从曹皇后所在的立正殿大踏步走出来;又坐上宫人抬举的與驾,头也不回的向着西面刘贵妃的万春殿而去。

而在殿中,只留下曹皇后对着左右愤声呵斥道:

“皇上当我是什么,好容易养个女儿在身侧慰藉,却被他舍出去笼络别人了……如今还想怎么的?难道为他黄家把终身所托都给毁了才甘心么……”

“假借我的名头做得是什么好事,现在还有脸面来怪我没教导好女儿么;早年又做什么去了,从始至终没有用过几分心思的,又怎么指望孩儿认得你的好?”

“我那可怜孩儿,至今还是姓曹不姓黄的,老黄你又凭什么啊,大不了这啥劳子皇后不做了,给那些小狐媚子,我去投奔女婿好了……”

第五百七十一章 千岩烽火连沧海(下)

只是当抬着黄巢的华丽舆架连同数百扈从,堪堪在宽广的后庭夹道中走了一段距离之后,却又在两仪门附近半路改变了主意。不再前往刘惠妃及其两个儿子所在的万春殿,而转向另一个新纳文氏妃子的蓬苔院去了。

毕竟,虽然他刚刚在曹皇后面前,恼羞成怒发了火才挥袖而去,但是事后想起来对方的所言,却又是不免有些愧疚和底气不足的无奈,只是一时下不了台而已。

至于惠妃刘氏那里,自从生下的两个儿子稍大一些之后,她的全副心思就扑在这两孩儿身上了。也不复当初那个温柔体贴、娇俏可人的小妇人,而在日常见面的大多数时间里,开口闭口尽是孩儿如何如何的。

时间长了,也让黄巢不免有些腻味和烦闷起来,而愈发觉得无趣和乏味。尤其是他喜爱的大儿嗣宁王黄鼎,都已经三岁了居然还未能够完整的开口说话,这不由让他每每所见都很不舒服。

乃至宫中一度有所传闻,说这是他早年杀人太多,伤了阴德报应在子嗣身上云云;然后刘氏甚至有所相信而暗中开始设坛祭告,这也让黄巢不免大光其火的处死了数十人才平复下来。

因此,他又加倍努力在其他新纳妃子处耕耘,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忙活了大半年之后;好容易才得到先后有两人相继有妊的消息,所以他愈发少在刘氏那儿停宿和滞留了。

至少他在这里有的是更多年轻美貌或是娇柔可人或是风姿翩然的选择,可以作为至高无上者的解闷和宣泄烦扰的所在,哪怕是每天换个花样来临幸,也足以排满一整年的光景才是。

事实上,在黄巢的上行下效之下,城中那些争相置办了豪宅美园的大齐文武群臣将帅们,亦是有样学样的广纳姬妾以充后宅,而那些旧朝的公卿贵胄之家,高门甲第之女,就成为了这些粗汉们争相取纳的首选了。

虽然他也通过哪些前来告求的人等,隐约知道一些个中的情形,但也是无可奈何的听之任之。最多是装模作样的找人来痛骂一顿,高高举起轻轻放过;最后赌咒保证不许再犯。

毕竟,他总不能为了旧朝的那些心不甘情不愿的遗老遗少们,而寒了手下这些多年追随刚才过上好日子的老兄弟心思。那可是要被人戳脊梁骨骂刻薄寡恩的。

在这个过程当中,他也慢慢厌倦和减少了让人觉得有些亢长无趣的正溯大朝安排频次;而更多将所谓的国家大事戎务征伐诸多事情,放在当日临幸到的妃子居所处,所私底下传唤而来相关人士的君臣召对当中去。

这一次也自然不会例外。随着他口谕传下之后,那文姓妃子所在的蓬苔院,就迅速忙碌置办和整理起来;待到他的舆架慢悠悠的缓缓穿过诸多宫室抵达,就已然见到院中正厅被布置一新的召对场所。

就在黄巢正当享受书卷气十足的小文婕妤拜见和侍候之时,稍后守司徒兼同平章事崔缪和中书右仆射张君儒,也奉命各自带着一批随从和防阁连阙而至。

只是在踏入院内之后,他俩表情都是格外的郑重其事和忧虑使然,相继对视了一眼之后才给黄巢奉上一份,据说是自街市中所查获的文单。

“这便就是那位太平大都督的真面目与心思所向了。。”

“只是他既然要开万世之太平,却又将圣上您置于何地啊。。”

“或许他念在翁婿之义上有所收敛和忌讳,可要是圣上万一百年之后,子孙后世当以为何计呢。。”

“他麾下太平所部,号称不凌暴、不私掠,不滥杀。。所图何以之大呼,可比古时沛公霸上之故事否?”

“他的麾下号称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掠民。。。。这岂不是大言不惭而欲以盗世欺名呼。。”

而这一刻,黄巢只觉得心中情绪翻覆而愈发难以淡定起来。其中亦有隐隐的惭愧和失落,也有逐渐转化和积累起来的莫名愤恨。然而更加令他火上浇油的是,随后又有御史大夫郑汉璋的求见。

“启禀圣上,这次科举选中的选人,已然有十数人自行出走南下武关而去了啊。。”

“如今长安城中都在流传那太平誓愿的文单和告贴了啊。。”

“只是臣仆始终想不通,难道圣上和新朝的开科举士之道,还不如他几句空口妄言么。。”

“够了。。”

黄巢沉声打断了他们交织如炮石箭雨的进言;却是不经意失手之下将整张云纹螺钿的华丽雕案,给打裂了整整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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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陵城外,陷入短暂混乱的城下坊一角。满脸尘灰而气喘吁吁恨不得把肺脏都吐出来的慕容鹉,也在紧紧盯着面前正在凌乱街市中全力窜逃的身形。

对他而言这次可真是流年不利,明明是一个普通嫌疑对象的监视和追踪任务,怎么就会变成短兵相接的厮杀和冲突呢。

要知道,根据太平大都督府在城下坊等重点和要冲地段,都采取的是一种名为片区联防的制度。也就是在相应区域内统一规划和安置相应的民户和配套职业分布。

然后以五户为一组,四组为一片,东西南北四片就构成了一个基本的坊曲,若干个坊曲构成相应的区,而组头、片长、曲长等职务并不是常设,都是由与太平军眷属或是办事吏员家庭来兼任的。

他们平时除了宣贯太平军的通告,组织一些集体劳动和公共环境维护之外,还在社调部名下领取一定米布油盐作为补贴,然后里用闲余时间走街串巷联系邻里,鼓励他们报告身边的异常见闻和可疑生人。

并且一经查实之后,就有相应数额不等的实物作为报酬和奖赏。但是如果因为个别人的知情不报或是包庇隐匿的话,则要视情况以组、片为单位连坐受罚,甚至是发配劳役。

因此这套片区联防实行以来,这些重点片区和安置地成为了太平军治下,治安维持成本最低而生活环境最好的模范所在;不但作奸犯科之辈就此不多闻了,就连小偷小摸之流都几乎绝迹了。

甚至就连原本街头上闲逛的泼皮无赖和扒手乞儿什么的灰色人群,也因为举告有奖分成的缘故,几乎被巡禁队抓捕一空,而在附近伐木、挖沙、采石场里走上了自食其力的改造之路。

其间更是误中副车式的相继纠举出,十几个形迹可疑而行举鬼祟,不务正业,最终被坐实了式别处派来的奸细和眼线,或又是通缉要犯的存在,而受了私下里的奖赏。

所以因为相对良好的治安和卫生环境,又去潜移默化吸引了更多外来的乡民和商家,定期在这些核心重点区域形成季节性的早市、野市和小市,而变得愈发繁荣起来。

然而这一次,却是给无意间牵扯出个大麻烦来了。这事情可以上溯到半年强,有位组头报称附近一家酒酱坊的店家,新来了好几位投奔的亲戚,却没有及时上报和登籍。

而后坊正上门去走访和盘问,虽然没有发现什么手尾,对方也是恭敬有加的补办了相应的手续;却暗自想起来其中都是年轻力壮的男子,而几乎没有妇孺存在。

然后第二次带着巡禁队上门的时候就扑了个空,店家连同那些伙计、亲戚子弟都一夜之间消失无踪了,只丢下个什么都没动过的完好铺子。这件事情也由此在巡禁队中挂了号,而暗中接管继续维持下去。

后来太平水军的巡江船在汉水上,无意间打沉了试图潜渡水关的一条百石平板船,在船上运载的酱缸里赫然抄检出数百件各色兵刃来。这才将两件事情联系起来,而确认了有人在太平军治下私运刀兵。

为此水师按图索骥式的一路追击到云梦大泽里去,攻破和焚烧了十几座隐藏的村坞和水寨,斩首数百而俘获千余口,算是铲除了这伙长期在江汉大泽之间往来的,甚至还在江陵城下埋伏暗哨和窝点的私贩团伙。

但是就在前月前,再度得到报告有人在这处酒酱店外窥探,并且有人指认亦是当初的伙计之一。而这件事情的手尾已经从巡禁队,被移交到级别更高的侦骑队手中,作为案卷中丙类的后续补充调查事项。

而慕容鹉也刚刚协助杨师古完成一轮相当隐秘,却又令人并不算愉快,甚至不乏大小麻烦和阻挠,乃至里外不是人式心理压力的内部调查;就当作休整式的调剂指而派了给他。

本以为是发现个别漏网之鱼而已。但是没想到守候了好几天跟上了重新出现的目标,却发现这个酒酱店的前伙计,在城下坊和码头港市中还有相应的窝藏处,身份也变成了一个贩茶小商人的随从。

然后这个商人到了江陵也呆有数月的时间了,平常里也是在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一度让慕容鹉怀疑自己找错了目标。直到前两天一个游走各地的杂耍班子来到了城下坊卖艺。

这些杂耍艺人男女皆有,以吞刀吐火、走索立杆的表演,顿然在江陵平民猬集的城下坊闯出了不小的名声,然后就被人给邀请到城中去去献艺。

这名小茶商似乎也成了这个杂耍班子的拥护,而几乎每场献艺都会到场而从来打赏不落空的,而在此期间他也必然带上这名伙计,而将其支使的团团转,只为了勾搭杂耍班子中的一名飞刀娘子。

然后自觉没有什么端倪和破绽可循的慕容鹉,也逐渐失去了继续观察的耐心,而决定先把人控制住再说。于是他选择了这名伙计被派去给杂耍班子递信,回来的半道上动手。

结果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状况,这个伙计居然是个潜藏不露的技击好手,当街被叫住之后突然出手反抗而打倒堵路的两名侦骑队员越墙而逃。

然后他就这么一路慌不择路的逃进了,那个杂耍班子所包租下来的廉价客栈中;等到慕容鹉就近叫来更多巡禁队和城坊义勇的协从,包围了这家客栈准备搜拿。

却又遭到了炸窝一般拿着各色兵器,闷声不响越强跳窗突走出来的杂耍班子中人的四面冲击。他们足足有数十人而且个个身手不差,于是慕容鹉仓促布下的包围也顿时给冲散开来而又当街混战成一团。

而他也只能一边吹响哨子呼叫更多的后援,一边亲自带人追上其中一股最为凶悍的目标;事实上,随着吹响起来的警哨声,沿街店铺纷纷拉上门板而封上窗扉,而在巷口之中也有拿着棍棒和铁叉的民壮,聚集起来设置障碍堵住了出入口。

因此,这些一路狂奔的逃亡者只能是四散开来,又沿着相对宽敞的大街边沿狼突鼠窜,却始终甩脱他们不得。而一旦有人想要折转入巷子或是房舍逃避,就会被就近的民壮缠绊住。然后在左冲右突之下力尽被擒,或是因为顽抗而被乱棍打死打伤在当场。

眼见得慕容鹉追赶的这一股人,就要全力向着城坊外区域逃出去了。他不由心急起来而抄起手中的弓箭骤然停步射去,却是准头偏离的越过他们之间而射在在坊市的外墙上。

而这些贼人却是纷纷身手敏捷的一跃而起,相互托拉弹跳着攀上了墙头,甚至还有闲余转过头来对着他挥动手臂,比画出了一个充满嘲讽和威胁意味的姿势来。

突然间,就听到一阵仿若是炒豆一般的噼里啪啦响声;这数名身穿短衣画着浓妆的贼人,就像是挨了记闷棍一般的在墙头上血光迸溅着,相继栽倒下来。

“快找有没有活口。。”

慕容鹉连忙叫喊着赶了过去,就见这些贼人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却是胸口、腹部和肩头上,都绽开了好些个血口子,而在气若游丝的挣扎和呻吟中,血如泉涌的淌了一地。

随后,好容易翻出两个没死俘虏的慕容鹉,就见到了从方前之外赶过来的一队人马。他们穿着半身轻便锁子甲和青灰束腰战袍,手中还端持着短而圆头的铁管子;为首肩上缀着两朵铜花的队官,对着他肃然道:

“接下来的一应事情,便由我虞候司的内保队接管了。。”

第五百七十二章 千岩烽火连沧海(续)

“这么说,这只是一个意外事件么……”

已经回到府邸中的周淮安一边问道;一边看着新来的那只小干脆面,被圆滚滚竖起尾巴的熊狼狗给龇牙毗嘴的逼到墙脚,而站在花架上投降式的举起前爪,向着周围发出嘤嘤嘤的求救声来。

“倒也不完全是个意外,此次追捕的可疑人等有两批,其中一批乃是假冒茶商混迹当地的淮南探子……然而另一批却是误打误撞惊扰出来的亡命凶徒。”

形貌消瘦的杨师古正在汇报道。

“哦,这又是怎么回事……”

周淮安略微惊讶道。

“这批凶徒主要来自河东、河南境内,平日乃是以杂耍艺人为乔装,分作数个团伙长期行走于地方自行其是。这次齐齐聚集起来抵达江陵附近献艺,却是别有图谋不轨的……”

杨师古越发严肃道

“虽然大都被打杀当场,但根据已经抓获的数人初步供述,他们大都是奉命杀人的凶顽之徒,手中犯案累累而怕没有几条、十几条的人命,此番汇集起来乃是为了一个共同袭取和攻杀的目标……”

杨师古在这里顿了顿又恳声道

“如今大都督身系太平大业的前程与安危所在,一举一动都为世间所瞩目;还请千万要保重自身,莫要再有与人铤而走险茂然进犯的机会了……”

“老杨你说得对……我自然会注意和审慎的……后续事情就交给你了……”

周淮安纳谏如流道。然后就见杨师古欲言又止的再规劝状道:

“恕我冒昧多言,若是大都督能够有所子嗣诞下的话,无疑可以大为安定人心,而不至于稍有些动静,便就是传言和非议纷纷不止了……”

“我自然心中有数的……”

周淮安也不禁苦笑起来应道,他也不是第一次听到类似的规劝了,但是连杨师古都是这么说的话。说明这件事情已经为很多人所看重和在意了。

只是,虽然手下那些人恨不得把自己身边所能想到一切妻女姐妹在内的适龄女性,都塞到自己的身边来充作暖床和孕体;但是处于现代人的某种惯性和道德洁癖,他实在没有办法在毫不相熟的情况下随便找个妹子就能上。

而待到杨师古领命拜别而去之后。红药儿才从回避的屏风背后走了出来,而将毛发泵张咄咄逼人的熊狼狗,给轻轻拨到一边去,抱起那只已经洗刷干净还绑上宝蓝蝴蝶结的小干脆面,而对着周淮安幽然宛声道:

“却是奴不该随性,让郎君陷入危险之地了……”

“并非如此啊,这只是个意外事件而已……相应的保卫措施还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与药儿一起逛街还是颇为有趣的,……说起来其实还是我连累了你们呢。”

周淮安伸手揽她在怀,而摩挲着吹弹可破的脸蛋儿宽慰道。

“郎君总是这么……”

然后,她就没法继续好好说话了,因为周淮安以及撩起她彩绣荷边的裙摆,握住了她那丝绸长袜裹紧的小腿儿。

而她怀里那只小干脆面也像是附和,又像是对着委屈靠在脚边蹭啊蹭的熊狼狗示威似得,搓着修剪过的爪子发出一阵嘤嘤嘤的叫声来。

费了些时间将这心思细腻而敏感的女孩儿安抚下去之后,周淮安想了想又叫人送来了社调部近期的例行案件通报;对照着看下来之后结果发现,自己好像是是低估了这“太平四愿”传播开来的影响力和连锁反应。

这段时间不但是各种来投的人士翻了好几番,其中甚至出现一些举家搬迁而来的商人和殷实之户;连带着城邑中的巡禁队和乡野里巡护队,也发觉和抓获了许多形形色色的窥探者。

其中光是社调部所控制起来的嫌疑人员,就比上半年一下得多了好几倍,上个月更是达到了一百多人的数量,如果再加上这次查获两批私藏武装的危险分子,差不多已经足以形成局部的袭击事件或是足够分量的破坏行动了。

随即,周淮安又叫人拿来了镇反会的人员使用情况表。经过前几轮的调整和梳理,主要是人员异地交换、工作经验交流例会和军队人员随机抽取协助(监督),等补充细则颁行之后,相应的伤亡率和偏差比也是明显有所下降。

随着入冬之后,从山南、江西、湖南、西川等地方上数百个肃清和改造小组当中,完成阶段性任务回归修整和待命的“三支队”成员,大概有一千多名。可以暂时抽调出来加强到这一批次整顿重点区域的严打行动当中去。

此外,就是这次捉捕潜在可疑分子而遭到武装反抗的时候,巡禁队和坊区民壮就未免有些力有未逮,差点儿就让这些擅长腾跃攀走的可疑人等给脱逃出去了。反倒是新配备了短铳的虞候司内保队,且在骤然接敌时表现出压倒性的杀伤力。

所以周淮安也考虑起来另一个问题,是否加强这方面的手段呢。现在太平军的军事建设重点,一个在于通过圈地建屯和设立编管区,来扩大潜在预备役的基数和直管劳动力;这个就不用怎么多说了。

如今天下这么乱处处烽火,而太平军控制的宣、润、渝州、邓州几个对外节点,都有的是想要前来投奔的流亡百姓。因此,只要按部就班慢慢拓展开来就好了。

另一个则是尽量不增加军额的情况下,实现军事装备上前火器化来提升战斗力。当然了所谓的前火器化的意思,就是生产成本相对低廉的投掷火器(轰爆弹、火油弹),配备比例渊远大过投射火器(铳炮之类)。

毕竟目前能够出产适用火器钢料的产区,主要还局限于是南海县一地,而加工成合格铳管和炮身的,因此目前的产能也只能优先装备可以在直属序列中集中使用起来发挥威力的火炮。

而只在少量直属和老牌部队中配备实验性的长短火铳,以为论战练兵。而且目前大多数以过渡性的三眼铳和短铳,等加工简便易上手的制式装备为主;

所以依托从天竺进口的硝石,以及日后可能来自倭国的硫磺,发展和延伸出来的各种火药制品/爆燃物,还将是军工生产的最大头之一。

正所谓是不查不知知道,一查吓一跳的道理。随后的几天里,在江陵城内外掀起的大搜捕,就像是沉渣泛起一样的,顿时又拔萝卜带泥的网罗出了许多形形色色的牛鬼蛇神来。

其中身份也莫衷是一:既有来自临近山西、东川境内的探子,也有缘自淮南、江东之地的眼线,更有来自背面关内或是淮西义军方面,却隐匿了身份的嫌疑人等;甚至还有揪出一个来自感化军(徐泗)节度使时傅的私人代表。

一时间,也在当地诸多馆舍猬集的士子之间,激扰起了各色议论纷纷来。有人自然是将其与之前的事迹联系起来,而忧心忡忡的各班非议起来。

“这位大都督一贯好用酷吏手段,而屡屡以铲除豪强、巨族为己任。却让人想起了古时一些似曾相识的古时典故啊……”

“岂不闻有汉初的郅都、张汤、赵禹、宁成、义纵的历任酷吏故事呼……我辈若想从事,岂不须得有所审慎和惜身才是啊……不然动辄就是死族之祸了……”

也有人不以为然慨然驳斥道:

“此话谬以,当年喊出百废待兴,景帝以郅都太守济南,三年杀戮瞷氏豪强大姓近百家,地方大治而路不拾遗;遂辍为北军中尉,又严惩权贵和皇亲不法事,乃列侯和宗室战战侧目而视,时人号之苍鹰……是为文景无为而治的奠基之一……”

“待到汉武年间,又有王温舒、减宣、尹齐、义纵诸酷吏纵横名闻天下,而令大姓豪强为之肝胆俱颤;更莫说凡郡国官必以任内铲除豪姓、大族多寡为迁转考绩,国家遂以天下大治,终又恒以强亡呼……”

“大都督若是有文景之仁,汉武雄略,我辈便是给他做这个踏脚石的酷吏又当如何……如今的天下丧乱正是有识之士挺身而出之际,若是一味的畏首畏尾,惜身爱命的顾虑再三,又怎么能够跟得上这前所未有的天变大势呢……”

第五百七十三章 千岩烽火连沧海(续二)

夫因兵死守蓬茅,麻苎衣衫鬓发焦。

桑柘废来犹纳税,田园荒后尚征苗。

时挑野菜和根煮,旋斫生柴带叶烧。

任是深山更深处,也应无计避征徭。

《时世行》唐代:杜荀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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脏腻的看不出本来颜色的案子散落的盐水毛豆、煮花生壳子,还有淡得不知道滋味的无限量茶汤,成为了这些喜欢高谈阔论的年轻士子们,指点江山品评时事最好的助兴之物。

而混迹在他们之中的新任宣教科见习采风员韦庄,也在心情复杂的暗自苦笑着聆听他们的言谈举止。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充当这般角色的这么一天。

只有亲身领教之后他才知道,如今的太平军其实并不缺人,也从不轻授任官职,哪怕是最底层的吏目、吏员之属;因此想要靠三寸不烂之舌的辩才和口风,或是些许旧日的文名、口碑,闻达重用于上就是一种奢望。

任何想要有所上进的人事,都要么沉下身去从最底层的实务开始积累资历;要么就自凭才具去参加三六九等的分级考试,然后通过后续的修造和实习,才有机会得到一个正式的职位。

因此,已经有一些士子在未能一夜之间就闻达一时,或是出人头地的各种失望之下,既不愿意沉下身去与那些愚钝、蠢笨的泥腿子打交道,也不想一遍遍的重新考试和修造下去,就这么相继不告而别去了。

而韦庄自己则是一个比较少见的特例,因为他早年在京的一些著作,居然在大都督那儿被提及过,然后又有已经小有身份和地位的故交韩偓为担保,这才获得了这个见习职位。

既然是见习职位,那就意味着他并没有正式薪俸,但可以拿到一定数额补贴的实物福利和少许铜钱。任务就是整天混迹在这些士子当中,聆听他们心声和舆情所向,并且定期上报一些热门话题和日常状态。

然而,相比在这里形同混日子的韦庄,他的另一位老友杜荀鹤显然走得更远更激进一些。他居然报名参加了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镇反会下,其中一个新派“三支队”小组的随行文书名额。

这可不是什么名声在外的好职事,在传闻当中更是手上沾满了血腥,乃至一不小心就有丢掉性命之虞的凶险所在。因此,韦庄并不是没有劝过这位老友,稍加审慎和周顾一些。

但是一贯表现的颇为洒脱和与苦为乐的杜荀鹤,这一次却是回应的十分果决;“正因为世间多有非闻,我才想亲眼看上一看,这太平军治下行事是否言称始终如一呼!若能够为生民立命故,就算杀人如秦武安亦得其颂否?”

而在金州西乡城外的拉练野营中,许多年轻的士卒正在满身汗水接受新的战法操练,大多数用棉布和碎绒缝制的制式夹袄,很快就被脱到一边去,而在踩成一片泥泞的薄薄雪地里,露出仅作细麻单衣的腱子肉上身来。

而负责领操的队副符存,亦是手中抓持着一块制式的团牌,做出个上下翻飞、左右突走,前后挡格的流畅动作,就像是把这件平凡无奇的事物给玩出花来了。

很难想象一年多前他还是一心想要讨贼建功的官军小校,现在已经是像模像样的一名太平军士了。他也因为这个缘故改名为符存审,取善存而审身之意,算是与过往彻底割裂和摆脱了去。

这些日子以来,虽然在太平大都督府八军六防区的基础上,总体军额并没有增加多少,但是除了军费资粮以外相应的投入却是连年下来翻了好几番了。

比如随着江西东南部和山(南)东(道)、峡江各州的陆续平定,以及地方改造和肃清工作的大半数进入收尾阶段,作为太平军主力的一到六军序,也再度随着陆续回归的编制而变得齐装满员起来。

其中,又有大量经过初步战阵锻炼和考察的附从武装,被收编改造后分别以补充兵员的形式,(老弱伤病)充入了各地的新屯庄,或是(年轻丁壮)异地编遣入二三线的守备团、护场队。

但是最大的投入则是太平八军为首,主力部队的换装和战术强化;比如除了特殊情况的水军和骑兵之外,其他六个军序都要确保六到八成的以上的披甲率,其中至少一半以上的铁甲(鳞甲、锁子甲、圈条甲乃至锻钢护胸)。

此外,因为这些年养殖业和畜牧业的积累,再加上太平军征战中的罗括所得,每年大概可以出栏一万多头可供骑乘用途的大型牲畜,再加上搜购民间散养的部分,确保六个军序实现至少三成的骡马化,三成的步卒骑乘化。

然后是火器上的装备,每个军至少要维持一支独立配属的火器部队(掷弹手/掷弹兵),约占总体军额的十分之一强。于是这样下,各种地方花费和投入就水涨船高上去了。

当然了,因为这些部队大部分都散布在各个地方,相应的换装和编练工作,也只能是按照距离远近和轻重缓急的需要,来编制逐批轮替进行的日程表。

其中最为优先接受编练和换装的序列,既不是大后方驻守的预备/机动部队,也不是正处一线备敌的展占序列;而是定期从前沿轮换下来修整的二线部队。

因此如今作为一名太平军的新补士卒,甫入补充营中第一阶段,就是使用长矛列阵和行军、应敌的基本训练;在这个阶段若有表现不合格的,就会给淘汰回乡里、屯庄、工场去。

然后,再根据其中新卒的具体表现和特长所在,初步选拔出既能阵列而战,也能适应小团体格击缠斗的刀牌手,或又是多种阵列急射、漫射、攒射的弓弩手。

只有这个时候,他们才能称得上是一名合格的太平新卒。而后在这个基础上,又有更多新的进阶和发展方向。

比如善于骑乘者可以编入马队,参加骑乘作战的基本训练;以决定他们究竟是骑上战马成为一名冲锋陷阵的骑兵,还是骑着骡马机动再阵列而战的骑乘步卒。

善于浮水游泳者,一般都会被接受水军的优先条件,以选出其中能够长期适应操船和水面活动的人员,然后再进行水战跳帮、登岸强袭或是武装横渡的基本训练。

又有身材低矮却擅长山地攀越,不畏崎岖的士卒,就会被编入到屈指可数的几个山兵营中,以接受强化障碍翻越的行军和进击训练,借助器械的山地穿梭拉练,乃至是相应山地环境和特殊装备的对抗操演。

而以身腰臂力健长者,则可以申请加入到投火队的训练当中去,学会简单的望风断距手段,以最终成为一名令人敬仰的掷弹手,乃至是正式的掷弹兵、老掷弹兵、掷弹士。

而今他们又多了一个新的选择。那些身手灵活而意志坚定者,将被配发给三眼铳到发火短铳在内新式火器,以获得远异于弓弩的平射杀伤能力。

至于想要成为的样子队(远程投射器械)的成员,则要求更高,除了要有足够的力气和勇气之外,还要有简单数算、识字的底子,才能学会战阵观瞄测绘的手段。

而作为其中进阶的弩炮士和组头、匠师,甚至还要能够掌握简单修理维护的手段,能够就地取材以备战场不时之需。因此,在军中这些区别和分野也被称为“新三阶、老三阶、火器又三阶”,而成为新进士卒们努力奋斗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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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渝州西北与泸州交境的合江口,沿着江岸和山壁之间新构筑起来的土木结构军寨上,赫然飘摇着太平军的鲲鹏纹青旗。

而顺着有限敞开的军寨大门,蜿蜒在道路上推着小车、背着筐篓,或是河面上络绎往来撑着船只的人群,俨然成为时下的一道独特风景。而他们运来的物产固然是五花八门,但是装载回去的东西却是统一的灰白颗粒。

道理也很简单,因为眼下的剑南道境内,无论是东川还是西川之地的使命百姓,都已经久苦于缺盐造成的淡食之日了。而早前峡江道的动乱,导致来自渝、万各州境内的供盐断绝了很长一段时间。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相对于还未得到大规模开发的荣州公井县(今自贡市),渝州所孔厄的巴东地区才是巴蜀之间,乃至黔中所在的云贵之地,最为重要的内陆盐业产地了,历史甚至可以上溯到数千年前的巴国时代。

光是贞元以来朝廷直接设立的大昌监(在今巫溪县)、永安监(在今奉节县)、涂监(在今忠县)、渔阳监(在今万州区长滩井)、云安县监(今云阳县);就有大小上百口的盐井和盐泉。还不计民间自凿自煮的私井、私坑、山穴。

所以在太平军和官军停战保持对峙之势还没过多久,就已然有人主动冒险越界投入境内来欲行那买盐之事了。接下来的事情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作为恢复地方生产兼带自济自强、自力更生的创收手段,江陵方面很快就通过峡江五州沿岸,刚刚建设完成的壁板信号塔,批准了当地新设立的屯庄优先重建盐井工坊,而开放销售创收的请求,并且随船派来了相应商椎局的工作小组。

同船运过来的还有产自峡州(湖北宜昌)夷陵县的石炭,作为后续开采和煮盐的廉价替代手段;毕竟当地凿卤煮盐的历史悠久,而所用柴薪都是采自附近的山林,长此以往对于植被、水土破坏很大。

后世明清时的巴东盐业,不敌有火井(天然气)煮盐的自贡衰败下来,也是因为林带山林破坏严重,而越伐越远逐渐采无可采,成本益增不止的恶果和缘故。

而作为近水楼台的夷陵县,不但发现了可以浅层露天开采的石炭矿山,还有伴随着石炭探寻过程当中,所找到产出甚大的石墨坑和硅砂坑,乃至是富磷矿的板结岩层。

这样又带来一个偌大的好处,太平军不用再千里迢迢的从外海输运鸟粪石,而可以将肥田粉普及到更多内陆沿江安置的屯田所和编管区去了。甚至是进一步加工成为火柴、底火等化学制品。

而在其中远去泸州境内的一艘平板大船之上,被人挂念过的林深河也被风吹日晒得脸色焌黑,露在满是尘土旧衣袍外的手脚粗裂,就活像是一个地道往来峡江之间的行脚商人。

他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探查荣州公井县内的盐产情况,并且对其作出相应产能和破坏成本的评估。而在这一切的背后,则还有太平军对于剑南之地的经济渗透和掠夺的潜在需要。

而早在他之前出发的,则是那些受过简单操练的屈从行旧部们;他们籍着这些贩盐之人的掩护,已经带着作为硬通货的帛布和盐,去招揽那些散于山林久苦于朝廷和官府的人手了。

第五百七十四章 千岩烽火连沧海(续三)

兵火过后一片满目疮痍的锦官城内,许多人家已经挂起了了祭奠死去家人的白幡;而让人站在子城上一眼望去,就像是凭空多了许多霜染点点。

而在城坊之间,那些被东川军败走前给顺手放火焚毁的民家,则像是一片片难看的癞痢似得,散落在着曾经精致而繁华、富美风流的锦官城区之中。

但是相比高高城墙外的那些百姓人家,这太(外郭)城之中的士民百姓,还是相对幸运一些的。因为就在成都东门和北门外的广大郊野里,来自雅州等地羌兵们,正在“收取”他们勤王的报酬呢。

因为,眼下小朝廷和行在一时间里,都拿不出足够的犒赏和酬劳来驱使他们,而令其暂时就食和补给于乡野之中。

于是,这些之前从战场上狠狠杀戮和罗括了一场的羌兵们,又成群结队的闯入成都附近的一座座村邑、乡里和市镇当中,兴高采烈的喊着“奉旨犒劳”,而抢走所能见到和看上眼的一切事物。

一时间城外道路上尽是满载着瓶瓶罐罐、布卷箱子,络绎往来搬运不停的皮帽兽衣的身影。而在此期间无数士民子女的哭喊之声震天,就算是深居于子城内侧的行在园林之中,亦是有所耳闻的。

然而作为勤王救驾的大功臣,兼做这城中最有权势的人物,已经重归左枢密使兼神策中尉、宣徽院使的田令孜,与西川节度使陈敬瑄,却是在紧锣密鼓的筹划着另一件事情。

“这一个生死关头我辈总算是过去了,如今圣主更是已经应承了,将护驾各军的残部合营编练为神策新军了……下一步你该知晓怎么做了吧……”

脸上浮肿已经消退的差不多,而重归慈眉善目的田令孜道。

“大兄尽管放心,我这就启封内衙和府中的密库,确保大兄所有支用一应无虞……”

陈敬瑄亦是连忙点头应和道。

“这还不够,行事千万低敛一些,至少在圣主那儿要存些脸面的;这样就算有所走漏行迹,那就说是我等发内宅身家以报国的道理。”

田令孜继续提点到

“此外,城中该罗括和刮落的还的刮落一笔,凡事总不能叫我辈一应承当起来;而在行在之内,除了圣主和诸王之外用度,也可以酌情减免再三的,算是大家一体共赴艰难之际才对。”

当然了,身为总掌行在内外和各地贡赋、献纳的大内首宦,他怎么可能拿不出足额的犒赏之资来呢。只是相比把这笔钱财用来安抚城外,那些不通教化而只知利益的蛮夷之兵,迅速转变成自己足以傍身的武力凭据,才是一切的正理。

“我明白了,这就把西山、青城那些别业和馆苑,都找人给折卖了出去,这样就不会落下别人话头了吧”

陈敬瑄顿然是心领神会道。

然后,随后一名被带进来信使的消息,却是让田令孜面皮抽搐了下,然后才皮笑肉不笑的对着陈敬瑄道:

“那高仁厚,还真是宅心仁厚啊……你可是选了个好爱将……”

“大兄!此话怎讲……”

陈敬瑄不由哑然失惊道

“这位新晋的东川留后,可是以地方疲敝为由,自请推延一些时日才能有所进奉呢……”

田令孜继续微笑着道。

“才不过区区的十万缗财帛,就已经拿不出来了,那日后若是得了正任的旌节,岂不是还要杂家襄助他一二了……”

“岂有此理,我马上去书好好训斥这个忘恩负义之徒,再把西川兵马尽数召……”

陈敬瑄当即勃然作色道。

“不不,莫要训斥与他,反而你还要派人好好的表扬和赞颂一番,他的仁厚爱民之心……最好都令众所皆知才是。”

田令孜却是笑得愈发灿烂起来。

“只是接下来的行事章程要有所变化了。先派人去宣抚那些羌兵,保不齐日后还有用处呢……不,你亲自去一回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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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州,上庸县境内的孔阳水上游,坐在晃晃悠悠牛车上的前京兆学子杜荀鹤,也随着这支新派出工作队,抵达了当地所设立营田所下的一个分支屯庄。却是与一路上偶然遭遇的那些颓败或是荒凉的村邑大不一样。

在这里不是低矮破烂只能勉强阻挡野兽的木栅栏,而是齐胸高硬邦邦的夯土围子,再插满了仔细削切得大小均等的木桩,用厚实的原色板材橫钉着连成一片,足足有一丈高让人看着就安心。

公用的谷仓里面堆满了黄灿灿新麦,到处都是结实的木头和夯土房子,而不是那种大半截在地下挖出来盖上茅草的地窝子。在壁板、垣柱和檐角下的缝隙上,还用厚厚的混合泥浆给填塞和涂末成苍灰色,而看起来既防风又保暖。

少许出入往来的庄人虽然依旧消瘦,但是脸都不见饥苦和菜色;举手投足之间也是振奋而精神有加,手持的器具也几乎都是闪闪发光的铁制品。

家家户户廊下、篱内都圈养着鸡鸭,农田间更是能看到不少大牲口活动的行迹,有些家里面还有山羊和猪仔;屋外挂着成串的风腊和熏鱼,下面是堆叠老高的草料和半埋地里酒酱、盐菜坛子;

正巧是晚食时间到了,家家户户的烟囱中都升起了炊烟。真是一片安静又祥和的村庄景色。而他们这一行二十几人在验明身份之后,也被以引到了村子最大的一所建筑,依稀还带着原本田主宅院痕迹的公所和祠堂的院子内。

在这里,随着敲板声聚集而来的乡人,已经在露天堆起来炉灶和锅具了,而将各家送来的米面食材给倾倒进逐渐烧开的汤水里去。

“都给挑上最大的……莫舍不得了,要想想这些都是谁给的造化……”

负责接待他们的瘸脚苍头老汉,亦是中气十足晃动着杖子中气十足,对着各家出来帮厨的妇人们叫喊道。

“太多了,吃不下就浪费了……一切都有定额。”

国字脸阔额宽眉的领队连忙推拒道。

但是还是架不住这个明显热情有余的老汉,将指示着妇人们用各种家里取来的风腊鸡鱼,将公用炖煮的大锅蒸屉给塞得满满当当,又堆出边缘足足一个巴掌高。这才心满意足的盖上笼罩,一边拨弄着粗大柴片的灶火道:

“那就给捎带上路去好了,你们下到远乡僻地里去的,保不准还饥一顿饱一顿的没个定数,听我的定然没错……”

于是这一顿吃的杜荀鹤等人是嘴角流油,而摸着肚儿不停地打嗝道嗓子眼去;他只恨之前喝了过多解渴的汤水又偷偷吃了自带的干豆包;哪怕他再长安那么多年感觉也没有吃的这么饱过。

尤其是锅中那炖烂的羹饭,又浇透了风腊蒸熟后滴落下来的浓油和肉汁,根本不用任何的佐味和配菜,简直就是人世间最为美味的饭食了,

然而最后领队也没有想过多占庄子什么便宜,除了例行按照人头签押了招待条子外,还多给了几张可以再供销社里见票即领的布票作为贴水,登记在了公用簿帐上。

然后,夜里他们又点起了自带来的便携灯烛,借助着祠庙里的桌案摆凯在院子中,开始给聚拢而来的庄户们宣读,携带而来文抄上的近况通报和新举措之类的宣传素材。当然了,这主要是杜荀鹤这识字最多的读书人的任务了。

待到他们散去之后,领队又拿出太平军配发的小册来,在相互间轮流的进行宣讲和学习。直到第一声更响又唱了一遍《太平自新歌》之后,杜荀鹤才得以满腹心思的在黑暗中合眼入眠而去。

第二日早晨,在上工的敲板声中惊醒起来之后,犹自有些迷糊的杜荀鹤也随着大伙,有些笨手笨脚的将所住宿公所和祠庙里,铺展开来的桌案和稻草垫子给收拾起来,再困扎好竖立在一边。顿时就弄得一身热汗琳琳的慢慢清醒过来。

等到他挤在那些披着汗巾,拿着铁皮食盒舀水,再用手指蘸着茶梗渣子磋磨起牙齿来的人群中,完成了简单的额洗漱之后,外间的早食也早已经准备好了。

虽然是简单的大锅杂米粥和就着炉下干贴的饼子,但是加了许多薯干和瓜条,还有昨晚剩下锅底菜的米粥,稠的足以黏住筷子;贴饼也是和盐菜碎末而烘烤的又咸又香。再卷上一把把冻的脆生生葱白,蘸酱吃还是相当的有滋有味。

期间甚至还可以看到一些上了年纪的庄人,根本不顾老迈而在公舍间洒扫和擦拭的,若是有人想上前帮忙或是代劳,就好像是受了侮辱和委屈一般的,当场大声絮絮叨叨的抱怨起来。

“这边是大都督府所倡议的劳动光荣啊……不管老幼妇孺只要能够懂得起来,都要做活才有一份基本的口中之食。”

长相敦厚的领队,这才对着有些不知所措的杜荀鹤宽慰道。

“太平军这些年稍称宽裕,但是上头来的宣教先生也说的很明白;这大伙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可不是拿来养懒人,助长不劳而获风气的……”

“自然了,多劳多得才是一切正理所在,若是庄里人家的产出能够超过当年的均准线,甚至还可以酌情减免纳粮的份额,而越发多产之家就越得减免的多呢。”

待到早食过后例行的简单会操和再度唱过一遍《男儿自强歌》,他们都收拾停当而牵挽着牛车和其他驮畜走出院子来的时候,却发现已经有人赶在他们之前,聚集在了村口的大门外了。

却是一些梳着总角或是发辫的孩童们,人人都披上一件素布的搭子(背心),上面还写着歪歪扭扭的字样,然后开始残差不齐的列队和点数,最后才在领头的小旗开道下鱼贯而出去。

“这又是为何,”

杜荀鹤顿然再度惊讶的问道。

“这些小子是去左近中心庄上童子营里过活呢。只要做工半日,操习半日,就给管饭,晚间还学识字计数;五日才回来一遭……却是让咱们刚巧给碰上了……”

队长再度给他耐心解释道。

杜荀鹤这才注意到这所庄子里自从入住以来,并没有见到其他普通村落里,不分男女都光腚的孩童,混在那些瘦巴巴散养猪羊、鸡鸭之间,随着满地泥泞玩耍的情形。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这一刻,他突然在心中冒出一句《管子。牧民》中的名言来。

第五百七十五章 千岩烽火连沧海(续四)

两天之后,杜荀鹤所在这只新编的工作队又来到了另一处新开辟未久的屯庄外,而一些在哨楼上闻讯的庄丁和巡护队成员,已经早早迎了出来。

“他们这般又是什么情形……”

杜荀鹤微微皱起眉头看着被绳子反束双手,而系上墙上的一些身影;边上还有拿着棍棒的半大小子,在横眉冷对的看守着。

“这些啊,都是留待盘审的窃盗之徒,也就是临近村邑里过来偷粮种和工具的乡人……本该择日押往中心庄的营田所去;正好我们来了,就一并审问和发落处置了……”

领队当即解释道。

待到他们依例安置行装下来之后,却已经有人在庄外最大的空地兼做晒谷场上,摆开了陈旧的席子和案几等事物,甚至还有现成和水磨开的笔墨。那些被系在墙上衣衫褴褛或是蓬头垢面的身影,也被牵到了现场当中。

“此辈为何要偷粮种,又该怎么发落呢……难不成工作队也有这种刑名上的权便么……”

杜荀鹤微微有些疑惑起来。

“因为无论是怎样的水土,又是何处的地界,凡我太平田亩之制下的田庄产出,总是要比左近乡里高上一筹。要说这湖南地方,别处一年一收,两年三获;可是大多数庄子里却能够一年两稻,还能套种一茬豆麦,可不羡慕死人了。”

负责陪同他们巡护队头,当即接口道。

“时人都言称,乃是大都督所颁下传扬的诸多不世良种缘故……所以总是不乏想要取巧的偷盗之辈。”

领队亦是用一种颇为自豪的表情道。

“却不知晓,堆肥育种、农时灌溉,都是一番相应的学问和章程,岂又是这些画虎照猫之辈,可以轻易窃仿得去的……反倒是不得其法惹出好些是非和灾厄来了……”

“至于你说的刑名权便,其实也就是些简单明了的琐碎小事。我们总算是比庄子里那些,晓得更多章程和制度不是?……能够就地处置了,也就不用再费更多事情了。”

领队再度笑了笑道。

“当然了,我们也只是依照条例提出处置意见,若是庄子里觉得不合意的,还是可以拿着咱们的留置意见,上报营田所来裁断的。”

听到这里,杜荀鹤虽然没有说话,却是不禁想起了古时两汉“三老五更”的乡官之制,也莫不过是如此吧。居然让人感觉到一些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的味道。

“其实太平军这些年治下的收成都不错,各处庄子里有所积余之下,对于那些那些道新收田地里来捡些散谷漏余的孤儿寡妇,也不会真的去管他。”

当下一名队友接口道。

“然而总有一些贪心不足之辈,想要的更多,乃至影响和破坏了后续生产的布置,那就是在无法可忍了。总要有所惩戒,才能确保一时好心不被他人滥用而累及自身啊……”

接下来,抱着满肚子心思的杜荀鹤,就做为现场问讯和记录的文员,笔头如飞的一连写了十几份的断定文书,最后还换上竹毫笔隽抄了一张大字告贴。

其中最为多见的处置结果,还是责罚在本庄就地监管下的长短劳役之期。而其中最轻不过是继续在墙下示众三日以儆效尤。

而最严重的一例,乃是两人试图偷取庄子里的集体财产,一只正当壮年的犍牛;然后在被追逐逃跑过程中,一个摔死了,另一个见势不妙在牛屁股上捅了一刀,导致冲下山坡摔折了腿。

所以当场没有直接裁断,而是决定押送到县上去另行处置。如果所料不错的话,等待他的会是去挖矿或是采石的命运了。然而杜荀鹤也注意到,在场的被讯问和裁断的对象亦是老实服帖的很,几乎没有怎么辩驳和争执。

“难道这些乡人都是这般顺服么……”

他不由稍加惊讶的私下问道

“其实在最初的时候,邻近乡里还是会有人过来闹的……在宗长和田主的领头下,想要仗着人多势众把人讨回去,而后就被庄子聚集起来的人手打散了回去好几次……”

领队却是郑重其事的解释道。

“接着又开始在四野里生事捣乱,结果上报县上来了几支工作队入了村中,把背后煽动生事的宗长和田主都捉了去判罚劳役,再从中选出个相对老实可靠的作为领头和村正,于是都消停了。剩下的也就是些是在不开眼的小偷小摸了。”

“其实这几年下来,每到初冬时节,左近乡里便就有些年轻妇人过来偷窃晾晒在外的物件,然后再刻意被人察觉和捉住。然后就被罚在庄子里干活偿还,一般等到开春才放回去了。”

“这,这实在是……”

杜荀鹤只觉得自己的三观受到了严重的冲击。

“杜兄弟是读书人出身,怕是觉得有些不知廉耻吧。”

另一名肩膀很宽背后却有些微驼的队员接口到。

“可是当人家过不下去,都要饿死之际,廉耻这东西又什么啥劳子用呢……俺老家那儿可是遍地都是吃土吧自个儿给撑死的人……可官府和乡里的老爷们,可是越发变本加厉的摧收来报效朝廷。”

“交不上就要收牢带枷乃至天天拖出来打给人看。许多人家的顶梁柱都被捉去拷打,逼得老人吊死在家里,婆娘把儿女卖了来交付,结果男人放出来也已经折腾废了,躺下十天半个月的就再也起不来了”

“现在他们靠得大都督治下,总算是日子渐渐好过起来了,好赖也可以周济一些别人,却也不能白瞎了一番与人为善的好意啊……”

听到这里,杜荀鹤不由默然无语,这显然是他在富华迷人眼的长安城中,根本所难以见到的事物和天下纷乱背后如此真实的一面。

在此之前他虽然见过那些倒毙在路上的饿殍,也发自同情和怜悯的转给他们做了讥讽时事的诗文,以求传扬开来而触动那些上位者的怜悯之心。

现在看起来,自己当初只不过是一厢情愿的幼稚和天真,甚至还不如他在这里的短短时间内,能接触那些底层百姓,以为他们所力所能及做到的事情更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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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陵城内,随着天气持续转暖和元正日的临近,街头的各行人也伴着愈加丰览起来的店铺货架,而

繁密交织在城中的各处街市当中。

就连夜晚街头的更声,都变成了“福延新日,庆寿无疆”、“福庆初新,寿禄延长”之类的讨喜话语。而各色形貌狰狞的傩面,和雕版着神荼、郁垒名讳的桃符,则是坊市间最为抢手的热销之物。

而在前宰相兼荆南节度使王铎,所置办下来的园林别业薇苑之中。周淮安也和自己后宅的几个女子聚在一起,一边逗弄着新旧两只追逐不止的宠物,一边攀谈着她们所各自负责事业中的各种事情和异闻。

“这么说,你们都收到了相应祥瑞进奉的消息吗……”

周淮安笑眯眯的道。

“确有此事。还与我展示了一只大若盘盖的五色灵芝呢……不过我按郎君的说过的,放到水里不久就浸出色来了。”努力维持着端庄淑贤,但是稍显稚气的红药儿当先点头道。

“诶,我也有,说是汉水里发现一头大白龟呢,据说壳上河图之文,乃是正应圣人出世之……”

温婉娇俏而又眼神迷蒙的青萝,亦是有些弱弱的举手道。

“我那儿有消息报称,时人所见了金虹落于山中,而现九窍奇石……”

典雅沉静又风姿妩媚的窈娘接着开口道。

“其实,我那儿也有人所称,林中有笋出如红玉……”

最后才是高挑丰美的崔琬婷,略带犹豫的补充到。

也只有小挂件等几个年纪较小的女孩儿,因为留在内宅时间居多,倒还没有机会接到类似的进奉消息。

“这些迫不及待要行劝进手段的装神弄鬼之辈,倒也懂得动起了曲线行事的手段么。须不知,这才是我太平军真正的祥瑞呢……”

周淮安不免嘿然一笑,这才让人端上来一个托盘。

“这是!!”

红药儿顿然有些惊讶的看着周淮安,如同献宝一般的给展示出来的几枚铜钱。看起来与市面上流传的开元通宝、乾元通宝等名目近似,但是成色远要崭新的多,且还有额外的花饰和纹字;

其中当文、当五、当十、当二十、当五十文皆有,但毫无例外的都多了“太平”两个小字和细环凸边。

连带的好消息是,自从太平军有了桂阳监的几十个铜场和其他铅、锡矿坑的产出之后,再加上查抄了整个岭南的大多数寺院中的铜器和铜造像;原本需要控制使用的铜料来源变得相对充裕起来。

因此了除了计划内的铸炮用料之外,还可以考虑进行批量铸币的需要了。

事实上,在此之前兴建的水力工坊当中,已经开始小批量对于加热过的薄铜版,整版模具进行过螺旋冲压的尝试,而得以冲锻出一批硬度和纹饰都相当硬挺、耐磨的实验性大小青铜钱样来了。

而能够自行铸币,不但是能否从民间的流通市场变相增收铸币税的关键,同样也是一个政权是否成熟的基本标志。尤其是在诸多海外贸易当中,来自中原王朝的铜钱,自古以来的都是中华文化圈和藩贡体内,最为坚挺的硬通货没有之一。

所以周淮安需要在仿制这个时代,最为有名也用料最足的开元通宝前提下,加上自己太平军特色的双穗花饰和阴刻的太平字眼就好了。这样新一批的钱范就可以被称为“太平钱”,而就此通过义军所掌控的功效渠道,直接进入到市场流通当中去。

而在铜钱之外,又有来自桂阳等地银坑所提供物料,按照七银两分半铜半分锡的硬化配方,所铸成的小中大三色银饼。不过批量和数目就要少得多了,目前还仅限于内部少量的流通。

第五百七十六章 千岩烽火连沧海(续五)

一晃已经是一年最后一天的除夕日了,而大都督府驻要的江陵城上下也即将迎来了义军/太平军控制下的第四个新年。想-免-费-看-完-整-版-请-百-度-搜-而对于城中稍微年长一些的人而言,也许前半生的变化和冲击,都赶不上这却是仿若隔世数年间的经历还要多。

原本曲张如蛛网而房屋层叠梯次的坊曲街巷,被四通八达横纵交错贯穿全城的八马并行长街,与路旁清粼粼成荫的植道树与小河渠所取而代之。

而但凡是沿街的位置,那些早已经不合时宜的高低坊墙都已经被拆除殆尽,而只留下原地翻修和重建起来的一片片的三四层小楼;然后又被来自五湖四海的工匠、行商和坐户,给填充得满满的。

他们往往在楼下开店和招揽营生,在楼上居住和贮存货物,然后还有个小小种植花木和活动身体的内院,通过偏门和曲径通幽的别巷,与大街上完全联系起来。

这种前楼后院被称为“牌院”的建筑形制,已然成为了如今江陵城中四处可见的主流风貌了。而在众多外沿“牌院”所包围起来的内里,才多少依稀保留了昔日坊曲中的传统形貌和原来的住户。

而唯有通过临街“牌院”之间的整齐巷口和设置的巡禁铺所,才可以深入抵到内里一片片大小不等民家聚居区域;这里同样有一个规模不等的坊间小市,环绕着各种职业门类的手艺人和铺子,就仿若是个浓缩的微型城坊一般。

而此时此刻,无论是沿街的牌院,还是内里的民家片区,都已经随着新春佳节的浓重气氛,而变得喧闹与沸扬起来了。

家家户户已经在门梁下挂上了不同性质的雕版桃符,竖起了竹竿挑着绢帛或是纸张剪成,小旗或是瑞兽造型的“幡子”。又在门外路边摆出了碳火陶盆,投入成串晒干透的竹节,而争相恐后在烟火缭绕的弥散气息中,发出清脆或是沉闷的荜拨爆响声来。

大多数人家老老少少的也都换上了新行头,置办上平日所舍不得的物件,来祭祖兼做自用。而城下哪怕是最贫穷的人家,也可凭借登籍在册的户口,领到一身格外耐脏耐磨的粗布褂子和旧鞋帽,权作是迎春迎新的福泽了。

于是这一刻,他们也能洗干净平日里灰头土脸的模样,摸着好好吃了顿饱饭的肚皮,打着反酸的嗝儿,舔着嘴角留下的菜羹痕迹,而领着家里同样欢喜不已的老老少少,加入到这除夕日的游街和观览中了。

随着通通擂响的通街大鼓和夹杂着磐罄锣钵的声响,却是在城坊中开始驱傩游街了。只见一片亦步亦趋的摧拉弹奏声乐中,这些穿着彩衣的男女老少构成的人群,从占卜得吉兆的外郭南门楼出发,而在十横八纵的主街上巡走起来。

领头的一队身披五彩羽衣的男女,带着代表“傩翁”、“傩母”的黑色面具,长袖宽衣的做招摇舞动;以声调慢扬的咒禁歌子,表示他们正在收聚着所过之处的邪祟和晦气。

身后又跟着百八十个带着孩儿面具而身穿红黑衣胯的“护僮侲子”,蹦蹦跳跳的且歌且舞,则是在赞颂着上古禹王、舜帝等先圣,斩平妖邪,治乱人世的事迹与伟业。

又有许多戴各种鬼怪面具的男女亦步亦趋其后,许多人手中还端持着各色乐器边走边跳边吹拉弹唱着;每当前端的“护僮侲子”唱完一节赞颂先圣事迹的歌子,他们就会齐声发出参差不齐的啸声来,代表就此被打败和镇服的意味。

最后,还有许多干脆就是凑热闹起哄的普通百姓,他们兴高采烈的大声喧哗和叫喊着;而将沿街人家给惊动着连忙跑出门来候着。

只见他们朝着扮演邪祟、妖魔的人群,仰头丢过去一把把代表驱邪避祟的杂色豆子,喊上一声“太岁横挡瘟邪辟易”之类辟邪话,这才戴上买来的“雒面”,欢天喜地加入到他们的人流中去。

而在越发深入城区的一些殷富人家里,却是在大白日里就早早点起了院子里的“庭燎”(火堆)。依照江陵的地方风俗,它有着照明、烧爆竹、取暖、烧旧物、增添喜庆气氛等多种作用。

富贵人家这堆大火要烧整整一夜甚至几天几夜不灭,还往火堆里丢香料,弄得整个宅院异香缭绕。更有甚者选个庭院中的高地之所,在山坡上横堆木柴立起庞大的火塔助兴,然后召集妻妾奴婢彻夜载歌载舞以为炫富。

然而除此之外最为热闹的场所,则是在江陵城中通过各种贡献和方式,所特许保留下来的约摸大小十一所寺庙和道观之中。因为在这时候无论僧道都会大开方便之门,而令百姓纷纷入寺听“俗讲”和观览场所。

俗讲,便是高僧大德坐台或是居于坛城,以通俗的讲唱形式,吸引士庶,传播佛经奥义的一种方式。然后令诸多信众和听者,在大德们吟哦的经声中,感受到九天佛国的无上美好,惊叹行善积德的诸多神迹。

因此在这些公众场所的四下里,早就树立满了供养菩萨兼带祈福、还愿的彩绣经文、造像“幡子”。然后又有许多闻风而来的摊贩、商家和游艺之人,在寺院附近造就了一个个热闹之极的“庙集观集”。

而一些寺庙还会专门请来器乐、歌舞班子终日演出,或又是傀儡戏和皮影戏的艺人,表现一些经变、本生之故事来作为烘托气氛和聚附人流的手段。

但是,今年这些从除夕日前两天就开始的传统游乐场所,却是不免被另一个新鲜事物所抢占风头去。乃是在牙城与内城之间布置一新的大校场当中,所举办军民同乐性质的大汇演。

其中汇聚了如今大都督府治下的五南之地,相对繁华富庶或是人文荟萃的广府(广州)、交州(河内)、桂州(桂林)、潭州(长沙)、洪州(南昌)、鄂州(武汉)、岳州(岳阳)、宣州(宣城)、江州(九江)、润州(南京)、襄州(襄阳)等地,相继选拔出来的特色演艺团体。

可以说除了淮南的扬州之外,大半个江南之地往昔的风流渊菽都精华荟萃于此了。因此,从除夕日的正午时分就已经开始轮番上台表演了,而具体节目甚至要排演到子时的守岁之期去。

而对于内城南林门的门楼上,带着一家大小饶有趣味观看的周淮安而言,这简直就是历史上最早版本下,有大唐特色的百鬼夜行或是万圣节大游行才是啊。

只可惜碍于身份和安全上的而考虑,实在没有办法亲身参与到这个充满时代特色的民俗活动中去;而只能带头端坐在城楼上众所瞩目的座位上,以体现某种意义上亲民、同乐的象征意义。

这就是权力和地位带来的鸿沟和差别一部分,不过家里以红药儿为首的几个大小女子,看起来却是意趣十足而指指点点个不停。显然他们都没有看过后世的春晚,而充满了某种别样的新鲜感。

不过,周淮安想了想,这种表演形式还真的和后世的春晚有异曲同工之妙:

其中既有参军戏(二人相声),也有白戏(舞台剧式小品),汉代流传下来的“鱼龙”、“曼延”、“藏挟”之戏法(魔术);更别说是最常见的个体或是群体的歌舞、曲艺器乐……其中甚至连间杂着宣读,来自各大卫戍区和武关、渝州、巴县等地的将士贺词,和各行各业的代表祝语都有。

而在场将四下里一切可以观看的角落和位置,都给塞得水泄不通的将士和官吏眷属、士民百姓们,也是看得一惊一乍或又呼声如潮,或又赞叹不以。

这也让规划了前后大致框架的周淮安,不免有些神飞天外而去;就此生出了自己正仿若是站在天安门城楼上,观览露天群众集体演出和花车巡游的错觉来。也许就差让正下方坐席上的大讲习所生员们,举板摆出花样拼图来了。

而在视角最好的门楼侧边上,那些大都督府的官员属吏和将领们,连带其眷属成片而列的座席之中,亦是有人在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道:

“看起来大都督虽然谢绝了那些旁敲侧击劝进的祥瑞手段,但是心中未尝不是没有计较和所感的啊……”

“此话怎讲,还请释疑示下一二……”

“你们不觉的这些场面,隐然有些似曾相识么……”

“敢问这位郎君,可是在别处有所见闻过么……”

“这个嘛,我虽未尝亲眼所见,但是当年在京城游历时,亦是有所耳闻过典故的……”

“还请仁兄切莫再卖弄关子好不……”

“这却是开元年间的故事了,当年明皇(唐玄宗谥:至道大圣大明孝皇帝)在世之期,亦是常幸南内(兴庆宫),而会宴群臣于玄英门外花萼相辉喽,又屡屡登临勤政务本楼,受士民百姓万众朝拜之……岂不闻,如今之场面,未尝不是日后的预演和初试呢……”

“这么说,大都督岂不是于旧朝贵胄的干系,不然又怎么晓得这种格局的场面和内情呢……“

“放你娘的狗屁,大都督乃是海外归来的救世之人,怎么可能与那些旧朝腐朽之辈有所干系……”

一个粗豪的声音突然插进来,却是临近座位的一名军将不忿唾声道。

正在谈论起劲的中人顿然像是被泼了盆冷水一般的噤声下来,然后才有人道

“是是是,乃是我饮多了孟浪无状,还请千万不要往心里而去。”

而在校场中的层级而上的硕大表演台边沿一角,等候的人群中也有人在指着城头道:

“便就是他了,也是造就世间诸多苦难与天下人心纷乱不止的根本所在……”

唐残

第五百七十七章 千岩烽火连沧海(续六)

而在江陵城中通宵达旦守岁的爆竹声声,与熊熊火塔哔啵作响当中,实在撑不住熬夜的小挂件菖蒲儿,却是在这新旧交际的时候靠着躺椅上瞌睡过去,而做起了绮丽迷离的梦景来。

仿若是又回到她还懵懵未懂之时,阿耶用宽厚的大手,牵着她穿过破败庭院荒草枯蔓遍布的廊道、曲门,登上了荒废有年的花萼相辉楼的那段过往。

在拾阶而上的过程当中,阿耶还会对着那些蒙尘日久而漆彩脱落斑驳的壁画、版雕,还有腐朽脆落露出丝丝天光的雕梁画栋,讲述着当年万众同乐的富华盛景,

百年前的集天下盛世之大成的至尊明皇就是站在这里,与万千宠眷于一身的太真娘子,一起接受群臣朝拜和道贺。并且由城坊中推举出来教坊大家,奇人异事,方士倡优,争相献艺楼前,而只为博得天家的一时青眼,或是太真娘子的动容一笑而已。

而到了千秋诞、端午、中秋、上元的佳庆时节,明皇并太真娘子同样会登楼赏灯观花于街坊之中,并酬答民众的喧呼,万千百姓自发聚观楼下,瞻仰圣容而欢声如雷。

尤其是每逢天家圣诞的千秋节。大宴之上,满座绣衣,佳肴名膳,歌舞百戏,竞相媲美。此外,还有颜真卿的书法,吴道子的绘画,公孙大娘的舞蹈,念奴的歌声,李龟年兄弟们的演奏表演……可谓是花团锦簇,美不胜收。

“大陈山车旱船,寻橦(tong古代的冲锋车)走索,丸剑角抵,戏马斗鸡。又令宫女数百,饰以珠翠,衣以锦绣,自帷中出,击雷鼓为《破阵乐》《太平乐》《上元乐》。又引大象、犀牛入场,或拜舞,动中音律。“(郑处诲《明皇杂录》)

故曾经有《花萼楼赋》中述称:“风恬气隐,雨霁烟廓。中坐平望,数香街之往来。冯槛下观,尽天京之郊郭。“又有张祜的《千秋乐》:“八月平时花萼楼,万方同乐是千秋“

因此,每每有番邦异域的来客,或是九州天下行游至此的旅人,客商、学子等等,也都会先到这处独一无二的名声处来,只求能够获得一睹天颜的机会。

然而,这一切都随着渔阳响起的那一身羯鼓,无尽风华富丽都尽数化作了过眼云烟。当大唐的那位太上皇,在大明宫內郁悒成疾,最终在肃宗病亡之后数日也随之而去,南内兴庆宫也成了被封闭闲弃下来的所在了。

而到了贞元年间以后,大唐天子的意图甚至一度不出大明宫之门,而这南内的一时名胜勤政务本楼和花萼相辉楼,也彻底蒙尘积垢在了漫漫青史之中。

等到了咸通、大中年间,甚至要为了修缮日渐颓旧的北内(大明宫)和大内(太极宫),而从久不使用的南内拆除下大木粱构来以充一时。因此,除了位于西南角外标志性的双楼之外,其他宫室都难以幸免。

每每谈及于此阿耶就不免涕然泪下一时,而对着同行的两位兄长信誓旦旦到,有朝一日定要令两楼重新生辉,而再现开元故事。然而未过多久,阿耶就被御前失礼为由,禁闭于十王宅中思过。

然后,一向喜好玩乐却毫不起眼的从兄普王,就被那些带领着神策军上门的大宦们,给迎进了大内又就位于大行灵前。而阿耶也像是彻底断了指望,就垮了下来而终日醉酗起来。

直到前些年才突然清醒过一段时间,却是仿若自觉命不久矣一般的,散尽了珍宝私囊而暗中安排起自己的身后事来。除了年幼的弟弟留在身边之外,其他几个兄长都被安排了出去;就连最心疼的幺女,也打发到了岭外去托付旧属。

却是因为在那位国朝名将,南天一柱刚刚收复了安南之后,西南蛮南诏国终于上表议和而请尚姻亲于天朝,于是朝野上下称颂今主一时。然而对于阿耶而言却是天崩地裂的倾覆之患了。

后来发生的事情她就根本不愿意回想起来了,所托非人的代价就是不但岭南別置的财货被吞没,曾经天家贵胄蒙尘道最为微贱的泥尘之中,而只能靠污秽来保全自身。

当她几经辗转重新得到阿耶消息的时候,却是在数年前就已然暴病身死在十王宅中了;两个未曾出走多远就被召回来的兄长,也相继在路上落马摔死和过灞桥时跳进渭水自杀了。

于是,顷刻之间她除了身边这位情同骨肉而始终不离不弃的阿姐之外,已经是举目无亲而成为了天下最为可怜的孤家寡人了。

而更令人讽刺和可笑的是,当年阿耶所梦想的千邦来朝,万众朝拜的盛况,居然还有希望在一个无疑委身的反贼身上有所实现的征兆了。

想到这些荒谬绝伦之处,她不禁心中感怀甚激的流泪不止,然后又在面颊上的温热迅速变成冰凉之中醒了过来,然就在现实里,重新见到了那个令人心思繁复而莫衷是一的男人。

“小菖蒲,你倒是怎么了,睡着了还会流泪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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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西重镇,寿州城外拾遗亭临时扎起来的彩楼之下,前庐州刺史兼淮南兵马使杨行愍,正率领部众小心陪笑着迎接自扬州城中前来的使者诸葛殷一行人等。

因为这位也是如今总帅淮南的高郡王、高使相跟前,最为得宠和当红的人物之一,仅次于掌握了内府大权的乡野方士吕用之而已。

别看他生的是一副蜡黄消瘦,满身疥疮而鼓目蹋鼻的丑陋形貌,在那位修炼得法而正入佳境的高郡王眼中,却是天人化生之奇貌,降世辅佐的左辅右弼之人,被节衙上下礼敬和尊称为“诸葛将军”。

而据说他最擅长的就是无穷无尽的鬼神仙班之说,每每在酒筵间纵情畅饮都能够引章据典的,而高郡王听他的鬼怪之说,甚至一天都不会感到疲乏和倦怠。乃至出入饮食都须臾不离,比绝大多数高氏子侄都要亲近。

因此,这位诸葛殷很快就得以授任为扬州巡院主管盐铁之要职,而顷刻间聚财数十万缗(千文)的身家。然而犹自欲壑难填。时有扬州大贾周师儒以园林富甲广陵第一,诸葛殷所见即以妖祟祸乱须得镇压为名,轻易强占了去。

此番受命出来,明面上乃是打着设置法坛以感应天地平定灾患的旗号,到处括敛钱财和接受奉纳,以为如今扬州城中兴盛一时的修道练气风尚所需。私底下未尝没有巡视各处军州,以及评估回报的別任所在。

然而,这也多少应和了杨行愍的暗中所求和一时的指望。

而因为杨行愍是靠投奔了江西招讨使兼天平节度使曹全晸手中,所接掌的淮西寿州之地。因此,在曹全晸及其所部尽数战没之后,他这个失去防地的庐州刺史,至今还未得到淮南行营方面的公开承认和敕封。

而如今的寿州八县,仅有五县在杨行愍为首的小团体手中,其他三县的地盘都在地方豪强出身的土团或是镇将、防扼使手中把持着。从授命讨贼的义营军名分大义上说,他们甚至还要比占据了寿州大部的杨行憨更强一些。

因此,杨行憨若是想要统一自己地盘上的号令,看起来倒是相对简单一些,但是却要不得不防在事后,可能遭到临近的官军势力乘虚而入浑水摸鱼,乃至是淮南行营方面的声讨与征伐。

所以他必需把这帮前来的使者一行,给从头到脚的侍弄好了,才有可能获得相应的名份和新职阶,乃至是日后火并和侵攻他人的义理和因由所在。

虽然他不无一日不思夺回庐州故里之念。并且还以此为号令来不断的耳提面醒的激励着那些将士,但是在心中也是无可奈何的绰然而叹居多。

至少在拥有足够的势力和地盘,并且准备万全之前;冒然兴师动众的跨州越县去攻略,那始终在太平贼控制往来的长江水道威胁之下,分别由草贼别部和地方土团所交错控制的庐州境内,终究还是不怎么现实的事情。

尤其是那庐江周氏为首的古老门第,居然厚颜无耻的攀附上了那“周妖僧”而自引为同宗之义,引领许多年轻士人,学子越江往投之后,庐州境内的局面就更加的复杂而混乱了。

而杨行愍至今也未能完全在寿州当地立足下来。更别说是作为最起码的地盘、人马还有休养生息的积聚手段,都是缺一不可的。

只是,当这位一声不发而矜持仰首而行的“诸葛将军”,在穿过了州城寿春的清淮们之后,突然冒出来的一句话,却是让杨行憨及其左近不由大吃一惊。

“尝有人言,刺史麾下与那太平贼颇的渊源啊……”

这刻杨行愍的第一反应是,自己不满足于扬州城中的二转手、三转手的生意,而暗中使人托转商旅与上游太平贼治下荆湖之地通贸的事情,被人给揭举出来了。

然后他随即就反应过来,而抢在其他人露出更多情绪和事态之前,做错愕状争辩道:

“此言谬矣,可真是包藏祸心;谁不知我庐州健儿可是与贼沥血奋战,最后连乡里故土都难存一时,而不得不离落寄寓于本地的啊……”

“竟是如此道理么……”

脸色蜡黄而多处斑秃的诸葛殷,却是眼中不以为然的放长声调继续道。

“山人可是听闻,刺史据有寿州之后,就四处清丈田亩,招徕流亡,而划地置为军庄。又大肆严办豪姓、大户之家。以所得田亩出息赡军养兵,并兴办工坊求利于淮上,。岂不是于岭贼又异曲同工之妙呼……”

“怕是院使有所误会了啊……”

听到这话,杨行愍反倒是松了一口气,而换上一种阿奉的表情笑道。

“这些个权宜手段,都是已故曹使君所留啊……在下不过是萧规曹随沿用至今而已,却是谈不上与贼共通的啊……要说那屯田安民的手段,还是楚州的高(越)军使更为见长(急进)吧……”

“自然了,俗语有云眼见为实,我等已经在城中备好了相应的陈情(财货),还请院使一一查验才是”,

“甚好,甚好……杨军使有心了……”

听到最后这句话,诸葛殷的表情顿然宽放下来。

待到数日之后好容易送走了,把寿州上下给折腾得鸡飞狗跳的诸葛殷一行之后,眼神闪烁的杨行愍又对着妻弟兼副手张神福道:

“派人去光州,就说我们愿意借道给那刘汉宏了……”

第五百七十八章 千岩烽火连沧海(续七)

江陵城中,正所谓是无独有偶,此情此景深有所感的亦是大有人在。更别说,这一夜守岁而前所未有的盛大演出,已经足以江陵城中的士民百姓,津津乐道上很长一段时间了。

比如,同在城头上观礼的崔琬婷,却在小饮几杯甜寥后变得脸色微微的潮红而眼神迷离起来。然后对着身后圆领绯杉团发璞头做女官打扮之人,悄然开声道:

“却不知当年的明皇天子与杨太真,是否领受的就是如此场面呢。。”

“请娘子慎重了,大都督既不似明皇好大喜功狂狷享乐,身侧也无太真专宠之虞。自古以来,就未闻又开创之主与守成之君与日同语者,若是娘子因此动错了心念,怕是要自误于坎坷的。。”

身后女官却是不为所动的轻声道。

“洛真啊,我就是看上你这副处处清净澄明,却总是不讨欢喜的度人处事心思。。才不枉专门请了过来,留在身边咨候和相询呢。。”

被泼了冷水的崔婉婷,却是红潮未减蔚然一笑起来。

“当年那位素有贤名贞德贤良的广德主,还真是瞎了眼、昏了心,才会把你从于堂老身边重新逐走。。”

“娘子谬赞了,广德主以贞德贤良举世闻名却非作伪,与学士衷情相濡亦比金石。当年尝从学士贬韶州时,更是饮食同起而恐为所害,后有中官追赐药酒,更是诟骂夺而掷之。”

名为洛真的女官却是依旧形容不动的淡声道:

“只是当年奴还尚不晓事,为广德主许纳别室后,不能于学士劝学求进,反倒是流连于闺情,遂以厚赐逐放。娘子当以奴为鉴方是。。”

“那又如何,于堂老和广德主如今还不是举家皆为人所霸占了,听说还只是一个黄王的近支子侄,区区殿军使而已。。”酒意慢慢退去的崔婉婷,却做不以为然笑了笑道。

“不过,当年郭淑妃与同昌主的驸马韦保衡有染,而出入饮食不禁的传言,你在京中交游日久,可知有多少是真的。。”

“回娘子的话,传闻那郭淑妃自长安易手之后,就已然已然流落闾里。据说在平康南里有形貌近似者颇得宾客,娘子大可使人前往探寻之。。”

洛真继续平淡道来

“这么说京中尚不及出亡的妃主宗眷,多为新朝元勋所纳,也并非异闻了?。。”

崔琬婷不由追问道,却是心中有种莫名的快意使然。

“当是如此,还请娘子念及口德,以求福报。。。”

洛真却是犹豫了片刻,还是接口道

“按我说,那广福主当初逐你出门的时候,又可曾念及口德,以求福报。。却当的你如此维护么。。”

崔琬婷却像是抓住了什么关碍,而顿然吃吃笑了起来。

她既然身不由己作为添头,陪嫁给了天下屈指可数的贼首之一,而使尽了浑身解数才侥幸拥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又亲眼所见自己依附的男人雄踞江南,而几分天下之势渐成,一腔心思早就改弦更张的变迁了数度之多。

而今再听到那些身份比自己更加高贵,出身比自己更加出色的天家贵眷,却是就此蒙尘忍垢屈身于那些粗鄙之夫的消息,无疑就难免庆幸有加和莫名的优越感了。

毕竟,她当初也是多次做过噩梦和心悸的,唯恐哪天那一心从贼逢上的老父崔缪,就把自己舍出去或是许给义军中某个粗鄙不文,满身土腥味的糙汉;或是躺在军府中哪个满脸皱纹或是满身伤疤的老东西怀里。

因此当她籍着聘问的机会,亲眼看见那位足够年轻而高壮俊朗,并且才具气量力压当世的太平军之主后,就果断决定抢在正主儿纳聘之前,不顾廉耻的委身以求打动和奠定下一线的羁縻之情。

现在的她,已然有足够的资格冷眼旁观和嘲笑那些,贵为天家却只能哀戚命运弄人的贵胄人家了。

“奴只求心安而已。。让娘子见笑了。。”

洛真沉默了片刻之后,才再度开口道。

“好个只求心安,好个顾念旧情的洛真,你若能一心向着我,我又怎么敢轻易辜负呢。。”

崔琬婷却是完全从醉意发散的思维中清醒过来,而用一种平和温煦又不容置疑的腔调笑到。

“对了,听闻你的小女天然殊色,大可来我身边听用且为教导一二。。你我日常也有更多亲近的几乎不是。。”

据她所闻,这位余洛真当年可是以风貌湛美而辩慧,丽冶任酒而风靡一时。在被逐出之后又嫁了一胥吏。结果不到年余就积蓄散尽,然后不得不带着胥吏之女复入南曲重操旧业;前年更是为进士李渭所眷顾引为佳谈。

结果黄王一过潼关,这位信誓旦旦要“领取嫦娥攀得桂,便从陵谷一时迁。”的李学士,就迫不及待弃逃而走,连带她的身家也被乘乱抢劫的闲子、泼皮,给抄夺一空,还想乘机霸占她们的居所。

自此流落街头而受了好些苦楚,才被昔日的旧识兼做恩客的崔缪所偶然发现;顺手收留下来又安排个女官身份,辗转分派道了自己的身边,以为参询和助力之选。

当然,崔琬婷也心知肚明,对方虽然到任之后就惜字如金而谨守本分,非得开口详询则从不主动建言什么。但在一心为她出谋划策之余,未尝也不是没有其他的別任所在,这就不必掰开直言了。

因此,她把对方的女儿要到身边来,无疑也是一种变相的敲打和保证手段。像她这般教坊中人因为各种缘故,绝少有亲生的子嗣,而多数靠收养儿女以为年老色衰后的依托。

“多谢娘子看重。。”

洛真这一次没有沉默多久,就应承了。

与此同时,在江陵内城的一处临时设立的深夜大食堂里。流水一般分批进出的各支演出队成员,也在办事人员的带领下,狼吞虎咽消灭着一桶桶送上来的热汤、烤饼和蒸饭。

还有煮酥烂的成块咸鱼和风鸡、板鸭、腊鹅,连着浓稠酱汁一起倒在麦饭和烤饼上,呼噜喝着加了许多茱萸和生姜的代肉圆子汤,让这些在寒冷天气中表演而被吹风吹得脸色清白的人员,顿然慢慢的泛活过来。

虽然大多数人看起来都是相当的心满意足,或是兴高采烈的攀谈着,日后可言作为回乡去谈资的种种见闻,但是依旧有少许人却是食不甘味,而坐立不安的拖拖拉拉占在角落位置上,频频顾盼着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而窃窃私语着。

“打听消息的人为什么还没回来。。”

“却没有那么轻易的事情。。这些日子贼军正查得紧,先后已经有好几批不同来头的人手,都被纠拿出来了”

“我等藉此混进来容易么。。不管这次成不成,至少在丹徒、江宁南边的布局都要废弃了。。”

“可是今天好容易才放开了宵禁,满街游走作乐的人群,都是最好的掩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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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东川节度使的理所梓潼城。力排众议的新任东川留后高仁厚,也终于踏上了前往成都接受行在敕封和述命的路程。

第五百七十九章 千岩烽火连沧海(续八)

“马嵬烟柳正依依,又见銮舆幸蜀归。

泉下阿蛮应有语,这回休更冤杨妃。”

唐末诗人罗隐《帝幸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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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的鹿头关中驿馆,高仁厚却看到了早已经守候在这里的一个人。一身士人打扮的兵部郎中兼侍御学士张浚,在见到他之后就当即毫不避嫌而开门见山的大声问道:

“敢问节下,私恩可重于国朝义理呼,私义可大过国法君命呼……”

而远在两百多里之外,已经是满目疮痍的西山别苑中。护驾军马中当值的天德军兵马使顾彦朗和裨将顾彦晖兄弟,也小心在警戒着四周。

因为肆虐数日之后的大多数羌兵已经被持诏宣抚的西川节帅陈敬瑄给收拢起来了,但是还有少量贪慕繁华不肯归还的残余,分作小股在乡里继续作乱。

因此从这里居高临下的望出去,成都城外灰蒙蒙的旷野之中,依旧不乏隐隐约约升腾而起的细碎烟柱;代表着依旧有所人家在持续受害着。

事实上,很多在东川军攻来时得以幸免一时的人家,这一次却是完全难逃维、茂羌兵的戕害。哪怕是天子名下的游苑和公卿大臣的馆墅,亦是不得其免的结果。

更让人厌恶的是,这些野蛮不化的羌兵不但把所能见到的东西给抄掠一空,就连厅堂楼阁上的金漆和雕花都被刮敲下来,还肆无忌惮留下许多令人闻风丧胆或是避而远之的“纪念品”。

而一身惯常的紫衣玄裳,脸色苍白而忧郁的唐僖宗李寰,也在烧塌了顶的亭塔废墟上,眺望着远方原野中的天际线,仿佛是在等待着某种结果和回应。而他的同母弟寿王李杰,表情恭顺的随立身后。

毕竟,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在宣政殿上,听到京兆尹杨至知说“蝗虫畏威,不入京畿,皆抱荆棘而死”,就会当庭喜笑颜开的少年天子,而数年的时间中慢慢有了自己的想法和观察力了。

虽然,如今的行在上下依然有很多事情都避着他,但是自入蜀之后的所见所闻和屡遭变乱,已经足以让人意识到,身边臣子和近侍口中的世道,与真实的世间情形还是相去甚远,甚至是勃然相悖的结果。

但是这一切之中令他最生气和伤心失望的,还是那位一贯仰赖如老父并赋予全副信赖的田公,也在欺上瞒下努力的糊弄和欺骗自己。

说实话,从一开始被诸多大宦们,在先皇大行梓宫前拥立的那一刻;只觉得格外孤单、敏感而脆弱的他,就完全没有作为大唐天子担负起偌大家国重任的心理准备,而宁愿沉溺在自己所爱好和擅长的领域当中,且为逃避和躲藏手段。

因此,他可以容忍他人报喜不报忧的小心应付手段,也不介怀那些避重就轻的奏报和回复;甚至不在乎对方可以利用自己付与的权柄和名义,为自己罗括到多少好处,又贬斥或是铲除了多少不对路的异己之人。

只要让他能够在大内无所顾虑的尽情玩乐下去,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小节。就算是他所喜欢的伶人石野猪,当面嘲讽式的借机进谏说“若尧舜为主考,当落陛下。”,特也能一笑置之而,稍微做出一点勤奋上朝的样子来。

因为这就是他想要随心所欲的玩乐和耍弄,所必然要付出的代价而已。而他只要在臣子们年复一年的劝谏和进言当中,稍微用上一点儿的心思来维持住朝堂局面便就好了。

但是突然间一切都变了。长期入贡舶来宝货的岭南沦陷了,盛产茶叶和果品、帛布的湖南和荆南相继失守了,为朝廷提供大量财赋和漕粮的江东彻底乱了,而截留了朝廷盐米之利不听号令了。

泗水一战后,草贼大众一路长驱直入关东,而陷东都而颇潼关,尚有余力的各道节镇却都做了壁上观,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贼军兵临西京。就仿佛天下诸道都变得败坏不可收拾了。

他也由心振作起来,而配合着救时宰相郑畋,努力做出一些挽回的举措来;但是还是禁不住亲熟而信赖的大阿父的劝说与窜兜,在最后一刻丢下满京军民百姓避走幸蜀。

现在他午夜梦回之时,一想到那些被落在贼手的大多数妃主宫侍、宗室亲眷,满朝文武群臣,京中的百万子民;还是不免心中有所愧疚和亏欠难当的。也开始对那事事皆从的田大父,颤了一丝的疑虑和不忿了。

只是在一路上吃尽了苦头和艰辛,到了蜀地之后还没有能够安生上几天,各种变乱又接踪而至。先有黄头军的军使郭琪不满田氏而试图劫夺行驾,后有邛州(今四川邛崃)阡能、蜀人罗浑擎、句胡僧、罗夫子,韩求相继为乱,涪州刺史韩升秀、屈从行自立而截断峡江……

虽然时人都言罪在田氏而始乱于卢(携)。可是他心中也十分明白的紧,这一切的背后难道与自己这位一体同休的大唐天子毫无干系么。就算是清算了田氏之后,却又哪里来更为得力和听话的替补,让自己继续后顾无忧呢。

难道要自己大多数时光只能端坐在颠阁内,事必亲躬的处理每一件的内外政务么;更别说还有西川节镇陈敬瑄手握重兵而引为表里。一旦有所轻举妄动,他好容易安生和平复下来的游乐之际,又要泡汤了。

因此,他也只能暗中对着左右安抚下去,另一边加紧会见和笼络那些近侧的军将所属。哪怕田氏暗中削夺行在的用度也好,私下一力推行重建神策新军也好,谋求东川易帅也好,姑且都由他尽管去了,只要能维持诸眼下的局面就好。

但是,显然连他这点所求也成了某种奢望。屡起屡覆的西川变乱才在高仁厚手下平复下去,却又迎来了远在湖南的太平贼乘虚而入峡江各州,截断了蜀中的盐利和盐货来源。

而后东川杨师立又兴兵反乱,大败各路护驾王师而威逼行在。这一刻的他,才在心中真真切切从城下具列的兵甲面前,感受到了某种朝不保夕的慌乱,和已经无可回避的惊恐之情。

他也许可以不在乎田氏兄弟面对敌军紧逼,不告而临阵出走借兵雅州的行迹。但是更让人耿介于怀和失望的是,田氏兄弟却是抢在行在之前,把其他几位诸王给迎入了自己的别馆当中。

这对于从小就不受人器重,也没有受过任何掌管和治理天下教导,却在12岁继位开始就要面对人心诡谲与谋划算计的唐僖宗而言,却是最大的背叛和打击。毕竟人总是会有所成长,也会有见到世间残酷一面的机会。

而他的几位嫔妃,连同尚且年幼的二子(建王和益王)二女(唐兴和永平),都失落在长安城中只怕早已经不测了。身边只剩一位尚无所出的小孟才人,这也意味着自己这一脉绝嗣的可能。

他甚至并没有多少把握和确信,如果自己不再是大唐天子也无后继之选后;那位一贯亲善可靠的田公,还能一如既往的似他尚且为普王之时,那样的恭敬侍奉和事事竭力呢。

他自认是个重情义而顾旧之人。当年的平卢节度使宋威,先是假报军情谎称斩杀贼首王仙芝献捷朝中;以致朝廷为一时天下笑料。后又暗中截杀了王贼派往东都请降和求官的亲信尚君长,而报呈斩首之功。

以至于中原的剿贼大业再起波澜与反复,而令那黄逆脱颖而出。但他也未时没有将对方怎么样,只是下令夺职白身在家反省而已。

可一旦曾经维系多年的全副信任变质之后,只会转呈变本加厉的猜疑和揣测。比如自己此番一旦有所不测,对方是否已然开始寻找潜在替代之选:

难道是饱读诗书风评甚好的皇兄吉王李保,或又最为年少不晓事的睦王李倚?种种猜疑的念头,像是不断搅拌和酝酿的毒汁,翻腾在他的胸怀之间而令人饱受煎熬。

所以他也只能籍着出游的惯例,暂时避开如今依靠击败杨师立而重新得势的田氏兄弟,可能遍布全城、行在的眼线和党羽,而在这里落得一时的清净和暗中作为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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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陵城中,随着新年新春的第一缕天光,渐渐透过依旧燃烧的火塔和灯柱,而逐渐结束的守岁之夜;内门外偌大的表演台上也终于迎来了清冷下来的时刻。

但这只是暂时的停歇和休整而已。随着日上三竿而重新收拾场地停当之后,还会有更多的新演出呈现在上面;并且由太平圣库所属供销社运来丰富新货,在周围摆开来各种新春的摊位,而尽情开放城中士民前来观赏和游览。

而且,这种有太平军特色的新春闹市和表演活动,会一直持续上足足的五天时光才结束。当然了,大多数应召前来表演的外地团体,也可放弃后续休整的时光而自愿加入其中,换取同样丰厚的酬劳。

他们这次前来献艺的一日酬劳,顶得上平日里的十数日所得;再回去的还可以同船捎带上本地专供新春市场的货物。因此,愿意借着这个由头不辞劳苦的多挣上一些。

而其中一些表现出众的团体,据说还可以得到大都督的借鉴,乃至是赏评一二;甚至有传言所大都督若是心情大好之际,还可能专门赐下一首词子来,那就意味着相应的团体和班子,鱼龙变化而就此名声大噪了。

而在都督府的内宅当中,当红药儿拎着两只打着哈欠却老大不情愿的小白毛,各自揣着囊袋里的厌胜钱(压岁钱),另手倒拖着四足撑地熊狼狗和抱着挣扎不断的干脆面,分离离场而去之后。

在场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格外暧昧和旖旎起来了。于是接下里就轮到大人们玩耍的时间了,也不知道是谁先带了头撩起了斗志,然后其他人也不甘示弱的围拢上来了。顿时就让人感受到了“冬天里的一把火热”滋味。

可惜的是,如今的周淮安亦是今非昔比了,因此哪怕是乘这大过年的兴致勃勃,让窈娘和崔婉婷几个一起上还是车轮战,都不免要丢盔弃甲或是跪地求饶了。

第五百八十章 千岩烽火连沧海(续九)

“九重天子去蒙尘,御柳无情依旧春。

如今不关妃妾事,始知辜负马嵬人。”

韦庄《立春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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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这时代的风俗,新春重新爬起来后的早食是五辛盘,搭配的屠苏酒,胶牙饧。

五辛盘就是五种辛味蔬菜的冷盘,“五辛所以发五脏气,即葱、蒜、韭菜、芸苔、胡荽是也”,也就是现在的:葱、蒜、韭菜、芥菜、香菜。苏(轼)吃货曾有云:断觉东风料峭寒,青蒿黄韭试春盘。

屠苏酒则据说是东汉末名医华佗的发明,用大黄、白术、桂枝、防风、花椒、乌头、附子等中药入酒中浸制而成。所以啊,配合着五种辛菜拼盘,喝起来的那个味道实在是感人肺腑。

很快就把残存的最后一点困倦和睡意给驱赶的无影无踪了。相比之下比较正常的反而就是胶牙饧了。所谓的“饧”就是发过麦芽蒸汁过滤,再熬制浓缩出来的糖稀。除了浑浊一点外与后世大过年常见的麦芽糖无二了。

这也是大多是大多数普通人家一年到头,唯一可以尝到一点甘甜滋味的时刻了。虽然胶牙饧是一种大众化的吃食,但是在有条件的殷实人家以上,还是会就此玩出相应的花样来的;

比如将其加热浇在烘培过的青豆、瓜子、生仁、杏仁、核桃、榛果等干果堆上,再放室外冻成不同口味的“饧山”。然后用小锤子敲着吃。

或者拿去和乳糜(粗奶油)、茶末一起熬制成青膏粥。或又是涂抹在刚出炉的蒸饼或是炊糕上,撒上一层切碎的果脯和酪子,夹起来吃的“饧饼”。

而这个时代的唐朝,虽然早有王玄策暴打了北天竺和中天竺的一代婆罗门“霸主”阿罗那顺,把人家绑回来献太庙时,捎带的土产“石蜜”(土蔗糖)制法和工匠。

但是也仅限于岭南、剑南一带适宜种植甘蔗的地区,而数百年来始终作为一种物以稀为贵的土贡和特产。如今在太平军治下总算是在扩大种植至于,推广到了安南、湖南、荆南、江西等地,而成为一项对外牟利的大宗拳头产品。

虽然还没有办法做到像是后世一样的卖的满大街都是,但是至少可以作为军队士卒及其眷属的待遇;在战时和高强度勤务状态下,每天发放那么一两提神和充饥;逢年过节再发给三五斤的福利。

当然了,与此同时世界上的另一端,正处于中世纪暗黑时代早期的欧洲大陆上,大多数村社自耕农和领地农奴,还不知道甜味为何物呢。因为森林里才出产的那点天然蜂蜜,还是贵族老爷们和高级教士们专享的奢侈品。

好在吃过了这些象征性的开胃早食之后,肠胃和味觉功能也终于彻底的苏醒过来,紧接着姗姗来迟的中午正餐也被摆了上台面了。

先是紫铜大火锅一般的九宫釜。不同格子分别盛着鸡鸭鹅兔、鱼虾蟹蚌、猪牛羊鹿,等不同食材搭配加工出来的汤料。而正中翻腾的大圆格中,则是各种干菌和海菜煮出来的白汤,用来净著、洗味之用。

然后是脆生生的蜜灸(猪牛羊)三筋,蛋清和虾仁做成的滚汤团子,竹笋香菇肉泥的白灼丸子;蛋蓉蒸肉卷;银丝炒鳝、寥漕泥螺、干撕糖蟹……

最后端出来的主食,是南瓜豆泥栗面打浆成的甜蒸羹。上面洒了许多碎果仁、糖饯,光是看起来就十分的可口。

只可惜,周淮安在这里只能自己一个人受用了。因为另外几个女人不是又困又累的连一根小指头都抬不起来;就是在昨晚的守岁时,玩投壶、樗蒲(丢骰)、双陆、猜诗、打钱(猜面)、射鸭玩的疯了,现在还在补觉。

当值的虞候长,也带着一群相应虞候、参军、参事、参谋小组的负责人,走了进来而目不斜视的按照要紧程度相继汇报起例行的公务和军地情况汇总。

而如今基本可以消耗贮能和微量肾上腺素,来保持一心多用同步思考和回应的周淮安,甚至还有闲余注意到自己视野当中许久未动的能量条上限,又增加了那么一丝丝。而附肢的能量储备和综合身体活性都有所下降了。

“安逸真容易使人堕落啊……”

他不由如此感叹着在一份处决令上,签下了自己越来越发草书化的字体了。

这是南阳盆地与豫东平原相隔的伏牛山脉当中,最后一个被寻获并攻破的大型山棚据点灵宝砦。因此其中的俘虏和战利品颇有些丰富。

不但有从各处山棚村社、山寨中逃过去汇聚的残余丁壮,还有为数不少来自平原上与之合流的豪强大户背景的余孽,甚至还抓到了十几名来自河南境内,带着不同使命的朝廷官员或是藩镇所属。

各种郎将、杂号将军、刺史、兵马使、镇扼使的委任状和告身,也有厚厚的一叠子。还有价值不菲的钱帛财物,以及历代积攒下来部分已经朽坏的新旧货物。

但是令人意外的是,其中还夹杂着一名来自关中大齐朝廷的招抚使者。这就让人有些匪夷所思,但也觉得不足为奇了。长期以来的义军治下,从来就是多多益善而良秀不齐的。

而在最后两千多人的俘虏当中,足足有小半数人被判定为没有接受后续改造的价值,而需要予以处决。道理很简单,因为他们需要为那些城寨当中,迅速消失掉的老弱妇孺负责。

虽然据说其中很多人都哭着喊着,愿意以过往的经验和本事,来继续为太平军出力以求赎免;但是如今的太平军治下自有更多忠诚和可靠度都相对优秀的良家之选,根本用不上他们这些率兽食人之辈了。

相比新年第一天这个只剩下冰冷数字意味的批量处决令,来自鲁阳关的河南方面消息,则是多少让人心情变得好起来一些了。

首先是朱老三那儿派来问候的使者朱珍,已经赶在年关前抵达襄州了;还随行带来了大批在河南境内冬季作战时的缴获和战利品,其中就包括了一千多匹的北地战马,都是从交战的魏博军中所获,其中不乏来自幽州的燕山骏马。

而在击退了滑州魏博军之后,他如今也拥有了一大(陈州和滑州)一小(河阳南关)的两块地盘,而初步算是在河南境内站稳脚跟了。

然后是,如今当上天平军留后曹翔的联系,也在年前给打通了一条专门渠道;从理所郓州运城出发南下巨野县,沿着五丈河的传统漕运路线,向西穿过刚收复的曹州境内,抵达朱老三新控制得地盘陈州境内;

再走陆路借道同样在义军控制下的许州要冲嵖岈山的文成栅,就可以抵达太平军势力边缘的唐州慈丘县境内了。早年布置下的一个闲手,随着后续的推动和投入,如今已然大大改善了太平军的周边态势。

虽然曹翔拥有的天平镇,看起来比新兴的朱老三还要弱势一些,但是在击败魏博军而收复了天平节度使大部制后,还是通过这条渠道送来了相应的谢礼和交易品,其中就包括他亲手缴获自魏博节度使韩简的车架和仪仗。

但更重要的是,只要这两家相对友善又有一定互利和依存性的势力,能够在河南/关东境内继续维持下去;那太平军短时之内就不虞来自关东地区的军事压力和威胁了。

这样太平军只要输出一些援助的物资和装备,就可以集中资源继续梳理内部和默默的生聚力量,而仅仅维持好渝州、洋州和润州三地,东西两头的战线就好。

然后是王行空从武关送过来的消息,从商洛道过境的互易货物品种和质量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而关内逃亡南下的人口,似乎受到地方义军的阻挠和拦截而急剧锐减;乃至据说在长安城中已经开始限制士子、工匠的流出。

这是否意味着黄巢为首的大齐朝廷内部,又出现了什么变故和矛盾分歧,乃至影响到了对于太平军的态度了?只可惜,高郁在长安城中的经营和布局时间太短,没能够获得更深层次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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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长安城中,太平大都督的全权外联代表高郁,也在前呼后应的车马当中踏上前往赴宴的道路。然而在他恣意纵情的表情治下,却是有些阴晴不定的焦虑和疑惑。

因为在这段日子,他突然发现自己受到了严密的监视和变相的限制手段,原本那种上下逢源如鱼得水的氛围和环境,也像是一下子收紧了起来。

这些负责监视和限制他的人,甚至就这么毫无忌惮的出现在他的面前而招摇过市。而且在暗中还又有分作不同来历的好几拨人在同时行事着。

因此从,除了例行问候、献表和会商的公开活动之外,他几乎无法派出人手来暗中联络和做更多的其他事情了。他如此思量着,抵达了曲江之畔的惠远楼。

这时候,就有一群蓬头垢面的乞儿从左进干秃秃的花树从中蜂拥而至,一下子围住了高郁挺住下来的白铜镶边朱红马车,努力拍打着箱壁讨要起来。

虽然很快他们就被护送的军士给连抽带拍的驱散当下,但还是在马车周身上留下了许多不雅的乌黑手迹;而高郁也只能面露不忿和无奈的挥袖而去,登上了灯火通明的高楼,心中却是暗自松了一口气。

而随后,在这群作鸟兽散去的乞儿当中,来自山南的前童子营成员潘小弟,满是污垢的手掌中也紧紧捏着新多出的纸团。不久之后他就出现在了一处城墙附近的沟渠前。

又沿着干枯且冻结起来的渠道,小心翼翼的走了进去。又过了不久之后,沿着城墙下三五成群的拾荒人之一,从冻结的排水沟渠中,拖曳着绳子最终拖出一个沾满污泥的竹节来。

又过了一天之后,藏在竹节里的密文字条,就在武关之中经由王行空确认之后,再亲手给交给一名骑着快马的信使。然而,随着前脚出发后脚接踵而至的,却是一行大齐朝廷宣诏的使者。

唐残

第五百八十一章 千岩烽火连沧海(续十)

长安大内,专门用来贮放內禁赏玩之物的崇室殿中。脸色有些泛黄和消瘦的黄巢,也在打量着那些蒙着绸布的架阁和置柜。

“圣上,这就是昔日宪庙时,乌弋山离国所献的龙膏酒了……乃是捕杀当地猪婆龙而取粹酿酒,号称黑如纯漆,饮之令人神爽。”

一名佝偻着身子的白胖内官,稳稳踏着小碎步紧随着介绍到。

“宪庙视为奇珍,定为酒中上品,收藏于金瓶之中,唯私宴贵客异人,方以九华之室,设紫茭席,必用白玉盏……如今也不过仅剩三坛了……”

“拿上……”

黄巢有些倦怠的点头道。

随即又有內官,捧过来一个紫木螺钿的花枝匣子小心道

“这是故大秦来使时,所进奉的底也加丸,可解急痢、风痹、竭渴、头痛诸症,号称万灵之药……”

“也拿上……”

黄巢依旧惜字如金道,就像是多说一个字都会耗费他偌大的气力一般。

“圣上,这是开元时异人张果,所进献的五子守仙丸,号称固本培元,添精补髓,疏利肾气。素为天家专用的养嗣之方”

然后又有人流水一般的从木盘上端过来一个玉瓶道。

“果真如此么……”

黄巢这才微微动容,多说了几个字。这段时日下来,他为了多生子嗣以巩固国本,而没少在宫内那些新纳的妃子身上卖力耕耘过。

然而他毕竟已经年过五旬了,时间一长未免有些力不从心之虞;就在昨天甘露殿的汤池里与一对大臣家姐妹嬉戏之际,居然头重脚轻的一时喘不过气来了。

所以他不得不让林言把在场诸人都处理掉,以免有什么不利的传闻流出去。然后,又下令在宫内搜寻益补的良方。至少他的两个孩子还幼小,他还有好些事情未尽全功。

如果在这时候倒下或是就此缠绵病榻的话,莫说是那个远在荆湖就让人隐然忌讳不已的便宜女婿;就算是这城中的群臣之首兼长期的义军第二人尚让,或又是黄氏的诸位子侄,都不是那么令人安心了。

抱着这种心思,他随即在令人试药一时无异之后,也用白玉盏饮下了漆黑腥苦的龙膏酒;仅仅过了片刻,就有燥热自五脏六腑升腾而起,有扩散到四肢百骸中去,变得遍体轻松爽利起来。

而后他又和这蜜水服下了一枚底也伽丸,只觉片刻之间的功夫,就连身上积年争战的伤痛和风痹之处,也顿然消失不见了。而再服下五子守仙丸之后,原本有些乏力不济的肾水,也开始变得充盈起来。

这时候在旁的内官之首,才十分贴心的开声详询道:

“圣上是否要宣人前来伺候一二……”

只是他还没有等来传召的妃子,却是先见到脸色有些急促的內营观军容使林言。

“圣上金安,皓哥。啊不。是左武卫大将军所部,突然有所异动而南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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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江陵城中的新春第三天。才带着家里的女人去各个部门接受完团拜和座谈,发表一些新春演说回来的周淮安,又接到了一个意外的消息。

“尽发洛都的旧朝宗室数百人,而流于两岭之地,但凭听处……”

周淮安楞了一下,突然决定把大唐宗室们打包送过来,黄巢这是什么意思。随即他就决定道。

“那就把他们都送去接受自食其力的劳动改造好了……”

“江东方面的钱具美有所急报……有自称左威卫大将军张自勉者,举兵起于括州(今括苍县)境内,已经连败衢(衢州市)、婺(金华)、台(临海)各州的土团、镇戍和义营兵所属,”

然后米宝又递过一份木夹道。

“正在攻打明州(今宁波)的福建观察使陈岩所部,闻后路被断士气大丧无心再战,又于归途被邀击于天台山下,一路败退到温州境内十不存二三。”

“陈岩本人身负重伤而暂不能视事,而麾下众将死伤离散者居多,如今乃推举了钱具美在维持当地的局面……还请大都督示下后续的去留之道……”

周淮安不由惊讶起来,这个钱婆留还真是时代的气运之子啊,就算是被自己给变相改变和断绝了在杭州崛起的可能性之后,依旧能够抓住机会在温州控制住局面。

按照急报当中钱具美的请示和建议,是希望能够从海上获得来自岭南方面的后续支援,在当地站稳脚跟而作为楔入江东两浙战局的支撑点。

或着干脆就是引兵南下,放弃温州境内地处平原明显不利于防守的永嘉、安固、横阳等地,而退过分水关进入闽地再图后续事宜。

在这里钱具美还隐晦提出一个猜想;因为陈岩尽发闽地精壮凑出来的三万大军,如今只剩下数千人聚集在温州境内。因此如今的福建五州已经是相对空虚的状态。

周淮安思前想后了片刻还是当下口头批复道:

“准他所请,但是一切行事须得审慎行事,现在当地站稳脚跟控制住局面再说,我会让老关率部从吉州方面施加压力和牵制……”

“海路的支援也没有问题,广州方面很快就能组成船团和凑集相应物资装备,人员就从潮汕当地的新卒中选补……”

“但是闽地的后续事宜再缓一缓,太平军不需要乘人之危,也可以堂堂正正的夺取天下……北上的索罗孟回来没有,可以让他回到家乡去探明情况……”

然后周淮安又补充到。

“另外,再专程告诉他一声,福建五州于大都督府而言最有价值的并不是当地的户口田土,而是闽地沿海的港口商埠……没有必要为此深陷在内陆山地的拉锯之中……”

处理完这些临时突发的事项之后,书史吕岩有接着开声禀报道。

“大都督,该到了给近期来投士子们宣讲的时候了……”

周淮安这才想起来还有一项这么的安排。随后,他就驱车挟众来到了大讲习所的礼堂当中。

这么济济一堂的怕没有四五百人,无数张老成或是生涩、稚气,紧张或是担忧、敬畏,跃跃欲试或有忐忑不安的面孔,就这么聚焦在自己得身上,而努力压着声线发出低低的嗡嗡声;

让人不由想起了早年被母校邀请上台,做山区教育志愿者支教心得体会和演讲报告的往事了。却又有种把我他人命运前程的不一样成就感。

然而,周淮安就丢开了乡音的文书小组已经写好,专供参详的数份模不同式演讲稿内容,而让人在身后的壁板上斜上一行大字:“仗义多是屠狗辈,百无一用是儒生……”

这句群嘲意味的话语一写完,就像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似得,在场人群中及其一阵有一阵喧声哗然不止。在旁的皮日休等人则是基本上变成苦笑和无奈。直到沉默不动的片刻后周淮安才再度开口:

“我这不是说某个人,而是说你们在场全部,还有全天下的大多数人。在我看来,就是百无一用的废物和弱鸡……”

“因为相比那些出身卑微,而快意恩仇的市井之辈,你们大多数人当中,都是书读得越多,想的越多,实际上做的越少……还是什么都不做……”

“肩不不能扛,手不能提,不能种田织布提供衣食,也不能贩运流通货殖,互通各地有无,更不会举刀持矛之勇力和武艺,来护卫乡里乃至保家卫国……”

“还是只会高谈阔论的空度日,来微言大义或是针砭时弊之举,权且满足一时的道德优越感和虚荣之心……或是空有良心和道义,却是对时间丑恶弊端束手无策,而只能动嘴声讨之?”

“这样就算是圣人的书读得再多,也是无济于事的……乃至学问做得的越多,脑中越是混乱,越是不知道所做何为,又该何去何从……”

“至于仕途?这世上最轻易的事情,难道不就是做官,做庸官、做贪官,做奸佞之官么……只要竭力逢好于上而竭力盘剥与下,你就是这世上最受君王和上官赞赏的能臣干吏了……”

“要说起来,在这方面做的最好的,岂不是宫中的那些阉宦之流么……这个世道已经变了,光靠嘴上的游说功夫,或是自以为是的大道理,就能得官受职或是幸进于左右的时代,已经不复所在了。”

说到这里,周淮安又命人在身后的壁板上,再度写上一行大字:

而在另一个更大的礼堂里,“升官发财请往他处,贪生畏死勿入斯门。”的标语之下,新结业的一批生员也在挥臂举手大声宣誓着:

“我们的敌人是谁?”

“是把造就天下无尽苦难的昏君和贪官污吏,是持和垄断的天下权位和晋身之途的世家门阀,是支持和追随彼辈为虎作伥的豪强大户……”

“如果我们不起来反抗会怎么样?”

“这些豺狼虎豹就会敲骨吸髓,榨干我们的最后一丝血肉,再指着我们骨头道,看,这就是活该永世做牛做马的贱骨头和泥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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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官城内,刚刚从大慈圣寺进香许愿,并捐增了许多珍宝财帛的田令孜,也在前呼后拥特许仪仗当中踏上了回程之路。

第五百八十二章 弓矢新韬士马残

这锦官城中的大慈圣寺可是了不得的所在了,最早始建与魏晋年间,乃是本朝西行取经的第一人,玄奘三藏大师早年的出家受戒的所在地。

天宝末年更是为玄宗上皇所停驻,而专门敕命为护国丛林的。因此其中至今还供奉着上皇的五金真容大像。历朝历代下来香火鼎盛,始终为剑南三川佛门之翘首。

早年田令孜还未发迹的时候,也是吃斋念佛以为修行的;是以当时的同僚都把这位掌管专供妇孺骑乘的小马坊坊主,戏称为田善人了。

当然了,自从他以卑微之身在天子身边异军崛起,直接先帝大行灵前拥立大功的“四贵”刘行深、韩文约,还有宦臣硕果仅存的大佬西门思恭,送去守陵之后,就再也没人敢于叫这个称号了。

只是他还是留下来了崇佛的惯例,每每有逢大事发生前后,他都会就近礼拜佛寺而进献财物以为专门的供养之意。比如他这一次就指定捐建了一座浮图塔,并雕刻上一组《孔雀佛母明王本生故事》。

只是此时此刻的田令孜,却是在这两专赐出行的五宝白铜车上,毫不顾体面和礼统的大口吃着果食。这也是他早年入宫前作为民间私白时,所留下来的癖好之一。

因此随着如今他的位高权重,只要时一动了瘾头就不管不顾的随时随地吃起果食来,哪怕是圣主召对当前也是毫不例外的。

因此,正盘腿端坐在他当前西川节帅陈敬瑄最为推崇的谋士李公甫,也是目不斜视的禀报着最近的消息:

“前方来报,东川高仁厚的人马已抵达汉州境内的德阳了;随行有两营神机弩手合计一千人,成都突将四都一千四百人;黄头军五营两千八百员,左右奋武都一千一百人,眉州团练兵九百人,嘉州义勇一千五百人,泸州蛮营六百人……”

“其中神机弩手、突将、黄头军中,都已经有相应人等取得了联系……他们大多数眷属都在西川下辖,就算是到时候碍于情势没法倒戈,也不会主动与田公和节上相抗的。”

“此外汉(州)、绵(州)防御都团练使郑君雄,已经收拢了残余的东川军大部,得甲兵六千有余……就待田公的一声令下了……”

“节上已经传信回来了,已在收拢和安抚的维州、茂州羌兵中,择选豪姓强部并精壮者,给甲兵淄粮编做

强义军十二营九千之众……”

“此外,彭州(刺史)杨晨,嘉州(刺史)王宗裕,简州(刺史)陶君庭,都已经提兵在境,随时可供田公和节帅调遣……”

“尝尝这盏汤汁黄桃如何……杂的牙口已经咬不动世上大多好东西了,也就这做成酥烂的果食尚可受用一二。这罐头果子可真是好东西,哪怕这大冬日里也能受用到时鲜的桃李橘梅……”

这时候田令孜却是打断他道。

“当年的太真娘子怕也没有这种福分吧,只可惜这东西产于岭外的贼境,所获不易啊……这贩过来一罐就顶得上一缗钱了……”

“田公真是智珠在握啊……”

有些不明里就的李公甫只能顺势恭维道。

“事已至此,就算再更多处心积虑一些,亦无所补了……”

田令孜此刻的心情,就如后世一句谚语“都飞龙骑脸了,看你怎么输”。这时车身一震停了下来,而外边恭声通秉道:

“大公,行在已经到了……”

行在的原址,就是当年唐玄宗在蜀中避幸时,所修筑的行宫回龙苑。而在此之前乃是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在营造的全新使院(私坻园林)。后来上皇回京之后被赐给道门而称上皇观。

而后被举兵自立的剑南节度使郭英又据为军营;在郭英又事败被诛后,为继任的节度使杜鸿渐改为佛寺永泰寺。待到武宗灭佛时也被毁弃一时。待到前代天子在位的大中年间才恢复起来而成为圣兴寺。

到了当代的乾符七年,陈敬瑄以马球定夺西川节度使之后,上任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驱除其中的僧众,而不计民力物力大兴土木增扩和改建成为,横跨子城南端数坊之地,与城北的节衙和牙城杳然相对的行邸所在。

因此其中的建筑群落,各种参杂着佛道风格的痕迹,几乎是比比皆是而随处可见。然而居中的主体建筑群,在高台长墙楼阁之间,却又具有一定防御能力的营防和城垒功能。

而作为恩宠的一部分,田令孜的宫内宅就在其中主体建筑边上,而别开一个三跨四进还带着花石池泊小园的大宅院里。其中就居住着他到了蜀地之后,重新收纳的十数名伎妾和侍奉她们的数倍奴仆。

走到宫门的高阶上,田令孜就挥手遣散了浩浩荡荡绵延出整条长街之外的仪仗和护卫,而只剩下百余名紧随其后的扈从。然后在穿过三道牌楼之后,他身边的扈从也减少到了二三十人。

这时候田令孜的表情和神态,也从原本矜持使然变得温厚而亲切起来;随后就见他新收未久的养子田继明带领着以“内宅洒扫健仆”为名,实为宫内私属护卫的一堆人迎上前来。

“大人,圣主已从西山回驾,正在玄英楼与郑(谷)学士问对,就等您老过去了……可回宅中洗换一二……”

“既然如此变就直接过去好了……”

田令孜转念一想,却不再回家而径直让人引往玄英楼去,这也是他一贯所坚持的基本事君态度。

作为行在附属的标志性建筑玄英楼并不算远,只是穿过两处院落和高墙,绕过一条曲折而上的长廊就到了。见到守候在外的宫人和小宦们,田令孜也无暇多想就抬步向着楼阁而去。

毕竟就和他喜欢随时随地想起来吃果食的癖好一般,这位从小陪着一起长大的圣主,也是有着喜欢到处有幸而随地接见臣子的习惯。

只是在走上了这座楼阁的高阶之后,田令孜不知为何突然就想起来了一桩典故:却是当年明皇幸蜀之际,有蜀将郭千仞作乱试图劫驾,明皇登上玄英楼招降不果,反而引来叛军的火箭烧楼。

最后是驸马柳潭率人占据地形与叛军殊死格斗,手斩五十余人,和政公主、宁国公主用弓箭助阵才抵挡住了叛军,然后等到六军兵马使陈玄礼和剑南留后李系赶来,才平定叛乱。

想到这里,田令孜突然停下里脚步对着身边的田继明道:

“我儿且去宅中叫些人过来……”

这时候,聚集在楼下的那些宫人和小宦们早已经是一哄而散;取而代之的则是左近冒出来成群列队的甲兵,将这座楼阁给团团包围起来。

然后他急忙想要呼叫守在附近的扈卫们,却在一片惊呼怒吼和短促的争斗声过后,只迎来了自己的养子田继明,以及紧随其后的成群军士。

“我道是那个不开眼的竟敢算计于我,却未想是你这个小猴儿……”

田令孜心中如坠冰窖,却是面不改色的冷笑道。

“田老贼,你欺君罔上,恶贯满盈,该到了伏法受罪之际了……”

一个苍老沉厚的声音,随即响起在那些甲士之中。见到对方田令孜不由霍然一惊而怒骂起来:

“周老匹夫,你竟敢伪传诏命残害于我……”

须发皆白的周宝却是根本不理会他而轻蔑的笑笑,对着身后躬下身来;随即就有一个胡子稀疏的老宦走上前来,摊开一张黄藤帛书用公鸭嗓大声道:

“圣主喻,田令孜身领职要而屡屡罔顾君恩,不顾大局而残害忠良……凡忠义之士皆可擒之,若有违逆当即斩杀……”

“李文革……”

田令孜又气又怒的交出对方的名字来。因为对方赫然就是身为內偈者监,却被他打发出去的寻仙问道使者李文革,这时却出现在了这里,让他心中再无任何的侥幸之理。

“田氏子,还不快接诏领罪……”

李文革继续大声催逼道。

这时候,聚拢在田令孜身边的扈卫们,也开始陷入慌张、惶然、惊乱不知所措的各种情绪当中,而面面相觎起来,甚至有人不禁向下走了几步。

“尔辈世受我门下恩泽,此番难道还想有幸理呼……”

田令孜却是一边沉声道,一边不顾矮胖的身形而飞快向着玄英楼内退本而去。

“惟愿拼死护得田公周全……”

这时候,田令孜平日里厚养和优待身边这些神策子弟的功夫,总算是派上了用场。只见他们纷纷回神过来,勿论甘愿不甘愿都紧随簇拥着田令孜退逃入楼内。

然后,周宝布置的弓弩手才姗姗来迟,只来得及射倒几名来不及退入楼中的扈卫。然后周宝才狠狠的吹动胡子下令道“搭上火箭……把此辈烧出来”

“不可放火……行在一旦起火,满城骚动,就不是我们这些人手可以控制的住局面了……”

老宦李文革连忙制止道。

“只要把守好此处高台的出入口,就不虞此辈翻上天去……”

与此同时

成都城外的临时大营之中的例行宴会上,陈敬瑄微微皱着眉头,看着正在大口喝酒吃肉的羌军将领们,他们身边还陪作着锦官城中招来的营妓和女乐,而粗暴的上下其手不断。

这也让陈敬瑄只觉得很有些暴敛天物而暗自肉疼起来,五百钱一坛的龙池酒和节衙內贮的婆娑春,让他们狂喝滥饮的与酸臭无比的奶酒没有什么两样。更别说那些被摸的衣裙上满是油垢和污渍的女乐了。

然而为了接下来的大事计,他又不得不的耐着性子在这里陪坐,看好这些酋首一面他们各自带人跑出去,又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意外事端来。

好在很快就有一个声音让他得到了解脱。

“圣谕下,招西川节度使,左金吾卫大将军,检校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梁国公陈敬瑄,即可前往西山别苑召对……”

第五百八十三章 弓矢新韬士马残(中

江陵城中,作为使者前来的朱珍,也在街市上一边晃悠着,一边啧啧称奇起来。在习惯了北地常见的荒芜与凋敝,还有地方百姓的逃亡与躲避之后,一下子身处在新春格外繁华、人流如织的闹市区中,竟然让他很有些不适应。

不仅仅是因为市面上人声鼎沸的繁华,与眼花缭乱的充沛货物,遍地可见投枚、射团、猜花的玩乐手段、杂耍和演艺活动;还有那种本地士民百姓根本不避巡逻士卒和游哨,而寻以为常或是熟视无睹一般的轻松和肆意态度。

要知道就算是黄王所在的长安城中,巡道的义军将士们也是努力保持着新朝的威严和体面。而从不轻易让那些满身污脏、破旧的士庶百姓靠近身来,就会威风八面的用眼神和表情,将他们驱赶到远远去。

而号称是百国千邦万藩来朝的东西两市,更是空有其名的只剩下一些充作门面的店铺和行市,在勉强维持着基本的营生。更让人觉得可笑的是,其中大部分的货物来源都是出自太平军治下,而由各色义军将领的干系人等在经营着。

要说起来,他是徐州丰城(今江苏丰县)人,在记忆中见到类似的热闹场面还是十多年前的上元灯会中,节度使薛能在理所彭城所举办的专场马球赛时。那时候不知道裁掉多少只鞋履、挤掉多少条汗巾和璞头。

那些轻浮无状的浪荡子又是如何的竞相出没在人群之中,竭尽全力的从那些家人陪伴的女眷当中挤来挤去的占便宜,然后搅扰起一阵又一阵惊呼娇叫,或又是叫骂连连的情景,让来自乡里的他不由叹为观止。

但在这里,只有大街小巷中轻松快活的氛围,和秩序井然之下左右交错分行的人流;虽然多数人称不上体面和光鲜,

然后,他的记忆里就剩下没完没了的连年灾荒和兵火,饥饿难耐又疲惫不堪的刻骨铭心感觉,以及蝗虫一般下乡催收的官府胥吏和大户家丁;在某次交不出催粮的反抗当中,失手打死了吏员之后,他也就成为遍地蜂起的盗贼中的一员了。

颠沛流离的辗转了许多岁月,直到近些年才算是随着那位朱三将军,在河南都畿的附近粗粗落脚下来。但是相比一片残破的河南、都畿地方乡里;自出鲁阳关这一路过来的太平军治下的生息繁茂,却是让他大开眼界了。

虽然山南之地同样也是太平军,这个太平军上虞治理和经营的传说,果真是名不虚传。

相较之下,虽然三将军努力的改变过往到处流动罗括和就食的作风,而在新收地方上推行休养生息之道,又招徕流亡和鼓励屯垦,但是短时之内可以说是收效甚微,而一直在坐吃山空。

所以他这次过来固然有扩大互通往来的贸易,以持续补充不足的打算;同样也才买和置办大批在开春之后,用恢复生产的农具、牲畜和良种任务。

出于同样的道理,在此之前已经有一批数十人的军中子弟,被派在太平军的大讲习所中就学和修习,农事、货殖和吏务的学问,以获得类似太平军治理和经营地方的部分本事。

因为,这些年转战下来的际遇,已然让义军中的一些有识之士和明白人晓得,还是要有一块用来休养生息的地盘,才是长久存续的根本。这一点上,在两岭、湖南、荆南一路做大起来的太平军,就是最好的例证。

可以说,他们已经打破了过往义军大部,难以在一地长久落脚和立足,就要另寻就食他处的弊端和问题;可以说,如今的大齐朝廷之中,虽然人人口中都不说,但是未尝没有在暗中效法和照搬其部分作法的行为。

当然了,三将军这部人马因为朱大兄的过往渊源,和那位大都督的格外看重,无疑更加要近水楼台多得一些好处和便利;在这种情况之下,他也根本拿捏不起身段来,而只能卑言谦辞的努力为自己谋取到最大的条件了。

“朱兄弟,你可是教我好等一阵子了啊”

他如此思虑着一边观览走过了好几处城防之后,才见到有人上前来招呼起来。与他有约的,乃是昔日义军中的旧识和同袍,如今却是跟了朱阿大在太平军中效命的旅副许唐。

“却是我找路多费了些功夫,还请见谅……”

朱珍连忙拱手歉声道。因为他这才发觉自己因为贪看路上各种风物和人情,赫然多饶了一大圈的路程。

在寒暄了几句之后,许唐就将朱珍引到了附近一座酒楼之中。只是在这座格局颇大的酒楼中,却是充斥着许多带头巾、穿襕衫的士子之流;他们一行人穿堂而过,甚至未曾印的多少人注意。

而哪怕是登上了三楼位置靠着街面栏杆,而视野甚好的一处专属包间之中,也依旧可以隐隐听到楼下传来的喧哗声。而就在其中对门上首的一张茵席和案子上,赫然是作为宴请主人的朱大兄,也是大都督府中屈指可数的军将高层之一。

“见过左郎将……唯请金安……”

朱珍恭恭敬敬的行礼问安道,这位就是他此行受了嘱托的专程拜访对象了。却见这位和颜悦色而形容阔达的朱大兄,对他微微一笑而摆手示意他坐下,没有继续开口却是正在侧耳经听着什么。

而在楼下高谈阔论的喧哗人群中,貌不起眼的采风员韦庄,再次发现了足以让他感兴趣的话题。

“这位大都督已经在宣讲会上说的十分明白了,他想要的可不是一心只想要升官发财就好的幸进之辈,而要的是能沉得下身子和心思,去底层百姓中做事得吏干之才……”

“也唯有在底下的苛繁琐碎庶务中,能够耐得住性子做出相应的实绩来,才会考虑给予前程和待遇之选呢……”

“如今大都督府之下既有文法亦得制度,更有顺应天时人心的义理和章程,凡城邑与户口,兵马、官府、赋税、科选几乎无一所缺,真正差的也不过是一个实至名归的尊号而已。”

“至少相比那位丢下都城百万臣民避走蜀中的大唐天子,或又是正当在两京之中沐猴而冠的大齐皇上,难道世间还有其他更加的卓识远见,或是气量格局足以鼎新革故的良选么……”

“现在也许做的职事区区吏务之实,但是一旦鲸吞天下的大势既起……又何止是牧民州县或是治理一地的起始和根基呢……若是能够顺应时势乘风而上,就算是方伯府道、具列朝堂也未可得知呢……”

而在江陵内城的督府公厅中,周淮安也接到了一个意外的报告:

“河阳诸葛爽派来了的信使?还送来五百匹健马、八百领铁铠以为见面礼,只求面见呈请的机会?”

这位可是奇人啊。或者说是这个礼乐崩坏、上下压抑到极点的灰暗时代当中,以草根逆袭得以荣华富贵,权柄彪著的一代励志典范了。

根据周淮安所知部分,他早年做过衙役,也曾经流落街头挨门卖唱为生,更是投奔过庞勋的麾下,又作为反正朝廷献出泗州的首义,一路节节攀升到实权的节度使。

因此,作为晚唐此起彼伏造反大潮中的后起之秀和晚辈,无论是补天大将军王仙芝,还是冲天大将军黄巢,乃至义军上下许多人都一度把他引为偶像,而人人几欲效法之。

更别说是那位缔造了后梁的活曹操,也是他一手为朝廷给招揽回来的。可以说没有他的话,五代很多大事件和人物的命运,都会受到或多或少的影响。

更神奇的是他这一个几不靠夹缝中的人物,居然还能在唐末群雄纷争当中,始终左右逢源的把守和维持住自己的地盘,而最终以病死军中的难得善终结果。

当然了,后世的评价是他“善吏治,法令澄壹”。为人眼光很不错,总能及时把式时势和机会用,又善于治军的笼络部下,因此手下虽然有不少后来的五代强梁和野心家,但他世时几乎没有人背离。

当然了,周淮安没有想到的是在正历史线上,原本是靠追击和围剿占据长安的黄巢,而得以功成名就的诸葛爽。会在这个时空中断然投降了过境的黄巢大军,而成为第一个降服大齐朝廷的藩镇。

在黄巢登基建元后,更是把儿子诸葛仲方派到长安去为官(人质),又派大将刘经率领一部人马从征于大齐军中。可谓是果断之极的换取来了名义之外很大的自主权。

而他手下的李罕之,更是太平军某种意义上的熟人。在潭州一战被打的全军尽墨仅以身逃之后,重新得到他这个老上司的收留和任用。

这次,据说他在河北刚刚大败了魏博节度使韩简所部,就已经迫不及待的派出个人的使者,籍着朱老三方面的关系和渊源,给捎带过来。

“见,为什么不见呢……”

周淮安当机立断道。

“不过先顺延上几天,把人带去特定场所参观一轮回来再接见他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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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中的一处酒楼上。刚刚恢复了部分职事的关内都转运使刘塘,也借着酒意在太平军特派代表高郁面前,半真半假大声的抱怨着。

“这些人都做的是什么事情……我背了天大的干系和骂名辛苦辗转奔波往来,难道还不是为了各路人马的衣食供给么”

“偏生就有的是那些喜欢眼红之辈,变着法子来挑我的错处和不是;现下到是好了,原本的局面给人弄得一团污滥,就粮皇上面前都维持不下去了……”

“那些领兵的也是贱骨头,我受人责难的时候可没有多少念好和帮腔的,非要等麾下饿死冻死了不少人之后,才会想起来我的好处……”

“可我凭什么给这些没良心又没本事的家伙,接手和收拾这烂摊子啊……”

第五百八十四章 弓矢新韬士马残(下

孟州(今河南省焦作市)河阳北城中,长相清瘦、发髻泛白、眉眼狭长的河阳节度使诸葛爽,也正在会宴中信手合着拍子,欣赏着廊下歌舞。

只见成群轻纱罗裙,娇艳如花,腰若柔柳的舞姬,正在摇曳着曼妙的身姿,合着带有胡天飞雪意味的器乐《燕兴乐》,在庭上飞舞的大袖、裙摆和藕臂香肩,早已经将在场大多数宾客、幕僚、军将和部属们,给吸引到额转不开眼珠子了。

而这批舞姬连同乐班一起,就是他这次战胜了魏博韩简之后,所获得后续战利品之一。原本是卢龙李可举赠给韩简的,然后在新任留后乐彦祯成功杀帅夺权之后,又被转送到诸葛爽的手中,作为后续议和的添头之一。

当然了,真正关键的不是这些女乐,而是随着实力大损的魏博镇使者一起到来的,还有来自平卢节度使李可举和成德节度使王景崇的各自代表,他们此时此刻也正在庭宴上分据两端而坐,面不改色或是无动于衷的看着这一幕。

当然了,他们此行前来的目的,也不仅仅是为魏博镇求和站台和撑腰,还有继续拉拢诸葛爽所在的河阳镇,加入到原本号称三足鼎立的河朔连横中区,变成继续对合力抗朝廷的新四角联盟。

毕竟,他们在名义上都归附了长安城里的大齐新朝,也算是站在同一阵营中的存在。可是诸葛爽却是不想这么轻易的答应。虽然他自知以地方寡狭的河阳下辖,三城、五县(后来设置孟州)和怀、卫两州之地,已经差不多力尽了。

但是河阳大军押前的威胁之下时间拖得越久,刚刚易主的魏博镇就越发承受不起;而同样援引为之助力和声势的成德军、卢龙军,同样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如果魏博镇自身内乱不止,露出有机可乘破绽的话,只怕是所谓的昔日盟助就会变成多家分魏的恶狼之一了。但是真要走到这一步,却又不符合诸葛爽的利益了。

在河阳、魏博、成德、卢龙的四角博弈当中,河阳军无疑是最为弱小的那个,也没有足够余力觊觎偌大的魏博故地。一旦魏博不存的话,可定不是得到好处最多的那个,反而是还要与成德、卢龙这两大强镇比邻而居了。

所以他必须在保全下魏博镇这个缓冲的基础上,最大限度的谋取到相应的好处。比如已经控制在手的相州大部,这也是他愿意与之谈判和磋商的最终底线所在。

只是这时候,诸葛爽与他刚刚从长安归来的谋士顾存义,却是在讨论的是另一件事情。

“为何主上要使人联络那太平贼呼……岂不闻此辈行事,无论是长安还是朝廷方面,都深以为忌讳……”

把玩着酒杯的顾存义开声问道,

“正因为如此,某才要多出这么一条路子啊……”

诸葛爽却是深以为然的叹声道。

“如今天下局势混沌不明,朝廷暗弱不堪,而草贼竟有鼎力的气象;故凡手中带甲之辈,都不会再安于现行;河朔三镇也只不过是开人之先而已……”

“某虽不才,却也想保守一方民土,兼为富贵功名之基。只是如今北地大多残破而灾荒始终未绝,只怕不多久之后的各地官军、藩镇、草军、豪姓,都要为立身计而相攻、侵夺以为争食了。”

“也唯有剑南三川和正据荆湖、两岭的太平贼,尚得以偏安和生聚一时,亦有余力接济和互易以别部人马;你说我不找彼辈又能寻谁呢……难道去淮南找那个截取东南财赋,却一心修仙根本不露面理事的国之壁臣么?”

“至于岭贼素来残虐豪姓大族,痛恨旧朝官属胥吏,折辱慢待士人大家的恶名;却又与我有何干。彼辈尚在鞭长莫及的山南、荆湖之地,难道还能鞭长所及到我河北之地来么。我要结交也只是个今后输粮救急的来源而已。”

“主公高瞻远瞩,仁怀德厚,是为我辈愧而不如……愿为主公大业贺”

顾存义当即举杯端敬道。

他这个突兀的动作,也连带感染和影响了左近一大批人,而纷纷齐齐举杯应和道:

“愿为大业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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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官城中,天色也就渐渐泛黑,而行在之中却依旧是一片搜寻不止的喧乱和嘈杂声。

当田令孜再度睁开肿胀成线眼睛的时候,只觉得头晕目眩得视线格外模糊,口鼻中尽是腥味;半边身子都肿痛难耐的,而一条腿干脆失去了知觉。这就是冒死从玄英楼背后的高台上跳下来的后果和代价。

虽然已经推下去好几个人垫着,但数丈的高度还是让他在满是污泥的御沟里当场摔的口吐鲜血,崩坏了三颗保养完好牙齿,一边小腿彻底折了,但是不管怎么说至少自己还活着。

当然了,如果他在那是不能及时下定决心跳下去的话,玄英楼里那些在外来全力攻打之下死伤累累,已经变得犹疑不定和高度紧张的扈卫们,也许很快就会帮他作出“决定”的。

在他记忆当中,上一次这么狼狈的时候,还是少年被卖入宫的时候;因为被同伴排挤设计犯个忌讳,而被兼领的公公剥去衣裳,在大冬天里蘸水用朿条打的死去活来的。

痛得很不得当场死掉,然后受伤着凉发了急热症,足足躺了三天三夜,当别人都拿来苇席想要把他的尸体给卷出去,以免在宫中生了疫病。

结果他就像诈尸一样强撑着爬了起来,将周围的人吓得不轻,这才捡回一条命来。经过这件事情之后,他也福至心灵一般的彻底悟了;他从此笑容以对每一个遇到的人,用亲善的笑颜将自己心思掩藏起来。

然后,又不惜一切手段来结交和讨好,那些可以为自己提供帮助和便利的人,包括故意设计和陷害在受伤时曾经帮助过他的同批小黄门,而作为自己向上爬的功劳。

最终,他被管理五坊小儿的养父內使田养介所看重,而成为膝下十几个作为候选的假子之一,而开始了以高力士、李辅国、鱼朝恩、程元振、仇士良等先辈事迹为偶像,在宫中谋取人上人的权柄之路。

当养父田养介在他殷情施药侍奉的“病痛”中撒手而去的时候,他不但得到了养父的宫内宅和私蓄,还继承了转为宫中女眷和孩童提供坐骑的小马坊职事。

然后,在这里他也迎来了命中的福星,一个闲散到不起眼的皇子普王。于是她竭力的侍奉对方,不遗余力的讨好和尽可能的满足一切要求;甚至不惜变卖自己的私囊来补贴。

正所谓是形影不离的食同席、寝同宿,夜里还要一遍遍的安抚和宽慰,鼓舞这位性子有些不耐的小祖宗。就像是一个长辈和兄长、伙伴所混合的角色一般,迅速填补了幼年皇子的心灵空寂。

数年之后他一直等待的那个机会到来了。他以重贿获得了在那位高高在上的“四贵”刘行深面前沉静的机会,然后又以拥立之功为契机晓以利害说动了另一位“四贵”韩文约;

最终以各种罪名和手段杀年长诸皇子蜀王李佶和咸王李侃,将自己的福星送上了那个尊贵宝座。于是,他也迎来了自己的人生巅峰。

出身內宦世家的刘行深郁郁死在家中,而韩文约也“病死”在了流放镇州的道路上,最后连横跨三朝的定鼎大佬西门思恭,也被迫前往看守简陵。

那也是他与这位少年圣主,最为君臣相得而亲密无间的时期。现在想起来,他们与其说是似做君臣,不若说是亲如家人一般的存在。

然而家人也有嫌隙渐深而相互厌弃厌弃的那一天,更何况他与圣主只是一堆素为特别的主仆呢,这一丝裂痕和疑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努力在脑中回响着点点点滴。

也许是从自己劝说圣主在大敌当前之际,只身出奔长安开始吧。这蜀地风物虽好他也竭力奉献,但是终究与长安城中熟悉的一切有所不同。

当然了,若是世间有机会再让他选上一次的话,他依旧还会是同样的决定。因为他不能那自己一身所维系的身家性命虔诚去冒险。哪怕一丝的风险也不行。他只觉得自己是在太过懈怠和轻忽了。

他虽然发下誓言要承担起这时间的一切荣辱,而令圣主能够如稚子一般的开心玩乐即可。却未想到,稚子幼儿也终究会是长大,而开始别有自己想法的。而自己居然没有及时发现身边这股逆流的端倪。

然后他又担忧和焦虑起,正在城外安抚和编遣那些羌兵的弟弟陈敬瑄了。他知道自己这个兄弟无论是才具还是气量,还是临机应变手段,都是平庸下等的很。唯一的优点也就是足够的听话而已。

而今在圣主已然猜疑和厌弃自己的情况下,也只有正好在外军营当中掌握着人马的陈敬瑄,能够成为自己的转机和救命稻草所在了。

然而,既然包括行在左右护军使周宝在内,都已经在行在中撕破面皮公然动手,又怎么会轻易放过这位呢。他对此不由有些悲观和失望起来。只怕没有什么心眼和城府的对方,轻易被一纸诏书就骗了去。

田令孜一边想着,一边再次打量了周身的环境。

遮蔽了大部分视野满的筐篓迭袋,还有弥散在空中各种辛辣混杂着陈念积腐的气味,这里就是他藏身尚膳局的物料房之一,专门用来堆放茱萸、良姜,大葱、蒜球等佐味之物。

因此,除了个别杂使的小黄门之外,是没有人愿意进到这里面来的。现在也成为了田令孜在这危机四伏的绝境之中,最好的庇护所在了。

但是可笑的是,他平时留下的各种布置和手段都没能派上用场;或者说他已经无法确信自己的宅子当中还有多少人是可靠的,或者不是抱着对自己取而代之的念头。

因此,最后在危急关头对他施以援手并冒险将其藏匿起来的,居然只是一个膳房中帮厨的小黄门而已。随后这名小黄门卑微而诚惶诚恐的面孔,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大公,您老还好么;小的从膳余中拿了些现成的饼食过来,姑且果腹一二……”

“好好,真是个好孩儿,此件事了,你就是我的养儿了,百年之后的所有一切都会是你的”

在这个生死关头,身上持续不断的伤痛和久违饥饿的感觉,让田令孜原本被荣华富贵养尊处优所钝化的头脑,反而变得格外清醒和明智起来了。

虽然只是搁置放凉了很久的蒸胡饼(芝麻饼),还没有羹汤和酒水就食;但是田令孜依旧是不顾一切抓过来吃的是满嘴掉渣而心满意足。至少相比如意被人下药的羹汤和酒水,这冷掉的饼食却是没法在短时间做手脚的。

然后等田令孜吃了个七八分之后,这名小黄门才继续道:

“行在里依旧在四处搜索,都说是有好几件圣主的器物不见了,挖地三尺也要搜罗出来呢……”

听到这话,田令孜不由的又安心下来几分。这也意味着对方根本不敢公开搜捕和问罪,代表的是这些逆流之众还没掌握城中的局面,或者只限于行在之中,而生怕惊动了其他方面而节外生枝出更多变数来。

想到这里,他愈加和颜悦色的对着这位小黄门道:

“好孩儿,厨后可有专门装运倾倒废弃之物的大车么……”

“有的,只是怕出不得行在多远,只能倒在附近的横渠里顺水冲走……”

小黄门连忙应道。

“那也足够了……”

听到这话,田令孜放而愈加宽心下来。

而在不久之前,成都北郊外的断龙池附近,奉召前往西山别苑奏对的西川节帅陈敬瑄一行人,刚刚经过这里,就遇上了一小群正在拦道抢劫的羌兵。

当扈从牙兵好容易砍杀和驱散了这股挡道羌兵之后;陈敬瑄身边的传召的使者,也变得越发脸色不耐起来,而不断的催促他继续加快步伐前行,以免让天子久等了。

这时候,来路的方向上却是扬起了快马奔腾的烟尘来,而作为传召使者却是忍不住脸色微变,豆大汗珠开始从额头上冒出来。

第五百八十五章 弓矢新韬士马残(续

长安城中。

刘塘这一通牢骚滔滔不绝的一直发到月色西沉,才在宵禁打更的节拍声声当中没踏上了归程之路。不过他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又转到来了大名鼎鼎的平康里。

至少对于大多数大齐朝廷的高官和将领们来说,相对于社交意味浓重的前半夜踌躇往来,他们真正意味上寻欢作乐的夜生活,才从这里刚刚开始而已。

而在坐车上彻底放松下来的时候,刘塘已经没有丝毫之前那些愤愤和不平之意了;梦想中的大齐朝廷虽然建立了,荣华富贵、名位权柄也都有了,但是大伙儿的心思反而更加分散了,争得更厉害了。

但不管怎么说,既然他所知的一些内情和态度,已经接着这个机会递过去了,接下来就看对方的反应和后手了。毕竟,他这番的倾诉并非完全是作伪,从太平军那儿得到的好处和便利也实实在在的。

作伪奉命与南边太平军往来的总协调人,他不但能够从于太平军交涉的诸多项目中获益,同样还能再重新分配这些资源的时候,再近水楼台的好好抽水上一笔。

然而好景不长很快就惹的许多人眼红了,干脆设计和构陷他出卖大齐新朝的利益;然后乘着他停职戴罪自证的期间,将他负责管理和分配的职权,给直接或是间接给侵夺和瓜分去了大半;

若不是他还有政事堂中的侍中赵璋作为背后靠山和援手,只怕马上就要被闲投散置的彻底边缘化了。不过那些人也没有讨得多少好去。

他刘塘虽然比不上那些,早年伴随黄王冲锋陷阵的冤句子弟或是郓、濮老兄弟,但好歹也是从当地盐枭团体中记账笔头,一直做到冲天大将军府军库使的元从故旧派出身。

手下那些人都是用得熟了的老伙计、老事务,除了当初那个很有本事手段的和尚之外;根本没人能够轻易安插进来的,或是随随便便驱使得动。

更别说这些年,军府上下钱粮物用的核计流转调拨,从中操作往来各种关系和门道;岂又是那些眼里只看的到好处,却看不见辛劳和吃苦受累的人,可以拎得清楚。

所以不在其位的他,根本不用怎么用心设计和指使旧属,只要让人在亢繁庶务中忽略掉一些关键要点,稍作壁上观一段时间;就可以看到那些乍沾手就毫无头绪的新贵们,各种手忙脚乱,分寸无措的窘况和持续败坏局面。

但他还是低估了这些明显眼高手低,或又是志大才疏的新晋红人们,把事情搞糟搞砸的本事和效率;在他们各自争功委过的私心作祟之下,正好进入冬日的各路义军人马,就不免首当其冲倒了大霉了。

结果,大齐朝廷正在关内推进和维持的三条主要战线上,都不约而同的出现冻毙和饿死人的情形;再加上因为因为供给不足逃亡的,十数万大军居然在短短一个月内,就非战削减了一成多。

然后,先气急败坏的左右枢密使费传古、盖洪,直接闯入大内去质问黄王;又有更加激烈的左武卫大将军兼北面游奕使黄皓黄皓,带着亲从冲回长安城中,大光其火当众暴打了调遣不得力,又说不出由来的同宗族人黄思毅。

于是,原本还想继续隔岸观火的刘塘,也不得不在失态更加败坏之前,被补偿性的虚了好些条件,才恢复原职重新请出山主持局面。

因此,他如果想要抓回自己过往的权柄,甚至有所更多的作为和表现,同样也离不开太平军方面的配合和协力才是。为此,他甚至可言名正言顺的透露一些朝廷的内情,暗里取信于对方。

比如在方才的宴席上,他就接着酒后失言的机会隐晦说过,南边的太平大都督府中有好几位,一贯以故旧、亲缘的名义,在货物中夹带往来书信并收受相应好处的存在。

然后又提及了政事堂中诸相,包括哪位作为摆设的前朝宰相王铎在内,都对于太平军大都督府的一举一动,甚为感兴趣云云……

流淌如此思量着,突然踢踏前行的马车重重一摇,然后就将猝不及防的他给偏摔倒一边壁板上去,又被那些车内那些华丽的陈饰给裹缠成一团。这是外间才响起急促的叫喊声:

“有刺客……”

“护住运使……”

“小心左右……”

“莫要追远出去……提防中计。”

头上被撞的生疼还有粘腻感觉的刘塘,也顿然酒醒了大半;然后车帘也被掀了起来,露出护卫亲兵的脸来切声道:

“运使,可还安好……”

依靠着倾斜的壁板,刘塘才注意到自己拉车的两匹马已经被射杀了一匹,另一匹也中箭倒地痛苦的死命挣扎着。已经撞墙斜到一边凌空翘起旋转的车辐上,赫然正插着几支细长的雕翎箭。

与此同时,将要回到自己所在驻地淮南邸园附近的高郁,也在街头遭遇到了暴起发难的埋伏。随着从左近黝黯城坊中射出的成簇利箭,还有许多手持兵刃从墙上房檐间跳出来的蒙面灰衣人。

他们闷声不响而又疯狂无比的围攻起那些护卫军士来,转眼间就将他们给砍翻剁倒大半数,而剩下的护卫干脆就是士气大沮的四散逃窜去了。

然而他们勉强制造和争取这一点缓冲时间,也让高郁断然弃车步行而带着几名亲随,就近退逃到了有些荒废和破败的城坊中去了。这些袭击者当然是不肯轻易放归,亦是一股脑的追入陋巷之中。

随后,突然接二连三炸亮在夜色中的几片火光,还有尘土飞扬的震响声,又灰头土脸的争相退逃了出来,只是他们的数量已然是少了一大半,而且人人身上多少带伤或是血淋淋的十分可怖。

不久之后,正在政事堂里值夜的侍中赵璋,也终于得到了街头上巡禁官的急报:

“刘都转运使当街遇刺受伤……如今正在寨中闭门不出接受救治……”

“与之会宴的太平军高奏进使,在东市附近的崇德坊遇袭,护从死伤殆尽而遗尸遍地,本人不知所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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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城外。而后,远处飞驰的骑兵也抵近当前;为首正是陈敬瑄的亲信大将李顺之,只见他在马上高声呼喊道。

“节帅请留步……”

汗流浃背的传召使者,突然就面露决然之色,而狠狠抽了几鞭陈敬瑄的坐骑,令其吃痛猛然窜出去。然而他骑的是驽马,还没有跑出多远就被追上,连忙大声叫到:

“我乃奉圣主……”

只见已经赶到他身边一名满脸横肉的羌军,突然抽拔刀光一闪,这名传召使者就声音戛然而止,急促厉声惨叫着捂住喷血的胸膛直愣愣翻倒下马背。其他的随从人等更是一哄而散,然后又被这些骑卒追上去砍劈戳杀殆尽。

“你……你们……竟敢杀害……急欲害我呼……”

而随后被牵引回来的陈敬瑄这时才得以反应过来,却是不知道是惊惧和还是愤怒的,用颤抖的手臂指着他们道。

“二兄……此非并非你所想……此事大有蹊跷和凶险啊……”

这时候他硕果仅存的弟弟阆州刺史陈敬珣,也走上前来解释道道。

他这才知道,留在营中的弟弟阆州刺史陈敬珣、都虞侯李顺之,幕僚李又,在他被叫走之后就自觉不对。而当场煽动已经附从的羌将,杀死态度暧昧可疑的观军容副使李焕、监院押衙周文静,重新掌握了西郊大营的局面。

“我之前已经派人去询问大兄,然而发觉行在内外禁闭,大兄不知所终了;出来报信还没多久,子城也被人给封门了……怕是已经出了天大的变故了……”

陈敬珣又紧接着。

“已经问过了传召的随员,圣主的确是在西山别苑。怕是被别有用心之徒给裹挟矫诏了。还请节帅火速带兵过去护驾才是……”

都虞侯李顺之也接口道。

“可是,可是……万一没有……”

这时候陈敬瑄优柔寡断的性子,反而让他变得临机犹疑起来。

“节上的功夫富贵权威尽为田公所系,公若是有所不测,我辈的身家性命前程,就靠节上的果断行事了……难道节上舍得娇妻稚儿,尽赴他人之手么……”

作为谋主的李又也连忙劝道,然后又加码到。

“眼看的高仁厚就要来了啊……田公的那些不止都要尽付东流么……”

“但是……该以谁人为先呢……”

陈敬瑄终究还是松口到。

“寻常士卒怕有犹疑和反复固然不能用,但是那些言语不通只听简单号令的羌兵却可一用,而后咱们再使牙兵去‘救驾’好了……”

谋士李又转念一想当即献策到。

“罢……罢,且听你得了……”

如同热锅上蚂蚁一般六神无主的陈敬瑄,也只能顿首跺足道。

不多久之后,一支皮帽兽衣又穿着并不合身铁甲的羌军先头,开始狂呼乱叫着向着西山别苑的所在冲杀而去。又顺手将沿途所过的城坊、村邑中的民家,都化作了烟火之中的哭喊声。

第五百八十六章 弓矢新韬士马残(续二

长安城中再次天亮之后,事发的现场已经被赶来的巡禁队团团围住,

而作为身处其中巡城校尉赵子日,难掩愁眉哭脸只觉得正是流年不利。手机端 hps:这种天大事情早不来晚不来,偏就在自己刚刚花了大价钱疏通了上官,提任到这片可以管到东市这个油水丰厚的坊区没几天,就发生了如此恶性的事件。

几乎每个亲眼勘察过陋巷里头事发现场的人,回过头来都不免要呕吐不止,或者干脆就是脸色巨变的掩面而逃;然后找个由头暴兵在家或者干脆再也不肯过来了。

虽然他们之中不乏好歹也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义军老卒;但是被刀枪箭矢所杀死的人是一回事,整个人变得肝脑涂地,肢体和零碎儿喷溅的墙上地上房檐下到处都是的惨状,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而更让人心烦的是他还的继续守住这里一边吹风,然后接待一波又一波过来询问和探究的各色人等,其中大多数身份和位阶都比她高过一截。光是政事堂里那几位堂老的人,已经过来事无巨细的往复询问过他足足四次了。

更别说总领他们这些巡禁司下郎官、别将、都尉和巡城校尉们的大齐“执金吾”,京兆少尹兼诸门巡防大使孟揩孟楷;事后只怕是要暨此大动干戈,好好的盘审和讯问一番了。

他虽然自认与这件事情没有什么关碍,但是却难免有另外一些见不得光的阴私勾当,被殃及池鱼的牵扯出来,那就有些不妙了。他可是费了好大功夫才得到这个位置和辖区的。

而被他往复念叨在心的孟楷,同样也是凝眉重锁的看着诸多部下,在现场附近城坊中搜罗上来的情形回报。作为大齐朝廷的重臣之一关内都转运使刘塘,居然在私宴回家路上遭人乱箭所伤。

这种当街刺杀义军高层的恶性事端,也就在初入长安时一度频繁爆发过。但是因为他得到事先的警告而有所布置和对策,很快出动人马快刀斩乱麻式的控制住局面,查办了一大批居中生事的泼皮无赖。

又根据收缴的户册规定了城坊里户之间互保连坐制度,悬赏揭举可疑人等以为重赏。因此很快在事态失控扩大和波及到更多人之前,并纠出好些隐匿身份的亡命、不法之徒,处置了一大批嫌疑人等;

不但大大震慑了京城内外那些尚且观望的士民百姓,也成功牵连出数十名对于义军心怀怨望,而暗中诋毁、发难和作乱的旧朝顽固分子,或是昔日的官宦、富商之属。他也因此得到了心情大悦的黄王,更进一步的嘉奖和信重。

然而,相比这桩有惊无险连袭击者面都没有露过的结果;更糟糕的是随后在东市南外,对于辞别的太平军奏进官高郁的聚众袭击事件。谁不知道如今大齐朝廷及其麾下各路人马,与南边的额互易正当是如火如荼之际。

因此孟楷深以为怀疑,对于刘塘有些虎头蛇尾的刺杀,不过是为了声东击西的掩人耳目,以调动和吸引附近执行宵禁的巡禁队,而方便针对太平军进奏官的真正袭击事件。

两处现场发现的箭矢都已经就确认过,乃是入城之后在京武库当中的制式兵箭,也就是精钢锥尖的破甲箭头。只是在入城之前,旧朝宰相郑畋曾经打开武库,给所谓的募勇散发过武器,因此为抵抗义军和制造麻烦,因此并不能代表什么。

然而,在此之前居然还有人拿着枢密院的手令,想要抢在巡城司和京兆府之前,取走现场的尸体以供备查云云,结果因为现场太过零碎才只好作罢。但是事后再询问枢密院当值堂官时,却得到绝无此事的回复。

这也让他多留了一个心眼,当即派出自己所专门招揽的数名仵作混杂在其中行事;现在也该有所结果了吧。然后,他这一等却是等到午后去,更多零碎的消息和痕迹汇聚过来,又有新的发现。

却是初步确认了那些散落在大街上的尸体,基本上都是专门派来护卫进奏官高郁的义军士卒;而那些逃散之后又被找回来的幸存者也再度确认了这个结论,只是他们对于袭击着的描述,同样茫然无措而充满混乱。

结算是附近街坊之中也毫无目击者可言,反倒是诸如“大齐将士遭了天谴夜里天降流星”各种虚头巴脑的谣传纷纷盛行一时。而需要他派人逐一警告和平复下去,至于事发时的当事人高郁,则是干脆人间蒸发似的彻底消失了。

而后他派去一名仵作,在清理陋巷中那些几不可分辨残骸断肢的时候,却是有了不一样的发现;在一条掉落在沟渠淤泥里的断臂上,赫然发现了疑似已经反水投降大齐的神策军博野镇的专属刺青。

这就让事情更有些头绪了。据他所知,已经投降大齐的博野镇、普润镇、崇信城、定平镇、归化城等旧属神策镇兵,都被成建制的编入各部义军麾下,作为各处战线的前驱和引导。

其中,当属北线坊州方向的义军中配属最多;其中也包括了博野镇的降兵。难道是,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名字和可能性,对方可是方才不久私自从前沿归来,不但大闹了转运司还暴打了负责调拨军资的判官,而被勒令在长安闭门思过呢。

想到这里孟楷不由用力按住额头,而让噗噗发胀的头脑稍微那么清醒一些;自从他坐上了这个位置之后,只觉耗费的新立和精神乃是远过往昔的十数倍,但却越发的束手束脚起来了。

然而他犹豫再三的思前想后好一阵子,终究是还是身为义军老兄弟的立场占据了上风,决定将这件隐隐牵涉甚大的事情,时尽数交付给黄王圣断好了。他对外喊道:“来人,备上车马,随我进宫面圣……”

然后他又叫来一名跟随多年的资深亲卫,吩咐对方在这即天内,好好看住了暗中代表太平军留在他身边的张归霸,以免更多的节外生枝和变故。

只是当孟楷正当要出门的时候,却又看到一名青袍纱帽的武吏给引了进来,恭恭敬敬的对着他道:

“执金吾贵安,侍中(赵璋)命我前来询问情形,并且问一声,可否先让那些死难的兄弟入土为安呼……”

“此事尚有许多内情须查明,不过人可以先入土……”

满腹心思的孟楷当即点点头道。

第二天天色初初放光之际,一行装载着盖麻尸体的推车,也当先走出了长安西南角的景光门,来到了永安渠边上的矮岗上;随即几辆车上的麻布罩子相继被揭开,而诈尸一般坐起身来人;而在城中小时的进奏官高郁赫然也在期间。

“高进奏,在下只能送到这儿,水畔自有船只放流而下,好望好自为之了……”

负责押送的青衣吏这才开口道。

“大恩不言谢了,侍中的援手之情,日后自有回报,”

已经改头换面成流民一般的高郁,亦是拱手正色道。

事实上,他当夜遇袭逃亡之后就没敢在回到行馆离去,而是按照规划的应变措施,一路奔走退到就近一处秘密据点当中。

然后又换过了行头和装扮了外貌,径直来到了与太平关系最善的侍中赵璋府外,再以故人投献的名义取得联系,才获得这个脱出长安城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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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南西川之地,在蜂拥而至的羌兵面前,成都城外尚称完好的西山别苑,已然变成了一副尸横遍地的修罗场。

虽然在善于用兵的左金吾大将军、殿前诸门防禁使刘巨容带领下,尚未编遣的护驾各军残余将士和內仗卫士们,已经多次击溃和打退了这些如蚁附一般仰爬而上的羌兵,让他们的尸体铺满了青石盘道与枯败草木之间。

但是在远处山下,负责督阵的西川牙兵和成都突将,却是蔚然不动的如同堤坝似得,不但封锁了上下的出路,还将一次次败退下来的羌兵拦住,又威逼利诱着重新聚众攻上前来。

因此,原本就是准备不足的行苑之中,很快就变得器械用尽而只能搬起花石假山,拔出树木,拆下房缘和瓦当来作为投掷击敌的手段。

然后他们也很快陷入到食用断绝的困境,而只能击退来犯羌兵的间隙,舀饮行苑中奔流而过的山溪,又拔出塘泊中的耦根,就这么搓下泥快且为解渴和充饥一时。

而在西苑后方的山林之中,一架詹子已经散架在一旁,而负责抬举的力士,则是被一支粗劣的竹矛贯穿胸腹而死的不能再死。而几名皮帽兽衣的身形正在围拢过来。

好在这时候这时候负责后山探路的一小队军士也终于折转回来,而势如破竹的砍杀了这几名几名恶形恶状的羌兵。

“在下神策军扈跸都将宋文通,请圣主稍安勿惊……但有我等尚存一息,彼辈贼子就莫想犯禁驾前……”

领头一名满身血污的军将屈首道。

“只是前往后山山顶戍口的道路,以及不在安全了……”

然后他就一边说着一边背起了手足无措,已经走不动的唐僖宗,又重新退回到西苑的殿阁中去。

而在山下指挥掠阵和攻打的陈敬瑄,看着渐渐火起笼罩在黑烟中的西苑,亦是认命式得恢复了些许的常色;而对着大将李顺之道:

“还是你顾虑的周全,及时令善于攀越之勇士抄到后山去,不然真就大事晚矣了……”

“起火了……”

这时候,阆州刺史陈敬珣突然有些结结巴巴的开口道。

“我知道起火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若非如此……”

陈敬瑄有些不耐的训斥道。

“大营,是西郊大营哪儿起火了!!”

陈敬珣这才气急败坏的喊了出来。

唐残

第五百八十七章 弓矢新韬士马残(续三

花近高楼伤客心,万方多难此登临。

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

北极朝廷终不改,西山寇盗莫相侵。

可怜后主还祠庙,日暮聊为《梁甫吟》。

《登楼》作者:杜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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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骤然闻变的陈敬瑄,很想把剩余的羌军给召集起来;然而他实在是太高估了自己用犒赏和刀剑的威逼利诱,所营造出来权威;也低估了这些羌兵散开之后的自律与组织性。

一部分已经攻入西苑并围住了主要殿阁的羌军,正是杀红了眼而死活也不肯退让开来;另一部分羌军则是沉溺在对西苑中附属建筑的抢劫而难以自拔。

余下退到后方休息和重整的羌军,则是在眼见西郊大营方向起火之后,干脆就在毫酋的带领下一哄而散,又冲破了同样人心浮动的西川牙兵和突将的约束,跑到附近去继续抢劫起来了。

于是赌气式得一连砍了百多颗人头,却是无法挽回局面的陈敬瑄,只好留下大将李顺之监视局面,然后带着身边还算是整好以瑕的牙兵和突将,匆匆掉头向着西郊大营策马飞驰回去。

只是他在这里犹豫再三和努力无果,终究还是耽搁了最为关键的反应时机。最终在并不算短的一段疾行之后,陈敬瑄等人见到的就只有笼罩在震天蔽日烟火中的营盘,还有如同鼠雀一般争相逃亡出来的溃兵。

“这又是什么情形……我的大营!我的西川军马!”

当即骑马上的陈敬瑄又气又急的眼看一口气喘不过来,身体摇晃着几乎要跌落下来;才被陈敬珣给眼疾手快的搀扶住。

好歹陈敬珣手忙脚乱的拦下了十数名溃兵,才在口齿不清的对方那里得到一点端倪。大抵就是在这位西川陈节帅亲自调兵遣将,前往西苑去了不久之后,就有一支军马骤然出现而袭击了大营。

据说是他们打着前来犒赏的旗号,驱赶着满载车马径直从已经收服的羌军营盘处堂皇进入。然后就里应外合的暴起发难,因为车马中装载的也不是财帛和酒肉,而是见人就杀,到处放火的甲兵。

然后当场崩盘乱窜的羌兵,又迅速冲击道其他尚未反应过来的西川军中;而这些敌人也混在其中掩杀而至;一时间竟然是敌我难分,就被杀到了中军附近。

而营中众将又是群龙无首之际,只能各自为战而观望接敌,结果一败再败下来就此大败不可收拾了。听到这里陈敬瑄又气又怕的嘶声喊道:

“就地立阵,竖起我的旌节,收拢残余人马……我倒要看看……”

只是他的话音落下还没过多久,就听见侧边上正在努力拦阻和收聚溃兵的成都突将中,突然就传来大声的惨叫和怒骂声:而当场自相乱战了起来。

“反了反了……”

“格老子的敢偷袭……”

“日你仙人板板的……”

“岂有此理……”

陈敬瑄连忙命人分出一队牙兵前去支援和镇压。然后这时遮天蔽日的大营烟火之中,再度冲出来许多灰头土脸的溃军。只见他们狂呼乱叫着迎上试图拦截的牙兵阵列,然后就骤变成响彻一片的惨叫声来。

却是这些溃兵纷纷的挥舞刀剑,砍杀和劈斩在那些呵斥和阻挡他们的牙兵身上,顿时猝不及防的将其杀出好几处崩断的缺口来,又成群结队聚在一起脚步不停的向着阵中陈敬瑄所在。

“护卫节帅……”

这一刻首当其冲的陈敬珣也凄厉的大叫起来。随着他这声叫喊,突然从弥散开来的烟雾中射出一支箭矢,将其射穿掼倒在马下。

而以这一支箭矢为开端,更多箭雨划破烟雾而降临在陈敬瑄身前的牙兵阵列中;然后才有人注意道,籍着风向上方的烟雾掩护,竟然有一支骑兵已经在喧闹声中,冲到了这些西川牙兵的近侧。

为首正是一名猩红氅明光甲凤翅盔的大将,首当其冲的搭弓操槊狠狠的冲撞在西川牙兵之中,又在血雨纷飞之间挑起了至少两名被贯穿的西川牙兵,又左右开弓撞翻了一圈的步卒。

在他的带领下,更多纷沓而至的骑兵就像是践踏、踹翻了连片的骨牌,将当面的西川牙兵撕扯得七零八落;又像是浇沃在雪团上滚水一般,继续杀穿踹踏过更多的迎上前来的西川士卒,将所有一往无前之势的刀枪尖刃,都对准了中军大旗的所在。

片刻之后,绣着蓝白双色飞燕的西川大旗和缀满羽毛和貂尾的中军大纛,也相继颓然的轰倒在地上,又被奔腾的马蹄践踏而过。又过了片刻,弃阵而逃的陈敬瑄一行人等,还是被围在了断龙池畔。

“高仁厚,你怎敢袭击于我……”

跛足失冠而形容惨淡之极的陈敬瑄,亦是厮声喊道。

“那要多谢节上在我军中的那些手段了”

外表诚恳厚道的高仁厚一摆手,就有十几个死不瞑目,表情各异的人头给抛投在地上。

“尔等奸邪一心想要谋害朝廷忠良干将,某岂可与之为伍呼。”

然后,作为田令孜天罗地网一般布局中,负责截断东川军马后路的汉州刺史兼防御使郑君雄,也义正言辞的走了出来道。

见到这一幕的陈敬瑄,也不由最后一点期待和执着落了空,而在表情上彻底垮了下来,而对着左右哀声求道:“还请看在昔日厚养的恩遇上,令我不要受辱于竖子……”

然后比他反应更快的却是一贯信重的谋士李又,只见他挥起手中聊以自卫的横刀后柄,就敲在陈敬瑄的后脑之上将其及扑在地,才开声道:

“还请节上舍身借我等一条活路……”

不久之后,

“东川高仁厚赴难驾前,已擒获乱首陈氏,还请瞻仰圣颜,以奉还宫。”

高仁厚重新帅部杀散了西苑中正在围攻最后一处殿宇的羌兵,而斩杀了负隅顽抗到最后的李顺之,握着血淋淋的手机,跪倒在了满是血污和尸横枕藉的殿台高阶之下,大声的呼喊道。

直到他们呼喊过数论之后,烟熏火燎的殿阁之内,才缓缓推开各种阻道的杂物,而走出一群满身血污、步履蹒跚的卫士来。随后,由都将宋文通背负着的当代天子,也脸色惨白而发髻凌乱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高仁厚这才重重松了一口气,算是心中石头落地。他这次得到秘密通报和宣诏,痛下决定果断处理了内部的隐患,由轻兵潜奔汉州以积威逼迫郑君雄表态。

最终合力奔袭于西郊大营,一鼓作气大败西川军的实际凭据,只有眼下才不过五千人马而已,俘获和看守的西川兵马却是倍于自身。

但是只要能够及时奉还圣驾,却又是比掌握数万乃至十数万大军,更加有威慑力的存在和结果。

就当高仁厚与负伤十数处的刘巨容联诀,亲自护送着大唐天子向着成都城而去不久,却又遇上了仓促奔逃而来一行人等,给他当即泼了一碰冷水。

“周宝那老匹夫还是逃出城去了么……李文革那厮也未曾逮住,”

劫后余生的田令孜心有余悸的站在成都太城城头上,与之为伍的还有被堆叠在地上上百个血淋淋的人头。好在逃早年提前布置和经营西川的手段,最后还是派上了用场,不然自己满门真的就是死无樵类了。

然而,随即出现在原野之中的东川军旗号,让他的心眼再度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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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东南部温州境内,水陆交汇的永嘉城中。全身披挂而脸膛竣黑的钱具美,看着从江西送过来的军文,顿然是大大松了一口气,而对着左右吩咐道:

“来人,送陈观察回福州养伤吧……我被只要捎带些时日,便有海陆后援相继而至……”

“诺……”

左右这些闽地残余的部将,也像是颇为信服一般如释重负应声道。

毕竟,就是这位太平军使者在明州城下,陈岩重伤不能视事的大溃败中,带着他们从沿途土团、盗匪、乱兵截击的九死一生绝境中,给左冲右突杀出一条活路来,又占据了最后一点温州之地作为休整和立足。

“那婆留,我家刺史相约之事,可是思量的如何了……那董昌贼子开始念念不忘反攻倒算,一旦令其得逞,便是满城士民皆受其害了。只盼你能挺身而出,便就是……”

然后,又有来自杭州州城钱塘的实际控制者大豪蒋环的使者,兼带他母家的姑舅水丘高连忙开口问道

“你不要再说了,石镜都的那些已经是往事了……”

钱具美断然摆手打住对方道

“大都督既然愿意信我、用我,委我以方面之权宜,我也不能轻易辜负了才是……你我亲缘一场,又有旧恩与家中,我也不欲为难于你,稍后给船令你归还而去好了……”

目送走这位姑舅之后,钱具美再次长出一口;其实私底下还有人给了他另外一个建议,就是以这些人马为凭据,直接入闽而占据福州州城,然后以此经营根基和逐步控制地方攫取观察使的名份。

但是在大讲习所里见识过过太平军的理念和主张,又拜读过史上尤其是南朝的那些乱世人物典故之后,他的眼界也已然不比往昔,而很容易将这个投机取巧之念抛之脑后。

就算他能够占据福建五州又能怎样,难道以福建观察使治下敌寡民贫的格局,难道还能做的比陈岩更好多少,或又是在比邻太平军治下的江西、岭东,乃至海陆包夹下讨得多少好去么。

所以,他还是抓住眼前更加稳妥的机缘,按部就班的谋取自己的前程和事业,才是正理。

第五百八十八章 弓矢新韬士马残(续四

“仁厚既得奉驾,遂趋还锦官城。 ……然田氏秽沟得脱,招衙中党羽田凤恩、陈从勋率众往攻行在;内禁使周宝兵寡不能抵挡,乃出奔西岭门……”

“仁厚遂为阻于城下,虽请(圣)主晓谕当面,城头亦不得闻而攒还以弩箭;仁厚部仅余数日粮,又乏器械,乃奉圣驾解俘获辎重,引还汉州就食……”

“田氏大诛禁中诸人,唯膳局小儿黄二数人得免。又具列刀斧安室殿令诸臣班往朝之,称主有诏馈令睦王(李)倚暂摄朝班……”

“有御史大夫(柳)玭,散骑常侍(高)宦、舍人(林)景十数人拒不奉纳,乃解衣拖出锤杀,众所侧目噤声……遂制书问仁厚罪,夺还位赐,往令三川共讨之……”

“主乃表仁厚为梁国公,尚书左仆射,总管三川都节度使,內使梁处厚为观军容使,以讨还行在……未待开春,两川战事再兴……”

《剑川兴乱纪》,郑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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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长安奔逃出来之后的太平大都督府全权代表高郁一行,沿着冰面已经开始碎裂和消融的灞水一路放船南下,除了遭遇两次较大碎冰撞击和进水意外之后,就在也没有遇上像样的阻碍和拦截了。

虽然冰雪已经开始消融,但是冬末的关中大地上依旧是一片荒芜凋零的萧寂色调。路上的行人几乎绝迹,偶然往来的也都是奔驰而过的传讯军马,或是慢腾腾跋涉在雪水泥泞中的押送队。

至于沿途的城邑、市镇和村落,也多是死气沉沉的少有人烟和痕迹,毫无作为天下繁华腹地、京畿左近的气象和格局;又像是与夜夜笙歌、走马章台的长安城内,仿若隔世的两个不同人间一般。

其中唯一的共同点,大概就是或多或少堆放在城门外,任由郊野上野狗和鸦群尽情享用的冻毙、饿死的尸体,而发出一阵又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嘶鸣声。

只是高郁心中犹有许多遗憾和叹息。他倒不是心疼那些留在行馆里,价值不菲的财货和钱单,也不是担忧回去后可能遭到的责难和追究;大都督从一开始就说的很明白了,一切行事以保全自身安危为优先。

只是作为出身淮扬茶商的他,难得获得这么一个可以长袖善舞,尽情发挥生平所长的上好舞台和机会;却未尽全功,仅仅完成大半数的布局和牵线,就被迫奔逃回来了。

虽然他隐约知道,太平军在城中肯定还有其他的暗线和棋子,但是都已然与他无关了。他眼下唯一的任务,就是带着这些日子收集的账簿和名册,安全的回归到山南境内去。

毕竟,虽然只有一年半多的时光,但已经足以他在私下里发展出相应的渠道和人脉来了。这既不同于明面上与刘塘为首亲善派义军高层的深入接洽活动,也不像是其他义军实力派以利益交换为主的往来。

而是他通过自己所掌握的珠宝香药、脂粉颜料、锦绣丝帛、酒水蜜糖等中高端奢侈品,在这些太平军眷属当中所打开的秘密渠道和各种消息来源。

毕竟这些大齐高层和义军实力派们,一进长安之后就抢着查抄富贵官宦之家,而广占豪邸美宅;接下来为了匹配这些场所和新身份,又多多收纳美姬妾侍,蓄养更多的奴婢、仆人以为服侍。

而这些大齐新贵所追逐和攀比的排场,还有他们眷属衣食住行所需的各种日常器物和容妆用度,都少不了来自远及广州、江西、淮南之地所提供的各色物产。

因此,这些大齐贵人和实力派军将们,固然会对同僚和上官有所提防和戒惧;但却鲜有能够对于近在咫尺的亲眷乃至枕边人,时时刻刻都能藏得住口风的。

很多事情的端倪就藏在这只言片语的无数零碎当中;然后又经由那些奔走往来的奴婢们,慢慢的汇聚到高郁所掌握的几处东市据点当中。

毕竟,相比那些豪门世代蓄养的家生子和老仆,这些人等显然更容易被小恩小惠所打动和收买的。而那些自愿或是被迫“委身于贼”的伎妾们,同样也不乏暗自谋取好处和功利性的动机。

所以在这些时间下来,他虽然还没能把手伸到政事堂五相这个层面上,但也在大齐新朝中取得了不少成果;其中级别最高的存在,就包括御史大夫郑汉章须臾不离的贴身小厮,内观军容使林言的平康新宠……

因此,他可以在一些指定性的任务和协作事项上,有更多就地发挥的余地和机会所在。比如,为出逃的士子提供某种协力,或是适当的调剂某种互易项目;只可惜这一切都要暂时中断了。

脸色蜡黄而胡须拉扎的高郁正在如此思量着,突然行船就在接二连三的震动中停了下来;然后有名年轻随从走进来道:“东主,前方的水面都被淤塞的冰棱给堵住,怕是没法过去要改上岸走了……”

“也无妨了,我们怕事已经到了蓝田县的地界了,也不差这段陆路了……”

高郁当机立断道。

随后他们就在一处依旧冻结的浅滩处,踩着脆生生作响的冰面而慢慢的推动着装载物件的爬犁,给缓缓的犒赏岸边的坡地去。

至少身为大齐宰相之一的能量,足以让他们在船上准备足够的干粮酒水和保暖物件。因此,在这里他们就变成了一行风尘仆仆辛苦往来的行脚商人。

然而就在他们绕过蓝田县城的时候,却在附近的蓝溪驿中滞留和积压的人群中,听到一个意外的消息,蓝田关被人被封锁了起来;很多客商试图过去交涉和打点,就被扣押再也没有回来了。

高郁不由的心中霍然一惊,难道是长安城中的那些人已然追索到这里来了么;然后继续打听下去却早已经是五天前的事情了。那时候,他还尚未来得及决定与刘塘会宴呢。

而在蓝田峪的另一端宽敞谷地中的上洛县城。

太平军别遣都尉王行空也在硕果仅存的城门楼上,与潮水般涌来的敌人奋战中;谁能想到作为中转贸易点的上洛城中,所发生的纠纷和冲突事件,居然是针对自己的埋伏和陷阱。

而在不久之前,更有一支马队绕过了县城,而径直朝着南面谷道中的武关方向而去了。这不由让他愈发的心急如焚起来。然而此时此刻,他也只能保持明面上的镇定,而努力维持住自己的位置和阵线。

然后又反过来安慰,带着一众亲众部属与自己并肩作战的本城义军押生将周孟南。对方生得一副昂康身材和浓密络腮胡子,长相上明显带有塞外胡人的血统;只是难掩满脸愁容而舞动双刀念念叨叨道:

“俺这下可是亏得大了,兴许日后无处可去,日后还还得仰仗您关照一二……”

“周兄弟尽管放心进肚里,我太平军素来不会亏待任何有功之人的。”

王行空一边挥刀拨打飞一支流矢,又将迎面攀上来的敌卒撞倒回去,一边真心实意的说道。

这些敌人实在是太过于胆大妄为了,竟然敢犯天下之大不韪而公然打破,太平军于关内义军一贯维持下来的默契和信赖的良好氛围,连夜控制了本地义军,做出这种偷袭和埋伏的勾当来。

若不是这位最早就于太平军有所接触,又长时间参与押送、接运往来的老相识周孟南;突然护送着本地代表张归厚,冲破阻碍和封锁过来报信和示警。

再加上自己带来的人手中,有一个装备了火器用以威慑和弹压局面的加强团,当即投弹放火开路;只怕真的要陷没其中而不可收拾了。尽管如此,王行空还是被变相困在了这处城楼上了。

而原本商州境内所属的义军,也是发生了严重的分裂和对立,只有一小部分跟随周孟南站在了太平军这边;而其他大部分都被外来的敌人给强行收并,并驱使攻杀在前了。

而在对面的城楼上,一个王行空有些熟悉的身形也在有条不紊的指挥着:

“还是没能攻上去么,那就再驱使本地的士卒加紧攻打,若有逶迤不前的当场杀无赦……只消把对方的火器消耗殆尽,便就好收拾了……”

“还有,千万不要拦截出逃求援的信使,我还指望能够把更多人从武关里调出来呢,这样就省得我辈还得打造器械,硬悍坚城高墙的功夫了……”

而在长安城中,作为辖管商州防区的左威卫大将军,南面讨击使季逵;也带着扈从从围剿太白山群盗的大营,一路气冲冲的回到了长安城中,又马不停蹄的从朱雀大街横冲直撞而过。

一路风风火火的直趋到丹凤门前,才被重甲执槊紫色罩袍的拱寰军拦下来。随即就有匆匆赶来的皇城点检使。左金吾卫大将军白日升,站在门楼上大声呵斥道:

“蛇眼儿,你是得了什么失心疯了,竟然想要冲撞宫禁么……”

“你也莫要拦我,我只想问皇上讨个说法……凭什么使人无故夺我的防要……”

季逵不甘示弱的喊道。

唐残

第五百八十九章 弓矢新韬士马残(续五

季逵在宫门前不依不饶的发难和声讨,不用多久就如同烈风一般的吹遍了长安全城。而正辗转到大明宫中过冬和修养的黄巢,得到消息从临幸豆卢氏新妃子的汤池里爬出来的时候,却已经是第二天正午的事情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震惊莫名的看着联袂前来探访的侍中赵璋和右枢密使费传古、总观军容使盖洪,而毫不掩饰的失声道:

“什么,这岂是出自孤的授意,还有手诏为证?这又怎么可能!。”

“我等也不愿相信如此可是圣上有所苦衷和内情呼。尚可于我辈分说一二……”

赵璋苦口婆心的恳声道。

“若是王上别有所想,还请事前先知会咱们这些老兄弟一声,也不至于当下措手不及,而弄得众所周知而两下里都难看。”头发花白的盖洪亦是粗声道。

“若非是圣上的授意和指示,那些人又怎敢如此胆大妄为呢,”

费传古亦是微不以为然道。

“孤自移驾北内之后,从始至终就未曾颁下调兵和便宜行事的诏旨,马上宣季老四进来对质。此事断不能善罢甘休的……”面色不虞的黄巢当即斩钉截铁的道。

然后在不久之后,脸色铁青的黄巢就发现自己被现实给打脸了。因为,只要不惜一切代价和手段用心彻查下去,他还是会发现不久之前,“自己”径直绕过了约定俗成的政事堂和枢密院,通过银台门的代制院给前方送出了一封密诏。

虽然据说已经闻讯“畏罪潜逃”的某位当值学士,烧毁了相应的留档和书牍,就此人间蒸发在这座偌大的长安城中但是通过从废弃炭盆底部灰烬中,拔拉出来的一点残片发现了端倪。

随后,在卫鹤府铁士挖地三尺的突击搜查之下,位于小内朝延嘉殿的偏殿和阙楼、负阁,都被粗暴拆检的一片狼藉。最后,黄巢又亲自带领着卫士来到了万春殿的所在宫室群落。

随着在回廊、夹道和垣门之间,一阵又一阵响起的通秉和唱报声,面如霜雪的黄巢也不由分说、大步流星的闯过重重帷幕和布障、屏扇,最终出现在了正在抚弄幼儿的惠妃刘氏面前。

“圣上莅临,臣妾有礼了……只是为何不先传报一声,也好安排下侍奉的事宜啊……”

有些错愕的刘氏当即哑然领拜道。

然而黄巢却并没有开口说话,而是神情复杂的深深看了这位曾经让自己神魂颠倒,而又长久宠爱不能自拔的女子他就这么直愣愣直看得好一阵子,而让在场气氛变得令人窒息起来才有刘氏脸色微变又轻笑道:

“圣上这是怎么的了,臣妾未尝好好装扮相迎,可有什么令圣上不喜却是莫要吓到了咱们的孩儿啊……”

黄巢这才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左右使了个眼色,当即几名宦者和中年保姆上前,将依偎在刘氏身边的五岁长子和丝绸摇车中的次子,给一起抱了过来又在慢慢响起的啼哭声中,缓步退出殿外。

这下还有些不知所措的刘氏亦是彻底变色了,而痛心疾首拉扯着自己云鬓和花钿,奋力推开搀扶的宫人挣身上前,用一种宛然哀恸哭腔道。

“臣妾这是犯了什么圣上的忌讳么,又是谁进了什么谗言,竟欲令我母子骨肉分离么……”

“瞧你做的天大好事……”

黄巢方才一字一句的用牙缝里挤出来的刺骨冷声道。在他的挥手之下花团锦绣的帷幕,一下子被骤然涌入孔武粗壮而带着彩漆护面的甲士,给撞开又扯落在地上又践踏过去。

随后这些漆面甲士从中分开,而露出一个被蓬头垢面的拖曳在地上而又血迹斑斑的人体来,然后又像是破麻袋一般的被贯摔在地上,而发出沙哑的惨呼和呻吟来。

“圣上这是何意……”

刘氏的表情愈加的哀泣宛然起来,宽大裙袖之下的玉臂却是骇然紧握的亦无一丝血色了。而瞥见她可怜楚楚的样子,黄巢却是愈发的痛心起来。

若不是他暗中派人守住了宫门外的荒废别道,还真没法堵住这个视图越宫外逃的可疑人等,以及暗中为之接应的人手。然后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暗中闻风试图出逃宫外的,居然会是为自己生了两个儿子的惠妃刘氏,平日里形影不离而跟随最久的保姆骆越娘。

而在外负责接应和掩护她的,赫然是身为黄氏自家人的右卫大将军,兼京畿西面防御使、华州刺史黄存,府上的一名家将。

虽然对方死也不肯开口承认相关罪名,而翻来覆去的只说是暗中有所私情而欲以出奔。但这番漏洞百出的额说辞,还显然还是低估了黄巢的智商和决意。因为这样子串联起来,很多事情上的嫌疑和线索,就已经有所解释和了。

而被关系亲密的枕边人所欺骗和隐瞒的恼恨,让他当初又多么宠爱和相信对方,这时候就越发加倍的愤怒沸扬不可收拾。要知道他为了保护这个两个孩子,暗中给对方留下了一份秘密诏书以防万一。

可是这个温婉伊人知趣体贴的小女人,却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与自己的亲族勾结起来。先是利用暗中收卖的党羽从延嘉殿偷出了一份白麻帛书,再以密诏为临摹和偷偷用印之后,弄出了这番天大的是非来。

要知道他获得了大内诸宝印玺之后,也是一度随性留在两个小儿手中以为把玩的。想到这里,黄巢心灰意冷的就连与对方对说几句的心情都没了。而是对着身后吩咐道:

“来人,送刘娘子去庭掖处自省。非我亲口下令,不得面见任何人等……”

然而当被健壮宦者给拖曳而走的刘氏,在泼天的哭喊和呼叫声中渐渐远去之后黄巢想到自己还要处理这件事情的后续和手尾,无论是牵涉其中的黄氏亲族,还是远在南方那位不让省心的便宜女婿,不由的愈加头痛欲裂起来。

“发我手诏,令殿军使、大内择捡、枢密院左承宣、洛都留守,即刻入内召对……”

“令右威卫大将军、同州镇守使孟绝海,引潼关两翼人马南下接管局面,敢有阻碍着以叛乱就地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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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关关城中,曾经法号东瀛子的前道士杜光庭,也在努力适应着作为文书的新身份和日常。

只见他刚刚吃完了一大碗作为加餐,用隔夜菜和咸味饼干炖煮出来的杂羹,心满意足的打着嗝儿,又开始对着册子重新统计和对照着,露天罗列在空地上即将过关返运的货物。

而在关城边上的不远处,作为汉江支流丹江上游的武关河,冻结起来的水面已然是消融的七七八八了因此原本沿着河流冰面上,用马拉爬犁和滑子的运载方式,也重新被来自下游的中小型舟船所取代。

更奇妙的是这些中小型舟船还不用人畜拖曳或是划桨,而是靠着两对翻转的大木轮和吃水极浅的硬平底,加固过的船帮,哪怕是冬季的枯水之期,也能够缓缓迎着细碎冰凌的逆流而上。

因此,那些隔三差五聚集在河边奋力挥舞着木锥和叉把,将漂流集聚在岸边的冰凌给敲裂、翘散之后,就是这些名为自走车船的舟船靠岸之期了。

随后他们就会卸下来着冬日里颇为罕见的南方物产,再装运上来自关内的矿物、土货或是衣衫单薄、瘦骨嶙峋的青年男女,就会马不停蹄的踏上回程了。

在这里不闻战火而每天都能吃的很饱,还能见识和经手许多过境人货的好处无论是关内的枣梨柿栗瓜,还是南方的茶酒盐糖,或是油乎乎的罐头肉,罐头果子、罐头虾蟹和鱼类。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未尝再动过逃亡的额念头了。

在杜光庭的某种隐隐期待和思量当中,驶近的车船已经靠着河边简易的栈桥,开始放下了搭板然而当先下来的不是载着成捆货物的推车,而是一队背着硕大行囊和铺盖卷的士卒。

而桥头上的小云板声再度敲起来,催促着杜光庭回到自己位于关门内侧的岗位上因为又有来自上洛县的商队抵达关下,等待查验和点数了。

虽然冰雪难化的武关道中明显不利于行,但是整个冬天里络绎往来的商旅队伍就没有断绝过哪怕这一路上高低错落的山脊、坡地和谷道,总是不免在泥泞湿滑中摔死摔伤,或是遭遇骤降风雪而冻伤、冻毙的例子。

但是在稳定而丰厚的利益驱使下,还是有源源不断的人家和商旅,为了生计和前程前赴后继的往来期间。只是随后在出关越过城壕的杜光庭看来,这次来的押运队伍未免有些过大至少整个冬天里见过的大多数队伍还要大得多。

只见许多在雪地里缓缓蠕动的车马,看不到尽头的队尾一直绵连到远处灰白色错落的山谷中去。而最先抵达的一批车马已经迫不及待的在关下具列开来,而由大声催促着来人点收。

杜光庭也随着一小队的暂编吏员,来到了这些车马前进行某种意义上的抽查和初检主要是因为在长期贸易往来当中,不可避免的有各种以次充好或是偷工减料、假冒伪劣之类的邪门求利手段,导致了不少纷争。

然而在粗粗看过和翻检过一批,明显捆扎十分严实的货物之后,杜光庭却在心中多少产生了一点点的不协。虽然抽到的货物没有任何的问题,但是作为某种潜在的强迫症倾向,他总觉得这些货物种类有些不整齐。

皮毛捆居然和铜块筐子、还有罐装颜料,塞在一辆大车上,就像是仓促之间胡乱搭配到一起似的,对日后的清点和计数或造成更多的麻烦简直就不像是一个往来日久老练商旅所具备的作风和习惯。

想到这里,杜光庭突然脊背一凉而浑身动作和表情都僵住了,怕是自己摊上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情了。而这时候已经有经过查验的车辆开始驶向关城之中。

这一刻的杜光庭已经电光火石一般的转念数想,而连忙佝偻下身子捂着肚子哎声叫道:

“有人快来扶我一把,怕是吃得多了要坏……”

第五百九十章 嗟尔戎人莫惨然

来往悲欢万里心,多从此路计浮沉。

皆缘不得空门要,舜葬苍梧直到今。

《题武关》

唐代:李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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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关城中震天的厮杀犹酣,但却没有任何易手的迹象;因为顺着打开关门不断冲杀进来的敌人,与反应过来的太平军将士,依旧犬牙交错的混战在了一起。

而依旧身在关内的杜光庭,也只能瑟瑟发抖的蜷缩在一个靠山墙边角落里,用一辆翻倒的手推车遮掩着自身,只是期盼着没人能够注意到自己。

虽然杜光庭已经下定决心要置身事外而马上逃离这处险地;但是在面对这些相处日久同僚的关心和问候,他还是鬼使神策的有所不忍,而捡起一块石头全力砸响了高处告警的铜铛。

然后他担心的事情就毫无意外发生了。随着四下里被惊动起来,又纷纷冒出来戒备的守军;那些已经进关的押运士卒,也勃然变色纷纷砍断挽畜的缰绳、推倒车辆,径直将尚未闭合的关门内侧给塞住。

然后成群结队的对着附近的要点抢攻和争杀起来,又在关外同样暴起发难的同伙里应外合之下,他们一度攻上了关城墙头,而破坏了操纵门户的转轴。

然而,随后从那些河边车船上已经下来的太平士卒,也作为生力军自发投入战斗中后,这种节节退败的势头就一下子被阻挡和遏制住了。但是已经涌进来的敌人也聚集了相当的数量,就这么在关城内各处交错混战中一时相持不下。

而在刀光箭雨之中,杜光庭也只能沿着墙根且讨且走的,躲到最为远离血雨腥风的靠山一角,在这里同样还有另外一些努力将自己蜷缩、爬伏在树丛和石头、篱笆后,藏身起来的其他商旅和百姓。

但是令杜光庭稍加惊讶的是,那些滞留在关城中的夫役和流民,却是大多数都主动或是被动的参与到协助守军的抵抗当中去。

哪怕明显缺少训练和装备的他们无法直接投入战斗,但是也拿着各色工具在一些老卒的指使下,收集物用、帮运伤员并用载货车辆和木料,在关内有限纵深处就地构建起数道参差不齐的新阵线来。

然后配合那些停泊在武关河边的车船,奔走如织的装卸下更多的人员和物资来;而一些无法提供帮助的压仓物件,甚至就被他们随手给推下船去,成捆成包半沉半浮的搁浅在河滩里,而变成更多临时通道的垫脚物和支撑点。

因此随着往复激战拉锯下来的时间推移,那些被牢牢抵挡在关内货场和关墙之间不得推进多少的敌军,也终于出现了某种颓势和疲态。这时候,靠岸的车船上突然响起了打雷一般的数声轰鸣。

占据了关墙墙根下的敌军从列之中,突然就血肉横飞得接二连三迸溅开来;又带着墙根上绽裂开来的连片土石,泼洒浇落在敌从之中,顿时砸出一片参差不齐的惨叫和惊呼声来。

但是这还不够,又有腾腾十数条烟火从岸边堆砌的掩体后凭空飞舞而出,带着长长曲折歪斜的烟迹一头栽落在关门附近,拥挤在一处的敌军阵列之中。

刹那间迸裂绽放开的火焰和浓烟滚滚,肆意流淌四溅在这些惊呼惨嚎的敌兵之中,又在躲闪拥挤践踏中点燃了一个又一个挣扎乱窜的身影。却是造成了比之前任何手段更大的打击和战果。

因为很快的堵在门洞边上,作为临时掩体和遮护的那些大车,连同上面的货物也被点燃了起来,烧成了遮天蔽日的一片火场,连带还截断了敌方不断涌进来的后援,将他们分隔成了关内关外的两部分。

而见到这一幕的守军将士,却是不由的士气大振,而受到鼓舞和启发一般的;开始从后方堆积的货物当中,翻找出一个个贴着“小心轻放,保持密封”的坛子;

又在刀牌和长矛的掩护下接二连三的对敌抵近投出去;顿然在敌阵凄厉的惊呼和惨叫声中,伴随着弥散开来的酒香和烤肉类的焦味,制造出更多引火肆虐的场景来。

而当刚刚武关城中轰鸣声和烟火冒起来的时候,站在关外山岗上观战和发号施令的一行人中,就有人当即开口道:

“大将军,我说其实已经够了,咱们该走了。当初说好了只是截击武关出来的援兵,再伺机扰乱或是破关烧掠之。如今却变成这副强夺不下的局面,已经是过多的节外生枝了。”

“不够,还不够,只要再加把劲就能把武关拿下来了。。到时候就有的凭据了。。”

却是大齐右卫大将军,兼京畿西南防御使、华州刺史黄存在这里坚声道。

“难道上洛城里所获的那些东西还不够么,那可是各家人马长期积攒下来的底子。。我们动手已是犯了众怒了”满怀忧虑竭力劝说他的,乃是同为老义军出身的防御副使兼华州长史顾存义。

“那又何妨再更进一步呢,有消息称这武关之中,亦是堆聚了大量财货和用度啊,只要能抢过来就至少顶上北路大军数年的用度了。还可以拿来交代长安不是。。”

这一刻的黄存,就像是下了重注赌徒一般的偏执道。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就见关城背后的烟火越烧越大,乃至变成了一片惨烈的哗然喧声,而在浓烟滚滚的关门过道之中,更是竞相奔逃出许多被熏黑或是烧得焦头烂额的士卒来。

“岂有此理,难道彼辈不惜于关城玉石俱焚。。真是可恨之极。。来人,披甲上马,随我亲自。。”

黄存不由大急道,这关城之中的财货可是已经预计在自己收获之内,不然他又何苦让人劫夺商队再易装骗门夺城呢。

只是他的号令发出去没多久,左近的队伍才刚刚集结起来,却又从反方向的山脊过道上奔走过来数名骑卒,为首的将弁抵近落马之后,更是迫不及待对黄存声嘶力竭喊道:

“大将军,事情有变,上洛城中不待我等前往联络,就已然退兵了啊。。”

“什么,他。。他。。他怎可以如此。。”

听到这话,黄存就像是挨了当头一棒而呆若木鸡道。他万万没想到好歹是号称自家兄弟的人马,会在这个时候丢下他自行退走去了。

“鸣金吹角,我们也。。。退兵”

脸色大变的黄存最后还是颇为不甘和艰涩的,喊出来那最后两个字眼。因为,这也意味着那些已经先行攻入城中的数千人马,就此被彻底放弃不顾了。

这可是他专门挑选出来的敢战锐勇啊。然而相比他能够在城外保存下来的余下大半数生力军,却又是无可奈何的而取舍和割肉一般的痛苦抉择了。

于是在一遍又一遍滚荡过谷道的号角和金板声中;在占据了城头上那些犹自勉力奋战的先登士卒,各色惊诧、错愕与绝望亦然的表情和眼神,以及哭天抢地的呼唤和叫喊声当中。

这支仓促集结起来的军马,还是利用大火封门的机会,缓缓而坚定的向着远方退走而去;然后关内、墙头上那些失望绝然的先登士卒,也像是一下子失去了神智和心气一般,竟然纷纷忙不迭的从墙头上跳落下来。

他们大多数都狠狠的摔在了水浅泥深的城壕里,而在也没能站起来。但还是有少许人依旧努力手脚并用的一边哭喊一边爬上来,只是为了试图追上本阵已经远去的脚步。

而在这一刻,就连暂时用装满推车的沙土扑灭了部分火场,而重新抢回到城头上来的太平军士卒,都不再对着他们放箭了,而只是默默苍然的看着这些蹒跚而去的少许身影。

沿着商洛道的天然谷道,黄存亲率着剩余人马马不停蹄的仅用大半天的时光,就赶回到了上洛县城所在的开阔谷地之中。看到远方已经变得寂静一片而门户洞开的低矮县城城墙,他只觉得很不是滋味。

这就是自己明明已经得手,却依旧是贪心不足的代价么。他如此满腹思虑着,一边策马越过一条丹水上的板桥;突然桥身晃荡了下就在周旁一片惊呼声中,轰然四分五裂的带着上面人马一齐跨塌下去了。

重重的跌落在河中的黄存,也被冰冷刺骨的河水狠狠灌了好几口;好在这时的河水尚浅,在左近挣扎起来的亲卫拉扯之下,很快就将他从摔断腿的坐骑和鞍具下给救了出来。

只是他才深吸了几口宝贵而新鲜又满是泥腥味的空气,在左近手忙脚乱的帮助下,解下浸水沉重的大氅和锦袍,又松脱开两档铠的绳结任其坠入水中,就听到左近突然爆发出响彻原野的哨响和喊杀声来。

却是不远处河岸的枯苇从中,已然杀出了许多气势汹然的伏兵来,为首的军将更是举着一面令人眼熟的青色鲲鹏旗,而在攒射如蝗的箭雨中突杀进,因为黄存行军而拉长的本阵当中。

而在接战的那一霎那,领头的敌军更是纷纷扬手起来,而在当面停驻长队中炸开许多烟尘来,滚卷起来的气浪和烟尘中,更是将黄存的将旗和大纛,都给一齐慢慢掀倒了下来。

然后就有更多人乘势齐声大叫起来:

“败了,败了”

“黄存授首。。”

“斩杀黄存了。。”

而在这种几乎一边倒的声嚣喧天之中,远处尚未接战或是急忙赶来支援的别队人马,也像是在霎那间失去了斗志和胆气一般的,开始竞相掉头自行逃亡而去了。

“王行空!!!!必不得与你善罢甘休”

而已经重新爬上对岸的黄存,只能瞠目欲裂的隔空怒吼道,然后就连滚带爬的在左近卫士搀扶之下,连忙向着远处奔逃逃而去。

只是当他一行逃往人等绕过了上洛县城,又一路奔逃打破了犹自树立着自家旗号的青泥关前,正准备扣关叫门好好的休息一阵;并且思量一番如何应对后续局面。

突然从侧边山林中射出的几支利箭,就贯穿了站在关门内躲闪不及的黄存身体。然后就在一片惊呼声中被连忙开门的守兵抢了进去,而拖出了一条醒目的长长血线来。

而在远方另一条路线中,已经带队走出大昌关外的左武卫大将军兼北面游奕使黄皓黄皓,也在对着追随自己多年的心腹部下,轻描淡写说道:

“这件事可不是靠我一人之力,就可以轻易挑动起来的;”

“对于太平军那边往来获利甚巨,而眼红不已的大有人在;更别说是朝中、军中,未尝从中直接分润好处的那些得力人士,难道就甘心长持以往么。。”

“。。。就算是身居大内的惠妃娘娘,也未尝不是想要藉此断了我那皇后婶娘的指望和打算。。”

“是以这么多人和事物相继堆聚在一起,才共同推出了我这个素来与之不对付的出头鸟。。”

“故而,勿论上洛城中所获也好,是否拿下武关都已经不要紧了;只要其间死的人够多,牵扯出来的干系越大,这事情就自然成了。。”

“接下来自会有人继续推波助澜其间的,替我们分担一二的,更莫说我那老叔今上,怕不是早就有所心结和介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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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江陵城中,周淮安也在一边把玩着窈娘放在膝盖膝盖上的修长腿儿,一边感受着真正腿玩年的滋味来思考事情;

因为是专门练过舞的身段,无论是大腿还是小腹、腰肢,看起来光滑莹润致致,但是实际上随着触动敏感处的反应,是可以摸出紧绷的肌理和人鱼线来的。

而在足尖和后跟的一些地方,虽然看起来白皙洁莹无二,但是摸起来也是比别处坚韧的多。也不知道原本是吴兴沈氏闺门出身的她,为此私下里吃过多少苦头来了。

这次籍着新春之际,大都督府一次性尝试发行了二十五万缗的太平(银)宝钱和新(铜)制钱六十八万缗;其中大半数运往各大城望邑的票行,以供财帛盐单的兑汇和回收;

余下一部分用以支付新春采买各项事务,一部分作为福利搭配在实物当中,颁发给了广大将士并官吏之属。根据士委会和社调部的回应,目前尚未曾遇到拒收或是请求退还的情形。

第五百九十一章 嗟尔戎人莫惨然 中

来往悲欢万里心,多从此路计浮沉。

皆缘不得空门要,舜葬苍梧直到今。

《题武关》

唐代:李涉

——我是分割线——

武关城中震天的厮杀犹酣,但却没有任何易手的迹象;因为顺着打开关门不断冲杀进来的敌人,与反应过来的太平军将士,依旧犬牙交错的混战在了一起。

而依旧身在关内的杜光庭,也只能瑟瑟发抖的蜷缩在一个靠山墙边角落里,用一辆翻倒的手推车遮掩着自身,只是期盼着没人能够注意到自己。

虽然杜光庭已经下定决心要置身事外而马上逃离这处险地;但是在面对这些相处日久同僚的关心和问候,他还是鬼使神策的有所不忍,而捡起一块石头全力砸响了高处告警的铜铛。

然后他担心的事情就毫无意外发生了。随着四下里被惊动起来,又纷纷冒出来戒备的守军;那些已经进关的押运士卒,也勃然变色纷纷砍断挽畜的缰绳、推倒车辆,径直将尚未闭合的关门内侧给塞住。

然后成群结队的对着附近的要点抢攻和争杀起来,又在关外同样暴起发难的同伙里应外合之下,他们一度攻上了关城墙头,而破坏了操纵门户的转轴。

然而,随后从那些河边车船上已经下来的太平士卒,也作为生力军自发投入战斗中后,这种节节退败的势头就一下子被阻挡和遏制住了。但是已经涌进来的敌人也聚集了相当的数量,就这么在关城内各处交错混战中一时相持不下。

而在刀光箭雨之中,杜光庭也只能沿着墙根且讨且走的,躲到最为远离血雨腥风的靠山一角,在这里同样还有另外一些努力将自己蜷缩、爬伏在树丛和石头、篱笆后,藏身起来的其他商旅和百姓。

但是令杜光庭稍加惊讶的是,那些滞留在关城中的夫役和流民,却是大多数都主动或是被动的参与到协助守军的抵抗当中去。

哪怕明显缺少训练和装备的他们无法直接投入战斗,但是也拿着各色工具在一些老卒的指使下,收集物用、帮运伤员并用载货车辆和木料,在关内有限纵深处就地构建起数道参差不齐的新阵线来。

然后配合那些停泊在武关河边的车船,奔走如织的装卸下更多的人员和物资来;而一些无法提供帮助的压仓物件,甚至就被他们随手给推下船去,成捆成包半沉半浮的搁浅在河滩里,而变成更多临时通道的垫脚物和支撑点。

因此随着往复激战拉锯下来的时间推移,那些被牢牢抵挡在关内货场和关墙之间不得推进多少的敌军,也终于出现了某种颓势和疲态。这时候,靠岸的车船上突然响起了打雷一般的数声轰鸣。

占据了关墙墙根下的敌军从列之中,突然就血肉横飞得接二连三迸溅开来;又带着墙根上绽裂开来的连片土石,泼洒浇落在敌从之中,顿时砸出一片参差不齐的惨叫和惊呼声来。

但是这还不够,又有腾腾十数条烟火从岸边堆砌的掩体后凭空飞舞而出,带着长长曲折歪斜的烟迹一头栽落在关门附近,拥挤在一处的敌军阵列之中。

刹那间迸裂绽放开的火焰和浓烟滚滚,肆意流淌四溅在这些惊呼惨嚎的敌兵之中,又在躲闪拥挤践踏中点燃了一个又一个挣扎乱窜的身影。却是造成了比之前任何手段更大的打击和战果。

因为很快的堵在门洞边上,作为临时掩体和遮护的那些大车,连同上面的货物也被点燃了起来,烧成了遮天蔽日的一片火场,连带还截断了敌方不断涌进来的后援,将他们分隔成了关内关外的两部分。

而见到这一幕的守军将士,却是不由的士气大振,而受到鼓舞和启发一般的;开始从后方堆积的货物当中,翻找出一个个贴着“小心轻放,保持密封”的坛子;

又在刀牌和长矛的掩护下接二连三的对敌抵近投出去;顿然在敌阵凄厉的惊呼和惨叫声中,伴随着弥散开来的酒香和烤肉类的焦味,制造出更多引火肆虐的场景来。

而当刚刚武关城中轰鸣声和烟火冒起来的时候,站在关外山岗上观战和发号施令的一行人中,就有人当即开口道:

“大将军,我说其实已经够了,咱们该走了。当初说好了只是截击武关出来的援兵,再伺机扰乱或是破关烧掠之。如今却变成这副强夺不下的局面,已经是过多的节外生枝了。”

“不够,还不够,只要再加把劲就能把武关拿下来了。。到时候就有的凭据了。。”

却是大齐右卫大将军,兼京畿西南防御使、华州刺史黄存在这里坚声道。

“难道上洛城里所获的那些东西还不够么,那可是各家人马长期积攒下来的底子。。我们动手已是犯了众怒了”满怀忧虑竭力劝说他的,乃是同为老义军出身的防御副使兼华州长史顾存义。

“那又何妨再更进一步呢,有消息称这武关之中,亦是堆聚了大量财货和用度啊,只要能抢过来就至少顶上北路大军数年的用度了。还可以拿来交代长安不是。。”

这一刻的黄存,就像是下了重注赌徒一般的偏执道。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就见关城背后的烟火越烧越大,乃至变成了一片惨烈的哗然喧声,而在浓烟滚滚的关门过道之中,更是竞相奔逃出许多被熏黑或是烧得焦头烂额的士卒来。

“岂有此理,难道彼辈不惜于关城玉石俱焚。。真是可恨之极。。来人,披甲上马,随我亲自。。”

黄存不由大急道,这关城之中的财货可是已经预计在自己收获之内,不然他又何苦让人劫夺商队再易装骗门夺城呢。

只是他的号令发出去没多久,左近的队伍才刚刚集结起来,却又从反方向的山脊过道上奔走过来数名骑卒,为首的将弁抵近落马之后,更是迫不及待对黄存声嘶力竭喊道:

“大将军,事情有变,上洛城中不待我等前往联络,就已然退兵了啊。。”

“什么,他。。他。。他怎可以如此。。”

听到这话,黄存就像是挨了当头一棒而呆若木鸡道。他万万没想到好歹是号称自家兄弟的人马,会在这个时候丢下他自行退走去了。

“鸣金吹角,我们也。。。退兵”

脸色大变的黄存最后还是颇为不甘和艰涩的,喊出来那最后两个字眼。因为,这也意味着那些已经先行攻入城中的数千人马,就此被彻底放弃不顾了。

这可是他专门挑选出来的敢战锐勇啊。然而相比他能够在城外保存下来的余下大半数生力军,却又是无可奈何的而取舍和割肉一般的痛苦抉择了。

于是在一遍又一遍滚荡过谷道的号角和金板声中;在占据了城头上那些犹自勉力奋战的先登士卒,各色惊诧、错愕与绝望亦然的表情和眼神,以及哭天抢地的呼唤和叫喊声当中。

这支仓促集结起来的军马,还是利用大火封门的机会,缓缓而坚定的向着远方退走而去;然后关内、墙头上那些失望绝然的先登士卒,也像是一下子失去了神智和心气一般,竟然纷纷忙不迭的从墙头上跳落下来。

他们大多数都狠狠的摔在了水浅泥深的城壕里,而在也没能站起来。但还是有少许人依旧努力手脚并用的一边哭喊一边爬上来,只是为了试图追上本阵已经远去的脚步。

而在这一刻,就连暂时用装满推车的沙土扑灭了部分火场,而重新抢回到城头上来的太平军士卒,都不再对着他们放箭了,而只是默默苍然的看着这些蹒跚而去的少许身影。

沿着商洛道的天然谷道,黄存亲率着剩余人马马不停蹄的仅用大半天的时光,就赶回到了上洛县城所在的开阔谷地之中。看到远方已经变得寂静一片而门户洞开的低矮县城城墙,他只觉得很不是滋味。

这就是自己明明已经得手,却依旧是贪心不足的代价么。他如此满腹思虑着,一边策马越过一条丹水上的板桥;突然桥身晃荡了下就在周旁一片惊呼声中,轰然四分五裂的带着上面人马一齐跨塌下去了。

重重的跌落在河中的黄存,也被冰冷刺骨的河水狠狠灌了好几口;好在这时的河水尚浅,在左近挣扎起来的亲卫拉扯之下,很快就将他从摔断腿的坐骑和鞍具下给救了出来。

只是他才深吸了几口宝贵而新鲜又满是泥腥味的空气,在左近手忙脚乱的帮助下,解下浸水沉重的大氅和锦袍,又松脱开两档铠的绳结任其坠入水中,就听到左近突然爆发出响彻原野的哨响和喊杀声来。

却是不远处河岸的枯苇从中,已然杀出了许多气势汹然的伏兵来,为首的军将更是举着一面令人眼熟的青色鲲鹏旗,而在攒射如蝗的箭雨中突杀进,因为黄存行军而拉长的本阵当中。

而在接战的那一霎那,领头的敌军更是纷纷扬手起来,而在当面停驻长队中炸开许多烟尘来,滚卷起来的气浪和烟尘中,更是将黄存的将旗和大纛,都给一齐慢慢掀倒了下来。

然后就有更多人乘势齐声大叫起来:

“败了,败了”

“黄存授首。。”

“斩杀黄存了。。”

而在这种几乎一边倒的声嚣喧天之中,远处尚未接战或是急忙赶来支援的别队人马,也像是在霎那间失去了斗志和胆气一般的,开始竞相掉头自行逃亡而去了。

“王行空!!!!必不得与你善罢甘休”

而已经重新爬上对岸的黄存,只能瞠目欲裂的隔空怒吼道,然后就连滚带爬的在左近卫士搀扶之下,连忙向着远处奔逃逃而去。

只是当他一行逃往人等绕过了上洛县城,又一路奔逃打破了犹自树立着自家旗号的青泥关前,正准备扣关叫门好好的休息一阵;并且思量一番如何应对后续局面。

突然从侧边山林中射出的几支利箭,就贯穿了站在关门内躲闪不及的黄存身体。然后就在一片惊呼声中被连忙开门的守兵抢了进去,而拖出了一条醒目的长长血线来。

而在远方另一条路线中,已经带队走出大昌关外的左武卫大将军兼北面游奕使黄皓黄皓,也在对着追随自己多年的心腹部下,轻描淡写说道:

“这件事可不是靠我一人之力,就可以轻易挑动起来的;”

“对于太平军那边往来获利甚巨,而眼红不已的大有人在;更别说是朝中、军中,未尝从中直接分润好处的那些得力人士,难道就甘心长持以往么。。”

“。。。就算是身居大内的惠妃娘娘,也未尝不是想要藉此断了我那皇后婶娘的指望和打算。。”

“是以这么多人和事物相继堆聚在一起,才共同推出了我这个素来与之不对付的出头鸟。。”

“故而,勿论上洛城中所获也好,是否拿下武关都已经不要紧了;只要其间死的人够多,牵扯出来的干系越大,这事情就自然成了。。”

“接下来自会有人继续推波助澜其间的,替我们分担一二的,更莫说我那老叔今上,怕不是早就有所心结和介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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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江陵城中,周淮安也在一边把玩着窈娘放在膝盖膝盖上的修长腿儿,一边感受着真正腿玩年的滋味来思考事情;

因为是专门练过舞的身段,无论是大腿还是小腹、腰肢,看起来光滑莹润致致,但是实际上随着触动敏感处的反应,是可以摸出紧绷的肌理和人鱼线来的。

而在足尖和后跟的一些地方,虽然看起来白皙洁莹无二,但是摸起来也是比别处坚韧的多。也不知道原本是吴兴沈氏闺门出身的她,为此私下里吃过多少苦头来了。

这次籍着新春之际,大都督府一次性尝试发行了二十五万缗的太平(银)宝钱和新(铜)制钱六十八万缗;其中大半数运往各大城望邑的票行,以供财帛盐单的兑汇和回收;

余下一部分用以支付新春采买各项事务,一部分作为福利搭配在实物当中,颁发给了广大将士并官吏之属。根据士委会和社调部的回应,目前尚未曾遇到拒收或是请求退还的情形。

第五百九十二章 嗟尔戎人莫惨然 下

然而对于滞留在奉天城中调运物资,兼带协调西北各镇的枢密使,左神策军中尉、封魏国公;已经是头发花白而眉眼细长,面如刀削隐有刻薄阴戾相的杨复恭而言,也刚刚接到了一个好消息,以及两个坏消息。

坏消息是他的弟弟,人称小杨都监的六军十二卫观军容使杨复光在这个冬天里咳喘症加重,以至于一度卧床不起。结果在他无力出面弹压的情况下,以蜀中黄头军和忠武八都为首的官军发生了哗变和分裂。

其中领头的大将韩建,虽然被杨复光派养子杨守亮拦截擒杀当前,又让另一个样子杨守信率平定了黄头军的骚动;但是其他王建等四将却是得以从别道驱驰南下,就此占据了山西道兴元府以西的数州之地。

这也意味着以杨氏兄弟为核心北川前沿的武力集团,顿时就此缺失了一大块;却依旧要以剩下的人马来面对来年开春卷土重来的贼军。

更何况,对于他们这些五肢不全的宦臣,而唯有手中掌握的兵马,才是他们得以在禁中代为天子枢操持权柄,乃至世代长久立身的根本所在。每损失一分也就意味着削减一分未来朝堂上的语话权。

而另一个更糟糕的消息是,原本为前方提供钱粮夫役还算尽心竭力的山西节度使牛勖,居然被寄投治下的前荆南节度使宋浩残部,给里应外合的暴起发难驱逐了;随后以兴元府为凭与这些忠武军东西分峙一方。

然后,是作为田氏党羽和心腹的东川杨师立,却又不知为何翻脸成仇起兵反乱长驱直入攻入西川境内;因此,一时之间就像是有许多连锁反应交织在一起似得,最直接后果便是大散关前沿输供就此断绝了。

而光靠大散关所在凤州和兴两地,就决计无法独立供养得起散关前沿的数万大军。

在此期间唯一的好消息,则是那个田老奴总算是恶贯满盈而形迹毕露,是以圣天子终于从成都暗中派人迢迢北上,来招还他前往主持局面了。

可惜因为陈仓道冬日难行的险阻和迟延,他足足耽搁了半个多月之后才得到相应的消息。这就不免让他有些隐隐踹踹和惶然了;要知道那位圣主一贯念旧,要是让那老奴重新找到挽回的机会,那就万事皆休了。

所以这一刻他自觉是于公于私,都要与一贯配合还算愉快和默契的宰相郑畋,就此暂且辞别而去了。虽然这样未尝游戏诶对不住对方之嫌;

但是相比对方身系天下重任,需要谋划和顾念大局的宰臣之首;自己的身份和立场首先是天子私人、荣辱权柄系于一身的宦臣。然后在这个前提和基础上,才轮得到和衷共济同赴国难的现实需要。

因此他也是低调不扬的带着自己的两位养子及数百名监院兵,就此踏上陈仓道前往大散关的归程。然而当他一行走出奉天城外之后,却又在武亭川畔遇上了早已等候的若干人等。

“堂老何至于此呼。。”

杨复恭不由挑眉眯眼的愣了下,这才脸色复杂按奈下左右骚动而亲自迎上前去高声道:

因为为首之人身穿紫袍大裘,头戴五粱进贤冠,威仪深重而难掩文质清俊,赫然就是正在当地主持戎机的宰相郑畋。显然杨复恭不告而别之时,并没有能够瞒得过他。

“既然中贵人思君欲归,念在同谋为国之意,我又怎能不来相送一步呢。。顺便也是附送一路援军,意味襄助才是。。”

只是郑畋看起来并没有对此表现出愤慨、质疑,或是失望之类的其他情绪;而是形色如常的诚声道。

“援军?。。”

杨复恭不由惊讶了下道;心畴如今凤翔镇内已经聚集了天雄、夏绥、玢宁、朔方等五镇勤王之师,难道还有什么新的外援么。

“可是凉州节度使整军东进,还是嗢末五藩落南下了。。或是,归义军出兵祁山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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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长安城,皇城大内的两仪殿中。

难掩疲色的大齐天子黄巢就像是引而不发的火山一样,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而冷眼看着自己难得汇聚一堂,却又几度争执不下吵作一团的重臣和大将们。

以政事堂五相为首的群臣,可以说各有自己的想法和主张。

其中作为最直接利益相关的侍中赵璋等人,强力主张其中干系甚大而需要深挖才能有所结果,是以大局为重之下短时间内不可以轻易定性。

而表现最激烈和疾进的反而是群臣之首的尚书令尚让,口口声声称已经发生的事情相当清晰和明了;若是不快刀斩乱麻式的果断加以处置,只怕会有包庇和纵容自己家亲族之嫌。

至于中书右仆射同平章事张俊儒,倒是以维护天家体面为由,认定此时只能低调和淡化处理;只要严惩宗室之中具体参与的人等,再对于太平军方面也要予以压力和交涉,令其有所象征性的交代就暂且揭过。

官拜司徒兼同平章事崔缪看起来更加客观冷静得多,但他的字字句句都在变相强调和提醒着在场诸人,一旦失去来自太平军方面的输供和大宗交易项目之后,会有怎样的后果和影响。

就连一贯不怎么轻易出声和表态的前宰相王铎,也难得站出来隐晦的有所表示,此事事关新朝的威仪和体面,千万不可以对于臣下服软和低调。

最不济也要以居中仲裁者的身份,将此事作为名下两拨势力间的矛盾与纷争来论处。不然那些刚称臣和易帜没多久的十几家藩镇们,只怕是要别有所想或是发生动摇和反复了。

毕竟一支人马覆灭了也就罢了,可莫名其妙就死了一个宗室出身的右卫大将军,兼京畿西南防御使、华州刺史黄存;就算是太平军方面损失了些许财货和人手,也是无法与之对等的。

乃至在场的黄氏宗亲之中,诸如吏部尚书黄睿、兵部尚书黄鄂,只是在明里暗里强调着那位太平军当主“周和尚”,作为皇上佳婿的身份难道不该有所顺从和礼敬尊长的必要么。

而左右枢密使庞师古、费传古和尚书右仆射兼总观军容使盖洪,则是各有微妙立场偏差的居中合稀泥,而将事情搅扰得更加纷乱起来。

只是听他们唇枪舌剑之间变得越发粗鄙起来的言语,黄巢也觉得脑门突突的抽搐起来。这就是自己的臣下,这就是自己的亲族,在利害相关面前就像是最市侩,最斤斤计较的商贩一样的仔细计较不休。

就在他几欲开口结束这场看起来毫无结果可言的庭争之际,突然就听到外间唱报声响起:“右威卫大将军、同州镇守使孟绝海有加紧军情呈上。。”

“宣。。”

黄巢满肚子的焦虑和怒火,这才像是有个宣泄口而促声道。随后呈入的数份军扎被內观军容林言当庭宣读起来。

“臣万死莫辞秉上,有北游奕使黄皓部已经连破武平十一栅,向西脱走蓝田县境外,臣部追之莫及;只截获大昌关、青泥驿等处,黄(存)防御使三千余人。。”

听到这些内容,在场文武众人顿时表情变得有些怪异和精彩纷呈起来。然而林言楞了下又继续宣读道:

“臣再秉,本部先发马队已追过眉县,自太白山下发现新弃尸数百具,以其中衣物、行装判断,疑为北面监军使李郭文,都虞候袁珂地等人遭害。。”

这些,朝堂之上已然是难掩议论纷纷而响成一片。但是林言犹自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又念到了第三封:

“臣又秉告圣上,臣部于宝鸡山角遇伏,力战不果乃退。。隔日又遇陈仓方向亡来败卒,乃言有人以圣上手诏诈作援军,轻骑袭破散关大营,戕害西南路讨击使刘莺以下数十人,淄粮器械尽毁,部众皆散逃。。”

“竖子安敢。。”

黄巢当庭怒吼摔碎了手中的金镶玉如意;这一刻,他只觉得自己一贯以来给予对方的宽仁、优容和爱护,在这时候都成了某种意义上养虎为患的笑话了。

“来人,点齐兵马。。我要亲征。。杀灭此獠。。”

然而一口气喊完这些话语之后,怒血冲脑的黄巢突然就觉得一阵目眩头昏,顿时整个世界都黯淡了下来,只剩下一片争相惊呼起来的喧哗声。

“快拿龙膏酒和底也伽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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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依旧是风平浪静的江陵城内,随着第二批增援武关的军队北上之后。

周淮安与临时召集起来朱存、曹师雄、王崇隐等高层一起,也在接受和听取一路辗转逃回来特派代表高郁的专人报告,一边时不时提出个别问题来。

只是大多数人讨论起长安方面来人和事物来的时候,也是像是在讨论别家势力一般的平静和淡然,而唯有偶然间谈到个别故旧之时,才有那么一点稍闪即逝的缅怀。

“这么说,其实是蓄谋已久的策划,而不是某些人临时起意的针对性手段了。。这样的话,黄王的态度就是根本了。”

周淮安最后归结到。

“但是我们也必需做出足够的反应和有礼有节基本态度来,具体的损失倒在其次,关键是罪魁祸首必需拿出个交代来。。”

“那是否将王行空调回来,以为避嫌呢。。”

形容粗豪壮硕的朱存想了想又道:

“那倒不必了;这并非他个人的错失或是疏漏,脱困之后又设伏以为弥补也算不算过错,就算是真的在阵中斩了那黄存又如何。。这也是我们的基本态度”

周淮安摇头道。

“若是有人想要藉此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的话,那就算断了与长安方面的来往,损失上一些大宗项目的利益,也不惜要讨个说法回来。。”

接下来,他还得费些心思安抚自己的后宅了。

第五百九十二章 嗟尔戎人莫惨然(续

“先取山西十二州,别分子将打衙头。

回看秦塞低如马,渐见黄河直北流。

天威卷地过黄河,万里胡人尽汉歌。

莫堪横山倒流水,从教西去作恩波。”

宋朝沈括:《凯歌先取山西十二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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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深深,竹树婆娑,就像是女孩儿反覆翻转的心情与愁绪,又仿如在冬末初春的相交之际所变幻不定的天色和物候,漫天的阴郁包裹着那一丝丝的明媚。

只是当周淮安穿过一重重廊道和花门,屏退了所有遇到的侍女和女卫之后,才缓步来到了一处满是残荷的池泊边上一处水榭当中。只是他轻轻拨开摇曳的帷幕那一刻却有些意外。

料想之中,本道是该泪流不止而扑在自己怀里哭泣的曹红药,正在凝神静气而神色如常的教两只小白毛绘画实景;而在一副画纸之上的《荷塘残叶图》已经画好线描,而填色了小部分了。

周淮安不由松了一口气来,却又生出某种隐隐怅然若失的心绪来;然后就这么突然平心静气下来,看着她耐着性子领着两个正处好动年纪的小家伙,手把手一点点的将图画填色完毕。

一身紫地白花襦裙,挽着个家居味十足嬛的红药儿,全情灌注认真起来的眼眸,仿佛枝头闪着晶莹光华的凝露,在明亮的天光下自有娴静动人的味道。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两只小白毛中梳着单马尾的翡翠才惊觉起来,摆动着俏皮可爱的梢迫不及待的晃动脑门叫道:

“郎君来了哩。。”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没事就好了。。”

随即周淮安拦住曹红药的款款屈身。

“郎君觉得奴此时应该如何,以泪洗面再绝然当场么。。奴奴尚未如此脆弱不堪的。。”

曹红药却是恬静亦然的反问道。

“郎君不是已经教诲过,阿耶是阿耶,我亦是我,总到不能因为自己尚不知晓的事儿,就无端背上相应的干系和疚失不是。。”

“奴本来是阿耶和阿母的女儿,自然要有所报答双亲养育之恩;可如今更是郎君的人,更要为郎君救济苍生的大业计,爱惜此身而绵尽薄力,以致无后顾之虑才是。。”

“你能如此深明大义,我就放心了。。”

周淮安亦是松了一口气,然后又不由分说的将其一把揽在怀中轻声道。

“有什么心思千万不要藏着掖着,私底下与我分说一二也好过蹩着。。”

“奴奴省的了。。如今我有的事情可做,倒没有多少闲余去顾虑和愁绪这些东西。。”

红药儿微微一笑道:

“倒是我见得菖蒲儿有事,要问郎君讨个主意呢。”

出来之后,周淮安在廊道里就见到了早已经在等候的小挂件,只见她穿了身鹅黄束腰的曳边小裙,看起来气息清新纯净,仿若是澄澈溪泉之上安然吐绽的初蕾新芽。

“我。。。我。。想向周郎求个恩典。。”

小挂件难得正色行礼恭声道。

“且说来听听。。”

周淮安不明所以的淡然道

“可否让阿姐加入女卫之中听效。。这样也能继续常伴左右了。。”

小挂件有些吞吞吐吐看着他道。

“哦,这又是为什么。。你可知道我女卫的标准呼。。要的不是摆设,而是关键之时可以派上用场的本事和技艺。”

周淮安略带惊奇道。

“其实阿姐她亦是有所家门渊源,自小操习过弓马和斗剑的技艺。。只是为我所累,今年才落得这幅境地的”

小挂件犹豫了下才绞着手指继续道

“菖蒲儿,那你老实说来,她究竟是如何来历,我终究是不可能长期放一个不安定因素在身边的。。”

周淮安亦是正色道。毕竟,随着后宅的门禁森严之后,这些关系人等总要有一个解决方案的。

“其实阿姐她乃是左神武统军,张司徒所出,也算是名门之后了。。张司徒亡故后才寄养在我家中。。”

小挂件说到这里有些揣揣的看了眼周淮安的脸色;虽然这么做有些对不住,但她终究还是不想与阿姐就此分别的。

“这又是那个张司徒啊?手中可曾沾过我义军的血呼。。”

周淮安不以为然的摇头道。

“张司徒早年一直在河西征讨胡虏,归朝之后也一直居于京中。。”

小挂件连忙摇头道。

“难道是那位统领河西十一州归义军的义潮公。。”

听到这里,周淮安突然心中灵机一动,不由吃了一惊道。

“正是如此。。原来周郎也晓得。。”

小挂件顿然吁了口气点点头道。

原来,那只平时看起来脑子有点问题的骷髅精,居然是历史上那个驱逐吐蕃,收复河西的前归义军节度使张义潮的女儿;还是他主动入朝为质之后,取宗室女所生下来的女儿。

因为成年的儿子都留在了西北,就把养在身边的她当作儿子来教授武艺等,以为一时的慰藉和解闷;所以在京的门第当中颇有些异类的名声。

直到十多年前张义潮病逝在长安,而乃母也抑郁而去。才转托于近支宗室门下以为收养,正逢家中的小挂件出生未久,因此才有了这番情同姐妹一起长大的情义。

在这其中,又有大唐朝廷持续打压和限制归义军,令其逐渐衰亡的一番故事了。可以说在同时代诸多风云人物当中,张义潮是屈指可数没有污点和黑历史的民族英雄典范。

如今的归义军节度使正是张义潮的侄儿张淮深,但是大唐朝廷始终不肯授予其正式的旌节和印信;反而在归义军名下的凉州故地,别设凉州节度使调遣天平军驻守以为牵制;以至今已经是第三任了。

而后又扩大天雄军和凉州节度使的辖区,不断削夺归义军名下的河西陇右十一州,只余名不正言不顺的瓜沙五州,彻底断绝了其迁移内地的打算。

正所谓是真正心怀故国的忠义之士倍受防患和压制,逐步走向衰亡。而始终桀骜不驯而挑战朝廷权威的河朔藩镇,但是世世代代受到朝廷的安抚和优容,这就是晚唐积重难缓的现状。

再过几年就是张淮深满门被杀的归义军内乱事件。然后伴随着唐人势力的归义军衰亡,甘州回鹘和西州回鹘乘机崛起,绿教得以越过葱岭而传播到內西域的传统安西四镇境内,开始生根芽的一系列连锁反应。

直到百年之后最后一个信仰佛教政权于阗国,在绿教信仰面前的终结和屈服。而归义军最终灭亡于西夏李元昊之手。可以说,近代中国在西北地区持续下来的宗教民族问题,很大程度上就是这个关键节点所衍生出来。

以至于归义军政权作为唐代的一个边远藩镇,在五代、宋初却被认为是“外邦”,新旧《五代史》将其附于《吐蕃传》,《宋史》则编入《外国传》,《宋会要》更将其列为“蕃夷”;

这么个从始至终都奉中原政权为正朔的唐人政权,却被中原王朝所遗弃,怎能不叫人痛心。

当然,对于我对外战争胜率历朝历代第一的煌煌大宋而言;自古以来的交趾都独立出去,小半个关内连同河西陇右都被党项窃据,而要称兄弟之国年年交岁币的情况下,残余西北一隅的归义军又算的了什么。

话说回来,虽然目前对于西北方面还有些鞭长莫及;但日后若是有机会遇上了,周淮安还想着如何扶持对方一把呢;显然这只骷髅精就是一个最好的契机和由头了。

“既然是之人所敬仰的张司徒后人,那就完全没有问题了。。”

想到这里周淮安不由和颜悦色的对着她道:

“张司徒奋起胡尘,驱除鞑虏、光复华夏的一番功业,就算是我辈身在域外也是有所耳闻和敬佩不已的。。想必作为他的后人,也不会背信弃义的辱没门第才是。。”

然后周淮安又接着道

“区区女卫算的了什么,未免是太过屈才了;若是有心的话可以让人教授兵法、军略,以后独领一部女兵也未尝不可,我太平军治下既然有所女官、女兵,也不少一个女将(吉祥物)了。。”

“真是太好了。。阿姐一定会欢喜不已的。。”

小挂件这才一把扑上身来,像是个树袋熊一般挂在了周淮安身上娇呢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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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西川境内,程度北面的汉州,

“什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就把人交出去。。”

刚刚引兵归来的高仁厚却是大惊失色喊道

“乃是圣主的意思。。”

满脸无奈的学士张浚宽声道。

“圣主?圣主怎么会做出这种决断。。难道不是身边有人教唆和蛊惑么。。”

高仁厚痛心疾的继续喊道。

“此乃是学士郑谷的建言而众所皆赞,可谓以区区一罪人之身,换回行在的满朝文武及其眷属,还是有所。。”

张俊继续对他解释道

“竖子误国!!!,事情万万不是这么看待的啊。”

一贯仁厚待人的高仁厚,在这时却是气的须都要站立起来了。

“田氏虽然裹挟满城军民,但他总道不是名正言顺的西川节帅,只要假以时日围困下来,内外离心再晓以大义,也不过冢中枯骨待毙使然。。”

“可是陈敬瑄此撩就大不同了。他在西川任上经营有年,虽无治理之略,却素有谨慎小心,善于抚慰下属之能;此番得以放归成都,乱党即得其人,又得其名,只怕是讨逆定难的大业要多事了。。”

“。。。。。。。”

而张浚也只能脸上赫然而诺诺不再出声,毕竟作为身在其中有所厉害干系的当事人;在这个交换人手的决定当中,他也多少参与了帮腔和造势之举。

第五百九十三章 嗟尔戎人莫惨然(续二

然而正所谓是计划跟不上变化的意外接踵而至;很快就有来自北面的紧急消息,而且不止一个来源却是几乎不分先后相继而至。

其中有那位便宜岳母曹皇后的家书,也有太平军的老朋友赵璋及其代言人刘塘的私信,甚至还有来自诸门巡防大使兼京兆少尹孟揩手下的口信。

“黄王上朝议事时气急病倒,此事没有人可以做主,只能暂放一边了?”

周淮安惊讶道,然后他又继续看了下去。

“同州镇守使孟绝海已然退兵至蓝田关,让出商洛道以北的商洛、上洛诸县?倒是好个以退为进甩包袱的手段和盘算。。”

“那是否传令前方赵引弓部继续进军呢,”

在旁的当值参谋组长李少泉当即请示道。

“当然是继续前进,把周边的洛南、丰阳都给我拿下来,再将主要的财货、人口集中迁移到上洛县去。。就地打造成为一个前进基地好了。。”

周淮安当机立断了。

随后,他在着大都督府再度召集起来的高层特别会议上,大声的强调道:

“既然黄王身体不豫,我们也要做好最坏可能性的打算了。。一旦关内义军有大变,我们这里就怕措手不及的。。所以先要实际扶持住那些与我军素来相善的派系,在后续的局面中站稳脚跟才是”

“但是以此为由兴师问罪主动进攻关内的话,只会令仇者快亲者痛,而白白便宜了苟延残喘的朝廷方面,或是令那些首鼠两端的北地藩镇们白白捡了便宜。。”

然后周淮安用力在大地图上重重的一点。

“所以这一次,我们做好准备西守东进好了。。”

“东进!!!”

在场众将和部属、幕僚们也是表情各异的哗然嗡声起来。

“虽然总体时机和局势上尚未完全成熟,但是也已经时不我待了;如今荆湖、山南境内相继平定,比邻的剑南正当三川内乱不止而无暇他顾,难得西线暂无后顾之忧。”

“然而一旦北地大乱纷争尽起,怕是就再也没有让我们肃清周边,将侧后方连成一片的机会了。。淮南的官军势力尚在,又有长江为堑暂且不用去动他。”

“倒是江东两浙、宣歙三路依旧纷乱不止,而割据林立,正好可以从江西、岭外相继进兵,合力收割上一波再说。。最初步目标,重点占领和控制东南沿海的港市以为海陆转运节点;搜括沿途的人口和车船、畜马等资源。”

“其他的内陆地方就算不能直接占领下来,也要将其摧垮和打残掉,或是扶持相对亲善的新势力,令其三五年内,无力成为牵制和骚扰太平军治下的隐患。”

“因此需要动用的兵马不一定要多,但一定要精干老练;除了必不可少的水军舟师之外,这一次也该轮到操习新式战法的火器之师,正式派上用场了。”

在场的朱存、柴平、曹师雄、张居言、王重霸、刘六茅等掌军大将,都不由在表情和眼神复杂的相继对视之后,纷纷露出跃跃欲试的神情来了。

毕竟,自从太平军转入巩固和肃清地方的休养生息模式之后,就再也鲜有大规模的战事可打了,就算是一些局部的边境冲突,也根本无须劳烦到他们这个层面和级别,往往就已经足以平定和解决了。

虽然对于一个正在努力埋头发展的新生政权,没有战事可打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而他们就算是未闻战事的日常里也各有事业和任务在身,不可谓不够充实或是权柄在手。

但是身为武人的那点建立功业名声和追逐战绩的天然渴望,还是安定而又忙碌的日常生活难以磨灭的。尤其是在太平军上层普遍年龄结构,正当壮年的情况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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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长安城了发生的变故,在当事人无力遮掩而各顾心思的情况下,也很快就风传遍了关中、关西大多数义军及其相关势力的地盘上。

“圣上病倒了?。。那如今朝廷是谁人在主持局面。”

正在滑州城里过了个不错的肥年,又正与众部将围炉迎春,一边吃着烤串一边饮酒的朱老三,不由摸了摸满是油渍的嘴角诧异问道:

“乃是尚总管前头的五相共议,然而至今尚未有个章程和决议拿出来。。而根据内廷尚(儒)工部(尚书)那儿送出的消息,”

负责长安方面联络的掌书记李振连忙道。

“自西南路的散关大营溃灭消息传出之后;同州孟(绝海)防御已然止步于陈仓与眉县交境的太白山下,与季(逵)大将军合兵做一处,就近收拢溃亡的士卒”

“而北路原本叛贼黄皓所掌的坊州大营,亦是在坊州城下相互攻杀起来而乱不可收拾了;盖老都统正在率部赶往平定当中。。”

“唯有西路的奉天大营尚称完好,又有彭(瓒)大将军坐镇坐镇,但是也已经人心动摇而军中思退了。。费枢密打算使皇城点检使、左金吾白(日升)大将军,领在畿兵往接应;”

“然白大将军以监守皇城之要非黄王之命而不受;遂有郑(汉璋)宪台建言可从关东之地调兵以为支应;当以都畿道内为优先。。”

“关东调兵?。。”

这下拿着串蜜渍金桃啃咬的朱老三,顿时停下来手口来;而那些正在开花大嚼大饮的军将们,也不约而同面面向觎噤声,只剩下左近炉中炭火灼烧的哔剥声。

大齐别设在都畿道內的留守兵马虽然有好几支;但是其中实力最壮、甲械最全的无疑就是,他们这支以河阳南关为最初驻地的都畿(东都)北面防御使,如今的东南面行营都虞候麾下军马了。

要知道他们这些军中兄弟们,可是好容易才在这都畿道附近打下一块地盘,作为安身之所立足下来;又与左近的天平军曹翔、河阳军诸葛爽,方才达成隐然互助的三角联盟。

又靠鲁阳关和文城栅那边与山南境内的互易往来,居中很是赚了好几笔过境买卖的好处;正当是欲罢不能之际,怎么又肯轻易放弃眼前的一切,重新跑到关内去拼命呢。

要是大齐天子黄王自己的号令和积威深重,他们或许不敢有所非议和置拙;可这仅仅是政事堂上那几位相爷的堂议而已,这就让人无法打心底信服了。

“这又是什么狗屁章程。。”

路过汴州当地新投奔的踏白都都头李思安,当即不忿的叫喊出声来。顿时就有人响应着接二连三叫道:

“去他娘的堂议。。”

“这些贵人们真不当人使。。”

“难不成关内的兵马要惜身保全,关东的将士就要舍命不顾了么。。”

“闭嘴。。此事岂是我等可非议的。。”

朱老三当即脸色不豫的呵斥和打断。然后他又用深沉严厉的眼神巡娑着在场众将,而一时无人敢与之对视,才继续苦口婆心道:

“难道才过了两天的安生日子,就忘了自个儿身为义军的根本,忘了咱们还是大齐新朝旗下的兵马么;若是大伙儿不能和衷共济维护得大齐,维护得皇上的号令与威仪;便就是以满天下之大又有谁人,能尊敬和看重区区一只草头人马呼?”

这时候,外间再度传来信使的急促通报声。

“报,郑州有变,都畿东面防御使刘建峰为监军使陆文静所诱困于夕阳楼焚之;麾下各将自此相攻于城中而杀掠不止。。”

“洛都留守副使费振生已经就近发兵往攻,并使人传喻四方防御、行营兵马,协同平定郑州变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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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山(南)西(道)凤州北端的大散关内,刚刚在一场从天而降的大捷当中,缴获了关外贼军的大批辎重物用的驻守官军中,也洋溢着某种快活与振奋的气氛。

“好。。好。。好。。真是好的紧。。这岂不就是我唐自由天命的佐证。。”

满面蜡黄枯瘦病容的飞龙使、六军十二卫观军容使杨复光,也在大声赞叹拜倒在面前的黄皓等人,又对着左右笑道。

“尔等虽为黄逆近属,却能及时弃暗投明也不是为一场当世传扬的壮举和义行,自然少不得一场足以匹配的大富贵。”

“小黄头领此番的及时反正,可不是一举数得,瓦解了至少一路贼势,又动摇了另外两路的贼军。如此泼天大功,莫说是区区的守臣(防御使)、连帅(观察使),便就是一副正任的旌节(节度使),也是足以相酬的。”

在旁面有得色抚颌不言的左枢密使杨复恭,也顺势接口道:

“如此甚好,我有闻天雄军(秦、成、阶三州节度使)镇帅尚且缺位,而凉州(节度使)使君郑尚书年迈将告老,或可择一领受之。。”

杨复光亦是闻弦歌而知雅意的当即慨然道:

“此事大兄与杂联名保举,又有郑相公副署其后,所差的也不过是圣主一纸鹤音宣下了;在此之前,也断然不能慢待了有功之人,先以别敕告身授右龙武将军,暂领金商观察使如何。。”

“承蒙中贵人吉言,在下,在下,实在是感激涕听啊。。”

听到这话,黄皓心中才一块石头落定而略微有些放松下来而做出感怀和动情状。要知道他说动这些追随他多年的亲信部众随他反水,可是没少用诸葛爽之流的事迹来往复强调和许诺过。

虽然诸葛爽如今也拜服在那位老叔的旗号之下称臣,可是无论归属在何方旗下,他以节镇蕃帅之身作威作福、自成格局的权柄,却是从始至终未曾有所动摇过的。正所谓是:大丈夫当是如此

这些年下来他也看得明白了,这世上所谓的义理和名分、亲缘之类的事物,哪怕嘴上说的再多做的再多,终究还是比不上手中握着的刀子和可以予取予求的地盘;

那个在广府不名一文的和尚,便就是暨此跟在黄王身后捡了天大的便宜;又反过来赶走了原本压过一头的孟楷;最终势大之后,就连曾经不喜和厌弃他的黄王,都要许以婚姻来笼络和安抚之。

只要他有足够的权柄和地盘,而对方尚在世间一日,就始终有可能夺还所爱,乃至让那些轻视和慢待自己的人付出代价的那一天。

第五百九十四章 嗟尔戎人莫惨然(续三

金天方肃杀,白露始专征。

王师非乐战,之子慎佳兵。

海气侵南部,边风扫北平。

莫卖卢龙塞,归邀麟阁名。

唐代:陈子昂《送著作佐郎崔融等从梁王东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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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二,龙抬头的春汛当中,各地开始迎句芒神、鞭春牛的同时。汇聚在江陵的太平水军及其附属舟师的帆幅如云,连横十数里顺着滚滚江潮和迅风,直向着下游江淮而去。

然而首先做出最直接响应和联动的,则是原元和四十八藩镇之一的鄂岳观察使境内,位于江北的蕲州、黄州、安州、沔州境内,所盘踞的旧属义军各部。

他们相继自动倒帜相向,并派人卑躬屈膝得向路过的太平输送船团,就地送来大批的钱粮淄用、夫役畜马,乃至派出象征性的小部人马,来加入到这场东征进军之中去。

当然了,更多的人则是在暨此得到太平军的回应(变相认可)之后,又乘着这个势头和风向,狐假虎威式的发起和投入到了,对于境内尚存的其他残余官军和地方土团势力的攻战当中去。

而在大江南岸,随着吹着唢呐敲着鼓板奔驰而过的快马信使,风一般传播开来的动员和集结令;短时间被从就近营田所和编管地里组织起来的民夫,也牵挽着输送车马,拿着各式工具猬集在沿江大路的要冲和节点。

又在号子声声当中,汗发如雨热火朝天的修缮起一处处,以三五十里为间隔的集结点和宿营地,以供后续抵达大军作为接力式的现成场地。并且准备好饭食和热汤水,就地对接和补充柴碳衣被等物用。

而一旦大军行进过后,这些临时的宿营地进一步的加固和修缮、增筑,就变成了城邑之间转运粮草淄用的粮院所(兵站)。再搭配当地现有的臂板信号机,一个相对交通便利而讯息通畅的后勤保障线,就此在短时之内迅速成型了。

而且就算是战争结束之后,这些地方也不用完全废弃和拆除掉,而是可以进一步的改造和扩建成为新的驿馆和集市,以供后续民间行旅和商贸往来的需要。

因此,从江陵陆路出发的太平东征军主力,可以说是在大批骡马代步和水路托运辎重器械的轻装状态下,而得以沿途接力式的修整和替换,稳定保持一个较高强度的急行军速度。

是以,从浩浩荡荡的大军江陵穿过复州抵达岳州,再到鄂州;只用了两天一夜的功夫;而从鄂州沿着江畔大道,一路穿过池州、宣州,最终抵达最东端的控制区润州(今镇江)境内,也就用了一天半的功夫。

当然了,伴随在这过程当中的,还有被惊动起来的江北地区,昼夜可见绵连不断的烽火亦然。

而这时先行抵达的水师战船,已经与当地轮驻的水师合流;而开始威慑性的巡逻和拦截、遮断,从隔江而望的丹徒/江都到出海口的胡逗洲(今江苏南通)狼山镇的这段水面。

这一次的出阵,除了动用了第五军的大半数水面力量,及其附属的舟师(内河作战部队)之外;还有位于襄阳第一军“常从”序列为一、二、三、五的四个主力战兵营;

湖南境内第三军建制下序列为二、三、六的三个战兵营,山南境内隶属第四军序列二、四的两个战兵营,通过岭南调动北上换防而从江西境内替换出来的,第六军序列下一、五两个满编的战兵营。

因为是主要在江南河流纵横发达的水网地区作战需要;因此没有带上第二军大批量建制的骑兵,而主要以骑乘化的步卒为主力,而仅仅征调了两个游骑/轻骑营。

其中一个营留在本阵待机,另一个营以旅、队的形式,加强到各部人马当中去;以为探马、游哨和巡逻警戒的需要。其余大部骑兵留在荆襄一代作为应急机动的总预备队。

最后还有江东当地润州戍防区的三个战兵营和五个驻队营,以及一些外围的附属编制约莫也有五六千人。

因此,这一次除掉后方提供保障和维持秩序的驻队营和(地方)驻队团、巡护队等辅助序列之外,光是直接参战的主力(战兵)营就达到了十六个,约两万人马有余。

再加上润州地方上提供协力的驻队营和可以进入内河协助作战的舟师,就是实打实的三万四千大军了。比起当初协助黄巢本阵从征江东、淮南的时候,似乎数量上并没增加多少,但是在质量上却是早已经远远胜出了。

因为其中半数以上的战营序列,都已经初步实现了步卒的骑乘化或是骡马车驾代步的相对机动性,还大大加强了各营之中单兵投掷火器和远程打击火器的比例。

此外还有两路作为助攻和牵制的偏师;一路由正在江西坐镇地方的第八军右郎将程大咬带领五个营头,从江西南部饶州鄱阳城集结和进发,沿着乐安江越过信州(今江西上饶)的铅山和玉山山脉,攻入衢州境内;

最终与温州境内钱具美控制下的福建兵残部回合,而在浙东南部形成一股进可威胁括州(今浙江括苍)、婺州(浙江金华),退可谋取福建的战略存在。

另一路则从广府出发以岭外的巡检水师为主,利用在大琉球(台湾)的屯垦据点为集结和中转,伺机袭扰浙东沿海的台、明、越、杭、苏州等地区;以为侧后方牵制手段。

如果这些水陆马步缁工的数字都合计起来的话,那就是实打实的五万大军了;此外,还有后方沿途各州集结起来待机的预备役,差不多每个州最少可以提供一到两个补充营,作为后续战事的支援力量。

因此,如果这种动员能力放在同时代当中的其他势力,就可以连同后方凑数的民夫一起,号称是“八万大军”乃至是“十万大军”了。

因此当周淮安的大型中军座船抵达江宁城与丹徒之间的幕府山下,开始校阅沿岸具列绵延数里的军阵之时,同船抵达的罗隐、杨师古,乃至是吕岩、韩偓、李师成等幕属,都已经相继做了好几首相应的所感诗文了。

像是罗隐,就做了首《坐念东征将士》

“长河乘夜渡貔貅,兵气如云拥上游。

大将能挥白羽扇,君王不爱紫貂裘。

十二关山齐故国,百年疆域汉神州。

不眠霜月闻刁斗,自启茅堂望斗牛。”

又有第七军中厢郎将曲承裕作诗《东征题记》曰:

“搀抢耀齐分,龙御勤六师。

出门驰马去,不暇告妻儿。

亲友送我行,欲语难为辞。

死生岂不恤,国事身以之。”

甚至连随船顾问僧虚中,也作了一首:《题东征录》

“老来气味觉深稳,馀子但知声击撞。

烟云合千态万状,意气吞五湖三江。

如闻日观眇天下,俯视坎井非吾邦。

丈夫出门各一笑,笑罢归来心则降。”

而对于周淮安而言就未免有些感触颇深。至少有了这些天然捧哏的,这次总算不用再想当初一样,每到一地都要绞尽脑汁来作秀,文抄公一番后世名句来自己吹捧自己了。

正所谓是想要装逼却没有多少人可以赞赏,只能在自己家妹子了那里找到认同感的无奈,在这个时代有谁能够理解和知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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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江北的海陵县境内,一众仓促赶至当地严阵以待的淮南军将,也在脸色难看的观望着对岸的动静,一边听取潜逃回来的探子报告:

“彼岸的贼军旗鼓喧天、刀帜如林而不知凡几,光是行船江上,那就是帆幅连云遮天蔽日,绵延数十里而不见首尾。”

然后又有自和州(今安徽和县)赶过来的淮南军将,巢湖水军兵马使陈珙接口道:

“更令人惊怖莫名之事,乃是这太平贼大军浩荡发自江陵而旦夕所至宣润,仅仅比北岸快马奔回的信使稍晚那么一步而已。。若是全力潜袭于淮上,又有谁人能够抵挡片刻呢。。”

“既然彼辈于江北亦无所取,或许其意不在我淮南。。而只是一心全取江东呼?”

也有人抱有侥幸之心的接口道,却是淮南行营四军之一的胜锐军副使姚归礼。

“无论如何,都要禀明令公再做分晓了。。”

最后,在场级别最高的淮南大将右都兵马使俞公楚,捋着美髯道。

“此外不惜代价加派人手,想法子乘夜渡江而去摸清情形。再调遣舟师绕道海外抢往苏常,晓谕和联手地方以为呼应。”

“我淮南上下长久维系的大好局面不易,断然不能仅仅隔岸观火就够了。。不若一旦太平贼在江东轻易得势,怕就不是转头就是我淮南的肘腋大患了。。”

当然了,他还有意犹未尽却不能当众诉之于口,而只能在左近当中各自令人心照不宣的地方。

因为,据说在桐柏山脉以西的淮西之地,到河南、河北所在的关东大地之间;朝廷方面既无丧失了对地方官府的管制能力,既无兵马可调遣和使用,又无钱粮和官吏安抚地方、恢复秩序。

因此,如今已经是处处残破而秩序崩坏不堪,任由各路贼军、藩镇割据、争战的夹缝和缓冲之间;又有流民团、土豪、盗匪结寨自保、互相吞并、与邻为壑的地方了。

故而,这位大半生威名赫赫的高令公,虽然提控东南第一强的淮南胜兵七万而坐视朝廷就此覆亡,但也变相的保全下来他们这一方的偏安格局来;让他们这些军将得以在各自的辖区内,作威作福的受用一方。

是以勿论那位高令公是真的潜行修仙不问俗事也好,还是藉此避世和摆脱朝廷方面约束和勒令也罢,除了少数依旧心念朝廷的顽固份子之外,并没有多少人人希望动摇和改变这种现状。

更何况,如今北面还有来自淮上蔡州的秦宗权,与光州刘汉宏所部的相继袭扰和侵攻不止。

第五百九十五章 嗟尔戎人莫惨然(续四

而在大江对岸丹徒城內,靠近大堤名为鸾提阁的临时中军,战前动员兼军情通报扩大会议上,同样也在讨论着类似的问题:

“本军想要轻取江东的一个关键所在,就跳不开对岸的淮南镇。。”

负责江东方面情讯汇总和判研的参谋第六组组长,第一批学徒队硕果仅存的数十名生员之一李子义,站在一副颇为简陋的图版面前,对着众军将侃侃而谈。

“根据本军历年驱使往来行旅商贩中的奏报,如今的江东四路,除了暂且统一安定的福建路之外,其余两浙并宣歙大部,正为十几支大小武装所分据,而时断时续的纷争攻战不休。。”

“其中强横势大者具有一州或是数县之地,自封观察、防御、守捉、团练、兵马使,而势小寡弱者亦据一县一城或是数乡、寨之土,而敢称刺史、长史、司马、别驾、县令之属。”

“其下又有诸多附从的镇扼使、土团官、义营将,而各有部曲、乡兵驱从其间。。其间的干洗和渊源,有错综复杂而莫能事一。。此外,又有好些旋起选灭、居常不定的流兵、乱匪屡屡窜走期间。。”

“尤其是自从周宝所率镇海节度使所代表的官军主力,为本军所相继击溃和攻灭之后;所谓的十万义营兵就从此烟消云散各自归乡称据。。”

“地方上就剩下前杭州八都团练使董昌的临安镇、沿海兵马使张全的明州旧部,胡逗洲狼山镇的王郢残余,这几家算是稍有长久渊源的。”

“只可惜钱(具美)都尉不在此处,不然有他来现身说法讲解此处,相比更能够令大伙儿感同身受了。”

说道在这里,李子义略微扯了个有点冷的笑话才继续道。

“其他稍有实力的地方割据势力,还有史惠、施坚实、韩公玟、黄碣、阮结、章可周、唐晟、王公备、崔则等人。其中有两家已经投附本军有年,还有一家则是暗中扶持起来的义军渊源。。”

“然而其中尚能得以长久成势的,无非都是抵近沿海而坐拥鱼盐、通贸之利;而当地物产所出,向北绕不过槽渠遍布,江海相通的扬州地界,而向南则要仰仗岭外的广府、交州鼻息。”

“因此在往年间,这些江东豪帅、土将们,也没少改名换姓做过岭外海市的好主顾!然而彼辈与两岭终究是隔了个闽地五州;反倒是近在咫尺的扬州地界也只有一江之隔。”

“虽然本军的水师长久巡曳往来江面与海口之间,然而扬州自楚州沿岸亦是不乏良港,更有新旧水道与大江相连。只要稍稍绕行沿海,就可以轻易抵靠到两浙的常、苏、杭、越沿岸了。。”

“要想彻底平定这些地方,并且长久引为本军所用的话,就要顾虑和谋划到淮南镇主动越海而击,或是长期袭扰,乃至扶持和援助地方乡土势力一味抗拒下去的变数了。。”

说到这里李子义顿了顿伸手道:

“接下来便由曾任镇海孔目官,兼具往来淮南镇的李(师成)参军,为我等解惑一二了。。”

随后满心复杂滋味而须发灰黑容颜清碩的参军李师成,也被引到了竖立着图版的木台上来,而看着地下一张张表情各异的面孔,不由有些仿然隔世的错觉。

他实在没想到自己很快就有机会,回到这处令人想要遗忘的伤心之地来。然而地下大多数人全神贯注的面孔和专心致志的认真神情,让他很快回过神来而努力进入自己的新角色当中。

“淮南镇素来号称东南八道的第一强兵,地广民殷山海皆利,犹在镇海、宣歙各镇之上;又扼控漕转枢纽,兼有东南财赋并茶盐之利。。故养兵甚众而甲械精良。。”

“自高令公。。高骈入主淮南之后整治上下,又收聚降贼。。众裁选精壮,得以胜兵七万之额。其中又以淮镇行营兵最众约得其半,分设效雄、雄锐、骁捷、胜锐四军,以正副八部军使/兵马使分领之。。”

“又有衙前、押衙、监院三位內兵马使,各领四千子弟镇防扬州的漕河、盐院、船所之要。而扬州本城中署中原本沿袭牙兵三千,近年又增扩内院子弟为左右莫邪都各五千余军额,共同号称衙内亲从军。。”

“此外又有外营将士数部,分驻淮南各地折冲要害之所以为就食,具体数目暂且不祥;只晓得其中兵势最甚者为左都兵马使毕师铎,常驻天长。。又有高邮镇守郑汉章,和州刺史秦彦、滁州刺史赵锽、庐州防御使杨行愍等人。。”

而在说到这些似曾相熟的名字时候,将领之中的一些老义军出身之人,才会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和喧哗声。因为他们每一个名字代表着给往昔的义军带来巨大伤害的叛徒所在。

“只是这些人大多与前年为过境的义军本阵所破,麾下或败或逃或是散逸。余下来的淮南各州治内,尚有州下兵马使所领的的团结子弟和团练兵;视户口多寡而千余至数千人不等。”

“不过自从扬州下令分兵于诸将就食之后,就大多相继荒废、裁撤不复了。。唯有一些水路治所尚存一二编列。”

“最后下来,便就是各地乡土之中应时而起的土团、镇戍、义营兵了。。数量既多且杂,装具操练也是简陋至极,就算是扬州城中也未必能够知晓其数目。。”

“其中大多得势者如风中草芥据摇不定,凡官军来附官军,义军来附义军;官军败亦中道截击之,义军败亦尾衔劫夺之。又长久与左近乡里争夺地界、田水;”

而就在他后续介绍的这间隙,东征军的主力在本地部队和外围武装的引领下,已经分别从邻接的常州,湖州境内开始进兵浙西腹地,开展第一轮的太湖流域/杭嘉湖平原攻略了。

而在在其中一支背着形囊和铺盖鱼俪前行的队伍当中。

“这便是太湖之畔的鱼米之乡么,可真是个好地方啊。。”

再度得以聚首的王氏三兄弟中王审潮感慨道。

他手中正拽着新从地里挖起来,还带着肥沃腐殖质腥味的褐色湿土。这让饱受河南三大苦之患,而见惯了黄泛区多有的棕色黏土和黄色泥壤的王审潮,很有些不一样的感触和心怀。

若是能够在这样的湖畔之地圈下一块田土来,再挖条沟渠引水灌溉,用上大都督府提供的新式农具,种上配套的良种和施以水肥,怕不是一年可以收上两季的农获,每亩最后也有三石以上的收成。

“嗯嗯额。。”

而此时后腰上挂几枚椭圆弹体,前胸挎着一排引火管的王审知;却是一副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样,不管问什么都是嗯嗯呜呜的。这也让最年轻的老三王审圭略有些羡慕妒忌恨的情绪。

要知道当初他们兄弟在河南光州,因为家里穷的讨不上老婆的时候;可是暗中作过了约定。大不了日后有了饷钱之后,合力从流民中买一个女人回来当家,这样不管怀上谁的孩子,无论如何都可以传宗接祧王家的种。

而现在二兄王审知正所谓是憨人有憨福,居然闷声不响的就把亲事给结了;还是出身大户后宅里肤白貌美的女方,带着身家倒贴过来的天大好处。这就更让人无颜以对了。

要知晓按照太平军的规矩,一般是资深老卒才会符合结婚成家的条件。但不意味着普通士卒就不能自行寻找伴侣了,事实上很多耐不住清苦而寂寞的士卒,都会找个女人来搭伙长期或短期的过日子;

只是他们就不能享受相应老卒成家后住所、家计和物用上的福利待遇,以及作为名正言顺军属的补贴。所以能够从女方那边带来足够的陪嫁和家用,就成为一件足以让人羡慕不已的事情了。

倒是另一位另有际遇的堂兄王彦复,倒是早早就满足了相应的条件;只是尚未有所合眼的对象,而在日常里口口声声的说:“不想轻易祸害和拖累了好人家的女子”而已。

突然就听见遇敌的警号,不由的精神一振而加快脚步连忙赶上前去;然而不过多久远方隐隐的厮杀和叫喊声就渐渐平复了下来,重新变成解除战备转为警戒状态的喇叭声。

“这可真省事的好,到现在都没见到个真章的敌手。。”

王审圭当即松开手中的短矛,对着左右暗自抱怨起来。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他们几乎是听到敌人的消息就连忙赶上去,然后又在列阵好的队伍中或是进入战场中途,就接到遭遇之敌就已经莫名其妙溃败或是逃亡的消息。然后不是原地修整就是协助打扫战场。

“小五莫要懈怠了,凡是小心一些总是没错的。。”

这时候,刚将一直沉甸甸三眼铳给收起来王审潮,却是低声训斥和提醒道。

“王文员说的不错,眼下咱们不过是在这太湖左近征战而已。。。”

这时候本旅所属的一名年轻虞候,也走了过来大声赞许道。

“这一代的有些年头和渊源的豪姓大族、宗党乡宦,都已经被之前的义军数度收拾(破家灭门)过了;就算是后来新起土团、乡兵的村寨乡围,也是根基有所不足或是失于人心浮浅,是以才有眼下势如破竹之疾。。”

“但是更南面那边就不一样了,宗帅豪酋依旧横行地方而独断乡曲,而对于义军亦是多有抵牾、污蔑之处;所以一时间的民心和舆情,也未必在咱们这边,而更多是视若侵夺乡土之巨贼外寇。”

“日后,也怕是少不得频频拼死抵抗于据垒,或是四下蜂起争相袭扰不断的情形;这才是真正考验我辈战技操行、军心意志与对应手段的时候。”

就像是印证了他的说辞一般,随即既有警号声响起,又有随军移动信号车上高高长杆端头的五色小旗摇动起来:

“敌袭,来自东南面的水上。。”

唐残

唐残

第五百九十六章 江东地近保生全

而黄巢病倒之后,气氛变得肃杀而压抑的长安城中。原本灯红酒绿夜夜笙歌的平康里的生意,也随这街头上络绎往来往来的巡逻和盘查,变得萧疏冷落了许多。但也有一些人总是例外的。

像是长相清奇面目扁蹋的殿中侍御史、兵部左侍郎、同卫尉少卿黄思烨,也骑着高头大马前呼后拥的行进在执行宵禁的长街上,径直向着平康里所在的安邑坊而去。

要知道平康里的大多数女子,可是他前半生根本想都不敢想有机会一亲芳泽的存在。像是他们这些苦出身而老大年纪讨不上婆娘的盐枭子弟,那些蓬户土窑里皮肉松弛的私娼就是平日里最好的慰藉了。

然而自从跟着黄王起事之后,一切就完全变得不一样了。虽然这一路征程过来死了太多太多的人,当初从冤句乡里走出来的人,至今也已经几乎十不存一二。

但是活下来的人,也跟着黄王享用到了这世间最为丰富、最为多样性的声色犬马和浮华奢靡;如今更是打进长安城,成为新朝开国的元从功臣和宗室之一。当然了,就算是宗臣和宗室也有三六九等之别。

相比平辈兄弟当中的殿军使黄思厚,或是洛都留守黄思邺,他无疑要更加名不见经传一些;甚至连黄门八子也没有他的一席之地;就算是上朝的资序当中,形貌不扬的他也是站在朝臣最外侧的第三班里。

但在黄氏亲族子弟的下一代人群当中,他因为自小心思灵活而工于盘算的缘故,一直在同辈人扮演着其中负责动脑子和出谋划策的主心骨角色。

等到黄王大业兴起而开始更进一步大肆任用同姓亲族之后,从某种意义上说长袖善舞而手阔心活的他,也是黄氏子弟在私底下继续保持亲善和睦的重要纽带之一。为此他甚至牵头组织了一个结社。

因为他也是这些只知道打打杀杀,或是好狠斗勇的黄氏亲族和外戚之中;屈指可数可以看穿利害关系的明眼人。或者说也是本能感受到窃据南方的那位妖僧,对于他们这些黄氏宗亲天然威胁的存在。

要是此子仅仅是才具出众而在军府之中被委以要任,他倒不介意与之相善甚至引入自己的圈子当中。可是如今对方已经羽翼丰茂,还让黄王不得不嫁女以为恩结和笼络,这就让人不得不心生忌惮了。

更别说是他又通过南方丰饶物产和钱粮,在大齐朝堂和军帅之中渗透和结交了许多重要人物,却是与黄氏宗族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和好处,却又以女婿之身掌握了日后足以干涉新朝传继的名份。

所以他也不得不在天然的危机感使然之下,竭尽所能集结力量进行反制和算计。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自己有所想法的人可远不止他一个,看起来十拿九稳的事情也很快就会脱出最初的策划和控制。

结社中参与他策划的主要成员之一黄皓,居然就此丢下自己的北路大军而叛投了大散关的旧朝官军;而另一位掌握军权的黄存更是因为行事不慎,干脆莫名其妙的死在了商洛道大昌关前。

再加上他暗中有着秘密交易和援引为盟助的刘惠妃,也因为事泄恶了黄王被禁闭起来之后;以他为的剩下这些黄氏子弟也不得不夹起尾巴来低调行事,而不再在府邸中举办通宵达旦的欢宴。

而他也只好在平康里的伎家之间留连忘还以为消遣和忘愁,通宵达旦的整日不用还家了。因为,相比那些在自己府邸和多处豪宅中蓄养众多婢妾美姬,以为娱宴宾客的黄氏子弟;

早年曾经因为形貌鄙陋被人拒绝过的他,所好得就是那种四壁通透或是席天慕地的公众场合,在众所瞩目的眼光中,享受随时随地一时兴起而肆意予取予求的滋味。

因此,除了惯常依门卖笑的平康里三曲之外,他也会和从(堂)兄弟黄思厚、黄思邺一起,时不时的闯入那些旧朝的官宦、高门之家,而登堂入室的做上一段时间的临时主人。

黄思烨如此思量着近期的得失,策马走近了平康坊的南坊门內,突然不远处前驱开道的骑手就在骤然响起的嘶鸣声中,接二连三被受惊狂的摔在地上惨叫起来。

步行跟随的带刀扈从和护卫弓手,也连忙拥上前去想要将这些乱糟糟的场面控制住,却被乱窜的惊马给顶撞和踹踏的抱头躲闪。

黄思烨正想怒声喝骂这些看起来没用的家伙,然后突然头上风声一响、脖子一紧,就再也没有办法出继续声了。

又在随后左右亲随一片惊呼和叫喊声中;像是被一只无形之手给捉住脖颈的黄思烨,手舞足蹈奋力挣扎着被来自上方越收越紧的无形力量,给凭空提吊上了高耸坊楼的半空中。

何尝见过这种奇异事件的扈从和亲随们,当即像是炸了窝一般的四下乱蹿起来。。直到最近的巡禁队闻声赶来,见到的就只有一具直挺挺立在半空中,瞠目吐舌而大小失禁流淌而下的僵硬尸体了。

当居于禁中当值的侍中赵璋听到这消息之后,也只是意味不明的重重叹了一口气。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所,其中的部分消息和内情,未尝不是在他刻意授命下给放出去的。

而在另一个地方,满面疲色回到府上的京兆少尹孟揩,也在沉着脸的对着被变相保护/软禁起来的张归厚道:“这就是你们的回应么。。”

“你这可是冤枉我了。。如今我这副模样,还有机会能够做些什么么。。要晓得,就连高进奏都在这城里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整个人都没了。。”

正在罐头就着烧酒小酌自饮的张归霸,却放下杯子意外十足的抱屈起来。

“难道还有人想要藉此制造事端,再将脏污之事栽到我辈头上么。。这可不好,很不好啊。。孟将军,您不觉得身为这执金吾,实在有太多事情被蒙在了骨子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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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太平军最南端的突出据点,从属于润州外围附庸势力之一的乌墩寨中。率领先兵马的润州戍防使高季昌,也在飞快处理着前方汇集回来的消息,再重点择要转送到后方本阵去。

这时,又有人上前汇报到:

“太湖水寇三十七坞中大多头领,已经拒绝了上岸编户为民,十年内接受监管和安置的基本条件;而唯愿尊奉旗下以协从行事,换取乡土之间继续保持自成一体的格局。”

“果不出所料多少,兴许当初啸聚为寇有过种种不得已的因由;但是这些年的往复轻掠剽抄下来,此辈只怕是已经习惯了凭借手中刀枪横暴一方,就此不劳而获的便宜手段了。”

高季昌未见多少意外的抬示意道。

“接下来终究还是要好好的做过一场,展示了实力与威势,才有可能打消彼辈的侥幸和妄念;不过,这就需要后续跟进的舟师配合与呼应了。。再派人确认一下,随军的内河舟师已经到了哪里了?”

而在王氏兄弟行经的太湖边上,一场突如其来的战斗已经爆开来。只见宽广的水面上撑划来许多小柯和划子,只见他们密密麻麻的堆聚在岸边,又挥舞着鱼叉、竹矛、砍刀和柳条牌,一窝蜂的扑上前来。

然后再各种鄙夷和关爱弱势群体的眼神当中,就被两排行军队列稍加侧转排成横阵齐射的弓弩给迎头糊了一脸;而带着满身穿透的颤颤箭羽扑倒了一批。

而后又有好些人被依次举起的连弩机,给接二连三射中掩护不及的加帮和大腿,而相继倒在短短冲刺的道路上。于是有人开始惊惧使然停下脚步,本能向着左右逃散开;

但是又有一些自持悍勇的敌人,已经从两翼绕到了这一旅士卒的近前来;然而就在即将进入短兵相接的那一刻,迎接他们的却是突然从垂落地上挺举起来,参差不齐的整排矛尖。

无可躲闪的戳在前排收脚不住,或又是被人推搡上前敌人身上,顿时就血光迸溅、惨叫连天的倒下一批;而后太平军阵列中的三眼铳和短铳等火器,也砰然作响的轰击在后排袒露出来的敌人身上;将其懵头懵脑的彻底惊散、打乱开来。

短时间内,这一旅太平士卒就像是在湖畔几经潮水冲刷中,巍然不动而棱角分明的乱石;在一**上岸攻打和冲击的乌合之敌面前,游刃有余的用弓弩刀枪留下一片又一片零落散乱的尸体。

然而,还没等阵列松了一口气的王审潮等人,给自己包扎好竹镖造成的伤口,信号车上的旗杆再度变化着出了新的警训。

正当这边战事厮杀正酣,远处芦苇荡中就同样突杀出一支头戴竹笠身披草衣的人马来,径直向着后队已经拉开一段距离的蜿蜒辎重车马扑杀过去。

显然正面行船靠岸忘命攻打的这些水贼,也不过是声东击西的诱饵和牵制手段。然而包括王氏兄弟在内的许多太平士卒见到这一幕,反而多少松了一口气。

唐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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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七章 江东地近保生全 中

长安城外,费尽周折装扮成专门倾倒厨余、秽物的夫役,而脱走出来的捉生队副易大毛一行人等,也来到了杜陵县鸣渎泉附近的一处临时秘密据点当中。

这次作为敌工部和社调部联合采取的行动,前后动用了许多资源和人脉来进行前后期的准备。但是到了实际行动的时候,也就是用了一根铁丝套索和些许用老虎粪便制成的秘药而已。

然而,当他们抵达这处为过往商旅落脚设立的野店兼客栈,并完成接头之时,就见打扮成店家的当地负责人,却是表情肃然的突然劈头盖脑追问了一句:

“长安城中后来发生的事情,可有你们的手尾……”

“我们可不曾节外生枝的。这次的惩戒行动只要求一击就走,勿论得手与否,都要马上脱离不留痕迹和线索的……”

易大毛愣了下才应道。

“那便是有人利用此事浑水摸鱼,乘机搅混局面了……也不用瞒你们,就在尔等动手之后数天内相继有类似事情发生。”

当地负责人当即道:

“先有殿军使黄思厚被人发现赤身暴死于前宰相于棕的后宅;而后礼部郎中周佑怡被人闯入留宿外宅砍杀在室;又有尚书令尚让养子太乐令尚存,被当街用药箭射伤回去就断了气……”

“如今城中正是兵马四出,大肆罗索和捉杀可疑人等之下,遍地谣言四起、人心惶惶而动荡不安……已经有好几拨信使飞驰往南边去了……你们回程这一路怕是有些不好走了……”

“无妨的,那就且在这里等一等,蛰伏上一些日子再,一切以安全未计……”

易大毛当机立断道。

“给咱们换装,在此做些日子的伙计和杂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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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正在在湖边草荡子里上观战和指使的白水坞坞主(头领)蒋不高,也在略微松了一口气。

因为他不惜代价安排的这支伏兵,已经成功逼近了湖畔大道上满载的车马,而对方的反应就像是猝不及防之下惊呆住了一般,居然就这么动也不动的留在原地。

之前哪怕是他们主动联系的结果,可是这些太平贼军提出的交涉条件未免太过苛刻了;苛刻到他们这些头领都觉得没法让人好好的过活下去了。

虽然大多数水坞联盟中的普通丁壮及其家属并不知情,反正他们大多数人也是为了一口吃的才入得伙来,或者干脆就是被裹挟之后走投无路的结果。

但在中上层的诸位大小头领和坞长之中,还是引起了不小的纷争和非议;他们毕竟多多少少拥有了相应的身家和权柄,也尝到了刀兵所向生杀予夺的滋味;却是一时半会之间难以被割舍出去的。

其中许多人也都不能理解,怎么这世上最常见的杀人放火受招安的基本道理,一旦到了同为造反势力的太平贼这边,就根本没法得通了呢。他们所要的底线,其实也不过是在附近乡里自行就食的行事之便,怎么就是容不下了呢。

但是面对太平贼大军过境的威逼之势,三十七坞的领头人之间同样也是意见纷呈而莫衷是一;有的主张继续交涉下去以求部分退让和妥协;有的打算能拖就拖下去以待生变;有的打算继续观望风势;还有的干脆就暗自起了服软和逃避之心。

尤其是那些只有数百口到千余口,聚居之所比一个村寨大不了多少,只能用来摇旗呐喊充作声势的小水坞;基本上就是随波逐流从大众的货色。

因此,他们此番冒险集结起来连坞中大多数强硬派和心有不甘之人,就此仓促发动对于太平贼的袭击;不但是为了将三十七坞中其他扶摇不定之辈裹挟和捆绑上总体敌对的立场;也是为了获得日后交涉当中的更好条件。

依照以往的惯例和故事,若不能体现出足够的能耐和手段来,或是让对方感受到相应的厉害所在;那就算是勉强被招安之后,也是未必能够得到重视和宽许的。

就像是蒋不高本身,就是位于湖畔苏州地界长洲县当地的豪姓人家。既有岸上的大片水浇良田和塘泊,也有来自圈占甚广湖面上人家的渔获水产;

手下更是常年养着百把号不事生产,专门日夜操练刀枪棍棒的丁壮。与地方官员、吏目和资望大户更是关系和睦,而有着千丝万缕的利益往来。

因此他才能够一边在湖畔要道的几个镇子上坐收关市之利,一边包庇和容留许多亡命、要犯流窜往来于近岸,行那暗中杀人越货之事以为横财进项。

哪怕是在地方大乱之后,他也能够取代那些溃灭的官府和大户,在沿岸地方拉起一支数量不菲,船只众多的人马来,继续在沿岸作威作福而保持着令小儿止啼的民生。

就算是遇到了外来兵马的攻打和围剿,他们也能依靠熟悉的地理之便,聚散不定的退到湖畔众多绵密的湖荡和星罗棋布的岛屿上去,依靠在其中聚众而建的大小水坞继续与之周旋。

直到对方承受不住劳师动众在外的糜费,或是聚少成多的伤亡不得不引兵退去;这大湖沿岸便又是他们肆意纵横的天下了。这也是他想要与太平贼讨价还价的凭持所在。

更何况,他这次可是以唇亡齿寒之虞,动和拉拢了三十七坞中势力最大的其他六个坞主,分作三路来共同行事。

他们有的是在江东当地举旗投附却被打散就近自立的前义军;有的则是被镇海军击溃后逃亡至此的衙前军校;还有的乃是昔日金吾将军、沿海兵马使张全流落至此的旧部。

但如今在这里他们都只有一个太湖水寇的共同身份和立场。如果不能对太平贼表现出足够的威胁和力量来;那他们好容易抓到手的这一切也就烟消云散了。

因此,其中只要有一路能够取得成果,便是胜利所在了。至于相应的后果他并不怎么在意,难道那些太平贼还能派人下水,沿着复杂的水道和草荡一路游到湖中深处的岛上老巢中去么。

然而,正在攻打后队辎重的那支水寇伏兵之中;另一位曾经出身正规军伍而早年引兵追讨过草贼,如今号称坞主之中最为知兵的“黑石盗”方岩森,却是当场气急的想要骂娘。

为什么他亲自一箭射倒那个领头衣甲最为光鲜的军将之后,这些贼兵却丝毫不见慌乱和溃散的模样;反倒是收缩队伍而擎弓捉刀聚拢在了那些辎重车辆周围。

就连那些本该吓的到处乱跑的民夫,也像是一副乖顺听话的模样,在一片此起彼伏的叫喝声中,老老实实的退缩到了那些车毂和骡马背后去。

不应该是这样的啊,这还是那些稍有得势就猖狂,一遇下风就散乱,素称顺逆不定的贼军么。要知道当初董昌得以统领杭州八都的成名之战,就是轻兵简从突袭了前来探查和掠阵的敌将。

当场斩获数百人而阵中擒获贼首,致使所部近万贼众一夜溃乱散尽而去。自此浙东虽乱不止,却是再无贼军敢于犯境杭州之地了。

在他错愕不已的思虑间,对面提举起弩弓的反击已然是接踵而至;但是最先动手的却是一些方方正正的大车上,突然放倒壁板所露出来并排联装大弩;每具大弩上又有数只大箭。

霎那间就将最前排举着木板和藤条编成大排的水寇,给连人带排的贯穿过去又死状惨烈的钉在了地上。就连方岩森也被尸体绊倒重重的掀翻在地上,待他重新爬起之后却是瞠目结舌在当地。

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能够给民夫也人手一具,配备上木单弩和连发弩机的存在;因此一时之间,这些顺势冲击而上的水寇、坞丁,竟然被当面箭如雨下造就的死伤累累给压制住了。

这时候,远处杀散了近身之敌的太平军士卒也掉头沿着湖岸包抄过来支援。

“莫要跑,弃械不杀……”

不久之后,丢掉短矛而仅以手持横刀的王审珪,也急吼吼追在这些竞相败逃的水寇背后然而身穿镶铁甲的负累,却是让他还是没能够追的上这些赤膊光脚的水寇。

正当这些残兵败卒想要重新逃进之前藏身的草荡之中,就见凌空突然飞出几个火团,抢先一步的重重砸在那些枯败泛黄的草荡之中,霎那间就燃起了成片大火,而拦阻了他们的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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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东都畿道东部,隐隐烟火缭绕其上的郑州城南郊。

“回禀三将军……小的已经在其他人马的各处营盘探查过了……”

一身戎装的朱老三也在听取先期抵达立营,并且与各路联络的踏白都头李思安的禀告:

“其中多是老弱不堪之辈,也无任何打造器械和巩固营地、长期驻扎的迹象。营中士卒也是松懈无备的很。将校们也都在来往饮宴……”

“这些奸猾之辈……怕不是都想出工不出力,并藉此由头逃避和拖延长安的调兵之命么……倒是咱们做了这实在人……”

在旁的老将张存敬不由哼声冷笑起来。

“也无妨的,且由他们去了;咱们就做好咱们的事情,让地方安定下来再……”

朱老三却是不以为然的摆手道。然后他又转投对着其他人道。

“既然其他家人马都不想动,那我们就何妨把滑州邻接的阳武、原武、荥泽、中牟各县和万胜城,都给拿下来好了……”

“如此甚好,这样咱们也有连成一片的两州十一县地方可为腾挪了。可不比那狭促不堪的河阳南城,或又是遍地残败零落的陈州,要舒坦自在多了……”

老将张存敬当即出声赞同道。众将亦是纷纷趋同和附和起来。

“正是这个理儿……”

“就这么办好咧……”

“一切都听三将军的便是……”

“不过此事还需大伙儿有所谨言慎行的……”

眼见得众意诚诚,朱老三随又对着押衙都尉胡真道。

“劳烦你从内库取出八百段绢和一百万钱,亲自给河阳南关的严监军送去,就是冬雪初融道路泥泞难行,请他在当地好好的休息一些日子吧……”

“得令……”

胡真刚刚应承下来,就听到外间传来叫喊声和隐隐的厮杀作响。随即走出营帐的朱老三就见到远处,又有人来报:

“是城中的叛兵杀出来袭营了……已经连踹破城东、城北数处围营,又沿着墙下正向本阵杀来……”

“这真是天赐我夺城的良机呼……”

朱老三闻言不惊反喜,而对着左右大声笑道。

第五百九十八章 江东地近保生全(下

最后,在草荡里被燎烧得灰头土脸的蒋不高,也带着最后一些见机逃出来的人手,奋力划动着船桨向着藏在太湖深处的白水坞行去。哪怕是汗流浃背满头满脸**的迷了眼睛,也没人敢松懈片刻。

因为对方太可怕了,这些太平贼可比他所遇到的所有官军更凶残和可怖多了。不但装备精良的弓弩刀枪杀戮起来极有章法和次序,还有层出不穷火器轰击。

凭借一番好狠斗勇之气和个人技艺,试图横挡在他们面前的水寇和坞丁们,就像是就像是秋日刚割过稻的田垄似得,又被放火燎过的草荡一般。最后都难逃横倒枕藉或是化作灰飞烟灭的下场。

他原本还想将这些太平贼顺势诱入熟悉的草荡之中,以舟楫和地利之便稍加挫败之以为重整旗鼓;但没想到过对方根本不按章法出手,直接用沾水易燃的火器将草荡纵烧成一片。

于是他身边这数百名尚未出手的生力军,在被燎烧的无法藏身之下;原本藏舟其中而水上交攻的诈败手段,也就变成了地地道道无可挽回的的真败了。

然后几乎是人人抢着上前杀人割首,那个狂热如斯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一支支会走路的活牲口,或又是躺在地上等人捡取的钱袋子一般。

哪怕那些溃败的水寇宁愿冒着被烧死烧伤的风险,也要冒险跳水企图仗着水性逃生。但也禁不住这些太平贼砍倒燃烧纷飞的草荡,而举着刀弓继续涉水追道最后一刻;

他们口中还一边参差不齐的叫喊着,一边对着沉浮在水中的人体拼命放箭;直到视野再没有可以动弹的一片殷红之后,才停手下来。

而就在这一战残败下来,负责这一路攻袭的白水坞和长山坞;就有整整将近三千名丁壮,再也没有办法回到自己的故里了。

对于这两个太湖之中屈指可数的大坞而言,可是伤筋动骨的巨大损失了;更别长山坞的坞主“黑石公”方岩森,还被陷没在了岸上生死不知。

所以,此番得以逃出生天的蒋不高,在回程之中所产生第一个想法,并不是再起部众寻机报复这些太平贼;而是马上点集剩下的青壮,就近吞并了同样实力大损正当是群龙无首的长山坞才是。

也唯有用这些昔日盟友的残部和地盘作为养料,才有可能在太湖三十七坞联合即将到来的新局面和变数当中,保住自己基本地盘而不受人觊觎和窥探。

毕竟他所据众成坞的方山岛,虽然并不是太湖诸多岛屿之中最大的,却是拥有最大可以耕作的平地和穿岛而过的灌溉水源所在;又有低矮山丘中的竹木和水中渔获;

再加上从近岸行旅的抄获和收取那些本地村寨、市镇的定期进奉,这才供养和维持了一支屈指可数的横行水陆武力。然而这次受损之后,却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恢复过来了。

毕竟在这个念头,因为战乱流离失所而为了一口吃食舍命去拼的固然大有人在;但是一支听从指使而行事老练的人马,却是要费老大的功夫和周折,才能逐步汰选和磨炼出来的。

这次可真是被杭州那边许以的利害关系给蒙了心眼;仅仅是为了先头送来八百担稻米和六十石盐,还有后续一千五百段绸和绢布的允诺,就轻易折损了这些横行湖上的重要本钱。

更可笑的是后方那些坞主们,甚至还有人起了待价而沽而分别结交两头,再一起吃进的心思呢。

而在其间唯一的转机,便就是这太平贼真的与太湖三十七坞对上之后,多损耗一些别家坞寨的势力,才有可能渡过这个难关。

然而当他从一条泥沙淤积的小洲暗藏水道中,重新行船出来的时候,却是见到了令人瞠目欲裂的一幕情景。

远处灰白中夹杂这苍翠影憧的方山岛上正在冒出滚滚黑烟;原本停满了大舟、走胢和划子的最大码头上,已经被点火烧成了一片。而远远的岸上更是隐隐传来了厮杀和哭喊声。

显然,这并不是普通太湖水寇之间的兼并和劫掠,而是有计划的侵攻和围困。而聚拢在周旁的那些船只同样也是描漆绘彩,与绝大多数水寇新旧不一的船只,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马上转头快走,岛上没法回去了……”

蒋不高毫不犹豫的催促左右拨转船桨掉头就走。哪怕是他多年积攒的身家,还有新旧蓄养的二十几个女人,及其所生的子女可都在岛上。

然而巡曳在岛屿附近,风帆上挂着青色鲲鹏旗的快船,也已经凭借工具观察和注意到他这一股人等,而开始全力划着双排长桨转向追逐而来。

更有几艘怪模怪样带着大轮毂的船只,正在缓缓的水花翻滚当中,持续朝着岸上那些犹自负隅顽抗的建筑和人影,投射去一团团的火光和轰鸣声。

而在另一个地方,太湖诸多岛屿中最大的西山岛上;原本由陈、黄、白三大坞主所分据的平地和丘陵上,早已经插上了代表太平军舟师的横浪纹青旗。

而只剩下退守到岛屿北山上三峰草堂中的数百名水寇残余,还在勉强做那负隅顽抗之事。但是在舟师陆续从船上搬运下来的火器轰击之下,他们的覆灭也不过是天黑以前的事情了。

而在岛屿东面和南面的平地上,原本聚居当地的数百户口也被从家中去驱赶出来。在接受太平军随行工作组的甄别之后,将陆续给迁移到岸上去接受男女老幼分营式的编管劳役。

毕竟能够常年聚居在这里的,大多数与水寇关系密切的人家,谈不上有多少无辜或是良善之辈。而在完成基本清理之后,这里便是日后全新的太平水军太湖分营的驻泊地了。

此时此刻,望着有条不紊又充满残酷意味这一幕的带路党之一,来自附近三山岛上的小坞主张光北,亦是充满了某种惊惧和悚然,又隐隐快意的复杂心情。

毕竟这也很可能意味着自宝应元年(762)的翁山(今舟山岛)袁晁之乱以来,曾经在太湖水面上屡禁屡起横行百余载的水寇势力,就此一朝而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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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另一路的常州境内的州城晋陵。

顶盔掼甲身先士卒的选锋将周本,一马当先举牌护首顶石冒矢冲上了墙头,又眼疾手快的在空中扭让过城碟后攒刺出来的刀枪;顺势抓住守军的兵器一甩一挑。

霎那间就听得凄厉的惨叫和惊呼声中,接二连三的有守军被从墙头上跌落下来。却是周本仅凭一双肉掌和过人的勇力,赤手空拳的将当面之敌连人,带兵器挥举起来掼下城头去。

因此当稳稳站在城碟上的他,一气连摔到了第五个之后,左近五步之内竟然已然没有敢于再靠近的守军了。而后,他又奋起余力箭步扑向其中一名披挂最为齐全的敌将。

只见他气拔山河一般将躲闪不及的对方扯腰搭背的,骤然挥举过头而手舞足蹈惨叫亦然的那一刻;附近的守军都不由为之夺神丧气似得,而纷纷丢下兵器胡乱叫喊退逃开来;

“将主被捉了啊……”

“不好了,敌将擒住守捉啦……”

而城上城下攻战厮杀正酣的太平士卒不由士气大振的齐呼大喊道。

“周撕虎……”

“周撕虎……”

“周撕虎……”

与此同时的晋陵东南向,太湖东岸无锡城附近的九龙山下,亦是撕杀震天当中。

负责围城打援要任的跳荡都尉王天明/王彦章,也如入无人之境的冲杀在来自苏州吴县的一直援军当中。只见他左刀右矛而纵身奔跳着攒刺如飞,接二连三的挑翻了一切敢于拦阻和妨碍他的存在;

硬生生在敌从中当先杀出一条曲折的血路来,又紧紧捉追着被杀穿散乱的敌阵之中,正在左右亲军簇拥下和搀扶下,没命向着后方奔逃而去的一个黑氅绯袍的身影。

那是一名胡子花白的老将,也是这支吴县兵马的领军。只是形容狼狈的盔子和璞头都丢掉了,发髻也被打散乱糟糟披落在肩膀上,毫无威仪和其他气质可言了。

眼看的目标在溃乱的敌兵当中将距离越拉越远,已经感觉到满身疲惫和酸痛的王彦章也不由着急起来;只见他突然停下脚步抢折过半截矛头,大吼一声全力飞掷出去。

刹那间如箭如电的贯穿了至少两具挡在视野当中的敌兵身体后,又去势稍缓的搽过一名扑上前来的亲兵肩头,斜斜钉落在了那名敌军老将的大腿上;顿时痛彻入骨的一屁股坐跌在地上,而声嘶力竭的抱腿惨号起来。

而后随着在那些犹自成群负隅顽抗的敌军面前,被王彦章抓着发髻拖曳过一条长长血迹的敌军老将现身当场;那些敌兵也像是失魂落魄的松开兵器,跪倒在地上大声嚎哭起来。

一时间又有持续的欢呼声开始响彻在原野中:

“王铁枪……王铁枪……”

“一往无前王铁枪……”

又过了不久之后,被象征性围困的无锡城头守军,在见到了被投掷在城下满地的援军旗帜和首级,也像是彻底丧失了胆气和斗志一般,在哗然大呼大叫声中争相逃下城墙去;然后又变成少许开门突围的逃亡身形。

而在常州和湖州后方已经易手的义兴、武进、江阴、长城、安吉等城邑当中,许多归降和投附、归建的人员,也在徒手列队走出城邑,而汇聚到润州的金坛城去,接受异地的整训和再编成一个个补充营团和屯垦队。

而当地完成换防的各支驻队营团,也在“三支队”成员的带领下,开始在城中有条不紊的开展收拢闲散丁壮、清算户口、宣传和颁行新规,乃至是厘定赋税和临时征派劳役等后续占领和维持工作。

一旦城中巩固之后,他们就会组成武装工作队分批下乡去,从城郊周边和道路近旁的乡村开始,逐一的清查和估算当地残留下来的豪强大姓的存在;并且根据实际情况,做出取缔、迁移、流放还是编管劳役,乃至处刑的就地审判工作。

以相对直接和粗暴的方式,在短期内控制住地方的局面,最终解放出更多可以肢解或是利用的劳动力和资源产出来。

第五百九十九章 江东地近保生全(续

杭州,天目山独松岭下茶树梯次成行的坡地上,手脚粗大而满面黑皱的王墩儿也灌下一大陶碗土茶,然后坐在散发着蕉叶和蒲草清香的凉棚下,美美的用芋叶扇起风来。

要是在往常的话,没准就会有从树丛、田头里突然窜出来的大声呵斥和叫骂的庄丁,也许在狠踹几脚以为催促的同时,还会顺手抽上一顿鞭子作为偷闲“懒鬼们”的以儆效尤。

但是至少眼下他不用为此担惊受怕或是时时刻刻的谨小慎微着;因为从当初的难以置信到现在的习以为常,这种状况已经持续了整整好些日子了。

也因为最近山上山下的庄丁、管事和胥吏们,都像是换了个人似地;非但不再催逼他们历年的积欠和当年的捐税缺额,反倒是一反高高在上的不屑和严厉,变得多少和颜悦色或是说话宽和起来。

而作为十里八乡大多数田产和山林共主,以及大多数乡人债主的员外老爷,也破天荒的开始给他们这些平日里不肯多看一眼的泥腿子,提供起管饮的茶水、休息的凉棚和管用的工具等恩惠来。

就算是有人家里接济不上了,想要借贷一些混着糠麸、沙土的杂米粗粮;那些原本面无表情鼻孔朝天的账房们,也是变成格外的好说话;甚至还主动询问要不要多借上一些,还能少些滋息。

庄上用来折变物件度荒的质押铺子里,也是不再对他们拿来的东西挑鼻子瞪眼的嫌弃再三,基本上只要肯拿过去,都会给点作价回来。

然而这一切背后唯一的条件和要求,就是警惕和防备一切外乡人和新出现的生面孔。尤其是那些明显比普通庄户人家健壮存在,一经发现定然是要上报庄子里得知和处置的。

于是,就连经常往来当地的货郎和私贩子,都就此倒了大霉了。只听说他们连人带货担、推车都进了庄子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了。

然而老实本分的王敦儿却没法像其他人一般,会去羡慕那几个靠出首外乡人换了几袋粮食的人家;他只觉得眼下这些日子能得以维持稍长一些就很好了。

毕竟从他有生以来的记忆和朴素至极的一点儿认知当中当中,那些老爷们可不会无缘无故发善心和施好处的。就像是他们放出来的例子钱,又翻个翻变成田地、牲口、房舍和家什、身契收回去一样。

虽然他们大多数时候总是用一副恨不成器的模样口口声声说,庄子上能收留他们这些乡里的破落人家,并把地租佃给他们有口饭吃,就是天大的恩德了。

更别说是在这个艰难乱世中,举起义兵来保护乡土、庇佑黎庶的义行和壮举。所以他们过得再苦度再累,比起外乡那些遭了灾和兵火,只能流离失所不知那天就填了壑的流民,那也就是不得了的福气了。

然而在王敦儿睁眼以来的印象当中,却是自从这些庄主和老爷们办的赈济次数越多,保乡守土的时日越长;乡里破落的人家也变得越来越多,上山和流窜祸害的强盗传闻越来越多,各处的田地山林也更多连成一片,而打上庄主和乡绅家的界牌。

就像是他的阿爹和爷爷用了两代人,担土挑石头把肩头磨破腰累折了开荒出来的半坡茶山;以为传家的基业,结果等他刚出生就变成了庄主的地界。

就因为他爹暗自收容了个流民女子在家当老婆,还因此有了他。结果就有庄丁拿了棍棒绳索上门论罪,说是竟然私藏了庄上的逃奴;结果爷爷活气死了,他一家子连同茶山也都成了庄主的所有。

然而父母也很快积劳成疾的累死了,剩下年幼的他还要继续给庄主放鸭喂鹅以为偿还。好在他稍大一些就能上山逮雀捉鼠、摸鱼掏虾的,才磕磕绊绊的活到这般的年纪。

当然了,他也隐隐听过庄上仆役中流传的另一种说辞和谣言。就是曾经在北边吃人无数却被老爷们给赶走的草贼又要来了,若是让他们得逞一时;到时候就算是男女老幼亦不得免;

尤其是头领们最喜欢生啖幼儿的心肝,以为**驱使人攀城填壑的邪法凭据。又好将青壮投碾磨作肉酱,将妇人剖成大块腌制干脯以为行军淄粮,而得以横行四方不虞断粮。

然而传言中的可怖贼人他始终没有见到过;但如今官府和胥吏们大都没踪影的情况下,税赋徭役杂捐却是一点儿不减少;光是今年老爷们派下来催要钱粮和丁役的人手,就殷切如蝗过野的足足来了十几波。

然后随着越来越多的青壮被带走去襄助讨贼,茶山和田地上的劳力也变得有些捉襟见肘起来。所以他也从没日没夜劳作的水碓房里,被赶上了茶山和田地间,继续一头汗水满脚泥披星戴月的干活。

因此在最初发现的老爷开始大发善心的时候,他也和其他人一般忐忑不安持续好些日子,生怕有什么地方不对或是犯了忌讳。但是时间长了也就慢慢看开了,就算事后老爷们动了反悔心思又如何。

自己又不想其他人一样就此进行借贷或是赊欠,乃至乘机抵押了许多物件以为占了天大的便宜;不就是在干活时多喝一些茶水、多歇几口气么;难不成还有人能叫自己原样吐出来么。

突然远处山下传来敲锣打鼓的声响,还有人在大声叫喊着什么:当时将山上正在劳作和休息的人都给纷纷惊起身来。

“捷报,天大的捷报。。”

“吴县孙老司马大破贼军,太平贼自此闻风披靡,全境得安了。。”

“小郎君奉命追讨残贼,得胜班师了。。”

随后他就战战兢兢见到一面素布印染成北斗七星样子的旗帜下;数个锣鼓手在前开道,而庄主马员外那个据说有个典史官身的小儿子,也骑着一匹杂色驽马而趾高气昂的左右顾盼着。

而在他身后,一群拉成队伍衣衫杂乱的土团军,正耀武扬威的举着明晃晃的刀枪,手中还牵着猪羊,抱着鸡鸭,大声说笑着缓步走在土路上。

而在他们之中,赫然还押解着一些蓬头垢面的俘虏,只是大多数都是衣裳不整哭泣不止的妇人;可究竟是怎样的情形才会让这些妇人都去做贼呢,王敦儿既不敢想也不忍看下去了。

因为这会让他忍不住想起自己早年的母亲,在模糊的印象当中那个出身流民而命运多坎,总是抱着他所熬一熬就好,然而最后也没得挺过去的苦命女人。

只是当他们各怀心思收工下得山来,却又在村子口空置许久的木站枷,赫然又再度绑上了苦苦哀求的好些人等了;更有数名手持鞭子的庄丁在大声教训着什么。

王墩儿不由既是后怕又是庆幸,老爷们的东西和便宜果然不是那么好拿占的;这不,马小郎君一带人回来之后,大伙庆幸一时的好日子,就随着那些翻脸比狗子还快的管事、庄丁们一切就结束了。

因为这些被戴枷的人他也认得一些。有的是旧账未清又乘机借了老爷新债的,有的是抵押了一大笔破烂家什的,还有的则是当初靠出首外乡生人,而得了一笔奖赏的人家。

而他也只是多喝了一些茶水,多歇息了片刻,事后真要追究起来也不过是多做几天工的赔偿才是;反正他这辈子欠老爷的已经是还不清了,更莫说是可能不会再有的子孙后世。

然而王敦儿等人也很快被拦了下来,而由一名穿半身皮兜子的土团兵大声宣称道:

“小郎君为乡里讨贼有功,在乡所有人等都要出力以为犒劳。。每个丁壮出钱五文,妇孺一概三文”

而在旁其他吃的嘴角油腻的土团兵,则是按手在刀枪上冷冷看着这些纷纷露出错愕之情,又当场告饶和哀求起来,明显不识好歹的泥腿子;虽然之前可能还有人曾是其中的一员。

“念在尔等没有足够的钱货,就让每人想法子凑出三斗谷子来吧。。好歹也是为了大伙儿的周全和乡里的平安啊”

这时,边上的管事又走过来且作和善和宽悯道。

“当然了,若是手头不凑的话,那就向给庄上按个契子,随便寻个东西作保,日后慢慢还好了。。好歹都是乡里乡亲的,老爷总不能坐视人饿死不是。。”

而其中的王敦儿也遇上了自己的麻烦,一名歪脖子斜眼的庄丁用梢头棒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冷笑着道:

“你这墩儿可一点儿都不见老实啊。。这些日子我可是瞧的分明,前后一气喝了多少碗茶汤,偷磨叽了多少次的闲功啊!你说,这该怎么算呢”

这一刻,王敦儿原本就佝偻的后背,就像是一下子被抽断垮塌了下来似得,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变成哀切的蠕蠕声。

“我。。我。。只求行行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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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山南西道的凤州境内。

在暂且解决了大散关所面对后顾之后,枢密使杨复恭也在鹿宏晏为首前呼后拥的人马护送下,开始南下迎奉圣驾的行程。

于是就轮到正在占据利、集、阆、壁各州的出走忠武都将们难过了。先是首当其冲的利州李师泰,在猝不及防间就被部下开城迎入,活捉在了醉卧床榻之间。

然后是壁州翟从不敢抵挡想要领兵出奔,却被部下执献而出。又有集州的庞从闻讯一边聚兵设卡抵抗,一边却是暗自带着亲从和搜刮来的细软,逃奔往兴元府投奔宋浩而去。

最后只有身在阆州的王建见机得快,裹带着名义上的山西节度使牛勖,就此率众向南一路飞奔果州、合州而去。

而在成都以北的汉州,严阵以待的高仁厚相继击败了附近前来支援的蜀、陵、简、彭的各州刺史,并俘获了其中的简州和彭州刺史。但是依旧对于成都太城的高墙无能为力。

这时候,他却接到后方东川以北的剑门关,遭到了不明武装力量的突破和侵占。

第六百章 江东地近保生全(续二

在王敦儿的苦苦哀求之下,他还是得到了一条对方,或者说是庄上给出的“活路”。

因此第二天,他难得靠大桶发酸豆粕渣滓煮菜羹吃了个半饱,然后穿上了身不知道从哪里捡回来,犹自带着凝固发黑血迹的破烂袍子;腰上还插了一把锈迹斑斑而勉强磨出刃口来的尺半生铁短刀。

而在他手中则拿到了一支竹节都没有削干净的长竿子,上头还用稻草绑缚着歪歪扭扭墨写“太平”两个大字,用草汁染青的毛边方布。

随后就有一队土团军吏上前来,前后催促和带领着许多同样打扮的乡人,一路向西沿河走过连绵的山野和丘陵,又时不时的停下来,把走散和掉队、迷路的人给找回来一顿抽打。

一直走到天黑才给分了几个稍得半生不熟的芋头,又摸黑在野地里用蕉叶垫着睡了一晚之后,才带着满身的露水和叮咬的肿包来到了一处低矮杂树乱草横生的红土小山包上,顺便吃了最后一块带着馊味的糠菜团子。

这时候,他们已经可以看见远处山坳中,一个依稀炊烟袅袅,四处散乱分布着茅屋土墙的小山村;然后领头土团官走过来,不容置疑的对着明显有些手足无措的王墩儿等少数新面孔道,

“你等初来这种场面,姑且站在这坡头树后摇旗和叫喊好了,待会儿自然会有人下去行事的。。”

然后他又对着其他看起来轻车熟路一般,正在穿戴包头布的人叫吼道。

“都把发髻都藏好了,我听说那贼军可都是不敬父母、不爱惜身发的髡头打扮。。”

“晓得啦,断不会给拉下什么手尾的。。都是万恶太。。贼的勾当。。”

有人顿然涎着脸嬉笑起来,然后就被同伴捂住嘴,又让土团官疾步抽了一个响亮的耳刮子。

“就你呱噪话多么。。”

“尔等听好了,这里乃是暗中与强梁有所勾结的贼窝所在,更是仗着好些猎户人家,执意抗拒和破坏老爷和小郎君,一心破家吁难讨贼守土的大好局面。。少不得要给个好好的教训才是。。”

然后这名土团官才重新转头过来,对着惶然不安或是局促的手脚无处端的王墩儿等人大声鼓舞道。

“现下这村子里的男人大都去寻猎和伐树了,剩下的都是些不堪用的老弱。。所以待会儿若是寻获的娘们数目够多,兄弟们用完后让你等尝尝滋味也无妨。”

“话说起来,你等可是想要讨个婆娘做浑家么,跟着大伙儿再多来几次就习以为常了。。说不定庄上日后就会从中指给你一个呢。。”

而这时候站在一片不知所措人群中的王墩儿,也已经浑身冰冷而不知所措了。难道这些年庄子里的那些女人,那些被老爷降下恩德有了老婆成家的奴仆、佃客、部曲们,都是这么来的缘故么。

然而在这一刻,他又想起自己那个满身疥疮、骨瘦如柴,背着他累死在滚烫染缸前的母亲;还有某个为了饿得没气的孩子去偷磨坊刍料,却被骡子踹倒夹在磨盘上活活碾手痛死的女人,却是前所未有的真切和清晰起来。

然而在随后爆发的参差不齐叫喊声中,很是挨了好几下鞭子才喊出口的他;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些土团兵带领的“贼人”散乱冲下了山坡,又轻易推倒和翻越过只能用来阻挡野兽的篱墙。

然后,在村庄敲响的金板和一片哭喊、惊叫声中肆虐开来;撞门破户的将一个个挣扎挺动的妇人或是孩童,给拳打脚踢的拖曳出来。或是将那些散放的瘦小鸡鸭追得到处乱跑,而发出一阵又一阵恣意的叫喊声。

因为他无力做些什么,也根本没有勇气反抗,那些近在咫尺手持刀枪监视他们的土团兵们;他这一辈亲手捉杀过最大的生灵,也不过是善于打洞藏匿的鼠兔之类而已。他只能将自己心绪中的别扭和难过,化做无意义的嘶吼声发泄在空中。

“我也要下去耍耍了。。你在这代我看好了这些窝囊货。。要给跑了任何一个,我就拿你是问。。”

而见到这一幕还算顺利的过程之后,那名土团官也志得意满的对着身边另一名同伴低声交代道:

“那时候又该怎么处置。。”

这名同伴皱着眉头道。

“你便顺便再瞧瞧里头有没有胆大听话,可以补进来的好了。。剩下再挑几个实在不堪所用的,待会带到下头去还有用呢。”土团官亦是不以为然的道:

“好歹是太平贼做下的恶事,怎么又可能不落下几具尸首作为凭据呢。。”

然而,面如土色的土团官没命飞奔回来,又毫不犹豫斜斜越过他们这些留在原地的乡人,向着远方逃亡而去的。

因为山坳那头逐渐显现出来的,赫然是一面高举在风中的青旗。以及随后隐隐然晃动和闪烁在树梢后,成从雪亮矛尖和点点风中飘摇的细碎缨子。

然后王墩儿又看了一眼自己手中已经放倒的这面粗劣旗帜,才有人炸响一声惊喊道。

“太平贼。。”

“真是太平贼来了。。”

刹那间在场众人手脚发软而身如筛糠的呆住了;那些而面如土色的土团兵们更是经惊得一哄而散,而留下这些不知所措的乡人尤在山坡上。

只是他们还没有来得及跑出多远,就被一些新出现的骑卒追奔上去一一敲倒捉带了回来。垂头丧气的绑成了一串串跪倒在地上。

不久之后,跪伏在地上努力蜷缩着身子的王墩儿,也只能和其他瑟瑟发抖的乡人一样;满心绝望而惶恐亦然在心中祈祷着漫天神佛的庇佑和开恩,才不会让这些贼军先从他们这儿开始杀人。

要知道那位被套索挂在后腰倒拖回来的土团官,好歹也是大管事家最有出息的大儿,此刻却和其他土团兵一般被扒光了衣甲和物件;

然后,光条条的“受用”这那些村子中,畏畏缩缩被带过来辨认的妇人们,手脚牙齿指甲齐上的各种手段肆意发泄。

而在他们这些乡人的头顶上,一个有些异样的外向口音说道。

“这些就是刻意假冒我太平军祸害乡里的贼人么。。这都第几波了啊。。”

“也就留在山上的这些个尚未参加其中去;不过,并不排除其中有些负责望风和探哨的积年匪类。。”

另一个声音略带恭敬的道。

听到这里,这些乡人顿然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趴在地上,手抓泥土的哭天喊地起来。

“咱们可不是匪类啊,”

“都是土团军爷让咱们来的啊”

“庄子上说不来就没法活了啊。。”

“咱可是签下好多债契了啊。。都说来了才能赎减啊。。”

然后,很快就一双半旧的黑皮短靴,突然停在了已然是悔恨莫名而呦哭失声的王墩儿身前,然后有个鼻音甚重的声线道:

“原来还是茶山的大叔啊。。却又见面了”

“你。。。。。”

目瞪口呆抬起头来的王墩儿,顿时就记起来这个依稀相识的面孔,赫然是数日前曾经向他问路过的半大小子。

因为他实在看不出这么一个满身污泥蓬发、还流着鼻涕的的少年,会是什么祸害;也实在不忍心拿去举告了,换成庄上伤给的那点东西;

所以就按耐住了上报的多事心思,还把守夜的棚子借他睡了一宿,又指点他赶紧离开以免被别人看见就不好说明了。

但没有想到还真是看走了眼,这少年人居然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太平贼;还是贼中颇受人礼遇和敬意的小头目之一呢。

“我可以给你们带路,去庄子上找食吃。。就让我从贼好了,反正回头也没法活了。。”

这一刻的王敦儿,突然就福至心灵的叫喊出来。

“但请你们得以受用了庄子的粮食后,就莫要再拿这些浑身都是骨头,没长几两肉的可怜巴巴人家做军粮了。。”

然而听到他这句话后,在场的太平贼都不由面面向觎的相继哄笑起来了;而那名少年太平贼,则是脸色微微有些难看和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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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已经移阵到太湖西畔长兴县的东征中军大帐里,周淮安也在与杨师古、罗隐等人一起品尝当地缴获名为“顾渚紫笋”的贡茶。

当地的顾渚山与唐贡山所产茶树春芽泛紫,被茶圣陆羽评为《茶经》的第一流。因此历代在这专设贡茶院规模很大,每年役工数万人专门采制贡茶“顾渚紫笋”。

在历代出产最盛时,不但年贡大内十数万饼,还行销东南各地而成为地方上的一大财源和朝廷专卖茶椎税的重要来源。

因此,据说每年春季制造贡茶时,湖常两州刺史,首先祭金沙泉的茶神,最后于太湖中浮游画肪十几艘,山上立旗张幕,携官妓大宴,饮酒作乐。

正如刘禹锡诗云:“何处人间似仙境,青山携妓采茶时。”而如今天下主要产茶的七道十六郡注1,大都已经在周淮安的治下,所以在这里也只是尝个新而已。

(1、山南道的峡州夷陵郡、归州巴东郡、夔州云安郡、金州汉阴郡、兴元府汉中郡;江南道的常州晋陵郡、湖州吴兴郡、睦州新定郡、福州常乐郡、饶州鄱阳郡;黔中道的溪州灵溪郡;淮南道的寿州寿春郡、庐州庐江郡、蕲州蕲春郡、申州义阳郡和剑南道的雅州卢山郡。)

不过,他们此时讨论的话题就不是那么风雅怡然,而充满了铁马金戈的锵锵之意了。

“素来湖州、常州之要,不在城邑而在太湖并诸水道;太湖水道易手,彼辈就再没有多少可以肆意流窜和退避、藏匿,再意图复起的余地了吧”

罗隐看着不断标注起来的沙盘道

“而今湖、常既轻下。。那同在一野平川之地的苏州和杭州也尽在不远了。。”

“苏杭素来物产丰捻,人口稠密,为浙东诸州鱼米之乡首冠。。虽然几经战火患乱摧折,但还算是犹有几分余力的。”

杨师古却是微微摇头。

“光是苏州境内,就有五家人马争据一方;寡者数千丁壮,壮者余万之众,都是往年厮杀拉锯下来的乡土之师。。自然不会甘心坐以待毙的。”

“而杭州境内,亦有昔日董昌的八都残余和钱塘本地大豪蒋环的人马,分据一方而往来攻杀不止,更有大江分断其中。虽然不乏败军之师,但若是因此合力起来也是一番麻烦的。。”

而周淮安则在某种回忆中,他还记得语文课本上那句言语“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或又是历史教科书里提过南宋时的“苏杭熟,天下足”。

而如今提兵征战中也不免对此有所体悟。

所谓好比地下小天堂的格局,也不过是世世代代丰富物产资源和人口基数为底蕴,长期维持、供养出来的人文社会环境,进而逐渐积累和早就出来的综合产物。

“那临安县的董昌派人来交涉,愿意对大都督输诚并引为攻入杭城的前驱,只是事后须得保住他的两县三镇之地。。”

正好负责对外交涉的李师成,这时候走进来开口道

“那也不用见了,到底是什么东西给他如此的自信和野心呢。。”

周淮安摆摆手道。

“直接让人回去转告吧,交出所有的人马和底盘,到广府去做个富家寓公,便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其实,早年我曾经听过一个笑话;说是只要把这世上的恶人都给杀尽了,剩下来的自然都是良善之人了。。”

周淮安处理完这个插曲后,又继续轻描淡写的说。

“于世间大多数人而言,这岂不是是一个简单粗暴而又直指人心,最容易见效的做法不是?。。”

“只是这其间最大的问题,怕是这恶人该如何解读和界定了;又该有谁人来决定分明,操持在何方之手吧。。。”

杨师古却是不以为然抿茶道。

“然而世上总有一些人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所秉持的道理是正确无暇的,反对自己的必然就是恶人。而唯有打倒和消灭了那些不同的异己之见,才能够让所有的事情便好起来”

周淮安又意有所指的道。

“当初的牛李党争莫不是如此么,结果就是他们越发的欲有作为,这天下的局面就越发的沦落和败坏。如此世代因循往来,身在其中便就是天大的本事和志向也救不得了。”

罗隐亦是颔首叹息道。

“况且当藉以除恶之名的杀戮一旦开了头之后,消灭异己的手段用顺了手,就很难再报以理智的停下来了吧。。”

杨师古又继续接口道。

“所以真正的关键,难道不是斩断和遏制住这畸形不公的世道循环,好让原本良善之人不用再为环境和时势所迫,重新变成新的恶人么。。”

周淮安最后颇有体会的总结道。

“或者说是重建以法度和伦理,令世间有心作恶者始终不敢为之,私心欲念之人不敢越犯雷池半步,而天下自然大治太平么。。”

“这便是大都督要选了这一条看起来最为艰难,须得披荆斩棘,火中再造之路的道理么。。”

罗隐顿然起身拱手正色道:

“那此时的不恕与苛刻,岂不就是对于日后生民百姓的最大慈悲和宽爱啊。。”

在场的其他人亦是不再言语,而是不约而同起身拱手行礼,就此露出心悦诚服的表情来。

第六百零一章 浙东飞雨过江来

这场太湖之畔顾渚山下茶话会上的论调,很快就随着太平军中刊发的小册子和简明告贴,而迅速流传遍了太平东征军内外和已经占据下来下的地方。

“这就是新朝的气象和胸怀啊……”

听到如此消息之后,正寓居在苏州境内的名士兼大儒黄璞,也在对着一路追随自己而来的生徒和子弟叹息道。

“我原本还想以一己之见规劝于上,好少些无端杀戮和地方的抵牾呢,可是这位大都督显见是早有成算和心意,断然不会轻易为外物所动了……”

“而那些臣僚和幕属们都未曾出声,也是早已经明白和认同了相应的道理,乃至对此习以为常了吧。反倒是让我辈枉做了这么一番功夫和心思了……”

“既然大都督的没错,那当然错的是我们这些多少怀有私心或是立场尚有偏差之人了……正所谓是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好了的道理。”

“那接下来我等该怎么办……”

又有一名满脸忧色的士子低声道。

“且尽人事吧……那些昔日的亲缘和故旧,能够规劝的还是规劝一声,”

黄璞摇摇头道。

“至于愿意听取与否,又是否心怀侥幸两端?都由他们去好了……或还有人甘心为他们舍去自家在新朝里的身位和前程么。”

“无论你觉得太平军那些人如何粗鄙,至少他们有些话的没错。若不暨此清除掉这些在地方上盘根错节的顽疾故旧,那又拿来更多的名位和前程余地呢”

“就算你是乡土的出身、衣冠家门的子弟,难道就甘心做个备受人擎制和事事束手的治事吏或是亲民官么……这既是发自人之常情也是革故鼎新气象的应有之义……”

事实上,他产生这种想法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了。要知道,黄璞祖上也算是衣冠南渡的望姓。当初在福州侯官老家治时,更是为过境的贼首黄巢所指名礼遇和敬重;

虽然最终他坚持不受征辟和招揽带着家人避居山中不出,但为贼所重的事迹也在事后给他惹上了天大的麻烦。

正好随后上任的福州观察使郑镒,想要拿他这个颇具人望闽中大儒,做个杀鸡儆猴的榜样;所以只好背井离乡跑到相对太平一些的浙东来游馆,结果还是没有能够逃过兵火。

实在是见过了太多的人间惨剧,以及旋起旋灭的不自量力或是目光短浅之辈之后,他也厌倦了这个让人朝不保夕更无心读书传的世道;

退而只求能够有个能够保全一方的枭雄也好。原本他还是寄希望于曾经统一福建观察五州的府州团练使陈岩;但是随后陈岩的迅速兵败溃决又让人不由得大失所望。

随后又有这些攻略江东的太平贼,给他带来了许多不一样的感观和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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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东的杭州天目山下,

走在回程的道路上,王敦儿用力撕咬着嘴里甜津津又硬邦邦的甘薯干,终于相信了这些太平贼不会吃人,。也根本不喜欢吃人的法了。

毕竟,若是能够天天拿着这甜得让人满身心愉悦的吃食,当作零嘴儿的军伍,又何须去害人食肉呢。相比之下,就算是那些官军和胥吏也不见得会过得更好。

要知道就算是庄上的员外和管事老爷们,也不过是在年节当晚才让人熬上那么一锅半盆的胶牙饧,郑重其事的三牲一起作为祭祖的供奉之物;

然后只有参加祠堂祭祀的家中骨肉至亲,才有资格分享一二。至于那些奴婢和下人,就只能在帮手的时候偷偷舔一口用过的器具,来作为同类间的炫耀之资。

至于他这辈子所知道的甜味,还是在夏日拨出芦根来吃的时候,才能在清脆泛生的汁水里,找到那么一丝丝的甘甜味。治事让他略有些遗憾的是;虽然他临时下定决心投贼,对方却没有接受的意思。

甚至连回庄的路都不用他来带,因为早早就有人绘制好了简易的路线图,并且标出了相应的注意事项和关键之处;更让他羡慕和眼热的,这些太平贼的行头和装具都很不错,因此仅仅用了半天多的时间,就重新见到了远处庄子的石垒围子。

而打破庄子的过程也是出乎意料的快又简单。有剩下来那几名土团兵的打头,正在庄子门外抽打那些站枷之人的庄丁们根本不敢阻拦和多什么,就被同样打扮的太平贼一拥而上给拿下和制服了。

留在庄子外观望的王墩儿甚至嘴里的第二块薯干都没吃完,外围发生一切差不多就结束了;只剩下被团团包围起来的庄主大宅院;而庄子里的大多数人家甚至还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

王墩儿也注意到了一件事情,这些太平贼在破庄之后是真的既不抄掠也不放火,更没有像是土团兵一样回来就要去找女人。他们就这么把守住出入口和居高临下的要点,就这么开始清理和甄别起滞留在街道上的人等了。

随后的庄主马员外和管事老爷们,还不明里就的以为是土团兵们发生了反乱和骚变。亲自站在墙头上声嘶力竭的想要拿增加犒赏和庄子里的其他人家作为许诺,安抚和劝他们“各安其守勠力共赴别无滋扰”。

然而,在见到那位威风凛凛的马小郎君,在墙头上声色俱厉的咒骂和威胁,他们这些“忘恩负义不堪驯顺”的贱狗,然后被一箭射翻下墙头之后,王墩儿更是接的莫名的快意起来。

虽然随后马员外气急败坏的赌咒和发誓,随后县上孙司马的团结兵一来,就要将这些自家贼给“抽筋扒皮”,任何敢于附从的都要活埋全家。然而再多的嘴炮也改变不了,宅院大门被太平贼找来的撞锥给轻车熟路砸开的结果;

就像是水灌过的蚁穴,又像是用烟火熏出来的鼠兔洞似得。最先跑出来的是那些平日里气贯指使、凶神恶煞庄丁们和房头们,就像是被抽掉横栏的猪羊,惊呼乱叫着没命奔逃、乱窜起来,又被正好以下的太平贼扑杀、俘获当场。

而后是那些各色打扮的管事和帐房、书办,也被灰头土脸的从各处搜罗出来,而谀笑着讨饶或是破口大骂着发出种种的声嚣来。

虽然这些高高在上的长衫老爷们,平日里派几个庄丁来就能让大多数人畏之如虎的不敢违背和抗拒;但是在闪亮刀枪面前,他们也只是涕泪横流的哭喊不断,并不比常人更加体面和敬畏的存在。

最后,一边让长子带着死忠的家生子想法子冲出去,自己号称要在祠堂里自杀存节的马员外,也是在一处秽坑中被找到;

他正穿着奴仆的破衣裳而努力向外攀走出去,只是因为不良于行的肥硕身段,而被烂木横梁钩扯住了。然后就这么悲愤莫名的泡在污秽里,接受一波又一波过来参观的人。

而后,王墩儿也得以回到自己睡觉的柴棚当中,想要将唯一一件没被拿走,父母留下来权作纪念的破烂物件收起来,却是听到异于鼠虫的细碎动静;

他不由心中微动一把拨开乱糟糟堆叠的柴草,就见到藏在草堆之中一张涂黑的面容,还有细若蚊呐苦苦哀求的女声:

“行行好吧,”

王敦儿这一刻也听出来了,那是庄主家出自官宦家的小儿媳,平时可是靠都不让他们这些人靠近,生怕污秽和弄臭了自身的后宅贵眷。

“我兄长乃是县上的,只要躲过这遭,日后必有所报的……”

只见平日里满身锦绣珠玉的她,此时披头散发穿着不合身的奴婢旧衣,满头满脸都沾满了尘土和锅灰,看起来十分可笑而继续凄凄惨惨的宛求道。

似乎是感受到了王敦儿的惊讶和犹豫,她又更进一步扯开了自己的衣妊,而露出有些饱满的精致前襟和令人眼晃的白皙来,可怜楚楚有含羞忍垢式的哭声道。

“只消能替我遮掩过去。便就怎样都可以……就算是替我还未出世的孩儿,求你了……”

到了第二天,在一片抄家点数的鼓噪和喧哗声中,对于这些庄主及其管事、庄丁、土团兵等相关人等的审讯,也紧锣密鼓的开始了。

这些太平贼甚至连夜就找了许多人证出来。而让他们带着遮住脸面身形的头罩和披风,开始当众逐一的指正和倾诉,这些人所做过的重重恶迹斑斑,以及背后指使的渊源。

然后再在现场人群鼓动起来的哭喊和叫骂声中,将问罪过的人犯,分批处以打得死去活来的杖刑、吊死在墙头,发配苦役;一切看起来就是轻车熟路的,不像是第一次这么做了。

而作为被选中见证人满怀心思的王墩儿,看着那些披头散发被最后一批拖曳出来,又跪在地上哭天抢地的庄主家眷,面上还是有些隐隐的不忍之情,而小心询问道。

“敢问,军中欲将她们做如何处置?”

“你觉得她们可怜么?”

在场负责监督的这名少年太平贼,却是有些看穿他心思似得的摇摇头道。

“你觉得她们可以养尊处优、保持体面和光鲜的衣食用度何处而来?还不是她们的父兄尊长世世代代从穷苦人的枕籍尸骨上刮出来的。”

“更何况,你真的以为她们整日待在深宅大院里,就没法作恶,没有人命在手了?有时候无心的作恶,比可以的为非作歹还要更可怖,因为他们真是觉得世上的事情,便是就是天经地义的如此了……”

“你见过为了一只赏玩逗乐的蛐蛐,就逼的人跳井;或是为了不经意的一句气话,就闹得下面某户家破人亡;乃至是心情不好之下的一个小小错失,就打的死去活来平白丢掉性命的事情么……”

王墩儿突然想到宅院里,年年几乎都有个吧“暴卒”或是“突然疾病”回家就死掉的奴婢,以及庄子里的一些传闻,顿然就不再话了。然而,少年太平贼却是犹自继续道:

“我们过来当然不只是查抄大户,还要把他们隐藏在谦善礼教背后的真面目和丑恶嘴脸,给揭举在大伙儿面前了。”

“所以我们不但要烧债放田抄家,抓走那些为虎作伥之辈,还要开释奴婢给资遣散,令其自食其力呢……”

“但在此之前,自会让他们好好为大伙儿现身法一番,那些老爷夫人小娘和郎君们,平日又是怎么看待和处置这些身份卑下的可怜人的。”

到这里,太平贼少年不以为然的笑笑道。

“在此之前我们也不是没有见过,所谓一起打小长大而号称情同姐妹、家人的同房奴婢;可是一旦遇到尊卑礼教的关节,又有谁会当真,谁又在乎呢……”

“更莫彼辈失去了依靠盘剥他人所获的供养之后,所谓的同甘共苦、相互扶持和同舟共济,也不过是一个自以为是、一个理所当然,最后惹人发笑的可怜人痴人梦而已……”

“所以我太平军固然不会滥杀妇孺,但她们也须得接受监管劳役,会靠双手做事养活自个儿……”

第六百零二章 浙东飞雨过江来 中

第六百零二章浙东飞雨过江来(中

绿蒲浅水清回环,浪头雨急声珊珊。

画桡惊起远近雁,宿霭欲乱高低山。

败蓬半漏野更好,短缆数断迟转闲。

溪翁此日乘浩渺,搔首坐哨烟云间。

《雨中过临平湖》宋代:沈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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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重新平定下来的苏州境内,远近山水一色,湖光潋滟之间。

关内大商人出身的通海社行东之一王婆先,也在巡视和查看着当地的茶山等特色产业,并且做出相应产量、品质和投入周期之类的评估意见。

这也算是他的老本行了。他的先人就是沿着西域一路贩茶卖货,才逐渐发家起来而在在长安的东市里有了一席之地的。然而如今他的成就显然更不知如此了。

而他现在不但是太平军治下,半官方身份通海社的几位创始行东之一,还在商椎局里有了专门茶科专员的身份;同时又是那些北地迁徙过来商人联谊互助团体之一的发起者。

因此,他此时主动来到上有些兵火未绝的前沿地带,既有公事使然的任务,也有捎带着私人的一些诉求和目的。

这也是如今许多与太平军有所关联的,各色地方商人群体和贸易会社组织的一种存在常态和伴生的模式;

他们如此积极的追随和活跃在太平军所战斗过得每一个地方,并为所推行的举措和手段,不遗余力的提供各种帮助和便利,到底还是一个利字使然。

当然了,能够让他们看重的已经不是那些,囤积居奇低买高卖几笔就好的短期之利,而是当太平军占据和清理一地旧势力之后,所留下来的市场空白和先入为主的长远受益。

至少哪怕是太平军在地的供销系统建立起来之后,也是无法囊括和兼容到所有领域的种类和需求的,这就是他们这些随军而动的商人,见缝插针的存在意义了。

而对于王婆先来,他身后的关内商人或者是北地商社联合,无疑是太平军治下出现和投效的最晚的存在。

既无法比来自岭外,以广府商人为核心财大气粗根基深厚的岭东商团,或又是主攻海外贸易的安南商团相争;但是相对不成气候的湖南、荆南、江西等地域特色的商人团体,自觉还是可以一较长短的。

尤其是在这江东素称富熟的新开拓之地,谁能尽可能的抢到先手,就意味着更大的发展空间和余地,以及在后续内部竞争当中压过对方一头的可能性。

因此,他们不但主动的谋取随军承销各种服务项目和物产,还几乎是赔本贴钱式的投入到后续的地方重建秩序和恢复生产的工作当中去。

因此如今王婆先行走在苏州境内,虽然出处兵火留下的疮痍和痕迹犹在,但是在茶山果园之上,水田河渠之中,已经逐渐汇聚起来许多被集中起来编管劳作的身影了

其中稻田的青苗已经开始插秧了,而茶山上在初春寒冷料峭天气中长出来的新芽,也开始接近能够采摘的新年第一茬了。

因此根据王婆先的初步评估,虽然有战火摧残和无人照管而荒废一段时间的问题,但是光是苏州境内已经查看过的茶山,最少可以提供三、四十万担的生叶。

用来研磨制成耐贮的茶饼或是炒制成罐装干叶的话,也有七八万担的产出。无论是南下通过广府卖往域外,或是在就近沿海装船北上新罗、倭国,都是一大笔可观的进益。

“劳动创造价值,劳动使人自由,劳动创造幸福生活。”

此时此刻,王婆先却是不由想起在田间地头所树立起来的这些大字标语。突然,远处的道路上再次飞驰过数骑信使。

而后不多久就有人在路口的竖起的木版上糊上崭新的告贴,而高声宣读起来:

“捷报、捷报……太平之师已经全取(苏州)海盐县,与武康县进发的西路人马会于(杭州)临平湖之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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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临安城中的军衙內。

“凭什么,凭什么啊?”

曾经的杭州八都团练使兼杭州刺史董昌,也满面忿色端坐在绳床上大声的咆哮道:

“我还有至少四县之地,上万可战之兵……太平贼真是欺人太甚,根本不想给人活路么……那就尽管拼个鱼死网破好了……”

“还有蒋环那个不识大体和好意的混账,这是生死存亡的大事,一旦太平贼得以越过临平水道,莫是首当其冲的盐官县;便是他的钱塘、余杭之地,难道就能独保了么……竟敢”

“南下联络其他几路人马的信使可有回报了么;莫要傻傻的坐等下去,这就再派人过去所,只要愿意出兵支援合力打退了外来的太平贼后,地方上的事情自然一切好商量的”

而作为昔日杭州八都,硕果仅存的都将之二唐山都饶京和于潜都吴文举,还有富春镇将文禹、新登镇将杜棱等部属;则是一声不吭的且作肃然聆听状。

直到这场军议散去后,他们才三五成群的重新回头聚集在一起窃窃私语道:

“这太平贼来的是在太快,苏州的五路人马一夕荡尽啊!三家覆灭一家出降,还有一家出海逃亡了。”

“如今就连占据盐官镇的徐及,都已经丢下基业退逃到州城里去了……董团练怕也是心有余悸啊……”

“余杭县的陈晟来信了……他已经带兵前往州城回合了……是这杭州地境多湖田陂泽而少有险要,唯有拒以城防之要,才好在时候继续交涉条件啊。”

“看来无论是蒋环那儿,还是董团练这边,都是决意要好好做过一场,才能定夺各自的前程和遭遇了……“

“其实真要是太平贼势大难挡,让咱们降了也就罢了;可是那些太平贼还想要掳夺咱家名下那些田产,遣散那些佃户奴婢,就实在太过分了……”

“当初咱们破家吁难兴起义兵,为的是什么?好不是为了保住这份辛辛苦苦传下来的家业么……其中哪片田土,哪处山林陂泽,不是咱祖辈世世代代辛苦持家置办下来的。”

“凭什么这些草贼一来就凭几句为穷棒子张目的大道理,就空口白牙的随便拿去邀买人心了……这不是决意要逼得所有良善人家都没有活路么……”

这时候,他们就见一名满身汗水的信使飞驰而来,又落马跌在在尘土中,重新爬起来冲入內衙之后,嘴里还喊着最新的消息:

“太平贼的舟师突袭了临平湖南面的宝官镇,连焚三处水寨;钱塘水军连忙出战救援,却被岸上埋伏的贼军,以火器截击于东漕头水道。”

“百十条舟船焚沉大半余皆降俘,如今漕河水上尽为一空。州城蒋刺史已经答应所有条件,并许富阳、新城、西陵各地,唯请董团练火速发兵应援,会敌城下……”

而又过了不久之后,就在临安城中几名客商所停居的小院里,也飞出了扑腾而去的信鸽,而将董昌所部开始出兵的消息带往北面去了。

与此同时,就在杭州州城钱塘附近水路交汇的要冲赤岸口(镇);也中门大开的摆出了堆满了香花彩表的案子,而随着成片跪地迎接的人群供奉在道路边上。

而在居于前首衣冠最为体面的数行人中,也有略微的杂音响起。

“阿耶为什么要出降……那太平贼以来,可是夺尽我们据有的一切田泽山林,放走所有奴婢、佃户啊……”

一名青衣纶巾的年轻人也在悲愤莫名问道

“不降又能怎么样……难道明知道挡不住了,还要搭上举族人的性命……”

居中身为族长兼做父辈,却肉坦背着一捆荆柴的一名干瘦老者,却是头也不抬的沉声道。

“那太平贼固然是以对待大户、士绅苛酷无比,但是州城的蒋环难道就更好么。光是他与董昌攻杀拉锯之下的摊派和支应,就让族里多了多少孤儿寡妇,又多少人要饱受劳役之苦……”

“至少根据北边来的传书和回来族人的见闻,那太平贼行事森严自有章程和法度;或许夺了咱们的田产奴婢之后,就不会再有多余的无端杀戮和加害,至少能让人有条命剩下来……”

“哪怕你我父子最终都被别处异地,也一切还尽有可能。至少本家还有些行船货殖的营生,不至于一无所有。大不了就此拆了宗族分了家业之后,至少还有人可把宗嗣沿传下去……”

“可是继续落在蒋环或是董昌的麾下,继续尽由鱼肉下去,怕是许多人再也难以见到来年的光景了……假以时日,只怕你我父子都难免填壑一途了……这诗书传家的虚名,又当何用!”

只见正在他们的话语间,远处高举着太平青旗的开道甲兵,已经徐然而至他们的面前。然而这名老者才推开左右的搀扶,而颤颤巍巍起身向前竭尽全力喊道:

“西乡罪人曹某,拜迎太平之师……”

第605章 浙东飞雨过江来(下

奔流翻滚的钱塘江畔,已经被森森林立的青旗给团团包围起来。

看着兵临城下而有条不紊开始扎营布防的太平军阵。形容像是长袖善舞的商人更甚于官员的杭州刺史蒋环,也是难免浑身燥热而后背不停的泌出汗水来。

作为杭州当地出身,以船运和丝织品为世业的郡望兼大豪之家,他当初其实是颇为看不起乡间土豪出身的董昌,更对他手下那些人一直颇有微词和非议的。

在他眼中所谓的杭州八都,也不过是八个窃据乡里隔断一方的强梁头子,只是在别人尚且犹疑不决的时候,抢先打出了保土安民的旗号才得以成势。

所以他才能够在董昌兵败仅以只身逃归州城,想要从他们这些本城豪姓大族谋取钱粮兵马,以为东山再起之际;毅然联络其他几家大姓尽起丁壮驱逐之。

然而真正掌握了州城的局面之后,他才发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也没有那么容易,割据一方需要的不仅是治理和经营的本事,也需要足够强横的武力和圆滑不失果断的手段。

而他做生意和打理产业或许是一把好手,但是在军略和带兵练兵上就有所不如了;因此他不得不依靠旧日留下来的一些官府旧吏和将弁,才将局面维持下来。

作为他的基本盘和直属力量的很大一部分,就是能够往来横行江海之间的舟舶健儿。但是在陆地上的力量,就远不如出身石镜都的董昌之流。

更别说很多时候的重大事项上,他这个自封的杭州刺史,都要与其他几家出力支持过他上位的豪姓大族商量着办,而导致在与董昌的对战当中束手束脚。

结果不但令董昌抵挡住了自己派出的攻打,而在临安城中站稳了脚跟;还步步蚕食起原本上已经纷纷响应州城号召的各做城邑市镇来。

到了如今,杭州九县的临安于潜唐山紫溪四县又三镇,已经全数落入董昌的麾下。而他在州城里能够控制和影响到的,只有富春江畔的钱塘余杭富阳三地而已。

至于名义上从属他的盐官和新城,也就是象征性的送点钱粮布帛之后,依旧由当地豪强的头面人物,掌握着治理地方的实权。

因此,这次太平贼来袭固然是一个巨大的危机,但也未尝不是一个重要的转机,能够令他将境内大部分实力派整合起来机会。

毕竟他们退到了州城之后,也就在自己的地盘和势力影响之下;而那些城中的豪姓大族

在某种唇亡齿寒的威胁和紧迫感下,也愿意全力支持自己守住这座有着坚固城防的州城。

只是这些太平贼来势之猛,动作之快还是远远出乎大多数人的预料。原本还以为苏州境内的五家势力就算是被逐一击破,也需要多少糜费些时日。

但未曾想竟然如此不经事,让草贼大军已经杀到了钱塘地界仅有一水之隔的临平湖畔,而他的整军备战措施,却进行的不甚理想。

一方面是那些地方豪强士绅大族,拖拖拉拉的不肯交足保土守乡的杂捐;一方面则是正在全力与董昌东西对战拉锯的态势下,也是没有办法一下调整到南北向来的。

结果,一夜之间这些太平贼就做好相应准备,而以水上的舟师为主径直攻过湖面来了;仓促布置的水寨并没有能够发挥什么作用,他也只好派出自己赖以为凭仗的水军。

但未想到太平贼在陆上的人马也顺势渡了过来,引而不发的潜伏在漕河两岸;先是用沉船淤塞河中而逼迫绕道岸边;再乘行船减缓之际以火器偷袭了水军的手尾。

整整上百条大漕舟和小吴船,连同上面的三千漕丁水卒就这么没了;据说尸横枕藉船塞河道的场面惨烈至极。以至于逃回来的几条轻快小舟,连州城都不敢回就沿江逃入大海去了。

于是没有完成的调整也就不用再调整了,谈不成的条件也就一下子都谈好了。因为贼军已经兵临城下,而开始隔断和包围起位于江口的钱塘大城,尚未临江的东西北三面。

他也只能一遍遍的巡走在城头上,而以以长者的姿态对着熟悉不熟悉的守军都大声的鼓舞和激励道:

可曾都吃饱喝足了。。吃饱了就能多杀几个贼寇了。。

家中安顿好了么。。安顿好了就更能护卫乡梓了。。你我家人就在身后啊。。

城墙都检查过了么,器械都检查过了么。。城下的物料可曾贮备充足。。

待到打走了这些贼人,大伙就可好好的喝酒吃肉,还有赏钱拿给家人哩。。

为了守住这处基业,他可谓是不遗余力了;不但把亲族子弟都发动上了墙头,重点盯住那些要害之处,还散尽家资在城中重新招募了一万多名的丁壮以备后用。

所以,他不但有杭州境内最为坚固的城防,还有足足新旧三万守丁可供驱使。只要能够成功的令这些太平贼顿挫城下,便就是重新整合地方的莫大名声了。

因此他就像是最善于投机的商人一样,继发难赶走董昌之后;在这兵临城下的危机之际,再度全力以赴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和投入。

然而在城外濒临(西)湖的南城墙角附近,前苏州军虎丘镇旅(帅)副,如今的暂编驻队第五十五团校尉刘继威,也站在低矮的吴山上打量着高耸斑驳的灰黄色城墙,嘀咕道:

这么高的墙叫咱们怎么打呢。。更莫说这城西都是水泽,连个摆弄器械的地方都没有

在他眼前的钱塘城并不是大多数城邑一般的方正形制,而是个北窄南宽的不规则梯形。而且越发靠近南向江岸的城区就越发开阔,城墙也越发显得不规则而新旧层替起来。

因为这座城池在本朝以前原本并不直接临江。乃是经过历代刺史李泌白居易等人,沿着淤积起来的江滩和石塘不断的修缮和拓宽,才有了如今延伸了一大截的格局。

因此钱塘城外郭的格局,其实又分为老城和新城两大部分;其中位于北向内陆的柳浦一带为核心的老成,城墙相对陈旧灰暗而低矮。

而当城墙延伸到了南向江边的新城,则在逐步变得高大鲜亮起来,而甚至出现了专门用来抵御海潮冲刷和剥蚀的砌石墙基和外环石堤。

又有人工开凿的外沙中沙里沙三条运河支流,将杭州附近的大小十数处湖泽连接起来,又汇聚在绕城而过的丈深护城河里;通过贯穿其间的桥梁而形成人工的险阻和缓冲。

因此,钱塘城的水门/码头足足有四座,但是陆门就只有北面和东面的三处而已。而且还被大片水田陂泽给占据期间,

因此,长期作为太平军扶持的外围力量,而活跃在宣湖常三州之间璇公山一代的刘继威;也实在想不出来除了长期围困或是内应开门之外,还有什么可以速速攻克下来的办法。

因为他发现这些太平大军,居然连攻城器械都没有及时搭建起来。但是他同样也听说了,在太平军占据的后方地区,已经开始组织争抢农时的春耕和插秧劳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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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一片肃杀而人人自危不已的长安城中,皇城大内的两仪殿中。

圣上。。圣上。。圣上醒了哇。。

在一片饱含意味的呼唤和叫喊声中。不知道昏迷了多久的黄巢,也在锦绣缎花的金玉卧榻上慢慢睁开了眼帘。

然而他最先看到的却是容颜依旧,却略有些眼角鱼尾纹和泪迹的曹皇后;然后又有一个满脸泪痕而哭花了容妆的俏脸凑过来。

却是被下令幽禁起来的前惠妃刘氏,正用包含着无限期许的哭腔倾诉道:

圣上,您总算是醒来了。。可叫我们姐妹我们娘俩,一直担心受怕坏了啊。。

黄巢并没有马上开口说话,而是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在场诸;除了这两个枕边人和一干医官內使和宫人之外,远处赫然还站着内观军容使林言大内择捡黄毅,以及卫鹤府左率刘第。

这个结果让黄巢不由松了一口气,显然他料想之中的最坏的局面并没有发生。抛去那些外朝的臣下不说,至少自己在这皇城大内之中,还是能够确保和控制住基本安危的。

请圣上恕我擅自主张,让刘家妹子过来搭把手照顾起居,也好看护两个孩儿。。

然后,曹皇后才继续开声道。

这些日子,可是辛苦你了。。

然而黄巢也完全略过了殷情嘘寒问暖不停的刘氏,而径直对着曹皇后道。

只能圣上能够康健,臣妾就算粉身以酬也甘心了。。毕竟,您才是咱大伙儿的唯一主心骨。

曹氏却是轻描淡写的宽声道。

这一刻黄巢没有开口说话,却是紧紧握住女人难掩粗糙感的手,死活不让她退让开来。更是将脸色微变的刘氏给继续晾在一边。

因为在这段浑浑噩噩又时而清醒的时间里,就是这个被他刻意忽略的女人,时时陪在身边一说话就是好几个时辰,给他宣读那些递进的奏章,讲起外朝和城内发生的一些事情。

比如,政事堂五相争执不下的日常,以及他们各自私下派出部曲子弟,对于各地军马明里暗里的联系和拉拢行为;

身为京兆尹诸门巡防大使的小孟(揩),又是如何在门庭若市访客如云之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维持眼下的局面。

又如诸位黄氏的宗亲和兄弟们开始公然争权夺利的背后,各种疑似自谋出路和别有想法的举动;还有他们努力想要将手伸到大内来的孜孜不倦努力。

禀告娘娘,只要持续用针石,再辅以汤药和推拿,圣上的风痹终究会是纾解无虑的。。只是不可太过劳累和伤神了。。

这时候,才有如蒙大赦的医官之首在旁战战兢兢又结结巴巴的解释道。

传我诏令,且派人去江陵颁旨。。

喝完了一碗曹氏亲手饲喂的羹汤之后,黄巢有气无力的勉强抬手道。

封周。。。淮安为海陵郡王,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上柱国,检校司空。。就让你的曹家人去。。

在这段时而昏迷时而清醒,却是全身不得动弹的的漫长煎熬当中,他回想起来了过去许多被遗忘和忽略的事情,也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就算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和家族成员,也是有着自己的私心和趋向的,更别说是跟随多年的老兄弟和貌似忠心的部属了。又凭什么令他们向两个懵懵的孩童,无故献出自己衷心和效命么。

有时候在众口一词当中看起来威胁最大的那个人,反而可能是鞭长莫及最没有迫在眉睫之患的存在。至少自己在这里一旦倒下不起之后,说不定两个年幼无依的孩子还要依靠长姐的援手和周庇呢。

然后,他又在曹氏陪同下,开始走马灯一般的轮番接见奉命前来亲族成员,然后是自觉可以信重的各位部属。至于那些托故没有前来的臣子,他也在心中有了初步的定计。

第606章 浙东飞雨过江来(续

正当杭州城下兵势如荼之际,周淮安正在细细如粉的春雨中,打着青油伞漫步游览已经易手的姑苏古城。

这是一座建立在水上的典型江南之城,大罗(外郭)城呈亞字形,其城南北长十二里,东西九里,城中有大河三横四直。

又伴随随着密布如蛛道河巷,而号称无处不水道,开窗既见河,只见舟楫不见车行船如行马的独特水乡之邑。

作为一代老司机兼大玩家,白乐天同学就有诗《九日宴集醉题郡楼兼呈周殷二判官》有过专门描述成:水道脉分棹鳞次,里闾棋布城册方。水国多台榭,吴风尚管弦。每家皆有酒,无处不过船。

而且这里也是少有变迁,而依旧保持着春秋吴国沿袭下来大至格局的城邑,号称水陆并行河街相邻的古代双棋盘格局。

其间光是大小桥梁就有三百多处,几乎每处桥边都有相应用途的商肆。而内三外十二的吴越古城门外,则是汇聚了各种不同门类的小市和早市。

因为城内有比较完整的水系而水上交通发达。所以城又有三百余港(码头),人们往来全凭舟船。所谓烟水吴都郭,阊门架碧流。绿杨深浅巷,青翰往来舟。

而这一切仿若是在经历上千年的时光流淌后,让这里的一砖一石都像是有了自己的典故和印记一般,一草一木否有了自己的灵魂和心情一般的。

因此,虽然没有后世那些大名鼎鼎的园林,但是精致而整齐错落在河巷水波之间,各色民家林立次比的黑瓦灰墙,翘檐长瓦,还是让人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优雅和闲适。

而无数雨水泌湿的房檐下巢中叫声沥沥的燕雀,还有雨水沿着瓦当凹檐汇聚流淌的轻快哗啦声,让这座因为新占领者而变得沉寂下来的城市,显出浸润人心的安逸与生机来。

如果不是正当微雨蒙蒙之中,就像是那句诗文里说的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的最好写照和应景之时了。

只可惜还少了在雨中鱼俪而行江南女子的秀美身形,河道中络绎不绝的船篷和划桨依稀,以及那些正在廊下窗扉背后欢声笑语,丝竹不绝的人居生气。

要知道早在大历十三年(778),苏州已经升为江南唯一的雄州。(唐制州分七等,雄州为二等),因为这里盛产作为国家重要收入项目的茶饼和丝织品。

前者可以提供朝廷两税法之外的财计收益中,足以与盐税专卖相提并论的茶椎税;而后者,则是贯穿大唐整个时代的大宗代货币之首选。

因此,在这座姑苏古城内外的连绵街坊中,最不缺少的就是家家户户的织机和茶碾了。

而足足十五座的水陆城门,则汇集了江东各地物产而成为一个区域内重要的集散地。

又因为苏州西南临太湖,东北为大海所环绕,中有运河松江,河流纵横,湖泊密布,所以人们的日常生活与船只关系密切,内河造船也尤为发达号称千家。

以苏州船为代表的吴船,轻巧坚固著称。沿着漕水装运货物可以一直航行到潼关,杜牧曾有诗说:潼关识旧吏,束发已如丝。却唤吴船渡,舟人争得知。

又有苏州五酘酒为代表的酿酒业,蒲鞋蒲席为代表的编织业,金银行为代表的五金器做业。。。。

故而,苏州在本朝号称是名标十望,地号六雄,七县八门,皆通水路,郡郭三百余巷,吴长两县古坊六十,虹桥三百有余,地广人繁,民多殷富的繁华所在。

光在天宝元年时苏州就有户76421,口632650。等到了宝历元年(825年),白居易出任苏州刺史任上就留下来了许多诗曰:

版图十万户,兵籍五千人十万夫家供课税,五千子弟守封疆一家五十口,一郡十万户之类的句子。

而到了晚唐之期中原大乱,这苏州就更是成为了北人奔投最多的所在;史称及唐末,黄巢反,天子去蜀,多士奔吴为人海。

至今的版籍上已是管乡一百九十四,户一十四万三千二百六十一,税茶烟酒钱六十九万八千二百八十五贯又七十六文。

因此,哪怕是在这王朝末世之期的江东动乱之中,依靠苏州境内本身的底蕴,居然还得以维持了足足大小五支的地方割据力量。最小一支也号称胜兵上万。

当然了,在有备而来的太平军面前,这些苏州本地的土团乡兵镇(戍)军,所表现出来的抵抗意志和战斗力水准,也不过是比菜鸡互啄稍好一些程度。

故而当初的沿海兵马使金吾将军张全失踪后;他留在当地的千余名旧部,居然靠着最能打的凶悍之势,占据了户口最多的长洲和嘉兴两县,一跃成为当地最大的一股势力了。

结果,太平在相继攻陷和夺取了苏州的具体斩获不过数千人,但最后扫平七县的各色残余反抗下来,需要编管的俘虏居然累计达到了三万多人。

现在,这座城邑所代表的苏州全境,已然是属于自己了;不用再走上另一条历史线上,历经唐末东南征战杀戮数十年,最终烧杀成废墟再重建生聚起来的命运了。

这可是上百万人口的江东大邑啊,其中城邑中各行各业的匠人及其相关的学徒工役等从业人员,就多达十数万之众。跟别说时相应受过蒙学能够识字的人口比例了。

哪怕经过战乱的离散,这么大一笔人力资源只要好好的梳理和动员起来,也足以让太平军的实力明显增长一截了。这可都是除了奴婢之外的成年人口啊。

此外,在前朝权德舆《权载之文集》中亦有记载:吴实剧郡,大田多稼,浮徭冒役,吏禁或驰,占著名数,户版不均。也就是在乡村隐匿了大量人口。

再加上本地造船业的天然基础,只要稍加改造和调整就能够用来生产车船,而与岭东荆南的水运和造船业,通过水路形成三角呼应之势。

想到这里周淮安不由露出由衷的笑容。

不知大都督何事欢喜。。

在旁陪同的苏州当地士人陆广微不由道。

无妨,只是想到苏州境内户口人等的一些安排而已。。

周淮安摆摆手道。

大都督真是为民劳心竭虑了。。

他就是刚刚完成的地方志《吴地记》之作者,也算是大都督府仓曹左判陆龟蒙的远房子侄。正好属于太平军特许破格招揽和考察的极少数专长人士。

所以,不管是为了家族还是自己计,陆广微小心翼翼的把握着这个雨中侧近解说的机会,又继续介绍道:

此乃皋桥,乃是为了纪念乾元至贞元年间,于东南又诸多大功的曹王皋而建造。。

周淮安点点头,这个曹王李皋倒算是古代工科男的一个典范了,太平军所使用的水轮车船就是他的首创。

此为乌鹊桥,据说乃与春秋时吴都阖闾城同时建造,因此桥旁有乌鹊馆而得名,为城内石桥之冠。。后来又有人以牛郎织女之故的鹊桥牵附之,是以七夕之际颇多少年男女游览嘻乐于此。。

周淮安顿时心中嘿然,这不就和后世的圣诞节一样,都么,演变成了相应面目全非的约炮圣地了。

这便是乘鱼桥了,郡人丁法海与琴高友善而世隐不仕,乃于桥畔见大鲤出身,共乘而越空飞去。世人乃引为仙异。。

周淮安感叹道,果然是好基友一辈子的道理。人家淮南王刘安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里好基友一起骑鱼登仙。

这里乃是至德桥,以侧近祭祀开吴始祖,古公父(周太王)长子泰伯之庙,而得名其地。由东汉永兴二年吴郡太守糜豹所建。。

此处乃为织里桥,始建于春秋之际,桥址为吴王织里所在,故名织里桥。

都亭桥在此,故传吴王寿梦尝于此作都亭,以招贤士。

这是白老桥,始于乐天居士,白刺史在任时所建筑。。

此为詹台湖,(孔)圣人弟子詹台灭明,字子羽,以故宅地陷为湖,又有衣冠冢立于畔。。

周淮安心念道,这不就是那个以貌取人失之子羽的典故主角么。

只是当正在苏州城内游览的周淮安,突然接到后方三百里水陆加急报告的时候,却是忍不住扑哧一声刚喝的一口茶水喷出来了。

长安城中,已经病重不起的黄巢重新出来露面理事也就罢了,突发奇想给自己追封了一堆得官职也就罢了,只是最后那个郡王爵位让人实在吐槽不能。

居然是海陵王,虽然江北对岸就有个海陵县。可是不由让人想起了历史传说中那个爱吃全家桶,以皇帝之身给人送了一波战绩,还被人编成好色误国丧身段子的奇葩人物。

难到这预示着自己有某种荒银无道的未来么。好在他没有因此失态多久,又接到南边杭州境内送来的最新消息。

前方柴(平)郎将来报,先遣军集中了样子队火器,轰破了杭州州城西北角的余杭门,如今已经亲率选锋跳荡先登各团攻入城中,进行巷战当中。。

第六百零五章 浙东飞雨过江来(续二

虽然被打破城门的杭州钱塘城上,已经纷纷插上了代表易手的太平青旗;但在外郭新城之中,零星的激烈战斗犹自在几片坊区内延续着。

这才有点意思哈。。

靠在一堵墙边的王彦章摸着头上流下来的血迹囔囔自语道。

城头上表现得稀松不堪的守军,在各自退逃道相应的城坊大宅之中后,反倒是表现出来截然相反的勇气斗志和韧性来。其中更是混入了一些近身技击和善用刀剑的好手。

因此王彦章在长驱直入之下,也不免冷不防陷入对方的竭力围攻中;只能重新退了回来稍作重整和缓气,身上和头上也挨了好几下挂了彩。

都尉,再让俺冲一阵吧,俺就不信这些。。。。

作为老义军出身三兄弟中之一,张归霸的三弟张归弁忍不住道。然后他就被王彦章一巴掌在脑门上拍个趔趄喝到:

你个傻把子的家伙,俺们在晚读学习说过多少次了;只要是有更好的选择,不要随便妄自拿性命去拼。。

大都督府好吃好喝给足了薪饷厚养着大家,可不是让你随随便便就把命给舍了。。多用脑子,多用些心思,不要只会傻愣愣的只会蒙头往前冲就好了。。

然后,他又对着身后高声喊道

二营长,拿我的意大利炮。。啊不,是样子队和掷弹手的支援上来了么。。给我烧他娘个的。。

来了来了。。

在飞快由远及近的应和声中,那些住着兵器端着弓弩蹲伏在街道中,和临时掩体背后的跳荡士卒也纷纷挪动身子,让出一块通道来。

只见数目名只有皮兜背心的轻装辅卒,两人一组合力抬着一具管状物件,脚步不停的飞快奔上前,直抵近到墙上地上都插满箭羽的街口折角处,才放下手中的火器来操作。

赫然就是用两具将相对轻薄的铁膛,用厚厚皮子裹卷起来套上铁箍的皮炮,和将树木段临时掏空,填入铁膛箍紧的简易木炮;再塞入带着引线的火药包和弹丸袋子。

随后架在紧随而来的小车上,在齐胸高的大牌手掩护之下缓缓推出街角,大致对准不远处被填塞起来的大门和竖起许多挡板零星放箭的墙头,用力拉下引火线。

霎那间随着小车猛然一跳,接二连三的灰烟震响着迸射开来,凭空轰出许多密密麻麻的铁丸;转眼间就将禁闭朱漆大门和延边墙头打的百孔千疮,而又轰然一声折倒半边碎裂崩落在烟尘中。

顿然就露出后面的倾倒大半的填塞家具,还有横七竖八扑倒,滚在地上惨叫和竞相奔逃而去的人影。而王彦章带领的大牌手也一鼓作气冲到了近前,沿着推开的残余门户一拥而入。

这时候,无论是来自左右墙头上的弓矢攒射,还是从门后骤然跳下来的技击好手都不见了踪影。因为他们不是被吓破了胆儿而转身夺路就逃,便就是躺在地上的血泊中挣扎呻吟着慢慢断气。

倒是让王彦章带过来作为后续压制手段的掷弹手,一时间竟没能够派上用场了。然而他没犹疑多久就继续叫喊道。

各队自行组成乙丙两类战斗组,继续深入突击搜索建筑,遇到阻碍只围困不强取,尽管投弹招呼。敢有持械抗拒管杀无赦。。

半响之后,王彦章穿过满地狼藉的数重庭院和一片凌乱的多座建筑之后,最终还在后园的池泊边假山亭台上,看到了正在负隅顽抗的最后一伙人等。

就在亭台和嶙峋乱石之间,十数名身披杂色甲衣手持刀剑棍棒的好手,配合娴熟交替掩护厮杀着,居然让屡屡仰攻而上的太平士卒给屡攻不克,还有人在怒吼着:

竹山三义在此,勿那狗贼,多来几个受死的罢。。

铁手孟珊高,速来你爷爷手下引颈就戮吧。。

我乃西陵游侠铁剑生,那个敢与我放对。。

然而话音未落,随着王彦章而来掷弹手已经标设好了初始标界,合力用竹子牛筋特制的弹射器,将数枚檫燃的爆弹飞投上去,虽然有人见势不妙挥手去接拿和拨打,然后就在他们之中轰然炸开一片灰滚滚的烟气来。

待到重新抢上前去补刀捉俘的士卒,就发现在一片起到八歪的尸体当中,尚存一位白发苍苍而不失儒雅风尚的高冠老者,扶着沾满血色的身子瞠目欲裂而噬指辍面,顿首做义正言辞犹自骂声不绝道:

贼子残害良善,绝我冠缨门第,当于尔不共戴天,身后化鬼也要。。。

就被面露不耐的王彦章,亲手张弓一箭射在心口上,顿然失声戛然从两丈高的假山上翻倒跌落下来,撞在假山下的凸起处,顿时染红了一大片的池水。

而后王彦章才对着左右不满道。

你们搞的是什么状况,这种死顽之辈不处置了,难道还留着过年么。。

俺们不是想逮个活的的,好让大伙儿审一审么。。那晓得跟随中有好些扎手,还说了一堆有的没的。。

带队的张归弁有些歉然的挠挠头道:

何须听他说个甚!。。

王彦章却是有些恨恨然的摇头到。

我等太平军为的是天下广大穷苦人的福祉和生路,与此辈只想保住个人身家权势而根本不顾他人死活的豪姓大户,本来就是你死我活势不两立之敌;任他巧舌如簧说的再有道理又有鸟用。。

难道大道理说多了,就能让世上那些饿死冻死,被活活逼死之人,重新活过来么。。。还敢赌誓身后化鬼云云,难道不该是那些世间因此枉死之人,冥冥有灵之下先把彼辈撕吞了去,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么,

而在城南另一处地方的凤凰山上,在一众多年蓄养的死忠之士护卫下突围东南水门不果,而不得不奔逃至此暂避的刺史蒋环,也在脸色惨淡的看着逐渐声嚣平复下去的城池。这也代表着他多年的经营和野望的就此终究。

而在几处富家豪宅聚集的坊区内冒出来的滚滚浓烟,则是显得那么格外突兀和碍眼。更让他也不由喃喃自语愤声道:

可不都是一群自顾厉害的拙货,早前在城头上尚不肯卖全力挡住破入的贼势,现在倒来拼死守护各自家宅又有何益呢

。。

主上,小的已经找了十数身民家常服,还请主上随后更换以为躲避一时。。

这是一名亲随打断了他的思绪道:

而后小的们再拼死闯出一个机会,令主上脱出这处险地,以图复来便是。。。

你,可真是有心了;此番若得脱难后,必然厚待尔等家人便如我亲族。。

蒋环不由感动着望着他,虽然依旧没能想起对方的名字,但还是慨然抚肩允声到。

这一刻,他也逐渐想的明白了。自己逃出去后能够卷土重来的的希望,反而是只能放在自己老对头董昌的身上了。

而在初步实行戒严的钱塘旧城,众多士人云集和躲避兵火的光严寺内。

作为曾经拜在江东名士治学大家陆龟蒙的门生,兼闽中大儒黄璞最看重的从弟黄滔;也在许多沉默不已的昔日故旧面前,厉声严词的痛陈利害道:

惟今天下之士,无论明里暗里都已然争不过大都督主导的大势和天下格局了。。你们还不明白么。。或是还要心存犹疑的观望下去呢。。

就算是你我都是耕读传家的一时名望又当如何,哪怕穷尽一生一世又能教授出几个子弟来,传带出多少有用的生徒门人呢。。

可是如今的太平大都督府办下各州讲院学校,以低廉海量的新式印书和按步就帮的群授教学之法,兼核定考成之法;短则以半年数月就有所速成一时之用,长者数载学成亦足以致用多年。。

光是在江陵一地每有结业之期,就是动辄数百上千之数生员可用啊。。我辈区区的家学手段怎么与之相比,门下子弟又怎么争的过他们啊。

若是长持以往下来,大都督府真的是不缺官吏,更不缺下层为之奔走驱驰之选;而自然无须再对外施以优待来招揽士人学子为己所用了啊。。。更不用在乎江东士林的风评与口碑了。

这才是那些治学/经义传家,世代为宦的高门世阀,最大的敌手和威胁所在啊。。因为他无须彼辈的学识和人望,也能够自成体系的治理施政了啊。。便就是那些世代熟悉乡里的胥吏之家,也怕没有遂以取而代之的手段了。

大势所趋下的如今之计,也唯有乘着我辈这身学问或还有所用处之际,把自己个儿兜揽出去才是正理啊。不然真就是只能带着满腹所学,尽管荒废与埋没乡土了啊。。难道你们就甘心么。。

难道大伙儿就不想寻机多保全一些亲族家人,乃至渊源故旧么,不至于获罪而流离失所,以至远配他乡么。。

第六百零六章 林间立马罗千骑

去越从吴过,吴疆与越连。

有园多种桔,无水不生莲。

夜市桥边火,春风寺外船。

此中偏重客,君去必经年。

《送友游吴越》_作者:杜荀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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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杭州城彻底陷落,刺史蒋环不知所踪的同时。

“废物,真乃是废物,”

正在沿着富春江畔水陆并用进军途中的董昌,得讯之后也禁不住破口大骂道。

他原本打算是利用蒋环的据城抵抗之力,挫败了了太平贼的势头之后,再乘机发起进攻。这样在击退了贼军之后,他还可以乘势谋一下州城。

然而没想到蒋环这个不堪用的,连一天时间都没能坚守的住就被破城看了。于是现在轮到董昌来坐蜡了,为了这次出援他可是罗括了三县两镇的地方,凑出两万多人马,号称三万大军的阵容来。

然而这些兵马当中,没有什么战阵经验和训练度不足的丁壮占了很大比例。然后收编自地方的土团,乡兵,又占了一大块;然后才是追随他的两位都将、三位镇将带来私家部曲。

而能够作为董昌基本盘和直属力量的,不过是当初他兵败后带回来的千余残卒,以及杭州八都第一石镜都的三千留守子弟而已。因此他发动和集结起来之后,行军速度也实在没有办法快起来。

为此他专门择选精壮健儿三千人作为脚程快的一路偏师,以骁勇善战的侄子董真率先扑往钱塘城附近待机以为呼应。然而现在他一旦决定回师,那就意味着放弃这支人马了。

这让董昌又有些犹豫起来,然而又很快痛下决心道:

“传令前军变后队,后队变先手,水路押解辎重先行折返,中军随我就地整顿立寨。。传令沿岸各处戍垒多备粮草器械,提供接应之用。”

他毕竟是在东南征战有年的老手了,也是为蜀兵多亲面过贼军的将帅;很快就分清楚了利害得失。至少在外与那些太平贼野战是犹为不利之事,而这些贼军同样反应极快而擅长乘势追击。

也唯有依托乡里的戍垒和结寨为沿途阻滞和拖延,才有可能把自己麾下这大部人马给拉回到临安去,凭借城防之利再与贼军一较长短。

此外,杭州州城旦夕而下的结果也让他尤为不安。虽然倚靠天目山群峰的临安故城,亦为杭州八县仅次钱塘的大城之一。

只是他的命令才传下去没多久,就听得远方突然沸腾起来一般的发出许多喧哗声来;然后就有人急忙回报:

“先发的前军郎将黄碣所部,遭遇敌军的马队攻袭,已经被照面冲散了大半部曲,而退入宦塘河畔的白口栅固守待援啊。。”

然而还没等董昌做出反应,片刻之后又有人接二连三的回报喊道

“报,次锋阵中的陈郁陈都尉部正在就地变阵,突遭大批贼军掩杀至溃不能当。已经向西败走由拳山中了啊。。”

“报,左翼游曳将袁邠接敌,正当苦战之中,还请团练火速援应。。”

“报,司马崔温所率的富阳江船队,遭遇逆流而上的敌船攻打,正在且战且退。。”

这时候,董昌也已经可以看到远处天际线上冒出的袅袅烟柱了。他不由脸色沉重的大声喝令道:

“左郎将徐珣、右郎将汤臼何在。。着你二人火速引兵前出由拳山下的岔江口栅,就地收拢和汇聚散乱人马,,”

待到心急火燎的二将相继领命又点兵而去,董昌却又接到了一个急报。

“什么,唐山都饶京已经引兵拔营而去!!于潜都吴文举军中亦有异动。。岂有此理,点集所有的石镜子弟,火速随我前往镇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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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已经得到钱塘易手的消息,从苏州沿着运河乘船南下的周淮安,也在查看当地缴获的图舆和版籍,并且由随营参谋们逐一完善到最新一组的行军图范和沙盘上去。

要知道唐代的杭州户口虽然稍逊于苏州,只有十一万户左右,但是在合流灌溉水利设施上却为东南之冠。

早在唐敬宗宝历年间,余杭县令归珧开上湖、下湖和北湖;贞元年间富阳郝县令开阳陂湖;贞元十八年(公元802年)于潜县令杜泳开紫溪;还有临安县开凿的官塘等等,因此粮食产量也是东南八道数十州的翘楚。

更别说是作为京杭大运河的南端起始点兼区域商业中心,汇聚了江东、江西、两岭的物产和粮船;每年光是送京的杂税钱,就达到了五十多万贯。

而杭州既然已下,那就轮到作为浙东观察使理所的越州(今浙江绍兴)了。而苏常湖杭越五州既定,那作为江东道最为精华占据了大部分人口的杭嘉湖平原,就尽在太平军的掌握之中。

这可是中唐以来维系朝廷运转和权威不堕,东南钱袋子的重要组成部分;光是这一部分的人口和赋税,就顶的上荆南和湖南加起来的大致数目。(太平军接手治理和厘清之前的传统算法)

因此得了这么大一片平原水乡地狱之后,只要稍加经营和整顿;便就又是一个可以与太平军地盘连成一片,人口繁密物产丰富的大后方兼做产粮区。更不要说当地积累下来的人文底蕴了。

虽然不可能直接使用他们出来仕官和担任要职,但是稍加培训之后分派道其他地方去,充实教育启蒙的师资力量,还是可以勉强胜任一二的。

反倒是由此被江东、江西、岭南三面包围起来,位于群山之间的福建五州,暂时可以放在一边不去管他;只要以少量的兵力看收好几个出入往来的关口,就可以放心日后再来慢慢地炮制。

事实上这次战争开展以来,就要比上次追随义军大部打江西、江东,征战淮南的过程,要更加的充裕也更游刃有余的多。一方面是地盘纵深的加大和人力物力调集的选择余裕增加了;里一方面是战略环境的好转和维持成本的进一步下降。

想到这里周淮安不禁问道:

“整个浙西之地都要被拿下来了,淮南方面依旧没有任何的动静,就没人想做点什么么。。。。”

相应的参谋小组中,当即就有人站起身回答道。

“回禀都督,据广陵城中飞鸽送出的消息,淮南行营兵马依旧荒嬉城中;此外天长、海陵各镇外军,也在与地方各路人马纠缠不已。。”

“此外都督令人重点关注的江都水师和高邮水师,都在相应军寨中操习。。来自广府的巡海队也已经抵达扬州外海。。正在寻机上岸侦查。。”

周淮安点了点头,这个时代的水军作战观念,主要还是用船载的士兵进行冲撞、跳帮,再辅以弓箭杀伤和放火的水面战斗为主,了不起就是再加上车弩和拍杆,就算是大杀器了。

因此,从建立之初就强调操纵性和远程投射的太平水军战船,在面对硕果仅存的淮南水军时候,自然有着天然的优势所在。

故在此时此刻,有一半的太平水军巡曳在长江下游道出海口附近的水面上,作为相应的遮断和封锁任务。

接下来,比较让人关注的主要还是关内方面的消息,

长安城中虽然因为黄巢重新出来视事,而暂时安定下来。但是前段时间蔓延开来的混乱和无序,造成的损害和后遗症,却不是那么容易恢复过来的。

在此期间,已经有上千人被以奸细和反乱分子的名义处决,更多的人被捉捕后下狱待决;又有好几只身份不明的武装在城中火并和冲突起来,甚至不顾附带伤害的在街坊中放火来攻击对方。

在皇朝倒下后,脆弱的五相共治格局之下,所导致潜在的裂痕和隐隐心结,也是没有那么容易弥合和补救起来。更何况这个意外也让许多人意识到了一件事,征战了十多年的黄巢已经是年近六十岁的耄耋之年。

难道他这一次发病倒下恢复过来,就敢保证不会还有下一次么。就算他日后调理得当不会再发病,但是还有多少精力和时间,来维持这个创立未久的大齐朝廷呢。

周淮安从这些讯息中感觉到某种隐隐的趋向。就是人心一旦开始动摇和发散之后,就在没有那么好再统合和聚拢起来了;因此,无论是曹皇后那边,还是侍中赵璋那头,都是不约而同的加紧了联系和往来步骤。

当不管怎么说,北方的义军从某种意义上,也是太平军的重要缓冲和变相的屏障所在,断然不能让其那么快崩溃和垮掉的。在明面上黄巢的面子也是要给的。

随即周淮安就在一份文书批复,以夫人曹红药的名义,馈赠一批将近保质期的罐头、压缩口粮和其他干货制品在内物资,以回礼之名让人护送到长安城内去。

这时正在审验公文的参谋组中有人汇报到:

“启禀大都督,有吴兴沈氏的幸存族人寻访到了。。”

“就比照湖州当地的衣冠户、形势户两百六十三家,分批迁徙往荆湖、两岭、山南的故例,姑且俺知道襄州去好了。。”周淮安头也未抬指示道。

“敢问一声,为何大都督不见容与这些门宦大户之家呢。。”

然而在船舱外,刚以编外顾问身份加入幕僚团体的陆广微,也在对着侧近行走的书史吕岩小心请教道。

“当然是为了更好地推行乡土行政和移风易俗的改新革弊所需了。。”

吕岩却是不以为然的摇摇头道。

“若留着这些世代与乡里盘根错节,利益羁绊极深的存在,只怕明面上的顺从治下,也少不了暗中抵触和阴奉阳违之弊。。”

“难道吴中就没有真正可用,或是引为助力的良善之家,可以树立为一时的榜样么,”

陆广微犹豫了下。

“自然会有了,但是没有必要,也无需非此周折。。大都督治下不须此辈也能够造福百姓、泽被乡里,这就足够了。。”吕岩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反倒是这些大姓显望之家,离了乡土地方就什么都不是了;才好管教和治理不是?若是彼辈依旧能够秉持本心不改,而矢志不渝治学持家的话,那大都督府又何妨给予相应的晋身和报效机会呢。。”

当然了,他这些话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专门说给陆广微背后,有心想要投献于太平军大都督府又尤有顾虑的那些人听的。

这时候漕河岸上的方向,却是突然传来了一阵迅速由远及近的嘈杂声。

第六百零七章 林间立马罗千骑(中

漕河之畔的大片杨柳和榕树丛中,作为团练使董昌最为看重的子侄,形容英挺而膘壮别号“董彪儿”的临安兵马都知董真,也在持棒挺矛挥舞如风的奋力向前冲杀着。

作为别出蹊径的一路奇兵和偏师,他的主要任务就是利用熟悉地理和能够得以地方呼应的优势,前出贼军的后方去寻找战机,乃至化整为零的牵制和骚扰贼军的后路。

但是令人略为失望的是,他并没有能够如期得到乡里的呼应和附从;因为在太平贼的肆虐之下,那些地方上的豪姓大族不是破家灭门,便就是举族逃亡不知所踪了。

他也曾尝试派人北上已经沦陷的湖州与杭州交界处,攻打和偷袭那些贼军的据点和关卡;但没想到这些贼军在粮道上,却是谨慎小心到让人有些无可奈何的极致;

所有的据点都是布设在河流并道路的要冲处,按照脚程和行船的时间每三四十里就有一处戍垒和附属营地;不但对外盘查极严还响应很快,依靠烽火和高塔几乎半天到数个时辰之内就有后援。

因此,这一次他得到贼军有大批辎重随船南下的确切消息之后,就果断放弃了继续潜隐手段而一路突进过来,已经攻破至少三处大路和沿河上的戍垒,杀败和击退了至少五、六部,疑似太平贼的外围人马了。

其中最初击败的敌手,大多数人就只有一身布衣,竹枪和柳牌短刀,弓箭都没有多少;被谨慎之后就很容易一呼而散。然后再战的对手,就有了皮套子和镶皮甲,更加标准的木矛和画牌、大刀,更多的弓箭和少量的强弩。。

一路接站过来之后,这些贼军部伍也在随着他的突进之势,而逐渐的变得坚韧和强劲起来,乃至让他不得不花更多的时间纠缠再分兵牵制和暂时摆脱掉。

尚称精壮的三千人马也由此锐减到两千稍多。但是只要能够成功杀到漕河边上,突袭和烧毁掉太平贼后继的粮草漕船,便就能对杭州城下的局面造成根本性的动摇和影响。

只要叔父董昌率领的大军能抓住这个战机,再加上与城内蒋环军马的里应外合,实在有不小胜率和可能性,将军心动摇的太平贼本阵给重新击败,逐出杭州地界去。也是对一贯信重他的叔父董昌,最好的报答和效忠手段。

他从小就是父兄出海早亡,靠着叔父的帮衬才得以成年;又被当做地方大豪董氏宗族中的种子,给送到天目山去学艺,回来之后就委以亲军、近从的专任。

接着又受以良马、宝弓以为激励,就此亲身参与了杭州八都建立之前,为了争夺主导权和盟主之位的血雨腥风;也曾为了临安出身的董氏在钱塘站稳脚跟,而暗中截杀过别州派来的使者和官吏,灭,灭门过不肯合作的士绅。

也参与过讨伐浙西狼山镇将王郢的叛乱;平定过朱直等“杭州山贼”的匪患。更伏击过攻入杭州境内的草贼前锋;乃至又引兵反袭其大部阵营,烧掠缴获无算,董真居中踏营斩将无可匹敌号称骁勇一时。这才有“董彪儿”的别号。

乃至在势力进一步膨胀后,参与了驱逐朝廷任命的杭州刺史路审中,而伏击镇海节度使周宝派来护送的三百名官军;最终又亲自前往疏通,令镇海节衙追认了杭州团练使兼刺史的既成事实。

而董昌本人,更是多次招他饮酒熏然同塌而卧之后,又扪肩叹之曰“吾家千里驹”“可谓光大家门之幸”“吾儿日后皆要仰仗了。。“。

因此,在各路义营军奉命北上讨贼,而先胜后败的丹徒会战中,董昌损失了杭州八都的大部人马之后;依靠留在临安看守门户和基业的董真,依旧可以击败诸多的觊觎者和潜在对头,而让董昌有了卷土重来的契机。

这一次显然也不会例外的。依照叔父董昌事先的暗中期许和表态;彼辈年事渐高而身体不豫,几个儿子也都才具不足以继承家业。因此,只要这次能够击败外来的贼军,就会表他为杭州刺史,而作为身后的继任之选。

然而,很快一个意外状况将董真的思绪给拉回到现实中来。因为正在突进的前队突然就停了下来。

在眼见得远处树影掩印背后的大片波光粼粼,而水声依稀之间,董真不由怒吼着分拨开那些拿着弓箭,却又似乎呆滞在河岸上的部众道,“为什么不继续动手,快放箭啊。。”

然后他就见到了河面上鱼俪而行的庞然大物,那是一种带着巨大轮毂在河面上翻滚出翻白浪花的奇异船只。

而从岸边密密麻麻射过去的火箭,落在足足有三层高的青黑色船帮上,也就像是全力叮咬在牛皮上的蚊呐一般,大多无足轻重的相继折断而落,或又少许钉落其上也在水浇而下的青烟袅袅中迅速熄灭了。

这一刻董真才反应过来,这根本不是什么辎重粮船,而是贼军的水师战船才是。自己显然被那些套过来的太湖水贼们给骗了,他正想寻找这些带路的,却发现早不见了踪影。

然而这时候董真想要反悔掉头也就是晚亦,很快四下里就传来更多更密集的厮杀和叫喊声,还有一种形如炒豆一般的噼里啪啦声,正在随着争相退逃过来的身影,而向着他所在位置迅速逼近过来。

这时候,河面上的贼军战船也终于做出了自己的反响,只听得一片仿若是暴雨前后的滚雷声,在船帮上竞相喷溅出一股股的大团灰烟来;而后的须臾之间,就像是又凭空而至的无形力量,纷纷捣打在这些聚拢在河边的人群中。

转眼间,他们披甲的身躯就像是纸糊草做的,竞相血肉横飞的绽裂开来,或又肝脑涂地的喷溅和散落在周围之人的头脸之上,或又是泼洒在茵茵丛丛的河堤障道树丛之间。

虽然只有河岸上最外层首当其冲的人遭受如此打击,但是接下来惨烈的一幕却是让剩下的其他人,都当场士气崩溃和军心垮塌了;

他们有的歇斯底里的反冲向包抄和围攻过来的太平军,然后毫无章法的胡乱挥舞着兵器,被迅速淹没在其中。有的两股战战甚至大小失禁的跌坐在地上,不管不顾的嚎啕大哭起来。

还有的像是无头苍蝇一般的四散乱窜起来,试图给自己找个能够躲藏和安全感的掩身之所,然而在一望无垠的水乡平原上,除了成行障道的堤柳和杨树、榕树之外,他们又哪里找得到其他的遮掩处呢。

于是更多向外逃奔的人,又不得不在四面逐渐合围起来的太平军,刀枪弓弩的逼迫和驱赶下,又倒卷了回来相互拥挤着践踏成了一片。

至于作为他们曾经的主心骨,临安兵马都知董真,却是在这一片惊呼乱叫的混乱场面中,发现自己已经指挥不住大多数人了。反而是因为竞相逃离河岸和堤畔的缘故,反而把他身边最后聚集的百余名亲卒给凸显了出来。

于是,来自河中座船上的新一轮速射集火,刹那间就将他们给淹没在了迸溅如泉的碎石砂土烟尘,还有枝叶乱飞摧折倒下的树丛之间。

当弥散烟尘再度随着河风散尽之后,灰头土脸的董真奋力从倾倒的枝杈间挣脱开来,却发现周旁再有能够站立的身形了,只剩下气若游丝的呻吟和挣扎蠕动的动静。

至于拼死用身体想要遮护住他的老家将兼亲卒队长,也四分五裂形容扭曲狰狞的只剩下上截身,半条僵直无比的手臂还死死抓搭在他的肩头。

而另一名从小就鞍前马后侍奉的亲随,也七窍流血的倚倒在半截树桩上,身上几个大大的裂口,让五脏六腑都显露出来来。

只是当董真瞠目欲裂的想要爬起来拼死一决,却又发现下半身已经失去了知觉,两条血糊糊的腿被压在倾倒的枝杈中,根本就是动惮不得。。

这时候四下里的厮杀声也相继寂落下来,越来越多的临安兵被砍翻戳杀射死,或是跪倒在地上束手求饶;董真也万念俱灰绝望依然的摸到了半截旗尖,对着自己的脖子就是用力捅去。

然而突然头侧重重的一痛、眼前一黑,他就一块飞来的树杈,给打的昏死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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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百里之外的天目山下,

好容易整齐身边最后数千人马飞奔得归的董昌,难以置信的看着在临安城头上所林立起来的太平青旗,突然就身体晃了几晃就在一片惊呼声中从马背上跌落下来了。

而在城头上,出身太平山兵营的校尉张白波,也在焦灼而忐忑的望着远方大道上的动静。因为,这次也是他么这些闽地出身的老山兵士卒,除了零敲碎打的剿匪之外为数不多独挡一面的机会。

他们在山民向导的带领下,翻过了天目山又潜袭到临安城附近,作为武装侦察和待机呼应。却没有想到在偶然俘虏一名下乡罗索的军吏之后,才发现临安城中是如此的空虚。

于是,就有了一次顺理成章的潜入侦查,然后又在守门士卒疲惫孱弱的状况下,变成了强夺城门的尝试;待到一举夺取成功之后,又发现居然城中没有多少力量来夺还。

然后就乘势向城内攻击了几次,不但抢回来大批物资和器械,还把其他几门的守军吓得开门四散而走,于是,他们就此占据了府衙在此坚守起来了。

因为用来虚张声势的旗帜实在是数量不够,因此他们干脆把城中但凡是类似青色的物件,都被征用和搜罗过来了冒充一时。

因此,除了城门附近一些插在最外头的旗帜是真货外,其他走近了看就有会发现,包括店家的酒旗,民家的门帘铺盖,甚至是寺院的幡子在内的各色奇葩物件,都被竖起来了。

“玄元皇帝、日光菩萨、皇父阿罗柯、大光明圣尊、”

正当他在心中念念叨叨想这一切所能想到的暗自祈祷之际,突然远处缓缓逼近的军阵就停了下来,然后肉眼可见的发生了骚乱并且扩散开来。

最终,随着居中一面最大的“董”字大旗的缓缓倒下,这些军马也在短暂的对峙和急促冲突、争斗之后,边四分五裂各自逃散开来。

其中大多数都径直绕过了天目山下的临安城,而向着远方的原野溃奔而去。于是,一时之间守城危机,就这么迎刃而解了。

唐残

唐残

第六百零八章 林间立马罗千骑(下

“亡汉者黄巾,而黄巾不能有汉;

亡隋者群盗,而群盗不能有隋;

亡唐者黄巢,而黄巢不能有唐。”

王夫之《读通鉴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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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越州(今浙江绍兴)那边终于反应过来,并且完成串联和交涉,在钱塘江南岸组成了一支准备迎战的联军么?”周淮安看着手中最新的情迅道。

“不过,让他们集结起来也好,至少不用像董昌失踪所部大量溃散掉之后,还要满地去清缴流窜乡里的乱兵和可能上山啸聚和藏匿为匪的存在。”

“接下来我们也先不用急着进军,守住几个重要节点为支撑,清理乡里的田亩户口和征集劳役、补充兵员,尽量巩固住后方的局面好了。看看谁能够熬得过谁。”

经过大量的前期准备喝蓄力,太平军三万大军在浙西各州势如破竹、鼓荡而下的速攻之势,到这里也该有所重整和轮替了。

不然,就算是把百锻利刃也该发钝了,更别说是军中因此弥扬起来的轻敌骄胜氛围,也需要及时的冷却和调节一二了。

事实上,当太平军在江东的横扫之势起来之后,地方上就开始不乏各种心思泛活之辈,以及想要求存求变的各种潜在通报合作者了;

尤其是那些曾经与太平军做过生意的存在,总有办法找到渠道向这边递送自以为有用的消息,来换取相应的宽赦或是优待,乃至可能的特权什么的。

所以眼下最大的问题,是要在其中筛选出真正有用的东西,以及隐藏在浩繁如海的杂乱讯息中的蛛丝马迹,所组成的基本真相和事情概括。

像是越州(今浙江绍兴)的境内虽然聚集了大量人马组成联军,但是相应图籍户册什么的都有人给私底下送过来了;就像是历史上很常见某种两头投注式的求生欲。

而做为江东最大的(杭嘉湖)平原地带上的重要组成部分,越州(今浙江绍兴)也有十二万户人口,仅次于苏杭位列江东各州第三名而已。

而且,在传统鱼米之乡和水利灌溉的加成属性上;相比苏州的茶和丝织品、造船业,杭州的稻米蚕桑和造纸、五金营造,越州则是以又突出了鱼盐和矿冶、制瓷著称。

像是会稽有锡山,山阴有铁矿,诸暨有银坑,因此当地的金属冶炼甚是繁盛;不但本身能够制造各种精工器物,还给附近的苏杭淮扬等地提供相应的物料。

而当地的兰亭盐监的产量,同样也在苏州的嘉兴监和杭州的临平监之上;三者加在一起每年就有一百五十万石的产出。而越州又为东南盐业“四场(集散地)十监(产地)”的四场之一。

因为境内遍地的优质高岭土,所出产的越州瓷器闻名天下而远销海内域外。越州特色的青瓷也与河北邢州的白瓷,号称“越青刑白”天下唯二的两大产地。

其中最有名的则是号称是“清冽如水,翠如云淡”贡品——秘色瓷了。相比之下江西的洪州,湖南的潭州、岭南的韶州,都只能算是次一流的产地了。

就像是正在周淮安手下的诗词大家陆龟蒙,就曾专门做过《秘色越器》:

“九秋风露越窑开,夺得千峰翠色来。

好向中宵盛沆瀣,共嵇中散斗遗杯。”

再者就是越州的造船业。相比苏州所擅长的内河船舶,地处钱塘江南岸的越州制造的则主要是浮海大舶,不过,就要比邻的明州(宁波)算在一起,而位列天下交、广、福、洪、扬等造船中心之一。

因此这里也是过往历代的浙东观察使的理所。杜牧说过越州地方是“机抒耕稼,提封九州,其间茧税鱼盐,衣食半天下,”虽然半天下未免夸张了,但至少半浙东是不成问题的。

而根据另一条正常历史线上的记载。董昌割据浙东到称帝之前的时候,可是每隔十天就进献长安黄金一万两,银十万锭,以及大量的珍宝等物;

其财计的来源很大一部分就是靠越州、明州罗括所得。

但是如今的越州境内却是一番群龙无首的局面。自从前任浙东观察使坚韧越州刺史的崔缪,被辗转过境的黄巢所俘而投降了义军,如今正在长安城内添为政事堂五相之一。

而渡海而来继任的观察处置使柳瑫,在这个位置上屁股还没坐热,就再度遇上黄巢引兵出岭的大举来攻。结果麾下的义胜军因为其寡有恩德,干脆把他执送了出去投降。

自此成为了第五位被贼军所擒获的朝廷藩镇大员;而这些投降的义胜军旧部,在归入义军体系内之后,也成为了长安那位司徒兼同平章事的派系和武力基本盘所在。

因此这个浙东观察使,连同兼任越州刺史的位置,也因为某种意义上的高风险而就此虚悬了下来,再也没有委派他人了;

然后随着黄巢的大举北上,浙东地区的义军蜂起之势,也随之开始在各地土团和官军残余的围剿下逐步退潮和转入消沉。

最终横行、流窜在越州境内的乡土义军,不是就此覆灭、投降或是窜走他乡,就是投奔了湖州一带南路都统盖洪的军马,就此不复归还了。

但这也造成了越州境内的武力和权势上的空虚。以至于周围兴起的势力,都想来争夺越州的主导权和浙东观察的名份,而分别占据了诸暨、剡城、上虞、余姚各县。

结果就是一口气厮杀连年下来,而未曾有那一家占据绝对意义上的优势。就连州城会稽也是掌握在城内豪姓大户联合手中,而拼死抵抗一切外来的觊觎者而保持了微妙平衡。

这一次做首鼠两端暗中与太平军互通曲款的,边就是这些占据州城的商贾大户们。他们也就此表明了态度,愿意放弃和交出一切陆地上的田产庄宅,而换取在海贸商事上的宽赦。

只是按照后世王朝更替的经验,当一个新政权成立后,必须要和当地的生产集团达成协议,才能保持政权稳定和延续性。

例如三国时期的那些英雄豪杰对各个城池中的世家、豪族们妥协,就是因为这些当地世家掌握了当地的生产组织和社会关系;

所以必需通过征辟和任用彼此的子弟族人,来获得税赋徭役的征集和动员能力;进而转化成为自己在争霸天下的各路诸侯中,得以脱颖而出的筹码/资源的一部分。

如果和当地生产组织不能达成协议,那就必须果断摧毁这个组织,然后在这个组织给自己搞事情前,让其他组织取而代之而地造成一批新的既得利益阶层来。

而太平军在江东想要扶持起来的最大既得利益集团,就是以各地营田所和农庄为核心的集体农户。因此,这些旧有利益阶层当然是保留的越少越少,最好一个都不用保存。

不然得话日后新政权重建起来的对方秩序当中,需要花费更大的长期成本和更多政治资源,来制衡和维持内部的平衡,抹除和抵消掉这些旧势力的影响力。

不过,作为一只吊民伐罪的大义之师,毕竟也是在不方面直接对他们这些在明面上输诚和投献的合作者下手或是弃之不顾。

因此,负责对外联络的李师成私下专门献出了一个主意。比如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将相应消息的蜘丝马迹的放出去,对岸的敌占区內自然会有人来收拾这些首鼠两端之辈。

当然了,这种明显属于阴私和灰色领域事情,就只能心领神会而不宜付诸于口了。

与此同时的钱塘江南岸,与钱塘城外围西陵镇隔水相望的永兴县境内,也正当是人马汇聚、旗帜招展而枪戟林立;此起彼伏的密集鼓号声声,哪怕站在北岸也是可以远远相闻。

而在其中一座五彩帷幕环绕的高台之上,就有如今的明州刺史钟季文,也是如今抗贼联军的盟主,正在志得意满的主持各方的誓师之礼。

他本是州治鄮城(今浙江鄞县)人,自从招安后占据明州的王郢旧部,金吾将军浙东沿海兵马使张全北上师灭之后,他就乘时而起杀光了张全留守的残党。

就此掌握了州城并占据了明州四县的大部,还令剩下的其他地方武装,聚附在自己身边。他所看重的望海镇将黄晟就是其中之一。

此外还有来自本地和外州扶持的余姚镇将相嘉、诸城都指挥使马绰、新昌寨镇扼使徐悦、天台镇将等多路兵马。

又有婺州(今金华)刺史王壇、衢州刺史陈儒、处州(今丽水)刺史卢约、温州刺史朱褒、衢州刺史元泰、睦州刺史杜孺休等浙东地方的实力派,所派遣而来的援军。

其中少则千余人,多则数千之众,汇合作一处之后,顿时就整天蔽日的绵连了江畔的十数里之多,将每一处哨楼和栅寨,都给驻留的满满的。

而江边的草丛之中,负责过江侦查的水军旅帅柴再用,也在盯着这些猬集甚众的人马和旗号,而在速写簿上既下一个个相应符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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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中,虽然随着黄巢的醒来而重新在明面上安定下来;但是街头上流过的血却仿若是依旧历历在目一般,始终挥之不去沾染在大多数人的记忆中。

而那些在政事堂五相、六部尚书、诸位大将军的号令下,暗中相继分批回到长安城中的各支人马,也完全没有再退出城外去的意图和打算,而是就这么僵持了下来。

而分别从前沿溃败和退下来三路大军及其残余人马,就像是暂时被所有人给遗忘了一般的,再也没有人去理会和安抚。

在此期间唯一的亮色,便就是以慰问黄巢和馈赠曹皇后为名,从南方送来的一大批军淄物用了。然而,围绕着这一大笔军淄物用的分派和支用事宜,却是让大齐朝廷暗地里风波又起。

第611章 林间立马罗千骑(续

水军旅帅柴再用虽然姓柴,但是与太平军中那位年纪不大却是资格极老,少年义军出身号称“白头隼”的柴平,并没有什么直接亲缘关系。

他是河南汝阳人,原本聚众在淮水上为盗;结果在光州被诸葛爽击败后应募从军,被指派道了李罕之麾下;又在潭州之战中成为了太平军的俘虏。

因为曾经在淮水为盗的经历,让他成为北人中难得水性出众的存在;而在甄别俘虏改造情况的时候,被王重霸破格补入水军当中效力。

因此当初他的心思倒也简单,只要是谁能善待他就给谁卖命好了;后来经时历久才发现这太平军是真的与别处军伍不一样,甚至已经超拔出世间的大多数存在了。

格外强调上下一体的集体主义精神和凝聚力也就罢了,他们真是在操条、章程和军法中这样做并且贯彻如一的。

起码柴再用从未见过身为火长、五头,禁止操行以外的肆意打骂和任意支使,还要照顾分配到手下的新卒,亲手教导他们如何裹腿泡脚,对付磨出来的燎泡诸多琐事。

还要在营舍熄火前例行的夜谈当中宣读各自的家书和来信,介绍家乡的情形各自生平来历和际遇,唱唱曲儿说说故事,来令相互变得熟捻起来。

刚开始的时候柴再用对于自己从贼又从官军的经历,还是深以为忌讳的;但是在别人都轮流说了许多之后,他也就再也没能忍住而说了许多过往,也慢慢敞开了心怀。

而后在相互的倾诉之间,柴再用才发现自己的际遇也许并非无独有偶的;然后又进一步明白这世间的大多数苦难和灾劫,都是有所人为根源的。

与其听天由命的随波逐流,还不如加入到这个矢志打翻旧朝、再造太平盛世的大集体中去,以千千万万同道中人的一己之力汇聚成势,最终令世上大多数受苦之人皆得解脱。

然后,他先是被选为水军中士委会的基干成员,负责监督队下开伙的标准;然后又兼任了队里器械保养和维护的职责。

因为他在这些职责上做的格外上心,也愿意请教和学习而颇受好评;再加上太平水军不比常驻一地的陆师,一年四季都有巡航的勤务不断,而遭遇水寇、江盗、山棚、私贩的冲突概率也很频繁。

因此他很容易就凭借过人之勇和敢为当先的势头脱颖而出,历经大小数十战而被辍升到这个旅帅的军阶,而其中最为凶险的无疑有两次。

一次是他所在的巡水快船队追击云梦大泽水寇之际,被人误导了方位而闯入陌生水域,还不幸相继搁浅在似深还浅的沙洲附近,而陷入到蜂拥而至的水寇围攻。

在同船的队正、队副、旗头都相继战死,另一条没搁浅的快船逃遁而去的情况下,尚是火长之一的他与另一名随队虞候一起,以剩下条快船为凭据和掩护足足奋战了一天一夜;

哪怕厮杀至刀卷矛断,弓弩弦臂也崩坏了,就抄起撑杆和竹梢,乃至是投掷过来的梭镖继续坚战不已,打退一**撑船而来的水寇车轮攻战。

直到远处有水师的援军到来,他又果断引火烧了船篷和帆布以为指引,最终得以将这些好容易才聚拢起来的云梦水寇,给尽数反包围和歼灭在了这片河洲附近。

而另一次则是北上汉江的时候,在邓州的新野县附近汉津古渡,遭到了当地参与土豪勾结伏牛山西麓山棚的偷袭。

他们利用熟悉的水涨之期,自白河上游以大木联排放流而下,冲散冲乱了太平水军的船队,然后以轻快灵巧的撑舟见缝插针式的贴近冲杀、放火起来。

这时已经是水军队副的柴再用随船在岸边搁浅之后,则是灵机一动一反其态的带人跳到水中,相继凿穿和掀翻了二十多条小舟,将这些不善水性的山棚溺毙、砍杀在河中,而大大缓解了船队一侧的压力。

在陆地上的骑步马队赶来支援,开始迂回包抄那些敌人之后;他又参与到救援着火船只上的受困士卒,致使身上多处撩伤,而不得不暂时退出现役治疗。

只是当他养了一个多月的伤重新归队之后,就意外得到了随营夜校的名额,和暂任为新编分船团旅帅的任命。

而等到识字有限的他,花了比别人更多时间磕磕绊绊的读完夜校,又按在最低合格线上勉强通过最终考核,才发现自己掌管五条块船的暂任旅帅已经变成正任了。

只是他在扩编的襄州水营编制下还没有呆多久,就被派到另一条支流丹水上去,承担武关水路运输的巡曳和护航工作;也得以参加了那场突如其来的武关之变的战斗。

这次的东征攻略水军虽然是辅助角色,但也抽调精兵强将来全力支持。由此擅长用快船速攻转战的柴再用,也被指名调到了内河舟师当中效命。

一路上流窜湖常的舟楫强盗、太湖各坞的水贼,土团盘踞的水关和坝口打下来;他在随军虞候的功勋薄上,积累了也有十几个直接斩首和倍半间接助攻的记录了。

这次他主动请命渡江侦察之际,也是为了能够获取更多的功劳和勤务记录。因为他想要成家了,虽然他早已经过了结婚的老卒标准,也有了约定好的意向了。

对方便就是宣教司下宣传队的一名舞姬。这些很小就被卖入欢场被迫生张熟魏的可怜人,在通常情况下也是太平军将士择偶对象的首选;

因为相比那些身份复杂或是社会关系麻烦的大族、商人之女,她们出身卑微之所又受过不错的教养,善于侍候人还少有乱七八糟的牵涉。

哪怕曾经出身教坊,如今在宣传队里又一份自食其力收入的对方,并不介意洗净铅华后朴素一些的生活。但是他想要给予更好的生活条件和身后的待遇,在战场上提升位阶和职级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他如此思量着,从后腰胶皮防水的囊袋里取出一个贴着“回锅肉”标签的竹筒罐头来,却发现因为爬上江塘碰撞的缘故,蜡封已经破裂肉汁都渗出来不少了。

只是当他没滋没味吃了半罐之后,观察中的敌军也发生了变化;随着数骑飞奔而至,正在会盟后饮酒礼的明州刺史钟季文,突然中断了会宴引兵向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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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恢复平静的江陵城中,被称为“周氏园林”的府衙后宅扩建而来的庭院中。也有人在朗读着前方新送回来的诗文:

“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

对月形单望相护,只羡鸳鸯不羡仙。”

而在精致锦绣花鸟山水屏扇之间,正簇拥着身姿逐渐长开后越发显得仙露明珠似得小挂件,周围一众彩衣云鬓的仕女当中,顿时就七嘴八舌的纷纷赞叹道:

“大都督真是宠爱娘子啊,又有新作纷呈了。。”

“大都督引兵在外,始终还是挂念着小娘啊,。”

“大都督可不是爱煞小娘了,。。。”

“婉儿,这岂不是卢照邻长安古意的别体。。意境深远而文华斐然,就算是在开元、贞元年间,也足当白衣卿相的格局了。。”

其中一名正当花信年纪,生得眉目秀艳体态绰约,令人心生怜惜的宫装高髻女子,欲言又止道:

“只是,却不晓得他。。对本朝宗室又当怎么看的。。”

“迎来新时代的祭品喽。。”

容貌精致娇美的小挂件淡淡道。

“什么”

女子不由面露愕然不已。

“但凡谁想要谋取这个天下,都要想方设法先动手铲除这些旧朝的妨碍啊。。”

小挂件却是微微别嘴道。

“为什么,难道大多数人不是被养在十王宅百孙院,素来不问世事也许多事情都身不由己,又何故至此。。”表情揪心道。

女子面容上顿然露出某种哀婉凄伤之色来。

“在朝廷世世代代优待和厚养之下,又哪有什么人是真正无辜的,难道他们的衣食受用就是凭空掉下来的,而不是天下各地罗括之后再进奉来的么。。”

小挂件依旧是不以为然的道,眼中却是难免黯然。

“归根结底,这也不过是天下崩坏之后无可逃避的反噬和附带损害而已。。就算我也未能例外的,所以才落到了这个地步。”

“可是。。可是。。”

女子语气变得更加艰涩起来道。

“再不然呢,彼辈若被人利用起来,就是反抗和动摇手下控制力的潜在祸患根源了。。”小挂件越发面无表情的道。

“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假以他人之手大加屠戮之后,再留下一两个死剩种圈养起来以示优待前朝的宽宏大量,这才是历代启新之朝的通常手段啊。。”

“难道。。就不能效法优待前朝国宾两族的故事么。。”

女子凄伤宛然的恳声道。

“凭什么,他又不需要宇文士及或是恭帝后人来装点门面,兼以拉拢天下的旧朝士族军吏么。。”小挂件却已经露出不耐之色。

“那一切的指望,岂不是就落在婉儿你身上啊。。既然他至今尚未有所子嗣,或许可以避免当年吴王恪的故事使然啊。。”

女子犹自不死心的乞求道。

“闭嘴。。你们还要痴心妄想什么,竟敢打注意到婉儿将来的子嗣身上么。。立刻滚出去。。”这时候一个声音突然厉斥道。

却是一身戎装披甲站在树旁,霎那间冷下脸来的骷髅精。她仅仅是用目光就让在场的这些侍女,都如坐针毡的连忙一边告罪,一边急匆匆拉着那位失言的女子退下。

“阿姐,我真不该让她们过来的。。”

然后,小挂件才对着她幽然叹声道:

“婉儿,无论你怎么想怎么做,奴都会尽力追随你到最后一刻的。。”

骷髅精却像是想明白了什么,而有些大彻大悟的道。

第612章 林间立马罗千骑(续二

已经初步尘埃落定的杭州境内,一支风尘仆仆的队伍也来到了刚刚易主未久的临安城附近的天目山下。

王墩儿背着一个沉甸甸的藤条扁箱,亦步亦趋的行走在有些不怎么规则的队伍当中;而身上套着这件白全“辅”字灰布背心,就是他作为太平军临时招募人员的身份编制了。

他经过了一段颇为艰难抉择的思前想后之后,还是把藏在自己居住柴房里的那个女人报告出去;哪怕对方给他许诺了许多好处,又不惜当场舍身报答作为先行偿付。

但他反而是有所不安起来,自己一个微贱如尘泥一般或又是被驱使如猪狗的人物,若不是这些太平贼过来抄家破门,却有什么资格沾上庄主家儿媳的便宜和好处呢;

只怕日后有的是天大的麻烦和是非,也落不下来任何的好处。他可是亲眼见过庄主的手下,是怎么对付那些内外宅私通奴婢的。相比之下遇到那些太平贼军后,不但无偿给他提供的吃食,还送他一双届时草鞋就显得实在多了。

所以送走了那个满脸难以置信痛恨与嫌弃复杂表情的女人之后,他也被那少年太平贼交了过去,不但得到这身干净耐穿的行头,还获得天天有机会吃干的“临时工”机会。

然后跟着这些太平将士陆陆续续奔走了数处地方,抄家和审判了更多大户之后;他也就变得习以为常起来,至少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爷们也不过是如此。

尤其是亲眼见到这些太平军以少而精的彪悍之士,在配合一些看起来神乎其神的器械组合,就能轻易攻破那些牢不可破坚不可摧,仿若是天堑一般高墙深壕防护的坞堡大宅;

然后又轻车熟路的将其中负隅顽抗和藏匿的人等一一捕杀抄拿出来,所谓日积月累下来的敬畏之心和世世代代积威难当的沉重枷锁和藩篱,也就随之轰然倒塌了。。

更别说当彼辈满肚子男盗女娼的手段残害盘剥的勾当被揭举出来,也是会痛哭流涕的求饶和卑躬屈膝的讨好,而事到临头也会大小失禁的死命挣扎不堪。大多数人世世代代积攒下来又刻在骨子里的最后一些敬畏,也就自然荡然无存了。

而像是王墩儿这样的少数人还会去想,究竟是什么东西让这些与下等人没区别的老爷们,得以作恶多端还能令人敬畏的世代长久高高盘踞在大多数人头上呢;然后就有人忍不住去问那些太平贼。

但是没想到对方却是表现出颇为欢喜和在乎的模样,而客气称呼他们为觉醒的穷苦兄弟;然后给浅显易懂的结束和分析了,这些对方首望大户人家,是怎么靠勾结官府胥吏上下其手的得以发家;

然后又是如何世世代代靠曲断乡里和盘剥压榨的手段,生聚壮大后又如何从始至终把持视听和舆情,欺骗和麻痹大多数穷苦人家,活该天生受苦受累,做牛做马只为来生来世报偿的虚假道理和幻像。

而当初尚有人不理解工作队为什么每到一处,就一定要招募上这些奴婢佃户出身,连话都威逼说囫囵也没有什么见识,更别说做事能耐的地方乡土之人;但是在后来逐渐打开局面的宣传和鼓舞当中,就见到了显而易见的好处和便利了。

至少相比外来显得的生分的太平军将士,在任何公众场合中有这些操着本地口音,满脸沧桑与遍体新旧伤痕的人出来献身说法,可是比那些宣传员们空口白牙声嘶力竭的说教,更要管用和令人感同身受的多。

尤其是有了他们受到太平军“优待”的例子,那些被开释放籍的年轻奴婢和没成家的佃户部曲,也更容易被发动起来;而带动更多只敢沉默观望或是已经麻木不仁的乡人,最终形成滚雪球一般的群体效应。

虽然大多数人被鼓动起来的狂热和怒气,终究会随着现实冷却和退潮,而只剩下现实的利害权衡;但是一切终究还是不一样了。高高在上的老爷和令人敬畏的胥吏都不见了,有些人心思也泛活了起来,想要跟着太平军谋取更多前程可。

而对于王墩儿而言,也是他这杯第一次踏出自己乡里方圆十里以外的天地。但是一旦走出这一步之后,只觉得被捅破了什么许多事清都变得不一样了,或又像是整个人都得以脱胎换骨了一般。

就像是他第一次站在外乡的公审台上众目所瞩之下,突然心慌紧张几乎要跳出嗓子眼来,更别说口舌结巴的连话都说不知来,而没说几句就见想好的话语忘个干净,只能满头大汗淋漓的掩面而退。

但是第二次被重新拉上台子之后,他就能低头顶脚磕磕巴巴的把大部分话语都勉强说完了;而到了第三第四回之后,他就能在心跳不止着告诉自个儿台下都是猪羊鸡鸭,而拿出当初放养时吆喝和驱使的气势来大声说话。

而当他的眼界和心思都相继随着这些太平贼,行走各地发起的审判和抄家运动开拓了之后,也就很难受忍受和重新回到原来那种,愚氓疲乏至极又孤苦单寂的田园生活中去了。

比如指望能够替这些太平军做事多了之后,就此去掉“临时”的头衔,做一名有着干饼盐菜和酱汤定额配给,还有全身行头的辅卒,也是相当不错的。

而辅卒之间在负责的具体事情和专长上,也是有三六九等的差别。像是专门背负军械火器等装备,跟随在前沿冲锋陷阵的自热是第一等的。

然后驾车挽马和饲喂照料牲口的则是第二等;能够操使舟楫的渔民船户或是射猎的山民猎户也算在其中。在后方的粮台所和据点当中,负责搬运辎重器械的存在,则算是第三等。。。

至于最末等的则是些挂着“临时”头衔,只能流汗卖死力气和脚程的存在,但至少驱役期间也是足食管够的。事后归遣时,也有很大机会被安排到新设的屯庄中区参加集体劳作。

然而,据说太平军在外征战时,也会在战锋驻队兵之外就地征召不定额,期限不等的辅卒以为驱使和协从。但是事后能够得到机会补入正序编制当中,就只考虑多少有所临阵机会和经历的第一二等了。

“停下。。有状况”

然而来自前方的报告却让他们暂时停下脚步来,也打算了王敦儿浮想联翩的思绪。

因为就在他们即将抵达的临河大庄子外,已经被许多杂色武装人员给团团包围起来;还有人正在庄外的民家中抢劫烧杀的烟火四起。

显然新易手的临安城附近,因为流散了许多董昌麾下的溃兵缘故,而变得并不是那么的太平起来。这处临河庄子的遭遇变就是其中的一处缩影而已。

事实上,董昌其人作为地方屈指可数的大号之家;在临安城附近的大多数村邑庄子,以及富阳江下游两岸最好的水浇地,有近半都归董姓所有。

而剩下的庄子和田地当中,也大多数都是董氏的亲戚和其他渊源所有。因此,才能够以乡里的土豪之身,轻易的聚众起兵称雄与杭州八都之首。

“盘踞庄子中的豪姓大户固然是要收拾,但是这些流窜为贼的乱兵也要解决掉。才能为地方长治久安计。。”

带队的校尉沉吟片刻就当即道。

“给后方传信请求机动部队支援,我们就地立营给辅卒分发武器,做好伺机介入战斗的准备。。”;

于是王墩儿为首的临时辅卒们,所期盼的得直面风险的前程和机缘,就这么突如其来的降临在他们头上了。

而在钱塘江南岸的越州州治会稽城外,形容粗旷而端重的明州刺史钟季文,也面无表情在看着厮杀鏖战中的西屏门,一边对着身边几名投效的城中大族子弟,慢条斯理的道:

“现在可不是我不仁了,而是彼辈是在太过不义了;大敌当前之下岂容三心二意的通敌之辈。。待到城破之后,尔等也该晓的如何做了罢。。”

“自当一切唯明府是从了。。还望尊上得偿所愿之后能够宽悯一二。。那就不胜感激涕淋了。”在场的大族子弟最为年长者,亦是苦着脸鞠身宛求道。

“钟府君如此行事,就不怕中了贼军的离间手段,遂了彼辈的心意么,”

待到愁容满面的他们相继匆匆辞别而去之后,钟季文身边做青袍文官打扮的人物才缓缓开声道。。

“勿论真假却也无妨了,关键的是此辈占据州城而无所作为的太久了,而我亦需要这个由头和楔子以统合越州的局面。”

钟季文不动声色的道

“至于北岸的贼军,难不成我不乘这个最好的时机动手,他们就能秋毫无犯继续坐视下去了么。。”

至少,眼看的浙东观察使的连帅旌节在望,没有人能够抵抗得住这个唾手可得的诱惑。况且,他在北岸也不是没有通风报信的眼线所在。

据他所知的消息,那些贼军顿步江边之后就开始大肆分兵清理乡里了,做出一副要长久占据下去的姿态来。

第613章 南国春光岂再游

“海上涛头一线来,

楼前指顾雪成堆。

从今潮上君须上,

更看银山十二回。”

苏轼《望海楼晚景五绝》

——我是分割线——

而在杭州钱塘城中,周淮安也终于开始接见地方士民的代表,以及在特定的场合上和活动中公开露面,以宣示相应的统治权和控制力所在。

如何将已经取得的军事胜利和战果,迅速的转变成为政治经济上的收获和资源产出上的加成,这无疑是一门重要的学问。比如对外震慑敌人,对内压制矛盾的权威和影响力;

又比如充分发动和利用新占领的土地人口,将其迅速转变成为新体制构架下,支持后续军事行动和战争潜力的现成资源。然后,这又涉及到了组织建设和官僚体系培养的问题了。

至少直接掠夺财富和人口作为战争红利,并令占领地方畏惧你得武力相对容易。但任何想要深入一些点的社会变革,光靠传统那种军事征服手段上扬名之后,就天下闻风景从的套路和投机模式,是没法完全满足相应的需要的。

而历史上大多数政权和领导者得以发展到了这一步,这不就得不在现实中有所取舍和妥协了。

毕竟穷苦百姓可以发动起来汇聚成动摇社会基础的巨大力量,但是想要有效的操控之并且转变成建设性的力量,就相对困难的多了。因为他们普遍受教育程度和见识水平太低,以至于很难成为支撑政权底层的基干力量。

而从前朝体制下沿袭下来的旧属官吏,及其背后的世家门阀所代表的大小地主阶层们,才有可能提供相应有足够时间脱产学习和培养出来的人才,作为构成王朝官僚体系的候补和新血。

而自古以来改朝换代之际的帝王们,莫不是在这两大群体之间权衡取舍着,以保持相应的制约和平衡,再加上人口锐减导致的生存压力土地兼并大为缓解,最终缔造出所谓的开国盛世。

故而,任何号称要吊民伐罪的农民起义军反叛势力,发展到最后想要组织起政权并完成坐稳天下的蜕变,就必不可少要放弃大部分的初衷和理念,来吸收这些旧有体制的熟练官僚和世族精英。

所以以有唐一代为例,对于五姓七望为首的山东士族,基本上就是有拉拢有打压而贯彻始终的基本国策;一方面这些在地上拥有很大舆论和语话权的大族显望,对于家天下的皇权就是天然的威胁和隐患。

但出于政权架构稳固的缘故,又不得不依靠他们世代拥有所谓治学传家,所培养起来数量庞大的族人子弟门生故旧,以及相应影响力所能够号召到的更多士人,出仕李唐政权而填充到各级官府组织当中去。

所以在贞观之治道开元盛世的前一百年跌宕起伏的王朝演变当中,唐王朝都在努力分化瓦解这些旧有世族门阀的影响力,一边用科举制吸引到更多在野的寒门庶族人才,作为制约和对抗的力量。

于是等到了中唐以后,这种隐形的国策从某种意义上说已经成功了,但也可以说是基本失败了。因为作为王朝需要压制和分化瓦解的对象,世家大族们在地方上影响力已经严重衰退,而逐渐让位于于藩镇割据中的地方武人集团。

但是作为相应求生求变的手段,这些世家门阀开始转入两京为代表的权力中枢,而从方方面面渗透到了朝廷的体制当中去,而成为大唐政权中密切相关的重要组成部分。

但是同样因为掌握了中枢权利而又拥有比常人更高的起点,更多的直接间接这政治资源和人脉影响力,导致这些世族门阀的子弟很容易就能获得清贵美职或是权柄之要。

然后过雪球式的加这些政治资源和权位上的优势,进一步的叠加和稳固下来沿袭给自己子弟族人之后,也就在没有那些出身微贱卑下,或是寒门庶族中人什么事了。所谓诸多兄弟父子同榜,三代再阁的宰相世系就是这样诞生出来的。

最终当皇权用来异论相搅,引入竞争和活力的科举制度,也变成高门甲地之间通过“通榜”“行卷”等方式,相互利益交换和政治妥协的工具之后,已经无力改变什么的大唐王朝,也就自然而然的迎来了他的末世之期。

而中晚唐以来,因为上升的通道被逐渐的淤塞和堵死,失去了正常出路的寒门士子,就纷纷投身到各地藩镇的幕府当中,而成为地方对抗中枢的推波助澜之势。进而在天灾**走投无路之下,投身到此起彼伏的民间起义中去。

从某种意义上说曾经屡试不第的郓州人黄巢,也不过是其中集世代之怨望而应时而起的风云人物之一;而整个五代十国期间世家大族和门阀政治残余的崩灭与衰退,也可以说是这种最终反噬的渐进产物。

但是同样可笑的是,因为这些世家大族已经与李唐王朝捆绑太深而利益同体的缘故,到了这个王朝末期,反而是想要救亡图存最为中坚的力量,而很是涌现出一大批忠臣良将来。虽然依旧没有什么卵用了。

但是周淮安显然要走的是另一条道路,另一种让一切更加彻底的天翻地覆,也充满荆棘与艰辛的鼎革之路。所以需要尽量从一开始就尽量根绝和排除,各种旧势力的残余影响和流毒。

而这座钱塘城也不会例外的,然而情况又略有所不同。因为这里既有内陆那些名城大邑一般发达的水乡河网和灌溉农业,也有类比广州交州之类繁荣的商品经济和河海贸易活动。

作为杭州的州治和境内首屈一指的大城和名邑,钱塘城以柳浦和吴山分别为新旧城的核心,构筑周回长约三十六里又九十步的数段新老城墙。

而城中新旧七十三坊总计有户四万七千,口二十一万有余,几乎三分之一的人家都在从事船运行商或是丝织造纸金银匠做等工商业相关的行当。

由此产生的富家巨室比比皆是。因此站在高处望去可见,除了城坊墙围间连片乌棚灰瓦,还好些高低错落的亭台楼阁和园林的轮廓,散落依傍在低矮吴山上下和新旧城交接腹心的小内城附近。

个中的主人,也是眼下的钱塘城中需要甄别和区分的一个特殊群体。其中既有可言上溯到东吴孙权时代,朱张顾陆的吴中四姓;又有王谢袁萧,乃是两晋之交永嘉年间衣冠南渡的渊菽。

当然了历经岁月如歌摧折下来,既然“旧日王谢堂前燕”都竞相”飞入寻常百姓家“,能够留在杭州这边的也只是诸多旁支远宗中的家系了。对于现代人而言,也就剩下可有可无的一点情怀和猎奇而已。

然后又有徐沈周方等,前朝数百年间才从周边兴起的土户大族。自两岭闽中渡海而来落地生根的陈林吴黄;在这里因为长期经营海贸和河运,而号称钱塘十六家的地域性商人群体。

当然了,因为古人“商而富置田,田多而治学,学而优则仕”的传统,他们大多没能够撇清干净屁股上的屎。最后能够通过初步的甄选和摸底,再被推举出来当作士民代表之一,到周淮安面前来陈情的也只有少数几家而已,

而他们的表现和态度,也将决定着城中许多同等人家的去留命运。究竟是被先审判后抄家式的清算,还是勒令举家迁移,还是接受就地的整改和闭门自省,或又是成为太平军在地方上新的协力对象,加入到治下的经济体系内来。

这次会见也被安排在城中最有名的会宴兼观景场所,南墙边外大堤用来钱塘观潮的望海楼了。这里最早甚至可以上溯到《史记秦始皇本记》“始皇37年,东巡会稽,过丹阳,至钱唐,临浙江”的记录。

然后在秦观潮台的旧址上屡毁屡建至今已经是第五次了。最近一次还是焚于隋朝开皇十年的杭州杨宝英之乱,然后由初唐四大家之一的钱塘人褚遂良号召重建。

也算是天下诸多望海楼的同名建筑当中,颇为古老的所在之一。簇立在长堤边上一处旋阶而上的宏伟高台之上,八棱五重灰瓦漆彩的塔阁式建筑。

而从最底层的厅堂大阁开始,诸多缘柱上还题刻着历代名家的诗文,从最早初唐大家褚遂良的《春日侍宴望海应诏》,到当代被称为鹧鸪学士的郑谷所做《潮头诗》:

“浙江轻浪去悠悠,望海楼吹望海愁。

莫怪乡心随魄断,十年为客在他州。”

而今天无疑又要加上周淮安“新”做一副半对联子:“望海楼,望海流,望海楼上望海流,流芳千古千古流芳”。当他带着护卫抵达这里的时候,楼中的歌女正在琵琶箜篌芦笙竖笛的伴奏下,唱当地广为流传的《金缕衣。联选》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须惜少年时。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青天无云月如烛,露泣梨花白如玉。

子规一夜啼到明,美人独在空房宿。

空赐罗衣不赐恩,一薰香后一**。

虽然舞袖何曾舞,常对春风裛泪痕。

不洗残妆凭绣床,也同女伴绣鸳鸯。

回针刺到双飞处,忆着征夫泪数行。”

而济济一堂的城中父老和士民百姓的代表,也纷纷起身又拱手鞠身对着拾阶而上的周淮安齐刷刷拜倒下来。

“恭迎大都督的莅至。。”

第614章 南国春光岂再游(中)

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自遣》唐·罗隐

——我是分割线——

当然了,在这些士民百姓代表当中的心思和态度也是有着微妙的区别。虽然号称钱塘十六家,但不代表所有人的立场和利益取向都是完全一致的。

像是黄氏的族长黄文义和其他三家其实都已经说好了,当场不遗余力的全面拥护大都督的一切决意。反正他们来自的两岭和闽地本来就是地少民穷的贫瘠之地,若不能出海为生计的话,那只有卷入当地夷汉土客的械斗争杀中去。

因此作为外来落户的后代,他们在地方上能够罗括到的田产反而不多,基本家族产业主要还是集中在城中的作坊和港市中的船舶上,而这些营生都与南海第一大埠的广府方面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需要仰仗鼻息。

作为吴兴沈氏的旁支,家主兼宗长的沈延年出来前也与族中说好并统一了口径;因为在那位大都督身边后宅之选中的就有一位沈氏女;因此为了沈氏家门传续计不管她来历如何,都只能是大家公认的沈氏宗家嫡女。

所以不管作为周边土户大族的其他三姓心思如何,他都必然要全力以赴的表示出支持的态度来;这样眼下太平军从他们这里拿走的越多,日后能够从别处得到的潜在报偿也就越是丰厚。

这才是沈氏不再长期局困地方一隅的出路所在。自从乾元年间出了为德宗生母的睿真皇后之后,沈氏就饱受来自朝廷中枢和地方宦族的排斥和压制,以致后人空有郡望之名而鲜有仕途名位之实,需要使人操持商贾来支持宗家。

倒是号称以“耕读传家”历史最为久远的陆氏、张氏、朱氏、顾氏几家,因为繁衍的族人众多而拥有田产,遍布杭州以外的各地,因此历史遗留问题的包袱最重。

但也因为这些年接二连三的战乱,让他们这些土族郡望的本家损失很大;众多族人因此流散而到处田土荒芜,乃至为乡野土豪所侵占,或者干脆就被太平军所抄没。反倒是这些留在杭州城里经营货殖的支系,得以保全和壮大起来。

因此,在此之前也有人暗中上门前来,给他们提出了一个别出蹊径的建议和解决方案;因此也不免产生了某种在新统治者的治下,依靠政权的力量逐步取宗家而代之的蠢蠢欲动来。

最终态度最为暧昧和含糊的小群体,则是号称衣冠南渡的北地氏族后代,如今王谢袁萧等钱塘城的别支;他们背后的宗族才是着杭州境内拥有山林田产和庄园最多的存在,而且还残留着许多相应的影响力。

当然了,能够通过初步甄选和鉴定出现在这里的,起码还是在名声和风评等明面功夫上还算尚可,或者说平日里吃相不是太难看,而让人一时间能够抓到的把柄和恶迹尚且不显的存在。

至于那些真正问题明显而流于表面的存在,在太平军入城之后第一时间已经遭到了果断的清算,如今最好的结果也已经在举家流放往岭外的道路上了。

现在主要的问题反倒是他们大多数人,既随波逐流式的追随和支持过号称要“保境安民”的董昌;也在共同推举出来的蒋环号召之下,又驱逐了实力大损已经不符合他们利益所在的董昌。

既然相应的投机失败,就要承受相应的后果和代价,这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关键是需要为此付出怎样的条件,割舍多大的代价,才能让太平军接受而避免家族破散,背井离乡的后果。

因此,从另一方面说哪怕到了这一步,也许其中还有不少人保有侥幸使然或者说是坐观其变,想着能不能再拖一拖、等一等,待到最后一刻出现转机和意外的踹踹心思;

比如这些太平贼在后方实在是倒行逆施的民怨鼎沸,最终站不住脚还是不得不退却而去,或是以大量的妥协手段,换取他们这些地方贤达的协力呢?兴许忍一忍就能把现下局面维持下去了。

当然了,眼下最大的关键还是讨好这位手握大军,隐有雄踞大江以南之势的大都督才是;或许将其侍奉的开颜了,便就能给自家换来更好的待遇和条件了。

所以各家自然都竭尽全力拿出最好的手段来,供奉出眼下这么一番局面;像是幕后唱曲和歌的都是来自明皇天子时所创立的梨园子弟和宜春院内供奉的渊源;

负责鼓吹的也是前前任浙东观察使,所带到任上来的太乐署老乐师,据说参与过文宗皇帝最喜欢的《云韶乐》编制。

而为了排演出最合适的歌舞和曲目,他们甚至软硬兼施的把一位已经从良在家多年的平康南曲名家,罗月娘都给请了出来,负责指导各家蓄养的家伎、舞姬人等。

因此,眼见得那位年轻高俊的大都督,在摆手接受众人完行礼和恭贺;就此带着随行人等在正中山水屏扇前留下的位置相继落座之后,许多人的心中才微微释然的松了口气。

然后热闹纷繁的乐曲和唱声,也像是涌到头的钱塘潮水一般的慢慢沉寂下来;而又仿若是漫天细雨悄然随风入夜的沙沙响一般的,响起格外轻灵空冥的环佩叮咚。

然后就间一行青纱宽裙窄腰水袖,长发披肩而随风清扬如瀑,光靠素颜就如清水芙蓉的舞姬,相继纷飞蝶儿一般的穿过摇曳的织绣垂幔,而又纷纷向着主座的方向倒伏如环。

这时候才有形似长颈琵琶的四柱弦乐——阮咸连拨声,如破瓶迸浆的骤然响起,层层递进的就如这外间的春江潮水一般。

然后随着阮咸一波紧过一波的节奏和曲调,伏地在地的舞姬们也像是春芽绽放的骤然动起了纤纤指掌,变化奥妙在摊展如花绽的裙裳之间;仿若是许多娇俏冒顶的新芽初蕾。

接着是轻抬起来香削如雪的藕臂,循着共同的圆半和弧线;就像是轻巧的雨燕掠水或又是拂面春风吹皱水波后的涟漪点点重重,。。

然后是缓缓摆动和挪移着的香肩和身背,就如水波荡漾褶皱中倒映出来的青山如黛,拂柳和风;让人越发的舍不得挪开眼睛和视线了。

紧接着,又有芦笙和尺八、竹板开始相继加入到绵绵如春雨一般的和声之中,这时这些舞姬才在高高拱起的水袖环臂之间,盎然抬起了人比花娇的臻首来。

又轻启朱唇如珠落玉盘一般的用吴侬软腔唱到:

“春雨足,

染就一溪新绿。

柳外飞来双羽玉,

弄晴相对浴。

楼外翠帘高轴,

倚遍阑干几曲。

云淡水平烟树簇,

寸心千里目。。。。”

就在这些这首专门用来表明和传达,相应讨好和奉合之意的《春霖曲》,随着舞姬们悠扬曼妙绕梁的且歌且舞之间;

忽然有人见到一直不苟言笑的那大都督,突然转而对着手边人轻笑的说句什么。于是又有许多人不禁松下来提在嗓子眼的那口憋气。

只要对方能够有所欣赏就好,这也就意味着下一步更多可以揣摩的潜在心思和态度,乃至进一步营钻其所好和趋向的可能性。

就像是他们曾经应付过的历任掌握了地方专征杀伐大权的朝廷藩镇大员一样,只要孜孜不倦的逢迎上去,总能找到一些获得亲近和欣赏的渠道。

“看起来,这些高门大户的求生欲,还是蛮强烈的啊,。”

正座上的周淮安转头对着身边陪坐的杨师古、罗隐等人道。

“居然连我不喜高鬓繁饰,好待素容无华,这些细节上的趋向和喜好,都已经给摸出来了。”

“毕竟是富甲东南的所在,又与都督府治下的那些旧属人等,有着同乡、亲族、师门之类的千丝万缕关系往来。。”

形容消瘦清毅的杨师古不以为意的合拍到。

“当是如此了。。”

而作为罗隐心中的感触就比他更加纷呈一些了。要知道他本就是杭州新城(今浙江杭州市富阳区新登镇)人,算是地地道道的本地土著。

祖父做过县令,父亲依靠门荫维持一个还算殷实足供他读书的家庭;直到二十七岁,他辞别家人,来到了京师长安开始了“十上不第”的生涯。

然后家里因为供养他游学和科举,在这个艰难世道中逐渐破产而变卖殆尽,父母也相继去世;因此到头来穷困潦倒的他只能滞留在京,靠文名活得一点接济。

从某种意义上说,多亏了太平军和周大都督的看重,他才得到这个有生之年衣锦还乡的机会。只是他所熟悉故宅家园之中,早已经面目全非的住上了其他人家了。

然而这并没有改变多少他如今炙手可热的境地,作为太平大都督的同门师兄,兼做大都督府的赞事官;已经地方上已经有人把他比作东阁待制的学士官,或又是内三省的秘书监一流。

因此,哪怕罗氏在当地只是一个已经式微的小姓之家,也一下子冒出来许多真真假假的远亲近邻来;然后更有许多闺阁中的女子辗转投书来信,表达了由诗及人的仰慕之意。

其中甚至不乏曾经的高门甲第或是富商巨室之家,乃至是世仕宦里和书香门第;与他在京师曾经被嫌弃如猪狗,捧着行卷到处碰壁的过往,形成了仿若隔世的鲜明对照。

最后弄下来,甚至有人把曲线迂回的攀附主意,打到了负责照顾生活起居的云英和她的养女身上去,而开始像模像样的冒认其所谓的远亲和族人了。

虽然很快就被摸底的保卫人员揭穿,但也让罗隐很是感受了一番所谓:“穷在闹市无人知,富在深山有远亲”式的世情冷暖和现实使然莫过于此了。

也让罗隐很是感受了一番所谓:“穷在闹市无人知,富在深山有远亲”式的世情冷暖和现实使然莫过于此了。

然后,心绪犹自不能平静的他就听见周淮安突然意了一声道:

“居然还有老熟人在场啊。。”

第615章 南国春光岂再游(下)

说实话,周淮安真的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上这么一位老熟人;尤其是自从广州一别之后,还真是有限怪想念的,因此转么给做了个生体特征的标记。

“大都督,可有什么不妥么?”

杨师古从他语气中似乎觉察了什么,而不动声色问道。

“也算不上什么不妥,只是也许要让政保队派上用处了。。”

周淮安嘿然失声道。而他的这一点细微的动作,似乎让在场人群中感受到了什么,而观赏歌舞的气温也变得越加热切就和期许起来了。

“政保队?难道还有人敢在这个场合反伤大不韪,行那铤而走险之事?”

罗隐却是微微皱起眉头来;这又让那些正在暗中仔细打量和观察他的人,顿然是一阵子揣测和猜想起来。

政保队就是如今太平军大都督的内部保卫部门,也是隶属于特(别)工(作)委(员会)下,继社调部、敌工部、镇反会之后的第四个半公开强力部门;

顾名思义主要就是为太平军内部中高层人员,提供相应的人身安全和外围警戒的保障手段;前身起源于还是潮循一代三江军时期,在后营编制下为了一些非战斗人员,在地方开展活动时请提供的临时保护。

主要是从学徒队和直属队里抽调人手;后来在广府站稳脚跟并做大之后,就进一步扩充了相应的职能和受众的范围;变成了一种常态的派遣机制。

主要是因为太平军培养出相应的行政骨干和老练人手颇为宝贵,但是却很容易在基层乡里推行和落实政令的时候,遭到传统旧势力和官府残余的反扑和倒算,出现了死伤情况。

因此专门挑选了一批相对意志坚定和思想过硬的精干士卒,来充当相应活动的保驾护航任务和应急支援的需要,以减少在基层活动的时候,遭到负隅顽抗的敌对分子偷袭暗算的概率。

后来太平军出岭之后由南向北活动的范围越来越大,需要治理和肃清的底牌也越来越广;而派遣到地方主持局面和充当的官吏和办事人员也越来越多。原本的抽调体制就有些不敷所用了。

所以就在随着黄巢远征江东、淮南又回归之后的大平叛中,痛定思痛的专门成立了这么一个颇为低调而名声不显的部门。专门为体制内相应级别和专属任务的人等,提供相应的主动(公开)或是被动(暗中)的保卫工作。

因此在具体的训练和行动模式上,逐渐与原本彩浓重的军队色脱钩;而不需要强调冲锋陷阵的勇力和凶悍,也无须突出披甲执锐的强大攻击性。开始强调在不引人注目的情况下执行和完成任务。

并且要求有着足够敏锐和细致的观察感知,老练的随机应变之道;并善于在轻装情况下使用各种短兵和护具,甚至是使用非直接杀伤性的器械,与任何可能的威胁进行周旋和对抗。

因此作为盛唐游侠在这个时代的最后一点余气。当初新老义军当中那些曾经那批做过游侠儿和绿林豪杰、护宅武师,乃至乱世江湖中干过下九流勾当的存在,也被专门挑选出来,充当近身格斗和器击技艺的教官,以及模拟对抗的假想敌。

后来陆陆续续又有禅门中武僧、地方将门、等其他领域的存在加入,而带来了一些拳脚棍棒和健身锻体、医药疗伤方面的传承,所以才让专门领域的人手慢慢变得充裕起来,而延伸到敌工、社调、镇反等其他部门去。

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些专门委派而定期轮替的护卫人员,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另一道保险措施和安全阀;一旦这些可能掌握机要内容或是关键位置的人选,出现什么动摇或是叛变迹象,也可以第一时间采取措施止损和补救。

毕竟,与过去亲兵和防阁式私人色彩颇重的传统护卫有所不同;从一开始就挑选字最坚定的苗子,并长久输灌以崇高理念和远大目标的他们,大多人是难以收买和蛊惑的,或者说需要付出代价大的令人难以承受。

或者说他们也许会有形式教条、僵化的问题,但是在忠诚度和行动力上却是优于大多数太平军士卒的。因此,如今大都督府自上而下直到地方县下的重点市镇一级,都有相应的配置。

合计起来也有五个大队(团)的编制,同时还承担着镇反会、敌工部、社调部等其他部门的人员和专长训练工作;因为在太平军逐渐控制了五南之地后,也专门在湖南境内划出多处相应封闭区域和场地布置,以模拟各种情况下的对抗演练。

其中在这些人手组成隐形防线的基础上,又有精挑细选出来的技击和搏杀好手,搭配着军中身经百战的精悍老卒;组成擅长攻击性防御的战斗队组,一边随时针对潜在危险对象和可疑目标,进行雷霆万钧之势的压制和捕获行动。

因此,相对于需要追随主帅左右冲锋陷阵,同时充当预备队、荣誉部队和变相士官团种子的左中右亲直营(直属队);他们在城邑和建筑中发挥出来的作用更大一些,日常伴随的时间也更多一些。

这一次显然也到了他们得以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要知道在平时,因为周淮安出行和在公众场合露面之期,皆有前呼后拥的披甲之士和车马仪仗相随;其他时候就呆在重重防护的官衙开会理事,或后宅园林之中,基本上没有这些高配精锐人手发挥作用的时候。

反倒是派遣到手下那些官属和重要人员身边的保卫工作和相应任务,却是屡屡有所触发警报和建功亦然。毕竟太平军的所作所为几乎毁尽了一整个旧有既得利益阶层的根源和基础。

无论是出于国仇家恨的公心私义,从始至终总是不乏不愿意退出历史舞台,而在家破人亡之际、垂死挣扎之中想要奋身一击的存在。所以在一些冲突烈度较大或是匪患横行的地区,往往也会派出相应成员,加入到“三支队”当中去。

这样除了应对一些可能的零星偷袭和报复之外,一旦遇到重大的危机和严重妨碍,相关人等也可以仗着身手又一定概率先行冲出来报信而获得救援。

“不急,先静观其变吧。。要相信我们太平将士的手段和决心。说不定还有其他的惊喜呢”

想到这里,周淮安对他宽声道。因为在他不断扩大的感应当中,又发现了另外一些东西。

这时,场下的歌舞再度一换,只剩下如泣如诉的尺八吹奏声,而幕后也随着离场而去的舞姬们,重新有绕梁女声唱起江南风韵十足的《采莲曲》

“若耶溪傍采莲女,

笑隔荷花共人语。

日照新妆水底明,

风飘香袂空中举。

岸上谁家游冶郎,

三三五五映垂杨。

紫骝嘶入落花去,

见此踟蹰空断肠。”

配合歌声的则是银铃响起,一身窄袖勒腰、素纱粉边如莲瓣的白裙,旋动摇曳而出的数名新舞姬;只见她们简单而优雅素美的展臂抬腿之间,就仿若是婀娜摇曳在风中苞蕾一般跳起了《莲步舞》。

随风扭转翩翩的裙摆和舞步,晕染减淡的细细腰肢和低下的织锦胸围,仅套着银铃细链的雪白纤足,相比之前又是另一种风味亦然了。而让周淮安不由的感叹起来,好像自己的另一个小爱好也流露出去了。

而在望海楼越发天色发暗的外间,高台上下的值守和游哨的披甲卫士们;也在于另一批身穿锁子背心头戴弁冠,腰垮连弩和短铳的队伍,用特殊手势交流和完成交接之后,开始悄然而迅速控制住台下等候的车马和驭者,奴仆之流。

然后,这支新来的队伍像是一股清澈的涌流一般,自下而上的浸润和渗透了望海楼外,门户窗扉所在的的一切要紧位置,然后才在手势当中竞相背靠着壁板伏低下身形,做出屏声聆听的姿态来。

然后,又有一些身形矫健如猿腬的人员,就这么堂内此起彼伏的应和和喝彩声中,相互托撑着一闪而过的向着上层攀爬而去。然后又在一些稍闪即逝的惊呼声中,消失不见在廊道、栏杆和外檐下。

这时堂中的歌舞也再度停歇下来,而由父老代表中最为年长而须发如雪的一位宿老,开始颤颤巍巍的举杯上前躬身,慢悠悠致辞和恭祝道:

“唯愿大都督福寿金康,恩泽延长,被及万众。。”

“好啊,只是我若是福寿延长了,那你们这些人又该怎么办,难道就此乖乖下得十八层地狱去作伴么。。”

本该站起来稍作礼遇的周淮安,却是在座位上纹丝不动的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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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后方的江陵城中,大都督庞的衙内分司里,也有人在如今留守后方的政务联会第一人,襄州长史、判民曹事樊绰面前急声道。

“樊公!此事难道你就没有一丝想法么。。你可是督府内属僚之中,最早受都督看重的元老啊。。”

“如今地方各级衙门之中占据高位的,还是那些旧属义军的军将居多,更莫说那些转业地方续任的退役将士们。”

“我辈文从出身的却只能纷纷沉于下僚,辛辛苦苦的熬资历和身阶,少不得还要受这些粗鄙不文之辈的制约和鸟气。。”

“这荆湖地方民情复杂,非强横之势不得安定,须得彼辈武夫当道也就罢了,可是这浙西五州转眼即下,正当是急需用人前往治理和整顿之际啊。。”

“大伙儿都眼巴巴的看着,就等你的一句话,就有了主心骨啊。。”

第六百一十四章 南国春光岂再游(续)

“这可不是理由……一切去留升黜都该有体制因循,亦有大都督上心定夺,而不该是我辈妄自猜测和揣摩……更不可成为串联结党而私相授予之物……”

樊绰最后还是摇摇头道。 ”你们还是退下吧,不然下一次就是在王总监那儿说明情形了……“

待到这些人都相继失望离去之后。

“彼辈的那点心思和算计,还真是昭然若市了”

为了避嫌而往来渐少的老友丘宦,也从幕后隔断走了出来道。

“这段时间里他们可真是活跃的很那,只怕是陆、皮、刘那边,能找的人都找过了吧……最后来找到这儿来,也不过是欺你君子以方尔” ”这些站在台面上的跳梁之辈倒是无足惧矣。我更在意的是站在幕后推动的人手,这种蛊惑人心之言,怕不是等闲之辈能够鼓捣出来的……”

樊绰却是微微摇头叹息道。

“一旦令其挑起纷争之后,可能还会蛊惑和打动一些心思不是那么坚定的潜在人群,为之鼓噪和张目了……”

“这么说泽恭想要怎么做,提点和警告一二么……”

丘宦却是皱眉道。

“不需要,只须让属下的人做好自己的本分,顺便观察一下那些是想要乘势牟利,那些才是坚持本心用心做事的。到时候能够保下一些有用之人便是一些了……”

樊绰摇头道。

“毕竟总不至于我等都能看明白的事情,特工委和虞候司那边,却还是熟视无睹吧……” ”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了……“

丘宦却是略有惊讶的看着这位老友,经过这些年相应位置上的历练,他也终究是有所变化和成熟起来,而不复当初那个单纯仅凭一己所好的治学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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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帷帐隔断起来的幕后,出身群玉院的当红阿姑张春儿,也在心思复杂的等待和聆听着庭前的动静,这一刻也许就是她与个那人之间,距离最为接近的时候了。

张春儿的本名当然并非如此,她本姓杨闺字一个淑;原本是袁州宜春当地的宦门之女。因此早前的时候,哪怕在这个乱世之期,也能够在父兄的庇护下维持悠游自得的闺阁生活。

与同龄的女伴一起读书刺绣,讨教琴棋书画的各种艺趣,乃至穿上男装、像是男子一般的游宴作乐,投壶射枚,好不逍遥自在。

哪怕是到了该出阁的年纪,也并没有因为外间的纷乱世道而有所耽搁;很快就给许了一个门当户对的良选,对方乃是本州曾刺史家的小郎君。

虽然对方只是个没有功名在身的对方士子,但是他的几个兄长都是地地道道的正选官身,曾家大郎更是和鹧鸪学士郑谷一起,在京城的秘书监里做那清贵的侍御官。

而小郎君则是师从了致仕在家的饱学大儒董清然,而董大儒又是前朝宰相董晋的嫡孙,因此从家门和学脉渊源上,都堪称是前程远大的。

那时还叫杨淑儿的她,也是含羞嗒嗒的开始憧憬着自己的未来的终身所托,而努力向着母亲学习起了所谓持家和打理后宅的常识。

比如查看作为陪嫁的那几座田庄和铺子的账簿,在他们那些下人面前露个脸熟;而这时候,外间贼乱江南的消息虽然是愈演愈烈,但是始终未能够波及到这宜春城里来。

反倒是他生活中所知道的那些人,因为保境安民得力使然,都随着前来的使者而不约而同的升了官,杨淑儿也安下心来满怀憧憬的等待着越来越近的佳期。

然后,当“太平贼”这个字眼第一次出现在,她略带忧愁的一名女伴口中时,大多数人还没有意识到相应的意义和后果。

她们依旧嬉笑和打趣着,分别期许这自己的父兄郎君们,能够取得多少讨贼的斩获和功劳,又能为此得到设么样的升迁和叙任。

然而,接下来能够参加她们金兰会的手帕交,也变得越来越少;不是家人出了事情,就是获罪被抄家么,或者干脆开始举家迁往外地。

而杨淑儿也只能在某种迫近的忐忑心情当中,等待父兄们完成六礼的步骤,而自己良人上门迎娶的那一刻;因为这是也是日益艰难的局面下,用来振奋和凝聚人心的一件喜事。

因为,袁州境内的局面在不断的恶化,此起彼伏的乱贼和流民在太平贼的旗号下,残害了一个又一个相熟或是不相识的缙绅,豪姓之家,里应外合的陷没了一座又一座城邑和市镇。

然而,就在那一天她梳洗盛装打扮完毕,没能刺史府迎亲的男相宾上门来唱催妆诗,却等来贼军攻城的消息,还有城中骚乱不止而闭门开始斩杀乱民的变故。

然后城头的局势一下子都变得恶化起来,当心神不安的母亲派出的小厮,惊慌失措的带来三位兄长,以及未来夫君相继战死的消息后,她眼中的世界一下子就天翻地覆了,

未来的公爹曾刺史全家,最先被破城而入的贼军屠戮殆尽;然后是他的阿爹带着家人想要乘乱冲出城去,却被街头的贼军奸细喊破了身份和形迹。

结果第二天就出现在了游街等待公审的“罪人”之中;还没等家里找到门路进行打点和疏通、赎买回来,就已经在第三天被当众判处绞刑,挂上了城头。

她的母亲以泪洗面哭得撕心裂肺,就此一病不起;那些原本在她面前大气不敢出的小姨娘们,也像是小人得志是的猖狂起来。

先是偷偷摸摸的告发了家中一些藏匿细软财货的隐秘所在,然后又开始不知廉耻的对抄家的贼军哭诉,正房娘子对于她们的欺压和迫害;进而相继带着补偿被送走之后就这也没有回来了。

然后那个胆子最小的老门子,给被带来庭院中来,颤颤巍巍而痛哭流涕的指征,自己做小厮的儿子,是怎么因为一块被老鼠啃过的祭饼,被主家认为偷吃供品活活打死埋掉的。

可是她记得家里明明不是给了补偿,许他作为门子养到死为止了么。更别说那个平时最为殷切奔走前后,总是笑脸相迎的小厮阿宝。

根本不挂念自己曾经多次为他求情而免于惩罚的恩德;反而因为一次在女红上的疏漏,就把他心慕和私通的丫头,给送走发卖掉而暗中怀恨至今么。

她一时间似乎难以想象,世上还有这般忘恩负义之人么,她也完全无法理解,这天下到底是怎么了,连基本的尊卑伦常都不顾了么。难道做奴婢的犯错了,还受不得教训么。

难怪就像是他兄长曾经不屑的说过,这些生来就是卑贱下寮之辈,只是畏威不怀德性,也不值得任何的好心和宽许。

然而更大的打击却是来自她从小一起长大,号称是情同姐妹的贴身婢女小环;小环是买来奴婢的家生子,没有自己的姓氏,还是她给求了才冠以杨姓,又赏给她自己剩下的衣食。

然而,在家中遭难之后发誓要与她同生共死,不惜一切也要护得小娘周全的“好小环”;仅仅被带出去几次之后,就开始变得眼神闪烁的陌生和生疏起来。

然后突然一天她居然告诉自己要离开了,因为她遇到了失散了家人,愿意接她过去一起住了。杨淑儿也只能在一时心情激愤之下,破口大骂的将她赶了出去。

然后,随着家里的奴婢遣散,她这个衣食无忧的宦家之女,也终于要尝到了事事需要动手的生计之苦,而他们的母亲更是无人忍受而一命呜呼,她终于成了孤家寡人。

裴铏裴(御史)大夫的《传奇》三卷故事激励下,她在被带往编管地的路上假作可怜骗过看守侥幸逃脱了出来;然而,这只是一个更大噩梦的开始和前兆而已;

一个孤身上路而又容貌可人的弱女子,怎么可能独善其身呢。无论是流民、乱匪还是官兵,或又是那些对着外来人始终充满着警惕和敌意的村邑。

她曾经想过一死了之,但是有的时候想死也未必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情,被发现之后只会换来更加可怕的后果。

最终,经过了许多不堪入目也是遭遇了好些不忍言之事后,她被当作能够继续升值的货物,而卖到了还能偏安一隅的东南之地,成为了富华绮丽的杭州行院中一员张春儿。

但因为她独特的出身来历和风尘之中也难以磨灭的言谈举止,很容易就在当地营造出了一番名声来;她也由此被本地的士人恩客,品评为当代的“彭真娘”故事。

(苏州彭真娘,安史之乱中被卖到江南来的大户之女,因为为了心上人守节而自杀的一代奇女子,至今墓在苏州虎丘侧尤以为名胜)

然而还未过多久,已经变成张春儿的他生命中就再度出现了,另一个不嫌弃她过往遭遇而愿意长期找她陪着说话的男子,本地世家出身的朱小郎君。

就像是随风潜入夜滋润在干枯剥裂许久心田上的甘霖,又潜移默化的让她不知不觉的一点点慢慢沉沦进去。

然后好景并不长久,来自曾经破家灭门仇敌的太平贼,再度威胁到了这偏安的江东杭州一隅之地。随着前方迫在眉睫的威胁之下,朱小郎君也越发愁眉不展起来。

然后终于有一天,她在以醉消愁的对方口中,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太平贼破城在即,举城上下的士民百姓都是累若危卵。

这些太平贼毁了她少女的生活与梦想,还夺走了她亲人在内几乎所有的一切;而她剩下的也就是这副堪称保养得当的皮囊和满心潜隐的仇恨而已。

用那位朱小郎君的话说,无论此事成与不成,都将是一个伟大的成就,得以告昭世人并不是人人都愿意屈从于贼,而天下的忠臣义士是死不旋踵、杀也杀不绝的。

这样为此她过去所受的那些苦,遭遇那些不堪忍言的事情也都有所报偿了。正在忐忑思量间,堂上那贼子突然就说了句什么,顿时就满堂皆惊而一片静默下来。

“大……大……大都督何出此言……”

形容慈祥敦厚的宿老,顿然亦是满脸错愕的结结巴巴道,然后身心越发的佝偻下来,而脚下更是一个趔趄就要迎面扑倒下来。

这时,外号“瘦虎”而满脸病容,站在人中毫不起眼的内卫宁一;突然身形如风闪到了周淮安的面前,出手如电的握住老者手中捧敬向前的密窑青鸡杯。

又在满堂这才反应过来的惊呼声中,坚定而用力的反泼在对方脸上。刺冉一声的冒出一股肉眼可见的淡淡烟气来;

然后这名老者就被他一脚踹飞出老远,撞在身后躲闪不及的人群中,而掀翻了两张案子上的酒肴,滚在地上骤然捧着头脸惨叫起来。

对于周淮安的扫描能力来说,身为一个须发如雪耄耋之年的老人,掩在衣袍下的肌肉也未免有些过于结实了。而在靠近自己过程当中心跳的未免太快了。

这时候满堂才哗然大惊的纷纷起身,以滚在地上的他为中心竞相退让和躲避开来;又连锁反应式的撞倒桌案又相互拥搡推挤成一片。

然后,正在纬纱后歌唱的歌者才后知后觉的尖叫起来;又惊得幕后的歌妓和舞姬们纷纷探头出来,又在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像是惊慌失措的像是乱飞蝴蝶一般四窜起来。

这一刻张春儿也终于探明发生了什么事情;竟然还有其他人想要刺杀那个罪魁祸首么,可是她也断然不能在错失了这个机会。

下定决心的张春儿紧步夹杂在那些惊慌失措的歌妓当中,仿若是慌不择路一般就跌跌撞撞的迂回到侧边,又可怜楚楚寻求保护一般的向着那个人靠拢过去。

而她已经拔下发髻中插的特殊簪子,据说是大食匠人的精工手艺,其中置有中空的毒针,三步之内即可穿透皮肉和布衣。还专门浸泡了河豚肝胆的汁液。

“大都督小心……”

这时突然一个声音响起,随即一股尖锐的剧痛贯穿罢了她的背心;去力不减的又刺破了肺叶,而让她急促迸发出来的凄厉惨叫声,变成了一股又一股喷涌的血沫子。

当张春儿像是被抽空内里的皮囊,而软软躺倒在地上奋力挣扎着向后看去,那刚刚阻止了她的人赫然手中还握着拔出来的尖头匕箸,然后一把跪在地上恳声道:

“小人一时情急逾越了,还请大都督见谅……”

这一刻张春儿的心却是一下子沉了下去,望着对方熟悉而又陌生的眼神,她只觉得早已经在失去家门之后,形同行尸走肉一般的自己,又再度被杀死了一次。

然后,有人走到躺在地上无法说法的张春儿身边,捡起她跌落的簪子而轻声道:

“大都督,只是个普通的精铁簪子而已……”

这时候,那些退缩在壁板边上的乐师们,突然纷纷丢下乐器惨叫起来;因为在他们的上空又有人相继飞身而下。

第六百一十五章 南国春光岂再游(续二)

就像是画风骤变的修罗场画卷一般的,随着第一个人的倒下,刺鼻的新鲜血腥味也像是无所不在的弥散开来,而刺激着所有人的感观和嗅觉。

霎那间那些炸了窝的乐师们,又相继惨叫着窜出几个手持寒光闪闪利刃的身形来。就像是逆流而上的鲑鱼一般的,相互交替掩护着猛冲到大堂正中。

就在座位背景的人群大声惊呼乱叫之间,随着竞相被砍倒放翻的挡路之人,已经是血光迸溅开来;亲眼这一刻许多人都都惨不忍睹的闭眼转头;

然而,随着一阵如炒豆清脆响过的剥裂声响过,这几名乐师打扮的身形却是像是中了厌胜之法一般的突然顿住了,而在身上冒出许多道细细喷溅的血柱。

而为首的一人更是脑门突然就凭空缺失了一大块,而变成红的白溅出老远。然后才在身体条件反射的惯性之下向前趋前几步,推山倒柱一般的铺在地上。

这时候,才有人注意到簇拥在那太平大都督身前的随从和护卫,早已经以身为盾的排成数行,两手中还各端举着木柄短管事物,正在冒出袅袅的青烟来。

而方才就是他们动作不停的交替放射出一蓬蓬烟火来,将这些冲出来的刺杀者,连同背后依旧能够站立的乐师,给一起放到和射杀殆尽了;

然后,又零星的响了十几下,顿然那些在地上蠕动爬行和挣扎的身体,也就不再动作了;而其他尚未波及的人等更是躲闪不已退的远远去,只留下一面满是血污和空洞的壁板。

又过了几息,才有女声的抽气和啜泣声响起,却是从上方梁柱和楼板破洞中落下来的,也已经是一些死去的尸体了;只是他们手中、身边散落的利刃和吹管等物,昭然若示相应的身份。

而那朱小郎君更像是吓傻和失神了一般的跌坐在地上,腿脚颤颤的撑着身子想站起来好几次却是都没有能够成功。

“启禀大都督,上方已经清空完毕……”

然后才有不紧不慢的声音在楼上响起;而那些在惊乱之中向外四散奔逃的人,也在外间相继响起的呵斥和伸探进来的刀剑弓弩威胁下,畏畏缩缩的退回到了堂中了。

而大多数人也终于意识到,这仅仅是在十几个呼吸之间所发生的事情,却是已经相继出现了至少四拨不同身份的刺杀者了。

接下来他们自己的身家性命安危,也全数操持在这位可能一怒兴兵而大肆报复的大都督手中,而像是跌倒的骨牌一般的接二连三的跪倒、伏低在了地上。

“继续啊,随便演奏一些什么都好啊”

望着这些背刺而死再掉落在地上,同样做奴仆打扮的尸体,周淮安对着惊乱成一团的幕后继续道。

“都难得动用这种一而再再而三的战阵了……怎么还没有更多的惊喜呢……”

然而比较令他失望的是,感应中的那个目标还是老老实实的呆在原处,就像是其他不知所措的人一样,就连心跳体征上也是根本没有冒头出来的征兆。

等到卫士们彻底控制了局面之后,然后才有人带过来一包袱器具,当场检验起泼洒在地上的酒水,片刻之后才低声禀报道

“大都督,这酒水中应该是下了炼丹是提取出来的特殊丹毒。”

然后,又有人过去检查了那么已经不再挣扎的老者,从对方的面上赫然揭下一些胡须、发髻之类的物件来,继续禀报道:

“这厮怕也是个作伪的货色……”

而与此同时坐在地上的朱小郎君,则是一边努力牵动着面皮挤出一个谄笑来,心中却是愈发的绝望使然起来;正所谓自古艰难惟一死。

他虽然下定过决心要伺机与贼首同归于尽,并且也准备名为透骨钉的笔管暗器。但是事到临头之际,亲眼见到了血肉横飞的场面后,他还是不可避免惊惧的无法动弹了。

然后,他只能告诉自己这是为了留在有用之身,继续与贼子周旋而保全下更多乡梓父老的权宜手段,而不该像那个用来投石问路的女人一般,徒然无益的死在早有准备的贼军手中。

更何况,这位作为城中士民之首颇有有名的宿老茂公,究竟是什么时候被掉了包;除了那批乐师当中的刺客,还有埋伏在梁上的好手,又是谁人安排的,他根本就不知情。

但他也可以确定了一件事情,经此这场城中父老的会宴惊变之后,只怕是有资格出场的人等大半都要受此牵连,而身陷囹圄甚至身家性命不保了。

而就算是没有出场的人家,只要也要受到相应的牵连了;毕竟,当中刺杀之事足以给了这些原本就是苛待士绅的太平贼,可以举起屠刀大开杀戒的由头和籍口了。

但这未尝也不是他的机会所在,一旦城中这些硕果仅存的世族大家也被扫荡大半,留下海贸、船运的份额也不是那些太平贼可以轻易掌握的。

无论是拿来进一步的讨好这些贼军,或是壮大自己的家业以图更加的长远大计,都是上好的选择之道;

想到这里,他虽然依旧腿脚绵软无力,却是忍不住要对那位周贼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却更加由衷的笑容来。

只是他这副作态都无人理会了,因为周淮安已经走到一群被围拢起来的歌女面前,意味不明的仔细打量了起来,然而这番做派又引得一片低抑的惊呼和抽泣声来。

“为什么不动手呢……多好的机会啊。”

他对着畏缩在墙角相互抱成一团的两名绯衫歌女道。虽然身上都在瑟瑟发抖,但是其中一位在周淮安的视野当中却是出奇的平静,甚至连肌肉都没有绷紧起来。

虽然她全身上下从头到脚都扫描不出任何的有威胁的物件来,但是既然身为刺客难道不是就凭徒手就能置人于死地么,或者说从头到脚就是天然的武器。

既然对方一心装死不认,周淮安自然也会不会掉以轻心的,先让人一拥而上带回去慢慢的炮制好了;反正今晚已经够精彩了也不差这一个添头。

与此同时,钱塘江南岸的西陵古渡,水寨哨楼之下一片暗淡的零星灯火当中,却是倒映出许多绵连不绝的甲光闪烁,而沿着江岸排开的舟船,更是蜿蜒出足足数里之外。

“禀告连帅,北岸消息,那贼首尤在钱塘城中受士民父老的款待呢……”

一名青衣濮头小厮打扮的男子,也在对着头衔已经变成明州刺史兼浙东观察留守的钟季文躬身叉手道:

“此外,留在对岸的儿郎们也专程探查过,那太平贼的舟师尚且在临安东面的官塘湖一代,正在驱使民役疏通了河槽淤积之处……”

“还要多亏了这太平贼头周妖僧,如此苛待士绅轻慢势家……不若此辈还未曾如此伏低做软的,求我军过江去讨贼好给一条活路呢……”

另一名部将当即恭维道。

“用兵之法,当然是要反其道而行之尔,如今诸军汇聚又得理所之后盾,正当势不可泄更不宜久拖……”

钟季文这才慢条斯理的道。

“这些地方豪姓也不过是顺应起势而已……若能里应外合,倒也稍减几分杀伤而已。”

“连帅……钱塘水涨开始了……可谓行船之便……”

这时候再度有人在逐渐变得急促起来的江风中大声报告:

而在北岸,随着越来越接近的隐约点点灯火;钱塘十六家中的前代谢家当主谢道珍,也在一处废弃水驿满是河草腥臭味的阴影中,紧张无比眺望着这一幕。

“阿翁,何至于此啊,阿伯他们不是已经决定要……去迎那大都督了么。着明州钟地平头,可也不是好相与的……”

而在他的身边,一名愁眉苦脸的年青人亦自开声道

“那些太平贼看不上咱们这些地方士望也就罢了;想要折辱、掳夺咱们的家当也能忍得过去……”一身商旅打扮的谢道珍却是愁容哀叹道。

“可是他们为何把咱们的体面和善意都给踩在脚下,还让人到处散布让那些泥腿子也有起来威胁主家的颠倒伦常之说。”

“要是他只是在士人当中指我辈为天下之积弊,我真也是只能忍了、认了。只待日后尚可慢慢的辩说和挽回的余地;”

“可以此煽动那些泥腿子就此罔顾伦常尊卑,肆意侵夺和占据主家之产以为恩德,却是要断绝我辈积善修德以为传家的的根基啊……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至少让那个私贩出身的钟地平来了,还有可能喂饱之后留我家再起的机会,可要是让那些太平贼驱使得那些泥腿子成势了,我等门第那可是什么将来都没有了……”

“大郎他们才是被贼军空许的眼前之利蒙蔽了心思,浮海所获再高也不过是看天脸色的虚浮之物;但凡一场风浪,一次错失就能夺了去;唯有地上的田宅出息,才是真真切切的传世根本啊……”

“所以,为了本家更好的存续,也只能是略有牺牲了……”

话语之间,第一批顺水而来的渡江船只已经靠岸,而在水声踏踏之间跳下来许多士卒来,又在水驿高处晃动灯火的指引下飞奔而来。

第六百一十六章 妙尽戎机佐上台,

第六百一十六章妙尽戎机佐上台,

“贼既略江东,则皆多生人伦罔逆之事。以奴欺主,以贱凌贵,子逼父死,夫妻断离,兄弟相残,长幼互举……既人间惨事不一而述。”

“乃有浮海之利所诱者,甘为所怅竞相从之……是以地方民风败坏、士绅凋零,而无知野民、贾家以逐利唯尚……”

《浙东遗闻。乾符八年贼事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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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太平军藉此对杭州城中紧锣密鼓开展,新一轮连夜大索和抄家的动静声中,也有人已经沿着幽暗巷道正对杭州湾的水门方向潜逃而去。

而正在子侄搀扶下一边奔走的钱塘萧氏当家人萧邑,一边还在口中低声抱怨着:

“那王家老儿真是害死我等了,为什么就不能再隐忍一二,非要在这初迎的场合上当众动手呢,真以为这些愿意为本家赴死之士就来的容易么……一朝错失本家在城中多年的准备和经营,就这么全部前功尽弃了……”

“家主,难道就不能留下和那些太平贼,好好的解说和交代分明了,再舍下一些好处兴许就能……”

他身边显然还是有人,割舍不下若大的家业和带不走的亲眷、奴仆,而低声抱怨道。

“你懂个什么东西,眼窝子就只有这么浅么……”

萧邑却是怒其不争的打断他,又喘着气训斥道。

“这些太平贼可又是好相与的么,本来就是对我辈豪姓大户心怀觊觎的,如今更得了这个上好的下手由头,你说他们岂肯为些许好处就轻轻放过么……”

“更别说你们这些不成器的东西,在家宅里的藏的那些人和东西,真当别人都是眼瞎耳聋我也一无所觉么;那都是根本经不起查抄的勾当和上好的证据啊”

“平日里豁出了我这张老脸谋个缓转也就罢了;可如今正在一心要抓人把柄和罪证的太平贼,又凭什么指望人家可以就此放过尔等么……不走就是坐以待毙了……”

就在他们短促的话语之间,已经走出了狭窄曲折的里坊巷道而来到了清冷无人的大街上,眼见得钱塘外郭的西角水门轮廓了然在望了。

突然一片黑暗中有人如夜枭一般的大笑了几声;然后就见许多被黑布封套罩起来的灯笼,一下子大放光明的照在了他们这些逃亡者的惊惶的面孔和身上。

“果然是有一些鼠辈逃过来了……”

正带领一队太平射声士(弩手)严阵以待的队正符存审,意有所指的坦然道。随着夜空里吹响的哨子声,从水门两侧墙根下的阴影中,赫然冲出许多挺刀持枪的辅卒来。

而当几名拔腿就跑出最远的贼人,被相继充背后射杀,钉死在地上之后,这批逃亡者的命运也就基本注定了结果。

然后就在一片人仰马翻的捉捕声嚣当中,符存审对着身边一名佝偻着身子不停点头哈腰,本地水夫结社的团头道:

“你做的不错,相应出首和举告的奖赏,稍后就会你的落脚处去。”

“将主过誉了,只是小人在相熟之人那儿有所闻,这小老儿府上还有不少藏匿起来的阴私勾当和违禁之物,可否令我辈为贵部协力和代劳一二呼……”水夫团头继续小心翼翼的巴结道

“这倒不必了,我太平军行事自有相应的行事章程和法度;但凡有罪之人断不放过,无辜之人也不会轻易罪及,只要抓住了关键人等,日后自有时间来慢慢梳理。”

符存审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不由惊的对方连忙低头下去才继续道

“但是有人想要借势横行不法或是以逞私欲的话,也不会轻饶擅放的。你此番后续举告的事宜若能查实,自然也少不了相应的赏罚分明……”

“是是,还是将主想的周全。”

这名水夫团头脸色微变,而又继续谄笑道。

与此同时,类似的事情也相继发生在了钱塘外郭城中的好几个地方。只是相应的结果就有所不同的;有心存决然的人在负隅顽抗中横死当场,也有抱着侥幸心理的人四散逃跑起来,而让钱塘城中这个夜晚变的更加喧嚣纷繁起来。

而在钱塘城外一处远离官道的老旧田庄之中,许多表情各异的青壮年也在时隐时现的蒙蒙月色下聚集了起来,而又有人退来了装满刀仗的小车,给他们逐一的分发起来。

然后又有奴婢抬来装满米饭和酱汤的大桶,让他们当场手抓掌捏的大口吃嚼起来。随后一名身材粗壮而精肉迸结的苍头老者,站到被搬空的推车上声音洪亮的喊道:

“多亏的本家收留尔等于危难才不致沦为路倒枯骨,又以饱食供养日夜操练不辍,现在当是彼辈报效主家的时候到了。如今家主他老人家正深陷城中,正待人前去里应外合的解救一二。”

“此外,家主亦是有言在先,只要此番能够报效得当除了犒赏之外,回身庄子里的下女就尽管挑选成亲,本家还馈给一笔立身之姿。”

直到听见了最后一句话,才将这些武装起来的丁壮给彻底鼓动起来,而嗷嗷叫嚷挥舞着各色刀仗,恨不得就下一刻杀入这钱塘城中去。

“这就是人心可用啊……”

望着这些争相而去的身影全数消失在夜色中之后,这名满脸横肉的壮实老苍头草叹声道。

“张都管,难道事后真要给此辈中人,挑选女子赠资成家么。”

另一名在旁的年轻子侄忍不住道。

“当然……是不可能的……这庄子内外的一草一木,一人一犬,哪怕是老身在内,可都是家主的东西,怎么可以妄动分毫呢……”

张都管却是不以为然冷笑道。

“只是若不这么说,岂又能令他们拼死出力、奋勇当前呢……反正时候也未必能够活下来几个便是了,就算老身食言了又当如何……”

“难道说,他们并不是去……”

年轻子侄愈加惊讶道。

“这个自然,老身可从未指望过靠此辈就能将家主接应出来的……只要他们能够靠近城下坊冲杀一番,分引了那些贼军的注目就足亦……”

张都管脸色更冷道。

“真正指望上的,还得是大江对岸过来的外援啊……”

“难道是,哪位人称所过之处地平三尺的明州钟季文要来了?”

年轻的子侄不由裹紧衣裳而从头到脚打了一个寒颤。

“不错,想必此时沿江贼军的哨楼和木望台,大都已经被地方上的忠义之士拿下了吧……”张都管脸色郑重的道。

而在数十里外的大江彼岸上,被他们所念叨的钟季文也在看着对岸明灭不定的火光。在越发呼啸咧咧的夜风当中,又一批将士登船在划水声中向着对岸进发了。

而到了这时候他麾下聚集的人马;倒有大半数都已经度过了涨水的钱塘江去。只是之前他出于以防万一的谨慎和小心,刻意调整了渡江的次序安排。

因此,除了第一批用来打前站的选锋之士外,此后度过去的都是聚拢在麾下的别州人马,或是外围的附庸势力,直到眼下这第六批才让他的本部人马上船。

然而,望着对岸仿佛将万物都吞噬进去的一片黑暗,他心中却是有些不够踏实起来。没有预料中的阻碍和拦截,也没有来自贼军反扑的厮杀喧闹,就这么轻易的江防易手了。

“还请连帅随我上船,该移转中军过江了……”

在旁的明州水军部将恭声道。

“再,等等吧……”

只是在这一刻外表粗豪的钟季文心中,却是有些不安和犹豫起来。然后随着这人马渡过去之后,却又带回来一个消息。

“启禀连帅,对岸处州(浙江省丽水市)卢守捉部,与婺州(今浙江金华)王刺史部,为立营之所正闹将起来。先发的杨都将已经弹压不住了,还请连帅速速前往处置……”

这下钟季文再也没有等待下去的理由了。他只能登乘上这一批次与辎重、牲畜和粮草一同进发的最大一艘千斛明州船,而在搅动起来的水声哗然中,向着对岸缓缓行去。

然而在行驶了半响之后,眼看的对岸的灯火和立营的身影、晃动的甲光,依然了然在望似乎,他也就慢慢的松下一口气来而打算走下传楼去。

然后他又有些不放心的再回头望向来处,看起来一切依稀还是原样。除了远处隐约若现的稀疏星斗之外,只剩下列队在岸边最后一批等待渡江的人马和夫役了。

然而就在转身来到船头等候靠岸的那一刻,钟季文突然就感觉到了某种不对劲。只是又无法说清道明出来。

就仿若是早年他在海上走私贩运违禁之物时,遭遇风浪和来自对头的凶险之前,都会隐隐浮动的心悸感觉,让人始终挥之不去。

然后他又有些不放心的再回头望向来处,看起来一切依稀还是原样。除了远处隐约若现的稀疏星斗之外,只剩下列队在岸边最后一批等待渡江的人马和夫役了。

第六百一十七章 妙尽戎机佐上台(中

“快靠岸,火速靠岸,不惜一切代价马上靠岸;快快升灯,传我令下”

钟季文突然福至心灵之下,不顾一切的声嘶力竭大喊了起来。

因为他终于想起来,今晚月色蒙蒙之下固然方便暗度陈仓,可不也是轻易能看见星斗的存在。那些点点事物显然不是“星光”,而是闯入这钱塘江中的不明船团灯火啊。

然而他只算到了正局困在上游漕河之中的太平贼舟师,却未想到居然还有人能够从涨潮的杭州湾和钱塘口的外海,利用涨潮之际溯流而上来。

然而对方究竟是使了怎样妖法,又是如何做到的呢。只是他已经无暇也无力去想这些了。因为不远处小小的火光一亮,骤然乍响的轰鸣声已然接踵而至掩过了他的叫喊。

刹那间,他就看到那些仅仅跟随在侧后的渡江船只灯火,就在某种隐隐约约细碎的嘶吼和崩裂声中,已然熄灭和消逝了接敌最近的一小片。

待到重新有一处处火光升腾着照亮起来,却只能照出江面上一些四分五裂的碎片,或又是正在熊熊引燃起来残破江船上,正在竞相落江或是投水而逃的绰约人影。

就像是江上暗中有一只无形巨兽乘着暮色的掩护下,而在不停地吞噬着他麾下这些后续渡江的船只。几乎每一次火光闪烁伴随沉闷滚滚的轰鸣声之后,就有渡船上的灯火消失不见;然后变成水面上燃烧成团团点点的残骸。

而剩下更多才度过中流的江船灯火,则是像是受到凶鲨惊吓骇然的鱼群一般,彻底在江面上散乱了开来,又在慌不择路的冲撞、挤压导致的落水惊呼和倾覆当中,相继弄熄了船上照明的灯火。

然而,身在座船上的钟季文就只能瞠目欲裂的眼睁睁望着这一切却无能为力;因为这靠后一批渡江的都是以辎重、粮草和牲畜为主,船上除了船工、水夫之外,连能够挽弓回击的军卒都没有几个。

然后这些掩隐漆黑暮色中的敌人灯火,就像是横冲直撞的凶兽一般的轻易冲开,冲散了江面上的大多数渡船之后,又趋势不减一般的汹汹然向着钟季文所在的座船,水声激荡的扑上前来。

这时候,也有一轮水柱接二连三的在钟季文的座船侧近迸溅开来;突然船尾一角就凭空蹦碎开来,四下激溅开来的木屑、碎块,顿时就见站的近几名护兵打倒在地,而捂着头脸鲜血淋漓的惨叫起来。

“还请连帅速速回避……”

就在左右急促的叫喊声中,钟季文也被一拥而上的护兵们给拖架进相对安全一些的船舱中,然后举起手牌将他团团遮护起来。一边还有人奋力催促着下舱那些负责划桨的水夫道:

“快,快,加紧划水,别顾船了,都给我全力冲到岸上去……”

然而如此往复的话音未落,船身上突然再度接二连三猛地受到震击感,顿就在仓下爆发出惨烈的嘶号、哀嚎和碎裂声来;而鼓舞和鞭策的动静则是彻底消失了。

“不好了,连帅……”

随即有满头是血脸上还插着木片的一名护兵,冲到钟季文的面前脱力扑倒惨呼道。

“下舱已被不知名事物打穿了外壁,大半数划桨水夫都死伤狼藉,余下人等已然控制不住船行了……”

“快与我脱袍卸甲,马上放下小舟去……船上不能再留了……”

闻言已经是惊骇莫名的钟季文,当机立断对着左右喝到。

“诺……”

左右护兵连忙上前七手八脚的忙碌起来。这时候外间再度传来惊呼:

“敌船冲过来了”。

这时候已经完成轻装的钟季文,也在左右护从下冲到了船舷边上,回头就看见一艘满身都是烟迹和箭羽累累的怪模怪样大船,正在斜斜向着努力偏转向岸的座船船首,用闪烁着金属反光的尖头横切过来。

然而对方低矮的船帮和高大的轮毂浆片,还是让他第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些是车船,居然是车船,而且还是能够在近海和江潮中逆流而上的车船

这一刻,钟季文有些后悔因为忌惮前金吾将军、沿海兵马使张全,在明州水军的中的残余和影响力;而在大肆清洗之后却又不敢信任余下部众,而没有把尚且能够一战的明州水师全数带出来。

哪怕不直接参战而令他们在海口巡曳,也是足以规避这些意外的风险了,或是略微拖延一二,也能领自己的本部做好应对的准备,而不至于局困在着渡船上无所作为,最终只能被动挨打治下落荒而逃呢。

随着他手慢脚乱的方才落下摇摇晃晃的小舟,扑蹲在船板上的那一刻;那艘敌船已然与座船冲撞在一处。刹那间就近激起来的水花,拍的他满头满脸都是,更是将另一名舟上尚且站立的护兵冲掉江中。

随就骤然响起更多密集的轰鸣和惨叫,还有跳帮而来的激烈喊杀声,紧锣密鼓充斥在了正在摇摇晃晃奋力想要撑离开的小舟众人耳中;

而此时此刻脸色无比惨淡的钟季文,也只能死死噬咬在自己已经泌出血水来的手臂上,用剧烈的痛楚来遏制住自己想要发出声音的冲动。

然而身为领军大将的本能,又让他意识到这些江上的船只已经无可挽回了,为今之计,就是尽可能的靠上岸去,重新掌握住自己已经过江的人马,才有可能挽回后续局面。

毕竟,既然是贼军早有准备的江上强袭,难道此辈就不会在陆也已经严阵以待,布好了相应的罗网么。这么一刻,他又痛恨起那些给他提供消息和约为内应的地方士绅来。

若不是这些苟且之辈使人信誓旦旦作保,钱塘以北的太平贼暂安一时而四散地方,就境抄掠而不思进取之意甚明,他也不会断下决心发起这场过江奔袭之战。

现在想来怕是已经中了他人的反间之计了;要知道这批渡江船上的辎重粮草器械,可是占了他麾下大军的半数有余,再加上尚且被滞留和隔断在对岸的后队和其他辎重。

已经过江的这些人马俨然成为了难以久持的无根之师了;若是不能赶快速战速决的话,。很容易就会遗忘缺粮少食而陷入崩解离析的境地。

因此他再度下定了决心,一旦回到北岸本阵的营中,就火速把那些容易动摇的别部人马分派出去就食(抄掠)于各县地方,然后自己在率领本阵做出兵逼钱塘的虚张之势……

“连帅、连帅,星辰掉下来了……”

突然间,他身边正在奋力划水的亲兵再度指着天上,急促叫喊起来。

然后钟季文就再度看见,又有一道道的火光点点,从远处幽暗的江面上竞相的升腾而起,缓缓划破暗淡的夜空,变成一条条越来越大的火龙;

进而如流星火雨一般的竞相凌乱击坠在北岸上,那些已经被惊动起来而想要就近接应的人马之中;顿时遍地烟火和轰鸣声四起中,尽是人仰马翻的凄厉叫喊与乱窜、乱奔的动静。

那些聚拢在岸边的浙东士卒们,甚至受此惊吓和后方推搡之下而竞相拥挤着纷纷失足或是不由自主的跳进了黝黯冰凉的江水之中。

“连帅小心……”

而后另一名划桨的亲兵再度大叫起来,却是又有一条正在燃烧却空无一人的江船,正顺着水流从他们后方漂流过来。

而后船上又在某种怪异的嘶鸣声中,突然从焦黑发脆的壁板中撞裂开来,冲出一个硕大的身影来,却是一匹船上运载的军马,带着满身鬃毛引燃的火星点点坠入水中。

然后又像是通灵一般的向着他们这艘小舟奋力游动过来,然而正在划船的数名亲兵却是露出某种不忿和厌弃之色而,挥起舟桨就是奋起敲打状想要驱赶开来。

而后这匹浑身乌黑斑驳的军马,在狠狠挨了好几下才哀鸣着重新退让开来,这时候错身而过的火船已然抢先一步撞滩搁浅在河岸边的砺石滩上。

钟季文这才有惊无险的稍稍松了一口气,依靠这火船的照亮他已经可以看见满是横倒和漂浮尸体堤岸了,这时候,这艘火船不知道烧到了什么事物,突然就愈演愈烈的居中爆燃开来。

漫天飞扬的星火花雨之中,霎那间就有一根横飞的残粱,撞击在了这艘小舟的侧边上,不但砸断了两名亲兵的手臂和划桨,还将碎裂火炭溅在了其他人身上。

被保护在正中的钟季文也难以幸免,而在丝绸布裳上烫了好几个冒烟的空洞;就在他奋力地扑打之之间,就见那匹秃尾焦毛的军马又游了过来。

在嘶哑的希律声昂首靠在小舟无暇顾及的侧边上,顿时就是重重的一晃将正站起来抖落衣物炭灰的钟季文,被颠进了江水之中。

而在北岸一处山包上的舟师队副柴再用,也迅速丢下手中用来指引方位的发焰管,在不远处惊动起来得浙东联军外围人马,相继围拢和搜索过来之前,重新跃身消失在夜幕下的草荡之中。

而在他退走方向远处的夜风之中,俨然又有大队马蹄奔驰的微微震感;以及随着连云如长龙的明亮火把、风灯一起;像是漫涌过堤潮水一般的对着这些立营未稳,大多数工事、防栅未起的浙东联军外围铺卷而来。

而与此同时的钱塘城中,一身青黑色大氅的周淮安也站在灯火通明的城头上,看着正在西湖沿岸码头和坊市中大肆抄略和烧杀的动静。

“你说你们啊,为什么要冒着偌大的干系留下来呢……就此摆脱本军的控制逃出生天不是很好么……”

他随后对着唯唯诺诺站在身边,宴会上父老代表中最后几名,硕果仅存的大族当家或是主事人道:

“大都督妙算无虑……就算是在下跑了又能如何……也不过是早晚身陷囹圄的结果……还不若藉此全力协助一二,以为自辨和正名呢”

身为钱塘分家沈氏当主的沈延年,毫不犹豫的道。

“再说了,大都督广有诸南之地,就算跑得了我等一时人身,难道还能跑的了我辈在两岭、闽浙的基业和亲族么。”

黄氏主事人黄文义亦是苦笑道:

“既然之前贵属尚未有强取豪夺的风闻和名声,在下也只能寄望大都督事后的明察秋毫了……”

“老身只是年纪大了有些故土难离,又觉得既然此事当与本家无干亦不知情,又何苦自取其祸背上这个是非呢……或许留下来还有所辨白和缓转的机会呢。”

顾氏的宗长顾惜白也慢腾腾的点头道。

“实在是家门不幸,竟然有人涉事其中,小人为求保全一点香火和血脉,只能挺身而出以求报赎一二了……”

而在场年纪最小作为朱氏代表的朱小郎君,则是卑微至极的恳声道。

第六百一十八章 妙尽戎机佐上台(下

带到天色重新放明之后,钱塘城内外业已经换了人间了。虽然接二连三出了意外状况,但是一路转战过来的太平军对此倒也不是没有相应的对策和处置预案、模式。

因此一轮上门炮制下来,昔日城中显赫一时的钱塘十六家,转眼就去了一大半;而剩下的各家当中真正称得上与事无碍的,也只有堪堪四家而已。

而且他们为了表示诚意和态度,主动将府上私藏的资材、粮秣还有丁壮都奉献出来以供驱使;随后又派出子弟将一堆私家的田契簿册也给送到了府衙中来。

而且,就算是得以暂时置身事外,他们也免不了要在限定时间内自行拆分宗族;然后除少数特许留在地方供奉宗嗣的嫡系成员外,其他族人都要接受分散迁居到外地的结果。

只是所去的地方不再是令人畏惧的两岭,而在同属江南物候的邻道江、洪、宣、池等地,还得以保住了大部分田土庄院以外的家宅、店铺、工坊、船队等财货和物业。

外加上一点在太平军治下通行商贸的便利,作为象征性的补偿和激励而已。

当然了,按照传统的惯例虽然是事出有因,但这样毫不留手追究务尽的结果,可以说是很有“不恤人心苛酷勿急”之嫌的;只是对于本来就不指望依仗此辈,来获取相应地方支持的太平军,却也是“光头上的虱子”无所谓了。

而夜里城外的骚变也很容易在午后就被平复和镇压下去了。在守军巍然不动坚持职守的情况下,他们在鼓噪当中抢劫和焚烧了一些城下坊市和渡头,但造成的影响也仅限于此了。

带到天明各门齐出的平定之下,发现规模和数量上要比夜里变现出来的预期少的多,而且其中大多数都是来自附近大田庄所属和附庸的青壮年,再加上一些称火打劫的泼皮无赖之属;也谈不上什么统一的组织和次序。

待到下午日头开始西斜时分,提前布置在外而连夜出动的六个骑步营和两个突骑营,也有了最初的战果汇报。他们在盐官旧城附近的潮神庙一代,成功突袭了渡江过来而散乱无备的浙东联军。

在以第二军郎将赵引弓为首的马队大举突进,第五军郎将郭言带领的骑步营迂回包抄堵截和牵制之下,他们连夜冲破其江边阵营十数处,直接斩首数千而余众皆在夜色中溃乱去,就此缴获旗仗甲械堆如山积。

带到第二批战报回来的时候,再度确定了在太平马队和骑步的追击下,尚有数只规模不等的浙东军残余,依旧保持着基本建制而沿着江边,西向天目山附近的临安、富阳等地逃窜而去。

虽然从某种意义上说,为了集中力量重点击破和攻略,在这个方向的太平军部署相对薄弱一些;只有以开展清乡的三支队和驻留在城邑、市镇当中作为武力支援的二三线部队为主;

但只要他们能够发挥出正常的水准来,倒也不虞让这些新败的丧家之犬讨取太多便宜。

当然了,从某种意义上说功劳和斩获更大的,其实应该是作为开幕和呼应,自杭州湾顺潮而上的太平水军。当然了,为了着一次的江中突袭,太平水军在下游宣润一代的水轮船团也付出了不菲的代价。

光是从沿海近岸循着相对熟悉的航路驶过来,就在暴雨、风浪和潮涌、迷向当中损失了十几条新旧水轮船;然后再转入钱塘出海的水道,利用自带的水轮随着涨潮逆江而上。

这个过程当中又在搁浅、冲摊,偏转失控的意外当中,损失了将近三分之一的船只;完全可以说是未战先去其半了。而其他的配件、耗材和人员的损失尚且不计在内。

实际上因为各种累加起来的因素,最终抵达预定战场的车船已经不足三分之一;而且时间上也被延误了不少,但也因为误打误撞的抓住了战斗中的关键点,正好冲散和打乱了正在渡江的联军中枢。

而在事后统计战果时也发现,坐船被击毁之后的联军召集人、明州刺史钟季文就已经不知所踪了。随之而来的是被困在北岸的足足两、三万,暂时陷入群龙无首当中的浙东联军,在遇到反攻之后只能各自为战的接受自己命运和结果。

反倒是尚且留在南岸的小部分明州军,却是在水军武装侦察性质的多点小批量登陆之后,早已经丢下了有待装运的辎重物用而不见了踪影;根据相对有序的脚印痕迹初步判断,应该是仓皇退回到了越州州治会稽城去了。

然后,就连位于钱塘城对岸不远处的永兴县城,也因为太过靠近岸边的缘故自此被放弃了;而成为这些太平水军别遣队,占据下来的临时前头堡和前进营地。

但不管怎么说,在地方重新肃清完毕和新一批补充的粮草器械抵达之前,这场虎头蛇尾的突袭于反突袭的对战,可以暂告一个段落了。而宣润方面抽调南下的水面力量也需要及时补足上去,不然就难以发挥隔断和压制作用了。

所谓的行险用奇之谋,始终还是战略大局中偶然为之的辅助手段;如果有足够的力量和优势,那肯定要是要堂堂正正、四平八稳的平a过去,而力求不给对方任何额外发挥的机会和可以利用起来的破绽才是。

这一次浙东联军的突袭与反击之战,并不算是准备充分的结果,而且还有一些因势使然的运气缘故;所以不足以为依靠和凭仗,更不能一味的重复卖弄下去。

在历史上那些打败敌人后就“轻胜长驱,所过披靡”的战绩,往往也会因为积累了足够不利因素之后的一场失败,令先有的成果和格局,重新土崩瓦解一夜倒退回从前去了。

真正的关键,还得在完成相应的水文、潮迅的勘探之后,把连接钱塘江两岸维持日常转运输送乃至过兵的浮桥,给重新搭建起来才是正理。

钱塘江在此之前亦是有浮桥的存在,最早可以上溯到隋灭南陈时所建立的军事桥渡,只是后来在东南李子通和沈兴法的相争当中,被败逃的沈兴法所焚毁。

而吴兴沈兴法,曾经是与岭涿郡罗艺,朔方梁师都,马邑刘武周,金城薛举,武威李轨,太原李渊,巴陵萧铣,南冯盎等人,并称天下十的存在。

因此,吴兴沈氏当中既有肉飞仙沈光这样,隋炀帝身边最后的忠臣;也有沈兴法这样起兵割据的隋末豪雄;所以终唐一代沈氏一直受到政治仕途上的打压和抑制也就毫不稀奇了。

后来历阳杜伏威投降了关内的唐高祖李渊,而攻灭李子通时又在钱塘江上重修了东、西两座浮桥,就一直沿用到了近代。

然后再随着黄巢大军攻克越州,活捉唐浙东观察使崔璆。进而焚毁了钱塘东西二桥以阻断来自镇海行营方面的张璘所部追击;自此荒废至今几经势力更迭而未能再修。

如果这是个时间线上,周淮安没有横空出世打过来的话,也许还要等到统一两浙的吴越国建立之后,才有可能重建起来的。不过,周淮安处理完这些庶务的后续之后,就要开始面对自己意外所得的添头了。

心里堵得很,暂时只哟这些了,不过有些不吐不快,只能发在这里了。

看了姬叉大佬的留言,又亲眼所见了苏拉的下场,真是深有感触;因为继猫前两本书被封之后,这本又接二连三被封了好些章节,其中诸如摸了妹子的大腿,吐槽了绿教的奇葩理由,各种各样真是不一而述。

正所谓“食色性也”,繁衍和生存的本人是人类进化的主旋律;怎么到了某些官僚口中就成了封建社会“存天理,灭人欲”式的查禁理由了。

非要打着净网的旗号,搞一刀切以求万无一失的话,怎么《橙红年代》之流,把党和政府黑得体无全肤全靠洋大人来救场的作品,倒是可以名正言顺的改编成电视上映了。

难道是因为进了作协就有体制的神功护体,可以为所欲为了啊。

另外我的公众号已经试着发了一章,大家可以微信搜索我的笔名去瞄一瞄,回头在群里给点意见

第620章 妙尽戎机佐上台(续

当奉命随着押送俘虏的队伍一起来到钱塘江边的王墩儿,一时间就像是许多人一样瞠目结舌一般的张大了嘴巴。

让他惊讶的不仅仅是平生第一次所看见的滚滚大江,还有大江上正若车水马龙一般舟船往来之间,正在建造当中的浮桥。

而依旧初步成型的桥身轮廓,从大江北岸这边已经被延伸出去了一大截;而在大江之上尚有许多带着翻转水轮不停往来的奇异船只。

正在将岸边道路延伸过来的临时栈桥上,堆聚许多的建材和物料用简易的滑轮木架,如同飞鸟一般的轻松吊装上船。

然后又像是往来织巢的雀鸟一般,输送和靠拢在贯穿江水之上数条笔直的铁索附近;这时候自有其他车船拖来战斗中俘获的大小渡船,将其分段用捆扎和钉卯的手段固定在铁索所下方,而成为浮动在江水上的桥墩一部分。

因此如此的延伸进度下来,看起来就像是在奔腾大江之上仿若神迹一般的,在短时之内就能凭空铺展出一条连通南北的平坦路桥来。

却又怎么能不叫王墩儿这些本地出身的乡土人家,看的目眩神移根本挪不动脚步了,而在心中愈发坚定这太平贼莫说是在将来,就算在眼下的浙东之地就一定能够成就大气候呢。

他协助押送的这些其实就是战败之后到处流传,又被地方顺势截击的浙东联军俘虏。虽然聚在一起的时候来势汹汹而看似不可匹敌;但是战败溃逃之后就仿若是丧家犬一般,大都惶然乱串和躲藏起来。

因此,像是王墩儿就亲手捉了至少三个,而协助他人搜寻乡里的山林草泽之间的时候,又捉了七、八个,这也让他意识到一件事情,这些平日在乡里趾高气昂、不可一世镇兵、团结之流,在太平旗号面前其实也不过是如此。

而这些乡野里的俘获,在被顺势送到相应的编管地里之后,就会脱光衣物简单的检查和清洗之后,被简单的体型、年龄分类,打散分派到江边去参加砍树、挖沙、搬石头澄粗苯劳役。

而王墩儿这些在地方上有过一定表现和贡献的辅卒们,则就继续就近转变成为看守和监督他们这些俘获劳作的角色,而让沿江作业的太平军本队,滚雪球一般的解放出更多战兵和驻队的人来。

这也是太平军得以一路不断扩大声势和获取资源、人力的轻车熟路做法了。虽然因为相对简单粗暴的推进模式,而无可避免的会有一些浪费和额外损耗,但也在整体大举可以接受的程度上。

而在钱塘城的昔日府衙府衙一角的暗室中。

被特制镣铐固定住的女子,穿的还是歌姬的曳罗轻纱长裙,垂落长发遮面看起来柔弱而楚楚可怜,充满了某种密室监禁而马上要发生无惨、乱舞之类不忍言之事的氛围。

当然了,周淮安也不会轻易留下给对方送人头的机会。所有的细节都仔细的检查过了,并且在饮水当中用了让草乌头、曼陀罗花提炼出来,可以肌肉松弛和神志涣散的成分。

这样就算受过训练的她也无法产生爆发性的力量来做点什么,但却又有足够的神智来回答和响应周淮安的手段。

尽管如此,周淮安还是竭尽所能的再度仔仔细细的扫描了一番对方;看起来她的生体特征比起之前在广府见面时,宛若蓄势夜刃的游刃有余,已经衰弱和黯淡了许多。

除了被刻意不给进食的缘故之外,周淮安还发现了几处不甚明显的暗伤,看起来像是长时间未得到及时治疗的旧伤和后遗症。

“你。。还有什么可以说的么。。”

周淮安最后还是拉开了勒在她口中布索,反正现在以她肌肉的松弛程度,至少是没法咬断自己的舌头了。

“自当是无话可说了。。既入君手端是了无幸礼。。只是既然贵人令我专处于此,怕是有什么还想知晓的东西么。”

长发垂面的女子哑声道,听起来自有一种奇异韵律感。

“自然是事无巨细的所有事情。。”

周年不为所动的道

“奴唯求一件事情。。”

女子顿了顿又道。

“你觉得可能么。。往日的朝廷和官府会轻易放过一个包庇和容留刺客的窝主么。。”

周淮安不可置否的反问道。

“奴明白了,还请莫要节外生枝牵扯到更多的人了,也。。。”

女子低声道。

“你觉得你有这个资格提条件么。。作为一个刺客,你不觉得话太多了。。”

周淮安再度打断她道。

“奴明白了,贵人想知道什么奴知无不言便是了。。惟求给个干净利落的痛快,莫要在受更多折辱便是报偿了。。”

女子叹然道。

“第一个问题,为什么。。彼辈既然身为决死之士,难道不应该是对幕后主使誓死不说,不惜粉身碎骨也要完成任务么。”

周淮安继续反问道。

“因为当初能够指使我辈的人都已经不在了。。朝廷已经没了,往昔刺客世家的所在也被毁了。无论是古时传下的公孙氏、荆氏、曹氏还是豫氏、聂氏的人都不复所见。。”

她形容不动的淡声道。

“当初除了奉命剿灭的军马之外,尚还有人守在原地到处剪除我辈中人,虽拼死方才得脱出,如今刺客世家中的聂氏传人,或许就只剩奴一个了。。”

“然身为刺客却未能完成任务者,便就是不得活的弃子了。。奴唯有逃到对方尚且不及的江东来,只是伤病潦倒之际有人好心收留了,就暂时栖身于此以为报答了。。”

“这么说,此番亦不过是巧遇而已,与宴上那些谋刺人等,却无任何的干系释然喽。。”周淮安面无表情的反问道。

“。。至少彼辈,还拿不出请动奴的代价来。。”

女子说完这句就重陷沉默作为回应。

“那就和我说说刺客世家的事情吧。。保不准能令我有所心满意足了,就不会再迁怒和波及到其他人等呢。”

本想转头离去的周淮安,这时候才稍微产生一丝兴趣道。

“。当然了,不管你信与不信,难道不都是别无选择的结果;区别在于是你自己说出来,还是我用手段让你说出来而已。。”

“那贵人可知,开元年间的剑器名家公孙大娘和裴将军;以及后来的权宦李辅国、鱼朝恩暴死之故。。”

女子沉吟了片刻,才抬起惨白的有些惊心动魄的下颔,幽然开声道。

第621章 妙尽戎机佐上台(续二

身为长安最好的刺客之一,曾经令许多位高权重之辈夜不能寐的影子,全身软绵绵提不起一丝气力的聂氏女,也随之意识涣散的沉浸在自己回忆当中;

既然一切都要在这里获得结束和解脱了,她也就不再介意重新翻出自己记忆里尘封已久的过往点点滴滴和也将被遗忘的碎片。

说起来,这个所谓刺客世家的典故乃是出自司马迁的史记;但实际上也就是活跃中唐的这近百年光景而已。

最初的渊源出自开元年间玄宗皇帝的内供奉院,兜揽了天下各方面的奇人异士;其中就不乏胜长剑器、技击、角抵之类的天下俊杰;

其中最为有名的无疑就是曾经被诗文传世的公孙大娘,裴将军等人;诗歌比斗剑技艺更加有名的李太白,也一度列身其中。

然而随着大唐盛极而衰的安史之乱爆发后,这些內朝供奉之人也随着逃出京城的玄宗皇帝相继四方离散;

其中有许多以勇力见长者,乃去投军报国、勤王定难于郭(子仪)、李(光弼)麾下;就此成为了西北行在的属下。

而后又有许多自持技艺而又故土难离者,慨然结以团社并称兄弟姐妹,而暗中袭击和刺杀叛贼伪朝的官属、将吏。

后来天下初步平定,到了肃宗乾元年间,又有大宦李辅国开始专权大内,而以察事厅的名义广聚党羽,刺察朝野内外之事。

于是这些昔日舍身报国的残余志士,也被人在暗中重新召集起来,打着匡济大唐、保扶天子的旗号,在明里暗里与之爪牙进行对抗和斗争。

其中的公孙大娘传人颍川李十二娘,就是其中之一,并最终参与了针对李辅国的成功刺杀。然而当李辅国既去,却又有大宦鱼朝恩再起;

而鱼朝恩被骗入宫中溢杀于内廷,又有程元振开始专权;待到程元振开始失势而被仇家劫杀半路,又迎来了王守澄、仇士良的甘露之变。。

自此权宦与天子博弈之间的更替往继不息。刺客世家背后的支持者也隐约现身,其中既有当朝的宰臣元老,也有宗室贵戚,或又是世家门第之流的外朝势力。

只是后来当中枢权威渐衰,而藩镇割据争战为主流之后;他们背后的外朝势力又与把持大内宦者们有所合作和协力,以在维护皇权的宗旨下共同对付那些桀骜不驯的藩镇挑战。

因此随着背后持续投入人手和资源的壮大,而这些刺客世家名下的存在也在于宦官党羽的斗争中,被陆续分成好几脉来相互制约和竞争。

像是聂氏和公孙两支刺客世家,主要以从小培养的女性刺客为主;因为虽然女子先天就弱于男子,但是同样受到的防备和忌惮也是更少得多,更容易乘其不备成事的手段。

只是相比公孙世家曾经遍布于教坊行院中的眼线和人手,擅长收集消息更甚于直接刺杀的手段和风格。聂氏走的却是精锐刺客兼以决死之士的路线。

聂氏之名,取自战国刺客聂政的白虹贯日典故;强调的就是受到严遂大恩的义士聂政,于众多甲士防护之中,强行袭杀死韩哀侯并臣下数十人,最终划面戳眼的惨烈决绝。

因为出于培养和维持上的精贵,聂氏最盛时也没有超过数十人,而出手的次数远远少于其他几家,但是每有出手必然是身负要害的关键人物,或又是手握大权的一时显赫。

故而聂氏一脉于世间最出名的事迹,就是号称幼时被异人抱走又在成年归来,最终协助朝廷解决魏博田氏的聂隐娘故事原型。

但是明里暗中并未见诸于史册或是另有名目的,死在她们手上的戚里、勋贵、重臣、藩帅及其心腹党羽之流又何止于此呢。

自然了,她们这些自小按照根骨资质,被从民间所获的刺客种子,要经过堪称漫长痛苦和残酷,而又层层百里挑一式的残酷竞争选汰之后,才能得到最后初步合用的人手。

然后是按照相性来学习各行各业的百般技艺,哪怕无所成就也要确保有所涉猎,而在关键时候能够惟妙惟肖的提供掩护手段和救命的机会。

因此相应的人手只要能够活到成年受命行事,便都是自然冠以聂氏和相应的排行。然后以此为号接受各种委托和执行任务。

其中排行的高低,又代表随着相应人手的本事、成功率和地位高下。因此,她曾经名号便就是聂三娘,理论算是其中有望下代主事人/教导者的候补之一。

然而从小到大被输灌和强调,自己始终是作为一件工具的她,其实并不是聂氏女之中特别优秀的那个,哪怕从各个方面都只能算是相对平庸的结果;

最多也就是确保她不至于再一次次遴选中被淘汰,而相继消失在送走的车辆中;在她们的世界里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只有冰冷冷以严厉教条下短暂而不稳定的师徒关系。

然而,当那些在某些方面出色活着普遍优秀的同龄人,从最初步的任务开始,逐渐消失在了每一次集会的视野当中,她也就变得相对脱颖而出了。

于是,聂氏之中就有人逐渐发现了她的另一个潜质,那种无论打扮成什么模样,又身处何处都天然缺乏存在感和并不显目的气质。

因为按照聂氏的惯例,她们在每次动手都要花许久的时间来布置和经营相应的身份,最终得以少有防备的靠近目标身边;

而相比那些过于引人注目而难免深陷其中的同伴们,她的这种天然气质,却在无意间提高了事后脱身手段的存活率。

只是随着国势日艰而天下纷乱,朝廷可以掌握的赋税人口越来越少,这些缺少了资源维持和供养的刺客世家们,也在现实压力下开始发生变质。

刺客世家的源流们,也不再只是主要针对朝廷的敌人和威胁而行事,开始大量仅仅为了钱财和利益而杀人,乃至参与到中枢与地方的权力斗争当中去;

因此有的支系为藩镇所收买和拉拢,而与中枢暗中对抗。有的干脆投靠了掌握着中枢权柄和禁军的宦官们,以为横行的爪牙和走狗。

还有的则是投入到宰相代表的世家门第下,就此变成剪除异己的私家力量。聂氏一脉最初的支持者乃是李唐宗室,在历代天子与內宦的争斗中,不免屡屡被打击和抑制。

因此,作为昔日手中利刃的聂氏,沿袭至今已经凋敝的利害,就剩下为数不多的十数人手而已,甚至连相继损失后的人手都补充不上。

以至于她身为当代屈指可数当代主事人候选兼做教习之一;也曾为了聂氏的传续而假扮成一名內宦,在宫苑中的飞龙厩足足潜伏了三个月。

在此期间她甚至还找了一个宫人假做伴侣,才得以伺机刺杀了大内世宦西门氏、前代四贵之一神策军中尉西门思恭的养子飞龙使西门君遂,令其马惊坠死。

然后这一次为了昔日老主顾开出了个难以割舍和拒绝的条件和利益,她又千里迢迢跑到岭外来潜伏和待机,只为了那九死一生的片刻刺杀机会。

然而费了两个月功夫才混到黄贼外甥林言府上,她毫无理由的失败了,甚至就连接近目标的那一刻就已经被莫名其妙识破了。然后就再也没有任何机会了。

因为在广府地方上,能够为她提供协力和帮助的地下势力和暗线,随后都被连根拔起了。如果不是她足警惕和用心的话,兴许那些被吊挂在悬梁上的尸体和首级,也就有自己的一份。

但是就像是命运格外弄人一般,她想要重新再做补救手段的机会都没有了,草贼席卷江南、两淮,又陷没了两京,最后连朝廷和刺客世家都一起都没有了。

哪怕她逃到江南来,但还是没有能够逃过落入对方手中的结果。但至少对方已经允诺了可以不用那么痛苦和难受的死去,这就是幸运的事情了。

因为既然身处在刺客世家当中又屡有所得,对于失手被捉住的的刺客下场,她不是没有听说甚至可说是亲眼见证过的;

而作为女性刺客未能当场死去的下场就更为可悲的多,至少在死去之前每一分、每一刻都有可能发生在身上各种令人惨不忍睹的遭遇。

比如她还是一名飞龙厩吏员的时候,就亲眼见过一个被怀疑是公孙世家的歌姬,如何在一群心态扭曲为五肢不全的宦臣手中,只求一死但还是被迫坚持了三天的惨状。

所以她真的有些庆幸,至少不是那个最坏的结果。只是有些对不住新云院中当初收容她的那位阿姐了,唯有待来生有幸再做加倍报偿了。

只是当她心中开始揣测着,接下来究竟是刀兵之苦,还是勒颈之厄,还是其它的手段呢?也许是押赴城门外斩首示众,以为后续的震慑?。

听完她讲述的对方沉吟了好一阵子之后,才低沉开口道:

“既然已经没有人可以驱使你了,那可否愿意为我所用。。这样也许我就可言放过某些无关紧要的人等了。。”

有些东西是在没法写出来,希望大家见谅了。日后也许在公共号或是群里可以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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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2章 近闻群盗窜诸邻

“真香”

已经顺着修筑完成的浮桥,第三批渡过钱塘江的王墩儿,正捧着灰烬堆里捞出来烤得焦黄的岭南巨稻(玉米)直嘘气,看着远方进入尾声的战场;似乎已经司空见惯的厮杀场景已经影响不到他们这些辅卒的胃口了。

这种南岭巨稻可真是好东西,据说只要两三个月就能长成一茬,而且比起稻麦之属更加不挑田地,哪怕是坡地砂土也能长得活;结出来的大穗子火一烤就能吃,茎秆也是甜津津的可以熬饧(糖)。

再加上之前令人抢种下的百日稻和豆薯之种,这太平贼。。啊不,是太平军来带江东之后,也不知道给地方上带来多少好东西;又改变了多少人的生计和前程命数呢。。

同行的许多人也由此看来,这般既不需要放纵士卒肆意劫掠,就能令麾下衣食无虑、令行禁止的军伍,若不是天命所归之时,那又有什么还算得上是天命所归呢。

至少他们这些出来的人在经历了这些东西,又见识了许多不同场面之后,已经没法在回到原来那种封闭而单调乏味的日常里去了。

因此当浮桥修好之后,王敦儿也再度请命加入到渡江而来的辅卒序列中去;仅仅是因为阵前出勤,能够比躲在相对安全的后方,在饮食上吃得更好一些。

而在他不远处端着一只短铳且作警戒的旗头王彦复,也依稀有些仿若大悟的意味。因为他从这些人身上,依稀看到过往自己兄弟四人的一些痕迹和心路过程。

那种太多不一样的新事物,让生平认知和感触都被颠倒、改变了的惶惑和茫然,还有一丝丝难以掩饰的期许和索求的使然。也许用不了多久他们这些地方人等,就会迫不及待成为太平军中的新一员了。

然后就会在接下来的战事中,对他们进行初步的考核和甄选;若是表现的稍加勇敢又运气不错没病没伤的,就会被列入到补充兵员的候补名录中去。

而被淘汰的辅卒也没有关系,会被安排到地方新建立起来的营田所和屯庄中去,成为所谓的基干户口之一,继续通过劳动生产来为太平军出力,或是在下一次需要时组成巡护队,来维持乡里的秩序。

因此,太平军才能够在看起来并不算快的步步为营推进当中,每克一地便就能够在地方上呈现滚雪球之势的,建立起相应的秩序和初步稳固的基本盘来,后续吸纳各种愿意投附的人力、物力。

故而,在太平军初步清理过的后方当中,也很难再被煽动和聚附起稍大一点规模的叛乱和反抗实力来,因为能够作为这些潜在隐患土壤的潜在骨干和中坚,不是获杀或逃,或被强制迁移到外地去,而失去了在本乡本土的影响力。

所以,他们主要应对的还是正面对战的敌人;比如这些越州境内负隅顽抗的浙东联军残余,以及四散盘踞乡里的土团、镇戍兵之流。

然而,自从浙东联军相继陷没在江北的消息确认之后,这些闻讯姗姗来迟自会稽城中的官军反攻,也就像是妇人手脚一般的绵软无力。

他们就连前出到会稽城郊占据山岗的一团太平士卒列阵都没能够攻破和打退,就在相继赶来的小股马队牵制和骚扰之下,忙不迭的重新退回到州城里去闭门不出了。

如今唯一能够让他们上下一心继续坚守城池的,大概就是昔日钱塘十六家的下场和遭遇了。因此,陆陆续续过江而来的太平军各部,也得以稳扎稳打的慢慢清理起州城外围,各色土团、乡兵和镇戍兵,所构筑的围子和坞堡。

这也是阵前锻炼这些新晋辅卒的时候,再从中甄选出合用兵员的时候了。随着哐当锣声敲响,啃完了两根大棒子又吐出甜丝丝碎渣的王墩儿,也站起身来握住了自己身边平放的竹枪;跃跃欲试的望着远处庄园低矮的墙头。

随着这处土围庄子外,刻意引蛇出洞迫其必救的遭遇战,已经歼灭和俘获了其中大半数土团武装,因此得以据守在墙围后面的身影已经变得稀疏了许多。

尽管如此,那些太平正卒们还是一遍遍的再三往复强调,刀枪无眼,只要冲上去就可能会死人,会受伤的基本道理,但是在场的多住辅卒,对于改变自己命运的期盼和企望,还是大过了对于这些危险的畏惧之心。

在正所谓是人心可用的基本道理治下,随着哨子声骤然吹响;王墩儿也小跑着迈开了脚步,夹杂在一窝蜂向前的松散队伍当中,竞相向着庄子的大门方向冲刺而去。

而仅仅在片刻之后,他就几乎忘记了所谓保存体力和左右队形努力靠拢的教诲,而心跳眼胀头皮发麻、口中干咳呼吸艰涩,而仿若是身不由己一般的,迎着那些稀疏零星投掷出来,又散落在左近的梭镖和木矢,一股脑的撞在夯土的墙围上。

待到王墩儿七荤八素的满脸土沫子重新爬起来,一块磨盘大的石头就当头砸下来,敲在他躲闪不及的持矛左臂上;顿时痛彻入骨的失去了知觉。

然而这却激起了王墩儿骨子里求活的狠劲儿,另手又捡起来竹矛狠狠戳中在墙头上一支伸出来的胳膊上,在惨叫声中一蓬血水浇在了王墩儿脸上。。。。

而在点点烟火四起的会稽城中。

侥幸抱着块船板被冲到下游南岸江滩上,而又被人发现得以死里逃生的明州刺史兼浙东留后钟季文,也在强撑着咳嗽不止的抱恙病体,点检着驱使着自己的麾下,对于会稽城中幸存和剩余下来的豪门大户,进行新一轮的抄没和劫掠。

到这时候,他也不在乎自己是否“仁德温厚”和“礼遇士绅”的名声和风评了,他只能不惜一切代价的先守住会稽城才有将来可言。不然,这一切留下来也不过是白白便宜了那些太平贼的结果。

至于不战弃城而逃归明州去,也不在他的打算当中,至少在见识过那些贼军马队的攻势之后,他不认为自己这些手下残损新败之师,能够在这些贼骑的追索和袭击下,安然无恙的回到明州境内。

因此,他又从城中强行征召了一万五千名的青壮,打开观察使衙门的武库来装备他们,又每人给了五匹粗绢、一缗钱作为安家费和犒赏。

并且派人到处宣扬,太平贼破城之后将屠尽所有殷富之家,掳卖壮丁为奴役,强迫女子为营伎,驱老弱于河中溺毙;留孩童营中为随军食粮。

然而因为受了久浸江水的寒症,犹自咳喘不止而脸色潮红的钟季文,一轮城头才巡视完大半,却突然见到惊慌失措的手下来报:

“连帅大事不好,城西有钟氏余孽突然裹挟了外角门守丁,就此开门揖盗了,”

而在钱塘城中,则又是全新的一天早晨,街市上纷乱的痕迹也已经几乎消失不见,而只剩下络绎往来的岭外、荆湖商旅们,成群结队的带着奴仆和伙计,对与当地就近发卖的物产和资源进行各种竞拍。

而经过了由浅入深、深入浅出的,逐一探索过灵魂和内心深处的一夜审讯和拷问之后,出征之后久违肉味的周淮安,也重新变得神清气爽起来。

虽然新到手的这只聂氏女,在真实容貌精致和皮肤光泽程度的各个细节上,都有所不及家里蓄养的大小妙人,但是综合在一起就很有味道,就像是那种中性之美的“美少年”一般的事物。

而且身段尤为美好,就让人韧性十足的金丝柔柳;当然了。在具体感受的时候也可以发现,她的身上其实有不少往复锻炼留下的硬皮,也有早年受过伤的痕迹;

但是据说为了掩藏身份不让人看出形迹来的需要,硬是在事后一次次要被磨平搓掉,再辅以特制药水来保持柔软洁净的外观;期间不知道承受了多少痛苦和磨难。

只是他在一边喝着浙江乌程(今浙江吴兴)的若下酒,所烹煮出来的(牛羊猪狗兔)五肚粥,慢慢回复者视野中的能量条,突然就接到了接踵而至的两则消息:

“会稽城主动开门出亡了。。”

“南线负责牵制的偏师败了?。。”

第623章 近闻群盗窜诸邻(中

婺州(今浙江金华)最西面的小城龙游县内。

形容苍桑的第八军右郎将程大咬也在绵绵雨雾当中,木然看着损失惨重而伤病满营的临时驻地。足足五个满编营的偏师,就剩下眼下这些了。

整整两千多名年轻精壮的兄弟就这么没了;此外,在收拢了陆陆续续打散后逃归回来的士卒后,大概还有一千多人处于失踪状态。不知道是被俘还是阵亡,或是直接逃走、躲起来了。

要知道,这都是他在江西扫荡和清缴地方大小战斗当中,给陆续锻炼和选拔、收编和汰选出来的潮循新卒和义军旧属。哪怕是江西全境的大小战斗加起来,也没有这一次损失的多。

说起来在太平军的旗号下征战了这么多年之后,他家破人亡的仇怨早就报了七七八八;但是当他看到对方的旗帜之后,还是忍不住引兵攻过去的**。

因为那就是张自勉,昔日朝廷的武卫大将军,南面行营副都统,也是击破和围杀了昔日补天大将军王仙芝所部的罪魁祸首。当初义军攻破他退养的珠山老家之后就不知所踪,但没想到会在处州再起一番局面。

更别说是从江西逃过去的抚州刺史危全讽,也与之搅扰在了一起;而对于太平军的南线战事,构成了很大的妨碍。因为危全讽此人颇为熟悉太平军在地方上推行的手段和策略。

因此,在丘陵山地间杂着小平原的浙东南部,采取了某种意义上清野坚壁、节节抵抗和消耗的战术。地方上的粮食物资和青壮年一起,都被强行收拢进了一个个土围、坞堡当中。

若是敢有所推延和抗拒着,轻者烧家用刑,重者惨遭屠戮当场;因为他们这些官军便就是高喊着“宁为壕中泥,勿使贼得用。”的口号,将一处处野外的村邑、市镇,变作了鬼蜮一般所在。

当太平军先头到来之时,面对的就只有一堆饱受荼毒而嗷嗷待哺,却无法提供任何助力的老弱妇孺;以及散布在道路两边的横尸。无论是地方上消息和向导的来源,还是可以发动的百姓基础,仿若在一夜之间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于是面见此情此景,麾下的太平士卒更加的群情激奋而士气暴扬,恨不得插上双翅而将这些荼毒百姓之辈,给马上打垮、搜拿出来,付诸于审判和惩处。

在这种亢奋的情绪和氛围的支持下,他们马不停蹄的打破了一处有一处的围寨和坞堡;快刀斩乱麻式的简单粗暴处决了一批又一批的豪姓大户。也在这种迅疾如烈火的快意和宣泄当中,逐渐消磨了锐气和警惕性。

然后,他们就在这婺州州城下品尝到了过犹不及,或者说贪心不足的苦果和代价了。所谓地方上相约开城的内应,很快就被整好以暇坐观其成的官军给扑灭和斩杀殆尽。

然后反过来又算计了太平军一把。在程大咬麾下的士卒进城过半之后,就遭到了城内埋伏的官军和城外聚集起来的土团,镇军,同时举旗为号的大肆围攻。

直到事后回想起来,程大咬也再次意识到了自己在军略和临机应变上的许多不足之处;

比如,在腹背受敌之时自己居然热血冲头,想着要再次孤注一掷的行险,突击那暴露出来的张自勉将旗来挽回局面。若不是身边的随营虞候陈肚儿拼命拉住了他的坐骑,只怕自己也要搭进去的。

或者说从一开始,他就步步推进打的更加稳健一下,也不理会官军的刻意挑衅和骚扰,没有被势如破竹、长驱直入的快意和轻松所迷惑的话,也许就不会这么轻易入彀或是败得这么惨。

虽然作为从怒风老营里出来的跟班,一贯有大都督信重和提携,让他独领方面之任来镇平江西的局面。他也一度自觉做的不错;但是在遇到真正的官军健锐之后,还是为自己的轻慢和疏忽吃了大亏了。

而可以预见,他的失败将导致后续江西、岭东、福建得以联成一线的南路战略,出现更多的问题和妨碍。这也是他实在难辞其咎的最大罪过了。

“肚儿。。此番事毕,俺要辞去这职事了。。”

想到这里程大咬对着身边一名缠着膀子的虞候官陈肚儿道。

“程叔。。郎将,何以如此,咱们太平军又不是输不起的。。早前义军受过多少挫败,也不是这么过来了”

陈肚儿却是惊声劝道。

“俺晓得,可是若不是如此,俺心中的坎儿却是没法趟过去。。。”

程大咬表情凝重道。

“大都督看在俺是早年跟随的老人份上才委以要任,但俺也看出来了,如今俺的本事和格局却已经不足以担待了这份信重了。就算大都督继续信用俺,俺也没脸再坚持下去了。。”

“那郎将你。。?”

陈肚儿不由愈加疑惑了,难道对方就此心灰意懒想要退养地方么。

“俺打算辞了职事后,自行到讲习所里去好好的进修一番,这些年太平军的地盘越来越大,投效的人越来越多;俺怕是给落下的东西太多、太多了。。”

程大咬说到这里,也像是更加坚定决心的看着远方道。

“待到日后重新学好了,再来继续报答大都督的信重,也好给那些死伤的兄弟报仇雪恨了。。”

这时候,外间再度有人急促的喊道:

“报,那些土团军又杀过来了。。还准备了攻城器械。”

而在数十里外婺州州治婺城当中,头发灰白而方面阔额不怒自威的张自勉,也在心情复杂的看着满目疮痍的城外战场。

这些太平贼明明腹背受敌损伤过半,居然还能鼓足余勇阵脚不乱的且战且退,让那些负责围追堵截的土团、镇戍兵澄生力军们,纷纷出现疲态和颓势而相继放弃之。

更别说这好容易抓住数百名俘虏,也大多数都是不肯屈膝投降和乞饶的硬骨头,根本问不出多少有用的东西来。所以他为了不至于影响和动摇军心计,只能下令将其全数处决了。

虽然刚刚取得了一场大捷,算是打破了太平贼横扫江西湖南地方,而鲜有敌手的风闻。然而,在他独处下来的闲暇当中,也不免陷入到某种茫然和失落当中去。

因为他一贯以来赖以为效忠和奋战,但又给了他太多伤心和失望的的朝廷已经没有了。地方上也是草莽鱼龙纷起,不再在乎国家的权威和制度。

更别墅如今窃据两京的黄逆伪朝,与横扫大江以南的太平贼,一南一北的分割了天下主要的大势趋向。

如今依旧尊奉朝廷旗号,也只剩下江北形同自立的淮南镇,和苟延残喘江东两浙之地。乃至这两浙更是难以偏安一隅和善存其身了。

毕竟,他击败的只是来自江西境内的太平贼一路偏师而已。而太平贼之首率领的大军,犹在北面攻城略地而风闻不止。

要知道,那可是席卷了安南、两岭、荆湖乃至是江西、江东,并且最终站稳脚跟立足下来的天下巨寇之二啊。

如今占据了西南、东南之间的七道地方,下辖人口怕没有数百万计,就算是驱使和裹挟其中十之一二,也是铺天盖地的席卷之势或是覆顶之灾了。

虽然他早年为国讨贼戎马一生而武功彪炳,又有家乡被贼军所毁的新仇旧恨;在抗贼保境之事上,也没有人比他更加坚定和决然了。

但是面对这种时局,他还是不免不知道出路何在的隐隐悲观失望情绪。当初,他从珠山老家靠着身边家将部曲的拼死护卫才逃出来,原本想的是北上投奔朝廷有所作为的。

但是在前往台州登船出海的道路上,他一行人等接二连三受到的袭击和抢劫,还是让他意识到,这是世道已经逐渐不一样了。

所以他不得不中道在处州境内停了下来,收并了当地附近一支据寨自立的人马;然后又滚雪球一般的将处州七县,约莫十余股大小人马统合起来。

接着又将出身范阳卢氏别支而滞留当地的官宦卢约,推上了刺史位置。自己身居幕后主持大局。其中来自原温州防御使梁瓒麾下的三千温岭兵,则是他最大的凭仗。

因此,他早已经放弃了北上报效朝廷的心思,转而想要统一浙东南部各州,进而谋取浙东观察使全境为凭据。这样退可保守一方乡土,进则可以力挽狂澜与东南腹要。

这样,他一旦重新规复了两浙的格局,那就便是为了朝廷重新夺回了在东南财赋重地中,重要的一块拼图。也有了在这乱世当中,不受擎制的推行所想的一片天然根基。

毕竟,经过亲眼见证和平定了多年的天下患乱之后,他也痛定思痛的觉得必须有所改变和整肃,才能厘清被奸臣当道多年,所把弄的至上而下的一片污浊。

因此,整军治甲从闽地杀出来的陈岩所部,就成为了他打着联合对抗的旗号,逐一兼并浙东南部括、温、台、婺那些势力的最好借口和机会了。

事实上,他也是身体力行这么做的。通过来接收那些失主、荒芜的田土,他得以收聚流民而开始施行边疆的军屯之法。一方面断绝了相继为贼的土壤,一方面也是自足衣食、兵员。

另一方面团结和笼络地方现存的豪姓、大族等有力人士,达成相互呼应的联接互保之势;又延揽和招募城中富商、官宦之家的子弟,以充实自己的幕帐和麾下。

因此,很快就以处州为中心不断扩散和延伸往括、台、温、婺等地,形成一片难得齐心协力,共赴时难的振兴气象来。

又纵敌深入大破陈岩的福建军与台州境内;致使昔日南面副都统、武卫大将军张自勉的旗号,于浙东各地响彻一时而莫不畏服。

而后挟大胜之势,他又开始紧锣密鼓的到处巡视,委派官吏严惩不法、治乱地方;安抚饱受患难的民间;勒令豪姓之家继续献纳钱粮,统一赈济城邑内的孤苦之家。

因为他也已经意识到,想要断绝这贼患屡复屡起的根源,除了正面杀敌和剿灭的武功之外,同样还要在于人心趋向的争夺。

至于在北面崛起的明州刺史钟季文,从某种意义上说,就是他想要并有浙东全境的最大对手。因为对方一旦进入越州之后,就天然获得浙东观察使的名分和上游胜势。

尽管如此,这次他还是在唇亡齿寒的利害关系之下,大局为重的以处州刺史卢约的名义,分兵数部前往支援。希望对方在太平贼的紧逼攻势下,能够坚持的长久一些。

这样,他才能够在对付完江西方面入侵贼军的同时,彻底封闭上入闽的门户,以绝日后北上决胜的后顾之忧。

然后,他就见到一名将弁匆匆而来拱手喊道:

“大将军,横岭镇、松山镇和龙泉(土团)军,自行前往攻打龙游去了。。说是要给您一个大惊喜呢。。”

“岂有此理。。”

张自勉却是粗眉一挑忿声道。

按照他的战略部署,在大败来自江西太平贼的主动攻势之后,就应该将其暂且困住一时,再全力解决盘踞在平阳和分水关的陈岩残部。

而后才能无有后顾之忧的慢慢吃掉这一股颇为坚韧的贼军。

第624章 近闻群盗窜诸邻(下

而温州瑞安城墙头上的钱具美,却依旧在应对着烟火血色当中一波又一波攻上城头来的敌人。他还是低估了盘踞在浙东南部的敌人规模和力量。

本以为是以处州一地的敌军为主,但没有想到浙东南部五州的大小十几部人马,都被联合在了大将军张自勉的旗号下。

于是他为了响应太平军在北面攻势的反攻策略才刚刚稍有成果,就在州治永嘉城下被严重受挫,而又被反推了回来,最终困在了这瑞安城中。

更糟糕的是,他麾下好容易聚集起来的福建军,有大半数也丧失了信心和斗志,在败退路上随着几名不告而别的将领一起逃走了。

最后能够随他就近退到这平阳城中闭守的,也就剩下这器械、粮草都有所不足的两千人了更糟糕的是之前福建军被缴获的攻城器械,现在也被转运了过来对付自己。

所以在钱具美呼喊鼓舞着左右的凛然无畏面容之下,还是不免生出一些绝望亦然和破釜沉舟的情绪来。

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够坚持多久,或者说随他手下这些闽地士卒还能够坚持多久,毕竟他们一路逃亡过来,已经接连战斗了三天两夜了城中收集到的食水和器械都不多了。

如果是正编经制的太平军士卒的话,他自然有把握和信心坚持更久一些,甚至是针对性的发起反击。但是麾下这些闽地士卒,就是在不好说了。

如今聚集在钱具美麾下的,主要是来自建州与福州之间三十三洞的山哈壮丁,以及昔日归降的建州团结残余。而且已经被他临阵斩了好十几个临阵动摇和退缩的存在了。

如果不是他还有数百名大都督府划拨过来的,以石镜都子弟为主的昔日杭州军旧部替他坐镇和弹压这局面,只怕早有人起来反乱了。

然而,当城外敌军将攻城器械推上来,并打死打伤了百余人之后,就连这些杭州旧属也不免出现了动摇和慌乱。全靠他身先士卒的拼杀在前,一边为大伙鼓劲打气才撑下来。

他刚靠着墙垛坐下,喝了几口放凉的开水,就见到一位名为钱水廷的军校兼族人凑过来道:

“都尉,咱们已经再难坚持下去了啊。。”

“至今未闻有援军到来,兄弟们都在说。。都在说”

说到这里他变得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看着钱具美。

“说什么”

钱具美却是冷下脸来质声道。

“是不是说咋们都被人给舍弃了?。。”

钱水廷小心翼翼的回答道。

“真是胡说八道,大都督府素来行事周密细致,说是有后援,就必然有所援应。。”

钱具美勃然作色道。

“我辈自然晓得大都督是一言九鼎做大事的人物,可是架不住底下的人。。。若是有所看法和用心,稍加拖延就可致人覆灭的死地了啊。。”

钱水廷却是面露悲伤和叹息道。

“这就是你们的想法和用心么。。”

钱具美突然冷静了下来,反问道。

“大都督府对属下将士委实不错,自然令人心生向往的,然而若是没有命在的话,这一切岂不都是成空了。。”

“你是什么时候与城外取得联系的。。”

钱具美形容不动的再问道。

“也。。也就是昨夜了射进来一封书信而已。。说是念在都尉奋战之志可嘉,愿意全师以招抚之。”

钱水廷错愕了下才继续道。

“属下只是觉得,只要稍加低头,就能保住这有用之身,然后再虚以逶迤拖上一些时日。。这样勿论是日后在这割取一方,还是伺机重新反正大都督府,都是大有可为的余地啊。。”

“你真当他人都是蠢笨不堪,任由你首鼠两端肆意摆弄的么。。”

钱具美亦是失望至极的叹声道。

“但不管怎么说,只要都尉能带领咱们渡过这个难关就好。。还请都尉能够成全了。。”

钱水廷亦是不以为然道当然了,他也隐没了对方只会留下自己这些杭州旧部的部分条件和真相。

“这么说,你都做好打算了。。”

钱具美不怒反笑起来,心中却是微沉下去向着左右顾盼起来,却发现自己熟悉的亲兵都不在附近。

“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都是为了大伙儿的出路啊。。所以还请都尉成全咋们的一番心意。”

钱水廷眼神闪烁着一边道来,一边却在背后做了个手势就有好些前杭州八都子弟聚集过来,沉默而坚定的望着他。

钱具美望着对方既是熟悉而又陌生的嘴脸,突然生出了好些后悔之意来却是想起来了当初在江陵进修时,由那位大都督亲授的一节课堂说的是世上各种不同来历的军伍。

其中就列举了以宗党亲缘以为联接的乡土之兵以私家恩义为维系的部曲家将之军以官府制度募集的经制之师乃至是以大义和前程为驱使和凝聚的国战之兵。

而其中勇于私斗而怯于公战的乡土之兵,无疑就是其中最下乘者虽然有保乡守土的决意和勇力,但在其他地方就不堪所用,同样很容易为私利所诱,而做出目光短浅的行举来。

而中唐以来国家日益败坏不止的缘故之一,就是因为这些只顾个人和宗党、家族私利的乡土之兵、家将部曲原来越多,而可为公器和大义所用的经制之兵和国战之兵几乎消亡的结果。

事实上,当初钱具美担保和募集这些人等在麾下行事,想的是靠着乡土亲近的关系相互提携和促进一二,而令他们能够更加卖力也更为可靠。现在想来却是自己的私心酿出的错误和苦果。

他们平时在大军之中协同行事的时候,倒也可以勤勉卖力而奋不顾身然而放到地方上独自行事,就不免在关键时刻显露出种种怯战畏亡的弊端和私心来了。

想到这里,钱具美心中不免有了某种决然之意。就算是自己折损在这里,也不能令此辈轻易得逞的,不然就实在太对不起大都督的提携和看重之义了。

只可惜那些自己回下那些尚不知情的士卒了,他一边想着一边握住身后城垛上插着的半截断矛。这时候却是突然有人大喊了一声。

“快支援西门,敌军又来攻打城墙了。。”

却是另一名太平军校尉,前苏州虎丘镇俾将刘继威,带着一群兵卒自城墙上匆匆而至道。

原本还有些紧迫的气氛顿然一泄,而聚集在周围的前杭州旧部,也不由自主侧身的给他们让出了一条过路,任其将钱具美拉就往西门而去。

“多谢了,该是我御下无方。。只是他们,,”

钱具美这才松了一口气,又对着刘继威犹豫道。

”老钱,顾不上这些了。。能拖得一时是一时了。。”

刘继威亦是无奈叹声道。

“先和我聚集些可用的人手,想办法冲出去多少是多少了。留着有用之身才好再图将来了。。”

这时候,城外举着各色器械掩上城来的那些土团、镇兵,却是纷纷停下来脚步来而相继转头望向了自己的后方。在那里隐隐响起愈演愈烈的厮杀声来。

“怕不是援军已至了?”

正在重新换过一身破碎甲衣的钱具美,却是不由福至心灵的对着刘继威道。

“还请刘校尉助我一臂之力,都是过往比肩的兄弟,能够从歧路上多拉回来一些是一些了。。”

而在瑞安城成不远处飞云江口的渔村码头上,也人声鼎沸的聚集和停靠了许多小舟和划子。而在江面上的海舶船团当中,还有更多满载着人员和物资的小舟被相继放下来。

包着头巾身穿木棉布扣夹背衫的大都督府商椎局,南海路的外域主事孔利落,也随着一艘稳稳靠岸的小舟,而徐徐然登上了这处渔村中用预置木桩和横板,临时铺设出来栈桥上。

随后一群肤色不同却统一穿着“义从”字样布衫的精壮武装头目们,也纷纷围拢了上来对着他露出某种阿奉和敬畏的表情来:

“这次可是咱们这些海外义从,第一遭在中土出力和杀敌的表现机会。。也事关大伙儿能否在中土入籍落户的机缘。。”

孔利落冷着脸对他们训示道:

“哪个敢给咱掉了链子、出了纰漏,那就莫怪我埋了他全家、全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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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王宣教了!这可是三等嘉奖,可以当下折变成十亩的授田配额,或是在迁转之际,作为优先资序的加成啊。。”

与此同时的钱塘城内,作为选调往普查队协力的成员之一王延寿,也有些满脸懵然在领队拍着肩膀的赞许鼓舞下,收下了表彰通知书。

仅仅因为他在关于太湖周边蚕桑业和丝织品的地方调查当中,以相对精准翔实的报告而脱颖而出,尤其是针对其中豪门大姓所掌握经营和生产流程的评估,被那位大都督专门点了名。

然而,这却要感谢他早年曾经随着家族中远支族人,专门采买河北的魏洺、河南的申光等地丝帛,贩卖到代北云中相邻塞外去的经历。

因此长时间下来,对于各种绢、褐、布、缅、纱、绫、罗、锦、绮等织物,以及每种之下又有许多不同的品种,比如级锦、大锦、经锦、纬锦、软锦、大张锦、杂色锦、半臂锦以及瑞绫、白编线、鱼口绫、绯绫等,都有相应的了解。

只是当他拿到伴随相应嘉奖的实物奖励五匹湖绸的代卷之后,还是不免一番百感交集的心思翻沉。因为他在家族中做事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拿到过相应的奖赏。

但是来自两者之间的感受,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河东之地虽然号称表里山河,但是其中王氏生息繁衍所在的太原境内,却是有名的地狭人多

就算是号称阡陌纵横数百里,连州跨县皆有田产的晋阳、祁县两支王氏,也是族人众多而分摊到具体支族、分房的人头上,就不见得多少了。

因此,身为大多数王门子弟的毕生之愿,也就是在本家的荫蔽下,置办一份足以传世的田土而已。但在这里只要肯稍微认真做事和有所成就,田地、房宅和各种配套的福利手段,就像是唾手可得一般的。

他也忽然有些愈发理解,那些原本对太平军还是深为戒惧的贫寒士子或又是地方豪姓的旁支子弟,在自愿或是不自愿的加入其中之后,就很快捐弃前嫌而不惜死力的心态转变了。

因为,也唯有太平军能够打破过往朝廷和宗族,限制在他们身上的藩篱和桎梏,而在更加合理的规则和制度之内,让大多数人通过努力,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就是世间最大的公平和义理所在了。

第625章 近闻群盗窜诸邻(续

正当王仁寿在自己的使命和现实触动的交错治下,心情混乱之际。

前呼后拥的队伍中已经多了个不起眼跟班的周淮安,也策马缓步踏入了一片凌乱,还尤有焦臭味弥散的越州会稽城中。

虽然有人主动开门,向附近监视的太平军请降但因为讨回来明州刺史钟季文,最后试图召集残部负隅顽抗,还打算把越州城付之一炬以为阻挡的结果,所以作为浙东第一大望邑的会稽城内,还是遭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坏。

所以越发是城墙附近的民居,可谓是到处是过火后的满目疮痍。还有一些头面上沾满了灰黑而哭丧着脸的男女老少,在接受太平军将士的检查,再就地发给干粮和汤水,毯子、被褥之类的救助

然后,他们在周淮安开道的仪仗经过时,不由自主得纷纷放下手中的器物,而心惊胆战或是敬畏不已的跪倒在了路边。而在府衙方面,则是依旧烟火和零星轰鸣声未绝的所在。

那是占据了观察使所在牙城的钟季文残部,犹自在相应的高墙深坊之间坚持抵抗着虽然这越州的内外城郭已经被黄巢部前后两次攻破过前后两任观察使一死一被俘,但是随后又被占据者不惜民力物力的重修起来了。

所以他们躲进去之后,太平军还是要费上一些功夫和手尾才能完全解决掉的。

本来是不用这么仓促可以稳扎稳打的慢慢来甚至可以稍加压制太平军在外部的力量展示,好让地方上的反抗力量有所心存侥幸的主动聚集起来,再一并予以解决掉。

这样从战场上击败和消灭、俘获的敌人越多,日后地方上潜在的反抗力量和旧势力残存的土壤就更少一些“三支队”在地方开展工作就更省时省心一些。

但是南边的战线接二连三除了状况之后,就只能部分放弃原本的预案和攻略进程,调整为更加积极的主动进攻之势了。虽然不可避免要付出额外的代价和损耗,但是总不能坐视着江西方面牵制的偏师和南线战局一起崩垮掉。

更别说让南线的敌人无有后顾之忧的完成整合和号令统一之后,那就在没有之前各个击破式的那么好收拾和对付了。无论是就此流窜往福建五州,还是向西渗透和侵扰江西境内,都不是什么好事。

因此在周淮安沿着新铺设的浮桥渡过钱塘江之前,先行抵达南岸的太平军马步士卒,已经分兵数路前往越州各地抢占和攻拔相应的城邑和要冲。

因此当周淮安进入初步被清理过的越州会稽城时,已经接到了前出东南的骑步一团,已经成功夺取和占领位于余姚县境内四明山,与慈溪县五磊山之间,通往明州的谷道要冲黄墓渡的消息。

而另一支绕过五磊山北面沿海地区的先头部队,也以飞速之际抵达明州境内的棋盘栅,击溃和驱散了当地主流的数百名土团,暂时掌握住了这么一个沿海孔道之要。

等到全力扫荡了越州境内之后,下一步就是对于浙东相对实力最强,也可能抵抗最激烈的明州进行攻略。

虽然明州州城的城防无法与杭州等地相比,但是作为天下屈指可数的九大船埠之一,明州境内遍布着大小的港市和船厂。

至少,在没有足够近海水面压制力量的配合下,万一让盘踞在陆地上的那些钟氏残余,给流传到海上去重操旧业,就此成为沿海持续不断的匪患,那将是一件得不偿失的大麻烦。

周淮安如此思量的骑在马上,一边不断发出一个又一个临时追加的号令来却突然见到前方擎旗开路的骑手停步下来,却是被成片跪在街道正中的人群给挡住了。

“请大都督开恩啊。。”

“大都督怜惜。。”

“大都督饶命。。”

一时间人群中像是连锁反应一般的,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叫喊声来。

“这是什么状况?”

周淮安不由侧头,对着负责压制和肃清城中的本阵第三郎将许毅将道。

“这怕都是城中残存的富户之家,听信了那钟氏的恫吓,以为本军要屠城泄愤。。籍着这个由头过来陈情一二呢”

许毅将却是微微苦笑道。

他的话音未落,就见这些人群后方又冲过来了一拨人等,却是当着周淮安及其队伍的面前,对着跪地求情的这些人奋力的拳打脚踢起来顿时就是一片人仰马翻的混乱场景。

“这又什么什么鬼。。”

周淮安更加错愕起来。不过左右的亲卫已经收缩了队伍,聚拢在他的身边挺刀吃牌并举起了手中的连弩和短铳做警戒状。

然后,就见后来的那批人不管不顾的三下五除二的将前者纷纷打倒在地之后,才相继跪倒下来喊道:

“多谢大都督活命。。”

“多谢大都督解于倒悬。。”

“大都督真乃再生父母也。。”

随后,周淮安才让人弄清楚这些拦截打人者的身份和拜谢缘由。他们居然都是被钟季文派兵捉到内城幽禁起来,拷打以逼迫献纳的各色人家。

等到太平军进城之后,把他们从牢狱里顺手给放了出来,正好遇上了投靠钟季文为虎作伥过的另外一拨人,结果就发生了这种闹剧。

听到这个结果,周淮安不由的啼笑皆非起来这算不算是士民阶层的某种分裂和对立呢或许还是可言利用一二的。

而在视野尚且不及的远处,一身短衫褐衣打扮脸上还抹了土的前明州刺史钟季文,也在一处满是尘土的楼阁当中,小心翼翼的窥探着街市中的动静。

直到一名同样短衫打扮的汉子奔走而归,又仔细的顾盼左右确认没人跟随,这才缓步跨上楼阁来,对着钟季文低声道:

“连帅,依照您的吩咐行事,左近巡曳的贼军都被引过去了。。如今正在收拾那些人呢。。”

“好,机不可失,咱们这就赶紧走。。去北门內渠那儿,再伺机潜渡出去。。”

钟季文当即道,然后又对着另外一批聚集在楼下的人说。

“待我走后半响,就该你们发动起来了行事。。我一定会好好照看你等的家人,令其衣食无虑的。。”

“连帅尽管放心,某等深受恩德日久,就等这一刻的报效机会了,”

领头之人拍着胸口决然道。

“真是好兄弟,章校尉,你等妻子儿女,必然就如我家人一般。。”

钟季文愈发感动道。

待到他的一行身影,彻底消失在街巷当中,领头之人才转身过来对着左右道:

“点了这处,我们也该走了。。”

然而当他们奔走出老远一段距离之后,才有人忍不住发问道:

“章头儿,咱们不是要动手做出些动静来么,”

“动静?,要什么动静?,要送死你尽管去,别连累了大伙儿。。”

章校尉却是转身过来,瞪着他冷笑道。

“这岂不是背信弃义,置连帅与不利么。。就不怕累及。。”

这人大吃了一惊道。

“姓钟的此刻都自身难保了,他的许诺又顶个鸟用。。”

章校尉脸色愈冷道:

“当初信了他的张金吾、李留守等的家人如今又在何处?还不是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唯剩下年轻貌美的给他照顾到后宅的床榻上去,等到玩腻了就赏给手下么。。真要信了他才有鬼呢。。”

这人大惊失色的还想说些什么,就被章头儿一个眼色,给人身后捂嘴抹了脖子软软的瘫倒了下去。

与此同时,已经走出老远一段距离的钟季文一行人,也终于感觉到不对劲起来钟季文突然喊出了一声:

“回头,我们换一条路分开走。。”

然后,尖锐的哨子声骤然在不远处响了起来随之而来的是大片甲革囊囊奔走而来的动静,还有从墙后、房顶上冒出许多手持弩机的身影来。

这一刻,脸色惨淡的钟季文重重叹息了一声,这一刻怎么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出卖了呢。然后就见报信的那人已经刻意退后了好一段距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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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川,眉州境内。一身夷人打扮的林深河,也被引入了府衙之中。

第626章 近闻群盗窜诸邻(续二

对于林深河来说,能够让他放弃后方相对优裕而安逸的职位,而自我放逐式的请求外派奔走冒险,也只是为了远远地躲开家中可能发生的那些烦心事了。

要知道,比起家中有一个从小到大事事依恋兄长,而对于一切女性充满警惕和戒惧的小妹,更加令人头大和煎熬的,无疑就是另外一个表现精明干练,事事都无微不至的关心体贴,却又仿若在逼你做出某种表态的义妹了。

而这小半年在蜀南和黔北之间奔走往来的岁月,让他饱经风吹日晒雨淋的就像是个地道夷人似得,让人根本看不出来原来的的样子。当然了,由此取得的成就也是颇为丰硕的。

作为商椎局的秘密代表,他这段时间不但以武力威慑做后盾,以峡江道各州的盐产为武器,从黔东交涉取得了虫蜡、皮张、猪鬃、桐油、木油、硫磺、五倍子、生药诸多物产的专营权益。

还同样用盐巴供应来分化瓦解,盘踞在泸州、戎州一带的武都夷和纳溪蛮、长宁蛮各部进而设计抢夺彼此的队伍,而调拨起相互的争端和仇杀。

乃至收买当地的泸水蛮,攻入其后方相对空虚的洞寨山邑,虏获了大批老弱妇孺后,再当作盐资转卖到渝州境内来。

因此根本不费一兵一卒,昔日高仁厚在泸州境内召集起来的,以山峡之险曾经给顺水西进的太平军造成很大麻烦的诸蛮联盟,就此土奔瓦解而自顾争斗和仇杀无暇了。

泸州的障碍既已不复,然后就是针对荣州公井县的攻略手段了。屈从行的那些旧部在打战上固然是一团稀烂,但是论起到处流窜的破坏和扰乱手段,却还是做得不错。

因此,荣州境内许多古老的自留露水井,都不免惨遭他们的毒手井架和煮卤坊被焚毁,工匠被掳走或是驱散,就连井口也被用石头和泥灰封死起来。

因此,如今在蜀地严重缺盐,而民家饮食皆是淡而无味,身体浮肿遍地可见的情况下,所谓针对沦陷区的封锁和禁绝令,也就成为了一纸空谈。

另一方面,则是由此引发蜀西各州的一系列动乱和骚变。主要是源自昔日蜀西之乱五大首领被招降的余党和部众。

虽然被高仁厚招抚后以村寨为单位就地安置,并委派了相应的守官和栅使,但是大多数人相应生活境况并没有得到过多少改善,也就是勉强度日而已。

尤其是当占据东川的高仁厚与西川节度使陈敬瑄部,在成都以北开展大战连场之后南部各州那些高仁厚安置和分派的官吏,也不约而同遭到了刺史们残酷的清算。

而当初许诺的免除三年赋税徭役约定,也就执行了半年就被彻底废止了再加上民间公开售卖的盐价已经高涨至一斗八千钱,而且还时断时续的供给不上。

许多吃不起盐的百姓,不得不去熬土取膏以为佐味,结果中毒浮肿如豚者比比皆是。所以乡野间各种民情沸怨,遇上了外来的诱因之后就如**一点就着。

许多地方几乎是整村整寨的在同样朝夕不保的守官、栅使带领下,重新啸聚为匪乱或又是公然抗拒起官府的号令来。甚至是杀死杀伤下乡征募的胥吏和官兵。

然后,这些啸聚为乱或是自据一方的蜀南村寨势力,也就成为了打通泸州内江水道之后,相继贩运北上的太平军盐船的最好潜在市场和客户了。

现如今,就连这位已经政令不出州城附近的新任眉州刺史冯涓,也找到了他这个黔北专门贩盐的“林栋蛮”。

这样,也就意味着一个深入西川腹地收集情报的门路和渠道了。想到这里,林深河刻意用口音浓重的腔调故作踹踹道:

“明府贵人在上,可有小的效力之处否。。”

在云海苍松的壁板背景前,一身浅绯袍八字须面容光净的刺史冯涓,也皱着眉头看着眼前这名服色竣黑的归化蛮人,好一阵子才矜持的开口道:

“你这夷儿。。能为本府弄到多少盐货呼。。”

“小人往来黔中、蜀地之间,小有四十五驮的马帮可用。。”

林深河卑微又矜持道。

“本府所言,可不是那种猪狗才吃的土盐,或是应付寒庶之人的灰石盐,要的是涪江一带所出的泉头盐饼。。”

冯涓皱着眉头道。

他需要如此屈尊纡贵的接见这么一个来历可疑的蛮人,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因为蜀都城中也已经开始缺盐,需要他的后续报效手段。

而另一方面他已经为这个职位向田令孜兄弟,付出了一大笔的献金,至今还没能捞回多少本钱来。然而,派出税吏的征收手段屡屡受挫。

而州下的团结兵大多数都被西川节衙,调集到成都去协战了,剩下的不足以讨伐那些地方自立的村寨,所以他需要开辟一个能够弄钱的新门路。

“不敢相瞒,这却是有些难度了。。”

林深河亦是故作为难道。

“可有什么困难之处?。。且说听来。。”

冯涓却是敏感的注意到言语中不是不能,而是有些难度而已。

“那可是贼军治下方才得以产出的,各地官军一贯查禁极严,沿途又有盗匪横行,动辄就是身死货没。小人实在不敢以身犯险啊。。”

林深河顿时做大惊瑟瑟的苦着脸道:

“那我若是许你以权宜之便呢。。报个价钱出来便是了。。”

冯涓不屑的挑起眉头,这就逐利之徒的欲擒故纵么。然而他还不得不耐心捏着鼻子用他,因为偌大的蜀南之地居然一时间别无所选了。

“说到底,这也是为了西川节衙做事。。若是能办好了差事,说不定还能特许你一个前程和出身。。来人。。”

随着他的呼唤声,就有奴仆送上来一盘青蓝色的袍服,然后冯涓才继续开口道:

“这就是从九品上的从事袍服和告身,只要你用心做事,便就把你的名藉登入版籍又如何。。此外,我再给你五百段蜀锦,以为定例。”

“这。。。实在太过抬爱了。只是,。”

林深河故作为难又心动不已的叹气道。

“只是光在泸州合江口当地的价钱,就已经卖到了了两匹绢半一石的价码了,这一路过来的花销和打点。。怕是不能令贵人如意了。。”

“我不管这些,只要你三日后能给我带来五百担盐饼,莫说这告身便是你的,便就是西川陈节帅哪儿,也可为你引荐一二。。”

冯涓不由分说的厉色寄身道:

待到唯唯诺诺的林深河退下之后,才有一名幕僚走上前来小心问道:

“府尊,难道真要给彼辈保举出身,还引见给节上么。。”

“这也是无法可想的事情了,高仁厚那厮第四次围了锦官城,如今正在墨池灌园停驻。。城中将士粮未食尽,但已经缺盐的厉害。。”

方才还是威严有加的冯涓,此时却像是戳破的皮囊的一般泄气道

“就算此辈可曾与贼有所勾连,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若是西川镇不保,你我还想得以善存己身么。。贼军可是远在渝州,高仁厚却近在眼前啊。。”

当然了,他还有不方便诉诸于口的内情,就是他受命为眉州刺史任上的一个重要任务,就是肃清前任高仁厚的余党和影响力。

只是他做的是在太过出色了,以至于许多地方都啸聚为匪或是封山自据,让他这个刺史只能在几座县城内,保持最后一些残余的影响力。

所以他也迫切需要来自峡江道输入的盐货,来拉拢和团结那些地方的豪姓大户,为自己的施政手段张目和出力。

我是分割线

正在例行游览会稽城中古迹,并且酝酿一些可以题留下什么大作传世的周淮安,也再度接到了一个比较意外的报告。

居然在城中捉住了准备出逃的明州刺史钟季文这无疑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好消息。至少相比至今行踪不明,也不知道是死了还是逃了的董昌和蒋环,多少还是有点用处的。

比如在后续针对明州的攻略当中,无论是活生生的目标还是首级,都可以有效打击相应残余势力的士气和斗志、对抗决心所在。

这个结果,也体现出了这个乱世当中,各个应时而起的草头王势力,普遍根基不稳和实力虚浮的严重弊端所在。

他们往往以乡党、宗族为纽带,或是盐枭、盐户、私贩、水寇、海贼、船民等相应的灰黑色利益团体为基础,维持一个横行乡土武装集团,最终驱逐或是取代官府的存在。

在短期之内可以靠暴力的聚敛和裹挟手段,迅速发展壮大成为一方势力,然后又相互兼并和接受地方豪姓、富户等乡土武装的投奔,最终获得一个像模像样的政权架构。

但是实际上除了保乡守土的模糊概念和空泛口号,以及靠暴力杀戮和剪除异己所营造出来的威慑力和内部制衡之外,就再没有多少长远的规划和稳定的治理方略。

正所谓是顺风的时候,是头猪都能在风口上飞起来一跃而就但是一旦遇到稍大的挫折和失败,就马上墙倒众人推式的迅速崩解离析了。

而比起至少是地方世代大豪出身的董昌,或是海商世族的蒋环出身海寇兼私贩子而据有明州一地,看起来实力更强的钟季文的根基,无疑要更加浅薄的多。

所以,董昌和蒋环在战败之后至今未曾寻得而钟季文这边一旦遭到接二连三的惨败,残余的手下就各种异心横生,而打算把他卖个好价钱了。

周淮安为此还在城中的俘虏营中,通过随机抽查讯问的对象,为军中将官和即将委派到人的官吏们,专门上了一堂现身说法的实践课。然后又引申出了一个问题?

话说,怎样才能提高新占领区域內人们普遍的幸福感、感激率和接受度呢?当然是先要尽可能的压低所有下限,确保一副不惜一切要斩尽杀绝的态度来。

然后又有足够的暴力机器和执行力,令人觉得实在是无力抗拒又走投无路了然后再稍微高抬贵手一线,自然就会生出感激涕淋的反差和劫后余生的庆幸心理来。

现在这种压低下线的事情,已经被不择手段的钟季文给做了,所以周淮安只要心安理得的接受,被压低了心理预期的城中士民感激之情好了。

虽然这种东西持续不了多久,但对于眼下的局面和后续推动的事宜,还是多少有那么点好处。只是周淮安在本城的考察试点还没有多久,攻略明州的战役就爆发了。

第627章 共喜甘棠有新咏,

万里桑干傍,茫茫古蕃壤。

将军貌憔悴,抚剑悲年长。

胡兵尚陵逼,久住亦非强。

邯郸少年辈,个个有伎俩。

拖枪半夜去,雪片大如掌。

《战城南》作者:贯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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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州,随着太平军在海岸东北向海岸线突进的骑步营,在后续跟进舟师大队的配合下,相继夺取和占据了一处处的船厂、港坞,攻陷和焚毁一座座水寨据点。

而当明州最为北端的慈溪县,到望海镇,再到翁山县对面的大小谢山栅,都相继易手之后。面向明州州城的鄮县(今宁波市区)的迂回包围圈,也再逐渐成型当中。

因此,作为第四批增援的队正鲁漂泊,也正好赶上在明州城下开伙的光景,一股股淡淡的炊烟升腾起来之后,又被来自海上的风吹向了城池方向。

因为刚刚在四明山中发现了几处牲畜围场,顺便缴获了一万多头大小活羊,军中的火厨正在炮制“羊馔”以为犒食。

比如羊皮加入菱角、茨粉、茱萸熬煮成浓汁,再调和炖烂羊肉后冷却切片,所做成的冻羊糕子。

又有奶汁与羊蹄一起炖煮酥烂而成的羊醍醐;羊肉羊骨羊油芋块萝卜等熬煮而成的白烧羊锅;单条分解的羊排滚上米浆,先炸后烤成的滚烧羊;。

又有羊脑、羊舌、羊脸肉、笋片、干菇,青豆、鸭油、一起煮出来的过羊汤。再配上太湖白糯做成的角黍(粽子原型),那简直是拿起来就放不下吃的满手满嘴流油了。

然后做为队正的鲁漂泊,又有额外小半罐的渍梅和二两烤银鱼干;同样是来自太湖沿岸的地方,代表的都是太平军在占领区努力恢复生产的成果之一。

待到心满意足吃干抹尽所有的饮食配额之后,鲁漂泊又再次摊开姐姐新近寄来的家书,仔仔细细的看读起来;经过这些年的历练和熏陶,他已经大致能够认识其中多数字了。

其中无非是一些家长里短的事儿;比如姐姐平安生下了第四个孩子了,这样他就有三个年纪不等的外甥了。

然后除了尚在襁褓里的那个,其他两个稍大的如今都被送去工读,就此混上免费的中晚两顿饭食,而不用拖累家里了。

又比如,据说因为市面行情的渐好,作为鱼贩子的姐夫已经不满足赶早乘鲜的卖鱼勾当了,沾着军属光的小额免息借贷,盘下间小门面改行去开鱼汤馆子了。

姐姐还来信说,如果他吃吃没有成家留后,日后万一有个好歹的话,那姐姐就打算在三个孩儿之中挑出老二来,作为继承他姓氏和家门的过继。

因此,现在鲁漂泊身为队正的薪饷一到手,就被他贴水寄回到广府的姐姐家去了,也算是早年靠着姐姐白吃白喝,还要人手姐夫那边白眼得以长大的报答。

至于他自己,光靠相应职位的津贴和(实物)补助,就足以在军营里过活下去了;然后再勤奋一些多多申请参加额外的勤务,维持个基本生活水准绰绰有余了。。

毕竟,他也不是当初那个个头矮小瘦弱,除了贪嘴之外还喜欢偷奸耍滑的街头小厮了。如今正是前程无量的太平大都督府麾下的队官,还是铳手的前程。

事实上他现在还有些后悔亦然;如今他虽然资历够了,但是相应的学问却跟不上了,不然早就像童年请他人一样到更高的位置上去,拿更多的待遇和薪俸了。

但不管不怎么说,每封寄来家书夜间宣读之后,他都小心收藏好并一直带在身边,时不时的拿出来看的津津有味的,就仿若是姐姐还在身边一般的亲切和缅怀。

或者说他有着一种奇怪的预期和错觉,就是只要是有姐姐的关怀在身旁,就能提高自己在战场上逢凶化吉,遇难呈祥的概率。

鲁漂泊如此思量着,将已经摩挲卷边的信封,重新赛回到整版胸甲的内衬中去;又端起自己的扩口铳子,仔细的紧固和擦拭起来。

因为便就是这玩意,决定了他在战阵上是否能够建功立业的根本保证。只要装好子药超前突的放个响,当面对齐的敌人就是一发一个喷血的洞眼。

这么一只会喷烟放火的长铁管子,也不过是十几多斤的分量,却是可以轻松带上百八十发的子药,依托着掩体和战阵来慢慢的装打。

比起每人临敌最多只能放出个十来发,就不免手脚腰背酸软暂无战力,还需要在阵中费力维持的弓弩,不知道省力和省事方便了多少倍了。

哪怕是他这种先天就不以臂力和体魄见长的士卒,也能够在长久的跋涉之后;凭借万般疲惫之中残存的最后一点气力,端起铳子来对敌扣发出去,便就得以保住行伍间最基本的战力了。

因此,那些试图通过频繁的骚扰和牵制,来拖疲拖垮分散他们力量的敌人,就不免要碰撞得头破血流而吃上大亏。

他们往往还没有能令这些太平士卒露出疲态和颓势,就先在积少成多的伤亡当中,再也无法坚持下去了。

想到这些,鲁漂泊又站了起来,走到那些相继吃完这一顿“羊馔”的士卒之中,开始领着他们唱起了专门的《打铳七步歌》来。

“平举胸,蹲过腰,后架肩。

一哨药在手,

二哨压切断,

三哨紧通膛,

。。。。。”

作为太平军继承的这套练兵方法,这就是通过日常里发布传授的各种小册子和军歌。

小册子很好理解,只是需要人带头宣读。为了适应士卒文化求平较低的特点,几乎把所有军事知识都编成了军歌,方便记忆,朗朗上口嘛!

最著名的是“三大军歌”,即《战斗动作歌》、《射击军纪歌》和《利用地物歌》,还有《站间歌》、《步哨歌》、《夜战歌》、《夜行军歌》、《山地行军歌》、《打骑兵歌》等等。

要求每个士卒必须会唱这些军歌,进行各种操行训练和执行勤务时,还要按照这些军歌的要求来做,这样就潜移默化的形成一个不易出错的群体氛围。

(感谢党人碑大佬的资料)

当城下相继响起的歌声嘹亮之际。

正在城头上巡曳的守备官黄晟,却是心头很不是滋味,这些太平贼是在太看不起人了;居然就这么目中无人一般的在自己个儿眼皮底下,堂而皇之开伙用食,还唱起了歌子。

难道在彼辈眼中的明州军,就这般如此不堪当用么。

他官拜平嘉团练、奉化都兵马使,明州守备副使,也是钟季文走后所留守级别最高的心腹党羽;手下提领着包括昔日沿海水军在内约五千军额。

生平最大的功绩,就是为钟季文守好后路;而相继击败了犯境偷袭的天台守将刘文,自象山湾渡海流窜而来的水寇张七大,平定了在翁山(舟山岛)聚众作乱的张全旧部。

然而,自从越州逃过来的余姚镇将相嘉,给他带来了钟季文全军覆没的消息之后;他这个“心腹党羽”就毫不犹豫的入驻明州府衙,而接收了包括种氏妻妾在内的所有“遗产”。

然而他这个唾手可得的富贵诱惑,还没有来得及安享几天,那击败了钟季文的太平贼有紧锣密布的兵分两路攻杀过来了。

其速度之快,动作之迅猛,就连黄晟主动布阵迎击,以及派出议和与交涉的使者都来不及出发,就已经被攻破了扫清了外围通路了。

然后他也一度想要就此暂避锋芒,就此引兵难下去投奔尚有实力的大将军张自勉;以求一席之地。然而他又舍不得这称重的权势与财富,很是犹疑了两天。

结果太平贼就杀到了这州城附近,直接把他越过象山湾海域南下的退路给断绝了。

所以说,他这不仅是为自己的权势和富贵而战,也是为了自己的额身家性命而战;因为他不敢想象自己一旦失利之后,自己的亲族和家人,又会遭遇到什么可怖的结果。

至少,当初赫赫有名的明州水军,已经不复所在了。他所能凭据的,也就是困守这城中的孤军而已。

他唯有在这城下展示出相应的实力来,令这些贼军受挫、铩羽一时,方有可能获得与之继续交涉的前提,并且以较低的代价继续保住自己权势,也未可而知呢。

“来人,与我点集城中神锐都和锐健都,随我开城前出杀他一阵,挫挫贼人的锐气才是。。”

想到这里,黄晟当即转身断然喝令道。

“守备三思,”

却是城中左飞都都头杜宗,主动抢出列来请命道。

“守备之身维系满城黎庶安危,此等兵战凶危的掠阵之事,便有属下代劳就是了”

“那我边亲率人马在城门处为你压阵和接应吧。。”

黄晟大为赞赏的点头道。

然后,在城头骤然炸响的擂鼓声中,一支装备齐整的人马猛然飞扑而出,在城头发射的车弩和大木单弩象征性掩护之下,三两下之间就士气如虹的逼近了贼军阵列。

而那些看起来肆无忌惮已经逼近道城墙下,正在仅有一箭之外距离唱歌的贼军们,也像是慌乱了起来而纷纷转身跳逃进了后方浅壕中去。

第628章 共喜甘棠有新咏(中)

城下的一箭之地并没有多远,这些城中杀出的敢战之士几乎是三下五除二一般,带着裹带而起的尘烟冲到了贼军的堑壕面前。

在城头越发激烈的鼓声隆隆之中,他们士气大振的挥刀挺枪眼见得就要扑杀入其中,却又忽然一顿不明所以然的纷纷埋头栽倒下来。

就像是凭空撞上了一重重无形的妨碍一般,就这么前后交加的相继扑倒和堆叠在地上,几个呼吸间就人叠人的形成一道不规则的人墙。

“该死,怕是用了拌索,贼军定然还有后续的反制手段。快开门使人接应。。”

城头上脸色大变的黄晟亦是恨声喊道。

然后,那些转身退逃进堑壕的贼军们,也像是响应飞快似的纷纷站起身来,而举起手中的兵器和手牌。然而却没有如意料的乘势反杀上前,而是在他们之中如同炒豆一般炸响开一片细碎的灰黑烟火来。

刹那间仿若是近在咫尺而又遥不可及,尚未来及攀爬起来的守军堆叠长墙,也像是突然绽放开了许多血色的尘雾;当场相继大声惨叫惊呼着,相继重新扑倒在了地上。

一时间这道被拦住的人墙,就像是被凭空削低了好几层;而只剩下成片扑倒不动的尸体,和被压在下面挣扎呻吟不脱的幸存士卒。

但是后续的守军士卒却是在墙头鼓声的激励和指引下,尤有余勇的依旧攀越和踩过这些挣扎于生死之间的同袍身体,而愈发同仇敌忾和勇气大作的扑向,十数步外阵列而战的贼军。

然后他们还顺势没冲出几步,却又再度纷纷的凭空栽倒在地上;这时这些守军士卒已经学的乖了,顿然有人仗着身形灵巧和机变一跃而起,想要翻绕过这道无形的妨碍。

然而,那些正在弯腰曲身忙碌什么的贼军阵列,突然又纷纷挺直身形而再度放出成排连片的烟火来,而那些被绊住之后想要奋力起身的守军,也像是被近距离内无形的巨力所狠狠鞭笞了一般。

首当其冲的许多人口歪目斜、表情狰狞而惊惧亦然着,再度自衣甲头脸胸腹上血光四溅、哀鸣惨叫着滚倒栽翻在地上。还有人的盔子突然爆裂开来,脑袋蹦碎成了数片。。

这才有被绊倒在地的幸存者近距离注意到,当前贼军的阵列其实是在壕堑之后,分列作直立过肩,齐胸平端和平蹲架地的三排。

当他们齐齐放射出烟火的那一刻,哪怕远望起来看似只有当面一排的迎击之数,临阵之时却有将近三倍的杀伤之势。

然而这个发现已经是晚矣;在这个更加抵近距离之内的间歇,有人已经可以听到隐隐呼啸在风中的破空声,或是撇到空气中划出几乎微不可见的轨迹。

然后就是更多无形的力量,相继洞彻和贯穿了他们护甲下的身体,而凭空绽放出更多鲜艳妖异的血花、血雾和痛彻入骨的哀鸣声来。

但是,依旧有约莫那么几十个幸运儿,或者说是漏网之鱼,靠着倒下同袍的遮掩和垫脚,顺势越过了第三道无形的妨碍。

而稀稀疏疏的冲到了浅壕前,奋力挥砍和戳刺出手中的刀枪。然后他们的身形就再度纷纷顿住,又被向后倒退着挑飞起来。

那是从浅壕边缘突然举起如林的矛头,寒光烁烁半尺尖刃的刺穿、戳翻了他们收势不住的身形,而让这最后一波冲击如轻轻拍散的小浪花消弭无形。。。。

最后尤有一名披头散发,溅了满身血污的将校,浑身颤颤的从尸堆爬起来,而又用一种凄惨和绝望的沙哑破锣声大喊道:“这是妖法,贼军的妖法,实在挡不住啊。。”

一边跌跌撞撞的转身,不由分说的推倒、撞翻了数人,就此没命退逃而去。而当这时也有人注意到,居中带领他们掩杀的左飞都都头杜宗,早已经被层叠的尸体压住,而没有了生息和动静。

而后剩下的幸存人等,也像是从某种狂热和偏执的余烬中惊醒过来,而像是崩解渗入土地的,竞相步入了逃亡的后尘而去。

随后,城中那些再度开门冲出来接应的兵马,也像是受了什么惊吓一般的敲击金版声中;纷纷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收勒住向前奔走的脚步,而又队形散乱的重新掉头退回城内去了。

他们是奔逃的如此坚决和果断,以至于让那些败退下来的先前出击士卒都望尘莫及一般的,还未等到对方追上来,就迫不及待的咣当数声将其关在了门外。

鲁漂泊这才松了一口气垂下手中的扩口铳。转头看了眼正在身后整好以暇待机的一行松散线列。那是腰上的装具已经插满了一圈拳头大的椭圆弹体,并且装好了引火管而蓄势待发的掷弹手们。

看起来已经不用他们出手了掩护和掠阵了;不然这些威力不菲的投掷火器在阵前轰爆开来,横飞乱舞的碎片和冲击烟气,还是有一定概率可能误伤阵前同袍的。

随着当面之敌如潮退却而去,然后就有太平士卒连忙上前,翻开那些对压在一起的尸体,并对下面还未断气的进行补刀,顺便将拦阻住他们的事物给回收和重整起来。

那是在空气中散发着金属光泽,却又被血色和勾连污物沾染成斑驳,数条并列的粗大铁丝,每隔一段距离都用坚实的钎子和木桩交替钉入地里,在一定视距之外就成了某种意义上的“无形”屏障了。

而在这些铁丝上,又有刻意铰接和扭结出来尖锐突出,足以钩挂住着世上大多数的衣甲护具,乃至扯破人体的皮肉而制造出让人失神和停滞的剧烈痛楚。

更妙的是这些铁丝科比任何的拒马和栏栅、尖桩更加轻便易携的多;二三十步的一段防线只要卷起来就是一盘,无论是马驮还是人提都可以跟随着行军。

就算被砍断或是破坏了也很好修复和重新布设,只要被断口处用特殊的钳夹等工具,重新交缠旋紧起来就可以继续使用了。堪称是居家旅行,杀人放火,啊不,应该是行军布营,列阵杀敌的上好利器。

“这就是铁丝拦网么。。可惜本钱上还是贵了些,不然就可以到处都布设起来了。。”

作为带领这团士卒的校尉,也在暗自有些感怀的对着另名负责战场评估的随营虞候,低声嘟囔着。

毕竟因为产能的限制,也就是作为专门负责压制敌军城门,防止其轻易出逃的先发部队和精锐选锋序列,才得以配备齐全这种搭配火器战法使用的全新特殊装备。

而望着城下拍打哭嚎的败卒,铁色铁青的黄晟举手放下了数度,最终还是没能下定决心放过他们京城来避难。哪怕是远处的贼军根本没有丝毫乘机追出来的迹象。

在他强令对城下放箭驱逐,最终射翻了好几个叫喊和哭骂最凶的败卒,迫使他们只能哭喊连天的沿着城墙下向远方逃避而去之后。却又有人之城墙另一端奔走相告的大喊道:

“不好了,那些新到的贼军施了妖法,让太白金星掉下来了。。”

“兄弟们就惊骇莫名,都不敢上墙了,还请将主过去安抚和。。”

然后正想开口喝骂他荒唐和动摇军心的黄晟,就听得城池另一端骤然响起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大轰鸣,还有远远可见一股直冲云霄而上的烟尘;

然后就剩下越发凄厉、惨烈的叫吼和喧哗声。

而在会稽城中,周淮安也在面沉如水听取着来自南方战线的零星报告。

第629章 共喜甘棠有新咏(下)

万叠仙山里,无缘见有缘。

红心蕉绕屋,白额虎同禅。

古木苔封菌,深崖乳杂泉。

终期还此去,世事只如然。

《怀武夷山禅师》作者:贯休,

——我是分割线——

南线来自江西程大咬的偏师在战败之后,就已经失去联系许多天。直到昨天才又满身伤痕累累的信使,通过辗转绕道江东四道之一,宣歙境内的歙州、杭州一线,最终出现在越州境内。

也由此带来了程大咬带着残部,已经退到婺州(今浙江金华)西面的小城龙游县内据守,而等待后援的最新消息。

这也让周淮安不禁有所感叹。虽然程大咬是最早追随自己的老人,但是受限于原本出身和眼界格局上的限制,这种规模和层面上的方面之任,似乎对他而言还是有些勉强和吃力了。

毕竟早几年前他都还是居无定处、流动作战的老义军士卒出身。或许在镇平地方的反抗和暴动上,有着天然了解和擅长的优势加成。但是对上张自勉这种围剿义军多年,经验极其丰富的朝廷宿将,就不免力有未逮了。

补天大将军王仙芝,可不是那种随随便便覆灭掉的存在。所以周淮安眼下对他这一路已经没有太多的指望,只要能够就地稳住阵脚保持这么一个契入点,等到来自江西方面的支援就足以了。

另一方面,则是来自海路送达的温州境内钱具美所部的消息。相比程大咬这边的连连败退,钱具美的表现就要令人有些刮目相看,或者说是超出预期了。

要知道他的麾下,除了只有当初短暂改造和留用的官军俘虏之外,其他都是福建观察留后陈岩麾下的闽兵;既是新败之师又是衣粮器械不足的情况下,居然还能够发起有限的反攻和牵制。

虽然很快就被人给迎头打了回去,但是依靠海陆船运的输送支援,还是重新站稳了脚跟。尤其是在的道来自广府方面新一波兵员和物资支援之后,他甚至当机立断主动出击打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击溃战。

还一路追击到瓯江之畔,在对岸永嘉城守军的眼皮底下,夺取了大批的辎重物用才徐徐然而归还。也再度显现出他作为时代风云儿和气运之子的某种潜质和征兆来。

毕竟,作为历史上吴越政权的开创者,他在军事上以审时度势、能忍能苟,擅长在劣势和下风中防守反击著称。因此,在横跨江东两浙的吴越国的建立过程当中,虽然不乏各种各样的强力对手。

但无论是地头蛇出身的前上司“大越皇帝”董昌,还是外来恶名昭著的强龙刘汉宏,或又是内部的强力挑战者顾全武;乃至是势力体量更加强大的杨行密,都被他给因势利导活活的苟到师老疲敝之后,才一举击败或是溃灭之。

当然了,如今的他再怎么能干、再怎么卖力,对于太平军来说,都无疑是利大于弊的好事情;所以该嘉奖就要及时嘉奖,该给的支持和扶助还是要给的。

周淮安又不是传统yy小说里那些戾气十足的主角们,恨不得见到一个可能出色的苗头,就不择手段掐死一个才安心。

从某种意义上说,身为先知先觉。眼光过人的穿越者,能够成功驾驭和驱使未来那些注定成器的王者们,才是真正大格局和气量所在。

或者说,我自有相应堂堂正正的缔造出来的大势所趋,以及让人无法抗拒的体系和制度,而令这些英雄豪杰俯首帖耳,根本没有扎刺和违背的机会。

另一方面,带领来自域外义从以为援军北上的孔利落,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别看当初外表痴肥无害的他,像是光猪一样被捆在架子上,差点儿就被生僚给吃掉的落魄样。

这些年他带领广府的探索和开拓海外的武装贸易船团,在天竺、波斯、大食等域外沿海混的是风生水起,开辟了不少贸易站和聚居点。

只是在行事手段和风评上,虽然还不至于称得上恶贯满盈或是臭名昭彰,但也算是同行和竞争对手之间,颇有些闻风丧胆或是小儿止啼一般的存在。

尤其是为了争取相应利益和排除妨碍,他手下招揽和聚附的各色义从队伍,也没少做过杀人放火,沉船灭门的勾当。因此就算在广府商椎局内部,也不是没有非议和微词不断。

也不是没有人建议过要把他踢换回来,以免败坏了太平军政权的官方声誉和口碑;但是都被周淮安给按奈下来,并且调换了相应对口和配套人员了。

因为,再没有比行走过非洲大陆的周淮安,更能够理解这些身处域外力所不及的法外之地,那些畏威不怀德的蛮夷或是风俗迥异的异国他乡,所要面对的实际问题。

所谓的而仁恕之道和有限包容,也是针对同文同种的域外唐人而言;至于那些结交唯以利益的土著、异域势力就继续按照实际情况区别对待了。

因此在海贸活动当中,一个表现出睚眦必报又有所底线坚持的新兴势力,总比一个大小不拘利害的傻大方政权,更容易打开局面和获得竞争优势的。

只是如今广府到安南的海贸航线和主要项目,都已经相对稳定下来形成长久可以自行维持和运转的机制后,这柄专走偏锋的“异域之刃”,也就该收回来另作用途了。

这次的江东攻略,也算是给“肥孔”和他招揽的那些义从武装,一个上岸洗白的表现机会。至少在如今太平军掌握的地盘和资源都相对充足的情况下,也完全没有必要卸磨杀驴的令人寒心。

倒是前武卫大将军张自勉,这个并不在原本历史线上的人物,让周淮安有些意外和措手不及。因为关于他的资料和消息是在太少了。

目前只知道他是在追随前平卢节度使曾元裕,以东面招讨副使/副都统的身份,在黄梅击溃并且歼灭王仙芝本部的数万人马之后,就朝廷权势斗争中被卸磨杀驴式的问罪夺职。

靠了当朝宰相郑畋的力保,才得以全身而退至仕归还珠山老家。然后就在前些年,因为黄巢义军大举席卷江东,顺手攻灭了他的老家珠山;也把这号本该籍没于历史当中的隐藏人物,又给重新推出历史舞台了。

因为因为他的资格足够深厚和威望也够大,如今竟然成为了统合浙东以南各州,地方实力派的一面旗帜了。所以,周淮安忽然觉得难道不该应景的高喊一声“佛祖啊,这是值得一战的敌人。”

既然拿下越州全境之后,周淮安也终于勉为其难的,公开接受一些本地人士的投效,而作为某种统治权上的宣示和象征性表态。

当然了,除了劝降有功而被特批的闽中大儒黄璞、黄滔兄弟之外,其他无一例外都是出身微寒或是下寮、破落之家的相应人选。

像是顾问僧贯休引荐了一个闽地的知名人物,法号藻光的僧人兼做旧识。

此人原名翁乾度,十三岁就舍庙出家,后师从禅宗南派的雪峰山崇圣寺大德义存(义信老和尚的同门),数年前才在武夷山结庐修行。

不过他还有另外一个传说,旧识幼年喜在寒冬季节扣击坚冰而沐浴,人称扣冰和尚。据说还有降服虎豹的传闻和事迹,也算是当地一个著名的奇人异事。

因此,贯休前些年云游时拜访过他,还留下“红心蕉绕屋,白额虎同禅。”的诗句。推荐他的理由也很简单,这位乃是佛门中苦行清修的典范之士。

他日常里非但几乎不受信众的供奉和布施,还带领他们开荒种田、种菜采药以自食其力,崇尚劳作自足并为修行手段。

但是,如果周淮安没记错的话,这位在将来圆寂之后,还被信众追认为佛门辟支菩萨化身,而称之为辟支老佛;在东南闽浙一带世代流传影响甚大。

现在居然跑到自己手下来了。这么说后世曾经与天台山、曹溪派,并称一时的南禅三大道场之一,武夷山瑞岩寺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没了。

另外莲宗(净土宗)出身的虚中,也推荐了一位明州奉化(现宁波市奉化区)岳林寺的僧人,法号契此,乃是被寺庙捡到的孤儿,时人又称长汀子。

只是他从来不愿意端坐寺庙之中坐禅说法,而是喜欢背着个袋子出入和混迹在市井之中化缘,因此人称布袋和尚。因此对于底层民生和世情百态,比一般佛门中人更要体察入微。

等等,“布袋和尚”,这不就是后世影视题材当中,西方未来极乐世界之主——弥勒佛的化身之一么。而且他也是后世历朝历代民间流行白莲教里;所宣扬的“弥勒下生”、“明王出世”的原型。

周淮安回味过来之后却不禁有些汗然,自己手下究竟都聚集了一群什么样的奇葩人物啊。若是再加上依旧在手下干活的吕岩等人,岂不是要解锁了佛道祖师爷们的集邮卡成就了么。

第630章 共喜甘棠有新咏(续)

而在婺州金华城中,许多甲士与旗仗、幡子所环列的一所大堂当中,各色绯袍高冠或是顶盔掼甲的人等围坐一堂。

“贼军已经轻取明州,不日大举南下了。我辈却连区区一路偏师都未为尽全功,更有丧败之事。”

须发灰白国脸阔目,巍然如山的大将军张自勉端坐在上首缓声道,

“那钟季文就如此不堪用么。”

眼见的地盘和势力首当其冲的台州刺史闯丘胤不禁接口道;而与他同感点头附和的,还有比邻杭州的睦州今建德刺史杜孺休。

“这钟季文败得太快了,枉费了咱们给他派去的援力。。”

“可未必是钟季文不堪所用,而是麾下不见得齐心把。。”

面狭须短的温州刺史朱褒有些阴阳怪气的道。

“我可是听逃回来的人说,他根本还法怎么使力就遇上了意外;结果被贼军马队来了一冲,大伙儿就各顾各的,稍露颓势和败迹就竞相遁逃了。。”

如今他能够控制的地盘是诸位守臣中最小最残缺的,但手下也相对单一的多。因为温州境内那些杂属和异己势力,都在之前拉锯攻战中假以敌手消耗殆尽或是被他吞并了。

所以关键时候说起话来,也更加的是无忌惮和毫不留面子。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姓钟的无能御贼,还是吾等的过失不成。。”

派出的各部援军当中数量最大一股,也是实力受损最甚而难掩愁容的婺州今金华刺史王壇,顿时瞪着眼睛几乎要跳起来斥声道。

“朱兄、王公,都稍安勿躁,是以我辈才要捐弃前嫌,和衷共济,同奉大将军的号令才能度过难关啊。。”

同样是州下几家实力派共推出来,正当壮年容貌最为俊朗的衢州今衢州市刺史陈儒,出声缓颊兼合稀泥道。

“正是这个道理啊,损失的人马事小,尊奉大将军的旗号下,保住咱们眼前的基业和格局才是最要紧的啊。。”

最为年长的括州今遂昌刺史元泰苦口婆心的附和道。

与那位一直不说话的处州刺史卢约一样,他这个明面上刺史的实权,都掌握在端坐在他身后名为佐副的儿女亲家手中。因此,他的表态也就是对方的授意。

居于上首的张自勉没有说话,却是不怒自威的扫视了一圈表情和态度各异的众人,直到他们噤若寒蝉的相继闭嘴冷静下来,而做出一副聆讯模样来。

其中有台州刺史闯丘胤、婺州今金华刺史王壇、衢州今衢州市刺史陈儒、处州今丽水刺史卢约、温州今温州刺史朱褒、括州今遂昌刺史元泰、睦州今建德刺史杜孺休。

而在他们每个人身后,又各自端坐了好几名不同打扮的军将,代表着他们的亲信心腹和领军亲族,或又是治下地方的实力派。

可以说,除了已经被占据大半的歙州之外,浙东中南部七州地方有点名头的实力派,都在某种唇亡齿寒的现实压力下,汇聚在了这里共商大计。

“既然诸君都愿奉某,那就需得诸位戮力以赴,把麾下最为善战的人马拉出来。不然的话,以后就再没有任何机会了。”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之中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与其事后被贼军各个击破,还不若让某亲自动手先收拾了首鼠两端的骑墙之辈好了。。”

“自当唯大将军马首是瞻,共赴国难了。。”

众人悚然而惊连声应道。

然后在张自勉的眼神示意下,处州刺史卢约身边的一名年轻英武、浓眉大眼的军将,顿然拱手前出朗声道

“在下林千军,添为马步探哨总制,奉命大将军命兼领前方敌情探查诸事。。且为诸位明府释疑解说一二。。”

“根据探子回报和逃亡来的豪姓人等消息,贼军号称出师五万,既略苏、常、湖、杭、越、明,既要分兵留守和镇压局面,也要征发民役来确保后方和粮道的。。”

“所以贼军能够倾力南下者,亦不过折半有余;约以三万计尔,唯虑者乃其舟师和马队的额外威胁;然而我浙东南北地域不尽相同。。”

“自桐庐、义乌、东阳以下,皆多山野、丘陵,又有白艾、篙黎等诸多池泽为屏障和缓冲,马队和大畜皆难以施展和驰骋。。”

“虽有桐溪、浦阳水、新安水诸水道可行船,然而颇多曲折狭隘之处,可以大木、横排,连锁以塞涩之,则处处顿阻之下贼舟师之利,以无可大用。。“

“我军除此地利之外,又有人和之便。。”

“。我军又有天时,只要拖到寒食节后,各地入梅雨之期,则贼军的火器攻守之利皆废,便就是我辈的反攻之际了。。”

在他一番解说敌我对比和痛陈厉害之后,在场的诸位守臣脸色也逐渐变得略微好看起来一些;而与身后的将领们交头接耳的讨论起来。

“处州五县军民,可出八千团结兵,为招讨行营听用,并供一万人马三月之粮秣。。”

然后,一直眯着眼睛像是在打瞌睡的处州刺史卢约,像是如梦初醒似得突然就开口喊道

“我温州军民新遭败绩,又需得堵截横阳残敌和防备闽地之需;眼下只能供给乐城、玉环诸镇戍兵三千六百员。。”

像是受到他的刺激,温州刺史朱褒即随其后表示道

“括州四县子弟,愿发尽青田、缙云、龙泉三地团练,共计八千四百人马,额外甲械九千份,以供行营差遣。。”

得到身后授意的括州今遂昌刺史元泰,也随之第三个缓缓开声。

“我衢州局面稍好一些,可出江郎都、常山五都健儿六千之众,并徒手丁壮一万四千人。”

衢州今衢州市刺史陈儒也与身后的人等商讨完毕,而不紧不慢的发声到。

“台州六县十九镇,需要就近守土御贼,所以无力差遣过多兵马,唯有黄岩和天台山两地义勇约两千听效帐下。。”

面有难色的台州刺史闯丘胤吞吞吐吐道然后他自觉郝颜的又补充到

“不过,我方可以别供盐两千担,绢六千匹,钱九万缗,还有万人半年之嚼谷。。以为助力”

“本州情形比同台州,愿出资以代用兵所缺。”

睦州今建德刺史杜孺休连忙紧接道

“我婺州就只有三千团结子弟,再加上浦阳镇、歌山镇和兰溪大栅的四千民壮了。。”

最后作为地主的婺州今金华刺史王壇,也咬了咬牙齿道。

“不过,还有义乌、金华山中素称彪悍的矿户,只要能拿出一万匹绢来,就能再募集五千之众。。”

然而,在场的守臣当中,还是有人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也是最为关键的所在

“敢问招讨,我辈将在何处以为应敌。。”

“当然是以婺州境内的东阳江畔,为应敌的最终底线。。”

张自勉毫不犹豫的断声道。

于是,台州刺史闯丘胤和睦州刺史杜孺休的脸色,都变得很不好看起来。而婺州今金华刺史王壇的脸色,却有些庆幸的开朗起来。

当他们各自怀着不同心思领命散去之后,张自勉才放下一直端持的表情,对着留下来的探哨总制林千军叹声道

“你做得很好,回头去领三匹大绢以为筹赏吧。。”

其实他并不像他表面那么自信和拥有底气的,最起码他并没有完全指望靠这些本地的力量,就能挡得住转战大江南北而恶名赫赫的贼军攻势。

哪怕按照他的理想盘算当中,最起码也要失去好几个州的地方作为代价,才能令贼军师劳顿挫。然后真正可以指望的变数和转机,还得更多来自于外部的因素。

第631章 共喜甘棠有新咏(续二)

而在婺州金华城外。

一身游方郎中打扮而骑着骡子的于鄂水,也在随着放飞而走的信鸽一起匆匆离去;只是他的脑中还回想这之前城中主动与自己接触的某人说过的话语:

“如今大致汇聚在大将军麾下的约有五万四千人马,这个数字日后或许有所出入,但也不会差别太多了,因为各位守臣都决心全力一搏了。。”

“我这可不是为了自个儿,也是为了家乡的父老,能够少一些兵火灾劫而已;太平贼再怎么苛酷士绅,那也是堂堂正正打天下,愿意好好治理地方的路数。”

“就算随大将军守住了浙东又能如何,难道他还能继续约束和限制那些刺史、将军们,不至于肆意妄为么?他也就能够号令眼前所看到的地方而已。。”

“就算令他得了势,却不知道又要费上多少年的光景,才能重新平复地方战乱而统一江东两浙的局面。。期间的父老黎庶,却不知道要吃上多少年的苦头和患难了。”

只是在于鄂水离去的方向上,一名年轻的将弁也在满脸不解与疑惑的对着身边布衣老者道:

“伯父为何不让我捉住这个探子,好好的拷问一番呢。。”

“然后呢,贼军难道不会再派更多的来么。你或许能从大将军哪儿得到奖赏,可是本家的退路也就断了啊。。”

老者却是脸色无奈的叹息道。

“况且,你以为这种事情就算是本家不做,难道其他家不做了了么。。这个探子怕也是其他别有用心之人招来的啊。。”

“可是,咱们不是要齐心赴难么,怎又可以首鼠两端”

年轻将弁犹自不解道。

“那也是那几位守臣、将军们的一致决意,并非咱们这些地方人家的意思。。我当初让你带着子弟兵甲去投军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保全本家不致为人侵并么。。”

老者越发叹然道。

“可是一旦打走了贼军后,没了迫在眉睫的威胁和患难之后,那些守臣们就能相安无事了么,另外那几家难道就能按捺住对本家下手的心思么;”

“与其让本家丧亡在这些乡土之敌手中,还不若落入那些贼军手中;至少彼辈只要田产佃户不至于滥杀,或许还会给无关之人留下一条活路的。”

“伯父何至于如此丧气悲观呢。。那可是威名赫赫多次讨平贼军的张大将军啊,”

年轻将弁却是有些不忿起来。

“正因为是他才格外令人担忧啊。朝廷有如此人才却不得其用,以至于流落我们这里的乡野之间,靠些自居一方的土团镇兵才能成势。。”

老者有些痛心道:

“如此朝廷岂不是早当是气数用尽了,又哪里值得本家用身家性命去殉葬呢;本家既没有称霸和争胜于乱世的资格和凭仗,也不想做那新旧易鼎之间的绊脚石啊。”

“那就只能择一个看起来最有可能统合江南的所在,以求长久的存续之道了啊。唯今之势,太平贼就算输了这就一场两场又怎么样,此辈广有两岭、荆湖的广大之地,依旧可以卷土复来。”

“可是大将军一旦输了这次,怕就再没有任何将来可期了;他如今正是输不起也不能输的孤注一掷之势啊。。那几位守臣和将军们,难道不也是如此么才不余遗力以赴的。”

“可是伯父,您难道要我也在军中行那背信负义之事么。。”

年轻将弁有些迷茫又痛心道。毕竟身为朝廷宿将、名将的张自勉,不但手腕了得而在短时之内深得人心,也给了他们很大的企望和希翼。

“自然不是了,你在战阵之上该是如何拼死效力或是沥血以报,竭尽本分都丝毫不为过的,。”

老者却是斩钉截铁的道。

“可是在私下之间,还请稍加顾虑本家的立场,而稍微有所留手,甚至不要节外生枝就足以了啊。”

“兴许事情没有伯父想的那么艰难,大将军不是说敌寡我众,又有地利人和之便,再只要坚持道入梅(雨),便就是新的反攻之期了。。”

年轻将弁反过来宽慰道

“是啊,兴许就是如此了,可是依照大将军的筹划坚持到入梅前,要牺牲和损伤多少本地人家,本家又可否还在世间呼?。你又想过没有?”

老者却是有些悲伤反问道。

“。。。”

年轻将弁顿然不再说话了,只是不由得看向了远方愈发苍翠的群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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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州与婺州交界的诸暨城内,已经移阵到此处的周淮安,也刚刚打发走南边过来求和兼商讨停战交涉事宜的使者,还有一批自称地方父老的请愿代表。

提出的理由也是双方素来毫无嫌怨,其中一切是非和误会,都是有明州刺史钟季文所挑起的,如今罪魁祸首已经不复所在,继续妄动刀兵只会徒多损伤。

所以,暂且以实际控制地方为界,各安其土而令百姓休养生息才是正理所在;并且愿意为此浮出相应的代价,只要不涉及地盘其他财帛子女尽可以磋商。

听了这挑拣之后,不知道该说对方天真还是无耻之尤,周淮安倒是想说一句“卧榻之畔,岂容他睡”的经典名言,可惜与目前太平军画风不对。

所以他只是说了几句“为民求活,再造太平,岂容半途而废”,“还不快洗干净脖子等待正义的制裁”云云,就给打发走了。

“这怕是那张自勉的缓兵之计了。。只是他又如何来的自信,确保就不会被我等识破呢。。”

旁听完毕的杨师古毫不犹豫得道。

“或许他根本不在乎令我军知晓,要的只是一种示以大众的基本态度,或是在自家内部可以掩人以口而已。。或者还有示弱令我军懈怠和轻骄的意味。。”

周淮安想了想应道。

“然而,敌军有敌军的盘算,我军自有我军克敌制胜的步奏和方略,因此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没有必要过多的考虑其他。。”

“这便是都督再度否决了前阵马队的出击策略的缘故么。。”

罗隐却是饶有意味的开口道。

“对,让马队和骑步营为奇兵前出婺州,所要面对的风险和意外概率,实在难以意料的。”

周淮安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当地既没有丝毫的百姓基础,也没有任何就近的友军可为策应和联动,怎么就能确保直捣腹里而中心开花呢。反而一旦失手,就会成为本阵不得不救的痛点。”

“既然我军已经有了堂堂正正顺势而下的准备,又何必去刻意行险而横生意外、枝节呢;显然是连胜告捷之下,马队那头起了轻敌骄胜之心了。”

“我还是那句话,再快再好的利刃用多了还是会变钝。待机休整期间,让他们好好打磨自己的技艺和心态,才能继续派上更多用场的。。”

这时候,又有一份来自明州境内的新公文送达,周淮安一看不由的喜色上眉嘿然道;

“什么,竟还有这种事情,明州的局面岂不是事半功倍呼?”

因为根据在当地开展活动的“三支队”初步调查报告,如今明州境内已经没有多少真正意义上的大田主了?或者说只剩下唯一一个最大的田主,就是前明州刺史钟季文。

因为早在数年前,他就通过各种强取豪夺的兼并手段,将明州所在宁绍平原延伸出来滨海地带上,大多数适宜耕作的上佳田土,都罗括在了自己名下。

所以三支队的工作开展,在钟氏所委派的庄头、院主相继被抓捕或是逃往之后,一下子就打开了局面来。为了指认自己曾经被侵夺的田地,当地士民百姓那个踊跃纷呈啊。

而后,周淮安也来到了城中的承庆寺,对着清理一空的大殿中的济济学子和士人,继续讲说罗隐编写出来的《太平要义》,并回答相应的问题。

“太平是什么,在不同人的眼中,口中,自然有不尽相同的太平。。”

“这世上为什么又纷扰征战不断呢?只是太多人都想要由自己决定的太平而已。”

“所以豪强大户想的是让泥腿子世世代代做牛做马,任劳任怨顺从如猪狗的太平光景。。”

“地方官府和胥吏们要的是普罗大众的百姓,如安分不动的现成庄稼一般,一成不变的任由宰割,像韭菜一般收了一茬又有一茬的太平之期。。”

“朝廷当道诸公和天子要的太平治世,则是穷天下之利以供奉己身,所有人还都能够各按其职,各守其位,千秋万代的永世不易。。”

“那些自立一方的藩镇们,则要的是自家家能够世世代代专重权柄,上得朝廷仰仗以高位尊禄而永享富贵,下于黎庶作威作福、予取予求的武人太平”

“至于世上那些士人大夫们想要的太平,则是来自朝野的高官厚禄荣养和优待尊崇之下,可以畅所欲言乃至为所欲为的专属特权。。”

“如今,我太平军所要追求的,也不过是让时间大多数人都能好好活下去,仅凭吃苦耐劳的勤奋,就能得偿所愿温饱的,亿兆黎庶共享共期的太平而已。。”

“所以我太平军的立身根基,便就是用亿兆生灵、普罗大众的太平,来取代那些一家一性私心使然的所谓太平。。”

就在周淮安掷地有声的言论回想之际,第一只正好以暇的人马也正式越过了杭、越、睦交界的下阳江,向着浦阳县飞扑而去。

又在烟火缭绕的攻战当中,用了小半天时间就打下了这第一处据点。

第632章 紫泥远自金銮降

碛中有阴兵,战马时惊蹶。

轻猛李陵心,摧残苏武节。

黄金锁子甲,风吹色如铁。

十载不封侯,茫茫向谁说。

《战城南二》,作者:贯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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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是初春烟柳满皇帝的长安城中。御沟之畔的金桃和太液池的五色睡莲,都开始抽枝发芽了。

准时敲响的玉磐金擎声中,迎来登基第二个年头的大齐天子黄巢,也在捏着鼻子喝下一碗气味并不怎么宜人的汤药,然后又拿起一枚去核的安息(椰)枣,放入口中。

然后底下的臣子才继续开声奏报起来。虽然多数政事上的权柄,都已经交授给了五相合议的政事堂;但是因为他们各自各有心思的缘故,一些争执不下的事物,最终还是要交付他这里供请圣断。

所以,黄巢也能暨此机会感受到依旧权柄在手,军国独断的滋味;哪怕这些也就是在他昏倒之后,从底下呈递上来层层打过折扣的产物。但至少能够让他不至于被身边人等,隔断于深宫之中,而对外朝一无所知。

当然了,这其中绝大多数都不是什么好消息,更多是新朝不断冒出来的问题,或者说是让人烦心之事;或是不那么糟糕但是按部就班到令人乏味的日常诸事。

比如在关中义军的三路征拓相继失利之后,重整旗鼓再战的兵马却因为个中因由,迟迟未能够重新集结起来。这一整个冬天里的京畿之内,兵部和枢密院的账面上足足又十几万人马,就这么白白蹉跎过去两月多光景了。

以至于他私下派出去寻访的枭卫成员,回来之后只能小心翼翼的报告说:各营衣粮短缺,军将终日饮酒作乐不理因饥寒逃亡者绵连不绝,各营中短缺益多。。

然而他甚至还没法针对具体的人和事物做些什么。因为自从他短暂昏倒醒了过来之后,发现许多事情已经完全不一样了,通过前来觐见的近臣和亲族,他也只能确保掌握住大内(太极宫)和北内(大明宫),令行禁止的武备和安全。

然后,再通过诸门巡防使京兆少尹孟楷等依旧忠实有加的心腹臣下,控制住这偌大长安城的大部分局面,至于一些边角之地和城门所在,就实在力有未逮而只能派人就近监视,而无法禁制出入了。

至于城外就更加无法可想的了;因为那些大齐军将营中寻欢作乐的酒肉女伎乐班,根本就是城内那些重臣门下,给相继送出来笼络和恩接的结果。

尤其是政事堂中作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第一位,尚书令尚让是他病倒后第一个表现出不安分。他的子侄和亲兵们也在长安城外奔走往来活跃的很。在他的带头下政事堂中五相除了扮演吉祥物王铎之外,也纷纷向城外军马开始身手。

然后除了政事堂中的主导之争外,他又在军权上与左右枢密使庞师古费传古都观军容使盖洪等人,相持不下以至于就连区区一个从关东之地调遣当地各路镇守兵马的决意,都没有办法正式发出去。

然而眼下病榻之上的黄巢,也只能利用他手下这些实力派兼重臣之间的分歧与矛盾,不动声色一点点收回当初的权柄和人心;因此如今的政事堂中隐隐分裂成了相互交缠的三派。

作为河南长恒冤句背景老兄弟代言人的尚书令尚让,侍中赵璋为首主导的事务选官和粮台派,以及李俊儒为代表的幕属佐僚派与降官旧任派的领头人崔缪的隐隐联手。

然后在此之外,本该还有掌握机要位置的黄氏宗亲和戚里,自成一体而进行相应的牵制和抑止。然而自从黄氏子弟当中最为善战的亲侄黄皓叛逃,最能动脑子的黄思毅等人横死街头;却是严重削弱这个群体的力量和作用了。

他如果公开正对某一个,只会便宜和加强其他人权势和影响,而彻底打破先有对立与争夺的平衡,令事情超出他而今身体状况所能掌握的趋向和范围去。

因为在这些派系斗争背后,同样也有为之呼应和奔走的所属义军武装力量。或者说是从一开始就追随左右的乡党亲族部曲所构成的武人团体。

当整体义军顺势而起席卷天下之时,他们固然能够因黄巢的个人权威和手腕,屡屡身处逆境而忍饥挨饿吃苦受累,依旧遵从号令而行从禁止。但是一旦外患不存而稍得安逸之后,就不免各自有所盘算和私心起来。

正所谓是上行下效的道理,故而城外那些原地停驻的兵马,又何尝不是在多方拉拢之下,想要待价而沽以为自己谋取到更多权位和名利上的好处呢。

唯一令人心安却又无奈的是,关内的各路官军也没有多余的举动,至少还有时间让他去收拾眼下的局面。另一方面,则是先前他一力推进的选士和派遣监军使者,这段时间也出了不少状况。

在他突然昏倒之后,居然就有候选之士相继失踪或是逃亡而去了;然后那些已经派出去的监军使者,也在相应镇守麾下遇到了各种意外和事端。

有的得到奏报就此暴病而亡,有的上报擅离职守不知所终的;还有干脆与守臣闹翻了兵戎相见,引得地方攻杀不休;而政事堂中的合议上,也乘机停止了后续的选士和监军使者的派遣。

然而,那些已经投附新朝的关东藩镇们也没有安生多少,他们几乎是马不停蹄的四处兴兵攻杀不休,乃至于关东留手的大齐守臣们抢抢地盘和人口,并为此大小冲突不断。

因此他有时睡梦中会被惊醒过来,因为他梦见了端坐在天子宝座的自己,也被一张张罗织稠密的大缠的没法透过气来。所以他暗中又开始吩咐亲近内侍,给自己睡前安神饮子添上小半勺龙膏酒。

正当黄巢听得有些昏昏欲睡泛起困来的时候,突然太平江东杭州澄几个字眼,刺中了他的耳膜而顿然变得精神起来,却是无意将手中把玩的玉蝉滑落在茵席上。

细碎掉落的声响,让正在不远处抚弄着黄巢长子的曹皇后,顿然有些惊讶的看过来,却见黄巢露出一个宽慰无事的笑容,让人递上来奏疏继续看了起来。

然后心中又变得很不是滋味起来,这位刚刚封赏过的乘龙爱婿,居然在年前才打完山南之地,才休养生息了大半个冬日,就在开春发动了对于江东的后续攻势了。

根据当地派驻的枭卫成员回报,顺流行进的船幅连横于江上如霞云滚滚,而岸边旗仗亦是连绵数十里,而首尾一日无法奔走,怕没有带甲十万之众。如今更是眼看已下常湖苏杭的浙西全境。

相比一直以来受制和约束在这皇城大内之中,而诸事一无所成的自己,这个结果不由让黄巢心中愈发有些堵气和憋闷,又有些惊醒和自省起来,

显然是自己为这皇城大内中的富丽繁华所惑,在安逸和享受中靡费了这好些时光;对方却一直在整军备战不停,所以才会导致如今这种南北两端反差巨大的情景。

一旦这周和尚成功扫平了江东之后,便就是真正南北分据的局面了。到时候因势使然自会有人给他劝进,相比之下自己困据在这关中之地的大齐朝廷,又算得上是什么呢。

想到这里的关节和厉害,黄巢不禁脸色微微变幻了数度,才决然开声道

内侍监学士院,替孤拟下诏命,不日孤将与畿内诸军将士,会阅与灞上。。以定总率之选。。

再派人传旨江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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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江东道的浙西境内。

来自淮南行营方面的探子,化名为鄂州买茶商人的衙下莫邪都虞候杨河;也端坐在装载货物的牛车中仔细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并且时不时的记录下一些事物来。

他本是扬州境内的豪强子弟出身,长时间流连与扬州花坊之中,乃是那些番外胡姬们的常客。也由此在市井中结交了三教九流之辈,而拥有了扮什么像什么的本事。

后来又因为这个本事被招募进了淮南镇新设的莫邪都內,成为哪位南天一柱,国之璧臣高令公麾下的众多走探和眼线之一,以刺察军将的阴私之事而得用为探目虞候。

这一次易装前来,乃是受到总掌内府的郡王眼前红人吕(用之)内史的指令,到这江东之地来侦查太平贼的军情,并且在当地发展一些可用的眼线来。

然而,行走在太平军的治下,他最大的一番感受就是,对于田土地方见缝插针的利用率;无论谁丘陵坡地荒滩草泽,都被插满规划用途的木杆给标记上了。

勿论是鱼塘鹅鸭场牛羊厩围还是茶山果林梯田,就好像只要是有能利用起来的任何边角,就偏执的不让任何一寸土地荒芜和无用一般的。

但是事实上,绝大多数营田所和屯庄都是通过相对周密的事先勘探和规划,设置在交通发达或是水运便利的要冲附近;以获得相应转运和动员上的加成。

而且其前身也都是自豪姓大族抄没而来,土地成色产出较高的田宅和山林,因此很容易就可以通过作物良种新农艺和先进工具组织劳作等因素,在较短时间内形成相应的规模和集群效应。

进而又影响和辐射到周边相对分散破碎的乡土村邑;迫使和激发他们为了更好的生存下去,而自愿或是不自愿的作出相应生产模式的调整和配套行为来。

因此,杨河虽然不大明白这其中的道道和背后的长远蕴意,但是光是亲眼所见这些贼军于地方上迅速成型的布局和仿若是各按其职的居中百姓,还是不免有些悚然而惊起来。

走,我们赶紧回头。。

他突然对着驾着牛车的驭手道。

东主为何如此仓促?不是还要去杭州境内呢。。

驭手却是不解道。

已经没必要去了,我在这儿已经看的够多了,须的有所回应。。

杨河断然道。

第633章 紫泥远自金銮降(中

作为太平军后方最近一处的粮台院——诸暨城中,当随军书史吕岩捧着一叠书稿,穿过庭院的时候。就见到许多文员和长吏围上前来,七嘴八舌的小心探询和问候道:

“吕书史。。吕书史。。”

“书史。。安好。。”

“大都督这次可曾有所题记呼。。”

“这次只是前往昔日王右军的曲水流觞处,当场编唱了一曲《兰亭曲》而已。”

形容不动的吕岩一边淡声道,一边观察着他们的各自反应,心中却在微微的恻然。

这就是权势带来的奥妙之处么,身为手握席卷之势的大军、身系百万军民的,只要是有意无意的举手投足之间,便就有无数人人想要揣摩和逢迎,以为晋身之途。

只是让他庆幸的是,这位大都督虽然屡屡有所出人意表之处;但是个难得文华卓世博闻广见,又惜身寡欲的清平素淡之人。

执掌权柄以来虽然麾下兵马与土地与日俱增,却从未大兴土木为自己营造过宅地和园林。历年的停居之所也是与那些荣养院、学馆、俱乐部一般,在接受旧属官宦富家宅地馆苑的基础上改造而来,并没有什么专门的奢事之处。

甚至就连历年收纳在后宅的大小女子,加起来也没有一十之数,放在当世那些姬妾成群的权门之家、藩帅守臣之中,简直是令人难以想象的事情。

尽管如此,他身为曾经被大都督看中的侧近人等,除了杂佐日常事务之外,同样也担负起来了相应偶然间舆情发布和风闻导向的任务。

用那位事实上掌握着大都督府舆情和论教的罗隐,罗江东与他谈论的话说;趋利避害而猬集、攀附权势乃是世上大多数的人之常性,没必要为此大惊小怪或是痛心疾首。

关键是将这种势头引导到正确的方向上去,最终让这些勿论立意正与不正的谋求上进之心,成为太平军解民倒悬、救世水火,最终光复天下的助力和动机所在。

在这个期间和过程之中,或许会有人忘却了生民的初心和本衷,而为一时利益和私心所惑;自然就会被太平军的上进体制所淘汰和摒除。

也有人最初的动机和立场不是那么光明正大和倘然无私,但是在后续的事业当中他们的的确确遵循着太平军的章程和法度,于体制约束下做的是真真切切与民有益的事情。

那自己这些人,又有什么立场和动机来诛心而论彼此呢。毕竟,太平军的事业前景那是无限远大的,一切都还是来日方长呢。

而由此豁然开朗的吕岩,也因此与人称太平大论第一人的罗隐,成为了某种意义上的忘年交和亦师亦友的提携促进关系。

而又聚附了一批理念上的认同者,在这被戏称“众僧平等”“群僧环绕”的大都督府中,自成一股“道家清流”。

而放出事关大都督这个消息的同时,也是某种意义上多多鼓励和倡导,底下人自行采集当地民风与歌谣,来为太平军的主张和作为,进行美化歌颂和广而告之宣传的素材。

毕竟,与当世其他偏安一方或是割据一地的势力不同,太平军在兴师吊民伐罪、廊清天下的同时,也是很注重民间舆情和士林论战上的宣扬手段。

用那位大都督发明的话语说,正所谓是打击敌对士气和人心,强调和增长己方信心与正义性的思想战线和精神事物领域云云。

不但令军伍于所过之处日夜传唱,还通过童子少年、商贩货郎等边缘群体,以乡音俚曲的形式进行明里暗中的宣扬,因此也屡有意外之处建功和生效的成果。

其他的不用说,光是吕岩所负责的部分事务当中,夹带在各种渠道转送进来,又被过来掉的投献书信,就是迎来了一个与日俱增的爆发期。

而在南方的婺州(金华)境内;

作为两浙四大平原之一的金丽衢平原(金华、丽水、衢州),所在的东南部分,隐隐群山环列之中的大片水网菏泽与平底上,已经变成冲突不断的新战场。

其中一座突兀嶙峋的小山丘上,浑身颤抖的王敦儿,跟随在提携他出阵的少年太平贼身后,张大了嘴巴久久失声看着左近厮杀往来的战场。

他已经有些后悔这个为了吃点好的,就跟着上战场帮忙的决定了。在亲眼见证过千千万万人马交错往来厮杀和征战的情景之后,他就越发的诚惶诚恐难有丝毫安全感了。

尤其是自从一部装备身为精良的太平贼,啊不,是太平军;在山下远处三岔河口的草泽边上,用各种大车环绕着立下了阵营;

又用车上装卸下来的物料搭建了一条跨河渡桥之后,就几乎一下成为战场中的众矢之的,而吸引了附近待机和游曳的各支浙南兵马前来攻打。

而他所在的这处山丘,也就成了那些敌军屡屡派人过来探查的危险所在了;好在他们选择的这个位置难得又陡又僻,所以始终没被人发现。

然而这一打就是两天一夜的光景;也让王墩儿不得不心惊胆战的龟缩在这丘顶乱石之间,风吹日晒蚊呐叮咬着就着一点水吃了两天硬邦邦的压缩干粮。

在好几支旗号往复攻战、响彻不止的厮杀和烟火缭绕当中;王敦儿几度都以为这处据点下一刻就要完蛋了,结果露出颓势和后力不济退下去的,还是那些前来攻打的浙南军马。

甚至有一次,有只人马突发奇想而绕到了车阵营盘的上风处,然后用附近砍下来的柴草在草泽里铺出一条临时的道路来,作为偷袭车阵临河后方手段。

这时候,他们这些预伏和潜藏在这里的哨位和眼线,就终于得以派上用场了;仅仅是一个小小的镜片和灯火的组合,就让这支浙南军的意图在熊熊烈焰的埋伏中化为乌有了。

最后,他们虽然成功拆毁和焚烧了这条临时渡桥的大部分,但是却依旧难以奈何这处临时立下的车阵营盘。

反而让这些看起来物资准备甚为充足太平军,在战斗间隙当中,通过掘土挖壕引水等手段,进一步的巩固和加强了。

然而这一处据点的存在,又在十多里外的后方中军大帐內,化作了在局部大沙盘上一个小小的新标识;还有一个在成片拨拉响动中的声音,为帐中候命的军将们当众讲解道:

“这就是结硬寨,打呆战的真义,也是步步为营,缓缓推进的钉子战术的组合部分。。以充分体现和发挥出本军相对精干,又在人力物力上具备的相对优势。。”

“要点就是通过先发的精锐部队,打开某片区域内的局面和缺口后,这些带着满载装备物资车船的混成重装部队,迅速填补上去,占领一些局部或是次要的关键节点、要冲所在。”

“在这个过程当中,前期的侦查和勘探工作必不可少也相当的重要;因此一旦他们在预设点附近立足下来,就是一个相对稳固的战场支撑点。。”

“而能够为附近的友军和附从别部,提供相应的无力投放和输送往来的接应,并提供一些相应范围内的战场威慑存在。。”

“这样,就会逐步压迫到局部战场当中,那些犬牙交错当中的浙南兵马,改变他们对战的态势和力量对比,最终迫使其不得不来攻打和拔出。”

“这就涉及到第二个阶段的作战对策了。结硬寨,就是以这些前出支撑点为依托和吸引,在相对有利的防守当中逐渐消耗敌军主动进攻的有生力量。”

“打呆战,则是在敌军力尽或是颓势退走之际,不强调过于追击和更多扩大战果的一味求稳、求存。因为它们的主要任务还是坚守下去,以发挥分割、隔断战场和支撑效应。”

“这样,本军在苏常湖杭等地相继订制,征用和调集的数万单位车船,就得以陆续派上大用场了。因为小船即可装车路行,车亦可上船借助水运。到了地方后就可铺设展开为阵线和防垒。。”

“此外就是相应火器的装备使用,以确保有足够持久的杀伤投射作为防御手段;这样就算是战锋、驻队和辅卒、民夫的混编据点,也可以在轮番攻守中支撑出一片天地来。。预期只要坚持数天时间即可”

“这种步步为营的车阵战法,本军在北方作战时也曾经使用过,但是因为当地平坦无遗,又不乏机动性较强的马队和骑乘大畜的缘故,实际封锁和隔断的效果并不如预期。。“

”但是在这浙南水乡之地就完全不一样了,这些地方军伍各奔没有适合驰骋和突进的骑卒来源,而舟船的活动也因为他们提前淤塞各条河道,被严重限制了。。“

“这就反过来了,给本军作为战区隔断和机动待命的马队(突骑和骑步)和舟师,以驱散、突击和歼灭的有利战机了。。”

“只要敌军一旦在那个前出据点被缠绊住,而不肯及时止损放弃的话,那就意味着较大概率遭到本军舟师和马队的夹击攻袭。。这就是相应战术的第三阶段。”

“这样就算是最后难免损失了部分的前出据点,还是难以改变和扭转,最终战场态势和力量对比,向大为有利我军的演变方向。”

“或者说,对方想要摆脱这种纠缠和受制的不利局面,就要想办法集中和收拢更多力量,以形成局部压倒性的规模优势才有可能破局。。这也意味这正面决战之期的不远。”

“至于浙南兵马可能化整为零,奔走游斗于山林草泽之间以为骚扰和牵制的问题。。。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形判断,在下不认为这些以地方土团,镇戍为主的人马,会有这种组织度和执行力。。”

“或者说会有一些局部的自发行为,但是难以形成较大范围和规模上的合力和与协同,毕竟,他们大多数是乡土之兵,可不是习惯令行禁止的正规朝廷经制人马。。”

“那接下来,就该看那位张(自勉)武卫(大将军)怎么应对和接招了吧。。”

听到这里,居于上首而看着推演中沙盘周淮安,也意味深长的道。

第六百三十三章 紫泥远自金銮降(下

而在用装满泥土筐子临时架设的炮垒之中。

“唯愿妙明之风,清静之火、沉厚之土,寂灭之水,皆为汝之威能。。”

炮组大匠的白多禄,再度对着身前灰黑色的铸铁铜膛炮身大声祷告道:然后尖锐而短促的哨声响彻一片。

随着炮手奋力拉响的发火管,硕大轮架上的看起来粗大笨拙的六寸炮口,刹那间颤动着迸射出一团浓重之极的烟云和大蓬暗红火光来;又在瞬息之间将沉重而硕大的铸铁球体,呼啸如电投出极远的一条淡淡轨迹轨迹。

刹那间远处刚刚集结起来的敌军,突然就在这些轨迹点点的坠击尽头,一蓬蓬迸溅而起的土浪和残肢断体中崩碎了的一角;而顿时相继露出许多处血色淋漓的缺口来;

而在这些缺口附近幸存下来的敌兵,也像是惊慌失措的釜底游鱼,或是被踩踏了巢穴的蝼蚁一般的,争相四下躲避着退散开来;却是不复当初还算严整而密集的阵型排头了。

这时短促的哨子声再度响起;带着石棉手套的炮卒们奋力从打开的后膛侧边,拔出灼热的短管子炮来,丢在泥地上烫溅起滋滋做响的烟气;自有人上前连忙处置起来。

而另一端的操手已经紧锣密鼓的用木桶中蘸水的探杆,清理完了母炮发热的身管内膛,再度从侧后开口中塞入一枚已装填好药包和球弹的新子炮,用厚木挡板塞实和插入拉火管。

又随着重新标定和调校射界的口令和哨声,再次怒吼轰鸣着喷吐出大片的烟云火光来;这次微微上扬的球弹抛射弧线,再度延伸扫击在了地阵尚且密集的阵型后部。

又在一片隐隐可闻此起彼伏凄厉短促的惨叫和哀鸣声中,再度清理出了十数道清晰可见、曲折狼藉的血色空隙来;然而才不过十分之一刻之后,第三轮打击又在轰鸣和破空呼啸声中紧接而至了。

于是,仅仅是第四轮轰击投射之后,聚附在弹着范围之内左近的敌兵,就像是无法承受而大多已经失心丧胆似的,再也不管不顾残存将官和头目们的约束和喝骂,变成了更多向着左右逃散开来的杂乱人群。

这时候,随着迅速变得拉长的哨子声中,身穿镶皮甲头戴笠形盔,端举着铁臂弓和拉杆强弩的射声队,也纷纷紧步越过了错落的炮垒,而又横队如林的飞快射出一层又一层,抛线与低弧线交织的箭矢来。

顿然将阵前那些犹自留在原地奋力嘶号怒吼着,想要重整和聚附队伍的敌军中坚,给纷纷血花迸溅的贯倒、射翻在了,密密匝匝的白羽之间。

这时候,敌军的前阵已经是溃乱成一锅粥再也难以可收拾了。而尚且完好后队中的弓箭反击,才姗姗来迟式的被放射出来;只是在仓促之间就要显得杂乱无章的多了。

其中大部分都范围甚广的散落在了太平射声队身前的泥地上,只有一小部分散乱的箭矢得以落在了射声队列之中,贯倒和带出残差不齐的缺口来;然后又在闷哼声中被相继拖下去重新补全上来。

然而,这时第五轮准备停当而抬高炮口的打击,也在轰鸣声中紧接而至的惯击在,距离更远一些的敌军后阵之中;刹那间肉眼隐约可见的一片大倾斜角迸溅的烟尘土浪之中,弹丸相继弹跳而起蛇形乱串在敌军之中,所产生的惨烈呼号哀鸣。

而射声队也在炮声轰鸣伴奏和细碎敲响鼓点节拍当中,交替大步上前斜举抛射和平放攒射着,将敌阵当中更多的活动目标纳入到密集杀伤的范围之中。

因此,在他们几乎毫无间歇投射箭雨所至之处,尚且猬集的敌势就像是被暖融融春阳下消融的冰雪一般,不断地溃散开来又转身奔逃向后,而留下一一地余力颤颤的如绒箭羽和血色荡漾的尸体铺陈。

而当敌军后阵中残存的弓箭,试图与之进行对射和反制的时候,就会很快遭到从天而降的球弹轰击制裁,而再也不复队形这次序可言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射出了多少轮之后,他们仿若是光靠攒射就能击溃敌阵大部的势头,突然间就变得停顿下来了;却是纷纷垂下手中的弓弩缓缓向后交替退却,露出一副力尽颓势的姿态来。

然后原本到处溃乱和四散逃避当中的敌阵当中,也像是得到了振奋和激励一般的,突然就从这些散乱步卒中重新杀出一支,全身披挂齐全而手持长刀大斧的甲兵来。

在他们一马当先的带领和裹卷之下,那些败退而走的士卒像是重得到了信心和斗志一般的,提刀举牌、捉枪擎旗的纷纷如潮倒卷了回来,汇聚成了新一波的反攻之势。

而那些阵前交替退却的射声队,也已经相继退后了数十步之外;见状突然一下如散如流水一般,向着左右两翼分流而去,又露出了排在炮垒之前排成横队一道的新战线。

那是蹲跪站作上中下三行,仅着铁片胸甲和锁子蔽膝,头戴宽檐皮帽的太平铳手;在手持作为射界指向小戟和发令短铳的老卒/火长,一遍遍的呼喝和口令传递声中,遥遥将手中装填停当的长铳,平举向奔涌而至的敌势。

而就在半跪铳手的第二列之中,已是是一名伍头的王审圭,也在努力控制着有些过快的喘息和内心的悸动,而他前后左右几乎都是同袍们杂乱的喘气和吞咽唾沫的声音。

虽然经过了往复的强化训练和多次规模不等的接战,但是前出大队人马的策应和遮护,直接面对如此视野中劈天盖地一般倒卷而来的敌势,许多人也紧张的脸色僵直,握住火铳的指节亦是发白。

只是在老卒们奋力呵斥和吼叫的抑止下,才克服了身心上想要转身退逃到后方阵营之中,如同蚊叮蚁噬般的冲动和欲望,而只是左右顾盼着吸气没有做出当场失态的事情来。

然而在阵列中的其他一些地方,却是不免隐约传来此起彼伏的闷哼和吃痛声;那是一些忍不住想要喝水或是摸拿其他物件的士卒,遭到当场训戒的结果。

眼见得那些烟尘卷荡的敌势冲击到了数十步之外,却好像是已经度日如年过了很久的时间,但是期待当中的号令却迟迟未下。

于是,王审珪不由得愈发焦虑和揣揣不安起来,难道是忘记了还是疏忽失职了;他突然有些怀念起自己用过的三眼铳来了。

至少这玩意再搭配一面手牌,临敌只要呯呯呯一气放完装好的子药,就当作把棍锤一般的扑上去抡大锤砸敲捣,还可以用尖头和锥尾来戳人破甲。

相比之下手中这条前重后轻的长管铳子,除了有个聊胜于无的前头套管长锥可以作为防身,就在也别无其他的格击手段了,不免让人心中飘忽不安。

所以,很多新补进来的铳手,都宁愿自发携带一柄量产制式的五式。他如此在现实的焦虑和浮想的放飞中转换时,突然就听到了那个亢长尖锐的熟悉哨声。

“水平上浮一线一刻,分队齐放。。。”

负责观瞄和定距的虞候,也终于喊出了那个关键字眼。

“放。。”

“放。。”

随着相继挥下的手臂和小戟,霎那间连片火花闪烁着绽射出的灰白烟气,顿时一段又一段的相继笼罩了铳兵阵列的前方。

而迎面飞扑而来的敌潮,也像是突然被凭空纷纷敲打和绊住了一般,身体骤然一顿的接连迸出一团团淡淡的血雾和细碎的血花来。

扣下扳机的这一刻,包括王审珪在内的许多人,也忽觉得时间突然就凝固了;直到不远处的敌势前头,像是倒栽葱一般的扑倒下来又被无数腿脚顺势踩踏过去。

这才回过神在重新流动秋来的时间里,在老卒和队官的奋力叫喊和哨子声中;如梦初醒的低垂下手中的长铳,又手脚麻利或是手忙脚乱的填入子药,用通条压紧后端举起来。

然而第二次的攒射就更加杂乱无章一些了。因为在他的队列里,居然有人耐不住紧张,而未等号令提前扣发了出去。

结果就像是条件发射式的连锁反应,引得左右一片迫不及待的放射开来,而彻底压倒了老卒和队官的嘶吼声。所幸敌势有靠得更近如同被风刮又催倒了一层。

然后,他们就相继遭到了来自后背痛彻入骨的鞭笞,作为阵前违规的警告和提醒;而在后背火辣辣的痛楚当中,王审珪反而是变得越发清醒和冷静起来。

就好像是之前的恐惧和滞涩敢,都随着这两轮仓促的排射一起发泄出去了一般。他几乎是眼睛都不眨的按照训练时归程;如同行云流水一般的飞快完成清膛、取弹、填装、压火、顶实、端瞄的步骤。

而他左近的队从当中,却还有人在满头汗水的笨拙捡拾这失手掉落的子药,然后又在哨子声中条件反射的重新端起空空如也的火铳,随着大伙儿一起作势放射出去。

因此,随着不断放射间歇缩短和频率提高,他们所在的阵列之前也被愈发浓密,而无法被风吹散的烟尘给笼罩起来。

以至于他们当面欲迫愈近的敌人身形,都仿若是逐渐变得模糊和虚幻起来,而只剩一个扭曲的轮廓和嘶喊交加的动静。

直到哨子声终于变得完全不同的短促三连响,王审珪才在机械式的连续装填攒射循环之中惊醒过来,而心中悚然的拔下大腿皮套中的套管尖刺。

在这过程当中,他并不是没有用眼角的余光见到过,一些明显是忙中出错或是急昏头的士卒,是如何让火花炸裂在自己的侧脸和胸膛上,或是引燃了自己身上的药包而被烧得焦黑一片。

但是他就像是个不为所动的旁观者一般,看着自己在约束熟练的身体本能驱使之下,手脚不停的操使着自己的火铳,对着藏在厌恶背后的敌人放射出去。

现在,终于到了要短兵相接的那一刻了么;他不禁有回想起在训练之中,被那些负责对抗的老卒,用取刃的钝兵给抽打得浑身疼痛不已的时光。

然而,王审珪在已经变得有些层差不齐的铳手行列中,挺起尖刺提着心眼足足等了好几个呼吸,也没有能够等来迎面扑杀的敌人,只有已经看不清情形烟雾背后的嘈杂回响。

然后一阵骤然急促吹拂的烈风,终于撕破了浓重烟雾的遮蔽,也将他们当面已经变得空空荡荡的战场显露出来;那是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尸体,还有正在逐渐远去的溃散背影。

就像是被涨潮时被沙土所吸附了太多的水分一般的,剩下奔逃和溃散而去的敌势已经变得稀稀拉拉起来。

而正在他们后方休息和待机的射生队,也抢先一步反应过来。他们纷纷丢下弓弩和箭匣,抄着短而狭长的四棱细剑,绕过了铳兵队形的边缘和间隙而追击上去了。

这一刻,王审珪也像是被抽掉了全身的气力一般,汗水淋淋的瘫坐在了地上,拄着有些发烫的火铳,而用潺潺发麻的手臂想要取下水壶来一解干渴,却总也使不上力了。

然后,就见一个烟熏火燎得发黑的扁壶递了过来;让半边身子有些麻痹的王审珪,如蒙大赦的借来好好灌了一气,才在呛咳中慢慢的缓过劲来。

然后才发现却是他的队副石牛,一个形容竣黑貌不起眼又沉默寡言的汉子;他依旧是惜字如金的闷声道:“能动不,能动就跟来。。”

至于这一阵的队正因为站在前列,被一支流矢射中大腿,而坚持到最后才因为流血过多昏阙过去了,如今正在接受战地中的紧急救治。

“能。。”

王审珪毫不犹豫的一边挣扎起身,一边用最大气力应声道。能够残余追击敌人,那也意味着事后随营虞候的记录薄上,更多的个人斩获和功绩。

虽然追击的斩首和缴获,不能和正面迎战或是遭遇战相比,但也是算在提升士卒资序、登阶和相应福利、待遇的基数。

而在婺州,作为浙南联军大本营的金华城中,浓眉重锁的张自勉,也在看着面前脸色惨淡的信使:

“整整五支分头迎击的人马,近万的精壮士卒,难道就没有一个旗号成功退回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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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5章 紫泥远自金銮降(续

张自勉的表情顿时难看起来了。要知道,如今在他的麾下虽然号称是胜兵五万有余;并且尚有五州之地为后继。

但是除了那些守臣和将领们各自带过来的直属人马之外,其他过半数兵力,还有大量配套的辎重钱粮,都是需要时间和人手从浙南各州地方上,相继征发和调集起来的。

所以,他只能力所能及的先用拖延和阻滞战术,来换取后退集结的空余和缓冲。但是他显然还是高估了这些守臣及其麾下的作战意志和指挥效能了。

虽然他派出了自己麾下,号称是最了解太平贼并且出过大力的前饶州刺史危全讽,以为居中协调和策划。

但是一旦遇敌之开战之后,这几只兵马的将领还是不免暴露出了各自的心思和盘算来;尤其是面对那些稍加接触,就主动转为守势的贼军。

本州的兵马当然是想要乘势主动出击多多杀贼,以多为地方保全一些地方元气;而外州的兵马则谨慎有加的吝惜每次出击的机会,明里暗里都想要保全实力。

结果,在一番在争执不下的情况下,他们干脆以主动寻找战机为名,丢下张自勉任命的总联络人危全讽,而相继自行其是去了。

最后只剩下负责支持危全讽的一支处州军,由刺史卢约的侄儿卢章宏率领着,依旧执行这他当初制定袭来的依托地利和乡土义民,阻滞贼势的战术。

结果,现在连这支人马都已经失去了联系;他再度追加派去联络和探查的人手,也大多是有去无回的结果,。

最后根据几个泅水逃生而拼死跑回来的人所称:当下的婺州北面几乎无处不在在交战,且到处都可撞见贼军布设的营垒。

但凡是稍有不对或是反应失当之处,便就是铺天盖地的弓弩攒射过来,又有游骑飞奔追逐而至。因此,一不小心很容易丢了性命或是莫名横死荒野之中。

在这个过程当中,反而是张自勉一直留心和关注的贼军马队和舟师,都暂且不见了踪迹;这就让人心中很是疑惑和不安了。

眼看的他预期当中战场和阻滞线已经维持不住,难道真要提前依托这城防还算完备的金华城,与贼军打上一场惨烈有加的攻防战么。

而在金华城的北面,如同密集滚雷一般炮声隆隆中,正在颤颤发抖的义乌小城外,东阳江之畔一处便于观览的无名小山顶上,已经树立起来了代表中军所在的壁板信号塔。

而在塔下被各种营帐、旗帜和防栅、壕沟围拢起来的几间草庐内外,尽是奔走往来的身影。

“我知道你们不乏想着能够依靠智谋、奇计,做个大新闻的迫切心思。。”

刚刚连下数城的周淮安看起来心情甚好,而对着身边的行帐虞候、参谋、参军和参事们耳提面醒道,

“然而智谋将略这种东西,是与本身的实力相辅相成的。有一分的力量,谋略自然可以增加一分;但是有十分甚至远远超出的力量之后,谋略产生的作用和加成就远不如预期了。。”

“所以太平军真正的关键,还是把握战机蓄势而下,这种势既是兵马粮草淄用,也是土地人口的产出,更是天时地利人和诸多因素,乃至人心向背和取舍;都是大势的一部分。”

“而能够将这些因素汇聚成大势所趋,自然就有足够的优势和上风,可以堂堂正正的平a碾压过去,让对方毫无借题发挥或是使出盘外招的机会,才是最终克敌制胜、兴亡鼎灭的坦途大道。”

“如果只是一味的出奇制胜,那也不过是为人所筹谋和借势而起的有限格局。而且一旦习惯性依赖了此种手段后,总就会有一天因为人有穷尽,而因为计算之外的意外和变数,付出惨重的代价来。”

“当年号称辅佐定策其智近妖的诸葛武侯,兴兵六出祁山征伐无算的伟业,最终却因为区区一场街亭之败而饮恨告终;便就是因为蜀汉以一州之地,对抗曹魏七州之力的巨大国势悬殊。”

“而让他不得不以个人的方略和智集以为弥补和取胜,逐渐积累出改变整体格局和大势的变数。结果就是人力有尽而天数无常,不得不鞠躬尽瘁到生命最后一刻。。”

“而最令人无解的上风和胜势,便就是我军大可以输上五次,十次,依旧还有卷土重来的底蕴所在;但是敌军就只有一直取胜,一旦再也不能取胜就立马陷入一阕不振的结果。”

“你们毕竟是在我身边耳濡目染出来的人,可不应该只有这点格局和体量的;别的或许不好说,但是大局观和眼界一定要有的,我还指望日后能够出几个霍姚骠、班定远式的人物呢。。”

“谨受教。。”

在场左右众人,顿时都纷纷拱手齐声道。

“所以说,这又回到另一个问题上去了。。比如我是通常是不会为一个值得称道的对手,而见猎心喜或是惺惺相惜的。”

周淮安意犹未尽的摆摆手道:

“作为敌手我倒宁愿他们都是愚笨、短视和自私贪婪的。这也无关个人的气量和格局,而是可以让我军的将士能够付出更少的代价和牺牲、损伤,就能达到目的和企望的结果。。”

“对于志同道合的同伴和袍泽如春光一般的而温暖和煦,对阻碍事业的敌人如严冬一般的肃杀凛然,这才是真正义利分明的仁恕之道。。”

这时候,就像是某种呼应一般的,突然就在帐外隐隐的响起了渊源的厮杀声来。

“这不,似乎就有人想要行险奇兵,来孤注一掷了。可随我高处观临一二好了。。”

周淮安轻描淡写的笑笑道。

随后周淮安带人站在山顶南向一端突出的石头上,可以看到远处的敌人,这一次是从水路方面的东阳江上杀过来的。

只见他们人人都是头上裹巾,身穿黑衫对襟,赤膊光脚,手持藤牌、梭镖、方头砍刀和竹矛,还有相当部分则是拿着造型略异的药弩;蹈走在江边乱石、滩涂之间如履平地一般的矫捷轻松。

“这。。似乎是来自东阳县境内的歌山蛮。。属于闽浙一代山哈蛮的别支部众。。”

随即有专门负责这方面敌情的虞候,仔细辨认了出来而开声道。

然而周淮安很快就对这场突发战况失去了兴趣,因为这些歌山蛮亦如其名,只有奋不顾身争先的蛮勇,却在装备和战术上没有任何的优势和长处,

在太平军预伏在附近林木间的弩手和火器打击下,很快就陷入茫然无措的混乱当中了;又像是被激怒和逗引的公牛一样,很快就将攻势给偏转到了其他无关紧要的方向上去了。

随即周淮安对着默不作声亦步亦趋在身后,穿着铠甲和罩面的娇小身形示意了下,就走到了远离视线的一棵大树后面。

然后松开腰带,又对着站在树背后的对方道:

“你过来帮忙下。。”

第636章 紫泥远自金銮降(续二

“野外漏出,真他么吉儿刺激。。”

待到稍费点功夫唱了曲《点绛唇》释放了压力,变得略微轻松的周淮安转头回来,那些从江上杀过来歌山蛮已经溃不成军的四散乱跑起来了。

正所谓蛮人因为环境的艰险,世代徒有蛮悍,轻生好斗;尤利狭促、崎岖之处的偷袭和小群缠斗。但却疏于稍大规模阵战的训练、组织和协同等弊端也很明显。

所以,在安南、扈管等地的西原蛮,虽然动不动可以拉出号称数万、十数万的人马,却总是被朝廷派来相对训练有素的少量官军,给在正面战场上打的满地找牙。

因此对付他们,只要依托地形和队列稳住阵线,不给渗透的间隙和迂回的机会,耗过最初的浪冲、腾跃、攀走如飞的三板斧之后,便就是难逃黔驴技穷式的士气不济和颓势了。

尤其是远近战中使用火器的震撼性效果,远比传统的冷兵和弓弩更好的多;这也是太平军在两岭荆湖等地,清理和绞杀那些不肯驯顺的土蛮部落的经验心得之一。

然而当他习惯性的发射了一圈扫描能力,准备再接再厉的来一曲《高山流水》;却又发现有些不那么寻常的事物。有一小支正在主动追击这些歌山蛮的部队,却是慢慢的向着本阵这边靠拢过来了。

“无故脱离阵线,非奸即恶,立刻拿下他们。”

随着负责监守本阵的郎将许毅将话音方落,传令号声吹响开来。

这股“太平士卒”就突然加速,冲破了好几道外围的警戒线,又如同水泼入地一般就地四散开来;一时间激烈的铳击声、厮杀声,在山丘周围低矮的树林中此起彼伏的炸响开来。

不久后,就见几名头插雉尾身背小旗,浑身沾满尘土的讯兵,从不同方向仓促分奔而至,又大声叫喊道:

“有敌冲破山脚防阵而来,还请大都督加强戒备。。,”

然后就像是验证了他们的示警和报告一般的,在他们的身后顿然又追出了一些身影,其中更有人一跃数步式的奔走如飞,仿若是这些树木障碍根本就不存在一般的,三下五除二就飞身闪过一段距离。

然而,中军大帐外的亲直卫士和教导队成员,已然是端举火铳和弩机具列成排,对着他们而来方向,又在对管的短促喝令之下,毫不犹豫的对着那几名面露错愕的讯兵,连同身后的来敌一起齐放开来。

“等等。。”

“住手。。”

“自己人。。”

这些讯兵的惊呼叫吼声犹自未绝,就已然被迎面而来的铅子,给打得浑身冒血而僵停如桩的相继栽倒下去;隐隐破空横飞的弹幕越过倒地尸身,继续扫落、击溅在那些身手敏捷的来敌身上;

只见得噗噗作响的尘土飞扬而打断了无数的残枝碎叶,也紧追着那些躲闪不及的身形,像是密密的筛子一般将他们从头到脚过滤了一遍;顿时就变得稀稀拉拉起来。

然后,还没等这些漏网之鱼,乘着这轮火铳射空侧身填充的机会加速扑前,后排的连弩又开始突突突的抵近发射起来。只见密集攒射的短矢如暴风骤雨,转眼间就将所有还能够站立或活动的目标,都被笼罩进去。

然而这时却又意外骤生。突然有数人一跃足有丈高的,顿然躲过了大多数的箭矢,而又三两步的凌空飞掠过横挡在前的射击队列。

然后,他们就纷纷撞在落后几步严阵以待的密集盾墙上,而当场发出闷哼和痛呼被反弹回来;又陷入到了前排卫士的回身的团团包围之中;

虽然他们奋力挥舞着刀兵想要砍杀出一条血路来,但是面对全身披挂手持大排的亲直盾士,很快就被从四面八方的协同给紧紧包夹在中间。又经过一阵短促怒吼、惨叫的喧嚣和嘶闹之后,就被彻底平息了所有的动静。

接下来,在线列搜索那些伏倒了一地的尸体过程当中,又有人忍不住挣扎爬起来想要转身遁逃而去;却又被眼疾手快的射穿了大腿和下身,半死不活血粼粼的倒拖了回来。

这一次的意外袭击事件才算是彻底宣告一个段乱。而周淮安再度扫描了一遍周围环境,才推开不由自主挡在自己面前的聂无双,同时顺便握住关键部位的手,给不动声色收了回来。

“启禀大都督,来敌已经大多被歼灭;当场发现尸首已过一百三十七具,另有六个不同伤势的活口正在拷问中。。”

这时许毅将也走到他的面前,目不斜视回报道。

“另外,那几名讯兵的尸身也搜查过了,内里穿戴的并非本军服色,显然亦是假冒而成的。。”

这时候,山下再次船来新的回报:那些假冒太平士卒的进犯之敌,已经被各处阵线和岗哨上坚守的将士,给相继歼灭和击破。当场斩首和后续搜杀约数百人,俘获亦有百余人。

然后,在接连死了好几个俘虏之后,加急拷问的结果也出来了。这些袭击者居然是由来自两浙当地的游侠儿、剑手、亡命之徒等,拥有一技之长的江湖人士构成的某种特殊编制。

由大将军张自勉在前年以朝廷的名义,恩结以功名、权位和财货等手段,最终成为麾下一支专门用来铲除异己和敌手,而成果累累令人闻风丧胆的特别存在。

因此,他能够在处州境内重新崛起,并且在浙南之地屡屡击破和攻灭那些,自发而起的农民暴动和山匪流寇,将局面重新平定和稳固下来,这支名为“断刃都”的编制可谓是功不可没。

只是,显然这把无往不利的断刃,最终还是要折戟在太平军所带来的时代大势和滚滚洪流之下了。

听到这个结果,周淮安却是心中略有些微微的异样情绪;一面略微惊叹于作为对手的张自勉,某种明显超脱于这个世代先见之明和独有眼光,居然懂得运用最原始的特种战术和斩首手段。

另一方面,则是来自后世熏陶下来的武侠情节,在自己搞出来的火器部队面前,这算是自两汉以来的游侠儿和剑士,刀客等等,其他江湖人士们的最后落幕了把。

似乎是伴随着断刃都的彻底落幕,没过多久义乌城方面也传来了捷报:

“启禀大都督,样子队已然轰塌义乌南门楼,引兵攻入城中。”

“报,大都督,先登团的周(本)校尉,当场擒获正在内城墙头坚守的敌将危全讽。”

周淮安顿然点了点头。作为婺州乃至浙南金丽衢平原的重要节点——义乌城既下,代表太平军不仅仅是拥有了一个新的前线粮台和进军基地,还隔断了浙南联军与东面的台温各州联系和呼应。

而对于浙南联军而言,失去了这个浙南腹地的重要支撑据点后;自此从东阳江而下直抵联军大本营的金华城的所在,约莫数十里的坦途,再也没有任何可以阻碍的事物了。

而对阵双方在战略上的主动权,也已经开始主客移位了。

第637章 齐唱离歌愁晚月

“有人偷袭本阵又怎样,何以自乱阵脚呼。要尽管相信自己的袍泽和友军,发挥一往无前之态势。”

已经抵达金华城外十数里外的前进营地里;负责打援和反攻的葛从周,闻讯亦是脸色肃然喝声道:

“莫管他几路过来,吾等直管他一路杀去;只要能够及时打穿敌军的防阵,只取敌阵腹心不得不救的关要之处,就自然可以迫使敌军不得不主动邀战和决胜了。。”

“作为战场上的机动之师,现下的争取决胜之道,就在与敌我之际的用兵神速,于贯彻行事果断与否,最忌犹疑不决坐失战机了。”

“州城里的敌军且不要去碰,就算主动杀出来了也不要与之纠缠,但是周围的村寨和戍垒,还有地方来汇合的兵马,就随便我们打好了。。”

“打下来的地方也要放走几个报信的,这样才能引得城中的敌军动起来,若是此辈主动出兵来救援就更好了,这意味着局部战场主动尽在我军手中,看他能及时救援几个。。”

“诺。。”

左右顿然一片轰然应喝声,随即又鼓号和哨子声中,变成一支支营地中奔涌而出的人流在金华城附近肆虐开来,而又让守军开始疲于奔命的竭力应对。

于是又过了两日之后,葛存周率领重新汇集起来三营两团的人马,径直杀到了一处大型戍垒前;

“这就是天成戍,号称婺州境内的第一大镇戍,。。戍主便是婺州(今金华)刺史王壇的叔父,因此藏了不少甲械和粮草。外墙俱是不容易点着的木桩夯土夹墙。。”

一名膀子缠着绷带而长相老成的驻队校尉邓伦为他介绍道:

“俺聚集附近的人手,尝试打了几次都没打下来。。主要是未尝携带足以攻坚的火器,还有城中就近杀过来的呼应,故而一直没能就近立下营盘来,还焚坏了好些车船器械呢;”

“现在你们过来就好了。。只要能挡住州城那边的牵制和威胁,就凭咱这些人手别说是以类对垒,就算是这天成戍也可再度尝试慢慢收拾下来了。。”

“不用了,我们采取两手准备,一起解决好了。。”

葛从周却是毫不犹豫的否决了他的想法,然后又补充到。

“这次又有新器械投入使用呢。。”

随后校尉邓伦就看见了,与其说是全新的器械,不如说是改良版本的装备。十几辆专门强化过外露构件的大车,在简单改装之后就变成冲车一般的事物。

只是这些伴随着推举滚牌一起,顶石冒矢而几乎不为所动,冲到墙垒近前的“冲车”,并没有任何的撞头和凿击部分;

只见它们墙根在停顿片刻之后,就接二连三的震动着迸发出大蓬的浓烟和碎块,而相继在某种反冲力之下倒退回来。

与之相对应,则是多出来十几处不同程度崩塌的墙垒缺口。已经呼啸着蜂拥而入的太平士卒;然后又变成在叫喊和厮杀声中逐渐被点燃的处处烟火。

这一幕,也让长期在江东外围地区活跃,新近才归建行事的邓伦很有些唏嘘起来。仅仅才间隔了不到两年多的光景,太平军本阵的势力就已经日新月异的突飞猛进如斯了。

而不多久之后,才点燃求援烽火的戍主王彤,就已经被沿着几条主要街道,具列整齐推进的长矛、刀排、弓弩和火铳等战团、战斗组,给逼到了自己本家坞堡的塔楼上。

然后又在自下而上被堆柴点燃的火焰熏天当中,带着一众武装的子侄家人,如同凋零落叶一般的跌坠下来。

而在不久之后,来自金华城方面的援军才在旗鼓喧天当中仓促杀到。然而,迎接他们的就只有戍垒中,满目疮痍的坞壁残垣废墟和密密麻麻吊死在墙头上的尸体们。

“天杀的贼子,当与势不两立,可怜我王氏满门世代与人良善,又何遭此劫啊。。”

刺史刺史王壇的族弟,东阳兵马使王向先割发掷地而仰天拗哭道。然后他又狠狠的对左右喊到:

“都给我把戍中剩余的活人给找出来,我要看看是哪个杀千刀的敢于贼通。。害了我王氏亲族。。”

左右都没有人敢于制止或是劝谏他,因为都知道他这是要杀人泄愤,并以为一时的威慑了;因此也有人举刀挺枪的舔舔嘴唇,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来。

只待一声令下,就争相恐后的带队冲到戍垒中,那些看起来犹自完好的民家当中,又在哭天喊地和告饶哀求的声嚣当中,不断将那些灰头土脸的幸存居民给驱赶出来。

因为有相对坚固的外围防护,以及占尽方圆百里内数万亩田地和山林水泽、池泊,王氏家族的私兵部曲守卫,因此当中的千余户民家还是相对保全完好。

因此,这些来援官兵们很快就捉鸡拿鸭、牵狗拖猪,又在手推小车和驮畜身上挂满了布帛和酱菜坛子,看起来收获颇丰又相继满载而归了。

而王向先也只是面无表情的冷冷看着这一切。对他来说,既然自己伯父所代表的一大群族人都已经不复所在了,那再维持这点眼皮底下的体面和吃相,又有何用呢。

所以,很快就有一些被迫当场指认和告发出来,曾经当众与贼军有过接触的人等,在表情复杂的众目睽睽之下,被五花大绑送到了王向先的马前。

然后又在持起彼伏的哭喊和辩解声中,被不分男女老幼都剥光衣裳,绑在木桩上头朝下的覆土埋住。

然后在陷入窒息的外露身体挣扎挺动当中,至上而下一刀剖的器脏和血水倒淌而下,就像是凭空在腹腔内绽开了一朵朵残酷而鲜艳的花色。

这就是被称为种血荷花的酷烈处刑,也是他们这些乡土出身的官军,一贯用来威慑和恐吓那些流贼和暴民的常用手段之一。

然而,望着这上百具死状惨烈的尸体,王向先犹自不满意的别别嘴,他并不觉得光靠这点人就能与贼军里应外合。

然后又有心领神会的部下上前,开始了新一轮哭天喊地中的甄别和指认。。。直到绑满了新旧尸体的木桩已经达到了五六百具,他自觉稍加宽悯的下了最后一个命令。

“把所有的女人不分老幼都给我带走,再告诉剩下的人等,胆敢有人与贼相通,就莫怪满门如此下场了。。”

当这些官军欢天喜地背负着各种抢来的物资,拖曳着一串串束手捆绑起来的女子,就此踏上归途不久之后,才在道路的岔口上遇上另一支前来汇合的人马。

只见对方人人披甲而背负着弩弓,看起来就要比王向先的麾下更加精锐的多;高举着的也是团结兵的旗号。

“我等沿着大批足迹,在分河口和前路上分别守候和埋伏了大半日了,未见任何贼军复还往来的踪影。。难道真是远遁而去了。”

领队的都将兼族人王重照拱手道。

“那就加快脚步回城。。此番出兵多少还有些关碍呢。。”

王向先当即喝令道。

随即这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就在抱怨连天当中不不得不丢下一些负累,又将走不快的妇人留在后队专门看管,这才勉强加快了速度向着金华城方向奔走而去。

然而,当他们抵达来路的东阳江小支流上一座桥梁时,突然就被堆砌和设置的阻碍物给挡住了;随即就有人自发上前奋力挥动刀斧砍劈和搬运开来。

然后轰的一声巨响和烟柱腾起之间,将将他们如同纸片一般的炸翻、吹飞开来;残肢断体散落在河水里到处都是;

随即整座桥梁就在支架折断的脆裂声中,也带着桥上躲闪不及的剩余官兵给轰然坠于水中。就像是某种响应似得,顿时有震耳的轰鸣声从水边草荡中亦是接连炸响开来。

随着那些灰烟滚滚的气浪斜向迸射而出的,是一大片夹杂其中碎片和铁渣;顿时将那些因为受阻而堆集在行路上,漫不经心而略显疲色的官军,给相继扫倒、打翻了一片又一片。

最后,在爆炸中变得七零八落的草荡和烟尘当中,林立的“太平”青色战旗也被高高举起来,而引导着无数冲杀出来的伏兵;

顿时将这些犹在混乱和惊惧当中的官军,截断和切割成无数首尾不能相顾的局部。

当第二日头重新升起来的时候,金华城的墙头上,已经可以看到在城下一箭之地外,被堆砌起来的数个丈高的尸上,还有胡乱插在上面婺州团结和东阳团练的旗帜。

而在一片嘈杂声中登上门楼的大将军张自勉,亦是脸色再度沉了下来,这显然又是一次擅自行动的恶果。

他虽然早早就三令五申令地方上做好清野坚壁的准备,一旦事有不虞就能迅速将力量收缩和撤回到城内来。但是这些本地军伍显然还是尤有侥幸心理,而暗自打了折扣。

这一次的婺州刺史王壇,为了救援自己的本家而私自倾力出兵的行举,让足足有四千多名的精壮士卒,就这么因为个人的私心而无端折损掉了。

随后,脸色苍白的婺州刺史王壇被拖了上来,又在宣告下当众剥去了甲衣;而在众目所注的兔死狐悲或是幸灾乐祸的眼神之中,噼里啪啦的脊杖起来。

“惟愿诸军仅以为戒共赴艰难,”张自勉痛心疾首的看着周下聚拢起来的各位守臣和军将道。

“不然,就算是贼军不得杀,我也要先斩了尔等的头颅,以正视听。。”

“唯尊大将军号令,断不敢有违。。”

面面相觎的众人亦是心悦诚服,或是饱含意味的齐声应和道。

然而,这时城下再度响起了了告警的号角声。随之而来的是大批身穿铮亮整片胸甲和铁鳞护肩、锁链护腿,头戴白翎园盔的贼军马队,就这么堂而皇之的绕城而走。

。。。。。。。。。。

而在淮南的扬州城内,众目睽睽之下的楚州刺史兼兵马使高越,正跪在紫云楼下长久不起,而引得左近出入的各色人等议论纷纷:

“这已经是第二日了啊。。高七指还真能挺下去么。。”

“高郎君好歹也是令公的子侄,又是一方守臣,何故如此呢。。”

“据说是因为贼军过境的惨状吧,楚州偏据淮上要冲,除了山阳之外其余为贼屡破屡复,这次更是申州贼头刘汉宏亲至。。”

“谁知道好容易才挡住了刘贼的攻打,却又被蔡州贼那边渡过淮水的孙儒部给偷了城,只得数百人乘船脱走出来,眼下正是人地皆无了。。”

“那又如何,谁不知晓如今的內府是谁在当事,郡王又最听谁人的道理呢。。谁叫他当初既然于梁(瓒)左(长)史那边亲善呢”

“粱左使既有方略而不肯应承他出兵,就莫怪他求到內府这边,被晾起来了。。”

刚刚回来述职的前幕客,如今外州从事新罗人崔致远,却是忍不住诵念了一句诗文:

“千村万户皆鬼域,广陵城中登上仙。”

第638章 齐唱离歌愁晚月(中

金华城下,又一轮战斗进入尾声了。

这也代表这又一支来自衢州境内,想要与联军主力会合的人马,就此在太平贼于外围要点设立营垒面前,不得不饮恨铩羽归退。

他们一次次的冲上去,有一次次的淹没在了烟尘和火光之中;甚至一度在城内派出的奇兵呼应和牵制之下,打破了太平贼营垒的一角。

然而,还没有等墙上观战的浙南军将们,在踹踹的心情当中看到来之不易的胜利曙光;这只外来的新锐之师,随有在更加密集的轰鸣和炸裂声中,忙不迭的相继溃逃出来。

然后,营垒中的那些太平贼丝毫没有继续追击和反攻的意图,就这么像是沉默而辛勤的蝼蚁一般的,将外围被突破的缺口,填平的壕沟和捣毁的木栅,都给意义的恢复起来。

而那支受挫而退下去的人马,也没有等到重整旗鼓转身复站的机会,就遭到了游曳在战场外围的贼军马队的突袭和冲击。

这些贼军的突骑数量其实并不算多,但是进退之间甚有章法;各种突击掠阵、骚扰迂回和包抄牵制的骑乘战术,用的是游刃有余而灵机多变。

因此,硬是用远远逊色于衢州外援的数量,将其逐一穿插分割驱散的到处都是,最终士气崩溃的相继或死或逃,或是束手就擒。

在此期间,金华城中虽然也从别处城门急忙派出援应,但是随即就遭到了来自营垒之中贼军步卒不遗余力的截击和牵制。

虽然相应造成的损失寥寥,但是却无可避免的耽误了挽回和救助外援的机会。因为这些太平贼的营垒实在太硬了,只要给他们形成规模之后,就再也很难拔处和破坏掉了。

反而负责接地和攻打的部队,一旦久战不下或是纠缠过多,便就会遭到藏在营垒中的石砲等重械,以及迂回包抄到侧后的马队冲击和偷袭。

而且就在大前天,更是有成建制贼军混杂在败逃的溃卒当中,混入城下点火烧坏了大半城门和隔栅,还驱使败卒冲散了前来围堵的守军。

如果不是他派人未雨绸缪在内里有修了一重简易瓮城,又及时以墙头滑台上堆放的成捆大木,果断推坠而下将溃卒和贼兵一起隔断在外,只怕就要先失一城了。

因此,如此接触着对战下来,包括张自勉在内的许多人,都不免会产生一种难以言表的错觉和感触,就好像自己是在和朝廷的正规人马作战一般。

虽然从战术、装备和整体风貌上,两者之间的具体差别很多;但是在最为核心的令行禁止、进退有据,严整如一的编列和法度、次序上,却几乎是共通的路数。

真不愧是传闻之中“不是官军,胜似官军”的贼中异数。

由此对比和参照之下,张自勉也再次意识到一件事情,自己麾下这些终究不是朝廷体制下,征募自耕田之家,而由制度和章程约束之下,经年累月而成的经制之师。

他们只是地方土豪和大姓,乘时而起争胜出来的乡土之兵,或许其中亦有不少曾经的官军所属,但是在本色上还是那些各家的部曲私兵。

因此,胜势之下固然可以一往无前而奋勇争先,但是一旦受挫之后,也很容易因为个人的性格、态度和立场的差异,而变得推诿畏战乃至格外保守起来。

因此几次出击不利或是了;劳师无果之后,甚至连主动请战的人都消失了;甚至需要他亲自指派具体对象,并且坐镇相应的城头监督和观战,才肯表现出卖力的模样来。

而城下这些贼军敢于立营野战的所凭,除了大量配备的弓弩和车阵掩体之外,便就是那些令人防不胜防的火器了;

张自勉也曾经率部试探攻打过其中一处,并且亲眼见到过那种响过一声,就能把人身上连人带甲开出一个血流不止洞眼来的火器。

相比形迹可见可以进行事先防备和躲避,也更方便事后救治的箭矢和石砲弹丸,这种名为铳器的事物却是某种意义上让人防不胜防结果。

根本看不出具体的来处和形迹,就已经在连片闪动的烟火中被打死打伤的下场,再加上另一种投掷而出就能烧成一片,或是爆鸣震倒一堆的火器;对于相应对阵士气的损害和抑制,更甚于弓弩炮石之类。

因为那些被当场打伤的士卒,在事后也很难得到有效的救治和恢复。哪怕用上现下最好的伤药,也未必能够有效的愈合这些伤创,反而是有很大概率出现发热和脓肿,溃烂不止。

最后又在伤痛折磨的形容枯瘦之中相继呻吟死去;这就进一步打击和挫伤了城中将士们主动出击,和野外迎战的积极性了。

因此,甚至一度有传闻冒出称,他是藉此假敌之手在收拾和清理那些,不甚听话的异己存在;谁让他很快就找到并肃清了谣传的源头,而将其定性为贼军奸细的造谣作乱。

如果只是火器厉害的话,倒也不是无法可想的事情;大可以扬长避短的诱使其火器大量消耗之后,再以弓弩掩护步卒突击以短兵相接。

至少这些从乡里争斗杀戮出来的地方守臣们,在浪战争杀方面丝毫不见的落于人后的;但这又涉及到了贼军所表现出来,另一个水路上的优势。

太平贼的舟师比预料当中还要更加神速无比的,相继突破(爆破)了北面被用沉船和大木,给淤塞和阻断的浦阳(江)水,安(江)水、桐庐(江)水等,相继出现在东阳江中。

在他们舟船往来不绝的输送和支援之下,那些沿着水系所设立的营垒,至少在短时间内看不出会有粮草器械的短缺之虞。

他们甚至从已经陷没的义乌城,载满器械沿着东阳江而下,而趋于江畔的金华城下,用船上的车弩和石砲进行过威慑性的试射。

因此,以金华城为核心的占局,再次被他们给变相分割城了北江和南江两大部分了。而那些尚有余力抽出手来的贼军,则还在被隔断的势力范围外不断的攻城略地。

通过成群结队武装起来的流民贫民青壮团体,在武装派遣小队的有限组织和引导下,以发动穷人吃大户的形式,一点点地摧毁和拔除掉地方上,那些支持官军的潜在根基。

正所谓是一步错失就步步都成错失了;并且还在长久下去的对峙和拉锯当中,将细微处的劣势给不断的积累起来;

而他之前仍旧在用被击败那些贼军的老眼光,来从容地布置战局和对应方略。

因此,当张自勉想要主动出击,进行挽回和弥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多少可以下手和突破的余地了;

这些不断迫近的贼军军阵和营垒,就像是一张主见罗织住金华城内外的大网,步步紧逼的越收越紧,直到彻底困死或是图穷匕见的那一刻。

然而思量到这里的张自勉,反而是下定了据城扼守,与贼军长久拉锯和对抗下去的决心和熊熊斗志。

至少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完全将破敌制胜的格局,寄希望在浙南各州本地势力。唯有自己在这里坚持的足够长久,才可能迎来更多的转机和变数。

——我是变数和吃大户的分割线——

扬州广陵城中,已经昏倒在紫云楼下的楚州刺史高越,再度醒来之后却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帷帐之中。

身上满是污泥和血渍的衣袍已经被换过了,空气中隐隐荡漾着器乐和歌声,还有人形骸放浪的哄笑声。

当他不明所以的穿过数重的帷幕和隔断,缓缓走下了楼来之后,却自己已经步入了一处楼下的宴厅当中,正在饮宴的十几个席次上的目光齐刷刷聚集在他身上;

“这不是咋们的高郎君,高明府来了么。。”

居中的一个须发硬挺而威风凛然的熟悉面孔,却是淮南行营大将,右都兵马使俞公楚,只见他起身举杯对着左右朗声道

“这次,可是好好多谢了你,给咱们闯出了这个由头啊,不然如何打破那个吕真人的一手遮天,面见到令公尊上呢。”

“现在,大伙儿期盼的机缘总算是都来了。。于公于私,都要为你满饮一大樽。。”

而在城中另一处新修不久的灵虚观中。眼下淮南节衙中最为炙手可热的红人,淮南之主高骈视为左右手兼做言听计从的智囊;

总掌内史、左右莫邪军使、淮南右都押牙吕用之,也在眯眼微笑的听取着城中探子的回报,然后又时不时的颔首。

至少在身为“南天一柱”的高骈决意修仙根绝凡俗沾染,悉去姬妾,谢绝人事,宾客、将吏皆不得见的情况下,他就是代行为这位使相权柄的唯一人选。

但是由他代行权柄专行威福,公私大小之事皆委裁决是一回事,具体到军中能否服众就是另一回事了;

尤其是那些追随高令公征战沙发多年的宿将、大将们,都聚拢在了曾经与已故淮南第一大将张遴,并称为左膀右臂的左长史梁瓒周围,隐隐与之抱团对抗。

所以他能够控制和影响到并以为傍身的依仗,也就是专守衙内的左右莫邪都两万人马而已;此外由于他还怕不轨之徒的刺杀和谋害,每出入,导从近千人。

“山主怎么就让此辈得偿所愿了呢。。若是此辈得以功劳愈大,日后就更加难治了。。”

另一位方士出身号称能役鬼神,练丹成金的重要党羽张守一,却是有些不满道。

“山人自当晓得,可若不是令此辈就此移师在外,我等又如何放手行事呢,终究是有许多妨害和忌讳的。”

吕用之城府亦然的笑道。

“更何况,无论日后的胜败与否,难道最终论功罪过的扎子,不还是要递到这儿来么。。”

第639章 齐唱离歌愁晚月(下

第六百三十八章齐唱离歌愁晚月(下

在隆隆的炮击声中,已经重新改名为王彦章的王天明,也垂下矛头而松开穿透的两具尸体,又挥刀斩下城头上探出的一根挠钩及其握持的手掌。

但是还是让回缩的挠钩倒刺,给卡在了他的腿甲和蔽膝上,而钩破了他的大腿肌肤而生疼起来;但是他依旧不管不顾的带着衣甲上的断刃和残矢,横身侧撞进了城碟背后的敌从中。

在付出肩甲被砍破的代价之后,也奋力斩断了两双腿脚,捅穿了一个小腹;又擒握着尚未断气的敌兵身体,迎着数柄刀剑反戳上去。

然后,抓住两个拔持不及的敌兵头颅,闷声作响的狠撞在一起,径直白手抢过了第三名敌兵的刀刃,自下而上反推血光四溅得戳在他的下颌中;

这时候,王彦章身边能够与之近身敌对的人已经倒了一地;随后冲过来的敌兵又被他信手折断旗尖猛然一掷,双双透胸倒地。

“人呢?人都到哪里去了。。我要更多的火器。。”

这一刻他才有片刻间歇,喘着粗气对后吼道:

然后他才发现除了跟随自己先行跳进这段城壕的十几名先登士卒之外,居然在没有其他的后续了;因为他们所上来的这段梯道,已经被向前投掷沾染上的烈火给烧断了。

这时候,王彦章心中暗暗有些着急起来,这些浙南兵马虽然在城外的野战当中表现的饶是难看,甚至不乏贪生怕死的行举;而屡屡在围城打援的战斗中被杀得崩解离析。

但是在这城头上坚持守御起来,就像是完全换了个对手似的,颇有些舍生忘死而奋不顾身的味道。

尤其是在一些狭促之处的短兵相接,甚至依靠熟悉地利的配合娴熟,屡占上风式的把攻上去的太平军士卒,又重新驱逐出来。

“布阵列防,收集物料坚守待援。。”

王彦章倒也无暇更多思索,而对着左右喊道。

而跟随在他身后的这些先登士,也多是心志坚定而经验丰富之辈,当即就拖曳着尸体堆叠起来,搜罗散落的刀枪旗帜横插在上,顿时就制造出一道低浅的临时掩体来。

然后,又有人摸索出最后两个已经被血水沾染的滑腻腻的制式球(爆)弹,只是引线部分怎么都拉发不着了,却是内里的火芯都被打湿了。

然后,王彦章就毫不犹豫的将这两枚球弹,给了哐当一声丢进了墙边一角的火盆中;然后又奋力端持起来对着不远处重新聚拢起来的守兵,全力挥砸过去。

然后就与这些在将官们嘶声竭力的鼓舞,或是手起刀落的现身说法威胁之下,一拥而上的守兵隔着鲜血淋漓的临时掩体,再度的全情竭力厮杀起来。

不断有守军被推挤着活生生的压迫在,这些插着刀剑矛头的尸体工事上,而在迅速被厮杀湮没的惨叫声中非死即伤的丧失了战斗力;

但与此同时每过几个呼吸,就有一名太平先登之士,被捅穿了血色“掩体”的矛头或是刀枪戳中,而围着鲜血横流的伤口闷声倒地不起。

他们苍灰色调的袍甲,就像是一小抹极速淡化在赭褐色守军人潮中的异色,变得越来越少,越来越淡;

然后奋战之下王彦章等数人,被愈战愈勇争相越过工事守军,给压迫到了城碟边上,开始考虑和打算试一试城下的尸体堆得是否够厚,能够让人捡回一条命来的时候。

王彦章突然像是感受到了什么,而有些诡异的展颜一笑,然后拉着左右举起一面斜盖住自己而蜷缩成团的蹲下来。

在他被那些守军冷不禁又砍了好几下,铁鳞甲上也难免皮开肉绽的同时,突然就有连声刺耳的呼啸响彻在空中,而转移了这些逼到城碟边守军的瞩目。

只见来自城下尖锐的呼啸声中,有许多道当空旋转徘徊的烟火,像是紧锣密鼓一般的相继飞射上城头来,又在刺鼻的烟气当中竞相掠过了城碟之间。

霎那间一片暗红的火光在他们之间,接二连三的炸亮和崩裂开来,又像是吹飞的草木和叶片一般的,将好些人体和断肢给抛投出了城碟之外。

更有轰鸣声中尘嚣之上的滚滚气浪,沿着城墙两侧迅速的扩散开来,而相继掀翻、退到了一切尚且能够挺立的任何事物,而将整整一段数十步长的城墙变得面目全非。

在满地狼藉的稀烂血肉与残断兵器旗帜当中,王彦章也缓缓丢下已经嵌满了大小不同材质碎片的大排,又拔出肩头上插着块血糊糊的不明事物。

这才缓步向着侧边上那些倒地呻吟的守军走去。而便就在他背对着另一端的城墙上,已经有一股别处赶来的守军后援冲杀了过来,又相继被绊住和滑倒在地上。

然而投在附近火盆中的那两枚哑弹,也仿若是这一刻才到了某种零界点,而在他们身边突然的急促炸响开来。

霎那间贴着垛口内斜喷而出的气浪和黑烟,几乎是不分彼此的将他们给尽数笼罩在内;这一股来援的守军,就像是就像是凭空被人拦腰狠狠拍在了内壁上。

霎那间就撞得骨折肉绽的死伤一片,还有人被气浪推过了內层城碟,而凌空翻动挣扎着掉落了下去。幸免于难的剩下守军也像是失魂落魄一般的,惊慌失措转头就逃去了。

而在专心致志的给那些扑地守军们补刀的王彦章身后,几架绳梯的钩锁也再次被抛上了城头,而在蹲伏自卑后的受伤士卒帮助下固定好。

然后更多身穿轻便的锁子背心和铁网战裙,手持三眼铳、短铳和藤牌、厚背斩刀的太平选锋兵,也相继出现在了城碟外;

他们一边相互帮忙着请离开城头上的障碍,一边将更多背负上来的绳梯给构好又投放下去;这才救治起为数不多的先登袍泽来。

而那些携带火铳的选锋兵,也相继靠拢到了内城城碟边上;又对着下方正在奔走集散的守军,噼噼啪啪乒乒乓乓的放射起来;

又有人将携带来的少量球爆弹和燃(油)弹,给远远的抛空投掷出去,顿时又炸出了许多声轰鸣震响,和蒸腾而上的滚滚烟柱,还有更加激烈的惨叫和呼喊声来。

不久之后,金华罗城(外郭)北门就已经挂出了代表彻底易手的青色鲲鹏旗。但是,这时候其他城墙内外的战斗,就像是某种回光返照一般的,反而变得愈加激烈起来。

“按照事前的布置开始放火吧,无论如何着大好的基业,都不能轻易留给贼军的。。”

而在子(內)城的门洞前,脸色苍白而的张自勉也一边下令着,一边走进了幽深的门洞当中。

而在这一刻,那个曾经发誓要匡扶国家,报效朝廷的宿将和名帅彻底不复存在了;只剩下一个家园被毁、亲族死尽之后,除了不择手段的复仇而与贼偕亡的行尸走肉而已。

——我是慨然赴死得分割线——

而在淮西的蕲州境内,大江之畔已经被漫山遍野、浩浩荡荡,端持着各种准备渡江器物的人马所充斥着。

而在因为原本州城蕲春被兵火烧毁为白地,而作为临时州治的黄梅城中;也是一副诡异的气氛使然。

在数月前好容易才得以统一了蕲州全境的义军巡防使,曾经在河南大(匪)号“赤旗五”的韩全义,也在宴堂上苦脸看着闯入兵谏自己的部将们。

“你们这又是何苦呢,难道不能装作相互不知晓,就这么厮混过去么,好歹我也是你们公推出来的山头之主不是?”

“正因为如此,做为咱们的领头人,韩巡守您才万万不能置身事外啊。。”

一名全身披挂而额头暴突的部将,却是毫不客气的冷笑道。

“不然让您还有机会到南岸那边去首鼠两端,那咱们兄弟的脑袋,怕都是要成巡守您的投效和进身之阶了。。”

另一名须发斑黄的苍老部将,亦是肆无忌惮的接口道。

“自从您把您那个当作儿子养的侄儿韩大锤,给派去周和尚的麾下卖命,还把踏白都都给带上了;咱们就已经明白了您的心思了。。”

又一名眉眼细长而面颊消瘦的部将不忿道。

“那顾全武,你又是如何要背弃我而去的,难道是这些待你的恩义不够么。”

愁眉苦脸的韩全义又看着最后一个人道。

“巡守自然待我不薄,可是黄王更是我的再造父母,这次既然有他老人家的旨意而来,我也不敢相违了。。”

颇有些俊朗的最后一名部将顾全武,却是不紧不慢的正色道

“还请巡守谨遵黄王的旨意,至于今后的事情就姑且听天由命了吧。。”

“更何况,就算是巡守要一意孤行,又能当得了对方多久么。。只是徒然害了自己的基业和身家性命了。。”

其他人亦是满脸忌讳不已的齐声道。

“我辈只不过是不想玉石俱焚而已,还请巡守顺应大伙儿的心意,就此成全一二才是呢。。”

第640章 齐唱离歌愁晚月(续

而在长江的出海口,作为江水冲击而成的沙洲壶豆洲又作胡逗洲之上,狼山镇中升起数道不同颜色的烽火,已然如柱的高高直冲云霄。

而在狼山镇外围,则是密密麻麻争渡而来舟船,以及在白底金雀的旗帜指引和前导下,持兵挽弓奋力攻杀向前的淮南军。

而在一面“姚”字大旗之下,淮南行营四军之一的右骁雄军使姚归礼,也在蔚然端坐望台打量着战况。而在旁的一名文士亦在为他赔笑着解说什么:

“梁太清六年公元552年,侯景之乱的那位宇宙大将军,便就是兵败此洲后为王僧辩军士所获。”

“就在八载前的乾符二年公元875年,浙西狼山镇遏使王郢,亦是在此纵横海上而肆虐江东两浙的。。”

“去岁又为太平贼军所窃据,如今这处风高浪急,旋转三山的江淮要冲,正合当在军使手中得以光复啊。。”

不久之后,带着满身烟火味和燎卷的须发,走过来的巢湖水军兵马使陈珙,却是难免忧色道:

“掩袭这区区的狼山一地的得失,俺倒不在乎,可是咱们真要与那些。。那些淮西贼协同行事么。。这岂不是与虎谋皮么,”

“咱们这次可是将淮南镇下,好不容保全下来的水师都给搭上了,才得以全力冲破贼军在江上的封锁和隔断将这些兵马送过来的宝贵时机啊。。”

“我自当晓得,可是这不过是驱狼并虎,两害取其轻的权宜手段而已虽说那刘汉宏乃是反复无常的五姓家奴,但那雄踞荆湖而鲸吞江东的太平贼,才是真真的猛虎啊。”

姚归礼郑重其事道。

“若不是这次欲堑难填的欲以扫平浙东,而不是固守浙西之地的话,我辈不晓得多久才能等到这乘势而动的机缘呢!也合该是太平贼于地方酷烈过甚,令士人、缙绅皆不得活,才屡屡冒死将消息送过江来。”

“如今浙西各州地方正是大为空虚之际,江上的水军也大举分兵南下了,正是我辈报效朝廷、光复镇海浙西的天赐良机啊。一亦镇海克复,难道还怕没有殷富地方安置更多的官身,就食和犒赏那些军将士卒么。。”

“若是能因此断了浙东那些太平贼的后路,就更妙了。就算这些贼众悍战难缠,火器犀利,在缺粮少械后继断绝之下,又能够发出几分战力来呢,届时我辈只消整好以暇,据地以战了。。”

“此为不战而屈人之兵之道也正因此次,梁左史才不惜与那吕内府撕破了面皮,在令公当前为我辈求取的这出战之机。。自然了,若是诸事大多顺心,则我辈也要合力推举梁左史为镇海留后。。”

“这样,我等就日后不用再回到广陵城中,在那个啥劳子吕真人手眼底下继续受那肮脏窝囊气了。。大伙儿在这镇海故地各任一方,威孚自专岂不大大美哉。。”

“原来是如此情由,那我可以安心回去好好的鼓舞一番了,”

巢湖水军兵马使陈珙释然到。

然而说到这里,姚归礼不由的皱起眉头道:

“这么还没打下来,就这么区区的狼山弹丸之地,约不过数百贼卒而已。。”

“我的水军座船上尚有许多未曾损毁的器械,或许可以拆卸下来相助一臂之力。。”

陈珙也顺势主动提议道。

“那就有劳了。。”

而在江口沙洲上一座小丘台地,所建立起来的狼山镇原本是一处足以容纳七八百人,而营房、兵舍、饭堂、操场武库俱全的标准军事戍垒。

后来又经过前任狼山镇遏使王郢的扩建和加固,而成为王郢纵横海上寇略两浙的后方大本营和老巢所在因此,当王郢之乱被镇海节度使裴璩平定之后,下令将狼山镇毁弃为白地。

因而后来的狼山镇因为地处要冲,自发人口生聚而重新派兵驻防和管理之后,也就只剩下一圈外围土垒,加上新挖的壕沟和木栅而已。

而在残缺不全的土围和木栅背后,满身是血而脖子上被缠了一大圈,却依旧阻止不了血水渗出的老义军出身旅帅曾汝一,也在断断续续喘着粗气,对着左右同样灰头土脸血迹斑斑的士卒们交代道。

“这儿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了,反正该放的消息都放出去了。咱们这些跟着黄王吃过苦,也随大都督享过几年福的老骨头,就此搭进去也就罢了无论如何都有人承袭咱的姓氏,也有后人受用咱留下的好处和福利。。”

“但是你们这些可还没有建过几次功,尝过女人滋味生瓜蛋子就算了,莫要于我说什么与地携亡的话语,真会笑死人的接下来,就想法子冲出去多少是多少吧,”

“尽管往西面走就是了,这季候那儿的潮迅不急,江北的船不好靠过来,但是往南边飘却是轻松的多,就算不会说,抱上空囊子也有机会冲到岸上的,”

“待到那些淮南狗子冲进来后,你们就脱了袍甲赶紧向外冲,我们这班老骨头也会多拉几个垫背的,替你们壮行呢。。。”

连打带踢的把这些江东本地招募来的年轻士卒,都给赶下去准备之后,曾汝一才慢慢的松弛下身子来用逐渐变得颤抖无力的手臂,给自己点上一根辛辣的收卷烟丝,而在氤氲的烟气当中慢慢的眼神涣散开来。

作为在淮南官军突袭当中幸存下来,太平士卒中位阶最高的存在,他又怎么不知道情势上的不乐观呢。

他可是亲眼看着那些从分别从外海和上游漕河中,绕过来的众多淮南战船,是如何在肩上成群结队的汇聚起来。

又是如何冲破奋力迎战太平水军的炮击、投火和冲撞、跳帮,而将一**满载兵员和物资的船舶,给强行冲滩和撞底式的送到对岸去。

相比之下,他这里只是即将发生的全面大战中,微不足道的小小一处插曲而已。现在,他已经完成了自己驻防于此的基本使命了。

也就是指望南岸那边得到告警之后,能够及时按照日常的操条进行的清野坚壁,而少一些军民百姓的损失和伤亡,那自个儿在这儿的舍命坚持,也就有了意义了。

就在一根烟被他辍到烫嘴的功夫之后,被无数杂物堆砌起来的门道,也终于在沉闷轰击声中,不堪承受蹦碎开来在滚卷起来的烟尘当中,那些头戴夹耳硬盔和身披镶铁两档铠的淮南军,也咆哮着一拥而入。

他们就像是崩决的洪流一般的,气汹汹淹没了道路上一切敢于拦阻的人和事物,又分流出一股冲到了正背靠依坐在土垒上方的曾汝一身前不暇思索的挥刀就砍下来。

这一刻,曾汝一透过残余的烟气,看到的却是自己电光火石的一生干裂的田地与青黄不齐的禾苗,充满饥馑与苦难的童年,徒劳吐血累死在田头的爹娘,躺在自己怀里断气的婆娘和孩子,

再到冲进乡吏家第一次尝到麦饼的滋味赤手空拳扒上墙头上被人捅穿肚子,掉在死人堆里又强撑着活下来拿着锈迹斑斑的简陋朵刀看在一个官兵大腿上,扯下马来的第一个斩获

乃至是在广府的内乱中,与那些昔日同袍刀兵相向,冲进华美厅堂里将那些衣着锦绣、奴婢环绕的义军头领们,给捉住拖扯出来与纹面斓衫的西原蛮迎面冲杀在清脆的铜鼓声中。

还有在屯庄里帮助抢收时所接受的招待,看着那些孩童们和宣传队的歌舞各种送过来的先做物产,吃的满嘴流油和撑到嗓子眼里的饱嗝滋味。

最后是来到江东后,对于肥美富臾田土的羡慕和身处鱼米之乡的感叹对于圈地建立了屯庄的日后光景种种憧憬和期待只可惜已经看不到那一刻了。

曾汝一平静的看着兜头落下的利刃,如释重负松开手中的火头,又轻飘飘落在一滩粘稠刺鼻的事物上,顿时在星火迸溅之间,腾起一蓬火苗又飞速的沿着痕迹引燃开一大片。

可一点儿都不疼啊,真的不疼啊,看着火焰中惊慌失措乱窜的淮南兵,他如此想着仿若是投过了吉红色的火光,又看到了父母和妻儿枯瘦的面容。

而在南岸江边修补过的大堤便,一座数层哨楼兼做壁板信号塔上,望着远方已经逐渐消失的烟柱瘸腿的驻队校尉李三光也对着左右聚集起来,各持刀抢、弓箭的巡护队和驻队团的成员喊道。

“狼山的兄弟已经尽忠职守到了最后一刻,接下来该轮到咱们这些了。。”

“哪怕战至最后一个爷们,也要确保乡里和庄上的妇孺,都给安然退到城里去。。告诉他们,些许猪羊房舍的损伤算个甚,只有人没事了,将来才能凭本事和卖力再找回来。。”

“切记不要随便气上头,和这些淮南狗子硬拼则个,抽冷子偷他几个就行。。想方设法拖住他们的行事”

另一名专门派遣而来的年轻虞候亦是补充道

“放心,大伙儿平日里的额操练不堕,不就是为了应对这般的情形么。。土贼流匪打得,这淮南狗子就打不得了呢”

有人故作轻松的应声道。

“就是,挖坑、设拌,射猎,填井,放火,咱们那个不会做的。。。”

第641章 齐唱离歌愁晚月(续二

就在首当其冲的江南重镇——丹徒城中,留守的太平中郎将曹师雄,也在对着堂下忙碌在预设沙盘前的参佐人员发号施令道:

“已经确认江上大战中剩余还能行动的战船,相继退到胡逗洲外海去重整和补充了。。燕子矶、采石矶和城陵矶的渡口设施已经提前焚毁了。。”

“立刻派出骡马队和搭架队,到孤山寨和青城镇一代的江边,寻找和救助那些冲滩靠岸的水师船只,就近收容幸存的水师将士,”

“在沿江各州启动乙午二十五号预案,在内陆各州启用丙子十一号预案,分别派出信使,请求江西、岭东方面的协力。。”

“在池、润、常各州县城邑内执行军管和宵禁,敢有聚众为乱者就地杀无赦。。所有登记在册的青壮,并须轮番参加修缮城坊、营造器械和物用的强制劳役,”

“沿江各县必须坚拒执行清野坚壁,各处屯庄、工场之中的人员第一时间撤入城邑避难,敢有推延和拖阻者军法论处。。”

“目前沿江各处戍垒,已经就地编成游击团队十七处,请求更多的器械和物用上的补充。。”

当下有一名正在汇总的虞候开声禀告道。

“可,由就近城邑中的武库和常平仓优先拨给,然后再从本地调拨一批骡马车辆,口粮罐头,”

曹师雄毫不犹豫的道。

“前方探哨来报,已经确认集结过江来攻的敌军旗号,有淮南行营四军的骁雄、雄锐、骁捷三部,又有江都监院军,漕河巡军,滁州团结、和州团结、高邮镇兵、巢湖水师等兵马。。”

“既然如此,我军便暂且放弃沿江一线,只确保住丹徒、江宁,几个便于坚守的重镇和要点;作为阻滞和拖延敌势的支撑点。。”

曹师雄当即判断道:

“至少从长远大举上看,我等现下的要务,并不是执泥于一时击败或是击退敌军的得失,而是要确保在预期的敌军攻势和围困下,坚持到浙东的南征大军毕尽全功,班师折还的那一刻。。”

“因此,我等一边要巩固城防、修治甲械,做好承受后方纵深足够损失和伤害的,最坏打算和长期坚守准备;一边也要伺机主动出击寻战,令敌军不能安然的攻城略地。”

“因此,传令各城守备部队,酌情集中治下的骡马和善于骑乘的士卒,各自组成机动打击队,伺机骚扰和牵制就近的敌军所部。。”

然后他又对着另几名待命的当值虞候道:

“境内水利设施的摸底和准备作业情况如何了,能否做到及时而快速放水开闸,淹没道路和适宜同行的越野。。”

“各条河流上的舟船搜集的如何了,能够做到一声令下就桥梁尽断,河渡阻断么?”

“只要能够将淮南军多拖阻在润州境内一天,便就是再多的损失都是有所价值和意义的。。”

而在更上游的鄂州永兴县境内的黄颡口,烟火袅袅的大江南岸边上。

跌涨不断冲刷着滩涂的江水已经变成浅红色,到处是沉浮不定的尸横遍地而满是搁浅的残破船只;而前来迎击的数营太平军将士,也正在迅速打扫战场和重新布设防线和阵地。

而在后方更远一些的地方,各处屯庄、工场、矿山中的青壮年,也被敲锣打鼓的召集起来,沿着四通八达的道路汇聚到了各个市镇和城邑当中。

在当地进行简单的武装和分类之后,就近填补到了各处因为驻军抽调走,而空置下来的要冲和关市当中去。承当起维持地方秩序和保障后方疏运的工作来。

就在一片自发振奋和鼓舞的呼喊声中,须发皆白却老当益壮的前义军老将戍防官王重隐,背朝着远处江面上依旧在陆续靠拢过来的密密麻麻船只,也对蓬头垢面被拖上来的一名淮西军将冷笑道。

“滚回去告诉杀千刀的刘(汉宏)黑头,老子在漕河上杀官抢粮的时候,他还在老娘裤裆下讨奶吃呢。。。前后不过是一个到处摇尾乞怜得活的土贼而已,凭什么给我封官许愿。。真是笑杀人了。。”

“什么狗屁五万带甲,老子还不知道沿途裹挟充数的那套虚头把戏么;当初又是谁在江陵被吓得落荒鼠窜的,我鄂地十数万军民百姓就在这里等着他,管教尔辈敢来多少就死上多少。”

带到目送对方被押送上一条小船而去之后,然后他随又笑着对另一个而被带过来的人慨然道:

“我代都督府多谢你家将主及时送过来的消息,大都督日后定当会有好好的回报的。。”

“这样我家将主也就可以安心了,毕竟是被迫裹挟在敌营中而诸事身不由己啊,也就只能冒死送出来一些只言片语的消息了。”

来人满脸堆笑的道。

安抚和宽慰好这位秘密信使,王重隐的脸色才慢慢凝重起来;至少他所要面对的现实状况没有他表现的那么轻松。鄂州境内可以调集的机动兵力,全都在这里了。

而这场江边阻击战的胜利也只是一个开端而已,靠的还是内应送出的准确情报。然而相对于剩余淮西军的体量而言,打着奉命进入江西就食旗号的大齐申光镇守使刘汉宏,也不会这么轻易放弃的。

毕竟长江中游的渡口颇多,就算淮西军在这里受挫之后,也会在其他地方另寻渡江之处,甚至是分兵几路同时渡江。这对于手中机动兵力有限的王重隐而言,就有些应接不暇或是要疲于奔命了。

因此,接下来才会是一场持久而亢长的战斗才是,甚至要付出一些沿江地区沦陷和惨遭屠戮的代价。

好在他不是一个人独立作战,身后还有沿江平定江西各州的太平将士和广大人力物力;还有上游荆湖地区的大本营留守的战备部队,只要有足够的时间来进行反应和动员起来。

想到这里,王重隐心中突然又冒出了一个想法,叫来随营的书办和虞候道:

“且替我拟写几封书信,以个人的交情劝说江北的那些头领们,潜忍在刘氏麾下伺机而动,只待刘氏本阵过江之后就马上反正。”

“这。。怕是没有什么效用啊。。”

在旁的年轻副将不由呀然道。

“我当然知道没甚用,”

王重隐自矜的笑笑道。

“这玩意又不是给这些正主儿看的,而是为了送过江之后再遗失给淮西军的;”

毕竟他虽然说有早年目不识丁的遗憾,但是《三国英杰传》的说古听得多了,也自然而然有些运用奥妙存乎一心的心得和体会了。

至少刘汉宏此人的心胸和气魄,可比那能把对头袁本初处,抄没的往来书信全数烧掉的曹孟德,实在差了老鼻子去了。若能令其相疑生乱,多少也能在拖上一段时间。

这时候,突然又有人来禀报:

“防使,有鄱阳湖的水营来援了。。”

“来得好,”

王重隐不由捋须喜道。

作为云梦、洞庭、鄱阳和丹阳四大水军训练地之一的鄱阳水营,虽然目前只是一些预备役为主的轻型、小型水面战船,也没有什么像样的火器,但是对于他眼下的局面还是大有帮助的。

最起码,沿江的机动侦察范围就因此扩张了不少。然而,在见到了带着二十几条满载物资和五六百名兵员江船,前来的水营副都尉张兴顺之后,却又给他提出了一个新的建议。

——我是来援的分割线——

而在烧了一天两夜,小半数外郭都化做焦土的金华城中,太平军的攻势也暂停了下来。而在满是焦臭与烟味的空气中,转而救助和安置起那些受大火所害的城中士民来。

与此同时,在蒙蒙降下的雨丝当中,各种后续的报告也像是流水一般汇聚到已经抵达城外营中的周淮安面前。

“报,已经擒获重伤的婺州(金华)刺史王壇。。”

“报,查获处州(今丽水)刺史卢约的藏身之所,已饮药自尽了。”

“报,台州刺史闯丘胤在城破时,突然开西门引众出奔,如今突骑第四团正当追索中。。”

“报,睦州(今建德)刺史杜孺休率残部在西坊市里负隅顽抗,于大火中被烧杀当场。。”

“报,衢州(今衢州市)刺史陈儒所部溃散后就下落不明,仍旧在搜拿中。。”

“报,城外的训队发现有人在西南角缒墙而下,遂摔坠于城壕之中,已经初步查明身份,乃是括州(今遂昌)刺史元泰、”

周淮安不由点了点头。这样下来除了一个事先返回治地的温州(今温州)刺史朱褒,还有靠着放火躲进内城坚拒的张自勉外,浙南联军的主要上层和骨干成员几乎都在这里被一网打尽了。

虽然还有大片的地盘没有占据和多去下来,但是这次浙东战役的第二阶段目,也已经基本达到了;剩下的就是如何慢慢炮制困守在内城的张自勉残部了。

所以作为某种意义上的个人庆祝,他又把聂无双叫了过来,站到在唯一完好的西门城楼顶层,视野广阔却无人可以窥视到的露台上,来了一场席天慕地的雨中加时赛。

然而等到第二天,周淮安就接到了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和一个不坏不好的消息。坏消息是,期待已久的淮南军终于还是全力攻过江来了。

好消息则是,钱具美的福建军残部与孔利落的海外义从汇合之后,再度反攻到温州的永嘉城下,并且困守城中的温州刺史朱褒,在得到金华连同里面的各路人马都一起陷落的消息后,就开城弃守出逃了。

不坏不好的消息,则是龙游县城的程大咬残部,在当地土团、乡兵为围攻下,坚持到了江西方面的援军到来;如今正在当地开展镇压和剿灭工作。

然后,被团团围困起来的金华内城也送出来了消息,却是张自勉欲意当面与我喊话交涉。

第642章 自爱此身居乐土

扬州城中,一辆步履蹒跚缓缓而行的精致牛车,也在穿过古色古香的街道。

人称“鹞子”的左都兵马使毕师铎,正端坐在御者的位置上扬鞭,只是他每抽一下鞭子都仿若是抽在自己心眼上,痛彻入骨的疼。

在长子湖那场不分敌我的大水当中,他几乎失去了大多数追随多年的老兄弟和士卒,而只剩下这么一个左都兵马使的空头和幸免于难数百名亲兵。

直到现在,那场大水中面露绝望与错愕之情,在他面前眼睁睁被冲走的面孔,还依旧会出现在他午夜梦回之中,有冷汗淋漓的惊醒过来。

然后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现实的世情冷暖,自从他失去了赖以为凭仗的大多数兵马之后,他这个左都兵马使的成色和影响也就大大缩了水,很快就变成镇下边缘化的尴尬存在。

虽然还有一些诸如秦彦、张神剑、郑汉章等昔日义军过来的老兄弟,看在唇亡齿寒的份上时不时给予些接济和援手,但也是杯水车薪的无济于事与大体。

毕竟他们同样也是不受行营中,那些正牌行伍出身的军将待见,而只能被变相排斥和远离广陵的幕府,各自外驻地方以为就食呢;之前更是饱受黄王大军摧残。

而光靠毕师铎手下剩余的这点人,就算是在自己被洗过好几次的驻地附近,拉夫派差都不够用的,更别说是凑集到足够用的钱粮了。

坐在牛车里微微传出饮泣声的女子,顿时将他的思绪拉回来。这是他最为宠爱的姬妾小倌,年仅十七岁聪慧可人而温柔体贴;两年前跟了自己之后就如获至宝。

与那些被他随便拿出来娱宴宾客的歌姬、舞姬们大为不同,一直被金屋藏娇式的保护在了内宅之中不与外人相见。

但是千不该万不该的,她居然行车在街上时被那个“吕真人”给看见了真容,后来发生的事情就顺理成章,又让人分外为难了。

这位代行令公权柄的吕真人及其党羽,也掌握内外军府的出入度支大权;对于梁瓒为首抱团的行营宿将部旧们,倒还有几分忌惮和制约。

但是对于毕师铎这样的草贼降人出身,又失去去了大多数赖以为凭仗兵马的人来说,就可说是生杀予夺的任意拿捏了。

因此这些日子里,他的麾下始终供给短缺,而迟迟不能补足兵员和粮械;更别说恢复当初胜兵上万的旧观了。谁让他上无得力的靠山,下没有多少得力部属可为凭仗呢。

更有人拐弯抹角得找到他暗示道,这世上女人有的是,可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但是能够重获权柄和基业的机会,却是失之不来的。

又有昔日的老兄弟在私宴旁敲侧击的提醒,区区女子算个甚,只要是重新拥有了足够的人马,就算是什么样的女人还是他得不到的呢。

最终他也不得已痛定思痛狠下决心来有所割爱;毕竟,公然拒绝“吕真人”的后果,已经不是现在的他可以承受得起了。

他也不想像城中那几位被真人及其党羽所看中身家的富商一般,莫名其妙就遭了报应连夜暴亡,或是全家老小被“施法”弃之于泥泞中。

于是,这次为了表示对那位吕真人的诚意,他还是亲自驾车把人送上门来的。

但是一旦事到临头,还是不免心如刀割又举步维艰,他毕鹞子何尝要落到这种,依靠送出自己女人,才能有求于人的地步呢。

上一次让他如此痛楚的时候还是在福州城外,他不得不斩下自己跟随多的族弟并小舅子一家的首级,作为先给官军的诚意和投效。

就在门庭若市的乌头大门和阑干外,一名老苍头迎了上来,看都不看毕师铎一眼,就牵起牛车的挽绳,向着内里走去。

随着缓缓关闭的乌头大门,最后一瞥那惨败如雪又伤心欲绝的俏脸,让他原本痛彻心扉的内里,又被狠狠割了刀。

毕师铎满怀悔恨的来到了府衙当中,就见到满脸自矜的诸葛瞻正在等候着,不由又变成了阿奉的亲切笑容,

“诸葛院使,我的事情。。”

“你要的都在这里了,只要是肯用心跟随我辈,日后想要什么又怕没有的呢。。”

诸葛瞻递出一份文书,又意味深长的看着他道

“那真是多谢真人了。。”

依旧内心煎熬的毕师铎,故做大喜过望的举手顶礼道。

“为何要对这厮高看一眼呢。。也不过是个狼视鹰顾的无常小人。。真要扶持起来怕没有反复之时么?”

等到毕师铎迫不及待拜谢而去的身影消失在络绎不绝街头,才有人在诸葛瞻背后打着哈欠道;却是衣衫不整而满身丹药味的张守一。

“自然是尚有用他之处了。。虽说他手下没多少人可用了,但好歹也是那些草贼降将的带头之人,天然就与行营内的那些宿将部旧们有所隔阂的。”

诸葛瞻不以为然道。

“如今行营兵马尽出江东,却尚存个冯绶、董瑾的胜锐军留守不动,终究是个心病和隐忧的,总不能让莫邪都亲自下场对峙么。。”

——我是打头阵的分割线——

而在润州境内,高越颇有感触的行走在水田河网之间,却有些物是人非的唏嘘和错觉。

他上一次来到这里,还是作为令公的信使,与亲善交好结义兄弟周宝的互赠馈礼。

因此,没少在当地好好的盘恒了一段花天酒地、夜夜笙歌的光景,也领略了诸多江南佳丽的如水温柔滋味。

然而,这一次他是带来杀戮和死亡而来;作为公推的先锋兵马使,酒宴上的大伙儿各自给他出了一个营头,再加上他带出来的楚州残部,最终拼出了这三千兵马来和足用一月的资粮来。

但是作为代价,他要负责(趟雷)将一切可能出现在地方的抵抗力量,都给引发出来。因为那些淮南兵马在渡江之后,多多少少都在地方上吃了些亏,或是出了状况。

比如兴冲冲的跑去贼军的屯子里抢掠和算账,却发现里面的人都跑了个精光,鸡鸭牲畜也大多被宰了丢进水潭、池泊里;库房里的东西都被烧的七七八八。

然后是走在原野上一不小心就踩进坑里崴了脚,或是被潜藏的竹签刺伤脚。还有了喝了打上来的井水,就大范围的额出现腹泻不止。

更别说是走着走着渡河的桥就没有了;只剩几个空荡荡桩子;河流里的舟船也被集中起来带走,或是就地凿漏了底一下水就沉。不知道什么时候道路和宿营地就被淹了。

这才距离镇海节度使治下沦陷不过两三年光景,却好像是一下子就陷入一个充满敌意和排斥感的全新环境中去了;

因此,除了正在分兵围攻丹徒和江宁的兵马外,其他几路向内陆进击的淮南军,都有些举步维艰的进度形同龟速。

毕竟,许多受阻的地方和被破坏的要点,固然是人可以轻装步行绕过,但是满载辎重、器械的车马就是在没有办法随便翻越过去了;

而没有这些辎重输送的补充和接济,光靠士卒自己携行的干粮物资,也是没法再地方坚持太久的。尤其是许多军将作为定期的酬赏和鼓舞士气,还要放纵部分士卒到乡野里劫掠,就更加走不快了。

然后在地方抓不到足够壮丁和民夫的情况下,他们就得累得一身臭汗的自己动手来修复;然而在分头就近取材的时候,就发现可以利用的物料不是已经被烧、被毁了,就是相去甚远。

而那些早已经消失的贼军及其党羽,就像是雨后春笋似的纷纷冒出来了。他们撑着便于地形的舟船或是骑着驴骡,神出鬼没的出现在这些淮南军的附近。

不是零星放箭偷袭就是放火牵制,再不然就引诱被撩拨的大光其火官军去追,然后往往陷入他们陷阱和埋伏当中;损兵折将的败逃回来。

或者干脆在宿营场所之外连夜的敲锣打鼓,令人彻夜达旦的无法安眠和稳定休息;等到乘夜派人去捉或是强行攻杀过去,就只剩收获几块遗弃的金板和骡,或是一只倒悬在鼓上上的狗子。

这一路频频的骚扰和捣乱就不让你安生下来,虽然具体造成的伤亡其实极为有限,但是却令各支队伍士气低沉而疲惫不堪,推进起来更是蹉跎不已。

更有一只来自滁州的团结人马,因为选择宿营地不慎,而就近被人偷偷放开闸水给淹了个七荤八素的,人员损失不大,但是辎重粮草什么可真真意义上的泡汤了。

但是遭遇更惨的则是来自濠州的团练使刘师勇,因为他兵少乃与宿州的濉河镇扼使郭谓合力一处行事;结果在攻入江东的第三天夜里就出事了。

他们收复和占据了一处贼军遗弃的广阳镇,分作东西门来各自立营和驻扎;结果当夜有好些贼军从镇子中冒了出来;对这两边又是放火又是射箭的一阵鼓噪喧闹。

结果两下各自为战的厮杀了整整一夜之后,直到天明后才发现死伤惨重的都是自己人;这两位更是愤而拆了伙,而各自到附近乡里去抢劫以为补充了。

高越正在思虑这种种可能性和对策,就听见前方探马来报,居然是一只敲锣打鼓前来迎接王师的地方父老队伍;高越却是不禁露出一丝冷酷使然的笑容来。

第643章 自爱此身居乐土(中)

润州境内的原野当中,年逾不惑的乡老郑安平灰头土脸的趴倒在飞扬而起的尘土中,用被灰尘迷花了的浑浊眼眸,老泪纵横的看着面前鸡飞狗跳而哭天喊地的一幕,悲愤与哀泣至极高喊出来:

“老天啊,为何会如此啊。。我们可是恭迎王师的义民啊”

摆在最前头恭迎的香案已经打翻在地,而四分五裂的踩上无数脚,与上面的鲜花果品肉肴一起,变成了与尘泥一般颜色;

而作为牵牛担酒相迎仪式的那只青色大牛牯,已经被捅刀割了脖子倒在地上喷血哀鸣抽搐着,而几个挑子下包着绸布的酒坛,也是肆意打翻踢倒裂开后流淌了满地都是。

至于迎接的父老队伍中,男性成员都被不分老幼的按倒在地上,一些试图挣扎和分辨的青壮,更是给打的满头是血道倒地人事不省。

然而才轮到那些已经被这个变故吓傻了,而腿脚无力瘫坐在地上哭哭啼啼或是呼喊不知的妇人们;包括他好容易劝出相迎的十几个姨妹、儿媳和女儿、侄女之属,都被这些如狼狮虎一般的官军,给当面哭天喊地的拉扯走了。

其中少有拖延和抗拒着,就会被官兵轻者喝骂,重者拖着头发一顿耳刮子抽打下去,直到肿起来了不省人事,才心满意足的丢在坐骑背上。而那些年轻尚有紫色的女子,更是被官兵围住当场给动手动脚起来。

而亲眼见到这一幕的郑安平,心如刀绞不知道有多么的悔恨与痛彻入骨啊;为什么自己会突然发了失心疯,信了那些私底下投进来的传言,跑来喜迎王师呢。

作为乡老,他本是自山南东道南阳,躲避战乱至此的人家。祖上乃是做过大中年间郑宰相家的家将;承蒙跟了主家的姓氏。

因此到他这里,未尝以五姓七望和宰相世系中的荥阳郑氏小白房,隔了不知道多少层的远宗、同姓自居,而时时对家人后辈耳提面醒的引以为豪。

但也因为是外来户,在地方呆的年岁不过一两代人而已。因此虽然在地方俗称身家殷富,倒没有那么多被足以被问罪和追究的因由;也得以逃过大多数乡里富有上等人家,难免的劫难。

但是对于那些被游街和公审折辱光体面,再被缢死或是砍头挂上墙头的豪姓们,他还是不免对于那些兔死狐悲起来,而没少在私底下咒骂和怨怼这些太平贼。

毕竟,这些经年日久的积善之家、首望大户,可不是他这家人日夜梦寐以求的奋斗对象。因此他一度就想着靠自己和子孙耕读不辍的代代努力,最终为其所接受而成为个中一员。

结果太平贼来了之后一切都完了,他督促儿孙读书报考,得以跻身地方大户、豪姓势家之梦,也就此在那些足以让人吓破胆的酷烈手段治下,彻底的腹死胎中了。

因此,在那些世代乡里的上等人家都差不多都被一扫而空,或是就此家门断绝、宗族四散之后;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乡民茫然无措之下,还是想到了把他这个资格足够,却又能够读文识字的老人家,给推出来作为村邑里临时的领头。。

只是,他虽然是乡里大伙儿推举出来,与那些太平贼进行日常交涉和接洽的代表;并且由此近水楼台的在钱粮税赋民役的过程中得了不少有形无形的好处。但他心中念念不忘过往见到的那些大姓、势家风光日子。

私下里总也不忘和家人哀叹和念叨着,究竟何时何日才能迎来王师光复,让着一切都回归到原本的正轨和尊卑使然的大好局面中去呢。因此他也几度严厉鞭笞和惩罚了,那些有意无意拿贼军好处说话的孙儿辈。

因此,他在终于确认了淮南官军要打过来,而那些太平贼也竞相丢弃了经营日久的田庄逃跑之际,阳奉阴违的宛绝了对方来人的逃亡避难建议,而劝说乡里大多数人留下来,就是为了谋取这个恭迎官军的首倡之义。

在他原本料想的一番私心使然当中,自己如此诚心的一番表态和作为,在那些官军眼中多少也有几分用处和借助的价值;

毕竟,在地方上的额衣冠户和形势户,都相继被贼军残害了之后;难道不该是他这个心怀朝廷的忠义之士得以应时而起,就此取而代之的大好时机么。

说不定令那些王师中的大官儿们彪子上好看了,心思舒坦了,也许还能许下几个空白告身,就此让他的儿孙们就此越过乡土中的形势户,而一跃成为成城邑里体面的衣冠户一员呢。

然后此时此刻的现实遭遇,就像是给了他兜头一棍,就狠狠的才入了绝望与悲伤的尘泥之中;再也没有任何的翻身机会了。想到这里,怒火攻心的郑安平猛然吐出一口血来昏死过去,倒也逃避过了后续更多不堪的事情了。

当郑安平重新清醒过来之后,却发现自己已经不是躺在迎接的路口上,而回到了自己生活的村邑里,只是响彻在空气中的,则是愈演愈烈的哭喊和哀鸣声,还有烟火带来的焦臭味。

“这便是本村的乡老了?看来已经是不堪用了。。”

一名骑在马上,头戴銮兜白色披风的威凛军将,有些失望看着失魂落魄被摆在墙边的郑安平。他又转对着其他把人押回来的官兵大声训责道:

“都是你们这群混账东西,好歹是亲自出来相应的地方头面,怎么可以无礼相待呢?好歹问明了情由再做处置啊。。还不快把人送回家去。。”

听到这些话语,郑安平不由的嘴唇蠕蠕,想要挣扎起来陈情一二,也许这一开始就是个误会,也许这是个可以交涉和挽回的机会;

然后他突然瞥到跟在这位军将身后,那些已经衣不蔽体而声音嘶哑、行尸走肉一般的妇人,心中不由的一痛;因为他家的好几位女眷就就在其中,满身都是尘土和泥巴,还有蹭破的伤口。

他最喜欢却还没许人的小女儿,更是半边脸都肿的发紫起来根本看不到眼睛;但是郑安平又心怀侥幸的想要在努力一下,也许救不了别人,能够报下自家人的性命也好。

“将。。。。”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说出几个字,突然有人冲了过来又扑归在了地上拼命磕头哀求哭喊道:

“将主行行好吧,把孩子他娘换给俺。。俺会供上你的牌位。。”

话音未落,就见这名军将有些脸色微变,又不耐的提缰夹马上前了一步,沉闷扑哧一声顿时一切都戛然而止了,然后他才清冷笑着转头过来对左右道:

“这厮在胡说什么呢。。。”

而亲眼所见了这惨绝人寰的一幕,顿然让郑安平心中升起的这点希望火花,就很快重新被浸灭了。半响之后,他被用力的推进了门户大开的老宅之中。

横倒在地侍奉多年的老仆,那僵直而死不瞑目的尸体,就将他差点儿绊倒在地了。然后更多零星呈现的尸体,自外而内的而去,有的是他家的奴婢,有的则是族人。

似乎是无论反抗还是躲藏,都难逃一死的结果。而侧院室内更有一具光溜溜悬在半空的尸体,让他忍不住干呕了声退出来。那是他孀居在家,守节育子有年的弟妇。

“殿前兵马虽骁雄,

纵暴略与羌浑同。

闻道杀人汉水上,

妇女多在官军中。。”

别有感触的囔囔念着杜子美的《绝句》,望着空荡荡又满地狼藉的家宅庭院,感受着干涩得没有泪水可流的眼眶,郑平安惨淡的失声大笑起来。

这就是自己的一念之差和私心作祟,就让这个还算殷实和美的家族,就此破灭殆尽了。

自己执迷不悟的美梦和一贯偏执不去想、一直在逃避的事物,到现在了也终于被残酷现实给彻底打醒过来了。可惜一切都晚矣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接下裹缠在腰上的束带,这还是那些郑相公家时给赐下的传家宝,然后用尽气力抛投到了梁上去;然后又发现没有合适的垫脚,却是怎么套不进自己的脖子了。

当他昏昏沉沉的坐在地上,突然就听到了一阵喊杀声,还有由远及近激烈的厮杀和争斗;这一刻,郑安平突然又不想马上寻死了;

而是不顾年迈的奋力爬上了角楼顶高处,想用这双有眼无珠的招子,好好看着那些残害和凌虐自己家人的官兵们,会有怎样的遭遇和下场。

就像是某种心想事成一般的,很快就听到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和叫喊声,然后村头那名军将就在一群官兵的簇拥下,仓促从他的家宅前奔走而贵,又在风中留下隐约断断续续的叫喊声:

“该死的贼军,只会使这些卑劣手段。。”

“就不敢堂堂正正的列阵一战么。。”

又过了不久之后,郑平安就再度看到这名军将去而复还的身影,只是簇拥在他身边官兵少了许多,而漂亮整洁的白披风也变得破烂焦黑起来。只是他还在骂骂咧咧的道:

“居然还有火器,怕不是遇上贼军的大队人马了,马上寻找遮护处就近待援。。”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那些剩余的官军就顺势退进了这处颇为宽敞的院落当中,又依墙靠门的布防起来;又将一面绿底黑鸦的旗帜竖立了起来。俨然是要将这儿当做临时中军所在。

然而,很快从四面八方响彻起来的哨子和鼓板声,也很快包围了过来;但是最想出现在却是数枚曲线抛入的球体,在躲闪不及的官军之中炸开一片气浪和灰烟来。

随后,对着底下到处乱窜的官军,奋力丢下好几块砖瓦的郑安平,也在急促疲乏和心神激荡中再度昏死了过去。等他在醒过来的时候,再看见那面青旗,就再也不觉格外刺眼了。

而当太平士卒重新搜查和清理过他的家宅,终于发现了藏在倒扣的大缸里,而像是小鸡仔儿们惊恐万分抱成一团的几个孙儿孙女们,郑安平再也控制不住老泪纵横,而当场情绪崩决、不顾一切的大声嚎哭起来:

“都怪我,我真傻。。都怪我,我真傻。。”

而郑平安及其村邑的遭遇,也不过这时候江东各州境内,大多数出于侥幸、偏执、愚昧或是干脆故土难舍,而留下来许多乡土百姓遭遇的浓缩一隅而已。

——我是心存侥幸的分割线——

而在金华内城,准好准备的周淮安也走上了临时设置的高台,打算看看困守内城中的张自勉,。此番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第644章 自爱此身居乐土(下)

经过了一番相互喊话之后,周淮安也在对面城头上见到了这次浙南攻略的主要对手;曾经的朝廷左领军卫大将军、东面行营副都统张自勉。

这显然是一个符合早年连环画、小人书中,所描绘的典型传统武人做派人物。漆皮黑铁銮兜下一丝不苟的须发,重眉深目的相貌显得森严冷峻,又不乏刀削似得的风霜褶皱。

虽然一身沉重明光铠和沾满尘泥的狮吞明光大铠,举手投足的动作,都像是精准的尺子量出来的一般,哪怕身处困境之中也充满干练和沉凝的气势。

“原来,一步步将我逼到如此境地的,竟然是如此人物啊。。”

城头上的张自勉对视了好一阵子,才诚然开声道,

“你这就错了。。都落到了这一步,你是不是还有什么错觉,以为这是光靠个人之力使然么。。”

周淮安毫不客气的反驳道。

“若不是有你这般人物,纷纷投贼所用,天下局面有何至于此。。真是。。”

张自勉却是不以为意的继续沉声道。

“真是笑死人了,。你这岂不是倒因为果、肆意颠倒黑白么;”

周淮安更不客气打断道。

“若不是当今在位之辈肆意妄为,至上而下贪敛无度,令天下黎庶无以为活,令有志之士不得上进,又何须在这战场相见。。难道在家乖乖等死才是尔辈心中的”

“更别说若非如此,你这个满手血腥杀戮无算的定难功臣,又何以贬走地方不得所用。。现在这里又有什么脸面,假惺惺说什么憾事。。”

“这世间总归是有些道理可讲的。。我只是坚信并非所有在位之人,都愿意看到天下崩滑的。。终究还有可以作为的。。”

张自勉闻言顿了顿又开口道。

“那是你的道理,不是我的。。我的道理就是这世间,如江河日月浩荡而下不可阻挡的人心求变使然。。不是你私恩寡义的一厢情愿可以阻挡的天下大势。”

周淮安愈发失望的摇头道:

“从先秦的陈胜吴广之辈,在大泽乡喊出的那句话后,世间因循治乱的道理就已经变的很明白了,这天下之险固从来就在于人心,而不在于兵甲如何的精锐。”

“始皇帝销天下之兵以为万世,却不知这天下最锐利而不可销毁的武器,却是在暴政之下求活思变人心。”

“现在的天下,难道不是将相王侯宁有种乎,唯兵强马壮者事之么,。只不过我做的事情,是要逆势而上,再还世人一个无有纷争,安居乐业的清平而已。。”

要说打嘴炮和卖心灵鸡汤式的段子,这个时代又谁能够比得上后世的键盘政治家们啊。周淮安当然不是一个人在轮战,而是后世千千万万嘴炮党的灵魂在助阵啊。

“为什么还不动手。。你预伏下弓弩手又刻意引我来对话,不就是为了这一刻么。”

说到这里,周淮安突然冷笑起来而图穷匕见反问道。

这时候对面成城头上,也闻声竞相骚动起来。

——我是分割线——

而在江北,蕲州与黄州接壤的兰溪城中。官拜大齐检校尚书左丞、申光颖留守兼江东招讨使的刘汉宏也在大宴宾客,而不动声色打量和观察着在场诸人。

他从河南带来的旧部与淮西本地占据一方的安、黄、舒、蕲、庐各州的义军头领们,正好分坐左右各自数列。由此表现出来的神情和态度也是泾渭分明一样。

来自河南的旧部和老兄弟,自然是尽情的开怀大嚼豪饮这,一边将脏腻腻、油乎乎的手伸向那些小心翼翼的侍女们,然后在对方惊慌失措的拉拉扯扯中,引得一片轰然欢笑声。

而来自淮西南部各州的头领们,则是多少有些低调和格格不入的,露出各种食不甘味或是强颜欢笑、或是谨小慎微的情绪和神色来;

毕竟,在河南南下大军的兵锋面前,他们之中曾经是死硬或是意图顽抗的存在,都已经被收拾掉或是被自己的部下给干掉了。

剩下来的自然都是身段柔软的颇识时务之辈,或又是新上位后急于有所表现的“少壮新锐”;虽然各自麾下良秀不齐,但是合力起来也占据了淮西军的小半数。

当然了,根据刘汉宏多年辗转各方的经验,若是自己一旦露出颓势或是有所重大失利,而失去压制他们的力量话,只怕此辈也会毫不犹豫的纷纷反水,来对付自己吧。

说起来他自己原本只是区区一个兖州小吏,就算是竭尽全力来奉上刮下,也不过是维持一个勉强温饱的格局。所以他在被征伐途中,断然说动手下劫了辎重去投王仙芝。

所以刘汉宏得以风生水起,靠得就是这一辈子都在不断投机和随机应变转换阵营的敏锐性。因此,哪怕屡屡遭遇挫败和势力,却总能够在夹缝和逆境之中应势再起。

但是另一方面他对于麾下不遗余力的笼络和威孚有加的控制手段,也是他能够屡屡变换身份和阵营之后,始终能够有一批死忠相随,而以少驭多的牢牢掌握住军队的根本。

所以当王仙芝义军颓势时,他就从弃暗投明回到朝廷这边,做了宿州刺史;等到黄巢势大难治时,他就顺势再度加入义军。。。

结果就是他反复的次数越多,官职也做得越来越大;地盘和人马总是失而复得。眼看的现在又到了他的一个重要的抉择关口了。

虽然他与蔡州的秦宗权、河阳的诸葛爽,并称为河南道境内的三大留守;但是如今河南境内的义军、官军、藩镇、地方土团势力错综复杂,并不是好相与的地方。

相比出身乡土手下诸多善战之辈的蔡州秦宗权,或是雄踞河阳三关之要,而拥有老牌官军底子的诸葛爽,拥众外来不过数年的他其实是最尴尬根基最浅的那个。

而他想要有所扩张的话,向东就要面对关东义军中崛起的少壮新锐朱老三,或又是北边刚刚夺回了四州全境的天平节度使留后曹翔,都不是善与之辈。

向西则是如狼似虎秦宗权的蔡州。所以他也只能和后来者居上的强邻秦宗权,达成某种默契,来争这南方尚且混乱一片的淮西之地了。

但是不久之前,一份来自长安的诏书将个天大的际遇和风险,给一起摆在了他的面前:

富熟繁华而孱弱的江东,至今尚无可以统合之人。

所以他毫不犹豫的拿着这份诏书,做好的准备全力南下吞并和统合了那些淮地的义军所属;然后又辗转通过人牵线搭桥,与广陵城中进行交通而欲以饮马江东。

但是正所谓是天有不测之风云,具有长江中上游胜型之势的太平贼也突然全力东进,一副要全取两浙宣歙的气势如虎。这下他就不免坐蜡了。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长安方面不但再次有人给他送来了名分和诏书,还命人从都畿道志愿了他一批甲械物用,并暗示和允诺他可以伺机为太平军分担一二地盘过大的忧虑。

然后,在广陵方面的交涉也取得了进展,对方虽然不愿意明着支持他饮马江东,但更不愿意看到太平贼据有江东,而允诺他可以进取江西之地。

虽然,他刘汉宏从来不是轻易为人火中取栗的急功近利之辈,却也不免在天时地利人和一般的背景下有所动心起来。

但他还是颇为谨慎的先吞并了淮西境内残余的义军所部,结果发现江南的太平贼果真是毫无反应,或者说是缺乏干预的**和实力,所以他很快就信心如野火的漫长起来。

这一次打着奉命进入江西就食的旗号,也是通过夹带在往来的行旅中的探子,确认了太平贼的主力尽在东征浙南,而中游腹地相对空虚的缘故。

他也不想真的和素有悍名的太平贼硬悍什么,只是想乘着对方后方收到淮南军的侵袭而自顾无暇之际,抢占一些地盘。

然后以此为凭据,无论是向着长安方面讨要条件和名分,还是向着广陵所要利益和好处,乃至作为与内外交困中的太平贼,交换江东新占据的地盘也行。

然而,之前遭到太平军老将王崇隐的半渡而击,覆没在南岸的近三千兵马,再度让他有所审慎和重视起来。

所以才有了这场专门举办的酒宴,及时安抚和统一心思,也是为了试探那些本地军将的态度和想法。

按照他的想法,不久之后就要将此辈先行行驱使过江去打头阵;这既是消耗这些地方实力派/墙头草的力量,也是交上一番与太平贼不得干休的投名状。

当然了,在他轻描淡写的口中,这也不过是一场无关大局的小挫而已,反而暴露了江南地方空虚,其他地方已经救援无力的真相云云。

“王崇隐老儿真是越老越糊涂了,殊不知这色厉内荏之言,正是暴露了他在江南已然黔驴技穷的境况啊。。”

作为他的代言人兼弟弟都虞候刘汉宥,再度当众大声的刻意嘲笑道。

“正是如此,大江数百里上下,何止又他这一处可渡。。我军兵强马壮为数众多,便数路齐发而去,管教他一路怎么看的过来。。”

另一位弟弟申州守捉刘汉容亦是附和道。

“某愿为先发,还请招讨成全一二。。”

在左列淮西地方各将当中的黄州兵马使杜雄,当即依约拱手出列道。

“真是好壮士。。只是我可不能光靠你独力行事。。”

刘汉宏满意的又巡索了左列形色各异的面容之后,又点名正在埋头喝闷酒韩全义道

“韩巡使,闻你麾下顾全武素有勇力,可率蕲州子弟四千为协力。。”

“遵。。遵。。遵命。”

被人推了一把才反应过来的韩全义,这才前颜欢笑又醉意醺然摇晃的上前领命。然后又对于部将顾全武道:

“还不快谢过招讨的提携。。”

虽然口中这样说着,他心中却在无奈的泛苦水;身为蕲州巡防使他麾下也不过实打实的八千兵马,这就给交出去一半了。而顾全武率领的更是其中精锐。

这时候刘汉宏还想继续趁热打铁的点名唤将下去,却突然被一个急匆匆闯进来,又失足绊倒在地,连带撞翻门边一张案几的军校给打断了。

刘汉宏不由脸上拂过一阵青气,眼睛一眯就又要行那杀人正法之事了;却又见另一名军校也仓促追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喊道:

“江边的水营告急,请速发兵前往支援。。”

“什么,”

这些刘汉宏再也顾不上杀人了,而是亲自推开桌案大步流星的闯出宴厅而去。这时候,他也遇到了第三位来报信的军校。

“启禀招讨,江畔有敌纵火烧营,各部正在赶往扑灭中。。”

然后刘汉宏却是一把推开了他,而就近走上了门楼而去;在这里,已经可以清晰的看见江畔那些渡船聚集处的火光熏天,已经无数奔走往来的身影。

而在江上炽亮火光的边缘,副都尉张兴顺为首的一些鄱阳水营的成员,也在相继驾船脱离而去。而从头到位他们所付出的代价,不过是从对岸缴获的些许旗号和船只而已。

而在噤若寒蝉的人群中,见到这一幕的韩全义为首的几个人却不免暗自松了一口气,这样意味着有可以拖上一段时间了。

而回到自己军帐中的刘汉宏,已然不复表面上的沉容蔚然,而骤然踢倒案几和架柜,而抽刀奋力挥砍乱劈起来。

直到他一通发泄了小半个时辰之后,才有人敢于进来请示。却是都虞候刘汉宥小心翼翼的拱手道:

“大兄,接下来该怎么办。。”

“当然是是重新打造船只,然后把负责江畔守夜的将士,自队正以上都砍了以儆效尤。余下皆脊杖三十。”

刘汉宏鼻音咻咻的道。

“另外,你带人替我好生探查各处营中,是否有人藉此与南岸暗通往来的形迹,宁枉毋纵明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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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5章 自爱此身居乐土(续)

城头上,被人窥破了埋伏的张自勉毫不犹豫的举起弓箭,如电光火石一般的搭射而去;却又失了准头而“当啷”做响着正中高台侧边一面铜锣。

然而他飞快搭上的第二箭,还没有发出就已经被人从背后奋力抱住,又连人带弓箭拖倒在地上,又被强行给从手中夺取了去。。

事实上发生这么一幕的时候,就连他预伏下的那些弓弩手也没有丝毫起身的动静,而是人人都沉默的看着他。

“为什么,难道我恩德不足,待你们不好么。。就连你也来坏我的事。。”

头盔掉落之后白发披散挣扎起身的张自勉沉声道,然后用眼睛看着自己的探哨总目林千军。

“只求大将军给我等一条活路啊。。”

就见参与了拦阻他赫然是以林千军为首的亲从部将们,他们纷纷跪下恳声哀求道。,

“只要杀了这贼首令其生变自乱,朝廷岂不是又得一段的中兴和振作时机了。。这才是天下人的活路啊。。”

张自勉深吸了一口气痛声斥道。

“但是我们都不得活了,这满城军民百姓也不得活了。。”

另一名军将惨声道:

“至少那位有处说的不错,这天下到这地步难道还有救么,这朝廷上下难道还有指望么。。”

又一位地方出身的将校颓声道

“有,怎么没有,只要我们奋力杀贼以平定地方,终究会再见到煌煌大唐的治世之期。。”

张自勉却是有些愤声道:虽然他只觉也有些渺茫,但同样坚信只要是那位济世宰相郑公在位的话,终究不是毫无希望的。

“那是大将军您想要的治世,不是咱们这些出身乡土,人微言轻之辈可以活着看见的治世了。。”

城头军将之中亦有人开声道。

“至少那些贼军尚肯救助过火的城民。。咱们却要将他们连同家园都付之一炬。。这到底是为什么,谁是官谁才是贼啊!”

又有人忍不住语气激烈的补充到。

张自勉一时无语,又心中冰冷的发现自己在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自己带进内城来的固然都是与地方关系不大的本部人马,但是他们也多是聚徕编练的流人、难民出身。

因此,在城头上让对面那个贼首周和尚给貌似微言大义的话说得多了,不免而有所感同生受的触动和蛊惑,也由此心思混乱和惶惑起来。

“那你呢。。什么时候开始背弃我而去了。”

他又看向了自己的探哨总目林千军,若是早早在他这儿也出了问题的话,那自己的接连败绩就丝毫不冤了。

“在下就一直未尝背弃过大将军,也深以为大将军恩重如山。。若不是大将军收徕我等,又屯守以田舍得以安身立命,只怕早就横倒路侧了。。”

依旧半跪在地上的林千军面不改色的道。

“然而,我只想问大将军一句;一旦您老人家不在了,这些地方上因您而成的囤聚之所,安身之处,还能够再维持下去么?或者说在乡里豪姓的侵并与觊觎之下,又能够继续自持多久呢。。”

“大将军您又可曾知晓,这些年囤地失踪的那些妇人和孩童,至今尚未有所下落的又有多少人么。。”

“如此事情,为何不速速告与我知。。”

张自勉皱起眉头道。这些人好歹是他亲自手聚徕起来的班底,为的就是与地方势力区分开来。毕竟,当初他从江西老家逃过来的时候,身边只有几个受伤的家将而已。

“最初自然是没少上报过的,只是您身侧环绕的那些豪姓大户家子弟们,就未必会如是通秉和呈上了。。”

林千军再度拱手道。

“更何况,您自然可以为咱们这些离散客居之人,主持公道上一次两次三次乃至多次;但是还能够为所有人都事无巨细的讨得公道么。。”

他还没有没有说出来的情由。就是当初亲眼见下令处决那些太平贼俘虏时;领头身负重伤的贼军校尉,高声歌唱着感染了一众难免惶然惊惧的士卒,而相继慨然赴死的情形。

然后他这个被大为震撼和有所触动的探哨总目,也不由自主的借助自己掌握的渠道和资源,开始更多了解其这些太平贼的过往情迹来。

日积月累下来也不免让他产生了疑惑和动摇;然后又发现了内部的异动和趋向,而让他也毅然参与到了其中,这才有如今这么一幕的激变当场。

“好。。好。。好。。既然如此,那我便以大好头颅,且送尔等一线机缘好了。。”

张自勉失望至极的不怒反笑起来,奋手抽出宝剑就是一横;然后却又被左右争相给扑倒在了地上,压得昏天黑地起来。然后又有人连忙喊道

“还是活的大将军,更能襄助我辈啊。。”

听到这句话,本来就心灰意冷而了无生趣的张自勉,也不免被气的一口郁结之血从喉中迸发而出,而就此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

于是,周淮安发现自己只是放了一通嘴炮,顺手挡了一箭之后;本打算乘着麾下对于敌军无耻卑劣的群情激愤之际,开始发动进攻。

结果摆好动手的真实,却发现内城之敌已经迫不及待开门出降了。还给绑了一个名为张自勉的大礼包送过来。这难道就是嘴炮上的胜利么。

不过这样也好,虽然浙南还有半数州县尚未直接占领或是平定,但是至少后续的收尾就可以不用再占用那么多的兵力和资源,而完全可以交给其他人了来慢慢炮制了。

因此又过了一天接管和善后,在汇合了从温州轻骑简从赶来汇合的钱具美,以及得到后援而清理了衢州大部的程大咬之后。

周淮安就毫不犹豫的将攻略浙南最后两处敌占区,曾经作为张自勉崛起基本盘的处州和重要盟助括州的后续任务,分别交给他俩去各自负责。

然后,自己带着亲卫队重新追赶上已经班师回城的大队人马去了。

——我是嘴炮的分割线——

而在常州的无锡城附近,槽渠之畔的九龙山上。

太平水军的舟师队副柴再用,也从埋掉烟道的土灶中,抽起了一只烤过的竹筒,用力掰开来。顿时露出里头做熟的豆子米饭,还混合了星星点点的腊肠碎和油渣末。

经过了火烤又渗入了竹青汁水的香味,吃起来油乎乎香喷喷的很能管饱。再喝一口土灶上加热铁皮壶中的寥糟水,顿时舒坦的什么事情都不用多想了。

他这么一边填饱着肚子,一边用单筒长管镜打量远处漕河水道中的动静。作为淮南军一路而下最为深入的前锋人马,已经沿着槽渠的水运便利紧逼到了无锡城下。

因此,如今被重新疏浚淤塞和拆毁了障碍物的河面上,已经满是络绎不绝插着青蓝色“骁胜”、白地镶红“骁雄”旗帜的淮南舟船。

此外,还有一面略小的“高”字将旗,与其并列挺举在一起的,则是“防御”“先锋”“兵马使”等几面竖条形的官身旗。

直到他看的差不多了,也吃的差不多了;才重新端起一枚陶笛吹了几声。随即在他的身后的草木树丛中,便就参差不齐的站立起来好些人头来。

他们人人穿着相对轻便的上下两段皮甲,身后背着连弩和火铳、小圆牌,腰上挎着短刀或是手斧,手里还拄着带勾的短矛或是钩镰枪。

虽然他们在半天前就已经抵达了无锡城外,但是相对于立马入城增援和加强当地的防守力量;柴再用更想利用这点有限的人手在城外待机,以便做点什么。

因为他所获得的消息并不算乐观,据说除了重点句固守的江宁、丹徒之外,规模稍小一些,城防和人手也相对单薄的句容、延陵、金坛等等地,都已经相继失陷了。

至于宣州方面的局面似乎要更糟一些,由于不在润州戍防区的统合之内,无论是溧阳、芜湖、当涂等地,只能靠有限的驻队团和巡护队,以及临时召集的民壮来自守。

当然了,柴再用也想不到那么多东西了,这时候他只要做好眼前的事情。

不久之后,他就与许多罩着涂了污泥,插上草枝披风的士卒一起,在尖啸如潮的哨声中铳箭齐发,对着狭窄河道中堆集成一片的船只攒放而去。

又在密密麻麻的烟火和箭雨当中,将站立在输送河船上的淮南兵卒,如秋风吹落叶一般的扫落进河水之中,又引着和点燃了船上的粮草物用,在点点烟火升腾中弥漫开来。

这时候,正忙碌在无锡城下立营的淮南兵马这才闻警反应过来,而火速从初见轮廓的营地中当先冲出一支百余人的马队来;然后又有数百名顶盔掼甲的步卒,擎旗扛枪的紧随其后。

然而片刻的光景之后,最先赶到的马队却扑了个空,只剩下正在燃烧的输送河船已经沉浮水中尸体和挣扎求助的伤员。

领头的马队校尉自然不肯善罢甘休,又沿着河边伏兵所留下的大片踩踏退走痕迹,向着坡地上拍马追逐而去。

然后在越过土丘和坡顶的那一刻,却又骤然爆发出大片的叫骂和惊呼声,然后又变成急促而激烈的人马嘶鸣、惨叫痛号声来。

带到被甩脱在身后的步队急忙追了上来,却只能气喘吁吁的站在坡顶上;看见令人瞠目欲裂的一幕场景。

在坡面下挖出来的陷坑和缆索中,尽是折断瘫倒和绊翻了一地的坐骑,以及插满箭雨或是满身淌血的骑兵;虽然还有半数骑兵努力想要绕道边上去,却是已经追不上那些正在退入山林中的人影了。

作为最早挥师北上的第一批人马,与江东境内最为突出的淮南先头之间,到标着拱手移位的第一场遭遇战和埋伏,就这么短暂的爆发又仓促结束了。

第646章 自爱此身居乐土(续二)

“用之惧其窃发之变,因请置巡察使,采听府城密事。渤海遂承制受御史大夫,充诸军都巡察使。”

“召募府县先负罪停废胥吏阴狡兔猾者,得百许人,厚其官佣,以备指使。各有十余丁,纵横闾巷间,谓之察子。”

“至于士庶之家,呵妻怒子,密言隐语,莫不知之。自是道路以目。有异己者,纵谨静端默,亦不免其祸,破灭者数百家。将校之中,累足屏气焉。”

(《太平广记》卷二九○,妖妄三)

——我是分割线——

就在大江边上,据说最初是三国时吕蒙建造的军城不蜀戍中,一片肃杀和沉凝的气氛。

“为什么要分兵,不是说好了合击一处么。。先光复镇海么。。现在人呢,人都在哪里。。”

仓促从江北动身赶过来,而显得风尘仆仆淮南行营左长史兼都团练使梁瓒,亦在大声质问道。

在场的行营军将许戡,韩问、高杰、石锷、侯申及;以及负责就近围困和攻打丹徒城的**镇遏使徐约;行营游奕使韩师德,江都押衙将刘建锋等外属军将,都噤声不语当中。

许久之后,才有同样资深宿将的左都兵马使兼右骁雄军使俞公楚,避重就轻的道:

“实在是儿郎们在地方所获甚少,都想着要打下城邑来好好的犒赏一番。。所以就一时收束不住了。。”

“何止只是收束不住啊。。简直是散如蓖麻了啊。。俞左都,敢问你的骁雄十营今何在!又有多少人马尚在麾下听用。。”

已经不惑却依旧乌发精黑,外貌风姿卓然而目光坚毅明锐的梁赞,却是牙缝里透着冷声道。

“左史恕罪则个,实在是别有情由啊。。”

这些俞公楚也强撑不住了,而曲身躬礼道。而又引得一片军将纷纷躬下身来相继告罪。

“某等驭下不力,请长史罪责。。”

“。。但请长史论处。。”

要说起来,这位梁左史本是京兆扶风破落的官宦之后;祖上可以上溯到天宝末年的兵部尚书兼河西节度使梁宰。早年屡举不第后就以幕僚的身份投献了,禁军世家高氏京兆房出身的神策都虞侯高骈,乃援引为心腹和肱骨。

然后一路追随从征陇西、剑南、安南、荆南、镇海、淮南一路下来,已然成为渤海郡王兼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高骈,最为得力和信重的左膀右臂之一;

相比以能征善战的威猛和暴烈著称,喜欢冲锋陷阵、身先士卒而破敌无算的张磷;他更擅长居于后方帐中不动声色,运筹帷幄的军略和筹谋手段;因此,两者在高骈麾下一文一武配合默契而无往不利。

当初在闽地讨贼的时候,亦是他暗中使出调略手段,分化瓦解了黄巢麾下那些新败贼军,而早就了以毕师铎为首数十员贼军头领,相继火并脱离并向朝廷投降的大事件。

也是他为高骈献上了封锁两岭孔道,而坐贼内乱的方略,只可惜朝廷忌讳高令公的功高势大,而将其转任淮南;另外分任他人来讨贼。

结果就是被得以在另外休养生息势头复起的贼军,给各个击破的下场,就连淮南镇也不得独善其身了。反而是他自请作为留在浙东备贼的后手,在温州留任防御的一天,就一天牢牢掌握住了临近闽地的局势,

乃至通过仅剩建州一地的福州观察使郑镒为棋子,令新崛起的地方势力陈岩始终不能得偿所愿。

直到在张磷意外阵亡信州,而淮南大军各自退散之后。被高骈急忙召还回来主持节衙局面的他,更是成为了行营军将之中的事实上的老大哥和首席之人。

但是比起肆无忌惮而刚烈做派,不知道明里暗里得罪多少人,而始终无法动摇高骈信任的淮南都兵马使、副招讨张磷;梁赞就要显得更加低调内敛的多了。

他的任事就一直以文职为主,除了数百名始终相随的护兵和亲从之外,也没有直接掌握和统率任何一支兵马;而是通过钱粮、衣赐、物料和犒劳上的职分,来进行间接的节制。

因此,他才得以不受忌讳的与高令公相得益彰至始至终,而不受猜忌和谗言所困扰。然而自从令公开始沉迷于修仙之道,而又有那个方士吕用之的出现,却改变了这一切;

随着令公对于此辈言听计从的信重亦深;他也不得不放弃之前洁身自好,超然于上的基本态度,而于那些自然聚拢在自己身边的宿将故旧们,抱团结党起来以为对抗和制衡手段。

而且,就在他出来之前,吕用之刚刚延和阁、迎仙楼、碧筠亭等处,举行了受天降符箓仪式,而自谓洞溪真君,张守一是赤松子,诸葛殷称玉霄将军。

而在道院侧从之中,又有一萧胜者,谓之秦穆公附马,皆云上帝遣来,为令公修成仙法之道侣。因此,此刻的广陵城中正在举办规模盛大的祭礼。

家家户户都要出资供奉,而闹得街头巷尾声势浩大,又满是乌烟瘴气的。所以他既然无法遏制,干脆暨此督导粮台的机会眼不见为净的暂避出来,却没有想到淮南军过江之后的局面会如此混乱。

没错,是混乱,严重的混乱。而不是那些军将口中所谓的一时胶着和拉锯,仿佛只要稍加一把劲或是轻轻一推,下一刻太平贼的抵抗就会土崩瓦解了一般。

事实上呢,据他在前沿军中的眼线汇报,这些以行营四军之三为核心的十一部人马;仅仅在过江之后的第三天,就相继放弃了预定的攻略目标和要点,而“随机应变”的转入到自行其是的作战当中取了。

比如雄锐军的军使高澞就籍着追击败逃残贼的由头,自行引了一票人马跑去打池州和宣州的地盘了;而以骁捷军使董瑾为代表的另一批人马,则毫不犹豫的东进略取苏、常去了。

因此,润州和湖州境内的局面,便就是俞公楚为首骁雄军为主导;巢湖水军兵马使陈珙为助力的数部人马,在进一步细分下各自进行攻城略地的事宜;然后近三万人马,就这么散布在了两州十余县的境内。

虽然,据说他们在广大乡野里是“杀贼无算”“斩获颇丰”,但是实际上,除了攻陷了屠戮了几个防守薄弱的小城和镇戍之外,他们就连一个像样的望要大邑都没能拿下来。

毕竟,在失去了上头的约束和监督之后,人人都懂得的趋利避害,或者说是欺软怕硬的道理;因此,一旦尝试性的攻打受阻,就会很快转到他处去寻找机会,毕竟可以攻略的目标那么多。

虽然依照他们各自辩明和开脱的说辞,这是为了积聚力量(多多裹挟丁壮和物资),先削夺其枝叶,再孤绝其援应,最终寡弱其守势的战术使然。要是放在平日里,也不能说是错处。

然而,这次淮南军的江东攻略,打的就是出其不意、乘虚而入的速战速决之道。必须拿下足够的支撑点和要冲,来面对太平贼西面上游和南面本阵的全力反扑;

显然这些军将们在实际行事当中,却已然纷纷的眼中偏离到南辕北辙上去了。号称十万之众的淮南大军,如今竟然被分散在了数州之地内,短时间内难以形成有效合力了。

所以,梁赞也只能是退而求其次的进行应时就地补救,督促他们解决眼前最为迫切的问题,把第一目标的镇海(节度使)理所——丹徒城,给拿力以赴的下来。

毕竟,在此之前他从广陵城接到前方军报中,已经感觉到某种令人不安的苗头和趋向了。除了一开始淮南军攻略的势如破竹之外,贼军并没有预期当中兵败如山倒或是争相出亡的局面,反而是早早收缩进城邑内继续负隅顽抗起来。

此外,虽然前方各军都多少在攻城略地中遇到了,被宣称为芥藓之患的小麻烦;但是数量积累起来多了之后,却也体现出了一种令人隐隐耿介在怀的趋势。

明明是出于不断丢城失地下风和坐困孤绝之势的残余太平贼,为什么还能在城以外的郊野里继续发起零星的抵抗和反扑呢,又是什么理由和信心在支持着他们。

是以,他这次不但带来了胜锐军左厢的四千兵马作为增援,还带来了一批武库中封存已久的重型器械和攻城装具,就是为了迅速结束这番混乱不堪又各自为战的局面。

然而直到最后,梁赞面对他们一副齐心认罪,却又隐隐摆出法不责众的姿态,不由在心中暗自叹了口气,而愈发厉声道:

“眼下问罪尔辈,又有何用。。难道就把把局面变回来了。。”

“我等愚钝,还请长史示下。。”

俞公楚这才释然的下台阶道:

“自当是火速点集尔等麾下的余力,拼死勠力拿下着丹徒和江宁以为报赎了。。”

梁赞甚没好气的沉声道。

只是当梁赞鸡飞狗跳的整合好润州境内的大部人马,在京见山下重新指挥布阵,即将对严阵以待的丹徒外郭发起强攻之际;却突然接到了南下抵达无锡城外的前锋高越所部,需要增援的请求和发现新敌踪的奏报。

第647章 坐将文教镇藩维,

然而,相比城防坚实、武备充足的丹徒城,江宁城这边的局面就有些危险了。

在隋炀帝彻底平毁的六朝都邑——金陵旧址上重建起来的江宁县小城,实际上也就是拥有一道不甚高也不甚宽厚,既没有深壕和箭塔,也没有瓮城和门楼的土墙,以及临时追加的木栅而已。

对付那些大股的流匪或是暴民也就罢了,但是遇上朝廷素有章法和次序的经制之师;以及相对沉稳而有备而来的军将之后。就不免被处处压制而落于下风了。

因此江宁城中聚集的两千太平守军,仅仅是围城第六天后,就在步步推进的轮番攻势当中,相继被打破了城墙的三面;而只剩下千余人了。

然后,他们又在短促而激烈的巷战当中,护送着百姓退守到了唯一还算坚固,且历史悠久的石头城,以及附近临江的一片台地上。而到了这一步,他们也等于被变相困绝在此了。

就算是江上占据优势的淮南水军,不来骚扰和偷袭他们的后背;在这个如此狭窄和有限的空间里,收纳了七八倍于残余军卒的人口,本来不多的食水贮备一亦消耗殆尽,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的待毙而已。

一名满身血糊糊的年老太平军官,躺在块门板上气若游丝的囔囔念到:

“都是我的错失,早就该放弃了,让你们向丹徒靠拢的。。就不会落到。。”

“不,都是我的坚持,想要多接纳一些百姓进来,却被混入的奸细放火破坏了城防机关。。”

另一名精神状态尚好却难掩愁容的军官,亦是他的副手校尉王武在旁自责到。

“也怪栖霞山那个杀千刀的秃驴,居然与淮南军暗通取款,泄露城中的虚实。。早知道就不该姑息的。。”

“普祥,我可不是在说你,你可是个好样的。。”

然后,他又转头对着不远处一名光头锃亮,正在给死者念往生咒超度的年轻僧人道。名为普祥的僧人不由苦笑着合上一具尸体的眼睛,又抹了抹手上血污合十悼念了几句,才回声道:

“实在不用烦劳挂心的,这亦是释门不幸,总有一些利欲熏心的投机之辈,与我辈南岭佛院出身的终究不同。。更何况,他们已然遭了报应。。”

像是印证着他的说法,远处县城北角的栖霞山上,包括鸡鸣寺在内的诸多从林,已经烧杀掳掠的遮天蔽日烟火给笼罩期间。在这里还可以闻到风中送来的焚烧焦臭与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显然,因为在到太平占据的期间,大量征用了这些寺院的人力物力,又开释了几乎所有的佛图户(佃客)和僧邸户(奴仆)的版籍,所以不免被座主行空为首的本地僧人暗暗衔恨心中。

而一亦官军到来他们就迫不及待的反水相迎,还暗中说服了部分信徒为向导和指引,令太平军在试图接应大批讨来投奔的百姓时,被夹杂其中的官军奸细偷袭,吃了一个大亏折损不少人手。

然后又在守城期间,相继暗使人泄露了城防中的空虚和薄弱处,劝说信徒不要给太平军过于处理,以免日后遭到无端牵连和清算,就差点儿没有将城防想让了,不可谓不是殚精竭虑出力颇多。

然而一旦官军得以入城之后,就像夏日骤雨骄阳一般幡然反悔。不但不予奖赏和保护,还纵兵抢劫了他们自持的寺庙,以及听信他们的宣称而躲在山上以为避难的信徒。

因此,官军此番的反复无耻和残暴,倒也变相坚定了城中这些愿意追随太平军的士民百姓,为了保全家人和自己,不惜拼死抵抗下去的决心和同仇敌忾之志。

所以才得以坚持到了现在。在石头城中的几口井的供水渐渐不足之后,他们甚至派人从后方缒下山崖的乱石滩中中去取江水;然后干脆由此建立了一条高空循环提汲水的索道。

而当他们把所有的树叶树皮、野草都罗掘一空后,又竭尽心思拆了几间屋舍搭建起来好几具的浮筏,就此慢慢的放到山崖下的江水当中去,用残余的渔具天天打起鱼来。

这也,就算有时候的鱼获不足,他们也可以捞上来大量的水草,略微嗮干之后就可以咬烂了作为临时的果腹手段。而面前对付了官军一轮又一轮的攻打。

尽管如此,每天还是有人在虚弱和疲乏、伤痛中相继死去;因此,作为随营当中为数不多负责开蒙识字的教学僧,普祥就成了那个最为忙碌的人了。

他不但要参与守城和搬运物用、生产自救,还要抽空说法来安抚那些士民妇孺,给死者念经照度,到了晚上还要照顾伤者,分配饮食,领头唱歌来鼓舞士气。因此,他还算壮实的外形很快就变得干瘦巴巴而声音嘶哑了。

然而就在下一刻,重新开始念经为栖霞山上受难者往生的僧人普祥,却是有些失态的中断念经而张口结舌的展期里,永寿比划着江上道:

“船。。。船。。。”

众人闻声都不由聚拢到了石头城的另一边上去,就看到一艘几乎是贴着江岸边行驶的平板蓬船;在滚卷而上江潮当中努力保持着平稳的曲折前进之势。

然后又在围观人等几乎要提心吊胆道嗓子眼的几次三番险境当中,奋力挥舞着撑杆和船艄险而又险的灵活避开了,鼓荡喷卷而起江流之下的尖锐礁岩。

最后又眼睁睁的看着这艘独立奋战在江浪波涛中的平板蓬船,顺利的冲进了石头城西面山崖下的凹陷处,又在江水退潮中迅速在乱石中搁浅下来,这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片刻之后,满身**的一名士官被带上城头,对着校尉王武行礼道:

“队正石牛奉曹左郎之命带领押船的二十五名弟兄,自丹徒前来支援江宁;包括操船手在内,此番实到三十二人。。。”

“另有箭矢五千只,罐头并压缩口粮一千套,及伤药等物二十大包;还请火速点收和装运。。”

——我是决心的分割线——

而在南方帆幅竞发、劈波逐浪的大海之上,周淮安也在充满咸腥而潮湿空气的船舱中,听取来自外域商务代表,以及胖嘟嘟不见多少的孔利落回报和陈述。

饶有趣味的听说和询问了好些这是时代,域外的种种风土人情之后,他才重新叹声道:

“这么说,你们倒是辛苦了。。”

“都是留司,啊不是大都督府的威势和扶持使然,小人不过是顺势取得一些末微之功而已。”

得到赞许和认同的孔利落心中暗喜着,却是面上越发卑微和诚惶诚恐道。

“那你下一步又有什么打算。。”

周淮安对于他的低姿态还算满意,虽然这厮有许多让人诟病贪钱、好色等诸多的小毛病,但是在大是非上还是把持得住,做事也很拼命和卖力。

比如,如今在交州一带相继投奔过来的骠国、注辇、婆利、室里佛逝,乃至是南天竺的流亡王公,就是他的功劳之一。

只是如今太平大都督府所代表的势力,在海路和外域的开拓和力量投放也差不多达到了一个极限,或者说是瓶颈。尤其是失落在南洋群岛之间的香料群岛发现之后。

所以适当的收缩和巩固,乃至转变为渐进的积累是很有必要;在这种情况下,孔利落所代表的这些域外代理人势力,就算再勉强发展下去也是难以遥控和维持了。

所以周淮安也不介意给他们一条功成身退的后路,无论是就此前往安南之地置业定居下来;或是回到国内来继续发光发热。比如这次的海上支援温州的行动。

“但请大都督吩咐好了,”

然而孔利落只是稍作遐想,就将决定权交出来道;毕竟,他心目中的贝利撒留之路,可是才开个端而已,断不甘心止步于此的。

“若是这样啊。。你可有三个选择。”

周淮安便按照之前的腹案道。

“第一个便就是依照惯例,随那些义从一起就地编为驻队团和屯垦团。。或者,给你一个身份留下来巩固温州的局面;”

“此外,我也需要人带队北上,前往新罗以打开在海东的局面,无论是通贸也好,抄掠也好,都为我未来战略的奠基。。”

“这。。小人有个奢望,能否全部都要呼,只是前往新罗之行,需要一些前期的准备和”

孔利落沉吟了片刻之后,有些小心慎微又颇为期盼的开声道。

“好吧,那稍后我就会表你为权温州副主薄,兼做琉球垦拓使好了。。再给你半年时间来筹备吧。。”

周淮安不由哑然失笑,却又思量了下可能性后,才道。

与那些眼里只有底盘和人口之类,简单粗暴概念的官军或是地方实力派不同;太平军对于新占领的地方有更加精细的摸底和规划,来完成稳定而长久的治理秩序。

比如对于地方上世代沿袭的传统产业,也并不是放任自流或是粗暴的一刀切取缔。而是在初步统计之后进行调剂和整合;然后再与周边资源产能统一起来。

这样可以有效避免本土和外来的新旧产业之间,徒然的内耗和浪费;又保持一定的竞争规模来维持革新和改良活力。

因此,有孔利落这个精通海外贸易和拓殖的人选,来参与乡音的布局和规划,倒也算是物得其用了。

这时候,外间再度禀告道:

“大都督,已经到了大江的出海口了。。”

广阔的江海交汇之间,已然是舟船遍布而帆幅处处。而顺着海潮和风时冲在最前的,便就是从明州、越州、杭州当地,所缴获和募集到的大小战船和新编的十数营水军。

站在这里,还可以看出远处胡逗洲和狼山镇上的烽烟袅袅。

第648章 坐将文教镇藩维(中

胜败兵家事不期,

包羞忍耻是男儿。

江东子弟多才俊,

卷土重来未可知。

《题乌江亭》

唐代:杜牧

——我是分割线——

而正当江淮争战正酣之际,在西川腹地的成都平原上,亦是到处兵火横行后留下癞痢一般的疮痍。

在岷江流域灌溉之下,曾经“水旱从人,不知饥馑”的天府之地,经历了冬春之间往复拉锯式鏖战之后,此时也已经变成了处处烽烟,遍地残败与荒废村邑的人间地域。

更别说曾经环绕成都的名胜之一——锦江春色,也被漂浮和填塞在河道当中的尸骸,还有其他的废弃物,给变成一种不健康的浑浊色。

而环绕在饱受饥饿与伤病困扰的锦官城外,四面八方的围困大军营盘,却是丝毫不见减少多少;

只是在凌空环列的诸多旗帜当中,除了最常见“东川”和“高”字旗之外,又多了“山西”“兴元”“忠武”“黄头”等等旗号来。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都是在来自天子敕书下,暂时放弃了彼此的嫌隙和争端,相继引兵汇聚到西川境内来,共讨犯上作乱逆党田令孜、陈敬瑄的朝廷兵马。

因此,除了身为半个地主之谊的东川节度使,兼尚书左仆射、太子少师、特进,开府仪同三司的高仁厚,及其麾下的蜀军主力以外;

还有左枢密使杨复光、十军都监杨复恭兄弟手中,主要由北上勤王的黄头军和关内各部官军残余,二元构成的散关行营;

以及忠武八都之变中出奔的四都余部,以王建为首占据了梓州以北数地,并掌握了前山西节度使牛勖,发誓共同进退行事的小团体;

带着荆军残部寓居兴元境内却突然发难,反客为主的赶走收容自己的山西节度使牛勖,而自表为山西留后的前荆南节度使宋浩。。。。等几方实力派。

当然了,作为天子亲自出面协调的成果;又经过私底下的串联交涉,施压和权衡,利弊交换与妥协之后,他们也多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高仁厚本身的加官进爵,统合三川的局面就毋庸赘言了;宋浩也得到了山西留后的诰旨和册书,但讨伐逆党之后才会转为正任旌节。

王建等人则得到了别设的兴元观察使,剑门防御使等头衔,算是有了安身之地;而不再又颠沛流离之虞。

宦臣出身的杨氏兄弟,则得到了重整和再编行在护军,以及征发三川之力以充散关行营,并且迎回宰相郑畋执政的相应保证。

最大的输家无疑就是如今除了一个尚书左仆射头衔,以及不能确保能及时拿到的俸料外,就一无所有的山西“贾帅”牛勖,已经锦官城里的田令孜兄弟一党了。

因为按照约定,勿论谁先取得先登破城的首功,并且就任了西川旌节之后,都要给其他三家提供足额的劳军和供奉财货。

然而,虽然大家都在天子的內使面前,达成了临时的和睦和誓约;但是实际各支人马行事起来,还是难免相互擎制和忌惮甚多,也没少在私底下磕磕碰碰的小动作过。

因此,这场多方围剿西川逆贼的战事,也从初冬一直打到这个春天;经历了无数此的(内部)扯皮与(外在)拉锯之后,才慢腾腾的将西川逆党的活动范围,压缩到这锦官城中。

在此期间,那些外来助战和客居的官军们,也没少努力放飞自我和发挥出主观能动性。在坚决不给朝廷和行在增添更多负担和麻烦,的强烈主人翁精神和大无畏风格下;

他们总是屡屡兴兵就食于敌境,或是大索敌寇于民间。也让曾经丰腴富足的成都平原腹地士民百姓们,饱受其恩泽而终日哭天喊地于行在前不绝余耳。

就在这种凋敝而肃杀的春雨绵连之中。

已经是兵部左侍郎兼卫尉少卿的张浚,也抱着某种复杂的心情而来到了东川军的营帐当中,见到了因为未曾修剪而变得满脸络腮的高仁厚身前。

只是作为昔日诛除奸党的同谋和盟友,高仁厚对他却没有多少热忱和亲切的态度。因为,就是这位信誓旦旦要确保杀陈敬瑄于后快;但是又没能阻止行在的秘密换人之议。

然后,更是他私下提出建议,在东川军不惜一切代价即将全力压上成都城之际;进言引入别镇的人马来一起讨贼,以防有人并有西川的地盘人口之后,重蹈覆辙之虞。

要只是这样也就罢了。但是后来他更加变本加厉的再说得圣主变更了主张,推翻原本私下相约讨平田陈之后,以西川旌节代东川的允诺。

又在廷议上突然提出来,因为战事推进迟缓而各军将士心存顾虑的缘故,许以率先攻入成都而执杀田陈二贼者,当为西川旌节之选。

虽然高仁厚自认不是眷恋权柄之辈,但经过如此反复的失望之后,也不会多么的待见和相信他了,而只有一副公事公办的冷淡和疏远开口道:

“不知圣主一贯信重的张掌兵,所来何事啊。。”

“自当是奉圣主口谕而来。。恭喜使君了。。”

张浚却是不以为意的微笑着展开一卷黄麻帛书,朗声道:

“圣主曰:高仁厚勤勉王事,可加西川行营招讨制置使,加食一千户。。”

然而就在宣读了一通相应的封赏,而令高仁厚等人的面容变得稍加好看之后;张浚又展开一份规格略低的白藤纸诏书继续道:

“兹有行內都将宋文通,于西山护驾救难功大莫焉,别赐国姓,字茂贞;表为西川行营兵马使,邛州刺史,即日率兵往任。。”

“斯有神策押衙杨守亮,勉于王事,兢兢讨贼,可为行营兵马使;往任蜀州刺史。。。”

念往这些诏书之后,张浚才缓下声气继续道:

“如今,南川各州多有不靖,又有逆党窃据其间,是以道路断绝而税贡不至,唯以仰仗使君之力廊清地方了。。”

随后,在临时召集起来的帐内军议上,

“此事或许大有可为之处,南方有内线多次传出消息来,说是峡江道的贼军战船并水营,大都不见了踪迹。怕是别往他处去了。。”

一名幕僚当即道回答道。

“若是使君能够乘势引兵而下荣、陵、戎、泸水道,兴许便可轻取和光复峡江各州了啊。。”

“此外,使君如今既得行营招讨名分,那西川十二州岂不是尽皆可以拨乱反正,而予授己任了不是?”

另一名大将亦是附和道。

高仁厚不由显出微微心动起来的表情,然而随又面露难色起来。

“我倒是有心为国分忧,可若是就此分兵南下平定的话,那这蜀都城的攻略又当如何。。一旦为人所争先,岂不是之前的浴血戮力,都要尽为人所做嫁衣了。。”

“却也无妨的,就看使君看重的是这锦官城的本身得失,还是所代表的西川节镇和旌节么?”

又有一名幕僚轻声道。

“这难道二者不是本为一体的事情么。。”

另一名部将惊问道。

“这当然二位一体,但也是可以一分为二看待的事情啊。。”

这名幕僚心有成竹的微微一笑道。

“如今的蜀都已然是残破不堪,倒是南川各州尚多完好之地。。就算有他人得了这锦官城,难道也足以为日后管控西川之凭么。。关键难道还不是落在田陈二贼身上么。。”

“倒是使君得了西川招讨的权宜,却是于蜀都以外的地方上大有可为之处,只要西川十一州实得大部,日后难道还有人能凭个空头与招讨相争么。。”

“无非就是个名实之分尔,然只要地方始终不靖,难道还有人能够撼动招讨职责么。。再者。。。”

“够了。。此事我亦有所计较了。。”

高仁厚突然出声打断他道。

他虽然还依旧忠于朝廷且报效之心不改,但是经过了那么多事情和波折之后,在处事的心思和态度还是有所不一样了。

而在坐困愁城的成都城中,一身素色布衣而满脸悲天悯人的陈敬瑄,也在对着街市中被召集起来的百姓高声道:

“我即日就开城放行,令尔辈尽往城外诸垒就食。。若是缺盐之家,亦看了私下往买,不得有禁。。”

然而,这些面黄肌瘦或是满身浮肿的百姓,却是有些无动于衷或是麻木不仁的态度。也唯有站在左近的还算精壮和气色健康士卒,挥了挥手中的刀枪之后,才发出有气无力应和声。

随后,前呼后拥的陈敬瑄就穿过许多肃杀清冷的街道,来到了节衙的深处,又屏退了左右对着躺在卧榻上的身影道:

“大兄,我实在是无计可想了,能用的手段都用过了;就算是散出府内的财帛,也提升不得多少士气了,再如此下去人心易变,怕是有不忍言之事了”

“那就派人出城去交涉吧,唯有一条。。他人可言降,唯独高氏不得降,不然真就是满门死无樵类了。。”

看起来满脸病容而身形缩水了一大圈的田令孜,亦是有气无力的摆手厮声道。

“我这就去办,至少这满城的军民百姓,还有这西川旌节,多少还能派上些用处吧。。”

陈敬瑄沉重的点头道。

——我是投降的分割线——

而在临近大江出海口的水面上。

来自淮南的巢湖、高邮、护漕三镇水师的三色旗号,与顺着风潮逆流而上的林立太平水军青旗,尘烟滚滚的鏖战在浪涛激荡、沸扬如汤的宽广水面上。

“全力的冲,撞上去。。”

来自昔日明州水师的旧部,相继追随过王郢、张全、钟季文等地方实力派,最后又归附了太平军,因为操船技艺而得以留用、效赎阵前的齐可休,也攀立在船桅上大声怒吼着道。

“。改头换面,出人头地,就在今朝了。”

第649章 坐将文教镇藩维(下

越发急促的扑面江风中,排空滚卷的浪涛声,金鼓声,厮杀声,船体崩解的脆裂声。

无处不在的烟火点点,将大半个江面上都笼罩在了浓淡不一的烟雾当中,而让周围一切的景致和声光,都变得有些飘动和扭曲起来了

在船头齐可休一众人等操使下,轻灵跃动于波涛间的这条五百料海鹄船上,那包铁铸尖船首迎面劈开一大蓬浪花,就像是一把锥钻似的轰然斜戳在了一艘头尾皆平的淮南大船后半部分。

刹那间挤压喷溅而起的江水和迸射开来的船体碎片,还有躲闪不及被挤烂撕碎的人类肢体,一齐在巨力推挤和反弹当中凌空分散开来,打在了帆幅、缆索、阑干和舷边、甲板上。

“补天均地,山河太平。。”

口中吐出几口被震裂牙龈的血水,而依旧稳稳攀附在桅杆上的齐可休,也高喊着新学到的口号,而当先带头松手跳下依旧倾斜的桅杆。

只见仅着皮套布衣的他,手持轻便的一双窄刃刀,凌空飞斩如燕翅掠水一般的跃进那些,被震得七荤八素犹自失神和混乱当中,刹那间就在数声惨叫连连当中,奋力搅扰开一片血色的风潮来。

而更多船上的水军士卒和船工、水夫,也像是洄游飞跃的鱼群一般的扑腾、攀越而过船体交错的破碎处,竞相挥舞着刀斧、钩矛、双股叉、连弩、三尖刺,在敌船的甲板和船楼上杀戮起来。

也有错身而过的又被反击箭矢射中,击倒,又纷纷掉进船帮夹缝中的倒霉鬼,则是连惨叫声都没法发出,就变成了摇曳晃荡摩擦和剐蹭的船舷间,睡着激荡水花喷出来的一片血色。

眼见得初战上风后,又有穿着浸水石棉罩衫的数名掷弹手,也箭矢和投斧、梭镖的掩护下跃身了过来,对着那些退缩到舱下空间中去,想要继续负隅顽抗的敌兵,投入一个个引然的球弹。

刹那间就在接二连三的沉闷轰鸣声中,从船板的间隙,气窗和栅格之间,激烈迸溅和倒卷出许多烟火滚滚,又夹杂着破碎的血肉,如涌泉般泼洒在躲闪不及之人的满头满脸。

因此,在仅仅半个多时辰之后,这条彻底失去反抗能力的残损淮南战船,就成为了江面上燃烧着慢慢沉没的一团火炬;而重新脱离了接触的海鹄船,也在齐可休的指使下,再次寻找打了下一个目标。

那是一艘体量更大、船舷更高,管事甲板上就有三层的楼船,并且已经仗着硕大而坚固的体量,相继撞开或是掀翻了像是狼群一般闻血而来好几条太平所属的海鹄船和斗舰了。

而再加上厚实如城垛的舷干背后,那些密密匝匝放射着火箭、大弩和投石,并且奋力摇动挥舞着如同蛛脚一般拍杆、桩锤的淮南兵,将试图靠近突袭的快舟、大划子,给点燃,拍碎、掀翻在浪涛当中的战绩累累。

因此,竟然一时间莫能奈何的令其径直横冲直撞闯到了,许多太平战船逆行包围的腹心地带来;

眼见得又有一艘太平江舶穿过烟火的间隙,而用搭板和钩杆给冲挂在了楼船的侧边上,然而又被迎头拍击和倒撞在舷边上的拍杆,给打碎、打烂了一侧的,再次蹦推开来。

“快升帆加速,打死舵板,借势转向过来。。”

在齐可休声嘶力竭的呼喊连连当中,这艘以轻快灵活著称的狭身尖头海鹄船,终于调整到了大致斜对敌军楼船的方向;

然而才冲出没有多远,却又被那艘甩脱开来顺势漂流的友军战船,给无意间挡住了冲刺和撞击的路线。不由急得他满头大汗,而声音都变得扭曲和嘶哑了;“闪开,快闪开啊。。”

这时候就像是有人听到他的心声和诉求似的,江上越发浓重的烟火和灰霭当中,突然就闪过几阵暗红的亮光,然后变成沉闷滚雷一般的轰鸣声。

与此同时,那艘看似横冲直撞无可阻挡的楼船四周,也突然炸开掀起许多道高高的水花来;然后船首边上突然就碰的一声,蹦碎开许多木片和人体来,而肉眼可见的像被凭空啃了一口,而凹瘪进去一个明显缺口。

然后四周的船上都相继传来令人振奋的鼓点声;随后一艘与那些新编水师迥然有别的战船,缓缓从烟尘中如幻影成真一般斜向穿插而出,又露出了舷干上成排如窗的洞眼。

随着金鼓声的骤然停歇,密集滚雷一般的轰鸣声,随着撕破尘雾的大团绽放的火光,再度从更近的距离内响彻开来;这一次齐可休终于看得真切起来。

只见从这些舷窗一般洞眼当中,猛然穿云破雾的绽射出许多细密隐约的轨迹和弧线来,又在瞬息之间相继抛落在那艘敌军楼船身上;

刹那间就将这艘硕大的楼船迎面扑打的猛然一顿,而在船舷、船帮、船楼、甲板上转瞬轰出百孔千疮似的,相继迸溅开更多的额碎片和肢体来;

而更惨烈的是当面那些堆聚在护板背后,操弩射箭和摇动器械的甲兵们也几乎被一扫而空,而只留下残缺不全的船帮和甲板破口上,血肉淋漓的一片狼藉之色和在血泊中隐约蠕动的惨状。

见到敌方楼船这幕仿若是一边倒的下场,绕是在江海水面上征战厮杀多年的齐可休,也忍不住接连干吞了好几口唾沫,而一时间震撼的都没法说出话语来了。

这就是太平水军战船的火器威势么,恐怖如斯的足以将传统水战中世世代代沿袭和仰仗了多年的许多东西,都给彻底颠覆掉了。

毕竟,光是这么一条船出现,就已然足以改变和扭转一场局部战事的胜势对比了。他也不由得再度庆幸起来,至少自己还是站在正确的着一边的。

——我是水战的分割线——

而在丹徒城临江的外郭墙下大堤外,已经横七竖八散落了许多搁浅和烧毁的船只;代表着又一次乘着夜间退潮的机会,来自江上连舟登摊的偷袭,又变成强攻之后的双重失败。

而身为如今江东境内淮南军实质上总帅的左长史梁赞,也在陆地三面攻战正酣的丹徒城下,不远的京见山上接二连三的收到了江口水战中的各种消息。

“启禀左史,巢湖水师陈(垬)兵使升旗传讯,称麾下舟舶人马已然损伤过半,不得不要退出接战了,”

“洲口大寨急报,观望到护漕水师苗都将坐船翻覆,余部人船俱以四散自行溃走了。。”

“报。。就近赶往支援高邮水师已经开始接敌了。。。”

形容携雅清俊的梁赞看着远处,已经被浓重隐约的烟尘所遮掩起来的江面,终于开声下令道:

“传令上游的水寨,准备放下火船和尖木排进行拦击。。”

“传令牛头渚水营,火速升起拦江索道,掩护浮桥。。”

随着摇动的旗号传递开来,负责保护三道过江浮桥,兼带横锁江上的四重大铁链;也在岸边随着鞭策的牛马行进,而缓缓转动起来的绞盘摩擦声响中,慢慢的从滚荡的江水中带着氤氲的水汽升了起来。

光看每一根的如同人臂粗又乌光发亮的铸铁锁链,就足以将任何江流中的事物给拦阻住;然后就是岸边布置的车弩和石砲,还有满载水战兵员的快攻走舸、游艇,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但是到了这一步,也是意味着淮南水师三镇,相继失去了对于见面的主导权和控制力,而不得不转入更加被动的守势了。而在这里时候,围攻中的丹徒城依旧没有打下来。

虽然官军在勘探了丹徒的地理之后,通过不惜一切的掘穴并进战术,以两天内在渗水和塌方中损失了数百人为代价,将一条地道挖到了江边大堤与城墙西北角衔接处的相对基础薄弱处;而崩开了城防的一角。

但是,蜂拥杀进去的一营选锋之士,却又在贼军密集投射的火器打击下,死伤累累损失大半数之后,被狼狈不堪的重新驱赶了出来;而后贼军更是连夜在崩缺处构筑齐了新的内墙和防栅,变成彼此拉锯和失血的新焦点。

而达到这一步,饶是往昔筹谋无双而善于料敌于先的梁赞,也有些陷入无计可施的余地,或说是无法可想的地步了。他所面对的丹徒城中,显然是江东贼军中最为精锐和悍勇的部分了。

彼辈始终有条不紊的掌握着攻防节奏。以至于除了堂堂正正凭持悍勇的攻坚,和来回往复的对阵手段之外,就根本没有更多让人可以施展调略的余地,或是利用起来的多余破绽和弱点了。

而在南方的太湖沿岸,相继失去消息和联络的几只外围人马,连同派遣去寻找他们的人,至今也没有任何的回复和报告;这就更让人心中不安了。

虽然在他的判断当中,那主动与自己联络出兵的张自勉,身为朝廷身经百战的宿将,又有浙南地方各州号称十数万人马的支持,断然不会让太平贼那么容易脱身得归的。

这样的情况下,他就算会遇到急忙脱身来救的贼军主力,那也是往来长途的疲于奔命之下,变得师老兵敝士气不振的人马了。至少在沿江的水路输送阻绝,后方补给不济之下,这些贼军还能有多少战力呢。

而当初他在淮南境内一边坐视着,贼军肆虐江东而无所作为;一边与吕用之之辈虚以逶迤的周旋着,以为筹备开战后的粮草淄用,甚至不惜背上庸懦退缩的名声,不就是为了此时此刻么。

所以,他就算遭到太平水军的意外反攻,也并没有因此露出任何气绥和动摇的迹象来;毕竟,只要是在他手中四军五镇为主的淮南行营主力尚且完好,外围那些的杂属人马损失再多,也是无伤大雅的。

而这次令他有些意外的江上反攻,虽然堪称是唯今之势下围魏救赵,出其不意的一个妙笔;但他不认为这些贼军还有多少粮草器械的储备,可以支持他们继续战斗多久;

或者说,这也许就是彼辈回光返照式的最后一波攻势了。虽然三镇水师都表现出有些抵挡不住的势头,但是只要配合岸上的布置将它们拖住,最终也就是无功而返的结果。

所以,他甚至乘着有所闲暇之际,在帐幕下取来文房四宝,而对着视野开阔的浩荡荡将方向,练习起颜真卿的草书来。

正当他畅快淋漓即将写完一篇《大唐中兴贴》,意犹未尽添上点目的最后一笔;再度有一声拖的长长的嗓音由远及近的响彻开来:

“报。。。。急报,有鏖战中的敌船已冲破了拦江索道,向往浮桥这边过来了。。”

“什么。。”

这一刻的梁瓒却是再也没法保持城府和巍然,不由折断了手中的笔杆道。

第650章 坐将文教镇藩维(续

而随着淮南军全力展开的新一轮攻势,在丹徒城头上的守军士卒当中也再度响起低沉的骂声一片。

因为他们率先看到了大批手无寸铁,抱着土袋或是木石的百姓,其中不乏白发苍然的老人和衣不蔽体的妇女。

“又是驱百姓以为先攻(添壕),这些淮南狗子难道就没有其他手段可用了么。。”

“正是因为彼辈无计可施了,才屡屡以此下作手段啊。。”

“自从领教过本军的火器犀利之后,那些淮南贼寇,才一心想着用这些性命来徒耗咋们的器械啊。。”

“老样子,火器和弓弩优先打那些躲在后头的官兵,前沿以驱赶和阻吓为主;。。一旦越界也不用额外留手,断不能让这些官狗轻易逞愿了去。。”

然后,又有许多名随营的虞候,在城垛和木栅、土垒背后,对着那些严阵以待的士卒们,耳提面醒的往复强调道:

“切记了,此时此刻一时的手软和犹豫不决,只会将破绽露给敌人,进而害了更多城中的兄弟和相信、支持我等的士民百姓啊。。”

片刻之后,这些乱糟糟的人群不管再怎么拖拉和挪移,也在血淋淋的刀枪抽打砍劈的驱赶下,不得不冲到了城墙外的一箭之距內了。

然后城头激昂的金板声顿时响起,霎那间城头上绞盘上弦的大木单弩,也竞相在弦动嗡嗡中放射开来,将一个个冒着刺鼻黑烟的事物,给竞相投在了杂乱无章的人群之中。

霎那间就像是被按下烟头给烫炙过得蚁群一般的。在这些用马尿、石灰水浸渍过的发烟草球的落点上,被驱使的人群也被熏得炸了窝一般,竞相的退散和逃避开来。

就连站在后头负责驱赶的淮南兵也无法幸免,他们在弥漫的烟雾中大声咳嗽和眼泪鼻涕横流着,却是再也无法专心和顾及身前正在逃散开来的人群了。

一时间,这些淮南军好不容易驱动起来的冲城之势,就已然是土崩瓦解之势下,只剩下烟雾弥漫中无头苍蝇般乱窜的稀稀拉拉人头,而再也不复威迫摄人的旧观了。

而见到这种虎头蛇尾的情形,城头上的军民们也不禁松了一口气,而大声的欢呼雀跃或是无所顾忌的叫骂、嘲笑亦然起来。

然而,正在城头上督阵和观察敌情的曹师雄,消瘦凛然的面容却是微微一紧,随即放下手中观望镜筒,沉声喝道:

“不对,怕是有诈。。”

他的话音未落,城下越发浓重的烟雾当中,就在急促和低沉的呼喝声中骤然冲出许多蒙巾遮面的壮汉来。他们虽然套着破破烂烂的外衫,底下却是甲光隐约,手持兵刃和弓弩。

只是在一个呼吸间,就已然冲刺抵近到了已经被填平的城壕,又如决堤的潮水一般涌进了城墙被打破一角的缺口当中。

这时候,城头上预设的火罐、灰瓶、落石、檑木等物件,才如梦初醒一般急忙的坠击而下;然后又被抵近的敌兵弓弩攒射,给射死射伤的压制过去;竟然未能够及时阻断缺口的涌入之势。

而与此同时,那些伪装成百姓的敌兵,也冲到了内里的土垒和木栅之前,又隔着着这些工事间隙中,所密密麻麻刺出来的枪矛和挠钩、叉把,奋力挥砍和格杀起来。

虽然第一批冲过来的敌兵没砍几下,就被戳翻、刺倒、滚落在地上,但是更多后队又踩着他们死去或是苟延残喘的身体涌上前来。

又在前赴后继的尸体堆积当中迅速垫高起来,而硬是从墙内防线前铺出一个满是血色的矮坡,又竞相顺势跃入其中劈杀出一个个显而易见的缺口来。

“挡不住了别将,再不退都要死光了。。”

而在突入城角的敌军攻势如潮之下,首当其冲奋力厮杀的别将赵珽身边,也有人大声叫嚷着灰心丧气话,然后就被他一刀砍翻在地上大声喊道。

“挡不住也要坚守各自位置,就地相互靠拢尚存旗帜,结成战团稳住阵脚以期后援。。曹左郎断然不会。。哪怕死光了也要多多争取时间。。”

然后他就被一支流矢射中胸口,痛彻心肺的断然失声。然而在左近的惊呼声中,他下一刻却眼疾手快的抓住旗帜,重新撑着站起来,又挥刀砍断了胸口外露的箭杆。

这才摸着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撕心裂肺的厉声喊道:

“我就在这儿,捍卫太平,死战不退。。”

“捍卫太平,死战不退,”

“死战不退,”

“死战不退。”

这一刻,背靠着土垒和木栅结阵抵挡的残余士卒,都应声叫喊起来。然后又有受伤的士卒愤然引燃了身边的残余爆弹,而迎着刀枪挣扎扑撞进敌从之中。

在他们参差不齐的呼喊声与此起彼伏的灰烟轰响中,就连士气大振的淮南兵喊杀声,也一度为之压过。

“有我无敌,再造太平。。”

然后,远处亦是响起呼应一般的怒吼声:以及从城坊当中冲出来成群结队的援军,他们就像是青灰色的涌流一样,迎面撞上那些已经变得稀疏的突入之敌;

又刀牌齐举、枪矛并戳着,纷纷将其推挤着倒退回去,最终又相继冲淡、稀释、淹没在了后继的势头之中;

然而在震天的金鼓和呼喝喊杀声中;丹徒城另一端的大堤外,芦苇和荒草凄凄之中。

江水退下后露出来满是泥泞和细孔的滩涂上,淮南左骁雄军突陷都都将许戡,也引领着一支偃旗息鼓而口弦短枚的人马,顺着不断铺路前进的柴草,而迅速抵达到了堤下。

然后又有许多身影一跃而起,探手沿着大块碎石砌成的堤岸缝隙,矫捷如猿向上攀走而去。直到抵达了顶端那一刻才突然停下来,拔出身上的短刀和取出装着药箭的小弩。

又在短促而低沉的惨叫声中,从上头迅速铺放下来一卷长长的绳梯。随后堤下更多穿着贴身短甲和皮胯的士卒都相继越过了大堤。

随后,丹徒城靠近江边定波水门附近的外墙,就彻底显露在他们的面前了。而在大堤到城墙的这段距离之内,已经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的尸体。

而当这时,墙头上才有急促的锣声响了几下,然后又在稍闪即逝的惨叫声中消失了;而后城头上也再度显出几个满身是血的身影,对着他们放下十几条攀索来。

又过了片刻之后,临水的定波门才传来激烈的喊杀声,但又被掩盖在了城西北角往复厮杀争战的大背景当中;

而当淮南左骁雄军突陷都都将许戡,也在鲜血和烟火的气息当中,踌躇满志踏上了定波门的城楼;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

守卫在这里的数百名驻队兵和巡护队成员大多身死,余皆溃散而去;虽然还有从两端城墙其他门楼处杀过来的守军想要夺还,却是一时都无法奈何的他们了。

而在他身后堤下滩涂中铺出来的柴草大道上,源源不绝的淮南兵马正在绕道涌入这座水门当中;然而,很快远处江面上的动静就吸引了他的大部分注意力。

那是围绕着附近一条渡江浮桥的水战情形。

在岸上的车弩和石砲无法顾及到的射距之外,许多从江边划出满载士卒的中小江船,正在用弓弩和火矢奋力围攻和阻挡着,几艘正欲靠近的贼军战船。

这些贼军战船上满是伤痕累累和烟熏火燎的痕迹,其中最大一艘的船首还残缺了一大截,但是丈高舷干的硕大体量,依旧让那些百料、数十料的江船,有些无可奈何。

不断攒射在上头的箭矢就像是叮咬在水牛身上的蚊呐,丝毫未能动摇的了对方缓慢而沉稳的前进之势,反倒是有一些船只在躲闪不及之际,被相继的撞断、掀翻在江中。

哪怕被成功的点起了一团火头,却也很快在浪涛的拍打当中熄灭了;然而来自贼船上居高临下的放射,却让这些舟船相继死伤累累或是冒烟冒火的飘浮在江上。

因此,在城头观战的淮南兵眼中,片刻之后那艘船首残缺的贼军战船,已然缓缓的撞在横江而过的那道浮桥上了。

随即,都将许戡为首的淮南军就不由得大大松了一口气;因为或许逆行江流中的冲力严重不足,那艘贼船并没能如愿的冲断这条连通南北的浮桥,反倒是被固定桥面的锁链和船台给挂住了。

然后,就此陷入到了更多淮南舟船的围攻之中;更有士卒顺势靠边攀上了贼船的舷干,而就地厮杀起来了。这时候,城中重整旗鼓的贼军也再度举牌持矛,在齐射的弓弩掩护下扑杀了过来。

当许戡在一片尸横枕藉之中,再度杀退了墙上墙下这些贼势的反扑之后;回头望向江上的局面时,却又发现已然大不相同了。

那艘船首残缺的贼船已然被火焰熏天的点着了大半截,然而浮桥两侧围攻的淮南舟船,也变得稀疏了许多;只剩下许多大块的残碎,而其余的贼船却在偏转离开,这个结果让许戡不由松了口气。

然而下一刻骤变突生,只听得贼船与浮桥的嵌入处,突然暗红火光一现响起声莫名的沉闷巨响。

然后,原本在江水中微微摇曳飘荡的浮桥,就像是被切断了要害的长蛇;骤然激烈抖动翻滚着跳起来好几段船台,又顺着江水崩断成两截。

霎那间定波门上的淮南军都陷入了某种沉默失声和惊骇当中,这花费了偌大气力而贯通南北的横江大浮桥,就这么被毁坏了。

“无妨的,我军尚有另外两条大浮桥的。。不过是区区一处。。”

强制镇定下来的许戡再度鼓舞士气道:然而他的话音未落,就听到了另一阵更加急促的金板声,在城池另一端传来。

第651章 坐将文教镇藩维(续二

而在丹徒城外的淮南军围城大营中,却是另一种气氛。

“鸣金收兵!怎么可以鸣金收兵。。我的人马还在定波门內呢,效先三都可都在城内还没退下来”

一身甲衣满是烟火气的左都兵马使兼左骁雄军使俞公楚,却是大声争辩道:

“再不退兵的话,也就不用再退了。。”

梁瓒却是斩钉截铁的道。

“梁左史这是何意。。眼看凑攻入城内就差一把气力敉平了。。”

在旁的右骁雄军使姚归礼不由惊声问道。

“是庐州、和州境内的哨垒接连快马驰来急报,言称有大批舟船顺流而下。。疑为太平贼在荆襄一代的水师倾巢而出了。。”

梁瓒脸色沉重的道。

“一旦上游另外两道横江浮桥被断,贼军舟船再度遮蔽江上,我等大军就真被困在江东之地,而后路给、供给皆断了,尔等可都做好相应准备了么。。”

“那就让我亲自带兵再冲一阵,最不济也要把当面的人马接应出来。。”

俞公楚亦是咬了咬牙决然道:

“也好,我便将亲兵与护军营都交于你带领好了。。”

梁瓒点点头道。

与此同时,城头上的守军也迅速反应过来了;只待的鸣金声方停,丹徒城东闭塞的城门也再度打开了,冲出数支装备精良的生力军来;

各自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际突进道,明显候在收兵之后尚有些促不及防的城东淮南军营盘中,大肆烧杀起来。

又过了不久之后城西北角的缺口外,遭到淮南军严阵以待激烈反扑和拦截的守军,也不得不停下了追击的脚步,而在截然不同的哨子和唢呐声脱离接触、退回防线去。

于是这场持续了大半天的攻防,就此虎头蛇尾的结束了。但是城内的战斗并没有因此结束,尤其是占据在定波门內的许戡和突阵都,一直坚持战斗到了夜半时分。

最后,才在一支火铳无意击中了他的胸口之后,宣告最后的抵抗土崩瓦解;而变成了争相跳逃出城墙和大堤去,却又纷纷陷抹黑没在滩涂里挣扎的溃兵败卒。

只是他这一番的垂死挣扎还是多少发挥了一些作用,当第二天太阳重新升起的时候,丹徒墙头上的守军才发现淮南军大部已然是弃营而去了,就剩下空中飘荡的满地旗帜。

而在更上游的蕲州和黄州境内的交界处。

大齐检校尚书左丞、申光颖留守兼江东招讨使的刘汉宏,也站在一处水寨哨楼之上,面无表情的观望着江中浩浩荡荡顺流而下的船团。

从昨天傍晚发现了江中先头的征兆,到枕戈待旦的一整夜犹自火光不绝,再到现在日头西斜,已经是大半天时光了。而这些江上密密麻麻如游鱼的行船依旧没有过完。

“招讨,我辈当如何是好啊。。”

“招讨,下一步该如何行事。。。”

身为麾下大将的大将蒋瑰、曹公汶也在众人的面面相觎当中,忍不住打破窒人的沉默开口道。

然而浓眉重眼而粗粝竣黑的刘汉宏,却像是神飞天外一般的站如塑像,哪怕江风吹的衣炔猎猎作响起来,也并没有听见和回应的迹象;

“大兄啊,你倒是拿个话出来啊。。”

随后,又有负责处置那些通敌嫌疑的义军头领们,而带着一身血腥气匆匆赶回来的都虞候刘汉宥大声道:

“本来就是了头领,再见到这么多的敌船,合并下的几处营里人心都浮躁起来了,就怕再多杀一批也是弹压不住了。。”

“看来,这江西境内是就食不成了。。”

刘汉宏这才仿若未觉一般的转过头来,大大的叹了一口气道:

而聚拢在哨楼上的淮西军将们,则是有些如释重负,有些愈发难看,有些表情沉重;面色各异的再度交换起眼神来。

“那黄王那儿该怎么交代了。。刘招讨你可要三思啊。”

这时候又有人如丧考妣的哀叹道,却是从河南派过来协力义军头领之一,新息防官李八子;

作为同样不乏竞争关系的关东义军各部,他们这些以后方留守为名占据一方的实力派,一旦离开了原来地盘之后,想要再回去就难了。

然后他的诉苦和抱怨声,就随着口中骤然喷溅出来的血水戛然而止;却是身侧另名将弁顾全武毫不犹豫的从背后捅穿了他的胸腹。

“既然没法子交代的,那就别交代好了。”

然后,刘汉宏才仿若未见一般慢条斯理的开声道:

“如今,正我大军陈于江畔,却缺少渡船只难得寸进,就算是黄王老人家亲自来了,不也是一样的道理啊。。”

“是是。。”

“招讨所言甚是。。”

“镇守所说乃是正理。。”

“皇上一定会体量和理解招讨,爱惜和周全士卒的良苦用心啊。。”

这时候,被这个惊变弄得有些骇然相顾的一众将领,也如梦初醒一般的争相附和与逢迎起来。

“只是我九部人马,大军数万尽陈于此,日耗钱粮无算,又当何去何从呢。。”

这时候,淮西义军当中实力最强,也最为亲附的黄州兵马使杜雄,小心开声请示道。

“这个啊,既然江西的太平军一时半会争不过了,当然是要另选他人以为攻掠。。”

刘汉宏这才回神过来道。

“眼看那江东境内的淮南军要遭了,我们何不东去去掏它的巢穴如何?。。那可都是写中上等的富州啊。。”

这下在场的反应就骤然变得激烈起来了。

“招讨英明。。”

“我愿为招讨前驱。。”

而在江中缓缓而下的某只座舰上,刚从峡江水道调回来而难掩一路舟舶奔波疲色的水师右郎将王重霸,也在对着来自岳州戍防官王崇隐的信使交代道。

“这次从峡江折转回来,不但将士已经疲弊不堪,战船也是颇有损耗和欧漏之处,须得在洞庭一代的水坞船厂,就地修补方可堪用,是以只有眼下这些转调出来状况尚好的人手和船只了。。”

“所以我们只要确保靠近江北那一向,能见到的都是货真价实战船便就好了。。就像夜里拖着那些浮灯下江一般的道理;白日里在那些征集来的船只上多插旗帜和兵器。。”

“这一路上已经早有快马传讯过去了,很快就会有更多的沿江地方船只前来汇合声势。。这样空船居于内,满载显于外,只要能够令其惊疑不定,便就达到初步的目的了。。”

“只要能够捎带拖延一些时日,在真正水师的后续大部,便就会清江而下,到时候就算不是真的也成真了。。”

——我是争相恐后的分割线——

在大江出海口附近的常州境内。

周淮安也顺着栈桥重新登上了实实在在的陆地,然后又前呼后拥的来到了就近的江阴城中,以此为基点,继续接受来海陆上的消息汇总。

“启禀大都督,宣州、湖州至苏州境内的部分信号塔,已经恢复过来了。。据最新消息,宣州境内已经全力动员起来,目前拒敌于丹阳湖于固城湖之间的高淳镇。”

“报,我军先行归还的马队配合舟师,已袭掠和烧毁了淮南军位于太湖沿岸的望亭镇、木渎镇、姑苏山、水口镇,卞山等地的粮台所和囤聚地。。”

“报,左阵张(居言)左郎和前阵柴(平)右郎,及先发跳荡、选锋诸营,于竟陵城下里应外合大破淮南右骁捷军、海陵团结、静海守捉兵三部;阵斩军使高长庆以下数十将弁,杀获近万。。”

“报,右阵朱(存)中郎部,及新编十三营浙东驻队兵马,在荆徯上游白泻湖处,围住了左骁捷军使董瑾本阵,并漕军、盐院兵数部,正在加紧攻打当中。。”

“后阵来报,杭、睦、婺、越各州的三支队,陆续从地方集聚到了新旧谷十一万石,柴草四千万斤,鱼干、肉脯七万挑,粗布帛二十七万匹,茶叶和酒水。。。”

听到最后一个消息,周淮安心中才暗自落下最后一点石头。正所谓是“无粮不师”“无钱不就”,早期不惜大费周折来整顿地方的成果,就在这个关键时候体现出来了。

有这么一批陆续增加起来的额外钱粮打底,太平军针对性后续反攻的持续性和韧度,就更加有所保证了。

而两浙的战争打到这个程度,就更多是靠各路安排下去的将领们,临机应变的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而周淮安自己只要坐镇中军来掌握预备队和后勤保障,进行宏观上的判研、调整和引导了。

而当值的淮南对策参谋组长李子义,则继续在沙盘面前对着正在待机的苏无名、吴星辰、高季昌、曲承裕等军将和杨师古、李师成等参佐人员,进行相应的战略判研和解读道:

“正所谓是伤其五指,不如断其一指的道理;如今淮南军分兵寇掠各地,正好方便我军集中力量形成局部的优势,就近进行击破和歼灭作战。。”

“其中的淮南兵马,又可分为三类来区别对待;首先是淮南节镇四军为首的行营兵马,属于需要重点打击和有限歼灭的对象。以防止日后恢复建制和卷土重来的可能性。”

“其次是淮南地方兴起的各州团结兵和镇防兵,可以伺机予以歼灭和击破作战,此类部队乡土特色浓重,但是在异地他乡受挫和失败后,就不容易再聚附起来。。”

“此辈战力和素质多是良秀不齐,又被变相隔断在江东之地,因此在更为重要的目标之前,大可以暂时放一放,等到日后的清乡作战来解决。。”

“最后是旧属义军却投降官军的叛将之属,同样为数不少;其上层无疑是最为敌视、痛恨我太平军的死顽份子和罪大恶极之辈;但因为残暴横虐的流寇作风,同样缺少长力和耐心。”

“与之对阵时优先考虑守势,而要避免过多凭借个人和小群体勇力的浪战、混战,只要能稳住阵脚令其势头衰减,则可以在后续反攻中打垮之。。可以视为另一种版本的义军模式。”

第652章 花满东南圣主知

初报边烽照石头,旋闻胡马集瓜州。

诸公谁听刍荛策,吾辈空怀畎亩忧。

急雪打窗心共碎,危楼望远涕俱流。

岂知今日淮南路,乱絮飞花送客舟。

送七兄赴扬州帅幕

宋代:陆游

——我是分割线——

而在刚刚解围而去的丹徒城以南百里之外,遍地是荒芜田地和残败村邑处处的荒野当中。

满身血垢与尘泥,蓬头跛足做一身小卒打扮的前楚州刺史、淮南先锋兵马使高越;看着金坛城头依旧飘摇的淮南行营青鸟旗,不由喜出望外又悲从心来的嚎了一声。

他若不是及时换上了士卒的袍服,又有死忠的亲兵作为替身引开贼军的大多数关注,也许他就和自己麾下那数营先行人马人马一起,淹没在无锡城外那漫山遍野的贼势之中了。

理应在浙南与张自勉对阵的太平贼,终究还是比预想当中更快的杀回来了。而在此之前,张自勉那儿明明是一直求援和催促进兵的消息不断。

遂以他这次逃得一条性命回来,就是为了要把相应的消息火速送出去,不然这次进攻和光复江东的淮南兵马,就要吃上大亏了;他如此思量着兜在十几名散乱溃卒的身后,跌跌撞撞的走进了金坛南城楼,低矮半开的门洞中。

又七拐八弯的绕过了城门背后甬道里填塞的障碍物之后,就见一队名身穿淮南军中,常见深蓝色胯衫和两档铠,头戴夹耳帽的军士持刀挺矛的围上前来,用有些熟悉的淮扬口音大声厉喝道:

“刀枪无眼,都不准乱动,且随我过来发落。。”

随后,他们就被带到了墙根下一处用木栅围起来的狭小营地内;在这里又有一名操着淮北光州一带口音的短须国脸军吏,对着他们和颜宽声道:

“你等莫别急着说话,这一路回来怕是找的辛苦了,先吃点东西,喝口汤水缓缓劲儿把。。”

然后就有人抬进来一筐饼,又提了一木桶哗啦作响的菜粥进来,连同一叠粗陶破碗一起放在他们面前;顿时引得这些饥肠辘辘的溃卒,争相上前推搡拉扯抢着吞咽吃喝起来;

“眼下正是城中急需用人之际,只要接下来自报一番所属,只要是甄别不差,就可以令尔再派上用处了。”

然后,这名短须军吏才继续对他们说道:

在一片吭哧声中,因为没能抢得过大多数人,高越最后只得了筐底最后半块,被揉捏戳拉破破烂烂的饼子;好在木桶里的菜粥还是管够的,他一口气喝了两大碗,才觉得自个儿一路逃亡下来,被抽空榨干的精气神有所缓过一些来。

但还是意犹未尽的砸着嘴,只觉得在广陵城中那些宴席上吃过的佳肴美味,也不过是如此。然后又毫不犹豫的刮着桶底,将这些平日嫌恶得要退避三尺猪狗一般的吃食,又给吞了小半碗进去。

这时候,那些逃回来的溃亡士卒们,也相继报出自己的归属营头和军号;然后又被分批的逐一带了出去;直到最后剩下一个意犹未尽的高越。

“敢问这位兄弟,又是那一部的人马。。”

“我乃淮南先锋兵马使,楚州刺史高越是也,此地是为何人做主,我有重要军情相商。。”

这时候见到左右已然别无他人了,高越才脸色骤然一变义正言辞的反问道;

“我家将主乃是海陵的高(霸)镇扼,敢问可有证明之物么。。”

短须军吏顿然露出某种惊讶莫名神情,随又变得郑重审慎的道。。

然后就见高越从大腿内的裤胯夹带里,掏出一个气味浓重的事物来,摊开到

“这便是我的告身和符牌了。。”

“真是慢待贵人了,还请兵使随我来衙中,且做洗漱安顿一二再。。。”

短须军吏的表情一下子就变得卑微和恭歉起来。

“不用了,我需要马上见到高霸。。兹事体大不得有误。。”

高越却是严词疾色道。

“是是,我这就带兵使前去。。”

这名短须军吏却是愈发惶恐和慎微道:然后跑出去鸡飞狗跳的驱使和吆喝起来,片刻之后就找来了一队士卒,亲自带队护送着他径直往城墙上去了。

而高越的最后一点疑虑和戒惧,也彻底消失不见了。这位海陵镇扼使高霸,他也算是有过几面之缘,勉强算是攀结在令公门下的同姓远宗。

所以他也又更大的把我说服对方,掌握住这里的局面,再给后方的本阵军马传讯出去。这样,他可以再这里一边坚守和拖延贼军主力的反扑之势,一边等到后方淮南兵马的支援和呼应。

高越如此思量着,却发现自己已经被引到了门楼之内,然而推开的草帘背后,却不是摆满图舆和架阁,兵仗的中军大帐,而是一间格外简陋除了地上几把稻草就几无余物的内室。

“这是什么意思。。。高镇扼何在,”

他不由惊疑有加的转头过来,却见那些护送他的士卒也刀剑相加的堵住了唯一出入门户。而那名谦卑有加的短须军吏,也像是换个人似的看着他,微有得色的冷笑起来。

“岂有此理,你们这是想要反乱么。”

高越不由的大声呵斥道。

“不错,我们做得就是反乱的勾当啊。。”

其他人都沉默不语,唯有那名短须军吏接口道。

“这又是为何,有什么事情不能好生商量么,难道就不怕日后行营罪及尔等的亲族家人么。。”

高越却是按奈下愤恨来忍气吞声又隐含威胁道:

然而听了他这话,那些封住门外的士卒们却是有些古怪的面面向觎,然后露出某种可笑和嘲讽的表情来。

“却也不劳贵人您挂心了,以眼下那些已然自保无暇的淮南豺狗之能,怎么也追及不到我太平之师的地头了。。”

那名短须军吏更是轻轻的笑了起来。

“只是,咋们留着旧有旗帜守了这么几天,漏网之余的虾蟹也逮了不少,却未想到还能网到你这般的大鱼啊。。”

这一刻的高越怎么还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呢,自己一路平时逃了出来,却又是不免自投罗网到了这些假冒使诈的贼军手中。

既然贼军都在这里张网以待了,那是否意味着宣润苏常境内的那些淮军军马,都已然遭遇然不测,或是面对着巨大的危机呢。

这个猜想的结果,顿然又让他很快陷入到各种悔恨莫名的沮丧和绝望当中。而当这名短须军吏重新走出来之后,就有人赞声道:

“审潮兄弟此番做的真得好。。这么多自己送上门的,都没个能看出端倪来。。”

却是当地驻守的校尉肖奘。

“都是过往的一些见历,是在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伪装成淮南军吏的王审潮不由的谦让道。

而在城内府衙附近的宅院之中,亦是响彻着凄厉的呼喊声,却又被四壁被挡下来而没能传到外间去。

“为什么啊,阿爹,为什么。。不是您老让我去另寻出路么。。”

一名乘乱逃回来城内且为潜伏和联络的年轻人,却被自己的家人给五花大绑起来,而按在地上又奋力挣扎着,厉声喊道。

“因为我已经看明白了啊。。”

看起来老泪纵横的一家之主痛心疾首的对他道。

“太平贼来了只要我们的身家田产,至少人还有条活路;可以是依照官军在乡里的那些做派,只怕全家老小都不得免了啊。。”

“所以,为了咱们全家老小的活路,你不能活着出去,更不能落在那些人手中啊。。只能急病死在家中了。。”

——我是求生欲的分割线——

而在江北的广陵城中。

号称是赤松子转世而格外擅长外丹之法的张守一,端着一盘新炼制出来的密药,走上了淮南节度使、渤海郡王高骈所专修的紫云阁顶端:

又在诸多清俊道童的环侍和唱报声中登堂入室,对着正在端坐蒲团的而显得愈发道骨仙风,清瘦硕然的高骈,恭恭敬敬的稽首低声道:

“君上,您的黄精药和大还丹已然炼制毕了。。”

“真人来得正好,我昨夜又观想见了诸天仙班了,只是依旧朦然难近,也看不分明和仔细啊;”

虽然形容消瘦,但是深凹双目格外亢奋有神的高骈,却是迫不及待挥动着拂尘迎上前来。

“说君上公素有仙缘,只是早年凡俗沾染过多,负累了问道向仙的了悟和本心;”

张守一不缓不忙的笑道。

“但洞徯真君亦是说了。只要令公多加辟谷和扶丹,勤修不堕,必然又澄心通明的那一日啊。。”

“对对对,快于我扶丹吧。。”

不知不觉已经滴下些许口涎的高骈,却是愈加急切起来。

“自从用了真人的丹方之后,某只觉越发体肤轻泛,神志清爽了;就连往日的口腹之欲,声色之享,都恶之如秽了。。”

“那真是恭喜君上了,这便是贵体污浊渐去,清气横生的必然之故啊;一亦污浊消尽,清气盈体,便是仙音金华普降的飞升之期了啊。。”

张守一愈发笑容满面而又羡慕无比的道:

“只可惜我辈因果深重,却还须在这浊世红尘,练身洗心了啊。。”

陪着扶丹完毕出来之后,他不动声色之间,对着墙边一个格外俊秀白洁的童子使了个眼色;随后,一盘装在金丝锦中的印信,就被端到了张守一的面前。

然后,他拿起一枚沾了印版里三发展奇异香气的七宝珍珠泥,用力盖在他袖筒里掏出来几张文书上;而在上头,还有于高骈亲手花押几乎无二的文字。

其中既有表毕师铎为淮南北面防御使,以驱逐和攻打占据楚州的蔡州军孙儒部的委状;也有更换广陵内五外七水陆十二门,并外围诸多要冲关津之镇防官的指令。

但更重要的,则是驱逐和外放了节衙内外,最后一批昔日旧属的幕僚。

第653章 花满东南圣主知(中

而在丹徒与江宁之间,大江边上的燕子矶,一场大撤退也在紧锣密鼓的进行着;而潮起潮落后露出来的江滩和堤岸上,此刻也几乎挤满了形形色色旗号的人马辎重。

随着最下游西津渡的浮桥被摧毁,几乎所有得到消息的淮南军,都不约而同的向着上游燕子矶和采石矶这两条浮桥靠拢过来。

又因为居于最上游芜湖县境内的采石矶浮桥,很有可能首当其冲的受到太平贼水军攻打的风险,其中大多数集中在了,距离相对最近的江宁城外的中路——燕子矶浮桥。

因此,在令梁瓒麾下下军力水涨船高之际,也大大增加了管控与指挥的难度;尤其是在大家都亲眼看到这一幕,并且归心似箭的情况下。

在这种情况下构成最大妨碍的,便就是各路人马在江东境内所收刮和罗括、寇掠而来的一车车,一驮驮的财货细软和金帛子女了。无论如何怎么三令五申,大多数人都舍不得放弃这些“好容易来江东,却要无功而返”的唯一所获。

除此之外,梁瓒也不免有些后悔,为什么要允诺麾下那些军将们各自多招还一些人马,结果他们呼朋唤友之下,让什么样的人都在一时间加入进来了。

其中既有在当地响应官军而起残余乡绅发起的土团,也有官军在当地裹挟民壮到处抄掠而成的所谓义营兵,更有好些想要逃离太平贼治下的所谓“义民”。

结果就是偕老妇幼又裹带着家私细软,仿若滚雪球一般的让需要渡江撤退的人数和周期大大的增加起来;相应过江的效率却是在不断的争执和频繁冲突当中不断跌落下去。

若不是梁赞果断处置了几个闹得最激烈的挑头,又当众发誓道自己必然亲率人马为所有人断后,而只会最后一批过江,又让人沿着上下游搜罗舟船来加快速度,只怕要更加混乱不可收拾了。

“太慢了,还是太慢了。。”

刚刚巡营回来顺便处理了一场冲突的梁赞,不由面露疲惫和倦怠的低声抱怨道:

“左史,我实在有些想不明白。。”

在旁的侄儿兼盐铁转运衙门推官梁载谋,却是忍不住开口道。

“明明咱们还有数万人马,尚且不乏一战之力,更莫说之前还伏击和挫败了丹徒等地的数路追兵,难道真要就此不发一矢就走么。。”

“我自然要为令公保全有用之身和足以刊用的人马啊。。之前击败的不过是城中一些疲弱之师,可是南面的消息尽数断绝岂是偶然?”

梁赞毫不犹豫看着他的振振有词道:

“就算是一时间赢了贼军又当如何,在江上后路和输送断绝的情况下,这数万人马又能够坚持多久;也不过是缺粮少械的困兽之争。。”

“如今局面已然急转直下,就此将这些人马退回到淮南去,至少还有日后卷土重来之际,可是要是尽数折损和覆灭在了这里,那就连淮南之地都不得保全了。”

他自然还有不能言的潜台词,别看那些行营军将们各个都恭恭敬的“唯长史之命是从”,口口声声愿意推举他为镇海节衙的留后,但都是看在他颇具威望又没有自己人马的基础上。

一旦在他手下损兵折将,遭遇重大的败战和挫折,就根本再没有什么威望来号召和指示此辈了。更别说是那个素有嫌远的方士吕用之,会如何发难和算计自己了。

要知道,当年与他同为令公左膀右臂的淮南第一名将张磷,又是如何在讨贼捷报连连的全面优势之下,突然就连同本部一起阵没在信州,至今还没有一个像样的说辞,以及相应的责任追究对象。

令公也正因为这个打击而有些灰心失望,最终转而去修炼避世的,他既然想要善存其身同样也要引以为鉴才是。毕竟,淮镇节衙下的山头实在太多了。

光是行营兵马中,既有跟随令公多年的元从派,也有淮南本镇的世袭军户和将门,更有朝廷派来协力而就此留下来的客军出身;而在各州地方守臣及其麾下的团结、守捉军之中,也有乡土豪姓和节衙外放的区别。

更别说淮南境内安置和就食的那些,从贼众陆续归顺而来的降军军将们,以及乡土之间有名分的镇兵和没名分的土团,更是不知道凡几。相互之间拉帮结派和争权夺利的动作始终不断。

而相比亲身引兵对阵于战场,他其实更擅长的是在后方运筹帷幄的布局手段,但是一旦这些劝诱、拉拢、分化、构陷和诈取、欺骗之类的手段难以派上用场了,他就只能在自己相对不利的领域内与之对决了。

所以在形势发展远远脱出自己预期和打算之后,他只能是壮士断臂一般的断然止损了,而想办法回到自己熟悉的主场和地利之后,再做后续的打算和经营了。

毕竟,这一次行营兵马的损失不小,但是至少可以保持建制的撤退回去就是以供潜在的成功,相比之下那些因为各种缘故被留在江东境内的地方部队或是杂属人马,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然而在梁赞的眼中,淮南境内少了这些杂波不堪又不甚齐心的人马,未尝不是进一步统合号令和集中力量的新机缘;至少那些空出来的地盘和人口,还有相应的官职和告身,无疑又可以另作安排。

只是这些后续的盘算和预期,除了拿来隐晦的说服俞公楚、姚归礼之类那些行营大将之外,就实在不能公然诉诸于口了。比如他这个富予厚望却又对于朝廷大义,还抱着某种幻想和期许的侄儿。

他虽然妻妾成群却生养的都是女儿,而一直没有可以托付家业的儿子;因此,也许日后还要仰仗这个血缘最近侄儿梁载谋,来继承自己的家门和姓氏了。

想到这里,他随即对着梁载谋开口道:

“我这里依然没什么须得你在身边,这批渡船当中给你留了位子,即可登上就走吧。。”

而在远处乱遭的人群当中,也有人在打量着梁赞这边的动静:

“这个老贼实在是谨慎的很,从来不给人过于靠近的机会。。所以弓弩偷袭制造混乱的策划,估计难以实行了。。”

蹲在地上的队正李汉然,对着左右窃窃私语道。

“此外,越是靠近燕子矶的渡头,就越是盘查和巡逻的周密,还有数重的拒马和木栅以为阻断和隔绝手段,以我们这些人手怕是深入不了多少。。“

“若只是在外围烧毁几辆车马,砍杀些人来制造点动静,只怕掀不起什么风波,反倒是泄露了自身的行迹。我们还要另寻机缘了。。”

作为来自丹徒城中的追兵一员,在被淮南军断后部队的反埋伏手段给击退后。与本队失联的他并没有急于归建;而是和十几名聚拢起来的同袍一起换上淮南兵袍服,就近混进了江边的大队人马当中,想要寻找机会做点什么。

正当他们一筹莫展之际,这时候就像是心想事成一般的,突然从人群中走过来几名将弁,指指点点大声呼喝着什么。

“这位兄弟,”

李汉然听到之后,操着一口与江北淮扬话近似的娴熟丹阳口音招呼道。

“有甚事么,,”

其中一名将弁顿然停下来,不失警惕的看着他。

“是不是须得人手帮忙啊。。咱这几个都有力气,求您帮衬一二啊。。”

李汉然故作满脸的卑笑到: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想混到內营里去?,现下想要混上船的可不差你几个。。莫要痴心妄想了。。”

这名将弁却是讥笑了起来。

“不不,咱实在是饿得慌了,只求看在乡党份上,有个能够混吃食的地方就好。。”

李汉然却是面露苦笑道。

“哦,那你又是哪一部的归属,你的将主呢?。。”

对方脸色这才宽雯下来,又紧接问道:

“我乃和州秦(彦)刺史麾下团结军的左翼第三营二团第一步队队正,跟随的乃是小杜都尉,可惜句容城內的时候被打散了,只有咱几个跑出来了”

李汉然顿时垮下脸道。

“那你且随我来了。。”

这名将弁眼神转了几转,又仔细打量了他的全身上下后,才松口道。

片刻之后,李汉然等数个被挑选出来的人等,就汇合在了一堆临时被召集起来的人群当中,又扛着大袋小袋的事物,向着江边那些不断往返期间的渡船蹒跚而行。

其中又装满各种金银器物的箱笼,有塞满各种华贵衣物和精致女人衣裙的袋子,更多的是装满各色铜钱的筐篓;而李汉然则扛上了几匹死沉死沉的绢布。

这一做就是干到傍晚之后,忙的一身臭汗,手软脚软的,只得到几块隔夜发馊的干饼子;但他也如愿以偿的获得靠近到江边的机会。

然而天色一黯,他们这些人却又被赶了出来;各自在木栅和据马之外找片地方,相互抵靠着勉强睡了一宿。然后又在刚蒙蒙亮的露水浸润中,被一阵呼叫声给吵醒了。

这次却是一群被用绳子捆住双手年轻女子,个个衣裳不整而鬓发蓬乱,哭哭啼啼或是呜咽梗咽着的被拖曳冽坥着,向着岸边的渡船蹒跚行去。

李汉然左右的几名太平士卒,不由的有些满脸愤恨和不满起来;毕竟太平军将士一贯都是深受爱民护民的宣教,却又被他给按奈下来:

“不要冲动,光靠我们几个也无济于事,一切当以大事为重。。”

这时候,突然又有一名女子挣脱了绳子,而离开队伍没命的奔逃而去,却又真不巧的直接斜斜向着他们这伙人而来。

第654章 花满东南圣主知(下

就在电光火石的一霎那,她的结果已经被注定了。这里是淮南军的江畔內营,就算让人一时挣脱出来,面对四面八方的官兵,也是跑不出多远。

于是,李汉然面不改色的抹开脸上溅到的血迹,眼睁睁的看着背后中箭的女子,颓然倒在面前。然后又被骂骂咧咧追上来的官兵,给用刀剑狠狠砍戳几下。

然而聚拢在他身侧的年轻士卒们,不免有些瞠目欲裂和愤恨之情;却引起了那两名官兵的注意和不满,顿时转而挺起沾血的刀剑大声呵斥道:

“你想做什么。。找死么。。”

“你这是什么眼神。。”

李汉然心中不由的咯噔一声,怕不是这些小子反应激烈要露馅了。至少在安南戍边的时候,他也不是没有遇到过受南诏驱使和怂恿的峰州蛮来袭击。

在装备训练都俱不如官军的情况下,有时候他们就会可以在官军驻守的戍垒前,折辱凌虐那些被虏来的唐地妇人,然后引诱那些年轻气盛没经验的新戍卒出击。

然后等到追出远院了,再用陷阱、药弩和梭镖等手段,在道路狭窄处反埋伏这些擅自出击的戍卒;往往猝不及防之下被他们靠近,就能造成不菲的死伤;

有时候他们甚至会在退逃中,将抓来的妇人割断了手筋脚筋,再在半途丢弃掉;然后追出来的当戍卒和民壮们试图救助这些累赘的时候,又反身杀回来远远的一路偷袭,造成更多的伤亡和掉队。

因此,在这些戍垒当中能够活下来的戍卒们,都学会了一件事情;就是抓住一切机会射杀掉这些试图用女而作为挡箭牌的蛮子;没有妥协,没有怜悯;至少可以确保被掳走的女人不再受苦。

李汉然如此在脑中电光火石一般闪过许多过往之事,却是深受按奈住左右勃然变色的同伴们,低声喝道:“交我处置。。”

“可有我等帮忙的地方。。”

然后他露出谦卑恭然的表情,对着那两名戒惧亦然的官兵开声道

“滚。。你的”

这两名官军表情顿然一松,对视了眼又呵斥道。然后其中一名却又绕过他来,作势要用刀背奋力抽打身后那名最年轻,也表情最为不忿的士卒。

然后就被跄踉一身举刀架住,不由勃然作色道:

“好你个奸细,竟敢抗拒爷的军法。。”

于是在场诸人都不免脸色大变;而纷纷抽拔出横刀来;而另一名想要过来的帮忙的官军见状一愣,却是转而飞身就退。却不防李汉然一脚绊倒在地上扑了个嘴啃泥。

而李汉然更是一把扑压在他脊背上,用尽全身气力饱以老拳起来,口中更是大声的骂骂咧咧起来:

“去你个狗仗人势的东西,宁愿让这些烂女人先走也不让老子上船,老子和你没完。。”

随着他的叫喊声,身后那几名同袍已经合力捅杀了那名落单官兵,有顺势随着他一起对着那些押送女人队列中,闻讯冲过来的官兵,一边挥刀相向撞在一起,一边怒吼道:

“我们要上船,凭什么让这些娘们先走。。”

“船就在岸边,抢他个就能回去了。。”

“甘栗娘德,不给咱贿赂里,咋就和你拼了。。”

听到这些叫喊,左近那些尚有一点惊惧和怀疑的搬运人群,不由得哗然轰的一声纷纷聚拢过来,乱糟糟的劝阻和叫喊道。

“不要打了;”

“莫要争斗”

然后,外围真的有人偷偷绕道江岸上去,对着放下船板的一艘渔船跳上去,然后又与船上守卫的士卒争斗起来,而被砍得血肉模糊的跌滚下来。

然后有人冲上前去想要将人浮起来,却又被船上追下来的守卫给顺手砍翻在地。当江边的许多人见到这一幕之后,这下事情在也无法善了,不由一窝蜂的拥上前去。

“船上人少,我们人多,冲过就就有活路了。。”

被裹挟在人群中冲散开来的李汉然,也是声嘶力竭顺势火上浇油到:顿时让那些犹自进一步定的守卫,也再无顾忌的挥刀砍杀向了涌上来的人群。

半响之后,当从正在另一端巡营的左长史梁瓒,看到江边相继升起的几道烟柱,还有隐约的嘈杂和喧哗声时;混乱已经扩散到了被严密把守的浮桥附近,吹起报警的号角。

而这一轮停泊在江边的大小船只,也像是惊散的游鱼一般的,已经被夺走并且撑出去了大半,而没法再追回来了。

更别说那些被堆砌在江边待运,又被哄抢和点着了的细软物资;更是让这些尚且留在南岸的淮南军将们,无比痛心疾首的带着亲护兵冲过去抢救和挽回。

然后,又与梁瓒派出的镇压部队给乱糟糟的冲撞在一起,再加上哄抢物资和渡船的乱兵,更是变成不明情形推挤和混战成一团乱粥了。

而这时候,已经被挤到一边上去的李汉然,苦笑着揉着被踩了好几脚,而变得青肿起来的肩膀和后背;他也没想到自己无心的应对之举,居然会变成这种不可收拾的局面。

眼看的第三批赶来的淮南军,也挥刀举牌得加入到了镇压当中;他也无奈的顾不上夹杂在其中的其他同袍,而连忙招呼着身边仅剩的两名士卒,向着远离混乱中心的反向脱离开来。

然而当他掩身躲在一处木栅背后,暂停下来歇口气的时候;突然就横刀砍向一边,风声呼啸着劈在一截木桩上,又掉下来几缕断发,而横架在骤然多出来的第四个人身上。

却是个蓬头垢面的女人,也亦步亦趋的跟了他们这一路过来了。面对雪亮的刀光这个女人却是仿若未觉的声音沙哑道:

“你们是太平贼。。。军吧。。”

李汉然手中的横刀不由前送一紧,在她的颈子上压出一道不甚明显的血痕来;不可置否反问道:

“你是什么人。。”

“自然是被官军虏来的可怜之人了。。我也见过你们的人,至少看见女人的眼神可不像这些官军那般,除了打量货物一般就是阴邪和贪欲。。”

蓬面女子声音沙哑的惨然道。

“这这儿,我若想活下去,就只有跟了你们了。。”

“你想跟就跟吧,只是有事也莫想能顾得上你。。”

然而,李汉然却按下想要开口拒绝的两外两名士卒。因为他突然想到,这么一个女人或许能够成为某种意义上的掩护。

随即他将这名女子手臂反剪在了身后,做出押运的姿态来向着外间疾步走去。然而他还没有走出多远,就突然见到远方一阵山呼海啸一般动静,和营地外围隐约的咆哮和叫喊声:

“贼骑来了。。”

“快挡住他们。。”

“杀贼报效朝廷啊。。”

“不要跑,都给我回去。。”

“他们人不多,只要挡住就行了”

与此同时,正在江畔大营另一侧的淮南左长史梁赞,也终于可以看到自己阵营外围的西南面,那些正在等待过江的杂属人马和散乱的老弱辎重;

此时此刻在某种莫名的力量驱赶下,就像是浑浊泥石流一般漫山遍野越过低矮的山坡,又疯狂的冲击进了江边大营猝不及防的各部官兵旗号之间。

片刻之后,还想努力号召在场人马聚拢到自己旗下的梁赞,也在左右亲从痛心疾首的拖拉曳抱和叫喊声中,放弃了最后一次努力。

“止不住了啊左史,营内人心都开始乱了。。”

“眼下不管贼军来了多少,江边已经有人开始抢桥逃窜了。。”

“再不走就来不及,也走不了了啊。。还请左史保全有用之身啊。。”

又过了不久之后,梁赞在左右亲护兵马的奋力驱赶和劈杀下,终于冲到了江边上;又在一片争相夺船逃离的拼斗和厮杀当中,就近涉水一拥上前,死死拽住两条即将离岸的船只。

虽然在船上的兵卒奋力反抗之下,在一片血色荡漾和尸体、断肢沉浮当中,被逃走了一条;但也夺取和杀光了另一条船上的逃卒,进而将梁赞在内的少数将吏给塞上船去,这才纷纷站在齐腰深的江水中拱手拜别道:

“梁公,来生再见。。”

“此生深受君恩,唯以此身相报。。”

“未能于君上杀贼报国,唯有拼死阻敌一二了。。”

而梁赞只能泪流满面在站在缓缓行入江中的船上,对着那些聚拢在岸边的亲护士卒们,黯然伤神的仰天长叹道:

“此非尔之过,都是我的错失。。。”。

然后他就见到了一面骤然出现当空的青色鲲鹏文大旗,以及旗下如同一股深灰色怒涛一般,从江岸坡顶上骤然冲杀出来的太平骑兵;

他们人人衣甲浴血而刀枪齐举,就这么毫无阻挡的一头杀进一片混乱的渡江大营之中;所过之处不断有人被挑飞而起或踹踏撞飞;手起刀落之间如砍菜切瓜,断肢与首级凌空乱飞;

而此辈甚至没有过多的盘旋和停留,在那些被踹踏和冲杀出了血路当中,就马不停蹄的径直杀向了人头最为密集的最后一条浮桥所在。

而那些拥堵在浮桥边上的相互践踏砍杀成一条的士卒,甚至都没有能反应过来;就被纷纷肝脑涂地的踹踏过去,又被巨大的冲力给撞翻掀倒在地。

这些奔涌而至的敌骑,就像是轮番敲打在这些江边人肉卷饼上的木缒,不断在冲撞的惨嚎和拼杀的嘶喊声中,将他们一点点推挤到了江水当中去,而变成一片又一片挣扎沉浮在水面上的人体。

而其中的大多数还穿着甲衣的士卒,被人推搡着滚进或是摔倒在江水之后,就往往再也没有能够站立起来了;而只剩下一双双奋力挣扎而起的手臂,和大片翻腾的水花和气泡。

这一幕也看的梁赞瞠目欲裂,而几乎要从眼角流下血来。这就是他带来的淮南健儿,就这么被怎么看也不过千余名的先头敌骑,给冲杀的大溃崩决不止。

他突然转头对着正在撑船的亲随喊道:

“掉头,把船撑回去,我当于岸上剩余人马一起,或许事情还有转机。。”

他的话音未落多久,就听见更多呼啸而起太平贼所特有的唢呐、喇叭和哨子声;那是漫山遍野骑着各色驴骡坐骑的贼军漫卷过了坡地和营地外围,

他们在挥舞如林的青色太平旗的引导下,又迅速居中分作抵角状的左右两端,而向着那些自发沿着江边乱哄哄溃逃的淮南兵马,奋力包抄和截击而去。

这一刻,这艘船上彻底失去了除了划水之外的所有声音,就连梁赞也不在说话而转身拿起一块船板,加入到划动的行列中去。

真是晕死了,我的“猫疲”公众号是今年内注册的,所以发帖是没留言功能的,所以大家有什么想法和意见,只能到消息里去留言了,

拜托了,好久没能看到大家的感想,真是心里空得很

第655章 花满东南圣主知(续

作为骑兵先锋官的赵引弓,正站在燕子矶渡桥外的坡顶上,眺望着江边正在被分割包抄而不断击溃当中的淮南兵马。虽然还有人在江边努力的聚集起来想要负隅顽抗一时,

但是在不断赶赴而来,又投入战场当中的太平步队挤压和围攻下,溃乱覆亡变成血色江水中挣扎泅渡的逃亡身影或是漂浮的尸体,也只是迟早的事情。

而外围那些杂属的人马及其附从人群,就崩溃和投降的更快了;此时他们已经解除了武装而只剩一身单衣,在太平士卒的押解下,相继汇聚到一个个临时设立的监管营地当中。

赵引弓的这个名字,就是出自当年高令公当年再巡视长征健儿戍垒时,见到尚且年少却展现出马上射术的他时,根据卢纶《塞下曲》“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信口赐下的名字。

现在,终于要与之回下的兵马对阵了,赵引弓却没有觉得自己有意外和诧异之类的多余情绪;甚至还有些跃跃欲试的窃喜心情呢。

大概应该是依照高令公这样的不世人物,也未能拯救的了天下受苦受难也无法苟活的劳苦大众,但是自己所追随的太平军,却能够做到的缘故吧。

然后他的心思很快随着左近的汇报,而回到了现实中来;作为星夜兼程一路不停换马赶过来,勉强堵截住大半企图过江逃亡淮南军的代价。

就是被驱驰着紧赶慢赶而疲于奔命当中的马队坐骑,至少有大半数都就此在半路或是战场上猝死或是累垮掉,就算是想办法事后救治,也难免各种筋骨拉伤、遮断或是肌腱断裂的后果,

而就此彻底废掉作为战马甚至是挽马的功能,只能作为配种的残疾马群,就此在马场里度过短暂的余生了。但是由此取得的成果也是格外令人振奋和惊喜。

虽然这次来攻的淮南大军,以总率梁赞为首的上层几乎都先行一步逃掉了,而作为淮南行营主力四军之一的左右骁雄军,也在优先过江的次序当中,给先行跑掉了大半数。

但是被滞留下来的其他各部淮南兵马,初步估计最少也有将近三万多人马;此外还有他们丢下没能带走的大批辎重车马堆积如山,以及各地掳掠而来财帛子女,都不计其数散落在燕子矶为中心的江畔附近。

这时候,渡口营地中的烟火以及被相继扑灭了;然而对岸方向又在灰暗而阴郁天色下,升起了明亮的烟火来。显然那是讨回对岸的淮南军在试图烧毁这条浮桥,来断绝太平军后续追击的一切可能。

于是那些已经塞满了浮桥之上,正在奋力蠕动前行的残兵败卒们,再度发出了一阵颇为凄厉的嚎哭、惨叫和咒骂声来;还有许多人在惊慌失措之中再度被推挤,跌落下江水当中来。

但是这已然无法阻止和避免他们,随着浮桥被砍断了北岸最后一点维系的连接物,而像是一条脱缰而出的巨蟒一样,带着桥上无数惊慌失去错的人群,顺着江流狠狠甩飞出去。

又将作为支撑的浮动船台,给大段大段的翻沉、覆没在了奔涌不息的江水当中。最后,也只有靠近南岸,又及时拔腿回头就跑的少许人,得以幸免下来成为太平军的新俘虏。

又过了小半天之后,江岸上被分割开来有击溃的敌军之中战斗还在持续,虽然还有人努力的集结起来在背靠着江水,坐困兽犹斗或是负隅顽抗之事。

但都无法改变他们,在后续赶来投入战场的太平步队,四面八方挤压和围攻之下;不是变成挣扎在血色江水中泅渡逃亡的身影,就是变成那些沉浮在粉色泡沫和浪花中的尸体之类命运。

至少令人颇为意外的是,这些淮南兵却是绝少有成建制投降的。相比之下,外围那些旗号混乱的杂属人马及其附属的人群,早早就放弃抵抗了。

因此此时此刻有这些被解除了武装的人群,正在一队队同样副色杂驳的辅卒和附近城中赶来的民壮押送下,仅穿着单衣而垂头丧气的汇聚到一处处的临时看守营地中去。

当然了,作为一人双骑轮换着紧赶慢赶,日夜兼程星夜不停才赶上来,抓住急于渡江的淮南军最后一波尾巴,赵引弓和他的部下也付出不菲的代价。

光是他这一营突骑士卒当中就有一百多号骑卒,因为在马背上的过于疲累或是失神,而掉队或是干脆从马背上摔下来,再也没能跟上来。

此外,在他们竭尽全力的轮番驱使之下,再加上还是缺少相应长途奔驰的经验和细节上的准备不足,足足有一千多匹宝贵的战马在此战之后就彻底废掉了。

主要是因为过度驱驰的疲惫或是失足的意外,由此活活累死于道途,或是跑着跑着就口吐飞沫的摊倒在路上,嘶鸣着再也起不来了;

这样就算日后还能够收拢回来,活下来的那些战马因为筋骨折断或是肌腱撕裂的缘故也无法再做骑乘和牵挽之用,而只能作为配种来源在马场内渡过缩水的余生了。

更别说那些跟随在先发骑兵后头,骑乘各种牲畜紧追慢赶的步队们,更是放羊一般的在路上散落了不知道对少。但是取得的成果也足以让人振奋不已。

这一战下来,虽然已经确认总帅淮南淮南进犯大军,左长史梁瓒为首的上层几乎都先行一步跑掉了,另外还有淮南行营主力四军之一的左右骁雄军,也已经渡过去了半数人马。

但是被滞留在南岸燕子矶渡口附近的,足足还有将近三万多人马;更别说是那些带不走而堆积如山的器械辎重粮草,还有他们从各地抄掠而来的财帛子女,都丢弃了满地都是。

然而,当在后方金坛城中得到这个前方捷报的周淮安,却要面临另一个新问题;他有些惊讶的看着左右僚属和参佐,虞候道:

“接下来,我们已经没兵可用了么。。”

“回都督话,正是如此。。”

负责战地数据统计和汇总的虞候长米宝开声道:

按照他的列举出来的数据证明:

年初的太平军调集了实打实的五万大军先下浙西七州,虽然大多数战斗相对轻松一些,但是一路的各种战斗损伤和非战斗减员,再加上强化地方“三支队”行动的驻守力量。

因此,等到了开始攻略浙东八州,隔着钱塘江对阵明州刺史钟季文为代表的第二阶段时,大概还有近四万的实战兵员可用。

等到了与张自勉为代表浙南实力开战的第三阶段,能够投入具体兵力的就只有三万稍多一些了。但是这时候,通过前期在地方的整顿和梳理,又甄选和获得了一万多辅卒。

得以在维持后方的力量当中,解放出大约数千战兵来。此外时隔一个多月后,又有一批刚来时水土不服和轻伤状态的士卒得以归建。

然后在外部环境上,又有来自广府的海路支援和江西方面增强的偏师存在;牵制和分化了张自勉可以从地方获得支援和补充。

所以最后一路接战推进到金华城下,与张自勉率领的浙南联军进行决战的时候,太平军的阵容已然再度壮大到了四万三千员。

然而,其中虽然有火器的帮助和开路,但是在攻破城防的激烈战斗,以及后续持续巷战中造成的损伤却是实实在在的结果。

随着内城不堪压力的部下绑了张自勉出降,这一轮有些虎头蛇尾的对阵结束之后;面对大举入侵江东的淮南军队,能够及时抽身北上的完好人马,也再度缩水到了三万略多。

其中还包括了作为输送力量的舟师和速度较慢的车营。还要负责支援和应对温、处、括三州境内的清缴,因此,实际上能够在第一批赶赴北上增援的,就只有不足万余人。

但是在这时候一路退到杭州湾內,又从两岸船舶修造业发达的苏、杭、明、越等地,得到修整和补充的太平水师残部,也重新拥有了卷土重来的实力。(除了水轮船和火器之外)

因此,在汇合了北上的广府巡海船队之后,针对淮南军后方相对薄弱的江面输送通道,就成为了太平军发起反攻的第一轮势头所在;

然后,才是以前驱骑兵和舟师为前导和牵制的垫板,分头齐进的大部队为敲击锤头和刀斧,将南下突出部的敌军个个击破的案板攻势;

这就是相对优越于整个时代的,完善而齐备的军事动员体系和新型战争模式下,所能带来军事动员潜力和战争效能上,有益的回复加成。

通常情况下随着时间的推移,会在敌人会变得越来越弱,而己方越来越强的此消彼长之下,最终达成了决定胜负的力量对比悬殊。

但毕竟在力量上就更加分散的多;敌人也不是束手待毙的猪猡。相比实力上参差不齐的浙南联军,以行营兵马为中坚和支撑的淮南军,也更加悍战难缠的多。

因此,当东线的左阵张居言和前阵柴平所部,于竟陵城下里应外合大破淮南右骁捷军、海陵团结、静海守捉兵三部人马后;同样也继续休整和收拢、消化俘获。

然后西线的右阵朱存这一路,也在荆徯上游白泻湖处,围住了左骁捷军使董瑾本阵,并漕军、盐院兵数部人马;至今还在据地负隅顽抗当中。

因此,米宝最后归结道:

“这次突击燕子矶淮南大营的人马,是本阵能够凑出来的最后一点机动力量了,此外还就近调集了沿途丹徒、江宁、金坛、句容各城邑当中,除了维持秩序之外的所有余丁。。”

“故而如今本阵附近,除了作为机动的数营亲直、教导、炮队和工兵之外,就都是从地方聚拢而来的三支队,及其动员而来的辅卒和民夫了。。”

“这么说,宣、池境内的敌军,就只能暂时放一放了么。。”

周淮安不由支起下巴叹声道。

“其实,也不是没法可想的。。在金华城中,”

负责镇海和淮南地方情讯工作的李师成,突然开口道。

“你是说张自勉手下那些流民组成的效节营么,此辈既然可以出卖张自勉,难道就不会见机背叛本军么。。”

然而,葛从周却是皱起眉头反问道。

“在下当然没有指望过他们的忠心,”

李师成却是不慌不忙的道:

“然本军自是有所保证手段的,他们都是浙南一带的人士,亲眷和乡土如今可都在都督府的控制下。。”

“大可令其阵前出力以为效赎和自新的手段;至少那位配合我行事的前探哨总目林千军,就没少代为陈情过啊。。”

“既然如此,那就给他们这个机会好了。。”

周淮安略加思索拍板到。

第656章 花满东南圣主知(续二

与此同时的宣州境内,位于丹阳湖与固城湖之间要冲,化作了一片残破而满地狼藉战场的高淳军镇今南京市高淳区内外,淮南军朱鸟旗和太平青旗依旧相持不下的飘荡在空中。

只是作战的双方都已经没有多少持续下去的姿态,而暂时保持了一个令人诡异的相安无事和毛骨悚然的相对寂静了。

作为坚守此处的太平将士和军命百姓,固然是死伤惨重而精疲力竭迫不及待的想要片刻的喘息之机但是明面上看起来犹有余力的淮南军,也因为内部产生了动摇和怀疑,再也无心作战下去了。

带着前期已然获得的人口和战利品,就此见好就收的退回到淮南去休养生息,无疑是一个迅速止损并且还有所赚头的选择。

但是随着上游出现大量贼军船团的消息,相继被证实之后。看起来还算齐心协力的淮南行营四军之一雄锐军为首五部人马,就开始陷入到了内部的争执和扯皮当中去了。

通过传统大江下游的三大渡口之一,位于芜湖县境内的采石矶今安徽马鞍山市西南,退回到北岸的淮南之地去,大家是已然没有任何意见。

但是唯一的问题就是,谁该留下来负责断后和阻敌呢。雄锐军的军使高澞,信誓旦旦的保证,自己会率领所有的马队作为机动,来接应和支援断后的部队。

但是在接下来的其他滁州团结,高邮镇兵、漕河巡军、盐院兵等四支人马当中,却是没有一个主动愿意出头承担,这个“重要”而“光荣”的使命。

毕竟他们最初约好相应起兵从征过江而来,不但要占据相应的地盘以为就食,也要有足够的收获来犒赏士卒。而现在目的也只达到了一半而已。

他们打起战来固然是骁勇争先,对于尚未收复贼境的烧杀掳掠也是毫不留起,但是一旦到了真要需要奉献和牺牲别人,保全自己实力的时候,也断然不会犹豫半分的。

毕竟,比起执掌骁雄军,而追随令公辗转南北,征战多年的宿将俞公楚,姚归礼之流或又是左骁捷军使董瑾这般,历经数任节帅而蔚然不动,于本地资历很深的世代将门

身为雄锐军的军使高澞,未免有些威望和号召、公信力不足。他与另一位右骁捷军使高天行一样,只是作为东南行营都统招讨使的高令公,所看重而委以要任的侄儿之一

在任雄锐军军使数年期间,除了坚决执行过清野坚壁和收缩保全实力的命令之外,也没有什么过人战绩,或是令人称道的事迹。

而他掌握这只人马之后所能够取得最大的成果,大概就是将那些野路子或是杂流出身的将校,给逐一的屏退和清除出去,而变成真正意义上的“高家军”。

因此,多年下来他对于高令公的衷心,以及对于左长史梁瓒的信服,也是毋庸置疑的结果。但是在其他方面,比如是坚决执行命令之外的临机应变,就实在有所不足了。

他这次独自引兵来宣、池境内寻找战机,想的也不过是就此占下地盘来,顺便于淮南名下别立一处山头,以为存身的根基。

只是这些附从的人马,在顺风顺水得势的时候,固然是驱使起来人人争相响应,但是在遇到逆势的时候,就开始暴露出拖诿畏战的诸多问题来。

所以,他哪怕在前天就接到了梁瓒派过来的,但还是花了不少时间来梳理和统一内部的意见,而白白浪费了这两天的缓冲和应变之机。

在此稍闪即逝的宝贵时机內,他甚至还听从了一名幕僚的建议,而穿上华丽的胯衫和鎏金狮吞大铠,当众举行了一场衣冠整齐的校阅活动,以为威吓和宣示据守镇中的贼军。

结果就被一小股仗着水性出色,而绕道湖面上游过来的贼军,给点燃了后方存放辎重的营帐。好在对方仓促之下也没有选择好合适目标,就被别营的巡逻军士发现了。

所以火势没能够顺风连营烧起来,而只在一小片范围内自烧自得的烧个干净未能造成什么真正意义上的损失。然而这个意外却也让执意举行校阅的高澞,有些脸面无光。

结果,他在他愤恨不止之下,不但在帐中亲手泄愤式的砍死了那名给他乱出主意,导致“军中空虚”的罪魁祸首还余怒未消的鞭笞和驱逐了,另外一名直诲进言“不该私刑,当正军法”的随军司马。

理由也很简单,“他人误我之际,怎么不及时进言劝谏非要错已铸成之后,再来邀名作态,此当为奸邪求幸之道。”

于是他的身边虽然还有数十号的幕僚、官属,却都因此彻底清净了下来,再也没有敢于多嘴的声音了。然而现实的问题还是需要面对的。

没人愿意断后,这就意味着这五支人马,再加上沿途聚拢和裹挟来的土团、民夫,足足三万多人在此一事无成的对峙,或是等待局面的进一步恶化。

因此,正当而立之年而外形优雅俊朗的高澞,再度在自己的营帐中将一名随行侍奉,却又在软榻上不小心犯了忌讳的歌姬,给打的口鼻溢血挣扎匍匐不起的时候。

身为五支人马实力排在第三的高邮镇守使,因为一手精湛剑术而登堂入室与令公面前,世人称“张神剑”的张雄,给他带了一个新的建议:

“你是说,让我们分兵行事?。。”

高澞有些狐疑的反问道。

“正是如此,我也算是想得明白,与其让大伙都在这儿相持不下,还不如让各部自行其事好了。。”

张神剑开门见山的道。

“那具体的断后之选又当怎么办。。”

高澞并未放松警惕而追问道。

“自然是大伙一起出力,分出一营忠勇悍战的人马来,编做一支偏师,然后由军使指派营以为得力部属为率将。。”

张雄胸有成竹的解释道:

“我的人方才从本地抓来的民夫中得知,除了这两湖之间的大路孔道之外,其实在这固城湖另一端的琼台山边,亦有一条荫蔽的林障小道。。”

“可以奇袭为名,令偏师自此于夜间明火持杖,奔往宣城方向而去,则这高淳镇内外的沿湖一线贼军,势将被调动起来这边大可就此撤围而去。。”

“如此,甚好。。”

最终在图舆面前思前想后了许久的高澞,最终还是对着聚集过来的其他几位应允道

“我有锋将李师锐可为驱驰。。”

“真是大善也。。”

在场张雄等四人不由齐身赞叹道,仿若是有回到了当初人人争先的局面了。

随着官军营地全面动作起来的喧哗和嘈杂声剩下半座军镇作为凭据的太平士卒,也不由惊疑不定的观望和探察起来。

然后,他们又随着官军营地中分出一支轻装人马,想要沿着湖畔山林之间迂回到后方去的动向,而变得反响激烈起来。

只是当得到消息的宣城之内,竭尽全力派出来的增援兵马,与高淳镇中的守军,将这只有些名不符其实的绕道偏师,给全力堵截和包围在了数座山丘之间。

这才接到高淳镇内再度送来的消息,正面的官军营地中已然是空空如也,只剩下些一觉醒来才知道自己已经被抛弃的民夫和杂役之属了。

我是假偷袭真撤退的分割线

而在大江以北,好容易才带着部分成建制退下来南征人马,准备引兵归还扬州境内驻地休整的左长史梁瓒,却又觉得自己简直要气急败坏的当场发疯了。

因为他才踏上长江北岸,烧掉和摧毁这端浮桥还没有多久就遇到了一股在地方上抢劫的“盗匪”,然后才发现是从和州溃逃过来的乱兵。

这些乱兵也给他带来的一个不折不扣的噩耗,原本预定要过江去攻打江西境内,并且顺势截断太平贼来自上游后援的淮西刘汉宏部,却不知道发了什么失心疯。

没有如期攻打过大江去,反而在黄州境内拖延和盘恒了一段时间后,反而背约引兵向东

,狠狠捅了淮南官军一刀了。

在他们的突然转向奔袭之下,原本还在官军部分掌握当中的舒州、庐州,还有淮南直接控制的和州、滁州相继沦陷如今,已然兵临滁州最后一座城池来安城下了。

然而正当他不得不停留在当地,重新整顿行伍和就地凑集物用的第二天,就接到了来自北面的另一个噩耗那个占据着淮上寿州今安徽省淮南市大部的自称防御使的杨行愍,也有所动作了。

只是他不是南下讨击正在攻城略地的刘汉宏,而是以追剿越境盗贼的借口,强行突入和控制了濠州州城钟离今安徽凤阳县,囚禁了节衙所委任的刺史李群。

然后又上表请为寿濠防御使,表示愿意为节衙攻打和驱逐,如今占据楚州境内大半的蔡州军孙儒部。

更糟糕的是,这个蔡州贼出身的孙儒自然也不消停勿论淮南出兵前后,一刻也没有停止过对于高邮方向的剽抄和劫掠。

直到最新有淮南右都兵马使毕师铎,转而赴任为扬北防御使,聚众与之连战数场而各有胜负,这才有所收敛和消停下来。然而这兵火一起,就再没有那么容易消褪下去了

这也意味着如果不能及时平定和进行遏制的话,别说是正当春耕之期的扬州境内,就是尚全完好一些的淮东各州,也要全年歉收乃至颗粒无收了。

因此,如今梁瓒发现自己在淮南境内所要面对的局面,就像是牵一发东全身的连锁反应一般,比起出兵之前更加的糟糕和充满了险恶之处了。

第657章 丰年长与德相随

世说有仙草,得之能隐身。

仙书已怪妄,此事况无文。

嗟尔得从谁,不辨伪与真。

持行入都市,自谓术通神。

白日攫黄金,磊落拣奇珍。

旁人掩口笑,纵汝暂懽忻。

汝方矜所得,谓世尽盲昏。

非人不见汝,乃汝不见人。

《仙草》

宋代:欧阳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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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城,江南盐巡院衙门之中,一所四壁上绘着吴道子的《八十七神仙图》的阁楼中。

在成叠交错摆放的紫磨金片和松纹金版,还有堆叠如山形的大银铤和小银饼的环绕之间;作为盐巡院使诸葛殷,也在用泪竹兔绒笔蘸着唾沫而,给案几上的公文计数和标注。

“寿州杨行愍,愿献绢五万段,钱四千万,以就任衙下的副都团练使。。”

“许了他便是,但是想要实任的寿、濠防御使么,还要另外算了,靠这点进奉就远远不够了。。让他再掏出同样的价钱来,我给出他一个淮安军使好了。”

“内史(吕用之)不是已经放话了;若是他能将宿州和泗州都夺还回来,我也何妨再许他两个刺史的价码呢!,自然了,这话对那毕鹞子也是一个道理。”

“内史还交代了,府内的职事随便卖卖也就罢了,可是守臣之任一定要审慎啊,不要随便卖给可能与我们为难的人家。。”

“还要好好的放水养鱼,留给那些上任之辈一些罗括回本的时间,不然短时间内换得太勤,这个位置就再也卖不动了。。莫要为些许之利,坏了自个名声和口碑啊。。”

看着这从案几上摆到地上的金银光泽,回想起他当年,曾经是个连寻常道院都进不去的落魄人。只能靠当街卖些似假幻真的药方苟活。

早年因为混迹街头染了身风疽,经常抓的脓血满手而人人嫌避;但是自从通过那位援引为臂助的吕用之,以神仙之名攀附上这位高太尉之后,一切都完全不一样了。

虽然此公有洁癖,但信了神仙之说就独与自己同席促膝,传杯器而食。左右尝以为进言,高骈却笑曰:“神仙以此过人耳!”由此更加信重。

哪怕高骈养有一条细犬,曾闻其腥秽而多来近之。高骈怪之畜生不知神仙,诸葛殷却灵机应变笑道:“殷尝于玉皇前见之,别来数百年,犹相识。”

是以最终吕用之得到了总掌节衙内外的偌大权柄。身为同党仙人的自己,也得到扬州专署盐铁税务的要职,自此权大钱多财源广进,更勿论是滚滚而至良田美宅、珍宝女子。

因此,广陵城中最美的歌姬和舞伎,最华贵的衣冠器具,最上等的珍馐美食,最具威严和气势的前呼后拥出入排场和仪仗,几乎都应有尽有的自然进奉到了他的面前。

甚至不用他亲自开口说话,只要是一个眼神,一个表情;自然就有那些趋奉于周旁以求沾光和分泽的人等,藉以权势和威逼、诈取手段,取送道他的面前来。

为了保持仙家一般的身份与神鬼莫测的名声,他们还要时不时只是那些爪牙和党羽,的暗行一些装神弄鬼的手段和伎俩。

比如将转运使杨子院中的硕大纪功碑,给连夜发遣民间牛群给拖运道街上,然后在旁树立木柱以为纪念:“不以人力,自然而至。”

此外,他还会在雨季的时候,派遣门徒、党羽在在闾巷中纵火。然后待到火势在雨水中自灭,就在高太尉面前得意洋洋宣称道:

“这地方应该有一场火灾,城内将化为灰烬。但我派金山下的毒龙,用细雨滋润大地,虽然略有惊忧,但灾患终究没有发生。”

不管扬州的士民百姓对此相信与否,至少那位高令公为首的节衙上下是虔信不疑而又深以为然的。在似真似幻之间,他仿佛接近了众神,而眼中只有通向仙境的桥梁。

是以,在延和阁的顶端之上,人们经常见到这位高郡王身穿道服,骑于木鹤之上,眼中闪烁着一种异样的光芒——似乎只差一步,他就可以登临方士们许诺的那个极乐天国。

然而,在那位高太尉面前假扮神仙日久,终究是如临渊边而不免午夜心惊梦醒;因此他的身边从来就没有多次留宿过同一个女人,就是为了防止梦呓有失。

而在这一切真实于梦幻交错的日常里,偶然得以独处的时候,也只有这些财帛珍宝环绕的光泽,能让他感受到久违的片刻安心与宁静。

他在这世上最感谢的还是拉了他一把的吕用之。所以哪怕知道这些买卖官身的勾当,乃是代人受过得多亦是替人做嫁衣的结果,也依旧乐此不疲。

只是,对方最近似乎迷上了毕师铎送来的那个小娘,不但迟迟不肯放还回去,还在令公面前都出现的少了,只能靠自己更多的分担和弥补一些了。

——我是报恩的分割线——

而在对岸的江南池州境内。军使高澞率领下正全力撤退当中的雄锐军,也遇上了相应的麻烦。

虽然此时此刻,并没有像样的追兵可为威胁和牵制;但是,他们很快就发现回程的桥梁和道路什么的,却被人给抢先一步毁坏掉了。

虽然看起来动手的相当仓促,毁坏的程度也是相当有限;比如充其量砍断几根小木桥下的支柱,或者在路面上挖出一条灌满雨水的横沟。

虽然这些破坏手段,并没有真正妨碍到士卒的通行能力;大不了列队涉水过河或是从车边上的田埂里绕过去就好;

但是他们所携行的辎重车马和骡马驮载的所获,就没那么好过了。而此时此刻的淮南官军,也依旧没有能够下定抛弃这些负累的决心。

当然了,就算是将其修补起来的那点工程量,对于依旧还有八千规模的雄锐军体谅而言,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事情。

但是却架不住如今人人思归的一片情绪使然,而在走走停停的频繁变故当中,变得士气军心都愈发焦躁起来。

更别说,这些零星出现的破坏者,还在需要绕行的水坑、沟渠、田垄里,给动了手脚,插上了竹签或是埋藏了荆棘。

把人手脚扎刺得血淋淋的固然不要命,却也进一步拖延了清理和修复的进度。因此,满载辎重和斩获的输送队伍,变得越来越落后和集中。

至于分兵去搜索和追击这些潜在破坏者,刚开始的时候被委派的士卒或许还有几分干劲;但是没过多久,浙西诶派出去的士卒就大多没能再回来了。

随后高澞派人去寻获和接应的结果,也是让人十分的意外;这些士卒倒不是遇到埋伏或是其他敌人有所不测了,而是顺势跑到地方上去抢劫一通,然而自然就误了归期了。

然后,他就干脆放弃了这些徒劳的努力,开始专心解决路途上的阻碍,又让不同归属的部伍士卒,便在同一个就近寻找物料的队伍里,以相互监视和连坐来确保进度。

尽管如此还是耽误了不少时间,当他们的人马绕过丹阳湖的下游流域,抵达另一个官军占据下的黄池镇时,还是花了整整一天一夜时间。

而在这时候,淮南官军开始退兵的消息也终于在周边传播开来;于是当坳不过身心俱疲的将士的强烈要求,而在黄池镇这里修正了一夜起来的高澞,却发现镇子外的原野上已经出现零零散散的窥视者。

而当官军顺手点燃了黄池镇,重新上路的时候,原野之中的窥探者也在变得越来越多,他们就这么陆续续续出现在山林、丘陵、陂泽的边沿;

但是只要官军已作出追逐和驱赶的姿态来,就会像是惊散的鸟兽一般的消失不见了;然而过不了多久,前路上不远处,又会再度出现类似的身影。

就像是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他们之中进行传递和接力一般的;虽然始终未能给淮南军马造成实质上的损伤和阻碍,但是被人一路监视而行的心理压力,还是迅速的酝酿开来。

这种如同沉默中酝酿着阵雨一般的情绪,最终在行进三十多里后,抵达了另一个官军控制和留守的后方据点——薛店镇时;突然就因为一个莫名的因素和理由爆发出来了。

不知道谁人在街头上先动了手,然后就变成高邮镇军为首,在镇子当中大肆烧杀虏掠的宣泄行为;然后雄锐军的士卒也相继加入了进去。

很快就将这处曾经拥有六百多户,四千丁口的大镇子,变成遍地尸骸与废墟,只有衣不蔽体的妇女得以幸免下来的人间地狱。

这时候,聚集在郊野当中的窥探者就更多了,他们甚至在光天化日之下成群结队的出现在淮南军的视野当中,打出一面面颜色杂驳的旗帜来。

虽然看起来依旧兵强马壮的官军,只要掉头杀一个回马枪,就能轻易冲垮和击溃这些装备不齐,还夹杂着老弱的乌合之众,但是此时此刻已经没有人再愿意主动做这种事情了。

因为这里距离采石矶及其所在采石镇,也不过是二十多里赶一赶大半天就到的路程了;而第一个意识到这件事情的,却不是麾下实力最强,但依旧舍不得放弃大量斩获的高澞。

而是,天黑前就早早令部下饱食了一顿,然后早早入睡待到半夜,才悄然舍弃了多余的辎重和负累,只带干粮轻装拔营而去的高邮镇将张雄。

但待天明之后的混乱当中,又盐院兵都知带领回麾下的兵马,就此不告而别向着江边奔走而去;高澞也只来得及控制住余下两部人马,又砍了几十个人头作为威慑,才稳定住局面。

然而这时候,他也已然变得形容枯槁而胡须横错,而有些进退谓谷起来;这时候聚拢在原野上的那些“乌合之众”也越来越多,甚至拿出了金鼓敲打着操行起来。

这么一幕,也让高澞再度下定了决心:随后他对着着急而来的部将道:

“既然让高邮兵之流抢了先,那我们便就反其道行之好了,就近沿着河流前往西面当涂境内的碣石矶。。另寻船只以为渡江否。。”

然而,从这里转向前往江边的碣石矶,虽然只有一马平川的十几里距离;但是那些聚集起来充满敌意的贼众,却不会让他们轻松走完这段距离。

道路被截断、河堤扒开的问题,虽然不再困阻在了他们所前行的方向,但是那些“贼众”却在变得愈来愈胆大妄为起来。

他们甚至不断靠近到了官军弓弩的射程之内,用自备的弓箭开始了一路上的零星到频繁的轮番袭击行为:而一旦有官军因此掉队的话,也丝毫不会客气的一拥而上。

因此,当一路走走停停着不断驱逐和零星战斗之下;在距离碣石矶的五里之外,被扣押了主将而士气低沉的漕河巡军,率先四散崩溃掉,而变成那些聚拢起来贼势的第一只猎物。

但是乘着漕河巡军岁创造出来的脱离机会,仅存的雄锐军和滁州团结大部,也终于看到奔流的大江所在和碣石矶渡口中的船只依然。

但是很快的,欢呼振作着作为先头冲进碣石矶渡口内,想要控制住那些渡船和渔船的士卒,却又实在更大的哗然声中转身纷纷的奔逃了出来。

片刻之后,放弃了坐骑步行的高澞,也不禁脸色骇然的跌坐在了地上,而以颤颤的手指江上:谓然凄声道:“这是天欲亡我乎。。”

因为在那个方向,江上渐渐消散的晚霭和霞云当中,赫然有大批的舟船,在隆隆鼓声当中顺流而至。

而像是响应着江上隐隐的鼓声阵阵,来自后方的原野之上,也是各处参差不齐的鼓声隆隆,像是催命的绞索一般的,逐步逼近了了碣石矶所在的方圆之内。

而这些隐隐约约阵列而进的人群之中,赫然还闪烁着甲衣和刀剑的反光粼粼,显然是之前慌不择路之下被减重抛弃的装备甲械,现在却又成为了这些武装贼众的催命之物了。

第658章 丰年长与德相随(中

当周淮安太平东征军的本阵抵达长江边上,接手过燕子矶的后续处理事宜进而让本地集结的部队,重新组织一支规模小半的生力军,去支援池州境内的过程,就不免有些乏味和寡淡了。

除了在路上一些零星撞见的散兵游勇之外,就再也没有碰上像样的战斗机会因此他暗自引以为豪的控场和微操指挥能力,也就自然没法就此派上用场了。

结果,当他亲自带领的本阵人马,接管了江边数倍预计的诸多俘虏才不到一天时间,却又接到了来宣州和池州方面,各自快马送回来的新消息和战况。

“被困在碣石矶的雄锐军自军使、以下六千多员,就地投降了。。”

“倒是滁州团结还想要奋力一搏,结果差点儿给它冲出去了。。还好真的援军先头抵达了。。”

“来自上游的增援水师先头,顺势突破和摧毁了采石矶的浮桥,但是先行抵达的高邮军的大部已然逃过江去了,只截住了稍晚一步抵达的盐院军。。”

这样的话,虽然还有一些“我还没有怎么使力,你怎么就倒下”之类的遗憾使然,但是这样也意味着宣、池境内的战事,大可暂告一个段落了。

因此大江之畔,正当春和景明之际,周淮安也搭起一处方便观望和赏景的数丈高台,以及矗立其上的多层望楼,权做战后总揽全局、观望对岸敌情的前哨时指挥所在。

然而身处期间,只见绵延在沿岸的山峦如黛,笼罩在如歌晨霭中的草木翠滴森然,从大片江滩枯萎枝干中新生的芦芽如丛如云,在风中摇曳着

随着初升的阳光在水面上跳跃,将江流也变得热烈起来,像一条金鳞巨蟒,翻滚着,呼啸着,奔腾流去;而一面又把那激荡跳跃的光辉,投向两边陡立的石壁和堤岸。

让人不由想起来了杜甫登高: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而在最顶端露台,江风凛然清爽的棚子之下,在案下某人无微不至又吞吞吐吐的服侍当中,周淮安正饶有趣味的翻阅着几本,还带着新翻印出来油墨香味的刊物样本。

比如一本新编出来的江南水乡兵阵手册,其中已经有好几张完成度甚高的阵图,分别是背水阵战图,临泽阵战图,守桥阵战图把渡阵战图,其中还有相应的战例说明。

但要说周淮安打下江东大部之后,最大的收获之一,不仅仅是土地人口和诸多物产资源,还有就是东南沿海的造船能力和历代的技术积累,海运航线上的收获。

毕竟,太平军所控制的交州、广州等地的造船、航运和海贸事业已经发展到了一个需要时间来积累的瓶颈阶段而内陆的洪、荆、襄、岳州等造船基地,主要针对的是江河航运。

而且比起田地、工场、矿山的产出,人口的增长和土地的开拓,还需要相应时间和周期的积累来获取但是江东当地的船运资源和贸易航路却是现成的。

最起码,自从北上的索罗孟两次满载归来之后第三批前往倭国的人手和船只,也在攻略江东的过程准备停当,只是因为临时的需要被挪用去了运输孔利落那批海外义从。

现在浙南的攻略已经初见端倪了,他们也就重新做好了前往倭国的一应所需,只是这一次的人物,就是寻找靠近海边而便于开采,后世大名鼎鼎的佐渡岛金山和石见银山了。

至少在这年代,对于平安京得到倭国小朝廷而言,这些地方还是野人横行的蛮荒之地,就算被外来势力占据了也没有太大的影响,还哭呀就近捕获到相应的劳力。

而说到底这整个时代当中,勿论寰宇海内几乎都还是以贵金属作为流通物的基准参照的。对于建立太平大都督为主导的经济秩序和流通体系,还是大有好处的。

而在另外一本厚厚的数据汇总图表的本子当中,甚至还有一条比较有意思的数据统计,就是关于江西境内近万家的形势户、衣冠户,拆家分户异地安置的后续事宜和尾声。

其中就专门列举出了一条内容,大体是在完成横跨数百里到千里外的安置过程当中,因此各种缘故死在路上或是逃走的约莫有百余人。

然后在异地安置了一段时间之后,因为无法融入集体生活或是谋求自食其力的手段而导致少量被饿死,还有病死在当地或是就此逃亡变成失踪人员的,大概又数倍于此。

看到这里,周淮安不免会产生一个奇怪的念头。这条记录若是流传下去的话,会不会变成类似后世“饿死三亿人”“苏联军援三亿金卢布”之类黑材料。

乃至演变成为让流传在网络和民间的公知当中,那些牧羊犬和恨国党能奋力追捧和产生**不已的,“我爷爷五岁就被政府饿死”式脑残段子呢。

不过从目前的趋势来看,在投入的人力物力的许可之下,依靠原始案牍版的大数据治国路线,是基本没有错误的。

而通过某种数据上的汇集和对照,周淮安的中军行帐还发掘出了,在这个战斗过程当中产生过辅助作用的另一股计划外的力量。

就是通过那些陆续回归的“三支队”,从地方上招募而来大量人手。他们之中上限较高的可以直接充作后方的辅卒,最不济也可以当作短期的民夫来使用。

因此,在浙东和浙西之间散出去约莫两三百支的“工作队”,其中最多的动员和组织起十几倍的人手来,最少的也有好几倍。最后居然给本阵带回来约莫近两万的青壮年。

所以,有这些青壮年打底,再加上少数的老练士卒来带队用来控制、威慑和维持大大小小的特地区域内的局面,就显得游刃有余而得以解放出更多的战斗人员来。

此外,鉴于装备了发火箭、火炮等远程打击类的重型火器部队样子队,在这一次战事中逐渐与其他兵种磨合娴熟后,在各种环境下的不同表现将统一命名为打击军炮兵。

按照周淮安的构想,将来火器更广泛普及之后,军中的形形色色兵种也将整合成两大类。既近战类矛手、刀牌构成的白兵和远程杀伤火器为主的铳手、掷弹兵构成的铳军。

然后,在这个基础上再延伸出不同环境的兵种,比如水军的铳战队,马军中的铳骑队,山地步卒当中的短击队。

打下江东十五州之后的另一件重要事情,就是开始委任相应州县所属的官员以及配套的行政体系的建立。

当然了,从广府站稳脚跟就开始的“不历地方,不入督府”“不下乡里,不得主司”原则,依旧是太平军大都督内人事迁转和选拔分任的铁律。

再加上“吏员以上不治本乡,吏目以上不任本县,初官以上不就本州”的三大类回避原则,算是吸收了后世管理体系建设的主要经验教训总成。

为此,太平大都督府也顺势推出和颁布了最新的职衔勋爵统一令。

就是乘着战后叙功表彰论赏和迁转、委任官吏过程的东风,对于现有太平大都督府体制下,军队和政务两条体系,进行更加详细和统一周密的规范。

其中将所有人的任职和级别待遇,分为职事、军衔、勋位、爵禄四大类体系

其中职事就是具体的职责任事所在,按照实际需要一直在现有架构上进行不断的调整和增扩延伸到地方,大抵就是州主薄、司马、从事县长、尉、丞乡三公所层级,就无需赘言了。

真正关键最主要的是决定具体迁转、任事资格和级别待遇的,约四十五等职阶军衔所在。其中最初五等为文员身阶,对照的是军队中的士卒级别

从第六级到十二级的七阶为吏员,则是对于军队中的士官老卒等十三等至十九等为吏目、长吏阶,对应军中的士官长和军官候补。

通常对应以队正、火长、屯长、巡护队头、关市乡镇三官等职事由此构成军队到地方的基层组织结构和执行力所在。

二十阶至二十九阶之间,才算开始步入正式的官身初级军官对应以县令、县丞、县尉校尉、旅帅、屯守官的层面。代表了各地政权和军队的中间中坚阶层。

三十阶至三十八阶为中层官身将官阶层对应的是州下官属、分曹主事、科房负责人别将、都尉、郎将、戍防官等诸官属。也是都督府要害和关键的核心层面

至于还有三十九阶至四十五阶的职级,为拥有部分或是全部决策权的真正高层和专征一方的将帅所设目前暂时还没有人得以授任而得以空悬。

同时这些阶级和军衔,也决定着突发状况和意外之下,相应指挥或是任事的接替资序,如果是同等军衔职阶之内,则按照具体任事的重要性进行递补。

然后才是勋位。当然了,与传统的勋官不同,这个勋位由在所在职位勤务上所获得各级纪念章、奖章、勋章体系所构成的。

除了当场授予的实际奖励之外,勋位本身还代表的是相应公众场合和重大仪式当中,某种天然排序为三六九等的优先权和直接、间接的便利所在。

比如内部限量供应商品的优先权和份额,出席活动观看演出的座次,比同相应的级别而免除行礼,类似见官不拜的特权等等。

最后是保留了古人传统情节爵位制度,这个就没有什么特别好说。作为某种荣誉头衔和地位象征,除了可以拥有的排场和仪卫规模之外,也就是折算成对应户数的一笔岁入和收益而已。

只是太平大都督府在原本只有军功或是要任上的年资足够,才能授予的公侯伯子男五等,各自又有国郡县乡四小阶采邑的基础上增加了另一种荣誉性质的士爵。

也就是比照周礼诸侯制度,别设上中下的卿、大夫、士三类九等。哪怕是白身,依靠捐纳和相应领域中的贡献,也能获得士爵。

而目前大都督府体系内,除了军队转业的官吏来源之外各地屯庄营田系统提拔起来的农官系,工厂矿山系统进阶的营造系和教育体系外放兼任的学政系,之外

还有更次一等的内外商业流通和供销系统里的商贸系在对外开拓和经营过程中,破格选拔起来的拓殖系差不多代表了太平军内部文职体系下,几条最主要的晋身之途和录取渠道。

至于那些陆续接受改造的留用人员,或是在征战途中按照相应特选制度,逐步破格吸纳进来的少许旧式士人、学子和官吏,放在其中就根本翻不起什么浪花来了。

当然了,这一切途径和渠道的人选,都有一个统一的原则,就是想要获得职事和身份地位的进阶话,就必需到大讲习所里去,接受相应领域的再造和修习,直至考绩合格。

第659章 丰年长与德相随(下

而在距离燕子矶不远处的江宁城内,被清理过的城区,则是显示出来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氛围来;为数不多的空地上已经被摆上了一条条整齐的木案和草席。

“终于打完了啊。。”

对于来杭州天目山下茶场的王敦儿。为代表终于得以转正的本地见习辅卒们;大声感叹着有喜形于色的在带队老卒的号令下,开始参差不齐的列队入席端坐下来。

然后,又在这些老卒的领头之下努力盘着腿儿,相继大声附和着唱起了例行的《军律歌》和《队操歌》以及《爱护(百姓)九条十三规》。

因为他们押送俘虏过来,准备装船西运的这会,正好赶上了当地军营中的庆功宴。所以各人唱起歌子来都仿若是格外的卖力和大声似得。

作为之前被攻守争夺的焦点和要冲,江宁城虽然被打的一片残破,又被撤离的官军给放火焚烧以为阻绝,石头城外遍地瓦砾焦土,就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建筑。

但是随后胜利消息传开,各地都就近送来犒劳军伍的慰问品,在草场门外堆积如小山。因此当地军中的厨头也藉此做出了许多菜色,流水一般的供应到了驻地营盘的庆功宴上去。

“今日可有薯干和瓜片啊。。还有豆子汤么。。”

问着四下里与往常不同的香味,王敦儿还是忍不住问道。

“你个傻犊子,既然是犒劳,吃什么薯干瓜片豆子汤啊。。”

同桌的带队老卒不由嗤笑道。

“当然是有什么时鲜的就吃什么啊。。最不济也要有酒有肉,饼饭管够啊。。最不济也要荤味的大罐头多开几个哩。。”

就像是印证着他的话语,在一片咽口水的响动当中,很快小车推着大盆大盘的菜色,就被热腾腾的一路冒着烟气和香味端送上延边的桌案来;

随着一声沉闷的撞击声,只见满满的一大盘灰白与粉红相间,还散落着葱段的酸菜炖白肉,在沉重落桌余劲未了颤颤巍巍的抖擞处许多热气和香味来;

然后就像是某种无形的号箭响彻过天空一般,刹那间就被四下一拥而上的七八双竹筷头,挥舞如电如箭一般的给揭掉了一层又一层;

然而,片刻之后满嘴子都塞着肥腻饱满的肉片,喉咙里还流淌着酸咸适口浸透了肉汁味道的酸菜味道儿,却又不免对着只剩下薄薄一层汤汁的盘底,虎视眈眈的王墩儿,却注意到那名人称“老柳儿”的老卒,只是象征性的吃了几口而已。

“头儿你何须谦让着咱们啊。。”

他不由努力嚼咽着嘴里的肉食,以便有些蛮不好意思的反问道。

“谦让你哥傻犊子,该不会以为庆功宴就靠这一道肉菜把”

带队老卒不由好气笑道:

“难道不是么。。”

王墩儿有些遗憾看着已经被人给吃干抹净的盘底;却是想起当初帮工庄主家祭祖之后,全族的成年男子也就是分着那么一大盆里的祭肉回家,盖在饭甄上蒸一蒸便算是开了荤。

随后,就有一大海碗的汤羹送了上来,却是配着猪血丸子的水芹汤;只见脆生生绿呼呼的水芹汤汁里沉浮着,足足有婴儿拳大的暗红色丸子;

这一次他们总算不用抢了,人人都用木勺轮番捞起一个连汤的大丸子,略带嚼头和韧性外皮用力在嘴里的咬透,却是崩出许多滑溜溜的蛋羹和肉末,刹那鲜美滋味在舌头流淌的到处都是。

接着又有虾米豆干海带的拌三丝,糖醋汁遛滑过的萝卜、瓜条和笋片,煎炙酥脆的鱼松和切丝的烧猪皮,摆成五色花样的荤素冷盘小菜。

王墩儿就这么一戳戳的夹起来,一边在嘴里慢慢咯嘣撕咬着,一边舀着满是清爽滋味的水芹汤顺着喉咙,煎炙就是让人停不下来。

然而,随即又有新的菜色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这次端上来的是两大盘,姜汁烧鸭子和茭块炒腌肉。虽然都是寻常酒家的菜色,但对于王敦儿这些苦出身,却不谛珍馐美味了。

吸足了姜汁的鸭肉块块又香又辣,要知道鸡鸭他从小到大放了不少,但是还真伪亲口尝过一次的滋味,而只能在罗掘鼠雀来烤的时候,遥想一下而已。

而茭白和腌肉他也不是没有见过的,但是从未想到被挖出来当作零嘴生吃的雕胡块根,居然能做得这么咸香爽脆的好吃。

这时候,他已经略有几分饱意了,而不得不停下在碗盏狼藉的菜肴之间的动作。然而更多令人欢喜又无奈的烦恼又开始出现了。

那是一大瓦缸浓汤浸泡的蹄膀,而且是连骨带筋一戳就烂的火候;犹有余热在突突滚荡汤中潺潺的肉皮,又在散发出更多的诱惑来。

只是当他有些艰难的对付下一大块,连皮带筋夹着肥膘满嘴流油的蹄膀肉;新的诱惑有再度出现了。那是一盘炒得油汪汪脆生生的黄瓜烧腊肠。

腊肠这种东西,他并不是没有在庄主家里帮工时在库房里见过,但却从来没有机会真正的品尝过呢。只是当他勉为其难的加了几片,越吃越有滋味之际,又有汤水端上来了。

这次是直接开了封并加热过的果子罐头,也是他身为辅卒有幸见到后甚是眼馋,而一直想要为之努力的事物;就这么带着大块果子,沉浮在酸甜腻腻的糖水里。

然而他自觉已经拓展了不少的肠胃,却在奋力的与他口舌耳鼻的感观,发出相反的警告来;“好吧,我就喝点糖水”。

他如此思量着尝了口酸甜罐汤,然后又意犹未尽的挑起一块果肉,含在嘴里用力的一挤;天呼呼的职业充斥了满嘴满喉;果然是他早年吃过的杏子味道。

只是比起他早年在属下偷偷捡回来吃的那些青涩酸牙落果,这罐头里的杏子,可是熟透了的又软又糯清甜的很;

于是他又忍不住挑出来一块,这次是更甜的桃子滋味,然后是甜中带酸的李子;微微酸中发涩但又回甘无穷的青梅。。。

这时候,他再度被那名脸上略带狭促的老卒给别了別肩膀,这才注意到又有菜色端上来了,这次又是某种鲜亮丹红酱汁卤烧而成的一盘肉食。

“都快来尝尝,这可是往日军中,都不能随便吃到的好东西啊。。”

然后那名老卒也一反漫不经心的常态,顿时提醒大家道。

好吧,强忍着被塞到嗓子眼的感受,又喝了点罐头水才有些顺畅的王敦儿,也学着老卒用手撕下一条肉片来努力塞在嘴里咬起来。

这可一刻,王敦儿那饱尝滋味儿有些钝木的舌头,像是再度泛活过来一般的感受到了某种难以形容的鲜香味,而让胃口变得重新活跃起来。

“这又是什么来历。。”

在旁的一名辅卒抢先问出了王敦儿的心中所虑。

“都说是你们有福了,这次在路上征战往来,累死、摔死了不少牛马。。”

老卒不由有些得色又卖弄玄虚的道来。

“竟然是牛肉!!!!”

这一刻,王敦只觉得自己要被震撼麻木了。那可是牛肉啊,他们从小到大被教导着,被农家人视做命根子,敢于偷杀偷吃是要被官府处以重罪,碰上一碰闻闻都会折寿的牛肉啊。

“你等也莫要大惊小怪的模样啊。。这只是眼下现杀的鲜牛肉难得啊。。”

这名老卒欣赏过他们的反应和态度后,才不紧不慢开口道

“若是腌牛肉罐头的话,还是有许多机会见到的。。”

“难道,在军中就可以这么肆意杀食耕牛么。。”

然而震惊的有些失色的王敦儿,却是忍不住开声质问道

“这么可能。。耕牛那是专门育种场里出来的,头头都有严密的来历和用途管束的。。”

老卒不由瞪了他一眼。

“能够做罐头的可都是岭西的安南、扈管、桂管那一代,专门养来吃的肥硕肉牛所属啊。。当然了,若是日后有机会去到哪儿,你就会见到满地的牛肉馆子和熟食铺子卖的各色吃食,自然想吃多少有多的。。”

于是么,接下来抱着就算折寿也要吃回本来的心思,王敦儿他们各自捂着放开腰带的肚子,再度展开了一轮不见刀光剑影的争夺。

而这番举步维艰,又欲罢不能的美美受用着这些堪称丰盛无比的犒食,也再度坚定了王墩儿继续在太平军里追寻机缘和前程的决心。

最起码见过了这么多刺激而惊险的新事物,又吃过如此的美味佳肴之后,他已经没法想象自己再回到那个,整天只能吃糠咽菜浑浑噩噩的活着一天算一天的日子了

直到最后,王敦儿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最后一道上来的主食,抱着绝不能浪费的心思给勉强吃下去了。

那是当地用鱼骨、鱼头熬制出来的汤底,烹煮太湖流域晚熟稻米磨制的米线,最终做出来的奶白色鱼汤粉;

因此,一手摸着肚子一手扶着腰的王敦儿,一时间都已经站不起来了;和他一样的还有同桌的其他六个个辅卒。

其中最贪吃的倒霉鬼,就像是条晒在泥坑里的猪猡,捂着滚圆肚皮直哼哼的,连翻动过来都不能了。

而对此最为从容也最为经验老到,无疑是带队老卒“老柳”,则是慢条斯理的微微打着饱嗝,一边慢慢斟酌着桌案上的酒坛子,饶有意味的就着剩菜喝的有滋有味。

因为其他人都吃撑了,所以最后按照一桌八人份送上来的一小坛酒水,倒是都便宜了这位军中的老前辈了。

而在江边大营之中,作为与军民同乐同庆的缘故,周淮安的身前也摆上了一桌当地的特色美食

第660章 丰年长与德相随(续

比如稻草中发酵的豆干块,挖空填加肉末、笋丁,做出来的霉豆渣肉虾仁、蟹肉等海鲜馅料包在肠衣里裹粉炸的海蛋

汤把整张揭下来的猪头肉,捣打成薄薄一大张再抹料腌制,最后熏烤而成的菏泽肉,

还有层次分明的五花条子,老豆豉、炒糯米、麦芽和红曲粉一起卤煮出来的夫子肉将洗净的猪肠和羊肠,分别用花椒

、虾酱、梅干、姜末入味再层层套结在一起,烝制切段的埋头肠。

又有当地取材最广泛的荷叶做主料,用湖州土贡的香粳,混合炒制过的里脊和白鱼、湖虾荤三馅,马蹄、芡实、菱角的

素三丁,最后蛋清调和包起来蒸熟如团糕,可以切开分食的荷叶饭

以及荷叶蒸排骨、荷叶糯填鸡与荷叶鱼羹等等江东风味的特色菜。虽然在口味上不免偏向清淡、鲜甜之类,强调食材本

身原味的两浙特色,但还是让周淮安吃的很满意的。

至少这种在常见食材上,翻着花样来精益求精的做法,也就是在天下相对富庶一些的东南财富重地淮南、江东两道

各路,才有机会和功夫诞生、演变出来的。

因此,除了满足个人的口腹之欲外,对于太平军因地制宜的军队食谱的改良和拓展,也是不无好处了。至少以后世人的

眼光来看,在后勤条件允许的情况下,竭尽全力给士兵们提供尽可能丰富的食谱和营养来源,是远远利大于弊的。

至于这个时代大多数将领和上位者所秉持,诸如平时不能给士兵吃饱,不然精力过剩会生事,战时也不肯卖力之类的传

统,严格说的都是无能和不作为,乃至舍不得投入的托词。

相比充足的后勤保障体系所带来的士气和精神状态的稳定加成等到了战场才用吃饱饭激励士兵,或是纵容士兵自行搜

掠、抢劫,所带来的那点临时鼓舞效应,那就是个笑话。

当然了,这一次的淮南军入侵虽然已经被解决了,当时由此形成的战火绵连和后续破坏,却还是造成了至少十数万人的流离失所,长千上万的家破人亡和难以计数的其他损失。

而满目疮痍、遍地废墟的这一切,都要作为江东两浙宣歙三路十五州的新统治者太平军大都督,来承当和善后了。这时候,大都督在长江中上游内陆和岭外之地,拥有足够的经营日久纵深大后方的作用,就得以充分体现出来了。

事实上战火粗停,通过海运来自岭外的鱼货、盐巴和器械、农具,来自上游荆湖大地的粮食和布匹,来自江西的茶叶和干果、木材来自峡江道的大量药材和酒水来自山南的畜马和麦豆。

随着大都督府调集和调剂的一声令下,而相继汇聚到了江东境内。随之而来的还有这些地方满载货物的私家船只和投机商人,就像是过江之鲫一般不可遏制的汇聚到江东之地来。

跟随着太平军的拓展和扩张步伐,抢占新地盘上的商机与市场,乃至通过提供和售卖服务,来换取资源物产的优先经营份额已经变成了这些相互之间连横合纵,又相互竞争的各地商人团体的一种惯例了。

因此,哪怕眼下还剩下浙南的处州和括州、温州的一部分没有平定下来哪怕道路上还有些流窜的乱兵、残匪在打劫落单行旅的风险。

但是这些百川入海一般汇集而来,又层层发放和流通下去的资源还是大大抚慰和安定了沿江各州境内重建起来的一

个个新旧营田所和屯庄里,收聚和招徕的流离失所百姓的心情。

另一方面,这从北到南,再从南到北的约莫四个阶段战役相继打下来,虽然太平军控制的地盘和实际掌握的人马,再度扩张了不少算上本地招募的辅卒和正在甄别、改造降军的话

但战后的这段时间,也是相对平均战斗力和军事素养水平,下降最厉害的特殊时期。因为转战了几乎上千里的距离,由

此造成的损伤和疲惫是实实在在的结果。

如果没有经过充分时间的休整和补充的话,就算是最精锐善战的部队,也会冒出各种各样的内部问题来,更别说那些大

量新征募和收编的地方部队了。

此外,就是这一次战役所准备的火器也是损耗的利害,尤其是在金华城下一场实打实硬战,几乎把样子队里用以攻坚和克敌配套的弹药器械打了个七七八八。

而回程的几场较大歼灭战,干脆就将剩下为数不多以防万一的基数也打个精光所以在反攻和围歼淮南军过程当中,太平军无论是样子队还是掷弹兵序列,都面临弹药配备不上的问题。

而失去了这些装备在野战和攻坚上的加成之后,太平军虽然还有继续发起战役,反攻到江北对岸的淮南境内去的余力,

但是就只能打一场冷兵器模式的传统战争了。

另外,长江上的三座浮桥毁坏起来固然是痛快淋漓,但是想要在对岸严防死守的高度戒备之下重新修复起来,以太平军眼下的材料储备,就有些勉为其难了。

更别说是强行突破过江去在对方熟悉的主场内,打一场攻守易位的新战役。相应的粮草器械和民夫车马,都需要足够的时间周期来重新调配和准备。

尽管如此,周淮安在高层将领的军议中,还是决定摆出一副相应的整兵治甲、囤聚辎重,不惜代价反攻入侵淮南,再打一场战争的强硬姿态和军事压力。

当然,摆在明面上,还是要通过重新把持江上的水军存在给体现出来。这不仅仅是对外的威胁手段,也是对内的一种潜在威慑。

虽然正面战场上的敌人被相继击败了,但是更多因为太平军失去过往特权和地位的传统既得利益阶层和天然反对派们,却还有待更多细致的工作周期,来进一步的慢慢追究和肃清。

结果,就在一副枕戈待旦随时准备再战的外进内松氛围下还未能等到来自淮南方面的反响和动静,却先一步迎来淮西

境内“友军”刘汉宏的使者。

大抵目的就是解释之前擅自过江的误会,并愿意维持付出相应的代价和补偿。顺便试探性的表示,愿意与太平军合力攻取和瓜分,扬州在内淮南镇剩下的地盘所在。

然而,相比在庆功宴中大快朵颐的南岸太平军阵营,或又是各处聚居点中,那些重新吃上几天饱饭而有所振奋起来的江东百姓父老们

或是已然迫不及待抢占,长期把持当地衣冠户和形势户留下的市场空白,乃至与江东本地幸存下来的乡土商家大族,明争暗斗不亦乐乎的荆湖、两岭、峡江和山南的商人团体们。

尚在江北对岸的左长史梁瓒为首淮南军马,吃的就是寡淡无味的干饼和清水了。然而,身为领头人的梁瓒还要装作吃得很有滋味的样子,来带动和鼓舞士气。

因为,虽然他麾下的大将俞公楚和姚归礼,已经分兵击败了进犯滁州境内的刘汉宏所部,杀获各数千人。但是扬州城中的节衙,却迟迟未能送来了他们的犒赏和粮草,甚至连沿江布防的物料、人工也未见下文。

这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内史吕用之那帮幸进之徒乘机搞出来的花样所以在草草啃完了这点干饼之后,他就带着亲从迫不及待的策马向着扬州城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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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就只有这些,昨天物业来检查线路的人,居然把我家网线给弄掉了,一整晚都没法上线,今天还是在单位电脑发布的。

欢迎大家关注我的微信公众号“猫疲”,许多不方便发布的章节,以及前两本书的后续和番外,都会在上头抽空放出来,这样,万一创世的渠道再抽风的话,至少这本书也有个坚持写下去的缓冲和退路不是。

另外,我发现放在作者的话里的内容,有时候会被网站吞掉,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这个问题

第661章 丰年长与德相随(续二

从江边备战的大营出发,左长史梁赞一行数百骑仅仅驱驰了数个时辰,已经遥遥望见了扬州州城广陵的宏伟城墙。

然而在这一路上,梁瓒所见到的士民百姓,士人依旧往来道路不绝,但都是面有菜色而难掩饥馑的现状。

这可是号称水旱不兴,恬然自足;水陆商旅辐集的扬州治下境内啊;就算是当年黄巢率领大军过境时,除了那场敌我具做泽国鱼虾的大水之外,就很快恢复过来了。

然而这些年的扬州境内,又是曾几何时才开始变成这副状况的;当初他引淮南大军出征的时候,可是男女老幼相携于道路,而投掷香花美果以为壮行的。

然后,梁瓒很快就坚定了自己的心思和信念;这显然都是那个以修仙幸进,最终把持节衙和內府权柄,肆意妄为而竭尽民力以为供奉的吕用之、诸葛殷之流的罪过。

至于他之前坐镇后方粮草输送时,曾经多次派遣将吏、军士到地方去额外罗括的事情,就被他轻描淡写的给抛在了脑后了。

随着他这一行引人注目的马队,越过了隋炀帝修建的迷楼旧址附近,广陵十三外郭的西关门;霎那间就像是被城墙被分割成了,里外两个不同的感观世界。

在城门之外,是逐渐崩毁和凹陷下去变成坑坑洼洼的官道,以及徘徊在官道附近一见到车马行旅经过,就大批围拢上来伸手讨要的乞儿们

而在城门之内,则是依旧精致和光滑的条石大街,然后又通过星罗棋布的水道和蛛网般的碎石小路,延伸到了各处高矮错落的闾巷之中。

而行在在其间的游人侍女依旧一副恬戏,就像是要抓住这在阳光里变得越发刺目和严厉起来的暮春时光,在街头寻欢作乐到最后一刻。

而见到这一幕,梁瓒不由的心中莫名安心下来。这就是旧郡江都,淮南独此一份的广陵大城。只要能够生世世代代的活在其中,就完全不虞找不到生计的艰难滋味。

这就是历代的淮帅不断积攒下来,又经过令公苦心经营有年的天然基业和不动之城。因为在这座城邑当中,除了常驻数万行营、衙前、衙内各部兵马外。

还相继在外郭和子城四角的仓坊,贮备了足以武装十数万人马的甲械,足供满城十多万户军民百姓持续耗用和坚守上十五年的储集;

以及来自金、银、铜器、青铜镜、绵、蕃客袍锦、被锦、半臂锦、独窠绫、殿额莞席、水兕甲、黄米、乌节米、鱼脐、鱼鱼夸、糖蟹、蜜姜、藕、铁精、空青、白芒、兔丝、蛇粟、括姜粉等各种产出和收益。

然后这几年下来,令公与朝廷的交恶和失联之后,各地按照惯例陆续转运到了扬州境内的各色土贡和番物,还有以备贼为名截留下来盐铁税钱。

然而,梁瓒这种心情也并没有能够保持多久,就随着无人敢于阻挡的街头驱驰,来到了转运使衙门所在的城南鸡林坊,戛然而止。

因为身为淮南军总召集人兼转运判官的他,居然被人挡在了门外。本处新任的仓坊大使,一边结结巴巴的请他们出示节衙的公文,以免死活不肯让他们进入。

这也很快耗尽了梁瓒的耐心,只见他一声令下这些下马的士卒,顿时就拥上前去,用刀鞘和枪杆连抽带打的,顿时将这些守门吏员给哭爹喊娘的驱散开来。

然而,就在梁瓒沿着被强行撞开的门楼和防栅,大步流星的踏入到内里去的时候;却没有注意到这名被殴打的灰头土脸又被丢到一边的仓坊大使,在哭丧着脸喃喃自语道:

“完了,完了,这下要出大事了。。”

然后,他就乘得暂且没人注意,一溜烟的街头上逃之夭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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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周淮安在主持了一次集体婚礼,并且对这数百对新人说了几句祝福语之后,却又被从荆州赶过来上任的大都督府长史樊绰,给堵住了。

好歹这位老先生,如今也是周淮安内定的江东三路善后处置大使,并且将来有可能专任一路甚至是一道重臣之选。因此他想要说的话,周淮安还不得不停下来捏着鼻子接受。

“主公,自从你扫平两浙,全有江东三路之后;却是于地方财货无所取,女子无所幸,家宅无所添;”

只见满脸风尘不减的樊绰一来,就郑重其事的拱手施礼道:

“如此孑然一身又所负天下之望,于国家后嗣和太平基业,安有所侥幸理;于百万军民人心,可谓长治久安之理呼!!。。”

然后他又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站在身后卫士当中的聂无双,才缓下语气继续劝谏道:

“自然了,主上若是所好个中颜色,却也是无妨的。只要能够多多临幸后宅,为这千万臣民留下国家之根本所系,那又何妨别有寄情之处呢。。”

“这个嘛。。。。”

周淮安只觉得好像被人给逼到了墙角,还是下半身有关的后代问题。等等,他突然就回过味来,什么叫不幸女色而做别有所好,这。。这。。这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他脑中急转直下,顿时想起来之前前来觐见的那些人等,隐隐有些不对劲的颜色和表情;本以为只是被征服者的无奈情绪,没想到还有这种内情。

好吧,被人当作不好女色的趋向也就罢了,毕竟还有出家还俗的人设在那里,可是被当初喜欢俊秀男性的基佬,这就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好吧,那你说该怎么办。。”

周淮安只好且作举手投降和妥协,并且摆明车马缩小对方可以期许的范畴了。

“我讨厌麻烦,特别是那种有许多家室牵扯而心思复杂的人选,更不想家宅中有太多牵扯到道外间的利益诉求。。”

“若是如此,那江东各家的确不是什么上好的良选了。。主公所虑甚是。。”

樊绰这才点点头道。

“只是,以江东三路之广,历代人杰地灵的蕴秀,终究是大有可选之余地,只待以时日便好。。至于那些人家进奉的心思,倒也不要白费了啊。。”

随后,樊绰略带着逼婚成功长辈式的得色走了出来,微微叹了口气而对着跟随而来,又翘首以盼的左右人等道:

“大都督已然松口了,但广而选秀是不可能的,先从为那几位夫人及后宅役使,择选合适的侍女开始吧。。”

霎那间在场十数名官属和幕僚,顿时露出弹冠相庆的表情和欢呼雀跃的姿态,又纷纷转身迫不及待的要将这个大好消息传扬开来。

只是樊绰看着他们各自欢喜的表情,心中却是不免有些谓然叹息,居然还是被自己那个老友丘宦给说中了关要。

以他在都督府内的地位和影响,又怎么会不知道那其实女扮男装的存在呢。然而只有这种恰到好处的激将法,才会让这位大都督在不甚关心的事物上,有所触动起来。

而在内室里,感觉好像被人逼婚成功的周淮安,也有点郁闷的把另一个当事人聂无双给叫来进来,然后就这么穿着男装而在膝盖上,行那为爱鼓掌的快意之事。

看着她满脸清冷和无动于衷,仿佛什么事情都不以为然,不放在心上的表情;慢慢的在不由自主的身体本能驱使下,变成欲罢不能的曼妙过程,顿时心理就舒服了许多。

好吧,我就是喜欢让人女扮男装,我就是喜欢似真还假的“可爱男孩子”式中性美,有本事就突破重重的护卫来咬我啊。

“是我耽误了君上么。。据族长说,我们这般人等是很难再有生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以后,在眼睛反白而一片失神的余韵当中,聂无双突然难得开口道:

“放你妹的屁。。。”

周淮安却是难得爆个粗口。

“你就是我随身专用的器具和所有物,何须在意别人怎么想的,,这难道去留不该是我说了算么。”

“更何况不能生养才好,我岂不是不用担心弄坏、弄伤了,一年四季随时随地都可以取用了。至少在你年老色衰后宅退养之前,我们还有许多可以相处的时光不是!”

然后她就再没有说话,但是软软伏倒在周淮安怀中的躯体内部,似乎又变得湿润颤动起来;又难以抑制的娇啼一声,引发了由内而外的连锁反应。

好吧,周淮安只能再接再厉的一时感叹道,难道这些女刺客之流,其实多少都有天然抖属性和渴望凌疟、调矫的体质嘛。

好容易才重新将越挫越勇的她变成了一滩烂泥;却冷不防聂无双又开口道:

“我看见相熟的人了。。在丹徒街头。”

这句话顿然让周淮安由内而外的警惕起来,突地她又忍不住叫唤了一声。要知道作为刺客世家的成员,他们的圈子其实是相对狭窄的很。

按照她曾经的说法,除了特定任务目标所需的潜伏其间,所营造的虚假人际关系之外;也就是同为刺客世家的其他支成员,在避免无谓竞争和冲突的情况下,才会意外相见一二。

“是荆轲房的荆十三娘。”

她有些干渴发白的嘴唇吐出一个名字来,又道。

“曾在平康里有一面之缘,最善扮作女冠而嬉游其间;这次却是商人妇的打扮。。”

“嗯,有这些就足以缩小范围了。。”

周淮安不由点头赞许道,这也是世界观相对简单明了的她,更加贴近自己的一种表态吧。然后毫不犹豫的继续给她补水以示嘉奖,然后又不由自主的变成了补魔和注入胶原蛋白。

第662章 独看征棹怨秋风。

广陵妖乱将宁息,

天遣杨吴留霸迹。

生男肯作节度使,

生女犹蒙汤沐邑。

题杨吴浔阳长公主墓志拓本后

清代:张四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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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广陵子城的紫云楼中,刚刚完成一轮讲道拜别出来的内史吕用之,也很快见到了一名跌跌撞撞前来报信的小吏

“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梁左史突然引兵归还,径直闯入了转运院,就当场打杀了院吏数十人。。”

“运司萧胜左判前往制止,也被当场捉拿起来了啊。。如今更是开始彻查城内诸多仓坊。。”

道骨仙风形容清俊的吕用之不由心中微微一凛,然后却又无若其事的道:

“慌什么慌,我晓得了。。且去请玉霄将军诸葛殷前来,再让赤松真君张守一多配一副金丹过来。。”

与此同时在另一处仓坊当中,左长史梁瓒看着打开的最大库房里,本该装得满满的成捆绢布和一框框铜钱,就只剩下角落里一点落满尘埃的库存,不由再度愤声咆哮起来:

“里头的东西呢,都到哪儿去了,为什么空了。。”

而被按倒在地上的本处仓坊大使,于是大声的告饶道:

“右使饶命啊右使,这不干小的们的事,乃是运司来人陆续给调用走的。。我这儿还有公文和手书为凭啊。。”

随即,被扣押下来而衣冠不整的转运使判官萧胜,也被拖到了梁瓒的面前来,然后由梁瓒将一叠手书摔在他的脸上呵斥道:

“这是怎么回事。。为何运司会无故调运走,行营封存备战的淄用。。我却一无所知。。”

“这。。这。。其实乃是使相高骈的意思啊。。添为扩建道院,几次举城庆典和罗天大醮所需。我等也是奉命而为。”

萧胜眼光闪烁而结结巴巴辩说道

“然后就被尔等名正言顺的瓜分和贪墨掉么。。我离开广陵这才不过月余呢。。尔辈就肆意妄为如斯!!”

梁瓒怒急反倒是冷声下来哼道。

那种引而未发的煞气,却是惊得萧胜顿时瘫软在地上,而涕泪横流的叫喊起来:

“你不能肆意处置我,我乃是使相亲命的左判。。。”

然而这话就像是引起了反效果,而让左右军士都不由跄踉一声拔刀出鞘,于是他更加崩溃的喊道。

“不要杀我,我乃是奉命行事的,人家吩咐我怎么做,我就只能怎么做了啊。。”

“那就和我好好说道说道,他们是如何指使你的,有什么凭证和实据。”

梁瓒这才摆摆手让左右退开,目光灼灼的盯着他道。

不久之后,梁瓒一行人等就长驱直入到了淮南节衙之中而那些防阖、傔从、门卒们也不敢阻拦,而像是被不断被水流冲开的沙砾一般,无头苍蝇似的散开乱走。

一直行到了紫云楼所在后苑之中,也没有人敢来阻挡他们。因此梁瓒一直走到紫云楼下,才有一名俊秀童子摆动着拂尘走下来,强制镇定对着梁瓒为首的众人道:

“令公已知尔等来意了,还请左使上来面呈便是了。。”

“好吧,还请童子引路便是了。。尔等在楼下给我好生守着。。”

梁瓒略加思索之后,就对着身后部属道。

随即他就带着十几名扈从,连带押解着垂头丧气的萧胜一起,噔噔噔的踏上楼阁而去。不久之后就抵达了最上层的进修大堂外。

从这里透过层层帷幕,已然可以看见一个团坐在蒲团上的羽衣道装老者,依稀就是淮南节度使高骈的模样。

梁瓒也不由松了一口去,示意左右扈从暂且退到下一层去,这才拱手恭声道:

“令公万安,属下有急要之事呈秉。。”

“进来说话吧。。”

有些飘渺的声音传来。梁瓒闻言便毫不犹豫的踏步进去,又相继穿过了好几重的帷帐,却发现左近都是静悄悄的,就连那些服侍的童子都不见了。

“启禀令公,乃是转运院中除了天大的纰漏。。。各军将士在外供给不上,正当是嗷嗷待哺之际。。吕、张之辈,却是极尽糜费。。。”

梁瓒的腹稿才说道一半然后就突然发现,蒲团上的“高骈”却是侧面斜对着自己的说话他不由心中疑惑而仔细一看,顿然大声失色喊出来:

“你是谁人,令公何在。。”

“我便是你的高令公啊。。”

那名形容近似高骈的羽衣老者,不由咧嘴笑了笑。

霎那间,一股彻底冰寒从梁瓒后背腾然冒出来,心中暗道不好转身就大部飞退而出,一边还张口大喊道:

“来人。。。”

然后又随着突然哐当一声迅速闭合起来的门户,戛然而止在当场梁瓒发现自己赫然被困在室内,而在壁板和神龛背后,赫然走出十几个肌肉贲张、孔武有力的道人来。

“原来如此。。图穷匕见了么。。”

梁瓒冷笑了起来伸手就是拔出自己的银装短刀。

“我到要看看,这十几年弓马刀枪,可曾生疏了。。”

就像是在印证着他的话语,他留在楼下的扈卫们,也抢先一步骤然爆发出激烈的厮杀声来。

而随着紫云阁顶端爆发出来的隐约嘈杂和嘶喊声,也让等候在楼下的数百名亲从骑士们

有些躁动和惊疑起来。然就就见一个黑影从楼上飞坠而下。

听得沉闷啪的一声在卵石地面上摔得血肉模糊。他们定睛一看,却是个道装打扮的死者。接着又是一个凌空凄厉惨叫着当头跌坠下。

这下,亲从骑士们不由骚动起来,在几名虞候的带领下抢身冲上紫云楼去然后当他们等着木制旋阶,来到第三层之后,却不由傻了眼了。

因为在这里的一大截连接外环廊道的阶梯,都已经然是消失不见了或者说是整段都被人给事先撤除收到了上层去了。

然而,随着上层越来约明显的厮杀声,这些跟随梁瓒多年的亲从也不免急了,他们纷纷撞开一二两层的厅室,从中翻箱倒柜的搬来许多桌案架阁堆叠起来。

然后就攀缘着这些临时垫高起来的物件,伸手勾住外延的阑干边缘而向着上一层奋力爬去然而,他们突然又惨叫了起来,却是被突然凌空飞来箭矢射中、跌落下去。

这时候,节衙的后苑之中也突然金鼓声大作,从四面八方涌入进来的甲兵将他们被团团包围了起来,而林立在空中的赫然就是作为衙内亲兵莫邪都的旗号。

他们还在一边据弩放箭,一边大声呼号着,

“梁瓒图谋不轨,引兵犯禁,意在劫持令公。。同谋人等,皆杀无赦。。”

而在不远处的另一处重兵守备的楼阁上,负责策划和指挥这一切的吕用之,也在对着盐院使诸葛殷、左莫邪都掌使张守一,郑重其事的交代道:

“事情既然到了这一步,左右莫邪都要进一步扩充了。。各自五千人已经不够用了,最少要增扩到上万之众”

“我冒着莫大干系,给截留下来的军资甲械和犒赏衣食,难道就不是为了这么一天么。。”

“此外,梁瓒这儿既然已经撕破脸动手了,那俞公楚、姚归礼那边又岂有幸理,当断不断方受其乱,此番梁瓒的下场,难道不真是如此么。。”

“可是俞、姚诸将可不在这广陵城中啊。。”

张守一有些意外的道。

“所以,只要付出的价码和调价合适,自会有人代为去收拾和对付他们了。。在少了梁瓒这厮在内呼应和串联,此辈也不过是无源之水,挺不了多久了。。”

他们肆无忌惮的话语之间,身后一间遮蔽严实的房间内。攀骑在木鹤上的高骈,也在溜着口涎傻笑着,沉浸在某种天上人家的奇妙韵致当中。

我是分割线

而在江南,丹徒城外的北固山下,大江奔流而春光烂漫。来自温州已经年近不惑的士子赵中行,也在满心欢喜和忐忑的等待着。

作为来自地辟荒穷闽地的士人,他曾经考中乾符二年的进士科末榜,只是打点不到位而未能通过过考揭试而得以放官遂干脆归乡闲赋在家。

但他好歹也是正儿八经朝廷进士科入榜的选人出身,在温州、乃至闽地更是麟毛凤角一般的存在因此哪怕没有正式的官身,也依旧受到地方官绅的礼敬和尊崇。

不但家族中的族人带产来投献名下,就连远州外乡也有人自愿上门卖身为奴婢。因此他在乡里基本上就是衣食无虑而家产自殖。

再加上他平日很有些慷慨仗义的豪侠作风,与四里八乡也很有些名声和人望就连那些应时而起的土团、镇兵的头领们,也敬重他而骚忧滋扰家门。

然而,这一切都在那些来自南边的福建兵杀来之后,就开始土崩瓦解了他不得不向北一路逃亡到了苏州权作寄寓。在暂时入住相熟的支山禅院时,却又发生了另一番际遇。

寺院中同住有一位商人妇荆十三娘,正在为亡夫设斋。短暂相处之下,她就逐渐表现出了仰慕自己意思。赵中行自然也没有太过矫情,随理成章与之双宿双飞在一起了。

只是赵中行虽然声在避祸的行途之中但依旧很讲义气,对旧日的友人依旧大手大脚的,颇为花费了十三娘的一些资财,但她毫不介意。

比如就在年初,赵中行的密友李正郎之从弟三十九郎,在广陵有一个非常喜欢的女子娥华。然而却被父母强逼嫁给了炙手可热的盐院使诸葛殷,三十九郎无力相争而抑郁成疾。

十三娘闻之后很是气愤,乃对三十九郎说:“这是小事,我能为你报仇,明早你过江到润州北固山,在二月二日正晌午时等我。”

结果隔日三十九郎按约定时间到了,十三娘用车载着那个女子娥华,还有她父母首级的袋子,都送给了三十九郎。经此一事后,赵中行对她愈发敬重和喜爱了。

然而,因为数月前骤然爆发的战事,让他们不得不被滞留在了润州,盘恒了好些日子之后,才在这两天找到偷偷渡过江去,前往扬州城的机会。

然而,他一直等到日上三竿之后,依旧没有等到与荆十三娘约定好的渡船。他不由有些失望和担忧不止的回到城下坊的馆舍,却在即将踏入正门的那一刻,听到有人叫喊道:

“便是他了,他们是一起来的。。”

第663章 独看征棹怨秋风(中

而在丹徒大堤外,江口舟师的驻地当中。

“这次可算是让咱们特侦队给撞上了。。一条大鱼啊。”

戴着乌角濮头,身穿灰色鳞甲背心的慕容鹉。一边盘腿在席子上吃的满头大汗,一边对着左右那些随着大批文武官属,从荆湖新调过来支援江东的同袍们道。

因为是战后不那么紧张的日常勤务其间,所以大多数军营里都可以远离那些硬邦邦的干饼和冷吃的罐头;像今天舟师火厨里供应的,就是沃饭(汤泡饭)配腌渍物的组合。

听起来似乎十分的简陋,但是具体吃起来就是另一回事了。比如汤是鸡鸭内杂和苔干、虾皮粉煮出来的三鲜汤;泡的饭是苏湖去年才收晚稻炊熟的白米饭。

而作为配菜的腌渍物就更丰富;罐装贮存的蒜苔、韭黄、豆角、芹、芥、葵、菁、笋、胡瓜、倭瓜、葫芦各色盐菜管够;光是腌萝卜就有醋、酱、酒、糖四种味道。

因此,慕容鹉是吃的很是爽利,说起话来也是格外的健谈。

“谁能想着,排查这丹徒附近的商旅中,竟然还藏着一位旧朝的进士老爷呢。。而且居然还是如今浙东境内,最后一位的本朝进士了。。”

说到这里,他不禁啧啧几声又道:

“只是这位进士老爷怕也不是省油的灯,根据温州那儿调取的消息以及审讯左近人等,他可是手面很大交游广阔,哪怕是一路逃避北上途中,也依旧是不减本色啊。。”

“而且结交的各色人等,从游侠亡命、江洋大盗、盐枭私贩,到旧日的官吏,地方豪姓、海商巨贾,尽皆有之;怕不又是一个要做大事的苗头么。。”

“而一直扶持他的那个女子也大不简单啊,虽然所是在半路上勾结和姘居的商人妇,却是一直在心甘情愿的扶助他行事,而且私底下更有一班人手为之呼应和奔走呢。。”

“根据在常州江阴所寻获的那位李三十九郎,及其相好的供认,这位荆娘子甚至在江北的扬州境内,亦有不少的能耐和手段呢。。”

“要晓得,这位相好的女子原本就是广陵人氏,乃为淮南盐院大使诸葛殷在当地新纳未久的妾侍。结果一夜之间父母皆被枭首,本人亦在崇真观中昏阙。。”

“待到醒来之时已然身在江南之地,北固山下的一辆牛车中与三十九郎,而父母之首尤自相随其中。。是以,不敢再妄生他心而一意与李氏过活下去了。。”

“因此,我们的人在寻获这位荆娘子的时候,也是颇费了一番功夫,才在丹徒城外金牛山上的小茅观內找到这位的踪迹,只是她已然换做了女冠的打扮。。”

“最后,咱们请示了上头,专门派出一队女卫在本地投效人士配合下,扮成前往还愿的大户女眷,才得以混入其中而暗地里控制了局面。。”

“又连夜在食水里下了药,待她惊觉起来欲以连夜出逃,最终才被女卫队正杜狐雯、杜大娘亲手所擒。。入境已然解送给中军大营,只怕正在严加讯问当中呢。。”

然而,在旁却是有人惊声问道:

“难道是那个号称臂上可跑马,只手倒拖驴,哪怕置身旷野也无人敢于轻犯的人形山魈,号称‘断子绝孙之手’的杜狐雯杜大娘么”

“正是她了。。”

慕容鹉也有些牙根发软的叹息道。

而在丹徒城中,前镇海节度使周宝名下所属的一所园林內。被他们所讨论的目标之一;荆十三娘也在某种眩晕和昏沉的感觉当中,慢慢的睁开眼睛。

她早年亦是受过苛酷的训练教导,并不是那种弱不禁风而不堪打击的体质;此后更是经历了许多的事情,而掌握了更多的技艺和经验。

但是在栖身的小茅观內,还是禁不住那个不男不女的“怪物”,用蒲扇式的大手掌连拍带打之下,就手酸脚麻的招架不住居然昏死过去了。

“应该是醒了么。。”

这时候,荆十三娘也看见了一个男人端坐在自己的身前,膝怀下还有个东西在蠕动着。她不由松弛下身体来,而本能露出某种让人动心的楚楚可怜姿态来。

根据她所受过的训练和经验教训,对于男人和女人自有不同示弱和求情的姿态。然而这个男人的眼光犹自有些特别,特别的让她身上不免隐隐如过电一般的发毛起来

那似乎是除了对于身为女性本钱的欣赏之外,还有另外一种想要由内而外剖析的**;就仿若是是一名最熟练的屠户,对着呈横案板上待宰的猪只一般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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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州,百废待兴的长兴县境内,新上任的代县尉洪茂,也易装简从成一名行脚商人,正在暗中走访和巡视着自己任下的乡野。

作为这批新上任的代官之一;他到任的第一件事情,倒不是捕盗或是徕民、修路、治水、营田等;这些事情自有相应善后大使衙门来统筹和调配。

此时此刻,正在以工代赈式雇佣那些地方流离失所的百姓,开展轰轰烈的坞堡、坞壁大拆除运动;以减少和降低地方上的潜在抵抗力度;以及加快经济和人员上流动。

而旧址通过重新改造后,还可以继续利用起来营建成新屯庄和编管聚居点。然后以这些聚居点为核心和骨干据点来拓展影响力,进一步压缩那些传统势力在乡土的复兴空间。

因此,他眼下是跟着“三支队”活动过的脚步和形迹,逐一考察地方的资源和出产、风土人情;以达到尽快找到传统农耕之外,创造相应经济价值的地方。

至少除了可以恢复的传统茶叶和果园之外,他已经发现了大片可以收割来编织席子的蔺草荒滩,以及一些山丘坡地上药材和花卉种植的可能性。

前者一直是军队需求的大头,而后者可以作为香药行业的原料构成,而成为大都督府对外牟利的项目渠道之一。

他想了想,又从怀里掏出一朵干黄的花朵来,这就是从外域传入中土的除虫菊,嗮制之后对于那些蛮瘴之地的蚊虫甚有特效。只要是排水良好的沙质壤土就能生长良好。

因此,在岭外已然是在各种房前屋后的坡脚、隙地里,见缝插针式的广为种植了;但在这江东之地显然还是新事物。也许自己的业绩就要留在这一朵貌不起眼的花卉上。

这对洪茂也是没办法,他们虽然是旧日士子出身,但几乎都是在被征召进太平军谦声之后,最底层的吏员开始兢兢业业的干起来。

为此一度身兼数任的他还因为过度疲乏的缘故,吃着吃着就骤然晕倒在饭堂,而成为当时都督府内一个不大不小的新闻。

但是他们这些愿意沉下身段,甘于辛苦和枯燥泛味,忍受风吹日晒雨淋之苦,混迹田泥和案牍之间的吏员;由此获得的隐性回报,也慢慢的体现在后续的人事迁转和叙任上了。

就像是他,三年前还是区区一介随军而行混口吃食的记名文员呢;这次已然是跨过了普通的文员、吏员、吏目和长吏三大阶十九级;摸到到了身为低级官员的县长、县丞、县尉的最末端了。

在这期间,作为宣教系统的出身,他不但夏天抢收和挖渠过,也参与过修水利的和转运输送的劳役组织,更是跟随特遣队在江西上山剿匪;最后才被选入培养眼界和格局的速成班。

作为新占据的江东十五州百余县,这一批得以就任的也就是三十多人而已;因此这样的初放的资历和机会是弥足珍贵的结果。

虽然是职权有限而被戏称为“跛脚县尊”、“经济亲民官”,但也足以让当初同一批出身,却吃不了这个苦而退出或又是设法转调的人,后悔的捶胸顿足了。

因为按照大都督府的制度,在吏目道选官的这个过程当中,没有在基层工作的年限和相应领域的资历,是根本不要想完成迁转。而且别看这次只任命了县下的职阶。

要知道如今大都督府在州下的任命,一直被压着相应的官位位阶和级别,最高也就到主簿这一级;然后便是诸分曹参军,佐事官;接着就是各县依次的长、丞、尉、典了。

因此,按照这大都督府治下水涨船高的扩张趋势和晋身速度,保不准又过几年就是州府的佐副之选,或是部门的重要主事了。而许多同辈人依旧还在文员和吏员之间打转。

至于后来陆续加入进来的各色人等,就更没有这种机会和了;因为他们需要的资历更长,参与的考核更多;基本上很难赶上自己这些先行一步的前辈了。

当然了,与过去那种以贵贱为名的官吏分离,地方胥吏不得晋身之路,转而在地方世代盘根错节的经营;最终勾结大户豪强,令流任之官不得不有所妥协的世道终究不同了。

只要是他确定了当地的发展方略并通过评估之后,很快就有各种领域和部门的后续人手,相继调遣和调剂到他的手下;形成一个小小的经营团队。

再加上一些就地退役的老卒为武装凭持,和先行介入地方相对熟悉的三支队成员,所提供的治防和摸底情况,很容易就能组织起一个初具职能和行动力的基本班底来。

况且,从长远来看在江东境内,重建一套财税调控和经济流通体系;是十分有必要的。虽然相比直接沿用旧体制的眼前那点利益和方便,未免前后周期和持续投入长了点;

但是一旦建成并运转起来之后,旧有势力实力想要进行反扑和煽动作乱的话,就会发现自己传统赖以为立身的经济基础已经跨塌掉了。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大都督府的军队消灭了明面上的敌人;而他们这些基层亲民官,则要消灭掉长久横梗在士民百姓心中的潜在敌意和抗拒之心。

但真所谓是“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根据太平军过往的行事经验,从一方的民生生计开始入手,只要能够取得成效,也是最容易打开突破口的。

毕竟这个下乡研究被拉得很低的艰难时代,绝大多数人都不会刻意和自己的饭碗做对的。等到形成规模效应之后,就更不会容许别人来破坏掉了。

所谓的长久群众基础,也莫不过是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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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广陵城中。

俨然已经大获全胜而尘埃落定的吕用之,也难得放下一贯的审慎和矜持,接受了诸葛殷和张守一的邀请,来到在城中最负盛名的伎家夏花娘处,开始他们私下的庆功宴。

第664章 独看征棹怨秋风(下

作为扬州诸多花坊和行游各条水系河巷上的画舫、船娘之中,也是鼎鼎大名的夏花娘别宅,自然比不上正儿八经的行院。教坊所属的那么宏阔和气派。

但在竹篱、花树点缀之下显得貌不惊人,只相当于普通殷富人家的门墙背后,却是别有洞天式自有一番曲径通幽的精巧雅致。

无论是脚下细碎卵石拼成花卉图案的盘缠小径,还是头顶上遮阴避凉的藤架,左近蔓草横生的花石假山,都将某种在细微处见心思的淮扬园林风格,给发挥到了极致。

而且一切都悉心的做旧过。因此行走在其中既是不乏闹中取静的清幽雅致,也不乏家居生活的闲适恬然;让哪怕初来乍到的宾客也没有多少生分和隔阂感。

当然了,能够成为被邀请进入这所别宅的宾客,光有钱和身家还是完全不够的;还要有所谓形势户和衣冠户的身份地位打底。

至于想要主动在其中点牌夏花娘的“女儿们”出来陪客,乃至借助其场地来宴客酬宾的人,更只有广陵上层中的一小部分人物,才具备资格。

毕竟从明面上说,这里只有一个孀居的前扬州大都督府别驾、漕运船商会首的未亡人,在家收养了许多孤苦之女,以为膝下奉承而已。

哪怕是每逢扬州城里例行的节日佳庆,行走出去也是有着正儿八经的诰命旗牌清道,而可以站上子城的城楼上观览游行之乐的。

因此不多久,身边扈从逐渐变少只剩下数人的吕用之,也进入并穿过一个花木成畦而芳草兮兮的中等庭院,循着小桥流水式的回廊来到一处楼阁之下。

这才留下最后一批扈从,而被涌出来的彩衣侍女给恭迎了进去;随着一重重开来木质隔板和纸糊的门扉栅格。

只见偌大的内厅大概散落十几名先行抵达的客人,以及陪在他们身边数量不等的女妓,然后,又在门外宛若歌喉一般的重重女声唱报中,纷纷起身恭恭敬敬的施礼相迎。

“见过内史。。”

“真人安好。。”

“吕公万福。。”

“洞溪君福德无量。。”

而吕用之看到他们多数也只是眼皮抬抬,或者用头稍稍示意,只有个别才会在受宠若惊的表情和羡慕眼神中喊出对方的名字;显然对这种场景见多不怪了。

然后才有侍女拉开通往阶梯的彩画门扇低声道:

“玉霄将军,已经楼上候着了。。”

这一次就只有隶属于他为首核心圈子的寥寥数人在场,而任由那些盛装打扮的女子,如同众星捧月一般的将其环绕在其中,形成好几个相互交错的小圈子。

这些女子低胸高腰额画颊彩的宫裙打扮,看起来姿色宜人,身段婀娜,举手投足都受过相应的教养和训练,自有一种令人赏心悦目的感受。

身边唯一没有陪着客人的,是一个看起来举止气度像是大户人家女眷,颇为身段妖娆的熟女,这就是此间的主人夏花娘了。

只见她与众女截然不同的淡妆之下,却绘着黑色和金色交缠的眼线,虽然开口说话的时候不多,但是总能妙语连珠的调动着场中的气氛和基调。

然后她就毫不意外的优雅提裙迎上前来,又顺理成章的挽住了吕用之的手臂,将其接引到上座空出来的唯一白檀丝衬的大塌上。

然后又在她亲自悉心侍奉下,解去吕用之的罩袍和外衫,露出内里一身清瘦骨感的身材;其中的肋板赫然是比常人少了一对。

用他对高骈的话说,这便是天生仙缘的标志;其实就是他早年采药时跌断掉,又无钱救治变成的结果。

而这时的夏花娘也轻轻鼓掌,招呼女子们随之离去,飘动的彩衣绣裙就像是流逝云彩消散在壁板和屏扇背后,而留出一个说话的空间来。

“可惜了,未能见到粱老儿那一刻的神情和嘴脸啊。。”

身材矮短手脚粗大敞胸露怀嘴角还残余着酒水的张守一,伸手在离开女子怀中蹭摸着大声笑道。

“不过道兄啊,别得人杀都杀了,为何还要特别让人留着那个粱老儿,”

而在另一边,诸葛殷也私下低声问道。

“自然是还有点额外的用处了。。毕竟是多年的内外干系。。他的名义,也许多城外那些余姚诸将,还是有些用场。。。”

依旧身形端坐笔直的吕用之,也端起一杯殷红葡萄饮子若有所思道。

然后,又有本地商人子弟出身的另一名党羽,脸上虽然抹了脂粉却犹有青紫伤痕的,转运使左判官萧胜过来敬酒道

“多谢吕公救我一命。。”

“我虽有所出力和决断,但也有你拖延时间的自救使然。。”

吕用之却是半真半假的淡然道。

“若是你在那粱老儿面前太过不堪,早早露了形迹的话,就算我也救不得你,而只能自保一时了。”

“吕公所言甚是。。所言甚是。”

身形微胖的萧胜一下子脑门冒汗而强笑一饮而尽。

“接下来,还需你继续用命做事,把运司和拱押库里的东西都调转出来,以供后续淄用。”

而亲眼看着他吧一大玛瑙杯的绿萝酒都脸色发白的灌下去后,吕用之才继续开口道

“其他人各自也是要加紧动手。”

吕用之继续面授机宜道。

“乘着眼下这个机缘,多牵连和拿下一些人来,同时正好威逼和胁迫,笼络另外一些人等,尤其是那些经年日久的本地老坐户。。”

“这样就算是日后令公偶得清醒和反复,也就没法在翻出什么风浪来了。。也不要担心什么人心生乱;只要这广陵城不动,城外有再多的军马也是可以想法设法分化和笼络过来的。。”

当他们终于讨论完一番“正事”,张守一才敲响了边上的玉磐,顿时有成群侍女涌出来换过桌案上冷掉的菜肴和酒水。

然后,同样换上一身更加素雅良家行头的夏花娘,也带着一群莺莺燕燕重新出现在宴厅当中;随着奏乐开始翩然歌舞起来。

这时这些放松了心情的男人们,也开始进入到真正形骸放浪的夜生活中,而饱暖思那个起来了。因此,在一片娇娇声中,不断有女子被追逐或是拉倒在身上。

突然间握着锦帕悄然想要功成身退的夏花娘也被人拉住了,却是一贯形容不见颜色的吕用之,淡声道:

“最近青稚的果儿吃得多了,导向尝尝没毛老鸨的滋味,敢问娘子可令我一偿所愿呼?”

夏花娘却是风情万种的吃吃笑起来,捏着织锦帕子娇呢道:

“奴家都可做真人的老母了,岂不是要以大欺小了么。。”

“娘子此言差矣。。洞溪君那是天上真仙临凡,岂可以凡俗之岁论之,若是愿与你共参阴阳,乃是你的一番福分啊。”

在旁的张守一却是在陪伴女子袒露的怀中用力捏了把道。

“是极是极,”

已经迫不及待将一个女子按在胯下吹拉弹唱的诸葛殷,亦是连声帮腔道。

“若不嫌弃,又何妨共参阴阳互济之道呼”

“贱妾愚钝不堪,那便有劳真君指点了。”

夏花娘也只好笑语晏晏的宽声道。。

随着夜深人静下来,犹自喧嚣的楼阁之内也是灯火逐渐熄灭,而只留下令人无尽遐想的一团团黑暗与阴影。

而留在外间庭院的守候的扈从们,也楼下的侧间里用完了酒肉,开始持续不断的打起了哈欠来;因为要守夜的缘故并没有安排女子陪侍。

然而,正在百无聊赖中犯困的他们,却没有及时留意和关注到,那些被留在外围和大门內的同伴们,正在花石假山的黑暗中相继怒目圆挣,或是表情狰狞的失去生命。

随着一具具被越墙而入的袭击者,从背后捅杀的尸体倒下,通往这所小楼的警戒和防线已经荡然不存,,此外,还有许多带着鱼油特有腥味的物件。从大开的门户里被搬进来。

与此同时,就在花灯点点点的扬州外郭黑暗中,淮南军大将,右骁雄军使姚归礼,也在暗自焦灼的等待着消息。

在击败了进犯滁州的北路之敌后,他其实是秘而不宣的偷偷溜回广陵城中来;一方面是想念和私会自己的伎妾,另一方面也是暗中打探,节衙之中对于此次兵败的态度。

结果回来之后才发现城中已经有了更大的变化。包括诸门守将在内的许多要害职位上,都已然被换了人选,而原本节衙之内与之互通声气的将吏、僚属,不是贬放就是消失。

然后就是总领剩余淮南兵马的梁瓒,也突然回到广陵城中,清查军前的转运事宜,并由此引发出一系列的后续事端和巨大变故来。

至少相比被揭举出来的运司亏空,他无论如何不会相信追随多年的对方,会对高令公不利的,更别说是藉此篡夺淮南权柄。

反而是吕用之那班人藉此四闭城门,大肆捉拿和清算与梁瓒有所关联的人等;却是在一时间也将他给逼上绝路了。

好在这般幸进之徒的倒行逆施,同样也闹得城中军民百姓,将吏灌输们人心惶惶或是人人自危;毕竟梁瓒从征帐幕多年,淮南镇上下有几个人与之完全没有干系呢。

这也变相的给他提供了某种无形的便利和助力,再加上姚归礼自身深植军中多年,手下还是有一些自愿位置敢死赴难之士的,所以才有了他这次的拼死一击。

而且他还未尝没有有一种尝试性的想念。如果能够将吕用之一党,全部乘乱付之一炬或是大多数烧死在其中,而梁瓒生死不明的情况下,他岂不是有机会站出来临时主掌一下局面了。

然后,远处突然间升腾而起一处的火光,就迅速变得有些明亮起来。

第665章 独看征棹怨秋风(续

而在夏花娘家的庭院深处,数层楼阁的顶端所在。

当满身脂粉味的吕用之,光秃秃的从睡成一团烂熟白肉的妇人身上,被浓重的烟味给骤然惊醒过来的时候;这处楼阁四下里已然是被烟火和喊杀,哭叫声,给笼罩在期间了。

他顾不上穿衣而急忙推开窗楹,随风扑面而来的除了熏人的烟火味,还有那浓重化不开的血腥气;而在他所看见的楼阁之下,那些扈从已经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地。

许多穿着灰扑扑行头的持刃凶徒,四散在楼阁周边,正在这些拖出来的额尸体上逐一的补刀和试探;然后又有人不断的从楼阁中被拖曳出来,而且不分男女都被一刀枭首了。

因此吕用之也得以亲眼所见,一名穿上女人衣服,抹上脂粉试图蒙混过关,拔腿外逃的宾客,就这么在公鸭嗓子一般的讨饶和惨叫声中,就这么被院子外围冒出来的好几把刀捅个对穿,又砍成了肉块。

然而,显然还有人躲在楼里试图负隅顽抗,或是隐匿起来以求幸免,然而这些凶徒早有准备的在周围泼上了油脂,四处放起火来,看样子是打算将剩余人等都烧熏出来。

这一刻只觉得自己上天入地无门的吕用之,也不免满心冰凉和绝望起来,这无疑就是一次针对自己这些人等处心积虑一网打尽的围杀啊;他甚至一时想不出还有什么生路和对策可言。

他虽然自承又住多神异手段,而把许多人玩弄的死心塌地不已,但是本身还是不耐刀兵水火的**凡胎啊。这时候,门外传来的急促撞击声,又变成哐当一声撞进来的身影。

却是同样浑身光溜溜而粗毛毕露的张守一,只见他喘着粗气,也不知是被惊吓还是烟火熏寮得涕泪横流大声哭腔道:

“这下要完了,吕大,我还不想死啊”

然后,吕用之也像是如梦初醒一般来到床榻前,奋力抡起一顿耳刮子,将哪怕外间喊杀和惨叫震天,依旧睡如死猪一般鼾声大作的夏花娘,给抽打着慢悠悠的醒过来道:

“乖乖真人儿,奴奴受不住了。。难不成您还要玩这打骂爱爱的调调么”

然后脸蛋迅速肿涨起来的她,犹自眼神迷蒙囔声道;又看着同样不着丝缕的张守一豁然一惊:

“莫不是要玩那一床三好的勾当,奴奴可是有很多年没用过。。”

然后就在吕用之再度一刮子之下戛然而止,就见吕用之瞪着她道:

“你这呱噪妇人,命都要没了,敢问楼中可有藏身的密道和暗室呼?”

“真人老爷啊,我这楼中怎会有这些玩意啊。。”

然后,夏花娘才像是慢慢的明白和反应过来,顿时眼泪鼻涕一把的哭天喊地起来:

“这天杀的狗贼,我几十年的继续和心血啊,我多年调教的好女儿们啊。。”

然而,无论是深陷绝望使然的吕用之还是张守一,都已经无暇理会她的哭喊了;因为火势越来越大而逼的楼阁当中,不断有人跳窗或是爬墙而出。

然后,又在火焰的熏燎下纷纷惨叫着摔跌在泥地和石径上;而被那些凶徒砍死戳杀当场,或又是强行驱赶回火场当中去,而烧的惨烈嚎叫起来。

正当哆哆嗦嗦的张守一,重新举起手中的修妆剪子想要自戕,以免落入那些凶徒之手,或是惨遭被火烧死的痛楚;却又怕痛怕血的再度放下,而哭丧着脸叹道:

“此刻,怕真的要火中飞升了。。”

吕用之却是注意到了窗外的一丛树影,不由心中有所触动的转身来到露台上,就见一蓬浓密而硕大的银杏树横支,就在下方的不远处,虽然有部分也就被就近引着了。

刹那间他使出早年采药练就下来的一身腾跃本领,舍身奋力向着那横支扑跳过去,又重重的撞在粗糙尖锐的枝叶之间,刹那间不知道割破和蹭裂了多少的口子,但也双臂剧痛的死死我抱住横干。

然后,当他颇为艰难的重新爬回到枝干横错的树杈中;就见身材矮短的张守一也在火焰追逐之下,有样学样的跳逃过来;然而这次他就没有如此好运了。

只听得咔嚓一声,他就连人带着遮断的横支一起跌落下去,闷声摔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这是也有数名凶徒闻声而至,围住了已然一动不动的张守一。

而吕用之也不禁屏神静气,唯恐令其抬头相望;只是其中一人捅了一刀血流如注之后,并不放心的又打算再来一下,却听到远处传来激烈的喧哗和打锣声。

显然是随着火势大起,四下里的城坊再怎么迟钝也终于反应过来了。于是,这些凶徒也在彻底吞噬了整个楼阁下半部的火光之中,像是惊散的鱼群一般退走而去。

只留下树干上惊魂未定的吕用之,又看着这座在烈焰中发出不堪承受垮塌声的楼阁,相继跳下来许多光溜溜的女体,最后又带着在露台栏杆上哭喊叫骂,而被熏得焦黑的夏花娘,一起慢慢轰然垮塌下去。

这时候,明亮的甲光闪烁才出现在了庭院当中,有人竭尽全力的大喊道

“莫邪都前来救护,敢问吕内史、张将军何在!!”

然而,这一刻,浑身被刮刺得血淋漓的吕用之,却是在一时间沉默了。

于是,在天明之后让姚归礼有些失望的是,淮南节衙之中并没有因此乱起来;甚至他派进去联络的人都没有再出来,而被烧伤的吕用之也在大队莫邪都的护送下回到了內府当中。

所以就轮到他作为丧家之犬,骗开一处有所渊源的城门逃出广陵去了。

——我是死里逃生的分割线——

而在大江另一端的丹徒城内。

经过肆意的放飞品尝了一整晚的付钱饭,在几次早起的努力已经相继失败之后,周淮安想要在吃午饭前起床的努力,也再次失败了。

因为,光是看着身材曼妙的女子,从恬静温婉的人妻居家裙衫,迅速更换成为高雅素洁女冠。再搭配上特别好食用的凄苦哀婉表情。

周淮安不由又重新把她拉倒在地上,而心中闪过诸如“这算不算是古代版制服诱惑”的念头。代价就是两只交缠在一起躺着不能动的咸鱼,和自己隐隐需要扶墙的腰肌。

当然了周淮安也没有指望,这么一轮从里到外的尽情折辱和鞭挞,就能让对方轻易屈服的,因此还来日方长不是?按照聂无双的说法,日后说不定还有惊喜给予我呢。

然而在下午茶时间,抓紧前来汇报工作部属的樊绰为首的官属们,却没有多少意外、不傲慢和藉此劝谏的意思,反而是纷纷露出早该如此,或又是欣慰亦然的表情来。

好吧,周淮安对此不由再度陷入深深的痛思起来:整个时代和国家怎么了,这个体制到底出什么问题,让人人都变成喜欢看到自己的领导人,肆意占有和蓄纳女子的画风呢。

不过,这种予取予夺的当面ntr别人,事后再赞叹一声“你纸片人老婆真棒”的感觉,真是他妹鸡贼的爽啊,难怪古往今来有那么多雄主名臣,都前赴后继的投身或是涉猎此道啊。

前有钟爱寡妇的汉文帝,关爱人妻道大将和儿子一起没了的曹魏武;后有生我我生之外余皆可取的“千古完人”隋炀帝,以及最终奉养了他老婆,还格外体贴嫂子、弟妹和叔婶的唐太宗同学;

更别说如今,正在北面奋斗不息的那位,号称是现学现卖儿子、臣下、敌人,无所不ntr到作死的五代活曹操;还有未来我煌煌鼻涕宋的开国郡王,“萧规曹随”式专爱搞亡国臣妇的赵氏兄弟俩;

至于从小被人抢了老婆还附送一个便宜儿子,自此发愤图强加倍的从别处ntr回来,最终日翻了视野当中所能够看到的一切敌人,又沿着欧亚大陆一路ntr过去;而留下“让敌人妻女在你身下痛哭”之类,专治不服哥的传说。

就算是未来洪武大帝也是收纳过张士诚、元顺帝的后宫成员,甚至在野史传闻中连怀孕的也未曾放过;所以算起来,所谓秦皇汉武,唐宗宋祖,一代天骄,大多数逃不过这个路数。

从某种意义上说,难道中国的历代帝王史志,不就是用无数英雄人物的ntr经历所书写而成的么。难道自己也要走上这条充满黑暗猎奇趋向的道路么。

或者说这种施加于他人身上为所欲为的感受和成就感,很容易让人沉沦进去而难以自拔么?周淮安不由的再度警醒和自省起来。

因此就在第二天,他还是私下隐晦的召见和询问了,作为随行高僧大德的贯休,虚中等人,反正去寺庙礼拜,也算是这个时代大多数人常见的排解手段。

结果,他们打机锋式各自得出的结论都颇为相似,就是一种类似心魔或说是正见障的事物;乃是原本清净之人出世之后,最常见的心灵上的问题而已。

按照他们的说法,哪怕是心如琉璃明照或是金刚不染之人,在应天顺民出世救亡的过程当中,遭遇了太多的人间惨祸与悲喜之后,也不可避免的会有所灵台蒙尘见垢。

除了像世尊列祖那般以大毅力、大智慧辟除和消解之外;也可由其他裸身、欢喜派诸种外道的法门,进行以毒攻毒式的消弭和排解,此亦为业障中见真性的炼心和超脱之程。

好吧,周淮安被他们给七拐八弯的绕了一圈下来,慢慢才有所会过意来;这不就是拐着弯变这法子规劝自己,在女人的尺度还可以再放开一些么。

不过周淮安也由此确认了一件事情,这或许的确是心理上出现的问题。毕竟自己来到这个时代,在基本的三观和格局眼光上,为世人所不能理解也无法沟通的地方太多了。

总是憋着藏着真的很容易会出现问题的,这个趋势在捕获聂无双之后已然显露出一次了,现在在遇到了荆氏之后,就更加明显的体现和爆发出来了。

事实上,作为如今天下屈指可数新兴大势力之一的领头人,一名方面固然要有身为上位者风光雯月的伟光正一面,但同样也要面对征服天下过程当中的黑暗面。

因此,在私底下也有要足够隐秘的空间很余地,来宣泄和疏导一些长年累月积攒而成的负面情绪;于是这些自己上门女刺客就成为了废物利用的最好素材了。

不然真的很容易就在日积月累当中,不知不觉就变成了某种变态或是疯狂倾向;比如北齐那个盛产疯子的高氏家族,或又是五代南汉那个喜欢和臣子玩殿上patty的后主,都是最好的失败范例。

然而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事实上的情况正好与周淮安所顾虑的问题截然相反;对于大多数略微知情的人来说根本无关紧要,或者并不觉得这能够算个事儿。

因为在这个时代多数人眼中,这不过是刚刚查获了一个以旧朝进士为首的潜在反乱集团,顺带把攀附和支持过这个反乱分子的某个商人妇,给充入后宅以为贱籍驱使,显得再正常不过的处理结果。

因此,反倒是还有人会羡慕起这个充为贱籍的商人妇来。因为这也意味她有机会近距离接触,乃至获得某个希望渺茫的一步升天机会了;

甚至还有人暗自揣摩起来,这是否又代表着那位太平军大都督,新表现出来的某种趋向和嗜好,而开始盘算起家族当中正在寡居的适龄女性成员来。

然唯独就没有人会质疑这种做法,自古以来令罪臣犯官的家眷,充入庭掖以为驱使,就是一种历朝历代的惯例和常态而已。要说起来最大的不正常,就是这位大都督对此做的实在太少了,也就这么一回。

另一位方面,他们更加头疼的则是这位大都督,对于身边女性独特的眼光和口味,有些恬淡和平静到让人觉得苛刻和挑剔了。以至于没有足够兴盛的子嗣,来确保基业传续。

第666章 独看征棹怨秋风(续二

相对于部下当中所挂念和关心的,大都督下半身幸福与后宅成员的子嗣问题,及其因此开始涌动的暗流。

来自淮西刘汉宏的使者,也随着一船又一船的礼物,不断的往来于丹徒城中;言辞和请求也变得越来越发卑切。当然了,伴随而来的是他在对岸的征战不利。

根据不断偷偷登陆上岸的侦查小队回报,从江东逃回去的淮南军虽然损失不小,但是齐心合力打起刘汉宏麾下这些擅长裹挟人头的乌合之众,还是一打一个准的始终占据上风。

只是,一心忙着休养生息恢复生产的周淮安,才懒得去理会或是趟上这摊浑水而已。按照杨师古为首的幕僚和参佐团体的推演和判断,淮南境内的几方势力都还没有尽全力,或者达到某种对抗的临界点。

一旦太平军介入之后,很可能面对就是多方纠缠在一起的乱战,乃至合力起来针对性的攻击,在没有充足准备之前没必要贸然介入,而只要把持一定的军事压力就好。

况且,事实上在战后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及来自上游和外海源源不断抵达的物资,最先恢复起来的是太平大都督府所属的水面力量,而不是地面部队。

道理很简单,自从获得江东的沿海沿江各州之后,不但缴获了大批现成的新旧船只,还获得了当地工匠和场所、物料储备在内,堪称规模庞大的造船业积累。

更别说当地同样数量不菲的船商、船户、渔民等水上人家,可以作为补充进水军的天然兵源。相比之下,同样具有水军传统的荆、襄、岳、鄂一代,就不免在人口基数略输一筹了。

因此这一战打完,可以说除了需要专门制造技术的水轮船和限定产地来援的火炮之外,其他能够补足的都已经加倍补充了,甚至在编制上还有所大为扩充。

像是以水面力量为主要编制的第五军,一下子就翻倍到了三万多人,一千多条大小舟船。而且还不包括附属的内河舟师、水战队、各地水寨和军港的驻队团等配套编制;

而有这些足够庞大的战船基数在,再搭配少量装备火器的车船为中坚和骨干,足以重新封锁上下游和遮断江面往来,或是为将来的渡江作战,提供相应的登陆支持了。

相比之下这次出战的淮南三大水军,虽然也有数百条战船,号称各自过万人吗。但是护漕水军在江上的战斗中最先完蛋了;而巢湖水军随后受到重创,只有小部分得以退到江北的内河里去。

而最晚接战高邮水军虽然一度占据了顺流的优势,但是随后在来自上游援军的背击之下,当场士气崩溃不可收拾,没被打沉的船只不是冲滩搁浅,就是挂旗投降了。

因此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淮南境内都再没有像样的与之抗衡力量,而攻守再度彻底易位。反倒是来自广府的特遣巡海船团,在得到江东沿海港口的支持和补充下,可以轮番的封锁和堵截扬州外海,甚至威逼到广陵城下去。

其他地方的后续消息也有一些。比如岭外的广、龙数州境内的三季稻产区,相继发生了连片的稻瘟,但是在通过发展初级化工的富余产品,已经点出来波尔多溶液(硫酸铜悬浮液)储备,已经被控制住了。

此外,通过推广和普及山地野葡萄的种植,和后续加工沉积的工艺,已经积累了更多的酒石酸和天然氧化锑产能,来确保新占据太湖流域的农业开发和水利建造中,对于血吸虫病防治手段。

安南境内的红河平原上再度爆发了大范围的洪水,但是因为当地的水利设施被重修和巩固过,造成的直接损失相对有限;只是这一季的预期产量要大打折扣了。

这放在过去也许一个比较严重的问题,但是对于如今大都督府控制的四道(岭南、江西、江东、山东)十路之地,也不过是个局部需要调剂的问题而已。

毕竟,有一个初级工业的好处很多,哪怕是最原始最粗放版本的,也意味着对初级农产品和工矿原材料的深入加工和全方位的充分利用起来,乃至同样投入环境下更高的产出效率和更多的副产品,来自反哺农业生产。

比如磷肥(磷矿产生的过磷酸钙)和钾肥(明矾煅烧的硫酸钾),后者直接可以用鸟粪石来萃取,后者在在这个时代已经是流传甚广的药物了,在闽浙间的山区产量很大。

《唐本草》:矾石有五种,青矾、白矾、黄矾、黑矾、绛矾。然白矾多入药用,青、黑二矾疗疳及诸疮,黄矾亦疗疮生肉,兼染皮用之,其绛矾本来绿色,新出窟未见风者,正如瑠璃,陶及今人谓之石胆,烧之赤色,故名绛矾矣。

但是绛矾(五水合硫酸铜)也可以用来置换和合成其他的化合物,或是进一步提取硫酸铜结晶。

硫酸铜和氢氧化钙和水混合而成的一种悬浊液——波尔多液,可有效杀灭大多数农作物的病虫害;用来浸泡处理过的种苗,也能提高相当程度的出芽率和茁壮率;对整个时代农业增产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

可以说,从古至今古今中外的文明竞争,从很大程度上基本可以归结为“种田能力”上竞争。

无论是从原始士卒开始狩猎与采集,还是奴隶社会到封建社会的农耕与畜牧,乃至近现代的工业化基础下的集体农业生产,大都可以归结到种田能力的这个广泛范畴当中;

在残酷多变的蛮荒和自然环境下,只有擅长“种田”的族群,才有可能形成抵抗风险和变化的优势和能力,乃至从无数蒙昧的原始部落当中脱颖而出,而形成最初的民族与文明的萌芽;

至于那些无法或是不善于“种田”,而需要靠抢劫之类来维持自己族群,差不多都被自然淘汰在了文明进化和发展的历史长河当中了。所以作为穿越者在这方面的天然优势,简直不要太大了。

得益于后世的某些成果,比如那辆已经被秘密打捞起来的皮卡车上,用密封容器贮存的许多作物种子。都是国内利用非洲当地水土环境,而特地培育出来的实验性良种。

其中既有粮食作物也就经济作物,更有一些这个时代尚未被发现的美洲大陆上物种;像是可可腰果什么的种植条件比较苛刻也就算了,但是玉米、辣椒、番茄、土豆、地瓜、木薯什么的,已经逐步在两岭到荆湖的屯庄里推广开来了。

其他的烟草、凤梨、番木瓜、菜豆、番石榴、佛手瓜、西葫芦、向日葵什么的,也有了一定的种植规模;尤其是烟草的出产,除了少量军队中的医疗用途之外,几乎就是广府出口的拳头产品之一。

虽然其中大多数经济作物,不可避免会有一些因为水土不服导致的退化和减产,但是对于这个时代还是颇具价值的;也大大丰富了周淮安作为吃货的生活品质。

又比如国内的专家们,曾经为缺水少电而纯天然无公害绿色环保条件下,依靠纯手工劳作的黑叔叔部落,专门量身定做过一些已明显提高产出和生活品质为目的,多种过渡性的实验方案,并且其中一些已经取得了相当的成果。

其中最简单的,就清理河道挖出来的淤泥可以用来肥田,混合麦咭稻杆草叶和人畜堆粪等发酵之后的绿肥,甚至可以直接用来育苗;而沙子和卵石则可以用来的铺路修墙。

再复杂一些的,则是在麦芽、甜菜和甘蔗经过多次萃取之后,剩余物(废糖蜜)的再利用,比如加工成人用食物或动物饲料,也可用于发酵工业的原料。

比如用作酵母、味精、有机酸等发酵制品的底物或基料,最常见的就是用来酿造烧酒的工艺,也是后世朗姆酒的主要来源;乃至成为一些食用菌类养殖的培养基,或是和琼脂一样的实验室细菌养殖的养料。

至少这个世代的唐人,在提升生产力水准和改善自身境遇的觉悟,并不会比后世那些还长期徘徊在采集狩猎到有限农耕畜牧业之间,基本没有什么储藏和加工制作食物的概念,而动不动要随季节变化闹饥荒的大多数非洲黑叔叔,更加逊色和差劲的多。

又比如,这次来自两岭和湖南境内的钢铁产能大爆发,或者是说是伴随着军工制品的产量大爆发,所带来的一系列后续问题。

道理也很简单,经过这些年人力物力上的持续投入,工艺技术上的不断积累尝试,作为作为最初级钢铁煤炭化工的奠基和积累,到了这里也达到了一个新的临界点。

然而,长期用以供应内部消化的工具器物,还有对外销售的铁制品市场规模和需求,却达到了一个相对的饱和点和瓶颈;所以这一涨一停治下,就产生了相对较大的亢余分量了。

于是,后方包括广府留司在内的生产调配部门,就按照事先的计划和预案之一,将这部分多处的钢铁产能就近转到军工生产领域当中去;

所以经过了战备、动员和征战的这几个月时间;已然积累出来相当可观或者说是充裕的装备数量。当然了,其中大多数还是传统刀剑铠甲之类的制式装备。

至于火器方面,因为铳炮专用强度更高的高端和特种材料,在产量依旧受限与生产技术和加工手段,并没有太大的改观和变化。只是因为有更多的物料来源,在身管以外的零部件上的成本也有明显降低。

然后,周淮安就又开始面临一个新的抉择。因为打下江东之后同样也缴获了,大量来自江东两浙乃至淮南军的器物甲械装备;清理地方残余势力的时候,又缴获了更多杂乱无章的刀兵军械。

而着两下向加起来,不要说补充现在太平军的甲械装备损失,就算是再武装出一个十万大军,或是进行一两场大型战役来也是没有问题的;

然而周淮安下一步的计划,却是在平定浙南三州之后,进一步的精简江东收编和新募部队,再异地屯垦安置那些裁汰的人手;好让地方获得更多休养生息的余地。

所以,这些军工的产出也眼看要一下子爆仓了;按照这些数目,哪怕拿去武装那些二三线的驻队团和巡护队,建生军,武装屯垦团,人人披甲刀矛弓箭俱全之外,还是有大量剩余的。

所以,又到了传统大量援助倾销友军和同盟势力的时间了。虽然把这些东西大量的提供给北方的义军势力之后,很有可能因为他们各自良莠不齐的缘故,又转手将这些装备“输送”给了,朝廷的官军、藩镇、乃至其他势力。

但是,太平军也已经正在努力而稳步的走在了,以火器化战争为核心的正确军士发展进程和道路上;因此,就算是北方的敌对阵营,获得再多已经发展到极致冷兵器装备上的加成,也改变不了要被吊打的煌煌历史趋势才对。

就在这种思虑和考量当中,周淮安也再度心想事成一般的迎来了北方的使者。

——我是无节操的分割线——

而在已经被光复的和州(安徽省马鞍山市)州治——历阳城下,俞公楚麾下骁雄军的士卒们,也在兴高采烈的打扫着战场,清理着收获。

至少相比江东那些死硬顽抗到底的太平贼据点,这里的淮西贼就要孱弱杂乱的多了;虽然肆虐草庐饿起来看似凶悍的很,但是一旦具列阵战就是难以持久,一打就崩的货色。

因此,骁雄军与之打了几场胜战之后,不但缴获颇丰衣食无缺补足了辎重,原本有些疲弱不振的士气军心也慢慢恢复过来了。

这时沉浑的号声再度吹起,就见远处嘘然开来一只人马,上首居中的将旗赫然是一个斗大的“张”字;见到这些旗号和服色之后,俞公楚为首的淮南军将,也不由松了一口气。

第667章 马嘶深竹闲宜贵

淮南弟称号,刻玺于北方。

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蒿里行

两汉:曹操

——我是分割线——

俞公楚见状却是路数喜色,而拍马迎上前去。却是作为另一支从江东侥幸得以脱险的人马,人称剑术大家“张神剑”的高邮镇将张雄,如今引兵前来与之会合了。

这样两相合兵做一处之后后,滁州境内淮南军的实力将达到两万之众。俞公楚对于刘汉宏之流的反攻,乃至夺回失陷的舒庐各州,就更加有把握和胜算了。

毕竟,淮西刘汉宏这个反复无常的五姓家奴,在裹挟人口而打起浪战来还是很有一套;自从河南起兵从贼以来,不知道在官军手中吃过多少败战,却是始终未能毕尽全功的击垮这股势力。

而刘汉宏本人也是个滑不留手的人物,哪怕是被一次次被逼入绝境和死地之后,只要稍有松懈和破绽,就被给他不要脸皮的输诚贿买,和卑躬虚膝的求生手段给蒙混过去。

因此,想要真正解决此贼对于淮南的威胁,那些被屈从而行的的地方贼寇、土团,及其被他们裹挟而来的草贼,哪怕击败再多次,斩首再多也是救济得一时。

唯有寻找机会和破绽,重创他赖以为根基的光、申老营贼众和旧部;才有可能一举荡定这一次的淮西贼患。然而,与他同出行营四军体系的右军使姚归礼,却是有所不同意见。

原本就是令公从西川带过来客将出身的对方,更希望能够保全为数不多的实力,据地休养生息一时;而不要急于扑灭贼势,甚至是变相坐视贼军进犯道扬州境内,才有他们这些武夫的大有可为之处。

毕竟,这次江东攻略大败亏输折进去好几路人马之后,虽说具体的责任和干系已经就是一泡污滥而无可追究了。但是身为燕子矶大撤退的组织人,行营右长史梁赞的威望也受了很大影响。

他们这些尤自势力保全下来的大将们,也自然不免生出其他想念和心思来。因此,才有了梁赞调和不下而只好将原本退回江北的淮南军队,分作两路各自作战的变相妥协。

现如今,梁赞已经回到广陵城内去催粮和调集军资物用了;于是身领淮南左都兵马使的俞公楚,一下子就成了这些淮南残余兵马中位阶最高的领头人了。

所以他不断地以备贼为由发出军帖,号令周边的镇戍军和土团兵,前来汇合听效。一方面自行派遣将吏私下罗括地方,抓夫派役以为壮大声势。

因此,本地世代将门出身的张雄麾下高邮镇兵能够来投,无疑是一件振奋人心的事情;代表着他对扬州以外地方的影响力的进一步扩张。

而按照他的策划,下一步就该挟此合兵势头,而移师北上数十里外的清流县大营;变相的逼迫另一路姚归礼所部进行表态和低头了。

而且,根据他留在对方身边的秘密眼线送出来的消息,此刻的姚归礼居然不在军中坐镇和主持,而是暂时的行踪不明了。这岂不是变相重新合并左右骁雄军的天赐良机么。

只要他兵贵神速动手够快镇压住局面的话,就算是姚归礼再赶回来也是无济于事了。至于他的顶头上官,淮南行营右长史梁赞,若是能够及时搞回来足够的钱粮军用,那自然还是大家公推说一不二的总率。

可要是他实在是无能为力或是无功而返的话,那俞公楚其实也不是没有其他的选择和退路,也只能对不住这位行营中资历最深的老前辈了。

毕竟,相比其他与内府那群幸进之徒视同水火的淮南军将;当年尚且是无名流浪方士的吕用之,可是他发现之后转手举荐给高令公的,却未想到会引以为患。

只是他在明面上虽然是画地绝交了,但是若是掌握内府资源的吕用之,愿意给出足够的条件和代价的话,他也不介意姑且取梁赞而代之,而继续讲之前斗而不破的局面在维系下去。

因此,在一阵相当热诚的交涉和当面马上磋商之后;张雄以一副欣然若喜的表情,下马对他行礼拜谢,然后又被俞公楚给急忙搀扶起来,算是完成这次合并后的名分座次论定。

而大多数骁雄军将士就在鼓号声中,略微不舍相继放下犹自未曾打扫完毕的战场,而再度在某种不甘不忿和期许犒赏的情绪当中,随着中军的“俞”字拔营而去了。

却让好容易才完成一轮的筹集,成群结队出来劳军和犒食的本地父老,惊魂未定的面面相觎而又不明所以然起来。

事实上,淮南滁州境内几乎都是一马平川的原野,从历阳到位于琅邪山下的清流城的数十里距离,只有一条东西横贯的滁水流经而过,在流域内留下大片细小河渠构成的灌溉农业区。

因此,当放下辎重和其他负累的左骁雄军,全力发兵前往之后,也不过是用小半天又一个晚上的时间,俞公楚就已然在泛白晨曦中,看见了精致秀美如盆景的琅琊山,以及依山而立的方方正正清流。

至于城外抵角而立的大营中,右骁雄军的旗号犹自飘扬在上空。营中也是依稀刁斗、梆子成行,而开始露出许多晨炊的烟气袅袅。看起来就没有任何的惊觉和警惕一般的。

“打开我的旗号,趋上前去。。令亲启都当先行事,遇到游哨和巡队就先行扣下。”

一身披挂都被露水沾湿的俞公楚,这才有些笃定和满意的吩咐道。

“直到营前和城下再大声通报,本部乃是奉节衙均令而来,要与姚军使会兵击贼。。自然内里就会有人与之呼应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之后,当俞公楚的旗牌仪仗终于趋入清流城大营的墙下,军营的大门也自内里终于被打开,而将俞公楚及其带来的先头和亲从人马都给迎了进去。

然而,在这片大营中满怀心思和念头的俞公楚,还没有走出多远就慢慢觉得有些违和与不协起来。沿途所建的营帐看起来陈色上新旧不一,还有淡淡挥之不去的生灰混合的烟火气。

这对于刚刚打了一场大战又烧埋了许多尸首的俞公楚,委实不算是什么陌生的事物;他忍不住慢慢的勒马减速,而突然对着正在前方引路的军将道:

“敢问擎旗都老魏都将的咳喘症好些了么。。”

“老都头啊,他的痼疾又发了,这回只怕在安养了。。”

这名有些面生的军将不由愣了下,才卑笑着回答道。

然后,他就骤然血光迸溅的被俞公楚一剑斩杀与马下。因为据他所知的擎旗都老魏都将,得的可不是风寒积重的咳喘症,而是箭矢透胸留下的气血症。随后他咬着牙齿怒喝道:

“有诈,吹号聚兵接应。。”

随着俞公楚吹起的号角声,突然间整座大营就像是骤然沸腾开来了一般,从那些不断被掀开又撞倒、踩踏在地上的营帐之间,赫然冲出许多甲兵来,与俞公楚带来的先头人马厮杀成一片。

而外间就像是呼应式的传来满山遍野的鼓号声,而琅琊山中亦是一下子冒出无数的旗帜来,汇聚成滚滚泥石流一般的攻杀向山脚下列阵的骁雄军阵营。

而清流城头上亦是冒出许多旗帜和身影,在隆隆的擂鼓声中居高临下举弩拉弓,对着被困在营中的骁雄军前部,拼命放射开来。

面对从琅琊山中突然杀出的大批伏兵,以及出现在清流城上的“寿州”“杨”字大旗,这一刻俞公楚怎么还不明白现状么。

他的这一番盘算,已然被那个私贩子出身的杨行慜,给抢先一步渔翁得利了;还反过来再算计了他一把。这一刻满心激荡与愤慨的俞公楚,却又无比冷静和清醒的对着左右喊道。

“杀出去,与后阵汇合再说。。”

随后作为骁雄军伴随主将冲锋陷阵和压阵的精锐,果然是不负所望配合娴熟的且战且退,杀穿了无数被驱使上前来的伏兵,而轻而易举的重新回到营门之前。

然后,随着被迅速砍断横杆徐然打开而来营门,被簇拥在其中的俞公楚也不禁吁了一口气,而重新跨上部下牵挽的坐骑,一边拍马加速向外汇合而去,一边恨恨喊道:

“好个寿州杨憨子,日后必有回报。。”

他的话音才落,突然一只领空而至的利箭,正中他明光大铠的圆护心之上;咔嚓一声顿时崩碎开来。虽然没有能够穿透而入,但是也让马上的俞公楚猛然吐出一口血,而在左右惊呼声中栽下马去。

“还是过远了些,未尽全功了。。”

在远处地哨楼之上,隶属于寿州军的胡骑都都头阿史那月鲁,也有些遗憾的放下手中大弓对着左右道。

他祖上乃是怀远郡王阿史那思摩,为数不多得以流传下来的支系后裔,因为尤善远射之术,别号“射牙郎”,因为他号称能在百步之外射人门牙;

因此以出京将校的身份,曾经跟随过刘巨容,曹全晸,大放异彩的参加了诸如荆门之战,鄂岳之战;如今又在曹全晸孤军北上勤王,辗转到杨行慜的麾下。

乃至被号称为军中第一神射,而成为这次埋伏的关键手之一。因此,哪怕他意犹未尽的感叹道,左近却是迫不及待的大喊了起来。

“俞公楚已死,”

“俞公楚死了。。”

“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然而更加雪上加霜的是,正在骁雄军一翼布阵的高邮军也突然反戈一击,顿时从侧后方猝不及防的杀散了骁雄军尚有余力的后队,而让事情愈发不可收拾起来。

“恭喜防使。。”

而在清流城头上,顶盔掼甲的寿州团练使李神福,也在对着越发消瘦筠黑而气度森然的杨行慜拱手道:

“既得广陵的授命,又并得姚归礼所部,还有这俞公楚自行送上门来,正可谓是三喜临门啊。。”

“尽管如此,还需不得掉以轻心啊。。”

杨行慜却是有些风轻云淡的道:

“此外,尽量劝降和收拢那些骁雄将士把,好歹都是淮南行营硕果仅存的健儿,只是所托非人尔,却没必要滥加杀伤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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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初见太平景象的丹徒城中。

作为大齐传使的刘塘,也在某种心潮澎湃和复杂思绪当中,被引入了昔日的镇海节衙之中,这是他这两年来第三次见到周淮安了。

虽然左近的排场和格局,看起来并没有太大的变化,甚至看起来有点陈旧。但是对方却是已经实实在在的扫荡和击败了,大江以南绝大多数的敌对势力;

进而成为眼下的黄王也不得不要与之结好,以及悉心维系住一时的对等和比肩的大势力了;虽然没有人公开摆明出来,但是根据黄王的实际作为和态度使然,谁得心中又不是多少承认一些呢。

事实上,对于堪堪控制住关内和河南大部的大齐朝廷而言,可说是除了账面上军额的人头之外,在田土人口上还远远有所不如了。

第668章 马嘶深竹闲宜贵(中)

昔日的镇海节衙的大堂之内。

“下臣拜见海陵王,上柱国,大都统。。”

一身深紫袍越发富态起来的大齐关内都转运使刘塘,恭恭敬敬的对着端坐上首的周淮安,鞠身把手行礼道:

他第一次奉命前来宣旨的时候,对方还只是个自封的都督,算是海内各路义军中比较出众的一支而已。但比起这世间遍地蜂起的地方势力,也不过是个新晋之辈。

然而在第二次见到对方之后,就已然是新朝大齐所属的阵营当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甚至还有许多人需要仰仗其鼻息来获利。

现在第三次出使,他就只能以拜领一国君上的规仪来仰视对方了。然而,对方依旧还是当初那副模样不改,既没有连绵叠嶂的宫室楼宇,也没有里三重外三重的甲兵环列。

哪怕拥有了横跨天下四道十路,数千里疆土和百姓之广,这位依旧没有任何专门营治宫室或是大兴土木以为自用的迹象;其行帐居然也还是走到哪里就地取材的用到哪里。

这已经不是寻常割据称藩、威福自专一地的格局,而是真正基业鼎新的气象了。正好与西京大齐朝廷那边暗流汹涌而人心纷乱的见闻,形成了某种鲜明的对比。

他也突然有所明白了,为什么身为大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之尊,政事堂唯二的侍中赵璋,不惜被其他人所攻吁和非论,也要努力保持住这边亲善的关系。

而北地那些独领一路的义军高层们,也始终与之藕断丝连的往来不绝;这不仅仅是短期或是长期的利益使然了,而是一种预为退路的后手和投机性的准备了。

然而,对方既然没有大张旗鼓的接迎与城外的驿亭中;也没有刻意设下刀马阵来威吓和折辱与他,而只是在这种寥寥几个僚属和虞候在场的情况下,直接面见他而已。

这固然让他有些失落,但也不免松了一口气了。毕竟,他这个“天使”可以令对方在意的筹码一点全无,反而要有求于人的。而这种相对的私密环境下更利于他的发挥余地。

毕竟,他如今虽然贵为户部左侍郎,关内都转运使之尊。但是实际上在政事堂五相之四,各有聚附在自己身边的班底、人马和地盘、财赋来源的情况下;

他这个转运使能管到的职权范围,也就仅限于京城并京畿道四州的范围之内,而且大部分还是建立在南方互易过来的物资钱粮上。

所以这次黄王派他过来的用意和态度也很明确了;如果太平军的情况较为危急和紧张的情况下,不妨卖之以好再谋以条件。

但是如若是相持不下的情形,则是要不要急于表态和介入,更多是奇货可居的居中调停一二,实际利益不打紧,但一定要充分彰显出大齐新朝中的权威和名分所在。

但是,如果太平军依旧为天命所钟式的,在江东取得席卷之势;那他就是专门代大齐朝廷过来误会和缘由,并且专门承受这位便宜女婿可能的怒气。

想到这里他不但抛弃了原本一路过来所有的腹案,就连放在袖袋里的第二、第三份备用的诏书,都懒的拿出来了;而更加恭谦的接着道:

“才半载不见,王上又更加精神和威凛了。。”

“你我都是旧识了,又何须如此俗套呢。。”

周淮安却是不以为然的笑笑道。然后就让人将他引导到一边的墩子上段坐下。

“这次黄王又有什么知道和训示宣下么。。”

“自然是代为皇上致以问候,此外便是调和一番贵部与淮西的纷争误会。。”

刘塘却是毫不犹豫的苦笑道。

“不过,眼下看起来,又何须我被多此一举了啊。。”

他本以为在这件事情上多少可以出点力气,哪怕是在未得黄王授意的情况下,口头上训斥淮西方面一二,以为表态和卖弄人情。

但是他沿着汉江水道进入长江,才过了岳州就听到了太平军已经平定浙南,开始全面反攻的消息了;然后等他紧赶慢赶到了江宁上岸,又是另一番局面了。

淮南军已经彻底战败,江东无可避免的尽为太平军所有;而刘汉宏那个欺软怕硬的货色,更是吓得连大江都不敢渡过去,转而对淮南镇的地盘大打出手。

于是,原本抱了一肚子各种试图进行缓转、周旋的对策和腹案过来的刘塘,就不免有些分外尴尬亦然了。自己到底过来做什么的,又有什么用处呢。

周淮安亦是看出他的尴尬与无奈而继续温声嘱咐道:

“刘都运一路辗转过来舟车劳顿,还请歇下来吧,稍后我再专门设宴款待便是了。。”

“不不。。我真是有求大都督的。。”

然而刘塘很快根据新的想法和念头,而抢在他最后点客套被消磨殆尽之前连声道:

“念在过往些许往来交情和渊源,想厚颜求得大都督一些恩德,许我的家人和部旧与贵军治下,谋得些许的安身之地。。”

“怎么,京中的局面已然是严峻如斯了么。。”

周淮安却是被他重新引起兴趣来。虽然太平军正在努力恢复长安城中的消息渠道,但是总也比不过一个位于高层当中的现身说法。

“其实啊不瞒您说,这京中的情形实在很有些不好。。尤其是皇上病倒之后,诸位堂老都有了各自的心思。。”

而刘塘同样也是坦然叹声道。

“如今虽说黄王重新起来问事了,但是将来的局面已然让人有些看不清楚了;我也不过是个管军库的出身,在此其中就更加无能为力了。。”

“尤其是那黄皓小儿叛走之后,三路皆崩,我苦心筹备的钱粮淄用也被散失殆尽,可真是令人心灰意冷的很啊。。”

“如今,黄王为了重新筹集军用而兴师再起,不得不自食其言而罗括全城,就连曹娘娘的內宫私用都被献纳出来了。。”

“若不是还有武关这条线维系着输运,只怕军中心思都要乱了。所以啊,俺这次是厚着面皮来您这儿,代表朝廷讨要援应的物用了啊。”

“赵相公哪儿也为难啊,虽说他老人家一力坚持与贵部亲善和衷,但是私下里的擎制太多了,上有尚总管把持军机,下有崔老儿和李军师在争夺权柄,实在是独立难支啊。”

“我也给你交个底吧,这次黄王也说的很明白了,只要是他老人家手里有的东西,都可以与大都督谈上一谈的。。”

在送走了刘塘这个絮絮叨叨有知无不言的“天使”之后,周淮安也微微嘘了一口气,对着从幕后走出来的杨师古,以及罗隐等人开声道。

“你们觉得他说的有多少是真的。。”

“虽然在言语当中有所浮夸和倾向,但是真实成色应当是不离七八。。至少他寻求后路和别有投附的心思,是做不得假的。”

满脸表情复杂的杨师古开口道;

作为昔日义军高层的一员,他可谓是亲眼看着黄巢为首的义军,一步步的走上这个世道的巅峰,然后又在这个仿若是鲜花热油之际给跌落下来的过程。

“只是我还有些不明白,他为何就如此笃定的。。要暗中投靠于我呢。。”

周怀却是略有犹疑道。

“就算是依靠本军的关系和掌握的资源输送,他依旧可在北地左右逢源的身居高位而享受权势,而。。”

“因为,如今大都督取得江东之势已经不可阻挡了啊。。”

形容清奇的罗隐却是满脸不足为奇的直接递过来一份表章来。

周淮安看了这分统计数据之后,顿然有些明白过来了他的意思。

通过各地的屯庄及其延伸出来的影响和统治力,太平大都督府的统计簿籍上,已经有了实打实的六百万赋税人口;没错,就是青壮年男女构成的优质(赋税劳役)人口。

其中光是新打下来的江东两浙宣歙三路,就占据了其中的一小半。要知道在农业为根本的古典封建社会,人口和土地就是最基本的统治力根源啊。

更别说这里沃野千里、鱼米之乡的丰富出产;这里可是作为安史之乱以后,给患难不断却屡复屡起李唐朝廷,不断续命和输血了上百年的钱袋子和经济命脉所在。

因此,与两岭、湖南、荆南、山南,乃至是江西这些开发度参差不齐的内陆地区不同,江东道三路本身代表的政治经济上意义,可是非同凡响的。

也许拥有江东的人未必能够获得天下的主导权,但是彻底失去东南财赋最后一点指望的大唐朝廷,却注定会要死透了。

只是,当周淮安与他们商议完毕后续的对策和布置手段,并且相继退下去各自安排之后。又有细碎的铃声开始由远及近的响彻在这件空荡荡的大堂之中。

却是聂无双牵着最新俘获的战利品,眼部被罩得严严实实而只剩下其他五官的金雁儿,正不由之主在某种内在因素的促动下,手脚并用的从地上慢慢的攀爬过来;

虽然穿得是女冠的羽衣,但是在宽松裳裙里随着动作抖荡起来的姣好身材,却是根本遮掩不住多少。更何况后面还脱了一条毛茸茸、颤巍巍的狐狸尾巴。

第670章 马嘶深竹闲宜贵(下)

背靠着大堂正中云龙踏海吞日的漆彩壁板,清冷而英挺俊美的男装女子手中,还牵着一个身段妖娆伏地如犬的蒙眼道装女子,显得绮丽异常。

“你到底还可以坚持多久呢。。不过也无关紧要了。。这次,你可是送了我一个大礼包啊。”

周淮安略带复杂的看着这个靠在自己脚边,不时浑体潺潺而发出细碎铃声的女子。

“。除了荫蔽你的哪所小茅观外,还有汨罗坊的开源号、光正街的故衣铺、善光寺旁的益明居,南家质铺。。。可是收获颇丰啊。。”

几乎每说一个场所和名字,她身上摇曳的铃声就变得略加急促起来。

因为,随着荆十三娘和赵中行的捕获,而相关人等中顺藤摸瓜起获了一大批来自淮南方面的眼线和密探,前后相关牵涉其中的人士,足足抓获了百余之多。

其中以来自淮南方面为主只有很小一部分是顺带牵连出来的其他势力。其中一些人甚至可以上溯到高骈刚到任镇海节度使时,所埋下的暗桩和伏子。

由此也可见当初转任淮南的高骈,是如何对于继任镇海节度使的结义兄弟周宝麾下,处心积虑的布局和图谋手段了。

然而,作为荆十三娘的上线,又让人有些看不懂了因为对方乃是身在广陵城中,身为淮南镇观军容使,兼东南招讨行营都监,却一直甚没有存在感的内供奉张泰。

也就是说,如今刺客世家荆氏一脉余孽的上线,乃是把持朝廷大内的那些公公们。所以,周淮安也不由起了一些兴趣。

要说晚唐五代那些此起彼伏的风云人物之中,同样也少不了这些没卵子的公公们浓墨重彩的一席之地。

其中既有田令孜这般败坏天下的始作俑者,也有二杨兄弟这样奋力维系下去或是力挽狂澜的裱糊匠。

当然,还有更多只是随波逐流,最后迎来当头一刀的庸碌、苟且浑噩之辈,却不知道这位监院淮南的张泰又是哪一个类型。

“你都晓得了,还想怎样。。”

趴伏在脚边的女子突然变成另一种语气出声道。

“我要你在广陵城中的所有关系和人手,以及与张泰的联络方式。。”

周淮安摩挲着她玄色羽衣下摆椎椎骨处滑不留手的位置,最后拽住那根毛茸茸的狐狸尾巴,稍加用力的旋转挪动起来。

“如果你下辈子只想作个人形玩物的话,就当我没说好了。。小聂继续。。”

“张公。。张公早已经不闻外事了负责联络和支持我辈行事的,乃是他的养儿人称承业郎君的小张将军,”

慢慢哀鸣起来的女子喘息着断断续续道。

“张承业?!!!”

这个名字顿时让周淮安不由一愣,这不就是历史上那个唐末五代的最后一个忠臣么。只是他不该呆在北方等着自己的天命之主么。

怎么就莫名其妙的随这名不见经传的养父张泰跑来淮南来,还顺带策划怎么对付自己了这又是什么历史节奏和画风呢。

虽然江东的战事依然初步平定,但是由此产生的而影响,却是随入侵不成败退而走的淮南兵马,一直波及到了全天下的各方势力当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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郓城郊外的原野之上,万里晴空漂浮着几朵淡淡的白云远处是隐约青翠的群山绵连,大片黄褐色整齐成条的田土里,已经长满了嫩绿幽幽的禾苗来。

如今的天平军节度使曹翔,却是穿着一身汗水浸透的寻常布袍,而混在一条河渠之畔那些汗发如雨的忙碌人群中。

只见随着他奋力踩踏翻滚的龙骨水车,一股又一股清亮亮的水流,欢快流淌在各条田垄、横沟之内,又滋润着那些嗷嗷待哺的禾苗。

作为重整之后的天平军上下主要的改变之一,就是以曹翔为首的各部将士,都要定期轮番参加诸多军屯田地里的农业生产。

而天平镇残余的诸多兵马,也被他经过选汰之后,重新划分成为大量平时务农和劳作,只在秋冬作训的半脱产屯营兵以及少部分精壮强干驻守要点,待机而战的镇防军。

虽然在此期间经过了好几次的反弹和抗拒,相继死了百几十个人,曹翔甚至被人当中射了臂膀一箭但是最终还是被他坚持了下来,并且推行到了已经收复天平各州去。

相比之下重新丈量无主的地界,徕民屯田和鼓励士民百姓开垦荒地,组织鱼户和船家在大野泽里捕鱼捞藕以为足食驱使魏博军的俘获开山伐木,就实在不足为奇了。

当然了,他能够这么做的最大凭仗,主要还是用自魏博军斩获的财货军资,及本地的丝、葛、绢、绵在楂岈山和文城栅以南,所互易而来的大批干粮、盐巴、农具和药材。

因此彼间往来的多了,这位小曹节帅暗中“通贼”而颇以为厚利,在天平军内部已然不是什么孤陋寡闻之事了

更别说那些操着山南等地的口音,活跃在天平五州境内的各色行商人等,难道真就是千里迢迢冒险过来做善事的么。

但是在如今的朝廷已然消息断绝,关东各路藩镇自行其是、相互侵并,大多数人皆是朝不保夕的情况下,又有几个人会在意可以丰足赡军的钱粮物用,是从哪里来的呢。

至少有“贼”可通并引以为援应,总比那些孤立无援而被邻镇和贼寇步步进逼,而陷入饥绥和困绝当中的感化军、兖海军之下的军民百姓,要更令人信服和安心的多。

因此,当皮肤被晒成古铜色的曹翔,终于停下来换上其他人而端起一大碗苦味十足的茶汤,咕噜咕噜的一饮而尽,就见道插着小旗的虞候奔走而来,又半跪禀告道:

“节帅,东南急报。。”

随即,曹翔看完了这封紧急军书,却是铜色脸庞上露出某种惊叹、谓然和崇敬的颜色来又沉声道:

“召集衙内留守诸将,并各州守臣两日内汇聚城中,我将有大事需要宣布了。。”

而在郑州新郑县与许州长葛县的交界处,一场突发的埋伏和反埋伏的战斗刚刚结束。就在朱字大旗下,大大群赶来增援的人马正在打扫战场

一身浴血的东都西北面防御使,东南行营都虞候朱老三,也站在一名披头撒发的被俘军将面前,大声的冷笑道:

“顾孟六,就凭你们这些郎当货色,也想要我的命。。”

“谁叫你朱三是个吃独食的主,不但占了郑、陈、汝各州,还把持了鲁阳关的好处。。只肯拿一点点而出来吊着别人”

被俘军将却是惨容冷笑道。

“莫以为勾结了河阳镇和天平军,就能在这关东为所欲为安枕无忧了。。却不晓得多少人想要你的命呢。。”

“是么,那就先请你向下去等着好了。。”

朱老三却是不为所动,看着他被一刀枭首狞然道:

“不管是谁指使的,有多少尽管来多少,我都会送下来陪你的。。”

“都官,已经拷问出来了,”

随后,就有年轻的捉生将贺瑰走上前来低声道:

“据说数日前有京中使者突然来访,随后他们就开始整营备战了。。只是,暗中泄露此次都官行踪的源头,尚且有待追查。。”

“不用再追查下去了,我心中已然有数了。。”

朱老三却是摆摆手道。

“眼下最要紧的,还是乘着这个由头,把殷许河南郾城镇守使的局面给我控制住就够了。。”

“如今郑、汝、陈的春耕后才未多久,眼看又到春夏间的青黄不接之际。。实在不宜再大动干戈了且留那些狗头到秋后,再好好算一算吧。。”

待到贺瑰拜别而去之后,又有左厢兵马使朱珍趋上前来,满脸凝重的低声禀告道:

“河阳南关那已有消息回过来,李宾唐副都尚无举动倒是严监军哪儿,前日有一名从人外出采买未归呢。。”

朱老三不由深吸了一口气才叹然道:

“我。。知道了。。来人,把这里消息送到河阳南城去,再厚赠五百彩缯于严监军,请他为我写一份陈情的表状顺便让朝廷派人带兵前来接管殷、许之地。”

这时候,远处突然有数名背插小旗的迅兵,风尘滚滚的飞奔而至有落马粗喘着大喊道:

“报,润州大捷,淮南军已然尽数兵溃江东,太平都督府正在全力追阵之中据称自此大江以南,再无旧朝旗号了。。。”

朱老三不由的脸色一变,然后又当众对空哈哈大笑起来:

“真是天助我也。。快快替我准备一份合适的礼数,以李副都为使者火速南下往贺之。。接下来,我等步伐不由且迈大一些如何。。”

而在大河奔流的北岸怀州境内,斜靠在节堂上座的河阳节度使诸葛爽,也在一种将属和幕僚面前叹息道:

“想不到啊,真是想不到,这方才数载的光景,朝廷就连江东也尽易手了如此新锐的进取之势,却是越显得我这守户之犬的老朽不堪了。”

虽然他如此自艾自怨的口称着,但是在场的诸多军将和幕属们,却是依旧威严正襟、噤若寒蝉的未有任何异样出声。

“这样吧。。好歹是交通往来一场,就派人且为致贺好了。。”

叹息了好一阵子之后的诸葛爽,才略带愁容和无奈的按着额头道。

“先置办一份足够厚重的贺礼,再多问一声,我膝下尚有若干待字闺中的小女,可为侍奉枕席之选。。还请不吝人情而愈加亲厚便是了。。”

听到这番表态之后,在场大多数人才如蒙大赦的松了口气,又纷纷的开声附和和赞同起来:

“令公所言甚是。。”

“当为令公所想。。”

“此乃高瞻远瞩之言。。”

而在众人之中,唯有身为首席大将形容威猛凶狞的李罕之,是一副不可置否的冷淡表情,但也没有开口多说什么。

第671章 马嘶深竹闲宜贵(续)

长安,皇城大内的立正殿中。

被一群形色各异的命妇所环绕着的曹皇后,也在面色如常而挂着隐隐的不以为然和淡然颜色,听取着这些大齐诰命贵眷们的各种奉承与试探的言语。

然而她的心思却是已然飘飞到了远方去了因为作为夫君兼做大齐新朝天子的黄巢,已然在数日前抱病完成了城外的兵马校阅之后,又马不停蹄的御驾亲征去也了。

与之从征的还有尚书令尚让,中书右仆射李俊儒、左右枢密使庞师古、费传古、都观军容使盖洪等等朝廷重臣,以及十二卫大将军中的过半数。可谓是将星熠熠而格外的阵容鼎盛了。

因此,如今偌大的京城之中连带京畿四州的机要事务都是由掌管内廷庶务的曹皇后,加上政事堂留守的侍中赵璋、平章事崔缪,御史大夫郑汉章,还有一个形同摆设的王铎,在共同接受奏对和联署的。

至于长安城中的治防和武备诸事吗,则是再度统一在了黄巢的亲信大将,诸门巡防使、京兆少尹孟楷孟楷的麾下甚至就连黄门八子之一的京兆尹黄瑞在内,诸多黄氏宗亲和族人都被变相的架空和隔离在外。

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如今自有一群亲信班底和护卫力量的曹皇后,才是这长安城中最有权势与威望的人物也是那些夫君出征在外的命妇们,最大的主心骨和消息来源。

但是她却并无多少大权在握的欣然和受用,反倒是有些心力憔悴或者说是力不从心起来。毕竟多年前她还只是一个以声色娱人的歌女而已。

这些年一路走过来见识和经历的多了,才有了眼下的格局和手腕。然而,虽说她竭尽全力扮演好黄王后宅贤内助的角色,但是随之站到了这个母仪天下的位置之后,还是稍显有些底蕴和学识不足了。

更让她心烦的是,虽然经过这场大病后的波折,已经大大弥合和拉近了,有些淡然疏远的彼此关系。但是黄巢在临出阵之前,还是私下秘密去会见了那个小刘氏。

并且还让与自家关系较远的大内择捡使黄毅,来负责益都、襄平二王的日常护卫安排。这明显就是有所制衡和防备,或者说不信自己的气度和城府,能容得下黄王血脉的两个小儿么。

而她最大的心病,也就是膝下没有一个亲手养大的儿女来作为傍身唯一教养出来的养女也远嫁在南方而终究有些鞭长莫及了。所以在某位新纳的妃子传出身孕之后,她就迅速与之达成了某种协议。

只要能够对方能够诞下子嗣来,她就会以皇后的名义养在膝下,令其天然就有了嫡系的名分和大义,然后再进行慢慢的经营和布置,但是在此之前,她绝不会做出动摇国本和根基的事情来。

正当曹皇后越发有些不耐和无聊的,打算寻个由头将这些抱着各色心思和念头,才聚附在自身边命妇们给打发出去却见到一名内宦恰巧就踏着碎步进来低声禀告道:

“堂老发来帖子,请娘娘移步宣事殿听政。。”

随后,曹皇后就有些百感交集的看着一份急报的扎子却是在心中暗叹道,自己那位养女壻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了么。然而自己又当何以自处呢。

“皇上亲征在外,还请娘娘拿个主张。。”

清瘦硕睿的侍中赵璋再度开口道,

“吾一介妇人。。。岂不是要避嫌么。。”

曹皇后张口欲言又止,最后心思几转之下还是叹声道:

“若是皇上许以裁断国事的娘娘都要避嫌了,那我辈岂又能独善其身呢。。”

赵璋继续劝到,顺便瞥了一眼对坐的平章事崔缪他可是记得对方还有个女儿,也陪嫁在那位大都督的身边。

“也罢,其他的东西吾也不懂不会,只是觉得圣上亲征在外,莫要让人徒了乱心思才是啊。。”

曹皇后听到这里也叹声道:

“姑且把这消息压一压,进一步确认了再传发出去,诸位以为如何。。”

“娘娘真乃持重之论。。臣当副署。。”

赵璋毫不犹豫的赞同,并补充道。

“并请孟大使封禁九门,严防私下闯出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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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峡江道最西端的渝州境内,正当是巫山云霭阴雨绵绵之间。

一名来自涪江上游的西川高仁厚处的信使,也带着满身湿气再度出现在当地天城寨城,留守的太平军都尉闵勖面前。

“闵兄怎么还没想好,错过这个机缘,那就是玉石俱焚了啊。。”

“你终究是昔日朝廷官军的出身,只是不幸隐没于贼中,又岂有真正大用的前程和机缘呢。。”

“不若的话,又何必因为区区的饮酒延期之事,就打发到这久而无事的峡江前沿来,形同闲投散置的管领这几个城寨呢?”

“然而现在就不一样了,高君候可是专任东西两川之要的旌节,权柄专重非常人所及,更是能够闻达帝前的保扶元勋。。”

“只要闵兄能够及时反正立功,投过来之后最少也是一路兵马使或是大镇镇将的前程啊。。日后峡江道若得光复,就算是一州守臣也是唾手可得的功名,”

“若是兄弟想要报效君前,君侯亦是可为保举之,如今朝廷中枢正是大量用人之际,正是你我之辈大展拳脚的天赐良机啊。。”

这名信使如此大言煌煌,自然是有相应的底气使然了。

自从高仁厚引兵南下之后,成都以南的西川八州,几乎是以土崩瓦解之势的卷荡而下。那些由陈敬瑄或是田令孜所任命的守臣将吏,更是纷纷的不战而逃,或是被部下执献。

而且得益于他过往的名声和恩德,那些原本不堪忍受官府反复无常的盘剥和压榨,重新起来作乱和啸聚地方,截断道路的各处村寨栅垒,也闻风而定。

他们甚至纷纷交出粮草和丁壮,驱赶着猪羊加入到了高仁厚的军马当中去至于那些原本派遣在其中的屈从行旧部,也纷纷被驱除或是杀死。

毕竟,对于太平军所宣称的那些主张和好处,少且远在天边而有所不及但是高仁厚早年给他们带来的恩德,却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

故而,当高仁厚益发壮大的军队抵达泸州之中,原本打成一片的泸水蛮等本地土族部落,也畏惧其声势而纷纷停下冲突请求仲裁。

于是,高仁厚有得到了泸州境内近一万多的蛮兵为助力,而越发的兵强马壮起来。哪怕是停驻在合江口一代,也给下游的渝州造成很大压力。

因此的彼消此长之下,太平军据有的峡江道五州所要面对的局势一下就恶化下来了。尤其是在在峡江水道路具有一定优势的水轮车船,大都被调遣东去之后。

他甚至开始对于当地守军的劝诱和分化攻势虽然绝大多数的普通士卒和武装屯垦团内的外来填户,因为明显分了田土和安置了家业,或者家人亲眷具在荆湖而基本不为所动。

但是在留守的太平军中下层当中,一些来自前官军乃至是老义军出身的将校,就不免有些动摇和不安的心思,或又是悲观失望的情绪了。

正当这名信使滔滔不绝的慷慨陈词之际,却有一名军校匆匆走进帐来,对闵勖低声耳语几句,他顿时露出某种豁然开朗的表情来突然道:

“如此甚好,真是多谢贵使助我一番富贵前程,。”

然后又在信使不明所以,却又隐隐得色的表情当中,闵勖继续下令道:

“把他拿下,还有军中接触过的那些人等,就此装上船去,好走不送了。”

“接下来,就让咱们好好会一会,那位西川人人称道的仁厚相公了。。”

第672章 马嘶深竹闲宜贵(续二)

然而面对严阵以待的太平军,引兵泸州境内合江口蓄势待发的高仁厚,已经无法理会和关注这次劝诱失败的结果了。

因为他再度接到一个消息:被围困了半年成都已经开城了;只是这个开城的过程和结果,颇有些曲折和跌宕之处。

其中作为十恶不赦首逆的田令孜,却是以自己开城出降为诱饵,利用急于抢功又不愿便宜他人的想法,分别与城外围困三路人马,各自暗地里取得联系;

进而又以主动献城的许诺和假意磋商条件,将其耍的团团转而足足拖延了十多日,直到行在里的圣主实在忍无可忍的再度派使者督促和敕令之,才重新发动攻势。

然而这时的田令孜也已经安排好了后事,突然打开所有的城门驱赶百姓出逃;不但打乱了各部官军攻城的准备和势头,还一时绊住了他们手脚。

待到这些官军收拾好混乱的局面,重新攻杀入城内;田令孜又以自己为诱饵,引得他们在子城外不辨敌我的火并了一场;造成死伤数千人,而数个城坊化作废墟。

结果等他们好容易抓到坚守在子城东门楼上的田令孜,却发现另一个逆贼陈敬瑄,早已经易装成私下抢劫官军的得以乘乱逃脱,又在暗中连夜投奔雅州去了。

因此这场荼毒绵连的西川之乱,竟然就以这种虎头蛇尾的形势暂告了一个段乱。然后接下来为了擒获田令孜的功劳归属,以及到底是谁破成都的首功,三部人马再次相持不下而就此占据城中对峙起来。

所以,行在那边已经急忙派人持诏旨南下,召还高仁厚麾下相对实力最强的东川军北上,就此弹压成都内外的局面;以免发生什么不测之事。

然而,这个消息却在随即召集起来的军议上,导致了众多将属之间激烈的争执和意见。

“岂有此理,朝廷当我辈是什么了。。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走狗、奴婢之辈么。。咱们转战至此难道不是行在的旨意么,”

“成都那儿的局面,又关咱们什么事情;好好的夺城功劳都没有东川将士的份,又凭什么为他人的干系而劳师动众,疲于奔命呢。。”

这是那些新晋将弁之中,比较急进和激烈,不乏怨怼的说辞。

“眼下将士都已经做好攻略峡江的诸多准备了,兴师在即又岂能因此一朝而废、前功尽弃呢。。”

“不如稍加拖延一些时日,先拿在峡江道下一局,再考虑行在那边的事情好了。。”

这是军中资长军将,相对持重、沉稳的意见。

“毕竟是行在所出的均旨啊!若不能及时尊奉的话,那世人又当如何看待节帅,又如何以大义号令西川各州军民百姓”

也有不一样的声音,但是很快就淹没在了前两者的群情汹涌当中。

“妈卖批滴,”

“老子日你个先人粑粑的,”

“这不是要拿儿郎们流的血,邀买你的名声么。。”

“如今三川都缺盐吃,不打下峡江道,你让人怎么过活。。”

“这各州地方军民百姓,都是看在节帅的威德和恩义上,才竞相投附的。。要是大军一走,又弃置他们于何故呢。。”

“节帅啊,这圣天子身边定有奸人作祟,实在不可不防啊。。”

“引兵北归未必能够济得了什么事,但是留在这里据有西川八州,却是诸事皆有可为啊。。”

“够了。我意已决。”

居于上首的高仁厚突然出声打断他们,有些隐隐分裂和失控的氛围道。

“事不宜迟,以水陆并进全力先取渝州,再分兵北上好了。。”

——我是分兵的分割线——

而当渝州与泸州境内,烽火炽烈而一触即发之际。

在成都城中的一处临时囚室中,一身麻布素衣已经消瘦和憔悴了许多,越发显得慈眉善目的田令孜,也四平八稳盘腿端坐在烂草堆上,平静等候自己的最后时刻。

回顾这一生,他享受了世间堪称最顶端的的富贵荣华,但也实在留下太多痛悔和磋叹的憾事了。

但是如今身陷囹圄的他唯一不后悔的就是,以自己这副残躯为饵,好让弟弟陈敬瑄脱得以逃出去的结果;

虽然他因为早年的那些经历,一度怨恨过自己的父母,也痛恨过这个能够留在家里承欢膝下的弟弟。

那是在一个冷得让人彻骨的大雪天;已经断顿了两天而在寒气中瑟瑟发抖的全家人,随着父亲带回来一个身上带着异味的中年人,而重新吃上了温暖的汤饼。

然后,这也是他在寒陋家中的最后一顿饭食。剩下的记忆就是那人像是检查牲口一样的巴拉过他全身之后,就被牵上一匹骡子来到了一处宅院当中;

就在这所宅子里,许多和他一样的少年人像是猪羊一样被蓄养着,然后又像是猪羊一样的绑送上阉割的架子,在死去活来的惨叫声中,永远失去作为正常人的一部分,或者干脆就在溃烂和热病中丢掉性命。

而后在作为最底层洒扫小黄门,而不断挨打和受罚的时候,他也会再度想起自己狠心的父母,以及留在家里那个之祸流着鼻涕傻笑的弟弟,却是越发的面孔模糊和生疏起来。

在这些黄门小儿之中,他并不是最聪明也不是最机灵的,更不是最强壮伙食最利落的;但为了能够少挨打多吃口饭食,他硬是练就了一副察言观色和投其所好的本事来。

于是黄门小儿之中那些太过聪明和机敏的,就成了早早出头烂掉的辕子;不是死于非命就被叫走再也没有回来了。

那些强健和身手利落的,也早早被人给挑选了出去,充作了各地监院的扈从和亲随人选;唯有他们这般不上不下的中流之资,被留在了大内之中。

然后又遇上了专门过来挑选人侍候的养父田宦者,成为了他命中的第一个贵人;然后,等到田宦者好容易蹬脚咽气,而继承了小马坊的职事,才遇上了命中第二个贵人——普王。

虽然田令孜得势后觉得身边寂寞空虚,而想要衣锦还乡的让家人好好悔恨不已的在籍面前痛哭流涕,却发现昔日家里已经饿死了差不多了。

他好容易才找回来这个靠在外给人做学徒苟活下来,最终还入赘娶了店家女儿,接管了卖饼营生的弟弟。又捏着鼻子给他安排身家前程,扶持作为自己的羽翼和外援。

然而对方却一贯表现的愚钝、蠢笨,还有着很多毛病和缺点,大多数时候都不让人省心;甚至让田令孜恨不得这厮要是就酒色里死了就一了百了。

但他至少有个优点,就是足够的听话,有什么吩咐都会竭尽全力的去完成,因此,在他西川任上的最后这段时光,却是自家兄弟最为融洽也最有亲近的日子;

甚至当田令孜断然与自己侍奉了半辈子的圣主闹翻,而走到了犯天下之大不韪的最后那一步,这个兄弟也唯一坚定站在自己身边共进退的人。

所以能够让这个硕果仅存的血亲之人,在这世上比自己多活上一些时日,乃至将家门血脉继续流散下去,就是最大的幸事了。

一想到对方在最后时刻,才被告知的愕然和老泪纵横,在湿冷泥地上折腾了一夜未合眼,还被跳蚤蚊呐叮咬的满身麻痒难耐的田令孜,就莫名的平心静气下来了。

然而随着门户响动进来的不是那些军将,却是唐僖宗的同母弟寿王李杰;这位原本要在自己面前亲切而恭敬喊着“田公”的王上,却是满脸的畅快和释然之色而恨声道:

“田老奴,你也有今日否。。”

然后就有两名膀大腰圆的力士,从他身后上前将默然不语的田令孜拖架起来向外行去;只是当闭目待命的田令孜,正在盘算着自己会遭到斩首、绞杀还是饮药自尽的结局,却突然被人给重重的贯摔在地上。

他不由吃痛呻吟着爬了起来,却见自己被带到了一间露天的褴室当中,而里面早已经布置好了各色新旧不一的刑具,唯一的特点就是多少都沾染了血迹斑斑。

然后,这位形容英朗雄俊而号称攻书好文,尤重儒术的寿王李杰,再次开声道:

“老奴还妄想能够囫囵受死么,若不能令尔好好生受一番世间的刑求之苦,枉费我这番罗尽全城器械的苦心了。。”

田令孜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而不自觉的颤声道:

“老奴合当王上如此看顾啊。。”

“自当是为了那些为你所害,因你而死的万千忠臣义士啊。。”

寿王李杰却是义正言辞的道:

“放心,我已经请来城中最好的伤创医者,不会让你轻易得以解脱的。。”

而在,粗粗整理过后的子城行在当中的栾泰殿;已经归还其中端坐在上首的唐僖宗,也在面无表情的看着,年少的弟弟睦王李倚,痛哭流涕呜咽着跪倒在地上叩首不已:

“臣弟虽为田逆所劫,但却无日不思圣上安危使然。。。固有心为国全节,但又唯恐再难见圣颜,才忍辱含垢至今。。”

“惟愿就此舍身出家,日夜为君上念经祈福,还请圣上成全一二。。”

在睦王李倚哭诉了许久之后,唐僖宗这才突然开声

“你我乃是骨肉至亲,又怎么说的上发落不发落呢。。如今正当国事飘摇,宗亲流离,我辈更当是相互扶持、和衷共济了。。”

待到哭得不成人形而披头散发的睦王李倚,被內宦给搀扶走了之后。他却转而对着殿上已经从宋文通改名为李茂贞的殿前大将,亲切的款声道:

“皇兄(吉王李保)哪儿就劳烦你多用些心了。。”

“惟愿为君赴死。。”

李茂贞连忙拜倒在地道:

这时候的成都北面,一骑扬尘背插代表紧急军情朱雀小旗的信使,也刚刚飞驰而入左枢密使杨复恭为首的散关行营军的驻地当中:

第673章 会作王门曳裾客,

战地何昏昏。战士如群蚁。

气重日轮红。血染蓬蒿紫。

乌乌衔人肉。食闷飞不起。

昨日城上人。今日城下鬼。

旗色如罗星。鼙声殊未已。

妾家夫与儿。俱在鼙声里。

战城南唐代: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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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炎炎的热风之中,来自大散关方面的急报,却是给带来了蜀中小朝廷上下,带来寒彻透骨的噩耗。

关内传来贼势再起的消息,却是抱病上马亲自校阅和重整了畿內各路人马的黄巢,终于在畿內整编和组织出一支五万大军来,以盖洪为先头北上再战坊州境内。

结果大破就地迎战的渭北军两万余众,阵斩依旧忠于朝廷的镇帅之一鄜坊节度使李孝昌唯有留守城中的外院都虞候东方逵少数得免,率残部退往银夏绥节度使的境内。

然后大齐军马乘胜追击转而向西,再攻入邠宁节度使境内的邠州今陕西彬县,节度使李重古不敢野战而据守新平城以抗,结果为部将朱玫率众所袭杀。

而后,朱玫自立为邠宁节度使留后,又卑言款词的厚币输诚与大齐朝廷,许诺割取了许多利益之后,乃获得黄巢的赦免,而成为投附大齐新朝名下的第十三个藩镇。

而这时候,西面作为最后一处未曾陷落关西屏障的凤翔镇,这才得到了消息而大为震动和恐慌起来。

就在奉天城中,宰相郑畋所停居的内城,已然被大片的喧闹声所包围起来。然而当他出现在了城头之后,这些鼓噪不已的将士却又偃旗息鼓,而变得鸦雀无声起来。

然而郑畋对此却没有多少庆幸颜色。因为在和伪称大齐皇帝的黄逆对战中,凤翔府库耗竭,他逐步减少了对士卒的犒赏,并削减军饷。

因此早在军中积累下来而许多不满。只是一直贼势甚大的外部威胁之下,只能同仇敌忾的坚忍了下来,但是现在显然已经到了再也维持不下去的局面了。

因此在这春夏之交,由行军司马李昌言领头之下,这些驻留外围兴平等城将士得以聚集起来,以索粮为由先夺取了凤翔节度使首府奉天城门之要,进而涌入到城中来,摆出了这副群情汹然的兵谏之势。

“尔辈想要怎得。。拿我的头颅去投贼么。。”

牲畜城头之上形容不动的郑畋,缓缓地开声道。

然而听到这话,原本群情汹涌的凤翔将士像是为其所震摄,而面面向觎的哗然纷声向后退散开来,然后就如退潮般露出其中行军司马李昌言为首的军将身姿来。

“小人怎敢加害于相公。。”

只见长相粗豪的李昌言,却是推金山倒玉柱一般的扑通跪倒在地大声应道。

“相公一贯于我辈体恤有加,更有提携之恩。。又安敢有所冒犯分毫只是实在有些肺腑之言,不得已的苦衷,需要当面呈上啊。。”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愈加凄厉和急切起来。

“相公。我凤翔子弟已经为朝廷流血流的够多了,如今正是伤病疲敝满营,而家中饥寒交迫比比。。眼下依旧断不敢有负朝廷,唯求相公给我等将士一线修养生息的机会啊”

李昌言在城下悲呛生生如泣血,当场感染和影响着竞相跪倒了下来一地的将士,而齐齐大声的往复喊道:

“还请相公给条活路啊。。”

“这个狗厮养的根本就是不顾朝廷讨贼的大局”

而在奉天內城头上亦有大将不忿出声道,却是奉天镇守使兼右神策兵马使齐克俭。

“还请相公令我引神策右行营健儿为当先,与各路客军一起,发兵讨平这些乱党。。”

郑畋却是痛心疾首而又失望至极的闭上了眼睛,他努力维持了这么久的局面好容易坚持到长安城中的贼军内乱生变,三路大军相继溃灭和退逃。

眼见得迎来了官军攻守易位的曙光,又经过了一整个冬天的生聚实力,就差最后一步就可发兵反攻和光复长安了然而最后还是不可避免这个前功尽弃的结果么。

虽然他还想张口努力对着这些哗变将士再说些什么,然而长时间操劳的心力憔悴和忧愤郁积,就像是在这一刻彻底爆发出来他突然就觉喉头腥甜吐了一口血,而又在城头一片惊呼声中缓缓晕倒在当下。

等到郑畋重新醒来,已经是一天一夜之后的事情虽然聚集在城中的凤翔将士还没有多少异动,但他却是已经有了基本的决定了。

虽然他还有后方的泾原节度使兼招讨行营副都统程宗楚,朔方节度使兼招讨行营司马唐弘夫等大将,可为支持和后盾来平复这场哗变

但是却是在无比心灰意冷的倦怠与疲惫当中,不愿意在镇压这些哗变将士的火拼中,再徒多折损还算忠于朝廷的军力了。

就算是他能够平定这场变乱,取得最后的胜利又能怎么样就靠着实力大损一片残破而人心丧乱、怨声载道的凤翔镇,去抵挡那些贼势的侵攻么。

仅仅两日之后,他就以行营都统的名义相继遣还了凉州军、泾源军、天雄军、朔方军在内的各支客军又亲自发下堂贴表凤翔镇行军司马李昌言为节度使留后。

这才架起牛车带着少量神策将士,沿着子午道南下投奔大散关去了。与此同时,又有许多队拿着行营军贴文书的信使,从奉天出发而越过萧关而去。

他们将穿过凉州节度使的地界,而前往归义军、西州回鹘、安西回鹘、于阗、葛逻禄,末塭、退浑各部,乃至是河湟一代吐蕃残余的地盘,而争取和发动一切可以为朝廷所用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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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江东的丹徒城中,随着南方三州最后一股抵抗势力被歼灭的消息传来。周淮安也再度签署了新的军事建制令在江东本地建立第九、第十、第十一三个新军序。

以其他八个军序内抽调出来的骨干老兵和军官充作框架,统一编管来自江西、两岭境内的新编补充营,附从乡土义军和外围武装改编的整编营,以及收降而来的暂编诸营。

由老将王崇隐为第九军右郎将,高季昌为第十军郎将,霍存为第十一军郎将。以逐步接管和取代,原有东征军序下各营头的驻防任务,重新回到野战待机的序列里来。

这样停驻浙西的第九军,暂定为一万一千员的军额驻留浙东境内的第十军暂定为一万三千员的军额而以宣歙三州二十县为驻防区的第十一军,就只有七千军额了。

此外江东两浙、宣歙共计十七州一百零三县,也将随着陆续到任的亲民官和吏员之属,重新建立起百余个规模不等的驻队团来。

约莫维持三万五千到四万,轻装步卒和舟船为主的守备编制,以大量伤病退役的老兵加上三支队成员充实为骨干。

在日常勤务上从属各级地方官府的调遣和指派,并提供福利津贴在考绩和人事升迁上受到大都督府虞候司节制而军事训练装备粮饷,则有兵曹守备科进行管理。

此外,在两岭海路巡检司的基础上进一步扩大编制,别设两浙巡检司以翁山县今舟山群岛和琉球大岛为驻泊地,专管海路上的巡守安全,打击走私盗劫之事。

因此,最后一旦所有的编制补充齐整之后,江东两者境内的各色武装编制,将达到八万人之巨还不算事先驻留在境内的其他太平军所属。

然而看起来虽然数量挺多的,但是相比本地检括出来的三百多万成年人口,近百万的户藉,却又不算什么了差不多也是十二户养一兵的水平。

当比贞元年间全天下三四户养一兵的负担或又是同时代藩镇当中,五六户供养一卒的标准,就根本不算什么了。而且这里还是制造业手工业和贸易兴盛的经济发达地区。

要知道之前那些占据一州自称守臣的割据势力们,动辄就是号称上万到数万兵马的存在,陆陆续续被太平军歼灭、击溃和收降的,怕也没有将近十几万人马了。

至于其他在前后持续的治安战和地方整治当中,被零敲碎打式清剿掉的地方土团和乡兵,各色四下流窜或是占据山林的土匪乱兵,大概也有大几万人了。

所以在接下来的大半年时间里,转入偃武修文、巩固消化状态的大都督府,同样有许许多多事情要忙碌和更多的新问题需要面对。

而对于周淮安而言,最近一条好消息是:江陵后宅中的女人们也即将随着转运的船团过来与之团聚了。为此,周淮安又下达了优先重修江宁新城的命令。

毕竟,虽说江宁城自隋朝以后,就被毁弃了将近三百多年时光但是作为长江转运枢纽和军事要冲的天然地理优势,却是一直没有太大的变化。

尤其是在扬州尚且掌握在敌对势力手中的情况下,重新疏浚和开通已经淤积和荒废的水道河巷,以连接和盘活江东境内的各条水系,将江南的漕运体系充分利用起来,就显得十分有所必要了。

第674章 会作王门曳裾客(中

已经变成一个大工地的江宁城下,预期规划足足有二十多里周长的新城围,已经被插上了许多密密麻麻的木杆,而又用绳线连接起来而形成一道道笔直的界限。

在这些界限当中,只见大片灰褐色的深层泥土,随着挖掘地基的人群和装载往来车马,而被翻出暴露在空气中;进而显露出下面条条块块的旧日基址来。

而在通往规划城区内的各条大小河巷、水道当中,也是被逐段逐片的围拢和截断开来,由边上木质的龙骨车和绞盘轮吊,将河道中挖掘出来的淤泥土石,给输送到岸边去。

然后再将预置好得装满卵石的柳条筐子和木箱笼,沉置到加宽挖深的河道两边深层硬土里去,作为垒砌新堤岸的基座所在。

因为江南地方普遍缺乏合用的大块石材采集来源,从为数不多的几处丘陵山地中开采再装运过来的成本,更是显得劳民伤财。

所以就轮到这种在岭外珠江流域的水利工程当中,曾经大放异彩而建功无数,方便就地取材的预制件派上用场时候了。

而在距离江宁老城稍远一些的幕府山和紫金山下,则是冒起了一道道的显眼烟柱。那就是一座座砖窑的所在,对于烧砖制取建材,太平军也早已经是经验丰富了。

因此,烧砖的泥土是就近取来的细筛黄粘土,混合以煤矸粉末,然后用江西袁州萍乡县(露天煤矿)水运过来的石炭,进行昼夜不停的烧制。

毕竟土窑建好后世可以重复利用的,泥土也是就近取之不绝的。唯一比较大头花费的就是燃料和人工而已;

因此生产数量一大,每块砖的成本就一下子分摊下去变得十分的低廉和微薄了;此外预期用来垒砌城墙的粘合剂,则是传统意义上的三合土。

岭外虽然早已经有相当规模的原始矿渣水泥产量,但是正所谓是好钢用在刀刃上的道理,各种关键项目上的用途都尚且不及,就更不可能拿来修道城墙了。

不过,传统意义上的三合土也足够用了;主要成分是石灰、黏土和细砂所组成,然后在一些多雨或是潮湿的地方,还会加入米浆、稻壳、石膏腻子,比如永定土楼。

反正这个时代大多数城池的城墙,也就是三合土夯实而成的;只是根据地域和环境上的需要而在具体配料上有所差别而已。

只要在用料足够用心不含糊,一些古代沿袭到近代的城墙和建筑,甚至能够挨得住飞机大炮的轰击而幸存下来。

而江南的丘陵地带是遍地的石灰岩和红粘土、黄壤土,而沙子就更简单了,在河道清淤的时候就可以随便挖取。重点同样是过筛和调制的人工花费。

因此同样立方的三合土成本,甚至只是烧砖的几分、十几分之一。但是对于太平大都督府而言,更关键的是这些大型工程,所聚附和征募过来的大量人手。

虽然江东一片百废待兴而处处需要投入人力物力,但是挤出一些资源来新建一座城池,对于如今太平军治下四道十路的体量,还是绰绰有余的。

更何况,尽管后世历史教科书上,对于这些与民生没有直接关系的古代大型工程奇观性质的建设项目,一直持有某种劳民伤财式的批判和贬义的态度。

但是只有真正身处其中之后,才会体会到某种之下而上的传统惯性和天然的呼声;因为,这是一种古典社会中的必然趋势。

对于交通和资讯都相对不发达的农耕社会而言,也再没有比大兴土木,更容易体现一个王朝和统治者的权威和国力的直观表现了。

就像是秦始皇留下的长城和兵马俑一样,后世每一个见到遗址的人都会不由想起,完成天下大统一的强秦和书同文车同轨的丰功伟业。

而哪怕是汉高祖、汉武帝、唐太宗、明太祖之类在历史上挂号的盛世英主、明君典范们,也少不了在自己任上大兴土木的各种作为。

就像是历代帝王所留下的那些山陵旧址一样,完全可以通过形制和规模来直观的体现出相应时代,国力的兴衰消长的演变过程。

这并不是偶然现象,而是政权实力发展和演变到了一个阶段之后的必然结果。因此,周淮安也没有办法逆势而动忽略大众的呼声如潮。尤其是在打下偌大的江东三路之后,就更加无法抑制了。

但是相比给个人创造享受条件的营建宫室或是建造山陵什么的,周淮安只能选择从无到有建造一座新城,来体现太平军政权的强大产能和动员、执行力在内的综合实力。

这样,作为大江上下的水路转运枢纽,任何往来和经过此处的人,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起来,太平大都督府在短时之内就建立起一座巨城来的奇迹和伟力。

另一方面,将浙东境内大量闲余劳力聚集起来修城,其实还有另外一个更具价值的意义。就是变相的人口兼括,将那些逃亡和隐匿在乡野之间的游离人口,给吸附过来。

而在经过长时间有组织的集体劳动之后,自然而然会培养出一批习惯上下服从和集体协作的群体来,这无疑就是一批潜在的兵源基础。这就是第三从好处。

虽然不能直接作为新兵补充营的来源,但是完全可以直接从中挑选出勤劳肯干,吃苦耐劳,附从性好的人员来;组成更多的建生军序列,以供开拓屯垦或是攻城营造所需。

就算是最后层层汰选下来被放回去的劳动力,同样也可以引导和安置到那些新建立的屯庄里去,作为在册管理的后续赋税人口。这又是第四种好处。

此外在这个过程当中,又形成了一个隐性的保障措施;当乡野民间的青壮年劳力都被聚附起来之后,战后遗留下来的各种社会问题和人心排斥,也被变相缓解了。

因为,就算有一些漏网之鱼的野心家和敌对、反乱分子,面对剩下来的老弱妇孺;想要乘着人心尚且疏离之际煽动变乱和反抗,也根本发动不起来了。

这就是我以三亢著称的大宋,遇到灾荒后就忙着扩军的某种故智所在。也是大型工程的第五种潜在的好处和便利。

当然了,自古以来诸如长城、京杭大运河之类的著名工程,之所以被批判为劳民伤财的缘故,就是因为当时的朝廷和官府,是无偿征用和驱使百姓以为徭役的。

因此沿途地方百姓往往不但要自备口粮、工具参加劳动,还很有可能随着亢长的工期就此耽误了农时,导致全年的收成受损,乃至家人挨饿受苦;

在这种情况下,人们又怎可能全心全意的卖力干活呢;然后为了完成业绩和指标的地方官,又不遗余力的进行催逼和惩罚,导致更多的伤病和逃亡累累效能下降。

这只顾眼前目的不管长远后果的做法,对于工程项目沿途地方的生产力,简直就是杀鸡取卵式严重破坏。更别说其中由此产生的了诸多弊端和问题。

而太平军自起事以来征发的所有劳役项目,都是按工给酬的有偿劳动;甚至还鼓励表现出众的青壮年把自己的家眷给带过来,参与一些后勤性质的低强度帮工。

虽然赚不了什么钱,但是混一顿糙米或是杂面的饭食供应,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于是这在物尽其用的同时,又变相的解决了工人们的后顾之忧和思乡问题。

是以从某种意义上说,太平军仅仅用了修建一座新城的代价,就直接和间接的取得了多重的效果加成,也解决了潜在的隐患和问题,这何乐而不为呢。

更别说新城及其配套的水陆设施完成之后,对于经济流通上的加成和军事态势上的改善,同样也是无可忽略的结果。

这就是来自现代的穿越人士,与当代所谓的那些能人志士、豪雄俊杰,在长远眼光和格局、经验教训上的巨大差异所在了。

在他们眼中,人口只是一种可再生资源,需要足够的保护和维持,才能够源源不绝的供给下去。而在深悉国家组织建设的现代人眼中,却是完全可以玩出许多花来的。

而在丹徒城中,送别了带着一堆条款和要求离去的大齐使者刘塘之后,周淮安又再度召开了一场临时的军议;因为对岸有新的情况出现了。

对于荆十三娘交出来的淮南方面,或者说是广陵城中的联络渠道,出乎意料的很快就取得了回应:或者说是对方迫不及待的送出消息来了。

“高骈宠信的那个妖道吕用之,为人刺杀不果,如今在广陵城中大开杀戒,又鼓励相互揭举和投告,结果破家灭门者不知凡几,人人自危而惶然不可终日。。”

“淮南大将左都兵马使俞公楚,在滁州清流县琅琊山下汇合右骁雄军使姚归礼所部之际,为寿州防御使杨行愍所攻杀,所部尽溃。。”

“河南蔡州军的孙儒部已经占据了楚州大部,而为残余的淮南水师并右都兵马使毕师铎所部,阻断于高邮湖一侧。。”

虞候长米宝大声宣读道:

“再加上盘踞在淮西各州的刘汉宏,岂不是有四五家势力在争据对战了?。。”

曹师雄不由得讶然道。

“重点应该是最后一支淮南行营兵马,就这么玩球了?”

声音洪亮的朱存道:

“我军是否应该乘势有所作为呢。。”

表情平静的柴平,却是难掩眼神中的跃跃欲试。

“巩固和收缩是既定的大方针不动摇,。”

周淮安却是微微摇头。

“彻底消化了江东的土地人口,才有后续行事的基础,没必要拘泥一时的眼前得失。”

“如果,大都督不想本军成为众矢之的的话,又何妨先使人取得一个过江的据点,以为各方态度的试探呢。。”

刚刚就任第十军的高季昌,却是突然建言道。

“反正如今有水军为护翼和遮掩呢。。再不济也能保证一时的全身而退吧。。正好某回下就有这么一支愿意拳拳报效的人马呢”

“你说是那些整编过的浙南兵?。。”

周淮安微微挑起眉毛,然后又很快释然;为什么不呢,他们上次去支援宣州,却只赶上最后有些虎头蛇尾的歼灭战尾声。

第675章 会作王门曳裾客(下

大江之上,正当是千帆竞发,万幅奔流的情景。而时不时被投射在江北岸上的火器,所引燃起来的道道烟火,就像是这副强渡画卷最好的晕染。

耳边响彻这潮水、风浪与划桨的哗哗声,五体投地趴在晃荡起伏不已江船上的林千军,也是脸色发白,就像是一只刚孵出来的鸡雏一般的,恨不得就此生根在船板上似得。

习惯了浙南群山的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如此广阔平坦的大江只觉得整个人像是被某种宏阔浩大的无形事物,给从头到脚涤荡了一遍。

然后他就很快陷入到困扰大多数人的晕船症状当中,刚刚吃的罐头代肉夹饼,差点儿就要被摇曳颠晃的吐出来了。因此,他不得不努力将回忆转到之前的际遇上。

至少相比那些陆续被分批押解往宣、润、饶、信、韶等地,接受编管劳役改造的数万浙南联军俘虏作为张自勉直属效节营的成员,倒是有大半数都获得了留用改造的机会。

其间的道理也很简单也让人无奈:

一方面他们本来就是张自勉从流民青壮中,专门选拔出来并严加训练和武装起来的健锐之士,并不缺乏临阵的经验,并不能随随便便就放归乡野。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们在张自勉的直接带领之下,并没有多少肆意妄为的作恶或是残民以逞的机会所以在事后的甄选和相互揭发当中,大多数人都侥幸得以过关。

此外,最终促成此事的还有另一个因素。原本他们驻屯地失踪的那些妇孺,都相继在一些抄没豪族、大姓的庄园、田宅之中找到了

其中就包括了他们曾经名义上的地方官,前处州刺史卢约的亲族大宅中。所以他们这些背弃者,实在需要这个表现自身价值的机会。

当然了,他们的目的和动机也不尽相同:有的人纯粹是不想再回到田地里去,重温满脚泥泞的辛苦劳累了一身臭汗,却依旧朝不保夕的痛苦日子。

有的则是不想荒废了这一身的技艺和战阵的经验或是迫不及待的要转向着那些掳掠、加害他们亲眷的昔日豪姓大族们报仇雪恨了。

还有的人干脆就是被这些太平贼所宣称和主张,再造人间的新世界所吸引,而希望能够获得亲眼见证和参与其中的机会。

林千军就是其中的第三类,只是做过浙南联军探哨总目的他,如今也不过是暂编营的队正。手下也就这条大板平头江船上,满打满算的三十三个兵卒而已。

之所以是三十三人,乃是作为他的队副兼做旗头的那位,在船一划动出发没多久,就士卒掉进了江水里去,也不知道是被冲到哪里去还是被人救上来了。

而剩下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才坐上船去划出没多远,就已然个个胜似瘟鸡一般在宽大船板上七倒八歪的躺尸了一地。

如果不是事先为了防止落水难救,脱下了可能成为负累的甲衣,又集中收缴固定住兵器,只怕要在这船上想来一场自残自伤的活闹剧了。

好在劈波逐浪的平板江船在沉闷的碰撞声中终于靠岸了,林千军也带着被江上水雾溅起来一身湿气,迫不及待的跳进了齐膝深的江水里。

然后他就觉得自己的腿脚,一下子就被水下的淤泥和细沙给吸住而又随着不断涌动飘荡的江潮仿若是慢慢陷没进去一般的。

在这一刻,他突然有些庆幸听取了同船水军士卒的建议,把鞋靴都给脱了光脚下水,只穿着一件单衣和下胯而已所以他很快就在飘荡不已的江滩中稳住了身形。

但是另外一些陆续下水的士卒,就没有这种运气和机会了时不时有人失去平衡翻倒扑腾在江水里,搅起一大片的污浊来,才被同伴手拉手给重新拖曳起来。

然后他们纷纷攀附在船板边上,又接过绑着自己铠甲刀兵以及臭烘烘靴子的背包,就此相互搀扶这慢慢涉水向前登上岸去。

直到暂时脱离江潮冲刷的范围,才在一道土堤下齐齐停下脚步来,纷纷穿上镶铁或是泡钉的皮甲,跨上佩刀拿起手牌和齐身短矛,继续相互推托着向着土堤上攀爬而去。

而这也是他们最为孱弱和不利的状态,只要在土堤上安排一队弓箭手,就足以让他们这些聚拢在狭窄江滩上,只能缓慢向上攀爬的兵员纷纷饮恨当场了。

好在最坏的情况并没有出现领头背着手牌最先爬上土堤顶端的林千军,小心翼翼的探头观望之下,堤头除了满地了凌乱的脚印和一些废弃的栏栅,就再也别无其他了。

于是他很快就拖动腰上系着的绳索,而将一段竹节捆绑而成的蜈蚣梯,给拉上了堤面又用钎子固定在了石块缝隙中。

于是更背负着各色装备多的士卒,得以加快速度攀爬了上来而那些靠岸的平头大板江船,也已经装卸下更多同船的器械和装备来。

当最先抵达堤上的林千军这一批人头到齐之后,就有人吹响了细管竹笛于是他们就开始相互整理和清点装备,并且掏出背囊当中被打湿的干粮包,就着加糖茶汤吞食起来。

这时候,由远及近的号警和喊杀声,才开始断断续续的在远近各处堤岸附近响起来却是北岸沿线闻讯后有些姗姗来迟的反攻。

而在林千军的位置上居高临下的看过去,在堤岸后方的稀疏林地里,同样也有十几面灰白色旗帜为引导,隐隐约约的人影和声响向着这处冲杀过来。

这时候,已经有两大筐的箭矢被拖上了土堤,并且发到了他们仅有的五张角弓和两具擘张弩的士卒手中大多数人也带上了盔子穿好了靴。

“蹲下身,立起团牌,令彼不能全视我阵。。放近了再发箭。。”

林千军亦是不慌不忙的开口道。

他的话音未落多久,那些持刀捉枪之敌就已然冲出树丛的遮掩,还仰面兜头的射出一轮稀疏有加的箭矢来。霎那间就噗噗作响的大多数插落在土堤上。

只有少许几支叮当作响的击中了树立起来的团牌上,却又轻飘飘的弹落来开这时候,林千军才吐出口浊气骤然喊道:

“弓放!”

只听身边嗡嗡的扣弦作响,冲上前来的顿时有三人迎面而倒,却又被转眼淹没过去林千军才又道:

“弩放。。”

就见敌群之中的两名身穿铁甲的士卒应声而倒这时,五名弓手再度搭箭在弦,也不用多吩咐的再度放射出去,又掀翻了数人。

这股敌军前冲的势头也由此顿然一滞,而显露出几分犹豫和散乱来,这时林千军才突然站起身来,亲自挥刀向前大喝道:

“端牌持矛,随我前面冲。。”

霎那间在他身先士卒的引领下,这原本聚集了百十人的堤头上,就像是冲下来了千军万马一般的,气势如虹的反冲击进了这些顿步下来的敌军当中。

只见当先挺前的短矛径直推成扇形,顺势戳翻、刺倒顶在最前排的十数敌卒,又纷纷弃矛挥牌拍倒撞翻后排之敌,这才侧身分开露出后续的刀牌手,奋身杀入其中。

正所谓是两军相逢勇者胜的道理之下,那些尚未完全冲出稀疏树木之间的敌军,就已然被溃败不止的先头兵卒,给倒卷珠帘一般的反冲回来

而原本高举空中的那些旗帜,也像是随着先头无可抑制的颓败之势,一面接一面的被砍倒,撞断、踩踏倒在地上

而当其中最大一面旗帜也被掀倒之后,余下树丛中还未杀出来的七八面旗帜,也像是一下子到某种巨大打击和影响,齐齐放倒下来而只剩下鼓噪奔逃的声响了。

而这时候仿若是个血人似的,有些脱力驻刀靠在一棵大树杈上的林千军,也发现自己左近已经聚集了七八个队的旗号了。

因此,他也没有犹豫和更多的等待,就再度让人吹响了集结向前推进的竹笛声,然后就以他这一队剩下来二十几号人手当先,紧追着那些丢盔弃甲的残敌踪迹而去。

然而在没走出多远之后,他们就追丢了残敌。因为这些败卒已然争相脱下袍服、丢下兵器四散开来,往那些沟渠田垄树林里一钻,就不见了踪影。

于是,远处被江上战船投射的火器,所点燃起来的哨楼和砦栅,无疑就成为了他们最好的进攻方向指示。

很快林千军就在一处河岔口边,遇上了个刚被废弃的砦栅兼关卡只见一片凌乱而满地狼藉的里头,甚至连烧起来的柴碳和陶瓮里烹煮的饭食,都还是滚烫不已的。

然而某种多年为大军前驱、探报的直觉和感应,却突然让他停步下来而阻止了其他士卒就地休整和进食的举动。

“停下,来人,对左侧坡上灌丛点火放箭一轮。。”

虽然左右上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逐渐在操行本能的反应下,纷纷取火搭弓对着侧旁的坡地射出参差不齐的咻咻箭雨来。

虽然现在是草木水分甚多的春夏之交,但是多箭齐发之下,还是有一些枯枝败叶之类被引燃起来,而冒出点点燃烧不充分的浓烟来。

就在这些星星点点的浓烟当中,也像是被触发了什么一般的,霎那间就冲出许多被熏得灰头土脸的身形来。

于是,在警觉起来又正当乘胜追击之势的太平军先头面前,这场所谓的埋伏和突袭,就完成成为了一场不得不打成烂战一般的笑话。

又过了半天的休整和补充之后,林千军为首的这只先头队伍,已然在昏色之中抵达了与对岸杳然相望的浮桥渡头所在。

沿着江边绵连的丹崖石壁环绕之间的凹陷处,赫然是数头铸铁大牛及其身上残断的硕大铁链,然后又被背靠山崖只余一面的军寨所遮护起来。

而在这处军寨之中,依然飘荡着淮南军的朱鸟旗而在防沟、栏栅、拒马和木墙背后,依旧闪烁着隐隐约约甲衣和刀兵的反光。

我是江南的分割线

丹徒城中,也在汇报着后续情况:

“江北登陆的先头部队,已经夺取十数个沿岸的营寨和哨楼。。”

“并未遇到淮南军的主力反击,只有一些地方土团和镇戍兵,各自为战的据守其间。。”

“先发的浙南暂编营,正在围攻**县境内的瓜步镇和矶口水寨,请求水师的火器支援”

“以便后续上岸的工程人员,尝试修复与燕子矶连接的对岸浮桥锁链。。”

第676章 会作王门曳裾客(续

江北,矶口水寨之外;持续一个上午的喊杀声,也随着噼里啪啦落下的雨幕中,逐渐熄灭的烟火而稍停下来。

随着汇聚起来浙南暂编营所属,而逐渐暂停了攻势的队正林千军;也在汗发如雨带这剩下二十出头的手下,踩着流淌过脚面的雨水挖掘起壕沟来。

在他们所分配到的地段上,一条齐腰深、一步宽的壕沟完成后;又将掘出泥土尽数堆在外侧压实,再插上削尖的竹子,就是一道最简单的防御工事了。

然后,再沿着这些简易防线,撑竖起一块块防箭的竹束挡牌,用土埋住下部;再用绳索绕着边沿相互固定住,就是第二道加强的防线。

接着,他们又搬来更多就近砍下的成捆竹子,打进泥地里搭上浸油的篷布,就地撑起了一处处临时的雨棚来。

绕着棚子的地面挖出一道u形的浅浅导沟,将地面积水连同烂泥铲挖出去;又有辅卒推着小车送来了草捆和烧好的铁皮炭炉,每个棚子下堆土上放上一个。

于是大家就得以垫坐着草捆围着炭炉,先烘烤起满是泥泞和异味的靴子和绑腿来;等到炉子上的锅子滚出沸腾的水花来。大家就掏出携带的干粮块和肉脯、盐菜,用力掰碎撒下去。

然后作为队正的林千军,又掏出一支竹筒罐头来,将里头剩下的代肉连块带汁的倒进去;再撒上一把茶末,一勺子粗盐,顿时就翻滚沉浮的煮成了一锅浑浊的羹糊。

虽然比不过之前吃的生煎代肉夹饼,但是相比早食酱汤泡隔夜的饭团子,却又相对丰盛的多了;因此,很快就被围成一圈的士卒争相七手八脚舀的七七八八,吃得呼噜有声。

然后还剩下相对浓稠的一层锅底,由林千军负责你一勺、他一勺的轮流添置了一圈,有将多出来的最后几勺,加给了一个臂膀受伤和额角磕破的士卒。

然后,重新将辅卒从江中打来的水,给倒半桶在了锅中用力搅拌着粘底的残渣,直到重新滚开来,才又一人一碗分了去喝了顺食。

然后再刷刷了锅底倒了残余,重新加上水和茶饼碎块,烧了一锅黄乎乎的茶汤,掰了块两指厚的灰褐色板糖下去;搅拌化了再给个人喝空的水壶重新添上。

这时,轮流贴在炉壁上的绑腿和靴子,也烘干个差不多了;虽然身上还是潮乎乎的,但是感受着脚底板和脚踝上热烘烘的残余,却是让人不禁有些困倦的要昏昏欲睡起来。

然后林千军却是用竹条敲打着他们的膝盖,让这些三三两两相互抵靠在草捆上的士卒们,顿然惊醒起来而就听他大声喝到

“你们以为自己是在哪里。。这是在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的战阵前沿,一睡着怕就再没有机会醒来了。。”

“都打起精神来,且去检查器械,整理衣甲,再到后方去领一批物料过来,有事做就不会闲的困乏了。。”

林千军一边说着,一边举起手中的一面彭排。突然就听笃的一声,一支尾羽潺潺的箭只赫然钉在上头。他不由悚然而惊的大喝起来

“敌袭。。快吹哨。。”

然后,闻言跳起来的新鼓吹手旗头,握着一枚椭圆的哨笛正待全力吹响,就噗的一声再度中箭倒地。

这一刻握着团牌的林千军也扑滚到了他的生变,一把抓过带血的哨笛,而在满口的腥味当中憋气凝神奋力吹响起来

随着激烈吹响起来又此起彼伏连成一片的哨子声,雨幕当中的不远处也骤然响起了鼓号声,以及激烈的怒吼和喊杀声

“杀贼报国”

“遮护乡梓。。”

“有我无贼。。”

似曾相识的呼喝声,顿时让这些原本还是浙南军的暂编营士卒,不由有些愣神和迟疑了起来,然后又在林千军的怒喝和踢打当中迅速被驱赶起来。

“想找死么,发了什么愣,还不快拿起兵器顶上去。。”

“看不清敌情也无妨,就用弓弩对着雨幕外尽管射,敌兵想要杀进来,却是躲不过这一向的。。”

随着林千军的叫喊声,而相继拿起预放在挡牌后弓弩的浙南士卒们,也接二连三越发密集和整齐的对外放射起来。

就在先发的大多数箭矢,都被雨幕吞噬了一般落空之后;骤然响起的几声惨叫和几团淡然散开的粉色,让他们不由得再度振奋起来。

然而这时候,在雨幕中逐渐显露出来,那些端持插满箭只五棱长牌的敌人,也已经人影绰约的推进到了约莫十步之内的距离了;

“弃弓,换叉把和矛。。”

林千军顿然厉声喊道,同时举起一具连弩来,抵架在竹束围栏的边上,一气不停的拉动连发下去。

只见咻咻连飞的短矢咄咄有声的散布在,最前数名敌兵的长牌上,却又漏过缝隙而钉在一名牌手的臂膀上,顿然吃痛失手落在地上。

然后就有刚刚装好的数具擘张弩,齐齐放射在这个露出来的缺口上,顿时就射中了这名牌手,又贯穿波及了身后数、名敌兵。

但是这时其他的牌手也已经越过最后的距离,然后突然就参差不齐的翻到在地,却是踩中专门陷马脚的蹄坑中。再度被重张的强弩和弩机射翻了后列露出的五六名敌兵。

更多的敌兵却已然抵近壕沟边上,而纷纷抛下手中的长牌架住了边沿,挺刀捉剑奋力攀上前来;却又被竹束中捅出来的叉把和矛尖,仰面戳倒栽进了满是积水的壕沟之中。

但是也有防线内的浙南士卒,被敌人捉住了长矛而未及防守,就被另一侧配合默契的敌兵给举枪透隙刺杀了。

就在这交替往来的拍打戳刺砍杀的交击声中,随着第一个伤亡的出现和防线的短暂缺失,战斗仿若是一下子就变得格外激烈起来。

而在这条临时战线蜿蜒开来的其他地方,已经有好些地段的壕沟给填平,土垒、竹束和挡牌被推倒、砍开,就连遮雨的棚子也被相继砍断支柱掀倒在地,而逃散出七零八落的身形来。

于是不久之后,林千军也只能听着左近越来越密集的友军惨叫和敌军呼喝声,带着剩下十几个人退逃出了自己防守棚子。

而又对着轰然倒下雨棚,被罩在油布下蠕动挣扎的诸多人体,狠狠的逐一补刀之后;才在其他地方敌兵围拢过来之前,再度没命向外奔逃而去。

然而这时候,在稍稍变得稀疏起来的雨幕当中,他也已经看不到多少还在树立的暂编营旗帜了。他不由得有些悲从心来,难道自己的追寻之路就终止在这里了么。

突然,他们就听到了隐隐的雷声,而不由纷纷望向了一片灰蒙蒙的天空,却是距离雷雨的乌云罩顶还早得很,也没有什么电光大作。

而那些突破了这条防线的杀进后方营地来的敌军,也似有所感一般的纷纷停下脚步来,却是主动放弃了对于他们这些漏网之鱼的追击和围歼。

“是太平军大队人马过江了,他们的炮队正在攻杀敌阵啊。。”,

这一刻的林千军,却像是福至心灵一般的突然大喊起来,并操起一柄旗枪反身攻杀向那些停在原地的敌军。

就在他往复的的大声叫喊之下,四散在这处营地当中的浙南兵,也像是反应过来似得重拾起勇气和斗志,像是溪流汇川一般的纷纷掉头或是从躲藏处冒出来,汇聚到他身边去。

然后,随着他亲手刺倒第一个难以置信的敌兵之后,更多的人涌上来与这些突入营盘的敌兵厮杀成了一片;

这时候,这些借着雨幕掩护而跋涉沿袭而来,又经历了一场激烈厮杀的敌兵;也终于在体力和精神上显露出某种强弩之末的势头来。

竟然被他们给反冲的步步后退,然后又随着越发密集的轰鸣声和穿破雨幕的震响,丧失了最后一点的侥幸心理。这显然不可能是寻常的打雷了。

然后,他们就在一声哗然大啸当中,纷纷转身越过了那些尚且完好的工事和防线,不管不顾的就此溃逃起来。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憋了一口气而率众追杀下去的林千军;身边也只剩下几十个第二字都才丢了,头盔和雨笠都不见,只能七倒八歪躺在地上喘气的士卒,

这时候才发现,作为他们曾经围攻目标的矶口水寨和瓜步镇,俨然已经尽在咫尺了。只是地势较低延伸进江边水中的水寨,已经遍地残缺和废墟而插上了太平青旗。

而地势稍高而背靠江畔丹崖峭壁的瓜步镇,虽然还在厮杀声中坚据和抵抗着;但是随着那些炮垒中不断冒出来的灰烟,而被陆续轰击出许多碎块和残肢断体的墙围缺口,最终陷没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而望着这一幕,林千军也隐隐有些恍然的明悟;也许这就是大将军和他麾下为数众多的浙南联军,只能步步败退而饮恨在金华城中的缘由吧。

这时,开始进击号角声也响彻起来,那些披着雨布垫着毡毯而盘腿坐在各处废墟当中的身影,也纷纷站列起来露出连片的甲光和刀兵闪烁来。

只听得激烈而绵长的的哨子声响起,在描绘着波浪纹的太平青旗指引下;如同汇聚起来的江中浪涌怒涛一般,倒卷过满地狼藉的坡面又淹没了墙围缺口背后,那些依旧存在却已然微弱而无力的抵抗。

片刻之后,一支自广陵城辛苦跋涉而来的援军,也在重新迷朦和密集起来的雨幕当中,看着不远处瓜步镇的墙头上飘落而下的朱鸟旗。

不由谓然大声叹息和呼喝着,然后忙不迭的重新掉头转而退兵回去了。但是,这一次却是有一群冒雨奔驰而出的骑兵,就此盯上了他们。

而不久之后的广陵城中,坐镇紫极宫迎仙楼的吕用之,脸色难看的也接到了相应的消息

“瓜步镇已失,镇扼使崔韵以下三千镇兵尽皆死难;”

“前往赴援的薛兵马使,亦是归途为贼骑所缀击,所部半散。”

第677章 会作王门曳裾客(续二

相比江北雨幕绵连下的战火正酣,江南却是烟雨蒙蒙的平静无波中,迎来各地热火朝天的开耕抢种和兴修河渠道路的景象。

“矶口水寨的镇桥铁牛,已经修复到了第三索了?”

只是,当周淮安还没等到其他方面的反应,先等来了吕用之的使者和文书。

“广陵城中来使了?且送来看看再说。”

然而,当他看完了对方的投书内容之后,却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却引得在旁处理公文的杨师古一阵诧异道:

“这位装神弄鬼之徒,却又在信中里说了什么?”

“只是表明了愿意厚币求和罢战的意图啊?”

周淮安轻描淡写的道:

“仅仅如此的话,当不得都督如此耻笑吧。。”

这下正在撰写文章的罗隐,也回身过来道:

“他还和我好好一番叙旧啊”

周淮安微微憋着笑道:

“难道他还真的与大都督有故么。。”

罗隐愈发好奇的停笔下来问道:

“在这人世间自然没有了,不过在那九重天上就完全不同了。。”

周淮安微微一笑道,

“这。。。还真是,亏他想的出来;”

这下杨师古也明白过来,不由失笑道:

“这厮装神弄鬼的把戏用的惯了,骗了那高渤海也就罢了,竟然还想在都督这儿也糊弄一回啊。。”

罗隐一时也是无奈的拍额头道:

“据他所称,我身在俗世虽然宿慧的灵台尚未明澈,但是却是被他登台施法认出来,乃是在当年天庭瑶台盛会中有过联席共饮金桃琼浆之谊呢;”

周淮安继续笑着说道。

“他乃是坐守灵台宝境的玉霄将军,我乃是东来佛祖侧近协侍的孔雀佛母明王,代统领天龙八部而专食为恶世间的毒龙。此番降世乃是以兵火涤荡人间,清洗恶浊。。”

“然而,他已然施玉霄妙法降服了广陵城中的毒龙之首,那位高渤海所系的地上化身;而令万民祭祀以为化解。所以且不劳我用兵广陵,以免兵戈之煞冲破了广陵的,令潜隐地脉中的毒龙和妖孽眷属,就此山崩水涌得脱于海中呢。。”

“为此,他还愿意给出供奉钱二十万缗,绢帛十万件,赤金五千镒,银饼八万枚,铜器六十万斤,铅、锡、汞各百万斤,只要立约不往广陵,变就可以马上于城外交付呢。。”

说实话,当周淮安看到这个称号的时候,却是想起了早年一部号称很黄很暴力,充满了古今中外神话典故和触手、美少女、畸恋、骨科、克苏鲁之类猎奇元素的元祖和启蒙漫画《孔雀王》。

虽然早年被诸如海南出报社、新疆出版社等有良心的盗版商,给涂黑了许多关键情节和部位;但还是惊为天人的在辗转翻阅之间,伴随了许多个课外时间。

“真是大言不惭,这就是国之将亡,必有妖孽的路数了。。”

罗隐却是哼声冷笑起来,不知道想到什么过往。

“那就劳烦昭谏你写一篇缴文,好好驳斥和揭举一下这个妖道的惑乱之言,以正人心和视听了。。”

周淮安随后对着罗隐道:

“既然如此,还请都督许我些许时日,收聚更多相应个中情形和前后因由,以为发之声馈的正名之说。。”

罗隐却是正色回应道:

“善也。。”

周淮安赞叹道;然后就突然想起一个相应典故。后世记载这件事情始末的《广陵妖乱志》,似乎就是出自自己眼前的这位罗隐所著,还真是恰好正当其人了啊。

“难道都督就对他提出的这些供奉不动心么,或许可以虚以逶迤一二,先弄到手再做打算呢。。”

杨师古在旁却是意味深长的取笑道:

“当然会动心了,但是也犯不上。需要什么难道我辈不会自行去争取么。”

周淮安笑了笑道。

“我太平军遵循乃是堂堂正正谋取天下,再造人间的路数,又何须为了点看似可观的蝇头小利自甘堕落,与这般自欺欺人的营营苟且之辈,同流合污一时呢。。”

——我是不屑的分割线——

而在丹徒城中官邸改造的讲习分所,一处课堂当中,也有人在最后排低声的叹息道:

“这位大都督做的是为圣往继之学,堪称圣王之道,行的却灭人宗嗣的法家酷烈手段和秦汉耕战制度。。这又是怎么不令人情以何堪啊。。”

说话的却是苏州吴县人氏(今江苏苏州),别字鸿磬的陆希声,也是吴中之地世有书名的人家出身。

上溯到六世祖陆元方在武周时期,两度出任宰相。六世伯祖柬之以草书高天下。五世祖陆象先曾为唐睿宗时宰相,爵位兖国公。其高祖父陆景融曾任工部尚书。

曾祖陆涓曾任阳翟令,祖父陆孟儒官至苏州司士参军;但是到他父亲这一代也就剩下区区一介白身了。而陆希声一位家门渊源自幼就表现出学识渊博,商州刺吏郑遇欲任用他为幕僚,陆希声不从而隐居义兴老家。

期间一度为朝廷召为右拾遗,他本以为报效国家时机到来了。一位当时朝政**,财政歉收,州县不尽责,希声上言“当谨视盗贼”。结果次年,王仙芝反,蔓延数十州,遂不制。

他也因为某种意义上的乌鸦嘴,被贬斥回乡闭门自省;然后历经了江东王郢之乱,黄巢南下等诸多事件,在兵匪交加家门破落得七七八八之后,又最终落到了太平军的手中。

本来这种既有宦门背景,又有地方士族色彩的人家,要比同大多数衣冠户一起流徙他地的。但好在他还有一位远亲陆龟蒙,素来为大都督府所看重;愿意为他作保而取得一个著书回忆,发挥“剩余价值”的机会。

因此,与他一起的参观的人中,还有曾经师从宰相王搏做过知制诰。进中书舍人,又随前江西观察使高茂卿,一起被俘的抚州司马钱翊,也是大历十才子的钱起之孙。

又有别字表儒,小名桂郎,曾经居九华山下刻苦修学,所用墨池为之写穿底,却因为家族参加土团而被牵连的池州青阳人,江东诗书大家殷文圭;

以及他的池州老乡,咸通十五年进士出身,曾为高骈淮南节度从事,又在镇海之战后被俘,因为挚友李师成为之求情才得以免除流放、原地效赎,别字垂象的顾云,

还有受到太平大都督府中任事的好友皮日休所具保,才在针对衣冠户和形势户的清算中得以保全下有用之身来,出自魏晋羊估后裔兼浙东史官世家,曾任著作郎的羊昭业。

“太上,不知有之;其次,亲而誉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

而在讲台之上,别号玄英先生的教授方干,也在给神情肃穆端重的一众新近生员们,讲解所谓的《太平心说》与古之圣王之道的承袭演变。

“换做当代而论便就是:最好的统治者,士民百姓并不知道他的存在;在古今世道中,如忠义节烈之士,以及为国奉献一生的大贤、名臣等等。”

“他们或许没有以执政当权之人的身份出现,但是自然而然便有人回憧憬这种德行,发自内心想要去遵守。此为天地立心!”

“因为他们本身竖立的道德义理标杆,实质上是是在统治社会。而敬畏而效从他们的人士,就天然等同于身被德治。如上古三代之治的贤人们,春秋战国的诸子百家之长。。”

“次之的统治者,士民多亲近他并且称赞他;这种往往是那些和人民群众打成一片的领导人。既能够仔细的体察百姓所需,且能兴亡盛举,给人以上进之望。此种以人为本,就是仁治之道。亦可曰:为生民立命。”

“再次的统治者,令百姓畏其威而循其行;对应真是先秦的法家治世。就是严格遵循和执行的国家法制。”

“虽不一定能够解决世人的全部问题与困境。但是要是有人违背法度,便就要自食其果而身受其咎,而这就是最常见的法治之世。。”

“而太上感应的道德经说,描述的是便就是三种统治方式,分别对应远古三皇(伏羲神农),中古五帝(黄帝、颛顼、帝喾、尧、舜),以及五帝之后的历代故事。”

“而今的世上,以严刑峻法专断一时,竭力约束和驱使百姓,自己却是无限宽放的上位者比比皆是;甚至还不如秦时法度的森严循服。。”

“更别说效法古之先贤,以仁道体察百姓的所需所想,举同上下之力兴业促产,以致人人衣食皆足,各安其所;”

“而今我太平军,就是要行义理为世间之标杆,经济纲常、生民求活为仁道;兴为圣往继之学,再现三代治世。。,所以才有了响彻天下的太平誓愿。。”

说到这里,他乘热打铁的再次领头念起来了《太平誓愿》: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而坐在后排旁听的这些各色人等,就不免脸色愈发复杂和心事重重的叹息起来了。因为他们多数发现,自己平生所学的内容和见识,竟然无法与之进行有力的辩驳。

这也昭示和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们毕生所学和坚持的东西,不可避免要被推倒重来了;而自己这些人也可能因为冥顽不化、抱残守缺之类的理由和名声,就此存留欲史册之中了,

也许有的人并不在乎刀枪的威胁,乃迫不及待要成就兴亡之际、为国死节的名声;但是绝对不能容忍和介意自己连同家族,是否因此遗臭万年和世代耻笑;这难道就是太平贼“杀人诛心不见血”的手段和威胁么。

第678章 遥想万家开户外

圣主东忧涨海滨,思移副相倚陶钧。

楼**坐江山月,舟楫先行泽国春。

遥想万家开户外,近闻群盗窜诸邻。

几时入去调元化,天下同为尧舜人。

《浙东献郑大夫》,作者:李频

——我是分割线——

就在波光浩渺的太湖之畔,一行人等也在沿着岸边平整过的土路轻驰而行。

纸上得来终觉浅,须知此事要躬行,

念着这两句口诀的祁县王门子弟王仁寿,也已经变得皮肤古铜而满是粗糙皲裂的风尘之色,与大多数活跃在乡里的三支队成员无异了。

然而,这也是他们这些宣教系和农官系,乃至是镇反系统出身人员的普遍特征,或者说是一种隐隐然荣誉性质的象征。因为这也代表着他们常年精勤于基层事务,深入市井民间的最好佐证。

所以,当他们在被优先提任和受官之后,也有了一些公认的雅号黑皮选人田授官披头士。像是王仁寿,这次就在正常迁转之外,又优先辍拔了两级。

因此,得以直接越过吏目到长吏的等阶之别;从江西境内洪州防戍区的中级宣教干事,转任为江东道善后大使麾下,润州防戍区的督学佐副,距离选官最初级的下县典事和训正官,也不过是三四级的差距了。

故而他眼下所要负责的事物,主要就是在新占据的江东之地,逐城逐县推行工读一体的童子营制度;以三支队户籍普查和边册的成果为基础,半强制半诱导的促使百姓士民,将家中适龄子弟按户送读。

进而,再以此为基础建立起来技工所农艺所医护竂织造院供销所船运所少兵营等各类百工技艺的培训和见习分野门类;乃至更高层面进修的大讲习所诸科分院。

以为大都督府长久事业提供合用的人手;并且逐步取代和接替那些,旧朝体系内得以暂时留用下来的人员所属,或又是就地投献的地方士人。

只是他在太平军治下见识的越多,于体制内感触的越深,就越发对于自己的家族悲观失望起来。因为他实在想不出,自己的家门和族人过往所秉持和坚守的那套东西,还能在在这种滚滚大势面前坚持多久么。

毕竟,作为一个累世冠缨金堂玉马的山东士族典范与头等家门;虽然王门历代都不乏有识之士想要救亡图存以求变。但是如此大家业和族人的体量惯性,想要做出相应的改变都是尤为艰难的。

尤其是在事情并没有发展到危亡旦夕的最后那一步,而令抱残守缺的大多数人尚且抱有侥幸心理的情况下,想要在触及他们习以为常的利益和惯例而进行变通。

就算是身居高位而执掌朝堂权柄的当代家主,也不免要遭到抵触甚至是反噬亦然。就更别说是他这一个被抛出来,自生自灭式另寻出路的支系子弟了。

因此,虽然他距离当初的目标又更近了好几步,但也不免在无处倾诉和排解的私底下,变得愈发沮丧和郁闷起来。好在他因为无心插柳柳成荫式几篇《江东江西世族的乡土差异》呈文,被选中刊载在了《太平时要》上。

不但获得了实物和名誉上的嘉奖,也由此引来一位上层贵人的赏识和看重,而特地指名让他保留本职而借调和归属到了江东善后大使衙门的麾下。

那位就大唐前桂管经略使李攒,也是历年投诚太平军的官属将吏当中,级别最高的一位大守臣/连帅;更兼他早在安南之战中就以家国大义,为太平军出力过。

因此,他不但得受都督府诸曹之首兵曹的訾议职衔,还在如今江东善后大使衙门,兼以军事管制委员会的要员序列当中,赫然也有他的一席之地。

而与王仁寿同行的还有另一位李瓒的直属手下,同样也是自昔日潭州之战的朝廷劲旅光州军,归顺而来的骑都将杨师厚;如今破格就任兵曹下训作科与条令科的督导官骑科教习长。

只见这位形容俊阔的前官军骑将,亦是一身寻常太平军士铁灰衫袍和青胯绑腿的打扮,虽然其骑乘在马背上,却是手中时不时的掏出一把盐炒黄豆来,嚼得咯吱作响。

只是他虽然话不多,时不时顾盼巡娑左右的目光,隐隐还有某种被千锤万锻之后镔铁似的坚韧和森然,却让王仁寿攀谈和打探的语气不由自主放低了几分。

此行杨师厚的任务,则主要是考察在浙西的太湖流域,择地地进行养马和建造大型牲畜厩场的可能性。毕竟,自从春秋战国时期的吴楚争霸开始,这里就有大量使用战车和骑兵的记录了。

虽然不可能养出具有北地特色的健马战马来,但哪怕是作为普通代步的骑乘马或是挽马,也是有着极大的用处和需求的。毕竟,这个时代还没有点出蒸汽机科技树之前,畜力始终是各种工矿生产的重要辅助手段。

就像是江西道赣州附近的龙山大草场,虽然太平军入手的较晚;但是已然存栏牛畜近十万头;每年出栏的马匹上千,大畜高达五六千头。

此外,又有收复邵州(湖南邵阳市)全境后开辟的南山牧场;占据宣歙(奉**)节度使的理所宣州之后,在泾县所接管的长滩厩场;

乃至在岭南的桂州龙州,山南的金商随等地,相继接管和恢复的大小官牧厩场。为太平军常年稳定提供了大量肉食皮毛角筋制品和畜力代步工具来源。

虽然,从江南地理上看,并不乏大大小小的草场和草原,但是不是什么地方都适宜养马的。要经过实地具体考察过相应的水土气候植被种类地势走向,才能够确定最后的结果。

毕竟,马儿也不是什么草都可以吃的,也相对喜欢海拔较高开阔凉爽通风的台地高原环境;放到暑热湿重蚊蝇滋生的地方去,很容易就因为皮肤病腹泻等时疫死掉一大片。

当然了,负责下达这个任务的周淮安,倒也不是头脑抽风或是心血来潮,而是有着后世元明两代江南马政的成功经验和成熟范例的珠玉在先。

蒙古人建立的元朝就不用说,作为马背民族他们几乎走到哪里就养马到哪里,几乎把适宜放牧的土地都被圈占了,就连远在海外的济州岛都不放过。

而朱元璋继承元朝在两淮江南的遗产之后,同样也是在大江以南遍设马场,一度使得首都南京城门之外,遍地都是牧场和马群所在。

因此,唐代江东的开发度虽然不及这两朝,但是在太湖富春江流域,还是有一些可以利用起来的边角区域;又比如刚收复浙南的丘陵地带之中,后世就有好几个天然草场。

也许未必都适合用来养马,但是只要可以养牛养驴养鹿养羊养猪,都是具有开发和利用价值的。

此外,福建观察五州在这个时代也有养马的历史,光是大中年间的泉州置监就养马5700匹,其中一部分马匹甚至还是养在嘉禾屿,即后世的厦门岛上。

不过周淮安暂时还没有心思,把脚踏进这个除了相对发达的沿海地区之外,基本上就是地僻民穷,蛮汉杂处而土客矛盾重重的烂泥坑里。

快停下,操家伙。。

然而正在王仁寿在对将来的浮想联翩当中,杨师厚突然就勒马对其他人喝声道:

前方送来的风中,有烟火和血腥味。。

随后,这只小小队伍当中的骑手就已然迅速聚集起来,持刀擎弓的具列于杨师厚的身后,又随着他朝着上风方向箭般飞驰而去。

他们才没跑出多远,就见到一片凌乱的湖畔苇草从中,正在不断冲出许多挥舞着各色长短兵器的武装人员来,虽然他们的服色杂乱不堪,但都一致蒙上了头脸。

而在他们袭击和围攻之下,则是一群围绕着一辆大车,车上还插着代表驻队团序列,颜色较浅的一面太平青旗。这下敌我之别就一下子分明了。

因此,也无需杨师厚如何的招呼和号令,他的左近骑卒已然在马上搭弓在手,而飞射出一轮箭雨射翻了数人,又随着杨师厚一马当先挺枪捉刀到冲杀过去。

霎那间人马嘶鸣之间,就有聚拢成行转身应战的武装人员,猝不及防被迎面撞倒掀翻踹踏过去,或又是被枪矛直挑起来,被横掠的狭背马刀削断了首级和臂膀。

就在血雨泼洒与肢体翻飞之间,硬生生在松散的敌阵中冲踏出一条条,惨叫哀鸣不止的血色狼藉通道来。

然后冲断敌群而出的他们,又在数十步外重新掉头回转过来时,却没人在敢于阻挡在前,而纷纷的退让和逃散开来。于是正在围攻的那些敌手,顿时显露出后力不继的颓势。

而被围攻之中的那些驻队士卒,也像是得到了鼓舞将其反推出来十几步;而后又在号令声中持牌挺刀齐齐蹲伏下来,就见车顶掀开罩布而露出一具并列四联装的弩机来。

霎那间随着飞速摇动的机柄,噗噗噗噗密集发射而出的短矢如雨一般的,覆盖了敌从最为密集的所在,又将基本没有什么甲衣防护的敌人,给割草一般竞相放倒在地。

然后那些驻队士卒,也纷纷变戏法一般掏出端举起一支支短管,对着那些漏迸射出一股股的白烟,而将他们给迎面打倒在地

见到这一幕的杨师厚,也略微一惊的收缰勒马强行止步下来;因为他突然发觉,就算没有自己一行人等的介入,就靠这些准备手段,怕也不是有惊无险的结果。

于是在片刻之后,战斗就随着竞相四散逃亡的身影而结束了。然而,杨师厚也没有能够继续追击,因为他被人给拦下来了。

在下慕容鹉,添为镇反会特侦队队目,奉命押运要犯。。多谢这位兄弟援手了。。

一名戴着乌角濮头身穿灰色鳞甲背心,胸口还纹着白色獬豸的军吏,推众而出不失谨慎和戒备的对他拱手感谢道。

只是他口中虽然这么说着,却没有任何让身边部下放下端持短铳和三眼铳的意思。而是继续威慑和打量着杨师厚这一行人。

在下骑科教习长杨师厚,奉善后司之命寻访马场而恰逢其会。。

杨师厚也没有托大,而出示了手中的身牌正色道:

那还请杨教长留下来做个见证了。。

慕容鹉这才脸色稍雯,点点头道:

好嘛,青云山,龙王会,旺水帮杨氏会馆,这不都齐活了啊。。接下来镇反会,可不是有事情做了。。

然后,他一边检视着这些尸体,一边逐个拨开沾满血污的遮面之物,而又对着门窗蒙着黑布的车辆啧啧叹声道。

他们舍命出去这么多人手,就为了劫夺和解救你这个啥劳子的旧朝大将军么;

你这使得是北地军中流传的太谷马枪技艺,为何要投贼自误。。

坐在车辆里,被锁链束缚住手脚的张自勉没有理他,却是忍不住转对着杨师厚出声道:

因为太平军不但宽恕我对阵之过,还许我报效自赎,追逐功名前程的机会,。。夫复何求呢。。

杨师厚却是在马背上毫不犹豫道:

张自勉闻言却是一时无语,然后就见远方烟尘再起,那些溃逃而去的反乱之徒,却又纷纷的掉头逃回来了;因为在他们背后赫然扬起骑兵追逐的烟尘。

而在水面上也传来了短促的厮杀声,却是那些撑船逃走的乱党,也被人在水面堵住了围杀起来。直到这一刻张自勉怎么还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么。

对方有恃无恐的公然押解着自己穿州过县,还在沿途大肆宣扬起来,也不是简单的羞辱了;怕不是为了假借自己这面旗帜,将这些沿途地方潜在的反乱势力都给引发出来呢。

——我是烂泥坑的分割线——

渝州境内,看起来灰头土脸王秋也步履蹒跚的行进在一直败退的队伍当中。

第679章 遥想万家开户外(中)

第六百七十七章遥想万家开户外中

变成眼下这幅情形,却也是王秋所没有能够料到的。

他原本轮驻在合江城下的军寨之中,一边吃着江鲜和野味切片的火锅,唱着军歌;守护和监督着与附近山民、土族的互易。

虽然有大举集结于泸州境内官军的进逼和威胁,但是他们同样抓紧时间抢修和加固了许多的防御工事,储备了许多物料和足以坚持数月粮械。

他们不但有偿征调附近的民役,在水路靠岸的水下埋设了尖头木桩,还依托江边渐高的地势挖了足足八条交错的丈宽横沟。只要官军前锋一旦来攻,就有把握拖阻住待援一时。

然而,所谓的“仁厚相公”高仁厚一但出手果然是不同凡响,不但又水陆并进的军势互为呼应步步紧逼,还有来自泸州擅长攀越山地崎岖的蛮军,阴使为牵制和策应。

再加上本地那些结寨自保的山民、土族的纷纷反水响应,结果在雨季当中无法充分发挥出火器优势来的太平军,在腹背受敌的一时间就吃了老大的亏了。

自从合江城下的瓶口寨被山上绕过来的蛮军,给里应外合突破后;就一败不可收拾的接连被打破和攻陷了,数十里沿江布设的十一座新旧城寨和关市之要。

守备这条战线的数千太平军所部,也从合江城下一路败退到万寿县,又从万寿县败走到江流县,最后抵达渝州治所巴县以南的白沙沱渡口,只剩下王秋在内的不足千余人了;

好在带领的守备都尉闵勖并非庸弱之辈,还是败退中组织起来了像模像样的节节抵抗之势;并且在江津城外的渠口镇,将带不走的辎重和火器堆积起来,设伏反击。

待到作为先头的蛮军冲进来大肆抢掠财货军淄之际,以断后的敢死之士付之一炬烧杀了至少上千名的蛮兵;又反身击溃了先头余部,这才让蜀军的进攻之势暂时有所遏止。

只是他们的身体状况也已经疲乏和困倦到了极限;为了掩护那些先行退走的屯庄人员,在连日的辗转接战和败退下来,他们精神和身体上也到了濒临崩溃的地步了。

沿着狭长曲折的江畔地带撤退,连日没有好好的进食和休息,沿途山区都是态度不明,乃至充满敌意的村围和寨子;一旦离队落单的话,很可能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而他们不但失去了了大部分的器械和粮秣,就连身上的甲衣也是残缺不全居多;因为许多人为了跑得快,就连身上装具刀兵等多余负累,也是能抛弃就抛弃了。

好在白沙沱渡口里,他们有幸遇到了十几条输送和转运物资的江船,就地补充了物资又先行运走了重伤员和收拢来的老弱妇孺,才在堪堪崩溃的边缘上又拉回来一些。

而靴子也被跑丢掉,而只能用一双草鞋凑合着王秋,终于得以停下来片刻;用力揉着发涨刺痛的脚掌,突然就见到一名负责前哨的士卒,脸色凝重的走上前来低声道

“旅副,前方有又发现了。。”

随后,王秋就来到了一处惨烈的袭击现场;看着横七竖八倒了一地车马和血迹,以及到处匍匐着被扒得精光的尸体,他的脸皮再度的抽搐起来。

这都不知道是他在路上的第几次遇到了;差不多都是那些因为体弱不支或是舍不得携带出来的家什牲畜,而随着家人一起逐渐成群掉队的屯庄居民。

然后他们就在行走的半路上遭到了袭击和洗劫;为数不多的男人都被杀死,前胸后背都有创口,显然是奋力争斗过的。

而老人和孩子也都被时候抹了脖子而弃尸在原地,唯有所有的妇人和小女子都不见了;这个结果不由让王秋有气无处使的,狠狠在树上擂了一拳。

然后就听得一声惨叫,掉下来个小个的身影来;一咕噜爬起来被太平士卒们围个正着,却是个灰头土脸如泥猴一般的少年。

只见他一眼瞅到王秋手中住着的太平青旗,当即涕泪横流又手舞足蹈,语无伦次的嘶声叫喊起来

“太平军爷们,你们可算是赶来了啊,”

“阿爹、姑父、姨丈,大家都死了。。唯有我被推进了泥潭里。。”

“快。。快。。快去救我被掳走的阿姆、阿姨和阿姐啊。。怕还没有走出多久光景。。”

于是,片刻之后王秋就开始默默地的整理期身上的束带和甲衣来,而在他身后还有差不多百余名自动站出来的士卒,检查自己身上的行装;

而作为他被冲散建制后又聚拢起来举起来的临时上官,曾经来自边地戍卒老兵油子出身的校尉张冉,也满脸肃然走过来的对他道

“既然你意已决,我不会在劝阻你了,但是我已经让人脱下来的装具,凑成约莫五十多领甲衣,一定要好好穿戴上了。。干粮和水囊也分你小半。。”

“我省的了,一定会将他们尽量囫囵带回来。。绝不会在事不可为之际,逞强下去。”

王秋也只能强忍住洋溢的情绪而重重的点头道。

不久之后,他们这支临时组成的队伍,就追逐着大队杂乱的脚印和残留的血迹,七拐八折的来到了一处山坳中的村寨前。

只是这处依坡而立而,逐层房舍延伸到山腰上去的寨子,却是人人刀弓鼓板树立在墙后,而摆出一副如临大敌、严阵以待的态势来。

然后,王秋却是不由有些一愣而又眼神变得恍惚起来,因为他对这里并不算是陌生的所在,就在大片拖曳痕迹的尽头。

要知道早前的时间里,这处寨子曾经还招待过他们,买了十几头猪羊,顺便喝过他们自酿的米酒;也用盐巴交易过他们的药材、皮货,甚至军中医士还给看过诊的。

但是现在一旦往来的太平军露出颓势之后,他们却又可以毫不犹疑转而的袭击和劫掠,与太平军相关的人等事物来。这究竟又是为了上么呢。

他不由满腔愤怨与不解走上前去,想要大声的质问和训斥;却冷不防草中有人突然站起身来,迎面一箭射在了他的胸口上,

虽然距离甚远又有披甲遮挡,只是微微刺破一点皮肉,却让王秋在某种满心怒火的麻木和混沌中一下子惊醒过来,而嘶声怒吼道。

“应战,随我杀贼。。”

于是,才不到半个时辰之后,这出宅子就被打破了顶死的门户,而陷入到了攻入其中的太平军士的追逐和逐门逐户搜杀的哭喊、叫骂声中。

毕竟这只是普通的山村土寨,又有往来过的熟悉程度,士人在寨口聚集了足足数百名的青壮来据守,但是还是当不得同仇敌忾而群情激愤的太平军士,两轮冲击就垮了。

然后,从那些牛棚、猪圈和柴仓里相继寻获和抄没出来,还犹自带着血迹的家什物件,以及被集中关在最大的木构祠堂当中,衣不蔽体等待重新瓜分的妇女们。

这些太平军士所能够保持的最后一点怜悯之心和软弱,也荡然无存了。随后更多的发现,也证明了这座寨子里无论男女老幼,几乎没有人可以称得上是无辜无暇的。

无论是在他们的猪圈下,所无意挖出来的人体碎骨,还是在家家户户当中所找到那些新旧不一,明显与山村风格迥异的私人物件和刀兵。

或又是像牲口一样被草绳栓在畜栏里,满身污秽不堪而行尸走肉一般,根本看不出实际年纪来的女子,都在昭示着某种山村野寨自古以来的黑暗传统。

此时此刻,王秋突然有些明白过来,为什么在军中发布的那些文抄和通报上,往复强调和宣传,要吃力不讨好式的全力清理和征剿,那些山棚、江盗、湖贼,及其关联所属。

同时还要在事后花费大力气迁民填户,持续改造地方的必要性了。而不是像某些地方人士的呼声一般,在付出一定代价和条款之后,就继续保留既成现实继续效力好了。

而之前大多数人见到所谓的民风淳朴与敦厚,也不过是这些习惯畏威不怀德的山野土族,在太平军威力威慑之下,表现出来谋和求存的某种表象征状而已。

一旦有所机会和示弱,他们就会依照穷山恶水出刁民的习性和艰险之地存活下来的丛林法则,就此理所当然的显露出凶顽、残狠、暴戾,不择手段的另一面。

所以,最后当满身是血的王秋随着少数抬着担架,相互搀扶着的人群踏上回程的时候,在他身后就只有在满寨子新鲜的血腥味中,逐渐引燃起来的冲天大火。

虽然,他半路违背了军令擅自行事,更兼在寨子中一时激愤之下又做了更多不忍言之事,回去少不得要受上相应的军法。

但是在他的心中却没有多少后悔的意思,至少他勉强的告慰那批死难者了,同时他也需要给那些潜在的袭击者们,留下足够血淋淋的警告和教训。

然而,就在他们继续进发追赶前行大队人马的过程中,却又在江边遇上了一条来自下游,却又暂时搁浅下来的船只。

同时,他们还得到了一个不幸中万幸的好消息。巴县城中,已经抵达了许多来自后方的援军和民夫,以及大批下游沿江抽调来的车船骡马。

在亲眼见到这些人马,还算士气正常而精神饱满的停驻和行进在城区内外,而多少冲淡了前沿连番兵败,所带来的某种惨淡意味。

显然是之前峡江道五州大费周章和波折,所进行的地方改造和肃清行动,在这关键之时终于发挥了作用。

经过放船沿江而下紧急的动员之后,在各地的屯庄和工场、矿山当中,迅速拉出了一批又一批多少受过一些简单军事操行的青壮来;

然后,他们依照远近的脚程陆续沿江而上,汇聚在巴县城中接受编列又被武装起来之后,就自然而然的形成一股足足上万之众的生力军和防御力量。

我是分割线

而在河东道的祁县城内,居中最为古老的大片建筑群落之中。

王仁寿所挂念的家族长辈,祁县王门留守老家的王隐,字叔淮,人称“蒲半公”,也在对着自己子侄们大声叹息道

“随这江东易手,天下局势岂不是更加分明了;”

“大人此话怎讲呼”

他的儿子王文礼不禁反问道。

“因为,日后无论谁从这中原争雄胜出,都要面对巩固了江东之后,半有其天下的太平贼了”

他越发谓然磋叹道

“然而,以这太平贼维今之势,却仅仅甘心具有大江以南,而不虞得陇望蜀么既取江东,就不是区区江东本身的利弊所在,而是更多进取天下的天然胜势啊。”

想到这里,他愈发的忧虑和烦心起来了。要说祁县王氏在有唐一代也曾经出过好几支贵显

比如唐太宗宰相王珪,特进王仁皎、太子少保王守一等人外,又有隋末大儒王通、唐高宗王皇后及其父司空王仁佑、诗人王勃迁居绎州龙门,即今山西河津东南、

开元中的兵部尚书王忠嗣家于郑县,今陕西华县、户部侍郎王鉷、左散骑常侍王质、左散骑常侍王仲舒、太原郡公王方翼、

乾元以后的检校太尉王重用、太傅王重盈、河中节度使王珂、尚书右丞王维、代宗宰相王缙维弟,父汾州司马处廉迁居河东蒲县,即今山西永济、宪、文二宗相王涯等人。

但是到了如今,祁县王门除了几个在太原府世代挂名的属官,以及河东节镇、代北行营征辟的幕职之外,就在仕途和朝堂中别无所更多的出头了。

“如今荥阳郑有郑畋相公奋力维系国朝局面,清河崔有崔安潜使君守土保境以待克复;博陵崔有魏博之谋;就连晋阳王家,也有王铎堂老从了伪齐。。”

“山东显望各族,都已然做出了自个儿的选择了,我祁县家门又怎能落于人后呢,除了已经在各地入幕的子弟外,也只能追加在太平贼处的投注了”

第680章 遥想万家开户外(下)

“不若如此,朱雀桥和乌衣巷中的琅琊王与陈郡谢之籍没无名,便就是我辈家门将来的际遇了。”

说到这里,他转头对着长子王文礼道:

“你即刻就带上建福孙子南下,借道河南去往山南境内,以商贾的身份姑且安顿下来,以备万一啊。。”

“大人莫急,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兴许在等上一等,国朝的局面就还有转机呢?”

王文礼却是大惊失色的连忙劝慰道:

“我若是此时不急,日后依旧再也没法着急了。。你可知道晋阳王本家,已经被那位崔使相给催逼成什么样子了。。”

王隐却是大声呵斥他道:

“就算本家事事恭顺异常,也未必能够长久保全。谁叫我辈是本地的头等家门呢?况且,一旦此君得到江东的消息之后,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呢!!”

“走,你们马上就走,行资人手都我已准备停当了就算是日后只能隐姓埋名的做个商贾,把家门血脉传延下去也好啊!!”

在他斩钉截铁的连声呵斥之下,王文礼为首的子侄辈们,也只能流着眼泪而一一与之道别开来。

事实上,就在满心惆怅与悲呛的王文礼等人,恋恋不舍的一望三回头出得祁县城门而去,沿着表里山河的晋中大地渐行渐远的同时。

北面太原城河东节衙内,人称“血菩萨”“血手相公”的崔安潜,却是在自己日常礼敬的尉迟胜手绘月光菩萨挂像面前,难得失态的大声咆哮起来:

“淮南高老贼万死莫辞,怎么可以坐视太平贼全取江东呢。。这当叫朝廷日后如何挽回,如何弥补呢。。”

他如此痛心疾首的叫骂着,将自己一贯须臾不离身视若珍爱的玉柄拂尘,给狠狠投掷在地上断做数节。

直到他重新冷静下来之后,才叫来了一名亲信,努力压抑着怒火喘声道

“派人火速去往山外,就说我代朝廷答应所许条件,一应比同乾元年间旧事。。再派人传喻河东各镇,代北的沙陀、退浑、党项各部,以三日为限火速点将起兵,不得有误!!”

然后他又对着闻讯本走进来的诸多僚属道:

“派人传喻河东治下的各家大姓、郡望当主,就说为朝廷倾力报效,博取功名和前程的时刻到来了。。”

我是乾元旧事的分割线

江宁城外幕府山下,重新恢复了安定和热闹的一处中心屯庄之中。

不久前刚做完一场法事,又接受了一顿烧芋饭招待的普祥和尚,也带着几张布票摸着凸起的肚皮准备离开

然后。就见等在外间的几个铁灰色紧身袍服的人围了上来,隐隐封住他前后的去路,一面按着腰上的挎刀和弩机,同时举起一面“镇”字铁牌道。

“普祥和尚,镇反会有事问你,且随我走一遭吧。。”

“好。。”

这名形容清瘦而端正的僧人,也只是愣了下就应承道。然后,就在庄上人家跟出来的各色目光当中,面色如常的上了马车。

而在车上,早有一个满脸沟壑四十出头的军吏盘腿对坐在他的面前,身前的小小案子上还摆着几封不同质地的文书。

“却不知该叫你普祥和尚呢,还是唤你扬州道院的普祥真人的好呢。。”

外号“一条鞭”的侦骑队巡长陈不举淡然道,然后他又自言自语说。

“谁让你选了僧户都死绝了的丹阳庆光寺来冒藉,却忘了还有原本庆光寺的佛图户和僧邸户,可以作为见证啊。。”

“官人既然已经知晓,在下自然也无话可说了。但请发落便是了。。”

年轻的普祥和尚,或者说是普祥真人,却是松了一口气似地叹然道:

“只是我尚有一个疑问,还请解惑。。”

陈不举继续问道:

“依照这份军中的履历和旁人供状,你出现在润州境内也是有些年头了吧日常里你藏的很深,也几乎未曾做过什么多余之事。哪怕前去调查时,还不乏交口称赞你的言语呢。”

“只是我尚有些不明白,在之前淮南军来攻之时,你为何没有阵前反水,或是里应外合做些事情呢?。。怕不是立功回归的大好时机么。。”

“这。。也没有好相瞒的了,我既然身属道院中人,其实就是受淮南诸葛殷将军的指使和差遣而来的。只是听闻贵军好用僧徒,为了方便行事才假扮做释门中人的,”

名为普祥的前道士僧人,也不由神情复杂的苦笑和叹息道。

“只是后来,淮南突然就音讯全无,诸葛将军哪儿也断了联系,我也只能沉下心去,姑且把寺里的这点局面维持下去。然而反倒是有了几分名声,又被贵军征召了去。。”

说到这里,他的眼神又有些飘忽起来:

“一直就播延了下来直到如今的地步,虽然谈不上多少恩义,但是平日交情和往来是有的。若说我毫无军前投附之心,或所未尝有所念头,只怕官人不会信服的。”

“然官人可又知晓,这淮南镇的行营军将,却是一贯与吕公、诸葛将军不睦我若是贸然联络和投献,是否能得信用尚在其次,只怕是未必得活了的下场居多。。”

“你说的或许几分道理。。鉴于你日常尚未发现有所实质的危害行为,镇反会决定给你个自赎的机会”

陈不举却是不可置否的点点头,然后又掏出一份文书道:

“接下来我会带你去一处地方,以决定后续的处置和发落好了。是死是活,还是就此不见天日于矿坑、山场,就看你接下来的表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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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广陵城中,随着远处隐约的叫喊和撞门声,一直甚没有存在感的淮南监军院使,兼南面行营都监张泰,也在于自己的养子张承业,做最后的道别:

“这吕妖人的倒行逆施手段,终于还是轮到杂家了。。看来高令公哪儿终究没得指望了!”

“咱家这一辈子堪称碌碌无为,唯事天家以忠勤而已,然而如今这分忠勤也维系不下去了。。实在是无言回去面见圣主和诸位贵人。。”

“但是我儿就无需陪我这把老骨头埋在这里,你还有可以为朝廷和圣主报效的大半年岁。我别无所馈与你,就剩下这份对与朝廷的忠义之心了。所以赶快走吧。”

“籍着我留下的最后一点渊源和干系。离开广陵这个是非之地去,再拿我的印信寻处可信之人投奔,以图后效好了。。日后若有机会重归广陵,保不准还能替我收敛一二呢”

最后,相貌堂堂而不似大多数宦者的张承业,也只能呜咽无声流着眼泪拜别而去,而消失在了后宅的夹墙密道当中。然后,张泰才整了整自己身为内供奉使的浅紫色衣冠,倘然面对那些轰声破门而入的莫邪都军士们,大声的宣示道:

“我乃天子门下。。,”

然后就戛然而止在竞相落下的刀斧之间。

第681章 遥想万家开户外(续)

已经自监军院密道连接的别宅出奔在外,并换上一身卖水贩夫行头的张承业,也突然心有所感似得重重的跪下来,做出最后的道别。

然而,当他低头掩面坐在水车上穿街而过之时,却发现这片原本官宦富绅云集坊区内,大多数朱门甲地不是早已经被贴上新旧不一的封条,就是门庭冷落鞍马稀而紧闭异常。

就算是偶然有人出入,也是行色匆匆的唯恐令人窥见了一般的局促和紧张;时不时还能看到院墙背后所高挂起来的白幡,以及压抑极低的拗哭声。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那些趾高气昂的巡夜军士,以及被恭敬有加夹在其中道士打扮的人物;他们往往也代表着广陵城中,最有权势的吕用之麾下,道院出身的爪牙和门徒。

张承业甚至亲眼看见,一家被某个道士敲开门户的人家,是如何惊慌失措四散奔逃,又是如何哭天喊地的爆发出悲呛声来。然而这些人等还不是最令人害怕的。

因为除了这些明面上行事的道院班徒之外,又有许多出自市井民间的闲子无赖、浪荡少年,无良泼皮,自甘为之耳目和眼线侦伺各方。

因此,每每有富贵人家因此蒙难,便就是此辈上下其手,居中取利的一番狂欢盛宴;哪怕是曾经的显贵、豪富之家也不得其免;就更别说是始终被那位高渤海压得毫无脾气的监军院了。

如今张承业回想起来,淮南监军院被此辈盯上的理由,也是颇为可笑和荒谬又似乎理所当然的很;因为他的养父张泰,从前前任的淮帅李蔚、刘邺开始,历经三任而颇有些私囊和身家。

不但城内有所数处别宅和一处园子,城外亦有大片田产和时刻都可以产生出息的水碓;以及在城下坊中经营的牙所和坊柜,乃至在港市渡头中坐地收钱的行栈。

更别说他作为代天子宣索天下,主持进奉和土贡之物的权柄,也在监军院下积攒了一笔可观的数目来。因此,在彼辈贪得无厌的胃口之下,自然难以置身事外的。

而且,在此之前张承业曾经建议过养父,姑且舍出钱贿买吕用之身边的诸葛殷、张守一等人,以为寰转和说项;然后再将院内的贡物,转而奉上节衙一并处置。

然而,养父张泰终究还是过于乐观的估错了形式。他虽然听取了张承业的前一个主意,派人转托吉平里的干系,给分别打点了诸葛殷和张守一,以备万一;

但是又自诩与高渤海的交情亲厚,而对转运司过来的判官萧胜,装痴作傻而含糊其事,就是不愿交出贡物的花册。然而,他又暗中亲自与掌握衙外兵马大权的梁赞交通。

用他养父张泰的话说,就是自家私囊里的钱财怎么用都不为过,但是留给圣主的进奉,却是不能轻易的乱动,能够保全一时就是一时,才对得起世受的君恩荣禄。

而且,这次淮南军光复江东的行事,张泰也是暗中厚厚出了一大笔襄赞诸军的资财;就是为了将张承业安排上事后的镇海监军院位置;然而,这一切都随着南征失利而破灭了。

但更糟糕的是,梁赞突然回城之后,大张旗鼓的清算转运司中的弊情,却也把张泰在其中动过手脚瞒没下来的账目,也给捅穿出来。

还没有等张承业亲自前去寰圆和弥补,却又听到想要掀起偌大风波的梁赞,居然虎头蛇尾的因为吕用之的区区手段,就此沦为阶下囚而又株连了一大批从属和亲近人等。

然而被捅出来的东西却是没法在遮掩下去了;随后张守一就使人上门来,名为盘问暗为索逼的又敲走了一大笔的资财,才暂且消停下去。

然而,还没等肉痛不已而又忙着变卖家当的张泰,得以安生上好几天;却又有意外发生了。右骁雄军使姚归礼,居然阴使亲兵部曲,火烧了吕用之、张守一等人会宴的苑所。

结果吕氏党羽当场死伤大半。张守一跳楼逃亡不成被砍杀于当场;诸葛殷藏在暗室之中被找到之时也就是被熏得人事不省;剩下一个被烧伤的吕用之反倒是活了下来。

因此,吕用之在事后发了疯似的在城中大开杀戒也就不足为奇了;然而,张泰这边却少了可以作为说项和求情的人选;因为半途离席而侥幸得免的判官萧胜,更是大权在握之后挂念起了张泰。

这次若不是运司的属吏之中,有人冒死报恩抢先一步过来投书告警,只怕就连张承业自己都走不得了;他正在思虑间,就听到同行的院兵虞候低声道:

“郎君,子城内门到了,还请小心低头。。莫要过多露脸。。”

张承业从谏如流的连忙压低了头上带着的竹笠,然后,又在门内守兵满脸肃然和森严的表情、眼光当中,度日如年的排队等候,又有惊无险在守兵用力敲打壁板之后,得以穿走出去了。

只是当他按着竹笠重新抬起头,用眼见余光看到的,却是子城门楼两边的城堞外,像是葡萄一般的挂满了新旧不一的人头。而其中一些血水方才凝固的面孔,赫然才是前日里与他一起喝过酒,打探过消息的内衙官属或是宦门子弟。

再想到养父张泰的遭遇,他心中不由像是被针尖扎了一般的抽痛起来;却又脚步不停的想要加快离开这个凶险的是非之地。然而他才没有走出多远,就在另一个外郭的联络点得到了坏消息:

“郎君,北景门是走不通了,”

作为监军院在城中的暗子之一,面露苦色和无奈的告警到:

“莫邪都的人已经占据和封锁了外郭水陆八门,原本北景门的丈夫头也不见了踪影,亦是想要联络都联络不上了。。”

“那我们就试着走水门好了,如果那位郭门使还在任上的话。。或许还有些机会。。”

然而,这一刻张承业却是当机立断到。

不久之后,重新换上一身破烂褐衣,又把发髻打乱而头脸皆涂上烟灰的张承业,就坐在一条装满厨余的小船上,慢慢悠悠的向着西水门外撑去。

在这里,虽然守着许多绿袍灰胯的莫邪都军士,虎视眈眈的望着一切敢于靠近和往来的人等;但是在见到船上堆积老高而散发着厚重气息的厨余,还是不免望而生畏起来。

最后只有一名被推出来老大不情愿的莫邪都军士,带着一群门卒走上前来拿篙子捅了几下,确保没有人能够藏匿期间,就迫不及待掩面而走的放行过去了。

因为,这也是如今扬州城外的一项重要生意,把这些厨余加水一煮,就卖给那些聚集在城外的流民,也是一项无本多利的买卖;因此各门的城官都有参与其中,更不会去刻意为难和阻挠了。

“郎君,我等下一步当往何处去也。。”

随后,重新在河道里冲洗了身体和衣物,又拎着船下取出包袱和兵器,**的聚集在道路上的十几名扈从,再度请示道:

“我们先去新里馆把,那儿的馆丞乃是阿耶的旧人。。或许可以先获得几匹代行脚程的驿马。。”

张承业一边重新绑起发髻,一边决定到。

然而,在他们跋涉了一个多时辰之后,却先看到的是远方慢慢升腾起来的黑烟;然后就有前出探路的扈从,满脸汗水忙不迭的跑回来喊道:

“不好了郎君,新里馆已经被许多流民给围了,刚刚被打破了外壁冲进去。。”

“那我们就转向南走去平口镇,那儿的水驿也有一位旧部,”

张承业深吸了一口气,再度决定到。

“或许可以租借条船来代步,不然就我们的腿脚,在这个野地里走不了多远的。”

毕竟,除了刻意反其道而行的避开可能的追兵威胁之外,对于如今淮南的各方势力,他其实都看不上眼的;

淮西贼刘汉宏和来自蔡州贼的孙儒就不用说了。聚兵高邮的左都兵马使毕师铎也是个不择不扣的贼首降军;而那位出身庐州如今据有寿州杨行慜,也不过是一介戍卒出身的土团头子。

如果有可能的话,他更想去滁州投奔朝廷宿将的姚归礼或是俞公楚才是。然而,既然那个吕用之干鱼仔城中肆无忌惮的大开杀戒,也有风声这两位依然是不足为虑了。

所以他希望能够寻舟放流道江口外海的海安县,然后从当地的港市买船北上,无论是去投奔占据青齐的平卢镇,还是兖州的兖海节度使,或又是徐州的感化军节度使,都好过留在淮南。

好在接下来他这一行人历经跋涉,中途遭遇和驱散了三股以上的流民团伙之后,还是在天黑前抵达了尚且还维持着基本秩序的平口镇。

接下来,他虽然没能够找到那位“旧部”,但是在携带出来的大把铜钱开路,加上携带刀兵的壮汉威慑之下,终于从本地水驿当中租取到了一艘乌篷大船的位置,在天色蒙蒙中向着海安县而去。

然而,在这一路上却又让他看到至少七八股,不同服色和旗号的乱兵,在抢劫着沿岸道路上的行人和村庄;其中既有乡间土团、镇戍兵,也有来自高邮湖毕师铎的旗号,更有来自广陵城内的团结兵。

其中更有人打着盐巡院旗号,在河中立下浮板和横木,以为临时的水关来拦截和勒索过往船只。这不由让张承业深为感叹,却又愈发坚定就此离去的心思。

因此这一路足足走走停停了两天,才抵达了海安县低矮的城外;而当地由大历元年的淮南节度使李承实筑堰捍海,自楚州(今淮安)之盐城,入扬州之海陵,前延袤142里名为常丰堰的堤坝,也赫然就在眼前了。

此时此刻,张承业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因为自从他踏上岸之后,就发现这里的城内城外都是一片相对秩序井然的模样;视野之内的城郊和城下坊虽然破旧不已,但是至少没有兵乱和过火的痕迹。

这也意味着基本秩序之下,买船出海北上的更大概率和可能性。他如此暗自在心中思量着,姑且留下一般的人手在城下坊暂时落脚的行栈,然后带着数名精干老手,走进城去打探行船的消息。

然后刚刚穿过城门,走入普遍建筑低矮的街道不久;张承业身边就有一名边军老卒出身的扈从,突然回过味来开口道:

“郎君,情形不对。。”

“怎么?”

张承业不动声色到:

“那些门卒未免有些过于精壮了。”

这名老卒面无表情肃声道:

“况且我们进来的时候,不但没有籍着搜捡索要好处,或是拿走些便宜,反倒还与我笑了笑。。”

“明白了,。。”

张承业不由心中豁然一惊,但还是选择相信了这些养父追随多年,选拔自边军老卒的监院军士眼光和经验。

“别回头,我们从别门出去再做汇合。。”

当他们买了一大包当地豆渣饼子,作为身形和面容的掩护,满怀心思和疑惧的重新从别门走了出去;又绕回到了原来停驻的城下坊处,张承业也再度被另一名扈从拦住脚步:

“郎君止步,我们安排在街口观望的人不见了。。怕是落脚行栈出了变故了。。”

又有一名形容消瘦干枯的扈从主动请命道:

“请郎君在外稍待,令我一去探个究竟,若是一刻内未归,还请诸位弃下其余护送郎君火速离去便是。。”

“那就有劳你了。。”

张承业没有多余的犹豫和感伤,把手而别就转身向着来处停船的渡口而去;然而,他很快就看见,已经有一小队团结兵打扮的人物,正在那艘河船上询问着什么。

张承业不由心中豁然一惊,假做像是遗忘了什么而扭头就走。然而,他这个反应却在洗漱的往来行人中有些显眼,而引起了些许注意。

“这位客商,可是来自广陵城的,我正有事要与你打听一二呢。。”

却是一名面容憨厚的“团结兵”叫住了他们。

头皮发麻的张承业不由停住脚步,由身边仅剩的三名扈从之一,堆笑着开声道:

“请军爷恕个,我家东主感了风寒,肿了嗓子没法囫囵说话了。。”

“那我正好有个治疗嗓子的良方呢。。”

这名团结兵却是愈发笑得灿烂起来,只见他一挥手四下里顿然冒出十数名,手端强弩和弩机的士卒来。

“敢问尔等,又是哪一位守臣的麾下,杨防御使,还是毕左都?。。”

直到这一刻,张承业怎么还不知道自己一行不知何时已经露了行踪了,光看这些擎张弩和连发弩机,就不是区区县下团练可以配备的。

“呦。居然还是个内贵人啊。。在下正是楚州高刺史麾下的。。”

然而张承业有些阴柔的声线,却让对方变得脸色微妙起来,面面相觎了下才开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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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与此同时的江对岸。

正所谓是“停车坐爱枫林晚”的道理,莫说是乐游原怀古,就在这大江之畔驾车停坐下来,也是视野开阔而风景怡然让人舒心的很。

尤其是映衬着江北烽烟点点的残迹不断,依旧风和日丽而草木芳菲的江南就更加令人适宜了。

只是在大江之畔的油壁车内,却是另一方光景;化名为“金雁儿”的女子,正在悉索作响的细碎摇铃和锁链的蹭刮声中,摇曳起伏着。

第682章 遥想万家开户外(续二)

“公既有江东,则天下侧目,海内骚然,而多自云,朝廷天命不可回。。士人官宦、势家豪姓,多以子弟隐藉以为投赴。。”

《乾符遗事。江东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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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腰的如瀑秀发披散在姣美身段,又被汗水粘滞成丝丝缕缕,就像是一株盘根错节的老树一样,柔韧如蔓生得倒缠在周淮安的身上,而给他带来愉悦地享受和深入感触。

如编贝一般的皓齿轻轻咬着胸襟的下摆,而努力不让它披落下来。下面一对颤颤的美果,被身后的聂无双给把握在手里,而随着晃动的铃铛和细链,荡漾出炫目的光彩来。

正所谓是:“低眉信手续续弹,轻拢慢捻抹复挑;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冰下难。”

然后又变成了:“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最终以“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而雨收云散。

“为什么不再用力一些呢。。说不定就勒住我窒息,或是扭断脖子了呢?”

只是周淮安在她耳边轻轻诉说的,却是有些煞风景的话语。然后欣赏着在她眼中所激起的羞愤欲绝,危险决然之类的情绪;以及来自生理上截然相反的激烈反应。

刺客世家中从小培养起来的,所谓“一身两心”的秘技,原理和目的也很简单。就是从小在截然相反的激变环境中,不断交替适应;然后辅以一些秘制药物和类似心理暗示的移魂之法,将某一面给刻意压抑下去。

关键的时候由某个准备好的词语,或是预设的事物作为触发和引子;则是能够马上勾动深藏在潜意识内的情绪,而迅速完成某种状态的切换;

比如从春情恋热或是欲罢不能的状态下,像是短暂的瞬间人格替换一样的,迅速变得冷静而专注下来,仅凭赤手空拳来完成致命最后一步。

当然了,作为可持续利用的再生资源,荆氏一脉的刺客真要走到这一步;也就是剩下作为一次性消耗品的死士模式,最终与目标携亡的决死一击了。

但是,这种类似精分一般的短暂人格切换,被用在了床底和房帷之乐上,就让人感受到了某种截然相反的双重风情与性格、反应的特殊乐趣所在。

因为就在周淮安的近身扫描能力面前,她外在的一举一动,乃至内里的心跳、血流和体液分泌情况,几乎都是单向透明式的一览无遗的。

因此,只要她在身边稍有轻举妄动或是异样的倾向,就会迅速遭到来自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惩戒和刺激,迅速突破临界点而崩溃掉。

由此一步步在她精神和身体上,形成某种烙印一般的条件反应式联动,而自此习惯性的不再敢去触发某个界限。乃至在逐步放宽的其他日常方面中,由此产生身心上的愉悦压过痛苦的眷恋和依赖性;才算是初步的调校成果。

然后在私下继续磨练和挑战极限的基础上,甚至可以给与一点明面上优待和善意、经济上的便利和虚荣性的地位,以加深被暴力控制的畸形依赖和幸福感——“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情节和倾向。

江边出游的欢愉时光,总是在时间流逝的不经意之间结束的很快,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有亲卫在不远处通报道:

“大都督,一应人等已经到齐了。。”

随后,周淮安就在江边堤坝上,见到了便装聚集和等候在这里,来自太平军下的镇反会,社调部、敌工部等几大秘密和强力部门的负责人,以及所带领重要部属。

“在这里我要初步定下三条行事准则。。或者说是不能逾越的底线。”

周淮安巡索了一圈之后才开声道:

“尔等既然拥有了非常的权宜之便和秘密手段,自然也要有所约束自我,不容触犯的底线所在。。当然了有疑虑,也当场可以说出来。。”

“谨遵大都督训示。。”

众人皆是拱手道。

“第一,情治工作中不得直接或是间接,训练和使用女色来达成目的。。”

周淮安一边说着一边撇了眼身后的马车,想必那两个女人都会听得见。

“敢问大都督。。那如今本部在各地行院、教坊之中所发展的那些线人,以及外围的合作者,当作如何计较。”

却是社调部代号“貔貅”的负责人低声请示道。

“这个属于历史遗留问题,只当是顺其自然好了;作为通报合作线人的三教九流,也是照样发展下去。”

周淮安说到这里加重了语气道

“此外,作为组织本身招募女子以为文佐、判研、甚至是保卫和调查工作也就罢了,但绝对禁止刻意培养和训练女子,以为潜伏、侦刺、暗杀之选。。”

因为,这既是秘密战线中,身为男儿大丈夫有所担待的基本底线。也是确保机密不泄的基本保险措施。

因为很多事实证明,女子在忍受痛苦的韧性上也许超过男性,但是在暴露之后,由此可能遭遇的结果也比男性更凄惨的多。

而在秘密战线当中并没有什么概率和偏差之说,而只有成功全身而退或者失败丢掉性命,甚至叛变掉的零和游戏。

因为女性因为情绪和精神上的相对感性,却相对容易被暴力之外的手段给打动和迷惑。周淮安身边相互调教和磨合当中的这两只就是最好的例证。

“第二,除非必要的反制手段,不然不得滥用以对手家人、亲族为目标的任何挟持和威逼行为。。”

只是在脑中稍闪即逝后后,周淮安继续道:

“那若是参与了协力或是隐匿,却又不完全知情的亲眷所属呢。。比如那些负隅顽抗的官军眷属。。”

这一次是敌工部代号“睚眦”的负责人开声问道:

“这个自然有相应的法度来各自处置,只是要求不滥用,但并不是就此放弃相应打击敌人的反制措施。”

周淮安点点头道。

“比同官军裹挟百姓冲城,或是山棚、江盗煽动关联百姓以为对抗的例子;由此产生的附带伤害也许是必可避免的,但是可以确保自己人的安全为优先。。”

“第三,在内部调查上,坚决避免诛连的扩大化;杀人并不是目的和追求,而是保证组织运作秩序和威慑违禁行为的惩戒措施之一。”

说到这里,周淮安忍不住引用了一句后世哪位太祖的名言:

“人头不是韭菜,割了还能够长出来的;死了真就是一了百了了,但是活着还有水落石出、真相大白的时候。”

“太平军也并不缺乏从而各方面改造人,磨练和考察人的手段,并不一定要以来**消灭的方式。。”

“大都督宽怀无量。”

“主上真是深谋远虑。”

这次就再没有人出来出声和提问了,而是一片的赞同之声,显然对于这个结果心悦诚服的很。

“总而言之,我们行的是堂堂正正的王道大业,不需要这些弊端和流毒甚多的伎俩和末节,来更多的锦上添花。。”

“反而坚持这些细节上的原则,可以使我们的人与那些不择手段的下作之辈,给彻底区分开来。。这才是最要紧的。”

至于传统暗杀和收买的手段,那周淮安就没有办法严格限制了。因为通常情况下,这也是最容易达成目的捷径和方式。

比如惩戒叛徒和死硬敌对分子,所形成的相应威慑力,以及在陌生地方快速打开局面,保护和掩护自己的基本需要。

而毕竟这个时代自有相应的局限性和传统惯性,没法和后世那个用伟大理想和信念武装起来的组织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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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战火稍停的关内道。骑着心爱的黄膘大马——黄叱飞的黄巢,也刚刚完成了对于麾下各路军马的校阅和誓师之礼。

在接连击破了和降服了关内以为屏障的三镇之地后。他麾下的兵马也重新壮大到了十数万大军,其中最少七八万实打实的战兵。

因此,他甚至还强打着精神在诸多新辍拔的年轻新秀,以及来投奔的军将围拢下,说了好些谐趣的俏皮话,当中接受劝饮了几杯水酒;还吃下了一支炖煮酥烂的羔羊腿。

然后,才稍显疲态就此叹声令中人退下。然而他一离开人前的万众所瞩目之后,就只能靠人的搀扶,来保持最基本的行动力了。

待到回到形同一辆小型移动宫室的舆架大车之上,黄巢的精气神就像是一下垮了下来。随后一名年轻侍儿连忙奉上漆黑如墨的汤药:服侍喝着才慢慢变得重新精神起来。

这处舆架大车乃是出自东都投诚的将作大监,所奉上的前朝隋炀帝巡幸草原之际,所使用的移动式宫城——观风行殿的图纸和式样。

只是受限于东都所能够取得的物料和建材规模,为此还动用了作为山陵的大料和拆了十多辆舆架、恪车,最终造出这么一副缩水了不少的袖珍版本来,

尽管如此,这辆需要四十头牛来驱动而功能齐备的移动行宫舆架大车,甚至连长安、洛阳最大的城门都没法通过,而需要拆卸运出后重新组装起来。

平时作为伴随大军行进当中,照顾黄巢生活起居的场所。而在停驻下来之后,通过组装上去的备用部件,甚至能够就地构建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朝见和会宴场所来。

只是黄巢还没有歇息上多久,就听到外间传来觐见的唱报声。

“恭喜皇上,凤翔镇五州之地已然降服了;”

却是一身戎装披挂而斑白的须发飘摇,却因为俾肉横生显得有些不合体的右枢密使庞师古,前来进奏道:

“留后李昌言宣布易帜,并献出兴平五城又十一栅垒,送马八百匹,钱绢五千缗段,又使其从弟李昌符率四千子弟以从征圣上麾下。。”

“这么说,关内四要之所,如今便就剩下一处大散关的顽敌了。。”

脸色依旧蜡黄憔悴的黄巢,在帘幕背后缓声道。

“启禀圣上,新近有大散关逃往而出的士卒为本军所获,言称西川境内有大变故,而关内如今正当空虚无暇呢。。”

负责掌握军前消息和探哨往来的兵部尚书黄鄂,亦是当即回答道:

“好,真是天时在我大齐,寡人这就发兵拿下这处最后的妨碍。。”

黄巢当即决意到:

“就让新投附的凤翔兵和坊州军为我先驱,好好交个投名状吧。”

这时,又有一名內使上手捧黄绢,而碎步无声的前来来低秉道:

“圣上,有长安留司的消息过来了。。”

第683章 天下同为尧舜人

纨绔不饿死,儒冠多误身。

丈人试静听,贱子请具陈。

甫昔少年日,早充观国宾。

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

赋料扬雄敌,诗看子建亲。

李邕求识面,王翰愿卜邻。

自谓颇挺出,立登要路津。

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

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

唐代:杜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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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真是得了一个好女婿,却也有个贤内助啊。。”

黄巢蜡黄的脸色再度变得复杂起来道。

“敢问圣上可是南边又有什么变故么,。。”

庞师古却是毫无忌讳的反问道:

“便就在半月多前,太平军已然全取了江东的两浙宣歙之地了。。”

黄巢有些声音低沉而意味不明的道。

“这么说,旧朝以为命脉的东南财赋重地,已然大半数为其所有了?。。”

兵部尚书黄鄂也不由惊叹道。

“那岂不是声势大起,下一步怕就是首当其冲的淮南了?。。”

“这对我大齐亦是振奋人心的大好事啊。应当把消息尽快传出去,好打击那些旧朝余孽的心思才是。”

然而庞师古却看了一眼他接着道:

“此外,如今王上大军亲征在外,与日糜费甚大,就算有长安的储集也不是长久之计啊。若能与南边多通往来,并更多招徕屯垦,休养生息与地方。。。”

“此事或许还要多加计议,最好能够将所有的利害关系,一并掌握在王上手中,才是稳妥之计呀!”

黄鄂却是皱起眉头提出不同意见了。

“如今的关内、关东各部人马自行与之交通往来,”却不晓得被占去多少便宜,被割舍了多少利益所在。”

“老庞此为持重谋国之语,你勿要多言!但也正是时不与我了,要加快行事步骤了。”

然后就被黄巢不由分说打断了,只是他多说了几句话又重新喘声起来道;

“如今老费传古已经在坊州坐镇了。老盖洪据守玢宁,老庞,凤翔这儿就留你给好好盯着了。。待到了拿下散关之要后,大伙儿也就可以休养生息以待收成了。。”

然而在旁的兵部尚书黄鄂,却隐隐感觉到一件事情,就是黄王在交代军要的话语当中,始终没有提到过军中当仁不让的二号人物尚书令尚让。

而且这些日子的辗转攻战,驱使最多的除了那些本地附从军马之外,也就是这位大齐尚书令旧属的麾下各部尤其是还在其中提拔了许多,号称“足当一面”的年轻将校出来。

这是否意味着,黄王对于这位亲密的老战友兼做左膀右臂,已经有所提防和暗中使力了呢。尤其是针对在黄王病倒的那些日子里,对方企图大权独揽的活跃异常。

如是如此的话,这也是自己这些黄氏宗族,在经历了重要成员的损失和内部分裂的人心散乱,又在被黄王隐隐有所疏远之后,重新得到扶持和重用的良机。

毕竟,黄王在重新起来视事之后,一边全力收揽京中的权柄,一边却是重用起来了曹皇后那边和京兆少尹孟揩为首的外姓人以至于京兆尹黄瑞都成了个地道的闲人。

唯有少数几个依旧身居高位的黄姓亲族,诸如吏部尚书黄睿等人,还能够继续委以要任。但也只剩下更多的臣属之分,而再无过去的亲熟无间了。

然而,当他们都拜别退去之后,黄巢却是有些失望的重重叹了口气了在损失了几个最有出息的年轻一代后,就越发显得这些老辈亲族兄弟的暮气沉沉了。

比如这黄鄂虽然依旧忠厚和听话,但是作为掌管戎机的兵部尚书相应资质,就不免平庸而不足以配位了而且也有些急功近利了。

然而,作为老兄弟的右枢密使庞师古就没有自己的私心了么?如今的实领兵马的十六卫大将军,光是他的部属就占了三位,另外还有在关东几位守臣的渊源。

之前在对待南边太平军对策和态度的争端面前,到还算得上是中允和唯命是从但是现在看来,他也不可避免被拉进了赵璋的那个利益团体之中了。

他们当然可以毫无忌惮的变卖和互易那些斩获和抄掠所得,乃至是在地方上所征收到财帛赋税然后换取成为自己的军械甲仗、粮草淄用。

但是,他们孰不知这也是在罗掘大齐朝廷的根基么或许有人知道也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而已。装入私囊的好处自然与交出公中的利益完全是两回事。

是以黄巢为何要在两京一力推行科举选士和监军制度呢?还不是因为初了少数将领之外,作为大后方的关东各地,镇守使臣们的进奉变得越来越少。

因此,这些监军逐步派遣出去之后,也产生了有好有坏的不同结果好的迅速掌握了局面,而令进奉的钱粮与日俱增。不好的往往与守臣闹翻被杀,或是变成惨烈的内讧。

但是这都没有影响他继续推进下去的结果,正当他开始逐步在掌握力度更好的关内各路军马中,推行监军制度过半之后,却又因为突然昏倒而几乎前功尽弃和一朝丧尽。

现在想起来,黄巢却还有些不寒而栗的味道自己是在是太过亲疏和耽于享乐了如果内侍监献上龙膏酒的事情并不是一个意外,那就连皇城大内也不见得是安全得了。

所以,他也只能以病体之身强行亲征的名义,才能将手下重臣们日益离心和自立的力量,给统合和驱使起来

进而又在这场征战途中,藉以镇守四边的名义与降伏藩镇相互制约的方式,将他们影响暂时羁绊和排除在京畿以外。

比如下一步取得了大散关的险要之后,他就打算尚让为新组成的三川招讨军的总帅,而就此留在当地主持征伐诸事。

等到他带着余下选汰出来的征讨大军回京之后,就可籍着犒赏有功将领的机会,大肆提拔此辈手下的新晋、少壮之辈,而归附在自己的麾下形成新的山头和利益群体。

到时候,就算是这些老上官想要继续驱使和影响他们,也就不是那么名正言顺甚至会由此生出嫌隙来。这就是基本的帝王心术和让人无可抗拒的阳谋手段。

然而没过多久,这次会面的情形就已然辗转数度之后,被人以口述的方式吐露在了大齐朝堂第一人的尚书令,关内、关东行军总管尚让,及其亲众、党羽的面前。

顿时引得议论纷纷起来:

“黄家人还是这么不顾吃相和面皮么,”

“一边忌惮着南边的干系,一边却又要把所有好处都抓在手里。。”

“想得倒是很美,不过属下以为,在赵侍中那儿多过一手的买卖。终究是要受制于人而不得长久啊。。”

“如今重点可不是这个。。要紧的是黄王对南边的态度?”

最后,作为尚让的谋士刘教才开口道。

“究竟是遥引为襄助和呼应,还是继续隐隐戒备和排拒之,这才是我辈居中处身的根本之道。。”

这话一出,在场当即一片讶然无声。毕竟,在黄王病倒之后,大齐朝廷的许多事情就已然完全变得不一样了。

一旦大家为了自己更多的考虑起来之后,自然就再没有办法吐出相应的利益,或是甘心回到之前的局面当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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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杨州的广陵城中,

“贼子安敢!!!”

袒露的身上刚刚重新敷过秘制烧伤膏药的吕用之,却是勃然失态的将一张毛边麻纸的告贴,狠狠撕成粉碎摔在进献而来的使者头脸上。

因为,就在这张纸质低劣到一戳就破,文字也是印刷相当模糊,却名为斥广陵妖乱徼的告贴上,赫然就以他吕用之的大名为首,例举了他得势以来诸多倒行逆施之举。

最糟糕的是,其中还专门收集和具列了他及其党羽中人,长期以来装神弄鬼瞒混世人的各种仙家手段,及其幕后的真相破解和剖析使然。

这就有些要命了,因为在失去这些令人畏惧而不可知的神秘与恐怖光环之后,莫说他这些原本就是凡夫俗子的手下们的混乱与动摇,就是供奉他们的官宦富家也会有所想法。

好在军中那些将校们已经在普遍服食,他令张守一炼制的大小还丹和紫芽丹更是在内衙控制住高骈这个关键,而完成了周旁人等的替换。

然后更让他烦心的是,这种东西居然是一夜之间就出现在广陵城中的大街小巷当中,这岂不是意味着太平贼的人在这城中,可以肆意横行的现状么。

这是否也代表城中已然有人与之勾结,而很可能里应外合的威胁到自己的身家性命了。随即他就有所决断了:

“派人去联系寿州的杨行愍都团,就说我许他为寿濠防御使,但是要出兵南下助我讨贼。。”

“派人去劝诱楚州的蔡州贼将孙儒,问他一声是否有心自立门户而及时归顺朝廷,便就是一州守臣之尊了。。”

“派人去淮西刘汉宏处说项,询问是否有意淮南镇的招安,就此以高令公的名义,授任为淮西五州观察处置使。。”

与此同时的扬州沿海地区,作为扬州监军院的幸存者张承业,也如愿以偿的乘坐上了出海的渡船

只是在行处了一段距离之后,通过天上的个日头方位,他很快就发现这艘船并不是北上,而在南下而行。他不由在甲板上大声质问道:

“你们不是楚州的高刺史麾下么。。”

“没错啊,我们就是高刺史的人啊,只是如今他老人家正在丹徒城里等着您呢。。”

而这时候另外几名的扈从老卒,已经被封堵在船舱之中而无力作为了。

第六百八十二章 天下同为尧舜人(中 新

纨绔不饿死,儒冠多误身。

丈人试静听,贱子请具陈。

甫昔少年日,早充观国宾。

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

赋料扬雄敌,诗看子建亲。

李邕求识面,王翰愿卜邻。

自谓颇挺出,立登要路津。

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

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

唐代杜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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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真是得了一个好女婿,却也有个贤内助啊。。”

黄巢蜡黄的脸色再度变得复杂起来道。

“敢问圣上可是南边又有什么变故么,。。”

庞师古却是毫无忌讳的反问道

“便就在半月多前,太平军已然全取了江东的两浙宣歙之地了。。”

黄巢有些声音低沉而意味不明的道。

“这么说,旧朝以为命脉的东南财赋重地,已然大半数为其所有了。。”

兵部尚书黄鄂也不由惊叹道。

“那岂不是声势大起,下一步怕就是首当其冲的淮南了。。”

“这对我大齐亦是振奋人心的大好事啊。应当把消息尽快传出去,好打击那些旧朝余孽的心思才是。”

然而庞师古却看了一眼他接着道

“此外,如今王上大军亲征在外,与日糜费甚大,就算有长安的储集也不是长久之计啊。若能与南边多通往来,并更多招徕屯垦,休养生息与地方”

“此事或许还要多加计议,最好能够将所有的利害关系,一并掌握在王上手中,才是稳妥之计呀”

黄鄂却是皱起眉头提出不同意见了。

“如今的关内、关东各部人马自行与之交通往来,”却不晓得被占去多少便宜,被割舍了多少利益所在。”

“老庞此为持重谋国之语,你勿要多言但也正是时不与我了,要加快行事步骤了。”

然后就被黄巢不由分说打断了,只是他多说了几句话又重新喘声起来道

“如今老费已经在坊州坐镇了。老盖据守玢宁,老庞,凤翔这儿就留你给好好盯着了。。待到了拿下散关之要后,大伙儿也就可以休养生息以待收成了。。”

然而在旁的兵部尚书黄鄂,却隐隐感觉到一件事情,就是黄王在交代军要的话语当中,始终没有提到过军中当仁不让的二号人物尚书令尚让。

而且这些日子的辗转攻战,驱使最多的除了那些本地附从军马之外,也就是这位大齐尚书令旧属的麾下各部;尤其是还在其中提拔了许多,号称“足当一面”的年轻将校出来。

这是否意味着,黄王对于这位亲密的老战友兼做左膀右臂,已经有所提防和暗中使力了呢。尤其是针对在黄王病倒的那些日子里,对方企图大权独揽的活跃异常。

如是如此的话,这也是自己这些黄氏宗族,在经历了重要成员的损失和内部分裂的人心散乱,又在被黄王隐隐有所疏远之后,重新得到扶持和重用的良机。

毕竟,黄王在重新起来视事之后,一边全力收揽京中的权柄,一边却是重用起来了曹皇后那边和京兆少尹孟揩为首的外姓人;以至于京兆尹黄瑞都成了个地道的闲人。

唯有少数几个依旧身居高位的黄姓亲族,诸如吏部尚书黄睿等人,还能够继续委以要任。但也只剩下更多的臣属之分,而再无过去的亲熟无间了。

然而,当他们都拜别退去之后,黄巢却是有些失望的重重叹了口气了;在损失了几个最有出息的年轻一代后,就越发显得这些老辈亲族兄弟的暮气沉沉了。

比如这黄鄂虽然依旧忠厚和听话,但是作为掌管戎机的兵部尚书相应资质,就不免平庸而不足以配位了;而且也有些急功近利了。

然而,作为老兄弟的右枢密使庞师古就没有自己的私心了么如今的实领兵马的十六卫大将军,光是他的部属就占了三位,另外还有在关东几位守臣的渊源。

之前在对待南边太平军对策和态度的争端面前,到还算得上是中允和唯命是从;但是现在看来,他也不可避免被拉进了赵璋的那个利益团体之中了。

他们当然可以毫无忌惮的变卖和互易那些斩获和抄掠所得,乃至是在地方上所征收到财帛赋税;然后换取成为自己的军械甲仗、粮草淄用。

但是,他们孰不知这也是在罗掘大齐朝廷的根基么;或许有人知道也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而已。装入私囊的好处自然与交出公中的利益完全是两回事。

是以黄巢为何要在两京一力推行科举选士和监军制度呢还不是因为初了少数将领之外,作为大后方的关东各地,镇守使臣们的进奉变得越来越少。

因此,这些监军逐步派遣出去之后,也产生了有好有坏的不同结果;好的迅速掌握了局面,而令进奉的钱粮与日俱增。不好的往往与守臣闹翻被杀,或是变成惨烈的内讧。

但是这都没有影响他继续推进下去的结果,正当他开始逐步在掌握力度更好的关内各路军马中,推行监军制度过半之后,却又因为突然昏倒而几乎前功尽弃和一朝丧尽。

现在想起来,黄巢却还有些不寒而栗的味道;自己是在是太过亲疏和耽于享乐了;如果内侍监献上龙膏酒的事情并不是一个意外,那就连皇城大内也不见得是安全得了。

所以,他也只能以病体之身强行亲征的名义,才能将手下重臣们日益离心和自立的力量,给统合和驱使起来;

进而又在这场征战途中,藉以镇守四边的名义与降伏藩镇相互制约的方式,将他们影响暂时羁绊和排除在京畿以外。

比如下一步取得了大散关的险要之后,他就打算尚让为新组成的三川招讨军的总帅,而就此留在当地主持征伐诸事。

等到他带着余下选汰出来的征讨大军回京之后,就可籍着犒赏有功将领的机会,大肆提拔此辈手下的新晋、少壮之辈,而归附在自己的麾下形成新的山头和利益群体。

到时候,就算是这些老上官想要继续驱使和影响他们,也就不是那么名正言顺甚至会由此生出嫌隙来。这就是基本的帝王心术和让人无可抗拒的阳谋手段。

然而没过多久,这次会面的情形就已然辗转数度之后,被人以口述的方式吐露在了;大齐朝堂第一人的尚书令,关内、关东行军总管尚让,及其亲众、党羽的面前。

顿时引得议论纷纷起来

“黄家人还是这么不顾吃相和面皮么,”

“一边忌惮着南边的干系,一边却又要把所有好处都抓在手里。。”

“想得倒是很美,不过属下以为,在赵侍中那儿多过一手的买卖。终究是要受制于人而不得长久啊。。”

“如今重点可不是这个。。要紧的是黄王对南边的态度”

最后,作为尚让的谋士刘教才开口道。

“究竟是遥引为襄助和呼应,还是继续隐隐戒备和排拒之,这才是我辈居中处身的根本之道。。”

这话一出,在场当即一片讶然无声。毕竟,在黄王病倒之后,大齐朝廷的许多事情就已然完全变得不一样了。

一旦大家为了自己更多的考虑起来之后,自然就再没有办法吐出相应的利益,或是甘心回到之前的局面当中去了。

我是分割线

而在杨州的广陵城中,

“贼子安敢”

袒露的身上刚刚重新敷过秘制烧伤膏药的吕用之,却是勃然失态的将一张毛边麻纸的告贴,狠狠撕成粉碎摔在进献而来的使者头脸上。

因为,就在这张纸质低劣到一戳就破,文字也是印刷相当模糊,却名为斥广陵妖乱徼的告贴上,赫然就以他吕用之的大名为首,例举了他得势以来诸多倒行逆施之举。

最糟糕的是,其中还专门收集和具列了他及其党羽中人,长期以来装神弄鬼瞒混世人的各种仙家手段,及其幕后的真相破解和剖析使然。

这就有些要命了,因为在失去这些令人畏惧而不可知的神秘与恐怖光环之后,莫说他这些原本就是凡夫俗子的手下们的混乱与动摇,就是供奉他们的官宦富家也会有所想法。

好在军中那些将校们已经在普遍服食,他令张守一炼制的大小还丹和紫芽丹;更是在内衙控制住高骈这个关键,而完成了周旁人等的替换。

然后更让他烦心的是,这种东西居然是一夜之间就出现在广陵城中的大街小巷当中,这岂不是意味着太平贼的人在这城中,可以肆意横行的现状么。

这是否也代表城中已然有人与之勾结,而很可能里应外合的威胁到自己的身家性命了。随即他就有所决断了

“派人去联系寿州的杨都团,就说我许他为寿濠防御使,但是要出兵南下助我讨贼。。”

“派人去劝诱楚州的蔡州贼将孙儒,问他一声是否有心自立门户而及时归顺朝廷,便就是一州守臣之尊了。。”

“派人去淮西刘汉宏处说项,询问是否有意淮南镇的招安,就此以高令公的名义,授任为淮西五州观察处置使。。”

与此同时的扬州沿海地区,作为扬州监军院的幸存者张承业,也如愿以偿的乘坐上了出海的渡船;

只是在行处了一段距离之后,通过天上的个日头方位,他很快就发现这艘船并不是北上,而在南下而行。他不由在甲板上大声质问道

“你们不是楚州的高刺史麾下么。。”

“没错啊,我们就是高刺史的人啊,只是如今他老人家正在丹徒城里等着您呢。。”

而这时候另外几名的扈从老卒,已经被封堵在船舱之中而无力作为了。

第684章 天下同为尧舜人(下

费传古当然也曾经是黄王忠心耿耿的好兄弟,只要一句话就可以放心交给后背,哪怕身背十数创而死战不退的亲熟乡党;并且觉得把人马陆续交出去,这一辈子就这样享福下去也不错了。

然而,黄王的突然病倒不能视事,只剩下两个尚且年幼的儿子,所导致的一系列连锁反应和危机事件;却让他一下子惊醒和警惕了过来;自己是不是太过散漫和心宽了。

要知道他膝下生养的孩子更多,同样也是年岁幼小得很,如果自己一旦有个万一和好歹,岂不是他们什么指望都没有了。在某种唇亡齿寒式或是兔死狐悲的危机感之下,他不得不为自己身后更多的考虑。

比如为这些用来开枝散叶的孩子们,谋求到更多可以傍身的东西或者说保护他们长大成年的势力。于是,人一旦有了更多诉求之后,就会变得更加勤奋的争取,乃至更多为自己的格局考虑起来。

当然了,至今他也没有背离和疏远黄王的意图,只是觉得有些东西还是抓在自己手里,而不假他人之手也不用依仗别人,方才更令人安心无虑才是。

然而,京中的势力格局和利益划分基本已经奠定下来了。他想要争夺更多的权利和扩张自己可以发挥影响的基本盘,就要更多可以拿出来安抚和笼络部下的财货,更多维系和供养兵马的钱粮。

因此,派人暗中与南边保持结交往来的关系,乃至在山南境内设立专门的行栈和货场,来谋取到更多的收益和进项,也就成为了包括他在内的多数义军高层,屈指可数的选择之一了。

哪怕总是有黄家人在上蹿下跳的鼓吹和宣称,这太平军打着黄王逆序的旗号往来期间,却是始终包藏祸心,做得是占尽了新朝便宜的勾当。但是又有谁肯放过这个扩充自家实力的“互利”机会呢?

就连费传古麾下这些马队和骡子队的行头装具,也是用了足足一千头坊州场的健马和三千多头其他大畜,从南边换取过来成套的甲械兵仗鞍具辔头,才得以陆陆续续的武装齐全了。

在他看来,就算是自家的势力得以壮大了,难道就不能替黄王替大齐朝廷处理了么?自从大伙带着乡党亲族追随黄王起兵以来,难道都不是这般一路转战过来了么,为什么要让那些黄家人把什么都抓在手中呢。

要知道,就算黄王选了一批生瓜蛋子来,派到各军中去做那啥劳子督阵的监军使,又让赵(璋)侍中把住大伙的粮台官人选时,他老费可曾说过一个“不”字。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这些征战多年的老兄弟,就能够随便任人拿捏和欺之以方了;尤其是那些黄家人中跳得正欢的小辈们;只是看在黄王的威仪和颜面上才且做冷观。

然而,当他们袭击武关不果,导致黄存身死黄皓叛走之后,费传古就不免有些齿冷和心寒了。既然卧病在床的黄王已经约束不了他们,也亦是没法指望了,他就只能想法子自己增强实力来对应了。

好在终究事情还没有走到那一步,而从病榻上重新爬起来的黄王,依旧是那个带领他们百战得胜的大头领;他自然就按捺下诸多心思继续为之奔走征战了。

比如这一次,黄王的大军带走了他麾下除了本部五个老营新编马队和骡子队,以外的附属人马以及大多数的坊州降军,而又把大量新募的兵丁交给他,他老费可曾说过什么么。

还不是在这个鄜坊之地,好好的整军练兵,布置守备和防务,聚附和招徕人口进行营田和屯垦么。但是相应所需的物料器械和种子,也不是凭空可以变出来的啊。

所以他也只能一边去罗索那些当地的豪姓大族,令其出钱出力出人。一边想办法把地方上抄掠到的东西给尽量变卖掉,换成继续各种物件。

所以,黄王那边若不能理解他的苦衷和内情,那也就不配作为一起创业的老伙伴了,更别说是此生修来的福报了。

费传古如此思量着,端坐在被用丝绸的帷帐和羊毛地毯,所重新装饰一新的寺殿之中;面对着四壁上木雕和泥塑,金彩菩萨明王金刚力士和飞天女乐们。

按照那些收受了供奉的僧众说法,他此番沐浴斋戒的静修和法事,至少要持续三天以上,才能够洗脱掉一贯以来的业力缠身,令父母得以解脱,子孙后世不受此妨碍。

然而,他才在这里端坐了一个晚上就已经按捺不住了,望着那些栩栩如生又衣衫单薄的等身飞天女乐造像,他甚至产生了某种蠢蠢欲动的感觉来。

他一边忏悔着自己对于佛门清净地的亵渎之心,一边起身敲响了闭合的门板,对着守候在外的亲信交代道:

“让人到附近的道观里去,找几个年轻的女冠来,与我一起修行。。”

只是当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只剩下远处隐约守明的梵声传唱之时。正在与几位衣衫不整的女冠,谈论佛法直到深夜的费传古,也突然一下子被从光净肉致的肢体里惊醒过来。

只见几名最熟悉的亲信,满脸惶然的破门而入,而将他给不由分说拖曳了起来,声音凄厉而惶然七嘴八舌的大叫道。

“枢相,事情大不好了。。那些贼秃反水了。。”

“他们在兄弟们饮食下了药,大都就此起不了身,被戕害当场,。”

“只有咱们这些奔走在外的错过了啊。老帅快随我等突出去啊啊。。”

费传古这才注意到空气中传来的隐隐血腥味,而那些梵唱也变成参差不齐的喊杀声。但是更让他心痛的是带进寺院里来的这五百多名的护军和亲从,可大都是随他从家乡杀出来的亲族乡党,就这么没了。

“天杀的秃驴,某誓不干休。。。”

费传古来得及爆发出这么一身怒吼来,就听到大片奔走而至的杂乱脚步声和开始撞击外院门户的响动,还有墙后显露出连片红通通的火把与兵刃的反光。

他也不由随着相顾失色的左右而毫不犹豫的转身就走,然后一边在口中还大声交代着:

“就地寻找东西放火,烧他个娘的狗东西。。看这些贼秃是救火还是来追人。。”

随着这处旷达院子和殿阁中迅速升腾起来的火焰,已经女人的哭喊声中。费传古一行人也得以相互推托着爬上后方的一处院墙翻了出去。

然后又在一路杂乱无章的嘶吼怒号声声,凭借着早年作为先发人马,混在那些杂属人马和流民中冲城,屡屡先登夺旗的残余本事,不断的翻越一道又一道的院墙,点燃了一片又一片的建筑。

又在烟火缭绕当中,仅凭随身短兵相继杀散了好几拨,手持铁头棒和叉枪的遭遇僧众,走散和失踪了小半数的人手之后,前方延伸不绝的院墙突然就就风格一变,成为了只有丈高台墩式的宫城外延。

而当他们越过这一道最后的障碍,贴着外墙斜面最终滑落摔滚在在地上的时候,沾染了一身尘泥而有些力竭的费传古,甚至有些失心疯一般的怒极大笑出声来:

“此中遭遇,我必然要将全寺上下抽筋拔骨以为回报啊!”

到了这一步,他怎么还不知道自己显然无意间入了包庇和窝藏官军残余,甚至与之勾结一气意图反乱的贼穴了。但是只要自己能够回到最近一所大齐兵马的驻地当中,这些反乱之势也就不足为虑了。

抱着这种心思,费传古这一行劫后余生之众走走停停的,又躲过了好几股骑着缴获自他们的坐骑,相继追逐而来的骑手;最终在天明时分抵达了宜君县城外的一处小型军栅当中。

然后又在这处军栅的全员护送之下,安然进入了宜君县城之内。随后,就有大队人马在鼓号声生当中聚集起来,又飞奔一般的杀向了玉华寺所在的方位。

而这时候,费传古则是踏上了归还鄜州州治兼作为节衙理所,如今的京北都统行营驻地——富平城的道路。因为,这桩突发的意外事件也让他事后警醒和自省起来。

自己对于治下还是失之于宽放和松懈了;才有如此在佛门圣地的一番灾厄和劫数。因此他回头少不得也要发兵好好梳理一番地方,顺势追究一下世居本地的那些豪姓大族,与旧朝残余还有多少勾连。

最不济也要好好的让他们大大放血一番,缴纳出大量钱粮以为效赎,乃至剥夺处许多田土和人口来作为供军赡养之资;然后,继续在城邑中推行昔日男女分营的编官制度,以求人尽其能物尽其力。

他毕竟贵为大齐朝廷执掌戎机的左枢密使,又得以专任于关内京北之要地,因此不但有眼前镇守和屏藩护翼京畿的职责,也有治理和经营地方的长远需要。

然而,就在他抱着这一肚子腹案抵达了富平城之际,却在当地一片紧张和忙乱的七分钟得到了一个噩耗:

“东面和北面军栅皆有闻警,称有大量敌军攻杀过来了!!!”

“丹州孟门山的乌仁关已破,汾川义川咸宁诸城俱以失联了。。”

“延州的金明延川金城各地亦是情形不明,唯有州城肤施逃过来的少许残卒,言称见到了党项退浑各部的旗号。。”

第685章 天下同为尧舜人(续

虽然刚刚遭遇了一场死里逃生的危机,又接踵而至不断丢城失地的噩耗;但是作为从征黄巢转战多年幸存下来,屈指可数的义军高层之一。

费传古并没有被这点意外和挫折所打击到,很快就就按部就班而有条不紊的,在富平城(今陕西富县)内外汇聚和收拢了数万人马和足以长久支撑的粮草;

又就此依托城外建筑在富平河谷地带内,沿着东面洛河,西面葫芦河的y型走势,分布诸多军寨;栅垒,对着北面群山丘陵中的三条主要谷道,摆出一副主动迎战的态势来。

很快,随着奔走如蝼蚁般溃走而来的百姓和败兵,是一面接一面出现的官军旗号。然而其中除了少数寒光闪烁的甲兵之外,大多数都是皮袍裘帽的番军步骑。

这也让正在高台上观望的费传古,略微松了那么一口气。这些作为大唐城傍的番胡部帐,固然是剽抄和劫掠如风;但同样也是不善于攻坚着称的。

更别说他们的行装和甲械,就连费传古麾下的新募之卒都不如的。然而他并没有因此放松警惕;毕竟,这些官军既然能够轻易突破和陷没,北面各城和军寨,必然有所凭持的。

因此,当代表这河东镇和代北行营的旗帜,还有一面绘着“北方多闻天”大纛,也终于出现在另一条谷道口的时候;费传古反而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而对着左右顾盼道:

“竟然是血菩萨崔安潜,那个催命相公来了。。”

“既然信使已然派出去了,在王上的大军来援之前,就让咱们好好的招待这厮一番吧。。”

“可不如此,”

“便就听老帅的。。”

左右亦是知趣的哄声大笑起来。毕竟,他们也不是没有自持的底气和本钱的;要知道如今的大齐军马早已经今非昔比了。

相比当初被官军追逐攻打的只能颠沛流离、奔走转战与道途之中的艰难困顿;现今的他们不但有土有财,人人甲械衣粮俱全,同时还有大量的马匹可为骑乘和驮载。

而对阵的河东军马,一看就是旗帜、衣甲晦暗和陈旧的多;而且人人风尘仆仆而难掩长久跋涉的灰头土脸之色,显然这两年被隔断在河东境内,过得不是那么的理想。

很快的,那些最先抵达y型河谷地战场边缘的藩骑,就已然纷纷自行拍马上前来,呼啸怪叫着发动试探性的攻击来了。

只见他们随着散乱奔驰卷起的沙尘,就像是一片流淌的灰云扑向阵列以对的义军最前排;霎那间又在人马纷鸣的杂乱无章当中,被阵前预置的陷坑和伴索给挂倒了一丛丛。

于是剩下的藩骑甚至还没有等冲到阵列面前,就胡乱射出一阵稀疏且毫无准头的箭矢,就在义军士卒大声嘲笑声中匆忙拨马掉头儿走,结束了这一轮虎头蛇尾的试探攻势。

“小心这些胡狗使诈。。让射声队稳住阵脚了。。”

见到这一幕的费传古,反而略微皱眉起来而交代下去。

然而接下来,那些番胡人马又契而不舍轮番冲了好几次,规模和烈度也一下子增强了许多;但是他们始终都没有能够冲到阵前,而是只是用手中短弓制造了约莫数十个伤亡。

然后,颜色更加鲜艳的官军旗帜终于出现在了对阵前沿。

作为先发那是来自上党之地的昭义军旗号;他们穿着灰褐色的两档铠头戴卷边盔,沉默而整齐的遵循着藩军部众用尸体铺就的道路,端牌举矛扑杀上来。

而具列在木栅和堑壕的前阵,也急促射出一重又一重的箭雨来;只是原本对于那些番胡部众,仿若是摧枯拉朽一般的攒射,在他们面前就被大大削弱了效用。

在雨点一般的哔啵击坠声中,习惯相互掩护的他们只留下稀稀拉拉的尸体和伤员,顷刻间就逼近了义军的前列。

随即在突然爆发吼叫声中,霎那间从团牌后刀斧齐出的将阻碍的栅栏砍得七零八落;然后又被栅后相继捅出的枪矛戳倒在堑壕之中。

仅仅是半响之后,义军的前沿第一阵就在短兵相接当中,被这些昭义军给轻易突破了。然而,费传古对此却是不以为意的笑了笑。

因为,那些昭义军杀散眼前最后一点妨碍之后,却又遇到了第二阵的防栅和更深更宽的堑壕,而纷纷失足跌落了进去;所谓的冲杀之势也就顿然受阻不前。

这时候,作为接应和后援的官军第二阵也掩杀上来,却是来自云州之地的大同军。他们举刀持剑循着呈现颓势的昭义军,所迅速让开的通路而至。又轻身如飞攀越过仆着尸体的防栅和壕沟,跳进义军阵列中大肆砍杀起来。

这时候,第三阵官军也加入了战场当中。这一次却是来自比邻瀚海大漠丰州的天德军;作为大唐日渐凋零的世系边军出身;他们更多是父子兄弟同在军中。

因此,虽然不乏夹杂着些许皓首总角的身影,但是在小群混战和缠斗的相互配合之上,几乎是一边倒的将前沿愈发厚重的义军阵列,给撕扯出许多缺口来又崩解离析开来。

而当天色足渐西沉,来自雁北之地,行装上更似番胡但是更加精良的振武军,也加入到了战场当中。河东多山,因此当地军马也是以步卒见长的;但是着比邻朔方之地的振武军显然是个例外。

他们大多数是轻装持矛举刀的突骑,沿着之前各阵官军所大开的通路,轻驰如飞的越过战场中的一处处障碍和凹陷,仿若无数股涓流一般的泄入到溃败的义军之中,掀起一阵阵哭天喊地的血雨腥风来。

这时候,官军战线已然推进到了富平城下不远了,费传古在沿河布阵辅以箭塔、哨楼和军寨,所布下的十二道防阵,也只剩下了最后一道。而作为中军坐镇的河东军,甚至还没有出阵过。

而就在城下喊杀声震天的此时此刻,回到城头上的费传古身边,亦是有许多将弁在大声疾呼道:

“老帅,不能再等了啊。。”

“再等就一个都收拢不回来了啊。。”

费传古却是仿若未闻,亦是不为所动的凝视这远方那面,沾染在昏色当中的“多闻天”大纛,直到这面旗帜抖擞着向前缓缓压了过来。

他才突然吐出一口郁气,垂下手中的倪俊头金马鞭而沉声道:

“让马队五营分别自东西两门依次出击。。出西门先攻大同军所部旗帜,出东门截击振武骑兵。。”

“稍后我就亲自带领本阵正面出击。。”

随着他的号令,城头上的五色配旗也激烈的要动起来,又变成城门内激烈的踢踏而过的响动声;

如同血色一般的夕霞西下,随着奔驰而出有沿着墙下冲刺而来的义军马队长龙;乘兴追杀而混作一团当中的官军,也爆发出来凄厉的炸响声来。

然而,似乎已经无人可以挽回和解救他们的际遇了;因为在本阵的河东军掩杀上来接应之前;这些杀出城来的生力军就已然冲破了官军花卷一般的抵抗,而将其冲散和切割开来。

然后,又随着费传古亲自出击的本队驱赶着,如同倒卷珠帘一般的乱糟糟大败溃走回去。这时候,那些林立向前的河东军旗帜也突然停了下来;像是放弃了接应的努力。

这时候,刚刚杀出点酣畅淋漓感觉来的费传古,却听到了后方城头上传来急促敲响的示警锣鼓声;因为,就在黄昏的薄薄雾霭当中,再度激扬起了大片烟尘来。

随即,就有一支冲出城来的队伍匆匆忙忙反身回去;挺刀持矛落盾排成一列七八行的横阵;然后又缓缓的向着这片烟尘推进而去,并且抬手攒射出了一波弩箭。

做为回应,一只浑身披甲仿若是“猛兽”一般的高大骑将,,在激烈的嘶鸣声中,突然自烟雾里奔出,胳膊下夹着一柄锋利马槊,挟着暴风骤雨般的气势,突进了阵列之中。

接着两名义军士卒惨叫着倒飞起来,只见他俩被这名壮硕的骑兵长槊穿刺在一起,直冲数步,接连撞翻后面几位同伴,才滚落了下来。

接着那敌骑就在长槊脱手后又抽出一枚铁鞭来,顺势打得当面的义军血肉横飞;全身遮护的战马则在其下野蛮冲撞,践踏蹂躏着所遇到的人体;径直持续撞断、摧折了数只刀矛,才被遏住去势。

而紧随着这名骑将,越来越多的黑袍黑甲的“猛兽”冲来,突入到义军的阵队里,如狂飙飓风那般,将这些士卒当作予取予求的禾苗,肆意冲锋、收割着,马槊突刺完后,狼牙棒砸完后,便抽出身侧马刀继续厮杀。

沿着骑兵冲锋的路线自远方看去,就像是一条条歪歪扭扭血肉狼藉的巷道般,成堆还没有死的义军士卒躺满在地面上,在黑甲铁骑扬尘而去的尘土里,咳嗽着,捂着创口,

刚有人要坐起来,便被后继跟进的敌军刀牌手给纷纷重新踏翻,接着头颅被盾牌抵压住,手起刀落之间鲜血飞溅,头颅坠地。

那是在烟尘中紧随黑甲骑兵而至的轻装步队,人影绰约的刀牌手和矛手也依次追随着骑兵之后,开始疯狂收割着这些被冲散的义军士卒。

因此,城头上留守的义军将领,也只能眼睁睁看到,这些来自南面大后方的敌骑,很快就冲垮了城中迎战和阻挡的第一阵,接着扫清了偏门试图拦截的第二阵的两翼,

然后又像是一股锐不可当的奔流,直接自第二阵最为厚重的中部杀穿而来,又追咬上了城北大战中的外围队伍。

而在城池的南面,更多打着官军旗号的步卒,也跟在其后发动了凶狠的冲击。于是那些被收拢在城下整队的义军队伍,也开始重新四散溃败,就像被洪流冲垮击碎的堤岸。

第六百八十五章 天下同为尧舜人(续二

惨淡的落日下,苍灰色的群山河谷间,在左右拼死护卫下退入富平城中的费传古回望下去,不禁意识老泪纵横而下,失声嚎啕起来。

他看到城外纵横十余里的战场上,微弱的昏色照下点点烟火在飞舞着;在灰蒙蒙的雾气中,躺满了数不胜数、血色连绵的尸体,那就是是他麾下大齐健锐们被浸染的战袍颜色。

但毫无疑问的是,这些人全都战死了,死在官军的铁蹄和屠刀下,天地和原野成为他们的坟墓;就这么随着费传古为大齐新朝屏藩镇边的雄心壮志,一起破灭摧折在富平城外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谷地里。

其中就包括了,他带出来大多数亲族子弟和乡党在内的本部五营和马队、骡队;还有他麾下那些最能打、最悍战的部将;只留下这座孤城里的数千残弱之师,与他一起在官军的包围之下坐困愁城。

而且,这些突然袭击了他后方导致全军大败亏输的官军,既然是从南面冒出来的;那也意味着他的粮道,他安排殿后护送的人马,甚至包括已经派出的数拨求援信使,都已经难以幸免了。

另一方面,相比北面和东面的群山阻隔,这些从属河东的官军既然是从大后方杀出来的,那是否代表作为自己侧后方和护翼的河中节度使王重荣,地盘上是否也出什么问题,或者干脆就是反水了呢?

而当天光重新放白的时候,城下立营的官军也开始打扫战场和清点起相应的斩获;随着一个个唱报的声线,那些曾经在大齐新朝中拥有显赫头衔的人物,也被割下头颅呈送上来,又在浑身战战的俘虏指认下逐一的验明正身。

“恭喜相公,首战便就旗开得胜。。”

满脸尽是塞外风霜颜色的代北行营都监大宦陈景思,亦是开声道。

”却不知相公是如何说得王重荣那首鼠两端之辈,给官军借道和让路的啊。。“

“王重荣那个贼厮,自然没有那么轻易松口的。他或许要有待价而沽的机会呢。。”

一身紫袍和进贤冠骑在马上,手中端持着牙柄拂尘而面如冠玉、气度优雅的崔安潜,却是望着这一切轻描淡写的道:

“但是他的麾下,却是不乏心向朝廷的忠义之士呼。。只要许以守臣、连帅、甚至是旌节之望,莫说是借道而行,便就是将整州之地献于帐下也是早晚的等闲事了。。”

“只是经由此事后,这厮也与那黄逆再无缓转余地,而不得不思归朝廷了吧。。相公真是神机妙算一举数得乎。。”

陈景思却是毫不犹豫的继续恭维道:

身为行营监军的大宦,他早已然意识到现在世道完全不一样了,唯有手中有兵的武夫才是说话最响亮的存在。

而在失去了朝廷中枢的大义名分之后,他身为天子家奴和大内中贵的双重身分,在这些武夫面前已然无以自持了。

“却还要多劳陈都监在山外奔忙了,若非如此,又安得这些沙陀健骑以为克敌制胜的奇兵呢?”

崔安潜却是反过来略作安抚和赞许道;对崔安潜而言在如今国事危难丧乱不已,能够得到一个倾力配合与协作的监军使,总比其他那些胡乱伸手和主张的功利之辈要好得多。

因此他继续开口道:

“回头还是劳烦都监转告那‘飞虎子’一声,只要继续为王事戮力以赴,我就既往不咎彼辈们兴兵寇掠雁门、北都境内的罪责。。”

而作为被他们所讨论的对象,同时也是官军阵营当中最为惹人注目的存在;无疑就是那些成群游曳在战场外围,黑袍黑甲而鞍具和帽盔上都镶贴着皮毛,看起来肃杀凛然的沙陀骑兵了。

而在他们一丝不苟的簇拥和环列之下,则是一身黑光大铠和漆黑大氅,腰间缠绕着虎豹皮,裘皮包裹的銮兜上还垂荡着黑灰色狐尾;连带战马都披挂着炫黑鳞铁护胸和罩面,浑身散发着凛冽而凌厉气息的一名大将了。

在他的马鞍面前,赫然还挂着一个与众不同接着细碎发辫,死不瞑目的人头。只是这个人头显然被专门的炮制过,因此哪怕被挂在马上这么久,也没有丝毫的腐坏而保持者宛然如生的最后一刻神情。

作为他重新出山统辖沙陀各部的初阵,就是籍着朝廷使者为幌子骗开攻破云州州城。斩杀曾经与自己有破家灭门之恨,又多次贿赂达靼头领暗中设计杀掉自家父子不果,的当代退浑诸部大首领,阴山府都督兼大同军防御使赫连铎。

“番胡就是番胡,哪怕为朝廷所驱驰,也不脱茹毛饮血、率兽食人的本性啊。。”

而在远处一名中军的幕僚见状却是不由感叹道。

“慎言。。相公还要大用此辈呢。”

另一名幕僚却是连忙压低声音劝道。

“。若是惹得这獠使起性子来,只怕相公也不会在乎你我一条性命的。。难道你忘了大历年间回纥乱京的那些大臣下场了么。。”

随后,继续南下进军的军令就传来;而作为先发的沙陀骑兵开始整队离开之后,官军之中原本有些肃杀和压抑的气氛,才重新变得有些泛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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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丹徒城中,周淮安却是早早泡在了汤池之中。任由两只或英挺或丰美却同样袒露无遗的美人鱼儿,仔仔细细的搓洗着从头道教每一个角落,却没有做一些多余的事情。

因为,今天也是久别重逢,而连床夜话的日子;所以在晚食之后家里的女人们,早早就聚集在了最大的一件起居室内,相互说着话儿或是对弈找乐子。

直到处理完最后一波公务的周淮安,随着推门掀帘的清脆声响走进来;松散闲适的气氛才顿然变得有些旖旎和火热起来。

真所谓是燕瘦环肥、娇嫩与熟美,青涩与丰腴,纯真与妩媚,娇柔与健美,随着各种举手投足之间的美妙姿态,同庭绽放在这偌大的内室当中。

按照现在后宅的制度,她们是按照过往生活习惯分成不同的组合,来进行生活起居的。比如最早相识的小挂件和青萝一起,窈娘和兜兜、住儿一起;

而曹红药和崔琬婷也是一个组合,只是当她平时还带着那两只小白毛生活起居,只有独享专房的时候,才把那两只小白毛交给崔琬婷来照看。

然后,再以旬日为单位,轮流安排陪侍和过夜的组合;当然了,有时候不一定要具体发生点什么,哪怕是在漫漫长夜之中,相互揽抱和互拥着说些体己话儿也是好的。

而每旬的最后一天,则是大家聚在一起连床夜话的日子,就算是遇到身体不豫或是其他不合适的状况,也被要求在场进行必要的观礼和坦诚相见的陪同。

除此之外,周淮安偶然在后宅定期举办相应的主题日,比如女仆、旗袍、宫装和飞天妆之类风格场景来作为某种意义上的调剂。

而现在,显然又多了个不在日程编制里的,聂无双和金雁/荆十三娘的特殊调教组合,作为日常时不时抽空加餐的甜点和特殊口味的零嘴了。

当然了,对于周淮安而言,让她们聚在一起同床联欢,同样也可以迅速拉进彼此之间的关系,化解新老组合之间的生分与隔阂;乃至在床第上激发一些喜闻乐见的竞争意识。

或又是鼓励她们互相学习和促进,乃至相互协同和帮助的某种潜意识和习惯;毕竟,长夜漫漫而人人有份,但是最终能够得到的受孕机会总是有限的。

当然了,年纪较小的几只还是作为旁观和协助者居多的。因此来日起床来的时候,已经是一片肢体陈横。而三小之一的住儿清冷丽质的俏脸上,依然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了。

同床而卧稚气亦然的兜兜,却是忍不住对着蜷缩在旁的小挂件吐槽道:

“她难过的是,全身上下都被郎君那样摆弄了,却还没有真正收纳掉把。。”

而辛苦操劳了一夜的周淮安,也带着某种安宁静谧的满足和贤者心态;重新泡在添加了许多药材的汤池里,感受着热力透过肌肤而暖融融渗透腰背的松弛使然。

而不久之后,作为小夫人的曹红药也亲自端送了早食过来,而端坐在一旁明目善睐而温容巧兮的看着,靠在汤池边上大快朵颐的周淮安,自有一种充满温馨又无奈颜色。

“哪怕是被人非议善妒,奴也要在这劝上一句,还请郎君保重身体啊。。大业尚且可期,其实没必要那么辛苦的。。”

然后,就见她欲言又止道

“倒让你费心了,我会多加注意的。。”

正在全力对付着特制药膳鹿血粥和三筋羹的周淮安,不由停著对她宛然一笑。

“倒是这些日子里家中的情形如何,一路过来可有什么有趣或是异样的见闻么?”

其实在体内那套不知名辅助系统的能力协助下,足以令人在复数对象面前保持游刃有余的状态。因此他主要的消耗其实是源自体力和水分上,以及精神上的相对疲沓而以。

然后,他就这么听着已然进入到某种女主人角色当中的红药儿,絮絮叨叨的说着自己离开之后的一些家常琐碎事情,然后居然就这么合上眼皮好好小睡了一会。

“大都督。”

“主公。”

“主上。”

只是等到他重新被唤醒过来的时候,曹红药却是已经收拾了食具离开了。而帘幕之外却是站了米宝、元静、廖远和吕岩等人的身影。显然是有重要事情发生了。

“启禀大都督,大江上游传来的紧急军情。。”

“就在五天前,有东川军顺流而攻入渝州,峡江道沿线告急。”

“江陵留司已经按照预案之一,从湖南、荆南境内,各自调集十个补充营和五个驻队营,共计三万余军额”

“三天前由苏郎将为统辖,乘船进入峡江道以支援地方战线了。。”

周淮安不由的心中一凛然后又暗叹起来;自己的战线还是拉的太长了。要知道从渝州到丹徒城的长江航道将近三千里,就算是有壁板信号塔体系为传递,也花了数天时间。

而从长江上游的渝州到江陵城,固然是顺流只要一天多时间而已;但是从江陵逆流而上到渝州去,既要迟钝的多了。

按照传统的路线进行,光靠人畜的拖曳最好也要五六天时间,如果遇到天气不好,比如巫山江峡中的雨季,就此拖上七八天也是正常。

好吧,唐残居然也有贴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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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7章 满头霜雪为兵机

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

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

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

唐代刘禹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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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渝州境内的巴县城中。夏日绵绵的巴山夜雨当中,披着胶皮雨布的王秋也吧唧有声的踏过一滩滩的积水,而眺望着雨幕中笼罩着的官军阵营。

他如今已经是被夺职待罪,又是阵前留用的一介白身。但是无论是那些昔日的部下,还是军中其他同袍,或又是退保城中的屯所百姓,见了他都会恭敬的招呼上一声

“老王。。”

“王兄弟。。”

在执行勤务的时候,更有人给他主动递上饮水、果子和汗巾;就连开伙打饭的时候,厨头都会优先舀起沉淀的锅底,把他那一份装得满满的。

就因为他在撤退路上那次违背军纪的擅自行动;因此他哪怕身为一名普通士卒,其实也过不怎么难过;尤其是在现下物资储备和供给配额还算充裕的情况下。

事实上,虽说眼下怎么看起来都是一副坐困围城,而将士普遍疲敝、伤病比比皆是的局面,但是在实际的情势上却要比起之前败如山催的局面和近况好得多了。

当然了,多以王秋在内的大多数守军而言,但巴不得这场雨水下的越多越长久的好,因为在这个期间难得有所放晴的日子,也就是他们迎来激烈血战的时候了。

其中主要的缘故,则是这夏初几不见晴日的绵绵雨水,固然大大限制了太平军赖以为优势的火器发挥效用,但是同时也给进攻当中的官军,带来了很大的麻烦和阻碍。

尤其是暴涨的涪江等各条支流的江水,对于官军方面顺水而下的补给输送船运,造成了不小的困扰,毕竟他们没有可以在涨水期也能勉强逆流而上的水轮船。

因此,那些试图强行通航的船只,大多被江水中的急流给拍碎在乱石滩上,或是冲到岸边搁浅了。在多试了几次官军方面也就放弃了这种努力。

再加上渝州巴县重庆市一带的各条大小道路也变得泥泞湿滑。对于陆地上的行军和输送也是一种无法回避的妨碍。

虽然,或许还有来自泸州的那些蛮兵不在乎;但是走惯了山地烂路的他们,用来牵制骚扰和迂回偷袭也还好,用在攻坚上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苦手和生瓜蛋子了。

因此,当高仁厚的东川军先头兵临巴县城下之后,就不得不带着满身疲惫和泥泞,立营停驻下来且作休整;顺便还要收拢那些放了羊到处抄掠的蛮兵和土团。

然后,就被太平军留守的都尉闵勖,亲率勇士给偷袭一阵杀伤了数百人,算是多少振奋一些城内的士气和人心。而到了这时候,战局中的力量对比和形势消长也有所质的变化。

相比野战中的不利局面,雨水虽然大大限制了,太平军的火油弹、轰爆弹等投掷类火器的威力;但是在守城当中对于为数不少的三眼铳、短铳和喇叭铳,等投射性的火器却是影响不大。

尤其是当他们在城头上搭起了遮雨的棚子,又准备了许多碳火盆子和生灰作为防潮之后,这些形制不一的长短火器,就开始取代那些潮湿多雨天气下容易弦臂松软的弓弩,而出其不意的发威起来了。

因此尝到甜头的他们,甚至还有车船上拆卸下来几门的三寸内径轻炮,可以对付那些官军辛辛苦苦砍树采石,打造而成的攻城器械。只要被打中一发就是迸碎之间崩倒一片。

再者,虽然退下来的太平军卒加上城中留守的驻队营团,才不过四五千人;但是已经得到了后方各州支援的万余名武装壮丁,又有城中那些同仇敌忾的屯户百姓为协力;哪怕是刚上城头没多久的新卒,不死也变得老练起来。

因此,陆续抵达的官军虽然从水陆方向,团团包围了江边台地上的巴县城,但是却是始终无法拿下巴县城外,背靠地势而上的北山和东山上数处寨垒,甚至连切断其间的联系和往来都无法做到。

而有着这些高处足以威胁和扼控江峡的要冲为呼应,虽然剩余的太平水军已经相当的孱弱;但来自官军战船所组成的水面力量,想要就此截断水路上的后院和输送,同样也是不现实的事情。

故而,既然巴县外有可期之后援,内有恒久坚守之斗志;虽然局势一度恶化的无以复加,但官军想要想在江流城下一样的包抄迂回,轻取突破已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虽然他们同样大量借助和驱使了,沿途过来那些山民、土族的力量;但是再也没有办法发挥出当初那种无所不至的骚扰和偷袭,遍地群起响应的效果来了。

这一方面是下游前来支援的太平军已经吸取了教训,而用粮食和物资加上刀枪的威逼利诱,强行征调走了这些后方村寨里的不安定因素青壮年;

另一方面,则是则是以沿江各地的屯庄为单位,组织起来了许多支临时的巡护队,在各条大小路交汇的要冲和山口设卡,以盘查和拦阻往来的那些可疑人等。

再加上一些观察点上,有偿的安排了许多孩童来轮番进行监视和传信;因此,这一次官军对于太平军占据的巴县以东后方的渗透行动就自然大大了折扣。

除了组织起来了几次失败的偷袭之外,几乎所有翻山越岭绕路前往峡江道下游的人手,都再也没有能够回来,或是发出什么有用的讯息来。

而王秋本身,甚至还被征调去专门参加了其中一次伏击战斗;那是城中的大商贾孟氏阴使家人混出城去,意图联络乡土豪姓,以各自田庄中隐匿的部曲和家丁,举事响应官军而夺取北上的寨垒。

结果正好为闵勖手下的轻巡校尉邓处纳所查获;就此将计就计的先是将那些田庄里藏匿的部曲家丁,给聚集在一起当场围杀的溃不成军。

然后,又假意以孟氏的名义投书城外官军阵营当中,勾引官军来偷袭所谓北山寨垒和东山防营之间的“薄弱处”。结果在雨停的间隙,居然招引来了一只足足有三千多人的土蛮和官军混编队伍。

若不是事先费了老大气力,在天明时分将两门短管轻炮连同部分子药,给强行拖曳上山顶去,作为以防万一的后备的手段;他们预设在山腰间伏击阵地差点就因为人手不继,被这支仰攻不止的人马给强行突破和打穿了。

最后当雨幕重新下来之后,漫山遍野都是泡在泥浆里的尸体和蠕动如蛆虫的伤员;而太平军的伏击阵线也给冲垮了大半,至少产生了四百多人的伤亡。

然而官军的结果皆更加凄惨了,在被迎面轰击的炮射散子给打垮掉,最后一点强撑的心气和胜果在望的偏执;最后就在溃退当中慌不择路的摔死摔伤,相互推搡中的踩踏,更甚于追击的刀剑火铳。

最后,大概只有三四百名漏网之鱼,得以逃入到山下的雨幕当中去;而且根据事后派出的探子乘着雨水掩护,摸近侦查的结果;其中应该至少战死了一个以上泸水诸蛮的重要人物或是大头领。

因此,这些残兵败卒逃回去之后,很快就在那些土蛮的营地里爆发了持续不止的嚎哭声,以及随后肉眼可见的骚乱使然;甚至有人开始拉出队伍做出离营状。

虽然很快被就近的官军弹压下去了,但是在接下来的数次攻打当中,这些作为先发土蛮兵的士气和势头,明显比起之前低落和颓势而不那么卖力和蛮悍了。

因此,更多的官军也也相继出现在了攻城的序列当中;而进一步加强了攻守双方的战斗激烈度。但是把将校们召集去的都尉闵勖,却是面露喜色的当众宣称,这是官军要后力不济的征召了。

因此,如今除了部分维持城头最基本警戒和对应力量的士卒之外,其他都已经被击中起来轮番修整和修补甲械刀兵;只待那个时机的到来。

只是接下来,就一连下了两天三夜的雨水,期间少停的间隙也不过是半顿饭的功夫而已。所以无论敌我双方都不得不保持了这种低强度的相互警戒和对峙。

随着遍地泽国的满眼泥泞,甚至连城外游哨和斥候之间相互捉杀的零星冲突,都由此停滞了下来。所以按照轮番值勤制度,几次前往城外设立临时观察哨和荫蔽接应点的王秋,也得到了一时清闲。

他如此满怀复杂心情感喟着,又举起手中的铁皮水壶,吞下一大口已经放凉却因为混入雨水,而显得有些变味的姜茶汤。正思量着待会结束勤务后,到伙房去弄点酸辣口味的胡汤。

然而,城墙内侧召集的哨子再度响了起来。不久之后重新披挂一新的王秋,就跟随在在一支轻装出城的队伍当中,迎着兜头盖脸的雨幕,而消失在城外的天地蒙蒙之中。

当他们在轮番替换的前哨指引下,深一脚浅一脚的不知道走了多久,就连特别加固的绑腿和胶面靴子,都被冰冷泥浆灌满和浸透之后,官军鼓号刁斗声依稀的营墙和拒马,已然依稀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王秋不由的心中一惊,难道这次来就是要偷袭官军的营盘么然而负责带队的校尉邓处纳,却是一反惜字如金的口吻,突然骂出声来

“干里凉,被骗了。。”

随即他手中用竹筒包裹的片箭,一发射在最近一座哨楼的站立人影身上,却是根本动都没有动上一下。这下大家都已经明白了。

这时候,后方的城头上却是率先响起了炮击的轰鸣声;然而身为带队校尉的邓处纳闻声不由一喜,然后又变成有些愤然的无奈颜色

“水师。。援军,。。晚了。。”

然后他有转头对着这些专门挑选出来的军中老卒道

“要不。。跟我。。追一阵。。”

而在他们西南方向十多里外的江边,最后一部成建制的官军,也在某种偃旗息鼓、沉默依然的气氛当中,脚步不停向着上游退却而去。

而在他们所过之处,各种带不走的车辆辎重物件被抛弃了一路都是。而在作为出发点的合江口,军帐中的高仁厚也在肃然听着来人的禀报

“大散关急报,黄逆亲率贼众大举来攻,已连破诸栅砦而直趋关下;”

“黄头军左兵马使李鋋战死,右兵马使巩咸临阵脱逃不知所终,惟余忠武第一都都将鹿宏晏与小杨都监坚拒不退。。”

“圣主已经诏谕大杨复恭枢密麾下行营诸部北归拒敌,又宣诏收纳王健为首的忠武三都,为拱驾御前兵马。。令宋浩所部火速归镇,以调发转运前方淄用。。”

“此外,就是火速招还使相以为坐镇两川了。。”

这名抢先一步抵达的信使,说到这里却是顿了顿又道

“据行在內的传言,张浚兵部进言圣主,欲令使相入政事堂呢。。”

第688章 满头霜雪为兵机(中)4500字大章,表扬我吧

而在更北面陈仓古道要冲大散岭上关城之內,亦是一片兵马戎碌而纷乱奔走往来不已情景。成筐成捆的箭矢、木石被搬运上城头,又有许多满是血污的伤者和尸体被运下来。

从两侧城边上残缺垛口望下去,随着来自关外黑压压攀如蚁附的义军大部,成群结队推举着大排、撞车和长梯轮番攻打之下,显得越发岌岌可危起来。

虽然在关城门楼之外,已经堆满了残断的器械和血水汇流成泊的尸骸,但是来自下方义军阵营中的人马,依旧还是无穷无尽一般的冲击而上。

又在箭石如雨、滚木和灰瓶不断砸下的死伤累累之中,奋力的竞相攀附上抵抗变得越来越稀疏,也显得越来越乏力的关城城头。

而每被他们登上城头一次,就意味着在混战之中官军又一次的惨烈伤亡,以及更多捣毁和破坏的城防设施。作为坚持在城头的守将鹿宏晏,也已经变成了一个不择不扣血人。

在他的身上甚至还插着一只来不及拔掉的箭矢,那是他亲手砍到一名举旗当先的贼将,又将这面旗帜折断丢出去的代价。

而聚集在他身边的亲兵也变得稀稀拉拉,人人带伤而难掩疲惫与颓丧的颜色;只是望着他的眼神还算是坚毅而信赖有加。

然而鹿宏晏却是强忍着不去面对他们的眼神;因为他一次又一次允诺和保证他们援军一定会到来。但是实际上他也不知道所谓援军究竟在何方。

作为官军扼守关内的最后一处据点,其中最盛时曾经有包括右神策军、忠武八都、西川黄头和神机军、突将营,山西神健军,梓潼兵在内,足足六万七千名盛兵。

然而,新诗酒直转急下了。先是随着忠武八都自行哗变出走了五都,只追回来了韩建所部;然后又是山西节度使牛勖被宋浩所驱逐,山西神健军忧心家人而自行离去。

而后又有东川节度使杨师立不臣自立,结果关内的梓潼兵都被解除了武装,打散建制补充道其他部伍当中去,结果就连夜跑掉了许多。

接着又传来西川节度使陈敬瑄,劫夺天子起兵反乱的消息。黄头军当即内乱溃散了小半,余下的神机军、突将营在二杨的清洗之下,总算控制了局面。

然后又在杨枢密的带领下,分出大半数兵力马不停蹄的南下前去勤王了;所以如今的关内竟然只余忠武三都和部分黄头军,以及从凤州境内调来凑数的团练子弟了。

但好歹整个冬天道开春,关内的贼军亦是损失惨重而无力作为。所以他们也难得或许了一段不算太短的休养生息时光,甚至将城寨和防栅一直修到了陈仓(今宝鸡市)附近。

结果,就在这入夏之际,突然之间就有铺天盖地的贼军攻打过来,而原本应该作为策应和抵角的凤翔镇,甚至没有发出任何的示警和征兆。

而且这些贼军普遍士气高昂而装备精良更甚于官军;更别说在他们之中还混杂着凤翔、玢宁、渭北军的旗号一起共杀过来的;结果最先接触的那些军寨就被轻易骗开和攻陷。

于是,原本近一万五千员的官军,也猝不及防的在这一路节节溃败当中损失了小半数;等到贼军打到大散岭下的时候,关城內的守军已经不足万数了。

而作为官军之中兵力最强的黄头军两位大将,亦是一死一逃,这才把他这个忠武第一都将,推举到了小杨都监的病榻前,成为如今的领头人。

然而如今他的各种手段也已经用尽;包括让人组织梁泉县来的民夫在后方摇旗行进,伪作大批军马来援的计策,也被当年的贼军给轻易识破了。

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够在坚持多久,是死在下一轮还是更下几轮的贼军攻势当中呢。他想到这里,不由叫过自己的亲兵问道:

“小杨都监的车马可曾出发了么。。”

“回都将,都监誓与关城同存,都将我等呵斥开来了。。”

然而这名亲兵却是露出某种悲苦之色道:

“那你们就想些法子啊,哪怕把人先送到州城以防万一也好啊。。”

鹿宏晏不有气绥道:

这时候,城头上负责瞭望的军事突然一边敲锣一边大声呐喊起来:

“小心。。炮石。。”

然而话音未落,就听得空中的呼啸声紧接而至;却是随着举着大排黑压压掩进而来贼军,许多块大小不一的石头轰然砸在了关墙和地面上,溅起许多尘土来。

虽然其中只有少数几块击中了关城,但是所坠之处无不是土崩墙裂,而相继剥落、迸裂下一大片的夯土来。

更有一发正中木制的箭塔兼望楼,数名弓手连惨叫和惊呼声都来不及发出,就已然被血淋淋的掩压在了碎片和废墟之中。

见到这一幕的鹿宏晏也不禁瞠目欲裂起来,显然在那些贼军不计代价的搬运和输送之下,居然克复了狭长谷道的崎岖,而把石砲等器械都运到了关城下来。

这对官军堪堪只能维持的士气和斗志,无疑是一种沉重的打击;随着紧接而至的第二轮轰击,落在了关城内聚集的民夫人群中,顿时像是炸了窝一般的四散奔逃开来。

最初还有负责看守的士卒,严厉叫骂和抽打着想要将他们重新驱赶回来;但是随着数名民夫撞倒了,关后栅栏边上拦截的官兵而逃入了野地里,事情一下子变得不可收拾起。

“快放箭。。”

刚刚回过头来的鹿宏晏心知不妙大声吼叫道,却是已经晚矣了。

还没有等那些听令转身过来的弓手张开弓弦,关城內那些负责看守的官兵,也见势不妙一般开始纷纷转身推倒、砍开了栅栏,步入那些逃亡民夫的后尘了。

而这时候,那些清理了门前通道的贼军,也开始发出来激烈的撞门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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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江宁城外,再度舟船云集而呈现出出一番要满载而归的态势来。站在船甲板上的周淮安,望着对岸烟火依稀当中的江北风物,而略带遗憾的叹了口气。

好吧,这一次乘势做出《七律·太平军占领**》的机会,要看要就这么错过了。至少在短期之内,太平军已经不适宜再大举进攻淮南了。

他原本还打算带着初来乍到的女人们,抽空游览一下哪怕是在这个时代,也堪称历史悠久的江南风物和古迹名胜。结果出了峡江这件事情之后,也就只能来也匆匆去也产出的打道回府了。

这一方面是因为消化和巩固江东基本盘需要的周期,另一方面则是自己也不能离开位于江陵的大都督中枢太久了,导致经济和军事上的重心出现偏差。

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被战胜后的一系列成果所掩盖的一些问题,也正在逐渐显露和冒头出来;比如执行力和反应机制上的延迟,权力架构上和经济流通的失衡趋向。

这一次的渝州告急,便就是最好的例子。再拖下去这些积累起来的因素总爆发起来,就不是那么好收拾和整顿的了。所以江东风物再好也只能暂且求去了。

毕竟,目前太平军大都督府的政治核心和经济体系,还是依托江汉——长江中下游——湘水——珠江等水系提供的运力和交通便利为基础,进行运转和调控的。

因此作为居中大枢纽的荆州江陵位置,目前还是无可取代的。倒是在江东之地,除非完成壁板信号塔网点的铺设和地方社会结构和经济基础改造,不然怎么说也无法转移经济重心的。

想到这里,周淮安也是愈发期待起正在岭南境内的珠江流域,小范围实验和试行的有线电报网络了;从某种意义上这种原始的电信号传播方式门槛并不高,但是在试行的细节上就有不少问题了。

比如在平地上的布线和立杆相对简单一些,这些新线路可以与原本的驿站和信号塔体系,并列布设在一起而利用现成的人手进行管理和操作,或这可以就地获得某种补贴项目。

而水缸式反应电池所需的铜锌金属,乃至绿矾/硫酸等催化剂;都有现成的工业产出;更别说作为导线的铁丝和包胶,同样都有现成的批量制品。

但是遇到跨河、越岭线路的铺设,以及后续的巡逻和维护手段,就是一件费时费事,需要不断调试和摸索的事情;可以说五岭以南相对复杂的地形和走势,还有季节性的山洪和风灾,都是一种潜在的威胁和挑战。

但是一旦第一条长距离的网线建设完成之后,就可以一下子解决眼下大都督府在统治大为扩张之后,所遇到的各种问题和潜在的发展瓶颈、上限了。

其他的不用说,光是从渝州到润州着长江上下游着两千多里的沿岸地区,就可以做到瞬息而闻,昼夜可知的效率。对于统治力和执行效率、对策反应的加成,何止翻了几番。

可惜的是科技树这种东西,固然可以通过预知的要素的走捷径;但是想要从实验室中的手工制品,变成足以批量化生产的工业制品,就需要不断在各种方案的试错当中积累的足够经验,才能实现水到渠成的质变。

另一方面则是在十一个正编军序当中,推行更进一步的火器化所遇到的问题;主要是相对可以定型的铳炮生产工艺和装备计划,在火药生产方面的原料来源,也逐渐逼近了一个基本上限;

至少在开辟更多硫磺和硝石来源(比如日本)之前,是不可能有所突破了。毕竟南方的硝石硫磺之类的矿产并不多,开采效率也不算高(盐矿伴生物)。

因此,作为更进一步升级产品,各种硝化物的产量也未尽人意;目前也只能优先集中在作为工程爆破,和军事攻坚的炸药原料生产上;作为远程投射的发射药则,还是靠精炼提纯后的颗粒化黑火药包,继续扛大梁下去了。

另一方面,获得江东如此大一片地域内的土地和人口之后;在短时之内也是一个投入巨大的包袱和负增长源。尤其是在太平军都督府不打算让他们自生自灭,而是尽量组织起来恢复生产的情况下。

除了维持地方的军事存在和治安肃清所需的耗费之外,还有大量良种、耕畜和农业工具的调拨和投入,以及对于具体生产分工和组织的规划实施。

其他的方面需求到还好,都有现成的物资和对象可以调剂;但是其中最关键各处新屯庄中农业肥料的生产配额,就不免紧张起来了。

作为氮磷钾为主的基本要素,传统的氮肥可以通过就地收集水草、淤泥和作物根茎叶,堆积发酵绿肥而成;磷肥可以通过搜寻沿海岛屿积年的鸟粪石来补充。

但是钾肥就实在没有办法了,只能通过工业化和手段,从天然矿物和硬盐矿等原料中制取了;比如盐湖结晶中的硫酸钾和盐井的苦卤水中提取的氯化钾。

这就需要从长江上游的峡江道境内收集,再放流而下转运道江东境内,由本地设立的水力工场和作坊,进行进一步的加工,才能逐渐满足各处营田所和屯庄的基本需要。

因此,能够有效杀灭病虫害的农药,比如雄黄水,波尔多液、石灰硫磺合剂,乃至有机成分的烟(草)焦油、松脂、除虫菊、鱼藤等等,也是同样的道理。

毕竟,在这个没有任何化肥农药,而只能靠精耕细准来最大挖掘产量的时代,一旦投入这些辅助手段在农业生产上带来的增益效应,几乎是爆发式的增产结果。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太平军为人所宣示和坚信的“天命所在”的一部分;因为,只要是太平军所设立的屯庄所在,无论是土地出产还是生产效率,都是毫不意外的好处周边地区一大截的。

这一方面大大增强了相应招徕屯垦的吸引力;另一方面也变相打击和削弱了,那些传统豪强、田主的残余势力,所曾经把持的乡里语话权和影响力。

毕竟普通贫民百姓或许不识字,也听不懂什么道理和主张;但是却能够切切实实感受到土地增产所带来的好处;这个可比什么空口白牙鼓吹和宣传上一万遍,都更有效果的多。

然后,自然会有人主动与之进行接触和尝试交流,以求取或是刺探相应丰产的秘诀。这样以一个个屯庄为中心所扩散开来的影响力,很容易就会成为将地方的局面给稳定下来的有力支撑点。

更妙的是这些增产丰收的关键命脉和物资来援,都是掌握在太平军的生产体系当中;就算是别人想要偷偷效法和模仿,也是根本学不过去的。

这样本地出身的乡土百姓,想要获得这些增益和好处,就只能向太平军的屯垦体系主动寻求合作和学习的机会;乃至以投军和接受徭役的形式,逐渐成为太平军统治体系和秩序内,贡献力量的一份子。

如此林林总总千头万绪的事情和项目,虽然大体上已有成熟体系来运作,但是在许多关键节点上,还是需要周淮安做出相应大方向的指引和判研;才有可能避免发展歪了或是重新走到正确的方向上去。

因此,虽然后世都在吐槽那位,喜欢对前线指手画脚而微操到基层部队著称的空一格;但是此时此刻的周淮安却是恨不得分身无数,才能逐一具体解决和指导这些层出不穷的问题所在。

然后,就有一具柔软的身体,从周淮安的后背贴了上来道:

“郎君正在想些什么呢。。”

第689章 满头霜雪为兵机(下

“我在想,什么时候把药儿吃掉,才是最好的时机呢。。”

既然妹子已经贴上来了,那周淮安继续想什么也就是不再重要。

“奴奴。。。奴奴不是已然任郎君予取予求了么。。”

才不过二八年华的少女顿时身体僵直了下,霞飞若染用蚊呐声道:

“想要生养儿女,光靠这些花式可不够啊。。至少弄在那些地方,是没法让人怀上孩儿的。”

周淮安却是略作狭促暗示道:

“那那。。那。奴奴,就恭敬不如从命。还。。。还。。还请郎君多加指教了。。”

少女却是用羞红发烫的脸蛋紧紧靠在他后背上,而诚实亦然颤声结结巴巴道:

“那药儿可知,具体须得怎么做么?”

周淮安真是爱煞了女孩儿这番娇羞无限又情以何堪,让人越发想要欺负和蹂躏的模样和情态了。

“其。。其。。其实,窈娘和婉婷都给我讲过一些的。。”

羞红的耳根仿若是要在头顶蒸腾出热气来的少女,不由自主抱得更紧道:

“这可不够啊。。还要身体实践的展示。”

周淮安顿时故作义正言辞的道:

“她们也太失职了,我得好好的批判,要不当你面惩戒一番如何。。”

“这。。这。。这。。”

少女顿然卡壳了,却是想到了什么偶然窥见的场景,顿然整个人有些不好了;然后掩耳盗铃式的捂住滚烫滴血的小脸,而露出两支红透了的晶莹耳轮支吾道;

“奴可实在没法子,把那儿变得那么大啊。。她们受得了么。。”

“怎么受不得,还很受用的。毕竟日后还要生养儿女呢。。要不待会回仓让人给你示范一二。。”

周淮安却是伸手环抱住她在怀中凑耳道:

这下红药儿终于受不住了,却是咿唔一声突然挣脱开周淮安的揽抱,而脚步不停像是又什么可怕的事物追着咬,飞似的的跑回了舱内去了。

而周淮安也感受着手中残留着体温和触觉,豁然觉得有些心情好转起来。这时候,被清空的船楼顶层甲板下方,也船来一个通秉声:

“都督,北岸似有异动。。”

随即,周淮安对着江北方向望过去,只见岸上甲光硕硕而旗帜林立,依稀看起来居然还是淮西刘汉宏的旗号;这算是什么意思,是前来示威加上额外送上一程么?

而在对岸,刻意站在高台之上观望着帆幅如云的太平水师,及其所护送的前后望不到首尾的庞大船团,的淮西宗帅刘汉宏也眼神闪烁、若有所思的久久没有说话。

直到他的弟弟——都虞候刘汉宥按捺不住打破沉默到:

“这太平军,可算是班师回程了,没这些变数来参合淮南境内,就让人安心和踏实了许多啊。”

“大兄,接下来咱们又当怎么办。。虽说去了那俞公楚、姚归礼之流的淮南悍将;可是寿州那儿的杨憨子,可也不是个省心的货色啊。”

“难不成,咱们真要接受广陵那边的。。。。主张?暂且虚以逶迤一时否?”

“岂有此理。。老三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刘汉宏却是突然出声,恨铁不成钢的大声呵斥他道。

“世人都知晓我辗转天下也跟随过多任恩主,可是招抚我的不是旧朝的堂老王相公,便就是新朝大齐的当今皇上。可他区区一个拿着高渤海旗号招摇撞骗的妖道吕用之,又算是什么东西!!!”

“太平军内事罗隐的妖乱缴文一出,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这位个中的把戏和手段;你居然还有脸暗自拿了人家的好处来与我说项么。。”

“大。。大。。大兄,我并非此意。。我也是为当今争持不下的局面着急啊。”

都虞候刘汉宥顿时表情垮了下去,而低声下气得道:

“既然如此,那就委你一个要任好了。。”

刘汉宏却是不由分说的喝声道。

“且命你穿过和州与滁州的地界,前往楚州会见来自蔡州的那位孙(儒)兵马使。。就问他屡屡受阻于淮南毕师铎治下,可有联手破局的打算呼?”

而在同一支船团回归江陵,千余名江东本地招募的士子和匠人之中,也有人在船舱里叹息着:

“大府的异地別任制度,竟然森严如斯么。。这沿江而上,又要去乡何止数百里了!”

“莫要矫情再三了!难道你的家中不是全力環转托请再三,才谋得这么一个尚不算出仕的赴考机会么。”

随即有人不忿讥嘲他道:

“就是,我看你还是多花些功夫温书传习,尽早把这些主张和道理的册子,给吃透读熟了,或才有家门的将来可言呢。。”

又有人附和和规劝道:

“其实我看来啊,这跨州过郡的远任自当时越远越好了。最好是艰险恶僻之处才好了。。”

第四个声音加入进来道:

“你这又是说的什么糊涂话呢。。怕不是要哗众取宠呼?哪有一心求去险恶的?”

在旁的第五个声音,却是有些略微不满了。

“你们还不明其中关节么。。这就是眼下的大府制度使然!”

第四人却是故作失望的摇头,且解释道道。

“殊不知依照如今公布出来,须得回避的各级选任制度,只有本人所任职级足够高位,才要去乡的越远啊!若是眷恋乡土又何必报请出行,留在邻县做个末微小吏不好么。”

“更何况,如今大府正是征拓不止的大业中兴之期,只当是越发险僻艰难之处,才得以与人所学担当大任和建功立名的时机啊!”

“若是一心只想寻机求取那些清贵美职,而无需劳心费力就能坐享其利,那又与大府想要打翻和清算的旧朝那些素餐尸位,坐视败坏的蟲官污吏,又有何区别乎?”

“只能说你上错船了,还是赶紧自请中途上岸回家去,以免将来最后一点家门的余泽和存续,都被你给牵累和败坏了。。”

而混在他们之中作为观察员的韦庄,则是有些哭笑不得的听着他们的各自脑补和发挥,一边暗自默默记录着他们的言行和对应的面孔。

这一次太平军从地方形形色色合作者当中,挑选而来的贫寒读书人和匠人,自然不可避免的会混入一些抱有其他动机或是复杂背景的人等。

但是太平军又需要团结一切可以发动起来的力量。而且就算是混入一些动机不纯的人物,但是在整体大环境的影响和改造下,也并不是不能为体系所用的。

所以他们这些隶属于宣教司,又受到镇反会指导的观察员,也要想办法混迹或是打入到这些新选人员当中去,获得第一手的讯息。

并且还有人会适当的时机引导一些争议性话题,来甄别一些各自的立场,究竟是可以改造和挽救的对象,还是纯粹功利性的投机分子。

以便后续的考核当中可以多排除掉一些不安定因素,或是针对性的使用和安置。但是显然眼下正在议论的这几个都不是那么回事,引起话题的并不是他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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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散关关城内,已然树立起新中军大帐的尚让,却是面无表情的听取着部下关于伤亡和斩获的回报。这一战下来的前后损伤和耗费,固然让他有些肉痛不已;但是取得的战果还是令人略有自得。

至少在后续追击和歼灭当中,他不但成功屠灭了对于义军上下犯下血债累累的忠武军,逼降残余的右神策军所部,还俘获了许多蜀军以及大批甲械器用;更别说就此打开了进取剑南三川的门户。

“禀报太尉,先发的鲁中郎将已经连拔诸平、高要九处官寨,引兵抵达凤州梁泉城下了。。”

“报。。。。梁泉县内的官狗望风而逃,鲁中郎将已然进据其中就地修整了。”

“报。。。。马军杜郎将西出至两当县,大破当地土团、乡兵数千之众。乃请后续步队跟进。”

“报。。。。左卫邓大将军已然越过虞关,进入连云栈道,去往褒城方向了。。”

听到这些捷报之后,尚让的表情也终于变得好看了一些。虽然他未尝不知那位“好兄长”圣上的心思和打算,但是最终还是乐得接受了眼下这个现实和结果。

毕竟,能够顺势在现有大齐新朝的基本格局之外,为自己争夺到一块新地盘又何乐而不为呢。南边那位黄王的便宜女婿,自从在两岭之内站稳脚跟之后,所得到的好处可都是有目共睹的。

更别说事后将这些俘获官军中的将官全部杀掉,兵卒打散重新再编补充到自己的麾下各部中去以后,自然而然又获得一大批能征善战的生力军。

因而他麾下靠拉丁扩充而来的军额虽然明显减少了,但是具体堪战的实力却是不减反增起来。再加上新入手的凤州,以及唾手可得的兴元府等地,可为日后额外的赡军练兵之资。

然后再以相应的斩获和地方田土产出的预期,与南边开辟更多的互易往来所获,他在朝堂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和权柄只会愈加的巩固。

这时候,再度有一名讯骑飞驰而至,落马在尚让的身前大声道:

“启禀太尉,前出成州的宋郎将遭遇大批马队所袭,已经败退回两当县。。敌方旗号疑为前黄(皓)左骁(卫大将军)”

“好啊。”

这下尚让却是不怒反喜的站起来,对着左侧一名军将大声道:

“快去秉明圣上,就说宗室之中的逆子,本朝最大的叛贼黄皓,已在成州现身了。肃请发兵前来协助灭杀此獠以绝后患。。”

祝大家国庆快乐,也祝祖国年年昌盛,让中国梦和人类命运共同体,在我们有生之年成为世界主要的声音。

在这里猫要和大家提前请假一下,因为在国庆期间带家人出门探亲访友的需要可能会有一两天的停更,还望见谅啊

第六百八十九章 满头霜雪为兵机(续

而在陇南平原的成州境内。身为本州刺史兼做文、武、成、宕四州防御使的黄皓,也在为此烦恼和困扰不已。

自从投降了官军之后,对方固然是遵守了承诺,给他一个四州都防御的头衔,并且许他以陇南四州的田土财赋以为就食和自支。

然而,当他兴冲冲的带着本部兵马前往接管,这号称可耕可牧、牛马成群的陇南四州十一县之后,却被现实给泼了一大盆冷水。

因为早在唐代宗宝应元年,就被吐蕃占领今陇南境大部,尤其是《清水盟约》签订后陇南平原上的文、武、成、宕各州尽为吐蕃地,仅剩东端河池一角。

直到二十年前的唐懿宗咸通七年,官军才乘着归义军兴起而吐蕃溃灭的势头,收复成州,翌年武州、宕州收复,七年前才收复了最后一处的文州。

因此,当地虽然号称还在唐廷的治下,但是除了几座当处要冲的州城及其部分郊野之外;其实都是掌握在那些吐蕃占据期间留下来,本土的藩汉豪姓大族、部族酋首手中。

他们各自拥有羁縻属的县令、县丞、别驾和郎将、都尉的头衔,在自己部族占据的大大小小地盘上自行其是,生杀予夺而不为有司所制。

更兼此辈素无廉耻义理,轻生好斗而唯利是图,堪称是畏威不怀德的典范。因此,每任守臣只要稍加示弱,就会很容易被这些豪酋凌逼,架空在州治中一事无成。

好在黄皓本人也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善男信女;更兼追随转战了大半个天下的无数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经历;又是数千马步队为傍身,自然不会就此却步。

因此他一到任就设下鸿门宴,屠灭了州城之中常年把持牛马、铁器等行市的大户;然后又远交近攻式逐一征讨和分化许多临近的部众,大批虏获其牛羊丁口。

然后以外来者的身份,率兵一直杀到了平原北端的瓶口川;逼迫当地最大的羌部和数部杂胡首领与之会盟,才初步奠定了他在成州和大半武州境内的权威所在。

然而这地方原本就是地僻民寡的所在。就算是他兼并了一大批部帐之后,除了一些本地孳息的牛羊和稻麦,以及皮毛、草药之类的土产之外,也实在是别无多余的进项了。

宽广的河谷和原野,绵连环抱的大山与丘陵,还有一到冬日就比起关内更加严厉的风霜雨雪,夏日里水泽畔漫天遍野的蚊蝇,都让这些来自河南、荆湖和淮上的汉子叫苦不迭。

尽管如此,黄皓在这些旧部老卒之外,也通过征募那些自带弓马来投的本土番胡,壮大到了足足一万三千多员的军额。而且其中大半数都是骑兵或是拥有坐骑的步卒。

因此,哪怕是那些老义军部下们,不免对于这种清苦而艰难的现状有些怨声载道,甚至出现了逃亡;但在某种预期的激励之下,还是被他给软硬兼施的安抚手段给压制下去了。

因为黄皓对于他们信誓旦旦的许诺,这里只不过是暂时落脚和休养生息的蛰伏一时之所;只待时机成熟就会进去南方更加富饶丰足的兴元府等地。

毕竟,在受用过长安城的繁华富足与水嫩白净的贵家女子之后,再面对当地那些进奉上来的物件,以及皮肤粗糙黝黯,脸颊尽是酡红的部族女子,就是在看不上眼了。

所以,能够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继续激励和吸引他们的由头,也就是作为天府之国的剑南三川的繁华富足可期了。

然而这种日子还没有安生上大半年时光,也没等黄皓继续施展开他横扫四野的宏图抱负,晴天霹雳一般的消息就出现在了他们之中;关内黄王御驾亲征的大军竟然杀过来了。

虽然在遭遇的初阵,将触不及防的大齐先头军马,给杀的片甲不留只剩百余人铩羽而归;但是通过与阵中的俘获接触,相应消息已然在军中扩散开来。

于是,明明是打了胜战的黄皓所部,居然当场就军心混乱起来了;虽然大多数人当初都是铁了心要跟着黄皓走的铁杆拥护者。

但是那可是横扫李唐天下而亲手建立大齐的黄王,或又是征战多年赫赫凶名的尚总管啊!在他们面前,自己这点斗志和信心,也就像是朝露泡影一般的脆弱不堪。

甚至有人开始连夜出逃,然后又被黄皓亲自带队捉了回来,当众砍了头挂上墙去,才遏制了这种不战自乱的风潮。但是随后而来的新朝大军,依旧是他所要面对的现实。

是战是逃,还是别寻出路?黄皓如果不能短时内有所决定的话;接下来零星出逃的局面,很可能会继续演变成为成建制的出亡,甚至反噬道他自身的事端和由头。

毕竟主动脱离大齐朝廷自立门户,以求取更多的富贵和自主权是一回事;再让人不惜一切代价与之死拼到底,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毕竟陇南之地所处昔日吐蕃的交境之处,众多番部杂处而曾经隶于秦州天雄军的配下;既然关内的大齐兵马,已然抵达此处,那也意味着散关行营的前沿力量,基本损失殆尽,可以宣告覆灭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愈发愤恨与嫌妒起那个,不动声色之间已然轻而易举夺走他本该拥有一切一切的“周和尚”了。

为何他一个半路加入的外人,可以凭借善于经营和大力后方的幌子,轻轻松松的跟在黄王大军的后头捡尽了便宜;最后居然成就了就连黄王也不得不被迫承认的基业。

甚至为了笼络气候已成的对方,还把叔母膝下唯一的养女下嫁;以确保大军所过之处的后方无虑和出兵助战的协力手段。

而自己身为黄王最亲近的子侄,出生入死了不知晓多少回,身受创伤之处数不胜数,但是最后换回来的,也只是一个为人前驱的先锋大将。

要是这样也就罢了,最后还要眼睁睁看着所爱之人,逐渐的变心负情而心甘情愿的嫁给了那个他所看不上的“投机取巧”“幸进之辈”。

然后又在一连串想要努力挽回的事件当中,被曾经看顾自己的黄王和叔母一步步的嫌弃、疏远,最终幽禁起来而逐渐边缘化。

如果不是有那些同姓兄弟一直在为他缓转和说项,又有军府之中的重要人物暗为之援手、顺水推舟拨动局势的话,只怕他的再度起伏和表现便就是遥遥无期了。

最后他也只能按奈下伤情和不忿,努力的做好一个臣下和亲族的本分;也一度无畏无惧的想要就此战死阵中,也就一了百了不用再面对这些烦心事了。

就因为在江南的时候,那个他所从小仰慕和爱恋的女孩儿,居然不顾面皮的主动出走去投奔那人了。结果到头来时世格外的弄人,他并没有如愿死掉反而因此功赏累累。

当黄王进了长安之后,他也得到了庄武侯兼十二卫大将军之一的尊贵名分与地位,拥有了开国功臣兼带宗室近支的权柄和资历。

只是令人悲愤且无奈的是,他所衔恨和仇视的那个横刀夺爱之人,同样也没有停下进击的脚步;赫然已经是自封的太平军大都督了。

而占据了关东、关内广大之地的大齐新朝中,亦是依旧有许多人需要仰仗鼻息,或是与之交通往来期间。黄皓的一切努力就好像是根本没有什么改变似得。

就在朝堂上,这些逐渐变得一边倒的赞同他声音中,黄皓也逐渐变得心态失衡而越发的绝望无力起来;

因为就算是贵为大齐天子的黄王,在忌惮他之余也不得不继续借助他的力量,更别说是那位对自己失望至极的曹皇后了。

他也试图努力的抗争过,一度让事情想着自己所期望的方向偏转过去;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却让人明白了所谓大势难违,人力终有穷尽的绝望。

至少在大齐新朝的体制之下,他已经没法做的更多了;于是他向从外界寻求突破口,而不惜暗中接受了那些几近山穷水尽的旧朝官军的劝诱。

最终在眼看事情不可挽回之际,就断然出卖和背弃了那些同袍作为祭品,换取到归顺朝廷而重新开始和发迹于上的契机。

然而经历割据一地的挫折和困顿之后,他也终于发现无论自己如何的努力,显然都是再也没法追赶上那个被自己所唾弃和记恨的人物。

现如今,新朝大齐的军队又要杀到他的面前来了,这一场辗转坎坷的遭遇和经历,就像是一场让人沉溺不可自拔的迷梦,即将要醒过来了。

想到这里,黄皓回到自己的军帐当中,对着身边最为资长的亲兵交代道:

“你也算是在关内那边颇多故旧了,能否为我奔走一回。。”

“但请吩咐!”

这名须发白斑的老亲兵却是决然道:

“我要你去伺机找到随军的黄兵部,好替我传告王上一句话。。”

黄皓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而一字一句的交代道:

“就说我有负王上恩义和垂爱,哪怕粉身碎骨不足偿报,但是这些儿郎却是随我误入歧途的,还望能够有所保全一些血脉。。”

在送走这名明显情难自已的老亲军之后,黄皓却又叫来了另一名亲军头领道:

“通往广元的山道清理了如何了,一旦有所回应我们就可以动手了。。”

——我是不甘的分割线——

而在江南岸边,与满江归还船团交错而过的一支旗帜招展的车队,也沿着新修的道路抵达了正在大型土木的江宁城外。

但是他们没有就此进城,而是就这么在露天的季节休息点里,由负责领队的三支队教导官杨天明,大声的宣传和动员起来:

“切记牢了,我们不是来受人招待请客吃饭,或于地方作威作福的,我们是来为太平军的扫除障碍的。。”

“无论谁人敢于阻挡在我们行事的面前,谁就是我辈要扫除的妨碍。。无论什么身份无论什么立场,无论所谓的苦衷和情由。”

“。一时的小恩小惠,高不过万民得活的大义,个人的私德也大不过天下滚滚向前、革故鼎新的人心所趋和大势使然。。”

“杀人也不是我辈的目的,但却是我辈推行再兴天下、为民求活大义的保障手段,与令行禁止的威慑所在。更是维护和推行再造太平之道的必然过程。”

“因此,我辈中人既要如佛陀、菩萨抱有怜悯劳苦众生的慈悲之心,又要如金刚力士、护发明王一般,有着果断降灭的决意与断然。。”

“华夏自古以来改朝换代之际,就未闻又不流血而光靠传教而定的天降好事;不是在反扑与抗拒之中流我们志同道合之人的血,就在摧枯拉朽之下流那些守旧顽抗之辈的血。”

“但更多是那些被无奈裹卷于乱世之间,身不由己奔走流离中中丧失性命的劳苦大众;天下败坏如斯,无人可以幸免使然,也无人可以心怀侥幸,而独善其身!”

“所以为了我们子孙后世的长治久安,决然不能再任由这些潜隐起来的苗头,得以生息世代的遗患无穷下去。。”

“嗅出,并铲除奸邪!!!”

随即所有人都齐声振臂高呼起来。

国庆快乐,期待明天的阅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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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1章 满头霜雪为兵机(续二

当那名历尽千辛万苦,差点一度被尚让麾下巡队所杀或是捉捕,却凭一口河南土腔得以逃出生天的老亲兵,终于找到了兵部尚书黄鄂旗下,又辗转递出口信也就是数日之后。

然而在大军中军临时停驻的陈仓县内。

“此獠还有脸么,又有什么资格敢与我传话这些。。”

得以闻讯的黄巢,却是森森然的冷笑起来:

“尽坏我三路大军的乘胜之势,害死了我大齐数以千万计将士之后,还敢说什么求我庶免的话么。。”

“要是他真心自觉死不足惜,又怎么不自缚出迎军前以为我名典正刑,而只会躲在陇南山外,惺惺然的假做悲戚求饶之态?!”

黄巢说到这里,却是意味深长的扫视了一眼堂下的数人,尤其是形容忠直沉厚的黄鄂。

“显然此獠还还是心中暗存幸理,自以为会有人为他求请和说项,可以在寡人这儿得以缓转一时么。。。此事绝无可能,就算我肯放过他,也要问因他而死的千万将士,肯不肯。。”

“马上派人通报尚太尉,就说令他分外用心,一定要与我将这獠捉拿住了,最好能够就地处死以名典正刑,才好告慰我心呢。。”

“圣上英明。。”

“谨遵圣命。。”

作为外姓将领代表的都观军容使盖洪,右枢密使庞师古,御史大夫郑汉章,顿然齐身皆做心悦诚服状的拜礼道。

然而,这次朝见结束之后,兵部尚书黄鄂却又转头找个由头和藉口,重新见到了黄巢而毫不掩饰的开声道:

“臣下只想再问圣上一句,黄皓这厮自寻死路也就罢了,难道圣上就打算放弃了他手下那数千尚称精锐的马队健儿了么。。”

“你又想说什么?”

黄巢却是不为所动甚至有些不耐的道:

“那黄皓小儿死就死了,或许可以藉此机会姑且虚以逶迤一时,把手下的人马能拉多少回来是多少?”

黄鄂却是硬着头皮坚持到。

“你还不明白么?或说就没有一点儿长进么?。”

黄巢却是冷哼了一声。

“这么多年相随的经历和行事手段下来,还没看懂他的秉性和城府么,这狗崽子怕是要逃了!却最后还要拿你们这班故旧来打个掩护,还有这么便宜的事么?”

“这。。。这。。。”

黄鄂油光发亮而赘肉明显的脸膛上,顿时汗水就下来了。

“是以既然舍不得这点利诱,那你就亲自过去好了;赶在老尚动手之前,能够阵前招降多少算多少?”

然后黄巢不耐的摆摆手,就像是去赶走一只烦人蚊蝇似得的道。

当黄鄂也拜别而去之后,黄巢却是深深为之叹了一口气。自从黄皓的内乱和叛逃引爆了朝争之后,这些资深老兄弟和黄氏宗室之间的隔阂与裂隙,已然是愈发分明起来了;

哪怕靠自己的权威和手段给压制下去,又有外部的攻战手段以为弥合;但只要是稍有所机会,就依旧会被重新引发出来;而成为明面上各种事物中的歧见。

就因为作为罪魁祸首的事主和两边共同介怀的根源,叛投官军旗下的黄皓现如今依旧逍遥在外;而始终成为大齐新朝挥之不去的一块心病和溃创。

故而随后他叫来了随行枭卫的一名资深将弁,格外交代道:

“我让你带上一队面生的强袭好手,护送兵部一起前去之后见机行事吧。。”

交代完这些事情之后,黄巢整个人再度跨下挺拔的身体而变得形容委顿起来。这时候,随行的内侍和宫人才从屏扇背后一涌而出,捶背揉肩送放开手脚,并且端上一盏饮子来。

这是他新得到了一个调养方子。就是刚刚生养了的妇人**为底料,配合赤箭,杏仁、大枣、麻黄、甘草、五味子、当归和石膏,所焙制而成的《西州续命方》。

据说是西州前身的高昌王室鞠氏一族,被平定之后所带到长安来的私家秘方;针对猝中风后的身体矫直、口噤等后遗症甚有效用。

据说贞元与元和年间尚且为太子之身的唐顺宗,就是仰赖此方剂而在中风后坚持到了德宗大驾宾天。然后又在位坚持了大半年的光景,推行“永贞革新”失败,才退居上皇禅让于宪宗天子的。

因此,黄巢用过饮子之后很快沉入昏睡之中;然而不知道过多了多久,他又被从负责温暖四肢的妃子怀抱中被惊醒过来;而有人在帘幕外急切低声禀告道:

“圣上,北面急报,河东的官军并塞外诸胡已然全力南下延、坊各州,”

“。。而在鄜州一战,京北行营已然溃灭,费枢密生死不明。。。。”

“如今有大队敌骑踪迹,已然兵临长安左近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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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逆流而上,越过了鄂州进入岳州境内,洞庭湖中的班师船团上。

“据闻那陈岩已在福州病逝了,身后留下的权柄和身位,却是惹得地方纷争再起,怕不过多久,就有各方信使抵达了吧。”

来自闽地的大儒黄璞,亦是叹息道。然后他欲言又止道:

“其实,若是大都督愿意松口一些,也许这些地方就能传檄而定了。。”

“此言谬矣!!德温也莫要再提了。。”

然而,身为太平军文教和理论上的核心人物罗隐,却是毫不犹豫的对他摇头道:

“须知之前也非是我不为江东子弟考量,而正是为了江东子弟的前程所在,才需要与旧日过往有所切割和避嫌的。”

“现在看起来收降的轻易了,可是将来呢?岂不是要容留此辈于体制内?然后呢,该做如何处置,背信弃义的逐一排斥和剪除掉呢?”

“还是任其将将旧有积习、弊情和惯例,在体系内自行滋生和发展下去,最终演变成于旧朝无异的陋规旧弊?”

“那岂不是大大遂了那些太平军一贯想要打倒、掀翻的抱残守缺,顽固守旧、死无悔改的就有既得利益阶层的心意了!!”

“然而,若要在体制內与之进行甄别和斗争,却又要额外付出多少代价和功夫?期间产生的动荡和分裂,又要波及和影响到多少人。。”

“最后就算重新肃清了,又能确保上多久;更别说思想上的混乱与歧见,人心由此产生的分裂和隔阂,又要花费多少时间和经历来弥合。。”

“无论怎样的结果,却怕都不是为祸子孙、遗患无穷的目光短浅和急功近利之举了。。还不如从一开始就将其排斥在外,光光净净的一张白纸上重新作画的号。”

说到这里,罗隐亦是强调道:

“这,便就是大都督的深谋远虑和胸怀的全盘大局所在了。。”

黄璞闻言久久不语之后,才蔚然叹道:

“虽然素来我辈不问鬼神而只明大道,但不禁要相信,这位大都督乃是生而知之,乃至为神异化身降下救世的天命之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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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五章 手招都护新降虏(续二

而不久之后,在京畿道西南商洛道支线的大昌关内,亦有人大声咒骂道:

“周孟南,你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眼看京畿里大伙家眷都在遭难了,你居然还引了太平军来乘火打劫这一遭?”

却是一名灰头土脸被扭按在地上的大昌关守将;而围绕在他附近的则是那些被解除了武装之后,脸色各异的大齐守军士卒。

“你这话就说得大错特错了。。我这正是为了救助大伙,才特地带兵过来的啊。。”

刚刚骗开关城的前大齐押生将周孟南,却是大义凌然呵斥道:

“太平大都督难不成不是同属义军的出身么,难道不是圣上钦点的东床爱婿么;既然都是王上自家人的干系,怎么就不能在危难之际帮上一把手呢。。”

“更何况如今王上尚不在京城,难道坐镇局面的曹娘娘就不能请亲近家人来救急了么;可到了你这儿就推三阻四的又是什么居心,难道叫人眼睁睁坐视局面败坏么。”

说到这里,周孟南面露鄙夷之色道。

“再说了舒二郎,别以为我不晓得你与那死鬼黄存的干系。平日里那些小手脚也就罢了,这一次,难道还想把大伙儿拉着与你一同寻死。。”

“我呸,你这是假惺惺买的什么好,有本事就给我来个痛快好了,凭多刮躁什么。。”

按在在地的守将却是愈发激烈的反驳道。

“罢了罢了,这厮要寻死也就随你去了;同时义军所属的出身,哪有未曾御敌就先把刀枪对上自己人的道理。。”

然而一直在旁没说话的王行空,却是对着左右摆了摆手道

“给他松绑,再带上甲械和干粮;还有其他人愿意一起走的,也尽管放行好了;不管人家领不领情,也算是咱们对于京畿道内义军兄弟的一番心意了。。”

于是在这么一番表态之后,上千名关城之中的守军,最后居然只有两百多人站出来,愿意跟着这名守将舒二郎一起,以增援为名前去投奔长安。

而剩下来的守军人等,则在逐步打开的罐头和炒面,豆条,摆开十数口大锅生火炖煮而成的香气当中,迅速的沦陷下来;

当他们连汤带水的饱饱大吃一顿,又重新领回那些被刀仗甲械之后,气氛就变得更加轻松和泛活了起来;而又马不停蹄的投入到了,加固狭窄关口内低矮北墙的劳动中去。

在如今关内情势混沌不明,敌踪隐现的情况下;至少竭力保全自身以期将来的这一点上,他们是以这些新来的太平军士卒,是完全一致和同调的,干起活来也不失卖力之举。

然而,当太平军提供的第二顿汤饼充裕的加餐,才在午后没有过上多久,就见到了北面也燃烧起来的烟火点点,以及在这些若隐若现烟火当中,仓促奔逃回来的人影。

虽然他们个个没命跑的丢盔弃甲,弄得灰头土脸的狼狈不堪,但是还是有人眼尖的认出来,这赫然是上午被放走出关而去的舒二郎等人。

而披头散发奔逃在最当先的舒二郎,更是在抵近城下后竭尽全力的叫喊着什么;

“关内快快派人接应,彭大将军麾下与敌数战力竭,已经率部折转而来了。。”

就像是在印证着他的话语,远处低丘起伏的地平线上,很快出现了一支在滚滚烟尘当中拖着旗帜,垂放着兵器的散乱人马。

只见他们奔走的是如此仓促和匆忙,以至于不断的将身上可能有所负累的东西,给一路遗弃的都是,更有人此起彼伏的大喊道:

“速速落关开门,敌军来势汹然,大将军需要就近停驻休整一二,”

正在城头上聚集起来的那些本地守军,也顿时骚然起来;而又在一名校尉的带领下,未曾请的入驻太平军别将王行空的允诺,就已然呼朋引众的赶忙冲出关城去了。

“请让我带队将他们。。。

闻讯赶过来想要制止的周孟南却是晚了一步,而勃然变色的对着主持局面王行空请命道。

“不用,想去尽管让他们去好了。。”

然而王行空却出乎意外的制止了他。

“接下来我们继续做好我们自己的事情便是了。。”

很快主动冲出去的那数百名守军,就与舒二郎等人汇合做了一处;然后又迎上了彭大将军所的旗号,片刻交涉之后就将其接引着向着关城驱驰而来。

然而,当舒二郎为首的先头人马退入了关城之后,突然就有人竞相抽刀对着左右乱砍滥杀起来,顿时将关内墙下的局面给搅扰的一片混乱。

而那部彭大将军的人马,也在靠近关墙不远处的那一刻,突然竖起了许多陌生而异样的旗号来,居中黑缎滚边将旗却是上书这一个斗大的“李”字。

只见他们奔涌如潮的前端,转眼就在几乎毫无动静,似乎猝不及防的墙头守军眼皮之下,一拥而入了关城之内。

突而关门之中就轰然爆出一声巨响,随着滚滚烟尘喷溅而出的是许多残断肢体和人体碎片,然后墙头上霎那间就冒出黑压压据弩持铳的太平士卒。

又随着极速挥舞而下来的小旗,在成片烟火绽放当中将矢弹,劈头盖脑的轰击在城下那些亦是毫无遮蔽的密集敌从之中。

而在关城之内,那些伪装友军而乘机乱砍滥杀作乱的敌兵,也突然逐渐发现了事情有所不对;他们在杀散了那些原本的守军,又点燃了好些屋舍之后,却居然找不到可以攻上关墙上的通道。

或者说这些阶梯和过道早已经被人刻意掘断和破坏掉了;更有人从墙头上推下来预置好捆绑着杂物的大车,而讲内外门道给变相拥堵起来。

于是他们一下子就被夹在了,占据内外两重关墙上的太平军士卒,所交叉打击的投射杀伤范围之内,更有参差不齐的火油弹和爆弹,被投掷在他们之间。。。。

而当天色逐渐放黑下来之后,关外那些偷袭不成转为强攻不下的敌军,也不得不脱离开满目疮痍的城头,而缓缓向着远方退却而去。

而这时候面无表情的王行空,也在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毕竟,以这些原有守军为诱饵和代价,所谓诱敌深入加上瓮中捉鳖的策略,差点儿就让他给搞砸了。

如果,不是刚好一枚延迟未响的爆弹,在一名貌不惊人的敌将身边突然爆响,将其掀翻下马来而引得敌势哗然的话,只怕他们还要在更加艰难的局面当中,付出更多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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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襄阳城内,周淮安也凝视着重新布置起来的关内沙盘地图,而看着上面随着不断送回来的讯息,逐渐增加起来的各种标注之物。

从古至今,围绕战争衍生出来的军事动员能力,以及武力投放距离和边界,基本上都是由相应资源物产构成的经济基础,与统治力核心区域为依托,进行消长和演变的。

因此,古往今来很多战争态势的改变,和力量对比的消长起伏,乃至最终胜负对决中,看似偶然或是不可思议决策的背后,都是与这些重要因素息息相关。

或者说大凡是世上的军事行动和战争进程,都是伴随着人口和资源物产,交互催化出来生产力为核心的经济基础来进行的。

像是周淮安坐镇江陵期间,依托水陆延伸出来的新旧交通线,以及遍布岭内岭外的壁板信号塔系统,就可以同步对于南方岭外的广州、上游峡江道的渝州;以及长江下游的润州战事,进行有效的操控和影响。

而再北移数十里到了襄阳之后,则是将进一步加强了对于商州以北的关内地区,以及鲁阳关和渣芽山以北河南地方的影响力度和军事行动效率。

毕竟,作为一大势力的领导人,哪怕是什么都不做也不表态,就坐镇在那里的对外威慑和局势上的牵制,和对内的人心士气的无形加成效应也是完全不可忽略的。

尤其是在人口和地理上相对不利和逆势的以南伐北当中,这些就更加明显了。比如蜀汉诸葛孔明的六出祁山,东晋恒温的三征中原,南朝宋武帝刘裕及其子刘义隆,被称为“元嘉草草”功败垂成的北伐;

最后都是在先发势如破竹的轻取之势,再到陷入长时间攻守往来的相持和对峙,最后才后力不济导致已经取得战果和地盘都不能够保住,就在急转直下的颓势当中彻底放弃或是对大败亏输。

甚至因此令自己的基本盘损耗严重,变成民生困弊而经济萧条,乃至持续不断的衰败直到崩溃;又最终成为相应政权势力垮台和无以为继的导火索。

虽然目前太平军只是以部分力量所进行的干预作战,但是多方势力交错的战场上几乎是没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作为熟知诸多历史典故和经验教训的穿越者,自然要尽量避免这种潜在的雷区和隐患了。

就像后世唯物主义哲学里教导的,在处理一件事的时候,你会发现事物或过程之中会出现多种矛盾。这个时候,你需要找到居于支配地位,起着规定或影响其他矛盾作用的主要矛盾。”

毕竟,关内的义军大多数属于可视,而难以判定敌我的立场状态下;有时候的猪队友比直接站在对立面上的敌人,更加具有防不胜防的危害性。

所以干脆一并视为不确定因素来处理,做好自立根生艰苦奋战的长久准备了。

周淮安虽然没有勇冠三军所向披靡的武力和将略,或是足以传世称着的奇谋智计;乃至是天然就让人争相追随的显赫出身和不世名望,个人魅力所在。

但是他至少有着后世军事建设和组织制度的现成架构,也有发展生产力的完整路线图;更有足够可以作为实践的基本盘和大后方,来不断的试错和推行新事物。

因此在战略大方向上,周淮安只要发挥己方的优势和长处,确保后方储集的充足和道路输运的通畅,然后聚集足够装备精良而训练有素的军队,作为堂堂正正的推进和碾压过去的大势好了。

这时候,却又一名虞候大踏步走进来恭声道:

“禀告大都督,来自长安中宫的使臣,已经带着诏书自武关行船抵达了城外了。。”

“好。。”

周淮安不由用扇子拍了一下案几,这样用兵关中的诸多布置最后一环也补上了;不要小看这形似虚无缥缈,但又名正言顺的理由和借口。

第696章 胡沙猎猎吹人面

浮舟横大江。讨彼犯荆虏。

武将齐贯。征人伐金鼓。

长戟十万队。幽冀百石弩。

发机若雷电。一发连四五。

《饮马长城窟行》

魏晋:曹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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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长安以北,龙首原东侧的灞桥之畔,大型馆驿当中。

“赫连氏的退浑(吐谷浑)兵已经抵达香积寺,开始清扫咸阳境内的贼余了。。”

“拓跋思恭的银夏军和党项兵,正在掠取泾阳县鹊牟撇】凇!!

大马金刀坐在一张胡床上的朱邪翼圣,也是眯着一边眼睛,面无表情的听取了来自麾下将弁的汇报。

“拓拔思恭幕下已然呈表于崔公处,请兼领坊(渭北)节度使,并举旧渭北牙将东方逵,为留后兼副使。。”

然后,又有一名身穿深青色袍服的军吏禀告道:

“此外,原本隶属京西八镇郑相公配下,朔方节度使唐弘夫,泾原节度使程宗楚,都已然闻讯响应崔公起兵而来了。。”

“日前已然合兵击破了凤翔、玢宁等地贼军的拦截和阻挠;杀或各万,唯贼首盖洪等人遁走不知去向。”

“其间,有已然降贼的宁节度使留后朱玫反正朝廷,凤翔镇留后李昌符为部下所逐出奔在外了。。”

“却是有劳中官过来通晓一二。。”

朱邪翼圣这才勉强在嘴角扯出一丝笑容来,对着前来报信的一名年轻宦者拱手道:

“陈都监说了,此乃分内之事。”

这名宦者却是不敢托大的回礼。

“毕竟他老人家交代了,自从引兵出了阴山之后,就乃是于将军一体同休的干系啊。

“勿论怎说,陈都监与我这番心意都受领了,来人,带这位中使前去本军的缴获之中,挑拣出五百件细缎来。。”

朱邪翼圣不由分手的摆摆手道,让人带走了这名暗自喜色的宦者。

“都督又何须凭持此辈呢,不过是些许没卵子的残废人而已”

然后,才有人略有不屑和不忿的开口道:却是来自沙陀别部史氏首领出身,环眼粗髯的史建瑭。

“在讨平贼逆的战阵之上么,难道还不是凭地是刀枪说话么。。”

“如今之世光靠这些,可还不够呢。。”

朱邪翼圣却是难道没有勃然作色,而耐心解释道:

“其实这世间,大凡人等都有自己的相应用处;哪怕是如此贪懒残缺之辈呢。。更别说在朝堂之中,军衙之内,也要有人与我辈互通声气,引为援应。”

“当初我家就是没能明白这个基本道理,才有这么一番远走他乡的灾厄呢。。”

他早年也算是少年得意的出身。相比两个看家兄长,他十五岁时就被父帅带在身边从讨庞勋。因此他从军出征,冲锋陷阵均在众将领之前,军中视他为“飞虎子”。

然而他身受云中牙将时,因为一时冲动而杀死了大同军防御使段文楚之后;他父子家族所拥有的一切,就在勃然大怒的朝廷五路会剿大军之下,尽数化作了过眼云烟。

而那些同期那些一贯桀骜不驯的关东藩帅们,哪怕杀死再多段文楚之流,乃至在讨贼之战中始终坐而观望到最后,也未必会受到朝廷的惩罚和训斥;这就是某种现实。

而自从来到了阴山北面的鞑靼部众中寄人篱下之后,他也再度深刻意识到了一个现实;哪怕是在唯以强权的草原之上,光是凭持一时的勇力也是不足以立身的。

尤其是他的父帅朱邪赤心,在宿敌赫连铎所收买的那些鞑靼首领面前,被迫强颜欢笑的

与之指天射地发誓,自己绝不会在当地久留,不然就如万箭所穿。

他虽然因为出身的缘故,从小识字不多而不懂文理,但是却从很早开始就喜欢让人找读汉家有关的史书典故来听。

而他最欣赏的一段典故和人物,就是北朝后赵开祖石勒,字世龙,从一个羯族小头人被掠卖为奴,再逢乱世而起最终窃代(西)晋(后)汉,以为帝王的故事。

因此,相比在鞑靼各部辗转期间有些意气消沉,而变得身宽体胖起来,甚至还给他生了两个带有鞑靼首领家血统弟弟的朱邪大头领;

作为完成了年轻气盛到年富力强的朱邪翼圣,却是无时无刻不在期盼着重回中原,并且扬眉吐气的那一刻。

因此,他不但在这个逆境当中乘势而起;籍着游历机会到处不断的挑战和比斗来挪扬名声;让阴山以北到土护真河之畔的部帐之中,都在流行着自己的名声。

然后又依靠自己不拘一格的勇力和推心置腹的手段,相继聚拢和吸引了许多只带弓马、部众前来投奔的勇士、健儿;逐渐在那些鞑靼人势力之外,聚集起一股让人敬畏的势力。

在这期间,他亦是经历过在妒忌和衔恨的**心理下,被人偷袭和暗杀的遭遇;更有过追随者几乎死光,而自己被人追得只剩一匹瘸脚马的九死一生结果。

然后等到那些鞑靼首领,开始重新忌讳和正视这个寓居塞外的朱邪氏;他犹豫雷霆万钧的手段袭击和铲除了了那几个当初,与世仇赫连铎暗通取款的部落首领。

于是,在他抛出来的土地、丁口和牛马的诱惑下,接下来的其他人并没有变得同仇敌忾一致对外,而是相互忌惮的与之暗自交通,而形成一个投鼠忌器的局面。

而他也得以交换妥协中,得到了一批弓马娴熟的青壮健儿。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曾经被朝廷攻灭的沙陀朱邪部,已经在他手中的到了复兴和成功再现了。

就在他原本打定主意在草原上站稳脚跟,成为新格局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再一次为基础图谋将来之际,却被来自代北的一个消息给打破和改变了。

“什么,九叔在蓝田县为贼所击,身负重伤。。”

突然间朱邪翼圣豁然起身,一名穿戴整齐的将弁就整个人被他飞踹出去,然后又连滚带爬回来扑倒在他面前,大气不敢吭。

然而,他此刻的怒火和惊诧却不是偶然。他口中的九叔乃是别名李友金的前蔚州刺史;如今的沙陀军副使,兼党项押藩使。

当年携蔚、朔两州,向名将李朔之后代北行营都统李琢投降,也是事先商量好在局面不利之下,为了保全朱邪氏部众的一条退路。

因此,在自己父子出奔塞外之后;沙陀朱邪部并没有因此风流云散,或是为其他族类所吞并和拉走,反而在他堪称左右逢源的夹缝生存手段当中,又生聚了不少实力;

还在前年沙陀、退浑各部劫掠河东的事件当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才有了后来河东都监陈景思出塞请归,找到自己父子以为统合沙陀部的条件。

事实上,在陈景思出发前,他们父子就抢先一步得到了来自代北送过来的消息和局势说明;因此才能坐拥在朝廷的底线上,为自己谋取到了最大的利益。

朱邪赤心就任雁北节度使、代北行营副都统,代州刺史,雁门郡公,特进,检校司徒,开府仪同三司;而朱邪翼圣也成为了检校工部侍郎,大同军使兼防御使,代北行营先锋讨击使。

因此,当此辈重新归附在朱邪赤心旗下之后,居然足足达到了**千帐部众,三十多万头牛马的规模;再加上其他沙陀别部,光是基本的控弦之士就可以全力拉出近万人来。

再加上他从阴山北麓带回来那只突骑,以及抱着发财建功心思而各自出兵的鞑靼各部健儿;还有阴山都督赫连铎麾下被攻破降服的吐谷浑部酋、头领;可谓是兵多将广。

实际上作为再兴的沙陀部大首领朱邪赤心,已经拥有了远超过往昔的规模和声势了。只是受限于粮草供给和朝廷的要求,这一次朱邪翼圣只带出来一万七千人的步骑将士;

而长期效力于朝廷麾下,拥有相当交通往来逢源手段的李友金;无疑是其中相当重要的一个角色;却不想折在了这个京畿的无名之地了。

“来人,点集本阵人马,且随我去会一会彼处贼子,又是何方神圣呼。。”

随即朱邪翼圣就有决断道:

——我是分割线——

而在江陵城中。人称玄英先生的江西袁州大儒方干,也也难得一反儒雅淡然的气度,对着自己负责带着的一班文学分院生员,而大声的吐槽道:

“城中有好些士子聚集起来联名上书?,请大都督稍加兴文教而定礼仪?,以广开大讲习所之外的选士之途,我呸。。无耻之尤!!”

“此辈又把宣教司和镇反会视若何物了?难道这些年所做的累累成效与实绩在他们口中,就成了空有其名了?还不是此辈惯常的选择性无视手段。。”

“用大都督早前批复的话说,他们想要复兴的,不过是那些旧朝的豪强大户、官宦士人,所尊崇和吹捧,藉以尊卑礼制之名盘剥压榨于下的礼义文教之法;”

“而不是为黎庶万民伸张和解脱的求活救赎的义理之道;因此实为蛊惑世人而包藏祸心,隐以动摇太平军的根基所在为念啊。。”

“那敢问先生,是否要针锋相对的反驳,与之斗争否。。”

一名年纪最小面孔最嫩的生员,不由有些紧张的握拳开口问道:

“管他去死了,你们安心读书不要瞎胡乱掺和就好。这不过走投无路的败犬吠日,与之计较乃是自堕于污滥一伍了。”

方干却是不耐烦的摆摆手,然后又饱含意味的对着众多申冤道:

“倒是你们之中或许身负家门之望,或又是兢兢业业、辛苦劳顿,才有了眼下这个考核和进修的机缘;千万不要因为交友不慎或是亲族的无端牵连,就这么自毁了参与新朝从事定鼎的一番前程啊。”

“敢为先生是否有所耳闻什么。。”

其中又有一名粗手大脚而皮肤竣黑,长相老成的生员惊疑问道:

“我就一个只懂传业授道的教授而已,哪有那么大能耐和本事啊!”

方干却是愈发不耐起来道:

“只是稍用些心思去想,既然此辈及其背后人等,敢于在大都督兴兵出征之际,起来扰动思潮和异论,自然就要做好接受非常时期,非常之法的后果所在了?”

就在他这话落下不久之后,就又有一名更高级别的兼职学长跑进来,对着方干恭敬行了个礼,又讨了个准许才大声开口道:

“诸位同年学弟,街上游行上书的事情有变化了。。”

“可是巡禁队采取措施了?还是督府卫士动手了?或是镇反会的侦骑队开始弹压?”

“都不是,乃是女营诸坊中当值的女子纠察队出动了。。”

这名兼职学长用一种带有莫名欢呼雀跃的腔调说道:

“就是那个号称“活夜叉”,“母大虫”的铁抓杜胡雯亲自带队,正以非法聚众扰民为由,满街追捉的人鸡飞狗跳到处乱窜,哭爹喊娘没没命想要躲藏起来呢。。”

“所谓的斯文体面,都随着他们竞相落下的鞋履、汗巾、濮头和扇子,丢弃了满街都是了,堪称让人看了一场叹为观止的笑谈啊。。”

ps:又差点写了四千字了,这是节日将要结束的综合症么。

第六百九十七章 胡沙猎猎吹人面(中

当夏日初显酷烈的阳光,开始炙烤着那些荒废田亩和村庄废墟里疯狂蔓长起来的野草,而逐渐散发弥漫开泥土干裂与草木气息的时候。

关内的八百里秦川平原上,已然变成了犬牙交错的官军和大齐义军之间,无数旗帜和人马混战在一团的大大小小战场。

不论是作为大唐朝廷的河东、代北行营联军都统的崔安潜;还是身为御驾亲征的大齐天子黄巢,都失去了对于大部分附从人马和局面的控制力;而剩下自己亲自指挥的本阵。

道理也很简单,来自东北向官军各路齐出的讨贼兵马,几乎是在长安远近地方,不约而同的撞上了从西面、南面急忙回师救援的义军部队。

于是,一场场遭遇战和骤然爆发的混战,临时起意的突袭和蓄谋已久的迂回包抄,就这么接二连三的爆发开来,然后又像是不停扩大的漩涡一般,将附近赶来的敌我人马,都一起裹卷了进去。

因此如今的关中战场,就像是一团团不断发酵膨大的面团;用无数鲜血和兵戈、嘶号交错的声音,演绎出一曲挣扎与生死之间的协奏曲。

尽管如此,但是作为先发优势和占据了明显上风的官军,一时之间竟然未能够对这些仓促回援的义军大部形成压倒性的上风,反而公示变的明显延缓和迟滞下来。

然而,其中的道理也很简单。官军长途奔驰大举南下杀入关中腹地,又在大掠当中耗费了相当的气力和精神;等到被重新聚集起来围困和攻掠长安,已经费了不少功夫。

因此,虽然他们在接敌中很快击溃了许多义军所部,但也到了某种意义上的强弩之末;而再也无法进一步扩大战果,反而被后续赶来的义军收拢溃卒,持续激战中对阵起来。

毕竟,这些大齐军队已然不同往昔那些,缺衣少食形容潦倒,兵仗不全而只能用削尖木棍和门板充数的义军所部了;

在缴获包括洛都、长安两京在内的诸多名城大邑,各色武库军械和钱粮储集,又收编和收降了大量被击败击溃的官军残卒;入京之后已然是兵强马壮一时了。

更兼沿途得潼关东西各数十州之田土户口,以为赡养人马和供奉朝廷;虽然有所实力分担开来,但也因此早早摆脱了流窜就食,朝夕聚散的颠沛流离局面了。

再加上长期与南方地区互通有无的不断输入各种军资甲械物用。因此大齐正属于左右枢密使并十二卫大将军的麾下,相比官军在甲械装具骡马并不差上多少。

唯一有所欠缺的反而是明显有些参差不齐的训练水准和组织度;但是经过这些日子新朝鼎立的陆续建章立制、梳理军伍之后,无论是京畿还是地方镇守也是多少有所改善的。

更兼前些日子三路征讨大军的相继溃灭和败退下来,让那些沿途投奔和聚附起来浮滥武装和外围势力,也因此一度损失殆尽。

最终能够收聚回来的多少也是见过战场真章和流血的合格兵卒了。因此,后来被重整起来又随黄巢御驾亲征的,更是不乏的各部义军将领麾下的精锐所在;

更别所,如今在保全长安城里家眷亲族的动力驱使下,他们也难得十分爆发出七八分的气力来,想要突破和打败眼前的官军。

然而,这就形成了一个颇为复杂而奇怪的微妙局面了。

在局部的战场当中,显然是那些习惯了在游走当中打烂战的义军将领们更胜一筹,甚至可在混战中时不时的对官军阵营发起反击之势。

但是在更具体的战术层面上,比如小团体的接触和混战当中,那些成群结队自由聚散的义军士卒,就多数只能在官军严阵以待的协同配合面前,被打散或是反推回来。

只是官军战线上大量细碎的战果,也未能够积累和相互呼应叠加成为,足够改变局面的胜势;而义军在战场中屡屡去的的反击势头,也未能够扩大战果就被很快阻挡下来了。

所以就变成这样,围绕着长安附近的咸阳、泾阳、新丰各县为中心交错混杂在一起,局部拉锯进退着相持和对峙下来;而又在长安城周边留出一个十数里宽空白地带来。

事实上,从咸阳境内出兵的朱邪翼圣也难以幸免;当他提兵向南还没看见宏伟的长安城墙,就先在骊山脚下撞上大齐皇城点检使、左金吾卫大将军白日升,所率来自华州援军。

正所谓是“狭路相逢勇者胜”,更何况是朱邪翼圣麾下的新胜之师了。屡次缴获所武装到牙齿的沙陀骑兵,以悍将安敬思一马当先就一气踹散了仓促以对的十数阵军马。

当他他们一气就杀到了贼将白日升面前,才被更为凶悍的贼军老卒给挡住片刻。然而,正当贼军大部想要鼓起余勇合力围困住,这支左冲右突不止的沙陀骑兵。

朱邪翼圣也亲自带领大群部队掩杀上来;而作为亲兵的黑鸦卫队更是有虞候将邈佶烈所领,乘机迂回绕到了骊山另一侧,突出袭击了白日升辎重老弱所在的后队。

然而,当他想要乘胜追击之际却又闻告警,却有来自潼关方面的洛阳留守黄思邺,所带领的数支关东援军就此加入了战场,并主动收拢了白日升步的败兵。

打到这一步,就连朱邪翼圣也不得不亲率黑鸦卫士,冲散了这部生力军试图迂回包抄自己后路的马队之后,也放弃了大多数的斩获和战利品,在即将降临暮色之中,暂且鸣金收兵退回霸上。

而在夜幕笼罩之下的西京城內,主持长安守备防务的孟揩身前,亦是再度迎来了一批请愿的将弁。

“留守,还请让我辈出城助阵吧。。”

这是试图动之以情的说辞。

“眼看的王上大军就要杀回来了,难道不该火速派人接应一二么。。”

这则是晓之以理的说法。

“留守,千万不能再等下去了啊,不然日后王上当作如何想,诸位相公、枢密,又当作如何想了啊。。”

这又是隐隐威逼利诱以厉害关系了。

“凡事不可轻动,身为留守职责,我须得背负城中十数万军吏眷属人等的安危。你们既然想去去,就带上自己的亲兵、、家将和部曲去好了!!”

然而无论他们怎么说,孟揩只是丢下这一句话,就闭上了眼睛再也不为所动了。虽然他在心理同样左右为难的很,但是曹皇后之前叫去的亲口嘱咐,却历历还在耳边。

“小孟啊,他们这些人想要出城去博取的那个功劳,与你如今不过是锦上添花;但若是你坐镇的这京城里因此出了差池,却没有人会替你分担干系的啊。。”

而在已经完全易手的蓝田关内。别遣都尉王行空也在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相继入关前来投奔的成群结队败兵。而络腮胡子的周孟南站在身边大声道:

“蓝田县哪儿我已经去看过了。。”

“县令黄阅和守备官黄岐应那俩狗厮,都早早弃城逃走了,剩下的人手都被我给带回来”

“现下,是否要开关接纳那些愿意来投的百姓,就看你一句话了?。。”

“开关,为什么不开关;只是要分批来,”

王行空亦是断然道:

“安排人逐一辨认和甄别,并且实行相互担保和连坐制度,做好防备奸细混入的一应准备。。”

听到这话,在旁几名先行来投的中层将校,就顿做释然的纷纷接口道:

“这就好了。。”

“理当如此啊。。”

“我愿绵尽薄力。。”

而远在陇南之地,已经做好一应见势不妙就逃亡准备的四州防御使黄皓,亦是愕然的接到一个消息,而表情变得阴晴不定起来:

“圣上愿意赦免于我?,但是须得引兵出大散关以为效赎?。。”

这时候,又有人匆匆走进来来报告道:

“禀告防御,有南面行在使者带了杨枢密的口信。。”

随后他就冷笑起来,对着左右部将道:

“这老阉货也想叫我出兵,协力官军会战于兴元府呢。。你们说我该怎么办呢。。”

“毕竟是自家人,自当是。。听黄王的吩咐以为上策。。”

一名长相老成的部将,有些犹豫道:

“好,说得好。。就劳烦你到王上哪儿走一趟,好吧我的这番心意转呈给他了。。”

黄皓突然面露喜色,而拍拍他的肩背吩咐道。

“其实,在官军那头,防御姑且可以虚以逶迤,待价而沽一二呼。。”

然后又有人开口道:

“你说得对,这次也劳烦你去交涉一二了。。”

黄皓点点头道。

然而随着这两人相继而出片刻之后,黄皓却没有下令让其他人就此退去;而是在片刻之后,又捧送进来两具血淋淋、热腾腾的头颅,呀才看着脸色大变的部下们开口道:

“有所异心和打算的人都没了,现在咱们可以好生合计合计了。。”

而已经率本阵移驾到太白山下,而在眉县城外行宫中驻晔的黄巢,也在脸色不豫的看着一名满头大汗跪倒在地的信使:

“你是说老尚他在兴元府被守军绊住了,一时没法亲自领兵北上来助战了么?。。”

ps昨天真是脑子一团浆糊啊,抱歉了。

不过,试发了一章《三穿》的续写,希望大家低调点,莫张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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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7章 胡沙猎猎吹人面(下

“那除掉那些擅自行事又联络不上的,我的麾下还有多少人马可用。。”

身处逆境而难掩苍老之态的黄巢,却是眼神凌厉的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回禀圣上,御下尚有左右拱寰军,老营健儿,殿前护军、卫鹤府士,约一万三千六百员额左右”

脑门满是汗水的兵部尚书黄鄂小心到:

“此外,又有盖(洪)都监,费(传古)留下的辎重后队八千余众,以及陈仓守备兵约三千员额。。”

“也够了!”

黄巢却是斩钉截铁的道。

“王上?”

黄鄂不由错愕道

“当初我带人投奔王补天的时候才多少人马,又是如何的情形?王补天没了之后,咋们又是怎样的情形,还有如记得么”

黄巢却是继续沉声道,语气中自有一种让人信服的意味所在:

“那可是整个北地的官军在围堵着咱们;可那又能怎么样,还不是被我闯过来了?如今咱们把旧朝廷给赶走了,偌大的江山也已经打下来;大伙儿们个个追逐和指望的荣华富贵、尊荣显赫都有了。。”

“眼下面对的不过是区区河东一路的官军残余而已,又何必堕了自家的志气和威风呢?难道是进了长安之后的短暂安逸日子,就把你们都养成了见敌先弱三分的废物、窝囊货了么?”

听到这里,以黄鄂为首的大臣和军将们,不由的连忙跪倒在地口称道:

“断不敢如此啊。。”

“臣下实在惶恐。。”

“管教王上失望了。。”

“恕属下愚钝不堪啊。。。”

“那就都给我起来!!!”

黄巢却是愈发不耐到讥笑道;

“难道学个几个月人模狗样的殿上礼仪之后,就都成了不会带兵打战,只会说些漂亮话来哄弄和驱使他人的体面人么?”

“但请王上吩咐,赴汤蹈火、刀山血海在所不惜!!”

黄鄂亦是肃然连忙改口道:其他人亦是忙不迭拍胸顿首的各种宣誓旦旦和激动表态到。

“你们若能保持这份心气和态势,接下来就好办的多了。”

黄巢这才脸色稍雯,对于他们宽释道:

“其实也莫要将局面想的那么坏,你们好好地正常应对下去就行了;只要留京的小孟不乱动,我那婆娘也能沉得住气,一时半会不会轻易为人所乘的。。”

“更要紧的是在南边,我那素来喜欢见机而动的好女婿,岂又会轻易做壁上观呼?关内又有多少人与他往来的利害关系;哪怕是新取了江东无暇分心,但只要与长安稍作呼应之势,我就不信官军那边能够熟视无睹的。”

“因此,只要大伙儿顶住了这个不利局面,害怕没有转机和变化么。那血手菩萨、要命相公固然名声在外,可仅凭区区河东一道,不会凭空变出更多的钱粮和人马来的。。”

“就算真是河中王重荣起了反复的心思又如何,既然眼下无力顾及,我们暂且不管他好了。只要事后能将局面扳回来,他的一时立场又算得了什么东西?”

“因此,听我号令点起各部人马,以散关、太白山诸寨为后方粮台,制备出十日口粮,。。。”

“报,西北面盖都监急报。。。”

这时候一名信使在外大声通报到

“。所部在尚方苑,遭到泾源军和朔方军的合击,损失颇多而且战且退过来了。”

“来得好。”

一直端坐的黄巢,却是难得亢奋的站起身来。

“在对付那个血菩萨之前,就让我们好好会一会这两路,据说是郭汾阳亲手传续下来的渊源,还是否名副其实把。。”

只是在众人都领命而去之后,一名负责暗中打探消息的枭卫走了进来;他却是也带来了南下汉中的义军当中眼线回报;

然而黄巢听完,也只蔚然叹了一口气来,却没有在说什么而挥手让他退了出去;然而露出某种心力憔悴的倦怠之色来。

自己从始至终努力弥合的手段,终究还是改变不了军中依然是日益离散,而别有所念的心思么;如今,依然应在了这位大齐天下第二人的身上么?

而在眉县群山重叠、峡道悠长的南方。

兴元府所在的汉中平原上西南端,名为定军山的古战场附近。大齐太尉尚让的中军大纛,也在遥遥相望着陆续从金牛道的百牢关/阳平关内,涌出来的官军阵容。

而居中高高擎举在空中的几面旗帜,除了义军最熟稔的传统对手,大散关行营的“黄头”“杨”字旗外;尚还有“山西”“宋”;“东川”“郑”,“神策”“李”、“御前护军”“周”“刘”等等陌生旗帜;

然而,尚让反而却是放下心中一块石头来,因为他已经抢先一步驱赶乱军为先驱,不计代价攻下作为兴元府的治所,梁州州城所在的南郑大城了。

因此,背靠甲械俱全城防坚固的南郑大城为抵角和依托,他完全有足够的信心和底气,与这些翻山越岭劳师而来的官军,尽心一场好好的决战,以定下这颇为富足的汉中之地归属。

为此他也是完全豁出去了孤注一掷了。因此他不但从黄巢御驾亲征大军中,额外抽调走自己可动用的一切资源和人手,还破天荒的推拒和拖延来自黄王的号令所在,就是为了此时此刻。

附近的定军山,就是蜀汉国主刘备,亲率五虎上将的征虏将军巴西太守张飞、平西将军马超、翊军将军赵云、讨虏将军黄忠、牙门将军魏延,对阵曹魏五子良将的征西将军夏侯渊,平寇将军徐晃、荡寇将军张郃的古时战场所在。

最终定军山之战的结果是夏侯渊被阵斩,徐晃、张颌兵败而遁,曹操亲率大军前来接应和反攻不果,反倒劳师无功的诞生了那个与杨修之死相关的“鸡肋”典故。

刘备因此获得了进取关中的奠基,并且就地受群臣推献上表自称汉中王,开创了蜀地季汉的天下三分基业之一。

而后来六出祁山劳师无功的诸葛武侯,病逝在五丈原之后也是被就近埋在了定军山中。而对于“偶然”得知如此典故的尚让而言,这岂不是最好的吉兆和开端了。

那些旧朝残余的官军,岂不就是已经空乏其力的蜀汉疲师的最好写照,而自己便就是正应天命代为大齐/曹魏,以为平定三川的邓艾、钟会之选了?

因此仅仅在片刻之后,这些严阵以待的大齐义军将士,就在尚让亲自策马上前,举旗紧随的鼓舞和策动下;他们大踏步挺刀持枪举牌缓缓向前。

然后又在越发密集的鼓号声中,从大步踏步变成了小跑,又像是迸涌出堤的滚滚洪流,追逐着凌空攒射交错的箭雨和秘密如林的旗帜,猛然扑杀向眼前所能看到的一切敌阵。

而在西面大山丛中,来自陇南黄皓亲自率领的一支队伍也在道路颇为崎岖的山峡之间,步履蹒跚的向前行进着。

虽然,时不时就有人或是驮马,失足踩出狭窄的山道边研,而摔死摔伤在深浅不一的山沟,堑壑里。但依旧没有影响和拖延多少,他们努力向前的步伐。

而在长安城北面,“关中八景”之一,“灞桥风雪”所在的霸桥行馆內。在沙陀兵的接应下,刚刚随着河东军为主的本阵移镇至此的崔安潜,突然对朱邪翼圣提出了一个要求。

“老夫欲往京师城下观敌。。不知讨击可否同赴之?”

“相公有临敌之志,某自然恭敬不如从命了。。”

虽然身在塞外,但也锻炼出好些人情世故的朱邪翼圣,当即恭声道:

ps:真心感谢乌贼大佬的推荐啊,还特意做了情况说明。└(^o^)┘└(^o^)┘└(^o^)┘

第698章 胡沙猎猎吹人面(续

唐长安城周长达3556公里,面积约84平方公里,为当时规模最大、最为繁华的国际都市。

是如今西安城墙内面积的97倍,西汉长安城的24倍,元大都的17倍,明南京城的19倍,明清北京城的14倍,公元447年所修君士坦丁堡的7倍,公元800年所修巴格达的62倍,古代罗马城的7倍。

《世界之都》(第8册)

——我是分割线——

就在长安城东北向的通化门逾里之外龙首渠畔,都统崔安潜当众发表滔滔不绝的鼓舞士气和慷慨亦然的话语当中。

重新见到巍峨的长安外郭时,朱邪翼圣那尘封日久的记忆,也像是一下子被打开来而流淌处许多鲜活而明亮,五光十色的点点滴滴来。

当年他作为回京接受敕封和叙功的定乱功臣之一,追随着父帅从西京外郭十二门之一,东中位置的春明门南道,进入这座宏阔无比的天下之都,进行那游街献俘的班师礼。

这也是尚且年少气盛他第一次被大大的震慑和惊异莫名,而开始对于这座伟大国都所代表的天下腹心,生出无比敬畏、向往和尊崇之心。

像是菜畦一般整齐的无数城防,随便哪一处的规模拿出来,都要比他朱邪氏最大的聚落大上好几倍;更别说是生息在其中聚如蚁附的百姓户口和林立茨比的各色建筑了。

尤其是对于已经习惯了流转迁移在塞北风霜当中,好容易才获得可以越冬的定居场所的沙陀部落来来说;实在很难想象比草原上所有牛马加起来还要多的人口;可以井然有序而太平安乐的生活在这么一座巨城之中。

在这短短暂而刻骨铭心的进京之旅当中,他固然是在不断的大开眼界当中,见识和享受到了这种都城所代表天下精华汇聚的奢靡富华一面,但也第一次见到来自朝堂上争权夺利的波澜诡谲。

比如,亲眼见到了作为平定庞勋之乱的讨逆军总帅,河东节度使、东面招讨使的康承训,如何在威风八面和功勋隆重当中,被来自大明宫内轻飘飘一纸诏书,给打落在尘埃治下。

而从未出现在战场当中,也未曾带过一天兵,运筹帷幄于军前的宰相路岩、韦保衡,却因此成为这次定难功臣之中,居功最大的胜利者;这不仅让朱邪翼圣看不懂,也让他的父亲朱邪赤心变得惶恐不安起来。

而在这里,尚且不足弱冠的他,也是第一次上元朝会遇到个人生命中动心不已的女子;如果是在草原之上或是群山之间的代北之地,他只要带着弓马扈从上门展示自己的武艺和表明身家,

或者干脆带着伴当连夜策马劫夺了而去,将生米做成熟饭再说好了。然而这是在大唐天下的腹心和中枢,他也只能循规蹈矩的秉明父帅父帅,再托请相熟的有力人士为之说项。

只可惜对方家中曾经累世显赫异常,虽然当代只做到了万年县令,却依旧看不上他这个因功轻进官爵,还“目疾貌陋”的藩胡子、沙陀小儿。

因此,最后他是抱着生平第一遭的失落和挫败心情踏上了归程的。但他的父帅朱邪赤心却狠揍了他一顿以为开解道,不过是一个区区的县令之女,有本事就把人抢了带走啊。

就算是此时此刻得不了手,日后就争取更多的功名权势再去求亲也好啊;一个清贵的学士说不动对方,就请一位大将军、尚书、堂老来说和,难道对方还有脸拒绝下去么。

更何况,将来只要朱邪氏能够效法那些前人,成功的在代北执掌旌节一方,就算是贵天子家的女儿也为何不能求取之呢,又何必拘泥于区区一个县令家的女子。

然而,随着他就任云中守捉时,杀了大同军使段文楚,以及随后沙陀起兵反抗朝廷战败出亡之后,这些想念也就再没有什么然后可言了。

因为寄人篱下而如履薄冰的困境。哪怕对方是他名义上的舅家,而热情的提供基本的供给无虑,但是同样也深以为忌讳任何想要来草原上分一杯羹的苗头。

更别说,因为段文楚之死而结仇的退浑诸部大首领,阴山府都督兼大同军防御使赫连铎;以及来自平卢镇的李可举,一直在贿买当地首领或是派出层出不穷的刺客,想要求取他父子的首级。

所以在这里,所谓的恩爱所谓的情谊,都是可以用来交换和妥协成其他东西的事物。为了立足下去朱邪赤心固然是取了好几个,包括新寡之人在内本地部落出身的妾室;

就朱邪翼圣本人也刻意亲近了好几个长相粗陋的本地女子,仅仅因为对方拥有强力的父兄,或是可以成为自己的助力而已。至于其他因此产生的露水姻缘,更是遍布那些首领后帐的妻女之中。

也是依靠这些意想不到来源的通风报信,他父子才能躲过一次次的明枪暗箭的算计和谋害;乃至他有了足够立足势力和声望之后,那些仰慕武勇和威名上来的女人们,却又让他寡然乏味了。

直到数年之后,代北行营都监陈景思出现在了阴山外的鞑靼部落中。只是他曾所动心的那个女子,在过去的数年光景,以及沦陷于贼手一年多时间当中,又会有怎样的遭遇使然呢。

如今在他的身边也只有一名侍女,还是崔安潜转送给他的;而他接受的理由也很简单,因为对方是因为宰相王铎投贼,而被抄没了家族贬斥为奴的晋阳王门之女。

然而这也只是开端而已。按照都监陈景思的说辞,只要能够光复西京,莫说是这区区的罪臣族人,便就是身份更高贵的宰相门第甚至天家骨肉,也不是不能考虑降嫁之。

朱邪翼圣正在一边思量着,看着那些官军派出去的游骑,在长安城下耀武扬威的驰骋往来之间,隔着护城河大声的鼓噪和叫骂着;突然就骤变遂生。

只见一小群头戴卷边盔身穿乌鳞甲,叫阵和邀战最起劲的河东骑兵,几乎是人仰马翻的齐齐跌滚在骤然出现的连片陷坑之中;而又血淋淋的大声惨叫起来。

因为,这些不知道什么时候挖掘出来,又伪装甚好的长条状陷坑之中,还安插了许多削尖的拒木;一下子就把这些翻倒坠下的人马捅穿过去,非死即伤的再也起不来了。

然后,左近更多的河东骑兵汇聚过去,试图救助和施以援手,却又接二连三的被绊倒和陷没在了附近相继出现的新陷坑之中,顿时人吼马鸣的乱成一片。

而当这时,从这些显露出来的陷坑之中,却又杀出许多埋伏的贼兵来,只见甲光烁烁的他们举刀擎枪,尽往这些受困和顿阻一时的官骑身上招呼;

顿时将其相继掀倒、戳翻和砍杀开来。随即在临战观敌却有几分丢脸的崔安潜,变得森冷表情驱使之下,更多来自压阵的河东军步卒,也鼓号声中忙不迭奔杀上前。

然而,此刻一片沉寂的通化门城头上,也像是突然被惊醒和泛活过来一般;在丝毫不落下风的金鼓大作声当中,急急密密攒射出了如同黑云罩顶一般的箭雨来。

然后,又像是呼啸的烈风一般洒落、扫卷过那些全线抢出的河东军步卒之中;将那些来不及举牌挡格和掩护的官兵,给血光迸溅的竞相掼倒在地。

其中更是夹杂了好些既粗且长的车弩大箭,以及凌空翻滚着后发而至的大块抛石;一下子就超出了原本的三箭之地,而落在了那些前出临阵指挥的河东将弁之间。

霎那间就在此起彼伏、短促激烈的惨呼厉号声中;有人被穿破了遮挡在前的护牌,而凌空贯穿带起又钉死在地上;也有人被翻滚抛石所中骨脆肉烂,连带旗帜都扫断数截。

因此,仅仅是这么小半时辰照个面的功夫,官军的前阵就已经死伤累累的溃退回来了;而在通化门内更是鼓号齐鸣的涌出一支披挂齐全的甲兵;

飞快的越过放下门桥,又配合着之前埋伏下来的贼兵;如同快刀斩乱麻又同切瓜斩菜一般的,将受困和滞留城下的官兵,给当场迅速扑杀殆尽。

然而,当在喝令声中重整行伍再战的河东军本阵,再度放慢脚步齐整列阵的压上前去之刻,在北面的游骑和南面的警哨,也相继吹响了号角。

在沿着城墙而下滚滚而起的烟尘中,却是在他们受困和鏖战通化门下的同时,又来自城北大明宫戎匦藕统嵌好髅哦龅牡芯粤矫媲髦品善硕亮恕

直到这一刻,朱邪翼圣的表情才变得玩味起来,暗自对左右顾盼道:

“如此手段的贼军,方可值得一战啊。。”

话音未落,来自崔安潜的命令已然送达:

“李讨击,相公有言,合该贵部阵前大用之际了。。”

而在南方迅速逼近的大齐义军,驱驰当先的千余马队之中,腰腿上变得略有些粗壮的赵子日,赫然也难掩愁眉苦脸之态而混迹其中。

说实话,在长安城中依靠巡城队的差事,作威作福的小日子过得好好的他,并不情愿跑出来与官军进行啥老子的野战对阵。

但是,在曹皇后支持下的那位孟留守,却从来不是个省油的灯;一边许下犒赏和加官的条件,来点集城中的可用之士。

一边又根据他任上所掌握的城中情形,很快就把街头上、宅邸之中尚且能够提的动刀枪,列的了战阵的都被罗括一空了。

因此,被点了名带队从军的赵子日,也只能暂且放下自己的数处别宅的女人和家当,而重新挽弓上马附从在这些马队当中;又随大流的大声叫吼起来:

“杀了崔菩萨,打垮河东狗,人人都加三等出身。”

“。更多荣华富贵,便就在今朝了。。”

第699章 胡沙猎猎吹人面(续二

然而,奔驰当中的赵子日很快就放缓控马的势头,见缝插针式慢慢的挪移到了马队的后端当中去。毕竟他是被强拉上阵的,根本没有为此卖死力的动机和立场。

但是更多的人已然被丰厚的犒赏和封官的许诺所鼓动起来,而夹枪捉刀舍生忘死一般的扑向了那些纷纷转向过来,列阵迎击的官军之中。

之间两下相接那电光火石间,就像快刀斩浪一般的骤然将第一阵官军,给嘶号惨叫连天挑飞、劈翻开来,又趋势不减的贯穿了第二阵,突入第三阵。。

一直杀穿到了第五阵的势头被被有所阻滞下来;大多数人手中夹举的马矛或是木枪,也已经摧折殆尽或是尽数弃用了;只剩下左右挥砍劈击的刀剑和棍棒。

而后随着站在军旗下一名须发灰白的老将,被突至身前的一小股义军起兵给撞倒踹踏过去,余下堪堪还能坚持的官军也在迅速扩散的哗然声中崩溃了。

这时,已然落在队尾最后的赵子日,才像是如梦初醒一般振奋和激动起来,而拍马向前一连戳死了转身就逃的官兵,又将另一名转身抵挡的敌兵,连人带牌踩破在马蹄下。

然而,这是这些杀散敌阵的义军骑卒们,却是又发生了新的变化,或者说是分歧使然让他们当场就各自行事的分离开来了。

其中一部仿佛是意犹未尽一般的,径直追着那些四散而去的溃兵追斩人头而去;不断地将它们从背后砍倒,撞翻,尽情纵意的踩踏过去。

而另一部分自持武勇和犹有余力的,则脚步不停去势不减的稍稍偏转过战场,去又向着崔安潜所在的河东军大纛和都统旗标而去。

而此外还有包括赵子日在内的小部分骑卒,则是自发留在了原地打扫起战场,兼带等候尚且还在数百步外拔腿狂奔的大群步队跟上来。

与此同时,北面大明宫內顺着龙首山的坡地上,居高临下杀出的义军所部,也已经和作为崔安潜右侧护翼的人马,嘶吼震天的交错冲杀在了一起。

至于那正面从通化门內杀出的义军,更是形同推波逐浪一般的将眼前有所颓势的官军,给杀得节节败退下来;

居中突出部由一名全身披挂的悍将为首,已然如劈斩开浪潮的尖刃一般的,距离中军大纛不过百步。然后官军的旗帜一动,悍将的左近霎那间就被攒射的箭矢给覆盖进去了。

战场上像是瞬息之间为之失声了片刻。然而,随着栽倒人体而凹陷进去的战阵中,这名浑身满是箭矢而屈膝跪地的悍将,却是再度稳稳站了起来,

而又在左右重新填补上来的士气大振叫吼声中,挥击劈倒数名想要抢割人头的官兵,而再度向前扑杀过来了。

而这时候,骑马静立在大纛之下的崔安潜,也可清楚的看见对方形容;居然是穿戴者一套从头遮护到脚的精美山纹倪俊大铠,脸上还被铁面兜给罩了个严严实实。

重新聚拢在他身边的,也都是身穿黑光、明光、两当等大铠,防护周密形同铁人一般的披甲之士;手中挥舞的也是做工精良的长刀大戟。

因此,寻常的长枪刀排在他们面前几无一合之敌,往往未能伤及其要害,就已然被摧枯拉朽一般的斩杀、推倒、横扫过去了;

故而才不过杀破几阵横列,对方每个人就像是泡在血水中一般的人甲俱赤了。而崔安潜身边左右,也开始难言惶然之色和骚动之态了:

“相公,可否稍稍退却一二,”

“相公,贼势难当,还请暂避一二。。&amp;#039;

“使君,还请保全有用之身,以图将来之期。。”

“相公,可否将沙陀兵招还,以为牵制和策应一二啊。。”

“相公,左翼陆副都兵(马使)不已经溃决不可收拾了。。”

“使君,右翼护军岑防御请求援力,以为重整再战。。”

而当这时,朱邪翼圣亲率的千骑沙陀骑兵,也作势欲逃一般的迂回绕到了,官军、义军交错的战场边缘;然后又在一阵接一阵此起彼伏的呼啸声中,骤然攒射处一阵箭雨来。

刹那间就覆盖了南面,正在全力突进向崔安潜,拉成长条的那数百义军马队;将其居中人仰马翻的连片贯倒在地,而一下子变得稀疏混乱起来;

然后这一耽搁和打乱,他们就被紧追而至手持兽皮大牌和短矛的伴从藩兵,给当面拦截和包围了起来;这时候朱邪翼圣也不再理会他们,而是再度拍马杀向了那些滞留在后,追击官军败兵的义军骑卒。

仅仅是数个照面的功夫,这些分散开来不复合力的骑卒,就愈加被冲杀的死伤累累、四散而逃了。而后,才看看完成热身的朱邪翼圣,这才盯上了留在最后,已然与大队步卒汇合一处的其余骑卒。

然而,余下的这些骑步对阵表现的就更加不堪了,朱邪翼圣仅仅是挥手迎面一阵乱射的数十人伤亡,就惊的他们纷纷拨转马头反身逃窜而去了,顺带还自内冲散那些步队仓促集结起来的阵势。

面对如此一个送上门的机会和天大的破绽,朱邪翼圣又怎生会轻易饶过彼辈呢;在尖锐如鹰唳一般的催动声响之中,这些尚有许多余裕的沙陀健儿,就像是许多支飞箭一般的压马提缰,争相恐后的飞撞进这些散乱步卒之中;

又顺势挥动着勾枪大棒砍刀,横扫飞掠过一切所能见到的人体和面孔,破瓜切菜似得将其割裂、劈斩、敲击成残肢断体烂肉,就像是在敌群之中凭空掀起一阵阵的血雨腥风来。

而后,这些沙陀骑兵又分作数股并进的势头,保持着突进之势交替驱赶和追杀了数阵,撞倒、踩翻践踏了不计其数敌兵,几乎将其杀穿踹散了大半之后;

才在另支一边不停放箭,一边赶来支援和接应的人马面前,拉出一个大大的回转之势;而将其尽情甩脱在了追之不及的滚滚烟尘之中。

而这时候,随之出阵的千骑沙陀健虽然人人浴血,却倒还有八成相对完好的状态。朱邪翼圣也终于注意到了中线战场中,正在逼近崔安潜身前的危急之势;

然而他只是略加思索,却未尝急于上前援应和牵制;就引领着部下再度呼啸的绕过了本阵的后方而去了。然而这在崔安潜所在的本阵之中,却又引得一阵暗自咒骂声来:

“好个忘恩负义的胡酋,”

“他这是要避战而走么。。”

“真是辜负了相公的期许啊。。”

然后,不久之后,北面正在与官军接战不已的贼势,突然就出现了动摇和混乱,随后就从一角崩散和溃乱开来;却是朱邪翼圣率领的沙陀骑兵从中破阵而出。

只见他们与应战的护军营将士合力交加攻打之下,那些贼军再也没法保持住阵型和推进之势,就仓促败退逃出数百步才得以重整起来。

随后,冲杀的一身是血的朱邪翼圣也折转回来,奔驰到崔安潜身前拱手道:

“相公,贼军亦见势大,而一时杀不胜数;我愿护从相公与本部汇合,再做打算。。”

“且不急。”

这时一直不松口的崔安潜,也才不紧不慢的缓缓开声道

“你再替我稍加阻挡片刻就好。”

“也罢。。”

这些朱邪翼圣也无话可说了,而深深看了一眼左右的各色表情,又转身率领沙陀兵奋力杀进北面再度突进过来的敌势。这时,杀灭了包围中残余敌骑的那些附从番军步卒,也重新收缩退到本阵侧近,姑且准备支援正面的战斗。

然而,远处的大片金鼓在四野里骤然响彻起来;一下子就冲破和压过了战场正面的喧嚣之声;而将所有人等额关注力一下子就吸引了过去;

而在天边如浪涌一般飞速逼近的甲光粼粼之间,还有一面四斿五仞的玄底白虎旗和六面四斿四仞的朱红飞焰旗。赫然就是河东节度使和代北行营的旌节所在。

而比起之前表现的有些糟糕和散乱的那些“河东军”,这些新出现的森然肃杀人马,才更像是河东四镇加上代北行营的各路客军、城傍番军当中,力压群雄的第一大镇成色。

“来的还是有些慢了。”

这一刻,崔安潜的脸色才变得宽缓下来;然而重新归队在侧当地朱邪翼圣却是在心中了然起来。这位血手相公为了将长安城中的贼军,引出来一举歼击之,居然不惜以自身为诱饵。

甚至连自己麾下的这些沙陀骑兵和附庸部众,显然都成了他全盘算计中的一部分。然而,他也只能愈发恭切的随着其他人附和道:

“相公真乃神机妙算。。”

“使君算无遗策,贼军已然入彀了。”

“都统运筹帷幄之间,。”

就在他们的话语之间,那些被死死分割成三个不同方向,而始终未能合力做一处的各部贼军;也像是力竭气荒一般的颓势顿生,纷纷开始试图脱离接战,而退回到长安城中去。

然而,声势复振的官军又怎么会轻易地放过他们,自当是愈战愈勇的包抄上去,竭尽全力的想要分割和隔断他们的退路,一时之间战斗再度变得额外激化和惨烈起来。

而城头上贼军的掩护也像是乱了分寸一般,不再区分敌我而将石砲车弩,那里人多就往那里放射而去,顿时又造成了更多的伤亡和混乱。

第700章 汉虏相逢不相见

骊山横岫,渭河环秀,

山河百二还如旧。

狐兔悲,草木秋;

秦宫隋苑徒遗臭,

唐阙汉陵何处有?

山,空自愁;

河,空自流。

《山坡羊·长安怀古》

元代:赵善庆

——我是分割线——

当第二天的太阳重新升起的时候,灰头土脸只剩一条犊鼻裤的赵子日束手坐在地上,因为他和没能逃离战场的许多人一样,已然成为了朝廷官军的俘虏。

毕竟,从长安城中三路出击合围的大齐军马,本想得是设伏拿下前来探阵官军主帅崔安潜,却不想是先胜后败的反中了官军的后手。

结果在齐出三路的大军之中,南路春明门所出的人马最先溃败;在来自官军胡骑的追逐下他们或死或降,或逃亡不知所踪,绝大多数都没能够再逃回到城里去了。

然后崩溃掉的是被官军外援围堵个正着的,大明宫重玄门所出的北路人马;虽然他们在素来善战的老将李光带领下,且战且走的奋力向着龙首原靠拢;但是还是难逃力竭覆灭之厄。

最后只有一小部人马主动转向,出其不意的突破了官军的内侧防线,与正面交战中的中路人马汇合一处,才得以暂时摆脱了溃散的结果。

而这时候中路军马前出的敢战勇士,甚至都逼近了到了崔安潜身前的二十步内,就剩下最后一道射声士和行营护兵所组成的单薄战线。

而最近一处官军赶来的生力军,却犹在远超一箭之地的百步之外;因此,这一刻勿论官军还是义军都已经打疯了,而爆发出最后的勇力和气势来。

他们不惜一切代价的死死纠缠在一起,抓起手中弓弦,旗帜任何一切可以作为武器的事物,乃至像是最原始的野兽一般,用指甲牙齿扑斗到彼此彻底断气的一刻。

然而,正当是拼死搅扰在一起欲罢不能的生死攸关之际。上天还是稍加垂青了官军所属,自东向西迎面吹来的一阵风尘,却是影响了正在突进势头中义军勇士的视野。

然后,就再没有然后。因为他们就在距离官兵中军大纛不到十步之内的咫尺之遥,被人给反推了回来;然后又在力竭气绥的疲惫之中,一层层陷入崩散当中。

如果不是率领跳荡军和敢战士,已然突入敌阵的大将同州镇守使孟绝海,顺手一记精准的手斧投掷,同时打杀了两名共同持纛的军士,令大纛突然斜倒下来;

又乘机大喊“崔安潜伏诛”,令混战中官军攻势产生了片刻的混乱和停滞;只怕中路军马的也要尽数覆灭在了官军重围之中了。

最后只有突阵当中身负重伤的孟绝海,得以带领小部分最为精锐的惯战老卒,退回到了长安的城壕边上;又在墙头上不计代价的掩护下,且战且退的成功撤回城中。

至于其他人,就只能变成荒野中遍地横倒枕藉,又被陆续割掉脑袋的尸体;或是赵子日一般被扒光衣甲而赤身露体等待发落的俘虏。

当然了,还有更多的人得以逃进了城外的郊野之中,又在夜幕的掩护下得以暂时藏匿和隐蔽起来;然而在后续官军游骑的追索和搜捕下,他们命运也耗不过哪里去了。

而当天光完全放亮之后,闻着临时营地里冒出来的炊火香味,越发饥肠辘辘的赵子日等人,也终于迎来了决定自己命运的时候。

那些提刀捉枪端着弓弩的官军,在某些畏畏缩缩的身影指认和引导喜爱,很快将他们之中的头目给一一带了出来;然后当着他们的面成行按倒在地剁下脑袋去。

然后,也有人试图挣扎反抗,以推延如牲口一般宰杀的命运;然后唤来的就是身上被多插了了几只箭只,而继续在犹自温热的尸体上砍头下来。

这一次,赵子日就在某种求生**的驱使下,不顾一切的站起身来对着那些官兵大喊道:“我要反正,我认识寻多人。。我可以为官军效力。。”

然而他这这一番的表白,换来的却是一阵口音不同的哄笑和讥嘲声,以及毫不犹豫的一脚踹在他腿弯上按倒在地的后续动作。

“不要杀我,我对朝廷还有用,我知道贼军的许多内情。。”

哪怕他声嘶力竭的如此往复叫喊着,挥举起来厚背砍刀还是毫不犹豫的虚晃了几下,最终斩落下来。

然而又突然荡的一声,被一支骤然投出短枪给斜斜挡驾住,而贴着赵子日的耳根斩落在他脸颊一侧的泥土中,翘起好大一块来。然后才有一个后发而至的声音道:

“且慢动手,听他说说如何。。”

这一刻,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的赵子日,也突然福至心灵的说道:

“我还了解南边的那些太平贼。。就此此辈毁了我的家园,裹挟了我的亲族,为虎作伥与朝廷对抗的”

不久之后,吃饱喝足赵子日就站在了那些被自己给指认出来的义军头目面前,迎着他们各种愤恨,怨毒和充满威胁的仇视目光。然后,他反而是放开心怀了。

京城里的女人和财货再好,难道还能大的过自己活下来的一条性命么;随即他毫不犹豫的挥刀把自己一起享用过同一个女人的上官和同僚的首级,接二连三的砍了下来。

霎那间胡乱砍断首级澎涌而出的血水,溅的她满头满脸都是,都没有影响到他的意志和决心。他就这么一直砍到了第五个人,才被人给叫停了下来。

而在长安城内的门楼里一片惊呼声中;随着剥开的甲衣而显露出来,满身都是横竖交错密密麻麻喷血创口的大将孟绝海,也霎那间在伤痛疲惫之下的彻底晕死过去。

与此同时,刚刚越过蓝天关,而又驱逐了占据蓝田县城的一小股反乱分子,正式引兵进驻期间的第三军郎将柴平,也在慢慢回味着出发前那位大都督的叮嘱之言:

“如今太平军的地盘已经够大了,大得需要更多的时间和人手来吸收、消化,才能转化成为可用潜在势力和基本盘。”

“至少在扩大编制的讲习所体系,能够培养出足够的官吏和生员之前,占据更多的地方只会成为大都督府包袱和负累;。无论是江东,还是山南、峡江,亦是如此。。”

“没有足够治理地方的基层人员和维持控制力的军事威慑相辅相成,只会将将士们辛苦流血的来地盘和成果,再拱手让给那些乘机冒头出来的野心之辈投机之徒,而令日后的事业更多横生枝节。。”

“所以,我们这次出兵的目的也很明了,既不在于争夺和获得土地人口财货上的一时得失,也不在于名分和权柄上的声张,而是重点在于如何打击和消灭,来自旧朝死而不僵的有生力量;”

“其次才是有所扶持和支援关内的义军势力,有条件和选择的帮助他们度过眼下的困境和危机;以便继续作为北方亲善势力的缓冲和过度,为太平军治下的休养生息和生聚实力,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自然了,若有机会也可以顺带宣示我军威仪与实力之余,记忆继续传播我太平军的主张和诉求所在;以继续笼络和吸引义军之中那些真正的有识之士,或是心怀救亡图存之念的同道之人。。”

只是,他们在蓝田县内刚刚停驻下来,柴平才走上蓝田县城北面的城楼,开始观望视野中的关中大地,就见到了匆匆赶上城头来的虞候官陈肚儿,低声禀报道:

“长安城中的曹娘娘来使了。。”

“言称京畿守军在北面的龙首渠大战中,刚刚遭遇了重大挫败;”

“如今京城中兵力空虚的很,惟愿邀请本军入驻,以协守南面的安化、明德、启夏三门。。”

“并愿意提供本军日常钱粮军资所需之外,十万段绢帛以为筹赏和辛劳之费。。”

第701章 汉虏相逢不相见(中

襄州,作为大都督府的山东前节衙之中。

“这么说,黄王依旧消息不明?河东崔安潜却引兵逼近了长安,大败同州镇守使孟绝海,。”

端坐在沙盘前的周淮安轻声道。

“故而,柴平所率的前军十营已然应邀进入长安了么。”

“正是如此,。如今柴郎将已经接手和控制了南郭三门,并请求下一步的指示。”

负责北面军情汇总的第二参谋组长应声道。

“那就传讯给他,继续就地巩固,并利用这个机会和窗口,打造出一条特别的安全通道来吧。。”

周淮安亦是点点头道:

“然后在城内广而告之,但凡是与本军亲善的人和事物,都可以从南边获得一条退路和临时的安身之所。。”

“至于城中的其他人等,愿意付出相应代价的话,也可以照此办理好了;当然了具体的尺度就让随行的外联主事高郁来掌握好了。。”

“此外,调整输送关内的物资配额,加大在上洛县和蓝田关內的储备规模,做好长期坚守和激烈对抗的准备吧”

“对了,商洛道的拓展和翻修工程进行的怎么样了。。”

周淮安又询问道。

“先行开工的一期邓州新城县到商州西峡口的道路平整和硬化工程;二期西峡内乡县到武关驿的拓宽工程都已经完成了。。”

对口工程部队和营造、劳役征调部门的参事连忙回答道:

“三期的商南县至商州州治上洛城的分段大道改造,也在沿途水运物料、人工的配合之下完成了大部分建设预期,就剩下收尾的护栏、坡道、引渠等配套设施。”

“唯有四期的上洛县至蓝田峪北端的蓝溪驿,因为接手得较晚开工时间尚短,虽然人力物力都已经到位,目前只能维持现状双车并行的官道运力。。”

“那就投入最新的技术和设备,来提高进度吧。。”

周淮安转头对着另外一名对应军工生产部门的虞候道:

“新型工程爆破材料(硝化物炸药)的积累和准备如何了。。”

“目前的产能有限,除了其他地方使用的计划指标外,额外库存积累到了三万多斤有余,若是都督所需两日之内就可以拨付到位。”

军工组的虞候连忙回答道。

“那就暂停下其他方面的配给份额,优先保障蓝田峪口到上洛盘道的工程开拓之用。”

周淮安当即决定到:

“其他的改造和加固项目可以暂且不管,但一定要争取尽快把足够通行的基础路面给拓宽出来。或许马上就要派上大用场了。。”

“启禀都督,若是简单的爆破开辟和后续清理,的确可以在短矢平添出一片路面来;但路面状况就是在令人堪忧了。。”

然而,对应工程建设组的参事,却是脸色上微露为难和无奈道:

“无妨的,到时候哪怕新路面凹凸不平,也总比无路可走要好得多了。。”

周淮安却是早有计较:然后又开声道:

“对了,指定关注的沙陀军朱邪部情形如何了。。”

“随着现行部署到位的各支敌工队和侦斥组,已然初步有所消息了。。”

负责军前侦查和敌情收集的第四参谋组头,当即回答道。

“负责领军乃是的前沙陀部大首领朱邪赤心,曾名李国昌的第三子,官拜检校工部侍郎,大同军使兼防御使,代北行营先锋讨击使朱邪翼圣,曾名李克用。”

“麾下领有沙陀五部并山外鞑靼部联军,约有步骑一万五千之众;号称云中军。又有附从行事的赫连为首吐谷浑七部,号称两万军额的大同藩军。”

“其中云中军所属沙陀各部约七千骑,鞑靼杂胡骑兵三千,余皆步卒;大同军有赫连部骑兵两千,余皆为夹杂老弱的杂胡步队。”

“而沙陀骑中又以诛邪翼圣直率的三千马队最为骁悍,人人俱以黑衣黑甲,人马罩袍而黑鸦为旗号,乃称鸦军,又称黑翼飞骑。。”

“自河东出战以来,先袭战鄜州富平,再战坊州宜君,自入关十数战,号称未尝一败过,是官军之中皆称‘飞虎子’‘黑鸦将’。”

同到这里,周淮安不由的感叹起来;可不就是他了。这位还真不愧是与朱老三并称一世的时代风云儿和潜在的气运之子啊。

明明偌大基业被人打的风流云散,只剩父子数骑逃到阴山外;然而只要一有机会就能乘风云起,聚附起兵强马壮的偌大声势来。

“除了作为先锋驱骑的云中、大同二军之外,随宰相都统崔安潜的河东军本阵,一齐出现在关内的尚有多支人马。。”

第四参谋组头继续道来。

“目前已经确认的旗号,有银夏绥节度使拓拔思恭的党项兵和夏州团结;泽潞节度使孟方立的昭义军;丰州都防御使史可及的天德军和回鹘城傍;振武军节度使契苾璋的单于(都护府)军。”

“又有代北行营的天兵军、横野军、岢岚军等等延边军城镇戍的名目;数量自千余到数千不等;初步估计,约莫是五镇十一部人马的旗号,规模在六万至十万之间。。”

“其中考虑到从河东道前出至关内的道路状况和最大输送上限,最少也要三比一的战兵和辅员的配额,才能维持的下来;”

“再结合官军开始分散寇掠的现实情形;或许可以假设河东方面后勤补给,可能出现难以持久的的相应概率。。”

“或许崔安潜所部急于在长安附近进行决战,或是取得突破性成果的心态和动机,就可以有所理解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总结道。

“目前能够确定的消息就这么多了,其余动态和变化更待后续的搜集和整理。。”

“也好,那就暂且维持相对眼下保守的态势,还是以前沿主官的临阵判断和应对手段为优先好了。”

周淮安点点头道。

“但是伺机予以重点打击和削弱的目标,可以更多集中到朱邪翼圣所部身上;因为他代表了官军方面最大建制的机动打击集团;”

交代完眼下首要关注的方向,才有其他组的参谋和参军开始轮番汇报:

“山南境内唐州和邓州的骚乱已经被平定。。杀获千余名暴乱分子,另外从指定地点迁移和异地编管一千三百户,约五千六百余丁口。”

“幕后的煽动者和支援策应的嫌疑对象正在追查中,目前已经逃进、桐董柏山脉之中,怀疑得到了残余山棚势力的接应。。”

“金州、房州的兵役和民夫调集情况,远好过预期。。目前已经提前完成了预期数目。兵曹军役科和粮台院请示,是否继续跟进和追加。”

“准许酌情追加相应的征调配额,并且适当加大训练的强度与资源投放力度。。说不定将来还有大用处。”

周怀安在这里难得打断批示道。

“眼看就要入夏了,太平军的大部分将士早前都是在温暖湿润多雨的西南,道东南一带作战;入今真正入关之后也要有所长期作战下去的心理准备,乃至因此引发的水土不服等地域环境因素,也不得不防。。”

“遵命。。”

在场众人连忙起身应命,然后又继续到来:

“江西、湖南境内已经开始进入收成了。两岭境内的夏收已进行过半,核计科和筹划科预期的两岭产量,大致与前年持平,略逊于去年百分之七;”

“刨除预留地方的常平仓(市场调剂)、正仓(行政运行支出)、转运仓(运输损耗)、太仓(备荒救灾)之外,预期入库的结余,约有米麦杂谷六十三万石有余。其他豆薯瓜芋类制品,一百一十三万担。”

“但是沿海渔业和盐业生产有所爆发性的增长,主要来自雷州外海新发现的鱼场,和海南大岛上,万安州晒盐产开拓所在。预期鱼鲜干货制品达到。。。”

“湖南和江西境内的手工作坊组和工场、屯庄生产队和商业合作社,已达六百三十九个;另有新开矿坑、采集场三十九处;”

“因此,预期进入供销体系的划拨指标,和外放销售的配额,可以分别上浮九个和十一个百分点;其中茶叶、桐油、杜仲(胶)、增长最快”

“重点的煤、铁、钱、锡、石膏、瓷土、芒硝、木材等矿石和物料供应,也在计划基础上增长不一。。需要部分重新调整和编列生产计划。”

“山南、荆南的十一处马场和二十九所畜围,今年可以预期出栏的健马六千,驮马一万四千匹;又有大畜十七万头,其中工作类用途六万头,肉食类用途十一万。。”

——我是分割线——

与此同时,河中府/蒲州(今山西省永济蒲州镇)治所蒲坂城的舜帝庙中。

正在此地拜祭的河中节度使留后王重荣,也在脸色不豫的看着面前的访客,恨恨出声道:

“真是好胆,你竟还有脸出现在我身前么。。”

“山人此番,自然是来向节帅谢罪了。。”

作为河中当地的名士,曾任河东观察判官的赵崇,却是慢条斯理的笑道。

“谢罪?,是用你的首级来谢么。。”

眉眼深重而须发张扬的王重荣,却是愈发愤声道:

“枉我礼贤下士,极尽优裕以待,却唤来你勾结后宅偷我手书,替河东骗开关要的这番报答么?”

“某家早已决心此身属国了,又怎么会在意这区区的残躯,节上尽管杀我分尸悬城泄愤便是了。”

看起来儒雅得体的赵崇,却是不以为意而愈发风轻云淡的道:

“只是太原郑(从谠)相公那儿尚有有句话,还请我转告节上得知呢。。”

“此公又要巧言伶舌作甚。。难道还能空口白牙,无中生有,令人转变心意呼?”

王重荣一时冷笑了起来,却按下了叫人进来的手臂。

“相公说了,他暂且未有足以打动节上的事物;不过节上既然已经身不由己的踏出了那么一步,又何妨再等一等,多看上一看再做决议如何。。”

赵崇这才继续道来:

听到这句话,王重荣就像是被说中了心事而一下子沉默了下来。

第702章 汉虏相逢不相见(下

然而还没等王重荣重新作出决定,很快就有一名将弁走进来,对着他耳语了几句;然后就见他顿时拍手赞叹道:

“好,真是来得好,既然他有这番心意,我又怎能轻易辜负了呢。。”

而后王重荣又转投对着不明所以的赵崇,冷笑的厉声道:

“来人与我拿下此撩。。”

“节上这又是为何。。”

赵崇面不改色,却心中惊疑到。

“自然是借你首级一用,以表明心意了。。”

王重荣却是冷不禁笑出狞色来。

“自从臣附以来新朝与我未尝亏负,反倒是素来优容有加,如今更是差遣东都从大(黄)河上送来麦豆四十大船,只需我严守境内勿使轻越呢。”

“反倒是你们这些旧日之臣,口口声声的国家大义,从始至终却一毛不拔,不见恩德,反倒是想方设法设计和谋算于我的麾下;如今更是拿我河中旌节四下许人呢。如今弄成这番局面,你说我又该就此尊奉谁人了!!”

听到这话,赵崇的脸色终于变了变,稍退几步却是闻声被冲进来的甲士捉住了臂膀,反剪双手按跪在地上,发髻连同璞巾都被打落在地上。

“且放心,我也不会杀你,还嫌污了我的手,便就让大齐新朝来发落你这位毒士好了。”

说到这里,王重荣随又对着涌进来的左右牙兵和虞候将厉声道:

“你们马上动手;把所有牵涉此事的嫌疑人等一并拿下,敢于顽抗杀无赦。我可不想再在身侧无端冒出一些异常人等了。。”

“这次只是个说客之流,可要是下次来个刺客死士呢?,那我岂不是身家危亦!某家速来恩禄厚待彼辈,竟然还会有此间之事,你们难道不知耻么。。”

“恩帅恕罪,且许我等竭力赎过报偿。。”

左右一片顶盔掼甲的军将,顿然跪倒在地齐身应道:

随后,在一片人仰马翻鸡飞狗跳的激烈动静当中,不断有人被衣裳不整或是蓬头跛足的反剪着臂膀,或是托架着身子被拖曳进来,有死死按倒在地上。

然后才有人大声报出他们的名字、官身和职级,在王重荣面前验明正身之后;就押解到一边去等待发落,又要有人敢于出声或是挣扎,就会遭到当场毒打。

只是当这番搜拿的动静,进行到第三批的第五个人之后,一直没有作声的王重荣突然站起来,用痛心疾首的声音道:

“我素来视你如子侄辈,委以侧近之任,为何也要私下背负于我。。”

“我自当是一心为了节帅做想啊;我辈世代为天子屏护,无奈之下屈于贼势,难道不可。。”

被捉拿在地的衙前将、门枪兵马使王存质,亦是昂起头颅不屈道:

“既有机会顺势反正于朝廷,岂不是顺水推舟成就力挽狂澜,雪中送炭的一番功名大业么。。”

“你呀你个蠢笨不堪的狗鼠辈。。枉兄长提携你到节衙侧近之要,却仅做的事吃里扒外勾当。。”

王重荣却是被他不知道是愚蠢还是天真的念头给气笑起来。

“我兄弟安有如今权位,难道是一刀一枪顶石冒矢而来;未得河中旌节之际,又何尝见过朝廷诸公的恩德所致。”

“先前为了保全这河中、陕虢六州的军民百姓,才不惜出头取代了了李(都)昏头的位置;可是你这番自作主张,却又将我身在长安的兄长(陕虢观察使王重盈),随征新朝军中的侄儿(汾州刺史王珙),置于何地呼!!”

说到这里,王重荣对外高喊道:

“常行儒何在,与我拖去好生拷打这狗厮,多少往来牵连人等不许有所遗漏。。”

“遵命。”

名为常行儒的牙将大声应道,然后就带人将如丧考妣的王存质,塞口勒身拖了出去。

然而当他将满脸沮丧的王存质,带到了一处僻静房间又把出塞口物之后,原本满脸惶然不安的王存质,这才露出某种是让表情来道:

“还好是你前来了,不然我可不知如何是好了。”

“既而这老匹夫冥顽不灵,铁了心是要与朝廷首鼠两端。诸位衙内又是什么意思,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没有接下来的事情了。。”

常行儒却是停手下来冷声道:

“这。。这。这是什么意思?咱们不是说好了么。。。”

依旧被绑得严严实实的王存质,不由抬头错愕道。

“这次粮船抵运之后,诸位衙内已然一致决定再等一等看看。。”

常行儒却是面露诚恳之色道:

“是以,只能请你就此闭口了;万万不能令节帅因此起了疑心啊;此时牵连甚大,你若不死,怕是大家伙都没法活了。。”

他的话音未落,就有人用绳套重新将王存质的脖子收紧勒住,就此在咯咯的失声和窒息痉挛中昏死过去。然后,常行儒才继续交代道:

“接下来做的用心一些,拷问重犯该用的手段都先给用上再说,保不准来日节上想起来亲自查看之时,也不至于露了什么形迹。。”

“是。。”

左右亲从连胜回答道。然后常行儒才从袖袋里掏出一张早已经写好的供状来,让人割破了王存质的手指按压上去,才露出一副释然之色来。

因为在这张供状上列举了节衙之内,与之日常有所接触的十几个属官和将弁的名字;其中大多数都是与自己这边不甚对付的人等,只有个别是真正心怀朝廷之辈。

因而藉此机会,他们既可以乘机营造出剪除和排斥一些异己的机会;又可以就此掩人耳目和转移视听来保全自己这一派的世兵将门,可谓一箭双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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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长安城中,已经入驻上京南郭光厦门的太平大都督府,关内先遣军统将兼第三军郎将柴平,也在行走在前往承天门的朱雀大道上。

蹄声踏踏的策马走在这处用严丝合缝的大块扁条石,依照颜色由浅到深向内铺就而成,明显高过侧边夹道地面足足一尺的御道上,柴平居然感觉到像是行在旷野之中。

因为站在被踩踏和打磨出许多光滑凹印的中线这里;那些乌头门和朱阑、瓦顶和灰檐墙所构成的连片沿街建筑;晴雨皆有棚瓦遮蔽的街边廊道,都仿佛是很远地方的事物了。

也因为这条号称贯穿长安南北,将偌大城郭百余城坊分为西长安(县)、东万年(县),第一宽敞的中轴大街居然足足有半里宽的横向。

因此,哪怕他在两团擎旗举枪,端牌背弩的护兵簇拥下,以十人并进的长纵队列来行走其间,也依旧显得有些势单力薄了。

然而前呼后拥的当先行走在其上的柴平,亦是难免心潮澎湃而百感交集起来;他本是河南道乡野中满腿污泥、衣不蔽体的农家子,方圆十里内最大的庄子就成是他人生的全部。

然而,因为被这个吃人的世道逼得走投无路,,流尽了血泪与汗水也逃脱不得家破人亡的结果,这才走上这条向死求生的尸山血海之路。

然而在黄王身边的那些义军当中,他已经看多了那些抱着决然的心思,却只是能在大食种无所建树的随波直流,旋起旋灭朝夕存亡的惨痛结局;

也实在见多了各种打着大义凛然的旗号,却是行的是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兼并与火并之事。以及贫寒时的和衷共济与互助扶持,道乍得富贵之后毫不犹豫的背叛与出卖。

最后,他居然是在广府偶然心血来潮的一次遭遇当中,遇到了自己生命中的那个真正贵人,那个能够实现这世上沉沦挣扎与苦海中,大多数人渴求理念与憧憬的引领者。

然后接下来的事情就变得顺理成章了,他们一步步的大白隔离各种敌人,扫平了挡在自己道路上的各色阻碍,从岭东到岭西,从安南到湖南,从荆南道山南,从江西到江东。

越来越多的人得到了梦寐以求,勤恳卖力就能换取的温饱与安定;也争相追随在了太平军的大义旗帜之下,将更多的地域和百姓都从那些贪官污吏,豪族缙绅的荼毒水火中解脱出来。

现如今,他身为一个卑微至极的农家之子,也得以率领兵强马壮之师,正式的踏入到这天下腹心的首要之地,巡师在这大唐天子专用的御道上;可谓是人生际遇的起落之大,而令人不胜唏嘘又神往无垠了。

和柴平一样充满各种反复心情的,还有这些专门挑选出来的护军将士们。他们虽然来自不同的地方,但是都不由自主的生出某种像是在梦中,又不愿意醒来的错觉和恍然。

但是好在这些初次进得长安,见识了天下腹心、首善之地壮阔雄美的士卒们,虽然不免为之震惊和憾然,但是还是很好保持了严整有加的次序和抖擞亦然的风貌。

再配合他们天青、银灰两色的制式袍服,铮亮反光的白铁兜和圆笠盔,钢片护胸和细鳞甲,摇曳在风中的白羽和五彩丝涤,亦是用数百人的节拍齐齐走出了千万军马一般的气势来。

而在这个过程当中,夹杂着他们整齐划一号子和鼓点的拍子,则是时不时短促唱响起来的太平军歌齐唱;如此一阵阵的徘徊和荡漾在了左右空旷处。

不但将习惯徘徊和聚附在朱雀大街附近的禽鸟,给惊骇的盘旋空中久久不敢落下;也无形间吸引了许多长安本地士民,满怀着复杂心思探头探脑的出来观望。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

干犯军法兮,身不自由。

号令明兮,赏罚信。

赴水火兮,敢迟留!

上报领军兮,下救黔首。

杀尽虎狼兮,觅个封侯。”

然后又画风一变的变成了《太平军律歌》:

“太平将士个个要牢记,三大要律八宗干系;

第一凡是行事听指挥,步调一致才得争胜绩。

第二不拿百姓分毫物,人人见我喜欢又景从;

第三缴获一律须归公,。。。。。。”

而与此同时,正引着一种留守文武正在丹凤门上相待的曹皇后,隐约听闻倒还不觉如何;但是她身后的诸多军将、官属和内臣,就不免有些脸色各异,而表情异彩纷呈起来

第703章 汉虏相逢不相见(续

长城的大内之中,随着逐渐停寂的钟鼓声和吹打奏乐的调子,高举着太平旗青旗的马步队伍,也徐徐然的退出了皇城大内,而重新回到了承天门大街上。

而当例行的偏殿觐见与问候,呈礼和接受赏赐;以及最后后庭的问话和交涉,都已经结束之后。曹皇后亦是对着左右蔚然叹声道:

“这小柴好些年没见,倒是变得长进颇多,也很有些意思了。。”

因为,柴平为首前来觐见的太平军将,对于她当场赠给的娇儿和赏赐的财帛,可以说是没有怎么推拒就收下来了;但在整个过程却又隐隐显出某种坦然无私的从容意味。

只是在接下来,在有人当着曹皇后的面提议给他们赐宅,和编配行走侍奉的人手时,却又被柴平以大敌犹然在外而不宜远离防区的理由,给客气而坚决地推拒了。

这也让曹皇后不免闪过一丝欣慰亦然,却又夹杂点淡淡失落和遗憾的复杂心情。她欣慰的是那个一度追随在自己鞍前马后的白头少年,终于成为了一位行举得当、进退有据的英凛大将。

但是又有点遗憾的是,能够令他又如此脱胎换骨一般变化的,却不是在自己夫君的麾下;而是在遇到了那位才学兼备,身居多能的好女婿之后;

更别说,看起来英明一世而百折不挠的夫君,却是一度与手下这个不世的出众人杰,失之交臂;若不是她暗中一力坚持的话,差点就连最后一点亲缘和羁绊,都没得维系了。

要知道,自从出了黄皓那桩事情之后,当初王上并不是没有反悔和犹豫,乃至就此拖沓下去的心思。还是她瞅出了女儿深藏的心意和决然所在,暗中给予宽放和协力;

不然光凭这么一个养在深闺中的女孩儿,就算鼓起勇气要去私自投奔自己聘问的对象,哪又有那么容易就毫无行迹的上了船,又被顺风顺水的一路夹带到哪个人面前去呢。

好在她赌上养女终身幸福的这一次并没有被辜负;不但为黄王横扫中原的大业,维系和保持了一个相对稳定的后方和强援,也新朝奠定的根基,开辟了许多互通有无的进项和收益所在。

唯一可怜的就是她一手带大的那个女孩儿了;若不是她的默许和纵容,又怎么会有各种被专门收罗而来的那人著作,不断地呈现在女孩儿的面前,而一步步的加深印象和神往呢。

所以她在入住中宫而午夜梦回之际,摸着空荡荡大的令人有些发渗的锦塌,却是再没有一个能够揽到怀里来,好好温存的小可人儿时;也不免觉得格外的怅然和愧疚起来。

也许,药儿就是这个世上唯一一个对自己投赴全心全意真情的人,然而自己为了维系在黄王身边的地位和必不可少,却不得不把她远远推到异乡陌生之人的怀抱中去。

因此她日常私下里的一大慰藉和开解,就是不断与药儿保持着书信来往;并努力收集着日常各色相关的消息见闻。

哪怕是身为中宫大殿,再疲累再困倦之际,只要是有关药儿的书信消息送来,她也总会打起精神来来询问和回复,乃至时不时亲手置办一份贴身用度。

这也算是她这个有些不乘格的母亲,对于这个小人儿能够做到的最后一点事情了。好在那个“周和尚”也并未对此表现出嫌弃或是有所作践的态度来;

虽然此子一直表现得有些过于相敬如宾,而对其他的妾室更有兴趣;但是在明面上作为正室夫人的各种礼敬、包容和看重,却是始终如一并没有怎么变化过的。

这样见闻的多了,曹皇后也多少有些聊以**的安心下来了。毕竟其他方面的东西不好说,目前药儿年纪尚小,未尝能够体会到男女之事的个中奥妙;

然而,药儿只要谨守本分乖巧柔顺的守住正房大妇的名分,日后待到身子长开后有的是慢慢固宠,乃至生下嗣子来的机会;

曹氏也相信自己的眼光和判断,如此一个小小年纪就让身为女子的她,当场生出“我见犹怜”心思的可人儿,日后还不知道会如何的天姿国色呢。

所以她也可以在暗中默许,大礼仪使崔缪这个城府深重的老狐狸,将自己的女儿以陪嫁女官的名头塞到那个好女婿身边去,以加重相应的分量。

而自从新朝建立而她入主中宫以来;这个远在南方的好女婿能够给予她的回报和反馈,同样也是十分得力和要紧的;

其他不用说,光是那些打着孝敬名头家带过来的东西,就足以让她在大内维持和供养其一大批的廷臣、附庸人手,而始终稳稳压过生了儿子的刘氏一头。

更别说如今以曹氏的亲缘部属,轻而易举的在宫外的长安城中也维系和笼络起一批,倾向于自己的潜在势力和专属武装来。

这一次更是毫不犹豫的应邀出兵助战,而派遣了与自己相熟的柴平来协守长安外郭;这番心意和诚恳,她亦是有所承情和受用的。

虽然在早前对应三路出击兵败后续局面的庭会上,亦是有朝中大员、重臣颇为隐晦或是旁敲侧击的暗示过,须得小心主客移位或是雀占鸠巢的概率。

毕竟,这太平军及其背后的创立者,可不是好相与的存在。当初在广府的时候就轻易驱逐了黄王信重的孟揩,殊不知此番是否会有故事重演的机会。

然而,与那些大老爷们喜欢盘桓各种利害得失的心思计较相比,她显然更在已于眼下的状况与利弊使然。

毕竟,她也只是个妇人家,竭尽本分守护好自己夫君留下的这份局面,就已然是勉为其难了。断然不可能因为一些阴私猜测,就让人横生事端自断臂膀和外援的。

所以她优柔寡断的徘徊、反复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一旦有所决意,也是表现的很是干脆和彻底;拿出全副的诚意和礼遇来对待这些个外援的客军所在。

因而她不但当庭在将那些抱有猜疑的臣子骂得狗血淋头的之外,也不惜以皇后之身(强行勒令)带领留守群臣,前往承天门上且为迎接的排场和礼数。

当然了,对此以柴平为首的太平军将们,由此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和反应,固然没有最为期待的受宠若惊或是诚惶诚恐,但也是在可以预期和接受的范畴之内。

甚至柴平还主动提出来远来是客,诸事人生地不熟的;当由曹皇后支派和差遣若干员得力的官属,就此驻留在太平先遣军中,以为日常的协调和联络事宜。

当然了,在场臣属和内官却是未能体察和理解当她的这一番复杂心情和苦衷,亦只是争相发出一片毫无营养的附和之声。

“娘娘所言甚是”

“中宫说的好。。”

然而事情到了末尾,一片和声当中却也免不了有所杂音冒出来,或者是想要与众不同的哗众取宠之辈;当下开声道:

“中宫圣德自然如山似海,只是这些太平军将,也未免有些太过死板不化了吧。”

当即又有人应道

“就是,就是,动不动就拿军令,敌情来推阻大家的好意;真不知是刻意避嫌,还是别有打算呢?”

接着还有人故作不忿的斥声道:

“慎言,我观那太平之师颇为阵容森严,更有豪言大志宣达于外,岂又是你可言妄自揣测的么;若是被你无端揣测传了出去,岂不是破坏了眼下努力维系的局面了。。”

听到这里,曹皇后堆聚眼角的鱼尾文不由越深起来,而想要出声写什么,却被另一个声音打断道:

“真是天大的笑话,什么时候军伍严明,令行禁止也成了大不敬的罪过了;更何况人家还劳师来援的客军,又非是你可以节制的归属,凭什么一厢情愿以繁文缛节强求之?”

却是刚刚送客回来的关内都转运使兼户部左侍郎刘塘,当下大声排众讥笑起来:

“更何况,这些太平将士越是令行禁止、行举森严,岂不证明越是太平军中的精锐之师,也可见证那位周大都督的重视和用心所在了?”

“这才进城来不到万余人马,就已然惊吓的某些寝食不安而四下鼓动去之而后快了;这究竟是做贼心虚,还是别有异心和无端想念呢?”

“或又是觉得这城中的尚有数万守军将士,和十余万征调待命的青壮;面对这些许人马而言,其实都是浮滥不堪的废物?”

“你你,莫要胡言乱语。。”

被他说到的那几人顿时跳脚急声起来。

“我乃一心为国,岂容你颠倒是非。。”

“怕不是受尽了别人的好处,不遗余力的内外颠倒、为之张目了。。”

“那我辈岂不更要避嫌,以为正名了?”

刘塘却是露出得计之色,早有期待的对着曹皇后拱手道;

“还请大家令这几位一心忠君体国的同仁,就此驻留太平军中即为正名,亦以为就近监视和联络如何?”

“本宫准了。。”

曹皇后却是有些困倦和厌恶的,根本不看那几个人如丧考妣的表情,而抢先轻轻颔首道。

而在另一边的台阶上,参与会见的太师、侍中赵璋,却是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礼部尚书崔缪,不动声色的对视了一眼,算是结束了这一回合的无形交锋。

而在旁面无表情的御史大夫郑汉章,则是仿若未闻一般的眼睛看着远方的树梢,仿佛哪里有许多值得专注的事物。

而甚是没有存在感的旧朝降官之首,新朝宰相王铎亦是耷拉着眼皮子,昏昏欲睡的直到中宫回归的云板声敲响;才在左右防阁的搀扶下慢吞吞的从出宫回导致的府上。

直到宅地关上大门的那一刻,也才一反路上嘟嚷的糊涂垂老之态,而变得有些精神和目光清明起来;而当他来到自己消暑的岁首堂中,早有一名奴仆打扮的子侄在恭候着。

“叔翁,那些太平贼的歌子,我都已经在街头上记下来了;相应行装和器械,名藉人等,也都让人绘制了图样,就等人伺机送出去了。。”

这名端着稀疏器物的子侄,一边侍奉着一边低声道:

“这事,你就莫要沾手了,例行找个由头把东西投到东市断潭外的荒废坊柜中,自有人会想法子来送出去的。。”

王铎却是别了别眼皮自顾道:

带到这名子侄端了器物出去之后,王铎却是一下子被抽空了身体而顿垮在了象牙塌上;他已经得到晋阳王门被抄家的消息了。

然而作为剩下族人的退路和日后可以反正的凭据,他又不得不要向城外逼近的官军,送出相应的消息,来证明自己其实是潜伏贼营,忍辱负重以为保全有用之身的苦衷。

当然了,如果官军最终失利或是劳师无功的话,他也会毫不犹豫掐断这几条临时暗线,而继续扮演好大齐新朝中留用降人的典范。

第704章 汉虏相逢不相见(续二

然而回到广夏门驻地当中的先遣军统将柴平等人,却是紧接着就召开了相应的军官和士官们的学习会。

“用大都督千叮万嘱的话说,此次引兵出关赴京作战,就是形同进京赶考的一时盛事!”

“因为,战阵之上真刀真枪的敌人好对付,可是来自身边和侧近的明枪暗箭,来自亲熟、友善的故旧之人的拉拢和渗透,乃至算计手段就有些防不胜防了。。”

“故此,面对进程之中五光十色的花花世界,声色犬马的各般奢靡享乐的诱惑和浸染,我辈又当如何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来呢。。”

“如今大家的赏赐拿到手了,人也带回来了;晚间还有一场宫内的赐宴呢!”

柴平说到这里,却是引得一片低低的嗤笑声来

“日后更是保不得还有各种的大小宴请和招待手段,却还请诸君先说说相应的心得体会,并且在事后就此写出一份相应个人见解和对策来。。”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提声道:

“我们的要求是什么?”

在场众多将校冷下下,才有人相机举手开声道:

“岂不是,把递来的蜜糖糕饼吃掉,刀枪暗箭奉还。。”

“大小凡事及时汇报,但有好处无不可对人言。。”

“不落单,不私授,相信组织,依靠集体集体;”

“有恩必酬,怨不过夜,有礼有节,不惧挑战!”

“节欲惜身,自娱自乐。。”

“这就不用了,军律里可没有明令限制将士们,去平康里见见世面啊?”

柴平连忙摆手道。

“只是凡事一定要及时报备,再成群结伴而行,时刻保持着警惕之心,尽量在公众场合活动。这样有事马上可以互为呼应,最不济也能在事情和意外发生之后,有人跑出来报信一二,”

然而既然说到这个话题之后,气氛就不由自主变得有些轻松快活起来了。而柴平籍着这个由头笑差不多了之后,却是又继续正色道:

“如今长安城内虽然是大齐的治下,但是毕竟是作为旧朝都城数百年间,常年户口数以百万计,不知道还会残留下什么意想不到的危险和隐患来的;其他不说光是数月之前,就有朝廷大员和军中大将,被人杀死在家宅之中。”

“更别说这城中还依旧大量留用了,数以万计旧朝的臣属官吏,保不准其中还有多少是心怀怨怼或是图谋不轨,潜隐下来等待时机发作的存在。。”

听到这话,在场一众将校顿然收拢笑脸和声气,而肃然正襟危坐起来。柴平亦是顿了顿,等他们稍微消化和思虑了片刻才又开声道:

“但是,我们要面对最大的问题和局面,除了这座巨大都会的复杂情况之外,也就是与太平军治下迥然不同的风物人情,还有汇聚天下精华以供一地的浮华攀比和奢靡享乐之风气。。”

“作为先头人马的我辈,又是如何面对和处理这种错综复杂的局面,获取到有益的经验教训;这将决定日后大都督府进取这与南方风物完全不同的北地天下时,是否能够以较少的错失和代价,长治久安和深入治理地方的关键所在;”

“这也是大都督一再强调再三‘进京赶考’的良苦用心。因此,我等背负的不仅是自身的存立安危,亦是南边数百万家的士民百姓,数十万太平军将士的预期和指望所在,可谓是任重道远了。”

“定不负大都督府所望,不负士民百姓之托。。”

众多将校顿然呼啦啦的一片站起来,举拳发声誓道:

而在长安城中另一处,作为大都督府外联主事高郁,也被引进了一座私家园林之中;然后又在竞相拥上前来的奴仆和侍女的恭迎下,穿堂过室的来到了后园当中。

而在这里,早有许多表情各异而难掩揣测不安的老弱妇孺等候在了其间;又有做便装打扮的大齐枢密院左承宣黄信,当先迎上来和颜悦色的道:

“高主事,第一批出京的人选都在这儿了,一应上路的准备都齐全随时都可以走的,你且给点点名目。。”

“好所,那我们就马上出发吧。。”

高郁亦是矜持的点点头。然后又扫视了一眼,这些穿戴明显与身份严重不符的眷属们,却是没有再说什么。

很快就有一辆接一辆的车马,将她们分批送了出去;然后又在城中沿着不同方向的路线绕走了一圈之后,才在逐渐降下的下午昏色当中,陆续驶入了太平军驻留的春明门內。

然而,又变成了大开城门而出的输送车队,缓缓的向着南边蓝田县的方向而去;又与正在持续前往长安城内的另一支运输队伍,就此波澜无惊的擦身而过。

而在斑驳晕染的西沉日头之下,身为大齐重臣的御史大夫郑汉章,也终于等来了这支队伍已经安然进入蓝田关內的消息。

然后才有部属对着他欣然道。

“第二批的三百余人亦然上路了,宪台公这下可以安心了吧。。”

形容苍老了不少的郑汉章,却是微微叹了一口气,有些自嘲道:

“老夫对皇上信誓旦旦担保过,要与这上京共存亡的;却不想事到临头,还是免不得做了这些苟全的勾当了。。”

然而这名旧朝吏员中选任而来的部属,却是切声宽慰他道

“宪台公这还不是为了大伙,而甘愿令家眷以身犯险么;入境得以去了这番后顾之忧后,大伙儿岂不是更能够心无旁骛的为国出力,奋死报效了?”

郑汉章却是不可置否笑了笑,就将他给打发走去安排和联络更多的出城人选了。他自然知道对方在其中的厉害关系,以及可以上下其手为自己获利的余地。

但不这么做又能如何呢?一时的寄人篱下,总比一不小心就举家横死的结果好得多,虽然南边那个周和尚,从来就不是个省油的灯。

毕竟,这些出城南下避祸的名额在某些人手中,也是可言变现成相应的财货和人情的;而南下之后所需的衣食住行,供给用度,同样是居中大有可操作之处的。

事实上,当黄王的大军失联,而崔安潜的河东军出现在长安城外之后;这长安城中的人心就已然发生了许多微妙的变化,哪怕之前义军曾经慷慨的赈济和优抚过大多数人。

但是市井之中还是很快出现了许多根本抓不胜抓,针对大齐的辱骂、威胁、污蔑的告贴,以及各种与官军相关真真假假的谣言传闻满天乱飞。

而他甚至可从手下回报的蛛丝马迹当中,隐隐感受到某种正在暗中酝酿,却又抓不住头绪的暗流和不安分的风潮所在。毕竟大齐占据上京建国才不国金统二年的光景。

甚至他前呼后拥车马成群的行走在,上朝和进宫的长街上时,感受到的也不再是单纯的威风和体面,甚至还有几分隐隐如芒在背和森然威胁的错觉。

因此,他明知道这是南边那位周和尚堂堂正正的阳谋手段,却又不得不沉默坐视下去,并且还要暗中利用自己的权势与之提供便利和协助。

趋利避害是人人的天然本能,这世上又有多少人能够耐得住,娇妻稚子的恳求于哭诉,而继续无动于衷的将其留在可能战火荼毒的险地之中呢。

就算是位高权重如他也不能免俗。然而这就免变相的受人于柄了,至少在一些针对性的事情上,他再也没法在保持超然与中允了。想到这里,郑汉章突然对外喊道:

“来人,与我仔细打探一番,太平军中究竟有多少亲朋故旧的干系,正好使人好生联络和招待了才是。。”

虽然他对于太平军控制的蓝田、武关以南地方一时无法可想的,但是对于身处在长安城中的这些太平军将士,或许还是有些想法和手段可用的。

而在长安城外一条浑浊的外渠当中,一个麻布包裹的竹节也被几名衣衫褴褛,却难掩精壮与凶悍之气的汉子打捞了起来。

不久之后又变成了正停驻在香积寺大营中,宰相都统崔安潜面前的几份帛书。

“这便是城中金吾大将军张直方,所冒死送出来的密报。。”

第705章 渭水咸阳不复都

“这么说,我军还是晚了一步,竟让那太平贼出蓝田入京师,而形成两相呼应之势了?”

崔安潜这话说的不紧不慢,却让在场诸将宛然有寒风透骨而过一般的凛然身惧,不由自主的伏低了身子。

“却不晓得,长安南面,又是哪位国朝栋梁负责遮断和掠阵的啊?”

“相公赎罪,相公赎罪,”

然后,就有一名军将当即拜倒下来切声喊道:众人侧目之下,却是随行的河中军晋州兵马使张纯能。只见他磕头似捣的大声告饶道:

“实在是本军在延州损伤过甚,信步而来的那些士卒亦不堪用的缘故啊,还请相公给卑下一个弥补的。。”

“什么叫做损伤过甚,亦不堪用的缘故,怕不是在地方上夺财帛子女抢不过来,把亲兵都差遣出去替你罗括了吧。”

然而他的话就被崔安潜身边的军巡推官刘崇鲁,给冷声打断而揭穿了开来:

“你当初自告奋勇愿为偏师击贼的时候,可又是如何奋不顾身之态?。。如今又是怎么弄得连手下人马都收聚不起来的!”

“如今因为你的疏失缘故,令城中新败未久的贼军得了外援,眼看得崩滑下去的士气人心,还有那些暗中心向朝廷的忠义之士,又要横生枝节有所变故了啊!”

“相公明鉴。。”

张纯能张口结舌的想要分辨一二,却被已然不耐的崔安潜一个眼色,就当众剥了袍甲拖出去;又在急促而至的一声凄厉惨嚎声中,变成了端进来验明正身的一个血粼粼首级。

然后,形容儒雅俊秀的崔安潜才看了眼大气不得多出的众将,对着通报敌情和城中密信的将校吐出两个字:

“继续。。”

然而,听到了其中有关太平贼的一些见闻时,却是再度引起了一阵不小的波澜。

“吃菜要吃白菜心,打战要打沙陀兵?。。”

包括崔安潜在内各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有些微妙和奇特起来。

“岂有此理,这些贼军真是。。真是。。视我朝廷正师为何物了?”

有人当下气得哆嗦不出囫囵话来了,却是代北行营都虞候张彦球。、

“区区的沙陀胡,又当何德何能,可令贼中自居我军本阵其上呼。。”

刚刚反正朝廷的邠宁节度使留后朱玫,亦是勃然愤声道

“这是无稽之谈的混账话,只是这些贼军又是如何知晓尚在代北的沙陀部呢?”

然后又有人变得惊异和怀疑起来道,却是河东牙将论安。

“兴许是当年朱邪父子参与平定徐州(庞勋)贼乱的名声,亦是传扬入贼中了。”

身为马军都知王蟾也附和着开始揣测道:

“真是荒谬,朱邪部数载之前方才为朝廷索讨;朱邪氏父子新近才得蒙朝廷宽赦,自山外领兵阵前效赎的,那些贼军又是从何得知呢?”

更有河东兵马使薛威,借题发挥起来用阴晴不定的语气说道:

“难道是贼军的眼线和耳目,已然如此深入河东乃至代北之地了么,这也太过匪夷所思了吧”

接着还有支使崔泽,露出某种隐然忧虑之色道:

“我倒是听闻过,沙陀部的蔚州李友金在京南遭遇了不小的挫败,本人亦是重伤而退,难道是因为如此的缘故呢。”

又有人自以为是的联想到。

正当他们为此大声非议和乱糟糟的抨击成一片之际,却是已然有人不耐烦站出来打断道:

“诸位多说这些又有何益?不过是徒然空耗时机呼。”

却是党项大首领权夏州刺史,银夏绥(即今鄂尔多斯南部地区)节度使留后拓跋思恭的弟弟,率领一支党项骑兵正在帐下听命的宥州刺史拓跋思忠,只见他出列对着崔安潜拱手请命道:

“请相公明鉴,我等亦闻那太平贼在南方素有悍名,戕害各路军将官吏士绅无算,某愿为朝廷前往一试长短乎?”

“好,再以东方(逵)副使的渭北军,且为接应和殿后。”

一直没有说话而冷眼旁观着这一幕的崔安潜,这才惜字如金的应道。然而,他心中也不免产生了那么一丝丝疑惑和忌惮的苗头来。

毕竟,这沙陀部的朱邪一族可是有过反抗朝廷的前事;居功自傲,桀骜不驯,不服王化才是他们最常见的画风所在,更兼之前更是因为认为北都留守郑从谠犒劳和赏赐太薄,纵兵抢劫了太原城的近郊。

然而如今的南讨大军之中,形形色色的番军同样占据了很大的比例。除了朱邪氏为首的沙陀部外,其实还有在阴山大都督赫连铎被袭杀之后,已经沦为其附庸的赫连氏退浑各部。

又有银夏绥节度留后拓跋思恭为代表的平夏、东山党项各部;振武军节度使契苾璋麾下来自单于都护府的回鹘别部兵马,正所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巨大干系和厉害所在。

相比这些代北行营节制之下的藩部人马,他调集和发动了河东五镇七军的官军所属,就愈加几乎竭尽了河东的人力物力;而不得不在每次战胜之后,都要默许那些军将们放任官兵私下抄掠以为补足和就食。

因此,他籍故杀掉这个率领一支河中地方兵马从战的张纯能,也不过是以最小的代价来达到,短期之内有所震慑和警醒的效果而已;因为在这里每耽搁和拖延一分,就要在北面漫长的群山谷道当中靡费掉海量的钱粮物用。

故而,待到拓跋思忠和东方逵相继领命而去之后,他又对着帐下诸多军将沉声道:

“沙陀三姓十七部乃是朝廷讨贼的中坚和助力所在,朱邪大都督更是国家累世有功的宿将,今后敢有以此非议生事者莫怪军法无情!”

接着他又对身边的掌书记李渥交代道:

“替我拟令给朱邪(翼圣)讨击,就说围困和封锁上京的后续事宜,需要更多借助他麾下的力量,可令亲族部将分兵前来策应。”

然而,当军议结束之后没多久,在夏日热风当中被紧急送进来的一桩急迅,却是让崔安潜脸色微变而恨声喊道

“王重荣此寮死不足惜哉。。”

“来人,给我想法子回书城内。。”

——我是怀疑的分割线——

而在犹然处在暴风雨前平静当中的长安城,源源不断往来于南郭三门之间的人员和物资的队伍,就是日常最多见的光景了。

“繁荣的广州府,xx军旗红,开天辟地第一回,百姓有了子弟兵,从无到有靠谁人,伟大的太平军,伟大的周嘟嘟,伟大的周嘟嘟”

“两千五百里万水千山,北上征程灭旧唐,高举青旗入襄阳,转危为安靠谁人,伟大的太平军,伟大的周嘟嘟,伟大的周嘟嘟。。”

(感谢肥空改编)

在雄壮荡漾的歌声当中,圈占了明德门内侧的安义坊和延柞坊之间的太平营地外,已然聚拢了一大堆的长安本地百姓。

其中除了许多闻讯前来做买卖的小商贩和临时摊位之流,更多是毫不避嫌前来看热闹的人等,因为这些太平贼才来两天的光景,就已经体现出许多与过往不一样的东西了。

比如他们每天起来要唱歌和升旗;早食、午食、晚餐和会操之间也动不动就开唱起来,或又是齐声的宣读一些含有道理和主张的词子;

还有他们除了在城头上驻守之外,其他时候进入了营盘之后,就基本不再出来了;就算是出来也是成群结队的穿街而过,根本没有任何沿途掉队、四散滋扰附近民家的迹象。

甚至作为城南外郭最为破落的棚户区与贫户扎堆所在,如今更是一片荒败和凋寂景象的安义坊和延柞坊,也因他们的到来而变得有些繁荣和热闹起来。

因为他们甫到地方就开始分作数班,手脚不停的开始清理和营建起营盘及其周边了;哪怕是到了深夜里,也可看见灯火通明的工地,听见彻夜不熄的劳作号子。

这些太平将士就是自讨苦吃又最为讲究的偏执狂一样,仅仅就用了两天一夜的共功夫,就占地颇广的这两个坊曲给彻底翻过来重整了一遍。

原本坑坑洼洼的街头地面都被平了,房前屋后无所不在的积水洼子和坑洞也不见了踪影;多年淤塞和堆满污物,一到雨天就是臭水倒流的大小沟渠,也都被疏通和加固了。

至于那些乱糟糟搭盖的满地都是的棚屋,或又在风雨当中荒废颓蹋的房舍,也都被一大片一大片的拆成平地,而用木杆和白灰线给圈围和标注出一个个预期中的用途来。

但是最显眼的,还是他们就地用车辆运来的构件,给就地在营盘中组装和建造了一座,带有几条长长摆臂颇为奇特的木制高塔/望台来。

所以附近的很多逃避开来的贫户民家,在带着家人重新回到自己的陋居之后;却发现自己所在的坊曲也已经是大变了样,甚至连河沟里都开始流淌着潺潺的清水。

然后,又有军士在本地的坊头和里正的带领下,挨家挨户的敲开他们的家门,说是要雇请他们家中男丁去做工,以便将那些清理出来的如山垃圾和废物,给运送到城外去。

当然了,从来没有人会相信会有这种天大的好事,但是这些武装到牙齿军马就近在咫尺,根本让人无从抗拒也不敢推脱;谁知道会惹的这些军爷不满又发生什么事情呢。

于是,许多人就不得不在家人哭哭啼啼拉扯下,百般无奈的聚集到了指定的街口;但没有想到这些太平贼,在点完了人头和分组之后,居然先给他们每人发了一碗粥喝。

于是,原本一片提心吊胆和担惊受怕的心思,就被一下子给安抚了下来许多了;而后又给他们发放了工具和宣读了相应的规矩之后,终于有人意识到这次徭役也许不一样了。

虽然在这初始的一天当中,还是有不少人笨手笨脚或是错漏百出的受了责罚;但是当一些人带着藏在衣衫里的干饼和烤薯,回到家中的时候却是一片此起彼伏的欢喜和眼泪。

因此,到了第二天就陆续有人赶着天蒙蒙亮,相继聚集到了街角上,希望能够再占住这个干活换两顿吃食还能给家人捎带一些的机会;

而一些脑子泛活的人,甚至把家中半大的孩子给的带来出来,想要站上一个位置。但没想到这些青旗军,居然也是来者不拒人人有份。

而这一次虽然依旧有人犯错受罚,但也有人因为干活卖力而受了奖赏;不但多给了一份饭食带回去,还他的名字当众好好宣扬了一番。

而后随着人气的聚集,在当日下午专做驻军生意的小商贩们,也相继出现在了营盘外‘;而畏畏缩缩的尝试着兜揽起来生意来。

因为,在此之前这些太平军士带着许多大车来到东市中,当中用成袋的铜钱和绢帛,逐一敲开那些半闭的店家肆扑,成堆成筐的买走了许多东西。

于是一时间小半个长安南郭內,都已然知晓了这些太平军士手中颇为宽裕,并且愿意与人好声和气的付钱做买卖的消息了。

当然了其中夜不眠夹杂着一些并抱着不同心思的探子和眼线之流,或者干脆就是那些大户门第拍出来的奴仆和下人,来观察这只可能影响到长安局面的人马。

然而看着看着,一些非议和杯葛也不免在交头接耳中相继产生了:

“居然秋毫无犯?还照价给钱?这些贼军是得了失心疯了么?。”

“此贼所图甚大啊,怕不是要藉此邀买人心,营造一个名声和门面吧。”

“来日方长啦,在这天下第一大都会里,不拉不抢也不想法子聚敛;却到处都是花销的地方,且看他们又能坚持的了多久。。。”

“当初那些进城的贼军不也是一副慷慨亲善的模样么,事到后来不也是照样登堂入室于民家,肆意取之之于坊市之间么。。”

只是还没有等到他们继续窥探和打听到更多的消息,城头之上传来警号的金鼓声,却突然打破了他们这些躲在城墙之后苟安一时的迷梦和侥幸之心。

第706章 渭水咸阳不复都(中)

长安城外的荒野之中。长征戍卒出身的太平军校尉张东,也在指挥着手下用弓弩、刀矛和钩排,交替掩护着与不断冲上来的小股敌兵且战且退;

时不时还仗着一身护胸铁甲的防护优势,出其不意反身杀入来敌之中,而将其驱散和击溃当场;却是一点儿都看不出多少慌乱与紧张、局促的意味来。

按道理他已经加倍实现了打回金州老家去的心愿,可以就此退居地方的二三线部队,而在安康县内已经面目全非的家乡,以军转官吏的身份和待遇,好好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但是他反而不想在离开军队了;一方面因为他已经厌倦了随波逐流、浑浑噩噩度日的过往,而习惯了眼下现状和境况,自觉再没有比这里更能适合发挥自己一身技艺的所在了。。

也因为他在转战南北当中,实在见过了这世上太多悲惨的事情之后;突然就发现这天下之大居然还有那么多人,可以通过自己微薄的一分努力,而予以拯救或是获得解脱。

而对于他们这些早年厮杀无算的前官军而言,能够用擅长战阵杀戮的手段来直接或是间接帮助更多的人,这无疑是一种变相的福报和令人心安的救赎。

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这些改造过来的降人,大都会变得并不怎么畏惧受伤和死亡;而指望着在自己完全拿不动刀枪、行不了路之前,究竟能够走出多远又获得多少福报呢?

因而,他们私底下甚至由此产生某种传说和猜想。

既然那位大都督乃是为了解脱众生苦厄,而降下救世孔雀佛母明王的地上化身;那追随战死的将士们也有可能,会通过陵园里留下香火供奉的刻名,得以就此往生极乐或是超脱天人。

乃至在他们之中又衍生出了另一种颇为自洽的相关道理。为了什么这位自从起兵以来,就专与形形色色寺观之属过不去;屡屡有所。

乃至在如今太平军的治下,除了少数自家修行的伽蓝堂,或又是只有小猫两三只的乡村祠庙之外,几乎所有的宗教场所都受到了肃清和整治,哪怕是荒僻在外的野兰若也不得免。

正因为这位大都督乃是佛门关系密切的天人转生,所以格外看不过那些充斥、混迹与世上丛林浮屠之间,滥竽充数或是为恶多端的盗世欺名之徒。

所以但凡是有机会遇上了,就要行那正本清源、克己复礼之事,令其回归真正出家人修行度世的本色,而坚决剥夺那些可能令其耽于享乐和红尘繁华的多余事务。

正所谓是一度流传过“要钱粮,找寺观”“要学问,找和尚。”“打翻了祠庙啥都有”的歌彦。因而在破除这些淫祀和佛门害群之马的过程当中,太平军最初的基业也得以建立起来了。

而扛着队旗一声不吭跟在他身边冲锋陷阵的,则是大个子前官军俘虏王弘范——如今的团旗头;他则是个不择不扣的地道关中汉子,甚至还是个神策屯营的军户子弟。

只是连绵不绝的大灾之年,哪怕是身为天下腹心的京畿之地,也难以在天灾**之前独善其身;而屡有饥馑之时。

尤其是那个号称“蝗虫畏威,不入京畿,皆抱荆棘而死”的“蝗虫京兆”杨至知,更是让无数人家破人亡流离出亡的罪魁祸首。

乃至到了最后地方上毫无赈济和减免,反而继续加摊以为祥瑞贺;这下他们这些神策左行营配下,营田为生的军户之家也实在过不下去了,而开始纷纷逃荒到外乡去,

只是王弘范他们还没走出多远,在半路上又被长安城派出来的税吏和巡营兵给堵了回去,以逃兵的身份狠狠吃了一顿刑罚,本来还要有更进一步的惩处。

只是因为他们这些营田军户生得比寻常流民更加壮实,而被正巧路过即将上任的山西节度使牛勖所看见,就把他们索要了去充军山西洋州,这才有了他后来在入寇金州时被俘的一番际遇。

结果真正跟了这些太平贼之后,他才第一次知道,世上居然还有这般给予士卒吃饱喝足,饷钱从不克扣和拖延,还限制操行以外辱骂打罚手段的军伍所在。

据他所知,就算是山西节衙最亲近的牙兵,除了不定期的考上之外,平日里也不过是如此的优待而已;更别说时他们这些新降的改造兵员了。

更何况,除了日常执行起来极尽苛酷的森严条令之外,居然还给士卒提供各种传唱、说书的娱乐手段,强制要求士卒启蒙学子,定期讨论和问候家中的情形。

因此,王弘范初来乍到之时是在很有些不适应,甚至几度生出想要逃亡的心思来;毕竟,对着一群陌生之人说自己过往的一些生活琐事和对于家乡的记忆,实在有些羞于启齿。

但是在同舍里听别人说了多了,也忍不住产生了心有戚戚在的共鸣,乃至有了表达和倾诉的**来;然后在分享了心声之后,他就一下子沉沦了进去。

在将其他自己老家种种情形的时候,他甚至会和其他人一起呜咽流泪,一起大声的在咒骂着那些祸害乡里的官府胥吏,那些其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的屯营官长。

王弘范本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子过下去好了,结果大半年之后太平军就打回了关内,也让他再度确信了大都督率领的太平军,乃是为天命所钟应运而出的存在。

因此,就在这种参与和见证革旧鼎新时代的振奋和激励之下,他们这些新旧降军和俘虏出身的改造士卒,甚至能够比那些新卒,爆发出更加强大的斗志和信念来。

因此自从战斗开始之后,作为战场之中最显著的目标之一,擎旗的王弘范已经先后身背数箭,肩头,腰上和腿上都是血淋淋,却依旧谈笑风生的大声鼓舞着左近同袍。

直到再度击溃了这股劫掠地方的官兵,足足留下了七八十具尸体仓皇而遁之后;他们才在过火的废墟里三三两两的落座下来;相互包扎伤口和整备起器械来,

而王弘范也在随行救生兵的催促下,用专门大钳剪断外露的箭杆,又脱下血水浸透的罩衣和两档铠、夹衫,露出几处嵌在皮肉里的箭头;用镊子撑开拔出再粗线缝合起来。

然而他居然还能龇牙咧嘴的喘声道:

“不碍事的,只是些许皮肉伤,我在山西可是受过比这更厉害啊。。啊啊啊。。”

“不要逞强,我手下两百多号游弋,还差你一个扛旗的么。。快到后队去报到,下次论换时就走。”

校尉张东却是冷脸道:

这时候,远处一点烟尘之中一骑游哨兼做迅兵飞驰而至,满身汗水的落马下来禀报道:

“周(本)都尉有令,游击第四团除伤员外其余人手,急速前往三里外的凤山寺布阵接应。”

“得令。。”

张东当即拱手道。

两刻光景之后当他带着骑着驴骡代步的第四团,抵达丰水之畔的凤山寺废墟外,就见到当地已然聚集了大量满脸惶色的男女老少。

一名满脸风尘的将校迎上前来招手道:

“这些都是收拢而来的义军眷属,我会护送老弱前往下游的丰口镇暂避一时,接下来就拜托你部稍作阻截了。。”

“可知前来追袭的敌军大约有多少,又是什么来历。。具体武备如何。。”

张东皱了皱眉头道。

“乃是裘帽毡衣的党项羌骑,约有疑为先手三四百轻骑,所用器械以梭镖、投矛居多,角弓甚少。。”

这名将校沉声道:

“明白了,那就得在附近寻觅用以掩藏的埋伏之地,彼辈轻骑驰来,以出其不意之际才有一战之力。。”

张东又继续道:

“寺外西北角有一片榆林,只是距离道路稍远,就需要一些诱敌的手段了。。”

这名将校道:

“有地方就好,诱敌之事我来布置。。”

张东当即点头道:

不久之后远处的烟尘就卷荡而起,隐约之间成群身披皮毛和毡衣的胡骑,就在此起彼伏的呼啸声中滚滚而至。

然后就见占地甚广的凤山寺废墟内,就像是受了惊吓一般的顿时奔逃出许多人来,跌跌撞撞的向着河畔的苇丛逃去,其中不乏穿着裳裙的女子。

顿然就吸引了这些党项骑的怪呼乱叫起来,又纷纷自行出队向着河畔紧追过去;而其中一些腿脚甚快的逃亡者却已经跑进了苇丛当中,而跳河划水向着对岸游去了。

于是,眼见得虏获可能就此逃掉的党项骑,不由越发鼓噪起来而越来越多离队而去,又有人开始冲进寺院废墟当中搜索,或又是下马捡拾起那些被丢弃的财帛等物;最后,也就剩下大路上看守那些马背上虏获的数十骑了。

这时候,突然一声铺天盖地的哨子声响起,然后那些追到河边和芦苇丛中的党项兵,就突然在一阵箭雨之中纷纷栽倒,。

然后随着敲响的金鼓声阵阵,榆树林中猛然扑杀出许多甲兵,又像是稀疏的涌浪一般的,一下子就从侧面淹过了这些杂乱松散的党项追兵,纷纷将其扑杀撞倒在地上。

而冲进寺院废墟中的党项兵,才如梦初醒的反应过来,忙不迭的退出来想要进行支援;却发现追击的党项兵已经被基本覆没,而又杀得那些捡拾丢弃财帛器物的党项兵没命奔逃。

于是,大路上留守的数十骑党项骑兵,也不由纷纷抛下满载物件的坐骑和驮畜;当即策马冲杀过来;然后就被迎面蹲伏下来突然炸响的一片刺耳炒豆声,给掼倒在马背或又是连人带马跌滚在地。

而剩下的党项骑兵亦是被嘈杂声所惊,一下子就如水劈波一般的四散避让开来;然后又被三面合拢而来的太平军给团团围住。

虽然他们在马背上奋力挥动兵器挡格劈杀着,但还是应接不暇的被合力砍断马腿,捅在肚子和大腿上又掀翻下来,转眼之间就所剩无几。

终于有党项兵冲破了拦截,逃到了大路上想要取得坐骑;这时,张东亲自率领的最后一队生力军,也策马突入大路的留守马队之中,又从容的将这些强弩之末的党项兵砍杀和驱散开来。

然而在片刻之后,从俘虏的党项头目口中得到消息的张东,却是脸色凝动的对着左右喝声道:

“挑出最快的坐骑来,分头前去报信,就说党项部的大队人马杀来了。。”

第707章 渭水咸阳不复都(下)

而在十多里外杜陵原,因汉高祖刘邦曾此处封为功臣樊哙食邑而得名的樊川;如今更是京畿名胜兼佛门寺院云集的所在;一场针对性的肃清战斗也刚刚结束。

就在“樊川八大寺”排名第一的名胜,佛教八宗法相宗(又称唯识宗、慈恩宗)祖庭之一,玄奘法师埋骨的护国兴教寺內,著名的大保身塔之侧。

刚刚用烟熏并斩杀了塔内最后一批残敌;左翼游击都尉周本也坐在一具尸体上,大口吃着一罐炖煮酥烂的豆薯牛腩罐头;仿佛就根本没有受到周围烧肉气息影响而畅快亦然。

在他另手中还有一只捏得严严实实的大饭团子,里头还夹杂着许多切碎的酸瓜和醋芹,上面更是淋满浸透了罐头中倒出来的浓稠汤汁,几口就被啃掉了一半。

相比甲乙丙丁四类随军伙食标准中,最常见的压缩饼干、炒面、炒米和炸面酥等配给;出身淮南和州庐江当地的周本,其实更喜欢是稻米类的吃食。

尤其蒸的热乎乎,还加了许多油渣、杂豆和盐菜的米饭团子;哪怕隔天放冷了再吃,无论是火上烤一烤,还是苔干、口蘑片和炸猪皮碎的汤包一冲,都是极好下肚的。

因此,他就着这罐头汤汁糊糊,已经狼吞虎咽下三个大饭团子,然后就见一名长相老成的部下,喜笑颜开的内院中跑出来喊道:

“都尉,都尉,里头真是好多东西啊。。”

活像是一头吃饱大虫却凶煞依然的周本,却是懒洋洋的甩甩手道:

“废话,这些贼秃连山门都修得如此光鲜宏阔,自然都是积年累月之下,生受了不知道多少供奉和捐纳的。”

这名部下更是笑嘻嘻道

“可是长安城里的那些大齐贵人们都不知道来取,反倒是还上门贡献了不少,现在倒是都便宜了那些官兵和胡骑了。。”

“那可是堆了好几个仓房的米麦豆面,还有粗细绫罗和上好布帛;更别说佛堂里的那些金银铜锡的物件,让人眼睛都要花了。。”

“尤其是那间大铜佛和铜版壁雕,那几口大钟;啧啧啧,不知道费了多少万斤的物料,可惜都被那些胡马子给砸碎、砸烂了大半,不然还真是气派辉煌的紧。”

“若是拿来熔铸之后,又不晓得能铸造多少门铳炮,锻造多少贯制钱出来了;”

“那就想法子多找些驮运的器具,把这些器具物料分批送回到蓝田那边去了,好歹也是计算在斩获里的不是。”

面对部下期盼的眼神,周本摆摆手道。

“得令。。”

随着这名部下的乐颠颠的转身而去,又有另一名年轻面孔的营下虞候,走过来一眼一板的请示道:

“都尉,最后在寺院里抓了一百四十多个活口。。是否也押往”

“押什么押,我们要这些负累做什么。。凭得浪费咱们的人手和运力。”

周本当即摇头打断道:

“那,难道要全部就地处置了?。。”

年轻虞侯愣神道:却是想起了这位“撕虎郎君”在战阵上一些凶悍嗜杀不退的传闻;尤其是在此之前的塔楼肃清当中,他已经用挡箭的彭排冲到面前活活砸死数名敌兵;

最后又以一己之力,用一名被擒获的敌兵挥舞做兵器,而将塔楼上的另外一队敌兵,给逐一反推出阑干,又骨脆肉烂的相继摔死摔伤在了地面上。

“说啥胡话呢,我们是太平军又不是那些官狗,没有胡乱杀俘的习惯;就把他们两手拇指给剁了放回去好了。。”

却见周本不以为意的摆摆手道:

“反正没了这玩意,他们日后也别想拿得动兵器、使得上气力,于旧朝那边也就无用了;便就只能老老实实回家去种田营生,也算是保全了一条性命。。”

这时候,远处一骑飞奔而至,又满身汗水淋漓的落在周本面前喘声道:

“都尉,负责西北面遮断的游击第四团张校尉急报,有大队党项胡正在逼近,还请做好相应的准备。。”

“他娘的,还真叫赶上了。。”

周本却是难得骂了一句粗口。

“快点集人手,操起家伙,以一人一骑一驮为限,多余的负累不要带了;其他带不走的物件,就做好准备烧掉。。”

一个多时辰之后,杜陵原的西侧突起丘顶上;披着灰麻布披风蹲在石头缝隙中的周本,开始用拉长单筒的咫尺镜,观望起远处的滚滚烟尘来。

“这么热的天候下,也穿着褐裘毡帽,鞍具皆以兽皮,定是银夏的党项胡无差了。。”

随即有虞候官比划着携带出来的几大张《四夷九边诸胡图解》,对着周本顿声道:

“就不晓得是东山还是平夏部,还是原本六府的残余所部,或又是隶属于河东配下的石州部众。。”

事实上与大多数人的认知有所不同,早在太平军平定山东之后,就已然开始籍着来投的关内大商人王婆先等渠道,竭力收集起来自代北和朔方塞外的诸胡消息了。

又籍着交易的缘故,大肆收买和走私来自长安城內,宫中大内和署衙百司、各级官府的各种文牍档案和图籍文薄;

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太平军对于延边诸胡的了解和用心,其实并不会比河东等地的官军差上多少;唯一有所欠缺的就是足够一手资料的积淀,以及最新两三年内的变化。

其中在资料丰富性上,仅次于沙陀部的也就是这些党项羌了;因此,随军的虞候可以通过一些细节上的观察,来帮助判断这些党项军的势力构成和武装规模。

究竟是大酋首、君长庐帐內的亲从卫士,还是各部头领子弟、小酋构成的扈卫帐军,乃至是征发各部精壮健儿而成的藩落军马,或是仅以弓马为标准的广大控弦之士。

因此在周本等人的遥遥观察之下,这些党项军前后相继走过了足足十数阵的人马,其中大阵足有千余人,小阵也有数百之众;然后才是老弱居多起来的步队和辎重大车。

而除了先头擎旗开道的数百驰从藩骑之外,后续开进的各阵人马当中骑兵的比例也高的很,甚至还有大片被牵挽而来的坐骑和驮畜紧随其后。

相比之下他们的披甲率就是在有些可怜了。除了少部分酋长、头领和扈卫、帐军有身杂色甲衣之外,大多数藩落骑兵都是灰扑扑的毛毡大氅或是陈旧斑驳的皮筒套子。

这也是普遍缺铁的草原或是山外游牧部帐的现状之一;有限的铁器供应来源让他们在基本武器箭簇的需求之外,无法再坚固更多铁甲防护上的要求。

因此哪怕是是看起来最为整齐,最是精壮的阵列;簇拥在作为大君长羊头骨大纛和毛边黑旗之下的亲从卫士们,也是用厚实的毡毯和皮毛,作为覆盖坐骑全身的防护手段。

只是当这些大队人马都已经走远之后,周本为首的观察小队也正待离去,却又突然停步下来留在原地。因为远方再次掀起一阵滚荡的烟尘。

然而减到了这些由远及近走出烟尘来的身影之后,周本却是不由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因为,就在这些烟尘之中步履蹒跚行进的,赫然是许多隐约哭喊连天的百姓之属。

而曾经身为神策军弩士的哥舒蒂奇,亦是鼻青脸肿而劈头跛足的行走在期间;浑然就同一具行尸走肉一般的,哪怕偶然驱驰而过的鞭笞在身上,也依然是无动于衷了。

正所谓是悲哀莫过于心死的道理,正好印在了他的身上;而他沦落到这个地步,同样也是命运弄人的结果。

哥舒蒂奇原本是关内左神策行营的世兵子弟;祖上可以上溯到随着西突厥覆灭,而同首领哥舒沮一起内附大唐的哥舒部落族人;

待到了天宝年间,他的先祖之一更是成为了安西出身的一代名将哥舒翰的亲兵,官拜中郎将;而先祖作为亲信前去监督,吞并自杨国忠手下的灞上兵马。

然而哥舒翰被迫强令出战兵败潼关之后,他负责监守的先祖也从霸上带了一队兵马,前往长安勤王,又误打误撞的遇上了当时的建宁王李琰,而被收在麾下。

然后就此成为灵武行在的西北朝廷宿卫人马之一,虽为始终未能获得建功讨贼于中原的战功和际遇,但是也就此获得了开枝散叶于禁军之中的渊源。

待到泾原之变后,从奉天归来德宗天子不再信任原本的北衙各军;而开始另选边军精锐而专隶以神策军,以为京畿拱卫之选,又以亲近宦臣为领军、监军之选。

也就此开启了宦臣专权、既立天子的时代之端;而他的先祖们也沉浮其中各有际遇;乃至到了他这一代,也是神策军中为数不多从始至终的中小将门世系。

因此,作为支系子弟的他一出生就补了神策弩手队目的告身;然后自小就弓马操行武艺不掇,成年之后更是取了同样是小将门出身的女儿为妻。

因此,在这个灾荒连年纷乱不断的艰难世道当中。他依靠神策军隶下“三不相问”的身份,再加上紧邻之家的投献,以及岳家的在城中产业的帮衬。

虽不至于富贵腾达扶摇直上,但也在那些多如牛毛、如蝗过境的胥吏和税官面前,得以独善其身保全了一份殷实有余的家业下来。

因此,哪怕时间对于朝廷和圣主的非议再多,也丝毫不能动摇他的忠君爱国之心;而他在与妻子前往寺观场所进香的时候,也是总会多加祈愿一声:“唯以大唐国祚昌远”。

也会为那些偶然间出现的国家祥瑞,或是某处击灭草贼的捷报,而欢喜亦然的与同僚多喝一杯小酒以为相庆;因而在他眼中,只要朝野之中人人都能如同自己一般的敬守本分,那天下之事哪有不好转的呢。

然而,就像是命运弄人的天大玩笑,原本朝廷露布上已经败逃岭南,即将被驱窜海中的贼军,突然就死灰复燃的席卷岭外而来。而无论朝廷拥有多少忠臣良将,都已然阻挡不得此辈了。

于是,作为京中神策军士一片浮滥的名藉当中,少数还算是堪用军伍的人选;哥舒蒂奇也成为金吾大将军张承范麾下,就此赴援潼关齐克让所部的三千神策弩士之一。

然而他们虽然抱有满腔的杀敌报国,力挽狂澜一时的决意和雄心,却很快被现实给打下来当头一棒;他们赶到潼关之时,齐克让麾下的守军就因为缺粮而逃散了。

然后,在张承范散尽家财以为鼓舞之下才稳住了阵脚;然而接下来的日子却又陷入了前有聚众强敌,后无援兵和资粮的恶性循环当中。

直到箭矢射尽,唯以石坠的地步,却又被贼军绕道禁坑而杀到了通关之后;这下就算是武侯再世,也无法挽回曾经哥舒翰一般的崩灭局面。

他只能随着易装潜逃的张承范的脚步,想要逃奔到长安城中去再作打算;然而当他逃到南灞桥上,更糟糕的事情却又紧接而至的发生了。

晚了一步前来支援的左神策行营博野各镇人马,居然因为不忿京中神策新军的待遇而哗变投贼了。还将他给顺势裹挟了去。

然后他又被迫亲眼见证了,蔓延数十里身着锦绣全副披挂的贼军前来;又被他的老上官张承范,亲率文武百官出城迎接的一时“盛况”。

哥舒蒂奇自觉无颜以对故人,又自居家门不齿于为贼所用的经历;乃是暗中接了妻子易装潜逃回眉县乡里,居然也没有受到任何的追查和搜索。

然后他们就此安顿下来,依靠历年的储积维持下来,虽然谈不上如同过往一般的受用,但也能保全个囫囵的衣食无虑,就这么苦中作乐的以待来年。

然后,他又发现这些贼军对于乡土地方的处置甚为疏放,基本不问名藉户口,只要能够征收到定额的钱粮就好了。

因此,哥舒蒂奇也以兴办生产为由,就地聚集了一批地方上的乡亲,一边明里耕作营生,一边暗中操弄枪棒,驱逐盗贼;以为日后万一朝廷光复的响应之备。

他这一等就是整年的光景,经历和大发了一波又一波下乡催讨的贼军和伪朝官吏,也听说了一个又一个令人绝望,或又是充满期待的消息和传闻。

一直等到了来年初夏的青苗茁壮之际,朝廷的官军终于从河东打回来了。

第708章 渭水咸阳不复都(续)

听到这个喜讯之后,一直以来在贼治下如临渊边、谨小慎微的哥舒蒂奇,自然是欢喜异常又泪流满面的,难得用平时下不了口的土酿浊酒,硬是喝了个酩酊大醉。

然后他又取出了封藏起来的刀枪,召集了正在那些无主荒地耕作的同庄青壮,以保护乡土的由头将他们给从头到脚的武装起来;就等着官军到来而举事响应的事迹。

然而,他在乡里左等右等一连等了许多天,也没有能够等到朝廷的王师到来;反倒是号称前往长安附近支援战事的贼军,却是过了一支又一支;还把他聚拢起来的丁壮给拉走了不少。

于是哥舒蒂奇也实在等不下去了,他最后还是决意使然的辞别了依依不舍的妻子;带着聚集起来的二十多名青壮,就此带着刀枪弓箭前去投奔官军了。

然而让他觉得讽刺的是,在路上经过一个贼军招徕屯垦的村子时候;甚至还受到了对方颇为热情的招待而补充了干粮和水囊,仅仅是因为他自称是前往长安区参战助军的。

只是当他抵达了武功县境内的武亭川之畔时,终于见到了第一支的官军旗号。只是还没等哥舒蒂奇欣然若喜的上前表明身份,这一支打着宁州团结旗号的官军就被另一支贼军击溃;

于是,哥舒蒂奇也不得不假冒了之前那个贼军屯庄的名头,而混过了这支贼兵的时候盘问,还得到了向西南就可以遇上黄巢本队的消息。

于是,在这了这么一个重要无比的的消息之后,他投奔和报效朝廷王师的心思,也变得愈加炽烈起来;因此他假意转道向西,然后又中途折转向北而去。

这一次他沿着北向的武亭川上游一路而行,也终于遇到了期待已久的朝廷兵马前哨;却是一队不折不扣的胡骑人马。哥舒蒂奇也连忙打出来小心珍藏已久神策行营弩队旗帜,乃与之进行了交涉。

才得知,对方乃是河东节度使兼代北行营招讨,京畿四面都统崔安潜的麾下四大藩落兵马之一,振武军节度使契苾璋所率的回鹘兵。

对于打出了神策行营弩队旗帜的哥舒蒂奇,这些回鹘兵亦是好奇和惊异不已;而专门将他送到了另一位官军大将,号称是行营所属河中兵马副使张可兴的当前。

不但就此仔仔细细盘问了许多相应的消息和地方上的情形,还和颜悦色的宽慰和安抚于他,口中言称要在崔相公那位为他请功和提拔在麾下效力一时。

毕竟,他也是听说过血手相公崔安潜的名声,那可是杀贼无算威名显赫的一方人物;哥舒蒂奇当即欣然自愿援引为先导和带路的人选,就此前往光复故乡眉县。

然而,这却成为了他后来噩梦连连的开端,和悔恨不已的一切事端根源。

就在他的指引下绕道偷袭了武功县,而击溃了当地据守的贼军之后;这些兴师而来的官军,连同附从的鞑靼杂胡,却是又紧锣密鼓、马不停蹄的开始了对于城内城外百姓的抄掠。

这让哥舒蒂奇不由有些大失所望,而在心中蒙上了一层阴云。但他又努力的安慰自己和那些部下说,这只是一时的泄愤手段,只要地方士民乐迎王师,断不会有此灾厄的。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就像是在反复的抽打起哥舒蒂奇的脸面来了;这些官军自从在武功县城大掠得归之后,就像是一发不可收拾似的食髓知味,开始对着经过的沿途地方,进行毫无差别的搜掠和抄拿。

而当官军的兵锋抵达眉县,即将临近到哥舒蒂奇的家乡,又在眉县城中故技重施之后;哥舒蒂奇再也无法忍受的站了出来想要找人交涉一二。

然而,这次那位河中兵马副使张可兴,就根本没有见他的意思。至于那些同行中对他还算客气的官军将官们,面对他的质问和求情,却是换了一副嘴脸似的的嬉笑祸首嘲弄道:

“若不抄了地方上的城邑和庄子,我等远道而来为国出力,提着脑袋杀贼,又靠吃什么,用什么呢。。”

“你姑且放下心去,回头自然会留下一些好处与你的。。”

然而,他接下来的反应和情绪不免激烈了一些,就被当场以营中无端喧哗为由拿下看管和软禁起来了。对此,一时间只觉得万念俱灰而满心失望的哥舒蒂奇,也只能乘夜离营断然出逃;

只是当他摸黑奔逃了一整晚,直到在即将发白的天色中,看见那处在榆树和小河环绕之中的村庄;所显露出来的点点巡夜灯火之后,才像是彻底松了一口气。

然而他满身疲惫与酸痛的他缓缓走进之后,却又禁不止如坠冰窖而呆若木鸡的僵直在了当场;因为那些村庄中巡夜的灯火,其实是一处处屋舍被焚烧之后所留下余烬袅袅而已。

而不愿意相信眼前的这一切,又抱着万一侥幸心思的哥舒蒂奇,踏过庄外的田垄小径来到其中;所能够见到的就只有那些在残垣废墟里横尸处处的熟悉面孔。

在如同低压的云霭一般漫天飞舞的蚊蝇和风吹不散的浓重血腥气味当中,男人和老人被无一例外的砍掉了脑袋,孩童被踩死摔死,或是插在篱笆上。

而女人们则是光秃秃的躺在墙角和房下的地面上,面目扭曲而满身青紫,许多人还被扭断了手脚和脖子,或是割开了喉咙。就像是他所熟悉的官军口中,对于那些贼乡所做的事情一样。

这一刻的哥舒蒂奇,也在悔恨的泪水和自责当中,彻底崩溃而又身心俱创的当场昏阙过去了。直到他醒来的时候,却是如行尸走肉一般的,不由来到了自己家宅废墟之中。

在用颤抖的手臂努力翻找和查看过一具具尸体之后,他却并没有发现包括妻子在内的多名年轻女性尸体;但这也代表着另一种令人悲伤和扼腕叹息的结果和遭遇。

然而,这也让万念俱灰的哥舒蒂奇,在绝望的深渊当中又忍不住生出一丝的企望和想念来;只要是人还活着的话,也许代表日后还有把人赎买或是挽救回来的机会。

想到这里,他再度下了一个决心,就此只身前往投奔崔相公的讨贼大营,竭力谋取和报效一个出身,然后以此为基础获得功劳和资历之后,再将那个一直在背后无怨无悔,默默支持自己一切决定的温良贤淑女子,给重新救回到自己身边来。

他就是抱着这种决然的信念,袭击了一名前来窥探和放马饮水的胡兵,将其溺死在河中而夺取了坐骑和行装。就此一路想着东面历经辗转和逃亡,才最终侥幸找到了直属于崔相公麾下的河东军的一处防栅。

这一次他总算吸取了家破人亡的教训而留了一万个小心,却不巧是否极运来一般的居然遇到了当年同属神策行营的一名军吏;在这位数面之缘的点头之交担保和见证之下,哥舒蒂奇总算是获得了前往河东军本阵,报告军情的机会。

然后他虽然没能如愿见到日理万机的崔相公,但却有一名长相儒雅丰携的孔目官出来问话,好好嘉勉和宽慰了他这一番前来报信的忠义之心。更派了一名虞侯来专职陪同他静候数日。

然而他在等待当中一想到自己境遇未卜的妻子,就寝食难安的露出了一些口风;然后又被那名虞侯给劝饮了不少,就此借酒浇愁的大醉了一番过去;然而,当他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被五花大绑在一匹骡子上,正向着不知去往的地方去。

直到来到一条小河沟旁,满心惶然和不知所措的他才被解了下来;而有那名劝饮的虞侯喟然冷笑着告诉他:无论是河中军还是藩落胡骑,乃是相公看重的讨贼大业的一部分,断然不会因为他个人得失的缘故而有所嫌隙和纷争。

所以,为了朝廷的讨贼大业减少意外枝节计,他这样满怀怨怼有不识时务的泯顽之辈,就只能切取死一死了;当然了,念在他带回来消息的份上,会给他一个上好的葬身之所。

然而,知道了这各种因由的哥舒蒂奇,却是忍不禁求生欲念大作而挣扎起来,奋身滚落进了这处河沟之中就此随着水流被冲走除了老远而去。待到撞得鼻青脸肿又挣断了绳子的他,从河滩上爬起来的时候;却又见到的是数十骑正在放马饮水的党项人。

于是,他就顺理成章的成为了这些党项人,从各地乡野村邑中驱赶出来万千百姓中的一员;然后又在他们刀枪和鞭笞的驱赶下,向着长安城的方向哭喊连天的蹒跚而去。

而在这个漫长的行进过程之中,只要有人倒下没有及时爬起来,就会有外围巡曳胡骑奔上前来,用马蹄将人踩踏过去或是用刀矛戳死砍杀当场;因此,在行进了一段距离之后,其中最为孱弱和病态的人等都纷纷死在了路上,而只剩下心惊胆战苦苦坚持的其他人。

此情此景,哥舒蒂奇也实在想不明白了,为什么作为朝廷讨贼救亡的王师,会对光复之下的士民百姓如此残虐和酷毒呢?难道这就是王道复兴的必然代价和痛苦么。

然后,哪怕从小遵奉这忠君报国为信念的哥舒蒂奇,也不免绝望亦然了。因为他已经通过些党项兵的举动而发觉和感受到了,就算是其中大多数人能够走到这段行程的尽头,怕也是一条彻头彻尾的死路。

因为这些党项兵马之所以还留着他们的性命,就是打着驱赶他们去填平长安城外沟壑和拒马的主意。而他甚至看不出自己有任何可以逃跑的机会。

这时候,突然他的侧后方发生了一阵骚动,却是有人在路上挣脱了绑手的绳子而向外四散奔逃开来,然后又随着相机横冲直撞践踏而来的党项胡骑,而变成更大一片混乱。

然而哥舒蒂奇反而是冷眼旁观的停下脚步来了,因为他根本看不出来这些人有任何乘乱逃走的可能性,在赤手空拳的两条腿对全副武装的四条腿追逐下,除了造成混乱中死掉更多人之外,就在没有其他的结果和选择了。

这时候,远处的山包上却是突然响起一阵一阵急促尖锐的喇叭声,然后有变成了满山遍野的刺耳哨子声;而抢在这些哨子声之前出现的,还有凌空飞射而至的箭雨和点点烟迹。

然后那些聚集起来追逐逃亡的党项胡骑,就像是遭到了迎头一击似的,顿时从马上跌落下好些身形来。然后从绵延起伏的土丘和稀疏树木背后,一涌而出许多甲光烁烁的伏兵来。

而原本身形松垮而垂头丧气的哥舒蒂奇,也像是福至心灵一般的举起手中捆绳,奔前几步一跃而起套住了背对自己的一名哨骑的脖子,一举勒下马来又惯摔在地上。

第709章 渭水咸阳不复都(续二)

“快快,都火速动起来打扫战场。”

骑着骡子的都尉周本,也在挥动着手臂连大喊道

“除了坐骑骡马之外,就不要管其他的缴获和俘虏了;逃走的胡马子随时可能带人杀回来,要命的就莫要贪恋这点得失和好处了”

“还有,让那些被掳的百姓四下里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尽量往林子边上和河沟里钻,才有机会躲过胡马子的搜拿逃回去了。。”

“都尉,有约莫好几群人都说是义军的旧属和家眷,想要跟着咋们走呢。。”

又有一名部下赶过来问道:

“那就分他们一些干粮和饮水,每人都捡把刀剑,待到我们撤走的时候,能跟上来多少算多少吧。。”

周本毫不犹疑的决定到。

这时,又有一名军士拱手道:

“都尉,方才兄弟们还发现了个疯子,身边一连弄死了好几个胡马子;还口口声声说是他神策军的人。求我们杀了他。”

“我乃神策弩手,杀了我吧。”

万念俱灰而垂头丧气的哥舒蒂奇,也只剩往复闷声这一句话:虽然他一时郁愤之下袭杀了几名胡马儿,但是清醒过来见到杀过来的旗号之后,却又是不免悲上心头来。

世上最为可笑和讥讽的事情,难道不是身为堂堂正正的官军却要依仗那些胡蛮为爪牙和助力,做的是残民以逞的事情;反倒是最后能够救助百姓而伸出援手的,是反乱天下的贼军。

因此,他全心全意相信的整个世界,也就此一下子崩塌无疑了。因为他再也没有办法用“乾元年间”朝廷借兵回纥,而得以平乱中兴故事来说服自己了。

然而,在他眼里至少主动求死于这些贼军手里,还能成全自己苦苦维系到最后的家国忠义之念;也总比浑浑噩噩被胡骑驱赶去长安城下填壕得好。

“神策军又怎么样,难道就不是爹生娘养,张口要喝水吃饭的么。。”

却是有人不屑哧声起来:却是上身卸甲后严严实实包扎了数处的王弘范,走过来瞪着他:

“我自然与你们这些贼。。”

哥舒蒂奇却是忍不住出言辩道:

“额家还不是神策屯营的子弟,可照样不过不下要逃荒;然后逃不过被人捉回去打的死去活来,还要站枷示众。。老子被判了充军山西才活下一条命来。”

王弘范却是摆手打断他道。

“是以,老子去他娘的朝廷,去他娘的神策军,去他娘的狗屁天子,不给人活路还想逼人卖命;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好事?如今你个神策京营弩手在这拿乔个啥子呢?一群终日与商贩、富家子为伍的骚情软脚货,也有脸怪活不下去的他人是贼?真是稀罕!”

听到这话哥舒蒂奇忍不禁想要争辩,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毕竟自大中以来神策京营各部的日渐浮滥不堪,各种冒名顶籍乃是众所皆知的事情,也是他这些中小将门、世兵人家一度深以为耻又羞与为伍的事情。

因此一旦国家危亦,这些滥竽充数之辈就争相脱下袍服退逃回家去;以至于临危受命的金吾大将军张承范想要募兵支援前方,却只能从逃散一空的营盘驻地里,勉强拼凑出包括他在内的三千堪用之士。最后哪怕死战不退、奋力而为也是无济于事了。

至于天子最亲近的大阿父田令孜,仓促之下罗括全城所重新募集和武装起来的数千神策新军,那就更加不堪用了;朝廷把他们武装到了牙齿,却引得来援的博野各镇兵马心生不忿,当场把他们抢劫一空转身投了贼军。

“你想死是你的事情,但杀你还嫌污了我们的手。”

校尉张东亦是走过来冷声道:

“我等太平军将士从来就不兴无端杀戮。哪怕堂堂正正对阵当前的俘获,也是要细加甄别和区分后明典正刑处置的。唯有手中有过屠戮和残害百姓的血债,才断不可轻饶。。难道你做过这等事情?”

听到这话,哥舒蒂奇愈发觉得讽刺和刺耳起来;说得就好像是对方才是堂堂正正为国护民的“王师”,而自己才是那些令生民涂炭的“贼军”一般。不由有些气绥道:

“我。。自然没有。。”

然而他曾经引以为自傲的出身和经历,在家园被自己引回来的官军屠戮、妻子被掳走的现实面前,却又显得尤为可笑和自作自受了。眼见得对方像被抽尽了气力而垂头丧气的沉默下来,张东这才继续道:

“那你想要死倒也简单,不若到自行寻个去处多杀几个害你落到这个地步的胡马子?我们才没有闲工夫与你牵扯,有多远就滚多远去了。。”

这时候,四下里被掳的百姓也已经跑出了老远一段距离,而收兵撤退的号角声也吹响了起来;张东和王弘范也不再理会这个疯言疯语的男子,各自就近跨上坐骑整队做一处后,缓缓向着远方驰走而去了。

然后那些留在原地大口吃着干饼和饮水的人群,也骚动了起来而变成追逐在他们身后的散乱烟尘。不久之后,哥舒蒂奇仅仅是犹豫了片刻也拔腿小跑追上了,这些逐渐拉开距离的散乱人群队尾。

虽然他的鞋子早磨穿了,脚也多处磕破了,但是一种神使鬼差的力量让他还是仿若未觉的跟了上来。毕竟,相比那些自发逃亡钻山沟和林子的普通百姓,他直觉中跟着这些拥有自卫能力的贼军,反倒有更大的几率活下来。

此外,他甚至还产生了一点自暴自弃式的想念;眼看在官军那边已然绝然无望能将生死不明的妻子解救出来,那是否可以反其道行之,在贼军这边想些法子呢?

而在长安城南的素黑大旗之下,身穿皮毛大氅和豹皮镶边山纹甲的宥州刺史拓跋思忠,也在脸色不虞的看着前来报信的一名骑兵:

“启禀明府,后队遭了敌袭和埋伏,小半数牛马和辎重,数千用来趋城的丁口都跑散了!”

“岂有此理,监护押解后队的费当部和颇超细末是做什么吃的,没了这些趋前的唐家丁口,我军拿什么去冲这长安城墙,难道用各部大好儿郎的姓名去填壑么。。我可是对崔相公做了担保的啊。。”

拓跋思忠不由勃然作色道。

”启、启禀明府,费当部自头领死伤大半,颇超将军亦是当场阵没了;如今东方(逵)留后率领渭北各营正在收拾局面,就近抓捕那些逃散的驱丁呢。。“

报信的骑兵有些战战兢兢的继续说道:

”真乃气煞我也!“

拓跋思忠确实冷不防抬腿一脚将这名报信骑兵踹滚在地上,又对着左右怒喝道:

“如今用来填壑的驱丁没有了,就连接应的步队也没能跟上来,这叫人怎么打开这番局面啊。。”

这时候,刚刚立阵下来的党项军前沿突然传来一阵短促而密集的鼓号声,然后后就有人禀大声报道:

“城中的贼军出来应战了。。”

拓跋思忠急忙走到临时垒起的车台上定睛一看,却是远处斜对着己方阵营的安化门内已然洞开;栩栩然开出一支旗帜如林、甲光烁烁的人马来,又不慌不忙沿着安化门边向南穿城而出的清明渠,紧锣密鼓的布下阵来作出一副邀战的姿态。

然而,拓跋思忠只是粗粗估量了对方规模和阵列厚度之后,却是不由冷笑起来:

“彼贼居然想要效法古时背水一战的故事么?便让我等麾下的山外健儿,好好教导一番什么叫做自寻死路的道理。”

随着他一声令下儿围绕着羊头大纛悬空摇动起来的旗帜,用木栅和皮帐构筑起来的一部部大小营地之中,如同潮涌一般奔流而出成群结队的皮袍毡帽的党项骑兵;

又依照各部从属的大人和君长,汇合成数个向前凸出的长短锋势,而在尘嚣日上的烟尘滚滚之间,捉刀挺矛大声嘶吼着,向着远方的贼军横阵猛扑而去。

而奄然居于左右两翼突出部内的,则是几乎人人具甲的帐前兵和集中起来的头领亲兵;直到他们都驰骋出了一小半距离之后,拓跋思忠才率领着本阵的护军各都,以及后队人马缓缓随着羊头大纛向前推进而去。

这也是拓跋思忠及其麾下党项军最惯用的,抵角钳击阵和蓄势变阵战法;其核心就是用相对臃肿儿迟缓的中军,为敌吸引阵主动抢攻的目标,然后通过两翼突出部所暗藏的精锐力量,进行内向夹击/外延突破。

因此在塞外那些草场、盐泽的争胜当中,以拓跋氏为首的党项各部联合,总能够依照这种步骑兼用、虚实转换的娴熟战法,再一**前来挑战和抄掠的突厥、契丹、回鹘、土浑、温末等族面前,胜多败少的不落下风,乃至反过来吞并了许多塞边杂胡小部壮大起来。

而在此之前,拓跋思忠更是追随族长兼大兄,屡屡击破了好几支甲械精良不下官军,阵容也是有摸有样的贼军部伍。通常情况下他们只要有侧边一点被突破和杀入,就很容易会再这些机变死板的敌阵中造成顾此失彼的局面;

然后任凭领军的贼将如何的奋力冲杀,都大势已去颓然无法挽回局面了;反倒是拓跋思忠可以组织起余下的轻骑盘旋着张弓投矛于侧近,逐一将其吊射投杀于当场而甚少损伤和代价。

第710章 走马为君西击胡

背靠着川水河渠列阵的队伍之中,第一军右厢新二营的五头王审知手心满是汗水的握住手中的长铳,这是他兄弟王彦复为他指明的一条出路和捷径所在。

因为按照他的说辞,传统刀枪弓弩厮杀的战阵之道,他们这些起点较低又是降人出身的士卒,已经很难在这方面靠精益求精的技艺出头了;

反倒是这个新练的火器之师因为初创之际,无论是制度、战法和技艺都有待进一步完善和不全之际,正是他们这些不分新老都站在同一个起点线上的士卒们,大有可为之处。

所以他的大兄王审潮毫不犹豫的用掉了,自己积累下来功劳的资格和进修名额,为他争取到转隶火器兵种的机会;理由也很简单,王审知是兄弟之中唯一娶亲的实在责任重大。

虽然他也算是久经战阵而通晓各般武器的老手了,对于火器的操习也是颇为用心和加倍努力,把手掌的老茧都被磨光又重新生长出来,才堪堪习惯盯着迎面射过来的无头箭,而眼皮不眨的轻微偏身闪避。

但是第一次凭借这种新式装备,主动离开城墙的掩护寻机野战;终究还是不免和其他对大多数人一般,难掩喘喘不安或是心中没底的情态。

说实话,虽然他拿着这种前段可以套上尖刺的长铳,往复刺杀过各种靶子和其他活物,但事到临头还是觉得前排那些白兵所持的长矛和刀牌,更加的熟悉和称手一些。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初夏已经偏斜下来的午后日头照耀下,他只觉得口中呼出来的气息都是热的,然后又迅速汇聚到前后左右许多人体活动开来之后,所散发出来的汗味和热气当中去了。

因此,在这种有形无形的环境和氛围之中,原本已经喝过水排过尿的王审知,还是变得口干舌燥而不断吞咽起唾沫来,下肢也出现了隐隐的尿意。

这时候,队官和老卒们不断响起的口令和喝斥声,似乎也变得越发频繁起来;期间还夹杂着隐隐的痛呼和闷哼声,那是因为身体不耐而想要挪动或是转身的士卒,遭到当场教训的结果。

王审知也只能想办法绞尽脑汁的转移注意力,来减低身体上的不适和违和感觉;比如全幅回忆起出阵之前的战前部署情形,以及自己所在位置所需要注意的要点。

与他过往呆带过的那些官军,对于士卒极尽简略之能的号令和赏格不同;这些太平军事先的部署安排当中,可谓是恨不得尽可能的详尽道每一队,每一火的偏执程度。

只要有时间,将校队官们甚至还会主动说明整体战事上的需要,和场短期内所可以达成的阶段性目的,然后几次进行相应现场的鼓舞和发动起士气来。

比如这一次他们主动迎战,就是负责吸引、阻截和拖住城南出现的党项游骑大部,以为后方另一个方向上的一支大队人马,争取到退入城中的缓冲时间。

王审知如此仔仔细细的回想着,手中的长铳也就似乎变得不那么湿滑难握了,而周旁的声嚣杂音也像是慢慢的消失远去,而只剩下视野当中透过密集成排人体和刀枪的间隙,所能看到一点点逼近的烟尘飞舞。

直到站在前排斜举向上的碧蓝小旗突然挥下,霎那间充斥在密集人头和风中潺潺盔缨上方的刀枪尖刃,突然就成片放倒了下来;然后随着相继蹲伏下去的前排士卒,王审知所在的后排铳手一下子就变得视野开阔起来。

这时候准备接战的哨声才呼啸的吹响起来,还有老卒领头齐声唱起来的《打铳歌》和《对骑歌》。而在此起彼伏的歌声当中,王审知也在长久磨砺出来的条件反射下,抽出塞满皮套内的一枚子药弹包,手脚麻利的压塞在铳管后打开的膛口中。

又按下锋利的闸片戳破弹包洒出些许药粉,重新复位推进后膛塞紧闭起来了;然后扳起打磨过的燧石夹片。仅仅是几个呼吸之间的一组动作下来,王审知所在的这一队就基本完成待发准备。

这时,远处奔弛突进的胡骑滚卷而起的烟尘,也在越发极速靠进过来,而又变成了这前后数列铳手之间,分布虞侯口中的大声报数:

“一百步准备。。”

“五十步准备。。。”

“三十步左右,仰角二刻,齐放。。”

霎那间,激烈的哨子声在王审知的前后左右骤然响起来,而又变成争相挥动而下的手戟和小旗,然后又淹没在了一片密集炒豆般放射开来的烟尘和短促激烈的迸射喧嚣声中。

这一刻端持着长铳的王审知,亦只觉得胸口像是猛然被人推了一把,铳口一仰差点没有侧身向后退走,却又被后列脚顶脚的士卒给撑住,用肩膀反推了回来。

“压低半刻准备。。”

重新响彻在耳旁的鼓点声和老卒叫喊声,也让他很快反应过来松开死死抠住的手指;将厚实的护木退过腋下单手夹持住略为发热的铳身,而另手拔出大腿上别着的通条,紧锣密鼓的随着节拍装填起来。

而仅仅是五六个呼吸之后,短促的鼓点节拍也再次变成尖锐的连片哨子声,以及蹲持、站立着齐腰和过肩的铳手队列中,竞相迸发而出的浓密火光和烟尘。

而随着王审知第二次扣发长铳迸射而出的反冲和震感,就仿佛是没有之前那么激烈了;而更多了一些让人如释重负的从容和流畅,那些往复训练中形成的刻骨记忆,也在呛人的烟气中一点点的恢复过来。

只是这一次王审知所在二列齐腰横队之中,就只有大半数得以成功击发了出去,其余人等不是在手慢脚乱中丢掉了清膛的通条,就是装反了子药,或是干脆来不及将燧石扳起。。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手脚牙齿并用着在鼓点声中,竭力重新完成清膛、开栓、上弹、引火再复位的一连串流程,将手中的条身长铳给恢复到了打发状态。

然而那些滚滚烟尘的来势似乎丝毫未减多,而露出越发鲜明的人影绰约来;这时候当先的胡骑似乎已经逼近到了他们的十数步内;而相应的打击也终于降临在了他们之中。

只听得队列前后左右都有噗嗤、噗噗的沉闷作响和急促爆发出来的惨叫声,却是来自党项胡骑投掷和放射的短标、箭矢,不可避免的造成了铳手行列中残差不齐的伤亡。

而就在王审知的身前,一名蹲伏的铳手也被短标贯穿了大腿,而厉声惨叫着将一股滚热血水喷溅在他的脚踝上。然后又被惊出一半身冷汗的他,连忙驻铳在地而空出一只手全力拖曳向后;

又被他身后的同袍接力式拉扯过去,最终消失在侧身让出来的一道道缝隙当中;然后他又自然而让的蹲伏下来不上了这个缺口;到了这么一步,他也唯有谨记住训练时的教诲:

“无令不动,尽力去相信你的护甲和同袍”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有王审知这般遏制力,随着遭受伤亡增加的刺激,零星的放射声不可抑制的响了起来但是大多数人还在是骤然出现的伤亡当中,控制住了自己的队形和胡乱放射的冲动。

而这时候,投掷完了短标的胡骑也终于顺势杀到了他们面前,顺势滚卷而来风尘中裹带着粗大砂砾,几乎是迎面扑打在他们的胸甲上而沙沙作响;而放射的哨声却迟迟未能响起。

望着几乎高过自己一大截的胡骑仰踢起来的这一刻,王审知也禁不住腿脚发软而全身寒战的几乎握不住手中火铳了;哪怕明知扣发下去就能打杀对方,他就是一时间完全失去了这个气力。

“难道真要死在这儿了,只可惜了留在家里的梅娘了”

电光火石之间的王审知,在心中有些恋恋不舍的默念着;然后就见笼罩在他头脸上的硕大阴影,骤然一空而向着侧旁倾倒下去;

却是这骑胡兵,已然被被几只同时举起的矛尖,给刺穿了马胸和人腹而撕扯甩开大片血水,斜倒在了地上,却是原本临阵第一列那些被忽略过去的排头白兵,开始陆续拦阻下这些冲进阵列来的少许胡骑了。

然后,令人等候着格外漫长的哨声终于响了起来;而那些正在缠斗中的排头白兵,也像是得到信号一般重新弃矛抱牌的蹲伏下身来;

随着一阵稀疏的烟尘喷卷而出,那第一阵冲到面前的胡骑不是被乘马惊跳起来,就是被近在咫尺的弹丸给鸿大城血泉迸溅的筛子,而竞相扑倒在地上。

这时,第二阵紧接而至的胡骑也冲到了三十步之内;而抹开脸上溅到血水的王审知却依然变得平静下来,重新在比之前更短的时间内完成了准备,而对着冲破烟尘而出的皮衣毡帽身影,毫不犹豫的扣发处细密的轨迹来。

随着这目不暇接的接二连三的轮番放射,王审知也像是将自己积累的起来压力和惊惧,还有一些不知名的情绪;都随着这个轨迹淡淡,若隐若现的弹丸一起放射出去一般似得,变得越发得心应手的流利起来。

这时候,侧翼的阵列中却已然爆发出了激烈的冲撞和人马嘶鸣、厮杀叫喊声;那是布置在他们两端的混成步队,已然然开始正面接敌了。又不知道过了多久,王审知的队列也不知道射过了多少轮,皮质弹包中也只剩下空荡荡的几枚。

眼下视线的烟尘也随着一场转向的疾风而渐渐消失了,露出烟尘背后那些正在掉头逃远的稀疏胡骑,以及这里一堆,那里一片横倒到地上,又在在血泊中挣扎和嘶鸣着,重伤垂死当中的坐骑和党项人的尸体。

这时候,阵列中的变形号声突然响了起来;然后最后三列原地不动,而前排两列开始原地小步踏踏的行走当中,斜向横列了过来。

又在中断的号子声中,重新将依然变得有些不规整的长铳批次,齐齐对准了那些已经杀入友邻步队当中的胡骑,随着哨声稍稍上扬铳口齐齐扣发放射出去。

这一次他们打击的目标就更加密集和显眼的多了。就像是在战线边缘酣战厮杀的混乱人群上方拉过了一条无形的死线,又像是错过了一阵万物凋零的恶风;

那些犹自骑乘马上用棍棒和长标、厚背砍刀,左右劈杀戳刺和驱驰践踏往来的党项兵,顿时就像掀倒的骨牌一般的纷纷跌落下来,而将凌空迸溅的血雨泼洒在左近的人群中。

而那些被突入其中而显露出颓势的太平军步队,却因为基本低过马头而几乎毫发无损,当场士气大振的加倍奋力厮杀和围攻起,这些落马的党项胡骑来。

因此,不久之后才随着中线的本队缓缓压上来的拓跋思忠,却是望着阵前交接处横七竖八的尸体,禁不住明显的颤声对着难掩骇然的左右部属反问道:

“这又是什么妖法,我的那些藩落儿郎呢。。我的儿郎们呢!!!”

这时候,长安城头上却是隐约有此起彼伏的鼓号声大作。与之相对应的则是数里之外,另外两门相继杀出一支马步俱全的军队来,又自东朝西沿着城墙下的护城壕边,马不停蹄的向着党项军本阵扑杀过来。

“求援,马上发出信号,再派出多路快马求援。。”

拓跋思忠这一刻已然在没有任何侥幸,而声色俱厉的大喊道:

“众儿郎随我退还营中坚守御贼,一定要坚拒道后援到来。。。!”

而在安化门外的清明渠畔,依然变得参差不齐不复规整的铳手队列之中;手臂和指掌上有多处灼伤点点的王审知,也脱力一般的拄坐的泥地上,毫无理由的傻笑起来;

却不知道是在庆幸自己能够活下来,重新见到新婚未久的妻子;还是分外的感叹着火器杀敌致胜的意外效用。

而远处那些败退和溃散的党项部众,也像是吓破了胆子一般的,哪怕这些太平铳队已经看起来颇为松懈的解散了队形,但是依旧没有人敢于朝着这个方向,尝试突围逃亡而去。

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次阻击战的人物他们已经加倍完成了还别有意外的所获。

第711章 走马为君西击胡(中)

襄阳城,夏日暴晒之下的暑气,已然在蝉鸣大做声中初显威力;只是因为正当汉水之侧,城内外又有多条支流河渠纵横;所以还在一些局部区域保持了相当的湿润和凉爽。

比如在作为避暑圣地的习家池畔高阳馆内,笼罩在绿意葱然、繁花盛放之中的凤泉馆、芙蓉台,都是一片清凉的荫蔽使然;而在池中西侧仅有一条廊道相连而松柏如云的钓鱼台上,更是清爽宜人。

倒印着波光潋滟的水阁中,薄纱单裙愈显恬静秀雅的红药儿,正在两只小白毛养女琥珀和翡翠的环绕下,拿着岭南送过来葡萄、桃李、荔枝等时鲜果子逗弄那只小干脆面,如今已经取名叫做多摩的宠物;

而吃得越发圆滚滚的熊狼狗,则是懒洋洋的躺在身边的木地面上闭眼打盹,任凭几只小脚牙子在它蓬松油亮的皮毛上轻轻踩来踩去的,发出一阵阵惬意的呼噜声。

同处一室,哪怕是旬休日的独处时光,也不免随时带上大量公务文牍的周淮安,则在口述着自己一些偶然出现的念头和想法,然后由同样穿着清凉通透的小挂件提笔记载下来,作为私密生活日志的一部分。

而他的眼睛则是盯在,一片简易版的地图沙盘上摆放着入关部队配置:

第一军的四个新练(部分火器化)营头;第六军的驻队六营;已然进入长安城南。

第二军的五个基本的突骑(轻装)营头,和一个骠骑(具甲)营头;第三军的三个骑步营头;正在蓝田县城内待机。

第四军的两个混成(骡马化)营头;第五军的舟师八营(编制略小);正在蓝田关和关后的蓝田峪内待机。

外加配属的工程团、炮团,三支队,捉生团、车团、骡马队;共计水陆二十八个基本营头,约三万将士已经抵达一线战场。

此外,抢修商洛道的建生军八营和一万多名的配套民夫;巡逻和维持后方输送路线的三个新编驻队营;五个(舟船/骡马)联运大队,合计也有两万多拥有一定组织度和武装的辅助人员。

这样,随着陆续投放的五万规模的军力和物资保障也初步到位,就等着相应时机到来和相应事件发生后的对策所在了。就像是周淮安心想事成一般的,很快外间的廊道对岸就传来一个声音:

“关内飞书捷报!!”

“启禀大都督,入驻长安城南的先遣军首战告捷,以新练三营和战锋两营在光化门外清明渠之侧,迎战党项藩落军步骑八千而重挫之。”

“其它两门守军乘势出击邀战和截杀其后,当场斩获过半余皆溃走,缴获营中器械物用骡马数不胜数。。敌酋拓跋思忠在乱战中不知所终,正当后续搜索中。”

“此外作为事先约定的后援和呼应,蓝田县的马队和蓝田关内的后军随后相继出动了。最终在大昌关以西的东城驿,成功截击住了仓促调动中的渭北军大部。”

“。。。。。。”

“。。临阵大破所部,杀获共计四千有余,缴获渭北节度使留后的全副旗鼓仪仗,但是敌将东方逵见机的快已经脱围突走而去了。。”

而在长安城北面的渭桥驿大营之中,崔安潜表情森冷的看着满身尽是血垢和尘泥,光头散发仓皇逃回来的东方逵。

“你的渭北军连拓跋思忠的同党项部何止步骑过万,就只逃归来这些人么。。”

“相公明见,相公明见啊,”

披头散发而满脸血痂的东方逵,却是泣不成声的哀叹道:

“我部接到党项军求援,便就马不停蹄的赶赴而至了啊;然后太平贼却是荀谋已久,突然就倾巢大举来攻,我部将士且战且走一路奋战至杜陵原,方才在樊川遇到埋伏,最终势尽力竭为贼军大量马队所冲散的啊。”

然后东方逵愈发顿足捶胸道:

“若不是标下一心挂念留此残躯,以报相公得知敌情,又何惜与儿郎们一同赴死呼。。此番贼军不但弓弩极多箭雨如蝗,就连火器甚是厉害,虽然官军整装结阵以待,但是为贼火器遥遥所击之处,无不是烟火熏烧糜烂目不能见,争相趋避而不可复收。。”

听到这里,崔安潜的表情才略微有所变化,而摆手止住靠上前来的军校道:

“你说贼军动用了甚样的火器。。速速与我仔细道来。。”

而在长安城内,得到消息的曹皇后亦是乘着銮车,带着数十车的内府物用前来犒师;并且还亲自站在城头上当众对着柴平等人大声的赞许道:

“可喜可贺,小柴你们真是做的甚好,若是大伙儿都如太平健儿如此用命竭力,又何愁天下不得平定呢。。”

“所以我要赏,好好的重赏你们,作为这京畿数万将士,十余万壮丁的样范和效从啊。。”

随即,她摆手让人抬上来一箱又一箱的赏赐器物,亲口介绍道:

“来来,这是大内诸班仪卫的玄金锦绣纁袍,这是内仗库里的獅身大铠和虎文甲,”

“这是御用器物中的琥珀牛首金杯。。。且放心,人人都有份的。。”

然而在回程大内的路途上,伴从人员之中却是有人忍不住对着曹皇后劝谏道:

“娘娘,何苦对此辈如此屈尊纡贵呢。。若是有心嘉勉只需差遣内使或是近臣一员,便就。。。”

“不然更待如何?正式因为这满城的大老爷们都无所担待,才要咱这妇道人家舍下面皮来恩加笼络!”

年逾不惑而戎装盛然的曹皇后却是冷声打断道:

“若是随便派个人去,怕不知道还会七转八传的整出什么恶了人的幺蛾子来;那就真是坏了大事了。”

“那也未免太过厚赏隆重了把,便叫城中那些将士们当作何想?”

这名女官再度恳声劝谏道。

“就是要让彼辈好好看着啊,为国出力的好处与得失;莫不是连我女婿派来的一支外援客军都不如。。”

曹皇后亦是蔚然叹声道:

“这可不仅是个单对他们的激励和触动,也是个安定眼下城中虚浮人心的举措啊。咱个妇道人家也没有别的本事的,能够替皇上笼络住人、守好眼前的局面就好。“

毕竟,城北那一战的先胜后败,大将“飞山虎”孟绝海重伤而归至今尚未醒来,可谓是重挫了城中守军的士气和斗志,至今再也未有敢言出城再战者。她也只能辗转寻求与外的助力了。

再说了,经此一战而接应回来的那些逃亡人群之中,其中很多都是留在城外大齐将士的家眷亲族;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她用来笼络和安抚许多关系人等的心思,而压下更多的质疑之声了。

而在大唐驸马、羽林将军,兼做大齐光禄卿,外戚薛同的府上,正在饮宴中的众人亦是一片愁云惨淡的气氛;

“已经确认了官军在杜陵原和清明渠的败绩了,”

“前往窥探的人亲眼堆积如山的渭北军旗帜甲仗,还有那副旌节仪仗可是做不得假的。。”

“还有在光化门外堆起来的那几大堆京观,可都是真正秃发索头的党项兵啊。。更别说驱进城来到大群的坐骑,更是有目共睹啊”

“这么说官军岂不是要。。那我等又怎生是好?”

“要不再等等把,毕竟兹事体大而牵涉我等的身家安危。。”

“胡说八道,这也不过是区区一时失利和局部的胜负,崔相公依旧还掩重兵于霸上、渭桥之间,于城内音讯未绝呢。。”

“城中的忠臣义士甚多,依旧心怀赤诚不改,我辈又怎可做那事到临头退缩的畏难之辈呢。。”

“难道那些被卑鄙之徒肆意当堂入室,玾戏妻女于后宅,予取予求的日子,你们还要再过下去么。。”

然而在这场甚没有滋味的宴席草草散去之后,相继从后门带着随从离开的各色人等当中,也有一人并未直接归家,而是来到了自己的别宅。片刻之后,他又易装成一名青衣奴仆,而来到了京兆府之中。

随后,他就在偏房之中对着一名闻声出来的相熟将吏,郑重其事行礼的切声道:

“我有一番大富贵,大功名愿奉送于你,请为我引荐一二如何?”

随后这人就去而复还的相熟将吏,给带到了京兆府内衙的后庭之中,低声交待道:

“还请稍带,孟大使正在处理要务,片刻就来见你。。“

然而,这人片刻之后并没有等来预期中的五城诸门巡防大使兼京兆少尹蒙楷,却见到了让他骇然失色的另一群人,不由拔腿想要转身就跑。

“陆成泽、陆学士,你却是想要去哪里?”

却是身为京师武官第一降人的前金吾大将军,现任大齐检校尚书左仆射张直方,亲自带领一队灰衣部曲堵在他的去路之上,不由分说一拥而上将其按倒在地上;又不由分说用绳子套住脖子,两下向着左右拽拉直到活活的勒断脖子。

然后张直方才对着一名大齐服色的年轻军将展颜笑道:

“多谢将军深明大义,我辈自然会有所厚报的。。”

“我这可不是为了自个,而是为了大伙的一番仇怨;无论如何,都不要让太平军那些人得势起来,骑到我辈头上才是。。”

这名大齐军将却是冷声道:

第712章 走马为君西击胡(下)

就在长安城南,暂时被人遗忘的党项头领之一拓跋思忠,也灰头土脸、阙脚披发在仓皇奔走的逃亡之路上。只是原本大氅戎装银冠的他,如今只穿了一身类似普通百姓的破烂单衣。

而他的心中亦是充满了惶然而忧急的情绪使然。因为这一次兵败,他损失掉的不但有三千拓跋平夏本部的骑兵,还有来自其他党项氏族的藩落健儿;就算最后能够安然逃回去,也免不了要其他的党项氏族一个交代了。

要知道,拓跋氏作为党项各部之中最大的氏族,一贯牢牢把持着作为部落君长和征伐领头人的天然位置;但是除此之外又尚有细封氏、费听氏、往利氏、颇超氏、野辞氏、房当氏、米擒氏等大姓氏族;

其中大者万余骑、小者数千骑,各据一方;相互之间的关系也是错综复杂而莫衷是一。比如曾经占据过全族君长位置,而厚依旧是拓跋氏最强有力的挑战者,同样受过朝廷册封的细封氏族。

早在唐太宗贞观三年(629年)就受南会州都督郑元踌招谕党项归附,党项首领之一细封步赖率所部归唐,唐朝在其地设轨州(今四川松潘县西),授细封步赖为刺史,为党项投唐的第一人。

贞观九年(635年),唐下诏遣使开河曲地为16州,党项内附者34万口。才有吐谷浑王慕容伏允结为姻亲的党项酋长拓跋赤辞,也在与唐作战兵败、众叛亲离的情况下归附唐朝。

朝廷乃就其地分设懿、嵯、麟、可等32羁縻州,任命归附的部落首领作刺史,以拓跋赤辞为西戎州都督,赐姓李氏,受松州都督府节制,封为平西公,开启拓跋氏再兴之路。

直到唐广德二年(764年),河北副元帅仆固怀恩自恃平乱有大功,却受构陷于宦臣而起兵反叛,并煽动党项、吐谷浑等族叛唐作乱,旋即就被平定而病死逃亡。

朔方(驻今宁夏灵武县西南)节度使郭子仪为了防范党项等族受其煽动,建议朝廷将居住在静边等六府的党项迁到银州(今陕西米脂县西北)以北、夏州(今陕西横山县西)以东一带居住;

并召党项族大首领、左羽林大将军拓跋朝光、拓跋乞梅等五首领入朝厚加赏赐;从此拓跋乞梅居庆州,号东山部;拓跋朝光居夏州,号平夏部。有了如今东西两支拓跋氏族各自壮大的源流所在。

后来唐文宗太和、开成(827—840年)年间,东山党项复起作乱;直到大中四年,唐宣宗诏凤翔李业、河东李拭合节度兵讨伐党项平定之。残余东山党项部众才逃亡至夏州境内,两支拓跋氏就此合流为一,而以平夏部力压群雄独大与各部之间。

也由此藉以大唐朝廷号令和册封的权威性,以及作为塞外沿边城傍和军事缓冲的平夏部,所在边关孔道优势把持和垄断了大多数互易往来,自此逐渐威凌于各部之上而左右屡兴征伐莫有不从。

因此,这一次朝廷有所号令而下,作为首当其冲的拓跋部也不得不来。一方面固然是他们亲自参与讨伐的沙陀部前车之鉴尚在不远;另一方面则是拓跋部有所推拒的话,那他下一次号召党项各部的权威就会大打折扣,更别说被人乘机取而代之的可能性。

因此作为他的长兄,刚刚权受夏绥银节度使的拓跋思恭,同样也是个狠绝果断的人物;同样一次号令各部按照相应的比例出兵出马,一同归于麾下作战;由代北行营提供衣粮的同时,按照各自的表现和出力来获取斩获。

这样一方面可以避免后方空虚,就此打破原来的均势和平衡,导致党项各姓之间内讧和侵并;也可以在作战当中变相的分散和削弱这些党项大姓的丁口实力;乃至以恩赏的名义名正言顺的笼络和拉拢其中的勇士之属。

而作为拓跋大首领的弟弟,平夏三州刺史之一的拓跋思忠,能够得到这个统领三分之一的蕃落骑兵,而效力于河东行营直属配下的资格;一方面他弓马娴熟而对兄长唯命是从;但更主要是因为他早年曾经入朝宿卫/为质过,懂得如何于这些朝廷方面人物打交道。

因此,在发现后方营盘已然被突破而不可坚守之际,他也曾奋力想要突围冲出去,而一次次呼喝怒号着鼓舞和率领聚拢起来的人马,尝试寻觅和攻打贼军各阵合拢过来的衔接薄弱处;然后又一次次被横挡了回来。

而当他不知道第几次,带着已经严重溃散和削弱的残余本部骑兵,即将杀穿一阵贼军步队合拢起来的边缘,稍显队形混乱的所在之处;却冷不防迎面撞上绕过来一阵手持火器的贼军,然后就在瞬息抵近的放射之中被成片的放倒在地。

就连身先士卒犹呼酣战的拓跋思忠,也当场被贼军的不明火器所伤,而腰上崩血倒伏在马背上起不了身了;紧随他的将旗手拓跋持赤和抗纛官卫慕喜更是相继坠地踩死。

然后失去对局面最后一点掌控的他,就在残余亲兵的拼死护卫下一边向外奔走,一边眼睁睁看着溃散当场的骑兵,被那些前后紧逼的贼军围住之后,又被人群里许多端举的尖刃给戳在马肚子和大腿上,就此非死即伤的掀翻在地。

最后仅余十数骑的护卫之下全力向南奔逃,而暂时摆脱了视野当中贼军的拓跋思忠,却是禁不止伤痛从马背上掉落下来,晕死在一处干河沟中,等到他在一处树丛中重新醒来之际,伤口被包扎好了但也已经是孑然一身了。

好在相比大多数凸额被发,满身腥膻和油垢的党项酋首和部众,曾经作为质子滞留上京的拓跋思忠,却是少有保持了汉家衣冠并且能说一口流利唐家汉话的存在;

因此在马背上褪去党项式头冠、额饰和窄袖袍,摘掉了胸前的青金银章环带,只剩内里一身唐式单衣又被刻意划得稀烂沾满泥土的他,很容易就与那些败兵混为一众而暂时逃了出来。

就算再在后来逃亡途中,偶然远远的撞见一股贼军游骑,也因为把他当作了被抓来的本地民夫,不但未曾为难反而丢给他一块饼,指明可以求助的地方,就此侥幸让他逃脱过关了去。

然后,当不知道走了多久只觉得肋下的伤处,又要崩裂开来的拓跋思恭,步履蹒跚的一头扎进一处还算是清澈的河沟里,咕噜噜喝个饱的同时,却又在荡漾水面的倒影中看到了另一个身影。

那是个蓬头散发脸上满是斑裂泥垢的汉子,皱巴巴而眼袋深重眸子里血丝密布,几块不知道哪里捡来的脏污布片裹缠在身上,腰间还鼓囊囊的装着一圈东西,看起来就和关中大地上所能见到的流民无二。

只是对方手中端持着半截矛头拄在地上,多少让身负伤创又疲累不堪的拓跋思忠有所忌惮和提防起来;然而紧紧在片刻之后,拓跋思忠就勉强路出一个笑脸来,仿若是轻车熟路的;

“敢问这位汉子,可有吃的么。。我有东西可为交换。。”

他隐约自觉揣测到对方的身份。在八百里秦川的关中大地上,可是不只有官军和贼军这两大阵营的存在;在他们征战杀戮的间隙之中,亦是又不少墙头草式随波逐流,据村镇结栅以自保,又会暗自袭击和劫掠路人、败兵的土团乡兵。

同样也有被打散,溃亡之后,四散于乡野的散兵游勇所自发形成游寇乱匪,以及辗转于道途在亦匪亦民之间来回转换的流民群体;眼前这位就更像是其中的落单一员。

这样的话,拓跋思忠觉得或许可以有所机会,令其放松警惕而以为图谋一二,然而对方一开口所说的话却让他不禁魂飞胆丧起来:

“恁怕是官军的大人物把。。”

第713章 走马为君西击胡(续)

拓跋思恭却是惨淡抽动面皮的笑了笑,嘶声道:

“你这汉子怕不是说笑了,我这副昂攒摸样怎当得官军啊。。实在是商旅不幸,遭了大难啊。。”

然而对方却是仿若未觉的后退了几步,而又有意无意的横举起了手中的断矛来,冷冷的沉声道:

“我可从未见过商旅,还能穿官军的云纹乌皮履子啊。。再说,北边刚刚打了大战遍地都是死人,又有哪个吃了雄心豹胆的商旅,会恰好凑上去啊!!,更别说你身上还有创伤逃出来的。。”

拓跋思恭这才意思到,却是脚上沾满尘泥的靴子露出了破绽和行迹,但是他又是在舍不得放弃这双靴子,而强撑着伤痛不止的身躯用赤脚走完这段剩下的逃亡之路。

拓跋思恭略微变了变颜色,而苦笑起来:

“我乃延州刺史权东山兵马使李思恭,所部不幸为贼所害而沦落至此;听你汉子口音怕不是本地人士呼?,若能将我往西护送至武功县的官军之中,定有重重酬赏相报。”

“更何况我兄长乃是朝廷王师的大将之列,若能就此得他青眼和赏识,勿论是立即授官的出身,还是财帛子女,都可以尽与所得的。。”

拓跋思忠对于这种乡土团练的背景之人,也是略有所闻和了解的;别看他们在官军和贼军之间朝秦暮楚的卑微如野草,但是一旦有所机会的话,凶残起来就连官军也是有所不如的。

虽然官军之中时常有所杀俘、乃至杀良冒功的惯例和传统,但是对于精壮俘获还是会留下来作为功劳,乃至补充进行伍之中的。但是这些乡土团练就更加毫无底线了。

因为他们只在乎能够得手的财货和甲械,而绝对不会轻易留下劫道活口来的。无论是官军贼军还是路人行旅,一旦失事落单沦其手中,哪怕是想要速死也是奢望了。

更别说,若没有这些地头蛇的指引和帮助,他一介带伤之身又能够走出多远而不致于迷路,又如何躲避过道路上那些心怀莫测的散兵游勇和土团乡兵呢。

因此拓跋思恭一边越发的和颜悦色起来,一边却是暗中握住了腰间的一柄小刀;作为党项子弟在京中取巧讨好于帝驾之前,而专门练就的一手投掷之术,他自有把握在五步之内一击其要害。

好在拓跋思恭最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对方还是被他所打动了而当即露出某种震惊之色,又变成唯唯诺诺低声下气的敬畏道:

“竟。。竟然是一位落难的贵人,多谢贵人提携,小人这就去帮贵人寻个代步的。。”

不久之后就见这名蓬头汉子,居然从土丘背后牵出一匹皮肉松弛而略显嬴弱的花皮老骡子,让拓跋思忠爬乘了上去,就此抱住脖子而牵引着向前行进而去。然后又畏畏缩缩,结结巴巴的不断询问起来;

当强忍着不耐与那人絮絮叨叨说着话语的拓跋思忠,实在难掩疲惫伤痛而在骡子背上昏沉睡倒,又被喧哗声重新警醒起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在一处临时平整出来的停宿地里。

然而,飘摇在空中的那几面绣着“渭北”“鄜州”字样的朱旗,顿时让他心中提到嗓子眼的一块石头落地,大大的送了一口气,而慢腾腾的落下骡子来,对着左右正在休整的军士大声道:

“尔等又是渭北军的哪部配下,速速护送我去兼你们的东方(逵)留后!”

见到这些渭北军士似乎愣住了而没有什么反应,拓跋思忠又急忙补充强调道:

“我乃代北行营左厢马军都知兵马使,李思忠是也。。还不快与我速速禀告你们的头目。。不久之后,怕不是有贼军杀过来了!!”

然而,他就见这些“渭北军”骤然面色大变,然后闻声纷纷聚拢了过来,又变成一阵高过一阵的哄声大笑起来。

“居然有个送上门来的。。”

“这厮真是昏了头脑么。。”

“这贼军是说我辈么。。”

拓跋思忠不由得心中一惊,然后连忙侧身上了骡子用力踢打想要离开,只是还没有走开几步就被人毫不客气的脱下来,又狠狠惯摔在泥地上七荤八素的再也起不了身了。

不久之后,在插着草植的绿色伪装网构成的棚顶之下,太平关内先遣军的游弋都尉周本,也目光灼然的看着站在身前的前神策弩手哥舒蒂奇道:

“你煞费心思给咋们送来这么一个大礼,就只有这点要求么。。”

“小人只求能够加入贵部,多杀几个胡马儿为故里乡亲报仇雪恨。。”

哥舒蒂奇毫不犹豫的敞声道:

“若能够日后能令我随贵军打回到眉县境内去,便就更好了。。”

说实话在当初遭遇当中,他并不是没有对那个自称延州李刺史的允诺,有所动心和盘算过。尤其是对方在骡子背上失神之间无意说出的“无论是怎样的女子,只要看中了都能为你取来”,而一度大大打中了他的心防。

如果籍着这个机会能够重归官军之中,并且以此为筹赏而把可能被掳走的妻子,给讨要回来的话,也许他的悲剧就可以就此划上了一个不算圆满的结果,只要他暂且忘记掉那些因此而死的熟悉人等就好。

但是听得对方往复许诺得越多,哥舒蒂奇却越发心中没底,又重新变得惶然而悲观起来了;毕竟,他依然被人给背叛和构陷过了两次次了,这一次若是对方依旧只是权宜之计,那自己又何尝有所反悔的余地呢。

就算对方能够如实的践诺将妻子给自己讨要回来,但是在如今这番局面当中,勉强团聚的两人又能何去何从;又怎么确保下一次就不会再被他人给“予取予夺”了呢?

所以他最终还是鬼使神差一般的,找到了这支还未离去却正在就地换装的太平贼军。

“这可不行,我太平军中一向赏罚分明而从不打折扣的,功劳就是功劳,必须有所报偿和酬赏的。。”

周本却是摇头道:

“你可有什么心愿和志向,若还在我军的能力范畴之内的话,就可以考虑当场兑现一二。。或许回过头来,你还是深思熟虑了再做打算把。。”

而在二十多里外的长安城中。王审知带着十几名编外的辅卒,也挺胸凹肚的巡逻在城南的街道之上,而享受着周旁投射过来的各色目光和隐隐约约的眼神聚焦所在。

因为之前城外清明渠之战的胜利,再加上曹皇后当中前来犒师的风尖浪口;让原本在长安城中还算是名不见经传或者说是有所格阂的太平军,一下子就彻底打开了名声而变得众所皆知起来。

连带着他们这些出外执行勤务的士卒,也成为了别人窥探着瞩目的对象之一;尤其是曹皇后回答内置后,很快就督促留守巡城司和京兆府,将京城南郭的从西南角的阳永坊到东南角的曲江芙蓉园,都划归在太平军的巡守范围之内。

虽然作为柴平为首的别遣军上层,未必不晓得这其中或许有所大齐新朝内部争议与角力较量的因素,但还是决意应承了下来,并且从城外那些救援回来的精壮人等当中,挑拣、武装和编列了数千名的辅卒。

另外作为因势利导的手段,太平军也籍此已布防为名,开始对于这些临近城墙的防区,进行一轮勘探和普查行动。而王审知为首的巡逻小队,就是变相的为这些探查人员提供相应的警戒和就近支援的存在。

毕竟,按照夜间学习会上所传达的大都督府指示:就算是在长安城中初步打开了局面,但是偌大的上京之中明里暗里对于太平军的存在,抱有各种恶意和算计心思的存在依旧不在少数。

这种潜在的威胁和设计手段可能来自暗藏的敌人,潜隐在市井民间;也有可能来自身边义军中的不坚定分子和别有用心的争权夺利之辈,而已官面的形式表现出来。

从原则上说,除了少数特定对象之外,就算是一些与太平军有着长久合作的关系户,也未必能够赋予足够的信任和依靠的;更别说与大多数义军既有明面上的通力合作,又有潜在竞争和展示力量的关系。

因此,他们固然一方面要保持纪律森严而条令严明,尽量不给人以可乘之机;另一方面也要适时的发动市井底层的力量,更加深入的了解和掌握长安城中的局面,未雨绸缪的有所打算。

王审知正在如此思量着,突然就听到一阵隐隐然的惊呼声,然后又变成了明显的女子呼叫声;王审知闻之却皱了皱眉头,没有马上向着发声之处奔过去,而是先行吹响了呼叫就近数队同伴的哨子。

因为自从太平军的防区扩大之后,各种幺蛾子和状况也开始冒了出来。先是有人试图把自己妻子姐妹夹带进太平军的驻地中,以提供相应特殊服务;

然后,又有人假冒太平军的士卒在城坊里招摇撞骗,一连发生了十几起与之相关殷富人家的上门敲诈勒索事件之后,才被设伏以待的三支队给堵上门去抓了个正着。

所以他的第一反应是按照预案上的操条和流程,联络左近提高警戒,然后才引着队伍向着出声的街巷当中奔走而去。只是片刻之后另一队巡逻士卒赶来的时候,却见到了另一种情境。

第714章 走马为君西击胡(续二)

带人背靠巷口墙角的王审知,正亲身护着一名衣裳不整而抱臂掩胸的散鬓女子;而与另外一群敞露着胸口和肩膀的别部军士,刀枪相对的对峙起来;而在地上已然躺倒了好几个蜷缩呻吟的人体。

只是王审知这边只有十数人,却是全身披挂弓弩刀枪团牌俱全;而对方数倍于此却基本都是随身刀剑之类的短兵,因此,短暂冲突之下居然还落了下风。

虽然已经违反了处置条例而让自己陷入下风和危险境地当中,但王审知并不觉得如何的后悔,因为这个女人长相居然酷似他新婚的妻子——梅娘,若是对方连他这个区区五头的这点私密都能算计到,那他也只能自认该死了。

好在哨子声中的友军赶过来的足够快,很快就形成规模压制了这股偶然遭遇的别部士卒。然后在宣布将所有人都带回去盘问详情的时候,却又爆发了一阵子的骚动。

有人当即叫嚣着“断不可落入彼辈之手,不若死无葬身之地”之类,而重新抄家伙反抗起来,还给乘乱冲出去好几个;好在这些太平军士卒们对于相应的突发事件早有预备;

当即就毫不犹豫放箭射穿了尚没逃出多远的这几名士卒腿脚;而威慑住了剩下还在闹腾的这些别部士卒,当场解除了武装而逐一登对的押走回去。

这时候,不远处再度哨声大作,并且传来的隐约的怒吼和叫喊声;然而心中越发不安和担忧起来的王审知,及其麾下这一队人,脚步不停的将相关人等送到最近一处驻防据点中交个之后,才马上反身回来。

然而当他赶到地方上的时候哨声已经停止了下来。而在见到带队校尉交割赴命之后王审知才知道,就在他试图援助那名女子的时候,却有人在坊区的巷道当中埋伏前往走访的普查队成员。

好在这些普查队当中,都会编列一些受过训练的少年人,利用不容易受到关注和重视的优势进行前期的摸底和探查;结果就发现了不对而及时利用特定声响作为示警;

而普查队的成员也刚好进入伏击范围边缘,就连忙吹响了哨子求援;所以最后只是几个人不同程度的受伤。因此,接下来对于相应区域的搜捕和封锁,也在紧锣密鼓的进行当中。

但是这一搜查,却像是无意间搅动了沉渣泛起一般,在这片坊区之内许多破落、简陋的门户之中,给惊吓驱赶出许多形形色色当场逾墙逃跑或试图反抗的不明人等来。

而令四面八方此起彼伏的哨声一阵紧过一阵的,从附近的城墙和驻地、据点内,相继呼唤来一队又一队的支援士卒;而将这处名为大安坊的坊区,围拢和封锁的左近街道愈发水泄不通起来。

尽管如此,在围绕着偌大城坊的那道坊墙上,已经年久失修和出现坍塌缺口的部分,依旧时不时的有人惊慌失措的逾墙而出,然后没跑几步就被巡逻游曳的军士给追上拿住。

于是,这件看起来由五头王审知所引发的街头事件,在一支以超乎平时效率迅速赶过来的巡城军出现在街口,又被太平军用车阵布置的工事防线拦下来之后,事情就上升到了他所不能够想象到的程度了。

“这是什么状况,作为长安南郭的毒瘤之一,京兆府和万年县的人都不曾管用的大安坊,就这么被这些太平贼收拾了?”

而在北横大街对面的一座坊楼上,也有人望着这番动静而冷笑质问道:

“巡城军也未能当场接应到人?这就是你把水搅乱和浑水摸鱼的好策划么?”

“实在是这些太平贼的警惕之心过高,来援的也是在太快啊。。简直就不给人后续发挥的机会啊!”

另一个人愁眉苦脸的回答道:

“我的内应在敦义坊那头,还没来的及把营中的人头都鼓动起来,这些贼众就把事情闹大并控制了局面了啊。。需晓得,之前那些贼军也不是没来抄拿过,可是效用就天差地别了啊”

“那就赶紧把人手想法子撤回去啊,不然就真落了下乘的把柄和口实了。”

领头之人不由厉声道:

“可。。可。。可,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在那些贼军中,经营下来的这份人情和干系啊,就这么白费了。。要不再派人试一试?说不定就当场打起来”

主事的人却是犹疑道。

“杀材,这次不行就还有下一次,用掉的关系还可以再经营起来,莫要让贼军还未争执内讧起来,先对我辈起了疑心,那就万事俱休啊!”

领头人却是声色俱厉起来:

“陷进去的那些人也要想法子断了干系,处置好手尾。只要我等不被暴露出来,就还有的是机会。我就不信这些太平贼,就能一直如此警惕亦然下去!”

“郎官说的是,我这就去交代。。”

主事之人连忙告罪而去。

而在安化门内的先遣军郎将柴平随后也得到了消息,而在临时召集的小军议中,仔细聆听和询问起后续审讯的结果:

“禀报郎将得知,风纪虞候已经拷问得明;街头上滋事的那些军卒,倒有大多数是街头的泼皮无赖假充的,剩下几个倒是真的,却是后来加入到巡禁队中的本地人士。。”

“那名女子则是他们从平康坊里拐带出来的,说是授命于他们队正商崇而想要设局,给街头上喜好多管闲事的太平将士一个教训,落下个坏了口碑和名声的把柄来。。然后其他的就所知不多了。”

“此外,自大安坊已经陆续查获可疑人等约一千一百五十六名;令当场斩杀七十六人;顺带解救出暗藏拘禁的妇孺五百一十七人,并有许多与身份不相符的钱财和器物。。”

“至于那些埋伏的敌手依旧在搜查和甄别当中,遗弃下来的刀剑器物等倒都是军中制式的装备。。其中部分的相应来援和批次,正在查找往年交割的记录。。”

“既然如此,那又何妨把事情做的更大一些呢。。”

柴平听到这里,却是一拍大腿当即决议到:

“中郎将的意思是?我们将此事继续下去。。”

作为副手的第一军第二郎将钟翼惊讶道:

“对,正所谓除恶务尽,接下来的沿墙九坊当中,风评最恶的几个坊区也要逐一进行整治和肃清。”

柴平斩钉截铁的道

“这既是为本军立足长安的巩固和稳定好,也是取信和打动那些城坊中贫苦百姓的契机所在!还请诸位与我一起勉力呼。。”

“眼下的第一步,先把那些解救出来的妇孺孩童,带到街头上去当众接受辨认和登记好人家姓名所在,并令其家人来逐一接回。。”

“当然了,大内之中的曹娘娘和京兆府的孟留守那边,也要实现好生沟通起来。。不,就让我亲自前往大内走一趟好了,毕竟这是有人试图挑拨守城兵马之间纷争的紧要干系。。”

——我是分割线——

而在长安城北面,与突出龙首山高地上的大明宫外夹城的左银台门,遥遥相对的龙首渠下游。

率部归来的代北行营讨击使朱邪翼圣,与夏绥银节度使留后拓跋思恭,几乎是一前一后的带着多名部将,踏入到讨贼行营的中军大帐内,然后又悻悻然的交换了一个眼神。

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都有重要的亲族折损在了,那个炽乱南方而名声鹊起的太平贼手中;而不免在惯常的相继忌惮之外,又多些同病相怜的意味。

随后升帐的金鼓声响起,而令帐中云集的近百名军将,不由闻声肃然挺立面向中军的帅位上齐声呼喝到:

“恭迎相公。”

“恭迎都帅。。”

“眼见得唐弘夫和程宗楚的兵马久候未至,连同反正的凤翔、泾源兵马,怕是在路上有所变故而指望不上了。”

随后,依旧在臂弯处垂搭一柄拂尘的宰相都统崔安潜,满脸肃然的沉声开门见山道。

“但是本处大军云集所在却是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兴许长安城中之事就在在近日内有所分晓了。。尔等各自回营做好万全的准备。。”

然而当一应将帅都领命完毕各自散去之后,心事重重而落在最后的夏绥银节度使留后兼党项大酋长拓跋思恭,却发现被比自己年轻硬朗的行营讨击使朱邪翼圣给挡住了去路。

“朱邪氏,你这是什么意思。。”

拓跋思恭顿然挑起眉头到。

“某家正好有事请教拓跋节帅一二,听说贵部有一些城南逃归而来的士卒,正想暨此探询一些那太平贼的情形呢。”

朱邪翼圣却是坦然开声道。

“若仅是如此,我倒也无不可对人言之处。若是不嫌我部奶酒、浑羊鄙薄,又何妨过来当面听呈呢。。”

隐隐有些须发崩张的拓跋思恭顿时缓下面皮来。

“某家正好新得了数坛新丰的罄竹春,又有相公赐我歌姬十人,愿以节帅共赏之。。”

朱邪翼圣也眯起眼来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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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5章 一朝祸起萧墙内,

然后,这一等就是数日下来;因为崔安潜的强令而重新收聚起来的各路官军和藩兵,也随着逐渐变热的天气儿变得心浮气躁起来,而频频发生了争斗和殴衅事件。

但是身为总帅的崔安潜,却仿若是丝毫不为所动一般的稳坐钓鱼台,甚至还有闲隙处置和发落了一批违犯军规的将校、士卒;而将其枭首示众或是站枷到营门处。

然后又不慌不忙的驱赶来大批的民夫,就这么当着城中守军的眼皮底下,继续加固和拓展起针对长安各处出入门户的营盘;做出这么一副铁了心要长期围困和攻略的态势来。

唯有长安南郭的三门是个例外;但是很快就有大队的藩汉骑兵竞相驰走于三门之外;然后轮番前来邀战和叫骂不止;其中的党项、回鹘、退浑和沙陀的旗帜交替往复,尘烟滚卷蔽日而十数里之外悠然可见。

只是在一直没有得到足够的回应,反而被射死了好几骑试图靠近城下喊话的人等之后,也就大声嗤笑喝骂着奄然远去,而留下一些轮番出现的游马快骑,来继续保持着某种存在感。

而在长安城中,刚刚领受过曹皇后赐宴的柴平,也在重新策马枪往平康里的长街之上;道理也很简单。他虽然来到长安之后除了曹皇后传召外,就深入简出的谢绝一切的应酬交际,但也有出现个别例外的时候。

对方就是昔日的夔州镇守使,如今官拜左监门卫大将军,枢密院直事,永兴侯的葛存叔;也是早年于他深有恩义和情分的长辈,甚至还变相的帮过尚未发迹的大都督(周淮安)的忙;

哪怕在主动引兵退出夔州而追随黄巢北上之际,也依旧与之保持了相当亲善的关系;入关之后更是归在尚书令尚让的麾下之后,依旧与太平军往来不绝,也算是颇有渊源的老熟人了。

如今更是在长安留司的麾下,提领监门军左右率八营兵马,算是城中义军的一个举足轻重的山头和势力所在;所以在籍故数次婉拒之后,于情于理柴平都有些盛情难却了。

因为对方打得是私家宴请和重叙旧谊的旗号。只是宴请的地方有些微妙,乃是平康三曲以南的废蛮街,昔日初唐功臣卫国公李靖的赐第,辗转到天宝权相李林甫手中的故宅,所改制出来的一所私家园子。

但是至少也不是什么形骸放浪的场所,所以柴平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好在接下来的马蹄踏踏声中,他的一行人等沿着皇城穿过了数处城坊之后,就看见了沿街中门大开的那所园子。

没有什么彩楼灯花步障过街的奢华富丽接待场面,也没有乐班演奏下的出门列队恭迎人群,只有两名翘首以盼的普通门士而已。这让柴平不免松了一口气,不然的话他也只能调头回去了。

然后,在前阑和乌头大门内大声的通传当中,一身云鹤卷草的交纹锦袍而显得红光满面,精神烁熠的葛存叔也带着诸多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姬妾亲自迎出了二门来;又亲手把住柴平的手臂亲热的喊道:

“小柴兄弟真是好久不见了。。今个儿当予我好好痛饮几杯才是。。”

“自然了,今晚上咋们客不论身份位阶只叙旧情故谊,细细唠嗑一二才是啊。。”

葛存叔是如此精神爽利的一路念叨着,将柴平一行引到了内里庭院之中,淡淡月光下专门置办好酒宴席次的凉亭之中。然后,才有清扬的琵琶和箜篌乐声,在低头端坐左近伎乐的弹拨下,空明清澈的响了起来。

然后那些簇拥着葛存叔的姬妾,才带着各色表情和眼神退散到周边去;由数名家中蓄养的彩衣舞姬款步上前,而清喉唱唱的挥动似水宽袖而轻柔缓缓的且歌且舞起来。

而眼见这么一副局面,不由让在广府和江陵时,就习惯了与将士们一起观赏集体表演和主持过文艺活动的柴平,恍然有些感触起来。这就是这些进了长安城中的义军将领们的生活么;而据说这位义军老前辈也其中风评最好,最为低调内敛的一位了。

这时各种摆在名贵青白瓷器物中的传菜,也相继出现在了抵角相邻的案席上;同样是坊市难得见到走禽游鳞构成的水陆佳肴。而柴平带来的扈从军士们,也被引到了四周的水边、假山下的坐席上去,自有相应酒肉菜肴呈上。

这样既能确保足够的观察和监护视野,也方便住客之间当中说上一些比较私密的体己话。而着葛存叔倒也是个经历复杂、城府老练的人物,一边叙旧怀古一边说着些新朝建立以来的朝野异闻,倒也是谈笑风生而毫不腻烦。

“柴兄弟啊,你还尚未有所家室之选把。。”

直到葛存叔说过了许多事情,柴平也微微露出一丝无奈颜色之后,他才正色亦然的叹声道:

“其实有人想要托请中宫保个媒,但又怕恶了你的心意就大家不好看了,所以就托我厚颜来试个口风了啊。。”

而当柴平披着高升起来的满身月华,而在灯火点点和蹄声踏踏当中重新踏上归途的时候,心中却是充斥着某种古怪亦然的情绪。因为,居然又被尚在南边坐镇后路的那位大都督给料中了。

那些渗透和深藏在大齐新朝之中的前朝余孽和遗老遗少们,在明里暗里诸多试探和筹划手段都不能见效之后;果不其然的动起了通过联姻来拉拢分化、腐蚀太平军将领的主意了。

摆在他面前的条件和对象也很优厚,有前朝金吾大将军张直方的妹妹,有直学士裴渥和尚书左丞刘允章的女儿,甚至还有一位前朝广德长公主与宰相于综的小女儿。。。

当然了,摆在明面上的理由也很堂皇,乃是为了促成新朝功臣勋贵与旧朝归附的进一步融合;还能代表大齐天子施恩于下。因此,他们轻而易举的就说动了大内的曹皇后作为保媒之人。

当然了,摆在明面上的理由也很堂皇,乃是为了促成新朝功臣勋贵与旧朝归附的进一步融合;还能代表大齐天子施恩于下,于今更是有所特殊的象征意义。

因此,他们轻而易举的就说动了大内的曹皇后作为保媒之人,就连作为一贯关系甚好而还算是“洁身自好”的葛存叔,也不免为之热心奔走和打算起来了。

而柴平亦可以预料到,一旦自己为首的先遣军将接受了对方的“好意”,接下来就会一步步的各种手段,很容易随之攀附和藉由施展而来;

毕竟,有了妻子难道不要置办家宅安身,不要奴婢服侍照料么?不需要更多的进项来购置家什和满足添置衣裳首饰的需要么;而有了这些东西之后,是否需要与身份相乘的车马代步,是否要符合低位的基本出行排场?

这些东西可不会凭空就掉落下来的,然而一旦接受并且习惯然后,就很难让人再割舍掉了。这时候,上有来自大内和官面上的赏赐和加官,下有有人上门来纳仔投献和求请便利,你还有多少毅力和决心去拒绝呢?

只要被成功套路进去之后,你还能继续与广大普通士卒一条心,一个看法么?这就就不动声色的在军中产生上下割裂和分歧所在,乃至就此潜移默化动摇了太平军的主张和信念。

既然对方已经出招递出了软刀子,那接下来该自己这边拿出一个见招拆招的对策来了。至少明面上还真不能扯开了脸,这就是对方隐藏在大齐内部搅风扰雨,而令人无法放开手脚的弊端所在。

光凭日常的严格管理和思想学习的耳提面醒可还不够,身为领头的军将更要以身作则的谨防陷井和破绽所在;才能“保持初心,牢记使命”的将主次任务和战略目标坚持下去。

柴平正在思绪联翩的浮想着,突然风中传来了隐约急促的呼啸声,而他坐骑的黑骏马突然惨声嘶鸣扬蹄而起又将他掀倒滚摔在了地上。然后左近才爆发出急促的叫喊声来:

”小心,“

”有刺客。。“

”敌袭。。“

”保护郎将。。“

然后,随着砰的沉闷一声,一朵闪亮的焰箭,徐徐然的升起在了月光明澈的夜空当中。而摔得有些昏头昏脑的柴平也被搀扶起来,就见对面道政坊街口的坊楼之下,骤然冲出许多持刃之人来。

更多从坊楼上射出的咻咻箭矢,也相继落在了柴平左右的护卫军士之中,却又大都被横过来的坐骑,或是鞍具中抽出来的简易折叠手牌,给纷纷挡格下来。

与此同时被一起拿出来的还有套在鞍袋上,事先装好子药的双管或是三眼手铳,就这么抵靠着坐骑和手牌遮挡住的缝隙,用力掰开燧石击锤,对着药池叩击下去。

霎那间噼里啪啦的滚过了一阵爆竹烧开的声响,而那些挥动刀枪扑杀上来的袭击者,也像是迎面突然的纷纷身体一顿,而在月下几乎淡泊不见血花迸溅中,骤然扑倒下来。

而当火光大作的喧嚣声中,最近一队巡城兵卒赶来之际,却是看见在街口横倒了一地的散乱尸体铺陈和拖长的血迹,以及背靠着坊楼之下正在整好以暇收拾场面,而将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相继从坊楼上抛投下来。

而当太平军的数团后援马队,也冲过了朱雀大街而抵达靠近皇城的道政坊之后,才有人对着正在给头上淤青处抹药的柴平请示道:

”郎将,我们是直接回营,还是就地召集更多人手来搜捕和追拿。。“

”这都放一放,我们先入宫。。“

柴平却是断然道。

第716章 一朝祸起萧墙内(中

不久之后的沉寂在黑暗与寂静之中皇城大内,被仓促闪烁而过的连串灯火给照亮起来。

“出了什么事情么?”

当已经歇下却心事重重始终睡得很浅的曹皇后,立正殿的帷帐中被隐隐的惊醒起来之后,不由哑声问道:

“也没有什么事情,只是有人连夜叩阙,被当值的宿卫挡下来了”

一个阴柔的嗓门连忙回答道:

“启禀娘娘,乃是太平军的柴中郎将,拿了信物前来通秉。。”

另一个女声却是迫不及待的抢着回答道:

“杀才,此事为什么不尽早通报,已经让人等了多久了?”

曹皇后顿然睡意全消而厉声喝道:

“此事怕是不合礼制啊娘娘,以万金贵体夙夜开宫相见有碍君臣体面,还是天明之后正朝。。”

声音阴柔的内官连忙劝阻道:

“礼制个鸟,还能大得过着阖城的安危使然?”

曹皇后却是忍不住爆了粗口。

片刻之后的丹凤门内的西待漏院中,已然知晓这番变故的曹皇后倒也毫不犹豫的反问道:

“真是岂有此理,此辈丧心病狂如斯;小柴你想怎么做,须本宫传令有司配合你行事,连夜抄拿住此辈么。。”

“娘娘明鉴,相比其中的兹事体大,我个人的安危倒是小事了。。”

柴平却是正声拱手道:

“只是在下想来,这些贼人既然敢于冒大不韪的干系当街动手,就怕图谋远不止如此,而同时还有其他更多的后手和举动啊。”

“你说的对。。孟留守何在?速速传召前来。”

曹皇后豁然背后发凉的惊醒起来,连忙发声问道。

“宫内宿卫和卫鹤府全部动起来戒备,把立正殿内值夜的一应人等先给拿下来,再派人到诸门守备郎官处,逐一确认情形。。”

“葛存叔那儿也要派人前去,既然你的行踪被泄而预先布置了埋伏,此事怕是他府上的人也脱不了干系了;还有那些曾经为此建言过的人等府上,都要派人去提问!!”

然而她的这番交代才毕,就有人急忙上前来禀报道:

“娘娘,城中多处起火了。。京兆府正在使人扑救中。。”

只是当曹皇后为首的众人站上丹凤门城楼,眺望而去的时候,却是已经闻到若有若无的焦糊味味了。

“不好了大殿,立正殿和万春殿处都起了火头了。。”

这下曹皇后的脸上才出现了震惊与惶然之色。柴平这时才继续进言道:

“娘娘,小心声东击西的手段啊。。”

而在长安城的另一侧,作为提议联姻的当事人之一的大唐金吾大将军,如今的大齐检校尚书左仆射张直方;也在再黑暗中打着火把穿过一条又一条的街巷,而又在身边汇聚起一群又一群的追随者来。

他本是卢龙节度使张仲武之子,一度在父亲死后被拥立为卢龙留后。然而因嗜酒凌虐士卒导致军中大乱而拥立他人,乃以打猎为名轻装逃回长安。唐廷念及其父张仲武之功,将其封为金吾大将军。

只是他性情依旧不改,曾以小罪笞杀金吾使,贬为右羽林统军。后又因小过屡杀家中奴婢,再贬恩州司户。乾符年间,宰相郑畋言以功臣之后再度起用张直方,进位左金吾卫大将军。

直到当代的马球天子抛弃京城百万军民出奔之后,作为亲率余下文武百官出降的领头人,他和分司东都那位留守大使刘允章,正好是大齐新朝留用的降人当中一文一武的典范所在。

因此在黄巢登基之后的新朝当中亦是颇为优待的榜样人物,不但家门上下秋毫无犯还有多加赏赐和授予田宅。他也毫不客气的暨此在所在坊区广占屋舍以为置业。因此,如今的坊区当中倒有小半数家宅产业都在他的名下。

然后,他又与那些贼军上层往来甚密,亲自引导和招待他们饮宴嬉游斗鸡走马作乐的各种奢事享受;又相互收买伎乐互赠姬妾以为乐事,夜夜笙歌而欢饮呷戏至通宵达旦。

现如今,他这些自污和与贼合流的做法,终于要得到报偿和昭雪了。作为新朝大齐对他的格外宽大和优待,他不但可以保留许多家将部曲作为出入的仪仗排场,还在家宅和别业中豢养了数量颇为庞大的奴婢、下仆之属。

因此,在贼军入城之后那些被大肆清算公卿大臣家的漏网之鱼,失去主家被遣散驱逐的家将部曲护院门丁之属,还有脱下袍服藏匿在市井民间的京中将校军士之属,都在他的掩护下安置和聚拢到了名下的诸多产业中去。

甚至有些人还被就地安排进了巡城司和诸坊巡禁队的名目之下,而成为了替他通风报信的眼线。现在他忍乳负重等候已久的机会随着兵临城下的朝廷大军终于到来了。

当他再度从长安东北角的宁兴坊中走出来的时候,而看见高低错落的夹城尽头灯火暗淡的通化门时;他的身后已然追随和汇聚了一直浩浩荡荡的队伍。

只是居于前首的都是和张直方一样,穿着监门军袍甲而捉刀挺牌,持矛背弩的存在;而到了他们的后队之中则马上变得服色装备杂乱起来,几乎是穿什么样的行头,拿么样的武器都有。

“奉监门军葛大将军之命,率勇字营英字营,并嘉义等五坊团练前来增援。。。留司关防在此,还请效验。。”

随后,居于前首的一名军将轻车熟路一般的在城门前叫喊道。

然而通化门的门楼内却探头出来一名军校喊道:

“敢问可有中宫的均旨附上,如今乃是特殊时期,未得大内均旨的人事关防皆不算数的。。”

“我辈正是奉了娘娘的口谕才急忙前来的,信物在此,还请派人查验一二。。”

喊话的军将却是不慌不忙的道:

随即门楼内的栏栅被推开,从阶梯上就很快走下来一小队打着哈欠的士卒,为首的一名校尉身上隐然还有着酒肉和脂粉的残余气息。口中还嘟囔着:

“夜半三更的换什么防,不能待到白日里来么。。”

“实在是军情急要啊。。你没看城中多处都起了火头了么,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啊。。”

这名喊话的军将却是耐心的解释道:

“自然了,娘娘也格外体恤诸位弟兄的守城辛劳,早令我等带来了许多犒劳之物,还有一些伎乐正在城边坊中候着呢。。”

“这只怕是不合规矩吧。。”

然而虽然口中如此分说,这名校尉及其身后的士卒却闻声振作了起来,连忙上前就着这灯火多看了几眼信物之后,才叹声道:

“这当就是中宫的玉符木契了。。你等且进来稍待。。”

然后他们就很快搬开了门楼内的数道防柵和拒马等物,又升起了内门的横档和栏架;让张直方在内的“援军”先头相继开了进来,这才沿着阶梯一溜烟回去通秉了。

而张直方为首的众人却也没有就此平白等着的道理,很快就在几声低沉的交待之后,各自化作数路前去分头行事了;有的掏出斧凿开始破坏附近的城防设施,切断吊装升降机关的盘索;

有的向内摸到瓮城边上,用装满石头的推车,给顶死了门闸落下来的沟槽;还有的用抱着沙土的草袋和布捆,塞住了用来放火和倾倒生灰、热油、火炭和滚水的孔洞窍穴。

而张直方一行披挂最为齐整的甲兵,则在那名军将的带领下,毫不犹豫的沿着阶梯冲上城墙上去,又严词呵斥着那些守在梯道上的守兵,待其错愕慌乱之际而几无声息的扑杀当场。

然后他们就在门楼边上夹道里,迎面撞上了打着“巡城司”和“小曹”字样灯笼的另外一队人,不由惊声叫喊和呵斥了起来:

“什么人!!!竟敢擅闯门禁之要。。”

这一刻的张直方却也认出来了,对方领头的是在自己主持的宴会上出现过,作为那位曹皇后子侄辈而在巡禁队中的曹庆选;这下就再也没有办法将其糊弄过去了。

霎那间战斗就在张直方亲手执弓射中对方胸口的那一刻爆发开来,而又在对方猝不及防的短时间内迅速以一边倒的屠戮结束当场;而城头上的守军虽然有所懈怠但毕竟也不是死人,很快就被惊扰起来,而打起灯笼和火把向着此处汇聚而来。

好在张直方带来的人手也完成了门内的作业,而相继沿着被清空的梯道干上来支援和接应,顿时就在一片怒吼厮杀兵刃交击声中,堪堪挡住了这些从城墙两端汇聚而来的守军。

片刻之后张直方为首的敢战之士,甚至利用一些城头现成的器械,给封死了门楼上下的出入门户,而令其困在内里而一时不得解脱;然后就有门楼内的守军相继探出窗来,想要跳入他们之中厮杀,却被他眼疾手快的给射翻滚落了好几个。

这时候,在他们掩护下正在忙碌作业的另一些人,也点燃了作为标示的数从火堆,而又从城头上合力托举着推出垛口洒落下去。而这从城头上豁然坠下墙根迸溅开来的残余星火点点,却也照亮了黑暗中蹲伏在护城壕钱不远处一支甲兵的前方去路。

而在更远的地方,如同轻纱笼罩之下的月色当中,更多甲光烁烁并簇拥着各色器械的队伍,像是铺天盖地的暗潮似得倒卷而来。

“这便是老夫专程令人观赏的夜景所在了。。”

崔安潜也在对着那些以观赏夜色为由,被从各自营帐当中唤醒起来各军将帅,轻描淡写的说道;还当场口占了一首诗文。

“千里惊沙眯人目,天愁地暗乌鸢哭。

铁甲霜浓彻骨寒,万马无声虎貔缩。

红弰角劲雁影高,朔风栗栗铦于刀。

衔枚夜战路如漆,冰须堕指誇粗豪。”

第717章 一朝祸起萧墙内(下

当天色再度发白之后,初升的太阳重新照在处处烟火滚滚而厮杀声震天的长安城中。因为参与了设计捉拿淮南军将的功劳,而辍升为旅下司务(吏)的光州人王审潮,也带领一队人马奋战在城东升平坊的某片街巷里。

只见他一手持三眼铳另手提着团牌掩身,像是飞蹬起来的羚羊一般的自半截断墙后一跃而出;又噔噔噔的蛇形折转穿行过零星流矢不断的街道,带着叮叮当当的尾羽颤颤而一直冲到了街口的墙边。

霎那间王审潮就眼疾手快抬起手中的三眼铳,用力敲在团牌的尖锐边沿,而烟气迸发指尖将一名据刀探身出来的敌兵,给接二连三打的胸口甲片崩裂仰身倒后去。

然后,他又像是条件反射一般的举牌起来,挡住一支自上而下戳杀的矛头,另手却将打空的三眼铳飞掷出去,迎面砸在第三名闯出的敌兵面上,只见红白崩溅的应声倒地。

而他带头的这番成功冲击也像是无形的信号,霎那间哨子声大作之中,更多身穿青灰色调袍甲的身影,翻过街道中的障碍和路边屋舍的废墟,呼喝叫嚣的杀过和突破这段敌军设防街口。

而在噼里啪啦的火铳放射声响掩护下,那些原本藏匿在沿街和房顶和楼阁之上,却因为王审潮的试探冲击而暴露位置的官军弓手,也像是被房上扫罗下来的枯枝败叶一般,在碎片尘埃的迸溅之间争相跌坠下来。

因此在半个多时辰之后,盘踞在这条街巷当中的官军残余,也只能仓惶无奈的丢下许多尸体和受伤的俘虏,忙不迭的就此逃到大街上去寻求支援和庇护了。

从兴庆宫和东市附近的安邑坊,一直且战且退到了这里,他们也足足轮番交替战斗了两天两夜的光景了;与之接战的官军旗帜和军号,也足足砍倒或是缴获了十几面之多了。

而在这种无法一次性投入太多人马,而只能再相对局促空间和复杂通道,构成巷战冲突的复杂环境当中;各种可以投掷和放射的火器,则发挥了了意想不到的效用,而成为支撑他们战斗下去的中坚力量。

至少相比明显施展不开的长枪大戟和射界受到干扰的弓弩,这些火器在便携性,在交手中的持续和耐久上的好处,却是轻而易举的压过了官军的一头。

他们甚至可以依仗十几杆各式火铳或是几枚爆弹、火油弹的配合,轻易的压制和威慑一整条街的官兵不得寸进,或是游刃有余的进行转进当中的断后作战。

他们有时候甚至会因此产生几度一个错觉,只要有足够的子药供应和火器的替换,他们就可以依仗勘探和布置好地势,抵挡住无穷无尽的敌人。

王审潮如此思量着,吞下一块**的压缩口粮,而用发酸的牙帮子努力将其嚼碎研磨着生吞下去;却冷不防在一条断头巷子里的惊呼和讨饶、哀求声中,迎面撞上了一群穿着破旧蹲伏再地上瑟瑟发抖的人们;

然后,一群又一群从街上络绎不绝穿过的逃亡者,顿时吸引了那些正或站或坐或靠在沿街檐下、廊道中休息的太平军士卒的关注。

道理很简单,虽然这些难民都穿着陈旧破烂衣服,但是并不合身的尺码和明显纤细的手脚身形,显示着脸上和外露肌肤上涂灰的“他们”,绝大多是都是女姓的存在。

“什么,这些都是从平康里逃过来的?官军再里头大肆烧杀抢掠,就连这些长袖善舞而八面玲珑的行院中人都难逃其害了?。”

随后得到报告的校尉,不由表情一下子变得很有些奇怪起来,甚至当场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这厮该不会是故意把人招引过来的吧。

作为太平军中的一项传统,其实又很多中下层的军士和老卒,都再得到相应的成家标准之后,主动迎娶了那些来自教坊行院出身的女子们。

道理也很简单,她们虽然普遍出身微贱而沦落风尘之中,但是好歹多少都有不错的见识和识字通书的底子,也比大多数普通女子更体贴知趣懂得怎么侍候人。

因此,当她们因为太平军的因由而摆脱朝秦暮楚,迎来送往的火坑,而重新获得有所尊严和体面的自食其力机会之后,往往能够产生有足够的感激和长久的依附;

然后,对于同样苦出身的太平军士们既有同命相怜的共情,也有包容忍让的谐家之道,因此只要申请改换一下户籍,很容易就相互成全在一起过日子了。

而抛开这个对阵中的小插曲不说。在城南的正对着朱雀大街的明德门内,作为副手的第一军第二郎将钟毅,也在脸色不虞的看着别遣军中郎将柴平道:

“中郎,这城中的守军是在扶不起来的废物啊。。怕不是都被这城里安逸日子养成了心气和斗志皆无的窝囊货了。。”

“之前且令彼辈持墙而守尚且勉强对付,如今一听官狗杀进城来,就相继丢下城防之要各自四散奔命去了,更不要说什么齐心协力、同舟共济的配合了啊!!”

“我们还有必要留在这城中与之为伍么?。。不如带了尚且愿以追随的人等乘早求去,多保全下一些有生力量来。切莫要为一时的情义和恩德所误啊。。”

“你这是什么话,留在这城中协助稳住局面,难道不是为了大都督的布置么?”

柴平还没有开口他身边的一名军将,顿时像是炸了一般的不忿道:却是长期留在长安城中的孟楷身边,而一直坚持到最后才得以回归的张归霸。

“我自然是就事论事别无所指的;大都督的深谋远虑自然是我辈不及万分的。。”

钟毅亦是不为所动的说道:

“然而如今的局面和态势已经变了,就算是我军想要继续稳定住局面,那也要可以作为协从共济的对象啊,现如今已经过了三天了,长安城中可还有这种指望呼?”

这话一出,军帐之中顿然是一片失声;然后钟毅才继续朗朗道:

“我自然是晓得你的担忧和心结所在,城外尚有大队胡骑虎视眈眈,只怕这回程之路不大好走;可要是再在这里盘恒和耽搁下去,那就不只是路上一些难以避免的损失,而是内外包夹的倾覆之祸了。。”

“这就是你的想法和意思所在么。。于情于理,不失为一个良选和最好的对策。。”

这时,柴平也终于开口道:

“然而,这只是基于先遣军本身的优选和最好结果而已;却并非是大都督府进取关中的全盘大局之中,最好的那个选择和结果,你明白么。”

“着城中的大齐友军或许不可相信和依仗,但是你还可以相信大都督府的后续谋划,相信尚在南面蓝田县和武关道之内同袍的临机对应啊。。”

“也罢,我的资质有限没法子像你想的那么远,你又是大都督钦点的领头人;那我便就是舍命陪了君子,就看看着最后能有什么结果又如何呢。。”

钟毅闻言静默了片刻,也不由长长叹了一口气顺着台阶退却了。

而在另一个地方,原本还想在大内坚守一二,却冷不防被人打开右银台门引兵攻入,最终只能在太平军的接应下,率残众退到这里的曹皇后,也像是一下子老态了许多,而再没有先前的意气风发使然了。

毕竟,黄王留守城中的诸位大将之中,葛存叔仓促在自己宅地当中聚众抗击,已经身死当场而被传首阵前了。而诸门巡防大使兼留守使,京兆少尹孟楷也在变乱中不知所终了。

至于另一位皇城点检使、左金吾卫大将军白日升;还有率领关东援军的洛都留守黄思邺,虽然接到了她的号令却根本没有遵从的意思,而在城中引兵自行其事去了。

结果,最后还是躺在病榻上养伤的同州镇守使、右领军卫大将军孟绝海,惊闻而起而带着聚集起来的亲卫部属,披挂起来杀散了在大内中宫附近私企做乱的宦者,将受困万春殿内的诸妃子及两小王救出,然后又一马当先合力杀了出来。

结果就是,当他终于停手下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变成了不折不扣的血人;这其中固然有被他所斩杀的敌人血肉,但也有他伤处崩裂而浸透了内里全身的鲜血。

这么一阵激烈厮杀的折腾下来,这名别号“飞山虎”的陷阵大将,等若是当场旧创复发去了半条命,而只能奄奄一息的躺在床榻上苟延残喘了。

于是,现如今她身边也就剩下百余名卫鹤府的甲士和数百名拱辰军,立政殿的内殿仗班和曹氏亲兵而已。然后以她为首的宫中眷属和其他老弱妇孺的命运和前程,甚至还要寄希望在这只远道而来的太平先遣军手中。

“来人,随我易装。。”

想到这里她却是有了决定,而重新站了起来对着陪在身边的女官大声道。

随后,曹皇后就洗掉变得污脏的容妆和换下沾满泥尘而剐蹭破烂的裙摆,素面朝天的穿着一身戎装来到城头上的另一处,对着正在揽着孩子抱头痛哭或是抽泣不以那些妃子们,突然厉声道:

“看看你们的样子,就只会坐以待毙了么!!!”

“那还不如之前直接抛下你们,或是让我送上一程,总比落到那些敌虏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好。。”

听到这话,那些女子的哭泣声和哽咽也像是划上了休止符而停顿下来;就连两个尚且年幼之后会在乳母怀中哭闹不止的小王,也不禁噤若寒蝉的失声了。

“我现今也不想再说第二遭了,若是还想活命下去,不想被人舍弃掉,就去把这身碍事的宫内行头给换了。。”

曹皇后这才继续厉声道:

“就在这里让人竖起帷幕换了去,反正被人多看一眼也不会掉块肉,可要是因此成了负累没了性命,也就将来什么指望都没有了。。”

而在明德门正对朱雀长街的遥遥彼方,已经随着攻进大内的军马而移帐至此的崔安潜,亦是很不满意的质声道:

“第三天了,都已经第三天了,为什么还没有拿下南郭那边?难道不成这么条开阔通畅一眼就能望到底的长街,就真没有人能够攻到尽头去么。。”

第718章 一朝祸起萧墙内(续

“属下惶恐。。”

“相公训示的是。。”

“我辈自当尽心竭力,为国克复上京。。”

然而却没人敢说出口那个真正的理由:进了长安之后无论是代北行营的四大城傍蕃落军,还是河东三镇七军的将帅,都忙着带自己的人开始抢劫和搜掠了;自然对于贼军的后续追击和清缴没那么得力了。

但是事实上崔安潜也无法与所有人的意愿相悖;自从他麾下的河东军进入皇城大内之后,无论是行营都虞候张彦球、后院军使朱枚、牙将论安、王蟾、薛威之流的大将,同样也是不得号令而自发开始就地搜掠起来了。

这也是官军一贯的通病,在能臣干将的驱从之下杀敌争战固然是勇猛如虎狼,但是每隔一段时间也同样要用足够的犒赏或是放纵大掠,来安抚和鼓舞他们转为疲沓、倦怠的斗志和士气。

有所区别的只是掌握在不同人手中的肆虐程度而已。尤其是在现今仅靠河东道大部赡军尚且不足,更何况要指望他们戮力卖命讨贼呢?就只能两害取其轻的高举轻放,在口头上敲打一番了。

然而这就给了那些退到南郭去的贼军,以重整旗鼓而层层布防的机会了。他们甚至为此挖断了朱雀大街南段,拆除了许多民家来设垒,又用大车当街联接布阵封住那些街巷的出入口,结果居然给此辈就地营造出数道防垒来。

“禀相公,有前金吾大将军张直方前来求见。。”

然而这时,再度有人禀报道:

“且不见他。。就说我已经前往阵前巡视南内(兴庆宫)去了。。”

崔安潜却是毫不犹豫的摇头,然后又补充道道:

他不用想也知道对方的来意如何。无非就是请他兑现之前说好的允诺,对于这些被迫曲贼却又心怀故国,虚以委蛇又最终反戈一击的旧臣,网开一面和为之正名。

除此之外,便就是约束城中正在四下肆虐劫掠的官军,以为保全一些京中的气象和人心所在;要是前个要求崔安潜也就捏鼻子认了罢,但是后者却是崔安潜万万不能答应,也是没法做到的事情。

但又念在对方主动里应外合的献门功劳份上,却又不好讲对方怎么样,更要借助住这么一个熟悉城内情形的榜样人物,来安排后续得手尾和善后事宜。所以,他也只能暂且眼不见为净了。

然而,就在丹凤门后方的鼓吹亭内,一身戎装上血水已经干枯的张直方,却是不禁面色惶然的对着前来回话的幕僚,喃声自语道: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当初不是说好了么。。我要面见相公陈清。。”

“岂有此理!。你可是聋了还是傻了么。相公已经去了军前了!!”

回话的幕僚却是勃然作色道:

“日前城中战情火急,尚有贼军盘踞不去负隅顽抗至今,你却想要在此给大局添乱么,来人给我将这位大将军叉出去。。。”

然而,张直方却是不由得闻言大急而愤声想要发作起来,却冷不防有一个急促的声音喊道:“且住手”。却是另一名长相老成的军将匆忙走过来,对着那些围上前的军士喝斥道:

“张金吾乃是于国有打功之人,相公尚且需要礼遇,尔等怎敢对他动粗呢。。还不快退下”

待到左右军士重新退下之后,他才和颜悦色的对着犹自不甘的张直方继续道:

“实在是相公正巧不在大内啊,只能劳得金吾白走这一遭了。底下的人都是粗蛮之辈,又不懂得厉害关系,实在请金吾千万见谅了,还请金吾留下榜子且回府上少待,只消相公归还便就上门呈请了。。”

直到望见了张直方步履蹒跚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洞之中后,这名老成的军将才不由暗自吁了一口气,总算是将这位对付过去了。然后他身边冷不防又冒出个声音来:

“不过是个事贼又反正的旧臣,何须令我等大费周折的前倨后恭,舍下这番面皮来安抚呢。。”

老成军将却是摇头道:

“这可是相公的意思,相比相公的宏图大略,你我些许面皮上的得失,却又算得了什么呢?”

而已经失望的走出大内阙楼门洞的张直方,顿时被许多个翘首以盼的身影给围绕起来;然而,他们很快又纷纷露出失望、无奈和如丧考妣之类的沮丧颜色来。

然而,张直方却是没有直接的回头,而是又来到了不远处一处废弃的监门卫直更房中。由亲随点起烛火和简单清理之后,就有一名青绿衫属官打扮的长须中年人步入其中,而叹息道:

“金吾又何至于此呢。。”

“看在往昔门下行走的份上,眼下我也只要你一句准话,相公何以不愿见我呼?,可有什么苦衷和内情呼?或是有人居中作祟?”

而张直方却是脸色不虞的盯着他直愣愣道:

“我辈却是万万不能泄露军机的。。”

属官却是为难的皱起眉头宛声道:

名为唯公的属官却是为难的皱起眉头宛声道:

“不过,我打可以告诉你另一件事情,相公刚刚处置和发落了数十名鼓噪索赏的军士呢,你可千万不要触在这个霉头上啊。。”

“你是说。。”

张直方一下子就反应过来顿然失声道:

“金吾还是赶紧回府,聚集得力人手,看好自己的门第吧。。接下来的事情,就谁也说不好了啊!!”

“唯公”亦是越发叹息道:

而在他们话语之间,朱雀长街这头的丹凤门内,也终于有一支整编待毕的兵马开了出来,又高举着“河东”“晋阳”“北都守捉”的旗号,而汹汹然的杀向了旷达长街另一端,烟火与厮杀声笼罩中的战阵而去。

而正在街头前线指挥攻占的义武军使王处存,则身处某种意义上的焦头烂额之中;他本是神策军的将门出身,他的父亲王宗乃是长安屈指可数的大富豪,善于经营财货,富比王侯,初为唐朝神策军吏,后官至金吾大将军、兴元节度使。

因此他少年时即侯服玉食,僮奴万数,靠着父亲的地位,得到右军镇使的职位,后升任骁卫大将军,定州制置、内闲厩宫苑等使。后来又以重金树内,得以转任河东与河北交界的易定镇,为义武军使兼节度副使;

然而随着黄巢大举攻入两京,藩镇中原本还算安分的割据势力——河朔三镇乘势而起;其中的卢龙镇李可举更是一句攻破了易定镇的大部,而包围了最后的据点易州城。

最终内外交困之下,节度使崔季康再兵乱中被杀,最后只有王处直在来自昭义军的呼应和威胁下,得以率部突围而出投奔了河东崔安潜的帐下;开始了寄寓他乡的一段生涯。

故而做为如今寄人篱下仰仗鼻息的几只客军之末,他能够被分配到的就只有相对没那么多油水(富家)的城南地区了;而且还要他自行征募和发兵去逐一的清理和夺取才行。

然而王处直却很快发现自己还是被坑了,随着他麾下兵马夺取和攻占了一道又一道,城南贼军盘踞的街垒工事的逐布推进中,义武军麾下回报的损伤程度,就像是滚雪球一般的与时剧增起来。

因为,这些太平贼及其投附的贼军亦是实在太过奸猾和难缠;他们以长安中轴大街左右的城坊为盘踞和支撑点,在看似四通八达的街巷和路口之内,设下来数不清的障碍物和陷井,而掩藏和埋伏在建筑之间。

而被吸引着争相杀入其中的官军,就像是就像是被填进了无底洞一般的;又像是倒进白叠布的酒水一般的,再短时间内就巡视区区联系或是干脆再越来越弱的厮杀声中消失不见了。

根据逃出来的人反应,他们先是被狭促的地形和障碍物,还有伤人不要命的陷阱机关,给拉长和打乱了队伍和阵型;然后又在防不胜烦的偷袭和无所不在的埋伏当中,彻底崩溃或是毫不犹豫的败逃下来。

因此,看着别人在城中大肆攫掠的大发其财,自己却在这儿打生打死啃负隅顽抗的残贼这块没滋味的硬骨头;他手下义武军新近补满十几个营头,仅仅是相继补充和轮战了两三遍之后,就以伤亡过甚为由再也不肯卖力攻打了。

然而待到王处存传令下去,要他们收缩兵力重整旗鼓之际;那些贼军却再响彻一时的哨子声中,顺势神出鬼没一般从官军已经占据的街垒和阵线的侧后方,纷纷冒出来发起了一阵又一阵的反攻之势。

于是在越发浓重的烟火和厮杀声中,王处存在自己街头本阵的后方也响起了要命的厮杀声;然后那些露天堆放在街头的辎重器械,也突然不知道被什么火器所中,而当场浓烟滚滚的燃烧起来。

这下,虽然王处存所坐镇的中军尚且未尝动摇,但是正在前端街头和巷道中作战的数营义武兵,却是闻声见状难以遏止的当场慌乱起来,而又演变成为沿着长街而走的大溃逃。

哪怕王处存亲自带人举着中军大纛上前拦阻和收拢,却被如潮涌来的溃兵冲击的摇摇欲坠;当他麾下的捉刀队一连砍下上百颗头颅,而稍加遏制和截留住了败逃之势,却又被远远超过射界凭空飞至的一枚炮石打在了阵列之中,肝脑涂地的当场砸死数人。

这些就连王处怎么的怒骂叫喝,也没法阻止身边已经被惊破胆气的亲从卫士,奋力夹带起他而没命的向着反向奔逃而去;直到迎面装了长街另头来援的生力军。

第719章 一朝祸起萧墙内(续二

“还是可惜了,就差了最后一把气力,就能彻底击溃当面这只官军了。。”

而在另一端已经被大片收复和重新加固、构筑起来的街垒背后,站在坊楼上指挥号令的太平军第二军左厢郎将王彦章亦是叹息道:

“还是见好就收,就地巩固和消化即得的战果吧。。毕竟是敌众我寡之势,能够再守势中伺机予以反攻就算不错了?实在没必要强求毕尽全功的得失。。”

站在他身边的搭档第八军右郎将郭言,却是正色规劝道:

“更别说将士们虽然目前损伤还不算大,但是先是再狭促的巷战中埋伏和游斗,后来又往复的穿插分割作战,还是会积累相当的额疲累和物资损耗啊。”

“我等短期内的最终目的,还是尽可能的多拖住一些官军的攻势,为后方采取的对策和运筹争夺到更多的缓冲和时机啊。。”

“凭着曹娘娘的旗号,咱们已经收拢和整编了数营的溃散守军残余,再加上本来就有的暂编五营辅卒,在这些官军拿出全力来对应之前,至少还可以争取和坚持上更长的时间。”

“好吧,我知道了。”

王彦章也未在此事上怎么纠结就接受他的意见,又继续道:

“。你且在这儿好生盯着局面;我带奇兵(预备)队去再冲上一阵,以为接应和阻截好了”

然而他呼喝点集人马的话音未落多久,就见空中突然在呼啸声中飞出了许多道烟迹滚滚的弧线来;随即又远远的击落在了最远一处街垒战线之外,那些卷浪一般扑杀而来的后续官军之中。

霎那间又在凄呼厉号的震天声响当中,升腾而起更多的烟火滚滚和笼罩长街的烟霭来。王彦章见状不由大声赞叹道:“打得好,快随我顺势上前去杀它个天翻地覆!!”

而在明德门的墙根之下,正在紧张操作那些沿着被拆除和清空射界坊区,所一字排开来的大小石炮的翻斗之侧;正在忙碌操作下一轮发射当中的样子队中,身为组头之一王大力也抽空询问道:

“校尉,咋们不是有那些打的又远又快的铳炮火器么;为何还要将这些傻大粗笨的玩意,重新装起来继续操使下去啊。。”

身为这支混编(器械)团带队校尉之一的罗念,却是毫不犹豫的回答道:

“当然是为了暂且迷惑敌军,兼带掩护咱们使用火器的动静啊。。”

随着他的话语,明德门的城墙上沉闷的滚雷声。随着一团团凭空喷薄而出的烟团袅袅,至少数十枚硕大的球弹,沿着预先规划好又留有余地的延伸射界,径直穿云破雾的贯穿进烟火笼罩中的官军阵列。

而这是已经带领一支生力军,沿着侧边坊墙内刻意堆搭起来的房上隐蔽过道,重新绕道杀到阵前来的王彦章一行人马;恰如其会的撞见到了这些球弹击落之初的惨烈情景。

就像是在奔涌在宽阔长街上的密集官兵军势中,接二连三的砸出了许多个血肉迸溅、肢体乱飞的大坑洞,然后又在坚硬的条石地面上,带着炸裂的碎片相继蹦跳而去;继续横扫和撞飞、捣烂了一切敢于出现在其弹跳轨迹上的事物。

不管是躲闪不及的人体还是坐骑,铠甲还是刀牌;都无法阻止这种摧枯拉朽一般的趋势;而任由其在挤满长街的官军阵列中,留下一道道血肉模糊的拉长轨迹和临时空白。

然后随着街垒背后见状士气大振的太平军士,山呼海啸一般的在王彦章的领头之下奔涌扑杀而出;又有许多抵近街垒背后的旋风炮和弹射器,将燃烧物和毒烟球投掷在长街官军的后队之中。

于是,在前溃后乱的交加打击之下,这支来自河东首府晋阳城中作为后援的北都守捉军,也最终难逃当场大败亏输之中倒卷而逃的最终结果。

然而,这也只是城中正面战场交锋的一处缩影。与此同时的城东的延兴门和城西的延平门附近,随着士气一落千丈的守军相继溃走或是败逃不知所踪;

太平军布下的边缘前哨步队,也与顺势前来进犯的振武军和天德军,同时在城墙上和城下的夹道当中,相继爆发了激烈的战斗和对抗拉锯。

然后是永安坊和宣义坊之间的西纵大街;也开始出现了官军马队的冲击;他们轮番用套索和撞桩,将街口的作为障碍的堆垒给相继拉开和推倒。

于是,太平军面对此种局面也一下子变得有些捉襟见肘起来,而不得不陆续撤离和放弃了大片的防区,而将战线收缩稳固在了南郭三门附近。

形成了西至大通坊道、东至青龙坊,以中轴线上的开明坊和道德坊,为抵角和突出处的七八个坊区之内。然而,对于他们虎视眈眈的不仅是城中这些河东代北大军,还有正在城外游曳待机的大队胡骑藩军。

比如,正盘踞和活动在南郭城外东南向的白鹿原上蓝田驿附近,是代表着党项军拓跋思恭的羊纛黑旗;而在西南向连通丰邑镇和鄂县的细柳原上,则是沙陀部的朱邪、葛药三大姓的旗幡。

他们从东西两面的军士存在,正好钳制住了来自大昌关和蓝田县内的可能的援手;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支孤悬在外的先遣军,可谓是内忧外患而势若危卵的恶劣一时了。

然而,正在蓝田县城下掠阵和邀战的一支沙陀军中,一身黑甲黑氅的朱邪翼圣,却是脸上见不到多少喜色,反而有些脸色愈发凝重起来。

这一方面,是因为他感受到了来自河东官军中的隐隐排斥之意,这次长安易手的攻防作战根本没有他们这些边傍、蕃落军什么事情;反而还被事后安排到贫乏空虚的城外来“截断贼军退路”。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后续战事,就此毫无进展和几乎所获的缘故。

虽然在这段日子里,包括大齐的同州刺史王溥、华州刺史乔谦、商州刺史宋岩,还有左卫大将军王玫在内,足足十几个大齐新朝所敕封的守臣和大将,都已经变成了挂在沙陀军长杆上的新旧人头了。

但是这些原本在城南方向活动猖獗的太平贼,却是让他品尝到了某种“老鼠拉龟,无处下手”的隐隐无奈感。因为,他们也未免太沉得住气了,无论沙陀军和党项军怎么撩拨和挑战,都始终巍然不动。

哪怕他们怎驱赶和凌虐那些贼军俘获,也根本不为所动。但是一旦这些胡骑藩军,想要发起试探性的攻击,或是乘夜偷袭之,那就会遭到城上毫不保留的全力打击。

而他们都是不擅长攻城的胡骑马队和战斗核心,就算是有大量附从的部众可为步战之需,但是同样也缺乏攻坚器械和相应的技艺,这些就显得有些尴尬和鸡肋了。

第725章 遥闻鼙鼓动地来

而已经低调移镇到商周上洛城中的太平军大都督周淮安,也在中军行帐内眯着眼睛听取着来自前方流水一般的回报:

“西路大昌关来报,出击的刘(六茅)中郎部已取得杜曲乡大捷,成功击杀沙陀萨葛部大首领米海万,六州押藩使李全

义以下七十六名酋首、将官;阵斩萨葛本部兵马三千七百余首,俘获近四千。。其它所获牛马器物不计其数。。”

“西面游击各团来报,已经相继截杀十七波北向和西向求援的信使和探骑,目前党项拓跋等部尚在子午关一线未见动静

。。长安城内情况尚且我不明。”

“中路飞鸽来报,蓝田城内出击的曹(师雄)中郎,与沙陀安庆部的史敬存交战与白鹿原了。。”

“蓝田峪出阵的张(全义)都郎,已经击破当面阴山府鞑靼的哥打、苏要、末里七部防阵,正在向蓝田县城靠拢中。。



“针对城南战场派出的十九路斥候小组,目前只有七路有所回报,初步判断沙陀朱邪氏本阵的活动范围,依旧在都亭驿

与横霸桥之间;”

“然而因为敌军提高了警惕的缘故,外围游骑活动越发频繁,侦察小组已经无法过于靠近侦查。。只能确认沙陀和退浑

部的联军已然开始攻城了。。”

听到这里周淮安亦是微微点头,心中暗自吁了一口气。至少作为他亲自策划的”惊蛰行动“战役,初步阶段目的已经达

到了主要效果,接下来就是逐步收紧和压缩阵线,捕捉目标进行具体的战役决胜了。

为实现和保障预期中的目标和效果,除了已经出阵的三万关内派遣军;他又在十数天前亲自带来了包括第一军在内实打

实的两万后援军力,以及足以组成数月战斗的大量物资储备;就是为了此时此刻的需要。

可以说,除了之前的出征江东之外,这也是太平军在短时间内再度集中起海量人力物力来,所组织进行第二次五万人以

上规模的大型战役了。

毕竟,对付开启五代双龙之一的”独眼乌鸦“,这种潜在的时代位面宠儿和气运之子。可没有什么侥幸心理,更不能与

之比运气和碰概率;

甚至不要指望以小博大的可能性,那只会给对方送人头,或是成为对方成长和壮大起来的垫脚石之一。毕竟,在每一个

时代气运之子身上,基本都有相应百折不挠、屡挫屡起、知人善用之类的种种特质。

最好的办法,要么就是像朱老三那样,利用身份和实力上的代差,早早的与之保持亲善关系和往来不断,进而暗中诱导

着对方逐渐偏离历史上原本走向发达和崛起的轨迹;哪怕不能折服于麾下,也能够成为有益的潜在盟助。

要么就是在对方刚刚崭露头角和羽翼未丰的时候,依靠积蓄足够的优势和力量,一鼓作气堂堂正正的平推过去,不给对

方任何出奇制胜或是制造意外的机会。只要打击和摧毁力度的足够强大,就算气运之子也不是那么容易凭空翻盘和起复

的。

不过,世上的事情又哪有那么容易十全十美,或是尽可能顺心如意呢。周淮安固然还想要寻求最好的介入时机来打成最

大效果;但是接到长安城中放出来最后一批的信鸽之后,他也就没法再等下去了。

毕竟在柴平那边,可是已一己之力来对抗和牵制,几乎大半个官军阵营的军力。如果他那里撑不下去的话,那这场预先

构建好的战役布局和目标,也很可能就会功亏一篑或是功败垂成了。如今,正所谓是“筛子已经投下”,接下来就是听

天命而尽人事了。

但至少相比全力撬动和改变整个关内战局的宏观可能性;仅仅以京畿南面为核心战场,主要针对官军阵营下的一支沙陀

军,及其附从鞑靼、推浑各部,以及协同的党项军的话,从战略目标和战术部署上就相对简单一些了。

当然了,周淮安最初在主导制定相应计划和方案的时候,明面上的理由还是坚持“伤其五指,不如断其一指”“不管敌

往几路来,我只往一路去”“集中力量,专打一路”在内的具体战略指向;

其核心就是以长安城内的先遣军为诱饵和引子,调动和吸引到一部分官军的有生力量,再以京畿南面互为呼应的蓝田关

和蓝田城为支撑点,将之前积蓄起来的力量一口气释放出去,已达到大量歼灭和杀伤官军视力的效果。

但没有想到出现在长安南面的敌军之中,会有优先打击序列当中的沙陀军存在。因此,整个战略部署都不免随之进行了

具体的调整和追加投入。

故而,如今随周淮安在蓝田关内蓄势待发的这部分后援兵马,则是作为关键时刻以防万一的预备队,以及阻断和拦截、

排除可能出现后援和意外的可能性。

毕竟从某种意义上说,打成一锅乱粥的关内战场当中,一直迟迟消息不明朗的黄巢本部大军,对敌我双方而言,同样也

是个不可忽量的意外因素;

——我是暗自部署的分割线——

而在长安城南郭墙头上,在一片呼喝和鼓噪声中,先遣军都知郎将柴平,看着又一次虎头蛇尾一般退去的藩部联军,却

没有多少动容的形色。

虽然对方的攻势显得不怎么用心,乃至充满了敷衍了事的意味。只是端持着简陋至极的器械大呼小叫的冲一冲,然后又在城头攒射如雨的箭矢之下,丢下稀稀拉拉的尸体转头就跑。

因此,到目前为止就连几段城壕都没填完;连城门边上都没有摸到过。但是对于城头上驻守的太平军,还是切切实实的造成了压力和损耗。

而城内方向的官军攻势却是一波高过一波。似乎就像是受到城外的激励和鼓舞一般的,不断各种旗号从东西北三面越过那些过火的城坊,努力挤压和侵蚀着太平军的防线。

依仗着人数上不怕死伤的大优势,他们甚至对战当中逐渐吸取了教训,而不断试图掌握和适应太平军的攻势节奏,从中找出新的对策和手段;比如,用抹上湿泥的大排和浸水的被褥,来削弱和减少太平军各种火器的杀伤。

因此,在烧遍城南十多坊的大火熄灭之后,官军就突然的改弦更张采取了昼夜不停的全天候轮番攻势,哪怕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也不惜打起火把,开始与废墟当中的太平军战斗团组争夺每一分预设阵地。

但是在这种岌岌可危的情况下,柴平仍旧不得不在城头上保持足够的力量来以防万一,不然一旦露出破绽和漏洞来;说不定虚应了事就变成了真正的强行突破的威胁了。

结果,太平军相对装备精良而准备充足,但是整体兵力有限的问题,就被这种多头牵制的战术给放大和凸显出来了。因为连日的接战过于疲惫,他甚至不得不取消了夜间的不定时反攻和袭扰活动,来节省将士的体力和精神。

结果就是那些收容义军士卒组成的暂编营,相继在战斗中崩溃了一个又一个;乃至出现成建制不战而逃反过来冲击后方的局面,收容很快被镇压和收拢起来,但是丢失掉的阵地和防区却是没法在夺回了。

所以,现如今除了曹皇后身边的那些护卫队之外,已经没有成建制的暂编营了;事实上就连这些护卫队也被柴平纳入手中,而作为战线上到处机动(救火)的预备队,而有些不小的损伤。

相比之下,似乎因为官军放火烧毁家园所引发的同仇敌忾,那些新编的辅卒在整体士气、战斗意志和坚韧性上,倒是表现的令人有些改观。

只是他们大多数毕竟是百姓当中刚刚拿起武器,为家园和亲眷而战的青壮;虽然一下子得到了大批补充来源,但是在战斗技巧和组织纪律、协调配合等军事素养方面,就只能用不择不扣的生手和乌合之众来形容了。

所以,一旦没有足够的老卒作为压阵的中坚力量,好好的约束和控制住他们,很容易就会热血上头的不顾一切猛打猛冲,或是被交战中那些不乏残忍和狡猾的官兵所牵制和诱导;乃至露出明显的破绽和薄弱处,一不小心就落得成建制覆灭的下场。

所以更多时候柴平是把他们轮番部署在城墙上,依靠城堞掩护下摇旗呐喊兼做投石放箭,以便对于城外那些藩胡步卒,进行虚张声势的阻吓和威慑一二。

但是这种局面在前些天又出现了新的变化;官军居然派人前来喊话劝降了。其中更是当众赞许他们困兽犹斗的表现,但却是毫无意义的自取灭亡结果。

因此,又声称只要他们愿意当场让出城防,整队投降朝廷的王师,就可以得到全员留用,不打散建制而授予军序和官职,继续为朝廷出力或是归遣回家云云。。

然后就被柴平令人一火铳射死在阵前;虽然大多数人都知道这是官军方面分化瓦解的攻心手段;但还是无可避免的在城南这些最后坊区当中,造成了些许骚动和人心混乱。

尤其是在收容本地的百姓和新编辅卒当中,不免信心和士气都受到了严重的影响;前两天更有一队收编的前义军,临阵冲破了太平军的约束而迎头投奔官军而去了;然后又成为对面叫阵的活榜样。

最后曹皇后亲自披挂出来,对着那些士气低迷的义军残卒们,声色俱厉的训斥和鼓舞一番才算是有所好转;但是接下来的局面反而变得更加危急起来了。

因为对面的官军似乎从那些逃过去的人口中,得到了一个荒谬亦然的消息,说是曹皇后连同大多数大齐高层的眷属,还有来自大内诸多珍宝和库藏,都落在了太平军的防区当中了。

于是,城中那些连日攻占而难掩疲态的各路官军,也由此被大大鼓舞和激励起来,越发积极主动而格外奋不顾身的激进攻打起三门之间,由太平军所掌握的最后两座城坊了。

这时候,城内的对街坊楼上又开始喊话了:不过这一次不再是劝降他们这些太平军的将校,而是转而鼓吹和煽动底下的普通士卒,只要能够杀了官长“弃暗投明”,便就可以凭相应首级得赏钱帛或是出身。

若是能够执送了曹皇后以下贼眷人等,更是可以得到相应品秩的官身和前程。。。而柴平甚至懒得让人浪费炮药轰打它一发了。因为,这两天能够连夜逃跑的都已经逃了,剩下来的不是死心塌地的决死之士,就是心灰意懒等死的人。

“都郎,城外的藩胡似乎又所变化了。。”

第726章 遥闻鼙鼓动地来(中

“都说太平贼,乃是不是官军胜似官军的所在,果然传闻不虚啊。。”

城内正在喊话的坊楼之上,也有人在感叹着:却是行营军巡推官刘崇鲁。

“都到了这个地步了,居然还不为所动;你看看投过来的都是什么货色,一个正儿八经的太平贼出身都没有啊。。”

这时候,低沉的号角声再度沿着长街响了起来,然后再长街当中各道营垒背后形形色色官军的异样表情和复杂颜色当中,开过来了一只服色杂驳的队伍。

只是他们看起来明显有些沉默和气氛低沉;而沿途官军看向他们的眼神中也不乏警惕和戒惧使然。刘崇鲁却是恍然大声道:

“居然会是他们啊。。我现在明白为什么相公为何要绕过这些狐鼠草寇一命了,原来是要应在这儿啊”

“相公真是明断!”

左右顿时附和着笑了起来道:

“以贼取贼,以贼治贼,岂不是当年平定蜀中的故策。。”

而混杂在这支队伍中的赵子日,则是满心的苦涩与后悔;从这路走过来,他可以看到残破不堪的城防和大片过火的废墟;还在那些在官军怀抱当中哭哭啼啼或是宛如行尸走肉一般的女子。

曾几何时,他还是威风体面的行走在这些京城街巷中,而享受着人们敬畏而恭切、逢迎的表情,时不时可以在那些富丽堂皇的庭院当中接受富贵人家的招待,尽情寻欢作乐夜夜笙歌到天明的。

现在这一切都完了,

随着这些反攻倒算的官军尽数化为了乌有。虽然他依靠及时的反水而勉强活了下来,但也不过是从一个必死的绝境当中,跳到另一个更大的火坑当中。

虽然作为官军手下幸存的俘虏,他们免不了被殴打,被羞辱和折磨,被驱使着累死累活如牛马一般的劳役不休,直到最后一刻倒下不起。

但是杀了自己的同袍来作为投名状,也不过是这些背弃者的一个开端而已。

现在,也到了他们再次为此付出代价的时候了。依照哪些官军是的说辞,只要能够在这次冲阵当中表现出奋勇争先,就可以接拿为官军的自己人了。

然而,摆在赵子日前面就是盘踞在城南负隅顽抗的太平贼阵地,而后方同样是虎视眈眈刀枪以对的官军督战阵列。可以说,无论进退都是个九死一生的结果。

尤其是看到远处城头上依旧飘摇的青旗,赵子日更是心中一阵恍惚和唏嘘,更多不堪的记忆就像是被一下子翻动出来,就像是某种无法逃避的诅咒或是宿命使然一般。

想当初,他还是岭南循州赵家寨里作威作福的大寨主,却被这伙贼军给一次次给逼的走投无路,辗转流离于大江南北;为了求活而奔走趋从过许多支行伍的麾下,才有了如今长安城中短暂的富贵安乐。

但没有想到,他们还是一路追到了关内来,又在这长安城中重新相遇了。这怎么能不让他情以何堪又欲哭无泪呢。尽管是仇深似海又深恶痛绝,但是某种骨子里本能还是让赵子日刻意放慢脚步,又在左右推推搡搡中堕到了后尾。

然而,看似漫长的长街终于还是走到了尽头;前方就是大火之后满是灰烬碳渣的一截截残垣废墟,就像是静默之中参差不齐的饕餮之牙,在无声等候着他们。

然后在全力敲响的鼓板声中,这些降卒像是一下子被惊醒过来一般的,纷纷举起手中的方形或是长形彭排,挺举起刀枪怒吼着一拥而入。

然而,在前呼后拥的奔走当中,赵子日却是瞅到了个机会和间隙,一偏身子撞在了半截断墙上,顿时在烟尘飞溅之间,哀呼惨叫着滚倒在了地上,却又抵靠着断墙躲过了后续奔踏而来的许多只大脚。

然后这些无数呼喊喝骂的声音,又很快变成了更加激烈惨叫和怒吼声,还有一些明显异样的炒豆和爆裂轰鸣声,霎那间就压过了震天的喊杀声。

紧接着,就有一波又一波的降卒争相涌上前去。然后,又一阵接一阵的淹没在了那些激烈炸响开来的动静当中;在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装做晕死的赵子日被人用力踹踢着拽起来。

“这还有个狗厮。。”

然后这一批冲上来的降卒,还没有等赵子日开口求饶,就用刀子顶着他后背重新向前奔走而去;然后他们穿过了笼罩在浓郁血腥气的烟火,霎那间就被惊呆了。

前方废墟之中已然被形形色色,层叠梯次铺满地面的尸体给堆满了;尸体之间大股大股的血水汇聚成了一道道殷红的小溪,从各种残垣断壁的缝隙当中流淌了出来。

这一刻,赵子日却是再也站不稳身子,而腿脚发软的跪倒、前扑在地上;他这一扑,却只觉得鬓角突然冷风一凛,然后火辣辣的流淌下一丝温热来。

至于,那批裹挟他上前的降卒,却是突然纷纷身上爆开一团团血花和血污来;又纷纷的栽倒下来,重新将赵子日给层叠压在了最底下。

透过尸体的间隙,心惊胆战的赵子日看到前方的残余建筑,和杂物堆砌的街垒当中,像是雨后春笋般的冒出许多端持弓弩和刀枪的身影来;又在连珠如雨的箭矢攒射之下径直反杀过来。

因此仅仅在几刻之间,杀进来的这波降卒就死伤过半而忙不迭的退逃出去;而丢下被重重尸体堆压之下有些喘不过气也起不了身的赵子日。

然后,他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一拨接一拨杀进来的降卒,又相继仆倒在了连珠箭雨和铳炮齐鸣的烟火之中;就像是毫无价值的草芥和尘泥一般。

只是当冲到了第五波之后,空中突然就从后方落下来更多的箭雨,顿时将冲入废墟的降卒与接战在一起又躲闪不及的太平兵,也一起覆盖了进去。

更有一支流矢透过尸体的间隙,扎在被赵子日后股上,顿时痛的他一口气上不来昏死过去;就在他最后神志瞥见的眼角余光当中,城头上再度响起了接二连三的轰鸣声。

随后一道道带着烟气的铁球,飞坠在那些悄然抵近放射的官军弓手之中,顿时炸起一片残肢断体乱飞的血雨腥风和嘶声惨叫的溃乱声。

然而在后方督阵的行营都虞候张彦球却是喜形于色道:

“贼军火器的轰击之势已经疲弱了许多了。。看来是所剩无几了。。左右铁楯都、飞黄都火速上前压阵。。”

随着河东军在房顶上挥动而下的旗帜,从后方待机的城坊中一前一后冲出两支甲光烁烁的人马来;为首一支人马手持及身高的宽盾大牌,挥动着各色的工具在满地狼藉中迅速清理出一条过道来。

紧随他们而至的则是推着一辆辆堆满土袋的小车,见缝插针一般随着掩护的盾阵而流泻进那些残次不齐的废墟之中,仅仅在短时之内就构建起来一道道新的阵线。

然后又有点燃的毒烟球从不远处迎面抛投了出来,顿时熏的那些推车的壮丁和力士头昏脑涨不堪忍受,转身就逃又被压阵的军士毫不留情的砍杀在地。

然后,更多轻装皮甲赤膊的飞黄都军士,几乎是矫捷端持蒙皮小圆盾的飞身而起,越过被烟火绕缭的前沿而扑杀进了那些贼军的藏身之所。

然而,这些步步推进的官军之中,突然就相继迸发出一阵阵的轰鸣和尘烟滚滚,将成片成片的持盾官兵给扫倒、掀翻在地;推进之势顿然一滞。

然而,在城外重新集结起来,端持着大排和土袋、柴捆的党项、退浑联军当中,亦是在某种骚动当中纷纷转头看向了后方的位置;那里又滚滚而至的烟尘和隐约的喊杀声声。

而负责统领这些藩军部众轮番攻城,一身黑光大铠汉名“李克让”的大同军副使朱邪守宫,也在脸色不虞的听着左右的急报,而厉声质问到:

“这些贼骑又是从何处冒出来的,负责戒哨的安庆各部都到哪儿去了?”

“讨击使和行营那边斗派人联络报信了么。。”

当然了他如此紧张和在意也是自有其因由使然的,他也实在是没法接受自己失败和受挫的结果。

作为自宪宗时以部族归唐的沙陀等城傍部落的惯例,每一代首领都会象征性的派遣一个儿子宿卫京师以为臣属之义;而到了这一代就轮到了这位入朝后,赐第于亲仁坊的朱邪守宫/李克让。

因此,在朱邪大首领诸多儿子之中,早早入京的他也是最为唐化和学识最高的一位;乃至一度在形貌上起居饮食上基本于唐人无异了。

因此,日后沙陀部中的领头人若是出了意外的话,他就是唐庭扶持的第一继任人选了。只是实在是天不遂人愿。

当初他父亲朱邪赤心拒绝移镇而起兵云中,兄长朱邪翼圣更是袭杀大同守将段文楚。朝廷震怒乃一边发兵讨伐沙陀部,一边遣神策军王处存以兵围亲仁坊,抓捕作为宿卫(质子)的李克让。

结果李克让也不是个好像与的或者说是坐以待毙之辈;乃与其仆何相温、石的历等十余骑,早有准备从赐给的宅地里弯弓跃马突围而出。

王处存以官军兵千余人紧追不放追至渭桥,结果被李克让等人当场距桥设伏射杀数十人,受惊稍退才任由他一路驰走出奔于雁门。

只是当他千里迢迢的抵达代州的时候,却发现沙陀部已经随着父亲和兄长的战败而自此星流云散了;他也只能隐姓埋名托庇于以以朔州投降朝廷的叔父李友金,而蛰伏下来直到父兄重新出山。

因此,相对于其他几个长年奔走在父亲身边,接着又驱驰于兄长帐下的弟弟李克修、李克恭、李克宁等人,他的身份地位相对尴尬一些;既没有比较得力的本部帐落,也没有多少亲将部曲。

如今虽然挂着大同军副使的头衔,来监领那些赫连氏为首的退浑(土谷浑)部藩兵,但是真正可以借助的部众武力,还是伤重不能视事的叔父李友金在病榻上指给他协力的。

如果他在这里也失败了,也许这辈子就再也无望领军,而只能在代北大后方挂上文事的职衔,与那些牛马和牧奴为伍了。

第727章 遥闻鼙鼓动地来(下

长安城南的滈水之畔,香积寺的山门外已经是尸横遍野。第二军右郎将赵引弓,丢下着手中不知道戳穿多少身体的断矛

,而重新接过亲随护兵递上来第五支骑矛;

而在他的举目四顾之下,除了仓皇逃遁得快要不见的零星身影,已然没有正面对抗的敌手了。这时候香积寺之中的喊杀

声却是愈演愈烈,却是负责跟进的骑步营正在清剿那些逃入其中的沙陀兵残余;

之前虽然一支奇兵中心开花击破了萨葛大首领米海万所在的本阵,但是散布在周边各地抄掠的萨葛部众,还是给他们的

奔袭进军造成了不少麻烦。

所以他们这一路的先锋兵马,远要比预期更晚上一些时间,才得以抵达长安城南的近郊所在;然后稍作重整就对着城下

嵬集的沙陀、退浑部众联营,发起进攻之势就不免失之疲弱和乏力了。

虽然这并不是最好的进攻时机,但是于太平军整体战局来说却是必须的;毕竟这一阵冲击杀敌破阵的多寡还在其次,关

键是暨此提醒和振奋,长安南郭城头上依旧还在奋战的先遣军,并与之形成某种呼应之势。

因此,他只是浅尝辄止的率部冲动几处城下营盘的阵脚,就转而开始与后续跟进的步骑营一起,有条不紊的肃清和拔出

那些散布在外围的番军据点来。

因为他已经通过冲阵的试探观察出一些端倪来了。比如,这些聚附城下的藩胡大多数装备低劣而训练有限,而其中跟实

在形貌和装扮上泾渭分明得分作不同归属的好几部,作为机动应变的马队更是少得可怜。

所以这就给了他以有限的先头突骑,逐一进行穿插和分割,以局部聚集而成的优势和上风,各个击破机会了。当然,赵

引弓也不是平白选中这里作为自己的支撑点的。

作为佛门中“京都六宗”之一的“净土宗”祖庭,著名的樊川八大寺之一,香积寺本地因为其独特樊川开口处的地理胜

形亦是有所历史典故:

比如,安史之乱中的唐军就是以安西节度使李嗣业亲帅陌刀队为为前锋,在此大败叛军安庆绪部,进而一鼓作气连战皆

捷收复京城长安的。

所以除了香积寺本身具有的广大现成建筑面积,以及背靠杜陵原而相对居高临下,利于设下车垒以为攻守胜势的同时,

这对于恰好略知这段典故的赵引弓而言未尝也不是一个某种采头和征兆。

还未等赵引弓一边回想着一边喝完半壶石蜜水,就听远处游曳的哨骑吹响了警号声,却是城南营地中的那些番军部众,终于在混乱中集结起来,而对着这边发起反攻了。赵引弓却是在马上当机立断到:

“传我令,突骑两营的剩余骑卒,迅速后退至寺院和车垒后方待机;应敌之事就交给骑步营的将士;未得号令不得轻举妄动。。”

随着赵引弓的号令变成身边相继摇动起来的旗号和节奏长短不一的鼓点,这些身上犹自带着尘土和血渍的太平骑兵,顿时就像是水银泻地一般的反身消失在,沿着香积寺左近迅速搭建建起来的车垒缝隙之间。

又过了数个个时辰之后,在休息和进食当中重新恢复了精气神的他们,又在相继冲击的番军部众开始露出疲态之际;突然从挪开的车垒当中奔杀而出;顿时就将冲击踹踏的七零八落。

然后,又尾随着退下去的番军部众如入无人之境的大肆砍杀起来,一直追击到了攻城的营盘面前,才在稀稀拉拉仓促射出来的箭雨面前,堪堪的勒马回转而去。

但是这也只是一个开始。待到了夜半时分人体最为困倦的时刻;与香积寺所在相反的围城大营西南角,退浑部与山外鞑靼立营的衔接处,突然再度奔杀和突入大批的人马来。

而他们赖以为屏护和凭仗的各色拒马和栏栅,也在此起彼伏打雷一般的火光和轰鸣声中,如同纸片破布似的相继迸裂、摧折开来;进而被人轻易的退到和掀翻在旁,变成一道道骑驰突入肆意践踏和砍杀的血色缺口;又由外入内的到处响彻着烈焰和暴鸣声来。

天明之后,长安城南的藩部联军主将李克让看着已然变成大片废墟的营盘,脸色铁青得几乎要凝结成霜了。

虽然因为他白日里感觉到这股贼军的难缠之处,而多留了一个心眼临时转移了自己的中军所在,结果恰好错过了夜间贼

军所突袭的重点方位;而在天明后重新恢复了指挥,但是还是不免造成了令人肉痛的惨烈损失。

主要在夜间不辨情况之下,相互推搡践踏甚至在乱走乱窜当中,造成具体人员的伤亡到还在其次;关键是那些士气和斗

志本来就因为连日攻占,而已然陷入疲弱和倦怠的各藩部众,也由此大批大批的争相逃散一空。

更不用说他虽然转移了中军的所在,但是没有能够及时随之转移的大量辎重粮草和牛马,也几乎在绵连四起的纵火燎烧

当中几乎损失殆尽了;这可就真正要了李克让的老命了。

他能够继续约束和号令这些,来源杂乱的各族藩部的一个重要凭仗,就是依靠手中掌握了行营配发而来的粮草来源和淄

重器械。

然而他的脸色很快就再度变得难看起来,因为远处的烟尘再起,却是那些经过夜战尝到甜头或说是窥探到虚实的贼军,

就像是得陇望蜀一般的再度来攻了。

然而这时候能够聚集在李克让身边做出对阵之势的,就只有来自蔚州沙陀部的部分人马;至于其他部帐的营地里残存在

人马,却是根本连个招呼都不打,就像是惊弓之鸟一般的争相逃奔出营而去了。

“军使!!!”

左右大声的呼唤着,却被李克让狠狠的反瞪回去。

“慌什么慌,都给我稳住,我们还有完好的营盘可用。。”

“吹响号角,令其余人等都像我营中靠拢布防,只要撑过这一阵,便就。。。”

然而他的话音还未落,就像是响应一般的在远方传来隐隐的雷鸣轰响;然后,他中军大纛的附近就突然炸开一大蓬飞溅

的土浪,顿然将好几名军士给掀翻在地。

而后又有一处营栅像是凭空爆裂迸射开来,碎片飞舞着径直打倒了掩身在后待机的部帐弓手们,还留下来一个血迹斑斑

的缺口所在。这些剩下的沙陀兵再也忍耐不住了,而不顾一切裹带着李克让向后退逃而去。

而望着迅速从营帐当中消散和放到的敌旗,已经冲到百步之内赵引弓也不由心思大定的松了一口气,而让身边的旗官举

起了变阵转向的旗帜。事实上,香积寺内连夜抵达的只有一个步骑营和辎重队而已,此外就是十门实打实的双马拉短管

轻身火炮(骑炮)。

所以,他在军中普遍疲惫的情况下,坚持在天亮后再度发动一次试探性的进攻。为了达到足够虚张声势的威吓效果;他

不但用加强上来的步骑营,成群分散开以冒充骑兵冲阵;还把辎重队里的骡马驴牛都被派上了用场。

虽然这些大畜的行进速度要比专业战马差,但是在后头绑拖上几大把树枝驱赶起来,还是可以鱼目混珠的。然后,又将

十门短管轻炮给抵送上了前沿,抢先开火排射以为震慑。

虽然在仓促放射之下准头颇差的十中二三,但好在敌军最终还是不免中计了,接下来就是追亡逐北的事情了。毕竟,惊

慌失色跑散开来的敌军,就算数量再多也不在意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对手和威胁了。

——我是虚张声势的分割线——

“萨葛部的消息不明?”

“拓跋部至今没有能够联系的上?。。”

“蓝田城下的(安庆部)史敬存还在与贼军纠缠么?”

然而随着各路传回来的含糊不清消息,以及来自长安城下李克让的求援,引兵停驻在临潼县的朱邪翼圣,亦是感觉到某

种不对劲和异常之处了;

更别说是如今在外的游哨,也是频繁的遭遇贼军的探哨,或是发现疑似贼军各种窥探的行迹;就像是当年朱邪部盛极转

衰战败之前的某种征兆一般。

那时候的沙陀子弟,辗转纵横于代北山内山外,屡屡击败朝廷派来的讨伐兵马,就连大名鼎鼎的河东第一强镇——河东

军也要暂避其锋势,而正是心高气傲不可一世之际。

然而包括朱邪氏父子在内,他们自上而下却忽略了原本往来频繁与代北的那些行商,突然就销声匿迹的事实,也毫不在

意暗中有人往来于萨葛、安庆部落当中的那些异动。

结果,不久之后迎来了身兼蔚朔等州诸道行营都招讨使的名将之后李琢,率领昭义节度使李钧、卢龙节度使李可举、吐

谷浑都督赫连铎、白义诚五路大军合击朱邪部于蔚州境内;

最终朱邪翼圣率领的沙陀健儿,为李可举的卢龙军击破于药儿岭,而赫连铎于雁门北大败朱邪赤心率领的沙陀本部,留

守的叔父李友金不得不献蔚州出降,而朱邪父子不得不北奔鞑靼以为苟全。

这也是他父子一辈子尝为饮恨的憾事之一。如今赫连铎以及被他亲手斩杀于大同军本镇之内,就连部众为沙陀所并而沦

为附庸。剩下一个卢龙镇的李可举居然投附了贼寇的伪朝,而自行在河北攻城略地不断。

这也意味着他日后有的是机会借助朝廷的大义名分和形势使然,来进行追讨式的报仇雪恨;但是这一切的前提是他必须

在关内的讨贼之战中得以建功成势。

第728章 遥闻鼙鼓动地来(续

随后一片废墟的临潼城外。在朱邪部所敬奉三首八臂牛头天王旗、萨葛部天狼星旗和安庆部金牛旗的环绕当中,曾经唐名李克用已被追夺的朱邪翼圣,召开了紧急的临时军议。

在场的数十名军将,有小半数乃是朱邪翼圣自塞外带回来的各族健锐之士,还有小部分乃是重归帐下的朱邪部故旧,剩下的才是那些从征的安庆、萨葛部帐中蕃落头领。

这也是朱邪翼圣在阴山以北归来之后,能够迅速重新掌握四散代北境内的朱邪部局面,而重振旗鼓乃至籍此力压各部而掌握了沙陀一族的真正主导权。

因此,他们既然能够得以汇聚在朱邪翼圣的麾下,各自所提领的蕃落骑兵也差不多代表了,代北沙陀三大氏族大小十九部,及其附庸杂胡势力的大部分精华所在了。

因此,理论上只要这些蕃落骑兵依旧在,就算是那些附从的部众、牛羊和奴婢都损失殆尽之后,也是可以轻易的再度卷土重来,依靠掳掠的土地畜群户口而再造处一个全新的势力格局来。

所以,对于是否救援长安城下的朱邪守宫李克让所率的沙陀及退浑、鞑靼各部,就在他们之中产生了不小的争执和分歧了。

比如,故蔚州刺史李友金旧属的蔚州团练使李友官等人,以那些鞑靼、推浑相关的将属,约莫十数人就相继的自请为先手,而发兵城南破贼。

然而,亦有身材高大而声音洪亮的沙陀族大将安敬思,就旗帜鲜明的反对直接救援长安城下而就地收缩兵力,避开敌势所向主动另寻战机。

在这种情况下,又有奉诚军使李克修提出了折中的办法,建议在敌情不明之下先行向长安城东靠拢,与城内招讨行营取得联络以为抵角再做打算。

而安庆氏族大首领,九府都督史敬存之弟史敬思,则干脆提出直接南下,支援蓝田县一带的安庆本部,以合力击破一路贼势为先。

至于,还有一些完全没有表态的人等,则是朱邪翼圣自阴山北面带回来的塞外健儿为主他们一言不发的显然都已经习惯了,唯以朱邪翼圣马首是瞻和令行禁止。

而这些态度也基本代表了朱邪翼圣为首的沙陀本阵当中,各方势力构成和大小山头所在因此在他默不作声听取了大致不离之后,冷不禁开口道:

“既然如此,我意已决。。”

”但听讨击吩咐。。“

众将闻知不由的凛然肃立,不论甘心不甘心都相继作出一副聆听和遵循的姿态来。而朱邪翼圣也甚为满意自己在一系列战事中,所树立起来的隐隐权威而继续开口道:

“本军自入关以来,所战无不克,战不北,杀贼何止十数万计所凭不过一个忠和一个勇字,亦赖诸位同心戮力”

“因此,七郎李克让所求自必救之,史都督处也必有回应。然而凡事皆有轻缓迟重,崇远!”

随即他点了奉诚军使李克修的字道:

“着你挑捡一支轻骑飞驰往上京南郊探明情形,若是事情尚有可为就且为之周旋和争取一二,若是事情不可为,就尽力将七郎他们接应出来把。。”

“随后我即率本阵南下与安庆部史都督合流,待到挫败贼势之后,就会向西入武功境内,与拓跋思恭留后联营再战。。”

待到军议散去之后,朱邪翼圣又叫来了作为自己亲卫的黑鸦军左率邈佶烈,暗自另有一番的专门交待和布置下去。

我是暗自布置的分割线

长安城南的三门之一的瓮城之内,已经不得不退到这里来避难的众多百姓和眷属,也在越来越近的震天厮杀和叫喊声中,心惊胆战的等待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城头上火器震响的轰鸣和无数人往复攻杀的巨大声嚣,径直让经历无数岁月浸染而变得苍苔斑驳城墙边沿上,不断有细碎的沙土被噗噗的震落下来,又泼洒在这些惶恐不安的人群中。

然而到了这个时刻,女人们也停下来毫无意义的哭泣和抽泣,年长的人们也不再叹气和哀怨了,原本哭闹不止的孩童也像是感觉到了某种不详意味,而变得逐渐安静了下来。

而在瓮城上方一间独处的暗室里,将所有侍从人等都打发在外而门户上锁的曹皇后,也在满脸苦涩看着一瓶从宫中带出来的药酒,看起来终于轮到这东西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因为她实在没有足够的勇气苟且偷生下去,以被俘的大齐皇后身份接受那些官军的羞辱和折磨。也许因为自身的价值和象征意义,她并不会马上死掉,但未必能够逃过那个生不如死的下场。

当她下了决心之后拿起这瓶,号称是为了解脱一些中风瘫痪的病者,而在华佗青囊术残篇中寻获的麻沸散方子上,炮制而出能够再睡梦中麻痹全身最终夺取性命的药酒拔开塞子。

却冷不防外间有人拍响了门扉,惊得她顿时手抖撒出几许带着馥郁药香的酒液来,然后就听门外曹氏亲卫瓮声道:

“娘娘,人已经请过来了。。”

随后,就见同样满脸惶然不安的小刘氏,连同抱着怀里幼儿的乳母,还有手上牵着的另一位稚龄小儿,都被带到了了这处四下封闭不见门窗的内室当中。

“见过中宫,不知中宫。。”

奄然声音沙哑而眼睛红肿,看起来没少抱头痛哭过的刘氏,萎靡不振的请安道,然后很快就明白了过来,而失声不语的转而想要退出去。

却发现身后的门户已经被两名膀大腰圆,满脸肃穆与决然的宫人永生踢给堵上了。不由惊骇莫名的扑通一把跪倒在了地上哭腔喊道:

“中宫,中宫可怜天见啊,何至于如此啊。。”

“也不是我要刻意为难你的。。一旦事有不韪,两个小儿或还能有所一线活路。。”

曹皇后却是满脸无奈之极的叹息道。

“可是你我皆身为王上侧近,岂还有多少幸理呼至少赶在一切不测之前,或还能得个囫囵体面,若是因为优柔寡断不幸沦落,莫说是骨肉离散,怕是但求一死都难了啊。。”

“中宫”

“大殿”

“娘娘”

“曹家姐姐”

刘氏一连换了好几个称呼,而丢下襁褓匍匐着向前几步一把抱住了曹皇后的腿脚,而愈发凄厉的哀求起来。

“奴婢实在舍不得这两孩儿啊。。”

而像是得到某种感应一般的,无论是襁褓里的幼儿还是乳母手中的稚龄孩童,都大声的嚎哭起来,如此生离死别一般的气氛之下,曹皇后也不免心中一软然后又在愈发凄厉的哭声当中重新变得决然起来:

“我这里有瓶能令人无痛而逝的药酒,只要一口、一口就可得解脱了。。放心,我也会随你而去的待到彼此了结之后他们就会毁掉你我的面容,断不会给王上。。。”

然后,就见哭的撕心裂肺的刘氏突然就蹿身起来,而用一支拔下的簪子尖端用力顶在了曹皇后的脖颈上,而披头散发形似厉鬼的尖声喊道:

“快让他们放开与我出去,我才不想与你这老虔婆同去。。别以为我不晓得你打什么的主意,以为勾结了那些太平军就能肆意妄为了么。。”

“且告于你,大不了一拍两散。。让卫鹤府和拱卫军的人护送我母子突围便是了,有何须惺惺作态的设局来逼死与我?。。”

“你真是这么想的么。。”

然而,就在左右一片惊骇莫名的表情当中,曹氏却是叹息着突然一把握住了她抵在自己脖子上的簪子,顿时就用力刺破了脖颈而迸出一抹血色

然后这支就被连同刘氏的手指被反折了过去,而当场痛呼惨叫起来,随即她就被抢上前来的两名宫人给捉臂扯腿的用力按倒在了地上。然后曹皇后才摸着不断从脖子上泌出的殷红颜色叹声道:

“下次想要搏命来挟制他人,记得不要用这种不够硬实的金银物件啊。。我本想给你一些独处道别的时间,看起来也没有多少必要了。。先把孩子待下去吧!”

然后,这两名宫人就不顾刘氏怎么在地上挣扎和挺动,将精致的裙衫撕扯涂抹上的尘污,雪白动人的肌理剐蹭出无数的血痕道道最终还是捏口恰鼻的迫她张口开来,又用筷著抵压住牙关。

才堪堪倒了小半口进去,又像是涌泉一般的咕噜噜喷吐不出来,反而慢慢呛了进去这时候,外间再度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以及更多激烈的喧哗声阵阵。

曹皇后不由心中黯然,难道就连这么一刻都已然等不及了么。然后就见门外有人闯进来又上气不接下气的大喊道:

“娘娘。。”

“中宫。。”

“城外之敌。”,

曹皇后定睛一看,却是满身血污的曹氏亲卫校尉曹宏,不由越发淡定的沉声道:

“还请你再给我争取片刻光景就好。。”

“娘娘。。。城外之敌。。已然败了。。啊!!”

曹宏闻声愈发急切起来结巴道。

“大队来援。。已从。。光华门。。和。。启夏门,相继攻入城内了啊。。”

“什么。。”

曹皇后这一刻才像是如梦初醒一般,突然就失神丢坐在了地上,又有些难以置信的意味和劫后余生的狂喜使然。

“娘娘。。”

这时候,负责灌药的宫人在被被咬中的痛呼声中不由松手,让刘氏连滚带爬的挣脱开来,又摇摇晃晃的想要夺门而出,却又被人给反推进来。

见到这一幕的曹皇后,反而愈发坚定了决心道:

“你们继续把。。”

第729章 遥闻鼙鼓动地来(续二

长安南郭城墙附近,一片箭楼的废墟之下,突然有东西蠕动了几下,然后伸出一支满是污秽和血渍的手臂来;然后又巴拉开压在上头的瓦砾碎片,这才勉强蠕动着弹出一个灰头土脸的人头来。

在左近熟悉的哨子和喇叭声中,本以为是必死无疑的王秋,只觉得自己一下子就泛活了过来;这可真不容易啊。要知道他们已经在这处城楼的折角上,抵挡了官军三天三夜轮番攻打而没有合眼了。

一些士卒因为实在是太过疲累,几乎是在不断的奔走接战当中,前一刻还端着兵器或是工具,往来呼喝着号子悍战不休;下一刻松懈下来就一头栽在地上,毫无征兆的就再也没法站起来了。因此他们一退再退,身边的战友也换了一茬又一茬。

现如今除王秋之外,当初那个总是口花花的说着荤段子,信誓旦旦要以过来人的身份带他去平康里,好好领教一下南北中三曲风光的老校尉陈观水,如今也已然不复所在了。因为,他就是倒在了援军到来之后的那个最后时刻。

当他们这点人退守到这处箭楼据点,刀枪折断滚卷,箭矢也用尽,弓弩都砸烂之后,陈观水又用最后一点气力推倒锯断了大半截箭楼的最后一点支撑,将自己和十数名官兵一起埋了进去,作为临时的葬身之所。

然后原本以还未见过多少女人为由被打发出去求援,然后才走出一段距离就想到不对头,反身想要来救援的王秋,也在霎那间被殃及池鱼的一块不明物件给砸昏过去;却也倒是因此侥幸逃过了官军眼上来之后的搜杀。

只是当死里逃生之后,听着远近熟悉的喇叭和哨子声,王秋突然想要好好的嚎啕大哭上一场以为祭奠,然而却发现自己眼角和嘴唇都是干枯欲裂的,根本就挤不出多少泪水和口诞来,张开嘴巴也只有满口酸涩的土腥味,噎得他根本发不出任何想要的声音来。

他就这么半埋在废墟里等待了片刻之后,才有脚步和人声向他靠拢过来;很快随着视野里不断晃动的青灰色袍服的人影,王秋被人给重新搬开最后一点负累而拖了出来,而有人高声叫喊道:

“医护兵,这还有个能喘气的。。”

然后将一壶甘霖一般的甜茶汤凑到他的嘴边,又被贪婪的吞咽狠灌了进去;顿时淤塞在胸襟的一股酸胀难名的郁气,也随着许多细碎的块状淤血骤然的反呕了出来,而变得通达和清明了许多;王秋这才能够竭力的发出几个字音来:

“底下。。底下。。还有。。”

不久之后,被人放在夹棍上抬过街道送往后方安置的王秋,也隐约见到了正在源源不断从城门方向,涌出来又迅速淹没过各条大街小巷的枪旗如林和甲光烁烁;然后又在催促进击的长短号子声中,一个激灵的立起身来,想要加入他们的行列,却又头重脚轻的栽倒在地了。

然而长安城南的这个巨大变化,对于官军阵营就是不折不扣急转直下的噩耗了。尤其是作为急于阵前戴罪立功阵前的义武军使王处直,在身先士卒冲击启夏门内里的时候,却被埋伏在其中的轻炮散弹所击。

结果就是疾呼悍战的王处直本人,连同簇拥在身边十数名持牌披甲的精锐亲兵,霎那间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轰打撕扯成许多不可分辨彼此的血肉碎块。而余下跟进的官军步队更是士气大惧,而争相转身退逃而走。

待到督阵的河东军将他们拦截下来,并且砍杀了数十名临阵脱逃的将校以为警尤,这才将其残部重整旗鼓驱使着复还来;但是这么一耽搁和退缩的功夫,却发现启夏门内已经被城外冲进来的太平贼军,给重新夺取和布阵下来。

然后,随着更多更密集的火器,不断从城头、城下和城门便投入到使用当中,官军在启厦门正对的长街上所组织的后续攻势,也在一次又有一次被粉碎和挫败当中,变得越发疲弱和无力起来。

然后,这些从启厦门内的反攻得手的太平军,却并没有因此满足和安于现状,又循着官军反攻不力败退时所留下的防线缺口和空虚处,辗转分出一直生力军以王彦章为前导,侧向攻杀王中路明德门的战线。

结果正在明德门上下奋力激战当中的忠武军、神策军、泰宁军三支客军,还有负责殿后的昭义军所部,就这么被突如其来的打击给拦腰截断了;

于是,这些官军所部一时间的后力不济,在来自明德门内外生力军包夹反击下,很容易就被打乱了原本配合和协同,变成了各自为战的混乱局面;

然后,又随着上前接应的昭义军副使孟迁,当场为炮子所中毙命,麾下所部将士惊骇之下沿着朱雀长街自行撤走;最终演变成为了着三支客军各自争相突围的大溃乱。

因此,正在光化门鏖战不休的丰州都防御使史可及,及其麾下天德军也见机不妙之下;也抢在明德门和启夏门的援军合流攻杀过来之前;毫不犹豫的丢下了协同作战的振武军,不顾损失的抽身退走了。

结果导致振武军衙前兵马使契苾信(节度使契苾璋之子),连同千余振武卒、回鹘兵被围困当场;一直苦战待援死伤过半至天黑之后才彻底放弃,开始自行四散出逃;而契苾信亦是被火铳击伤就擒。

于是,官军通过连日的轮番攻势和苦战,所推进到长安南郭内城墙上的上风和优势;短时间内就在城外来援的生力军反攻之势下迅速的损失殆尽,而相继重新退回到了过火前数个城坊外,所布置最初的攻击起始线去了。

而当行营都统崔安潜得到消息后重新站到丹凤门上来督战,却只能见到烟火中如潮败退倒卷而来的官军旗帜之际,也忍不住再度摔断了第三只手持的拂尘而对着左右怒吼道:

“局面何至于此乎?,官军在城南的眼线和探报呢,为什么没人及时回复和报信!!!”

“沙陀和党项的蕃落军呢,难道拓跋思恭和朱邪翼圣的麾下,都是见敌不闻的死人么。。”

第730章 传道单于夜犹战。

塞北途辽远,城南战苦辛。

幡旗如鸟翼,甲胄似鱼鳞。

冻水寒伤马,悲风愁杀人。

寸心明白日,千里暗黄尘。

《战城南》

唐代:杨炯

——我是分割线——

长安城东南,横霸官渡附近的五松驿处。

“你说大批太平贼突然从蓝田峪内倾巢而出?”

正在被崔安潜念叨的朱邪翼圣,也在冷脸看着已然从蓝田城下兵败,带领残部退回来的安庆氏族大首领,九府都督史敬存一行人等:

“正是如此啊,之前蓝田城中苦苦坚守的局面,只是那些贼军刻意营造的假象啊。。从头到尾出现在墙上的就只有一群杂色袍服的贼军,就连就连披甲的都没有。。如此种种,怕不是蓄谋已久所图甚大了啊!”

在逃亡中丢掉头盔而灰白头发胡乱披散在肩头、黏连在汗水淋漓脸颊上的史敬存,亦是语气沉重的道:

“结果儿郎们一时松懈下来之际,却被许多披甲贼兵连夜扑杀而出冲破了营盘,还有来自蓝田峪内大批人马里应外合的轮番冲阵;更兼无数火器轰鸣烧灼,令畜马惊扰不安而难以骑乘和聚附。”

“我部儿郎遂据营奋战至天明时刻,最终还是有负所托未能抵挡得住,不得不分头转进。。。。”

“如此说来,怕不是大昌关那边的萨葛部也要不得好了?臬捩鸡,萨葛部上一次与本阵联系又是何时?。。”

朱邪翼圣却是没有再继续追责与他,反而浓眉重锁起来。

“回讨击,正当是两日之前的午后四刻,请拨运一批驮畜随往装运所获。。”

名为臬捩鸡的沙陀将校连忙躬身回答道:

“不好!”

这时候不用朱邪翼圣开口,作为麾下部属里屈指可数的唐人之一,诸将之中唯一做胯杉璞头打扮的掌书记,深得朱邪翼圣信重的蔚州(今张家口蔚县)人盖寓抢先喊出声来:

“若是萨葛部那边也有所意外和不详,只怕长安城南的危局,亦是针对本部而来的图谋所在了”

“这么说,拓跋思恭那儿是去不得了。?”

朱邪翼圣凛然缈目道:

“非但去不得,更要遣人联络以示知之。。。”

盖寓继续正色道:

“然后本军延灞水火速北上靠拢城东驿营盘,与上京城内的行营兵马互为抵角和呼应之势方才得安啊。”

“甚好。。就以所言,君立,存璋!”

朱邪翼圣毫不犹豫的当机立断到:

“属下在。”

当场就有边镇豪强出身的左都押牙康君立,义儿都都将李存璋,相继拱手出列应名道:

“着你二人各率一标,交替为殿军和警后之选。。勿求击贼众寡,竭力拖延敌势为先,”

朱邪翼圣大声吩咐道:

“得令,”

面目狭长的康君立和气度森然的李存章,亦是大声应承道。只是当他们领命出去各自准备点集人马的时候,却是相继接到了来自朱邪翼圣处的一名小小传话:

“讨击\大人有言,与贼军稍加朝纠缠之后,就可以引兵向西,做出与拓跋(思恭)留后所部党项军的合流姿态。。。”

至于之前被派往长安城下探查和接应,待机求援的李克让所部退浑、鞑靼联合部众的,奉诚军使李克修所率的那支人马,却像是一下子都被大家给遗忘了似的。

既然在临时军议上朱邪翼圣没有主动提起,那军议之后自然也不会有人去多嘴说上些什么。毕竟,在某种有意无意的安排下,这支偏师当中也汇聚了昔日蔚州刺史,兼沙陀部帅李友金的大部分亲故旧属。

再加上城南大同军副使李克让麾下,作为督阵杂胡联军的蔚州团结子弟(藩落兵)和部帅帐卫,可以说曾经代领沙陀三姓部落的李友金,大部分的旧日班底都齐活了。

而这其中的相应干系,就只能意会而不可言传了。毕竟,李友金虽然有保全朱邪部众的天大功劳,对于朱邪父子的回归也有莫大的处理和贡献。

但是在朱邪赤心重掌部落大权,又将一切征伐事宜都交给朱邪翼圣之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形势渐变,事情还是不可避免的发生了变化。

尤其是在追随官军的一路征讨当中,以朱邪翼圣为首部族中年轻气盛的少壮派势力无可避免的崛起,并彻底掌握主军事导权之后;他们这些老派的部族头领们也发生了不同程度的分化。

有人开始觉得他太过软弱和难以担当大任,还有人觉得他在日常里衣冠起居的表现和处事手段上,实在太过唐人化而有些卑躬屈膝,根本失却了来自大漠彼方沙陀健儿的本来面目。

而所谓忍辱负重率部出降保全残余族人的旧日事迹和一时恩泽,也远不如只身出奔塞外数年之间,就白手聚拢和打造出一支追随军队的朱邪翼圣,更加光彩夺目和英雄凌然。

虽然李友金一直表现得诸事不争的恭顺和配合,但是作为朱邪赤心出亡之后过渡期间的部帅,所拥有的的人望和和影响力,还是不可避免的通过各种新老派系之间碰撞和冲突的细碎琐事,给直接或是间接的隐隐体现出来。

再加上这次,他初战不久就在蓝田关前冲突中身受重伤不能视事之后,沙陀部众中人心的趋向更是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因此,按照草原上流传的生存哲学,一头被彻底拔掉爪牙的前头狼,才是最好也最让人安心的,容许它苟存下去的结局。

毕竟,任何族群的壮大和崛起之路,都有其相应的牺牲和作为祭品的垫脚石才对。

——我是垫脚石的分割线——

而在长安城南,大同军副使李克让也在为自己的存亡而努力奋战着。构成大同军主体部分的退浑部众,早已经随着领头的赫连氏族率先逃亡而土崩瓦解;至于那些来自阴山以北各个部落的鞑靼联军,更是见势不妙就早早各奔出路去了。

毕竟,他麾下这些人马绝大多数都是士气和战意不高,纯粹拉过来凑数以为佯攻的杂乱部众。所以最后聚集在他身边得以成建制冲出来的,不过只有丢弃了辎重和旗仗的蔚州团练和部帅帐卫千余人而已;

然而他的噩运和劫数并没有因此劫数。在他决意向南临潼城方向靠拢的几次努力突围,都在不断意外遭遇的敌阵面前一次次损兵折将的被打退回来;他这才醒悟过来转而向东沿着城墙驰走而去,而这时候他的身边就只剩下百余骑了。

这时候,似乎姗姗来迟的运气总算是眷顾到了他,那些贼军一波又一波的出现在城南的战场中,又一拨接一拨的杀进了长安城中,掀起愈演愈烈的烟火熏天与激烈厮杀的声嚣,却暂时忽略了这么一小股贴着城壕奔逃的漏网之鱼。

只是,当他千辛万苦的绕过了长安漫长的城郭外围,来到了城东南段的延兴门下大声的叫喊着自己官衔,想要获得来自驻守其中的官军救助和支援;却因为失去了任何可以表明身份物件,冷不防被城头不由分说一阵乱箭设下来,当场又死了十几骑亲随。

李克让也不由含恨向北而遁,一直沿着春明门、通化门奔走到了龙首原上的大明宫以东的太和门外,却始终没有一处守军愿以接纳和收容他们这些幸存者入城避难,更不会为他去通报崔相公;反而是这些坐骑都被活活累死了小半数。

最后,李克让也只能在左右相继溃亡而走的哀叹和嚎哭声中,带着最后十几骑向着逃亡而去了;因为在他的记忆当中,那里荒废日久的皇家厩围中,尚有部分沙陀族的畜群放牧在其中。

而相比最终逃出生天的李克让,带兵前来支援和接应的奉诚军使李克修,则是一头撞进了太平军在城南的布阵当中;则是一头撞进了太平军在城南的布阵当中。而在这些遭遇战中,沙陀部原本赖以为飞驰如风,远射近突的藩骑战法,也在太平军预设阵营里大量装备的铳炮轰鸣之下,给轻易的惊散和溃乱开来。

这些仅有皮甲和皮袍、蒙皮小盾的游牧骑兵,根本阻挡不了火药投射的铅子贯穿;他们手中搭挽得角弓和投标还没有抵近到足够射程,就不明所以得被远远连人带马轰打得满身血花四溅轰然倒地;

而他们胯下的冲阵坐骑,则更多是被前所未见的火光和轰鸣声所震慑和惊吓骇然不已。而不待冲至近前就相继扬蹄惊蹿起来,各自人仰马翻得散了架子,或是争相趋避着又在前赴后继中冲撞、滚拌成一团。却是再也没法保持和形成任何象模象样得冲击之势了。

因此在他亲率人马左冲右突了数次之后,李克修不由悲催得发现,自己麾下人马已然大多数变成了不折不扣的步队了。因为他们的坐骑和驮畜不是受到惊吓逃窜而走,就是不得不被主动放弃和宰杀掉,以免成为冲乱和动摇自身阵脚的因素。

然而他所高举在空中的沙陀旗标和白铜飞鸟军纛,却成为了这片炎火缭乱战场之中磁石一般得事物,无论怎么且战且走的奋力突围,都摆脱不了四面八方不断争相围拢而来的贼军;最终将其团团包围在了少陵原名为郎官镇的废墟当中。

第731章 传道单于夜犹战(中

虽然朱邪翼圣已然下令全军向长安城东靠拢,但是实际上操作起来却没有那么容易和轻松自如;至少除了朱邪氏族为主的云中军和黑鸦骑、义儿都等序列,尚称令行禁止之外;

其他附属的人马,比如安庆、萨葛等氏族或是鞑靼澄别部藩落骑兵,却是没有那么容易舍弃掉这段时间到手的虏获和骠抄所得;所谓的轻装上阵只携带必要淄粮的命令,也随之在扯皮和争执当中变了样。

于是,在夏日变得愈发炎热起来的空气当中,来自蓝田城内太平军(重装)车营的一个分团,幸运或又是不幸的在追击安庆部败兵过灞水时,兜上了正在乱哄哄撤退当中的沙陀军尾巴。

于是有些过于深入的这团先手,也成为这些落在后头的藩落兵马,所要面对和解决的第一个目标。当然了,被数倍于自己的胡骑从三面一起兜压上来的情景,对多数人而言可不是什么良好的心理体验。

只是,当老卒们带头唱起来了《追打骑兵歌》,顿时队列中还有些躁动杂乱的情绪和士气,就变得平稳和安定了几分,手中的刀枪火铳也变得有些坚定有力起来。

“敌人的骑兵不须怕,

沉着应战来打他,

人高马大又好打,

排铳快放好射杀。

初发抬手先射马,再发平举专打人;

近身挺枪刺如猥,环立三叠冲不散;

咱们瞄准他,咱们打垮他,咱们消灭他!”

随着逐渐整齐嘹亮起来的歌声,阵前挥汗如雨作业的辅卒和工程兵,也忙不迭的将一捆捆铁丝拦网给铺展开来,又一段段的挥动大锤钉入地里;逐渐填补了那些马拉大车之间,刻意留出来的间隙所在。

再配合着一队队将长矛斜架在半身长牌上,而严阵以待的排头白兵,顿时形成了最初步的外围防线所在。而在他们所防护的内里,更多的铳手和掷弹兵,也在号令声中有条不紊的整备起身边的器械弹药装具来。

但是最先被推出来的,却是是几门马拉小车上的轻便铁炮;灰黑色铁壳铜膛的三寸(内径)身管,斜斜的对着远处奔卷而起的尘烟;而用木块嵌入轮毂间。

随后一枚填满了药包和铁球的子膛,就侧向塞入后膛的缺口旋拴紧。又有一枚带着拉索的发火管,在哨子声中被塞入上方炮眼,随着骤然麾下的小旗和口令猛然一抽,轰然迸射出一大蓬灰褐色烟云和暗红火光。

被火药化学能所加速的球弹,几乎看不出轨迹的稍闪即逝,在远处尘烟之中迸溅起几团沙土来。然而对于正在飞驰而来的沙陀骑兵,就像是扬撒过地面几滴清水而几无反响。

反而是随后开始第一批绽响的火铳排射,让那些当先冲出烟尘的沙陀骑兵,像是被某种无形的粗梳给滤过一般,稀稀拉拉的栽倒或是跌落了十数骑身形。

但是这点损伤就像是进一步刺激和鼓励了这些“沙陀骑兵”,他们按照惯常躲避箭矢的阵型,而迅速进一步拉开阵势和四散成一个个分头突进的小群。

又在即将抵达大车联阵前的十数步内,轻车熟路或是娴熟默契的勒马偏转开来,而又松开手中弓弦发射出一阵又一阵稀疏或是密集的箭雨来。

他们就像是一股股遇到无形阻碍分开的涌流一般,将更多阵前抛射位置让给后方的人马,而又环绕着这处只有三四百人和数十辆大车所构成的临时阵营,如同浑浊旋风般盘旋往复的袭掠和攻打起来。

一时间,在滚滚奔走如车轮的扑面烟尘之中,无数破空的弹丸与呼啸的箭矢交相飞舞着;只见内外哨子与号角声争相呼应,金属和皮革、汗水与鲜血,还有新翻泥土和火药烧灼的刺鼻气息,混杂在尘嚣之上的厮杀烟云之中。

时不时还有小股的胡骑突然就放弃了盘旋和掠阵,而一头扑上太平军车团的阵列中来。但是鏖战了数个时辰之后,居于后方压阵的首领们也终于发现了不对。

随着他们不断派上前去的人马所营造出来的偌大声势,那些在阵前烟尘飞扬往来盘旋的藩落骑兵所射出的箭矢,却正在变得越来越稀疏和乏力。然而从贼军车阵中爆发出来的厮杀和爆裂声响,却是依旧平稳而密集亦然。

而从正居于车阵之中,双手端持着一支短铳和后背刺剑,掩身其后待机的见习虞候王彦复视角;自己这里几乎每一轮的排射迸发,都是有胡骑或多或少被击落下马来的;

而对面所凌空射出箭矢,却是已然没有多少力度和准头,就稀稀拉拉的落在了泥地和车厢壁板上。这就是火器依托车垒的战法,善于后发制人而持续杀伤绵长的莫大优势所在。

至于那些自以为瞅到破绽,突然冲上前来的小股胡骑就更加倒霉和不堪了。他们大多先是冷不防被脚下的铁丝拦网给绊到了马蹄,摔滚或是扑倒又被践踏在地上;好容易挣扎爬起身之后,就被严阵以待的排头白兵,抵近距离内给用三眼铳、短铳、连弩射杀当场。

期间自然也有少数侥幸躲过杀伤的漏网之鱼,得以冲到车阵的缝隙当中,或是想要从上头纵马飞跨过去;然后就很容易被数支的长短枪(刺)矛(尖),合力捅在马肚和大腿上就此变成人肉叉烧了了账。

然后王彦复在内的少数敢战尖兵,还会乘势上前进行补刀和捕俘;因此仅仅是接战了小半天下来,车阵之内的伤亡也不过数十之数,但是车垒各处刻意留出来的缝隙,却是已然被人马尸骸给填塞过车垒高了。

而哪怕到这时候,他们甚至还留有相应的后手而尚未使出全力呢。或者说这些藩落骑兵,就是一帮恰如其分的对手,哪怕是没怎么上过战阵的新手,也能很快从他们身上找到信心,和紧张而游刃有余的节奏感来。

然而,这种能够充分锻炼人的局面,也没有能够持续多久就被再度改变了。在越发西沉的如血斜阳之下,笼罩在车垒周围的最后一抹烟尘,也争相退潮一般的号角声中终于暂且落定。

透过层叠铺开的人马尸体,远处那些退走的藩落军马再度聚集起来;然后又从中开出了一支不乏甲光闪烁却服色各异的骑兵来;却是在一番短暂而急促的内部争执之后,还是有人力排众议,集中了这些部落头领们的帐卫和护兵所在,想要在天黑之前再做一次努力尝试。

这时候满嘴焦渴而脸上被火药烟气熏得发黄,笠帽盔下发梢干枯卷曲起来的王彦复,也终于听到了身后不远处观阵的自家车营分团校尉罗念,发出了新的号令:

“样子队,把咱的小炮车再拉上来。。装三倍的散丸。。”

“白兵队前出预伏准备。。”

随后,趴伏在车垒外轮毂缝隙下的王彦复,也在自发抖动迸溅而起的砂石尘土颤颤中,明显感觉到了与之前环阵而走驰射游斗的那些蕃落骑兵,完全不同的明显震感;那是完全集结在一起的大群马队,所能够带来令人心肺为之窒息的冲击和震撼力。

像是过了很久又像是片刻间才发生的事情,那些在西下斜阳中背光而来像是染上一层殷红颜色的敌骑,已然是纷沓而至带着一股浓郁而炽烈的风气,顶着越发稀疏杂乱起来的放铳声扑近了车垒所在阵前;霎那间得人马嘶鸣与不明怒吼声中,王彦复甚至能清晰看见对方所扬踏下的斗大马蹄。

然后近在咫尺的雷鸣声骤然炸响,那些披甲敌骑的先头,就被从车垒缺口中骤然迸射和喷溅而出,暗红滚卷的火光和大蓬灰白烟气,还有密密麻麻细碎的轨迹线给兜头盖脸的笼罩了进去;又变得支离破碎或是百孔千创、糜烂不堪的倒退了回去,劈打和浇淋在后续跟进的敌骑身上。

然而,这些敌骑大多数也无法再保持他们冲势和队形了,他们他们胯下收到巨大声响和火光惊吓的坐骑,几乎是相继扬蹄踢踏着停梭不前,或又是向着左右争相避让开来;然而就是阵前这么稍闪即逝的几息耽搁,已经足以让具列车垒之后的数十名投火队员,丢出第一轮的爆弹和火油弹来。

然后,就在这些相继下马想要转为步行再战的蕃落骑兵当中,此起彼伏的轰然崩炸和爆燃开来。顷刻之间,首当其冲的王彦复也只能用一片小牌护住自己的头脸,而任由那些迸溅开来的土石和铁屑碎片,连片击打在自己身前和车垒壁板上噗噗作响。

而那些相继冲击而来,却又被堆叠的人马尸体绊倒和阻拦着,不得不聚拢在一起想要奋力攀越和清理的敌骑,也一时间在各般凄呼惨号声中中人仰马翻倒了遍地都是;然而这时还能够站立的身影,就成为了抵近排射的火铳最直观的杀伤目标。

而伏地掩身的王彦复,也同样手疾眼快的抬手短铳,迎面击遂了一名最近敌兵的半边面颊;又挺起刺剑扎在另一名敌骑没有防护到的胯下。。。

当更多受阻的敌人借助着坐骑尸体的掩护,再度不顾一切冲杀上来的时候;车垒内再度炸响开来的炮击轰鸣,也毫不犹豫的摧毁和撕碎了他们又一次徒然的努力;然后周而复还的又是一轮投弹和数排齐射。。。。

因此,当天色逐渐放暗下来的时候,车类之外的战场当中除了蠕动挣扎的伤员和陈横的人马尸体,已然再没有成建制敌军的存在了;而在即将降临的夜幕却成为远处点点火光之中,正在仓惶遁去的藩落残军的最好掩护。

毕竟,激战了一整个白日的车团之中,也实在抽不多少力量进行有效的追击了;但是事情并没有因此结束,很快在灞水对岸的另一头几枚颜色各异的焰箭,再昏暗的夜空当中缓缓升腾了起来。这也代表着刚刚抵达附近的生力军,已然接过他们的追击任务,而再度与沙陀军的断后人马交锋起来了。

而在终南山下,再度从郎官镇乘夜突围至此的奉诚军使李克修,也在一块长着稀疏灌丛的小台地上,迎来了自己的末期。

第732章 传道单于夜犹战(下

因为在这纵深可怜的土台上,就没有任何的水源可以挖掘,又失去了绝大多数可以用来放血解渴的坐骑和牲畜;除了一

身汗水风吹凝结成的盐霜之外就再也别无所有。

他们就这么在毫无遮掩的夏日炎炎暴晒之下奔逃日久,焦渴难耐的沙陀士卒们只能努力的蜷缩在稀疏可怜的荫蔽下,把

每一片找到的树叶草枝,含在嘴里嚼烂来体会到那么一丝丝粗粝当中的滋润。

只是当他们被苦苦人手日光炙烤,而奄然残喘的等待夜幕降临之际。底下聚拢而来的贼军却没有急于进攻,反倒是搬运

来了更多的器械,开始对着他们所在的台地,投掷起一种特别刺鼻熏人的毒烟球来。

虽然很快就被他们找到对策,用衣袍扑灭和压倒在泥土里;但是弥散开的烟雾却是人力无法驱逐的。这下就再也没有人

能够忍受下去了。除了不顾一切夺路而逃之外,他们饱受饥渴与烟熏火燎折磨的脑海之中,已经想不起任何的其他事物

了;

虽然李克修还是想要竭力组织起一波攻势来,为自己和他人争取那么几分逃出生天的机会,但是这又何尝不在负责围攻

的太平军捉生校尉董周的预期盘算之中呢。

因此,早早就被重点关注和盯上了的李克修,在与亲兵交换服色之后又奋力挥舞着兵器穿过一道道烟雾,眼看就要冲入

山脚下一道干枯河床形成的深沟中。

却突然随着前出的人群被草木中预设的不起眼拦网铁丝,前赴后继的绊倒在了地上,更是又被兜头盖脑的扑上了好几张

特别加固过的渔网,就此成为了接战以来第一个被俘获的沙陀军高层人物。

而董周在初步确认了这个俘虏的真实身份之后,亦是如获至宝的将第一手消息,通过比信鸽更加稀罕但是速度和效率也

更快,经过训练后还能主动寻找特定目标的小隼给放飞了出去。

于是仅仅一夜之后,太平大都督府一直在商州北境集结待机的最后两万人马,也在响彻山峦的鼓点和号子声中,伴随着

遮天蔽日的旗仗而开出蓝田关,正式加入到了关中的战场中来。

只是当从秦岭群山夹道中蜿蜒如长龙而出的队伍,前呼后拥着周淮安的大车行走在关中大地上时,他脑中想到和叹息的

却是另一些事情了。毕竟,这是他在这个时空和年代还第一次踏入关中,这片上古文明的发源之地和古都云集的所在。

而这里也是八百里秦川乃至长安城的东南门户。据说八百年楚国的谢幕之战,战国晚期两为秦相,以连横之术破合纵之

策的苏仪,以欺诈割地六百里为导火索的蓝田决战就发生在这里,

然后在秦末群雄征战当中,汉高祖刘邦在蓝田关的前身——嶢关大破秦军而兵临咸阳的战役,亦在这里爆发的;此后历

代兵家争夺不断,也算是一处历史悠久的古战场所在了。。

“启禀大都督,前军已过了青泥关的旧址,抵达白鹿原了”

负责指挥本阵第一军序列的葛从周,再度使然策马前来禀报道:

“白鹿原啊。。”

听到这熟悉的名字,周淮安不由随着翻沉滚动的尘封记忆而深有感触起来。却是因为后世一本作为学生时代启蒙读物,

号称很黄很暴力的近代乡土作品《白鹿原》,而通过某个yy勤劳发家的白氏大地主,第一次知道和了解到这个名字的。

当然了,根据最早《续汉书·郡国志》新丰县注引《三秦记》曰:“县西有白鹿原,周平王时白鹿出。”而就此得名

。又有《水经注》、《太平寰宇记》中所称:“平王东迁时,有白鹿游于此塬,以是名。”的记录。

因此,白鹿原原本亦名霸陵原;正好位于后世陕西西安市东灞河与浐河之间,南连秦岭,北达灞、浐交汇处,东西宽约

十数里,南北长数十里轻缓起伏的河谷台原。而所谓的霸陵/白鹿原风光,同样也是京畿二十四景的游玩名胜之一。

因此,李白被赶出长安前的《别韦少府》有曰:“西出苍龙门,南登白鹿原。欲寻商山皓,犹恋汉皇恩。”白居易的《

城东闲游》也有“独寻秋景城东去,白鹿原头信马行。”;又有杜牧《长安杂题长句六首》“白鹿原头回猎骑,紫云

楼下醉江花。”的相应句子。

然而念出这些先人的诗文之后,下一刻周淮安却是再度生出了某种时空错位,古今交替的某种幻觉。正所谓是陈子昂《

登幽州台歌》中的“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情境。

就好像是自己不是伴随在奔腾而行的千军万马之中,而是横跨了千年的时光随着顺风搭乘的自驾行车辆,行驶在黄土高

原的深浅沟壑之间,隐隐然的不胜惆怅和唏嘘起来。

好在周淮安这种突然而来思古怀故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被前方相继传来的战报和消息给转移了注意力去。

“左阵的许(毅将)郎将在高台镇,遭遇盘踞的沙陀安庆部残余千人。。”

“长安城内再度爆发战事,第二军王(彦章)郎将已经击破昇平坊的敌军,逼近延兴门所在”

“先发的刘(六茅)右郎(将)已在滈(hào)河南岸与党项拓跋氏派出的藩军接战了。。”

虽然随着行程递进而前方传来的消息越发纷杂,但是始终还是以围绕长安城内外发生的事件为主。关于周淮安真正关心

的那只独眼乌鸦的消息,却是始终云遮雾绕的间接消息居多,而一直没有关键的确切点。

“效先营的杨(师厚)都尉,在南灞桥截住了正在渡河的沙陀军后阵,约有藩落部众数千人。。正在与之周旋待援。。



“派人加紧再探。。一定要暨此寻出沙陀军的本阵所在。。”

直到听到这个消息,周淮安才略微振奋和提神起来;自己大费周折准备了这么功夫和投入人力物力无算,还不就是为了

搅动关内就是的同时,顺带猎取这支独眼乌鸦及其麾下么。

要知道,除了那个草根出身的活曹操所建立的短暂后梁之外,五代北方其他几个后唐、后晋、后汉、后周政权的缔造者

们,几乎都是在他手下河东集团的将门渊源里,给一脉相承下去的。

因此,在周淮安制定的目标计划和底线当中,就算不能一次性解决这么个未来的后唐太祖,那尽量剪除一些他手下的羽

翼也是好的,正所谓是有枣没枣多打几把叶子也是收获的基本道理。

然而,正当之畔的银夏绥节度使拓跋思恭,却是忍不住要自己帐中破口骂娘了。因为沙陀军的不告而走兼带祸水西东引

;从大昌关和蓝田关内相机杀出来太平军大部的军事压力,几乎都让他所率的党项军给独立承担了。

第733章 传道单于夜犹战(续

“合该吞沙吃土的沙陀奴,安敢陷我于贼呼?”

须发泵张的拓跋思恭怒吼声在账内帐外荡漾着。然而却没有人能够或者说敢于应和他了。直到他宣泄了好一阵之后,才有人小声屏气的请示道:

“节上,不知我辈当何以去留。。”

拓跋思恭定睛一看,却是他另一个同母弟弟银州防御使拓跋思谏;又有其他同父异母的兄弟,夏州兵马使拓跋思孝、思敬等人,也在眼巴巴的看着他。他的一腔怒火还是顿然消歇了大半,而慨然粗声道:

“既然南边贼军围上来了,那就只有先打再说,我党项儿郎万万没有不战而退的道理了。。”

”就让咋们依托潏、滈二水的天然胜势,好好与这些太平贼碰一碰,管教知晓我党项儿郎的悍勇无匹。。“

有了他这么一番慷慨激扬的鼓舞和表态,帐内诸多番将原本有些低抑的气氛,也终于变得振奋起来,很快又随着拓跋思恭的排兵布阵而竞相领命奔走而去。

然而,当最后只剩下还没接到命令的拓跋思谏等人,拓跋思恭才一反之前乐观语气,而沉重的重新开口到:

“你们也要做好了一应准备,一旦全力开战之后,就领着畜马和辎重先渡过潏水去吧。。”

“节上!”“大兄”“部帅”,在场拓跋思谏等几个兄弟惊讶莫名的喊出声来,“何悲观至于此呼?”

“只是为了以绝后顾之忧而已。。”

拓跋思恭却已然没有之前的愤色而沉声道:

“能够让那个沙陀小儿‘飞虎子’及其麾下,都要暂避其锋而不惜联手我部的所在,可又是等闲之辈呼;之前思忠的罹难,还未令尔等有所警觉和重视么。。”

“根据此前的消息,那可是号称贼中之贼、最似官军的所在,如今更是窃据了南方广大之土,而令黄逆伪朝亦要深为忌惮的一方豪雄啊。。”

“只要是这些传言不虚多少,哪怕只有寻常官军八分的成色,以其地广人多之势倾力而来,也足以令我军深陷险地而有翻覆不测之祸了;“

”更莫说如今在上京城中还有消息传出,称尚有部分太平贼庇护着伪朝残余,在南郭墙上坚拒至今而令各路官军未能毕竟全功啊。。不然又何须令我部与那沙陀小儿,合力隔断京畿以南,还要出兵佯攻一时呢?”

说到这里,拓跋思恭顿了顿手中的鞭梢道:

“如今虽说党项八姓二十三部尽出,号称一体而控弦三万之众,未必恁令贼军讨得好去。但无论如何你们都要记住,一旦事情有所不谐,切记要以保全我拓跋氏的人马为优先。。”

“其次,才可以考虑适当的援手和接应以费听氏、往利氏,令其素有亲附渊源的两家得以保全一二;其他的野利氏、房当氏等家,也可以伺机收拢一二。。”

“至于那些以细封氏为首的颇超氏、米擒氏各家,那就见机行事各安天命好了。。”

而在另一个帐篷里,被拓跋思恭提到的细封氏族当代族长兼首领,官拜宥州刺史的细封长青,也在对着聚拢过来的另外两大氏族首领颇超阿赞、米擒荣,郑重其事的面授机宜道:

“此事断没有这么简单的;拓跋思恭那厮召集各部时,可是号称要带领大伙一齐在朝廷谋取功名利禄,在唐地多多的抄掠财帛子女。拓跋部更是带头抄掠在前而杀敌在后的做派,然而此番却是如此不遗余力的对贼。。难不成是他暗藏的忠君体国之心突然迸发了么?”

“要我细封氏才是党项一族中最早投附大唐的边傍栋梁,却何以令拓跋氏后来居上而多年压过一头呢。。还不是拓跋氏攫取了朝廷的世代敕封,进而把持了与唐地交通往来的诸般利益,还籍此收买各部打压我部的缘故?,而今更是从唐地取得了总领银夏绥各州的旌节,却令我辈日后将何以自处啊。”

“然而,当今唐庭看起来暗弱不堪,而有被他人取而代之之势,这岂不是我辈乘势摆脱拓跋氏钳制和压抑的天赐良机么;所以无论拓跋部那头如何发号施令,你我三部都要留有余力以备万一啊。。万万不能令部帐儿郎们舍命流血所得的财帛子女都落了空去。。”

然而,当他们议定之后有正在商量如何私下互通声气和共同进退的细节使然,却是冷不防外间有人大声禀报道:

“部帅,军前急报,在东面沣水东岸布阵迎敌的房当氏已大败而还了,所部三千蕃落子弟,只有不到半数逃归啊”

——我是战败的分割线——

而在细长蜿蜒流淌向南的沣水之畔,举枪捉刀鞍具、甲衣上溅满血色的第二军右郎将赵引弓,也驻马看着河道中沉浮起伏的一片片尸体,那都是在慌不择路之下被溺毙和被从背后射杀的党项藩兵。

而在这些缓缓漂浮流淌而下的尸体边上,还有许多牵着绳子的工程兵推着吹气羊皮袍子组成的筏子,而涉水登上了数十步外的对岸,然后将更多的绳子牵引过去座位固定之后,一道简易的临时浮桥就此搭建完毕。

随即在号子声声当中,当即就有作为先手的轻装斥候骑兵,牵挽着坐骑开始不紧不慢的塔桥而过;然后是披甲的突骑营士卒和步骑营的驮马。

在击溃了城南的那些沙陀和鞑靼、退浑部众之后,由于在长安城内拉锯攻战中,他们这些第二军的马队并不见得好用;于是就转而负责起长安城南外围的肃清和遮断。结果就正好赶上了前哨遭遇鄠县境内党项军的求援之战。

然而经过此番的对阵交手之后,以赵引弓为首原本还算是颇为审慎和郑重其事的太平骑卒,才真正发现所谓“自幼长于马上,生来就能提弓放箭”的藩胡骑兵,也不过是如此的表现和成色而已;

除了操控坐骑而灵巧多变的技艺,令他们在小股成群的散乱游斗当中颇具优势之外;其它方面的装备训练、战斗技艺乃至身体素质,都实际上无法与综合素质相对均衡的太平骑卒相提并论了。

因为除了少数膀大腰圆或是身材敦实厚重的帐卫、亲兵之外,大多数党项藩兵连人带马大多数普遍粗短矮小干瘦者的多;完全比不上天天肉类辅食不断,而营养和锻炼充足的太平骑卒,及其附属人员。

他们披甲率也很少而只有皮袍毛氅、少数精良的铁器和蒙(皮)牌,射出来的箭矢也是劣质铸铁为主,甚至还有骨质的箭簇,十数步之外根本射不穿大多数太平骑卒的细鳞甲和密织厚布内衬。反倒是近身后的木质投标和飞梭威胁更大一些。

更别说每个太平骑卒必备的连弩/短铳、短矛/钩枪、狭刀/厚剑的远近三件套,和后鞍随时备换的刀斧棍锤等破甲、攻坚之用的副武器,在同代骑兵当中亦堪称是武装到牙齿的装备。

而且在需要的时候,太平骑卒们甚至可以用特制皮套挂上带有长索的爆弹和火油弹,来投掷和破击敌阵,以在掠阵时寻机打开突入其中的缺口和契入点。或是轰击特定的堡垒和阵营,来作为步队进攻前杀伤和掩护手段。

而对阵党项军唯一的亮点和优势或许就是他们的坐骑——平夏骏马。地斤泽(今内蒙古伊金霍洛旗东南)、横山(今陕西横山县)、天都山(今宁夏回族自治区固原西北)一带都是著名产马地区。

因为当地藩部驯化野马甚多而自古以来品种优良,以为边境茶马市的重要特产和财富来源;以致唐代诗人元稹有“北买党项马,西擒吐蕃鹦”之句。

相比之下,太平军虽然蓄养了颇为庞大的畜群,但是最好的坐骑也不过是早年缴获和山南东道所产南阳官马,只能说是中规中矩而泛善可陈。

因此,这些藩骑在最初的游斗缠战当中或许还能够不落下风,甚至仗着游刃有余的马力和骑技占据些许优势,而让前哨战中的游骑很是吃了些亏。

但是一旦被完成密集列阵的太平骑卒近身之后,很容易就在大规模交错对冲当中,被太平骑卒相对强势的防护和优势锋利兵器,给较大优势和交换比的摧垮、冲散当场。

至于被迫下马之后的步战厮杀就显得更加不堪了。长期骑马所形成的罗圈腿,令他们在奔走跳跃之间尤显得笨拙和沉重,只要被刀牌成墙的抵住就很难摆脱,而以长矛攒刺如割稻,更别说在骑兵追逐之下的砍杀了。

因此,赵引弓领下的这一营突骑兵,在另一营步骑队的配合之下;仅仅是第一轮的列队递进放射,就击散了第一阵的党项骑冲锋。然后有以波浪式投弹的惊吓和杀伤,击溃了裹带混杂第二阵卷土重来的党项骑。

然后,就在主动发起的冲锋当中,一鼓作气冲垮了正在重新组织的党项军第三阵;有去势不减一边倒的追亡逐北,将其一直追逐和驱赶回到了,本阵的步战部众当中去乱踩乱踏,以致党项军全面阵脚动摇再也不可收拾。

只是接下来败逃当中的党项军,就展现出了他们所擅长逃跑而转进如风的世代技艺(在塞外草原上跑不快的都被自然淘汰掉了),结果就令按照条例中规中矩清理战场的太平军有些追之不及,而反被逃走了不少。

因此,最后除了陆陆续续抓到的数百名俘虏之外,最大的收获反而是被四散罗括回来的近千匹党项马。然而,当他们渡过沣水西岸之后,党项军本阵的反击也终于在日渐昏沉的天幕之下,姗姗来迟了。

第734章 传道单于夜犹战(续二

而在一天之后,在潏水和滈水汇合处河口立营的野利氏族族长,白发苍苍野利赖明,也在满头大汗的看着远处厮杀和轰鸣声不断战场,而他儿子凸额编发的野利荣哥也在哀声喊道:

“大人,卫幕部、没藏部、峨山部都败下来了啊。。再这么下去咱们出阵的四千帐,就再没人剩下来了啊!!族里可是过半数的壮丁都在这儿了。。”

“再等等,只要我们抵挡住一时。。待到本部那边抄其后路,就能改变局面。。”

野利赖明却是犹豫道。然而就见一名信使飞骑而至又落马摔滚在地上,被人搀扶起来而厉声道:

“不好了部帅,往利氏那边也败退了啊。。南边的渡口上都是正在准备搭桥的贼兵。。”

“大人,再不退的话,咋们的人就走不了了啊。。”

野利荣哥再度苦苦哀求起来。

“可是,我部若是脱走了,那又如何对拓跋本部那儿交待啊。。留在阵前的儿郎又怎办?”

野利赖明略有意动,又忍不住摇头道:

“大人,若是野利氏折损了所有的部帐,又拿什么来指望拓跋大人能够继续履约啊。。什么官位名衔爵禄,什么牛羊田地,没拿到手的都是一场空的啊。”

野利荣哥却是摊手顿首喊道:

“至于阵前的儿郎,我愿带帐卫冲上一阵,好让他们自行四散脱走便是了,还请大人带领本部的辎重骡马先走一步啊。”

“也罢。。都交给你了”

犹豫了再三的野利赖明最后还是重重叹气道。野利荣哥闻言不由暗自露出一丝喜色,迫不及待的连忙顿首而出,趁热打铁使人吹响了点集部众的号角。

毕竟,与年纪渐大而越发保守和优柔寡断,显得暮气沉沉只知道随大流的族长野利赖明不同,他自认为锐意进取而欲以野利氏族有所一番大作为;

尤其这次是在南下讨贼之后,他们这些饱经北塞风沙和霜雪的党项健儿,不但见识到了官军的强势与残忍酷烈,也生平第一次见到了南方中原腹地的繁华与富庶。因此许多人的心思也产生了不可预料的微妙变化。

比如野利赖明就看到了追随拓跋氏族,在朝廷的旗号下继续追逐功名爵禄的好处,能够多多抄掠子女财帛会回去受用就依然是心满意足了。但是野利荣哥想到和渴求的却是更多。

比如脱开拓跋氏在党项八部对外一体行事名分上,对于各部隐隐的钳制和约束手段;就此从朝廷手中获得足够名分和权势的官职,号让野利氏族得以自专一地的机会;

乃至效法沙陀部的故事一般,就此远离盐州大沙渍边上的苦卤荒芜之地,在水草更加丰足,户口更多的广大山内各州,为野利氏族取得安身立命的一席之地。

但是这一切的前提是,他能够掌握住族中最精锐的帐卫所属,也初步掌握住自己命运的主导权,而不只是个冲杀在前的区区先锋官而已。

野利荣哥如此思量着跨上坐骑,对着左右大声喝令道:

“此番阵前接应,一切听我号令,违者定斩。。”

他的话音未落,远处的战场持续已久的声嚣也突然一变,传出一阵阵号角和锣鼓声。而在野利本帐当中也有人急忙拿着令旗奔走出来,却只能追着忙不迭率先拍马而去野利荣哥一行的扬尘,而竭力喊道:

“大人有令,暂停行事,本阵兵马已至。。。”

在滈水下游,刚刚渡过河来而显得湿漉漉的大队人马之中,银州防御使拓跋思谏也看着远处集结起来,作出掉头迎战之势的太平骑卒,而对着左右慨然大笑着鼓舞道:

“还请诸君随我同心戮力,管教这些满脚是泥的南蛮子知晓,什么叫做真正的塞外健儿、横山劲骑?”

“愿从报效。。”

“杀贼。。”

“杀贼。。。”

然后,只见这些身穿镶钉甲或是铁片圈条甲、厚皮甲的党项藩骑,纷纷举起专利破甲的钉头长棒和投标,高声叫喊呼应着,瞬息之间就变成了扑杀而出烟尘滚卷的数条长龙。

然而,随后拓跋思谏就见到那些敌骑的对应,却是突然纷纷下马,而以坐骑为依托开始排成一道道墙式的横阵;他不由心中一动,却是想到了之前来自官军和别部的传闻。

说实在这些以装备精良而阵容严整,号称比官军更似官军的太平贼之中;有为数不少专以骑乘代步又具阵而战的步队,显然自己当前这些“骑卒”便是其中之一了。

不过,这些贼军的骑乘步卒列阵想要对抗和拦阻,之前那些装备杂乱而防护不全的别部人马也就算了,难道还想在自己这些长年追随征战在外的拓跋氏本部藩骑面前,故技重施么。

尽管如此在半数出击之后,他还是颇为慎重的下令从待机休整的剩余人马当中,再派两都(200-300员)藩骑,迂回绕过战场边沿以为包抄其侧后方伺机行事。然而才思量起来兄长之前尚未说透的言下之意。

虽然自从东山、平夏两部合流之后,拓跋部就越发一家独大而将其他氏族远远甩在身后,号称党项八姓之首的地位也再也无可动摇,以这次倾半出阵的万骑蕃落兵为例,几乎占据了八大氏族联军的三分之一强。

然而拓跋部虽大,但是历代说一不二的大首领也始终只有一位;其他的同辈兄弟姐妹就只能分到有限的部帐、丁口和畜群草场,作为附庸和支系世代繁衍下来之后,也就是小头人、帐下官,甚至是普通牧人的基本格局。

而在上一代大首领的十几个儿女之中,拓跋思谏算是拓跋思恭的同母兄弟,从小在一处帐落里长大,吃的是同一个乳母的奶水,因此也格外得到这位兄长的亲眼所加,而在即位之后引为臂助委以要任,自此追随鞍前马后不缀。

但无论如何,在经历的追随官军的一路征战下来之后,这位拓跋部落当中实至名归的第二号人物,也不可避免的产生了自己的心思和想法;而与那位只想好好得抄掠一番,继续统合、吞并和扩张自己在银夏绥节镇名下地盘人口得兄长产生了些许分歧。

毕竟,如今那些天威赫赫的大唐已然风光不在,而在它得中原腹地上尽是割据不臣的藩镇和沦陷于贼乱得州县。为什么自己所在党项族人就不能立足,而要在塞外的大漠荒野之间,继续为那些有限得草场水源世代苦苦相争下去呢。

因此,这次从征勤王对于他们这些暂且无望挑战和觊觎,年富力强兄长位置的同族血亲们,就不吝于看到另一个全新的机会所在和出路使然;

无论是率众投效与朝廷的麾下独领一路兵马,就此追逐功名和加官进爵,成为朝廷拨乱反正的新贵;还是如沙陀人一般的自持武力夺占得一片生息繁衍之地,都是大有可为的先例。

只是之前作为他们兄弟之中率先的榜样,曾经入朝为质并取得朝廷功名和官衔,却已经兵败罹难的拓跋思忠;又给他们多少敲响了一个警钟;尤其是这一次独自领兵三千见机而动的机会,轮到了拓跋思谏之后。

想到这里他不由的再度皱起眉头,因为远处派出去的人马依旧在还在原地厮杀纷乱当中,并没有能够马上结束战斗;看起来反而是被对方给缠绊住了一般。他不由冷然开声道:

“为何还没有突破敌阵。。难道要令我贻误战机么。。”

第735章 长安少年无远图

千千铁骑拥尘红,去去平吞万里空。

宛转龙蟠金剑雪,连钱豹躩绣旗风。

行收部落归天阙,旋进封疆入帝聪。

只有河源与辽海,如今全属指麾中。

《赠边将》唐代:章碣

——我是分割线——

按照拓跋思谏的预想,在以优势击溃当面之敌后还要裹挟他们反冲本阵,以为后续跟进攻击的这些待机人马,创造更多的突破口和溃乱之处,怎么能就在这里被一开始就拦阻下了呢。

随着拓跋思谏的话音未落多久,远方战场当中就突然接二连三的响起了隐隐如打雷一般的轰鸣声,然后那些奔走围住敌军攻打不断的蕃落军,反而因此出现了溃乱和颓势,开始有人不断的脱离战斗逃散开来。

随后,就有一名满身是血站也站不稳的头领,被人搀扶着托架回来,口齿不清又有些语无伦次的嘶声道:“枢铭(副首领),贼人有妖法啊。。”然而,他话只说了一半就口中吐血不止的晕死过去了。

然后,又有一名灰头土脸的随同部将被找了过来,由拓跋思谏亲口道:

“阿斯谷,你来说是怎的情形。。”

这次对方总算是可以口齿清明的说出话来了:

“启禀枢铭,部众们明明已经一气冲垮了贼兵的三阵列队了啊,可是剩下这些贼兵就是邪性的很啊!被四下踹杀之下他们基本不乱不逃;反而靠背牲口聚成许多小团继续对抗,反倒拖慢了先头突进的锋势啊。。”

“待到将彼辈被驱散廊清开来,结果就在第四阵被贼军的防阵给拦阻下来了。。部领!这些贼兵一旦结阵起来,儿郎们就再也冲不动,也打不动啊。。”

“阵中贼兵俱是长牌刀枪层叠在前,弓弩炮石攒击其后,又有人居中投掷纵火烧灼之物,分割阻断敌我一时,更有一种大铁筒子,响如雷霆而人马俱惊,每发必有大片人马糜烂于前啊。。”

“反倒是这些贼军,虽然临矛被矢各自死伤累累而旋踵即进,前后未见动摇和散乱之态,结果一连阵没了几位头领和小帅之后,诸儿郎也就心气散了啊。。”

“那就伺机从他们侧阵和后方绕击啊,那两都支援的人马难道在坐观么。。”

拓跋思谏身边一名藩将不由厉声质问道

“自然是绕过了,可是贼军乃是拒阵四面,前后形同一体啊。。绕过去的那两都人马亦是久攻不下,反被贼军火器当面所中,不得不退后重整了。。”

这名为阿斯谷的部将却是哭丧着脸道。这时,远方攻杀不休的战局再度传来了变化,只见成群结队的党项起兵开始败退下来;然后又有人急忙禀告道:

“那贼军阵中竟然还藏了好些骑卒,乘着我部趋近阵前落马缠斗之际,突然从两翼突杀而出掩袭其后,督阵的乌免阿三不幸罹难,余部只能自行退下且为重整了。。”

“枢铭,请让我带领剩余人马再冲一阵,就不信拿不下这么一支贼军。。兴许就剩最后一把破阵力气了。。”

这时,那名藩将亦是有些不忿的请命道:

“然后呢,”

然而脸色阴晴不定的拓跋思谏,却突然开声打断道。

“自然打开了局面,就可以直冲敌阵大破其后路。。”

藩将不明里就道:

“那又能如何?”

拓跋思谏再度打断他道:

“就算击破了这股贼军再直踹其后,然而这么一耽搁和拖延,正在与前方交战的贼军本部也该得到消息,有所戒备和应对了。难道拿我部余下健骑去直冲贼军严阵以待的本部么?”

“我军尚可袭夺其粮道和埋伏后路,以待更多战机啊。。”

这名藩将却是有些急切辨说道。

“你莫不是忘了,这可不是本部生息的地斤泽,也不是横山,而是你我皆陌生的关内汉域,我们这支人马孤军在外,就算袭夺再多的贼兵,于部帅那儿又丝毫何益处!!!”

拓跋思谏毫不犹豫的训斥道。

“我意已决,立刻吹角鸣金收聚人马,就此退过河去与本部汇合。。我将亲率鹞子队为殿后。。”

不久之后,在昏黄的天色之下,太平校尉张东望着远远退却而去羊头大纛下的党项骑兵,也暗自松了一口气;松开了手中满是汗水的小戟。他带领的这半营多步骑,可是从对河攻战正酣的本阵当中,临时抽调出来应敌的。

因此无论是干粮食水还是箭矢子药器械,在仓促之下都没有能够携带上多少;因此这白日里一番激战下来之后,大部分也是很快消耗殆尽,而只能靠着百十杆火铳和两门专打散丸的马驮小炮,在关键时候来威慑和压制一时。

因此,若是那些藩骑一开始强攻不下,就转而袭扰和牵制的话;那他们除了结阵还真的是无法可想,只能在火器耗尽之后就凭刀枪近战硬拼了;为此,他还在镇中预留了几十骑聚集起来的斥候和讯兵,以备万一。

至少在全力拖到夜幕降临,不得不让大家分散突围的时候,这些尚有余力的骑兵也可以吸引和分散那些藩骑的注意力,而进一步拖延他们的进程和混淆方向。

结果,在最后几组散丸都发射光之前,居然是这点以备万一的生力军恰巧就派上了用场,不但击退了那些党项藩骑挽救了岌岌可危的局面,还令剩下的党项藩骑也主动退却了。

然后,在张东强撑着疲惫身躯一遍遍的检视和鼓舞之下,他们就这么依次轮替维持着外围的基本阵型,低声的救治伤员和整理器械;直到天幕将被黑暗笼罩下来之际,突然就见到从大队党项军撤走的河岸上,再度冒出一些牵马的人影来。

太阳最后一点余晖映射在他们身上的甲衣反光,哪怕隔得这么远也能看得清清楚楚;赫然是那些党项藩骑所留下的最后一点后手,如果之前就迫不及待追上去的话,只怕就会撞上这些可以留下来的“惊喜”了。

然而这时候,张东却是有些福至心灵的突然下令道:

“吹号,擂鼓,做出乘势抵近追击的态势来。。”

而就在太平军擂鼓吹号前进的声响“欢送”当中,这些相隔甚远的党项精骑也有条不紊的跨马上岸,又在大片河水荡漾之中横渡而去;而在对岸再度滚卷起的烟尘当中,亦是大队去而复还的党项藩骑。

见到这一幕的张东,却是莫名其妙的安心下来了;因为依照他多年戍边镇压和对抗蛮夷所留下经验和直觉,这种大张旗鼓反而是对方虚张声势信心不足的一种表现。

他们就这么隔河相望着,目送着最后党项藩骑也彻底消失在夜色的黑暗之中;又过了不多久,张东就见到了来自上游方面星星点点的火把长龙;那是举火夜驰的先行骑兵,然后是更加密集的连片火光。

却是十数里外的本阵方面,已经成功击破交锋中的党项主力阵营,并且在第一时间就抽手给他们派出援兵来了。张东这时才像是一下子脱力似的,毫无征兆的跌坐在地上再也不想起来了。

——我是退敌的风格线——

而在另一处重要战场的长安城中的当中,却是再度陷入了某种短暂停止交兵,而隔着横街对阵的相持当中。

然而已经移镇道朱雀门内,并且相继得到城外各路败退消息的行营都统崔安潜,却在背手对着刻画着长安全城的铜板图舆,念念有声道:

“太平贼,竟然是这太平贼倾力而出了。。令我光复京师大计功亏一篑了。。难道难道穷尽人力之谋,终究是不及天数使然呼?”

“相公尽管放心,官军虽然在城南暂时不利;但是自从我河东将士投入之后,那贼军就莫能再进分毫了。。怕也是远道而来的强弩之末了。”

在旁的行营都虞候张彦球,连忙低声宽慰道

“如今城南尽是墟恒,只要我辈重整军势稍加用命,便就可以重新夺还彼处了。。”

“如今这岂又是太平贼一家的问题了。。岂又是城南一隅得失的问题了。。。”

崔安潜暗自叹了一口气,却是没有依照往常厉声训斥而是低声自问道:

“我等愚钝不堪,还请相公示下一二。。”

河东军大将王蟾、高弁,亦是连忙躬身恳请道。

“相公所虑的,不仅是太平贼入城相拒的干系的,哪些城坊依然是无人无粮,也无可用之资,与远道而来的贼军而言乃是空耗其力的废地。。”

这时候,节度判官刘崇龟却是恰如其会的开声道

“然而,自从党项和沙陀部所据的临潼、郿县两处东西要点就此易手之后,尚且被隔断和震慑在潼关以东的群贼,或又是太白山西麓的那些贼军残余,怕就可以闻风而动了。更何况此中还有个态度不明的河中王重荣的干系啊。”

说到这里他就只能点到为止。因为至今西面三镇依旧纷乱不堪,尚且还没有黄巢亲征本部败亡的确切消息,更对于他的死活毫无头绪;因此再说下去就只有动摇军心,自乱阵脚之嫌了。

“正因为如此,才更要在那些太平贼立足未稳之际,予以痛击和重创之啊。。”

行营掌书记李渥亦是痛心疾首道。

“可是城中的(河东)三镇(代北行营)七军,连日苦战下来具是残损而疲敝有加;乃至泰宁、神策、忠武、义武、河中等部客军,更是名存实亡了啊!”

身为掌管行营供给出入的支使崔泽,却是难掩为难之色。

“那就竭尽全力就地取材,以代官军之不足好了。。”

在场的牙将伦安突然开声进言道。

“那些降贼和附众,不是已然在此前的攻战中消耗殆尽了啊?”

后院军使朱枚不由惊异道:

“那就不会另找一些新的么,如今行营掌有诸库尚且粮充械足,这城中上游数十万的士民百姓。。难道还找不到可为国家所用的”

牙将伦安却是不以为然的冷笑道

“还有张直方那些人等,此辈不是号称心向朝廷而不得不屈身事贼的义民所在么,就给他们一个公开报效国家、表明心迹的机会好了。。”

“可。。”

这时候一直未曾发声的崔安潜,也吐出一个字来。

然而,此时此刻的城南方向突然就爆发出一阵震天彻响的声浪来,这些声浪是如此的此起彼伏的持续着,乃至他们这些身处朱雀门楼内的行营高层,也能隐隐然感受的到。

然后就见一名虞侯有些难掩慌张和恍色的竟来禀报道:

“城南阵前的孟(方立)节帅急报,疑似有太平贼首周妖逆的旌旗进城了。。”

一时间帐内具是失声。

第736章 长安少年无远图(中

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

玉辇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

龙衔宝盖承朝日,凤吐流苏带晚霞。

百尺游丝争绕树,一群娇鸟共啼花。

。。。。。。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

《长安古意》唐:卢照邻

——我是分割线——

“为天地立心,

为生民立命,

为往圣继绝学,

为万世开太平”

在齐声高唱的《太平誓愿》歌子当中,周淮安也在城上城下具是无所不在狂热而欢喜的气氛当中,前呼后拥着策马进入并穿过了,平日专属天子出驾入烨的广夏门内外阙楼之间,足足有半里多长分为三段的中甬道。

伴随在他身边的,则是由全身披挂武装到到牙齿的亲直营,教导大队和少兵队,战斗工程团和打击军第一(炮)团,所组成的仪卫和开道排场;然后才是那些满身硝烟与血迹的军中老卒,所组成的模范队。

因此,当这座宏阔无比的长安城内,仿若是棋盘和菜畦彻底展现在了他的面前,周淮安反而变得心情平静下来;虽说经过了这么多年的辗转奋斗,如今终于走到了这么一步,但是除了象征性的政治意义之外,对他而言也就是那么回事了;

毕竟是见过了后世诸多人造奇观,也见过许多大国重器的宏伟工程,更别说那些网络上诸多三维建模的现代复原图之后,剩下来的反而是更多访古揽胜的探幽之情和欣然神往的兴趣使然。

正所谓是“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杜牧《过华清宫绝句三首》,哪怕有弥散在城防之间的烟火缭绕的遮掩,也挡不住远处位于龙首山的高坡之上,所巍峨耸立的诸多宫殿成群。

虽然称不上像是后世色调鲜明的明清宫苑那般以金碧辉煌著称;但是那些对称分布的宫阙殿宇、高台楼阁错落之间,于规模和形制上更胜有之;而在整体红柱绿瓦灰墙交织的沉色调中,呈现出一种恒远以来、古朴深沉的厚重与威势凛然。

这就是大唐,那个曾经站在世界文明顶端的那个伟大国度,所留下来最后一点繁华盛景的余晖和曾经包容吞纳天下的象征。但是领周淮安比较庆幸的是,至少这时还能看到比较完整的宫苑群落,而不是在另条历史线上被焚掠殆尽的废墟。

相比之下,遍地残垣瓦砾倾塌在过火废墟中的几片城坊,就显得有些触目惊心的格外刺眼了;仅仅是逾月间的战火就不知道摧毁了多少人的家园,又让多少户家破人亡呢?

而透过遮挡视线烟雾的袅袅间隙,周淮安偶然放大开来的视野,甚至还能看到沿着中轴朱雀大街径直排开的一道道交错的街垒防事,以及簇拥在背后探头探脑的官军及其各色刀枪旗帜;乃至是站在皇城大内朱雀门上眺望的依稀人影。

想必这时候,占据了长安城大部分的官军都被自己所带来的动静给吸引了把。这样周淮安也可以继续实行下一步的布置和后续策划了,毕竟,他进长安城来也不只是为了看看风景,题留一下“到此一游”的手迹而已。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虽然之前太平军东西两路的包抄夹击,在城南接连击破和歼灭了好几路藩军所属,累计起来的斩获也不少了;但是作为重点打击目标的正主儿,那只“独眼乌鸦”及其麾下开始崭露头角的“鸦军”,却显然不在其中。

却不知道是他作为未来的时代气运之子,自有运气加护的侥幸使然;还是本身乃是承启五代的风云儿,冥冥之中自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和直觉呢。在清理玩边角和外围的太平军合围之前,就早早就带着本部精锐脱离了战场让人追之莫及了。

倒是长安城南的突袭战中,已经确认唯一成建制被击溃并歼灭的大同军;乃是四大边傍/藩落军之一的赫连氏为首退浑/吐谷浑部落;成为了太平军战役前期最大的战果。

再加上之前被击垮的一支渭北军残部,以及聚附在长安城南的山外鞑靼各部和部分沙陀附庸的杂胡联军;还有就是在西南郿县方向给咬住,四大边傍/藩落军之一党项军的尾巴,如今还在持续的追讨当中。

第一阶段的战果还算是差强人意的,达到了长安解围和打通后路、肃清外围的基本目的。因此,周淮安虽然有些遗憾使然,但却未尝露于形色或是继续苛求些什么。

而是称热打铁在城南三门前的大街上,以各营团代表和功勋老卒组成的临时方阵队列,连同一车又一车斩获的敌军旗幡和仪仗、旌节等物,举行了一场短促而隆重的战地校阅兼做授勋礼,以为公开的嘉勉和鼓舞。

其中一些在攻防拉锯当中坚持到最后,而功勋累累的团队建制,甚至还会得到相应的专属授旗,而在鲲鹏纹的太平青旗上,额外绣上“铁胆”“磐石”专属荣誉称号以为传承。极少数个特别杰出人甚至得到了在队旗上绣名的荣耀。

而在这一片炽烈热闹的战地典礼所带来的动静当中。本该出现在现场接受一级(长安南郭)保卫纪念章和三等(奋勇争先)跳荡勋章、三等(果敢机变)果毅勋章和“铁枪郎将”命名的王彦章,也带着一团沉默精干老卒奔走在城墙之下。

而在他的耳边还呖呖回想着大都督,亲自对于他们这些留守军将的耳提面醒:

“这些日子你们做得很好,比我预期更好得多,诸事实在辛苦了。但在轮换下去好好休整之前,还需有人再亲自带队辛苦奔走上一回。。”

“我们此番入城的目的,不在于收复长安这件事情本身,而在于尽可能多歼灭和削弱一些旧朝所属的有生力量。所以,如今得以足够援军和物资补充以为后盾,就不需要在计较一坊一地的得失,而尽可能的依托地势而大量杀伤官军吧。。”

“如果能够籍此把全成的官军都给调集起来而无暇他顾,那就更加好了。。”

很快已经易手的延兴门,还有不远处层层叠叠杂物堆砌而成的街垒和防栅,就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这也是那些官军在死伤累累的血的教训之后,终于学乖起来而相互借鉴的产物。

至少他们学会了用杂乱无章的街垒掩体,和在要害处和制高点树立一些挡板,来阻断太平所擅长的火器射界和观测的视野,因此变相的削弱了直射火器,在进攻、突击和偷袭、摸哨当中的威力发挥。

但是,作为与之对阵多时而打战打老了的王彦章等人而言,却也并不意味着就此束手无策了。只是之前一直处于节节后退的守势而暂且没有用武之地而已。现如今,被围攻逾月而很是憋了一口郁气的他们,也终于到了可以好好扬眉吐气的时候了。

“投火三队,丙子对策。。”

随着王彦章口中的吩咐声,就有数十名老练的掷弹手应命奔走上前。他们身手矫健而脚步轻柔的贴着墙根之下高低起伏的杂物和障碍,几乎没发出多少声音就潜入道了街垒之下。

然后又相互配合从身上皮套中取出捆绑成束的大竹节,小心翼翼又手脚麻利的塞入街垒下的缝隙中;而在街垒背后官兵的巡曳和说话的动静,已然是近在咫尺清晰可闻了。

再经过令人不禁屏气吸声格外煎熬的片刻之后,随着淡淡的烟气缓缓冒出,他们也就忙不迭的返身飞奔而回;这时候难免有人踩到地上的杂物而撞响起来,街垒背后也终于有官军察觉到了动静,而急忙探身出来窥看。

然后相继露出几个人头就被抵近埋伏的药箭射中,闷声不响的又反身栽落下去;但这只是稍加推延官军被惊动起来时间,随后他们发出了大片惊呼乱叫的嘈杂声响。

“贼军。。”

“贼军来袭了。。”

“快敲起鼓板。。”

然后,就有凌空抛投而起的数十枚爆弹,几乎像稀疏雨点一般带着烟气轨迹,划过弧线落在了街垒和防柵的背后,又在他们得惊呼乱叫声中,接二连三轰声爆响成一片。

然而这还不够,突然一声更大的爆响声就在街垒底部绽放开来。随着轰然掀飞而起又四下乱飞的大片碎块和尘埃滚滚,原本用各种大件家什和车辆、大土筐被捆绑,订联而成的厚重街垒防线,也像是被啃开一个大豁口;近而露出后面横倒了一地尸体和正在血泊中挣扎的幸存者。

于是随着竞相奔涌而入的太平选锋,官军在城东布设的第一道防线,就这么毫无损伤的被轻易突破了;与此同时爆发出喊杀声的还有来自城西战线上,另一路由都尉周本率领发起的墙头墙下同步发起的进攻之势。

在后援兵马带来的充足爆破火药和投弹如雨的支持之下,他们就像是一支支烧红的尖锥和凿子,轻易插穿了官军布置在东西城墙沿线大街上的一道防柵、街垒和阵营。

而在足足有十数步宽的城墙上,发起攻势的太平军甚至投入了装在两轮小车上的开花炮和抬架式的皮炮,而将在大牌掩护下顶着矢雨抵近放射,将拦阻在墙头的简陋工事连同背后荫蔽和躲藏的官兵,都一起轰成了血色迸溅的筛子。

——我是反攻的分割线——

而在明德门内,完成这场校阅攻势的周淮安,也在此起彼伏向着远处推进的攻占声中,见到了自己的便宜岳母大人——曹皇后。

第737章 长安少年无远图(下

“见过阿母。。敢问安好呼”

周淮安对着主动初迎的曹皇后拱手行了个礼数。说实话以一个现代人的认知和三观,要对着这么个不甚熟悉的古人叫出来,实在还是有些羞耻和不自在。

但是好歹对方与自己一贯亲善可靠还出过大力帮过忙,更是有着特殊身份名义上的便宜长辈哪怕身为一方大势力的执掌这,稍加礼遇一些还是完全没有问题的。所以他接下来的话就越发的流利起来:

“诸事亢繁而未能早早前来拜会,倒叫阿母受惊了。。”

“大都督言重了,妾身怎敢当的如此大礼。。”

但是曹皇后却是在闻声之前抢先一步上前,把臂托住他的动作面容诚挚的道:

“如今长安内外举目无助的危亡之际,唯有大都督亲自领兵来救,这份恩德与盛义却是着世上最稀罕的事物了!!又何敢厚颜自居以尊长呢。。”

“但无论如何,都是您将药儿一手养大,又成全了我的这番姻缘不是”

周淮安亦是心中暗赞,而越发自然起来道。

“如今药儿因故既不能侍奉膝下,便就由我来代行问候和稍行孝敬之道,也是情理中事啊。。还请阿母不要介怀才是。。”

“药儿有心,你也够用心了,却让妾身不胜快慰在怀了既然如此,那就让妾身僭称一声之行可好?”

曹皇后却是越发动容,而眼中隐隐水色的叹声道。

“本是自家人等的干系,理当如此了。。我这儿正好有几封药儿的手书以及特别交代的一些敬奉之物,好与阿母分说一二。。。”

周淮安亦是点头笑道:

“这孩子有心了,只是之行你身负一方大业,行举都是万众所嘱,怎么也可以由着她的性子来呢。。”

曹皇后却是有些半真半假的责怨道:

“也不过是顺势而为的举手之劳而已,阿母无须介怀的。。”

周淮安轻描淡写说着心中越发赞许起来。至少这位便宜岳母的情商和人情事故,还是颇为知趣得体的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在早年义军到处辗转流离的兵马戎碌当中,把红药儿养护成那个羊羔式害羞内敛的性子呢。

而这一番话语攀谈下来,曹皇后心中不免一块石头落地下来,对方既然肯称呼自己“阿母”而并非“中宫”,那就是承认了身为女婿半子的身份和立场,而不仅仅是大齐皇后这个看似荣耀尊贵,却是危机无限的尴尬和虚浮身份。。

而见到这略显和睦而融洽的一幕,在场陪同的众人也是暗自松了一口气,至少这也代表着那位便宜长公主,在对方的额家宅之中颇为得宠和看重而各自表情变得更加宽释和真挚起来,

至少她们不用担心下一刻就被拖去徇死,或是沦落在官军手中生不如死的下场了甚至还有人变得心思泛活起来既然这位中宫都如此看重和卑躬虚膝与这位大都督,也许在他麾下代表了某种出路和机缘呢?

好生陪着说了一些日常之后,周淮安才转到某个正题上开声问道:

“敢问阿母下一步有什么打算。。如今城南初定,但是城内尚有许多旧朝官军。。。”

“之行的好意妾身省的,然而身为大齐的中宫所在,受王上所托而看护家门和内眷的职分所在,固尔如今只要有所一息尚存,妾身自当要与之同在若是出了这长安城又算得了什么呢?是以其他人可以暂避一时,但恕妾身就不能了。”

曹皇后却是委婉而坚定地摇头,然后又宽声道:

“倒是有些事物,我欲交托之行以为万一的。。”

半响之后,周淮安被引到城楼侧一个空间颇大的藏兵洞,兼做临时仓房当中的时候,也惊讶的看见在被清理出来的火油柴碳背后,别有洞天式的赫然堆压了许多大包小包的袋子和箱笼像是座小山似得一直堆到了顶上去,而让人没有多少落脚之地。

“不瞒之行,这便是我欲选的最终之所。。连带宫中带出来的一些杂乱物件家什,不虞沦于敌手就只能付之一炬了。”

曹皇后轻轻叹声到。

“如今如若来了一切便就好了,这些物件也与我别无他用了,便由之行听凭处分了。。。”

“阿母尽管放心,有我和药儿在,必令您老余生无虑。。”

周淮安亦是有所意动和心领神会到:

然而,接下来在清点和整理这些物件的时候,他还是冷不防被其中显露出来的珠光宝气,而不大不小的吃了一惊。顿时明白了曹皇后要求自己亲自点收的缘故了。

因为这些所谓的家什物件,赫然都是带有宫中铭记或是内造式样的珠宝珍玩、金玉器物,甚至连字画古董都有就这么随随便便层压叠高的堆满了大半个仓库。

这怕不是她在仓促之下逃离时,把皇城大内能带走的细软轻贵之物,都给一股脑打包带过来了吧?勿怪之前官军会如此疯狂的攻打过来,估计也有其中的缘故所在把!

真不要低估了女人的偏执心啊周淮安忍不住在心中吐槽起来然后又为她果断亦然丢给自己处理的决心,而感叹不已,这位便宜岳母倒是给自己出了一个大难题啊。

而在另一个地方,已经回到自己下榻之所的曹皇后,也像是抽空了全身的精气神似得而又如释重负的躺倒在软榻上再也不想起来,而任由一名近侍女官连忙揉捏其肩背来。

毕竟,面对自己那位征战扫平了大半个南方之地,而不知道灰飞烟灭多少大小势力,让无数大族豪姓家破人亡的“佳婿“,让他当面亲口喊上一声”阿母“,也是令人颇为亚历山大的事情。

”娘娘,您不惜舍命带出来的这些什物,难道就这么都交出去一点儿不留了?“

这名近侍女官悠悠然的开口道。

”留?,为什么要留?,留下来又有什么用处?难不成你以为眼下还能守得住这些么玩意么?“

曹皇后突然睁眼瞥着她连问到:

”难道。。“

女官不由露出惊色,

”没有什么难道,”

却被曹皇后毫不犹豫打断道:

“以人家半有东南的格局和气量,也未必看的上这点东西但是咱们也要有眼色和态度,更不要有有多余的妄想和授人以柄。我更怕的是继续压在手里,身边会有眼什么皮子浅的动了心,而生出什么不该有的想念来,那就真面上里子都得难看了。。“

”那。。。娘娘就真不留一点以为傍身么。。“

女官沉默了片刻又道:

”抠抠巴巴这点利头作甚,你好歹也是随咱见过富贵大场面的,“

曹皇后愈发不以为然:

”咱有个好女儿,就算此时此刻什么都不用做,也能衣食无忧荣华体面赡养余生了可是你们呢,你们这些跟了我也有些日子的老人呢。。人家凭什么好生供养着你们。。我这也不是想要顺势为你们谋条出路而已。。“

”娘娘。。。“

女官不由表情哀泫的低头下来。

”难不成你还想着是寻机躺倒王上的榻上去,好叫我一声姐姐不成?。。“

曹皇后突然有些诛心道:

”奴婢万万不敢,“

女官顿然大惊失色的扑倒在了脚边哀声道:

”就算你继续留在大内,终究有天还是得被人给指出去的,不是给王上身边那群老东西做姬妾,便是赏给哪个粗鄙之夫,你真的甘心么。。“

曹皇后这才缓下口气道:

”至少咱女婿那儿,可都是一群年富力强功名成就的少壮郎君啊其它的不说,至少比那那些富贵之后,就不拿女子当东西的老家伙好上百倍了。“

”我原本还想和小曹师雄好好联宗,眼下也都不成了,就让你嫁过去如何?或者说你有什么看中的年轻俊彦,也可以说来听听,是否可以成全呢?“

曹皇后瞅着脚下不再说话只是微声抽泣的女子,心中却是暗自叹息着下定了将她嫁出去的决心正所谓是危难之中见人心。但是现在反倒是事情缓和下来之后,自己身边的人先产生了别样心思么。

她自然还有没继续说出来的另一重意思和用心所在。在这长安城里享受贵为皇后的富贵荣华之余,在黄王的那些老兄弟面前,也不过是一个更有地位更加光鲜的摆设和赘附之物而已,又有谁真正放她在眼中呢。

相比之下在太平大都督府那边,无论是柴平、曹师雄、王蟠、王重霸。王重隐等人,还是朱存、张居言之流,莫不是义军出身的小字辈,或是底层将校的出身,其中也不乏受过恩泽和有所渊源的存在。

她当然也不指望籍此谋求更多的权势,或是以此为后宅干涉政事的发端,只是要作为某种潜在的保障,和必要时候据有一定倾向性的间接援力而已。

毕竟她也只是一个郓州歌姬出身,能够在乱世中努力的学着适应和改变自己,才得以与黄王相互扶持着一步步走到现在,而不是像那些其他病死、失踪、走散的姬妾一样,泯然无名于道途而贵为新朝大齐的皇后。

但是现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她真是身心俱疲的累了,更不想强颜欢笑着让别人的孩子喊着口不对心的“母后”,而继续疲于对付那些各怀心机的女性所以才动了进一步依靠自己女婿的心思。

当然了,这些聚附在身边未曾离弃的人等,有机会她也不吝给顺带某个出路,或能派上个用处也是不介意的。曹皇后就如此思量着在越发密集起来,却又让人格外安心隆隆轰鸣声中,沉如梦、乡想当中。

第738章 长安少年无远图(续

报。。西城延平门下新旧七垒俱已告失。。金光门的杜(天兵)军使第四次派人求援。。

报。。城东春明门外道政坊和长乐坊之间的横野军防地被破,本阵已然与春明门上下彻底失联了。。

河东军振武军和昭义军呢,为何中路的反制攻势迟迟不能推进多少?。。

面对这些求援和急报,正在抚摸着臂上拂尘的崔安潜,并没有当即回应反而催问起眼前的战事了。

因为就在朱雀门上,他可以亲眼所见的视野当众中,正在执行他以攻对攻反制战略的官军本阵主力,也在朱雀大街为中线心的几条纵街上,此起彼伏轮番攻打的震天做响。

然而无论是进攻的旗帜还是军号,都已经轮番换过了好几拨了,但是推进之势却是未如人意的才推进到兰陵坊永达之间;就连当初官军发动全面反击的进发线都未能夺回来。

实在是贼军火器犀利,又得以占据了官军修好的现成营垒,实在是伤亡甚巨啊。。。

在场职级最高而脸色惨白的昭义军(泽潞)节度使孟方立叹声道:

至于那些新编之众就愈发不堪了,贼军的火器一响彼辈就狂奔乱走不复收聚了啊,最后被临阵军法处置的数目,竟然比为贼所杀的还要更多。。

更莫说是还一度为贼军所乘,卷带其中反身掩杀过来,用火器强袭我防阵所在。。

孟方立还在继续嘶声诉苦和抱怨道:而事实上他所裹缠着的渗血臂膀就是最好的说明。那是在阻断贼军突进的乱战之中被贼军火器所伤。

名匠打造质地精良的倪俊光要大铠和胶漆的帛甲内衬,都没有能够挡得住迸溅的火器之威,就被莫名其妙的洞穿入肉而迸血如注的掀倒在了马下;差点儿就导致全阵崩溃了。

虽然,他很快就强忍伤痛重新站起来上马,背靠高举大旗高呼酣战着鼓舞士气;但是事后这处留下里的独特伤创,却是用尽了各种最好的刀疮药也没能愈合起来,更是止不住缓缓地渗血之势给他频添不少痛楚。

要知道,作为河东上党之地出来的昭义军原本就是河东各镇之中,以擅长复杂狭隘地形下作战的山中劲卒而著称的,但未曾想在这长安城中的街头巷战据垒攻防当中,居然被来自南边民风孱弱之地的太平贼给反向压制;

当然了,其中还有一个他绝对不能摆到明面上的潜在理由;就是包括本阵的河东军在内,在城中多次饱掠之后依然是大包小包,成车成驮的负累甚多,而在斗志和士气上都不免受了拖累而大打折扣。

那暂且收缩军势把。。就退到皇城为首的三大内附近。把其他防区都让出来,这样就能轮换下来修整一二了把。。

崔安潜却难得没有在问责与他,而是突然开声到。

相公。。

都统。。

招讨。。

众将不由大惊道:

不过也不能平白让给那些贼军,可以使人多设陷井,填塞水源,放火毁掉可以利用的禀舍。。就让贼军离开营垒的遮护,到废墟中来于我军争战如何?

崔安潜又继续慢条斯理的说道。

就看着太平贼首周逆,舍不舍得粉饼控制住着偌大的坊区,以及身处其中的若多户口了?

与此同时,在曾经市内货财二百二十行,四面立邸,四方珍奇,皆所积集,如今却是满地疮痍于萧条颓败的东市;一处干窖井当中,前大齐京兆少尹孟楷,再度睁开肿胀的眼皮,他已经在这些城坊之间辗转躲藏了十几天了。

事实上,经过这些天的多重抄掠和往复收刮,在官军控制的区域短时之内已经是别无余财了;但是城中攻战的形势却是愈发激烈起来;因此在连日激战和上头催逼双重压力之下的各路官兵,也变得越发心浮气躁和扰动不安起来。

因此,哪怕是阵容最为强大,军纪最是严厉的河东军中,也已经发生了多起不堪忍受的士卒,不忿杀死具体负责事宜的军校军吏的,以下克上式的恶**件;更别说那些带有哗变传统的藩镇边军兵马了。

因此,在短时之内拿不出更多的犒赏以为安抚,又要驱使这些满怀怨气的将士继续卖力情况下;就有人拿出了一个看成是头顶长疮脚底流脓的绝户计,号召各处城坊中士民百姓必须差遣处一定数额的女子就近劳军。

于是,在这条充满想象力和发挥空间的号召,一出来之后就是军中各种响应如潮的一片叫好;而在遍地的哀鸿遍野声中当中开始各自强制推行起来。

这一次被破门而入的士民百姓之家,无论是贵庶良贱,还是高门蓬户,那些惯常在脸上涂抹锅灰或是墙土,换上男装的规避手段也不见的抵用了。

因为官军直接会毫不客气的扯开他们的下胯来验明正身;然后打倒或是砍杀一切敢于妨碍行事的所在。又在街头上充斥着各种哭哭啼啼叫喊声,好一番折腾将躁动的士气暂且平抑下去。

而这些世代在平康里讨生活的女子们,无疑是幸运的但又是不幸的。幸运的是无论是在贼军占领期间,还是官军光复的时期;她们都能够在最初混乱期之后,通过各种人脉来进行交涉和疏通,从而以一定代价获得相对超然地对待。

哪怕是在城中最为困顿的时期,也能依旧保持着相对水准的日常生活,甚至是从昔日上京库存和为数不多的输入渠道中获得最为优先的共给,来维持着相应歌舞升平笙歌达旦的浮华场面。

但是同样不幸的是随着这条号召令下,她们同样也是首当其冲的存在;大量兴高采烈的军士分作不同归属的数路人马,在平康三曲里大肆搜掠和抓捕起一切可以看上眼来的女性,甚至一些俊俏小厮也不得幸免。

因此,除了少许早早就攀结上官军的幸运儿之外,偌大的平康三里几乎为之一空。而那个帮助他的女子也在不久前还是没能逃过搜捕,而被埋伏在街口的官兵给当着他的面前仆倒在地捉走了。

而他也在夺路逃跑当中,失足掉进了这处不甚起眼的窖井之中,而当场摔昏过去倒是暂时逃过了这一遭的搜捕。正在他竭尽全力想要攀爬出这口废井,突然出现的人声让他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然后又变成了某种难以抑制的狂喜使然。

因为着说话人的口音,却是他还是广府留守时似曾相识听到过的一般。

——我是分割线——

潼关东面,名为桃林塞的深峡谷道之中,一支阵容鼎盛而服色颇杂的军队蜿蜒而至。而夹杂在她们后队之中,则是浩浩荡荡入涓流一般汇聚而来的物资和民夫牛马。

居中一面东南面都虞侯都畿道副留守的大旗高高飘摇在空中。居于大旗之下骑在马上的朱老三,望着两下巍峨峭立的山势,而他的心思却是飞回到了,十数日之前关东都畿道腹地的洛阳城外。

这可不仅是为了我自个儿!也是那位传话过来的意思。

他站在校阅和点集兵马的高台之上,对着左近众多部将毫不犹豫的大声道:

我辈可是生受了人家的那么多好处,如今既然有所用处又怎么敢不竭力响应呢。。更何况上京危亦亟待更多援力,这难道不在咱们这些大齐臣下的本分当中么。。

尽然要出力就全力以赴好了,只要留下的兄弟能守住都畿道那几座关要的局面,外围那些陈滑之地丢了也就丢了,难道日后还怕没有拿回来的机会么?

此事难道不是我辈名正言顺更进一步的良机所在么。。

只是当他回过头来,与诸多亲信人等独处的事后,却又有另一番说法:

更能乘此机会,名正言顺把那些友邻部众都给裹带上了才是正理啊。。自然了,此辈若是不肯遵行或是推阻再三,岂不是坐实了心怀不轨而坐视不救的干系,那也怪不得留守本部先要在都畿道内正本清源了不是?

督率所言甚是。。

都虞侯妙算。。

众将不由心悦诚服或是恍然大悟或是释然不已的参差不齐赞声道。

事实上,他为此付出和谋划的远不止如此。就在最初听到关内危急,而由留守黄思邺组成第一批援军的时候,他就开始暗中试着交通起河中节度使王重荣来了。

如今,在他持之以恒的努力示好和贿买左右,输送利益之后,王重荣的态度依然是大为松动了;前些日子更是秘密处置了河东派来的使者,又清洗了节衙内外;而使人表示出愿意让道和决不干涉的意思来。

不过,在进入这处天下雄关之前,朱老三还有一个最后的手尾需要解决掉。

片刻之后,在接近潼关而曲折回转奔流愈急的大河边上。押衙都尉胡真带着几名军士,将声称又秘密消息禀报而暗自叫出来的,大齐都畿道行营东面监军使侍御史严实;给从背后扑倒而捆绑在一匹马上。

然后眉眼狭长而阴戾的胡真,又亲手绑上一些装满重物的袋子,对着尤自挣扎不已却被塞口缚嘴,再也没法发声出来的严实,笑嘻嘻的道:

督率特地交待了,承蒙监使这些日子的照料和关心,实在无以回报,就只能带着这些什物请赴中流了。。

然后就在这批蒙上眼的驮马臀后狠狠戳了一刀,令其吃痛对着大河狂奔而去,最终又带着捆着严严实实的监军使者及其一起,在满是水汽阴霾的河滩当中,失足跌滚在滚滚浊流之中。

第739章 长安少年无远图(续二

而在明德门内指挥战斗的太平军中军大帐,也由此感受到了相应的变化。偌大长安城一百一十坊的模型沙盘之上,各种敌我交错的标示小旗也在周淮安的面前,随着流水一般的飞报,以一种更多迅速的频率开始更替着:

“无论是在前出侦察的光禄坊,还是在怀远坊,都发现驻内官军已然开始放弃阵线,成建制的整队后撤了。。”

“负责渗透敌后的探报小队分别回报,原本前往夺还延平门和春明门的官军旗帜,突然就中途而返了。。”

”此外,还有从地对区内逃还的人宣称,官军正在罗括各种物资和车马,并将百姓逐一赶出家门,目前已经押走许多青壮和妇人。。“

“前沿急报,有官军开始在东、西两市之间的城坊中放火,并且与突进至此的捉生队发生冲突。随后前往支援选锋第四、第七团,同时在平康坊与宣阳坊之间西侧大街,遭遇‘遮虏军’旗号爆发了乱战数场。。”

负责值守的参谋念叨这里,突然顿了顿才继续道:

”东市当中的别动队发现了疑似前京兆少尹孟楷的人物,正在全力护送回来中途。。”

一直沉声不语的周淮安轻轻挑起来了眉头,既然在大齐群臣之中还算是洁身自好的这位也能够幸免遇难,对于自己接下来的布置和计划,也多少算是个锦上添花的好消息把。

然而,正在东市当中的实际情况是,已经被发现兵救出枯井当中孟楷,并没有随着军报的宣称被护送回来;而是引领穿着夹耳帽和皂衫大胯官军服色的一众人马,来到了形同九宫坊区西北角的毕罗肆外。

“只要你们能救出对应的人等来,我便就和你们走又如何。。”

重新被处理和爆炸过有些溃烂伤创的孟楷,对着簇拥着自己的军校到如此再度强调道。

“省的了。。带路。”

作为别动领队的易大毛惜字如金的闷声道。不多久,他们就出现在了一处街口的临时防栅外,又登上一处瓦顶仔细眺望起来。

因为,这处曾经汇聚了长安城上百家食肆店楼,专门烹制和出售各色毕罗、蒸饼、胡饼、牢丸、牢丸、馎饦等面食的特色里坊,如今却是被各条街口无所不在的防栅给拦了起来;上空还树立着一面“雁门守捉”的旗号。

只是其中的氛围看起来有些乱糟糟的,看起来比想象中少得多的官兵,也并没有守卫在相应的防栅和戍垒背后,而是在一片大呼小叫声中忙着打点行装,将许多散乱在地上的物件给庄上大小车辆,或是捆扎上驮马,看起来已经持续了好一阵子了。

因此,剩下少数街口背负弓箭而端持刀枪的守卫,也是心不在焉的频频回头顾盼着,根本没有注意到外间已经被肃清的情形使然。那些三五成群的巡曳小队,已经相继被杀死而剥夺了衣袍,丢进了废弃的店铺当中。

随后,这支百余人的别动队,就分出一半人手来在孟楷的指引下,猫腰低身跃进了一条干得只剩下浅水和淤泥的小渠里,而剩下的人就打着缴获的小旗,慢条斯理的走上前去。

片刻之后,毕罗肆所在的临时营地里,就突然冒出了点点火光和嘶吼乱叫声;然后外面的别动队成员也毫不犹豫的靠上前去,一个照面的连弩攒射将守卫在防栅背后官军尽数放倒,拉开防栅浑水摸鱼攻杀进去。

“晋州兵过来抢东西了。。”

“干里凉的晋州狗。。”

“有话好说,莫要再动手了。。”

然而才不过多久之后,这些叫骂和怒吼声就变成了各种哀求和告饶声:

“行行好吧。。”

“咱就知道这些了。。”

而孟楷也不顾身上的伤痛,一头向着营地深入而去;又循着声音一刀砍开了一处邸店仓房用绳子捆住的门户,顿然在一片惊呼声中,随着扑面而来的某种混杂恶臭,露出里头足足百十号衣不蔽体的女子。

“郭娘?。。郭娘?。。”

孟楷连声叫喊了好几遍,又不死心的一个个看过之后,才得以确认自己想要找得人并不在其中。随机他就来到一名俘虏面前一刀劈下膀子,然后对着其他人怒吼道:

“人呢,其他捉来的女人都到哪里而去”

“人。。人。。。人,都送走了,就剩这最后一批了。。”

一名官兵的小头目心惊胆战的结结巴巴说道。

“送到哪儿去了。。”

孟楷再度挥起滴血的横刀。就见对方吓得忙不迭哭喊出来:

“是送到市东北角的放生池那边去了。。”

“这事就只能到此为止了。我们要撤退了,不然就谁都走不了。”

随后,满脸正色的易大毛对着孟楷道:

孟楷不由的沉重吁了一口气,虽然露出满脸苦涩和沉痛失望之色,却也只是点点头再没有多说上什么,而披上一件遮掩身上伤势的大氅,随着他们离开这处只剩下尸体的营地。

然而,他们这队人还没走出多远,就在三条街外遇上了另一支正在押运许多车辆和骡马,仓促撤退之中的大队官军;见到他们打出来的“雁门守捉”旗号,就不由分说地将其尽数裹带了进去,成为押送队伍的一部分。

不久之后,他们就在一片混乱当中,顺势来到了位于东市北端的常平署内。而早有一队衣甲鲜明的军将手持火把,而在他们身边和脚下更是用大车小车,装载和堆满了收集而来的油瓮、酒桶和柴碳等易燃之物。

而在那些连排的仓房之内,却是开始有大片拍打、敲击和哀求告饶的哭喊声,断断续续的传了出来;而孟楷和易大毛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因为他们只要仔细一听,就可以发觉被许多被关在仓房内的女子所发出来来。

然后就有一名身穿大铠的将弁站在高处喊道:

“河东军虎翼都、飞豹都,奉相公之命清野坚壁,各部儿郎随我放火焚烧这些市内库藏,勿使为贼所获!!”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突然就胸口凌空飞中了一箭,带着犹自难以置信的表情仰面而倒;霎那间这些聚集起来的官兵,就当场炸了营一般轰乱起来,更有人在其中大喊大叫起来。

“不好,有奸细。。”

“河中兵反乱了。。”

“天兵军在胡乱杀人了。。。”

“是晋州军作乱了。。”

“宰了这些代北兵。。”

“抢钱抢粮抢女人啦。。”

在这些此起彼伏的叫喊声中,他们几乎是各自擎举起兵器相互戒惧着,然后又随着有人毫不犹豫的开始动手,对着左右就是一阵乱砍乱杀,而轰然哗然大呼小叫着相互卷入各自抱团的混战当中去了。

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出手中弩矢又丢掉手弩的易大毛;亦是在左近十数人结阵成团的奋力厮杀掩护之下,四下左冲右突的杀出一条血路而挤到了一处邸店建筑边上,又各自背靠建筑以半环状的布阵且战且走。

片刻之后,他们就找到并劈碎撞开了这处邸店紧闭的门户齐刷刷的退入其中;又手忙脚乱的拖曳着和推倒着一切所能见到的物件来暂且堆塞住门户,各自后背紧贴着墙面而相互扶持着警戒起来。

此时在外厮杀乱战成一片的官兵们,也在就近迅速介入的河东军铁腕镇压和大声呵斥之下,开始从惊慌失措的癫狂和错乱当中,呈现出了慢慢的恢复秩序之势。然后又在大呼小叫声中开始搜索器所谓的奸细来,

而在此得到片刻的喘息的易大毛,也丢下手中双持沾血的横刀和棍锤,而掏出另几支管状物用力的拉发引燃开来;砰呯数声变成射向空中一团又一团明亮的烟火;又在半响的延迟之后,变成远处相继炸响开来的火器轰鸣声。

然而对于很可能暴露了身份和行迹的他们而言,这也意味着最为艰难时刻的到来。

“至今还没有发现沙陀军的踪迹么?。。”

而在明德门内,周淮安也在继续询问道:

“启禀都督,进入城东和北郊得各支突骑队,除了查获了正在游放的数个沙陀部牧群,约得牛马万余口之外,就再也别无所获了。。”

负责消息汇总得虞侯长米宝连声道:

“更多得后续消息,正待他们绕过龙首山一带的敌骑拦截,进入禁苑之后才有回报得。。”

随即又有参谋开始继续报告:

“城西捷报!,西路马队于咸阳境内涝水上游平河渡处,再度追上了撤退的党项别部连战五场,最终击破党项八部之一野利氏的营帐,当场杀获酋首野利赖明以下共三千余人,截夺牛马四万口。。”

“此外,在涝水平河渡鏖战外围,疑似遭遇来自拓跋部的藩骑突击,已被击退并在追踪当中。。”

“禀报大都督,春明门上急报,附近各坊官军大都开始向兴庆宫(南内)集结。。王(彦章)郎将的选锋营,已经开始突击东市了。。”

而在已经更替了旗帜的潼关关城西面,朱老三的旗帜也出现在了空空荡荡,城门大开的华阴县城城下。

第740章 为君一行摧万人

岧峣太华俯咸京,天外三峰削不成。

武帝祠前云欲散,仙人掌上雨初晴。

河山北枕秦关险,驿路西连汉畤平。

借问路旁名利客,何如此处学长生?

《行经华阴》

唐代:崔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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巍峨料峭又苍翠如华盖的华山脚下的华阴县城,如今就仿若是一座死城一样的空寂一片;但是对于朱老三所率好容易从关东拼凑出来的这支援军而言,却是不免人人松懈下来而露出悻悻然之色。

因为之前进军都在河中节度使王重荣,及其兄长陕虢观察使陕虢观察使的地盘内行进的。虽然事先就交涉好了相应的干系,但是事到临头谁又能确保没有任何意外发生呢。

因此,他们一直在忍受着暑夏骄阳的炙烤和只能在优先停歇时间内饮水进食的焦渴难耐,紧赶慢赶着才进入了潼关城中,然后狭促闷热的关城同样无法容纳这么多人的停歇,就只能继续前行。

至少作为关内往来河东、河南各道的孔道,黄河边上的漕运和水陆交通汇聚的枢纽、集散地;往昔京畿四要之一的华州可谓是极其繁华一时的。尤其是作为其中漕河节点的华阴城,更是历代留下来的大批转运仓和相关的市属、税关。

因此,相比别处大小不一明显老旧失修的城邑景象,坐落在名胜华山脚下的华阴县城却是修的既坚且宽,里面的民家建筑林立茨比;无愧于天下望邑的名声。

虽然如今空空无一人而遍地是战乱留下的颓败荒废,但对于这些远道而来的劳顿之师,在这越发通敞的关中地界,能有城墙遮护下的屋舍建筑来遮风挡雨,无疑是一件令人颇为安心的事情。

因此,不待朱老三派入城中探查和搜索的前队回来,这支“大军”当中就已然各自有人偷偷的出列,或是派出脚快的绕过正对的西门,潜入城中去想要抢先占下一处较为完好的驻营之所。

“都率,是否派人整顿和约束一二。。”

在旁的左厢兵马使朱珍顿然有些不忿的主动请示道。

“眼下且有他们去了。。事后再派人维持秩序好了,反正也没有什么百姓。。先让咱们的人等一等。。”

然而朱老三对此也是深深皱起眉头,又摆手道:

因为这支号称五万实际约有三万之众的大军。除了他从都畿道和陈许滑之地抽调出来的一万三千名本部之外,剩下都是他从都畿道四面和外州镇守、镇防使们手中,相继威逼利诱给罗索出来的兵卒。

他固然可以用严令和酷烈手段来约束、驱使他们,但却没法始终保持长久的高压下去,而必须在关键时候有所适当的松弛和宽纵。不然就算此辈不起来反抗,也会变成不堪忍受的群体逃亡,那就真的毫无意义了。

毕竟他潜在的目的,其实还是籍着支援关内的由头,变相的削夺和侵并这些友邻势力,乃至通过关内战场的选汰之后,最终将活下来的这些人马通过恩接拉拢,有借无还的尽数收归于自己的麾下。

好在无论是派进城中去探查的先队人马,还是已经迫不及待绕道开进城中的那些别部人马,都没有什么多余的发现和意外消息回报。于是,等在最后的东南行营军也不免躁动起来,而人马嘶鸣随着旗帜的引导开始准备进城。

尽管如此,朱老三还是谨慎有余将自己亲率的长直卫士,与拔山、天兴、雄威、长剑各都/营精锐,安排做最后一批入城的殿后序列;反正无论如何作为一军主将,城中县衙在内的核心区域一定会预先留下来作为中军立帐所在的。

“前往长安和蓝田城联络的人还没回来么?那就继续派人去联系啊,”

然后他才继续开声道:

“还有,如今京畿之内敌我情形难明,一定要多派探马以为巡曳和侦闻。”

“。此外,再给我从上到下仔细交代下去,到了太平军的地头上,一定要谨言慎行约束好自身的行举;人家的军纪和规矩更加森严讲究,有些事情在关东自家地头上做得,到了那里就万万做不得了。。”

“万一犯在彼此手里,莫说大家面子上都不好看,便就是我也万万饶不得了。。”

他的话音未落,就听得华阴城中突然传来隐约一阵接一阵喧哗声,还有一道道烟火升腾了起来;朱老三不由脸色一变,自己这里才刚刚吩咐下去,这些别部人马就在城里闹出来事情了么。

“不对,这事不对。。”

然而他很快就否定了这个判断。因为这明明是一座百姓逃亡空城;就算是有少许藏起来的残余户口,也不足以让这些别部人马进行抄掠和祸害的;更别说对于空无一人的城坊主动放火的意义。

“让本部进城的人马先退出。。。”

自觉不免落入某种彀中,而后背汗毛站立的朱老三连声大喊道:

然而这时候,数里之外华山脚下青葱郁绿、大木参天的森林,突然就像是泛活了过来一般了;凭空竖起了无数面色彩斑斓的旗帜,而在这些旗帜下方烟尘之中冲出漫山遍野的敌骑来。

只见这些敌骑像是飞驰的无数箭矢一般,踏破了原野中森绿苍莽的颜色,而凭空划出一道道尘土斑驳的轨迹,径直朝着朱老三所在的本阵扑杀而去。

然而这数里之间坦荡无遗的距离,看起来相对的漫长又格外的短暂;只来得及让朱老三身边的旗牌官,吹响聚兵列阵的几阵号角声;摇动着大旗传令,将原本排成进城长队的人马,重新变成更加厚实的迎战横阵。。

这些敌骑在如潮淹没了散落在外的些许游骑之后,就像是抵近击穿木靶的箭矢一般,轻松就冲破、杀穿了仓促对敌的外围数阵关东义军;一头撞进了这些“东南行营军”本阵当中,大肆砍杀冲撞着将其搅散开来。

随着这些前赴后继奔涌而至的敌骑,轮番突阵踹杀之下,一时间血雨腥风、死伤枕籍的颓势,笼罩在了这支刚刚抵达,而难免处在身心的松懈涣散之中,一时难以振作的关东援军之间。

虽然,期间不乏坚韧或是骁勇的义军士卒,迎面将趋势渐衰的敌骑扑下马来,或是合力捅腹砍脚的掀倒在地;或是老练而娴熟的背靠成团举刀挺枪逼退眼前的敌骑,再以弓箭抵射。。。

但是更多士卒却并不具备这种勇气和经验,而是在某种顾此失彼对应不及的群体慌乱之下,被撞倒、踹翻,挑飞,乃至肝脑涂地的踩死在马蹄下;而又令左近其他人更加惊慌失措的避让和退逃开来。

因此,随着第一个在混战中的阵亡将校,高举着着“东南行营后厢”军旗的都尉王武,被踏死在阵中;接二连三阵没的义军将校,就像是许多个山坡山滚动的小雪球,最终积累成为足以撼动山势的雪崩一般;开始溃决不止。

溃卒先是倒卷上了朱老三所在犹自呼号悍战的中军大旗,随即又裹卷着被冲击已然站不住脚的将旗,不断挤压向了城墙跟下;他们不由自主的纷纷踏进护城河的浅水和淤泥里,相互拥挤践踏着将里面塞得满满当当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被亲从部属在一片死伤累累混乱中,好容易抢出来又送入城中的朱老三,也只能欲哭无泪的看着,在城外一边大声叫嚣和鼓噪着往来耀武扬威,一边有条不紊处决俘虏,补刀伤员的成群敌骑。

因为他从关东带过来的援军,几乎就在城外的敌骑突袭当中,当场折损了一大半,其中就包括了他从陈许滑濮之地,重新募集和编练的新锐兵马,以及部分跟随征战有年的老营将士,几乎就这么成建制的额没了,怎能不叫人痛彻心扉呢。

那一刻他难过又悔很的心灰意冷,恨不得就此在阵前与敌协亡就这般死掉算了,也就一了百了。然而城内终究还是反应了过来,从城头抛下了许多软梯和长绳,其中一根被亲兵绑在了他的腰上就此拉上了城头去,才躲过了大多数人的死劫。

而剩下这些人马也是只能退缩在城中苟延残喘,么人决计不敢再出城野战的疲弱惊惧之师了。毕竟,他的麾下除了少量的探马游哨和讯骑之外,主要都是步卒和以骡马代步的部分步卒精锐而已。

但是从未想到遇到埋伏好的大集群骑兵冲阵之下,会表现得如此不堪。朱老三在度恨恨看了眼城下那面“云中军”的旗帜之后,对着左右声音嘶哑的道:

“入夜后派人向蓝田关方向请援,就说我为官军所伏死伤惨重,不得不困守华阴。。”

而在华阴城外,一面作势欲扑的黑鸦旗帜下,做普通官军将校打扮的朱邪翼圣,也在脸色不虞的看着城头上依旧挺立的那面“东南面都虞侯”的旗帜,微微叹了口气。

按照他的预期本该是有心算无心之下,早有准备严阵以待的埋伏对付远道而来疲沓涣散的无备,应该是一边倒的踹散局面,最终作为诱饵的华阴空城也应该立足不住的。

然而这只贼军最后还是给他了不一样的意外,城中那些装成百姓的少许死士似乎没能派上用场就被解决了,而彻底击破城下的贼军也多费了一些周折和功夫;所以城内居然被以及进入的贼军被站稳脚跟了。

这下就有些尴尬和无奈了,如今他麾下的大都是骑兵为主,对于攻城和巷战方面还是有所短缺和准备不足了。不过世上的事情哪里有能够尽如人意呢。

就像他在太平贼掩杀过来之后,果断放弃了继续靠拢城内官军的呼应之势,而从交战的外围抽身走脱出来以为保全实力,才有如今华阴之战的轻取之利。

至少在缴获了这支贼军所遗辎重之后,又足以支撑所部活动上好些时日了;这才是代北出身的沙陀健儿最擅长和习以为常的作战方式,而不是随着官军本阵的指挥,呆板教条布防和堵截于某处。

因此,他很快就调整好心情,对着左右交代道:

“清点好所获,马上就转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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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长安城中。

“阵前接到射箭投书?,那崔安潜老儿欲与我阵前相见?”

周淮安不由惊讶了一下,随机就摇头道:

“不用理会他,无非就是想临阵打打嘴炮,顺带着整点小动作而已。。我们是以势取胜的堂堂正正对阵,真要当回事就正中其下怀了。。”

随机他有想到什么继续补充道:

“不过,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们可以派人到阵前去喊话,揭露一下旧朝已经是穷途末路,垂死挣扎的本质。。最好再写上一篇浅显易懂的檄文日夜宣读,”

周淮安在身边的人当中用眼神转了几圈之后,就落在了文记组的吕岩身上道:

“洞宾,就交给你了”

“岩,自当竭力以赴。。”

在左右一片羡慕目光当中,吕岩当即难掩喜色拜领道,毕竟这篇檄文若是得以传扬开来,很有可能成为他就此扬名青史的机会。

这时候,又有一名虞候进来报告道:

“安邑坊方面来报,发现于赵中书等相关人物的消息。。”

第741章 为君一行摧万人(中)

要说长安城中周淮安为数不多的重点关注对象,除了形势不妙之下主动过来投奔的曹皇后之外,接下来就该是太平军大都督和个人交情上一贯的老朋友,大齐侍中兼留守宰相赵璋了。

因为他虽然贵为大齐宰相,又是黄巢身边跟随起家的元从,但是从一开始但是对周淮安这边关系最为友善的存在。尽管这种关系未尝没有某种功利和投机性质的色彩,但是这个世上又那又那么多平白无故或是纯粹的善意呢。

更何况他这个人一贯颇有自知之明,只会把各种诉求摆在明面上;为人又不失分寸和能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让人相处下来很舒服;而且哪怕在两边关系最为紧张的时期,他也依旧站在倾向太平军的立场上,不论动机如何都是尤为难得。

可以说,正因为内有曹皇后隐隐为呼应,外有他负责实际上的操持和变相保驾护航,南北两边私底下由此各取所需或说互利共赢的好处,也是从始至终几乎没有中断过。

毕竟,与那些北方义军中那些各拥一方的实力派们做交易和互通有无,同样也有需要他这么一个足够分量和权势的高层,以为中介和担保确保最终达成。

而他早年的来历同样很有意思。赵璋居然是黄巢的同年生员,当年长安诸多屡试不第的落魄士子之一,在身,言,书,判的甄选当中,最后因为长相不够壮美而被刷下来。

也因此结缘了同命相怜的黄巢本人,而有了后来一番风云际会的崛起之路。然后,又在辗转天下的征战当中,逐渐取得了与黄氏家族兼盐枭团伙,账簿文书出身的李俊儒,朝廷方镇大员浙东观察使的崔缪等人,比肩而立乃至后来居上的资历。

因此,相比在饱受人间患难而理念上有些执着和矢志不改的杨师古,他其实更像是一个利己而又不失底线的现实主义者,多数时候扮演的角色,既是利益上的合作伙伴又更多是政治上不可或缺的盟友,或者说是风向标杆。

所以大齐朝廷的其他人倒是无所谓,若是有机会和能力的话,周淮安还是希望能够拉上他一把的。只是当初城破来的太过突然,而太平军的驻地也距离他在北内(大明宫)边上的宅邸实在太远了,几乎要横跨整个长安城南北。

因此,派出的探索队仅仅抵达南内(兴庆宫)一带,就被如同潮水奔逃的士民百姓给堵住了去路,然后,就在没有任何然后了。因为官军已经越过长街杀向了北内和皇城大内的所在。

现今的长安,已然经历了一个多月的战乱拉锯之后,就算有再多的黄花菜也该凉透了;因此周淮安对于他的下落和幸存概率已经不保佑太大期望了,但没有想到现在还能从安邑坊得到相关的消息。

至于太平军新占据的安邑坊,则是长安外郭城坊里之一。位于朱雀门街东第四街街东从北第七坊,万年县领。北邻东市,西邻亲仁坊,东邻靖恭坊,南邻宣平坊。

依照(唐)韦述《两京新记》的记载,本坊南北长三百五十步(约合5145米),东西宽六百五十步(约合9555米)。其中四面各开一坊门,中有十字大街,长安城坊五等中居第三等。

坊中沿着中轴大街十字口,有司徒兼侍中马燧宅改造而来的奉诚园。十字街之北,为元法寺、太真观(没错,就是杨太真寄名出家的所在)等宗教场所扎堆之处。

西南隅,又有前代左卫大将军张延师宅、金吾大将军杨执一宅、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李吉甫宅、太子宾客卢贞白宅、户部尚书封敖宅、司农卿常偕宅、饶州刺史吴丹宅等官宦家门汇聚之所。

而这位大齐侍中,就是在安邑坊大名鼎鼎的太真观附近,相对名不见经传的小丛林——元法寺中找到的。只是太平军士卒找到他的人的时候,已经是重病缠身而形容枯槁的躺在僧舍里,满身藓疖恶臭得连起身说话都不能了。

因此,在第一时间就被转运到后方来进行救治了,然而陪同在他身边的另一个人却在不久之后,被带到了周淮安的面前来。只是周淮安看着身穿破旧的缁衣,头上剃光而形容干瘦得活脱脱就是个苦修比丘的对方,不由惊叹道:

“刘运使,何以至此呼?”

因为,这人赫然就是曾经的都转运使兼户部左侍郎刘塘了,只是一身在富贵浮华当中养出来的肥膘和肚腩,都已然被熬的干干净净,还在头脸上平添好几道新旧伤痕。

而听到这话,刘塘原本还算富态如今却是愁眉苦脸的面容上,亦是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来道:

“若非如此,又何以再有相见之日啊。。”

按照他说辞当中的前因后果,周淮安才慢慢的明白过来个中原委。原来在官军破城的时候,他们这些大齐重臣们还是有想要要努力做点什么,来挽回这个局面的。

而未曾当值在皇城东面光宅坊家里休养的赵璋,便就是他们之中的领头人之一;按照他的预想,最起码在皇城附近这些大齐公卿贵胄之家当中,还是有不少往昔的部曲,家将之流,若能够聚集起来也是一股可观的力量。

结果理想是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当赵璋亲自带带着门下的亲护、防阁,挨家挨户的扣门要求的时候,偌大的城坊长街上之上,却只有寥寥无几的人家带人出来响应;其他不是装聋作哑的闭门不出,便就是早早的出逃一空。

因此,赵璋扫过了光宅坊的十字大街,最后只收罗到三百多号人手。然后当他们来到北内宫城,要求开门将护送的老弱妇孺送进去避祸,却被城头上黑暗中放箭的守军,给重新驱赶了回去。

然后,他们又向着京兆府所在位置赶去,想要与孟楷所率巡城司武装汇合;结果还没走出多远就见到京兆府内升腾起来的大火,然后随着东面愈演愈烈愈来愈近的喊杀声,赵璋身边聚拢起来的这些人心也就散了。

最后在就二连三突然如其来的街头逃亡大潮当中,他们大多数人的亲眷、家人都彻底失散了;只有刘塘跟着赵璋等一行人,摸黑误打误撞的来到了尚未闭门的安邑坊内暂避起来。

然而又在兵荒马乱的东躲西藏当中,相继发生了许多人心诡谲的事情。包括背弃与出卖,临时起意的反乱与内讧;其中既有人想要裹挟财物独自出逃的;也有人实在忍受不了躲藏的艰难,而偷溜出去被人逮住又把官兵引过来的。

最后,连赵璋都不免在奔逃中受伤染上了急病,而身边只剩下刘塘在内的寥寥数人而已。然而,最后对他们伸出援手的居然是这光华寺中残留的僧人,不但替刘塘剃度受戒以为遮掩,还混过了好几度进来搜查和抢劫的官军当面。

他们就这么靠着寺中自种的瓜菜和积存下来的豆麦,在每天风声鹤唳的攻战和此起彼伏的抄掠声中,一边照料着缠绵病榻的赵璋,一边身体力行的劳作,省吃俭用而惜身节欲的一直坚持到了现在。

而刘塘也在当初的惊惧不安、眼不能寐的日日夜夜当中,随跟着颂念和修行的佛法经文,以及日夜作息的轨仪和劳作,逐渐变得心平气乃至淡然若是起来,就像是从修行中获取到了某种超脱心性的避世之道。

直到再一次争战厮杀声之后,太平军特有的鼓号声想起在光华寺的附近,才像是惊醒了他沉溺在佛法世界当中的迷梦一场,而不由自主走了出去想要亲眼看一看。

“那接下来,刘运使有何打算?”

周淮安听完这一切之后,才开声问道:

“自当是觅得一处安身之所,暂以修养和好生照料侍中康复了。。经历了这些事之后,某只想歇下来好生的静想一想。。”

刘塘亦是倘然自若的叹声道:

“自然,若是大都督有所相招,塘自当是竭力以奉。某身为大齐臣下,又身受侍中提携和看重之故,虽无法随之赴难,但也可以勉尽薄力的。。”

他这番表态,倒也让周淮安多少得以高看了一眼。正所谓是“危急存亡时刻才方见人心和本性所在”的基本道理;至少在这个偏离了历史线当中,由黄巢建立的大齐临时政权,倒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和赖以为基石、栋梁的存在。

至少相比之前他表现出来的贪财好利,热衷权势,胸怀和节操甚低之类的一面。在危难之际能够守着恩主赵璋东躲西藏、不离不弃的隐匿和照看了个多月;事后也依旧挂念不断,堪称得上忠心耿耿表里如一了。想到这里周淮安重新开口到:

“说到这里,倒是有件事情须得你奔忙一二。。”

“但请大都督吩咐便是。。”

刘塘连忙鞠身道:

“如今本军在已经夺还的城坊中展开清理时,遭遇许多自称乃是大齐将吏、官属,及其家眷的人等。。”

周淮安点点头道:

“其中怕是不免有鱼目混珠或是投机取巧之辈,正好令你从城南这边挑选一批熟悉相应情形的人手,以便就近协助甄别和救助的事宜如何。。”

“多谢大都督仁德义重,某家当不负所托。”

刘塘却是感激倜然拱手道:然后周淮安还想重新开口再问他些什么,外间再度传来急报:

“来自东面华阴县的急报,刚刚抵达当地的都畿道东南行营军,遭遇沙陀军的埋伏大破当场,余部已然退入城中坚守待援了。。”

而在刚刚结束战斗没有多久的东市,到处还弥散着被点燃起来的火场烟雾,而部分太平士卒也正在努力扑灭剩下的几处火头;或是用特制的挠钩和叉把,将那些被烧的酥脆或是残缺不全的建筑构件,给逐一的推倒掀落在地上而溅落开一蓬又一蓬的火星和余烬来。

而再度侥幸死里逃生的孟楷,也不顾身上再度迸裂开又被重新包扎的伤势,迫不及待的赶到了东市东北角的放生池畔;在这里的曲道、回廊之间,赫然散布着成群结队刚被从那些仓房中放出来的女子;正在畏畏缩缩排队领取太平军卒手中的干粮,只是,她们大多数显得灰头土脸,或是披头散发的让人看不出本来面貌上的差别。

“郭娘?。。。郭娘?”

孟楷不由有些着急的叫唤起来,顿时引得在旁监护的士卒一片瞩目。然而孟楷却顾不得这些许多了,他只想在第一时间就确认那个帮助自己的女人安危和下落。

第742章 为君一行摧万人(下

说实话,孟楷也许这辈子再没有如此重视和在意过这么个名为“郭娘”的女子了。哪怕她实在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美人儿和佳丽,而只是一个在平康南区外围,半掩门开私窠子营生的中下流娼妇而已。

至少,相比他作为大将军府的直率大将,还是后来大齐新朝执掌京畿安危的京兆少尹、巡城大使;所走马观花见过那些或是高贵凛然、或是娇媚动人、或是风姿卓越,不同出身和来历的形形色色女子。

她的牙齿既不整齐也不够白,皮肤也不够细嫩且眼角开始松弛,身段谈不上丰盈年纪也偏大;更别说手脚指掌间还有奔波劳顿间的老茧,额角上有明显的旧疤。

但是就是这么一个姿色放在平康三里根本没法露头的垫底货色,却在言语甚少而闷声不响的帮助了伦于危难的自己,也真真切切打动了他自以为平淡无波的心思,而让他头一遭有了牵肠挂肚,难以割舍的羁绊之念。

然而他显然明白过来的太晚了,习惯了那个女人照顾的日日夜夜,习惯了相互扶持下勉强度日的躲藏和遮掩;正所谓是事到临头唯有失去之后才感受到真正可贵和痛彻之处。现在他只想把人找回来,也不是简单的酬谢和报答,而是给对方一个名分就此过上好日子下去。

然而令人失望的是,哪怕他在别动队的成员帮助之下,跑遍了了从市署、平准署到常平仓云集的放生池畔;也问遍了这些地方正在进驻、接手和编管的太平军士们,甚至请得他们专门到这些解救和搜获的女子当中去喊话,也依旧没有寻觅到“郭娘”的踪迹和线索。

然后,孟楷就在靠近南内(李隆基故邸的兴庆宫)方向被拦阻了下来;一名手持三眼铳满脸肃然的军校沉声道:

“不能再往前方去了。。”

“难道时还有敌军尚未肃清?。。我只是想找回个人,可否替我通传一声。。”

孟楷却是犹自未尝死心的问道。

“你若是想在这儿找人的话,怕是要大失所望一场了。。”

这名军校却是表情复杂的看了他一眼道:

“这又是为何呢。。难道不能通融一二么?”

孟楷顿然有些隐然不安,却有忍不住追问道:

“这事可不是我通融的干系。。。你随我上了坊楼来看便知了。。”

这名军校却是眼中稍闪一丝同情和悯色道:

而当越发坎坷不安起来的孟楷,随之踏上了过火之后幸存下来犹自发出焦脆咯咯声的楼板,又迫不及待的出现在日常击鼓收坊关门的鼓台之上,却是冷不防被迎面顺风扑鼻而来的浓重恶臭混杂着血腥味,给当场了熏了个趔趞差点儿就从缺了扶栏的边上跌落下去,却被陪同的捉生队长易大毛给眼疾手快的一把扯住。

然而,当脸色惨白的孟楷再度站稳身形之后,却又几乎一下子失去了站了起来的全身气力,而只能倚靠在搀扶他的易大毛身上。因为,在这里只能看到远方宽敞的街道上,无数横七竖八又层层堆叠起来尸积如山,穿过敞开的坊东门一直沿伸向远处兴庆宫,西垣偏北处的兴庆(西)门内。

而且这些尸体大多数还是衣裳不整或是衣不蔽体的女子;显然在被迫转移的短暂道途当中,被突然改变主意的官兵给暴起杀害的;在这段由既大且深的沟渠和宫墙包夹之下,两头都被封堵起来的长街之上,她们几乎是毫无躲避和遮掩的,就这么惨死于墙头和街头两端相继交加的刀兵乱箭之下的。

从这些惨白发黄泛黑的尸骸下流淌而出的血水,甚至让宫墙边上种满金桃树的宽大御沟,都变成了浓重而浑浊深褐色;而在炎热的空气当中聚附而来的蝇虫,就像是低压的阴云一样带着远近可闻的巨大嗡鸣声,笼罩在这片浸染透了血色的长街之上。

见状如此,孟楷一下子就心若死灰般的跌坐在了楼板上,又象是失去了全部的气力再也没法自己站起来,而只能像是一条脱水的鱼儿一般泪流满面的急促喘息着。

而在长街对面,官军所退守的南内兴庆宫之中,却是正在举行一场仓促而又草率的典礼和仪式。兴庆殿前临时搭起来的彩棚和帷幕之前,许多身上披挂上半片彩缯或是绸布的官兵,也带着各种跃跃欲试、贪婪、期盼和狠戾的复杂表情看着,帷幕所遮掩背后那些窈窕的身影。

而在日常用来宣召和传旨的云阶大台之上,一名身穿乌光大铠的军将亦是在大声宣布着什么:

“这都是朝廷和相公的天大恩典。。为尔等阵前娶妻以续后嗣。。。。”

“这可是尔等粗鄙之徒,平日又何尝有机会见识的这般佳色秀丽?如今却可以亲近芳泽,怕不是几辈子才修来的福报呼。”

“是以尔辈既要知恩也更要知耻后勇,为国朝好好守住着这南内之地以待反攻之时。。”

“莫要急,人人都有机会的,人人都有份。。就依照军阶高下来挑选先后好了。。”

随后,望着这些不待他话说完就仓促喊过几阵口号,已然迫不及待一拥而上生拉硬拽,或是拦腰抱起、扛在肩头就走的官兵们;站在史可及身边的一名文官却是不由得意的捋须道:

“多亏连帅和相公的妙计,这正可谓是军心可用啊。。”

然而他的话音未落,突然远方就响起了连片滚雷似得的轰鸣声,还有大片建筑坍塌下来所夹杂的惨叫和嘶吼、惊叫声;片刻之后,就有一名将弁飞奔而来嘶声竭力的喊道:

“不好了,西垣偏南的金明门被贼军掩袭火器所破,据守的后厢兵马当场死伤大半。。”

这名将弁喘着粗气继续道

“又有前往堵截的奉先都和效用都、回鹘队,都未能遏制其势反被突破;如今贼兵已经杀过了新射殿、金花落和南薰殿,分兵向着内恒的明光门而来了。”

“那就火速吹号点集人马,火速前往大同门和钟鼓楼之间重新布阵啊。。”

史可及不由青筋毕露的厉声道。然后又亲手敲响身边的金版,而对着那些帷幕当中忙碌的士卒大喊道。

“停下,全数停下,还、结个啥老子的亲啊。。贼军都杀过来了,若不抵挡住,就连命都没了。。”

然而当史可及在一片乱哄哄的喧闹和混乱当中,好容易才把这些爬上女人身子就不想起来的官兵,给连打带骂顺手砍了几个以儆效尤的人头,给重聚起来在自己身边完成列阵。,再度响起的轰鸣声靠的更近了,而再度有退过来的将校嘶声对着史可及喊道:

“连帅,贼军已然击破了大同门。。。其势难挡啊。。”

他的喊话未落多久,突然空中就呼啸着落下来了一道稍闪即逝的弧形轨迹,蓬的一声击在云阶高台的边角上,顿然就崩裂迸碎开来一大块,又在碎片四溅当中,打得数名军士头破血流惨叫起来。

于是这些心不甘情不愿仓促聚集起来得官兵,也顿然像是受惊得鸟雀一般得,再也不管史可及及其牙兵得约束和弹压,就此在殿前一哄而散去了。

第743章 为君一行摧万人(续

而在南内兴庆宫,已经被烟火所笼罩的大同门附近。身穿锁子背心披着火烷布(石棉)罩衣,腰上还插着只三寸短铳的样子队(炮团)技匠长白多禄,也跟随在一架大轮毂上的短管轻炮身后,缓缓穿过满地狼藉的宫门大道,而在推举着大牌来到了内恒城门的鼓楼之前。

看起来有些陈旧和颓败,却依旧高大而坚固的阙楼之上,依旧有人在不断的厮杀和放箭,想要阻挡着那些不断越过大同门攻入其中的太平军将士。而这时候,就轮到这种名为克虏三式的新制山炮开始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相比那些大军对垒当中专门用来破阵的制式长管野炮(克敌式),或又是用来专门攻坚拔垒的大口重炮(平虏式),乃至是专门定制了四轮减震车架以便伴随奔驰骑行的骑炮(飞星式);这种身管既短也轻的山炮看起来就简陋得很。因为当初就是为了为了山中剿匪,便于在翻山越岭的行进和追击当中偕行的需要,而专门用熟铁锻制出来的前装小炮。

虽然在射程、准头和威力上,都相较前三者都缩水不少,但也充分贯彻了足够轻便携行的宗旨到极致;只要一匹驮马或是两名士卒就能抬着行进于山路之间;就算不要炮架用石头垒起来,或是挖好安置射角的土坑,也能够轻快地发射出去。当然了最初因为分量和材质的限制,只能用来打减半或是三成装药的木托散丸;

尽管如此,这种因地制宜的特色火器,还是在围剿那些山棚和江盗的过程当中发挥了很大用处,对付那些崎岖险峻之间同样简陋的山寨土垒堪称是无坚不摧,无所不破。哪怕是面对那些惯于山林间游斗或是于崎岖如履平地的山夷土蛮,仗着熟悉地利层出不穷的骚扰和袭击乃至是埋伏手段,也不过是一发到数发就轻易驱散和击溃的结果。

至少,比起那些最初因陋就简炮制出来的,打上几次就要废弃掉以树筒铁膛的开花(木)炮,或又是皮裹铁膛的满天星(皮炮),更要精准和犀利的多。以至于比起少有阵前发威机会的前三者,投火队中的大多数人更加熟悉这种轻便短小的山炮,而亲切的称之为“大喷君”“劈山郎”“盏口先生”。

因此到了太平大都督府发起江东攻略的时候,这种盏口小山炮也在进一步改良之后有了定装的二式,以便继续以减装药包发射球蛋和杆弹、链弹等新式子药;并且设计了新式的轻便炮架,以便固定和安放到乌篷船和平板大舟上去,作为加强在江南水网地区活动的舟师打击力量。

因此,这种名为克虏二式能上舟楫的轻便小炮,不但在两浙攻略当中大放异彩;凭据城垒和营寨扑灭和击溃了地方上一波又一波的反乱和骚变势头;还在后续清理浙南山区残余的零星反抗和散落各地的残兵败将、出逃海上的散兵游勇的治安平定当中,继续发挥着各种用处。

因此,太平大都督府在这种现实迫切的需要之下,很快就催生出了更进一步的改良版本——克虏三式。而这一次的改进则是在材料和工艺上,抛弃了原本相对廉价而成熟的精练熟铁,改用了全新的膏模铁范成型,再加上二次热淬和滚动锻打扩膛的百炼钢工艺,而让原本身管变得更轻更薄,口径也达到了四寸七分。

当然了,相应生产成本也从原来的六十七缗一门,一下子增加到几乎翻了个倍的一百一十三缗;但是带来的好处却是不止一点点。比如更好膛压耐性带来的增量装药和弹种,大大扩展了射程和威力,再加上铁木构件便于越野和翻山的大轮毂炮架,只要有一匹驴骡之类大牲口拉着,更是号称天下无处不可去得。

尤其是在如今长安城中这个到处受到城坊阻碍而射界和视野狭窄,遍地都是障碍物而腾挪机动不便的情况下;这种名为克虏三式的山炮只要两个人,就可以拖曳或是推进着在街头上小跑着跟进;与投火队的掷弹手一起搭配食用,堪称是攻坚克敌、火力支援和掩护压制的上好利器。

因此,截止到二次出兵关内之前,已经十二时辰轮替着加班加点无间歇生产之下,已经积攒下来新旧三百多门的数量;其中大部分新装备都被大都督亲帅的二路援军,给带进了这座长安城来;又作为加强到团(校尉)一级的火力支援编组,在如今城内攻占往来中也算是大放异彩了。

白多禄跟随的这一组,亦是其中专门减重过炮架的前装旧版,唯一胜在一个便于维护和装配简单,随时随地都可以投入阵地布置和在行进中直接使用;所以从明德门附近的乐安坊开始,一直打过了大小十数战,陆续穿过了七八个城坊的街市,才得以抵达这处南内兴庆宫的所在,又紧锣密鼓的继续投入战斗中去。

作为打击军中专管炮组维护和保养的技匠长,白多禄其实完全可以不用出现在阵前的;然而像他这样的军工匠师人等同样想要更进一步的话,就要在战场前沿伴随炮组操作行事,来获得第一手的数据和现场操作的经验心得,以增加相应的资序和战地绩效的考成评定。

毕竟如他们这般的军匠资历出身也算是一个捷径和快马道,若能够精益求精的在实战操使当中,寻获更多改进之处而又得到认可的话,就意味着更大概率在战后升序、迁转和嘉勉的机会。毕竟,从广府一路打到湖南,又从湖南打到江西、荆南,山南、江东一路征战下来,短短数载间白多禄也算是身经百战的老人了。

等到江东也打完之后,他也是第十六等阶军吏/士官的顶格存在了。于理论上,只要再努力一下就可以跨过技匠长的资序,而步入到了十七阶开端的材官副、武备长等初级军官门槛了。而就在白多禄思虑的这电光火石之间,三人炮组已然分工完成清膛、装填、校准的流程,而将一支大钉状的发火管插入炮身后端火门挥锤用力一敲。

只见在大牌遮掩背后,大轮毂的短管山炮猛然向后一跳,轰鸣喷薄而出大蓬耀目的火花和刺鼻灰烟,又在预设的垫木缓冲中回落下来;而后远处尚在放箭投石抵抗正酣的阙楼,也突然就凭空崩碎了一角,在土石飞舞中夹带几条残肢断体溅开来。

而数层阙楼上的抵抗也像是被惊呆停滞了片刻,然后就变成了此起彼伏的呼啸声,以及在城碟背后开始三三两两竞相逃走的官军身影;有了这么一个令人振奋的开门红作为激励,这只炮组也愈发动作流畅和利落起来。

很快他们就用包布浸水的捅杆清膛和降温之后,又在友军严密护送之下冒着叮当做作响的流矢,再接再厉的来到了另一座内恒的阙楼——日常敲钟升殿的左钟楼前的五十步内;对准其中人头和甲光最为攒密的下层,用单边内凹的三角塞木固定好了相应的射角。

重新塞入饼状粗绸药包,填入闭膛的硬垫木和纸壳包裹的球弹,年轻的组头正待敲下发火管却被白多禄被叫住,只见他上前比划了几下亲手调动了炮架上垫块的仰角,然后才示意组头敲下火门;霎那火光和烟气迸射之间,一道细微带弧的轨迹轰然正中阙楼最下层的撞钟台处。

只听得沉闷撞击而又崩裂开来的瓮声巨响中,霎那间无数大小碎片残片过带着许多支离破碎的肢体,就像是敲碎了大酱缸一般从阙楼下层中迸溅着泼洒开来。却是掠入的炮子正中击碎了其中的大钟,而又在崩裂的反弹溅射之中,顿令其间守军死伤枕籍当场。

“中了。。”

“正中期间。。”

“打得好。。”

在左右掩护的士卒一片赞叹声中,这个意外战果也并未令炮组在惊诧之间停手下来,之间他们又从后方的小车上取了了新子药;而又将沉重铸铁的四寸七分球弹,被换成纸包十数枚一组的大卵弹,敲打着炮架的垫木向里调高了几分仰角;再度迸出一大团的灿灿火花来。

又随着炮口的轰鸣声而延伸出许多道更加明显的灰白色弧形轨迹,不怎么规整的抛洒和浇落在阙楼二三层之间的范围内,又在噗噗爆裂和剥落的声响当中,将阙楼中部设立的外护和挡板轰击的百孔千创,霎那间就失去了里头的大多数声响,而只剩下一股接一股的大蓬血水,缓缓流淌而出又从外壁连片的挂落下来。

随后,在欢呼雀跃声中一拥而上内恒宫墙,又踩着满地尸体和血水涌入左钟楼的太平军步卒们,几乎没有遇到多少抵抗的声响和动静,就已然押解着好些个看起来失魂落魄的俘虏出现在了阕楼之下,却是此辈都已经被两轮火炮轰击的可怕威势,给吓破了胆气和心魄了。

于是才放射过两轮的这个炮组,又不得不在左近军士的帮助下火速转场向着更加深入内里,大同殿与兴庆殿群落之间激战正酣的城墙夹道而去。在那儿官军已经塞死了宫门又依靠高墙布下了新的防阵,再度挡住了攻入南内的太平军去路。。。

不多久之后,在越发接近的嘶杀叫喊和隆隆作响得轰鸣声中。再度退守到兴庆殿中丰州都防御使史可及,指使着牙兵将宫殿大门合并起来又用各种物件塞住,只留下堪堪射箭的缝隙和孔道。然后,才对着被驱赶到殿中的数百名女子们厉声道:

“尔等都是我天德军得眷属了,万万不可沦落于贼手,令我将士身后名声受辱,所以只能请你们一同上路以为祭奠了。。”

第744章 为君一行摧万人(续二

兴庆殿中的战备还没有持续多久,就见到了殿前广场上已然是在愈来愈近得哨子和喇叭声中,如同倒卷得浊流一般争相退下来更多得败兵,他们就这么茫然得绕过正在布置抵抗得兴庆殿方向,也不顾史可及派出拦截和收拢得牙兵,就这么见缝插针式得顺着建筑群落中一切缝隙逃匿而去。

然后,在他们身后高举在空中得青色旗帜,伴随着齐刷刷阵得地免尘土颤颤的青灰色甲服人潮,也飞快掩过了殿前广场得牌楼和仪门,鼓吹亭等附属建筑,出现在了兴庆殿所在的高耸云阶之下,正好一箭之地的距离外。而两端追击的人马已然绕过了这处大殿。

“援军都指望不上了,加紧动手把。。不然就来不及了。。”

史可及不由深吸了一口气,对左右厉声道:

“连帅。。或许咱们可从这些女子身上想些法子。。”

一名押衙将却是凑上前来献言道:

“什么?。”

史可及不由惊声到:他虽然有所为国殉难的决意,但是若能因此得活则是另一回事了。然后他又毫不犹豫的道:

“若能因此得脱,你就是我天德军的都兵马使了。。”

于是,正在殿前数十级云阶下正待进攻的太平军,就突然见到了原本禁闭起来的兴庆殿各扇大门,一下子又从里到外被纷纷轰然推开来,不由再度吹响了警示后队的哨子并此起彼伏的叫喊起来:

”疑似敌军要突围了。。“

”小心敌军的反攻和突击。。“

”炮组马上更换弹丸。。“

”掷弹手上前,火油弹拦截准备。。“

”铳手和射生兵上前列阵,矛手和大牌后列准备待机。。“

然而,回应着这些荡漾开来口令声声的,却是一片乱糟糟大呼小叫的尖锐声音,然后一下子从这些洞开的殿门当中奔涌而出许多跌跌撞撞的身影,只是这些身影个个都是衣衫不整或是干脆就是白花花、光条条的一片,让人眼睛看得一下都呆直了。

“皇父阿罗苛啊。。这是光明天无垢园开门了么?”

刚刚检查完前排几个炮组发射准备的白多禄,也不由自主滑落下手中的观测尺板失声道:

“刀牌手上前阵列拦截,余皆退后五步,小心乘乱突袭。。”

然而,居中指挥的选锋校尉顾留梦,却是脸色一变大声喊道;因为这个场面让他想起了远戍安南行营的时候,那些防护简陋的西原蛮和南诏附族也是喜欢这么驱百姓子女于前,而乘乱越过边军善用弓弩的最大杀伤范围,就这么掩杀近身缠斗起来造成许多次伤亡和损失不等。

然而他的号令才堪堪传达和发布下去,处于进攻态势的前阵却不是那么容易以下转换过来的,反倒是随着这些慌不择路冲上前来的女子,而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混乱和迟滞;然而又变成此起彼伏的喊杀声,却是那些间杂其中的官兵已经在前列突杀起来。

而白多禄所在的前列炮组也遇到了数名,从这些乱跑下台阶的女子当中闷声不响掩杀而出的敌兵;只见他们毫不犹豫的推倒、撞翻和砍杀任何敢于挡在自己身前的妨碍,转眼之间就杀到了整装待发的克虏炮前。一名炮手抢身而出挥舞捅杆横扫而去,却又被其中一名敌兵挥刀架住,另一名敌兵手疾眼快的捅沙了个对穿。

血粼粼的喷洒之下,另外两名炮手也顿然像是失却了胆气一般。当场一个不管不顾的转身就逃;另一个脚软绊倒跌坐在地上而信手抓起一枚炮子,仓促丢砸在最近一名敌兵的脚面上令其吃痛一顿,却挡不住另一敌兵挺刀戳杀下来,然后突然就身体一顿松手刀落一旁。

却是两股战战的白多禄已然抽出三寸短铳来打中对方胸口。其他几名敌兵却是霍然一惊的稍退几步,重新捡起一面阵前丢弃的藤牌复而掩杀再来,然而这时的白多禄也像是彻底惊醒过来一般的,眼疾手快的捡起圆头锤用力敲在到了炮身塞好的火门之上。。。

霎那间如同雷鸣一般的轰声炸响在人群之中,而这门炮口缩向前方的数名敌兵,也被大半笼罩在了喷薄而出烟火之中,霎那间被遮挡的前方就视野为止一清,只剩下附近一片炸裂散落开来的残断人体。见到这一幕的白多禄也有些惊呆了,而只能喃声默念起来:

“皇父阿罗苛在上,移鼠大圣庇佑,令我趋利避害,刀兵难伤性命。。”

而这一声炮响就像是拉开了这前沿序列当中突袭与反攻的序幕,变成做更加激烈的厮杀与缠斗的声响。然而,当不多久太平军稍后序列当中的盾阵已然成形之后,这些夹杂在女子当中三五成群偷袭的官兵,在失去骤然发难的突然性和局部优势之后,也就很快陷入迟滞和包围当中。

而在殿前一片激烈的厮杀声和叫喊声中,史可及连同数名换成宫内小使服色的亲兵,也从殿后疣顶上缓缓攀爬而出。然后,又将一架存放在架阁里的沉重长梯,给奋力越空搭上了对面通往交泰殿的宫墙;然后由这几名亲兵相继的攀援而过固定住了对面的架脚,然后才招呼着史可及继续攀爬过来。

然而在史可及用力攀爬出了一大半,突然那几名扶着梯脚的亲兵脸色大变的叫喊起来:

“什么人?。。”

“连帅,快过来。。”

“连帅小心。。”

“贼子住手。。”

因为,在史可及努力回头看到的视角中,赫然有一个幽鬼一样满身血迹的女子身影,沿着他们爬出来的疣顶来到长梯边上蹲身下来;这一刻就算是不怎么虔信鬼神之说的史可及,也不禁胆寒欲裂的手脚并用奋力向前攀走而去,一边在心中决意道,只要此时得以脱身,便就要请得佛道的水陆道场来好好镇压这些怨魂才是。

只见他在明显的晃动感中,三下五除二不顾一切的向前扑走而去,堪堪握住了那几名亲兵伸出来的手臂;突然史可及身下一震一空顿然失去了全身的着力处,而再也没法拖曳住其中一名亲兵的手掌,就这么缓缓而坚决的滑脱下宫墙去,又随着撞断成四分五裂长梯重重贯摔在地上,天地倒悬而七荤八素的再也起不来了。

“快救连帅。。”

在这些叫喊声中,宫墙之上重新跳下来三名亲兵,然后将史可及搀扶起来,又相互迭架着将浑身无力犹自眩晕的他重新托上了墙头,由墙上的亲兵给伸手拖曳住;然而这时,啪的一声的脆响在史可及身下响起。却是疣顶上的那名幽鬼般女子,却是惨笑着再度奋力投掷出了覆顶的瓦当。

虽然因为力气不足未能投中史可及,却是砸在了他身下托底的两名亲兵之一头上,顿时闷哼一身连带着上头的史可及一起倾倒了下去。这时候,远处的厮杀喧闹声也变成了视野当中明显可见,正在绕过殿后奔走而来的人影。

这一刻墙头上的留下的两名亲兵也像是彻底绝望,而又在某种求生欲下决意放弃一般突然对视了一眼,就毫不犹豫转身沿着宽敞的宫墙脊背向着外墙的方向奔逃而去,径直将墙下七倒八歪成一片的史可及等人给丢在了身后。

而在数个时辰之后的皇城大内,最为高大宏伟的建筑群落——太极殿旁,高耸的阙楼凌烟阁中。

“南内陷没,天德军上下怕都已经殉难了?。。那其他人马呢,附近的别部人马正带在做什么?”

崔安潜站在占据了一整面墙的阎立本御制《凌烟阁功臣二十四人图》长廊壁画前,沉默了好一阵子才自语到:

“难道就没人前往支援和接应么?”

“事情又怎会变成如此呢?。。”

然而此时此刻却没有人能够回应他了,因为众多行营和节衙的佐僚和幕属,都被难得大光其火的崔安潜给赶了出去,而只剩下例行在外通秉的军校和讯使。

仿佛是从那个“周妖僧”一开始带兵进城之后,官军所掌握的大好局面就开始急转直下了;难道对方真的是有所妖法来夺取、改变敌我的气运和信心所在么。在此时此刻,素来礼敬佛法但不怎么虔心的崔安潜,也不禁产生了某种奇怪的念头和想法,而再度自问道:

“难道就无人可与我分忧和解惑么??”

“回禀相公,乃是临近各军都在忙着收拾行囊和拔除营帐,却是一时间都相互顾及不上了啊。。”

突然有了一个声音响了起来道:

崔安潜不由转身过去,却发现是河东(节衙)孔目官之一的陈安平,字定鄂,也是在祁县王门上下被取缔问罪之后,由当地另一支大族陈氏推举出来入幕的子弟。因为他生得唇红齿白而俊雅秀气,在众多僚属当中别有有一个“安平娘子”的绰号,因此在崔安潜眼中到有几分印象。

“难道你又有什么其他的说辞么?”

第745章 一生惟羡执金吾

长安寂寂今何有?废市荒街麦苗秀。

采樵斫尽杏园花,修寨诛残御沟柳。

华轩绣毂皆销散,甲第朱门无一半。

含元殿上狐兔行,花萼楼前荆棘满。

昔时繁盛皆埋没,举目凄凉无故物。

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秦妇吟》选段,晚唐:韦庄

——我是分割线——

“彼辈早已经交通内外,而买通相公的左近人等,合力为之遮掩一二,是以相公如今的所见所闻,战阵前后所能能知晓的;并不乏彼辈的争功诿过,虚浮以应的浮滥之词啊!!”

孔目官陈安平正色拱手侃侃而道:

“如今相公帐下若只是一人或是少部分人如此,尚有的对照发觉之后,进行弥补和挽回的余地;可是上下大多人等皆是如此,那总体局面又怎能不接连败坏不可收拾呢?”

“小人几次进言上述,却是始终不得回应反倒被指派出去了安抚军中,然而所见所闻皆更偏谬,是以才痛定思痛冒死以求面见相公的陈情之际啊。。”

当然了,他其实还有一个没敢说出来的关键要点,就落在了崔安潜本身之上。在这场夺还长安的攻占当中,作为总帅前后表现出来的前后失据太大,也变相加剧了这种内外隔离的趋势。尤其是在下令收缩军力集中固守三大内为核心的北城部分之后,就更是加剧了这种不妙的趋势。

这些官军部伍原本就是为收复长安之后,允诺中的犒赏和自行抄掠所的各种利害所驱动起来的;因此当官军占据上风处于的主动攻势之时,尚且能够在某种预期当中尽心竭力而奋勇争先;然而在着城中带的久了,久久未能拿下最后一点盘踞南郭的贼军。于是,也不可避免在各种伤病累累当中,相继变得疲敝和懈怠下来。

然而,现如今更是说要收缩撤兵让出大片的坊区来以为再战的缓冲,这些在长安城中饱掠而归的各路人马,却是没有那么容易马上反应和行动起来的。至少于他们而言在初步达到了基本目标之后,崔相公作为行营都统的号令行止,已经没有之前那么管用和有所效力了;

更别说在如今整体的形势不利之下,大家都不可避免产生了优先为自己打算的心思了。因此,如若是这个局面再在持续下去,只会让那些依旧尊从号令的兵马在与敌对战之中,损失越来越多,越来越大,而最终变得对整体局面再也无能为力起来。

这也是他不惜犯上天大的忌讳也要暗中买通相熟的人等,而以通报军情为由回来面见相公给说明得重要干系。崔安潜听完之后果然是勃然作色,而又格外动容扶住他道:

“竟然事情已然败坏如此!安潜却是何德何能,得以郎君如此倾心相报?”

随即转身对外喊道:

“来人,替我拟书,孔目官陈安平竭力公事而直谏犯难,可当大任。拟除代北行营右司马,受从七品下宝符郎。。。”

然后崔安潜又对着陈安平沉声道:

“陈司马,你且下去再写个更加详具的章程上来,与我好好端详再做议处好了。。”

不久之后,满心欢喜的陈安平亦是跟随着几名中护兵,来到了太极殿东空荡荡的舍人院内;正待他开始琢磨起接下来该如何写出一篇字字珠玑而又翔实具备的雄文,来报答和逢合崔相公的一番拳拳抬爱之心。突然就在细微的风声之中一条索套圈住了他的脖子;

然后又在他戛然而止的惊呼声中,被重重的向后拖贯而去最终抵靠在一面院墙边上,而随着不断拖曳的力量手脚蹬踏和胡乱拍打着不断升高起来,直到达到某个临界点之后才颓然的一下子手足垂落了下来,而散发出某种温热的恶臭气息来。

“真是可惜了,也太晚了啊。。”

而随即得到明确回复的崔安潜,却是暗自叹息起来。

他是真心地无比惋惜,要是再早一些直到这一切得话,他就会毫不犹豫得委以对方要任,而支持进行大刀阔斧得整顿之道。然而现如今,为了稳住身边那些内外勾结、颔联一气得人等,他却不得不要将这个可能引发内部纷争和矛盾得苗头给亲手扼杀掉了。

不然手下那些方镇军帅之中,只要有人得到消息异动起来;或又是令行营、节衙的帐幕两班由此变得人人自危,那对于眼下苦苦维持得得不利局面,更是灾难性得连环崩坏效果了。这位陈孔目错就错在了,他在一个不适当时机办了一个不合时宜的角色,便就只能付出自己的性命,来作为岌岌可危的大局维系下去的祭品了。

况且,坚信尊卑等职有别的崔安潜,也实在对于这种摒弃了大部分同僚和上官的干系,独自跑来私下相告的逾越本分和投机做法,也是根本赞许和认同不起来的。

“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军中所获的这些贼首也没有必要再留了。。本还想要露布游街,再献告太庙呢。。”

崔安潜又对着召唤而来另几名军将,就像挥走几只盘绕不已得蚊蝇似得轻描淡写。

而随着这个命令的下达,正被羁押在太极殿东侧门下省内的一干大齐文武重臣,也随之迎来了自己的末期。其中就包括了黄巢御驾亲征之后,留守朝中的三驾马车之二的御史大夫郑汉璋,以及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礼部尚书崔缪。

面对突然出现在面前的护军甲士,隐约感受到自己死期将至的御史大夫郑汉璋,反倒是变得越发平静起来。至少在亲自出奔和藏匿不果反被亲信部属所出卖,又亲眼目睹了自己被抓获的所有家眷成员,但凡男的被乱刀分尸,女的被丢入官军之中侮辱至死的下场之后,他就彻底死了心而麻木呆滞的只等着这最后时刻的到来。

然而另一位在轻易被俘之后,就毫无姿态和体面痛哭流涕着全盘供认不讳的,大齐栋梁重臣崔缪的表现和反应要更加激烈的多。只见他在那些甲士拖曳之间,披头散发而又手脚蹬踏着奋力的挣扎着,口中亦是声嘶力竭叫喊着什么:

“停下,你们不能杀我。。”

“我乃清河崔氏的同族,昔日朝廷的方镇大员。。”

“我对崔相公尚有用处,”

“我有机要消息需要禀报。。”

“。。。。。。。”

这时候,一直垂首沉默不语郑汉璋,也终于抬头冷声开口道:

“老崔,体面点。。”

崔缪闻言呆滞了片刻,却又是更加大声叫喊起来:

“我有那周和尚、周妖僧的秘密消息呈上。。”

这时候,左近扶着监押的将校,却是忍不住嗤笑出声来道:

“也是个贪生怕死的狗彘,这时还说这个有甚鸟用。。封了他这嘴便是了”

“千真万确啊。。”

望着就要给自己嘴巴上套的崔缪,不由肝胆俱丧的愈发大急喊道

“我女便就在此獠身侧侍奉床榻,此乃众所皆知之事啊。。”

然后他的嘴巴就被不由分说的捆塞了起来;然而正在查点这些贼虏的一名僚属,却是听到了最后那句话不由出声喝止:

“且停下。。”

那名监押将校却是不以为然的道:

“这些猪狗辈为了苟活求存,什么话都能胡乱攀说的出来啊。。”

“可要是有所万一,岂不是误了相公的大事了?”

僚属却是微微摇头道:

“所以行刑之事暂且压一压,非但这厮不能死掉,其他人也要留着以为印证才是。。”

“竟有此事?

随后,崔安潜就十分意外得得到了相应回报:

”已经当场验证过,众贼分别拷打之下亦是所言不差多少;贼臣崔某,确有一女随黄逆养女陪嫁于那贼首妖僧,此乃众贼中皆知之事。只是是否得以亲重和侍奉闺中,就无法验证道明了。。“

之前奉命清点贼虏的僚属,滴水不漏的低声禀告道:

”那就且留他一命好了。。保不齐将来还尚有用处。“

崔安潜微微挑挑眉头当即决定到:

“张金吾求见相公。。”

而后又有人对着崔安潜禀报道:

“他又来作甚。。不是已经许他带家眷进大内来避难了么?”

崔安潜很不满意的皱起眉头:

而在左银台门下待漏院中,前金吾大将军如今权任北城安抚大使的张直方,也在焦躁不安的背手走来走去,就像是一头无处发泄和挣扎的困兽。因为官军的收缩和撤退,对于他们这些投过贼又主动反正的“心怀故国的忠义之士”,简直就是天塌下来一般的灾难性后果,他很难想象自己这些人等若是再度落到那些贼军手中的下场。

相比之下,他们这数百家参与过内应光复的反正之家,之前被强行征收走了大部分的家将部曲、僮仆门客和护院防阁以充军中,又被迫献出大量家资来供奉助军;乃至是一些人的家眷和子女躲在家中,也逃不过被官兵上门征召去劳军的事情,就都是无关紧要的小节了。

所以,他只想求个人情,好让更多的关系人等也得以进入官军控制的皇城大内来避祸一时。然而他且站且坐等了好几个时辰,捂得一身臭汗两股都发麻酸胀了,依旧没有等到自己想要的回复,而只能在即将入夜的鼓点声声当中,由值守军士半威逼半驱赶着,失魂落魄的离开这徒劳无功的所在。

第746章 一生惟羡执金吾(中)

与此同时情绪无比晦暗和低沉的大齐京兆少尹、诸门巡防大使孟楷,也穿过了城坊间一重又一重营垒来到了明德门附近;又在背着火铳和强弩游曳往来或是占据高要之处的甲兵,各种盘问和注目之下,被引入了明德门北第三坊遵善坊左侧,一所幸存下来的兰若——大兴善寺中。

只是大多数人见到这所寺院的时候,都不免有些恍然大悟而浮想联翩起来。因为这也是长安最古老的从林之一。建于晋武帝泰始二年(226年),原名“遵善寺“,遵善坊就是因为本寺而得名的。隋文帝开皇年间扩建西安城为大兴城,寺占城内靖善坊一坊之地,取城名“大兴“二字,取坊名“善“字,赐名大兴善寺至今。

此处也是除了大青龙寺之外,佛门显教八宗之外后来者居上的唐密(教)祖庭所在。自历代沿袭下来,先后有隋开皇年间的“开皇三大师“:天竺僧人那连提黎耶舍、阇那崛多、达摩笈多,唐开元年间”开元三大士“僧人善无畏、金刚智、不空先后驻锡本寺,翻译经典,设坛传密,再经一行、惠果传承弘扬;

也是历经肃宗、代宗、德宗三朝国师不空三藏的停驻弘法的道场;是以如今还留有《唐大兴善寺大辨正广智三藏国师之碑》如今更是长安的三大译经场之一,占地百亩而僧舍数百间,号称“寺殿崇广,为京城之最。“。规模制度能够与对应的也唯有皇家道观——玄都观而已。

直到唐武宗会昌灭佛之后,寺院才被短暂的废弃而僧人强令还俗;待到第二年武宗死,宣宗即位,又下令复兴佛教,大兴善寺又再度成为管理京畿境内佛门的左右街僧录司,和总理僧尼之名籍的左右街大功德使所在之一,可谓是历经各代而香火鼎盛不衰。

事实上,就算是黄巢为首的义军入主长安建立大齐新朝,在大肆抄掠和清算那些就朝官宦所属之际,也未曾想到过对这些寺院丛林做些什么。而只是勒令其交出一大笔的献纳,又派出僧众参加新朝举办的祈福法会和安魂超度斋坛之后,就再没有其他的处置措施而一切如昔了。

反倒是在官军”光复“之后,就让这些幸免于难的长安丛林门就此到了大霉。不但是寺庙遭到了有组织的抄掠和自发的多次洗劫,就连居中的僧人也被征发走去”助军“了。自然了,这其中也未尝没有因为某个人干系,而被殃及池鱼的缘故。

因为按照行营中的一些僚属,在宰相崔安潜面前进言和辩说之辞,太平贼中已妖僧周逆为首可谓是颇多释门大德出身;故而,京中的这些佛门寺院实在有为太平军内应的风险和可能性,所以只能先下手为强予以果断处置、免除后患了。

当然了,太平军的中军大帐从明德门转移到这里的动机,也不过是因为这里相对保全完好,而且可以利用的现成场地和建筑够大而已。之前轮番肆虐的官军,固然是把里头值钱的玩意和能看得上眼的东西都抄掠一空,哪怕帷幕都被割下来或是把锡铁泥塑造像上的金箔刮掉拿走了;但是相应的殿宇楼阁、僧舍邸院还是大致可以在清理后入住的。

比如利用起来作为救护和安置伤兵员的战地居养之所,或又是作为随军的战地修械所和临时军工制造局,都可以游刃有余的进行编排和安置一二。此外寺院当中的十三重黑瓦绿顶的阿者离塔,亦是城中与大慈恩寺的大小雁塔比肩,为数不多的城南中心地带制高观测点,可以作为指挥发布的旗号和指引炮兵的所在。

然而与孟楷预想当中的情形又有所不同,太平大都督府的临时中军,并不是设在号称制度规格与太庙比同,依稀可见碧瓦飞甍,金殿巍峨气派的大兴佛殿里;(这里已经被挂上了”随军讲习所“和”急救所“的牌子)。而是在阿者离塔下不远处一处不甚起眼普通院落——地藏别所当中。

可以说,除了目不斜视、巍然肃立在外的亲直营和少兵队、教导联队的军士和林立旗号之外,很难看出来这处看起来灰扑扑而半新不旧的院落,会是手提畿内”十数万大军“而与官军攻战往来的太平大都督驻地;随着被验证过身份的孟楷踏入这所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光净如洗的砌石地面和墙上纹饰浮雕的院中,却突然闻到了一阵若有若无的香味。

这让忙碌奔走了几乎一整天,而只吃过几块太平军提供饼干的孟楷,不由自主的腹中蠕蠕的响动起来。随后被掀起来的帷幕,就露出里头伴随这香气而来的某种毫不掩饰的吸溜声。

透过莲台和宝相花纹饰窗格的细碎天光照耀下,看起来颇为宽敞四壁通达的内室;除了许多沙盘、地图和存放文牍的架阁、柜具之外,就在也别无他物了。而居中一个看起来颇为陌生而又熟悉的身影,正在据案大嚼着什么。

“是孟少尹来了。。请座下稍待。。”

正在例行餐点时间,而专心对付面前一一大盏热腾腾鸡油馎饦的周淮安,也只是对他点点头道就重新埋头下去,似乎还是这道吃食对自己的吸引力更大一些。

而所谓的“馎饦”也就是一种唐代的水煮面食,更类似后世北方的手揪面片之类,只是食材上取自关内水土风物特色。比如在渭河边上种出来新麦,再通过水碓磨筛出雪花一般的细面,然后充分和豆油揉着十分的均匀劲道,再手掐成指宽片条。

而汤底则是刚足年而肥嫩相宜的三斤小母鸡,连皮带骨都熬的酥烂之后留下来的浓白汤底,因为上面很容易凝结了一层厚实黄澄澄鸡油,而在下煮馎饦面片的时候充分吸附进去;因此不需要任何多余的佐味,而只切几丝装扮的葱花蒜丝即可。吃起来是厚重谷物麦香与鸡肉的肥美鲜嫩,交相回应在口中让人根本停不下来。

因此,有些小心拘谨坐在一支胡床上的孟楷,也就这么直愣愣看着对方唏哩呼噜的将一大盏馎饦都吃不亦乐乎;心中却是波澜起伏似得掀起来一阵阵的心潮澎湃和思绪翻涌;难道这就是身为总掌南方四道十路之地的太平军大都督,日常待客和生活起居的情景么?

就这么坦然自若的坐在,毫无任何多余用来标榜身份的装饰和享受器物,看起来朴素至极甚至有些陈旧的军帐陈设之中,安然享用着最底层的市井民家都可以受用道的普通吃食;却仿若是天经地义理当如此一般的认真和用心。

这让在辗转南北的征程之中,已然见惯了大将军府上下和各路军中,只要稍得安乐就尽情享受不问明朝的风气和做派;在进京建朝之后更是对各位开朝功臣以奢靡攀比唯尚,见怪不怪乃至习以为常的孟楷,不由心中大为触动又自觉情以何堪起来。

要知道他当初也是一度颇为排拒这些奢华虚浮的东西;然而却在几次拒绝了相应的聚会和招待之后,被黄王专门叫了去一顿好生的训斥和劝导;乃至亲口指出了他不够合群和脱离众情,可能导致部下和同袍离心的弊端所在;也就渐渐的屈从了。

但他却没有想到居然还能够再见到,世上这般前后行事始终如一、初心不改的真正典范。就像是曾经在广府时与之相处过的印象那般;只要有相应的吃食,无论精细还是粗陋与否,随时随地哪怕再粗陋的环境和场所,他都能够安然若素的受用下来。

然后孟楷心中积郁了许久的情绪和疑虑、困惑,也像是一下子被引导和触发着蓬勃而出,又变成了某种豁然开朗起来的明悟所造。或许,也许,这就是对方能够在广府轻易的击败自己的盘算和策划,而一步步走到如今这般,就连大齐新朝都要仰仗其鼻息和援手,才能度过危难的若大格局和权势所在。

而或许世上就需要这样前后终究矢志无悔,既不受外物的浸染、侵扰和困诱,心志如金石而百折不挠的不世人物,才有可能带领世间大多数同道而行的有识之士、有志之辈,就此走出一条更远更旷达的济民救世之路来。

只可惜的是,自己几次三番下来还是明白的有些晚了;哪怕明明知晓对方所作所为当应该是正确的事情,也想要暗中这些看起来颇为的用的“济世良方”,却始终在自己位置上顾虑重重而擎制甚多,不得不在试图实践和推行的过程中,迎来虎头蛇尾或是半途而废的结果。

而在其中明里暗中给他最大阻力和绊子的,却是昔日的战友乃至看重他的前辈,甚至最后连黄王都不得不出来叫停和敲打与他。所以他也只能在不得伸张拳脚的情况下,稍微宽纵自己来有所合流和交换妥协。

然而现如今,他也终于品尝到了自己一贯抱着的侥幸心思下,所带来的恶果和苦难了。也许,这就是当初雄心壮志要“天补均平”“与民得活”的黄王格局下,所能够达到的最后局限所在了。正在孟楷的思绪浮想联翩之中,周淮安也终于喝下了最后一口汤汁抬起头来。

第747章 一生惟羡执金吾(下)

(这章算昨天的)

“倒叫少尹久等了。”

周淮安看到对方憔悴销骨的面容和隐然出现灰白颜色的两鬓,也很难想象这是当初那个一副豪爽刚毅做派,哪怕在广府

得纷争当中被自己打得落荒而逃,也毫不气绥依旧勇武不堕的义军骁将,却是不由感叹起来。

“这些日子里城中多难,少尹怕不是经历了许多艰辛和困厄了?”

“多谢大都督关心,总算是承蒙贵部援手,最终得以脱困了。。只是其他种种,就不免令人见笑了。”

孟楷亦是微微拘谨的苦笑道

“只要人活下来就好,一切都还有可能不是。”

周淮安真心实意的宽慰道:以前曾经闹得刀兵相见的种种,到了今时今事也不再是那么令人在意了。

“接下来城中依旧诸事繁多,尚有许多人等需要救助和安置,少尹可否过来助我行事一二。。”

“大都督抬爱了,某又何德何能当的如此看重呼?”

孟楷不由一愣,对方居然隐约表示了想要招揽自己的意思?这般不计前嫌的宽宏大度虽然未尝不是令人敬佩得,然而他

又苦笑了起来;毕竟,虽然他已然大致认同并且接受对方的理念和行事之道,然而自己多年深受黄王的看重和栽培、提

携的恩义,而早已经决意唯以此身追随到最后了。

“况且某家身受黄王委以京畿之要,却是最终有负所托,事后也唯以竭力补救;又怎敢再多想其他呢?”

“此乃应有之义啊,。”

只是姑且一试而对此并未抱太大指望的周淮安,一边点头应承的同时,也在心中略带遗憾澄复杂情绪叹了口气。不过,

如果随随便便答应的话,自己倒要怀疑他还是那个黄巢看重和依仗的亲信大将么。

“只是,接下来在中宫(曹皇后)那边的诸事纷繁,就还请少尹多多帮衬和用心了。”

“此乃某家的臣分,正当如此啊。”

孟楷亦是面色略雯的重重点头应承道,算是隐隐接受了这个变相的要求和条件:

至少有了身为京兆少尹的孟楷的配合,再加上已经找到的关内都转运使刘塘,正好一文一武的标配在曹皇后名下,进而

用陆续收拢起来的义军旧属人等,将大齐上京留守班底给重建起来;虽是个仓促成就的草台班子,但这样从里到外的名

分都有了。

顺便再以曹皇后的护卫为基础重建一支巡禁队式的武装。这样在长安已然收复的区域内,很多维持秩序和整肃、清算的

事情,就不用再用太平军出头和动手,自然有人代劳而达到某种事半功倍的效果来。

”启秉大都督,王(彦章)郎将使人来报,南内(兴庆宫)之敌已然尽数肃清。。“

这时候,便有一名虞侯在门外通传后进来禀报道:

”击破据守其中得天德军并回鹘城傍一部,斩获五千有余,并生擒领军丰州都防御使史可及以下数十人;另外解救得被

掳获其中得千余名女子。。“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继续又道:

”葛(从周)朗将亦是请示余下,是否就此将中军移镇至南内,。。“

”移镇过去作甚,这长安城都还没全部打下来,又鼓捣这些虚头巴脑得东西又什么用。“

周淮安却是毫不犹豫得否定到:

”你且去告诉葛国美,让他好好盯住眼前官军得收缩之势,所消灭一些有生力量才是正理,又何须搞这些除了让我个人

脸面好看之外,别无多少实际意义得想念?“

然后,他才转头对着孟楷坦然叹道:

”说起来不怕你笑话,我事先也都耳提面醒过多次了,进入长安之后一定要诸事审慎小心和时常自省;只是连日攻战下

来稍加击退了敌军之后,还是不免有些清疏和骄胜得隐隐心思了,所以才会动念去想这些无关紧要得旁枝末节。。“

然而,这话听在了已然心情大为触动和激荡的孟楷耳中,不免再度有些刺耳和郝面起来;因为他却是想起来当初追随黄

王进入长安城中的情景。那会黄王还未正是登基建朝,而住在了田令孜的宫外宅里;而那些文武部属们更是四下里派出

护兵,自行抢占起来看上眼的豪宅美邸了。

然而却又何曾有人想到过,要在这番繁花鼎盛的大好局面当中,时刻不忘的自省己身和审慎从事呢。兴许也只有像僚属

给自己宣读的那些古今雄奇典故当中,如此这般志怀霜雪而有所大抱负、大志向的人物,才能够不为这些名利富贵的一

时外物所动,最终成就一番该换天地的大业所在?

然后,就见孟楷心中有所决定,而又继续放低姿态恳声道:

“大都督盛情拳拳之下,某也想厚颜讨得一个人情和方便。。却是我那不良与行的本家兄弟,还有一些干系人等,想要

请大都督治下多加照看了。。”

至少,他因为私人立场缘故虽然不能投奔彼方,但是将将重伤的族弟孟绝海,送往条件更好南方去救治和修养还是可以

做到的,这也算是自己变相的某种表态吧。毕竟经过这么多事情之后,他也不再单单只是当初那个只要一往无前就好的

“孟如铁”了。

”此事好说。。“

周淮安也略带惊讶又毫不有犹豫的应承道:反正这也是在下一批转移的人员名单里,多捎带上一些人的举手之劳。至少

在太平军已经接管和收复的这些城坊里,有的是失去家园而存身之所,或是饱受战火的患难之苦,而愿以被招揽到南边

去另讨生活或是重新开始的人等。

而对于周淮安来说其中比较令人意外的收获和惊喜之一,就是在两市及其附近的几个城坊当中,就近所获大批专为内三

省之一宫台省的五局二十四坊,以及将做、军器和山陵、少府、水部等署衙有司,提供各种服务、役使的官奴婢和官属

工匠人等。

最终连带他们的学徒、家人一起足足还有两三千人之多,还附带许多历代流传下来的图样、规范(模型)等文牍物件,

都已经在被解送往山南东道、乃至荆南境内。在短暂的登记和安置之后,就会依照他们表现出来的专长,而填充道太平

大都督府治下的各处工场作坊和项目工地里,变成初级工业体系和生产环节当中的一部分效能。

然而,在送走了满怀心思的孟楷之后,周淮安又得到了新的通传;说是有昔日大兴善寺出身的佛门中人,恳请能够当面

拜见一二。他不由调整了下心情而微微笑了起来,这些家伙终于还是主动送上门来了。

作为“天下佛门,长安八宗”的所在,也许在历次变乱之后经济和财力上没有什么油水了,但是起码还有人啊。这些云

集京师的佛门僧众也,算是这个时代难得的高学历群体。

因为常年要与达官显贵,乃至皇家贵戚打交道,没有一点文才、学识和见地,是很难在激烈竞争中立足下来的;周淮安

也不指望那些真正热衷富贵权势的“高僧大德”,而只要此类门下相对年轻,便于影响和改造的徒子徒孙就好了。

反正太平军对于治下寺院僧徒的管理和整顿,以及如何驱使和运用这些宗教人士,让他们通过自己的劳动和贡献,换取

相应的身份资历和待遇,已然有了一套颇为成熟的模式和经验心得了。

与此同时,孟楷也在明德门附近唯一一处保全完好的道观当中,再度见到了曹皇后及其聚附身边的若干人等;却是自有

劫后余生、人事唏嘘的另一番感触和心情了。

只是当心绪满怀的孟楷,在犹自眼圈泛红的曹皇后涓涓嘱咐声中告退出来;又抬脚前往残余拱辰军和卫鹤府、曹氏部曲

的临时驻地而去;却冷不防被匆匆追上来的一名小校给叫住了:

“可是孟京兆当下。。”

“敢问何事?”

孟楷疑惑的转头道:

“在下王彦复,添为左阵选锋团见习虞候,据说京兆先前打听一名郭姓女子的下落。。”

这名小校开门见山道:

“难道是已经分辨出她的尸骸了么?”

孟楷不由在心中微微抽痛了好几下。

“却是京兆误会了。”

见习虞候王彦复却是平声静气的道:

“之前本部奉命攻打南内时,亦在其中解救出许多被掳的女子,更是因此擒获了败逃的敌军大将;然而此事却与一名女

子有所干系。。时候盘问之际,此女言称与京兆相识。。”

“。。。快,。。在哪?”

然而这一刻孟楷已然心情激荡的没法再说出更多言语来,而只剩下这三个字:

——我是激荡的分割线——

而在华阴城外,朱老三看着远处鱼俪而来的队伍和青色旗帜,才不由重重吁叹了一口气。虽然有城墙为凭,但是被沙陀

兵突袭和围困的这两天,他是真心不好过的很。

由于在城外损失了携行而来的大批辎重,而城内又是空空如也的一无所获;所以在剩余物资分配上就变得捉襟见肘起来,他很是弹压和平复了几次骚动和纷争。

结果就有来自汝州别部人马连夜自行出城突围,然后被早已守候多时的沙陀军给包了圆;待到天明时分的时候就剩下在城门外堆成小山的尸骸了。

第748章 一生惟羡执金吾(续)

在此期间,为了鼓舞士气和振奋人心,朱老三也曾经多次策划出击和接战,但是大多没能从这些沙陀军手中讨得什么便宜,反而又折损了一些人马。而其中最大的一处战果,就是他令人赶在天亮前偷偷缒下城去,潜在几近干枯城壕里以污泥为遮掩埋伏到天明,再以城门内的大张旗鼓正面出击吸引注意力;这才得以暴起夹击杀败一部绕击侧后的沙陀兵。

然而,这股成功中了埋伏的沙陀兵大多数,最后还是在同伴的接应下仗着马力突破包围冲了出去,让以步卒为主的义军追之不及也不敢在远追,最后只落下有了百十个首级的斩获所在。而朱老三也再度深切感受到了自己这支人马步战还算悍勇坚韧,但野战对骑准备和应对不足的弱点所在;而暗下决心要不遗余力的打造出一支可为策应和机动的马队来。

毕竟,这些沙陀胡狗不但凶悍狡猾,极为擅长化整为零的骚扰和偷袭,也能够在正面交锋中无所畏惧的冲阵和破阵;遇到不利的局面还能在相互协助和掩护之下,轻易脱离战斗或是跑的让人望尘莫及。但是一旦真要不依不饶的追上去而露出颓势和疲态来,这些仗着马力优势的胡骑也会毫不犹豫回头反咬一口。

因此,若是有一支进退自如的马队可以游曳和机动在外,配合本阵进行有效的预警、拦截和纠缠的话;那再度遇上这种侵攻甚急又转进如风的胡骑阵容;本阵的大部人马也就不用打得那么辛苦亦然了。哪怕争取片刻的缓冲,也不至于让本阵应对起来如此措手不及而进退失据,损失掉好几位惯战老兄弟出身的将校了。

要知道,作为打老了各种烂战、硬战义军所属,他的麾下也不是没有对阵过官军马队的经验和对策。哪怕很多时候都是在劣势的装备和训练之下,拼着人头去拖疲、堆跨对方的士气和精神,然后才投入真正精悍的老营和亲军队,以为决定性的最后一击。

因此,凭借这些用惯了的战法,他先后对抗过江东和淮南的精骑;也成功击退和挫败过平卢、感化各镇的劲旅;更是在淮上的泗水之战当中,成功阻却和困住了死战到底的天平军最后一股生力军,由朝廷赐予天平军节度使兼江西招讨使曹全晸的具装甲骑。

虽然一番死伤累累浴血苦战到最后的成果,阵上缴获这数百具甲骑具装和两百多匹健马,被横插一手的大将军府前军率将黄皓给变相夺走了;事后也只给他们留下数百件陈旧破烂不全的甲衣,以为补偿和交换。随后与他手下群情汹涌所相对应的,却是以他兄长朱全之名送来的一大批给养之物。

这也是他心中的天平开始逐渐倒向南边,而兴起了占据经营一方想念的开端和起因。因为有了这些断断续续的额外补充和扶助,他的麾下总是能够在战后比别人更快的恢复过来,相应的伤病员等也能得到更好的救治和归队比例,然后成为队伍的中坚和骨干。

他甚至暗中获得了部分南边流出来的练兵和操训册子,而在一次次补充了大量新卒生手之后,也能够比他人更快一步形成相应的战斗力和建制所在;进而滚雪球一般在数十只同等序列,却是势力消长不定的义军武装当中脱颖而出,最终获得了镇守河阳南关的关键转折机会。

但如今,这套在义军之中已然运用娴熟的战术,在这些沙陀胡骑面前却是不怎么管用了。所以他必须要有一支骑兵来改变这种不利的局面。

然而,大齐新朝本身也没有什么足够合用的骑乘军马来源,就算是在入关之后缴获自昔日的大内诸厩,以及神策军牧地、围场的月末十几万匹骏马,也早已经被关内诸卫大将军和外镇的游弋、防御使,近水楼台先得月的瓜分一空了,而轮不到他来分润。(其中许多更是被转手倒卖到了南边去)

至于他暗中刻意交好的几方势力,比如河中镇的王重荣,天平镇的曹翔,都不是什么出产良马兼以骑兵胜长的地方;也唯有哪个门路甚多的河阳镇诸葛爽,可以凭借河北境内的地盘,而打造和维持出一只象模象样的骑兵来。因此,他得到最近一次得到相应牛马驮畜补充,还是在打下魏博军所占据的滑州粮台之后。

然而这支模仿了太平军的骑步卒制度,而用骡马代步的左右“快脚都”(各500人),虽然在镇平地方和征讨那些流匪、乱军和土团的过程当中屡屡建功;但却在华阴城外一战就损失殆尽了。想到这里,朱老三就再度隐隐肉痛起来了,这可是他手下除了死伤大半的亲兵队外,最大一股机动力量了。

“不好,那些沙陀狗又来袭扰了。。”

这时,再度有一个声音叫喊起来了;却是朱老三身边人称“幸运的苏拉”的新任掌旗虞侯苏某。

因为苏某这一次作为被沙陀兵重点冲阵的序列之中;同样是运气使然得从深陷在护城壕里,又被屠戮和射杀的大批士卒中,给侥幸脱逃出来了。事后除了满身污泥还喝了几口泥水之外,居然没落下任何的伤创,还把失落的将旗给带回来了。

“擂鼓,点集人马,做好出阵接应的准备。。”

望着远处飞速驰近又毫无间歇的已然开始接战的烟尘滚滚,朱老三闻言却是憋起了眉头,对着左右吩咐道:然而接下来他却没有听到马上的回应声,而是看见左右将属脸上心有余悸的迟疑和犹豫之色。

“督率,兄弟们实在是疲乏不堪,无力再战了。。”

最后还是副手李宾唐硬着头皮开声道:

“岂有此理,咱们一时受困于此进退不得,好容易盼来了援军所在,如今却要逃生怕死的作壁上观之态么。。更别说之前收了多少好处和协力,如今却畏缩不前了,这还算是个人么?”

朱老三却是重重的挥鞭掼击在城碟上怒道:

“你们这些没用软货不上也罢,我便带着护兵队自己出城接应好了。。哪怕殁于贼手,也好过与尔等丧胆之辈为伍。。”

随着他转身就走下城去的动作,左右部将顿时惊炸起来纷纷劝喊道:

“督率三思,”

“都虞侯且慢。。”

“军主,军主,且听我一言。。”

然而在朱老三一意点集起来的护兵队打头之下,华阴城中不论如何鸡飞狗跳的纷扰喧嚣,最终还是在仓促之间就凑出了一支,由各位将领亲兵、扈从组成的接应队伍;就这么毫无停歇的一股脑而看着杀出了城外去了。

约莫五、六里地的距离,在他们全力奔走驱驰之下,也就是不用多久就抵近前去了;然而,身先士卒于马上打头赶到的朱老三,却是有些惊讶的看见正在烟尘之中,纷纷四散退逃而去的沙陀游骑;而在援军所在的位置上,赫然出现了一群正在缓缓行进和移动当中的长厢大车,及其掩身其后的军士和驮畜所组成的临时阵列。

就在这些挪动的长车阵列之外,横七竖八的散落了一路人和马匹的尸体,还有零星的火苗和烧灼的痕迹散布其间,显示着这次沙佗人游骑突击的最终代价。而看着依旧还在坚定而平稳的缓缓靠拢上来的队伍,显然这些沙陀突骑甚至没能突破他们的阵列,或是打乱其队形就不得不饮恨退却了。

而望着这一幕战果的朱老三,在心中却是不由再度产生了一个想念;这就是传言中太平军用大车列阵为营柵,配合和掩护火器弓弩杀敌的车阵战法么?至少在这一览无遗的平川旷野之处,面对这些来去如风的藩胡轻骑,竟然又有如此的效用和好处啊。

——我是想念的分割线——

而在长安城郊西面的另一端咸阳境内,已经成功渡过了渭水东岸的党项大首领兼银夏绥节度使拓跋思恭,却觉得有些焦头烂额而口舌都急出燎泡来了。

因为,他麾下自平夏大沙渍从征的所谓党项八部氏族,如今逃的逃、败的败,还有不知所踪的;最后只剩下包括拓跋氏在内三姓五部,不足一万四千党项兵马了;至少相比得到塞外鞑靼、退浑的各部支持,而保持骑兵比例很高的沙陀军;在半耕半牧的党项部中,牵着驮马和牛车跟随作战的部众其实更多一些。

这些南贼的骑兵却像牛皮膏贴一般难缠,虽然相比大多数的北地骑士,他们的坐骑泛善可陈,冲锋陷阵的弓马技艺威胁不大,但是却自有一股不惜代价紧咬不放的死韧;因此,一旦被他们给就缠住,最后对党项不照成大量杀伤的,反而是那些数量更多骑马紧赶忙赶跟上来,又能下马列阵步战的南贼骑步。

只要被他们在去路和要冲完成阵列之后,在机动转进中消耗不少气力的党项部众,就很难再冲得动他们的阵线;反而被层层弓弩火器交加攒射之下死伤累累的溃决下来,不得不退避其锋而绕走他处。而南贼骑兵这时候又活跃起来,重新加入到追击、骚扰和牵制中去;

于是这样一来二去,就逼的党项各部在路途当中不断的遗弃和损失掉各种牛马辎重。然而与之一起损失掉的,还有许多舍不得这些才获生口,而违命落掉队、落后下来或是偷偷返身去寻找的小头人和帐主们;而他们也正是党项部众和蕃落军中,赖以为驱如臂指的中坚和骨干所在。。

第749章 一生惟羡执金吾(续二)

“距离撤到咸阳城的后队部众,还有多少距离。。”

满脸风尘与倦色的拓跋思恭,突然对着身边的弟弟拓跋思谏道:

“大抵还有二十多里的路程。。”

作为对此出使和带领商队往来关中、河东,也相对熟悉唐地情形的拓跋思谏连忙应道:

“那我们唯有再在这个河上好好立阵打一战了,不然,再与这些贼军马队追逐纠缠下去,非但牛马受不住,只怕人心都要散了。。”

拓跋思恭当即决意到,然后又对拓跋思谏吩咐:

“着你火速去咸阳城中点集部众,能够带多少人手就带多少人手过来,但作为本阵汇合和接应的一定要是能骑马的部众。。当地的官军和土团也要给我发动起来,断不能令其坐而观望的。”

刚开始的时候,拓跋思恭多少还有借助那些贼军之手,来削弱其他大姓士卒的意图和心思;但是随着这些太平贼如火如潮的紧咬攻势之下,他的盘算也很快就破产了。

所以现如今,他不得不在继续保全本部实力,还是努力维系住人心的权衡天平上有所抉择了;不然,就算他能够安然退回到塞外的平夏之地去,也不可避免要面对崩解离析的诸多问题了。

而在河对岸已经结束的战场后方,作为临时带路向导的前神策弩手哥舒蒂奇,也泪流满面又哭又笑的抱住一个从党项人遗弃营地里找到,蓬头垢面,佝偻着衣不蔽体身子的女人,泣不成声又语无伦次的叫道:

“你还活着,活着就好;”

“事情都过去。。已经没啥了。。”

“咋们还可以好好的过日子。。”

“。。。重新置办一番家什,再养上一条细犬。。”

听了这么一番倾诉下来,那个形容憔悴而显得瘦巴巴的女人似乎也终于有所触动,却是声音嘶哑的挤出两个字“

”没了。。“

”什么。。“

心中悲喜交加的哥舒蒂奇不由愣一下。

”肚里。。孩儿。。没了“

女人用嘶哑声线再度吐出几个字节,然后又像是触动了什么不堪回首的记忆似得,突然就神情错乱而对着他乱踢乱打的嘶声哭喊起来:

”不要。。。不要再来了。。我的。。。孩儿。。“

然而满心悲愤与无力的哥舒蒂奇,却是再也不敢放开她而任凭抓挠踢打,却是生怕这一松手就再无相见之日了。这一幕也再度惊动了左右正在打扫战场和清点缴获的太平军士卒;

很快就有百姓中征募而来的两名粗壮妇人,将受惊癫狂的女子给搀扶了下去另作安抚;而只剩下璞巾被扯拉掉,满头满脸都是血痕和豁口的哥舒蒂奇,呆若木鸡的留在原地悔恨不已。

毕竟,若不是他一心想要报效这个已然绝望无能的让人无法安身和苟活的朝廷,包括他的女人在内的乡里们又何苦遭此灾劫和噩运呢。最不济,再面对那些官军抄掠的时候,他也有保护家人到最后一刻的能力和机会。

而在这一刻,他痛恨这个让人看不懂的世道,也痛恨那些肆无忌惮纵兵为害的朝廷王师;但对这些扰乱天下而逼的君父浪奔出幸的贼军,同样也习惯性的保持不了多少好感。哪怕他们的主张听起来道理和情由。

只是眼下的哥舒蒂奇虽然侥幸找回了妻子,但是也没有了可以回去的家园了;而偌大的关中不是贼军就是官军,或是那些亦民亦盗的土团,又有何处可以让人独善其身呢。

所以,他在短时之内为了自己和妻子苟安计,还只能使继续仰仗和依附这些号称”贼中之贼“,形制行举”最似官军“的太平贼,而随波逐流下去一段时日了。

至少他一直以来就未曾见过这些贼军,有过无端的烧杀劫掠行为;就算是截获了官军和藩部手中的百姓,或是打破了一些拒守的土围、庄子,也只是把人给集中起来转送到南边集中看管。

这样哪怕是在那儿不免受到了相应奴役和疲于奔命的驱使,也总比在官贼交加往来的屠戮当中,无端丢掉了性命好上一些。而哥舒蒂奇同样也要为找回来的妻子考量。

他需要有足够的条件和待遇,来治疗妻子身心上的创伤,并且给她一个相对安稳的调养环境;而不是继续流离在军中触景生情的进一步将癫狂恶化下去。这就需要他更多的卖力表现,好在贼中体现出自己的更多价值来。

这既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也是为了向那些残害乡里的藩胡们报仇的必然过程;哥舒蒂奇就是如此安慰和宽释着自己,而主动来到了有过几面之缘的校尉张东面前,顿首拜倒恳声道:

”多谢贵部得以令我家人团聚。。“

”没啥好谢的,只是顺手之劳而已,更何况事前还答应与你的不是?本军一贯说到做到不假虚妄的。“

中等身材而越发气度沉厚的张东,却是不以为意的摆手道。

“倒是接下来你找回家人之后,又有什么打算。。是打算携眷到南边去避一避,还是继续随军见机行事呢?”

“什么。。贵军可放我等离去?”

哥舒蒂奇不由惊声道:

“这个自然了,本军素来没有强求于人的干系;更何况这也是你应得的好处。。”

张东点头道:

“其实小人还可为贵部稍尽绵簿之力,”

哥舒蒂奇连忙抢声道:在说出这话之后他心中有什么郁结已久的东西,也像是豁然开朗和通透起来而继续开声:

“其实小人依稀记得渭河水道之上,有所可以快速抵达咸阳城下的航路所在。。愿为贵军勉力一试。。”

而在距离不远处的营地另一端,党项人所抛弃的畜群和坐骑,也被逐一的寻找和收拢回来,然后又在这里依照情况进行登记和处理。

“军爷尽管放下心来,小人已经仔细查看过了。。”

带着满身臭烘烘牛马汗水与排泄物气味,从畜群里钻出来的前突厥小部头目阿史那思力,也在满脸堆笑的对着两名专门管理随军牲畜的军士道:

“这些畜牲只是最寻常的水土不服,不是什么塞外流行的瘟症,只消放到荫凉开阔的谷底河畔修养上一阵子,就能有所恢复了。。”

“那就好。。”

其中一名军士点头称道,用细炭笔在一张硬纸板的簿记上勾画了几笔。

“接下来我们盘点下具体犯病的数目,在分作若干个不同程度。。好决定那些可以先行送走,那些可以留下里继续使用,那些要就地宰杀以为军中脯食的。。”

仅仅是一夜之间,他所在的突厥小部及其从属的沙陀萨葛氏族,就在这些太平贼的突发攻势之下溃灭千里了;而阿史那思力也与其他人一般,猝不及防就成为了为数众多的藩胡俘虏一员。

只是相比被押送到南方的蓝田峪内去,编管起来参加繁重而艰苦劳役的大多数藩部符箓不同;他多少还有点相马和照料牲口的经验,而侥幸成为被破格留下来,专门照看这些同为部族所属牲口的极少数幸运儿之一。

而在这段时间之内,作为编外受限制使用的辅助人员,他也在这些制度森严而用度充足的贼军之中,难得体会到了另一种完全不一样的生活日常,以及全新的见闻和感触。

比如他第一次通过别人留下来得梅干,尝到了名为“甜”这种让人愉悦无比的滋味;也知道了在酸臭得奶块疙瘩和长毛得风干肉,半生不熟的炙烤牛羊肉之外,还有唐地人那般多种多样得军中吃食。

事实上,这些太平军带来的牲口吃的都比他平时好得多。光是各种制作成份量十足的**、沉甸甸草料块,就且不用说它了,甚至还有专门搭配补膘用途,以寥糟、豆渣、苜蓿干、骨粉蛋壳和谷物制成的辅料饼。

阿史那思力甚至偷偷尝了一点,发现其中居然还有口感鲜明的盐分,口感也不是那么难以令人下咽;这简直就是可以直接人吃的好东西,更比得上草原上最好的干粮了。

所以,他暗中逃亡的心思也暂时熄灭了下来,想要凭借自己还算熟悉饲喂这些塞外牲畜的胜长,再从这些贼军当中多弄点好处来。比如他们制作这些便携草料块的密法,或又是如何给牲畜快速的补膘。

无论是哪一样,都足以让他回到塞外之后,成为那些部帐头领们的座上宾和远近闻名最受欢迎的人等。这样哪怕原本的部帐都没有了,他也可以籍此自己拉起一个新的小聚落来。

——我是盘算的分割线——

而在长安城南的城坊废墟之间,随着再度抵达的一支庞大输送队伍,而重新变得热闹喧嚣起来;与之而来的还有根据太平军在城内的攻占进度,而迅速推行开来用作后方维持和镇压的“长安巡禁队再武装计划”。

也就是从原本南郭三门的战斗当中幸存下来的义军旧属,支持和追随过太平军先遣队的本地百姓,中重新挑选人充实进以太平军老卒为骨干新编成的辅兵八营里。

反正甲械兵仗都是现成缴获,或是就地取材修复和制造出来的;作为城坊间维持秩序、镇压骚变的辅助力量,也不需要什么重装备或是火器的配属,只要相对统一的冷兵器和服色就行。至于在钱粮用度上更是有所积余。

当然了,名义上当仁不让的统军人选,便就是如今曹皇后麾下临时行在的第一大将,昔日的大齐京兆府少尹、诸门巡防大使孟楷,副手则是太平军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后厢郎将郭言。

第750章 秦王筑城何太愚

陕州主帅忠且贞,不动干戈唯守城。

蒲津主帅能戢兵,千里晏然无犬声。

唐:韦庄《秦妇吟》节选

——我是分割线——

因为运输队的到来,相应的犒食和加餐也轮番在后方休整的序列,乃至新组建的补充营和辅兵部队里紧锣密鼓的进行当中;甚至还有专门随队前来慰问的巡演队,在隐约此起彼伏的轰鸣和厮杀声伴奏下,于营地中进行歌舞器乐、吹拉弹唱劳军的表演。

虽然,除了专门教坊出身的歌舞之外,大多数人的表演水平也就是那么回事,但是对于这些从前沿轮换下来的士卒和优秀代表、伤病员而言,却也是难得放松和疏导情绪的机会,而在一时间充满了抑制不住的欢声笑语。

这一幕也同样发生在了由来南方的补充兵、长安本地青壮和义军眷属,所新编成的辅卒部队之中。很多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吃喝加表演的集体联谊形式,而在混杂着疲乏和艰难的面容上,难得露出饶有意趣和会心的笑容来。

“哎呀呀,这个咸鸭卵混了啊。。不过做熟了也能吃就是了。”

“是葡罗烧豚脚啊,赚到了。。”

“豆腐烧肉末,也算是好运气了。。”

“我的是辣子鸡丁。。好东西啊”

“要不,我拿干煎血肠和蛋饼罐头和你换一个了。。”

就在其中一圈围绕着滚烫热水大锅,轮番捞起罐头的辅卒当中;听着同伴的声音王墩儿也心怀唏嘘的感叹着,很难想象半年多前自己还在天目山下吃糠咽菜,而思量着如何用最少的柴草来烤炙鳅虾以为果腹;

现在却可以在这上京长安城中一边欣赏着歌舞,一边挑三拣四的对各种吃食品头论足,这可真是太不惜福了啊。然而,这只是那些号称要让世上大多数受苦人,都过上安生日子的太平军所带来的好处之一而已。

时下军中能够提供肉食的种类颇多,但是最稀罕也最受欢迎的还是牛肉,尤其是来自桂管和安南之地的水牛肉干和酱牛肉罐头;其次是湖南、江西等地所提供的(山)羊肉制品,肉少皮厚烹制起来味浓汤稠。

然后才是四道十路各地无处不在,无处不养的豚,彘,豨,也就是味道相对寡淡得多的猪肉;只是可以加工的种类和用途却不牛羊更加的丰富一些;因此占据了军工后勤的干脯类生产的大头。

至于六畜之中尚且还有的马肉和狗肉,都属于产量有、限些的地域特产;反倒是体型最小的兔肉更加嫩滑适口一些,只可惜因为个头缘故作为肉食的份量太少了一些。

最后才轮到禽类中鸡所提供的肉蛋和羽毛之属,也是随军食品当中另一大较受欢迎的肉食;而作为垫底和市面价格最贱的,则是属于略带土腥味和草味的鸭子和鹅。

因为这些禽类和兔子的养殖更加广泛,相比需要规模化集中管理和饲喂的猪羊,几乎是太平军治下的屯庄之中,家家户户多少都有剩余的边角料,来喂养上几只或是一群。

此外,还有沿海地区和内陆几大水系,湖泊流域所提供的季节性渔获和其他水产了;不过,在这个普遍缺少热量和脂肪的时代,其实这些河海鲜货反而不如其他禽畜肉类更受欢迎。

更别说在经过了路途迢迢之后,也就剩下一些腌制和炒制的干货,或是浓稠汤汁的罐头了。但是这些对于王敦儿这些水乡出身尝惯了鱼虾的辅卒而言,依旧是上好的美味。

道理很简单,里头各种份量十足的油水和佐味料,足以让世间任何最为寡淡的吃食,都变得开胃和适口起来了。更别说是那些久处内陆或是山地出身的士卒了。

而在与官军暂且对峙的前沿地带,满是烟火和血腥味的暑热尚未消退。刚轮换上来的第七军中厢郎将曲承裕,也在同样更加丰盛的加餐自取长桌前,籍此对聚集起来将校们再度强调和宣称道:

“咱们当下的任务是稳住现有的阵线!配合后方的肃清和巩固。。协助友军完成重新整编和适应性的调整。。”

“而本军的长期方略是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不贪一地一处之得失,尽量的消灭和削弱敌军有生力量。。”

“。。。。”

“最终目的还是积小胜为大利,以形成局部战斗的优势由点及面,逐渐连成一片整体战线的上风。。”

“所以,只要保持住目前的势头和方向,长此以往下去,时机和大势都会转向咱们这边的。。”

在简明扼要的交待完这些之后,曲承裕就从这些将校的例行欢宴中退场,以免影响了他们的兴致所在。然后又带着亲从护兵,按照军中惯例巡看和慰问的好几处哨位,最终来到了阵线最前沿高出地面许多的一处坊楼之中。

而在这里他感受着长安城中依旧微微熏热的夜风,却是目不转睛的看着远处仅隔几个数条长街的巍峨皇城所在;在漆黑一片的天幕背景之下的城阙,却是依旧灯火绰约的往来不停,照出阙楼上点点面面又稍闪即逝的飞檐斗拱、漆彩梁柱的轮廓。

这就是大唐的腹心之地,天下的中枢所在;如今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袒露在他的面前,又仿佛是伸出手去就能攫取到了一般的,让人顿然遐思无限起来。

要是在早些年,他还是天南交州一个不起眼的乡下土豪,需要为集成保全自己的家业奔走时,更本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却又怎么猜得到日后到会有如今的际遇和名位呢。

作为大都督府中一个不大不小的山头——安南(交州)系,在太平军中的风向标式人物之一;在两岭初定之后,他不但献出了故乡所有的田庄,还把绝大多数族人都迁徙到广府,来作为对太平军大业的表态和支持。

此外,他在与了另一位出身安南的地方实力派——峰州人张彪,表现出矛盾重重和彼此嫌弃的同时;还与在都督府内部当任要职的樊绰、丘宦等文职人员,保持着足够疏远和距离。

所以,相比哪个贪财好利又热衷权势;空有级别却只能在二三线地方序列当中打转,被人起了岭南蛮夷”绰号“的张彪;他始终显山不露水的以副职身份,长久的保留在主战军序当中。

无论是奉命奔走驱驰于岭西山夷土蛮的聚集地之间,在零敲碎打的征剿和讨伐战斗中,威逼利诱得推行广府留司的归化战略;还是伴随着水军在水路纵横山多地狭的湖南之地,与那些山棚江盗游走追逐于山岭和大泽之中;

乃至是辗转于江西的山山水水,护送和配合着形形色色的武装屯垦团和三支队所属,于那些多如牛毛的盗匪流寇、土团乡兵,争据攻杀于乡野之中。他也始终兢兢业业在每一个或长或短的任务指派和临时位置上,哪怕再琐碎繁复也未尝敢有松懈过。

所以,到了江东攻略的再度扩军之后,他也第一次得到了独当一面的机会,以副职身份代领一支混编人马作为偏师,追击和清缴临安城下溃走的旧杭州吧都团练使董昌残余势力。

然而,他就毫不犹豫得把手上这股力量给发挥到了极致。籍着这段并不算远的追击路途当中,攻破和剿平了大小十一所坞壁和砦垒,导致了董氏为首十几家占据了当地八成田土的豪族,就此灰飞烟灭。

虽然时候被人诉至以手段横暴酷烈,行事牵连过甚;但也因为这种对于昔日同等出身的阶层和群体,果断决绝的表现,打破了妨碍他进入太平军晋身体系当中的最后一点隔阂;

所以,这次他虽然没能赶上第一波的关内先遣军序列;但却在二路援军当中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所以他也真心的感谢和崇敬着那位把自己从偏居一隅的安南之地,给带出来的大都督。

若不是如此,自己又怎生会有如此精彩纷呈的际遇和见历,而又经历这么大多颠荡起伏的人事,并得以投身到如此波澜壮阔的天下大业中去呢。如果还是继续留在安南的话,也不过是个世代与土蛮纠缠不断的井底之蛙而已。

他如此思量和回味着,却是不禁再脸上露出了一丝丝充满缅怀和感慨万千的笑容来。然而,再突然刮起的一阵夜风当中送来的味道,却让他的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这时要下雨了么?”

而在大兴善寺中的周淮安,也在最新一版沙盘面前,盘点着自己手中的资源和筹码。

除了这次前来轮换的四个战兵营,四个驻队营、六个补充营,作为轮换的生力军之外,他也得到了一个相应理所当然的好消息;武关——商洛道的拓宽工程主体,连同紧急抢修的沿线信号塔基本完成了。

主要是得益于他亲自坐镇期间的鼓励和嘉勉作用,再加上后期不计代价投入藩部俘虏,来作为消耗性的使用之下,克复了诸多困难频发的意外实践,抢在夏季暴雨来临之前完成了主要部分路段的拓宽和加固。

这样,除了商州武关到山南之间季节性涨落通航的丹水之外,太平军拥有了更大运力的陆地输送和转运渠道了。这对于太平军这种装备更加精良和先进的近代化军事体系而言,在后勤规模和效能上的要求也远胜同代古典军队。

第751章 秦王筑城何太愚(中

如今太平军再关内直接或是间接动用的兵力,已经达到了近十万规模战线;同时进行着城内城外两大战场,城北、西郊、东郊等约莫三道阵线的作战需要。

其中太平军以第一军为中坚,在城中既有的老部队再加上后续投入的兵力,已经达到了四万七千员的战斗编制;这还不计算用那些缴获的兵甲器械物资,重新武装起来的辅助部队。

其中,因为第一阶段的目的已经随着官军退却达到了,而且天气越发炎热的缘故,在城北的主要战线下一步暂时转为加强要点防御的守势;以便进行轮换部队的适应性调整,以及后方秩序重建、卫生清理之类的巩固作业;

而西郊战场当中,以太平第二军骑兵为主体的追击部队,也传来了捷报;他们在伴随加强的十几个骑步营协同下,击败和驱散了好几支官军的地方部队;并且成功在阻击战中咬住了四大藩落兵马之一,拓跋部为核心的平夏党项藩军。

因此,目前先后击灭和俘获党项兵(部众)大小十一支,账面上斩获已经达到了一万七千有余,而击溃逃亡的敌人更是倍于此;其中缴获的羊马牲畜十几万口,光是牛马驴骡等大畜就占据了三分之一。

但是在东郊战场当中的成果就有些乏善可陈了。以车阵为战斗力核心的重装打击序列,除了之前在蓝田城下里应外合的击破了沙陀安庆部的万余部众,又在城南围歼了鞑靼、沙陀和退浑的两万多联军,就再没有成建制的战果了。

虽然他们配合着城内的攻势,在颇为频繁和秘籍的小规模遭遇战当中,一直推进到了接近龙首渠和南渭桥附近;但都没有能够抓住余下以朱邪部为核心的沙陀骑兵主力,而最大的战果只是在昔日的皇家厩围中,缴获了几处来不及逃走的牧群。

直到关东来的援军在华阴城下被打爆,才再度显露出来了蛛丝马迹;所以随着城中局势的缓解和力量对比的改观,周淮安也需要面对新的选择和分支;

毕竟,随着武关——商洛道拓宽完成带来的物流渠道,再加上事先在上洛等要点堆积的物资准备;大概可以继续支持眼下的作战规模道三个月后的秋收时节,但这是也是最理想的上限所在了。

而太平军在长安城中的作战也达到了一个力量投放的瓶颈,尤其是官军全线退缩到了以大内太极宫和北内大明宫为核心的长案北端之后;太平军火器攻坚陷阵的相对优势,就在更加厚实的宫墙面前被严重削弱和抵消了。

这一点,在针对南内兴庆宫的预演和尝试性攻略作战当中,已经很明显的体现出来了。虽然据守其中的官兵对于火炮和爆炸物的威力估算严重不足,而相继土崩瓦解或是一败涂地;但也由此暴露出了许多细节上的问题来。

比如在宫殿群落和阙楼、夹墙、甬道当中,散落官军可以藏匿和据守的要点实在太多;而让人有些防不胜防的需要在遭到袭击和骚扰之后再一遍遍清理干净,而不同程度消耗和阻滞了进攻部队的精力和时间。

而在一些相对狭窄、封闭的地方,虽然可以用炮击和爆破手段来打开局面;但也导致这些原本被严密保护的技术兵器和操作人员,同样被暴露在敌军的偷袭和杀伤范围之内;不可避免的开始出现开战以来较高比例的伤亡。

而一旦炮组和战斗工兵组成的攻坚序列受挫或是伤亡明显,就会反过来影响突击部队的士气和行动方针,乃至迫不及待的进行救援,以至于贻误了相应攻击窗口和马上追击的最佳效果。

此外,还有在复杂地形和陌生环境中,跟进的技术兵器于支援和掩护的突击部队容易脱节、沟通延迟和不畅等等一系列大小问题;只是被最后的胜利结果所暂时掩盖了。而这还是三大内之中格局最小,相对年久失修而宫殿颓败的南内兴庆宫而已。

按照那些参谋组的评估结果,如果实力尚且完好的河东军为首官军,继续坚守太极宫或是大明宫的话;就算太平军拥有技术兵器和先进军事体系,在制度和组织的战术优势,也不免真要打成一场惨烈的消耗战了。

毕竟,虽然在前期被坚守太平军消耗了不少有生力量,再加上后来援军抵达后全面反攻的成果;可以明确的身份的足足有七支军序,其中更是缴获了两个节度使的旌旗。

但是当面余下没有被打垮或是彻底歼灭的官军,也不是完全不懂学习和吸取经验教训,而在相对的进步当中。起码他们学会了用更多街垒和防盾来阻挡和削弱太平军火器的杀伤。

另外,渗透过去的探报小队和捉生组也有发现。与太平军在重组本地人填充的辅兵营同出一辙的是,他们也在用长安北城的青壮年来补充各自的损失。虽然这样可能造成整体战斗力水平的进一步下降,但是用来据守墙头却是影响不大。

反倒是因为他们退缩到大内附近重新筑垒设防的缘故,却是大大压缩了太平军情报侦察的刺探范围和活动力;毕竟,由本地人是带着在百姓聚居的城坊里秘密行事,与需要翻过宫城附近诸多豪宅大院的高墙进行侦察,完全是两回事。

所以,接下来是将更多抽手出来的预备队,投入到西郊已经被咬住的党项军包抄歼灭作战;力求在最短时间内毕尽全功。还是继续加强东郊对于沙陀军的驱逐和搜索作战,以求相对一劳永逸解决这个长远的潜在隐患。

周淮安看着代表长安的沙盘模型上,已经被标注出来的犬牙交错识别旗号,和沿着横纵大街诸多新旧据点,所形成的补给输送线和机动支援的半径划分,就此陷入了某种取舍两难的沉思当中。

以先遣领军柴平为首据守本地的大多数将领,几乎都是主张的赞成“与其伤其五指,不如断其一指”,优先歼灭和击破已经呈现颓势并且目标明确的党项军,以彻底剪除官军在外的机动力量和重要“臂膀”之一。

但是也有先遣军中的第一军第二郎将钟毅为首的少数人,坚决支持周淮安当初偶然表现出来对于沙陀军的格外重视。至于大多数二路援军的将领,则是以一种毫不犹豫的信心和乐观,坚决拥护一切自己所作出的决定。

然而这反倒让周淮安有些拿不定了。毕竟上位者权势和威望这种相辅相成的东西,从来就是一种使用起来方便而积累起来容易的消耗品;所以他不希望养成部下事事都依靠自己独断就好的风气。

而周淮安又不能直接对他们解释,那只独眼乌鸦为首的沙佗军队,才是为了未来天下争鼎的主要对手和潜在威胁把。此时此刻,只怕就连官军那边阵营中的大多数人,包括沙陀部的首领们,也未必相信会有这种事情的。

这时候,外间犒师表演的声嚣也刚刚结束了一个**,而慢慢的沉寂下来又显露出另一种声线来;却是随风潜入夜的雨水,开始洒落在大地上的沙沙声

周淮安心中似有所动的抬起头来刚想对外说些什么,就见一个通报的声音在外间响起:

“启秉大都督,军中的宣慰团有事禀报。。”

“哦,有事什么事情。。”

周淮安随口问道:

“乃是营中新下了雨水,当值和监守的钟(毅)郎将下令提前结束避雨。。然而,在场将士云集不肯离去,团中诸位艺人见此,遂自愿于雨中继续表演下去。。”

“竟然是如此?”

周淮安不由惊讶了下,顿又明白了钟毅前来请示的为难之处,转念一想随即吩咐道:

“那就顺其所宜好了,只是让他做好在场的维持和警戒;另外通知后勤火厨和卫生防疫大队,提前准备好相应的热水柴碳和汤药饮子,力求把时候的影响减到最小。。再给参加演出的人等,每人奖赏一匹绢,并通令表扬。。”

这时候,在寺院楼阁之上看见越来越明显的雨幕当中,再度奔走过来一名浑身都被淋透的虞侯,拱手嘶声道:

“前沿急报,太极宫和大明宫内之敌,已然乘着雨水杀出来了。。”

而在城北的雨水绵绵之中,作为随军采风和宣教员之一的韦庄,也根据此刻在长安的见闻和感触,作出了一首《雨中》:

蚤是伤春梦雨天,可堪芳草更芊芊。

内官初赐清明火,上相闲分白打钱。

紫陌乱嘶红叱拨,绿杨高映画秋千。

游人记得承平事,暗喜风光似昔年。

接着,他又兴致勃发而意犹未尽的再作了一首:《忆昔》

昔年曾向五陵游,子夜歌清月满楼。

银烛树前长似昼,露桃花里不知秋。

西园公子名无忌,南国佳人号莫愁。

今日乱离俱是梦,夕阳唯见水东流!

第752章 秦王筑城何太愚(下

当然了,韦庄能够出现在这里还是需要一点运气的,之前他在荆州时,曾经写了一首《与小女》:”见人初解语呕哑,不肯归眠恋小车。一夜娇啼缘底事,为嫌衣少缕金华。“。

结果被人投巧告发在影射和污蔑大都督闺帏之嫌,差点儿没就此惹上一身麻烦。好在大都督听说此事之后只是豁达大度的对左右笑言:”此子当得花间派、闺阁词的真谛,放在基层宣传有些屈才了。“

于是他也因祸得福的一下子大大出了名,成为了当代诗坛花间派的标志性人物;还得到了这个随军记事从征长安而故地重游的机会。而这座宏阔的天下神京,又何尝不是世界所有士子的最终梦想和无限情怀的所寄之处呢。

更何况,他也是京兆杜陵的本地人,出身京兆韦氏东眷逍遥公房;算起来也是武周神龙年间的文昌右相韦待价七世孙,德宗贞元年间苏州刺史韦应物四世孙;

只是其家族至他这一代时已中衰更兼父母早亡,其家境因而寒微。然而他自少孤贫力学,才敏过人。与年长的花间派前辈温庭筠齐名,诗坛并称“温韦”。

因为他在京兆时为人疏旷不拘,任性自用;虽有才名确屡试不第,更在在乾符五年(878年),因此更名为韦庄。结果数年后没等来朝廷的恩科再开,却等来铺天盖地的草贼大军。

而他也随着长年滞留在京师苦熬科举的万千莘莘学子和落魄士人一起,惶然不安而又昏头昏脑的被迫辗转来到了南方另一股大寇——太平贼的治下;被迫奔忙在各种风里来雨里去的纷繁经历和见闻当中,一晃又是两载有余。

因此在故地重游之后,过去的点点滴滴于他而言,就像是一场长久都不愿意醒来的迷梦,但是一旦彻底醒来之后望着自己在镜中隐隐早生华发的两鬓,又会痛定思痛的格外刻骨铭心。

毕竟,如果他还是继续局困在这长安城里的话,又怎么能透过这些苟安一时的繁华安乐和当至尧舜的虚幻仕途前程,见到这天下前所未有的大变之势,见到苦苦挣扎在最卑微底层之下的亿兆生民,苦难深重的一面呢。

至少比起那些生而优养的宦门、贵姓子弟,他这个京兆韦氏的子弟,同样也要手足抵并的鞠身谋取生计,想法子赡养尚未成年的弟妹们,还不能落下每一次恩科的试举功课。

而他同样也该为自己庆幸的,来到太平军的治下从最下层的宣教员仅仅做了两年,就因为一首似是而非的花间诗而上闻于都督府内外,而优先特选进了宣教部门的司属当中,更是有了十一等的行帐随军记事身份。

而光是这个际遇足以让同批的学子和士人们羡慕和眼红了;因为依照他们的揣测说辞,这个有机会出现在大都督视野当中的位置,岂不是就比同前朝位卑而清贵的馆阁校书、正字郎等美职。

日后无论是出迁地方的县职,还是放任督府诸曹科房厅司处的从事、佐贰,或又是分派以临时的差遣,都是作为优先被想到的人选所在。更别说日后大都督府正式称制一方,又岂有不水涨船高之理。

所以在逐步意识到这一切已然不可逆转和改变的大势所趋之后,他也就毫不犹豫的转而歌颂和赞扬起,给这世间那位带来诸多改变的大都督;并想方设法找到自己留在长安的弟妹,而辗转送到了南方襄州来安置。

而如今关内所见所闻的事实也证明了他的选择,杜陵原的老家——下邽(今陕西渭南)乡里已经毁于战火;而他童年长成的田园阡陌,如今只剩下一片荒草蔓生的废墟。

更别说长安城中给自己带来点点滴滴回忆和感怀的那些人和事物,也早已经在满目的破败当中疮痍面貌全非的让人无处追寻和缅怀久日的痕迹了。

所以,籍着今夜犒军的机会,他也得以拎了一壶陈酿的郎官春出来,闹中取静的多到这处楼阁之上,对着雨中的星星点点的灯火和刁斗声,自酌自饮的慢慢回味起来。

至少,相比军中将士们所喜欢口味辛烈的各种南方烧酿和杂酒,这批从东市库房当中缴获的酒水当中,贴着“官内”钤印带有隐隐果子香味的郎官春,更符合他的口味。

然而更可笑的是,他在长安蹉跎了那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喝到这种本地久负盛名的佳酿之一。因为这是省台下的堂后官们为了补贴公用之资,而用公廨田的米和少府寺的曲,专门酿造出来的特色酒水。

因此,莫说是那些专供内用或是赏赐的陈酿,哪怕是掺了水的新酿下等成色,也在长安两市诸坊当中卖得有价无市。韦庄很快就饮得几分熏然出来,再度有了那么一点诗兴。

“夜夜相思更漏残,伤心明月凭阑干,想君思我锦衾寒。

咫尺画堂深似海,忆来惟把旧书看,几时携手入长安?”

然而,穿透雨幕而荡漾开来的喊杀声,也一下子将韦庄给惊醒过来。远处在淅淅沥沥的雨幕之中,许多随风摇曳交织在一起的灯火映照下,是光影错乱变换着撕杀成一团的各道战线。

而在皇城太庙与太常寺之间的安上门外,望着相继冒雨杀入皇城南向各处城坊当中的滚滚兵戈铁流,行营都虞候张彦球也在大声鼓舞着左右:

“此乃天赐的良机所在啊。。雨水既下,贼军一贯仰仗的火器便就难以施展了啊。”

“河东子弟,随我杀贼报国,国朝兴废,功名门荫,就此一举了。。”

“重夺各坊之后,定叫闭门再抢三天!!”

而首当其冲的务本坊内,刚刚接手朱雀门前阵线没多久的郎将曲承裕身边,亦是有人大声汇报着:

“安仁坊到兴化坊之间有三处阵地被突破,一个前沿的草料堆放场被破坏,但是因为雨水火势没能蔓延开来。。”

“敌军的数量暂且不甚明朗。。初步推测可能是皇城内的河东军本阵,和大明宫内的昭义军为主。。”

“报,西城的布政坊和金城坊告急请援,驻留的七个团已然溃散大半了。。。”

“延寿坊的阵垒已经失守,残余士卒退往西市内重新收拢再编。。”

“因为雨水遮挡了夜里的灯火传讯,北内方向还得等的更多讯兵回报。。”

“不用再等后方本阵的反应了。。”

这时候,曲承裕突然就决意到推帐而出,顿时看到雨幕中已经在空地上集结起来的大队人马。这些便是他从安南带出来的一支老部队,虽然屡经南征北战的辗转损耗而始终补充不缀;也随他刚调上来加强阵线的直属预备队。

当然了,要说安南出身的士卒,在如今占地甚广的太平大都督府的十一军序列当中,其实不算什么特别出众的存在。或者说是扮演的角色略有些尴尬和边缘化。

因为,无论是以山地步卒出名的连州到郴州之间的桂阳监子弟,乃至民风彪悍的闽地流亡百姓;还是以提供擅长水上战斗和操船兵源著称的荆襄、鄂岳之地;或又是太平军起家的潮循三州;后来者居上而提供骑兵来源的山东各州。

这些来自安南的兵员,在各个方面就不免实在有些泛善可陈;哪怕在安南都护府境内,通常意义上真正善战的也多是那些从两岭、湖南、江西调遣过来的长征戍卒、备边健儿。

所以,在大都督平定和光复安南大部之后,这些来自安南的壮丁多数时候也是归属于建生军的武装开拓团和工程营造团,乃至充斥在二三线地方守备部队当中的角色。

然而,随着太平大都督府的地盘和实力,在南征北战之中如同滚雪球一般的做大起来,眼看就是划江而治乃至隐隐有所鲸吞天下之势。这些自认仅此于潮汛出身的派系,而最早最随大都督的安南人士也不免有些着急起来。

因此,他们争相派出了自家最为优秀的子弟和族人不断的投献军中,以免在大都督府的内落于人后;又不计牺牲和代价的源源不断输送往来以为补充,这才有了主战序列当中得以维持和保留了这么一支别具特色的安南兵。

仅仅在电光火石的思量之间,曲承裕随后就下令道:

“随我进击承天门所在。。余部各自稳守阵线,互为呼应,竭力拖住敌军的攻势即可。”

他自然不是无的放矢的。要说起来,作为在多年于周边的西原蛮和南诏附庸,奔走于山林村寨之间的世代争战当中,锻炼和成长起来他们,也无疑更习惯和适合这种地形复杂而空间有限的城内巷战;

更何况,这种大雨天气下的作战对于其他部队或许是个妨碍和削弱;但是对于这些家乡几乎小半年都浸泡在雨水当中的安南子弟而言,却不偙于到了某种熟悉的主场环境当中。

所以仅仅将他们用作防守或是四下救火堵漏的需要,也实在是太过浪费和消极被动了。

第753章 秦王筑城何太愚(续

偶然照亮夜空的电闪雷鸣之间大雨如注,却是压抑制不住一阵接一阵的喊杀声,还有围绕着一座座街垒而血肉横飞的场景;而端坐在在皇城外郭承天门楼内的崔安潜,也在目不转睛的盯着风雨迷蒙之中的长安城。

那里代表着太平贼阵垒和街头据点的闪烁营火,正在接二连三的熄灭掉;而曾经给官军的反攻和夺还,带来很大阻碍和麻烦的火器轰鸣声,却是再也没有能够响彻开来。然而他的心思却是在一时间回到了前日里。

若是再早上一些日子的话,崔安潜是断然不会轻易发动这场明显有些仓促和冒险的反攻之势,而会籍着这场雨水的阻隔和迟滞再继续观察上一些时间,以更加周密的准备和刺察来找出贼军阵线上的破绽,予以更加精准和有力的重点打击之势。

然而现在他却是已经箭在弦上而不得不发了,理由很简单,他所要面对的局面比他想象的更糟糕的多。事实上,自从太平贼出现在了长安城中之后,他就开始事事不顺,而行营上下殚精竭虑所组织起来的各种攻势和对策,也在这些敌军格外稳固的火器战阵面前屡屡受挫,而始终未尝讨得多少便宜下来。

因此当他发现官军各部,已然在这些零敲碎打的局部攻防当中,消耗和损失了过多的力量;终于痛下决心不再与之纠缠于城中各处,而全线收缩兵力转向守势之后,才稳住了隐隐动摇和涣散的局面,然而天德军在南内的覆灭却又再度给他敲响了警钟。

虽然他为了暂安帐下左右之心,而毫不犹豫处决了冒头出来投告和唱衰的孔目官陈安平,但是在暗中还是派出了自己亲信的家将部曲,以犒赏和输军的由头探查了余下多个军序的情形;结果亦是让他不禁大失所望而完全无法在乐观起来了。

因为除了他所直领的河东军之外,其他分属的各军人马基本上都有不同程度的虚报、瞒报和编造事实的情迹;其中所区别的不过是严重的程度而已。而最糟糕的是他们都不约而同的隐匿和大幅缩水了自家的伤亡、逃匿和伤病的事实,又就近抓捕市民百姓以充军中,作出一副阵容犹在的态势来;

又夸大了相应的物用损耗以为自肥之道,并且收买和勾结了行营中的干系人等为之遮掩和打马虎眼;结果就是行营上下对于实际的军力过于乐观和料己从宽的评估。这要是在往日里也就罢了,可以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满满的整顿和厘清,可是在对敌阵线上就是取祸和找死之道了。

毕竟,那些贼军可不会因为他的糊弄之道,就在生死相搏的对阵之中有所心慈手软的放水亦然了;所以官军在这段时间里各处战线上,大小战事当中所取得未如人意的战果和不利局面,就是最好的写照和证明。

可要是这样的话,至少还有收缩兵力据守北城三大内一时的余地,但是这时候又有更多不利的消息禀告上来。皇城大内开始出现疫情了,最初的征兆就是上吐下泻的,本以为是时下的天气中暑发了痧症,结果就成建制成建制的官兵出现了腹泻不止的痢疾症状。

事后追索起来,才晓得因为在大内杀人太多,而尸体来不及妥善掩埋和焚烧处理,就被士卒应付了事的胡乱丢弃;再加上大量退逃进来的忠义士民,加剧了水源的消耗和污染,所导致在夏日炎炎的短时之内瘟疫爆发出来。

虽然他很快采取果断措施对外封锁了消息,又对内封闭和隔离了相应的区域,将已经发病的人等以救治为名带走,集中关起来且待带自生自灭;严令各军不得取用皇城内各条渠水,只能统一自皇城内的太液池和昆明池中取水;但是这种事情也只能压制上一段时间而已。

而后,崔安潜决意召回和集中所有分散在外的力量;然而却迎到了来自驻留城东咸阳、眉县方向的党项部大首领,兼银夏绥节度使留后拓跋思恭的求援使者。他还记得前日里,跪倒在地上的党项军信使拓跋思谏的凄厉告求声声:

“留后还请我告知本阵,千万尽量避免以骑兵与太平贼直接对阵。实在是贼军火器厉害啊,往往数十步外就就为其所殛;更兼坐骑战马从未见闻此物,初阵易为巨响、火光所惊,所谓冲前之势多被瓦解当场。。”

而另一方面,派往城西召集沙陀军的数露信使也扑了个空。虽然当初正是太平贼对于沙陀军的这种重视程度,让他决意将其打发出去而排除在长安攻略的序列之中;但如今,也是因为贼军的这种看重,又让他决意将沙陀军给重新招还回来。

然而在他最需要这支善战劲旅的时候,这些沙陀军也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将偌大的东郊到华州一线全让给了成群结队的贼军游骑。于是崔安潜心中暗藏的不安和难以言表的疑虑,也像是一下子集聚了了一个顶峰。

毕竟作为从征的四大藩落兵马之一,赫连氏的退浑部已然可以确认溃灭于城南了;拓跋思恭氏为首的党项兵马亦是在城外贼军攻打之下难以立足,一路且战且走的退兵下来;而曾经赋予厚望的朱邪翼圣和他的沙陀飞骑,却是在关键时刻不见了踪影。

虽然在城北的龙首原附近和北苑之内,还有一部隶属于振武节度使契苾璋的回鹘兵;约有八、九千骑并万余部众,但也只是能确保一条万不得已的退路和颇有限的后方半径而已。但是用作其他地方的话,也意味着关内招讨行营,就此放弃了对后方粮道输送的保障。

因此在权衡许多利弊又痛定思痛之后,崔安潜也只能籍着这场突然而至的骤雨而下定决心;抢在行营局面继续滑向进一步的虚弱和崩坏之前,抓住这个可能稍闪即逝的机会,孤注一掷的投入自己的全部力量了。

至少他在短时之内已经赌对了这个开头了,虽然在将这些人马派遣出去之后,也就意味着在风雨和夜色的阻隔之下,彻底失去了对于这些兵马的掌控和指挥,而只能寄希望于各军将士的自行发挥和临阵应对的手断了;但是对于同样被风雨和夜色阻隔却猝不及防的太平贼,岂不是更加的不利和无备了呢。

“报”

这时候,再度有一个急切的声音穿透了雨幕,乍响在了崔安潜的耳中。

“北内急讯,有贼军突现在北内丹凤门下;中道待发的昭义军数营,不假其防皆被杀入冲散,监门的吴(全勖)监(君院)使当场阵没;”

“。。遂有昭义孟(方立)帅亲率牙兵坚拒贼军,又乱战于门内,乃请行营发兵援应。。”

崔安潜面不改色,但是心中不免微微而又激烈一跳,明显这贼军的反应和对策,却比他预料中得更加激烈而迅猛得多啊。

第754章 秦王筑城何太愚(续二

这场入夏得瓢泼大雨一直下到了第二天得正午时分,才趋势稍缓得慢慢减弱下来;只是不断汇聚成溪流一般条条水道和挂帘的雨水,却没有能够冲散北内(大明宫)丹凤门内外,从层层叠叠尸堆下冲刷出来的条条道道血色亦然。

而作为昭义军(泽潞镇)节度使的孟方立,也不断摸着脸上流淌而下的雨水,而死死盯着不远处一面簇立在雨水当中,依然变得破烂不堪的青旗。而在这短短数十步之内的距离内,就像是凭空而生的天堑一般的,用不断堆聚起来拥堵了过道的尸体和残断刀枪,将任何想要跨越其中的努力俱化作泡影。

要说起来,以上党之地四沿的山民猎户和风气骁勇的泽潞子弟,所组成远射、步战兼精的昭义军,曾几何时也是赫赫有名的北地雄军,屈指可数的国朝劲旅之一;虽然几度因为内部矛盾和变乱而背离朝廷;但是大多数的岁月还是奋战在征讨不臣,平定国难的战场上,而号称河北壁垒。

世人皆知“长安天子,魏博牙兵”的典故,却不知道在正面的战阵之中,昭义军的士卒已然多次阻挡和力拒,甚至挫败过这些以凶横残暴著称的魏博牙兵;或者说,在易定镇面对河溯三镇屡屡遭遇危亡之际,也是横跨太行东西的昭义军最先赴难驰援。

期间虽然几易其帅而屡有变乱,但是仅凭朝廷的一纸诏书就轻易的重归王化;然而,再精锐的行伍也经不起岁月变迁的摧折与磨灭。

就在乾符四年(877年)九月,沙陀部朱邪赤心、朱邪翼圣父子起兵反乱侵犯云州、朔州。十月,朝廷诏命昭义军节度使李钧、幽州节度使李可举、吐谷浑赫连铎和白义诚、沙陀安庆部和萨葛部合兵讨伐李国昌父子。

结果身为代北北面行营招讨使、昭义军节度使李钧,与沙陀朱邪翼圣在河东岢岚军的洪谷大战,大败而归;李钧当场中流箭而死,麾下昭义军将士大乱,被沙坨李克用屠杀殆尽。朝廷遂以高浔代之,重建之后的昭义军已然是遍地生员而新老不一了。

然后,又经历了昭义军部将成麟反乱劫夺节度使高浔自立留后;身为守将的孟方立在天井关起兵讨伐自称昭义军留后;潞州人士另行推举监军院使吴全勖为留后,的昭义军“三留后”争据时代。

直到崔安潜引河东大军介入,斩杀成麟,收复吴全勖,最终确立了孟方立的节衙储帅地位。然而昭义军境内的河东二州和河北三州,具已然在战火中变得残破不堪而民生凋敝了;所以这一次兴兵光复京畿,昭义军上下也是将残余的最后一点老底子都腾挪出来了。

因此在如今的昭义军中,充斥着形形色色以光复西京之后人人升官发财为己念鼓动起来,血勇有余而坚韧不足的乡土青壮和军户子弟;而能够带领他们并支撑起眼下的局面,则是从洪谷大败、“三留后”内乱中幸存下来的最后一批世兵老卒,其中依然不乏一些已经在军中二三十载的皓首之辈。

然而当他们也在奋战彻夜的疲惫困乏和倦怠之中,丧失了继续战斗下去的士气和勇力之后,就连身为主将孟方立也不能再继续威逼利诱的号令和驱使他们,反倒是被各种诉求给包围了起来了。

“镇帅,雨要停了,事情依然不可为了啊。。”

“节上。只怕贼军的后援和火器很快就会再上来了。。”

“军上还是稍加后退重整阵线以待将来吧。。”

“且为我昭义军上下,保全下一些骨血和种子吧。。”

然而孟方立却是没有说话,而是用眼神扫视过这一张张恳切、哀然、无奈或是诚挚和坦然的面孔,以及他们满身雨水都冲不干净的血垢;最后只找到了一个共同点,就是那种发自内在的疲惫,就像是热情和活力北燃烧殆尽之后剩下的残渣一样。

也很难想象,这就是那些身材矮小精瘦却坚韧悍战的南蛮贼,给他们所带来的挫败和无力感。更难以想象,再最初被这些贼军给偷袭得手之后,凭借着门洞内狭窄曲折的阶梯和甬道,竟然可以挫败和击退以昭义军牙兵为首的一次次攻势。

“难道真要饮恨止步与此了么。。”

望着铅灰色阴郁厚重的云层下,似乎在变得越来越亮的天光和稀疏的雨水,孟方立还是咬咬牙继续坚持到:

“就让某家亲帅牙兵再冲一次罢了,既然某有孚相公所托,又有何颜面回头相见!只愿诸位继续保扶我孟氏家门了。。”

“马溉!袁奉韬!你两追随某家日久,可愿再追随某最后一遭。。”

“敢不奉命。。”

“唯从节上。。”

被点到名字的两名将领,一粗豪一老成连忙躬身大声回应道:随着孟方立的这番表态,原本满是倦怠和疲沓的昭义兵马,也顿然被激发出一阵悲壮亦然的哀兵之势,而挺刀持牌的再临时掩体背后再度聚拢成了一股脑的进攻势头。

而下定决心的孟方立,也令人从自己存放的私囊当中搬出许多捆的绢布,还有成筐成筐的银器和铜钱,就这么当众倾倒在满是泥泞与水洼的地面上,作为以壮行色的激励手段。这时候,那些聚集在先头序列的昭义军士卒,也越发气氛热烈的鼓噪起来。

“惟愿誓死报效节上。。”

“与贼携亡,势不两立。。”

然而,空中突然就再度传来了隐隐的雷鸣声,转眼之间就有一棵荫盖如伞的大树,再稍闪即逝的呼啸声中轰然崩断摧折了一大截的枝干。而对于贼军的火器尚且心有余悸的昭义军;以及斗志昂然还没冲出几步远的先头阵列;此时此刻就像是被兜头浇了一大桶冷水,顿然就是一哄而散就像是操练过许多次一般的娴熟。

而簇拥在孟方立身边的那些牙兵们,更是忙不迭的搀扶着架起他,不顾孟方立声嘶力竭的怒喝和大声斥责,就此埋头向着内里的宫城建筑奔走而去。

而在距离他们只剩十多步外的那面残破青旗之下,望着正在仓促退去的官军阵容,一身精铁大铠处处被砍得稀烂劈裂创口的郎将曲承裕,也像是一下子失去了全身支撑的气力,而滑落在被雨水浸润得湿漉漉的台阶上巍然叹道:

“差点儿就死球了。。”

而在长安东北角一片狼藉的城墙上,一个临时搭建的棚子之下,盖着雨布被吊上城头又拖到这里试射的一门大炮,也在潮湿的空气当中蒸腾出许多灰白色的氤氲烟气来;伴随而来是接二连三的急促叫喊声:

“射角过高,已经越城而过,再放低两度半。。”

“告诉其他炮组的人,专门对着城门方向最大限度的延伸放射“

”不求具体杀伤效果,一定要尽量拦截和阻滞,扰乱攻入城坊间的那些官军撤退之势。。”

“相公,昭义军夺还丹凤门的行事失利了。。”

不多久之后,坐镇承天门内的崔安潜也得到了确切消息。然而还没等他有所表态,很快外间传来许多奔走和嘈杂声,最终汇聚到了崔安潜的面前:

“飞鸟,好多飞鸟,成群自西面而来了。。”

不久之后,被惊动起来的崔安潜来到了皇城西角位置最高,足以俯瞰城内城外的晖政门三重阙楼之顶,就见到铺天盖地的鸟雀之属,如漫天风沙一般的黑压压向着宫城方向铺卷而来。

而在鸟雀飞来的方向,高举在空中的赭黄色旗帜之下,一支满身伤痕累累与泥泞的军队,开始出现在了雨后逐渐放晴的原野之中。

第七百章五十五章 秦王筑城何太愚(续二 新

这场入夏得瓢泼大雨一直下到了第二天得正午时分,才趋势稍缓得慢慢减弱下来;只是不断汇聚成溪流一般条条水道和挂帘的雨水,却没有能够冲散北内丹凤门内外,从层层叠叠尸堆下冲刷出来的条条道道血色亦然。

而作为昭义军节度使的孟方立,也不断摸着脸上流淌而下的雨水,而死死盯着不远处一面簇立在雨水当中,依然变得破烂不堪的青旗。而在这短短数十步之内的距离内,就像是凭空而生的天堑一般的,用不断堆聚起来拥堵了过道的尸体和残断刀枪,将任何想要跨越其中的努力俱化作泡影。

要说起来,以上党之地四沿的山民猎户和风气骁勇的泽潞子弟,所组成远射、步战兼精的昭义军,曾几何时也是赫赫有名的北地雄军,屈指可数的国朝劲旅之一;虽然几度因为内部矛盾和变乱而背离朝廷;但是大多数的岁月还是奋战在征讨不臣,平定国难的战场上,而号称河北壁垒。

世人皆知“长安天子,魏博牙兵”的典故,却不知道在正面的战阵之中,昭义军的士卒已然多次阻挡和力拒,甚至挫败过这些以凶横残暴著称的魏博牙兵;或者说,在易定镇面对河溯三镇屡屡遭遇危亡之际,也是横跨太行东西的昭义军最先赴难驰援。

期间虽然几易其帅而屡有变乱,但是仅凭朝廷的一纸诏书就轻易的重归王化;然而,再精锐的行伍也经不起岁月变迁的摧折与磨灭。

就在乾符四年九月,沙陀部朱邪赤心、朱邪翼圣父子起兵反乱侵犯云州、朔州。十月,朝廷诏命昭义军节度使李钧、幽州节度使李可举、吐谷浑赫连铎和白义诚、沙陀安庆部和萨葛部合兵讨伐李国昌父子。

结果身为代北北面行营招讨使、昭义军节度使李钧,与沙陀朱邪翼圣在河东岢岚军的洪谷大战,大败而归;李钧当场中流箭而死,麾下昭义军将士大乱,被沙坨李克用屠杀殆尽。朝廷遂以高浔代之,重建之后的昭义军已然是遍地生员而新老不一了。

然后,又经历了昭义军部将成麟反乱劫夺节度使高浔自立留后;身为守将的孟方立在天井关起兵讨伐自称昭义军留后;潞州人士另行推举监军院使吴全勖为留后,的昭义军“三留后”争据时代。

直到崔安潜引河东大军介入,斩杀成麟,收复吴全勖,最终确立了孟方立的节衙储帅地位。然而昭义军境内的河东二州和河北三州,具已然在战火中变得残破不堪而民生凋敝了;所以这一次兴兵光复京畿,昭义军上下也是将残余的最后一点老底子都腾挪出来了。

因此在如今的昭义军中,充斥着形形色色以光复西京之后人人升官发财为己念鼓动起来,血勇有余而坚韧不足的乡土青壮和军户子弟;而能够带领他们并支撑起眼下的局面,则是从洪谷大败、“三留后”内乱中幸存下来的最后一批世兵老卒,其中依然不乏一些已经在军中二三十载的皓首之辈。

然而当他们也在奋战彻夜的疲惫困乏和倦怠之中,丧失了继续战斗下去的士气和勇力之后,就连身为主将孟方立也不能再继续威逼利诱的号令和驱使他们,反倒是被各种诉求给包围了起来了。

“镇帅,雨要停了,事情依然不可为了啊。。”

“节上。只怕贼军的后援和火器很快就会再上来了。。”

“军上还是稍加后退重整阵线以待将来吧。。”

“且为我昭义军上下,保全下一些骨血和种子吧。。”

然而孟方立却是没有说话,而是用眼神扫视过这一张张恳切、哀然、无奈或是诚挚和坦然的面孔,以及他们满身雨水都冲不干净的血垢;最后只找到了一个共同点,就是那种发自内在的疲惫,就像是热情和活力北燃烧殆尽之后剩下的残渣一样。

也很难想象,这就是那些身材矮小精瘦却坚韧悍战的南蛮贼,给他们所带来的挫败和无力感。更难以想象,再最初被这些贼军给偷袭得手之后,凭借着门洞内狭窄曲折的阶梯和甬道,竟然可以挫败和击退以昭义军牙兵为首的一次次攻势。

“难道真要饮恨止步与此了么。。”

望着铅灰色阴郁厚重的云层下,似乎在变得越来越亮的天光和稀疏的雨水,孟方立还是咬咬牙继续坚持到:

“就让某家亲帅牙兵再冲一次罢了,既然某有孚相公所托,又有何颜面回头相见!只愿诸位继续保扶我孟氏家门了。。”

“马溉!袁奉韬!你两追随某家日久,可愿再追随某最后一遭。。”

“敢不奉命。。”

“唯从节上。。”

被点到名字的两名将领,一粗豪一老成连忙躬身大声回应道:随着孟方立的这番表态,原本满是倦怠和疲沓的昭义兵马,也顿然被激发出一阵悲壮亦然的哀兵之势,而挺刀持牌的再临时掩体背后再度聚拢成了一股脑的进攻势头。

而下定决心的孟方立,也令人从自己存放的私囊当中搬出许多捆的绢布,还有成筐成筐的银器和铜钱,就这么当众倾倒在满是泥泞与水洼的地面上,作为以壮行色的激励手段。这时候,那些聚集在先头序列的昭义军士卒,也越发气氛热烈的鼓噪起来。

“惟愿誓死报效节上。。”

“与贼携亡,势不两立。。”

然而,空中突然就再度传来了隐隐的雷鸣声,转眼之间就有一棵荫盖如伞的大树,再稍闪即逝的呼啸声中轰然崩断摧折了一大截的枝干。而对于贼军的火器尚且心有余悸的昭义军;以及斗志昂然还没冲出几步远的先头阵列;此时此刻就像是被兜头浇了一大桶冷水,顿然就是一哄而散就像是操练过许多次一般的娴熟。

而簇拥在孟方立身边的那些牙兵们,更是忙不迭的搀扶着架起他,不顾孟方立声嘶力竭的怒喝和大声斥责,就此埋头向着内里的宫城建筑奔走而去。

而在距离他们只剩十多步外的那面残破青旗之下,望着正在仓促退去的官军阵容,一身精铁大铠处处被砍得稀烂劈裂创口的郎将曲承裕,也像是一下子失去了全身支撑的气力,而滑落在被雨水浸润得湿漉漉的台阶上巍然叹道:

“差点儿就死球了。。”

而在长安东北角一片狼藉的城墙上,一个临时搭建的棚子之下,盖着雨布被吊上城头又拖到这里试射的一门大炮,也在潮湿的空气当中蒸腾出许多灰白色的氤氲烟气来;伴随而来是接二连三的急促叫喊声:

“射角过高,已经越城而过,再放低两度半。。”

“告诉其他炮组的人,专门对着城门方向最大限度的延伸放射“

”不求具体杀伤效果,一定要尽量拦截和阻滞,扰乱攻入城坊间的那些官军撤退之势。。”

“相公,昭义军夺还丹凤门的行事失利了。。”

不多久之后,坐镇承天门内的崔安潜也得到了确切消息。然而还没等他有所表态,很快外间传来许多奔走和嘈杂声,最终汇聚到了崔安潜的面前:

“飞鸟,好多飞鸟,成群自西面而来了。。”

不久之后,被惊动起来的崔安潜来到了皇城西角位置最高,足以俯瞰城内城外的晖政门三重阙楼之顶,就见到铺天盖地的鸟雀之属,如漫天风沙一般的黑压压向着宫城方向铺卷而来。

而在鸟雀飞来的方向,高举在空中的赭黄色旗帜之下,一支满身伤痕累累与泥泞的军队,开始出现在了雨后逐渐放晴的原野之中。

第755章 天实亡秦非北胡

——我是分割线——

长安西面与咸阳城一水之隔的兴平原上。强撑在马背上的黄巢,亦是睁开浮肿的眼睛,看着雨后依旧巍峨不改的西京城轮廓,却是百感交集得几乎要涕然泪下了。

为了这段充满波折与坎坷的最终回归之路,他们实在是付出了太多太多的代价了。当初京畿内从征御驾的八万大军,再加上地方上响应和重新征募的五万多人马,如今十停就只剩下不足三停。

包括他的行舆(移动宫车)在内,几乎所有的辎重器械都被损失掉了;绝大多数的驮畜乃至过半数的坐骑,不是在行途当中羸弱受伤病死,就是被毫不犹豫的宰杀掉以充军食。

期间更是经历了多次的溃散和哗变、脱逃,乃至是背叛和出卖。也被迫多次抛弃了各种财货物资和附属夫役人等,又一次次从据守的营盘和城邑中退走转进他处;更在一次次的接战中失去了许多熟悉或是不熟悉的老兄弟。

其中,作为从始至终位居军中第二人的大齐尚书令尚让,如今不管不顾的率部扎进了山南西道的兴元府,更与那个黄氏宗族的叛逆黄皓部合流做一处,却是再也没回头的迹象了。

然后,继形同大齐左膀右臂的左枢密使费传古阵没在鄜州之后,大齐的右枢密使庞师古,也在试图平定和镇压反乱的凤翔军过程当中,遭到了来自侧近泾原军的突袭,被砲矢击落马下而抢回来之后就咽了气。

紧接着是与孟楷齐名的殿军大将军李祥,在击败了降而复叛的汾宁节度使留后朱枚的埋伏和围攻之后,却是为哗变的部将所杀砍下人头去投了官军,最后黄巢派出自己的枭卫,也只来得及抢回一具无头尸身。。。。

而最危险的一次,则麾下一支来自博野镇的人马在悲观失望之下,接受官军的劝诱想要劫夺黄巢出降;却被他识破将计就计的脱身之后反杀屠尽当场。

因此,最终大齐还是在与官军的对决当中取得了上风和胜势,并且抓住了那个稍闪即逝的决胜之刻,虽然这未尝不是一场惨胜的结果。

曾经大名鼎鼎的朔方镇和泾原镇的兵马,也在亢长逾月的追逐、周旋和拉锯的频繁而惨烈的对阵中,难免露出颓势和后力不济的破绽,最终在黄巢用自己的行舆作为诱饵下,开始不顾号令争相抢功而进,又相继折戟沉沙在了萧关南面的三原决战中。

作为主要的战果,贵为泾原节度使兼招讨行营副都统的程宗楚,当场阵没其中而被悬首旗头;而朔方节度使兼招讨行营司马唐弘夫,也因为易装逃离不果被追击中擒获。只有降而复叛的汾宁节度使朱枚,因为落身其后而得以只身处逃不知所踪。

更别说随之而来的朔方、泾源、汾宁三镇兵马,号称五万之众的官军西路就此风流云散;光是事后的降卒和俘获就达到了两万有余;而京西各地的城邑、关市,营柵,更是竞相弃逃,乃至将毫不设防的西北门户——萧关拱手相让。

而被部下驱逐之后逃到黄巢军中的李昌符,亦得以在大齐的支持下扬眉吐气的反攻倒算回了凤翔镇内;进而又大开杀戒狠狠屠戮了一番那些曾经反水过的部属。

因此,如今整个京西方面再也没有能够与大齐朝廷抗衡的存在,黄巢才得以带领这些辗转征战得疲惫不堪的人马引兵回顾长安。也许已经晚了,也许还来得及,

但不管怎么说,无论是道路的艰难险助,还是恶劣天气下的举步维艰,都已经挡不住这些归心似箭的大齐将士,返回长安新家园的决意与迫切了。

因为,那里有他们新取的娇美妻妾,有圈占而来的田宅奴婢,有积聚下来的身家财货,还有各种光怪陆离的声色享受,更别说身为新朝功臣的权势、体面和排场。无不在呼唤着他们的回归。

然而到了这一步,黄巢的心思却是越发紧绷起来。他已经做好了迎接最坏结果的准备了,但是事到临头却又不免的暗自踹踹起来。因为他也同样割舍不下,这座上京城所所代表的诸多权势与辉煌。

于是,在雨睡稀疏之后的清新空气与泥浆翻沉的气息当中,随着黄巢的号令传下,这支满身污泥与疲惫的大军,也就这么缓缓的停驻了下来,又在某种无声地焦灼和煎熬当中度日如年的等待着。

直到远方的城郭方向,再度出现了数个蠕动的小黑点,然后又在军中微微荡漾而起的嘈杂声中,慢慢变成了肉眼可见越来越近满身泥浆的数骑身影;

他们连人带马就这么带着淡淡凭空蒸腾而起的烟气,而径直冲到了黄巢面前,才顺势落马下来跪倒在泥水当中,由一名探马头目大声道:

“启禀皇上,小的已经贴近城池打探过了。自城西的开元门,至北苑的光化、景曜、芳林诸门,具是河东军与代北行营的旗号。。”

听到这里,黄巢的心中不免一沉;而簇拥身后的大将臣属们更是纷纷失声惊呼和哀叹起来了,不中不免生出“这难道是天不幸我大齐”之类的念头来。然而却见这名探马头目连忙又道:

“但是在城西南向的金光门,延平门到城南永安渠附近的安化门,却都是太平青旗。。。。因为寻获舟船不至,未曾再渡过河去,就先回来禀报了。”

“什么。。”

“怎会如此。。”

“竟是这样。。”

左近的大齐将属更是惊诧和大声反问道。而黄巢心中更是百味翻陈而又凭得波澜起伏不已。虽然他在出征之前就给曹氏留下三道诏书,其中一道就是令她在必要之时,可以就近借助和引用商州境内的太平军之力。

但是一旦事到临头之后,他又不免要疑神疑鬼或者说是患得患失起来了。难道自己的回京之路还是要仰仗这些太平军的力量么;或者说不得不要接受被对方雀占鸠巢、反客为主的现实么。

第756章 天实亡秦非北胡(中

沣水东岸,逐渐变得稀疏的雨水当中,蹲伏在河边满是湿漉漉草木气息苇荡里的哥舒蒂奇,也在一边抹开脸上的积水,一边努力的睁大眼睛,仔细分辨着远处藩落军的旗号和动静。

因为下雨的缘故,作为沣水上游与渭水一条支流交汇的河口水势,也变得越发湍急起来。连带着他们这支专门挑选出来,走可以先行抵达咸阳附近水上捷径的别动部队,也被连人带船困在了这处河口交汇处。

然而无独有偶的是,与他们一起被暴涨的河水所阻困的,显然还有来自党项部的大队藩落骑兵。虽然对岸就已然是咸阳县的境内,但是他们却被这条二三十步宽的水面给挡住了脚步。

在此之前,这些党项军在这座河口明显年久失修的桥渡上才走过半数人马,就在不堪重负的轰然解体声中,连同满载的驮马、车辆一起坍塌,沉没在了混黄河水之中。

然后他们又进行了好几次重新搭建桥渡的努力,然而因为缺乏手艺和经验,反而让剩下的几根梁柱和墩基就此垮塌的更加厉害。而后,又有人尝试着想要牵着坐骑进行泅渡,然后毫无例外的被冲断了牵引绳,漂流的无影无踪去了。

然后,这些党项兵就开始扩大搜索的范围,而四下开始寻觅和砍伐树木、柴草,在剩余的车辆上堆满石头用牛皮索子捆扎起来;接着在桥渡便的河岸上清理出一条过道,将这些负重的车辆逐一奋力推入河滩之中,顿时在水花四溅沉底下去。

仅仅是顷刻之间,数辆大车就在河岸边上延伸出了一截距离,然后更多的士卒拿着树木枝干和柴草捆堆压上去,扑出一个堪堪通过的平整面,又将其他的大车摇摇晃晃的推了过去,继续沉底在河中。

仅仅没过多少功夫,一条歪歪扭扭延伸至河中的临时拦堤,就此成型了大半。而那些党项兵也是越发的熟稔和流利起来

;将一捆又一捆枝叶繁茂大树叉子,沉投在越来越小的缺口之中,却是开始桁架出一条勉强可以跳上对岸的坡度来。

这时候,那些党项军所环列和簇拥着,镶满金银饰物而熠熠生辉的中军羊头大纛,也终于动了起来;又沿着所感先行过河的前驱人马,用绳子拉出来的临时护栏,踩着摇摇晃晃的堤道走向了河对岸而去。

这时候,在哥舒蒂奇耳畔突然响起一个断然的大喝声:

“就是这时,吹号,进击。”

刹那间无数哨子声和喇叭声大做,随着从密集连绵的芦苇荡中冲杀出来的无数身影,还有蓄势已久的如蝗箭矢,几乎都是散落覆盖在正在渡河的党项部中军羊头大纛前后。

刹那间怒吼声惊呼声,哀鸣声和惨叫声,不同口音和腔调的急促呼唤与叫喊声,几乎同时炸响在了这处河边骤然爆发的战斗之中。又更是像是冲击和敲打在,这些猝不及防的党项藩兵心灵上一般,顿时绞动得一片阵势大乱。

而后,因为妥善保管没有受潮的唯一几枚轰爆弹,被不惜代价和牺牲乘乱摸近的太平军掷弹手,给纷纷投掷在了集中起来编管和等待过河的连片牛马畜群和坐骑之中。

刹那间,就像是在党项军的阵势当中,凭空炸开了一个满是污泥的烂水潭似的,惊的这些牲畜挣脱绳撅不分敌我的奔散乱窜开来。也毫不犹豫的冲散了这些党项藩兵想要聚集起来的最后希望。

而这时候,已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即将抵达河对岸的中军大纛已然失去了支撑而倾倒了下来;又被争相抢道逃奔过河的惊乱藩兵,给践踏着挤落到了河中去,逐渐半沉半浮的漂流远去了。

然而,易装成一名普通小酋部将,而已经抢下一步渡过河去的拓跋思恭,却只能束手无策的看着对岸一边倒的乱战局面,而表情哀然的大声悲叹道:

“这些贼军又是从何而来,难道阵是天要亡我!!!,好不若让我回头过去与敌共决生死。。”

话音未落他就拔出自己的宝刀来,从旁将属却是连忙一把抱住他,而连声呼喊和劝说起来:

“请部领大人保重啊。。”

“节上千万三思。。”

“对岸之势已然再不可为了。。。”

“还请部领大人带领小的们,速速脱出升天,方可再图将来。。”

“可是我儿,我诸兄弟亲族具还在彼岸啊,又怎么可弃之不顾呼?”

被左右死死拦住的拓跋思恭,却是越发声嘶力竭到:左右亦是连声劝告着:

“顾不上这些了啊,贼军追骑随时可至啊。”

“少主和诸位大人皆是武勇卓绝,自然可以吉人天相,逢凶化吉啊的。。”

“若是没有部领大人主持局面,我党项八部在银夏绥沿的偌大基业和局面,又当何去何从呢。。”

总算是最后这句话似乎打动了拓跋思恭,而让他顿然不再坚持,而痛心疾首又无比哀然的最后看了眼对岸,这才被搀扶上马而踩踏着雨后的泥泞,带领着已经过河的这些人马扬蹄而去。

然而当他朝着咸阳城的方向奔驰初期没有多远,就再度见到了三三两两的溃兵,同样是编发皮衣的党项兵打扮,不由心中大惊的连忙拦下来厉声盘问道:

“你们这是怎生回事。。”

“败了,败了,都败了。。”

一名被拦下来而上气不接下气的溃兵,口齿不清的哭腔喊道。

“咸阳城没了,城里来接应的兵马,还有费听和往利部的人马,遭遇上了来自西面的大群贼军,已经被打散了啊”

听到这么一个噩耗,原本就是殚精竭虑而心力憔悴的拓跋思忠,也不免头晕目眩的惊身当场,又只觉眼前发黑的迎头扑倒在了马背上。

——我是惊闻的分割线——

而与此同时的长安城中,已经站到了大兴善寺最高处的大启灵塔顶层,正在观望雨中城坊战局的周淮安,也接到了新的回报:

“启禀大都督,来自金明坊的反攻部队急报,已经攻入坊中的官军并未就近构筑和修复阵地以为据守,就不顾一切的开始撤退了。。”

“其中撤退之势似乎颇为仓促,乃至旗仗、甲械和随身物件,都沿途丢弃了一地;令就近集结的反击部队有些追之不及。。。”

“前阵都知葛(从周)郎将请示,是否同时调动金光、通化二门的守备力量,在火器的掩护下进行一轮试探性突击。。”

“准,此事就交由他听处了。”

周淮安毫不犹豫拍板道:这时又有一个声音在塔楼下响起:

“城东北阵线捷报,守备东市和兴庆宫一线的曲(承裕)郎将,已经乘夜强袭夺的了北内(大明宫)的丹凤门。。。。乃至有大批回撤的大批敌军被堵在光宅坊和翎善坊一带,又辗转向北内西侧的建福门和延兴门逃窜。。”

“曲郎将请求出动朱雀大街上的第三、第五、第七防阵的守备兵马,以为堵截和围歼所需。。请发本阵所属的战斗工程团进入北内以为巩固和援力。。。”

“咦,这倒是个意外之喜,一应准他就是;但一定要稳住这个契入点。。再交代葛从周,与金光、通化二门的试探突击同步发动起来。。”

周淮安不由略微惊讶道;

毕竟,直接一重重一层层的攻打这种历代修缮弥新的皇城宫殿群落,可谓是古代战争当中最麻烦的事情了;能有这么一个突破口可谓是事倍功半,可以减少许多不必要的伤亡和代价。

另一方面这场雨水对于火器装备的削弱,未尝也不是对于太平军现有部队序列,在传统冷兵近战和肉搏对阵时,相应战斗意志和军事素养的某种磨砺和考验;

因此,光是这一夜从城东的春明门到城西的金光门之间,大抵被突破的阵地就有七八处,沦陷和易手的坊垒和据点也有十几处,最近一处乘夜突入的敌军,一度距离大兴善寺所在的靖善坊,也就是剩下半坊之隔了。

但是天明后初步统计出来,真正被当面击溃或是打散建制的只有十几个团而已,其他部队在严重不利或是死伤惨重的局面之下,大都能够保持建制和一度组织度,按照事先安排好梯次阵地给撤退到后方,进行补充和重整。

因此根据这个大致数据判断,从某种意义上说官军的这场雨夜反攻,无论在战术上取得了多少奇效和成果,却已然是在战略层面上失败了。

哪怕他们在一些局部战线上取得明显的优势和上风,也无法改变并未因此打散和搅乱太平军主要军事序列;更未曾严重伤害和动摇到,太平军后续战都潜力和基础的事实。

反倒是他们大举投入的力量通过雨夜的偷袭和反攻,被变相分散在了各处城坊当中,等到天亮之后可不是那么好抽身回去的;在二三线的守备部队挡住他们之后,就是原本退下来重整的一线部队,作为生力军自发反攻的时机了。

比如,就在大兴善寺半坊之地外的永乐坊清都观内,就刚刚围困住了一股七八百颇为悍勇的官军;因此,负责围困的并没有急于强攻,而是等待天气明朗之后投入的重装火器支援。

第757章 天实亡秦非北胡(下

占地甚广的清都观中,河东镇的后院军使朱玫也冷眼打量着正在拆房推屋,叠造防御工事的部下们。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从那些贼军手中学到的技艺和教训之一。

因为这些太平贼军就是凭借着这些明显就地取材,而看起来十分简陋粗鄙的临时构筑工事,硬是堪堪挡住了官军的一次又一次的攻势所在,而后乘着官军力竭势弱之际和后力不济的间歇,反过来步步推进和蚕食了官军的防区。

因此,对于被击溃或是赶出防地的官军而言,一旦让这些贼军在短时间内抢修好相应的街垒和防事,那也就意味着需要投入更多的人马和更加惨烈的代价,才能夺回的不确定概率。

而许多布防在城中的官军所部,正式因为过于执泥于这些阵线上的得失;结果在与贼军往复攻战的拉锯当中,不经意间就死伤累累或是变得精疲力竭而不堪再战,反过来又被贼军给找到战阵的破绽和薄弱、空虚处,就此突破当场了。

所以屡屡吃亏之下,也逼的各路官军不得不有所改弦更张,而根据就近夺取的街垒形制,用就近取得各种车辆家什和房舍建材之属来构筑起对应的街垒,以获得对峙期间或长或短的喘息和休整之机。(虽然依旧跟不上贼军火器拆垒的效率)

虽然,在贼军的团团包围之中,临时抢修这些防事的意义并不大,但至少也能争取拖延一些时间,而获得一些心理上的慰藉和安全感;另一方面有些事情做,才能部分转移手下这些士卒的焦灼和忧虑之情,而令其暂且无暇胡思乱想。

要说起来朱玫所率的后院军,也算是河东镇的老牌劲卒之一了。因为日常的职分是守护节衙的后宅所在,因此在待遇优厚和装备精良,人员素质上;也通常有着不是牙兵、形似牙兵的评价。

因为河东节镇力的牙兵很有可能随着历任节帅的更替,而有所变迁和调遣、外放甚至被屠戮和整肃的;但是作为后院军的建制却是基本没有怎么变动过,始终保持这少而精的一千四百名的军额之内。

只是如今一路征战过来的伤亡累积,又经过长安城中的拉锯损耗,也剩下不足五百多名后院军老卒了,剩下的则是从被打散或是失去将主的士卒当中,优先挑选精壮补充而来的。

而他们也完全不负崔相公的嘱托,沿着承天门大街一路曲折辗转、见缝插针的攻战和冲杀下来,堪堪就在距离贼军目标十分明显的大启灵塔外的对角城坊,才被拦阻了下来。

结果待到天色即将放光,他想要再组织其一轮攻势,以威胁和动摇太平贼的中军所在,却发现周边可为相应的友军不是死伤殆尽就是早已覆灭,或是干脆就是不告而别,撇下他这支铁了心站都到最后的人马深陷敌围。

不过,这也是他决意出战之前就早有心理准备的事情了。作为河东众多世兵家门之一出身的朱玫,自唐懿宗咸通十年以中男(十五岁)接替兵乱中身死的父亲应募军役,至今已经侍奉和追随过足足十位不同来历的节帅了。,

期间更是经历过河东镇的历次变乱和更替,更是亲自参与镇压和屠戮过图谋不轨的牙兵,处决过哗变将士的亲族家眷,也得以“忠直果毅”的评价,而被康承训以后的历任节帅看重而开始提携直上。

尤其是到了乾符六年(公元879),先有二月十一日,河东军开到静乐时士卒作乱,杀孔目官石裕等人。待到二月十四日,都头张锴、郭昢率领行营兵进攻东阳门,进节度使府杀崔季康。

又有五月初二,牙将贺公雅率部作乱,焚烧并劫掠晋阳三城,并将孔目官王敬逮捕押送至马步司,节度使李侃与宦官监军亲自出来宣慰劝谕,将王敬斩杀于牙门。

随即在五月二十八日,又有乱军余党近百人自称“报冤将”,于晋阳三城大肆抢掠,焚烧马步都虞候张锴、府城都虞候郭昢府邸。时任马步都教练使朱玫受命为三城斩斫使,率士兵分头逮捕“报冤将”,全部斩首。

待到前一任的节帅康传圭就任节衙,下令斩杀前来相迎的张锴、郭昢等人满门,亦是朱玫最先奉命下的手去。此后,他就因功得以辍拔和专掌后院军使至今。

因此在他的世界当中,只要一心一意的报效朝廷和遵从节帅的指令杀人和斩除敌手,籍此谋取功名利禄和加恩赏赐,或是终有一日因此为人所杀,便就是此生中最大的立身凭仗。

“军使,已经初步准备停当了。。四面也都探查和摸索过了。。”

一名将弁的禀报声,打断了朱玫沉静在生平当中的回忆。

“只消这场雨水再下来一些,便可拼死追随军使突出阵去了。。绝不至有辱我河东子弟之名。。”

然而,就像是遇到困境之后总是天不遂人愿道理一般,那催命一般的尖锐哨子声和急促喇叭声,在清都观的院墙四周交替的响彻起来,然后又变成由远及近的轰鸣声。

随着接二连三轰鸣声崩塌而下的院墙,以及猝不及防被掀飞、砸倒或是被压倒在下面的官兵惨叫声,是从崩塌缺口当中高举着青旗骤然扑杀出来,顶盔贯甲一看就十分精悍的贼兵。,

很快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又仓促迎上前去的官兵,却并没有能够阻挡或是遏制住对方的势头,反而在激烈的嘶吼喊杀和刀兵交击、格杀劈刺的激斗中,被不断反推的节节后退。

然后,在道观尚且完好的墙头上亦是出现了连片的身影,只见他们纷纷端举其手中的细长铳管,对着奋力厮杀的官军后方略微低斜的放射开来。

顿时就在后续赶来围堵的官兵之中,随着此起彼伏栽翻倒地的身影和惨叫声,绽放开了一蓬蓬、一团团的鲜艳血花来;然后又有带着烟迹的物件被投掷出来,星星点点的散落在努力结阵对抗的官军之中。

只在数息之间,就在抵靠成团的官兵人群之间怦然轰响,炸开起了一大蓬又一大蓬的泥浆和土块来。虽然这些爆响的火器被满是积水的泥地给严重削弱了杀伤和威力;但是还是凭着气浪的冲击在官兵阵列中,掀翻推倒开许多个缺口来。

于是,官兵在观内庭院的结阵就此被冲得七零八落崩溃开来;又变成了四散逃亡和躲避的身影。。。又过了不知道多久,天光愈发的放亮起来,而朱枚也带着浴血奋战到最后的百余名将弁,退到了观内主体建筑玄元殿中。

这里不但供奉着开元天子(唐玄宗)御赐的《玄元皇帝真容像》,还有韦应物的《雨夜宿清都观》的历代名家题刻,只是都被从壁板上粗暴的翘开、拆除下来,作为封挡住门户的掩体所在。

而一身血色的朱玫,看着这些追随日久的面孔亦是心中叹然不已,自从被这些犹擅守御而格外坚韧的太平贼,给团团围住此地之后,他就已然不再抱有多大能够囫囵得全的期望了。

接下来,他只是希望自己在这里坚持的更加长久一些,就算是难逃全体的覆灭之厄,也多少为崔相公那儿再争取一些时机和缓冲才是。

而与此同时,在朱枚所挂念的皇城大内与北内之间;专供天子出行而用宽敞条石铺成的御用夹道上,已经随着许多处被轰破的外围隔墙,而变成了处处厮杀不断的混乱战场。

成群结队从城坊当中退回来的不同番号官军,也在这里乱糟糟的拥挤成一团,然后毫无建制和次序的与不断炸开、钻空和推倒外围隔墙,突杀进来的太平军士卒,短兵相接的撕杀成一团。

然而,时不时又有从附近城坊当中的制高点发射出来的炮子,带着最大弯曲弧线和玄学式的分布概率击坠在他们之间,在人群中曲折徘徊的弹跳数下,而掀起了一阵接着一阵血肉横飞的风暴。

或又是从突入的太平军战团之中,抽空投掷出来的火油弹和爆弹,佷容易就惊吓和摧垮了当面想要负隅顽抗或是困守游斗之下的官兵群体。

然后,将不断溃乱下来夺路而逃的他们砍倒或是戳翻、射死,乃至一波又一波的驱赶向了皇城大内诸门所在的方向。而后,这些溃亡之众就很快满是绝望的被围堵在了,大内东侧的延喜门和景风门下。

任凭他们怎么的嘶声叫喊和拍打撞击着,厚实巨重数丈高的朱漆宫门,却始终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和反向,就连城头上本该提供居高临下箭矢和投掷的掩护和接应手段,也不见了踪影而只剩下林立的旗帜。

而在另一侧的北内(大明宫)之中,已经重整旗鼓率部放弃了无险可凭的含元殿前广场,及其附属的两翼宫墙和宽敞龙尾道,而退守到含元大殿两侧诏训门和光范门一线,的昭义军节度使孟方立;也在厉声质问道:

“崔相公那儿为何还未回复。

第758章 天实亡秦非北胡(续

“相公何在。。”

皇城大内,负责带领一支名为“忠义报国军”的新募兵马,驻留在东宫崇明门内待命行事的前金吾大将军,如今的大内城防使张直方,也在急切寻找着身为行营都统的宰相崔安潜。

因为这支奉命从避难大内人等当中挑选丁壮男子,以诸多旧臣的家将、部曲和防阁为骨干,新编成的人马;在当初领了数千人份的兵备甲械和半月口粮之后就一直操练至今。却再没有得到更多补给和过问,而眼看就在两三天内断顿了。

只是当他带着一群扈从穿过了一重又一重的宫台殿宇,来到太极宫侧后的三清殿旁,作为行营中军所在的凌烟阁附近时;却再没有遇上例行的拦阻何盘问,就这么轻而易举穿过了回转的廊道,又登上高耸台阶来到了楼阁之下。

然而,张直方的心思却是愈发的不安起来了。因为虽然沿途的旗帜和布防如昔,却始终见不到一个主动现身拦阻和呵斥他们的将弁或是吏目,而在凌烟阁内亦外是不复往昔奔走往来的纷繁如织,只有静悄悄之间风吹旗帜的呼呼咧咧。

虽然,代北行营的大纛和崔安潜的将旗、河东镇的旌节等物,依旧笔直飘摇在空中;但作为中军的森严肃杀之气不复,而只剩下静寂中的一片萧条和空虚使然。

然而张直方却是依旧不死心的咬咬牙,亲自带头大步撞进被厚重帷幕所遮掩的凌烟阁中;仅仅片刻之后就传出来了他顿首捶胸式的大声嚎哭:

“逃了,都逃了,竟然都逃了,崔老匹夫害我。。”

然而,待到在一片墨砚尚未干透的狼藉当中,嚎哭发泄了好一阵子的张直方回过神来,想要亡羊补牢式的为自己的命运和前程做点什么以为挽回,却发现自己带来的数十名扈从,已然自发逃走了大半去了。

“将主,我等该如何是好啊。。”

剩下的十几个人也是六神无主或是惶然无措的,对着他结结巴巴问道;然而哭得须发缭乱的张直方却是闻言难得冷静了下来,对着他们正色喊道:

“速速随我去两仪殿和甘露门处的军粮台,我就不信那老匹夫能把所有的资粮物用都给带走了。。只要取得这些凭身之资,我辈有粮有械有人,未尝不能在这个危境之中闯出一条生路来!!”

其他人亦是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得,连忙开声应和到:

“将主所言甚是。。”

“就听将主的没错。。”

“就该如此行事了。。”

于是,张直方带着这些好容易重新找到目标和信心的扈从们,忙不迭的寻找原路返身回到东宫方向去。至少在那里的东西夹城和前庭部分,还有新成建制的“忠义报国军”,以及数万名进入大内逃避清算的忠臣义士及其眷属。

然而,当张直方带人回到了东宫所在的西向广远门,却没能见到严阵以待的人马;而是随意洞开得门户,被遗弃践踏在地上的旗帜和幡子,以及正在肆意奔走乱窜,搬运和搜刮着一切可以看上眼物件的乱兵。

这一刻,张直方却是七窍生烟而一股怒火直冲卤门;却又悲愤莫名起来。显然是之前从凌烟阁讨回来的人等,将行营本阵已经弃城而走的消息给扩散开来,并导致了这支新成之师的崩解溃乱。

他也只能带头冲上前去,一路奋力砍杀和劈翻那些不开眼挡道的乱兵,一直冲到了东宫内庭的明德殿台下,才得以聚拢和召集起来千余名尚称完好的人马;又是当众许诺又是各般鼓舞,使出了浑身解数,才平定了这场莫名骚变。

然而,余下的可用之兵已经不足原来的半数之多了;他也只能带着这些心气胆魄具是不振的人马,转向连接后朝的通训门而入去。然而这时候,突然远处隐约不见的厮杀声中,再度传来了一声清晰巨响;

顿时惊得张直方这支人马乱糟糟的加快了脚步,而又在奔走过程当中跑散和不见好些人手。直到他们穿过诸多已经无人防守和巡视的宫台和城墙,又循着半开的武德门和日华门冲到了甘露门前,却发现又是另一番情景。

随着被丢弃的满地都是的旗仗和物件,还有少许活跃在城墙内测堆积柴草,举起火把开始点燃了一些屋舍的身影。然而到了这一步,张直方又怎能令对方如愿以偿呢;根本不用他额外的吩咐,就已经有人怒吼着抢先扑杀上去。

这时候,又有一声更加清晰的巨响轰鸣在远处绽放开来。而在大内东侧的夹道大街智商,越发的尸横枕籍而血流成河了。浸透了雨水又吸饱血色的地面,几乎每一步踩下去都有淡淡的红色从间隙中洇透出来。

虽然这些被堵在宫城大门前和墙下的官军,还是进行了堪称困兽犹斗的垂死挣扎和拼命反抗;而给试探性交叉进攻和局部突击,变成全面突破性决战的太平军造成不小的麻烦。

但是这些走头无路的残兵败卒,也就是多费一番功夫和手尾的麻烦而已;哪怕在其中涌现出一些看起来颇为壮烈,或是放在彼此阵营中堪称可歌可泣的范例和令身为敌对方也要赞叹的表现。

但在随后被推上来负责清场的克虏式短管山炮,和两人抬式盏口小炮轰击的密集散射弹丸面前;无论英勇还是怯弱,刚烈还是阴郁,勇于牺牲还是贪生怕死,都不分彼此在重重贯穿碎裂当中,得到了统一救赎式的永久安息。

而在被清理一空的正中门洞里,踩着湿腻腻软绵绵的地面;身为战斗工程团第一旅帅兼首席操手的赵曼雄,也在脸色不虞的看着数丈高朱漆宫门被熏黑和崩裂、剥落的部分。

用了足足上百斤火药铁瓮定向安置爆破的结果,不过是让门扇上崩裂出几道明显透光的裂纹,脱落下几大块的外层夹板来,但距离可以破开通行的要去还是相去甚远。

透过缝隙去观察可以发现,却是在门背后被用铁箍件钉死了,又堆积上许多沉重的障碍物进行加固的结果。依照他在开矿、修路和治理河道时,所积攒下来的经验,最少还要一次更大分量的爆破,才有可能完城破门和清障的需要。

随后,他就挥舞着手中小斧锤敲打着门上的裂隙,而重新找到最为松动的薄弱之处,重新将配好装药的大铁瓮子给用钢钎子钉挂在了上头。赵曼雄一边拖曳出长长引线,退到门洞侧边边上引燃起来,一边却是不禁感叹道。

“接下来就是两倍的装药,双份的快乐啊。。”

随着他的话语方落,猛然轰声迸溅开来的巨大烟尘自门洞之中喷薄而出,将地面上流淌的血水都给吹飞了起来,又将捂上耳朵蹲伏在左近两侧的太平军士卒们,给兜头盖脸的染上了一层灰土颜色。

随后,赵曼雄就迫不及待的端着一片手牌冲进门洞中,就见犹自未散的烟尘滚滚之间,偌大厚实的宫门已然变形的上半部分犹自顽强的嵌在在轴道中,但是下半截的部分已经崩碎成歪歪斜倒的大小数块了。

“皇城已开,诸兄弟随我杀尽挖坑不填。。啊,不,是祸国殃民的阉货啊。。”

赵曼雄不由振臂高呼道:然后汇入争相奔涌而去的选锋甲兵之中。

“杀进皇城去,捉杀崔狗头。。”

而在宫门甬道出口的另一面,作为对于杀进来的太平军士卒的回应,则是首当其冲的那些皇城百官司衙之中,像是进水沉船过程出用小出来的老鼠蟑螂一般,抱着各种物件争相出逃的人群背影。

而在此起彼伏的炮声和爆破轰鸣声中,已经换成了一身便于骑乘紧身戎装的宰相崔安潜,也满怀心思的穿过了宫城北面西内苑外墙最后一道的玄武门;也就是史上太宗皇帝杀兄灭弟、逼父夺位的历史事件所在。

只是他望着从头顶上缓缓掠过浮雕着诸天神人和瑞兽的砖墙,心中却是谓然啜叹着在这一次离开之后,自己也许再也没有机会回来了。然后,他又很快将徘徊和激荡的心情给平复下来。

虽然这一次是他临时起意撤军和脱离行动,但是相比已经陷在城坊当中不足以成为凭持的别部人马而言,至少他在全线反攻不果,更兼外有贼军呼应的巨大危机之前,当机立断的保全了河东本镇最精锐的万余名生力军。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辜负了那些追随而来的各路人马,还损失了行营都虞候张彦球、后院军使朱玫在内的精干大将。但是却有因此在局面急转直下的危难当中,保全了维持和安定河东之地的最后一股力量,也保证了将来卷土重来的可能性。

不然,以如今遍地烽火的天下之大,又有什么地方还能像河东一般的矢志不渝的遵从于朝廷呢。哪怕是就连天子避幸的剑南三川都没有办法做到啊。或者说,在抵耗掉这些外镇兵马和藩落军之后,河东也自有一番全新的局面。

然后在进入龙首山西侧的北苑没多久,崔安潜就接到了意外的报告:

“契必璋的马队没法如期前来汇合?,遭遇上身份不明的新敌势了?”

而在意外打进皇城的捷报当中,周淮安刚刚送走了来自城外停驻五松驿的朱老三方面,卑言恭词求请协战的使者李宾唐,却又听到了来自突然自西面归还的黄巢本阵消息。

第759 章 天实亡秦非北胡(续二

心中踹踹的使者林言在穿过了已然大变样,而让他觉得有些陌生的大半个长安城之后,也被引进了位于大兴善寺内的太平中军所在;他虽然式自告奋勇前来,但是其实心中并没有多少把握的;因为由己推人,他在这些年实在见过了太多骤得富贵,或是执领权势之后就完全不同过往,或是不认旧人的范例了;

更何况这位乃是实至名归的偌大南方诸道之主;就连黄王也不得不要有所另眼相看,而要以联姻以为笼络和纽系的隐隐比肩而立的对等存在了。更别说这一次他不但出乎意料的出兵挽救了长安城内的局面,还在这关内之地表现出了令人担忧的压倒性力量来。

但是他又不得不自告奋勇请命前来。因为现如今他除了身为黄王外甥的身份和内观军容使的头衔之外,就再也别无多少可以凭仗的东西了。或者说既没有过人的武勇和军功,也没有相应的治理才能的林言,除了依仗黄王才能立身的忠诚和亲缘之外,就实在乏善可陈了。

更不妙的是,在黄王突然病倒不起的那段时间之内,担任着大内要任的林言表现也实在是庸碌无能,或者说是悲观丧气的消极以对;乃至逃避在自己的宅邸当中为酒色为消解;也变相把大内担待的职分大都甩脱给了临危受命的曹皇后。

因此,当黄王重新醒来视事之后,虽然并没有夺走他监察诸内兵马的职分和地位,而依旧使他奔走身前;然而已然没有过往的亲近和信重了,更别说把私密事情交待给他了。而这一次御驾亲征也没有他留守的分,而随行军中以为听用。

然而,在一路激烈辗转下来的战事当中,他这个不善军事也没有陷阵之勇的内军容使,除了代为黄王传个号令,解送些甲械的跑腿任务之外,就根本没有多少表现和发挥的几回了;反倒是因为战时急迫之际的多次催逼和威胁的手段,资历不足也缺少威望的他没少扯虎皮做大旗式的,得罪过那些军中实力派和老兄弟出身的大将们。

于是,在黄氏宗亲和外戚势力、老兄弟的夹缝当中,变得越发的边缘化和如履薄冰的林言,此时此刻必须体现出自己的价值和用处来。不然在表面上依旧宽豁睿明,内里却又不乏敏感而多疑的黄王面前,他失宠还是等闲小事,就怕真的被遗忘了那就万劫不复了。

因此,他哪怕和其他人一般分外担忧自己留在城中的豪宅姬妾,也是毫不犹豫的在抬腿跨过菩提院的门栏之后,马上换上了一副灿烂而亲切的笑容来开声道:“某代黄王敢问大都督诸事安好。。稀久未见音容,却是越发挂念了”

耳边却是再度回想起临行之前,来自黄王单独召对时耳提面醒的交代,说一千道一万就只有一个主旨:千万要使出浑身解数来让这位黄王的“爱婿”安心无虑,只要能够让圣上的兵马进得长安城来,那一切都尽管好说,什么都可以谈下来。

而在不久之后,一支打着大齐天子旗号的军马出现在了广厦门下的消息,没多久就通过往来城头的辅卒、民夫人等,在长安城南已经平定的城坊之间传遍开来。随即又在不同的地方引起了不同的反响来。比如在大致保全完好的安邑坊,镇海节度使邸院所在的奉诚园中。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圣上御驾亲征已然归还,就在城外了。。”

曹皇后面前一众劫后余生的女官和贵眷,连声恭贺到:

“的确是可喜可贺啊。。”

曹皇后却是同样包含意味深长的叹息着:随即转身对着在场当值的两名远房侄儿,曹氏部曲都头曹奉和亲卫校尉曹宏道:

“传我令下,给诸班各队人马赏绢一段,钱一缗,以为庆贺。。”

而在大宁坊的太清宫中,探望完醒来没有多久的大齐侍中赵璋,刚刚走出来就得到消息的刘塘,对着身边陪同的老态僧人叹声摇头道。

“圣上归还了?这怕是城中又要多事了?我辈又当何去何从呢?”

“居士但从本心便是。。”

须发皆白皱纹深刻的老僧微微合十道:

而在旧日主领朱雀大街东五十四坊的万年县衙内,正在埋首处理公务的孟楷听到外间传话之人的结结巴巴禀告,却是连头都没有抬起来过,而只是一句轻飘飘的“知道了”就将其打发了出去。

只是当在场公办和协理的若干文吏、军校都相继领命出去,而只剩下了孟楷一个人之后,这才长长叹了一口气而抬头起来;却是松开手中不经意间已然被折断成数节,又刺破掌心沾染上些许血迹的毛笔杆来。

而在长安城东面郊野之中的五松驿临时营地,已经得到了李宾唐带来回复和大批补给器械物资的朱老三,亦是毫不犹豫的对着帐内主将大声道:

“都听到了没有,人家应承了还送东西过来,咱们也可以动起来了。。”

“督率,难道咱们真要协从那些太平所部作战么。。之前的华阴城下可是折损了不少兄弟啊!”

押衙都尉胡真却吞吞吐吐的犹疑道:

“你这个就只管眼前的拙货。。”

朱老三亦是恨得牙痒痒,伸手敲打着他的脑袋到道:

“我辈若不能抓住机会打上几战,那又如何体现出在自身的价值和用处来,又如何在后续的事情当中谋取利弊,难道真就是兴师动众和靡费钱粮,到此一游就算了事么?更别说这里大势初定的消息迟早会传到关东去,若是河中王重荣、河阳诸葛爽那头看到了端倪,也该有所锦上添花的动作了啊。。那就真没有我辈什么事情了。。”

说到这里,他顿然转头过来对着其他军将道:

“众将士听令,即刻拔营前往城北龙首原下,随我截击和牵制可能出奔逃亡的官狗所部。。伺机一雪前耻。。”

然而花了小半天功夫从五松驿紧赶忙赶,亲帅先头来到了龙首原附近的朱老三,却是迎头撞见了一处正在交锋当中的战场;从北内大明宫的重玄门慌忙撤出来的昭义军,正在疯狂冲击着宫门坡道之下呈现倒品字形具列的三个太平军长方车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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