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间迷失的帝国3·铁血中原 - xp1024.com
《唐宋间迷失的帝国3·铁血中原》


一、姓朱的梁 1.皇帝原来这滋味

李克用死了,但李克用却生养了个令朱全忠非常头疼的儿子。李克用的夙愿终于在儿子身上得到了实现。李克用的这个儿子就是李存勖,猛虎一样的小伙子。

想完这些藩镇大佬,朱全忠忽然又想到了刘崇。刘崇是朱全忠年少时的远房亲戚。年少的朱全忠兄弟三人跟随母亲曾寄居在刘崇家,饥一顿饱一顿挨日子,还总时不时地遭受刘崇的白眼甚至打骂。朱全忠心想,刘崇这糟老头做梦也想不到我朱全忠会做了皇帝,他知道这个消息估计会吓个半死。

朱全忠封了一长串官职,可是同有劝进之功的唐朝礼部尚书苏循、刑部尚书张祎却没得到任何封赏,反被勒令退休,这俩人憋着一肚子气回家了。苏循等人之所以没得到官爵,主要是敬翔、李振不喜欢他们,怂恿朱全忠将其赶走。张文蔚与杨涉乃官宦世家,累有令名,故得以保全。但张文蔚在梁为官不到两年就死了。

无声的原因有两个。一是不关心此事的人,在屏息焦急地等待自己的官职,这才是他们血染征衣、血染双手的回报;二是前朝旧臣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紧张得不敢吭气。因为撤销枢密院可不是小事,战乱年间枢密使掌握军国大权,几乎能当朝廷的半个家。现在枢密院的职责归了崇政院,而崇政院还有行政事务,崇政院无疑成为权力最大的机构。

其实,朱全忠并不认为开封比洛阳条件优越,他也很清楚洛阳的物质条件要周到丰富得多。不过,朱全忠在开封做皇帝是有理由的,因为他感到洛阳不安全。洛阳毕竟在河阳藩镇地盘上,不属于宣武的下属城市。朱全忠刚在洛阳策划了弑帝、禅让两起政变,洛阳城里人心惶惶,朱友恭、氏叔琮的旧部还在城内,各藩镇的间谍及暗杀团伙游走在大街小巷,从长安搬迁来的大官富户挤得满满的,还有参差不齐的李唐御林军惊魂未定,一旦变生肘腋,情况复杂,局面不容易控制,各种势力将难以应对。

定都建号之后,朱全忠又宣布:“撤销枢密院,设立崇政院,崇政院负责军机、政事,各部尚书及宰相奏请先呈崇政院,等崇政院会商同意之后,再由崇政院草拟办理意见报给我,经朕批阅后下崇政院督责各部施行。哦,对了,崇政院由敬翔负责,出任崇政院使。敬翔你组织人将《唐律》挑着主要的内容精简一下,以此作为我大梁法律。《唐律》太繁琐,七拐八绕地这么多条条框框也没有将天下管好,那么厚厚的一大摞,我看着都眼晕。”

在开封府空阔的大殿中,放眼四望,一切亦幻亦真,朱全忠觉得有些晕乎乎的。一切是那么熟悉真实,却又若即若离,似乎随时都是可以破灭的梦境。

当年黄巢进驻长安,由于治理失策,城内反抗力量此起彼伏,外面各路藩镇联合围剿,最后黄巢不得不撤出长安。

因此,朱全忠思前想后,认为多年的根据地不可轻易离开。他深知虎离山林的后果,无异于自剪羽翼,投身险境。所以说,朱全忠虽然急于做皇帝,手段狠辣血腥,但对于安全考虑还是处处小心翼翼。

不知是哼了一声还是咳嗽了一声后,朱全忠威严地不容置疑地宣布:“李唐气数已尽,天下失望。朕自创业以来,戎马倥偬三十余年,攘锄奸凶,底定中原。今天荣登大宝,众卿力不可忽。”

三月十五,朱全忠大会群臣。

朱友文虽然不是朱全忠亲子,自从朱全忠长子朱友裕战死后,朱全忠很喜欢并信任朱友文,官拜开封府尹,责任重大,意味着京畿警备尽在掌握。两年后,洛阳整顿清理好,朱全忠迁都洛阳,又让朱友文做开封(东都)留后,足见地位之隆,以至于后来朱全忠打算将皇位让朱友文继承。

敬翔,一个低调而神秘的人,从今天开始成了群臣百官的一号人物。完成了从落魄街头,靠替人写家书为生,到权倾朝野,位居首席宰辅。敬翔的职业生涯过程从另一个侧面嘲弄了那个以出身门第论前途的社会,与赳赳武夫们靠杀戮与篡弑获得蹿升形成了对比。

唐朝时,宰相凌驾于六部之上,对重大朝政拟议之后报请皇帝批准即可下六部执行。现在,宰相有事还需要先报崇政院,而且取消了宰相的任何决策权,只能按崇政院的意见办差。特别是在前朝做过宰相的人,心里如同揣着兔子,血压上升,神经紧张,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将是什么。这一决策背后还有一层意思是所有人都无法确定的,或许也无从考证了。

大殿内鸦雀无声。

朱全忠在瞬时之间想完这些事,又扫视了一下百官,心想:今天要对这帮人重新封官进爵,这个事儿要抓紧办,这些人刀头舔血拼命办事不就是为了升官发财嘛。我的霸业还是有很多事要做,离不开肯办事和会办事的人。至于李唐旧臣,谁要是机灵、早早归顺,那就让他荣爵显贵,如果哪个迂腐不开窍,挡了老子我的路,那他的路只有一条,死路!

朱全忠久镇开封,经营十几年,警戒力量都是自己的嫡系亲信,此处牢牢掌控在朱全忠手中。如果改朝换代过渡期顺利,则开封足以据守,繁华规制做帝都也不逊色。如果天下有变,以开封为基地出击作战更是易于调度。

朱全忠欠欠屁股,扶着龙椅的手用了用力,下意识地检验一下这宝座结不结实。朱全忠拢了拢眼神,俯首看了看阶下的文武大臣,忽然感到从未有过的陌生感,似乎有些人是第一次见到似的。看着群臣俯首帖耳的模样,一下子把这么多人尽收眼底,尽收手底,那感觉只有一个字可以形容,爽!

朱全忠满意地微微点点头,接着说:“既然立国,国号仍用大梁,沿用朕以前王号;为开创太平盛世,年号定为开平;至于都城,不要去洛阳了,定都开封,作为东都,洛阳作为西都,长安以后称废都。”

朱全忠设立崇政院是集权的重要措施,这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情。但是,设立了崇政院并没有分散朱全忠的个人权力,他仍然直接且强势地主持着军国大事。这只能推出一种结论,“因人设事及设事得人”。由于敬翔精明干练,“德才兼备”,“德能勤绩”俱佳,朱全忠既倚重又放心,所以才将崇政院使这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重要职务给了敬翔。而敬翔从主观和客观两个方面权衡出发,并没有将手中的权力划分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其实是在替朱全忠“打下手”,朱全忠想管的事情,敬翔一定会自觉地退居侧位,朱全忠忙不过来又不想管的事情,敬翔全力以赴地承担起来。这种“朱敬”配似乎很成功,也很耐人寻味。

李茂贞接到朱全忠的封赏,看都没看就扔在地上。李茂贞现在已经老了,这几年地盘越打越小,东边的被朱全忠占去,南边的被王建占去,自己蜷缩在陇右巴掌大的地方。李茂贞失去了往日飞扬跋扈的三寸气。虽然李茂贞不敢和天下争了,但还是决定自己开府建衙,封官授爵,做派和皇帝差不多。

朱全忠继续宣布:“张文蔚、杨涉为门下侍郎,薛贻矩为中书侍郎,韩建为司徒兼洛阳宫使,李振为殿中监,朱友文为开封府尹,高季昌为荆南节度使,刘知俊为匡国节度使,朱友谦为河中节度使。张全义进封魏王,钱镠进封吴越王,清海节度使刘隐为大彭王,封李茂贞继续做岐王,罢免李克用的晋王职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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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决策有些出人意料,洛阳宫殿刚刚落成,全套设施都是新的,一切供具齐备,皇帝为什么要舍弃洛阳而定都开封?

这是朱全忠做皇帝后第一次召开全体会议,也是朱全忠第一次坐得这么高。

李克用比朱全忠起兵还早,成名也早,成功也早,更重要的是家世好,甚至还帮助过朱全忠,结果被蹿升的朱全忠围追堵截到晋阳巴掌大的地方,忍气吞声,艰难维持。现在李克用见朱全忠耀武扬威地当了皇帝,居然对自己指手画脚。在又急又气之下,李克用头上长疮,一病不起,一年之后撒手这个纷争不息的人寰而去。

鸦雀确实没有,是人人不敢出声。

“吾皇乃英明盖世之主,天下所归实乃天命!”下面群臣齐声山呼。由于百官喊声太大,开封府大殿屋顶被震得“嗡嗡”作响,几缕灰尘“扑簌簌”掉落,有一缕还粘到了朱全忠手背上。朱全忠皱了皱眉头,看了看那缕灰尘,然后继续颁布诏令。

每个皇帝都说皇帝苦,还自称为“寡人”。可是总有无穷无尽的人想做皇帝,甘愿去做“孤家寡人”。朱全忠从一个没有任何财产的光棍摇身变成了“寡人”,没想到从此后陷入了无限的焦虑与烦恼中。做皇帝的甜头在哪里?

在老家时总翻着眼往上看,脖子都梗酸了。做了节度使后长期平着看,见有的兵头个子比自己还高,总感到莫名其妙的紧张。现在,才真正体会到俯视众生、君临天下是什么滋味儿。

正是因人而异的特点太突出,所以崇政院尽管作为一种政治体制的创新,虽然看上起很美,但是并没有在五代延续很久。

朱全忠想到了和他同时代的藩镇老大——李克用,那个独眼龙还和我争,自以为会在马上舞弄几下棍棒就独步天下了,哼!即使让他坐上龙椅他也看不全,充其量可以看到半个天下。钱镠还算聪明,做人还算厚道,一直以来皮笑肉不笑地给李唐上供,现在又屁颠颠地来供奉我。至于杨行密,倒是挺努力,但也怪可怜的,没享上清福就死翘翘了,几个儿子都不是块料。现在估计最痛苦的要数李茂贞那个大笨蛋,挟天子以令诸侯是那么好玩的吗?是谁想玩就能玩的吗?结果还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给我白白做了一次免费跳板,否则,我还真不会这么顺利地把李晔收拾掉。我在第一时间派出送信儿的人应该到凤翔了吧,李老头儿接到我登基的消息,表情一定很难看。

虽然大唐皇帝被朱全忠废了,可是虎死余威在,这些平时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军阀,仍然不敢轻易在屁股底下随便垫一把龙椅。

敬翔神情严肃地谢恩之后站在班首,身形表情看不出什么变化。

四川的王建听到朱全忠称帝的消息,按捺不住心里的痒痒,急火火地也称帝做了皇上,不过王建终觉得底气不足,在称帝的同时加紧联络李茂贞、李克用、杨行密等人,谋求各自称帝,打算与朱全忠平起平坐,没想到那些人没有一个响应的。

朱全忠宣布完这一条,顿了顿。

一、姓朱的梁 2.泽潞危机

李存勖首先联合北边的契丹和西边的李茂贞。契丹派出骑兵助阵。李茂贞衰老,斗志全消,只求自保,不敢再深度卷入争霸漩涡。

做了皇帝的朱全忠,心里还是念念不忘河东李克用,总觉得李克用是心腹大患,只要李克用还神气活现地用独眼斜瞪着他,朱全忠就感到寝食难安、芒刺在背。

朱全忠封授百官、厘定纲纪之后,决定北伐。

晋王李存勖命丁会为招讨使,周德威为副将,趁大雾直接扑到潞州城外夹寨跟前。这位丁会以前是朱全忠的得力大将,曾在泽潞争夺战中立下大功。但是丁会很聪明,深知朱全忠多疑的性格。在受到朱全忠怀疑后,丁会投降了李克用。

皇帝亲征的威势自是浩大雄壮。

皇帝亲征的浩大威势需要更加浩大的耗费。

皇帝亲征的浩大威势所需要的浩大耗费只能来自于更狠更多的赋敛。

皇帝亲征的浩大威势所需浩大耗费造成的更狠更多的赋敛彻底动摇了本不强壮的帝国根基。

况且这个帝国只不过是换了名头的藩镇。

六月,康怀贞率领十万大军,到潞州城下,就将潞州城围了个水泄不通,日夜轮番强攻。李嗣昭紧闭城门,顽强抵抗。康怀贞有朱全忠的压力,急于求成,志在必得,半个月内将攻城的方法用了不下几十种,但李嗣昭防守的潞州城坚如磐石。虽然,康怀贞久攻不下潞州,但潞州城内的压力是巨大的,八百里加急向晋阳后方求援。晋军派出了蕃汉都指挥使周德威率骑兵驰援潞州。

泽潞二州一直是汴军与晋军争夺的军事要地。做了皇帝的朱全忠要一鼓作气攻占泽潞,进军太原。走向末路的李克用咬紧牙要保住泽潞,为河东留下最后的一点家底。

开平元年(公元907年)五月,朱全忠出师北伐潞州,可没想到这一战如此酷烈,与晋军攻防战打了一年。梁军撤换了四位统帅,不仅没能攻占潞州,反倒险些将泽州失去。因为李克用曾经动摇过,要撤往漠北,后来在刘夫人和李存勖的劝说下,终于坚定信心留在河东。既然选择留下来,就要全力以赴保住这个根据地。李克用也是下了血本,拼出全部的家底与朱全忠决战。

对于晋军的袭击,梁军毫无戒备,将士还在酣睡之中,只听得号炮连天,火光四起,土城崩倒塌陷。晋军骑兵呼喊着冲杀进来,梁兵大乱,主帅符道昭马失前蹄扑倒在地,被晋军乱刃分尸。

康怀贞早年在朱瑾帐下效力,以骁勇闻名,曾经在“三朱”大战中,对宣武军造成很大杀伤。朱全忠伐下兖州,朱瑾逃亡淮南,康怀贞兵败被俘。朱全忠爱惜康怀贞的勇猛,故礼下而收降之。后来,康怀贞屡以骑兵攻坚立功,在宣武系中官至陕州节度使。陕州是个很重要的地方,与李茂贞和李克用两大藩镇劲敌接境,可见朱全忠对他的器重。

大家会问,朱全忠这次为什么没有派出头号大将葛从周?葛从周年事已高,得了风湿病,无法领军作战,即使上朝上班也不能坚持,因此,葛从周只好退休养老。葛从周因病退休,也可以说退得很及时,躲过了朱全忠后来对大将的杀戮之灾,这是后话,以后再表。葛从周退休后,康怀贞跃居梁军头号上将军。

李思安到达潞州后,在环城土墙外围又修筑了一圈土城,称之为夹寨。目的是防止城内晋军奔驰突围,也可隔绝周德威的外来援兵。这样一来,潞州城就变成了一个大大的馅饼中的馅,饼越摊越大。梁军既是攻击者又是防守者,梁晋双方进入了僵持胶着局面。

康怀贞遇到李嗣昭可以说是棋逢对手。

可是周德威也是晋军名将,机智有谋略,屡次以骑兵偷袭破坏康怀贞的环城土墙,康怀贞被周德威折腾得筋疲力尽。康怀贞担心城内外夹击,因此按兵不接战,打算持久消耗,困死城内的李嗣昭。

这时候,李嗣昭尚在前线受围困无法脱身,李克宁是后方最有实力的人物。无疑,李克宁成为了万众瞩目的焦点。因此拥立李克宁的声音甚嚣尘上。

张承业多谋善断,尤其擅长经营治理。蒙受救命大恩,张承业对李克用尽心尽职,为河东建设与发展出谋划策,贡献颇多。多年以来,李克用对张承业十分信任,褒奖赏赐建宅加官。张承业的地位在河东达到了权倾朝野的程度。

张承业何许人也?前文我们交代过此人,现在是他隆重出场的时候了。张承业是唐朝宦官,字继元,本姓康,同州人。李克用讨伐王行瑜的时候,张承业经常作为朝廷的使节往来于李克用军中。由于张承业与李克用关系熟悉,后来昭宗将张承业派往河东做监军。再后来崔胤大肆屠杀宦官,祸及张承业。李克用将张承业隐姓埋名藏起来,找了一个死囚犯处决顶替了张承业。后来昭宗被朱全忠谋害后,李克用为了表达讨伐朱全忠的决心,又将张承业请出来做监军。

国不可一日无主,置办丧事与交接班等重要大事件必须同时进行,不能等丧事办完再办接班手续。吊唁亡灵很重要,办理政务也重要。军中将佐按规矩要拜见新统帅李存勖。据史书记载,这时候,李存勖正沉浸在丧父的哀痛中,跪在灵堂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不肯见人。其实是李存勖对军中人心向背仍不放心,感到危机四伏,不敢离开灵堂这个相对最安全的庇护所。

朱全忠继续攻击诸侯藩镇原本也可以有多个选择。南面杨行密的儿子杨渥是个游手好闲、吃喝顽劣之徒,继承父业之后,不仅没有振作精神,反倒变本加厉,使劲玩,使劲挥霍。不到一年多,杨渥被杨行密旧部徐温架空,大权旁落。这期间,淮南内斗,朱全忠可以兵伐淮南,但是朱全忠没有这么做,具体原因无据可考,估计朱全忠对淮南历经几次战败之后心有余悸了,一直没有找到击败淮南的好办法。因此,朱全忠还是死盯着老对头李克用,决定与李克用进行生死大决战。

所以这一战注定是轰轰烈烈,注定是难解难分。

朱全忠坚持不下去了。

河东监军张承业走进灵堂,劝说李存勖:“尽管先王大丧,可这也不是荒废基业的理由,老哭哭啼啼的有什么用呢!”

刘夫人闻听此言,眼泪再也忍不住,扑簌簌滚落下来。这位能文能武的奇女子此时肝肠寸断,五内俱焚。刘夫人因悲伤过度,双肩不住的抖动,已经泣不成声:“妾身未能为大王生养一子一女……可大王对妾身我情深意重……无论出外征战,还是……还是燕居府第,始终不离不弃,妾身何当大王厚恩……”

朱全忠对康怀贞可以说既有褒奖、又有激励、还有崇望,朱全忠没有以“朕”自称,而是以“予”自称,足见朱全忠对康怀贞的重托,对河北一战的期许。康怀贞闻言,深受鼓舞,感到莫大的荣誉与压力,他知道此次非比寻常,因为晋阳派驻潞州的主帅也是名动天下的人物。

李克用听刘夫人这番话,双手缓缓放开,眼睛慢慢闭合,头向后猛然仰去,一口鲜血喷出三尺,气绝身亡。这一年李克用五十一岁,年龄并不大,在古代封建社会中和他同重量级别的强人大佬中,也属于死的较早的。虽然李克用痛苦地死去,但刘夫人没有放声痛哭,也没有呼天抢地,而是双膝跪倒在李克用床前,双手捧着李克用的脸,将头深深地埋在李克用的臂弯,很久,很久。

李克用临死前,册立大儿子李存勖接班为河东之主。李克用一共八个儿子,李存勖为长子。李克用垂危之际,卧榻授命,喘着粗气、声音嘶哑地对文武重臣交待说:“此子志气远大,必能成吾事,尔曹善教导之!”既对李存勖做出肯定的评价,也描绘出李存勖未来的使命,同时对顾命大臣提出了辅政的要求。

关于近期的任务,李克用对李存勖进行了布置:“嗣昭厄于重围,吾不及见矣。俟葬毕,汝与德威辈速竭力救之!”大敌当前,争夺泽潞仍是第一要务。

出人意外的是,李克宁跪在地上,身形没有移动,慢慢将头抬起,神情哀痛、态度坚决地说:“你是李家嫡传子嗣,而且有先王的遗命,任何人都不能违背!”有了李克宁立场鲜明的支持,反对李存勖的人暂时偃旗息鼓。稳住李克宁之后,李存勖稍稍心神定了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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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出征,朱全忠寄康怀贞以厚望,命其率大军十万,希望一举扫荡河北。临行前,朱全忠对康怀贞说:“卿位居上将,勇冠三军,向来破敌摧锋,动无遗悔,至于高爵重禄,我亦无负于卿。夫忠臣事君,有死无二,韩信所谓‘汉王载我以车,衣我以衣,食我以食,食人之禄,死人之忧’。我每思韩信此言,真忠烈丈夫耳!我今扫境内委卿,卿当勉思竭尽。况晋人新得上党,众心未叶和,以十万之师,一举可克。予当置酒高会,望卿歌舞凯旋。”

李克用的嘴角微微抽搐了几下,不知是微笑还是痛苦,他举目望着幔帐的顶子,用几近颤抖的语调打断刘夫人的话,说道:“不,不行,夫人你不可如此。人生起伏荣辱,终究不免一死。我死无惧,可是夫人膝下无子,将来无人伺候,这是我难以割舍的心事。”

消息传到开封。

李克用因气喘憋得额头青筋暴露,强撑起上身,用尽最后一份力气,双手紧紧抓住刘夫人的臂膀,急切地说:“夫人情意我了然于心,可是我霸业未成,亚子年幼,还望夫人保重,替我送他一程。”

李嗣昭还在坚持。

刘夫人用力点点头,坚定地说道:“大王放心,妾身视亚子为亲生,视亚子母亲为亲妹妹,妾身定会尽全力保全李家基业。”

李存勖在河东基业风雨飘摇的时刻会顺利继位吗?

尽管李克用经营河东几十年,尽管李存勖少年英武,但是,李存勖继承河东之主的过程也经历了一番凶险。有一个人在其中起到了决定性作用。此人便是李存勖的叔叔李克宁。

李克宁在军中的地位逐步提升,很快掌握了内外军权,成为晋军中李克用之下的二号人物。李克宁军纪严明,无论驻军防守还是出兵打仗都很有章法,河东军民对李克宁都很敬畏,在他的地盘上没有人敢胡闹滋事。在广大河东朝野文武心目中,大家都已经自觉不自觉地将李克宁作为李克用的接班人看待。都以为李克用死后,按照兄终弟及的规则,必定是位高权重的李克宁继承王业。

年轻的晋王有一颗富有激情和谋略的头脑。

李克用死不瞑目,再次单独嘱托三弟也是最小的弟弟内外蕃汉都知兵马使、振武节度使李克宁:“以亚子累汝!”将儿子托付给李克宁辅助。

梁军第一位挂帅北伐潞州的大将是康怀贞。

对于李存勖是否应该继位、有没有能力继位的怀疑充斥幕府与大街小巷。对于其他手握重兵的王子可以、可能继位的揣测,持赞同意见的也不乏其人。谣言猜测和蛊惑开始在河东传播,特别是河东与梁国烽烟正紧,如何挽救危亡是人人关心的大事。

消耗战一直打到第二年正月。朱全忠觉得这样也不是办法,产生了撤军的打算。忽然,历史遇到了转折的路口,李克用头上生疮,病死了。

面对这种随时都有可能招致杀身之祸的局面,李存勖心生惶恐。以他的智慧不难理解权力争夺的险恶,在巨大富贵诱惑面前人心都是叵测与无常的。李存勖明白李克用留下的这把椅子不好坐,弄不好小命也会丢掉。

李克用的灵堂肃穆而宏阔,黑白绸缎的幔帐挂满了晋王府,白纸黑字的灯笼在寒风中脆弱地摇摆不停。纸人纸马纸幡沿着高大院墙列立两厢,哀乐吹鼓手素衣素帽隐在府门的暗影里。手臂粗的白色烛台与合抱的香炉在烟雾缭绕中时隐时现。挽联挽歌唁词贴满楹柱门框。李克用的黑漆楠木棺椁陈雄而宁静地停放在灵堂中央。灵堂之内,李氏兄弟子侄、老婆孩子跪了一大片。祭拜的行列,李家女眷以刘夫人为首,次之为李存勖的生母曹夫人。李家男人以李存勖为首,次之为李克用的弟弟李克宁。官员以张承业为首。众人几番痛哭之后,司仪官示意休息节哀。

泽潞战役的后果很严重,此一场历时几年的持久战役成为了梁晋军事心理的分水岭,梁军由攻转为守,晋军由守转为攻,梁军士气受挫,晋军士气大涨。

李存勖主动表示向李克宁让位,请李克宁接替李克用的河东晋王衣钵。主动让位,这既是李存勖试探李克宁,也是以退为进,更是为自己留一条后路,可以说是比较高明的一招。因为,李存勖让位可以有很多种方式,为什么偏偏要在灵堂里,面对李克用未寒的尸骨,当着托孤忠臣的面,做出这番表白?明摆着是让李克宁难堪,让李克宁无从选择,也是对李克宁的突然袭击。

这一幕令在场的活人都惊呆了,谁也没想到李存勖会提出这个建议,不能说匪夷所思,也的确十分骇人听闻。霎时间,灵堂内鸦雀无声,空气紧张,寂静得可以听到每个人剧烈的心跳。此时,李克宁的态度十分关键,上上下下都在屏住呼吸,等李克宁做出决定。有些跟随李克宁多年征战的子侄纷纷用热切期待的眼神注视着李克宁。

朱全忠一想到这些,就禁不住慨然叹息:“生子当如李亚子,克用为不亡矣!至如吾儿,豚犬耳!”李亚子是李存勖的小名,朱全忠认为李存勖是李克用最好的继承人,有能力也有机会实现李克用的遗志。而自己已届暮年,与李克用争霸了一辈子,不可能再与下一辈人继续争霸,自己的儿子中不是没有成器的,但有才干的都英年早逝,活着的几个与李存勖相比如同猪狗无异。所以朱全忠看到李存勖英雄年少,一阵阵莫名的悲凉涌上心头。这种希望无处寄托的打击对朱全忠是巨大的,甚至是毁灭性的,蚕食折磨着朱全忠的身心。

晋军镇守潞州的是李嗣昭、副使李嗣弼。我们对李嗣昭这个人并不陌生,在前文中屡屡出现。李嗣昭乃晋军头号文武双全的大将,虽身材瘦小,相貌平平,但是深沉有谋略,胆大精悍,深得李克用器重,数次委以重任。李嗣昭曾奉命救援王珂兵伐河中,平灭王珙;支援刘仁恭,与葛从周大战青山口;为解太原之围,力战氏叔琮。去年李嗣昭打败并招降了镇守潞州的梁之大将丁会,李克用授李嗣昭以昭义节度使之职,命其继续镇守潞州。可以说李嗣昭战功赫赫,在李克用子侄辈中出类拔萃。李嗣弼是原河东大将李克修的儿子。

李嗣昭看到披麻戴孝的李存勖才知道李克用已死。

这时候,李存勖半跪半爬地来到李克用棺椁前,手扶棺椁,哽咽着说:“父王一生驰骋天下,霸业未成,舍我等而去。将河东重任交给小儿,我何德何能,怎么堪当此重担?在众位族人面前,我恳请叔叔李克宁不辞辛苦,担负起治理河东的重任,继承王位大统。”

大捷之后,李存勖回到晋阳论功行赏,废除贪暴之徒,放宽赋税政策,扶助孤贫之家,申诉积压冤狱,训练士卒,结好成德赵王镕。几年之间,境内大治,实力迅速壮大。

河东的军事建制有其特点,基本采用的是分兵种与分部落双重建制。首先部队分为蕃兵与汉兵,然后在蕃兵与汉兵中又分为骑兵与步兵,基本上是各自独立各成系统,在出征打仗时,根据战争需要,才在各兵种之上设立跨兵种的指挥使,属于临时性头衔,权力自然也是临时的。在这种大的体系之下,又有部落式建制,部队以各个部落为单元,属于不同的头领。李克用子侄一辈中,凡是带兵打仗的,都有自己的嫡系部队,相当于私家军。李克用在世时对这些子侄很优待,这些子侄的私家部队各自为营,耀武扬威,谁也不服。现在李克用死去,拥兵自重的李氏子孙各有想法。

张承业强行扶着李存勖走出灵堂面见众人,接受文武朝拜。有张承业在身侧,无疑李存勖的安全有了较高的保障。灵堂外面,大小将佐数百人正在等候。李存勖强忍哀痛,站在众人面前。李克宁以身作则,亲自率领大小众将向李存勖行礼。李克宁都已经向河东新主人磕头了,其他人谁还敢胡言乱语?至此,李存勖完成了继位的全部法定程序。在内外危机中李存勖承担起了管理河东的重任。

在李存勖继位的过程中,还有一个人发挥了重要作用,此人便是刘夫人。刘夫人一生没有生育,膝下无子。刘夫人并没有因不能生养而遭李克用冷淡或遗弃,反倒由于刘夫人贤明淑达更受李克用尊敬。李存勖是李克用的二老婆曹夫人所生,曹夫人后来很受李克用宠幸。刘夫人并没有嫉妒曹夫人,反倒劝李克用好好对待曹夫人,而且她自己以身示范,主动与曹夫人搞好关系。为李克用后宫稳定作出了重要贡献。刘夫人将李存勖视同亲生儿子,尽心尽力对他教习培养。因此,在这次权力交接过程中,刘夫人发挥了她在河东军中的巨大影响力,极大地帮助李存勖继承了王位。

由于战事不利,朱全忠原本喜怒无常的性情显得更加烦躁,并且疾病越来越频繁,一个老人的迹象似乎突然来临,特别是当杨行密和李克用相继死去后,朱全忠更加感到生命短促,自己来日无多,而需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尤其是河东李克用家族,世代带兵,蕃汉骑兵战力非常,争霸天下之志累世不辍。现在尽管李克用已死,但是李存勖“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十一岁即进京办差,早有声誉。现在继承晋王,主政河东,大有旭日初升之势。朱全忠想,如果不在自己有生之年将李存勖消灭,自己的儿子们很可能会成为李存勖的腹中鱼肉。

朱全忠不能判断消息的真假,担心李克用以诈死做烟幕弹,趁梁军撤退时掩杀。于是决定自己亲自率军到泽州接应潞州之军。由于李思安没能有效挫败晋军,朱全忠认为李思安劳师无功,于是削夺了李思安职爵,另调附近的匡国节度使刘知俊来担任潞州行营招讨使。

李存勖新君继位,担心宫廷政变,虽然李克宁表示了对李存勖的支持,但是人心难测,况且流言仍未平息。李存勖将手握重兵在外的周德威紧急召回,部署在身边以备万一。

既然李克用真死了,而且河东援军也已撤走,朱全忠认为潞州孤城一座,也该到了势穷力竭的时候了,唾手可得应该不成问题。于是,朱全忠从泽州班师回开封,又让符道昭代替刘知俊为招讨使,调刘知俊回晋州以备晋阳之军奔袭。

十几万大军聚集在潞州城下,粮草供需成了大问题,城内的李嗣昭只有干靠,城外的李思安时间长了也吃不消。李思安调集周围的老百姓运送军粮,周德威就瞅准机会抄掠。由于周德威在最外围,最自由灵活,所以,周德威虽然打不过李思安,但可以没完没了地派人骚扰破坏,梁兵为此疲于奔命,防不胜防。

然而,所有的人,包括符道昭、朱全忠、晋军内部都低估了一个人。这人就是新继位的李存勖。

潞州夹城战事吃紧,张承业奉命去李茂贞那里求救兵。李克用弥留之际,张承业刚刚从凤翔回来。李克用拉着张承业的手交待说:“吾儿孤弱,群臣纵横,后事公善筹之。”将张承业作为几个顾命大臣之一,委以重托。元老向来是有影响力的。张承业是元老,是仍手握实权的元老。因此张承业的话是很有分量的。

李存勖的逻辑就是“出其不意”,这是用兵的古老法则,也是朱全忠的惯用策略。正所谓“年年打雁,今年反被雁啄眼”。朱全忠这次就栽在了李存勖这个毛头小伙子身上。

李存勖有热情,但不蛮干。

八月,朱全忠撤掉康怀贞,降职三级为行营都虞侯,换上亳州刺史李思安出任潞州行营都统。对于李思安我们并不陌生,此人曾多次出场,属于明星人物。李思安身形高大,擅长用飞槊,勇猛非常。以前随朱全忠作战,经常单骑冲入敌阵,纵马驰骋如入无人之境,穿透敌人阵营,试探对方队伍厚薄后回还。有时候,敌人阵伍中有爱炫耀的将官,李思安突骑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过去将其擒获而归,敌人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一名将佐已被李思安的旋风卷走。

旷日持久的战事终于出现了转机,围困潞州的梁军开始有些麻痹松懈。

李克用将后事交待完毕,最后屏退众人,单独留下刘夫人。刘夫人缓缓坐在李克用床边,默默地注视着李克用那张熟悉的脸。李克用的病并非一般的皮肤病,这种病很折磨人,满脑袋长疮,化脓生毒,不仅痛痒难耐,而且侵蚀身体机能,近似于现在的癌症。李克用饱受折磨,十分痛苦。可是他强力忍受住疼痛,在嘴角挤出一丝笑容,吃力地对刘夫人说:“夫人,你我相伴近三十年,我李克用一生纵横天下多赖夫人贤助。不想我先走一步,你我夫妻就此阴阳两隔了。”

朱全忠要御驾亲征。

大家都没想到李克用临终册立了儿子,而且是年龄尚轻的儿子李存勖,此时的李存勖才二十四岁。李存勖此时毫无地位和权势,只不过是个刚刚崭露头角的小王子。河东主帅世代行伍出身,崇尚军功,竞争武力,各自拥有强大的军事队伍。李存勖毕竟年少,手中没有实权,也没有地盘,在军中的地位和资历还差得远。那些打了几十年的仗、在死人堆里往返无数次的军队头领们怎么肯服从服气服务服帖于小伙子李存勖呢?

李嗣昭自幼很受李克用喜爱,虽然两人不是父子,但情同父子。伤心欲绝的李嗣昭化悲痛为力量,使出全身的力量投入到了战斗中。

在城内外晋军两相夹击之下,梁兵几乎全军覆没,损失甲仗器械、物资粮草堆积如山。周德威率军乘胜进攻泽州。泽州龙虎统军牛存节来不及向朝廷报告,立即自行组织军民抗击晋军。泽州城内力量薄弱,人心惶惶,皆欲降敌,这就是边境地带的人心常见状态。由于反反复复的拉锯战,城池平民不知道今天属于梁,明天可能就属于晋,后天又换了主人,如同墙头草随强风倒。牛存节作为一名低级军官,表现出了非凡的勇气与忠义,身先士卒带人不分白天与黑夜地守城拒战,艰苦卓绝地坚持了十几天。终于,刘知俊从晋州驰援来救,周德威不敢恋战,解围而去。牛存节此人十分强悍,坚忍不拔。在庞师古兵败清口之役,葛从周受影响撤军途中,汴军被杨行密杀得狼狈不堪,也是牛存节殿后力战,才使得葛从周及少量汴军逃脱。

李克用有三个亲弟弟,二弟李克让,三弟李克恭,四弟李克宁。李克让勇猛善战,黄巢攻打长安,僖宗逃亡四川,李克让协助守潼关,兵败被害。堂弟李克修河东头号大将,可由于接待工作没做好,被李克用责骂一番,羞耻含恨抑郁死去。李克恭骄纵跋扈,接替李克修昭义节度使职务后,被潞州人造反刺杀。李克用一辈中,剩下的只有李克宁。

潞州之败的消息传到开封,朱全忠大惊失色。胜败乃兵家常事,况且朱全忠久历战阵,大风大浪经历无数,为什么对这一仗如此看重?

这时候,康怀贞已经使出了最后也是最常见最厉害的攻城之策,在潞州城外开挖壕沟,引水灌城,同时在外圈再筑起土墙,把潞州城彻底与外界隔绝。

谁也没有想到,李存勖刚刚继位,立足尚且未稳,内务还未处理就绪,就亲征出兵。

刘夫人眼中噙着泪水,深情地望着李克用沧桑的鬓角与面庞,轻轻摇摇头,然后哽咽着说道:“大王,你武功盖世,驰骋天下,是铮铮奇男子大丈夫,妾身我生死都是大王的人。大王对妾身情深意重。大王如若离去,妾身孤身一人,于这世间已无留恋。我愿随大王共赴黄泉,永远相伴。”

一、姓朱的梁 3.窝里斗

一个组织在最初的时候一般是团结的,积极进取的。但当它长大之后,内部矛盾开始增多浮现,窝里斗就是典型的一种表现,这是组织成长的宿命。朱汴藩镇成长为朱梁帝国之后,内部矛盾也还是酝酿发酵激化,逐步动摇了这个年轻王国的根基。

梁开平三年(公元909年),正月,朱全忠决定迁都洛阳。

史书对朱全忠迁都洛阳的动机没有详细记载,估计是出于两个目的,洛阳在朱全忠老盟友张全义经营之下,帝都气象日益恢复;二是西北战事频繁,既有李存勖的咄咄逼人,也有李茂贞的伺机侵扰,在洛阳比较容易指挥对河东和凤翔的战事,可以出入方便的兼顾两厢战场。朱全忠迁都洛阳后,将开封命名为东都,留下儿子博王朱友文为东都留守。

朱全忠的儿子不少,加上养子更多。

朱梁可以说在一定程度上纠正了末唐的时弊。

在朱全忠力导之下,大幅度开科取士,使因天下大乱荒废已久的科举考试秩序恢复正常,不仅年年考,而且每年考试都扩招,选拔了很多士人阶层,既充实了统治集团的力量,也缓解了社会阶级之间的矛盾。

朱梁的赋税负担比较轻,有利于版图内农商业的恢复与生息。

朱梁还重新厘定法律制度,颁布了《大梁律令格式》,有效地整顿了社会秩序,朱全忠身体力行,为了维护法律的施行,不惜破除阻力惩戒有功的大臣。应该说朱梁是大历史在末唐走入歧途之后的一次纠偏,当然这个纠偏还是较苍白无力的。

不仅淫乱大臣之家,朱全忠还进一步拓展了自己的“色战场”。

朱全忠治军极严,对将佐从不长期委以专任,任务结束即调转换防,征伐之谋一般也不与诸将商议。所以在那个军阀拥兵自重,上下级关系随时都会颠覆的时代,朱全忠这种诡异莫测的统驭之术很有效地约束和驱使了众将,无人敢心生反叛的念头。朱全忠在治军严厉的同时,不吝赏赐,凡立功者都加官进爵,这一点也是其他军阀所不及的,在这种强大的激励机制下,梁军人人乐意拼搏作战。对战事不利,违犯军纪者朱全忠也绝不宽恕,削官夺爵乃至鞭笞刑杀毫不留情。可以说,朱全忠建立了一套属于赏罚分明、激励与约束并重的军事纪律,这也是梁军由弱变强,多次以少胜多的核心要素之一。

反正一种十分怪异的现象发生了。

朱全忠的统治基础和梁军战斗力受到了削弱与动摇。

枭雄外表强大,其实内心极度缺乏安全感。朱全忠狡诈多谋,疑心非常重,对谁都不信任。特别是称帝之后,总是疑神疑鬼,身边侍从宦官动不动就会因为小过错丧生。在宫中值班的侍从在赴岗位值班前必先与家人诀别,因为不知道这次值班之后还能不能生还,如果能够生还,就会和家人庆祝一番,如同逃过一次大劫难获得重生一般。朱全忠出门时,侍从们更不愿跟随,往往借故开溜。

儿子多,儿媳妇自然也多。

在朱全忠如此残酷严厉的军事纪律下,军队的战斗力在诸镇各军中明显高一大截子。

刘知俊的离叛直接动摇了朱全忠在河中的统治。河中是朱全忠围剿河东制约凤翔的战略要地。朱全忠为了夺回河中,多次兴兵征讨,但几次都被刘知俊所败。朱全忠不仅失去一员虎将,而且河中西北一带反向与朱梁为敌,牵扯了朱梁很大的精力与兵力。

应该说在朱全忠藩镇争霸、逐步强大的过程中,基本没有滥杀部署。当朱全忠逐步接近鼎盛之时,屠杀开始了。而且绝情绝意、绝对够狠。朱全忠缺乏安全感,他的部下更缺乏安全感,一方面是高官厚禄刀头舔血的诱惑,一方面是老板随时会翻脸杀人的担忧。这种部下的日子怎么会好过得了,朱梁将领的财富指数可能会很高,但幸福指数绝对高不了。人心稳,一稳百稳,人心顺,一顺百顺,可朱梁政权这种组织的稳定性从何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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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禅让中操刀的朱友恭、氏叔琮、蒋玄晖、柳璨被杀。朱全忠初起兵时,朱珍、庞师古、丁会、氏叔琮、朱友恭、邓季筠等八十余人都是跟随左右的旧部元老,平江淮、灭时溥多赖朱友恭之力,伐河北、下泽路、逼太原主要靠氏叔琮丁会驰骋。可是朱全忠在篡位时为了遮人眼目、转移视听,使出了掩耳盗铃的伎俩,将操办篡位的朱友恭和氏叔琮流放赐死,做了朱全忠塞天下人之口的替罪羊。后来,又因蒋玄晖和柳璨在推进朱全忠篡逆进程中办事不力,先是怀疑他们有二心继而杀人灭口。

敬翔虽然知道刘氏苟且,但迫于朱全忠的威压,又不能将她怎么着,因此敬翔只好采取家庭“冷暴力”的方法,对刘氏很冷淡,整天不搭理她。没想到这刘氏既当婊子又立牌坊,猪八戒倒打一耙,把敬翔训斥了一通:“敬翔,你是不是鄙视我曾失身于贼人?告诉你,若以成败相论,尚让也是黄巢的宰相,时溥也是唐之忠臣,比不上你吗?为什么这么欺辱嫌弃我?既然你看不上我,那咱们一刀两断!”敬翔一听这话紧张了,赶紧给刘氏陪不是。

王师范本来青州镇守,隶属朱瑄,颇有治理才能。朱全忠伐青州是其历次艰苦卓绝战役中比较酷烈的一次,可见王师范的战斗力。后来王师范势穷,被朱全忠招降。朱全忠很器重王师范的才能,让他仍镇守青州。受禅称帝后朱全忠封王师范为右金吾上将军。原本说朱全忠对王师范表现出一方霸主的胸襟与容量,招降在先重用在后,算得上历史的一段佳话。可是,偏偏这位王师范死在了一个女人的挑拨之下。

有一天,朱友宁的老婆对朱全忠嚎啕哭诉:“在征伐青州时,朱友宁为国捐躯,可是仇家王师范却还神气活现地立于朝堂之上,奴家我痛不欲生啊!”朱全忠说:“嗯,我差点忘了这个贼人!”二话没说就派人到王师范家,先在院墙外挖好大坑,再宣布圣旨,将王师范全家活埋。朱全忠以私仇族灭了王师范家族上下两百余口。

朱梁集团内部出现了分裂与冲突。

朱全忠也好色。

对于刘知俊的叛逃,朱全忠十分不解,质疑刘知俊说:“朕一向对你不薄,重用有加,委以独当一面的重任,你为何叛我而去?而且还投靠了李茂贞那个衰老头?”

刘知俊回答说:“臣非背德,但畏死而!王重师不负陛下,而至族诛!”也就是说,刘知俊是被朱全忠大开杀戒所吓跑的。

张全义的儿子张继祚血气方刚,哪里咽得下这口恶气,愤耻难当,劝说张全义暗杀掉朱全忠这禽兽不如的老色鬼。没想到,历经风雨的老实人张全义竟然很平静地制止了自己的儿子,说道:“以前在河阳时,我们家被李罕之逼迫,走投无路,靠吃木屑度日,幸亏朱全忠救了我们,我们才有今天的荣华富贵,这种大恩大德不可忘啊。”

后来,朱全忠对将佐臣属的杀伐更加无常,由于军容不整、粮仓不满、马瘦、侦查失误等原因诛杀大将李思安、邓季筠、黄文靖、范居实等。

朱全忠的率意诛戮,引发部属极大的不稳定,人人唯恐得罪,进取之心丧失,离叛自保之意弥漫。先后有重要藩镇北方的丁会投降李克用,南方的高季昌拥荆州自立。在朱全忠征伐李茂贞胶着不下的时候,高季昌就是那位主动请缨出任敢死队队长的人。即便世代豪门、治吏爱民、忠心款附的魏博节度使罗绍威也常不自安。魏博军素来强悍,但在罗弘信罗绍威父子治理下平稳无事,可是罗绍威死后,魏博军乱,几乎不为梁朝廷所用。

一天,朱全忠到老战友、老朋友、魏王张全义家避暑,小住了几天。对张全义此人我们在前文中表述过,是朱全忠在汴梁站稳脚跟的重要支持者之一,与赵犨并重。张全义、韩建与裴迪是朱全忠手下得力的财经专家,非常善于调剂赋税,筹办钱粮,朱全忠的大规模持续性征战才得以为继。

开平三年,朱全忠又在无重大罪过的情况下杀死佑国节度使王重师。王重师素有清誉,不仅多谋勇武,而且在军队中很能得士卒心,在地方能施惠政,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朱全忠猜疑王重师在长安与李茂贞暗中勾结,再加上王重师进贡数目较少,朱全忠才对王重师动了杀机,暴行诛戮。

不仅如此,朱梁集团内部还有几组冲突的矛盾力量,这些矛盾可以直观地说源自于朱全忠的好色。朱全忠性欲太旺盛,几乎与牲口无异。朱全忠的淫乱不仅为他与大臣之间埋下祸根,也为朱全忠与诸位皇子之间的矛盾播下了种子,并且最终开出了恶之花。

好色,是许多帝王的毛病。

朱全忠对待敌人也毫不留情,凡强攻陷落的城池,朱全忠无不屠城以泄愤。在伐郓州时,本已获胜,忽然刮起一阵沙尘暴,朱全忠说:“这是由于杀人不够!”于是下令将战俘全部击杀,军中上下无不骇然。

但朱全忠的好色已超越了一般帝王的水平,达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

大谋士敬翔也是一个甘愿戴绿帽子的人。敬翔不苟言笑,锋芒内敛,擅长揣测朱全忠的想法,所以在诸将都搞不清朱全忠思想的时候,敬翔往往能按着朱全忠的旨意贯彻实施。朱全忠的决策如果有失当之处,敬翔也不面折庭陈,而是稍作迟疑。朱全忠心思敏感异常,见敬翔迟疑立即醒悟,所以更加器重敬翔。敬翔也对朱全忠呕心沥血、殚精竭智,每每彻夜研究山川形势、军机谋略、调度供给,几乎天天晚上加班,时常通宵达旦,做好各种准备工作以备朱全忠咨询。只有在行军途中,敬翔才在马背上打瞌睡休息一下。伐兖郓、征荆湘、定河中、策禅让这些大事,敬翔骧帷赞划发挥了主要作用,这也就是为什么敬翔能够在朱全忠称帝后,随即成为朝中首席大臣,以至于后来进位光禄大夫、平阳郡侯,兼兵部尚书、金銮殿大学士、知崇政院事于一身,几乎朝廷文武政事全部由敬翔一肩挑。

诛杀王重师的不良影响是深远的,许多功臣良将惴惴不安。匡国节度使刘知俊首先反叛,投奔了李茂贞。刘知俊勇猛善战,曾号称“刘开道”,在讨秦宗权、征青州、伐李茂贞中屡立战功,有将帅之才。

朱全忠已到了不顾人伦与羞耻的地步,赤裸裸地显出动物属性,随时随地随人解开裤子就上,一概“色”之。

不知是隋唐以降淫乱流毒之深,还是朱全忠强权所致。

我实在怀疑张全义这段话是史官的胡诌捏造,这是什么混蛋逻辑?既要知恩图报,又要甘愿戴绿帽子,还要用这种变态的理论教育儿子!实在费解。不过,后来我就不怀疑史官了,因为变态的不止张全义一个。还有地位比张全义更高,与朱全忠的关系比张全义更亲近的人,敬翔。

不知是社会道德沦丧还是个人寡廉鲜耻。

儿子为藩王,王妃自然不会丑。

朱全忠的好色不仅登峰造极,简直脱离了两条腿哺乳动物的境界。

朱全忠以前就好色,每打下一个地方,先将掳掠来的美女用一用,既用过时溥的小妾,还抢走了朱瑾的老婆,不仅如此,他还召妓。只是由于张夫人在世,朱全忠有些惧内,未敢过于张扬。后来伐河中时张夫人去世,朱全忠的体内荷尔蒙分泌极速旺盛起来,好色之心得到了莫大的解放,登基称帝后更是找到了发挥的多重空间。

朱全忠就趁机将儿媳妇们以伺候老公公的名义召见入宫,入宫之后淫乱之。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朱全忠的儿子们都知道这一切并采取沉默的态度。更匪夷所思的是,这些儿媳妇不仅生龙活虎地服侍朱全忠,居然互相之间还PK比拼,而且将这种暗地竞赛从个人扩大到了家庭,联合起自己的老公一起互相倾轧争风。估计朱友宁的老婆就是躺在朱全忠的怀里害死了王师范。朱友珪的老婆没有朱友文的老婆更有竞争力,朱友珪也不如朱友文受朱全忠喜欢,所以两个儿媳与朱全忠的三方角力战时时发生。

朱全忠对于士卒的管理更加匪夷所思,在军队建立连坐互保制度,只要战败,一个营队的官兵都要受处罚。只要将官战死,全体士兵都可能面临处斩的刑罚,称之为“跋队斩”。如此一来,失去主将的军卒大多逃亡不敢归队。为了防止逃兵,汴军人人额头刺字做记号,如果开小差溜走,很容易被州城府县的关卡抓住送回,立即斩首。

朱全忠早年征时溥时,时溥有一歌妓刘氏,是时溥从黄巢部下尚让那里抢来的。时溥兵败身死后,刘氏又为朱全忠掳获,并纳为婢妾。碍于张夫人的管制,朱全忠没敢将刘氏纳为夫人,而是作为侍女留在身边,其实是随时享用。后来朱全忠得知敬翔老婆死了,就将刘氏赐给了敬翔。朱全忠之所以这么大方,肯忍痛割爱,估计还因东窗事发迫于张夫人的压力,在张夫人醋意逼迫下,朱全忠不得不将刘氏送出门。再后来朱全忠官越当越大,敬翔也水涨船高,地位逐步显赫。可朱全忠仍念念不忘刘氏,于是刘氏隔三岔五地往朱全忠那里跑,陪朱全忠睡觉作乐。敬翔自然心里不舒服,肯定比吃了一大把苍蝇难受多了。

随着帝国的强盛,版图的扩大,组织体系的复杂化,梁帝国内部的矛盾也开始酝酿发酵,终于进入了密集爆发的时期。一个组织体系膨胀之后,内耗与内部利益冲突也会升级,这几乎是任何一个组织成长中无一例外的宿命。

敬翔为什么如此惧怕这个女人呢?其实敬翔不是怕她,敬翔是忌惮朱全忠。刘氏骂了半天,可是最关键的一个人她没有提,朱全忠。“难道我陪皇上睡觉,你不爽?”这句话刘氏没有骂出来,然而言下之意,敬翔当然懂得,敬翔当然不敢对朱全忠有意见。刘氏不仅深得朱全忠宠幸,而且十分有手腕,收受贿赂,结交藩镇,影响力很大,朝中权贵争相攀附她。事情远不止如此,这刘氏的做派还起到了广泛的示范效应,高官显贵之家纷纷将貌美可人的老婆闺女送给朱全忠享用,以期攫取非分之利。敬翔的绿帽子就这么光荣而恩宠地戴着,一直戴到死。

这时候有个情况,“以用度稍充,初给百官全俸”,也就是说,到了这时候,梁帝国的财政收入才逐步好转起来,或者说真正富足。以前,由于财力有限,文武百官的工资都不能拿全。这一情况还折射出梁帝国在多年战乱之后,终于可以在相对一统的地盘上稳定社会生活秩序,经济得到了恢复,农商活动逐步繁荣,赋税也才有了持续的基础。

朱全忠的心理变化主要表现为两个方面,一方面是感到与自己同辈的杨行密、李克用、刘仁恭等人相继去世或退位,大有来日无多之恐,但争霸天下的大业还远未完成,不免心情焦虑;另一个方面是朱全忠坐到皇帝这把椅子上之后,才发现这把椅子实在不好坐,才体会到末唐皇帝度日如年的苦衷,时刻担心祸起萧墙、变生肘腋,不知道哪一天早上起来会发现脑袋突然不见了。朱全忠的急功近利与疑惧猜防催化了他与文武大臣的矛盾。

还有一个大事件,开平元年底,朱全忠做皇帝第一年坑杀了王师范全家。

在张全义家小住期间,朱全忠憋得难受,将张全义府中凡是可以称为女人的全部奸淫,见一个奸一个,共计奸了几人次不清楚,史书没有记载。

儿子们如众将大臣无异,都担负着领兵打仗或者镇抚外藩的任务,京城的家自然空虚。空虚自然意味着有机可乘。

朱全忠可以反逆李唐,别人也照样会反他。对这个道理,朱全忠十分清楚,也十分害怕。最有可能最有便利条件反朱全忠的就是朱全忠身边的人,而不是战场上阳光下的仇敌。最容易遭到怀疑猜忌的还是文武大臣。朱全忠与文臣之间的矛盾以及文臣与文臣之间的矛盾在梁帝国建号初期已经显现,但朱全忠与武将之间的矛盾则是主要在建立梁帝国之后日益加剧。这和朱全忠的心理变化有很大的关系。

朱全忠在玩极限享受的时候肯定没想到,他的色根种下了葬送自己及梁朝的祸根。诸位皇子之间矛盾逐步激化恶化表面化,皇子对朱全忠的恨意在久埋心底之后,终于爆发出来,加速了朱梁的分崩离析。

一、姓朱的梁 4.风水转

世间风水总是轮流转的,此消彼长是事物运行的基本规律。朱全忠看着李存勖的快速崛起,只能望洋兴叹。世间的悲哀莫过于看着奄奄一息的敌人竟然后继有人,重又焕发出了无限的生机。世间更大的悲哀莫过于眼睁睁看着自己从鼎盛走向衰败,而且后继无人。

朱全忠做了皇帝后,职位高起来,健康却跌下去了。这一点,看来古今同理。很多人钱挣得多了,官当得大了,身体却不行了。吃也吃不下了,干也干不动了。山珍海味不敢碰,专挑粗粮蔬菜和豆腐渣吃。粗活累活下海登山都没力了,只能躺在椅子上或者床上喘气。

李存勖掂量掂量左邻右舍,看看谁既可以维持联盟,又不至于带来强大的威胁。李存勖将橄榄枝伸向了东边的赵王王镕。王镕与李存勖年龄差不多,继位时都很年轻,都有干事业的热情。可是王镕已经做了N多年的成德藩镇之主,是所谓的少年有成的成功人士。可是过早坐上节度使帅位的王镕历经磨难,几乎一天好日子也没享受过。由于一颗不安分的心,使得王镕总想“干大事”。可是事情真的很难干,争霸天下的伟业一次次在王镕面前化为泡影。不仅如此,由于外向型的争霸策略,成德与四邻为敌,日子越来越难过。经受了几番挫折之后,小伙子王镕斗志下降了,认识到了自己的弱小,开始采取保守策略,蜷缩在镇州府中不再打打杀杀。

能让朱全忠产生慨叹与恐惧的人,三十年中只有李存勖一人。

李存勖有足够的资格令人生畏。

李存勖有足够的资质做到这种资格。

态度决定命运。

“宁欺七十公,不欺少年穷”说的就是少年人有将来。

两人态度差异很大。

前面讲到,李存勖是在河东李克用暴死、地盘日蹙的情况下,临危受命,继承了河东之主的位子。当时的河东风雨飘摇、人心纷乱,没有资历与战功的李存勖继承王位,经历了一番凶险。坐上王位之后的李存勖虽然内心仍不踏实,可是他的脑袋和双手可没闲着。

正在刘守文哭哭啼啼表情达意的时机,刘守光手下大将元行钦捕捉到这稍纵即逝的战机,催马冲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单臂将刘守文掳掠,夹在腋下回归本阵。眨眼的功夫,战场形势发生了根本性逆转,沧州联军一败涂地。

在内部决策会议上,朱全忠提出动议,认为赵王王镕私通李存勖,与梁国离心离德,必须出兵讨伐。既然朱全忠这么说了,等于是金口玉言,无人再做异议,况且此时大梁帝国正值鼎盛时期,开疆拓土也是伟大的事业。文臣献计,武将出力,都想建功立业,捞取荣华富贵。

李存勖没有忽视这个流言。但是,李存勖对待这个流言的态度的确高明。在安抚住李克宁之后,李存勖并不安全,因为李存勖没有自己的近卫部队。这时候,李存勖想到了周德威。他将周德威从前线调回太原。

李存勖出兵救王镕也经历了一番论战。河东内部意见并不一致。

周德威用自己的行动暂时消除了人们的怀疑。

李存勖扶起周德威,哽咽着说:“现在国家危难,外界纷传老将军三心二意,我一直不信,今天相见,果然赤心一片,今后内外大事还要仰赖老将军。”周德威黝黑的老脸上涕泪纵横,单膝跪地向李存勖行礼。

李存勖调来周德威,这一安排可以说是“一石三鸟”,既对眼皮底下李克宁等手握重兵的军头实行了一定防范,也加强了李存勖的个人保卫力量,还测试了周德威的忠诚。此时的周德威和李克宁对于李存勖来讲,未必见得谁更受信任。李存勖这是在用制衡矛盾的策略,在周德威与李克宁等人之间实行互相钳制与制约。这时候的周德威承受着很大的心理压力。因为外界已经传言他对李嗣昭见死不救,不是他不救,实在是梁军很强大。这时候,新任晋王调他回师,正好给了周德威一个台阶下。同时,这也是晋王对周德威的莫大信任,周德威自然感激。在权衡营救李嗣昭与保全王位这两件事上,李存勖显然是优先选择了保全王位。否则,不会从十万火急的前线将大将周德威调回来。

李存勖渡过继位的最初险境之后,亲自率军救援泽潞,以周德威为先锋官。这一点更显示了李存勖的高明。他亲自率军救援,表达了对李克用遗言的重视,对李嗣昭手足情感的重视。以周德威为先锋官,是对周德威的激励。

李存勖在继位之初,为了巩固地位,站稳脚跟,使出了怀柔与血腥多种手段。尤其是血腥手段,一点也不显得稚嫩。李存勖下的第一个血手,就是李克宁。

急于表达忠心的周德威奋勇杀敌,大破梁军,晋军入城,解救了李嗣昭。被围困几个月的李嗣昭,与外界音信断绝,此时才听到李克用的死讯、听到李存勖继位、听到周德威去而复返,那此时李嗣昭作何感想?百感交集,只有放声痛哭,因为别的什么也干不了,也已经不能再干别的了。

对于立了解围之功的周德威,李存勖立即给予了封赏,提拔他做了振武节度使。振武节度使这个职位原由李克宁兼任。现在李存勖通过合理的方式将这部分权力从李克宁手上分离出来,赐予了周德威。既削弱了李克宁,又笼络了周德威。由此可见李存勖玩政治权术的手段一点也不嫩。

有些将佐认为,王镕不仅曾经与河东多年为敌,而且这几年与朱全忠来往火热,向朱全忠俯首称臣,年年纳贡,还结成姻亲关系,他们的关系很深厚,现在互相成仇,其中必定有诈,应该静观其变,相时而动。应该说,河东将佐的这种担心与顾虑是正常的,也是情理之中的。可是李存勖有另一番见解。

李克用临死之际,念念不忘被围困在泽潞前线的李嗣昭,嘱咐李存勖一定要想办法去救援李嗣昭。李克用担心李嗣昭的安危是有原因的。其一是李嗣昭被围困时间很长,已经弹尽粮绝,梁军还在日夜强攻,眼看就要支持不住了;再一个原因是李克用怀疑负责救援的主将周德威不真心卖力气,会有意陷李嗣昭于绝境。那这位周德威是何许人也?

可是李克宁身边的这群人得寸进尺,欲壑难填,认为李存勖迟早要对李克宁下手,李克宁本应继承李克用的基业。矛盾发展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这帮家伙打算暗杀李存勖,除掉这个障碍。不料,暗杀李存勖的消息败露,李存勖果决出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李存璋带人暗杀了李克宁。这场叔侄权力斗争才算结束,李存勖通过血腥镇压的方式显示了他的权威。从此之后,河东内部再无人敢对李存勖横鼻子竖眼了。

李存勖暗杀李克宁的政治权力斗争是中国封建历史上典型的悲剧模式。这是制度缺失下集权专制环境的必然,残酷残忍残暴的必然。如同狮群在更换狮王时,新狮王无论如何都要将老狮王杀死,并将老狮王的幼狮们杀死。权力的更替必须通过杀戮,他们找不到好办法。客观上说李克宁并没有恶意,而且几十年来追随李克用兢兢业业,并受李克用托孤之重,带头接受了新君李存勖的领导。李克宁算得上德才兼备。可是李克宁毕竟不是一个人,他周围集结了一个旧的权力集团,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李存勖照样不是一个人,他代表了一个新崛起的权力集团。新旧权力集团的利益之争就不可避免了。不过以这种叔侄火拼的方式完成权力的交接,似乎真的太残酷了。

李存勖在泽潞初战告捷之后,没有头脑发热。他明白,此时的粱国处于鼎盛时期,可谓兵多将广、牙尖爪利,放眼天下,无人可与争锋。再看看河东地盘,这些年越打越小。老爷子李克用几次重大决策失误导致河东实力受损,外强中干,雄风不再。梁晋比起来,双方实力相差悬殊,河东明显处于弱势。因此,李存勖清醒地判断了时局,做出了“内强实力,外联临藩”的战略决策。李存勖很清楚一个道理,他还年轻,有时间,可以与朱全忠比拼时日,看谁耗得久。

周德威,字镇远,小名阳五,朔州马邑人,生得高个头、黑面皮,不苟言笑,威风凛凛,杀气腾腾。早年周德威在李克用帐下作骑督,骁勇善战,胆量气度谋略都有过人之处。周德威长时间在云中戍守,很熟悉边境战事,可以通过观察烟尘特征判断来敌强弱。周德威曾多年与李嗣昭搭档。每次出兵李嗣昭为主帅,周德威为副帅。据记载,两人并辔出征的战役大小不下十多次,可以说是老战友。可是老战友会培育生死与共的感情,也会产生争风吃醋的裂痕。在李克用死之前的一两年,外界就有流言,说周德威与李嗣昭不和睦。这次泽潞会战,李嗣昭战事不利,也是由于周德威不尽心尽力配合,而且周德威手握重兵在外,其拥戴意向值得怀疑。流言流言,流动的言论,来无影去无踪,可以成真,也可以变假,甚至可以将原本真的变成假的,也可以将原本假的变成真的,其影响力向来是巨大的。都传到李克用耳朵里去的流言,其杀伤力能小得了吗?

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王镕不想干事业攻击别人了,王镕累了,他想休息休息,享受一下本就如白驹过隙一样短暂的人生,可敌人偏偏找上门来。

以前山水相隔,成德与宣武很少短兵相接。

现在朱全忠做大了,版图挤压到了王镕眼皮底下。

可是这时候,王镕的邻居刘仁恭出事了。

开平四年(公元910年)正月,那个曾一度称霸幽州卢龙一带的枭雄刘仁恭黯然谢幕。刘仁恭谢幕的方式是退休。这比其他诸侯因为病死、战死、被暗杀、被篡杀的结局要体面多了。当然,刘仁恭内心是不甘于主动退休的,他也是被迫的。

李存勖说:“大家都说王镕反复无常,一会儿和这家好,一会儿和那家好,其实这是人的本性。他也要趋利避害,选择对赵国最有利的外交策略,可以理解。即便在李唐时期,王镕祖上也时而称臣顺服,时而扎刺儿尥蹶子,况且到了朱梁的朝堂之下,他更要权衡利弊了。再说了,朱全忠的女儿嫁给了王镕的儿子,这也难以说明什么问题。早些年王氏是李唐的驸马不也有犯上作乱的时候吗?现在王镕岌岌可危,我们如果见死不救,那正好中了朱全忠的圈套。将来朱全忠灭掉赵国必定再来侵犯我河东。还不如我们同仇敌忾,晋赵合力,一定能击破朱梁。”

刘仁恭有三个儿子,老大叫做刘守文,老二叫做刘守光,最小的叫做刘守奇。刘守文勇猛善战,早年追随刘仁恭南征北战,打下了沧州德州等地盘。刘仁恭势力从幽州向南扩大到了现在的山东德州一带,与河北的魏博和宣武四镇的地盘接壤。刘守光也不简单,狡诈果敢,曾经在渝关之战中,通过假意议和的计谋欺骗契丹军,俘虏了契丹王耶律阿保机的大舅哥述律阿钵。

刘仁恭早年大有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劲头,随着地盘势力的扩大,刘仁恭逐步变得骄傲自大起来,好大喜功,生活奢靡无度。在幽州城附近的大安山上修建一座豪华宫殿,雕梁画栋,飞檐斗拱。遴选境内美女无数,在宫殿中服侍刘仁恭玩乐,还不知道从哪里请来一名道士,天天炼丹熬药,估计大部分是补药和春药,把刘仁恭给弄的晕晕乎乎,欲仙欲死。刘仁恭夜夜笙歌,天天卡拉OK,其派头可以与皇宫里的皇帝媲美。刘仁恭不仅会享受,还极其贪财。这家伙将辖区内的金银铜钱都收缴来,埋到大安山山顶,每晚上睡觉前要看一看埋钱的山头儿才能安然入眠。老百姓没有了钱,货物流通就没有了媒介,生活秩序大乱套。刘仁恭想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妙招”,下令让人们使用硬泥土做成的钱。“泥钱儿”这个词就是这么来的。

刘守文在外镇守沧州,刘守光和刘守奇在幽州伴随在刘仁恭左右。

刘守光此时羽翼尚未丰满,还没有独立的势力,也没有自己的地盘。无非是在刘仁恭帐下听召唤差遣。但是刘守光有个毛病,他裤裆里的“小头”很活跃,时常犯事。

公元907年春天,刘守光干了一件大事。

朱全忠毕竟老辣,也向王镕还击了一记太极拳。朱全忠派人到赵国境内做宣传工作,让大家放心安心别担心。

在刘仁恭、刘守光父子俩争风吃醋的那些日子里,宣武大将李思安率兵来扫荡幽燕。李思安向来以闪电战闻名于世,很快就破关拔寨打到了幽州城下。这时候,刘仁恭还在大安山上的宫殿式度假村中享乐。幽州城内空虚,守城将校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军事守备力量也很薄弱。眼看着幽州城在梁军轮番攻打之下摇摇欲坠。

正在危急时刻,刘守光带领一支人马从外地回来,闯入幽州城内之后,指挥抵抗李思安的战斗。李思安被这支突如其来的幽州援兵打败。李思安来袭击幽州本就不是战略性的征伐,不过是游击战术的剽掠,对于幽州城内的虚实并不清楚。见无利可图,李思安退兵而去。

周德威也听到了流言,周德威也在推测判断形势发展的多种可能性。周德威有他的难处,他深知手握重兵的大将,特别是在外的大将经常成为朝堂怀疑的对象。周德威接到回师晋阳的命令后,率领部队日夜兼程。到达晋阳城外后,周德威下令部队驻扎,没有他的命令,不得听从任何人的调遣。周德威留下部队,单人独骑徐徐入城,来到王府门口,滚鞍下马,快步走入李克用灵堂,趴在李克用棺椁之上放声痛哭。

这些日子刘守光正在受刘仁恭的窝囊气,心里很不爽,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要将他老爹推翻。刘守光敢于做出这样大胆且冒风险的决定,并非为了争抢一个女人而荷尔蒙过量。刘仁恭这样荒废政务昏天黑地地折腾,一定激起了军民的愤怒和抵触情绪。刘守光利用了这一形势,可以说借着幽州保卫战的机会顺势而为,将刘仁恭掀翻。

刘守光派部将李小喜、元行钦等人攻打大安山。刘仁恭对于李思安的袭击和刘守光的反叛都没有料到,猝不及防,措手不及。刘守光很轻松地就将刘仁恭拿下,关进了小黑屋。然后,刘守光大开杀戒,将平时不顺眼不顺心不顺气不顺手的人全部砍了头。刘仁恭的小儿子刘守奇只身脱逃,向北投奔了契丹。

因为,刘仁恭养了一个“很能干”的儿子,刘守光。

公元909年,也就是朱全忠做皇帝的第三年,刘守文通过重金做交换,邀请契丹和吐谷浑发兵协助他攻打刘守光。这一下,刘守光抵抗不住了,被刘守文打败,卢龙兵大乱,濒临崩溃。

就在战场形势胜负已定的时候,刘守文不知道哪根筋出了毛病,居然单枪匹马来到两军阵前,哭鼻子抹眼泪地说:“各位头领千万别伤我弟弟性命,放他一条生路。”契丹、吐谷浑派来的部落首领摸不清头脑,疑惑地看着刘守文。

晋赵结盟改变了势力对比,改写了天下版图。

李思安走后,刘守光乘机自称卢龙节度使。

刘守光占据幽燕沧德之后,骄纵不可一世。这小子野心比他爹刘仁恭还大,志气更狂,气焰更盛,治理方式也更加残酷。刘守光滥施刑罚,酷刑手段匪夷所思,令人发指。每次处罚人的时候,刘守光先将所谓的囚犯关进铁笼子,再在笼子外点火,将人活活烤死。有时候,用特制的铁刷子刷囚犯的脸,一层皮一块肉地折磨犯人。

刘守光想全面掌握卢龙大权,势必要清除比他辈份高的刘守文与刘仁恭。别看刘守文在两军阵前不忍心伤害弟弟刘守光,但刘守光对哥哥刘守文可没有心慈手软,先是照样将其关进小黑屋,锁上枷锁,又用荆棘藤条绑了个结结实实。刘守文骨肉被棘刺扎得伤口累累,刺痛难熬。没过多久,刘守光在百般折磨了刘守文之后,派人将刘守文暗杀。然后,刘守光为了灭口,又杀了暗杀刘守文的杀手。

至于刘仁恭,反倒成了刘守光棘手的刺猬。刘守光既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杀害老子,又不能让刘仁恭重新掌握政权,还不能拖延日久不闻不问。绞尽脑汁之后,刘守光灵机一动,想出了一个自以为很高明的主意——让他爹退休。

公元910年,刘守光向朱全忠打报告,请朱全忠加封他为燕王,并同意刘仁恭退居二线。

刘守光为什么要请示朱全忠呢?这小子有两个心思,既是向朱全忠抛媚眼表达友好,更是为了得到天下最有权势的朱梁政权的认可。用现在国际关系的话说,叫做首先得到具有影响力的大国承认。这是确立国际关系角色、参与天下争霸的第一步。

李存勖的分析既展示了一个战略家的眼光,也丝丝入扣,逻辑严谨。李存勖做出决策,出兵救赵。河东派出周德威为先锋官,兵出井陉,驻扎在赵州。王镕见李存勖摈弃前嫌,喜出望外,犹如打了一针强力吗啡,从椅子上弹跳起来,命令道:“从此之后,我们与河东结为盟友,共同对付朱全忠老贼。我成德一镇恢复大唐番号,仍称武顺军。”

对于刘仁恭退休的不良后果,从历史长河的角度评价,可能不应该被低估。因为,刘仁恭的存在,对于刚刚处于整合起步阶段的契丹来说是个巨大的威胁。刘仁恭非常善于对付契丹骑兵的运动战术,曾几度击败契丹强旅。声名显赫的耶律阿保机也曾吃过刘仁恭的亏。因此,如果刘仁恭在幽州多主政几年,当然前提是他自己不能糟蹋自己,或许对于阻遏契丹的崛起甚至南侵都会构成强大的屏障。退一步假想,即便刘仁恭在历史长河中是短暂的,但是他至少证明了一点,契丹并非强大到无法战胜,只要采取针对性军事策略,汉人完全可以取得胜利,契丹至少不会成为五代后期乃至有宋几百年里无法逾越的噩梦。

出师前,李存勖用激将法激励周德威:“别人纷纷说你坏话,你可要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

李嗣昭战功显赫,掌握着重兵部队,也是继承李克用王位的有力竞争者,尽管他不是李克用的亲儿子。可现在,时过境迁,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了。所谓定分止争,就是名分已定,就不适宜再挑起事端与纷争。因此,李嗣昭只有痛哭,关于哭的内容,据史书上记载李嗣昭是在哭李克用。这一点,现场的那些人和后来的人都愿意相信。因为这话最美丽,对任何人伤害都是最小的。

出师无名不太好办。

找个名头还是很好办的。

李存勖和刘守光在是否救王镕这件事上的态度分野,在一定程度上预示了两人后期霸业的兴衰命运。

决定兴师讨伐成德之后,老谋深算的朱全忠对外不断释放烟幕弹。

在朱全忠出征之前,刘守光正在侵犯赵国的涞水地界,威逼定州。朱全忠派出杜廷隐、丁延徽率领三千魏博军兵出兵河北深州,声称是协助王镕抵御刘守光的燕军。同时,梁军又另外释放出干扰信息说是派出小股部队寻觅和征集粮草。

镇守深州的是赵国大将石公立。石公立向王镕报告说,梁军兵临城下,要求坚守城池,对梁军加强戒备。王镕这些年的确失去了往日的飞扬跋扈,未老先衰,完全一副胆小怕事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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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镕近几年一直与朱梁交好,不仅结为儿女亲家,还向朱梁年年进贡,奉送大量钱财粮食。王镕感到自己的外交政策很成功,朱全忠一直没有骚扰他。这使得王镕曾一度产生一种错觉,认为自己真应该向罗绍威学习,真心诚意对待朱全忠,以博取朱全忠的庇护。

对于这次朱梁军队进境的行为,王镕信以为真,认为是朱全忠支援赵国抵御燕军。王镕不仅没有采纳石公立的意见,而且担心石公立好战惹事,干脆将石公立换防调到外地去了。石公立离开深州城时,手扶马鞍桥,回望城门,潸然泪下,嗓音哽咽着说:“朱全忠颠覆李唐社稷,取而代之,其狼子野心即使小孩子也知晓。可是我们赵王竟然自以为与朱梁有婚姻关系,像对待令人尊敬的长者一样对待朱全忠。这分明是开门揖盗啊。可惜啊可叹,深州城马上就要沦陷于朱梁贼人之手啦!”说罢,石公立悲愤而去。

说来也巧,似乎无懈可击的计谋也有泄露的可能。

刘仁恭退出了历史舞台,刘仁恭的战术也随之销声匿迹。

明白真相后的王镕比蒙在鼓里的王镕更痛苦,他不敢首先揭穿真相,更不敢与朱梁为敌。只好采取委曲求全的“委婉”策略。王镕派出使者到洛阳拜见朱全忠,报告说:“燕军已经撤兵,赵国和燕国已经和好如初,河北一带的老百姓看到魏博军兵到来后,吓得四散奔逃,还是请皇上下令撤回杜廷隐的军队吧。”王镕这一招叫做软绵绵的釜底抽薪。我将和燕国的战争借口消除,你朱全忠是不是该撤军啦?

刘守光乘胜追击,一口气打到沧州,将沧州城攻破。至此,刘守光将刘仁恭的地盘全面接收,据为己有。

就在王镕与朱全忠展开外交战的时候,杜廷隐已经占据深州城。梁军不仅没有让赵国人安心,而是大开杀戒,将深州守军全歼。事已至此,王镕才丢掉了对朱全忠的幻想,命令石公立回来攻打深州。攻打一番之后,石公立难以攻克深州。无奈之下,王镕向左右邻居刘守光和李存勖求援。

不过,刘守光自有他的一套看法:“王镕这家伙反复无常,现在他与朱全忠打起来,我们正好坐山观虎斗,等他们两败俱伤的时候,我们去捡个大便宜。”

为了稳住刘守光,集中精力对付河北王镕,朱全忠借此做了顺水人情,同意了刘守光的请示,不仅承认刘守光的卢龙节度使职位,还加封其为燕王。于是,叱咤风云的刘仁恭“光荣退休”。

到了公元910~912这几年,朱全忠身体健康每况愈下,甚至多次报出病危的利空消息。有几次是在御驾亲征途中病倒,不得不匆匆赶回京城养病,作战计划也因此半途而废,整个朱梁的气势一落千丈。在一次病危之际,朱全忠感到末日临近,对左右心腹大臣满怀伤感地说道:“我南征北战、攻城略地,经营天下三十年,没想到河东李克用留下的祸患如此顽强,不仅没有覆灭,反倒愈演愈烈。据我观察,李存勖这小子志向远大,不可等闲视之。老天爷不给我机会了,让我早死。我死之后,我这些儿子们都不是李存勖的对手。我死不瞑目、心有未甘,恐怕死后都尸骨难以安葬地下啊!”朱全忠说到激动之处,老泪纵横,哽咽难禁,一下子血压上撞,昏死过去。大家七手八脚抢救半天,朱全忠这才缓过气来。所谓英雄迟暮,壮志未酬,此一幕也的确悲凉。从这个角度上说,李克用死的时候要比朱全忠踏实多了。所以说,事物放在更长的历史时空中,何谓成王败寇?何谓荣辱沉浮?朱全忠与李克用争霸一生,互为仇敌,“南有朱全忠,北有李克用”威震四海,几十年间名满天下,冠绝群伦。最后是朱全忠胜过了李克用呢?还是李克用胜过了朱全忠呢?到底谁有胜利者的骄傲感受?恐怕都没有。

态度或许真的能决定命运。

河东与承德为宿敌。

王镕求救的使者火烧火燎地赶到幽州,向燕王刘守光提出请求,请燕军支援赵军抵御梁军。此时,刘守光正在打猎。燕王帐下值班幕僚孙鹤接到赵国使者的文书后,不敢怠慢,气喘吁吁地赶到狩猎现场,拉住刘守光的坐骑丝缰,将赵国使者来意向刘守光报告,并向刘守光提出建议:“赵国向我们求救,这是老天爷给我们的机会啊!”

刘守光不明所以,歪着脑袋疑惑地问道:“何以见得?”

“我们一直以来担心赵国与朱梁关系密切,对我们是近在咫尺的威胁。朱全忠野心太大,并吞河朔三镇的心思昭然若揭,他对我们虎视眈眈由来已久。现在好了,赵梁反目为敌,如果大王与赵国联手,一起对付朱全忠,既可以抵御住朱梁的威胁,又可以趁机收服王镕,可谓一举两得。大王如果不及早答应王镕出兵相救,恐怕河东李存勖要捷足先登了。”孙鹤沉着而冷静地阐述着自己的主张。

刘仁恭有个爱妾,此女姓罗。或许是因为刘仁恭年纪大了,罗氏耐不得刘仁恭的无能,更受不得刘守光的勾引,眉来眼去之后,罗氏和刘守光通奸睡到了一起。此事很快被刘仁恭发现。刘仁恭破口大骂刘守光,拿起棍子狠狠地抽了刘守光十几棍。盛怒之下,刘仁恭气急败坏,口口声声要与刘守光断绝父子关系。

在赵国使者风尘仆仆地达到晋阳时,义武节度使王处直的求救使者也跌跌撞撞地赶到了晋阳。义武与河东唇齿相依,多年姻亲,如今亲戚落难,李存勖于情于理都要伸手救王处直。这事合情合理,没有异议。可是如何对待王镕呢?

刘守光一句话冷冰冰地把满怀希望的赵国使者打发回来了。

王镕一看刘守光见死不救,本就忐忑不安的心一下子又凉了大半截。在极度矛盾与惴惴不安之后,王镕腼腆地向晋王李存勖发出了求救信号。

内政、外交、军事、权争无不展示出李存勖战略性的才华。

河东该不该出兵救成德呢?

李存勖决定要救。

在魏博节度使罗绍威死后,朱全忠直接吞并了魏博的地盘,并想借机将魏博的治所搬迁到镇州或定州。镇州不是王镕的地盘吗?当然是。朱全忠这个心思明摆着是将王镕消灭,将朱梁的疆域直接扩大到镇、定。

李存勖和刘守光是什么态度呢?

李存勖召集众将开会商议此事。

这就是刘守光的见识。他只知道坐收渔利这个成语,却不明白这个成语的应用环境。“坐收渔利”成立的前提条件是,只有三方力量,而且发生争斗的双方力量相当,且矛盾不可调和。如果一个强的和一个弱的打起来,还有什么热闹可看,强的把弱的灭掉,强的变得更强大。即便力量相当的两个打起来,如果中途和解,也没什么渔利可收。另外,或许朱全忠的糖衣炮弹起了作用,刘守光刚刚得到朱全忠的认可,还沉浸在陶醉的喜悦中。

李克宁被李存勖以退为进的计策稳住之后,其实并没有再兴造次之意。可是悲剧往往是身不由己发生的。李克宁没有恶意,并不代表他身边的人也没有恶意。李克宁没有野心,并不代表他身边的人没有野心。李克宁的老婆和一群部将总是不甘心,更不甘心李克宁作为叔叔向侄子李存勖点头哈腰。他们天天在李克宁耳边吹风,撺掇李克宁摆老资格,向李存勖要枪要钱要地盘。对这些,李存勖在掂量掂量自己的实力之后,全部答应了李克宁的要求。

刘守光做了卢龙节度使之后,第一个心腹大患就是哥哥刘守文。刘守文听说刘守光造反推翻刘仁恭的消息后,又气又恨,咬牙切齿地痛骂刘守光禽兽不如。两兄弟打了起来。这俩人可以说本事差不多,打了两年多,互有胜负。

有一个不知名的梁国人,在梁国犯了案子,逃脱之后投奔到了赵国,向王镕揭露了朱全忠的诡计。这时候,王镕才恍然大悟,吓出了好几身冷汗。

一、姓朱的梁 5.这一战都化作云烟散

朱全忠借着与王镕开战之机,提拔王景仁为上将军,授命出师,兵伐河北。如果不是王景仁熟悉治理水军,朱全忠不会这么热情地将其挽留在开封,也不会在梁军诸多叱咤风云的将领中超拔王景仁为出兵河北的统帅。朱全忠的目的既是用高官厚禄留住王景仁,也是想让王景仁在梁军中通过战功建立威信,为日后承担伐淮扬重任做铺垫。

十二月,冰天雪地,天寒地冻。

吐一口唾沫都会立即凝结成冰。

黄河以北的千里旷野上鸟兽绝迹。

朱全忠得知王镕与李存勖结盟后,不再犹豫与遮掩,直接与王镕撕破了脸皮开战。朱全忠颁布诏令,兵伐河北。

梁帝国派出了大将王景仁率军出征。王景仁本名王茂章,庐州合淝人。他身材魁梧,性情暴躁爱冲动,常使用一丈长重一百斤的铁槊,骁勇剽悍,无人能敌。王景仁原本是淮南杨行密的部下,为杨行密立下了不少战功。杨行密死后杨渥继位,杨渥看着王景仁不顺眼,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无论怎么看都不顺眼,于是杨渥就变着法儿地算计挤兑王景仁。受到杨渥猜忌的王景仁感到日子难过,且随时会招致杀身之祸。王景仁心想,咱惹不起但能躲得起,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为了避祸,王景仁被迫投奔了杭州钱镠。钱镠很狡猾,得到王景仁这员大将后,并没有完全信任他,而是直接派王景仁去对付淮南杨渥。但是越王钱镠势单力孤,单打独斗干不过淮南。于是,钱镠想出了一个战略性的主意,联合朱全忠南北夹击消灭淮南势力。

钱镠将联合朱梁的重任委托给王景仁,派他到开封汴梁,向朱全忠陈述南北合击淮南的计策。朱全忠一直有吞并淮南的雄心,可是无奈多年来几次征伐都以失败告终。主要原因是没有熟悉水战的将领。朱全忠很是郁闷,以至于成了多年的心病。现在,钱镠主动提出要一起灭淮南,正中朱全忠的下怀,两人一拍即合。但是朱全忠此时正有意趁李克用新死之际荡平河北,故而没有立即兴兵伐淮扬。另外,朱全忠对王景仁的才干很欣赏,有意收留其在身边效力,以承担起统帅水师的重任。朱全忠向王景仁表示,等平定河东之后,由王景仁为统帅讨伐淮南。

这次,面对朱梁的进犯,河东的出兵实属被迫应战,是防守反击战。

朱全忠占据地处中原的河洛一带,四面临敌,在地盘扩张上需要谨慎经营,要有策略有取舍。朱全忠对于“先南后北”,还是“先北后南”,既有主观的布局,也受到外部环境的制约。

早年“三朱”大战之后,朱全忠想一口气吞并淮南,可是没想到刚刚崛起的杨行密比老牌军阀时溥要难对付得多。征伐淮南的计划一再受挫。

后来又受到西北泽潞地区李罕之的侵扰。李罕之傍上了李克用这个大后台,迫使朱全忠不得不认真对待泽潞战区的争夺,进而扩大到与李克用的全面战争。

老军阀河朔三镇成德、魏博、卢龙的陆续衰落,为朱全忠各个击破他们创造了机会。使朱梁得以在削弱李克用的同时,扩大了在黄河以北的疆域。

可以说朱全忠的战略重点伴随外部环境的动荡,从南方转到了北方。朱全忠想在北方速战速决,以便腾出精力专门对付南边的淮扬。

朱全忠想在北方速战速决的原因有多方面。朱全忠年事已高,这几年病痛缠身,身体状况日益恶化,感受到了来日无多的紧迫性。李克用死了,这对河东是个重大打击,对朱梁是个重大利好,朱全忠要珍惜和抓住这个等了几十年的机会。李存勖少壮英武,让朱全忠有后生可畏的压力,他要赶在李存勖羽翼丰满之前消灭他。朱全忠做了皇帝之后,梁帝国内部矛盾在酝酿发酵分化激化,民生、军国与政治斗争像乱麻一样缠绕在朱全忠心头,他迫切需要相对稳定的环境来理顺消解。因此,朱全忠将兵伐赵国的战争视同为荡平河北乃至河东的决定性之战,关系到梁帝国命运和战略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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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军出师之前,朱全忠对大将王景仁面授机宜。朱全忠坐在高高的龙椅上,骨节暴露布满青筋的左手紧紧握着龙椅的扶手,右手按在右膝盖上,浓浓的两道眉毛紧促地挤到一起,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睛看着主将王景仁和李思安等几员副将,已经花白但仍然茂密而刚硬的胡须布满下半个面颊。王景仁等人盔甲鲜明,意气饱满,垂手站立在大殿中央,仰视着皇帝,屏住呼吸等待旨意。

朱全忠沉声缓缓说道:“镇州王镕反复无常,时而和好,时而决裂,与我大梁帝国貌合心不合,与晋阳勾勾搭搭,这种人立场摇摆,投机奸猾,终究是隐患,贻害无穷。朕不能让其玩弄于股掌之上,坐视不管必将遭殃。景仁,朕现在将帝国精兵十万交给你,由你统帅出征。你一定不要辜负朕的期望,这场战争只许胜不许败。即使镇州是一座铁城,你们也必须将其攻破,将河北荡平!”

王景仁等人听着朱全忠的训令,觉得全身笼罩在一口巨大的金钟之下,千斤无形的压力侵入四肢百骸。听朱全忠下达完指令后,王景仁跨前一步,双手抱拳,神色飞扬地大声宣誓:“陛下,请您放心,我就是战死沙场也会将王镕擒来见您。”

朱全忠扫视了一眼众将,轻轻点了点头。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稍纵即逝。

王景仁从河阳渡过结冰的黄河,与魏博罗周翰合兵一处,挥师进驻邢州和洺州,在柏乡扎营造垒。朱全忠选择邢洺为军事突破口是有道理的,此地与河东接壤,同时毗邻赵国国境,是个金三角地带。梁军屯兵此处,既可以威逼地处武顺的赵军,也可以控扼河东晋军。

朱全忠逼迫的太紧了,将北方的河东与成德逼成了朋友。朱全忠感到末日临近,更加急功近利,如此一来,战争部署屡屡出现失误。有的失误是正常的,但有的失误是致命的。

在这个时候,朱全忠的主攻方向是镇定二州,并不是河东。在河东、成德、义武三镇中,河东最强大,尽管李克用已死,但仍不是朱全忠首选的攻打对象。他要先将王镕和王处直收服。原来王镕只是由于联姻的怀柔政策向朱梁示好,双方并不是真正的一个阵营。朱全忠要用武力占据成德和义武两镇,将其彻底纳入朱梁的版图。

在这一仗中,晋赵联军的主攻手是晋军,赵军充其量是个助攻手。

此时的李存勖虽然崭露头角,虽然是个冉冉升起的青年君主,但他还不是个成熟的政治家与军事家。河东历经几十年征战,地盘越来越小,实力大减,不足以支撑向外争霸的战争。因此,李存勖和王镕的结盟是出于弱者互助自保的目的更多。年轻的晋王李存勖虽然内心不服、虽然急于建功、虽然自我感觉不错,但河东的整体形势仍处于守势。

王景仁抬头看了看,原来是副将韩勍。王景仁看了看韩勍,又扫视了其他将官,其他人也开始跟着嚷嚷起来。王景仁只好点点头,同意了韩勍的请求。王景仁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在梁军中没有什么战功,根基也浅,如果没有朱全忠的授命,梁军中这些久经沙场的大将根本不会对他服气。因此,王景仁既是照顾梁军宿将的面子,也是借此教育一下韩勍,教训一下晋军。王景仁明白晋军这只是挑衅,不会有太大攻击力,因此,他并不担心韩勍会吃大亏。

可是晋梁这一战的影响是深远的。

晋王李存勖派出大将蕃汉兵马副总管李存审坚守大后方晋阳,自己亲自率晋军劲旅兵出赞皇(在今石家庄市西南,临近井陉,县境内有山名赞,相传周穆王讨伐叛逆,在此打了胜仗,封此山为赞皇山。隋开皇十六年置县时,以山谓县称,称赞皇县)。人家小小的义武节度使王处直还派出了五千兵马协助晋军御敌,直接编入晋军归晋王统一调度指挥。晋王到达赵州后,与先头部队的周德威军会合。

驻扎几日之后,晋军侦察军俘获了一批梁军小股部队,确切地说,这一部分梁军不是正规军,只是负责烧火做饭的杂役。这群杂役在野外砍柴时被晋军伏击俘虏。周德威亲自审问这些梁军杂役,以探听些军事情报。从这些杂役口中,李存勖了解了朱全忠灭赵的决心与投入的力量之大。李存勖很清楚河东现在已经势力单薄,非昔日可比,与朱梁对抗存在很大困难。

“好,那我去找大王。”张承业同意周德威的分析,并答应去说服李存勖。

晋王李存勖统帅晋、镇、定三藩镇联军从赵州继续向南,距离柏乡三十里安营下寨。为刺探虚实,李存勖派大将周德威率领沙陀骑兵三千前往梁军大营挑战。周德威的花白胡须在寒风中飞扬飘摆,胯下黑鬃马踢跳咆哮。周德威派人到梁军辕门叫阵。可是梁军纹丝不动,没有人响应。

王景仁按照朱全忠的吩咐,稳扎稳打,以逸待劳,不急于和晋军开战,想用时间消磨远道而来的晋军的战斗意志和战斗力。

李存勖见梁军不应战,决定再施加些压力。他挥师继续前进,距离柏乡还有五里路程,在一条不大的河渠北侧扎营。此地,两军已经互相看到旌旗番号,可以听到号角与马嘶人喊之声。晋军再次派出骑兵到梁军营阵进前挑战,沙陀骑兵挥舞的弯刀,在梁军营门前来回奔驰叫嚣,并向梁军营中射箭,几面梁军旗幡被射的破碎不堪。梁军大营依然安静得如座空营,鸦雀无声。

梁军并非不搭理晋军,梁军主帅大帐内也已经像开了锅。

王景仁一直命令军校不许轻举妄动,要严阵以待,不可主动出击迎战。时间一长,晋军锐气自然消退。而且天寒地冻时节晋军远离基地作战,后勤保障难以接济,兵势持续不了太久。可是大营外胡骑的叫嚣喊骂声一浪高过一浪传进来,一向骁勇善战的梁军将士哪里受得了这份侮辱,个个咬牙瞪眼,摩拳擦掌要求出战。王景仁坐在帅案后一动不动,好似什么也没听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大叫了一声:“他奶奶的,上将军,我去灭了这伙鸟人!”

凛冽的寒风呼啸来去,如同镰刀从地表割过。

韩勍率领步兵和骑兵混合编队三万多人,分三道追击挑衅的晋军骑兵。

梁军盔明甲亮、战服华丽,甲胄之上系着五颜六色的绸带子,镶嵌着金银钉扣,在阳光之下光彩炫耀。晋军看到梁军军容如此盛气凌人,而且呼啦啦杀出来三万人,如潮水一般掩杀过来,立即被梁军的气势镇住震晕震泄了气。

周德威一看自己的队伍要打蔫儿,心说这哪行啊,还没打呢就害怕了怎么行?周德威向副将李存璋说:“梁军这哪里是来打仗,分明是耀武扬威搞阅兵式嘛,咱们如果不挫一挫敌人的锐气,我们的军队士气将受到挫折”。

老将周德威与李存璋商议完,手提丝缰来到晋军队伍阵列之前,高声喝道:“弟兄们,梁军都是些酒囊饭袋,别看他们盔明甲亮神气活现,其实外强中干,他们是几个人绑一块儿也打不过你们一个。那些家伙身上穿金挂银,揣着不少钱财,你们如果抓住一个敌军,就发了大财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弟兄们跟我杀!”说罢,周德威挥舞长杆铁楇率先冲向韩勍部队。

晋军骑兵杀伤力极大,特别是善于闪电式冲锋陷阵。周德威率领一千亲军在三万多梁军队伍中,左冲右突,将三路梁军队伍冲散开来。

周德威说梁军都是酒囊饭袋,那是为晋军鼓劲。梁军也都是历经百战,哪里是软柿子。两军混战约半个时辰,梁军毫无疲态。周德威不敢恋战,边打边退,退过河渠之后,将桥梁毁掉,然后占据有利地形与梁军相持。这一战两军互有伤亡,因梁军步兵居多,在作战机动性方面较晋军稍差,死伤人数也比晋军多一些。由于河水冰冷阻隔了梁军的进攻,梁军一时难以过河,只好回营。

取得了小小胜利的晋军,士气大振。晋王李存勖打算与梁军决战,于是召开军事会议,商量作战方案。老将周德威沉稳地说道:“梁军人多势众,有备而来,不可低估其作战能力。我建议找个坚固的城池据守,相持一段时间之后,等梁军松懈下来再战不迟。”

李存勖用眼睛斜视着周德威,神色不满地说道:“老将军何出此言?我们孤军远征,目的是来救人之困。哪能犹豫不战呢?况且我们三家联兵尚未磨合默契,适合速战速决,否则容易生变。你主张按兵不动,岂有此理!”

梁军副将李思安和韩勍实在憋不住了,这几个月受够了晋军的窝囊气,早就鼓着劲儿要和晋军决一死战。李思安和韩勍哇哇大叫,向主帅王景仁请命,要求出寨一战。王景仁也觉得这样坐困愁城不是个办法,需要通过正面交锋打开局面。

周德威与李存勖针锋相对,意见不一致,僵持不下,别的将佐谁也不敢言语了,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帅帐气氛顿时陷入了沉默。李存勖显然很生气,胸脯起伏不定,沉着脸没再说话,转身拂袖而去,将众人晾在大帐,自己回寝帐休息去了。周德威有股子倔劲儿,他没有被李存勖的生气吓到,还在想办法说服李存勖。

周德威想到了一个人,张承业,德高望重的张承业,对扶持辅助李存勖继位有决定性贡献的张承业。

张承业果然机谋老到,他听出来周德威观点的合理性。

周德威来到张承业的大帐,刚刚进门,张承业就快步走上前来,拉住周德威的双手,热情地说道:“周老将军,我也正要去找你啊,你今天的军事作战意见很有道理,我也赞成,不过我们要说服晋王。”

周德威被张承业的支持和话语感动,躬身施礼,向张承业说道:“张大人,军事作战瞬间成败,关系重大,老朽一片赤心,不敢隐瞒观点,还请大人您出面去向晋王说一说,他一向尊重您的意见。”

张承业含蓄地点点头,略有迟疑说道:“晋王志气高远,想尽快争霸天下,我们要保护他的这份进取锐气。不过这一战非同小可,老将军你久历战阵,经验丰富,咱们再深入分析一下形势。”

周德威捋了捋胡须,来回踱着步,说道:“我们只不过是取得了一次小小的胜利,大王急于求成,高估了我们的实力,有些轻敌。现在我军距离敌军不到几里路,只不过隔着一条河,才暂时没有受到梁军大规模攻击。如果敌人架设浮桥来犯,我们很可能会被围歼。”

“嗯,言之有理,那我们应该怎么做?”张承业问道。

“所谓兵无常势,战争形势没有固定的,我们可以引导形势向有利于我们的方向转化。如果我军退守高邑,坚城据守。派小股部队去诱敌出营,梁军很可能会来追击,那我们就撤入城内。等梁军无功而返的时候,我们再掩杀。并派游击骑兵劫掠敌人的粮草。不出一个月,敌人将会疲惫不堪,不攻自破。”周德威很有把握地阐述自己的观点。

朱全忠坚信自己能在河北战争中获胜。

两人意见一致后,张承业不敢耽误,直接奔李存勖寝帐而来。李存勖正躺在行军床上生闷气,双手交叉抱在胸前,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张承业进门时咳嗽了一声,说道:“大王休息呢?”李存勖听出来是张承业来了,也不答话,继续躺着生气。张承业含笑走到床前,用手轻轻扶住李存勖的胳膊,缓缓说道:“两军阵前,形势紧迫,大王怎么睡起觉来了?是不是在生周德威的气?其实,周德威是我军元老,身经百战,熟悉兵法,他的意见也有很多合理之处。”

李存勖微微睁开眼,扭头看了看张承业,一翻身坐起来,神色认真地说道:“我也还在思考大家的意见,特别是周老将军的分析很有针对性,容我再想想。烦你将周老将军请过来,咱们商议商议。”

张承业会心一笑,示意晋王的侍卫去将周德威请来。

周德威见李存勖有些不高兴,赶紧站起身,双手抱拳,恭谨而坚定地继续为自己的观点辩论:“大王,镇州和易定的军兵在技能上擅长防御战,坚守城池是长项。我们晋军骑兵千里奔袭,远距离骑射的优势要在平原旷野中才能得到发挥。尽管我们已经压到敌军大营近前了,可现在梁贼寨门紧闭,免战高悬,不出来和我们决战。我们骑兵在这么近距离的战场上没有优势可言。况且梁贼数量多过我们几倍,威胁还是很大的。假若敌人了解了我们的底细,事情将对我们十分不利。”

年轻的晋王再次展现了英明包容的性格特质,在君明臣忠的有效合作下,晋军躲过了一劫,避免了一次可能的巨大损失。

转眼到了朱梁乾化元年(公元911年),大地依然很冷。

柏乡这个小地方平常没有战备粮草,日子久了,梁军的随军粮草也出了问题。本来,梁军用的是以逸待劳的策略,依靠强大的军队力量压迫轻骑奔远的晋军,现在形势发生了逆转。晋军退入高邑,依托城池及镇、定为后方,粮草供给不是很紧迫了。不知道怎么回事,梁军大后方粮草供给转运出现了接济不上的情况。按理说,梁军发动如此大规模的战争,应该是有备而来,前军后方统筹运作,但是没有查到证据来解释梁军为什么缺乏战马草料,饲料危机原因至今是个谜。可是这场饲料危机却在梁晋之战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军马没有饲料怎么打仗?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梁军开始到柏乡城外四野到处割草。梁军割草的行动并不顺利,总时不时地被晋军骑兵偷袭。刚弯腰下去没割上一捆草,忽然发现自己的脑袋被晋军的骑兵用月牙弯刀割了去。梁军就像啄米偷食的鸡,低头割一镰刀草,忙慌站直身子四处望一望。如果看到晋军来了,赶紧丢下镰刀绳索,撒丫子抱头鼠窜。在这种高度紧张与惶恐的环境中如何劳动,如何还能割得了一把草?梁军被晋军骚扰的不敢出大营半步了。

为了进一步坚定王镕的抗梁决心,巩固晋赵联盟,李存勖充分利用了这批杂役带来的情报价值。朱全忠灭赵的宣言具有强大的威慑力与恐吓性,特别是对于赵国人来说。因此,李存勖将这批杂役直接押送给了王镕,让王镕亲自听一听来自梁国的消息,感受一下朱梁的威胁。原本就惴惴不安的王镕,被这个爆炸性的新闻直接轰击了头顶心脏和血压,顿时感到手脚冰凉。干瘦的王镕使劲闭了闭眼睛,摇晃了一下脑袋,才缓过神来。鼓着消瘦的腮帮子,咬着发紫的嘴唇,王镕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朱全忠,我与你势不两立。”

就在这时候,周德威带领别将史建瑭、李嗣源率领三千精骑兵来到梁军大营门后,耀武扬威,骂骂咧咧,向梁军挑衅。骂一会儿,晋军就向梁军营垒射一阵子乱箭,然后接着骂。这多气人。

梁兵出动之后,晋赵联合御敌机制立即启动。

在王景仁带领下,十万梁军像开了闸奔泻而出的洪水一样,扑向河渠北面的晋军而来。

梁军是愤怒之兵,气势汹汹,将晋军一阵掩杀,周德威、李存璋节节败退。眼看着那条脆弱的冰河屏障即将被梁军攻破,在后方观敌掠阵的晋王李存勖心里着急了,知道今天是捅了马蜂窝,一场恶战在所难免。李存勖对身边的匡卫都指挥使李建及说:“建及,阵前形势紧急,梁贼如果攻过冰河,那我们就无法抗衡他们了,你带人赶紧去支援李存璋。”

李建及知道责任重大,亲自挑选了两百精兵,个个膀大腰圆,手持长枪,大枪一挥横扫一片。李建及带人冲到冰河近前,加入争夺桥头堡的恶战。经过晋军严防死守,几次拉锯战之后,梁军终于减缓了攻击,晋军的桥头堡暂时保住了。李建及是已经死了的悍将李罕之的干儿子,其彪悍勇猛之风的确有李罕之的影子。

梁军虽然没有夺下桥头堡,未能杀过冰河,可是在冰河南岸的晋军形势依然危急。此时双方都投入了主力部队,杀得难解难分,天昏地暗,人喊马嘶声在旷野中回荡。这时候,李存勖坐不住了,双手叉腰站在高处,张望着两军阵前细微的形势变化。他很清楚,晋军毕竟数量比梁军少得多,而且梁军的战斗力是各藩镇中最强的,这样持久打下去,晋军很快就会支撑不住,一旦溃败将会招致灭顶之灾。

年轻的晋王额头青筋暴跳,突然大吼一声:“现在两军恶战,狭路相逢,不是他死就是我死,晋梁胜败在此一举,三军儿郎随我冲,周老将军你为我压住阵脚,随后再来接应。”

周德威被李存勖的激情决定吓了一跳,死死抓住李存勖的战马丝缰不放,仰头对李存勖说道:“大王,我看对付梁军不能用硬拼,要通过拖延战术拖垮他们。他们已经离开大本营三十多里路,全部兵力已经投入到了战场,没有接应部队。尽管士兵都带了干粮,可是这种混战之中根本无法吃饭。眼看这一仗从早上打到了中午,梁军很快就会饿得打不动了。相反,我们阵地近,轮番替换军兵上场战斗,将比梁军可以持久。”李存勖恍然大悟,采纳了周德威的意见。

眼看着天上的日头过了正午开始西斜,这场恶战还是没完没了。梁军不敢松懈,勒紧裤腰带继续厮杀,虽然战斗意志还在,可是肚子抗议了。人是铁饭是钢,吃不上饭力气就接不上来,梁军越打越没劲儿了。晋军凭借冰河屏障,将战斗场面控制在桥头堡附近,人数不需要太多,只要能抵御住梁军的冲击即可。梁军十来万人冲不过冰河就无法发挥更大的杀伤作用。晋军轮番下场到河北面吃饭,吃饱之后再来接着打。更可气的是,被换下场的晋军临走时还向梁军打打招呼“梁军兄弟,我先回去吃饭了,你慢慢打啊。”不说这话还好,经这么一提醒,吃不上饭的梁军更饿了。

王景仁一看这个形势,心里担忧,知道自己的队伍支持不了太久了。因此,王景仁开始有秩序地指挥撤退。这个战场瞬间的变化被久经沙场的周德威看在眼里,周德威立即大喊一声:“梁军要撤退了,我们冲啊。”周德威这一嗓子如狮吼一般,唤起了晋军巨大斗志。晋军在周德威带领下呼喊着奋起进攻。梁军且战且退。

在西面作战的李嗣源使出了疑兵之计,带领部下连杀带喊:“东边的梁军已经撤走啦,你们西边的还打个什么劲儿!”西边的梁军被他们这么一喊,战斗意志立即瓦解,纷纷撤出战场。

周德威遥遥看到李嗣源这边的战况,于是也领着人乱喊:“西边的梁军已经投降了,东边的兄弟你们快跑吧。”被晋军这么两头一搅和,梁军军心大乱,互相猜忌,自相惊扰,跑的跑、逃的逃、撤的撤、降的降、死的死、伤的伤,一时间,十万梁军一败涂地,溃不成军。

梁军大乱,晋赵联军乘势追击。不过晋军还是不踏实。李存璋边追击边喊:“梁军兄弟也是咱们老百姓啊,凡是放弃抵抗,将粮食财物献给晋军的,都不会受到伤害。”李存璋套近乎拉关系的糖衣炮弹很管用,很多傻乎乎的梁军丢盔弃甲、扔掉随身财物,以求活命。战争不相信眼泪,战场从来就不仁慈。赵军为了报梁军袭取深州之仇,对梁军毫不留情。无论梁军是否放弃抵抗,赵军一律屠杀不殆。霎时间,三十里的战场之上血流成河,积尸如山,哀嚎遍野。

这一仗,梁军被歼灭两万人,王景仁、李思安等人在数十骑亲军掩护下,冲出战团,侥幸脱险。听到前方战败的消息,驻守邢州的保义节度使王檀严阵以待,开启城门,收集安顿从前线败亡下来的散兵,给以资粮,打发他们去寻找本部队伍。原先偷袭占据深州、冀州的杜廷隐不敢据守,烧杀抢掠一番之后弃城而逃。梁军被晋军以少胜多,损失惨重,这是个重磅炸弹的新闻,河北一带震惊了。成德、义武、河东等藩镇欢欣鼓舞,朱梁举国上下沮丧,特别是河北边防州镇立即陷入高度紧张的恐慌状态。

这是一场被朱全忠寄予很高期望的战争,朱梁原计划通过这场战争改写河北版图,荡平河朔,为一统天下增添战略性功绩。万万没想到,不仅无功,反而受害。这场重要的战役失利,可令人奇怪的是,一向治军赏罚分明的朱全忠没有严厉惩罚王景仁,只是罢免王景仁北面招讨使的职务,留下平章事的职爵。而且在后来总结这次战争失败的原因时,朱全忠主动为王景仁开脱,认为是李思安等人不服王景仁约束,轻战冒进招致晋军有机可乘。估计,朱全忠还是爱惜王景仁的才能,特别珍惜其治理水军的才能,保全王景仁的目的是为以后伐淮南留下铺垫。不过有一点,可能朱全忠没有想到,王景仁有才能,是在水战方面,未必熟悉河北的战争特点。因此,这次兵伐河北让王景仁挂帅,是朱全忠在前面夹寨之战中屡次换帅后,一次新的尝试。庞师古、葛从周、丁会、氏叔琮、刘知俊、康怀贞等朱梁大将逐一凋零,实在没有重量级将帅可用了,朱全忠只好启用和培养新人,王景仁就成了仅有的可用之人。

朱全忠不甘心。

朱全忠不是一个轻易放弃的人。

朱全忠不是一个善罢甘休的人。

在内外交迫的情势下朱全忠不得不再次面对河北一战。

朱全忠迫切需要在有限的日子里挽回河北的败局。

正在李存勖、张承业、周德威讨论的时候,有中军来报,说是抓住了一名梁军。据这名梁军说,王景仁正在大规模建造浮桥,准备过河。李存勖听后,用手拍了拍额头,对周德威说道:“哎呀,果然被周老将军说中了。事不宜迟,传令三军,拔营起寨,屯兵高邑。”

朱全忠渴望一场像模像样的胜利。

一、姓朱的梁 6.再战河北,输掉河北

梁军以为是晋军主力骑兵杀到,自相惊扰,不敢接战,掉头就跑。两边原本都有要跑的心思,只是梁军先跑了,结果谁先跑谁就倒霉。

刘守光大大咧咧刚愎自用地称帝,显然是愚人自乐。内部也有很多人不同意他这么做,不愿意跟着他蹚浑水。刘守光镇压关押了很多持不同意见的人,但并没有达到钳制人口、收服人心的作用。做了皇帝的刘守光不可一世,向晋王李存勖发出了通知。

没想到这名诈降军校办了一件大事。这名军校被李周彝派去挑土石,协助攻城,这名赵军瞅机会挥起扁担在背后向李周彝拍下去。李周彝当场昏死过去,脑袋差点开花。

张承业微微一笑说道:“大王,俗话说‘天欲亡之必先狂之’,我们故意祝贺刘守光,令他骄纵疯狂,引发更多更大的怨恨,激化更多的矛盾,我们再趁机消灭他。”

黎明时分,梁军到达魏县。这时候,突然有人传言晋国骑兵杀到眼前了!梁军士卒经过夹寨、柏乡几次战役失利,对晋军心生忌惮,患上了“恐晋症”。军士心理十分重要,对士气和战斗力的影响十分重大。心理因素还具有巨大的传染性,恐晋症在梁军几十万军队里迅速蔓延。即使强大的朱全忠亲自坐镇,也没有为梁军士卒带来安全感,更没有形成原本应有的荣誉感与威慑力。朱全忠很为此焦虑,他带兵多年,深知军心士气的意义,军心一旦涣散,将如散沙覆水一般难以收拾。晋军骑兵突然到来的消息在梁军中引起恐慌,很多军士开小差逃亡离去,即使死命令杀脑袋也没能禁止逃亡。

能否把握机会,心态很重要。

朱全忠焦躁,但求一战,求战心切,求胜心焦。

人要倒霉,什么坏事都会扎堆儿来。在朱全忠受儿子朱友文邀请途径开封小住的时候,有一天他与文武官员喝酒,喝到高兴之处,朱全忠乘小船到九曲池上吹吹风。谁也没想到小船突然翻了,包括朱全忠在内一船人全部掉在了水里。宫女侍卫一通忙乎,才将朱全忠捞上岸。朱全忠上岸后好一阵子还惊魂未定,他想起十多年前的一件事。就是在这个九曲池边,朱全忠设宴诓骗来昭宗的十多个儿子,将他们灌醉后全部勒死,扔在这个水池中。是不是他们的鬼魂来找朱全忠算账了?

机会需要捕捉。

王镕颤颤巍巍地向李存勖报告,问这可怎么办?如果拒绝刘守光入伙,担心这小子翻脸,王镕打不过刘守光。如果让刘守光入伙,这家伙明显是匹害群之马,无异于引狼入室。王镕惶恐不知所措。

杨师厚亲眼看到了朱全忠近些年的变化,包括脾气的变化、健康的变化、国势的变化、军政的变化,他临危受命,深知责任重大,此战凶险。杨师厚明白自己所处政治环境的变化,朱梁集团内矛盾重重,危机四伏,自己虽然地位提升到了军事集团的最高层次,但也处在了风口浪尖。退路是没有的,只有领命出征。杨师厚首先是组建北伐的部队。通过张榜贴告示,发消息,广泛传播信息,在十多天里,杨师厚就收集了先前败退回来的散兵一万多人。为了稳妥起见,为了洗雪前耻,为了毕其功于一役,为了壮大军威,朱全忠这次北伐兴师动众,不仅派出大将杨师厚为北面招讨使阻挡晋赵联军南下,还亲自统帅主力部队助威北进。

机会难得。

李存勖生气是有复杂原因的,既有嫉妒、嫉恨也有羡慕和无奈。李存勖也想称帝,只是迫于形势,不敢冒冒失失地做皇帝,还需要韬光养晦,积蓄力量,将天下矛头尽量号召起来指向朱全忠。有一个朱全忠称帝在先,已经令曾与朱全忠齐名的李晋窝囊羞耻,现在又冒出一个愣头青刘守光,李存勖更加感到愤耻难当。监军张承业见李存勖盛怒,走上前对李存勖说:“大王,现在刘守光不知天高地厚,狂妄称帝,我们不如派人去向他表示祝贺。”

王镕忐忑,夹缝中生存,既怕得罪强邻,又怕迎合不好李晋。

后来朱全忠还想勉强出兵贝州、魏州,征战河北,由于病情日益严重,只好经由开封回到洛阳。

梁军兵发洛阳,直奔镇州和定州而来。

自此,朱梁势力从河北撤出。

其实杨师厚也是战功赫赫,只不过没来及显露在聚光灯下。随便数一数杨师厚的业绩足可以震撼天下。此人曾跟随朱全忠参与了挟天子的大行动,入凤岐“迎接”昭宗,击败李茂贞主力;曾在东征过程中击溃劲敌王师范,平定胶东,升官到了徐州节度使;在南讨战役里一战击败赵匡凝,将湖北纳入宣武辖区。朱全忠做皇帝后,加封杨师厚检校太保、同平章事,第二年又加封检校太傅。刘知俊反叛朱梁之后,杨师厚与刘鄩奉命率军西讨,下潼关,破长安,迫使刘知俊西退。此时,杨师厚战功业绩达到了顶峰,逐步晋升入朱梁帝国的头号大将班列。王景仁被李存勖在柏乡打败,这对朱梁的士气是个极大的挫折。朱全忠遍观大将班列,此时可用之人非杨师厚莫属。

刘守光不了解在封建社会中,皇帝这个称号背后的复杂含义。做皇帝可不是做诸侯王、割据王、藩镇节度使,你割据一方自娱自乐,别人管不着也未必愿意搭理。可是做皇帝就大大的不同了。皇帝是天下之主,只有一个,你做了皇帝,就意味着别人只能做臣子,辈分一下子拉开好几级。凡是没有做成皇帝的实力派都会将不服的怒火,齐刷刷地投向这个做皇帝的人。结果只有两个,要么他们一起将这个皇帝掀翻灭掉,重新恢复势力均衡,要么被这个皇帝灭掉,建立君君臣臣的新秩序。三国时期,孙权貌似恭恭敬敬地劝说曹操称帝,曹操坚决不肯。因为曹操明白,孙权这是要将他架到炉火上去烤。谁带头篡汉称帝,谁就是天下公敌。可是啊,这位刘公子的智商远远赶不上曹操。

两军相遇,互相感到惊讶,都摸不清对方的来历。符习不知道对方是朱全忠,要知道是朱全忠在眼前,估计这小子也早吓跑了。可是那天,不知道符习哪里来的勇气,呼而喊叫着带人杀奔梁军而来,心想能打就打,不能打就跑。

在朱全忠急于求胜的政治压力下,杨师厚不敢怠慢,立即率主力进军邢州。黄河以北已经没有多少晋军主力,有几股游击部队随机地寻找可攻击的薄弱目标,难以形成战斗规模。在杨师厚的迅猛进攻下,留下打游击的晋军不敢恋战,一口气向北跑过漳河。邢州、檀州之围轻松解脱。

必须拿下河北,这是朱全忠的信念,也是他在有生之年的最后一块心病。越是打不赢,朱全忠越要打,这是他的习惯,也是朱全忠坚忍不拔的品性。可这次不灵了。

刘守光投机,乱中取利,见便宜就捞。

朱全忠决定发兵。

于是,李存勖派人到幽州向刘守光表示祝贺。连河东李晋都来祝贺,刘守光顿时觉得自己无比高大起来,似乎真的已经君临天下了。

恶性膨胀的刘守光发动了易定战争,他要吞并王镕与王处直。这里需要交代一个人,此人是幽州参军冯道,他极力劝阻刘守光不要发动战争,被刘守光下了大狱,后来逃跑出来,投奔了河东张承业,受到张承业的赏识,并被推荐为掌书记。此时的冯道还是个小人物,可是在整个五代期间,此人连续攀升行情不辍,演绎了一连串传奇色彩的事件。冯道成为后世研究五代史避不开的人物,甚至成为了一种现象,传统儒家贬损其为败类,官场中人奉其为圭臬,毁誉参半,争论焦点。这些在以后的故事中将陆续介绍。

杨师厚进军不顺利,贺德伦也遇到了大麻烦。

那么晋军主力在哪里呢?他们在干什么?

不乱不算,不乱不散。

朱全忠带领亲兵勘察地形,登上土丘正在四处瞭望之时,赵将符习带领几百人的一支游击骑兵巡逻至此。

晋王李存勖以其高超的战略眼光拉拢了王镕,并通过血腥的战役巩固了晋赵盟友关系。燕王刘守光在坐山观虎斗之后,没有捡到什么便宜,心里不免悻悻然。这小子是典型的拉着不走、打着倒退的蛮牛。看到晋赵战胜、朱梁溃败之后,刘守光使出一招奸计,主动要求加入晋赵联盟,请求入伙,表示可以作为前驱部队,一起去征伐朱全忠。但刘守光入伙是有条件的,他要在这个新团伙中做老大。

朱全忠衰老,本打算靠最后一口气平定河北,无奈,形势比人强,即便没有遇到晋赵主力,还是仓皇失败。

机会需要创造。

杨师厚原本是李罕之的部将,不太爱说话,整日里寡言少语,做事情沉稳干练,一向为人很低调。但是杨师厚擅长骑射,马背上一张弯弓有百发百中的本事。看来李罕之能够与朱全忠争锋周旋了很多年不是没有原因的,除了李罕之本人能冲能打之外,其手下不乏良将。朱梁阵营中有好几员猛将都是从李罕之那里招降来的,李罕之失败之后,杨师厚与李铎、何絪等投降了朱全忠。

梁军北伐三个月过去了,还是找不到晋军主力,倒是被飘忽不定的晋军游击部队勾引的疲惫不堪。朱全忠心情低落,疾病又犯了,他只好留下杨师厚继续搜寻晋军,自己班师南归。

对有的人可能变成噩梦。

这进一步激怒了朱全忠,亲自督师攻城。在梁军日夜强攻之下,枣强力穷城破。杨师厚帅人杀入城中,无论男女老幼军民官商,全部屠杀,一时间枣强城内血流成河,积尸满街。

攻下枣强后,朱全忠和杨师厚来协助贺德伦攻打蓚县。李存审派人乔装打扮成梁军,趁着夜幕降临,摸到贺德伦营门前,发起突然袭击,乱箭齐发,火石俱下,挥刀乱砍,纵马冲突,边杀边喊“晋军主力来啦!晋军主力来啦!”

李存勖瞪着张承业问道:“这是什么话?对这种贼子我们还要祝贺他?”

周德威率军势如破竹,一鼓作气打到了幽州城下。这时候,刘守光害怕了,再也不嘴硬了,慌里慌张地向朱全忠求救。这时候,朱全忠的病稍微好了些,勉强可以起来办公,处理政务。朱全忠意识到与晋赵打游击战不是办法,现在晋燕会战,主力聚在一起,正好可以出兵一举歼灭。

朱全忠因求战而不可得,因军心浮动而焦虑,原本几年来就很糟糕的脾气变得更坏,喜怒无常,甚至歇斯底里,滥施刑杀。谁要是倒霉被朱全忠瞅着不顺眼,侥幸的受一顿皮鞭军棍饱揍,不幸的脑袋立马被砍掉命丧黄泉。不仅是宦官侍女杂役屡屡被责罚,即使文武官员也难逃一劫。这种恐怖的政治空气下,人人自危,战战兢兢,谁也不敢接近朱全忠,借各种各样的由头离朱全忠远远的,十天半月见不到才好。情况严重的时候,汇报工作的官员和哨探见到朱全忠,两腿打颤,语不成句,甚至语无伦次,每一分一秒都是痛苦的煎熬。越是如此,朱全忠心情越是郁闷,越是郁闷就越是无端发烦发怒发狠发出刑罚令。这次行军途中,又有百十名侍从和官员被朱全忠诛杀,变成异乡冤魂。

真可谓是战乱纷争,硝烟四起。

李存勖没有被这个棘手的困难吓倒,他豪气干云地仰天哈哈大笑,说道:“刘守光的小算盘不过是雕虫小技,他想离间你我,趁乱投机捞好处,我岂能受此匹夫愚弄!”李存勖坚决拒绝了刘守光入伙的请求。不仅一拍子将刘守光的媚眼抽到九霄云外,年轻的晋王还要趁击败朱梁的大好形势,出兵讨伐刘守光,消灭幽燕,以消除今后南征的后患。于是,晋赵与幽燕打了起来。如此一来,河北的晋军就薄弱了,为梁军收复河北制造了机会。

驻守蓚县的晋军将领李存审只有几千人,与梁军相比众寡悬殊。李存审和部将商议之后,决定采取奇计制胜。先是通过埋伏的方式擒获了梁军几百名砍柴做饭的伙夫,砍去臂膀放回梁营,制造恐怖气氛。

罢免征讨河北的大元帅王景仁之后,朱全忠又任命了一员征伐河北的大将,此人名叫杨师厚。杨师厚能征惯战,骁勇非常,只不过长期笼罩在葛从周、朱友恭、刘知俊等大将的阴影之下,没有及早地发出绚烂的光彩,属于晚年得志,可以说是朱梁帝国的最后一位帅才。

公元911年八月,朱全忠亲自率主力部队从相州出发。朱梁部队号称五十万,浩浩荡荡,绵延几十里,黑压压的队伍与金黄的麦浪相间掩映,在广阔的土地上此起彼伏。旗幡招展遮蔽了太阳,人喊马嘶震撼着大地。朱全忠的中军更是气派非凡,黄罗伞盖,华丽战车,刀斧手锣鼓手仪仗队男女侍从队列整齐。坐在肩舆(一种带抬杆的椅子,比轿子简易)里的朱全忠,一面批阅文件,一面时不时地询问晋军的消息。此时的朱全忠如同一头饥饿的雄狮,追寻着晋军的气味,恨不得一口将李存勖吞入腹中。

朱全忠基本不杀降将,特别是对勇猛善战的将领,朱全忠都会一一加以录用。这一点是朱全忠难能可贵的品质之一,是朱全忠比一般的藩镇诸侯高明之处。朱全忠善于招聘与容纳文武人才,保障了朱梁军事集团内新鲜血液的补充与接替。否则,朱全忠军事集团也不太可能由弱变强,历经几十年所向披靡,打败了一个又一个割据诸侯,吞并了一个又一个大小藩镇。海纳百川的度量,是所有成就大事的大人物的共性品质。

李存勖听说刘守光做了皇帝,心里像吃了苍蝇。李存勖心中暗想,我河东三世经营几十年,还没有大大咧咧地称帝,你一个灭父杀兄的家伙,竟然不知羞耻地做起了皇帝,居然还敢来通知我,分明是不将我河东放在眼里。李存勖鼓着腮帮子将刘守光来信怒冲冲地扔在地上,破口大骂:“贼子刘守光,大逆不道,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等来年本王破你幽州,擒你首级。”

朱全忠这次做出了新的军事部署,自己帅中军兵出魏州,命令杨师厚和李周彝攻打枣强县,贺德伦和袁象先攻打蓚县。朱全忠率领梁军日夜兼程,经过急行军,三月初到达了下博。

李存勖气盛,少年得志,盛气凌人。

朱全忠采取了拉拢刘守光打击晋赵的办法。

朱全忠被众人保护着落荒逃走,丢下一堆锣鼓帐篷仪仗车马,一口气跑到枣强与杨师厚会合。梁军的“恐晋症”已经严重到了这种地步!朱全忠后来才弄明白是遇到的是赵军巡逻兵,朱全忠这个气啊,连咳嗽带吐血,差点昏死过去。简直是奇耻大辱,堂堂一国之君竟然被几个巡逻兵吓得落荒而逃,朱全忠纵横天下三十年,什么时候这么狼狈过?他向杨师厚下达了死命令,要尽快攻破枣强。

梁军大乱,烧掉难以搬运的辎重,溃败而去。朱全忠在黑暗中磕磕绊绊跑出一百五十里路,天亮到达了冀州。屋漏偏逢连夜雨,在逃亡过程中,每路过一地,河北的老百姓拿起锄头草叉围追堵截梁军。梁军溃不成军,丢盔弃甲,继续奔逃。又跑了一阵子,梁军的侦察骑兵来报告说“晋军主力没有来,只不过是游击部队而已。”朱全忠听后,一口愤怒的鲜血喷出喉咙,噗通一声仰倒在地,从此之后病情加重,卧床不起,难以乘坐肩舆,只能靠大车拉着。

要乱大家一起乱,你乱我也乱,看谁更乱,乱上加乱。

过了一会儿,梁军派出的探马侦察兵又报告说晋军没有来,刚才只不过是地方百姓的传言。得到正式情报后,梁军的军心才逐渐稳定下来。梁军负责侦探消息的哨探在紧张的心情下,屡屡出现误听、误信、误判、误报甚至误传。严重干扰了朱全忠的行军计划。假消息和“恐晋症”对朱全忠这次寄予翻底期望的河北之战构成了致命的破坏作用。

到达洹河南岸时,梁军安营下寨。当天夜里,当地官员报告说晋赵联军正在南下。朱全忠听到敌军的消息,心情兴奋,精神为之一振。因急于求战,朱全忠下令立即进军,北上迎击,他要与晋赵联军决战。

公元912年,朱梁乾化二年,正月,河东派出老将周德威,王镕派出儿子王德明,晋赵联军赶赴易水与王处直会师。晋、镇、定三军一举攻下燕国祁沟关,进围涿州。刘守光的弟弟刘守奇后来投奔了河东,这次也在周德威军中。

枣强一战酷烈异常。

在遭到拒绝入伙之后,刘守光索性甩开膀子单干,在幽州称帝。刘守光不知天高地厚,有了巴掌大的一块地盘,刚刚过上几天安稳日子,就夜郎自大起来。

刘守光入伙抛媚眼不是瞎抛,他只对着王镕抛。因为王镕是软柿子,容易欺负。刘守光这么别有用心的假热情,吓坏了瘦小的赵王王镕。

李存勖还是因险胜王景仁而有些骄傲了,他轻视了朱全忠对讨伐河北的重视与决心。李存勖对朱全忠愈挫愈强、百折不挠的性格了解不深,对朱全忠内忧外患的处境了解不多。晋王错误地判断了形势,认为朱梁受挫后一时半会不会再来进犯,晋赵可以腾出手来击败刘守光,平定临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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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有的人是机会。

此时,北面的政治军事形势又发生了新的变化。

枣强虽然是小县城,但是防御工事十分坚固,城内驻守了几千名赵国精锐军兵。杨师厚攻打了七八天没有进展,梁军死伤上万人。后来城内防守用的石头火药弓箭全部用光了,守城兵将派人诈降,探听梁军虚实,评估一下还能坚持多久。

机会有时可以改变一切。

此时此刻,各怀心腹事,心态各异。

机会稍纵即逝。

李存勖恍然大悟,拍手说:“好,就这么办。”

幽燕大军压境,王处直顶不住了,向河东求救。

一、姓朱的梁 7.虎子、犬子、败家子

都说“龙生龙,凤生凤”,同样生儿子,怎么差别这么大呢?李克用生了一个虎子,小伙子李存勖很能干。朱全忠养了一群败家子,眼睁睁断送了朱梁的基业。

有了杨师厚的支持,朱友贞赵岩集团心里一百个踏实了。赵岩火速赶回洛阳,动员他所能影响到的一切力量,秘密准备政变行动。

军阀没有思想目标、没有天下苍生、没有追随者,只有暂时的利害聚集了一群乌合之众。

杨行密、李克用这些乱世雄豪早已化作飞烟。

老牌军阀河朔三镇早已面目全非。

赵岩故意压低声音说道:“王爷,现在洛阳城内人人自危,大家都没有心思上班,谁也不肯替老三工作,弄得老三一天到晚愁眉苦脸。”

梁乾化二年(公元912年)六月,反复折磨朱全忠的疾病更加严重了。朱全忠感到末日已近,开始抓紧安排后事。

表面木纳的朱友贞心机颇深,在做好各方面准备工作之后,发动了宫廷政变。

朱友珪心情忐忑地看着敬翔,手脚忙乱地请敬翔到屋里坐。敬翔走进郢王府大门后,没有再前进半步,立在院子中央,从怀中缓缓取出一个黄绫卷轴,沉声宣布:“朱友珪接旨。”

朱友贞不敢轻举妄动。

朱友能,是朱全昱的二儿子,封为惠王。

朱友诲,是朱全昱的三儿子,封为邵王。

说客虽然是矛盾的催化剂润滑剂粘合剂,但是在关键时候这种人的作用不容忽视,甚至有颠倒乾坤的威力。说客的传奇故事在春秋战国时期特别多,几乎达到鼎盛时期,异彩纷呈,跌宕起伏。

可以说,杨师厚开创了五代更替的模式,他是鼻祖。身负重任领大军在外的高级将领直接犯上作乱,而且很轻易就成功,成本极其低廉,这是五代更替的基本模式,并逐步发展成难以遏制令人发狂的政治疾患。大将不得不用,用了之后又担心他作乱。唉——麻烦;唉——苦恼。皇帝不安,拥兵的将领也不安。擦枪走火的事情就频频发生。五代的乱局陷入更加的混乱不堪。

朱友裕,是朱全忠的长子,由张夫人所生,善长骑射,为人宽厚,很受士卒拥戴,可是就在朱全忠谋杀昭宗那一年病死军中。

朱友珪与韩勍以极高的效率谋划并实施了弑君篡权的行动。

现在该是朱全忠谢幕的时候了。

四皇子朱友贞,也是张夫人的儿子,这小伙子长相英俊,性格沉稳,儒雅好交游,此时官拜检校司空、天兴军使、东京马步军都指挥使,在开封和朱友文在一起共事。

韩勍已经被刚才的气氛搞得很紧张,现在突然听说朱全忠要死了,还是吓了一大跳,后退了一步,迟疑半天才缓过神儿来。韩勍半问半答道:“陛下支撑不住啦?那这天下应该是……应该是王爷你的,你是陛下嫡系儿子中最年长的,理应是你的。”

朱全忠这十三个子侄中,优秀能干的都死了,无奈,朱全忠只能“矮子里面选将军”。活着的这些儿子实在不成器,左看右看,哪个都不如意,看着朱友文勉强还顺眼。弥留之际,朱全忠派人紧急赴东都开封接朱友文来洛阳,以交代家国后事。

朱友贞趋前一步,眼泪夺眶而出,双手紧紧握着赵岩的手哽咽着说道:“我也怀疑此逆贼谋害了先帝和二哥,但苦无证据,束手无策,真是愧对先帝和二哥在天之灵!”

调朱友文进京的事被朱友珪的老婆张氏探听到了。朱友珪的老婆是怎么知道的呢?朱全忠的几个儿媳妇侄媳妇轮流值班,进宫服侍朱全忠,被朱全忠淫乱享用。朱友珪的老婆心眼儿多,人机灵,她听说病情垂危的朱全忠要召见朱友文,却没有召见近在咫尺的朱友珪,心里犯了嘀咕。这个女人借故溜出皇宫,一路小跑赶回家,气喘吁吁地向丈夫朱友珪通风报信:“老头子快不行了,他派朱友文老婆王氏揣着玉玺去了汴梁,朱友文不日进京继位,到那时我们将死无葬身之地了。”朱友珪的老婆虽然将身体献给了朱全忠,但在关键时刻,心还在自己老公这里。

朱全忠的这声断喝,既是本能的反应也是震慑对方。所谓本能的反应,是指在皇帝寝宫内外决不允许乱声喧哗,况且此时已是脚步杂沓,刀兵撞击之声此起彼伏。朱全忠凭着几十年刀头舔血的职业警觉性,已经意识到了非常情况的发生。所谓震慑对方,是朱全忠最后的反击。他打算凭借他的威望他的气势他的地位和皇帝身份的神圣威慑力,通过认定对方为造反,而指望从心理上震慑住对方。当然这种反击或许对于无名小卒还有些作用,没准儿这些小子会吓得当场尿裤子,历史上也曾经有过这样类似的案例。但今天是朱友珪,已经横下一条心的朱友珪,他是不会被朱全忠的虚张声势吓退的。

与黄巢比起来,朱全忠的死更加窝囊。

朱友珪及老婆孩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恭候宣旨。敬翔读道:“责朱友珪任莱州刺史,即刻赴任。”这莱州刺史与朱友珪现在的职务比起来,是个小官,而且是千里之外的偏僻之地。当时,降级任官一般意味着先削官后要命。所以,朱友珪听完圣旨,两腿发软瘫在地上,额头渗出了冷汗,颤抖着双手将似乎千斤重的圣旨接过来。敬翔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

朱友珪坐在地上愣愣地发呆。他认为这是父皇朱全忠为朱友文登基清扫障碍。朱友珪原本就不受朱全忠喜欢,况且母亲出身娼妓,地位卑微,从小朱友珪就在弟兄行列里抬不起头,不知道遭受了多少白眼和歧视。由于经常捣蛋惹是生非,朱友珪已记不清被朱全忠用马鞭抽打过多少次了。现在诸皇子中,其他几个年纪还小,只有朱友珪和朱友文手握实权。朱友珪是朱友文争夺皇位的最大劲敌。朱友珪心想,老头子是不念父子之情了,不仅将江山传给外人,还要对自己的亲儿子下毒手。

朱友珪绝望之际,自忖大祸难免,为了避免落在朱友贞手里受辱,他命令亲信冯廷谔先杀死自己的老婆,再将自己杀死,最后冯廷谔自尽。

要说朱友珪身边也都是些脑子缺根弦的人,哪能随随便便就起哄架秧子说篡位啊!可朱友珪此时此刻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他已经昏了头。朱友珪本来就常怀不愤之心,觉得自己这些年一直受到不公正待遇。在父子之间极度不信任的恐惧之下,朱友珪居然听信了身边人员的忽悠,决定篡位。

赵岩沉声说道:“先帝外甥袁象先可以助我们一臂之力。”

开封也有不少龙骧军驻守,这些人听说朱友珪采取株连政策整治龙骧军,担心祸连自身,产生了恐惧。朱友贞及时把握并利用了这个动态,他故意将龙骧军往死角逼,吓唬他们说朱友珪要赶尽杀绝,同时,拿出朱全忠的画像与这些六神无主的军士一起怀旧。这些龙骧军早已经没有了主张,认为只有朱友贞才能给他们指条明路,给一线活命的希望。因此,对朱友贞言听计从。朱友贞怂恿他们去洛阳讨说法,推翻朱友珪,彻底消除危机。

朱友宁,是朱全忠二哥朱存的大儿子,熟悉兵法战阵,举手投足风流倜傥,在伐青州王师范时战死。

“陛下为何要调你离开?什么时候走?”韩勍不解地问道。

令韩勍意外的是,朱友珪今天鬼鬼祟祟,神情紧张,四处张望了一下之后,朱友珪压低声音对韩勍说:“老韩,咱们到密室说话。”韩勍是个火爆性子,被朱友珪这么神神秘秘地吓了一跳,拉着朱友珪的胳膊急切地问:“王爷出什么事了?”朱友珪鼓着腮帮子不再答话,示意韩勍往密室走。

朱友珪见韩勍受到了震撼,且已经明显表露出支持自己的态度。趁热打铁,朱友珪开始将韩勍往死角上逼:“韩公,你是功臣宿将,战功赫赫,可是河北一战还不是受到了王景仁的牵连?老头子翻脸无情是人所共知的。况且你和我交情深厚,朝中文武官员都知道,一旦我落难身死,韩公你也难逃一劫啊。”

刚刚落座的朱友珪,不安地又弹跳起来,疾步来到韩勍近前,双手紧紧扯住韩勍衣襟,颤声哭道:“韩公救我。”

五皇子朱友璋,六皇子朱友雍,七皇子朱友徽,八皇子朱友孜,这几个都还小,手中没有什么职权,也没有什么才能。

朱友珪泣不成声、目露凶光地说道:“老头子要不行了,韩公你说这大统之位应由谁继承?”

韩勍就是那位曾与王景仁一起出征河北的人,柏乡战役失败后被朱全忠降级为左龙虎军统军。韩勍也是朱梁阵营的老将,他亲眼看到许多功臣宿将多因小过错被朱全忠刑罚或者杀戮,并且自己也刚刚受到处分。韩勍一直认为河北战败乃王景仁过于保守,指挥不当。事后朱全忠却归罪于韩勍过于鲁莽不服从王景仁调遣,韩勍对此很不服气且感到窝火。韩勍既为自己委屈,也看到外部环境的恶化。天天胆战心惊地怕自己朝不保夕,弄不好哪一天也掉了脑袋。

“可是老爷子要将大位传给老二!”朱友珪恨恨地说道。

“这怎么行?老二毕竟是外人,陛下怎么糊涂了?”韩勍用手搓着毛刺刺的脸颊质疑道。

“旨意已下,老二即刻来京城,我被调去莱州。”朱友珪继续抱怨道。

朱全忠的三儿子朱友珪,其母亲是亳州军营的娼妓。朱友珪母子颇经历了一番曲折。朱全忠早年在亳州作战时,招纳了一名娼妓留在身边享乐,一个多月之后,战争结束,朱全忠打算将这娼妓打发走。没想到这名娼妓有了身孕,朱全忠心生怜爱。但由于惧怕张夫人,朱全忠不敢将这娼妓带回开封,只好在开封城郊另外买了一处宅子,供此女居住。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此女生了一名男孩,就是朱友珪。朱全忠见生了男孩,对此女更加喜欢了,壮着胆子将朱友珪母子俩接回了家。封建社会时母以子贵,张夫人即使一百个不乐意,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此可见,张夫人在世时,朱全忠对张夫人十分惧怕,不敢随便纳妾,更不敢明目张胆地招妓。现在,朱友珪官拜诸军都虞侯兼控鹤都指挥使,这可是个有权势的职务。

“这还不清楚吗?老头子这是为老二登基清理障碍。按他一贯的做法,削权调离只不过是第一步,紧接着就是赐死啊。”朱友珪仰头绝望地说道。

韩勍眨巴眨巴眼,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嘴巴张了张,不知道该怎么接朱友珪的话。

朱友珪一字一顿地说:“我明日上路,命在今晚。”

韩勍听懂了朱友珪的意思,嘴角抽搐了一下。

朱友珪屁股虽然坐在了龙椅上,但脑袋里实在是空空如也,肚子里天天如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对如何摆平过渡期的危机,如何勾画未来的军政国是,全无打算,毫无办法。似乎他冒着这种天下一字号风险,为的仅仅是保全自己的小命。

朱全忠一共八个儿子,五个侄子。

朱友珪见韩勍和自己想到了一处,于是举起手掌与韩勍击掌盟誓。其实韩勍貌虽粗鲁,但也不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二百五。韩勍有自己的算盘,他意识到朱全忠即将死去,朱梁政权马上会面临重新分配,这是“富贵险中求”的难得机会。况且有朱友珪在前面,胜算很大。朱友珪不仅是皇子,还是手握军权的实力派人物。朱友文毕竟远在东都汴梁,信息不灵通,行动不便利。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嘛,否则,这月亮有个屁用!不如早作打算,抱一根粗大腿。于是韩勍与朱友珪一拍即合。

事不过夜,事不能过夜。

急事急办,特事特办。

与其说杨师厚是表明态度,不如说是下达了命令。他这么夸张地故作震惊醒悟的神情,即使有人心里不同意,也不敢在帅堂上与杨师厚发生分歧了。这次会议实际是杨师厚自编自导自演的一次动员会、部署会、决策会。杨师厚这个梁帝国最大的军事大佬及其几十万军队拥戴均王朱友贞,参与并发动了梁帝国宫廷政变。

朱全忠向来以狡诈多疑著称,而且驾驭各种脾气秉性的文武官员三十多年,应该说他对政治的安全具有极高的敏感性和防御能力。况且现在朱全忠已经是九五之尊的皇帝,他对皇权及皇权治下的政治体系会更加重视,对于地位的安危会采取更加严厉和有效的保护措施。手握重兵的将帅都不敢对朱全忠有任何造次,那么朱友珪和韩勍这种小人物为什么敢于造反,而且会有信心去刺杀重重宫禁中的皇帝朱全忠?他们有几成胜算?难道他们不明白后果?此事的确令人心惊肉跳精神高度紧张。至于朱友珪能否得手,让我们拭目以待。

朱友珪继位后文臣武将多不服气,找各种借口不来上班,消极抵抗,撂挑子不干活了。更有极端的投奔了敌国,如大将朱友谦割据河中不承认朱友珪政权,并依附李存勖与朱友珪对抗。

貌似平常的夜晚。

人人心里都认为没有什么特别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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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酷暑并未因夜色而减退半分,整个洛阳城如同一个火炉子,到处都闷热透不过气来。天上黑沉沉的阴云密布,远处轰隆隆的雷声滚滚传来。蝉虫都隐藏到了树叶底下,鸟兽躲进了窝里避暑。空气中没有一丝风,大街小巷寂静的如同荒郊野岭。老百姓家里,家庭主妇摇着蒲扇为熟睡的小儿驱赶着蚊虫。深深的井市里一声长一声短地传出更鼓音。

韩勍率领五百龙虎军亲兵,朱友珪率领两百名控鹤军,两人合兵一处,由朱友珪带领,悄悄潜入洛阳皇宫。朱友珪和韩勍都是负责警卫的高级军官,况且一个是都城治安的最高指挥官,一个是皇帝的儿子且负责皇宫禁卫军。这两人联手,无论皇宫的警卫如何敏锐如何忠诚如何愚笨,都不可能同时抗命他们。于是朱友珪等人很容易破除了皇宫外城、子城、寝宫等层层关卡,直接闯入朱全忠寝殿。

朱全忠没能逃脱普通军阀祸起萧墙身丧凶刃的命运。

朱友珪听老婆张氏这么一说,也慌了心神。夫妻俩正在语无伦次地秘密讨论局势,话还没说完,朱全忠便派敬翔来了。敬翔是朱梁帝国中仅次于朱全忠的二号人物,虽然平日里不苟言笑,话语不多,可是人人都敬畏敬翔,特别是这些皇子更是从心里对敬翔怀有忌惮。

熟睡中的朱全忠被惊醒,拧了拧浓浓的眉毛,费力地撑起上身,扶着床帮怒目喝问:“谁在造反!”

刘仁恭隐退,李茂贞蜗居。

朱友珪不紧不慢地走到床前,冷冷地回答:“不是别人,朱友珪是也。”

朱全忠盯着站在面前的三儿子,用手指戳向朱友珪面颊,咆哮着吼道:“我本来就对你这逆贼不放心,果然你今日造反,后悔没有早把你杀了,以绝今日之患。”

此人便是驻扎在魏州的杨师厚。

朱全忠因过度激怒而喘不过气来,剧烈地边咳嗽边骂:“逆子,就你这般行径,犯上篡逆,天地间岂能容你?!”

朱友珪不再答话,狠声命令道:“将老贼碎尸万段!”

杨师厚直接派出了部将王舜贤潜入洛阳,与袁象先会合,策反禁军。另外,杨师厚又派出高级将领,他的副手马步都虞侯朱汉宾率领大军屯驻滑州,威逼京师。杨师厚还是留了一手,他只扮演了一个协助者的角色,换句话说就是听命于朱友贞。而不是直接挑头造反啊、勤王啊、拥立啊什么的,这个策略对于杨师厚来说政治风险比较小。

今天朱友珪找上门来,韩勍以为和往常一样,朱友珪心里不痛快,来找自己喝酒发发牢骚。韩勍开门延客,将朱友珪让进客厅。

朱全忠平日里稍不如意,经常打骂责罚侍从,甚至杀头抄家。很多宫内的侍奉人员每次值班时,先要与家人诀别,很可能值这次班就不能活着回家。如若还能平安回家,全家人欢呼庆贺,如同获得重生一般兴奋。因此,朱全忠身边的侍从总绞尽脑汁找机会开溜。这些男女侍从对朱全忠只有怕没有感情,对伺候朱全忠这份工作实在没有什么敬业精神和职业道德可言。在大难来临之际,人人亡命奔逃,没有一个挺身而出保护朱全忠的。竟然还不如昭宗临难之际,李晔好歹还有几个宫人以柔弱之躯站出来庇护,而朱全忠赤裸裸孤零零地被杀,被亲生儿子谋杀。“犯上篡逆,天地间岂能容你!”多么具有讽刺味道的一句话,居然出自朱全忠的口中。

听了朱友珪最后这一句话,韩勍身子抖了抖。他很清楚朱全忠杀人不眨眼的脾气,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全家被抄斩的景象。韩勍咬着牙下定决心说道:“王爷,咱们还不如先下手。”说着,韩勍做了一个刀砍的手势。

朱全忠死了,时年六十岁,本命年。

埋葬拥有几百年基业的李唐王朝的朱全忠死了。

杨师厚其实已经动心,要起兵协助朱友贞发动政变,可是他又担心部署不从,自己反而落下主动作乱的骂名。因此,杨师厚以讨论问题寻求答案的方式测试部下将佐的态度。

朱友贞需要测一测人心向背,估计一下形势。

朱友伦,是朱存的二儿子,悟性奇高,既善长骑射,又喜欢写文章,气度开阔有智略,在跟从朱全忠去凤翔迎回昭宗后,负责留在长安京畿的警卫,在一次击球游戏中不幸坠马摔死。

与杨行密比起来,朱全忠的死更加难以瞑目。

与刘仁恭比起来,朱全忠的死更加残酷。

与罗宏信比起来,朱全忠的死更加悲哀。

朱友贞点点头,有些习惯性语迟地问道:“朝政如此不堪,长此以往如何是好?”

朱全忠的命运是军阀的命运,充其量是霸王的命运,不是帝王的命运。因为,他结束的很轻率,很脆弱,很单薄。

应该说朱全忠对自己儿子的信任度还是超越外人的,一个留守老根据地东京汴梁,一个负责各路兵马的监督与洛阳京都防务,朱友文和朱友珪都被委以重任。

霸主虽然有思想,有追随者,但仍然是狭隘的、局限的、自我的。朱全忠没有吸收新的精神营养,所以他的原始的无赖品质与低级聪明,不足以支持他走得更远。

帝王并非所有的帝王,应该是较好些的帝王,胸怀天下,有系统的思想与目标,凝聚了一群志同道合的人为之努力。

朱友珪弑逆朱全忠后,秘不发丧,八百里加急火速派人到东都开封,矫诏命东都马步都指挥使朱友贞杀死朱友文。

此时的朱友文还没有起床,仍然在和他年轻美貌的老婆王氏亲热。朱友文嗜酒如命,几乎天天组织各种宴饮活动。王氏带着朱全忠的口谕赶回开封汴梁,粉面桃花兴高采烈地告知朱友文这个天大的喜讯。没想到朱友文并没有特别的意外,也没有特别的高兴,只是顺手将王氏拦腰搂在怀里,继续喝酒。王氏催问朱友文何时启程,朱友文喷着酒气用手指压着王氏胭红的小嘴儿嘟囔着说:“不急,不急。”

王氏长期在朱全忠身边为朱全忠卖力气,现在刚刚回到汴梁,朱友文思念饥渴的压抑全面爆发,他大醉之后和老婆钻进被窝折腾了大半个下午和一个晚上。

朱友贞不愿意去洛阳,他对洛阳一而再、再而三的政变有心理障碍。另外一个原因是,朱友贞对洛阳的安全性没有把握,现在的洛阳一片混乱,既有朱友珪的余党,也有杨师厚的乱兵,还有袁象先等人的军队,这些人只是暂时站在了朱友贞一边,为的是巨大的政治投机利益,未必和朱友贞心心相印,朱友贞对他们并不放心。因此,朱友贞不想离开开封半步。朱友贞给出的理由是,开封是先帝朱全忠创业发迹的地方,作为继承大统的王都地位足够般配,何必去洛阳呢?在这种危机四伏的政治环境下,朱友贞继承帝位,但他并没有改元建号,而是仍然延用朱全忠的临死前的乾化年号。

突然王府门口一片嘈杂混乱,朱友贞带人闯进来。见到朱友文之后,朱友贞一脸茫然而又无奈地宣读朱友珪的假圣旨:“朱友文不孝无形,赐死。”

据记载“师厚与将佐谋之,曰:‘方郢王弑逆,吾不能即讨;今君臣之分已定,无故改图,可乎?’或曰:‘郢王亲弑君父,贼也,均王举兵复仇,义也。奉义讨贼,何君臣之有!彼若一朝破贼,公将何以自处乎?’师厚惊曰:‘吾几误计。’”这段对话很有意思,深刻体现了杨师厚外表敦厚内心险诈的性格。

朱友贞沮丧地摇摇头表示不知情,继而眼泪流了出来。

朱友文眼睛里闪过疑虑、怨恨、绝望与嘲笑。仰天发呆一阵子之后,朱友文站起身,失魂落魄踉踉跄跄地退回寝室,让王氏找了两条白绫,两口子相拥悬梁自尽。

朱友文死后,朱友珪宣称是朱友文这个乱臣贼子派遣的刺客刺杀了朱全忠。朱友珪嫁祸给再也开不了口的朱友文,并做做样子为朱全忠发丧。

在发丧仪式上,朱友珪制作第二份假诏书,称奉朱全忠遗命继承大统。

朱友珪向来没有人缘,由于出身微贱的缘故,在皇亲国戚和文武大臣中树立不起威信。争夺皇权的斗争很少有光明正大的,几千年的历史中人人对此心知肚明,但是夺得皇权之后,能否坐得住坐得稳才是关键,人人更关心这一点。朱友珪就是那种敢于惹事,但却没有能力理事的人。

赵岩会心地微微一笑,咳嗽了一声回答道:“王爷也怀疑此事?岂止是疑问?简直是惊天大阴谋啊。现在京城内老人小孩都知道老三谋害了先帝,篡了帝位登的基。”

朱友珪往日里站在下面看龙座皇位,觉得它高高在上威严而神圣,坐在上面的皇帝无所不能法力无边。直到今天他亲自坐在这把椅子上,才发现自己有恐高症,只要眼睛向下观瞧,就感到头晕恶心,全身冒虚汗。因此,朱友珪开办公会的时候,眼睛一般不敢正视百官,而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头,心里默默数数儿,祈祷赶快散会。

韩勍见朱友珪这般神情,心知一定是出了大事,于是不再吵吵追问了。朱友珪和韩勍两人走进密室,急忙将门窗关好。不等朱友珪落座,韩勍早就急不可耐了,瞪着两只环眼,咧着被钢针一般的络腮胡须包围的大嘴,搓着双手急切地问:“王爷,你今天是怎么啦,这么小心翼翼,难道有谁要难为你不成?”

随着时日流逝,所有或明或暗的矛盾在逐步向一个点汇集,那就是同样具有继位合法身份的朱友贞。

韩勍更懵了,连声说:“王爷但讲无妨,我韩勍愿为王爷驱驰效死”。

朱友贞设宴盛情款待赵岩,还请来一大群文人儒生助兴捧场。酒宴一直持续到深夜,朱友贞很快就喝醉了,斜靠在胡床扶手上昏昏欲睡。大家猜拳行令,胡言乱语,夜尽更深,杯盘狼藉。王府外寂寥的风灯忽明忽暗,更加衬托了院内的喧哗与院外的萧索。酒足饭饱之后,诸人一摇三晃地纷纷离去。

与唐昭宗比起来,朱全忠的死更加凄凉。

且看杨师厚是如何出演这幕历史重头戏的。

不知各位还是否记得陈州刺史赵犨。由于朱全忠初到河南地面,立足尚且未稳,却全力营救了危难之中的赵犨。赵犨对朱全忠感激佩服,从此两人成了铁杆盟友。朱全忠和赵犨不仅结成政治与军事同盟,还成了儿女亲家,朱全忠的女儿嫁给了赵犨的二儿子赵岩。朱全忠做了皇帝后,赵岩自然荣升为驸马。

赵犨三兄弟忠厚恭谨,可是赵岩不像他爹和他叔叔,这小子脑子快,心思多,对利害看得重。

赵岩力荐杨师厚,理由是杨师厚在军队中威望极高,不仅拥重兵在外,而且对洛阳卫戍部队具有决定性的影响力。防卫洛阳的部队中有很多曾跟随杨师厚北伐。只要杨师厚一句话,洛阳禁军将全部倒戈。这是何等分量的人物?举足轻重,国之命脉掌握在他手。

任何不可一世的人物都会有这么一天。

已有七分醉意的赵岩用手推一推醉眼蒙眬的朱友贞,要向朱友贞告辞。没想到,已经酩酊大醉的朱友贞扯了扯赵岩衣角,示意赵岩悄悄留下。赵岩何等聪明,见朱友贞有后续节目,马上故意装作酒醉不支,一个趔趄跌坐在朱友贞座位旁,随即大吐特吐起来。原来这位四王爷根本没醉,他是假装喝醉掩人耳目。

对于朱友贞为何不改元建号,谋求一种新的政治局面的开始?没有找到具体的证据和解释,不过从事后的效果来看,他这样做并不好,既没有起到通过怀旧继续利用朱全忠政治资源的作用,更没有给全国上下带来新气象的政治信号。这是一步政治臭棋。

看到朱友珪嘴唇发紫,额头青筋暴跳,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嘀嗒、嘀嗒”往下落,朱友珪老婆及左右属下凑上前来,你一言他一语地劝朱友珪下决心篡位:“事情紧急,大王不可不当机立断,如果朱友文进京,他会将我们赶尽杀绝的,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

第二天日上三竿,朱友文这才懒洋洋地起床洗漱,穿上崭新的官服。朱友文一面穿衣服一面自我嘲讽地对王氏说:“做皇帝这事怎么会落到我头上呢?我觉得在汴梁挺好的。”朱友文毫无思想准备,他对做皇帝既没打算也没太大兴趣。可是朱友文转念一想,做皇帝毕竟是万人之上啊,实在是很诱人。想到此处,朱友文禁不住咧嘴笑了笑。他提了口气,挺了挺腰,迈步出门,准备奔向大好前程。

朱友贞在几百里外的开封将刀锋伸向了洛阳。

朱友贞尽管英俊却表情不太丰富的脸上略显出焦急的样子,站起身背着手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踱了一会儿,朱友贞停下来,盯着赵岩问道:“听从西边来的商队传言,先帝驾崩有疑点啊?”

这时候,殿外雷声大作,一道耀眼的闪电“咔嚓”一声将院中的一棵大树断为两截。暴雨从天而降,被狂风挟裹着灌到屋里来。雨水与血水混在一起,顺着地板四处流淌。

洛阳城内的袁象先,朱友贞对此人并不陌生,各位读者对此人也不陌生。前文中已经有过此人的节目,他曾作为先锋官出征过河北,是一员虎将。袁象先是朱全忠的外甥,官拜左龙虎统军、侍卫亲军都指挥使,接了韩勍的班,似乎也受到了朱友珪的信任。但在骨子里驸马赵岩、皇外甥袁象先、皇弟弟朱友贞是一伙的。由此可见,朱全忠的亲生子女里,嫡系嫡出的几个关系较为密切,朱友珪属于野生的,被这些嫡出的兄弟姐妹所排斥。朱友珪显然没有充分认识到这些亲戚关系的远近差别,更缺乏初登大宝时应有的政治敏感性与警惕性。居然是他比较信任的几个亲属在暗地里掏家伙,要对他发动攻击。

赵岩略加沉吟,似乎鼓了鼓勇气,说道:“王爷,现在人人愤慨,但不知如何为先帝报仇,只期盼着有人挺身而出,届时将一呼百应。”

“那谁可担此任?”朱友贞不哭了,紧迫地追问赵岩。

“王爷是嫡亲正朔,理应由王爷继承先帝基业,旧臣元老早已属意于您啊!”赵岩不假思索地劝说并鼓励朱友贞。

朱友贞此时眼睛发亮,面色泛红,气息有些急促,显然朱友贞既紧张又兴奋。

朱友珪登基几个月之后,他弑逆朱全忠的消息很快就传播开来,而且朝廷政局动荡,人人自危。朱友贞虽然远在开封,尽管没有早报、晚报或者新闻联播可以看,但是他消息很灵通。那个年代间谍、密探到处都是,朱友贞在洛阳城内也布了不少眼线。他也很清楚自己周围也有不少老三的间谍,所以他日常行事很小心。虽然朱友贞说话慢,但是他脑子可不慢。这些日子里,他的大脑天天在高速运转分析处理着变幻莫测的时局信息。朱友贞最近夜里常做恶梦,总梦到朱友文吊死的情景。朱友贞痛恨朱友珪杀父篡位,痛恨朱友珪借刀杀人弄死朱友文,痛恨自己稀里糊涂地执行假圣旨,痛恨自己替朱友珪背了残害兄弟手足的黑锅。朱友贞得了失眠症,半夜里挥之不去的一个疑问是“他凭什么能当皇帝?我今后怎么办?”

是年朱友贞二十四岁。

朱友文死后,朱友珪命朱友贞代替朱友文的职缺,为东京留守,代理开封府尹,并升了爵禄。说明朱友珪还是信任这个帅气又不爱说话的弟弟的。在朱友珪的眼里,朱友贞还算不上威胁。朱友珪认为朱友贞整日里舞文弄墨,和一帮酸儒生泡在一起,没什么野心。另外,朱友贞少言寡语的外表也深深地掩盖了其内心活动,平常人看不出来朱友贞有什么心思。朱友珪以为升了朱友贞的官就轻松笼络住了朱友贞,其实他误判了这个年轻的小伙子。

朱友贞也想当皇帝。

但朱友贞感到势单力孤。他原本就没有什么势力,特别是没有掌握较强的军事力量。

朱友珪做了个把月皇帝后,遇到一个棘手的问题。龙骧军有军士不守纪律胡作非为的,朱友珪采取了高压严惩的措施,不仅治罪本人而且抄斩其家属亲戚,如此一来,矛盾迅速激化。龙骧军在梁军中地位很高,主要职责是负责都城的卫戍警卫工作。龙骧军大部分是世袭继承,这些人的先辈曾跟随朱全忠历经百战。这也是其骄纵的一个重要原因。

午夜,六月的午夜。

有一天,朱友珪派赵岩去东都开封汴梁办事。

在反对朱友珪的势力中,并不是以前权倾朝野的敬翔、李振、张全义等文官,而是军人,授命在外的杨师厚。

赵岩与朱友贞取得了互相信任及政治共识,接下来就是如何干的问题。

朱友贞还是有些不自信地问赵岩:“我们两人手无大权,又没有军队,恐怕事情不好办啊。”

赵岩胸有成竹地说:“王爷,您不必担忧,我们可以找帮手。”

“帮手?找谁?”朱友贞疑惑地盯着赵岩,他知道找帮手可不是请客送礼,搞错了对象不仅事情办不成,小命还会断送。

杨师厚开会的目的,就是需要这么一个角色,需要这么一句话。杨师厚心里暗自高兴,不再等其他人发表意见,急切且郑重地做出了决定。杨师厚故作惊醒状,一拍桌子表明了态度,站在朱友贞一边,参加推翻朱友珪的政变。

造反军兵杂乱的脚步声惊醒了侍女和宦官,这些侍从睁开惺忪蒙眬的眼睛,突然看到面前全是寒光闪闪的刀锋,顿时吓得嗷嗷乱叫,四处奔逃乱成一片。

不过朱友贞仍不放心。要发动如此重量级的政变,只有袁象先是不行的,他毕竟势单力薄,而且刚刚接管龙虎军,军队对他还没有服帖,单凭他难以办成大事。袁象先充其量算个替补队员。

赵岩看出了朱友贞的顾虑,他顿了一顿,又向朱友贞推荐了一个人。朱友贞听完此人的名字,一拍大腿说,如能得此人相助,大事一定可成。

要说袁象先分量不够的话,赵岩推荐的第二个人可谓是个重量级人物,要比袁象先实力高出数倍。

那么在朱全忠末期,梁帝国政权内人心惶惶,无论文臣武将都已经失去往日的影响力。谁也不会轻易抛头露面,免得触了朱全忠的霉头,惹祸上身。那么还有谁有如此大的能量,让朱友贞感到信任呢?

朱友珪亲兵一拥而上,对屋里的人挥刀乱砍。冷森森的刀光剑影中,一个个生命无力无助无奈无价值地纷纷扑倒。一个名叫冯廷谔的人一刀刺入朱全忠腹部,血光崩现之间,利刃洞穿朱全忠的后背。朱全忠高大沉重的身躯重重地栽倒床下,将半侧床体压断。此时,朱全忠身后竟然还藏着一个女人,此女子赤裸着身体抖成一团,惶恐不知所措,如花的脸面被惊吓的惨白无色。一名龙虎军兵手起刀落,将这女子劈为两半。

朱友谅,是朱全忠大哥朱全昱的儿子,封为广王。这小子为非作歹,在籓郡惯常胡作非为。

杨师厚一向低调,谨慎自律,以他的性格会不会参与造反这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呢?肯不肯站在朱友贞一边,为朱友贞冒险卖命呢?

天下没有不肯的事,只要你的筹码足够大。

朱友贞派出了可信之人去魏州做说客,此人名叫马慎交,很奇怪的名字。朱友贞也是在赌,赌杨师厚的立场。一旦杨师厚站在朱友珪一边,不搭理朱友贞,甚至将朱友贞出卖,那朱友贞的计划很快就败露,面临满门抄斩,家破人亡的灾难性后果。难怪那么多人玩赌博上瘾不能自拔,这玩意的确刺激。朱友贞冒着天大的风险去拉拢杨师厚,需要勇气、运气、估计、算计、淘宝、押宝。这一切要通过一个有三寸不烂舌的说客实现,的确惊心动魄。如走钢丝,如履薄冰。

朱全忠在做了五年皇帝后,终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在北伐时,为了指挥及管理方便,朱全忠将杨师厚调任为魏博节度使。从此之后,杨师厚一直指挥着朱梁帝国最强大的军队驻扎在河北前线。由于朱全忠督师北伐接连失利,后来朱全忠又重病不能理事,继而发生朱友珪弑逆案件,北伐的事情基本上停顿了下来。北伐未竟成了朱全忠永远的痛。既然群龙无首,处于劣势的梁帝国也不愿意轻易再次挑起北伐战争。杨师厚由战争统帅就地转业变成了地方军政长官。但是因魏州军属于作战部队在战争半途中转业的,所以其军事建制以及作战装备等等都还保留了战时的状态。河北行营是朱梁帝国外围军队中最强大,军容最盛,且一直在作战的野战军,不同于京师的卫戍部队和仪仗队。

在那个时代,身份价值连城,身份无法替代,身份具有天然的优势。尽管朱友贞也不是什么德才兼备的料,但是这些各怀心腹事的文武大臣在权力重新分配的动荡危局中,总要找一个相对有希望的靠山或者稻草。与朱友珪相比,朱友贞就成了唯一可选择的替代对象。

马慎交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呢?他很厉害,在游说杨师厚这个重量级人物的策略上,马慎交提出了几个同等重量级的观点,甚至是群众性观点。首先马慎交开宗明义地指出朱友珪干了天大的坏事,篡位和弑逆,这两个事在封建帝国时期都是顶尖级的罪行,不可饶恕。其次,在贬斥朱友珪罪行的同时,褒颂了朱友贞,马慎交推出朱友贞的方式不是以他个人的名义,而是借助了民望,就是说朱友贞才是众望所归,已经成了既定事实,朱友贞不上都不行。讲完这一组对比显明的形势之后,马慎交给杨师厚提出了建议,劝说杨师厚因势利导,顺势而为,扳倒朱友珪扶植朱友贞。马慎交没有让杨师厚感到这件事很难办,仅仅是帮帮忙而已,在大势所趋的形势中发挥一下助推作用。马慎交故意淡化了这件事的困难与政治风险,却放大了这件事的效果,为杨师厚画了一个又大又厚的饼。马慎交鼓吹说如果这件事办成,那杨师厚将建立前无古人的丰功伟业!你说这马慎交厉害不厉害?不仅如此,在进行一番政治动员之后,马慎交代表朱友贞开出了看得见摸得着闻得到用得上的交换条件,为杨师厚军队支付巨额经费,他们知道杨师厚需要钱。

杨师厚跟随过李罕之,攻打过荆湘,征伐过朱瑄,出征过河北,战功赫赫。杨师厚此时已经是朱梁帝国军界的大佬,其他大佬退的退死的死贬的贬,能够与杨师厚并肩而立的军队将领几乎没有了。尽管杨师厚曾经很谦虚,但毕竟居功自傲的滋味还是很爽,况且他最惧怕的朱全忠已经死去。杨师厚自我感觉良好的心态这几年一直潜滋暗长。杨师厚干过很多大事,就是没有发动过政变。显然这件事太刺激太具有诱惑力,令杨师厚有些心惊肉跳。杨师厚动心了。但杨师厚毕竟是沙场宿将,老谋深算,没有当场向马慎交表明态度。安顿马慎交住下之后,杨师厚秘密地与麾下亲信进行商议。

朱友珪不仅没有任何惧色,反而手提钢刀逼近朱全忠,嘲讽地反问道:“老贼,你既知今日何必当初?”

杀机已定,时机好找。

杨师厚也同意朱友珪属于弑逆的说法,但对朱友珪篡位没有提出质疑,而是指出此事已经过去,成为了既成事实,现在再发动针对朱友珪的政变是否合理?杨师厚提出的问题关键在于“无故改图,可乎?”其言下之意是,发动政变不是不行,但需要一个正当理由。

袁象先和赵岩带着传国玉玺到开封向朱友贞报捷,奉劝朱友贞到洛阳称帝继承大统。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的心理煎熬,终于有人打破沉默。这个人提出了支持发动政变的论据和观点。将朱友珪定义为国贼,将朱友贞定义成正义的代言人,将杨师厚定义为惩恶扬善的志士,并将杨师厚从既成事实的君臣名分中解脱出来。杨师厚的疑问有答案了,不用顾虑了,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采取政变行动顺理成章。不仅如此,这个发言的将官还将了杨师厚一军。如果杨师厚置身事外,而人家朱友贞自己将事情办成了,那杨师厚的身份将会更加尴尬,两头儿不讨好。发表此番高论的人不知道是谁,史书上没有记载,从这番言语判断,此人不会是一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愣头青。应该是杨师厚的一名心腹,基本上猜透了杨师厚的心思,才主动站出来为杨师厚搭台阶。此时的杨师厚已经不是十年前的杨师厚了。朱全忠已死,梁帝国的重兵都在杨师厚掌握,其他将领无论官阶、实力和占据的军事要点都比不了杨师厚。朱全忠手下领兵的军头并非个个都是正人君子,也并非人人效忠于朱全忠。之所以几十年来没有发生犯上作乱的事情,实在是因朱全忠手腕高超,令这些军头们不敢造次。在那个军阀混战,纲常混乱的时代,朱全忠集团内部几十年的权力结构终于打破了。只要土壤适合,这些军头心底里压抑埋藏已久的欲望就会潜滋暗长,就会寻机爆发。杨师厚尽管曾经很低调,但是现在他也想一展身手,也想振臂高呼,也想辉煌一把。于是,杨师厚的野心被从笼中释放了出来。

朱友文,本姓康,名勤,是朱全忠收养的儿子,在朱全忠儿子中排行第二,从小聪明伶俐,很受朱全忠喜欢。

不可一世、狡诈雄猜、刚暴狠辣、霸视天下、横扫中原的朱全忠,此时不过是一个衰弱无助的老人,不仅不能统帅三军驰骋疆场,不能驾驭文臣武将,而且连近在身边的危险都无力察觉和防御。他在最脆弱的环节受到了暗算与攻击。

马慎交马不停蹄、日夜兼程到达魏州。马慎交见到杨师厚后,对他说:“郢王篡弑,人望属在大梁,公若因而成之,此不世之功也。”且许事成之日赐犒军钱五十万缗。

篡位这种高风险高难度的事,哪里是吹口气就可以办的。朱友珪孤掌难鸣。此时,朱友珪想起了一个人。趁着夜色,朱友珪改扮便装,偷偷跑到与他亲近的左龙虎军统军韩勍那里。

外有杨师厚的军事集团支持,京城有赵岩袁象先的国戚集团支持,朱友贞还拉拢和巩固了身边的力量。

朱全忠疑心很重,对谁都不放心,所以没有早立储君,担心储君自成势力,变生肘腋,威胁皇权。现在到了不确定接班人不行的地步,朱全忠想到了排行第二的干儿子朱友文,朱友文性情温和,朱全忠比较喜欢他。朱友文此时的官职是东都留守兼洛阳宫使,地位重要。再加上朱友文有个貌美如花的老婆,朱全忠享用这个儿媳妇之后感到很爽,爱屋及乌,他对朱友文的无私奉献与沉默不免也产生了好感。朱全忠已经拿定主意将帝位传给朱友文。其实朱友文并不优秀,他天天纵情宴饮,不理政事,也不会办理军政事务。朱全忠之所以选择朱友文实属无奈,优秀的子侄都已经死了。

此时朱全忠正在酣睡,沉重的鼾声在殿内回荡。屋内有几个值班的侍女和宦官正在打瞌睡,手臂一般粗的粉红蜡烛烛火一跳一跳地燃烧着,帷幔罗帐映出重重的影子。

赵岩为了鼓动朱友贞出马,有意夸大其词蒙蔽朱友贞,说朱友贞是众望所归之类的胡话。尽管赵岩胡说,但朱友贞还是信以为真了。这无异于给朱友贞注射了一剂吗啡,他要甩开膀子大干一场。

朱友文兴冲冲的脸一下子僵硬麻木,脑袋嗡的一声,耳朵似乎被重锤砸了一记,憋了半天才狂喊出一句话:“为什么?”

朱友珪此时身兼左右控鹤都指挥使,负责皇宫警卫,诸军都虞候的身份又可以调动各军种兵马。圣旨虽然已经颁布,要求朱友珪调离京城,可是调令还没有正式下发。朱友珪知道他所有的机会都在今晚,等到明天调令将下达各衙门昭告天下,他手上所有的权力将化为乌有。

袁象先带领几千名禁军嗷嗷叫着破关斩将杀入宫内。朱友珪这几个月一直心惊肉跳,坐在皇帝位子上如坐针毡,躺在皇帝龙床上没睡过一宿踏实觉。朱友珪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这一天终于来到了,只是比他估计的要快得多。朱友珪意识到了大势已去,并且很快发现即便不再做皇帝,也已经走投无路。他现在才明白,皇帝路,是一条不归路。可是对此还有很多人不明白,仍然在往这条路上挤。

因此,朱友贞才故意设了一个局来测试赵岩。这也是赵岩没有想到的,他没有料到平日里不善言辞的四王爷城府如此之深。不过在共同的利害面前,两人很快结成了同盟。

此时,杨师厚的军队也冲入了洛阳城,在洛阳城内到处烧杀抢掠。洛阳这个刚刚重建的帝都与长安一样遭受了兵祸的洗劫。

赵岩用眼角瞄了瞄朱友贞,说道:“众人对老三不服啊,敬翔这些老臣敢怒不敢言,先帝的基业不能眼睁睁看着毁掉啊!”

与李克用比起来,朱全忠的死更加绝望。

既然杨师厚提出了问题,就有人来回答问题。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回答这种问题是要冒着掉脑袋抄家灭门夷九族的风险的,既要估计社会舆论的影响更要揣摩杨师厚的实际心思。如果杨师厚不想发动政变,而有人回答可以发动政变,那这个人很可能就会被杨师厚扔到大街上,成为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坏分子,活不过一秒钟就要丧命。如果杨师厚想发动政变,而有人却说不应该这么做,那这家伙以后在杨师厚军队中的日子一定很难过,用不了一分钟就会被杨师厚当作异己灭掉。面对杨师厚似乎不温不火地抛出的这个中性的问题,帅堂内鸦雀无声,众将面面相觑谁也不肯随便发表意见。

朱友贞比朱友珪形象好一些,斗争经验多一些。那么经历一番劫难的朱梁帝国能在朱友贞手里焕发新的生机吗?

二、皇权贬值 1.新青年

天下环境的演变并非决定于一人,其利弊得失也并非总偏向一方,但是趋利避害是可以选择的,或者说是可以主观谋划与努力实施的。时局的进一步发展,继续证明了年轻的晋王李存勖是个有头脑的君主。他与赵国结盟巩固了南面战局之后,并没有再主动招惹梁帝国。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梁帝国虽然因两度政权更迭陷于内乱,但其强大的军事力量绝不可以忽视。虽然河东骑兵骁勇善战,虽然曾经在李克用鼎盛时期天下无敌,可现在的河东毕竟地盘狭小,人少粮少,与朱梁比起来强弱悬殊太大。虽不至于是鸡蛋碰石头,也差不多是鸵鸟蛋碰石头。因此,李存勖在南部采取了与朱梁相持的策略。梁国也因内部高层不积极而中断了北伐,晋梁双方都喘口气,李存勖也就顺水推舟,尽量避免与梁国短兵相接。即使杨师厚闪电战横扫了一次河北,晋赵联盟似乎也忍下了这口恶气,没有讨债还击。

朱全忠强人时代,依靠很多个性化的手段统治朱梁地盘达三十年,虽然有效,但后来也暴露出了很多问题。朱梁集团内部矛盾陆续激化。经过朱友恭弑父夺权的腥风血雨和惊吓,朱梁帝国内人心惶惶。朱友贞获得梁国大权的方式仍是“暴力夺取”,但他铲除的是不太得势的朱友珪,因而在表面上看朱友贞的手段带有了某种程度的“正当性”。

与朱友珪比较起来,朱友贞似乎在情理上更容易获得同情与支持。朱友贞与朱友珪相比,略胜一筹的优势条件归结为主要的两个方面,一是他属于嫡出正朔,这一点比妓女所生、受人歧视的朱友珪强多了,甚至比被朱全忠钦定的接班人朱友文还要名正言顺,因为朱友文是干儿子。这在那个论出身讲背景计庶嫡的时代异常重要。无论苗壮不壮,根子红就是天然的一大优势。虽然朱全忠是靠造反起家的,但他的接班人仍然必须是朱家的。二是朱友贞有一些皇亲国戚的支持,亲友团基础比朱友珪强大,他周围有一些支持者,例如驸马赵岩、皇外甥袁象先等。朱友贞还有一个宝贝老婆,她是张归霸的女儿。对张归霸大家或许还记得,我们在前文交代过。张归霸、张归厚、张归弁三兄弟是朱全忠早期创业的主要力量,曾经为朱梁基业立下汗马功劳,其影响力不可小看。

各位不知道有没有从光彩辉煌的鼎盛峰顶跌落身败名裂暗谷的经历?对此有没有切身感受?或者有没有看到过别人的这种世相?看后作何感受?刘守光无疑就是这样一个历史片段中的案例。

这位年轻的王子朱友贞比朱友珪的确聪明点,倒是没有荒淫好色遛狗斗鸡这些坏毛病,但似乎其治国理政的本事也强不到哪里去。几个月过去了,仍然保留均王称号的朱友贞迟迟理不出个头绪,难以判定哪些是帝国急需要办理的大事。

既然提不出纲领性建设性方针,那么事情必然是一盘散沙,或者向一盘散沙的方向继续散下去。如果仅仅是“散”也就罢了,可怕的是如果搅在一起,互相发生物理或化学作用,挤压发酵,弄不好就会生出意外祸乱。

在危机中登基的朱友贞与同样在危机中登基的李存勖比较起来,年龄差不多,面临的内忧外患也差不多,可两人作出的反应却有天壤之别。李存勖很快就站住了脚跟,稳定了局面,提出了内修政治、励精图治、外联镇定的方略,而朱友贞却没有任何明确的政治主张出台。这就是人与人的区别,这个东西没办法。人的本质一旦出现分野,他创造业绩的差异基本可以推测了。形势逼人,形势催人,形势折磨人啊,命苦的朱友贞开始夜半自问:“我为什么要做这个鸟皇帝?”

第二件事是朱友贞派人向已经投降了河东的朱友谦送信,告诉他朱友珪除掉了,欢迎他回到祖国的怀抱。朱友谦原本就是被迫出走,现在看到祖国寄来的橄榄枝,虽然感觉仍不踏实,但一只手拽着李存勖的同时,腾出另一只手拽上了朱友贞。

春秋战国时期有三句话,一是“身能相能者王”,是指君主和大臣都很能干,就可以统一天下,率领四海。第二句话是“身不能相能者霸”,是说君主自己没本事,但如果有一班能干的文武大臣,一国足可以称霸天下。朱梁帝国内能人应该说还是不少的。显然朱友贞的状况比较符合第二句话。可是朱梁帝国的大臣都默不作声,或者能干的大臣难以出位,那么其结果会是怎么样呢?第三句话“身不能而不知求能者亡”,君臣都不能干,那只有灭亡这一条路了。

朱梁帝国的文武大臣为什么不愿意发挥作用呢?这似乎是个奇怪的现象。

中国封建社会一朝天子一朝臣,来了新人换旧人,这是妇孺皆知的规律。在改朝换代过程中,得势的一般是辅佐新君成功谋得政权的人。新君对这些经过血与火考验的支持者比较信任,跟着老大一起打拼天下不会白干,新的大政方针自然也多听取这些人的意见。那些缺少匡扶、拥戴、赞助之功的遗老遗少自然被晾在一边,不被重视不被信任。哪怕他们闲得嘴里淡出个鸟来,也不敢拿自己的脑袋去碰运气或碰晦气。他们一般也不敢贸贸然去向新君提什么改弦更张的建议,甚至不敢多说一句话,以免惹祸上身。

杨师厚以帝国大军帮助朱友贞夺取了朱梁政权,这是大功一件,可是这其中也隐藏着危机。杨师厚的行为暴露了他位高权重的问题,不仅新皇帝和文武群臣要看他的脸色,他在魏州也是独断专行、横征暴敛、飞扬跋扈。人们开始议论纷纷,猜测怀疑甚至中伤接踵而至。杨师厚感觉到自己坐在了火山口上。这么大的一支帝国军队在杨师厚一人掌控之下,而且还轻易地干出了颠覆政权的大事,不能不引发朝野的怀疑与提防。杨师厚意识到了别人对他的看法在改变,这一点是他在起兵帮助朱友贞夺权之前没意识到的。现在杨师厚突然感到权力的压力。如果他还想继续掌控这支军队,那他必须尽快将这支军队的作用发挥出来,而且要向名正言顺的方向发挥作用。

前几年,燕王刘守光雄赳赳气昂昂,雄霸四邻,连朱全忠、李克用都不放在眼里,在卢龙藩镇的地盘上是何等的狂妄与不可一世!天欲其灭亡,必先让其疯狂。刘守光的所作所为早已天怒人怨,现在轮到他走向灭亡了。他不是曾经连朱全忠和李克用都不服,在幽燕一带没有敌手吗?怎么会突然不行了呢?是谁这么大本事把刘守光收拾掉了呢?我们拭目以待,看一看这小子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向覆灭的。

不过有一点是无师自通的,那就是拉拢人心。无论是强势夺权的还是投机取巧夺权的,只要有两个以上的心眼,上台后都会且必须拉拢人心。

梁乾化三年(公元913年)三月,朱友贞坐上龙椅之后干了几件事,这几件事具有一定的象征意义。第一件事是加封杨师厚兼中书令,赐爵鄴王,事无巨细必咨之而后行。看来朱友贞对杨师厚是很信任的了,大事小情都问问杨师厚。但杨师厚毕竟是武将,对政治和治理国家不内行,并没有给朱友贞多少有价值的建议。

现在总算等到了出头之日。王景仁振奋精神,要大展身手,他的攻击目标是淮南的庐州与寿州,这是淮南的北大门。王景仁的悲哀是他所遇非人,现在的朱友贞已不是往日的朱全忠。征伐淮南这么大的事情,朱友贞只给了王景仁区区一万人马,应该说不算多,这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兵力不济的缺陷。出兵伐淮南的决策令人费解,如此巨大的军事行动的准备工作却极不充分,更加令人难以理解。史书上没有找到足够的证据可以解释这次南征的原委。真不知道领衔出演的王景仁作何感想?

梁军这次北伐还是不错的一次运动战,可圈可点,改变了过去朱全忠坚持的阵地战术,没有纠缠游斗于一地一事,取得了较好的战绩。这一战纵横驰骋上千里,在河北广袤的土地上掀起了一阵旋风,在近几年朱梁屡屡受挫之后,算是一次摆得上台面的成果。

在封官受赏的众人中,杨师厚最引人注目。他原本就受人瞩目,带着几十万大军驻扎河北,任何人都忍不住会多看他几眼,任何人都不敢不多看他几眼。受封了高官厚禄的杨师厚,不能干巴巴坐着无所事事啊,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杨师厚需要作出些政绩来,即使做做样子也是必要的。因为他既需要消除一些舆论上的负面新闻,更需要确保自己的安全。

第三件事是朱友贞加封年幼的弟弟朱友敬为康王。

天复年间,李克用开始走下坡路,河东地盘受到朱全忠挤压,日子很难过。汴军大将氏叔琮几次打到了晋阳城下,日夜攻城,晋阳形势岌岌可危。李克用迫于形势,打算放弃晋阳北逃云中,在刘夫人和李存勖的劝阻下,才坚定了坚守不弃的决心。李嗣源在保卫晋阳的战役中,发挥了中流砥柱的作用,率领敢死队,不分白天黑夜地出城袭扰汴军。后来因战事拖延日久,汴军后勤保障接济不上,不得不放弃了围攻晋阳的战斗,撤回河中。

第四件事是在四月封授袁象先领镇南节度使、同平章事,给他也升了官,而且力度不小,越级提拔。对辅佐的、亲近的、受冤的都安抚一番,朱友贞可谓费了一番心思。

思前想后,筛选了一大堆名目繁多的“大事”之后,杨师厚重新扛起北伐的大旗,毕竟这个事情对于遗老遗少还是新君新臣都说得通,谁也不会冒然反对。再就是,对北伐这件事,杨师厚干起来比较得心应手,打仗毕竟是他的本分职业,不存在转型的风险与跳槽的困难。

四月份,杨师厚与降将刘守奇兵分两路出师北伐,先向北再向东兜了一个大圈子,搞了一次快速运动战,对赵国、燕国造成了一定惊吓与洗劫,占取了几个州府地盘。刘守奇就是刘守光的三弟弟,他逃离幽州后投降了河东,后来受到周德威嫉妒排挤,又投降了朱全忠,一直在杨师厚前敌营中效力。

李存勖确定了东击卢龙的战略目标后,派出了重要力量付诸实施。河东派出了老成持重的头号大将周德威,并以英勇善战的李嗣源为副将。对于周德威大家已经了解,对于李嗣源或许大家印象不深。前文中此人多次出场。我们在此详细交代一下李嗣源的来历。因为在后文中李嗣源将是一个重量级人物,十二年后,继李存勖之后他做了后唐的皇帝。在此我们给予重点关注,以便于在李嗣源的发展经历中剖析其命运走向。

几天之后,杨师厚率军打到了王镕的老窝镇州。梁军在镇州南门外安营下寨,叫嚣着要攻城。王镕早就吓得抖作一团,赶紧给在附近的河东大将周德威写信求援。镇州乃成德多年治所,城池坚固易守难攻,杨师厚冲了几次没有进展,于是梁军放火焚烧了镇州南门的关城。这时候河东的李存审、史建瑭、周德威的部将李绍衡陆续赶来救援赵国。梁军不打算和晋赵联军纠缠,杨师厚和刘守奇在下博(现在河北省深州一带)合兵一处后,从弓高渡口(今天津以南东光县西南四十里左右)过河向东,直奔沧州杀去。

辅佐朱友贞夺权的人只有赵岩、袁象先、杨师厚等寥寥数人。袁象先不过是一个军旅青年,会挥舞几下战刀叫嚣几声而已。赵岩原本就是三流的政客,几乎没有在帝国政界担任过像模像样的职务,缺乏从政治政的经验,眼界和见识远远达不到国家栋梁的水准。朱友贞靠赵岩这样的人吃吃喝喝还凑和,如果治理天下则是一群傻蛋。剩下还有一位手握重兵的杨师厚。即便杨师厚懂得些治理国家的谋略,估计也十分有限,况且杨师厚的可信任性还有待考验。如此看来,朱友贞登基伊始,没有提出明确的政治主张,更没有新的大政方针出台,也就不足为奇了。

有的人吃高官厚禄这一套,有的人不吃这一套,因为这种人还想吃更大的好处。八月,朱友贞封高季昌为勃海王、荆南节度使。高季昌这小子除了服朱全忠,就是“扶”墙,其他人根本撑不起他的眼皮。高季昌看到了朱梁没落的前景,不愿意继续效忠朱梁,决定自己另起炉灶割据一方。于是,高季昌大肆招兵买马,扩军备战,建造了战舰五百多艘,深挖沟高筑墙,开设兵工厂打造铠甲刀枪,积草屯粮,扩招军队,并暗地里与吴、蜀来往,基本上处于了半独立状态。朱友贞的中央朝廷对他无可奈何,只好听之任之。

由于屡战屡败,朱全忠在很多年中放弃了南征。可不知为何,刚刚登基、立足未稳的朱友贞却急躁躁地启动了征伐淮扬的战争。估计这就是朱友贞憋了半天才憋出来的新政吧。

天祐五年,李存勖继位后,派兵救援潞州的李嗣昭。李嗣源与周德威搭档统领援兵,千里救援李嗣昭。这次行动中,李嗣源首先破围入城,功劳在周德威之上,但李嗣源是副将,且鉴于当时的政治环境,功劳主要记在了主将周德威头上。从此之后,周德威不再做李嗣昭的副将,而是独自统领一支军队,李嗣源开始与周德威合作,并肩作战。在朱梁大将王景仁北伐时,李存勖联合王镕与梁军对抗。柏乡之役中,李存勖为了杀一杀梁军的士气,故意以激将法让李嗣源首开第一仗。李嗣源喝下晋王李存勖递过来的壮行酒,催马冲入梁军阵营。在眨眼之间,李嗣源已经从梁军阵中杀了一个来回,左右两只胳膊下各挟着梁军一名骑兵头目。再看李嗣源,梁军的雕翎箭插满了李嗣源盔甲,他全身上下被射成了刺猬。这一仗中,李嗣源以军功被授以代州刺史之职,总算做了地方大员一把手。

虽然人们对朱友贞这个一向低调的年轻人还不太了解,不清楚他有何德何能,但历经祸乱之后,朝野上下多数人还是期盼着局势尽快稳定下来,尽快对朱全忠遗留的一大堆军国大事进行维系或再评估。“国不可一日无君”,实际指的是一个偌大的国家不能没有一个带头人,要有一个主心骨,需要有人对大大小小的事情拍板定案。文武大臣虽然对朱友贞不太热情,可是看了又看挑了又挑朱全忠留下的几个儿子,似乎也只有他还凑和了。没办法,将就着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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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英雄还是狗熊,都无法与天斗,最后总要走到生命的尽头,无论是否情愿,终要退出历史舞台。现在的天下是年轻人的天下,杨行密的后人、朱全忠的后人、李克用的后人、刘仁恭的后人、王建的后人,还有契丹的新领袖相继登场。在这个千古相传的角斗场中,继承或者重复着他们先辈的游戏,进行着权与利的争夺。

徐温不是王景仁的对手,被梁军杀得大败。淮军败军溃散向南逃跑,王景仁率军乘胜追击。梁军边追边杀,淮军丢盔弃甲。眼看着追到了关隘跟前,梁军尾随而至。兵败如山倒,胜兵如潮水,在一团乱糟糟之中,获胜梁军很可能如风卷残云一般将淮南败军及关隘踏平。

关隘越来越近,黑压压的败兵与追兵在城关下越积越多,眼看着淮军要被梁军围歼。在这个紧急关头,淮军上下面如土色,人心临近崩溃。突然,斜刺里一人大吼一声:“淮军弟兄们,诱敌深入,差不多了,咱们反击吧!”众人一看,原来是淮军左骁卫大将军宛丘人陈绍。陈绍抡起大枪拨马与追兵战斗在一起。

经陈绍悬崖勒马式的号召,再加上他“善意的谎言”,他将淮军败退故意说成诱敌之计,原本败逃的淮军焕发出了超常的斗志与战力,开始了绝地大反攻,与梁军厮杀起来。梁军正在兴冲冲地追杀,胜利就在眼前,甚至开始盘算着晚上如何庆祝,没想到淮军居然掉过头来拼开了大片刀。梁军与淮军短兵相接,一团混战。经过一番苦斗,王景仁见难以夺下隘口,且担心中埋伏,因此暂时停止了进击,撤兵安营下寨。

见梁军退去,徐温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拍着陈绍的肩背称赞说:“要不是你智勇双全,力挽狂澜,我们麻烦可就大了!”徐温给予陈绍金银布匹等重赏。陈绍分文没留,将这些奖品全部分给了部下军兵。

说来也奇怪,自从朱全忠死后,权倾朝野、根基深厚的敬翔似乎也消失了,他对朱友文、朱友珪、朱友贞都没有表现出好感。朱友珪篡位,把敬翔免职,以李振代替敬翔出任了崇政院使。朱友贞登基之后,李振受到赵岩和张国舅等人的排挤,常常装病请假不上班。敬翔、李振等一班大臣没有向朱友贞提出太多军国事务的建议,至少在朱友贞称帝初期,他们基本都在默不作声地等待或者观望。敬翔等人的表现与河东的张承业比起来,也是差别甚大。张承业受李克用重托,担当起顾命大臣的重任,敢言直谏,尽心尽力,为李存勖出谋划策。敬翔等人却三缄其口。

朱梁征伐淮南的战争再次以失败告终。

李嗣源,祖籍代北(河北山西北部),生于唐朝咸通八年(公元867年)九月九日,祖上几代人为李克用一家效力。后来因战功,获得赐姓李氏,并加入了李克用世系户籍,隶属李克用的义子军团。

王景仁也真够窝囊的,在朱梁帝国两次挂帅出征,而且都是具有重大象征意义的战争,但都以失败告终。对两次战争的失败原因剖析起来,王景仁似乎主观失误所致的依据不充分。应该说王景仁不是一流的军事指挥官,更不是军事奇才,无法对他更多苛求,无法指望他在内外部条件不利的情况下,创造奇迹打胜仗。只能送给他一句话:“唉,倒霉蛋。”

乾宁三年,“三朱”大战期间,汴军攻打兖州、郓城,李克用派兵救援朱瑄。此时李嗣源在李存信军中,独率三百骑兵大败汴军于任城,解除了兖州之围。后来,魏博罗宏信与朱全忠结盟,魏汴联手差点将前来支援朱瑄兄弟的李克用围歼。河东兵败之后,李嗣源负责殿后,掩护河东主力撤退回晋阳。因掩护有功,李嗣源及其所部五百骑兵受到李克用通令嘉奖,所部被命名为“横冲都”,相当于现在的“英雄连”之类的荣誉。从此,李嗣源在晋军中名声变得很响亮。

在南面采取防御策略的同时,李存勖在北面采取了积极进取的策略。北面广袤的土地上可以与河东抗衡的力量寥寥无几。李存勖展开了对燕国的进攻。吃柿子当然要捡软的捏喽,现在的燕国刘守光在经历了短暂的虚张声势之后,迅速败落,无疑成为了李存勖的绝好猎物。况且每次河东军向南作战时,弄得晋王心慌意乱的就是这个又臭又硬的刘守光,时刻提防刘守光抄他的后路。晋王必须首先消除这个后院的隐患,才能够放开手脚争霸天下。

公元913年,历时几百年的老牌藩镇卢龙在刘守光手里走到了终点。

杨师厚和刘守奇统帅汴、滑、徐、兖、魏、博、邢、洺汇集来的十万大军,向王镕的赵国发动了大规模的袭击。这次朱梁出征河北,不宣而战。杨师厚从柏乡出兵,攻入赵国的土门,向赵州紧逼。刘守奇从贝州(今河北清河县)出兵,攻入冀州。梁军所过之处,无意恋战,重在横冲直闯,大肆烧杀抢掠。

这次会战原本对梁军构不成灭顶之灾,胜负乃兵家常事,况且王景仁保存了有生力量。可是偏偏事情出在了一个“意外”上。淮南是水乡,到处是水塘河汊,星罗棋布。梁军渡淮南征,对地理环境不熟悉,时刻担心误入水潭沼泽,因此,在探路时对浅水区做了标记,用以指导行军。可是在这次会战失利败退途中,梁军留下的标记被淮军偷偷挪了地方。原本表示浅水区的浮标都被挪到了深水区或者沼泽区。梁军没有被淮军杀死几个,可被误导陷入深水和沼泽淹死的不计其数。

燕王刘守光觉得南边没什么发展机会,就开始动脑筋打北方的主意。北边是谁?契丹八部,刚刚统一的契丹八部。虽然契丹八部实现了统一,但此时的契丹仍然生产力落后,正在从半原始的部落社会向封建制的集权社会进化,其经济军事实力、政治运作体制及文化知识积累都还比较薄弱。刘仁恭、刘守光父子曾经数次打败过契丹,并一度令契丹十分头疼,不敢随便南下牧马。刘守光对契丹具有优势心理,他认为可以与契丹开战,想将地盘向北扩张。

刘守光于公元913年派出头号大将元行钦率领七千骑兵越过燕山山脉,到山北牧马养马储备战马,同时招募当地人充军,积极扩军备战。另外,刘守光还派出骑军将军高行珪为武州(今河北宣化县)刺史,与元行钦遥相呼应,共同作为幽州的外围防御力量。

公元913年11月,宁国节度使王景仁奉诏出征淮南。这次王景仁的职务是淮南西北行营招讨应接使。王景仁就是在北伐中遭遇失败,被朱全忠降职的那位统帅。他原本是朱全忠私藏的秘密武器。王景仁的真正作用是替朱全忠在合适的时机征讨淮南。由于朱梁军兵不习水战,因此在与淮南的战争中,屡战屡败,令朱全忠懊恼不已。后来朱全忠痛下决心,要发展水军。机缘巧合,吴越王钱镠派部将王景仁出使朱梁。朱全忠见王景仁具有大将材器,心生爱意,通过软硬兼施将王景仁留在了开封汴梁。可是朱全忠死得早,没来及将王景仁派上征伐淮南的大用场。在北伐之后,王景仁更是赋闲在家无所事事。

此时的淮南也乱得够呛。自从杨行密死后,杨行密的儿子杨渥继位。这位公子哥一天到晚不干正事,他也干不了正事,弄得淮南上下距离分崩离析快不远了。十二月,淮南的镇海节度使实权人物徐温、平卢节度使朱瑾联合率军迎战王景仁。由于仓促迎战,淮南征调的各路兵马还没有赶到,徐温不得不以四千人与王景仁大战。

当年,李嗣源的父亲李霓是李克用父亲李国昌的爱将,曾追随李克用父子经历了对抗朝廷、恶战赫连铎、逃亡漠北等大事件。李嗣源十三四岁的时候已经武艺娴熟了,特别善于骑马射箭,得到了李国昌的赞赏。后来,李嗣源在李克用亲军帐下当差,自此追随李克用左右几十年,并被李克用收为干儿子。

上源驿朱全忠暗杀李克用事变中,李克用身边将佐大部分被汴军暗杀,李克用岌岌可危,命悬一线。十七岁的李嗣源用身体遮挡着李克用,拨打箭雨,掩护李克用攀墙逃脱。后来李克用出任河东节度使,李嗣源负责统领李克用的中军骑兵。河东头号大将李存孝冤死之后,李存信继任为河东蕃汉诸兵统领。可是李存信的才能比李存孝差了一大截子,每每出师不利,总打败仗。为了充实李存信的力量,李克用派李嗣源辅助李存信。在李嗣源的竭力相助下,李存信的部队才开始走出低谷,不断取得胜利。

李嗣源这个人的比较低调,也没有什么争风吃醋的毛病。史载他“雄武独断,谦和下士。每有战功,未尝自伐”,寥寥数语勾画出了李嗣源的主要性格及价值取向,干工作时有主见敢于决策担当,对部属和身边的人客客气气,很注意尊重人。不打仗的时候,主要精力用在练兵做战备上。实在没什么事的时候,李嗣源从容淡定,两袖清风,没有占小便宜吃吃喝喝的爱好。李嗣源很能打仗,但从不争功,也不炫耀,上级赏赐他的奖金财物,他一分不留,都分给了部下。李嗣源不善于言辞,不热衷政治,或许这也是他晋升较慢的一个主要原因。同辈中,很多人都走上了独当一面的领导岗位,可李嗣源一直是处于配角的状态。对此,他似乎从来没有表示不满。

那么李嗣源有哪些战绩呢?

杨师厚原本就是名人也是强人,现在更是名动朝野,置身于显赫的聚光灯下。这聚光灯照的杨师厚有些头晕眼花,他不习惯于这种过度宣扬的生活,毕竟杨师厚多年来一直都很低调。

乾宁四年,河东大将军李嗣昭被汴军大将葛从周大败于青山口。晋军步兵溃不成军,完全失去了战斗力。在此危急关头,副将李嗣源站出来,主动要求一战,以遏制溃败的颓废势头。李嗣昭同意了李嗣源的建议。李嗣源催马挥起长铁楇冲入汴军行阵,左冲右突,汴军一片片应声倒下。经过李嗣源的奋勇抗击,汴军停止追击,暂时退去。晋军这才获得喘息之机,退入下马岭关口。此时的李嗣源身上中了四箭,顺着大腿流血。李克用亲自为李嗣源敷药,拍着李嗣源的肩背表扬道:“吾儿神人也!微吾儿,几为从周所笑。”这一战令李嗣源名闻天下。

淮军挺过了这一仗,各路援军纷纷赶到。重整旗鼓之后,徐温朱瑾和王景仁再次会战,这一战梁兵被打败。梁兵虽然失利,可是王景仁威名远播,素来以强悍著称,他亲自带着几个人负责殿后,保护梁军徐徐撤离。虽然王景仁只有几个人,可淮军谁也不敢轻易靠前追杀,眼睁睁看着梁军远去。

燕国在沧州的守将张万进吓破了胆,他万万没想到休战了一年多的梁军居然突袭沧州。张万进没放一枪一炮,直接向杨师厚投降。杨师厚委派刘守奇接管了沧州。

这就是李嗣源,一个英勇善战而低调的人。

前文我们介绍了周德威的份量,现在李嗣源又作为他的副将,由此可见,李存勖对征伐幽燕的重视程度。他不仅在战略上深思熟虑做出部署,在行动上周密组织,有备而来。在准备上比朱友贞伐淮南要充分得多了。同时,在收服幽燕的战争中可以看出,李存勖成长的更加成熟,无论是军事行动还是政治问题的处理,都比刚继位时稳健得多。他由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君主逐步成长为一个可以统御一方的政治家。

那么,河东是如何将卢龙收入囊中的呢?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二、皇权贬值 2.河朔三镇之卢龙的覆灭

有唐三百年,自从藩镇制度开辟以来,“河朔三镇”首发出场。“河朔三镇”是指卢龙、魏博、成德三个藩镇,他们是最强大最悠久的藩镇势力。后来天下藩镇格局历经变迁,但河朔三镇历久不辍,一直是藩镇中的大佬。前几年,魏博藩镇被朱梁以和平演变的方法兼并。现在卢龙藩镇面临被河东武力征服的命运。

刘守光之所以临场变卦,没有投降,是因为他的亲信李小喜暗中扯了扯他的衣襟,示意刘守光三思。李小喜何许人也?他就是最早鼓动刘守光推翻刘仁恭的人。在刘守光一系列的重大决策中,李小喜都是主要参与者。刘守光对李小喜言听计从。李小喜劝阻刘守光不降,可是这小子自己却于当天晚上投降了晋军。李小喜是个典型的奸臣小人,他为了赶在刘守光彻底失败之前为自己留条后路,一方面阻挠刘守光投降,一方面先于刘守光投降,以博取李存勖的好感,为今后谋出路捞取政治利益。李小喜投降之后,向晋军和盘托出城内的虚实布防,并污蔑刘守光不愿意投降。

一代强藩灰飞烟灭。

元行钦由于带的兵较少,没有恋战,撤兵而走。李嗣源和高行珪的弟弟高行周紧追不放,一口气追燕军到达广边追上了燕军。元行钦已经无路可走。元行钦是燕军中头号厉害角色,就是他当年利用眨眼的战机冲入敌阵单臂擒拿了刘守文。元行钦并非惧怕李嗣源,只是离开驻地太远,担心众寡悬殊之下吃亏。

晋王李存勖对此高度重视。六月,派出头号谋臣张承业赶赴前敌,会同周德威商议对策。张承业和周德威对于刘守光的态度表现出了足够的重视与慎重。毕竟双方斗了这么多年,又刚刚经历了战争的交锋,缺乏互信基础。刘守光穷途末路之时表示屈服,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如果刘守光继续顽强抵抗,燕军的杀伤力仍不可低估。如果刘守光投降,晋军可以节约很多有生力量,老百姓也少遭受战火涂炭。可是,如果接受刘守光的投降,下一步的局面发展是否可控?刘守光的话可信吗?这一切都需要全面细致的研判与安排,否则,晋军来之不易的大好局面很可能毁于一旦。

换了战马之后,李嗣源和元行钦挥舞兵器又战在一处。李嗣源和元行钦从上午一直打到黄昏,换了八次战马。开始的时候,双方军兵还扯着嗓子呐喊助威,光着膀子擂鼓摇旗。后来,这些军兵都累得喊不动、擂不动、摇不动了,都伸长了脖子,直勾勾看着这两个如战神一样的将军搏杀。整个战场中听到的只有烈烈的风声、两人兵器的交击声和杂沓的马蹄声。夕阳余晖映射下的两员大将,全身盔甲衣服打烂了,残破不全,条条片片地挂在身上。血水和汗水混合在一起,染红了征衣。元行钦身上中了七箭、两楇,李嗣源腿上中了两箭、一刀。

刘守光见李存勖已经做出明确表态,心里投降的念头增强了不少,可他还是隐隐地觉得不踏实。毕竟身为一方诸侯霸主惯了,真要委身为阶下之囚,的确下不了决心。刘守光在犹豫之际,对晋王李存勖说:“大王,近日天气不好,待明天天气转好,我再开城投降。”听了刘守光的话,李存勖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你刘守光百般磨蹭,要求见我,现在我来到城前,你又犹豫,岂有此理!不过等你几日也无妨,看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得到周德威的报告后,晋王李存勖预感到平定卢龙的大功即将告成,自己可以也应该隆重出场了。

当天下午,晋军发起了对幽州四门的总攻击。

元行钦的投降,对于燕军来说是个毁灭性的打击,燕军的士气和战斗力遭到重创。从此之后,燕军将佐成批成批、拉家带口、络绎不绝、仨一群俩一伙地向晋军投降,卢龙的军事防御基础土崩瓦解。

要收降如此顽强的猛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元行钦还在坚持,还在力抗。李嗣源一面与元行钦缠斗,一面安排大军开始包抄燕军。李嗣源在武艺上逐步占据了上风,但他不急于取胜,更不急于重创元行钦,他只是控制住两人搏斗的战局。元行钦慢慢被笼罩在了李嗣源铁楇的风声光影之下,任凭他左冲右突,可就是冲不破李嗣源的武力控制。不仅元行钦难以破解李嗣源的招数,他用眼睛余光看到自己的部队也已经被晋军分割包围。在李嗣源占据上风的围困及压力下,燕军崩溃,元行钦无奈之下向李嗣源投降。

既然已经被晋军追上,元行钦决定与李嗣源决一死战。两人相遇可以说旗鼓相当,难分伯仲。李嗣源挥舞铁楇,元行钦抡起大刀,两人战在一处。这两人杀得难解难分,双方军兵摇旗呐喊,为各自主将擂鼓助威。这一仗两人杀得天昏地暗,飞沙走石,草木失色,喊杀声震撼山谷。半个时辰之后,两人的战马累得受不了了,汗流浃背,四腿打颤。李嗣源向元行钦高呼一声,说道:“我们换一匹马再打。”元行钦毫不示弱,说道“好,不分胜负决不罢休。”

严格说起来,李从珂并不算李嗣源的干儿子,应是继子。李从珂的母亲先嫁给姓王的,生了李从珂。李嗣源当年跟随李克用打仗时掳掠了李从珂母子,将李从珂的母亲纳为妾。至于李嗣源是如何得到李从珂母子的,无证可考。李从珂跟着李嗣源长大,成人之后体魄高大,举止雄武。李从珂喜武,英勇善战,很受李嗣源喜爱。之所以介绍这么多李从珂信息,是因为他后来做了后唐的最后一任皇帝。

李存勖将刘仁恭押解到代州,来到李克用的墓前,命人用长锥子刺穿刘仁恭的心脏,取出心血祭奠死去的李克用。然后,砍下了刘仁恭的头,摆在李克用灵位之前。李克用当年为了收服幽州,花了很大代价培养刘仁恭,可是刘仁恭做大之后反咬一口,变成了李克用的死敌。李存勖现在终于擒获了刘仁恭,为父亲报仇雪恨。

十一月,晋王李存勖留下监军张承业代理主持后方工作,他亲自发兵幽州,几天后抵达燕城。李存勖单人独骑来到燕城城下,对早已等在城头的刘守光说道:“朱全忠篡逆,我原本打算和你联合河朔一带的藩镇,共同讨伐朱梁,以恢复李唐王室。可是你另有打算,不仅不帮我,竟然和朱全忠一样大逆不道,为乱一方。王镕和王处直两位大帅都曾想听命于你,和你结盟,可是你不识好歹,拒人千里之外。难怪你落到今天这一步。大丈夫无论成败,总要有个决断。说吧,你有什么打算?”

刘守光被周德威追得又急又慌,趴在马背上默默祈祷,心脏抓狂得快跳出了胸腔。眼看着晋军追上了燕军,并且即将合围燕军,刘守光和亲信李小喜等七人冲进了附近的燕城城门。刘守光冲进城门之后,大喊“快关城,快!”大门吱呀呀关闭,晋军铁骑已经冲到了门口,差点撞上关闭的门板。城上值守的燕军急忙向晋军放箭,晋军不得不放弃追击,退到弓箭的射程之外。

隆冬严寒,大雪纷飞,四野结冰。

张承业来到前敌与周德威会合。他们两人的关系一直不错,张承业政治觉悟很高,资历老,影响力大,曾帮助周德威缓和与晋王的关系。因此周德威对张承业的意见很尊重。经过商议,张承业和周德威没有急于做出反应,既没有继续打,也没有接受刘守光的建议,而是在幽州城外按兵不动,观望一段时间再做决定。斗转星移一个月过去了。这一个月里的三十天时间对于幽州来说无异于苦苦的煎熬。如此一来,刘守光似乎等不及了,派使者带着一封盟誓书信来到晋军大营,再次要求与河东讲和。

刘守光素来狠辣狡诈,反复无常。那么这次刘守光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张承业和周德威决定,不谈判了,不再给刘守光喘息空间,夜长梦多,必须以战催和,以战逼降。

晋军乘胜进军。李嗣源接着攻下了儒州。晋王封授高行珪为代州刺史,李嗣源不再担任此职,专门负责征讨卢龙。晋王封授高行珪如此高官,目的是为了向高行珪表示信任,也是为了向卢龙其他坚守的官员做出诱降的示范。但是晋军并非完全相信高行珪,为了制约高行珪,将高行珪的弟弟高行周留在李嗣源营中做人质。大家记住高行周此人,他也是一员骁将,只不过此时他才崭露头角,再过几年他成为了举足轻重的人物,曾一度令宋太祖赵匡胤很头疼。

晋军见刘守光又出现了,赶紧报告周德威。周德威走出帅帐,来到城下。刘守光用颤抖的声音大喊道:“周将军,我愿意投降,但要等晋王亲自来,我将俯首待命,烦请你转告晋王。”周德威感到事态重大,不敢耽搁,立即派人驰马去向晋王李存勖报告。

攻打幽州的难度的确不小。幽州重镇历经上百年,城池坚固,兵精粮足,绝非一般州城可比。在幽州城下,晋军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伤亡不轻。周德威的总攻打了一个月之后,才完全占据了上风。幽州城内逃出来大批文武官吏向晋军投降。战局已经十分明朗,幽州城旦夕之间就可能陷落。

第二天早上,刘守光早早的就睡不着了,在地上来回踱步。虽然吃了一顿饱饭,可生死危机并没有解除。刘守光绞尽脑汁想对策。万般无奈之下,刘守光又一次派人带着他的亲笔信,向周德威哀求放他一马。周德威没有被其可怜相所打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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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守光篡夺了刘仁恭的权位后,刘仁恭退休赋闲在家,虽然没有了原来的荣华富贵,没有了妻妾成群、炼丹熬药那么大的排场,可也不愁吃穿。现在的刘仁恭早已失却了往日气吞山河的气概,因长期抑郁和精神折磨变得十分胆小怕事,一点动静都会惊吓的刘仁恭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基本上已经接近于老年痴呆的状况。

刘守光逃入燕城,认为安全之后滚落马鞍,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虽然是十月寒冬,刘守光的衣服却已经汗湿了前胸后背,汗珠子顺着脸颊吧嗒吧嗒往下滴。歇了一会儿之后,刘守光躺在了地上,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带着哭腔骂道:“周黑子(周德威),欺人太甚!”

晋王李存勖大怒。第二天,晋军对燕城发起全面总攻,片刻之间,城池瓦解。晋军冲入城中,擒获了刘仁恭及刘家的男女老少一群家眷。刘守光却趁乱逃走。

公元914年,春天正月,晋王回到晋阳。

刘守光只好亲自登上燕城城头,趴在垛口上,向周德威喊话。此时的刘守光早已失去了大燕皇帝的威风和威仪,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喊道:“周将军,我刘守光服了晋王了,现在我身体已经生病,你就别再苦苦相逼了。”刘守光说完之后,将他所乘马的金玉鞍辔献给周德威。周德威不失大将风范,收下刘守光的财物,将自己所乘战马送给刘守光做回礼。周德威之所以这么做,还有一个顾忌,两军阵前收受敌方财物,容易引发私通敌军之嫌,传到李存勖那里可不是好玩的事,搞不好要掉脑袋。周德威一向十分严肃认真,自李存勖掌权河东之后,他更加谨慎自守,只管卖力工作,不再随便表态,更不自作主张。

从实力上说,李嗣源和元行钦可能差不多,可是元行钦由于兵少处于撤退状态,因此元行钦在心理上还是受到了一些影响,定力和胆气稍稍差了点。这个细微的差别,决定了两员大将的命运。终于,元行钦有些支持不住了,尽管他不打算放弃,可是心有余力不足的感觉一阵阵袭来。李嗣源并没有趁此机会大开杀戒,因为他心里产生了一个奇异的念头。这个念头使他对元行钦的勇猛产生了好感,战斗越激烈越持续他对元行钦的喜爱之意变得越浓。李嗣源打算收降面前这位猛将。

一连几天缺吃少喝,实在饿得受不了了,刘守光打发老婆祝氏到农户家去乞讨吃的。祝氏来到一个农户家,这家农户名叫张师造。张师造一眼便看出祝氏不是一般老百姓,而且神色慌张,举止怪异,细皮嫩肉。张师造一面给祝氏一点干粮一面套问祝氏的情况。三说两说,祝氏就漏了馅儿。

写到此处有个疑案。关于刘守光这次投降之处,史书上有两个版本。《旧五代史》中记载刘守光几经辗转逃到了燕城,势穷要投降。中记载刘守光在幽州提出投降。两厢比较来看,在燕城的说法似乎可靠些,至少在逻辑与逃亡路径上比较说得通。我们在此采用燕城的说法。

刘守光很清楚他的脑袋值多少钱,历史上很多案例都表明,陷入绝境的大人物,其头颅随时都有可能搬家。远的如叱咤风云的项羽被乱兵分尸,近的如黄巢在走投无路时身首异处。刘守光这小子平日里又横又狠,可是他贪生怕死。他特别害怕燕城这座孤城守不住,一旦城池陷落,河东晋军蜂拥而入,在争功邀赏的驱动下,七手八脚地将他大卸八块,到时候不仅没命了,而且分不清哪一块是手哪一块是脚了。刘守光一想到这个情景不禁打了个冷颤,后背上噌噌冒凉风,裤裆似乎已经湿了。

刘守光实在憋不住、忍不住、扛不住、坚持不住了,他扭头再次朝城门跑去,一溜小跑登上了城头。这次刘守光彻底放下了架子和脸面,也不再找借口了,直接挥舞着白手绢,向城下晋军喊话,要求见周德威。

晋军将刘守光送到幽州晋王那里。晋王李存勖正在大摆筵席与文武官员喝酒。破衣烂衫、蓬头垢面的刘守光被推推搡搡地押解到大堂之上。李存勖正喝得面红耳赤、兴致高昂之际,看了看刘守光,走到近前围着刘守光又转了一个圈,语带讥讽地问道:“主人何避客之深邪!”意思是你东道主刘守光跑到哪里去了?河东众将哄堂大笑,纷纷耻笑谩骂刘守光。此时的刘守光无言以对,羞耻难当,恨不得地上有条缝钻下去。

周德威回到帅帐中,仍然是一副威仪严肃的表情,端坐在虎皮椅上沉思。尽管他没有直接对刘守光表达任何态度,但他也没闲着,不住地思考下一步的对策。一会儿,中军来报:“大帅,敌军来降。”周德威问道:“何人?”中军回答:“都是刘守光的亲信。”刘守光手下将领刘光浚私自逮捕了刘守光的宦官、秘书、仪仗员等二十五人,偷偷跑出城来投降。现在已经在辕门外等着受降。刘守光身边的人陆陆续续地逃亡、投敌,真可谓众叛亲离,大势已去。

看到刘守光可怜兮兮的样子,李存勖心软了,决定同意刘守光投降的要求。晋燕两国打仗打了两代人十几年,互相之间国仇家恨交织在一起,很多人的兄弟子侄死在沙场上,河东一方有很多人必欲置刘守光于死地。为了顾全大局,李存勖向刘守光保证会保护刘守光的人身安全,绝不难为刘守光。李存勖摘下身上的金背弓,面对刘守光及众人,当场将弓折断,以此为明证,表示李存勖说话算话。

刘守光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在一个夜晚,幽州城门悄悄开启,刘守光带着一干人马急匆匆地逃了出来。刘守光逃入了顺州。晋军很快就发觉了刘守光逃走,派出骑兵尾随追赶。经过一番攻打,顺州陷落。刘守光再次出逃,跑到了檀州。周德威亲自带大军追杀,尾随刘守光的踪迹追到了檀州。刘守光不敢停留,连口饭也没顾上吃,一口水也没顾上喝,跳上马背继续逃亡。刘守光没跑太远,被周德威追上了。燕晋两军一团混战,燕军大败,损失大将两员军兵八百五十人战马一百五十匹。刘守光在乱军之中带着一百多骑兵突围逃入山谷。晋军死死咬住刘守光的逃亡队伍不放,双方在寒冷的山谷中展开了猫捉老鼠的险恶竞赛。

刘守光早就蔫了,有气无力地回答:“现在我是晋王案板上的肉,任凭发落。”

高行周的职责是和李嗣源的干儿子李从珂一起统领李嗣源的护卫牙兵。

张承业和周德威接见了燕军使者,研究了刘守光的来信,正在商量如何与刘守光谈条件。正在这时候,晋王李存勖的信使到了,送来了晋王的最新指示。原来刘守光一面厚着脸皮拖延晋军,一面派人联络朱梁求援。没想到燕军派往朱梁的使者被李存勖的警卫部队抓获,彻底暴露了刘守光的真实目的。刘守光这是在故意拖延时间,投降是假,暗地里伺机反攻是真。事不宜迟,李存勖向周德威下达了发起总攻的命令。

刘守光不是一个甘于低头服软的人,他只要缓过一口气来,就要继续咬人。现在晋军势如破竹,兵临城下,刘守光迫于形势,不得不放下脸面,甚至卑躬屈膝要求讲和。这就是刘守光的两面性和生存术,他可以说软话,但不会做软蛋。他哀求讲和的目的还是为了争取时间,无非是缓兵之计,以求保全幽州及尽可能大的卢龙地盘。他相信“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如果有机会,如果晋军麻痹大意,刘守光会如毒蛇一般突然反击,希求转败为胜。如果晋军高度警惕,如果讲和成功,即使燕军没有机会现场反击,也可以为日后东山再起留下空间。这就是刘守光的真实打算。

见周德威不表态,刘守光在城头上继续待下去既受冻也没什么意思,他只好下城回房间继续想办法。

攻破燕城之后,李存勖率军进驻幽州。

公元913年十二月。晋王李存勖下令班师回晋阳。在河东盟友赵王王镕和义武节度使王处直盛情邀请下,李存勖大军从幽州出发,路过中山、真定,出井陉入山西。之所以选择这个路线,主要是王镕和王处直想借此拍一拍李存勖的马屁。原本走北面路线比较近,也比较顺。可是王镕、王处直见李存勖英雄神武,一战平定了强藩卢龙。那表明了今后的日子只能而且更要依靠人家河东,才能过得下去过得更好。这俩人也算是明白人,趁李存勖高兴之际,抓紧联络联络感情,密切密切关系,向李存勖表表忠心。于是,在李存勖大军路过成德及义乌地盘的时候,王镕和王处直大献殷勤,陪着年轻的晋王喝喝酒、打打猎、聊聊天、看看戏,把李存勖伺候得舒服极了。

李唐皇帝灭亡后,为了对抗朱全忠并表达所谓的忠心,李克用和王建都仍沿用李唐年号,并将他们行使的权力冠以李唐皇帝的名分。占据幽州平定卢龙,这是河东李克用死后最大的一次胜利,李存勖以代表李唐皇帝行使权力的名义论功行赏,封授周德威为卢龙节度使,李嗣源为振武节度使。

晋军凯旋归来,要举办祭祀仪式,告慰天地,感谢先人。祭祀仪式在太庙举行。香炉中升腾的烟雾缭绕,各色旗幡在微风中飘摆,各曲目的礼乐按顺序演奏。刘守光披头散发,五花大绑,跪在神龛跟前。晋王李存勖要亲自斩首刘守光祭祀天地。

李嗣源与周德威兵分两路,他率所部攻打武州。武州刺史高行珪不是李嗣源的对手,兵败之后举城投降。元行钦听说武州失守,立即带兵赶来,打算将武州从晋军手中夺回来。刚刚离开武州的李嗣源得到高行珪的告急书信,急忙回师来支援高行珪。

刘守光带着十几个随从和老婆孩子艰难跋涉,马匹早已经弄丢了,只好靠两条腿一步一步地走。到后来,众人的脚丫子都被冻伤冻肿起了血泡。更要命的是,刘守光走到燕乐(今河北沧州一带)境内的时候迷路了,他怕暴露行踪也不敢到处打听,只好白天藏在荒野里,晚上摸黑赶路。

公元913年,晋王李存勖派出蕃汉马步军总管周德威、副将李嗣源大举征伐卢龙。其实,周德威已经在卢龙一带与刘守光所部大大小小打了两年多。李存勖觉得时机已经成熟,决心与刘守光大会战,发动了总攻。

在入城式上,李存勖骑着高头大马,身穿黄金铠甲,头戴红色簪缨帅盔,顾盼神飞,嘴角含笑。身后是徒步跟随的刘仁恭父子。李存勖命人用白色的丝绢拴着刘仁恭、刘守光的脖子,如同牵着牛羊猪狗一般,牵着这两位当日的枭雄,缓缓在夹道欢迎的人群中走入城门。再后面是河东高级将领,排成四列并辔而行。军乐队鼓号齐鸣,锣鼓喧天,十二响礼炮响彻云霄。老百姓与归来的将士载歌载舞,边跳边唱,歌颂晋王丰功伟业。一车一车的金银财宝从幽州拉来晋阳,老百姓奉上美酒与牛羊肉犒慰三军。偌大的晋阳城沉浸在浓浓的欢乐气氛之中。

刘守光两天没吃没喝,疲惫不堪。今天,终于可以吃顿饱饭睡个囫囵觉了。

张师造伙同乡亲和家人悄悄赶到刘守光藏身的地方。刘守光等人正蜷缩成一团,闭着眼睛似睡非睡地等祝氏弄饭回来。张师造一挥手,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将刘守光等人盖在底下。张师造知道今天逮到了大鱼,他急忙将饿得半死的刘守光献给了晋军。刘守光的这一幕令我想起了汉初的英布,也是走投无路之时被几个农民干掉了。

刘守光看到栽倒在地的李小喜死尸,心里一哆嗦,贪生怕死之心骤然而生,他想做最后的努力。刘守光大声哀求李存勖:“守光善骑射,王欲成霸业,何不留下我为你效力!”刘守光这一出和吕布临死求曹操别无二致。刘守光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苦苦哀求李存勖放他一条生路,没想到他的两个老婆却很有气节。刘守光的大老婆李氏、小老婆祝氏很豪气地说:“皇帝,事已如此,生亦何益!妾请先死。”两个女人伸出脖子,让刽子手砍下了脑袋。李存勖见此,不再多言,举起宝剑,将刘守光的脑袋砍了下来。

李存勖凯旋归来,入城仪式及庆祝仪式搞得非常隆重。

窘迫中的刘守光在城头上碰了一鼻子灰,闷闷不乐地走下城,回到府衙。刚进门,刘守光就得知了刘光浚叛逃的消息,这令刘守光更加烦躁和恐惧。原来不可一世的大燕皇帝,现在形容憔悴、失魂落魄,如同斗败的公鸡和丧家的犬。刘守光搓着手在屋子里转磨磨,心神不宁地走几步坐下来,刚坐下又站起来,唉声叹气,额头冒汗。可以看出来,刘守光走到了绝路,山穷水尽,大难临头,随时都可能面临覆灭身死的危险。

李存勖集团暂时摸不透刘守光的底细,不知道刘守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河东领导层没有盲目乐观,他们需要在武力血战幽州和和平收降幽州之间进行权衡。毕竟卢龙幽州素来以强悍善战闻名天下,在历史上比河东的资格及军事基础都要强,即使卢龙近年来衰落了,但老底儿还在,绝不可以低估了幽州负隅顽抗的能力。低估了敌人就等于自杀。

李存勖高高举起宝剑,正要劈斩挥下的时候,刘守光突然大声呼喊道:“守光虽死无恨,可是教唆守光拒绝投降的是李小喜!”李存勖停住挥剑的手,看了看刘守光,回过头来问道:“李小喜何在?”不一会儿,有人将李小喜带上来。李存勖问李小喜:“刘守光说是你劝他不投降的,是不是这么回事?”李小喜歪了歪脑袋,眼珠一转,没有直接回答李存勖问话,而是怒不可遏的样子转向刘守光,用手指戳着刘守光的额头骂道:“你淫乱你老子的女人,这也是我教唆的吗!”李存勖一看就明白了,这李小喜的确不是个东西,心思险恶、目无君长、失德失节。李存勖不和他废话,抡起宝剑,“咔嚓”一声先将李小喜劈为两截。

四月份,刘守光看到大势已去,实在坚持不住了,就派出使者向周德威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哀求罢兵。胜利在望,周德威当然不会善罢甘休,一番奚落之后,将燕国使者打发回去。刘守光无奈,再次哀求周德威放他一马。周德威将情况上报了晋王李存勖。

李嗣源按照收降良将的惯常做法,对元行钦给足了面子,亲自酌酒向元行钦致敬,夸赞元行钦勇壮,赐予他丰厚的财物,并收元行钦为干儿子。至此,元行钦心服口服,也意识到刘守光大势已去,加入李嗣源的晋军是当前明智的选择。

再说刘守光逃出燕城,打算去投奔沧州刺史刘守奇。说来可笑,刘守光造反的时候,容不下弟弟刘守奇,现在落难了忽然想起了亲人。

李存勖的警卫部队怎么会抓到了刘守光的使者呢?原来李存勖为了万无一失,亲自督师为周德威的后应,已经从晋阳出兵来到了赵国境内。晋王警卫部队在外围警戒时,遇上了燕军派往沧州的信使。

刘守光死了,刘仁恭怎么办呢?

李存勖这个人好胜之心特别强,他是吃软不吃硬。越是对他强硬的,他越不服。一旦他占据了上风,他的虚荣心得到满足了,他也不会太过己甚。

二、皇权贬值 3.藩镇重组惹的祸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对战机的把握是对一个统帅智慧的考验。朱梁自毁长城,为敌人送上大礼包。晋王一战定河北,自此朱梁难争锋。

摆平了后院的卢龙,擒斩了混世魔王般的刘守光,李存勖心里踏实多了。年轻的晋王决定调整战略部署,以河北为基地,将原来的南向防御策略改为进攻策略,要与朱梁大干一场。

李存勖之所以对朱梁采取防御策略,除了战略上的考虑之外,有个人他还是比较顾忌的,那就是杨师厚。杨师厚是朱全忠军团中的宿将,也是朱梁当今军事将领中的泰山北斗。杨师厚如同一座山横在了李存勖面前,成为河东军队难以逾越的一道屏障。

杨师厚打仗的能力在朱梁内部和朱梁的敌人内部都是得到公认的。因此,锋芒初试的李存勖也不敢轻易招惹杨师厚。

但无论什么样的战神都会老,无论多么辉煌的强人都会死。

李存进一到任,就抓了一批侃大山满嘴跑火车有散布谣言嫌疑的家伙,不容申辩,直接拉到大街上,嘁哩喀喳砍掉脑袋,碎尸万段喂狗。又抓了一批抢老百姓钱粮的大兵,哪怕是只抢到了一文钱抢了一根葱,毫无二话,拉到街上砍头分尸喂狗。李存进下手够狠,不到十天就将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银枪效节军兵镇住了,再也没有人敢胡作非为歪嘴扎刺儿了。管住了银枪效节都,其他人相形之下不过是些菜鸟,早就吓得噤若寒蝉,大气儿不敢出,大门不敢迈,大街不敢上,大小便不敢乱撒了。

贺德伦以为李存勖不信任他,赶忙说道:“大王,这是天雄藩镇的所有家当。原来魏博的印信已被朱梁收走,昭德藩镇印信不在我这里。”

杨师厚的死原本对于朱梁是个损失,可梁帝朱友贞却在皇宫内偷偷摆宴庆贺。

这是为什么呢?

原因有两个,一个原因是杨师厚太强,另一个原因是朱友贞太笨。

分割后的魏博成为天雄与昭德两镇。朱梁朝廷委派贺德伦出任微缩版的天雄节度使,割出澶州(今河南清丰县)、卫州(今河南省浚县一带)、相州(今河南省安阳县)组建昭德藩镇,以宣徽使张筠为昭德节度使。资产、业务、人员、财务随着地盘划开也进行再分配,原魏博的府库钱粮和军队平均分配给这两个藩镇。

杨师厚到了晚年还有一个嗜好,就是贪财。杨师厚大规模敛财,名义上是充实军需,实际是他私心太重,暗自扩充私财及私人武装。正是看透了杨师厚的这个心理,朱友贞在秘密筹划推翻朱友珪的活动中,才以赠送钱财为诱饵拉拢了杨师厚。杨师厚为了敛财,在魏博境内横征暴敛,巧立名目,向农民和过往商人征收了沉重的苛捐杂税。不仅如此,杨师厚胆子大到了揩朝廷的油,擅自将输送中央的贡赋挪用和截留,这是明目张胆的打劫,而且是打劫朝廷。

魏博藩镇历任节度使都有设置亲兵卫队的习惯,充任幕府内部安保工作。后来魏博几次因牙兵亲军犯上作乱,导致藩镇政权动荡。朱全忠在平息魏博叛乱过程中,彻底割除积弊,取消了牙兵亲军制度。杨师厚坐镇魏州后,为了加强和巩固自己的统治地位,将牙兵制度再次恢复,设立了银枪效节都近千人。从名称上也可以看出这支队伍的作用及特征,这纯粹是杨师厚的个人卫队,人人手持银枪,且战斗力在一般军卒之上,享受的待遇也在普通野战军之上,近千人的数量足以组建成一支独立的作战部队。

杨师厚拥有几十万的北伐野战军,拥有天下最强的藩镇地盘,拥有令人羡慕的强大财力,拥有雄赳赳气昂昂的卫队,拥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头衔。杨师厚俨然是泰山北斗式的明星,简直是明星中的北极星。这足以让杨师厚感到骄傲,也足以让同辈文武感到嫉恨,更足以令皇帝感到心神不宁。

梁帝朱友贞是靠赵岩的计谋和杨师厚的军力才上台的,他没有足够厚实的势力做家底儿。因此,朱友贞这个皇帝做起来总感到底气不足。他原本想重新启用王景仁,让王景仁钳制一下杨师厚在军界的影响力。可是王景仁仓促伐淮南失败,使朱友贞失去了一颗有份量的棋子。

李存勖为何刚到魏博地盘就斩杀了投诚的张彦呢?他不怕失去人心吗?这就是李存勖的高明之处。他在张彦和贺德伦之间权衡后,选择了贺德伦,只有杀掉张彦,才有可能收服贺德伦。另外,张彦这种犯上作乱的行径绝不可以得到助长,必须杀鸡骇猴,防止更大范围的潜在动乱隐患。同时,李存勖也为自己出兵南下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是替魏人除害来了,将屎盆子全扣在了张彦头上。不过李存勖处理这件事的手法很细腻,他只除掉了张彦数人,没有搞扩大化肃反运动,对多数人仍然采取恩威并施办法,以拉为己用。可以说点到为止,没有过火。

想做皇帝的岂止一个人。朱友贞的五弟康王朱友敬就萌生了做皇帝的念头。好在朱友贞发现及时,果断地除掉了五弟。一旦五弟与杨师厚结合,后果不堪设想,朱友贞想到此处禁不住后脖子冒冷汗,每次想到这个地方他就断片儿,不敢往下继续想了。

贺德伦这番话说的言辞恳切,合情合理,基本没有矫揉造作的嫌疑。李存勖也觉得贺德伦言之有理,正中下怀。李存勖心想不能再推辞演戏了,火候差不多了。于是李存勖很体面很名正言顺很责无旁贷地接过了天雄节度使的印信。晋王直接将魏州纳入了辖区统治和保护范围,魏州的文武官员这才长出一口气,感到生命财产安全总算有了保障。齐刷刷向李存勖谢恩,共同庆祝这个大喜的日子。

朱友贞天天琢磨着怎么扳倒杨师厚,最好是兵不血刃,借刀杀人也行。不过朱友贞还知道自己的份量,他很清楚对待杨师厚不可草率行动,弄不好自己的屁股就要挪窝或者脑袋搬家。朱友贞在默默地等待机会。

机会终于来了,而且是绝好的机会,比朱友贞预想的十八种机会都要好。

就在刘鄩掉头向东的时候,河东大将周德威也从幽州赶来救援了。周德威全部是骑兵,在速度上明显优于刘鄩。周德威一边追刘鄩,一边制造舆论以动摇梁军的军心。周德威将捉获的梁军侦察兵砍断手腕再释放回梁营,并欺骗他们说幽州援军已经进驻了临清,临清城固若金汤。

多体面!多和谐!多完美!

朱友贞将收复魏州的期望寄托在了大将刘鄩身上。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这帮混蛋君臣已是醉醺醺摇摇晃晃胡言乱语了。这时候,赵岩突然煞有介事地问道:“陛下,杨师厚死了,可是再来一个杨师厚怎么办?”

上路军兵迟迟不离魏州本营,贺德伦向刘鄩告急,请求支援。刘鄩派出手下大将王彦章率领五百龙骧军进入魏州,打算强行驱赶军兵上路离开。

赵岩狡诈地眯起小眼睛,凑到皇帝近前,缓缓说道:“魏博之地两百年来都是以强悍著称,一向是朝廷的心腹大患,可是朝廷却奈何它不得,这是为什么呢?”

“快……快说,别卖……关子了!”朱友贞已经急得额头冒汗了,口吃的毛病又犯了。

“魏博地广兵强,物产丰富,历代军阀割据自治,朝廷也难以与之对抗。杨师厚是前车之鉴,不可不防后来者效尤啊。”赵岩说道。

“那你说怎么办?”朱友贞一脸茫然地问道。

刘鄩走后,一连几天梁晋双方无战事,晋军开始起了疑心,觉得梁军不正常。李存勖心里也没底,丝毫不敢大意,他很了解刘鄩老谋深算的本事,是朱梁国中赫赫有名的战将。高手对决,胜败就在转瞬之间,李存勖深谙此道。他派出侦察兵几番去打探梁军虚实。后来终于弄明白了,刘鄩大军已去,在城头上来回晃荡的只是散放着的几十头毛驴,驮着梁军模样的稻草人来回溜达以迷惑晋军。

重组?难道还要上市吗?主板还是创业板?

非也,都不是。这是赵岩各个击破的政治手腕。

既然计策被识破,晋阳已有防守准备,刘鄩当机立断,不再进军袭击晋阳,改道撤退向东,去攻打李存审占据的临清。临清是晋军前线部队的补给基地,刘鄩打算去临清搞粮食补充自己,同时削弱敌人。

赵岩见木头小舅子接受了他的主意,禁不住兴奋得脸发红发亮,一扬脖将一大碗酒灌进了肚里。

这时候远在太原的河东晋王府中也在庆祝杨师厚的死。

这么多人庆祝杨师厚的死。

这么多有份量的人庆祝杨师厚的死。

不知道九泉之下的杨师厚作何感想?

战火烧到国门的梁帝朱友贞下一步会做何抉择呢?

事物的两面性是普遍存在的。既然杨师厚可以将朱友贞推上皇帝宝座,也有能力将朱友贞掀下皇位。朱友贞可以用钱财打动杨师厚,别人也有可能用更多的钱财打动杨师厚。而且这种可能性是很大的。朱友贞深知这个浅显而常见的道理。他对杨师厚表面倚重,实际是内心处处防范。

他们很清楚为什么死了一个杨师厚,换上了他们两个后来人。

将魏博一分为二并不难,地盘在地图上划个圈就可以轻松分开,钱粮装备只要账本计数车载斗量就可以解决,可是比这些难得多事情是人怎么分?魏博藩镇军队中近亲繁殖十分严重,父子兄弟哥们亲戚关系盘根错节。现在要将这些扎成堆儿绑成捆儿的军兵将校分来,分配到两个地方工作服役,这些人都不愿意。军队中产生了巨大的抵触情绪。

贺德伦作为魏博主帅负有这次藩镇重组的主要职责。为了执行王命,他出面向军队施加压力,进行组织动员宣传安抚等工作,忙得满头大汗。无论贺德伦如何着急,数次催促分割给昭德藩镇的军队上路出发,可是事情毫无进展。最后,贺德伦不得不使出了高压强制政策。如此一来,各营寨中拉拉扯扯哭喊离别乱成一团。

由于魏博藩镇重组遇到巨大阻力,形势变得复杂起来。朱梁朝廷也认识到事态比原来想象的严重多了。朝廷担心发生意外祸乱,派出了开封府尹刘鄩率六万大军屯兵南乐,对魏博军队形成威迫之势。

朱友贞听完之后,鼓掌称赞:“妙计,妙计。姐夫还是你……你厉害,这招够阴的啊!将他们的地盘搞……搞小一点,看这帮家伙谁还敢犯……犯上作乱!”

李存勖的这三条禁令得到了一个人的坚决贯彻与执行,此人就是李存进,也是李克用的假子。李存勖将时任沁州刺史的李存进调来,做天雄都巡按使,相当于警察局长。李存进不仅认真执行李存勖的三条禁令,而且更进一步从严把握尺度,沾边就办,而且严办快办狠办。

这时候人群中突然窜出一个人,是一名银枪效节军校模样,此人名叫张彦。张彦是个低级小头目,手下有十来号人,个个都是敢死队。张彦一伙站出来之后,大喝一声:“大家都别吵了,我们是官军,不是土匪,我们要求朝廷撤销藩镇重组的命令,但我们也不能打砸抢!如果有谁扰乱治安,我张彦决不答应,格杀勿论!”还别说,张彦的突然出现,使混乱的局面安静下来。乱军在还无头绪的情况下,接受了张彦的意见,暂时恢复了秩序。魏州乱军委托张彦与朝廷谈判,争取他们所希望的权益。

闹到这步田地,朱梁朝廷也有些慌乱,半认真半做样子地派出使者去安抚魏军。这使者带给张彦的礼物是高官厚禄以笼络,许诺给张彦弄个刺史的官当。而张彦仍然要求取消藩镇重组。朝廷使者回到洛阳向朱友贞报告,闭着眼睛说瞎话糊弄皇帝说:“张彦不过是个小角色,好对付,只要给刘鄩多派些兵去镇压就能搞定。”朱友贞信以为真,对乱军的要求拖着不办,只是派使者带着虚头吧脑的诏书去应付张彦。

经这么一拖二磨三搪塞,张彦和乱军看出了朱梁朝廷的心思,感到与朝廷谈判无望。一不做二不休,张彦一把撕碎了朝廷的诏书,大骂朝廷无恩无信。张彦知道自己身份低微,影响力十分有限,不足以做全体乱军的老大。乱军中头头脑脑多得是,随便站出来一个都比他高出半截。这些平日里走路还恨路窄的主儿,在动乱之中,更是猢狲个个赛猴王,谁愿意听他的?可张彦又担心夜长梦多。现在张彦与朝廷谈判失败,地位更加脆弱,弄不好会被情绪失控的其他大佬小佬当出气筒干掉。

王彦章的到来加剧了魏州军兵的波动情绪。魏州兵议论纷纷,认为朝廷不信任他们,故意想通过这种办法拆散魏博,拆散魏博军兵的家庭,并乘机消灭魏博力量。当天晚上发生了兵变,各营寨大乱,杀人放火,乱兵抄家伙将王彦章龙骧军团团包围,嚷嚷着要灭了朝廷的官军。王彦章感到了危机迫近,不敢久留,趁着夜色冲出魏州城门逃走。乱军继而冲入帅府,杀死贺德伦亲兵五百多人,在被窝里将贺德伦挟持,登上箭楼,要求贺德伦给个说法。一时间,箭楼上下乱糟糟一片嘈杂,乱军乱喊乱成一锅粥。几百人吵来吵去,没有一个人有准主意。

张彦知道贺德伦在等待下文,于是他继续游说道:“大帅咱们既然不被朝廷信任,还不如甩开朱家我们单干。”

贺德伦斜视了张彦一眼,又看了看门口的卫兵,问道:“单干?怎么干?我可没有做皇帝的野心。”

张彦慌忙摆摆手,说道:“不是造反做皇帝,是要找个新靠山。因为我们虽然兵强马壮,但如果没有外部支援盟友,恐怕难以独立对抗朱家。不如咱们投靠河东,与河东结成联盟。”

此时此刻的贺德伦既有思想的危机也有生命的危机,他左思右想也理不出个准主意。被迫无奈之下,按照张彦等人的意图,贺德伦以节度使的名义向晋王李存勖写了封信,表示要与河东合作结盟。

各位不禁要问了,魏军不是很强大吗?怎么忽然又说自己不行了呢?这个道理其实不难解释,魏军的强大是以朱梁做后方支持为基础的,是以魏军团结一心为根本的,是以能征惯战的主帅为统领的。现在魏军离心离德,与朱梁关系破裂,群龙无首,当然非往日可比。

读罢贺德伦的来信,李存勖真是感到天上掉下了大馅饼。令人头疼的杨师厚刚刚死,现在魏博又发生内乱。这是兵伐朱梁的大好时机啊!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事不宜迟,兵贵神速。李存勖派出马步兵副总管李存审从赵州率军南下进驻临清(今山东省临清县)。

这时候,朱梁帝国也感到事情搞大了,急忙派刘鄩率十万重兵进驻洹水(今河北省大名县西故魏县西南三十里),以防御魏军和晋军。

贺德伦见战火一触即发,不敢大意,紧急要求晋王李存勖亲自来支援。李存勖也打算毕其功于一役,顺水推舟,决定亲自率领主力部队出山西到临清与李存审会合,以确保万无一失。

现在的李存勖显然已经成熟多了,虽然兵临城下,但他并没有完全相信贺德伦。晋王担心梁军演出苦肉计,诱骗晋军上当。因此,李存勖按兵不动,静观其变,等待形势进一步发酵。他故意拖延时日,看看贺德伦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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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王可以等,他不急。可贺德伦受不了了。

刘鄩原本是王师范手下大将,有勇有谋。后来在朱全忠平定青州王师范的战争中,王师范兵败势穷,刘鄩被葛从周在兖州收降。刘鄩用兵以奇袭见长,一步百计,兵势变化无穷,曾跟随朱全忠历经阵仗,属于老一辈的战将。

李存勖搞清楚形势底细之后,率领大军进发到达永济(按照唐朝设置的行政区划,在今山东临清以南)。张彦见友军来了,感到自己的计策成功了。他选了五百名银枪效节军校做卫兵,盔明甲亮,衣衫光鲜,全副武装,耀武扬威地来到永济拜见和迎接晋王。

稳定了治安之后,李存勖治理魏州仍然主要用朱梁旧人。

此人正是李存勖。李存勖威严地站在城门楼,对城下的张彦说道:“你这厮,竟然敢目无法纪,胁迫主帅,残害百姓,这几天到我这里控告你的人络绎不绝。我此番举兵南下,并非贪图别人土地,不是侵略行为,而是为了解救黎民于水火。你虽然向我报信投诚,可我河东容不得这种背信弃义之徒。我不得不替魏博军民惩处你。”张彦一听李存勖这番话,脑袋“嗡”的一下,傻了眼,六神跑了五神,一身冷汗湿透了衣衫。

主动投靠晋军的张彦,怀抱着三个热罐子,满以为会得到李存勖封官赏银。万万没想到刚见面就被李存勖骂了狗血喷头。张彦仰头大声向李存勖告饶伸冤。可李存勖面无表情,根本没有兴趣听张彦嚷嚷。李存勖轻轻一挥手,城下晋军武士呼啦一拥而上,手起刀落,像切西瓜一样砍下了张彦及其亲信七人的脑袋。见此情景,随同张彦前来的其他银枪效节军校吓得面如土色,双腿发抖,裤裆湿了一大片。

这时候,李存勖发话了:“罪大当死的只限于这八个人,其他人赦免,只要不参与闹事,以后也不追究。以后你们要效忠本王,尽心卖力办事。”惊魂未定的银枪效节军,过了半晌才明白过来小命保住了,这些平日里蛮横不可一世的魏军呼啦啦拜倒在地,对李存勖千恩万谢。

暴政?惠政?延续梁治?改弦更张?

红光满面热气腾腾的朱友贞闻听此言,全身一激灵,夹着肉的筷子举在面前,停在半空中,嘴巴张着半天说不出话来。朱友贞眼睛翻了翻,问道:“你什么意思?”

在确知魏博反去投靠河东后,朱友贞又悔又怕。急忙令刘鄩兵出洹水进军魏州,并从山东调来天平节度使牛存节屯兵杨刘(这是黄河的重要渡口,在今山东东阿县附近)。可是老将牛存节刚到杨刘就病死了,朱友贞又从陕西调来匡国节度使王檀替补牛存节。

这时候岐王李茂贞趁火打劫,派刘知俊兵伐朱梁的邠州。

六月,贺德伦素服待罪,开城迎接李存勖进入魏州城(今河北大名县附近)。进入帅府之后,贺德伦拜见李存勖,双手将天雄节度使的印信献上,请求晋王兼任天雄节度使。李存勖盯着贺德伦看了看,然后连连摆手推辞:“我日前听说汴寇逼迫你,所以我亲自率大军仗义来助,其实没有别的意思。后来又听说魏州城内因乱兵之祸,生灵涂炭,所以这才进城来帮助你整顿秩序,慰劳安抚军民。”

李存勖没有给予张彦当面接见的礼遇,而是让张彦在城外等待。张彦在城外一边等,一边胡思乱想。正在他紧张而兴奋地盘算着李存勖如何褒奖他的时候,城头上传来号角之声。张彦仰头观看,只见一位年轻挺拔的武将站在黄罗伞下。此人威风凛凛,英气逼人,全身上下似乎散发着似乎无穷无尽的力量。张彦心中一沉,他猜想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晋王李存勖。

李存勖微微一笑,摇摇头说道:“明公你误会了,你对我十分信任,可谓推心置腹,现在又让出藩镇主帅之位,这是你的一番好意,可不是我的本意啊。我没有侵占你魏州的打算。”

贺德伦见李存勖不肯接受,于是再次深施一礼,对晋王说:“现在汴寇近在眼前,军队中刚刚遭遇大乱,人心不稳,形势艰难。我的亲兵卫队都被张彦杀害,现在我光杆司令一个,孤掌难鸣,根本没有办法统帅三军。一旦生出变故,恐怕有负晋王重托,也白白辜负晋王你大老远的救助之恩。”

时间为李存勖创造了机会。李存勖这次南下已经不同于往日,这次是有备而来。李存勖这次的对手也不同于刘守光,这次是根深叶茂的朱梁帝国。

李存勖也没有“亏待”贺德伦,他以前朝李唐皇帝的名义封授贺德伦为大同节度使。既然前线的差事干不了,那就到后方去吧。李存勖派贺德伦即刻到山西大同赴任。可是贺德伦走到太原,被河东监军张承业挽留住了。说是挽留其实是强行留下,不让贺德伦去大同,换句话说不让贺德伦拥有实权。要说李存勖和张承业这对君臣真是绝配。一个演红脸,一个演黑脸。两人一出双簧,夺了贺德伦的军权,兵不血刃占据了魏州。叹为观止!贺德伦曾经是朱全忠手下的嫡系干将,落得如此下场,令人悲凉与感慨!

李存勖巧取了魏州,面临的第一个难题是如何治理魏州。

尽管年龄不大,但经历血雨腥风的朱友贞对危险的警惕十分强烈,他对杨师厚很不放心,一百个不放心,一万个不放心。对杨师厚缺斤短两的进贡,朱友贞虽然早已是恨得牙痒痒,但还可以容忍,至少没有影响朱友贞睡觉。可对于杨师厚的忠诚,朱友贞却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直接导致他屡屡失眠。

恢复秩序无疑是头等大事。魏博经历这次兵变及政权颠覆,社会治安极差。特别是手握刀枪的银枪效节都军兵,更是飞扬跋扈,烧杀抢掠,为非作歹。李存勖对这伙人采取了胡萝卜加大棒的办法。一方面给予优厚政治待遇,拉拢了一批人。一方面对于作奸犯科干坏事的,毫不留情,坚决严办。严办的范围是“朋党、流言及暴掠百姓”三大项,也就是说禁止拉帮结伙,禁止谣言惑众,禁止欺凌老百姓,凡是触犯这三条禁令的,一律格杀勿论!

刘鄩认为晋军主力都在魏州,后方晋阳必定空虚。他打算千里奇袭李存勖的老窝,以“围魏救赵”。刘鄩留下少数军队在南乐城内,一天到晚该敲鼓敲鼓,该做饭做饭,该巡逻还巡逻,他自己则率领主力部队悄悄地从黄泽向山西进发去了。

晋军追得匆忙,梁军也走得辛苦。因为老天爷实在不帮刘鄩的忙。

现在朱梁朝廷派刘鄩抗拒李存勖,实在是一件艰难的任务。首先在力量对比上,梁军不如晋军。其次在政治形势上,晋军也处于上风。第三就是在指挥作战的权力上,刘鄩屡屡受到后方中央朝廷的干扰,不能专征。第四军需物资的供应上,梁军基本上是孤军作战,没几天就陷入了忍饥挨饿的境地。这场战争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一场悲壮的失败结局,使刘鄩这员名将陷入悲哀的泥潭。

自从贺德伦被李存勖张承业君臣骗离魏州之后,首先得到重用的是原天雄判官司空颋。李存勖主要精力忙于战事,虽然兼任了天雄节度使,可没有太多时间管理军政事务。因此,天雄军府的日常工作就交给了司空颋打理。这位司空颋曾受贺德伦委托,到李存勖大营游说李存勖进军魏州城,斩杀张彦。可能是这次会见及其官职地位的缘故,李存勖对司空颋有不错的印象,选中他为主持天雄军府日常工作的人。

司空颋有些才能,办起事来比较麻利,也有些口才和思路,可是这小子心胸狭窄,依靠李存勖的信任作威作福,对与他意见不一致的人打击报复,还贪财受贿,奢侈无度。有了这几条,基本上已经可以定性,这家伙不是个好干部,群众不爱,同事反感,领导棘手。只不过魏州这个地盘上的日常工作他比较熟悉,还算有可用之处,因此李存勖对他持包容隐忍态度。

到了公元915年,杨师厚已经老迈。他在沙场上已经纵横驰骋了几十年,身上伤病不下几十处。三月,朱梁帝国天雄节度使兼中书令鄴王杨师厚死在任上。

可是小人背后还有小人。司空颋派往河南的信使被天雄都虞侯张裕截获。张裕破获了司空颋的阴谋,并报告了李存勖。李存勖“腾”地就火了,他质问司空颋:“我对你十分信任,将天雄军政工作都托付你打理,你居然背着我干出这种勾当!难道就不能先给我说一声再办吗?”事已至此,话已至此,事件的性质已经定案,结果可想而知。司空颋被李存勖满门抄斩。一个政治投机小动物死于非命。

李存勖重用的第二个魏博旧人还比较成功。此人是魏州的税务局兼财政局长,名叫孔谦。孔谦聪明干练,擅长算账,更擅长搞钱,条理清楚,科目详实。李存勖让孔谦负责管理军府中的财政收支。孔谦比司空颋要会做多了,他不仅干事称职,更重要的是他很注意隐藏保护自己,对文武大员客客气气,谁也不得罪,政治生存环境营造得很好,赢得了李存勖的宠信。在此后十多年的晋梁战争中,魏博一带是重灾区,孔谦运筹帷幄,有力地保证了晋军的供给。魏博成为了晋军劳师袭远的第二军需基地。

原本是朱梁北方桥头堡及门户的魏州陷入河东控制,这对朱梁帝国打击很大。朱友贞此时虽然后悔当初重组藩镇的盲动,但为时已晚。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将魏州夺回来。

到达乐平的时候,刘鄩陷入了绝境,士兵伤病十分惨重,携带的行军口粮全部耗尽。这时候,他也得到消息,前有晋军防备后有晋军追兵。被恶劣天气、崎岖山路、饥饿、病痛、疲惫以及奇袭计谋泄露造成的挫折感折磨的梁军,出现了恐慌,人人无心恋战,心灰意冷,濒临不战自溃的险情。

之所以说杨师厚太强,是因为杨师厚常常以朱全忠老臣自居。杨师厚战功卓著,尽管他一向很低调内敛,可到了晚年他也犯了常人常犯的毛病,居功自傲,故步自封。杨师厚又有拥戴新皇帝之功,更加助长了他自我感觉良好的心态。杨师厚虽然身在魏州,可是他雄视文武百官,甚至将朱友贞也不太放在眼里。杨师厚轻蔑的眼神时不时地掠过百官的头顶和皇帝的心脏。

贺德伦、张筠这两个新节度使怀着不被信任的复杂心情上路了。

刘鄩在千里平原上与晋军展开了一场旷日持久、斗智斗勇、险象环生、艰苦卓绝的运动战和阵地战。

贺德伦见李存勖来到跟前却按兵不动,心里急不可耐,如百爪挠心。贺德伦派他的副手秘密去临清觐见李存勖,向晋王详述梁军及魏军虚实,要求晋军快点进军魏州包围魏州。不仅如此,贺德伦的信使还带话给李存勖,诉说了张彦种种犯上作乱的劣迹,请李存勖一定要除掉张彦。请晋军入城未必是贺德伦的真心真意,但除掉张彦的确是他最迫切的愿望。

情急之下,张彦又憋出一个主意。他对被囚禁的贺德伦说:“皇上是个大笨蛋,被人牵着鼻子耍得团团转。大帅你即使效忠效力,也得不到信任。估计后半辈子是混不出个名堂了。”贺德伦此时十分沮丧,刚上班就落到上级不信任下级要造反的境地,他脑袋里一团混乱,不知道如何是好,不禁慨叹:“难道我的未来真是梦吗?”贺德伦看了看张彦,没有表态。

晋王李存勖大吃一惊,知道大事不好,自己劳师远征,主力部队都压在了前线,后方十分空虚。一旦被刘鄩得手,后果不堪设想,几十年基业将毁于一旦。李存勖立即命令追击刘鄩,并向各路要塞发出紧急通知,要求驻军星夜兼程回援晋阳。

朱友贞得到杨师厚的死讯后高兴极了。这位皇帝大人从龙椅蹦起来,在地上转了三个圈,白葱一样的手连拍四下,鼓起腮帮子吹了五声口哨,一连捏了六个宫女的脸蛋。朱友贞大声吩咐,拿来七坛酒,摆上八道菜,将驸马租庸使赵岩、判官邵赞等亲信找来,一起狂吃滥喝一通,共同庆祝杨师厚的死。

刘鄩遇到了大雨。梁军一路上行军极其艰难,况且为了隐蔽行踪,他们走的都是山中小道。由于长时间的泥水浸泡,梁军大部分士兵出现了肠胃炎和腿脚浮肿,还有大量军兵失足坠落悬崖深谷。而另一方面,晋军向各地守军紧急通知,要求回援晋阳。一部分晋军抢在刘鄩前面进入了晋阳,抓紧组织防御。一部分晋军在梁军后面紧追不放。

“换人代替不如削弱魏博地盘,实施藩镇重组。”赵岩诡秘地微笑着。

军心涣散的危急时刻,刘鄩站出来,手扶佩剑,花白的眉毛和胡须随着他大声的喊话而震动着。刘鄩高呼道:“弟兄们,我们已经离家千里,深入敌境,腹背受敌,山路险阻,没有任何退路。现在只有破釜沉舟决一死战,才有可能获得生还的希望!”被刘鄩这么一说,梁军绝处求生的冲动被激发出来,队伍暂时稳定了下来,不得不重新团结在一起,直面敌人及死亡。

见朱友贞还是听不懂,赵岩只好继续边剖析边阐述他的想法:“将魏博一镇分为两镇,从六州中分出三州组建一个新的藩镇,如此可以分而治之。”

为了安抚笼络投靠来的魏军,李存勖放弃铠甲,身穿轻裘布衣骑马行军,让张彦带来的银枪效节军校全副武装跟在身边,一同前进。不仅如此,这些银枪效节军的待遇不变,职责也不变,做了晋王帐前的护卫。李存勖这种气度和胸襟感动了魏军,魏军对李存勖十分敬服。李存勖的怀柔策略收到了奇效。

在周德威释放的假消息欺骗之下,刘鄩部队再次出现恐慌,认为袭击临清也没有了希望。就在刘鄩到达临清附近时,他陷入了犹豫。他知道周德威是河东名将,不好对付,况且再加上一个李存审,决战临清一定是败少胜多。其实此时幽州骑兵还在梁军背后,可刘鄩不知情。就在梁军驻足不前的一刹那,周德威率领骑军风驰电掣地从刘鄩大营穿过,抢先一步进入了临清。

梁军是又悔又惊,刘鄩奇袭临清的计划失败。

晋军已经加强了守备,刘鄩只好放弃临清,转而向北向贝州(今河北省南宫市东南)杀来。刘鄩带着主力梁军杀向哪里,晋军就追向哪里。因为刘鄩的目标都是晋军的软肋。周德威和李存勖分别率军赶来贝州救援。贝州城下晋梁两军发生激战,互有胜负。贝州久攻不下,刘鄩进军驻扎在了莘县(今山东西部的一个县城)。

刘鄩的行军路线图走了一个横着的8字。先从南挺进西北,再从西北转战东部,再从东向北,现在从北退缩到东南。

到了莘县后,刘鄩决定不走了,也没有其他地方可去了。几个月时间,他奔波了一大圈,行军超过一千里,与晋军大小数十仗,士兵减员不少,粮草供应几乎断绝。刘鄩开始深挖沟、高筑墙,改主动出击为防御策略,打算固守莘县以待时机。

李存勖那边也不好过,被刘鄩折腾得心惊肉跳,被迫调集动员了几个战场的力量投入战斗。这仅仅是朱梁帝国的一支作战部队,就有如此之大的作战及牵制能力。如果北边的契丹、西边的李茂贞及朱梁的其他前沿要塞也出兵攻打河东,河东将陷入首尾不能相顾、腹背受敌、分身乏术的困境。李存勖决定与刘鄩速战速决,尽快结束这场战争。

速战方针确定后,李存勖在莘县城外安营下寨,全力攻打,一日之间与梁军大小数次战斗。

与李存勖的急切速战心理相反,刘鄩采取的是长期相持拖延战术。为了筹集粮草,刘鄩在莘县与黄河之间开挖了一条地沟,通过这条战备要道梁军从黄河转运粮草。此时的千里黄河中下游在梁军掌握之中,因此,通过漕运可以接济刘鄩的前线部队。

小小莘县是否可长期固守呢?

杨师厚因老病而亡。

劳师伐远的晋王李存勖是进还是退呢?

二、皇权贬值 4.黄河以北换了主人

英明君主的标志之一就是善于审时度势、相机而动。李存勖决定加大在魏博的战争投入,并将这场战争升级为与朱梁帝国的盛大决战。相比之下,朱友贞却没有高招出手,只是疲于应对。

晋王李存勖高调宣布,他要到北边的贝州去劳军,劳军之后回晋阳探亲,留下李存审继续围困莘县。刘鄩得到这个情报后,向梁帝朱友贞请示,趁李存勖离开的机会袭击魏州。朱友贞总算听到刘鄩要出战了,他给予了刘鄩极大的勉励和期望。

朱梁毕竟地广物丰,实力雄厚,尽管历经内乱,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多了,想简单战胜它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那怎么个打法呢?

魏州和晋阳两场战役的接连失利,使得朱梁在河北的形势急转直下,军心摇动,士气低落。

李存勖已经不是冲动的小伙子,他学会了更多地评估形势及发展趋势,学会了把握机会,乘势而为,而不是冒冒失失地逞一时之勇。

李存勖充分估计了战局之后,决定加大对莘县战役的投入。他着手在其他地区调遣精兵强将,投入到对朱梁的战争中。

老将刘鄩绞尽脑汁想办法破坏晋军的进攻,李存勖也没闲着,也在挖空心思寻求与刘鄩决战。

此时,李嗣源刚刚升任代州刺史不久。李存勖早就听说过李嗣源手下猛将不少,尤其以元行钦名气最大。李存勖命令征调元行钦来莘县前敌。李嗣源玩了命很不容易才收降元行钦,并认作干儿子,作为核心主力对待,他很不情愿让出元行钦。可是晋王的命令不可违抗,李嗣源只好咬咬牙将元行钦贡献出来。

刘鄩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他派出心腹军兵向晋军诈降,投降之后秘密潜伏在晋军营中。这些诈降的梁军通过重金贿赂晋王李存勖的伙夫,然后混入厨房,在李存勖的膳食中下毒,企图毒死李存勖。可是晋王的安保工作十分严密,饭菜中的毒药被检测了出来。事情败露,这些诈降梁军和晋军伙夫全部被晋王砍了脑袋。暗杀行动失败。

没过几天,李存勖从元行钦那里听说高行周更勇猛。于是李存勖又打算将高行周从李嗣源部队中调过来。由于刚刚抽调了元行钦,李存勖不好意思直接向李嗣源开口要高行周。为了将高行周弄到手,李存勖使出了不太高明的办法。他秘密地派人去笼络高行周,并许诺他高官厚禄,引高行周来投奔。

说来可笑,李存勖和李嗣源君臣之间搞起了挖墙脚的活动,李存勖引诱高行周跳槽。没想到,高行周不吃李存勖这一套,并不卑不亢地回绝李存勖说:“代州养壮士,亦为大王耳,行周事代州,亦犹事大王也。代州脱行周兄弟于死,行周不忍负之。”高行周很聪明,他用“代州”代替“李嗣源”,将个人恩义巧妙地转换成了国家利益,既表达了对李存勖的忠诚,又避免了晋王对他不识抬举的误解。话说到这份上,李存勖也只好作罢,不再打高行周的主意了。

李存勖三番五次地抽调李嗣源的主将,不是没有原因的。李嗣源战功卓著,名动天下,又是李克用的干儿子,地位很高,高到了令李存勖感到威胁和不放心的程度。李存勖有意借莘县战争需要人的名义削弱李嗣源。李存勖的这些行动在他们君臣间的关系中掺杂了阴影,以至于后来时不时地总发生猜疑或防范,以至于若干年后终于导致了很严重的后果,这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幽州的老将周德威响应号召已经主动来到前线,幽州再无兵可调。河东老家更是空虚,不敢再抽调本已不多的力量外派了。李存勖将目光投向了代北的李嗣源。

朱梁的绛州刺史尹皓在陕西发起了偷袭河东后背的战役。公元915年七、八月间梁军先后攻打了隰州和慈州。梁国的王檀和昭义留后贺瑰发动了攻打澶州的战役,并成功收复了澶州。朱梁又派出了杨延直率领一万人马支援刘鄩,向莘县进行了增兵。同时不断使用宣传舆论工具,在河北大地上进行策反活动,劝说魏博土地上的军民脱离晋军统治回归梁国。这些军事及政治活动对李存勖的正面战事造成了不小的干扰。

老将刘鄩牢牢固守莘县,晋军进攻莘县没有取得任何进展。李存勖只好将兵力投向了外围地区,对德州、贝州等地区进行了攻打。河东大将蕃汉马步军副总管李存审经过艰苦战斗,历时几个月,终于攻下了贝州。

就在因战事拖延使李存勖焦急不安的时候,有一个人比他还急,此人便是梁国皇帝朱友贞。李存勖为刘鄩的避而不战而焦躁,朱友贞也是为刘鄩的避而不战而生气。

朱友贞一再催促刘鄩与李存勖决战,要求刘鄩尽快破敌。朱友贞作为一国之君,作为梁帝国最高指挥官,居然看不出来这一仗的门道。胜利的含义不仅仅是能否歼灭敌人,还有看谁活得更久,坚持得更久。这一仗的关键就是看谁坚持得更久。晋军的死穴是拖延时间,只要天长日久,晋军前后方千里战线上一定会出现薄弱环节,或许还会出现其他内外部矛盾,那就是朱梁绝地大反攻的机会。可是朱友贞几十年玩文学,之乎者也诗曰子云还行,看刀枪烽烟就不着调了。他不懂以拖待变的道理,子也没曾对他曰过,他只会瞎着急。

晋王李存勖诱敌深入的计策成功,大获全胜,几乎全歼了刘鄩主力部队。

朱友贞被刘鄩说得没词儿了,可他还是不死心,一定要问出个子丑寅卯来。朱友贞质问刘鄩:“既然这样,那你打算怎么破敌啊?”

李存勖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后院起火。

哪里是他的事业啊?这是他老子的事业。

队伍的思想工作是做通了,可是刘鄩并非完全不战,只是想寻找最有利的机会出战。过了几天,刘鄩率领一万人马偷偷潜出莘县,向北方的镇州和定州杀来。镇定之人大出意外,没想到刘鄩会大老远地来攻打他们。成德和义武两地军民一边匆忙应战,一边向晋军报信求援。晋军大将李存审和李建及率领骑兵赶来,对梁军一番猛冲猛打,将梁军打了个稀巴烂。刘鄩不得不溃败撤回莘县。

刘鄩哭笑不得,弄了个绵里藏针顶了回来:“臣没有什么办法,只要发给每个士兵十斛粮食,就能破敌!”

朱友贞一听这话,立即火了,骂道:“你屯这么粮食,是打算破贼啊,还是打发饿死鬼啊?”朱友贞不和刘鄩辩论了,直接派出宦官前往刘鄩军中督战。

刘鄩受到了很大的政治压力,如果再直接抗命不遵,恐怕要招来造反的罪名。无奈之下,刘鄩击鼓升帐,召集众将开会议事。刘鄩也不客气,不拿正眼看皇帝派来的监军,直接愤愤地对众将说道:“皇上深居皇宫大内,一天到晚和一群毛头小子议论天下大事,哪里了解行军打仗的实际情况。用兵之道在于临机应变,怎么可以预先设定呢?现在强敌在前,如果开战,我们必定吃亏。大家说说该怎么办?”

魏州对于朱梁帝国来说是北大门,对于河东来说虽然没有地缘上的直接重要性,但可以作为南征战略的桥头堡。河北一带几十年以来都是晋汴双方的争夺重点,互有胜负,得而复失,失而复得,反反复复,因此这一带人心十分不稳定,搞不清楚哪一天受谁的统治,和谁成为朋友,和谁会成为敌人。更重要的是,魏州以北的邢州一带邻接赵境,一旦失守,将直接威胁到镇、定两镇盟友的安全。河东对魏州的统治基础十分薄弱,只要晋军撤兵,魏州会马上再次回到朱梁的掌控之下。李存勖思前想后,认为这一仗必须继续打下去,而且必须打赢,绝不能半途而废。

刘鄩见大家竟然是这么个态度,个个求战心切,缺乏敌我形势估计。他虽然内心生气,但不好当面摧折士气,只有默然不语。形不成统一意见,特别是和主帅意见不一致,这会议没法开了,只好散会。

留守晋阳的是河东监军张承业。张承业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军事压力吓得心急如焚,几乎动员了晋阳城内所有有胳膊有腿会走路的人,包括站岗的放哨的运粮的记账的打铁的开店的卖油卖面的,全都登上城墙防守。这些散兵游勇和闲散市民哪里是梁军的对手。尽管晋阳城坚固,可城墙是死的,没有军兵把守,城墙无异于土块砖头。

可是这样拖着皇命也不行,况且只有刘鄩自己不同意开战,势单力孤,他需要寻求部下的支持。开了一次会议,局面失控,部下也不和他同心。刘鄩感到压力更大了。但刘鄩毕竟宿将,久经沙场,深知用兵之道,保持着大将应有的冷静。他想继续做一做部下的思想工作,希望他们转而支持他。

第二天,刘鄩在辕门把众将集合起来,召开了一次别开生面的思想政治会议。刘鄩给每位部下面前放了一坛子河水,让他们喝下去。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知道刘鄩这是什么意思。一坛子河水怎么喝得了啊,即使一坛子酒也要喝一晚上。众将面面相觑,人人为难,没有一个动嘴的,也没有一个动手的。刘鄩借此开导他们说:“一坛子水都这么难以喝下,何况滔滔不绝的黄河水,你们能喝的完吗?晋军就如同这黄河水,连绵不绝。”众将这才明白刘鄩的意思,人人大惊失色,不敢再轻易言战。

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号炮,千面战鼓顿时如炸雷一般隆隆响起。方圆十几里的战场上爆发出了响彻云霄的喊杀声与兵器的撞击声。

在梁军的强大轮番攻打之下,城墙被打开了一个个缺口,梁军四次杀入缺口,涌入城中。情况十分危急,张承业支撑着老迈的身躯,亲自督战。在他奋力调度指挥中,晋阳军民浴血奋战,勉强打退了梁军的一次次进攻。

莘县战役眼看着陷入了胶着状态。欲战不决,欲罢不能。李存勖陷入了沉思。他需要作出决定。

刘鄩在莘县死守不战。晋军虽然强大,可善于骑射不善于攻城,因此庞大的晋军派不上用场。如何让刘鄩出城呢?只有刘鄩出城,晋军才有机会歼灭梁军。晋王李存勖在冥思苦想。

晋阳守军得到一定援军之后,士气得到巩固。石君立和安金全白天防守,夜里借助地形熟悉的优势,频频出城偷袭梁军,梁军损失不小。王檀误以为李嗣昭真来了,更看到晋军战斗力大增,担心吃亏,不再恋战,在城外抢掠一番之后撤军离去。晋阳在命悬一线的危机中保全了下来。河东朝野上下惊出一身冷汗。

因为这一役的决策者是朱友贞。东部刘鄩发动偷袭魏州的战役,西部王檀发动偷袭晋阳的战役。两场战役都是由局部战区的指挥官提出建议,请示朱友贞同意之后采取的行动。朱友贞处于运筹帷幄综合决策的地位,他应该全盘筹划战局,综合考虑两场战役的规模、力量配置、实施时机、协同效果及预案。可是他没有做,其实他没有这个统帅能力。他只会急于求战,只要有人提出要打,他就点头同意。其他的事情,一概不想一概不问一概不懂。如果朱全忠在世,一定会统筹部署两场战役,变成一场大规模的战争,而不是两场隔绝孤立的战役。

老将军刘鄩回到内室,对身边亲军嘟囔道:“主上糊涂,臣子们只会逢迎阿谀,将佐急躁,士兵懈怠,唉,我们死定了。”

时间到了公元916年二月。二月春风似剪刀,中原大地一片肃杀,春寒料峭。

黎明时分,刘鄩率七万人到达魏州城东。这时候,他才发现杨延直兵败城南,两处合击魏州的计策失败。只好合兵一处猛攻东城。

刘鄩没有想到杨延直粗心坏事,更意想不到的是晋军诱他上当的圈套。当刘鄩准备攻城的时候,围困莘县的李存审从后面追来,晋王李存勖从北面调头杀来,李嗣源居然在城内杀出来。刘鄩没想到晋王李存勖会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更没想到李嗣源居然被李存勖秘密调来了前线。刘鄩心知中计了,狭路相逢,今天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他率队稍稍后撤,准备一场恶战。

发动和实施偷袭晋阳战役的主帅是王檀。可这位王檀实在不是大将的料,其历史上也有多次不战而弃城的不良记录。明明偷袭晋阳已经占据了很大的上风,如果指挥得当,很有可能攻陷晋阳。到那时,整个梁晋战争的局势会发生重大转折。可被安金全和石君立千八百人吓唬了几下,就偃旗息鼓,主动撤出战场,实在有失节度使的体面。如果朱全忠当年手下的大将如葛从周、氏叔琮、庞师古等人,即便李思安、牛存节、刘知俊,也一定会将晋阳战役打得淋漓尽致。

以上不过是如果,历史只有结果,没有如果。

两队晋军像一把大钳子将梁军死死咬住。梁军像一个大圆筒,盾牌手、刀斧手在前,四面环卫,长矛手在内侧,锋利的矛头刺向冲来的晋军,弓箭手在最内侧,向远处晋军万箭齐发。梁军知道今天是绝路死路不归路,只有拼死一杀,别无选择。须发皆白的老将刘鄩在帅旗之下,挥动令旗指挥战斗。他脸色凝重,心情沉重,号令郑重。他心想今天或许就是自己几十年戎马生涯的末日,老迈的命运在此一战,几万将士的生死在此一战,梁帝国的命运在此一战。绝不能输!

李存勖立马在高岗上,远远看着苦苦支撑的刘鄩。他也很清楚,梁军主力全部在此,必须合围全歼,否则后患无穷。这一战他等了几乎一年,费尽了周折,几次差点被刘鄩暗算得逞。反复较量之后,偷袭与反偷袭、暗算与反暗算,包围与反包围,这次总算诱敌上钩,决不能放走刘鄩这只老虎。

晋梁两军短兵相接,一片片的士兵倒下,鲜血染红了大地,映照着朝阳。兵器对打的卷刃后,两国军兵赤手空拳扭斗在一起。已经分不清战斗部队和非战斗部队,梁军将士全员投入了战斗。这一战一直持续到中午。梁军因步兵居多,近身战斗落在下风。最后,梁军逐步被晋军围歼殆尽。老将军刘鄩杀出一条血路,冲出重围,带着千八百人从黎阳渡过黄河,退守滑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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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安金全主动请缨保卫了晋阳,对河东做出了挽救存亡的贡献,可是没有得到李存勖的封赏。这是为什么呢?因为李存勖虽然英雄神武,可是他有些骄傲自大。他认为保全晋阳的计策不是他想出来的,似乎降低了他这个伟大君主在处理危机中的形象,李存勖觉得很没面子,所以没有给予安金全、石君立任何封赏。此事不了了之。若干年前朱全忠伐河中,开封受到王师范等偷袭,留守的文官裴迪临机决断保卫了开封。朱全忠回师开封后将裴迪功劳列为第一。李存勖与朱全忠比起来,差了一截子。

李存勖刚要哈哈大笑,后方却传来告急战报。

此时的战场形势是,李存勖和李嗣源集结方阵在西北,李存审集结方阵在东南,刘鄩集结圆阵夹在晋军中间。这是李存勖期待已久的大决战,他抱着必胜的决心。整个战场被刚刚升起的朝霞笼罩成一片橘红色,大地还沉浸在清晨的寂静中,清凉的晨风吹拂过每一个士兵的脸颊。晋梁两军似乎可感知到对方的呼吸与心跳。

王檀率领河中、陕州、同州和华州四镇兵马三万人,从阴地关秘密急行军,杀奔晋阳而来。

晋阳城内空虚,几乎没有任何防守力量。王檀达到城下之后,人不卸甲马不离鞍,轮番昼夜攻城,力求出其不意攻其不备,速战速决,一举攻陷晋阳城。

在刘鄩与李存勖恶战的时候,梁匡国节度使王檀请命偷袭晋阳。朱友贞同意了王檀的建议。这是一个明显有利于朱梁的战略选择。也是插向李存勖后背的利剑,是李存勖天天夜夜担心的事情。

刘鄩只好苦口婆心地上书皇帝,阐明自己的作战方略。刘鄩奏章中说道:“刚开始的时候,臣打算用奇兵直捣晋阳,对晋军釜底抽薪,然后再挥师顺手收拾王镕和王处直。个把月之后清理河朔地区。无奈啊,老天爷还嫌不够乱,不愿帮助我们,天天下雨,我们携带的粮食耗尽,士兵生病,奇袭晋阳的计划夭折。后来臣又想占据临清,切断晋军的粮草供应基地。可是周德威突然从幽州赶来,他的骑兵作战速度极快,往来奔驰如天兵天将。臣现在退到莘县,婴城拒守,养精蓄锐,等待时机。晋军兵多将广,善于骑射,战斗力很强大,不容易对付。如果有机可乘,臣哪里敢消极不战呢!”

朱友贞很配合李存勖的心思,一封接一封地给刘鄩写诏书发命令,抱怨刘鄩白白消耗粮食,被动应付,部队伤亡不断,长此下去不是办法,催促刘鄩与晋军赶快决战。

在座诸将议论纷纷,几个嗓门大的将官喊道:“娘的,和他们痛痛快快打一仗,一较雌雄。这样躲着不战,要拖到什么时候?”

安金全挨家挨户做动员,特别是号召已经退伍的军人出来保卫国家。安金全七拼八凑了七八百人的民兵队伍。趁着夜色,安金全率人主动出击,对梁军进行了一次反偷袭。王檀大军眼看胜利在望,晋阳城已是囊中之物,只有招架之功没有了还手之力。万万没想到,城里突然杀出来一支正规军。梁军在慌乱中稍稍退却三里地。

在晋阳城内奋力抵抗的时候,附近的昭义节度使李嗣昭得到情报,晋阳危急!河东危急!王室危急!李嗣昭立即决定保卫晋阳!保卫河东!保卫王室!李嗣昭派出大将石君立率领骑军五百驰援晋阳。

李存勖调集了李存审、周德威、李嗣源等河东重量级将官会战魏州,为什么没有调李嗣昭?因为西南边防泽路地区历来是晋汴争夺的主战场之一,是战略要塞,必须由大将驻守,不能妄动。因此,李嗣昭担负控扼西南要道的重任。这也是为何李嗣昭本人没有离开驻地救援晋阳的原因。李嗣昭在没有搞清敌情、没有接到晋王命令的情况下,不敢擅离职守。

石君立以十万火急的速度奔赴晋阳,早上出发,晚上就已经到达城外的汾河岸边。晋阳门户汾河大桥被梁军占据,石君立一通冲杀,并散布假消息说李嗣昭亲自率大军杀到。石君立连唬带吓,杀退梁军,进城与安金全回合。

在梁军偷袭晋阳这件事情上还需要交代两个插曲。

晋阳城摇摇欲坠,张承业心力交瘁。

贺德伦被张承业软禁在晋阳后,从此一步未曾离开,他这个大同节度使不过是个虚名而已。梁军围攻晋阳,贺德伦带在身边的旧部听说梁军来了,思乡念旧之情油然而生,纷纷偷偷溜出城投奔了梁军。张承业发觉这个动态,他担心贺德伦变心与王檀来个里应外合。张承业的担心不无道理,河东君臣如此对待贺德伦,难保贺德伦不反悔。斩草除根,以绝后患,张承业暗杀了贺德伦。

从战略上说,王檀袭晋阳是步好棋。可从战术上说,此一役所遇非人,所任非人。

何谓所遇非人?

李存勖接连攻下了卫州、惠州、相州、邢州。梁国地方文武官吏投降晋军的络绎不绝。昭德节度使张筠一天好日子没过,直接败逃撤走,保义节度使闫宝支持了几天之后投降,捉生都指挥使张温投降,卫州刺史米昭投降。到了公元916年六月,朱梁帝国黄河以北的土地除了黎阳之外,全部被晋军占据。

何谓所任非人?

令刘鄩苦恼的不仅是晋军的进攻,更要命的是粮草。从莘县到黄河的甬道发挥了重要作用,可是没多久就被晋军发现了。晋军派出骑兵在甬道两侧驰骋冲杀,劫掠梁军的粮草,并派千人队伍手持大斧子一顿狂砍乱劈,将甬道彻底破坏。刘鄩唯一的战略补给线被断绝。

这时候原代北老将安金全退休在家,在晋阳的宅子里养老。听说晋阳城遭到梁军攻击,危在旦夕,安金全挺身而出,自告奋勇,去拜见张承业。他向张承业申请由他暂时担负起保卫晋阳的军事指挥职责,并要求张承业同意把军需库中的铠甲武器分发给市民,组织临时武装投入保卫晋阳的战役。已经解除军职的军人是禁止私藏武器和组织军事行动的,因此安金全需要向张承业申请。张承业明白自己是文官,安金全是武将,安金全比他强。张承业从大局出发,当机立断,同意了安金全的意见。

让刘鄩想不到的是杨延直的粗心大意。杨延直到达魏州城南后,没有保持足够的警觉。魏州城内已经发觉了梁军的到来,悄悄派出了五百敢死队偷袭杨延直的大营。杨延直被这突如其来的偷袭搞蒙了,根本没有任何准备,梁军四下溃散。

李存勖更会拉拢人,提拔元行钦为散员都部署,实际上是相当于都将,但因暂时没有岗位指标,按编外对待。不仅如此,李存勖还赐名元行钦为李绍荣。

李存勖重新调配了魏博地区的防务力量,以李存审为安国节度使,镇邢州;以李嗣源为相州刺史;以魏州都巡检使袁建丰为洺州刺史。封朱梁降将闫宝为东南面招讨使,领天平节度使、同平章事。

刘鄩退保黎阳,闭门不出,再也不敢应战。

朱全忠打了几十年仗辛辛苦苦得来的这点地盘尽数失去。

朱友贞仰天长叹:“吾事去矣!”

刘鄩分兵万人给杨延直,让他趁夜色潜到魏州城南,待天亮之后,刘鄩将率主力从东面赶来,一起合攻魏州。刘鄩一步百计,绝非浪得虚名。他偷袭魏州这样一次单纯的军事行动,也采取了两面夹击的策略,可见刘鄩用兵谋略变化多端。

二、皇权贬值 5.契丹来了

据《魏书》记载,在北魏初年,即公元390年左右,从北部一些部落中分化出来一些部族,演变成了后来的契丹。此时契丹大约有八个部落,分别是万丹部、何大何部(也称大贺部)、伏弗郁部、羽陵部、日连部、匹挈部、黎部、吐六于部。这些部落都还很弱小,曾一度称臣于北魏,岁岁纳贡,年年来朝,很老实很听话很乖。在北朝至唐初的几百年里,契丹曾面临高句丽和柔然的夹攻,在战火纷飞中契丹差点被灭,契丹曾经是个受气包。

韩延徽,字藏明,幽州安次人。他父亲韩梦殷曾是李唐王朝的高级干部,做到了蓟、儒、顺三州刺史,基本上属于厅局级以上大约在省部级范畴的领导。据史书描述“延徽少英”。史书就是厉害,惜墨如金,用一个字“英”就将韩延徽的主要特征描述完了。英是什么意思呢?可以推测为人长得精神,说话办事干练,有头脑,有追求。这样一个优秀青年被卢龙节度使刘仁恭发现了,并委以重用。韩延徽在幽州军府中主要负责文字材料的起草、协助处理军政文件,与后来也很著名的冯道是同事。

变的结果就是此消彼长。

耶律阿保机生于唐咸通十三年(公元872年)。与耶律阿保机基本同时期还有两个中原强人,李克用生于唐大中十年(公元856年),朱温生于唐大中六年(公元852年)。耶律阿保机比李克用小16岁,比朱温小20岁。在公元907年,朱温在开封称帝,终结了大唐帝国。耶律阿保机同年称契丹天皇帝。

述律皇后说道:“韩先生真乃当世贤材,留在契丹,辅佐皇帝吧?”

阿保机端起奶茶的碗刚送到嘴边,又停下了,等待韩延徽继续说下去。

存在的就是合理的。

契丹与中原的交流互动,并非限于单纯的军事战争,掠夺与反掠夺不是唯一的事情。作为两种社会集群,无论是社会需要还是生活需要,商贸、外交、文化交流一直都没有停止,只是表现形式不那么隆重和引人注意。可以说在中原社会进入五代后,契丹向中原社会输出战争的同时,却在引进中原的商品、文化、法制、社会管理模式、生产技术乃至人才。这也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契丹社会的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进化。

公元907年春,在一番祭祀告拜天地之后,阿保机正式登基。不过阿保机没有继续沿用契丹的可汗称谓,而是效仿中原王朝,用了皇帝的名称。他自称天皇帝,他老婆称地皇后,太子称人皇王。阿保机称帝并非是简单形式上向汉人的模仿,而是标志着契丹在典章制度、人文器物等方面汉化的开始。契丹的草原游牧部落氏族文明开始吸收中原封建文明。

什么机会呢?

关于契丹我们在前文《劳模将军》一节中有所介绍,对契丹的发展壮大历程也在其他章节中屡有提及,不过为了方便读者衔接有关背景资料,我们还是在此做些概要介绍。

阿保机望着一闪一闪的篝火,看了看眼前兴高采烈的契丹男女,又看了看韩延徽,严肃认真地说道:“韩先生言之有理,这块土地上都是我的子民,都应该安居乐业,都应该为契丹兴盛做出贡献。”

阿保机陷入了沉思,不自主地微微点头。

阿保机愣了一下,继而开怀大笑,伸手搀起了韩延徽,爽朗地说道:“先生你认我这个皇帝啦?”

朱友贞是啃老族,他在吃他爹留下的老本儿。

韩延徽在刘仁恭幕府时,尽心尽力,受到刘仁恭重用。可是刘守光当政后,刚愎自用,对韩延徽的建议不当回事。韩延徽时常觉得很失落也很为军府前途担忧。现在,阿保机如此真诚,这令韩延徽内心里为之打动,忍不住多说几句自己的见识与心得。韩延徽回答道:“治理一个国家,需要一套政治机构,这套政治机构必须要有一定层级和职责分工,还要有互相钳制与制衡的作用,这些大小机构在行使职权时,要向君主负责,不能各行其是。”

朱友贞完全有条件、也应该守得住天下第一大国的基业,可是这小子一样正确的事情也没有做,做的全是相反的事情。在内部政治方面,他摒弃敬翔李振等有才能的老臣,宠信赵岩和他一群张氏大舅子小舅子,整天琢磨着怎么整治朱全忠的老班底,怎么研究文学字画,怎么吃喝玩乐,怎么横征暴敛囤积钱财。在对外关系上,对于主动示好、促进商贸流通的钱镠采取怀疑态度,抑制通好,自绝财路。在军事方面,不自量力地好大喜功,没事找事出击淮南,有事更找事兵伐河北。结果玩火自焚,引火烧身,不仅没有摆平李存勖,反倒被李存勖几乎全歼了朱梁帝国的主力部队。

像朱友贞这样的皇帝在中国历史上并不是最差的,可他生存的环境不同。有些比朱友贞还差的皇帝,在一个偌大帝国中,也优哉游哉地干了很多年。最后一茬一茬的人把他熬死,换上了一个能干的接班人,帝国照样转得很好。可朱友贞生在一个战乱纷纷,帝国立国不久的时代,他的个人能力在很大权重上决定了一个年轻帝国的命运。他没本事直接决定了一群人是笨蛋。

阿保机答应了李克用的讲和要求。阿保之所以机答应与李克用讲和,其实契丹也有契丹的考虑。契丹距离河东较远,距离卢龙很近。在契丹征服周边部族的过程中,卢龙刘仁恭经常趁火打劫,要么直接与契丹开战,要么与其他小部族联手。

朱友贞不具备治理国家的材能,别说乱世争霸的材能,即便因循守成的材能也不具备。人的可悲之处就在于,笨人往往不认为自己笨。笨手笨脚的朱友贞第一应该做的就是稳定政权,理顺政治,矫正朱全忠穷兵黩武的政策,安抚文武群臣忐忑不安的神经。对外放缓争霸的步调,采取全面的防御策略,为治理内政休养生息创造有利的环境。在遭受如李存勖这样的强敌攻击时,完全有力量相持抵抗,不应该主动冒然进攻。朱友贞在国防上,还可以采取合纵连横的办法,分散李存勖的攻势。

阿保机不由得暗自一惊,这是困扰他很久的一个大问题,可又苦苦找不到答案,这些领主们自命不凡自以为是自高自大,很难管理,军国大事经常商议不出个子丑寅卯。阿保机禁不住问道:“依先生之见,应当怎么做?”

转眼到了唐天复元年(公元901年),遥辇氏已经统领契丹一百六十多年,这一年遥辇氏更换了继承人,新契丹可汗称为痕德可汗(有的史书上称钦德可汗)。痕德可汗上台后,指定阿保机做了迭刺部的夷离堇,也就是大酋长。此后,阿保机承担了契丹的主要军事征讨职责。在阿保机的东征西讨之下,契丹的统治范围逐步扩大,并消灭整合收服了周边很多弱小部族。

韩延徽欠了欠身,看了一眼阿保机,继续说道:“君主以下,应当设立宰相负责处理日常行政事务,设立专门负责刑狱诉讼的机构和官员,设立专门负责行军打仗的机构和官员,设立专门负责礼仪的机构和官员,这样才能够事事有人办,事事有规矩,事事有掌控。”

契丹大举南下,首先受到威胁的是晋王李存勖。因为此时刘守光已经死了,卢龙纳入了河东的版图。河东地盘与契丹在上千里地的漫长边界上接壤。

阿保机延揽韩延徽坐在他旁边,命人端上来马奶酒、热奶茶、奶疙瘩等。宾主坐定之后,阿保机欠身面向韩延徽说道:“先生,实不相瞒,我大辽国百业待兴,依你看这天下形势当做如何判断?”

契丹成了令李存勖很头疼的事。

韩延徽见阿保机采纳了他的建议,激动的热泪盈眶,噗通一声跪拜在地,口中诵到:“皇帝圣明!”

述律皇后听说了韩延徽的事情后,向耶律阿保机说:“韩延徽能坚守气节,不辱使命,这是当今品德很高的贤人啊,为什么用牧马这种苦役去折磨他呢?”

可历史偏偏因为几个人走入了迷途。

到了公元906年十二月,痕德可汗死去,“群臣奉遗命请立太祖。曷鲁等劝进。太祖三让,从之。”这一年耶律阿保机三十四岁。史书上对于耶律阿保机登上契丹国可汗的位置,只有不过二十个字,可其中历史谜团令人寻味。

后来不可一世的柔然消亡了,之后突厥兴起。契丹又被突厥欺负了很多年。其中契丹的一支不愿意受突厥的欺负,逃出来投靠隋朝。隋朝刚刚立国,国力还不够强大,不愿意招惹强大剽悍的突厥。因此隋朝将这些契丹人又送回了突厥统治之下。谁也没想到这一部分契丹人十分勇猛倔强,反压迫反剥削的革命情绪高涨,一怒之下,再次迁徙。

韩延徽此时的心情很复杂,一方面是自己的才华有人赏识,可另一方面,赏识自己才华的居然是敌人,再就是述律后此言一出,自己回家的可能性就更小了。因此,韩延徽没有做声,低头不语。

韩延徽继续说道:“你虽然也称皇帝,可是这皇帝是需要得到认可的,自说自话缺乏公信力。更重要的是,如果缺乏军国大事的治理秩序,军事政治就会陷入混乱,乱糟糟一群领主毫无头绪地议事,既缺乏效率,也没什么效果。”

阿保机吩咐人将一个大帐篷收拾好,一切物品摆设按照汉人习俗,配置标准基本上属于五星级帐篷。又赐给韩延徽大量金银财宝和新衣服,还有一大群服侍起居生活的男女奴仆。

将韩延徽从落难困苦中拯救出来的是一个女人。

关于契丹聘用中原高等人才,我们在此讲一个案例。

可在朱友贞衰落的时候机会偏偏来了。

躲是躲不过的,应战吧。

契丹的南下,影响了中原王朝几百年的历史进程,对于中原历史的走向产生了深刻的影响。此后中原与契丹之间一百多年的恩怨情仇,对双方的政治、经济、文化都烙下了抹不去的印记。

韩延徽正在苦闷中思考逃脱的办法,猛然间契丹皇帝又要见他。韩延徽一时也搞不清阿保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事已至此,管他什么葫芦,过去摇一摇自然会揭晓。

李克用听说耶律阿保机这个“亲密的好兄弟”与朱全忠合作去了,气得口吐鲜血。李克用这个人性情直率,秉性孤傲,对于结盟的事一向看得很重。以前李克用年轻时曾被朱全忠算计了一把,导致他终生与朱全忠为敌。现在已到老年的李克用又被小兄弟阿保机涮了一回。李克用对此耿耿于怀,认为是毕生的奇耻大辱,此耻不雪将死不瞑目。李克用临死之时,还嘱咐儿子李存勖一定要替父报仇,讨伐契丹,以雪背盟之恨。

韩延徽再次听到阿保机致歉,而且是亲自致歉,而且没有找任何冠冕堂皇的借口,坦率诚恳地致歉,这令韩延徽有些惊讶和少许感动。韩延徽意识到阿保机不是等闲君主,其气度宏阔,非刘守光可比。韩延徽没有失礼,向阿保机深施一礼,表示接受了阿保机的致歉。

契丹侍卫骑快马到牧场,毫不费力就找到了韩延徽,要求韩延徽立即上马随他们去皇都临潢府见皇帝。

此时的韩延徽仍是不慌不忙,用手掸了掸身上的马粪草渣渣,很有分寸地回答道:“契丹立国已有三百多年,习性以渔猎放牧为生,深居北地,居无定所,与突厥、高丽、回鹘世代交恶,但往往难以取胜,这是为何?”

尽管有求于人,可韩延徽一点低声下气的意思都没有。不仅对契丹以兄弟邻国对待,他并不将耶律阿保机视为皇帝,拒绝行跪拜之礼。

阿保机恍然大悟,双手拍掌,高兴地说道:“皇后所言极是,皇后所言极是!来人,将韩延徽从牧场请回来,朕要接见他。”

韩延徽说道:“大王,这块土地上的人都是你的子民,包括契丹人、室韦人、鞑靼人和汉人。他们都可以为契丹的未来兴旺做出贡献。但是因风俗习惯不同,契丹将这些人分成了三六九等,奴役其他的部族和汉人,使他们只能做些简单的苦役,这极大地限制了他们的作用。这样的话,契丹很难吸收更多的力量发展壮大。”

皇帝要找一个人,那效率绝对是顶级的。

契丹来了。

朱友贞在夺取朱梁政权的时期,这个年轻的朱梁帝国已经伤了不少的元气。

韩延徽一下子掉入了万丈深渊,不仅不可以回中原,弄不好会落得与几百年前的苏武一样的命运。这牧马与苏武牧羊一样艰苦。天天与畜生为伴,吃喝拉撒睡在一起,基本上属于荒野求生一个类型。

述律皇后摇摇头。

进入大殿后,韩延徽见述律后也在座,再无他人。正在韩延徽满腹狐疑之际,阿保机立住高大的身躯说道:“韩先生,你是中原名士,一身修为名震遐迩。我一时糊涂怠慢了你,请你不要介意。”

突厥的建制是大首领称大汗,部落头领称俟斤。契丹也有当老大的欲望,他们比照突厥的制度,总首领称为可汗,下属部落酋长称为夷离堇。

阿保机看出了韩延徽的心思,哈哈大笑着走到韩延徽跟前,拍了拍韩延徽的肩膀,说道:“韩先生,今天你也累了,改日我再向你请教。暂且休息。”

述律后点点头,微笑着说道:“正是此意,皇帝你正在实施你的宏图伟业,正需要贤能之士的辅佐。现在上天将韩延徽送上门来,你应该礼贤下士,尊重他,重用他。”

历经辗转,契丹人聚居在了西拉木伦河一个支流流域,这个支流现在称老哈河。老哈河发源于河北省平泉县西北山区,流经内蒙古赤峰市东南部,在翁牛特旗与奈曼旗交界处,与西拉木伦河合流之后下游称西辽河。在艰难困苦和磨难之中,这一支契丹中的大贺氏逐步强大起来,他们决定与突厥平起平坐,至少在形式上要做到。

正在李存勖春风得意的时候,他的麻烦来了。北方几个游牧民族联盟成长为一只强大的政权力量,他的名字叫契丹。契丹原本在中原以北的边疆地区活动,可它的南下极大地改变了中原地区的政治格局,此后更是极大地影响了华夏文明进程达一百多年。

夜色渐浓,漫天星斗璀璨。

李存勖大举伐燕时,将刘守光打的快招架不住了。刘守光无奈之下,向宿敌也是老邻居契丹求援。负责这次出使任务的人就是韩延徽。没想到这一趟差事改变了韩延徽的一生,也改变了耶律阿保机的执政轨迹。

阿保机被韩延徽的态度惹恼了。阿保机心想:好小子,牛叉啊,求我办事,还不说点好听的。阿保机不仅没有借给韩延徽兵马,反倒将韩延徽扣留在契丹,让他去放马。

朱梁帝国向外征伐力量略显不足,但防御守备绰绰有余。如果朱梁帝国在内修政治、休养生息方面多花些精力,天下的走势或许会有很大的不同。这一点也并非不可能做到。例如偏安江南的吴越国,在钱镠的治理下,对外不谋求扩张,多搞和平共处与友好政策,对内发展经济,反倒成了天下最富庶的地方,干部群众生活水平很高,幸福指数也不低,还时不时地向外搞搞贸易,输出些针头线脑小百货之类的商品。四川的蜀国在王建的领导下,也有十多年小日子有滋有味有声有色有里有表。

应该说,朱友贞登基的时期,朱梁帝国面临的外部环境要好于朱全忠做皇帝的时候。以前的宣武藩镇处于四战之地,东南西北无时无刻不在打仗,到处都是强敌。现在李茂贞老了,被王建打得节节败退,只有招架之功,再无争霸之心。杨行密死了,继位的儿子杨渥是个糊涂蛋,内部政治一团糟,淮南没分崩离析已是万幸。刘守光也早已失去了当年的锐气,骄奢淫逸于幽州,基本没有了威胁。只有刚刚崛起的河东李存勖咄咄逼人,霸气侧漏,令人担心。

韩延徽意识到了阿保机听进了他的话。韩延徽禁不住有些兴奋,他也咬了一块肉,说道:“契丹人擅长渔猎游牧,汉人习惯于耕种定居,大王你可以顺应他们的习惯,分别治理啊。扬长避短,各自发挥作用。为汉人筑城建屋,开荒种田,让他们兴办作坊,设立集市,鼓励他们种植粮食、酿酒、打铁、买卖商品、结婚成家、繁衍后代,汉人有事做也就不会逃亡作乱了,这对契丹国力大有好处啊!”

阿保机属于迭刺部落,是契丹各部族中最强大的一个部族。在契丹国中,阿保机的伯父释鲁为部族于越。于越是契丹可汗之下的最高官职,相当于中原王朝的三公,地位崇高,但没有实际职责。释鲁非常喜欢和看重阿保机,早就认定阿保机将来一定可以光显耶律氏的门庭。

阿保机同学刚出生就和三岁大的孩子一般,那么到了三个月时,他又是什么样呢?三个月大的阿保机已经可以走路了,并且能说会道,尤其擅长预测未来,未卜先知。到了长牙的时候,阿保机所关心和谈论的事情,早已不是奶嘴软不软,衣服花不花的问题,而是涉及当世军国民政风土人情的大事了。这简直就是一个超级激素催化下的早熟儿童嘛!

耶律阿保机的出世与汉人创业皇帝一样,具有同样玄乎的传奇故事。这个故事不仅玄乎,而且还有违背人类生长与进化规律,几乎纯属虚构。耶律阿保机他娘有一天夜里梦到太阳跑到肚里来了,于是便怀了孕,其后生下了耶律阿保机。阿保机是太阳之子阿波罗啊,名字倒是挺像。阿保机降生时,满屋子光芒四射,香气缭绕。刚刚出生的阿保机体型大小已经像三岁孩童了,而且离开娘肚子之后就会满地上爬。耶律阿保机无异于一个超级宝宝。阿保机的祖母见到阿保机如此奇异,以为神了,就将这个孩子据为己有,另辟一室单独秘密抚养。这个故事的确荒诞得离谱,估计是他父母自编自导的一出好戏,欺骗吓唬各部族没文化的酋长,为蓄谋夺取部族领导权做铺垫。也或者是阿保机后来强权夺位时自己编出来,释放烟幕弹,制造舆论优势。

唐太宗贞观二年(公元628年),全体契丹再次摆脱突厥的欺压,向唐朝投靠归附。这时候的唐朝已经很强大了,而且李世民正琢磨着消灭突厥。因此,与隋朝不同,唐朝伸出了强大有力而温暖的臂膀,收留并保护了契丹。

韩延徽的这个建议不仅改变了汉人在契丹的命运,客观上也促进了民族融合与契丹生产力的进步。

韩延徽没有多少心思喝酒,兴致不太高,他听着阿保机的话,问道:“大王,你以什么去统一诸部,统一天下呢?难道只靠这些徒手骑马的契丹儿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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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阿保机是一个性格开放的人,对外部事物接受态度和接受能力很强,只要他认为有用的东西,他都会兼容并蓄。

到了五代时期,也就是我们现在故事的当世,契丹又演变出新的八部。这契丹也不会弄出个九部十部什么的,最大的数就只能搞到八。据《五代会要》载,新八部分别是旦利皆(既大迭烈或迭刺部)部、乙室活部、实活部、纳尾部、频没部、内会鸡部、集解部和奚喔部。

无奈的是朱友贞已经“心有余力不足”了,吃药也回不了春了。

朱梁帝国处于天下的中心,如果治理得当,完全有可能在李唐大帝国倒塌之后,取而代之,成为中国历史上一个新的大一统王朝,还有可能成为干得不错的王朝。

正是共同的敌人与需求,使得李克用与阿保机一拍即合。两人在云州会盟,李克用向阿保机输送了不少钱粮好处,阿保机则借给了李克用一些兵马征讨刘仁恭。当天,两人喝得酩酊大醉,酣畅淋漓。李克用一时兴起,在心潮澎湃和豪言壮语中与阿保机结拜为兄弟。此时的阿保机不仅统帅了契丹国的军队,而且还主导了外交,可以说是契丹国的核心领导人物。而此时的遥辇氏早已经走下坡路了。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李存勖忙着与朱梁打仗的时候,契丹来了,而且是杀气腾腾锐不可当的来了。

说完这些话,韩延徽看着阿保机,他知道这番话是有冒犯契丹的风险的。在契丹人统治的地盘上,契丹人一直认为自己是最优秀的,其他人都是卑贱的奴隶。阿保机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不让汉人放羊割草,他们又能做什么呢?”

阿保机这个人不是匹夫之勇,也不是一般的军阀格局,他是在有意识地统治契丹这块土地。他不仅重视和擅长武力,还重视文化的力量,重视不同族姓的诉求与生存状况,重视对国家机器的建设,重视对生产力的发展。他的政治智慧、执政自觉性、胸襟气度都在同时代的中原军阀之上。多数军阀是过了今天不想明天的主儿,有的即便做了一方君主,大多也缺乏长久治国的意识与韬略。统一之后的契丹,在耶律阿保机的领导下,迅速发展壮大,在逐步完成对本地各部族力量的征伐收服战争之后,契丹将目光投向了南方。

最应该等最应该熬的就是他。

朱友贞不懂得这个既浅显又博大的道理。

不过从耶律阿保机对待李克用和朱全忠态度的转化上来看,耶律阿保机显得更成熟一些,是一个总揽全局的政治家应有表现。毕竟国家利益高于一切,审时度势,趋利避害,才是不二法门。李克用一根筋,脑子转不过弯,这也是他在争霸战的马拉松比赛中逐渐衰落的重要原因。

永恒不变的还是变。

在此后契丹一百多年的政治历史中,声名显赫的族姓除了大家熟知的耶律、萧之外,还有韩氏。姓韩的是地地道道的汉族人。姓韩的重量级人物中第一个就是韩延徽。其他姓韩的咱们将在后文再表。

虽然中原地区战乱纷争,各路军阀忙着混战成一团,为北方游牧民族的崛起制造了空间。可是中原地区的割据力量并没有忽视走向统一的契丹。李克用与契丹结盟,避免正面冲突。朱全忠也早就向耶律阿保机伸出了橄榄枝,可是阿保机没太在意朱全忠。或许是由于当时通讯新闻情报不够发达,没有手机电视互联网,阿保机对朱全忠了解不够,不太清楚朱全忠在中原地区的影响力,也或许是阿保机年轻气盛没把朱全忠放在眼里。总之,阿保机没有接受朱梁帝国的友善之意,没把朱全忠当盘菜,他仍坚持与李克用缔结了盟约。

阿保机成人之后,身形高大,在当代应该达到了篮球运动员的标准。从面相上看,他额头丰润,下巴尖长,目光炯炯有神。阿保机擅长骑射,力大无穷,可以拉开三百斤的硬弓。可以说,阿保机在他奶奶、伯父乃至其他族人的关怀提携培养之下,茁壮成长,很快就成为了部族中人才出众的青年才俊。阿保机英勇善战,还足智多谋,代表契丹可汗先后招降了小黄室韦部族,征服了越兀、六奚和比沙等部族,年纪轻轻就赢得了契丹上下的认可与称赞。

公元905年七月,日渐衰落的河东李克用被朱全忠打得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偏偏这个时候,契丹又在北面屡屡来犯,搞得李克用腹背受敌,困苦不堪。无奈之下,李克用决定与契丹讲和,为的是集中力量对付朱全忠和刘仁恭。

这件事原来没有,完全是新冒出来的。

公元903年春天,阿保机奉命征讨女真族,俘获三百多户牧民。九月再次兵伐河东怀远军、蓟北等地,开始时不时地南下兵犯中原边境。这时候,阿保机因战功和影响力卓著,官职进一步晋升为于越,并全权负责了契丹军事力量。阿保机成了契丹国中的第二号人物。

三个月后,朱全忠废除李唐皇帝,建立梁帝国,登基称帝。

听到此处,阿保机拍了一下大腿,“呼”地站起身,转脸对旁边的述律皇后说道:“皇后,你看韩先生说的多好!早就应该这么做!”

契丹来了。

阿保机命人取来两大碗酒,和韩延徽两人痛快地一饮而尽。

有一件事很典型。契丹在阿保机时代引入比较早的外来宗教是佛教,在阿保机的主导下建庙修寺,而且有些寺院的规制之大、地位之高,基本上达到了契丹国内数一数二的程度。在引入佛教后不久,阿保机又引入了儒家及道教。在阿保机做皇帝后的第二年,他将儒家、佛教、道教尊崇为同等重要的地位,下旨动用皇家资源修建了孔子庙、大佛寺和道观。阿保机对儒道释并存并用的政策,适应了其辽阔的版图范围内多民族多信仰并存的实际,是思想和文化多元化的一个表现。有利于缓和不同族群之间的矛盾。

刘守光夺取卢龙政权后,韩延徽继续做参军。

“为何?”阿保机第一次被人问到这个问题,觉得新鲜。

如果朱友贞懂得变的道理,韬光养晦,低调做人,他完全有机会等到大展宏图的那一天。李克用没有等到,但李存勖等到了,他等到了朱全忠死掉,等到了朱梁内乱,等到了一个不如自己的对手上台。即使朱友贞材能敌不过李存勖,如果他肯等,也会等到反攻的机会。

唐末与五代初期,契丹处于从原始的部落氏族制社会向封建集权制社会过渡的时期。其生产力较低,特别是游牧民族特有的生活习性,逐水草而居,不可能进化出高水平的工业化社会分工,物质积累也不丰足。异姓乃至同姓部族之间的征战不断,东西外部大族群如突厥、柔然、高丽、鞑靼、回鹘等的侵扰也对契丹造成很大麻烦,直接导致契丹被迫迁徙流动,也导致异姓小部族的分分合合。那时候的契丹尚难以形成稳定的疆土领域及社会结构,多数情况下处于动荡的部族战乱与整合进程中。

放马是个什么职业呢?韩延徽的放马工作与契丹平民的放马工作不是一回事。韩延徽的放马工作是奴隶的工作,属于惩罚性侮辱性很严重的工作。放马放牛放羊是一回事,特别是汉人使节近千年来对这种待遇十分厌恶,甚至认为比丢掉性命还可耻。

阿保机也已酒兴三分,他拉着韩延徽的手说:“韩先生,你看我契丹儿女,矫捷勇武,他日我当统一各部,南下中原,荡平天下。”

半天不到的时间,契丹侍卫已经将韩延徽带到了契丹皇宫。阿保机接到报告说韩延徽带到,急忙从虎皮王座上走下来,赶出殿外,到门口迎接韩延徽。此时韩延徽也已经在契丹侍卫半押半扶之下来到了宫殿台阶下。阿保机满脸兴奋的神情,一边走一边喊道:“韩先生,你可回来了,阿保机多有得罪,请你见谅!”韩延徽反倒一点儿都不兴奋,面无表情地拾级而上。二人相遇,阿保机主动伸出臂膀,拉过韩延徽的手,走入大殿。

韩延徽继续说道:“契丹军力也以骑射见长,与其他部族相近,可契丹相比其他强盛部族小,因此在力量上没有优势。更重要的是契丹八部居无定所,靠天吃饭,生产没有保障,制造业不发达,无论兵器还是生活用品过于粗糙。所谓兵精粮足才是军国首务,可契丹还做不到啊。”

阿保机夺权登基的政治战役之所以获得成功,主要有几个方面的因素。首先是遥辇氏的衰落,失去了对契丹的实际控制权,遥辇氏大失人望,特别是耶律氏内部其他部族早已对遥辇氏不理不睬。第二是阿保机权势的崛起,使得阿保机已经攫取和凝聚了巨大的利益及利益集团,况且阿保机年轻有朝气,大家对他未来攫取更大利益充满信任与期待,这为他招揽了强大的力量在周围。第三是阿保机受到痕德可汗的极大信任,在痕德可汗提拔下职位节节攀升,这对外具有一定的迷惑性。阿保机假借痕德可汗遗命,再蛊惑以他堂弟为首的亲近力量搞拥戴,而他则假惺惺地再三推辞之后,似乎勉为其难地做了契丹可汗。

入城后,阿保机害上了相思病。茶不思饭不想,满脑子都是那一抹的倩影。心动不如行动。阿保机开始寻觅此女子。几经周折,阿保机终于找到了那个令他心动的女孩子和那头标志性的黑牛,这个女孩子就是述律平。

男人女人载歌载舞,偶尔传来狗吠与马嘶。

在耶律阿保机做了契丹皇帝最初的几年里,他主要的精力还是用在征服周边各部落及平定内部叛乱方面,因此,契丹对于中原边境的危害不太大,主要形式就是所谓的“打秋谷”,以时不时的游击掠夺为主,并没有土地占领的企图。

受唐朝统治的契丹后来又演变出八部,分别是达稽部、纥便部、独活部、芬问部、突便部、芮奚部、坠斤部、伏部。到了武则天时期,由于唐朝任用统治契丹的官吏胡作非为,逼反了契丹。因独立生存十分艰难,到了李隆基时期,契丹再次归附唐朝。开元末期,契丹内部争权夺利,政变不断,三折腾五折腾,大贺氏把自己折腾散架了,大贺氏衰弱。此后遥辇氏掌握了契丹的统治权,领导了契丹一百七八十年,先后历经九任大汗。

遥辇氏统治契丹一百七十年,可汗之位世代世袭,别族旁系根本无权染指。尽管在大的血统关系上说,契丹主要是耶律和萧两大姓氏,迭刺部和遥辇部都属于耶律姓氏,可毕竟不是同一部族。痕德可汗虽然干得不怎么样,可他死后,无论掰着哪个手指头数,也轮不到迭刺部的人继位。所以这里面,阿保机乘机改朝换代巧取豪夺的可能性很大。

到了唐末,契丹里产生了一个大人物,此人便是大名鼎鼎的耶律阿保机。

可笑的是,我们这位朱四公子等不及。

刘仁恭很熟悉契丹的生活与军事习性,每到秋高草长的时候,就派人烧掉契丹的草场。每到春夏,契丹用兵的时候,刘仁恭就坚壁清野,弄得契丹空手而还。刘仁恭的幽州军作战剽悍勇猛,是契丹的劲敌,曾通过伏击战、遭遇战等策略屡屡挫败契丹军队。在几次战役中,阿保机曾吃了刘仁恭的亏。前文我们说过,中国历史上刘仁恭在对付契丹方面可谓首屈一指,后来者之中没有人比他更高明。

韩延徽住进了五星级帐篷,可一点困意都没有,他辗转反侧陷入了纠结的思考。如何才能返回中原?如何才能减少契丹对中原的侵扰?如何减轻契丹人对杂居汉人的奴役?

这个女人是耶律阿保机的皇后,述律氏。

公元904年九月,在讨伐黑车子室韦部族时,与前来救援的刘仁恭部将赵霸发生激战,大破幽州军。

当阿保机当上皇帝之后,总觉得少点什么?琢磨来琢磨去,才醒悟缺少中原皇帝的承认。以前契丹的可汗是受大唐皇帝册封的,契丹各部落对这个册封很认可,册封具有极高的政治影响力。虽然大唐帝国消失了,虽然中原乱得一团糟,虽然几十年来契丹已不和中原王朝友好,但可汗之位受到中原王朝皇帝的承认仍然十分重要。即便契丹与中原王朝已经不存在从属关系,可得到中原王朝的官方承认,仍是契丹人很看重的,这已是渗透入契丹血液中的传统意识。因此,耶律阿保机为了得到代表中原王朝朱梁帝国的承认,经过深思熟虑,决定放弃与李克用的盟约,转而与朱梁帝国合作。

公元902年七月,阿保机率领四十万契丹军杀入了河东藩镇的代北一带。一口气攻下了九个郡县,并于九月,在潢河(西拉木伦河,或西辽河)之南筑建龙化州,建造了开教寺。这是契丹崇敬佛教较早的记载,这说明当时的契丹已经开始受到了中原传入的佛教影响。

世间的道理就是变。

韩延徽到达契丹之后,见到了契丹皇帝耶律阿保机。

述律氏,名字叫“平”,合起来全名是述律平。述律平与阿保机的相遇可谓一见钟情。在耶律阿保机一次征战中,阿保机获胜,率军队浩浩荡荡入城。入城仪式中,欢呼劳军的人群黑压压一大片,人挨人人挤人,车蹭车车连车,人声鼎沸,骡马喧哗。阿保机骑着高头大马,左顾右盼,神采飞扬。突然,阿保机看到一个年轻女子赶着黑牛车,在左前方一闪而过。刹那间,二人目光交接,双方心脏都剧烈地震颤了一下,电光石火地灵犀了一下。

欲望就是动力。

阿保机听出韩延徽话里有话,没有追问,而是递给韩延徽一只烤羊腿,自己手持一只,大口地撕咬下一块肉,用力地咀嚼起来。

阿保机一下子没明白她什么意思,问道:“不能杀,不能囚,还不能放走,难道还要养着他不成?”

李存勖很烦很无奈。

韩延徽也面带欣喜地说道:“皇帝是做出来的,不是叫出来的,您是圣明的君主,契丹各族人民之福。”

第二天,阿保机去打猎,邀请韩延徽一同前往。在草原和丛林中驰骋了一天,阿保机射猎功夫上乘,捕获了一只鹿,一头熊,两只山鸡。阿保机十分高兴,晚上在野外燃起篝火,摆上酒肉,和一大群部族酋长庆祝狩猎成功。

韩延徽的放牧生涯比苏武短得多。没多久,奇迹发生了。

直到把军队拼光了,失去了还手之力。

据辽史记载述律平“简重果断,有雄略”。可见这个女人不一般。简要概括一下她的基本特征,简约、持重、果断、有谋略。这哪里是女人的性格,明显是一个将相的特征。史书中完全没有讲述律平的长相,应该也是貌美如花清秀端庄的模样,否则阿保机只看了一眼如何动心?至于这位述律平女士如何有韬略,我们下文会陆续讲到。

从此之后,耶律阿保机对韩延徽十分器重,大事小事都要和韩延徽商量,而且在政治建设、社会治理、发展生产等方面,基本都采纳了韩延徽的建议。韩延徽对于契丹社会的发展发挥了重要影响,他和阿保机搭配,推动契丹尽快实现了与“国际水平接轨”。

草原陷入沉静,微风吹动跳跃的篝火。

在耶律阿保机登基称帝之后,有一个中原人对他起到了极大的帮助作用,极大地影响了耶律阿保机从一个大酋长式的首领向封建君主的转变。这个人是韩延徽。

一切都在变。

耶律阿保机向来尊重这位夫人,也很重视她的意见。阿保机侧过头看着皇后,说道:“噢,皇后如此一说,这个汉人似乎的确不一般,不是一个见利忘义、贪生怕死之徒。要不咱们把他放回去吧。”

二、皇权贬值 6.契丹不是好惹的

李存勖专心致志攻打朱梁的节骨眼上,契丹南下了。契丹的到来首先威胁到的就是河东的地盘。李存勖在应对契丹方面表现出了一个有大局观、全局观的政治家韬略,可以说既有斗争也有合作。

就在周德威坐卧不宁在帅府中焦虑踱步的时候,突然听到一连串的号炮之声,不一会儿报信的军兵气喘吁吁地跑进帅府大门,一边跑一边高喊:“启禀大帅,契丹调集重兵攻城!”周德威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闻听此报仍禁不住心头一震,他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大步流星冲出帅府,赶到幽州城头查看战况。

李存勖很想与朱梁速战速决,几乎将全部的家底都压到了河北前线。为了指挥晋汴大战的方便,他将治理中心从晋阳迁移到了魏州,魏州成为了河东军政集团事实上的政治中心。由此可见,李存勖对河北地区及对朱梁决战的重视。李克用当年一统中原、消灭朱梁的夙愿似乎即将实现。李存勖以极大的热情和勇气投入到了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中。

不过世事总是难以随人愿。摇摇晃晃的朱梁帝国虽然在日渐衰弱,可是他却组织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抗击,极大地阻挠了晋军南征的计划。

契丹的进犯给李存勖制造了很大的麻烦。不仅如此,河东的两大盟国成德与义武也出了状况,摇身一变成了李存勖的敌人。这使得河东北部边防吃紧,大后方险情不断。

契丹的干扰在极大程度上分散了李存勖南部战场的兵力和精力,成德与义武的叛乱,使得晋汴战争平添了很多变数,极大地削弱了河东对晋汴战争的投入能力,并为朱梁制造了喘息反抗的机会,此消彼长的力量变化将晋汴战争拖入了旷日持久的泥潭。

周德威命令守城晋军开弓放箭,他大声吼道:“无论是里面的还是外面的契丹军,都给我密集的射,无论如何要守住城门!”

周德威一眼就看出来这是契丹的敢死队,这些人虽然为数不多,可是个个抱着必死之心,其战斗力非常勇猛。一时间守门的晋军被契丹人杀得东倒西歪。

正在魏州指挥晋汴大战的晋王李存勖,得到契丹南下的战报,河东大后方一日之内数次告急求援。事不宜迟,李存勖星夜兼程,率领支援部队亲自赶往云州。好在契丹这次南下并没有打大仗和占据地盘的打算,基本类似于以往的掠夺式游击战。耶律阿保机听说李存勖率大军来援,无意恋战,带兵退去。

尽管契丹退走,可是这一仗拉开了契丹与河东之间大仗硬仗的序幕,此后数年间,双方在长城沿线战争不断。

李存勖由于主要精力放在消灭朱梁上,他不打算与契丹发生大规模正面冲突,因此,李存勖拿阿保机与李克用结盟的事情做幌子,对阿保机叔叔长、叔叔短地叫,以此向契丹表示友善。可是契丹似乎不太买李存勖的账。人家吴越、朱梁、渤海、高丽甚至日本、波斯等远近国家都向契丹派使节、通贸易或者进贡物品,河东却只将友谊挂在嘴上没有实际行动。也许在李存勖心里想:“还给你契丹进贡?不打你就是便宜你了!王爷我要不是正忙着打朱梁,早就将你们这帮胡子收拾掉了!”

契丹可不管李存勖心里怎么想,他们只要有闲功夫就发动对河东、镇定和幽州的进攻。李存勖对小打小闹以隐忍为主,得过且过。他极力克制自己,表面上维持与契丹的友好关系。但是有些大的利害冲突,实在是忍无可忍,避无可避,只好“该出手时就出手啊,风风火火打一架啊”。

在河东和契丹的战争中,比较大规模的一次会战发生在天佑十四年(公元917年)二月。

二月春风似剪刀,二月冰河未开,二月春寒料峭,二月大地还在沉睡。

公元916年,契丹皇帝耶律阿保机率领三十万精兵越过长城,挥师从居庸关南下,攻陷了河东藩镇的蔚州,生擒活捉了振武节度使李嗣本。继而契丹又进攻云州,和大同防御使李存璋发生激战。李存璋奋力抵抗,苦苦支撑。这个事件在河东引起的震动可不小。河东北大门如若失守,契丹将长驱直入,晋阳危在旦夕。

李存勖被契丹搞得有些吃不消了,来来回回奔波在魏州与云州之间,首尾不能相顾。李存勖谴责无效,只有派兵抵抗。可是河东晋阳后方空虚,无兵可派。紧急关头幽州节度使周德威被李存勖临时征调,赶赴新城抵抗契丹。周德威率领三万人马急匆匆赶赴新城,在新城以东安营下寨。晋军还没来及喘口气,契丹人马大举杀到,铺天盖地一通砍杀,晋军抵挡不住,扔下一地锣鼓帐篷往幽州溃败。这一路上契丹紧追不放,把周德威的三万人马几乎赶尽杀绝。

如此一来,战火从新城向东烧到了幽州。

周德威主政幽州之后,认为自己一生戎马生涯所向无敌,看不起山北八军的作用,既不加强管理也不输送供给,因此山北八军渐渐衰弱,直到被耶律阿保机击败收服。周德威此人什么都好,就是小心眼,嫉贤妒能。他对幽州旧将始终不放心,在暗地里将能干的幽州本地人一一剪除。以至于耶律阿保机到来时,很多幽州人叛逃投降了契丹。可以说,周德威的军事能力不比刘仁恭差,可是周德威在边防武备方面比刘仁恭差了一大截子。

周德威这员久经沙场的老将,出生入死戎马一生,经历过无数次大仗恶仗险仗,什么场面没见过?可是这次老周心里没底了,一颗心揪到了嗓子眼。他感到这次遇到的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战斗,这是一次魔仗。他在第一时间已经派八百里加急快递向李存勖求援。

河东所属的新州部将卢文进刺杀了主帅李存矩,叛逃投入了契丹的怀抱。在卢文进的引导下,契丹军大举南下,围攻新州,日夜攻打,炮火连天。由于契丹攻势猛烈,河东晋军抵抗不住了,在刺史安金全带领下弃城逃跑。契丹乘机占据了新城。新城陷落再次暴露了河东北部边防的脆弱。李存勖此时救援不及,只好写信谴责阿保机,指责阿保机背信弃义,不应该收留河东的叛党卢文进,更不该屡屡进犯河东地盘,严重损害了两国人民的感情,肆意践踏和破坏了一国主权及领土完整。李存勖表达了“强烈不满与非常遗憾”。阿保机可不管他那一套,搂在篮子里的才是菜,到口的肥肉哪能轻易吐出来。

周德威手搭凉棚往城外望去,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幽州城西十里开阔的空地上,布满了各营寨的契丹军队,中间较高的土岗上硕大的猩红色主帅旗迎风招展,旗子上绣着一只斗大的狼头,呲牙向天嚎叫。周德威知道那是契丹皇帝耶律阿保机的指挥部。刚才的号炮是契丹向幽州发动攻城的信号。此时契丹军已经抬着云梯,推着攻城战车,挥舞着挠钩套索,手持弯刀盾牌,冲到了幽州西门城下。

城头上垛口后面全副武装的晋军弓上弦、刀出鞘,全神贯注地盯着契丹军,等待主帅周德威的命令。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西北风吹着城头垛口发出尖锐的呼啸。周德威如一尊塑像般静静地站立着。晋军将佐和军校都在焦急地等周德威下达攻击令,可是周德威仍然一言不发。

眼看着契丹第一批攻城部队将云梯搭在了城墙,已经顺着云梯开始往上攀爬。周德威突然大吼一声“杀!”顿时间,城上万箭齐发,在箭雨的倾泻狂射下,契丹军哀嚎着纷纷倒下坠落。可是契丹的攻势丝毫没有减弱,仍然一门心思毫不放弃地仰攻。周德威手中令旗一挥,晋军奋力将滚木石灰瓶石块向下砸去,又是一批契丹军兵横尸城下。双方在攻守中厮杀了一个时辰,互不相让,即使有小股登上城头的契丹军,与晋军展开了肉搏,但没多久也被歼灭。契丹首轮攻城失败,被迫退回大营。

统帅契丹军兵南下的主帅是阿保机。阿保机御驾亲征,兵力不下五十万,号称百万。在渔阳以北上千里的战线上,漫山遍野都是契丹军兵,还有随行的民夫劳役,牛羊驼马,帐篷毡房粮草车,黑压压无边无际。行军的队伍蜿蜒曲折看不到首尾,五颜六色番号各异的契丹旗帜插遍了灰蒙蒙的山岭坡地,呜咽悠长的号角声响彻大地。契丹大有黑云压城城欲摧之势,似乎要将几百年的军事重镇幽州一口吞下。

任何一个新兴力量,都有他兴起的理由。老旧的力量无论是处于鼎盛还是衰落时期,都不应该小看新兴力量。

在河北战事胶着期间,北方出了问题。这是李存勖曾经一度担心的事情。契丹迅速崛起并开始向南扩张,一度进攻到了幽州和云州一带。

谁也没想到这场战争竟然打了十年。

第二天天刚亮,幽州城内的晋军突然发现城外耸立起了许多烟囱,他们正在疑惑之际,突然契丹军中攻城的号炮再次响起。晋军匆忙应战,在城头上密密麻麻集结。可是,城墙下面冷冷清清,没有契丹军。晋军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没找到契丹军的影子,正在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天空忽然暗了下来,紧接着尖锐的呼啸声铺天盖地而来。

周德威和晋军这才发现对面十几个“烟囱”上聚集了契丹弓箭手,他们俯视幽州城,对着晋军一顿狂射。这哪里是烟囱啊,是高高的土台。从土台上契丹军射出的箭密密麻麻遮蔽了天空。

晋军猝不及防,被契丹军射杀射伤无数。晋军躲入壁垒不敢露面。只要晋军一探头,立即被契丹射中,晋军毫无反手之力。更要命的是,契丹军将沾了油的火把绑在箭杆上,向城中兵站民房乱射一通。顿时城中火光四起,浓烟滚滚,老百姓奔走哭喊,陷入一片混乱。晋军和百姓顶着门板淘水救火。

这一天,晋军完全处于被动挨打的地位,面对土台上的契丹军毫无办法,射箭要仰射不管用,短兵器又够不着。幽州城内军民个个灰头土脸、焦头烂额。

契丹军打了胜仗,在城外烹牛宰羊喝酒歌唱,时不时地向城内叫骂几嗓子。契丹的嚣张气焰把晋军恨得牙根儿疼。周德威眉头紧锁,心中暗自叫苦。

晚上,周德威将主要的部将召集到帅府商议对策。大家七嘴八舌,个个怒不可遏,吵吵着明天开城和契丹狗日的拼了,决不能躲着受这种窝囊气。周德威十分冷静地看着众将,等大家把情绪发泄完了,他说到:“契丹筑起土台,杀伤力虽然大,可是毕竟距离较远,达不到攻城的目的。而且高台之上宽窄有限,晚上不适合驻军,那些弓箭手一定回营休息了。我们可以乘夜色出城,捣毁他的土台。”大家一听周德威的分析,都觉得有道理。纷纷表示愿意带人马出城偷袭。

夜幕降临,天空飘下了细细的雪花。周德威选派了得力干将,人衔枚马勒口,悄悄潜出幽州城,来到土台之下。

天亮之后,昨天打了胜仗的契丹军兵兴致勃勃地背上弓挎上箭又要去土台上班了。他们还不知道土台被毁的消息。可等他们撩开帐篷门帘一看,傻了眼。昨天还巍峨挺拔的土台今天摊在地上变成了一堆土。契丹将校气得哇哇直叫。这仗还怎么打?再架着云梯去攻城送死?还是再修几座土台?幽州城内的晋军会答应契丹人再重修土台吗?肯定不答应,他们一定会出来捣乱阻挠的。

晋军二十几个人一组,聚拢在一个土台之下,先是摘下挂在马背上的水囊,打开盖子,纷纷将水浇在土台的基座上。待土质松软后,众人举起斧子和铲子,对着一个角猛挖猛铲。在重力的作用下,土台失衡,片刻之间十几座土台轰然倒塌。

李嗣源李存审等人使出了浑身的本事,死死占据战场的主动权不动摇。契丹人也投入了巨大的力量,誓死要歼灭来援的晋军部队。十几万人马喊杀声震彻山谷,鲜血染红了涧水,阵亡将校的尸体漫山遍野,血腥的气味在丛林中弥漫,寻找猎物的兀鹫成群在低空盘旋。经过一天一夜的殊死搏斗,契丹败下阵来,丢掉了成千上万的骆驼牛羊和锣鼓帐篷。

李存勖见几位主要的军事统领都主张先救援幽州,而且提出了破敌之策,于是下定决心派重兵驰援周德威。晋军兵分三路北上,李嗣源兵进涞水,阎宝兵进祁沟,李存审兵进易州。周德威得到晋王派兵来援的消息后,精神大振,与李嗣源取得联系,准备内外夹击会战耶律阿保机。

怎么办?

卢文进又向耶律阿保机提出新的建议。

天上不行,那就从地下进攻。

契丹一连几天静悄悄的没有了动静,既不骂阵也不攻城,似乎不着急进攻了。契丹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周德威不敢大意,天天登城眺望,观察敌情。可是契丹大营掩映在密密麻麻的旗幡之中,没有任何异常。

到了第十天,周德威照例到城头巡视。正在他手把垛口放眼远眺之际,突然身后传来一阵躁动。不一会儿就传来了喊杀声。周德威扭头正要喝问“谁人喧哗!”还没等他喊出喉咙,倒吸了一口凉气,眼前的景象令他大吃一惊,随继冷汗渗出了周德威沟壑纵横的额头。

就在周德威眼皮子底下,几百名契丹士兵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呜哩哇啦地边喊边向城门冲来。这些契丹士兵半裸着膀子,裘皮棉袄斜系在腰间,个个都是大个子壮汉,手挥三尺长的弯刀,见人就砍遇人就杀,发了疯似的要夺取城门的控制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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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宝话音未落,李嗣源大声说:“大王,周德威是社稷股肱之臣,现在危在旦夕,我们不能等契丹势穷力竭的时候再出兵,必须马上出兵相救。臣愿请命带领五千铁骑去会战契丹!”

眼看着城门就要在内部失守。而此时更要命的事情发生了。城门外,契丹军队发起了冲锋,上万人马向幽州西门杀来。前面是步兵手举盾牌,将人体遮了个严严实实。这些契丹士兵几十人一组抬着一根大原木,直接向城门撞过来。

周德威明白了,这是契丹里应外合要夺取城门,指望从城门打开缺口。一旦城门失守,后果不堪设想。

此时的晋王李存勖正在和刘鄩周旋。刘鄩是个十分难啃的骨头,尽管朱梁帝国势力衰弱,刘鄩专征之权被朱友贞处处掣肘,可刘鄩的斗志极其顽强,并且老谋深算,奇计百出。李存勖对刘鄩不敢大意,打算毕其功于一役,要集中优势兵力将刘鄩这个眼中钉彻底拔掉。可是李存勖在黎阳与刘鄩打了一个多月,晋军没有占到丝毫便宜。因此,李存勖希望周德威能够坚持的时间长一些,为他击败刘鄩赢得时间。

霎时间,晋军雕翎箭密集射向契丹军队。可是城内的契丹敢死队已经和晋军混战在一起,弓箭手无法区分敌人和自己人,弓箭发挥不出威力。最后,城内晋军不得不手持长矛拥堵在城门洞,矛尖对内,指向契丹敢死队。契丹敢死队手中的弯刀比长矛短,要想冲破晋军最后的防线很困难。双方踏着同胞的尸首在狭小的城门洞内惨烈地搏斗。

城外的契丹军队头顶上举着宽大的盾牌,遮蔽得密不透风,晋军的箭雨绝大部分被盾牌挡住。借着掩护,契丹人抬着粗重的原木到达了城门口。沉重的原木撞在了城门上,发出了沉闷震撼的轰隆声。周德威感到了脚下城墙在颤抖。如果撞上十几下,幽州城门肯定被破坏。黑压压的契丹军队仍在快速向城门下集结,随时准备破门而入。

眼看着城门危在旦夕,周德威急得眼珠子冒火了。就在晋军人心惶惶之际,周德威忽然心头一亮。他紧急命令军校到粮仓将存放的食油搬来。不一会儿几十坛子食用油被搬到了城头上。周德威举起一坛子油向城门外正在撞门的契丹军队砸去。斗大的陶瓦坛子带着风声坠落在契丹军队的头顶上,撞击盾牌之后碎裂,坛子里的油泼洒四溅。周德威又让人点着一根火把扔下去。火把投在溅了油的契丹士兵身上,“轰”的声火光冲天。

契丹原本是游牧民族,他们打打杀杀主要靠骑兵,对于筑城攻城守城都不擅长。可是这次契丹有了卢文进。卢文进无疑是一个阵地战的高手,他建议阿保机招募从幽州逃出来的亡命之徒。通过卢文进和熟悉情况的幽州本地人,契丹想出了有效的攻城之策。

契丹值夜班的守军听到了轰隆隆的坍塌声,继而发现了偷袭的晋军,立即敲响了梆子发警报。晋军立即被契丹巡逻军包围了,双方发生了白刃战。晋军人少不敢恋战,边打边撤,待撤入城门吊桥后只剩下了一半人生还。

好险啊!周德威心里暗自叫道。周德威马上命人严加防守,在地表埋了几面牛皮鼓,随时监听地下的动静,以防再次被契丹人从地道攻破。

果然不出周德威所料。第二天契丹采用了新的攻城方法。

那么晋王李存勖为何迟迟没有发兵救周德威呢?难道他不知道幽州形势紧迫吗?

晋王有晋王的难处。

晋军明白了主帅的意思,纷纷将几十坛子油全部砸向了攻城的契丹军队。顷刻间,几千契丹军队陷入了火海。被火烧着的契丹军兵痛苦地哀嚎着四散逃命,与后续部队发生冲撞,在混乱中契丹人自相踩踏死伤无数。盾牌阵被破除后,晋军万箭齐发。契丹人不得不撤出了战斗,放弃了攻门的计划。而此时,城内几百契丹敢死队也被晋军消灭。

可时间偏偏不等人。形势催人,形势逼死人。

周德威的求援书信一封接一封。李存勖心里十分焦急,左右权衡拿不定主意。

李存勖召集前敌作战会议,让手下文武发表意见,应不应立刻去增援幽州?李存勖忧虑之色溢于言表,说道:“魏州大敌当前,我打算一战定河北。可是幽州被契丹围困,原指望周老将军可以再多坚持一个月。现在看契丹来势汹汹啊。”

这时候,蕃汉马步军副总管李存审说道:“大王,幽州危在旦夕,必须要救。我们如果行动迟缓了,恐怕城内因压力太大而出现人心离叛。朱梁帝国虽无进攻战力,可防守能力仍然不可低估,非一蹴而就之功。”

李存审的话是很有份量的,不仅仅因为李存审的军阶职务高,他干蕃汉马步副总管已经有七年了。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李存审在李克用的义子中地位也高。李克用为一大群义子单独建立了一个组织,李存审接了李存璋的班,担任这个组织的头儿。

大将阎宝也来请命,说道:“大王,契丹劳师袭远,不可能坚持太久,等他们粮草匮乏自动退兵时,我们可以挑选精兵强将,急行军赶往幽州前线,利用山川险峻的隘口,占据有利地形,待敌人在归路时给以痛击。”阎宝曾是朱瑾的小校,后来兵败投降朱全忠。在晋梁战争中,李存勖打败梁军,阎宝兵败再次降晋。

看着契丹拉着死伤的残兵败将撤走,幽州城头的晋军欢呼雀跃。周德威却陷入了沉思,他知道契丹绝不会善罢甘休,后面形势将更加险恶。

在近距离仰攻吃了大亏之后,契丹采取了城外筑城的办法。他们乘着夜幕的掩护,一夜之间在距离幽州城墙五十米远的地方修筑了十几个高高的土台。这些土台比城墙高,可以俯视城内,每个台上可以容纳上百军兵。

李嗣源、阎宝和李存审进入幽州地界后,与漫山遍野的契丹军发生了大小十几次激战。在易州之北晋军会师后与十万契丹主力发生了遭遇战。这一战直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幽州城防守的极其艰苦,周德威被契丹强大的攻势压得喘不过气来。他在心里问道:“晋王,为何迟迟不派援兵来啊?老臣快顶不住了。”周德威再次派人向远在魏州的李存勖送信求援。幽州已经被困半个月了,晋王再不派援兵,城池随时都有可能陷落。

时节进入了六月,天气渐渐变得热起来。契丹人久攻幽州不克,士气大受影响。他们不习惯炎热的气候,难以抵挡湿热雨淋造成的烦恼与伤害。在和晋军相持了两个多月之后,耶律阿保机不想继续打了,他觉得再继续下去,也没有什么好处,况且付出的代价太大。契丹人打仗的补给都是随身带着的驼马牛羊,在战争中这么多牲畜的放牧饲养也是一个巨大的挑战。最后,契丹人撤走。

据《辽史》记载,这次战争的结束是由于天气变热,耶律阿保机认为劳师无功,主动放弃并撤出了战争。《旧五代史》上说是李嗣源等晋军大将重创了契丹军队,将阿保机打跑。其实,这是各自粉饰的历史春秋笔法。应该说这场历时三四个月的战争,河东和契丹消耗都很大,付出的代价都很沉重,在难以战胜对方的情况下,都不得不适可而止,结束了这场战争。

李存审率大军进入幽州后,周德威紧紧握着李存审、李嗣源和阎宝的手,激动得老泪纵横,连声说:“差一点就见不到你们了,差一点就见不到你们了。”

其实晋军幽州之困是有原因的。主要原因是周德威的倚老卖老及心胸狭隘。上百年来,幽州之北七百里有连绵的山脉,依山就势朝廷设置了八个防御军营。这些军队平时以屯田为业,每到庄稼快熟了的时候,他们就抢收抢割,坚壁清野,颗粒不剩。这时候契丹来掠夺时,捞不到什么好处,而且被唐军据守关隘一通胖揍,只好折翼而去。

契丹由于白天打了胜仗,挽回了士气,对城内动向放松了警惕,没有想到晋军会夜袭土台,所以此时都躲在帐篷里呼呼大睡。

此时此刻,我们不禁也不得不想起一个人。这人就是朱友贞。如果朱梁帝国的四公子朱友贞保存实力坚持下来,乘河东李存勖被契丹搞得忙乱之际,完全可以出兵太原或者沧州,即使在魏州前线绝地大反攻也未尝不可。可是历史偏偏不能重来,朱梁帝国此时已经消耗殆尽,精锐部队基本上被折腾光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好时机在眼前溜走,望北兴叹无能为力。所谓时来运转,转个屁!朱友贞的时机来了,也转不了好运,只有霉运。

二、皇权贬值 7.皇帝一箩筐

刘岩这小子没文化,毛草草地做了皇帝,其实他并不知道皇帝怎么个做法,他身边的人也多是小吏,谁也弄不清登基称帝需要多少章程手续。到了第二年也就是公元918年,刘岩才知道真命天子还需要南郊之礼才能得到普天下的认可。十一月份,刘岩举行了南郊大典,祭祀天地,昭告天下做了正式的皇帝。他扯虎皮拉大旗,攀附是刘氏后裔,因此又匆匆将大越国号改成了汉,似乎找到了正根儿。

朱全忠灭了李唐王朝,取而代之,直接做了皇帝,霸据黄河两岸,虎视天下。当世雄杰之中,其他人既没有他这个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胆量,也没有他那份实力。于是那些自命不凡的枭雄只好忍着,故意做低调状。很多人一直忍到了自己咽气,甚至忍到了朱全忠咽气,也没人敢与朱全忠平起平坐称皇帝。

徐温利用张颢已死无法辩解的大好机会,将杀害杨渥的阴谋行动全部栽在了张颢头上。除了张颢之外,没有第三人知道这次大阴谋的底细。张颢只好在阴曹地府骂徐温背叛陷害了。徐温取代张颢兼任了左右牙都指挥使之职,实际上成为了淮南军中的老大。徐温此人性格沉毅、善于决断,也比较自律,因此他和严可求相处得还不错。二人一武一文共同执掌了淮南军政大权,相当于君主之名下的联合执政体制。

王建忍了几个月,一干文武为了捞取更大的利益撺掇王建称帝,其中以韦庄最起劲儿。我们学过几年《语文》的人对此人都不陌生,这家伙会写个诗填个词什么的。王建终于没有忍住又跳了出来,在公元907年九月称帝。要说王建好歹是与朱全忠同一辈份的,差不多在同一个时代出来行走江湖,摆一摆谱儿也还说得过去。

严可求第一步采取了分化瓦解张颢集团的措施。一直以来,张颢与徐温似乎是一伙儿的,无论是他们自己还是外人都是这么认为的,而严可求另有判断。就在徐温即将启程去润州的时候,严可求劝说徐温不要去外地做官,他认为一旦徐温出外,张颢必定独揽朝政,且会将弑逆杨渥的罪名嫁祸给徐温。徐温闻听严可求如此分析,禁不住大吃一惊。徐温惶恐不知如何是好。于是乎徐温落入了严可求的圈套。严可求说“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办,定可保平安。”

驳了众人的面子,难道李存勖不怕大家寒心吗?谁还会再冒险挑头儿劝他做皇帝?

其实严格说起来,朱友贞还不是完完整整的皇帝。封建社会乱七八糟的规矩和形式过场多得很,从汉高祖刘邦之后,这些名目繁多的所谓礼仪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一般人记不住玩不转。这些礼仪大多是用来匡正名分的。没有这些虚头吧脑的程式,就得不到应有的名分,也就得不到广泛的认可。《旧五代史》中称朱友贞为梁帝国的末帝,《新五代史》也称其为末帝。可是被奉为正史权威之一的却一直称朱友贞为均王。

为什么说朱友贞不是严格意义和完整意义的皇帝呢?

因为他还没有行南郊之礼。

朱友贞的老婆是汴军宿将张归霸的女儿,可谓将门之后,身份高贵。朱友贞很喜欢这位张妃。朱友贞登基做了皇帝之后,打算册立张妃为张皇后。可是没想到这位张妃一而再再而三地谢绝了皇帝的提拔。原因何在呢?张妃给出的理由是朱友贞虽然登基即位,可是还没有举行南郊之礼,你自己这个皇帝的名分还没转正,怎么能将我这个妃子提拔为皇后呢?

李存勖一天到晚为了打仗的事情伤透了脑筋,哪里有功夫见什么和尚道士的。可是这位和尚执意要见李存勖,并且口口声声说有要事。李存勖也觉得奇怪,只好在百忙之中接见了这个不速之客。

南郊是皇帝才有资格主持的国家顶级礼仪活动。其目的是祭拜天地,寄托十分重大的愿望。一般来说这种愿望主要是两种,一是皇帝登基即位面南称君;二是为天下黎民祈求风调雨顺安居乐业。新皇帝即位之后,必须要经过南郊大典,才算获得了上天的认可与保佑,成为名副其实的天子。没有经过南郊仪式,这个皇帝就还是临时的,充其量是个代理皇帝。即便坐在龙椅上发号施令,也会遭到人们的质疑。有这样几个例子,足以证明南郊之礼的重要性。

在这样诸侯纷纷坐皇帝的大环境下,还有一个人也按捺不住蓬勃跳动的心,他就是李存勖。

公元918年十一月,偏居东南的越国国主刘岩称帝。

敬翔强撑着老迈病弱的身躯,来到朝堂向朱友贞进言说:“自从刘鄩征战失利以来,无论国库还是民间财力消耗殆尽,人心惶惶,民不聊生,已经无力支持庞大的战争。现在陛下您要举行南郊大礼,必定要大赦天下,广泛封赐,这些开销从哪里来啊?这实际上是为了博取形式上的名声,而自我消耗,深受其害。当前,晋军主力集结黄河以北,蓄势待发。两军决战之际,陛下您是朝野的主心骨,不可轻举妄动啊!待到平定了河北,您再举行大典也不迟。”

张全义投靠了朱全忠之后,一直吃香的喝辣的,多年掌管财物供给和洛阳事务,也不承担什么行政责任,不用上班劳神,地位高贵,聚财无数,日子过得很爽,属于那种享受特殊优待的准官员。这老头子是朱全忠集团中得好处最多,无欲无求反倒日子最舒服的重量级人物。他也是政治不倒翁,无论谁做主子,他都没意见。因此他的待遇屡屡提升。

时间转眼到了公元917年,在他姐夫赵岩的撺掇下,朱友贞忽然对南郊之礼发生了冲动,并坚持要付诸行动。

刘岩原本是朱梁的清海节度使、建武节度使,管辖现在的福建广东一带。刘岩这个家伙贼大胆,自从到达治所之后就野心暴露,认为天高皇帝远,谁也管不着他,于是自行改造幕府机关,全部换上自己从中原带过来的亲信,继而向邻藩开战,开疆拓土。

有很多朱梁重量级的人物不赞成朱友贞行南郊之礼。

为什么呢?不是时候。

李存勖这个时候抛出这些话,其目的也并非是为了重温李克用的教诲,只不过是欲擒故纵的姿态罢了。这是中国历史上的枭雄政治家常用的手段。

晋王变成大唐皇帝了,一个顺理成章的结果就是文武群臣鸡犬升天,什么宰相、枢密使、六军卫、节度使、大学士一大堆,人人升官,个个升级,披红挂绿,穿金戴银。河东果然人物丰富,各个官职都有重量级人物把持,不像其他几个小国的皇帝,连政治机器的架子都搭不起来。

杨渥这小子实在不是块料,比他爹杨行密差了十万八千里。杨渥心胸狭窄,很多有功的文武官员被他迫害。他还荒淫无度,骄奢恣意,不理政事。整个淮南幕府上上下下被杨渥折腾的乌烟瘴气。

即便有了传国玉玺也不见得一定能当皇帝。三国时期的孙坚就是一个典型案例。不仅没做成皇帝,反倒因为这个大印章把性命弄丢了。

登基大典十分隆重,各种程序十分齐备。在魏州牙城之南,举行南郊大礼,祭告上天,李存勖正式称帝,建国号大唐。以魏州为兴唐府,建东京。又于太原府建西京,以镇州为真定府,建北都。李存勖之所以将国号定为唐,自然是兼顾了多种考虑,首先接续李克用的遗志,以证明他们的事业是为了光复大唐王朝。第二是进一步用唐来凝聚一切反对朱梁的力量。第三自然是狗尾续貂或者偷梁换柱了,用李存勖这个“李”顶替李世民的“李”。

李存勖见到这个传国玉玺,脑海中迅速闪过几个念头,这和尚如何得来的国宝?这玉玺是真的还是假的?有什么用?会带来好处还是霉运?

至此,天下皇帝荟萃,遍地各呼万岁。

敬翔喘着虚弱的粗气,句句见理地说完这番话,累得额头上已经渗出了虚汗。朱友贞看了看敬翔,心里很不痛快。要不是敬翔资格隆重,他早就将敬翔赶出大殿了。朱友贞对敬翔的意见没有吭声,直接宣布退朝。

第二个例子是,几年前大燕皇帝刘守光经过短暂的耀武扬威之后,被晋军打得体无完肤,陷入穷途末路。无奈之下,刘守光装出一副可怜相,向晋军统帅周德威请求放过一马。可是周德威嘲笑他说:“大燕皇帝你还没有南郊祭天,为什么已经熊成这样啦?”周德威话里的意思是你还没有做成真皇帝,就服软了,是不是早了点儿!这周德威骂起人来也够损的。

生死的利益随时都会改变一个人的立场。自从杀害杨渥之后,特别是张颢有意疏远徐温之后,徐温对张颢的敌意与日俱增,这使他与严可求站到了同一战壕里来。严可求开始和徐温谋划除掉张颢。

做了十年皇帝的王建,突然有一天想起来,他也还没有举行南郊大礼,这可不行啊。兹事体大,一定要办。王建举行南郊之礼的时间和朱友贞举行南郊之礼的时间差不多,都是在十一月份左右。不知道他们两个是不谋而合呢?还是互相影响?反正挺有意思的。

敬翔劝阻无效,朱友贞继续固执地操办南郊大典。

正在南郊路上兴致勃勃的朱友贞收到战报和流言,吓得面如土色,立即放弃了南郊大典,狼狈不堪慌慌张张地跑回了开封。

事情果然被敬翔言中,黄河之上战事不利。

朱全忠多行不义之后死于非命呜呼哀哉了,朱友贞接班执掌了朱梁帝国。朱友贞与他爹朱全忠的影响力比起来差得远了,也算不上什么龙子龙孙,还没来得及滋养出几百年帝国基业的皇族血统。因此诸侯对朱友贞不服气的渐渐多起来。连朱友贞这嘴上没毛的家伙都可以做皇帝,老子割据一方,谁也不鸟,当然也可以做皇帝!

王建已经做了蜀国国君十年了,他的地位十分牢固,国内治理也算安定有序。特别是李唐朝廷覆灭后,遗老遗少典章人物撤退隐匿避乱退居四川的很多,这些“遗产”为蜀国的文化繁荣和政治架构的搭建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别看王建是个大老粗,大字不认识几个,可他喜欢和文化人交流,讲经论道天南海北古今中外,在套路上更像一个大国的风范。这使得蜀国与其他政权比起来,显得有“内涵”有“品味”有“素质”得多。看来,老底儿还是很重要。

一出急于取得皇帝正式名分和名号的闹剧草草收场。

可是,还有比朱友贞更急于南郊的人——王建。

公元917年,刘岩按耐不住迅速膨胀的野心,在广东番禹自称皇帝,建国号为大越,定都广州,一口气将祖宗上三代也封了皇帝。

巨大的诱惑摆在面前,河东文武一起鼓噪撺掇李存勖称帝。可是李存勖仍然犹豫不决。因为他的确还有一个难处。这些年,河东与朱梁开战都是打着讨贼的旗号,口口声声说朱梁是李唐的反贼,现在如果李存勖做了皇帝,那岂不是自己也成了贼?

公元917年十一月,几乎和朱友贞同时。王建举行了南郊大典。大典之后,王建感觉踏实多了,这才是正牌皇帝的感觉嘛!或许冥冥之中早有安排,王建举行南郊大典一年之后,走到了人生尽头,一代枭雄的生命结束。

在一个阴风雾霭的下午,张、徐二人率军兵闯入王府,嘁哩喀喳将杨渥身边亲信砍了。杨渥吓得面如土色大小便拉了一裤子,他以为张、徐二人要杀他。毕竟杀杨渥是弑逆之罪,张、徐不敢冒此风险。张、徐剪除了杨渥的羽翼,通过所谓的“兵谏”掌握了军政大权,架空了杨渥。杨渥此后只不过是一个傀儡而已。

怎么又冒出来一个越国呢?

此时的吴国国君是谁?徐温又是如何成为手握吴国权柄的人呢?

国难当头强敌压境之时,极力反对朱友贞南郊的人以敬翔为代表。对于敬翔大家都不陌生,他协助朱全忠成就了霸业,是朱梁帝国的头号权臣。但现在的敬翔已经不是五年前的敬翔了,他的地位受到了极大的削弱。朱友贞喜欢赵岩及张妃的兄弟们,不喜欢也不重视敬翔李振等一班元老的意见。在贞明二年,朱友贞将敬翔的职务进行了调整,派他去修国史,其实是调离了核心岗位。敬翔原来兼任的户部、吏部、刑部尚书等职务被剥离出来,分给了其他人。敬翔失去了干部管理权和财政管理权及执法权。取而代之的就有赵岩,掌管了租庸调使的财政大权。

为什么说不是时候?因为此时国难当头。

刘岩碰了一鼻子灰,并不死心。他骂骂咧咧地在家里说:“奶奶的,现在中原乱成一锅粥,谁是天子?他朱友贞也不过自以为是罢了。我们难道千里迢迢漂洋过海去朝拜他吗?他不关照我,咱也不鸟他了。”从此之后,刘岩中断了向朱梁帝国的进贡及各种朝拜。

也可能是受到朱友贞和王建南郊的刺激,一时间天下割据政权蠢蠢欲动纷纷要做皇帝。

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朱友贞对他的先父朱全忠表现出了极大的哀痛爱戴怀念与崇敬。一开始继位时,为了祭奠朱全忠之死,他提出放假一个多月。后来经过文武群臣引经据典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又结合当前实际,一番上言苦劝,朱友贞总算把假期压缩到了十天。

后来,朱梁朝廷加封了钱镠为吴越国国王,承认吴越不再是藩镇而是一个藩属国。刘岩得知这一消息后,害了红眼病。公元915年,刘岩要求朱友贞也提高他的地位,将他的藩镇升格为南越国,将他提拔为南越国王。刘岩的要求被朱友贞当然且轻蔑地严词拒绝。

连刘岩这么个三流货色都做了皇帝!

李存勖说的这些话多半属实,可是个中滋味需要揣摩。李克用当年英雄盖世盛极一时,的确有实力篡位。可是李克用没有篡位并不见得是因为他对李唐皇室的忠心。如果李克用家真是世代忠良,他和他爹就不会和朝廷对着干了。没有篡位,很可能是李克用认为时机不成熟,更可能是他没有朱全忠那么大的胆子冒天下之大不韪。他告诫李存勖不要谋求称帝,多半是出于安全的考虑,也并非出于对已经灭亡的李唐的怀念。因为,李克用临终时的河东早已失去了往日的风采,地盘小战斗力差处处挨打,此时最好低调自保。

严可求手无寸铁如何反击?

听说李存勖有称帝的打算,张承业立即表示反对,且不顾年迈体弱,从晋阳赶到魏州来劝阻李存勖。

吴国就是杨行密当年的淮南藩镇,后来被末唐皇帝升格为吴国,杨行密被加封为吴王。杨行密死后,他的部下挟持前来吊唁慰问的朝廷敕使,任命杨行密的儿子杨渥为淮南留后、弘农郡王,继承了杨行密的基业。

十一月份看来是个南郊的惯例时间,王建、朱友贞、刘岩都选这个日子办事。

张承业这番话可以说水平非常高。先肯定河东李克用家族为李唐效忠的历史功绩,然后表白自己努力工作的目的,将两者统一到光复大唐的政治使命上来。然后话锋一转,指出李存勖仓促称帝的害处。张承业并没有简单堵死李存勖称帝的路,进而以从长计议为名开出了药方。他让李存勖先平定天下,积攒功勋,待到四海统一之后,李存勖再拥有天下也不迟。

张承业要反对的事情,多半办不成。

在攻打杨刘的战役中,李存勖这位年轻的君主再次显示了他英勇善战的本色。李存勖打仗喜欢身先士卒,经常光着膀子挥舞兵刃率领军队冲杀,或者亲自背上柴草沙土袋门板等加入攻城的行列。李存勖这种身先士卒的做派和精神头极大地鼓舞和提振了晋军的士气,这也是晋军保持强大战斗力的重要原因。这次攻打杨刘也不例外。

张承业足够聪明,也费尽了心思,既想要阻止李存勖,又不敢因此而得罪李存勖。

南郊之礼牵动朝野,可不是小事。

张颢主政之后,对徐温产生了防范之心,借故将徐温支派离开扬州到润州做官。这时候,严可求发挥了极高超的政治智慧与权术。严可求在努力保全杨家对淮南基业的宗主地位之后,一直在密切而紧张地观察着政局的发展变化,并在捕捉任何可能的机会进行反击。一个文官面对手握刀把子的军头,严可求有什么资本和机会呢?

虽然借着这个大印章,河东政权集团开始营造政治气氛,为李存勖登基做皇帝进行舆论准备工作。可是李存勖还是保持了应有的冷静,他知道做皇帝绝非儿戏,弄不好会身败名裂。他决定有条不紊地实施登基程序。在最初的拥戴活动中,李存勖“婉言拒绝”了众人的请求。这与那些急惶惶不知天高地厚称帝的家伙比起来,李存勖的确高明许多。

稳住徐温之后,严可求又游说其他执掌军职的高级将领与张颢保持距离。最后,严可求游说了张颢。严可求说在当前政治混乱危机四伏的时候,张颢支走徐温是自断左右手。张颢觉得有理,犯了犹豫,不再坚持让徐温外出做官。可是张颢的命令已经发布出去,怎么好收回呢?这时候,严可求主动表示可以帮忙。

到了天佑十八年即公元921年,至此李存勖已经和朱友贞打仗打了六年,为了便于指挥这场旷日持久声势浩大费心劳神的战争,李存勖将其实际政治中心已经从晋阳迁到了魏州。

既然南郊之礼这么重要,为什么朱友贞迟迟没有举行呢?

杨刘失守,流言四起,传说晋军奔开封而来,一时间真假莫辨。

李存勖真是个钓鱼的高手。李存勖将球又踢了回来,张承业碰了个软钉子。张承业知道李存勖是禁不起诱惑的,文武群臣更禁不起诱惑,称帝之事已不可逆转。无奈之下,张承业老泪纵横,哭诉道:“诸侯奋起一起血战沙场,原本为的是李唐皇室,现在大王你取而代之,实在是陷老奴于不义啊!”

严可求也是杨行密临死之时的顾命大臣之一,地位高贵,影响力巨大。对于严可求敢于冒着生命危险阻挠张颢的勇气,名镇淮河两岸的大将朱瑾深为折服,甚至专门登门拜访严可求表达敬意。

刘岩蚯蚓升天变成真龙,心里还是有些发虚。他在南郊时还拉上一个共犯才感觉踏实。刘岩撺掇吴越王钱镠也称帝。可是老钱毕竟历经沧桑,非常识时务,他只求偏安一方,不做任何逾越规矩和得罪强人的事。老钱婉言谢绝了刘岩的邀请。

张颢原本想借此机会一不做二不休,自己取而代之,做吴国之主。可是吴国很多人不服,在文官严可求一再阻挠下,张颢不得不同意由杨渥的弟弟杨隆演继位。

和尚见到李存勖之后,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展示给李存勖观看。李存勖这一看不要紧,当场吃了一惊。

刺杀张颢谈何容易,都城各路兵马及卫戍力量全在他掌握之下,戒备森严,无懈可击。但是徐温还是找到了下手的缝隙。徐温收拢了左监门卫将军钟泰章。徐温通过熟人收买了钟泰章,钟泰章很痛快地就加入了徐温阵营。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钟泰章利用值班警戒的机会,带着三十人敢死队冲入张颢的帅府,将其一刀毙命,砍下了脑袋。一不做二不休,钟泰章顺路将张颢的家属亲信一并屠戮。

张颢死后,徐温安全了。

为了表达对朱全忠的忠诚,朱友贞即位后既不改元也不建号,仍然沿用朱全忠的乾化年号。后来或许是朱友贞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也或许是由于连年打仗军政繁忙,也或许是他的确缺乏做皇帝的勇气信心与霸气,总之三四年一晃过去了,朱友贞没有举行南郊之礼。

虽然已经失势,可是敬翔凭借一颗赤诚的心以及对时局判断的清醒头脑,向朱友贞进谏,劝阻他暂时不要急着举行南郊之礼。

李存勖身经百战,各种风险场面都见过,怎么会被一个和尚吓一跳呢?

有的人更急眼了,红眼病迅速传染。

当皇帝的过程非常麻烦。

十二月,冰天雪地,黄河冰封,李存勖跃马挺枪踏着冰面率先过河,到达中流城下时,又亲自背着柴草芦苇埋填沟壑河水。一时间,晋军向梁军发动了强大的攻势,双方展开了激烈的战斗。经过一天的鏖战,杨刘失守。晋军夺下了黄河要塞。

在诸侯纷纷称帝的环境下,李存勖也萌生了这个念头。但是,李存勖的称帝历程并不顺利,因为河东集团内部出现了分歧。

蜀国、吴国屡次给李存勖写信,劝他也加入到称帝的行列里来。李存勖拿不定主意,就将这些书信让文武臣僚传阅,并假惺惺地说:“早些年王太师(王建)也曾给先王(李克用)写信,劝他说唐室已经灭亡,应该各自称帝一方。先王曾对我说:‘想当年天子有难逃离京师,我号召天下发兵讨贼。那时候,我河东威震天下,如果我想挟天子以据关中,自作九锡文件,迫使皇帝禅让权位,谁挡得住我?可是我认为我家世代忠孝,应当为皇室效力,因此誓死也不能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你日后也必须以兴复李唐社稷为第一要务,千万不能效仿那些兔崽子的行径!’先王的话言犹在耳,这种劝我称帝的提议我实在不敢接受。”说到激动之处,李存勖还掉下了几滴眼泪。

至此离间张颢与徐温基本成功。可时间一长,严可求勾通徐温的意图暴露,张颢明白上当了。暴怒之下,张颢决定暗杀严可求,以除掉这只老狐狸。可是没成想,张颢派出的刺客被严可求忠心刚正的品格感动,临场放弃了刺杀行动。严可求命悬一线,危急关头,已经退无可退,再退就要付出生命的代价。他决定采取第二步行动,对张颢实施绝地大反击。

天下的混乱进入了剧烈期。这个时候,冒出来一大群皇帝。这是个皇帝贬值的时代。帝权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帝权含金量的急剧贬值,的确是一个十分糟糕的事,它直接加速了社会秩序与社会结构的进一步混乱。社会矛盾在军事集团主导下,此起彼伏,更加难以平息。

张承业不是李存勖的铁杆儿吗?他为何反对李存勖称帝?

可话又说回来,改朝换代兴衰更替战乱频仍人荒马乱的,这传国玉玺怎么可能完好无损,一以贯之地成百上千年传下来。再说了,真正见过这玩意的人也不多啊。如何鉴别真伪?说不定多数草头王做了皇帝之后都是自己在被窝里刻了一个充数。

淮南左、右牙指挥使张颢、徐温向杨渥进谏,规劝杨渥好好干,努力学习,天天向上。可是杨渥勃然大怒,认为张、徐二人看不起他。张、徐二人越想越害怕,与其被这么一个任意生杀的大爷折磨,还不如先下手制服他,以求安全自保。

第一个有实际行动的是刘仁恭的儿子刘守光,这小子夜郎自大地做起了大燕皇帝。

没有刀,可以借啊。

和尚并不可怕,也不过是一个鼻子两只眼。但是和尚呈献的东西可不一般,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传国玉玺。

原本河东文武已经经历了两代人,提着脑袋打天下,为的就是荣华富贵升官发财。眼看着一起出来混的同辈同学同乡,在朱梁在吴国在蜀国都当上了宰相、大将军、三公九卿什么的,各个地位显赫,连祖宗八代七大姑八大姨都跟着沾光,可自己还只是个王国内的低阶官员。这些文武臣僚心里猴急猴急的,都希望李存勖百尺竿头再进一步。他做了皇帝,部下自然都能跟着高升。

什么国难有这么大的影响力?破国之难。

何谓南郊之礼?

朱全忠取代李唐之后,河东李克用李存勖父子一直不承认朱梁政权,他们仍继续沿用李唐昭宗的天佑年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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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存勖表面上拒绝登基称帝,其实他暗地里准备工作一刻也没放松。安排人到集市上采购各种玉石以制作法物礼器。又安排人四处访求前朝李唐的遗老遗少,请来魏州能做官的做官,不能做官的帮着出主意。其实这些遗老遗少基本是在朱温的屠刀下劫后余生的,没几个有操守有本事的。要做皇帝了,各种手续办事程序礼仪可不能土啦吧唧的,于是又对李唐时期各种典章制度抓紧组织学习培训,进行彩排演练。

南郊之礼的确属于大操大办的事情,十分麻烦而铺张。这时候朱全忠的另一个好朋友张全义站了出来,老头子张全义屁颠颠地对朱友贞说:“陛下,洛阳我这里什么都有,南郊大典需要的仪仗器物我早有准备。”

吴国国君也想称帝,确切地说是吴国的当政大佬徐温想让吴国国君称帝。

李存勖没有急于称帝还有另一个原因,而且是最重要的原因,那就是河东集团内部还有派系反对称帝。这个派系以张承业为首。

时间久了,徐温的权力与日俱增,他开始觉得自己的位子不够隆重。可是官爵的大小决定于军府体制的规格,在杨隆演为吴王的情况下,徐温的位子是不可能再往上升的。

苦谏不成,张承业无法在魏州待下去,只好回晋阳。回到晋阳之后,张承业一病不起,不久在忧郁中去世。

李存勖也终于可以昂首挺立,环顾四周大大小小的各色皇帝了。

忽然有一天,魏州开元寺的一个和尚要拜见李存勖,称有重要事情禀报。

严可求是个借力打力的高手。

严可求带着一帮文武来到徐温府上,对徐温说:“现在幼主刚刚即位,你也是先王顾命大臣之一,怎么可以扔下这么重的军国重担,到外地享清福去呢?”

朱全忠称帝之后,诸侯之中第一个效仿朱全忠产生做皇帝念头的是王建,不过他蠢蠢欲动之后,见无人响应,只好悻悻地偃旗息鼓。

尽管李存勖犹豫,可河东文武热情不减。

要说起来,自从了有了秦始皇,为了营造天命神授的气氛,他创制了玉玺这玩意,其实就是个大印章。这个大印章的唯一性及皇权一再赋予它的权威性,将它的价值推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要做皇帝必须有所谓的传国玉玺才算天命神授。你说这做皇帝麻烦不麻烦,先要流血流汗地抢到政权,还要南郊祭天,不仅如此,还要弄到这个大印章,才算手续齐全。

后来,杨渥念念不忘要雪耻报仇,寻找机会除掉张颢和徐温。张、徐二人得知杨渥的底细后,心里害怕更不踏实,从而动了杀机。经过一番密谋策划,由张颢带人暗杀了杨渥,对外宣称杨渥得了暴病身亡。

张承业苦口婆心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对李存勖说:“大王您世世代代忠于唐室,数次解救朝廷的危难,所以老奴三十多年来努力为您打理财政税赋,招兵买马,积草屯粮,目的就是立誓灭贼,光复唐朝社稷啊!现在河北刚刚收复,朱梁还在河南危害一方,事业刚刚进展到一半,大王您却突然要登基称帝,这可不符合我们出征伐罪的本意。没有了光复的大旗,我们聚集起来的各种力量难道不会解体吗?大王何不先灭朱氏,为先朝祖宗报仇雪恨,然后寻访李唐后裔拥戴他为领袖,再向南平定吴越,向西平定四川,扫清环宇,一统天下?到那时候,即便是高祖、太宗复生,谁又敢位居大王您之上呢?大王您推让帝位越久,那么将来得到之后,其权威将越加坚实。老奴的志向没有别的,完全是受先王大恩托付,要为您创立万年之基业啊。”

李存勖此言一出,一石激起千层浪。

李存勖找来资深的文武臣僚一起检验这个大印章的真伪,经过一番紧张激烈的鉴宝活动,发现上面赫然铸刻着“受命于天,子孙之宝”八个大字,大家一致认为这就是传说中的传国玉玺。有这个八个字难道就是真的?其实在场的众人中,没有一个曾经见过真的传国玉玺,他们根本就没有资格见到。可是众口铄金、借题发挥的道理是这些人心知肚明的。

既然有了这么个法定宝贝,河东文武官员自然都知道主子的心思,于是大家齐声高呼“万岁”,向李存勖表示祝贺,并解读为上天特意要降旨给李存勖,让李存勖做皇帝。

在河东集团内部,张承业固然是站在李存勖一边的,帮助李存勖成功解决了很多风波诡谲惊心动魄的难题,可张承业还有更大的理想。张承业一直自认为是前朝李唐的遗老,肩负着光复大唐的重任,且矢志不渝。他之所以愿意和李克用李存勖父子站在一起,是因为他觉得李克用父子才有能力真心实意地光复李唐。

徐温一听,正中下怀,借坡下驴,说:“唉,好吧,只要你们相信我,我就留下来多干些工作。”

李存勖不担心,因为他才是最大的操盘手。

徐温为了提拔自己而颇动了一番脑筋,他深刻明白水涨船高的道理。因此,徐温劝说杨隆演与诸侯并肩坐皇帝。可是杨隆演对坐皇帝不太感冒,一再推诿拒绝徐温的建议。后来,杨隆演实在招架不住徐温的软硬兼施,终于在公元921年举行南郊大典,南面称帝。

尽管是唐人失鹿、兵荒马乱、诸侯割据的局面,但那些割据一方的军头们称帝的行为,仍然是一件不太光彩的事,总免不了有偷偷摸摸、犯上违逆之嫌。为了壮胆子,这些诸侯彼此联络,互相忽悠,似乎大家一起称帝,就光明正大了。李存勖也在被忽悠之列。

李存勖不出手则已,出手就是大手笔。

梁晋已经交兵多年,在黄河以北呈胶着之势。双方攻防激烈,虽然互有胜负,不过总体上看朱梁处于守势,而且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在公元917年九月份的时候,老将刘鄩被朱友贞撤职,调到亳州当团练使去了。朱梁朝廷换上了贺瑰做北面行营招讨使。贺瑰曾是朱瑄的部将,“三朱大战”中朱瑄失败后,贺瑰被朱全忠收编。至此朱温时代的老将全部退场,新生代军人执掌了朱梁军事力量。可是,贺瑰与杨师厚、刘鄩的本事差了一大截,尽管这不完全是由于贺瑰这些人个人的原因造成的。

李存勖心里清楚以张承业为首的光复派不会轻易让步,他只好说:“称帝也不是我的本意,可是群情如此,这可怎么办?”

十月份,朱梁防御主力已经退到黄河要塞杨刘(今山东东阿县北六十里),固守天险抗拒晋军。李存勖打算调集精锐部队攻破杨刘,这对于晋军的下一步进攻战略十分重要。晋军虎视眈眈,杨刘形势十分严峻。

经过近一年明里暗里的准备和预热,里里外外营造了大势所趋的气氛之后,公元923年四月,李存勖终于在一群旧人新人的“拥戴”下登基称帝了。

二、皇权贬值 8.决战黄河

决战的时刻终于来临了。

周德威见李存勖急于求战,他不无担心地劝道:“大王,谢彦章虽死,但贼军主力基本保全。我军远离后方深入敌境,不可轻举妄动。此地距离开封汴梁已经不远,困兽犹斗,顾念家园国家这是人之常情。如果我们逼迫得太紧,恐怕贼军会誓死决战。如果没有特殊的计策,硬拼硬打对我们来说没有必胜的把握。”

这场决战中令人唏嘘的不仅仅是军事谋略与勇武的对决,还有政治、经济与社会要素的深刻较量。

黄河失守,开封汴梁如同案板上的肉,赤裸裸地暴露在了晋军目前。

李存勖不顾其他人的意见,直接率领诸军出战迎敌。此时的晋军主力构成是,李存勖和李存审率河东及魏博军居中,老将周德威率幽州军居西,符习率镇定联军居东。对面贺瑰十万大军也已经一字排开,绵延几十里。

晋梁两军这样相持不战,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李存勖心急如焚。他几次想带人前去梁营挑战都被人劝住了。李存勖年轻气盛,以勇武自负,这一点很像他爹李克用。李存勖表现欲极强,喜欢当冒险王,他常常身先士卒,冲锋陷阵。可是作为主帅总这样深入险境,也的确够让人揪心的。因此,他的老朋友赵王镕和义武王处直写信给他,劝他说:“百万军民都靠你领导前进,李唐中兴也全靠大王,你怎么可以屡屡轻率冒险呢!”李存勖看罢来信,洒脱地笑笑说:“平定天下,身经百战才可能实现,怎么可以深居后宅坐享清福啊?”李存勖根本不听劝告,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他有着明星基因,喜欢追求明星效应。何谓明星效应?就是爱现,爱ShO。

李存勖在攻打土山时,部队失散,其中就有李嗣源的部队。李嗣源找不到李存勖的中军,且晋军吃了大亏,又听人说晋王已经撤出战斗北渡黄河。李嗣源急忙也北渡黄河,打算去找李存勖。李嗣源的儿子李从珂与李嗣源也失散了,可是李从珂先在土山一战中找到了李存勖,并紧紧掩护李存勖战斗。后来李嗣源得到了确切情报,立即又赶回濮阳与李存勖会合。

第一场战役是公元917年冬李存勖勇夺杨刘渡口。这次战役在上一节我们已经交待,在此不重复。

六月份,李存勖从魏州来到杨刘前线慰劳军队。期间,李存勖进行了深入的侦查工作。

公元918年二月,梁帝国派出谢彦章为主将,率领五万人马来夺杨刘。

五千人包围十几个人,那是什么景象。晋军简直就是一个大花卷中心的几粒芝麻。梁军知道今天困住了李存勖,这可是立大功的好机会啊。梁军将校个个奋勇争先,嗷嗷叫着将李存勖包围了十几层,围了个水泄不通密不透风插翅难逃。

杨刘失守,汴梁危在旦夕。

公元918年十二月,天寒地冻,黄河冰封。

这次大败谢彦章,晋军士气大振,李存勖决意要一战定输赢,他调集各路人马要进行大会战。

老将刘鄩撤出黎阳之后,接下来晋梁争夺的要塞就是杨刘。没想到新换上的梁军主帅贺瑰也失利,杨刘很轻易的失守。

八月十四日,魏州城下。

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晋国攻打得锲而不舍,梁帝国抵抗得也殊死顽强。

梁军的正副主帅怎么窝里反了呢?

贺瑰帅十万梁军向西赶来,准备截杀返归魏州的老弱晋军。

李存审摇摇头,没有说什么。

晋军粮草军乱跑跌跌撞撞闯入了周德威的幽州军阵列,把幽州军行伍冲了稀巴烂。任凭周德威如何指挥调度,部队已经全乱套,丧失了战斗能力。在乱军之中,周德威父子苦苦挣扎。似乎战场周围的一切都凝固了,只有周德威老迈的身躯和几个儿子孤零零的身影。他们在眼巴巴地搜寻自己的部队和援军,然而援军一个也没来,只有敌军的明枪与暗箭。最终,周氏父子在绝望中被梁军剿杀。

李存勖怒目盯着这座土山,命令道:“今日之战,占据土山者胜,贼军既然已经占据土山,我与尔等骑军夺下来!”说完,李存勖催战马向土山顶上冲去,李绍荣和银枪效节侍卫部队后续紧紧跟上。

李存勖对危难之际李嗣源不在身边深为不满,他责备李嗣源说:“你是不是以为我死了!”李嗣源急忙叩头谢罪。由于李从珂一直紧随李存勖,也算是李嗣源部属做了点贡献。看在这个面子上,李存勖没有责罚李嗣源。可是从此之后,李存勖对李嗣源产生了猜疑之心。

敬翔一席话可以说是杜鹃啼血老猿哀鸣,一针见血,句句肺腑,说中了晋梁战争的死穴。晋国是英武之主,励精图治,积极进取。而梁国有个文弱的领导人,且不善于凝聚力量,只不过得过且过挨日子。那两国的命运自然会是天壤之别。

他亲自乘坐一艘小木船来到黄河之上勘测地形和水情。波纹起伏的浑浊河水已经泛滥淹没黄河南岸的农田和村庄。陪同的众将望着无尽的河水显露出了忧虑之色。谁都知道黄河水的力量,黄河是天下最凶猛的河流之一,身陷黄河就是到了鬼门关。大水横在面前已经几个月了,大家都束手无策,只有望水兴叹。冷兵器时代战争最怕的就是水和火,水火无情。

李存勖抡起丈把长的盘龙金枪,左冲右杀。大枪挥舞的如车轮一般形成一道铜墙铁壁,将梁军雨点般劈来砸来刺来砍来射来的各种兵器格挡在外。

城下呐喊声雷动。

李存勖知道今天的确是轻率了,遇到了天大的麻烦,很可能一世英名就此葬送。他紧咬着牙关,奋力抗击。此时已经血染征衣,分不清哪些是他的血水,哪些是敌人的血水,战马通体流汗,鼻孔喷射着粗气。李存勖身边的十几名侍卫已经死的死伤的伤,只有李绍荣(也就是元行钦)还在战斗。李存勖和李绍荣两人背靠背,殊死与梁军搏斗。他们俩都在心里默念着一句话:“援军怎么还没来?”

贺瑰好战,谢彦章则比较老成持重,两人意见时常相左。贺瑰借此向梁帝朱友贞进谗言,诬陷谢彦章有意避战,是私通勾结晋军。如此一来,事情搞大了。贺瑰在取得皇帝的倾向性支持后,借着办宴会犒劳军兵的机会,埋伏下刀斧手,一举暗杀了副帅谢彦章及两位骑军大将。梁帝国用人失察,直接导致了高级将领的内讧,自毁长城,废掉了骑军的主力。

朱梁帝国上下震恐。

李存勖刚刚吃过早饭,哨探来报:“汴军主力正朝我们这里赶来。”

李存勖大吼一声,十万晋军向十万梁军冲来。梁军原本求战而来,毫无惧色,挥舞旗帜与兵器向晋军阵地冲来。两军相遇,如同两股巨浪撞在一起,释放出惊天动地的能量。

李存勖让人将众将找来,他问蕃汉马步军总指挥使周德威:“周老将军,我军现在备战情况如何?”

坐在船头的李存勖,一面查看地形,一面听众将汇报情况。河水在船舷外侧打着漩涡,芦苇随着夏季热烘烘的风在起伏摇摆。李存勖从随行的士兵手上要过一支长枪,他将长枪插入水中,他在测水深。

李存勖皱了皱眉头,扭头扫视了一眼众将,问道:“那你们说该怎么办?”很明显,晋王已经露出不悦之色。

谢彦章率军抵达杨刘之后,据渡口十里新筑了一座营垒,作为屯军的屏障,然后又掘开黄河堤坝,释放洪水漫延几十里以阻挡晋军。

可是李存勖并不死心,他躲在帐篷内,挑起门帘向外观察。他瞅准了李存审不在的时候,带着几百名侍卫,策马疾驰冲出辕门。一边飞驰,李存勖一边对身边的人说:“李存审这个老头子大惊小怪,碍手碍脚地不让我耍一把。”

李存勖为失去周德威而痛心疾首,为之哀痛大哭。深为自己不听周德威劝告,冒然轻敌而悔恨,以至于晋军付出惨重代价。

现在强敌已经迫近郓州,陛下您可不能大意啊。臣听说李亚子(李存勖)继位以来十年间,每次攻城野战,无不是身先士卒披坚执锐。最近这一仗杨刘之战中,他亲自背着柴草铺路,一马当先,鼓舞士气,一战取胜。陛下您儒雅好文,不喜欢战阵冲杀,总在家里呆着,却仅仅派贺瑰这些人去抗敌。您指望靠他们打败李存勖,我看是没什么希望。陛下您应该集思广益,商量完全之策。不然的话,祸患不远了。臣虽然愚笨老迈,但深受国家重恩,陛下如果实在找不到可用之才,我愿意到前敌效力。”

虽然梁军主帅打不过晋军主帅,可是梁军军兵却不比晋军军兵差。这或许就是梁军摆出一字长蛇阵的原因。西侧的梁军冲入了晋军阵地,这是晋军的粮草辎重部队。这些部队不善于短兵相接的战斗,被梁军冲杀的四散奔逃。

夜幕降临,战斗结束。

这个盛大,实在是大。怎么个大法?只好用对比法来形容,自李世民之后几百年来,几乎没有如此宏大规模的阅兵式。

非洲大草原上,狮子捕猎,并非直接袭击成年角马或者野牛,而是猎杀未成年或体弱的个体。打仗也是如此。

贺瑰暗杀了谢彦章,这对晋军是个巨大的利好,无异于一个大馅饼砸在了晋军头上。李存勖立即决定集结十万主力直接向开封汴梁进军。

回到大营之后,李存勖一面抹着满脸的泥污血汗,一面心有余悸地说:“李存审说的对,是为孤王我好,我不应该轻易出战,差点出大事。”

众将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吭声。

兵对兵,将对将,大葱蘸大酱。几十里宽阔的冻土旷野上,几十万人马厮杀混战一起。李存勖跃马挺枪直奔贺瑰杀来。贺瑰和副将王彦章也挥舞兵刃冲上来迎战。两军主帅如同两个盘桓一起的漩涡,缠斗厮杀,搅动着整个战局。其他各路军阵如同大星系里的小星系,分组分队,捉对混战。

这次黄河之战,从纯军事角度看,梁帝国也不弱,朱梁军事强国的雄风犹在。可是问题出在战略部署上。朱梁首先是用人不当,贺瑰内部自相残杀谢彦章,削弱了梁军战斗力。再就是梁帝国组织的抗击只集中在军事行动上,没有后方政治经济做保障,更没有结交其他的藩镇同盟,以至于陷于孤立。

战斗持续了大约半个时辰,虽然尸横遍野,还在恶战不休。晋军心里急,默默念叨大营里到底有没有人看到晋王出来啊,快派人来接应啊。梁军也默默念叨,这几个晋军这么能打?怎么就打不死呢!

有良臣,还要有明君,才会创造生产力。只有良臣,没有明君,不过是夜明珠埋在粪土里,一无所用。

十二月二十三日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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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瑰王彦章不是李存勖的对手,十几个回合下来,贺瑰王彦章败下阵来,被迫撤出战斗。

晋梁双方在黄河以北打了七八年的仗。在这七八年中,河东晋国在李存勖领导下逐步由弱变强,而开封朱梁帝国在朱友贞领导下则由强变弱,尽管这个过程是漫长的,但趋势已定。

晋军正面由银枪效节骑兵居中,左侧是阎宝军,北侧是李嗣昭骑军,呈扇形向梁军发起猛攻。梁军也是决一死战,毫不退却。双方在土山下再次发生混战。正在杀得难解难分的时候,晋军分出一部分兵力在土山下拖着柴草,舞动起漫天扬尘,摇旗呐喊,使出疑兵之计。梁军望见映衬着夕阳霞光的尘烟,不知道晋军有多少人马,以为陷入了晋军埋伏,惶恐之下不敢恋战,丢弃大量辎重逃走。晋军占据濮阳。

朱友贞狼狈不堪地放弃了南郊大典,手忙脚乱地跑回京城组织抵抗,决意夺回杨刘要塞。

一场力量严重悬殊的恶战死战混战剿杀战开始了。

李存勖这次进军是抱着必胜的目的,且做了貌似充足的准备。他将老弱病残都打发回了魏州,留下精锐部队,拔营起寨,直奔汴梁杀来。梁军也即时获得了情报,知道晋军大营正在移师。两强对决,静观对方,并非怯阵,而是在等待对方的破绽。贺瑰了解到晋军主力移动,这就是趁机奇袭的好机会。

周德威沉默了片刻,忍不住说道:“依老将之见,大王您在营垒居中指挥,我率骑军去袭扰梁军,使他们不得消停,难以安营下寨。拖到夜幕降临,敌人安营不成也无法做饭,必定焦虑不安。到那时,我们再全力冲击。敌人可破。”

真是横的怕不要命的。晋军玩了命,梁军扛不住了。梁军被迫稍稍后撤,希望再次登岸,以重新占据地理优势歼敌。可是兵势兵势,要的就是气势。梁军一退,晋军乘势大举进攻,根本没有给梁军喘息之机。梁军大败,死伤无数,尸体飘满了河面,血水染红了河水。谢彦章杀出重围得以死里逃生。

河东众将面面相觑,对李存勖的话半信半疑。

伴随着长枪的红缨束没入水中,白木的枪杆也逐渐没入了水下,李存勖的手接着也没入了水下。突然,李存勖仰天大笑起来。众将惊讶地看着晋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应该说周德威久经沙场,熟悉兵势,他的意见比较可靠可行。可是李存勖求战心切,摆了摆手将周德威的意见否决:“一直以来,我恨不得与梁军决一死战。现在敌人近在咫尺,我们却闭门不战,这哪里是大丈夫的本色!”

敬翔的奏章递到了梁帝朱友贞手里,朱友贞没有看明白,可是赵岩等人看明白了。这帮目光短浅的政治投机分子,不想让敬翔得到重用,不想让皇帝再重用扩大其他政治势力,最好是皇帝只被赵张之辈玩弄于掌股之上。因此,赵岩污蔑敬翔这是在发牢骚,表达对朝廷对皇帝的不满,居心不良。这朱友贞原本就信任赵岩和他张氏小舅子等人,如此一来,哪里还能采纳敬翔的意见。

李存勖昂了昂头,说道:“我与敌军日夜求战而不可得,现在他们送上门来,况且谢彦章被贺瑰暗害,敌军内部人心浮动,正是我们发动攻击的好机会。”

晋军险胜,梁军惜败。

土山上梁军居高临下,开弓放箭。箭雨铺天盖地射向李存勖和晋军。晋军纷纷落马倒地。李存勖挥舞金枪拨打雕翎箭,俯身上冲。晋军骑兵借助闪电冲击优势,很快冲到山顶。双方几番拉锯战,梁军被迫放弃土山。

晋军继杨刘之后又夺下黄河南岸的四座营寨。

杨刘是朱梁帝国在黄河东北沿线的重要渡口,是贯通南北的交通要道,是兵家必争之地。杨刘失守,朱梁帝国在山东及河北的州城府县将陷入隔绝,面临孤助无援的境地。而敌军占据杨刘意味着可以长驱直入河南。梁帝国都城开封汴梁就在黄河边,其天险就是黄河,此外无险可守,杨刘失陷对开封构成了致命的威胁。

就在这万分紧张的时刻,李存审率领大军赶来救援李存勖。梁军攻势受到干扰,稍稍退却。李存勖趁此间不容发的空隙,跃起战马腾空而出,冲出了梁军包围圈。晋军不敢恋战,李存审保护李存勖且战且退,李绍荣带人殿后。虽然眼看着李存勖逃脱远去,可因梁军也伤亡不轻,梁军未敢冒进追赶。

晋梁两军遭遇。

经过这次南郊祭祀的闹剧,朱梁帝国政治弊端暴露无遗。开国元老敬翔再次向梁帝朱友贞上疏提建议说:“国家连年来一再战败,疆土日益变小。陛下您常年深居宫中,对外面的事情不了解不熟悉。能够与您讨论商量军国大事的,都不过是些左右亲近的伴游伴读之人,这样怎么能运筹帷幄度量敌情呢!先帝当年刚刚平定河北就御驾亲征,率领虎狼之师北伐,即便如此也没有取得大的胜利。可见军国行事之难。

李存勖为了打败朱梁,征集了河东各镇精锐兵马,结盟了北方游牧民族及南方吴越等国,可以说团结了天下最广泛的力量,建立了反梁统一战线。

李存勖完全是为战争而生的,是一个天生的军事奇才,对于战争和战场形势有着惊人的直觉。他的每一根神经都敏锐地与战争的血脉联通,他能够捕捉到每一个细小战争因素的变化,他能迅速而自信地做出抉择。他是一部完美的战争机器。

攻守双方都付出了惨烈的代价。

可叹啊敬翔,此时已经不是权倾朝野的梁帝国头号官员了。经过几次政治动荡,敬翔早已被排挤出了实权序列,他心怀国家可报国无门。

公元918年秋八月。

胡柳坡。

薄雾蒙蒙。

第二天,李存勖亲自率领卫兵部队,在前面蹚水过河,其他部队后续跟上。黄澄澄的河水泛着日光,人看了都眼晕,别说渡河,站在水里人腿都发软了。李存勖命令晋军结成横向队伍,肩并肩手挽手,以长枪横在胸前互相支撑,这样一来湍急的河水就不会轻易将人冲走或冲倒。真是老天爷帮忙,当晋军下水渡河的时候,河水逐渐退去,实际的水深才到膝盖。

这是晋军掩杀梁军的大好时机。梁军主帅撤走,晋军趁机掩杀,可以趁势击溃梁军,胜利唾手可得。李存勖正要挥舞令旗,指挥军队冲杀,可是回头一看,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

李存勖回到大营,击鼓升帐,点齐各路兵马,命令明日渡河进攻。

决战的地点历史性地选在了黄河之上。

老将周德威须发已经全白,面皮上沟壑纵横,岁月的痕迹深深地刻画了军旅戎马的印记。闻听晋王询问,周德威走上前一步,回答道:“贼军倍道兼程赶来,还没有安营下寨。我军营寨防卫已经牢固,守备防御应该没有问题。”

晋王李存勖收到了一个好消息,梁将贺瑰暗杀了同僚谢彦章。

尽管李存勖杀伤力很大,可梁军像被强大的磁铁吸引的铁钉一般蜂拥冲向李存勖。擒贼先擒王。谁抓住了李存勖谁就是梁帝国的头号功臣,拜将封侯流芳百世啊!喊杀声、兵器撞击声、马嘶声、风声混在一起,汗水、血水、泥水四处飞溅,残破的铠甲、残破的兵器、残破的肢体、残破的旗幡堆积如山。

李存勖扭转头对大家说:“河水不算深,只没到了枪杆顶部,不足五尺。看来,谢彦章决河水的目的只不过是缓兵之计,借河水的力量阻挠我军,拖延时日,希望我孤军在外日久自溃。这样的河水不必害怕,完全可以蹚过去,强攻敌寨。其奈我何!”

梁军虽然失守土山,可仍然坚持战斗,在土山西侧结成阵列,重整旗鼓,准备战斗。这时候,战斗已经打了一天。太阳西斜。晋军有将领说:“我军主力没有跟上来,不如收兵回营,明天再战。”可大将军阎宝持不同意见,他认为既然已经深入敌境,狭路相逢勇者胜,况且敌军主帅已经败逃,敌军心不稳,此时必须坚持打下去,一决雌雄。李存勖采纳了他的意见。

农耕收获,谷物归仓。

就在李存勖乘胜准备横扫朱梁,直取开封汴梁之际,河北大后方又出问题了,而且问题很大。

决战是由一系列足以震撼古今中外战争史的战役组成。

即便梁帝朱友贞不读书不看报,不能浏览互联网,晋军如此大规模的动静,消息也早就传到了汴梁。晋军的浩大声势对于朱梁帝国无疑是个沉重的宣传及舆论打击。朱友贞原本说话就少,现在更加郁闷了,连吃饭睡觉都跟着一起少了很多,黑眼圈却多了不少。

李存勖命人奉上猪牛羊三牲祭祀天地,誓师壮行。

晋军损失三分之二,梁军损失三分之二。

就在李存勖李绍荣体力渐渐不支的时候,被李存勖落在后面的几百名晋军骑兵赶了上来,从外围加入了战斗。他们知道只要能撕开梁军的一道口子,主公李存勖得救就有希望。不仅晋军明白这个道理,梁军也同样明白。因此,梁军分成两队,一队拦截后来的晋军,一队继续剿杀李存勖和李绍荣。

李存勖先是一愣,继而面露喜色,说道:“来得正好。”

河东、魏博、幽州、沧州、镇定二州、邢洺二州、麟州、德胜、云州、朔州等晋国藩属十三个藩镇兵马,还有李存勖借来助战的奚、契丹、室韦、吐谷浑的兵马十多万人,合计步兵骑兵达五十万,号称一百万。吴国国使带来了出兵会战的盟约,其他诸侯国也派来了观摩使团。

李存勖越想急于打败朱梁,寻机一战定江山,可世事往往出人料,不如意者十之八九。这就是形势比人强的道理。李存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巧取魏州之后,晋梁一战竟然打了八年才分出输赢。

晋军退到河水中央的时候,不能再退了,因为后续部队已经下水,如果再退就会发生自相冲撞的危险。这时候河水又开始涨上来,危急时刻,晋军主力在李存勖一声大吼之下,重振士气,摇旗呐喊擂鼓鸣号背水一战。晋军绝地反攻一样焕发了强大的战斗力,嗷嗷叫着与梁军展开了殊死搏斗。

有一天,李存勖实在憋不住了,自己率领一队亲军出营要去前方阵地。凑巧的是,被蕃汉马步副都指挥使李存审看到了。李存审知道这位冒险王主子又要去冒险了,赶紧跑过来抓住李存勖的战马缰绳,苦苦相劝:“大王您应当为天下着想,自我保重,攻城略地冲锋陷阵是将士们的职责,我们会努力去做,这不是大王应该亲自去做的事!”李存审是大军行动的直接指挥官,几十万兵马都要服从他的命令。李存勖虽然是最高主帅,但按照日常职份,他也不能随便违反军规。无奈,李存勖只好拔马回营。

谢彦章见晋军来犯,不敢大意,率领梁军在河水南岸严阵以待。晋梁两军很快短兵相接,发生了激烈的白刃战。李存勖手持长枪冲在最前面,挥舞起来如同秋风扫落叶,梁军应声倒下。由于晋军是仰攻,又站在泥潭里,战斗力大打折扣。梁军很快就占据了上风,将晋军又压制退回河中。

在几十里开阔的平野上,各路兵马结成方阵,各色旗帜摇曳碧空,各种民族穿戴戎装互相辉映,刀枪剑戟如丛林般映日寒光,十八面牛皮大鼓被擂得震动山岳,二十门火炮燃放得响彻云霄,鹰隼为之敛翅驻足山巅,虎狼为之避让隐匿丛林。

李存勖看到自己得力的股肱之臣身陷重围,眼睁睁看着他牺牲,而自己却无能为力。李存勖肝胆欲裂,杀红了眼睛。情急之下,李存勖环顾了战场地形,发现不远处有一土山。他立即决定占据这座土山,以取得居高临下的优势。可是晋军冲到土山近前时,梁军几万人已经率先占据了土山。梁军主帅虽然撤出战斗,可是剩下的这几万梁军阵容整齐,军势依然强盛,足见军事大国的风范。

贺瑰此人军事作战能力不错,可以说是一员能打仗的战将。可是贺瑰有一个致命的缺点,此人心胸狭隘,也就是小心眼儿。大家可不能不在意这个小心眼性格元素。这种性格的人比比皆是,如果在稀松平常的生活工作中,大家也感觉不出来,或者没体会到有什么危害。可是如果在重大利益目前,这种心理或性格发作起来,其杀伤力是匪夷所思的。

李存勖这个小股部队直接冲到了梁军营寨大门口,耀武扬威地挑战。谢彦章老成持重,埋伏下精锐骑兵五千在堤坝侧面,等待李存勖靠近进入埋伏圈。李存勖马快,只有十来名侍卫跟得上,其他侍卫远远地落在后面。李存勖跃马跨上堤坝,正要大喊一声:“本王来也!”还没等他喊出口,梁军伏兵四起,将李存勖团团包围。

这一战,晋军大将周德威及几个儿子战死,魏博节度副使王缄战死,丢弃损失辎重无法估计。

贺瑰的小心眼嫉妒心发作在了谢彦章身上。贺瑰善于指挥步兵作战,谢彦章善于指挥骑兵作战,两人各有所长。在梁帝国外患频仍的环境下,贺瑰和谢彦章的特点被舆论高度概括和夸张性地放大了,贺瑰被誉为“贺大刀”,谢彦章被誉为“谢骑士”。贺瑰十分好名,又不能容忍别人和他一样出名。于是嫉妒和恨一起在贺瑰狭小的心脏中积聚,伺机爆发。

这一战还发生了一件事,此事影响深远。

晋军整装挥师南下,进军麻家渡,意欲渡河直捣开封汴梁。梁军方面在主帅贺瑰及副帅谢彦章率领下屯兵濮州以北的行台村。梁军知道晋军锐气正盛,因此固守营寨不主动出战,打算以拖待变,阻遏一下晋军的锐气。

正是用兵的好时节。

如果说李存勖的这次冒险除了对晋军造成一定精神上的损失之外,没有更大规模的实际损失,那么接下来的这次轻率好战行动则对晋军是一次重创。

秋高气爽,草长马肥。

李存勖在魏州组织了盛大的阅兵式。

二、皇权贬值 9.复仇

晋军僚佐中有人劝李存勖,现在正和朱梁打仗,战事处于节骨眼上,免得节外生枝,还是忍一忍吧。经此提醒,李存勖脑袋冷静下来,强压怒火,违心地承认了张文礼的地位。

公元921年二月。北方的滹沱河泛滥,咆哮的河水冲决堤坝,淹没了方圆上百里的农田和村庄,河水最深的地方没到了城门的一半。洪灾造成了巨大的灾难,毁坏良田千顷,淹死人口上千。镇定一带成了一片泽国。

地上有洪灾,天上还有飞来横祸。西北的天空有一颗巨大的陨石,进入大气层,摩擦燃烧之后形成一个大火球,呼啸着冲向地球,散落遍地的陨石雨,砸伤不少人口牲畜,烧坏不少房屋。

洪水陨石双重灾难使得人们心里惶惶的,不知道今年还会发生什么不祥的事。

春寒料峭,魏州军中的李存勖正在和众将喝酒看戏。李存勖这位明星君王还有一个爱好就是看戏与搏击。李存勖自幼熟悉音律,喜爱歌舞,时常参加各种装扮的戏目演出。他还酷爱搏击,而且不允许陪伴的人作假,非要光着膀子分出输赢不可。河东众将围坐在王府大堂,观赏乐舞表演,一边看一边喝酒助兴。正在众人酒至半酣,吆五喝六,摇头晃脑,沉浸在曼妙的歌舞愉悦的时候,有一个侍卫急匆匆走到李存勖身边,伏在李存勖耳边低语了几句。

粱国内部互相陷害,发生内讧。朱友贞听信谗言,在梁唐战事吃紧的节骨眼上,把王彦章从前线调回来,派去西面打泽州了。

到了晚上,在滚滚黄河面上,梁军船上摆起酒宴,顶着漫天星斗,迎着徐徐微风,王彦章和众将开怀畅饮。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王彦章起身去上厕所。王彦章没有去厕所,而是召集了几百人,划动拉着炉子斧子的战船,向晋军德胜营寨悄悄驶来。

赵国国王王镕死于非命!

这可是个爆炸性的消息。

大厅内霎时乱了套,人声鼎沸,议论纷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万念俱灰之下,朱友贞不愿意被耀武扬威的李存勖复仇式的羞辱,他命近臣将他杀死,然后近臣自杀,君臣二人共赴黄泉。

对这位赵国的王爷王镕我们在前文多次有所交代。王镕年少时就继承了成德节度使职位,曾经年少爱追梦,曾经一心往前冲,一度要称王争霸。可是后来发现自己不是这块料,先后被朱全忠、刘仁恭、李克用、刘守光收拾得焦头烂额。最后不得不认命,乖乖地偏居一隅,和后起之秀李存勖结盟以图自保。

王镕自幼聪明,智商很高,可是不擅长治理军政,藩镇大权被宦官操控。王镕也乐得消闲自在,将府衙宅院修砌得雕梁画栋,亭台楼榭极尽粉饰装修之能事,天天拿着小铲子侍弄奇花异草,培育出个新品种什么的往往兴奋不已。

朱全忠的外甥袁象先带着十多万钱财和珍奇异宝,从宋州屁颠屁颠地跑来开封,向皇亲国戚文武大员送了一番好处,以此对唐国皇帝表达归顺的态度。

随着年龄的增长,王镕逐渐迷恋上了炼丹吃药,以求长生不老。很多和尚道士巫婆神汉利用了他这个嗜好弱点,不是讲经诵法就是写符印箓。王府中堆满了奇形怪状的小药炉子,呼呼冒烟冒火冒气儿,炼丹熬药制作秘方。

王镕在药物和精神作用下,一天到晚晕晕乎乎,如醉如痴。为了讨好和尚道士,并向佛爷神仙致以最崇高的敬意,王镕调集巨额财政资金,大兴土木,将赵国境内的寺庙、道观扩建维修加固翻新。

用现在的话说,王镕简直就是一个大大的玩主儿,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不过是个稍有些文化有些品味的玩主儿。他想“反正我也打不过朱全忠刘仁恭,争不过刘守光李存勖。李存勖这小子爱争,就让去争吧。他争到块肥肉,我就跟着喝点肉汤。他倒霉送了命,我也无所谓。”

王镕全部心思都用在了游玩嬉戏上面,国家政务行权履职就出现了巨大的真空与漏洞。很多心怀鬼胎、利欲熏心的家伙,在赵国政治体系中上蹿下跳,投机钻营,把赵国政治环境折腾得乌烟瘴气。

去年十二月,寒冬大雪。

王镕再次出游。在回程路上,其随行人员发生了分歧。王镕的心腹宦官石希蒙劝王镕接着在外面多玩几天,不忙着回府。另一个宦官李宏规持反对意见,他劝说王镕要励精图治,不能再荒废下去了,要求王镕尽快回府,以免长期在外后方空虚,被奸邪之徒乘机作乱。

石希蒙为了继续蒙蔽王镕,坚决反对李宏规的意见,并指责李宏规居心不良。李宏规盛怒之下决定兵谏,他率领部分亲军冲入王镕大帐,强烈要求王镕回府。王镕根本不听李宏规的话。李宏规索性命人直接将石希蒙的脑袋砍了。王镕被眼前情景吓坏了,不得不屈从,只好按照李宏规的意见打道回府。

李宏规原本一番好意,可是他在政治上太不成熟了,根本没有任何防范和自我保护的措施。回到镇州府衙之后,王镕展开了报复。

李振来到敬翔府中,对敬翔说:“现在唐国皇帝下诏书赦免天下,我们是不是一起去朝见新皇帝,为唐国效力?”

王镕与部属之间的矛盾在酝酿发酵面临激化。

李宏规虽然死了,可是他说的话却言中了。

李存勖擦了擦眼泪,哽咽着说道:“赵王遇害了。他和我刻臂为盟,同心同德,他是个好人,不知道他有什么对不起人的地方?为什么会遭此横祸?真是叫人惋惜啊!”

多数人或许看过类似《动物世界》之类的节目,一大群食草动物被狮群包围之后,在极度恐慌之下,它们开始焦躁不安试图反抗可又不敢发动。此时此刻,如果有一个突破口,它们会不顾一切地冲出去,无论这次选择是生路还是陷入新的绝地,它们都会做出选择。它们并不知道未来是什么,它们只知道现在必须要脱离险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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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都害死王处直及其一家老小之后,为了自保,他立即向李存勖效忠。李存勖为了稳住失控的局面,同意王都为义武藩镇留后,主持军政事务。

国破身亡之际,梁人众生相,不仅令人唏嘘叹息。

消灭危险最好的办法就是消除危险源。

矛盾经过几个月发酵之后,公元921年二月的一天,赵国禁卫军里有几个胆子大脑子简单手段狠的家伙,趁着夜色闯入赵王府,要取王镕性命。

即便923年春天李存勖做了后唐皇帝,可是战争形势却越发的对晋军不利。

得手后的禁卫军将王镕头颅裹在袖管里,开始了杀人放火劫财劫色。偌大的赵王府顿时陷入了熊熊火海,四处奔逃的家人仆役老婆孩子哭喊成一团。历经四世执掌成德近百年的王氏家族彻底覆灭,除了一个十来岁的小儿子逃脱,其他几百口人全部遇害。

乱军弑主,这是滔天大罪。他们几个禁卫军是顶不住这么大的罪行的。为了找个靠山,怀着后怕之心的乱军当夜逃到了张文礼家,一致拥戴张文礼做成德留后,执掌赵国军政大权。有个老大在前面顶着,天塌下来也先砸他啊。老大不就是用来顶灾顶难的嘛。他们不知道这正中张文礼下怀。

朱梁好景不长。朱梁帝国在东北黄河一线的重镇郓州发生叛乱,奸细投靠了晋军,并向后唐皇帝李存勖陈述了郓州空虚的重要情报。

张文礼虽然暂时获得晋王李存勖认可,但做贼心虚,他总觉得不踏实。他很明白李存勖是出于无奈才迁就他,一旦李存勖腾出手来,必定会来收拾他。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为了巩固地位,张文礼想到了契丹,打算结盟契丹以对抗李存勖。同时,张文礼又暗地里与朱梁皇帝朱友贞通信,请朱友贞从南面向晋军发起反攻,他联合契丹从北面向晋军发起进攻。

张文礼虽然被拥戴为留后,可是他也需得到更强大政权的承认,否则他仍是非法的,不能光明正大地走上新岗位。于是张文礼想到了晋王李存勖。他向李存勖发来“请示”,请求李存勖正式授予他节度使之职。

所谓的晋、赵、王联盟也不过是有限合作,同床异梦。谁也不完全相信谁。

王彦章弃舟登岸,杀入晋军南岸营寨。梁军的大斧子寒光所至,将熟睡中晋军的脑袋切了下来。一盏茶的功夫,数千晋军丧命。黄河北岸的晋军发觉梁军偷袭后,准备救援南岸晋军。可是桥梁毁坏,他们只能乘小舟快艇赶来增援。王彦章这时候调集来大战舰,横冲直闯,把晋军打得一败涂地,几乎全军覆没。

在进攻地点的选择上,李存勖组织高层会议,经过反复对比分析,他们决定在郓州陆路进攻。因为,经过与王彦章的恶战,船只战具损失殆尽,水上进攻还要冒着黄河天险,难度太大。既然已经占据了郓州,那就以郓州为突破口,充分发挥唐军骑兵突击的优势,长驱直入,奔袭开封汴梁。郓州到开封之间距离不远,几乎没有高山深水大城市等军事阻碍。这样既可以避开其他各路梁军的围剿,也可以出奇制胜。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成德出了意外,义武也发生了变故。

杨刘城破,梁帝国将转危为安,可能会绝地大反攻。

赵国突发变故,河北形势发生了逆转,由于敌友情况不明,朱友贞接到张文礼的邀请后,一时犹豫不决。这时候,敬翔建议说:“陛下如果不抓住这个机会光复河北,那今后晋人更无法打败了。应该接受张文礼的邀请,机不可失。”

与敬翔的观点相反,朱友贞的姐夫小舅子一班人认为,现在梁帝国主力军队在黄河前线还打不过晋军,怎么可能再分出一部分人马去援助张文礼呢?况且张文礼脚踏两只船,真伪难测,他们不主张结盟赵国。

不到难时分不出高下,考验朱友贞胆魄和见识的时候到了,朱友贞采信了姐夫和小舅子的话,按兵不动。

时间在一天一天的过去。

朱梁帝国没有行动。

他们还在观望。

李存勖也在观望。

彼此试探着心理底线。

张文礼向南向北频繁送信,往来情报终于被晋军截获。李存勖保持镇定和极大的克制。他很清楚,这时候他不能采取任何行动,因为局面开始变得对他不利起来,他担心南面的朱梁帝国和北面的赵国联合起来夹击他。但李存勖也很精明,他把截获的情报原封不动送给张文礼,暗示“你要好自为之,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

等了几个月之后,李存勖发现朱梁没有联手张文礼的意思,这才稍稍放心。他决定先下手为强,公元921年八月命大将天平节度使阎宝和相州刺史史建瑭率军出邢洺北伐赵国。

晋军未到成德地界,张文礼肚子长疮先病倒了。

晋军刚刚攻下赵州,张文礼连病带怕死了。

张文礼死后,其子张处瑾接过军权,组织抵抗晋军的备战活动。

九月份,晋兵渡过滹沱河,将赵国治所镇州包围。晋军一来就用上了狠辣的招数,开挖河道引河水灌城。

李存勖再三隐忍张文礼不无道理,因为他知道赵军作战剽悍勇猛,素有能征善战的传统。事情的发展也证明了这一点,这次镇州之战,晋军付出了沉重代价。

晋赵两军刚一交战,晋军大将史建瑭被赵军流矢射中阵亡。晋军出师不利,晋王李存勖打算亲自带兵去攻打镇州。

一波还未过去,一波即将到来。

外敌还没有到,梁朝内部互相猜疑已经激化了内部矛盾。有流言说朱友贞的堂弟朱友诲很能干,人心所向,他要阴谋篡位。朱友贞十几年前篡位政变上台,他对这个事情十分敏感,敏感到了神经质的地步。为了防患于未然,朱友贞竟然将三个堂兄弟和两个亲兄弟一起抓捕杀掉。这个事件太具有爆炸性和刺激性了,刺激得梁人更加离心离德,谁也不相信谁了。

王处直的亲信李应之被杀,义子王都险些丧命,乱军虽然没敢难为王处直,可矛头分明是指向王处直荒淫废政。王处直对这场兵变记恨在心,在一个小本本上秘密记下了乱军中带头将校的姓名。在此后,王处直实施了长达二十年的报复行动。他借各种或明或暗的理由,将小本本上的人一一杀戮。要说起来,这王处直可是心胸够狭窄、报复性够强的,处心积虑搞肃清。

王都原本姓刘,小名唤作云郎。小时候被一个妖道李应之收养。王都自幼善于察言观色,巧言令色,深得李应之欢心。

王处直有一次生病,百治不好,十分痛苦。病急乱投医,王处直命人找到了李应之。李应之弄了个偏方儿给王处直用上。事情也巧了,王处直的病就此康复。王处直因此对李应之十分信任,几乎达到了顶礼膜拜的程度,奉为仙人。

在任用北面招讨统帅方面,朱友贞已经完全失去了判断力,对将帅失去了基本的信任,走马灯一般,换了一个又一个,个个都不称心如意。原本胜败乃兵家常事,可朱梁的军事主帅稍有过失就会被免职。这种情况下,军心很不稳定,根本没有心思团结在一起,难以凝聚起战斗力。至于频繁发生叛变投敌的情况就不足为奇了。

这次朱友贞听从了敬翔的意见,一来是被敬翔吓的,二来是的确再没有人可以用了。

李应之掌握实权之后,建衙开府,招兵买马,另起炉灶,以妖术单搞了一套。整个义武幕府弥漫着神怪妖魔的气氛,今天驱妖明天降魔,初一祭拜,十五法事,弄得将佐士兵人心惶惶,不知所措。义武军府的原班人马对李应之烦透了,可又无计可施。

有一年赶上燕王刘守光要取道定州攻打镇州。在幽州军半真半假的吓唬下,义武上下十分紧张,积极备战,将校部队屯扎在城外严阵以待。可是,最终刘守光没有来定州,义武虚惊一场。

第一个认为段凝不行的人就是敬翔,敬翔极力主张用王彦章,为此他还闹过自杀。朱友贞不得不将段凝降为副帅,将王彦章升为正帅,这也是段凝对王彦章怀恨在心的一个理由。粱国还有一个大佬级的人物看不上段凝,此人便是李振。李振的地位几乎可以和敬翔匹敌,在朱全忠时期也是红极一时的人物。大家是否还记得张全义这个人,曾是朱全忠的铁杆盟友,名誉地位仅在皇帝之下的人,他也反对段凝出任北面招讨使。他们反对段凝的主要理由是段凝太年轻,没有什么业绩,能力不能服众,在如此险恶的战况下,不具备统帅三军调动将佐的能力。

杀红了眼的定州军余怒未消,接着找假世子小妖人王都,要王都的命。正巧王都在王处直府内,经王处直百般开脱翼护,又拿出很多银子劳军,总算保住了王都性命,平息了乱军,躲过一场大劫难。

连赵岩这种嫡系亲信都逃跑了,朱友贞环顾空荡荡的皇宫,突然觉得十分陌生。这就是昔日歌舞升平、人头攒动、威仪四方的皇宫吗?那些口口声声尽忠尽孝的文武大臣们,此时躲的躲逃的逃,一个人影也不见了。他这时忽然明白了皇帝为何自称寡人,这就是孤家寡人啊。他又看了看那把龙椅,那是朱全忠做皇帝时新制做的椅子。这把椅子才用了十五年,仅仅十五年,与大唐帝国三百年比起来,真是短暂的可以忽略不计。为什么大唐帝国可以延续这么久?而我朱梁帝国却如此多灾多难,我平日里也不喜欢遛狗打猎玩女人,更不喜欢生活挥霍大兴土木,怎么会这么短命?朱友贞想不明白,也没有力气和心情继续想下去了,他厌倦了这个世界。

岁月如梭,王都渐渐长大成人。王都很会糊弄王处直开心。王处直认为自己养了宝贝儿子,不仅聪明伶俐,还为他“引”来了几个儿子,使得老年王处直龙马精神,亲自生养了几个孩子。尽管王处直有了自己的亲生子女,但这些孩子年纪尚幼,因此,王处直将军府政事交付王都主持。王都成了义武的节度副使。

虎狼之心,可以掩藏一时,日久必露。

赵国禁卫军目前就是这些食草动物的状态。而张文礼还在利用他掌握高层信息的地位优势,散布谣言,制造更大的恐怖压力。他说赵王要全部坑杀这些禁卫军。赵国禁卫军的神经彻底崩溃了,他们希望张文礼能够救他们于绝地。

自从唐末以来,成德、义武一直在各大藩镇争霸中受窝囊气,为了在夹缝中守住疆土,成德义武不得不结成紧密同盟,先后对抗过幽州李可举、李匡威、邢州孟方立、幽州刘仁恭、刘守光、乃至河东李克用和汴梁朱全忠。两家已经成了唇齿相依的关系。现在李存勖以为赵王王镕报仇之名讨伐张文礼,实际上是想吞并河朔三镇中的最后一镇成德。成德销号,义武还能好得了吗?说不定李存勖搂草打兔子顺手儿把义武也连锅端掉。

日常王镕喜欢结交所谓的文雅名士,搞搞沙龙,搞搞派对,个个摇头晃脑满口子曰诗云,人人峨冠博带宽袍大袖,互相填词写赋猜谜语。赶上个好天气或者节日什么的,王镕乘坐宽敞华丽的马车,直径五尺的黄罗伞盖高耸半空,拉着一群人出游作乐,在鼓乐喧天中游山玩水。

王处直情急之下,打算请契丹来援助。借助契丹力量夺取镇州,以对抗李存勖。河东契丹鹬蚌相争,义武获利。这就是纵横捭阖尔虞我诈。

王处直的如意算盘如何才能实现呢?王处直自己与契丹多年来素无交情,契丹不会轻易相信他。王处直想到了一个人,他的一个儿子。王处直和这个儿子已经多年不来往。王处直的这个儿子名叫王郁,是王处直小妾生的。但王郁从小不讨王处直喜欢,无奈之下王郁投奔了河东李克用。因此,王郁和契丹还有些来往。王处直就联系上了王郁,一阵子嘘寒问暖套近乎之后,王处直请王郁去联络契丹。

接下来的一个难题就是要突袭哪里?

在这种险象环生、复杂多变、真假不明的形势下,王都铤而走险,利用王处直会见契丹使者的机会,动手软禁了王处直。王处直气得哇哇大叫,痛骂王都乱臣贼子忘恩负义。老头子王处直气急败坏,情绪失控,由于手边没有刀剑棍棒等武器,索性冲上去抱住王都,一通老拳猛揍,竟然张口咬掉了王都的鼻子。王都也吓坏了,他奋力挣扎,拉破了衣服,总算挣脱了王处直的手,落荒而逃。

王处直又恨又恼又气又怕又悔又窝火,高血压冠心病脑血栓发作,气绝身亡。

王彦章这次攻打郓州很不顺利,被李嗣源几次击败。唐军主力在李存勖率领下到达郓州后,梁军力量弱小,寡不敌众,被唐军完全击溃,王彦章被俘。

但历史偏偏发生了意外,历史的意外和偶然也是历史值得玩味的地方之一。

在这种南北夹击的困难局面下,晋军力量是如何配置的呢?

可是段凝自己不这么认为,他觉得自己有天大的本事。为了得到北面招讨使这个位子,段凝重金贿赂赵岩张汉杰等权贵,请他们向皇帝施加影响。

晋军在李存勖率领下抵达镇州,契丹也浩浩荡荡南下到达幽州。幽州坚守不下,契丹绕道进攻涿州,活捉了涿州刺史李嗣弼。李嗣弼是李克修的长子。李存勖闻听契丹南下之后,不敢大意,亲自率领五千铁骑星夜兼程从镇州赶往涿州救援。

公元922年春天正月,李存勖和契丹在新城遭遇。

李存勖只有几千骑兵,契丹有几万人马。众寡悬殊。晋军很多将校心生恐惧,打算撤退。可是晋王办公室主任郭崇涛和大将李嗣昭主张迎战。最后李存勖下定决心,既然遇上了那就决一死战。躲是躲不开了,如果撤退,后果不堪设想,河北一线可能会土崩瓦解。

晋军和契丹经过大小四五场战役,险象环生,李存勖一度被契丹重重包围。后来,天降大雪,积雪深度埋过了人的双腿。契丹劳师袭远,缺衣少穿,冻死饿死的不计其数。老天爷帮了晋军的忙。契丹损失惨重,不得不撤出中原回归本土。

赵军素来强悍善战,战斗力很强。晋军一时之间占不到什么便宜。于是晋军开始做持久战准备,大将阎宝在镇州城外筑起一圈碉堡,将镇州城围了个严严实实。

日子长了,镇州城内粮食吃光,不得不派出小股部队出来找吃的。一天镇州城门悄悄打开,约五百赵军摸出了城。阎宝打算放这些小股赵军穿过碉堡群,然后实施伏击。赵军出城后,见晋军不太在意他们,戒备也不严。这五百砍柴找粮食的赵军走着走着,突然向晋军营寨发动了攻击。要是只有这五百人也不可怕,晋军足以应付。令晋军没想到的是,城里又冲出几千人马,向晋军大营疯狂进攻。

唐军势如破竹杀奔开封而来的消息满天飞,遭此恐吓,朱梁朝廷乱成了一锅粥。无论是大人物还是小人物都人心惶惶,全成了没头的苍蝇。

李存勖得知阎宝大意打了败仗,十分气恼,一怒之下罢免了阎宝北伐总指挥之职,改由李嗣昭统领北伐。

李嗣昭急匆匆赶往镇州。这时候张处瑾还在指挥人忙着从城外晋军丢弃的大营搬东西。这帮赵军如同勤奋的小蚂蚁一样,成行成队地往返于城内和晋营之间,个个兴奋得满头大汗。李嗣昭见此情景,肺都要气炸了。李嗣昭下令晋军悄悄接近赵军,埋伏在废弃碉堡周围,一顿乱箭齐发,射死赵军大半。剩下少数赵军屁滚尿流地躲入了断壁残垣。

李嗣昭一代名将,武艺超群,艺高人胆大,再加之肩负替阎宝挽回败局的使命,因此,李嗣昭穷追不舍。

王彦章性子急,直率,作战勇猛。段凝嫉妒王彦章后来居上,屡立战功,他面子上很挂不住。因此,段凝处处与王彦章作对,故意阻挠王彦章的军事计划。如果没有段凝的捣乱,或许杨刘和马家口已经被王彦章攻下了。

李嗣昭纵马驰骋,连续射杀逃亡和藏在断壁后的赵军。李嗣昭在明处,赵军在暗处。突然断壁后一支雕翎箭破空而出,以电光石火的速度射向李嗣昭,正中李嗣昭脑门。李嗣昭大叫一声,在马背上栽两栽晃两晃,险些落马。李嗣昭稳住身体后,忍住巨痛,抬手奋力从头上拔下那支箭,然后搭在自己的百担弓之上,稍一瞄准陡然射出。李嗣昭的箭穿透土墙,土墙后的那名赵军应声毙命。

此时的李嗣昭已是血流满面,不得不伏在马背上撤回大营。当天晚上由于血流不止,抢救无效,李嗣昭命丧两军阵前。

李嗣昭阵亡噩耗传到晋王大营,李存勖头“轰”的一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久久不吭声。

李嗣昭阵亡,李存勖为之连续几天不吃肉。在外人看来李存勖很为李嗣昭悲伤。可是在李嗣昭的儿子们看来却是另一种感受,他们认为李存勖是猫哭耗子假慈悲。

李存勖指示将李嗣昭遗体护送回晋阳安葬,落叶归根也是常理。李嗣昭有七个儿子,可是他们不同意去晋阳。李嗣昭的五子李继能挑头儿,和弟兄们自行护送父亲的棺椁回潞州。晋王李存勖不仅感到费解也很生气,他认为李继能等人既抗命不遵,也有违人情。于是李存勖派亲弟弟李存渥快马疾驰去拦截李嗣昭的灵柩。如此一来,李嗣昭的儿子们被激怒了,剑拔弩张要当场干掉李存渥。李存渥吓得面如土色调头跑回了镇州向李存勖复命。

妖道李应之装神弄鬼邪门歪道套路繁多,一天到晚把王处直糊弄得五迷三道神魂颠倒。王处直自此逐渐将心思用在炼丹熬药念经修行之上,祈求长生不老的精神寄托,把军政事务全部交给了李应之打理。在这种环境下,李应之慢慢窃取了义武藩镇的大权。李应之为了进一步获得王处直信任,把王都介绍给王处直。王处直几十岁的人了膝下无子,功能退化,估计自己是生不出来了。王处直见到王都乖巧伶俐,十分喜爱,就将王都收为义子。

事出有因,由来已久。

此时唐军内部又出现了意见分歧,很多人认为农业欠产欠收,军心浮动,粮草辎重接济不上,不应该再穷兵黩武,应以防御自保为上策。唐军主战派以郭崇韬和李嗣源为主,他们认为现在战争处在关键时刻,成败的风险总是难免的,不过主动进攻或许可以博取胜利,如果退缩保全却可能引发连锁反应。唐帝李存勖最终采纳了主战派的意见,他坚定地下了决心:“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在此一举!”

李存孝死后,以李嗣昭最能打仗,他基本上是河东军的头号将领。李克用的亲儿子李存勖、李存渥等人年纪小,在李克用打天下的时候他们还没有形成气候。因此李克用对李嗣昭等人十分厚爱和倚重。

留守魏州的是晋军二号人物李存审、三号人物李嗣源。周德威死后,李存审接替他成了晋军藩汉内外马步军总管,李嗣源接替李存审成了蕃汉内外马步军副总管。为了攻打镇州、抗击契丹,除了从魏州派出阎宝史建瑭之外,李存勖还从潞州调来了名将李嗣昭,从大同调来了振武节度使李存进。晋军主力的配置,可谓煞费苦心。也可以看出李存勖此时面临压力之大。

李存勖继位河东后,拉拢培植了属于自己的一批骨干力量,逐步疏远李嗣昭等旧派实权人物。因为,李存勖感到最能威胁他地位的就是叔叔李克宁和这位干哥哥李嗣昭。李克宁后来被李存勖暗杀。李存勖虽然没有加害李嗣昭,可也不再重用他,而是将河东军界的最高职务从李嗣昭身上取走转给了投靠过来的周德威。

周德威多年来一直是李嗣昭的副手,且两人之间后来还有些嫌隙。李嗣昭的权力实际上被削弱。李嗣昭自此基本上被闲置且限制在了泽潞的昭义节度使任上。后来的各种大型战役李嗣昭基本都没有参与的份儿。这次征伐赵国,李存勖实在是手下没有人了,才从泽潞征调李嗣昭出战。这十几年来,你说李嗣昭及其儿子对李存勖应该会是一种什么心态?

李嗣昭父子早已不把晋阳当成自己的家了,物是人非,还回去干嘛?所以,李嗣昭死后,李嗣昭儿子们与李存勖的矛盾彻底总爆发。

李存勖还没有从王镕遇害的悲痛中缓过来。接到张文礼的书信后,李存勖破口大骂,不仅不承认张文礼,且发誓一定要替王镕报仇。

李继韬知道李存勖终究不会放过他,后来索性与朱梁结盟。为了随时准备抵御李存勖的围剿,李继韬招兵买马扩军备战。有一天一个叫郭威的人前来应募。李继韬觉得郭威勇壮,很喜欢,就收留了他。大家一定要记住郭威这个人,他后来也做了皇帝。所以,人的起步并不太重要,发展过程的选择才重要。

李嗣昭战死,尚属英烈。

李嗣昭死后不久阎宝也挂了,但他死于家中,完全是由于窝囊。

阎宝在镇州因主观大意导致战事失利而被免职,羞愧难当,越想越窝囊,郁闷成疾。没多久就背上长疮,中毒身亡。

李嗣昭死后,李存勖又调来振武节度使李存进继续攻打镇州。前文我们说到,李存勖巧取魏州后,城内治安一片混乱,多靠李存进铁腕治理才得以恢复秩序。

九月十四日,张文礼的儿子张处瑾派人偷袭李存进大营。李存进刚刚到达镇州城外,大军立足未稳,军士们正在满头大汗地安营下寨。镇州城内赵军七千人突然杀到。李存进仓皇应战。李存进来不及上马,只好站在辕门吊桥之上,挥舞兵刃阻挡赵军。此时李存进身边只有十几个人。其他精锐骑兵都被他派出去偷袭镇州了。

无巧不成书的是,偷袭镇州的晋军和偷袭晋军的赵军并没有相遇,而是各自顺利抵达了目的地。

晋军骑兵刚到镇州城下就得到消息说赵军已经和李存进打上了,晋军骑兵被迫放弃继续攻打镇州城的计划,紧急回援李存进。七千赵军被夹在了吊桥桥头。可怜这些赵军向前不得进,向后无路退,被晋军屠杀殆尽。

晋军高高兴兴打扫战场,庆祝这次凑巧的奇袭遭遇及伏击歼灭战胜利。扫着扫着,晋军扫到了辕门吊桥。搬开堆积如山的赵军尸体后,他们发现十多具晋军尸体,搬开晋军尸体后,最中间一个竟然是大将军李存进!

李存进扼守吊桥,直到用尽最后一口气,战死!

大将接二连三地战死,这对李存勖的打击是巨大而沉重的,他顾不得思考更多,形势也容不得他思考更多。李存勖明白,镇州也到了强弩之末了,只要晋军再坚持一点点,赵国就会土崩瓦解。李存勖立即从魏州调来了蕃汉内外马步军总管李存审做前敌指挥。

果然不出李存勖所料,没多久镇州城内粮草用尽,能吃的都吃光了,包括树皮草籽。外有强敌,内无粮草,镇州城内出现了分裂,一部分将校叛变,充当了晋军内应。镇州城破,张处瑾全家被杀。

十一月,河东留守、晋军集团的总监军、李存勖的股肱谋臣张承业病死。

公元922年是李存勖的倒霉之年,文臣武将大批死去,无异于折断了他争霸天下的手脚。

旧的骨干力量无论是自然原因还是非自然原因,批量退场对一个君主来说都是一个巨大的而常见的考验。关键在于有没有新生接替力量可用。

在晋军倾尽主力北伐赵国的时候,魏博及黄河一线出现了防御真空。朱梁帝国趁此机会还是取得了一些局部胜利。

在公元919年时,朱梁北面招讨使贺瑰病死,开封府尹王瓒出任梁北面招讨使。此后,趁李存勖被成德、义武及契丹牵扯精力的时候,朱梁前线的军队指挥官没有完全听朱友贞的话,他们抓住战机主动进取,收复了不少失地。如在北面战场被削职调往东南战场的刘鄩,经过苦战收复了他的老家兖州。王瓒治军严整,打了几个硬仗,屡有小的胜利。但有一次在濮阳被晋军大败,朱友贞又用戴思远替换了王瓒。戴思远也有不少战绩。到了922年梁军相继收复了澶州相州等地,打出了威风打出了士气,梁军的形势逐步好转。

王彦章苦战杨刘不下,就又分出一部分兵力去攻打郓州。郓州原本距离魏州遥远,和唐军大后方没有任何连接。现在王彦章又切断了水陆要道,郓州城立即变成了一座孤军深入的据点。驻守郓州的虽然是名将李嗣源,可是李嗣源只有五千骑兵,哪里是几万梁军的对手?

由于十多年持续的战争,再加上天灾,晋军统治地区内的供给出现了危机。为了支持庞大的战争机器运转,晋军集团实行了沉重的赋税聚敛政策,老百姓苦不堪言,民不聊生,经济几乎面临崩溃。南北夹击的政治与军事形势,也在迅速蚕食晋军集团在黄河以北的势力范围。晋军中重要将领和文官的大量死亡,极大地削弱了晋军的战斗力。这些压力混合在一起,使晋军集团内部出现了分化,很多人主张休养生息,过几年再征朱梁。李存勖也为此伤透了脑筋。

梁军誓死要攻下杨刘。

四十年前朱全忠摆下鸿门宴,李克用差点命丧开封。李克用对此仇至死不忘,叮嘱儿子李存勖一定要报仇。他的话实现了。朱全忠晚年说自己的儿子与李存勖比起来猪狗一般。他的话也验证了。

李存勖力排众议,当机立断,派出李嗣源孤军深入长途奔袭郓州。晋军集团内之所以有人反对攻打郓州,是因为此时的晋军势力范围距离郓州还较远,郓州处于朱梁东北的版图之内。即便将郓州攻打下来,晋军也没有精力和力量治理。李存勖不这样认为,凭他敏锐的政治嗅觉,他感到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而且可能是战略性机会。

李嗣源星夜兼程,在大将高行周和李从珂协助下,以闪电战术攻下了郓州。为了守住这个战略要地,李存勖将李嗣源留在了郓州,兼任天平节度使。

郓州失守,朱梁罢免了戴思远,换上了段凝。

五代乱世,人们信仰危机,看不到天下的出路,往往将痛苦空虚的精神寄托在神仙佛道之上,高骈、王处直、王镕莫不如此。

朱梁元老敬翔心急如焚,忧国之未来,强撑着病弱的身躯,颤巍巍来到朝堂觐见梁帝朱友贞。敬翔对朱友贞说:“先帝打天下的时候,不认为老臣我无能,对我的建议无不采纳。现在大敌当前,可陛下您却不重视我的意见。既然老臣已经没什么用,还不如死了算了。”说完之后,敬翔从靴子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麻绳,套在脖子上,要在皇帝面前自杀。

朱友贞被敬翔的话和行动吓了一跳,慌忙起身拉住敬翔,说道:“老卿家,你别自杀,有什么话尽管说。”

王都是什么人呢?为什么义武会发生内乱呢?

有人找到了朱友贞的尸首,献给李存勖。李存勖没有过于侮辱朱友贞的尸首,没有鞭尸,也没有挫骨扬灰,只是将其尸体殡葬,将其头骨制作成漆器安放在社庙。这有一定侮辱性,但还不算太大的侮辱。李存勖既遵照了李克用的遗言表达了复仇之意,也基本保全了朱友贞的皇家体面。

王彦章绰号“王铁枪”,手持双枪,有万夫不当之勇。王彦章刚刚上任,就命人召集战船顺流东下,船上满满地装着大铁炉子、火炭、巨斧等物。随行军兵不明所以,问王彦章这是干什么用的?王彦章笑而不答。

杨刘城顶不住了,派出八百里加急信使,到魏州向李存勖求援。

晋军完全没有防备,正沉浸在酣畅的梦乡中。王彦章命人将大铁炉子点着火,架在晋军黄河浮桥之下,烈焰不一会儿就将浮桥木板和铁索烧断了。然后,梁军抡起巨斧嘁哩喀喳,将连接黄河南北两岸的桥梁砍断拆除。

张文礼嗅到了血腥的机会,他利用并操控了赵国军事集团内部的矛盾。

王彦章以奇袭战术收复了黄河重镇德胜及所属三四座渡口营寨,摇摇欲坠的梁军起死回生,声势大振。

梁军收复德胜要塞,准备进攻另一个要塞杨刘。如果再收复杨刘,那么郓州不攻自破。黄河就又完全回到朱梁帝国控制范围内,晋军将不得不退回河北。

兵贵神速,王彦章毫不耽搁,直接将德胜南岸的营寨城池拆除,做成战舰木船攻城战具等,顺流东下。李存勖闻听德胜失守,大惊失色,急忙命令唐军(现在晋王变成了唐帝,晋军变成了唐军)拆除德胜北岸营寨城池,将木材做成战舰木筏,载运城内物资,全速顺流东下,增援杨刘守军。

梁军沿着黄河南岸顺流东下,唐军沿着黄河北岸顺流东下,犹如两条巨龙在黄河之上竞赛。时间就是生命,时间就是胜利。谁抢先到达杨刘,谁就有可能获得战争的胜利。两支队伍边赶路边交战,黄河之上千帆竞渡,万箭齐发,战鼓雷动,喊杀震天。打烂的船只木筏横七竖八地漂流在河面,战死的军兵尸体拥堵了河道,搏杀的鲜血将黄河水染红。

北面招讨使段凝和先锋官杜晏球从滑州回师救援开封汴梁,走到城外时遇到了李嗣源的儿子李从珂。没有动一兵一刀,杜晏球先主动投降,接着段凝率领五万兵马解甲投降。段凝不仅投降,还主动揭发朱梁旧臣以立功,他说赵岩赵皓张汉杰兄弟作威作福弄权误国罪行累累,请求新皇帝将他们严惩。段凝作为统帅效忠于唐国之后,毫无惭愧之意,天天耀武扬威地出入于朝堂。朱梁旧臣看他那样子,恨得牙痒痒,恨不得扒了他的皮。

就在梁唐两军交战激烈,杀得难解难分的时候,又有一个粱国的地方刺史向李嗣源投降。粱国内部屡屡出现叛变现象,这不能不说粱国内部政治管理存在巨大的漏洞。梁人的叛变,马家口筑城,这些对李嗣源是重大利好,郓州的威胁暂时解除了。

唐军誓死要守住杨刘。

为什么在安葬李嗣昭问题上,李存勖和李嗣昭的儿子们发生了这么大的分歧?

杨刘失陷,后唐帝国将转入被动局面,在河北辖区可能会土崩瓦解。

所谓穷寇莫追,可是李嗣昭犯了大忌。

王彦章抵达杨刘后,人不卸甲马不离鞍,立即向杨刘的唐军发起了猛烈的攻势。王彦章一边打一边在杨刘周围修建堡垒,把杨刘围了个严严实实。为了断绝唐军水路救援通道,王彦章把巨型战舰用铁索绑在一起,堵在河道中央。杨刘变成了一座孤城,孤立无援的孤。

和王彦章同期抵达杨刘的唐军及原驻守在杨刘的唐军会合在一起,想尽一切办法加固城池,修筑防御工事,找到一切可以用的灰瓶炮药滚木雷石弓箭机弩等,向城外仰攻的梁军劈头盖脑砸下去。

梁军咬紧牙关锲而不舍地强攻。

唐军咬紧牙关死死支撑苦守。

在巨大而密集的战斗破坏下,杨刘城池已经面目全非,到处是缺口,到处是火光。一天之内,梁军登上杨刘城头四次,眼看着就要冲进城去,歼灭唐军近在咫尺。可是唐军顽强抵抗,又把梁军挤出城外。

这时候,吃过晚饭的王镕全身披挂着写有咒语的条签,跪拜在地,嘴里念念有词,正在焚香接受上天的能量。几个禁卫军一声不吭,径直冲到王镕近前,手起刀落,寒光一闪,血溅五步,一代诸侯王的人头落地。王镕的尸体“噗通”一声栽倒在长生不老神仙太上老君画像脚下。王镕时年四十八岁。这位过度追求精神自由和情趣体验而政治头脑十分不发达的君主,在年富力强的时候终结了生命。

顶不住的不仅仅是杨刘唐军,郓州的唐军也发生了动摇。

王彦章在西面打了胜仗,夺取了泽州。朱友贞为了平衡各方势力,又征调王彦章向东去收复郓州。这原本是件好事,可朱友贞却派出了小舅子张汉杰出任王彦章的监军使。张氏一族和王彦章水火不容,天下皆知,把他们放在一起,这不是制造矛盾嘛!

杨刘郓州一线的唐军形势十分严峻,危急存亡迫在眉睫。唐国枢密使郭崇韬向唐帝李存勖建议,事不宜迟,必须打通魏州、杨刘至郓州的支援通道,否则杨刘陷落,郓州陷落,河北全线将崩溃。

郭崇韬主动请命,招募一千敢死队和一万士兵日夜兼程,赶赴杨刘以东郓州以西一个叫做马家口的地方。在马家口,郭崇韬组织人紧急修筑一座城池,作为援助郓州的据点。若在平时修一座城池本不算什么难事,可现在是十万火急的两军阵前。要抢在梁军达到之前把城池修起来,这需要时间和胆魄。

出乎朱梁所有人意料,也出乎多数唐人的意料,李存勖没有采取疯狂的复仇行动,没有大开杀戒,更没有屠城。当年李克用和朱全忠势不两立,李克用临死之时还念念不忘要儿子替他报仇。朱梁帝国在李克用心中是一块抹不去的伤痛,他要在世一定会报复,一定会做出屠城掘祖坟鞭尸之类的事情。可是李存勖没有这么做。唐帝李存勖出榜安民,让老百姓各得其所,按照原有生活秩序营业生活,让朱梁官员继续办差工作,没有追究任何梁人对抗唐军的罪责。

王彦章率领几万梁军掩杀到了马家口。这时候,郭崇韬的城池主体工程刚刚站立起来,沙子泥灰还是软的,夯筑的土墙还没有板结,箭楼、火炮口、子城等辅助工程还没建起来。这种城池有什么用?随时都可以被梁军踏平。郭崇韬身先士卒,冒着枪林弹雨指挥唐军坚守。唐军和梁军短兵相接,为了一座还没有坚固成型的土城,鏖战得难解难分。

李嗣昭死后,七个儿子与李存勖闹翻了,儿子们之间也闹翻了。为了争夺李嗣昭的世袭权位,也是为了争口气。既然已经与李存勖翻脸,那么李嗣昭死后的昭义节度使之职怎么办?难道要等李存勖派新人来吗?老大李继俦性格懦弱,不敢站出来说话。老二李继韬胆子大有些谋略,干脆将老大软禁起来,自己称昭义留后,并通知了晋王李存勖。李存勖无奈,正在打仗分身乏术之际,也没有时间和精力对付李继韬兄弟,只好由他们去了。

身在杨刘的李存勖闻警之后,立即率领兵马驰援郭崇韬。见李存勖率领大军前来增援,面前的郭崇韬抵抗又十分顽强,王彦章担心腹背受敌吃亏,只好暂时撤兵。马家口解围,郭崇韬死里逃生。

这是关系两个帝国生死存亡的战役,这是改写历史的战役,这是扭转乾坤的战役,这是建立不世奇功或者身败名裂的战役。

放弃马家口之后,王彦章率军再次围打杨刘。李存勖不得不回师杨刘驻守。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梁军内部发生了比叛逃更严重的事情。

主帅王彦章和副帅段凝之间发生了矛盾。

张文礼得手了。

不仅段凝嫉恨王彦章,后院老板朱友贞的亲信更恨王彦章。王彦章在挂帅出征之时曾放出狠话,待到扫荡河北,班师回朝之时将平定内贼。内贼就是赵岩张汉杰等皇亲国戚。王彦章放出这些狠话,表明王彦章在政治上的不够成熟,过早地暴露了政治意图,得罪了当权实力派奸臣。这为他在前线作战埋下了隐患。赵岩张汉杰见王彦章旗开得胜,似乎大有一战而定河北的架势。如果真是那样这些奸臣的末日也就不远了。为了保全自己,赵岩张汉杰一天到晚对朱友贞说王彦章的坏话,甚至诋毁王彦章已经投敌叛变。

敬翔一番话可以说是末路真言。这时候的朱友贞也深刻认识到了自己所犯的错误,更有穷途末路的悲痛。君臣二人抱头痛哭。

公元921年十月,义武节度使王处直被他干儿子王都推翻,软禁起来,王都取代王处直自行做了义武节度使。

王彦章调走,杨刘战事停了下来。唐军保住了杨刘,李存勖把心放到了肚子里,班师回了魏州。

挤走了王彦章,段凝独自执掌粱国北伐重任。没有人和段凝争功,这下他应该放心放手大干一场了吧,那么他行不行?

他还真不行。

不是一个人说他不行。

晋王李存勖大举北伐赵国,原本是想平息因张文礼造成的叛乱,巩固晋、赵、王三家核心联盟。没想到,李存勖的强势策略,吓坏了王处直。

康延孝说,粱国版图不算小,物产经济应该说实力雄厚,兵多将广,这些都是粱国的优势。可是粱国一定会失败。有几大原因,一是梁主朱友贞暗弱,没什么见识和才能;二是以赵张两族为代表的皇亲国戚占据权要,对内把持朝政,对外大肆收受贿赂,把政治搞得乌烟瘴气;三是粱国用人政策存在严重弊端,选官择将,不是看能力和业绩,也不看道德品质,而是看谁进献的贿赂多少;四是当今前敌主帅段凝无勇无谋,大失众望,在军队中横征暴敛,聚集货财巴结权贵;五是粱国君主不信任将帅,稍有过失就撤职查办,而且派身边的近臣监军,导致主将无专征之权,行军打仗处处受制约;六是现在粱国又改变了战略布局,将兵力分散在东中西四条战线上,约定在十月份一起进攻,梁军如果聚集起来实力可观,可一旦分散哪支部队都不强大。

赵军的这次攻击行为太突然了,阎宝没有任何预案,也来不及调集各营寨兵马会战。在赵军的左冲右撞再加上放火焚烧之下,晋军大营落花流水,被杀了个稀巴烂。赵军将晋军粮草辎重掠夺一空,补充了城内给养。晋军被迫退到赵州。

梁帝朱友贞最终还是听信了赵张族亲权贵的意见,命段凝出任北面招讨使。段凝一上任就放弃了王彦章制定的作战方略,他从杨刘撤军,转而向西攻打澶州。

早年李克用收养了一大群义子。这些义子都是能征惯战的好苗子,李克用大力培养他们,以这些义子为主力组建了河东的精锐部队。李克用义子有两个系列,一是嗣字辈,其中有李嗣昭、李嗣源、李嗣本、李嗣恩等人;一是存字辈,有李存孝、李存信、李存进、李存璋、李存审、李存贤等人。这些义子中以李存璋资格较老,他曾与康君立、薛志勤是好朋友,当年拥戴李克用夺取大同的人里面就有李存璋。李存璋其实小不了李克用几岁。李存璋还受过李克用的托孤之重,是李存勖集团的核心人物之一。

此时又有粱国大将康延孝投奔了唐国。经郭崇韬引见,李存勖亲自接见康延孝,并与康延孝密谈,了解粱国虚实。康延孝的一席话把粱国现状剖析的透彻无比,完全是一副Ct扫描图。

康延孝的六大论点一一击中粱国要害,别说同时患上这六大疾病,就是沾上一两条也够要命的。梁国的病患已经从大脑传遍了四肢。连康延孝这种中层军官都能洞若观火,看得清清楚楚,由此可见梁帝国的内部危机已经到了积重难返的程度了。

形势已经十分明了。

李存勖现在什么都不用做,等待十月份梁军分散之后,集中唐军优势兵力,突袭粱国一个地方,或许可以一战而定江山。

郓州失守极大地震动了朱梁朝野。

唐军现在的处境也并不乐观,唯一的主力就只剩下李存勖的中军和李嗣源父子了。唐军集中在一起对梁军并没有绝对优势,只是在气势上还稍稍站在上风。

王镕派儿子王昭祚和大将张文礼率兵,将李宏规及参与兵谏的官兵家团团包围,不分男女老少,只要是喘气的全部屠杀。这次大屠杀不仅杀了几个忠臣,还连同这些人的街坊邻居数十家一起灭门。这次报复行动在赵国禁卫军中引发了一连串的清洗,顿时恐怖气氛弥漫开来。这些禁卫军惶惶不可终日,时刻担心自己的脑袋搬家。

很多人都认为段凝不行。

战略制定之后就是行动。

李存勖深知这一仗意味着什么。他将一家老小送回都城魏州,诀别之际李存勖毅然决然怅然地说道:“天下霸业成败在此一举,若果失败,你们就在魏州皇宫举家自焚吧!”料理完后事,李存勖点炮出征。

经过两天两夜的激流大战和赶路,唐军和梁军同时抵达了杨刘。

李存勖十分喜爱王彦章之材,有意招降他,钦赐金疮药给王彦章疗伤。可是王彦章铁骨铮铮,拒不投降,不卑不亢地表示:“我原本一介武夫,深受粱国恩典,官拜上将军。与皇帝你打仗打了十五年。现在力屈势穷兵败被俘,本应该以死效节。即使皇帝你爱惜我重用我,可我有什么面目活在世上?朝为梁将,暮为唐臣。这种事我王彦章不做!”

李存勖又让李嗣源前去说降王彦章。李嗣源被王彦章嘲弄谩骂一番,碰了一鼻子灰。为了进一步了解敌情,李存勖问王彦章梁军虚实,王彦章吓唬李存勖不要轻易进军,拒绝透露任何有价值的信息。李存勖明白王彦章是不肯投降了,他是有气节的大将,只好将王彦章斩杀以成全忠烈王彦章的美名。

占据了郓州之后,唐军以李嗣源为前锋,率领一千精锐铁骑日夜兼程杀奔开封汴梁而来。李存勖自率主力部队后续跟进。唐军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抵抗,粱国州城府县要么望风而逃要么举城投降。

唐军自郓州曹县长驱直入打来的消息迅速传到了开封,朱友贞把一家老小召集起来,痛哭流涕的哀叹说:“国运要完了。”光哭也不解决问题啊,朱友贞把在京的文武群臣全部召集起来,研究对策。这些梁帝国的大臣们个个耷拉着脑袋,默不作声,没有了主张。

朱友贞问敬翔:“我以前总是忽视你的意见,老卿家你别计较以前的事了。现在大难临头,你有什么好办法?”

敬翔也是老泪纵横,说道:“臣受先帝厚恩,已经经历了三朝,对待陛下如同大家庭里的少爷一样。老臣三番五次向陛下提建议,都是肺腑之言。在任用段凝问题上,我一开始就反对,一帮小人奸臣从中作梗,以导致今天的灾难。现在唐军近在眼前,段凝远在黄河以北,远水救不了近火。老臣请陛下出巡避一避敌人的锋芒,你肯定不听。老臣请陛下出奇兵决战,你也下不了决心。这样即便是张良陈平在世,也没有更好的主意了。老臣愿意先自杀,不忍心见到社稷沦陷的惨状!”

他什么也没做,但他得到了想要的。

毕竟梁军数倍于唐军,郭崇韬一边苦苦支撑,一边向李存勖告急。马家口的一万唐军就和这些刚刚垒砌起来的土城一样,随时都会崩溃被王彦章吃掉。

朱友贞派大舅哥张汉伦赶去滑州通知段凝回师救援,可是张汉伦慌慌张张走到半路,从马上掉了下来,摔断了腿,前面更有黄河阻隔过不去,只能望河兴叹。

段凝指望不上,只有自救。朱友贞命令开封府尹王瓒驱赶全城的男人,登上城头充当防御守军。

李存勖从魏州出发,赶赴杨刘救援。到达杨刘后,李存勖命令唐军一边坚守,一边拖住梁军,能拖几天算几天。郭崇韬原本想让杨刘唐军拖住梁军十天,十天之内他可以抢筑一座城池。可是杨刘的唐军实在坚持不住了,只拖住梁军六天。

张汉伦一瘸一拐的回到开封。放眼天下,梁帝朱友贞只能指望段凝了,没办法只好再派一批人去找段凝。朱友贞亲自在侍从中挑选了平日里十分信得过的几个人,赐予他们大量金银财宝,让他们乔装打扮带着密信分头去找段凝。可是这些所谓的亲信带着财物出得城门后,就四散逃跑了,根本没有一个去执行任务的。

有人给朱友贞出主意,说先到洛阳躲一躲,收集各路军马,组织抵抗。有的说皇帝直接去投靠段凝,不必等段凝回来。有的说段凝原本就不是块料,现在指望他扭转乾坤,根本没门儿。赵岩说现在大敌当前人心叵测,哪里也不能去。朱友贞一听这话,犹豫了。又召集群臣商议对策。有的说拿着传国玉玺去诈降,以缓兵之计获得喘息之机。朱友贞说一个传国玉玺真的可以解决问题吗?大家缩着脖子窃笑,谁也说不准。又是一次无果的会议。

到了晚上,朱友贞将传国玉玺揣在被窝里,生怕这个时候给弄丢了。可是第二天早上,玉玺真的不见了。后来才知道被侍从偷出去投降唐军立功去了。

唐军迫近,已经可以看到行军激起的尘土。赵岩这小子也害了怕,开始为自己后路做打算。也没和他主子朱友贞说一声,赵岩就偷偷地逃跑到许州去了。赵岩以为许州刺史温昭图和他关系一直很好,可以到许州避一避。

事出有因。

李存勖攻打赵国,没想到惹毛了老亲家义武的王处直。人心仓促之中,发生了多层面多群体之间的信任危机。义武爆发内乱,给李存勖雪上加霜。

很快李嗣源率领唐先锋军到达了开封城下。唐军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前北面招讨使现开封府尹王瓒举城投降。接着李存勖率领主力部队浩浩荡荡进入开封汴梁。朱梁帝国的文武百官跪拜在城门两厢,等待新统治者发落。

十一月,晋王李存勖留下一部分人马镇守魏州基地,亲自率领一部分人马赶往镇州前线。

敬翔喘了口气,说道:“现在情势紧急,非启动大将王彦章为统帅不可,否则战事毫无希望。”

王郁重返义武幕府政坛,顺理成章地惹恼了王都。王都原本就是干儿子,地位本不高。王郁一直认为是王都捣乱,自己才遭受排挤。所以,借着王处直的热乎劲,王郁声称要干掉王都,他要以正根儿之名夺回王家产业。

李存勖之所以采取如此宽大的怀柔政策,其实有他的政治判断在里面。唐军能够顺利攻破开封,并非唐军击溃了梁军主力,而是靠奇袭战术侥幸获胜。朱梁大批的文武统治力量还在,并没有遭受毁灭性打击,唐军随时都会面临军方、官方和民间的反击。如果唐人对梁人实施高压残酷的政策,可能将梁人逼入绝境。对困兽犹斗的道理,李存勖是明白的。他现在只不过是占据了一座城池,而且是象征性地占领,唐人并没有完全控制朱梁的地盘。因此不得不采取怀柔政策,这样一来给精神上土崩瓦解的梁人官员一条生路,这要胜过百万兵马的鏖战与代价。

突然,李存勖“啪”的一声摔碎了白玉酒杯,青色的酒水四溅。热闹的宴会顿时停下来,大堂内鸦雀无声。喝酒的看戏的唱歌的跳舞的端菜的倒酒的全都直愣愣地看着李存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李存勖罢停了娱乐,左手掩面抽泣。

李存勖的怀柔政策发挥了巨大威力。大批的朱梁官员陆陆续续向唐国皇帝投诚,不仅留在开封城内的官员投诚,散落在民间的前朝旧人也纷纷站出来,还有段凝这些前线的武将居然也主动来投降。李存勖对这些人一一录用,照单全收,将他们量材使用,妥善安置。

敬翔一脸哀伤的表情,花白的头发与胡须凝结在干枯的皮肤上,他看了看眼前这位同样已经花甲之年的老战友,说道:“你我二人同殿称臣,并列梁朝宰相,皇帝昏聩我们无力匡正,国家败亡我们无力挽救,我们责任重大。新皇帝如果问起来,我们将如何解释自己的作为与职责呢!”李振无言以对。

第二天早上,手下人来向敬翔报告说:“崇政院李振太保已经去参拜唐国皇帝了。”

敬翔面无表情地叹息道:“李振不配做大丈夫。朱家与李家世代仇敌,现在国家破亡君主身死,即使新皇帝不杀我们,我们也没有面目再踏入朝堂!”说完,敬翔上吊自杀殉国。这位没落士族的后裔,曾一度在井市中靠写书信糊口,被朱全忠慧眼识英才,开始了跌宕起伏的军国生涯,最终帮助朱全忠成就了一方霸业,至此走完了他求索的一生。

李振到庄宗李存勖朝廷上拜见请罪,希望得到宽恕并得到重用。郭崇韬代表皇帝接见了李振等人,郭崇韬嘲笑地说道:“早就听人说李振是一代奇人,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嘛。”后来李振受到段凝等降将在李存勖朝廷的诋毁,被列入了罪大恶极的梁臣范围,被后唐朝廷抄家灭门。

那位赵岩驸马爷投奔到许州,温昭图的确收留了他。往日里温昭图逢年过节就给赵岩送礼进奉,弄点金砖银条土特产什么的,赵岩也没少替温昭图办事。两个人互相觉得哥们儿关系不错,大有生死之交的感觉。温昭图听说唐军进了开封府,立即将刚刚为赵岩准备的丰盛酒菜撤下,命人没收了赵岩携带的金银珠宝,在饭桌上把赵岩的脑袋砍下,用快马送递献给了李存勖,以表达他对新皇帝的衷心投诚。

在李克用临终时,李嗣昭被朱全忠的部队围困在泽州,身处险境不能解脱。李克用念念不忘,曾嘱托李存勖一定要解救李嗣昭。

朱李两家战争打了十几年,此消彼长,其实关键的不是一两场战争的胜败,可以说朱梁输在了战场之外。

朱全忠的好哥们儿朱梁帝国的天下兵马副元帅魏王西都留守张全义,迈着蹒跚的步伐,颤巍巍地来朝见李存勖,向李存勖说:“陛下,洛阳原本几朝故都,人物风水有王者气象,且朱梁的各种设施仪仗器物齐全,请您到洛阳定都吧。”李存勖一听这话,觉得这个老头子还挺识相。由于这个建议正中李存勖下怀,李存勖让皇子们把张全义按照皇兄的辈份给予优待。

李存勖笼络了大批朱梁官吏之后,暴露了他报复的真面目,他再次下旨,要发掘朱全忠祖坟,砸烂棺椁,化骨扬灰。这时候,张全义出来建议说:“朱全忠是唐国的大仇人,可是他已经死了,再惩罚也没什么实质意思了。现在朱氏后人已经灭族,也算是为唐帝室报仇雪恨了,砸棺焚尸就不必了吧。”李存勖觉得张全义言之有理,就没有挖朱全忠的坟墓。其实,李存勖前面既然已经克制地对待了朱友贞的尸体,也未必真要对朱全忠九族疯狂报复,出于吓唬活人的目的可能更多一些。否则,他也不一定能听取张全义这个老头子的话。

公元923年十二月,李存勖迁都洛阳。

破国亡家之际,人心惶惶,各有驱使,各有权衡。有的勇死名节,有的追逐利益,有的趋炎附势,有的隐忍苟且,有的抱残守缺,有的反复无常,有的见利忘义,有的心怀旧恩,有的寡廉鲜耻,有的以怨报德,有的挟私怨以废公德,有的为天下以牺牲自身,有的所谓顽固不化,有的所谓弃暗投明。人物面目不一而足,道德范式泛滥无纲。

驻守城外的军队虽然没有遭遇燕军,可是这些集结起来的正规军酝酿了一起大事件。他们凑在一块商量要除掉李应之。于是这些手握刀枪的军人冲入城内,直奔李应之道观兼府衙,一顿狂杀乱砍,将这位自称不死神仙的人物剁成了肉酱。李大仙翘了辫子。

二、皇权贬值 10.新国家旧气象

李存勖千辛万苦、身经百战打下了天下,可这天下怎么治理啊?既然国号是唐,那就按照前朝李唐的做法办吧。关键是按照二十年前的唐朝办呢,还是按照二百年前的唐朝办。

战争是政治的手段,政治才是战争的目的。战争总有完结,而政治还要继续。

对勋旧功臣,有很多由于功高震主受到压制,如李嗣源、李存审屡屡被郭崇韬排挤,李存勖也对他们的地位有所忌惮。大批的军中将佐没有受到提拔封赏,如八千银枪效节都禁卫军。还有很多文官和郭崇韬争权夺利,彼此打压排挤,总是难以把合适的人放到合适的位置上。军中只有李绍荣(元行钦)地位隆重受到皇帝充分信任。文官中只有郭崇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倾朝野。

自从李唐王朝解体之后,天下陷入一片混乱,由诸侯藩镇的兵荒马乱逐步演变成各地政权王国的割据一方。地处偏远的政权在几经争斗之后,逐步达到力量的相对平衡,区域局面趋于稳定。只要能够稳定下来,民生和经济就有条件得以恢复,政治稳定、赋税轻一些的地方,还会呈现出一派繁荣气象。

由于朱李两家解不开的世仇,促使两个较大的军国集团争斗不休。这两个军国集团又恰恰地处中国的中心地带,以至于他们的争斗牵动着天下的神经。

什么才是摆在唐国面前的大事?

这就是李存勖的天下。

这个时候的唐国皇帝李存勖应该怎么办?

高季兴回到江陵后对梁震说:“他奶奶的,这一趟有两大失策,主动去洛阳是我的失策,同意我回江陵是李存勖失策。后唐经过沙场百战才得到河南土地,可唐帝对广大功臣们却趾高气昂地说这都是他一手造就。他这么好自矜伐、占据天下奇功,那别人都没什么功劳啦?这样不顾下属的感受,不离心离德才怪。况且唐帝天天沉迷于打猎歌舞,不理政事,如此怎么可能长治久安。我们不用担心被后唐吞并了!”有了这些判断,高季兴抓紧招兵买马积草屯粮广筑城池。

我查阅了不少资料,没有找到入主中原之后李存勖提出的明确的战略性施政纲领。他只是在跟着感觉走。

此时的后唐帝国疆土辽阔,北至长城,西达陇西汉水,南到淮北湖北,东到渤海之滨。我认为至少有这样一些问题是当务之急,休养生息恢复经济,廓清政治秩序和官僚体制,抵御日渐南侵的契丹,缓和因连年战争造成的晋梁版图内各种群体的矛盾,对外争取有利的外交环境。可是这位英武气盛的唐国皇帝李存勖,似乎只是为战争而生的,他的骨子里充斥着战争明星的基因。除了打仗,李存勖的爱好就是打猎看戏和演戏。打仗、打猎、演戏几乎构成了李存勖的一生。

李存勖对其他的事情不想不愿不擅长去处理。

李存勖完全是一部战争机器,他为战争而生,没有战争他似乎就找不到方向,找不到感觉。对千辛万苦得来的天下,他茫然不知如何治理,似乎他享受的只是得到天下的过程,对于结果他不知道如何应对。他视天下如儿戏。

对于治理国政,李存勖没有什么新理念和招法,基本都是恢复前朝李唐旧制,放大了李唐及朱梁以来江河日下的腐败习气。

郭崇韬,代州雁门关人士,曾在李克修帐下效力,以廉洁干练小有名气。李克修死后,郭崇韬做了李克用的教练使。无处查考这个职务的具体工作内容。李存勖继位晋王之后,担任中门使这个职务的人由于难以揣测主子意图,屡屡获罪,到后来没有人愿意干这个活儿了。跑了几个中门使之后,李存勖想任用孟知祥。孟知祥也不愿意干这个差事,借故开溜。李存勖说你不敢干也行,但必须推荐一个能干的。孟知祥想来想去,把郭崇韬推荐给了李存勖。

老资格的军阀李茂贞是他同时代军国大佬中硕果仅存的一个了,但此时的李茂贞已今非昔比。在蜀国王建的连年打击下,李茂贞的地盘日益狭小,只能勉强维持过日子,完全失去了往日气吞山河的气象。好在李存勖为了中原征战的战略目的,经张承业合纵连横,李茂贞与河东的关系一直相安无事,两者处于半合作状态。

听说李存勖在洛阳定都君临天下,李茂贞赶紧上书表示祝贺,并派儿子入朝朝拜。李存勖给足了李茂贞面子,不仅将李茂贞由岐王加封为秦王,还以叔父辈份的礼仪对待他。

吴国徐温对李存勖骤然灭梁感到十分紧张,后悔当初没有全力帮助后唐夹击朱梁。不过宰相严可求却有另一番见解,他说:“听说唐帝李存勖刚刚霸据中原,飞扬跋扈,目空一切,治理政务驾驭群臣不得要领,估计不出几年,唐国必有内乱。我们只要卑辞厚礼对待他,不和他争斗,全力保境安民就行,静观其变。”在和后唐朝廷的交往中,吴国自降身段,主动用藩镇对朝廷的礼仪书写公文,刻意保持低调。

李存勖入主洛阳安顿下来之后,开始想看戏或演戏。可是周匝不在身边弄得李存勖茶不思饭不想,感觉哪个节目都没意思。忽然有一天,周匝冒出来,他自己找到了皇宫大内。李存勖见到周匝兴奋异常,两人见面又抱又啃。李存勖激动地说以为再也见不到周匝了。周匝也激动地说如果不是两个梁地艺人朋友搭救,他真的见不到皇帝了。说到动情处,周匝抽抽搭搭地哭起来。

湖北高季兴不顾大臣梁震反对,只身入朝向李存勖表示祝贺。李存勖非常高兴,对高季兴厚待有加。高季兴在洛阳住了没几天就受不了了,因为李存勖身边的戏子宦官依仗主子的宠幸,没完没了地向高季兴索要财物。高季兴咽不下这口恶气,于是向李存勖请假回藩镇。李存勖原本不同意,后来顾忌到应借此向天下藩镇示以信任大度,还是同意高季兴回江陵。

地处偏远的小国现在都看得出来后唐李存勖的毛病,一针见血地分析透其政治体制中的弊端,可见其问题之严重。

现在后唐打败了后梁,两个能量团合二为一。从能量耗散的角度分析,统一中原之后的后唐似乎是最强大的政权。事实恰恰相反,后唐是最虚弱的。梁国也好唐国也罢,他们都已经拼得筋疲力尽,消耗乃至透支了中原大地所有的人文精神和经济财富,留下的只是一地鸡毛。

一个人而且是这么一个大人物为何变得会这么快呢?其实也没什么奇怪的,只要是人,就有难以自我克服的弱点。李存勖也是人,况且能够向他进谏匡正的重量级人物如张承业、李存审、周德威等人都已离场。缺乏监督后,这种自大狂的弱点和恣意妄为的心态会加倍放大。

由于李存勖酷爱“艺术”,养了一大堆唱歌的跳舞的演戏的。这些伶人不仅在文娱生活方面影响李存勖,而且渗透进入了行政管理体系,内外勾结,受贿请托,通风报信,干扰正常的朝廷治理秩序。

后唐吏部尚书李琪三言两语就论证了一个农业国家军民之间的关系,他说:“远古的时候量入为出是个基本的道理,先估计一下农业生产情况,再决定发动战争的方略,所以即使遇到水旱灾害之年,也不会出现财政紧张的局面。近代以来,国家则采取向农民征收赋税的办法,以供养军队,不可能出现农民富裕而军需不足或者农民贫困而军需充足的情况。现在,即使不能削减名目繁多的税种、地租、折扣、摊派等,也该让农民休养生息了。”

李琪指出了“三农”问题是这个国家的根基,需要小心呵护,不能涸泽而渔,毁林而猎,杀鸡取卵。可是后唐统治阶级没有采纳他的意见,因为他们已经不能自拔。

李存勖毫不犹豫说道:“小周,朕要好好赏赐他们,金银珠宝给他们一大堆。”周匝说:“陛下,他们平日里从伪梁皇帝那里已经得到不少财物,已经不稀奇。他们想试试干州官的滋味。”李存勖略加沉吟说:“这好办。”

后唐立国之后,不仅要维持一个庞大军事机器的运转,还要支撑以皇族为塔尖的庞大官僚体系的消费。

钱从哪里来?向农民抢。

都有哪些人抢?

免死铁券的作用是象征皇帝充分的信任,退一步说,如果保不齐哪一天皇帝犯糊涂要杀郭崇韬,他还可以拿出铁券挡一下,确保获得一次活命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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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来,农民把下一年的种子都交了租税还不够,手工业者卖掉生产机具还凑不够税赋,盐铁商人把干私活压箱底的收入都拿出来,还保不住身家性命。矛盾迅速激化,老百姓苦不堪言,苦不敢言。底层的州城府县官吏也扛不住了,他们也是这个庞大国家层层盘剥的执行者和受害者。很多地方基层官吏质疑赋税律令的合理性与权威性,甚至有些地方拒不缴纳。

收上来的钱都到哪里去了呢?

第一个去处是供养皇帝及皇族。

第二个去处是供养庞大的官僚体系。

第三个去处是进了有宠有权有地位有影响力的各色人物的私囊。

第四个去处才是军队。

唐帝李存勖喜好打猎,不分刮风下雨春夏秋冬,常常带着一队侍从卫队仪仗队还有狗外出打猎。能不能打到野鸡野猪野鹿等并不重要,李存勖需要的是这个消遣的过程。他的打猎活动是一项高消费,也是一项巨大的浪费,不创造任何生产力。农田村舍被他打猎活动搅扰,老百姓民不聊生。侍从侍卫伺候不周,可能因掉队被打甚至掉脑袋,他们也苦不堪言。

看戏、搏击、演戏是李存勖的另一个爱好。皇宫里经常歌舞升腾,吹打拉弹唱,生旦净末丑,天天有曲目,夜夜有戏台。皇家养着巨大的戏剧班子,而且这些戏子待遇都很高,锦衣玉食,不亚于正式官吏的地位。

由于唐国财政紧张,宰相和租庸调使时常为了调配收入支出发愁,不得不削减正常的财政科目支出。削减哪里都行,皇家的支出绝不能减。为了保障皇家消费。唐帝李存勖居然创制了两个国库,一个叫做外库,用于国家军政财政管理,一个叫做内库,用于皇帝及家人的用度。这两条“裤子”,可谓前无古人,惊世骇俗。

即便有一个强大的财政搜刮体系支持皇室消费,可皇室中还有一个大财迷,此人就是刘皇后。这个刘皇后不是刘太妃,他是李存勖在魏州时搞到手的一个美人。刘皇后出身贫下中农,从小吃糠咽菜,受够了困苦折磨。一旦飞上枝头变成国母,她终于见到钱了,天天瞪大眼睛敛财,只要她能看到的地方,都要伸手索要钱财供奉,只要她能看到的值钱东西,都要想方设法弄到手,存到后宫里。刘皇后敛财从不挑剔,大到金银珠宝,小到针头线脑蔬菜萝卜枣,统统拿来。刘皇后聚敛了这么多钱财,却没多少用场,主要是用于出版佛经、赏赐和尚尼姑。

行贿受贿是官场中的一个恶劣风气。到了后唐时期,这个风气又达到了一个新高峰。无论是河东旧部还是朱梁新投靠的官吏,都大肆公开行贿,一出手就是十万几十万两白银。行贿对象上至刘太妃曹太后刘皇后,中至王公大臣,下至皇帝身边的戏子宦官。

外地官员进京,都是大车小车拉着金银钱财土特产,大包小包到处送,请客送礼跑门子。大家彼此彼此,人人受用,都不避讳。谁进奉打点的钱财多,谁就能捞到大好处,出任肥缺,官阶升职,亲近皇帝,巩固地位。

权倾朝野的宰相郭崇韬收受的贿赂,拿出来竟然可以支持一支军队的需求。他还振振有词为自己受贿开脱:“行贿受贿是朱梁的臭风气,一下子难以改变,如果我不收他们的钱,他们会觉得不踏实,弄不好犯了疑心病,发动叛乱造反什么的,那事情就大了。”受贿乃为江山社稷着想,理直气壮,令人折服。

等皇帝皇后皇族、达官贵人、戏子宦官消费聚敛之后,从牙缝里剩下的才轮到军队。除了正在打仗的几支少数正规军之外,多数军队缺衣少吃,粮饷时常不足甚至被克扣。即使跟着李存勖打天下屡立奇功的禁卫军银枪效节都,也没得到多少升官发财的机会。不仅边远地区军队供给严重不足,在洛阳皇城的一些卫戍军队的收入也很低。最严重的时候,士兵家里都出现了饿死人的情况。

开始的时候各诸侯国都很紧张,对气势如虹的后唐充满畏惧。

郭崇韬干工作很有能力,可是也很会玩弄权术。为了巩固地位,抑制军界大佬的崛起,他先后排挤李存审和李嗣源到外地做官,尽量不让他们有机会参与朝政大事。对于同僚文官,他也是优先推荐录用听话的老实的智商不十分灵光的身体精力不太旺盛的,先后把他的老上级李绍宏“推荐”到幽州去,把倔巴头张宪“挽留”在魏州,把夸夸其谈的赵光胤“提拔”为副相,把萎靡不振的王正言“内调”为租庸调使,把原宰相豆卢革“束之高阁”架空。

李存勖在魏州做皇帝时,曾经分封过一批文武官员,奠定了后唐帝国的基本班底。可是后来这些人死的死换的换,到了入主中原后,原班人马已经残缺不全。特别是中低层官员没有太多晋升提拔的机会。

在后唐官僚体系中有一个重量级人物,他是郭崇韬。郭崇韬是继张承业之后崛起的一个权倾朝野的文官,此人有见识、有韬略、有手段、有性格,奇正相生,忠奸并用,毁誉参半,简直就是一个进化完美的政治动物,也是那个时代具有典型代表性的政治人物。

李存勖往往很轻易地将一个藩镇或者一个州赏赐给戏子或者搏击选手。例如,有一次在搏击运动中,李存勖和一个搏击选手较量,那位搏击选手不敢用全力,李存勖觉得不过瘾,就要求那搏击选手卖力气使劲干。可是那搏击选手仍是不敢。李存勖愣劲上来了,抹了一把脸颊上的汗,对那搏击选手说若他能赢,将给他个节度使干干。那搏击手被李存勖这么一说使出了全身的气力。两人扭作一团,在泥地上一番滚打,结果李存勖败下阵来,并受了点轻伤。这出乎这位年轻好胜君主的意料,他大感窘迫,可又不好意思食言,于是这件事就拖着。一直到了入主洛阳之后,李存审由于老迈多病从幽州节度使任上回京,李存勖又想起了搏击赌藩镇一事。他将那搏击选手找来,大大咧咧地兑现了诺言,将幽州节度使这么重要的一个职务封给了那搏击选手。

被郭崇韬一拦,李存勖不好做了。忍了一年,架不住这些戏子天天给李存勖吹耳边风,李存勖最终还是封了这两个人做了两个州的刺史。消息一出,天下哗然,很多身经百战的人都还没有得到一镇一县,这俩小子靠嘴皮子就弄了州官当,岂有此理!

经过唐梁两国十多年的战争,黄河两岸已经民生凋敝,生灵涂炭。这种诸侯争霸的战争,没有正义没有民生没有理想,只有私利。老百姓唯一的愿望就是活下来,唯一的结果就是劳作的果实都被掠夺充军,唯一的希求就是战争早点停下来,他们不在乎谁赢得战争。军兵们也不知道在为谁而战,只知道要在每一场战争中保住性命,他们的愿望是早一天获胜,早一天解甲归家。

加官进爵提拔干部是一件非常复杂的事情,首先要按实际需要创制出各种职务,然后在纵向上按照一定专业序列、功劳、业绩、名望实施梯队式晋升,还要在横向上兼顾到同一层级的稳定性与可比性。使得到晋升和尚未得到晋升的都要心服口服,让已经到位的要得到利益,让尚未到位的要看到希望,左右看一看比一比要互相平衡。这样才能维持一个庞大官僚体系的秩序与运转,维持以皇权为中心的凝聚力,才有可能激发广大干部职工的工作积极性和热情。否则,就可能引发官僚体系的思想混乱、利益混乱乃至诱发尖锐的冲突隐患。

李存勖正要下旨封官,被宰相郭崇韬拦住了。郭崇韬说:“陛下,与您一起取天下的都是英豪杰出之士,现在刚刚大功告成,封官加爵还没有开始,您却先封赏这两个毫无尺寸之功的人,会让天下人失望啊。况且这两个人一个是皇家戏班子指挥,一个是皇家花园种树的,有什么能耐可以抚理地方?”

一句话,原来英明神武的晋王,已经被巨大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变成了骄纵昏聩的唐帝。

对待身边的人李存勖恩典有加,对待朱梁帝国效忠的官员也很大方,大方的毫无章法。只要投诚效款的,不论品德才能,都给个中层以上干部的职衔。将张全义进爵为尚书令。像段凝这样的人,李存勖不仅赐予他皇家姓氏李绍钦,而且让他做了泰宁节度使。让赋闲在家只会高谈阔论的前唐遗老赵光胤当了中书侍郎,进入宰相序列。让袁象先、温昭图这些有罪之人继续高高兴兴地做藩镇节度使。让资历十分浅薄的李绍斌(赵德钧)做了北面招讨使,抗击契丹。

后唐统治者已经深陷于依靠苛捐杂税舒缓财政危机而不能自拔,越陷越深,回不了头。这和抽大烟一样,越抽越上瘾,可越抽越穷,即使穷还想抽。

文武官员惶惶不安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后宫、宦官、戏子的力量蒸蒸日上,人言可畏。他们利用和李存勖的密切关系,时常搬弄是非,干预人事安排和朝政。曾经叱咤风云的军事统帅和谋臣大吏也都不敢和这些体系外力量较量,往往是退避三舍或者主动迎合奉上钱财。

郭崇韬为了自保,向后唐庄宗李存勖提出了辞职,说自己权力太大太集中,主动要求卸任宰相,到承德藩镇上去做个地方官,以安度晚年。李存勖一番极力挽留,说郭爱卿别介意,朕信任你,放心干好好干继续干。

虽然皇帝挽留,郭崇韬还是极力要求卸任。李存勖不高兴了,认为郭崇韬有意回避责任躲避工作。郭崇韬怕皇帝怀疑他有二心,也不敢坚持了。最后,两人妥协,李存勖赐予郭崇韬一个免死铁券。郭崇韬继续工作。

中门使这个职务基本上相当于现在社会的办公室主任,是一个事务繁杂、矛盾集中的岗位,干好十件事没有人说好,干砸一件事就可能惹祸上身。郭崇韬干上中门使之后,如鱼得水,干得很顺手,机敏干练、应对自如、不辞辛劳,深受李存勖器重。从此之后,特别是张承业死后,郭崇韬参与重要军国事务的本领和作用得到明显发挥,协助晋王运筹帷幄,共同决策了发兵讨伐张文礼、马家口筑城、取道郓州奇袭开封等很多大事。

后唐庄宗李存勖灭梁之后评论文武官员功劳大小,力推郭崇韬位居第一。任命郭崇韬为侍中、成德军节度使、枢密使,官至当朝首辅。郭崇韬也很感激领导的信任,同时很有敬业精神,以报国治天下为己任,在本职岗位上甩开膀子放手大干起来。筹集财政收入、度量运筹开销支出,荐举提拔各层级官员,稳定朱梁士人的思想,主持庞大帝国的机器运转,匡正李存勖兴致忽来的失误。郭崇韬可谓日理万机,夜以继日的工作。

抢钱的有三批人,第一批藩镇节度使、州刺史、县令,他们靠国法与地方规定甚至强权,近水楼台先得月,把农民及手工业者、商人的收成先聚敛一茬。第二批是官府财政系统,他们靠混乱不堪的前朝李唐旧法、朱梁旧制、新唐国的新法,以及财政部门自己的规定,向农民及手工业者、商人搜刮第二茬。第三批是皇帝及皇帝身边的人,他们靠皇权直接伸手索要,羊毛出在羊身上,他们的索要再次以贡赋捐献专项等名目转嫁到农民及手工业者、商人头上。

宦官干政乱政是晚唐的一大政治弊端。朱全忠做皇帝后,将宦官几乎赶尽杀绝,把一直由宦官占据的枢密使一职经过改造后交由有能力的文官担任,基本从体制上割除了阉竖之祸。李存勖建立后唐后,不仅恢复了前朝李唐的很多制度,连宦官制度一并恢复,重新让宦官分割了一部分宰相的权力,还派宦官出任地方监军使。宦官的气焰死灰复燃。

有个戏子名叫周匝,他能够深度揣摩李存勖的心思,无论戏里戏外都能讨李存勖喜爱。在渡黄河之后,乱军之际,周匝与大部队失散流落在梁民间。估计这位周匝也的确技艺超群,在梁地的演艺圈里有些人脉,还能在异地他乡吃得开,被两个当地的同行业艺人收留。

唐国霸据中原之后,天下震动,周围的诸侯国都在打探揣摩观望试探这个新兴的后唐政权,准备采取适宜的策略与这个庞然大物相处。

郭崇韬对此深恶痛绝,尤其是对伶人出任中央和地方实职,持坚决反对意见。

郭崇韬位高权重,权倾朝野,是个实力派,有见识,做事情急性子,从不拖拉磨蹭,不过有时候也存在刚愎自用、决策草率的毛病。由于郭崇韬以天下为己任,敢于任事,眼里揉不得沙子,不怕得罪人,这使得他的政治环境危机四伏,埋下很多隐患。宦官、戏子、受压制的官员天天向李存勖吹小风,说郭崇韬三长两短,时间长了,郭崇韬也招架不住了。谎言重复一万次就可能变成真理。李存勖信任他,可也可能禁不住谗言水滴石穿般的攻击。

一般情况下,皇帝得了天下,第一步就是对有功之人加官进爵,既是通过利益再分配达到稳定人心的目的,也是为了进一步发挥他们在新岗位上的作用。

郭崇韬十分痛恨宦官,他在奉行强权执政的过程中,极力打击抑制宦官,因此得罪了很多皇帝身边的人。

我们首先说一说后唐帝国的民生与军需问题。对于一个铁血军事国家来说,民生和军需是最大的两件事。后唐立国以来,一直忙于战争,刮地三尺以充军备,老百姓不堪重负。再加上天灾人祸,农业欠产,人口流失,土地荒芜,一个农业国家失去了财政及物质来源。另一方面,国家养着一个庞大的军队,军队需要军需粮饷才能维持运转,否则就有兵变的可能。而这两个矛盾后唐统治者都没有给出有效的解决办法。

有一天,庄宗李存勖找来郭崇韬,对他说:“郭爱卿,我想伐蜀。”

二、皇权贬值 11.开疆拓土

李存勖对于战争有着超凡的敏锐嗅觉。他再一次闻到了刺激的气味,开疆拓土的机会来了。

李存勖神态自若,微微带笑地说:“吊民伐罪,恢复唐室属地。”

只要社会稳定下来,一切都会好起来。

王建虽然是个大老粗,一介武夫出身,可是他见识不浅,喜欢和读书认字的文化人谈天说地,讲评古今兴废的道理。自末唐以来持续社会战乱,唐朝的士族文人为了躲避战火,纷纷逃往四川。因此四川聚集了很多前朝遗老遗少,这些人构成了蜀国文化阶层的基本力量。随着社会生产的繁荣,文化艺术也随之热闹起来。这和王建的态度有着密切关系。

王建尸骨未寒,王宗衍已经急不可耐了。不仅王宗衍好玩,他的大妈小妈都爱玩。王宗衍的大妈是徐太后、小妈是徐太妃,徐太后、徐太妃原是唐朝眉州刺史徐耕的女儿。王建得四川后,一眼看上了徐氏二姐妹,将她们双双娶入宫中。后来,老大做了皇后,老二做了皇妃。蜀国中最有权势的三个人臭味相投,隔三岔五就组团外出旅游,有时候是到王公大臣家串门,有时候是作为驴友到名山大川散心。

唐军势如破竹,以摧枯拉朽之势,攻城略地,长驱直入,穿越高山峻岭,躲过雾气烟瘴,一路打到成都。蜀军要么望风逃窜,要么举城投降,要么一触即溃,要么各怀鬼胎避而不战。唐军如入无人之境,进驻了这个山美、水美、人美、酒美、食美的天府之国。

王宗衍斜了一眼韩昭,问道:“那怎么修?”

魏王李继岌对郭崇韬完全信任,充分放权,行军打仗、运筹策划、官员任命、军需调度等一切事务,都交由郭崇韬自行决定。很多人贪恋权位,争功嫉妒,导致内讧不和,破坏了团结,以至于断送了整个战争。李继岌能做到充分放权给郭崇韬,从这一点来看他也不简单。

王建遇到了和朱全忠一样的难题,接班人不理想。看看人家李克用多么省心,什么都不管,儿子个个生龙活虎,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伐蜀的困难在于将帅的选择,李嗣源以下的将帅要么是不成熟的河东新人,要么是朱梁投靠过来的降将,这群人没有形成宾服隶属关系。如果没有得力的统帅,不仅可能劳而无功,而且可能引发内讧甚至叛乱。这是郭崇韬忧心之处。

为了有效实施这次伐蜀战略,李存勖调集了一切可以调集的力量。

郭崇韬也不敢。

王建强忍元神留在窍内,当即做出决定,让太子进宫侍驾,把唐文戾流放雅州,把财政、官员管理、司法诉讼、文件档案等工作暂交庾凝绩执掌,把都城防卫、行军打仗、内外部军事调遣等工作暂交宋光嗣执掌。同时遗诏由宋光嗣为内枢密使,与兼中书令王宗弼、王宗瑶、王宗绾、王宗夔共同辅政。

郭崇韬很为难的样子,说道:“陛下,虽然蜀国内政乱成一团糟,可是我们自己准备并不充足。如果在北方和西南两地同时发动战争,军事力量必然不够用。前些年中原历经十年战争,国库空虚,经济供给也跟不上。还不如等抗击契丹有眉目之后,再做打算。”

唐国自出兵到蜀亡,前后只用了七十天。占据节度藩镇十个,州城六十四个,县府二百四十九个,俘获蜀兵三万人,缴获铠甲武器、钱粮、锦缎等不可计数。

万般无奈之下,郭崇韬建议:“放眼国内,目前唯一可节制诸将的,除了陛下、李总管之外,只有魏王。魏王身为太子地位尊贵。按照历朝传统,太子需要建立大功勋以成就威名,得到普遍认可。故这次伐蜀可由魏王挂帅。这也是一次锻炼的好机会。”

后唐立国尚浅,连年征战经济匮乏,没有能力两线作战。郭崇韬一再强调伐蜀选帅之难,很可能是意欲阻止李存勖发动战争。

尽管那时候没有电视报纸,皇帝也没有上镜的机会。可王宗衍出来次数多了,老百姓还是有人能认出他来。为了保持低调,隐藏身份,王宗衍下令蜀国老百姓人人要戴大檐帽,他也戴,这样就可以遮住大半个脸了。

蜀国也还有明智正直的官员,曾向王宗衍建议,要内修政治,不能这么无休止地吃喝玩乐,要警惕中原的侵犯野心。王宗衍根本听不进去。

王建只有更加郁闷。

韩昭一脸诡异的笑,说道:“主子,您可以把从成都向北一路上,通州、渠州、巴州、集州等各州的刺史官职卖掉,这样可以收入一大笔钱,而且由各地负责修建行宫,既方便又省事。”

郭崇韬不得不挑起伐蜀的重任。

蜀国革除唐朝旧弊,枢密使、飞龙使不再由宦官担任,改由有学问的人担任。可这次唐文戾之乱,使王建担心跟他打天下的许州旧部不服太子领导,将来遗留祸患。因宦官宋光嗣一直和太子王宗衍关系比较好。故此,王建临终决定由宦官出任枢密使。

这次皇帝李存勖亲自差人找郭崇韬议事,一定是发生了大事件,或者要发生大事件。郭崇韬怀着狐疑的心情从相府赶到皇宫。

大奸臣唐文戾觉得浑水摸鱼的时候到了,他要富贵险中求,乘机作乱。唐文戾此时的官职是内飞龙使,统领禁军,掌控皇宫大内的安全保卫和机密要情。看到王建随时都会咽气,唐文戾派重兵把守宫门,隔绝内外消息,敷衍阻挡任何大臣及皇帝亲人接近王建。

就在后唐积极备战出兵伐蜀的时候,蜀国皇帝王宗衍正要东巡。在一帮马屁精忽悠下,王宗衍组织了一个大大的旅游团要去秦州旅游。大臣王宗弼等人苦口婆心劝阻皇帝不要到处乱跑了,当以国家社稷为重。王宗衍不听,一定要去秦州逛逛。王宗衍之所以坚决要去秦州,还有一个说不出口的原因,他看上了蜀国天雄节度使王承休的老婆,心里猴急猫抓的想过去用一用。

至于郭崇韬的地位受到威胁,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他应该非常懂得藏巧守拙的道理,况且早就提出了辞职卸权的申请,用不着忽然心血来潮,百尺竿头玩刺激。郭崇韬更应懂得功高震主、树大招风的道理,他的地位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会再去谋求什么大功以提升地位了。他建议魏王李继岌出任统帅,完全是从确保有效组织战争资源的角度考虑。如果有一个得力的主帅,既可以组织起最大的力量,也可以避免内耗。郭崇韬被李存勖选为招讨使(副帅),更多是李存勖对他能力的信任,而不是郭崇韬故意做局自任的。

等庄宗说完他的想法后,众大臣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先发表意见,大家都看着郭崇韬,希望他先谈谈看法。郭崇韬发现庄宗也在看着他,于是郭崇韬缓缓开口问道:“陛下因何伐蜀?”

六月,王建去世。王宗衍继位蜀国皇帝。继位后,王宗衍将唐文戾全家灭族。

众大臣听庄宗说出如此宏伟的计划,个个都似乎被震蒙了脑袋,抬头看着皇帝,张着嘴巴说不出话。他们不知道他们这位不知疲倦的主子受什么刺激了,刚过几天安稳日子,又要担惊受怕地打仗?

王宗衍喜欢玩乐,将内外朝政交给了两个人管理,一个是中书令、巨鹿王王宗弼,另一个是枢密使宋光嗣。王宗弼贪财纳贿,宋光嗣阿谀奉承,这俩家伙把繁荣强盛的蜀国玩得乱七八糟。

李存勖向蜀国派遣了几批使者,探测蜀国虚实。几次往来之后,基本了解了蜀国败落的现状。

郭崇韬并不知道皇帝找他有什么事,皇帝已经有两三年没有这么郑重其事地找他了。一般情况下,都是郭崇韬找皇帝,向皇帝提出人事安排、财政政策、军务政策的建议及规劝皇帝不要太奢侈、劝阻决策失误和节支娱乐等,皇帝每每都是敷衍了事,并不认真听郭崇韬的话。这几年即便偶尔有几次皇帝主动找他,也是由于国库财政入不敷出了,皇帝手头吃紧了。这些事情自从孔谦做了租庸调副使后,都不再是难事了。因为孔谦很能干,在魏州时就很能干,为了在新帝国中往上爬,他更能干了,到处搜刮征敛,发明出的办法名目繁多稀奇古怪。郭崇韬虽然对孔谦的做法不完全赞成,但为了填补财政大窟窿,也只好由他去了。

王宗衍盯着韩昭,足足盯了有五秒钟。韩昭被王宗衍盯得心里发毛,额头细汗都渗出来了。突然,王宗衍大笑说道:“韩昭啊,韩昭,你是个人才啊,这么好的主意都想得出来。就这么办,你去具体操办吧。”

有一次王宗衍北巡,其实就是向北游玩。文思殿大学士韩昭对皇帝说:“主子您出巡,这一路上没什么好驿站,需要建一些行宫供主子和太后太妃临时居住。”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王建如此雄才刚强的王者,在弥留之际,说出的遗言竟然是这么有情有理富有人情味。

郭崇韬继续问道:“蜀国遥远,我们对它了解吗?”

王建后来立了一个太子名叫王元膺。这位太子爷一天到晚吃喝玩乐,脾气还乖张的厉害,总和蜀国的元老功臣闹别扭。王建觉得这样也不好,就给太子选了个知书达理的师傅。可是这不起作用,太子照样我行我素。最后太子和宰相唐道袭闹翻了,两边发生火并。王建赶忙派人去平乱。没想到乱军之中,唐道袭身死,太子也被杀。

李存勖毫不犹豫地说:“王宗衍那个傻小子以为我唐国与他互通使节友好,对我国毫无戒备之心,已经将东面北面的几十路驻防军队裁撤了。此时如若不伐,机会难以再得。”

这下子大家可傻眼了,唐梁黄河十年决战期间,唐国大将纷纷陨落,能够独当一面的只有李嗣源了。如果李嗣源还走不开的话,那还有谁行呢?

王宗衍在做太子的时候就是个大玩主儿,当了皇帝后更加肆无忌惮放开了手脚,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玩的水平冲出了四川走向了全国。这位蜀国皇帝有几大爱好,踢球、做游戏、玩女人、游山玩水、喝酒、吟诗作赋、花钱高消费、穿戴名牌。

出兰房,别檀郎。

庄宗李存勖听郭崇韬这么说,面露不悦之色。带着责问的口气说道:“照你这么说,朕统一天下的大业就没希望啦。”

唐军在郭崇韬统帅下,采取了正确的进攻策略,以占领要塞为目的,不追求歼灭蜀军;以招降为主要手段,不杀叛将降兵;以网开一面为策略,不赶尽杀绝;以战养战获取粮草辎重为目的,不指望国内大后方供给;以宣传蜀国无道将亡以瓦解人心,不使敌国组织起有效的抵抗力量。

郭崇韬没想到皇帝还需要一个副手来辅助李继岌,正在思考谁人合适时,庄宗发话了:“这个副手非你郭爱卿莫属了。”郭崇韬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说道:“臣遵命。”

太子之争向来是复杂残酷而又具有戏剧性的。经过一番才艺、能力、人脉、风格、风水、年龄、健康大比拼,经过一番超级选拔赛,最后小儿子王宗衍凭借他年轻美貌母亲的实力,在群臣的操纵下登上了太子之位。王建虽然不太钟意于王宗衍,虽然明白后宫及群臣操控的内幕,可也无力否决众议,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同意了。

髻鬟狼藉黛眉长。

王建时代终结,王宗衍时代开启。

王宗衍说:“好,你去办吧。”

北面契丹虎视眈眈是个劲敌,决不可马虎大意。现在又要对西面蜀国用兵,哪里分得开力量?蜀国虽然衰微,毕竟历经十几年的基业,况且蜀道险远,历来是兵家头疼之事。庄宗皇帝李存勖好大喜功,一意孤行,自不量力执意伐蜀,谁人也不好硬性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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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把气息垂危的王建完全掌控在手,唐文戾可谓机关算尽。但他在一个环节上出了问题,百密一疏断送了小命。唐文戾派出打探外部动静的一个家伙出卖了他,投靠到了王公大臣一边。

后唐庄宗同光三年(公元925年)九月,李存勖将首席谋臣郭崇韬找来,君臣再次进行了战略对话。这也是他们君臣最后一次谈话,最后一次见面。为什么是最后一次?请往下看。

郭崇韬急忙站起来,他听出了李存勖此话的分量。郭崇韬虽然位高权重,深受庄宗信任。可是这地位也并非牢不可破的,只是在表面上看起来风风光光,风平浪静。由于宦官、戏子和一群不得志的官员时常在李存勖面前说郭崇韬的坏话,一些有实力的派系也在和郭崇韬明争暗斗。郭崇韬一度感到岌岌可危。郭崇韬深谙官场套路,时而纵横捭阖,时而欲擒故纵,时而隔山打牛,时而借刀杀人,时而围魏救赵,使出了浑身解数才勉强保住平安。

文化人在蜀国中官职最高的当属韦庄,他做到了门下侍郎、同平章事,也就是首席宰相。韦庄喜欢写诗,在唐宋诗词选集中,收集了他的不少诗歌。《秦妇吟》就是韦庄相当有名的代表作,长达1600多字,描述了黄巢占据长安的前前后后,思考了很多政治及社会问题。我们在此不是专题讨论韦庄的诗词,不做过多阐述,只摘录一节能体现他风格的《江城子》。

出巡筹备工作准备妥当,皇帝八月启程。

王建的交班虽然没有朱全忠那样悲惨与腥风血雨,可也经历了一番心惊肉跳的搏斗。

韩昭一颗揪着的心“噗通”放在了肚子里,继而心花怒放。这可是个美差啊,既可以为皇帝办事讨欢心,又可以在卖官过程中贪污收银子,还可以假公济私结党营私。

话说到此处,事情已经很明确了,李存勖早就动了伐蜀的心思,已经不是昨天前天忽然心血来潮的事,而是秘密准备了好几年。既然皇帝决心已下,事情已经没有什么可讨论的,伐蜀是必须要做的了。

庄宗似乎没有看出来群臣惊愕的表情,接着说他的理想:“四川王宗衍骄奢淫逸,朝政废弛,君臣失德,民怨沸腾,蜀国气数已尽,这是老天赐给我们的机会。我们如果不取必受其咎。况且他有很多上等的丝绸锦缎,却禁止卖给我们中原,实在可气。”

文武大臣见庄宗到来,急忙齐刷刷起身口诵:“吾皇万岁。”庄宗用他如电的眼神扫视了一眼群臣,摆摆手示意大家平身。

郭崇韬万万没想到,在他的实际统帅之下伐蜀获胜,建立旷世奇功,而死亡的脚步却迫近了。

含着银汤匙出生的王宗衍,长大之后一副典型的“富二代”、“官二代”中败家子的做派,天天斗鸡遛狗踢球赌博听歌跳舞。有一天,王建在皇宫内散步,路过太子东宫,隔着院墙就听到了太子和一群小厮大呼小叫踢球混战的声音,一定是王宗衍在举办他的“太子杯”足球赛。王建摇摇头,无奈地自言自语道:“我身经百战才创立的基业,靠这样的子孙哪里能守得住?”

马步都指挥使王宗弼听说唐文戾要作乱,直接带人撞开宫门,闯入寝宫,见到王建后揭发了唐文戾。这时候,王建还剩下三口气。王建喘着粗气大骂唐文戾狼子野心。因过于激动,王建额头青筋暴跳,干瘦的脸憋得通红,胸口剧烈起伏。

搜奇猎艳是很多皇帝的毛病,王宗衍把这项技术特长发挥得淋漓尽致。他到他姥爷徐耕家去串门,一不小心看到了徐耕的孙女貌美如花,不禁心旌荡漾,将其纳入宫中。他爹王建娶了徐耕的女儿,王宗衍又纳了徐耕的孙女,倒挺配套。有了新的厌了旧的,正室高妃被王宗衍休回了娘家。

可是郭崇韬仍然摇头,这时候连庄宗皇帝也奇怪地看着他。郭崇韬说道:“北方契丹日益强大,向南侵犯的频次逐年增加,对我北方造成了很大危害。李嗣源总管还需要留在真定抗击契丹,那里离开他不行啊。”

王元膺死后,王建不得不重新立储。

庄宗坐在高脚龙椅之上,低沉而威重地说道:“各位爱卿,今天我要和大家讨论一件事情。”庄宗微微顿了顿,接着说道:“自朕扫荡黄河两岸以来,四海宾服。朕看到中国目前仍是四分五裂,生灵涂炭,决意要混一寰宇,一统华夏,恢复我大唐盛况。”

韦庄同时代的诗人还有温庭筠,他们都是花间词派的代表人物。语言风格清新秀丽,内容多为离愁别绪和闲游生活。

露冷月残人未起,留不住,泪千行。

王宗衍的荒淫奢侈及稀奇古怪的玩法,消耗了巨量的蜀国财富,荒废了军国朝政,严重伤害了蜀国大地数千万百姓的感情。上梁不正下梁歪,以王宗弼、宋光嗣为首的一般文武大臣沆瀣一气,贪污腐败,买官卖官,争权夺利,损公肥私,政治纲纪废弛,军政民政财政混乱。

郭崇韬静静地听皇帝慷慨激昂地阐述他的意见,心里想,皇帝你看到了王宗衍的缺点,怎么看不到自己的缺点呢?你的情况比王宗衍又好到哪里去呢?这可是乌鸦落在猪身上,看到别人黑,看不到自己黑啊。

韩昭面有难色,吞吞吐吐说道:“建房子需要钱,可主子这些钱都从国库支出,额度太大。”

李绍钦就是段凝。五代时期改名成风,特别是上级喜欢给下级改名字,皇帝也喜欢给自己改名字。段凝投降后唐后,李存勖给段凝改名为李绍钦,以示信任。还有很多人改名,为了便于和上文衔接,我们都用其原名。

唐国灭蜀,天下震动。威加四海,不可一世。

王建原准备有序交代后事,他将各位大臣按照才干安排到适合的岗位上之后,对他们嘱咐说:“太子王宗衍贪玩柔弱,既然大臣们力主王宗衍接班,我不能勉强违背大家的意愿,更不能逾越长幼次序另换新人。如果太子实在不能挑起国家重担,你们可以废掉他,只要是在王氏子孙中换人,换谁都行。废掉王宗衍可以,但一定要保全他的性命,给他一口饭吃。太子的母亲徐妃及其外戚,可以享受丰厚的供奉,但不可以干预朝政,不可以执掌兵权,否则会害了他们。他们不是那块料。这也是为他们好。”

王建十年辛苦建立起来的蜀国基业,被王宗衍三五年就折腾报废了。

等郭崇韬到达皇宫文华殿议事厅的时候,已经有四五个宰相级别的人物或者部门长官等候了。郭崇韬威严地迈步走入大殿,早到的官员纷纷起立向郭崇韬行礼,主动向郭崇韬寒暄问好。郭崇韬略微点点头,朝班列的头把椅子走去,然后缓缓落座。待郭崇韬坐定之后,众人才敢依次就座。

片刻之后,后唐庄宗李存勖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双手插在佩玉腰带缝隙里,挺胸昂头,龙行虎步,目光炯炯,修剪整齐短而浓密的胡须围绕在方口周围。此时的庄宗年富力强,四十多岁正值壮年,在中国几千年封建历史的开国皇帝中,这个年龄段是黄金季节。

李存勖是一部完美的战争机器,他再一次嗅到了发动战争的机会,伐蜀。

王宗衍很有创意,他在皇宫后花园内用绫罗绸缎把假山、树木、水渠包装一番,名曰锦步障。在里面踢球、捉迷藏、划船、喝酒、玩女人。为了营造超级气氛,宫女宦官就点燃各种名贵的香料,烟雾缭绕犹如仙境。晚上就点燃巨型蜡烛,光影绰约,天水浑然。这锦步障有个缺陷,一旦刮风下雨,整个游乐园破败不堪。于是重新装修,重新开张投产运营。

之所以郭崇韬能够度过各种宦海险境,主要是李存勖信任他。如果郭崇韬惹恼了李存勖,这个最后的大靠山不再信任郭崇韬,那郭崇韬的结局将不堪设想。

郭崇韬西行之前,还对将来后续的工作做了安排。他向李存勖建议,如果打下四川,请调北都(太原)留守孟知祥前往镇守。如果郭崇韬本人遭遇不测,可由魏州副留守张宪出任宰相。由此可见,郭崇韬思虑之周到,老成谋国。

郭崇韬冷笑了一下,他知道段凝情商很高,善于巴结李绍宏等高官显贵,这是李绍宏借机给段凝找门路。郭崇韬说道:“段凝乃是亡国败将,奸诈谄媚,道德败坏,不可信任。”被郭崇韬一反驳,李绍宏脸红脖子粗,可又慑于郭崇韬的权威不敢抗争,坐到一边缩着去了。

失去一个能干的大臣,死了一个烦心的儿子,王建很郁闷。

皇帝如果出门旅游,那阵势排场可大了去了。吹吹打打不说,一路之上各级衙门提前十天半个月要做好迎接准备工作,把当地最好的奇珍异宝、山珍野味、高档酒店都要准备好。皇帝爱玩,他自己不会买装备、查地图、请导游、带方便面,一定有一群善于揣摩主子心意又积极办事的人才能付诸实施。这帮跟屁虫马屁精狐假虎威一吆喝,十里范围内的事情能招摇铺张到百里之外。

郭崇韬看了看众人,问道:“伐蜀事大,谁可为帅?”

王宗衍不管官女民女未婚已婚,只要看上了,就一定要弄到手。好办的就直接纳入皇宫,不好办的就保持通奸关系。他看上了大臣王承休的老婆,由于大臣的老婆不能明目张胆地弄入皇宫,王宗衍就时常到王承休家走动走动,视察视察,慰问慰问。

王建将死,有人将乱。

在一次旅途中,王宗衍旅游团队遇到了结婚迎娶队伍。王宗衍走上前去,挑起花轿窗帘,里面坐着新娘子。王宗衍探手扯下了红盖头。新娘子吓坏了,躲在轿子角落里不敢吭声。王宗衍眼睛都看直了,哈喇子流下来半尺长,立即要求将新娘子纳入宫中,赐予新郎官百匹绸缎作为慰问交换。真是祸从天降,新人两家哭成一团,新郎官怒极攻心,当场气绝身亡。

《旧五代史》上怀疑郭崇韬为了加固自己的地位,在一一排除掉伐蜀大帅候选人之后,故意抬出魏王李继岌,进而自己谋得伐蜀副职的机会,以图立大功提高威望。我不太同意这个观点。蜀国虽然衰落,是一个吞并它的好机会。可蜀国毕竟不是威胁,吃掉蜀国不是当务之急。要紧的是北方抵御契丹的侵犯。

李存勖边沉思边说:“继岌前两天刚刚加封魏王,地位虽然贵重,可毕竟年轻,他自己还难以挑起如此重担。嗯,继岌可以挂帅,借此历练一番,但还需要一个能干的人作为副手比较妥当。”

李存勖说道:“蜀国虽然偏远,但与中原交往频繁。我已先后派出几批官方或民间使团赴蜀,打探虚实。尤其是客省使李严带着我的密令今年两次访问蜀国高层,已经对蜀国军事政治民生状况了解得一清二楚。蜀国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衰败不堪。”

十一月,蜀国皇帝王宗衍刚刚到达秦州,刚刚用上他魂牵梦绕的美人儿,就接到了十万火急的报告,说唐军已经破关斩将杀奔成都而来。王宗衍吓得手忙脚乱,不慎从美人身上“咕咚”一声掉在地上,屁滚尿流地跑回成都组织抗击唐军。王宗衍刚刚踏入成都城门,就被王宗弼一班投降派及无能派大臣挟持了,在稀里糊涂及万般无奈之中,举着白旗出成都向唐军投降。

蜀国在王建治理之下,十年间基本平息战乱,生产生活趋于稳定,虽然说不上繁荣盛世,老百姓也算安居乐业,国库也算充足殷实。王建不太贪图开疆拓土建立什么旷世武功,只不过在有闲功夫和闲钱的情况下,修理修理老掉牙的军阀李茂贞,此外没有太大的外部战争。

正面向西的主力攻击部队是魏王李继岌为西川四面行营都统(即主帅),郭崇韬为东北面行营都招讨使(常务副帅),全权处理行军打仗的各项军务。皇帝又下旨让荆南节度使高季兴为东南面行营都招讨使,让岐王李茂贞的儿子李继严为供军转运应接使,让同州节度使李令德(朱友谦的儿子,此时朱友谦被改名为李继麟)为行营副招讨使,陕州节度使李绍琛(康延孝)为蕃汉马步军都排陈斩斫使兼马步军都指挥使,西京留守张筠为西川管内安抚应接使,华州节度使毛璋为左厢马步都虞候,邠州节度使董璋为右厢马步都虞候,客省使李严为西川管内招抚使。后唐派出了盛大的军队,各路兵马六万人浩浩荡荡向四川进发。

宣徽使李绍宏说道:“李绍钦可以当此大任,此人有盖世奇才,即使孙武吴起也不如他。”

此时,又有人建议由内外藩汉马步军总管李嗣源挂帅。去年李存审因老病去世之后,李嗣源从副总管升任总管,成为唐军中第一号人物。以李嗣源的战绩、能力和地位、威望,出任伐蜀统帅足以胜任。

年龄不饶人,王建也逐渐老了,深受老年病“昏瞀”困扰,大意是视觉昏花、精力不济、思维能力下降。公元918年四月,王建走到了人生尽头。

事已至此,只好如此。

角声呜咽,星斗渐微茫。

庄宗李存勖对于郭崇韬这个建议倒是出乎意料。将中选将是一个思路,将外选将是一个完全不同的思路,这反映了郭崇韬开阔的视野和统筹谋划全局的能力,的确比一般大臣高明。李存勖认为郭崇韬言之有理,可心里觉得不踏实。毕竟自己这个宝贝儿子李继岌还没有经历过风雨,独担大任的能力尚未显现。

这一天晴空万里,成都北大门徐徐打开,“咚咚”十二声礼炮之后,皇帝仪仗队、鼓号队、旗幡队、车队、马队浩浩荡荡几千人陆续出城。王宗衍虽然身为一国之君,可一点都没有安保意识,非要骑马炫耀一番。今天这位皇帝一身黄龙袍,身披黄金甲,头戴宝珠冠,左手持弓,右手揽辔,雄赳赳气昂昂端坐黄骠马背之上,左顾右盼,不时向两旁围观的群众微笑点头示意。徐太后和徐太妃也挑起车窗纱帘,向车外摆手。这支大旅游团气势非凡,队伍绵延上百里。

蜀国皇帝王宗衍不仅喜欢组团外出旅游,还喜欢独自逛街。他不分晴天下雨白天晚上,只要高兴来兴致了,马上换上平民的衣服跑出皇宫,要么到小酒馆喝一顿儿,要么到火锅店吃一顿儿,要么到绸缎庄采购一番,玩累了还会到青楼妓院打打野味。

郭崇韬再问道:“陛下认为时机成熟了吗?”

二、皇权贬值 12.郭崇韬之死

郭崇韬的副帅府门庭若市,车水马龙,开会的、汇报的、起草任免文件的、递送公文告示书信的、送礼的、报账的络绎不绝,大事小情全都往副帅这里跑。人人都知道,只要找到郭崇韬事情就有结果就能办成办完。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是,主帅李继岌的大帅府冷冷清清,除了每天例行的全体将士晨会之外,没什么人来找李继岌请示汇报,更没有人认为他是实权人物,也就没有人到他这里送礼请客走后门。

魏王李继岌开始倒是没什么不愉快的想法,他还认为郭崇韬举荐他出任主帅是郭崇韬帮他充实履历。这样不挺好吗?事情全由郭崇韬去办,灭蜀的大功劳记在太子我头上。可是有人有很多人不这么想。

一天高季兴正在吃饭,有人来报告说唐国灭蜀。高季兴大惊失色,手一抖将勺子筷子失手掉落一地,并将一碗米饭打翻。高季兴拍着额头后悔地说:“是老夫之过也。当初李存勖问我打吴国容易还是打蜀国容易,我为了难为李存勖这小子,想通过战争削弱唐国,就诱惑他说蜀国物产丰富,怂恿他去伐蜀。其实攻打蜀国要难得多。没想到他竟然成功,得到了一个大便宜。”

时日一长,王宗弼迟迟得不到结果,干着急没办法。他认为是唐国上面有人不同意,如果四川换成别人镇守,那将来一定不会有他的好日子。于是他想出一计,要是能把郭崇韬留在四川,总好过再来一个陌生人。如果郭崇韬主政四川,将来也不会亏待他。拿定主意之后,王宗弼带着一帮军兵百姓,装模作样地来到太子主帅府,上访请愿,要求唐国朝廷将郭崇韬留在四川主持军政大事。

撤军行动各项事务刚刚部署完毕,马彦珪日夜兼程满头大汗地赶到了成都。马彦珪顾不上喝口水,立即将刘皇后下达的命令交给李继岌,让李继岌做掉郭崇韬。

李从袭说完,抱着向延嗣大哭起来。两个宦官一把鼻涕一把泪互诉衷肠,哭得煞有介事天翻地覆。

在这里我们要特别说一说唐国的文件效力。后唐入主洛阳之后,把朱梁的《律令格式》全部废除,自己的法令文件搞得一团糟。不仅皇帝可以发布命令,皇后也可以发布命令。皇帝发布的命令称为敕,皇后发布的命令称为教。敕令的权威要比教令的权威大,管的事情也重大。可是在具体实施中,却是敕令教令各行其是,混乱不堪。奸邪之徒及各利益集团从各自需要出发,一会儿发布敕令,一会儿发布教令。在执行层面更是匪夷所思,愿意执行哪个就执行哪个。

郭崇韬的性格十分鲜明,他敢于任事,干工作热情高,敬业勤奋,放得开手脚,杀伐决断一言九鼎。在伐蜀战争中,既然临行前皇帝已经指示所有军旅之事都由郭崇韬负责,因此郭崇韬毫不推脱,全力以赴地担起了这副担子。

事物总有两面性。郭崇韬将伐蜀视为己任,可也犯了大忌,犯了树大招风的大忌。原本太子魏王李继岌是一把手,各项重大决策都应出自李继岌,各路兵马请示汇报的对象也应是李继岌,郭崇韬只是是参谋助手。但郭崇韬没有摆顺这个关系,他认为反正太子也不太懂事,干脆别麻烦他了,自己直接定事效率还高。郭崇韬没太拿太子这个领导当回事。

高季兴的谋士梁震说:“没什么好担心的。唐国皇帝灭蜀之后,会更加骄横跋扈的。唐国败亡指日可待,到那时就对我们有利了。”

李存勖派出宦官向延嗣前往成都催促撤军。皇帝的钦差大臣到达成都,相当于皇帝莅临。郭崇韬竟然没当回事,因为他一向反感宦官。向延嗣旅途劳顿风尘仆仆,郭崇韬既没有出城迎接,也没有大摆筵席款待使者。郭崇韬的接待工作很简单很冷淡,故意冷落这个太监钦差。

诛杀招讨使这种大事,属于敕令的范畴,皇后的教令是没有权力的。因此,李继岌不同意杀郭崇韬。由此可见,太子李继岌不是一个糊涂蛋,虽然他与郭崇韬产生了敌对情绪,但从国家大局考虑,他没有被私人情绪及周围的人所蒙蔽。从伐蜀一路上太子李继岌的表现来看,他也是个品质及见识不低的君主。

没多久平灭蜀国的战情报告送到了洛阳,其中详述了出兵的过程、经历的战役、立功及阵亡将士的名单、收降蜀国官吏的情况、俘获敌军及物资情况,还包括占领没收蜀国国库财物账目。庄宗李存勖一边翻看这些账目,一边怀疑的自言自语:“人人都说蜀国乃天下肥美之地,奇珍异宝不可胜数,怎么才这么点东西?”

让这帮宦官一顿吵吵,李继岌也没了主张。

蜀人请命要挽留郭崇韬,这可是大事,具有重要影响的大事。李从袭等人借题发挥,对魏王李继岌说:“大王,郭崇韬父子专权独断,现在又煽动蜀人请命,以此推断他可能怀有异志,人心难测,您不可不防。”

荆南节度使高季兴作为东南面伐蜀的统帅,不仅没有沾上唐军伐蜀的便宜,反倒屡遭败仗,差点搭上老命。

郭崇韬如此聪明的人,忘记了一条封建社会官场的生存法则,千万不要得罪小人,更不能得罪女人,更更不能得罪有势力的小人,更更更不能得罪有势力的女人,更更更更不能同时得罪有势力的小人和女人。

向延嗣在军前搜集到了郭崇韬的第一手材料,匆匆回到洛阳向主子汇报。向延嗣不仅向皇帝李存勖做了报告,也向皇后刘氏做了汇报,而且在刘皇后跟前煽风点火添油加醋。刘皇后早已对郭崇韬看不起她的出身而怀恨在心。报复的时机到了。女人如果报复起人来,其能量和力度是十分可怕而惊人的。

马彦珪回到洛阳后,向皇帝李存勖禀告复命。李存勖虽然仍未得到郭崇韬谋反的真凭实据,但鉴于皇后太子都参与了此事,且生米已经煮成熟饭,无法挽回,只好定为铁案。这铁案可比郭崇韬得到的免死铁券厉害多了。手里即使捏着再多的免死铁券,也只不过是一堆废铁。

更多的人因郭崇韬不明不白地死了。

李存勖的细微神情变化被站在一旁的向延嗣察觉到了。向延嗣凑过来说道:“臣听说蜀国破亡时,奇珍异宝都被人进献给了郭崇韬父子,所以剩下送给朝廷的就不多了。”向延嗣这话很有杀伤力,因为一半是真一半是假。其实最厉害的谗言就是这种半真半假无法精确求证的话。郭崇韬父子的确收受了大量钱财,但不至于占去蜀国财物的大半。向延嗣的话发挥了作用,深深刺激了李存勖。李存勖一拍桌子大怒,差点暴跳如雷。

这无异于一颗万吨当量的炸弹投放在油锅里。

刘皇后向李存勖一哭二闹三上吊,口口声声说太子李继岌身处险境,要求皇帝赶快把太子救出来。实际上是要求皇帝把郭崇韬杀了。

有一天,郭崇韬和李继岌议事,说完正事之后唠着闲嗑。郭崇韬对李继岌说:“大王你将来执掌天下,责任重大,一定要亲近饱读诗书博学多才之士,吸取前代历朝的教训,不能豢养宦官,更不可让宦官掌权。甚至都不要骑骟过的马,以免沾染晦气。”不料这些话被宦官吕知柔偷听了去,吕知柔又添油加醋地传播给其他宦官。这些年来,郭崇韬一直处处打击宦官,和宦官集团矛盾很深。现在郭崇韬如此公然对皇朝接班人灌输消灭宦官的观点,因此宦官对郭崇韬恨得咬牙切齿,摩拳擦掌找机会要报复郭崇韬。

刘皇后碰了一鼻子灰,从庄宗皇帝那里回到自己的后宫,越想越觉得应该下手,此时若不对郭崇韬下手,可能将来再也没有机会了。这个女人以个人名义起草了命令。命令是下达给太子李继岌的,命令他现场立即杀掉郭崇韬。

向延嗣骄横惯了,在别人面前都是趾高气昂,吃香的喝辣的,前呼后拥。郭崇韬这么冷淡地对待他,而且一副上级对待下级的模样。向延嗣原本饿着肚子,想借这趟出差的机会大吃大喝一番,顺手弄点外财外快。没想到郭崇韬只给他上了几盘家常菜,也就是白菜豆腐、萝卜地瓜。向延嗣早就听闻传说中的四川名吃香辣可口,可今天一样都没有。向延嗣怒了,心想这个郭崇韬太骄傲自大了,对待朝廷使节居然一点款待的热情都没有,岂有此理!

蜀人挽留郭崇韬的消息像长了翅膀,快快地飞到了洛阳,传到了皇帝李存勖耳朵里。李存勖原本就担心伐蜀军队闹独立,如此则前功尽弃。听说郭崇韬深受蜀人拥戴,而且大军迟迟不还朝,李存勖疑心顿起。

伐蜀唐军中除了太子李继岌为统帅,郭崇韬为招讨使之外,皇帝李存勖还为这支军队配备了很多干部。派遣大宦官李从袭为监军,宦官李廷安、吕知柔为魏王府报事官,以工部尚书任圆、翰林学士李愚为大帅府幕僚。这是一个十分豪华的阵容,已经不单单是一支战斗部队的建制,几乎是配备了一个军政体制完备的班子。

要说起来,古代社会信息情报极不发达的情况下,隔着千山万水研判敌国形势居然能做到如此精准,的确神奇。现代社会各国弄一帮经济学家、社会学家、科学家、教授、官员凑在一起,花费巨额经费,研究十几个课题,得出的结论却往往谬以千里。

短短的几秒钟,郭崇韬及其两个儿子横尸大帅府,血溅帅府楼。

李存勖的态度决定着这组矛盾的走向与结局。

这还不算什么,更重磅的炸弹在后面。

李存勖为了搞清楚郭崇韬的情况,三番五次派人调查,并设置了假设条件,说明李存勖还是很慎重,对郭崇韬留有余地。

唐国局势的发展果然被梁震言中。

按照唐国朝廷命令,伐蜀唐军班师回朝。

成都虽然投降,蜀国皇帝也被装在木笼囚车里送往洛阳,可蜀国逃散的兵马落草为寇的很多。由于战乱,土匪也趁机四起。郭崇韬为了长远考虑,派任圆和张筠分头讨伐。由于这个原因,伐蜀唐军在四川多留了些日子。

蜀国已被唐国消灭。按照既定方针需要由唐国派遣封疆大吏去镇守。候选人是郭崇韬的旧恩人孟知祥。当年孟知祥推荐郭崇韬出任晋王的办公室主任,现在郭崇韬又推荐孟知祥出任西川节度使这个肥缺。西川比太原大多了也肥多了。郭崇韬算是知恩图报。孟知祥也是李存勖的旧部,也是姻亲。李存勖对孟知祥很放心。因此,虽然孟知祥是郭崇韬推荐的,虽然现在李存勖怀疑郭崇韬有异心,但李存勖仍对孟知祥信任不二。

蜀国大臣王宗弼投降唐军后,向郭崇韬进献了很多贿赂,与郭崇韬走动频繁密切。王宗弼这家伙还梦想着唐军走后,由他做西川留后。他托郭崇韬为他疏通关系。郭崇韬知道王宗弼腐败无能,况且乱臣贼子根本不可信。但鉴于王宗弼还握有几万人马,蜀国境内流贼尚未平息,所以郭崇韬对于王宗弼的要求表面上予以答应,但实际上拖着不办。

就在郭崇韬披荆斩棘、风餐露宿、殚精竭虑地攻打蜀国时,唐国内部的矛盾也发展到了高潮。

李存勖其实并不真的相信郭崇韬会有异心,但出于做皇帝的职业敏感,“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使天下人负我”,绝不相信任何人,他才对郭崇韬产生了怀疑,不过还没有到下决心动杀机的地步。

经孟知祥这么一周旋,郭崇韬的事情出现了转机。

在马彦珪撺掇下,刘皇后急匆匆去找庄宗皇帝,要求皇帝下达绝杀令。李存勖忧心忡忡地说:“关于郭崇韬的事情都是些传言,还缺乏实际证据,怎么可以草率定案呢?”

孟知祥比马彦珪晚一天到达成都,此时郭崇韬已经遇害。孟知祥临危不乱,出榜安民,慰劳将士,总算稳定了成都的政治与社会秩序。这里有个迷,孟知祥为何比马彦珪晚到?难道是孟知祥故意回避矛盾而落后的?还是马彦珪故意甩掉孟知祥赶在前面到达?这已经成了千古谜团。反正在郭崇韬事件的前前后后,孟知祥表现得都很淡定。

这次郭崇韬的敌人已经不是一个,也不是一群人,而是几群人,有实力有地位有权势的几群人,这些人几乎囊括了唐国所有最有权势的人。

经李从袭这么一引导,魏王李继岌对郭崇韬增加了警惕之心,答复王宗弼等人说:“郭令公位居宰相,深受父皇倚重,朝堂之上离不开他,怎么可以大材小用,让郭令公委屈在偏远的四川呢!你们说的这件事太大,不是我职权内可以决定的,你们如果实在强求,那你们自己去洛阳请示父皇吧。”李继岌弄了软钉子把王宗弼打发了。

李存勖深知郭崇韬和宦官集团的矛盾由来已久,可以估计出这里面的弯弯绕不简单。他也知道孟知祥与郭崇韬关系友好,孟知祥不会轻易除掉郭崇韬,搞不好孟知祥还可能与郭崇韬穿上一条裤子。因此在孟知祥出发之后,李存勖又另外派出衣甲马库使马彦珪到成都去专门调查郭崇韬。李存勖对马彦珪秘密下令说:“如果郭崇韬听从朝廷命令,按时班师回朝,一切好办。如果他有拖着不走或者不听话的表现,你和太子就地除掉他。”

郭崇韬身死他乡,此事远未结束。

郭崇韬那边热火朝天,太子这里门可罗雀,更要命的是这里没什么油水。每打下一座城池,金银珠宝、丝绸玛瑙、美女歌姬、山珍野味都输送进入了副帅府,剩下的什么瘦马、粗布、痰盂、苍蝇拍、猪肘子才送到大帅府。监军李从袭等人为地位低下感到十分羞耻,更为捞不到好处而嫉恨,就在太子李继岌耳边说郭崇韬的坏话。郭崇韬敛财、好色、贪权、占功、无视君长等等或真或假绘声绘色的小报告,天天充斥李继岌的耳朵。在这些闲言碎语的狂轰滥炸之下,李继岌开始对郭崇韬产生了一些不良的感觉。

郭崇韬死了。

孟知祥临行前,庄宗李存勖叮嘱说:“听说郭崇韬有异心,你到任后替我除掉他。”

蜀国富饶的名气是王建时期为鼎盛,王宗衍几年奢侈浪费消耗的也差不多了。另外太子李继岌较为宽大,没有实行搜刮聚敛的政策。因此,唐军缴获的蜀国财物没有李存勖想象得那么多。

李继岌不同意这么做,他说:“几万大军正要启程,郭崇韬并没有表露出不轨的迹象,为什么做兔死狗烹这种负心的事情呢?你们别说了。况且没有皇帝的敕令,只凭皇后的教令就杀掉招讨使,这合法吗?”李继岌作为前线的当局领导人,最熟悉情况,对事情的估计也最客观。这也说明李继岌不是心胸狭隘,囿于私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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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冻结消息,稳定军心,李崧现场秘密制作了一份假皇帝敕令,宣布了郭崇韬密谋造反的罪状,太子李继岌是按照皇帝命令诛杀郭崇韬以除祸害。

处于郭崇韬与其敌人矛盾天平中心的就是皇帝李存勖。

在郭崇韬那里吃完饭之后,向延嗣又被李从袭请去。向延嗣拉着脸向李从袭诉苦。李从袭趁此机会给向延嗣灌输了一大堆郭崇韬的坏话。李从袭说:“郭崇韬在军前不拿太子当干部,独断专行,骄横跋扈,天天和军中大将及蜀国豪绅泡在一起,不知道他们在议论谋划些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有人向郭崇韬建议‘蜀国物产丰富,地肥人美,郭崇韬应早作计划’。现在几万大军都在郭崇韬控制之下,太子实际是身陷虎狼之口。一旦发生不测变故,我们这些人可能连葬身之处也找不到了。”

唐国朝野震动。

孟知祥听李存勖这么说,大吃一惊,继而摇摇头说道:“郭崇韬乃是国家栋梁,曾立下汗马功劳,不应该会做这样的事。等臣到了成都留意观察,见机行事,如果他没有图谋自立的迹象,臣将打发他回来。”李存勖也同意了孟知祥的意见。

这次上访事件很快传到了郭崇韬耳朵里。郭崇韬对太子李继岌的这种答复,没有挑出什么毛病,可总感觉像吃了苍蝇,心里很不是滋味。李继岌和郭崇韬两人之间的嫌隙扩大,互不信任的感觉与日俱增。

这时候,都统推官李崧来帅府办事,见此情景大惊失色。对魏王李继岌说:“现在我们在三千里之外孤军作战。在没有皇帝敕令情况下,竟然擅自诛杀大将,大王你怎么做出如此鲁莽危险的事情啊?这会引起大乱子的。你难道不能忍到洛阳再说吗?”

魏王李继岌作为最高统帅,组织撤军事宜,留下任圆作为西川留守以待孟知祥。

转眼到了公元926年正月。

庄宗李存勖下诏,公开宣布郭崇韬谋反罪行。郭崇韬案件株连甚广,宦官集团展开了疯狂的报复与反扑。郭崇韬身处洛阳的三个儿子被杀。郭崇韬女婿李存义虽然是李存勖的弟弟,但也没能逃过这次迫害,赐死家中。与郭崇韬一直关系密切的河中节度使朱友谦被株连,不仅一家老小被杀,而且旧部将佐也被杀。即使是中书令、成德节度使、蕃汉马步总管李嗣源也难逃厄运,数次受到牵连,差点丧命,幸亏枢密使李绍宏多方营救,免于遇难。即使与郭崇韬关系不太亲近的张宪,也没能按照原计划入朝为宰相,而是被宦官排挤到太原做留守,接替孟知祥去了。

魏王李继岌不同意杀郭崇韬,这可急坏了一群宦官。这些没了小头领的家伙,大头领关系极其发达。他们迎难而上,锲而不舍。以李从袭为首,围在李继岌身边,百般论述诛杀郭崇韬的必要性,最后使出杀手锏,说道:“既然诛杀郭崇韬的消息已经暴露,郭崇韬一定会先下手为强。万一在半路上郭崇韬发动兵变,到那时后悔都来不及了。”

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狡兔死,走狗烹。卸了磨,要杀驴。说的都是一个意思。

虽然李存勖尚没有对郭崇韬动最后的杀机,但这些宦官集团及皇后集团已经迫不及待了。马彦珪从皇帝那里退出来,临行前又去请示刘皇后。马彦珪对刘皇后说:“臣听向延嗣描述,四川的事情已经到了很严重的地步,间不容发,郭崇韬随时都会发生叛乱。现在皇帝犹豫不决,难道还要等发觉事态严重后,再从成都向三千里外的洛阳请示吗?”马彦珪明摆着是申请处置紧急事态的授权。

见李继岌态度有所松动,李从袭这干人假传魏王命令,请郭崇韬到大帅府来议事。

之所以这么配置干部,既反映了李存勖对此战的重视,也反映了李存勖对伐蜀将领的不放心。自古入蜀的部队很多都闹了独立,前车之鉴,不可不警惕。郭崇韬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因此在出征之前他就举荐了孟知祥出任未来的四川节度使,借此表达他本人不会留恋四川的心意,从而希望皇帝对他放心。

郭崇韬不明不白地死了。

孟知祥前脚到达四川边境,马彦珪后脚就追了上来,并催促孟知祥快点赴任。孟知祥看到皇帝又派来一个密使,就明白了七八成,他仰天长叹道:“要出大乱子了。”

郭崇韬的危险在加剧,死亡的脚步在逼近。

郭崇韬接到命令后,没有怀疑其中有诈,带着两个儿子来到大帅府。李继岌为了避嫌,他没有接见郭崇韬而是躲到楼上去了。郭崇韬拾级而上,他目不斜视,一副威严庄重的神情。几个儿子依次跟在身后。郭崇韬父子刚走到台阶的一半,站在台阶两侧的侍卫中,有人突然冲出来,伴随一阵狂急的风声,此人抡起铁楇砸碎了郭崇韬的脑袋。郭崇韬的尸体沉重地滚落台阶。由于事发突然,郭崇韬的儿子们来不及做出任何抵抗,他们的手刚刚摸到佩剑手柄,大帅府的侍卫手起刀落已经将郭崇韬的儿子砍为两截。

李继岌也被眼前的景象震骇了,脸色苍白,颤抖地说道:“你说的对,我也很后悔,现在该如何是好?”

二、皇权贬值 妃13.太妃的预言

皇甫晖又说:“现在京师大乱,皇帝生死不明。我们请杨将军带领我们去洛阳,如果皇帝安好,那我们可以出力讨伐逆贼,再立新功。如果皇帝遇害,那咱们再各谋富贵,怎么样?”

郭崇韬死了,宣徽使李绍宏接替他成为枢密使。

为了尽快平定魏州叛乱,避免引发更多的叛乱,李存勖决定御驾亲征。此言一出,众大臣、宦官、后宫都说不行不行,洛阳乃帝国根本,皇帝不可以轻举妄动。其实这帮家伙担心李存勖离开京师之后,京师发生意外,他们的安全受到威胁。因此异口同声各怀鬼胎地劝阻李存勖。

公元926年四月,初夏。知了已经开始早早地爬上了树梢,单调而躁动地鸣叫着。

突骑指挥使康义诚说:“皇帝无道,军民怨愤。令公你如果按照石敬瑭说的办,那大家都可以活命。如果你非要尽忠守节,那我们都必死无疑。”

驻守河北瓦桥的魏博军到了该换防的时候,按照规定应该回魏州休整。在这个节骨眼上,天下兵马的调动、换防显得极为敏感。由于成德及四川两场战争,中原大部分军队调往了前线,魏州内部兵力空虚。由于魏州是唐国的重镇,为了安全起见,唐国朝廷下令回魏州的魏博军暂时不要回魏州,临时驻扎在半路的贝州。贝州是中原的军备粮仓。魏博军队几千人马高高兴兴要回家休假,马上就要见到阔别很久的爷娘、妻儿、兄弟、姐妹了,可半路上被命令停下,有家不能回。这是一种什么滋味?魏博军兵情绪一下子被刺激得很不痛快。

由于和洛阳音信不通,李嗣源和皇帝之间的误会越来越大,李嗣源不如以前那么自信了。前几天他还是一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的态度,现在开始思考皇帝是不是已经不信任他了,是不是他已经无法洗脱冤情了。京师听说李嗣源反叛的消息,更是震动得如同八级地震一样,大大小小的官员和大大小小的百姓全都傻了眼。前几天是文官大佬郭崇韬反叛,现在又是军中大佬李嗣源反叛,这也太离谱了吧?极力举荐李嗣源出征的张全义在惶恐之下,吓得不吃不喝,绝食身亡。

一群围观的魏军齐声高呼:“没道理!不公平!”

靠着柱子休息片刻之后,李存勖转动失神的眼睛避开眩目的阳光,搜寻着身边的人群。以前熟悉的宦官、戏子、搏击手、皇后、宫女都不见了,只有寥寥几个誓死效忠皇帝的军校失落无助地围在他身边。李存勖干裂的嘴唇不住抽动,不知是想喝水还是想说话,没有人看得懂。

魏州城是重镇,后来又被李存勖定为都城,城池坚固,易守难攻。元行钦发动了几次攻击,都没能取得进展,被城上魏军打得伤亡惨重。元行钦只好撤军驻守澶州。

这可是个爆炸性建议,不要说去做,即便是想一想,都是大逆不道。这在李嗣源看来根本不是可以谈论的条件。李嗣源既感慨又感动。感慨的是李存勖没能力治理好天下以至于有今天之乱,感动的是军队将士对于他的信任和拥戴。李嗣源老泪纵横,说道:“你们不用说了。你们愿意怎么办是你们的事,我不管了。我自己回洛阳。”

这伙魏博军的主力是银枪效节都。效节都的指挥使是赵在礼。闻听军兵作乱,赵在礼吓坏了。在那个军阀混战的年代,军兵作乱的结果大多是干掉长官。赵在礼太熟悉行情了,危急之下走为上策。赵在礼顾不上系裤腰带,光着脚往外跑,打算翻越墙头逃走。

朱梁在大敌压境十年间尚能坚持存活,而后唐在几乎没有任何外患的情况下瞬间崩塌,关键一条是朱全忠给朱友贞留下了一套制度和一个班底,而李存勖身边功臣宿将凋零之后,真空都被奸邪之徒和前朝遗老遗少填充了,这些人各怀心事,各有目的,各有主张,思想混乱,良莠不齐,李存勖自己提不出纲举目张的新理念新模式,治理国家的班子鱼龙混杂。

仅剩的唐军将佐一百多人,听皇帝这么说,纷纷将头发割断丢在地上,以表达誓死保卫皇帝的决心。不过他们也只能做到这些,根本没有回天之术。大家只有抱头痛哭。

到了洛阳以东的石桥驿,李存勖命人摆上酒菜,请众将席地而坐,说道:“你们追随我以来,我们同富贵共患难,没有过不去的坎。现在这种局面,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孙铎一听史彦琼这么说,心里骂道:“你个挨千刀的死太监,军情紧急你还猜疑我!”嘴上说道:“乱军既然已经发动,就一定会乘我们不备,昼夜兼程赶来,哪里还会按照正常速度行军?请大人率主力登城防御,我愿意率领一千人到城外迎击。乱军没有主心骨,我在城外迎击一定可以挫败其锐气,到时候乱军自然会崩溃离散。”孙铎已经做出了让步,如果史彦琼不放心,那你史彦琼可以带领主力守城,我出城作战,不会威胁到你了吧?

晚上,当三军逐渐进入梦乡的时候,突然大营内火光冲天,有人喧哗。李嗣源立即惊醒,迅速披挂整齐,派人查看情况。不一会儿哨探来报,说是洛阳卫戍军作乱,主将被害,所部营寨也被放火焚烧。李嗣源心中暗自吃惊,还没有与敌军开战,怎么自己军营中又发生内乱?

这个曾经横扫天下的年轻皇帝,这个只有四十二岁的皇帝,这个正值壮年的皇帝,突然之间魂魄散去,神情苍老落寞,两侧鬓发如霜,似乎一个残阳暮气的耄耋老人。这个曾经以刀头舔血跃马沙场为荣的男人,此时胸口的血水汩汩地往外流不停。他用尽所有力气抬起手指了指天,然后头一歪死去。

李嗣源率领大军此时刚刚走到罂子谷,听说洛阳之变后,嚎啕大哭,对左右说道:“皇帝一向与部下同甘共苦,受人爱戴,只是被这些小人蒙蔽,才有今日之祸啊。今后,我可怎么办啊?”正在李嗣源坐在地上痛哭的时候,朱守殷派人来报信说:“洛阳城内混乱不堪,各路兵马趁机作乱,请令公快来平定,救黎民于水火。”

史彦琼仍然不同意,他说:“算了,你也别出城了,我亲自带人守城吧”。

李嗣源在魏县又待了几天后,霍彦威所部兵马有五千多人找到了组织,逐渐集结到了魏县。李嗣源失散的其他将佐也陆续赶来。李嗣源见到大家后,痛哭失声,懊恼不已,他说:“想我李嗣源一世英名毁于一旦,这干的什么事啊!剿贼不成差点变成贼。我明天回归成德藩镇,向皇帝上书说明情况,听凭皇帝发落。”

王正言闻听此言,吓得差点尿裤子,赶紧命家人备马逃走。可是马也找不到了。王正言无奈只好走着去找乱军头子赵在礼等候发落。这王正言实在没骨气,见到赵在礼后,他先腿一软跪地上请罪。赵在礼还算识大体,急忙也向王正言跪拜行礼,说道:“大人您德高望重,不可这样自降身份。所谓乱军不过是将士们想家了而已。”

赵在礼将王正言及没来得及逃走的官吏安慰一番,都给打发走了。张宪的家属还留在魏州城内没有去太原,赵在礼命令要善待张宪家属,不得侵犯。

魏博军作乱的第三天晚上,有从贝州逃出来的军兵跑到魏州,向都巡检孙铎报告贝州军乱。孙铎急匆匆来到监军府找史彦琼商议。监军的职权之一就是批准发放武器装备,以此制约主将对军队的调遣。孙铎请史彦琼批准发给士兵铠甲兵器,赶紧武装起来加强守备。

康延孝的叛乱打乱了唐国朝廷的部署。朝廷震恐,紧急派人组织力量围剿康延孝。蜀乱不平,河北魏州之乱将更加没有希望平定。太子李继岌和孟知祥前后夹击康延孝。康延孝一介武夫,缺乏谋略,在孟知祥和李继岌围剿之下迅速覆灭。

史彦琼狼狈不堪地跑到洛阳。此时的朝廷也已经乱成一锅粥。皇帝李存勖焦虑万分地问李绍宏:“郭崇韬的事情还没完,魏州又乱了,谁可以去讨伐魏州乱军?”李绍宏仍然推荐段凝。李存勖要求段凝先出谋划策,谈一谈讨贼方略。段凝提出的副将僚佐全是原来朱梁的旧人,这引起了李存勖的警觉。李存勖此时也成了惊弓之鸟,对谁都怀有三分疑虑。李存勖最终没有同意由段凝出征。

李嗣源沉吟不语,如果走上这条路,那可真的是谋反了。

如果说朱全忠是只老虎的话,天下诸侯对他都忌惮三分。那么李存勖不过是只纸老虎,占据了比朱梁还大的地盘,可外强中干,毫无作为。开始的时候,各路诸侯以为李存勖有多厉害呢,到头来不过用手指头一捅也就灰飞烟灭了嘛。

在这种乱糟糟的形势下,谁也不相信谁了。史彦琼担心孙铎有异心,如果发给他武器,他作乱怎么办?史彦琼搪塞孙铎说:“报告消息的人说,乱军刚到临清,按照行军速度计算,来到魏州还需要六天。别急着匆忙准备。”

郭崇韬之死不仅引发了魏博军乱,在伐蜀大军中也引发了分裂与叛乱。

站在赵在礼身旁的皇甫晖对魏军说道:“看史彦琼这个死太监的意思,皇帝是不会放过我们的,那我们还等什么?干脆反了!”城头上魏军群情激奋,挥舞刀枪,振臂高呼,把皇帝的敕书撕得粉碎扔下城去。

杨仁晸作为指挥官,保持着应有的清醒和冷静。他意识到这是违反军纪,属于叛乱,性质严重。杨仁晸拒绝带头去洛阳。皇甫晖这小子来了横劲儿,手起刀落将杨仁晸的脑袋切了下来。

防守北门的正是史彦琼。史彦琼听到乱军喊杀乱叫的声音,没动一刀一枪,吓得撒腿就跑,守城军兵瞬间解体。史彦琼单人独骑穿过魏州南门,逃往洛阳。孙铎带人抵抗乱军,无奈兵力太少,打不过乱军,最后不得不逃走。

如果和皇帝发生了矛盾,唯一的逃生办法就是做皇帝。这是封建社会的游戏规则。

李存勖没有分好蛋糕,最后将自己的饭碗也砸掉了。

李嗣源的儿子李从珂驻守在横水,听说李嗣源遇难,立即起程和在成德的王建立合兵一处,日夜兼程赶赴相州。李嗣源的一些旧部人马也从其他地方陆续赶来。李嗣源的军队迅速壮大。

身处险境,李嗣源没有心思和这些乱军磨牙,当务之急是如何脱身。硬拼是不行了,别说李嗣源已经上了年纪,即便年轻力壮也打不出魏州城啊。李嗣源脑筋一转计上心来,他诓骗赵在礼说:“凡是办大事,必须借助更多的兵力,你们这些人太少,哪里是天下各路官军的对手?现在城外散落的官军还很多,我去召集他们。我们合兵一处一起干。”

魏王李继岌还没有赶回来,朝廷紧急征调怀远指挥使白从晖率领骑兵镇守河阳桥,以备不测。皇帝拿出了自己的私房钱赐予部队军兵,各位大臣也从家里献出金银财宝劳军。军士们手里拿着这些钱财,嘴里还骂道:“老婆孩子都饿死了,现在这些东西还有什么用?”

事实上,在李存勖入主洛阳之后,文官中以郭崇韬、武将中以李嗣源为两大栋梁,可以说是后唐帝国中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

霍彦威和李嗣源的办公室主任安重诲急忙说:“这可不行,令公您作为大元帅,不幸被贼人劫持。元行钦不战而退,他性格执拗怪异,以他的为人一定会在皇帝面前奏报你投敌,将罪责全推到你身上,以推脱本次出兵失利的责任。令公您若回归藩镇,那属于割据属地而要挟皇帝,正好证明元行钦的谗言是对的。”

李嗣源自己也明白李存勖对他的态度。为了消除或者减轻皇帝的猜疑以及官场中的陷害嫉妒,李嗣源早就提出削减手上的兵权,不再执掌征伐大任,甚至主动到皇太妃跟前伴驾服务。他想了很多办法表达忠心以及远离权位,核心目的是保护自己。

元行钦和史彦琼带着三千人到达魏州城下,准备攻打魏州南门。在发动攻击之前,元行钦先宣读了皇帝敕书,目的在于招安这些乱军。赵在礼仍然摆出一副十分懂礼、办事在礼的样子,将煮熟的猪牛羊摆满城头,并向元行钦行礼说道:“将士们想家了,违反纪律擅自回来,其实也没什么异心,请将军您向皇帝说些好话,转报情况,请皇帝不追究他们的死罪,我们一定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洛阳卫戍军被赶出皇城后,并没有散去,而是调头放火烧兴教门,爬上城墙再次杀入城内。皇帝此时基本成了光杆司令,那些天天嘴里高呼万岁啊圣明啊阿谀奉承的大臣、宦官、侍卫、将领纷纷逃窜。只有十几个人仍坚守在李存勖身边,手持盾牌砍刀与乱军展开了白刃战。双方都杀红了眼,今天是绝地死战,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一寸一寸地争夺地盘,一人一人地杀伤消灭。

李嗣源接到皇帝的命令,什么也没有说,默默地找出自己的铠甲和武器,仔细地擦拭。部下亲军有人对李嗣源说:“令公,郭相爷死后,到处风声鹤唳,人心惶惶。皇上这个时候请您去讨平魏州乱军,这是一趟苦差事。”李嗣源叹了口气说道:“尽人事安天命吧。”

李存勖在西行回程的路上,每遇到官军,就好言好语安慰他们说:“刚刚来报,魏王从四川又进献了几十万银钱,到京城后将分给你们,你们要忠于职守啊。”这些官军回答说:“陛下现在封赏已经晚了,即使拿到钱,大家也不感恩了。”

临行之前,为了杜绝后患,皇帝李存勖下令,将已身在洛阳的蜀国皇帝王宗衍一家全部屠杀。

李嗣源不敢大意,点齐亲军做好应急准备。就在李嗣源刚刚调集亲军时,洛阳卫戍军已经杀到了中军大帐。李嗣源带人与洛阳卫戍军战在一处。无奈李嗣源这支部队不是李嗣源原来的部属,是以洛阳卫戍军为主拼凑起来,李嗣源的亲军只有数百人,哪里是卫戍军的对手?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李嗣源的亲军已经死伤一大片。李嗣源情急之下,怒目呵斥乱军说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为了工作方便,李嗣源搬入皇宫居住,接受文武百官觐见。李嗣源入宫后,把李存勖收集来的几千名宫女宦官全部遣散,把蜀国进献的美女宫人也都打发走了。对这些宫女,有家的给盘缠让他们回家,没家的给聘礼在附近民间找婆家安顿。

郭崇韬、李嗣源本是李存勖的左膀右臂,而且是仅有的文武大佬。李存勖错杀了郭崇韬,逼反了李嗣源,他的帝国不崩塌才怪。

李嗣源部将石敬瑭对李嗣源说:“凡事成于果决败于犹豫,令公您不可三心二意了。哪里有上将军被挟持入叛军之营,而后来却安然无恙不受追究的?开封乃是天下要地,我愿意率三百骑兵奇袭攻取,如果获胜得手,令公您再率大军跟进。进驻开封后,或许可以自我保全。”

安重诲说道:“我们应该星夜兼程赶回洛阳,直接面见天子,当面说明情况,或许能够洗清清白。”

李嗣源明白了,仰天长叹,他很清楚这些年后唐朝廷对待军队的政策,军需供给匮乏,对立功将士没有犒赏提拔,军队中怨气很重。现在皇帝李存勖又大搞株连杀戮,人人自危,不出乱子才怪。李嗣源沉默不语。他原本就不擅长语言表达。

李嗣源率领洛阳城内凑起来的一万人出发,克日到达魏州,在魏州城南安营下寨。李嗣源下令,晚上埋锅造饭,加强警戒,好好休息,明天全力攻城。

城下的史彦琼这时候来劲儿了,用手指着城头,扯着公鸭嗓子破口大骂:“你们这帮该死的反贼,等大军攻下魏州之后,将你们碎尸万段!”你看这个死太监不是火上浇油嘛。

刘皇后这个惹祸精狐狸精此时毫无害怕及后悔之意,还沾沾自喜以为获得了政治斗争的大胜利。他对皇帝李存勖说道:“魏州乱军,何足以烦劳大将?派李绍荣(元行钦)去就行了。”李存勖想了想,也只好如此。

卫戍军见李嗣源不作声,接着又说:“事已至此,天下各军都乱了,为了活下去,我们请和魏州合兵一处,击退各路官军,划黄河而治。皇帝他还继续在河南当皇帝,令公您在河北当皇帝,为军民做主。”

先锋大将康延孝越想越觉得郭崇韬和朱友谦死得冤枉,而且他与唐军其他部署向来不和,全靠郭崇韬重用他,他才有了一番作为。现在郭崇韬死了,康延孝觉得自身安全也受到了威胁。在唐军班师回朝的途中,康延孝率领所部几万人叛乱,擅自返回四川,自称西川节度使取代孟知祥,并派人切断太子李继岌的归路。

赵在礼将元行钦带来的诏书递给身边的魏军传阅,以表示皇帝宽大处理的诚意。

于是在李嗣源带领下,一行几千人火速向洛阳赶路。

王正言写文件,召唤人给他研墨抄录,可是喊了几声没人过来。王正言生气了,怒冲冲地骂道:“人都死哪里去啦?”王正言的家人跑过来说:“老爷,大事不好,乱军已经入城了,官吏们都跑光了!您还喊谁啊?”

当天晚上,魏博乱军已经杀到魏州北门。

李嗣源抬起老泪纵横的眼,花白胡须颤抖着问道:“这可怎么办?”

负责日常事务的宰相们给逼急了,实在没办法了,就找皇帝商量,请皇帝皇后把“内库”里的钱财捐献一部分,帮助国家渡过难关。李存勖觉得这个办法可以试一试,表示同意。可是刘皇后这个守财奴死抠门儿坚决不同意,并口口声声说她没有什么小金库。随手扔出来几个化妆盒和银盆子,说道:“只有这么多了,你们看着办吧。”把宰相们吓得面如土色,一溜烟退走了。

一时间,各种版本的谣言在黄河两岸传播、共振、创新,似乎后唐帝国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军情、民情、官情十分不稳定,随时都会爆发意想不到的混乱。

郭崇韬事件作为后唐帝国的一次巨大政治危机,没有得到很好的解决,最终酿成冤案错案血案。天下震恐,流言四起。有的说郭崇韬杀了太子李继岌,擅自在四川称王独立,所以朝廷抄斩了郭崇韬在洛阳的家眷。有的说刘皇后悲痛于李继岌之死,认为是皇帝间接害死了太子,因此皇后已经弑逆了皇帝。李存勖秘密派遣魏州监军史彦琼暗杀朱友谦在澶州的儿子。史彦琼趁夜出城,被人谣传为史彦琼已经入宫与皇后会合去了。

在李嗣源到达魏州的几天里,皇帝下旨征调天下各路兵马围剿魏州。可是各地藩镇相继发生兵变。主要是监军宦官与节度使之间矛盾全面恶化。平卢节度使符习刚离开本阵,青州指挥使王公偐攻杀了监军使杨希望。安义节度使孔勍诱杀监军使杨继源。武宁留后淳于晏也攻杀其监军使。李嗣源的藩镇都虞候王建立先下手杀死了监军宦官,因此李嗣源的一家老小得以保全。

后唐帝国此时的财政收支遇到了大麻烦。四处用兵,而军需不足,军需不足,引发更大面积的兵乱。皇帝下诏预先向河南各州“借”夏秋季的税赋。老百姓原本就已经被唐国苛捐杂税盘剥的体无完肤了,如此一来,老百姓反的反,逃的逃。

李嗣源指派安重诲发布通告文书,号召天下各镇兵马前来汇集。石敬瑭为先锋从白皋渡黄河,李从珂负责殿后。

李嗣源走到相州时,元行钦已经到达卫州,一路上两人都不断给皇帝写奏章。元行钦说李嗣源已叛变,李嗣源说他只是不慎失足,没叛变。由于元行钦在前面,李嗣源派出的信使大部分被元行钦拦截下来,李嗣源失去了向皇帝申辩的机会。

王公大臣全都蔫了,感到天要塌下来了。

这些军队已经思想乱了套,完全失去了是非判断标准,只要有人带头,往哪儿跑都行。魏军再次高呼:“就这么办!就这么办!”

这时候,魏州留守王正言正在起草文件。王正言此人我们在前面略有交代,属于老干部,老眼昏花,反应迟钝,胆小怕事,正是因为他这些“优点”,宦官集团才赶走性格倔强的张宪,将他换来魏州。

李嗣源和文武大臣们又忍了半个月之后,终于在一片拥戴声中,李嗣源继位称帝。

洛阳城内突然又有一股卫戍部队作乱,直接杀奔皇宫兴教门而来。李存勖正在吃饭,接到报告说乱兵造反,他将饭碗往桌子上一放,正要派人前去剿灭,可他环顾了一下左右,已经没有队长级别以上的武官可派。无奈之下皇帝只好亲自出马。李存勖一面派人到宫外去找援兵,一面急忙顶盔挂甲手提盘龙金枪飞身上马,带领禁卫军迎战卫戍军。经过短暂的搏斗,卫戍军被官军赶出皇城。

李嗣源咬咬牙,说道:“为了活命,只有这么做了。”

无数的枪林箭雨、无数的寒暑风霜、无数的征杀战阵、无数的险情危机,都没能击败李存勖旺盛的进取之心,都没能伤害李存勖性命,可这次一支纤细的羽箭就这么轻易地夺走了李存勖的生命。

不管李嗣源同意不同意,乱军簇拥着李嗣源和副将霍彦威朝魏州城门走来。霍彦威是朱全忠大将霍存的假子,霍彦威很善于察言观色,能言善辩。在李存勖入主洛阳时,他早早地就带人从陕西跑来洛阳,向后唐投降。由于会说话,霍彦威很受李存勖和李嗣源喜欢。特别是在北伐契丹及镇定之时,霍彦威一直是李嗣源的副将。

魏军将李嗣源劫持进城之后,赵在礼率领各级将校拜倒在李嗣源跟前,哭着诉苦:“将士们几代人在令公您手下听命,我们现在还是听您的。”这就是影响力,李嗣源的气场之大,足以震慑三军。

李存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吃力地喊道:“向延嗣呢,魏王什么时候回来?”众人环顾了左右,向延嗣不知何时已经不知去向。这时候有个大内侍从跟斗把式地跑来,气喘吁吁磕磕巴巴地说:“陛下,皇后……皇后和申王李存渥,逃……逃走了。”李存勖闻言后,剧烈咳嗽起来,一口鲜血喷出胸腔,身体一下子瘫软了下去。

元行钦跑回了洛阳,向皇帝报告说,李嗣源要东渡黄河袭取郓城和开封,请皇帝亲自东征。

魏州城内的乱军搞不清状况,他们不知道官军也发生了内乱。经过隔空对话,魏军了解了官军的意图。可是魏军从来不相信外人,他们冲出城门杀退了卫戍军,劫持了李嗣源和霍彦威。卫戍军赔了夫人又折兵,抱头鼠窜。

事到临头,躲是躲不过了。李存勖硬着头皮披挂上阵,要御驾亲征,东挡李嗣源。

卫戍军停止了攻击,回答道:“我们追随皇帝征战十多年,浴血奋战才打来江山,可皇帝并没有给我们应有的待遇。最近几件事让将士们很寒心。贝州魏博军休整回家,皇帝揪住他们的过错不放,还说克城之后要将魏军赶尽杀绝。洛阳卫戍军前几天有几个人哗变,皇帝却株连一大批人。皇帝这样对待有功旧部,将士们怎么会安心呢。我们没有反心,只是想活命。”

李存勖派元行钦为先锋,顺着黄河向东急进。在皇帝身边和李嗣源关系密切的人,在半路上纷纷逃跑,有的脱离官军,有的投奔李嗣源而去。李存勖派李嗣源的儿子李继璟(原名李从审)去刺探李嗣源的情况,李继璟开始担心受皇帝怀疑而不愿意去,后来李存勖一再强派他去,可走到半路上遇到元行钦,李继璟被元行钦杀害。元行钦在李嗣源和李存勖之间起到了至关重要的坏作用,搞不清楚这家伙到底出于什么目的,似乎是对皇帝的愚忠促使元行钦痛恨李嗣源。

开封刺史孔循脚踏两只船,一边向皇帝送迎接书信,一边给李嗣源伸出橄榄枝,表示:“你们两个,先到先得。”李存勖派出骑将西方邺去据守开封。西方邺刚刚入城,石敬瑭的部队就杀到了。经过一番激战,石敬瑭获胜,西方邺投降。李嗣源大军紧跟着占领开封汴梁。

李存勖派出龙骧指挥使姚彦温率领三千骑兵打头阵。可是这姚彦温离开李存勖之后,直接投奔李嗣源而来。粮草护卫使潘环也带着大批辎重投奔了开封李嗣源部队。官军众叛亲离,逃亡不断。出征时官军两万五千人,现在只剩了一万多人。李存勖已经失去了对部队的控制力。官军不用战斗就面临土崩瓦解的惨状。

后唐庄宗李存勖站在土岗上,仰天长叹道:“我完了。”

仗没法打了,只好退兵回洛阳,以图自保。

公元926年二月。

赵在礼刚刚爬上墙头,皇甫晖已经赶到,拽着赵在礼的脚丫子把他从墙上扯了下来。皇甫晖把杨仁晸的人头扔在赵在礼面前,问道:“将军你干不干?”赵在礼害怕了,只好屈从了皇甫晖等军兵的胁迫。乱军推举赵在礼为主帅,挥军南下,一路上烧杀抢掠了贝州、临清、永济、馆陶等地。

几杯酒下肚,李存勖悲从中来,眼角闪着令人不易察觉的泪花,扭头低声问宦官向延嗣:“太子何时到京?”向延嗣哭丧着脸回答说:“正在路上往回赶。”

想当年李存勖跃马挥枪扫荡黄河两岸,可谓英雄盖世。可眼前这景象反照之下,英雄末路的确十分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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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存勖东征无果,只好退回洛阳。他一边盼望太子李继岌早点赶回来,一边收拾残部积极备战,希求可以挺过这一劫。他想如果渡过这一劫,他将找个时间好好反思,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刚刚打下天下,就乱成了这个样子?

魏州乱军未平,邢州、沧州又接连爆发了军兵叛乱,其他州县也屡屡发生小规模动乱。更要命的是洛阳内的禁卫军居然也发生了一起叛乱事件,这使得李存勖对亲近的卫戍部队也产生了怀疑。后唐帝国形势如火如荼,十分紧张。朝廷几次催促太子李继岌率军东还,希望这支军队可以用来镇压叛乱。可是因康延孝作乱,伐蜀精锐部队都压在了讨伐康延孝的前线,一时半会儿撤不回来。洛阳城内人心惶惶,不知道该指望谁来平定这个混乱的局面。

洛阳城内秩序稍稍安定下来,流散的官员们又逐渐回来了。前宰相豆卢革带领百官上书,拥戴李嗣源称帝。真不知道豆卢革这些人肚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保住性命的。李存勖尸骨未寒,他们作为当朝宰辅居然又要拥戴新人做皇帝!李嗣源摇摇头说道:“我是奉诏去魏州讨贼,不幸被乱军所迫。原本打算入朝申辩清白,又被元行钦从中阻遏,这才阴差阳错地弄到现在这个田地。我本就没有做皇帝的野心,你们突然要拥戴我称帝,这不是我的初衷。你们不要再说了。”

外有李嗣源叛军压境,内有小股部队时不时作乱,李存勖心急如焚。他想到了一个人,这个人名叫朱守殷,曾是搏击大力士,因善于察言观色说话投李存勖心意,被李存勖一路提拔,现在官拜蕃汉马步指挥使。此时朱守殷率领骑兵在外地巡逻警戒社会治安。李存勖急忙派八百里加急信使召朱守殷进京护驾。可是朱守殷一直和李嗣源关系交好,他磨磨蹭蹭地故意拖延时间,不急于入京勤王,索性找个树荫凉睡大觉去了。

万般无奈之下,这些当权派想到了同一个人,李嗣源。李嗣源在成德抗击契丹,解围幽州之后,被皇帝征调回了洛阳,其实是解除兵权闲置在家。李嗣源屡立战功,以至于后来功高震主。李存勖对李嗣源早就产生了防范之心,一直在用各种各样的策略抑制李嗣源的权势。李嗣源性格内向,向来低调,从不争功,可是没办法实在太能干,总是在任何岗位上都能做出辉煌的业绩。李嗣源不仅自己能干,还有能干的儿子李从珂、能干的下属高行周和石敬瑭,在任何人看来都是一个强大的力量。特别是在李嗣昭、李存审、周德威、李存进等实力派陆续死掉之后,李嗣源显得尤其突出。

就在官军与乱军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突然一只雕翎箭破空而来,带着尖锐的呼哨声,直奔李存勖前胸。李存勖躲闪不及,雕翎箭穿透铠甲缝隙,射入李存勖心脏。李存勖应声倒地。旁边一个侍卫看到李存勖受伤,急忙把浑身是血的皇帝扶到屋檐下。此时也没有完备的战地医护人员,皇宫御医也没在跟前,大家慌了手脚,不知所措。

一直跟随皇帝李存勖身边战斗的将领,到最后只剩下了一个人,此人是李彦卿,他是李存审的三儿子。此时李彦卿也全身是血,胳膊上被砍了一刀。

眼看着李存勖奄奄一息,李彦卿急忙把皇帝受伤的消息报告给了刘皇后。刘皇后正在满头大汗地收拾她积攒的金银珠宝,身旁摞了大小五六个包袱。李彦卿带着哭腔地央求刘皇后想想办法,救救皇帝。可刘皇后仍然只顾翻箱倒柜地收拾东西,就当什么也没听见。李彦卿疾步上前“噗通”一声跪倒在刘皇后面前,手拉着刘皇后衣襟,泪如雨下,请求皇后去看看皇帝。刘皇后不耐烦地将李彦卿扒拉在一边,直起腰拿起桌子上的一壶马奶,递给李彦卿说:“去,先给皇帝送去吧,我去找御医。”李彦卿抱着一壶马奶跌跌撞撞地跑出后宫,赶回李存勖身边。

卫戍军哪里肯放李嗣源走。别看这些乱军可以作乱,可他们没有胆量也没有能力做头头儿,必须要找一个有影响力的人做头目,事情才好办。普天之下,还有谁比李嗣源更有影响力?还有谁比李嗣源更合适?还有谁比李嗣源更能服众?乱军抽出刀枪将李嗣源围在中心,喊道:“令公,这些将士都是粗人,已经走投无路,杀红了眼。您要擅自离开,可别怪将士们误伤了您!”这是向李嗣源发出了威胁信号。李嗣源根本走不出人群。

李嗣源被乱兵胁迫入城的一幕被近在咫尺的元行钦看到了。元行钦不仅没有发兵相救,而且怀疑李嗣源与乱军勾结串通一气,因而自行领兵退走。自从几年前胡柳坡一战,李嗣源和李存勖失散后,李存勖对李嗣源心怀芥蒂,元行钦对李嗣源更是怀疑和记恨。

李嗣源的确是个老实人。前文《河朔三镇之卢龙的覆灭》中我们对李嗣源有过详细的描述。李嗣源很能打仗,但性格沉稳内敛,为人低调,不喜欢争功争宠,甚至于有些语言木讷。

一天夜里,这些军兵在营帐中赌博打发无聊的时光。有一个小子名叫皇甫晖连赌了一晚上都是输,气急败坏,找茬撒泼出气。皇甫晖一通乱折腾不算完,居然闯入主将指挥使杨仁晸的大帐。杨仁晸正在酣睡,猝不及防被皇甫晖劫持。皇甫晖借机挑动军兵情绪,他说:“皇帝之所以打下天下,主要是我们魏博军的功劳。我们人不卸甲马不离鞍与朱梁搏战十多年,现在天下已定,可是皇帝却忘记了我们,不仅不犒赏我们的战功,现在反倒猜疑我们,不让我们回家。大家说有道理吗?”

百官屡屡劝进,可李嗣源就是不同意。这可与以前的惯例不同啊,这些官场老油条有些傻眼了,难道李嗣源真不想当皇帝?国不可一日无主。这些大臣们憋出了一个变通的办法,拥戴李嗣源做监国,实际是代理皇帝。这次李嗣源倒是同意了。

就在李存勖咽气的时候,刘皇后大包小包地包裹了一大堆金银珠宝和申王李存渥从师子门逃走。其他王公大臣、宦官、宫女四散奔逃。朱守殷此时才施施然地进入皇宫,掳掠了最好的一批宫女和珍宝藏到自己家里,然后纵军大肆烧杀抢掠。

李嗣源点头说:“好吧。”

在众将簇拥和朱守殷邀请下,李嗣源赶赴洛阳城。入城之后,李嗣源下严令,禁止剽掠,禁止作乱,禁止杀人放火。李嗣源没有去皇宫,而是回到自己家中住下。他命人在瓦砾堆里找到庄宗李存勖的尸骨,装入棺椁安葬。李嗣源找来朱守殷,命令他负责巡逻警戒,打听魏王李继岌的消息,做好迎接魏王回京的准备。李嗣源还表示,等李存勖的陵寝修建完毕,新君登基之后,他将回归藩第,仍然做他该做的事情,为国家抵抗契丹,守护北大门。

李存勖登基做皇帝时,李克用的大夫人刘氏说:“愿吾儿享国久长,吾辈获没于地,园陵有主,馀何足言!”谁都想把皇位坐得久,传得远,愿望与现实总是存在烦人的差距。

李嗣源推脱不做皇帝,在一般人看来是正常的。凡是有些城府的大人物,要做皇帝之前都要三推四让一番。豆卢革这些官场老油条深谙此道,于是他们坚持不懈地劝李嗣源称帝。可李嗣源坚决不同意。

文官不掌握军权,威胁还不太大。武将掌握军权,总使皇帝不放心睡不好觉。所以李嗣源招致李存勖猜忌的程度更深。

赵在礼的确斗争经验不足,听信了李嗣源的话,放李嗣源和霍彦威出城去召集散兵。李嗣源出得城来,晚上住在了魏县,这时候散落的官军才慢慢地汇集在一起。李嗣源数了数这些人,还不到一百人。李嗣源一阵苦笑。

后唐庄宗李存勖靠着一根柱子,烘热的太阳照在身上。李存勖因失血过多,出现了脱水症状,嘴唇发紫并不住地抽搐。李存勖嘴里急切无力地说:“水,水。”这地方除了遍地瓦砾、伤员、残破的武器,四下没有水,只有那壶马奶。李彦卿单膝跪地将马奶送到李存勖嘴边,李存勖只喝了一小口,就摇头不想喝了。

有道是天数轮转,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李存勖浴血奋战十几年,励精图治,把河东藩镇从死亡边缘挽救回来,逐步壮大,合纵连横,灭掉朱梁。可李存勖自己做江山不到三四年光景就呜呼哀哉了。是朱友贞不如李存勖呢?还是李存勖不如朱友贞呢?

既然谈判不成,那就打吧。

我们将镜头再切换到洛阳。

安重诲的父亲是安福迁。安福迁是李克用的部将,在救援朱瑄时战死。在前文《三朱大战(上)》中安福迁曾出场。安重诲早就跟随李嗣源效力,近二十年来,安重诲对李嗣源忠心耿耿,勤勉尽职,为李嗣源倾全力相助。李嗣源对安重诲十分信任,只要是安重诲要办的事情,李嗣源言听计从。

众人推荐李嗣源挂帅讨伐魏州,李存勖久久拿不定主意,他相信李嗣源的能力,但不相信李嗣源的忠诚。如果李嗣源临阵变卦怎么办?如果李嗣源威望百尺竿头再进一步怎么办?李存勖犹豫了好几天不愿意派李嗣源出征。后来张全义、李绍宏也极力推荐,李存勖才无可奈何地同意李嗣源出征。

元行钦打不赢,皇帝不能去,段凝不放心,太子赶不回,那还有谁可以出征伐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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