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间迷失的帝国4·千山残雪 - xp1024.com
《唐宋间迷失的帝国4·千山残雪》


一、各王一方 1.老实人李嗣源

李嗣源的确是个很老实的人,或者说是个很厚道的人,即使做了皇帝之后也没有太大的变化。可是好人不一定能做得成好皇帝。

李嗣源既然已经起兵,骑上造反的老虎是很难下得来的,即便他没有反叛之心,也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兵戈一起,叛乱的性质就已明确无误,剩下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以双方力量及形势对比来看,李嗣源一方比较得人心,李存勖败亡几乎早已注定。如果短兵相接,李嗣源会面临一个十分棘手的难题,他必须要向李存勖下手。到那时“乱臣贼子”的帽子确定无疑的将戴在李嗣源头上,这顶帽子只要戴上就永世不可摘掉。退一步说,即便留下李存勖一条命,也不过是第二个刘仁恭。对于李嗣源来说不过是第二个刘守光,次一级的乱臣贼子仍然是乱臣贼子。

李嗣源纠正了李存勖朝廷的弊政,精简经费开支,安抚军队,选拔干部,粗略地稳定了中央和地方的局面。可是天下并没有因此而太平,距离太平还差得远。毕竟是个烂摊子,历史欠账太多。湖北高季兴看到朝廷虚弱,开始公开对抗中央政府,霸据一方。朝廷虽然派出大军征讨,可是并没有取得绝对胜利,只是暂时打击了高季兴的气焰。平卢、卢台、开封等地方时不时地也发生了一些兵变,好在规模不大,不得人心,没有形成气候,最终被朝廷一一讨灭。

即便如此,李嗣源仍然十分谨慎,并没有猴急火燎地想上位。从李嗣源以往的六十多年的人生历程和后来做皇帝的历程来看,李嗣源对做皇帝的态度十分谨慎和缺乏欲望,这似乎的确是发自内心的,他是一个真正的老实人。

朝廷震动。

李嗣源在李存勖朝廷遗留的大臣和他自己亲近部署的反复劝进之下,勉强担任了监国的职务。这个职务实际是代理皇帝。李嗣源之所以这么做,既反应了他是个老实人的心态,也的确有顾虑。太子李继岌拥重兵在外,那支队伍可是一支装备精良的正规军、生力军,其战斗力远在李嗣源临时拼凑起来的杂牌军之上。

就在李嗣源东巡的时候,洛阳城内发生了大事件。平日里被任圆得罪的一些官员,秘密地找到留守的安重诲,怂恿安重诲趁皇帝不在的时候除掉任圆。其实任圆此时已经退休在家,不再过问时政,可是那些曾经被任圆得罪的朝廷大员仍然不肯放过他。任圆虽然退休,也曾是当朝首辅宰相,哪能说杀就杀?

李嗣源掌控洛阳的政治秩序后,第一件事就是寻找太子李继岌和其他王子的下落。

经过紧锣密鼓的寻访,也可以理解为“搜捕”,李存勖的近亲嫡系后人一一有了明确下落。通王李存确、雅王李存纪逃亡后藏在民间,被官兵找到。李嗣源首席谋臣安重诲得到报告,他为李嗣源着想,担心这些王子重新站在朝堂之上,更担心这些人和李嗣源争帝位,于是安重诲代替李嗣源“做主”,直接将这两个王爷秘密干掉。李嗣源后来知道了这件事,严厉批评教育了安重诲一顿。不过李嗣源并没有惩罚安重诲,而是继续重用安重诲。安重诲擅自办的这件事符合李嗣源的利益,李嗣源实际上是认可的,只是碍于面子,不得不把这口黑锅由安重诲替他背。

申王李存渥和刘皇后一路狂奔逃到了晋阳。晋阳兵权的实际掌管人是李存审的次子李彦超。李存审家教很严,很严谨,很谨慎,所以李存审本人这个传奇人物和他的儿子们都具有较高的政治觉悟,以沉毅自守为主要政治哲学,不盲动、不浮躁、不偏险。李彦超在没有明确表明立场之际,委婉地拒绝收留李存渥和刘皇后。李存渥被部下乱军干掉。刘皇后主动请求削发出家,做了一个大款级尼姑。

这里有个插曲交待一下。刘皇后和李存渥慌慌张张的逃亡路上,居然还有心思互相放电,忙里偷闲在路上云雨了几番。真是苦中作乐,互相安慰。李嗣源派人到晋阳的庙里,把人神共愤的刘皇后的脑袋砍了下来,当然也顺手没收了刘皇后多年聚敛的钱财充公。

而且安重诲也正有此意。

薛王李存礼及李存勖幼子李继嵩、李继潼、李继蟾、李继峣下落不明,翻遍了洛阳大街小巷远山近村,还是没有找到。李嗣源四处张贴寻人启事,还是没有找到,只好视同走失亡失,不了了之。

邕王李存美常年患病,偏瘫卧床,生活不能自理。这种人既没什么威胁也没什么价值,在朝的在野的没人拿他当回事。李存美因此而捡了一条命。

没几天,元行钦被官军捕获,押来洛阳。李嗣源亲自审问。李嗣源和元行钦是不打不相识的一对战将,若干年前两人曾经恶战一天,拳逢对手,将遇良材。彼此惺惺相惜,最终李嗣源收服元行钦。后来李存勖将元行钦征调到自己身边。李嗣源对元行钦还是有感情的。可是这次处理魏州乱军事件中,元行钦处处与李嗣源作梗,加剧了李存勖和李嗣源之间的矛盾。李嗣源对此很不理解,他质问元行钦:“我哪里对不起你?你一而再再而三地难为我?竟然杀了我的儿子李继璟!”元行钦斜翻着眼睛,毫无理亏的意思,更没有对不起老上级的愧意。元行钦没有回答李嗣源的问话,而是反问道:“先皇帝又有哪里对不起你呢?!”李嗣源摇摇头,命人将元行钦推出斩首。

最令李嗣源担心的还是李继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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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防范李继岌率领的伐蜀大军回师,李嗣源派出大将石敬瑭和儿子李从珂分别出任陕州留后和河中留后,切断了伐蜀大军的归路。

魏王太子李继岌听说洛阳之变后,心急如焚,想赶回洛阳救驾,可时间又来不及,不去救驾又如何向天下人交代?他率军停在回师的半路上,犹豫不决。李从袭向李继岌建议,此时此刻事不宜迟,应抓紧回师,才有可能争得继承权,最大可能地保全利益。

李嗣源名义上派出人马去迎接李继岌,实际是阻击李继岌。由于回洛阳的路已被李嗣源的人马切断,李继岌只好北渡渭水,改道去晋阳。李继岌走到渭水河边时,才发现桥梁已经被晋阳守军毁掉。形势已经十分清楚,洛阳不欢迎李继岌,晋阳也不欢迎李继岌。况且几个王爷在晋阳都掉了脑袋。李继岌去晋阳也是送死,年轻的魏王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

无论李嗣源个人如何想,形势已经身不由己,他周围聚集了一个大大的能量团,和他互相作用,共同运转。

李存勖的儿子、弟弟等具有王位继承权的人死的死、逃的逃,消失在了后唐王朝的政治视野之外。正统皇位继承人的绝迹,消除了李嗣源登基称帝的最大障碍,为李嗣源合法继位创造了机会与可能。既然正统继承人消失,那么按次序应该轮到非正统亲属继承皇位了,况且李嗣源也是李克用的干儿子,是李存勖的好兄弟,在亲缘关系上具有一定的合理性。更重要的是李嗣源拥有当世最强大的实力,他握着刀把子。刀把子与合法身份是通往皇权宝座的正、副路条。这两张路条李嗣源都拿到了。

皇权的大门向李嗣源顺理成章地敞开了。这个时候李嗣源再也没有理由推脱不当皇帝,别人也再没理由阻挡李嗣源当皇帝,也没有人再敢阻拦李嗣源当皇帝。

无论这一切是不是李嗣源亲自策划的,但结果是李嗣源必须要当帝皇。没有资料可以考证,李嗣源直接指导或授意了这一切,更没有急不可耐地督促别人操办这一切。很大的可能是李嗣源身边的人,如安重诲、霍彦威等人,替他着想、替他策划、替他操办了这一切,帮助李嗣源扫清了登基的障碍。

李嗣源身边的人之所以有这么大的动力,之所以甘心替李嗣源想得这么周到,归根结底还是这些人希望通过李嗣源的登基,进而他们本人也可以借此获取更大的利益。成仙飞升鸡犬升天的道理,普通老百姓都明白,安重诲、霍彦威、石敬瑭之流不可能不明白。所以他们全心全意为李嗣源服务,任劳任怨埋头苦干,甘当铺路石,甘做垫脚石。

一切障碍扫除之后,李嗣源在一片一片一遍一遍的拥戴声中登上了皇帝宝座。

李嗣源的登基场面很简朴,没有像李存勖当初那样大的排场,也没有南郊之礼,只是象征性地走了走过场仪式。第二天就到宫里上班了。

客观上讲,李嗣源登基称帝后做了不少好事。他最先着手办的事情,就是矫正李存勖朝政的各种弊端。从这一点来看,李嗣源也不是个糊涂蛋,既顺应了军意民意,也展示了他正派的价值观。

住进洛阳皇宫之后,李嗣源看到皇宫里满满当当的充塞了几千名宫女宦官,还有杂耍的、唱曲的、演戏的、摔跤的各种剧团,把皇宫弄的乌烟瘴气像个大马戏场。李嗣源下令将宫女宦官和侍从精简到几十名,剩下的都打发出宫。把各种文工团裁撤精简,留下几个必要的剧团供朝廷日常文娱需要,其他的都解散或外放到民间。

末唐之后,经过唐昭宗李晔的整顿和屠杀,二十多年来宦官基本绝迹,各藩镇中也都没有了监军宦官。但是李存勖当政这几年,又派出了大批宦官到军中监军,对军队管理造成了很大的祸害。李嗣源像唐昭宗一样对宦官展开了清洗,指令各地藩镇就地消灭宦官监军。对逃亡山林民间的宦官,朝廷也不放过,赶尽杀绝。即使躲进寺庙出家当和尚的,一旦发现,也抓住剁了。可怜了这些宦官,小时候弄丢了小头,这时候又弄丢了大头。

后唐李存勖朝廷的文官大部分继续在李嗣源朝中做官,很多人被录用安置。但有一个家伙例外,孔谦,就是特别能搞钱的那个后唐财政部副部长。这家伙横征暴敛、搜刮盘剥手段繁多,尤其善于创新,花样百出。在李存勖朝廷严酷的财政赋税制度下,老百姓民不聊生,国家财政崩溃,财富分配严重失衡。李嗣源当政后,虽然也缺钱,很多地方需要国家财政扶持补贴,可李嗣源毫不动摇,毅然决然地取消了李存勖朝廷的苛捐杂税,并免除了当年两季的农业税赋。取消暴政的同时,当然要惩治恶人。孔谦这小子终于遭到了报应,被朝廷毫不吝惜地砍了头。

那么大家可能要问了,在李存勖朝廷时代军队的经费已经严重不足,还因此引起了很多兵变,李嗣源接了个烂摊子,又大幅度削减了财政来源,那么军队经费紧张的矛盾不是更尖锐吗?

军队稳,天下才稳。这是明摆着且急迫的事,李嗣源当然很明白,也当然会很重视。

李嗣源对于大臣的充分授权和容忍的确达到了一定的境界,在历朝历代皇帝中,能做到他这种程度的不多。李嗣源对大臣的倚重并非是由于他无能,主要是因为他缺乏文化功底及执政经验。李嗣源并不是糊涂蛋,他对事理很明白,只是自己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不过,李嗣源跟这些大臣也不是没有摩擦,但从大局和长远考虑,李嗣源主要还是采取了以团结使用为主的用人策略,胸怀包容。

化整为零的政策并没有创造增量经费,只是在做减法和分散风险,用一个权宜之计以应对朝廷面临的近期危机。这个政策得以实施还需要一个重要的前提,那就是希望。李嗣源的登基为军队带来了革故鼎新的希望。希望的力量在艰难时期是巨大的,它可以稳定人类群体的情绪。

节约经费开支的另一项措施是减少官员的薪水。对于朝廷大员月俸打五折发放,而且从五月份开始发,三四两月的不再补发。到了十月中旬才开始给文武官员发棉衣。举国上下过紧日子,大家一起勒紧裤腰带共渡难关。

还有一条重要的改革,那就是调整文官体制,其中最突出的就是对宰相权力的调整。重新集中了国家财政管理部门,将盐铁、户部、度支等财政收支、税务、国库管理职能重新集中在一起,由户部尚书统一管理。

对枢密使的人选进行了调整,由大谋士安重诲代替李绍宏出任。孔循出任了枢密副使。孔循的贡献在于将开封献给了李嗣源,还有一个原因,他是霍彦威的亲家。

李嗣源目不识丁,没读过书不识字,以前没觉得这有太大障碍,现在做了皇帝才发现不认字还真不行。六十多岁的李嗣源再去上识字补习班是不可能的了,读业余大学也没有条件。李嗣源不能批阅奏章,只好由安重诲替他读奏章,然后由皇帝做决断。可是安重诲念书也不多,识字量虽然不少,可以读明白一般性大白话的文件,对于文言文的语义、典故、引用的大量规章制度及各专业的概念等就搞不太明白了,时常出现半通不通似懂非懂的现象。

为了弥补朝廷一号人物和二号人物文化不足的缺陷,安重诲想了个办法,开辟了几个职务充当皇帝的侍读侍讲,以备咨询顾问。这里面就有冯道。冯道在河东时,受到河东头号谋臣张承业器重,一直参与起草重要文件等工作。出任后唐朝廷的翰林学士侍读,这是冯道从辅助岗位走向政坛的重要一步。

提拔了前朝文官任圆为中书侍郎,分管财政,成为重要宰相辅佐大臣之一。任圆一心为公,积极推荐干部,梳理财政,完善国家及军队制度。没多久,在他的领导下,朝野秩序恢复正常,府库之中也开始有了余粮。

到了五代时期宰相已经没有初唐时期那么大的权力了,名为宰相,实际都是主要部门的一把手。枢密使的权力逐步增大,以掌管军事机要为主,相当于现在的总参谋部。文官行政事务则由宰相分管。由于连年征战,枢密使职能凸显,逐步合并了很多文官职能,自此宰相的权力进一步削弱。

继续录用李琪为吏部尚书。李琪在前文书中曾经出场,他曾做过朱梁的宰相,后来又做了李存勖朝廷的官员。李琪曾经极力上书,向李存勖论述了国家财政政策的方略。论身份地位,李琪属于名门望族之后,政治理念相对还比较正派。

在前朝大臣中,还有一个被杀的人,此人是张宪。张宪并不是因作恶多端被砍头,而是由于他性格古怪难相处,在同僚中人际关系不好,被很多人的唾沫星子淹死的,实属可惜。

十月份,李嗣源出巡视察工作,他从洛阳出发去开封。现在镇守开封的宣武节度使是朱守殷,也就是那位大力士搏击手。这家伙是典型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搞不清和谁亲和谁厚,完全是由着一时的性子办事。朱守殷几次搭救李嗣源并将洛阳城献给李嗣源,李嗣源也没亏待他,将开封汴梁这么重要的地方交给朱守殷镇守。

端明殿大学士赵凤闻讯大哭,控诉道:“任圆是义士啊,几次挽救国家危难,怎么会造反作乱呢?安重诲滥杀无辜,有什么资格辅佐国家?”像赵凤这么直白表露痛惜的人毕竟是少数,大多数人都被任圆训斥、抵制、得罪过,他们为任圆的死拍手庆贺。

李嗣源的本事充其量是一位能征善战的将军,对于治国理政他不擅长。李嗣源这个皇帝位子之所以能坐得住,是因为他有几个本源性的有利因素。顺应民意这是李嗣源最容易办得到,也最容易理解的事情,于是他将李存勖朝廷的多数弊政一一革除,受到了文武官吏、老百姓、军队的拥护。李嗣源不崇尚奢华享受,生活属于比较简朴的人,因此他在治国方面没有发生荒淫乱政、享乐废政的毛病。宽厚是李嗣源另一个重要优点,他明白自己没有治理国家的本事,可是他对于有能耐的宰相大臣很信任,放手让他们干工作,这在极大程度上保证了国家机器的运转。

危难之处辨忠奸。李继岌身处绝境,那些马屁精死太监吕知柔等人纷纷逃亡开溜,把他们的主子无情抛弃。李继岌仰天长叹,心里清楚已经没有活路。万般无奈之际,李继岌命令随从将他勒死,自杀身亡。一个不太傻智商不算低品德较厚道的王子殒命他乡。

还有一个重要的政治措施,李嗣源朝廷为郭崇韬和朱友谦进行了平反。这标志着李嗣源将李存勖的那一套全部推倒重来。

后唐明宗李嗣源天成二年(公元927年),李嗣源和大臣之间的几次争执比较生动地展示了他们之间的这种关系。

枢密使安重诲早期二十多年的职业生涯,主要是跟随李嗣源在戎马倥偬中度过,对于国家治理的典章制度、人物典故不熟悉,治国理政的经验积累很少,特别是对于一个帝国日常运转中的各种程式基本不了解。因此,安重诲虽然是李嗣源的左膀右臂,居于宰相之上,可他一个人无法操持偌大国家机器运转,不得不寻找一些熟悉情况的人帮助他办事。

各位大臣拟定候选人之后,李嗣源召开会议进行讨论,准备拍板定下最终人选。李嗣源问道:“现在宰相缺人,事情多得忙不过来,你们觉得谁合适啊?”

由于李嗣源的厚道和治理国家的才能不太够,致使朝政大权旁落到了安重诲等近臣高官手里。李嗣源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有一次李嗣源选拔宰相,实际是选内阁部长,他打算在了解熟悉前朝旧事的人中选拔。安重诲认识人不多,请孔循推荐人选。孔循一直在朱梁及后唐中央做官,打算借此机会排挤南下的河北人,其实主要是想排挤任圆。孔循向安重诲推荐了郑珏和崔协。而中书侍郎任圆则推荐了擅长诗词歌赋写文章的李琪。可是郑珏一向与李琪不和,郑珏就通过孔循遏制李琪。孔循向安重诲说李琪虽然识文断字文化水平不低,名牌大学毕业,学历已经达到博士了,可是他太贪,名声不好。

李存勖的五六个亲弟弟下落不明。这些人都是李存勖之后皇帝位子合法的继承人,他们的合法性人人都比李嗣源强。虽然李存勖的死亡为李嗣源解决了一个棘手的难题,可也带来另一个新问题。既然李存勖不是被李嗣源害死的,李嗣源以暴力手段取而代之的逻辑合理性就不充分了,他必须要在一定程度上承认和继承李存勖皇朝的延续性,这就不得不继续承认李继岌作为皇帝继承人的合法性。

对于曾经有功于国家,但没有得到李存勖朝廷赏拔重用的人,李嗣源也给予了重视。在保卫晋阳战役中作出重要贡献的安金全,因李存勖嫉贤妒能而漠视了他的功劳。李嗣源登基后,封授安金全为振武节度使。这在军界起到了重要的示范导向作用,对愤愤不平的军界人心是个巨大的安抚。

任圆慷慨陈述,间或悲歌,族人仆役听后哭成一片,为自家主公的不幸遭遇五内俱焚。任圆毫无惧色,泰然自若地举起一大杯清酒,祭拜天地之后,一饮而尽。环顾了一下苍穹和族仆,任圆“呛啷”一声拔出三尺宝剑,横在颈项之上,用力一拉,一股热血喷出喉管。任圆从容自杀。

明宗皇帝李嗣源见两位大臣意见不一致,明白这里面有问题,但又不便明说,采取了调和迂回的策略说道:“宰相岗位十分重要,还需慎重选人,你们回去再考虑考虑吧。”李嗣源把崔协和李琪都给否决,安重诲和任圆气鼓鼓地都不作声了。

李嗣源话锋一转,接着说道:“我以前在河东晋阳时,经常见到冯道。发现这个人博学多才,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而且他没有私心杂念,为人厚道,不喜欢争权夺利。论人品才学够宰相的条件。”

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冯道捡了个大便宜。知识就是力量啊,在军人大老粗扎堆的朝廷中,冯道的崛起的确有他的独到之处,或者说他具有独特的价值。冯道最大的长处是善于起草公文,当年跟随晋王李存勖打天下时,军务繁重,魏州与晋阳之间往来公文如同雪片。冯道捉笔当此大任,语言流畅、含义明白、引经据典、论述透彻,日试万言,倚马可待。

孔循的建议没有得到采纳,保举了两个人双双落选。孔循由此而感到十分气愤,闷闷不乐竟然连续几天罢工不上朝。李嗣源为了安慰孔循,专门派安重诲去孔循家探望,好言好语开导一番,孔循才继续上班。

为了调和矛盾,安重诲在选相这件事情上一改往日独断专行的作风,主动和任圆商量谈判,争取各让一步。安重诲提出让崔协当个候补协办员,帮着宰相办理政务。没想到任圆牛脾气上来了,死活不买安重诲的账,仍然坚持要用李琪,绝不同意崔协入朝。

安重诲并不惧怕任圆,只是皇帝重用任圆,而且任圆一心为公,勤于工作,除了性格脾气倔强刚直之外,没有大毛病。因此,一直以来安重诲对于任圆还算客气。可是这次宰相人选之争,在安重诲内心深处对任圆埋下了嫉恨的种子。既然商量不通,安重诲进而采取了绕开任圆的策略。他和孔循隔三岔五就挑李琪的毛病,并向皇帝李嗣源揭发,同时添油加醋地夸崔协有才能。

没多久,皇帝李嗣源终于下定了决心,把冯道和崔协一起提拔为中书侍郎。任圆在宰相人选之争上,弄了个烧鸡大窝脖,输掉一场。

任圆性格刚强直率,敢作敢当,且自以为和皇帝李嗣源有老关系,所以在朝中谁也不怕,敢于碰硬,因此得罪了不少人。

由于孔循在很年轻的时候就在皇宫朝廷中做事,熟悉中央政府的日常运作习俗,也了解很多高官的特长。再加上孔循此人心眼多,善于搞关系,和霍彦威、安重诲这些重量级人物打得火热。安重诲对孔循很信任,两人结成党派。

两人没有争出个结果,不欢而散。退朝之后,李嗣源闷闷不乐地回到后宫。后宫中有年龄大的宫女问明宗皇帝:“刚才谁和安重诲辩论呢?”

皇帝说:“宰相任圆。”

宫女说:“妾以前在长安宫中的时候,没有见过宰相和枢密使奏请工作敢这样没大没小,不守规矩的,是不是他们看不起陛下啊?”

可不是吗?经宫女这么一说,李嗣源心里更不痛快了,安重诲和任圆没大没小,这成何体统!后来李嗣源再也没有给任圆和安重诲辩论的机会。遇到事情不再讨论了,皇帝李嗣源直接拍板。

代金券的发放职责按照安重诲的意见,改由枢密使管辖。任圆觉得皇帝过于偏袒安重诲,心里愤愤不平。既然馆券的职责划走了,任圆一赌气要求将盐铁、度支、租庸三司的职责也从各部委划走,统统交给安重诲去办吧。皇帝李嗣源也没有给任圆留面子,顺水推舟,将三司职能一股脑划归了枢密使。安重诲的枢密使权力进一步集中,基本上已经接近于敬翔当年担任的崇政院使了。

任圆处处受制于安重诲,更不善于和朝廷高官周旋,无奈之下请求退休,回家养老去了。

明宗李嗣源感到哭笑不得,这个朱胖子你不好好地过日子,造什么反啊。李嗣源派出宣徽使范延光和亲军御营使石敬瑭兵伐朱守殷。两军刚刚见面,开封汴梁城就土崩瓦解,军民开城投降。朱守殷全家被抄斩。

李嗣源东来巡视,原本是正常的皇帝活动。可朱守殷错误估计了形势,他以为李嗣源要威慑东部各诸侯藩镇,于是心里开始打鼓了。经过一番胡思乱想,朱守殷这个二百五居然没来由地反了。

李存勖被本部乱兵射杀,免去了李嗣源需要面对的一个难题。更重要的是,李嗣源可以冠冕堂皇地继承后唐帝国的大统。他率领的叛军实现华丽转身,摇身一变成为官军。由被讨的贼,变成了讨伐谋害李存勖凶贼的官军,因此也就没有必要继续做贼了。

既然李琪有毛病,郑珏年岁大,眼花耳聋,安重诲就折中了一下,首先说道:“崔协可以。”

杀任圆需要借口。

借口就是借别人之口说出理由。

别人说了:“皇帝在外讨贼,任圆一度飞扬跋扈,弄不好他可能会在后方趁机作乱,还不如除掉以绝隐患。”

既然理由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了。

后唐庄宗李存勖的意外死亡为李嗣源的兵变带来了合法化的契机。如果李存勖不死,或许他们君臣二人会有一番龙争虎斗,即便不是激战也一定会是生死战。以李存勖多年来对李嗣源的怀疑和猜忌,李嗣源明目张胆地起兵对抗朝廷后,李存勖更不会再相信李嗣源。况且李存勖不是一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政客,他对政治的理解过于简单,对政治的诡计掌握也不够多。他不会与李嗣源进行谈判,更不会以空间换时间的方式渡过难关。

于是安重诲点头认可。

枢密使安重诲一面奏请皇帝,一面派出了使者去杀任圆。未等皇帝批示回来,安重诲的使者已经到了任圆家。任圆一看来人就已经明白了个中含义,这是安重诲嫉恨他,要借口借刀借机杀人。任圆面不改色心不跳,不慌不忙,把全家人召集在一起,摆上酒宴,谈天说地,纵论古今,把酒痛饮。

任圆长相英俊潇洒,举止开合自如,讲论起道理来,意气纵横,引人入胜,很有风范。现在大难临头,任圆仍然不改往日风采,镇定自若。任圆从少年时追随李嗣昭说起,戎马倥偬三十年,往昔情景历历在目。梁军围困潞州时,任圆力劝李嗣昭坚守以抗拒敌军,终究破围。李存勖继位,内外人情汹汹,任圆百般幹旋调解,李嗣昭与李存勖冰解猜疑。晋梁胡柳坡恶战,任圆参谋李嗣昭北面突击,逼退梁军。镇州讨伐张文礼,李嗣昭阵亡,任圆受托总领三军以破赵城。魏王伐蜀,回师途中康延孝作乱,任圆西追扫荡,流贼覆灭。李继岌丧命渭南,洛阳皇朝易主,任圆安抚将士顺利东归。李嗣源继承大统,任圆以天下为己任,鞠躬尽瘁,数月之间朝野大有起色。

永王李存霸逃到晋阳,主动提出出家当和尚,请求李彦超保全他一命。李彦超倒是没什么意见,可是晋阳守军不同意。最终,李存霸被晋军暗杀,横尸街头。

任圆被杀!

洛阳震动。

任圆直来直去,拐弯抹角的心眼少,一心扑在工作上,同时他是个急性子,丝毫不顾及安重诲的面子,立即站出来反对道:“安大人不了解京城的情况,对人物不熟悉,被人蒙蔽了。崔协虽然是名门之后,可他学问太浅,写文章错字连篇,喜高谈阔论,虚有其表。臣作为宰相感到学问已经不够用的了,再弄一个文盲崔协来协助我,岂不会被天下笑话?”

因出差或加班等工作需要,政府给官员们发放了一些用于吃饭住宿的馆券,相当于现在的代金券。按照传统的做法,这种代金券一般由户部印制发放。可是安重诲奏请皇帝要求将代金券从内务府支出,这意味着这项权利从宰相转移到了枢密使手下。任圆作为首辅宰相哪里肯答应。两人在皇帝面前为此事争论得面红耳赤,互相攻击的话越吵越激烈,越骂越难听。李嗣源并不太明白这其中的玄机,只好为两人调和。可是安重诲和任圆针锋相对,各不相让,夹杂着骂骂咧咧的脏话,把李嗣源吵得心烦意乱。

安重诲擅自诛杀宰相,皇帝李嗣源事后没有追究安重诲的过责,此事不了了之。由此可见李嗣源对安重诲的偏倚和纵容,由此可见安重诲的飞扬跋扈和独断专行。

李嗣源朝廷采取了化整为零的办法缓解军队经费危机,命令各地军队就地驻防,不再安排任何军事行动。军队不流动才相对较安全。即使不搞军事行动,可以减少巨额经费开支,但军队还是需要吃饭。所以,朝廷同时还下达了另一个命令,改变军队经费来源体制,减少中央供给,由各地军队在当地想办法。

一、各王一方 2.蜀

李严在酒桌之上宣布诛杀令,实在出乎在场人的意外。霎时间一桌子、一屋子、一院子的欢腾气氛荡然无存,有些不了解底细拉来作陪的人,心里惶惶不安,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不测事件。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看着孟知祥。

这些年天下战乱,皇朝更替如走马灯一般,藩镇政权更是一日三变。无论是朱梁还是后唐,无论是中原皇朝还是偏远王国,为了辖制地方势力,也是为了更多地提拔干部,都将版图内的藩镇拆分再拆分,包装再包装,于是藩镇越来越小,名字越来越好听。在持续不断的战争和政权变换中,藩镇地盘大的相当于现在的地级市,小的也就相当于现在的一个县。

在天下藩镇中,四川是最大的了。早年王建兼并了东川与西川之后,统一四川全境,自称皇帝,建号蜀国。后唐头号大臣郭崇韬协助李继岌灭蜀,将蜀国纳入后唐版图。后唐朝廷将四川划为一个藩镇辖区,派去了驸马爷孟知祥做节度使。孟知祥刚刚到任,立足未稳,伐蜀大军中的两员大将董璋和康延孝作乱。董璋占据了东川。孟知祥实际控制区域为西川及原来的东川一部分,也就是原来蜀国的大部分。

没几天,李严就到达了四川边境。作为钦差大臣,李严把通知文书让人送到成都,等候孟知祥派人来边境接他。古人迎送不过境,这是一套程序。对于重要人物,送人送到边境,接人也要到边境来接。

釜底抽薪计。

孟知祥奉命入川,刚刚上任,中原朝廷政局大变。一时间流言四起,形势混乱。魏王李继岌率领伐蜀大军回师途中,康延孝和董璋作乱,使四川境内局面更加复杂。

如何站稳脚跟?

如何处理与中原朝廷的关系?

如何处理与太子李继岌的关系?

如何对待康延孝和董璋?

看过前文书《风雨飘摇》之《门前雪不得不扫》的读者,一定还记得孟方立这个人,在泽路一带曾经让李克用大伤脑筋。后来孟方立被李克用击败,孟方立的三弟孟迁接班做了邢洺节度使。孟迁孤掌难鸣,向朱全忠求救。可朱全忠离得太远,远水救不了近火,孟迁走投无路只好向李克用投降。

唐军伐蜀,劳师袭远,道路险阻,粮草运输千里迢迢,成本高昂。运送一百斤粮食,车夫仆役运粮民工在路上要吃掉五十斤。由于路途实在太难走,粮草队赶路往往不能按预期时间到达。这是对石敬瑭前方最大的威胁,所以石敬瑭不敢进军了。

观望计。

朝廷派出天雄节度使、亲军兵马使石敬瑭挂帅兵伐四川。

怀柔计。

孟知祥目光中突然闪过一道杀机,将酒杯往地上一摔,断喝一声:“来人!”孟知祥话音未落,从屋外闯入四个彪形大汉,赤裸上身,手持鬼头大刀,大跨步冲到了酒桌近前。

康延孝造反之后,孟知祥配合魏王李继岌发兵讨伐,迅速平定了汉州等地。这时候孟知祥仍然听从李存勖及李继岌父子的指令。李存勖、李继岌相继死后,孟知祥曾一度观望,既有核实确认消息的目的,也有静观局势发展的目的。

后来明宗李嗣源入主洛阳做了皇帝,孟知祥心里开始打鼓,他对李嗣源没有什么服从心理,几乎毫不相干。孟知祥闹独立的心思在潜滋暗长。不过形式上孟知祥仍然属于后唐藩镇之臣,不得不保持一定的礼节规矩,面子工程还是需要做一做的。所以,孟知祥在李嗣源当皇帝之初,对朝廷的命令采取了选择性执行,有的照办,有的不办,有的抱着琵琶半遮面。

李嗣源和安重诲在后期的政治理念上产生了差异,安重诲军国扩张思想较重,和前朝几代一样积极主张扩军备战、对外发动所谓的“统一”战争。而皇帝李嗣源主张休养生息,让军民各安职分,对外和平共处。安重诲策划发动的伐蜀战争以及打算发动的伐吴战争,都和李嗣源的理念产生了深刻冲突。

就在朝廷选人的时候,有一个人主动请缨要求去四川。此人是李严。李严这个人在前文书中多次出场。就是他几次出使蜀国之后,向庄宗李存勖建议伐蜀。后唐伐蜀成功之后,李严却没得到什么好处,还在做客省使的官。李严不甘寂寞,打算抓住改朝换代的机会,再次利用蜀国捞取业绩,希望能求得更大的富贵。

任圆从四川出征回来,对四川的富足有着深刻的印象和详细的了解。尽管自从后唐伐蜀以来,已经从四川运回了三四批财物,大车小车拉了几个月。可任圆知道还有大量财物留在了四川,这些财物名义上属于后唐朝廷,但实际都在孟知祥的掌控之下。

李严主动请命出任西川监军。安重诲认为他比较合适,既了解四川情况,也掌握朝廷政策,对朝廷还比较忠心,更重要的是他和孟知祥没有瓜葛。

孟知祥也适可而止打算接受后唐朝廷的和解态度,可是董璋坚决不和解。因为董璋造反时,儿子老婆尚在洛阳,已经被朝廷灭门抄斩。所以董璋决意要和后唐朝廷干到底。孟知祥几次劝说董璋不要再打了,可董璋不同意。这种形势之下,孟知祥利用了董璋和朝廷的矛盾,趁机发动战争一举消灭了董璋,完全占据了东西两川。

孟知祥果然是个有头脑的人,他准备在四川搞独立,并没有急于求成,而是采取了表面上一套,暗地里一套的韬光养晦之术。表面上与后唐明宗朝廷保持关系,暗地里招兵买马积草屯粮,扩大实力,短短的两三年内西川军队就扩充到了七万人。

李严哼哼冷笑道:“日前,朝廷派赵季良来监督川中财政,不想被川军滞留成都,不知这是何意?朝廷派我来就是帮助孟帅治理三军的。”

“树倒猢狲散”的谚语在五代时期得到非常频繁而准确的验证。一个时期的稳定大多是由于各地军阀对老领导的敬畏,不敢、不愿、不必、不能另立山头。一旦大佬死去,这些地方军阀谁也不服谁,纷纷占山为王,称王称霸。

封官是假,夺财是真。

朝廷派太仆卿赵季良去成都给孟知祥送委任状,任圆同时动员朝廷将赵季良封授为三川制置使,专门负责监督四川国库中剩余的金银财宝丝绸粮食运送洛阳。任圆不仅要把蜀国的余钱全部征缴到朝廷,还要赵季良留在四川,负责东川和西川的赋税征收。由赵季良负责将这些财政收入计算清楚之后,该交朝廷的要交给朝廷,该留给藩镇的才能留给藩镇。其实朝廷派赵季良的作用是削夺孟知祥的财政大权。

削夺财政大权目的是干什么?

当然是釜底抽薪,削弱西川和东川独立造反的能量,使他们知难而退。

明眼人不眨眼也能看出来朝廷这一招的厉害之处。

后来唐将西方邺在三峡大败荆南水军,重新夺回了夔、忠、万三州。但是进逼江陵的军事行动遇到阻碍。这个阻碍主要来自气候,天天下雨,北方军兵暴露在野外,病倒了一大片,后方运送粮草的道路被水冲垮,供给接济不上。唐军和荆州军陷入僵持状态。

过了艰难煎熬的三十多秒钟之后,孟知祥将捏在指间的杯中酒一饮而尽,慢慢地将酒杯放在桌子上,然后用眼角余光斜视着李严,不紧不慢地说道:“李大人前几年奉命出使蜀国,向皇帝提出伐蜀建议,致使东西两川生灵涂炭。蜀人对李大人恨之入骨,没想到李大人还有胆气入川啊。”

如何对待蜀国的遗老遗少?

反间计。

孟方立还有一个不太出名的二弟孟道,一辈子没做过大官。孟道的儿子就是孟知祥。孟知祥自幼在晋阳跟随李克用效力。史书上没有记载,孟知祥如何有才能,为何引起了李克用的重视。只是记载了李克用把李克让的女儿许配给了孟知祥,这表明孟知祥和李克用的关系不一般,很受晋王器重。孟知祥的妹妹嫁给了李克宁。孟知祥和李存勖也比较投脾气,两人从小关系不错。孟知祥和李克用家有着特殊的渊源,奠定了孟知祥在河东以至于后唐庄宗朝廷的较高政治地位。

现在形势已明,越来越多的后唐大臣认为孟知祥早晚会造反闹独立,孟知祥也越来越坚定地认为后唐朝廷折磨他的手段会没完没了。

蜀军的杀气没有逼退李严。大家只好一起去成都。

为了尽快实施朝廷计谋,李严择日即刻启程。临行前,李严的老母亲拉着李严的衣襟说:“儿啊,你前些年向皇帝献计,致使蜀国国破人亡,现在你还要去四川,蜀人会饶了你吗?”李严不顾老母的反对,毅然走向了富贵险中求的不归路。

明宗李嗣源登基之后,为了铲除宦官祸害,命令各地军中取消监军使之职。监军宦官死的死逃的逃。西川节度使监军焦彦宾也不例外,已经被孟知祥通知下岗,正在成都待业。孟知祥之所以没有杀焦彦宾是因为他俩不熟,也素无冤仇,无故杀一个人干吗?难道就因为他是宦官吗?更重要的是孟知祥不想用血腥清洗的手段立威,他的性格基因里没有土匪和军阀习气。孟知祥在和后唐李嗣源朝廷相处的七八年里,一直在激烈的思想斗争,在做忠臣孝子和乱臣贼子之间挣扎,在从一而终和另立基业之间徘徊。

孟知祥和朝廷的智斗可谓五彩斑斓,火星子四射。

不管孟知祥如何挣扎,现在朝廷出尔反尔,又给西川节度使派来一个新监军,这不明摆着是不相信孟知祥吗?孟知祥手下人纷纷鼓噪着说:“宰了李严!不让他入川!”孟知祥摆摆手说:“大家不要激动,我自有安排。”

孟知祥带着亲军卫队,盔明甲亮,盛装列阵迎接李严。在大路口驿站,蜀军刀斧手、长矛手、弓箭手威风凛凛、杀气腾腾站立两厢,海螺号角哞哞直响,战鼓擂得震动山岳。孟知祥拉着李严的手并肩而行,穿过仪仗队走入客厅。孟知祥原本想通过大阵势吓唬吓唬李严,让李严知难而退。没想到,李严铁了心要趟这趟浑水。侯任监军使李严神情自若,毫无畏惧之色,还时不时地向两边军兵挥手致意,走几步高喊几声:“将士们辛苦了,将士们晒黑了。”蜀军挺胸腆肚,高声回应:“大人辛苦,大人更黑!”

三杯酒下肚,李严收起笑容,严肃地从怀里掏出一份诏书,咳嗽一声开始宣读:“庄宗以来,宦官为害,尤其以监军使误军误国。着令西川节度使孟知祥,削夺监军使焦彦宾官职,并就地正法。”

安重诲的政治哲学十分复杂,官场生存策略也十分复杂。既有为公为国的一面,也有挟带私怨的一面,既有主张正义的一面,也有党同伐异的一面,既有敢于任事的一面,也有因循迁就的一面。安重诲为官廉洁,不贪污不受贿,在五代那个行贿受贿中饱私囊风气盛行的时代,能做到这样十分不容易。可安重诲太恋权,他恋权的目的也不是满足个人欲望,而是想实现他的政治抱负。

无论这位钦差大臣如何不受欢迎,按照常规礼仪,也应该摆一桌酒席,为来客接接风。四川向来美食丰富,火锅、回锅肉、麻辣烫、麻婆豆腐、夫妻肺片、毛血旺等等摆了满满一桌子。飘着酱香的美酒也一一斟上。孟知祥拱手行礼,致祝酒辞之后,大家纷纷举杯,开怀畅饮。

孟知祥进入成都时,正好赶上伐蜀招讨使郭崇韬被害。伐蜀唐军准备启程回师,人心惶惶,笼罩着一片恐怖和不安的气氛。孟知祥神情自若,升堂坐镇,清点府库,出榜安民,分配官吏职务和责任,宣布新秩序,奉送唐军班师,一件件事情做得井井有条。孟知祥稳住了大局,成都及四川境内的本土军民和唐军这才稍稍安定了心神。

历经伐蜀战争、魏州之乱、皇帝易主这些政治事件,后唐元气大伤,文武官员的工资薪水发不全,军队士兵吃不饱,哪里有能力再次发动大规模的战争?况且是劳师袭远入川作战更是难上加难,所以朝廷不得不忍。

升官招安计。

西川军队趴在三峡江口上看热闹,不参战,这哪行啊?后唐朝廷急了,派人去督促西川军协助唐军作战。朝廷找上门了,再不打说不过去了。孟知祥心眼够鬼的,他暗地里通知在三峡的西川军将领,让他们故意挑唆部下哗变,当然这种哗变是假哗变,是演戏给朝廷看的。一天晚上西川军营大乱套,队伍散架,反的反、逃的逃,溃不成军。西川军无奈之下撤出战斗,撤回成都。

宴席间此时此刻的气氛,使李严足够充分地感受到了孟知祥敌对情绪之浓烈。尽管有心理准备,可对于孟知祥弦外有音的问话,李严还是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威压笼罩过来。李严挺了挺腰杆,将圣旨卷起来放在胸前,不卑不亢地说道:“为国忧劳本是臣子职分,蜀国无道,我主伐之,是拯救黎民于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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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知祥没有接李严的话,话锋一转又说道:“西川军中原本设有监军使职,臣已经奉皇帝之命削夺监军,且焦彦宾没有骄纵狂悖行径,不该死罪。李大人让我杀了焦彦宾,这事我不能奉命。”

李严说道:“宦官误国,人人得而诛之,难道孟帅要违背天下人的意愿吗?”

孟知祥仍然是不紧不慢地说道:“天下人的意愿是过上好日子,不愿意战火频仍,不愿意没事瞎折腾。宦官未必个个都是坏人。请问李大人可以代表天下人吗?况且既然朝廷罢黜了西川监军,那么又派李大人来做监军,这是何意?”

自古伐蜀是难事。

四个彪形大汉将李严抓胳膊扭脖子推推搡搡拉出门去。李严边走边骂:“孟知祥狗贼,你敢造反!”

孟知祥指着李严说道:“这位李大人本是蜀人仇人,且蛊惑皇上猜疑四川军民,挑拨我西川军心,居心叵测,给我拉出去斩了,以祭祀天地民情!”

这是摆在孟知祥面前的一大堆难题,这些难题考验着孟知祥的智慧和胆识。

不一会儿听得“咔嚓”一声,李严人头落地。

后唐明宗朝廷派出的监军使被孟知祥砍了脑袋,孟知祥明摆着是要和朝廷撕破脸了。要从大小论起来,朝廷的面子栽得太厉害了,直接栽到了十九层地狱。朝廷哪里能轻轻松松咽得下这口恶气,按照一般情况,朝廷应该发兵打他丫的。可是朝廷还在忍。

不得不忍。

是可忍,孰也得忍。

一计不成,朝廷再生一计。

树欲静而风不止。

借刀杀人计。

后唐朝廷想安宁,可是他的敌人不这么想。对于一头身患重病的大象,正是虎狼发动袭击的最佳时机。湖北高季兴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等的花儿快谢了。

这一天终于来到了,终于如大谋士梁震所预料的那样来到了。

如卧虎藏龙一般的高季兴在湖北江陵(现在的武昌)默默忍耐了很多年,他一直这么熬着,熬死了朱全忠,熬死了朱友珪,熬死了朱友贞,熬死了李存勖,大展宏图的机会终于来了。他不想再熬了,因为他也老了,再熬下去,死的就该是他了。

高季兴趁后唐内乱,上书朝廷,请求朝廷将三峡附近的夔州、忠州、万州纳入他的辖区。这个时候李嗣源刚刚即位,豆卢革为宰相。豆卢革懦弱,他劝皇帝同意高季兴的要求,将三州地盘交由高季兴管理。高季兴得寸进尺,不仅代朝廷管理这三州,而且拒绝朝廷向这三州派刺史,他要自己向这三州派各级官员。高季兴直接派兵将这三个州的州官赶跑,强行占据。

死计和生计。

敌视派阵营里也有高人出面和孟知祥斗智斗勇。朝廷和西川之间频繁过招,明争暗斗。

李嗣源做皇帝后,大规模封官许愿,凡是能扯得上点边的,都加以提拔,有实职的给实职,没有实职空缺的给虚职待遇。孟知祥也在受封之列。朝廷加封孟知祥为侍中,相当于享受宰相待遇。

大军压境,高季兴害怕了,这才知道瘦死的骆驼仍然可以踢死人。以小小湖北一镇如何对抗朝廷四路兵马?高季兴只好坚壁清野,据守不战。

深陷重围,外无救援,高季兴困做愁城。唐军也坚持不下去了,放弃了攻打江陵的计划,被迫撤军。这次战争之后不久,高季兴病死。高季兴最后的搏斗,昙花一现,如风而散。总想着出头的高季兴被脚底板拖累,没几天,脚气病复发,感染中毒严重,不治而亡。

后唐朝廷讨伐高季兴的战争中,使出了一石三鸟之计。想借此机会削弱董璋和孟知祥,让他们也派兵参战。此时的董璋和孟知祥表面上还尊称后唐朝廷为正朔,心里不愿意,可也要做做样子。孟知祥识破了朝廷的心思,他派出了一支人马顺着长江东下,但嘱咐部将只出兵不交战,保存实力。

孟知祥这个人绝不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军头武夫,他很有头脑,至少心眼绝对够用。对于局势有比较深远的洞察力。例如他早年明白晋王办公室主任这个角色风险太大,索性不去蹚这浑水,而是举荐了郭崇韬代替他。进入四川后,他在对待郭崇韬这件事情上采取了刻意回避的态度,将这个烫手的山芋留给李继岌,而他则故意晚一步到达成都,眼睁睁看着老朋友郭崇韬罹难。孟知祥还善于先礼后兵,对待部下、对待降将、对待属地军民都是一番厚待,争取获得民心。对没收来的蜀国成千上万的钱财,他主动献出大部分送给了李继岌,以劳军之名运回后唐朝廷。也就是说孟知祥不主动惹事,和任何人都先争取合作,合作不成再想别的招。他是一个有韬略的人。

公元933年十一月,李嗣源驾崩,时年六十七岁。这是自唐朝终结之后,五代朱梁、后唐以来五个皇帝中,第一个寿终正寝的。朱全忠、朱友珪、朱友贞、李存勖都是死于非命。在李嗣源做皇帝的七年里,实行休养生息的政策,很少发动大规模战争,还出现了难得的连年农业丰收景象。在五代十国五十多年的战乱历史中,李嗣源朝廷时期算是比较好的时期,勉强可以称为小康了。这和李嗣源厚道的性格有着极大的关系。

感情计。

孟知祥和朝廷现在是同床异梦,各有猜防。不过李嗣源还是保持着极大的克制。孟知祥派人回晋阳接他老婆琼华公主及子女家眷。有些文武大臣建议软禁孟知祥的家眷,不让他们去成都。李嗣源摆摆手说:“算了,还是让他们去吧,我不相信孟郎会反,况且琼华公主是皇亲国戚。”

明宗李嗣源大怒,下旨罢免高季兴所有官爵,派出山南东道节度使刘训为南面招讨使、知荆南行府事,忠武节度使夏鲁奇为副招讨使,率领大军四万讨伐高季兴。另外,朝廷还征调湖南楚王马殷、东川节度使董璋、西川节度使孟知祥,从四面包抄高季兴。

后唐朝廷中对孟知祥的态度分为两派,一派认为孟知祥不可信,早晚是“蜀独”分子,应该趁早剪除。一派认为孟知祥不会擅自独立,孟知祥及其部署和后唐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应该以招抚为主。前者以安重诲、任圆为代表,后者以皇帝李嗣源为代表。两派几番争论之后,敌视派先期占据了上风。

安重诲千方百计约束孟知祥,阻止他走上分裂之路。又过了两年,在安重诲等人策划下,朝廷找出名目繁多的借口向四川征钱征粮。孟知祥百般抵赖,讨价还价。后来朝廷将西川和东川两镇进一步拆分,分割出三四个小藩镇,并在派出新任藩镇节度使的时候,从中原带军队入川,以在四川军界掺沙子,实际是压缩瓦解孟知祥和董璋的势力范围。这种情况下,四川和朝廷的矛盾终于全面激化,到了彻底摊牌的程度。双方决定撕破脸皮干到底。

孟知祥完全控制四川之后,向朝廷开出了越来越高的价码。

两年后,后唐朝廷打算以怀柔政策笼络住孟知祥,可孟知祥贪得无厌,最终朝廷不得不封孟知祥为检校太尉兼中书令,行成都尹、剑南东西两川节度使,管内观察处置、统押近界诸蛮,兼西山八国云南安抚制置等使,蜀王。

朝廷见孟知祥和董璋公然造反,已经无法再忍。既然忍无可忍,就无须再忍。

韬光养晦计。

孟知祥听说升官了,没太激动,笑了笑而已。继而又听说赵季良来督办财税,孟知祥十分激动,马上就怒了,拒绝执行朝廷命令。不仅把剩下的几百万钱财扣住,不发给洛阳朝廷,也不让赵季良专办税赋。截留钱财尚在其次,孟知祥把赵季良的人也给留下,扣在成都不让他回中原。

自古蜀中是个难题,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平蜀未平。

李严原以为圣旨宣读之后,孟知祥会委曲求全,暂时低头。如果那样的话,李严就争取到了时间,在西川军内实施离间计划。利用唐军东归思乡的情绪,鼓动一部分将校脱离孟知祥控制,进而寻找机会推翻孟知祥。

难在两点,蜀道险远,征途漫长,翻山越岭,粮草军需运输代价太大。再就是入川的军事要塞易守难攻,陆路以剑门栈道为咽喉,水路以长江三峡为命门。之所以后唐郭崇韬可以势如破竹迅速打败蜀国,是因为蜀国内乱,毫无抵抗意志,望风而逃。现在孟知祥和董璋联手抵抗唐军,唐军遇到了难以克服的阻力。

唐军劳师袭远,在开始阶段打得还算顺利,一举攻下剑门关。消息传到成都,孟知祥心里“咯噔”一下,有些害怕了。剑门关失守,意味着蜀中的大门洞开,天险被破除,唐军可以长驱直入了。可是过了没几天,战报再次传来,说唐军停在剑门不再往前走了。孟知祥仰天大笑,说道:“石敬瑭逗留剑门,坐失良机,我们不用怕他们了。”

那么石敬瑭为什么在剑门不往前走了呢?

这时候后唐朝廷内部发生了大事。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安重诲受到了明宗皇帝怀疑,地位岌岌可危。安重诲为什么受到李嗣源怀疑呢?他原来不是李嗣源的嫡系吗?安重诲这个人几乎就是郭崇韬第二,为国为公谋划操劳不计辛苦,同时又依仗和李嗣源的关系铁,大权在握,在做事方面就锋芒外漏,专权独断,甚至背着皇帝自作主张干了很多大事件。在明宗登基之后最初两三年里,李嗣源对安重诲十分信任和倚重,视为股肱之臣,军国大事全权委托安重诲主持。到了三四年之后,李嗣源开始有些受不了安重诲的飞扬跋扈了。到了五六年的时候,李嗣源和安重诲的矛盾在急剧上升。

除了安重诲位高权重、树大招风之外,还有一个关键因素就是安重诲和李从珂的矛盾。安重诲和李从珂早年有些误会,产生了隔阂。安重诲对此耿耿于怀。再有就是安重诲一直对李从珂不信任,他总认为李从珂迟早是李嗣源朝廷的祸患。因此,安重诲不断地在李从珂和李嗣源之间制造障碍,说李从珂的坏话。可李嗣源又十分喜爱李从珂,不太相信李从珂会背叛他。安重诲对李从珂百般设计陷害,要置李从珂于死地。他竟然背着李嗣源,指派人把李从珂从河中藩镇赶出来。虽然李从珂上诉到李嗣源那里,但由于安重诲将罪网编织得实在太周密,以至于李嗣源竟然没有查到证据。最后碍于安重诲的面子,李嗣源不得不采取一些措施降低李从珂的待遇。

由于孟知祥和董璋关系不好,西川和东川这几年一直各过各的日子,谁也不搭理谁。在对待东川和西川的态度上,安重诲还是采取了区别对待的策略。后唐朝廷拉拢董璋,主要打击孟知祥。谁也没想到,没头脑的董璋沉不住气,毛躁躁地先反了。

所谓“疏不间亲”,虽然李从珂不是李嗣源的亲儿子,可人家毕竟是父子关系,安重诲你和李嗣源再铁也是君臣是外人。安重诲错误地认为只要是为了李家江山社稷,无论他做什么,李嗣源都会支持他、理解他、宽容他。可是他错了。

高季兴孤立无援,向吴国伸出了橄榄枝,要求向吴国称臣请求庇护。吴国执政徐温认为高季兴这是权宜之计,并且江陵距离洛阳比扬州近多了,吴国得到荆州也没有什么好处。

总之安重诲太自以为是了,大有架空皇帝的架势。

伐蜀战争陷入困境,李嗣源忧心忡忡,安重诲作为这次战争的总策划总指挥,看到形势严峻,主动请缨前去督战。安重诲带着一百多人急匆匆赶赴前线,人马不休息,一天之内竟然赶路四百多里。伐蜀沿途诸侯听说安重诲亲自来督战,且如此迅猛,都吓坏了。不等安重诲到达,都自觉加压,征兵的征兵,收粮的收粮,运输的运输,不计代价地把后方保障补给线十足马力开动起来。

安重诲的出现在一定程度上督促了粮草供给。可是伐蜀战争的前线战事并不顺利,几路大军中李仁矩被杀、夏鲁奇战死、张武病死。石敬瑭遇到的西川军顽强抵抗。

战争陷入了泥潭。

就在这时候,伐蜀战争的最大支持者安重诲被皇帝判了死刑。安重诲在陕西的路上,还没有回到洛阳,就被朝廷免职调离中央,到地方任职。破墙众人推。安重诲受到皇帝怀疑,很多人趁机落井下石,在皇帝面前陷害安重诲。安重诲在路上被皇帝派来的钦差用铁槌砸碎了脑袋,一家老小也随之被杀。安重诲连死法都这么像郭崇韬,实在诡异。好在安重诲的领导是李嗣源,如果是李存勖,安重诲可能死得更早死得更惨。

经过三年多时间的勾心斗角、过招斗法之后,后唐朝廷终于和四川的孟知祥关系破裂,双方都不再需要遮羞布,宣布开战。

安重诲死后,明宗皇帝改变了策略,终止了伐蜀战争,改为对四川的招抚政策。

孟知祥占据西川,董璋占据东川。孟知祥比董璋高明之处就在于他和后唐朝廷采取了一定的合作态度,而董璋与后唐朝廷采取的是决裂态度。这就为孟知祥在东川和朝廷之间进行纵横捭阖创造了条件。孟知祥对董璋又拉又打,时而拉,时而打,将董璋当成了与后唐朝廷分分合合的筹码。

合纵连横计。

孟知祥之所以扣留赵季良,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任圆和安重诲等人都不知道的。孟知祥和赵季良是老相识,两人是朋友。赵季良聪明有谋略,孟知祥对他一向比较器重。孟知祥只身入川,身边既缺少文臣也缺少武将,没有左膀右臂怎么干大事?光杆司令还闹腾出个鸟来?现在赵季良自己送上门来,正中孟知祥下怀。孟知祥上书朝廷,借口请赵季良为西川节度副使,将赵季良长期留在了身边参谋大事。

孟知祥原想看着董璋和朝廷单打独斗,袖手旁观,坐收渔翁之利。可节度副使赵季良劝说孟知祥:“东川西川是唇齿相依的关系,现在不能眼看着东川孤军作战。董璋打不过朝廷,一旦东川陷落,那么西川的日子也将很难过。我们应该主动和董璋缔结联盟,共同对抗朝廷。”孟知祥最终克服心理障碍,采纳了赵季良的建议,和董璋结成了军事同盟,共同和朝廷全面开战。

这次是安重诲想出的办法。既然赵季良和孟知祥穿一条裤子,那就再派一个人出任西川节度使监军,监督孟知祥和四川上上下下的动静。那派谁去合适呢?别再派出一个赵季良二号。

李嗣源死后,孟知祥马上就露出了庐山真面目,再也不接受中原后唐朝廷的领导,直接宣布登基称帝,建立大蜀国,另立了山头儿。不过孟知祥这个皇帝没当太久,仅仅六个月之后,就因老病而死了。

一、各王一方 3.钱氏哲学

五代十国,军阀割据,战乱频繁。各路政权走马灯式的更替,其中,统治时间最长的当属吴越的钱家。自钱镠开创基业以后历经四代八十四年。钱氏得以长期立国的主要原因是,钱氏认为和气生财,有钱能使鬼推磨,低调做人。

“三军还乡兮挂锦衣,父老远来相追随。牛斗无孛人无欺,吴越一王驷马归。”

淮南节度使高骈死后,淮南陷入四分五裂的局面,既有内部各军阀派系的争斗,也有秦宗权部署的侵袭。到后来,几经征战,杨行密占据长江以北淮河以南的地区,钱镠占据了苏锡常杭等地区。

唐昭宗天佑元年(公元904年),李唐朝廷封钱镠为吴王。梁太祖朱全忠做皇帝后,封钱镠为吴越王兼淮南节度使。梁帝国虽然给钱镠加官进爵,可梁帝国的规格比李唐帝国差得远了,况且朱全忠有篡位之名。吴越国的很多大臣劝钱镠不要接受朱全忠的封号,意思是鄙视朱全忠。没想到钱镠大度地哈哈大笑道:“我怎么可以像孙权那样不识时务呢”。

朱全忠有一次问吴越国使者:“钱镠最喜欢什么东西?”

众人和钱元瓘谁也不知道,老钱的床底下居然还有这个机关,更不知道老钱的抽屉里居然有这么多钥匙,这些钥匙都是金银财宝库、军机情报密室、王家族谱密室的钥匙。好家伙!老钱留下了多大一笔财富啊。这和现在国家领导人交班时把核武库密码进行交接一样重要。

朱全忠仰天大笑说:“钱王果然是英雄啊,这些东西只能配英雄。”

十多年后,有名气的没名气的各色军阀纷纷称帝,有人鼓动钱镠也称帝。可是老钱很有底数,心里老主意很正,坚决不称帝,坚决不称霸,坚决不当头儿。无论谁当皇帝,他都主动结交,保持友好关系。即便是远在关外的耶律阿保机当皇帝,老钱还主动遣使送表,及时建立外交关系。有条件的时候不怕路途遥远,大车小辆地向皇帝们送上钱财。手头不宽裕时,就及时写封贺信拍个电报,向皇帝们表达祝贺当政,致以美好的祝愿及崇高的敬意。

老钱颤巍巍地说:“既然你们都这么认为,那就将吴越国交给元瓘执掌吧。”

老钱的诗歌气概干云,表达了成功人士衣锦还乡的心情,一副意气风发的豪迈姿态。

公元920年,老钱又为儿子钱元绣向长沙的楚王马殷求婚,老马欣然同意,两国建立了友好睦邻关系。

老钱不称帝是有原因的。

他深刻地明白收益和风险的关系,凡是想当皇帝的,都要冒着敌人的炮火,还要冒着天下之大不韪,还要在天塌下来时自己顶着,更要时刻防着身边的明枪与暗箭。当皇帝是个苦差事,一个个皇帝不都凄惨地倒下了吗?老钱没有那个虚荣心。

还有一点重要原因,老钱的地盘小,虽然占有渔盐丝织之利,毕竟小门小户,不能和朱全忠、李克用大藩镇相提并论。远的不说,对于近邻杨行密的侵犯,老钱应付起来都有些吃力。当个皇帝那要招来左邻右舍多少人的嫉恨?没必要。老钱认为低调点挺好。

虽然老钱不称帝,可他自己内部的规模建制全是仿照皇朝帝国的架势,宫殿称皇宫,官员称臣,下令称敕。老钱这么做,一则是满足一下在本国本土的权力欲,二则对外不招摇,三则把文武官员部下们照顾照顾,创造更多更高的晋升空间。

一个诸侯国的规格比一个皇朝帝国低多了,别人出生入死脑袋别在裤腰上戎马倥偬,都能混个枢密使、宰相、尚书、大将军、节度使、省长什么的干干,在老钱这里只能弄个刺史、将军、中门使、司马、县长什么的,这些部下们心里能平衡吗?不平衡就容易出问题,要么跳槽,要么造反。老钱顶着诸侯王的名义,但内部开衙建府全是仿照皇朝帝国的规格,为的就是把部下们安置好。这也是老钱的聪明之处。

老钱年轻的时候,血气方刚,争强好胜,果敢手狠。牢牢占据苏浙一带,在长江上与杨行密屡屡过招,两人不相上下,互有胜负。随着年纪的增长,钱镠老年后,对文学、诗词,还有理学、哲学发生了兴趣,经常和一些文化人吟诗作对,探究世事运行的道理。要说起来,在五代初期军阀争霸的背景下,老钱可能是文化水平最高最爱学习的一镇诸侯了。

多年悟道之后,忽然有一天老钱豁然开朗,想通了很多事情,变得宽容大度起来,变得与世无争。只要保土安民,对于开疆拓土争霸创业不感兴趣了,对于权力斗争也不感兴趣了。

关于钱镠的出世及背景,我们在《群雄逐鹿》一书的《长成的枭雄难以为邻》一节中有详细介绍,在此不做复述。总之老钱开始的时候既没有大款级、高官级或明星级的爸爸,也没有什么钱,整天游手好闲打架斗殴。后来在浙东石镜镇将董昌军队参军当兵。由于作战勇猛,很快在镇压黄巢义军和军阀混战中屡立战功,冉冉升起。

为什么老钱对当皇帝不感兴趣?

老钱为了治理自然灾害,还兴修了一项伟大的水利工程。他发动全国人民在钱塘江外修筑了防波堤,对于抵御海啸台风具有重要意义。此后钱塘一带渔业农业具备了良好的发展环境,经济迅速发达起来。

老钱通过贿赂李存勖身边的大臣,要求皇帝颁赐给他金印、玉册。金印是国王的印信。国王级别可以用金印,一般的诸侯不过是铜印或石印。但玉册就有讲究了,玉册也叫天书玉册,是皇帝专门用来祭祀天地,或者记载秘密事项的。王公大臣只能用竹册。

边境无战事,国内政治和自然环境改善,吴越国几乎是一番太平盛世的景象。老百姓歌颂老钱为“海龙王”。

老钱信奉钱能通神,在对外关系方面,舍得花钱,敢于花钱,主动花钱,目的就是买一个好感买一个国际形象。不论中原谁当皇帝,老钱都恭恭敬敬地上表称臣表示祝贺,表达臣服之意,而且努力保持朝贡关系。

在歪鼻子瞪眼睛大呼小叫的诸侯中,钱镠算是保皇派,从来不和皇帝尥蹶子,更从来不犯上作乱。在两浙东南一带的大大小小战争中,老钱都是打着奉命讨贼的旗号,事先向皇帝请示,事后请皇帝发落。老钱虽然也有小算盘,可是他的小算盘和维护皇朝体面有机的结合在了一起,没有太露骨。这使得昭宗皇帝不提拔他都不行,而且一路提拔,高歌猛进,不亚于朱全忠和李克用的晋升速度。

在朱全忠建立后梁帝国后,老钱还曾派王景仁出使洛阳,游说朱全忠南北夹击淮南。朱全忠当时正在全力以赴统一河北,顾不上淮南,只是象征性地派人发动了小规模的战役。后来朱全忠爱惜王景仁的材干,将王景仁强留在了洛阳。杨行密死后杨渥继位。一则是老钱觉得打仗实在没什么意思,二则杨渥败家子一个,根本对吴越构不成太大威胁。于是老钱没有再发动对淮南的大规模战争。

老钱还有一件事坚持做,那就是向李唐朝廷进贡。要说起来老钱的苏杭一带距离长安路途遥远,中间还要跨越淮扬、宣武、河中乃至凤翔等藩镇,可谓千山万水。可是老钱一直保持着向李唐朝廷的进贡,该交税的交税,该交粮的交粮,该交丝绸的交丝绸。这对经常断供的皇帝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啊。和同辈军阀比起来,老钱显得一枝独秀,忠良可嘉。

公元907年,朱全忠篡夺帝位,终结了李唐王朝,建立后梁帝国。老钱没有为李唐的覆灭哀伤,也没有嫉妒朱全忠的自立称帝,而是客客气气地向朱全忠上书祝贺,还送来大批的银子作为朝贡。当时老钱身边的人劝老钱:“大王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向朱全忠称臣?您在东南国富兵强,足可以自立。”老钱笑一笑没有做过多解释。

李唐朝廷风云残阳之际,天下诸侯把昭宗皇帝晾在一边,除了向皇帝要官封赏时能想起皇帝来,其他时候早就把皇帝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地方向中央政府的税赋朝贡米面油粮时断时无。藩镇诸侯根本不关心皇帝的死活。弄得中央政府经常断炊,吃了上顿没下顿,皇帝太监宰相一起忙生活,四处找米下锅。

看看老钱进贡的路线,就可以看出老钱的诚意。早期向洛阳进贡的路线是杭州出发,途经汀州、虔州、郴州、湘潭、岳阳、武昌,最后到达洛阳。再后来,由于战乱,进贡路线被军阀切断,老钱又开辟了海上通道,经登州、蓬莱到开封。

后梁灭亡,李存勖入主中原建立后唐。老钱毫不犹豫,立即上书后唐朝廷,纳表称臣,热烈祝贺李存勖做皇帝。同时,一车车一船船地向洛阳进献钱粮丝绸。李存勖很高兴,觉得这老头儿很懂事。庄宗李存勖不计较老钱曾经支持过朱梁,仍然让老钱继续做吴越王和天下兵马大元帅。

到了李嗣源朝,老钱继续和中原朝廷保持友好关系。但后来和朝廷发生了一起误会,弄得老钱和朝廷都很紧张。此时安重诲正握有国家权柄,军政大事都由安重诲经手决断。老钱有一次向后唐朝廷写奏章,起始句中用了这样的字句“吴越国王致书枢密使安执事”,然后就开门见山地说事情。没有照上行公文格式,还要先问问天气怎么样啊?安大人最近身体是否康健啊?这些寒暄客套话被老钱省略了。安重诲认为这是老钱耍大牌,摆老资格,看不起朝廷。于是安重诲很生气,安重诲生气后果很严重。

后唐很多大臣反对给老钱玉册使用的待遇。李存勖正在一统天下的兴头上,且重在招揽诸侯,于是勉强同意了老钱的请求。至此,老钱在实质上已经和天子皇帝没什么大区别了。

老钱对中原以外的边远国家可没有那么低调,大大方方地以大国自居,派遣使者带着他的诏书,册封新罗(现在的朝鲜)、渤海(现在的牡丹江一带)以及东海、黄海甚至南海上的一些岛国,和他们建立外交关系。借着李唐帝国时期遗留的余威,吴越国册封这些小国的国王或酋长。这些国家几百年来以得到中国政权的册封和承认为荣。

在战火纷飞,军阀混战,毫无正义可言的混乱世界中,吴越国在钱氏父子治理下,可以称得上是世外桃源。有很多人批评钱氏父子缺乏进取心,没有节操,甚至鄙视他们。如果从人类生存发展的本原目的来说,不就是为了过上好日子吗?从人的本性来说,不就是在自己能过上好日子的情况下,尽可能地为更多的人过上好日子创造条件吗?钱氏父子值得尊敬。

没多久,后唐派使者去吴越国出使。两名使者回来后闹矛盾,互相攻击诋毁。有一个说钱镠这老东西太傲慢,说话举止俨然是皇帝的派头,并攻击另一个使者没骨气,向老钱鞠躬磕头。这时候老钱已经快八十岁了,稍微牛一把也是可能的,其实也并不为过。只不过后唐的使节一方面太敏感,一方面这俩人互相瞅着不顺眼,借题发挥。

两个小人物借题发挥不要紧,小人物借题发挥出来,充其量仍然是小问题。可大人物借题发挥就不是小问题了。安重诲原本军国思想很重,总想着扫平四海。他抓住了这个机会进行了大大的发挥,指责老钱目无皇朝,有不臣之心。

这个帽子可不小,老钱扛不住了。既然扣上帽子,事情就不会轻易作罢。安重诲动员皇帝李嗣源将老钱一切官职削夺,通知老钱退休回家。

人最怕的事情就是晚年之后被人全盘否定。安重诲把老钱打倒,老钱哪里能咽得下这口气。不过老钱仍留有余地,他没有直接出面和安重诲争斗辩论,而是派出儿子钱元瓘上书朝廷,百般申辩。这其实也反映了老钱内心里并不是很看得起安重诲甚至后唐朝廷,不值得自己出面,派出儿子和他们过招就行了。

在父亲授意下,钱元瓘发动两浙文人用丝绢写奏章。丝绢这玩意的容量实在有限,比纸张磁盘芯片差远了,没写几句就写满了一米多长的布料。再者说小钱同学也实在太能写,百八十人夜以继日地狂写,没几天就写了满满一屋子奏章。小钱派人将丝绢奏章装了一车又一车,络绎不绝地往洛阳送。大有不给平反誓不罢休的架势。

不到一年安重诲宦海翻船死了。老钱和小钱的努力终于见到了效果。后唐明宗李嗣源给老钱平反,恢复名誉和一切职务,并请他重新出来工作,继续主持吴越国军政大事。

钱镠在常年的军旅生涯中养成了很多奇特的习惯,有些是很好的习惯,他将这些习惯坚持了一辈子。

老钱在很年轻的时候就已经从军,由于行军打仗需要时刻保持警惕,老钱练就了不睡觉的硬功夫。他所谓的不睡觉其实是不深度入睡,不睡长觉。无论多么困乏劳累,老钱都努力克制自己,以免睡过了头误事。如果实在困急了,老钱就躺下来,掏出他特制的小枕头垫在脑袋下面。老钱的小枕头是一截光溜溜的圆木,或者一个碗口大的铜铃。枕在这东西上面能舒服吗?既硌得慌也不稳啊。只有小心翼翼地才能在上面枕得住。每当老钱睡熟了的时候,他的小枕头就会侧翻或者滚开。老钱一惊之下就会醒来,并且很快恢复了精神。

白天打仗行军苦不堪言,晚上还不能踏踏实实休息。对一般人来说,这简直是活受罪,没病也折腾出神经衰弱了。可老钱却适应了这种独特的休息方式,并给自己的小枕头起了个名字叫做“警枕”。

即使后来老钱当了国王,身为一国之君可以住在宽敞舒适的宫殿内,可老钱仍然保持着高度的警醒习惯。如果老钱在睡觉,无论是午觉还是晚觉,只要有人来请示汇报工作,他从不耽搁,立即接待办理。手下人担心叫醒他会打扰他睡觉,心里有顾虑,也不敢靠老钱太近。老钱吩咐宫女们说:“如果有公务,决不能延误,你们用一张纸抖动一下,我就能听到并醒来。”老钱工作之投入,令人佩服;老钱睡觉之轻,令人生畏。

提着脑袋南征北战不就是要当皇帝吗!

老钱这种怪异的睡觉功夫,比曹孟德还有过之而无不及。曹孟德散布谣言说他可以梦中杀人,那是他熟睡时吓唬刺客不要靠近他。而钱镠这一套有异曲同工之妙,不仅能保护他的安全,而且还有其他实际功用。

钱镠爱学习爱思考,有一定的文化水平,也有一定的哲学思维。他有一个积累点滴知识和灵感的绝招。每天睡觉时,弄个大盘子放在床头边,盘子里覆盖着一层细细的沙子。老钱躺着睡觉也爱思考问题,经常会有灵感忽现或者记起来什么要紧的事情。由于担心睡醒后会忘记,老钱就用手指在沙盘中做下简单的记录。他这个习惯保持了一辈子,一直到了八十多岁临终前都还使用这个方法。老钱的学习思考能力已经达到了一定的境界。

读史书读到此处,我也很感慨。我自己也有类似的习惯,早年是在衣服口袋里装着一个两寸见方的小本子和一支笔,偶有所思就记在上面。后来手机功能发达了,就记在手机上。积累到一定程度,再进行详细整理。十多年下来,不觉已经积累了几十万字的东西。

于是朱全忠赐给钱镠十几条精美的玉带,外加十匹纯种打球的良马。相当于现在送十几块名表和十辆顶级赛车。可见朱全忠对钱镠的重视。

后来老钱决定和吴国修好,两国息兵。杨渥自作孽被张颢杀害后,杨隆演继位吴王,吴国的权柄实际掌握在了执政徐温手中。此时徐温也产生了休养生息的打算。公元918年,吴国和吴越两家一拍即合,缔结和平共处条约。从此淮南和吴越开始了长达二十多年的和平时期。这期间两国老百姓安居乐业,农商繁荣,国家富足,比其他各诸侯国或者藩镇的日子好多了。

使者回答说:“钱王喜欢玉带和宝马。”

老钱的《还乡歌》和一千年前汉高祖刘邦的《大风歌》有相似之处,环境相似,歌词相似,心情相似,主题相似。

刘邦的歌词为:“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两人的诗歌意思差不多,但如果细细品味起来,老钱的意境还是比刘三的意境格局小了些。不过在那个战火纷飞、天下大乱的岁月,老钱也有足够的资格这么抒怀了。看看其他诸侯,哪一个有他这么成功,幸福指数有他这么高?老钱几乎是唯一一个会写诗歌的藩镇诸侯王,其他诸侯基本是百分百的大老粗,一天到晚忙着打仗争斗阴谋诡计尔虞我诈,哪有闲情逸致抒发情怀?

无后或者死于非命,这是军阀或者皇帝的普遍痛处。在传承基业方面,钱镠也有值得骄傲的资本。他不仅将吴越江山安安稳稳地传承了下去,而且将位子也顺顺当当地传给了自己的儿子。朱全忠和他比起来,朱全忠死于非命;李克用和他比起来,河东藩镇地盘严重缩水;王建和他比起来,一大堆儿子不成器;杨行密和他比起来,儿子也不成器;朱友贞和他比起来,最后是国破身死;李存勖和他比起来,是有国无后;李茂贞和他比起来,既丧失了基业也断送了后代;刘仁恭和他比起来,不仅没有善终,而且身死地亡。

老钱平平安安地活到了八十一岁,简直是个生命的奇迹!他终于笑到了最后。

公元932年三月二十八日,老钱在国泰民安的吴越国极尽享受之后,走到了高寿尽头。老钱该为自己的基业寻找接班人了。

躺在病床上的钱镠,对围在身边的文臣武将们说:“我不行了,我这些儿子们都没什么才干,不足以继承吴越国大政。我死后,你们再另外选吴越国的主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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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钱这句话完全是屁话,是他试探文武官员的假话,这也是中国社会欲擒故纵的老把戏。老钱可以这么轻飘飘地说,可文武众将谁敢这么认为?特别是在老钱还没咽气的时候,一旦他们表现的图谋不轨,一定会被老钱嘁哩喀喳砍头抄家。

老钱不仅自己睡觉时刻保持警觉状态,还用各种办法使警戒值班人员保持警觉。他自己发明了很多独步天下的办法。老钱在王宫里睡觉,一觉醒来后,从身子底下摸出一个小弹弓,将一个药丸大小的铜球“噌”的一声射出宫门或者宫墙。铜球撞击墙面屋瓦石阶等会发出清脆的金属声,值班打更的侍卫们就会被惊醒,不至于麻痹大意睡觉脱岗。老钱以他独特的方式时不时地查岗。遇到这种上级领导,任何人在值班时的确提心吊胆够紧张的。

这些话正说到老钱的心坎里,他也是这么想的,只不过故意要众人发誓效忠,以便为儿子接班营造坚固的政治基础。

文武官员痛哭流涕,既有对老钱感情不舍的悲伤,也有表达忠心的姿态,大家齐声发誓说:“公子元瓘多年来跟随大王您南征北战,屡立战功,仁爱军民,举国爱戴,在各位公子中最为优秀,请大王立他为继承人吧!”

说着,老钱在床头一个角落里摁了一个按钮,床底下立即徐徐滑出来一个大抽屉,大抽屉内有一个箱子。抽屉沿着轨道滑到定位后,箱子的盖子自动翻开。箱子里装着满满一箱子各式各样的钥匙。

老钱把钱元瓘叫到跟前,指着这箱子钥匙说:“儿啊,文武官员都认为你能干,可以挑起国家大任,你可要好好干啊。”钱元瓘泣不成声,不住地点头。老钱喘了口气又说道:“你们子孙要世世代代侍奉中原皇朝,不要因为改朝换代而废弃了礼节,一定记住这是我吴越国保国立命的根本。”

老钱又看了看众人,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小钱年轻时聪明敏达,善于抚慰将士,战争中临机决断,从不拖泥带水,战功卓著。继位后,小钱延续老钱的政策,对外息兵,偃武修文。小钱更喜欢文学,天天和一大群文人写诗作画,他累计作诗一千多首,将其中三百首优秀的编纂成《锦楼集》。小钱的诗词看来是写得不错,以至于吴越地面上的老百姓都能传唱。

小钱除了在国计民生上继续沿用了他老子的方针之外,在享受方面更是和老钱一脉相承。吴越国就是财大气粗,有的是钱。小钱更喜欢大兴土木,修宫殿盖花园,亭台楼榭堪称江南第一。小钱吃的穿的全是名牌,做豪车,乘宝马,穿金戴银,珠宝碧玉不计其数。可是小钱这个富二代和蜀国王宗衍那个富二代不一样,人家小钱是懂得花钱,不是败家子,不卖官鬻爵,不涸泽而渔,更不荒淫废政。相反,在高消费的同时,小钱治理清明,吴越国政治环境比较正常有序。所以说,人家小钱要比王宗衍有品味的多了。

钱元瓘在位九年,国际关系和平共处,国内百姓安居乐业,经济文化生活继续繁荣。到了后晋天福六年(公元942年),杭州城内吴越国王宫失火。这把大火将几十年来钱氏父子一而再再而三改扩建的豪华王宫烧了干干净净,小钱为此痛惜不已。王宫烧没了,小钱暂时搬到别的地方居住。可诡异的是,小钱的临时住处再次失火,又烧了干干净净。小钱被追逐不放幽灵一般的火灾吓坏了,以至于精神受到极大刺激。从此小钱得了精神病,疯狂不治,活活吓死了,享年五十五岁。

钱元瓘死后,其儿子钱佐继位。

老钱虽然后期为人低调,可他毕竟年轻时曾经雄霸一时,骨子里雄豪之气不会散去。在一次回归故里的时候,老钱展示了他豪放性情的一面。在浩浩荡荡的三军及文武百官的陪同之下,老钱回到故乡衣锦军。乡里乡亲夹道欢迎,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张灯结彩,宰牛杀羊,满县城载歌载舞,沉浸在欢庆海洋中。在邻里乡亲的簇拥下,几杯热酒下肚,老钱豪情大发,吟诵出一曲《还乡歌》,歌词如下:

吴越国的太平盛世继续。

一、各王一方 4.徐掌柜

徐温虽然深居军队最高要职,可他的地位并不稳固。徐温手中的军权是依靠连续的政变巧取豪夺而来,并不是靠一步一步的累积军功升迁上来的。在那个腥风血雨的年代,坐在这把椅子上的人,即使不做贼也心虚。况且做过天大血案的徐温,心里更虚了。

李遇热情接待了徐主任,亲自陪着徐主任吃饭喝酒。席间,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徐主任惦记着徐温交代的任务,他对李遇说:“李大帅,你战功卓著,武忠王(杨行密)在世时深为倚重,乃国之栋梁啊。”

杨行密是个穷孩子苦出身,从小长了个大块头儿,力大无穷,性情宽宏大度,为人重信义,礼贤下士,受到淮南军政界的拥戴,牢牢站稳淮南几十年。杨行密也算得上英雄一世,可是杨行密的儿子却是一窝狗熊。大儿子杨渥继位后,荒淫无度,骄奢淫逸,被大将张颢和徐温废掉,二儿子杨隆演继位。杨隆演虽然不太弱智,可他上台时年少气短地位低,又恰恰遇到徐温这个强人。因此,杨隆演基本上处于傀儡状态,淮南的政权被徐温牢牢掌握在手中。

这是个可能闹出一大堆人命的时刻。

朱瑾扯开已死杀手的衣襟,从衣服标志上知道这是徐知训府中的家兵。朱瑾心中暗自一惊,他明白了徐知训这小子是个白眼狼。朱瑾毕竟是大将,久历大场面,没有贸然发作,也没有声张,而是将这三个杀手的尸体悄悄埋在后院。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朱瑾见了徐知训还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态度,徐知训见了朱瑾还是嬉皮笑脸,两人若无其事。可朱瑾从此对徐知训小心提防,外松内紧严加戒备。

这名歌妓回到朱府向朱瑾哭哭啼啼地复命,诉说了徐知训性骚扰的过程。朱瑾听罢大怒,一掌拍在桌子上,破口大骂徐知训畜生。尽管如此,朱瑾还是忍下了这口恶气。

徐温急匆匆从金陵赶赴扬州料理皇家后事。有人善于察言观色,揣摩徐温的心思,自以为猜透了徐温的想法。站出来引用了刘备托孤的典故,刘备对诸葛亮说:“我的子嗣如果有才干,你就辅佐他。如果子嗣无才,那么你可以取而代之。”刘备这些话原本就是假话,是故意把诸葛亮架到炉子上。现在有阿谀奉承之辈以此来讨好徐温。徐温怎么想呢?

徐温的儿子徐知训问徐温:“为什么先和张颢联合,这么快却反目成仇了?”

徐掌柜变成了徐老板。

徐知训先是一愣,没想到朱瑾回心转意要将宝马送给他。徐知训揉了揉眼睛,直勾勾看着这匹宝马,起身走上前去,用手抚摸了一下马的脸颊。看得出来,徐知训的确十分喜欢这匹马。这匹宝马突然前蹄腾空,仰天长啸,把徐知训吓了一大跳,急忙后退几步,差点跌坐在地上。

既然撕破了面皮,李遇决定对抗到底。

这支军队的司令部构成人员有亲有疏。对王檀和柴再用既使用也是测试,看看他们对朝廷对徐温的忠心,将他们置于和李遇对立的位置,让他们骑虎难下,不得不效忠徐温。司令部里实际起主导作用的是徐知诰。徐知诰既起到了监军的作用,又积极推进讨伐战争,作用十分关键。在军队组成上,将四个藩镇的兵马集结起来,既可以壮大讨伐力量,又可以离间四镇与宣州之间的关系,还可以消除四镇趁火打劫的隐患。这次派兵讨伐李遇,可谓一石五鸟。

在徐温铲除张颢的政变过程中,钟泰章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亲自带人砍了张颢,为徐温立了大功。不知道什么原因,最后论功行赏时,对钟泰章的封赏不疼不痒。不知道是徐温忽视了钟泰章呢,还是杨隆演忽视了钟泰章?反正这事就这么马马虎虎过去了。

徐知训虽然酒量大,可是今天格外高兴,多喝了很多酒,已经两腿打晃,舌头发直了。这时候,朱瑾走上前来说道:“大将军,今日一别我们天各一方,彼此挂念,依依不舍。内人也想向大将军敬杯酒,以表心意。”

李遇点头表示同意,说道:“徐大人言之有理,我明天写个奏章向新君表明心迹,表示为国为君尽职尽责的决心。”

这事很快传到了徐温耳朵里。消息只要通过几张嘴传递,无论故意还是非故意,都会走样儿。这件事传到徐温这里的时候,已经走样儿了,变成钟泰章埋怨朝廷埋没他的功劳,借着酒疯发牢骚。这可不得了,在封建社会,这种行为是大罪过,严重了会被杀头乃至抄家灭门。

危机的过程往往伴随杀机。

杨行密性格厚重,爱护部属,将士乐意效忠,心思踏实。徐温通过政变上台后,军队中将士人心惶惶,对徐温怀有很深的不信任感。徐温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主动模仿杨行密的作风,故意向军界展示自己宽大的胸襟和厚道的为人。徐温不仅通过手中的权力,向亲信部属施以好处,拉拢人心,对杨行密旧部大将也多采取礼贤下士的态度加以安抚。大批淮南将领在徐温的怀柔政策下,逐步安定了心思。徐温慢慢将淮南军队实际掌控在自己手中。

徐阶心里不放心,生怕夜长梦多李遇变卦。为了保质保量地完成徐温交代的任务,徐阶进一步对李遇加了码,他说:“李大帅,你还是应尽快进京,否则,外人会说你有反心啊。”

徐温在对待反对自己的人时,还毫无保留地显示了险诈的一面,无情打击,彻底消灭。

徐温拥戴了杨隆演的四弟杨溥继位。

夜静更深,酒席将散。

徐温已经对军界旧将实行了很久的怀柔策略,李遇竟然还大放厥词反对徐温,看来李遇是不可能以怀柔政策收服的了。徐温在内心里暗自下了决定,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他要除掉李遇。

除掉李遇谈何容易。李遇原本淮南大将,影响巨大,不能明火执仗地扣帽子拿下。更重要的是李遇身在宣州,拥兵自重,徐温鞭长莫及。于是徐温心生一计,打算给李遇下个圈套,请君入瓮,瓮中捉鳖,憋死丫的。

如何能调得动地方大佬离开巢穴呢?

徐温在主持吴国军政大事的方式上,发明了自己的一套办法。他自己不住在都城扬州,而是在金陵(今南京)遥控中央运作。徐温之所以这么做,完全是障眼法。表面上,徐温作为藩臣驻守地方,与中央保持从属关系。实际上他另起炉灶另搞了一个政治中心。扬州不过是在他指挥棒下运转的傀儡而已。徐温既可以遥控扬州,又可以远离危险源保证自己的安全。

杨行密去世,杨隆演继位后,朱瑾官拜平卢节度使、同平章事、诸道副都统,负责掌管皇室卫戍部队,是军界的二把手。徐温掌握了淮南军政大权,是军界的一把手,风头正健。朱瑾不仅勇武超群,心眼也不少。他知道自己的身份特殊,因此只拼命打仗以图报答杨行密家族的知遇之恩,从不干预政治,刻意规避徐温父子的锋芒。

盛怒之余,徐温命令徐知诰将朱瑾暴尸三日。时值盛夏,烈日当头。朱瑾尸首横陈当街,哪还用三日?一天就臭了。可说来奇怪,朱瑾的尸体不仅没有发臭腐败,而且竟然连苍蝇蚊虫都不敢上来。这在扬州城内引起了轩然大波,人人传诵以为朱瑾是天兵天将下凡,具有不坏金身。于是,有的人偷偷在朱瑾尸身上割下一小块肉,拿回家煎熬之后吃下治病,病情立即好转。如此一来,更神了。扬州城内沸沸扬扬,把朱瑾的故事传的越发不可思议。

朱瑾寻思机会反击。

李遇的话很有分量,也很有煽动性,迅速在淮南军界传播传染。这些喧嚣不服的言论和情绪对徐温身份的合法性构成了极大的质疑和威胁。徐温原本做贼心虚,对带茬带刺儿的话十分敏感而恐惧。他担心老将群起攻击他,那么他的权威地位岌岌可危,很可能一夜之间土崩瓦解。

吴王杨隆演小心谨慎,与世无争,才得以在徐温父子专权擅政的局面下得以苟延残喘。杨隆演虽然懦弱,可是他并非不通世事,他知道做皇帝不是闹着玩的,擅自做皇帝更是大逆不道。在徐温的挟持下,杨隆演勉强做了模拟皇帝,可是他更加的不开心了,天天沉溺于酒精麻醉,不仅嗜酒上瘾,而且只喝不吃。日子久了,喝坏了肠子喝坏了胃,不到一年最终身体报废。

徐温发明的这个双核遥控政治模式在吴国保持了很多年。

朱瑾觉得已经无路可退。

徐阶摇摇头说道:“大帅只写奏章是不够的,你应该带头儿进京朝圣,当面汇报工作更好。”

李遇还沉浸在刚才徐主任恭维的快感中,因此对徐主任的话有心理上的接受感。李遇痛快地说道:“好,就按徐大人说的办,我准备准备,十天之后进京面圣。”

徐阶见李遇中计,心里一阵子暗喜。他站起身又提了三杯酒,为了李大帅身体健康干杯,为了吴国昌盛干杯,为了国王圣明干杯!酒桌上一团和气,人人沉浸在酒精的麻醉和身心的快乐中。

对这一点大家都明白。

李遇、徐阶和陪酒的文武官员都喝得八分醉,大家纷纷起身离席,摇摇晃晃准备离去。

淮南的掌门人杨行密死后,儿子杨渥继位,没几年杨渥死于非命,杨隆演继位。但实际的政权掌握在徐温父子手中。徐温这个掌柜的全权主持淮南王国的大事小情。

李遇听徐阶这么说,立即暴怒,一股无名业火冲上脑门。李遇高声骂道:“有人说我造反?如果我李遇造反,那么暗害威王(杨渥)的人算什么?难道不是更大的反贼吗?”

完了!小徐主任从头凉到了脚,知道最后这句话把事情搞砸了。

公元920年五月,杨隆演驾崩,时年二十四岁。

徐知训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总算去除一个眼中钉,心中轻松。为了给朱瑾饯行,其实是及早打发朱瑾上路,徐知训在府中设宴表示欢送。朱瑾仍然表现出一副恭谨谦逊的态度,欣然赴宴,恭敬从命。

公元927年十月,徐温去世。

徐温没有沿着这条线索走下去,他没有追究钟泰章失言的罪过,而是做了自我批评。徐温摆出了宽宏大量的姿态,他主动承担责任说:“这是我的疏忽啊。我知道钟泰章在铲除张颢事件中立了头功,可是我为他争取的封赏很不够,理应给予他更大的封赏。”徐温第二天上朝,向杨隆演建议,提拔钟泰章做了滁州刺史。

徐温派出淮南节度副使王檀挂帅,大将柴再用和儿子徐知诰为副将,率领四镇兵马攻打宣州李遇。出兵理由是讨伐李遇对朝廷不臣服,有反心。从徐温派出的这支军队的组成可以看出,徐温煞费了一番苦心。

徐知训自我解嘲说道:“真乃神驹,气势夺人,气势夺人。”说着徐知训回到席间,捧起一大杯酒说道:“朱将军这番慷慨,知训我受之有愧。来,我敬将军一杯。将军此去,不知何时相见,我们今天一醉方休,尽欢尽兴。”

即便朱瑾计算的如此准确,但他仍然担心出意外,如果笏板打轻了怎么办?如果徐知训不弯腰接酒怎么办?如果徐知训负伤反抗怎么办?如果徐知训杀猪般嚎叫怎么办?一定会被外面徐知训的护卫听到,到那时事情完全有可能无法收拾。

宣州乃军事重镇,兵精粮足、城高水深。官军打了好几天毫无进展。

危机在日复一日地发酵。

杨行密正在图谋争霸,忙于网罗人才。朱瑾在落魄之际投靠杨行密,杨行密不仅没有怠慢朱瑾,反而对朱瑾十分重视,给予朱瑾的待遇远在亲随旧将之上。朱瑾慷慨英烈,能征惯战,虽然从兖州战败,可是名气威震中原,是一员不可多得的虎将。二十年前,朱瑾来到淮南时,徐温就对朱瑾的才干和地位产生了忌惮。朱徐不和虽然没有彰显出来,可彼此心里都有数。

徐温没有因李遇投降而消除敌意,采取了痛打落水狗赶尽杀绝斩草除根态度。李遇刚刚出城,徐温就指示柴再用将李遇就地斩立决。吴国官军入城将李遇满门抄斩。徐温血腥残忍的一面淋漓尽致。收拾掉李遇,杀鸡骇猴,淮南军界全都吓傻了,对徐温俯首帖耳,没有扎刺奓翅的了。

徐温通过软硬两手巩固了对军队的统治。当然手里有了刀把子,对政治的统治地位自然也巩固了。

没几年后,南唐被赵匡胤平灭。

吴国派馆驿使徐阶南下出使吴越国。馆驿使的职务相当于现在的接待处主任。徐主任在出差之前被徐温找过去。徐温对徐阶说:“小徐,你去吴越国办事途中会路过宣州。到宣州后,你动员一下李遇,让他到中央来向国王汇报工作。”徐主任对徐温的意图心领神会,连忙点头,表示一定办好此事。

公元919年四月,在徐温和严可求导演下,杨隆演称大吴王,基本上相当于皇帝。吴王加封徐温为大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诸道都统、镇海兼宁国节度使、守太尉兼中书令、东海郡王,加封徐知诰为左仆射、参政事兼知内外诸军事,仍领江州团练使,加封王令谋为内枢密使、严可求为门下侍郎、骆知祥为中书侍郎。

虽然吴国的政令出自金陵,但扬州依然十分重要。徐温并没有忽视更没有放弃对扬州的控制。徐温的办法是派儿子徐知训驻守扬州,名义是辅佐吴王执政,实际是直接参与军国大事,收集情报,监视朝野动静,及时向徐温报告情况,并将徐温的意图指令传递到吴国中央各衙门。

杨行密生前培植了一支虎狼之师,手下大将如云,个个能征惯战,屡立战功,深受杨行密器重。徐温出身于一个牙将,也就是卫士长之类的职务,地位不高。现在他突然晋升到了军界最高职务之一的内外马步军都军,引起了一些杨行密旧将的不满。有些人说话谨慎,心里不服气,嘴上没说出来。可是有的人不仅心里不服,嘴上也不服。其中一个名叫李遇的大将最为看不起徐温。

徐知诰在升州大兴土木,广修城池,装饰府舍,亭台楼榭豪华无比。有一天,徐温从润州到升州巡视,看到升州的豪华舒适后,产生了想据为己有的念头。经底下马屁精撮合,于是徐温和儿子交换了藩镇治所,将徐知诰调往润州。徐知诰的地盘被徐温占据,心里不舒服,可又不敢说,只好忍着。润州地盘小,徐知诰不愿意去,他想争取尽可能小的损失,要求徐温改派他去宣州。可是徐温另有打算,没有同意徐知诰的请求。

徐知诰闷闷不乐。徐知诰闹情绪被幕僚宋齐丘看出来。宋齐丘开导徐知诰说道:“徐知训骄纵狂妄,他在扬州的日子兔子尾巴长不了。润州到扬州只有一水之隔。如果机会到来,你取代他指日可待,这是地利优势啊”。

杨隆演继承淮南吴王之位后,大臣严可求力保杨隆演,并在张颢和徐温之间制造矛盾,最终通过联合徐温除掉了张颢。在除掉旧盟友张颢这件事情上,徐温毫不手软。徐温之所以铁心要对付张颢,除了独揽淮南军队大权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要将谋害杨渥的秘密永远封掉。封掉秘密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活人变成死人,死人是永远不会走漏任何消息的。因此,徐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背叛了他的盟友,三下五除二将张颢的脑袋砍了。

徐温不动声色地说:“这就是官场。”

徐知诰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至少他认为已经等了很久。徐知诰进入扬州之后,没有贸然行事,而是缉拿凶犯和乱军,加强治安和警戒,包围皇宫,包围都城,实施了最高级的戒严。然后,徐知诰才派人快马飞驰去金陵向徐温送信。

钟泰章为人低调,自己从来没有主动邀功请赏。一年多之后,在一次喝酒时,钟泰章和同僚将士喝多了酒。大家七嘴八舌地胡侃,从天南侃到地北,从牛头侃到马嘴,把一些有影没影的陈年旧事翻出来逗乐子。讲着讲着,有人就讲到了铲除张颢一事,说自己曾经如何英勇,如何见识高明,参加了锄奸行动,发挥了重大作用。

开启杀机的动因不仅仅有生死利益争斗,甚至眉眼言语都可能引发仇恨。

在徐知训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徐温将徐知训托付给朱瑾,请朱瑾教习徐知训兵法。那时候朱徐两家的关系还算彼此敬重,没有权力上的冲突。再加之徐温很会做人,朱哥长朱哥短地套近乎,因此朱瑾对徐知训倾囊相授,教得很尽心。

徐知训的随从突然间见到主子血淋淋的人头,吓得屁滚尿流,抱头鼠窜。

危机在激化。

身负重任的徐知训,没有按照徐温的嘱咐勤于政务,而是在扬州胡作非为,飞扬跋扈,骄奢淫逸,把吴王和文武官员都不放在眼里,任意凌辱,把扬州折腾的鸡飞狗跳,逼的朝野各派系势力和他矛盾重重。

徐知诰和儿子成功复制了徐温和徐知诰的治理模式。

可是徐知训这小子实在是狼心狗肺,在和朱瑾学习兵法的过程中,有一天和朱瑾产生了争执,两人各执己见,吵得脸红脖子粗。这原本不是什么大事情,可徐知训心胸狭隘,心理阴暗,居然咽不下这口气,晚上趁着夜色派出十个精壮手下,潜入朱瑾府中,暗杀朱瑾。

大家是否还记得朱瑾这个人。二十年前,“三朱”大战以汴军胜利告终,在《逐鹿中原》之《三朱大战(下)》中有详细介绍。兖郓二镇失败,哥哥朱瑄被杀,弟弟朱瑾逃亡淮南,投靠了杨行密。杨行密为了对抗朱全忠,收留了悍将朱瑾,并任命朱瑾为徐州节度使,成为陆军大将。在庞师古兵败清口的战役中,淮军主力中就有朱瑾。后来杨行密击破杜洪和钟传等敌对势力,朱瑾多次立下大功。

徐知诰官拜升州刺史后,不像一般的军头,只知道杀伐打仗,他十分爱惜民力,体察民情,委任廉洁勤快的官吏办差,制定顺应社情民情的政策,倾尽家中财物招揽四方贤能之士。一时间升州大治,徐知诰周围也聚集了宋齐丘、王令谋、王翃等文武之才。

这时候,徐知训的兵马已经将皇宫团团包围。朱瑾率领亲随部将往外冲杀。无奈徐知训的兵马实在太多,已经完全控制了局面。朱瑾几番冲杀之后,无法破除宫门口把守的军兵,他只好翻越宫墙逃走。但毕竟年事已高,老朱瑾在落地时扭伤了脚踝。在这万分危急之时,朱瑾身边又没有马匹可乘,他一瘸一拐地撤出战斗。可是后面追兵死死追赶不放,朱瑾难以脱身,索性不跑了,他立住身形,面对追兵说道:“我朱瑾深受国恩,为万民除害,现在大事不成,我愿一人抵命。”说罢,朱瑾横剑自刎。

关于朱瑾和徐温父子的矛盾以及激化的事件,很多正史野史都有记载,版本各异,充满传奇色彩。

我们在此把、《旧五代史》、《江南别录》、《南唐书》、《五代史补》中描述的这个事件拼接起来。

朱瑾得宝马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徐知训耳朵里。徐知训占有欲极强,对财宝、女人、宝马、名犬、花鸟、刀剑无所不好,只要听说哪里有这些东西,他非要弄到手不可。徐知训请人捎口信给朱瑾,索要朱瑾的宝马。朱瑾视这匹战马如生命,朝夕相处,爱不释手,哪里肯送人?断然拒绝了徐知训的无理要求。一个很想要,一个就不给,两人的矛盾进一步加深。

李遇大庭广众之下公然指斥徐温造反弑君,把他和徐温的矛盾激化公开化,到了无法调和无法遮掩的地步。

这帮杀手手起刀落后才发现床上没人,心知计划失败。杀手正要转头撤走,朱瑾大喝一声跨步上前,挥起大砍刀,嘁哩喀喳砍死三人,其他杀手负伤逃走。

徐温原本和张颢合谋暗杀淮南吴王杨渥时,张颢主张两人的部属合伙下手。徐温老谋深算,认为人多嘴杂,容易走漏消息,事情极容易败露。他主张由他或者张颢的军队单独干。张颢不太信得过徐温,因此张颢最终选择由他和他的军队执行这次暗杀任务。由于保密工作做得好,知道谋害杨渥秘密的人只有张颢和徐温两人,此外只有天知地知了。

两年后的一天,朱瑾派家中的一名歌妓前往徐知训府中送一封信。这名歌妓颇有几分姿色,算不上倾国倾城,也是娇羞动人。朱府歌妓刚见到徐知训的面,徐知训就被她迷倒了。徐知训不顾场合,兽性大发,手忙脚乱地要将这歌妓摁倒在床榻上。就在徐知训要霸王硬上弓的时候,有仆人侍从进来报告事情,徐知训这才悻悻地作罢。

讨伐李遇胜利之后,徐知诰借此立功,升任升州刺史。徐温对各军头职务借此机会进行了调整,有的明升暗降,有的真升真降,有的挪窝腾地,有的退休回家。徐温的另一个儿子徐知训升任淮南行军副使、内外马步军副使。徐温父子都身居要职,把持了吴国军政大权。

徐温严厉地制止了拥戴他的人和言论,斩钉截铁地说道:“杨家有男儿,当立男儿继位。即使没有男儿,也要立女儿继位。我徐温如果有篡位野心,早在诛杀张颢的时候自取王位了,何必等到现在?谁再瞎议论,我杀他的头!”

朱瑾寄居淮南后,蒙受杨行密大恩,日思夜想要立大功回报杨行密。可是朱瑾苦无良马,冲杀战阵没有合适的坐骑,这令朱瑾十分苦恼。淮南本地不产战马,宝马更是难上加难。有一天朱瑾正在睡午觉,梦到了一个白头发白胡子白老头。那老头说:“将军你不是发愁没有宝马良驹吗?别急,宝马立即就要降生了。”

就在徐知训低头探腰接酒杯的时候,站在徐知训侧后方的朱瑾,从袖子里抽出一只笏板,照着徐知训后脑勺,用尽全力“啪”的一声重重地砸下去。徐知训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就被打晕扑倒在地。朱瑾从墙上摘下宝剑,手起剑落,将徐知训的脑袋砍了下来。

智取不成,只有强攻。

这是个权力交替的敏感时刻。

公元917年六月。徐温父子担心朱瑾地位日益显赫,制约了他们进一步把持朝政。经过秘密计划之后,徐温父子耍政治手段,以吴王杨隆演的名义将朱瑾调离扬州,外放淮宁军节度使。朱瑾心里非常清楚徐温父子的阴谋诡计,这是嫉妒他,将他手中权力逐步削夺。侵犯到了核心利益,朱瑾对徐氏父子的恨意在胸中燃烧。

“婶儿”可忍,“叔”不可忍。

被小徐主任高帽子一捧,李遇觉得脸上放光,心里很受用,哈哈大笑,不过口中还是谦虚了几句:“哪里哪里,都是先王领导有方。”

徐知诰和徐知询兄弟二人各自占据一个权力中心,借着徐温去世展开了斗法。

通过苦肉计之后,徐温接着又使出了反间计。官军派出说客进入宣州,以吴王杨隆演的名义劝说李遇,向李遇分析利害关系。最后李遇在亲情面前斗志彻底瓦解,放弃了抵抗,出城投降。

第二天,朱瑾到徐知训府上还礼致谢,也借此告别。可是徐知训没在家。据徐府家仆说徐知训去逛妓院了,做下人的谁也不敢去那地方打扰他。朱瑾在门房坐了半个多时辰,徐知训还没回来。朱瑾不耐烦了,对徐府家仆说:“我早饭还没吃,就不等徐大人了,我先回家了。”

下午徐知训从妓院吃喝玩乐够了,回到府中,听仆人说朱瑾来过,没见到徐知训就先回去了。徐知训觉得不好意思,自觉失礼,赶忙去朱瑾府上拜会。这古人的礼节拜来拜去实在是多的不得了。

朱瑾听说徐知训要来,心中大喜,暗道机会来了。

为了恭候徐知训,朱瑾在府中张灯结彩,大摆筵席,吹吹打打,隆重得像过节一样。徐知训带着一干侍卫来到朱府赴宴。朱瑾亲自到大门口迎接,将徐知训一行迎入府中后,分宾主落座。朱瑾摆上山珍海味,斟上飘香的美酒,安排了最美最甜的歌妓唱歌跳舞助兴。一时间,宴席上热闹异常,猜拳行令,斟酒布菜,互敬互让互相灌,勾肩搭背搂细腰。

酒至半酣,朱瑾一拍掌,乐曲、歌声、喧哗声都静了下来。这时候,朱府家丁牵出了朱瑾的宝马来到中庭。朱瑾高声宣布:“我要出镇地方藩镇,宝马难以同行,我将它献给知训大将军。所谓宝马配英雄,也让这马有个好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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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遇不买账,反水了。

机会来了。

众人也被这热闹的气氛感染,纷纷吆五喝六的推杯换盏。

徐知训欺凌大臣习以为常,欺男霸女随手就干。畏惧徐知训的权势,很多人忍气吞声。徐知训怠慢甚至戏谑吴王,吴王也不敢反抗,只能回避或者面墙哭泣。对于徐知训的胡作非为,他的部将幕僚谁也不敢劝说,生怕惹恼了这位大爷不高兴,反倒把自己的脑袋搞丢了。因此,徐温对徐知训的情况毫不知情。

徐知训脑袋早就晕了,满口答应:“好好,嫂夫人敬酒,我一定要喝……要喝。”

古代女人不可以随便抛头露面,朱瑾夫人更是身份尊贵,不能到大庭广众之下来敬酒,按规矩只能在内宅行礼敬酒。所谓的内宅其实就是酒席大厅的屏风后面。朱瑾的前妻被朱全忠俘获。在张夫人压力之下,朱全忠才没有将那位朱夫人纳为小妾,但为了保全性命,朱夫人只好出家做了尼姑。这个朱夫人是朱瑾在淮南新娶的老婆。

徐知诰很不情愿地正要办理交接手续,徐温咽气了。

朱瑾常年在军旅之中,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习惯,且在府中布置了很多报警系统。朱瑾正要就寝,忽然发觉屋外报警机关发出异常动静。朱瑾条件反射地吹灭灯盏,手持砍刀藏身阴暗之处,以逸待劳观察情况。突然徐知训的手下从窗户和门几个地方冲进来,举起明晃晃的钢刀向床铺砍下。

朱瑾为暗杀徐知训是做了充分准备的。这种大事件,一定要万无一失,每个环节都要计算周密。徐知训来朱府做客,并非逛戏楼下饭馆消遣,实际是另一种场合的争斗。徐知训还带着甲兵侍卫而来,显示他是有所戒备的。况且徐知训也是练武之人,有一番身手,不是轻易可以对付得了的。

朱瑾先是献出宝马以麻痹徐知训的警惕心理,接着以夫人献酒为名将徐知训诓骗离席。因为是宴请上级长官,按照安保规矩,朱瑾身上不能携带刀剑等兵器。朱瑾身上唯一可作为武器的东西,就是他暗地里揣在袖笼里的笏板。这种笏板长约一尺,宽约三寸,厚约一厘米,以烘干的竹子为材质。笏板是官员上朝时用来记录请示汇报事情要点的,相当于现在工作中的记事本。这种笏板的杀伤力十分有限,只有在恰当的角度击打在人体脆弱的部位时才能产生杀伤效果。因此,朱瑾用笏板拍了徐知训的后脑勺,一击而中。

代替徐知训执掌吴国朝政之后,徐知诰更加礼贤下士,低调做人,将徐知训那一套全部推翻。天天上朝向吴王请示汇报工作,对待文武大臣尊重客气,遇到大事必找大家商量,对待部属宽爱体恤,对待自己十分节俭自律。在宋齐丘的协助下,徐知诰让贤能之士为官,广开言路收集合理化建议,杜绝各种走后门徇私情现象,开垦荒芜的农田,减免农商赋税,鼓励种桑养蚕。没几年,江淮之间经济兴旺,产业繁荣,政治清明,吴国进入了繁盛期。

为确保万无一失,朱瑾在将徐知训带入后堂之前,使眼色让家丁把两匹拴在同一槽上的公马缰绳解开。所谓“一个槽上拴不得俩叫驴”,就是这个意思,两匹公马性情暴躁,又处在发情期,互相又咬又踢,嗷嗷干仗。如果朱瑾和徐知训发生厮杀打斗,那么这两匹马凄厉的嘶鸣可以掩盖后堂的杀戮声。徐知训被杀,前堂喝酒的人毫未察觉,还在面红耳赤地大吃大喝。

朱瑾提着徐知训人头来到前堂,高声宣布:“逆贼徐知训已经被诛!”

朱瑾被碎尸沉塘,徐温的对头被一网打尽,按说徐温应该高枕无忧了吧。可是徐温夜夜睡不好觉,总有白胡子白头发白老头到他梦里来吓唬他。徐温彻夜做噩梦,以至于神情恍惚,憔悴不堪。

钟泰章此时也喝得面红耳赤,头脑发胀。钟泰章不善言辞,是个闷葫芦,但他听别人瞎吹牛,实在忍不住说了自己的经历。此言一出,那些唾沫星子横飞的家伙全都蔫了。沉默了一会儿后,有人仍不服气,反问道:“你既然立了那么大的功,为什么还当着这么个小破官?”钟泰章叹口气,摇摇头,说道:“我的确曾经亲手砍了张颢,只是朝廷忘了重赏我而已。”那些原本已经蔫了的家伙,听钟泰章这么说,个个瞪着红眼珠子笑翻了,嘲笑钟泰章胡编乱造,往自己脸上贴金。

吴王杨隆演此时正在搂着嫔妃吃草莓,被朱瑾这番景象吓得体如筛糠,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朱瑾将徐知训人头“咚”的一声扔在杨隆演脚下。杨隆演急忙跳起来,躲到墙壁后面,连连摆手说:“朱叔叔,这是……是你自己的事,和我没……没有关系。”

徐阶话锋一转说道:“现在幼主继位,大帅你作为先王旧部地位尊贵,应该率先垂范,尊崇新君,为天下做出榜样。”

危机在寻找导火索与火药桶。

朱瑾刺杀徐知训的消息还没等天亮,就飞也似的传到了一水之隔的润州。徐知诰得到信息后,和宋齐丘紧急磋商。两人启动了早已谋划好的预案,立即点起军兵挥师渡江,杀入扬州城。

此时此刻,任何人任何事都可能成为引爆危机的火星。

徐温在接到扬州城内密探送来的信息之后不久,又收到了徐知诰的报告。徐温大惊失色,放声痛哭,为失去儿子而哀痛。痛定思痛,徐温也明白为什么儿子徐知训会遭此大祸,完全是由于这小子胡作非为,大失众望,才引火烧身。徐温发出三道命令,第一道命令徐知诰代替徐知训原有一切职务,驻守京城。第二道命令徐知诰追捕凶犯。第三道命令是责罚徐知训部下不规劝的失职行为。

徐温之所以让徐知诰代替徐知训有两个原因,一是徐知诰已经进入扬州,先入为主,生米已煮成熟饭,只待徐温认可;二是徐温的其他儿子都年龄小或者不成器,不堪大任。徐温权衡利弊之后,顺水推舟,升了徐知诰的职。

那么徐知诰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会不会成为徐知训第二呢?他又如何替徐温担负起治理吴国的重任呢?

死催的徐知训终于惹上了一个“爷”字辈的大人物。

既然晒不坏,那就用水泡。徐温又命令徐知诰将朱瑾尸首碎尸万段,然后沉入池塘。

进入五代时期之后,军阀割据几乎完全变成了世袭制。大藩镇下属的小藩镇除了形式上仍称为藩镇之外,基本上是有名无实,或者说已经不同于李唐王朝的藩镇了。对于诸侯世袭的做法,似乎没有太多人反对。即使有人反对,其付出的代价和成本不小。这种代价和成本虽然比推翻一个王朝小得多,但比推翻一个节度使要大得多。

“歌妓门”事件过去没多久,又出来一个“宝马门”事件。

这一年,李存勖打过黄河,原本和吴国联合南北夹击朱梁帝国。因为徐知训事件,导致吴国无暇他顾,放弃了和晋军的合作。

调虎离山、请君入瓮的计划失败。

徐知诰原本姓李,小时候被杨行密遇到,很受杨行密喜爱。杨行密有意收他为干儿子。可是杨行密的亲儿子们容不下徐知诰,总欺负他。杨行密无奈,将徐知诰转送给了徐温,并叮嘱徐温,此子将来必有大成,要好好教育抚养。这小孩做了徐温的干儿子后,才正式取名为徐知诰。

后来徐温受人点拨说,徐知训之死罪不在朱瑾,应该厚葬朱瑾。徐温无奈,又命人将朱瑾尸骨从鱼塘中打捞上来,厚加安葬,并为朱瑾修建了祠堂。安葬朱瑾之后,徐温的病情也好了。

在确立徐、严二人核心之后,徐温更进一步巩固自己在军队中的地位。

公元915年冬天,吴国再次升了徐温的官爵,加封徐温为水陆马步诸军都指挥使、两浙都招讨使、守侍中、齐国公,直接掌管润州,并将升、润、常、宣、歙、池六州也交由徐温协管。徐温的地位炙手可热,达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步。

危机四伏的时代,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诱发危机。

宋齐丘的观察是准确的,事情的发展果然被他言中。

等朱瑾睡醒之后,听到别院马厩里喧哗。他走过去观看,只见一匹母马刚刚生下一匹小马驹。这小马驹正在吃力地学着站起来。朱瑾一拍额头自言自语说道:“哎呀!这也太灵验了吧。”

李遇位列杨行密四大金刚之一,战功卓著,地位尊贵。李遇除了服气杨行密,对别人全不服。杨行密为了团结力量,当年对李遇也是礼让三分。徐温位列将相,把持了吴国朝政之后,在吴国军政两届引起了巨大震动。以李遇为代表的淮南旧将既惊讶又不顺服。宣州观察使李遇经常在家骂骂咧咧地说:“徐温是什么人?从哪里冒出来的?籍籍无名之辈,怎么突然摇身一变位列将相了?”

这是个十分微妙的时刻。

徐老板后来将位子又传给了儿子李景。

这是个惊心动魄的时刻。

李遇有个小儿子在淮南王国朝廷做牙将,被徐温发现并找到,押赴宣州前线。李遇这个儿子不争气,在宣州城下痛哭流涕,对着城头的李遇杀猪般嚎叫。李遇心疼儿子,生怕徐温把他儿子大卸八块,自此与官军不敢全力死拼。战事陷入僵局,官军将宣州团团包围。

为了尽快巩固地位,徐温采取了恩威并施的手段。由于严可求主动结盟徐温的缘故,徐温对严可求尊敬有加,并将严可求网罗到手下成为幕僚。严可求原本并非徐温的附庸,他效忠的是杨行密家族。可是要实现自己的政治主张,严可求不得不周旋于朝中文武大佬中间,特别是要百般拉拢军界大佬徐温。只有和徐温维持合作关系,淮南政局才可能稳定,杨氏家族的统治才能得以继续。严可求在与徐温合作不久之后,就在徐温手腕和强大的利益驱使下,投入了徐温的怀抱。严可求擅长谋划,徐温对于严可求的主张一般都会满口肯定。两人一唱一和,一文一武,联合把持了淮南国政。

杨隆演死的不是时候,他刚刚在徐温的拥戴声中作皇帝一年,徐温口口声声效忠的誓言还在朝堂上回荡,徐温怎么可能这个时候篡位呢?不是徐温心里不想篡位,是他认为时机不成熟。禁不住心里暗自骂道:“他奶奶的,死的这么早,老子一点准备都没有。还有这帮不懂事的兔崽子,跟着瞎起哄,这不是把老子往火坑里推吗?”

朱瑾万万没想到雄霸一时的杨行密养了这么一个废物儿子,杨隆演这小子简直是一团豆腐渣,扶不起的阿斗。朱瑾愤怒地骂道:“唉,你这缺心眼的娃娃,不足以谋天下大计!”

徐温借逮捕凶犯的机会,大肆铲除异己。无论和朱瑾有没有瓜葛,只要和徐温不对眼,徐温命令徐知诰将这些人一网打尽,统统砍头。通过这次清洗,徐温彻底肃清了反对他的人,完全实现了对文武朝野的控制。

由谁来继位?

吴国上下人人舒了一口气。

此后,徐温和徐知诰父子采取了保境安民的策略,与吴越国和后唐都保持着不战不合的关系,吴国进入休养生息阶段。

这匹小马驹长大之后,通体雪白,身高八尺,身长丈二,眉骨高耸,声如龙吟,摇头摆尾,威风凛凛。这匹宝马性情暴烈,只有朱瑾可以驯服,其他人根本不敢靠近。朱瑾爱穿朱红衣氅,人和雪白的马匹互相映衬,如白云托烈日,红霞落雪山。从此后,朱瑾掌中铁槊胯下宝马,出入敌阵如风卷残云。

朱瑾连夜带领家将赶赴吴王皇宫。见到杨隆演后,朱瑾说:“大王,徐温弑逆威王,父子把持朝政,专权为害,篡逆之心昭然若揭。臣已经替君除害,杀了徐知训。请大王发令,集结各部军队讨伐徐温。”

徐温的死比吴国国君的死都重要。

徐知诰自幼好学,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尤其对徐温孝顺有加。徐温鞍马劳顿休息期间,徐知诰总是坐在他旁边,给徐温扇扇子按摩,驱赶蚊虫,彻夜不合眼。徐温非常喜爱徐知诰,总觉得自己的亲生儿子们都不如他。

如果不明白这一点,就无法在吴国混下去了。

徐主任风尘仆仆来到宣州。

徐知询走到半路上,徐温就咽气了。

一大堆揪着的人心放到了肚子里。

徐知询急忙折返回到金陵,料理徐温丧事。

徐知训随从朱瑾起身离席,转过屏风,来到内堂。朱夫人已经等候在此,她身鞠万福向徐知训请安,并捧过一杯酒献给徐知训。徐知训摇摇晃晃地躬身还礼,伸出双手去接朱夫人的酒杯。

徐知询在金陵向徐知诰发出命令,要求徐知诰到金陵奔丧。徐知诰不搭理,说是吴王离不开他,住在扬州不动窝。没几天,徐知诰以吴王名义向徐知询发布命令,说徐知询割据金陵,有不臣反逆之心,要求徐知询进京自辩。徐知询动摇了,他离开金陵老巢赶赴了扬州。徐知询没有识破这是徐知诰的调虎离山之计。徐知询到了扬州后,无异于被剪除了羽翼的秃尾巴鹰,任凭徐知诰玩弄了。

徐温的死可是吴国的大事件。

历史虽然相似,但故事总有不同。这也是循环往复、更生不息的趣味所在。

徐温曾经几次大规模改扩建金陵城池,后来徐知诰又进行几次扩建充实,金陵城成为了长江下游的大都市,不仅繁华热闹,经济殷实,而且是淮南水师战舰的主要基地。金陵成为了淮南名副其实的政治与经济中心。

徐知诰父子把持吴国国政近十年。这期间,徐知诰数次想取代杨溥为吴国皇帝,可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借口。眼看着自己白头发一天比一天多,年龄一年比一年老,当不上皇帝的徐知诰猴急团团转,百爪挠心,食不甘味,夜不能寐,茶不思饭不香,日子过得没意思。

后来不得不效法曹丕,又是封齐王,又是加九锡,升格建制如国王级别,高出东、西两都城与吴王并治,接着又搞禅让。经过一番眼花缭乱的政治烟幕弹之后,公元937年即后晋天福二年,徐知诰终于做了皇帝,建国号南唐。

熟悉的读者,对于曹操挟汉天子以令诸侯,以及曹丕篡汉的典故不陌生。徐温和曹操如出一辙,不仅性格权谋相似,徐温父子劫取杨家淮南基业的手段也和曹操父子不分伯仲。估计徐温也是熟读三国的人。

徐温弥留之际,心腹谋士严可求和徐阶屡次劝徐温废除徐知诰,让自己的亲生儿子徐知询代替徐知诰的位子。这些人之所以这么做,理由就是徐知诰不是徐家的血统。封建社会血统观念是统治社会运行的主要法则之一,威力强大。徐温和他夫人都认为徐知诰很忠厚孝顺,且才干比其他几个儿子强,一直不愿意废掉徐知诰。最后架不住严可求等人的狂轰滥炸,徐温下令派徐知询去扬州取代徐知诰的职权。

十二月,吴国加封徐知诰兼中书令,领宁国节度使,填补了徐温的空缺。没几天,徐知诰的死对头严可求去世。徐知诰立即请示吴王将徐知诰的儿子徐景通封为兵部尚书、参知政事,而他自己请命出镇金陵。为了更好地控制扬州政治,避免重蹈徐知训覆辙,徐知诰举荐大谋士宋齐丘为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并同平章事、兼内枢使,位居文官首辅,以协助徐景通料理政务。

一、各王一方 5.楚汉两茫然

刘岩后来改过好几次名字,开始更名为刘陟。后来有一天白龙云气出现在南宫三清殿上方,刘岩认为是福瑞之兆,因此又更名为刘龚,以附和飞龙出现的现象。没几天又有妖僧对刘岩说:“按照天书预示,灭刘氏者龚姓也。”刘岩十分相信巫婆神汉占卜算卦这些东西,他听妖僧这么说,脑袋“嗡”了一下,放弃了刘龚这个名字。不过他总觉得白云龙气不能放弃,在强烈的自恋情结驱动下,刘岩翻遍了《周易》找灵感。突然一句“飞龙在天”出现眼前,刘岩双手一拍说道:“有了,上面是龙,下面是天,给朕造一个字,朕以后名为刘䶮”。和刘岩同样具有强烈自恋狂倾向的还有武则天,自己造了一个日月当空的名字“瞾”。

马殷也是霸据一方的重量级人物,身居楚国国王高位,雄视淮南、吴越、荆湘、四川。可是马王爷的发家史和任何大军阀一样不简单。

马殷原本是许州人,年轻时加入行伍从军,跟随秦宗权效力。那时候,天下大乱,官匪都差不多,从军当兵多是被生计所迫,希望能够在军中谋口饭吃,管他什么官军还是匪贼。

秦宗权手下六大金刚之一的孙儒攻打淮南,副将是刘建峰,裨将是马殷。孙儒被杨行密打败身死,这支吃人疯狂的部队崩溃,作鸟兽散。其中一伙人撤出淮南,在刘建峰带领下,以马殷为先锋,向西进入湖北、湖南、淮南交界的地区,靠打游击为生。

唐僖宗乾宁元年,刘建峰带领这伙土匪杀入湖南,占据了潭州(今长沙),刘建峰自称湖南节度使,马殷升官为马步军都指挥使。唐朝暗弱无能也无力,只好承认了这些人的官职。土匪名正言顺地变成了官军。转正过程很简单,不需要考试,不要调档案,不需要政审,不需要签劳动合同。

战乱年代,骄兵悍将比比皆是,当个军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虽然不必持有博士、硕士证书,不必“海龟”深造MBA,可必须要经过血与火的考验。没有两把刷子是无法带领一支队伍的,也坐不稳这把大帅的椅子。

刘建峰就是这么一个不合格的军头。他其实是一个普通人,或者说没有什么过人之处的特长。这家伙当上了节度使,占据了一个巴掌大的地盘之后,就飘飘然起来,自以为天下老子第一了。整日里没什么正事,刘建峰就伙同部下吆五喝六地喝酒。日子就在这种无聊和盲目的娱乐中一天一天地度过。

湘军中有一个低阶军卒名叫陈赡。

陈赡有一个老婆。

马希范死后,马希广继位。此后,马殷留下的几个儿子开始了风波诡谲的争斗,直到将还算强大的楚国折腾散架,被南唐国李景也就是徐知诰的儿子捡了大便宜,将这几个小马哥迁到金陵软禁起来。自此楚国灭亡。

刘洪熙的哲学只有一个字“杀”。

陈赡老婆脸蛋的名气大到被刘建峰知道了。

刘岩双目失神地点点头,说道:“只好如此了。想我称帝近三十年,叱咤天下,可儿孙不肖。估计大汉基业如同老鼠钻进牛犄角,路越走会越窄了。”

陈赡出差回来,发现老婆被大帅给那个了,当时气得肝胆欲裂、咬牙切齿。狠狠地说不报此仇誓不为男人!陈小兵在怀里揣着一柄短把儿铁楇,来到节度使大帅府。守门侍卫问他:“来帅府有何事?”

陈小兵说道:“我出差回来,向大帅复命。”

陈赡老婆有一个十分漂亮的脸蛋儿。

侍卫出来通知陈赡回去。陈赡哪里肯走,郑重其事地说:“我这次出差,发现了重要情报,一定要见大帅。”

刘建峰听说有重要情报,这才勉强让陈赡进门。

韦氏抽出宝剑,挥手举起,正要砍下的时候,突然手臂僵在半空不动了。韦氏张着嘴巴,眼睛直勾勾看着哇哇啼哭的刘岩,居然紧张的额头冒出了汗珠,身体也禁不住发起抖来,手中宝剑“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韦氏看着刘岩,嘴里念念有词地说:“这个孩子不一般,这个孩子不是凡人!”原来是韦氏觉得刘岩非同寻常,被这个娃娃吓得不敢动手了。

陈赡煞有介事地看了看左右,走上几步,凑到刘建峰耳边,似乎有重大机密讯息要禀报。刘建峰顺势侧过头,准备要听陈赡讲。陈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怀里抽出铁楇,对着刘建峰脑袋奋力砸了下去。骨肉脑袋撞上铁疙瘩,那后果自然是血肉飞溅。刘建峰因为小头惹祸丢了大头,一命呜呼。

刘岩做皇帝后,为了加固统治,采取了十分残酷的暴力统治。在他的刑罚手段中,就有令人发指的酷刑刀锯、肢解、炮烙、灌鼻和刳剔。这都是些什么刑罚呢?刀锯就是用切割木头的铁锯将人锯开锯死。肢解就是把人大卸八块,碎尸万段处死。炮烙是将犯人赶上烧红的铜柱子行走,坚持不下来掉在火堆里烧死。灌鼻就是将滚烫的辣椒油灌入犯人的鼻孔,将人活活烫死。刳剔就是把人的五脏六腑逐一挖出来。血淋淋,残忍恐怖。可刘岩乐此不疲,十分喜欢看杀人的场面。每每看到刑场用这些酷刑杀人的时候,刘岩兴奋的如同打了鸡血,如醉如痴,直勾勾盯着看,张着嘴伸着脖子,口水顺着嘴巴子流一地。汉国上下都认为刘岩是科莫多龙,拖着口水追捕猎物。刘岩的暴戾只有幽州大燕皇帝刘守光可以和他相提并论。

马殷得到邀请消息之后,星夜兼程,马不停蹄,赶到长沙,入主帅府,做了湖南节度使。老马捡了一个大便宜,不过也是他自身实力的体现,所谓机会总是光顾有准备的人嘛。

马殷主政湖南之后,以手下大将秦彦晖和李琼等为亲信干将,发动了东征西讨南征北战数次战争。向南向西征服了湖南南部和广西东北部大片地盘。向东北打败杨行密占据了鄂州和岳州等地。向东南越过五岭占据了福建西北和广东西北数州。向北逼退高季兴,占据长江以南土地。

朱全忠覆灭李唐建立后梁。马殷的策略是典型的远交近攻,特别是对待中原朝廷,十分客气,十分尊重,不论谁做皇帝,他都认,口口声声皇帝长皇帝短。这一点非常重要,这为马殷赢得了政治上的生存空间和巨大利益。人在羽翼未丰之时最好低调,特别是不要挑战天下的老大。中原朝廷也是为了获得形式上的被认可,对马殷给予了政治上的崇高待遇。马殷官爵一路飙升,做到了梁朝的侍中兼中书令、天策上将军、楚王,地位相当于当年的秦王李世民,普天之下马殷的地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马殷通过武力积累了地盘和物质资本,通过尊崇中原朝廷积累了政治资本,获得了又好又快发展,实力持续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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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赡老婆的脸蛋有一个很大的名气。

无论多厉害的英雄都有变老的一天。

后晋开运四年(947年),做了十五年楚王之后,马希范死了。

英明神武的老马也老了。

晚年的老马其地位实质上已经比照皇帝身份,对规模建制、辖区州城府县的设置,基本都是按照独立王国自我管理,设置了左右丞相、大学士、仆射、尚书等等。老马将自己的祖宗上尊三代,建立宗庙,加封王爵和尊号,光宗耀祖。

过了好几天,马殷才知道高郁被害的消息。马殷老泪纵横,跺足捶胸大哭,边哭边骂:“我老了,不中用了,我不成器的儿子居然擅自杀我的大臣旧部。我看我的基业是保不住了。”马殷一病不起,几个月之后撒手人寰。

马希声这小子体态肥胖,肉球身子上扛着一个肉球脑袋,大肉脑袋里装了满满一脑壳糨糊。他听说朱全忠当年喜欢吃鸡,于是极力效仿,认为多吃鸡可以雄才大略、争霸天下。马希声吃鸡的能力绝对可以入选世界吉尼斯纪录,每天至少要做五十只鸡,蒸的、煮的、烧的、烤的、炒的,变着花样的吃。马希声吃鸡的速度快、技术娴熟,双手左右开弓,伴随嘴唇嚅动,各种形状的鸡骨从他嘴里翻飞着弹射而出。马希声每顿饭啃得鸡之后,满桌子的鸡骨头堆积如山。

趁着马殷年老废政的时机,江陵高季昌派间谍到楚国内部搞破坏。重点在离间楚国大谋士高郁和国王之间的关系。因为这些年来之所以国泰民安、国富民强、地广富足,马殷全是依靠高郁出主意想办法,出谋划策。马殷对高郁十分信任,完全放心,充分授权,君臣二人配合的天衣无缝。高季昌派来的间谍几次离间马殷和高郁的计谋都没有得逞。

刘岩长大之后,聪明过人,任何事情一看就会,任何问题一点拨就透,擅长骑马射箭,有一身好武艺。刘岩身材也奇特,大高个,手臂垂下来可以达到膝盖。历史上有这个体貌的还有三国时期的刘备。

马希声伸着短粗的脖子瞪着死鱼一样的眼睛,看着高郁的背影,恶狠狠地下令:“给我把这个老不死的剁了。”

楚国大谋士、马殷的左膀右臂高郁,被马希声砍死在朝堂之上。

后来李存勖灭梁,建立后唐,再后来李嗣源登基称帝。马殷都及时地上书称臣,表示顺服朝廷。朝廷对马殷礼遇有加,其实大家都在维持表面上的从属关系。马殷向朝廷表达臣服的具体行动除了写几封信,再就是送几包茶叶,金银珠宝税赋钱粮他是不肯送的。所以彼此心知肚明,互相欺骗,也无可奈何。

马希声继位楚王之后,也没干几年就呜呼哀哉了。估计是这小子胡吃海塞,食物中毒。三年后,即后唐李嗣源长兴三年(公元932年),马希声死了。这时候,后唐正和孟知祥打得起劲。

马希声死后,马殷的四子马希范继位。马希范喜欢文学,一天到晚和一帮酸不唧唧的大学士游玩畅饮吟诗作赋。在发动了几次对边远地区的战争获得胜利之后,马希范忘乎所以,自以为功过三皇五帝,大肆修牌坊、建碑柱、起宫殿、扩园林,酒池肉林,骄奢淫逸。因此国库消耗巨大,苛捐杂税负担沉重。

马殷退居二线,儿子马希声执掌楚国大权。高季昌的间谍转而从马希声身上下手,马希声大呆瓜一个,果然上当,听信间谍编造的鬼话,对高郁起了疑心嫉心杀心。高郁听说马希声要办他,正在密谋削夺他的兵权,又急又气,恼怒地找到马希声骂道:“我追随辅佐你爹几十年,我们都老了,已经入土半截子了。你这个不知道好歹的娃娃现在长大了,掌权了,我看看你到底能把我怎么样?!”老高一甩袖子,气哼哼地走了。

李唐帝国分崩离析,天下大乱,中原陷入争霸状态。岭南地区地处遥远,与中原失去联系,初步走向了半独立及独立状态。中原王朝走马灯似的更换,鞭长莫及,谁也顾不上岭南、云南、百越等地,任其自生自灭。这些边远政权自得其乐,真是天高皇帝远,此处我为王。

要说起来,像楚国、吴越国这些没有称帝的地方政权,实质上和帝国没区别。存在的时间比中原所谓正统帝国要长,日子过的也比中原帝国要舒服些。只不过中原帝国沾了个“帝”字,形象似乎高大起来,被喜欢正统死脑筋的史学家乱编排,这些中原短命王朝站到了聚光灯下,牛X的不得了。其实那些没有沾上“帝”字的王国,其政治秩序、管理质量、发展水平、社会生活不见得差,有的还很好,水平远远超过中原帝国。这才是政治或者人性的意义,不去凑热闹慕虚华,追求实质上活得好才是根本。即使这些王国也会出现后代子孙不成器的现象,但其引发的政治动荡和战乱程度,比中原帝国也小得多,对社会的伤害也轻得多。

说完楚国,再说说楚国的邻居南汉国。

南汉国偏居广东一带,自唐末历经整个五代直到宋初,前后六十七年,可以说是持续时间最长的地方政权之一。

洪熙暗杀了刘玢后,心里不踏实,生怕兄弟们和大臣们反对他。为了给自己壮胆子,他加重了各种严刑峻法。在做贼心虚和病态的不安驱使下,洪熙即位第一年捏造罪名杀死了弟弟洪杲。第二年,在弟弟洪昌到外地祭祀的路上,洪熙派杀手暗杀了洪昌。弟弟洪泽在邕州有善政,治理清明,洪熙派人送去毒药害死了洪泽。第三年,洪熙杀害了弟弟洪雅。第五年,刘岩的其他儿子洪弼、洪道、洪益、洪济、洪简、洪建、洪昭等,在同一天被洪熙杀死。刘洪熙通过血腥的暗杀手段将刘岩的二十多个儿子一一剪除,清扫了任何有资格挑战皇位的人。刘洪熙暂时巩固了他视为珍宝的帝位。

刘岩做了二十八年汉国皇帝之后,在五十四岁时(公元942年)去世。刘岩死后的谥号都牛气冲天,称天皇大帝,比契丹的天皇帝还多一个“大”字。这一年,中原朝廷已经更替到了后晋天赋七年。刘岩死后没几个月,后晋高祖石敬瑭也驾崩。

唐昭宗乾宁年间,青海(即今广州)节度使刘崇龟死后,朝廷派出薛王李知柔来广州主持工作。李知柔走到湖南时,广州军队大乱,拒绝接纳李知柔。刘隐带领部下军兵平定叛乱,迎接李知柔进入广州。自此,刘隐受到朝廷信任和重用。到了唐昭宗末期即天祐二年,刘隐做到了青海节度使。朱全忠建立后梁帝国后,远交近攻,对远道的地方政权统统升官加以笼络,对刘隐加封为检校太尉、兼侍中,相当于国家领导人的待遇。公元909年,朱梁朝廷加封刘隐为南平王。

岭南地处偏远,在当时属于穷乡僻壤,蛮夷之地。朝廷对犯了罪的大臣进行流放发配,首选之地就是岭南。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岭南聚集了一大批前朝官员和官员的后裔。在中原战乱频仍,缺乏通晓典章旧事人才的时候,岭南却集中了一大堆熟悉大国运转规则的高级干部。千万不能小看了这些人,他们对于一个国家复杂的规章制度、礼仪法度、组织结构等比较熟悉。简而言之一句话,人家知道如何玩转一个国家。只有刀把子是不行的,靠刀把子夺取政权,可不能一天到晚地靠刀把子干这干那。应该设立哪些衙门,哪些名头职爵,哪些请示汇报路径,哪些职责分工,这些东西搞不清楚的话,别说一个国家即便一个村镇都无法运转。这些人都成了刘隐的宝贵财富。

刘隐有个很好的品质,礼贤下士,并善于招贤纳士。凡是有名有姓有来头的,刘隐都登门拜访,把他们请出来做官。有的人牛脾气不肯出来做官,刘隐也不勉强,在遇到难题的时候恭恭敬敬地去请教咨询。一时间,原本蛮荒不开化的岭南,在刘隐治理之下还井井有条地运转了起来,逐步呈现了生机与活力,此后的二十多年,岭南一带国泰民安,府库充足,边疆安定。

可惜刘隐只活到三十八岁,正值壮年,可是生命无论如何却难以延续了。梁乾化元年(公元911年),刘隐去世。

刘隐死后,二弟刘岩继位。

刘岩是刘谦的侧室老婆段氏生的,他能活下来也是幸运。刘谦的正室大老婆韦氏是个大醋缸,生性嫉妒心极强。这个女人听说侧室段氏生了个男孩,顿时醋劲大发,认为段氏抢了她的风头。韦氏提着宝剑急冲冲来到段氏的房间,要杀死段氏母子。

刘岩超级喜欢炫富,和时下网络上拿着大把大把钞票炫耀,或者摆出各种名包、名车、名贵首饰炫耀一样。只是那个时代没有互联网和视频,可炫耀的观众范围有限,难以满足刘岩的炫富欲。于是刘岩就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炫耀他的财宝。如果有中原内地或者其他地方来的使者、商队,刘岩都要把他们带到玉堂珠殿。自己充当导游兼解说员,将数不胜数的宝贝展示一番,摇头晃脑地说:“你们看看我南海富甲天下,奇珍异宝不胜枚举,这宝石、这珊瑚、这夜明珠、……这么多,你们见过吗?”刘岩渴望通过这些商人,将他的富有传播的远一些,越远越好。这些使者和商人不得不故作大开眼界状,连声赞叹,频频竖起大拇指。不赞美羡慕刘岩的后果很严重,严重到可以在珠宝大厅脑袋搬家。

三天之后,韦氏仍然按捺不住熊熊燃烧的妒火,派人再次去段氏房间,杀死了段氏。韦氏杀死段氏,但留下了刘岩。韦氏不仅没有杀死刘岩,反倒将刘岩抱养过来,作为自己的儿子抚养。这在中国古代是一种十分常见的变态行为,杀死孩子的父母,却收养孤儿,他们难道不怕孩子长大之后复仇吗?

在藩国政权中,最成功的当属吴越国的钱氏一族。其他不过是鸡犬过街而已。

朱友贞继位梁帝国皇帝后,封授刘岩为南海王。

马殷很善于播种,膝下有十几个儿子。可是老马不善于教育,不太重视儿女培养工作,既不抓学习也不抓素质。儿子们一个比一个草包。老大马希振不愿意当官,嫌当官太累,自己躲到山里修了个道观,出家修行去了。老二马希声成为马殷的接班人。

刘岩这家伙聪明过人,行军打仗也是一把好手,但性格极其复杂,还有其他的几个成分,残忍好杀,发明了种种酷刑。他还喜欢奢华,大兴土木,聚敛财宝。好大喜功,夜郎自大,自以为天下第一大国国君。

刘岩大肆兴建宫殿,大大小小名目繁多,修建了不下十几处宫殿。还专门修建了一所珠宝博物馆,把岭南全国搜刮来的金银珠宝玉石玛瑙,满满当当地陈列了一屋子,起名曰玉堂珠殿。

将亲兄弟赶尽杀绝。

刘岩做皇帝做的绝对有气势,比徐知诰偷偷摸摸半遮半掩要直接得多,比中原皇帝因天下残缺而自觉不太完美要雄壮得多,比王建偏于一隅要大气得多。刘岩常常说自己祖上原本咸阳秦人,是封建帝王发祥地出产的正品货,绝对品种纯正、质地优良。只不过流落到岭南,夜明珠埋到了粪土里,勉强在此地做皇帝,为这些南蛮子主持主持大局,算是给荒蛮之地一个面子。至于李存勖嘛,不过是个洛阳刺史罢了,算什么鸟皇帝!

不仅在名头上刘岩自我夸耀,要站在高枝上,目空一切,在具体行动上,刘岩也不甘下风。另一个边疆政权云南王郑旻,大老远地派人到番禺来,向刘岩进献了红鬃白马,要求聘娶刘氏的公主。刘岩撇了撇嘴,不屑一顾地说道:“他奶奶的,一个偏远蛮僚居然想要攀附本皇帝,没门儿。”可是郑旻派来的使者挺拧,不肯罢休,非要见到刘岩,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这个云南使者也是个充大头的主儿,把名片递进南汉皇宫。刘岩一看他的名片,气得乐出了声。云南使者名片上写着:“皇亲母弟、清容布燮兼理、赐金锦袍虎绫纹攀金装刀、封归仁庆侯、食邑一千户、持节郑昭淳。”刘岩又气又乐说道:“他奶奶的,这么一长串名头,吓唬老子啊。把这个郑昭淳带来,我看看是个什么人物。”

郑昭淳果然有两把刷子,他听说刘岩喜欢诗词歌赋,于是称自己在文学方面造诣很深。这进一步引起了刘岩的兴趣。刘岩把自己的一班大学士找来,和郑昭淳喝酒吃饭、观光旅游、猜谜语、写诗词。期间,刘岩及其下属故意出题目考验郑昭淳。郑昭淳对答如流,什么上联、下联、长联、短联、七言绝句、五言绝句、格律诗、乐府诗、自由诗,样样精通,工整无暇,张口就来,倚马可待。郑昭淳的文学水平把刘岩镇住了,令刘岩深深折服。最后,刘岩不得不答应了云南王的要求,把他哥哥刘隐的女儿(相当于公主)嫁给了云南王。

刘玢死后,按照次序洪熙即位。

乱世出英雄。马殷起于部卒行伍,南征北战霸据湖广,可十几个儿子都不争气,把偌大基业折腾散了架。偏居岭南的刘氏家族算是个奇迹,是从李唐王朝灭亡延续到赵宋王朝的几个少数政权之一。不过刘岩有二十多个儿子,也都不争气。

刘岩出殡,声势浩大,举国皆哀。

侍卫向刘建峰通报。刘建峰心里想有什么屁事,我派他出门原本就没有实质任务。刘建峰摆了摆手说道:“我很忙,让他回去吧。”

刘岩死后不久,楚国内乱不断,面临分崩离析。如果刘岩的子孙有出息,继承汉国基业,发扬光大,完全有机会吞并楚国,成为天下第一大国。可是,历史无法假设。马殷的儿子们都是废物点心,刘岩的儿子们也都是面团豆腐渣。天下统一再次失去一次绝好的机会,诸侯割据,诸侯混战,四分五裂的局面还要继续。

南汉刘氏的发迹,源自于李唐王朝末世的广州牙将刘谦。唐僖宗乾符五年,黄巢打到广州,并在广州驻兵一年之后北经湖南,向洛阳进军。黄巢走后,广州军队拥戴了刘谦为刺史。没几年,刘谦死了,刘谦的大儿子刘隐接班成了广州刺史。

刘岩的儿子比马殷还要多,马殷十来个儿子,刘岩有二十几个儿子。

继承刘岩皇帝之位的是三儿子刘玢。刘岩的两个年长的儿子夭折,按次序刘玢即位。

刘玢是个大呆瓜,他能即位完全是封建社会长幼次序的结果。

刘岩知道自己儿子虽然数量多,可是质量差,个个酒囊饭袋。他也发出了和朱全忠一样的感慨,觉得儿子们不如自己,基业前途暗淡。在立太子确定接班人的态度上,刘岩犹豫不决。他在垂危之际和右仆射王翻商量合适的人选。刘岩喘着粗气说道:“我这些儿子,老大老二死得早,老三洪度、老四洪熙都不是做皇帝的料,只有小儿子洪昌长得比较像我,或许会有些出息。你说这可怎么办?”

刘钅长和刘洪熙如出一辙,猜忌心十分重。效法他爹,将弟兄们一一杀光。刘钅长小心眼,谁也不相信,特别是不相信文武大臣,他认为文武大臣有家室有子孙,因此都有私心,只有宦官、巫师可信。刘鋹左右擅权弄事的都是宦官、巫婆、神汉。如果刘钅长觉得某个官员还不错,可以办一些事情,他首先将这个官员给阉了再委以重用。简直一个混蛋。

刘洪熙死后,大儿子刘钅长继位。

说到伤心处,刘岩老泪纵横。

刘岩和王翻计议已定,准备废长立幼。

两天后,崇文使萧益进宫看望刘岩病情。刘岩又和萧益商量继承人的问题。刘岩把和王翻商议的意见告诉了萧益,征求萧益的看法。没想到萧益极力反对废长立幼。萧益认为长幼有序是社会运转的基本法则。兄终弟及才是正道。现在老三老四在世,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洪昌接班。一旦小儿子即位,年长的皇子们一定不服,会发动他们周围的势力来抢班夺权,一场腥风血雨在所难免。

经萧益这么一说,刘岩犹豫了。他深知封建社会长幼有序的威慑力,一般人不敢越雷池半步。在咽最后一口气之前,刘岩变卦,指定了刘洪度为皇位继承人。刘洪度称帝后改名为刘玢。

这位三爷刘玢比马王爷家的马希声强不到哪里去,这俩人倒像是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

刘玢的哲学就是一个字“玩”。

马殷下葬的时候,马希声一如既往忘我地吃鸡,对他老子的去世很漠然,完全不理会楚王的葬礼。

刘建峰知道此事后,心里痒痒的升起了一股股冲动。湖南节度使刘建峰利用职务之便将陈赡支使到外地出差,而他却悄悄地到陈赡家视察工作、慰问基层士兵。陈赡当然“恰好”不在家。陈赡的老婆出来接待了上级领导。刘建峰送上一袋子米和一匹布料作为慰问品之后,双脚在屋子里转磨磨儿不肯离开,双眼在陈赡老婆脸蛋上刷来刷去不肯离开。刘建峰终于按捺不住兽性大发,将陈赡的老婆给糟蹋了。

刘玢穿着孝服在宫中饮酒作乐,召集戏班子唱歌跳舞,卡拉OK。并让男女艺人和宫女侍从脱光衣服,赤身裸体,捉迷藏,做游戏,滚作一团。他则大吃大喝,观赏取乐。还居然披麻戴孝趁着夜色溜出皇宫,到花街柳巷找小姐。刘玢从来没有当过这么大的领导,突然当上了南汉国的老大,感到天下无人能管得了他了。刘玢半夜睡着都乐得笑出声:领导真爽,老大更爽。刘玢的能量瞬间释放,憋了几十年的欲火全部迸发发泄。

刘玢好色。老四洪熙抓住他这个弱点,变着花样给刘玢进献美女,让刘玢天天趴在女人身上不起床,军国朝政完全荒废。

刘玢还有一个爱好,痴迷于观看搏击比赛。洪熙就偷偷安排手下大将暗地里蓄养了一批死士,个个身高马大,力大无穷,装扮成搏击选手,在洪熙府中天天操练。等到时机成熟了,洪熙告诉刘玢说,他找到一批搏击高手,比赛水平堪称一流。刘玢按捺不住好奇心,在长春宫设下酒宴,和洪熙等几个弟弟以及文武大臣一边喝酒,一边观看比赛。搏击比赛的确激烈,高潮迭起。

马殷长寿,一直活到七十九岁,可以与钱镠媲美。年事已高的马殷基本上处于退休状态,将楚国军政大事都交给马希声处理。

刘岩觉得天下大乱,没有什么正统不正统,谁都可以做皇帝,压根儿没有把朱梁帝国的朱老四放在眼里。这小子在公元918年于广东番禺称帝,建立大越国,后来又改为大汉国。

历史就是这么有意思,强人出现的时候,几乎同时代出现,谁也不服谁,谁也无法摆平谁,于是连年征战,各地争霸。刘岩在世时,马殷也在,老钱也在,徐温也在,谁也打不赢谁。朱温在的时候,李克用也在,刘仁恭也在,李茂贞也在,谁也灭不了谁。一个强人死掉后,庸人出现,可此时强人也都纷纷死了,剩下一堆庸人。这些庸人倒是不会向外开战了,反倒纷纷向内开火,窝里斗,天下还是乱。天下割据势力仍然难以整合,各个能量团自己玩自己的,自己乱自己的。可是苦了老百姓,年年盼安定,年年失望。

赶尽杀绝。

兄弟手足相残年年上演。

南汉国血雨腥风暗无天日。

刘岩当政的头十年里,积极扩军备战,扩大地盘,连连击破楚军,牢牢占据了广东广西东部及岭南大部分地区,与楚国马殷形成相持局面。

人性最残忍最无耻的一面暴露无遗。

两个时辰过去了,刘玢兴头已过,酒也喝了很多,昏昏欲睡。刘玢体力坚持不住,起身要回寝宫睡觉。洪熙向手下力士使了个眼色,四五个大力士起身过去搀扶刘玢。离开宴席,穿过走廊,走在宫墙夹道中,眼看着要走到寝宫门口了。四五个大力士突然出手,有抓胳膊的,有抓腿的,有扭脖子的,硬生生将刘玢撕成了碎片。刘玢做皇帝不到两年,身首异处,时年二十四岁。

南汉国血雨腥风内乱不已,对楚国却发动了几次获胜的战争。这时候的楚国是马希广和马希萼争权夺利,打得不可开交,楚国国防严重滑坡。一向傲视南方的强楚,居然被南汉国打败。后来,南唐李景派人来楚国捡便宜,与汉兵相遇,也被汉兵挫败。一时间,刘洪熙无人能敌,一副志得意满傲视天下的样子。

牛气冲天的刘洪熙觉得内外没有了敌人,开始了无休无止的荒淫作乐生活。刘洪熙派官军到南洋上去当海盗,打劫过往商船,掠夺大量金银财物。然后大兴土木,修建了十几处豪华的宫殿。再就是彻夜喝酒作乐,以至于喝醉酒随意杀人而浑然不觉。

刘洪熙做了十六年皇帝之后,于后周显德三年秋天死去,时年三十九岁。刘氏皇帝除了刘岩还算活得年龄大,其他人都不过三十多岁就玩完了,究其原因多与荒淫无节制胡造身体有关系。

湖南主帅毙命,将校部属乱作一团,需要找个新的头头儿才行,否则树倒猢狲散,还要去做流寇土匪。大帅府的几个将官紧急商议,最后大家推举一人。此人是湖南行军司马张佶,是湖南军中的二把手。张佶虽然有个好名字,可老张一点都不吉利。在众人邀请下,老张骑着马进入大帅府。刚刚跨入府门,老张的坐骑惊了,又是咆哮又是踢踏,一阵子狂乱尥蹶子之后,把老张从马背掀了下来。老张胯骨摔裂。老张忍着剧痛,侧卧在床上,对众人说:“我不是做大帅的料,你们也不要推举我。邵州刺史马殷英明勇武,他有本事领导我们。咱们派人去把马公请来吧”。大家一听张佶这么说,一时也没了其他主张,只好如此吧,众人急忙派人去请马殷。

陈赡走进大帅府,见到刘建峰后,插手施礼。刘建峰瞟了瞟他,懒洋洋地说:“有什么事,说吧。”

刘钅长将南汉国搞得乌烟瘴气,一塌糊涂,由于地处偏远,居然还苟延残喘了十三年。后来终于被北宋大将潘美灭国。刘氏在岭南确立统治地位长达六十七年,并非是由于刘氏善于治理国政,也并非他们武力强大,主要是由于地处偏远,缺乏劲敌,远离战乱,得以风雨飘摇地存活了整个五代,自李唐贯穿到赵宋。

五代十国时期,各地藩国在创建政权之后,第一代创业的军阀崛起于行伍,雄略有余治理不足。其后代出生于奢华之家,更没有接受系统的经世治国的教育,多数缺乏执政意识,根本没有家国天下的概念,不知道当君主的责任和目的是什么,只是把权力当做个人发泄私欲的玩具。这种封建帝制的背景下,皇帝不英明,藩国政权自然缺乏核心的运转驱动力,要么畸形地病态延续,要么迅速分崩离析。

可是从另一个角度上看,这些小国存在时间一般比较长,甚至有一段时期,国内政治经济生活还比较稳定,疆域也不算小。中原所谓王朝正统,不过是五十年间易姓七八个,改朝五代,长则十几年,短则七八年,年年战火不熄,处处民不聊生,算什么正统?不过是史学家抱着“中原正朔,四夷皆下”的虚幻顽固思想,用笔在自淫罢了。

老三刘洪度就是刘玢。王翻谨慎地说道:“老三、老四羽翼丰满。您年事已高,仓促间取消他俩的继承人资格,恐怕会引起乱子。不如分几步走,以缓解矛盾。先将老三调离京城,到外地做藩王。再培植洪昌的地位和力量。待时机成熟后,明确指定洪昌为继承人。”

二、契丹帝国 1.东征渤海

就在中原大乱,梁晋征战的十几年间,契丹在耶律阿保机的领导下迅速发展壮大。在西征突厥、回鹘、党项、小藩、沙陀大获全胜之后,契丹的疆域已经向西拓展到河西走廊,向北到达了漠北,向南越过了长城。接下来,耶律阿保机将眼睛投向了东部的渤海国。

契丹建国并非和耶律阿保机的建号同步。公元907年春天,耶律阿保机登上汗位,称皇帝,这只是他夺取契丹八部联盟统治权的第一步。此后耶律阿保机开始了长达近十年的内外斗争,对外主要是对周围邻居的侵略、反侵略。如室韦、大小奚、回鹘等部族,都曾是叱咤一方的游牧民族,和契丹是你死我活的关系,不是他们打契丹,就是契丹打他们,连年征战,势不两立。耶律阿保机征调契丹八部的优势兵力,对这些外部部族展开了艰苦卓绝的征伐。历时十年,终于将这些强大的对手一一击破,确立了契丹北方第一强悍民族的地位。

对契丹内部的争斗,主要围绕皇权的争夺。按照契丹几百年的传统,大汗之位需要选举产生,而且需要三年一换届。可是耶律阿保机坐上这个位置后,屁股就不挪窝了。这几年耶律阿保机所在部族中其他少壮派贵族成长起来,特别是在血统上和权力上都很具有地位的皇弟弟们逐个长大成人,这些年轻人也想当大汗,个个野心勃勃。于是掀起了一波又一波地政变运动,试图推翻耶律阿保机。在险象环生、风波险恶的政治斗争中,耶律阿保机表现出了高超的政治斗争经验和手腕。他打着家国天下的旗号,一一惩治了奓刺造反的弟弟们。不仅如此,耶律阿保机还采取了较大的怀柔政策,一而再再三地宽恕造反的皇弟弟,对跟随他们起哄架秧子的也没过多追究,努力不将斗争扩大化。直到最后矛盾不可调和的极限程度了,耶律阿保机才启动了杀戮机器,而且杀戮范围很小。

在游牧民族中,优胜劣汰、恃强凌弱、强者生存的法则盛行了几千年,篡位夺权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如果这种习惯不加以遏制,任何人坐皇帝都不会坐安稳,更别提坐长久。

契丹人出发了。

渤海国效仿唐朝制度,建立了三省六部制中央行政体系,纵向上实行京、府、州、县的郡县制度,军队建制也是十六卫制。农业、手工业、冶铁业高度发达,经济实力大增。渤海国全盛时期,幅员辽阔,以吉林为中心,向东濒临日本海,向西到现在的内蒙古地界,向南到达现在朝鲜的咸兴,向北到达黑龙江中下游,延伸到库页岛。在国内行政区划建制上,设立了五京十五府,六十二州,一百三十多个县。下辖人口几十万,民族部落近十个。在文化教育方面,渤海国政府一批批地派人到长安学习培训,引进唐朝的教育制度和教育体系,儒学、佛教、音乐、艺术、绘画等都在渤海国扎根发芽,勃勃生长,使得渤海国成为一个政治、经济、文化全面发展的国家。几十年的时间里,渤海国已经是当时雄踞一方的强国。

契丹这次对渤海国的预备战争,战场在渤海国的辽东。契丹与渤海国小打了一架。结果契丹没有捞到好处,无功而返。

渤海军队太久没有战事磨练了,战斗能力被优越的生活消磨殆尽。扶余城太久没有战争了,守备工事脆弱而简陋。不到一顿饭的时间,城墙被契丹军队打开缺口,契丹军兵蜂拥而入。在暗夜里,四处火光冲天,喊杀一片。渤海军队和契丹军队展开了巷战、肉搏战、游击战、攻防战。

直到此时,渤海王大湮义才真的相信是契丹的主力部队杀到了眼前,而且来者不善,志在灭国。

车辚辚马萧萧,庐帐千顶旌旗飘。

为了加强对渤海土地居民的控制,耶律阿保机把渤海国改为东丹郡,把忽汗城改为天福城。将皇太子耶律倍加封为人皇王,留在东丹主持军政事务。另外还派驻了皇弟迭剌为左大相,渤海老相为右大相,渤海司徒大素贤为左次相,耶律羽之为右次相,辅佐耶律倍统治东丹。

耶律阿保机大怒,下令攻城。一阵狂轰滥炸,几次血腥冲锋,忽汗城陷落。耶律阿保机进驻忽汗城,命人将大湮义连同王族家眷全部囚禁起来,押赴契丹军中,彻底断了渤海人拥戴主子抵抗的念想。

说渤海国古老,是相对的。有点老,还不算太古。

渤海国的历史和契丹有相似之处,渤海国的年龄严格说起来比契丹早。

公元926年正月,在一个月圆之夜,十几万契丹大军包围了扶余城。

渤海国地处东北,基本上覆盖了吉林、辽宁、库页岛的大部分地区,鼎盛时期曾西达蒙古、北到黑龙江。其祖先是唐朝初期的粟末靺鞨部族。李唐武则天时期,在统御契丹及东北部族的地方官员委派方面,用人不当,压榨盘剥甚至残害地方少数民族,激起少数民族部落的反抗。万岁通天元年(公元696年),契丹首领李尽忠对抗李唐朝廷,袭杀了营州都督赵文翙。在李进忠的叛乱中,居住在营州的粟末靺鞨人也趁机起兵,参加了反唐的行动。

渤海国其实是个陆地国家,只是有一点海疆在渤海。

大湮义走路似乎都很吃力,鼻孔里呼出的蒸汽在朝阳中缓缓散去。

在两百多年的时间里,渤海国始终与中原朝廷保持臣属关系,年年进贡,岁岁来朝,一年大小节日祝贺,派遣使节,派驻皇子到唐朝中央为人质。唐朝也是颁赐甚多,往来频繁而和谐。这种关系一直延续到后梁后唐。

唐朝圣历元年(公元698年),强大的突厥攻入唐朝妫州、檀州、定州、赵州等地(现在的河北省中西部地区),当时弱小的契丹被迫投靠突厥统治之下,中原和关外东北的联系切断。大祚荣趁机建立靺鞨国,沿用他父亲的封号,国号震,定都在现在的吉林省敦化县。

尽管在中国史书上、电影中、评书里、戏文内说得最多的是契丹侵略中原,中原深受其扰。可实际上,契丹也是在夹缝中求生存,身处四战之地谋发展。在和各方邻居开战的历程中,契丹越战越勇,越战越强。可偏偏南下长城的多年战争中,契丹受到了中原王朝及藩镇力量的英勇抵抗和有力打击,屡屡受挫,几乎没有捞到多少便宜,胜少败多,往往损失惨重。这说明,汉人在边境布防、保家卫国、战略战术以及生产力等方面是优于契丹的,比契丹先进才能打败契丹。只不过中原内乱,诸侯割据,都忙着互相内斗,没有力量没有心思没有工夫打出长城。所以,契丹和汉人的战争在最初阶段,表现为契丹主动进攻,汉人被动防守,汉人疲于应付。

公元705年之后,渤海国和唐朝中央政府的关系得到改善,向唐朝表达臣服藩属的意愿。但为了保持安全的外交关系,渤海国仍与突厥来往密切,对突厥既不亲密也不得罪。后来突厥被回鹘灭掉,渤海国继续与回鹘保持友好关系。渤海国为了遏制新罗(朝鲜半岛的政权),一度联合日本,对新罗实行东西海陆夹击,迫使新罗低头让步。新罗则忍了一段时间之后,联合新兴崛起的契丹,对渤海国实行东西夹攻。短短几年的时间,渤海国迅速崛起,人口繁盛,达到十多万户人家,作战兵力达到几万人。

定界分秋涨,开帆到曙霞。

契丹人踩着没过膝盖的积雪,穿过茂密错落的丛林,翻过崎岖不平的山谷,人不卸甲马不离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深入敌境。

渤海国皇城遗址现在在宁安县渤海镇,距离镜泊湖很近。我在2011年秋去看过,只有城墙宫殿的基座了,四四方方,层层叠叠,断壁残垣掩映在荒草之中。石刻石器石级都是火山岩材料,这一点很有特色,黝黑色的石块上密密麻麻布满孔洞。不多的几件文物摆放在年久失修的镇级博物馆里。博物馆的墙壁上悬挂着渤海国十五位君主的画像。我去的时候,渤海国遗址仍在考古发掘之中,很多考古工人躬身弯腰在忙碌着,通过一铲一刷的搜寻,通过一砖一石的发掘,尝试着解读这个远古国家的历史兴衰,一层层揭开罩在他脸上的面纱。

契丹国在迅速向外扩张的过程中,阻力最大的是南方。

公元713年,唐玄宗李隆基册封大祚荣为渤海郡王,加授忽汗州都督。从此,粟末靺鞨的震国才正式改称渤海国。在国君的产生方式上,渤海国高度自治,实行世袭继承制度。但需要李唐王朝册封认可才算生效。在李唐王朝册封渤海国王时,还要同时封一个头衔,就是忽汗州都督。这是两个政权妥协的结果。渤海国拥有高度自治权,李唐王朝通过册封礼宣示天朝主权,并将渤海国视同一个州,只不过是一个附属自治州。双方的面子都保住了,双方都感觉很爽,至少在有限的条件下很爽。

突然,契丹中军发起了进攻的号令。牛皮战鼓雷动山响,出征号炮连珠炸开,海螺号角哞哞直响。契丹进攻的行动如山崩海啸一般爆发出来,黑压压的契丹军兵扑向沉睡的城池。霎时间,数十架云梯搭在城墙之上,数百辆战车冲过壕沟,数千名刀斧手爬上城头,灯球火把照彻了大地,契丹军叫嚣着如潮水般要破城而入。

盛勋归故国,佳句在中华。

河川凝固。

九门风月好,回首是天涯。

渤海国毕竟存在两百多年,物质文明和文化高度发达,虽然他的文明属于输入型文明,但独立发展如此长的时间,也是了不起的。瞬忽之间亡国,令人叹息。

契丹在长城以南没有获得疆土和利益的突破,转而将重点移向了东方。东方就是古老的渤海国。

公元755年,渤海国迁都至上京龙泉府(今黑龙江宁安渤海镇)。

内患如狼,外敌如虎。

虎狼敲门,不约而同步。

所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或许是渤海国小日子过得太滋润了,本土没有强敌侵袭捣乱,大唐天高皇帝远也没那么多烦人的事,农业生产风调雨顺,国王一代一代往下传,似乎是举国安康,四野太平。日子太优越了也会出问题,渤海国两百年间无忧无虑,国家治理的能力却在无形无迹地退化。到了第十五代国王大湮义的时候,渤海国的颓废已经到了无法自拔的地步了。他成了一块大肥肉,摆在了日益强大崛起而好战的契丹面前。

城内的喊杀声逐渐稀少,渤海守军被契丹人全部歼灭。扶余城陷落。血水和雪水凝结在一起,敌军和守军的尸首枕藉在一起。

契丹人按捺不住了。

契丹人要吃渤海国这块大肥肉。

契丹人要行动了。

既然是战略需要,那必须做成。

东征渤海国的理由很简单,只有一句话“惟渤海世仇未雪,岂宜安驻”。耶律阿保机将渤海国定义成契丹几百年来的世代仇敌,如果世仇不报,怎么可以心安理得地生活呢?耶律阿保机还是很厉害的,他这个战争借口很富有煽动性和冠冕堂皇。渤海国和契丹做邻居已经两三百年了,世世代代打打杀杀,的确互有胜负,但这种仇恨并没有耶律阿保机说得那么严重,只不过是边境之争或者财物掠夺。出于战争的政治需要,耶律阿保机举全国之力,煽动起所有契丹各部落的复仇怒火,调集兵力十几万,打算毕其功于一役,灭掉渤海国。

公元925年十二月,在经过精心充分的准备之后,耶律阿保机亲自挂帅东征渤海国。

渤海国并不在渤海上。

灭掉渤海国是契丹的战略需要。

只有灭掉渤海国才能长驱兵伐中原地区。

渤海国也不在渤海湾。

一个身穿素服的胖子步履蹒跚地走出门来,手里牵着一头牛和一只羊,再后面跟着三四百名渤海国的官员。

事情大到足以让皇帝为之调集资源,可见此事的代价也一定不会小,此事的红利更一定不会小。

契丹兵伐渤海,从豪华的指挥系统中就可以看出规模之盛,规格之高,意志之坚定。这次战争行动由契丹皇帝耶律阿保机亲自率领和指挥,皇后述律平、皇太子耶律突欲(也就是耶律倍)、皇次子大元帅耶律尧骨(耶律尧骨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契丹皇帝耶律德光。耶律尧骨和耶律突欲都是因为喜欢汉学,后来改为汉名)辅佐。契丹不仅指挥系统豪华,军队组成也是盛况空前。有契丹八部为主力,还有奚部酋长勃鲁恩、河北定州王郁,回鹘、新罗、吐蕃、党项、室韦、沙陀、乌古等从属部族也派出军队从征。

契丹军出征的仪式十分宏大。首先祭祀木叶山。木叶山是契丹的神山,他们的祖先图腾发祥于此。然后到达乌山,杀掉黑牛、白马祭拜天地,祈求神明保佑。再到撒葛山,举行一种叫做“射鬼箭”的巫术活动。这一系列活动,都是为了鼓舞士气,祈求出征顺利,获得上苍支持。各种出征仪式举行完毕,契丹大军浩浩荡荡,越过商岭,直达扶余城(今吉林农安县)。

从这次契丹出征的路线可以看出,契丹采取的是斩首策略,从西向东直接兵伐渤海国京都,而不是从南部的辽阳一带进军。所以这次军事行动是一次绝对重量级强悍的闪电战。

大雪封山。

冰冻三尺。

渤海国建国后,实际上危机四伏,中原唐朝的威胁并没有彻底解除,只是得到了暂时的缓解。东突厥的强大不仅威胁到了唐朝,而且对契丹、奚、靺鞨、鞑靼都是威胁,渤海国不得不向突厥臣服。东面的高句丽在唐初被李绩伐破之后,虽然向李唐朝廷臣服,但仍是强大的地方自治政权,对周围的小部族采取兼并和统治。北部的黑水靺鞨虽然也是靺鞨,但与粟末靺鞨分化,互不统属。大祚荣在这种环境下,展开了高超的外交活动,纵横捭阖,终于站稳了脚跟。渤海国的外交关系远则出海到达了日本,曾与日本长期友好。

四野无垠。

走在前面的胖子就是渤海国王大湮义。

苍茫大地沉睡在冬眠的梦乡,万物封藏,等待来年的阳光。

渤海国散发出的诱人香味,翻过崇山,越过峻岭,钻入了契丹人的鼻孔里。

这是投降仪式。

如刀的北风彻底刮来,穿透铠甲裘皮,刺人心胆。

步兵骑兵蜿蜒百里,幽咽号角划破长空。

传国十五世,历时229年的渤海国灭亡,纳入了契丹的版图。

此时的渤海人还在暖融融的被窝里酣睡,根本不知道灾难已经降临。

黎明到来,太阳升起。

契丹连续攻陷扶余城和忽汗城,渤海国的政治经济中心崩溃。国王被俘,这对渤海国来说更是个毁灭性的打击。占据渤海都城后,耶律阿保机将渤海国的金银财宝、米面钱粮掠夺一空。论功行赏,犒赏三军,这是出征之前就已经讲好的,也是十万大军冒着严寒千里作战的目的。除了赏赐奚、吐蕃、党项等参战友军之外,得到实惠最多的当然是契丹。耶律阿保机看重的不只是物质财富,更重要的是地盘,他将契丹的地盘几乎拓展了一倍。不仅如此,阿保机还开始了大规模的移民,把渤海国的粟末靺鞨部族大举迁移到契丹都城临潢(今内蒙古巴林左旗西南)。契丹侵占渤海国之后,有很多靺鞨人不服契丹征服,四散逃亡,有十多万人向北逃入女真,有几万人向东逃入高丽。没多久,忽汗城和扶余城已经变成了废都,杳无人烟,一片废墟。

睡梦中的渤海守军被号炮声和喊杀声惊醒,根本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敌军,慌慌张张穿起甲胄,抓起武器,向城头冲去。仓促之间,渤海军队组织起了抵抗与守城行动。扶余城已经多少年不打仗了,这些守军的爷爷的爷爷也记不起来了。他们完全是在一种无意识的条件反射驱使下,拼命向攻城的契丹军砸石头,扔滚木,挥刀砍下,开弓射击。

渤海国几乎和李唐王朝同龄。

公元924年,也就是后唐李存勖入主洛阳的第二年,契丹皇帝耶律阿保机对渤海国发动了一次预备性的战争。这场战争的意义有两个,一是对渤海国发展全面战争的前奏,属于铺垫性质。二是对中原发动全面战争的前奏,只要灭掉渤海国,契丹将除掉最后一个后顾之忧,腾出手来大举南下,对中原全面开战,不再是打打停停,小打小闹。

一道白色雾气横亘天空,直达橘黄色的朝阳。

耶律阿保机左侧是皇后述律平。她骑着一匹通体雪白的战马,身穿豹纹皮袄,胸前盘着一条火红狐狸皮毛披肩,身披嫩绿色披风大氅,头戴灰色皮帽,迎门镶嵌一颗鹅卵形红宝石。述律平虽然已年近五十岁,可依然神采俊俏,两道黛眉飞入云鬓,一双秀眼深邃镇定,两片朱唇细薄有力。

契丹军队夺取城池之后,往往会大肆抢掠一番,他们是一支典型的以战养战的军队。这次也不例外,扶余城陷落,契丹各部落军队手忙脚乱地在城里抢夺财物。耶律阿保机下令把城内外渤海居民俘虏变成奴隶,迁往契丹后方。

这时候,皇太子耶律倍站出来,向皇帝耶律阿保机建议:“父皇,扶余城距离渤海都城龙泉府忽汗城近在咫尺。我们不应在此久留,趁渤海国仓促之际,应火速进兵,一举攻克龙泉府忽汗城。”

耶律阿保机点点头,同意了耶律倍的意见。他命令部队暂时停止掠夺,留下一小部分军队看守扶余城,大军日夜兼程杀奔龙泉府。

任何政权都有衰败的时候,要么由于内患,要么由于外敌。

经过一天急行军,夜里子时契丹大军杀到忽汗城下。

十万契丹军把忽汗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肩背弯弓腰挎箭,皮帽皮袄皮战靴。

第二天一早,大湮义趴在城头看着城外彻底连天的契丹军队,旗幡招展,号角飘扬,人喊马嘶,毡房帐篷如水波一样此起彼伏,车马牛羊漫山遍野。渤海王从吃奶开始就没有见过战争,也没有搞过军事演习,没有听到过战鼓声。这个血腥紧张的场景,把大湮义吓坏了。渤海王仅存的一点斗志土崩瓦解,他一屁股瘫坐在城头甬道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起来,不知如何是好。众位大臣面面相觑,国难当头,这些平日里摇头晃脑的家伙也都没有了主意。君臣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想到了同一个主意,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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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想要做成的事情,全国都要使劲。

日上三竿。

忽汗城南城门徐徐打开。

渤海国的政治、经济、文化深受唐朝影响,几乎完全照搬唐朝的各项制度、模式、生产工具和生产关系,是继日本之后,第二个深受唐朝影响的独立政权。晚唐诗人温庭筠曾经有一首诗,描述唐朝和渤海国的关系。这首诗题为《送渤海王子归本国》,诗文为:

可是出乎耶律阿保机意料的是,忽汗城内并非所有的人都愿意投降,还有小股渤海军坚持战斗。契丹派到城里做接收工作的十几个人被渤海游击队消灭了。城里人挟持渤海王,关闭城门,拒绝投降,誓死要和契丹人血战到底。

契丹大军人衔枚马勒口,鸦雀无声,按部署各自执行任务,营寨罗部在扶余城四门。皎洁的月光下,覆盖积雪的大地泛着白光,是那么得甜美而纯静。城头上箭楼里透出值夜的灯光,一闪一闪,似乎是来自宇宙深处的星星。呼啸的北风卷过城墙垛口,砖瓦上的积雪被纷纷吹落,洋洋洒洒没入夜色。一只乌鸦哀鸣了一声,拍动翅膀飞过战场上空。

耶律阿保机决定要逐步清除这种习惯。不仅要从人们特别是贵族的行为清除,更要从意识中清除,从而在根本上确立皇权世袭的新游戏规则,确立皇权神圣不可侵犯的崇高地位。依靠强大的影响力和高超的政治智慧平息了内部权力斗争之后,耶律阿保机于公元916年正式建立契丹国,并改元神策,重新命名皇帝尊号。

李唐政府招抚政策失利,武则天恼羞成怒,再次派出大将李楷固率军千里讨伐大祚荣。公元697年九月,唐朝官军在天门岭(今辽宁省青源境哈达岭)追上了粟末靺鞨,双方发生激战。大祚荣骁勇善战,利用靺鞨部族逃亡的悲情心理,鼓动激发了部族决一死战的士气。同时,大祚荣巧妙用兵,利用地形,排兵布阵,一战大败唐军。李楷固只身一人逃回中原。

随着契丹先锋仪卫军队的高声呼喊,受降仪式开始。

契丹皇帝耶律阿保机端坐在火红色战马之上,背后是一把黄罗伞盖。即使坐在马背上,也能看出耶律阿保机是个大高个,身形颀长,双肩平直。他头戴宝珠嵌顶的豹皮帽,身穿虎皮纹窄袄,外披轻便黄金甲,猩红色貂裘滚边斗篷从肩头垂向马背。阿保机脸型消瘦冷峻,目光炯炯有神,三缕黑须清晰可辨。契丹皇帝君临天下的气场放射着巨大的力量,不怒自威。

契丹军以惕隐安端和前北府宰相萧阿古只为前锋将军,率领一万骑兵直奔龙泉府而来。契丹先锋在路上遇到渤海国国王大湮义派来救援扶余城的军队,双方一场激战,渤海军大败。随后,契丹主力部队在皇太子耶律倍、大元帅耶律德光和南北院大将军率领下,浩浩荡荡一路疾进。

耶律阿保机右侧是皇太子耶律倍,再右侧是大元帅耶律德光。两侧燕别翅排开是各部落酋长、大王、大将军,宰相、枢密使等文武官员。个个鲜衣怒马,精神抖擞,杀气腾腾。

渤海王大湮义手捧国印和牒谱走到契丹皇帝耶律阿保机马前,恭恭敬敬地将信物奉上,口中有气无力地说道:“渤海国待罪之人大湮义,等候契丹皇帝发落。”

耶律阿保机用手提了一提丝缰,将战马向前带了半步,向身边宰相使了个眼色。契丹宰相从大湮义手中接过信物退在一边。耶律阿保机声音平缓地说道:“渤海王你可知罪?多年来,你粟末靺鞨残害我契丹民众,夺取我土地家园。朕此次是吊民伐罪,亲征龙泉府,为的是报我契丹两百年来的血海深仇。”

大湮义连连点头,表示知罪。其实大湮义心里想:“我知什么罪啊,我继位以来,渤海和契丹基本没有打过什么仗,渤海更没有得到过什么战争实惠。明明是你契丹千里奔袭我渤海国,还强词夺理。”

耶律阿保机接着说:“朕念你顾及生灵涂炭,主动请降,特赦免你的罪过。你们回去吧,准备一下。明日朕将入城。”

渤海王大湮义原以为契丹人会杀了他,或者把他下大狱,最低也会充军发配。虽然天气寒冷,可是大湮义的脑门上后背上早已热汗淋淋。现在听耶律阿保机说要赦免他的罪责,并放他回城,大湮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傻了半天挪不动脚步。契丹官员走过来送他回去,实际是押解他回城。大湮义这才醒过神儿来,心里默默念叨:“额滴神啊……”

渤海国王未动一刀一枪而投降,这对契丹来说是个大大的好消息,不知道可减少多少死伤损失。说实话,契丹虽然十万大军,可劳师袭远,况且天寒地冻,已经付出了不少伤亡代价。如果血战龙泉府,相持不下,时间长了,还真是胜负难料。不过阿保机亲眼看到大湮义那个窝囊相,心里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耶律阿保机命令稽核官员入城,清点府库钱粮,清查户口人口,清理驻军守卫,清扫街道府衙,清收刀枪武器。为明天入城做好各项准备。

渤海国皇城完全是仿照唐朝长安城图纸建造的,是由李唐朝廷专程派人送来的长安皇城图纸,对照该图纸进行大比例缩小后,建造了渤海皇城。这既表达了渤海国对唐朝皇都的向往与崇敬,也顾及到了上下级尊卑关系,在规模建制上比长安城小一些。这是中国唯一高度相似的两个建筑城群,也承载了一段历史佳话。

疆里虽重海,车书本一家。

李唐朝廷赦免了粟末靺鞨叛乱罪行,封乞乞仲象为震国公。可是粟末靺鞨并不完全相信李唐朝廷会真的放过他们,部族内部出现了分化。大部分人主张继续向东向北逃亡,继续千里大迁徙。在迁徙途中,乞乞仲象病死。乞乞仲象的儿子大祚荣继承了他的首领位置,带领部族继续迁徙。在大祚荣向北逃亡的过程中,原本在高句丽统治下的一部分粟末靺鞨闻风而动,脱离高句丽统治,投奔到大祚荣的队伍中来。这支迁徙大军越汇集人越多,整合了散落在东北的粟末靺鞨各部落。

于是大湮义掏出白手绢,吃力地扒住城墙垛口,对着城下契丹军队拼命地摇晃。城下契丹军队看到城头一个貌似头头的家伙在摇白手绢,知道这是要求投降的意思。他们赶紧禀报给了耶律阿保机。耶律阿保机点点头,说道:“受降。”

自此,耶律阿保机的皇权统治地位在契丹国中牢牢确立。

营州事变后,李唐女皇武则天派官军前去讨伐,并实行了分化瓦解的政策。粟末靺鞨的首领乞乞仲象率领部族逃离营州,向东渡过辽水迁徙逃亡,打算脱离唐朝的统治范围。唐朝一面对契丹实行铁血镇压的讨伐政策,一方面对粟末靺鞨采取招抚的怀柔政策。

契丹成为了北方最强大的政权,成为地球东方最强大的军事帝国,名动天下,傲视四野。版图横亘河套、草原、沙漠、白山黑水,绵延数千里。中原内乱,对外文化与商贸交流中断,以至于中亚等国家认为中国就是契丹国,契丹国王就是中国的最高统治者。直到现在,据说斯拉夫语系里对中国的称谓还是“契丹”。

耶律阿保机一战而灭渤海,震动天下。不亚于去年冬天李存勖轻取四川。一时间南北两强,二虎并世。可世事变幻,福祸相倚。李存勖入主中原,兵伐两川,功名盖世,可硝烟尚未散去,祸患生于萧墙,英年殒命。无巧不成书的是,耶律阿保机万万没有想到这次渤海之行,竟然成了他的异乡末路。

二、契丹帝国 2.阿保机的心思

就在耶律阿保机准备回师的时候,急匆匆来了一位后唐使节。阿保机与这位后唐使节的会谈,全面表达了他对于中原的看法以及他下一步的战略性打算。

征服渤海国之后,契丹国土幅员辽阔,物产丰富。既有畜牧业,也有了农业,还有了手工业。既有丰富的矿藏,也有发达的贸易。既有强大的游牧骑兵,也有了野战城守的步兵。既有了中原输入的政治文化,也有了契丹自己的文字。既有契丹八部为核心的帝国族群,也整合了十几个少数弱势族群。契丹帝国不仅拥有了这些多种形式的文明,而且展示出整合这些文明的能力,这是一个帝国或者文明生命力的象征,是处于上升趋势的标志,是具有竞争优势的文明能力。可是说,契丹国具备了一个复合型大帝国的基本条件和气象。因此,契丹在此后的百年间傲视北方,也就此奠定了基础,或者说成为必然。这都要归功于契丹皇帝耶律阿保机,是他三十多年来南征北战,苦心经营的结果。耶律阿保机已经成为契丹人心目中的神,战神、财神、保护神和精神之神。耶律阿保机的地位达到了崇高无比的极致,受到各部落的顶礼膜拜与无限崇敬。

耶律阿保机熟悉汉语,他听得出来姚坤是在虚张声势,他对姚坤说:“我通晓汉语,你不必这么故弄玄虚地说,只不过是想吓唬一下我的部署,让他们知难而退罢了。”

在毡帐大厅两侧摆放着几张矮桌几,桌后席地而坐着很多人,这些人面目各异、头发眼睛颜色各异、发饰头型各异、服装各异,估计是契丹国的文武大臣或部落大王。

姚坤在慎州不敢耽搁,只休整了三天,就又匆匆上路了。他要尽快赶回洛阳,向李嗣源报告重要军事情报,让后唐朝廷做好准备抵御更加强大的契丹的进攻。

这一年,耶律阿保机五十四岁,经验丰富,阅历深厚,威望崇高,地位牢固,权力巨大,可谓鼎盛时期。他还能大干几场,大干很多年。

阿保机这话说得太盛气凌人了,太直接了,太露骨了,太大言不惭了,太自信了。

公元926年六月,契丹皇帝耶律阿保机到达慎州(据说在吉林扶余以西),准备回驾契丹皇都临潢府。

事已至此,耶律阿保机和耶律倍父子两人都没能难倒姚坤,反倒被姚坤一一顶回,烧鸡大窝脖,二人两鼻子灰。

姚坤憋着一肚子愤怒,刚才想驳斥阿保机的侵略意图,没逮着机会,借此话题,姚坤一语双关地回答:“去年九月我朝出兵,十一月十六日收服东西两川,获得兵马二十万,金银财宝无数。当今皇帝刚刚即位,还没来得及清点数目。等理顺各项急务之后,一定会派人将缴获的财宝送一些过来,与天皇王分享。”

耶律阿保机痛哭一场之后,话锋一转,开始发难。他谴责道:“现在后唐的天子李嗣源,当初听到洛阳兵变的消息,不紧急救援庄宗皇帝,贻误了战机,才导致这样的恶果!”

那个时代没有飞机火车,更没有软卧包厢,姚坤这次出差行程上万里,完全靠骑马坐木轮车,雨雪风霜,坎坷崎岖,十分辛苦。没有电视广播互联网,新闻和消息不灵通,姚坤打听到的消息总免不了滞后或者失真,这给他这个使团的行程造成了巨大麻烦。足足走了一个月之后,六月份,姚坤到达慎州,找到了契丹皇帝。

阿保机从姚坤嘴里证实了后唐取四川的消息,感觉十分震动。他知道四川之艰险,易守难攻。后唐朝廷居然短短两个月就占据了四川,这个巨大的胜利不亚于他占据渤海国啊。可见后唐实力之强大。阿保机怀着三分嫉妒四分羡慕三分敬畏地追问道:“听说四川与中原之间路途险远,又有剑阁天险,你朝兵马是如何通行的?”

姚坤没来及吃口饭、喝口水,也没来及洗把脸、换件衣服,就急匆匆将国书递交契丹皇帝。耶律阿保机听说后唐派来了使节,而且行程万里追到慎州,立即宣布召见姚坤。

姚坤心想,你大侄子?什么大侄子?自从你撕毁和李克用的盟约,你们两家已经成为世仇。这时候假惺惺地猫哭耗子假慈悲。

听到姚坤说李存勖被害身亡的消息,耶律阿保机突然嚎啕痛哭起来,声泪俱下,难以自已。其实,耶律阿保机一个月之前就得到情报,听说了李存勖的死讯。那时候,他想趁火打劫,趁中原大乱之际出兵河北。可是渤海之战吃紧,阿保机不得不放弃了那次绝好的出兵中原的机会。现在听到后唐使节正式报丧,阿保机故意演出了一幕感情戏。

姚坤观察毡帐内情形的时候,契丹皇帝也在打量姚坤。只见姚坤一身汉式官服,已经泥污斑驳,面容憔悴,但神色仍然精神饱满。

阿保机识趣地收住话题,不再纠缠了。他说:“做皇帝顺应民意,理当如此,理当如此啊。经国使你这一番介绍,我了解了我大侄子遭逢此难的原委了。我早就听说李存勖后宫有两千多女人,有一千多演员,整日里玩鹰遛狗,打猎游戏,喝酒贪色,不爱惜老百姓的民力物力,远离贤臣,亲近小人,搞得天怒人怨,众叛亲离。我知道这些事情后,常常为他忧虑,担心因此而导致灭亡。”

攻破扶余城和忽汗城之后,渤海国内仍有很多地方不服契丹的占领,屡屡发生叛乱或武装对抗。耶律阿保机用了三个多月的时间才平息扑灭了各地的反对势力。

阿保机的责难被姚坤顶回去了,阿保机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词语,且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这时候,契丹太子耶律倍接过姚坤的话茬,继续发难。

姚坤所说并非事情原貌和全貌,但他主要是为了维护后唐政权和国土的统一性,重点在于将李嗣源和李存勖说成是一脉相承的关系,且都是后唐朝廷的合法皇帝,是先后关系,不是并列关系。

耶律阿保机征服渤海国是为什么呢?他下一步的战略构想是什么呢?一次外交会见全面透露了契丹皇帝的勃勃雄心,他要吞并河北。

姚坤嘴角轻轻一撇,心中暗自冷笑:“小子读了几年书,就不知天高地厚了?”他不慌不忙地回敬道:“应天顺人,登基大宝,乃天子之行,怎么可以与荒野匹夫一个道理?天皇王当初总领契丹国政的时候,想必也是顺应民望吧,难道也是强取豪夺吗?”

阿保机边哽咽边诉说:“想当年,我和河东晋王李克用八拜结交,成为异姓兄弟。庄宗皇帝是我朋友的儿子,相当于我的侄子啊。一个多月之前,我听说中原大乱,危及我侄儿性命。当时我心急如焚,已经点齐五万铁骑要救援洛阳,可是渤海战事吃紧,四境未平,我不得不忍痛放弃救援行动。没想到我大侄子遭此厄运,命丧凶灾。真是天大的怨恨啊!”

阿保机用手握拳头在膝盖上锤了锤,做痛惜状,继续说道:“一个多月前,我得到消息说我大侄子的噩耗,我就已经引以为戒,皇室禁酒,将豢养的鹰犬统统释放清理,裁减各种演员。虽然我契丹也有各部族的演员近千人,不是重大公务宴会场合,绝不允许轻易演出。如果我和李存勖一样贪图享受,荒淫无度,也一定不会统治长久啊!希望吸取他的教训。”

姚坤听阿保机单刀直入的问话,尽显锋芒,且暗藏玄机。这分明是指的后唐政变的事情,可阿保机故意将这件事说成后唐分裂为两个国家,河南一个,河北一个。姚坤心想,这次出使原本是例行公事,没想到两三个月之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不仅中原多变故,今日的契丹也不是昨日的契丹了。姚坤虽然一路上做了很多心理准备,谋划了N多个应对方案,但今天见契丹皇帝咄咄逼人的态势,仍然不免深吸一口气。姚坤知道今天一定是一场唇枪舌剑的激烈外交之战。

想到此处,姚坤十分慎重地回答道:“当今皇帝并非不着急,可是河北距离洛阳路途遥远,道路被各地的乱军阻断,实在是来不及救啊。”

耶律阿保机神色顿了顿,不死心,继续发难,责备说:“我大侄子既然罹难身死,关于继承人问题,你们应该和我这个叔叔商量,怎么可以擅自做主?”

毡帐内的所有人都听出来阿保机话带刀锋,暗藏杀机,咄咄逼人,势不可挡。两名后唐使团的随员,额头上已经渗出了冷汗,紧张地看着姚坤。身形瘦弱的姚坤不仅没有退缩,反倒挺了挺腰杆,将头昂了昂,不卑不亢地说道:“我当今圣上,历经百战,统领天下兵马二十多年,官至兵马大总管,所部军队兵强马壮,兵力在三十万以上。李令公威望隆重,部下几十万人众人一心,异口同声,全心全意拥戴李令公继位称帝。如果当时李令公违拗了众人意愿,立即就会引发大祸乱,甚至有生命之忧。我朝并非不懂得向天皇王禀报,听一听天皇王的意见。可是人心向背,不这么办不行啊。”

姚坤这一席话可谓柔中带刚,绵里藏针。他将李嗣源的地位、实力及后唐军力展示一番,同时又指出李嗣源具有强大的群众基础。其言下之意,后唐朝廷谁做皇帝应由自己人说了算,且完全有能力自己做主。

乐极生悲。阿保机要大展宏图挥师南下之时,却发生了严重的意外。

耶律倍摆摆手说:“唐国使不必多说了。这不明白着的事情嘛!《左传》中有‘牵牛蹊田’的典故,有人牵着牛,不小心牛践踏了别人的庄稼地。虽然牵牛人有过失,可却要强行掠夺别人的牛,这么做不是太过分吗?同理可辨,庄宗虽然有缺失,可你主李嗣源却要篡夺人家皇位,这不是强取豪夺吗?”

这番话完全暴露了阿保机侵犯中原的野心和下一步的战略部署。他以承认李嗣源的合法皇帝身份为交换条件,要求后唐朝廷割让幽州给契丹。镇、定一带已在王处直儿子王郁占领之下,王郁是契丹的盟友。如此一来,河北大半土地将脱离后唐朝廷统治。这既不是谈判,也不是商量,而是通知。让姚坤带话给李嗣源,就这么定了,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如若不然,契丹大军将武力进犯中原,且和后唐朝廷全面开战。这是赤裸裸地恫吓与威胁。

姚坤身负重任,千里迢迢,风尘仆仆,赶赴契丹国都临潢府。到达临潢府之后,姚坤才知道契丹皇帝皇后皇太子都在渤海国,正忙着打仗。姚坤不敢耽搁,晓行夜宿,翻山越岭,又赶往忽汗城。姚坤边赶路边打听契丹与渤海国的战争状况以及契丹皇帝的行踪。走在半路上,姚坤听到消息说,契丹已经灭掉了渤海国,耶律阿保机此时正在慎州,准备班师回京。姚坤听到这个消息,大吃一惊,他被契丹灭掉渤海国的巨大战争胜利震惊了。姚坤虽然官爵不高,可是见识不低,他明白耶律阿保机其志不在小啊!契丹国力非一般可比,以后必定是中原的劲敌。

阿保机问道:“听说你朝战取了四川?是这样吗?”

接见仪式设在高大宽敞的毡帐之中。姚坤带着两个侍从,在契丹侍卫带领下进入毡帐。毡帐之内灯火通明,四根手臂粗的蜡烛,火焰如炬。地上铺着一整块印染编织的地毯。毡帐墙壁上悬挂着豹皮、狼皮、虎皮。对着门口毡帐深处,有两个胡床,胡床之上端坐两个人。左侧一人身高估计有九尺,身穿黄缎团花锦袍,腰横镶嵌碧玉大带,在背后打结后大带两头下垂半尺。此人面色沉毅,额头骨骼峥嵘,三捋胡须,目光炯炯有神,正盯着姚坤上下打量。姚坤心想,此人想必便是契丹皇帝耶律阿保机了。再看另一张胡床之上,坐着一个女子。此人身穿红色夹袄,皮肤白皙,头发经双耳上方向后编成一个黑色大辫子,目光镇定,若有所思,双手叠放在双膝之上,细长的手指上戴满了宝石戒指和义指。这女子正是述律平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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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阿保机完全有必要这么想,因为他能。

姚坤心里明白,耶律阿保机收服渤海国之后,声势强大,一定会南下中原。中原和契丹此后必有恶战。

耶律阿保机收住欷歔慨叹的神情,喝了一口奶茶,又说道:“李存勖虽然和我情同父子,可毕竟一度互为仇敌,双方互相敌对很多年。我和你朝当今天子没有过节,应该可以建立友好关系。你先回去禀报你家天子,说我过几天将率领铁骑大军到幽州、镇州以南,和你家天子当面缔结盟约,把幽州境内土地割给我契丹,此后我们南北友好,互不侵犯。”

耶律阿保机完全有理由这么想,因为他能。

还没等姚坤说话,耶律阿保机首先问道:“听说你们中原黄河以南和黄河以北各有一个天子,是这样吗?”

姚坤不软不硬地回答道:“国土分割的事情,不是我做臣子的应当过问和解答的。”阿保机也没有容姚坤继续多说,而是接着又问出了另一个话题。

姚坤不慌不忙,向阿保机行了一个礼,回答道:“河南的天子乃我朝庄宗,在今年四月洛阳兵变中罹难。因此,我此次之行的任务之一就是告知您这个噩耗。所谓河北皇帝并非在河北做皇帝,而是来自河北的李令公,上李下讳嗣源。李令公原本我朝藩汉马步军大总管,受先帝庄宗之命招讨魏州乱军。正在前敌之时,洛阳兵变,前敌军心大乱,李令公被迫放弃招讨重任回师京城。先帝庄宗罹难之后,国家无主,在朝野上下的一心拥戴之下,李令公登基称帝成为当今圣上。不存在河南一帝,河北一帝的问题。”

契丹风俗不同于汉土,皇后不避外堂,和男子一般可以抛头露面。

耶律阿保机完全有信心这么想,因为他能。

姚坤扭了扭脖子,其实他也不知道行军打仗的事情,更不了解当初郭崇韬伐四川的具体谋略,他故作高深地高声回答说:“蜀道虽然艰难,可是我朝收复河南平灭朱梁之时,已经有精兵四十万,战马十万。只要蜀道仍然称其为道路,我们兵马自然就能过去,走剑阁和走平地没什么两样。”

耶律阿保机平定和统一了北方,强盛了契丹帝国,他雄心勃勃,他踌躇满志,他要南下中原。

耶律倍自幼喜欢儒学,读了很多汉人的典籍,因此才引用了《左传》的一个典故驳斥姚坤。

耶律阿保机的确枭雄,识破了姚坤的心思。阿保机打算用强硬态度逼迫姚坤就范,在慎州签下割地条约。可是姚坤铮铮铁骨拒不从命。幸好有契丹汉臣韩延徽从中斡旋,姚坤才得以回归洛阳。

公元926年四月,李嗣源遭受重重政治迫害之下,走投无路,万般无奈起兵对抗后唐朝廷。后唐皇帝李存勖众叛亲离,穷途末路之际被乱兵所杀。李嗣源在一片拥戴声中填补了李存勖留下的皇帝空位。李嗣源即位之后,按照一般通行的外交礼节,后唐朝廷派出供奉官姚坤出使契丹,去向契丹皇帝报丧,告诉契丹李存勖的死讯以及李嗣源登基称帝成为后唐之主。

二、契丹帝国 3.汗位之争

气吞山河的大英雄可以伐灭一个国家,征服一个部族,却无法掌握自己的生命。契丹皇帝耶律阿保机一死,激起了契丹内部一场腥风血雨。

耶律倍的地位和功绩既然已经如此之高,这种竞选还有意义吗?有多少被操控的空间?谁在操控?如何操控?操控的代价是什么?

可是他却得了伤寒感冒。

能与耶律倍争锋的只有耶律德光了。

这一年多里,最忙的人是述律后。

述律后如此狠绝的自残,完全震惊了契丹朝野。这个女人对自己下手都这么狠,对别人能手软吗?能善罢甘休吗?契丹朝廷的反对党死的死,退的退,剩下寥寥几个也纷纷偃旗息鼓。

耶律倍与耶律阿保机的意见向来一致,因此才得到阿保机的宠信。况且这次兵伐渤海国,在很大程度上也是耶律倍建议使然。耶律倍性格“外宽内忍,刻急,喜杀人”,虽然饱读汉人诗书,崇奉儒学,可是性格外表宽厚,内心刻薄,为人有些险诈。这些可能是述律后最大的顾忌。如果耶律倍做了皇帝,他很可能继续执行耶律阿保机的军国扩张政策,而且在低调的外表之下,隐藏着一颗不驯服的心。况且耶律倍年事已长,时年二十八岁,羽翼已经丰满,对事物的看法已经成型。这些因素综合在一起,述律后觉得这个大儿子将来未必肯受她这位皇太后制约。

述律平在血洗反对派的同时,她自己也付出沉重的代价。在斩杀大将赵思温的时候,赵思温迟迟拗着不去阿保机陵墓坑道受刑。述律平责问他为什么不去陪葬先帝?赵思温曾在协助耶律阿保机攻陷渤海国扶余城中立下汗马功劳。赵思温脑子活络,回答尖锐有力:“和先帝关系最亲近的人是你,最应该去陪葬先帝的人也应是你,你为什么不去殉葬?”

就在众人喧哗哭闹成一团的时候,述律后慢慢地站起身,转过脸,立在阿保机的床榻之前,整理了一下衣襟,用红肿的眼睛扫视了一番帐内众人,然后用平静而坚定的语调开口说话:“天皇帝突然撒手离我等而去,是我国第一悲痛之事,我和众大臣一样哀伤于内。然而,这里是异国他乡,各地叛乱尚未平息。皇帝梓棺不宜久留,当务之急乃尽速回京。”

述律后为了贯彻自己的意志,操纵耶律德光继承皇位,颇费了一番周折。耶律倍也好,耶律德光也好,毕竟都是亲生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况且耶律倍作为皇太子,是法定的继承人。如果由述律后本人直接改弦更张,废除耶律倍的继承人资格,扶持耶律德光上位,既存在违拗阿保机的难题,也存在直接和耶律倍发生矛盾的风险。因此,述律后用了一招“借刀杀人”之计。

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述律后独自一人来到耶律阿保机的棺椁停放处。她趴在棺椁上放声痛哭,一边哭一边喃喃自语:“先帝啊,你走得太突然了,连句话都没留下,就撇下这么偌大一个国家,让贱妾我一人料理。我不过是一个普通弱女子,如何能承担起如此千钧重担啊?各部落属国刚刚收服,人心还没安定。王公大臣各怀鬼胎,都想改朝换代上位夺权。儿子们年纪还轻,难以应付如此险恶的环境。一旦不慎,契丹帝国顷刻会分崩离析。先帝啊,你在世的时候,靠你渡过一次次危机。你现在离去,我孤儿寡母靠谁呀?!”

述律平此言一出,原本安静下来的毡帐一下子又躁动起来。众人听出了述律平话中的含义,就是说从今天起,契丹国大事小情要由这个女人说了算。

耶律倍当着众人的面亲口说出拥戴耶律德光的话,表明他已臣服,不会再做出造次之事。所谓定分之争,说的就是既然尊卑名分已定,就不要再争夺了。

已经做了很多年太子的耶律倍,在皇帝继承人身份问题上却受到了质疑。

述律平细薄的嘴角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一下,继续说道:“现在太子在忽汗城主持东丹国事务。大元帅在外讨伐叛乱。哀家已经派人通知他们,尽快来行宫。现在,由哀家负责护送天皇帝灵柩回临潢府,请各位大臣同行。”

众人从耶律阿保机的毡帐中走出来,各自揣着复杂混乱的想法回到自己毡帐中去了。虽然在皇帝毡帐和阿保机遗体面前,众人暂时服从了述律平的旨意,可是离开皇帝毡帐后,有几个资格老战功卓著与阿保机一向关系不和的酋长贵族开始了串联,他们愤愤不平,不服述律平的领导。这几个人暗地里商议如何采取下一步的行动,在帝国中攫取更大的权力。

述律平心里感到一丝凉意,她知道她虽然贵为皇后,虽然平时也可以参与军国大事,虽然可以和阿保机并肩而坐,但真正要完全说了算,还与实际权力差得远。面前这些位高权重的大王大臣服不服?恐怕不服的大有人在。

公元927年八月,耶律阿保机的陵墓修好。耶律阿保机遗体安放在祖陵,下葬木叶山。

随着一声令下,选举开始。众头领中有的人走向耶律倍,有的走向耶律德光。可是不一会儿,场面就出现了分野,走向耶律德光的人数倍于走向耶律倍的人。这是什么缘故?难道耶律倍多年来身为太子和皇位继承人,竟然没有聚拢一些支持者吗?太子党的人脉优势还敌不过一个大元帅吗?

这些人听述律平这么说,感觉“唰”的一下从头凉到了脚,知道这个女人要先下手了。还没等这几个大臣有所反应,刀斧手“呼啦”冲上来,将他们五花大绑,拉出毡帐,找个空地,嘁哩喀喳砍下了他们值钱的脑袋。

面对不拿皇后当干部的敌对派,述律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施展的铁血手段,暂时镇住了文武大臣。

九月初,耶律阿保机的灵柩运回到契丹帝国皇都临潢府。由于阿保机死的突然,他的陵寝还没有完工,只好将阿保机的遗体棺椁临时安放在皇都城西北。这时候,大元帅耶律德光和皇太子耶律倍也先后赶到了皇都。述律后派出小儿子李胡去忽汗城代替耶律倍主持东丹国事。

接下来的首要事情就是新皇帝即位。

按照一般制度,皇帝死后太子继位,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二号人物皇后述律平不具有继承人资格。

在对待次子——大元帅耶律德光的态度上,耶律阿保机重用不假,可只在于军事领域重用,并没有迹象表明要扩大耶律德光的影响力到其他领域。在两个儿子的使用上,耶律阿保机是从战略部署出发通盘考虑的,让太子耶律倍镇守东丹,以消除后顾之忧。让次子耶律德光统兵,作为下一步大举兵伐中原的统帅。因此,耶律阿保机对于两个儿子的使用不仅有安排、有次序,而且有分工、有区别。

从述律后的眼光来看,耶律德光是优于耶律倍和李胡的人选。那么述律后一人能否改变游戏规则呢?她一人能否玩转这一个大棋局呢?

述律平身体里流淌的是契丹和回鹘的混合血液,同样血腥同样暴力。

述律平哀伤委屈痛苦寂寞的哭泣声和断断续续的自语声,在空荡荡的灵堂内回响。大殿内空无一人,只有躺在棺椁中的耶律阿保机和棺椁外的述律平。吊在大殿门口的白纸灯笼在冷风中摇摆,黑色的幔帐影影绰绰,大殿的窗格投下斑驳的光影。四下里寂寥无声,只有几个草虫时不时地鸣叫几声。

在渤海国期间的几个月里,耶律阿保机数次与耶律倍商议军政大事,彼此来往密切,感情深厚。从这些已经发生的事情上看出,耶律阿保机没有要废除太子耶律倍继承人资格的任何迹象。

吓唬了众大臣的老婆后,述律平又挑了几个刺儿头桀骜难驯的酋长,把他们找来,冷冷地问道:“你们思念先帝吗?”这些人正在日夜密谋,心怀鬼胎,不免做贼心虚,连忙敷衍述律后:“先帝待我们恩重如山,我们哪里不想念先帝啊?”

述律后和耶律德光主政契丹,为中原带来了十年的宽松局面,可是中原朝廷有没有利用好这相对和平的十年呢?

耶律阿保机拉开架子雄心勃勃地要挥师南下了。

毕竟耶律倍是契丹国的三号人物。

一号人物皇帝耶律阿保机已死。

这么简单几句话显然是不够的,难以揭示这次契丹式宫廷政变的全貌。

这一年多里,最大的操盘手是述律后。

其实耶律倍和耶律德光的实力很难分出高下,见识品质也很难论出短长。如果没有偏心的述律后,可能耶律倍会顺理成章的登基。但如果耶律倍登基,也很有可能引起一场权力重新分配的恶斗,结果殊难预料。除了述律后偏袒耶律德光之外,耶律德光还有一个强大的亲友团,他的老婆是述律后的侄女,也就是说耶律德光的老丈人是国舅,在契丹也是有权有势的人。与耶律阿保机做皇帝之初相比,与中原各王国的皇位更替相比,述律后和耶律德光的组合可能是效果最好的,这种组合保证了契丹国的统一完整,政权稳定和传续。

这句话具有极大杀伤力,从根本上釜底抽薪,质疑了述律平杀人的借口。

七月二十六日晚上,东北广袤的夜空里突然明亮如昼,从遥远的太空深处飞来一团橘红色的火球,风驰电掣一般带着电闪雷鸣坠落大地,直接砸在了契丹皇帝耶律阿保机的毡帐前面。在地上砸出了一个锅盖大小的坑,里面一颗黝黑色的陨石还在冒着白烟。契丹人惊慌失措,纷纷赶来护驾。

述律后似乎对大肆兴兵南下兴趣不大。前些年,她就曾多次劝阻耶律阿保机兵伐幽州。耶律阿保机不听她的劝告,果然挫败而还。述律后并非不贪图长城以南的土地,但她知道中原王朝特别是北疆藩镇兵强马壮,战斗力强大,不是容易对付的。她担心契丹穷兵黩武劳师袭远得不偿失,弄不好会把这个刚刚兴起的帝国拖散架。她更倾向于采取袭扰困乏的策略,使河北一带疲敝,然后坐享其成。例如记载,在公元917年,“述律后曰:‘幽州城亦犹是矣。吾但以三千骑伏其旁,掠其四野,使城中无食,不过数年,城自困矣,何必如此躁动轻举!万一不胜,为中国笑,吾部落亦解体矣’”。在公元921年,“述律后谏曰:‘吾有西楼羊马之富,其乐不可胜穷也,何必劳师远山以乘危徼利乎!吾闻晋王用兵,天下莫敌,脱有危败,悔之何及!’”。

结果不言自明,耶律德光胜出。

耶律德光自己是怎么想的?他想不想当皇帝呢?或者之前有没有动过这方面的心思呢?

临开始之前,述律后把两个儿子叫到跟前,说道:“儿啊,你们都是先帝和我的亲生骨肉,都是契丹的英俊青年,在大家心目中都具有崇高的威信,至于谁能继承大统,就要看民意了。”

耶律倍曾经率军出征河北。这次征伐渤海国,耶律倍也是作为先锋统帅。太子的军旅生涯不算少。在耶律阿保机西征党项、室韦等部族时,耶律倍留守京师,承担了监国的重任,具有管理国家的实践经验。在国家文化政治建设方面,耶律阿保机力排众议听取了耶律倍的意见,在儒道佛三教中,优先尊崇了儒教。在攻打扶余城之后,阿保机听取耶律倍的意见,放弃了逗留稽查户口的计划,兵贵神速,直捣忽汗城,一战而灭渤海。在接见后唐使节姚坤时,耶律倍也作为重要人物参与了会谈。

述律平扬了扬眉毛说道:“既然如此,那你们到地下去陪伴先帝吧”。

这分明是往耶律倍心头的伤口上撒盐啊。

按照《旧五代史》、《新五代史》、、《辽史》、《辽史纪事本末》等多个史籍的记载,大同小异,寥寥数语,语焉不详,基本上都是说述律后喜欢次子耶律德光,故意打破了父死子继的规矩。她让耶律倍和耶律德光进行了一场竞选,结果耶律倍落败,耶律德光当选契丹新皇帝。

这些问题相辅相成,密不可分,可是历史留下的线索太少。研究历史之所以有意思,就是我们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们不知道当时情景下将要发生什么细节。我们只能根据有限的蛛丝马迹,进行推测,再现这一场惊心动魄的帝位斗争场景。

改变契丹南下战略的动因,只有一个可能,就是述律后。

述律后通过铁血手段树立了威信之后,通过很多渠道释放消息,说她在三个儿子中更喜欢耶律德光。选举人大会之前,各部落头领已经为选新皇帝而心急如焚了。他们明白述律平的做事风格,这次选举不仅关系到两位候选人的荣辱,还关系到每位选举人的生死。如果不小心投错了票,脑袋极有可能搬家。于是,这些头领为了保住自己的头,在大会之前四处打探消息,询问述律后暗中支持哪一个皇子。多数人在投票之前已经探明,耶律德光是述律后的中意人选,于是大家纷纷走过去抓住耶律德光的马缰绳。只有个别耶律倍的死党和脑袋搭错弦的投了耶律倍的赞成票。

述律后老成稳重的态度和阿保机急于求成的策略存在根本性区别。述律后要改变耶律阿保机既定的战略部署,最好的办法自然是改变耶律阿保机的继承人。这个继承人如果听命于述律后,那么述律后的意见就自上而下地变成契丹帝国的军国策略,而不必费力冒险去自下而上改弦更张。

如此一来,就要对比一下有可能成为皇位继承人的两位皇子的政治态度了。

这是一桩历史悬案。扑朔迷离,迷雾重重。

谁又有资格挑战耶律倍呢?

从性格上比较,耶律德光似乎更受述律平这个女强人的喜爱。耶律德光时年二十四岁,虽然在军界地位很高了,可是其他政治资本尚浅,不足以在契丹朝野呼风唤雨。耶律德光的平势性格和述律后的强势性格可以共存,耶律德光在军界的权威和述律后在政治界的权威可以互补。从这两点上说,耶律德光比耶律倍更受到述律后的青睐。

至于小儿子李胡,此时不仅年龄小,而且很不成熟,性格残忍暴戾,不受朝野欢迎。有一个小故事或许能对比出这哥仨的性格与做事方式。

早年有一天,天气寒冷,耶律阿保机让三个儿子去找柴禾,生火取暖。二儿子耶律德光最先回来,怀里抱着满满一大堆柴禾,有干的有湿的。大儿子耶律倍第二个回来了,他捡了一堆干柴而且捆绑好,带了回来。最后回来的是老三李胡,这小子没捡到多少柴禾,却一路走一路丢,回到营地时所剩无几。从这件事上,耶律阿保机看出了这三个儿子办事能力的区别。老大办事精细,目的性强。老二不仔细,缺乏鉴别意识,注重速度不注重质量。老三办事能力最差。

即使若干年后,耶律德光死后,李胡虽然有述律后力挺,仍然没有获得皇位。原因是朝野大臣不买他的账,大家心中不服。

史书说述律后性格“简重、果断、有雄略”,典型的女强人一个。既然老大耶律阿保机已经死了,这种女人是不可能再容许身边出现第二个强人,和她平起平坐分庭抗礼的。

述律平自断手腕,实属被逼无奈,反映了她和契丹贵族大臣之间的矛盾激化到了极点,同时也反映了她个人的权威已经到了濒临崩溃的边缘。赵思温只不过是投降契丹的汉人,官职并不算高,最多算是二等武官。连赵思温都能抗拒述律平的旨意不去送死,反倒逼着述律平自残。可见述律平在朝中已经陷入孤立的绝境,迫使她不得不做出巨大牺牲以求得绝处逢生。

述律后让两个儿子耶律倍和耶律德光各自骑马,立在皇族毡帐门前。请各部落头领根据自己的意愿,向两人投票。表达同意的方式就是走到选中的人跟前,用手牵住他的马缰绳,也就是执辔。这个投票方式很直接,很高效,似乎也很透明。

十一月,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里,耶律德光登基称帝,成为契丹太宗皇帝。

耶律阿保机七月份死后,直到第二年十一月份才产生新皇帝。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之所以拖了这么久才产生新皇帝,可见这场博弈斗争之复杂而激烈。

或许能,或许不能。

是什么力量改变了耶律阿保机的南下战略呢?

虽然耶律阿保机统一契丹八部,仿照汉制建立皇权帝国。可是传统毕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变的。契丹是崇尚勇武甚至暴力的部族,完全是一套强者生存法则。虽然耶律阿保机建立了一些长幼尊卑的帝国秩序,可是这个传统的竞争法则仍然在这些部族统领的血液里流淌。

为什么述律后要打破既定的继承规矩?这是要冒风险的,她冒得起这个风险吗?

述律平无奈之下说道:“儿子们还小,需要我辅佐。”

述律后将她的强大政治资源和耶律德光坚实的军界资源紧密结合起来,牢牢控制了契丹帝国的朝政。

述律平召集各部落头领开会,目的是推举新皇帝。

尽管她这么说,可这些话不可能平息众怒,而且还可能激起新的反抗。述律平一咬牙,一跺脚,暗自恨声说道:“豁出去了。”她瞪着发红的眼睛,厉声吩咐道:“来人!我暂时不能追随先帝于九泉,但为表达我对先帝的赤诚之心,我愿意断去一手以陪葬先帝。待世间繁务料理完毕之后,我甘愿赴地下陪伴先帝。”

在清洗了政敌之后,述律平树立了自己独立的权威,一时之间朝野各方势力没有人再敢向她发起挑战。

可是偏偏出了意外。

那么耶律德光是争还是不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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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述律平卷起袖管,将左手放在了桌子上。

述律平这一招把在场的人都吓坏了,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述律平见没人动手,回身从墙壁上摘下宝剑,“呛啷”一声抽出寒光闪闪的宝剑,手起剑落,血光迸现,述律平的左手齐腕被砍下。

耶律阿保机四个儿子,和述律平生了三个儿子,还有一个儿子是宫人所生。耶律倍、耶律德光、耶律李胡都是述律平的亲生儿子。述律平为何喜爱次子耶律德光?后来史书说,述律平更喜爱小儿子李胡,并决意让李胡接替耶律德光死后留下的皇帝之位。那么为何述律后不一次到位,让小儿子李胡直接上位,继承阿保机留下的帝位呢?

从既往的事实来看,耶律倍继承阿保机的皇位应该顺理成章,也符合耶律阿保机生前的一系列安排。耶律阿保机生前已经将耶律倍确定为皇太子,并进行了文武多方面的培养和锻炼,在重大军国事务方面,积极让耶律倍参与,也多次听取了耶律倍的意见。耶律倍的地位和业绩可以说比较稳固,大有可圈可点之处。

契丹吞并渤海国,将其改名为东丹国,派出了耶律倍镇守,直接列入契丹皇族直辖的属地范畴。按照契丹的传统和耶律阿保机建立的种姓军国制度,各部落都有自己的地盘,拥有自己的军队。皇帝出兵打仗时,各部落要派兵参加协助作战,但派出的人数上可以几千也可以几百,没有硬性要求。各部落派兵打仗时,自带兵马,自备粮草。打仗获胜后,从掠夺的财物中进行分配补偿。可以说契丹国的大部分国力兵力都分散在部落和地方州县里,皇帝可以直接调动的资源有限。现在征服了渤海国,幅员辽阔,物产丰富,阿保机要将其作为皇族的补给基地。因此,在管理上实行了直接管辖体制,在赋税制度上实行了严苛的征敛措施,目的都是为了南下中原积蓄力量。可见耶律阿保机对东丹国的重视和对耶律倍的信任。

她采取了毫不犹豫的血腥措施打击异己。凡是借先帝说事儿不服气的,她都让他们去见先帝了,直接拉到阿保机正在修建的陵寝坑道里砍头殉葬。契丹朝廷被血雨腥风笼罩,述律平一口气砍杀了包括南院夷离堇耶律迭里父子在内的几百个实权人物,对反对派实施了铁血清洗和无情镇压。

述律后说完这番话,毡帐内乱糟糟的喧哗声静了下来。述律后看了看众人,看到这些手握权要的文武大臣都在听她讲话,心里稍稍镇定了一下。她接着说道:“皇帝临终前,嘱咐哀家说,子嗣尚幼,托付哀家暂时主持军国政务,待皇帝丧葬安顿完毕之后,辅佐新君登基。”

耶律倍咬了咬嘴唇说道:“二弟文武全才,早已承担了大任,我比不了他。”

述律平闷哼一声晕厥过去。侍从宫女慌忙七手八脚地抢救,找来太医涂上金疮药,把述律后抬到后宫休息。

强人耶律阿保机一死,有些强悍的部族头领就站出来想展示一下能力,特别是对于述律后这个女人执掌朝政很是不服。摆在述律后面前的第一道危机就是这些桀骜不驯的王公大臣。不摆平他们,述律平就别想牢牢掌控契丹国政,甚至很可能死的连个臭虫都不如。因此,述律平要尽快铲除这些带刺儿的实权人物。

公元927年十一月,述律后召开了新皇帝推选大会。

第二天早上,人们还在纷纷议论昨天夜里的陨石事件。突然,皇帝毡帐之中传出痛哭之声,接着有几个侍从冲出帐门,分别向各部落酋长及文武大臣毡帐中跑去。不一会儿,契丹各路诸侯大臣急匆匆赶赴皇帝毡帐,这些人个个神色凝重,不知所措。众人涌入毡帐,看到述律后跪在床前,双手在床榻上抱着皇帝耶律阿保机,头埋在耶律阿保机胸前,正在失声痛哭。阿保机手臂无力地垂在床沿下面,面色苍白的头颅歪在一侧。契丹皇帝已经停止了呼吸。

耶律倍还算聪明,一眼就看穿了局面。没等投票结束,他就翻身下马,走到述律后跟前,深施一礼,说道:“母后,二弟德光战功卓著,地位隆重,深得民望,应当继承大统。”

各位不禁要问了,难道还存在推举新皇帝的问题吗?还需要差额推举吗?这和阿保机生前定下的规矩不也相矛盾吗?述律后能贸然提出这样的提案吗?契丹几百年来的传统是,大汗人选要经过各部族头领选举人大会推举,虽然存在家族世袭的成分,但不是指定专人精确世袭,其实是经大会确认。虽然耶律阿保机建立了皇帝世袭制度,可是时间毕竟不长,还没有深入人心。大家对于选举人大会制度还没有丢弃和遗忘。况且此时的契丹受汉文化影响还不大、不深,没有那么多腐儒。因循守旧的思想不够普遍,没有人会为了坚持拥立嫡长而唧唧歪歪,更没有人为了维护所谓的道统而甘愿掉脑袋。所以,尽管耶律倍已经被指定为太子,具有法定的继承人资格,可是述律后提出召开选举人大会,通过大会确认新皇帝人选,很多人并不反对,也不感到惊诧。大不了是在新制度实行的同时,叠加老办法并行而已,双轨制嘛!

耶律德光作为大元帅,几乎参与了耶律阿保机皇帝发动的数次重要的南下及西征东讨的战役,在军界很有地位。从耶律德光的履历来看,他久历战阵,但是独当一面的时候还不多,多数情况下是跟随耶律阿保机作战,或者执行耶律阿保机的命令。从这一点上看,耶律德光的独立角色不如耶律倍突出。耶律德光“貌严重而性宽仁”,外貌严肃,而实际上性格宽厚,甚至有些粗枝大叶不追究细节。耶律德光对述律后十分孝敬,不仅细致伺候述律后起居,而且十分惧怕述律后,一旦述律后发脾气,耶律德光连续几天不敢见述律后,直到述律后再次召见他,这才敢露面儿。

述律平的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既有怀柔笼络的一面,更有威慑恐吓的一面。述律后刚强有手段、谋略深远,深得阿保机皇帝信任喜爱,这是几十年来众所周知的。大家面面相觑,默不作声了,谁也不敢单打独斗,独自站出来与这个女人作对。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述律平接着又宣布道:“天皇帝走得匆匆,我们远离故国,这是个非常时期,况且天皇帝尸骨未寒,我想众位大臣都会深明大义,与哀家共度难关吧。这个时候谁若是不顾大局,就是目无天皇帝,目无哀家!”

非也。

按照中医的说法,伤寒的病因有外因“风、寒、暑、湿、燥、火”六淫之邪;内因有正气虚亏,如身体虚弱,或劳倦饥饿,起居失常,寒温不适,房事不节等。没有证据表明耶律阿保机是得了哪一种原因的伤寒。但阿保机这次得病来势汹汹,一下子就把九尺多高、历经风雨的契丹皇帝给撂倒了。阿保机一病不起,在床上卧病一个多月,病情越来越严重,用遍了所有的医药,毫无起色。

没多久,南院宰相耶律苏去世了,耶律苏是耶律阿保机的弟弟,他的去世解除了对述律平的一大威胁。但是仍有很多实力派对手蠢蠢欲动。

在分析这场宫廷政变汗位斗争的时候,我们可以把时空拉长,向后延续十几年来反观这场斗争。耶律阿保机在世时耀武扬威积极备战,要南下夺取镇州和幽州等河北土地,这是他的既定战略。可是耶律德光即位后,契丹不仅没有马上实施耶律阿保机的南下计划,而且在此后的近十年间没有和后唐发生大规模战争。直到石敬瑭以割让燕云十六州为交换条件,换取契丹帝国挥师入关,灭掉后唐。

坐在马背上的太子耶律倍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心知肚明。一年多来,皇后迟迟不让新皇帝上位,分明是对耶律倍不太认可。参加这次选举,耶律倍还存在一点侥幸心理,想和耶律德光拼实力。可事实上他不是在和耶律德光拼实力,而是在和述律后及耶律德光两个人的组合团队拼实力。

耶律倍必输无疑。

述律后心中暗自高兴,这一计策果然高明,轻松转嫁了母子间的矛盾。不过述律后仍然追问道:“那你认为德光有没有能力胜任啊?”

述律后边哭边诉说,哭累了就坐在阿保机棺椁边的地上,用剩下的一只完手抚摸着棺木。不一会儿,情绪再次涌上心头,述律后又泪如雨下,再次诉说:“突欲和尧骨两个孩子都不错,都是先帝你调教培养出来的契丹翘楚,可是他们还不懂得一张一弛、盈亏满损的道理。朱全忠世之英豪,终结李唐三百年社稷,横扫大半个天下,可是传至二代,国家不到二十年而亡。李存勖少年英雄,沥风沐雨,征战十年而得天下,享国三年即众叛亲离,身死名裂。先帝你东征西讨、历尽艰辛,才有如此基业,我契丹帝国要传之永世,决不可掉以轻心。所谓繁华盛世也不过是危居累卵,所谓‘治大国如烹小鲜’,必须要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贱妾向来忠于先帝你,绝无二心。为了契丹帝国江山社稷万代永固,贱妾甘愿冒着万世骂名另立新君,以守住这份来之不易的基业。先帝爷啊,你能否谅解贱妾的苦处啊?”

耶律倍的继承程序被阻断,他是怎么想的?又是怎么做的?逆来顺受还是积极抗争?

史书上有一种说法,说契丹放弃兵犯中原的计划,主要是因为耶律倍等人在洛阳。契丹担心与后唐开战后,会危及耶律倍等人的性命。其实这个说法不太合理。耶律德光继承皇位五年后,耶律倍才觉得难以在契丹容身,渡海跑到了后唐洛阳。这五年间,契丹也没有大规模南侵战争。况且,如果契丹实施南下战略,是国之大计,还会顾忌到一位逃跑皇子的安危吗?在小规模战争中,被后唐俘虏的契丹战将滞留洛阳,更不足以成为制约契丹南下的筹码。

伤寒在中国医学史上是一种极其普遍、杀伤力极大的病症,很多医术高明的医生都奈何它不得,这种病还有传染性,因此最怕群发。

述律后放心地笑了,皆大欢喜,至少从她看来是这样。没有发生骨肉相残的惨事,没有皇权颠覆的风波,没有出现中原汉国败家子继位的怪事。一切都在面子合法、里子合情之中得到解决。

大家看到这一幕震惊了,谁也不敢相信叱咤风云战无不胜的天皇帝竟然被伤寒击倒,命赴黄泉。阿保机的死比昨夜陨石坠落造成的冲击要大得多,将契丹文武的头脑全部震蒙了。大家不知所措,或扑倒大哭,或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或互相抱头痛哭,或质问苍天夺取皇帝性命。毡帐之内哀声一片,乱成一团。

述律平的暗哨将这几个人的活动报告给了她。述律平吩咐人将这几个酋长大臣的老婆找来。这些女人来到皇帝毡帐后惴惴不安,不知道述律后有何吩咐。述律后坐在床榻上,眼皮下垂,双手交叉,缓声细语地说:“天皇帝撒手离去,哀家现在成了寡妇。你们是不是也打算效法我啊?”这些大臣的老婆听述律后这么说,吓得个个面如土色,慌忙摆手说,不敢和皇后攀比,回去一定劝说夫君支持皇后的工作。

这次选举不是公平的较量,完全是幕后操纵的结果。

要看天、地、人要素是否凑巧。

二、契丹帝国 4.十年和平

饱经战乱的中原和刚刚立国的契丹,同时想到了同一个问题,休养生息,巩固国力。这期间虽平淡,但决不平凡。

述律后和耶律德光夺取了契丹帝国的统治权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加强皇权,加强国家机器的功能建设。

耶律德光做了皇帝,述律后变成了述律皇太后。述律皇太后问耶律德光:“儿啊,你做了皇帝,现在第一要务是什么?”

耶律德光想都没有想回答道:“完成父皇未竟的遗志,挥师南下,扫平中原。”

述律皇太后摇摇头,耶律德光疑惑地望着母后,等待她的明示。述律皇太后徐徐说道:“你这么回答也没有错,毕竟你是先帝的儿子,子继父业乃常理。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契丹帝国现在是真的强大到所向无敌、横扫天下了吗?契丹帝国只是一个个部落和属国的联盟,比起中原的王朝统治稳定性来,还差得远。这些部落和联盟跟着皇家打胜仗可以,打败仗则怨声载道;喝酒吃肉享受可以,冒风险历艰难则缩头缩尾;皇家强大时他们都恭恭敬敬,一旦皇家有个闪失,这些老实人都会群起造反。”

耶律德光张大眼睛,看着母后,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些问题,无所不能的父皇也从未教导过这些事情。今天听母后如此一说,耶律德光感到醍醐灌顶,恍然大悟。他疑惑地问道:“那父皇为何决定南下中原?”

述律皇太后看了看殿门外的积雪,叹了口气,说道:“你父皇征战三十年,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他的心中只有胜利,很少顾虑危难来临。汉人有一句话叫做‘福祸相倚’,现在契丹貌似鼎盛强大,是应该居安思危的时候了。你现在刚刚做了皇帝,第一要务不是建功立业,而是安全。安全第一,万古不变。”

“母后,如何才能安全?”耶律德光舒了一口气,安静地等待母亲的进一步指教。

耶律德光在称帝头九年里,主要工作就是到处走走,到处看看,祭拜天地,祭拜先祖,祭拜太祖阿保机陵,为太皇太后、皇太后祝寿过生日,检阅兵马,核查户籍,接受四面八方来的使节和朝贡,派使团到各国去出访。契丹帝国与四邻八舍和平相处,建立了广泛的友好关系。

“军队?母后你说兴建军队?”耶律德光一下子明白了。

述律皇太后点点头,说道:“先帝在世时已经着手建立禁卫军,但还不够强。你还要继续扩建这支军队,把军队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

早在十几年前,耶律阿保机做皇帝之后,他就着手建设一支独立的军队,隶属皇帝直接指挥,只效命效忠于皇帝。这对契丹的传统是一次根本性变革。契丹的传统是各部落相对独立,彼此之间是联盟关系,或者说唇齿相依。居于大汗地位的头领部落,除了拥有领导权之外,没有凌驾于各部落之上的专属部队。头领部落和其他部落一样,拥有独立的军队,只是头领部落的军队更强大一些。所以大汗能够自行调动的部队充其量是本部落的军队。

耶律阿保机称帝之后,加强了皇权力量。他将本部落迭剌部的军队一分为二,其中一支军队以专门负责皇宫禁卫之名,直接划归皇帝调遣。这支军队装备精良,兵员健硕,训练有素,给养充足,地位贵重,忠心耿耿,是地地道道的皇家特种部队。在阿保机生前这支部队已经达到了十万,且以骑兵为主。这支部队的番号为“皮室军”,名义上承担皇帝护卫职能,实际上出征作战,内部戡乱,都担当了主力。成为了契丹帝国军队的中坚力量。

述律后和耶律德光掌权之后,继续加强特种部队建设。耶律德光以扩充军队备战备警为名,将皮室军从十万骑扩大到三十万骑,规模增长了两倍。不仅如此,述律后也以加强后宫防卫为名,仿照皮室军新建了“属珊军”,兵力二十万骑。母子两人直接领导建设的这两支特种部队,总兵力达到了五十万骑兵,都是天下精锐,个个骁勇善战。如此一来,皇家特种部队几乎把契丹国内各部落能冲能打的优良将校搜刮殆尽,客观上削弱了各部落的自有军队。这也是述律后母子加强皇权十分狠辣的一招。

皇室不仅利用权力直接征调选拔各部落的勇士,而且将特种部队的机制搞得非常活,充分发挥了激励作用。武器用最好的,铠甲穿最好的,战马骑最好的,食堂吃最好的,澡堂子用最好的,工资挣最高的,官职升迁优先考虑,社会地位受到尊重,有打仗立功的机会优先分配,皇太后皇帝还时不时地接见慰问,拍个照留个念什么的。这太有吸引力了,太刺激了,太有前途了,契丹帝国各地的在籍军人和民兵、平民都争先恐后地要求加入皇家特种部队。

这支五十万人的精锐骑兵成了契丹帝国的国家部队、皇家私人部队,既加强了帝国整体军事能力,也震慑了各部落或明或暗的野心。

耶律倍临出走之际在海边立了一块木板,刻写了一首打油诗,诗文如下:

耶律倍吃了哑巴亏,心里自然不痛快,但他并不缺心眼,明白时局的利害关系。耶律倍远离皇都临潢府这个是非之地,回到忽汗城,做他的东丹国王去了。边往东丹走,耶律倍边想这一年多发生的事情,越想越觉得窝囊。这不是被他们涮了吗?自己还傻乎乎地陪着竞选做分母,岂有此理。耶律倍懊恼之余,就不想在契丹混下去了,他决定跳槽另谋出路。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一天夜晚,耶律倍带着几百人偷偷向南往后唐逃去。

除了在外交方面和后唐朝廷保持互动互通互市之外,耶律德光在内政方面动作密集,不断加强皇帝集权统治。

耶律倍虽然去了东丹,但他的老婆孩子都还留在皇都,王府依然在皇都。耶律倍并不是一直在东丹住着不动地方,他在东丹住一段时间,再到皇都住一段时间。实际上是一个赋闲的王爷,没有多少实际工作,也就是在皇都和忽汗城之间来往出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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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倍非常喜欢读书,他自己家买的书达到上万卷,比汉人大学士文化人藏书读书都多。耶律倍读书广泛,专业跨度很大,对很多学问都有涉猎,且水平不低。耶律倍通晓阴阳学,擅长作词作曲,精通医学,会看病配药,写得一手辽、汉好文章,还翻译过阴符经,绘画也是他一大特长,什么人物、花鸟、虫鱼,造诣很深。耶律倍淡出政坛,修身养性,开始了田园生活。

到了太宗耶律德光天显三年十二月,皇帝下令,东丹国实行大移民,将都城迁到东平(今吉林宁安、依兰之间),并将东平升格为东丹国都,重新命名为南京。这次大规模移民对于渤海国来说,伤筋动骨,是契丹彻底改造渤海国的第二步举动。渤海国原住居民迁的迁、逃的逃。

天显三年、四年、五年期间,耶律倍多次到皇都,或者祭拜太祖陵,或者上朝奏事,或者拜见皇太后,耶律德光也做亲密状,多次到耶律倍家里做客探视。从表面上看来,述律皇太后与耶律倍之间,皇帝耶律德光与耶律倍之间,母子关系兄弟关系亲密无间,来往频繁。但实际上,耶律德光对这位大哥的态度在潜移默化地转变,一方面加强了对东丹国的赋税征敛以充实帝国,虚弱东丹国力。另一方面派出嫡系人马以充实耶律倍的仪仗卫队为名,对耶律倍严密监视。明显流露出对耶律倍的不放心。

耶律倍也感到了巨大的压力,感受到新皇帝对他步步紧逼的威胁。公元930年十一月,耶律倍万般无奈之下,再次选择出走。这次出走行动,他策划的比较周详。先是和后唐皇帝李嗣源几次联络,接好头儿之后,再在东丹国直接渡海,经由蓬莱登陆,到达开封,后又转至洛阳。

述律皇太后用右手下意识地抚摸了一下断掉左手的手腕,恨恨地说道:“手里握紧刀把子,位子坐得才安心。”

小山压大山,大山全无力。

后唐和契丹虽然都在致力于内部治理,虽然都希望以和平换时间。可是这两个帝国存在根本的区别,契丹是用换来的时间走向强大,而后唐却用换来的时间苟延残喘,走向没落。

从这首诗可以看出耶律倍的心境,实属万般无奈,迫于弟弟当今皇帝耶律德光的政治迫害,自己又无力反抗,不愿意受窝囊气,只好远走他乡,另谋出路。

耶律倍这次出走属于秘密行动,为了确保成功,不得不舍弃了在皇都的老婆儿子,只带了一位侍妾和万卷书籍。由此可见,失意之后的耶律倍的确已经将精力转移到了读书研究学问上面,即便冒着生命危险,万里出走,也要带着视若珍宝的书籍。

如何安置原皇太子耶律倍?这也是个棘手的问题。

耶律倍投唐的时候,石敬瑭正在伐蜀。

投奔了后唐的耶律倍并没有忘记家乡,经常派人往契丹皇都送信,探视家眷,念念不忘亲人。契丹方面对于耶律倍的出走,反应也很谨慎,既没有大肆渲染,也没有进行反面定性,反倒是刻意将耶律倍的出走描绘成正面的行为,说耶律倍是仰慕古代贤人,为了让出帝位,才隐逸远避他乡。耶律倍在契丹国史中一直保有较高的地位,后世追尊他为让国皇帝。应该说述律皇太后和耶律德光为了遮蔽家丑,在对待耶律倍出走的事情上,采取的政治策略是很高明的,也是不得已的办法。只有如此,才能维护皇家体面。

耶律德光在主政的头十年里,刻意和后唐朝廷保持互通使节的友好关系。契丹帝国有个大事小情,会及时派人去洛阳出使联络。后唐李嗣源也频繁派使团去契丹,嘘寒问暖,表示友好。

耶律德光并没有吸取这次兵败的教训,他加重了筹码,派出了猛将惕隐涅里衮和都统查剌率七千精锐部队增援定州。王晏球主动迎击契丹,大战于唐河之北。契丹再次大败。王晏球穷追不舍,穷追猛打。追到幽州境内的时候,赵德钧再次伏击契丹,全歼契丹精锐,活捉了涅里衮和查剌。

登基之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耶律德光密集开展了广泛深入的调研,到各个部门和领域指导工作。把来参加选举人大会的各路诸侯打发回各自驻地,耶律德光开始检阅近卫侍从部门,进行职能编制和人员调整,加强功能。在皇都近郊检阅畜牧业,查看马牛羊牲畜的饲养放牧及生长情况,表示重视发展畜牧业,增强国力的态度。接着检阅皇都仪仗部队,视察各部落、州府、属国、外国驻京办事处。紧接着下旨,选拔契丹八部优秀子弟,安排到各个岗位做官,以此笼络契丹贵族的人心。

转过年正月,耶律德光就开始了检阅军队,对皇族直属特种部队、南北藩汉部队一一进行检阅。皇帝检阅部队不是看一看,挥挥手了事,实际带有具体视察和演习的内容,因此场面宏大,程序严肃。尽管没有战争,但耶律德光通过这种仪式,向军界表明他是三军统帅,是老大。

检阅完军队,耶律德光开始了狩猎活动。契丹帝国作为游牧民族的军事帝国,其皇帝的狩猎多半是群体性骑射运动,既有娱乐成分,更有讲武习兵的含义。耶律德光在两个月里组织狩猎集会达五六次之多,通过狩猎观察文武官员的人心向背,考验组织性与纪律性。实际上是对文武官吏和地方官员的特殊面试。耶律德光做了皇帝,天下兵马大元帅的职务交给了三弟李胡。

可是耶律倍这次离家出走行动很不成功,被契丹边防巡逻队发现了,并截获遣送回了皇都。述律皇太后暗自吃惊,问耶律倍:“儿啊,你不是回东丹了吗?怎么跑到南边去了。”耶律倍撒谎说:“一路走,一路散心,不想迷路走错了方向。”述律皇太后半信半疑,心里也觉得挺难为这个大儿子的,有些过意不去,就没再追问。皇太后又置办了很多礼物,派人护送耶律倍回东丹。

契丹皇帝忙着内修国政,巩固统治,停止大规模的对外军事扩张,并非没有一点战争。

契丹天显三年(公元928年)四月,契丹参与了后唐朝廷的定州之战。定州之战参战有三方,发起战争的是义武节度使王都,被拖入战争的有后唐朝廷和契丹帝国。后唐朝廷决意打赢这场战争实在是情非得已。

李嗣源刚刚登基称帝,收拾了一个烂摊子,几乎烂得没法再烂,七拼八凑都缝补不到一起。这个皇帝位子如同安放在万丈深渊之上的钢丝上,李嗣源采取了休养生息的政策,正在大规模裁撤皇宫消费,梳理整顿官僚机构,安抚稳定军队,鼓励农工商发展,平息各地时不时冒出来的叛乱,忙的不亦乐乎。两年下来,朝廷局面刚刚有了些眉目。

公元928年四月,李嗣源认为人心稍稍稳定,局势也基本得到了控制,时机趋于成熟,他决定大规模调整一次干部。把邺都留守皇子李从荣调往晋阳,担任河东节度使、北都留守,以客省使冯赟为副留守,以夹马指挥使杨思权为步军都指挥使,辅佐李从荣。把宣武节度使石敬瑭调往魏州,担任邺都留守、天雄节度使,加封为同平章事,享受部长级待遇。把枢密使范延光调往镇州,担任成德节度使。让枢密使安重诲兼任河南尹。把河南尹皇子李从厚调往开封汴梁,担任宣武节度使,仍主持各军种工作。这次干部大轮换,李嗣源把心腹骨干官员都安排到最重要的岗位上,以此加固统治的中层基础。

就在李嗣源调整干部的时候,有一个人坐不住了。此人便是王都。王都在《铁血中原》之中出场,他篡夺了义武节度使王处直的位子,并利用李存勖鏖战黄河的空隙,迫使李存勖承认了他的地位。近十年来,王都基本上处于半自治状态。州城府县的官吏都是他自己封派,赋税都是自己征收自己用,从来不上缴朝廷。

李嗣源称帝之后,宰相安重诲决定拔掉王都这个钉子户,开始向王都征粮征钱,又计划把王都调动到别的地方去。人要是心里有鬼,就怕风吹草动。王都原本和李嗣源就不是一条心,又处在中原和契丹交战的前沿地带,中原兵马天天从定州来来往往,王都看着这些兵马,想着安重诲的态度,心里越来越发虚。终于在李嗣源大规模调动干部的时候,王都坚持不住了,精神有些崩溃,开始秘密活动谋划造反。

王都谋反败露,后唐朝廷派出招讨使王晏球兵伐定州。王晏球就是朱梁帝国曾经的北面招讨副使,和主帅段凝一起投降了李存勖。王晏球一战攻下了定州西关外城。王都吓坏了,送了一堆钱给契丹,请求耶律德光发兵救援定州。耶律德光派出了奚部将领秃馁率领一万铁骑驰援定州。

契丹突然介入这场战争,使局面复杂化了。王晏球避敌锋芒,暂时撤退到了曲阳。王都见契丹援军到了,立即来了精神儿,和秃馁耀武扬威地追击王晏球。王晏球激励士气,命令决一死战。双方短兵相接,王都和秃馁大败,死伤过半,尸横遍野。王都和秃馁少数几个人逃回了定州城。在外面逃散的契丹兵马又中了卢龙节度使赵德钧的埋伏,几乎全军覆没。

契丹兵败,王都黔驴技穷,只好缩在定州城内避而不战。王晏球围困定州十个月后,于公元929年春天,城中粮草断绝,将士产生了分裂,有一部分人开城投降。王都走投无路举家自焚。秃馁被擒后押赴开封砍了头。

王晏球在这次战争中的表现判若两人,初始阶段断然拒绝王都的谋反利诱,战争中智勇双全,该硬拼时拼的火星子直冒,该智斗时,保全实力,计谋迭出。在长达十个月的战争中,王晏球为了激励士气,拿出自家的钱财,犒赏军兵,爱惜部属,没有杀害一兵一卒。战争胜利后,皇帝慰问三军,王晏球没有卖弄功劳,反倒一再说给国家军需供应添了很多麻烦。王晏球尽显大将风范,与几年前的望风投降的形象大相径庭。可见人是会变的,或者此谓识时务吧。

其实,契丹和后唐保持十年的和平时期,主要原因是双方都想休养生息,治理内政,谋求稳定和平的外部环境。这是双方不谋而合的共同想法。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不容忽视,那就是双方彼此产生了一定程度的误判,因畏惧而产生了讲和的动力。

述律皇太后告诫耶律德光说:“儿啊,做皇帝要淡定,要学会等。”

在述律皇太后和耶律德光的眼中,中原王朝的军事实力很强大,不是容易对付的。此后契丹一连很多年不再轻易出兵南下。

羞见故乡人,从此投外国。

耶律倍到达后唐国土之后,李嗣源给予了他极高的礼遇,使耶律倍在寒冷的冬季和落寞的遭遇中,感受到了些许温暖。后唐朝廷以接待天子的仪式排场迎接了这位契丹皇子。到了开封汴梁之后,李嗣源又为耶律倍找了一个老婆,把李存勖后宫中的一位姓夏的宫女,嫁给了耶律倍,让他在中原再成一个家。后唐封授耶律倍领虔州节度使之职,享受省部级待遇。为了褒嘉耶律倍投奔中原,李嗣源给耶律倍赐姓李,并起了一个汉人名字,李赞华。这一年耶律倍三十二岁。

实际上李嗣源朝廷完全是外强中干,表面光鲜。李嗣源接手了李存勖留下的破烂家业后,努力想休养生息、巩固统治,可是被迫的战争一场接一场,南讨高季兴、北讨王都、西讨董璋和孟知祥、北防契丹、西北抵御党项,消耗巨大,疲于奔命。好在用兵命将、谋划策略比较得当,多数战争都取得了胜利。到最后兵伐四川这场大战役,实在是打不动了,且李嗣源朝内很多主和派也不愿意继续打仗。只好劳师费力之后,不了了之。

后唐李嗣源朝廷在七八年间,边建设边打仗,虽然国力有所恢复,可还是弱不禁风。在这种情况下,幸好契丹没有大举南下,如果契丹了解后唐的虚实底细,大举挥兵进犯,说不定摧枯拉朽,一举能灭掉后唐。

世上没有永远的友好,永远的和平一直是永远的期望。

李嗣源朝廷认为契丹皇子耶律倍和猛将涅里衮、查剌在洛阳,形同人质,契丹为了这些人的缘故,不敢贸然发动战争。而耶律德光方面认为后唐军力强大,且屡屡示好,也不想大动干戈。

伴随后唐明宗李嗣源的去世,中原再度陷入混乱。

二、契丹帝国 5.谁来接替李嗣源

李嗣源明白自己不是做皇帝的料,可是他在位期间治理的还不错。李嗣源死后,中原刚刚走向小康的局面还能为继吗?

总算来个替补的,范延光也找到了借口,没几天他也离开了京城。

李嗣源总是忆苦思甜,念念不忘自己出身是个胡人,以小校从军,受到李克用和李存勖重用才做到天下兵马大总管的位置,成为军界的老大,这已经足够。至于做皇帝嘛,纯粹是被迫的,他时常摇摇头,自叹不知诗书,不晓典故,哪里会干皇帝?

李嗣源有淳朴的一面,心胸也比较厚道,不惹是生非,也不喜欢瞎折腾自己不懂的东西。皇子李从荣性格外向,锋芒毕露,既掌握兵权,还喜欢舞文弄墨,拉着一帮子酸臭文人吟诗作对,一副文武双全才不世出的范儿。明宗李嗣源曾把李从荣叫到跟前,语重心长地说:“儿啊,咱们一家子都是军人出身,耍个拳脚弓马之类的还行,写诗作赋不是咱们的特长,别瞎凑热闹了,免得贻笑天下。”

冯道继续说道:“臣记得有位叫做聂夷中的进士写过一首诗,诗文是‘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医得眼下疮,剜却心头肉’。这几句话虽然通俗,可是说透了农民的苦日子啊。”

李嗣源听得入了神,深深点头表示赞成。接着他又问道:“今年丰收了,老百姓吃穿应该不发愁了吧?”

冯道回答说:“农民遇到灾荒年,常常会饿死。如果遇到丰收年,则粮食跌价,谷贱伤农。无论丰歉,老百姓都很困难。”

李嗣源略带吃惊地“哦”了一声。

李从珂心急如焚,在帅府中坐立不安,焦虑之色溢于言表。

李嗣源听后哈哈笑了,说道:“你说得对。你是在提醒朕要爱惜民力啊。来人把这首诗写下来,挂在我寝宫墙壁,朕要时刻警惕。”

潞王已经大获人心。

李嗣源毕竟不是一个出色的政治家。他对于国家建设、政治治理基本上一窍不通。他可真是一位朴素皇帝,靠着最本原最淳朴的感觉发号施令。他唯一可以倚重的就是首席宰相安重诲。

安重诲虽然敢于任事,明于决断,一心为公,善理大纲,可他性子太急,刚愎自用,缺乏容人之量,又凭恃和李嗣源三十年的深厚感情,什么大事都想说了算,什么大事都敢干。最终还是惹怒了朝中各派系政治势力,特别是惹怒了李嗣源,身死名毁,实在可惜。

安重诲在世的时候,后唐朝廷的政治秩序还算有板有眼,特别是在大事上还算可圈可点。伴随任圆、李琪等仅有的几个能力稍强的宰相退场,尤其是安重诲死后,朝堂之上的重要岗位大多是些饱食终日、投机取巧、不知今不通古的家伙,朝政日益涣散,大政方针苍白无力。

王弘贽盛情接待了流亡天子和石敬瑭一行,在驿站安排了好吃好喝好招待。然后,王弘贽单独会见了石敬瑭,他对石敬瑭说道:“以前也有天子被迫离开都城的事情,不过他们都有将相、侍卫、府库、法物追随,作用是使官员黎民有所供奉,心存希望。现在陛下什么都没有,只有区区五十个骑兵,能干什么呢?”王弘贽的意思很明白,现在的皇帝孤家寡人一个,既没实力也没希望,肯定也不会再有东山复起的那一天了。

这里需要交代的一个人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冯道,此公号称“官场不倒翁”,褒贬不一,争议了上千年,颇为有名。这时候,冯道官居左仆射、平章事,开始在朝政高层大事件中频频亮相。

李嗣源还有一个与其他草莽霸主一样的弱点,不重视培养下一代。儿子不少,几乎没有一个成器的。这不仅仅是李嗣源个人和家庭的问题,而是直接关系到帝国未来的命运。

朱全忠、王建、杨行密、马殷、刘仁恭、刘岩都栽在了这上面。

李嗣源朝廷各路武将诸侯中,要数李从珂最有实力。李从珂自幼跟随李嗣源征战,骁勇善战,出生入死,军中地位一度仅次于李嗣源。由于李从珂和庄宗皇帝李存勖同岁,两人作战都很勇猛,李存勖对李从珂十分喜爱,曾给予过很高的评价。年轻的李从荣虽然手握军权、官居要职,可大家都明白他是色厉内荏,除了逞凶斗狠瞎咋呼,没有多少能水儿。李从厚不仅年龄小,而且毫无作为,即便是虚名也没有李从荣大。李从珂也是这么想的,他自认为是竞争皇位的不二人选。他原以为以他的名头和实力,振臂高呼,一定会应者云集。可是他呼完了之后,四下一看,还是他独自孤零零地在那里戳着。

几万官军投降李从珂,可是这些人也是有条件的,在进城之际,就向李从珂明确提出来,一旦李从珂做了皇帝,要封他们为节度使,封防御使、团练使都不要,嫌官太小。

李从珂接着诉说:“你们当年跟着我并肩作战,用鲜血和生命换来了今天的江山社稷。难道你们忘了我们的战友情分和生死誓言了吗?当今朝廷信任奸臣,猜忌骨肉,我到底犯了什么罪,要受到讨伐?”

围剿凤翔失败,官军溃散。后唐朝廷震恐,从皇帝到大小官员吓得惶惶不可终日。新皇帝李从厚带着哭腔对亲军指挥使康义诚、枢密使朱弘昭、冯赟说:“先帝归天之时,我在外地做藩属。那个时候,谁能即位全由你们诸位大臣说了算。我实在没有心思要当皇帝,更没有和哪位皇子竞争的打算。”

如此一来就名正言顺了,文武百官再次劝进,李从珂没有再推脱,而是舒舒服服地顺竿儿往上爬。在李嗣源的灵柩之前,由皇太后和百官见证,李从珂即位为皇帝。

李从珂试探了军心之后,信心大增,一拍桌子,大声宣布:“本王要清君侧。”

李嗣源做皇帝时已经六十岁了,现在年事已高,头发白了,胡子白了,眼看来日无多,继承人的问题迫在眉睫。可是李嗣源对此没有足够的重视,或者说他举棋不定犹豫不决。

后唐朝廷的史馆编辑张昭远曾向李嗣源建议:“皇帝应该早立太子,选择为人正派学问大的人当师傅,教习太子明白纲常礼仪之道,懂得天下安危之理,掌握治理朝政,避免祸乱的本事。”李嗣源没有太听懂张编辑的话中深意,只是叹了几口气,没有实际行动。

李嗣源无疑是一员良将,骁勇善战而又低调厚道的大将,可他对做皇帝这门职业的确外行。后唐庄宗李存勖也是如此,是一位极具非凡天分的将帅之才,可惜不会做皇帝。李嗣源比李存勖稍强一点的是,李嗣源比较有自知之明。李存勖志气高远,一心奋斗就是为了做皇帝。而李嗣源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是做皇帝的料。

这哪里是借道啊,洛阳在东面,太原在北面,何来借道之理?其实李从珂已经下定决心,与朝廷对抗,起兵造反。

李从珂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背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湿透。

赵延寿走了,范延光更着急了,四处活动,抓紧选人补充新枢密使。李嗣源下令调山南东道节度使朱弘昭补缺。朱弘昭也明白面前是火坑,磨磨蹭蹭不愿意进京。李嗣源气得七窍生烟,五内俱焚,骂道:“你们都不愿意在我身边工作,我养着你们有什么用?”朱弘昭迫于皇帝压力,只好硬着头皮进京,被迫升官晋级。

老皇帝要死了,接班人却迟迟定不了。这意味着什么?任何在官场中生存了几年的人都很清楚,皇位争夺,一场血雨腥风不可避免。既然是争夺,那么应该站在哪一边呢?现在迷雾一般的局面,谁也看不透。无论站在哪一边都可能会错。既然出错冒险的概率这么高,那么不站队就是最安全的选择了。

李从珂这一道檄文很厉害,既明确了立场,他起兵是帮助国家除害,不是起兵造反。说这次皇位更替有暗箱操作,实际上否决了新皇帝的合法性,为他将来上位埋下伏笔。他还呼吁了最广大受怀疑受排挤的官员,协助李从珂一起起兵。

这几个人都是朝廷位列班首的头等大臣,枢密使范延光和赵延寿。这俩人只要工作一天,就必须做出站在哪一边的抉择,以他们的身份根本没有回避的余地。因此,这俩一品大员同时想到了离开京城,到外地去做官,脱掉这身官服不就可以避开争斗了吗?范延光和赵延寿双双向皇帝李嗣源提出辞呈。

李嗣源一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啊,已经衰弱的心脏被气得剧痛,破口骂道:“我这个皇帝没用了,你们想走就走吧,还请示什么!”范延光和赵延寿被皇帝骂回来了,可是心里还是惴惴不安。被眼前的皇帝骂几句虽然可怕,但保住性命更要紧,所以他们仍坚持要走。最后,两人想了个办法,先走一个,等新人来了之后,另一个再走。他们认为如此则皇帝就不会疑心他们撂挑子罢工了。赵延寿是驸马,后宫有靠山支持,一而再再而三地帮着他走后门说情,因此赵延寿先离开了京城。出了洛阳城门的赵延寿拍了拍胸口,长舒一口气,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李嗣源本人也随着年龄的增长,进取心和警惕心逐步淡漠,身边一群阿谀奉承的小人日夜狂轰滥炸。哪一个大臣也没有安重诲那个胆量和身份,敢于规劝李嗣源的过失。李嗣源后期的国家治理开始了走下坡路。

李从珂坐了皇帝,马上面临一个十分棘手的难题。在起兵凤翔之初,他答应对拥护他的军兵封官赏钱。现在到了兑现的时候了。封官的好办,把白纸期货委任状改称圣旨委任状就行了,一口气封了一大堆节度使。赏钱可难办了,因为国库已经空虚。自李嗣源死后,连续开销,没剩几个钱了。国库全部钱财加一起离犒赏三军所需还差一半。

石敬瑭把王弘贽的话转告在驿站焦急等待消息的李从厚。李从厚身边侍卫听石敬瑭这么说,看透了王弘贽和石敬瑭的心思,分明是搪塞推诿,不愿意护驾嘛!李从厚侍卫气得哇哇大叫,冲上来要杀石敬瑭。石敬瑭牙内指挥使刘知远在外面听到动静,带兵杀进来,把李从厚身边五十人杀了个干干净净。石敬瑭没敢杀李从厚,将其抛弃在驿站。石敬瑭心想我没有闲工夫在这里和你这落魄皇帝磨牙,潞王已经进京,还是潞王有奔头儿。于是石敬瑭一路急行军赶赴洛阳向新皇帝报到。

李嗣源一直病到十一月,闭门不上朝。秦王李从荣年少气盛,按捺不住勃勃的野心,终于憋不住了。他气呼呼地闯入皇宫,希望弥留之际的李嗣源能指定他为接班人。虽然旁边有李从荣派系的大臣一再提示,可是李嗣源什么也没说。李从荣只好回家。

李从荣转身走出宫门的时候,宫内传出了一片嚎哭之声。李从荣以为李嗣源咽气了,于是他回到家闭门不出,等待进一步的消息,伺机出手。可是李嗣源只是晕过去了,后又缓过气来,吐出了几片如同肺叶子似的肉,尿了一大泡尿,然后喝了一大盆粥,精神似乎也好多了。李嗣源穿戴整齐准备要升朝议事。这可把皇帝周围的人激动坏了,认为皇帝病情大好,这一劫总算是挺过去了。

李从荣不知道李嗣源回光返照的事情,在家里等消息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最后,这小子实在沉不住气了,他担心李嗣源另外指定了别人接班,没他的份儿了。情急之下,李从荣毛躁躁地带着一千人马来到皇宫之外,驻扎在护城河桥头,观察动静,准备破门而入冲入皇宫,要挟大臣和皇帝传位给他。

皇宫侍卫发现李从荣带着人马向皇宫冲来,马上跑进内宫向值班大臣报告。值班大臣早已神经错乱,不知如何是好。倒是一向靠阿谀奉承投机取巧的宦官孟汉琼此时挺身而出,声言保卫皇帝,要带领五百皇宫禁卫军杀出去。

这几个人都是重量级人物,李从珂是李嗣源的干儿子,石敬瑭是李嗣源的亲姑爷,李从璋是李嗣源的侄子,范延光是李嗣源朝廷的原枢密使。

十一月二十九日,李从厚赶到京师。十二月,李从厚继皇帝位于洛阳,时年十九岁。

李嗣源得到报告说李从荣已经被除掉,又气又心痛,剧烈咳嗽,全身抽搐,差点掉下床来。虽然大臣们说李从荣造反,可李嗣源始终不太相信李从荣有那么坏,毕竟是亲生骨肉。李从荣一旦丧命,还是给李嗣源造成了巨大创痛。弥留之际,李嗣源召见各位文武大臣,宣布他死后由三儿子李从厚继皇帝位,同时派孟汉琼飞驰到魏州找宋王李从厚火速进京。

可以说无论是李从珂、李从荣还是李从厚,都没有机会和名义培植自己的势力。文武大臣们也不敢贸然向任何一位皇子靠拢。因此,这几位皇子在争夺皇位时,基本上靠的是个人的力量,没有来得及拉拢朝野各派加盟。

王弘贽把李从厚软禁起来,派人向新皇帝李从珂报告请功去了。李从珂顺水推舟,命令王弘贽在皇宫做侍卫的儿子王峦去解决李从厚。王峦马不停蹄来到卫州和他爹商议之后,由王弘贽设宴请李从厚喝酒。李从厚猜透了酒中有毒,拒绝喝酒。王峦见下毒暗杀不成,索性找了根麻绳,把李从厚勒死了。王弘贽这个自以为聪明的傻蛋,捡起石敬瑭抛弃的落魄皇帝,不仅没有觉得烫手,而且乐呵呵地把弑君的大帽子带在了自己头上。

李嗣源为何迟迟不定接班人,犹豫不决选择哪位皇子,其内心的真实感受已经不得而知。我们只能粗略地比较一下这几个皇子。李从珂的能力深受李嗣源认可,但不是亲生儿子,在皇帝传位这种大事上,李嗣源产生了亲疏有别的私心。李从荣近在身边,性格张扬,貌似积极上进,实则虚夸浮躁。李从厚性格懦弱,喜爱读、《太宗实录》、《春秋》等帝王之学的大部头,可是不得要领。小儿子年幼,无法驾驭错综复杂的朝局。这或许就是李嗣源没能料理好身后事的主要原因。原本小兵一个,因缘际会,李嗣源做了皇帝,现在偌大帝王基业,只能听天由命了。

石敬瑭沉吟了片刻,然后仰天长叹了几声,无奈地说道:“陛下为今之计,去魏州邺都也不见得有什么结果。先从眼前着手吧,卫州刺史王弘贽是一员老将,请皇帝就近和他商议一下对策。”

孟汉琼被调入京城,引起一连串的人事变动,其中最重要的一环就是潞王李从珂调离凤翔。

为了维持稳定,无奈之下,李嗣源强撑着病体,来到皇宫议事大殿上了半天班,和大家见了见面,挥了挥手,点了点头,算是安抚一下人心。军队的稳定是重中之重,皇帝又下诏书对各路兵马和官员给予一定的赏赐。可是就这么一点抚慰人心的奖金发完之后,朝廷月度预算立即显出了赤字。这也说明后唐朝廷政局并不稳定,财力还不殷实。一切只是勉强维持局面而已。

李从厚即位之后,守孝没几天就在群臣请求之下正式上班办公了。新皇帝上任烧的“三把火”是,赏赐中央和地方军队将校,给大家发发奖金补贴,以稳定军心;突击提拔了一大批干部,人人升官进爵,以稳定官心;对重要藩镇和官员岗位进行调整,换上可靠信得过的自己人,以稳定圣心。

在这一大轮的干部调整方面,文官之列主要有左仆射冯道加封司空,李愚加封右仆射,刘煦加封吏部尚书,宣徽南院使、骠骑大将军、左卫上将军、知内侍省孟汉琼加开府仪同三司,赐予“忠贞扶运保泰功臣”荣誉称号。在李从厚登上帝位的过程中,孟汉琼和冯道忙的最起劲儿。孟汉琼有直接护驾之功,承旨迎接了李从厚进京。在李嗣源临终前,官居首辅的几个大臣都不愿意干了,纷纷辞职避祸去了,冯道虽然还不是百官之首,充其量排在文官序列的第三第四名以外了。可是由于排在前面的王公大臣们明哲保身,胆小畏事。冯道可能认为机遇来了,多次率领百官向李从厚献殷勤表忠心。

李从厚越说越激动,脸色发白,葱根一样的手指颤抖着,他继续说道:“既然我已经登基称帝,可年纪轻,经验少,国家大事全部委托各位大臣协助处理。我原本对于兄弟感情很珍惜,不愿意互相猜疑。可是你们这些大臣们考虑到国家命运,并以此建议我要提防潞王,我哪里还有异议?”

“清君侧”是一个西汉初年的典故,完整语句是:“诛晁错,清君侧。”西汉一帮权大势大的诸侯国王以清理皇帝身边奸臣为借口,起兵逼宫,对抗中央。后来汉朝皇帝无奈,杀了忠臣晁错,才平息此乱。这个借口冠冕堂皇,后来被各种各样的忠臣和奸臣拿来做旗号,十分畅销。

前文我们说到,李嗣源临死之际曾想召李从珂进宫护驾。那么李从珂为什么没有来呢?

李从珂没能在皇帝更替这么重要的时刻出现在京师,有两个主要原因,一是李从珂远在凤翔,不能立即赶到洛阳救驾;二是李从珂在形势不明朗的情况下,不愿意冒险离开属地。李嗣源没有想到解决李从荣逼宫危机会如此之快,半天的功夫,几个“能干”的大臣嘁哩喀喳就把李从荣及其同伙干掉了。逼宫危机暂时解除,也就不必十万火急地调动李从珂进京了。另外,李从珂还有他自己的小算盘。虽然李从珂不在李嗣源身边,可是李从珂以伺候病重的李嗣源为名,早已派他老婆进宫观察动静,及时向李从珂通风报信。可是李从珂迟迟等不来李嗣源传位的确切消息,甚至连个态度和倾向性意见都没有。因此,李从珂按兵不动。

没多久,李嗣源驾崩,传位给李从厚。这时候召见李从珂进京的信使才到了凤翔。李从珂见自己没戏了,更不愿意也不敢轻易离开属地。于是潞王李从珂推三阻四地说自己病了,不能出远门,来不了京城,不能参加父皇李嗣源的葬礼。

李从厚哭哭啼啼地拉着大姐夫驸马爷石敬瑭的衣襟说道:“国家社稷危在旦夕,这可怎么办啊?”

主意打定之后,朱、冯二人立即紧锣密鼓地收集李从珂的小材料、小把柄。首先把李从珂的长子、皇宫控鹤指挥使李重吉排挤出皇宫大内,调往亳州当团练使。然后又软禁李从珂的女儿。继而散布李从珂图谋不轨的谣言。

李从珂又看了看观察判官马胤孙,问道:“本王要借道洛阳,再去太原,你看怎么走比较合适?”

一天之后,老康屁颠颠地赶到陕州向潞王投降。李从珂素来看不起康义诚阳奉阴违、见风使舵的为人,本想杀了这厮,但念在招抚官军之际,暂且留了老康一条命。

李从珂不管皇上弟弟李从厚是怎么想的,也不可能搞清楚李从厚的真实想法,反正他现在觉得有不祥之兆,怀疑朝廷要借此机会干掉他。

李从珂再也坐不住了。

趁着官军攻城间隙休息的时候,李从珂登上城头,向城外官军展开了强大的心理反击。

李从厚虽然年轻,但作为一国之君,说出这样一席话,也的确哀伤凄楚。

李从珂这么问,明摆着是表达不满,还问什么是福是祸?

李从珂沙场宿将,精通各种阵法打法,进攻有方,防守有法。手下将校有李从珂这个主心骨,还指望李从珂打赢了做皇帝,可以跟着鸡犬升天。所以凤翔军的士气比较高,背水一战,只有置之死地才能求生。

张虔钊性格倔强褊急,不管李从珂那一套,还举着宝剑督战。他手下士兵怒了,不仅不攻打凤翔城,反而调头冲着张虔钊杀过来。张虔钊吓坏了,趴在马背上,一溜烟地逃走了。

按下李从珂收拾对付这个烂局面不说,再说说李从厚的情况。

李嗣源次子李从荣,官至河南尹、天下兵马大元帅、秦王。这小子二十多岁,年龄不大,气焰很高。除了怕安重诲安大爷,他谁也不怕。安重诲死后,李从荣更是飞扬跋扈,目中无人,吓得大臣们谁也不敢给他当师傅。李从荣府衙在都城洛阳,他每次上班的时候,身边都要带着几百武士,一路上张弓搭箭,横冲直撞,人喊马叫,耀武扬威。李从荣还特别喜欢写诗,自认为天下第一,产量奇高,写了足足有一千首诗,编辑出版为一大厚本子《紫府集》。李从荣通过各种方法,把自己包装的跟个名人能人和后继有人似的,天天上三流小报,月月登朝廷新闻。

听完马判官摇头晃脑地发表完高论,大家嘘声一片,嗤之以鼻。

找个避风港,这个道理居然被几个人同时想到了。

李从厚即位的消息传到了巴蜀,孟知祥长叹一声:“宋王李从厚年纪小,朝廷大员都是投机取巧的小人,过不了多久一定会出祸乱。”

凤翔虽然是著名藩镇,可自从李茂贞父子死后,藩镇实力大大削弱,今非昔比了。李从珂决意起兵,但手上军力财力有限,不敢单打独斗,而且以下犯上心里发虚。于是李从珂打出锄奸惩恶的旗号,矛头指向朱、冯二人,并且嫁祸给朱、冯暗箱操作传位大事,强力谴责他们危害社稷,离间皇亲国戚感情,排挤藩镇诸侯。

没等李从珂赶来,孟汉琼带着人已经杀出宫门。李从荣完全是一个驴粪球外强中干,见到禁卫军杀来,立即吓得尿了裤子。没放一箭,调头就跑,一口气跑回家和老婆躲到了床底下。一时间满大街都是乱军,分不清好人坏人,胡杀乱砍,乱抢乱偷。禁卫军杀到李从荣家,根本不容分说,把李从荣夫妻从床下揪出来,就地砍了脑袋。

李嗣源有一个养子名为李从珂,自幼追随李嗣源东征西讨,历经戎马生涯,战功卓著,很受庄宗李存勖和明宗李嗣源喜爱。李嗣源做皇帝后,加封李从珂河中节度使。可是安重诲和李从珂有私怨,安重诲百般遏制李从珂,甚至要干掉李从珂。李嗣源当时迫于无奈,只好罢免李从珂职务,让他回家赋闲。直到安重诲死后,李从珂才复出,官至太尉、凤翔节度使、潞王。李从珂是个真正的实力派,只是名分不够正统。

那么能不能煽得动呢?

孟知祥见李嗣源也死了,中原政治破败不堪,于是摘掉了最后一块遮羞布,趁着还有口气,急慌慌地登基做了蜀国的皇帝。不过孟知祥的龙椅也没坐热乎,在半年后驾崩与世长辞了。

其他藩镇大多不看好李从珂的前途,也不买李从珂的账,纷纷把凤翔派出的使节关押了起来。还有一些持观望态度,既不拒绝也不参与,静观其变。

这个局面大大出乎李从珂的意料,使他倒吸口凉气,一丝冷汗从后背窜上额头。

岁月不饶人啊。到了公元933年,李嗣源六十七岁,在那个出生入死久经沙场的人群里属于高龄了,做皇帝也算做得久的了。

那为什么李从珂起兵得不到支持呢?

李从厚叹了口气,心中暗道:“只好如此了,待朕摆平了这件事,再收拾你这个老油条。”

李从益是李嗣源的小儿子,在皇宫里含着银汤匙出生,此时还是个娃娃。

造反路是一条不归路。

就在官军军心动摇的时候,官军中的羽林军指挥使杨思权大喊一声:“大相公,吾主也。”大相公就是李从珂,因他在皇子中排行老大。人心惶惑之际,只要有一个人挑头,就会立即爆发从众心理,这是动物界的本能。杨思权一喊,官军各路兵马纷纷弃甲投降,愿意效忠潞王李从珂。以王思同为首的六大节度使成了光杆司令,这仗还怎么打?六大节度使抱头鼠窜。

潞王李从珂咬咬牙,硬着头皮准备单干。这时候,冰雪之中送来一盆炭火。陇州防御使相里金主动派判官薛文遇来凤翔,和李从珂谋划起兵大事。

李从珂出招,李从厚不得不接招。

皇帝李从厚调兵遣将讨伐李从珂,可是他发现没人愿意为他卖命。

此时此刻,最应该为皇帝分忧解难的应当是亲军指挥使康义诚。从感情上说,老皇帝李嗣源对康义诚十分信任,曾称赞康义诚淳朴厚道。从职责上说,康义诚掌握军权,亲军是皇帝的核心部队,有责任在生死危亡之际保卫皇帝保卫朝廷。老康自从做了这个亲军指挥使就没过上一天安心日子,处在政治斗争的漩涡之中,先是肩负老皇帝李嗣源的重任,后又脚踏两只船应对秦王李从荣的蹿升,再面临新皇帝李从厚的登基,现在李从珂又发兵作乱。

老康的神经快崩溃了,他不愿意在皇帝父子和皇帝兄弟之间选择,不想得罪任何一方。李从厚命帅出征讨伐李从珂,老康扭扭捏捏不肯去,推荐了长安留守王思同为主帅。

消息传到京城,皇帝李从厚吓得面如土色,急惶惶派人去找朱弘昭,打算商量下一步怎么办。老朱接到皇帝召见的命令后吓坏了,认为皇帝要把他交给潞王做替罪羊。老朱在害怕、郁闷、惶恐、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在自家后院投井自杀了。

新皇帝李从厚下达诏书,谴责李从珂大逆不道,犯上作乱,以王思同为西面行营马步军大元帅,以已经从静难(宁夏一带)节度使退休的药彦稠为副元帅,以已经从绛州(陕西一带)刺史退休的苌从简为马步都虞候,以严卫步军左厢指挥使尹晖、羽林指挥使杨思权等人为主将。到了三月份,护国节度使安彦威主动提出和山南西道张虔钊、武定孙汉韶、彰义张从宾、静难康福等五节度使联合讨伐凤翔,加入围剿行列。

这个阵容要说起来也不算弱了,其中不乏能征惯战的将领,东南、东、东北、西北、朝廷各路大军浩浩荡荡围剿凤翔。这么大的官军压境,小小凤翔如同鸡蛋,还不一碰就碎了。

这一个多月来,李从珂已经被朱、冯二人以及各种谣言搞得疑神疑鬼、坐卧不宁。这一天忽然接到命令,让他离开凤翔去太原。况且来凤翔接替他的李从璋正要急不可耐地上任。李从珂更加恼怒。因为,李从璋在代替安重诲任河中节度使的时候,他一到任就把安重诲及其老婆的脑袋砸碎了。这次李从璋来凤翔,会不会顺手把李从珂的脑袋也开瓢?李从珂对李从璋有很深的厌恶之情。

凤翔城池年久失修,护城河被淤泥快填平了,城墙和箭楼破败不堪。在官军的一通猛攻猛打之下,东西两处外关城门失陷,城内守军死伤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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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从珂哭丧着脸,问在座的各位:“我儿李重吉被奸臣所迫,远离帝都。小女虽已是出家之人,可仍被怀疑,遭受软禁。现在朝廷又要逼着我调往太原。各位弟兄们,你们怎么看这件事?是福还是祸?”

可能有几个原因。自从李存勖胡折腾断送了皇位断送了性命之后,李嗣源被乱兵拥戴称帝。七八年的光景,李嗣源腿一伸眼一闭,既没有培养接班人,也没有及时指定接班人,导致秦王李从荣之变。文武大臣对于后李嗣源时代无所适从,持观望自保态度的人居多,都不愿意趟这浑水。

凤翔军战斗力不强,可官军也有官军的缺陷。

这篇檄文极具煽动性。

官军并非先在洛阳聚集,作为一支完整的部队出发,而是分散在各地去凤翔围剿李从珂。这种打法,必然是分散了力量。更严重的是,主帅王思同虽然有忠心,可是没有领兵打仗的能耐,对于排兵布阵一窍不通。

李嗣源亲生的长子李从审,在庄宗李存勖身边效力。这孩子作战勇猛,但死心眼,巨老实。李嗣源魏州讨乱兵失利,被迫回师汴梁。李存勖亲自征讨李嗣源。李存勖派李从审去说降李嗣源。可是半路上,李从审被元行钦害死。

第一个不买李从珂账的就是他东面的邻居,西都长安留守王思同。这家伙的理由是,感激老皇帝李嗣源的恩情,不能参与李从珂的谋反行为。王思同对新皇帝并没有什么感情,对朝廷朱、冯也不屑一顾,但他不愿意毁掉名节。

李从珂为了收服人心,只好一一答应,立即开出了空头支票。找来一大摞纸张,在一张上面写上:“封杨思权为邠宁节度使”,交给杨思权。对其他人也一一写上名字和官职,每人一张白纸期货委任状。

皇帝李从厚无奈,实在想不出别的计策了,只好听从康义诚的意见。在侍卫军出征之前,皇帝亲自做战前动员工作,又是打气又是鼓劲儿,还给赏赐,把国库中仅存的钱财全部拿出来劳军。李从厚也给这些军校开出了空头支票,答应他们只要好好干,灭了凤翔之后,每人再犒赏二百缗钱。既然已经撕破脸,皇帝李从厚派人杀了李从珂的儿子李重吉和尼姑女儿。

李从珂那么大的壮汉涕泗横流,追述往昔,令城内城外的军兵将校感慨万千,纷纷想起了过去和李从珂患难与共的岁月。有的官军掩面而泣,自动扔下刀枪,纷纷表示不打了。

李嗣源这种平民思想极大地影响了他在位期间的治国理念,尽可能地偃武息兵,给老百姓休养生息的空间。几年下来,中原国力和民力大有恢复,基本可以解决温饱了。

这一年,李嗣源突然得了中风,病得很严重,连续十来天没有上朝。皇帝不露面,大臣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人心惶惶,不知所措。皇城洛阳老百姓更是预感到不妙,担惊受怕的日子过得太多了,人人都养成了高度的生活敏感性。皇帝有意外,那天下就一定会有意外;天下有意外,老百姓一定会遭殃。这个逻辑经过多年的生命与鲜血的培训,早已深入人心,成为本能的反应。老百姓有的早早地拉家带口逃往山里去了。

说到此处,李从珂将衣甲扯开,露出了臂膀和胸膛,道道伤口疤痕在阳光下震人心魄。

可是这位马判官很执拗,劝李从珂:“大王,朝廷调动你去太原,是正常的换防,有什么可怀疑的?那些武将匹夫都是瞎出主意,把你往火坑里推。”

大家要高度重视刘知远这个人,他在若干年后做了后汉的皇帝,这是他第一次登上历史舞台。

除了封官,还要赏钱。这是军阀混战年月的游戏规则,否则谁提着脑袋跟你干?

李从珂把凤翔城里一切值钱的东西都给军队分了,官财不够分,又搜刮了老百姓的钱财,老百姓的还不够就又强行征收了各级官吏家的钱财,还是不够,就把大大小小的锅收缴,砸锅卖铁充数,这才算安抚住军心。在缺乏公义的政治理念及目标的情况下,原始的感情和原始的利益占据了上风,使围剿凤翔的官军土崩瓦解。

李从珂凤翔一战顶住了官军的第一波攻击,易守为攻,准备要打向洛阳。

彻夜未眠之后,李从珂击鼓升帐,召集文武部属开会。

李嗣源四儿子李从璨,性情直率豪爽,喜欢结交朋友,仗义疏财,是个交际场上吃得开的社会型人物。李嗣源登基第二年巡游开封汴梁,留李从璨为皇城使,负责皇宫大内的治安工作。可是这小伙子吆五喝六地找了一些人在御花园喝酒,喝醉之后,踉踉跄跄地跑到皇帝宝座上睡觉去了。此事被留守京城洛阳值班的安重诲得知。安重诲为了以正法典,竟然极力动员李嗣源将李从璨绳之以法,且与普通人同等对待。最后李从璨被迫自杀。

说到此处,李从厚额头上冒出了汗滴,他在抱怨大臣们瞎出主意才招致今天的祸乱。新皇帝一脸苦相,蜷缩在龙椅之上,咬了咬嘴唇说道:“当初发兵之初,你们个个耀武扬威以为了不起,认为凤翔贼寇不足挂齿。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办法转危为安?我打算去迎接潞王,把皇帝大位让给他。如果这样还不能消除灾难,那我也心甘情愿了。”

公元933年十一月二十六日,安排完后事,李嗣源闭上了眼睛,与世长辞。

朱弘昭、冯赟这俩家伙吓坏了,低着脑袋既不敢看皇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康义诚此时来了勇气,挺起胸膛对皇帝说:“讨伐凤翔的官军受惊吓溃败,主要原因是主帅失策。现在侍卫亲军还有很多兵力,臣愿意率领亲军扼守要塞,召集亡散的官军,坚守城池,再图长久之策。请陛下不必过于担心!”

李从厚这时候想起了和李从珂战功齐名的石敬瑭,打算派人去调石敬瑭进京护驾。当初文武大员容不下石敬瑭,才想办法将其排挤出京师,到太原去做官。现在李从厚要召回石敬瑭,他们哪里肯同意?特别是康义诚这个职位以前是石敬瑭的,石敬瑭如果回来,康义诚不就没位子了?因此,康义诚坚持请命去抵挡潞王。

后来李嗣源又调来老部下康义诚为亲军指挥使、同平章事。老康找不到替身,没办法脱离苦海,不得不继续工作。但老康为了自保安全,在自己为老皇帝工作的同时,他派儿子到秦王李从荣那里工作。老康希望脚踏两只船,左右押注,似乎可以降低风险。

潞王李从珂一路向东,破关斩将,擒获王思同、药彦稠。护国节度使安彦威、匡国节度使安重霸、保义节度使康思立、马步都虞候苌从简、左龙武统军王景戡望风投降。

李从珂行军抵达陕州后,有部下僚佐劝说李从珂,暂且缓一步进军。因为潞王大军势如破竹,对京城洛阳构成了极大的威慑。一时间谣言四起,说潞王兴兵要逼宫,逼得皇帝逃离了京城,洛阳城内人心大乱。李从珂于是停留在陕州,发出通告文书,指名道姓铲除朱弘昭、冯赟两家,不牵涉其他人,请朝野放心。

康义诚率领侍卫军开赴新安(今河南省新安附近),一仗还没打,连潞王的军队还没见到,官军就乱套了。官军十个一伙儿,百名一队,扔下刀枪盔甲,偷偷跑出大营,向陕州的潞王军队投降领赏去了。从新安到陕州的路上,投降溜号的官军络绎不绝,大家有说有笑,争前恐后。

康义诚走到干壕时,部下只剩了几十人。这时候,官军突然遭遇了凤翔的侦察兵。康义诚吓得腿肚子发软,连忙表示他出征前就已决定投降,这次出征只不过是个幌子,实际是把队伍拉出来投降的。说到此处,老康拿出自己的佩弓佩剑做信物,请凤翔侦察兵带给潞王。

李从珂虽然资历很深,可是前几年被李嗣源的头号大臣安重诲一度打击排挤,差点丢了性命,政治生涯陷入谷底。即便安重诲死后李从珂复出,官爵提升了,可毕竟没几年,且元气大伤,还没有恢复过来。

康义诚讨贼走得轰轰烈烈,败得落花流水。

老朱一死,洛阳城内大乱。各派系势力各怀鬼胎,各自忙着为将来打算了。京城巡检使(警察局长)安从进听说朱弘昭已死,急忙寻找投降潞王立功的机会。不能再观望了,现在形势已经分明,潞王太强大了,朝廷肯定顶不住了。安从进带人冲到冯赟家,一通猛杀猛砍,要了老冯一家的命,捎带上老朱的人头,和老冯的人头一起送给了潞王,以此表达他效忠于李从珂的决心。

大臣们跌跌撞撞地去请示李嗣源。李嗣源不相信儿子造反。但这种生死攸关的紧急时刻,容不得研究研究调查调查。提着脑袋血战一生的人此时只相信自己,即使亲爹亲妈也不相信,别说一个肉臭味干野心早已外露的儿子。保证自己安全才是最重要的,明宗李嗣源一面同意禁卫军杀出去,一面派人去调潞王李从珂护驾。危难之际,李嗣源还是想起了曾经一起出生入死久经考验的养子李从珂。

这次李从珂和朝廷之间的战争,双方拼的不是军力和财力,实际上拼的是心理,完全是一场心理战。

洛阳已经岌岌可危。

皇帝李从厚不敢在洛阳住了,打算效法唐朝各位先皇帝,逃离京城,另谋出路。李从厚派人去找亲信大宦官孟汉琼,打算让孟汉琼保护他一起跑。皇帝派去的人不一会儿回来了,禀报说孟汉琼单人独骑去陕州投降潞王去了。李从厚气得差点一口鲜血喷出胸腔。

终于挨到了晚上。趁着夜色,皇帝李从厚带着五十名侍卫出玄武门,出逃魏州。皇帝前脚出城,留守的禁军后脚立即把门关上,不让皇帝再回来了。李从厚泪洒洛阳,孤零零半夜大逃亡。

第二天早上,冯道、李愚这些宰相上班后才发现朱、冯已死,皇帝逃走。

现在洛阳京城里说了算的只有皇太后、冯道、李愚、安从进和中书舍人卢导。这几个人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搓手顿脚,七嘴八舌说不出个准主意。安从进和冯道主张迎接潞王,拥戴潞王为皇帝。李愚和卢导觉得不妥,即便投降也要投的有些体面,哪能这么赤裸裸呢?有失读书人的斯文。皇太后可不管他们这些费事劳神的周折程序,直接派人去向李从珂表达慰问了。

最后冯道大吼一声说道:“办事要务实,不能追求花架子!现在扯那些别的都没用。”

孟汉琼急惶惶地赶到渑池遇到了潞王。此时潞王已经接到皇太后邀请,正浩浩荡荡赶赴洛阳。孟汉琼自以为和潞王很熟,可以得到潞王重用。潞王李从珂根本连眼皮都没抬,冷冷地说了一句:“事情明摆着,你这祸国殃民的宦竖,推出去砍了!”

李从珂进入京城之后,没有直接去皇宫,而是回家住下。一方面有安全的考虑,另一方面他还没有接到任何劝他称帝的消息,没有理由进驻皇宫,免得落下犯上的口实。

第二天,冯道等人将写好的劝进奏章送到潞王手上,极力拥戴李从珂称帝。李从珂进宫拜见皇太后、皇太妃,到李嗣源棺椁前放声痛哭一番,陈述这次来洛阳的理由和目的。

冯道率领百官求见潞王,再次拥戴潞王称帝。李从珂摆摆手说:“我此行是迫不得已,等从厚皇帝归来,父皇陵墓修好安葬之后,我还要回凤翔保境守土,继续做藩臣。各位大臣突然提议拥戴我称帝,这不是我的目的。”

大家一听傻了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该怎么办。

还是有人聪明,悟到了李从珂话中的玄机。皇帝李从厚并没有死啊,李从珂如果登基,那是篡位。于是,大家商量了一个主意,由皇太后下令,免去李从厚的皇帝头衔,降为鄂王,提拔潞王李从珂为代理皇帝。

在对待老百姓的态度上,李嗣源大有同本同源的感受。他来自社会底层,了解百姓疾苦,也很怜惜百姓。公元929年九月,后唐明宗和冯道聊天,说到这两年五谷丰登,四方太平。冯道说:“臣时常记起来一件事,那是早年在先皇幕府中的时候,臣奉命出使中山,途经著名的井陉山路,崎岖坎坷路途险恶。臣担心马匹会绊倒把我摔下来,因此一直小心翼翼地抓着缰绳。庆幸的是一路上没有闪失。等到了平坦大道上,我心想应该好走多了,就放开了紧握的缰绳,让马自行奔跑。可是没多久就从马背上被甩下来摔伤了。从这件事上,臣悟出一个道理,艰难之时要小心,太平之世仍需要警惕。治理天下也应当与此同理。”

凤翔将佐毫不犹豫,扯开嗓子嚷嚷起来:“这还用说吗?明摆着是朝廷不信任大王。皇帝年少无知不懂事,一帮奸臣擅权谋私。大王你万万不可离开藩镇,一旦离开如同蛟龙离水,凶多吉少。不能接受调令!对,不能接受调令!”这帮刀头舔血、百战之余的将佐,跟随李从珂征战二十年,只认李从珂不认什么皇帝和大官。

李从珂不敢食言,生怕军队作乱再把他掀翻。无奈之际,李从珂下令搜刮所有国库、皇宫、内务府、官员、老百姓家,值钱的统统交出来劳军,即便如此可还是不够。又下令,不管是自有房产还是租赁房产,先预征收五个月的房地产税。如此一来,民怨沸腾,往外拿钱的怨恨李从珂,收钱收不够的军兵也怨恨李从珂。于是民谣四起,说是“送走泥菩萨,来了生铁佛”,意思是李从厚懦弱,李从珂铁腕。

李从珂生的身形高大,肩宽背厚,魁梧威猛,方脸虎目,络腮胡须。他站在城头声泪俱下,向官军喊话:“弟兄们,多年未见,没想到此时此刻我们如此见面,让我五内俱焚啊。想当年,我还是个少年的时候就跟随先帝(李嗣源)东征西讨,身经百战,出生入死,九死一生,全身上下满是创伤。”

公元934年四月十六日,李从厚一路颠沛流离,跑到卫州的时候,遇到了石敬瑭。康义诚出征前,李从厚发出命令调石敬瑭进京勤王。穷途末路之际君臣二人相遇。

发完奖金之后,李嗣源再次病倒,不吃不喝不拉不尿,再也起不来了。谁都知道李嗣源剩下的日子屈指可数,大家都开始为自己的未来打算了。未来是什么?未来是后李嗣源时代的日子怎么过?未来所有规划的假设前提都是谁做新皇帝?这是最大的决定性因素。那么谁能做新皇帝呢?李嗣源的儿子呗。李嗣源还有几个儿子?有谁可以胜出?潞王李从珂、秦王李从荣和宋王李从厚似乎都有可能,三人中只有一个可能继位。那么会是谁呢?没有人知道,因为皇帝直到现在还没有指定接班人。

石敬瑭试探地问道:“康义诚奉命西讨,胜负如何?陛下怎么跑到此处来了?”

李从厚这才向石敬瑭介绍了最新情况:“康义诚这个老匹夫背叛了朕,京师即将陷落。”

李嗣源三儿子李从厚,官至河东节度使、北都留守、中书令、宋王。不过李从厚没有去太原,实际在邺都魏州上班。李从厚性格有些懦弱,比较谨慎低调,善于委曲求全,尤其是对待张扬的哥哥李从荣恭谨奉承,避免触犯他而惹祸上身。

百日皇帝李从厚殒命卫州府衙。

李从厚登基之后,李嗣源留下的两个糊涂蛋宰相朱弘昭和冯赟仍然堂而皇之地当官、上班、办公、定事。这俩家伙和李从珂、石敬瑭比起来,无论功劳、名气还是地位、资历都差得远。朱、冯两人原本就是在别人都不愿意当宰相的情况下,才蹿升到这个位置上来的。现在新皇帝登基了,李从荣死于非命了,形势貌似安全了,他们俩人又觉得宰相的位置很舒服,对权力贪恋欲大增。可是由于还有其他人比他们更有资格、更有影响力,这俩家伙就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位子不牢靠。于是,朱、冯二人先拉拢新皇帝的亲信,建议将孟汉琼调入京城。再利用新皇帝李从厚的安全危机心理,挑拨李从厚和李从珂及石敬瑭之间的关系,打算借刀杀人,把李从珂和石敬瑭扳倒。

石敬瑭可能原本就瞧不上李从厚,不认为他是做皇帝的料。在卫州这场君臣偶遇的戏中,石敬瑭极其狡猾。他迅速地判明了形势,做出了利害取舍。他决定弃李从厚而投李从珂。可是石敬瑭又不愿意背上背叛主子的骂名,于是他把矛头转移给了王弘贽。而他则巧妙地转变角色成了中间人,似乎是王弘贽不愿意护驾,而不是他石敬瑭。

唉——。一声叹息,实在无奈。

官军各路兵马陆续抵达凤翔城下,也不听王思同调遣,各自找块阵地向凤翔发起攻击。

在武将方面,逐个挪窝儿,看起来平淡无奇,实际暗藏玄机。把邺都留守、天雄节度使孟汉琼调入京城任宣徽使。把成德节度使范延光调往魏州,改任天雄节度使。把北京留守石敬瑭调往镇州,为成德节度使。把凤翔节度使、潞王李从珂调往太原,改任北京留守。把前河中节度使、洋王李从璋调往凤翔,改任凤翔节度使。

就在后唐皇族血拼之际,有一个不引人注目的人在洛阳秘密发出了一封书信。此人是耶律倍,他写信给契丹皇帝耶律德光,信中说道:“李从珂以下犯上,弑君自立。后唐内乱,请契丹趁此机会发兵中原。”

那么契丹有没有发兵开战呢?

二、契丹帝国 6.燕云十六州

石敬瑭为了活命,向契丹开出了一张空头支票。契丹等了十年,终于等来机会。后唐这头外强中干的大象倒下了,契丹从它身上咬下一大口肥肉,瞬间吞并燕云十六州。

自从公元930年冬天,契丹太子耶律倍私奔到中原洛阳后,一直受到后唐皇帝李嗣源的热情礼遇,享受着省部级待遇,不用操心任何政务,也不必上班工作。他的主要事情就是读书、研究学问、琢磨医药、写写字、绘绘画。

由于长期压抑,耶律倍的心理出现了畸形的变态趋势。一方面是饱读诗书、田园避世、与世无争的做派,甚至仰慕古人先贤,以让出皇帝之位的境界自居。另一方面性格极其苛刻残酷,对待身边的仆人甚至妃子屡下毒手。如果哪一天心情不好,耶律倍立即暴怒,对待妃子用烧红的铁条烫烙,甚至割开她们的胳膊喝她们的血,隔不了几天就有侍妾婢女被杀。耶律倍性格变态成了虐待狂或者性虐狂,以致于没有仆从愿意伺候他,甚至后唐明宗李嗣源给耶律倍娶的夏夫人,也受不了耶律倍的这种疯狂的肉体虐待和性虐待,被迫削发为尼,出家离开了耶律倍,这才侥幸保全了性命。

君臣之间一旦产生猜疑,十之八九是以生死为结局。这是中国封建历史中最为悲哀的一幕,也是多少或贤明或昏庸的君臣无法挣脱的死结。这种政治环境下,不存在保障互信的可验证法宝。只有肉体的消灭与反消灭是终极选择。

从这一点上看,我怀疑耶律倍这家伙已经变成了超级双料间谍,既为李嗣源朝廷服务,又惦记着老家契丹。

那么契丹方面是否知道中原的动荡呢?在短短的四个月时间里,后唐换了三个皇帝。契丹很了解中原的情况,既有暗哨打探消息,也有官方使节往来。既然契丹知道中原地区皇权更迭、危机四伏,那么他们采取了什么措施呢?

契丹没有动静。

契丹按照正常两国间的国礼,处理了李嗣源和李从厚的死讯,派出使节前往洛阳吊唁。

石敬瑭说干就干,为了保命,他奶奶的,反了。

耶律德光谨慎地说道:“母后筹策深远,非儿所能理解。现在事情果然如母后所料,我们坐享其成,全赖母后决断。”

耶律德光得到耶律倍的密信后,决定对中原后唐实施试探性进攻。

公元934年八月。

秋高。

割让土地,在石敬瑭看来是空头支票,没有实际损失,比送钱要划算得多。事成之后,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先让契丹出兵要紧。

精神爽。

草长马肥。

耶律德光亲自率领人马越过长城雁门关,杀入关内。九月,到达云州,一战攻下边塞城池河阴。十月杀到了灵丘(今山西省灵丘县附近)。十一月攻下武州(今河北省宣化县)辖区的阳城。正在耶律德光打得顺风顺水的时候,寒冬来临,十二月份皇后在生皇子阿钵撒葛里的时候难产,孩子的命保住了,可是皇后死了。皇后随耶律德光在军中,皇后一死,这仗没法继续打下去了。耶律德光率领契丹军队还师。

问题不在于这条计策的可行性,而在于这种外交政策的态度,在后来的各代政治中及历史研究中,往往被扣上屈辱卖国的帽子。国力是外交的基础。外交政策是软弱还是强硬,是防御型还是进攻型,都离不开国力的支持。舍弃现实国家利益的得失,空谈什么主战派高尚和主和派屈辱不过是腐儒行径。

按照契丹国的法令,出兵打仗一般是春季和秋季。秋季打仗利在速战速决,如果战争陷入僵持,则会面临冬季严寒的考验。契丹劳师袭远,粮草辎重补给不足,迫于天气的压力不得不放弃战争。因此契丹多次入侵中原不能深入,只能在河北、山西北部一带实行运动战、掠夺战。这也是耶律阿保机处心积虑要占据长城以南河北一带的目的,要为契丹大举南下建立桥头堡和补给周转基地。

大家要问了,石敬瑭不是去洛阳了吗?什么时候回到山西太原的?

石敬瑭去洛阳,去得蹊跷。

李崧和吕琦俩人估计自身力量不够,又联络了财政部长张延朗,三人一拍即合。张延朗认为如此一来不仅可以制约石敬瑭,而且可以和契丹修好,节约边防军费开支十之八九。

石敬瑭回太原,回得艰难。

尽管石敬瑭在前文书中多次出现,但在这里我们有必要重点介绍一下石敬瑭此人。因为我们大多数人对石敬瑭只有“儿皇帝”这么一个令人不齿的简单印象,其实石敬瑭也有传奇的人生。

石敬瑭系出名门,是望族之后,家庭背景很深。据传是卫大夫石碏、汉丞相石奋的后代,大概有牵强附会的成分。但从四代祖爷爷开始,石敬瑭祖上有名有姓,代代官居要职,辈辈投身军旅,和李克用祖上关系密切,渊源深厚,一直在山西代北驻守为官。石敬瑭的父亲石绍雍曾是河东李克用和后唐庄宗李存勖的战将,屡立战功,名头和河东头号大将周德威差不多。

石敬瑭排行第二,生于唐景福元年(公元892年)二月二十八日,现在已经四十二岁。石敬瑭自幼少言寡语,脾性平和,不爱说笑,喜欢研习兵法,尤其推崇上古名将赵国的李牧和西汉的周亚夫,治军严格厚重。

李嗣源在做代州刺史的时候,见到石敬瑭,很喜欢这个小伙子,就把自己的大女儿许配给了石敬瑭。后来石敬瑭跟随李嗣源南征北战,屡立战功,深受李嗣源信任和器重。

石敬瑭真正出名是在晋梁河北大战的初期,后梁老将刘寻阝从莘县出奇兵夜袭魏州,与李存勖率领的晋军发生激战。石敬瑭带人奋力冲杀,不仅杀敌甚多,而且自己的队伍完好无损。当时的晋王李存勖给予石敬瑭最高的褒奖,石敬瑭自此驰名天下。从此,石敬瑭跟随李嗣源在黄河一带与梁军频频交战,成为晋军中的主力,勇武战功与李从珂齐名。

由于石敬瑭和李嗣源一个脾气,不爱卖弄张扬,更不喜欢争功邀赏。因此,石敬瑭的官职一直升得很慢,在庄宗李存勖做了皇帝之后,石敬瑭还仅仅是李嗣源帐下的一名都校,没有干到节度使的职衔。不过李嗣源一直很喜爱这个乘龙快婿,很了解他的为人。

石敬瑭死里逃生,躲过一劫。

明宗皇帝李嗣源死讯传到太原,石敬瑭哭得死去活来,足见翁婿情深,似乎没有太多假的成分。李从厚皇帝面临潞王李从珂威胁之际,想征调石敬瑭进京护驾。在卫州君臣相遇,石敬瑭在权衡利害之后,毫不怜惜地放弃了李从厚,改投李从珂。

后来,石敬瑭在邺都(魏州)做天雄节度使,主政魏博地区。当时的邺都是后唐最重要的城市之一,居于南北交通要道,农业商业发达,可是人情风俗粗犷剽悍,老百姓爱打官司,一天到晚案件不断。石敬瑭命人在帅府门口挂了个盒子,让老百姓把意见、状纸、检举信随时投递到这个盒子中。这就是我们当今司空见惯“意见箱”的最早雏形。石敬瑭工作勤奋,把意见箱的各种信函状纸一一亲自审阅,亲自审案。可是魏博这个地方的人太爱打官司了,自从得知节度使大人广接民意敬业办公之后,各种状纸如雪片一样络绎不绝。这案子越办越多,一年之后,石敬瑭案头上堆了满满的卷宗。

石敬瑭一生简朴,从不铺张浪费,更不喜欢声色犬马的娱乐活动。下班之后,石敬瑭常常召集幕僚讨论风土人情、社会治理得失、民间饥饱冷暖,很了解政治和民情。因此,石敬瑭辖区的官吏和部属都不敢欺骗蒙蔽他。石敬瑭在每一地做官,都倡导孝行为先。凡是对父母老人不好好赡养的,一旦被石敬瑭发现,必定砍头论罪。

有一则故事是讲石敬瑭明断是非的。一天,有一个酒店的老板娘和官军士兵打起来了,吵闹纠缠不休。最后双方将官司打到衙门,对质公堂。老板娘是原告,她说在店门口晒粮食,官军牵着马路过,晒的粮食被军马偷吃了,要求官军赔偿。官军是被告,觉得冤枉,矢口否认军马吃了店家的粮食。两人各执一词,都没有证据。审案子的官员被这两个人吵晕头转向,不知道哪个有理哪个无理。

正在案子陷入僵局的时候,石敬瑭来视察工作。石敬瑭来到府衙现场,旁听审案情况。待听明白情况后,石敬瑭说:“各执一词,如何判定是非?可以把军马杀了,刨开马肠子看看就行了。如果马肠子内有粮食,那么官军就是有罪,砍头惩治。如果马肠子里没有粮食,那么就是老板娘诬陷,就把她砍了抵罪。”

一劫紧跟到来。

结果出来了,马肠子内除了马粪空空如也。

耶律倍尽管被弟弟耶律德光排挤出契丹,可是耶律倍心里还想着契丹的家人,和他们常常书信往来。李从珂兵变称帝后,耶律倍认为中原大乱,是契丹兵伐中原的好机会,他主动向契丹皇帝耶律德光传送密信,邀请契丹入侵。

虽然用现在的眼光看起来,人的性命似乎和一匹马一般,但在那个战乱纷争的年代,能分出是非曲直已经算是高明和负责任了,况且石敬瑭还有治乱世用重典的成分在里面。

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敢欺诈勒索。

虽然兵伐四川失利,但石敬瑭的官职却继续提升,因为战争的责任全都算在了安重诲一人的头上。石敬瑭改任河阳节度使、判六军副使。石敬瑭地位扶摇直上,受到李嗣源的厚爱有加,这引起了一撮儿人的羡慕嫉妒恨。有人想把石敬瑭从中央排挤到外地去。首先发难的是咄咄逼人的秦王李从荣,这小子认为石敬瑭挡了他发展的路。在李从荣和一班文武大臣的撺掇下,石敬瑭兼任侍中、太原尹、北京留守、河东节度使,兼大同、振武、彰国、威塞等军蕃汉马步军总管,荣誉称号改为“竭忠匡运宁国功臣”。自此,石敬瑭离开京城到太原上班去了。由于调离中央,丢了判六军副使的头衔,此后不能执掌国家军队,石敬瑭曾很为此而郁闷过。

这个时候,石敬瑭对新皇帝李从珂尚无恶意,也没有太多猜忌。如果石敬瑭对李从珂不放心,那他完全可以调头回太原,拥兵自重。

石敬瑭对李从珂没有猜疑之心,可是李从珂对石敬瑭很不放心。

在李嗣源一生戎马生涯中,李从珂和石敬瑭如同李嗣源的左膀右臂,两员猛虎战将,功劳能耐不分上下。李从珂素来对石敬瑭有些不服,两人心中暗自竞赛已经多年。况且李从珂一度活得很不如意,差点被安重诲干掉,和石敬瑭一路大红大紫的经历比起来,李从珂总是觉得心里不舒服。

潞王李从珂起兵篡位成为后唐的新皇帝,放眼天下,唯一让他不放心的人就是石敬瑭,也只有石敬瑭有这个实力。

石敬瑭做了后晋皇帝,为了回报契丹,答应将幽、蓟、瀛、莫、涿、檀、顺、新、妫、儒、武、云、应、寰、朔、蔚十六州给契丹,不仅如此,在原来商定好的条约上,又增加了一项,每年后晋要向契丹进攻布帛三十万匹。

石敬瑭在洛阳住下来,已经意识到李从珂对他的猜忌,心里惶惶不安,可是又不敢主动提出来回太原,担心这会加剧李从珂对他的防范与猜疑。石敬瑭寝食难安,度日如年。最近,不知道石敬瑭得了什么病,瘦得皮包骨头,形销骨立,精神萎靡,样子十分痛苦。每天上朝的时候,晃晃荡荡,弱不禁风,摇摇欲坠,几乎要支持不住了。

在对待石敬瑭的态度上,文武大臣出现了分化。从凤翔跟随李从珂起兵的部将都劝李从珂把石敬瑭滞留在京师,不让他再拥有地盘和军队。而石敬瑭的岳母曹太后和公主老婆,不断地向李从珂说石敬瑭病得可怜,估计活不长了,请皇帝关照关照他。还有的文官大臣对李从珂说,不应该猜疑石敬瑭,应该让他回太原继续承担重任。

最后,清泰帝李从珂看着石敬瑭的可怜相,心也软了,终于同意石敬瑭回太原。石敬瑭刻不容缓,马不停蹄,一路飞奔,回到了太原本地藩镇。

李从珂称帝后改年号为清泰,史称清泰帝。李从珂不仅和庄宗李存勖年龄一样大,作战风格相似,做了皇帝之后的表现也一样糟糕。李从珂起兵于弱势地位,为了召集更多的支持者,他不得不开出了一大摞空头支票。做了皇帝后,清泰帝李从珂不敢食言,只得一一兑现当初的许诺。如此一来,天下藩镇和朝廷大员良莠不齐,鱼龙混杂。价值导向是非难辨,政治秩序陷入昏暗与混乱。各种投机分子充斥在各级官僚机构之中。派系斗争、行贿受贿、买官卖官、欺上瞒下、横征暴敛、朝令夕改等等弊端大行其道。李嗣源朝廷的两位大员范延光和赵延寿在外面躲避了一阵子,又受到李从珂重用,重新回到朝廷做首辅大臣。见风使舵的冯道被提拔为司空、兼任匡国节度使。实在是找不到新的有才干的人,李从珂也不得不从现有的垃圾官员中重新废物利用。

石敬瑭到达太原城门时才敢停下来,回头看了看洛阳方向,重重地抹一把额头的汗水。

石敬瑭回到太原后没几天,赶上耶律德光兵伐中原,两人小打了几仗。

李从珂与石敬瑭间的矛盾演变,和李存勖与李嗣源之间的矛盾演变如出一辙。

一劫刚刚过去。

石敬瑭住洛阳,住得凶险。

石敬瑭逃回太原后,时刻警惕清泰帝李从珂对他的态度,战战兢兢过日子,苦思冥想自保之策,挖空心思消除清泰帝对他的猜忌。石敬瑭和后唐朝廷之间玩起了捉迷藏,可谓煞费苦心、机关算尽。

十一月,赵德钧屯兵团柏口,磨磨蹭蹭不再进发。无论后唐皇帝李从珂如何督促,赵德钧就是不走了,驻军一个多月只是观望。团柏口距离晋安张敬达被困营寨不到一百里,可是赵德钧坐视不救。

为了消除清泰帝李从珂的戒心,石敬瑭在外人面前常常说自己已经病入膏肓,难以继续工作,不能承担节度使这种重任了。让这些人带消息给李从珂,使李从珂认为石敬瑭没有野心。

在韬光养晦保持低调的同时,石敬瑭暗地里抓紧扩军备战。他明白有实力才有活力。一味装病躲得一时,躲不了一世。只有手中紧紧握有刀把子,才是活命安全的第一保障。石敬瑭以加强边防治安为名,联合幽州节度使赵德钧,要求朝廷大量向他们提供粮草军需铠甲器械。

就在石敬瑭想尽一切办法和朝廷维持稳定关系的时候,一个意外事件再次挑拨了李从珂和石敬瑭脆弱的神经。夏天,朝廷派人给石敬瑭驻守忻州的军队送来夏季军装,并对军队进行了一番宣讲鼓励。这原本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不知道怎么回事,石敬瑭陪同朝廷钦差发完衣服讲完话,正要扭头回府衙,军中突然爆发出排山倒海的口号声:“大帅万岁!大帅万岁!”

李从珂朝廷中有一个人事部副部长名叫龙敏,提出了一个计策,他建议由后唐册封耶律倍为契丹皇帝,派兵护送耶律倍从东部的幽州北归契丹都城临潢府。以此制造契丹内部的猜疑和分裂。既可以动摇契丹内部的统治,又可以从背后钳制契丹的军事行动。

石敬瑭一咬牙一跺脚,心里骂道:“他奶奶的,哪个王八蛋这么混球!这不是把老子往火坑里推吗?”石敬瑭断喝一声:“刘知远,查明是谁在蛊惑军心,就地正法!”

刘知远不敢犹豫,只得把带头喊口号的三十六个人砍了脑袋。可怜这几十个傻家伙,对石敬瑭忠诚,可是不识时务,白白断送了性命。

石敬瑭在太原避祸,他媳妇大公主在宫里也住不下去,急着要走。李从珂看出了大公主的心思,忍不住冷嘲热讽了几句:“大妹你为何不在京城多住些日子?这么急着回太原,是不是去和妹夫石敬瑭会合,一起谋反啊?!”

石敬瑭派桑维翰向契丹皇帝耶律德光写去结盟书信,在信中石敬瑭送上了两份厚礼,一份是政治礼,向契丹称臣,而且称呼耶律德光为干爹。另一份是物质礼,约定事成之后,割让幽州至雁门关的十六个州府给契丹。

既然猜疑愈演愈烈,清泰帝决定要动手了。

先下手为强。

弱肉强食。

石敬瑭回到太原藩镇不到一年,李从珂就调派武宁节度使张敬达为北面行营副总管,驻守代州,目的是分化石敬瑭的权势。

公元936年春节刚过,中原大地还沉浸在喜气洋洋的氛围中,上至皇帝宗室,下至黎民百姓,都还在走亲访友,燃花放炮。清泰帝李从珂在皇宫大内摆下家宴,与皇太后、公主、皇后、皇族近亲喝酒看戏。石敬瑭的老婆大公主向李从珂敬酒祝寿,说完万福金安万寿无疆的祝词之后,大公主起身向李从珂告辞,准备回太原。

虽然李从珂做了皇帝,可是皇宫中人人各怀心腹事,谁也不相信谁。所谓的宴饮过年,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虚假文章,走走过场罢了。

大公主吓出了一身冷汗。石敬瑭得知这个消息后在太原也吓出了一身冷汗。虽然李从珂是在酒宴上说的这番话,可这不同于一般的酒话醉话玩笑话,这意味着李从珂和石敬瑭撕破面皮了。

李从珂这个话太直接、太刺激、太不留情面了。

耶律德光没想到母后超越石敬瑭这个具体的事件,谈到了天下兴亡的道理,内心诚服,不住地深深点头。

李从珂当着大公主的面指斥石敬瑭,事后李从珂也觉得有些冒失。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事已至此,不必遮遮掩掩了。清泰帝李从珂着手和文武大臣密谋除掉石敬瑭。

端明殿学士、给事中李崧和吕琦商量出一个主意,他们认为石敬瑭一定会造反,而且判定石敬瑭如果造反一定会勾结契丹。如果河东和契丹联合起来,中原无论如何也敌不过的。还不如中原朝廷先主动联合契丹,釜底抽薪,切断石敬瑭的外援。李崧和吕琦还商量出一个联合契丹的办法,由朝廷出面把前些年俘虏的契丹大将送还契丹,再给契丹送上岁币十万缗,契丹一定会主动接受后唐朝廷的邀请。

因为契丹自己这期间也遇到了重大丧事,契丹的太皇太后去世了,几乎是和李嗣源同时去世的。太皇太后就是耶律阿保机的母亲,耶律德光的奶奶,这是契丹国内地位最高的人物了。契丹忙着给太皇太后治办丧事。一直到二月底,契丹太皇太后的皇陵修好后,才安葬礼毕。

三人商议之后,才向皇帝李从珂提出建议。李从珂一听,拍掌称好,也认为是一条妙计。得到了皇帝肯定,三位大员挽胳膊撸袖子,起草给契丹的友好国书。

第二天,清泰帝李从珂把这条计策告诉了枢密使秘书薛文遇,征求他的意见。没想到薛文遇对此嗤之以鼻。薛文遇认为这是皇朝正统屈尊就驾向契丹点头哈腰,太有失颜面,奇耻大辱。不仅如此,薛文遇还搬出昭君出塞的典故吓唬李从珂,说如果契丹接受修好,要求娶皇家公主怎么办?

李从珂被薛文遇数落一顿没词儿了,反倒觉得薛文遇言之有理,很后悔听取了李崧、吕琦和张延朗的话。不仅不再认可他们的这条妙计,转而翻脸怒斥三人怂恿皇帝成为卖国贼。吓得这三位大臣趴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连声赔不是请罪。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愿意趟这浑水,纷纷闭口不言,你们皇家的事情爱怎么办怎么办去吧。反正是狗咬狗一嘴毛,没一个好东西。

实际上这场辩论的交锋极具有代表性,一直影响了后世上百年的外交政策以及几百年的治史观点。此时的中原王朝早已不是朱梁时期,更不是盛唐时期,百业凋敝,政治废弛,纲纪沦落,军备虚弱,人心离散,已经没有能力虎踞中原雄视天下,更不是天朝皇极统御四方的时代了,只不过是占据了黄河两岸较大地区的一个政权而已。即使这样一个日渐堕落衰败的政权,不思振兴光复的良策,还死死抱着天朝正统的陈旧观念不放,暴露无遗地反映了一些中原士大夫的意淫虚幻心态。

此时的中原已经开始走向没落,而契丹正在走向强大,两者的力量对比在发生转化。中原士大夫似乎靠老祖宗的一点正统仙气儿就可以打败契丹的铁骑。在后来数百年的历史研究中,有捉笔著史话语权的士大夫仍然不甘于认为中原输给契丹的现实,找出各种似是而非的借口,为这个政权以及其后疲敝的中原政权辩护。似乎这块土地只有他们这些嫡传正根儿子孙才有资格统治,即使他们统治的一塌糊涂,即使他们祸国殃民似乎也是神圣的。

这是一种极端不务实的态度,自己给自己戴眼罩。

当然李崧、吕琦、张延朗的所谓妙计也未必可行,因为契丹不一定会接受他们一厢情愿的“优惠”条件。如果契丹只盯着土地,或者土地和钱财都要,或者胃口更大,那么这条妙计也只能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气爽。

石敬瑭处于被动态势,一再忍让,一再示弱,一再试探。他使出最后的解数试探皇帝李从珂的底牌。石敬瑭主动申请调离河东,称体弱多病不堪重负,要求换到小一些的藩镇去休养。

石敬瑭的奏折递到洛阳皇宫。李从珂也很清楚石敬瑭的心思,明白这是石敬瑭在试探他。可是既然石敬瑭已经出招,那么皇帝如何接招呢?李从珂就此咨询“鸽派”代表李崧和吕琦等人,他们极力主张不同意石敬瑭的调防申请。因为一旦朝廷同意,就意味着双方都走到了绝路上,战争将一触即发,任何回旋余地都不复存在。可是“鹰派”代表薛文遇认为,事已至此,人心可见,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干脆同意石敬瑭的申请,看他怎么办。如果乖乖调防还则罢了,如果不听话那么朝廷可以名正言顺地兴师讨伐。

最终,清泰帝李从珂采纳了薛文遇的意见,下旨调石敬瑭为天平节度使,到山东去做官休病假,即刻启程。石敬瑭扔出去的烫手山芋,又被李从珂扔回来了。石敬瑭反倒骑虎难下了。

朝廷的这纸调令如同一枚重磅炸弹,炸的河东文武官员议论纷纷,各抒己见,像开了锅。最后石敬瑭采纳了都押牙刘知远的意见,用兵对抗。继而采纳了掌书记桑维翰的意见,联合契丹作为后援。

那个先前疯婆子似的老板娘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瘫软在地上。石敬瑭面无表情,看着现场。审案官吏慌慌张张地左顾右盼了几眼,急忙命人将那老板娘拖出去,当街砍了脑袋。

闻听此言,石敬瑭和朝廷钦差不约而同地全身一震。朝廷钦差错愕狐疑地盯着石敬瑭,石敬瑭额头立即冒出了虚汗。军队不感谢朝廷,竟然感谢石敬瑭,还高呼石敬瑭万岁!这是谋反啊!

可是龙敏人微言轻,李从珂暗弱缺乏决断力,没有采纳龙敏的计策。

虽然石敬瑭有些实力,可是真和朝廷对抗起来,他还是觉得心里没底。毕竟做贼心虚,更觉得底气不足。其实石敬瑭要比当初李从珂起兵时更有实力,只不过石敬瑭面临的对手也更强大。李从珂要比李从厚强大得多。况且李从珂和石敬瑭原本不相上下,都是军事强人。所以石敬瑭丝毫不敢大意,甚至心里对李从珂还有些畏惧。毕竟李从珂是皇帝,可以调集全国的资源对付他。

石敬瑭不仅英勇善战,在治理地方行政方面也有出众的才干。石敬瑭在陕州节度使任上,干了不到一年,各项工作处理的井井有条,受到了军队和老百姓的欢迎称颂,是个很有名望的父母官。

这次契丹入侵之所以没有取得较大的战果,一方面是因为契丹皇后的突然死亡阻断了战争向纵深推进,另一方面因为中原王朝在北部边境的防御力量仍然较为强大。此时在山西北部边境指挥迎击契丹的是后唐名将石敬瑭和杨光远。

石敬瑭称耶律德光为干爹,从辈分上讲似乎说得通。耶律阿保机和李克用是结盟兄弟,李存勖曾称耶律阿保机为叔叔。耶律德光是耶律阿保机的儿子,一度和李克用的干儿子李嗣源兄弟相称。石敬瑭作为李嗣源的女婿,比耶律德光辈分低一级似乎也合理。可问题是,石敬瑭称耶律德光为干爹,就匪夷所思了。因为耶律德光比石敬瑭年龄小,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做“爹”的地步。

石敬瑭虽然人在太原做官,可是家里很多人仍在洛阳。他在朝廷有很多内线卧底。石敬瑭的两个儿子在宫中做侍卫,曹太后对石敬瑭关系亲近,几个小姨子对他也不错。石敬瑭花大把大把的银子买通了皇宫内外大大小小的官员。这些人每天把清泰帝李从珂的态度和朝廷的一举一动,及时完整地报告给石敬瑭,还时不时地替他活动活动门路,说说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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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石敬瑭手下大将刘知远不这么看,他认为向契丹称臣就足以表达敬意了,何必认干爹呢?引契丹发兵,只要送些钱财就可以了,何必要许诺割让土地呢?因为钱财如流水,花掉还可以再来,这土地要是割出去可就不容易要回来了。土地一旦易主,再争土地就涉及到了时空主权根本利益冲突。况且燕云十六州将来是契丹进攻中原的桥头堡。由此可见,刘知远要比石敬瑭见识深远。同时也反映了石敬瑭病急乱投医乱吃药,对土地主权的漠视,将自身安危放置在了天下利益之上,他已经顾不了许多后果。

契丹皇帝耶律德光接到石敬瑭的求救书信,看后大喜。觉得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送上门来的大肥肉。耶律德光拿着这封书信兴冲冲到后宫拜见母亲述律平皇太后。耶律德光对母后说道:“儿子我昨夜梦到石敬瑭有事求我,今天果然接到他的来信。真是天意。”

述律太后平静地说道:“何事如此兴奋?”

李嗣源入主洛阳成为后唐明宗皇帝之后,石敬瑭的春天来了,地位一路飙升。岳父大人做了皇帝,石敬瑭立即被提拔为光禄大夫、检校司徒、陕州保义军节度使。李嗣源做皇帝第二年,加封石敬瑭检校太傅兼六军诸卫副使,进封开国伯。在平定汴梁朱守殷之乱后,石敬瑭又被提拔为宣武节度使、侍卫亲军马步军都指挥使兼六军诸卫副使,进封开国公,获得“耀忠匡定保节功臣”荣誉称号。没几个月,又加封为检校太傅、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待遇、兴唐尹、邺都留守、天雄军节度使、驸马都尉。

述律太后点点头,徐徐说道:“中原丧乱,战火不熄,短短三十年已经将一个偌大的大唐帝国折腾得四分五裂,破败不堪。全都是由于政治昏暗,君主不奋发,官员不努力,人怀私利,互相争夺。中央疲敝无能,藩镇割据骄纵,大道失衡,本末颠倒,以至于此。不可不警惕啊!”

在战争还没取得胜利的时候,契丹皇帝耶律德光决定扶植石敬瑭做中原的皇帝。石敬瑭做了皇帝,既可以进一步凝聚人心,又可以把割让燕云十六州的条约合法化。

述律皇太后看了看跪着的儿子,十年了,这个皇帝已经从一个青年成长为一个成熟的政治家了。述律太后多年含辛茹苦的心血总算没有白费。她问道:“石敬瑭邀我出兵,给出了什么条件?”

契丹军和石敬瑭军合兵一处,绕道张敬达唐军背后,切断了唐军营寨和洛阳之间的联络。这时候,后唐朝廷大惊失色,才后悔所谓“诱敌深入、放契丹入关”策略的失误。清泰帝李从珂紧急布防,四面八方调集兵马,从西南、南、东南、东北几个方向派出四路大军,紧急驰援张敬达,作为第二梯队向太原前线全面压上。

述律太后听到此处,眼睛放出了明亮的光,嘴角微微露出了笑意,她用右手下意识地抚摸了一下左臂的断腕,说道:“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后唐朝廷虽然衰败没落,可前几年军事战斗力仍然不可小视。现在他们内斗不息,自我消耗,终于为我契丹送来了天赐良机。如此,我契丹唾手可得长城一线土地,省却百万兵马征战之苦,更不必冒着穷兵黩武拖垮国力的风险。”

耶律德光回禀:“前年,后唐李从珂篡位,杀害了弟弟李从厚,登基称帝。可是石敬瑭功高震主。李从珂猜忌石敬瑭,步步紧逼,打算要置石敬瑭于死地。现在石敬瑭走投无路,被迫要起兵造反。石敬瑭请求我们发兵助他对抗后唐。”

述律太后显然也为自己的远见卓识得到回报而自豪,她斩钉截铁地说:“天赐不取,反受其咎。兵伐中原。”

九月份,秋高气爽,草长鹰飞,马肥牛壮。

契丹太宗皇帝耶律德光御驾亲征,率领五万皇家特种部队骑军,号称三十万,入关驰援石敬瑭。契丹铁骑从扬武谷南下,浩浩荡荡,风驰电掣,旌旗招展,号带飘扬,号角战鼓之声震彻大地,人喊马嘶之声百里相闻。

奇怪的是契丹大举入关,把守代州和忻州要塞的后唐守将,奉命于朝廷,竟然不拦截契丹。因为,后唐朝廷调集了十万大军在太原,认为足以应付石敬瑭和契丹,而且怀有信心毕其功于一役。后唐朝廷的这个决策失误造成了战局的决定性后果。

耶律德光意在速战速决,不听石敬瑭劝告,派猛将渤海人高谟翰率领精锐部队挑战张敬达的唐军。契丹派出小股部队引诱唐军北过汾河,然后伏兵四起,将唐军切断为两截。对北岸渡河的唐军猛攻猛打,几乎全歼。对南岸的唐军也展开了强悍的攻击,一番激战之后,唐军溃败逃回晋安的营寨之中。

耶律德光用兵果然高明,初战告捷,提振了石敬瑭和契丹军的士气。

古有“伐丧不祥”的说法。估计契丹既有自己的国丧又有后唐的国丧,两件事赶在一起,特别是自己的国丧更加重要,契丹没有在这个时机大兴兵戈。

调集二路兵马支援张敬达之后,清泰帝李从珂仍不放心,忍着眼睛疾病的折磨,不得不挂帅亲征。李从珂督军作为第三路兵马,兵发洛阳。

从表面看起来,后唐李从珂做出的军事部署似乎很全面很强大,但色厉内荏。有三大要素制约了后唐军事部署的质量,直接导致了后唐各路兵马的解体。

一是李从珂的主力部队自从凤翔起兵以来,骄纵不法,只知道要封赏,不愿意卖命。上自李从珂下至将佐没人能管得了这些骄兵悍将。

二是李从珂朝廷内斗愈演愈烈,避难宰相赵延寿后来被李从珂重新启用为枢密使,惹得朝廷内很多人不服气,很嫉恨,想把赵延寿排挤出中央。这次出兵之际,很多人建议由赵延寿率领中央军去和他父亲幽州节度使赵德钧会合,共同讨伐石敬瑭。可是赵德钧另有图谋,一直打着趁乱获利的小算盘,极大破坏了二路兵马合击的计划。由于朝廷内部意见分歧斗争激烈,还有一些其他的破敌计策胎死腹中。

三是皇帝李从珂本身对石敬瑭具有畏惧情绪,亲征路上总是瞻前顾后,不愿意直接面对强敌。

石敬瑭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想出了一个破天荒的所谓“妙计”。他决定开出优厚条件联合契丹,共同对抗后唐朝廷。石敬瑭为了保住性命,保证打赢这一仗,可是下了血本。中原丧乱几十年,从来没有人邀请和联合过契丹。石敬瑭突然将眼睛转向了关外。

要说起来龙敏的这条计策很有杀伤力,也是后唐最后一张可用也应该用的王牌。耶律德光无论如何贪图燕云十六州的土地,也不会比皇帝宝座的安全更重要。他一定会暂且罢兵回师,处理国内政治斗争为先。

耶律德光回答道:“石敬瑭虽与我多年边境抗衡,这次他十分谦卑,主动自降身份称儿为干爹。更重要的是,他许诺事成之后,将幽州至雁门关以北土地奉献给我契丹。”

再说赵德钧此人原本是刘守光手下一名小校,在晋王李存勖征伐幽州后,被收编并入晋军。赵德钧作战还算勇猛,曾受到晋王重用,承担驻扎镇州抵御契丹的重任。赵延寿是赵德钧的干儿子,读过几年书,性情“妍柔”,有些男不男女不女,可是李嗣源挺喜欢他,将其招为女婿。赵延寿和石敬瑭为一担挑,同为李嗣源的女婿。现在天下大乱,赵德钧暗地里怀有异心,想乘乱做皇帝。

赵德钧打着讨伐石敬瑭的旗号,从幽州出发一路向西,以整合兵力为名,吞并了易州、镇州、泽州以及赵延寿等各路兵马,还要吞并魏博的兵马。魏博兵马由枢密使范延光统领。范延光觉察到赵德钧心怀叵测,拒绝接受赵德钧节制。

“万岁事件”之后,清泰帝对石敬瑭的疑心更重了。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冬季来临。

一旦大雪封山,契丹军队将陷入困境。因此,契丹军心开始动摇,每天傍晚都要打点行李,准备好铺盖卷,随时准备撤军。耶律德光深知此次南下机会难得,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可是后唐援军从四面八方包围上来,战争一旦陷入胶着状态,后果难以预料。契丹毕竟不是来给石敬瑭做炮灰的,耶律德光急着要把空头支票兑换成硬通货。为了巩固契丹军心和石敬瑭晋军军心,以便于把石敬瑭开出的条件巩固下来,耶律德光做出了一个重大决策。

听说石敬瑭反了,河东附近的州城府县纷纷响应,投奔了石敬瑭。看来石敬瑭还是有一定号召力的。

在契丹支持下,又经过部属文武的反复劝进,又经过几番假模假式的推让,最终石敬瑭把小舅子许王李从益甩在一边,自己直接做了皇帝,建国号晋。

石敬瑭为什么要改国号呢?因为李存勖建立国号唐,后来没有血缘关系但能扯上点姓氏关系的李嗣源继位,勉强还用唐国号,再后来李嗣源的干儿子李从珂继位,虽然关系越来越“干”,因为李从珂毕竟还姓李,也还继续沿用国号唐。石敬瑭离李存勖的亲缘关系就差得太远了,十八竿子打不着,无论如何也攀附不上了,只有另立国号。

公元936年五月,河东四镇节度使石敬瑭起兵造反,发出宣战檄文,指责李从珂弑君篡位,以干儿子身份称帝不合法,要求还政给李嗣源的小儿子李从益。李从珂看到石敬瑭的檄文气得哇哇大叫。一不做二不休,把石敬瑭在洛阳的家眷统统杀光。派张敬达为太原四面招讨使,以杨光远为副使,讨伐石敬瑭。

耶律德光和石敬瑭的条约以国家权力写在了纸上,但是要兑现还要继续打仗。

三、晋辽恩怨 1.儿皇帝的日子

石敬瑭做了契丹的儿皇帝,这是中原帝国的首创。这个引狼入室的决定不仅令石敬瑭后来的日子很难过,而且此后几百年中原士人一直恨石敬瑭。

石敬瑭毕竟不是糊涂蛋。做了后晋高祖皇帝之后,石敬瑭把辖内的法令制度都改回到后唐明宗李嗣源朝廷的办法上来。在他看来,李嗣源朝廷的政令还是比较合理可行的。李从厚、李从珂的法令既昏暗又混乱,更伤民。

众人愿意跟随并拥戴老大做皇帝的主要动力之一,就是大家都跟着沾光,蛟龙腾渊,鸡犬升天。晋高祖石敬瑭马上提拔节度判官赵莹为翰林学士承旨、户部侍郎、知河东军府事,掌书记桑维翰为翰林学士、礼部侍郎、知枢密使事,观察判官薛融为侍御史、知杂事,节度推官窦贞固为翰林学士,军城都巡检使刘知远为侍卫军都指挥使,景延广为步军都指挥使。进封老婆晋国长公主为皇后。

人人官升好几级,这是在正常情况下干一辈子都不太可能熬出头的。做皇帝和拥戴皇帝的红利是巨大的,是极其诱人的,所以这种事总是不断地有人干,而且越干越顺手,越干套路越熟练,越干演技越完美。以至于若干年后达到了登峰造极的水平。

尽管桑维翰说得头头是道,尽管桑维翰开出了更优厚的条件,可耶律德光毕竟已经是一个成熟的政治家,他很明白,桑维翰代表石敬瑭越是说得迫切,给出的条件越是优厚,越说明石晋一方实力虚弱,急需要契丹的帮助。

后唐李从珂、契丹耶律德光此时对赵德钧都十分忌惮。都不愿意成为赵德钧的敌人。清泰帝李从珂好言相劝、财物褒奖、威逼利诱,办法使绝了,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赵德钧赶快进军攻打石敬瑭。赵德钧以兼并镇州成德藩镇为要挟,向李从珂不断发难。耶律德光也是犹豫不决,甚至一度打算放弃石敬瑭转而和赵德钧合作。

契丹太宗皇帝耶律德光从上党班师回塞外,路过云州。这是当年李克用父子发家的地方,世世代代都是李克用家族的大后院。大同节度使沙彦旬开门主动献城,可是节度判官吴峦誓死不肯沦陷于契丹。吴峦号召部署关闭城门,把沙彦旬和契丹挡在门外。耶律德光这个气啊,他奶奶的,你们家皇帝都把土地送给我了,你个小判官竟然和我契丹帝国对抗。耶律德光下令攻城,可是云州毕竟河东重镇,城高水深,契丹军队打了半年毫无进展。

讨价?还价?

半路杀出个赵德钧,陡然使战场形势复杂化。

赵德钧给出的条件显然没有石敬瑭给出的条件优厚。可是赵德钧在现实形势下,并非急于或者需要契丹给予多大的帮助,而是最大可能地减少契丹和石敬瑭对他的敌对干扰,他要以入主洛阳称帝为第一目标。赵德钧认为,如果没有契丹和石敬瑭干扰,靠他目前的实力足以推翻清泰帝李从珂。赵德钧和石敬瑭的心态和实力不一样,因此在对待契丹的态度上也不一样。

空气骤然紧张。

契丹皇帝耶律德光坐在大马扎上,手里端着一碗奶茶,不慌不忙地呷了一口,面露难色地问桑维翰:“你见过捕老鼠的吗?”

合作?敌对?

桑维翰总算达到了目的。可是他已经站不起来,双腿早已麻木。只好由随从用担架抬着回了晋军大营。

朋友?敌人?

契丹和石晋联军进驻上党之后,耶律德光不走了。他对石敬瑭说:“我不远万里而来,为的是伸张正义,现在大功告成,你已胜券在握。我如果渡河向南,恐怕河南民众会惶骇过度,激发其他不测之变。你应当自己统帅军队渡河继续作战,可以较平稳地抚平河南。”

眼前利益?长远考虑?

李从珂登玄武楼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一个人,耶律倍。李从珂发觉了耶律倍的间谍形迹,下令把耶律倍找来,陪他一起自焚。可是耶律倍拒绝李从珂最后一道皇命,被李从珂派出的侍卫勒死。石敬瑭入主洛阳后,将耶律倍的遗体隆重地送回契丹。

一时间,各派力量陷入复杂的纠结。各种间谍、密使、说客忙碌穿梭于各方阵营之间。

这里面最着急、最沉不住气、最脆弱的就是石敬瑭。石敬瑭不仅身体病弱,而且军力也面临断粮断草的危机。

这时候的后晋面临着三大困难,一是立国未稳,各地藩镇人心复杂,各怀心腹事,都在观望中,时不时的叛乱兵变仍到处冒烟儿冒火。二是国库空虚,李嗣源七八年积攒起来的一点点家底,被李从厚、李从珂和石敬瑭四年三易政权的战乱折腾光了,老百姓民不聊生,百业荒废,陷入极度贫困。三是契丹帝国层层盘剥,对后晋的物质要求远远超出了当初的盟约,给后晋经济财政造成了巨大压力。

石敬瑭做了皇帝要兑现当初和契丹定下的盟约。石敬瑭向契丹称儿皇帝。后晋实际上具有了契丹从属国的性质。割让了燕云十六州给契丹,还在晋安之战中被迫许诺了更多的优厚条件,每年要向契丹进贡三十万缗钱财。此后,后晋年年向契丹进贡送礼的使节络绎不绝,大节大送小节小送,背上了沉重的经济负担。

桑维翰挑拨加奉承,可是耶律德光仍然不为所动。

桑维翰有些心急了,瞟了一眼耶律德光,咬了咬牙说道:“如果石晋皇帝取得天下,将来一定会厚报大契丹皇帝你,我们会倾中原财力奉献契丹。赵德钧这点小小利益如何可比?”

后唐皇帝李从珂走投无路,失魂落魄地带着母亲、老婆、妃子、儿子和传国玉玺登上洛阳宫玄武楼,点着一堆干柴,赴火自焚。临死之际,刘皇后打算放火把皇宫也一并烧掉,被皇子李重美拦住了。李重美说道:“我们已经失败。新来的天子还要用皇宫,如果再重新修建宫殿,一定会劳民伤财。我们死就死了,不要再作孽了。”小皇子一席话极尽哀伤与厚道。

石敬瑭危难之际求援契丹。

至于这五条国策为什么没有得到很好的执行,原因可能是多种多样,大体上有几个主要原因。晋高祖石敬瑭在位时间不长,做了七年皇帝就死了,人亡政息。明君配良臣是封建社会国家大治的先决条件,这两个因素中任何一个出问题都会导致政策发动机失效。石敬瑭和桑维翰君臣的配合及推动作用没能持续发挥。在迫于大将杨光远的压力下,石敬瑭称帝后不到两年就免去了桑维翰的枢密使职务,改任兵部尚书。没多久再将桑维翰调离中央,到地方上做节度使去了。石敬瑭为了削弱枢密使的权力,基本上废除了枢密使制度,改为皇帝直接统辖六部。实际上是扩大了皇帝权力。桑维翰即使做枢密使期间也没有朱梁的敬翔、后唐的郭崇韬、安重诲的巨大能量。桑维翰的政治理想得不到全面持久实施,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了。再就是朝野局面复杂,天下人心离散,各怀心思,积弊难返,几乎没有什么良药可救。

无论石敬瑭割让燕云十六州的目的是否单纯,无论他是否还有光复的后续心思,可实际情况是燕云十六州没入契丹,对于后来的中原王朝造成了深远的负面影响。特别是在契丹政治经济文化军事持续发展壮大的时期,这片土地对于契丹起到了主要动力引擎之一的作用,而对于中原王朝则构成了如断一手的制障。这也是为什么后人如此痛恨石敬瑭的原因,尽管后人的无能也有很多种。

“即便是捕捉老鼠这种弱小的动物,如果不小心翼翼,也有可能被老鼠咬到手。何况面对强大的敌人呢?赵德钧和李从珂可不是鼠辈啊!”耶律德光解释道。

契丹皇帝耶律德光见桑维翰死缠烂打,他也没什么词儿了,索性不再和桑维翰讨论,站起身来走入寝帐休息去了。耶律德光把桑维翰晾在一边,足见他对于赵德钧和李从珂的顾虑,他不能肯定战争形势会发生怎么样的演化。

耶律德光一副城府很深的样子,微微摇摇头,说道:“我不是要放弃和你家皇帝之间的约定,只是行军打仗谋略思虑不得不慎重。”

经过大半天的反复思考,最后耶律德光终于下定了决心,继续和晋高祖石敬瑭站在一起。

由此看来,中原的事情靠中原自己已经解决不了了,契丹成为制约中原各方势力角逐的决定性外部干涉力量,这也是契丹国力大增的标志。

桑维翰使命没有完成,不能也不敢回去复命。桑维翰的倔劲上来了,干脆不走了,于是跪在契丹皇帝大帐门口等耶律德光回心转意。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太阳从上午移到正午又偏到傍晚,桑维翰一直在雪地上跪着一动不动。

桑维翰辩驳道:“李从珂和赵德钧有那么厉害吗?大皇帝您已经遏制了后唐军事部署的咽喉命脉,他还能有什么反击之力?”

冒险搏杀?全身而退?

桑维翰前脚刚走,赵德钧的使者也到了。赵德钧使者此行的目的是游说耶律德光放弃和石敬瑭合作,转而和赵德钧合作,建立军事同盟。耶律德光双手一摊,指了指大帐前面的一块石头说道:“我已经和石敬瑭建立了盟约,不能答应你们的要求。除非这块石头烂了,我再改主意。”

契丹出师之初,述律皇太后就曾对耶律德光面授机宜,提醒他防范赵德钧的动向。如果赵德钧全力向北与契丹开战,契丹就放弃援助石敬瑭的行动,回师塞外。耶律德光想到了中原很乱,但没有想到会这么乱,乱的花样百出。不仅驸马爷石敬瑭和朝廷打起来了,幽州节度使赵德钧也怀有不可告人的反心,当朝首辅大臣赵延寿居然也背叛了朝廷。这些新变故的出现,增加了战局的变数和复杂性,超出了耶律德光当初的判断和假设。迫使他不得不重新思考本次突击中原的定位和部署,迫使他不得不兼顾方方面面或敌或友的力量。

陷入困境的后唐清泰帝李从珂,现在非常后悔听信了薛文遇仓促开战的意见,恨不得杀了薛文遇。

石敬瑭的计划、耶律德光的计划、李从珂的计划都搁浅了。所谓计划赶不上变化,他们被迫需要调整部署和打算。

中原帝国皇权除了沾了个“中原正统”的似是而非的名分之外,无论在政权的稳定性还是时间持久性上,比周边所谓的王国政权差得远了。在治理水平的低下和社会生活的艰苦程度上,比周边王国政权也要更糟。所以,洛阳政权狗屁不是,完全是自以为是。更可笑的是,后世的史学家居然大有人在去捧这个臭脚。

一向善于决断的石敬瑭陷入了无尽的愁闷和烦恼。

哀莫大于心死,重围中的唐军士气完全丧失。主帅张敬达性情刚直,治军急严,在这种困苦环境下,仍然在咬牙坚持。在极度惶恐之下,唐军人心惶惶,随时都有发生兵变或溃散的可能。部将高行周和符彦卿(前后唐大将李存审的儿子)担心张敬达被乱军暗害,时常尾随张敬达身后保护。可是张敬达不理解高行周的好心,斥责高行周:“你小子总鬼鬼祟祟地跟着我干嘛?”挨训斥之后,高行周就不敢时刻跟着张敬达了。有一天,张敬达独自在帅帐的时候,副帅杨光远策动部将和士兵暗杀了主帅张敬达,率众投降晋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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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唾手获得幽州土地,俘虏了幽州最后一任节度使赵德钧,契丹立即把政治重心大举向南推进,把幽州更名为燕京,作为契丹帝国的南方都城。实际上是加强了对幽州到雁门关一带土地的统治,采取了汉策制汉的措施,把燕云十六州建设成为南方农业经济为主的基地。

石敬瑭获得了投降过来的将校军兵,耶律德光获得了缴获的五千匹战马、五万件铠甲兵器。晋安营寨中的兵力还有如此规模和战力,却主动降敌,并不是力屈无奈,而是心理绝望,实在可惜。

张敬达被杀,杨光远投降,马步军指挥使康思立又气又哀,悲愤至极气绝身亡。耶律德光也很为张敬达及康思立的忠义感动,命人厚葬二人。

赵德钧脚踏两只船,一面和李从珂周旋,一面和契丹皇帝暗中谈判。幽州节度使赵德钧向契丹太宗耶律德光开出的条件是,如果契丹支持赵德钧称帝,那么赵德钧入主洛阳之后,将和契丹结盟为兄弟之国,并允许石敬瑭继续管辖河东。

张敬达的营寨已破,契丹和石晋联军打算火速进军中原,兵贵神速,乘胜一举击溃李从珂。在起兵之前,经石敬瑭推荐,由耶律德光指定石敬瑭哥哥的儿子石重贵为太原尹、河东节度使,看守大后方。

契丹骑军为前锋,督促着后唐降军,浩浩荡荡向南杀来。赵德钧父子得知张敬达兵败,契丹近在咫尺,吓得屁滚尿流,没有打一仗撒腿就跑。混乱之中,后唐军队前军席卷后军,自相践踏拥挤,死伤近万人。后唐二路大军一溃千里。

在契丹和石晋联军势如破竹的强大攻势及威慑之下,后唐军队望风逃窜,不战自溃,完全丧失了斗志。后唐清泰帝李从珂和一帮朝臣也吓破了心胆,既没有了主张,也不敢抵抗,主动撤军逃回洛阳。

赵德钧父子率领幽州军向南撤退,到达潞州时被晋军追上。所谓“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如果赵德钧父子坚守潞州或许还有转机。可是赵德钧已经威风扫地,主动献城投降。耶律德光对跪在马前待罪的赵德钧、赵延寿,不屑一顾,轻蔑地扫了一眼,然后冷冷地命令道:“收押赵氏父子,械送契丹国都城临潢府等候发落。”

桑维翰没明白耶律德光什么意思,错愕地望着耶律德光。

第五个方略是加强国内及中原和四邻的商贸往来,促进货物流通。这个举措在历朝历代封建社会中是个很高的认识。中国古代是个重视农业、抑制商贸的国家,很多王朝都有不同程度的商业限制政策。

耶律德光做出这个决定,的确反映他有杰出的军事才华,不愧年轻时就做了契丹的兵马大元帅,深刻了解战情、民情和政情。

中原和契丹之间的友好关系,也产生了一些有利于老百姓的事情,两边被战争俘虏的大量人口得以回归家园。

在布置完最后阶段的军事部署后,石敬瑭和耶律德光依依惜别,两人手拉着手久久不肯松开,抱了又抱,搂了又搂,啃了又啃,互相感动得掉下了眼泪,盟友之情溢于言表。耶律德光激动之际,把自己身上穿着的雪白貂裘大氅解下来,亲手披在了石敬瑭身上。另外送给晋军良种宝马二十匹,普通战马一千二百匹。耶律德光语重心长地说道:“两国交好,此后世世代代不能忘记啊!”石敬瑭含着眼泪不住地点头。

晋高祖石敬瑭亲率大军挥师南下,一路上如入无人之境,唐军守将官吏望风迎降,州城府县纷纷开门迎接。没用几天,晋军杀到了洛阳城。

结盟?背盟?

信任?猜疑?

见耶律德光不动声色,不知道是听明白了桑维翰的话,还是没听进去桑维翰的话。桑维翰不敢掉以轻心,喝了口水,继续慷慨陈词:“赵德钧父子都是小人行径,他们的荒诞之词绝不可信!皇帝难道会贪图他们给出的蝇头小利,反而放弃石晋皇帝眼前的大功吗?我认为皇帝你不是这样的人。”

听说赵德钧在暗地里拉拢契丹,石敬瑭急得火烧火燎,赶紧派出大臣桑维翰去求见契丹皇帝耶律德光。桑维翰见到耶律德光后说道:“大契丹国为了伸张正义,不远千里发兵来救援我石晋皇帝于危难。晋阳一战而使唐军瓦解,残余唐军退保营寨不敢出战,现在他们弹尽粮绝,马上就要山穷水尽了。赵德钧父子不忠不信,狼子野心,畏惧大契丹国力强盛,才派人拉拢皇帝你。其实他们父子早就有谋反之心,幽州军在团柏谷按兵不动,明摆着是想坐收渔利,首鼠两端。赵德钧父子虚张声势,没有什么可怕的。他们根本就不是为国捐躯赴难之人,他们心里装着自己的小算盘。”

洛阳政治秩序恢复正常之后,公元936年十二月十六日,石敬瑭设宴答谢契丹盟军,并欢送他们回契丹。

桑维翰豁出去了,这种表态已经远远超出了当初引契丹入关的条约范畴,近乎于满清慈禧太后“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的表态了。

第四个方略是鼓励老百姓耕种织布,富国富民,提高财政收入,逐步壮大国力。

其实燕云十六州并非契丹一次性全数得到,在后唐庄宗李存勖朝廷和明宗李嗣源朝廷时,中原已经丢掉了营、平二州,这次石晋割让的实际是十四州,都是幽州藩镇的辖区城池。幽州乃老牌藩镇的河朔三镇之一,历史悠久,是北方军事重镇。契丹上百年来不敢南下牧马,主要得益于历届幽州藩镇的有效抵御。在契丹和幽州的战争中,契丹胜少败多,契丹一直对幽州很头疼。

晋高祖石敬瑭入主洛阳,军法严明,很快就恢复了都城的治安和生活秩序,逃窜入山谷荒野的老百姓陆续回城。石敬瑭没有像李从珂入洛阳的时候,不分良莠地对文武官员照单全收。对奸邪贪墨混日子钻营误国的官员或杀或罢免。有一个人在这批后唐遗老遗少中继续做大官,此人就是冯道,他仍官居门下侍郎、同平章事。

燕云十六州骤然之间由中原国土归属了契丹,这是个大事件。可是契丹皇帝耶律德光在回师途中,对燕云十六州的接收并不顺利。很多汉人州府官员抵制这种割卖国土的行为,不仅思想想不通,行动上也极力抵制。

桑维翰的这五个建议应该说都很有见地,切中石晋朝廷要害,既有高度也有可操作性,互相之间也具有很强的协同关系。如果这五条国策能够很好地执行下去,石晋王朝一定会有较大起色。上评价为“数年之间,中国稍安”。也就是说,这五条得到了执行,而且坚持了几年,并非昙花一现。五条政策收到了积极效果。不过这也表明,这五条政策的效果很有限。估计是这五条政策的具体落实都打了折扣,只是“稍安”,没有出现复兴气象。

不仅云州不降契丹,应州马军都指挥使郭崇威也感到奇耻大辱,拒绝做契丹藩臣,带着部下撤出应州回归中原。威塞节度使翟璋虽然暂时降了契丹,可是不到一年忧郁而亡。

公元937年春节刚过,中原大地历经丧乱,看不出来喜庆的色彩。

石敬瑭做了晋高祖皇帝,再次分封文武官员,任命赵莹为门下侍郎,桑维翰为中书侍郎并同平章事,兼枢密使,任命杨光远为侍卫马步军都指挥使,刘知远为保义节度使、侍卫马步军都虞候,高行周为昭义节度使。

石敬瑭做了皇帝后维持和契丹的友好关系。

现在对战场具有决定性作用的不是石敬瑭的晋军,也不是千里作战的契丹铁骑,更不是后唐朝廷的官军,而是幽州赵德钧。此时的赵德钧是战场中力量最强大的一方,他在明面上代表后唐官军,实际上他自成体系自成一派。赵德钧无论帮哪一方,哪一方都很可能取得胜利。历史将从此改写。

石敬瑭在孝敬契丹的同时,手脚并没有闲着,积极想办法对付契丹。

石敬瑭骨子里暗地里和契丹同床异梦。

石敬瑭也不是神仙,不可能吹口仙气把事情摆平。这些矛盾互相制约,陷入了死结。没有钱打仗,各地藩镇动乱就无法平息。藩镇战乱不宁,天下就不能恢复生产生活。社会动荡,老百姓就无法安居乐业,更没有赋税收入。国家财政就没有来源,更没有多余的钱财进贡给契丹帝国。如果对契丹帝国伺候稍有不周,契丹那边就来信训斥,甚至动武威胁。

在石敬瑭对待契丹的真实态度上,有一个事件比较有代表性。公元940年二月,太原留守安彦威入朝,石敬瑭对他说:“我一向注重信和义。前些年契丹出于维护道义来救我,我现在必须信守承诺报答他们;可是契丹欲壑难填,没完没了地索要财物。你在太原能够委曲求全,维持和契丹的关系,十分不容易,这也是我的一片苦心”。安彦威回答说:“陛下您为了天下苍生免遭战火,你都能做到卑辞厚币对待契丹,臣受这点委屈算不得什么!”这段对话即使剔除水分,也反映了石敬瑭并非一副奴才骨肉心肠。

这三大矛盾齐刷刷地摆在了石敬瑭面前。

这三个问题如同三座大山压得石敬瑭喘不过气来。

很多后人推崇冯道的处世之道,认为他总能得到重用是因为他有为官秘诀。其实冯道没有什么大能耐,在治国理政方面很少有建树,更没有匡古烁今的大成就。他之所以能屡屡胜出无非两条,一是他所处的那个时代战乱频繁,政权更迭如演戏,从政是高危职业。在反复的政治杀戮中,无论有本事的还是没有本事的官员凋零严重,官员岗位人员稀缺,一度出现了“官员荒”、“干部短缺”现象。特别是读过一些书、知道一些典故、会写几段文章的官员更是寥寥无几了。冯道算是鹤立鸡群了。二是冯道不太做坏事,他没有大本事做大好事,可他心眼不坏,害人的事情基本不做。或者说是非观念不鲜明,是一个政治理念和道德操守处于灰色地带的人,至少表面上是这样。这使他很少树敌,无论哪个派系当政都不恨他。所以冯道没有惹上杀身之祸排挤流放等麻烦。后来石晋头号大臣桑维翰失势,冯道成为当朝首辅。他深知石敬瑭集权的心思,故意处处维护皇帝权威,不揽权不揽事不惹事不惹皇帝不高兴。冯道终于混到了后晋高祖石敬瑭的眼中第一红人的地位。

到了临潢府,赵德钧被述律太后冷嘲热讽一番,成为阶下囚。赵德钧也曾怀有气吞万里之志,现在落得这步田地,羞惭难当,从此得了抑郁症,第二年忧郁而死。倒是赵延寿由于了解一些中原朝代典故,熟悉管理汉人的一些手段,还有利用价值。契丹让赵延寿做了翰林学士,帮助治理朝政。

石敬瑭心想,当初做皇帝是为了活命,可谁知道做皇帝这么难?危难之秋做皇帝也是活受罪啊。郁闷之际,石敬瑭把大谋士桑维翰找来,既是聊天也是商讨国家发展大计。桑维翰给石敬瑭一口气开出了五个药方:

一是要维稳为先。只有安定下来才能谈得上国家建设。维稳的重点是让蠢蠢欲动的各路诸侯平静下来。怎么才能使诸侯的心放在肚子里呢?桑维翰给出的对策是怀柔,要皇帝和各路诸侯推心置腹,消除猜疑和不必要的惊恐。这一招很管用,对绝大多数人都管用。石敬瑭在这方面也做出了巨大的努力,有一个经典案例可以说明石敬瑭在这方面的努力程度和收到的效果。

石敬瑭入主洛阳之后,李从珂朝廷的天雄节度使范延光驻守在魏州,他原本是后唐围剿石敬瑭的二路大军的主力之一。改朝换代后唐灭亡,石晋新立。范延光对石敬瑭十分缺乏信任感,况且手底下有一大把兵马,于是咋咋呼呼地不愿意归顺石晋朝廷,还起兵对抗。石敬瑭一方面派出大将杨光远讨伐范延光,一方面给范延光宽大政策,软硬兼施。虽然石敬瑭的两个儿子被范延光的乱军所杀害,可是兵败后的范延光仍受到了石敬瑭的高度厚待,既没有被治罪,也没有株连很多人。过了几年范延光还平平安安地退休,享受宰相级待遇。从这一点上说,石敬瑭的胸怀比五代时期很多军阀皇帝都要宽广。

桑维翰的第二个药方是恭恭敬敬对待契丹。不仅表现在政治态度上,以臣国、儿皇帝的身份表示卑下,还要按时缴纳各种进贡和礼品。做这些的目的都是为了和契丹保持友好关系。此时的契丹已经强大到傲视天下的地步了,年轻疲弱的石晋根本无法与之对抗,所以石晋朝廷绝不敢惹毛了契丹。

耶律德光和石敬瑭喜出望外啊,他们一直担心赵德钧和张敬达合兵一处。现在张敬达已死,唐军投降,省却了很多恶战与伤亡啊。况且张敬达属下战将都是赫赫有名的猛将,高行周在前文书出现过,曾是李嗣源的爱将。符彦卿是李存勖朝廷藩汉马步军大总管李存审的儿子,李存审跟随李克用之前原本姓符。安审琦是河东大将安金全的侄子。

关于和谁合作,耶律德光为什么此时此刻犹豫了呢?契丹大举出兵入关,并非简单地靠石敬瑭的一纸空头支票就做出如此重大的决定,如果中了后唐的埋伏怎么办?如果李从珂和石敬瑭演一出双簧苦肉计怎么办?契丹帝国对于中原这几年形势的演变洞若观火,做出出师决定一定是依据全面可靠的情报来源。况且石敬瑭和契丹为敌近二十年,哪能草率就相信了石敬瑭的甜言蜜语?即便石敬瑭不向契丹发出求援邀请,契丹也绝不会放过这次大好机会,一定会趁火打劫,而且一定会大大打出手。

第三个方略是加强国家军事建设,提高国防力量。抓紧练兵、演习、防御毫不松懈,对外提高警惕,做好各种武力防备。当然,这种武备当时主要的对象是契丹和西蜀。这说明,在和契丹不得不保持表面上友好关系的同时,石晋肚子里很清醒,武力防备才是根本。

桑维翰并不气馁,进一步给耶律德光施加压力:“大皇帝您以倡导信义解救我家主公于危难,这件事四海皆知。为什么这个节骨眼上,您犹豫不决,三心二意了呢?这不是半途而废吗?臣很为大皇帝的声誉担心。”

赵德钧隔岸观火,见死不救,眼睁睁看着张敬达陷入绝境。被契丹和晋军切断归路的张敬达,与后唐朝廷彻底失去了联系,为了安全他们只有苦苦坚守,不敢贸然突围冲击。粮草一天天断绝,以致战马饿得互相啃咬。战马咬死之后,再被士兵吃掉。

为了确保石敬瑭后续战争的胜利以及继续控制石晋政权,耶律德光并没有让石敬瑭独自渡河作战,而是给他留下了一部分契丹军队,与晋军共同作战。耶律德光自己则率契丹主力留在河北,密切关注晋唐战争的进展。如果晋军失利,耶律德光则赶去救援。如果晋军占据洛阳,耶律德光则撤军北还契丹帝国。

石敬瑭虽然在走投无路之时不得不与契丹结盟,并签订了付出巨大代价的盟约,但石敬瑭对契丹并非百分百信任和亲善,在保持盟友关系的同时,对于北部其他边境地区仍然加强布防,以免被契丹侵蚀占领。其中一个措施是任用干吏张希崇为朔方节度使,驻扎河套一带,提防契丹入侵。

除了北方的契丹是头号强敌之外,西北的党项也开始壮大起来,不断侵扰西北边防。能干的朔方节度使张希崇死后,党项更加肆无忌惮,频频入侵。

石敬瑭在内忧外患的大格局下,注定是个弱势政权和弱势皇帝。不过石敬瑭不是混蛋,也不是简单没头脑,更不是拿着国家权力泄私欲。从这一点上他比朱温、李存勖和李嗣源都有可圈可点之处。石敬瑭执政的六七年里,他始终把维持政权稳定和社会生活安定作为头等大事,没有像李存勖和李从珂那样愣头愣脑地抒发个人狭隘的私欲而激化方方面面的矛盾。为此,石敬瑭不得不对外奉承契丹,对内姑息迁就手握重兵的藩臣诸侯。对范延光、杨光远、安重荣等军界强人一忍再忍,极力避免朝廷和藩镇之间产生猜疑和矛盾。因为石敬瑭太熟悉这种猜忌的后果了,他就是这种猜忌的受害者。在这一点上,石敬瑭和李嗣源有同样的遭遇和感受,这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他们后来的治国之策。

一个弱势的皇权注定了不太可能有大作为,他只好用时间换空间,在时间的延续中寻找解决之道。但这个时间是不是足够长就成了头号问题。

三、晋辽恩怨 2.“战”还是“和”?

二月,杨光远打算从青州向西和契丹会合。杨光远到达郓州时被后晋官军击败,几乎全军覆没,从此杨光远缩回青州,再也不敢露头儿了。

时间过得很快,因为人感觉。

被一脑门子官司烦得要命的石敬瑭,看完桑维翰的奏章,一拍大腿说道:“桑维翰说得有道理,就这么办!”石敬瑭如醍醐灌顶般清醒了,下定决心继续保持和契丹的友好关系,委曲求全,暗修内功,眼下绝不能发动战争。

冯道和景延广想来想去选来选取,选中了齐王石重贵。

顷刻之间,粮仓贝州陷入浩劫。粮草全部被契丹洗劫,一万多守军被屠杀。这些粮草对晋军意味着什么?晋国内已经连续两年大面积的闹蝗灾,庄稼被啃得不仅颗粒不剩,连枝叶秸秆也一扫而空,饿死了十多万人口。

在对待拥兵自重的藩镇方面,石敬瑭采取了不同的策略。通过“先兵后礼”的政策,军事重压之下取得优势胜利,但避免因痛打落水狗而激化和扩大矛盾,反倒继续给予失败者高级礼遇,从而彻底摆平了前朝大臣范延光。

从太原之战中收降过来的大将杨光远,随着地位和军事实力的上升,野心开始膨胀,头脑开始发热,手伸得越来越长。不仅在他自己的地盘上吆五喝六,还对朝廷大政方针指手画脚,特别是不满桑维翰的权势,迫使石敬瑭将桑维翰调职。石敬瑭包容再包容,忍耐再忍耐,后来实在忍无可忍了,石敬瑭决定修理修理杨光远。

石敬瑭的办法是“剪除羽翼,调离基地”。他先借着各种名目把杨光远手下大将一一提拔,提拔到别的地方做大官,分化削弱杨光远的权势。再通过明升暗降的办法,把杨光远的官爵加封加封再加封,换地换地不停地换地方,一连挪了三四个窝,才把杨光远的实力逐步掏空。可谓煞费苦心。

自从立国之初,后晋内部就存在“主战派”和“主和派”,主战派骂主和派是投降派,主和派骂主战派是惹祸精。石敬瑭在两派之间费尽心思周旋。石敬瑭之所以如此大费周折地在两派之间周旋,之所以对任何一派的腰杆都不很硬,核心是因为石敬瑭卖国在先。他为了一己私利,把偌大边疆国土拱手与人,他是始作俑者,罪恶的源头在他那里。所以,无论时局多么艰难,这个孽是他先做下的,他没有太多的正气指责别人。

没等石敬瑭把乱麻梳理好,两派之间的矛盾终于走到了势不两立的地步。

公元941年,成德节度使安重荣实在受不了契丹的鸟气了,更看不起石敬瑭和一干投降派的奴才相。作为北部边防重镇,安重荣不管后晋的什么国策不国策,屡屡对契丹动手动脚。

这一仗杀得人喊马嘶、天昏地暗、风云失色、日月无光,从早上一直打到晚上。最后双方伤亡都很惨重,血流成河,染红了泥土。战场之上堆积了厚达三寸的一层箭头儿,卷刃的和折断的兵器漫山遍野,面目全非的两国士兵尸体枕藉如山,破烂的旗子和铠甲锣鼓帐篷如枯枝败叶一般绵延不绝。

安重荣接待契丹使者的时候,不是谩骂就是冷嘲热讽,到后来竟然派人在半路上暗杀契丹使者,打劫他们的或者他们携带中原的财物。

小打小闹几年后,安重荣决定起兵公开对抗契丹。他向皇帝石敬瑭写了一篇几千字的长长奏章,申请联合吐谷浑、突厥、沙陀等受契丹奴役的难兄难弟,一起反抗契丹的压迫,和契丹全面开战,收复国土。

石敬瑭在他人生剩下不多的时间里,像梳理乱麻一样,一根一根地梳理天下大事。在对待契丹方面,作为后晋的最高统治者他不仅以身作则,向契丹曲意奉承,而且一再诫勉边镇大将和官员要克服各种困难执行好这一条国策。

安重荣这么高调对抗契丹,愁坏了后晋高祖皇帝石敬瑭。

可是主和派的首席代表人物桑维翰自有一番高论,他这番言论极具有代表性,不仅仅体现在这件具体事情的处理上,放在几十年上百年的历史时空中,在中原与契丹的关系中,桑维翰的这一番意见也是具有代表性的。

此时的桑维翰已经不是枢密使了,被调任泰宁节度使,在兖州做官。石敬瑭很信任桑维翰,他们俩之间仍保持联系,经常一起商量国家大事。

桑维翰给皇帝写了一份奏章,阐述了他对时局的看法。他认为石敬瑭之所以能解脱晋阳之难且取得天下,主要得益于契丹帮助,现在绝不能做背盟负约的事情,道义上不能陷入被动,这是其一。

安重荣所谓的反抗压迫行为,实际上是自以为是,既骄傲又轻敌。至于联合吐谷浑的理由更不成立,吐谷浑受契丹压迫比中原严重得多,吐谷浑是想借刀杀人,利用石晋打击契丹,军事力量上不具备条件,这是其二。

再看看契丹,这些年来,契丹帝国兵强马壮,实力一路攀升,又大又强,吞并了周围很多政权和土地,可以说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契丹军事太强大,这是其三。

这一战引发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这是后晋不稳定的必然后果。一大堆藩镇诸侯趁火打劫,其中就有被削弱了兵权的杨光远。

耶律德光静静地埋伏等待。

如果一旦和契丹关系破裂,中原朝廷必须要加强边防,派的守军太少则没有能力抵御敌人入侵,如果派的守军太多,中原后方又没有那么多粮草钱财供给,国力虚弱,这是其六。

一旦开战,中原就要派大军北上作战,可是契丹游牧民族,不会在关内恋战,他们会及时撤走。如果中原大军回来,可契丹又会迅速入关来袭。如此一来河北一带将成为拉锯战游击战的战场,老百姓将天天受到战火的苦难,这是其七。

契丹魏王赵延寿向契丹皇帝耶律德光建议:“晋军的主力大多在黄河之上,只是畏惧于我军的锋锐,只敢守不敢战。我们干脆集中兵力主动出击,直捣晋军营寨,毕其功于一役,则天下大定。”

契丹和石晋关系如此亲密,双方盟约早已昭示天下。现在对方没有奓刺儿惹事,石晋反倒要挑起事端,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吗?即使中原打败契丹获得胜利,也会留下无穷后患。万一战争失利,败给契丹,那可能会招致灭国之灾,这是其八。

很多人只看到中原向契丹进贡交钱,看到中原低三下四受屈辱。他们没有想明白,如果战火一起,兵连祸结,消耗的财力物力人力要比这些进贡大得多!这是其九。

穷兵黩武、战争频仍之后,国家不得不迁就优待武官将领,边境藩镇地位肯定会上升,军人的重要性过于显著,不可避免地会重演历史上屡屡发生的诸侯骄纵不法欺凌皇权的事情,到时候皇帝不得不忍气吞声。这是其十。

桑维翰就是厉害,对天下时局有着敏锐的洞察力和全面分析,一口气说出了“十不可”。全面否定了然以军事行动对抗契丹的可行性。

不这么做,又能怎么做呢?

谁愿意把脑袋夹在腰带里,更何况泱泱中华大国,皇朝正统,历史上哪受过这个鸟气?难道要永远这样受契丹欺凌?难道要永远给人家当奴才?

非也,非非也,非非非非也。

桑维翰在否定主战派的同时,也提出了他的建议。

他建议后晋高祖石敬瑭内修政治,抓紧办好自己国内的事情。办好哪些事情呢?训农、习战、养兵、息民四件大事。

契丹使者往来中原,成德是必经之路。

不发动战争并非不重视军事建设。国家要深入开展军队训练,有条件的情况下加大军备投入,提高军队战斗力。

让老百姓安生过日子,人心稳,一稳百稳,人心顺,一顺百顺。老百姓安定下来,社会秩序才能稳定,国家统治才能牢固。

桑维翰建议皇帝石敬瑭把国内的这四件大事抓好,要持续地抓,一抓到底,不能放松。等到国泰民安、财力强大之后,再等待机会,捕捉机会,打翻身仗。到那个时候,该出手时就出手,出手一定会有较大成功把握。

桑维翰详详细细地阐述了他的治国方略,应该说他的建议比较符合当时石晋和契丹的实际情况,建议措施切中要害,目标明确,措施具体,逻辑清楚。

至此,后晋和契丹的结束第一阶段战争。

虽然皇帝决心采纳主和派的意见,可是如何平息主战派的情绪却是一件很棘手的事。虽然皇帝一言九鼎,可是也要分时候,此时此刻的石敬瑭说出来的话连一个鼎的分量都没有,充其量是一个鼎腿儿的份量,他个人压制不住主战派。

石敬瑭打算以做通主战派的思想工作为上策,于是转过头苦口婆心地开导安重荣,不让他发动战争。安重荣根本不听石敬瑭唠叨来唠叨去。他一门心思要打仗,并且愈发地看不起石敬瑭,嫌石敬瑭窝囊。

以皇帝石敬瑭为代表的主和派和以安重荣为代表的主战派论战不息,矛盾迅速升级,两派之间互不相让,最终走到了激化的地步。

安重荣盛怒之下,决定不跟着石敬瑭混了。安重荣觉得石敬瑭实在没出息,他带着成德藩镇反了。

这他奶奶的什么事啊?枪口原本该对外,现在成了窝里反。

石敬瑭也怒了,心想安重荣你个兔崽子敢不听皇帝的话,我忍了你很久了,现在居然登着锅台上炕,还要造反,岂能容你,老子先灭了你。

刚刚安定了三四年的后晋国内又爆发了内战。

积极引导鼓励老百姓发展农业,这是立国的根本,有了钱粮才有一切。在动别的心思之前,必须填饱肚子、穿暖衣服。

贝州是什么地方呢?在现河北省南宫县东南清河县附近,当时是水陆交通要道,南北互通的军事重镇。后晋朝廷将大量的米面粮油囤积在这里,作为北方军事行动的粮草供应基地。贝州储备的粮草数量足以支持大规模战争三四年使用,可见此地战略位置之重要。当年李存勖南下中原时,和梁帝国大将就曾一度在贝州一带发生激战。

这团乱麻在石敬瑭手里一时半会儿理不清,石敬瑭又急又无奈。这几年石敬瑭身体一直不好,健康状况日益糟糕。在内忧外患折磨之下,石敬瑭的身体终于吃不消了。

公元942年五月,后晋高祖皇帝石敬瑭一病不起。

上天没有留给石敬瑭更多的时间理这团乱麻。弥留之际,石敬瑭还要处理最后也是最棘手的一件事,确定继承人。

确定皇位继承人历来是个难题。

石敬瑭似乎早有主意,他把宰相冯道单独找来,秘密接见。六月十三日,石敬瑭已经虚弱地说不出话来,他命人把小儿子石重睿领出来,向冯道磕头行礼,然后又命人把儿子抱在冯道怀里。意思是请冯道辅佐幼子继承皇位。

交代完这件事之后,石敬瑭腿一蹬眼一闭,带着无限的屈辱离开了这个世界。

不知道为何石敬瑭将冯道作为顾命大臣。冯道虽然受到石敬瑭的宠爱,但以石敬瑭的智商不应该将这么大的事情处理得如此简单草率。他完全有机会多指定几个人作为辅政顾命大臣。这是一个不解之谜。此事的后果的确证明了石敬瑭的草率。

冯道这家伙没有遵照石敬瑭的遗命办事,而是找到了天平节度使、侍卫马步都虞候景延广商议出另一套方案。冯道和景延广认为,现在国家多难,应该由一位年龄大一些的皇帝主政,石重睿还是个孩子,难以肩负大任。应该说冯道的这个主张有一定合理性,再抛开封建社会忠君因素不考虑,其主张更具有必要性。

对这么有骨气、有志气、有士气的下属,除了表扬、鼓励、支持之外,还能做什么呢?难道要打压他们、抑制他们、泼冷水吗?恐怕一般人都是这么想的。

桑维翰复出,任中书令兼枢密使。桑维翰就是有本事,复出主政之后,日理万机,通宵达旦工作,身兼文武朝政总指挥,干练决断裁决不漏,堆积如山的事情在他手底下如行云流水被处理的高效稳妥,几个月之后就把破败不堪的朝局打理的井井有条了。但是桑维翰和很多能干的人一样,有一个毛病,性子急,不能忍,因此也得罪了不少人。

在冯道和景延广的操办下,中了头彩的石重贵登上了后晋第二任皇帝宝座。石重贵生于公元914年,时年二十八岁。

其实石重贵并不是石敬瑭的儿子,他是石敬瑭大哥的儿子,但石敬瑭很喜爱石重贵。在石敬瑭称帝离开太原南征洛阳时,经契丹皇帝耶律德光钦点,石重贵被委任为太原留守,负责石晋王朝大后方的管辖。石敬瑭有六个儿子,大儿子石重英在洛阳被清泰帝李从珂杀死。次子石重信和三子石重义,年少有才华,但在范延光叛乱中,被叛军所害。还有两个儿子石重进、石重杲年少早夭亡。最小的儿子就是石重睿。要说石敬瑭教子还算有方,这一点比一般的皇帝要强不少,可是石敬瑭的儿子死的死小的小。

石重贵自幼不爱读书,勇武好战,一身武艺不简单,冲锋陷阵有些气概。由于年轻有冲劲,石重贵在石晋王朝中迅速崛起。后晋天福二年,石重贵从太原入朝洛阳,被封为光禄大夫、检校太保、右金吾卫上将军。后晋天福三年,被封授为开封府尹、检校太傅、郑王,没多久又加封检校太尉、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后晋天福六年,由开封府尹改任广晋尹,进封齐王。天福七年正月,加封兼侍中,相当于当朝宰相待遇。石重贵能够被冯道等人擅自选定为接班人,估计最大的原因是他的地位和影响力,已经成为石敬瑭子侄一辈中较为成年和有实力的王子。

史书上对石重贵的评价差异很大,基本上持否定态度,记录他一些不屑的劣迹,认为他不具备做皇帝的才能,逞一时意气招致契丹大举进攻,顷刻遭遇灭国之祸。《旧五代史》对石重贵的评价还比较正面,说他年轻有锐气有志气,敢于和契丹做斗争,在一系列的军事行动中表现不俗,论才干不好也不差,属于中等人,最后国破受辱很是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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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晋朝中主战派和主和派之间的斗争,一直持续不断,愈演愈烈。石敬瑭在世的时候还能勉强镇得住。石敬瑭一死,两派之间的矛盾继续升温,连后晋末帝石重贵也深陷于此。从这个角度上看,石晋对契丹国策的大转折虽然以石重贵称帝为标志,但并非完全由于石重贵一人所能主导。

在“鸽派”和“鹰派”相持不下的时候,皇帝的分量就尤为重要了,皇帝站在哪一边,哪一边就会占据上风。石敬瑭执政七年一直站在“鸽派”一边,而石重贵却一反老子的态度,选择了“鹰派”一边。

石重贵虽然被耶律德光选中为接替石敬瑭镇守太原的皇家贵族,但他对契丹却没有好感。石重贵之所以偏向“鹰派”一边,有两个重要的影响因素,一是他本人血气方刚,不谙世事风云沧海桑田的缘故,蠢蠢欲动,逞一时之勇,打算不受契丹窝囊气,挺胸做皇帝。二是他身边的重要大臣没头脑,蛊惑撺掇他,使小伙子石重贵更加迷失了方向。

具有拥戴推帝大功的冯道和景延广权倾朝野,一时之间无人能及。特别是景延广私心杂念深重,一门心思争权夺利,操纵皇帝以拔高自己的地位。

石重贵刚刚即位称帝,景延广就极力主张改弦更张,在他主导的致契丹国书中,石重贵只自称孙皇帝,但不再向契丹称臣国。这个差别可是巨大的,孙皇帝是指辈分和年龄,这东西因自然条件而发生,没法改变。即使有辈分差别也属于家人礼数,范围限于私人范畴。可是如果“臣国”俩字取消,就变成了平起平坐的邻国了,等于不再承认石晋王朝是契丹的从属国。这个可是国事也是公事。

国事大于家事。

公事大于私事。

因为利益大不同。

石晋的国书送到契丹。契丹皇帝耶律德光打开一看,顿时大怒,当即发难指责石晋朝廷没有经过契丹帝国批准就擅自拥立新君,并派使节来到洛阳向石晋朝廷兴师问罪。景延广一看契丹来势汹汹,特别是看到契丹使者那个牛叉烂样儿,当场把契丹使者骂了个狗血喷头。

从此两国关系破裂。

石晋朝廷开始不断地逮捕契丹在中原的商人、使节及交流团。契丹国享受了石晋六七年的供奉,飘飘然之际突然被石晋新皇帝蜇了一下,顿时恼羞成怒,紧急研究如何对付这个石重贵。

在契丹实施攻势晋国实施守势的战局下,攻的一方信誓旦旦咄咄逼人,守的一方提心吊胆疲于奔命。可就在这种优劣势明显的时刻,一场大会战改变了战场形势。

契丹要谋定而后动。

人算不如天算。

三月初,契丹十万藩汉大军从东西两侧包抄澶州城。

契丹帝国有这样的成就是有原因的,契丹皇帝英明神武,有勇有谋,契丹官员团结努力,契丹国内农牧业发达繁荣,又没有遇到大的自然灾害,契丹国内没有麻烦,这是其四。

契丹皇帝耶律德光终于下定决心,大举兵伐中原。

公元943年十二月,契丹皇帝聚兵点将,调集山后八军和幽州兵马五万,以赵延寿为统帅。耶律德光对赵延寿说:“延寿啊,你好好干,如果灭了石重贵这小子,中原就是你的。”赵延寿顿时精神百倍,奋勇当先,率兵出征。

诸位要注意了,耶律德光此次出兵调集的主力部队并非契丹铁骑劲旅,而是用的汉人沦陷区军队为主。这说明耶律德光想让汉人打汉人,也是出于谨慎考虑,先让这些汉人降兵打头一阵,一探虚实。

够贼的。

这时候两个因素促使耶律德光下决心进兵中原:

契丹前锋大将赵延寿和赵延昭率领契丹大军杀奔贝州而来。赵延昭是契丹大将赵思温的儿子。赵思温就是那个逼着述律皇太后自断手腕的人。即便如此,老赵依然受重视,可见契丹对待汉人官员的态度。只要有能力,一定会得到重用。

二是石晋内部出现了分裂,受到排挤打压的大将杨光远变节投敌,秘密写信给契丹,报告中原虚实,极力邀请契丹南下中原,他在石晋内部为策应。第二个石敬瑭产生了。

一是契丹国内有一部分人主张对石晋动武,其代表人物是赵延寿。赵延寿就是赵德钧的儿子,后来被契丹俘虏。鉴于赵延寿曾是后唐宰相,出于汉人制汉的需要,契丹仍重用赵延寿为宰相级官员。赵延寿在契丹仍然野心不死,梦想着成为契丹汉人的首领,甚至有朝一日可以在契丹支持下坐上中原“伪皇帝”的宝座。因此,赵延寿极力劝说耶律德光出兵讨伐石重贵。

破国思良将,后晋君臣朝野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桑维翰。

后晋朝廷震动,立即调来归德节度使高行周为北面行营都部署,以河阳节度使符彦卿为马军左厢排陈使,以右神武统军皇甫遇为马军右厢排陈使,以陕府节度使王周为步军左厢排陈使,以左羽林将军潘环为步军右厢排陈使。

这几个月的战争把后晋彻底拖垮了,经济崩溃,财政枯竭,军备耗尽,老百姓陷于水深火热之中。积极主战的枢密使景延广此时才知道国难之大,危机之重,祸害之深。由于他指挥战争不利,被文武大臣参劾下台。那位摇头晃脑的冯道宰相,因为哼哼唧唧没有准主意,对于国难毫无建树,也被免职到地方任长官去了。邀契丹以自固的杨光远大势已去,被讨伐的晋军分尸处死。

现在,石敬瑭割弃燕云十六州的后遗症充分暴露了出来。契丹没有长城和燕山山脉的阻隔,直接从河北北部南下中原,在一马平川的几百里平原上,契丹铁骑可以说如同一支机械化部队,风卷残云一般迅速推进,如入无人之境。夸张一点说,契丹朝发幽州可以夕至洛阳。贝州沦陷,后晋朝廷在枢密使景延广指挥下,发布命令调集几路大军会战。还没等高行周出发,契丹前锋已经占据了邺都魏州。

敌军达到魏州,距离黄河南岸的都城开封汴梁近在咫尺,皇都危急!

当初,石敬瑭夺取了后唐的天下,在洛阳睹物伤怀,总觉得别扭,就打算迁都到开封汴梁。正巧魏州的范延光阴谋作乱。枢密使桑维翰针对平叛提出建议:“开封大梁地处交通要道,向北控扼燕、赵,向南通达江、淮,水陆汇通,商贾云集,物产丰富,是个好地方。更重要的是开封距离魏州很近。如果范延光造反,大军可以疾雷不及掩耳之势先发制人。”

公元937年,石敬瑭以洛阳漕运不便为由,迁都开封汴梁。

在这次后晋与契丹的战争中,有一个人大家不要忽略。河东节度使刘知远,他曾是石敬瑭的心腹干将。要说各藩镇中最强大的就是刘知远,可是他只在自己地盘上抗击契丹,没有奉命支援中央作战。因此,后晋皇帝石重贵怀疑刘知远有异心。此话传到了刘知远耳朵里,刘知远紧张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小皇帝石重贵听说契丹大军南下,立即起驾向西去洛阳,打算避敌锋芒。石重贵刚刚离开开封第三天,契丹前军已经杀到了黄河北岸的黎阳。由此可见速度之快,这是以前几十年中从没有过的先例。后晋朝廷又立即调集右武卫上将军张彦泽率兵抵御契丹于黎阳。

一天后,后晋皇帝石重贵到达澶州,契丹皇帝耶律德光屯兵元城(今河北省大名县东),已经被契丹封为魏王的赵延寿屯兵南乐。

契丹主力大军在赵延寿和耶律德光的率领下,兵发幽州,毫不费力瞬间攻克贝州。契丹帝国同时在西部还派出了另一支部队,入雁门关,杀奔太原。此时镇守太原的是河东节度使刘知远。刘知远早就看出来后晋小皇帝石重贵是个惹祸精,早晚要招致契丹兵戎相见。但石重贵和刘知远不和,一直对刘知远排挤。因此,刘知远自己在太原暗地里加强战备。在刘知远的奋力抗击之下,雁门关一线的契丹军队被打败退去。

就在石重贵的服软请求被契丹拒绝的同时,又传来一个坏消息。东南沿线的契丹在沧州一带南下,后晋大将杨光远投敌,勾引契丹攻陷博州,直抵黄河重要渡口马家渡,左武卫将军蔡行遇被俘。

就在契丹发动战争准备南侵的时候,贝州城内出了奸细。这个晋军士卒逃亡到契丹大军营中,向契丹一五一十报告了贝州虚实。契丹先锋大军在赵延寿带领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到贝州,接着耶律德光亲自率领主力部队也杀到了贝州。两人分兵两路对贝州南门和东门展开了猛攻。由于贝州守军离心离德,有人叛国投敌,偷偷打开城门引契丹军队入城。

石晋方面紧急布防,调来前保义节度使石赟守麻家口,前威胜节度使何重建守杨刘镇,护圣都指挥使白再荣守马家渡,西京留守安彦威守河阳。晋军在黄河各大渡口严阵以待。可是万万没想到,在杨光远引导下,契丹东部军队渡过了马家渡。石晋朝廷又紧急调集军队万人驰援马家渡。

就在石晋军队忙着守卫黄河的时候,北面行营都大元帅高行周被契丹大军包围在了河北戚城(今濮阳县北)。戚城一战十分惨烈,在史书的几个地方都有记载。晋军头号大将高行周和二号大将符彦卿等人差一点被契丹歼灭。这一战的失利和景延广的瞎指挥有直接关系。后来得到紧急军情的晋朝皇帝石重贵亲自挂帅救援,才在死人堆里把高行周等人救出来。

契丹主力于魏州一带大举压上,和后晋主力发生激战。契丹占据了上风。在西北和东部战场,由于契丹军力薄弱,虽然进军速度快,可是战斗力不强。马家渡被晋军夺回,击败契丹军队万人。沧州一线的契丹押运队和辎重运输队也中了晋军埋伏,损失惨重。夏州(今宁夏)境内四万晋军东渡黄河主动出击,袭扰契丹西部边境,以策应中原战局。

经过了几个月艰苦的讨伐战争,石敬瑭总算勉强消灭了安重荣和杨光远,但朝廷也付出了巨大代价,原本虚弱的国家元气大伤。

可以说西起滑州东到郓州,契丹大军全线压上,已经迫近黄河天险。

开封汴梁的确水陆交通商贸便利,可是地处黄河边上,缺乏战略纵深,四战之地,易攻难守。契丹占据燕云十六州之后,长驱直入,可以很快逼近开封。皇都时刻处于险境之中。所以说,石敬瑭做了两件错误的事情,一是割让北方屏障燕云十六州,二是放弃洛阳都城山河险固屏障,迁都开封。

二月末,契丹皇帝耶律德光想出一计,这一计和若干年前晋王李存勖在魏州诱歼刘寻阝的计策相似。耶律德光放出消息说要撤军,而且把主力部队撤出元城。但他留下了上万的铁骑精锐部队埋伏在元城以北的顿丘。目的是劫杀上当追击而来的晋军。耶律德光要劫杀的晋军可不仅仅是他正面的这一支主力晋军,还包括了从恒州、定州即将赶来会师的晋军。可以说耶律德光的胃口巨大,打算一举将晋军主力部队消灭在顿丘。

现在中原刚刚安定下来,满目疮痍还没有褪去,老百姓的生活还没有恢复,国库空虚。朝廷艰难地维持局面,还天天提心吊胆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更别说要全民总动员瞎折腾了,那还不把天下折腾散架了,这是其八。

两国军队相距咫尺。

因为老天帮了晋军大忙。

公元944年春天,后晋边境告急。

这是为何?

可晋军没有动静。

一连十天老天爷稀稀拉拉下雨不停。

晋军得到消息契丹弃城撤走,摩拳擦掌准备追击。可是阴雨连绵,不适合出兵作战。晋军只有被迫等待。

耶律德光受不了了,他不知道晋军为何不上当?且契丹暴露在荒野里,人困马乏,眼看着就坚持不下去了。

契丹也急,晋军也急,只有老天不急。

时间过得很慢,因为人感觉。

耶律德光听后点点头,也只好如此。

这时候石重贵被吓了一大跳,他才知道契丹不是好惹的。他急忙派人写信给耶律德光,要求两国罢兵重修旧好。耶律德光回信说:“事已至此,没法再改了。”拒绝了石重贵的请求。

城内后晋皇帝石重贵也披挂上阵,亲自出征。

皇对皇、将对将、兵对兵,一场势均力敌的大战、恶战、短兵战、生死战在澶州城下拉开帷幕。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消息早已洒满黄河两岸,尽人皆知契丹撤兵离去。

这是一场血腥残酷的战争,是一场伤亡巨大的战争,是一场谁也没有胜利的战争。

最后,耶律德光下令罢兵,兵退三十里。

契丹最先坚持不住了,主动撤出战场。

契丹之所以撤出战斗,一个主要的原因是耶律德光的判断出现了失误。这次出师入侵中原之初,杨光远秘密报告耶律德光说中原军队疲敝不堪,已经有一大半丧失了战斗力。可是在澶州城下,耶律德光看到装备精良、严整有序的晋军部队,大吃一惊。他认为他误判了军情,错以为晋军很容易攻破,现在看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所以,耶律德光不敢恋战,知难而退。

契丹军队长项是运动战、闪电战,弱项是阵地战和持久战,自从兴兵以来已经四个月了。况且在耶律德光主动兵退三十里之后,东部契丹军队也吃了败仗。两相呼应,坚定了耶律德光撤军的决心。他留下赵延昭守贝州,自己率领契丹主力北还幽州。没多久,赵延昭也一把火烧了贝州向北撤走。

晋军在搞不清情报是否属实的情况下,没敢贸然追击契丹,其实也没有多少剩余能力追击了,只能见好就收。

那么谁年龄大呢?难道只要年龄大就行吗?

石重贵脑袋发热发昏,耶律德光可不是愣头青生瓜蛋子。桑维翰阐述契丹国内治理强盛也是实情,同时也反映了契丹皇帝耶律德光这十几年的执政水平的确不凡,可以称得上是一位有作为的英明君主。契丹虽然对石晋保持了强大的军事政治经济优势,但石晋并非渤海国这些小国弱国可比,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两国一旦开战,契丹失败的可能性很小,但也必定要付出不小的代价。契丹帝国的皇帝和大臣对此抱有清醒的认识。所以,在最初的时间里,契丹并没有因为石晋朝廷的反目而立即动武。

时间过得既不快也不慢,因为老天掌握。

契丹最初南下的时候,每夺得占据一个地方,就建立自己的府衙政权,任用当地官员,实行抚慰统治政策。马家渡一战,契丹损失惨重。契丹由此被激怒,改变政策,对中原州城府县实施了疯狂的报复屠杀政策。契丹的大肆杀戮,激化了沦陷区的矛盾。老百姓和沦陷官吏不等晋朝救援,主动纷纷抗击契丹。这对契丹也是不小的打击。

看完契丹再看看中原,刚刚平息战火,民不聊生,军事力量有待恢复,与契丹强大的军事力量比较起来,差距太大,这是其五。

此时一个人对刘知远说了一段话。

刘知远手下校将郭威对刘知远说:“河东山河险固,风俗尚武,士多战马,静则勤稼穑,动则习军旅,此霸王之资也,何忧乎!”郭威劝刘知远霸据河东。此时的郭威已经从一个小兵卒混到了军校一级的头头儿了,成为刘知远的亲信。刘知远后来成了后汉的皇帝,郭威成了后周的皇帝。

三、晋辽恩怨 3.灭国之祸

在杜重威一道一道催兵催粮催命文书的恐吓下,东京开封汴梁城内,上至皇帝下至黎民,个个心惊肉跳,惶惶不可终日。

契丹皇帝耶律德光下令,契丹帝国核心主力部队皇家特种兵全部下马,在特种兵总指挥高谟翰统领下,手持短兵刃,对晋军实施围歼。契丹为什么下马呢?因为大风中战马不容易控制。虽然契丹骑军在地面步行作战不是强项,但这种局面下,仍对晋军占有绝对优势。契丹特种兵个个骁勇善战、强悍勇猛,抡起三尺长的月牙弯刀冲向晋军营寨,嘁哩喀喳清除掉鹿角丫杈,冲入晋军大营,对晋军疯狂砍杀。契丹一面冲杀,一面顺风放火,扬洒沙尘。晋军完全陷入了被动,成了契丹军队案板上的肉,被契丹特种兵成片成片地砍倒在血泊中。

摆在面前的一个事实是,契丹比石晋强大。石晋曾是契丹的从属国,现在石晋要造反,做老大的契丹哪里能咽得下这口气?漠视了石晋的反抗,以后还如何压制其他的小国小弟?契丹从此别在天底下混了。

契丹皇帝耶律德光被契丹败军席卷着也向北败逃。耶律德光平时乘坐的是毡房马车,这种马车吱吱嘎嘎地行驶速度不快,大车越跑越慢,眼看着就要被晋军追上了。情急之下,耶律德光放弃大车,骑上一匹双峰骆驼,对着骆驼屁股狠抽了几鞭。这匹骆驼似乎也知道逃命要紧,翻蹄亮掌狂奔而去。耶律德光带着残兵败将一口气逃回了契丹南京幽州。

北伐大元帅杜重威率领晋军浩浩荡荡一路北上,先后攻取了满城、遂城。晋军之所以获得这些战役的胜利,主要原因是契丹主力已经北撤,无人防守。得到晋军大举北上的消息后,契丹皇帝耶律德光立即整顿人马再次向南,迎击晋军。双方在阳城遭遇。晋军和契丹遭遇后,虽然晋军有些胆怯,但还是取得了第一仗的胜利。契丹被挫败后向北退兵十余里,退到白沟(今河北省著名的箱包集散地)以北。

不惜代价地打。

公元945年春天正月,后晋重新调整部署,调遣赵在礼屯兵澶州,马全节屯兵魏州,右神武统军张彦泽屯兵黎阳渡口,西京留守景延广从滑州率兵把守胡梁渡,义成节度使皇甫遇率兵驰援邢州。契丹很快掠过邢州杀到了魏州。李存勖朝廷末期魏州军乱,赵在礼就是那位把李嗣源诓入魏州城的乱军首领,现在这小子做官做到了节度使。

绝不能撤!

这次契丹挥师南下,吸取了前一次的教训,做了充分的准备,下了必胜的决心。

见到安审琦之后,皇甫遇和慕容彦超下马深施一礼,感谢救命之恩,三人相视苦笑了几声。

这是一次决战,事关国家命运的决战。双方都想借此战扭转大势,一方想从被动变主动,一方想继续保持镇压的态势。可以说这是倾国力以血战的一场战争,双方各自投入直接作战的兵力当在十万以上,加上侧翼辅助军队及粮草运输等其他兵力,各自投入总兵力不下二十万。其争斗惨烈和规模宏大可想而知。

契丹皇帝耶律德光吸取前一次出师的经验教训,对这次南下的策略做了一些调整。这次契丹集中优势兵力直接进攻中路,如一把出鞘的利剑一般杀奔中原重镇魏州而来。契丹军队在布局上仍以赵延寿为先锋,耶律德光督大军紧随其后。

由于失却了长城屏障和燕山山脉阻隔,契丹从幽州长驱直入,骑兵先锋没用几天就杀到了邢州(今河北省邢台)。正在后晋朝廷调兵遣将紧急布防的时候,契丹皇帝耶律德光已率主力杀到了元城。后晋朝廷被契丹来势汹汹的气势镇住了,不敢正面迎敌,要求军队稍稍后撤以避敌锋芒。冷兵器时代,两军作战,首先拼的就是士气和意志。晋军这一撤如山崩地裂,各路大军纷纷逃窜,谁也不顾谁,哭爹喊娘,丢盔弃甲,一口气后撤到了相州(今河南省安阳)。

四月,夏季来临。

似乎契丹没有桑维翰说的那么可怕,似乎晋军也没有他们自认为的不堪一击。

望着黑压压的契丹军队铺天盖地涌过来,久经沙场的老将军皇甫遇和慕容彦超商量后认为,只要他们再撤,一定会遭到契丹的追击包围,而且还可能席卷相州的大军,连累中军,后果不堪设想。

李守贞也不管杜重威同不同意,对着众将大喊一身:“各路兵马一起反击!”

太阳西垂,大地之上只剩下一抹残红。

一定要挺过这一劫!

有没有隐藏重大阴谋?

在激战中皇甫遇的战马战死,皇甫遇只好下马徒步作战。一员骑将徒步作战是很艰难的,其战斗力锐减。契丹军兵的刀枪如暴风骤雨般砸向皇甫遇。老将军皇甫遇苦苦支撑,挥汗如雨,眼看着陷入重围难以支撑。就在这个紧急时刻,皇甫遇的随从杜知敏赶过来,把自己的战马让给皇甫遇。皇甫遇翻身上马,抖擞精神,挥舞兵刃再次投入战斗。

又厮杀了一个时辰,双方都打累了,战斗节奏慢下来,各自罢兵休息。这时候,皇甫遇一回头见杜知敏身陷契丹,被一群契丹兵活捉。皇甫遇花白须发贲张,大喊一声:“知敏是义气男儿,决不能眼看着他被敌人俘虏!一定要救他出来!”于是皇甫遇和慕容彦超拨转马头再次冲入契丹营阵,奋力冲杀,把严严实实的契丹营阵撕开一条缺口,两人一左一右把杜知敏从契丹军兵手中夺回来,掩护他回到了晋军阵地。

刚刚喘口气没多久,契丹又派出了新生力量掩杀过来。

直到把石晋打服了。

狠狠地打。

居中指挥观敌掠阵的晋军主帅杜重威看到战场局势发生逆转,终于做出了正确的决策,他派出精骑部队对败逃的契丹军队死追不放,不给契丹军队任何喘息休整的机会,不让契丹停下来组织反击。契丹军队被晋军杀得落花流水。契丹败军跑了一程又一程,向后看看,晋军还在追,契丹军队只好气喘吁吁地继续玩命地跑。再往后看看,晋军还在追,契丹军只好再次低头继续逃亡。

夜幕降临,战场上的喊杀声还在继续。

后晋中央指挥系统的缺陷暴露无遗。自从去年与契丹开战以来,后晋朝廷一直没有很好地解决这个问题,以至于指挥不利,部署混乱,政令不畅。这是兵家大忌。

前来招降赵延寿的杜重威此时此刻却产生了投降契丹的念头,他派人秘密到契丹大营向耶律德光表达降意,并提出投降的条件。耶律德光为了速战速决,减少战争伤亡,将计就计,诓骗杜重威说:一旦契丹灭掉石晋,将扶持杜重威在中原称帝。杜重威这个狂喜啊,他奶奶的,驸马有什么鸟用,当个皇帝还是很刺激的嘛!杜重威抱着热罐子立即决定投降契丹。

契丹皇帝耶律德光亲自督师南伐石晋,没有讨到太大便宜,这出乎他的意料,也激怒了契丹朝廷。契丹必须做出决策,是就此罢兵?还是扩大打击力度?

主战派的代表景延广被契丹活捉,在被契丹押送往北方的路上,于陈桥驿自杀,此人还算有点气节。

安审琦言辞壮烈,慷慨激昂,他不再理会张从恩的态度,带着本部人马杀奔榆林店而来。契丹正要以多欺少,围歼皇甫遇、慕容彦超的时候,突然发现有一支晋军从远处杀奔过来,黄尘漫天,旌旗招展。契丹以为晋军大批援军赶来,不敢恋战,只好撤出战斗离去。

此时的皇甫遇和慕容彦超二人已经绝望,全身上下体无完肤,铠甲支离破碎,胳膊后背大腿上布满刀箭伤口,脸上手上马背上到处是鲜血,分不清哪是自己的哪是敌人的。两位大将已经气喘吁吁,再有一会儿,即使不累死也要被契丹的车轮战重创。晋军三千骑兵伤亡殆尽,剩下能走路的不到五百人。

这两年的战争,虽然晋军一直缺乏自信,可是毕竟胜多败少,似乎晋军可以和契丹抗衡,甚至有北伐收复失地的可能。

满脸血污的皇甫遇和慕容彦超互相看了看,把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狠狠地说道:“今天是死地,求生必须决一死战,即使求生不得,也要一战报国!”两员晋国大将振臂高呼“誓死报国”,剩下两千尚有战斗力的晋军也跟随主帅高声宣誓:“誓死报国!誓死报国!”呼声震彻大地。

张从恩害怕契丹大军掩杀。

契丹那边对晋军也吃不准。

在晋军骑兵、步兵不分兵种不分先后不分方向的疯狂反击下,契丹特种兵马下作战的劣势逐渐暴露了出来。仓促之间,晋军根本没有给契丹特种兵重新上马的一丝机会,死死缠住契丹军兵拼杀。双方这场恶战持续了两个时辰。契丹军队终于最先坚持不住了,战斗意志崩溃,丢盔弃甲,溃败逃窜。这种大仗恶仗硬仗之中,拼的就是体力和意志,谁先坚持不住,谁就先败,只要败退则一败涂地,山崩地裂一般地不可收拾。契丹十多万大军抱头鼠窜,如同摧枯拉朽、悬河决堤。

二月,晋国各路兵马在杜重威和马全节统领下,浩浩荡荡杀奔幽州。

就在后晋和契丹之间的战争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后晋后院又起火了。皇帝石重贵和很多皇帝有同样的毛病,喜欢亲近小人。这些小人为了攫取更大的私利和权力,一天到晚地给皇帝灌迷魂汤,把皇帝哄得神魂颠倒。在糊弄皇帝的同时,这些小人奸臣还将矛头指向忙于正事的大臣。因为权力是一个蛋糕,有人分多了,就会有人分少了。手握大权的人就是这些奸臣的死敌。

谁在忙于正事?谁权力最大?当朝宰相桑维翰。

这时候,契丹国内对是否应该南下作战产生了激烈的争论。这种争论很快升级成帝后之争,皇帝耶律德光和皇太后述律平之间对是否有必要占领中原领土,持不同的看法。

张从恩因指挥不利,被调离北伐主帅之职,改任东京留守。晋军北伐统帅再次换人,替换上了驸马爷杜重威。杜重威的老婆是石敬瑭的女儿。

为了表示与契丹血战到底的决心,晋末帝石重贵振奋精神,主动要御驾亲征。

第三天,晋军走到一个名叫白团卫村的村庄,大军安营扎寨稍事休整。晋军大营四周埋上鹿角丫杈筑起第一道防护屏障。契丹骑兵越来越多,把晋军大营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契丹先锋骑兵在晋军营寨之外驰骋挑衅,打算激怒晋军出战。晋军主帅杜重威感到契丹锐不可当,不想力拼,他认为晋军应该采取避而不战的策略。契丹不死心,力求速战速决,这是契丹军队的长项。契丹数次挑战没有奏效之后,又派出一支精锐部队切断了晋军的粮道。

主帅撤走,那谁还有斗志?各路诸侯纷纷偃旗息鼓跟着张从恩东撤。撤离邢州的一幕再次重演,晋军乱七八糟,毫无秩序,一团混乱,简直是一群散兵游勇、乌合之众。

安审琦心急如焚,立即披挂上马要带人去救皇甫遇。主帅张从恩迟疑地说道:“这个消息真假莫辨,如果契丹大军掩杀过来,我们即使全军迎敌也不是对手。安将军你一人前去有什么用呢?”

后晋皇帝石重贵被契丹发配到辽东去,一路上缺衣少吃,随行的几个宫女宦官挖野菜采摘野果为皇帝充饥。再后来,石重贵又被遣往河北,在一个小地方做了农民种地。几年之后,石重贵的女儿、老婆、宫女被契丹掠夺,他也被契丹暗杀。石重贵是中国历史上受羞辱和沦落之苦最严重的皇帝之一。

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桑维翰还有一个急性子的特点,他管不住自己的嘴,总忍不住对权倾朝野的文武大臣皇亲国戚指指点点,修理修理这些人的五花八门的出轨出格行为。更要命的是,桑维翰对皇帝也毫不客气,有几次和皇帝争辩的脸红脖子粗,极力要求皇帝改正错误的决策。例如,桑维翰要求皇帝不要大把大把地给文艺工作者赏赐,那些冲锋陷阵提着脑袋保家卫国的将士还得不到太多赏赐,这会引起军队的不满。例如,他建议皇帝对驸马杜重威不要太宠爱,要节制杜重威的权力膨胀,以防不测。皇帝石重贵厌烦地摆摆手,把桑维翰的话当耳旁风,甚至一顿臭骂把桑维翰打发走。

杜重威生性懦弱,虽然身份为皇亲国戚,兼任上将军,可是每次和契丹对阵都畏缩不前。现在和契丹隔着滹沱河对峙,杜重威自己没有破敌之策,也不听取众将的建议,只知道向后方要兵要粮,躲在营寨中把一张张的免战牌高悬。

晋军大营负责炊饭的军队,掘地打井要解决水源问题,可是一连掘了几口井都没成功。每次刚刚挖掘不到一丈深,土层就会坍塌。无奈之下,士兵们只好收集坍塌的泥土,用衣衫裹住后用力拧绞,从泥土中拧出来的泥水再供给人马饮用。

刚刚有点起色的后晋朝政再次陷入昏天黑地的混乱。后晋不仅文官政治暗弱无能,而且武将疯狂聚敛私财,杜重威、李守贞、赵在礼等在各自地盘上大肆搜刮,把应上缴皇朝的财赋截留近半。文争武贪对石晋北方的战争构成了巨大的掣肘毒副作用。

契丹吃了败仗并不甘心,第二天卷土重来。

晋军虽然打了几次胜仗,可是在心理上总是笼罩在畏怯的阴影中。晋军不敢恋战,摆出了严整的方阵,以防卫之势应对契丹骑兵的冲击。这时候契丹铁骑黑压压从四面八方包围上来,把晋军方阵围在中央。晋军和契丹军队边打边向南撤。契丹几次冲刺想把晋军方阵撕开口子,可是晋军防守密不透风如铁桶一般。双方打了一天,阵地仅仅移动了十里路。

谈不拢,那就只有打。

公元944年十二月,契丹卷土重来。

为了平息众怒,耶律德光对张彦泽判了死罪。张彦泽这个祸国殃民的叛徒顷刻之间做了契丹的走狗和替罪羊。张彦泽被老百姓断腕刨心挖肝凌迟处死。

夜空中闪出几颗星斗,微凉的风中带着浓浓的血腥气味。皇甫遇、慕容彦超和安审琦默默无语,并辔回归相州大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但大风毫无减弱的迹象。

驻扎在相州的晋军大营在焦急地等待皇甫遇他们的消息,可是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等了一个下午了音信皆无,大家急得搓手跺脚。大将安审琦说道:“皇甫遇老令公去了大半天没有音信,一定是遇到了敌军被困回不来。”正在大家猜测坏消息的时候,一个哨探骑兵跌跌撞撞闯入帅帐,报告说皇甫遇几千人马被契丹几万人包围。这个消息如同一个炸雷,几万人包围几千人,那还不如同剁肉馅包饺子?

人困马乏,既缺水又断粮,晋军苦不堪言。

桑维翰虽然性子直,但并不缺心眼,他明白自己没法在朝廷继续干下去了。于是借故说脚脖子扭了,提出辞职。这正符合皇帝和一群奸臣的心思,他们高高兴兴、利利索索痛痛快快地把桑维翰枢密使的职务割掉。他们担心桑维翰反弹报复,没有安排桑维翰到油水肥的藩镇上去做官,而是给他找了一个开封府尹的差事做。这个官职的主要工作是负责东京汴梁的治安,是个操心受累的活儿。

风暴虽然对契丹军队也构成影响,但要比对晋军的影响小得多。契丹军队在外围,有较大的灵活空间,况且契丹军队居于北侧较多,处于顺风位置。契丹皇帝耶律德光知道晋军主力全部在此,这真是天赐良机,消灭晋军在此一刻。如果把这支晋军部队吃掉,晋国的军事力量土崩瓦解,直捣东京开封汴梁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契丹皇帝耶律德光率大军自恒州一路向南,势如破竹。杜重威派出张彦泽为先锋官,契丹派出耶律解里协助张彦泽,实际是监督晋军,在前面为契丹开道,提前杀入开封汴梁。晋军中也有气节贞烈之士,老将军皇甫遇拒绝投降,绝食两天后自杀。

两千晋军在皇甫遇和慕容彦超率领下冲入了几万契丹营阵,拼出了最后的力气,挥舞着长矛短刀,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朝着契丹敌军猛冲猛打。

晋军士兵眼睁睁看着同伴被契丹砍杀,愤怒地高呼:“大元帅为何不下令反击?我们弟兄在白白送死啊!”各大营晋军将领也纷纷请求出战迎敌。可是大元帅杜重威仍然认为环境不利,应该坚持到风暴停歇再出战。

和杜重威关系比较好的马步都监李守贞言辞激烈地对杜重威说:“敌众我寡,现在沙尘漫天,双方谁也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马。这种情况下,只有拼死一搏才有可能获胜。这场大风对我们来说也可以当做有利条件加以利用。如果真要等到大风停止,我们已经被杀光了!”

张彦泽在开封城内纵兵烧杀抢掠,趁火打劫。他把皇帝石重贵一家老小囚禁起来等候契丹发落,私自杀害了桑维翰并制造了桑维翰自杀的假象。

在没有决定大打出手的时候,零星战斗和谋略博弈频频登场。这其中比较典型的事件是赵延寿的反水迷雾。

张彦泽日夜兼程,杀入开封城。此时的开封城如同一座空城,几乎所有的军队都在前几天支援给了杜重威,城内防御力量微乎其微。石重贵见大势已去,危险迫在眼前,这才心急火燎地找人护驾,可是以前十分信任和倚重的亲信一个个逃窜不见了踪影。走投无路的石重贵想效仿李从珂,在皇宫里点起一大堆柴火,要和皇太后、皇后等一家老小自焚殉国。这时候,一个还没有逃走的侍卫亲军薛超拉住了皇帝石重贵,苦苦劝阻皇帝不要自杀。石重贵在侍卫的苦劝和极力阻拦下,最终没有投身火海。

人人心里都在默默祈祷大风尽快停止。

马步左右厢都排陈使大将符彦卿大喝一声:“与其束手就擒,不如以身殉国!”

杜重威担心众将不从,在帅帐中埋伏下刀斧手,召集众将开会。全体将士到齐之后,杜重威突然拿出投降文书,要求众将一一签字画押。众将被杜重威的这一幕震惊了,帅帐内像开了锅,吵翻了天。杜重威一声令下,刀斧手冲出来,把明晃晃的钢刀架在了众将脖子上。十几万大军在杜重威胁迫下,不战而降契丹。

北面招讨使大元帅张从恩率领各路大军列阵于相州,驻扎在安阳河水南岸。晋军派出皇甫遇和濮州刺史慕容彦超率领三千骑兵前去侦察契丹动向。皇甫遇等人到达邺县,正要渡过漳水的时候,遇到了三万契丹军队,双方发生激战。皇甫遇寡不敌众,只好且战且却。撤到榆林店的时候,契丹又有大批军队扑上来。

安审琦听张从恩这么说,心里不高兴,反驳说:“谋事在人,成败在天。万一打不过契丹,我将和皇甫遇老令公一起赴死。如果敌人没有大举南下相州的意图,我们眼睁睁看着皇甫老令公深陷绝境,将来我们有何面目见天下人!”

这次遭遇战,晋军险胜。

就在这个万分危急的时刻,晋军内部发生了严重的分歧,对于立即反击迎战还是等待时机,众将意见不一,产生了激烈争执。

一败立即涂地!

这次契丹损失惨重,不仅粮草辎重武器装备丢弃无数,精锐部队也伤亡严重。耶律德光这个气啊,坐在虎皮大椅上,哇哇大叫,亲自督刑,命人把各部落酋长领军大王痛打两百军杖。唯一没有受到责罚的是赵延寿。

李守贞发出号召后,转头对杜重威说:“令公你好好守御防备,我李守贞带领中军去和契丹决一死战!”

获胜后的晋军也已经人困马乏,无力继续追击契丹,大军驻守定州。

马军右厢副排陈使药元福走近张彦泽,极力劝说:“现在我军又渴又饿,如果等风停下来,我们早已成了俘虏。敌人认为我军不会逆风做战,这时候我们应该出其不意,迅速反击,这是兵之诡道也。”

后晋罢兵。

后晋皇帝和出征军队回师东京开封汴梁。契丹战败,一时半会儿也没有能力再次入侵。双方进入了一个休战期。

风暴之中昏天黑地,双方谁也不知道对方投入了多少兵力,谁也不知道对方使用了什么武器装备,一场血战在风沙中展开。这一战契丹投入了最精锐的特种部队,打算毕其功于一役,把全部晋军围歼在此。晋军将士置之死地而后生,以万分之一的希望苦苦求生,除了死拼别无出路。呼啸的风声中,双方将士各种语言的喊杀生,战马凄厉的长嘶声,兵器尖锐的交锋声,震彻大地的战鼓声,铠甲征衣的破碎声,旌旗破风的撕裂声,交织在一起,在天地间激荡扩散。沙尘滚滚的黄黑色,鲜血迸溅的鲜红色,刀枪划过长空的银白色,双方战服战旗涌动的五彩色,此起彼伏,在战场中来来往往,搅成一团。

在屡次南征失利的情况下,赵延寿并没有受到耶律德光的怀疑,更没有受到惩罚,一直肩负契丹先锋军的重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到了公元946年七月,赵延寿忽然主动向石晋秘密表示愿意回归中原。

这次契丹出兵并没有从幽州沿东线或中线南下,而是在西线出兵恒州。在契丹第一猛将高谟翰统领下,一战击杀晋军先锋梁汉璋。杜重威等不得不改变去幽州的计划,向西去和恒州节度使张彦泽会合,以迎击契丹。

原本述律皇太后对战争就不太热心,经过这两年战争的摧残,不仅中原经济崩溃,老百姓流离失所,契丹也付出了巨大代价,将士战死,畜牧业受到重创,各部落士气低落。述律皇太后看到这个情况后,站出来对中原战争表示了强烈反对。她的理由很简单,她认为蕃汉不同俗,即使占领汉地也没什么好处。耶律德光坚持认为是石晋皇帝背叛了契丹,石重贵忘恩负义,首先撕毁了盟约,理应受到惩罚。述律皇太后苦口婆心地开导耶律德光说:即使侵占了中原土地,契丹人不习惯也没能力治理,没有什么好处。一旦战争失利,契丹被中原修理一顿,到那时悔之晚矣。

耶律德光虽然嘴上强硬,但内心里也开始打鼓,对这两次战争的失败心有余悸,勃勃雄心受到挫折。述律皇太后担心儿子放不下面子,下不了台阶,她以无比宽大的心胸对耶律德光说:自古以来,都是汉人主动和蕃国和好和亲,没听说过蕃国主动与汉人和好和亲。尽管如此,也不是什么不可逾越的鸿沟。如果中原天子回心转意放弃战争,我们可以主动和他们和解,这并非我契丹帝国怕了中原,而是为了老百姓安居乐业。

契丹这边高层内部正在争论的面红耳赤的时候,中原石晋朝廷也被一场场险象环生的战争吓坏了,产生了放弃和契丹对抗的念头。在鸽派首领桑维翰劝说下,后晋皇帝石重贵主动派出使者去契丹议和。

后晋小皇帝石重贵血气方刚,不愿意做屈辱的孙皇帝,一声怒吼撕破了和契丹的盟约,招致契丹疯狂报复,把石敬瑭辛辛苦苦攒下的这点家底一举报销。

石晋朝廷见契丹如此强硬,在理解契丹的态度及策略方面产生了误判,因为这其中的关系和尺度实在太微妙。石晋朝廷自尊心再次受到了刺激,他们认为契丹毫无和谈诚意。况且石晋是战胜方,哪里咽得下契丹这口恶气。石重贵一怒之下骂道:“他奶奶的,不谈了,爱咋地咋地。”

奋力拼杀,看不到胜利的尽头。

打需要决心。

石晋和契丹都还没有下定决心。

这场战争成为五代战争史中十分惨烈、规模浩大、战术诡异的经典案例。

赵延寿在契丹和石晋的近几年战争中一直处于急先锋的角色。契丹利用他做汉奸进攻中原。赵延寿在最初的日子里对夺取中原信心满满,野心勃勃,但他并非全心全意为契丹卖命,他还有自己的私心,就是占领中原做皇帝。无论是儿皇帝还是孙皇帝,哪怕重孙皇帝也行,赵延寿不在乎。

此时,北伐副元帅马全节向石重贵献上奇计,要以闪电术长途奔袭幽州,对契丹南征大军实施釜底抽薪。正在兴头上准备甩开膀子大干一场的石重贵认为马全节言之有理,忠勇可嘉。后晋皇帝立即下旨,召集各路兵马,长途奔袭幽州。

经过榆林店激战,晋军稍稍增强了一些信心。

榆林店一战,晋军打出了士气,对契丹的锐气是个重大挫折。契丹几万军队撤走,对契丹主力构成了沉重打击。他们以为晋军强大的主力杀过来了,不敢在河北停留,挥军大举北撤。契丹皇帝耶律德光原本已经驻扎到了邯郸,听说前军吃了败仗,连夜扔下一堆粮草辎重向北逃走,马不停蹄一口气逃到了鼓城。

此事真假关系重大。

晋军战败,契丹包围了晋军大营,切断了和恒州及开封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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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晋朝廷在隆冬十月,派出杜重威为北面行营都招讨使,以李守贞为兵马都监,安审琦为左右厢都指挥使,符彦卿为马军左厢都指挥使,皇甫遇为马军右厢都指挥使,薛怀让为先锋都指挥使。晋军浩浩荡荡征伐河北。这次出征十分艰苦,自从六月以来阴雨连绵,道路泥泞,天气湿冷,军兵和粮草运输苦不堪言。

到了晚上,夜幕低垂,乌云四合,伸手不见五指,四野陷入寂静。

契丹皇帝耶律德光接到石晋朝廷北伐的消息,心想:好小子,刚刚打算找个台阶两国罢兵。赵延寿如此雕虫小技,石晋居然急慌慌地出兵,偏偏还要死撑着打。那就痛痛快快地打一仗,一直打到你死我活。

从《辽史》关于赵延寿的传记中显示,赵延寿这次秘密联络晋朝,是一次巨大的诱敌阴谋。不过这次诱敌阴谋很可能是赵延寿自己的决策,后来得到了耶律德光的支持。

必须打。

暗夜里突然狂风大作,从东北方向刮来强劲的风暴。在尘土飞扬的风暴中,民房房顶被掀翻,大树被连根拔起,甚至地皮都要被席卷而起,大地河岳在颤抖,风沙嚎叫之声传遍百里。面对天气的骤变,谁也不清楚这是哪里来的罕见恶劣天气,也不知道这股狂风多长时间才能停止。军兵蜷缩到帐篷里紧紧抱在一起,生怕被大风卷走。战马被并排拴在木桩马槽上,避免惊扰失控。

经过激烈争吵,最后大将符彦卿终于说服大家一起出战。符彦卿就是李存勖的头号大将李存审的儿子。晋军突然杀出营寨,契丹特种兵一惊,他们没想到晋军会主动出击。契丹被晋军突然一惊,后退了几百步。符彦卿和李守贞抓住这个稍纵即逝的机会,身先士卒,向契丹阵地冲杀过去。

晋军中有勇将屡屡请求出战,杜重威迫于压力,只好派出一支人马和契丹激战。无奈寡不敌众,这支两千人的军队陷入契丹重围。更可气的是杜重威拒绝派大军前去援助,眼睁睁看着这支敢死队战死阵前。

十二月,开封府尹桑维翰见国家情势危急,急匆匆赶赴皇宫求见皇帝石重贵,打算和皇帝紧急商议保全之策。可是小石同学这时候还在后花园玩弄猎鹰,派人告诉桑维翰没工夫接见他。桑维翰痛苦地摇摇头,仰天长叹一声:“这个时候,皇帝居然还在鹰犬娱乐,石晋的末日到了!”

杜重威彻底丧失了斗志。

桑维翰干活是一把好手,业务能力强,工作爱岗敬业,是个劳动模范。可是他不善于政治斗争,特别不善于和形形色色的“好人”或“坏人”周旋。这种干部在官场中很吃亏,很容易受伤。桑维翰屡屡受到排挤和中伤,在朝中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权力一天比一天变小,能干的事情一天比一天变少。

契丹皇帝耶律德光还纠结在兴师问罪上,心里虽然已经不太想继续战争,可是面子上还没有转过来。他需要大大的台阶才能从“骑着的虎”上下来,耶律德光见到后晋使者后,虽然答应议和,但开出了很强硬的条件,要求桑维翰来主谈,他认为桑维翰是主和派,万事好说好商量。除指定对契丹友好的主谈代表之外,耶律德光还要求中原再割让镇、定两藩镇的土地给契丹。显然耶律德光初步有了罢兵议和的打算,只是从谈判策略的角度,虚张声势地开出了夸张的条件。

皇甫遇和慕容彦超下定决心后,指挥军队摆开阵势,和契丹正式交战。双方从中午激战到下午,来来回回打了一百多个回合,晋军和契丹死伤都很惨重。

向北撤退的契丹主力稳住心神之后,觉得情况没有他们想象的糟糕,于是重整旗鼓,在先锋赵延寿率领下再次南来,直抵相州城下。这次契丹南来并非决战,实际意图是一探虚实。在相州城内的晋军苦苦坚守,另外晋军派出右神武统军张彦泽救援晋州,赵延寿没有和晋军接战,直接撤走退去。

李守贞打算出战,可是马军左厢都排陈使张彦泽和自己的部下认为:契丹借助风势,晋军处于劣势,晋军应该等风小了再打。

公元947年正月,耶律德光率大军进入开封。

总算盼到天色放亮,可是风势不仅没有减小反倒更大了。晋军陷入了极度的困境,军心开始浮动。

石晋国内为了备战也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掘地三尺把民间钱财搜刮殆尽,又大规模强行挨家挨户征兵以补充兵员。

后晋灭国。

石晋朝廷当政宰相李崧、冯玉对此深信不疑,具体理由在史书中不详。于是石晋朝廷派天雄节度使驸马杜重威和赵延寿密谈。经过几次秘密接触和讨价还价,双方约定由石晋派军队北上幽州接应赵延寿,赵延寿反叛契丹,在晋军护卫下南归。

三、晋辽恩怨 4.中原的主人不好做

耶律德光入主汴梁之后,实质上已经把中原纳入了大辽国版图,而不再打算比照石敬瑭或者渤海国的模样,在中原另立一个政权了。赵延寿绝顶聪明,自然看得出来耶律德光的心思,他不敢直接诘问耶律德光的变卦和食言,而是打算迂回争取自己利益最大化。

辽太宗耶律德光听说刘知远称帝,并且发布了这么简单而极具杀伤力的第一道命令,心里咯噔一下,他意识到了刘知远的厉害,是个深谋远虑的强劲对手。

耶律德光想了想,说道:“好吧,既然如此,那就让直接辅佐朕,有公务在身的官员随行,其他人暂且留下治理中原。我走后,中原的事情由国舅萧翰带我主持工作。”

二月初二,龙抬头。

为了加强安全保卫,开封九门和皇宫各道宫门都由契丹亲军把守警戒。契丹军兵全副武装,尖兵利甲,昼夜轮班站岗巡逻。除军兵站岗之外,契丹还派出了大批牧羊犬把门,虽然是牧羊犬,但此时承担的却是顶级的警犬任务。凡是有契丹人居住的地方,无论是皇宫大内还是官府民宅,到处悬挂着羊皮,这是契丹的精神工具,用以驱魔驱鬼驱邪驱晦气。开封城内弥漫着浓浓的羊肉膻味。

张从恩贪生怕死之辈投靠了契丹做伪军,还有的石晋藩镇如秦州节度使何建,脱离契丹投奔了蜀国。

刘知远正在独坐思考。这时候行军司马张彦威等人走进北平王府大堂,他们进门就对刘知远说:“大王,您看到今天的情形了吧?人心所向啊!请大王建尊号称帝。”说着张彦威从怀里掏出来一叠书信,展开之后诵读起来,这是众将联名的推举书信,拥戴刘知远称帝。

刘知远坐在虎皮帅椅上纹丝没动,神色凝重地说:“彦威啊,军士无知,你们怎么也跟着瞎起哄呢?”

高压之下的渤海国不仅土地被占领,而且族群解体,四散迁徙逃亡,气数已尽,国家是真正的亡了。

正说着话,刘知远心腹幕僚郭威和杨邠也来了。

站在点将台上的刘知远被吓了一跳,赶紧命令侍卫出面制止河东军队的呼声。

在这个节骨眼上,刘知远和耶律德光打起了太极拳。

当初后晋小皇帝石重贵和刘知远互相猜忌,如同当年后唐清泰帝李从珂猜忌石敬瑭一样。刘知远在石重贵那里很不吃香,只好韬光养晦蜗居太原,既没有机会参与朝政,也没有机会承担大的任务。五年北伐期间,石重贵把刘知远晾在一边闲置不用,却启用了庸碌无能的杜重威。刘知远只好在太原把河东这片土地守护住,几次击败了从雁门关朔州一带入侵的契丹军队,包括契丹北院大王耶律洼。

所谓“敌国破谋臣亡,狡兔死走狗烹”,耶律德光借干部调整的机会削夺了赵延寿的兵权,把他从中央权倾朝野的官位赶到地方上晾着去了。

突然耶律德光又想到了后唐皇帝李存勖。李存勖飞扬跋扈为谁雄、气吞山河称霸王的名气曾经传遍契丹大地,李存勖席卷河北大地,横扫后梁中原,突袭平定四川,一时间富有四海,十分天下他占大半。那是何等的盛气凌人!可是李存勖没当几年皇帝就呜呼哀哉了,天下也分崩离析。耶律德光禁不住打了个冷颤,半分自嘲半分自责地心里想:怎么想起他来了?!

耶律德光的思绪被台阶下山呼的万岁声拉回到了现实。他清了清喉咙,面带威严,细薄的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声音洪亮而坚定地说道:“昔年我契丹和石晋缔约,结为父子之国,两国官民互通有无,和睦相处十余年,本是天下之福。然而石重贵反复小人,背信弃义,置天下苍生于不顾,突兴战火。我契丹为维护正义,讨伐昏君乱臣,举王师以南下,斩荆棘于中原,历经五年,沐风栉雨,才有今日之功,天下大定。从此之后,刀枪入库,马放南山,裁减赋税,省撤徭役,使黎民安居乐业,还天下以休养生息。”

这是他多年的梦想,也是太祖皇帝耶律阿保机的梦想。

在石晋晚期,由于战乱和自然灾害,高度压迫之下,已经出现了占山为王的农民起义。现在又叠加了契丹的暴力统治,激起了更大面积的民变。一时间中原大地烽烟四起,石晋朝廷遗留的一些官府政权和军队开始有组织地抵制抗击契丹,老百姓自发聚集揭竿而起以求自保。刚刚占据中原的大辽国似乎坐在了四处冒烟的火山口上。

那位驸马爷杜重威比赵延寿更惨。带着三十万大军投降了契丹,不仅没有换来中原皇帝儿皇帝或者孙皇帝,连小命都差点丢掉。被耶律德光戏弄一番之后,安置到陈桥大营软禁了起来。耶律德光总担心这几十万晋军发生叛乱,他打算效法楚霸王项羽,找个机会把三十万降军屠杀。幸亏赵延寿想办法,才保住了这些晋军性命。赵延寿向耶律德光建议,如果将来辽军北还,南唐国、蜀国必定来侵犯中原,不如让这些晋军向南去戍边,可以抵御边患。耶律德光听后,深深地赞许,认为赵延寿言之有理。那时候是耶律德光入主汴梁初期,赵延寿说话还管用。

文武官员又是一通万岁!万岁!万万岁!

官员们高呼的同时,钟鼎之乐有节律地奏起。

中原可不是渤海国。

刘知远一脸严肃地摇摇头,捋了捋胡须,缓缓说道:“举兵并不难,可用兵有道,贵在时宜。时机不当,适得其反。现在契丹刚刚取得重大胜利,正在盛势巅峰,况且不仅有十万契丹精锐,他们还收降了十万晋军,占据了开封和洛阳这些战略要地,优势都在他们一边。如果没有特别的有利因素,我们岂可轻举妄动?!”

郭威首先说道:“这帮胡子与我们仇深似海,契丹人人残暴贪得无厌,已经大失人心,不可能在中原站稳脚跟。”

这一年刘知远五十二岁。

刘旬为了完成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只好派出皇朝特使到各州城府县去“借钱”。说借钱,其实是巧取豪夺、横征暴敛。各州城府县苦不堪言,无论是汉官还是蕃官都对这个敛财政策产生了激烈的抵制情绪。即便经过征敛搜刮到了一些钱财,最后耶律德光也没有赏赐给契丹军队多少,根本不够这些人塞牙缝的。大量的钱财被运往了北方契丹都城,入了皇家内务府。

公元947年春天。

对于中原人来说这是一个喜庆的日子。

这些汉人官员也很给力,大家异口同声地说:“南方的事情也很重要,如果皇帝想念皇太后,可以请皇太后来咱们这里住一段日子。”

分封诸侯之后,耶律德光大摆筵席,举行了隆重的庆祝活动,祝贺平定中原之功。

赵延寿一向和李崧关系很好,他举荐李崧为枢密使。现在赵延寿托请李崧向辽太宗耶律德光说情,说他放弃当中原皇帝的奢望,希望皇帝能封他为皇太子。李崧觉得赵延寿这个请求很怪异,哪里有汉人为契丹皇帝的皇太子的道理?况且赵延寿和耶律德光不沾亲不带故,匪夷所思。难道赵延寿还指望继承耶律德光的大辽皇帝宝座不成?脑子进水了吧?

最闷闷不乐的人是赵延寿。

分封功臣这是所有建功立业之后的皇帝必须要做的一件事,也是不容易摆平的一件事,但必须要快点做,做晚了会出乱子。

拿到辽太宗的柺棍之后,刘知远派人向辽太宗贡献了宝马和名贵绸缎,以表达还礼敬意。

大殿之内黑压压站满了蕃汉官员,有黄皮肤黑皮肤白皮肤各种肤色的人,有黑眼睛黄眼睛蓝眼睛褐眼睛各种眼神的人,有皮衣皮裤布衣布袍绸缎官衣各种服饰的人,有束发的剃发的光头的扎小辫儿的各种发型的人,有汉语的蛮语的胡语的波斯语的操各种语言口音的人,有高的胖的矮的瘦的各种体态的人,这些人也没什么班次秩序,一堆儿一群地拥挤在大殿内,听到内侍官的号令之后,这些官员都在伸着脖子探着身子看着高高在上的皇帝。

这位刚刚开疆拓土的边远地区君主,入主中原之后,其俯视天下的豪迈心态更加浓烈。耶律德光顿了顿,接着又宣布了一项重要决定:“我契丹自太祖皇帝龙兴以来,东征西讨,南征北战,东起渤海之滨,西达河套祁连山,北连大漠瀚海,南过黄河腹地,其广袤不止上万里,辽阔之盛空前。故自此,我契丹将国号改为大辽,改年号为大同,临潢府为上京,幽州为南京,镇州为中京,东平为东京。废除东京开封汴梁,改为汴州。”

刘知远称帝后发布的第一道命令是:各州城府县被契丹督迫催借的钱粮,一一罢黜,不再缴纳。晋朝文武群臣被契丹胁迫做使者的,不追究责任,请直接到太原效力。对于契丹派往各地的契丹使者,请各地捕杀。发完命令,刘知远还做了一件事,他和老婆商量之后,拿出了北平王府里的所有积蓄发给军队,这极大地激发了河东军队的斗志。

众将听刘知远这么分析,都觉得言之有理。

占据中原之后,耶律德光被中原的丰富多彩的物质艺术成就深深吸引,他下令将汴梁城内的金银器皿、锅碗瓢盆、丝绸刺绣、字画典籍、文艺工作者洗劫一空,一车一车地往契丹运,官道之上的运输车辆络绎不绝。在这一点上,耶律德光没有把占领的中原作为他的子民和国土,而是作为掠夺的占领从属地。

罢兵停战的消息极大地刺激了文武官员,大家都被这纷纷扰扰的战火折腾惨了,谁也不想继续打仗,于是群臣高呼:“万岁圣明!”

赵延寿很不痛快。

刘知远本人没有入朝,而是派出部下带着贺信去汴梁向耶律德光祝贺。刘知远在信中表达:一是祝贺契丹入主汴梁;二是太原远在边陲,负有戍边重任,本人不敢擅离职守;三是尽力向大辽进贡,不过现在契丹有一支军队进入河东,阻隔了道路,请皇帝召还这支军队后,再将贡赋献上。

古今中外莫不如此。

刘知远自幼身体不是很健壮,有点书生相,喜欢安静而不喜欢娱乐玩耍,性格沉毅寡言,整天一脸严肃的表情。再加上肤色紫黑,更显得威严庄重。刘知远被石敬瑭发现和重用是缘自一次救命之恩。当年李存勖攻打朱梁时,石敬瑭在李嗣源军中,奉命和梁军对垒于黄河德胜渡口。在激战中,石敬瑭被梁兵围困,石敬瑭的坐骑战马身受重创,战马的铠甲被砍断,失去战斗力。就在危急关头,刘知远赶过来,把自己的战马让给石敬瑭骑乘,他骑上石敬瑭的受伤战马,奋力殿后保护石敬瑭退出战斗。

在酒精和志得意满的心情双重作用下,耶律德光举起酒杯向后唐和后晋的遗老遗少官员敬酒。这些汉人官员战战兢兢地端着酒杯,除了抖着花白胡子卖力地颂扬大辽皇帝之外,什么多余的话也不敢说。耶律德光仰头喝干一大杯酒之后,对着这些汉人官员说道:“中原的事情,朕全都明白,可是契丹的事情,你们不了解啊。当今放眼天下,唯我大辽!哈哈哈……”一句话说的这些委曲求全的汉人官员羞愧难当。

耶律德光故意提高嗓门做出这一决定,原本嘈杂的宴会大厅,突然安静了片刻,接着契丹文武官员爆发出了雷鸣般的谢恩之声。

这是一桩历史悬案,史书上是这么记载的,不过以赵延寿的政治智慧,不至于提出这么荒诞的请求,充其量他的请求也不过是比照皇太子的待遇,以便为将来主宰中原做铺垫,因为他感觉耶律德光不可能久留中原。但不管怎么说,赵延寿为大辽国开疆拓土立下了汗马功劳,冲锋陷阵,充当头号“汉奸”,赵延寿这个貌似维护自身权益的冲动触犯了耶律德光的帝王神经。

契丹皇帝耶律德光一大早就起床,沐浴更衣之后,穿上黄缎锦绣龙袍,外罩绛紫色纱披,腰束镶金碧玉带,头顶珠帘通天冠,足蹬厚底高腰龙靴,左手中指戴了一颗鸽卵大小的红宝石戒指。耶律德光这身打扮是中原汉人皇帝上朝的盛装朝服。这也是耶律德光第一次全套穿戴汉人皇帝的服装。他觉得既兴奋也有些异样,禁不住对着高大的铜镜左看看右看看,然后将胸脯挺了挺,双手扶了扶腰带。

刘知远这时候,用手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站起身说道:“看来只好如此,天塌下来,我不去顶,谁去顶!”

四海之内各藩镇长官纷纷入朝来贺,生怕来晚了捞不到好处。边远的吴、蜀、荆南、党项等也派来使者祝贺。远在契丹大后方的述律太后专程派人送来慰问金和慰问品,向皇帝耶律德光表达祝贺。宴会现场气氛热烈,鼓乐齐鸣,鞭炮齐放,人声鼎沸,歌舞喧哗,猜酒行令,举杯相庆,各地方的贺词贺信贺表如雪片一般飞来,把耶律德光的文治武功捧到了极致,德比三皇功盖五帝,君临天下,威加海内。

刘旬嘴上领命,心里却像油煎一样难受。

赵延寿品行虽然不咋地,但的确有些才干见识。他端着一杯酒向辽太宗耶律德光敬酒,并借此向皇帝提出一项建议:“请皇帝比照中原兵制,为契丹军兵发放定额粮饷,以稳定军心。”

刘知远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二月十日,刘知远在太原称帝。

契丹军队在没有正常军饷供给的管理体制下,以“打草谷”牧马为名,四处打家劫舍,烧杀抢掠,方圆几百里之内老百姓和小型富户及官宦之家被轮番洗劫,一遍一遍没完没了地洗。

契丹皇帝耶律德光终于如愿以偿地入主了中原。

接着又有人说:“大王,不如反了!怕他个鸟!”

挑头儿需要头大的。

耶律德光召集文武群臣开会,宣布说:“天气进入三月,越来越热,我本北方寒冷气候中生长,耐不得南方湿热,暂且到上京临潢府去看望皇太后。”

中原的矛盾和敌对情绪在迅速酝酿发酵。

春风徐徐吹进窗棂。

抗争需要挑头儿的。

郭威对刘知远说道:“大王,刚刚得到情报,昨天保义藩镇军乱,赵晖等人袭杀契丹大将保义节度使刘愿,已经占据陕州对抗契丹。他们发来书信,要求大王您挑头,以您马首是瞻。”

刘知远称帝之后,果然起到了强大的号召作用。一方面是刘知远平日里为人低调宽厚,名声还不错。另一方面是刘知远有实力,适合做老大。磁州刺史李谷秘密来电表示拥戴刘知远。滏阳义军梁晖赶在高唐英之前袭取了相州,发布通告拥戴刘知远。晋州大将药可俦杀了节度副使骆从朗,以响应刘知远。昭义留后王守恩在耿成美到达之前,举城反契丹,归顺了刘知远。澶州义军王琼攻打镇宁节度使耶律郎五,响应刘知远。一时间,官军、义军纷纷起兵反契丹。

放眼天下,比较有实力的只有远在太原的河东节度使、北平王、中书令刘知远。

头大必须要有实力。

中原地区生命力的强大区别似乎也在于此。几千年历经战乱和分分合合,总能有一股力量贯穿始终,这种力量就是凝聚的生命力所在。是一种生生不息的内在动力,穿越时空,历经磨难,从未崩散。

契丹占据开封汴梁之后,刘知远立即提升战备警戒级别至最高级,河东四境严加防守。刘知远原本属于石敬瑭朝廷的鸽派,虽然不如桑维翰、赵莹对契丹那么亲密,但也一直主张和契丹合作,反对和契丹决裂对立。在石敬瑭引契丹入援之初,耶律德光为了巩固和延续石晋朝廷的和盟政策,曾向石敬瑭指定几个汉臣,要求石敬瑭优加重用,刘知远就在这几个人之中。应该说,耶律德光对刘知远没有不良的感受。

晚上,夜深人静。

由于刘知远吞并了吐谷浑余部,掠夺了其财富,又陆续收编了河北战争中败亡的晋军。河东力量逐步壮大起来,此时有马步军五万。河东军队是各藩镇中最强大、最完整,统治最稳固的。

时局至此,既验证了刘知远先前的判断,也促使刘知远及时采取自保之策。契丹已经占据中原,契丹已经变成了中原的敌人。刘知远不打算和契丹合作。可是刘知远也清楚自己这个藩镇不过是天下一角,力量薄弱,难以公然独自对抗正值鼎盛时期的强大契丹。

满大殿的人在为皇帝耶律德光制造盛大隆重气氛的同时,也在心急如焚地等待一件事,分封官爵。这才是他们最关心的事情。

入主中原的耶律德光并没有把中原视作契丹平等的子民,而是作为掠夺的对象。契丹在中原的统治短短三个月就土崩瓦解,比输掉一场战争还快。

耶律德光入主汴梁之后,曾下诏请刘知远入朝。因刘知远坐拥强藩,辽太宗虽然对刘知远没有恶意,但也并不放心。

辽太宗耶律德光看罢刘知远的奏章,嘴角撇了撇,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耶律德光把刘知远的奏章撂在龙书案上,又扫了一眼之后,略加沉吟,提起笔在刘知远的名字之前添加了一个“儿”字。刘知远是石敬瑭的哥们儿,耶律德光将他们一律视同儿子辈之列。他通过添加此字,目的是强调这个关系不能变更。而刘知远的奏章中没有这个“儿”字,不知道是故意略去还是忽视忘记了。

刘知远原本紫色的脸因激动而涨红,他急忙连连摆手说:“我没这个意思,皇帝岂是随便做的!”

耶律德光很受用汉人的这一套恭维礼仪,听起来真的感到英明高大起来。

现在既然刘知远自己决定要当皇帝,何必再去救什么石重贵?如果真把石重贵救到太原来,岂不成了包袱,多此一举。可是誓师大会已召开,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事情也不能不办了啊。于是只有拖,一连拖了五天。后来得到情报说石重贵早已路过河北迁往关外了。刘知远顺理成章地卸下了解救石重贵这个负担。

刘知远和耶律德光继续斗法。

三月底,大辽国太宗皇帝耶律德光无奈地离开了他刚刚占据了两个月的开封汴梁,离开中原北归。在渡过黄河白马津的时候,耶律德光还自我解嘲说:“我在草原时以射猎为乐,到了这里无所为乐。这次北归故国,实乃解脱,即使死了也不遗憾。”

刘知远把耶律德光的这番话传达给部下们,请他们发表意见。

但刘知远的政治眼光显然要比石敬瑭高一筹,他始终将中原国家利益放在更高的位置,对契丹保持了理性的合作关系,而不是卑躬屈膝、丧权辱国的迎合态度。

血腥统治激起了新一轮暴力抗争。

醉眼惺忪的耶律德光在胡床之上翘起二郎腿,摇了摇头,对赵延寿说:“为军队发粮饷?不行。我大契丹几百年来没有这个制度,也没有这个必要。出征之时,各部落军队自带粮草自备铠甲兵器,休兵时各自回到部族安置。行军之中的军需供给,全靠他们攻城略地,靠胜利赢得战利品。不必国家供给粮饷。”

于是汉人官员纷纷磕头说:“皇帝您带着这么偌大的国家机构北迁,恐怕动静太大了,会动摇中原的统治基础,不如分批分期跟着您去上京吧。”

刘知远得到这些消息,仰天长叹:“唉,中原无主,以至于藩镇离散,我作为一方诸侯却无能为力,深表痛惜啊!”

刘知远接着对未来形势发展分析道:“从目前情况来看,契丹并非要一统中原,不过是贪图中原的钱财,没有兴复治理的意思。等到他们搜刮够了,一定会离开中原回归北方草原。况且冬季已经过去,冰雪开始消融,契丹人及其牲畜难以适应南方的湿热气候,这种占领状态不会持续太久。我们应该等契丹北归之后,见机行事,如此才是万全之策。”

耶律德光一口气封了一大串文武官员,有高兴的,有不高兴。升官的人人高兴,没有得到想要的官的心情沮丧。

刘知远虚头巴脑说了一大通,一件实际事都没有给耶律德光办。

之所以各地反抗契丹的力量如此容易得手,既有民心所向的支持,也有辽朝政策失误的原因。耶律德光对于中原藩镇割据的弊病十分清楚,可是他也苦无良策。因此,在占据中原后,耶律德光也只好分封藩镇。但耶律德光担心这些诸侯回到地方之后割据叛乱,所以他迟迟没有把这些已经封了节度使的武官派往各自封地。以至于藩镇治理空虚,为反抗契丹的力量留下了空当。

契丹皇帝耶律德光入主石晋东都开封汴梁。这是耶律德光第一次到中原,也是平生最后一次到中原。在过去数十年中,耶律德光只是从书籍、汉官、使节、翻译和商人口中知晓一些中原的事情,没有亲眼所见。那时候也没有君主出国访问的外交活动,更不能随便旅游观光,电视互联网照片视频什么的更是没有。所以在一定意义上,君主皇帝还不如普通官员及老百姓自由,更没有他们那种一饱眼福和一饱口福的机会。

河东众将听刘知远这么说,大家纷纷提议刘知远称帝,以聚拢各藩镇人心。

当初南伐石晋的时候,辽太宗耶律德光以赵延寿为先锋,并许诺赵延寿如果扫灭石晋,将以赵延寿为中原之主。耶律德光五年前的这个许诺或许出自本意,也或许是虚情假意。因为,当初的耶律德光或许打算扶持赵延寿,如同扶持第二个傀儡政权一般,让中原继续臣服于契丹。让赵延寿做中原之主的说法,一直到杜重威投降的时候还存在。也或许耶律德光为激励赵延寿为他卖命,而诓骗赵延寿。其中半真半假已难考证,只有耶律德光一人知道了。

要说耶律德光的确是一位比较开明的君主,善于广开言路,知言纳谏,知人善任。在过去二十多年的执政生涯中,他能够审时度势,明察善断,成功地解决了很多棘手的问题。但是进入开封汴梁之后,耶律德光在如何深度融合蕃汉风物人情及治国之道上,遇到了自身不可克服的局限性。虽然有人及时向他提出合理化建议,但他没有能够洞彻玄机,没能采信施行。

因为,刘旬这个财政部长手上没有一分钱。石晋王朝连年战乱和天灾,国库耗竭,库房里除了老鼠什么都没有,哪还有钱财犒赏三军?

正在低头不语的刘知远,抬起黑眼珠少白眼珠多的眼睛看了看郭威,说道:“有这等事?”

有人对冯道获得高官提出异议,认为冯道这家伙作为前朝石晋的宰相,没能辅佐石晋皇帝处理好晋辽两国的关系,他应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耶律德光摇摇头说:“这个老头子多次出使大辽,为两国友好作了很多努力,他不是个爱惹事的人。”

一个“儿”字,耐人寻味无穷。

耶律德光命人赶紧给赵延寿拟一个新官职。负责给皇帝起草文件的张砺提出给赵延寿封授:中京留守、大丞相、录尚书事、都督中外诸军事,枢密使职务保留。耶律德光看后没说话,取过朱批御笔,把“录尚书事、都督中外诸军事”涂掉了。

耶律德光立即命令耿崇美为昭义节度使、高唐英为彰德节度使、崔廷勋为河阳节度使,分兵把守黄河通往陕西、山西及河北的西北要塞。大辽朝廷严阵以待,摆出了和刘知远大干一场的架势。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宴会气氛达到了高潮,众人端着酒杯揣着各种心思,捉对敬酒厮杀。

没几天,河东得到情报说晋末帝石重贵被契丹北迁黄龙府,要路过河北。刘知远决定半路拦截营救石重贵。于是刘知远派出大将史弘肇在校军场集合队伍,要出师井陉,解救石重贵。没想到这次出师遇到了麻烦。成千上万的士兵集结待发,等刘知远训话时,队伍爆发出一浪接一浪的喊声。河东军队大喊:“契丹攻陷京城,囚禁了天子,天下无主。能够主宰天下的,只有大王您!您应该先登基称帝,建立号令,名正言顺之后再行出师。”

说罢这番话,耶律德光看了看后晋留下的文武官员,心里生出一丝恶意升,他说:“朕要北上,请全体官员随行,以备顾问。”

郭威走上前一步,回答:“千真万确,大王,现在内外各种力量纷纷拥戴您,这是不约而同,众望所归。大王你若不乘机取之,总是推来推去,恐怕人心离散,到时候会引发祸乱啊。”

穿戴整齐之后,耶律德光迈着矫健的步伐走出寝宫,转过一丈多宽的紫檀木雕龙祥云屏风,来到皇帝宝座宽阔高耸的台阶之上。伴随着内侍官一声高喊:“皇帝驾到!”,开封汴梁皇宫崇元大殿内乱哄哄的气氛立即肃静下来。耶律德光用锐利的目光扫视了一遍高大宽敞的宫殿内的众人,然后自信而泰然地坐在了龙椅之上。落座之后,耶律德光又下意识地欠了欠身,他觉得这汉人龙椅不如契丹的大马扎坐着舒服。

看到此情此景,辽太宗耶律德光禁不住长叹一声说:“我不知中原之人难制如此!”

在刘知远和耶律德光斗法的时候,有些石晋旧将出现了分化。前北伐统帅张从恩现在是昭义节度使,地盘挨着洛阳,与契丹近在咫尺。这个家伙首先害怕了,担心新皇帝收拾他。张从恩自己入朝觉得不太好意思,想拉上刘知远作伴。刘知远骗他说:你先去,我随后就到。他屁颠颠地入朝去拜见大辽皇帝去了。

文武幕僚听完刘知远深入而细致的分析,都纷纷挑起了大拇指,表示叹服。不愧是老大,见识高超,老谋深算。

中原不是好惹的。

刘知远登基称帝,为了保持低调及笼络更多的石晋旧人,他仍然沿用晋朝国号及石敬瑭的天福年号。

这次救危解困,使石敬瑭对刘知远留下深刻印象,并高度赞赏刘知远的勇壮。此后数十年间,石敬瑭一直把刘知远视为亲信,隶属帐下听令。以至于后来,在刘知远的辅佐下,石敬瑭取代后唐称帝立晋。

按照契丹礼仪制度,赐予木柺这是巨大的荣誉优待,只有皇叔伟王一人获得过这一殊荣。耶律德光此举寓意深远,虽然他心里对刘知远不放心,但仍想用怀柔的策略招抚之。毕竟刘知远是成名宿将,且带甲五万,一旦闹翻了,兵戎相见,胜负也在未知之间。

望着滚滚的黄河,耶律德光落寞地摇摇头。

皇帝也需要撮一顿儿。

要说刘知远决定去解救石重贵,可以说是半真半假,半真的原因是刘知远想把石重贵弄到太原,以招揽天下,毕竟石重贵具有法定身份这张王牌。所谓半假是刘知远并非真要为石重贵卖命,他们原本就互相瞅着不顺眼,刘知远只不过是利用一下这个傀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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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德光虽然没有采纳赵延寿关于军饷的建议,但他觉得应该给契丹军队以奖赏。想到此处,耶律德光一招手把三司使刘旬叫到跟前,他面带红光地高声吩咐道:“我三十万契丹将士,出生入死,血战沙场,平灭石晋,立下大功,应当给予封赏。刘旬你抓紧去筹集奖金,办理此事。”

因为这与当年耶律德光的许诺差着十万八千里。

尽管中华风物人情曾经播洒四海,光耀天下,可现在耶律德光来的的确不是时候。多年战火摧残之下的中原,千里旷野处处是堆积如山的白骨,阴沉沉的天空盘旋着觅食腐肉的秃鹫,崎岖的官道或野路上遍布成群结队的难民,一座座的州城空荡荡成了人间鬼宅。

事已至此,耶律德光才醒悟过来,他急忙把蕃汉各路节度使派往封地赴任,即便如此,也已经晚了,各地反抗契丹的军事行动此起彼伏。例如,契丹派降将符彦卿去徐州平定义军叛乱,可是符彦卿反被义军挟持,最后双方达成和解,符彦卿答应义军对抗契丹。

迫于互相利用的关系,算是还赵延寿一个人情。李崧向耶律德光转述了赵延寿的请求。耶律德光听了李崧的话后,也感到很可笑,他半信半疑地说道:“我和魏王赵延寿关系至深,如果魏王需要,只要有用,哪怕割我的肉,我都不会吝啬。可是皇太子必须要皇帝的儿子才能做,魏王怎么有资格呢?”

在天气逐渐变热以及遍地烽烟四起的双重压力下,耶律德光产生了撤出中原北归契丹的想法。当然不可一世的大辽皇帝即使撤离中原,也要走得体体面面。

尽管赵延寿官居第一,但他仍然很不爽。

写罢这个“儿”字,耶律德光靠在龙椅背上,仰起脸,缓缓地吩咐道:“给刘知远赐予木柺”。

耶律德光心里这个骂啊,这帮混账王八蛋,给我上眼药啊。他庄重地摇摇头说:“皇太后乃是我契丹大族,是国之根本,不可轻易远游。”

虽然辽太宗向刘知远赐予了柺棍这种殊荣,可是刘知远还是拒绝亲自入朝谢恩。耶律德光已经明白了刘知远的七八分心思,他让人带话给刘知远:“你不伺候石晋,又不臣服于我,那你到底想干什么?”耶律德光的这番话语带刀锋,暗含恐吓之意。

这些汉人官员闻言差点晕过去。我们不让皇帝走,皇帝不让我们留。这是报复啊。

后晋虽然没有宣布将皇都从洛阳迁到开封汴梁,但由于皇帝的活动大部分时间在开封,汇通天下的开封汴梁实际上处于皇都的地位。作为皇都并没有繁荣气派的景象,而是满目疮痍,一片凋敝败相。

誓师未果,只好解散,改天出兵。

耶律德光抬眼看了看大殿外一缕刚刚升起的朝晖,志得意满、君临天下的豪情涌上心头。他的脑海中闪过了很多很多念头,想起了父皇耶律阿保机征服渤海国后接见后唐使者的霸气四射,想起了母后述律平自斩手腕的痛苦与血腥,想起了自己三十年披挂征战的戎马生涯,想起了年轻早逝的皇后,想起了和石敬瑭盟誓缔约的场景,想起了皇兄耶律倍黯然离开临潢府时的落寞神情,这些往事如同昨日,历历在目,一幕幕飞过。

大家见刘知远同意称帝,总算是一块石头落了地。于是众人分头去准备刘知远登基的事情,毕竟还有一大堆工作要做。

三、晋辽恩怨 杀5.杀胡林

耶律阿保机、李存勖、耶律德光都在重复同一个宿命,没能突破功成身死的魔咒。历史滚滚,又翻过一页。新的一页会怎样书写呢?

刘知远做了皇帝,马上分封诸侯,以便于这些人安心,别人拥戴他做皇帝的主要动力之一就是跟着他升官发财。升官发财之后也才能为他卖力建功立业。刘知远首先封弟弟刘崇为太原尹,弟弟刘信为义成节度使兼侍卫马军都指挥使,封史弘肇为忠武节度使兼步军都指挥使。右都押牙杨邠升任枢密使,蕃汉兵马都孔目官郭威升任副枢密使。封河东节度判官苏逢吉、观察判官苏禹珪升任中书侍郎、同平章事。封振武团练使折从远为节度使。河东左都押牙刘铢为河阳节度使。封王守恩为昭义节度使,高允权为彰武节度使。封岢岚军使郑廉升任忻州刺史兼彰国节度使。封缘河巡检使阎万进为岚州刺史兼岚、宪二州义军都制置使。

刘知远派出大将史弘肇向东南进军,一路破关斩将,攻下潞州。辽国派往陕西河洛一带驻守的武将耿崇美、崔廷勋和奚王耶律拽剌,在河东军队的凌厉攻势之下,被迫退保怀州。

契丹收集了石晋降军及兵器库中所有的铠甲武器十万件,用十艘大船装载顺着黄河入海,准备走水路运往上京。负责此次押运任务的人名叫武行德。契丹运输舰船浩浩荡荡走到半路,武行德策动部下反叛契丹,杀死了契丹随行军兵,运着这些武器装备乘虚进驻了河阳,并向刘知远写去投靠书信。刘知远大喜,立即封武行德为河阳节度使。

辽太宗耶律德光走到临城时,契丹探报气喘吁吁地赶来报告说武行德谋反,已乘机占据河阳,大批武器辎重被抢劫。听得报告,耶律德光“哇呀”一声,口中喷出一股鲜血,仰身栽倒在地晕了过去。契丹行宫随同人员顿时慌了手脚,乱成一锅粥,谁也没想到皇帝竟然会有如此大的反应。大家七手八脚掐人中,捶后背,抚前胸。少顷之后,耶律德光总算缓过了心神。

耶律德光半坐半卧在床榻之上,有气无力地看了看文武群臣,语带懊悔地说道:“我有三大失误,才导致天下人背叛我啊!向各州城府县搜刮钱财,这是一失;令契丹人打草谷,四处抢掠,这是二失;没有早派节度使赴任,这是三失。”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没说话。特别是赵延寿和张砺低头不语。

史书上对耶律德光能够反思和认清自己的三大失误,给予高度评价,认为耶律德光不失为一代明君,头脑还算清醒。但笔者以为耶律德光只是认识到了皮毛,或者说导致他败退中原的直接原因,而没有认识到深刻原因。深刻原因是耶律德光把中原当成了占领国,当成了掠夺基地,而不是纳入大辽国版图和已有契丹国土平等对待,没有按照汉人的规律治理中原。这说明他还不是一个统一天下、胸怀天下、爱抚天下的英明之主。

耶律德光这一次突然发病之后,竟然卧床不起,连他自己也没想到病情会越来越重。辽朝皇帝行宫走到河北栾城时,耶律德光的病情已十分严重,御医查来查去也不知道是什么病因。病榻之上的耶律德光,心情十分不好,更加烦闷,更加惧怕炎热的天气。侍从们只好找来冰块,敷在他的手脚心和胸脯、腹部,这样还不行。耶律德光要求吃冰块,一块接一块地舔舐。大家看着这个拥有无上权力的皇帝,却被无名的病魔折磨得气息奄奄,任何人都束手无策。

这天晚上突然雷电交加,火光冲天,一颗巨大的陨石从太空风驰电掣飞来,“轰隆”一声巨响砸在了契丹大军辕门之外,一丈多高悬挂着契丹大纛旗的旗杆应声折断。

第二天,耶律德光行宫继续向他的故乡方向前进。晌午时分,走到了一处名为杀胡林的地方。

耶律德光迷离地睁开双眼,嘿动嘴唇问道:“行军到了何处?”

内侍官低声回答:“此处地名为杀胡林。”

耶律德光苍白的手颤抖了一下,低声自言自语:“杀胡林,杀胡林……”声音越来越小,默念五声之后气绝身亡。

一代雄豪耶律德光死不瞑目,客死异国他乡,死在了这个他搞不懂的地方,死在了一个名为杀胡林的地方。胡,就是指的契丹。这个地名应验了耶律德光的命运。

耶律德光这一年四十六岁。

树倒猢狲散,况且远离老巢。

耶律德光的突然死亡,令十几万远在中原的契丹大军慌了心神,失掉主心骨之后的危险是可怕的。

特别是十几万手握刀把子的劲旅,人人都是火星子甚至火药桶。失去了最高统帅,其后果不堪设想。

现在一个紧迫的问题立即浮到了契丹文武蕃汉官员面前,谁来继承耶律德光的皇位?

这个问题片刻不容耽搁,必须给出答案。

即使没有答案,也必须要造出答案。

因为迟迟没有答案比答错了还可怕。

第一个做出反应的是赵延寿。

赵延寿痛恨耶律德光背信食言,没有让他做中原的天子。现在耶律德光死了,赵延寿认为他翻身的机会来了,不想再去漠北契丹国境受气,于是他率领自己的部队就近进驻了恒州。

赵延寿拉着队伍走了,大辽永康王耶律阮和南院大王耶律吼、北院大王耶律洼也率领自己的部队随后进入了恒州。赵延寿原想盘踞恒州图谋自立,可是契丹大军随后跟来,他在缺乏外援的情况下,没敢轻率关城拒绝耶律阮等人。

在恒州城内的契丹文武迅速分成了两派。一派是以赵延寿为首的汉官,赵延寿宣称曾受先皇帝耶律德光秘密遗嘱,授权他主持中原军国大事,并通知中原的各路契丹兵马及各级官员俯首听命。另一派以永康王耶律阮为首,在契丹贵族拥戴下,假借耶律德光遗诏,秘密策划继承大辽国皇帝之位。这两派紧锣密鼓,各搞各的,特别是赵延寿对契丹贵族的秘密活动毫不知情。赵延寿在明处搞,而耶律阮在暗处搞。

契丹贵族之所以如此积极地谋立新君,是因为他们心里有一个抹不去的阴影和噩梦。

二十多年前,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征渤海国大获全胜,可是突然暴病身亡,没有留下任何遗言。述律皇太后直接摄政,为了达到她的目的,毫不留情地一口气诛杀了几百个契丹贵族。那一幕实在太血腥,太疯狂,太变态,太恐怖。

现在历史又在重演,耶律德光在征服中原之后,客死异乡,同样没有留下遗言。难道述律皇太后还要再次摄政,再次杀人吗?杀谁?还和上次一样杀和先帝亲近的有功贵族大臣?

想到这里,随军在外的契丹贵族禁不住感到脖子后面飕飕冒凉风,似乎那个断腕女人已经站在了他们背后。决不能再给那个女人这样的机会。这次他们要自己说了算。

于是南院大王、北院大王、大将耶律图鲁窘、禁军统领耶律安抟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一起,他们都看重了一个人,耶律阮。

理由如下:

耶律阮是人皇王耶律倍的长子,是皇亲国戚,血统正宗,根子红。

耶律阮为人豪迈,胸怀宽大,好施人恩惠,人缘好,一直得到契丹贵族的拥护。

耶律阮身形高大,虽然一只眼睛弱视,可擅长骑射,武艺高超,苗子壮。

耶律德光夺了耶律倍的皇位继承权,并将耶律倍排挤走。但耶律德光很喜欢耶律阮这个大侄子,并将其带在身边锻炼培养。耶律阮对耶律德光也没有记恨,一直忠心辅佐。

以上这些条件足够了,足够应付外界议论了。

比这些更重要的是,这几个权倾朝野的契丹贵族手握兵权,他们想拥戴阮,还有谁敢反对?即使他们想拥戴兀鹫,也没人敢反对。用南北两院大王的话说:“谁反对,我们就灭了谁!”

契丹贵族计议已定,接下来就是紧锣密鼓地准备阮的登基仪式。

可此时,蒙在鼓里的赵延寿却仍在卖力地咋咋呼呼,到处宣扬自己有中原的监国之权,这无疑对耶律阮的登基称帝构成了巨大障碍。

公元947年五月。

盛夏。

知了在树梢恣意地鸣叫。

太阳热乎乎地烘烤着大地。

五月初一,永康王耶律阮请赵延寿、和凝、李崧、冯道、张砺等人吃饭喝酒。这些人各怀心腹事,说着言不由衷的话,频频举杯胡乱地互相敬着酒。酒至半酣,耶律阮对赵延寿说:“我内人,你干妹妹刚从上京来中原,她很想见见你。”赵延寿和阮的老婆一直以兄妹相称,关系很好。赵延寿对阮的话深信不疑,他神采奕奕地起身,跟着阮离席进入内宅。

过了很久,永康王阮独自一人出来了,赵延寿却不见了踪影。阮没有入席继续吃酒,而是对着众人宣布:“魏王赵延寿谋反,现已缉捕捉拿!”

阮的这个宣布无异于一颗千吨级的核炸弹,直接把在场的这些老官僚炸晕了头。他们战战兢兢不知所措,慌乱之中打翻了盘子打翻了碗,碰洒了饭菜碰洒了酒。

永康王轻蔑地笑了笑,继续说道:“先帝太宗皇帝在开封汴梁时,曾秘密给我一个诏旨,允许我主持中原军国大事。现在先帝驾崩,没有别的遗言。可魏王赵延寿擅自说得到先帝遗诏,他自称可以主持中原国事。这是大逆不道,是谋反!”

阮直接从根儿上断了赵延寿的后路,阮否认耶律德光临死前有新的遗言,因此赵延寿的所谓“遗言说”是假的。但阮自己又搞出来一个早期遗诏,比赵延寿的版本早得多,貌似可信度也高得多。

酒宴不可能继续了,被请来吃饭的人揣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各自回去。

第二天。

恒州城。

待贤馆。

永康王阮召集蕃汉文武群臣开会,宣布辽太宗耶律德光遗命:“永康王阮,乃大圣皇帝太祖之嫡孙,人皇王之长子,为太后所钟爱,人心所向,可在恒州即皇帝位。”

耶律阮从即刻起登基称帝,为辽世宗,时年二十九岁。

坐在大马扎上的阮,看了看张砺等人,说道:“魏王赵延寿竟然还有此野心?即使他敢在此登基,我将率铁骑把他屠灭,恐怕你们这些人也将跟着陪葬。”

和凝、冯道、李崧等人听得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寒毛竖起来老高。

当刘知远得到情报说辽太宗耶律德光撤出汴梁北归时,河东军团内部对于出师策略产生了分歧。

刘知远召集群臣开会商议军情。众将多数人主张出师井陉,直取镇定,然后伐魏州,平定河北之后,河南则唾手可得。刘知远有他自己的想法,他打算兵出石会关,杀奔上党。副枢密使郭威谈了他的看法:“契丹皇帝虽然暴亡,可是在中原的契丹军队不可小视,还有十几万人坚守要塞。如果我们出师河北,我方兵少,且路途遥远,缺乏支援,如果遇到契丹各路兵马合击我军,则进退不得,凶多吉少。如果出兵上党,山路险远,土地贫瘠,百姓穷困,大军没有供给,也不可行。离河东最近的是陕州和晋州,他们已经投靠我皇帝。如果从此出兵,直取河洛,则大局易定。”

郭威分析的头头是道,众将和刘知远都为之折服。

刘知远留下弟弟刘崇为太原留守,亲自率领大军从太原出发,自阴地关出兵晋、绛。先锋官史弘肇锐不可当,没几天就攻克了泽州。河东军乘胜进击,又解了河阳之围。在河南的契丹守军人心涣散,防御力量土崩瓦解,纷纷舍弃城池向北逃窜。

史弘肇为人沉毅寡言,治军严整,对于践踏伤害民田和民宅的军兵,毫不含糊,直接砍头。在他的带领下,河东军队军纪严明,深受老百姓爱戴。这也是刘知远能够兵不血刃、势如破竹,一路打到开封汴梁的重要原因。

受耶律德光指派主持开封汴梁事务的国舅萧翰,见大势已去,无心恋战,也想尽快北归契丹。但他又担心自己一走,南方大乱,落得丢失中原的骂名。于是萧翰想出了一个自认为很妙的主意。他派高谟翰从洛阳把后唐明宗李嗣源的小儿子李从益找了出来。李从益怎么会在此呢?在石敬瑭推翻李从珂之后,李从益和母后王淑妃隐姓埋名,在洛阳躲乱避祸。原本日子过得日趋平静,不成想被萧翰突然给找到。萧翰硬是将李从益扶持为中原监国,替他主持国家大事。李从益和王淑妃吓坏了,他们知道宫廷斗争的残酷,也亲身经历了生离死别的险境,无论如何也不肯从萧翰之命,绝不想再次坐到“皇帝宝座”这个火山口上。

可此时已经由不得王淑妃和李从益了,他们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

等萧翰率领契丹大军走后,王淑妃哭哭啼啼一再推脱不让儿子做监国,无奈实在推不掉。继而她又开始退而求其次,想出一条自保之策。她和儿子向刘知远写了一封信,邀请刘知远赶快来开封汴梁,他们母子虚席以待,主动迎接,绝不敢和皇帝争天下。他们这是借此表明心迹,以免将来入主中原的强人把他们母子作为敌人给干掉。

刘知远的河东军团进军神速,很快就越过黄河进驻了洛阳。留守在汴梁的官员急匆匆来洛阳迎接刘知远,请刘知远进驻汴梁。乱世之中,各级官吏大多为墙头草,随风倒,谁是大王就归顺谁。刘知远派出大将郭从义率领先遣队去开封,肃清城内一切可疑的敌人,恢复城内秩序和治安。同时,刘知远又秘密令郭从义暗杀了李从益和王淑妃。可怜王淑妃母子终究没能躲过皇家宫廷争斗的灾祸,即使不想做皇帝也不行,因为他们有做皇帝的潜在合法身份,这是对刘知远这个缺乏合法身份的新皇帝巨大的威胁。

开封城内一切尽在河东军队掌握之后,刘知远进驻开封。

开封城内的新皇帝刘知远下诏明确三件事:第一,凡是契丹封授的汉人节度使和各级官吏,都继续有效,请各安职分。第二,将汴州恢复为东京。第三,改国号为汉。

虽然刘知远和耶律阮都登上了皇帝宝座,可是更大的艰险还在后面。

无论是中原还是契丹,都将掀起新的一轮腥风血雨。

历史滚滚,又翻过一页。新的一页会怎样书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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