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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吞海》


第一章 乌盘江水流

大雨倾盆,如玉珠落盘,敲打在乌盘城龙王庙的屋檐。

“龙王爷保佑,龙王爷保佑。”

“岁岁平安,事事无忧。”

跪坐在蒲团上的男孩神情虔诚,他拱手作揖,每一个动作都认真到了极致。

他的面前是一尊镀金龙王像居于半人高的神台中央,那神像身披金袍,脚踏雷云,怒发虬髯,双目圆睁,不怒自威。

“又是这孩子,前几日来我也见他了,怎么日日都来啊?”

“他啊,咱们乌盘城出了名的憨子,每日都来这龙王庙,你不知道?”“唉!这孩子的爹以前就是咱们乌盘城的知县,人还不错,可就是脑子一根筋,朝廷都认了这乌盘江龙王的神位,下文让他修缮庙宇,他偏偏不,还非要带人拆了这庙,这不动工的当天,大水便淹了乌盘城。可奇怪的就是,这水谁也没带走,单单就把那孩子的爹娘给卷跑了,这孩子估摸着也受了惊吓,从此便日日都来这龙王庙前祷告,算是替他爹娘赎罪吧。”庙宇的门口,几个被大雨拦住了去路的妇人们站在屋檐下,摆谈着只有老乌盘人才知道的陈年旧事。她们说得兴起,似乎只要这雨一直下下去,他们就可以一直聊下去。

雨还在下,丝毫没有小下来的意思,但聊得兴起的妇人们却忽的收敛住声音——不知何时,他们口中的傻子已经结束了自己每日必需的祷告,走到了她们的跟前,此刻正抬头盯着她们。

妇人们的眼神尴尬的躲闪,眼看着就要在男孩的目光下溃败之时,男孩的嘴角却忽的咧开,竟是浮出了一抹灿烂至极的笑容。随后还不待那些妇人反应过来,他便一头扎进了密密的雨帘中,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回过神来的妇人对于方才那令人窒息的气氛依然心有余悸,但嘴里却强作镇定的说道:“我说吧?他就是个傻子,哪有人这么大的雨还不躲着的?”

“要不是新来的吕知县心善,见他孤苦收留了他,他早就饿死在街头了。不过这吕知县也是个怪人,朝廷前些日子还说要再修缮这龙王庙,这县太爷也不批文,也不发钱,我估摸着这几天的暴雨就是那龙王爷又在发怒了……”

……

魏来闷头在雨中奔跑。

他穿过了瑞龙街,跑入了尺子巷,草鞋在堆满积水的石板路上踩出了一个接着一个的水花,他浑身湿透,却犹若未觉,只是一只手却一直捂着自己的胸口,似乎那里有什么对他来说极为重要的东西一般。

天色渐渐有些昏暗,虽是夏日,但绵绵的阴雨让天色看起来比实际上要晚上许多。魏来加快了速度,他得赶在酉时前去到云来学院——他答应了老爷,今天要去接小姐回家。

低头赶路的男孩这样想着,一只脚便已经踏入了云来学院所在的磨子巷,可就在这时,转角的阴影处一只手忽的伸了出来,用力一扯,魏来瘦小的身子便毫无反抗之力的被拉进了巷口无人的角落。

晕头转向的魏来抬头看向那人,那人也正低头打量魏来。

二者的目光相撞,魏来一个激灵,旋即赶忙低下了头。

那是一位虎背熊腰的少年,五官稚嫩,却拥有着一副与其年纪极不相符的魁梧身材。只是一眼,魏来便认出了他——孙大仁,城东贯云武馆的少公子。

魏来显然对于这位孙大少爷颇为畏惧,他上下嘴唇打颤:“怎……怎么了?”

孙大仁双手环抱于胸前,一脸阴沉的盯着魏来,沉默不语。

魏来被看得心底发怵,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目光朝着四周游离,像极了被野猫抓住的老鼠,在寻找着逃生之路。

“怎么了?昨天我让你递给吕砚儿的信你递了吗?”孙大仁的声音在那时响起,打断了魏来四处游离的目光。

魏来支支吾吾的说道:“带…带了。”

“带了?”孙大仁却并不买账,他阴翳着脸色反问道:“既然带了,那为什么昨日我在锣鼓巷等了足足三个时辰都没有等到砚儿?”

魏来缩了缩脑袋,小声应道:“带是带了,可小姐看也没看便给扔了。”

孙大仁如小山般的身子一震,如遭雷击。

然后他猛地一摆手,大声言道:“不可能!一定是你小子收了那赵天偃的好处,把这信给私藏了!”

“没有。”魏来壮着胆子据理力争,但话一出口便觉不对,声音又小了下来:“小姐还说,以后你的信我都不用带了。”

“为什么?”孙大仁双目圆睁厉声问道。

“因为…”魏来似乎也觉察到了某些不妥,脑袋又缩了缩,嘴里的声音已经到了轻不可闻的地步:“小姐说,她不想让赵公子误会…”

这话无疑戳中了孙大仁的痛处,他一把抓住了魏来的衣襟,另一手抡起了拳头,就要朝着魏来的面门招呼过去。

“阿来!”

可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道声音。

孙大仁的身子顿时僵在了原地,他循声望去,只见巷口处不知何时已经站着一位撑着油纸伞身穿蓝色长裙的俏丽女孩。

她满脸通红的跺了跺脚,指着孙大仁喝问道:“孙大仁,你又在欺负阿来?”

孙大触电一般松开了抓着魏来脖子的手,满脸赔笑的看着那少女说道:“怎么会呢?我俩闹着玩呢!”

可女孩却丝毫不买这位乌盘城凶名赫赫的孙大公子的面子,迈步走到了二人跟前,一把拉起了魏来的手,说道:“阿来!咱们走!”

方才还气焰嚣张的孙大公子,此刻却如被主人抛弃的小奶狗一般,张开嘴小声唤了句砚儿,却得不到半点回应,只能是孤零零的站在雨中怔怔的看着二人走远。

……

“小姐!我们不回家吗?”

站在乌盘江的江畔,魏来疑惑的看着蹲在地上背对着他的吕砚儿,小声问道。

女孩捡起地上的石子,扔入江面,奔流的江水中荡起一圈涟漪,但转瞬又被汹涌的江涛所淹没。

“小姐?”

“小姐?”

魏来又唤了几声,还是得不到回应,他似有所悟,便轻声问道:“小姐是在生我的气吗?”

吕砚儿在那时终于转过了头,她朝着后知后觉的魏来翻了个白眼问道:“你明知道这几日孙大仁要找你麻烦,干嘛还要走那条道?”

魏来眨了眨眼睛,不假思索的应道:“我要接小姐回家啊。”

“我自己有腿,难道你不接我我就回不了家了?”吕砚儿没好气的应道。

木楞的男孩在听闻这话之后,却忽的换作了一脸肃然之色,他一本正经的言道:“小姐,老爷说了,乌盘城依水而建,地处阴极,早年又起过战乱,尸骸多藏于江底,极易生出阴秽之物,小姐又是玄水之体,容易招惹这些水中的妖物,加上近来阴雨绵绵,妖邪亦得可乘之机,所以我才要跟在小姐身边,保护小姐…”

魏来的话还未说完,吕砚儿的脸上便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

啪。

只见女孩忽的松开了握着伞柄的手,白色的油纸伞坠落在鹅卵石铺就的江畔。

女孩的双手张开,手掌朝上,微微虚握。

“小姐?”魏来有些疑惑,正要询问女孩要做什么,可话未出口,魏来的瞳孔猛然放大,到了嘴边的话亦在那时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他看见吕砚儿那身蓝色的长裙飘动,额前乌黑的发丝微微扬起。

铛!

一声轻响在雨帘中荡开,吕砚儿的胸口亮起蓝色的光芒,那是一道外围雕刻着如流水一般轻轻浮动的铭文的蓝色圆盘。在那蓝光的照耀下,女孩身子周围那些从天际落下的雨点,如时光停止一般,悬浮于半空,映衬着傍晚云层缝隙中射入的暮光,雨滴晶莹剔透,颗粒分明。

吕砚儿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她周身的气息一凝,那些雨点如得敕令,化作点点飞芒爆射而出。

它们贴着魏来的脸庞划过,魏来额前的发丝被扬起,但根本不待他回过神来,那些雨点便越过了魏来轰入了他身后的江面,激起层层叠叠的涟漪。

“小姐!你推开第一道神门了?”好一会之后,魏来如梦初醒般的回过神来,然后他脸上便露出了惊喜之色,大声的朝着吕砚儿问道。

吕砚儿收敛起了周身的气势,站在已经渐渐小下来的雨中,扬起了自己的脑袋,一脸得意的言道:“那是。”

当然这样的得意也只持续了一小会的光景,很快她又板起了脸,盯着魏来说道:“阿来,我们都快十六岁了,你那些小时候吓我的故事早就没用了。”

这话出口,魏来的脸色一滞,吕砚儿也意识到自己说话的语气似乎重了一些,她叹了口气,又言道:“我长大了,我不可能永远活在十一二岁,永远听你那些骗小孩的故事,你懂吗?”

魏来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五月初八,还有六天我就要和赵公子一起去无涯书院了。”吕砚儿又说道。

魏来低着头的身子微微一颤,闷闷的应了一声:“哦。”

“你也得学会长大,我走了,乌盘城就没人护着你了……”

“哦”魏来又应了声,脑袋还是深深的低着,以至于吕砚儿难以看清此刻男孩脸上的神情。

但女孩却并不喜欢魏来这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她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她跺了跺脚,说道:“今天我要晚些回去,赵公子约我去府上研习他新得来的《太平乐府》,你自己一个人先回去吧。”

“哦。”男孩还是闷声回应。

吕砚儿气结,想要再说出口的话终究被咽了回去,她又跺了跺脚,带着一腔不知从何而起的怒火,气冲冲的离去。

……

雨还在下,低着头立在江畔的男孩在女孩的身影彻底走入城门后,忽的微微一颤。

男孩缓缓抬起了头,夜风吹过,撩起了他的发丝,他看向眼前奔流不息的江水,眼睛却缓缓眯起。

金色的流光自他的眼底亮起,如水波般轻轻流淌,某些东西旋即在他的瞳孔中倒影了出来。

那是一川奔流的江水,江水的深处,淤泥耸动,一只只森白的手臂破土而出,像是蛰伏许久的饿狼,嗅到了猎物肥美的气味。

第二章 画龙点睛

雨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在江面上激起层层叠叠的涟漪。

身材有些瘦小的少年蹲坐在一块石板上,他眯着眼睛,脸上的神色冷峻又阴沉,与之前那个在吕砚儿面前唯唯诺诺的男孩几乎判若两人。他看着从江底深处的淤泥中爬起的一道道森白色人影,心底默默计算着“一、二、三……”

六只吗?

他暗暗想道,眯着的眼缝中寒芒闪彻。

水底那些生得人形却四肢着地的森白色怪物们,忽的停住了朝着岸边爬行的脚步,似乎是感受到了某些异样又充斥着危险的气息。

魏来有些苦恼的喃喃言道:“看样子我这副皮囊是比不得玄水之体的。”

隐匿在水底的妖物无法听到魏来的自言自语,他们踌躇着四望,在那股引诱他们的气味渐行渐远之后,对危险的恐惧也渐渐压过了辘辘饥肠——他们生出了退意。

魏来的眼底流淌着一抹若隐若现的金光,依仗着这道金光他可以将江底的景象看得真真切切。

他微微思忖,在那时将一只手缓缓伸入了自己的怀中,放到了之前他一直小心保护的胸口处。

随即他便从那里取出了一个灰色的荷包,荷包的模样普通到了极致,若非荷包口挂着一道可以收缩的红色棉线,这东西乍一看之下更像是一块脏兮兮的抹布。

他朝着江底摇晃了一番那个灰色荷包,自说自话的问道:“那这个呢?”

魏来说罢,便将荷包打来,里面的事物被抖落在他的手中,那是一堆粉末状的金色颗粒,旁人看不出就里,但随着那些金色颗粒从荷包中抖落,一股隐晦的气息便忽的自金粒中涌出。

嘶!

江底那些已经快要退去的妖物们嗅到了这股气息,他们的嘴里发出一阵低吼,身子一顿,迅猛的转过了头看向江面。

“想要吗?”魏来见状,便又将荷包倾斜,其中的金色颗粒,这一次被他尽数抖落手掌之中。

那股自金色颗粒上溢出的气息在那一瞬间愈发的浓郁,江底森白色的妖物们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豺狼一般,双眼中亮起骇人的血光,他们的身子弓起,微微颤抖,喉咙的深处也不住的发出阵阵低吼,那并非畏惧,而是一种浓郁到极致的亢奋。

魏来抖了抖荷包,在确定里面已经空无一物后,便将之收起,然后缓缓站起了身子。他面朝江面,脸上的笑容瞬间溃散,整个人都在那时阴翳了下来。

“来吧。”他喃喃低语道。

扑通!扑通!扑通!

一连串急促的声音响起,江面接连炸开,六只森白色的人形妖物猛然跃出水面。

魏来盯着那被妖物们带起的漫天水花,身子依旧一动不动的立在原地。

直到那些妖物们跃起的身子杀到了他的跟前,幽寒的利爪指向他的颈项,他能清晰的看清他们狰狞的面容,亦能闻到那股从他们身上传来的腥臭味时。

魏来眼底流淌的金光忽的涌上他的瞳孔,淡淡的金光在他的眸中闪烁。

从天际倾泻而下的细雨在那时如时光停滞一般,悬浮半空,魏来的手缓缓伸出,穿过密密的雨帘,将那些粒粒分明的雨珠打碎,食指的指尖轻轻点在了那妖物的利爪之上。

“湮。”

他轻声说道,帝王一般的威严忽的涌出,却又转瞬消逝。

金色的涟漪从他的指尖涌出,层层荡开,所过之处,玉珠般的雨粒炸裂碎开,铺散成水雾,那些冲杀到魏来面前的妖物,从伸出的利爪到手臂再到整个身躯亦都随着音浪的铺开,血肉与白骨层层剥离,在一片尖锐的哀嚎声中,化作一滩滩烂泥。

扑通!扑通!扑通!

音浪收敛,数道与之前一般的轻响在江面荡开,妖物们的尸体坠入江水,鲜血顺着涟漪涌出,又很快被淹没在湍急的江流之中。

一切归于平静。

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江水依然奔流不息,就好像数息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荒诞不经的梦一般。

那少年周身的气势收敛,脸色微微发白。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握着那金色粉末的手,此刻那些事物不知何时已经化为了灰白色的粉粒。

他叹了口气,转头望向远处那座依稀还点着烛火的庙宇,喃喃言道:“又得再跑一趟了。”

……

回到吕府时,吕砚儿还未归来。

吕府的院落中静默一片,只有正屋点着烛火,一个男人坐在那处借着烛光翻阅着一本书籍。那是这乌盘城的知县,也是吕砚儿的父亲——吕观山。

魏来皱起了眉头,他似乎并不愿意让吕观山察觉到自己的归来。为此,他刻意的压低了身子,放轻了脚步,想要不动声色的穿过正屋的门口,回到自己的偏房。

“浑身湿透了去睡觉,不怕着凉吗?”

但天不遂人愿,在他路过那正屋的房门前时,坐在屋中的男人合上了书本,站起了身子,从一旁的拿来一份早已备好的毛巾,递到了魏来跟前。

“谢谢。”魏来停下了脚步,接过毛巾,嘴里的回应却多少有些冷冰冰。

年过四十,两鬓已生白发,眼角也有些鱼尾的知县并未因为男孩的态度而生出半分的恼怒,他耐心的看着男孩用毛巾擦净自己身上的水渍,既不催促,也不发问。直到男孩做完这一切,吕观山才语重心长的叮嘱道:“你那功法邪门,本就是脚履薄冰,剑走偏锋的勾当,未有大成之前,用一次那蛟蛇知道的可能性就大一分。你得小心一些。况且……”

说道这处,吕观山微微一顿,似有迟疑,但还是在数息会后言道:“砚儿已经推开了第一道神门,那些不入流的水鬼……”

魏来抬头看了一眼这位有意与他示好的长者,他知道今日种种是瞒不过他的,也知道男人想说的话是什么,更知道这个男人是整个乌盘城,或者说是整个世界上唯一真正关心他的人。可他还是鬼使神差的打断了男人的话。

“我的事情,我自己清楚。”

他目光直视着对方,心中隐隐期许着吕观山会因此自生出些不悦。

只是令魏来失望的是,吕观山的脸色如常,目光中甚至带着一份近乎宠溺的包容。

这让魏来有些泄气,他知道自己拙劣的伎俩终究难以触动到这位在大燕朝官场沉浮了二十余年的男人,所以他心底的那股“气”在那一瞬间卸去了大半。他叹了口气,颇有些老气横秋的嘟囔道:“该小心的是你,我听说朝廷派来的督办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但魏来这段自以为称得上是噩耗的消息却同样犹如泥牛入海一般,在男人那里石沉大海,激不起半点风浪。

吕观山只是眉头一挑,打趣道:“你的消息很灵通嘛。”

魏来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没有半点与对方调侃的心思。他暗暗想着:这朝廷要将乌盘龙王的昭星正神之位提拔到昭月正神的旨意两个月前便已经送达,乌盘江沿岸的城镇哪一个不是在好生修缮昭月正神应有的神庙,唯独这乌盘城迟迟不见动静。大燕朝的朝廷又不是摆设,哪能由着你这个知县胡来?这样的消息又怎能算作秘密?

想着这些魏来心头方才卸去的怒气,又涌了上来,他既是不解,又有些恼怒问道:“你这样做能有什么用?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

吕观山没有回答魏来的问题,只是反问了一句:“所以在你看来,你爹当年做的也是错的吗?”

这话有没有解开魏来的困惑暂且不表,但却无疑是戳中魏来心头的痛处。

男孩脸上的神色在那一刻有那么一瞬间的凝固,但又在下一刻恢复了过来,他并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再做深究,便有些生硬的转移了整个话题:“那小姐呢?你总归得为她想想。”

“不是还有无涯书院吗?朝廷总归不会为了一个女孩与无涯书院为敌吧?”男人显然早已想好了退路,对于魏来的质问,他对答如流。

无涯书院与乌盘城中的云来书院虽然都被叫做书院,但二者却有着云泥之别,前者是连大燕朝这般下辖四州之地的庞然大物都不敢得罪的儒道圣地,而后者却只是一处小地界中教人读书识字的学馆而已。

魏来虽然已经足足六年没有走出过这乌盘城了,但年幼时多少听父母谈及过这些,也明白无涯书院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地方。但出于某种他自己也说不出来的心理,他还是极力寻找着吕观山话里的漏洞:“你又怎么知道无涯书院会愿意为了一个寻常弟子,惹恼燕国朝廷?”

男人眯起了眼睛,自嘴里轻飘飘的吐出了两个字眼:“赵家。”

就像提起吕家,乌盘城中的百姓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知县吕观山,而提及赵家,百姓最先想到则是云来书院的主人,院长赵共白以及他那位同样出众的儿子赵天偃。

魏来也未能免俗,他想到了大家都会想到的那个赵家,但由于比起旁人知道得更多,在想到赵家的同时,魏来脸上的神色也忽的一暗。

他沉默了一会,而后沉闷的点了点头,应了句:“也好。”

吕观山虽然贵为乌盘城知县,但府中却并没有多少仆人,近日来还遣散了些许——当然这遣散所需的费用吕观山倒也不曾含糊。

吕砚儿不在,府中更是冷清了不少,在那场谈话无疾而终之后,魏来借故告退,独自一人回到了他在吕府的住处。

那是一间一丈见方的小屋,里侧放着一张木床,外侧放着一方用于摆放衣物与脸盆的木架,除此之外,这房间中便只剩下一张被安放在角落中的铜镜。

魏来走入了房间,在第一时间转头锁上了房门,接着又一一检查了一番窗户是否被关好,在确定旁人无法闯入之后,这个男孩紧绷的神经方才缓和了下来。

他吐出一口浊气,取来一道烛台,用火折子点燃,随即将之放到了床沿上,然后又取来清水,将铜镜擦洗干净。然后从怀里取出那个本应该空空如也灰色荷包,将之打开,再次从里面抖落出了小指甲盖数量的金色粉末。

魏来沉眸看了那事物一眼,又从床底一阵摸索,在数息后取出了一把匕首与一道白色的毛巾。

做完这些,魏来深吸了一口气,将白色的毛巾放入了自己的嘴中,死死咬住,而匕首则在那烛台上加热,直到锋刃隐隐有些泛红,他方才取下。之后又脱去自己的衣衫,再以一个古怪的姿势反手在自己的背上一阵摸索,另一只握着匕首的手便朝着之前那手在背上所确定的位置,刺了下去。

滋……

滋滋滋……

……

炙热的锋刃刺入皮肤发出一阵火燎的嗞啦声,魏来的额头上顿时浮出密密麻麻的汗迹,但他的目光却在那时也变得极为凶狠,与平日里那傻乎乎的模样几乎判若两人。

割开皮层的匕首并未就此停下,魏来在喘了几口粗气后,又是面色一沉,那匕首便顺着皮肤上既定的轨迹再次划开,在撕裂开一段距离后方才停下。

魏来鼻尖的呼气声愈发的沉重,匕首被他扔在了地上,剧烈的疼痛让他身子也开始颤抖,但他还是咬着牙,用手捻起了床沿上那些金色的粉末,将之小心翼翼的洒入背上刚刚被割开的伤口中。

那金色粉末中带着一股奇怪的力量,它落入血肉后,魏来的伤口再次发出“滋滋”的声音,魏来的身子也在这样剧痛下一阵摇晃,他不得不依靠着那床沿方才面前稳住自己的身形。

也不知过了多久,魏来才渐渐从这般非人的剧痛中平复下来。

魏来坐直身子,呼吸依然有些困难,但却并没有急着去收拾狼藉的房间,而是拿起来那面铜镜对准了自己赤裸的后背。他的目光有些期待的看向铜镜,像是铁匠在看着即将出模的刀剑,又像是画师注视着正在收尾的山水长卷。

铜镜中,映着的正是魏来有些枯瘦脊背。

他有些泛白的皮肤上,金色的沟壑纵横,那是一道道被切开又愈合的伤疤,

而就是这些伤疤,在他的背上勾勒除了一只头似牛,角似鹿,眼似虾,耳似象,项似蛇,腹似蛇,鳞似鱼,爪似凤,掌似虎,背有八十一鳞,口旁有须髯,颔下有明珠,喉下有逆鳞的异兽。

这分明就是一条只差上些许鳞甲与最后一道点睛之笔的……

龙!

第三章 天罡山曹吞云

“阿来,阿来!”

“跑!别回头!一直跑,一直跑!”

水是黑色的。

或者说是不见天日的夜,将这水染成了黑色。

它们毫无预兆的涌入了府门,灌满了魏来目光所及的每个空间。

浑身湿漉漉的男人抓着魏来的肩膀,他一次又一次的说道:“跑!快跑!”

魏来有些发愣,也有些弄不明白自己的处境——他已经被眼前的一切吓傻了。

当男人一次又一次的重复起这番话后,脑袋本就一片空白的魏来便再也没了其他念头,他顺从了男人的意愿。他开始跑,大水在他的后面追,他想要回头,耳畔却响起了男人声嘶力竭的吼声:“跑!别回头!”

他又赶忙收起了这样的念头,低着头继续跑。

他跑了很远,也跑了很久,跑到他的双腿已经开始打颤,他的呼吸已经开始跟不上他的脚步。但他还在跑,因为每当他生出想要停下的念头时,他的耳畔总是回响起那句话。

“阿来!跑!别回头!”

“阿来!跑”

“阿来?阿来?”

魏来猛地从床榻上坐起了身子,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阿来?你在吗?”房门方向传来了阵阵敲门声,以及吕砚儿熟悉的声音。

魏来回过了神来,他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缓缓从梦境与现实的落差中渐渐平复下来。

“阿来?!!!”

吕砚儿的声音再次响起,魏来可听得真切,这一次,那声音里带着的是一股浓郁得不加遮掩的不耐烦的味道。

听出了这味道的男孩一个鲤鱼打挺从床榻上坐起了身子,接着以极快的速度将地上的各色物品一股脑的放到了床榻下,又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迹,这才走到房门口,一把打开了房门。

而也就是在这一瞬间,魏来的脸上堆起了那标志性的傻愣愣的笑容,他看向逆着夏日的晨光站在他门口的少女,说道:“小姐,早上好。”

“早你个头,都已经是巳时了!”女孩皱了皱鼻子,颇有些不满的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男孩,她看得出魏来有些气喘,额头上的发丝也有些散乱,显然是因为太过着急起床而没有来得及打理。“你啊!怎么老是这么懒呢?”

“你看看人家赵公子,天赋绝顶尚且那般用功,每日晨读不辍,辰时不到便起床做早课,先生都说去到无涯书院后,赵公子估摸着就能洞开第二道神门了。你呢,就得多跟人家学学。阿爹前前后后也给你买了不少白鹿茸与青参,你看你这都多少时月了,还没练到武阳境。”

大概是过了一夜的缘故,吕砚儿昨日的怒气此刻早已散去,也就有了兴致再与魏来说长道短。只是这话,一褒一贬,换作旁人听了多少会生出些不满,但魏来却只是一个劲的挠头傻笑:“赵公子本就聪明,我哪里比得了。”

听着心上人被人夸赞,少女的脸上露出了一抹难以掩饰的得意,她伸长了脖子,颇有些比自己受到夸赞还要高兴的骄傲劲:“那是。”她这般说罢,又觉得不对,赶忙垮下了脸色又老气横秋的继续说教道:“那也不是你偷懒的理由。”

“人说笨鸟先飞,咱们越是比不了人家那天资就越得努力,况且这第一境入境靠的又不是什么悟性,而是勤奋。你就算走不到太高的境界,但有些本事防身也好,谋生计也罢都是好的。”

女孩一个劲的在魏来耳边絮絮叨叨,虽未刻意表明,但魏来还是从中听出了些许临别嘱托的味道。这让他的心底泛起了些许惆怅,他又挠了挠头,看似不经意的转移了话题:“对了,小姐找我有什么事?”

说得兴起的女孩愣了愣,又眨了眨眼睛,这才如梦初醒。她责怪似的看了魏来一眼,埋怨道:“都怪你,让我差点忘了阿爹交代给我的事情,府中来了个老头,好像是阿爹的朋友,说是要见你。”

老爷的朋友,要见我?

魏来皱了皱眉头,多少有些疑惑。但也未做多想,随即点了点头,便随着吕砚儿一同去往了府中的正屋。

一路上吕砚儿还是说个不停,像是个小老婆婆一般不厌其烦的叮嘱着魏来,直到走到了正屋的门口方才停歇,但在离开前还不忘神神秘秘的留下了一句:“对了,今天你可得早些从龙王庙回来,晚上赵公子要来府中。”

说罢,吕砚儿双颊有些泛红的跑开,魏来看着女孩逃一般离去的背影,神情复杂,但又很快换做了一脸木楞之色的迈步走入了正屋。

正屋左侧的两张太师椅上坐着两道身影。

一位是换上了一身鸦青色长衫的吕观山,而另一位便是吕砚儿口中的那位老人,二人在屋中聊着些什么,魏来的到来毫不意外的打断了二人间的谈话。

老人也在那时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看向魏来,魏来亦理所当然的看向老人。

一老一少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随后又极为默契的移开,纷自打量着对方。

糙。

这是魏来对眼前这位老人的第一印象。

老人的年纪约莫六十上下,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麻衣,袖口与领口处还几处泛黄的水渍,花白的头发似乎久未打理,甚至隐约可见些许头屑。若非此刻他坐在吕观山的身旁,魏来恐怕会将之当做一位在路边行乞的乞丐。

不过很快魏来便否认了这样的看法,至少老人背上的那方钨铁铸成的剑匣,以及脚下趴着的那只背着一个酒葫芦目光灵动的黄狗都并非一个乞丐能拥有的东西。

“这就是魏守的儿子?”数息之后,老人率先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他皱了皱眉头,看向身旁的吕观山,语调颇为古怪的问道。

吕观山笑着点了点头,应道:“正是。”

得到确定回答的老人再次转头看向魏来,他的目光又一次在魏来的身上来回扫荡,相比于之前,这一次他看得更加仔细,花去的时间也长了许多,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眉头也皱得越深。

那样的目光绝非是单纯的陌生人之间的打量,而更像是在审视一个物件。魏来不是物件,所以他不喜欢老人这样的目光。

“怎会如此。”而老人却并不关心魏来的心头究竟在做何想,当他结束了自己的审视之后,便皱着眉头又一次看向身旁的吕观山。

魏来听得出,这一次老人的语气里带着些许不悦。

“……”吕观山静默不语,转头看向屋外,魏来知道,那是乌盘江的方向。

老人愣了愣,在好一会的光景之后才领会到了吕观山的意思。他的面色一沉,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然后他沉着脸色,手指放在太师椅的扶手上来回敲打,“咚咚”的轻响在静默的房间中回荡,一下又一下

这样的状况持续了足足十余息光景,方才停下。然后老人叹了口气,说道:“这样的他,去了天罡山又能如何?”

吕观山闻言也在那时坐了下来,他慢悠悠的伸手提起了案台上的茶壶,为老人斟满茶水,嘴里不急不忙的言道:“曹老以为难道这世上还有比活下来更重要的事情吗?”

被称作曹老的老人没好气的瞪了吕观山一眼,然后极为不悦的骂道:“少给我来这一套,这祸谁都闯过,可你们师兄弟俩捅的这天大的篓子老夫可兜不起。”

这话当然是极不客气,可听闻这话的吕观山泰然自若,甚至还朝着老人拱了拱手,语气谦卑的言道:“曹老谬赞了。”

这番吃定了老人的作态,更是让老人气得可谓吹胡子瞪眼。但饶是如此,那曹老还是在数息之后,端起了那放在案台上茶杯放在自己的唇边一饮而尽。

砰!

然后他将那茶杯狠狠的放回了案台,又瞪了一眼在一旁发呆的魏来,鼻尖冷哼一声说道:“傻小子,给我过来。”

“你现在给老夫磕上三个响头,从今以后你便是老夫的弟子了。”

第四章 世间千万事,唯仇不敢负

今天。

魏来在龙王庙里呆了很久。

以至于当他踏上回家的路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他当然记得临走时吕砚儿的叮嘱,她让他早些回去。

魏来很听话,尤其是吕砚儿的话,他是那种吕砚儿即使想要天上的星星,他也会搬来一架梯子试一试的那种人。但今天,魏来没有听吕砚儿的话。

他离开乌盘龙王庙的时间很晚,而回家路上也有意走得很慢。

天下着小雨,这雨已经连续下了半个月的光景,天像被谁捅了个窟窿一般,只是偶尔小下来或者停下,而更多的时候却都是让人难以看清前方的瓢泼大雨。

老乌盘人大抵都会记得,上一次他们经历这样的雨已经是六年前的事情。也就是在六年前这样的雨中,魏来最重要的东西被夺走了。似乎是命中注定,当这样的雨再次下起来,又会有新的东西会被夺走。

吕砚儿说魏来始终活在十一二岁,始终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吕砚儿说得很对,魏来确实不想长大。

因为对于他来说,长大便意味着失去,而他却不得不对这份失去妥协。

……

从龙王庙到吕府的路很长。

但再长的路,也有走到头的一天。

魏来停下了自己的脚步,抬头看着眼前这座府邸。府中还亮着灯火,时不时还能听到从府中传来的欢笑声。府内热闹喧嚣与府外清冷的小巷好似两个世界。

魏来皱起了眉头,即使他已经有意放慢脚步,但他还是回来得早了些。

吱呀。

这时,不远处的府门被人从外推开,一段密集的脚步声以及诸人不绝的谈话声传来。站在府门外踌躇的魏来在那一刻像是一只受惊麋鹿,身子一个激灵,几乎是想也不想的躲入了街角的暗处,他龟缩在那里,好一会的光景,直到确定没有人发现他的存在后,他方才小心翼翼的探出脑袋,看向那府门方向。

那里,密集的人群正从府门中走出,他们的脸上挂着或真心或假意的笑容,嘴里说着或发自肺腑或只是恭维的话语。躲在远处的魏来并不能听清他们谈话的内容,但却能很清楚的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这并不是什么秘密,今日的乌盘城大都在谈论这样一件事情。

乌盘城的赵家向吕家提亲了。

赵家的赵共白与吕家吕观山都是乌盘城中的大人物,赵天偃与吕砚儿又是青梅竹马,也是金童玉女。这样婚事,是一件任何人都挑不出毛病的事情,这次的提亲自然也理应水到渠成,至少魏来想不到拒绝此事的理由……

除了此刻安放在他怀中那样东西。

他蹲在那街角,看着前来祝贺的宾客一一离去,直到那父女送走了那对父子,这场属于乌盘城的却又唯独撇下了魏来的盛事才终于在这时画上了句号。

但魏来还是未有缓过劲来。

魏来是一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他知道这对于他、对于吕砚儿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当远处的魏来看清那女孩在送别男孩时眸中的不舍时,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从怀里掏出了那样事物——一张写着字迹的信纸。

那是一份两个意气相投的读书人,在某个喝得酣畅淋漓的深夜定下的一份亲事,一份有关于一个漂亮聪明的女孩与一位傻里傻气的男孩的亲事。

今天早晨吕观山将这门亲事的决定权交到了魏来的手中,而现在魏来做出了他的决定。

魏来将那封信纸一叠一叠的撕开,他撕得很慢,也很细致,直到那些纸屑上再也没有一片完整的字迹后,方才停下。他捧着那堆碎纸,有些难过,眼眶里似乎有泪珠在打转,却又如何都哭不出来。

一阵夜风忽的吹过,他手中的纸屑被高高扬起,在夜风与细雨中飘荡,像是一场雪。

不远处送走了客人的吕观山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那阴影处扬起的“雪花”,他微微一愣,但很快便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身子在原地站定,目光有些飘忽。

“爹,你到底答不答应赵公子。”身旁的女孩显然没有吕观山的目力,或者说此刻的她根本没有心思去观看旁物。她拉着男人的手臂,一阵摇晃,嘴里撒娇似的的问道。

男人回过神来,转头看向自家女儿眸中那抹难以遮掩的急切,然后微微一笑,在伸手摸了摸女儿的脑袋后,说道:“明日,我就去赵家。”

女孩的两颊顿时泛起一抹既喜又羞的红晕,她不再言语,只是转身逃一般的跑回了府中。

在燕国很早之前便有了这样的习俗,男方向女方提亲,女方的长辈当日是不会作出回应的,而若是应允,第二日便会亲自上门答谢。

吕观山无法对吕砚儿此刻心头的喜悦感同身受,就像吕砚儿无法理解此刻吕观山心中的愧疚一般。男人看了看方才那纸屑飘出的方向,深深的叹了口气,整个人在那时好像苍老了数十岁一般,迈着略显沉重的步子转身缓缓的走入了府门之中。

魏来看着手中的纸屑在夜风中散尽。

他伸出手擦去自己脸上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的水珠,接着深吸了一口气,艰难的压下了自己脸上的异色。在确定自己掩饰得足够捕捉痕迹之后,他才转过了身子,迈开了脚步,就要朝着吕府的方向走去。

可他的步子尚且未有落下,一只手却忽的从黑暗的角落中伸出,拍在了他的肩膀。

魏来一愣,下意识回头看去,只见一位脚边站着一只黄狗的老人在黑暗中对着他露出发黄的门牙,说道:“陪老夫走走。”

……

细雨,长街。

一老一少,两人一狗并肩而行。

魏来没有拒绝老人的邀请,却并非因为他真的有什么想要与老人交流的心思,只是相比于回到吕府,他更愿意和老人走走,仅此而已。

二人一狗足足走了半刻钟的光景,双方依然是一片沉默。

终于,老人还是耐不住性子,率先打断了这并不美好静默。

他叹了一口气说道:“有时候,我真不明白你们这些读书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魏来闻言,脸上没了平日里那副傻里傻气的模样,反倒是以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向老人,然后说道:“我不是读书人。”

老人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但还是极力压下了心头那股因为被魏来轻视而升起的怒火,皮笑肉不笑的言道:“我是说你的性子像极了你爹。”

魏来有些诧异的问道:“你认识我爹?”

老人的眸中闪过一丝得色,却语调唏嘘的言道:“再往回数个二十年,燕庭双璧的名声可比你想象中要大得多。”

说完这话的老人在心头暗自窃喜,他很清楚小孩子的心思,这个时候的魏来想必心头已经充满了好奇,估摸着下一刻便要缠着他询问关于他父亲的事情。而那时

“哦。”魏来不咸不淡的回应打破了老人自以为完美的计划。

“……”一时无语的老人让二者之间方才起头的谈话,无疾而终。

一旁背着酒葫芦的黄狗好奇的抬头看了这一老一少一眼,眼珠子掺杂着些许疑惑。

又是数十息的沉默,老人咬了咬牙,生生的压下了心头的火气,然后耐着性子再次打破了沉默:“小子,你也不用再与老夫斗气,老夫念在你是故人之后,不跟你一般计较,若是你愿意,现在还可回头拜我为师。”

老人只认为主动的再次邀请已经是给足了魏来面子,可他万万想不到的是,听闻此言的魏来竟然再次以那种看着傻子的古怪神情看向老人,说道:“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不会随你去天罡山的。”

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气,更何况老人。

依照他的性子今日早晨被魏来拒绝之后,他便会拂袖离去,若非看在那人的面子上,他岂会再来寻他?难得的好心被人当做了驴肝肺的老人终是再也压不下心头的火气,指着魏来的面门便骂道:“臭小子,别不知好歹,你出去寻人打听打听,天罡山是什么样的地方,我曹吞云又是什么样的人物!别说你是那七窍半闭,六府孱弱的病秧子,就是大燕朝龙虎榜上绝世天才,想要入我天罡山也绝非易事!如今天大的机缘摆在你的面前,你若不取,日后追悔莫及时,莫说老夫未有提醒过你!”

老人的喝骂劈头盖脸的砸来,但立在原地的魏来却并未因为老人的喝骂而生出半分的沮丧或者恼怒。反倒脸上竟渐渐挂起了笑容,他就这看着老人,就像一个长辈在看着自家无理取闹的孩童。

直到老人骂声渐歇,魏来方才收起之前那有意气恼老人的模样。由衷言道:“爷爷是阿爹的故人,又是老爷的朋友,阿来当然知道爷爷是为了阿来好。但阿来真的不能随你去天罡山。”

曹吞云在这时也闻出了魏来话里不寻常的味道,他微微一愣,不禁问道:“你可知吕观山那小子要做何事?”

魏来点了点头:“当然知道。”

曹吞云的脸色愈发的古怪,他沉着眉头再次问道:“那你还留在这乌盘城作甚,当年你爹娘的下场你难道还不清楚吗?”

魏来的脸色平静,与眼前这位老人眸中的熊熊怒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正因为清楚,所以我才更要留下来。”

“留下做甚?”

魏来的嘴角上扬,朝着老人咧嘴一笑,然后自他嘴里吐出了两个轻飘飘却又沉甸甸的字眼。

“报仇。”

第五章 一个宏伟的抢亲计划

五月初五。

天少见的放晴。

乌盘城中百姓奔走相告,平日里热闹的商铺今日早早便歇了业,城南即使雨天也有香客不绝的龙王庙中,今日却也是“生意”冷清。

前日,赵家想吕家提了亲,昨日,吕家给赵家回了礼,这门亲事便这样定了下来。

两家都是乌盘城中的大户,这样天大的喜事自然不能含糊,于是乎今日赵家要宴请乌盘城百姓的消息便早早的传扬开来。或是贪图一顿美餐,又或是真的只是想要凑一凑热闹,总之,今日乌盘城中四千户人,近有半数去到了赵家,参加这场对于乌盘城百姓来说算得上是“百年一遇”的盛事。

城中的各个饭馆酒铺也给足了吕观山与赵共白面子,自发的将自家店铺使用的桌椅碗筷带了过来,在赵府外的丰谷街上摆开了长龙。

打心眼里讲。

魏来并不想要参与这场盛宴。

但就像素来以清正廉洁著称的吕观山,同意了赵家大宴城中百姓的提议一般。不喜此道的男人与男孩,都在此刻为了同一个女孩,默契的压下了个人的喜恶。

按照之前的说法,这宴席要在酉时之末才会开始。

但从龙王庙一路小跑来到丰谷街的魏来看着眼前的人山人海,他方才知晓,他还是过于低估了乌盘城百姓对于这场亲事的热情。

虽然魏来是个傻子,但作为吕砚儿幼时的玩伴,以及吕观山的半个养子,魏来还是获得了去往府内参宴的资格。只是相比于人山人海的丰谷街,赵府门口的情形更加的可怕,说是水泄不通,都有词不达意之嫌。

魏来费劲了浑身的解数,甚至弄丢了左脚上的草鞋,也未有排开密密麻麻的人群,挤入府内。

正为难之际,府中忽的传来了欢呼声。

大概是宴席已经开始,魏来暗暗想道。

看着自己的心上人与别人一道接受众人的祝福,自然算不上是一件愉快的事情。但距离吕砚儿离开乌盘城去往无涯书院也不过只剩下三日的光景。有些人见上一面,便少上一面,更何况二人之间并不存在什么恩怨或者辜负。魏来不好受,却能接受,也想要以亲人的身份见证这一刻。

他有些焦急,又尝试了几次,却还是被同样热情的人群生生挤了出来。

府中传来的喧哗声越来越大,似乎这场宴会在这时已经快要走向高潮,魏来急得满头大汗,忽然的目光一瞥,见着了一旁因为人群都急着往里眺望而暂时空出来的一张木桌。

魏来的眼珠子一转,当下心生一计。

他快步走到了那处,将那木桌移到了靠近院门的方向,比划了一下,似乎觉得尚且差着些许高度,又将一旁空着的木椅也一并端来,放到了木桌上,这才踩着这两样事物,爬上了院顶。

外院里还是人山人海,魏来想着就是跳下去也未必能够挤到内院中,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便光着一只脚沿着屋顶一路小跑,想要爬到府门处较高的屋顶上,试一试能不能在那处看到院内的情形。

但赵家的府门构造极为讲究,比起院墙要高出足足半个人的高度。魏来垫着脚抓住檐口,然后几次蹬脚试图拔高身位,却不得其法,反倒是脚下一滑,手上的力道也松懈了几分,整个身子都失去了平衡,悬挂在了院门处檐口,眼看着就要因为手臂力量用尽,摔下屋顶。

可就在这时,一只手却忽的从院门的顶部伸了出来,一把抓住了魏来的手,然后那只手的主人用力一提,魏来的身子便有小鸡一般被他高高提起,稳稳当当的放在了府门的顶上。

一番有惊无险,魏来半蹲在那距离地面足足两丈开外的府顶上喘了口粗气,正要下意识的朝那救援之人道谢,可脑袋方才抬起,那到了嘴边的感谢之言还未出口,却又在下一刻生生给他咽了回去。

无他。

那与他一般“另辟蹊径”之人,正是那几日前险些将魏来一阵胖揍的贯云武馆少公子——孙大仁。

魏来有些发愣,孙大仁却朝着他吐词不清的言道:“哟,魏大少爷,你也来啦,好巧。”

孙大少爷的两颊泛红,身子摇摇晃晃,似乎有些站立不稳,再配上他脸上的傻笑。无论怎么看,此刻的孙大仁都比魏来更担得起傻子这样的称呼。

魏来从短暂的惊讶中回过了神来,这时他才嗅到空气中飘散着的淡淡酒气,也顺着那酒气瞥见了散落在一旁的酒壶。

此情此景让魏来很快捋清了眼前的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的。

孙大仁不好对付,喝得神志不清,满腹怨气的孙大仁更不好对付。

魏来侧眸看了看赵府院内的方向,那里赵府的当家人、云来书院的院长赵共白正满脸红光的说着些什么。重头戏还未开始,魏来缓缓退去一步,想要寻个由头离开此地,并不愿意去触孙大仁的霉头。

“别看啦,你就是望穿春水,吕大小姐也不会看你一眼的。”可这时一只手却极为熟络的搭在了魏来的肩膀,孙大仁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了魏来的身上。

扑面而来的酒气让魏来没有心思去纠正孙大少爷措辞上明显的错误,他缩了缩自己的身子,试图以此摆开孙大仁的纠缠:“孙少爷说什么呢?”

孙大仁却显然并不打算轻易的放过魏来,他一把将魏来的身子按坐在了地上,“少给我装蒜,你以为你那点小心思本少爷看不出来吗?”

孙大仁满嘴酒气的说着,又极为粗暴的将魏来的脸扭向院内的方向,他伸手指了指那处,另一只手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块手掌大小的鹅卵石:“我观察过了,等会赵天偃那个混蛋会从那处上台,跟他那个混蛋老爹一起说些有的没的,到时候我就用这石头砸碎那小子的脑袋,这样到时候官府追查起来,你替我抗下这案子,我帮你照顾好砚儿!怎么样!?”

怎么样?

当然不怎么样!

魏来在心底暗暗说道。

无论是用一块鹅卵石暗杀赵天偃,还是魏来顶包,孙大仁享福,都是馊到极致的馊主意。大概也只有如孙大仁这般将脑子里都练出了肌肉的家伙才能想出这样的计划,甚至很有可能在魏来到来之前,这家伙的计划根本没有后半部分。

不过碍于对方手比自己高出足足一个头的身子,魏来还是选择很委婉的表达出他这一观点。

“那个要不咱们再计划计划?”

孙大仁眨了眨眼睛,在魏来心惊肉跳的注视下,沉默了好一会的光景。然后竟出乎魏来预料的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鹅卵石,那时生得膀大腰圆的少年叹了口气,说道:“唉,连你这个傻子都看得出这不是一个好主意。”

孙大仁在乌盘城的风评并算不得太好。

欺男霸女的事情他干不出来,但惹是生非却是一把好手,魏来同样并不喜欢孙大仁。但此时此刻,他却还是免不了对眼前的少年生出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

魏来并非健忘。

他记得很清楚,龙王庙中妇人的数落,云来学院门口书童的白眼,走在路边孩童嘲笑,当然也包括孙大仁长久以来围追堵截。

但他记得更清楚的是,城西余家的老妇人给他送过御寒的旧衣物,城东开包子铺的张婶给他吃过热腾腾的包子,甚至在两年前的某一天一个外乡来的商人嫌路过的魏来挡住了他的风水,就在街头对着魏来拳打脚踢,是孙大仁领着一批武馆的学徒打走了那个商人,还叫嚣着:“乌盘城的傻子也只能让乌盘城人欺负。”

他爹说过,人的好与坏从来不是一眼就可以看清的东西,武断决定他人的好坏,也就武断决定了自己的深浅。多看,多想,才能更明白这个世界,也才能更明白自己。

魏来伸出了手,放在了孙大仁的肩膀,他轻轻拍了拍这个眼眶泛红的高大少年,也不说话,只是一个劲的咧嘴傻笑。

孙大仁有些诧异,他古怪的看了魏来一眼,然后摇了摇头,感叹道:“当个傻子真好,不知道难过,也不知道记仇。”

魏来闻言,还是不曾言语,依旧一个劲的傻笑。

那模样憨头憨脑,莫名的感染了孙大仁,他苦着的脸上嘴角不自觉的上扬,好似在笑。

他说得很对,做一个无知无觉的傻子真的很不错。

但可惜的是,魏来并不是真正的傻子。

魏来也知道难过,也会记仇。

但那些能被他记住的仇

大抵都是些不死不休的血仇!

第六章 以石撼鹰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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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内的欢呼还在继续。

听那声音一浪高过一浪的架势,恐怕很快就会轮到正主出场

孙大仁的酒意醒了几分,他颓然的坐在黑色鸳鸯瓦铺成的屋顶,叹了口气,也不再去看那内院中的情形。

“小傻子,你给我说说你是怎么想通这事情的。”他瓮声瓮气的问道。

魏来眨了眨眼睛,正想装装糊涂。

“少给我装傻。”但孙大仁却封死了魏来的想法,但这话出口,孙大少爷又觉有些不对,便补充道:“我是说虽然你是真傻,但小爷我看得明白,你小子看吕砚儿的模样可不一样,那眼睛里泛着光!”

魏来脸色一滞,心头泛起阵阵苦涩,但脸上的傻笑的愈发灿烂:“我爹说过,这世上每一个漂亮的女孩,都会是一群男孩魂牵梦萦的对象,可幸运儿只有一个。”

“但幸运与不幸却是相对的。”

“那个幸运的男孩的不幸在于他会看着美丽的花一步步凋谢,最后枯萎。而那群不幸的男孩的幸运在于,在他们的心中那朵花永远是最美丽的样子。”

孙大仁瞪大了眼珠子看着魏来,他大概如何也想不到,从魏来的嘴里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他愣了半晌,忽的咧嘴一笑。

然后孙大仁学着他爹那副老气横秋的模样,朝着魏来竖起了拇指:“魏来,你可真是个有趣的傻子。”

魏来挠了挠头,羞涩不语。

但就像魏来没有告诉孙大仁,这些话都是他自己瞎编着来自我安慰的一般。孙大仁也没有告诉魏来,一朵去到了无涯书院的花,可以盛开很长很长的时间,哪怕魏来埋入了黄土,那朵花也不见得能凋落半点。

……

春风得意的赵天偃终于登上了内院上架起的高台,在众人的吆喝声中,满脸笑意的说着些什么。

隔得太远的魏来与孙大少爷自是无法听得真切。

但他们听得真切的是——

咯哒咯哒……

咯哒咯哒……

一段急促的马蹄声从丰谷街的街头处传来。

马蹄声越来越近,街头处人群的欢呼随着马蹄声的响起,变做了惊呼,而惊呼又很快化作了惨叫。

异动很快便从街头传到了赵府之中。

人群在一刹那静默了下来,来客与主人们纷纷转过头,看向府门的方向。

那里。

摆放着的木桌被掀翻,三四个来不及躲闪的看客被撞飞。

桌上尚且还热腾腾的菜肴与几位不幸的看客一道跌落到数丈开外的地上,那处顿时哀嚎不绝,满地狼藉。

“吁!”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一位胯下一匹白鬃五花大马,身着银甲,腰挎长刀,背负弓弩的男人不急不忙的拉住了缰绳,停下了座下的战马。

身后,丰谷街上一排生生被他撞开的通道上,同样的白马银甲连成了一条白线,随着为首的男人一并停下,而从急速奔驰到拉缰驻马,整个过程可谓整齐划一,所花去的时间也不过寥寥数息。

如此令行禁止,来者虽不过数十人,却也给了这乌盘城中大都没见过什么世面的老百姓们,一股窒息般的压迫感。

而有的时候,见过世面的人,并不见得能比没见过世面的人轻松到何处去。

当为首的男人翻身下马,迈步走到赵府的府门前时,便有目力极佳者一眼便瞥见了男人腰身银甲缝隙间挂着的那枚令牌——一张青铜铸成,刻有篆体的“羽”字令牌。

“苍羽卫!”一声惊呼从人群中响起,本就静默的丰谷街随着此音升起,顿时变得鸦雀无声,当然这得除开那男人拾阶而上的沉重脚步声。

大燕朝下辖四州之地,往小的说,有暴民悍匪,往大的说,有宗门林立。

如此广袤之地,朝廷想要安稳,自然就得养上那么些鹰犬,去做些不那么干净的事情。

而苍羽卫,便是这些鹰犬之中最著名的那一只鹰!

走到赵府门口的男人摘下了自己的头盔,露出了其下那张有些年岁的脸。

身后二十余名与他衣着如出一辙的甲士分作两行,立在府门的台阶下。当男人摘下头盔,便有两名甲士迈步上前,一人从一旁端来了地上翻倒的长凳,一人从怀里掏出了一块薄毯,熟练的铺在了长凳上,随后二人一道将长凳送到了男人的身后。

男人大马金刀的坐在了长凳上,他的目光在周围满脸惊骇的百姓身上一一扫过,然后便落在了府门外那被他冲撞而散落一地的饭菜上。

“龙须菜、炝冬笋、浇鸳鸯、烧鱼头、拌粉皮儿、烹白肉、地瓜丝儿、山鸡丁儿”

他伸手指着地上的残羹冷炙,嘴里一一念叨出了它们本来的名字,而身后的一位甲士也极为配合的掏出了一本巴掌大小的本子与一只毛笔,随着男人的叨念开始在那本子上奋笔疾书。

百姓们被这一群甲士出场的气势所慑,虽大都看不明白这男人到底要做什么,可却也并无一人敢出言打断。

“算出来了吗?”男人在念完那一长串菜名之后,停顿了约莫三息不到的时间,便再次朗声问道。

身后的甲士,收笔、躬身,回道:“算出来。”

“总计十二道菜,算上酒水,依照大燕的市价,一桌饭菜约莫一两八钱银子。”

“这样吗?”男人点了点头,拿着自己头盔的手伸了出来,身后的另一位甲士便极为恭敬上前从他手里接过头盔。

“一桌菜一两八钱,这从府中摆到府外,从街头又摆到街角,少说也有两百桌吧?这得多少钱呢?”男人又问道。

身后的甲士赶忙应道:“按两百桌算,应当是三百六十两白银。”

哐当!

这时,一声金属碰撞之音响起。

为首的男人一把取下了自己腰间的佩刀,在手中一转,那长刀便连同着刀鞘被他一道狠狠的砸在了赵府台阶上的高台处。

上好石料铺就的高台瞬间裂开,刀鞘稳稳当当的插入石料中。

男人却眯着眼睛看向府门深处,幽幽说道:“那就劳烦吕知县出来说道说道,为什么有钱大摆筵席,却无钱为朝廷认下的正神修缮神庙?”

直到这时,百姓们才反应过来,这朝野上下畏之如虎的苍羽卫为何会来到这宁州边境的乌盘城。

原来他便是传言中,朝廷派来审查乌盘龙王庙修缮一事的督办!

府中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两位中年男人与一对少男少女从府中快步而出。

左侧的男人一身白色儒衫,头戴束发小冠,虽并非名贵之物,却又都打理得干干净净。

右侧的男人身形略微发福,穿着锦绣长袍,腰间悬着的玉坠上刻有麋鹿白兔之相,头戴的玄冠正中镶有白脂玉一枚。

这二人自然便是吕观山与云来书院的院主赵共白。

至于身后的少男少女,亦勿需多言,自是今日大宴的主人,赵天偃与吕砚儿。只是,这般阵仗,于这对少男少女来说终究太过骇人了一些,吕砚儿的嘴唇发白,身子下意识的靠在了赵天偃的肩上。而赵公子虽然同样脸色难看,但却极力承担着作为未婚夫的职责,紧紧的握着吕砚儿的手。

男人的目光在吕观山与赵共白的身上只停留了片刻,便越过了二人,看向身后的一对“金童玉女”。

“早就听闻乌盘城人杰地灵,不过四千户人,便出了两位宁州龙虎榜上排名千位之上,又能被无涯书院看重的学生。今日一见,当真是鸾翔凤集,后生可畏啊。”

“只可惜”说道这处,他又话锋一转,颇有些惋惜的言道:“父辈不曾庇荫也就罢了,反倒拖累了你们这对檀郎谢女,大楚的无涯书院是去不成了,但我大燕的诏狱倒是可以破例请几位走上一遭。”

这话说罢,赵天偃当下便是脸色一变,他的声音不觉高了几分:“什么意思?”

男人眯着眼睛看向吕观山,嘴里却言道:“叛国谋逆本就是株连九族的重罪,吕知县出了纰漏,你们何人能辞其咎?”

叛国谋逆?

大燕朝素来法度严厉,到了如今宁宇帝的手中,更是变本加厉。曾经便有一位王侯之子,因为在私人宴会上说过些辱上之言,被人参上了一本,于是便被扣上了谋逆之罪,株连了九族足足一千七百余口人。此等惨案,纵观史料,亦是亘古未见。

当听闻此言,赵家父子以及吕砚儿都是脸色一白,身子有些发软,唯有那吕观山尚且能从容而立,面不改色。

“吕吕知县,素来勤政爱民,大人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身子略微发福的赵共白显然还没有从这忽然而来的晴天霹雳中缓过劲来,虽极力想要保持冷静,但说话时那上下颤抖的语调依然将他内心的张皇展现得淋漓尽致。

“哼。”男人显然见多了这样的场景,也很享受旁人畏他如虎的尊崇感,他冷笑一声,言道:“苍羽卫素来最讲规矩,诬陷朝廷命官的事情,在下可没有那胆量。”

男人说道这处,有意顿了顿,看向吕观山的目光中漫上了笑意,他问道:“你说对吧,吕知县?”

咻!

这话方才落下,耳畔便忽的传来一道破空之音。

一道事物从男人的头顶上飞速而来,眨眼间便狠狠的砸在了男人的面门上。

他脸上胜券在握的笑容猛然凝固,身子随着那事物的撞击,整个一起从那长凳上栽倒在地,形容狼狈。

咕噜…

咕噜…

而那事物却在这时从男人的脑门上弹开,在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上一阵翻滚。

被这变故吓了一跳的诸人寻声看去,这才看清那事物赫然是一块…

手掌大小的鹅卵石。

第七章 他是魏守的儿子

赵府的府门口静得可怕。

那是连呼吸都害怕太过用力的静。

作为苍羽卫白羽军麾下的总旗,罗相武官居七品,莫说区区知县,就是帝都泰临城中王孙贵族们听闻了苍羽卫的名号,也得礼让三分,却不想竟在这边塞小城中阴沟里翻了船。

罗相武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温热的湿润侵染了指尖。他盯着手指上那并不浓郁却极为刺眼的殷红,双眉一凝,嘴里吐出了一道低沉的字眼:“杀。”

一道沉闷的铁甲碰撞之音响起。

二十位银甲甲士应声单膝跪下,弓弩取出,架于左臂,伴随着一阵刺耳的破空之音。

二十到弩箭飞射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白线,狠狠的轰入赵府别致的府门顶端。

一道道闷响急促的炸开。

赵府门前,瓦砾蹦碎,尘沙四起,周围百姓惊呼不绝,乱作一团。

论战力,苍羽卫绝对算不上大燕朝最为强悍的军队,但论装备的精良却决计称得上当世一流的水准。

腰间的虎贲刀,乃是百炼钢所铸,号称削铁如泥。

身上的亮银甲,乃是断刃铁所炼,号称凡兵难破。

而最让大燕朝其余军伍艳羡的便当属此刻这些甲士手中所握的神机弩了,弩身精良程度尚且不表,单单是所配备的烈羽箭便堪称当世一绝。此物乃是出自墨家钜子之手,箭头内掺杂着复杂的药剂,入体即炸,莫说寻常百姓,就是入了武阳境的武夫,吃上一箭亦得皮开肉绽。

罗相武一把拍开了两位甲士前来搀扶的手,他站起了身子,阴翳着脸色,死死的盯着那尘沙渐渐散去的赵府府门。

那处,一个干瘦的男孩正咬着牙扶起一位已经陷入昏迷的少年,男孩面色难看,似乎被吓破了胆,而那比他足足高出一个头的少年衣衫上更有多处破损,裸露的皮肤上青红一片,狼狈至极。

罗相武皱起了眉头,有些诧异,又有些恼怒的问道:“就是你们偷袭的本官?”

日月可鉴。

若是再给魏来一个机会,他一定会冒着被孙大仁胖揍一顿的危险,与这脑子里不知道装的是什么的家伙划清界限。

那可是大燕朝臭名昭著的苍羽卫啊!

这孙大仁借着尚且未有消退的酒意与些许要成全心爱女孩的少年意气,嘴里骂骂咧咧的说了句:“你孙爷爷都不敢搅黄的亲事,哪有你放屁的份!”然后便在魏来毫无反应的情况下,将那本来准备偷袭赵天偃的鹅卵石狠狠的扔到了这苍羽卫首领的面门上。

之后烈箭袭来,府门坍塌,这孙大仁倒好,被乱石砸中了脑门,昏死了过去。魏来顾不得从高处摔下来的剧痛,拉着孙大仁沉重的身子想要趁乱来个溜之大吉,却终究避不开罗相武的目力,被对方逮了个正着。

魏来的脸上挤出了一道难看的笑容:“其实…其实我只是路过的…”

“哼。”罗相武哪能信他这胡诌之言,当下便是一声冷哼,一只手豁然伸出,朝着地面握成爪状。

那块让他颜面尽失的鹅卵石便于那时飞入他的手中——内劲外放,这是武道二境灵台境的修士才能使出的手段。

“黄毛小儿,可知刺杀朝廷命官该当何罪?”他寒声问道,面露凶光。

魏来木然的摇了摇头,却又觉察不对,赶忙言道:“小的不敢…”

罗相武却根本不给魏来言说的机会,朗声呵斥道:“好你个乌盘城,不仅有知县谋逆叛国,更窝藏有刺杀朝廷命官的歹人,今日我便要好好的查一查,我看你们在坐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逆贼,我这就上书禀明圣上,不日圣军将至,定要屠你满城!”

就是这乌盘城中的大户赵共白见着了苍羽卫都免不了方寸大乱,更何况那些寻常百姓,这被忽然扣上了足以诛灭九族的重罪,哪一个不是慌了手脚,纷纷脸色煞白,当下便有人跪在了地上,高声悲呼道:“冤枉啊!大人冤枉啊!!”

罗相武面有得色,只是冷哼一声言道:“冤不冤枉,总归得虿盆内走上一遭,才能知晓。”

所谓虿盆,乃是在百歩大小的土坑中放满五毒之物,再将人脱去衣衫扔入其中,任其撕咬。可谓大燕朝中最为残忍的酷刑,这虿盆之中走上一遭,再清白之人,也得俯首认罪。

这些百姓当然没有见过那样的场面,但市井之中却不乏关于虿盆的传言,顿时间,人群中悲呼愈演愈烈。

罗相武脸上的得色更甚,以至于他额头上方才那股火辣辣的疼痛,此刻似乎也缓解了不少。

可就在他惬意的享受着这股被人畏惧的舒适感时,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却忽然响起。

“自古以来,只有抚恤子民的君父,哪有屠民城池的帝王?”

“阁下身为苍羽卫总旗,官居七品,不思为陛下施布圣恩,反倒危言耸听,恐吓臣民,试问,到底是谁真的在谋逆叛国?”

那声音说着,伴随着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一位身着白衣的儒生缓缓从赵府府门的废墟中走出,立在了魏来的身前,面色平静的看向罗相武。周围那些方寸大乱的百姓们,见着自家知县挺身而出,顿时犹如寻到了主心骨一般,一个个都莫名心安了不少,也就停下了方才不绝于耳的求饶之言。

罗相武的眉宇间闪过一丝厉色,但又转瞬即逝。

他微笑道:“都说乌盘城的吕观山与前一任知县魏守二十年前号称燕庭双璧,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论口舌之利,罗某一介武夫,万不能敌。”

说罢他话锋一转,语调顿时幽寒了几分。

“只是,我大燕朝幅员万里,生灵亿兆。靠的可不是你们这些儒生的嘴,而是老子这些武夫手中的刀!”

“今日,我罗相武便要抓你回京受审!”

吕观山的眼睛同样眯了起来:“罗大人是陛下手下的亲卫,奉皇命行事,想要抓我一个九品知县自然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只是在下却要问一句,抓我是公事,还是私怨?”

“苍羽卫从来没有私事!”罗相武沉眸应道。

“既是公事,那敢问大人以何罪名押吕某回京呢?”

“谋逆叛”罗相武再言道。

但这话还未说完,便被吕观山所打断:“敢问大人,吕某何为能被称上谋逆叛国?”

罗相武显然也被吕观山这咄咄相逼的语气惹出了真火,他厉声斥责道:“乌盘龙王,乃是朝廷封下的昭月正神,早筑神庙,便早福泽一州之地,你身为乌盘城知县,不思忧君所忧,急君所急,却在这处劳民伤财大摆筵席,置我大燕社稷于水火,君父威名于泥泞,此等恶行,如何称不得谋逆叛国!”

本以为二人会就此展开一段唇枪舌剑,可谁知面对罗相武此番责问的吕观山却露出了一抹笑意,他轻声言道:“原来大人说的是此事啊。”

“下官收到朝廷的诏书便第一时间开始准备此事,银两与工匠也都备好,只是五月十四,我乌盘城有一要犯处决,血溅城门,终究不吉,故而方才将修筑一事拖到了五月十五。”

罗相武皱起了眉头,问道:“大燕律法,寻常死囚都得放到秋后问斩,你这乌盘城能有什么重犯,这几个月的时间都容不下?”

“能被赶在秋后之前问斩之人自然是十恶不赦,能否与大人言说,下官不敢擅自做主。但其中是非曲直,卑职都已呈明州牧,大人若有疑问大可去往宁霄城一问究竟。”吕观山应道。

“乌盘城距离宁霄城足足三千里,吕知县单凭一己之言便想要让在下奔走千里吗?莫不是太不把我苍羽卫放在眼里了些?”罗相武眸中含煞,语中携怒。

“大人息怒,卑职可不敢驱使大人。”吕观山拱手作揖,可语气中却听不出半点歉意,“卑职只是”

“在教大人当如何办案而已。”

“你!”罗相武厉声喝道,正要发难。可却忽然瞥见了那躬身的儒生衣袖微微鼓动,眉心处隐约有一道事物亮起,那事物生有双翼,如叶如瓣,似乎是一只蝴蝶。

罗相武想到了某些传言,到了嘴边的话被他生生咽了回去,他脸色一阵变化,于后咬牙道:“好!燕庭双璧的本事,在下领教了。”

“此事我会亲自去问州牧大人,那这件事又当如何处置呢?”罗相武掂量起了手中那块鹅卵石,眸中隐隐有杀机涌动:“袭击朝廷命官的歹人,吕知县总归不会包庇吧?”

这一次,吕观山脸上的神情有了些许变化。他沉默了一会,身子侧开,将被他挡在身后的魏来与孙大仁露了出来。

“是你砸伤的罗大人吗?”吕观山看向魏来,如此问道。

魏来愣了愣,然后在那些周遭百姓紧张的注视下重重的点了点头:“嗯!”

他脸上的神情极为轻松,似乎并未意识到这背后严重的后果。

而在他点头的瞬间,人群中的大多数人都露出了惋惜之色,唯有一位壮汉暗暗松了口气。

“砸伤了罗大人,可就得跟他走了,你可愿意?”吕观山却还是那副平静的模样,他继续问道。

魏来眨了眨眼睛,好奇的问道:“去哪里啊?”

“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吕观山再次说道。

魏来闻言,歪着头思虑着吕观山的话。就在他思索的过程中,人群后的吕砚儿神色担忧,她几乎下意识便想要上前阻拦此事,却被身后的赵天偃死死的拉住了手。

数息之后,魏来抬起了头,看向那面露狞笑的罗相武,他脸上的笑容灿烂,再次点了点头,说道:“好啊!”

被苍羽卫带走的下场如何,自是不必多言,那些周围的百姓见状不免脸上的惋惜之色更甚。

罗相武的嘴角却勾起了一抹笑意。

他的心底憋着火气,吕观山的上面有宁州的州牧罩着,在没有确切的把柄前,他不敢做得太过。这一肚子的火气总归得寻人发泄,而眼前这个傻子便是一个很好的靶子。他已经想好要如何炮制对方了。

吕观山点了点头,丝毫没有为魏来开脱的意思:“那你便随大人去吧,你爹魏守的墓,我会寻人定时清扫的。”

这话几乎便将魏来的命运钉死在了石板上。

百姓们已经做好了目送魏来离去的准备,人群中的壮汉松了口气,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吕砚儿脸色发白几近昏厥,需得一旁的赵天偃扶着,方才能勉强站直身子。

但谁也未有注意到的是,那位趾高气扬的罗大人却在听闻吕观山这最后一句话后身子一颤。他盯着对自己处境毫无所觉,还一个劲朝他傻笑的魏来,脸色渐渐有些发白。

“他…是魏守的儿子?”他这般问道,声音竟然打着颤。

“正是。”吕观山点了点头。

罗相武的身子僵在了原地,然后他狠狠的看了吕观山一眼,过了半晌嘴里方才挤出一个字眼:“走。”

这话说罢,他便快步转身来到了自己那匹神骏的白马前,麻利的翻身上马,随即一拍马背,领着手下二十余位甲士,匆匆离去。看那慌乱的模样,竟有几分逃跑的架势。

周围的百姓你看我,我看你,显然无法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让这位气势汹汹的官老爷忽的善心大发,放了魏来。

但魏来却并不领情,一路小跑着朝那绝尘而去的马背大声的喊道:“大人!大人!等等我啊!”

“不是要带我一起走吗!?”

那清澈的声音,在雨后的乌盘城中回荡,久久不息…

第八章 行云布雨

夜深,风起。

距离乌盘城三十里外的官道两侧,竹林沙沙作响。

一线白马在夜色中疾驰而过,马蹄声急,踩碎了官道上雨水堆积成的“镜面”。

“罗叔叔,咱们就这样放过那家伙了?”跟在罗相武身后的年轻甲士一脸不忿的问道。

前方沉眸赶路的罗相武闻言回头看了那年轻人一眼,又转过了头,耐着性子言道:“那家伙?”

“再倒退二十年,那可是大名鼎鼎的燕庭双璧。”

年轻人一脸不屑:“那又如何?魏守跟朝廷作对,一路被贬职,生生从一个郡守做到了知县,那可是整个大燕的笑柄。既然吕观山想歩魏守的后尘,大人何不将他拿了,咱们也好早日回京。”

看着前方长路的罗相武这一次没有回头,身后的年轻人自然也就无法看清此刻他眉宇间浮动的煞气。

这个年轻人叫做金关燕,而金家是大燕朝仅次于皇族的大门阀,金关燕的父亲是罗相武的顶头上司,若非有这层关系在,以罗相武的性子,岂会由着一个下属接二连三的质疑他的决定。

“魏守夫妻二人当年得罪了朝廷,都死在了乌盘城,那为什么不斩草除根连那个孩子一并杀了?”罗相武再言道,金关燕虽然只是金家的旁系,但在这门阀林立的大燕,很多事情都盘根错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哪怕罗相武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个有金家大山靠着,二十一岁才堪堪摸到第一境门槛的纨绔子弟,但他还是得耐着性子与他分说其中缘由。

“一个傻子,杀与不杀有何区别。”但金关燕却不卖账,撇了撇嘴,傲慢回应。

“朝廷要杀的人,莫说是一个傻子,就是已经埋入地里的白骨,也得挖出来再割上几刀放回去。那傻子还活着,是因为有人不想他死,那个人是谁呢?谁又有这么大的能耐,且又愿意去帮着这早已失势燕庭双璧呢?”罗相武闷声说道,显然已在极力压抑自己心头的某些情绪,只可惜金关燕并没有去揣度对方心思的觉悟。

他的心思都放在了去细想此问身上去了,好在这金关燕虽然纨绔,但还不算傻。很快他眼前一亮,一拍脑门说道:“你是说州牧大人?”

但迎接他的却并不是罗相武的赞许,而是……

“吁!”罗相武忽的拉住了马缰,疾驰的骏马应声停下。跟在身后的金关燕反应不及,慌忙间虽拉住了缰绳,但战马吃痛下连连摇晃马头,弄得金关燕晕头转向,险些栽下马背。

“你做什么!”狼狈坐直身子的金关燕第一时间便看向罗相武,怒声问道。

罗相武拉着缰绳,并不理会暴躁的金关燕,而是沉着眉头看着前方。

夜风吹来了乌云,盖住了天上的星光,夜色更暗了几分。

顺着笔直的官道望去,前方路的尽头,一道人影几乎与夜色融为了一体。

“苍羽卫办事!挡道者死!”罗相武的一只手从缰绳上移开,缓缓的放在了腰间挎刀的刀柄上。他盯着前方那身影,眉头越皱越深。

长龙一般铺开的笔直官道上,一片静默,那人影一动不动,那竹林依旧沙沙作响。

金关燕也在这时回过了神来,他不屑的看了罗相武一眼,暗骂这姓罗的着实太过胆小怕事了一些,难怪以他破开了两道神门的修为却依然只坐到七品总旗的位置。他轻拍了一下马背,胯下的骏马便应声上前,来到了罗相武的身侧:“哼!敢挡苍羽卫的道,杀了便是。”

罗相武侧眸看了一眼这大有要越俎代庖之势的金关燕,微微思量,这才言道:“结阵!”

咵!

一道利落的金属碰撞之音炸开,二十余匹连成一线的白马分开,在短短数息的时间里,罗相武二人身后一字排开。他们手上的弓弩架起,利箭上弦。

以金关燕看来,此举着实太过小题大做了一些,但碍于罗相武此刻脸上那浓郁的阴翳之色,他还是很识相的将到了嘴边的话的咽了回去。

“阁下还有十息时间可以自行离去!”罗相武厉声言道,目光阴寒,死死的盯着前方的身影。

他可没有金关燕那般乐观。

古人有云,无知者方可无畏。好歹也在官场上沉浮了这么多年,罗相武一眼便看出了眼前之人是冲着他们来的。而放眼大燕朝,敢找苍羽卫麻烦的无非两种人,要么是如金关燕这般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子,要么就是敢把整个大燕朝都不放在眼里的狠人。

罗相武很希望眼前这人是前者,但理智却告诉他,这希望更像是奢望。

十息的时间眨眼便过去了。

罗相武的眉宇间煞气涌动,嘴里喝道:“放箭。”

咻!

数道破空之音炸开。

二十多道银光在同一时间割开了茫茫的夜色,直奔官道的尽头而去。

昂!

在那些利箭行至半程之时,一声高亢的长吟忽的自黑影的体内爆开,黑影的衣衫在夜风中鼓动,最后一点星光被乌云遮蔽,天地间一片昏暗。

罗相武极目盯着前方,握着刀柄的手,指节发白。

神机弩的构造精妙,烈羽箭更是大燕朝闻名北境的利器,二者叠加所爆开的威能足以让三境以下的修士闻风丧胆。但偏偏,罗相武的心头却有些不安。

眼看着二十道烈羽箭已经飞射到了那黑影的身前,似乎下一刻便会有烈羽爆裂,血溅四方的美景。

轰!

但也就是在那时,天际却忽的炸开了一声闷响。

一道粗壮的紫电贯穿天穹,耀眼的光芒刺得罗相武双目发疼,一时间难以视物。

砰、砰、砰……

紧接着一连串闷响从前方传来,多年来使用此物的经验让罗相武可以很清楚的分辨出那是烈羽箭爆开的声音,同时也让他意识到,离弦到爆炸,这烈羽用去的时间稍稍长了一些。

而就是这多出的一息不到的时间就能说明很多问题。

譬如烈羽箭是越过那黑影,落在其后的地面上炸开的,这样它才会多飞出一段距离,耗去更长的时间。

又譬如,在紫电贯穿天际之前,利箭离那人不过半丈之遥,以神机弩的弦力,想要再这么短的距离内避开利箭,那说明此人的身法极快。

而若是他有这么快的身法的话,那他们二者之间的距离,对于他来说便算不得什么了……

念及此处,罗相武的心头一震,暗道不好,几乎是下意识的便将腰间的虎贲刀抽了出来。

哐当。

伴随着利器的碰撞之音,罗相武感觉到一样尖锐的事物打在了虎贲刀的刀面上。

强光带来的阵痛渐渐散去,罗相武也得以看清了眼前的情形——一位穿着夜行服,身材有些干瘦的蒙面人。除开能从对方的身形看出他应当是一位年纪不大的少年又或者是生得矮小的男人外,罗相武很难再捕捉到其余的任何信息。

蒙面人一击受挫,身子借势跃开,退去数丈,以单手杵地之势稳住身形。

罗相武的眸中闪过一丝异色,这人的速度惊人,能在眨眼间冲杀到他跟前便可见一斑,但方才落在他刀面上的力道却小之又小,他暗觉古怪,便再次沉眸看向那人。

而这时,那人也正好将目光投向罗相武。

二人的目光对视,罗相武便感受到了对方眸中那股凌冽的杀机。那是有最坚定的决心亦或者最彻骨的仇恨,才能爆发出来的东西。

罗相武对此并不奇怪,整个大燕朝想杀他们的人太多,只是敢杀他们的人太少,而从方才对方的出手中,罗相武意识眼前之人似乎只有胆子,却不见得真的有那份实力。

周围的苍羽卫也从这变故中回过了神来,身子在第一时间纷纷从战马上跃起,落在了那黑衣人的身前。

“外强中干,学了点雕虫小技便想来寻苍羽卫的麻烦。”多年来出生入死的经验,让罗相武很明白兵不厌诈的道理,他厉声喝:”“小的们,随我杀了此獠!”

周遭苍羽卫闻言,应声而动。二十把明晃晃的刀刃在不见星月的夜里亮起,直取那黑衣人的面门。一旁的金关燕见状,亦要上前,却被罗相武却一把拉住。

“做什么?”金大少爷自然心生不满,转头皱眉问道。

“公子,江湖险恶,多长个心眼没有坏处。”罗相武盯着那在苍羽卫的刀锋下节节败退,似无半点还手之力的黑衣人,沉声说道。

“哼,罗叔叔太谨小慎微了,那家伙也就不知哪里寻来了类似于神行符的东西,只有这一板斧,你看他现在哪像还有余力的样子,快些杀了他咱们也好早些赶路。”金关燕早就对罗相武处处的小心谨慎心生不满,他将周身的气劲一提,肩膀便是一震,罗相武按在他身上的手臂在那时被他挣开。

“叔叔等我取他头颅回来便是。”金关燕轻笑一声,猛地一拍马背,身子越过前方的人群,出鞘的虎贲刀闪着寒芒,朝着在苍羽卫的围杀已经跌倒在地,且被逼入死角的黑衣人的颈项斩去。

虎贲刀百炼钢所铸,吹毛断发、削铁如泥。

这一刀的角度刁钻,力道在战马的疾驰下甚为骇人。

罗相武找不到此人能过这一刀的理由,除非他还能再有一枚方才那般的神行符。

想到这里,罗相武的眉头却忽的皱起,心底再次泛起阵阵的不安——有什么地方不对!

“神行符……”他喃喃自语道,然后他的瞳孔猛地放大,他想起方才那一声自黑衣人体内爆开的长啸:“不对!那不是神行符!”

他高声喊道,但以冲杀到了黑衣人面前的金关燕无法听到他的声音,或者说即使听到,此刻他也来不及收刀了。

金关燕不能死!这样的念头在第一时间浮现在罗相武的脑海,他赶忙一拍马背,战马与他心意相连,在那时马蹄一扬,直奔金关燕而去。

金关燕的刀锋离那黑衣人越来越近,身后紧追的罗相武一边大力抽打着马背,一边死死的盯着那倒地的黑衣人。他的脑袋有些乱,更有些不安,脑海中不断的回想着一个问题:方才那声音究竟是什么?

这个问题放在这个时候,似乎有些不合时宜,但直觉却告诉罗相武,这个问题的答案很重要。

虎贲刀的刀刃距离黑衣人的颈项只有三寸不到的距离,这样的距离让金关燕暗以为一切手到擒来,也让罗相武不禁怀疑自己是否真如那金关燕所言太过谨慎。

但就在罗相武要伸手拉住缰绳的一刹那,他看见那瘦小的黑衣人放在地上支撑着自己身子的手忽的握紧了,他的背随即以一个古怪的姿势弓起,那是野兽才会作出的动作——在撕碎猎物前的预热。

“公子!小心!”罗相武的心头一震,在那时大吼道。

昂!

那声音再次响起,将罗相武的急吼淹没在了漫天夜色中。

轰!

紧接着天际响起一道惊雷,紫色的电蟒再次划过苍穹,暴雨瞬息便倾盆而至。

那黑色的身影当真如野兽一般跃起,他的一只脚踩在了金关燕战马的头上,用力极大,那战马一声哀嚎,身形却免不了在那时一滞,而瘦弱的黑衣人却借着这股力道身子再次起跃,在空中一个翻滚,雪亮的匕首割破粒粒雨珠,在金关燕惊恐的目光下,利落的撕开了他的喉咙。

暴雨如注,官道上堆积的雨水夹带着金关燕尚且温热的鲜血顺着路面开始流淌,一路延伸直到罗相武的脚下。

罗相武看着眼前朝着他弓起身子,目光阴翳的瘦弱身影。

脑海中回荡许久的问题,在这一刻终于有了答案。

那声音……

是江神行云布雨时发出的声音。

第九章 金蝶振翅

大燕朝疆域辽阔,所辖足足四州之地。

一曰宁州,一曰茫州,一曰固州,一曰宽州。

如此广袤的疆域自然是江河纵横,数不尽数,而其中大半江河都有朝廷册封的正神为镇。

但无论是阳神还是阴神,都有各自的疆域为限,更不可能随意对朝廷命官出手。况且这儿是宁州,而宁州的水神尽数归于新册封的昭月正神乌盘龙王管辖,此处更是隶属于乌盘江流域,行云布雨皆应当由那乌盘龙王亲自出手,那此刻眼前这个敢于乌盘龙王辖区召唤风雨的家伙又是什么东西?

前朝遗留的阴神?

呼!

呼!

那人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胸口剧烈的起伏,蒙面的黑布上露出的上半部脸蛋脸色发白,怎么看怎么像疏于锻炼的病秧子。

但罗相武却不敢对他有半分的轻视,眼看着那群从惊骇中回过神来的苍羽卫再次围了上来,罗相武瞥了一眼倒在不远处的尸体,沉声说道:“前朝早已作古,我们当差也只是讨口饭吃,杀了我们,阁下既不能复国,也不能安民,反倒让自己身陷囹圄,此地位于大燕边境,阁下若是愿意,快些离开或许还能在别处寻到一处安身之所,续上一道香火传承。”

这话既是服软,也是试探。

金关燕死了,他得给他的顶头上司一个交代,弄明白眼前之人到底是个什么路数便成了至关重要的事情。

“你们都得死。”

黑衣人的声音极为沙哑,却又很不自然,像是在有意在更改自己的声音。但罗相武并没有再多的时间去思量其余的信息,在说完这话的瞬间,黑衣人的脚步便猛然迈出,踏碎了地面的积水。

这时罗相武才发现,这黑衣人穿着的是一对破烂的草鞋。

昂!

龙吟之声再起,暴雨更急,那黑衣人的速度也陡然快了起来。

周围的苍羽卫在第一时间拔刀向前,却只能追着黑衣人的残影,罗相武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对方的目标,他不敢大意,握着刀柄的手紧了紧,却并未在第一时间出招。

在无数濒临死境的搏杀中,罗相武学到了这样一个道理。

越是摸不透敌人的虚实,出招就要越是谨慎,因为很多时候胜负往往就在一瞬间,而先出招的人,便意味着先将自己的势裸露在敌人的面前,而敌人若是有心,便可以巧妙之法应对。所谓后发制人,便是如此。

雨水从罗相武的银甲头盔滴落到了他的脸颊,顺着他的额头流淌到了他的眉梢。水滴涌入眼眶的滋味并不好受,但罗相武却没有眨眼,更没有半点心思去擦去那阻挠他视线的雨水。他死死的盯着那越来越近的身影,他在等,等一个合适的机会。

转瞬对方便甩开了身后的追兵来到了他的身前,而对方似乎也深谙此道,同样没有出手的意思。罗相武深知以对方的速度,若是在近身数尺,他恐难有反应的机会。

不能再拖了。

这样的念头涌出,罗相武的心头一凛,握住缰绳的手猛地用力一扯,那战马吃痛,顿时前蹄扬起,作势便要踩向已经杀到跟前的黑衣人。

黑衣人显然没有算到这样的奇招,他眸中闪过一丝慌乱,而又很快被决然之色所覆盖。

只见那只穿着破草鞋的脚猛地点地,积水四溅,如莲花开于暴雨。

昂!

龙吟再起,他黑衣包裹的后背隐隐有金光闪耀,他的身子随即高高跃起,双手握着匕首,顺着暴雨倾泻之势,直直的去向罗相武的眉心。

罗相武等的便是这一刻,自是不会半点犹豫,那时他体内两道神门之中灵力奔涌,浑身气劲被灌注在了他的双臂之间,他口中爆喝一声,手里的虎贲刀便被他由下自上的猛地挥出。

饶是是方才击杀金关燕之时,这黑衣人依然选择的是金关燕未被银甲所覆盖的颈项,可见对方速度虽快,但力量却不尽人意,只要愿意与他对撼,他有信心能在这一刀间将对方的匕首连同他的整个双臂一同斩断。

匕首幽寒,刀锋雪亮。

它们撕开夜色,割断了雨帘,狠狠的撞在了一起。

一切都如罗相武所预料的那般,削铁如泥的虎贲刀轻易便将匕首斩断,一往无前的继续去往那黑衣人的双臂。对方此刻身子凌空,没有半点的借力之处,自是不可能再改变自己的身形以此躲避这道杀招。

这一刀势在必得。

罗相武的脸上终于第一次露出了笑意,仿佛已经看到这黑衣人被他斩断双臂,倒地哀嚎的美妙景象。若是一切顺利,他甚至可以将之活捉回京,至少对金家方面他也算有个交代。

而这一切的念想,都在他的刀割破那黑衣人的手臂的瞬间,烟消云散。

那黑衣人的身子在那一瞬间忽的变得柔软,然后扭曲、崩溃,最后伴随着“噗”的一声轻响,带着一股鱼腥味的水团像是被人从盆中倾倒出来一般,淋了罗相武一身。

是的,那黑衣人的身子,在那时化作了一滩江水。

不好!

罗相武心头一惊,知道自己着了对方的道,正要再次捕捉对方潜伏的行踪。可身后却猛然传来一道凛冽的杀机,幽寒的匕首如毒蛇一般穿过雨帘,去向他的后颈。

其实这算不得一个合格的杀手能做出来的事情,所谓杀人无形,隐藏自己的杀气是每一个杀手入门的必修课,这个黑衣人无论是手法还是力道都是十足门外汉。就好比此刻,若是他能隐匿下自己的气息,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死罗相武,可偏偏他不善此道,罗相武有所警觉的情况,以他洞开二境,推开两道神门的修为,想要做出些反应绝非难事。

抱着这样的念头,罗相武便要抽刀转身,可就在握紧长刀的瞬间,他的脸色却变得极为难看,他周身的气机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平日在体内奔涌的灵力此刻却堵塞在了一起,难以催动。

是方才那滩替身化作的江水!江水里藏着古怪,以此封住了他的经脉,让他难以调运起周身的灵力。

罗相武想明白了这些,但似乎已经于事无补。

黑衣人匕首的锋芒已经落在了他后背的颈项,他能清晰感受到了那抹凛冽的寒意从锋尖传来,死亡的气息将他笼罩。

在那一瞬间,时间似乎停滞。

他看见姗姗来迟的苍羽卫目光惊恐、嘴唇张大,也看见豆大的雨珠层层叠叠又粒粒分明的密布眼前。

那些雨粒中倒映出他模样,他看见了自己放大的瞳孔,惨白的脸色,在这一刻,罗相武才知道,原来在面对死亡时,自己与那些曾经死在自己手下的人,并无半点的区别。

忽然雨粒中有什么东西亮了起来,微弱、绵薄,却又明亮刺眼,晃晃夺目。

不止是那粒雨珠,眼前所有的雨珠都在那时亮起了这样的光芒。

那些金光滴滴点点,在昏暗的雨夜却又恍若星辰,竟是一幅绝美的画面。

而在罗相武看不到的身后,一只金色的蝴蝶缓缓的落在了黑衣人匕首的锋刃上,黑衣人似乎认得那事物,他杀机奔涌的瞳孔中泛起了异色。

也就是在这时,一只裹在宽大白袖中的手忽的伸了过来,他穿过雨帘,却滴水不沾。

“回家吧。”一声叹息响起,那只手抓住了黑衣人衣衫的领口。

金色的蝴蝶轻轻振翅,漫天的金光散去。

停滞的画面再次动了起来,雨粒倾泻,漫天金光散去。

罗相武心有余悸的回过头,黑衣人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只有那把遗落在雨地中的匕首在提醒他,就在方才他曾与死亡如此之近。

……

曹吞云坐在吕府院中,简陋的木亭下,神情悠闲的看着庭外倾泻的暴雨。

他伸出手,一旁蹲坐在木亭旁的黄狗便摇着尾巴来到了他的身前。

蓄着花白羊角须的老人取下黄狗背上的酒葫芦,放在鼻尖嗅了一嗅,他顿时满脸陶醉。

嘴里颇有雅兴的吟道:“唤起谪仙泉洒面,倒倾鲛室泻琼瑰”

说罢,便扯开了酒葫芦上塞子,便要学着故事里的豪侠大饮一口。

砰!

可就在这时,吕府的府门被人以一种极为粗暴的方式一脚踢开。

突兀的声响让沉浸在自己世界的老人握着葫芦的手抖了一抖,于是乎葫芦口中的酒水倾洒了下来,浇湿了老人的脸与下巴处方才被他精心梳理好的羊角须。

已经在老人脚边惬意蜷缩下身子的黄狗也警觉的站起身子,这一人一狗寻声看去,便见素来儒雅的吕观山一只手夹着一团黑色的事物,大步流星的穿过了院子中的暴雨直直走到了吕府角落处的厢房。

同样粗暴的一脚,踢开了厢房的房门,然后他怀里的事物被他用力的一抛扔进了屋中。

一道稚嫩的痛呼声从厢房中传来,曹吞云与那黄狗贼头贼脑的趴在木亭的边缘,伸长了脖子一幅看热闹的架势。可这姿势方才摆好,站在那厢房门口的吕观山便侧头狠狠的瞪了这一人一狗一眼。

老人与狗几乎在同一时间在那目光下一个激灵,然后身子极为同步的缩回了木亭的角落,又如出一辙的露出心有余悸的惶恐之色,着实有些可笑。

……

哐当!

吕观山一脸阴翳的走入了厢房中,身后的房门自动合上,地上的烛台猛然亮起,将厢房中的一切照得一览无遗。

穿着一身黑衣,浑身上下湿透的魏来以一个狼狈的姿势仰卧在床榻上,沉着目光看着眼前眉宇间煞气涌动的白衣儒生,不言不语。

二人就这样立在原地对视着,双方的目光都格外凛冽,于半空中无声的碰撞。

“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直到足足百息的时间过去,儒生明显含着怒气的声音响起。

魏来的神情倔强,嘴里吐出了两个字眼:“救你。”

“救我?我看是送死吧!”儒生眉宇间的戾气更重了几分,很难想象素来温和的他会露出这样的神情:“我与你说了多少次,你那鸠蛇吞龙之法气候未成,动用点微末之力杀些水鬼也就罢了。今日你竟敢冒然更易天相,你真以为乌盘江中的那头恶蛟是傻子不成?”

“他若是察觉到有人在吞噬他的气运,莫说给你爹报仇,你自己能否活着走出乌盘城都难有定数!”

吕观山的脸色肃然,语气极为不善,带着几分明显的苛责。

但魏来却依然没有服软的意思,他的声音在那时大了几分,身子也从床榻上站起:“那你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现在还能坐在乌盘城知县的位置上,是因为江浣水那里压住了你递上去的奏折,可那苍羽卫若是去了,这折子便藏不住了。”

“他们不能活着离开这里!”

“你不杀他们,我便帮你杀!”

魏来说罢这话,湿哒哒的袖口下双拳再次握紧,作势便要再次冲出房门。

吕观山的手伸了出来挡住了他的去路:“你应该很清楚,那个折子递上去之后,我便没想过要给自己留后路。”

“师父他老人家要压着我的折子那便压着,那是他的事情,我只要做我要做的事情。”

魏来的双眸充血,仰头盯着男人,嘶吼道:“你要做的是什么?送死吗!!”

“那是我的事情,轮不到你来插手!”吕观山似乎也被魏来激出了火气,声音大了几分。

而听闻此言的男孩却低下了头,他的肩膀开始微微颤抖,握拳的双手因为用力过度,指节有些发白。

“可我…”他说道,声音在那时小了下来。

“可我不想你死…”

“不想再帮任何一个人报仇…”

吕观山眸中的光芒有些动容,房门中的烛火摇曳,将魏来瘦弱的身形照得真真切切。

男人脸上的阴翳,周身弥漫的肃然,在那一刻尽数散去。

“唉。”他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才缓缓伸出手摸了摸魏来湿漉漉的脑袋:“这是唯一的机会了…”

“什么意思?”魏来皱紧了眉头,追问道。

吕观山的嘴唇微微张开,却欲言又止的闭了下去:“那恶蛟已经有所察觉,你若是再借它之力动用神通,不出三息时间,他便可锁定你的位置,你也就不要再去想杀谁了。”

“再忍一忍,别让这六年的辛苦付诸一炬。”

吕观山这样说着,显然已经准备结束这场谈话。

但魏来却并不满意,他对于男人的执念有太多的不解,他作势便要再问些什么。

可话未出口,却再次被吕观山所打断。

“有什么事,过了明天再说吧。”

“明日你得早起……”

“赵共白来找过我了,砚儿明天就得走。”

第十章 剑,离,鞘

这一天魏来起的很早,比平日任何时候都要早。

在穿戴好自己的衣衫后,魏来看了看窗外还有些暗沉沉的天色,莫名叹了口气,然后便独自坐在了床沿上怔怔的发呆。

“咯咯咯!”

直到院子里的雄鸡高唱,魏来才如梦初醒一般的回过神来。

他又看了看窗外,东方露出了鱼肚白。

“不好。”他暗骂了自己一句,赶忙站起了身子。

但他还是没有急着出门,而是走到了那放置水盆的木架旁,先是用毛巾擦净了自己的脸蛋,而后又破天荒的取来放在角落中的铜镜,对着铜镜认认真真的打理了一番自己的头发。做完这些他又反复检查了一遍自己的仪容,可在看见自己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麻布衣服时,他的眉头却皱了起来。

苦恼间,他忽的眸中神光一闪,像是记起了什么,又快步来到了床榻旁趴下了自己的身子。那木床的下方有一个小小的木箱。魏来使劲了力气咬着牙方才将那木箱从床底下拖了出来。

打开木箱,里面放着些许杂物。

烛台、匕首、一本泛黄的古籍……

魏来一股脑的将那些拿出,然后看向那箱底,顿时嘴角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那里,放着一套被折叠得齐整又洗得干干净净的白色衣衫。

……

魏来走到吕府门口时。

蹲在门脚逗弄黄狗的曹吞云抬头看了一眼魏来,微微一怔,骂了句:“人模狗样。”

负手而立的吕观山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颇有乃父之风。”

吕砚儿眉开眼笑,道了句:“阿来这么看来还有些好看,将来说不定还能骗个漂亮媳妇。”

魏来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傻笑着说道:“走吧。”

今天的魏来确实有些不一样,换上了新马靴,穿上了白衣衫,脸上没了脏兮兮的尘土,头上也多出了一枚发簪。

不难看出今天对于魏来来说很特别——吕砚儿与赵天偃离开乌盘城的日子被提前到了今日,具体原因魏来并不知晓,但却不难猜出,这个决定与昨日发生的一切有着直接的联系。

魏来跟着一行人来到城门口时,赵家的车马已经在城门等候多时了。

见着吕观山等人,赵共白父子便带着一干仆人浩浩荡荡的迎了上来,赵共白自然是热情无比,拉着吕观山便开始寒暄,吕砚儿见着了自己的情郎,那更是笑得宛如蜜糖,与之含情脉脉的站到了一起,反倒是魏来与那曹姓老人以及他那只背着酒葫芦的黄狗被扔到了一遍,无人搭理。

曹吞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他来此本就是受了吕观山所托,想要收魏来为徒,但被魏来拒绝之后,非但没有离去,还在吕府悠哉悠哉的住了下来。每日除了遛狗饮酒,寻到机会便会找上魏来旁敲侧击的给他讲上一大通天罡山是如何如何的了得,大有不将魏来拐走,便誓不罢休的架势。

旁人只当是吕府新来的仆人,对他并不在意。但老人却并不是一个闲得住的人,这不无人搭理的老人便凑到了魏来的身旁,看了看不远处立着的金童玉女,然后在魏来的耳畔打趣似的言道:“小子,羡慕不?我给你说,咱们天罡山虽然比不得无涯学院,但也是北境排得上前十宗门,你要是”

即使并不会有人会在这时注意到这里,但魏来还是满脸傻笑,嘴里用只有老人能听到的声音回了句:“我爹说,只有狗才会仗人势。”

曹吞云闻言下意识的便以为是这魏来在数落于他,但正要发作时却忽的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这男孩说的是他自己。

他看向男孩的目光不禁一变,于心底有些惋惜的感叹道:若非他身怀隐疾,单凭这份心性,也足以让这北境内那些宗门中高高在上的圣子们自惭形秽了。

赵共白是个读书人,也是个讲究人。

一开始,出行的日子之所以选在五月初八,是他请城里算命的周先生看过黄历,五月初八是个出远门求学的好日子。而现在出行的日子被改到了五月初六,这日子算不得好了,那总归得挑一个好时辰吧。

而这个好时辰便是还差上半刻钟就到来的辰时。

为了确保马车能够在辰时准时的开出城门,赵共白点燃了计时用的燃香。眼看着离别将至,吕砚儿也红了眼眶,先是拉着自家爹爹的手,哽咽着说个不停,诸如保重身体、好生休息、又或者不要熬夜的话翻来覆去的说过了几遍,还不绝厌烦。直到吕观山笑着打断了自家的女儿,伸手指了指在一旁傻笑的魏来,吕砚儿这才收起了自己的絮絮叨叨,又走到了魏来的跟前。

魏来很郑重的迎接着吕砚儿的到来。

他甚至收敛起了自己的笑容,让自己看起来更像正常人一点。末了还不忘整了整自己的衣衫,这才再次看向吕砚儿。

只是这番做法,换来的却是吕砚儿的一道白眼。

“平日里,你要是都好生打扮,也没那么多人把你当做傻子啊。”吕砚儿佯怒着说道。

魏来闻言,那方才被他好生收敛起来的笑容,不自觉的又在他脸上荡漾开来,傻里傻气,又透着一股春风过境的味道。

“小姐喜欢,那阿来以后都这么穿。”

“噗嗤。”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的吕砚儿听闻此话,却是破涕为笑。

她可记得真切,魏来几年前就因为她说过一句自己喜欢吃城西某家店中的馒头,这家伙便自此之后无论风雨寒暑,每天都早早的等在那馒头铺前,买一屉馒头给自己送来。可再好吃的馒头吃得多了,都会觉得索然无味,到了后来,魏来送的馒头便成了累赘,她又不好直言,只能每日接过了馒头,转头又偷偷扔掉。

后来不小心被魏来见着了此事,他还为此难过了好久,吕砚儿也未有哄他,只是后来他似乎也明白了这个道理便也就不再送了。

现在想想,大概也只有真心喜欢你的人,才会风雨无阻的为你做那么多事情,做到你自己都开始厌烦,他却还乐此不疲。

想着想着,吕砚儿眼眶中打转的泪水便有些包裹不住了。

她抽了抽鼻子,废了好大力气才将泪水压了回去,这才言道:“你啊!再好的衣服也不能一直穿啊!回头我叫爹给你多置办几身衣裳,你要换着穿,也得洗干净,知道吗?”

魏来忙不迭的点头,嘴里大声的应道:“知道啦,小姐。”

魏来没心没肺的傻劲总是让人又好笑又来气,可偏偏来的气又不知道该撒在何处。

吕砚儿在这时自然是没了在如以往一般呵斥魏来的心思,她正要在说些什么,可那生得高大俊朗的赵天偃却走到了她的身后,在朝着魏来等人行了一礼后,便在吕砚儿的耳畔轻声言道:“砚儿,时辰到了,咱们该上车了。”

吕砚儿脸上的神色一暗,又嘱咐了魏来一番,这才挥手与诸人告别,有些的落寞的随着赵天偃上来那驾马车。

待到香燃尽,吉时已到。

车夫一挥马鞭,马车便驶出了城门。

吕观山与魏来挥手朝着透过车窗探出脑袋的吕砚儿道别,直到马车彻底驶出他们的视线,一老一少两个的男人方才默契的收回了各自的手。

然后便是一阵良久的沉默。

曹吞云歪着头瞥了一眼低着脑袋肩膀微微颤抖的男孩,他撇了撇嘴,少见的语气温和的说道:“要哭就要哭出声,憋着可好受。”

男孩肩膀的颤抖在那一刻停了下来,然后忽的抬起头,看向天际。

“要下雨了。”他这般说道。

曹吞云一愣,心想这太阳都快爬上半空了,哪来什么雨。

嗒。

可这心思一起,一道事物便拍在了他的脑门。

天色骤暗,大雨倾盆而至。

老人又是一愣,暗道一声:邪门。正要询问魏来,哪里学来的这观天象的本事。

可正当他看向魏来,却见那男孩正仰头看向身旁的儒生,嘴里问道:“他在怕,对吗?”

儒生同样浑身湿透,他看向天际,脸上的笑容也带着几分傻劲:“很怕。”

老人怔在了原地,他在那一瞬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也猛然扭过了头,看向暴雨倾盆的穹顶。

他记起了很久很久之前,他师父与他说过的话。

这世上越是好的剑,便越需要更好的剑鞘。

剑藏于鞘越久,锋芒便越利。

一旦哪一天这剑离了鞘……

那川流当息,日月当暗,万籁当寂,神人…亦当低头。

他以为,对于眼前的这个儒生来说,他的女儿,就是他的鞘……

第十一章 我是蝴蝶,难渡沧海

(ps:为盟主玑缇加更,谢谢大佬打赏)

雨越下越大,才放晴一天的乌盘城再次被这大雨浇得里外湿透。

城里百姓免不了抱怨,虽说夏日多雨,但再这么下下去,雨水就得堆积成水涝了。

这些年,乌盘江总是如此,稍有不慎就得决堤淹田。以往一年一度的祭祀大典,从前年起便已经被提升到了一年三次,若不是吕观山以太过劳民伤财为由压着此事,恐怕这祭祀都得变成一年四次了。

其实老一辈的乌盘人多少还会记得,当他们还是孩童的时候,乌盘江可没有这么闹腾,城南也没有那座奢华的神庙,他们拜的江神也不是什么龙王。但至于那时的江神叫什么,老人们大抵都记不真切,只是隐约记得那破烂神庙中的神像是一只头生双角野兽……

至于后来为什么朝廷要拆了原先的神庙,换了这乌盘龙王,那就更不是这些百姓们能够知道的事情了。

“其实修行,就像是登山。”

一身白衣的儒生撑着油纸伞,与魏来并肩而行。

两人身上的衣衫都已湿透,在这样的情况下打着雨伞多少有些亡羊补牢的味道,但幸好暴雨倾泻的城郊小路上并没有其余的行人,倒也不必担心旁人的指指点点。

“武阳、灵台、幽海、玉庭、瑶台、玄都、紫府。”

“每一境都像是横在这山路上的山门,只有推开一道道山门,你才能继续走下去。”

“也正是如此,修士每破开一境,体内便会多出一道神门。”

魏来抬头看了看顺着雨伞的伞骨连成线落下的雨水,问道:“那推开所有山门之后呢?”

吕观山微微一笑:“那就还有最后一道门。”

“什么门?”

“所谓八门齐开,谓之圣。”

吕观山不急不慢的继续着自己的讲述,而二人所行郊外小路也在这时走到了尽头,前方是一片杂草与矮木丛生的泥泞。

“慢点,地滑。”吕观山嘱咐了一句,却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依旧继续朝前迈步。

魏来从未到过这里,但也不去多问,只是小心翼翼的跟在吕观山的身后。

“这最后一门,便是圣门,也是天下修士最想抵达之处,所以,无论是各国的朝廷,还是各个宗门,都会从门下的弟子或是臣民中选出天赋极佳者,给予圣子之位,然后不息代价大力培养。”

“哪怕这些精挑细选出来的圣子,能推开最后一道山门之人还是凤毛麟角。但各方势力依然对此乐此不疲,毕竟,在大多数时候,一位大圣便足以保一国气运百年不散,又或者一座宗门传承不灭。”

一般这个年纪孩子,在听闻这些故事后,都会问一些诸如圣人到底如何强大,又为何如此强大的问题。

可魏来却歪着脑袋看向吕观山,问出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那推开了最后一道门,再往上走呢?那里还有什么?”

吕观山愣了愣。

然后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山上面到底有什么,只有去过山巅的人才能知道。”

“或许是云霞齐飞,日月共明的旷世美景,又或许是更多的山门。”

说道这处,吕观山还顿了顿,又才言道:“曾经我便听人说过,在遥远的东境,出现过开有十二道神门的洪荒异种,只是到底是以讹传讹,还是确有其事,便无从得知了。”

这时,二人已经穿过了那片泥泞,拦在他们身前却是一片藤蔓与树枝交错,几乎容不下身子的茂林。

路更难走了。

吕观山收起了油纸伞——这样的密林,头顶茂盛的树叶便是最好的雨伞。

“小心一些,你这身衣衫可不便宜。”吕观山说道。

魏来的心底泛起了阵阵疑惑,不解于此行的目的,他更多还沉浸在对于吕砚儿离去的不舍中。

但他终究没有多问,而是继续着之前的话题:“那你现在走到那一座门前了?”

“第四道门。”

“推开了吗?”

“嗯。”

得到这个回答的魏来低着头沉思了一会,又抬头看向前方的男人说道:“我爹也推开过。”

男人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脚步停滞了一小会,这才点了点头,应道:“我知道。”

那句“既然知道,那为什么你还要去做”在魏来的嘴里盘旋了一会,最后还是被魏来咽了回去。

二人之间陷入了沉默,他们默契的赶路,在这样的密林中缓慢的前行了半个时辰,吕观山忽的停下了自己的脚步,说道:“到了。”

低着头想着心事的魏来闻言,抬头看去。

却见一座石料堆砌而成的建筑出现在了不远处的密林中。

建筑老旧,外侧的石壁上生满了青苔,石料的缝隙间长出了杂草,甚至右侧的一小部分已经坍塌,几棵魏来叫不出名字的大树从废墟中生出,看那大树粗壮的树干,可以推测处这处坍塌的发生距今也有些年岁了。

魏来意识到眼前这座破败的建筑就是他们今日的目的地。

“这里是?”他问道。

吕观山却故作神秘的眯起了眼睛,说道:“进去不就知道了?”

魏来很是无奈的耸了耸肩膀,也就懒得去戳破吕观山这个并不有趣的调笑。

大概是存在的年岁太久的缘故,那建筑整体都已经开始下沉,露出在泥土外的大门只有半人高的样子。魏来不得不佝偻着身子,方才通过大门以及门口那段并不算长的却异常狭窄的过道。

“每推开一道门,便会拥有一道属于自己的神门。”

“依仗这这道神门,修士便可在这些神门上铭刻属于自己的纹。”

“当这一道道纹连成一片,形成一个整体之后,这纹便会产生灵。”

“而这也就是所谓的灵纹。”

不知是否是觉得这样一路走来太过沉闷的缘故,吕观山忽的又一次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默,再次继续起了之前的话题。

魏来默契的不曾打断他的话,只是静静聆听。

“通常情况下,前四道神门,可以铭刻出一道完整的灵纹,第五道与第六道神门又可铭刻出一道灵纹,第七道神门,再可铭刻出一道灵纹。”

“也就是说,若是你足够幸运,一路跋山涉水,推开了第七道门,那时你便可拥有足足三道灵纹。”

这时,二人已经一前一后的穿过了狭窄的过道,眼前的景象也豁然开朗了起来。

那是一处十丈见方的大殿,殿门两侧的石壁上色彩斑斓,却又杂乱不堪,应当是许久之前,这些石壁上曾被人以彩料勾画过些什么,但随着岁月的侵蚀,这些壁画不复了当年模样。

而最让魏来诧异的是,那殿门的正前方,是一座神台,神台上一尊三丈高的人像立于那处,只是同样也碍于岁月的侵蚀,那人像的五官已经模糊,只能从他手中握着的长枪与身上雕刻的铠甲中隐约得知,这座神像应当是为某位武将所立。

“当然,这也并非绝对。”走入殿中的吕观山继续言道:“铭刻自己的灵纹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不仅需要足够的修为,还需要很强的悟性。有些宗门会为了让自家的圣子或者门徒尽快的成长起来,或捉拿大妖,或取来前人遗留的灵纹强行将之强行铭刻在弟子的身上。而这样做法,利弊权衡,不可一言度之。”

说着这些的吕观山已经走到了那座神像面前,那里还摆放着一座已经锈迹斑斑的铜铸香炉。奇怪的是,这处神庙显然已经废弃良久,但那香炉上却插着数十支似乎近来才燃过的香烛。

魏来瞥了一眼从怀里掏出了数支已经被淋湿的香烛的吕观山,心头的疑惑便有了答案。明晓了这一点的魏来又看向吕观山的眉心,那里正有一道光芒亮起。

“灵纹?就像你的蝴蝶吗?”

“嗯。”吕观山握着那六支香烛,点了点头。他眉心处的光芒愈发的明亮,渐渐的化作了一道金色的蝴蝶纹路。

他的衣衫忽的鼓动了起来,眉心处那金色蝴蝶脱体而出,围绕着吕观山扇翅而舞。

金色的粉末从蝴蝶的翅膀下涌出,萦绕在这破败的神庙中,恍惚间竟让魏来生出一种如置星空的错觉。

而在那些金色粉末落下之后,魏来却惊讶的发现自己以及吕观山湿漉漉的衣衫都飞速被抽走了水分,很快便变得干爽了起来,倘若闭着眼睛闻一闻,甚至还带着一股被太阳晒过后特有的“香味”。

做完这些的蝴蝶落在了吕观山的肩头,亲昵的蹭着吕观山颈项,像极了撒娇的小猫。

吕观山从手中分出三支香烛递到了魏来的手中,问道:“你要拜一拜吗?”

魏来接过了香烛,却并不回答吕观山此问,反是问道:“他是谁?”

吕观山的眉头一挑,嘴里轻声吐出了三个字眼:“关山槊。”

魏来的身子在那时一颤,拿着那香烛的手一抖,三支香烛“啪”的一声,尽数落在了地上。

他不可思议的看向身前那座已经不辩真容的神像,脸色有些发白的喃喃自语道。

“前朝阴神!”

……

前朝阴神。

无论在哪一个王朝,有多开明贤能的君主。

前朝阴神永远都会是一个禁忌一般辞藻,祭拜前朝阴神,轻则免职流放,重则性命不保。而在素来以律法严苛的大燕朝,这就是株连九族万劫不复的重罪。

走出神庙的魏来脸色阴翳。

他看了看前方脚步不急不忙的男人,鼻梁上的眉头几乎堆成了山丘。

他犹豫了一会,却终究还是忍不住问出了那个问题:“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

前方的男人停下了脚步,沉默着看了男孩好一会的光景,方才言道。

“书里教人的道理大抵都是正邪两端,黑白分明。读得多了,便入了魔。”

“就像你这件衣衫,从前白洁无暇惯了,今日染了泥土,洗不净,掸不去,从此以后怎么看都是扎眼。”

“有的人穿着这衣衫得过且过的走下去,但入了魔的人,就不行。”

“他得洗干净衣衫,才能上路。一日洗,日日洗,洗不净,便永远止步不前。而有一天,他洗累,他决定换个办法,去找那个让他衣衫沾上泥土的人理论一番。或许免不了会动手,或许他打不赢那人,但他一定得去做。”

“因为他看的书,读的文章,学到的道理,都告诉他,他是对的。”

“而既然是对的,那就得争到底,不是吗?”

男人这番话说得很慢,也很有耐心,像是极力要与男孩讲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但遗憾的是,男孩脸上的困惑却愈演愈烈,并无半点消融的迹象:“那他可以等,等到他足够强,足够厉害的时候再去寻那人理论,不好吗?”

男人摇了摇头,一只手伸了出来,那只金色的蝴蝶悄然落在了他的指尖,挥动着翅膀,煞是好看。

“北境最大的书院,叫无涯。”

“何为无涯?”

“学海无涯,苦海亦无涯。”

“我的灵是蝴蝶,我的路却是沧海。”

说道这处,男人的脸上露出了苦笑。他耸了耸肩膀,语气变得萧索了几分。

“但很遗憾的是……”

“蝴蝶注定飞不过沧海。”

第十二章 谁与谁讲道理?

回到乌盘城时,已至午晌。

暴雨未歇,锣鼓巷中堆积的雨水化作溪流顺着青石板铺就的路面,一路流淌,直至看不见的路的尽头。

撑着伞与吕观山并肩而行的魏来一眼便看见吕府的屋檐下围满了密密麻麻的一群人。他们似乎已经等了很久,其中不乏有人坐在或蹲在地上。唯有一位身材壮硕,两鬓生着些许白发的中年男人,腰身笔挺的站在那处,目光朝着屋檐外的雨帘急切的观望。

待到他瞥见魏来与吕观山二人,那男人的眼前一亮,一只脚便麻利的朝着身旁蹲着的同样壮硕的少年狠狠的踢了过去。少年如梦初醒的站起身子,对上的却是男人狠厉的目光,身材魁梧的少年顿时如落汤的鸭子一般,耷拉下了脑袋。

而这时,吕观山与魏来也走到了府门口,魏来沉默不语,只是眨着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吕观山则收起了雨伞,朝着那男人拱手问道:“孙馆主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啊?”

中年男人没有应话,而是转头看了身旁那些匆忙起身的弟子们一眼,嘴里厉声言道:“还不给吕知县和魏小哥跪下?”

这话出口,以他身旁那壮硕少年为首的一群人赶忙跪倒在地,齐声言道:“谢过吕知县、魏兄救命之恩!”

此音落下,那群武馆学徒模样的众人便站起了身子,而那壮硕的少年似乎同样也打算如此,可是他的一只脚方才撑起,耳畔便又想起了那中年男人的声音:“谁让你起来的?”

少年一愣,脸色顿时涨得通红,却不敢忤逆男人之言,只能是一脸愤恨的再次跪下。

魏来认得他们,那壮硕的少年便是昨日险些将他至于险地的孙大仁,而一旁的中年男人,则是贯云武馆的馆主,孙大仁的父亲——孙伯进,至于身后的众人自然便是这贯云武馆的学徒了。

“孙馆主这是何意?有什么事还是请少公子起来再说吧。”吕观山说着身子上前一步,伸手便要搀扶起跪拜在地的孙大仁。

但孙大仁显然有所忌惮,并未有在第一时间站起身子,而是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

“哼,既然知县大人发话了,那你就起来吧。”孙伯进冷哼一声,如此言道。

听闻此言的孙大仁这才喏喏的站起身子,但却依然低着脑袋,不敢多言半句。

孙伯进转头看向吕观山,他的面色在那时一正,脸上的神情顿时肃穆了起来,正当魏来奇怪对方要说些什么的时候……

扑通!

只听一声轻响,那年过半百的壮硕男人竟然就这样双膝着地的朝着魏来跪了下来。

“爹!”

“师父!”莫说魏来与吕观山,就是与之同行而来的孙大仁以及诸多学徒们都未有料到孙伯进此举,皆在那时发出一声惊呼。

但此刻的孙伯进对于诸人的反应却是视而不见,他朗声言道:“孙伯进谢过二位昨日大恩。”

说罢这话,他根本不给魏来与吕观山半点反应的时间,便低下身子连磕三个响头。每一下都用力极大,好似要将吕府门前的地面砸穿一般。

有道是知子莫如夫,自家儿子对于吕砚儿的那点小心思孙伯进看得是清清楚楚,昨日他便是怕自己这儿子做出些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便一直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他。可谁曾料想,孙大仁没有去对赵天偃动手,反倒狠狠的扔了那苍羽卫首领罗相武一块石头。

这事,就是三岁的小孩也知道,是要杀头的事情,那时的孙伯进可谓亡魂大冒,乱了手脚,幸好魏来主动承认了罪行,虽然不知他们是如何让那位大人物改了主意,但孙伯进却明白,此事若是落到孙大仁的头上,那他估摸着就得来一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人间惨剧了。

吕观山见孙伯进执意如此,劝解了几句之后,便索性收了声。

直到孙伯进行完了他要行的大礼,吕观山才再次伸手,将这男人从地上扶起。

“孙兄不必客气,这都是吕某人该做的事情,世侄年幼,有些少年意气也是好事,只是以后还得好生管教,分清楚时候才是最重要的。”

孙伯进面有愧色,他长叹一口气,颇有些痛心疾首的言道:“唉!都怪我平日里纵容他惯了,若是昨日魏世侄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孙某人必将这孽子乱刀砍死,让他去九泉之下为世侄赔罪!”

吕观山连连摆手,言道:“好了,孙兄也消消气,阿来也侥幸躲过一劫,你也不必过多苛责世侄,今日听闻城南的堤坝有了破损,我这还要寻人去修筑堤坝,就不奉陪孙兄,他日得了闲暇,必定亲自上门叨扰。”

吕观山这话说得虽是客气,但却也俨然下了逐客令。

孙伯进见状赶忙上前拉住了吕观山,急道:“吕兄莫急,我这便带着我这些不中用的弟子去那堤坝处修筑大坝,我这些徒儿别的不敢说,但这体力活,一个顶十个寻常农夫都不成问题,今日此事便包在我孙某人的身上了!”

孙伯进能在乌盘城站稳脚跟,靠的便是一身蛮力,市井之中早有传言,说这孙馆主已破开了第二道神门,是实打实的灵台境的高手,手下的弟子中的佼佼者也触摸到第一道神门,这样的武夫干起力气活来,以一顶十,倒也并非虚言。

吕观山一只手抬到了自己的身前,沉吟了一会,这才点了点头言道:“那就劳烦孙兄了。”

孙伯进顿时面露喜色,在那时连连摆手言道:“应该的,能帮上吕兄,是我贯云武馆的福分,我这就带着弟子与我这孽子前去……”说道这处,孙伯进又顿了顿,像是忽的想起了什么,他一拍脑门又言道:“你看我这脑子,我听闻魏世侄近来也在修行武道,我虽学艺不精,但胜在浸淫此道多年,若是世侄不弃,明日起便可来我武馆,我必尽我所学好生教导。”

这个提议让吕观山都不免一愣,但很快他便笑着点了点头言道:“那便依孙兄所言。”

得到这个回答的孙伯进脸上的笑意更甚,他连连点头,这才领着诸多弟子冒着大雨朝着城南大堤所在的方向跑去。

……

吕府门口的二人侧头看着那群在大雨中离去的身影,一老一少沉默了一会。

然后吕观山出言问道:“你觉得他如何?”

魏来眨了眨眼睛,说道:“知恩图报,很不错。”

吕观山转头看向魏来,目光柔和,语气温软:“教你一个道理吧。”

“这世间有很多人,他们会对你说很多话,但说得再多、再好,都比不上他为你做上哪怕一件小事。看这个世界,用的得是你的眼睛,而不是耳朵。”

“孙伯进是个武夫,但能在乌盘城站稳脚跟,光靠一身蛮力可不行,还得有脑子。”

“他若是真的如他说得那般愧疚万分,昨日那番情形下,他早就该挺身而出,大义灭亲了。”

“他没有做,可今日却又做了,为什么?”

魏来又眨了眨眼睛,抬头看向吕观山,却并不答他此问。

吕观山面带笑意,再言道:“有道是窥一斑而知全豹,小到乌盘城,大到大燕朝,都是如此,风平浪静、笑面盈盈的背后藏着的是利弊权衡、尔虞我诈。”

“朝廷要派督办查我的事情早就在乌盘城传开,从昭星正神到昭月正神,朝廷想要扶持乌盘龙王的意图再明显不过,当年你爹落得什么下场,今日我便有可能落到什么下场。砚儿才十六岁,便排到宁州龙虎榜的七百九十六位,这般年纪便能挤入龙虎榜前一千位,比起赵天偃也不遑多让,赵共白看重砚儿的天赋,也知道再大的乱子闹到最后也只是大燕的家事,没人敢将这事牵扯到无涯书院。所以这门亲事他赵共白才敢提起。”

“可除开了砚儿,我吕观山这个知县还能当多久,却已经是摆在了明面上的事情。我走了,新的知县总归得上任,与我走得太近,新来的知县便免不了打压、敌视。他们当然也就不敢再与我亲近。”

“可昨日却发生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大名鼎鼎的苍羽卫放了你这傻子。为什么?”

吕观山顿了顿,又言道:“因为你的名字叫魏来。”

“你爹是魏守,是我吕观山的师弟,也是这宁州州牧大人当年的得意门生。苍羽卫不敢得罪你,那便说明州牧大人还念着这份旧情,要保你。你看,徒孙既然要保,我这个徒儿想来也不会放任不管。那区区几个苍羽卫便不见得能奈何得了我了,况且我还应了朝廷,五月十四之后便会修缮龙王庙。”

“这样一来,我这个知县似乎又能当下去了,那当然他们就得好好抓住这机会,再与我走动走动。这叫什么?识时务。”

吕观山结束了自己洋洋洒洒的长篇大论,然后挑眉看向魏来,眸中泛起阵阵笑意,似乎在询问魏来听懂了没有。

但魏来却只是一个劲的眨着眼睛,像是很努力的在消化吕观山的话,却不得其法一般。

吕观山伸出了手,摸了摸魏来的脑袋:“小小的乌盘城便如此盘根错节,各有算计,那大道朝堂,各位藩王,各方宗门,乃至皇子大臣之间的博弈便愈发的复杂。”

“你看不透乌盘城,便看不透大燕朝,留在这里,就要卷入其中。”

“听我的话,随曹老去天罡山吧,有那份恩情尚在,我相信他会待你不错的。”

所谓图穷匕见,到了这时魏来才明白过来,吕观山讲了这么多,原来是为那位曹老头当说客来了。

明白了这一点的魏来既不恼怒,也不烦躁。

他只是转身仰头看向吕观山,脸上荡出了一抹笑意:“那我也教老爷一个道理吧。”

吕观山一愣,问道:“什么道理?”

“讲道理前,得先听人将话说完。”

“何解?”

“知恩图报,我说的是孙大仁。”

说着,魏来伸出了手,将一样事物塞到了吕观山的手中。

吕观山打开一看,方见那是一张被折叠好了百两银票,魏来的身上显然不会这样一笔巨快……

想来是方才孙大仁偷偷塞给他的东西……

第十三章 他与他的铭血丹

五月初七。

吕砚儿离开的第二天,魏来依照着昨日吕观山与孙伯进的约定,一大早便去到了贯云武馆。

武馆中的学徒一反往日对魏来轻视的态度,大都笑脸相迎,武馆的馆主孙伯进更是早早等候在武馆外,亲自领着魏来走入了这座他已经有足足六年未有涉足的武馆。

是的。

这并非魏来第一次来到这处,早在十年前,方才六岁的魏来跟着上任乌盘城知县的爹娘来到此地时,魏守便将之送入过此地,只是后来起了变故,也就没有了再来此地的理由。

故地重游,魏来的脸上却还是那副懵懂无知的神情,这是一个傻子应有的表现,在那一天到来之前,魏来得一直这样傻下去。

孙伯进却一脸热切的拉着魏来介绍着武馆中的陈设,十丈见方的演武台,各色淬炼肉身所需的武具以及演练实战身法所需的木桩。这些东西,有的魏来很熟悉,有的却是后来翻修所建。武馆大得出奇,远不是一个吕府可以比拟的。

毕竟贯云武馆单是弟子便有足足有八十余人,算上所请的教习以及打理的仆人怎么也得近百人之数,地方太小自然也就容不下了。

这八十位弟子,虽然名义都是孙伯进的徒弟,但真正能得到孙伯进指点之人却是少之又少。大概只有那些凝出三枚以上武阳神血之人,方才有这样的待遇。

而靠着吕观山这位知县的面子,魏来这个傻子今日也有了这样的殊荣。

想一想,这其实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

一个乌盘城的知县便可让一位武馆的馆主为一个傻子闭门授业,那若是换做一位州牧、一位王侯,是不是就是推开八门的圣人也得下凡来做些奇怪的勾当?

吕观山说,天下事盘根错节,所谓黑白、所谓规矩早已混淆其中,对此,今日魏来又看明白了几分。

撇开这些对错不表,孙伯进对于魏来的教导还算用心,显然是想要下大功夫让魏来摸到武阳境的门槛。

所谓一重山门一道关,武阳、灵台、冥海、玉庭、瑶台、玄都、紫府,七重境界便是七道山门,也是七道关隘。

但山门与关隘所指却并非同物,想要走到山门前将山门推开,得先穿过一道道“关隘”。入了这关隘,叫入境,而推开那山门,叫破境。

此刻摆在魏来面前的便是修行者都会遇到的第一座关隘——武阳境。

对于武道修士来说,所谓武阳境,便是淬炼肉身,然后在丹田处凝聚出蕴含血气之力的武阳神血。只要凝出一滴,便意味着你走过了这第一道关隘,正式成为了武阳境的修士。

就北境数以万万计的修士而言,只要拥有足够的恒心,登入此境都并非难事,区别只是时间长短而已。

而魏来却显然是其中的异类。

正如当初曹吞云所言,魏来的七窍半闭、六府孱弱,这样的体魄能不卧病在床已是万幸,如何能期望他踏入修行之门。

孙伯进使出了浑身解数,甚至亲自用灵力行走魏来的经脉,试图找出症结所在。但连吕观山都解决不了的麻烦,他一个堪堪第二境灵台境的武者如何能做到?

直到夜幕将至,孙伯进累得是口干舌燥、满头大汗,面对时不时朝他眨着眼睛,满脸人畜无害的傻笑的男孩,孙伯进有些犯难。

今日他忙活了那么久,却是毫无作用可言,这好不容易与吕观山拉上了关系,孙伯进岂能就这样放任其离去。

当夜幕降临后,孙伯进咬了咬牙,终于还忍痛从怀里掏出了一枚丹药,塞到了魏来的手中,满脸肉痛的说道:“这药可是宝贝,听伯伯的话,吃了之后回去盘膝打坐,用伯伯教你的办法感应气机,一定能凝出精血的!”

魏来似乎感受不到孙伯进的心痛,他满脸笑意的点了点头,在孙伯进不舍的目光下,极为欢快的离开了贯云武馆。

……

魏来先去了一趟龙王庙,天下着大雨,又时值傍晚,庙中寻不到半点人影,魏来没耽搁多少时间,便回到了吕府。

大概也是因为雨大的缘故,喜欢站在院中那木亭里带着他那黄狗,喝上两杯小酒,吟几首不知名诗词的曹老头也不见了踪影。魏来乐得清闲,免得又被他拉着威逼利诱,非要带他回天罡山。

他钻进了自己的厢房,如往常一般锁好了门窗,将新买的匕首以及那一干藏在床底下的物件套了出来,又开始在自己的背上继续纹出那道古怪的“龙相”。

虽然免不了吃上一些皮肉之苦,但这六年都这么走过来的魏来,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可奇怪的是,今日做完这些,又将那满地的狼藉收拾干净之后,魏来却没有丝毫的睡意,他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无法入睡,窗外绵绵不绝的雨声又让他说不出的心烦。

这么多年来少见的失眠让魏来措手不及,他也说不是因为吕砚儿的离开,又或者别的什么。他索性从床上坐起了身子,推开了房门,站在屋檐下看着院子中倾泻的暴雨发愣出神。

看着看着,一阵夜风夹着雨水迎面吹来,虽是夏日,但雨大风急,一个照面,毫无防备的魏来还是冷得打了个哆嗦。

他的怀里一样事物随之落在了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魏来下意识的低头看去,却是一枚白色的丹药,他这时方才记起这时今日离开那贯云武馆时,孙伯进送给他的东西。

他将之捡起,用拇指与食指托举到眼前,借着厢房中射出的烛光,细细端量了起来。

那丹药圆润光洁,如镀白玉,隐隐还泛着光泽,而靠拢鼻尖一嗅,一道药香便扑面而来,说不得有多浓郁,但嗅上一口,便让人暗觉神清气爽,如同方才酣睡了一场一般。

这样的东西自然不是凡品。

它有一个很响亮的名字——铭血丹。

魏来叨念着它的名字,目光忽的变得深邃了起来。

……

“阿爹,什么是铭血丹?”六岁出头的魏来拿着那枚光洁如玉的丹药,站在奔涌的乌盘江畔,脆生生的问道。

穿着一身青色长衫的笔挺男人转头朝着男孩微微一笑,然后伸出了手。男孩很是自觉的将自己的小手提起,拉住了男人的手。

男人迈开了步子,牵着魏来朝着乌盘江走去,江风拂面,将男人的衣衫吹得有些凌乱。

“修行之道,由简入繁,越往上走,便越是举步维艰。”

“但这并不代表,前面的数境就不重要了,恰恰相反的是,前几境的深浅很大程度上便决定了大多数人修行之路的终点在何处。虽然并非绝对,但却是这世上大多数势力选拔可造之材,也就是他们世人口中的圣子最为重要的标准。”

“有道是万丈高楼平地起,想要去到高处,下面的基石就得足够结实才行。”

“就拿武阳境来说,凝出一滴武阳神血便能算作入境,但要破境,则需要足足七滴神血。而有的人或碍于天赋又或者身子患有什么隐疾,无法凝出那么多的精血,又或者想要锦上添花,多凝出几枚精血,为之后的路做好铺垫,由此这铭血丹便孕育而出了。”

男人洋洋洒洒的说了一大篇,一旁的魏来却皱起了眉头,满脸不满的说道:“阿爹说了这么多,还是没说什么是铭血丹。阿爹再这么话痨,回去我就告诉娘亲你昨天又把朝廷给你发的俸禄分了一半给街西的老婆婆。”

男人尴尬的笑了笑,竟是拿自己这颇有几分小大人模样的孩子没有半点办法。

“咳咳。”他干咳两声,又才说道:“铭血丹便是可以让第一境尚未破境的修士,体内生生再凝出一枚精血,当然需要付出的代价是,体内血气与丹田的联系会因为这铭血丹庞大的药效而隔断,直到推开第一道神门,这样的情况才会好转,换言之,就是一旦使用了铭血丹生出一枚神血后,修士便再也无法凝出任何一枚神血。”

“也就是说……”

“我懂了爹!”魏来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打断了男人又要开始的长篇大论。

男人颇为尴尬的收了声,还伸手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

魏来白了自家老爹一眼,脸上的神情忽的暗淡了几分,他又看向手中那枚丹药:“所以,阿爹给我这枚丹药是想让我用这丹药凝出神血吗?”

男人点了点头:“当然,决定权在你。”

“你的身子骨弱,我和你娘这些年也想了些法子,想要帮你凝出神血,踏入武阳境。这样一来,多少可以缓解你体内的积郁,但结果大都不尽人意。”

“吞了这枚铭血丹,你便入了武阳境,虽然一辈子都止步于此,但总好过活不过十六岁的命运吧?我和你娘对你可没什么大的期望,只希望你小子能平平安安的度过这一生,便足够了。”

魏来低下了头,他当然知道这是他爹在宽慰他,希望他不要有这么大的压力,但未来与性命,对于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说,依然是一个很艰难的选择。

魏来陷入了沉默。

男人也不催促,只是微笑着看着男孩。

但待到他发现男孩稚嫩的脸蛋上,眉头几乎挤作一团时,男人却伸出了手,再次拉起了男孩的小手,在对方疑惑的目光下言道:“你才六岁,十六岁还有很远,不用这么急着做决定。先不想这些,走,今日阿爹带你去看看你以往没看过的东西。”

“什么东西?”魏来眨了眨眼睛,好奇问道。

男人青色的衣衫忽的涌动,他左手的手背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那时亮起,是一道青色的光芒。那光芒飞遁而出,去往不远处的急促的江水。青光如流影一般划过江面,刹那间江面如同沸腾了一般,以那青光划过的残影为界,朝着两侧翻涌,竟然生生从中分开,在川流两侧让出了一条道来。

魏来瞪大了眼珠子看着眼前这奇异又壮丽的景象,眸子中光芒闪动。

“去了就知道了。”男人却也调皮的朝着魏来眨了眨眼睛,然后拉着魏来一路小跑着去往那处。

第十四章 昔日神祇

脚下的路有些泥泞,魏来的母亲新给他做的小马靴上满是污浊的泥巴。

素来听话的魏来,这一次却没有心思去细想,回家后,他娘看见这新马靴毁掉时当是如何的火冒三丈。

他跟在阿爹的身后,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被江水浸泡得稀烂的泥土中,瞪大了眼珠子打量着两侧犹如被人用利器切开的平整如镜的水墙。

他能清楚的看见那水墙之中畅游的鱼虾与水底摇曳的水草,这对于魏来来说算得上一件极为稀奇的体验,他不禁看得有些出神,手指不自觉的伸了出去,轻轻的点在那水墙如镜面的“墙身”上。

叮。

那轻轻的一下,墙身上顿时荡开层层涟漪,靠在那墙身边缘好奇的打量着魏来的鱼也受到了惊吓,一摆鱼尾,溅起些许水沫落在了魏来身上,身子一溜烟窜入了江水深处消失不见。

魏来看得有趣,便不再满足于只是手指触摸那水墙,一番尝试之后,他大起了胆子。

他将袖子扎起,整个手臂都被他伸了进去。他在水中一阵搅动,惊得周遭的鱼虾退避三舍,但年纪尚小的魏来并不觉得自己此举给这些小家伙们带来何等的困扰,只觉新奇有趣,便乐此不疲。

走在前方的魏守回头看了看玩得兴起的魏来,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但很快还是强迫自己板起了脸,说道:“阿来,忘了爹是怎么教你的吗?”

魏来闻言,极不情愿的收敛起了自己手上的动作,低下了脑袋,嘟囔道:“万物有灵,非迫勿扰……”

“那还不把手收回来?”男人又言道。

“哦。”魏来闷闷的应了一声,正要将手从那水墙中抽出,可就在这时,魏来的手臂与那水墙交界处忽然涌出一道道黑气,魏来的手如同被固定在了其中,任凭魏来使出浑身的气力,也无法将之抽出。

随着那些黑气渐渐变得浓郁,水墙周围的鱼虾似乎感觉到了危险,纷纷转身快速离去,转眼间,那水墙外围便没了任何活物。

而水墙下的泥沼中,却忽的有什么东西开始耸动。

底层的泥土不断的隆起、落下,再隆起、又落下,并且不断的朝着魏来靠近,不过眨眼间那泥土下的东西便来到魏来的身边。

一只森白无比的手从那泥土缝中伸出,抓住了魏来的手臂,巨大的力道拉扯下,魏来的身子便有小半入了水墙之中。

“阿爹!”年幼的魏来发出一声惊呼。

话音未落,身着青衫的魏守便已然来到了他的身侧,他一把抓住了魏来的另一只手臂,双眸之中煞气涌动,右臂上青色的事物再次亮起,一只浑身沐浴着青色火焰的麻雀便于那时自他手臂上飞出。

“魏某所辖之地,岂容尔等魑魅为祸?”魏守冷哼一声,面寒如雪。那麻雀与之心意相通,当下便是振翅一鸣,青色的火焰自它嘴里喷出而出。

青色的火焰穿过水墙直直的落在那只森白的手臂上,森白的手臂燃起,发出“滋滋”的声响。

“嘶!”而那躲藏在泥土下手臂的主人更是发出阵阵非人非兽的凄惨哀嚎。

它顾不得再拉扯魏来,只能是带着那着火的手臂再次遁入泥土中,伴随着阵阵被灼烧而升起的青烟,飞速的逃离此地。

直到那古怪事物的身形彻底消失在水墙的那侧,魏来才从这般变故中回过神来。

咕噜。

他咽下一口唾沫,脸色苍白,也顾不得自己湿透了的半边衣衫,便看向自己的父亲,问道:“阿爹…那是什么?”

魏守的一只手缓缓伸出,方才那只麻雀收敛了周身青色的火焰落在了男人的手指上,它咕咕的叫了两声,便化作流光遁入了男人的手臂中。

“水鬼而已。”这时,魏守整了整自己略显凌乱的青色长衫,嘴里淡淡应道。

魏来这才注意到自己湿透的衣衫,他朝着故弄玄虚的老爹翻了个白眼,稚嫩的脸蛋上眉头皱起,问道:“这里离乌盘城这么近,怎么会有水鬼?”

魏守不语,只是同样皱起眉头,在两侧水墙所让开的泥泞小道上来回踱步,似乎在寻找着些什么。数息后,他的脚步忽的停下,头也不抬的言道:“江大无神,水恶鬼生。”

小小年纪的魏来,自然听不懂自家父亲在说些什么,他正要发问。

却见那青衫男子猛地一脚跺在那泥泞的小道上,烂泥四溅,娘亲手为他们爷俩做的马靴在这一脚过后,更惨不忍睹。

一想到回家后娘亲发火时的模样,魏来看向男人的目光顿时变得怜悯了起来。

但魏守似乎忘了这茬,一脚接着一脚的踩在那处,力道一次大过一次。

这叫破罐子破摔吗?魏来看着眼前的老爹,心头暗暗想着。

可就在那时,魏守又是一脚落在了地面上。

轰!

随即,竟有一声闷响荡开。

以魏守脚心为原点,一道蛛网般的裂纹在那泥泞的地面上蔓延开来。

“爹?这是?”魏来奇怪的问道。

魏守不语,运集起浑身的力道趁热打铁似的又朝着那地面踩下一脚。

轰!!!

一声更大的闷响从魏来的脚下升起,接着还不待他反映过来,他脚下的地面便忽的倾塌,他的身子随即狠狠的摔了下去。

……

所谓流水不腐,户枢不蠹。

那这么说来,想必自己身下这滩泥水就应当有些年岁了。

魏来忍受着身下积水中传来的刺鼻气味,艰难的爬起身子,他看向一旁同样满身污水的父亲,埋怨道:“阿爹,若是娘亲回去看见了我们这番模样,到时候…”

魏来的话,说到一半忽的戛然而止。

眼前的景色让他目瞪口呆——这是一座矮小的房间,顶部便是乌盘江的湖底,房屋的顶部似乎已经与泥土融为了一体,不断有水渗下,滴滴答答的在这矮小的房间中响个不停。

“阿爹?这是哪里?”小孩的天性使然,让魏来很快便忘了之前的不快,拉着魏守的衣袖追问道。

“看看不就知道了。”魏守似乎很享受来自魏来的崇拜。他笑道,一只手伸出,打了个响指。

他左臂处青色的光芒亮起,浑身燃烧着青色火焰的麻雀再次飞出,将这被埋藏在黑暗深处的小屋照得透亮。

借着这光芒,魏来终于是将这矮屋中的景象看得真切。

那已经到了魏来腰部的积水中下似乎有一些诸如烛台、瓷碗、香台之类的事物,但要么锈迹斑斑,要么支离破碎,又或者干脆长满了青苔。只有距离魏来不过五六尺之遥的前方矗立着的一尊雕塑,还勉强称得上完整。

只是上面同样生满了青苔,又有阴影遮盖,故而看不真切。

“青虎。”魏守说道。

那青色的麻雀与之心意相通,发出一声清鸣,便扑腾着翅膀飞到了那雕塑前,它周身青色的火焰大盛。不过巴掌大小的身躯,却在那时吐出了熊熊烈火,倾洒在那座一丈高的雕像上。

滚滚热浪袭来,魏来下意识的用衣物遮住了自己的脸庞,直到好一会之后,他的耳畔响起魏守的声音:“好啦,看看吧。”

魏来这才觉察到那滚滚热浪已经散去,他抬眸看向那雕塑所在之处。

眼前的事物不禁让他有些发蒙,那是一尊头颅高昂,双角朝天,前蹄扬起的巨牛雕像。

雕像的周身布满了各种划痕以及岁月与流水侵蚀下的凹陷,显得暮气沉沉,但魏来依然从牛头高昂的姿态中瞥见了一股穿越岁月破开尘埃而来的睥睨四方。

“他是这方水域曾经的江神。”魏守来到了魏来的身侧,一只手放在了魏来的肩膀,与儿子一道抬头看着那尊巨牛的雕塑。

魏来眨了眨眼睛:“曾经?那现在他不是了吗?”

“大概二十多年前吧,便彻底断了香火。”

“为什么?他不好吗?”

“再不好也保了一方水域平安,没有功劳,多少有点苦劳吧。”魏守的声音低了许多,目光游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大燕朝得国不正,很多事情做得就绝了一点,这前朝旧神有一个算一个,无论善恶,大抵都不得善终。”

魏守的话虽然点到为止,但意思大概也都说得明白。奈何魏来年幼,就是再聪慧也想不明白其中的沟沟坎坎,曲曲折折。

索性,他也并不关心这其中曲折,而是伸出手指向那雕像问道:“那他死了吗?”

魏守耸了耸肩膀,无奈道:“那谁知道呢?”

“那咱们可以再给他修个庙,让那些百姓来拜他,这样说不准…”

“哎呀!”魏来的话说到一半,脑门便被魏守重重弹了一下。吃痛之下的魏来捂着发红的脑门,一脸委屈的看着魏守。

魏守却骂道:“你爹我这芝麻大点的官还是靠别人求来的,做了这事,你想让我丢了饭碗,以后咱们一家三口喝西北风去啊?”

“那怎么办?”魏来揉着自己的脑门问道。

“什么怎么办?天下烂事多得去了,你哪里都管得过来。”魏守一本正经的训斥道。

魏来小声的嘟囔道:“那你带我来这里干嘛?”

“朝廷好像从哪里请来了一尊大神,要镇压整个乌盘江的水域,那时这些沿江的小神估摸着都没了活路。看县志里这家伙以往还算不错,趁正主没来,我还能借借水道,便来看上一看,也算是谢过他替我这知县护佑一方百姓之恩。”魏守一脸轻松的说道,魏来却听得出,自己的父亲在这时心情似乎有些低落。

“难道就没有办法可以救他?”魏来本着替父分忧的心思,追问道。

“神这种东西,看上去高高在上,实则如无根浮萍,没了香火便没了气运,能有什么办法?朝廷摆在上面,旁人可不敢来拜。”魏守叹了口气。

魏来却兴冲冲的言道:“那咱们来啊!”

“都说了正主马上就要到了,这水道下一次我可借不了了。”魏守朝着魏来翻了个白眼。

“这样啊。”魏来闻言脸上也露出了苦恼之色。

魏守似乎不愿自己的情绪感染到自己的儿子,他赶忙压下心头的抑郁,脸上堆起笑意,伸手摸了摸魏来的脑袋:“没关系,虽然咱们救不了他,但既然来了拜一拜,说不得他便又能熬下去呢?”

“是吗?”魏来将信将疑的看向自己的父亲。

“嗯。”

“那要怎么做?”

“祭拜嘛,正常来说,要焚香上贡,咱们这地显然没办法上香,就拜一拜,看看身上有什么钱财能奉上一点,表表心意。”

“怎么才叫表心意呢?”

“当然越贵越好咯。”魏守笑道。

魏来一愣,低头看向了自己手中那枚晶莹剔透的丹药。

第十五章 我好为你收尸

“铭血丹?那个武馆馆主给你的?”曹吞云有些吊儿郎当的声音在魏来的耳畔响起。

魏来的思绪被拉扯了回来,他回头看了看醉眼朦胧,提着酒葫芦的老人点了点头:“嗯。”

天色愈发的暗,雨还在下个不停。

雨水敲打在铺着鸳鸯瓦的屋顶,落在积水的院落,滴滴答答的雨声如爆竹一般响个不停,但不知为何,夜却因此更静了几分。

“这东西不好。”曹吞云慢悠悠的说道,拿着酒葫芦的手放了下去,脚边的黄狗颇有灵性,抬起前肢,踮起后腿,一口咬住葫芦,然后用力甩头,葫芦便被它高高抛起,然后稳稳当当的落在了他的后背上。

说罢这话,曹吞云便倚着一旁被雨水打得湿透的木柱旁,饶有兴致的看着魏来。

“哦。”

但一如以往每一次与魏来对话的结果一般,魏来总是有办法以一种出乎他预料的方式结束他们的对话。

魏来就这样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转身便要回到自己那间不大的厢房中。

倚着木柱的曹吞云脸上肌肉抽搐,欲怒又止。他犹豫了一会,但一想到某些陈谷子烂芝麻的往事,曹吞云不得不压下心头的不忿,厚着脸皮朝着转身离去的男孩大声说道:“老夫知道以你现在身子的状况凝不出武阳神血,但这算不得什么大事,只要你愿意与我回天罡山,好生调理个四五年,身上的隐疾便会好去大半,那时再修行虽然晚了别人一步,但只要肯下功夫,也不是不可能追上同龄人的。”

“何必急功近利,吃下这样的丹药,自毁前程呢?”

也不知是不是曹吞云的话说到了魏来的心坎,男孩已经踏入厢房的那只脚凌空停了下来。曹吞云见状,暗道一声有戏,

他正要趁热打铁,魏来却忽的回头看向他。那时男孩的面容在屋中的烛火的照耀下,半明半灭,平静从容得有些可怕,让饶是已经纵横江湖数十年的曹吞云也不免一愣,。

“前辈。”

“我六岁那年便有人说过,我的身子不入武阳境活不到十六岁。”

“今日,距离我十六岁的生日还有十七天。”

寥寥数语,陈述一般的语气,讲出的却是一个让人骇然的事实,而这骇然的事情还恰恰发生在陈述者自己的身上。曹吞云很难想象,魏来平静的表象下,此刻究竟是怎样的心境。

他的喉结蠕动,下意识的吞下了一口唾沫,张开嘴问道:“谁说的?”

这三个字眼说完,曹吞云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不知为何竟有些干涩。

“江浣水。”魏来说出了这个名字。

一个很特别,也很是雷贯耳的名字。如果是他下的这样的定论的话,曹吞云找不到任何的理由去怀疑这个结论。

他的嘴再次张开,这一次他的喉咙比起之前更加的干涩,以至于他难以发出半点的声音——面对这样的事实与这样冷静的男孩,曹吞云意识到任何的宽慰都显得如此的无关紧要。

魏来却只是沉默着看了老人一会,然后便转过了身子,再次迈步走向自己的房间。

但曹吞云以为这样结束这场对话始终少了些什么,所以他在魏来走入房门的瞬间,还是用自己并不出色的聊天技巧,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咳咳。其实这也挺好,好死不如耐活着,有酒喝酒,有肉吃肉……”

可这话还没来得及说完,末尾想要再次抛出的橄榄枝也还没有来得及抛出,魏来已经踏入房门的身子却忽然停下。莫名的,这位让北境剑修闻风丧胆的老泼皮竟是心头一紧,下意识思索着自己方才言辞是否有失妥当。

而这时,背对着他的魏来左手手臂忽的朝后一抛,一样事物便朝着曹吞云所在的方向飞了过来。

“前辈不必担心,这件事情十年前,魏来便已经想明白了。”

哐当。

这话说完,房门合上。

那被魏来所抛出的事物也正好落地,在木制的长廊地板上一阵滚动,正好触碰到老人脚下的布鞋,缓缓停下。

老人定睛看去,却是一枚洁白如玉的丹药。

……

第二日清晨,魏来推开门时,屋外依然阴雨绵绵。

房门正对着的木柱上,一把匕首入木三分,上面插着一张被折叠好的信纸。

魏来走上前,握住了那匕首木质的刀柄,一股清凉在那时顺着刀柄涌向魏来,魏来清晨初醒的那点困意随即烟消云散,他一个激灵这才意识到这把匕首不简单。

他细细打量起了此物,却见匕首的刀身雪白,即使在这昏沉沉的雨天,从刀面上折射出来的光芒也让魏来觉得刺眼,刀身的右侧有一条贯穿整个刀面的黑色长线,像是镶入了刀身。魏来说不真切那是什么,只觉得那条线极为特别。

魏来试着用了用力,匕首纹丝不动。他皱了皱眉头,咬牙加大手中的气力,但还是收效甚微。他不死心,这样反复试了几次,终于在他满头大汗之时,以一个极为狼狈的仰面跌倒的姿势将那匕首拔了出来。

摔了个人仰马翻的魏来,揉着自己的屁股龇牙咧嘴的站起身子,走到那木柱旁,捡起了飘落在地,被打湿了边角的那张信纸。

“小子,昨日我家阿黄嘴贱,吃了你那丹药。”

“曹某人这辈子可不喜欢欠人人情,这把匕首叫黑蟒,十七年前我从鬼戎国皇宫偷来的玩意,当做赔偿。”

“反正你小子也活不了了几天,就收着到时候给自己刨坑也能利索些。”

“嗯,对了。”

“去到了九幽黄泉,见着你那老爹,别忘了告诉他,不是姓曹的忘恩负义,是你小子油盐不进。想要托梦与我喝酒,曹某奉陪,想要索命,就另寻祸首吧。”

“嘿嘿,我看那姓江的老头子就不错。”

魏来将那封信纸上的内容认真的读完,然后又看着那匕首发了会呆。直到头顶响起一声闷雷,雨又大了起来,他才回过了神来。

他伸出脑袋看了看屋外,阴沉沉的天色不见日光,让他以此分辨出现在具体的时辰,但估摸着已经到辰时。他收起了信纸,又将匕首放到他床下那个破旧的木箱子中,这才顺着吕府中的长廊走到厨房。

吕府中最后一位仆人在昨日被吕观山遣走,想要果腹魏来就只能自己动手。

雨下了太久,厨房中的柴火都有些潮湿,为了费了些功夫才点燃灶台,忙活了半天,煮了一锅清粥与两颗白水鸡蛋,又从房间角落的坛子中捻出两根酸萝卜,切成丁状,一并用木案端着去到了吕府的正屋。

那里穿着便服的吕观山正坐在屋中的食桌旁,翻看一本古书,魏来瞟了一眼,上书《夏史通鉴》四字。魏来翻了个白眼,暗想道这都什么时候还有心思看这些玩意。但身子快步上前,将那木案中清粥一人一碗摆好,又将筷子放到了吕观山的面前,嘴里说道:“老爷,吃饭了。”

吕观山似乎看得有些着迷,嘴里应了一声“唔”,手上却还在翻阅这那古书。

魏来也不管他,自顾自的剥开鸡蛋,然后一手拿蛋,一手举着筷子,风卷残云一般消灭这自己碗里的米粥与盘中的酸菜。

直到他捧着大碗大口将碗里的米粥喝完,他放下那大碗时,吕观山还是保持着魏来进门前的姿态,一动不动,就好像时间这东西在他的身上时静止的一般。

魏来收拾好自己这边的碗筷,又用袖子擦干净嘴角的米粒,这才抬头看向那儒生。

“曹吞云走了。”他说道,放在怀中的信被他掏出,顺着桌面递到了吕观山的身前。

“知道了。”吕观山点了点头,目光依旧放在那书上。

雨顺着吕府正屋屋顶的瓦缝下淌,在屋檐处如珠帘一般垂落。

屋中的男孩不急不怒,看着男人继续说道:“你也不必生气。”

“你要走你的路,我要走我的路,我想明白了,我不会再拦你。嗯,我也拦不住你。”

“我想让你陪我去个地方,去了我就答应你,搬回老屋。”

男人翻阅书页的手在那时停住,他顿了顿,才转头看向魏来,问道:“何处?”

魏来眯着眼睛,傻笑了起来,说道:“去了就知道了。”

男人在那一瞬间有些恍惚,魏来笑起来的样子,说话的语调,在那一刻都像极了当初那个在夜里与他促膝长谈的书生……

……

魏来要带吕观山去的地方并不远,二人打着伞,穿过锣鼓巷,沿着瑞龙街走到尽头,出了乌盘城。沿着偏离官道的小路走上一刻钟的光景,便到了那处。

挺荒凉的一个小山丘,下了太久雨的缘故,上山的路滑得厉害,魏来索性收了雨伞,将之扔到应当无人能看到的草丛深处,又看了几眼,确保自己不会忘了方在何处后,便手脚并用的开始沿着泥泞的小道往上爬。

身后的吕观山脚步轻盈,撑着雨伞却犹如闲庭信步,与前方满手泥巴的魏来对比鲜明。

但他似乎已经猜到了要去哪里,面色有些阴翳,一路不语。

这条道魏来显然经常来,即使如此雨天,他也很快便爬到了半山腰处。

那是一处相对平坦的所在,生着几颗半死不活的小树,像是被谁生生搬来硬埋在此处的一般,地上的杂草高度出奇的一致,也像是被认为的修剪过一般。

而在那倚着山丘里处,两个小土堆显得尤为扎眼。

很显然,那是谁的坟墓,只是不知为何寒酸到了这个地步,两个墓碑都没有留下。

吕观山的脸色愈发的阴翳,他走到了两个土堆前,沉默了一会,这才看向身旁面色平静,衣裳上却满是泥土的魏来,问道:“带我来见你爹娘,是想让他们出来骂我托孤不利,还是撕毁婚约呢?”

魏来摇了摇头,指了指那两个土堆周围的空地。

“这里的风水不错,居高临下,还坐南朝北,看得着乌盘城,瞟得到乌盘江。用风水先生的话说,这是荫庇子孙的好地方。”

男孩自言自语的说着,在那时又微微一顿,接着便抬头看向有些疑惑的中年男人,一本正经的再言道。

“你选一个地方吧。”

“六天后,我好帮你收尸。”

第十六章 有难谁当?

五月初九。

也就是与吕观山去过魏来爹娘坟墓的第二日,魏来便收拾好了自己行囊——一个与他等身高的木箱与一把油纸伞。

天下依旧下着雨。

魏来可不想让这雨水将自己木箱中的被褥打湿,便特意在木箱外包了厚厚一层油纸。他顺着吕府内的长廊以及屋檐,艰难的将那木箱拖到了吕府门口——吕观山并没有来送他的意思,一大早他便穿着自己那身许久未有穿在身的官服,急匆匆的便出了门。

听说河堤那边又出了纰漏,作为知县自然得身先士卒,以至于连魏来亲手做的早饭都没有顾得上吃。

至于这到底是确有其事,还是不想见到魏来,魏来就无从得知了。

这世上很多的男人都这样,年纪越大,有些话便越难以启齿,憋在心里不舒坦,便索性寻个由头避开。在这一点上,吕观山和他爹很像。

想到这里,站在吕府门口的魏来叹了口气,倒不是因为吕观山,而是这雨着实太大了一些,这样走回老屋,恐怕他那一箱子“宝贝”得报废大半,没了吕府这座可以白吃白喝的靠山,魏来以后的日子会相当的拮据,将这样一箱子家当报废在雨中显然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但再拖下去也不是办法,毕竟魏来可比谁都清楚,这雨是停不了的。

“唉。”男孩叹了口气,终是决定不再这么耗下去。他歪着脖子夹紧伞柄,拖着那大大的木箱缓慢的走出了吕府的府门。

木箱在锣鼓巷浇湿的地面上拖动,即使魏来尽可能的调整了雨伞的位置,宁愿自己被淋湿,也不想糟蹋了这木箱,但雨着实太大了一些,哪怕裹着一层厚厚的油布,魏来依然感觉到那木箱子中在这短短数丈的拖行距离中已经被侵入了些许雨水。

他老爹留给他的老屋距离吕府的距离可不算,这样走过去,光是想想开箱后的景象,魏来的眉头便在脸上皱成了小山丘。但开弓没有回头箭,魏来只能咬着牙尽可能快的拖行那木箱。

这样大概又走了十余丈不到的距离,老屋还遥遥无期,魏来的身子却已经被雨水打得湿透,雨水的随着忽起的狂风,扑面而来,糊到了魏来的脸上,他的眼睛有些睁不开,路也有些看不清。

心中暗道一句晦气的魏来,正思虑着要不要干脆打道回府与吕观山再商量商量,多蹭几天。但就在那时,一只手忽的伸了过来抓住了魏来拖行的木箱。

“我来帮你。”那只手的主人这般说道,在魏来眼中如有千钧的木箱便在那时被那只手单手提了起来,一把扛在了手的主人的肩上。

魏来愣了愣,他伸手擦干了自己脸上的雨水,这才看清眼前是一位身高七尺开外的壮汉,此刻正一脸的得意的对着魏来咧嘴憨笑。

是孙大仁。

“听说你小子也被吕知县扫地出门了,是不是打人家女儿的主意的事情被他发现了?”浑身被大雨打得湿透的孙大仁拍了一下魏来的肩膀,满脸揶揄之色的问道。

魏来回过了神来,他揉着自己生疼的肩膀,眨了眨眼睛,很快便进入了他应有的状态——木楞又有些呆滞的摇了摇头,却并不说话,像是被忽然出现的孙大仁吓傻了一般。

“这样看着我干嘛?我又不会吃了你!”孙大仁有些不悦,按照以往的性子这个时候他就要把魏来拉倒身边,用他那孔武有力的手臂夹着魏来的脑袋凶神恶煞的问上几句“你说对不对?”“你这怂货,孙爷爷几天就给你长长胆色。”之类的话。

但今天的孙大仁却有些不同,即将在他脸上漫开的怒色,转瞬又被他压了回去。

他依然满脸不悦,可嘴里却说道:“给老子撑伞,我送你回去。”

“啊?”魏来一愣,有很快露出了恍然之色。他赶忙点了点头,道了声:“哦。”

又才手忙脚乱的捡起方才一不小心落在地上的雨伞,垫着脚极力想要将之撑过孙大仁的头顶。

“给我遮个撒,给你的破箱子遮!”但还未走出几步,孙大仁的怒骂声又响了起来。迫于对方的“淫威”,魏来自是又免不了一阵手忙脚乱。

……

魏来的老屋坐落在乌盘城的正街瑞龙街临近乌盘江的南侧,地段自是无可挑剔,出门便是乌盘城最热闹的集市。毕竟他老爹也曾是这乌盘城的知县,买一处好点的宅邸倒也不算难事,更何况这老屋除了地段好上一点,其余的并无任何出彩可言。

“咳咳咳!”

大概是大雨没日没夜冲刷过的缘故,老屋的院门还算干净,但一推开院中正屋的房门。房门上经年累月堆积的灰尘便扑面而来,魏来倒是早有预料,在孙大仁踹开房门的脚抬起时便麻溜得躲得远远的,可孙大仁就没那么幸运了,沾染了一脸的灰尘的他,发出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好半天方才缓过劲来。

他在魏来肉疼的目光下,将木箱放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嘴里抱怨道:“魏来,你这破房子也忒脏了吧?”

魏来讪讪的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羞赧的呵呵笑着,却不答话。

孙大仁没好气的看了魏来一眼,也不嫌脏,一屁股便坐到了正屋中摆放的太师椅上。身材魁梧的少年审视着这个久无人迹的屋院——院子不大,数丈见方,正中有一颗桃树,不知是何品种,已经结出了青果,还未来得及完全长开。正屋中的陈设简陋,几张椅子,一方案台,除此以外便只剩下有些发烂的墙面与立柱。孙大仁暗暗想着,或许这是当年那场大水留下的后遗症。

孙大仁还在感叹时光荏苒,魏来却麻溜的扯下了包裹在木箱上的油布,打开了自己的木箱,开始仔细的检查着自己的家当。

被褥的边角有些湿润,但问题不大,拿火烤上一会,今天晚上就能派上用场,不多的衣物包裹在被褥下,大都毫发无损,最为重要的火折子都无半点问题,依然可以正常使用,魏来看到这处,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喂。”这时,他的耳畔却又传来了孙大仁的声音,那壮硕的少年一脸傲慢的斜眼看着他,问道:“你小子以后准备怎么办?”

魏来抬起头,眨了眨眼睛,神情困惑,过了好一会才说道:“这里就挺好的啊。”

“那你吃什么?”孙大仁又问道。

魏来蹲下了身子,在木箱子中一阵倒腾,好一会才从那木箱的底部掏出一样事物,颇有些得意在孙大仁的面前展开,孙大仁定睛看去,不禁哑然失笑——那是一张银票,一张前些日子他偷偷塞给魏来的银票。

一百两银子当然不是一个小数目,按照大燕境内的物价,这一百两银子足以让魏来安安稳稳的过上四五年的日子,若是他节俭一些,说不得还能从哪里买来一个媳妇。但这哪是长久之计?

孙大仁有些苦恼,不知道当如何与魏来讲清楚这其中道理,今日孙大仁也算是明白什么叫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的滋味了。

他用他不见得比魏来灵光多少的脑子思索了一会,忽的走到了魏来的跟前,在魏来畏惧的目光下,一把将手放在了魏来的肩膀,很是热诺的在魏来的耳边问道:“昨天我爹给你的那丹药,你吃了没?”

“我娘说过,是药三分毒,我又没病干嘛要吃,倒是被府中的黄狗偷偷吃了。”魏来一脸认真的应道。

孙大仁脸色的肌肉有些抽搐,铭血丹算不得名贵,但胜在有价无市,朝廷把控得严,没点门路想要搞到一颗还是得费点手脚,论价钱嘛黑市上早就炒到了千两一枚,这样的东西拿来喂狗大概也只有魏来这样的傻子才做的出来。

“怎么?难道馆主要要回去?”魏来好奇的看向孙大仁。

孙大仁脸上的神色一滞,但很快便又恢复了过来,嘴里干笑道:“怎么会呢?我爹素来一言九鼎,怎么会干这种事情,你放心好啦!”

孙大仁拍着胸脯说罢这话,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言道:“我爹给我联系好了,固州乾坤门的胡长老年末就会来乌盘城接我去乾坤门,那可是固州数一数二的宗门,到时候你孙爷爷可就是尾巴一甩跃龙门,大脚一迈登天梯的人中龙凤。”

说着,孙大仁还扬起了自己的脑袋,一脸神气的准备接受魏来羡慕的目光。

“那乾坤门一定比无涯书院要厉害很多对吧?”可魏来却领会不到孙大仁的心思,哪壶不开提哪壶的直戳孙大仁的痛处。

“咳咳咳!”孙大仁又发出一阵急促的咳嗽,低着头在心里默念着:别生气,别生气,这傻子救过你的命。

一连念了七八遍方才平复下自己心头的怒火,眯着眼睛皮笑肉不笑的看向魏来说道:“差一点,但也差得不多,你看,反正你在这里也没有其他事情可做,不若到时候跟我一起去乾坤门吧,有我罩着你,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魏来大概如何也没有想到孙大仁会给出这样的提议,他愣了愣——真正意义上的愣了愣。

过了数息的时间才眨着眼睛问道:“跟你去了那里能娶到媳妇吗?”

这一次,轮到孙大仁发愣了。

接着,他猛地一拍魏来的肩膀,不顾魏来一脸吃痛的神情,挤眉弄眼的笑道:“可以啊,你小子这么快就便要另觅新欢了?”

然后他又一脸豪气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爽快说道:“没问题,到时候乾坤门的姑娘,第一漂亮归我,第二的归你,你我兄弟有福同享,有难你当。”

魏来忙不迭的点着脑袋,又不忘纠正道:“同当。”

“妈的,这个时候怎么不傻了?”

……

第十七章 刘衔结

魏来废了好大功夫,终于送走了这个自己送上门来的“大哥”。

在这个过程中魏来可没少下功夫保证自己认下这位“大哥”的忠心,这才满足了孙大仁不知从何处升起的保护欲。

时间已经到了正午,魏来吃了两个馒头,喝了些清水,便开始打理屋中的一切。老屋里的东西当年那场大水后,坏的坏,烂的烂,如今除了正屋中这几张椅子,与厨房里石铸的灶台外便寻不到半个能用的物件。魏来将屋里打扫干净,索性便在地上铺上了自己的被褥,将就着倒也能有个下榻之所,而唯一烦恼的就是厨房中堆放的柴火早就潮湿发霉,没办法再用,他寻思着得找个时间去外面砍些回来,但这样的雨天显然不是一个合适的时机。

魏来叹了口气,又从怀里掏出了那张银票,也只有这东西在他才能稍稍安心。

打理好一切,时间已经到了傍晚,魏来看了看阴沉的天色,又蹲在屋檐下啃完了最后两馒头,便拿出了雨伞,钻入了雨帘。

与以往一般,他还是雷打不动的去了一趟龙王庙。一连这么多天的大雨,庙里的香客少之又少,魏来也免去了很多麻烦,不过半个时辰便做完了他那不可给外人看的“勾当”。

雨很大,天色又暗了不少,站在龙王庙的屋檐下的魏来有些发愁。

这么大的雨,饶是撑着雨伞,也免不了被大雨淋到,这怀里的荷包若是又被打湿,今天的辛苦可又白费了。但魏来也知道,这雨是小不下来的。

他撑开雨伞,咬了咬牙,就要跨入这雨幕中。

轰!

一声闷响忽的传来,魏来一个激灵,抬头看向天穹,暗以为是雷声,可奇怪的是,这一道闷响之后,雨却小了下来。

魏来眨了眨眼睛,心底泛起了嘀咕:难不成这老蛟蛇也有打盹的时候?

他这样想着,倒也没有去细究其中就里的心思,赶忙便趁着这雨小下来的时机,撒开了脚丫子狂奔了起来。

老屋距离龙王庙比起吕府近上不少,也不过半刻钟的时间魏来便窜回了自家的屋中。

奇怪的是,他前脚才踏入屋内,天际便又是一声闷响,小下来的雨哗啦啦的又大了起来。

收好雨伞的魏来,转头神情古怪的看了看已经彻底暗下来的天色,皱着眉头发了会呆,却终究想不明白,便也就索性不再去想。

……

“啊!!!”

六年未有人气的魏府中今日点亮了烛火。

魏来光着膀子,用那把曹老头留下的匕首割开了自己的后背,将那些从龙王庙神像的后背刮下来的金粉洒入了伤口中。阵阵火辣辣的刺痛让魏来发出了痛苦的低吼,这样的状况持续了足足半个时辰,疼痛方才减缓。

几乎昏厥的魏来趴在地上,满头大汗的喘着粗气,好不容易才缓过劲来,却也顾不得其他,第一时间便拿起了地上的铜镜,歪着脖子看着铜镜中的景象——那头未有点睛的龙相已经到了收尾的阶段,还剩下三道画好的鳞片未有被镶入金粉。

他掰着指头算了算,今日是五月初九,吕观山要做的事情时五月十四,他十六岁的生日在五月二十五,一切都来得及,只要天公还像今日这般作美的话。

咚咚咚!

正思虑间,府门的方向却忽的传来一阵敲门声。

魏来惊坐起身子,熟练的将自家的家当一股脑的收入木箱,这才穿戴好衣物,站起身子透过里屋大开的房门看向那院门方向。

咚咚咚!

敲门声再次响起,声音不大,却有些急促。

魏来思忖着:这都已经到了亥时,什么人会来这里?难不成是那孙大仁去而复返?

“谁啊?”魏来警觉的高声问道。

咚咚咚!

门外之人并不回应,只是依然一个劲的敲着院门。

魏来的眉头皱了起来,他将那把名为黑蟒的匕首反手握着,藏于袖口下,又取来了烛台端在手中,这才小心翼翼的顺着院内两侧的走廊,走到了那院门前。

咚咚咚!

敲门声又响了起来,魏来贴着院门,又高声问了句:“谁啊?”

屋外之人还是不语,还是一个劲的敲着院门。

魏来握着匕首的手微微用力,又沉下一口气,这才用手轻轻的推开了栓门用的栓子,将院门打开了一条缝。

他凑到那条缝隙前,想要看清屋外人的模样。

可脑袋方才凑上去,一只手便从屋外猛地伸了进来,一把死死抓住了院门的一侧。

魏来背着忽然而来的举动吓得不轻,身子下意识的便朝着身后退去了一步,右手中摇晃的烛台火光明灭不定,魏来隐约间看清那只手森白无比,又爬满了如枯藤一般的纹路,水渍更是不断的滴下,打湿了院门前的高台。

这只手像极了那年乌盘江中的水鬼。

这样念头在那一瞬间在魏来的脑海中蹦了出来,他敏锐的嗅到那只手上滴落的水渍的气味绝非雨水,而是带着一股江水特有的腥味。

魏来的心头一跳,藏在袖口下的黑蟒露出了锋芒,如毒蛇伸出獠牙,寒芒崩现。

“小兄弟,请问这里是乌盘城吗?”可就在黑蟒的毒牙要割开“水鬼”的手臂的瞬间,一道苍老的声音却忽的从院门外传来。

魏来握着匕首在微微一愣之后,收回了袖口内,另一只手则将手中的烛台往那院门外递了递,借着烛光魏来方才看清这门外之人哪是什么水鬼,而是一位浑身淋得浇湿,身材佝偻的老头。

魏来暗暗松了口气,将握着匕首的手臂不着痕迹的放到了自己的身后,嘴里应道:“老人家,这里就是乌盘城。”

背脊佝偻得几乎与地面平行的老人闻言点了点自己的脑袋,一头湿透又披散着的白发随之晃动,魏来隐约看见老人的头发中似乎夹着些植被。再联想老人的问话,想来这老人应当是外乡人,风尘仆仆的赶路来此。

“小兄弟,老头子来这乌盘城投奔亲戚,好不容易走到了,却不想是这幅光景。现在黑灯瞎火又雨大风急,老头子腿脚不利索,不便寻人,不知可否在你这处借宿一晚啊?”老人的耳朵似乎不太灵光,他凑到了魏来的耳畔,却依然大着嗓门高声言道,那声音直震得魏来耳膜发疼。

魏来皱起了眉头,既因为老人那与佝偻的身形极不相符的大嗓门,也因为对方提出的这个略显唐突的要求。

他起了警惕,但还是客气的说道:“老人家这乌盘城我熟得很,你只要告诉我你那位亲戚姓甚名谁,我这便可带你去寻他。”

佝偻着身子的老人,身形微微顿了顿。

“啊?你说什么?”

然后他便扯着更大的嗓门说道:“我年纪大了,听不见你说什么,我说我要在这里借宿一宿,你能不能行个方便。”

那声音大得魏来都能感觉到自家这年久失修的院门在那时震了震,能发出这样中气十足的声音,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腿脚不便、耳朵也不利索的老人。

但这毕竟是魏来的揣测,他还是礼貌的提高了自己的声音,重复了方才的话:“老人家这乌盘城我熟得很……”

“啊?你说什么?”

“我年纪大了……”

而老人也很是配合的在魏来说完那番话后又再一次提高了自己的声音,重复起了自己那套说辞。

如此反复了两三次,魏来的耳膜有些发疼,他担忧的看了看自家老旧的院门,生怕这老物件会在老人那越来越大的声音中下一刻便轰然倒塌。

“啊?你说什么?我年纪大……”眼看着老人的声音又提高了一分。

魏来为了避免自己年纪轻轻便耳聋的惨烈境遇,果断的在老人的话方才起头时,抢先说道:“要是老人家你不嫌弃我这里简陋,那便住上一晚吧。”

“唉,好勒。”这一次,魏来比起方才还小上几分的声音却被老人听得真真切切。老人唯恐魏来反悔时的,在第一时间便点头应了下来,然后也不管还在愣神的魏来,“腿脚不便”的身子却比猴子还灵活,一矮身便从门缝中窜入了院内。

回过神来的魏来,关好院门,转头目瞪口呆的看向那已经穿梭在走廊中,推开一个个房门开始寻找自己中意的房间的老人。魏来的嘴角抽搐,赶忙迎了上去。

“老头子以为我住的那个漏水的房子已经是这世上破屋的极致,却不想一山还比一山高啊。”但走上前的魏来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老人啧啧的评价声便抢先响起。

魏来的嘴角抽搐的愈发的厉害,但还是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足够冷静,他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若是老人家觉得不合适,可把你那亲戚的名字……”

“合适!合适得很!”但话未说完便被对方所打断,老人指了指正屋中铺着的被褥,眉开眼笑的说道:“你看这里虽然简陋了些,但老头子我客随主便,将就着还能住一住。”

说完,那老人便根本不去管魏来作何反应,迈着步子便走入了里屋。

“你!”魏来憋红了脸色,吐出一半的话酝酿半晌,方才说出句:“好歹把身子擦一擦啊。”

平生第一次,对于自己这傻子的身份,魏来有些后悔。

但幸好老人还算听进去了魏来最后的“忠告”,一件湿透的衣衫与长裤在房门关上前被扔了出来。

“老朽知道啦,你也早点睡吧。”

听那悠哉的语气,老人显然已经忘了自己“借宿一宿”的身份。

魏来有些嫌弃的用手指捻起那衣裤,叹了口气,心里暗暗告诫自己一晚上忍忍就过去,做好这样的自我安慰,他便要转身去到柴房,可老人的声音又再次从屋中传来。

“对了,忘了介绍。”

“老头子姓刘,文刀刘。”

“名衔结,衔草结环的衔结。”

第十八章 可能你撞了门柱就会回头吧?

魏来在柴房中将就了一晚。

他对这些东西本就不太挑剔,加上又是夏日,虽然下着雨,但裹上些茅草,倒也足以保暖,唯一让魏来不太满意的便是这柴房中萦绕着的霉味。

但今日忙活了一天,从清晨的搬家到打理老屋,再到来回于龙王庙,躺在草堆上的魏来很快便被倦意袭上心头,转眼间便昏昏沉沉的闭上了眼睛。

这一觉魏来睡得出奇的安稳,丝毫没有身处窘境的辗转难眠,那萦绕在鼻尖的霉味也在梦中被抛诸脑后。

再次睁开眼,已经是第二日的清晨,魏来揉了揉眼睛,坐起身子。

屋外还在下雨,魏来走出柴房撑了个懒腰,想着去看看昨日那老人醒了没有,可敲了半晌的门,那屋中也不见有人应答。魏来皱了皱眉头,索性便推开了房门,只见那被褥被折叠得整整齐,老人却不见了踪影。

“这就走了?”魏来暗暗想到,对于老人的不辞而别倒没有多做他想,只是有些许奇怪罢了。不过他看着那被褥,魏来的心中对于老人的恶感倒是减轻了几分,至少对方还算知恩图报。

他的心情好了一些,嘴角也扬起了一抹笑意。

但这抹笑意在下一刻又忽的凝固——走出柴房时他依稀记得地上还扔着老人那件湿透了的又脏兮兮的衣衫,而对方显然不可能光着膀子便在这样的雨天离去,那他能穿什么呢?答案同样显而易见。

魏来一个激灵,快步走入了房中,目光直直的锁定在了角落中那个装着自己大半家当的木箱子上。箱门被打开,里面的物件散乱,很明显是被人翻找过。

……

一刻钟后。

魏来沮丧的坐在了地上,深深的叹了口气。

他反复核对过了,丢了一件衣裳与十多枚铜板,其余的东西大都完好无损,当然事实上那些诸如烛台、铜镜之类的东西似乎也并无法引起一位贼人的注意。

幸好那把黑蟒与百两银票魏来都一直贴身携带,否则估摸着遭此“劫难”,也难以幸免。

损失倒算不得巨大,不过好心没好报的境遇却让魏来有些耿耿于怀。

报官的念头在魏来的脑海中一闪而过,转眼便被他摇头否定。

毕竟昨天他才信誓旦旦的挥舞着拳头,叫嚣着要给吕观山报仇、收尸。就像长大成人的孩子离开父母,嘴里说着要另立门户、出人头地,转眼便引狼入室,跑回去向大人诉苦。哪怕魏来不算是一个好面子的人,但一想到到时候高坐在知县位置上的吕观山看他的眼神,魏来的双颊便有些发烫。

他丢不起这个人,但又终究咽不下这口气。

魏来紧皱着自己的眉头,踱步来到了柴房,蹲在了那块如破抹布一般被扔在地上的衣衫旁,想着看看能不能从老人的衣衫上寻到些许对方的蛛丝马迹。

但很快他的眉头便皱得更深了——或许是昨日犯困的缘故,他并未细细的看过这衣服,今日简直提起,那股从衣衫上扑面而来的霉臭味让魏来一阵恶心,他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昨日柴房中霉味的祸首便是这衣衫。

他嫌恶的看了一眼,用指尖捻起那衣衫,准备将这块散发着恶臭的布块扔得远远的,而也就在这时,一样事物从那衣衫中脱落,不偏不倚的落在了魏来的脚尖处。

魏来下意识的低头看去,本着不错过任何一个可能的线索的原则,细细打量起那东西——似乎是某种植被的枝叶,像极了路边过膝的野草,但又有些不同,魏来索性也将这东西提起放到了眼前。

绿色、狭长、柔软、湿漉漉,这大概便是这枝叶所有的特征,魏来愣了一会,很快反应过来,这东西他曾见过,是乌盘江中生着的水蛇草。

味道有些犯苦,但能果腹,在乌盘城的县志中便有过记载,在闹饥荒的日子里,不少乌盘城中断粮的百姓便靠着在江底打捞此物为生,因为越是深水处,此物长得便越是茂盛与粗壮,当年因为打捞水蛇草还出过不少人命。观这根水蛇草的长度,起码得再水深三四丈的地方才能生长。

“唉,看样子这老人家确实过得窘迫。”如今这年景虽然算不得天平盛世,但也远未到需要以这水蛇草为食的地步,老人的身上有这样的东西,很大程度上便说明对方如今的处境想来不会太如人意。

魏来想到这里,心中那股想要寻老人发泄的怨气也散去了大半。

他爹曾经说过,都说世如苦海,无涯难渡。但哪有无涯的海,只是渡海的人太多,而先沉下去的还总喜欢拉住浮着的人的衣角,浮得越高,下面拉着你的人就越多,最后大家只能一起越沉越深,无人到岸。

魏来不想去拽别人的衣角,哪怕别人曾拽过他的衣角。他站起了身子,看向屋外,雨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魏来思前想后,觉得也无他事,便拿着雨伞,出了院门,去往龙王庙。虽然下着大雨,但好歹白天的视野清晰,比起晚上赶路要来得轻松。

白天的龙王庙多少还有些香客,但好在魏来来的时间尚早,他也并不着急,而那些香客对于魏来这位常客除了抱有或鄙夷或同情的目光外,大都也不会对一个傻子产生任何的怀疑。魏来理所当然的可以一直呆在龙王庙中,直到所有人离去,方才慢悠悠的做完他要做的事情。

但当他将荷包放在怀中揣好,来到庙门口时,魏来看了看天色,雨还是那般大,密密麻麻的让人几乎难以视物。魏来心底的那点侥幸在这时散去,他叹了口气,撑起了雨伞,一只脚方才迈入雨帘。

眼前的景象忽的清晰了起来——雨小了下来,周围的一切也不再被淹没在雨帘之中。

魏来眨了眨眼睛,迈出的脚被他收了回来。

哗啦啦。

雨帘又在他的眼前拉开,遮住了他的视线。

这样的情形让魏来不免一愣,他又神情古怪的将脚迈了出去,大雨瞬息便又小了下来。

魏来来了兴致,穿着草鞋的脚便在那时飞快的在龙王庙的屋檐下伸出、收回,收回又伸出。龙王庙前的大雨便一收一落,就像是有人握住了天上的闸门,有意的跟着魏来亦步亦趋。

轰!

魏来玩得兴起,但忽然穹顶上却响起了一声惊雷。

他的迈出的脚一顿,更大的暴雨在这时倾泻而下,即使站在屋檐下,溅起的水花也让错不及防的魏来淋了个半身湿透。好在那个荷包被他贴身放着,并未遭难。

魏来缩了缩脖子,退回去屋檐数歩,待到那忽然大起的暴雨渐渐又变回了寻常大小,他方才心有余悸的上前来到门口,不知为何在那时他的心底升起了一个古怪的念头,似乎方才发生的一切是冥冥中某个大人物对他的警告。

咕噜。

他咽下一口唾沫,再次小心翼翼的伸出了自己的脚,这时,雨又小了下来。

这愈发印证了魏来的猜想,他缩回了脚,转身四望,却不见任何人的踪影,他思虑了一会,也不管其他,便在原地朝着雨帘外躬身一拜,嘴里说道:“小子莽撞,前辈莫怪。”

这话出口,仍无任何回应,但魏来却觉得心安不少,这才再次迈步,撑起雨伞走入了小下来的雨帘之中。

……

与昨日出奇一致的是,当魏来的脚迈入老屋的屋檐下时,那小下来的雨便再次哗啦啦的倾盆而下,街上趁着雨小下出门的行人被这说变就变的天色搞得无所适从,不少人被淋成了落汤鸡,狼狈不堪。

有了之前的教训魏来也不再去细究其中就里,收起雨伞,便推开了自己的院门。

“唉!我说现在的世道到底是怎么了?”

“你就这样把我一个老头子扔在家里,这家里又一穷二白,半点吃食都寻不到!”

“怎么?打算饿死握着古怪老头,谋财害命不成?”

可还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魏来,怎么也想不到,推门之后迎接他的会是一张沟壑纵横又满脸怒气的脸,当然,他更想不到的是,这张脸的主人会有勇气对着他劈头盖脸的一阵怒骂。

他愣在了原地,木楞的眨了眨眼睛,像是被这老人骂傻了一般。

大概也是因为老人说得着实太过义正言辞,以至于他回过神来的第一反应是:“你……还没走啊?”

穿着魏来的灰色长衫的老人狠狠的瞪了魏来一眼,说道:“走?往哪里走?这么大的雨,老头子这身子骨出去了还回得来吗?”

直击灵魂的三个问题,终于是让魏来彻底醒悟了过来。

他觉得他有必要让老人弄明白他们二者之间的立场到底是怎么回事。

魏来的双目一沉,迈步走入了屋中,哐当一声,院门关上。

名为刘衔结的老人似乎也看出了魏来身上的杀气腾腾,身子竟是下意识的退去一步,双手抱在胸前裹紧了那件并不是属于他的衣衫,发紫的嘴唇打着颤:“你…你要做什么,老头子我可是答应过我那死了六十年的老伴,不会做对不起她的事情的…”

魏来黑着脸,懒得去理会老人无论是从情景还是逻辑上来守都一窍不通的胡言乱语,沉着声音便问道:“你这身衣服是哪来的?”

刘衔结一愣,如实应道:“箱子里拿的。”

“那我箱子中那十多枚铜板呢?”

“也是我拿的。”

魏来厉声喝道:“那你还敢回来?”

刘衔结一脸疑惑的看着魏来,理所当然的应道:“我是拿的,又不是偷的,怕什么?”

魏来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老人,对方这一脸刚正不阿的架势让魏来一时间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世界观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他撑起的气势在这时被卸去了大半,毕竟道理这种东西你得讲给讲道理的人才有用,而很明显的是,这个刘衔结并不是这样的人。

魏来意兴阑珊的收起了自己想要理论的心思,问道:“衣服你也穿了,钱你也拿了,那现在你又回来作甚?”魏来这样问道,心底却暗暗下定了决心,这一次无论老人再说什么,他也一定不会收留对方。

“没地方去,我只能回来了。”老人叹了口气,一脸无奈的说道。

魏来又好气又好笑,板着脸反问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话好似戳中了老人的痛处一般,他在那时扎起了袖子,吹胡子瞪眼的言道:“怎么和你没关系了?”

“你看啊,昨天是你要收留我的吧?”

魏来不疑有他,便点了点头:“嗯”

“今日我去寻我那亲戚,旁人告诉我,昨天晚上他们出了远门,一时半会回不来。”

“若不是你昨天非得留我,我就去寻他们了,这不就找到他们了?”

“现在好了,就因为你,我亲戚没得投靠,我这孤寡老人,你要是不对我负责,那我就……就……”

刘衔结说着,又哭丧着脸四处观望了一番,知道瞥见了那房屋旁的一根立柱,他顿时眼前一亮,嚷嚷道:“我就一头撞死在这柱子上!”

说罢,刘衔结便摆开了架势,作势就要朝着那门柱撞了过去……

第十九章 老蛟蛇的味道

宁州,宁霄城,州牧府前。

罗相武阴沉着面色立在府门的高台前,身后二十余位苍羽卫一字排开,白马银甲连成一线,人不动,马亦不动,都如雕塑一般。

他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从艳阳当空到日暮西沉,足足四个时辰。

他额头上的汗迹,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却顾不得去擦拭。

吱呀。

忽的,眼前厚重的府门被人缓缓打开,一位书生打扮的黑衣中年人从府门的缝隙中缓缓走出。他看了一眼眼前的男人,便低头递出一份书信:“罗大人,这是州牧让在下交给大人的东西,州牧近来事务繁忙,就不亲自接见大人了,还请罗大人见谅。”

罗相武面无表情的接过书信,还礼言道:“这是卑职分内之事。”

黑衣书生点了点头,身子退回了府门中,厚重的府门发出一阵沉重的闷响,随即缓缓合上。

待到府门完全闭合,罗相武的脸上也旋即变得阴云密布。

他撕开了书信的信封,将信纸在自己的眼前展开,细细看去,密布的阴云顿时化作了翻涌的雷霆。

“江浣水!”他低声喃喃叨念着州牧大人的名字,手中的信纸被他捏成了一团,手背上青筋暴起,如有蛇龙盘踞。他快步走下了高台,立在台下的甲士们纷纷上前。

“回乌盘城!”罗相武沉声言道,根本不去回应诸多甲士投来的目光,直直的走到了自己的坐骑前,翻身上马,一扬马鞭,朝着城门方向绝尘而去。

身后的苍羽卫们面面相觑,却不敢多问,只能快步随着罗相武翻身上马,直奔乌盘城而去。

……

前脚迈入屋中,身后的雨帘便再次密集起来。

这样的变故魏来已经见怪不怪,他收起了手中的油纸伞,将他放在院门内侧沥干。

“回来啦。”回过头,刘衔结已经走了上来。

老人驼着背,脚步却快得像个青壮,满脸慈眉善目的笑容,但额头上那块淤青却多少有些扎眼。

魏来叹了口气,有些无奈。

他在怀里一阵摸索,掏出了一个沉甸甸的布袋子,袋子上沾着些水渍,尚且冒着热气,淡淡的香味也随即萦绕在这屋中。

“城东的包子?”老人眯起了眼睛,干瘪的脸上撑起一道并不好看的笑意。他伸手接过了布袋,一溜烟的便跑到了正屋中,也不讲究蹲在地上打开布袋便吃了起来。

足足八个大菜包子,刘衔结却是狼吞虎咽,一口气便吃下了足足四个,但看那意犹未尽的架势,剩下的四个估摸着也难逃魔掌。

走到正屋门前的魏来看着老人这饿死鬼投胎的吃相,不免又想到了两日前的情景。

那时,他可是下定了决心要将刘衔结“逐出家门”,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满心坑蒙拐骗的老头子却当真有钟馗撞柱的决心,一头过去,年久失修的老屋晃得厉害,沙尘四起,刘衔结的脑门上也浮出了一道渗血的淤青。

一时心软的魏来,以想要保全祖业为借口,终究还是应下了刘衔结的死缠烂打,承诺让他住到他口中的亲戚回家之时。只是魏来终究还是低估了刘衔结的泼皮本心,老头子嘴上说着不白吃白住,拍着胸脯要照顾魏来起居,可实际上呢?

就如现在这般,每天饭来张口,衣来……嗯,事实上魏来除了被老人强取豪夺的那件衣衫外,剩下的也没几件能穿的了。

这时,刘衔结已经吃完了第七个包子,面露凶光的看着最后一位“幸存者”。不过他似乎也注意到了魏来的目光,脸上少见的露出了羞赧之色,他满脸不舍的将最后一个包子举起,看向魏来,问道:“你吃吗?”

一大早便赶去龙王庙的魏来,并没有吃上任何的东西,但在瞥见刘衔结几乎要将包子握扁的手后,他还是摇了摇头,说道:“你吃吧,我不饿。”

听闻此言,刘衔结唯恐魏来反悔一般,囫囵的便将之吞入口中。而魏来却也在这时,走到房中的木椅旁,坐了下来,依然沉着眉头,不言不语。

酒未足,饭却饱的不能再饱的刘衔结,这时终于想起关心自己的衣食父母。

他也不收拾地上散落的残渣,大大咧咧的便坐到了魏来的身侧,笑呵呵的说道:“小兄弟在烦恼些什么?不若说来老头子听听?”

魏来抬头白了老人一眼,没好气的说道:“烦恼你这么吃下去,我这老爹留下来的房子迟早得给你吃没了。”

刘衔结可丝毫没有寄人篱下的自觉,他悠哉悠哉的翘起来脚,嘴里慢悠悠的说道:“老头子随我那走了六十年的老伴,吃斋念佛,可是半点荤腥都不沾,几个包子能值多少钱,那天我可看得真切小兄弟的怀里可有一张百两的银票,老头子就是拼了命,撑死自己也吃不垮小兄弟这祖业。”

说着,老人有意在这次顿了顿,眼珠子一转便再言道:“所以,老朽以为,小兄弟一定还有别的烦恼。”

刘衔结说得头头是道,魏来却听得聒噪烦闷,他索性站起了身子,拉起了刘衔结,将之直接推到了屋外,趁着对方下面的话还未说完,哐当一声便关了房门。

“唉,小魏来啊!老头子当年可是出了名的知心大哥,我那地方什么人碰到点烦心事都找我倾诉,你考虑一下,我就收八个、不!十个包子。”被扫地出门的老人还不死心的朝着门缝中一阵嚷嚷,卖力推销着自己的生意,只是关上门后,屋里便没了响动,刘衔结站在门外好一会,这才死了心,摇头晃脑的哼着小曲回到了他新的住所——柴房。

屋中的魏来在确定刘衔结走远之后,便锁住了房门,然后回到房间内摆放着他的木箱与被褥的角落,麻利的将那一干物件一一拿出,摆放到了身前。

魏来这几日来的进展都格外的顺利,他透过铜镜看着自己干瘦的脊背上,那条龙相已然成型,此刻也只有龙颈处的最后一道鳞片尚未完成。

五月十二,距离吕观山立下的五月十四还有两天,只要今日他将最后一道鳞片完成……

想到这里的魏来,没有半分的犹豫,嘴里含住了毛巾,黑蟒也被放在烛台前灼烧,待到一切准备就绪,魏来又深吸了一口气,面色狰狞的将那烧的滚烫的匕首缓缓的落在了他的背上。

……

夜色将至,屋外的雨落不歇。

饥肠辘辘的刘衔结走到了院门前,正想催促待在屋中足足一下午没有声响的魏来出去买些吃食。可手方才抬起,还未有来得及落在那房门上。

“你大爷的!”

“吕观山你骗我!”

却听那屋里传来一声怒吼,紧闭的房门猛然被人从内推开,用力极大。

站在屋外的刘衔结措不及防,被那呼啸而来的房门直直的砸在了脸门上。

魏来的身子从屋中鱼贯而出,也不顾屋外瓢泼的大雨,闷头便冲入了雨帘,头也不回的离去。

半晌,被房门砸得鱼头转向的刘衔结狼狈的从门后站起身子,他的脸门上是一道道纵横交错的红印,与房门上雕刻的纹饰如出一辙。

“现在的年轻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几个包子才多少钱,不给就不给咯,犯得着打我这老头子吗?小心我讹你百八十两银子。”刘衔结揉着自己脸上的红印,嘴里不满的嘟囔道,目光却顺着大开的房门看向屋内。

大概是因为走得太过匆忙的缘故,魏来屋中的那些物件都还没有来得及收拾干净。

刘衔结贼眉鼠眼的看了看院门方向,确定短时间魏来不会回来之后,他一溜烟的便窜入了房门。

铜镜、烛台、木箱、被褥……

老人的目光在那些物件上一一扫过,忽的身子站定,双眸泛光的盯着一处。

一个随意摆放的灰色荷包旁,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地面上,几点微不可查的金色光点在烛火的照耀下,闪着同样微不可查的光芒。

刘衔结蹲下了身子,伸手捻起了地上的金色光点,瞩目看去——那是一道道金色的粉尘,像是从某些镀金的事物上刮下来的东西。

刘衔结的眼睛眯起,将那事物放到了自己的唇边,轻轻一舔。

然后他本就沟壑纵横的脸,皱成一团,像极了一块风干的柚子皮。他啐了一口唾沫,嘴里低声说道:“呸!”

“老蛟蛇的腥味真恶心。”

第二十章 小阿来,你要好好听话

酉时,浑身被雨水湿透的魏来蹲坐在吕府门前的石墩旁。

他的手里拽着一本同样被雨水打得湿透的书本,低着脑袋,目光空洞的看着屋檐上落下的雨水拍打在台阶上,水花盛开、湮灭,周而复始,瑰丽又冰冷。

他似乎已经呆了很久,从他发梢与衣衫上滴落的水渍已经将他周围的地面浇湿。

天色愈发的暗,虽是夏日,却因为暴雨不歇的缘故,对面的府院中已经点亮了灯火,余光透过雨帘照在男孩的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忽然,光暗了下来——有什么东西挡住那光。

魏来抬起头,台阶下一位撑着雨伞的男子正站在雨帘中与他对望。

魏来愣了愣,随即便站起了身子。

男人颔首,收起雨伞,走入了屋檐下,也不与魏来对话,直直的便来到了府门前,不急不缓的打开门锁,迈步走入其中,却并未将府门合上。

魏来并不迟疑,随着男人便走入了府门,末了还不忘将未有关上的府门合上。

吕观山似乎才从县衙归来,身上还穿着那件灰黑色的官府,袍子宽松,衣角与鞋上都沾染了些许泥土,右臂的衣袖上还有几处微不可查的线缝脱落。魏来皱了皱眉头,多少猜到了,这么晚才归来的吕观山去了何处。

吕府不大,一前一后的一老一少很快便走到了兼具用餐与会客之用的正屋,吕观山依旧并不理会魏来,他慢悠悠的取下官帽、脱下长袍放到一旁的案台,又点亮了屋中烛台,将之摆放到一个可以将整个房间照亮的位置,这才坐下身子,看向魏来,平静的言道:“没想到,你这几日完成得这么快。”

魏来的眸子中升起了火焰,他一把将拽在手中,湿透的书本扔在了吕观山的脚下:“你诓我!”

吕观山给自己倒上了一杯清水,已有些许皱纹的脸庞在烛火的照耀下半明半灭,他瞟了一眼那湿透的书本,封面上的墨迹虽然在雨水的侵蚀下已经有些散开,但依稀还是可以认出“鸠蛇吞龙”四字。

吕观山将水杯放在了自己的唇边,饮下一口:“几天前你不还靠着这神通,险些杀了一位苍羽卫的总旗,它或许不太真,但怎么也不能算是假的呢?”

“那不是我想要的,吞不了它的龙气,我怎么活下去?”吕观山漫不经心的态度,让魏来有些恼火,他的声音被他拉得极高,但转瞬又落得很低:“还有十二天,我就十六岁了。”

吕观山的眉头一挑:“怕死?那就去天罡山,现在我修书一封,你给曹吞云低个头,看在你爹的情面上,此事未必没有转机。”

魏来对于到了现在还在旧事重提的吕观山有些不耐烦,他也不去接过吕观山的话茬,而是直勾勾的看着对方,说道:“这么做有什么意义,你应该清楚我是不会放弃的。”

吕观山放下了水杯,第一次看向魏来:“那你也应该知道,我不会真的害你,早些时候,或者晚些时候,我一定会把那残缺的后半部分法门送到你手上。”

魏来脸上的神情一滞,有些气结,嘴里却言道:“我并不觉得这是你骗我的理由。”

“不,是你在诓我。”吕观山面无表情,语调平静:“你应了我不参与此事,也答应搬出吕府,我方才不去提送你到天罡山的事情。你完成了龙相,也发现了这鸠蛇吞龙之法并不完全,就应该知道我的打算。你若是言而有信,这个时候就应该老老实实的待在家中,等我的死讯,到时候你要的东西一定会出现在你的家中。”

“可你呢?离你十六岁的生日还有十余日的光景,现在便火急火燎的来寻我兴师问罪,你在急些什么呢?怕死?那我给你建议不是更加稳妥吗?还是说从一开始你就没打算遵循我们之间的‘君子协定’?”

吕观山不急不慢的抛出的这一连串的问题,让魏来的脸色有些难看,他低下了头,低语道:“我只是…只是想要帮你。”

“你帮不了我,没人帮得了我。”吕观山说完这话,脸上的冷色消融了几分,声音也柔和了下来:“听话,你才十六岁,我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魏来的眼眶中燃起了熊熊的火焰,他的脸色通红,有些宽大的袖口下,藏着的双手紧紧握拳。

他猛地抬起头,神色狰狞的注视着吕观山,吼道:“你不想让我死!那为什么你却要去送死?”

“乌盘城的人都道我是傻子,都说我在为我爹娘赎罪!可你最清楚,我不是傻子!我爹娘又何罪之有?”

“我已经拜了他六年,每一次我求他保佑,心底却想的是要将他千刀万剐!我爹娘的死还不够吗?你还要让我再带着你的仇,跪他跪到什么时候!”

男孩的怒吼撕心裂肺,以至于到了后半段,他的声音已经变得有些沙哑。

吕观山并没有因为魏来的质问而生出半点的不悦,反倒是他脸上的神色又在那时温柔了几分。他看着喘着粗气,眼眶中有什么事物涌动,却又极力忍住的男孩,伸出了手,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脑袋。

“阿来。”他轻声唤道。

“你要报仇,你以为你要杀的只是那只蛟蛇吗?”

“这世上的善大都如无根浮萍,折了他便断了,可这世上的恶却都如水面冰山,你看到永远只是他浮出水面的一角,追根溯源,你就会知道,你的面前是一尊参天巨物,巨大得让你窒息,让你绝望。”

“我也好,你爹也好,其实都不是死在那蛟蛇的手中,而是死在这无从反抗绝望中。”

“那就不要死!”魏来急切的说道,“既然你做不到,那就好好活着,交给我来做,为什么一定要去死呢?”

这个问题像是问住了吕观山一般,那个儒生在那时忽然沉默了下来。

一阵夜风刮起,涌入房门,吹乱了魏来的衣衫,扬起了男人的鬓发,也熄灭了屋中的蜡烛。

魏来抬头看向黑暗中的男人,隐约间他瞥见男人的嘴角忽的上扬,似笑非笑。然后他那低沉的声音也随即响起,他说。

“不过意难平。”

……

刘衔结缩着身子,蹲在柴房的门槛上,双手交叉,揣入袖口,目光炯炯的看向院门。

“唉,再不回来,老头子我就要被饿死了。”他嘴里嘟囔道,神情颇为沮丧。

接着他又抬头看了看暴雨倾盆的天穹,眉头微皱,嘴里正要嘀咕些什么。

吱呀。

院门却在那时忽的打开,刘衔结侧目看去,却见浑身湿漉漉的魏来阴翳着脸色气冲冲的走入了院中。

咕噜!

刘衔结咽下了一口唾沫,那到了嘴边的抱怨之言,在这时被他生生的给咽了回去——来者不善!刘衔结在口舌之欲与身家性命之间,很快便做出了抉择,他缩了缩自己的脖子,小心翼翼的退回了柴房中,正要不动声息的将房门合上……

一只手却在这时伸了过来,抵住了房门。

刘衔结的心头一跳,脸上的神情一滞,顺着那伸来的手臂目光缓缓上移,最后落在魏来那张阴云密布的脸上。

咕噜。

大概是被魏来此刻的气势所震,刘衔结又咽下了一口唾沫,脸上堆起了皮笑肉不笑的难看笑容,问道:“小兄弟…这么晚了,你我孤男寡男,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否则旁人知道了,老头子晚节不保,可无颜去见我那去了九泉六十余年老伴啊。”

魏来早就在这几日的相处了习惯了刘衔结的胡言乱语,他根本不去理会,只是沉着脸色将另一只手里的事物顺着门缝递到了刘衔结的跟前。

刘衔结的鼻孔微缩,低头看去,这才发现魏来的手里提着的是一大袋包子,从那布袋内传来的熟悉香气中,刘衔结可以断定这包子一定还是来自城东那家包子铺。

刘衔结顿时眉开眼笑,什么身家性命,什么晚节不保都在那时被他抛诸脑后,他打开了房门,接过了那袋包子,也顾不得那布袋与包子都还沾着水渍,将包子放在自己的身上擦了擦,便毫无顾忌的狼吞虎咽了起来。

“你很喜欢这家的包子,为什么?”魏来蹲在了刘衔结的身边,也拿起了一个包子,放在嘴边咬下一大口。

城东张家的包子铺在乌盘城倒也算得上是老字号的招牌,据说从张婶爷爷的爷爷那辈便已经在乌盘城做起了这买卖。

“这个啊。”刘衔结吃得满嘴流油,嘴里囫囵的应道:“我那老婆子生前就特别会做包子,他家的包子和我老婆子做的,简直一模一样。”

刘衔结吃得风卷残云,说得也是煞有介事。

以至于魏来都有些相信,这老头子真的曾经有过一个妻子,当然,至于是不是死了六十年,魏来就难得去深究了。

魏来一屁股坐在了刘衔结的身边,愣愣的看着那被他咬了一个缺口的菜包,喃喃言道:“你想她吗?”

吃得兴起的刘衔结似乎并未理解到魏来此言何意,他头也不抬的继续与那些包子大战,嘴里敷衍似的应了声:“什么?”

“我说你想你的妻子吗?”魏来问道。

“想她做什么?她在的时候老头子对她可好了,死了也还在为她守身如玉,六十年如一日,有那功夫想她,倒不如多活几日,多吃几个包子。”刘衔结满不在乎的说道,似乎他妻子二字的吸引力于他来说,尚且远远比不得眼前的菜包。

魏来显然并不能很好的理解到老人的逻辑,他皱了皱眉头,问道:“可她死了,你再也见不到她了,你难道……”

刘衔结听闻这话,放下了手里的包子,抬头看向魏来,脸上的神色在那时出奇的严肃,与魏来印象中的老头子判若两人。他一本正经的说道:“怎么会见不到呢?我家老婆子说了,来生她还做我的老婆子。”

刘衔结这般认真的说出这样一番话,让魏来一时间不知当何以为对。他有些不忍揭穿老人似乎满心认定的事实,但还是在一段短暂的沉默之后,摇了摇头,苦笑道:“哪有来生。”

说罢这话,魏来便意兴阑珊的站起了身子,想要结束这段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

可他方才起身,老人的声音便再次响起。

“很久之前,我听过这样一个故事。”

“说这世上有一种虫子,叫蚍蜉,蚍蜉的寿命很短,不过一日。有一只蚍蜉,认识了一只蚱蜢,两个小家伙相谈甚欢,很快便成为了朋友,到了晚上,蚱蜢跟蚍蜉说:‘我要回家了,咱们明天见’,蚍蜉很惊讶,它问道:‘明天?这世上哪有什么明天’。”

“从那以后,蚱蜢再也没见过蚍蜉,但又在很久以后,蚱蜢遇见了一只老鼠,他们聊了很久,也成为朋友。直到冬天到来,老鼠就对蚱蜢说:‘我要冬眠了,咱们明年见’,蚱蜢一听,也很惊讶,它问道:‘明年?这世上哪有什么明年?’”

“你看,我们都活在今生,都没有见过来生,可没见过并不代表没有,不是吗?”

“所以呀,咱们得好好活着,万一真的有来生呢?那时,你见着了今生分离的故人,他问你:‘小魏来啊,上辈子我走了之后,你有听话好好活着吗?’你得有底气的告诉他:‘嗯,我很听话,我一直好好活着’。”

第二十一章 转身、撑伞、不回头

五月十三。

魏来将自己关在自己的房间中一整个白天都没有出门。

刘衔结思前想后,终究是不敢去打扰自己这位衣食父母,尤其是在看到紧闭的房门前,放在地上的那十几枚铜板后,更是收起了这样的心思,悠哉悠哉的拿着铜板,便出了门,去享受城东张家那他怎么吃也吃不够的包子去了。

雨一连下了那么多天,城南乌盘江畔的堤坝噩讯连连,负责修筑堤坝的工匠昼夜不歇,就连乌盘城中为数不多的衙役也被调到了那处,整日灰头土脸,忙得焦头烂额。

百姓们对此抱怨连连,市井中早有传闻,说是吕观山不敬神明,以往明文禁止百姓们多做祭祀之事也就罢了,近来更是对于朝廷扩修神庙的事情充耳不闻,这才招来江神震怒。若是这雨再这么下上几日,河床升高,大堤决堤,那时依水而建的乌盘城恐怕就得落下个水淹城毁的下场了。毕竟这样的事情,在六年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只是那时的龙王爷心慈手软,只收了祸首,未有祸害他人,甚至连对方的傻儿子都留了下来,这些年来,那孩子感恩戴德,还每日都去庙里祭拜。

可惜的是即使有这覆辙在前,吕观山却还是一意孤行。

但好在前几日的苍羽卫闹出的动静,吕观山怎么也算承诺过,在明日之后就要修缮龙王庙。念及对方这些年来在乌盘城中不错的名声,百姓们倒也大都能够压下心底的怨气,去静观其变。只是这样一来,有心人便免不了暗暗好奇,吕观山口中明日要斩的那位要犯又究竟是谁?

乌盘城这样的小地方,总共也就四千户人,但凡有点不寻常的事情,不出一日光景,便得传得满城皆知,而赶在秋后之前便要斩的犯人,想来定是十恶不赦之辈。但莫说近来,就是吕观山上任的六年来,李家女人偷了汉子,钱家男人欠了赌债,这些事情便已经算得上是这六年来乌盘城最大的闹腾事,哪还有什么能足以拿人问斩的祸事?

吕观山越是不说,百姓们便越是好奇,一个个翘首以盼,巴不得明天早些到来,他们也好去那乌盘城荒废了十余年的刑场上看个热闹。

而乌盘城的百姓们此刻翘首以盼想要快些到来的明天,却恰恰是某些人快马加鞭也追之不上的性命攸关的最后期限。

罗相武今年已经四十有一了。

一没天赋,二没背景,也就是靠着做事谨慎,好不容易攀上了金家的大树,带着自家顶头上司的儿子在宁州边陲外放了足足三年,眼看着三年之期将至,他也功德圆满。回京之后,虽功劳都得落在金家公子的身上,但他多少也可靠着护主之功,混得百户的品级,若是上面体恤一些,说不得还会赐下一枚玄冥丹,他也有机会冲击这数年都未有走入的第三道关隘。

可偏偏这节骨眼上,却出了祸端。

金关燕死了,单是这一点便足以他被贬为庶民,这还得是能寻到凶手的前提下的最好结果。但有道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本想着了了乌盘城的事情便快马回到京中给上面那位大人请罪,哪曾想那乌盘城中的小小知县,递给朝廷的却是这样一份奏折。

更不曾想,州牧江浣水竟然敢将这样一份大逆不道的奏折压在手中这么久的时日,也不上递。从拿到那奏折的拓本之后,罗相武便马不停蹄的赶回乌盘城,现在距离五月十四不过半日光景,他离乌盘城却还有足足五百余里的路程。

一想到这里,罗相武的脸色如踏入十二月的京都一般,冷得彻骨。

“驾!”他又一次扬起马鞭,用力拍打马背。

战马绝尘,但连续三日的马不停蹄,曾经神骏无匹的一线白马,此刻也都是风尘仆仆,泥泞沾身。

但马不能停,就像雨也不能停,也像每日去龙王庙中祭拜的魏来亦不能停一般。

这世上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活得那般安逸,很多时候对于某些人来说,停下便意味着死去。

……

直到到了戌时,天色彻底暗下,蹲在柴房门口,吃着包子悠哉悠哉的看着院子内空地上倾泻而下的暴雨的刘衔结,终于听到魏来的房间传来了响动。

已经将自已关在房门里整整一日的魏来,推开了房门。刘衔结循声望去,却见那少年面色如常,倒并没半点它想象中的阴翳与颓废,只是还是散发着些许生人勿进的疏离感。

“那撒,你要不要吃点……”本着饿死了魏来,也就等于砸了自己饭碗的原则,刘衔结这一次可是真心实意的让出了自己手里包子,只是他的手方才递出,魏来的身子便走了过去,根本不曾正眼看刘衔结一眼,直直的便走到了院门口,撑开油纸伞,出了院门。

被无视的刘衔结讪讪的收回了自己的手,嘴里嘟囔了一句:“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然后,那点小小的不愉快,便很快便手里幸存的包子所掩盖。

魏来冒雨来到了龙王庙。

到了这个时辰,即使再虔诚的香客也早已归家,龙王庙中理所当然的空无一人。

魏来神情虔诚的走到那尊宝相庄严的镀金神像前,叩首拜服,嘴里念念有词的求着龙王爷保佑。这样的事情,这六年来他日日都在做,早已轻车熟路,但今日比起往日不同的是,他磕得更加用力,拜得也更加虔诚。

平日里无人时只需花去一刻钟的跪拜,今日他却足足用去了半个时辰。若是过了三境的修士有心,细细看去便会发现,随着少年的叩拜,龙王神像之中一道浅薄的金色光粒不断涌向魏来的胸膛,凝聚为粉末,落入那里安放着的灰色荷包之中。

待到他起身时,他的额头上已然浮现出一块渗血的红印。

魏来接着便并无停留的出了庙宇,却并未回到家中,而是再次来到了吕府门前。

这时时辰已经到了亥时,锣鼓巷周围的百姓早已熄灭了家中的烛火,沉沉睡去,吕府的府门中同样漆黑一片,想来府院的主人也应早早的睡下了。整个锣鼓巷幽深一片,只有雨声滴滴答答响个不停。

魏来走到了吕府门前的屋檐下,将雨伞放在一侧,自己就蹲在府门旁,他也不敲门,亦没有做些什么的意思,就只是静静的看着屋檐外的雨帘发呆。

他一动不动,就像是一具被工匠雕刻得栩栩如生的娃娃,被摆放在了街角,安静又些渗人。

他就这样一直看着,直到远方的天际泛起了鱼肚白,蹲坐在角落中的魏来方才如梦初醒,他眨了眨眼睛,站起了身子。

放在一旁的油纸伞似乎被他遗忘了,一夜未睡的男孩也不撑伞,迈着步子便走下了台阶,绕着吕府围墙的西侧走了几步,随即停下,目光落在了那段围墙上的某一处——那里的墙面上有一处被人有意用什么东西磨出的凹陷,虽然并不明显,也不足以威胁到整个墙体的安全,但却足以作为某些时候用力的支点。

看着那处的魏来,脸上少见的露出了一丝笑意。

那是五年前,由吕大小姐策划,魏来实行的一项秘密“工程”。入府的在这处,正对着吕府柴房的背面,出府的则在吕大小姐闺房的窗户口。那个时候吕大小姐可没少带魏来干这爬墙的勾当,只是到了后来,吕砚儿便渐渐的不再带着魏来,毕竟谁也不想与心上人见面时身旁跟着一个只会傻笑,并且保不齐会说漏嘴的小跟班。

魏来摇了摇头,在那时收起了自己脑海中纷扰的思绪,眉头一沉,身子缓缓退去,直到接近对方府院的围墙时才停下脚步。他借着锣鼓巷并不宽敞的街道助跑,在来到那面院墙前时,一只脚猛地蹬出,稳稳的踩在了那处凹陷上,然后身子便借着这股力道,一跃而起,双手高高伸出,稳稳当当的抓住了院墙的顶部。

这一套“组合拳”魏来做得可谓是游刃有余,丝毫不像是一个没有半点修为的傻子,而这一切所能归功的自然还是那位吕大小姐的“调教”。

魏来爬上了高墙,没有丝毫停留,找准位置便又跳入了府中。紧接着便听到那靠近墙边的位置的府院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一直到天色隐约放亮,院中那阵阵轻响方才停歇,而魏来也在这时,从那院内的围墙中艰难的露出了脑袋,他有些狼狈的爬上了围墙,跳到院外。

这时的男孩像是完成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一般,他长长的舒了口气,便要冒着大雨离去,可脚丫子方才迈开,却又记起自己是打着伞来的。他连忙停下了自己的步伐,快步回到了屋檐下拿起被冷落了足足一夜的雨伞,又要再次迈步离去。

但这一次,他方才走下吕府门前的台阶,却又忽的停了下来。

他转过身子看向那座他生活了足足六年的府门,神情肃然,他站定了身子,朝着那府门低头拱手,深深一拜。

天际泛白,大雨却依旧倾盆。

府门紧闭,少年却面带微笑。

他转身、撑伞、迈步。

这一次,他走得决绝,不再回头。

只是隐约间似乎有个声音响起,那声音说。

“咱们来生见。”

第二十二章 燕庭双璧

将门儒生、少年天才、青冥圣子、名师高徒、燕庭双璧、离经叛道……

吕观山的一生,从他年少知事起便不断被人盖上这样或者那样的标签,他有过被人质疑,也有过被众人仰望,而如今这些或善意或恶意的目光都变成了轻蔑与嘲弄。

多少年修为不得进寸,多少年的故步自封,于大燕朝的朝堂与江湖来说,吕观山与他那位师弟一般,都是笑柄。

而这个笑柄,在这一天一如既往的早早从床榻上坐起了身子。天色刚刚放亮,因为家里的仆从都被他辞去的缘故,他起得比平日还要早上一些。

他洗漱、穿衣,细细打理自己的仪容,不会如何精细,但却做到整洁干净。然后又不急不忙的走到屋外,看着外面的大雨,在心底默背了一遍《疏河赋》——这是在青冥学宫求学时养成的习惯,每日都得默背一篇先贤名著,即使此时的吕观山已经四十有五,即使他也已经离开青冥学宫足足二十年,但在这样的习惯却不曾有过更改。

做完这些时间已经到了辰时,吕观山褪下了自己的外衣,迈步走向柴房——没了魏来,这位知县老爷不得不亲自下厨,以满足自己的口舌之欲。

噼里啪啦。

推开柴房,炉灶中传来的轻响,便让吕观山微微一愣。

他记得清楚,昨日入睡前,为了方便今日早晨做饭,他确实留下了暗火,但此刻的响动的听来,似乎暗火又不知何时烧成了明火。吕观山皱了皱眉头,暗觉有些奇怪,走到那炉灶旁,正要勾下身子去查看灶中的情况。

却在这时闻到了锅中传来的淡淡的香气,吕观山又是一愣,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般,伸手便揭开了锅盖,只见锅中装满了清水,清水里放着两个瓷碗,一个装满了清粥,一个放着两颗煮好的鸡蛋。

吕观山身子一怔,在数息的愣神之后反应了过来,他伸手摸了摸那尚且温热的鸡蛋,转头看向柴房尚且未有关上的窗户,他微微一笑,握着鸡蛋的手不自觉的紧了几分。

……

刘衔结很奇怪,这一宿魏来到底在忙活些什么。

大晚上的出了门,一大早才回家,回来后也不见歇息,在自家房门中鼓捣了一阵,将湿漉漉的身子擦得干干净净,换上了一身雪白的衣衫,然后又神色肃穆的撑着雨伞,走出了房门,期间对于刘衔结各种询问充耳不闻,唯一让刘衔结稍稍心安的是,离开时魏来又给了他十多枚铜板。

今天的饭钱有了着落,但也侧面说明今天的魏来似乎一时半会不会回家。

对于乌盘城这样的小地方来说,刑场的存在,象征意义明显大于实际作用,毕竟就这四千户不到的人口,除非碰上了什么民不聊生的乱世,大概都少有足以问斩的犯人。而一旦碰上了,在这几乎没有什么新鲜事的乌盘城,自然就免不了引起轰动,更何况于此之前城中百姓都未有听到半点的风声,这就愈发加剧了百姓们的好奇。

当魏来来到位于城西菜市口旁的刑场时,刑场外早已挤满了前来看热闹的百姓。大家聚在刑场外拉起的围栏外,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内容却大都出奇的一致,都是在讨论到底这位知县大人今天要斩的犯人是“何方神圣”。

不远处,已经十余年未有当差的刽子手钱旭贵早就没了当年入行时的精壮身子,十余年在闲职上混吃等死,足以熬灭任何人的意志。但好在钱旭贵终究没有弄丢那把放在角落中早已蒙尘的大刀,只是大概因为昨日喝得太多的缘故,错过了时辰,都到了这个点上,大腹便便的刽子手还在一旁一个劲的磨着刀——他记得真切,他师父在他入行时教过他,刽子手的刀一定得利得快,不然一刀下去,犯人有力气回头看他,记住了模样,夜里就得寻他索命。

钱旭贵这边忙得焦头烂额,监斩台下,乌盘城仅有的二十余位衙役也早早的在两侧排开,等待着知县大人的到来。

只是相比于百姓们的好奇,身为捕头的薛行虎心头隐隐有些不安,他的资历比起其余衙役更老,在魏守任期时便已经在衙门当差,之前对于魏守一家的遭遇他便心有戚戚,如今吕观山的许多行径,莫名的让他想到了当年的魏守。而最为要命的是,乌盘城民心顺服,加上地稀人少,早年魏守来时,便大手一挥消减了乌盘城各种行政机关的人手,自那以后牢房中的一切都是交给薛行虎兼管。这一点,在吕观山到来后并未作出任何的更改。

之后苍羽卫到来,吕观山说出了五月十四要问斩重犯之事,身为捕头的薛行虎可从不记得自己有参与或者派人抓捕过这样的重犯。因此又特意去了一趟牢房,从牢头那里调来资料,翻看了整整一年来的关押记录,其中最重的刑犯是三个月前因喝酒闹事,打伤了数位行人的一个男子,但其罪责怎么算,也最多发配边疆劳役个四五年。

想到这些,薛行虎的眉头便皱作了一团,他看着刑场四周攒动的人群,依然不见吕观山的踪影,他心头的不安便愈演愈烈。旁人不清楚,但作为捕头的薛行虎却明白,魏守也好、吕观山也罢,这样的父母官能遇见一个便是百姓天大的幸事,他着实想不明白为了一座神庙,怎么会接二连三的惹出这么些事端?

……

时间已经到了巳时,刑场外攒动的人群渐渐有些不耐烦了。

就在大家伙窃窃私语的说着这吕观山当初是不是信口开河蒙骗苍羽卫时,那人群的后方忽的传来一阵骚动。

众人纷纷侧头看去,只见那密密的雨帘之中,一位一身黑衣的男子撑着一把雨伞,缓缓的朝着此处走来。

“是吕大人!”目力极好者当下便发出一声高呼,人群顿时沸腾了起来。

“让开!给吕大人留出道来!”捕头薛行虎第一时间反应了过来,冒着大雨快步上前,朝着人群大声吼道。

寻常百姓们都是看热闹的主,加上这几年来吕观山累积的威信自然不会有人真的去冲撞他,随着薛行虎的一声令下,人群便自主的朝着两侧分开,给一声黑色长衫的吕观山让出了一条道来。

接到吕观山的薛行虎微微皱眉,他敏锐的发现,吕观山的这身黑衣虽然与大燕朝制式的官服颜色相仿,却并非官服。以他的脑瓜子一时间难以说清其中差别,也终究不敢多问,只是迎着吕观山将之请上了监斩台。

吕观山一路沉默,他收起雨伞放到一侧,迈步来到了监斩台的案台前,站定了身子。

二十余位衙役两侧排开,神色庄严。十多年未有提刀的刽子手钱旭贵昂首挺胸,用尽全力,却收不下腹部的赘肉。刑场周围的百姓收起了低语,纷纷在那时翘首看着吕观山。

吕观山的手轻轻抚摸着案台上的惊堂木,与另一侧放得发黄的《大燕律法》。目光却一一在满场诸人的脸上扫过,看似不经意,却又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而很快他便发现了他要找的东西——人群的角落中,一个撑着油纸伞的少年微笑着看着他。少年穿着一身白衣,与他那一声黑色长衫对比鲜明。二人隔着雨幕对望,虽只是一息不到的停留,但那抹淡淡的笑容与腹中尚且温热的清粥,亦足以化开双方这数月以来的隔阂与对峙。

得到自己想要答案的吕观山心满意足,他坐了下来,在诸人翘首以望的目光中从怀里慢悠悠的掏出了一份文牒。

他面色平静的将之展开,大概是被他这样的气息所感染,分明水泄不通的刑场外,却格外寂静,当然这得除开,数日以来,不曾停息半刻的雨声。

“薛行虎众衙役、刽子手钱旭贵听令。”接着,男人清秀又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

早已待命多时的众人,纷纷挺直腰杆,等待着吕观山一声令下,他们便会去提拿要犯——虽然他们到现在也不知道所谓的要犯是谁,又身在何处。但这个男人的身上始终便萦绕着这样一股气息,让人难以怀疑他要做的事情真实性与可信度。

依然低头看着文牒的吕观山头也不抬,对于诸人灼灼的目光亦视而不见。

他继续说道:“即刻退出刑场,不得有误。”

第二十三章 吕观山的魔

人群一愣。

而钱旭贵与薛行虎更是神情错愕。

他们立在原地,并无一人去执行吕观山所下达的命令,反倒是一个劲的相互对望,似乎是想要以此来确认自己方才到底是不是听错了些什么。

“我的话你们听不见吗?”但却不待他们彻底消化下吕观山的这道命令,吕观山的声音便再次响起。那个素来给人儒雅、和煦之感,在上任的六年来从未耍过任何官威知县大人,随即抬起了头,看向薛行虎等人。

儒生静如春水的眸中,在那一刻,竟翻起波涛千层,叠叠不休。

钱旭贵等人心头愕然,顿时一个个低下了脑袋,不敢多言,但还是有所迟疑,同样也不敢妄动。毕竟他们若是退出了刑场,这刑犯谁来押送?又有谁来执刀呢?

“敢问大人,说是问斩刑犯,此刻刑犯尚且不知身在何处,我等若是退下大人又当如何监斩?”而身为捕头的薛行虎到底是跟了两任知县的老人,在一阵迟疑之后,还是咬牙高声问道。

“薛大人既有如此多的疑问,那不如吕某这知县交给薛大人来做,你来教我这犯人当如何监斩?”吕观山眯着眼睛,冷声言道。

这越是平日里和气之人,一旦发怒,便越是让人胆寒。吕观山此言一出,莫说身为属下的薛行虎一行人,就是在外观望的诸多百姓一时间也都是噤若寒蝉。

遭到呵斥的薛行虎脸色难看,于数息之后朝着吕观山咬牙一拜,言道:“属下明白了。”旋即便转身离去,那些衙役以及刽子手都以薛行虎马首是瞻,见他如此自是不敢再做多言,于那时纷纷退下。

行刑人眨眼间就成了看客,与那些百姓们一道立到了刑场外,只是相比于百姓们的好奇,他们心中更多的却是困惑。

吕观山站起了身子,走到了监斩台前。前方是空无一物的行刑台,没有囚犯,没有刽子手,只有一把砍头用的大刀斜插在地面上,刀身上还有些许锈迹未有来得及被磨净。

“六年前。”站定身子的儒生,在那时轻声说道。

众人纷纷静默,不再言语,一个个竖起了耳朵想要听清这位知县大人到底要说些什么,要做些什么。

“也就是大燕历五十六年,夏。乌盘江决堤,大水淹城”

“二十余处房屋倒塌,时任知县魏守夫妻遇害,稚子魏来存活。”

“同年秋,城西鹿家小儿,于江边玩耍,久出未归,后寻之不得,至今了无音讯。”

“大燕历五十七年,四月,暴雨十日,千亩良田被淹。城郊农夫徐家三口救田遇难,其老父白首葬子,七日后悬梁家中!”

“同年八月,秋收将尽,却大旱三月,乌盘城粮田收成足足锐减三成。”

“五十八年,春,熊家父子江边垂钓,忽起大浪,父子卷入江中,其兄闻讯来救,却尽数毙命。”

“同年五月……”

……

吕观山不急不慢的一一读来,这时诸人方才醒悟过来,原来他怀里的文牒记录的却是这些东西。不得不说的是,百姓们平日里早已习惯了乌盘江便时不时的闹出些祸端,但也只是最多抱怨两句,毕竟老天爷的事情,哪是屁民可以干涉的事情。可当这一切被整理成册,一次性展现在百姓们的眼前时,他们还是免不了倒吸一口凉气——原来这六年来,与他们朝夕相处的乌盘江,已经夺去了那么多人的性命。

“我任知县六年来,乌盘江总计祸及人命三十有七,淹毁房屋二百一十六处,良田或淹或旱不计其数。”

花去一刻钟的时间终于将手中文牒读完的吕观山如此说道,目光隔着的密密的雨帘扫视着刑场外围观的百姓。

“这就是我所知的这六年来的乌盘江。”他再次张口,目光虽然依然平静,但嘴里的语调却忽的高亢了几分。

“这就是你们每日祭拜的乌盘龙王做的事情!!!”

轰!

这时天穹之上却忽的响起了一声惊雷,雷声轰鸣,如有巨钟在耳畔敲响,百姓们始料未及,都猛地一个哆嗦,脸色煞白。

暴雨更急,狂风大作,暗沉沉的天际黑云涌动,竟有缓缓朝着这小小城郭压来的趋势。

“我!”迎着忽起的狂风,吕观山一袭黑色长袍鼓动,在风中猎猎作响。

“吕观山!”

“乌盘城知县!”

他在狂风骤雨、电闪雷鸣之中高声喝道,他每说出一个字眼,那漫天的风雨便狂暴一分,以至于到了最后他不得不前倾着身子方才能站稳脚跟,而那些周围的百姓,更是在这样的疾风骤雨下,东倒西歪,雨伞脱手,狼狈不堪。

“依大燕律法,着乌盘江江神于此方……”

“问斩!”

这话出口,周遭那些方才还一门心思想要看热闹的百姓们,顿时脸色煞白,直到这时他们方才明白,他们这位知县大人要斩的犯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轰!

一声巨大的轰响随即炸开,紫色的雷蛇贯穿乌黑的云层,落在那刑场的中央。地面上的石板炸裂紫电随着飞射的碎砾四溅,化作电网在雨帘中激荡。

“吾乃昭月正神,乌盘龙王,汝小小儒生,安敢斩我?”

与此同时那黑云之中一道沉闷的声音响起,浩大的威势在那一刻如潮水一般蔓延开来,直压得在场众人闷闷喘不过气来。

周围的百姓哪曾见过这样的场景,在惊呼声中四散。

只是雨大风急,此处又人潮涌动,这样的四散而走自然就免不了引来更大的慌乱。有人被后人推攘,有人被前人绊倒,有孩童惊慌失措嗷嗷大哭,有妇孺东倒西歪,进退不得。

好在薛行虎等一干衙役跟随吕观山时日已久,耳濡目染之下并没有随着大流四散奔逃,反倒是出于下意识的想要维护人群离去的秩序。

“诸位!不要惊慌!”薛行虎用尽了浑身的气力,大声的朝着人群吼道。

轰!但紧接着响起的惊雷,很快便将他的声音淹没。

人群更加慌乱,薛行虎见局势无法控制,只能带着手下的衙役们,一个接着一个找寻那些受难的百姓,加以救助。

头顶上的黑云越压越低,似乎已经盖在了乌盘城的上空。天色昏暗,只有不断在云层中攒动的雷蛇,方才会短暂的照亮这漆黑的城郭。薛行虎在人群中艰难的奔走,他的浑身已经湿透,再又将一个孩童送归父母的手中之后,薛行虎伸手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水渍,正要再去寻找。

可目光一瞥,却恰恰看见了不远处一道与众不同的身影。

那人穿着一身在这昏暗天色中显得格外醒目的雪白长衫,撑着一把米白色的油纸伞,人群在争先恐后的逃离,唯独那人安静的矗立,就像是惊涛骇浪中立于扁舟上的剑客,不动如松。

大概是对方此刻的模样与寻常时候太具有反差,以至于薛行虎愣了一会,这才反映过来——那是乌盘城公认的傻子,上一任知县魏守的儿子,魏来!

“阿来!别傻站着了,快点走!”薛行虎大声的喊道,脚步也随即迈开,排开周围拥挤的人群,走向魏来。魏守与他多少还有些知遇之恩,他自是不愿意看着魏来留在这是非之地。

只是不知是这不断轰响的雷鸣将他的声音盖住,还是魏来傻愣愣的性子让他完全无法意识到眼前的情况当是如何的危险,任凭薛行虎吼得声嘶力竭,那个孩子还是呆呆的立在原地,目光怔怔出神的看向刑场。

当第七道紫电落入刑场,刑场内铺设齐整的石板路面早已狼藉一片,紫色的电流笼罩着刑场,细小的碎砾被电流拉扯,以一种几乎静止的姿态悬浮于半空中。奔走的人群已经散去大半,躲在道路尽头惊恐的张望,薛行虎终于来到了魏来的身前,他一把抓住了男孩的手,大声的吼道:“快走。”

但那个瘦弱的男孩的身子在那时却好似铅铸一般,以薛行虎的手劲竟然未有在第一时间将男孩拉动。黑云压成,云层中翻涌的电蟒愈发的狂暴,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那黑压压的云海中涌出,薛行虎心头莫名的不安,也没有心思去细想这一刻的不寻常,他再次吼道:“魏来!快走!”

男孩还是矗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但这一次,薛行虎的声音多少惊扰到了男孩,他木楞的转过头,看向薛行虎,目光呆滞的喃喃言道:“他说得没错……”

“他的心底早就住着魔了……”

这本该是很莫名其妙的一番话,但出奇的是,薛行虎只是微微一愣便反应了过来男孩的话中所指。他几乎是下意识的转过头看向刑场的监斩台方向,一道注定让他终身难忘的场景随即映入了眼帘。

他看见那位儒生,在狂风之中发丝散乱,腰身却笔挺;他见那一身黑袍鼓动,曾经和煦如春水的脸庞上,此刻青筋暴起,双目血红。

然后,那儒生猛地一跺脚,半空中悬浮的碎砾尽数落下,漫天的雷音在那一刻也似乎被儒生嘴里吐出的声音所压下。

他说。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管你阴神阳神,龙王蛟蛇。”

“我吕观山都尽数斩得!!!”

第二十四章 那只堕入黑暗的蝴蝶

吕观山的声音嘶哑,而此言一落,头顶的云层亦在那时雷蛇电蟒攒动不息。

吼!

天地间响起一声沉闷的低吼,一道的巨大的事物缓缓从黑压压的云层中伸出。它的鼻尖喷吐着云雾,周身缠绕的电蟒,单单只是一颗头颅,便有足足十余丈见方的刑场般大小。

“口出狂言,你区区一个九品知县,四境儒生,斩我?”

那巨大的头颅如是言道,声如闷雷直震得诸人耳膜发疼。

吕观山并不应他,只是轻声言道:“魑魅魍魉四小鬼,听我号令,拘拿乌盘江神候斩!”

吕观山身子四周顿时青、赤、玄、黄四色亮起,随即四道身影浮现。

青者为魑,头生鹿角,青面獠牙,手持钢叉。

赤者为魅,长发及腰,红衫薄纱,眉眼勾人。

玄者为魍,乌丝散乱,黑衣渗水,手脚森白。

黄者为魉,身材佝偻,面容枯槁,浑身布满蛛网一般的裂纹,如乱石堆砌。

四鬼早年祸乱一方,被大燕朝太祖降伏,奉以香火,以行拘拿阴神阳魂之事。

四鬼现身,一股煌煌天威荡开,虽足以让那些远处的百姓心惊胆战,但在穹顶那头黑色巨龙的面前,却更像是无根浮萍,摇摇欲坠。

“吾等乃是大燕正神,奉上官之命,捉拿……”那为首的青面魑鬼面色肃然,高举着手中钢叉,朗声言道。但这话方才说道一半,便戛然而止,显然他也在那时意识到了,这趟差事的不简单。

“乌盘龙王乃是朝廷册封的昭月正神,统领一州之地的行云布雨之权,我等品阶修为都远不如他,以下犯上,恐有不妥。”当下,魑鬼便看向身旁的吕观山,面色有佯的言道。

吕观山对此却是充耳不闻,他目光直直的看向穹顶,一道冰冷的字眼吐出:“拘!”

那简单到极致的一个字眼,却像是含着某种常人难以衡量的天地神威,此言一落,四鬼的身躯纷纷一震,纵有千般不愿,可身躯还是在那股要超出他们意志的力量的驱使下,飞遁而出,直扑穹顶。

“尔敢!”四鬼的身子方才冲杀到半空中,云层巨大的龙头便发出一声如雷霆轰鸣的爆喝。

爆喝落下的瞬间,逆雨而行的四色身影纷纷身形一震,生生的僵在原地,竟是动弹不得。

为首的那魑鬼更是面色苍白的解释道:“大人我等灵魄早已依附于大燕朝廷,身不由己,绝非有意冲撞。”

“若非看在这一点,此刻尔等已经魂飞魄散,速速退去,否则就等着这乌盘江的水,淹了尔等的神龛吧!”那黑龙闷声言道。

四鬼互望一眼,面有难色。

他们与寻常的阴神或阳神都不同,早年被太祖所擒之后,为求活命,早已是将灵魄融入大燕国运之中,但凡朝廷命官,只要所求之事与《大燕律法》吻合,皆可驱使他们。吕观山所做之事,虽有僭越之嫌,但乌盘龙王所行之事,却也早已背离《大燕律法》,若是此刻他们不顾早年定下的规矩,强行脱身,大燕磅礴气运必然反噬其身,虽不见得能要了他们的性命,但却足以让他们十余年苦修而来修为付诸一炬。

“大人……你看此事。”

魑鬼咽下一口唾沫,只能转头求助于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而那个儒生此刻一头青丝胡乱扬起,眉宇间煞气涌动,早已没了平日里的儒雅姿态。他冷哼一声言道:“臣者,上忧君事,下体百姓。”

“神者,上敬苍天,下护黎民。”

“而观我大燕,臣者,尸位素餐,上不能匡主,下亡以益民。”

“神者,席卷气运,空食香火,视天道如粪土,观黎民如鱼肉。”

“尔等,都是偷食气运的匪盗,都是镂空大厦的蛀虫,你们……”

“都该死!!!”

吕观山说道这处,周身涤荡的气息愈发的阴翳,他的眉心处,金色的蝴蝶印记猛然亮起,随即那金色的蝴蝶从他眉心遁出,只见蝴蝶的双翼一振,漫天风雨停滞,密密的雨滴悬浮于半空中化作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玉珠”。

那蝴蝶又一振翅,风雨再起,却不再是自穹顶落下,而是尽数逆流而上,涌上天际。

“金羽玄蝶?”生得勾魂夺魄的魅鬼双眸一凝,便在第一眼认出了吕观山的手段。“他是当年的燕庭双璧!”

为首的青面魑鬼也是一愣,他手中的钢叉伸出,一道青色屏障便在四鬼面前浮现,将那些逆流而上的雨珠尽数隔离在外。他目光直直的看着那儒生,也看着那儒生头顶悬浮着的金色蝴蝶,蝴蝶的通体金光闪烁,却唯有双翼的边缘,隐隐泛着黑气。

“他入魔了。看样子与他那师弟一般,终究走不出自己的心结。”青面魑鬼如是言道,旋即便与三位铜板对望一眼,皆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无奈。

“大哥,乌盘水域的崛起,事关大燕朝廷的兴衰之计,你我最好还是不要参合。这家伙读书读傻了,你我说不动的。”魅鬼皱眉言道,语气中虽有不甘,但眸中闪烁的决色显然她已经做出了决定。

魑鬼沉着脸色微微迟疑,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他仰头看向天际的黑龙,恭敬的拱了拱手,言道:“上神,今日之事多有得罪,他日我等兄弟必登门负荆请罪。”说罢,魑鬼又回头生生的看了一眼站在监斩台上的儒生,轻声言道:“走吧,这家伙……唉……这十年修为就当是给他陪葬了!”

语落,四色光芒自他们身上猛地闪过,随即四鬼的身影便消失不见。

四鬼散去,而由那魑鬼唤出的金色屏障自然也随即消散,被蝴蝶振起的雨点继续逆流而上,直扑压在城头的黑云。

黑龙巨大的眸子眯了起来,黑色的瞳孔中一道寒芒闪过。

“以卵击石。”他如此言道,漫天逆流的风雨再次调转马头,裹挟着风雨,合为一处,化作一道雨柱直扑吕观山所在的刑场而去。这方天地间所有的风雨都在那一刻被倾注到了吕观山的身上,密密的雨帘将他包裹。

吼!

随即黑龙大嘴猛然张开,一声巨大的龙吟升起。狂暴的音浪如涟漪一般荡漾开来,所过之处,那层层雨幕中的雨粒皆如金石一般炸开。

爆开的水雾将这早已破烂不堪的刑场彻底笼盖旁人根本难以看清其中的就里。

“蚍蜉岂能撼树?萤虫安敢与日月争辉?岂不闻前任知县魏守之事乎?”

黑龙说罢此言,漫天风雨收敛,奔涌的紫电雷光暂歇。

远远的观望的百姓噤若寒蝉,愣愣的看着笼罩在刑场周围的雨幕,天地间在那一刻陷入了一种死一般的静默。

薛行虎面色有佯,他同样目瞪口呆的看着刑场,但不同于那些百姓们的满心愕然与惊恐,薛行虎的心底难免生出了些许他也说不真切到底从何而起的惋惜。他喃喃自语道:“结束了……”

在这样的神威之下,他本能的认为,吕观山没有任何活下来可能。

“不,才刚刚开始。”但他的话音还未落下,一旁一道稚嫩却又笃定的声音变蓦然响起。

薛行虎的脸色一变,看向身旁的男孩。他还是保持着之前的姿势,撑着油纸伞,任凭水雾拂过他的衣衫,他却连眉头都不曾皱过一下。薛行虎说不出来,但却觉得此刻的魏来像极了方才的吕观山,他们与平日里的他们,都判若两人。

不过很快,他没了心思去细细思索这其中的古怪。

“魏守!!!”

“你还敢提他的名字!!!”

白茫茫的雾气深处,一道黑色的身影艰难的站起了身子,沙哑如枯枝断裂,阴沉如困兽低吼的声音,亦从那处响起。

薛行虎的瞳孔睁得浑圆,他看见随着那声音的响起,一道漆黑的事物破开了层层水雾,遁向远方。

那是一只蝴蝶,一只舍弃了万千金光,决意堕入黑暗的蝴蝶。

薛行虎知道,那是吕观山的蝴蝶。

但他不知道的是,那更是一个看过了书中是非曲直,也见过了世间混沌不清的儒生。不甘同流合污,却又无路可走时,用生命发出的呐喊。

第二十五章 浪吞城

天空中那颗巨大的头颅眯起了眼睛。

它盯着那只破开水雾飞遁而出的蝴蝶,极为笃定的做下了定论:“垂死挣扎。”

水雾渐渐散去,借着天穹上时不时划过的紫电,远远观望的众人也终于看清了狼藉一片的刑场中,此刻的情形。

他们的知县大人身形狼狈,那身干练的黑色长衫此刻褴褛不堪,各处破口下所露出的皮层都带着或大或小的各色伤痕,有的渗着鲜血,有的干脆直接是皮开肉绽,几近可见白骨。

“看样子,你似乎认识那个家伙,也难怪,你们人类有一句话叫人以群分物以类聚,你与他一般不自量力,自然也应该认识。”

“你看,多么可悲,你想要为他报仇,可除了再送上一条性命,你还能做些什么?四境儒生,妄想擒拿神祇,这世上的读书人难道都是如你一般,读书读傻了吗?”

披头散发的吕观山,并不回应天上之物的嘲弄,他抬头,眼神空洞的看向穹顶。有一只蝴蝶,振翅、加速、飞向穹顶。就像要划出苦海的扁舟,就像要横渡沧海的蚍蜉。

转瞬,蝴蝶便来到了穹顶之上。它的双翼一振,一股气机在它的双翼之下被牵动,涌入吕观山的体内。那是乌盘城的气运,身为知县的吕观山尚且还是有能力驱使所辖之地的气运以为己用。那个儒生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容,他脸上的阴翳之色如春风拂过寒冬一般,尽数消融。

“你说得对,一个四境儒生,哪能是高高在上的昭月正神的对手。”

他这话说得坦然无比,但披散着头发的脸上真切的笑容,却让高高在上的庞然大物心生不安,那黑龙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困惑,而吕观山的声音却也在那时,再次响起。

“但我才是朝廷钦定的乌盘城知县,在这一城之地,吕某人绝非羔羊待宰!”

“我斩不了你这恶蛟的阳神真身,难不成还斩不了你居于此方蚕食乌盘气运的一道龙魄吗?”

这话说到最后,吕观山的声音陡然倍增,旋即他那头披散着的黑发猛地扬起,一身褴褛的黑袍鼓动,他喝道:“乌盘知县吕观山,依大燕律法,着乌盘城神庙龙魄于此方问斩!”

“给我拘来!!!”

那一刻,那被摆放在监斩台案台上的书页已然泛黄不知多久为由被人翻阅的《大燕律法》,书页忽的开始翻动起来。

书页翻动的速度极快,但在数息之后又戛然而止,停留在了某一页上。

页面上密密麻麻的字迹中其中一排字迹开始亮起阵阵金光,那字迹如是写道——

池,无水则不鱼,地,无草则不牧,家,无度则不兴,国,无法则不立。

故铸以此书,以鉴天道,愿我大燕永续此法,万世不灭。

那些字句,随着金光翻动,纷纷涌出,一一闪现在吕观山的身前,然后化作金色的流彩涌入他的身躯,那一刻,儒生周身所弥漫的气息猛然狂暴了几分。

穹顶上的黑龙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的眸中亮起愤怒与惊恐交加的神采,他暴喝道:“尔敢!”

天地间收敛的风雨再起,暂歇的雷霆又急。乌盘城中乌黑一片,一派末日之景。

吕观山神色肃然的伸出了手,他的五指张开,穿过密密的雨帘,伸向远方,涌入他体内的金光在那时汇集于他的手掌,如满弦之箭,蓄势待发,而那“利箭”所对准的方向赫然便是乌盘城的龙王庙。

“吕某人堂堂正正有何不敢?”吕观山正色言道,伸出去的手掌猛然握紧。

昂!

远处响起一声哀嚎,金色的光芒涌出,化作一道手掌握住了那龙王庙,随着吕观山的用力一握。一只身形小了数十倍,但模样却与头顶上的庞然大物生得一模一样的黑龙虚影,被那金色的手掌握住了颈项,拉扯到了行刑台前。

金光在那时一阵涌动,化作五条金色的锁链,一端分别困住了黑龙的四肢与颈项,另一端生生的扎入地面。任凭那黑色龙影奋力挣扎,也难以挣脱这金色锁链的束缚,而那把被遗留在行刑台前的大刀亦在龙影的跟前,闪烁着骇人的寒芒。

“找死!”穹顶上的巨龙发出一声怒吼。“今日我便要看看,你如何斩我?”

漫天的紫电奔涌,尽数朝着刑场倾泻而来,转眼间那本就狼藉一片的刑场之中更是电闪雷鸣不绝。

吕观山沉默不语,他看着眼前的雷电炼狱,双眸之中寒芒一凝,下一刻便猛然迈出了自己的步伐,迎着漫天雷电走向行刑台。

监斩台距离行刑台不过十丈的距离,对于男人而言却如隔天堑。

但他却走的很坚定,哪怕他的身子在雷电的轰击下各处皮开肉绽,哪怕他迈出的每一步都比上一步沉重百倍。

暴雨更大,仿佛要淹没整个乌盘城。但吕观山还是走到了刑台前,那时他的衣已经尽数碎裂,头顶为他牵动乌盘气运的蝴蝶以摇摇欲坠。可他眸中的火焰,却也越燃越旺。

“吕观山!你敢斩我龙魄?就不怕我淹了你这乌盘城。”穹顶之上的黑龙怒吼,而被囚禁在金光中的龙魄却哀嚎不绝。

吕观山看也不去看那黑龙一眼,只是沉默的伸出手,就要握住那把倒插在地面上的锈刀。

黑龙见此状,已知任何的言语都无法改变这狂儒的心思,他巨大的眼球中闪过一道寒芒,然后,黑龙龙头一摆,巨大的身形开始在黑云之中攒动,直到这时,那些城中的百姓才得以看清这头黑龙的全貌——浑身密密的如金属一般的鳞甲、巨大又锋利的龙爪、所行之处牵动风云,呵气为雨,吞吐雷电。

这样的事物,单单只是一瞥便足以让人心惊胆战。

诸人的身子开始颤抖,却不仅是因为心头的惊骇,更因为随着那黑龙在云层游动,乌盘城的大地也开始颤抖。

由轻及重,转瞬光景。大地开始抖动,两侧房屋开始摇晃,屋顶的瓦片坠落,到最后人群都开始难以站直自己的身子,在一片惊呼声中东倒西歪。

“快看!那是什么?”忽的,有人发出一声惊呼,伸手指向乌盘城外那乌盘江所在的方向。众人抬眸看去,巨大阴影伴随着恐惧漫上了众人的眉梢。

他们看见了压过城头的滔天巨浪从乌盘江中升起,正朝着这座风雨摇曳的小小城郭奔涌而来。

他们豁然明白了,原来这位乌盘江神之前所言,绝非说说而已……

声势浩大的巨浪,不过眨眼的光景,便已然兵临乌盘城外。

大地在巨浪的席卷下颤抖得愈发的厉害,百姓们的惊呼在那时变做了撕心裂肺的哀嚎,人群的慌乱比起之前更甚数筹。毕竟方才的电闪雷鸣也只是天相有异,而此刻的巨浪滔天,那是真正可以在转瞬间摧毁整个乌盘城的灾难。

在事关生死的恐惧面前,足以让任何人撕下虚伪的嘴脸。没有人再有心思去关心刑场上的变化,他们争先恐后的朝着另一侧的城门方向奔去。

“有大燕气运护体,我一时杀不得你。”

“但你大可握住那把刀,我敢保证,这乌盘城中的百姓,没有一个能活着走出这座城池!”

“来吧,我要看看,你这满口大义的儒生是不是敢为了你的道义,让满城百姓为你陪葬!”

黑龙闷声言道,那滔天的巨浪已然越来越近,似乎下一刻便会将这座城池彻底吞没。

吕观山已经快要握住那刀柄的手,微微一颤,他抬头看向城头方向的巨浪,神情肃然。他沉默了下来,似乎在衡量龙王抛给他的问题。

而那位龙王不急不忙,他眸中的愤怒在那一瞬间消逝,眼睛再次眯起。他很清楚这些读书人的软肋——沽名钓誉,爱惜名声,就和很多年前的另一位儒生知县一般,他们能做出的抉择,在他们饱读的圣贤书中便早已决定。

不出所料的是,在那样一段沉默之后,吕观山伸出手的果然缓缓放了下来。

黑龙眯起的眼缝中露出了笑意,他的血盆大口张开,闷声言道:“既然改注意了,那便学……”

他的话,说道一半,便旋即戛然而止。

那低头似乎已经放弃抵抗的儒生在他说话的档口,垂下的手再次伸出,握住了那锈刀的刀柄,一道裹挟着大燕国运的金光顺着吕观山的手臂涌向长刀,锈迹斑斑的大刀在金光的滋养下,转瞬便化为了一把闪着幽深寒芒的雪白利刃。

只见浑身是血,身材略显瘦弱的儒生,手起、刀落。

伴随着一声轻响。

一颗硕大的头颅从行刑台上滚落。

吼!!!

穹顶上的黑龙双目尽赤,他扬天发出一声悲鸣,庞大的身形在空中扭动好似承受了无边的痛苦一般,他嘴里咆哮道:“你们都得死!”

远处那已近城郭的滔天巨浪应声再次拔高了数丈,遮天蔽日,将整个乌盘城都笼罩其中。

斩下龙魄头颅的儒生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他扔下手中的长刀,头顶那只已经奄奄一息的蝴蝶缓缓落在了他的肩膀。儒生伸手抚摸着蝴蝶的翅膀,蝴蝶用触手轻轻的触摸吕观山的颈项。

接着,它的翅膀上开始浮现一道道宛如蛛网一般的纹路,金色的光芒从纹路中亮起,它周身的黑暗像是一层血痂一般快速的脱落,不过眨眼的光景,那蝴蝶又恢复了往日金光璀璨的模样。

它轻轻的靠在吕观山的脖子,动作温柔,如贴耳倾诉着些什么。

但他周身那璀璨的金光却渐渐变得暗淡,头顶的触角无力的垂下,连同着它的身子也在那时从吕观山的肩头跌落,飘飘荡荡,像极了深秋的枫叶。

吕观山的手伸了出来,接住了蝴蝶下坠的身子。它艰难的想要抬头看上男人一眼,但脑袋方才抬起,便又再次无力的垂下。知道事不可为的它在男人的手中蜷缩下身子,宛如拥着棉被熟睡的孩童。他的翅膀缓缓扑腾,渐渐归于无声,像是告别,数息之后就连周身的光芒也完全熄灭。

那只蝴蝶,终究没有飞过它的沧海。

“谢谢。”吕观山缓缓的将熄灭了光芒的蝴蝶放在了地上。然后,他站起身子,抬头看向那越来越近的滔天巨浪。

他的嘴唇微微张开,吐出了几道旁人根本难以听清的字眼。

他说道:“关山槊。”

……

第二十六章 今天的粥,有点咸

“驾!”罗相武急促的拍打着马背,神骏的战马浑身泥泞,后背处却隐隐泛红。

他已经用尽全力,几乎昼夜不眠的赶往乌盘城。但当乌盘城的城郭与压在城头黑云出现在他的眼前时,罗相武便知道自己终究还是来晚了。

而更可怕是,城郭的另一头升起的滔天巨浪,更让罗相武明白,就在他来晚的光景中,事态的发展也远远超出了他的控制。

但罗相武没有选择,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策马奔向乌盘城——金关燕死在了他的眼前,单是这一点他便没法向上面交代,若是乌盘城的祸端影响到了朝廷的布局,那摆在他面前的便只有死路一条。

苍羽卫在大燕朝凶名赫赫,哪怕是泰临城中的达官显贵见了他这七品总旗也得笑面以对。但风光的背后,藏着的却是如履薄冰。

“驾!”想到这里的罗相武阴翳着脸色,再次挥鞭抽打着马背,以期能早上哪怕一息时间赶到城中。

“关…”

“山…”

“槊…”

就在这时,一道轻如呢喃,却又出奇的清晰可闻的声音从那乌盘城中传来,涌入了罗相武的耳中。

关山槊。

这似乎是谁的名字。

一个本应如雷贯耳,却又在大燕朝被讳莫如深的名字。

大概是太久没有人提及这个名讳的缘故,罗相武在那时微微一愣,但还不待他去搜索自己脑海中的记忆。

轰!

一声巨响忽然在他身侧,距离官道足足数里之遥的密林深处爆开,饶是相隔如此之远,那声巨响依然惊了马蹄,一行苍羽卫众人不得不赶忙拉住缰绳,方才稳住了惊乱的战马。

罗相武拉住缰绳,于第一时间朝着那巨响升起的方向望去,入目的却是那巨响炸开后,扬起的漫天尘埃中,一道血红色的光柱,从那尘埃的中心猛地亮起,如旱地拔牛一般,光柱直冲九霄,刺破了笼罩在乌盘城以及方圆数十里的黑云。

“这是……”这般异象自是极不寻常,罗相武的眉头皱起,已经推开第三道神门的罗相武,目力早非寻常人可比,他运集了灵力于自己的双目之中,再次细细的看向那道冲天而起的血色光柱。

虽然相隔数里之遥,他依然还是隐约的看见那光柱之中似乎悬浮着一样事物。

但罗相武并不能将那事物看得真切,直到数息之后,光柱中的光芒忽的大盛,旋即那光柱中的事物猛一颤,竟然从那光柱中脱体而出,化作一道流光遁向乌盘城。接着那流光划过眼前的一刹那光景,罗相武终于得以窥见那事物的容貌——一柄通体赤红,如被鲜血浸染的狰狞长枪状事物。

天狼槊!

整个名字几乎就在同一时间跃出了罗相武的脑海。

他的身子一个激灵,脸色从愕然到惊恐,从惊恐到煞白,整个过程也只花去了眨眼的功夫。他也在这时终于记起了那个名字究竟是谁——关山槊,天狼槊真正的主人,也是前朝灭亡前最后一位洞开八门的圣将。

这小小的乌盘城不仅有狂妄到要上书朝堂,问斩昭月正神的儒生,竟然还藏着一位来历如此之大的前朝阴神。一想到这些,罗相武便暗觉头皮发麻,看向那血光遁去的方向的眸中更是罕见的泛起了恐惧之色。

……

吕观山面色沉寂的伸出了手,他的五指张开,一道血红色的光芒划破了乌盘城中的黑暗,从城池外的半空中猛地涌入,不偏不倚,恰恰的便落入了他的手中。

他张开的五指握紧,刺目的血光大盛照破城郭,又转瞬收敛。

“这是……”穹顶黑龙巨大的眼珠中闪过一道异色,自那关山槊三个字眼从吕观山的嘴中吐出的瞬间,它便察觉到了异样,只是一切发生的太快,让他来不及去细细咀嚼,直到这时,吕观山手中的血光熄灭,黑龙方才看清那事物的本来容貌。

那是一把长枪状的事物,却又与所谓的枪不同。

它长约一丈又二尺,槊锋绵长,如一把狭长的细剑,锋刃与槊身接壤处,雕刻着有一只恶狼头颅。此物通体血红,自出现那刻起,便有滔天杀机涌动。

“天狼槊。”黑龙只用了寥寥数息的功夫便认出了那事物,旋即他的双眸中涌出惊恐之色,他惊怒交加的吼道:“吕观山你敢驱使前朝阴神?!”

握住天狼槊的吕观山却是看也不曾去看那叫嚣的黑龙,他伸手抚摸着那足足比他高出数头的长槊,嘴里轻声言道:“本想着一命换一命,却终究还是高估了他的良善,如今不得已之下,只能请将军出手。”

“区区一介亡魂,龟缩破庙,断了香火之后,死本就是迟早的事情,死前能借汝之手,再握一回天狼槊,老夫死而无憾!”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吕观山的体内升起,旋即吕观山的身体中一道同样刺眼的血光亮起,竟是化作了一道比吕观山高出一头,身披甲胄的虚影。

那虚影与吕观山的身影重叠,亦在那时握住了那把巨大的天狼槊。

“哼!看来不管在哪个朝代,换了谁坐这皇帝老儿的椅子,天下都少不了这为虎作伥的角色。”那虚影冷哼一声,双手双足、眉心后背、胸膛丹田八处同时响起一声轰鸣,随即八道闪烁着血色流光,外围雕刻着繁琐符文的圆盘从这八处涌现,那是关山槊的八道神门。

神门急促的收缩、膨胀,发出阵阵轰鸣,巨大的声响盖过乌盘城中漫天的雷鸣。

铛!

旋即,与吕观山融为一体的关山槊手中长槊猛地一跺,地面顿时以天狼槊为中心裂开一道蛛网般的裂纹。碎砾飞溅,悬浮于空。

轰!

八道神门再次响起一阵轰鸣,关山槊与吕观山的身子便于那时冲天而起,却不是去向那呼啸而来的滔天俊朗,而是那头张牙舞爪气势凛人的乌盘江江神!

“前朝亡魂!不在墓中安寝,安敢与本尊为敌?”黑龙怒喝一声,漫天的黑云被他驱使,万千雷霆如利箭一般尽数朝着那冲杀而来的身影倾泻而下,紫电雷蛇轰鸣,直将这昏暗的乌盘城照耀得宛若白昼。

关山槊与吕观山的身影重叠,他们双眸一凝,面对这万般雷霆浑然不惧,只厉声喝道:“天狼破!”

嗷!

一声狼嚎忽起,天狼槊血光大盛,将二人的身影包裹其中,转瞬便一同化为一只身形巨大的血色恶狼。恶狼跃起,以决然之姿扑向黑龙。

龙狼相遇,血光亦与漫天雷霆相撞,一声更加巨大的轰鸣爆开,伴随着的还有让人双目发疼的耀眼光芒。

在那光芒让魏来彻底失明之前,他看见恶狼的头颅被雷电所贯穿,黑龙的身上被恶狼撕下了一块巨大的血肉。

……

数息又或者更长的时间之后。

巨大的眩晕感让魏来对于时间流逝的感受变得不那么真切。

他睁开眼,耳畔还是响彻着那轰鸣的余音,这让他的脑袋还有些晕眩感。但他来不及去梳理这些感受,抬头便看向穹顶。

他看见城头扬起的巨浪消退,看见那气势凛人的黑龙躲入了云层中,裹挟着漫天黑云遁向远方。

他隐约听见身后有人在欢呼,为劫后余生,也为苟全性命。

但魏来却没有这样的心思,他急促的扫视着半空,从一处看向另一处,似乎是在寻找着些什么东西。

数十息的光景过去,魏来依然所寻无果,他有些恐惧,有如没头苍蝇一般愈发急促的转动着目光。黑云散去,阴雨也散去,一连下了很久很久雨的乌盘城迎来了一场少见的艳阳天。

明媚的日光透过云层洒下,让人不免觉得方才经历的一切似乎只是一场酣睡之后的噩梦。

“阿来。”忽然一个声音在魏来的身后响起。

魏来的身子一震,下一刻便转过了头,看向那处。

他看见一个浑身脏兮兮的男人站在明媚的日光下对着他微笑。

魏来的面色一喜,下意识的想要迈步上前,但目光却忽的瞥见了男人胸膛处那道巨大的伤口,他的脚步豁然停了下来。

他没有过多的悲伤,只是在微微的迟疑之后,便再次抬头看向男人,朝着他露出了他那标志性的傻愣愣的笑容。

一老一少,两个男人就这样隔着阳光对望。

直到,城头方向响起急促的马蹄声,罗相武的声音传来:“苍羽卫办案,闲人让道!”

男人似乎耗尽了所有的气力,他张开了嘴,轻声说了些什么,然后那身子便在那时,重重栽倒在地。

他的声音这一次真的很轻,没有任何玄奥的法门掺杂其中,哪怕是同样站在魏来身侧的薛行虎也听不真切这位知县大人在最后一刻到底说了些什么。

但魏来脸上的笑容却更加的灿烂。

他听明白了吕观山的话,不是什么临终告别,也不是什么依依不舍。

他只是如同平常一般,说道。

“今天的粥,有点咸。”

第二十七章 翰星榜上

相传,在遥远的南方,有一种妖物,名为鸠蛇。

鸠蛇生得一颗与龙相差无几的头颅,但却并非龙类。

鸠蛇会将自己的蛋产在龙类的巢穴,然后新出生的小鸠蛇因为长相与龙类极为相似,往往便会被龙类认作自己的孩子,加以抚养。

但鸠蛇却绝非善类,也并不是母龙给予些许食物便可以打发的东西。它们会想方设法的杀死同巢的幼龙,吞噬它们的龙气。随着幼龙的死,母龙往往会对剩余的幼崽给予更多的关爱,鸠蛇们便会仗着这样的关爱,频繁的向母龙索要事物,直到母龙不堪负重,它们便会伺机而动,杀死母龙,吞噬掉它的血肉与龙气,从而化为鸠龙。

这便是……

“鸠蛇吞龙。”

房间中点着烛火,魏来拿着那本封页上写着这样四字的古籍,喃喃自语。

这本书上记载的功法,就与这个同名的故事一般,是一门毫无疑问的魔功,是从南境传入北境的魔宗黑月教所创的功法,早年此教曾祸乱北境,最后被各方大能一举剿灭,从此便鲜有再在北境出现。之前意外被魏来的父亲所得,却从未翻看,直到魏守死后,负责料理后事的吕观山寻到了此法便将之归还于了魏来。

这是天下正道甚至朝堂都唾弃的魔功,但恰恰是魏来扭转自己命运的必需品。

他没有选择,为了魏来自己的未来。

曹吞云曾说过,魏来是一个七窍半闭,六府孱弱的病秧子。这并非虚言,那是魏来从出生时便带着的毛病,与任何人无关,只是上天有时候就是这么不公平。

有人生来便光芒万丈,有人却从一开始便注定锈迹斑斑。

其实所谓的七窍半闭、六府孱弱,并不是什么天大的毛病,哪怕是只凝出一滴武阳神血,以法门运转,配以药物好生调养,便可转危为安。可这个毛病坏就坏在,七窍半闭注定你无法吸收外界的灵力,六府孱弱也意味着寻常的药物根本无法被你所吸收,这就是所谓的虚不受补。

《鸠蛇吞龙》功如其名,在一位修士体内种下此法,便可如鸠蛇吞噬龙气一般,吞噬掉那被种下此法的强者的力量。而以此吸收来的力量,魏来将之用于修行,一旦凝出武阳神血,这看似无解的难题便迎刃而解。

魏来用了足足六年时间,每日叩拜杀父仇人,为的就是让龙王吞噬自己的念力,同时以《鸠蛇吞龙》之中所记载的法门吸纳神像金身上稀薄龙气,转化为金色粉粒,镶入自己以秘法纹铸的纹身之中。这样一来,魏来的气机与那乌盘龙王相连。但这绝非易事,前者需要魏来压下心头的恨意,这样方才能瞒过那蛟蛇的感知,后者则需要足够的耐心,以及承受非人的剧痛。

这也是为什么这道法门虽然阴毒,但即使是在黑月教自己手中也并未受到太多的重视,毕竟此法无论是受法者还是施法者一生都只能动用一次,选择修为太低的修士显然过于鸡肋,而选择修为较高的修士,需要面对的困难又着实太多了一些。

但在铸成龙相时魏来却发现自己依然无法吞噬半点那老蛟蛇的力量——那时他才明白,这功法还差上最后一环!

吕观山曾经说过,他死后,那《鸠蛇吞龙》之法的最后一部分便会自动送到魏来的手中。

吕观山是个读书人,一个地地道道的读书人。

他自然不会食言。

事实上,就在他斩下那颗龙魄的头颅时,魏来便已经如愿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原来《鸠蛇吞龙》之法最后差上的东西,便是一道龙魄。在龙魄被斩下的瞬间,魏来背上的龙相猛然动了起来,那未有点睛的龙相张开了自己的嘴,已死的龙魄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的被魏来的龙相吞入了腹中。

那一刻,魏来背上的神龙睁开了它的双眼,又转瞬归于沉寂。

所以。

那时看着魏来的吕观山笑得格外开怀,或许不止是因为他终于摆脱了困扰自己数年的心魔,也因为他给自己故人的孩子,留下了一条可以继续走下去的路。哪怕这条路注定崎岖,注定满是荆棘,但吕观山相信,只要还有路,那个孩子就一定能够走下去。

魏来接受了这份馈赠,他强迫自己压下了所有的不郁,对于此刻外面乱做一团的乌盘城视而不见,在给了刘衔结足够的银两后便将自己关在了自己的房间中。

夏日的夜风吹过,有些松动的窗户在夜风里摇晃,碰撞着同样木制的门墙,哐哐作响。

魏来赤裸着上身,闭目深吸了一口气。

龙魂入体,只要魏来再次催动起《鸠蛇吞龙》的法门,那他便可以为自己这六年的付出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当然为此他还是得损失一些东西。

龙相铸成,他与那蛟蛇连成一体,他自是可以驱使些许蛟蛇的神通。但这道龙魂就像是一道闸门,从此之后龙气只进不出,在没有足够的修为前,再次借助那老蛟蛇的力量,一来极有可能撑爆自己身躯,二来也有很大概率被那蛟蛇发现。

明白这意味着会失去一个重要底牌的魏来却没有半分的犹豫,在那时心中念头一动,那《鸠蛇吞龙》的法门便随即被他催动,于他体内运转开来。

背后金铸的神龙之相上一股晦暗的气息绽开,如涟漪一般在房门中来回涤荡,不过数息,魏来的额头上便开始浮现密密的汗迹。

忽的,那龙相紧闭的眼睛猛然睁开,一道骇人的血光从那眸子中涌出,隐隐间一股气机浮现。那像是一道如薄纱一般的丝带,却将魏来与乌盘江链接在了一起。

魏来的眉头一皱,浑身的肌肉绷紧,他背后的龙相如有所感,闭合的龙嘴猛然张开,隐约间似有一声轻不可查的龙吟之音荡开,顺着链接二者的“丝带”乌盘江水中的某些气机在那时涌入了魏来背后那头狰狞的龙相之中。

哼!

魏来发出一声闷哼,身子如受重创一般有些摇摇晃晃,脸色也旋即煞白。

他明白那老蛟蛇的修为强悍,尤其是在受到了朝廷昭月正神的封位之后,对方的修为更是水涨船高,估摸着恐怕已经接近传说中的七门准圣之境。

这样的人物哪怕只是一丁点的星末之力,恐怕都足以撑爆魏来孱弱的身躯,魏来在驱动着鸠蛇吞龙之法时很是小心翼翼的控制着他吞噬的力量的强弱。这一来可以保证自己的安全,二来也可以让那老蛟蛇难以察觉到自己的存在。

只是饶是他已经做得如此小心翼翼,可他终究还是低估了所谓的七门准圣到底强到了何种地步。当那一缕被他小心牵引的龙气涌入体内的刹那,他的五脏六腑便传来一阵剧烈得恍若要将他撕裂的疼痛。

在那样几乎要让魏来昏厥过去的剧痛下,少年咬了咬牙,强撑着自己的身子,他用了六年时间走到这一步,为的可不是倒在这里。他的面色一沉,强提起一口气,心中默念着武阳境淬炼肉身从而凝聚出血气之力的法门,引导着那股在体内乱窜的龙气,开始游走全身……

在吕观山斩龙这样的消息石破天惊的从乌盘城传到宁州甚至大燕朝各处时,一些与之相比大概只能算作星末的细小变化也在这一天的夜里悄然发生。

……

宁州郡城,宁霄城。

夜已深,街道上行人稀疏。

一位年过七旬的老人颤颤巍巍的走出州牧府,他独自一人穿行在行人稀疏的街道上,走过了长街小巷,最后在横穿宁霄城的浔阳街与衡珞街的十字路口处停下了自己的脚步。

那是整个宁霄城最为繁华的地段。

周围尽是各色酒馆,且大都价钱不菲,比起寻常地段高出一筹不止。但饶是如此每日在此饮酒的酒客依然络绎不绝。无他,只因为这十字路口的中央有一道圆盘,圆盘以九道圆形阶梯依次升高,而最中央处,矗立便是整个宁州最为高耸的建筑——宁州翰星碑!

所谓翰星碑便是做高越十丈开外的巨大石碑,上面光芒流转,记载着整个宁州疆域年纪二十八岁以下的青年才俊,并且根据其修为战力排出名次,也就是世人常言的龙虎榜。

此碑极为神奇,但凡疆域之内户籍所在宁州之人皆可尽数被这翰星碑洞察,勿需刻意报备,所排出的名次也极为公允,以至于从宗门到朝堂各方势力选拔人才都是从这碑文之上开始着手。

老人在翰星碑前站定,目光平静看向石碑的最上方。

最顶端的位置,金光闪烁,字迹硕大辉煌,明艳夺目。

萧牧、虞桐、阿橙、宁川……

“这么些年了,最上面还是熟面孔啊。”

老人低声感叹道,目光缓缓下移。

第二百三十二位,徐玥。

老人顿了顿,在那个名字上停留了片刻,又继续下移。

第七百九十六位,吕砚儿。

老人的嘴角勾勒出一抹笑意,自语道:“唔,观山调教得不错。”

老人再往下看,过了千位之后,下面的名字越来越小,光芒也越发暗淡,名字也渐渐并排,不再如之前那般一人便独占一列。

他很有耐心的一一看过去,终于他的目光来到了那石碑的最低端。

第一万位,龙绣。

最低端,最不起眼的位置,一个老人并不认识的名字。

老人在那时沉默了下来,目光平静的盯着那处,像是在等待着些什么。

夜风吹拂,一旁酒肆的酒客已经换了两拨,更夫的打更声从街角传来。

忽的,翰星碑的角落处闪过一道旁人根本无法看清的微薄流光。那龙绣的名字在流光闪动之后缓缓被抹平,一个新的名字,在那流光之中缓缓生成——魏来。

老人终是展颜一笑,他的衣袖一拂,心满意足的转过了身子,在深深的夜色中颤颤巍巍的迈步离去,就如他来时一般。

“宁州,有戏看了。”

第二十八章 良人夜盗尸

午晌,没了绵绵暴雨的乌盘城艳阳当空。

灼灼的日光照耀在城郊的小道上,让或扛着锄铲或推着装满泥土砂石的板车的农夫们眉头紧锁,额头上大汗淋漓。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身着橙色锦衣的女子看了看往来不绝的忙碌人群,轻声问道。

“他们啊?”走在她身侧,提着一个竹篮子,头上盘出两个冲天鬏的小女孩面容苦恼,小声言道:“被那些官老爷逼着去挖个什么庙,具体我也说不上来,只是听城里的大人们说,可能是那庙里藏着什么宝物。”

橙衣女子的眉头一挑,像是捕捉到了某些极为重要的讯息,她正低头思量,身旁的小女孩却伸手拽了拽了她的衣角,指着不远处言道:“姐姐,前面就是乌盘城了。”

回过神来的橙衣女子抬头看去,入目的便是一座小小城郭,她点了点头:“嗯,多亏你了,不然姐姐就迷路了。”

“没事的,我也是碰巧去山里采药。”女孩粲然一笑,露出了嘴角尖尖的虎牙。

“你这么小就去山里,你父母不担心吗?”女子问道。

“姐姐别看我年纪小,但我可厉害了,我娘平日里有个什么头痛脑热,都是我进山里给她采药的,都说山里有豺狼野兽,可我从来都没遇见过。”小女孩一脸自豪的说道。

女子极为敏锐的没有去追问关于小女孩爹的事情,她笑了笑,言道:“是吗?那你可真了不起。”

二人说着,不觉间便已经走到了乌盘城的城门口。

城门处的人烟稀少,远没有方才她们经过的密林小道热闹,但城门口上用麻绳悬挂着的一道已经有些发臭的尸首却着实让橙衣女子面色一变。

“这是……”她停下了脚步,有些发愣的问道。

小女孩的脸色暗了暗,小声的说道:“这就是之前我跟姐姐说的那个触怒了龙王爷的吕大人,被那些军爷们挂在了这里,这都已经是第五天了,听说过了今晚就会被扔到乌盘江中……”

说着小女孩又拉了拉女子的衣角,言道“姐姐莫要多看,旁边有军爷盯着,他们可凶了。”

橙衣女子闻言侧头看去便见不远处的茶摊旁确实坐着几位身着银甲的男子,目光片刻不离的盯着此处。女子收回了目光也不再去看那尸体一眼,反倒是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城门内侧的一个穿着草鞋身材瘦弱的男孩。

男孩的神情有些呆滞,一动不动的立在那处,像是一具雕塑。但脑袋却高高扬起直直的盯着那具悬挂在城门上的尸体。

女子问道:“他又是谁?”

小女孩拉着女子的衣角往城中走去,唯恐驻足太久招来祸端,但嘴里还是回答着女子的问题:“他叫魏来。大家都说他是傻子,可我不这么认为。”

“他爹以前也是咱们乌盘城的知县,可一场大水把他爹娘给卷跑了,从此他就成了孤儿。”

“就是吕知县收留了他,姐姐你看,咱们现在的乌盘城都害怕那些军爷,谁都不敢多看吕知县一眼,只有他,每日都来,一看就是一天,我觉得他比起乌盘城的大多数人都要好,至少知道知恩图报。”

女子看了一眼一脸老气横秋的女孩,不免有些好笑:“那那些军爷不管他?”

“军爷们都当他是个傻子,说了几次不听后,也就由他去了,反正在他们心底傻子是干不出什么事情来的。”

已经走出很远的女子回眸深深的看了一眼那个立在城门口的少年,小女孩的声音却在那时再次响起:“到了!姐姐前面就是我娘开的包子铺,整个乌盘城就数咱们家的包子好吃,我请姐姐吃去。”

“是吗?那我得尝尝。”橙衣女子回头展颜一笑,便顺从地仍由女孩拉着她走向她口中的包子铺。

……

转眼日暮西沉,已到深夜,被拉去挖掘庙宇的农夫们都早已成群回到了乌盘城。

乌盘城灯火熄灭,街上行人稀疏。躺在长凳上的项珵打了个哈欠,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城门口挂着的那具尸体。

“晦气。”他嘟囔一声,心里多少有些埋怨罗相武为什么要将这看尸首的破差事交到他的手中。

一股倦意袭来,他看了看身旁的两位甲士,说道:“你们给老子盯紧一点,过了今晚,明天咱们就可以把这家伙扔河里了,可别出了纰漏。”

两位身着银甲的甲士连连点头,自是对项珵的命令不敢有半点忤逆。

项珵又打了哈欠,便眯着眼睛躺在长凳上沉沉睡去。

身旁两位甲士在听闻项珵的呼吸渐渐变得绵长又有规律时,互望一眼,几乎在同时舒了口气。

二人极为默契的走到了另一侧,寻着茶摊老板特意为他们留下的木凳,一屁股便坐了下去。

“你说这罗大人也是,一具尸体有什么好看的?”其中一位甲士抱怨道。

“唉。”另一位甲士也叹了口气,他低头嗅了嗅自己的衣衫,一股冲鼻的酸臭味让他眉头直皱,嘴里言道:“你说要看就看吧,怎么也得找几个人跟咱们轮换吧?这一连五天,别说那死人了,再这么晒下去咱们也就跟他一样可以挂在城门上咯。”

“你不知道,金公子死了,罗大人跟上面可没办法交代,这关山槊的神庙可是罗大人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若是能赶在金大人来前,从神庙中挖出点什么,说不得还能有一线生机。”

“挖出点什么?”

“还能有啥,关山槊可是前朝的八门圣将,他既然现了身,那阴魂一定在此,若是能取得他的神纹,这样的宝物献上去将功补过不说,说不得还能官升三级,你说罗大人能不急吗?”

“也对。不过既然如此,那就更得让兄弟几个去帮忙啊!留在这里看什么尸体,难不成那个小傻子还能来偷尸体不成?”

甲士没好气的抱怨道,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城门口的方向,身子便忽的僵在了那里。

一旁的并未察觉他的异样,接着话茬继续说道:“是啊!若能挖出个撒,到时候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咱们说不得也能混个……”

“没了。”只是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同伴的声音打断。

他有些不解的转头看向对方,皱着么头言道:“什么没了?罗大人不是正在挖着吗?”

对方却跳了起来,指着城门方向嚷嚷道:“我是说尸体没了!”

他说话的声音极大,不仅让同伴吓了一跳,也让方才进入梦乡的项珵惊醒了过来。

三人几乎在同时看向城门方向,只见那黑压压的城门口,一根麻绳空悬,一道穿着黑衣的身影正躲在漆黑的阴影处抱着那具被悬挂已久的尸体。方才那位甲士的高呼显然也传到了那黑衣人的耳中,他转头看向此处,在对上三位苍羽卫时,那身影打了个哆嗦,然后赶忙转头,手忙脚乱的扛起尸体,飞快就要朝着城门外逃跑。大概是因为太过张惶的缘故,在迈步时那身影还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手脚并用的才逃过那般狼狈的境遇。

项珵三人显然没有心情去看那黑衣人的笑话,再回过神来之后,项珵大喝一声:“烈羽箭!”

身旁的两位甲士倒也算得机敏,背上的神机弩豁然拔出,利箭上弦,根本不待项珵指挥,两道利箭便带着破空之音爆射而出。

轰!轰!

两道闷响在城门方向炸开,本就年岁久远的城门哪里受得住这烈羽箭的威力,堆起城门的石料轰然炸开,尘烟四起,难以视物。

项珵快步而上,杀到了城门处,拨开尘埃却不见那贼人,他顿时面色阴沉。城门外地域开阔,此刻夜深,要想要寻到那贼人显然并非易事。另外两位甲士也在随即赶到,看着一片狼藉的城门处,不免心头有些发慌——罗相武本就麻烦不断,这几日的心情想来也绝对算不上好,若是让他知道吕观山的尸首还被人盗走,那估摸着他那一肚子的邪火免不了得撒在他们兄弟几人的身上。

“项大人,这可如何是好?”其中一人便慌乱问道。

项珵狠狠盯了一眼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也不多言,随即便低头在铺满石料粉末的地上扫视,忽然他的眼前一亮,蹲下了身子,从地上的粉末中捻起一小撮,放到了眼前,身旁的二人好奇的凑了上来,却见那灰白色的粉末着带着些许扎眼的殷红。

“是血!他被咱们射中了。”一位甲士惊喜言道。

项珵懒得理会对方的咋咋呼呼,顺着方才捻起粉末的地面朝前看去,只见那细小的血迹点点铺开,指向城门外的一处幽深小道。

项珵的眼睛眯起,狭长的眼缝中寒光闪烁。

哐当。

只听一声脆响,他腰间的虎贲刀出鞘,在夜色中闪着阴森的寒芒,他咬着牙厉声言道:“给我追!老子倒要看看,到底是哪路匪贼赶来招惹我苍羽卫!”

第二十九章 少年行

夜深。

乌盘城外的小道上黑不见五指,身着黑衣的人影扛着一具尸体在泥巴地里狂奔。

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脚步渐渐有些不稳,后背处的衣衫被浸透,不住的往下淌着鲜血,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处传来的阵痛愈发的剧烈。

但他不敢停留,更不敢回头。他能清楚的听到身后的林间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知道一旦被那些家伙追上会是怎样的后果。

可是背后的伤口没有得及时的治疗,反倒随着他的狂奔而被撕裂,他脚步越来越沉重,每跨出一步都得承受相当巨大的痛楚。他不能再这么跑下去了,这样他迟早会被背后的那群人给逮住。抱着这样的想法,那蒙着面的黑衣人眸中闪过一道决意,他瞥见前方茂密的树丛,咬了咬牙,便旋即扛着那具尸体躲入那棵大树的背后。

……

项珵带着那两位甲士快步追到了密林口。

“人呢?”

“刚刚还看见就在这里!怎么转眼就不见了?”两位甲士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个不休。

“闭嘴!”项珵一声爆喝,二人顿时噤若寒蝉。打心眼里讲,项珵并不喜欢这两个家伙,不过打个盹的功夫,这二人就能将尸体搞丢,若是罗相武怪罪下来,他第一个就要拿这两个蠢货挡刀。

不过那也是不得已之下的打算,在那之前他还是得想办法追回吕观山的尸首。

他沉着眉头打量着四周,目光转动。多年随着罗相武奔走各处,项珵见多了这世上光怪陆离之事。鬼魅也好、妖邪精怪也罢,其实说到底与人又能有多大的差别?无非便是多几分神通,有或者有几番变化。

一个活生生的人自然不可能平白无故的消失,哪怕是那些修得飞天遁地的大人物,也可通过秘法捕捉气机。虽然项珵没有这等本事,但他同样清楚,那个偷尸之人也没有飞天遁地的本领。

他受了伤,又扛着尸体,跑出了足足数里地,想来已经气力耗尽,他此刻消失不见绝非远遁他处,而是……躲藏在周围。

项珵很快便理清了其中就里,他的眉目一沉,四望的目光忽的一凝,盯住了不远处的一片树丛——树丛周围的草木低垂,显然就在方才还被人踩踏过,而其中一棵老树,树干粗壮,容下一人绰绰有余。

项珵眯起了眼睛,朝着身旁的两位甲士使了个眼色,二人倒也会意过来,纷纷沉眸看向那处。

神机弩拔出,烈羽箭上弦,二人躬下身子,如窥视猎物的豺狼。

项珵虎贲刀微举,迈着小步,轻轻缓缓的靠向那处,他尽可能不发出半点声音,连呼吸也被他调整到了最轻微的地步。

就这样他走到了那棵大树的跟前,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迈步上前,一刀挑开了大树背后茂密的植被,一道人影浮现。

“放箭。”他爆喝一声,身子低下,两道拖着红色尾翼的利箭破空而来轰向前方。

砰!

闷响炸开,泥土与腐烂的植被扬起,项珵没有心思理会自己那身已经满是泥土的银甲,他散开眼前的尘土,定睛看去,却见那翻起的泥土中确实安放着一具尸体,但那是……吕观山尸首。

不好!

这个念头升起,他赶忙转头看去。却见那两位正拔出第二枚烈羽箭的甲士身后,一道黑色的身影如鬼魅一般高高跃起,扑向二人。

“小心!”他高声喝道,也来不及去细想,手中的虎贲刀被他下意识的猛地抛出,在空中割开一道寒芒直奔那黑影而去。

两位甲士闻言纷纷转头,入目的景象让二人心头一震,那黑衣人眸中的凶光赫赫,如虎狼,似修罗。烈羽箭来不及上弦,虎贲刀更来不及出鞘,黑衣人的双手直取二人的颈项,二人面色煞白眼看着就要被黑衣人击中要害。

噗!

雪白的刀芒疾驰而来,既准又狠的割开了黑衣人的肩胛,一道血光亮起,黑衣人扑来的身影一顿,他不甘的怒吼道:“你大爷!”身子却直直的仰面倒下,而那把虎贲刀带着余威,继续飞驰,直到插入背后数丈的树干之上,方才颤抖着停下。

尘埃落定。

两位甲士依然处于劫后余生的失神之中,项珵却已经沉着眉头来到了二人的身旁。

这样的结局多少有些出乎项珵的预料,他以为此人既然敢来盗尸,那自然应该有些本事,却不想出了这一道声东击西的计谋外,便再无其他过人之处,只是这样仓促的一刀便将对方制服。

他看向倒在身前,还不断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子的黑衣人,确定对方这番作态绝非佯装出来之后,心头的那点迟疑也都尽数消散。他狠狠的踢了一脚身旁的甲士,怒斥道:“愣着干什么!去把他抬过来。”

二人这才回过了神来,赶忙收起弓弩迈步上前,嘴里骂骂咧咧的说着:“呸!你个小杂碎赶来招惹你苍羽卫!”

之前的胆怯与惊恐在这时被二人抛诸脑后,他们几位粗暴的将那倒地的黑衣人架起,对方虽然有意反抗,但在二人的一阵拳打脚踢之后,终是失了气力,偃旗息鼓,任由二人拖拽着来到了项珵的跟前。

那黑衣人气色惨白,浑身泥泞说不出的狼狈,但目光却炯炯有神,死死的盯着项珵。

项珵见多了这样的人物,他们苍羽卫有的是办法折磨这些不怕死的家伙。

他眯着眼睛伸出了手,嘴里言道:“袭击朝廷命官,盗取贼人尸首,罪同贼首,你可知吕观山犯的是什么罪吗?”

“辱没朝廷册封的正神,罪同叛国,说白了,就是株连九族。我倒要看看,你不怕死,你的父母妻儿、亲朋好友们怕不怕死?”

他说着便要伸手扯下那黑衣人脸上的黑布,而如他所料一般,在听闻此言之后的黑衣人眸中闪过一丝慌乱,方才分明已经力竭就擒的黑衣人在那时不知从何处又生出了些许力气极力的想要挣脱身旁两位甲士的束缚,保住那张可以遮掩他身份的黑布。

“怕了?”项珵戏谑言道。“可惜…”

“晚了!”

此言一落他伸出的手猛地一扯,便将那人蒙面的黑布一把扯下,借着密林缝隙间投射下的星光,项珵随即便看清了那人的容貌。

他微微一愣,神情有些诧异,嘴里喃喃言道:“是你……”

“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跟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关系!”黑衣人显然也明白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没了挽回的余地,他大声叫嚷着,并不愿意因此牵扯到其他任何人。

项珵却是一声冷笑,言道:“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怎么做得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我看背后一定另有主谋,是非曲直审一审不就知道了吗?”

话里的意思显然是要牵扯更多的人,这无疑戳中了那黑衣人的痛处,他愈发大声的叫喊着:“我说了!这事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只是这把声色内敛的叫喊显然无法改变眼前之人的心思,项珵眉宇间的幽寒之色更甚,他阴恻恻的言道:“那就得看你抗不抗得住我苍羽卫的手段了……”

说罢这话,项珵心满意足的看着那黑衣人稚嫩脸上的愤恨与无可奈何,他站直了身子,说道:“好了,你将他押着,你去那处把吕观山的尸体带来,回去召集乌盘城的刁民们看看,来一个杀一儆百。”

说着,项珵便迈过了二人走到了身后的那棵大树旁,取下了插入其中的虎贲刀,收刀归鞘。可当他抬头看向那两位甲士时,却眉头皱起,那二人还是架着黑衣人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怎么回事?”项珵有些不满,今日之事皆是因这二人疏忽而起,之前若非他出手及时,二人就是不死,也得脱上一层皮,怎么到了这时,这两个家伙还不吸取教训,还想着偷奸耍滑?

他快步走到二人的身后,一只手重重的拍在了其中一人的肩膀,嘴里言道:“你们是要……”

他嘴里不悦的言道,可话未说完,被他的手拍中的那位甲士的身子忽的一斜,竟然就这样栽倒在地。而随着他的倒下,黑衣人与二位甲士之间的平衡被打破,剩下的二人也旋即栽倒在地,黑衣人倒是还发出一声痛呼,而另一位甲士却如前者一般倒下得无声无息。

这样的变故让项珵心头一惊,他低头看向倒在他脚下的甲士,却见甲士的双目无神,眸子空洞,俨然已经是失了生机。而他的颈项处,有一道微不可查却又贯穿了整个脖子的血痕,那是某种利器以极快的速度切割后,才能留下的伤口。

项珵又看了看另一位倒地的甲士,情况如出一辙。

他本能认为这一切都是那黑衣人所为,一把便将黑衣人摁在地上,手中的长刀架在了对方的颈项,厉声言道:“孙大仁!你敢杀我苍羽卫的人!!!”

那黑衣人,或者说孙大仁面色一变,架在颈项上的刀刃上传来的寒意让他打了一个寒颤,他正要辩解些什么,可话还未有出口,却又忽的戛然而止。

他的瞳孔陡然放大,木楞又惊恐的看向项珵的背后……

他看见一道穿着与他一般的黑衣的身影从阴影中跃出。

他的身形犹如鬼魅,他的眸中闪着寒芒,他的手里握着一把比夜色更加深邃的阴森匕首。而他的脚下……

却穿着一双草鞋。

第三十章 大义灭亲孙伯进

夜风吹过,两旁的树林沙沙作响。

风中带着的一丝凉意越过孙大仁的发梢,涌入他的天灵盖,顺着他的大脑,去遍他浑身的每一个角落。

他目瞪口呆的看着栽倒在他身上的那具尸体,很难想象就在一息不到的光景前,这具尸体曾险些取了他的性命。他有些口干舌燥,但还是壮着胆子看向那将黑色匕首上的血迹擦干,随即放入袖口的黑衣人。

他觉得这个时候他得说些什么。

若是这黑衣人是个杀人为乐的魔头死在他手上也就罢了,可若是他只是来找这苍羽卫寻仇的话,被当做苍羽卫一伙,死在他手上,那他孙大少爷岂不是太过冤枉了一些。

想到这里的孙大仁咳嗽一声,强忍着背部与肩上的剧痛,推开了身上尸体,挣扎着便想站起了身子,嘴里也赶忙说道:“前辈……”

只是那黑衣人闻言却并不理会孙大仁,自顾自的迈步走到了另一处,在那被烈羽箭炸得一片狼藉之地抱出了一具尸首——赫然便是吕观山。

孙大仁见状心头一急,也顾不得诸多忌讳,赶忙言道:“前辈,这不是苍羽卫的人,能否将这尸体交给我处理。”

那人闻言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孙大仁,目光上下打量,看得孙大仁心底发毛,暗道莫不是叫错了称呼,惹恼了这位?

他不免缩了缩脖子,但一想到事关吕观山的尸首,便又硬着头皮对上对方的目光。

一阵并算不得漫长,却极为难熬的沉默之后,那人忽的发言,打破了这沉默:“你要这具尸体作甚?”

孙大仁脸上的神情一滞,他见对方出手狠辣利落,暗以为是什么武道高手,可听对方吐出的声音,却极为稚嫩,年纪似乎与他相仿。不过他也没有时间去细细思量,在一愣之后便赶忙言道:“不瞒兄弟,这人身前与我有恩,嗯,救命之恩。他遭逢不测,被人悬尸城门。乌盘城那些百姓平日里对吕知县歌功颂德,可人走茶凉,没一个愿意替他说话。他们能夹着尾巴过日子,我孙大仁可不行!”

“我爹常说,学武修行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在世间昂首挺胸的做人。”

“那知恩若不图报,我寻思,便算不得一个人了……”

大概是没有想到平日里“欺男霸女鱼肉乡里”的孙大仁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那黑衣人也是一愣,旋即沉默。

而这样的举动不免让孙大仁的心头打鼓,暗暗揣测是不是又有哪里说得不妥。

但所幸这一次,那人未有沉默太久,他很快便点了点头,言道:“知道了。”

这样不置可否的回应显然不是孙大仁的榆木脑袋能够参透的玄机,可对方却也丝毫没有给孙大仁解惑的意思,在说完这话之后,他抱着吕观山的尸首猛地一跃便跳上了树干,孙大仁见他起了离意,心头便有些不安,正想再言说些什么,却被对方传来的声音打断。

“城门处的响动极大,罗相武估计已经收到了消息,你若是想要活命就快些离去,这具尸体的主人与我有故,交给我你大可放心。”

那人如此说罢,也不给孙大仁半点反应的时间,身子在树林中来回的跳跃,转眼便没了人影。

……

天才蒙蒙亮,收到消息便赶忙从神庙塌陷之地赶回来的罗相武的心情非常不好。

他站在乌盘城的城门口,看着倾塌的城门,空悬的麻绳,以及地上摆放着的三具尸首,他的心底的积郁翻涌,眉头紧皱,脸色阴沉得好似能滴出水来一般。

金关燕死了,追查吕观山之事不利,导致乌盘龙王一道龙魄被斩,乌盘龙王晋升昭月正神的步伐暂缓,这几日挖掘关山槊这神庙也毫无进展,如今吕观山的尸体还被人盗走,负责看守的苍羽卫尽数死在城郊密林中,一系列的事情让罗相武焦头烂额,心头憋足了火气。

他迈步走到了一位在钦点情况的苍羽卫身旁,沉着眉头问道:“有线索吗?”

那苍羽卫身子一颤,小声应道:“还没有。”

罗相武的面色愈发难看,又问道:“神庙那边呢?”

甲士的脑袋低得更深了几分:“整个山林都坍塌成了一片,想要……”

“还是没有?我要听结果,不是借口。”罗相武直接打断了那位甲士的话。

甲士的身子又是一震,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没有。”

乌盘城的城门口在那时静默了下来,甲士显然明白这份静默背后所蕴藏的狂风骤雨,他低着的脑袋上冷汗直冒,身子也开始轻微的颤抖。

“再挖。”但出乎预料的是,罗相武这一次没有入以往那般责罚于他,只是淡淡的从嘴里吐出这样两个字眼。

那甲士也颇为意外的抬起头,但入目的景象却让他不免一愣。

他看见罗相武的双手握得死死,双目之中血丝密布,额头两侧青筋暴起,他低声说道:“把整个乌盘城的男丁都给我抓来,给我挖!挖不到神庙,我死,整个乌盘城也得给我陪葬!”

甲士的心头一震,他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罗相武,他自是不敢说出半句不妥,只能重重的点了点头,言道:“是!”

“还有!吕观山被下放到乌盘城这么多年,几乎从未与外界有过联系,盗尸之人一定是乌盘城中之人,给我张贴悬赏令!不惜一切代价,我要查清吕观山身前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又有什么人可能会为他铤而走险!”

……

孙大仁趁着夜色还未散去,从小道偷偷摸摸的回到了自己的家中,他忍着剧痛给自己包扎好了身上的伤口,又换上了一身崭新的衣衫,随后便坐在房中的木椅上怔怔的发愣——他在想方才那个黑衣人到底是谁?又为何会为吕观山出手?更重要的是,对方的声音他觉得有些耳熟,却一时间记不得到底是谁。

咚咚咚!

“小兔崽子!”这时房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还有他老爹那素来粗犷如闷雷的声音。

孙大仁一个激灵,赶忙将放在桌上的带血的黑衣抱起,一股脑的塞到了床底下,随后身子躺在床榻上,也不管夏日的气温何如,拉起一旁折叠好的被子便将自己的身子牢牢裹在其中。整个过程可谓行云流水,想来这些年来没有少操练过。

砰!

而也就在这时,房门出传来一声闷响,得不到回应的孙伯进很没有耐心的一脚踹开了房门,火急火燎的便走进了房中。

他一把揪起孙大仁的耳朵,嘴里骂骂咧咧的言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睡!给老子起来!”

平日里在外作威作福惯了的孙大仁,在自家老爹的面前却像极温顺的绵羊,没了平日的半点气势,只是一个劲捂着耳朵,嘴里高喊着:“疼!疼!疼!”身子便被对方随意的拧了起来。

一脸故作睡眼朦胧的孙大仁,演技拙劣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他强压下从肩膀处传来阵阵疼痛,嘴里奇怪的问道:“爹!这么早你要做什么?”

孙伯进的脸色潮红,似乎极为兴奋,他也没有去在意自家儿子拙劣的表演,自顾自的言道:“别问那么多,快些收拾好,随我出门!”

孙大仁的心底奇怪得紧,饶是是以他大大咧咧的性子也看出了自家老爹今日的古怪。但心中有鬼的孙大少爷终是不敢多问,诺诺的应了一声“是”后,便收拾好自己的仪容,跟随着孙伯进出了贯云武馆的院门。

……

天色刚刚放亮,走在前面的孙伯进脚步匆忙,他也不去理会孙大仁的一脸疑惑,一路上边走便絮絮叨叨的说着:“等会见到了大人,你可得给我收敛一些,不要像平日那样。”

“我给你说,乾坤门的那些仙师们素来金家交好,这事要是办成了,你不仅可以入到乾坤门,说不得仙师们心头高兴了直接给你举荐给某位长老,那你小子可就为我老孙家光宗耀祖咯!”

孙伯进说得倒是热火朝天,可孙大仁却越听越迷糊,直到二人穿过瑞龙街,来到了锣鼓巷中那座曾经的知县府邸前时,孙大仁才渐渐觉得有些不对——这座府邸如今已经被苍羽卫的那位总旗霸占。

“老爹你来找这些人做什么?”孙大仁心头一跳,赶忙拉住了就要上前的孙伯进的手臂,声音不觉也大了几分。

孙伯进却是一把挣脱了孙大仁的拉扯,嘴里颇为不满的喝骂道:“你小子懂个屁,昨天夜里吕观山的尸首被人盗走了,好几位苍羽卫死在了城郊,那位大人发了悬赏令,能找到凶手便重重有赏!”

孙大仁闻此言顿时脸色苍白,他小心翼翼的问道:“那…那老爹你…知道谁是凶手了吗?”

“废话!不然我拉着你来这里干嘛?”孙伯进没好气的骂道。

孙大仁想起了那句古话:知子莫若父……

他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脸色煞白的看着男人,上下嘴唇打颤的言道:“爹…你可就我这一个儿子啊……”

“这我还能不知道?你要不是我儿子我会带你来这里?”孙伯进显然没了耐心,他一把抓起了孙大仁的肩膀,根本不给对方半点的反应机会,拉着他便走到了院门前,敲响了院门。

接着负责接待的甲士从门中走出,孙伯进一脸陪笑的与他说了些什么,对方便领着孙伯进二人入了府邸。整个过程,孙大仁都处于一种即将被大义灭亲的失神状态,心惊胆战的随着自家老爹一同穿过了府邸的长廊,最终来到了那座原本属于吕观山的正屋屋门前。

那里那位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罗相武正襟危坐,他的容貌被遮掩在阴影下,透着一股从骨子里散出的阴森。孙大仁咽下一口唾沫,废了好大劲方才压下想要转身逃跑的冲动。

而孙伯进却一脸谄媚的朝着那屋中之人拱手躬身,嘴里高声言道:“在下乌盘城贯云武馆馆主孙伯进,见过罗大人。”

房门中的身影沉默了一小会,然后忽的站起了身子,迈步朝着立在门口的父子们走来。

他铁靴敲打在地面发出一阵沉闷的声响,就如一柄重槌敲打在孙大仁的心头,孙大仁低下了头,根本不敢去看对方一眼,额头上却是生出大颗大颗的汗珠。

“我听我的人说,你知道昨天网上是谁盗了吕观山的尸体,对吗?”罗相武闷声问道,目光如利箭一般落在父子二人身上。

孙伯进赶忙点头言道:“知道,知道。小的哪敢欺瞒大人。”

“嗯?那你倒是说说,那贼人是谁?”罗相武的脸上露出了饶有兴趣之色。

孙伯进迈步上前张开嘴便要言说,孙大仁见状顿时心如死灰,他怎们也想不到自己的老爹竟然会真的干出这“大义灭亲”之事,且观此刻他一脸急着邀功的模样,似乎丝毫没有因此生出半分的迟疑。

孙大仁暗暗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孙伯进亲生的儿子,也想着下一步他该如何自救,为此他的双拳紧紧握紧,准备来一个死也要死出气势的困兽犹斗。

而这时,孙伯进已经凑到了罗相武的跟前,在孙大仁生无可恋的目光下说道。

“那贼人就是……”

“魏来。”

第三十一章 春冰薄

夏日的第一缕阳光透过老屋破损的窗户照入了房门,刘衔结被自己肚子中传来的咕咕声所吵醒。

他在是继续自己的春秋大梦还是城东的包子铺间踌躇犹豫,久久未有起身。

哐当!

忽的,柴房的大门被人从外以一种极为粗暴的方式推开。刘衔结一个激灵,坐起了身子,他瞪大了眼珠子看向那处,却见魏来穿着一身黑衣,身上还沾染着诸多尘土,此刻正神色冷峻的立在房门口。

“你…你…要做什么?”刘衔结本能的裹紧了自己的衣衫,上下嘴唇打着颤的问道。

回应他的是从魏来手中抛出的某样事物,那些事物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然后稳稳的落入了下意识伸出手的刘衔结的手掌之中——是十枚铜板。

“城东的包子铺开张了。”魏来说道。

握着那十枚铜板的刘衔结微微一愣,但回过神来之后顿时便眉开眼笑。

他麻溜的从地上站起了身子,动作可谓干净利落,丝毫看不出是一个年过七十的老者。

“好勒。”他这样说道,随即便一溜烟的朝着院门外跑去,动作迅速,就是二十岁的年轻小伙也不见得能与之相比。

魏来眯着眼睛看着刘衔结消失在院门中的背影,眸子中光芒闪动,若有所思。刘衔结的身上藏着古怪,他的来历也有很大的存疑。只是对方暂时没有表露出敌意,魏来也只能先任由他如此。

这倒不是魏来心大,只是摆在魏来身前的麻烦太多,他总归得分出个轻重缓急,一一解决。吕观山的尸首他已经安葬好了,只是那处坟冢想来藏不了多久,倒并非魏来不愿,只是这一夜的时间他又能将那坟冢藏到何处呢?苍羽卫若是真的铁了心要寻回吕观山的尸首,此事的败露便只是时间问题。况且还有一个魏来始料未及的孙大仁半路杀出,虽说对于这家伙的义气魏来是既诧异又佩服,但对于他的脑袋,魏来却是如何也放心不想。

想到这里魏来叹了口气,为今之计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歩了。他脱下了身上的黑色衣衫,赤裸着上身,将之扔入柴房中烧着的火堆中。

火堆越烧越旺,衣衫渐渐被燃成了灰烬。魏来盯着那跳动的火焰,想到这几日的经历,目光怔怔的有些出神——他用了足足六年时间,在乌盘龙王身上种下了鸠蛇吞龙之法,可五天前,运转那法门时,他却险些死在那功法吞噬来的庞大龙气之下。好在凭着一口气运转体内的龙气,耗去了许久时间,方才赶在被那股龙气撑爆之前,将之炼化成了自己武阳神血。

自那之后的每一天,魏来都能如法炮制,凝出一枚武阳神血。一日一枚神血,这是一件说出去足以让任何人都惊掉大牙的事情。

须知肉身的淬炼却是个由浅入深的过程,越到后期,便越是事倍功半,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修士在凝出第七枚神血之后,便会选择推开神门,又或者吞噬铭血丹,毕竟七枚神血之后,修行带来的收获往往是事倍功半。

可魏来不一样,他不用费力的去淬炼自己的肉身,只用不断的吞噬乌盘龙王的力量,以此凝成武阳神血,对他来说,只要乌盘龙王活着,且不察觉到魏来的存在,他便可以保持着这样的速度一直修炼下去。

很难想象一年或者数年之后,拥有数百甚至上千枚武阳神血的的魏来推开第一道神门之后,会发生怎样可怕的事情。这是一个无比美妙的憧憬,就连魏来也不可避免的沉醉在这样的幻想中,但现实却给了他一计响亮的巴掌。

在凝出第五枚武阳神血之后,魏来发现他竟然无法再将自己体内的龙气转化为武阳神血。最开始他本以为是鸠蛇吞龙的法门出了问题,几番尝试之后才渐渐发现是因为龙气这种并不属于人类的力量终究与人体存在着某些冲突。

只是让魏来恼火的是,他寻不到这种冲突的根源在何处,也就没办法对症下药。他的敌人是洞开七门已经准圣之境的昭月正神,无法继续修行,对于魏来来讲,到底体内的是五枚神血还是一枚神血,都并无区别。

噼里啪啦!

炉灶中的火越烧越旺,跳动的火星落在了魏来的手中,魏来吃痛之下,终是回过了神来。

他又叹了口气,随即便收起了纷扰的思绪。在确定那件衣衫已经被烧成灰烬之后,魏来站起了身子,去到正屋取来了一件干净的蓝色长衫穿戴在身。他心里暗暗想着还是要去城门与龙王庙一趟,做做样子。可脚步方才迈开,老屋的院门口便传来一阵响动。

只见方才离去未有多久刘衔结去而复返,嘴里大声嚷嚷着:“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啦!”

魏来倒也适应了刘衔结的咋咋呼呼,并不将他这般夸张的作态放在心上,他慢悠悠的走上前去,嘴里问道:“怎么了?”

进屋之后左顾右盼的刘衔结寻声看到了魏来,顿时犹如找到主心骨一般,惊喜的迈步上前,用力的抓住了魏来的双臂,大声言道:“好多人!好多人朝咱们这里走来了……”

魏来闻言心头一个激灵,暗道莫不是罗相武已经查到了此处?可他分明记得他并未有在现场留下任何的痕迹,还是说孙大仁那边出了纰漏。

他心底这样想着,嘴里却安抚着刘衔结,想要尽可能多的获取一些信息:“你别急,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

刘衔结大口喘气,好一会才平复下一路狂奔回家后的激动,这才言道:“是这样的……”

他正要说出事情的始末,魏来也正要洗耳恭听。

砰!

可就在这时,房门方向传来一声巨响,老屋本就年久失修的院门轰然倒下,一队人马浩浩荡荡的冲入了老屋之中。

魏来的心头一惊,藏在袖口下的匕首豁然落入手中,他沉眸看向那些冲杀入门中之人,目光一顿,脸上的神色旋即变得怪异了起来,那已经被他握在手中的匕首也随即暗暗收了回去。

来者当然不善。

但却很熟……

首当其冲之人便是那贯云武馆的馆主——孙伯进。而他的身后跟着的却是孙大仁以及众多关于武馆的学徒。

魏来眨了眨眼睛,脸上冷峻的神情散去,眸中也有了些许呆滞之色,至于孙大仁不住的朝他使着的眼色,魏来却是视而不见,反倒盯着面色不善的孙伯进笑着唤了声:“孙伯伯!”

而对方却显然并不明白这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孙伯进冷着脸色在魏来的身前站直了身子,嘴里冷哼一声,对于魏来“亲切”的称呼充耳不闻,反倒是目光阴沉的盯着魏来。

魏来的脸上露出了困惑之色,似乎是不太明白几日前还对他笑脸盈盈的男人为何在今日换了模样。

“魏来!我孙伯进念在你年幼丧父,平日里自问对你是颇有照顾,却不想你小子竟然靠着装疯卖傻掩人耳目,盗走我的铭血丹!”

“我孙伯进今日便要讨个说法,是不是你魏来靠着那吕观山便可以在这乌盘城里只手遮天!”

孙伯进一开口便是一番义正言辞的怒斥,只是他虽然满脸愤慨,但说出的话,若是让旁人听到大抵都为因为不敢耻笑而憋出内伤。若真的算起来,整个乌盘城最有可能配得上“只手遮天”这四个字的,也只有他背后的那位脸色难看的孙大仁了。

但好在孙伯进的脸皮足够的厚,他脸上的神色紧绷,似乎一切在他说来都是如此理所当然。

而更好在,他眼前的魏来也极为配合他的这出演技。

魏来的脸上浮出了慌乱之色,他犹如受惊的麋鹿一般,缩着脖子,身子也想要后退,嘴里既困惑又畏惧的言道:“我怎么会偷伯伯的东西,那分明就是伯伯送给我的啊!”

“送给你?”孙伯进眉头一挑,这话正中他的下怀:“你倒是告诉我,你这样一个傻子,凭什么受得起这样的大礼?”

魏来像是被噎住了一般,一时间面色潮红,却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见此状的孙伯进面有得色,他朝着身后的孙大仁使了个眼色,可孙大仁却低头若有所思,对于自家老爹递来的目光视而不见。孙伯进有些气结,暗道一声孺子不可教也,一只脚却猛地伸出,狠狠的踢在了孙大仁的脚踝。

吃痛之下的孙大仁回过神来,这便对上了自家父亲的目光,他的面色愈发难看,但看眸子中迟疑与踌躇却是愈演愈烈。

孙伯进狠狠的瞪了孙大仁几眼,可对方却依然呆滞的立在原地,不肯动弹。

孙伯进心中气结,他不愿再耽搁,嘴里骂了句:“废物!”之后,便伸出手从孙大仁的怀中掏出了一叠写满字迹的信纸递到了魏来的眼前。

这时方才还一脸愤慨的男人脸上却挤出了如狐狸一般的笑容:“好啦,孙伯伯知道,阿来是个乖孩子,这一切嘛都是受吕观山的指使,来,只要你在这份承诺字迹与此事无关的文书上签上你的名字,此事便作罢了,孙伯伯那颗铭血丹就当是送给你了。”

说着,一旁还窜出一位学徒,将一支已经沾好墨水的毛笔塞到了魏来的手中。

魏来握着毛笔低头看了看那叠厚厚的信纸,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信纸上着墨的部分都被孙伯进握着信纸的手所遮盖,只露出那签字画押处的空白。

“签吧,小阿来,孙伯伯可是看着你长大的,怎么会害你呢?”孙伯进温言细语的催促道。

魏来有些疑惑的抬起头看向孙伯进,那位年近五十的男人脸上绽开了一抹他所能演绎出的最春光明媚的笑容,而那笑容的深处藏匿着的却是杀人的利刃。

吕观山曾与魏来说过,这世上最薄的是冬去时的春冰,而比春冰更薄的是人心。每一张明媚的笑容后,藏着的或是璀璨的星光或是腊月的寒风,你永远难以弄清楚站在你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怀揣着怎样的心思。

而你能做的,就只有珍惜每一道星光,也迎接好每一缕寒风。

魏来脸上的异色忽的散去,他重重的点了点头:“嗯!我相信孙伯伯!”

说罢这话,他握着毛笔的手便要缓缓朝着那信纸上落去。

孙伯进脸上的明媚的笑容渐渐冷了下来,周围那些学徒眸中也开始泛起得色。

“不要签!”

可就在这时,一个突兀的声音却忽的响起。

诸人脸上的神情凝固,魏来手中的毛笔空悬,他抬头微笑着看向那个魁梧的少年。

他知道,星光来了。

第三十二章 意料之外的救兵

从吕府所在的锣鼓巷走到魏来的老屋,所用去的时间不过一刻钟。

但这一刻钟对于孙大仁来说,却是他生来十八年的光景中最难捱的一段的光景,甚至比昨日那些苍羽卫将他架在生死边缘的光景还要难捱。

他虽然头脑简单了些,但也只是算不得聪明,却如何也与“傻”字沾不上边。

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他也不难看出自己那位时常将江湖义气挂在嘴边,自诩为豪杰的老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有着世上大多数这个年纪的男人都有的缺点,好面子,喜说大话,喝上两杯酒,任何人都能称兄道弟,推心置腹。但真正到了人有所求时,却又百般推诿。

孙大仁将这些都看在眼里,却从不戳破。

只是他本以为自己的老爹只是算不得好,却如何也想不到他有朝一日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那当然不是一份“免责”的文书,而是一份认罪的证词。在这老屋外的角落中此刻正躲藏着数位佩戴刀剑的苍羽卫,只要魏来在这信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讳,下一刻,那些甲士们就会鱼贯而入,将魏来绑走。而依照这份证词上的内容,一旦被抓走,魏来恐怕很难再见到明天的太阳。

……

孙伯进瞪大了自己的眼珠子,不可思议的转过头看向自己的儿子。

“爹!咱们不能这么做!”孙大仁咽了口唾沫,强压下了自己心头对于老爹的恐惧,硬着头皮言道。

有道是知子莫若父,孙伯进自然看出此刻自己的儿子那股倔驴劲涌了上来,想要让他服软可不是一时半会能够做到的事情。孙伯进又狠狠的瞪了孙大仁一眼,随即便再次转头看向笔锋停滞的魏来,将那信纸递到了魏来的跟前。

“别理这臭小子,小阿来,把这字签了,就没事了!”孙伯进眯着眼睛再次怂恿道。

魏来脸上的神情有了些许迟疑,他看了看一旁满脸焦急的孙大仁,又看了看一脸笑意的孙伯进,目光看似游离,实则却在暗中观察着周围的情形,他敏锐的发现那老屋坍塌的院门外,有耀眼的光芒一闪而逝——那是银甲折射夏日清晨的艳阳所绽出的光芒。

魏来的心头在这时也大抵明白了孙伯进打的算盘,他抬起头看向面带微笑,实则额头上已经开始冒出汗迹的孙伯进。魏来的嘴角忽的上扬,握着毛笔的手豁然松开,那只毛笔旋即缓缓落下。

啪。

一声轻响,毛笔落地,黑色的墨汁四溅。

在孙伯进诧异的目光下,魏来笑着言道:“孙伯伯,魏来想明白了,一人做事一人当,既然伯伯说是我偷的那铭血丹,那就是我的偷的,我这就去写张欠条,每月还给伯伯钱财,直到还清为止。”

孙大仁闻言长舒了一口气,而孙伯进却是面色难看,

他阴晴不定的看着魏来,握着那叠信纸的手因为用力过猛,而微微打颤,他压低了自己的声音问道:“还?你可知道一枚铭血丹的市价是多少?”

“我爹说,滴水可穿石,积蛙歩可至千里。不管再多,只要我肯努力,就一定能还完。”魏来一脸认真的应道。

孙伯进怒极反笑,他深深的看了魏来一眼,似乎是想要由此看穿眼前这个男孩究竟是真傻还是假傻。他的声音变得更低了几分:“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签还是不签?”

这一次,他已经没了继续表演下去的兴致,语气中带着的威胁意味更是毫不遮掩,尽数裸露在了台面上。

但魏来却犹若未觉,他一个劲的摇着头,面带微笑的应道:“不签,我不能让孙伯伯白白损失这么好的一枚丹药。”

对于魏来的“体贴”,孙伯进自是难以感受到半点的欣慰,他脸上的神色渐渐变得狰狞了起来,弓起的身子也随即挺直。

“好!好!好!”

他连说三个好字,手里厚厚的信纸在他的手中被握成一团:“虎父无犬子,阿来你可当真颇有几分你父亲的风骨。”

孙伯进由衷的赞叹道,然后他手中被握成一团的信纸被他狠狠的扔在了地上。当他再次转头看向魏来时,他的眸中闪烁着的是如饿狼一般的凶光:“那就别怪伯伯无情了。”

“来人,给我绑了他,抓去送官!”

“是!”这话一落,孙伯进身后数十位生得膀大腰圆的学徒们齐声应和,作势就要朝着魏来杀来。

魏来的眼睛眯起,方才收回袖中的匕首再次落入手中。

他当然明白苍羽卫就在屋外,一旦动起手来,免不了会暴露许多问题,但他更清楚的是,若是真的被压到了苍羽卫所看管的牢房中,等待他的无非两条路,要么屈打成招,要么就是赶在屈打成招之前,被活活打死。

魏来的身子微微弓起,像极了一把被拉满的烈弓,他的眼睛却盯着不远处的孙大仁。虽然有些不耻,但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孙大仁出面暂时阻止这场闹剧,否则魏来便别无他选。

好在孙大仁也确实未有让魏来失望,就在那些壮汉动手的瞬间,孙大仁也迈步而出,他的嘴唇张大,就要言道。

“孙伯进!吕观山尸骨未寒,你这人走之后的茶,凉得未免也太快了些吧?”

这话里的语气极尽讽刺之能事,孙大仁虽然对自己的父亲此举不满,但无论是胆量还是肚子里的墨水都远不足以支撑他说出这样一番话。说出此言之人,却是另有其人——那是一位年纪与孙伯进相仿的男人,身形略微发福,穿着锦绣长袍,腰间悬着的玉坠上刻有麋鹿白兔之相,头戴的玄冠正中镶有白脂玉一枚。

一身装饰颇有些庸俗过头的珠光宝气,走起路来也远不如孙伯进那般龙行虎步,但双眸中凛冽的寒光却与对方不遑多让。

“赵共白?”孙伯进没有注意到身旁自己那个因为话未出口便被打断,讪讪收回了手的儿子,目光在那声音响起的第一时间便转了过去,看着那个从门口处走入院中身形微胖的男人。

他很在意这个的男人。

乌盘城是个小地方,但俗话说得好,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赵家与孙家都是这乌盘城数一数二的大户,暗地里自然都较着劲,想要坐上这乌盘城的头把交椅。

孙伯进当然不服赵共白,可惜他的儿子着实要比自己的儿子争气一些,又拿下了吕砚儿的芳心,眼看着就要攀上吕家的高枝,坐稳这头把交椅。谁曾想事情急转直下,吕观山做了件这样的事情。孙伯进本以为赵家得就此安生一段时日,不了今日这样的事情他赵共白也敢来搅和。

“怎么?就许你孙伯进来欺辱孤儿,不准我赵共白来探望一番故人之后吗?”身材略显臃肿的赵共白丝毫没有与孙伯进客气的意思,张口便继续着之前的冷嘲热讽。

孙伯进闻言心头微微一凛,早就听闻赵家背后还有一座大的靠山,如今到了这个时候,竟然还敢明目张胆的提及吕观山,称其为故人,显然是有所依仗。孙伯进明白这其中的弯弯道道极为复杂,但嘴里却还是沉声言道:“孙某人做事素来光明磊落,是这孩子盗我丹药在前,难道就因为他是一个傻子,我就要任由他胡来?我大燕朝,可从来没有这样的规矩。”

赵共白眯着眼睛瞟了一眼被孙伯进扔在地上的信纸,冷笑一声,说道:“是非曲直,你我心知肚明。不过你既然想要你的铭血丹,好说得很。”

赵共说着,一只手便伸入了自己的怀中,取出了一个精致的白色瓷瓶。

“出自无涯书院的药师之手,想来整个北境除开玄壶宫,便无再比这瓶中之物更上乘的铭血丹了吧?”他将那事物递到了孙伯进的跟前,笑着问道。

孙伯进也知道,靠着自家的儿子,赵共白是父凭子贵,搭上了无涯书院这样的参天巨擘。但能如此轻易的送出这样的东西,或许那位赵天偃在无涯学院所受到重视程度,还远远超出了孙伯进的预估。

念及此处的孙伯进面色愈发难看,他也知道随着赵共白的参合,他的计划显然没有了实施的可能。他侧头看了看屋外,却见之前躲藏在阴影下的苍羽卫们,此刻已经站到了大门前,为首的罗相武面色阴沉。孙伯进摸不清他到底是在为赵共白的搅局恼火,还是在为自己的办事不利而怒火中烧。他倒也果断,索性不去想这些,一把从赵共白的手中夺过了那丹药,又转头瞪了魏来一眼,说道:“你好自为之!”

言罢,便极为粗暴的抓起自己儿子的衣袖领着诸多门徒,负气而去。

而那时满心怒火的孙伯进,自然无法注意到,自家儿子在离去时悄悄的朝着魏来竖起了大拇指,更没有注意到魏来的目光与罗相武相遇,前者面色阴沉,后者却若有所思……

第三十三章 老家伙的识人之明

“哎哟!谢谢大老爷,若不是你,我和小阿来今天恐怕就要栽倒那个家伙手上了。”刘衔结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将自己挂在了赵共白的身上,高声哀嚎着,一副受了惊吓的小媳妇的模样。

“老先生莫要如此,这都是在下该做的。”也算是见过些许大世面的赵共白,却有些招架不住刘衔结的攻势,他一边推诿着想要摆脱身上八爪鱼一般黏在他身上的老人,一边安慰着对方。

魏来沉眸看着院门方向,在那孙伯进父子与罗相武一道离去的好一会光景后,他方才若有所思的收回目光,抬头看向眼前纠缠在一起,姿势颇为“暧昧”的二人。

“咳咳,这么快回来,想必还没有来得及去包子铺买包子吧?这个点了,我估计你再不快点……”魏来这般说道,根本不待他将话说完,刘衔结便回过了味来,他一个激灵,赶忙从赵共白的身上落了下来。

“对对对!”刘衔结连连点头,嘴里嘟囔道:“我这就去,这就去!”说着也顾不得眼前方才还千恩万谢的救命恩人,转过身子头也不回的朝着院门外跑去。

赵共白心有余悸的看着老人离去的方向,直到刘衔结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他这才如释负重的伸手擦了擦自己额头上大颗大颗的汗迹。

“这位老先生是……?”而后他转头看向魏来问道。

“远方亲戚,在我这里暂住几日。”魏来应道。

“哦。”赵共白点了点头,随即却又沉默了下来,看模样似乎是在犹豫着些什么。

“赵叔叔想说什么便说吧。”这自然瞒不过魏来,他索性直截了当的问道。

赵共白闻言心头一惊,从方才驱赶走刘衔结开始他便有所察觉,到魏来此言说出这样的感觉便愈发的明显。他沉着眉头看着魏来,却见对方一脸平静与从容,没了平日里的半点傻气。他便明白,自己自方才便升起的感觉并非错觉。

“看样子,就是我不来,孙伯进也奈何不了你。”他叹了口气,这般说道,却也极为识趣的未有去戳破那最后一层双方都心知肚明的窗户纸——魏来在他的面前展露出来以往从未在外人面前展露出的真实模样,这是一份厚重的信任,而作为默契,赵共白即使想到了些许缘由,也不会去多问为何魏来这些年来要在人前装出那副模样。

“赵叔叔说笑了,孙伯进若是真的要来的硬的,我又哪是他的对手。”魏来轻声说道,语气谦卑,神情却平静从容。

赵共白面露苦笑,他废了些气力方才压下想要询问盗尸之事是否是魏来所谓的冲动。然后才正了正自己的脸色,又言道:“本来我还在考虑要不要带你离开乌盘城,现在看来,是我庸人自扰了。”

“赵家准备迁走了?”魏来很是体贴的忽略掉了赵共白所言之物的前半段。

“嗯。”赵共白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沉闷。乌盘城怎么说也是故土,离开故乡想来对于任何人来说都算不得一件太过高兴的事情。“天偃与砚儿都已经在无涯书院安顿了下来,赵家已经打点好了一切,准备在无涯书院外的洛河镇定居,若不是想着马上要离开大燕,说实话,我也不会为了你开罪苍羽卫。”

魏来了然的点了点头,赵共白是个聪明人,从一开始便想好了自己的退路,这其中自然也有吕观山从中提点,毕竟是自己的亲家,不说帮衬,但怎么也不会害他们才是。

“那就先祝赵叔叔一路顺利了。”魏来拱手言道。

赵共白看着那个本该是个傻子的男孩脸上的平静与从容,到了嘴边的叮嘱之言终是不再能说出口。都言他赵共白有个光宗耀祖的好儿子,可不知为何在面对眼前这个素来不显山不露水的男孩时,赵共白却也觉得自己那个儿子似乎远不及他。

他也只能深深的看了男孩一眼,又伸出手郑重的朝着对方抱拳行礼,说道:“保重。”

……

魏来今日破天荒的没有去龙王庙祭拜。

他拿着一个不知从何处寻到的铁锤,在那被孙伯进推翻的院门处敲敲打打,想要将破旧的院门给重新钉好,只是因为手艺不精的缘故,累得满头大汗,也未有进展。

倒是一旁看戏的刘衔结乐在其中,蹲在院门口左手一个大菜包,右手一个大菜包,吃得满嘴流油,还不忘时不时的指挥一番魏来:“哎,对,就是那里!左边!在左边一点,向上一点,下来一点。哎!怎么这么笨呢?”

当然,这样的颐指气使,在魏来狠狠的瞪过他两眼之后,便消停了下来。失去了一项重要的消遣方式的刘衔结很快便又寻到了新的乐子,他开始细数街道上来往的行人,对他们的穿着仪态甚至走路的方式品头论足。

“你看那个男的,大夏天穿着件貂绒,你说他也不嫌热啊?”

“那是铁针衣,里面藏着各色武具暗器,是宁州西部丧星门的装束,对战时可以快速的转化兵器,加上衣衫材料特殊,就是那些苍羽卫身上的银甲也不见得能比这铁针衣好似。”修补着房门的魏来瞟了一眼从街道上走过的男人,嘴里淡淡应道。

这几日,乌盘城明显多了许多生面孔,且看他们的打扮,大都不是什么善茬,想来是那关山槊神庙现世的消息传扬了出去,趋名逐利的江湖客大都想来碰碰运气。毕竟是八门圣将的遗迹,不说能取得他的灵纹,就是能得到半点修行所需的功法或是器皿,对于他们来说都算得上天大的造化。

可惜刘衔结显然没有察觉到这小小乌盘城看似平静的表象下的风云涌动,他很快便又看向另一处,脸上挂起了揶揄的笑容:“这个女的,走起路来屁股摇得这么圆,身上隔老远我都能味道一股廉价的胭脂香味。小阿来,不是老朽跟你吹,我赌十个大菜包,这娘们八成是要去见情郎。”

“那剩下两成呢?”院门当年被大水浸泡之后,便疏于打理,链接院门的门轴已经彻底烂掉,魏来不得不想办法再用木头对照着原有的凹槽削出一个合适的门轴,这个工作太过繁琐。大概也是因为如此,他也少见的有闲心与刘衔结进行这般无聊的对话。

当然,作为话题的发起者,刘衔结可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个话题并不讨喜。得到回应的他凑到了魏来的跟前,朝着魏来一阵挤眉弄眼,然后用一种极为猥琐的语气轻声说道:“剩下的两成嘛,自然是……奸夫咯。”

“……”

魏来哑然,也终于意识到与刘衔结聊天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他随即沉默了下来,闷头继续鼓捣起手中的木环。

但刘衔结却没有这样的自觉,他依然自顾自的对着那些街上的行人自说自话,哪怕没了魏来的插话,他也依然乐此不疲。刘衔结就是这样一个奇怪的人,他似乎并不需要朋友,只要每日有足够的菜包他便可以活得很开心。

而这样的人,要么是生来孤僻,要么就是孤独了太久。

……

魏来花了许久的时间,终于将院门与门框之间连接的门轴给做了出来,只是手法比起真正的工匠略显粗糙,但好歹也能勉强使用。魏来满头大汗的安好了院门,抬头看了看天色,已近傍晚,他正要出言让刘衔结去买些食物回来果腹。

“唉!小阿来你看那里!”刘衔结却忽的发出一声惊呼,伸手指向街道的某一处,言道:“啧啧,这小子艳福不浅啊!年纪轻轻就有这样两个婆娘,只可惜估计现在连毛都没有长齐,只能看,不能用。”

大概是刘衔结的语气太过夸张的缘故,魏来也下意识的转头看去。

却见街角处走来的三道身影着实有些古怪与扎眼。

为首的是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孩,十二三岁的样子,模样如玉刻一般,粉嫩得很。他左手拿着糖葫芦,右手拿着油饼,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神情甚是陶醉。而这还算不得什么,最为惹眼的还是他身后跟着的两位女子。

一位身着青衣,一位身着紫衫,皆背负一把长剑,二人眉目如画,神情冷峻,模样颇有几分相似,却各自有其神韵。

这样的三人走在街上,自是免不了遭来乌盘城百姓的连连侧目,街道上的人群甚至下意识的让开一条道来,给这三人通行。

这三人无论是从装束还是容貌都显然并非凡俗,哪怕此刻他们所处的位置与魏来老屋所在的位置相去甚远,但刘衔结那略显轻薄的声音还是落在了其中那位紫衫少女的耳中。她猛地转眸看向刘衔结所在的方向,俏丽的脸蛋上寒霜漫上,杀机弥漫开来。

第三十四章 有客夜中来

曾经的吕府,如今的苍羽卫驻扎之地。

吕观山最喜用于看书的正屋中,罗相武大马金刀的坐在木椅上,神色阴沉,屋中静默一片,只有他手指敲打案台的声音在来回作响。

站在门口处的孙伯进低着脑袋,弓着身子,额头上冷汗直冒,自从从魏来的老屋中回来后,这位大人便一直一言不发。他摸不清对方到底是不是在为自己的办事不利而恼怒,当然那导致他办事不利的“祸首”早在之前被他派手下的学徒遣送回了家中。有道是虎毒不食子,孙伯进的妻子死于难产,这个武夫早就将自己全部的爱注入到了自家儿子的身上。

哪怕孙大仁今天干了坏他大事的事情,孙伯进也不会真的将他推到台面上承受来自苍羽卫的怒火——做老子本就应该给崽子遮风挡雨。

“大人…今日之事…”孙伯进觉得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他微微思虑便索性一咬牙,硬着头皮看向罗相武言道。

只是他的话未有说完,便被沉默已经的罗相武所打断。

“你说那个孩子是个傻子,对吗?”天色已暗,正屋中并未点亮烛火,罗相武的容貌被隐没在黑暗的深处,孙伯进难以从他脸上的神情去揣摩这个男人的心思,只是觉得他的声音阴沉,如夜里翻涌的乌盘江,难以揣测那翻涌的浪涛后,是更大的波涛还是浪静风平。

孙伯进不敢多问,只能将脑袋低得更深,嘴里如实应道:“自从六年前那场大水之后,他便一直痴痴傻傻,估摸着是被吓傻的。”

罗相武的手再次敲打起了身旁的案台,一下又一下。

轻响回荡,缺如重槌敲打在孙伯进的心房。

忽的,那声音停滞,罗相武站起了身子,迈步走到了孙伯进的跟前,眯着眼睛俯视着这位关于武馆的馆主。

孙伯进的脑袋低得更深了几分:“这是整个乌盘城都知道的事情,大人若是不信,可以……”

罗相武眯着的眼缝中寒芒闪彻,他想起了就在方才,那些贯云武馆的学徒们一拥而上之时,那个男孩弓起的身子。那模样与那天夜里,那个诡异的黑衣人,却有几分说不出来的神似,罗相武有理由因此去怀疑一些东西。

“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不一定就是真的。”罗相武轻声言道,语气耐人寻味。

孙伯进还未来得及品味明白罗相武这话里的意思,罗相武的声音便又再次响起。

“梁冠,今天夜里去试试他。”罗相武转头看向身后的一位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的甲士,这般言道。

那甲士闻言,当下重重的点了点头,应道:“是!”

……

“吓死老夫了,那个小娘子可真凶。”关上了院门,刘衔结一脸心有余悸的拍着自己的胸脯说道。

魏来白了老人一眼,说到底还是他自己出言不逊在先,那女子瞪上一眼未有出手便已是幸事。随着这样的各方人手涌入乌盘城,本就混乱的乌盘城恐怕会愈发的暗流涌动,而赵家能够做出举族迁移的决定,单从这一点上便强出孙伯进数筹。

当然这些事情魏来也只是随意感叹一番,真正让他在意的是今日那罗相武离去前看他的目光。

他念及此处,眉头便不由得皱起,心底也隐隐生出了些许不安。他明白自己还是太过不小心了一些,那样看似不经意间的动作,在真正的高手眼中,很可能会暴露出很多的讯息。可是事已至此,后悔显然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魏来沉着目光走到了自己的里屋前,回眸看了一眼嘴里说个不停,脚步也作势想要跟上的刘衔结。

刘衔结很是自觉的闭上了嘴,也停下了迈出的脚步。

“今天晚上,无论你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出来,记住了吗?”魏来正色说道。

放在平日,以刘衔结的性子免不了要厚着脸皮问个所以然。但今日,或许是魏来脸上的神色太过郑重,老人在那时微微一愣,旋即咧嘴一笑,说道:“好嘞。”

……

乌盘城来了很多江湖人士,为了保证城中的秩序正常,薛行虎以及手下的二十余名捕快都被调集到了一起,每日夜里巡逻,以保证罗相武所立下宵禁命令能够万无一失被执行。

抱着在关山槊的神庙中分一杯羹的心思的诸多江湖人士,虽然要做的是与苍羽卫为敌的事情,但明面却还是不敢真的与代表朝廷的命令叫板。一过了亥时,整个乌盘城除了夏日夜里蝉鸣蛙叫,便再难寻到任何的声响。

魏家的老屋中,灯火早早的熄灭,刘衔结的鼾声从柴房中传来,在破旧的院落中来回作响。

一道黑影在如雷的鼾声中跃上了魏家老屋年久失修的房顶。他显然精于此道,跃动的身形轻盈,落于屋顶的脚步极轻,这样的力道掌控,虽定然与某些特定的功法有关,但若非常年训练,想要做到这步,也绝非易事。

只是,他做得虽是小心翼翼,却终究还是错估了这处宅院“年久失修”的程度。

铛的一声轻响,随着他落在房顶上的身形,一同响起。

他的一只脚踩空,身子倾斜,好在他一身身法了得,即使事发突然,却也勉力稳住了身形,不至于狼狈的跌倒。但被踩空的屋顶,跌落下去的数道瓦片所发出的响动,还是让院中如惊雷一般的鼾声暂歇。

黑影的额头上冒出了密密的汗迹,暗道莫不是打草惊蛇?

他常年跟在罗相武的身边,可清楚这些日子以来的罗相武心情算不得太好,若是这点小事也给他办砸了的话,回去他是当真不知该如何交差。

他呆若木鸡一般在原地以金鸡独立的模样一动不动的站了数息光景,直到停歇的鼾声再次升起。黑影才暗暗松了口气,停滞的身形这再次在房顶上穿梭起来。

他的速度极快,又带有极强的目的性,每穿梭数歩便会揭开房顶的瓦片,向下观望,寻找他想要寻找的东西。

魏守留给魏来的唯一家产并算不得富裕,整个院子也不过数丈见方。以那黑影的速度,只是半刻钟不到的时间便已经将老屋中的每一个房间都查找了遍。

老屋中极为简陋,甚至连一个像样的物件都难以寻到,除了那睡着一个鼾声如雷的老人的柴房,其余各处大都空空如也,而那黑影却也未有寻到他想要寻找之人的身影。

“难道出去了?”黑影暗暗自言自语道。

但很快他便又否定了这个猜测,自从接到罗相武的命令后,他便一直潜伏在这座老屋外,他可是亲眼看着魏来安好院门后,便走入了老屋,再也没有出来过。

“难道看走眼了?”黑影又暗暗想道,索性再次折回正屋所在的屋顶处——整个老屋不过五六处房间,大都一眼见底,唯有这正屋大出不少,倒是有可能看得太急,而忽略了些什么。

念及此处,来到屋顶上方的黑影伸手又小心翼翼将方才放下去的瓦片揭开,为了这一次能够检查清楚,他特意趴下了身子,将脸凑到了那缝隙前,仔仔细细的朝着屋内望去。

正屋中依然是漆黑一片,黑影的目力极好,虽然不至于能到夜视如昼的地步,但也能够勉强看清里面的一切。

木箱、铜镜、烛台、空无一人的被褥……

显然这就是魏来居住的房间,但一切事物都尚且还在,可唯独不见魏来的踪影。

“奇怪,他能去哪里呢?”黑影嘀咕道,正要双手用力撑起自己趴下的身子,可脑袋方才抬起,颈项处便传来一丝凉意。黑影的身子一震——他知道那是某种极为锋利的铁器架在脖子上时,才能有的感受。

“你在找我吗?”

而一道比利器更冷的声音也在那时随即响起。

第三十五章 自残

五月的乌盘城与寒冷二字决计沾不上半点干系。

梁冠却在那时打了个寒颤。

他没有心思去细想,是不是方才踩空的瓦片惊醒了魏来,又或者对方早就察觉到了他的存在。

他的手在短暂的惊骇之后,猛地伸出,握住了自己藏在腰间的匕首,身子顺势趴下,不顾仪态的顺着房顶坡面下滚,试图以此躲避背后的“毒蛇”。

魏来显然反应不及,直到梁冠的身子滚落,方才挥出手中的匕首,虽是乘势割开了梁冠右臂上的衣衫,在他的臂膀上划开了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但却远不足于取下对方的性命。

梁冠吃痛,却不敢回头,反倒愈发用力的翻滚着自己的身子,而眼角的余光却打量着身着白衣杀来的魏来。

这很不好,夜里对战本就考验双方的目力,穿着一身白衣,岂不是就是将自己暴露在敌人跟前?加上方才魏来并未一击取下自己的性命或者击溃他的行动能力,给了他出逃的机会,这便能很好的说明许多问题——魏来是雏儿。

看着有些慌乱的追上前来的魏来,梁冠心头的不安稍缓。多年来出生入死的经验让他知道,面对这样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家伙,他是有机会逃出生天的。

魏家老屋的屋檐距离地面足足有一丈之高,但在强烈的求生欲望的驱使下,梁冠没有半点的迟疑,整个身子都一并从屋檐上滚落。

咚!

高处落地带来的冲击力让梁冠的周身传来一震剧痛,尤其是被割开的手臂,更是在这样的冲撞中被撕裂得更大,血流不止。但他没有时间去抱臂哀嚎,落地之后便赶忙仓惶的站起身子。而另一边的魏来也旋即飞身跃下,落在了梁冠的跟前。

从那样的高度的落下,少年的脸上却并无半点不适之色。这让梁冠不免有些心悸,暗道罗大人猜测的果然无错,这个家伙真的是在装傻!

不过这对他却也算不得什么好消息。

他弓着身子,手中用力握着那柄从腰间拔出的匕首,紧张的注视着魏来。他可以推测的是,从方才魏来反应的速度看来对方的修为应当并不太高,但他此刻右臂受伤,只能用不擅长的左手握匕,情形怎么看对他都是不利的。

他的目光游离,既紧盯着眼前杀气腾腾的魏来,余光却也瞟向魏来身后那座半闭着的院门——那是他唯一的生机。

时间在双方的僵持间流逝,梁冠看着始终按兵不动的魏来,心头渐渐察觉到了不对。他的身上带着伤势,血流不止,拖下去或许不待魏来出手,他便会自己失了战力。念及此处,他再次定睛看向魏来,却见那少年虽然一幅准备出手的架势,但浑身的气机却并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凌厉,显然是防守的意图多过进攻。

他要生生的拖垮自己!

梁冠想明白了这一点,心头一凛便很快有了决断。

只见他的脚步猛地迈出,嘴里发出一声爆喝,左手紧握的匕首挥舞,在黑夜中划出一道渗人的寒芒。

这世上道理有千条万条,但在搏命的双方之间,只有一条道理能算作真理——狭路相逢勇者胜!

梁冠想要活下去,就得一定要斩下魏来这条拦路虎。

他笃定魏来虽有修为,却疏于真正意义上的临阵对敌,故而这次出手,不仅突然,所行杀招也是同样凶狠凛冽,大有要与魏来以命搏命的架势。

魏来也的确没有让他失望,面对这般凶狠的梁冠,魏来的眼中明显闪过一丝慌乱,在那匕首及身的瞬间,所思所想的并非如何御敌,而是出于本能的、下意识的朝着一侧躲避。

而这般举动,却也正中梁冠的下怀。

他凶狠的眸中闪过一丝喜色,手中高举的匕首忽的落下,点地的脚跟一转,身子便以他所能到达的速度的极限猛地顺着魏来躲避所留出的缝隙,朝着院门方向狂奔而去。

魏来也在这时意识到自己着了这黑衣人的道,他自是不愿意放梁冠离去,反应过来之后,在第一时间提起匕首,朝着梁冠逃窜的背影刺去。

这本应已经只能算作亡羊补牢的一刺眼看着已经追不上梁冠离去的背影,可就在这时,梁冠的身子却忽的停下,只见他的脚跟一转,手中那柄匕首借着身子旋转的力道脱手而出,化作一柄飞刀,直取魏来的面门。

魏来显然未有料到已经溃逃的梁冠竟然还能有反击的余力,他措不及防之下,只能再次回身躲避。

噗!

一声闷响升起。

梁冠知道那匕首刺入了魏来的体内,但他并不清楚,这一击给魏来造成了何等的伤势。事实上在扔出那一道匕首之后,他便已经头也不回的狂奔离去——他的伤势已经在这段僵持之间愈发的严重,因为流血过多的缘故,他的脑袋甚至开始有些昏沉,方才那脱手的一刀几乎已经耗去了他剩余的所有气力。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祈祷那一刀足以阻止魏来追击的步伐,只要他回到曾经的吕府,向罗相武禀明一切,这魏来便注定插翅难逃,他又何苦非要在此时拼着性命不要,与他决出个生死呢?

梁冠脑袋昏沉,思路却极为清晰。无论是之前的佯攻逃跑,还是之后的转头迎击,都起到了他想要的作用,以至于当他冲出院门时,背后传来的是魏来沉重又紊乱的喘息声而非追击之音,他知道,他成功了。

他没有了顾虑,捂着自己的右臂,甩开了膀子在夜色中狂奔。

……

趴在柴屋的门口,顺着房门的缝隙往外观望的刘衔结在梁冠离去后,终于鼓起了勇气,他推开了房门,快步走到了院子中,嘴里叫嚷着:“龟龟!刚刚那家伙是谁啊?这乌盘城治安这么差的吗?大半夜的匪盗横行,小阿来,我跟你说啊,方才也是老夫聪明……”

刘衔结不分场合的继续着他的话痨,可当他叨咕着这些废话,来到庭院中,看见那胸口插着一把匕首,倒地不起的魏来时,刘衔结说到一半的话顿时戛然而止。

他的眼睛瞪得浑圆,嘴巴张大,好似可以塞下孙大仁的拳头。

庭院在那时随着刘衔结的沉默,安静了下来。

但这样的安静却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刘衔结在静止了数息之后,猛地深吸了一口气。

“啊!!!!”

然后一声凄厉哀嚎便响彻于了夜色笼罩的乌盘城。

“我的小阿来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啊……”刘衔结大哭道,身子快步走到了魏来的尸体旁,作势就要扑倒在他的身上。

那张鼻涕眼泪纵横的皱皮老脸眼看着就要铺在魏来的脸上,一只手却忽的伸出挡在了他与魏来之间。

刘衔结一愣,正觉这触感不对,那只手的主人却猛地用力,将刘衔结的身子整个抬起。

被动的站直身子的刘衔结,心头疑惑,他定睛看去,却见方才双眸紧闭的魏来不知何时,眼睛已经睁开,此刻正面色不善的盯着他。

“诈尸?”刘衔结心头一跳,脸色煞白。

“我不是叫你不要出来吗?”但还不待他想明白这其中就里,一道冰冷的声音却忽的在他耳畔响起。

是魏来!

刘衔结终于回过了神来,他伸出手颤颤巍巍的指着魏来,嘴唇上下打颤:“你是人……是鬼啊?”

魏来白了神情夸张的刘衔结一眼,倒地的身子猛地坐起,那插在胸口处的匕首被他取出,刘衔结这才发现,那匕首上竟无半点血迹。

到了这时,刘衔结终于反应了过来,他恍然大悟的说道:“原来你是在装死啊?”

魏来却并不理会刘衔结的大呼小叫,他若有所思的盯着那柄滴血不沾的匕首,脸上的神情在夜色中晦暗不明,只是那双眸子中闪烁的光芒幽寒阴森。

“看不出来啊!你小子还有这样的算计啊!”刘衔结对于此刻魏来的异状犹若未觉,还在自顾自的夸赞着魏来。

可盯着那匕首的魏来目光却忽的变得愈发的阴冷,下一刻,他像是下定了某些决心一般,咬了咬牙,在刘衔结错愕的目光下,将那匕首高高举起,朝着自己的胸口……

狠狠的扎了进去!

第三十六章 与虎谋皮

天蒙蒙亮。

从挖掘神庙的林地赶回来的罗相武沉眸看着身前低头跪拜的年轻甲士。

他的目光瞥见了对方估摸刚刚包扎好的右臂,他的面色稍缓,言道:“坐下来说吧。”

梁冠闻言如蒙大赦,忙不迭的站起了身子,却也只是立在罗相武的身旁,不敢下坐。

罗相武见他如此也不强求,只是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上了一杯茶水,这才慢悠悠的问道:“所以说,那孩子的身上的确藏着古怪?”

“是的。”梁冠重重的点了点头,随即便将去到魏来老屋的一系列遭遇一一道来。当然,出于人的本能,他将整个过程的凶险程度有意夸大的几分,以此体现自己的机敏勇武。

但可惜,此刻的罗相武却并无心思去细究自己手下的“得力”。他皱着眉头端起了茶杯,放在唇边轻抿一口,喃喃自语道:“按你所说,那孩子的修为应该并不高,对战经验也远远不足。”

“那这么说来,杀死金关燕与盗尸截杀项珵等人的贼人是另有其人。”

梁冠又连连点头,言道:“确实如此。”

而这话方才出口,他便感受到一道阴冷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他抬头看去,却见罗相武的眼睛眯起,眸中寒芒闪烁,目光意味深长。

他一个激灵,顿时反应了过来——金关燕死了,乌盘城的差事办砸了,吕观山的尸首被盗,挖掘神庙之事了无进展。这每一件事情都足以让罗相武好好喝上一壶,数罪并罚下,革职查办是轻,上面的盛怒之下,甚至恐有性命之忧。罗相武想要活命,就得有个替罪的羔羊,而这个装疯卖傻足足六年的魏守之子,显然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属下……属下探查之时,那贼人曾悄无声息的潜伏到了我的背后,想来定有什么诡诞的法门或者神通,若是时机得当,击杀金公子有着盗走尸首都并非没有可能。”

给朝廷办事,最讲究的不是本事,而是揣摩上意,若是这样的心思都没有,那在大燕朝可谓寸步难行。罗相武已经将意思表露得如此明白,梁冠自然得给他铺好台阶。

果然,听闻此言的罗相武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茶盏,面色肃然的点了点头:“毕竟也只是你的猜测,这样吧,我给你一队人马,你去将那小子给我抓回来,好好审一审。”

苍羽卫有的是让人认罪伏法的酷刑,梁冠了然罗相武的心思,他重重的点了点头言道:“属下领命!”

说罢这话,他便要转身离去。

可这时身后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位身着银甲的甲士快步走入了正屋,哐当一声便在罗相武的跟前跪了下来:“大人府外有人求见。”

“谁?”罗相武解决了目前的心头大患,心情好了不少,他站起身子问道。

那甲士的脸色有异,微微迟疑之后,方才闷声言道:“魏来。”

……

“我是真的没有想到,你会主动来寻我。”罗相武依照魏来的要求遣散了院中的属下,独自一人与魏来对话,当然他也暗暗留了个心眼,所撤离的苍羽卫们实际上依然潜伏在暗处,虽不能听见二人的对话,但只要这个少年有何逾越之举,可裂金石的烈羽箭便会在少年动手的瞬间,轰杀在他的身上。

虽说从各处得到的情报都表明魏来并不拥有威胁到他的实力,但这些日子来发生了太多罗相武料想不到的事情,小心谨慎一些,于他来说并无半点坏处。

站在他眼前的少年脸色有些苍白,神情却并无半点恐惧与惊慌。

“我不来找你,你也会来找我,何必那么麻烦呢?”魏来平静言道。

罗相武闻言一愣,随即眉头一挑:“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聪明。”

他伸手为魏来倒满了一杯茶水,示意对方坐下,但却见魏来对此视而不见,依然站在原地。罗相武倒也并不强求,索性将那杯茶水自己饮下,这才又言道:“那既然寻到了我,那便说说你要做什么吧。”

说道这处,他有意一顿,脸上忽的挂起了笑容,补充道:“当然若是想要跪地求饶,我看就免了,你这么聪明,想来也应该知道,我不会放过你的。”

“我的确想要活命,但活命的办法有许多种,不一定是要跪地求饶。”魏来似乎听不出罗相武话里的戏谑,语调依然从容。

罗相武的眼睛眯起,不置可否:“那我倒是更想知道你所谓的其他办法,到底是个什么办法了。”

“合作。”魏来的嘴里吐出了这样两个字眼,虽然他从见到罗相武时,便极力摆出一副冷静的模样,但在说出这两个字眼时,语调中微不可查却又着实存在的颤音,还是将他此刻内心的紧张展露无疑。

罗相武察觉到了这抹异状,他只是举杯饮茶,不再接过魏来的话茬,这看似寻常的举动,却让魏来脸上所撑起的平静隐隐有被打破的趋势。

罗相武官场浮沉这么多年,自然很娴熟能使用这样的技巧,不经意间的沉默往往能让一方获得对话的主动权,让弱势的一方尽可能多的抛出他所持有的筹码,而另一方则可依据于此,再斟酌自己愿意给出的筹码。

显然,还差上几日才满十六岁的魏来,如愿的入了罗相武的算计。

他脸上的神情一滞,终是忍不住再次开口言道:“神庙!”

“关山槊的神庙!”

“我知道他的位置!”

只是,罗相武的算计虽好,但却架不住魏来抛出的筹码的分量。

胜券在握,茶杯抬到唇边的罗相武,在听闻魏来此言的瞬间,手臂微微一颤,茶杯中的茶水倾洒,落于他的嘴边与指尖。这当然是颇失仪态的举止,也让他之前经营出的气场尽数崩塌。

但他对此却犹若未决,在那时豁然站起了身子,眼睛瞪得浑圆,盯着魏来言道:“此言当真?”

这些日子他确实办砸了寻多事情,但哪怕是那位金关燕的性命跟前朝圣将的遗留传承比起来,也都是不值一提的事情。金家所代表的外戚势力与太子党羽之间的争斗早已势同水火,若能去到圣将传承下来的神纹,献给皇后,这样的功劳罗相武可将功抵过不说,他下半辈子亦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魏来点了点头,言道:“吕观山曾带我去过,不敢说能准确无误,但偏差想来不会太大。”

挖掘神庙如今最大的问题就是,那片密林坍塌的面积太过广袤,方圆数十里都是一片狼藉,加上近来涌入的江湖人士,已经让神庙的搜寻变得艰难无比,若是魏来真如他所言那般,那事情就变得简单了很多。

念及此处的罗相武心头反倒冷静了下来,他再次坐回了自己的座位,手指敲打起了身旁的案台。

“你觉得我为什么要冒风险与一位摸不清底细的家伙合作呢?将你抓去献给上面,我同样可以全身而退,想来无论是你魏守儿子的身份,还是装疯卖傻六年的事实,都足以让那些大人物们敏感万分,那些罪状的真假到时也就不那么重要了。”罗相武在数息的沉默后,再次言道。

这段话他想了一会时间,显然其中的内容他也在心底暗暗斟酌过一遍。

“装疯卖傻也好,关山槊的神庙也罢,都是我活下去的办法而已。”

魏来的回答却来得很快,几乎是在罗相武问完这个问题的瞬间便脱口而出,不难猜测在来这里之前,他早就料到对方会有这样的疑虑。

“罗大人可以从那里得到更多的东西,单是这一点,我想就应该值得大人一试,更何况……”

说着,魏来伸出了自己的手,递到了罗相武的跟前:“我对大人并无任何危险可言……”

罗相武一愣,但很快便明白过来魏来此举的意思,他的一只手也随即伸出,按在了魏来的手臂上,灵台境的气劲自他的体内涌出,遁入魏来的手中,顺着他手臂中的经脉,游走魏来的全身。

事关前程,罗相武不敢有半点的纰漏,他检查得格外仔细,以至于这对于他来说算不得困难的事情,他却花去了足足一刻钟的光景,方才收回了自己按在魏来身上的手臂。

以气劲游走于修士体内,以此检查对方的修为,这是目前修行界公认最准确有效的办法,世界之大,自是无奇不有,但任何隐藏修为的法门,在这样粗暴的方法下都注定无所遁形。魏来此举,无非便是想让罗相武安下心来,而罗相武自是坦然受之。

“这下,大人放心了吧。”魏来看着收回手的罗相武,眯着眼睛问道。

罗相武沉着眉头不语,他仔仔细细的检查了数遍,魏来的体内只有一枚武阳神血,而加上之前孙伯进所提供的情报,这唯一一枚武阳神血还极有可能是铭血丹所带来的。这样的修为,说得难听一些,与废物无异,自是不会对他造成任何的威胁。

但不知为何,魏来越是如此坦然,他的心底便越是隐隐有些不安。

不过很快,对于神庙中的传承之物的渴望便压下了那一抹不安,他沉眸看向魏来言道:“好!只要你带我找到神庙,一切事情我可既往不咎,事不宜迟,今天夜里咱们就动身!”

他思虑过事情的始末,魏来的修为摆在那里,他不可能是杀害金关燕的凶手,也没有击杀项珵等人盗尸的本事,况且他纵横大燕这么多年,也从未听闻过有什么法门能在气劲入体之后,骗过修士的眼睛,隐藏修为。他着实想不到一个武阳境一重的修士能够对他造成哪怕一点点的威胁的可能,故而这才下定了决心。

“不行,四日后出发。”但让罗相武想不到的是,一心想要促成此事的魏来却在这时出言驳斥。

罗相武皱起了眉头,正要厉声提醒魏来弄清楚自己的处境,可话未出口,便见魏来扯下了自己的衣衫,露出了胸膛上触目惊心的伤口。若是他记得无错,在梁冠的回报中,确实提及过他以利刃刺伤魏来的事情。观那伤口的严重程度,已经心脏,若不好生休养恐有性命之忧,他虽不在意魏来生死,但物尽其用,总归得让魏来活到他的作用用完之日。

念及此处,罗相武点了点头,闷声应了句:“好。”

第三十七章 血案

坐在城西,名为松山饭庄的店面前。

青竹一脸焦急的看着眼前抱着烤鸭,啃得满嘴流油的男孩,言道:“公子,我们已经出来三天了,再不回去,老爷若是知道了……”

男孩的嘴里塞满了鸡肉,腮帮子鼓得浑圆,吐字不清的应道:“不行,我好不容易寻到了阿橙的踪迹,等到打败了她,咱们就回去。”

一旁的紫璃面色冷峻,幽幽言道:“阿橙姑娘行踪飘忽不定,公子得到的消息也不见得就是真的。而就算是真的,她若是有心躲着公子,公子想来也不易寻到他,这一来一回耽搁得久了,老爷盛怒之下……公子莫要忘了上次的事情。”

紫衣女子的语气平静无比,但显然分量却比青竹的要重上数倍不止。

至少在听闻此言会后,男孩与那烧鸡搏动的进程稍缓,他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似乎是回忆起了某些不太愉快的经历,一只满是油渍的手还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屁股。

但很快他便压下了这些顾虑,目光凶狠的咬下一块鸡肉,嘴里再次囫囵的说道:“不管!大丈夫生于天地间,有所为有所不为,我宁川是要做天下第一的男人,我爹心里老想着他那一亩三分地,哪能和我比!”

“公子!”一身青衣的青竹跺了跺脚,对于宁川的油盐不进颇有些恼怒,她愤声言道:“公子今年才十二岁,那个阿橙都是年过二九的老姑娘了,翰星榜上千百位的排名本就有失偏颇,按照公子的年纪与修为早就应该是实质上的榜首,又何必去在乎那些虚名呢?!”

“虚名?”模样颇为稚嫩的男孩忽的放下了手中的烧鸡,他神色肃然的盯着青衣女子,然后用一种与他年纪极不相符的沉重语气言道:“青竹,你不要忘了我们是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无中生有的恶名可以杀人,名不副实的盛名信的人多了,也会变成事实。”

“青竹,你记住了。”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虚名。”

大概是鲜有见到自家公子这般模样,又或者是从对方的话里想到了什么,青竹脸上的神色一滞,终是将还在胸膛积郁满腹闹骚压了回去,静默了下来。

……

“李家丫头屁股翘,孙家姑娘玉兔肥…”

“西边的红袖舞,东边的胭脂美…”

“秃驴说那是骷髅鬼。”

“可小子肉眼看,只觉越看人越美……”

青竹的心底堆积着被自家公子教训的怨气,正生着闷气,却听耳旁传来一道并不怎么好听的声音唱着的一首也并不怎么能够入耳的“歌谣”。

青竹转头看去,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心头的怒气又蹭蹭的往上涌——这露骨的歌声出自于一位弓着腰身、身材枯瘦、手里提着一大笼包子的老人。而最巧的是,这个老头子昨天他们也曾见过,就是在老屋前对他们出言不逊的猥琐老头。

虽然老头自顾自的在走路,虽然他们二者之间相隔也有些距离,但或是心头的怒气使然,或是之前老头留下的印象太差,青竹本能的认为刘衔结哼着的小黄曲就是在调戏她们姐妹。

“又是这老色鬼!”少女轻骂了一声,心头暗道晦气。她忽的眼珠子一转,看向自己身旁的紫衣女子,言道:“姐姐,要不我们教训教训这个老不修的家伙。”

紫衣女子闻言一愣,对于昨日之事虽然有些介怀,但却觉得此举不妥,正想着如何打消自家妹妹这样的念头,身前那个男孩却一边吃着烧鸡,一边嘀咕道:“你们两个,再把我也算上,都不是人家的对手,去干嘛?自找没趣吗?”

紫璃与青竹闻言都是一愣,纷纷瞪大了眼珠子看着眼前的男孩,眸中写满了不解。

男孩将啃得只剩下骨头的烤鸭往地上随意一扔,转头看向那老头渐行渐远的背影,伸出手舔了舔手指上的油渍,轻声呢喃道:“江爷爷说得没错,这乌盘城热闹着呢!”

……

乌盘江水,滔滔不绝。

西越宁州,东入渭水。

魏来站在乌盘江畔,不远处的幼童嘴里唱着老旧的歌谣,嬉戏在一起。他看了一眼那些孩童,目光转瞬落在了涛涛的乌盘江水之上。

他细细打量着江面涌起的每一道波涛,卷起的每一阵浪潮,目光深邃得就像是在找寻着些什么。

这一站便是良久,直到身后等待之人有些不耐烦了。

“我说,你还要看多久?”那人没好气的问道。

魏来这才如梦初醒一般的转过头,看向身后那位身着麻衣的中年男子——那是罗相武派来,美其名曰照顾魏来,实则是行监视之事的甲士。

魏来略带歉意的笑了笑:“不小心看得出了神,大人莫恼,咱们这就走吧。”

那男子闻言发出一声冷哼,魏来又是连连赔笑这才领着男子与他一道入了乌盘城。

乌盘城是个小地方,随便挑上一人,这个不认识,别人也总会认识。而魏来这出了名的傻子,更是人尽皆知。昨日孙伯进带人上门索债的事情今日已经在乌盘城里传扬开来,百姓们不明就里,也不知事情始末,自是难断是非。但出于本能却还是免不了同情魏来的遭遇,当然这同情也就仅限于同情。没有人会为了一个傻子去开罪孙家这样的大户,更何况近来那孙伯进与苍羽卫还走得很近,那是动则便要将整个乌盘城人塞入虿盆狠人,可不是平头老百姓能招惹得起的人物。

魏来走在大街上,街上的行人大都朝他投来或同情或悲悯的目光。

这些年来,魏来没少遭受这样的目光,他早已习以为常,他先是去了一趟药铺,抓了些外伤敷用的药物,然后又去到北边的城门口,来的时间恰好,举族迁移的赵家还未离去,尚且在城门处与前来送别的百姓道别。

赵共白的名声在乌盘城还算不错,虽然爱财,但大都取之有道,虽平日里精打细算,但必要时也还算得乐善好施。他的离开,却是也引来诸多百姓的围观。

魏来站在人群外,看着忙前忙后招呼着前来送行百姓的赵共白,微微迟疑,却终究还是没有上前。但在一番忙活之后,赵共白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远处的而魏来,身材略微发福的中年男子一愣,正要上前,可却又见着了魏来背后跟着的那个高大男子。

他显然意识到了些什么,已经迈出的脚步悬在了半空中,停滞不前,颇有些进退维谷的味道。

魏来不着痕迹的朝着对方轻轻点了点头,赵共白这才收回了迈出的脚步,他又深深的看了魏来一眼,神情复杂。但于此之后,便再次与那些送行的百姓交谈在一起,至始至终也未有再看魏来一眼,就像是从未发现魏来的存在一般。

时辰很快就到了。

赵家的族人们在百姓的告别声中,踏上了远离故土的马车。

人们口中说着有缘再见,但谁都清楚,山高路远,自此一别,今生若无意外,便无再见。

魏来目送着赵家的马车远去,直到他们的身影已经快要消失在眼帘时,魏来方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他转过头说了句:“走吧。”便要离去。

可脚步方才迈出,却被身后那位壮汉如山岳一般的身影所拦住。

魏来皱起了眉头,仰面看向壮汉,只见对方对于魏来的行径犹若未觉一般,他如雕塑一般一动不动的立在原地,脑袋微微扬起,目光看向城门外的方向。眸子渐渐眯起,某种古怪却又炙热的色彩在那眼缝中升腾。

咯噔!

魏来的心头一跳,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他的眸中顿时涌出惊骇之色,身子几乎在同一时间猛地转向城门方向。

他看见赵家的马车行驶到了地平线的边缘,似乎只要一步迈出便会彻底消失在诸人眼帘。但也就在这时,地平线外却亮起一条银线。那道银线飞速的朝着此间涌来,人们渐渐看清那银线是一排身着银甲,胯下白马的甲士……那是,苍羽卫!

赵家井井有条的人马开始变得凌乱,有声音从那处传来,但至城门处时已近微不可闻。

城门处送别赵家的百姓纷纷瞩目望去,想要看清那处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赵家的马车停滞不前,银线化整为零,在马车间穿梭,一道身影从马车的队列中脱离,朝着此间跑来。

他朝着城门挥手,嘴里大声叫嚷着些什么,可城中百姓还是听不真切。

那人越跑越近,挥舞的手与脸上张惶的神情也愈发的清晰,他还在大声叫嚷,他说:“救……救……命。”

噗!

百姓们方才听清,他的声音却在那时戛然而止。

一把利箭从他的身后破空而来,精准的洞穿了他的胸口,他的身形猛然一滞,瞳孔中的色彩涣散开来,变得空洞无比。随即整个人跪倒在地,就在距离城门不过数丈远处,永远的停了下来。

城中的百姓毛骨悚然,尽数呆立在原地,整个城门口陷入了一阵死一般的寂静。

远处的那些银甲慢悠悠的策马走来,在越过那跪倒在城门前的身影时,其中一位甲士还不忘一刀割下他的头颅。

“吁。”在来到城门前时,为首的罗相武一拉缰绳,诸多苍羽卫令行禁止,都在那一瞬间纷纷拉缰驻马。

“赵共白!”

“吕观山辱圣一案从犯,于五月五日截杀朝廷命官,又于前日夜中盗尸,见事情败露,今日妄图举家逃窜。”

“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今日,依大燕律法,乌盘赵家,尽数伏法!”

罗相武厉声言道,此言一落,身后诸多苍羽卫猛地从腰间掏出数样事物,朝着城门方向扔来。

那些东西落地之后朝着各处滚落,翻滚数丈之后方才停滞。百姓们定睛看去,顿觉亡魂大冒。

那些东西,是赵家族人的人头!

魏来身子颤抖着抬起头,看向不远处,那时罗相武也正好低头看向他。

在正午的阳光下,男人的眼睛眯起,嘴角含着笑意。

魏来回敬他以笑容,但藏在袖口下的手,却紧握着打颤,指节发白。

第三十八章 自掘坟墓

五月二十四。

是魏来生日,也是他与罗相武约定的前往关山槊神庙的时间。

乌盘城聚集的江湖人士越来越多,光靠大燕朝廷这张大旗带来的威慑力已经渐渐不足以遏制这些豺狼们蠢蠢欲动的心思。

罗相武很清楚,这还只是开始,真正的大人物们尚且还在赶来的路上,一旦他们到来,乌盘城的情况很可能会彻底失控,他有些着急,期间催促过魏来几次,都被魏来以身体不适为由所推脱,而今日天色一暗,他便早早的领着诸多手下,身着便衣,避开了旁人耳目,来到了魏来的老屋中。

正屋的房门紧闭,十余位壮汉肃然立在院中,刘衔结哪曾见过这般阵仗,早就躲在了柴房内,透过门缝小心翼翼的观察着这群不速之客。

罗相武算了算时辰,已经到了亥时。魏来还是没有出门的迹象,罗相武的眉头皱了起来,身旁手上还裹着绑带的梁冠很是有眼力劲的上前一步,在罗相武耳畔轻声言道:“大人!要不要我去催催那小子。”

罗相武看了他一眼,随即点了点头。

梁冠的心底有着自己的算盘,罗相武手下的两个小旗,金关燕与项珵都死了,那他便成了这空出的两个位置的有力竞争者。他得了罗相武的首肯自是要好好表现一番,当下他便阔步走到了魏来的房门前,挺了挺自己的腰身,一只手伸出就要敲响房门。

可伸出的手还未落下,那紧闭数日的房门却忽的被人从内推开,梁冠错不及防被那房门砸中了鼻梁,一时间晕头转向。

而随后踏出房门的魏来却看也不看梁冠一眼,径直走到了罗相武的跟前。

他抬头仰视着比他高出足足一个头的苍羽卫总旗,言道:“走吧。”

……

天色很暗。

在顺着小路出了乌盘城后,更是再无半点光亮可寻。为了确保不引来那些江湖人士的跟踪,罗相武一行人甚至连火把也不曾点燃。

神庙所在的树林距离乌盘城足足有四五里地,而那日关山槊现世所引起的塌陷更是足足覆盖了方圆二十里的范围,如此大的地界想要靠着罗相武手中这么点人手准确的找到神庙的所在确实是一件天方夜谭。

魏来走得很慢,罗相武催促了几次,但都被魏来以天黑认不清路为由而敷衍过去。罗相武能够敏锐的察觉到周围有那么一些暗暗跟随的豺狼,那是些同样寻不到神庙所在之人,魏来走走停停倒是可以帮助罗相武打消那些尾行之人的怀疑。罗相武并不担心只有武阳境一重的魏来能耍出些什么花样,故而也就听之任之。

魏来在林中走走停停,一个时辰的光景很快就过去了。时间来到了子时,身后的“豺狼们”似乎认定这群人也与他们一样都是在这塌陷的密林里碰运气的家伙,紧跟了一会之后,便不再尾随。

甩开了那些烦人的家伙固然是好事,但魏来这一个时辰来犹如没头苍蝇一般的东奔西走,也让罗相武的耐性隐隐见底。

右臂绑着白布,鼻孔里塞着止血的棉花的梁冠,凭着极好的目力,察言观色,看准了罗相武的心思,他本就对割破他右臂,砸碎他鼻梁的魏来抱有深切的恶感,到了这时如何不得借此机会发挥一番?

“老大,我去提点提点这小子。”梁冠这般说道,随即便迈着大步走上前来,张开嘴便要呵斥魏来。

可这时,背对着他的魏来却忽的停下了脚步,立在原地,头也不回的跺了跺脚,说道:“就是这里。”

梁冠一愣,还会回过神来,身后的罗相武却是脸色一变猛地迈步上前,还在愣神中的梁冠一把便被罗相武推到了一侧,本就虚弱的身子一阵恍惚,最后免不了跌坐在地,沾染一身的泥泞。

当然,一心想着那神庙传承的罗相武可没有心思去理会梁冠的死活,他盯着魏来问道:“你确定?”

魏来转过头,不着痕迹的瞟了一眼神情狼狈的梁冠,脸上露出了羞赧之色,他苦恼的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言道:“嗯,记错了,应该还在前面一些。”

罗相武脸上的神色一滞,那方才荡开的喜色在那一瞬间尽数散去,他看了看一脸无辜的魏来,又看了看狼狈起身的梁冠,这其中的恩怨他自是一眼看了个明白。他阴沉着脸色说道:“我没有那个时间,也没有那个耐性陪你胡闹,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若你再耍我,关山槊的神庙我不要也罢,但你,得是什么下场,你也得自己掂量掂量。”

魏来像是没有听出罗相武话里的威胁味道一般,他一脸笑容的点了点头,说道:“放心吧,下次不会错了。”

……

天越来越暗,方才还隐约可见的零星星光,此刻尽数被遮掩到了云层之后。

穿梭在到处都是断枝乱石的遗迹中的罗相武抬头看了看天际,云层压得很低,隐约有雷蛇电蟒在黑压压的乌云中穿行——似乎快下雨了。

他又看了看前方带路的魏来,眉头不由得再次皱起。他们越走越深入,天色越来越暗,前方的男孩却反倒没了之前的犹豫不决,几乎是能本能的迈出每一步,就像是入了荒山的鬼魅,不再有那些让他惧怕的神佛。这让他的心底隐隐有些不安,却抓不住这不安的根源。

又是大约一刻钟的光景过去,走在前方的魏来忽的在一处相对平坦的地势前停下了脚步,他转头看向身后的罗相武等人,言道:“就是这里,没错了。”

魏来的话就像是一剂猛药扎进了罗相武的心脏,他的心底刚刚涌起的不安,被魏来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所尽数驱散。他迈步走到了魏来跟前,沉声问道:“这一次不会有问题了吧?”

魏来粲然一笑,说道:“十拿九稳。”

随即他蹲下身子,捡起了一根树枝,在地上没走出一段距离便掰断一截插入地面。数十息的光景之后,魏来便在地上插下了整整十八根树枝,这数量正好与罗相武带来的苍羽卫人数一致。魏来煞有介事的数了数,在确定并无差池之后,他一把扔掉了手中剩余的树枝,拍了拍手言道:“刚刚好,十八个人,一人挖一处,掘地三尺一定有的。”

“那你做什么?!”一旁的梁冠对于魏来显然是恨到极致,魏来此言一出,他便接过话茬,语气不善的问道。

魏来耸了耸肩膀,捂住了自己的胸膛,一脸无辜的言道:“我当然很想帮忙,奈何有伤在身,就只能看诸位辛苦了。”

“你!”魏来这般态度,顿时点燃了梁冠心头压抑已久的怒火,他双目圆睁,向前迈出一步,就要喝骂。

可罗相武却伸出了自己的手拦住满心怒火的梁冠,他沉眸看着魏来,低声言道:“就依他的意思来,先取得神庙传承要紧。”

梁冠一顿,听出了罗相武的话外之音,他心底的怒气稍缓,又看了魏来一眼,眸中可谓凶光毕露,但很快便收敛起了这份异状,退到一旁。

罗相武见状,抬头看了看天色。穹顶上黑云越压越低,时不时闪现的雷蛇电蟒也愈发的频繁。

“动作麻利一些,雨若是下大了,挖掘神庙就会更加麻烦,务必赶在那之前做完此事。”他很快便下达了命令,身后包括梁冠在内的诸多甲士自然不会忤逆他的意思,纷纷点头应是,随即掏出各自早已准备好的工具,忙碌了起来。

……

对于训练有素的苍羽卫来说,挖掘神庙并算不得一件太过困难的事情。

或者说,这样的工作对于他们来说多少有些大材小用之嫌。

当然,这得除开右臂伤势未有痊愈的梁冠,只能使用左臂,加上又得小心不牵扯到自己的伤口,这掘地之事他做起来还是颇为吃力。更何况那个魏来还有意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悠哉悠哉的哼着小曲。这样的落差让梁冠心头堆积的怒火又有了越烧越旺的趋势。

他在心底暗暗想着,一旦取得了神庙传承,他一定要让这个可恶的家伙尝尽苦头,而这也是目前支撑他继续挖下去的最大动力。

所谓掘地三尺,对于这大燕朝最精锐的部队来说当然算不得难事。莫说三尺,这才堪堪过去半个时辰,罗相武便已经带着诸多苍羽卫们挖到七尺开外的深度。诸人的身上大都沾满了泥沙,神情说不出的狼狈,可却依然不见他们朝思夜想的所谓神庙。

梁冠带着愤怒又挥下一锄头。

咚。

锄头似乎遇见了某些钝物,发出一声闷响。梁冠心头一喜,赶忙卖力的又连连挥舞锄头,到了后面甚至不顾伤势的趴在地上,用手将泥土刨开。只是当他满心欢喜的将那事物从泥土中抬出时,他脸上的喜色却猛然凝固——那不是什么铸成神庙的石块,也不是某些能够证明神庙存在的物件。

那只是一个巨大的类似野猪的生物的骸骨。

神庙的塌陷发生在十日前,魏来说他来过这处,那就算这野猪是死于那一天的塌陷,短短十天的光景也远不足以让一具尸体腐烂得只剩下骨头。

想清楚了这一点的梁冠顿时眸中燃起了熊熊烈火,他一把将那事物扔到了一旁还在闷头挖掘的罗相武的跟前,嘴里大声吼道:“老大!这小子诓你!”

罗相武看向那颗滚落在自己脚边的头骨,先是一愣,随即也想通了其中关键,他的脸色顿时阴沉了起来,于那时抬头看向坐在坑外石碓上的男孩,寒声言道:“我想,我需要一个解释。”

周围的那些苍羽卫也感受到了自家大人语气中极力压制的怒火,他们亦纷纷停了下来,抬起头目光阴寒的看着魏来。

魏来索性站起了身子,他迈步走到了那一大片挖开的土堆前,蹲下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罗相武,满脸疑惑的问道:“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草民又有什么事情需要向大人解释的?”

“你不是说掘地三尺便会看到吗?这已经足足七尺了,我要找的东西呢?”罗相武咬牙问道。

“哦?”魏来的脸上浮出了恍然大悟之色,“原来大人问的是这个啊。”

他站起身子,低头俯瞰的目光忽的变得阴冷了起来:“大人好生眼拙,你在仔细看看,这出土坑不就是……”

轰!

穹顶之上忽的响起一声惊雷,一道数丈大小的紫色电蟒割破了夜色。

少年的侧脸被那紫电雷光照亮,他的嘴角上扬,漆黑的眸子映着雷光,燃起了紫色的火焰。

他低声呢喃道:“不就是大人们埋骨的坟冢吗?”

轰!

又是一道惊雷。

雨。

终于下了起来。

第三十九章 他的背上藏着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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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了起来。

云层就像是被谁撕开了一个口子一般,转眼便是大雨倾盆。

罗相武仰头看着那个站在高处的少年,心底方才卸去的不安,又涌了上来。

少年却并不愿意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他的脚尖点地,身子轻如鸿雁一般从土堆上跃下。罗相武摸不清他的虚实,他不得不严阵以待。

“结阵!”他怒吼道。

身旁的苍羽卫们应声而动,很快便放下了手中的铁锹,一把把神机弩被他们从腰间摸出,烈羽箭上弦,根本勿需罗相武指挥,拖着火红色羽翼的利箭便割开了密密的雨帘,直去向从土堆跃下的少年。

轰!轰!轰!

一连串急促的闷响在他们的头顶炸开,雨粒被巨大力道撕烂、燃烧,化作层层雾气,还未落地便又向着天际升腾。密密的雾气遮挡了罗相武的视线,他并不能看清那雾气后本该如虎狼而至的少年,此刻究竟身在何处。

土坑中陷入了死寂,所有人都沉眸看向那升腾而起的雾气。

雾气散去需要一些时间,虽然算不得太久,却让罗相武倍感煎熬。

雨却越下越大,不过数十息的光景,诸人的脚下便堆积一层盖过他们脚踝的积水。

雾气渐渐散去,雾气背后的景象也变得清晰。

但那里没有罗相武想找的东西,只有几把烈箭插在土堆的上,周围的泥土呈爆炸似的散落,很显然,这轰鸣的烈羽箭并没有伤到魏来。

可魏来又去哪里了呢?这个疑问涌上了罗相武的心头,也同样困惑着周围那些苍羽卫的士卒。

他们在散去的雾气中紧张又小心翼翼的四处观望,试图寻到魏来的藏身之所,毕竟一个大活人不应该在这短短的数息光景里便消失不见。

他们看得仔细,罗相武甚至迈步上前,想要一探究竟。

砰!

可就在这时,他们的身后一声闷响升起。诸人警觉的看去,却见一位士卒的身子猛地栽入积水中。

“王大!”周围熟识那人的士卒顿时发出一声惊呼,蹲下身子就要扶起那人,可那身子的四肢却无力的垂下,似乎已经失了生机。抱着王大尸首的士卒将他的身体扶正,便见那尸体颈项处有一道细小却绵长的血痕,很显然,这便是取走王大性命的“罪魁祸首”。

“老大,这……”梁冠的脸色有些发白,这一些发生得着实太过诡异,他们甚至都没寻到敌人在何处,对方就这样无声无息的取下了一位同伴的性命。

罗相武的脸色同样并不好看,他张开嘴正要说些什么,可话还未来得及出口,他们的身后便又响起了一声闷哼,诸人赶忙回头,却见又是一位同伴与王大以同样的方式栽倒在地。

诸人心头一寒,纷纷抽出了腰间的刀剑,神情紧张的四处观望。

罗相武已经没有心思去查看另一位死者的伤势,他同样抽出了腰间的长刀,喝道:“不要慌,只是障眼法之类的手段,那个家伙我检查过,只有武阳境一重的修为,这样的手段他用不了几次!”

这些士卒跟随罗相武多年,自然对其极为信服,听他此言众士卒心头的慌乱稍缓。罗相武见状,心头暗暗松了口气,但表面上依然是不动神色的言道:“结成环阵。”

苍羽卫毕竟是训练有素的军队,若是换做一些江湖人士遇到这样诡诞的情况恐怕早就四散而逃,而这些士卒在听闻罗相武的命令后,却是令行禁止,不过数息光景便结成环形,握着各自的刀剑,沉眸紧张的注视着前方。十六人相互守望,罗相武以为除非那魏来真是山精鬼魅。否则他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再无偷袭的机会。

雨还在下,土坑中的积水渐渐盖过了诸人的膝盖。诸人却紧张的四顾,并无闲暇理会这被泥水浸泡的不舒适感。

或许暗处的魏来也意识到不再有出手的机会,足足百息的光景过去,也并未有再发动进攻。

但这样下去,也并非良法。

表面上冷静无比的罗相武心头却暗暗着急,他根本寻不到魏来的踪迹,而他手下这群士卒,虽说是训练有素,但长时间的精神紧绷之后必然懈怠,若是那时魏来再出手,事态的发展恐怕就得超出他的掌控了。

为此,他沉眸看了看不远处,那里有一处相对平缓的斜坡,可以通向地面。

“保持阵型,往前方移动。”罗相武的心思果决,这样的念头一起便再无犹豫,当下便大声言道。

打心眼里说,那两位甲士究竟是如何死掉的,罗相武的心底同样没有头绪,也同样有些心头发毛。既然魏来不敢再出手,他也能够接受领着众人逃离此地再做打算的结果。毕竟神庙的传承固然诱人,但总得有命去拿。

士卒保持着阵型缓缓朝着地面移动,他们走得很慢,也很小心翼翼,即使是在撤退的过程中,每个人依然目光不曾偏移的紧盯着自己所负责的方向。

“罗大人不是要找神庙吗?怎么这就走了?”可就在他们的脚步方才迈出数歩时,一个声音却忽的响起。那声音低沉阴冷,如寂静山林中鬼魅的呢喃,从四面八方传来。

那声音的响起打乱了诸人的阵脚,这的确是一件很诡异的事情,那分明就是魏来的声音,可他们偏偏寻不到魏来的踪迹。那从四面八方响起的声音给人一种诡诞的错觉,就好像魏来远在天边,又好像近在他们的……身后。

罗相武见人群四望,暗道不好,赶忙高声言道:“别被他的障眼法迷惑,保持阵型,各自看好各自的……”

咚!咚!

罗相武的话还未说完,又是两声闷响升起,两位士卒的身子轰然栽倒在地。

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开始在这些士卒之间升起。

他们明明已经做到极致,可还是无法寻到魏来的踪迹。那个男孩就像是鬼魅一般,收割着他们同伴的性命,而下一个死去的人很可能便是他们自己。

罗相武的脸色难看到了极致,他的握刀的手开始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愤怒。

他不明白,一个分明才武阳境一重的小子凭什么将他与他手下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众人耍得团团转,他想要寻到魏来与他拼个你死我活,可显然,就目前而言,魏来似乎并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

他阴沉着目光看了看那群站在积水中脸色发白的士卒,雨下个不停将他们的衣衫淋得湿透,这支号称大燕朝最精锐的部队,此刻却是狼狈不堪。

也不知那位江神到底在想些什么,这么多天的艳阳高照,偏偏在今日降下大雨……

罗相武暗暗腹诽道,可就在这时,他脸色一变,像是想到了些什么。

“撤!”他高声言道。

士卒们纷纷一愣,但在回过神来之后,便再无半点的疑虑开始快步朝着地面方向跑去。而罗相武也没有半点犹豫,同样催动起他灵台境的灵力,快步奔向地面。

阵型涣散,罗相武知道这样必定给魏来更多的可乘之机,可他没有选择,他很清楚在这样的情况下,即使他强迫那些士卒保持阵型,但只要魏来再如法炮制一两次,再次目睹同伴死去的士卒们很可能便会成为惊弓之鸟,到时候的局势会变得愈发的难以收拾。倒不如一同快速撤离,或许还可以减少一些伤亡,而再不济……这些士卒也可用他们的性命为自己的逃生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咚!咚!咚!!

……

随着罗相武命令的下达,人群开始不顾后果的奔跑,而身后一声声闷响却也在那时此起彼伏。

所有人都清楚每一声闷响都意味着一位同伴变作冰冷的尸体,可他们却不敢回头——如果可以活下去,谁也不会想成为死去的那个人。

梁冠自然是这个道理最虔诚的拥护者。哪怕他的右臂绑着白布,鼻尖塞着棉球,他奔跑的速度依然快得出奇,仅次于冲在最前方,一骑绝尘的罗相武。

身后的在一连串的闷响之后,忽的静默了下来,梁冠的心头亡魂大冒,他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所有人都死在了那个诡异的少年手中,而下一个很快便会轮到他了。

他憋住了浑身的气力奔跑,可脚下已经漫过腰身的积水却让他步履维艰,他看向前方已经跑到地面的罗相武,大声喊道:“大人救我!救我!”

这本是病急乱投医的选择,就连梁冠自己对此也并不抱有多大的希望。

可就在他声音落下的瞬间,那前方去到地面上的罗相武却猛然停住了自己的脚步,转过了身子。

梁冠的心头一喜,就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他朝着罗相武伸出了手,再次大声喊道:“大人!大人救我啊!”

可奇怪的是,分明停下脚步的罗相武却只是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看着他,没有逃离也没有施救的意思,甚至他看向自己的目光也冰冷无比。

梁冠打了个寒颤,却并非因为罗相武古怪的目光,而是一道比那目光更加寒冷的事物忽然出现在了自己的颈项,那东西划过他的脖子,只是轻轻的一下,就像冬日里乍起的寒风,转瞬即逝。

然后梁冠便感觉自己浑身的气力在那一刻被某些东西所抽离,他的身子变得沉重无比,想要迈开的脚步就像是被灌满了铅水一般,如有千钧重。

一股困意袭来,他的眼皮开始不受控制的合上,身子也朝着那滩浑浊泥水倾倒下去。

隐约间,他看见他身前的积水翻涌,一道水柱升起,在不断的翻涌中化作了一道人影,那人影握着一把黑色的匕首,迈步走出了积水的土坑,走向站在地面上的罗相武。他无法看不清他的模样,只瞥见那湿漉漉的背影上金色的光芒闪动,像是一条怒目圆睁的……龙。

第四十章 故技重施

(ps:非常不情愿的加更一章)

“果然是你。”罗相武眯着眼睛,看着从水坑中慢慢走出的身影,低沉着声音,幽幽言道。

魏来手中的黑色匕首在他的指尖旋转,灵动得宛如活物。

“这么说来,项珵也是你杀的?”罗相武再次抽出了腰间的刀,浑身上下一股气机荡开,胸膛处一道灰色的圆盘浮现,不断的收缩、扩张,发出阵阵轰鸣。那是他的武阳神门,虽然还未铭刻上完整的神纹,但随着那事物的收放,他周身的气机也随即变得浩大了起来。

魏来却似乎并未感受到罗相武周身气机的变化,他回头看了看身后,那被苍羽卫自己掘出的巨大土坑之中此刻已经布满了积水,而泥水之上则漂浮着密集的尸骸,魏来的嘴角勾起,这才看向罗相武,问道:“罗大人把他们都卖给了我,怎么到了这时反而不逃了呢?”

罗相武握着长刀的手紧了紧,他朝前迈出一步:“早年我曾参与过一场镇压前朝阴神的行动。”

“那时宁州东部的一位河神,他的修为并不算高,但依靠着他所管辖的江河,行云布雨,所能施展出来的神通可谓千奇百怪。即使高出他足足一境的五境大能,也难以奈何。”

“朝廷没有了办法,便请来了一位乾坤门的仙师,那仙师挥手间割断了河中的河水,那河神便如失左膀右臂,再无之前的嚣张跋扈,几个来回便被斩于马下。”

说道这处的罗相武,看向魏来的目光幽寒了起来,他的胸口处神门轰鸣。强大的气劲涌出,落在他身上的雨水在那股气劲下被转瞬烧得滚烫,化作薄薄的雾气升腾。

“我不知道你小子是在哪里学到的这与河神相似的神通,但离开了那滩积水,这漫天暴雨也近不了我身之后,你……还能是我的对手吗?”

罗相武的话就像是一把重槌敲击在魏来的胸膛,魏来脸上方才还荡漾着的笑容,在那一刻凝固住了。他沉下了眸子,不再言语,身子如豺狼一般弓起,显然已经做好了拼命一搏的准备。

魏来已经算好了一切,无论是如何瞒过罗相武将他带到这处,又如何击垮那些苍羽卫的心智,将之一一猎杀。但他终究还是算漏一点,苍羽卫是大燕君王最信任的利剑,他们掌握着皇权之下最为至高无上的权柄。

但树大招风,表面的横行无忌,暗地里却有的是人记恨算计。

罗相武的修为算不得高,但却能在苍羽卫任职数十年,而至今为出过太大的差池,他依仗的是什么呢?答案呼之欲出,当你靠不住你的拳头时,能靠的就只剩下你的脑子了。

他足够聪明,只是短短两次接触,便可看透魏来的底牌,此刻二人之间的立场反转,魏来得杀了罗相武,因为一旦让他离去,他身上的秘密便再也藏不住,这对魏来来说,无异于是杀身之祸。

想到这里的魏来,没有心思再去为自己的算计失误而暗暗懊恼。他的眸中闪着凶光,他死死的盯着罗相武,他知道,他只有一次机会。

轰!

穹顶之上忽的响起一声惊雷。

昂!

魏来背后的金色光芒大作,一声龙吟高亢。

他的脚尖点地,身子如拉满弦的箭,飞射而出。

罗相武眯着的眼睛中寒芒闪烁,魏来的出击看似气势汹汹,实则破绽百出,他的刀锋一举,胸口神门又是一阵轰鸣。

魏来手中翻飞的匕首忽的停滞,被他一反手而握,他的脚步再来到距离罗相武不过三尺处停下,前脚重重的蹬地,身子猛然跃起,手中黑色的匕首,就像是毒蛇挣开的獠牙,齐整的切开眼前密密的雨帘,直取罗相武的景象。

罗相武的眸中露出了笑意。

还是太嫩了,他这样想到。

魏来的修为只有武阳境一重,没了那诡异的神通,他根本没有与一个二境武者对抗的资本。罗相武自以为胜券在握,手中的刀高高扬起,就要迎着那把黑色的匕首落下。

可就在这一瞬间,他忽的瞥见魏来的眸中似乎有一抹同样的笑意漫开。罗相武的心头一震,这一幕他忽然觉得有些似曾相识。他感觉到自己的背后好似也有一道气息出现,他想起了金关燕死去的那个雨夜,他没有半分的犹豫,手中的长刀一转,挑向身后。

噗!

一声轻响传来,带着江腥味的水团打在了罗相武的身上,密密的水团即使罗相武尽力催动起了周身的灵力,也难以在短时间将之驱散,他的浑身被打得湿透。

但他并没有时间去在意这样的遭遇,他神色木然的低下头,看向自己的颈项处,那里黑色的獠牙深深的刺入了他的皮层,鲜血顺着匕首上开起的血槽流淌,滴入地面,与雨水汇集在一起,如涟漪般扩散。

他艰难的仰起头,目光顺着那匕首看向它的主人。

那个少年神色冷峻的盯着他,轻声言道:“这一次,我才是真的。”

说罢,匕首抽出,在半空中拉出一条血线,罗相武手中的刀跌落在地,身子也随即栽倒,伴随着一身轰响,这位苍羽卫的总旗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死在了大燕边陲的小镇。

立在暴雨中的魏来没有再去看那具尸首一眼,他脸上的神情也没有丝毫战胜对手后应有轻松。

反倒一阵说不出道不明的空虚感铺天盖地的朝他涌来,杀了罗相武,魏来眼前的危机暂时解除,但……赵共白与那些枉死赵家族人却永远不会再回来。他们会背负着刺杀朝廷命官、盗走钦犯尸首的罪名,被钉在大燕朝的耻辱柱上,就如魏来的父母一般,即使侥幸能得一隅安息之地,也难有碑文立下,注定是孤魂野鬼。

魏来深深的叹了口气,漫天的暴雨忽的渐渐收敛,魏来背后的金光也随即熄灭,一股剧痛忽的从背后传来,魏来皱了皱眉头,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背,一股湿漉漉的触感从手中传来。

他放在眼前一看,却是一手的殷红之色。

他不禁面露苦笑,这还是他第一次动用数量如此巨大的蛟龙之力,而因为《鸠蛇吞龙》法门的特殊性,他无法再如以往那般将这股强大的力量归还给那头蛟蛇,若不及时将之炼化,那这股在他体内乱窜的力量很可能会将魏来本就脆弱的经脉摧毁,魏来稍有不慎,便恐有性命之忧。

这已经是火烧眉毛的事情,但在这之前魏来还有一件更加要紧的事情需要去完成——他得处理掉这满地苍羽卫的尸首,一大队苍羽卫下落不明,这不仅是命案那般简单,更关系朝廷的威严,一旦过久联系不到罗相武,朝廷必定会派人前来查看,将这些尸体藏匿的越久,被发现得越晚,对于魏来来说,便越安全。

只是此刻的魏来终究消耗过大,脸色苍白,连呼气声也变得不规律起来。他咬了咬牙,强打起精神,掩埋这十八具尸首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但他却得赶在天亮前做完这些,免得再起什么变故。

想到这里的魏来直起身子,就要朝着吕观山的尸首走去。

“你的胆子比我想象中要大很多。”

可就在这时,一个沉闷的声音忽的在魏来的耳畔响起。

魏来的心头一震,脑袋机敏的四望,可浓郁的夜色却遮拦了他的视线,他根本寻到周围有任何人影的存在。

“是谁?”黑蟒再次从袖口滑出,落在他的手中,他背后金色的光芒亮起,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

“还要借用那头蛟蛇的力量吗?你会死的。”那声音再次响起,语调平静。

魏来皱起了眉头,显然那暗处存在之人对于他极为了解,连这《鸠蛇吞龙》的法门也一清二楚。这让魏来的心头升起了阵阵不安,他张开嘴正要再次说些什么。

但话未出口,眼前的某些景象却让他到了嘴边的话又给生生咽了回去。

他看见罗相武的身体凭空悬浮,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将他托举一般,而不仅仅是罗相武,魏来看向身后,那剩余的十几具苍羽卫的尸体也如前者一般,纷纷凭空悬浮。

借着血红色的光芒从那些尸体上亮起,它们从米粒大小很快便蔓延到那些躯体的周身,就像是一道道无根的火焰。

而那些尸体就在那血色“火焰”的笼罩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烧成灰烬,不过眨眼功夫,十八具尸体便化为了灰烬跌落在地,被地面尚且还在流淌的积水冲刷,彻底消失不见。

于此之后,那些诡异的“火焰”并未就此散去,反倒像是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所牵引,聚集向魏来跟前,化作一道血红色的威严身影。

待到魏来看清那身影的容貌,他的瞳孔放大,一个名字在那时从他嘴里脱口而出。

“关山槊。”

第四十一章 造化何如?

“你还活着?”魏来看着那血色光晕化作的身影,浑身紧绷的肌肉渐渐放松了下来,背后亮起的金色光芒熄灭。

看模样年纪不过四十岁上下的威严男子微微一笑,言道:“若是你说的死是那种死的话,我已经死了很久,死的不能再死了。”

魏来一愣,好一会时间才领悟到关山槊这个并不能算是笑话的笑话的精髓。但即使明白过来,魏来也不知当如何接下他的话茬。

六年前那场变故之后,魏来便成了傻子,哪怕是在吕砚儿面前,他也极力隐藏着真实的自己,他没有朋友,更没有能与他好好说上一句话的人。当你孤独惯了,沉默便会成为习惯,就像这时的魏来,无法因为一个笑话笑出来,更无法接下这个笑话,只能沉默以对。

关山槊大概也没有料到眼前这个少年郎会闷到这种程度,他耸了耸肩膀,无奈言道:“你打算一直这么站下去吗?我看你似乎并没有那么多时间拿来挥霍吧。”

魏来一惊,这才想起自己体内的蛟龙之力还未来得及炼化,拖得太久,恐生变故。

“好人做到底,既然帮你蒙蔽了那老蛟蛇的感知,又帮你毁尸灭迹,总不能临了看你死在这里吧。”关山槊无奈的叹了口气,袖口一挥,一道红光自他袖中涌出,笼罩向魏来。

还不待魏来反应过来,魏来便觉自己的身子忽的开始下沉,那是一种很奇怪的体验,身子轻得宛如无物,就像是一层薄纱,又或者一阵雾气,可以轻易的穿过土壤……

而魏来同样来不及细细品味,那笼罩在他身上的血光便忽的散去,他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处于了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空间中。当然这样的黑暗并未持续太久,关山槊血红色的身影很快便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他的手指朝着一旁轻轻一点,不远处忽的燃起了火焰,这空间中的黑暗也旋即被火光驱逐。

魏来这才看清,这原来就是那座无数人想要寻找的关山槊神庙,那燃烧的火焰是神像旁燃了半截的烛台,说实话,上次来的时候魏来并不认为那脏兮兮的蜡烛还能再次被点燃。

“好了,咱们开始吧。”关山槊打断了魏来的思绪,如此说道。

魏来愣了愣,不解的看向这位前朝的阴神,问道:“开始什么?”

砰。

这个问题出口,魏来的脑门上便传来一阵剧痛——关山槊狠狠的敲了他的脑门一下。

“你不是装傻吗?怎么跟真傻一样。”关山槊凑到了魏来的跟前,瞪大了眼珠子看着魏来。

这模样却是与魏来想象中的前朝圣将出入极大,他眨了眨眼睛,困惑道:“前辈有恩于乌盘城,也有恩于晚辈,前辈心思,小子愚钝不敢妄自揣测。但前辈只要言说有何事需要晚辈代办的,就是刀山火海,亦在所不辞。”

这话魏来说得可是发自肺腑,绝无半点虚言。但关山槊闻言却是一脸的痛心疾首,甚至还伸手捂住了自己的额头,一副头大不已的架势。

但好在死了百余年,关山槊也没了身前身为圣将几乎功高盖主时的那些臭脾气,他废了些力气压下自己心底的不郁,然后在自己那张即使到了不惑之年,却依然风华不减的脸上挤出一道并不好的笑容,说道:“你看,几天前那家伙,嗯,他是你爹吗?”

魏来摇了摇头:“吕观山视我如己出,却不是我爹,只是我爹身前的同门师兄。”

“嗯,那好,就是你爹的那个同门师兄,你看,他要斩蛟蛇,我帮了他。但我可不是正儿八经的八门大圣,我只是一具前朝阴神,准确的说还是断了香火近百年的前朝阴神。我本就没了多少力量的神魂现在更加微弱,而外面呢?一大群想要夺我传承的人在虎视眈眈,我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掉。”

“我这一身修为与其便宜给了那些不相干的家伙,倒不如给你这个好歹也给我上过一炷香的小子,你说对不?”关山槊娓娓道来,而说到最后他的眼睛眯起,盯着魏来的眼缝中带着一丝耐人寻味的笑意。

正听得出神的魏来,被关山槊这忽然冒出的最后一句话吓得一个激灵,随即看向关山槊的目光变得炙热了起来。

魏来确实知道关山槊神庙的所在,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可他从未想过要打这神庙的主意,倒不是他如何高风亮节,只是他清楚,八门圣境的强者所拥有的力量何其强大,哪怕只是一缕阴魂,只要能得到他的一份完整的神纹,那便足以让魏来一飞冲天。但同时理智也告诉魏来,抢夺圣将传承何其凶险,更何况,以他的修为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消化掉一份来自圣境强者的神纹,而怀璧于身,那神纹对他来说就不是至宝,而是随时可以取掉他性命的毒药。

但现在情况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关山槊并没有死,他选中了魏来,只要他主动将那份神纹送入魏来体内,魏来没有了与人抢夺传承的凶险,也没有空抱宝山而无力使用,反倒怀璧于身被人忌惮的风险。

他的《鸠蛇吞龙》之法本就没有起到想象中的作用,被困在武阳境五重,而一旦有了关山槊的传承,一切都会改变,他的修炼之道会变得平坦无比,甚至斩下那老蛟蛇的头颅为自己爹娘以及吕观山报仇的事情也不再如之前那般虚无缥缈。

想到这些魏来的身子隐隐开始颤抖,他看向关山槊,张开嘴,却觉得唇齿发干,一时间竟吐不出半个字来。

而关山槊却始终保持着之前的模样,低着头,嘴角含笑的盯着魏来。他既不催促,也不发言,好似在等待魏来的一个答案。

咕噜。

魏来咽下了一口唾沫。

他忽然记起今天是他的生日,十六岁的生日。

吕砚儿说过过了十六岁就是大人了,要为自己的未来考虑,不能在活在过去,活在小时候的欢天喜地。

十岁前,魏来为了活下去而努力修行,十岁后,他为了报仇而装疯卖傻。

而就在今天,一直与他不太友好的命运却忽然向他抛来了一根华贵的橄榄枝。

这一刻,就这样变得有了些庄重的仪式感。

现在他只需要说上三个字,又或者点一点头,他便有了报仇雪恨的机会,也有了追上那个他本该难以望其项背的女孩的资本。

这是一件魏来找不到任何理由会拒绝的提议。

他想着这些,低着的脑袋再次抬起,对上了关山槊的目光。

那一刻少年眸中炙热的火光忽的熄灭,颤抖的身子也蓦然平静。

他盯着眼前的前朝阴神,面对这份伸手可及的天大造化,言道:“不对。”

……

神庙中的气氛凝固,黑暗的空间中陷入了一阵死一般的寂静。

关山槊的脸色古怪,他沉默半晌,这才问道:“为什么?”

魏来平静的回答:“我可以救你。”

关山槊脸上的神色愈发古怪,若说之前魏来的拒绝,关山槊只是难以理解的话,那魏来此刻所言,于关山槊看来,就更像是天方夜谭了。

魏来却像是根本未有感受到关山槊狐疑的目光一般,他穿过关山槊虚无的身躯,径直走到了一旁的烛火前,也不管身为神庙主人的关山槊是否同意,一把便提起了那烛台,放到地上。

然后也知从哪里寻来一块石子,自顾自的便开始在地上比划了起来。

“北境九国:燕、齐、鬼戎、楚四国比邻。”魏来在地上囫囵的勾画出四个圆圈,三个居于左侧,一个居于右侧。他指了指位于左边中间的圆圈言道:“这是大燕。”

又指了指右侧最大的那个圆圈,言道:“这是楚。”

“燕篡周而得国,嗯,也就是前辈身前的故国。”

“小时候我曾在父亲的书中看到,周亡之前,周王曾与楚王缔结秦晋之好。将其视为掌上明珠的牧鹤公主嫁于当时的楚国太子,但是送亲的队伍便足足有万人之巨。”

“后大周灭亡,楚国太子登基,牧鹤公主一心想求当时的楚王出兵大燕,为其复国。却不得楚王应允,公主刚烈,便在大周灭亡的第三个年头自缢于楚国皇宫。楚王念其旧情,虽未有册封公主之后为太子,却在大楚的东边划出三城之地,为其属地,让那皇子带着万余周朝旧人在那处繁衍生息,相传即使百年过去,那处依然保留着周制,想来也会有大周的祖庙。”

“以前辈圣将的名头,那些前朝旧人一定会感念大人的恩德,将大人迎入大周祖庙。”

“只要前辈信得过我,暂且委身做我的护道阴神,晚辈此间事了,一定第一时间前往大周遗族所在之地,将前辈送入祖庙。”

魏来洋洋洒洒的说完一大片长篇大论,这才抬头看向身旁有些发愣的关山槊,他的目光清澈,脸上还带着些许不易察觉,却又确实存在的沾沾自喜。

见关山槊久未回应,魏来还有些奇怪的在他的眼前晃了晃自己的手掌,嘴里问道:“前辈觉得如何?”

关山槊这才回过神来,他收回了落在那副潦草的地图上的目光,看向魏来,又愣了一会方才言道:“你可知……我根本不知道这些?”

魏来一笑,言道:“此事发生在前辈死后数十年,前辈不知也是理所当然,晚辈也是偶然在书中看到的。”

关山槊脸色的神情并未有因为魏来此言而轻松下来,反倒愈发的肃穆。

“我的意思是,你若是不说这些,我根本就不会知道这一切,我心有死志,这一身传承,就是你的东西了。”

魏来眨了眨眼睛,对于关山槊所言不置可否,反倒是一脸理所当然的应道:“可我觉得前辈这样的阴神,应该活下去,也值得活下去。”

关山槊又是一愣,他看着烛光下少年半明半灭的脸庞,看着那双即使在黑夜中也明亮如星的双眸。

他的嘴忽的咧开,在魏来疑惑的目光下,开怀大笑。

第四十二章 我什么都没做

漆黑一片的庙宇中。

魏来盘膝而坐,周身闪着红光的关山槊矗立一旁,神色肃然。

“《鸠蛇吞龙》是来历久远的魔门功法,又追根溯源至妖物丛生的南境,与我北境的修炼法门存有诸多偏差。”

“我听你默背了一遍那法门,这功法阴毒不假,但以我的眼界却是找不到它的纰漏,以此我以为你修炼的上问题还是出在这蛟龙之气上。”

“虽说大道殊途同归,但在行至最高境前,莫说人与妖,就是人与人、妖与妖之间的修行法门依然会因为跟脚不同,功法各异而存在诸多偏差。你是凡人之躯,妄吞内含大燕国运的神人之气,自然会出些纰漏。你且运转功法,尝试将体内的龙气转化为武阳神血,我细细而观,看能否寻到破解之法。”

关山槊同意了他的提议,但成为护道阴神是一个极为麻烦同时也耗时极长的过程,同时关山槊虽然如今有几分虎落平阳被犬欺的凄惨处境,但毕竟身前是八门圣将,想要收纳这样一位护道阴神,魏来本身的修为还需要在提升一些,只要推开这武阳境的第一道神门。

因此,如今二人的当务之急便是要解决掉魏来修行上的麻烦。

魏来闻言,点了点头,正如关山槊信任他,愿意将身家性命托付于他的手中,做他的护道阴神。魏来同样对他也未有半点保留,将自己在修行上的困境一一言说,这才有了眼前关山槊的这番说辞。

他的双眸缓缓闭上,内视己身,却见位于下腹处的丹田之中一枚武阳神血静卧其中,周围狂暴的金色蛟龙之气乱窜,像是被困在笼中的恶兽,想尽办法妄图逃出生天。

是的,此刻的魏来体内只有一枚武阳神血。

为了让罗相武能够放下戒心,魏来做了很多努力,譬如将梁冠那把未有插入他胸膛的匕首插入了他的胸膛,又譬如将自己体内的五枚武阳神血,亲手毁去四枚。

这也算是他计划的一部分,他清楚一旦自己动用了蛟龙之力,成功击杀了那些苍羽卫,那么接下来他要面临的麻烦就是体内暴走的蛟龙之力。而因为某种他目前还不知道的原因,在拥有四枚武阳神血之后,他便难以在将蛟龙之力炼化为武阳神血。

而那时在他体内暴走的蛟龙之力便会难以在短时间内被消磨,这将是一个大麻烦。魏来毁掉四枚武阳神血,不仅仅可以降低罗相武的戒心,亦可以在面临这个麻烦时将一部分蛟龙之力再次转化为武阳神血,以此降低被蛟龙之力撑爆身体的危险。

当然,这些算计此刻看来却是有些画蛇添足,但魏来孤身一人,面对强出数倍的敌人,他不得不做得更小心翼翼一些。

想到这里,魏来收敛起了自己的思绪,开始运转《鸠蛇吞龙》之法,将体内的蛟龙之力缓慢的转化为武阳神血。

或许是之前已经有了经验,又或者是身体对于这蛟龙之力的适应性强出了许多,以往需要花去一整晚上才能转化出一枚的武阳神血,这一次,即使是在体内蛟龙之力满溢,他得分出心神对抗那无时无刻都从经脉各处传来的剧痛的同时,武阳神血的转化速度也比寻常时日快出许多。

不过两个时辰的光景,一枚武阳神血便在他的体内凝聚成形。

魏来做完这些已经大汗淋漓,他抬头看了关山槊一眼,可对方却眉头紧锁,显然未有从魏来这次施展中找到事情的症结。

魏来倒也并不急躁,只是言道:“我再试一次。”

随即他便闭上了双眸,再次运转起那《鸠蛇吞龙》之法,转化体内蛟龙之力。

同样是两个时辰过去,魏来手体内再次凝聚出了第二枚武阳神血,睁开眼看向关山槊时,对方依然沉默不语。

魏来本想再继续转化,可还未开始运转法门,脑袋便传来一阵晕眩感,他坐在地上的身子晃悠,险些栽倒——无论是与罗相武的大战,还是运转《鸠蛇吞龙》之法都是消耗极大的事情。这是精神与肉体双重意义上的疲劳,精神上他尚且还可一靠着意志强撑,可体力因为巨大的消耗与长久的未有进食都已然抵达了极限。

用手撑着地面勉力支撑着身子的魏来摇头苦笑,已经饿得前胸贴着后背的魏来忽的有些想念刘衔结最喜的菜包。

这时一旁的关山槊却忽的伸来了手,虚无的身躯上,那双手却被凝实,手中赫然握着数个以细绳串起的袋子。魏来一愣,接过那布袋,打开其中一个,便见里面放着几块肉饼。正饿得发慌的魏来,也不管太多,拿出一个便大口的吃了起来。

肉饼被压得殷实,没有清水作伴,吃着多少有些费力。魏来苦着脸色大咽下几口后,便觉脑袋中的眩晕感好了许多。他这才想起询问这肉饼的来历:“前辈,你这庙中为何会有这样的吃食?”

关山槊是位阴神,当然不需要这些凡物充饥,而他的香火也断了百载,想来也不会是庙中的贡品,魏来有此疑问倒也并不奇怪。

关山槊却耸了耸肩膀言道:“我想着要完全接受我的传承需要花去的时间不菲,期间你无法离开神庙,正好刚刚烧的那几具尸体的身上都带着些这样的肉饼,我便索性将之收走。”

关山槊说着,一只手伸出,将一个布袋吸入手中,打开之后,借着庙中的烛火仔细的打量着那肉饼。然后嘴里叹道:“大燕也好,大周也好,头上的皇帝换了姓名,掌权的贵人也跟着来一拨走一拨,但地还是那地,活着的百姓还是那大周遗民的子孙,就连我们当年行军时充饥肉饼,看上去也还是一个模样。”

“你说,这天下换来换去,到底是百姓们长盛不衰,还是那些皇帝老儿们只手遮天呢?”

关山槊这忽如起来感叹着实让魏来一时间不知当如何招架,不过好在关山槊似乎也习惯了魏来这闷葫芦一般的性子。他又耸了耸肩,将那肉饼扔到了魏来的脚下,说道:“吃饱了没?咱们可没有那么多时间,吃好了就继续吧。”

魏来艰难的又咽下了一口肉饼,这东西本就是行军打仗所配备的干粮,看似不大,但却极为密实,才吃下一个魏来便觉腹中微胀。他点了点头,深吸几口气调整好自己的状态,这便言道:“这就开始,劳烦前辈了。”

……

又是四个时辰过去,算起来此刻已经到了第二日的正午,魏来终于炼化出了第四枚武阳神血。算上一开始便存在于体内的那枚,魏来的此刻又再次回到了他所能抵达的修为的巅峰——武阳境五重。

但是为了击杀罗相武一行人所吸收来的蛟龙之力却是消减了三分不到而已,剩余的大多数还在他的体内盘踞。

他睁开眼抬头再次看向关山槊,他以为还会如之前那般从关山槊那里得到一样的答案。毕竟他也曾暗暗思索过许久其中的缘由,却不得其法,关山槊虽然身为八门圣将眼界不俗,但这《鸠蛇吞龙》之法毕竟隶属于魔门,又衍生于南荒,其中自有许多关山槊未曾见过的玄妙,他一时难以探明其中就里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但出乎魏来预料的是,关山槊这一次虽如之前一般眉头紧锁,但却并未再沉默不语。

他言道:“你再试一次。”

魏来一愣,旋即苦笑:“前辈,这五枚武阳神血已经是我身子能承受的极限了……”

“我让你试试,你便试试。”关山槊却言道,从他紧皱的眉头不难看出此刻的他似乎再被什么问题所困扰,魏来心头疑惑,但还是很是识相的未有多问,索性便依了关山槊的意思,再次盘膝而坐,运转法门。

魏来本以为关山槊此举是为了借此观察他体内的情形,以此找出症结所在。故而在施展法门时并未如之前一般全力催动,毕竟之前他也尝过聚集蛟龙之力,却难以炼化,反而让自己浑身剧痛的感觉。

魏来不怕吃苦,但也没有自虐的心思。

可当他催动起法门,却心头却忽的一震,他感觉到以往如何也难以凝聚成的第六枚武阳神血,在法门的催动下竟隐隐有了凝聚成形的架势。

这样的变故让魏来第一时间想到了关山槊,他下意识的停下了法门,睁眼抬头看向关山槊。关山槊却一脸严肃的催促道:“继续。”

魏来耸了耸肩膀,倒也未有反驳关山槊的要求,便继续催动法门。

……

很快,足足三个时辰的光景过去,估摸着第二日的夜晚已经到来,但醉心于修行的魏来却对此犹若未觉。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他的额头上已然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迹。

当第六枚武阳神血凝聚到一半时,魏来又遇见了与之前一样的麻烦,无论他如何催动法门,都无法再进一步,为此他尝试了数个时辰,可结局已然未有更改。

他极为不甘的收起了自己的功法,体内那半枚未有成型的武阳神血随着功法的散去,而变得涣散,再次化为了蛟龙之力,盘踞于魏来体内。

魏来气恼的接过关山槊递来的肉饼,狠狠咬上一口,抬头困惑的看向对方,问道:“前辈,方才你是用了什么办法?为何到了最后却还是功亏一篑。”

在魏来看来,这一切显然是关山槊在以一种玄妙的法门相助,方才让他得以精进,否则这就无法解释之前他一直无法凝聚的第六枚武阳神血,为何会在今日有了突破。

关山槊闻言,却摇了摇头:“我什么都没做。”

第四十三章 你会是整个北境的劫难

咬下一口肉饼的魏来不解的看向关山槊。

他的眸中写满了困惑,显然并不相信关山槊所言之物。

潜藏于地底处的神庙中烛火跳跃,已经过去十多个时辰,之前的蜡烛早已燃尽,好在这神庙中烛台并非一盏,一个接着一个使用,倒是可以再将就一些时日。

关山槊看着魏来,他的眸中映着跳动的烛火,闪动着深邃的光芒。

“你为什么会认为是我做的呢?”他问道。

这个问题让魏来有些莫名其妙,我既然做不到,那自然就是你做的。这是魏来心中的第一时间蹦出的念头,但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关山槊的声音便再次响起。

“我答应了要做你的护道阴神,不管是出于权宜之计还是如何,既然做,关山槊就要做到最好。”

“护道,护的是道,而非人。”

“你才十六岁,连第一道神门都未有打开,若问你什么是你的道,想必你也答不出来。但你至少得明白你为何修行,目标是什么,为的又是什么?”

关山槊的问题来得很突然,突然得有些僵硬,魏来应接不暇,但见对方一脸的认真,他还是顺从的沉思了一会对方的问题,方才给出自己的答案:“报仇。”

“报仇?”关山槊的眉头一挑,烛光照耀下的脸庞明暗不定:“那头蛟蛇杀了你的父母,又害了与你情同父子的长辈,你要杀他报仇,我以为无可厚非。”

“但这不够,报仇之后呢?你又要做什么?”

关山槊的问题让魏来皱起了眉头,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话题会忽的转到这处,他言道:“太远的事情我想不到,我现在只想报仇。”

关山槊却似乎并未感受到魏来的不悦,他步步紧逼:“那现在正好可以去想想。”

魏来放下了手中的肉饼,站起了身子,抬头直视着眼前的阴神,语气也低沉了下来:“前辈想说什么直说便可,如此拐弯抹角,小子愚钝,难以揣测其中玄妙。”

关山槊脸色的神色有了微妙的变化,他为此沉吟了数息光景,像是在思虑着些什么,而后方才言道:“你现在被困在武阳五重境,相对于那洞开了七门,已入准圣境的江神来说,几乎不堪入目。”

“想要杀他,你有很远的路要走,这还是在他不会再进一步的前提下。”

“老夫在世那几十年光景中,见过很多年少时惊艳绝伦之辈,他们每一个在那时都意气风发,都将登临圣境看做毕生的追求。但你观幽幽北境,宗门林立,哪个门中没有几位有望登临圣境的圣子,可最后能走到那最后一步的又有几人?”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会停在某一座山门前,难得进寸。有的人便这样苦修下去,直到老死;而有的人却不甘于此,于是乎才有了那么多被心魔所困,堕入魔门的例子。”

“你要杀那蛟蛇,没错。”

“但你可有想过,你还未走到能与那蛟龙抗衡的山门前,便如那些圣子一般,被困在某一处。那时的你该怎么做?你修的本就是魔门功法,登山路上,总会有魔人诱你入魔,那时你该如何做?”

“是不顾一切报仇雪恨,还是能坚守本心?”

关山槊不急不缓的幽幽言道,说道最后,他再次低头看向魏来,语气中带着一股奇异的味道,以至于那个问题如一道重槌,直击魏来灵魂。

魏来的身子一震,脸上刚刚还堆积着的愠怒之色,此刻尽数散去。

关山槊问得很好,魏来这六年来活过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为了报仇,他可以在外人眼中装疯卖傻,他可以傻笑着看着自己喜欢的女孩远走他乡,他甚至可以六年如一日的在自己杀父仇人的神像前虔诚叩拜。报仇,贯穿了魏来这六年光阴,也将伴随他走过更长的岁月。

尤其是在吕观山死后,报仇两个字眼,几乎刻入魏来的骨子里。

魏来想到这里,大概也明白了关山槊这番言论里的意思,他对上了这位前朝阴神的目光,语气温和了几分:“我明白前辈的意思了。”

“前辈担心晚辈误入歧途的心意晚辈感激不尽,但……”

魏来说道这处微微沉吟,又才言道:“但未来太远,晚辈不敢夸下海口与前辈保证什么。至少现在,站在前辈面前的这个魏来,绝不会做出任何有背良心的事情。”

少年的目光如此清澈,清澈得让人很难去怀疑他话中所言之物。

关山槊脸上的肃然之色消融了几分,他叹了口气,言道:“你说错了,我并没有担心你……”

“我只是在……”

“怕你。”

“怕我?”魏来一愣,却是不知关山槊此言到底是从何说起。

关山槊却并没有为魏来解惑的意思,他的双手放到了自己的身后,再次沉吟了一会,又才言道:“《鸠蛇吞龙》之法大抵可以分为两个部分,其一便是你用了六年时间,链接自己与那蛟龙的法门,我谓之化龙。其二,是你将龙力转化为武阳神血的法门,我谓之吞龙。”

“你方才在我面前施展了数次那吞龙之法,哪怕是以我的眼界,也不得不承认,这道魔功的确有其独到之处。或者说,以我看来,这第二道法门只用于这《鸠蛇吞龙》之法中,着实可惜。”

“它的本质是将任何意义上的力量转化为一种人类可以吸收的力量,当然,前提是那力量足够温和。这套功法虽说是起意恶毒,做法也为常人不耻,但能创出这样一份功法之人,依我看来觉得绝对算得上,举世无双的天才。”

“而你之所以不能炼化出第六枚武阳神血,问题并非处在这功法,而是你自己身上。”

“前辈的意思是,是我的身体无法承受着蛟龙之力?”魏来也曾有过这样的猜测,认为问题的症结应当是出在他这副人类躯体与龙类力量之间冲突。

关山槊闻言却是白了魏来一眼,观他眸中的鄙夷之色,几乎已经将你是傻子吗这五个字眼写在了脸上。魏来并不明白自己何处说错了话,也不好反驳,只能等着关山槊为其解惑。

“我已经说过了,这吞龙之法的可怕之处在于,他可以将大多数力量转化为人族体魄可以直接吸收的力量,你的武阳神血是在蛟龙之力转化为血气之力后凝聚而成的,既然是血气之力,那与人体能有什么冲突。”

“我所谓的问题,是指你的肉身太过孱弱。”

“武阳境的修行,正常情况下,应当是淬炼体魄,然后从体魄中抽取血气之力,凝练出武阳神血。但淬炼体魄,在体魄本身已经强到某个层次之后,便会变得愈发的艰难,而这个层次,所对应大该就是凝出第七枚武阳神血之后,这也是为什么,大多数修士在拥有七枚武阳神血后便会选择破境,又或者吞噬铭血丹的缘故。”

“但你武阳境的修炼却是反其道而行之,你直接从蛟龙那里摄取力量,直接凝聚成了武阳神血,然后再以神血淬炼肉身,但这是一个缓慢的过程,也导致了你的肉身难以跟上你炼化神血速度。换言之你本就孱弱的肉身,虽然因为神血的炼化而摆脱了活不过十六岁的厄运,但同时它却也并未强大到可以容纳第六枚神血的地步。”

“……”说到这里,关山槊微微一顿,似乎还要再说些什么,可却又莫名停下,欲言又止。

只是低头沉思的魏来,并未发现关山槊在这一瞬间所表现出来的异样,他喃喃自语道:“所以,我想要修炼出更多的神血,还是避不过淬炼肉身这一关。”

听闻这话的关山槊,抬眸看了看向低着头暗自苦恼的少年,他依然有些犹豫,但终究在数十息的沉默之后,言道:“并非如此。”

“嗯?前辈何意?”魏来问道。

关山槊眉目一沉,说道:“之前你也说了,想要凝聚出一枚武阳神血你要花去一夜的光景,那是近五个时辰的时间,而刚刚,前五枚武阳神血,我算了一下,你所花去的时间都在两个时辰左右,甚至你还可以将第六枚武阳神血凝出半枚,你可想过这是为何?”

魏来皱起眉头,苦苦思索,最后却还是摇了摇头。

“你击碎过自己体内的武阳神血,这是很少有人会去做的事情,武阳神血碎裂后所爆出的血气之力,虽然大部分都散出体外,但却有那么一小部分被你的肉身所吸收,这可比依靠药物,又或者那些淬炼肉身的法门来得快得多。”

“只是这般虽好,但要炼化出武阳神血本就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哪有人舍得为了淬炼肉身又将之摧毁的。但你不一样,一枚武阳神血对于你来说只需要花去一个时辰的光景,甚至随着体魄的加强,这个速度还会更快,你可以不断的摧毁体内的武阳神血,强行提升肉身的强度,也可以快速的再凝练出新的武阳神血。”

“如此循环往复,你所能拥有武阳神血的数量也会不断的递增。”

“只要你有足够的时间与耐性,你甚至可以等到有千枚甚至万枚武阳神血之时,再选择开门破镜。”

“而你要知道,我在世时,当世最强的圣子破境时也不过十三枚武阳神血,就已然被人看做天人,但跟你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关山槊说到这里,再次停滞,他沉眸看向魏来,眸中闪烁着兴奋却又隐隐畏惧的光芒。

“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怕你了吗?”

“这样的你,要是坠入魔道,于整个北境,甚至整个天下都是劫难。”

第四十四章 阿橙

五月二十七。

乌盘城外曾经名为猴狐林,如今已经尽数塌陷化作一片废墟的荒原周围,时不时的可见行踪诡异的之人,或三五成群,或只身一人行走其间。他们或走走停停,或四处观望,像是在寻找着些什么。

一个穿着麻衣的少年忽的凭空出现在一堆倒下的草木所隆起的土丘后,他的转头四望,在确定周围并无任何人察觉到他的存在后,便甩开了脚丫子朝着乌盘城的方向奔去。

……

时间已经过了三日,罗相武一干苍羽卫也失踪了三日,魏来难以预料这样的变故会给乌盘城带来怎样的变化,故而他选择走小路归家,避开了可能有的一切耳目。

他的身上散发着一股恶臭,三日来除了进食,魏来所有的时间都用于了修行。

这很辛苦,但收获也足够丰厚。

魏来想着自己丹田处已经凝聚出的七枚武阳神血,嘴角不仅勾勒起一抹笑意。

这也并非魏来一人的功劳,这个过程中关山槊起到的作用也至关重要——自费修为其实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稍有不慎就会伤到自己的根基,之前魏来之所以极力要求罗相武等上自己四天,要养的伤其实并非胸口处那道看似骇人,实则根本未有伤及要害的刀伤。而是自废修为后带来的内息不稳与经脉受损。

但有关山槊的存在,他可以以他的修为护住魏来的心脉与要害,这样一来,魏来便可再无后顾之忧的尽情炼化又摧毁体内的武阳神血。

当然,他不能一直呆在那里,毕竟离开得太久还易惹来旁人的猜测,他要救关山槊,在未有将之化为自己的护道阴神前,为了防止那些有心之人寻到关山槊神庙的所在,他还得打探消息,以防万一。况且一门心思的修炼,用关山槊的话说很多时候都是弊大于利。

魏来从城西的小道入了乌盘城,又穿过一条小巷,走入了瑞龙街。此刻正是晌午,阳光正艳,瑞龙街两侧的饭庄平日里这时应当生意正好。可今日却是门可罗雀,食客罕至。魏来有些疑惑,也有些不安。

而更让他不安的是,当他出现在这街头,饭庄中人数不多的食客与百无聊奈的老板们都在那时朝他投来古怪的目光,对着他一阵指指点点。

魏来暗道莫不是哪里出了纰漏?但转念一想,罗相武本就想要独吞关山槊神庙中的传承,乌盘城盘踞的各路人马众多,他定然不会走漏风声,那么他随魏来寻庙之事自然也就只有他与他手下的一干人马知晓,而那群苍羽卫早就死在了魏来手中,尸体也被关山槊烧成了灰烬。此事定然没有传扬出去的可能,如此一来,那这些人异样的眼神,就另有所指了……

魏来想着这些心中稍安,也打消了立马掉头逃亡的心思,他低下头快步赶路,想着回到老屋问一问那个刘衔结,这三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行至老屋前,远远的看着老屋房门大开,魏来便觉有些不对,正要快步走上前。可老屋角落的阴影处却忽的窜出一大一小两道人影。

“阿来!你可算回来了!”其中一位年近四十,却风韵犹存的女子一脸焦急的小跑到魏来跟前,急切言道。

“阿来哥哥!刘爷爷被那些坏人抓走了!你快去救他啊!”而女子身旁,一位生得可人,扎着两个冲天鬏的小女孩也急切附和道。

……

魏来从六岁跟着他爹娘来到乌盘城后,便从未离开过这座位于大燕边境的小城,也算得上半个乌盘城人。

旁人虽都道他是个傻子,又言他爹娘得罪了乌盘龙王,不愿与他亲近。但人心都是肉长的,魏守在乌盘城的这几年,颇受百姓爱戴。乌盘城的百姓没有舍己为人的大胸怀,可也绝非铁石心肠的恶人。

百姓们虽无人敢接手当年孤苦的魏来,但时不时送给他一些吃食,或者旧的衣物也是常有的事情。而眼前这位女子,便是当年吕观山未到之前,待魏来极好的几位城中居民之一——亦是刘衔结最喜欢的那家包子铺的主人,张婶。

张婶的包子铺没有名字,但在乌盘城也开了好些个年头,传闻张婶的夫家好几代人都靠着这个包子铺在乌盘城维持生计。张婶当年也算是这乌盘城头数一数二的美人,但她男人走得早,独自一人带着女儿又经营着男人留下的铺面,这些年老得极快,可饶是如此依然可以很轻松在她脸上看到些许当年貌美如花的轮廓。

对于他们母子的到来魏来很是意外,而对于她们言说的内容魏来更感诧异。

看张婶与小女孩一脸焦急的模样,想来她们已经在这处等了许久,魏来没有心思去细究刘衔结何时与这对母女熟悉到这种地步,也没有心思去细想,这对母女又是为何会想到找一个傻子来救人的“馊主意”。他面色一沉,安抚道:“张婶莫急,你且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自从男人走后,便一直守身如玉的半老徐娘,此刻却忘了男女大防,伸手便拉起了魏来的衣袖,一脸张惶的言道:“咱们边走边说,耽搁得太久,就来不及了。”

魏来倒也不疑女人会诓骗于他,索性便应了她的意思。

“今日早晨,刘老爷子就跟往日一般,来我铺中买包子,可不知哪里来了一群军官不由分说的将他给掳走。”

“我特意去知县府打听了一下,说是昨日城里来了个大官,比那个罗大人还要大许多的大官,在清查吕知县的事情。然后也不知从哪里听说刘老爷子这号人,觉他来历不明,便将之掳走审问。”

“我想他既是你家亲戚,你一定可以为他证明。”张婶牵着小女孩快步在前方赶路,嘴里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

“我还听说那些官老爷最喜欢动刑逼人招供,咱们得走快些,刘老爷子那把年纪,可挨不住几下啊!”

正说着,快步而行的三人便来到知县府所位于的锣鼓巷。

知县府与曾经的吕府比邻而居,而算不得繁华的锣鼓巷上,此刻却人潮涌动,一大批乌盘城的百姓围在知县府前,还未走近,魏来远远的便听到刘衔结的哀嚎声。

张婶一个妇道人家,哪曾听得这样凄厉的声音,当下就是脸色一白,险些站不稳身子,反倒是她身旁那个小女孩,虽然身子有些颤抖,但却伸手扶住了自己母亲的身子。

“张婶莫慌,我去看看。”魏来赶忙安抚道,便要迈步朝前走去。

可一只脚方才悬空,身前的巷口处,便忽的走出一道人影,转神面向魏来。

魏来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看向那人,那时,自认为心性还算不错的少年却是一愣。

来者是一位女子,准确的说是一位极漂亮的女子。

她内里穿着一件白衣,外配一件橙色的开衫,衣角绵长直至膝盖,脸上不施粉黛,头发梳成马尾,以一根红色的丝带绑紧。整个人看上去英气十足,却又不失女儿娇美。

这样的装束配上她的容貌极具冲击力,让魏来也不免一愣,暗道自己似乎并不认识这样一位女子。

“阿橙姑娘。”

“阿橙姐姐。”

正疑惑间,身后的张婶母女却发出一声轻呼。

魏来回头一看,见二人的目光越过自己落在了那女子身上,他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女子认识的不是他,而是他背后这二人。

魏来皱了皱眉头,也无心去管这女子与张婶母女之间的事情,索性独自一人快步上前,走到了那人群前,排开密密的人群,挤入了其中。

“这就是你们找的帮手?”名为阿橙的橙衣女子瞟了一眼离去的魏来,看向张婶母女问道。

“是啊。阿橙姐姐,刘爷爷是魏来哥哥的亲戚,魏来哥哥只要能向官老爷们证明。爷爷就会没事。”张婶身旁的小女孩一本正经的言道。

阿橙对于小女孩天真的想法不置可否,她盯着张婶问道:“那老头不就是你的一个食客吗?对你们很重要?”

张婶面有难色,似有什么难言之隐,面对女子的提问有些犹豫。

“当然!他是……”可以一旁的小女孩却并无这般念头,张开嘴便要说些什么,可惜话未出口便被自家母亲捂住了嘴巴。

“没什么重不重要的,只是都是同乡,能帮一把就是一把。”张婶很是拙劣的想要遮掩自己女儿的失言。但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妇人自己脸上的慌乱便已经将欲盖弥彰这四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橙衣女子自是看出了些端倪,却未有拆穿妇人,只是深深的看了对方一眼,旋即便转过了身子:“那便去看一看吧。”

“啊!!!”这时,一道凄厉的惨叫声忽的传来,听声音便是那刘衔结的哀嚎。

张婶的脸色愈发的苍白,身子颤抖着几乎不能站立,迈出的步子更是随即停止。

走在前方的女子感受到了身后的异样,她转过头,看了脸色苍白的母女一眼,平静言道。

“放心,我看过了。”

“死不了的。”

第四十五章 她的笑,利如刀

知县府的门口,一位年近五十,身着青色长衫的阴桀男子,静坐在早已摆好的太师椅上,身后两位身着银甲甲士肃然而立,两侧还有两位年近六十的白衣老者陪坐。

身下知县府门口前,一群银甲甲士围出了一片空地,空地中薛行虎一干衙役低着脑袋,立在一侧。又有一位甲士手持长鞭来回踱步,手中长鞭时不时的挥舞两下,发出阵阵啪啪的脆响。

空地的另一侧一位老者正被五花大绑捆在一根木桩上,背上的衣衫凌乱,鲜血淋漓,嘴里不住发出哀嚎,那人不必多言,自是刘衔结!

“说!你还有没有同党!”这时,那位甲士又将手中的长鞭狠狠的抽打在了刘衔结的背上,鞭身的末端有一些特制的倒刺,甲士也显然是善于此道之人,挥鞭时,末端的倒刺刮过刘衔结的背部,拉开一大片血肉,鲜血四溅,场面甚是残忍。

刘衔结又发出一声哀嚎,脑袋无力的垂下,似乎连痛呼的力气也没有了。只能不断的低声呢喃道:“我哪有什么……什么同党……”

“什么吕观山……我根本不认识……”

“官爷,这真的和我……没有关系……”

那甲士闻声眉头微皱,他已经打了这老头足足二十鞭,就是一个正值壮年的壮汉,在这般酷刑之下,也早就认罪伏法,但眼前这个看似干瘦的老头却极为嘴硬,即使已经到了神志不清的地步,却依然咬紧了牙关不曾松口。

处在场中的薛行虎一干衙役都不忍心再看这般残忍的画面,周围的百姓也大都皱起眉头,颇有些兔死狐悲之感——自从吕观山的事情发生以后,先有罗相武强行征调男丁挖掘神庙,之后又是宵禁又是排查,今日又来了这样一个不知姓名,但看架势官威变比罗相武高出好几重的大人毒打城中老人。乌盘城的百姓习惯了以往安居乐业的日子,这样几处大戏下来,众人早已是人心惶惶,没了之前那看热闹的心思。

甲士再次提起了鞭子,但却并未在第一时间挥下,他迟疑的看向坐在府门口的那位青衫男子,似有询问之意,毕竟以这老头子的状态看来,再打下去,恐有性命之忧。

青衫男子眯起的眼睛,并不回应那甲士递来的目光,他朝后伸出了手,身后的甲士赶忙取出了腰间的佩刀,恭恭敬敬的递到了他的手中。

青衫男子握着那把明晃晃的长刀,身子站起,手自然的垂下,刀刃落入地面。

他迈开了步子,顺着知县府前的台阶拾阶而下,刀刃不断摩擦着地面,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

手握长鞭的甲士见状恭敬的立到了一旁,给那位看上去有几分书生打扮的青衫男人让开了一条道来。青衫男子拖着长刀,慢悠悠的前行,来到了刘衔结的身前。

咕噜。

嘴里有气无力的哀嚎着的刘衔结瞥见了那幽寒的锋刃,不禁咽下一口唾沫,嘴里的哀嚎声也随即停下。老人有些费力的抬头看向那握刀之人,青衫男子的面容冷峻,眉宇间淡淡的煞气涌动,怎么看都是一位杀人不眨眼的主。

刘衔结的眸子中泛起了些许难以言明的色彩,好似恐惧,却又并非恐惧,更像是一种陷入两难境地苦恼。他举目四望,眼角的余光忽的瞥见了不知何时已经到来的魏来,老头子的眼珠子一转,没了之前的顾虑,在那时愈发大声的哀嚎起来。听那声音的语调,似乎比起方才更加凄惨些许。

青衫男子并未察觉到刘衔结这短暂又细微的变化,他抬头四望,目光在那些脸色发白的百姓身上一一扫过。

“乌盘城是个好地方。”

“先有欺辱圣欺神的燕庭双璧,后有盗尸杀人的妄为逆贼。”

“我的儿子金关燕死在了乌盘城外,跟着我多年的老伙计,大燕朝廷苍羽卫的总旗罗相武也在几日前失踪。”

“看见他了吗?他就是潜入城中的逆贼党羽!”

“你们觉得他很有骨气?被打成这副模样都还不认罪伏法,或者说你们以为是我在冤枉他?”

“不对。都不是。是因为他很聪明,他知道他现在唯一的价值就是他所知道的一切,我们要查出背后的真凶与党羽,就得从他这里入手。他不说,我们便查不到,他也就可以继续苟活下去。你们看,多好的算计,多聪明的人。”

“但他们忘了大燕朝疆域万里,生灵亿兆,岂是他们这些跳梁小丑可以颠覆的。”

“今日招也好,不招也好,都是死路一条。”

说着,那男人手中的刀猛地举起,作势就要朝着刘衔结的颈项处斩去。

夏日的艳阳高照,日光炙热,但雪白的刀身中折射出的却是渗人的寒光。

远处的魏来眼睛眯起,袖口处的匕首滑落入了手中,他的脑中思绪飞快的运转,此刻空地前的苍羽卫人数众多,恐有百人之巨,观其神态比起罗相武所带的队伍似乎更要强悍与精锐几分。那坐着的两位老者气息绵长,魏来根本看不清他们的虚实,修为不低,至少四境开外。而眼前这位青衫男子,虽同样不着半缕甲胄,但却给人一股难以言明的压迫感,亦绝非善类。

魏来进展神速的修为,可在这样的阵仗面前却依然是杯水车薪,他所能动用的唯一的底牌就只剩下老蛟蛇的蛟龙之力,但那股力量,却也并不足以对抗眼前这群难缠的对手。

不能硬来。

魏来想到了这里,手中的匕首收回了鞘中,然后的脚步迈出,就要朝着那高举屠刀的男人大声说些什么。

“大人!刀下留人!”可是他的话还未来得及出口,身后一道声音却抢在他之前响了起来。

整个知县府前静默无声,那道声音虽然纤弱,却清晰的传入了在场众人的耳中,众人纷纷转眸看去。

当然,这些人中自然也包括那位青衫男子。

他眯着眼睛盯着魏来身后的女人,年近四十,风韵犹存,脸上却带着一股乡间小民面对上位者时,应有的惶恐与不安。以他的眼力一眼便看出,这只是一位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妇人。

“怎么?你认识他?”男子问道。

这是一个很刁钻的问题,刘衔结已经被定性为逆贼,认识他便是逆贼党羽,男人想要立威,自是不会允许一个乡间妇人来破坏他的计划,同样也不会介意多杀一人。

妇人的脸色有些发白,不知是因为男人的气场太过强大,还是不习惯被这么多人注视。她的手不住的颤抖,需得用力的握紧才能平复下那抑制不住的害怕,她并不了解男人话中的“陷阱”,上下嘴唇打颤的应道:“认认识。”

眯着眼睛的男人,脸上荡开了春风般的笑容,他看了看周围的甲士,嘴里温和的言道:“嗯,你还算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没人敢认识的人,你敢认识。既如此……”

说道这处,男人的语调忽的阴沉了下来:“那就与他一道……”

“伏诛吧。”

那最后三字吐出,他身旁的甲士应声而动,于那时鱼贯而出,直直的冲向人群中脸色煞白的妇人。

魏来的双眸一凝,心头有些无奈。他想不到张婶一介妇人会为了刘衔结做出这样的事情,勇气诚然可嘉,可做法又着实太蠢。他也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感叹,方才收回袖中的黑蟒再次落入手中,身子旋即弓起,如猎豹、如恶狼。

那些甲士转瞬冲杀到了跟前,人群本能的退开,魏来身后的妇人哪曾见过这般场面,在那时呆立原地,来不及躲避,也忘了躲避。

魏来眸中的寒芒亮起,他的脚跟发力,就要跃起,拦下气势汹汹的苍羽卫们。

但今天,魏来显然做不成那个让乌盘城百姓瞠目结舌的主角。

就在他准备出手的刹那,他的背后一道更加凌冽的气势忽的勇气。他心头一惊,下意识的回头看去。

那名为阿橙的女子,宽大的橙色开衫鼓动,三瓣下摆扬起,她的双手摁在了她内里穿着白色衣物的腰间,两道明亮得近乎扎眼的光芒随着橙色长衫的扬起而从她的腰间显露真容。

像是一对锋利的獠牙,又像是一双晃晃夺目的眼睛。

女子的面色冰冷,胸膛处、背后处、眉心处三道金色的神门亮起,神门的外围布满生涩的神纹,闪烁着神圣的光辉。

轰!

神门轰鸣,两道明亮却幽冷的事物出手。

杀到的十余名苍羽卫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身子纷纷一震,接着颈项处被寒芒割开,绽开的鲜血顺着那寒光穿行,连成一道血线。

画面如同静止一般,百姓们眼中的惊恐、苍羽卫们脸上的愕然、张家母女煞白的脸色都在这一瞬间凝固。

只有那橙衣女子嘴角微微上扬,笑如桃花,却又锋利如刀。

第四十六章 妥协

知县府前静得可怕,所有人都一动不动,哪怕那些甲士的尸体中溢出的鲜血顺着街道流淌到了百姓们的脚下,也没有人做出半点规避的动作。

苍羽卫。

这三个字眼在大燕朝意味着什么,是一件不言而喻的事情。

哪怕是三岁的孩童,在调皮嬉戏时,最常被父母拿来吓唬的辞藻也是这苍羽卫三字。由此苍羽卫在这大燕朝中的地位也可见一斑。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三个字代表着的便是至高无上的皇权。

而现在,十余名苍羽卫就这样死在了他们的面前,这当是何等胆大妄为之人才敢做出的事情。

身着青衫的金柳山终于回过了神来,他颤抖着身子,僵硬又木楞的转过了头,当然这不是因为害怕。金柳山能从与金家主家差着四五代人的旁系小族中一路爬到苍羽卫千户的位置,靠的是缜密的心思,狠辣的手段,以及过人的见识。

但这些东西,在这一刻都变得不再有用。

他不可思议的盯着那将两把寒芒收入腰中,然后恍若无事一般站在原地的橙衣女子。火焰在他的眸中被点燃,他握刀的手高高举起,吼道:“结阵!”

他身后那些之前维持着秩序的苍羽卫们应声而动,纷纷单膝跪地,掏出背后的神机弩,烈羽箭随即上弦,闪着寒芒的箭尖指向女子。而这还只是开始,身后的知县府门中,更多的银甲士卒涌出,在府门口排开阵型,知县府长长的围墙内,也不知从何处跃起一道道白色的身影,密密麻麻的站满了整个围墙,此刻亦都神色冰冷肃然的盯着橙衣少女。

咕噜。

哪怕是魏来也在那时不禁咽下一口唾沫。

他之前所估计的百人显然出了纰漏,观这眼前密密麻麻的银甲士卒,恐有近千人之巨。这般数量巨大的对手,哪怕是以魏来的心性看着周围那密密麻麻的甲士们,也不免心头发麻。周围的百姓在这样大的阵仗下,也终于回过了神来,纷纷退避开来,刚刚还人潮涌动的知县府门口,转眼便只剩下魏来一行人。

魏来侧眸看了一眼再次站直身子的阿橙,微微思索,索性便收起了袖口中的匕首,以他看来这女子并非莽撞之辈,既然她敢惹下这么大的麻烦,那就应当有解决的办法。况且以魏来的修为,真的对撼起来,在这样的大阵仗下可帮不到任何的忙,还不如暂且龟缩静观其变。

打定了主意的魏来,不做他想,默不作声的便退步到了橙衣女子身后,与张婶母女并肩而站。

“哼!正说要掘地三尺找出你们这些逆贼,你们倒是给我金某人面子,这就一个接着一个的送上了门来了。”青衫男子眸中火光猎猎,他冷笑言道,而那些甲士们则在这个档口拉满了他们的弓弦,只需男人一声令下,成百上千的烈羽箭便会离弦而出,将那立在一侧的孤零零的几个人影轰成肉末。

名为阿橙的女子侧眸看了一眼退下来的魏来,古波不惊的眸子中既无悲喜,亦无异色,只是一眼,随后便看向那青衫男子,目光依然冷冽,竟是没有半点出言与之对话的意思。

金柳山眸中熊熊燃烧的烈火在那一瞬间被阴冷之色所替代,他知道他无法从这女子的口中知晓半点他想要知道的事情,他没有了半点犹豫,高举的五指张开的手就要握紧。那时,那些甲士们弩中的利箭便会如暴雨一般倾泻而出,直至将女子那张貌美的脸蛋轰成蜂窝为止。

可就在这时,之前坐在金柳山身侧的那两位老者却快步走上前来,一人神情紧张的盯着阿橙,另一人却赶忙在男子耳边附耳说了些什么。男子脸上的神色一滞,他就要握紧的手缓缓放下,当他再次看向阿橙时,他的目光中没了之前的阴冷,却多出了打量与惊诧。

“你就是阿橙姑娘?”他这般问道,无论是语调还是神态,都有了几分试探的味道。

女子既不否认,也不承认,只是收敛起了自己周身亮起的三道神门,以一种略带疑惑的语调问道:“不打了?”

金柳山的心头一凛,虽然未有得到答案,但女子的表现确实与传闻中的阿橙姑娘极为相似,加上那两位老者的佐证,哪怕对方有可能只是佯装出来诓骗于他,但只要有那么十分之一又或者百分之一的可能,金柳山都并不敢真的对其动手。

他不得不压下十余名属下枉死的怒火,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足够平静的言道:“既是阿橙姑娘,那之前的不愉快想来定是有什么误会,还请姑娘某怪,请姑娘暂时移步,待我处理了这些逆贼,再来为冲撞姑娘之事赔罪。”

阿橙的剑眉一挑,终于说出了出手以后的第一句话:“你觉得我会答应吗?”

金柳山脸上的神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姑娘的意思是,你要包庇这些逆贼了?”他沉着脸色发问道。

阿橙不再言语,只是轻飘飘的点了点头。这简单的动作对于金柳山来说却无异于一把利剑,横在了他的胸前。是上前试一试剑刃的锋芒,还是舍下脸面,暂时退避。

“姑娘和他们有旧?”当然他还并不死心,又接着问道。

阿橙摇了摇头:“相识不过数日。”

金柳山的脸色愈发的难看与古怪,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声音又小了几分,说道:“那姑娘这是为何?还是说这是那位的意思?”

金家背后的那位与阿橙背后的那位极不对付,双方从朝堂到江湖哪一处都是针尖对麦芒,但总归得有利可图,尚且还未有到为了给对方难堪而胡乱出招的地步,这阿橙执意要保这几个寻常百姓,以金柳山看来背后恐还有牵连。在问出此言之后,他的目光死死的盯着女子,想要她的脸上看出些端倪。

阿橙确实没有让他失望,她的古波不惊的脸蛋上在那时确实起了些变化——她的嘴角微微上扬,一本正经的说出了一个让金柳山几近晕厥的答案:“她家的包子不错。”

……

魏来扶着皮开肉绽的刘衔结,在张婶母女的“护送”下,回到了老屋中。

为了帮助刘衔结尽快回复伤势,魏来还特意让出了老屋中最好的床榻——用被褥在地上打出的地铺。

“啊!!!痛痛痛!!痛死了!”

只是魏来放下老头子时,也不知是老头子过于心急,还是魏来的位置未有调整后,方才松手,老头子便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嚎。

魏来皱起眉头,赶忙又将刘衔结的身子扶起,正想着要调整姿势将他安放好。但一旁的张婶显然有些看不下去了,她几乎是将心疼写在了脸上,迈步便走到了魏来的跟前,伸手就要接过刘衔结,嘴里言道:“阿来,让我来吧。”

魏来一愣,本能的想要拒绝,但却在抬头的瞬间瞥见了妇人眸中的担忧与关心。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会错了意。他讪讪一笑,到了嘴边的话被咽了回去,伸手便将刘衔结交到了妇人的手中。

正屋算不得太大,魏来为了不影响到妇人,很自觉的在之后退到了一边。他看着妇人小心翼翼的将刘衔结的身子托着,仰面躺下,然后又问魏来要来屋中的储备的草药,在觉不够之后,又让自家孩子出去购买,自己则忙前忙后打来热水,温柔细致的给刘衔结擦洗着背上的伤口。

魏来远远看着,心头不免又泛起了之前的疑惑,这张婶与老头子什么时候熟到了这般地步?

这时身后忽的传来一阵脚步声,魏来回头看了一眼,却是那位名为阿橙的女子,她随着魏来等人一同回到的老屋,整个过程都鲜有言语,只是在那张婶家的小女孩道谢时,才沉默的点了点头。来到老屋后,诸人围着刘衔结忙前忙后,阿橙却自顾自在老屋中来回踱步,像是在打量着些什么。

此刻她更是径直走到了魏来身侧,站定身子,虽然目光盯着哀嚎不止的刘衔结,但魏来却莫名有些不安,这并非他杞人忧天。

阿橙的本事他已经见识过了,年纪比他大不了多少,却有着洞开三道神门的修为。就连在大燕可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苍羽卫也对她颇为忌惮,竟生生的吞下那么大的苦果,放任诸人离去。这女子的来头之大,魏来也难以想象。那这样的人物来到乌盘城做什么?是一件不难猜测,或者说呼之欲出的事情。

魏来并不愿意招惹此人,以免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他眨了眨眼睛,便随口言道:“我去看看屋中有什么吃的。”

说着就要转身离去。

可那脚步方才迈开,女子的手便猛地伸出,按在了魏来的肩上。

第四十七章 关于那份用性命带来的馈赠

正午的阳光明媚,将空气的微尘都照得一览无遗。

你可以看见那些尘埃,就像是想要跃过龙门的池鱼,挣扎着在朝上升腾。

这样的场景,只有在很热很热的夏日才能目睹,但在距离阳光不过一步之遥的魏来,却感受到了一股彻骨的寒意。

他迈出的脚悬在了半空中,额头上有汗迹冒出。

他咬着牙,绷紧了身子才能对抗住从肩上那只白净如玉的手掌上传来的力量。

他僵硬的转过身子,尽可能的让自己的模样显得自然。

“我陪你一起去。”但还不待他将打好的腹稿从嘴里吐出,女子的声音便抢在他之前响起,肩膀上传来的力道又重了几分,魏来看着女子面无表情的脸蛋,却明白那是给他的警告。

在一个洞开三道神门的强者面前,魏来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只能点了点头,闷声应了句:“好。”

身后忙着给刘衔结料理伤口的妇人自然无法察觉到二人之间细微的气氛变化,她依然还在忙碌,甚至不曾回头看上一眼。

……

穿过老屋不大的小院,走入了那件刘衔结以往居住的柴房。

那时,摁在魏来肩膀上的手用力往前一送,魏来的身子一个趔趄,笨拙得险些跌坐在地。

他稳住身形,转头看向女子,一脸困惑的正要发问。

“要是装傻的话,就不必说了。”但话未出口,女子的声音抢先一步响起,她倚着木门,斜靠着身子,对面的窗户中射入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哪怕那张脸上并无半点神情,却依然美得宛如从画中走出。

魏来一愣,到了嘴边的话停在了舌尖。

阿橙抬头看了魏来一眼,并无悲喜。

“十六岁,七枚神血,还算不错。”她如此言道,虽是夸赞之话,魏来却偏偏听不出半点夸赞之意,到更像是一个先生在点评学生。

魏来知道,恐怕在方才与她接触时,这女子便已经探明了他的修为,如此一来,魏来也就没了继续演戏的必要。他盯着女子,也不言语,周身却暗暗运转起体内的气劲,就连背后的龙相也开始泛出阵阵金光。

“没用的。武阳七重的修为,你有再多的后手,再多的底牌,都不会是我的对手,除非……”女子的脸上依然是一片古波不惊,但说到这最后一处,她却微微一顿,脸色有了些许变化:“除非你能像吕观山那样,唤出一位前朝阴神。”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这话戳中了魏来的软肋,魏来心头咯噔一跳,但脸上还是戒备的看着阿橙,并不想让对方察觉到在那一瞬间他心头的变化。

阿橙似乎并不在意魏来眸中的敌意,事实也正如她所言道,除非魏来能唤出那位前朝阴神,否则以他修为,任何手段与算计,都无法击败一位洞开三道神门,同时将之篆刻满神纹的对手。

大概也是明白这一点,即使阿橙步步逼近,魏来却始终没有出手。

直到阿橙来到了魏来跟前,女子的身材高挑,足足比十六岁的魏来高出半个头,她在那时低头看着魏来,二人的距离极近,魏来隐约能嗅到一股自阿橙身上传来的淡淡香气。

“有人托我给你带句话。”她轻声言道。

魏来一愣,下意识问道:“什么?”

“宁霄城永远是你的家。”阿橙接着说道。

魏来脸上的困惑在那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紧皱的眉头以及几乎写在脸上的厌烦。他没有去问带话之人的姓名,显然他已经猜到了是谁。

阿橙自然也看得出魏来对于那人的态度,她微微思忖,破天荒多说了些平日里她决计不会多说的话。

“你杀了那些苍羽卫,这事瞒得了一时,但被金柳山察觉却是迟早的事情,乌盘城对于你来说并不安全。我在乌盘城还要呆上几日,你若是愿意,届时可与我一道回宁霄城。”

魏来诧异的看了女子一眼,本暗暗惊讶她为何能够知晓这事,莫不是前几日跟踪于他。但转瞬他便又打消了这样的念头,阿橙既然能为那人带话,那想来他与吕观山的关系她也应该知晓。既然知道了魏来的修为,那么那些事情是何人做的,她也就不难猜到。

魏来想明白了这些,也就心头稍安。他随即便言道:“阿橙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但劳烦姑娘也为我带去一句话。”

“嗯?”

“宁霄城去与不去是我的事情,我与他早无半点瓜葛,不敢劳烦堂堂州牧大人为我一个罪人之子操心。”魏来同样面无表情的说道。

只是不同于阿橙那种并不将任何事情真的挂在心上的无喜无悲,魏来那平静如水的眸子深处,藏着的却是阿橙一眼便可看透的愤怒。

阿橙微微一愣,她这时才反应过来,原来少年的沉默并非因为这个的提议的本身,而是因为发出这个提议的人。

她多少知道一些事情的根源,说不得是那个故事中的某个人物或者某个情节曾经也触动过她年幼时的心房,还是只是出于某种单纯的同情与怜悯。素来寡言的阿橙,看向从那个故事中走出的唯一的幸存者,心底不免泛起些许异样。她沉默了一会,暗觉得自己并不能说服眼前这个固执的少年。

“最多五日,我就会离开乌盘城,在那之前你随时可以反悔。”她说罢这话,便转身打开了房门,迈步而出。

阳光再次射入房中,魏来看着那远去的背影,目光有些飘忽,神情涣散得好似坠入了某个久远的记忆。

“对了。”

但他的思绪还未有来得及荡开,前方的背影又忽然转过了头,打断了魏来的思绪,他回过神来,疑惑的看向阿橙。

“还有一个忠告。”阿橙说道,“跟别人没关系,只是我自己给你的善意的提醒。”

“嗯?”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每年六月,宁州的翰星榜单都会发放到各地。”阿橙这般说道,随即再次转过身子,这一次她头也不回的走出了老屋。

魏来一愣,但很快便反应了过来。

以他的年纪修为,翰星榜上理应刻上了他的姓名,榜单发放,那他这几年装疯卖傻的事情便藏不住了。

他咬了咬牙,目送着女子的背影远去,藏在袖口下的双拳紧握,眉目阴沉。

……

夜色已至。

魏来将张家母女送到了门口,张婶对于刘衔结的关心已经到了毫不遮掩的地步,即使到了临别时,依然不忘嘱托魏来好生照顾刘衔结,并说明日她还会按时前来为刘衔结换药。

魏来识趣没有多问张婶与老人的关系,只是一一点头应是,这才将母女送走。

忙完这些。他这才回到正屋,光着腚子的刘衔结仰面躺在地铺上,嘴里还在有一句没一句的痛呼着。

魏来端来一张椅子,坐在了刘衔结的身侧,不咸不淡的说道:“别嚎了,人都走了。”

哀嚎得正起劲的刘衔结一愣,下意识的侧头看向院门方向,却是不见了张家母女的去向,他微微一愣,便又觉察到不对,赶忙又痛呼起来。

魏来朝着演技拙劣的刘衔结翻了个白眼,也不去理会对方的痛呼,自顾自的便言道:“她们很关心你。”

刘衔结还在哀嚎,似乎并无心思去听魏来此言。

“但她们惹上了大麻烦。”魏来也不去管对方能不能听懂自己在说些什么,“阿橙的来历不浅,她肯为她们出手,当然是好事,但她只护得了她们一时。”

“她迟早会离开乌盘城,我……没有护她们的本事,或者说现在我也自身难保。”

“我不管你是谁,来自哪里,又要做些什么。”

“但她们既然为你担下了这天大的麻烦,那我希望你能对得起这份馈赠。”

哀嚎着的刘衔结在听到魏来这话时,微微一顿,但转瞬又嚎了起来。

魏来深深的看了老人一眼,也无心思去拆穿对方的伪装,在说完这话之后,便站起了身子,迈步走出了老屋。

随着魏来出走时院门关上的声音响起,老人嘴里的哀嚎声也随即戛然而止。

他还是以一个很是尴尬的姿势躺在被褥铺成的地铺上,光着腚子、背上伤痕密布。但他脸上的神情却渐渐收敛,变得深沉而压抑。

他忽的叹了口气,满是褶皱的脸上没了平日里的嬉皮笑脸,这时他方才更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

他幽幽叹道:“老婆子,他们过得很好。”

“嗯,还会更好。”

“一定。”

第四十八章 画中人

张婶的包子铺生意红火,不仅因为她家的包子馅大面足,也因为价钱公道。

成年男子一个拳头大的肉包也才三枚铜板,菜包就更便宜了。只需要五六文钱便可吃上一顿饱饭,味道还极为可口,对于寻常百姓来说,包子铺的存在不可谓不是一件幸事。

张婶带着女儿回到了住处,时间已经到了亥时,但她还不得休息——她赶紧和面,为明日的生意做好准备。

包子铺得一直开下去。

这是她那个短命的男人临死前唯一交代给她的话。

张婶一想到自己早死的丈夫,便是一阵咬牙切齿,当年她怎么也算这乌盘城里数一数二的美人,好些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哥们整日围着她献殷勤,她偏偏脑子一根筋,嫁给了要钱没钱,要本事没本事,只会做包子的男人。

要说靠着这包子铺一家三口,虽无法锦衣玉食,但也可以还算富足的过完一辈子,但偏偏男人命薄,孩子还未满周岁,便得了怪病撒手人寰。留下她孤女寡母,靠着一间包子铺维持生计。

张婶想到这里,不免叹了口气,她的腰有些发疼——揉面是一件力气活,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更是如此。十余年来的日夜辛劳,加上年纪渐长,这样的毛病早就在她的身上显露棱角,只是张婶没有那闲钱,也没有那功夫去慢慢调养。

“娘,水。”这时身旁传来一声脆生生的声音,梳着两个冲天鬏的小女孩乖巧的给正在辛苦劳作的那人递来了一碗清水。

女人从自己的思绪中被拉了回来,她转头看了看笑起来有一对虎牙的女儿,自己的嘴角也不自觉的露出了笑容,方才的牢骚与背上的腰疼在这时似乎也烟消云散。

她伸手接过了瓷碗,喝下一口,将之递还给自己女儿,言道:“青焰乖,先去睡吧,娘一会就来。”

小女孩接过瓷碗,但却并未如以往一般听话的离去,而是有些踟蹰的站在原地,看那模样似乎有什么话想要说出。

张婶将她一手带大,那还能不知道她那点小心思,她微微一笑,停下了手中的伙计,笑问道:“怎么了?”

女孩又迟疑了一会,这才低声问道:“娘,你说真的是他吗?”

这个问题让女人脸上的笑容微微一顿,但很快她便回过了神来,笑容再次在女人的脸上荡开,她蹲下身子,伸手摸了摸女孩头上的冲天鬏,喃喃说道:“会是的,一定是的。”

说着女人缓缓的转过头看向屋内,那不大的正屋中有一座神龛,神龛上有些许贡品与一座小小的香台,却并无神像又或者灵位,只有一幅老旧的画像挂在其上。

那是一位貌美的女子与一个头上用白布裹着厚厚一层,两侧微微凸起的男子。二人立在画轴中,或是年岁久远的缘故,画轴隐隐泛黄,一些地方还有些脱墨,以至于模糊不清。但二人对视时,那眸中的笑意,却好似能穿过油墨、破开岁月,直抵现世。

……

夜色正浓,化为废墟的猴狐林中,一道身影在飞快的穿行。

他的身后有几道身影紧紧尾行,但那人却并不慌乱,也无心阻止亦或者想办法将之甩开,他自顾自的飞奔,在瞥见不远处一道隆起的土丘时,眼前一亮,身子一跃便落入了土丘后。身后的几道黑影见状,隐隐察觉到不妙,便快步上前,只是当他们来到那土丘后时,却发现之前跟踪的人影此刻却如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不见。

几人暗觉古怪,围着那土丘一阵找寻,甚至心有不甘者直接挖开土丘,一直忙活到第二日天明,却只得到一堆朽烂的枯树树干。

……

“你被人跟踪了。”

漆黑一片的地底神庙中,关山槊看着随着一道红光闪烁而出现的少年,如此言道。

魏来站起身子,掸了掸自己衣衫上的尘土,随口言道:“朝廷派了近千人的苍羽卫前来乌盘城,看样子是定要将你擒拿。更大批兵马可能还在后面,那些江湖人士在此地盘踞多时,此刻自然是坐不住了。这几日那些以往还在观望之人也加入了搜寻的行列,整个猴狐林被挖得坑坑洼洼,却依然找不到你这神庙所在。大家相互猜忌,任何行踪诡异之人在他们看来都有可能知晓神庙的所在,被跟踪不足为奇。”

关山槊闻言皱起了眉头,沉声说道:“塌陷之处足足二十里地,我早就料到会有这般后患,故而还将神庙下沉了数丈,除非他们将整个猴狐林掀个底朝天,否则短时间内他们是找不到这处的。”

魏来听闻这话,瞥了关山槊一眼,又从怀里掏出了一支蜡烛,将之点燃,放到了烛台上。嘴里再次言道:“你能藏到何时我不知道,但我估摸着是快藏不住了。”

“嗯?”关山槊疑惑的看向魏来。

“宁州的翰星榜六月发放,送到乌盘城需要六到七日,距离今日也就只剩下十天左右的光景。”魏来平静的说道,身子却在那时盘膝坐下:“咱们的时间有限,开始吧。”

关山槊大概知道一些魏来的处境,也明白翰星榜单一旦送到乌盘城魏来将会面临如何大的麻烦。他看了一眼已经盘膝而坐的少年,体内灵力奔涌,一道红光便在他驱使下遁入了魏来体内,这道力量足以护住魏来的心脉,让少年可以放心的摧毁自己体内的武阳神血,而并不担忧会留下什么后患。

关山槊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几分,他不禁再问道“那你接下来打算如何?”

魏来似乎并未察觉到这般异样,他低着头言道:“依照现在的速度,一天的时间足够我凝出一枚武阳神血,六天足够我抵达武阳十三重。按照之前你说的那位天才妖孽,他凝出第十三枚武阳神血后,推开第一道神门花去了三日时间,为以防万一,我预留四日,想来应该没有问题。届时你便可化作我的护道阴神,暂时寄居在我的武阳神门之中。”

这些话他一口气便说了出来,整个过程没有半点的停滞亦或者犹豫,语气更是极为平静,就好像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当然。

以至于关山槊在听闻这番话后也不禁有些发愣,神庙中为此静默了数息光景。之后,这位前朝阴神的声音方才再次响起:“十三枚武阳神血,这就够了吗?”

已经闭目准备开始今日修行的魏来抬头看了一眼神情古怪的关山槊,男孩的眉头一挑,语气调侃的言道:“前辈最近似乎有些患得患失。”

关山槊身前可是八门大圣,死后化为阴神,在大周未灭前,各处神庙哪一个不是香火鼎盛,这世上敢如此调侃他的人并不多。但魏来带着戏谑的话语,却并未让他生出半分的不满或是恼怒。

他只是低头盯着魏来,目光如炬,好似要将这少年看个通透。

摆在魏来面前的是一份天大的、甚至可说是亘古未有的造化。跟这份造化比起来,他这个前朝阴神的传承也显得无足轻重,只要魏来愿意,他可以凝聚出更多的武阳神血。即使没有他关山槊的帮助,魏来所损失也不过是些许淬炼肉身的速度,但饶是如此,比起寻常修士来说,他凝练武阳神血的速度依然会快出百倍不止。

而现在的魏来却愿意放弃这唾手可得的造化,为的只是救下他这个行将就木的前朝阴神。

关山槊很难相信真的会有人“傻”到这般地步,毕竟若是二人的位置互换,关山槊也不敢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以己度人的方法虽然可耻了些,但在很多时候,却出奇的有效。

许久之后,他率先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苦笑言道:“看样子我得收回那天我对你说过的话。”

“你当得起这份天大的造化。”

魏来眨了眨眼睛,反问道:“前辈不怕我在骗你吗?”

关山槊一愣,同样眨了眨眼睛,说道:“那你演技不错。”

二人随即在这烛火幽深的黑暗庙宇中相视一笑,虽无多言,却已明彼此心迹。

第四十九章 我想见见他们

次日辰时。

魏来回到乌盘城后,并没有急着归家,而是先来到城东,寻到了张家的包子铺。

刘衔结毕竟有伤在身,魏来知他好这一口,倒是不介意花上不多的钱财,买刘衔结一个开心。

这个时间段是包子铺生意最好的时候,魏来早早的便从怀里数出了十枚铜板,这些日子他听刘衔结说起过,每日他去他那十个大菜包都是单独放着的,魏来心想今日也应当不会例外。

“呸!你这包子,馅是坏的!”

“今天你不給兄弟们一个交代,信不信我拆了你这包子铺!”

只是魏来还未走到包子铺远远的便看见几个壮汉围在包子铺前大声的嚷嚷着,张婶被吓得脸色发白,那个小女孩更是怕生生躲在了母亲的背后。

魏来皱起了眉头,他昨日便猜到张家母女开罪了那位金柳山恐怕会招来报复,但毕竟阿橙这道大山还在,就是要动手也不应该这么着急,还是说其中另有变故?

魏来当然没有时间去细想其中就里,他在看见这番情形时便赶忙快步上前,大声喝道:“你们做什么?!”

包子铺的周围围满了前来卖包子的顾客,只是有了这番情形,那些顾客们自然不敢惹事,都在远处远远望着。而魏来这声大喝,免不了让周围的人群朝他投来目光,在看清他的模样时,这些目光的主人脸上的神情随即变得古怪了起来。

“一个傻子来凑什么热闹。”这大概是大多数在那时心头升起的第一个念头。

而那正在铺子门口,对着张婶咄咄相逼的几位壮汉闻言也转过了头,看向魏来,双方的目光相遇,彼此都是一愣。

他们认出了彼此,闹事之人是贯云武馆的学徒。

“哼?怎么了?小傻子今天也想逞一逞英雄?”为首的学徒身高近有七尺,足足比魏来高出两个脑袋,他浑身上下的肌肉隆起,就像是一座座小山,此刻狞笑着盯着魏来,那架势多少有些渗人。

现在的魏来对于这看上去身强力壮,实际修为不会超过武阳三重的家伙并无半点畏惧。他只是心底暗暗有些感叹,孙伯进当真是为了攀龙附凤不择手段,赵共白尸骨未寒,苍羽卫的杀伐果决足以让城中百姓胆寒,这孙伯进还看不明白与虎谋皮的危险,连这同乡数十载的孤女寡母都不放过。

“害怕了?那不如跪下来给爷爷磕个头,爷爷心情一好说不得便放过你呢?”魏来短暂的沉默落在那人的眼中,便成了怯懦与胆怯。他很是张扬的大声说道,似乎唯恐在场的百姓哪一个未有听清他所言之物一般。

“小兄弟,莫要动怒,阿来还是个孩子,你何必与他一般见识。”但不待魏来多言,那在铺中早已被吓得脸色煞白的张家妇人赶忙从铺中跑出,身子虽然颤抖,却还是挡在魏来身前,对着那位生得人高马大的学徒说道。

说着她还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一个钱袋,手里打着颤的往外掏钱,嘴里言道:“我身上就这么多钱,你们不要嫌弃,拿去买酒喝,就当是我给各位的赔礼,好不好?”

张婶的身上又大多人乡间妇人都有的毛病:老实、本分、偶尔喜欢嚼嚼舌根,偶尔又会动起恻隐之心,当然,还有一点胆小怕事。

魏来可清楚,这些家伙是为了闹事而闹事,且不说这些钱财能否打发他们,但有了今日的甜头,保不齐明日亦或者后日他们不会再来。魏来皱起了眉头,藏在袖口下的拳头握紧,他在想怎么解决眼前的麻烦,又不至于让人察觉到他的异样。

只可惜那群学徒并不打算让魏来有太多的时间去思忖。

啪!

一声脆响。

为首的学徒一把便拍开了张婶递来铜钱的手,张婶的身子不堪这般力道,跌坐一旁。手中与钱袋中的铜板顺势倾洒而出,尽数落地,发出一阵当当的脆响。

“娘!”本来被张婶关在屋中的小女孩见此情形,自然是大惊失色,她发出一声惊呼,爬上了堆着包子的铺面冲了出来,来到了自家母亲的跟前,不顾对方让她回去的呵斥,倔强的伸手要将母亲扶起,眼睛还恶狠狠的盯着那比她高出足足一倍的武馆学徒。

她的怒目而视也不知是戳中武馆学徒心中哪个痛点,那人眼中煞气涌动,狞笑道:“小犊子敢瞪我?”

说罢一只脚便高高抬起就要朝着女孩的脑门上踩去。

这样的做法已经不是单纯的恶毒可以形容了,魏来的脸色一变,眸中涌起了煞气,他的身子前倾,一只手伸出,在那时也顾不得其他,就要出手。

但有另一只手却赶在他之前更早也更快的伸了出来,稳稳的接住了那学徒踩来的脚。

魏来一愣,定睛看去,却见那只手的所露出的手背如老树的树皮一般,沟壑纵横。

“这位小哥鞋子不错嘛?”一个戏谑又苍老的声音随即响起,根本不待魏来与周围众人反应过来,握着那只脚的手只是轻轻一抬,看似人高马大的武馆学徒的身子竟然就在那一抬之下,被重重的掀翻在地。

而那只手的主人却稳稳当当的握着对方的脚上的马靴,立在原地一脸嬉笑的观摩着马靴,嘴里啧啧言道:“嗯,布料与底子都是上等材料,这靴子起码得三钱银子才能拿下吧。”

学徒龇牙咧嘴的站起身子,看了看自己光着一只的脚丫,又看了看不远处拿着他靴子的干瘦老人。大概是觉得太过丢人的缘故,怒火攻心的壮汉并无心思去细想方才自己是如何跌落在地的。他当下便发出一声怒吼:“老泼皮,爷爷今天就要了你的命!”

说着便领着身后的其余几位身材壮硕的学徒,直直的冲了上去。

身材干瘦的老人在那时眯起了眼睛,他将那马靴扔到了一边,身子一矮,迎上了冲杀上前的众人。

于是乎,仙人摘桃、撩阴腿、戳眼珠等为人不齿的下作招式一一在老人的手中被使出,在一阵兵荒马乱,又眼花缭乱的你来我往后,气势汹汹的一干学徒,眨眼间便悉数倒地,皆捂着各处要害躺在地上哀嚎不息。

诸人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尤其是那些围观的百姓一个个嘴巴张大得好似能塞下一颗鸡蛋,他们可记得真切,这个老头昨天分明被打得呼天喊地,就剩下半条命了,怎么今天摇身一变,反倒将那些在他们看来孔武有力的武馆学徒们尽数撂倒?

刘衔结看了看那些倒地不起的学徒,很是满意的拍了拍手,就像是弄干净手上沾染的污浊一般。然后他趾高气扬的走到了那对同样目瞪口呆的母女面前,不露痕迹的朝着魏来挤眉弄眼了一阵,这才看向张婶母女。

“没事吧?”平日里吊儿郎当惯了的老家伙这时脸上却写满了关切。

母女回过神来,张婶连连摇头,说道:“没事,只是跌了一跤。”但话虽如此,可从她紧皱的眉头中却不难看出,那伤势显然并不像她说得那般简单。

捕捉到这一点的刘衔结同样皱起眉头,他猛地跺了跺脚,神情不善的言道:“滚!若是还有下次,我保证你们那里就不是痛那么简单了。”

这般直白的威胁让那些武馆的学徒们顿觉裆下一凉,他们不敢再招惹这看似瘦弱的老人,一个个在那时忍着剧痛相互搀扶着,一瘸一拐的狼狈离去。

这模样惹得小女孩一阵咯咯轻笑,她年纪尚小,没那么多心思,只是觉得坏人走了,便什么事情都好了。

但她的母亲却显然还有更重的心思,她小心翼翼的看着老人,几次张开嘴,却又欲言又止。即使到了那些学徒们走远后,妇人依然没有鼓足勇气,只能拉着自家女儿朝着刘衔结想要拜首言谢。

可脑袋还没低下去,老人便抢先伸出了手,拦住了这对母女吧。

被拦下的妇人抬头疑惑的看向老人,却见老人眯着眼睛,笑呵呵的看着她,说道:“他们在哪里?我想见见他们。”

妇人闻言一愣,随即身子便开始颤抖,她的眼圈一红,连连点头,哽咽着吐出了一个字眼。

“好。”

第五十章 我寄人间雪满头

张婶对着周围还未买到包子的顾客们连连道歉,破天荒的早早的便关了包子铺的门。

她将小女孩交到了魏来手中,也不管自家女儿是否愿意,随即走到了刘衔结跟前,说道:“老爷子……嗯,随我来吧。”

刘衔结微笑着点了点头,回头又看了一眼魏来,见魏来同样对他点头致意,他这才放下心来,随着妇人一同离去。

……

“阿来哥哥,娘为什么不让我去?”生得乖巧的小女孩抬头困惑的看着魏来,眉头紧皱的问道。

魏来耸了耸肩,比起小女孩,他心头的困惑恐怕只多不少,但小女孩那一脸认真的模样,显然是魏来不说出个一二三四,她便不会轻易罢休。魏来不得不好好的思索了一会,才说道:“大人不都这样,屁大点事非要搞得神神秘秘的。”

本来还有些不高兴的小女孩听闻这话,先是一愣,随即噗呲一笑,很是赞同的言道:“阿来哥哥说得真对,我娘老是以为我什么都不懂,其实我都知道。”

魏来眉头一挑,但转瞬还是压下了自己探究秘密的心思——这世上的秘密之所以被称为秘密,要么是不愿说,要么是不能说。既如此,打着关心的名义,探究秘密,说到底更多的还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猎奇心理,有时候缄默比起嘘寒问暖,更有力量。

魏来伸出了手,微笑问道:“我知道城西有一家饭店,他们的烤鸭,肉肥汁多,要去尝尝吗?”

女孩一愣,随即伸出了手,放到了魏来手中:“阿来哥哥请客?”

“当然。”魏来笑道。

“阿来哥哥?”

“嗯?”

“其实你不傻对吗?”

“……”

“我说过,我很聪明。我一早就看出来了。”

“是吗?那可否劳烦这位聪明的姑娘告诉在下,你的芳名。”

“青焰。”

“刘青焰。”

……

出了乌盘城的北门口,朝西行三里地,再翻过三个小山坡,便可见一处土丘,土丘上稀稀落落的矗立着几处墓碑。

五月二十八。

今天是薛行虎的爷爷,薛冕的忌日。他爹的年纪已经大了,三年前这些事情便都交给了薛行虎处理,作为独子,薛行虎自然责无旁贷。

一大早薛行虎便提着纸钱、蜡烛还有一些香烛来到了这处土丘。相传那时有位风水先生为薛家看过风水,说这处坐北朝南,山势仰天,有望云从龙之相。那时薛冕还是乌盘城的大户,大手一挥买下了这处土丘,自此,薛家后人以及一些旁支大都被葬在了这处。

只是薛家没等到什么望云从龙的大机缘,便忽的家道中落,到了薛行虎这一代,他坐上了乌盘城的捕头,窘迫的家境方才有了些许转机。

不过这转机也称得上一波三折,随着吕观山的死,如今的乌盘城人心惶惶。尤其是在目睹了赵共白一家的遭遇后,薛行虎也起了辞官的心思。只是辞官之后做什么?却是一件麻烦事,虽然他有些修为,但却上不得台面,估摸着也只能去镖局做个镖师,走南闯北,听上去潇洒自在,实则背井离乡,又凶险莫测。

“爷爷,你可要保佑我诸事顺利,给咱们老孙家光宗耀祖啊。”点燃了香烛,又烧过了纸钱后,薛行虎便跪在了自家爷爷的坟前,磕了几个响头,嘴里念念有词的嘟囔了几句。

随后站起身子的薛行虎,看了看放在一旁还剩下的纸钱与香烛,伸手便将之提起——他还有一处需要祭拜。

薛家家道中落时,薛行虎还未出生。但听他爹讲,那时,薛家树倒猢狲散,平日里百般讨好的亲戚朋友都对他们避之不及。他爹又患了恶疾,爷爷四处奔走想要借到救命钱,但那些亲戚要么借故推辞,要么直接闭门不见。

眼看着他爹的一只脚踏入了鬼门关,他爷爷急得火烧眉头,那时家里唯一值钱就是这处山丘,但地势偏远,又荒芜人烟,一时间根本难以出手。

……

薛行虎想着这些,迈步走到了半山腰的一处坟冢前,他伸手擦了擦墓碑上的灰尘,却见那上面刻着——刘氏之妻薛良月几个大字。

薛良月是薛行虎爷爷的同胞姐姐,薛家是大户人家,薛良月也是当时乌盘城出了名的美人。当时便有同城的其他大户看中薛良月,祖爷爷对对方也很是满意,便要将薛良月许配给对方。

可薛良月看似柔弱,骨子里却傲得很,不仅在大婚当日逃了婚,还嫁给了一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小子,也不避讳,就在乌盘城安了家。

薛行虎的祖爷爷觉得丢了颜面,几次想要强掳自己女儿回家,甚至告到官府说那小子强抢民女,但薛良月却出面作证,又以死相逼,这才让祖爷爷收了心思。但却也将薛良月逐出家门,自此再无往来。

这事发生时,薛行虎的爹都还未出生,对于这位姑姑大都也只是道听途说过一些不太好的风言风语,后来更听说,薛良月的丈夫不辞而别,留下薛良月孤儿寡母,在很长时间内,薛良月都是乌盘城中那些大家闺秀的反面教材。

可就是这样一位与薛家断了近二十年联系的妇人,在薛行虎爹生死存亡的关头,送来了救命钱。

薛岩,也就是薛行虎如今已经年近七十的老爹,每每回忆起那个场景,都会忍不住双眼泛红。

那时正是腊月,薛家的老屋中一贫如洗,所有能卖的物件都被薛冕拿去卖了,但依然凑不够看病的钱。又是一日毫无收获的薛冕回到家中,瘫倒在才刚刚八岁的儿子的病榻前。薛岩忘不了那一天父亲的嚎嚎大哭,更忘不了的是一个女人带着一个比他大了多少的男孩,不请自来。

她穿着一身蓝色的棉袄,身上带着一股面粉的味道,用生满老茧的手从怀里小心翼翼的掏出了个手掌大的事物,用灰色的手帕包裹。她将之打开,里面安放着一枚元宝,几颗碎银,还有更多的密密麻麻的铜板。

她说:“弟弟,姐姐这几日凑了许久,只凑出这么些钱来,你看看够不够,不够,姐姐再想想办法。”

那些钱足够薛岩治病了,但不知为什么,接过那钱的薛冕却忽的哭得更加伤心了。

……

薛行虎收回了自己的思绪,在坟前为自己未曾谋面,却救过自己父亲性命的姑婆点燃了香烛,又将纸钱焚烧,然后默念着一些俗套的祭拜之言,在坟前叩了三个响头。这便站起了身子,默默看着那纸钱被燃尽,方才想要转身离去。

“就是这里了。”可这时,他身后却忽的传来一道声音。

薛行虎回头看去,却见张婶正带着一位老者走向此处。

薛行虎一愣,那老者他见过,就是在昨日知县府前险些被打死的那位老人。

“薛伯哥你也来了?”张婶显然也未料到会在这处遇见薛行虎,她微微一愣,脸上似乎有些慌乱,但还是强作镇定的与薛行虎打了声招呼。

薛刘两家因为父辈之事,早已冰释前嫌,这些年来走动频繁,只是随着张婶的丈夫刘安去世,张婶一个寡妇,为免旁人说三道四。薛行虎也不好做得太过,但逢年过节却还是要表表心意,送出些钱财接济母女俩。只是张婶的性子倒是与当年的姑婆极为相似,不愿接受旁人施舍,一个人支撑着从姑婆那代便传下来的包子店,这么多年过去每次薛家送出的钱财对方都会退回,薛行虎见她母女日子过得也还算红火便也就未有再行此事,但走动却是从未停歇。

“嗯,今天是爷爷的忌日,我要是不来,我家老爷子估计能把我的腿打断。”薛行虎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张婶身后的老人,嘴里笑着回应道。

这片山丘葬下的只有从薛行虎爷爷那辈开始的薛家族人,以及之后的刘家亲戚,薛行虎知道老人姓名,再一联想昨日张婶对老人的维护,暗道莫不是刘安家中的亲戚?只是刘家在乌盘城也有些年岁,除了薛家似乎并未再与任何人来往,至少这些年来薛行虎可没见过刘家还有任何亲戚。

不过这终究不是他薛行虎应该关心的事情,他看得出张婶的神情略微慌张,似乎不愿他在此处久呆,薛行虎也很是识趣,说完这话后,点了点头,便要转身离去。

“这是你给她烧的吗?”可脚步还未迈开,张婶身后那位名为刘衔结的老人却忽的出言问道。

薛行虎一愣,却见老人伸手指着那座坟前还未完全熄灭的火焰,目光复杂的看向他。

这个问题多少有些奇怪与突兀,但薛行虎还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说道:“每年祭拜我爷爷的时候,我爹都会让我为姑婆也带上一份,这么多年过去,已经成了习惯。”

听到此言的老人,身子明显微微颤了颤,他朝着薛行虎点了点头算是回应,随即便自顾自的迈步上前,径直走向薛良月的坟冢。

老人的反常让薛行虎心头有些疑惑,他收起了离去的心思,站在原地沉眸看着了那老人。

只见老人在那坟冢前单膝跪下,伸出的手臂颤抖,指尖轻轻的落在了墓碑上。

他的手指滑动,抚摸着在岁月腐蚀下已经坑坑洼洼的墓碑,这样的做法多少有些不妥,薛行虎皱起眉头,咳嗽一声,想着上前一步提醒老人,可话未说出,目光却瞥见老人那泛红的眼眶。

他愣了愣,却见老人嘴唇打颤的喃喃自语道。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第五十一章 剩下那一半

城西的烤鸭算得上是乌盘城一绝,还没到正午,店中便坐满了食客。

魏来与刘青焰的到来多少引起了一些骚乱。

昨日发生在知县府门前的事情百姓们还津津乐道,无论是刘衔结的来历与遭遇,还是那橙衣女子狠辣的出手,对于这些寻常百姓来说都太具冲击力。

作为当事人的魏来与刘青焰自然免不了招来食客们打量的目光。

刘青焰有些不适,坐在魏来对侧扭动着身子,刚刚那期待美食的新鲜劲散去,此刻恨不得快些离去。

“青焰。”魏来看出了小女孩的不安,他微微一笑,身子前倾,盯着闻言抬头的女孩,问道:“你做错了什么吗?”

刘青焰眨了眨自己乌溜溜的大眼睛,眸中泛起了困惑。

“不该救老头子?”魏来追问道。

刘青焰摇了摇头。

“放任那些坏蛋欺负你娘?”魏来又问道。

刘青焰又摇了摇头。

魏来笑道:“既然做的都是该做的,那现在坐在这里也是你该坐的。”

刘青焰低着头小声嘀咕道:“可他们在看我。”

“那就看呗,估摸着是觉得你太好看。”魏来耸了耸肩,如此说道。

刘青焰闻言,微微迟疑,又言道:“可是,我觉得他们好像不是这么想的。”

“是吗?”魏来仿佛听到了这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转头环视了店中的食客一圈,那些食客自是心虚得纷纷收回目光。

魏来随即转头,注视小女孩,一本正经的说道:“你看,现在看你的人,一定是因为你好看了。”

刘青焰又是一愣,反应过来之后,噗呲一声,笑得花枝乱坠,那之前被众人围观的不适感也随即尽数散去。

……

魏来的兜里揣着孙大仁当初给的一百两银子,出手自然阔绰,一口气点了足足四份烤鸭,这家店在乌盘城的名气颇大,每日只有午晌才有烤鸭出炉,限时限量,每天一百份烤鸭卖完便不再多出一只,这规矩也不知是何时开始,反正魏来知道这店时便有了这规矩。

他记得曾经吕砚儿便因为一日来的晚了,未有吃到这家店的烤鸭,哭得稀里哗啦。魏来架不住吕砚儿的软磨硬泡,买来杀好的鸭子,在吕府中生火。鸭子没烤好,但吕府却险些被吕砚儿一把火给点着了。

魏来拿着眼前这份火候刚好色泽诱人的烤鸭,想着当年那份焦炭,不禁哑然失笑。

正大口大口吃得起劲的刘青焰抬头疑惑的看了魏来一眼:“阿来哥哥,你怎么不吃呢?”

从自己思绪中回过神来的魏来微微一笑,正要说些什么。·

砰!

一只脚却忽的踩在了魏来身侧的长凳上。

“小子,这么多只烤鸭你们两个吃得完吗?”

魏来转头看去,却见身侧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一只脚踩在长凳上,正瞪着眼睛,恶狠狠的盯着魏来。那模样几乎是将“我不好惹,超凶的那种”写在了脸上。

男孩古怪也就罢了,男孩背后跟着的两道身影却是更为扎眼。那是两位容貌有几分相似的高挑少女,身着青紫两色长衫,各自背负一把造型古朴的长剑。

魏来很快便收回了打量那对少女的目光,看向比他足足矮上一个头的男孩问道:“那兄台有何指教呢?”

男孩拉开了自己的衣衫,露出了藏在腰下的事物——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他的眼中凶光毕露:“江湖大无边,涛急风雨狂。”

“你我皆浮萍,无根亦无……”

男孩一脸老气横秋的说着不知从哪学来的打油诗,他倒是念得自我陶醉,可一旁的刘青焰却皱起了眉头,冷不丁的言道:“你能好好说话吗?”

被打断了“诗兴”的男孩顿时脸色一沉,正要发怒。

“他想要吃烤鸭。”身后的青衣女子却抢先言道。

紫衣女子接着话茬言道:“但是卖完了。”

青衣女子:“你们能分我们一份吗?”

紫衣女子迈步上前,掏出两枚碎银放在了桌面上,又退了回去。

随后二人朝着魏来与刘青焰躬下身子,异口同声的言道:“拜托了。”

还要说话的男孩被自己的同伴拆了台,脸色难看异常,虽然极力表现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架势,可盯着烤鸭的目光却将他装出来的高傲出卖。

刘青焰噗嗤一笑,拿起桌上唯一幸存的一份烤鸭,看向魏来问道:“阿来哥哥,可以吗?”

魏来笑着点了点头。

得到回应的刘青焰随后便将那份烤鸭递到了男孩跟前:“我们正好吃不完,送你一个。”

“啊?”男孩接过那份烤鸭,脸上的神情呆滞,他的眼睛眨了眨,半晌说不出话来。

“阿来哥哥,我吃饱了,咱们走吧。”扎着两个冲天鬏的女孩也不管男孩作何感想,转头便朝着魏来言道。

魏来自是点了点头,也不去理会放在桌上的两枚碎银,朝着男孩身后的两位女子点了点头,便牵着刘青焰出了店门。

待到二人走远,青竹伸手戳了戳自己那还抱着烤鸭发呆的少爷,问道:“少爷?少爷?咱们就这样放他走了?不是说要试一试他的底细吗?”

一旁的紫凝也皱起了眉头,虽未出言,但眉宇间却也充满对于男孩忽然背离初衷的疑惑。可男孩却像是并未感受到二人的疑惑一般,他背着二人缓缓坐下了身子,竟然就这样在那里抱着那烤鸭吃了起来。

青竹显然是个急性子,她见状也一屁股坐到了男孩的身侧,戳着男孩的衣袖颇有些着急的问道:“少爷?你怎么了?”

男孩微笑着看了青竹一眼:“只是改主意了而已。”

“为什么?”

“你不觉他和他身边的人都很有趣吗?”

男孩的眼睛眯了起来,喃喃自语道。

“而越是有趣的东西,越是要放到最后……”

男孩说着,拿起了桌上的碎银在手中轻轻点亮,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灿烂得恍若宁霄城元宵时的烟火,灿烂得像是挂满夜空的星辰。

也灿烂得,莫名有些阴森……

……

将刘青焰送回家时,张婶也已经回到了住处,魏来可以心安的将刘青焰交还给她的母亲,然后便转身归家。

一上午的时间已经过去,魏来想着回家之后好生休息一番。

“李家丫头屁股翘,孙家姑娘玉兔肥…”

“西边的红袖舞,东边的胭脂美…”

“秃驴说那是骷髅鬼。”

“可小子肉眼看,只觉越看人越美……”

只是魏来方才走到老屋门口,边听院中传来一阵韵律古怪,词调露骨的歌声。不用见其人,魏来便知能唱出这样曲调之人,只有他刘衔结一家而已。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便推开了房门。

却见昨日可怜兮兮的躺在床榻上的刘衔结此刻正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跟狗尾草,悠哉悠哉的躺在院中晒着太阳。

魏来倒也习惯了老人这般不着调的做派,他迈步走到了老人身侧,在院子上到正屋的台阶上坐下。

唱得起劲的老人,闻声坐起身子,他一副刚刚发现魏来的吃惊架势:“回来啦?”

魏来点了点头,反问道:“解决了?”

“一半。”老人应道。

“那剩下了一半呢?”

老人从地上站起了身子,一边拍着自己身上的尘土,一边说道:“不急。”

“你都已经寻到你的亲戚了,还回来做什么?”

逆着光站立的老人闻言一愣,随即低头看向魏来,嘴里的狗尾巴草被他以一个极为潇洒的姿势吐了出来,然后他笑呵呵的说道:“这不是……”

“还要结草衔环吗?”

第五十二章 它是我回家的路

乌盘江水,滔滔不绝。

西越宁州,东入渭水。

魏来与刘衔结一道站在乌盘江畔,不远处的孩童嬉戏,还在唱着那魏来小时候也曾唱过的童谣。

“乌盘江流域广袤,是整个大燕境内最大的河流。”

“燕篡周而立之前,周朝重人道而轻神道,除了为国战死的阴神,很少册封其他正神,多地的神祇都是民间供奉或是自发修行而成。”

“那时乌盘江虽大,神祇却各异,并无一位可以一统整个乌盘水域的神祇出现。”

刘衔结看着波涛滚滚的江面,目光深邃,嘴里喃喃言道。

魏来听到这处,侧头看了老人一眼:“所以你就是当年乌盘城百姓供奉的那位的江神?”

老人并没有回应魏来的问题,他的目光愈发的深邃,神情有些恍惚,仿若穿越回了百年岁月,某些场景历历在目,如流光一般在他的眼前闪过。

那时。

乌盘城还不叫乌盘城,而是乌盘镇。

大周战乱,各地军阀割据,于内于外都是战火不歇。大批或枉死或战死的尸首来不及掩埋,都被丢入了乌盘江中,尸体顺着江流而下,来到了这处。再往东去,大燕的乌盘江齐国的大泉河、鬼戎的白头川都得汇入渭水。

都说北境九国,实则不然。

北境有十一国,除开燕、齐、鬼戎、楚等九国,北境还有两国。

其中之一便是这主流横跨北境,支流密布的渭水神国。渭水之主,亦是北境鳞类之主,渭水之神,亦是这北境水域之神。

渭水龙王坐镇,乌盘江中那些亡魂尸首根本不敢流入渭水,便尽数堆积在了这乌盘江的尾部。亡魂尸骸堆积,这处山清水秀之地也被阴魂所挟持,常有水鬼作乱。

那时的我还是一只年轻力壮的水牛,乌盘镇里喜欢我的小母牛从镇东可以排到镇西。

但我不喜欢它们,我觉得它们的爱不够纯粹,更多的是欲望堆积的冲动。

相比于那些事情我跟喜欢躺在草地上,看那些人嬉戏、耕种,又或者只是单纯的谈天说地。但这样的日子没持续多久,乌盘江中的水鬼越闹越厉害,以前的江神被水中的恶鬼撕烂了头颅,没了江神的镇压,水鬼们的活动愈发猖獗,一旦到了晚上几乎是家家房门紧闭。

后来,来了个和尚,镇压了水鬼。

他离开那天,百姓们都去送他,我也跟着去凑了凑热闹,谁知那和尚在人群中一眼便看到了我,他就这样收了离去的心思。他走到我面前,说我很有慧根,要送我一场天大的造化。

和尚在江边结庐而居,我就跟在和尚身边,他每日都跟我讲一些有的没的的经文,我听得头大,但还是愿意跟在他身边。因为他不把我当做一只牛,而是把我当做朋友,一个可以交流的朋友。

人应该比牛活得久。

但和尚却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他老得很快,比我还快。

两年不到,初见时二十岁出头的和尚,便老成我现在这副模样。我是一只牛,我什么也做不了,就只能每天尽量的陪在他身边。乌盘江的水鬼还在闹腾,虽然只是小打小闹,但我每天还是得驮着和尚却江边一趟,镇压水鬼。

渐渐的,和尚的身子越来越虚弱,有一天我驮着他往回走时,他忽然从我的背上摔了下来,我着急的想要把他扶起,可无论是牛蹄还是牛嘴都比不上一双人手来得管用。我有些着急,想要去镇里找人帮忙,和尚却拦住了我。

他说,那场造化是时候给我了。

我记得他只是轻轻一点,我与我身前这片江水的气机便连在了一起,我随即也化作了人形。

……

魏来听到这里,脸色微微一变。

修入神道,无非几种办法,要么是朝廷册封、要么是百姓供奉,再或者就是如那渭水龙王一般,以通天修为将一处地界的气运与己身相连。

但除此以外,还有两种办法。

一曰醍醐灌顶,一曰仙人结发。

前者佛教大圣才有的手段,后者是道门圣人的神通。

很显然,那位刘衔结所遇的和尚便是前者。

魏来猜到了刘衔结的身份,却没有猜到他还有这样一段过往,他不禁追问道:“那后来呢?”

刘衔结脸色平静的继续言到:“后来啊……”

后来我就成了这处水域的江神,和尚临死前让我将他的肉身烧了。我依言照做,在火堆熄灭后取出了一颗石头,和尚说那是他的舍利,让我将之带在身上,一来可以救命,二来日后若是遇到有缘人,可将这舍利送于对方,也算是给他留住了一点传承。

可我哪知道什么叫有缘人?

但总归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我就将那舍利一直贴身带着,也好好做好这乌盘江的江神。什么水鬼水妖在我的手下都掀不起什么大浪,乌盘镇也就一时成了方圆百里内少有的净土。许多百姓慕名而来,乌盘镇的人越聚越多,也渐渐成了乌盘城。

日子就这样过去,燕篡了周,我也转眼做了几十年的江神,我看着一代乌盘城人,从孩童变成父母,从父母变成糟老头糟老太,再化作一赔黄土。

当你看多了这些事情,你就会如我一般,开始想,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在这花花绿绿的世界中走上一遭,又匆匆离去,好像并没有什么意义。

这个问题一直困惑着我,直到有一天,一个女孩坠入了乌盘江。

说到这里,刘衔结顿了顿,他的脸上露出了与他年纪极不相符的羞赧之色,隐隐泛红,浑浊的眼眶里也亮起了光。

那光,魏来以为大概就是孙大仁说过的,他看向吕砚儿时,眼里也曾有过的事物。

哪怕十年百年,哪怕我头顶霜雪,哪怕你深埋黄土,一想起那个人儿,许多事情依然历历在目,历久弥新。

……

后面事情多少有些俗套,无非就是一个江神爱上了一个女孩,女孩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嫁给了江神。

这本该是故事的结尾,但偏偏一些不该发生的事情却发生了。

也不知道当时的皇帝老儿是哪根筋搭错了,忽的派人开始清缴乌盘江中的神祇,我虽是江神,但却并非前朝册封,按理来说只要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就是改朝换代也管不到我的头上来。但大燕朝的朝廷却不讲这些规矩,管你是前朝新朝,管你是阴神阳神,只要不是朝廷册封的神祇,都是不问青红皂白,一网打尽。

我的神庙被拆,朝廷也张贴了禁令,不准百姓私自祭拜。好歹我是阳神,不是那些只靠香火而活的阴神,不至于断了香火,便没了性命。但我也不得不暂时离开乌盘城,想要遁入乌盘江避避风头。

临走前我与我那老婆子说明了一切,坦白了我的身份。那时我们的孩子才十岁,我告诉她我若是回不来,她可以寻人再嫁。

但我那老婆子性格倔得很,根本不听我言,只说就是死也会等到我回来。那时情况紧急,我依然无法与她细说,只能将那颗舍利交到她的手中。

回到乌盘江后,那些负责清剿我的朝廷军队们便忽的全部退去,我本以为是他们知难而退,此事就此作罢,在江中观察了几日后,在确定他们并非佯装退下之后,我便想回到我家老婆子的身边。可也就在那时,我方知自己入了圈套。

我在回到乌盘江的时候,神魂便被一股力量所锁定,只是我一开始并无察觉,待到想要离去时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困在了乌盘江中。那力量不断的抽取着我身为乌盘江神的神力,将我当做了被圈养的牛羊……

说道这处的刘衔结语调反倒平静了不少,似乎相比于之前的种种,那一段的遭遇更像是吃饭睡觉一般稀疏平常。

我就这样在那乌盘江底呆了好些年,我不知道我的老婆子和我的儿子过得怎么样,最开始我还想着反抗,到后来没了气力,便一直处在半昏半醒之间。

这样子的情况一直持续了五年,按照那股力量吞噬的速度,大概再不过两三年的时间,我就会彻底消亡。

可有一天,昏睡在江底的我却忽然听到了我夫人的声音,我在恍惚中睁开了眼,看见一枚金色的事物悬浮在江面。我下意识的伸出了手,那事物便落在了我的手中,是舍利,是和尚留给我的舍利。

说实话,在看清那东西的一瞬间我有些不安。

但我还是握住了它。

然后一道道影像从那舍利之中涌入我的脑海。

我那老婆子一直带着它,这五年来不曾离身。

她喜欢在傍晚坐在我们的包子铺门口,一坐就是一个时辰。

她会给饥寒交迫的亲戚送去救命的钱,哪怕那个亲戚之前对她并不好,哪怕自己也不富裕。

她会在夜里辗转反复,念着我的名字咒骂,一会哭一会笑。

她从不在孩子面前露出这样的异状,她总是很笃定告诉孩子,我说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但自己得空便会来到乌盘江的江畔,望着大江痴痴发呆。

终于她还是累倒了自己,她躺在病床上,却一个劲的交代着儿子,要把这间包子铺开下去,因为我喜欢吃她做的包子,也因为我曾经说过,哪怕有一天我瞎了,老得看不见路了,只要闻到我们家包子铺的香味,爬也能爬回家。

她想让我能找到回家的路。

……

说到这里,刘衔结再次停下,转头看向魏来。

这时他蹲坐在江畔的石碓上,嘴里又叼着不知从哪里寻来的狗尾草。江水幽幽,波光粼粼,这些印照在他的侧脸上,他面带笑意的言道:“记得我给你讲过那个故事吗?”

魏来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他点了点头。

“其实我是骗你的。”

刘衔结并无歉意的说道:“那舍利是在我夫人死后自己回到我身边的,我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自然没有机会听她给我讲任何的故事。”

“所以我就自己给自己编了个故事。”

第五十三章 结草衔环

我的老婆子死了快六十年了。

她的身体一直很好,又有和尚留下的舍利相护,按理来说,活个百岁不成问题。

但她死的时候才四十五岁不到,舍利中的光影中,她躺在病榻上的时候,虚弱得不成样子,就像是一个八九十岁的老人一样。

我倒好,舍利归来后,我本来撑不过几年的身子,竟然硬生生的撑了下来。

虽然依然被困在江底,动弹不得,但却能靠着那舍利神游身外,我第一时间便想到我儿子。

他叫刘圭,我花了足足一两银子,请当时乌盘城最有学问的先生起的名字。

他说圭者,玉也。是君子帝王之器,难损于岁,温软如春。

我看着我才十五岁的圭儿独自一人葬母。薛家的亲戚倒是有心照顾,但他却记着母亲的遗言,一人那包子铺开下去。

于是他独自和面、独自修理蒸笼、独自吃饭、也独自在夜里抱着枕头流泪。

我很想抱着他,告诉爹一直都在。

但舍利给我的力量只能让我看着,却什么都做不了,我只能假装我还在他身边,还陪着他。他是个坚强的孩子,在薛家的帮助下,他总算长大成人。他记得他娘的话,一直开着那包子铺。我陪在他身边,看着他从一个小男孩长成了男子汉,他有了心仪的姑娘,开始在夜里辗转反复,却偏偏有贼心,没贼胆。

我很心急,恨不得给他两脚,告诉他喜欢就要去争取。

好在他运气不错,薛家的长辈替他做了主,娶到了他心仪的姑娘。

那姑娘人好、勤快、生得也还漂亮,小两口的日子过得红火,过了几年,日子稳定,夫妻有了些积蓄,姑娘也有了身孕,我儿子高兴坏了,那天在家里手舞足蹈,开心得就像是小时候我第一次给他做了个竹马时的样子。我也很开心,我在他的身边乱窜,只可惜他看不见我。

后来我的大孙子也出生了,看着儿子与儿媳欢天喜地,我也跟着傻笑,也觉得心满意足。

就在我以为他们小两口会这样无忧无虑的过完一辈子的时候,他忽然病倒了,就像他娘一样,毫无预兆的病倒了。儿媳用尽了所有积蓄,请了能请的最好的郎中,却也依然回天乏术。那时,我孙子才十岁。

我察觉到了不对。

这不应该。

我回到了江底,开始审视这一切,也隐隐察觉到这应该与那股困住我、不断抽取我力量的东西有关。我在舍利的帮助下,开始追踪我体内力量的去向,顺着那力量涌动的痕迹沿着乌盘江逆流而上。

我才发现,舍利给我的能力并非无穷,它极大的限制,它让我神游身外的意识只能停留在我身为江神所辖的流域,一旦超脱了那个流域,我便会变得极为虚弱,会有一股力量一直拉扯着我,将我往后拽。

我不甘心,我尝试了无数次,每一次都以被那股拉扯力量整晕而告终,当我醒来时我便会又回到我的肉身之中。但我渐渐发现,每一次我前进的距离都会比上一次多出一点,哪怕这一点相对于绵长广袤的乌盘江无异于九牛一毛,但只要有希望我便愿意不断的试下去,我要找到事情的根源,为了我的妻子、儿子。

很多年过去。

我的孙子长大成人,结婚生子,但比起他父亲,他的遭遇更加不堪,他只活到了三十岁,他女儿的模样还没见到便撒手人寰。

我意识到若是不解决掉这个麻烦,我的后代都会遭受到这样的境遇,它就像是一个诅咒,会跟随着我的后人,直到我们灭绝。

我开始更加努力的逆流而上,我已经这样游了三十多年,但我所能抵达的最远处依然不过整个乌盘江流域的十分之一。我很绝望,尤其是看着青焰一天天长大,这样的绝望便愈发的浓郁。

我不敢想象,有一天她也如她的父亲、她的爷爷、她的祖奶奶一般死在我眼前时,我该如何面对,我知道这一天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远。

直到有一天,我游出了更远距离,当然那里并没有我想要找的祸首,那里有另外的东西——另一个江神,我上游水域的江神。

它是一只乌龟,一只足足四丈大小的乌龟。当我见到他时,他已经变成了一座空壳,只有巨大的龟壳还矗立在江底,我在他的尸首上面闻到了困住我的事物的味道。我打了个冷战,忽然意识到,那股力量想要抽取的是整个乌盘江的气运。

他要做乌盘江的江神——真正的江神。

一切豁然开朗,我是乌盘江的江神,我的儿子、妻子、甚至每一个后代都会在我这里分去些许气运,但哪怕只是微末的一点,那施法者或者说那法门本就是如此,穷凶极恶,任何怀揣着半点乌盘江气运之人都难逃那法门的吞噬。

有时候答案比未知更可怕,也更让人绝望。

是谁把乌盘江水域的江神赶入乌盘江的?是大燕朝廷。

又是谁能有这么大的能耐让大燕朝廷放任他吞噬整个乌盘江的气运?

无论那是什么,总归不是我一个小小江神可以抗衡的东西。

我放弃了挣扎,龟缩在江底,我甚至不敢再神游身外来看青焰一眼,我害怕我看见会是她如她爹、她爷爷亦或者她祖奶奶那般的模样。

刘衔结侧头看了魏来一眼,耸了耸肩膀,言道:“比起你,我在这方面的承受力似乎差了很多。”

魏来对于刘衔结此言不置可否,他问道:“那后来呢?你是怎么逃出江底的。”

刘衔结眨了眨眼睛:“因为你啊。”

“后来,朝廷册封乌盘龙王为乌盘江江神的消息传来,我方才知晓到底是谁主使着这一切,不过这似乎并不能改变些什么。”

“直到有一天,一个书生带着他的孩子破开了江面,来到了我的面前。”

“他们给了我一枚铭血丹。”

刘衔结说着从怀里掏出了当年那枚丹药递到了魏来跟前,魏来接过那事物,微微一愣,眸中的神色依然有些困惑,显然,一枚铭血丹理应无法改变当时刘衔结尴尬的处境。

刘衔结看出了他的困惑,便继续自己的讲述。

……

一枚铭血丹当然无法改变我的困境。

但我虽然处境窘迫,可靠着那枚舍利,我依然还算得上是乌盘江的江神。你拜了我,诚心诚意的拜了我,你我便有了一丝因果,你是认了我这乌盘江江神之位的。

这当然也没有什么用处。

可世上事奇就奇在一个因缘际会。

你修炼那古怪的功法,似乎能让你与乌盘龙王的气机连成一片,在这天地法则之间,你便就是这乌盘江的正神。

你看,如此一来,事情就奇妙了起来。

既然乌盘江的正神都认了我是这方水域的江神,那我岂不就真的是了?

那施压在我身上的法门,从你修炼那法门开始便一日弱过一日,到了后来我便有了自由行动的能力,再到后来我甚至可以靠着自己艰难的爬出乌盘江,重新踏足这片城池。

你说,这一切不就是因为你吗?

听到这处的魏来不免愣了愣,随即他哑然失笑,这一切不过是他年幼时的无意之举,却不想竟然成就了刘衔结的这番机缘。

“那接下来你要怎么做?”魏来又问道。

乌盘龙王的强大毋庸置疑,魏来现在不会是他的对手,刘衔结也不会是,那这样一来,似乎刘衔结即使逃出生天也并无法改变刘青焰的境遇。

刘衔结微微一笑,从怀里又掏出了一样事物,递到了魏来跟前,魏来定睛看去,却见那是一颗光洁无华,却又如玉一般的黑色石子。

“这是?”魏来接过那东西,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气息便顺着那石子涌入了魏来的体内,魏来的身子一震,恍惚间只觉神清气爽,昨日一夜未眠的疲惫感尽数消融,同时他周身的毛孔张开,整个人似乎都与天地连成一片,说不出的通透舒爽。

这东西显然并非凡品,再一联想刘衔结方才的故事,魏来顿时明白它是何物。

魏来握着那事物的手一个哆嗦,赶忙便将之递了回去。

可刘衔结却在那时伸手挡住了魏来递回的手,他平静的说道:“和尚说让我将此物赠给有缘人。”

“这些年没事的时候,我就想,到底什么才算是有缘人,我又该去哪里找?”

“后来我才明白,有缘人不用去找。有缘自会相见。”

“我与我老婆子就有缘,所以我将舍利送给了她,可惜她福薄留不住,这舍利又回到了我这里。”

“你呢?命硬得很,咱们十年前江底一见,你给了我活路。十年后我逃出生天,我就该还你一个恩情。”

“你说,这算不算得有缘?”

刘衔结说罢这话见魏来还要推辞,他便又笑道:“收着吧。就算你用不着,日后你寻到了有缘人,送给他就行了,就当是替我完成和尚的心愿。”

“毕竟,我恐怕再也没有机会为他做到这事了……”

第五十四章 遭遇

话说到了这个地步魏来当然也听出了刘衔结的话外之音。

他下意识想要说些什么,但又转瞬将那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我说过,人类到底为什么活着,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

“大家都知道自己迟早会死,那活着的时候又干嘛要那样辛苦,得过且过不是更好?”

“后来我才明白。”

“本来我爬出江底,只想要报了你的恩情,就去做那件事情的。”

“但看过她一眼后,我便想再看一眼,一眼之后又是一眼……一直就拖到了现在。”

刘衔结长长的舒了口气,像是完成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又像是终于下定了一个重要的决心一般,他整个人都在那时变得轻松了起来。

“那她会同意吗?”魏来皱起了眉头,终是忍不住问道。

“她不知道就不需要她同意了。”刘衔结言道。

说完这话,刘衔结脸上的神色变得愈发的平静,他朝前迈出一步,踏入了江水之中。

“之后还要麻烦你一趟,把我送回去,那样我还可以再看着她继续长大,就当是对圭儿的弥补吧。”刘衔结诚恳言道,而说罢这话,他便没了半点的犹豫,另一只脚也向前迈出。

他便这样一步又一步的走入涛涛的江水之中,魏来看着那渐渐被江水淹没的身影,几次压下了自己出言阻止的心思。

他明白,这是唯一也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不知为何,他的身子却开始颤抖,他眸中燃起了星火,随着刘衔结的身影越走越远,那星火却越烧越旺,转瞬便化为了熊熊烈火,侵染了他的整个眼眶。

……

夜色再次笼罩在了乌盘城。

魏来只身一人出了老屋,身形飞快的在巷口中跳跃,避开了数位巡逻的苍羽卫,直直的便出了城门,直奔向猴狐林而去。

他的脚步轻盈,速度极快,从前天开始就未有歇息的身子却丝毫不感疲惫,反而神采奕奕。

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用红绳串着一颗黑色石头,那是刘衔结赠与他的佛骨舍利。

那个和尚的姓名魏来无从得知,但可知的是,那和尚身前一定是一位佛道大圣,这枚舍利之中就理应包裹着那位大圣的传承。这样的馈赠就犹如关山槊的神庙一般,足以让天下人趋之若鹜。

魏来暂时无法洞穿其中的玄机,但饶是如此,这佛骨舍利给他带来的好处依然是显而易见。他的气息流转畅快,浑身经脉通透,他估摸着今日若是顺利,他甚至有可能一日凝出两枚武阳神血。

由此可见这佛骨舍利的强大。

当然,魏来并不打算真的接受这份馈赠。

他会将之归还给刘青焰,但这得等到他推开第一道武阳神门之后——翰星榜的榜单还有几日便会送到乌盘城,在那之前,魏来得带着关山槊离去,时间紧迫,留给他凝聚武阳神血的时间并不多,能有舍利相助,魏来便可在第一境打下更好的基础。

他没有迂腐到非我之物,便不可用之的地步。

……

猴狐林中搜寻的“豺狼”明显多了起来。

魏来蒙着面,穿着一身黑衣,除了身材干瘦一些,在这群盲目搜寻的众人之中并不显得如何扎眼。但为了以防万一,他特意在各处乱窜了一会,在周围那些注视的目光对他失了兴趣之后,方才快速奔向猴狐林东边的某一处所在。

那里是神庙所在之地,不过藏地极深,寻常挖掘之法根本难以找到神庙所在,当然这也只限于各个宗门派出的高手还未抵达这处,又或者碍于苍羽卫的存在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的前提下。

而魏来却并不需要如此麻烦,他身上有关山槊种下的一道法印,只要他抵达神庙所在的地面,驱动法印,便可瞬息抵达神庙之中。

如往日一般,魏来甩开了身后的诸人,靠近了神庙所在的地面,再往前行至十余丈的距离,便可驱动法印。

“让开。”可就在这时,前方却忽的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

魏来一愣,这才发现不远处有几道身影相对而立,看架势似乎并不对付。魏来不愿招惹麻烦,赶忙躲在了一旁的阴影后,小心的朝着那处看去。

说来也巧,那对峙的双方魏来竟然都认识。

其中一方,是那位名为阿橙的神秘女子,而另一方却是今日与魏来有过一面之缘的怪异组合——那个小男孩与他的两位靓丽侍女。

“那可不行,我找了好久才找到你,这样放你走,那我回家岂不是要白白被我爹打一顿?”小男孩双手环抱于胸前,一脸老气横秋的言道。

“你要如何?”阿橙面无表情的问道,双手却伸到了她那橙衫之下,握住了其下的某些事物。

夜风吹过,撩起阿橙背后的马尾与衣衫,她的眸中平静如枯井,可一股凛冽的意却开始在她的周身涤荡。

她就是这样一个女子。

你永远难以从她的脸上看到半点悲喜,无路是行路吃饭、还是杀人对敌,对她来说好像都是一件没有差别的事情。

但男孩目睹了这番情形却很是开心,他拍了拍手,言道:“对对对,就是这样,咱们打上一场。赢了……”说道这处,男孩跺了跺脚,“这脚下的神庙传承就是你的了。”

不远处的魏来听到这里,顿时心头一跳,他本以为神庙的存在还可以再瞒上一些时间,但听这男孩所言,似乎他们早已洞察了神庙的所在。

当然,在听闻此言之后,脸色同样一变的还有那位阿橙。

她的眼睛忽的眯起,狭长的眼缝中闪动起了寒光,她的橙衫扬起,双手握住,悬腰间的事物也同样亮起了如出一辙的阴冷光芒。

“我听说你要为太子殿下寻到这份传承,所以一早我就在这里守株待兔,没想到果真如此。”男孩脸上的稚气在那时退去,他的嘴角勾起了与他年纪极不相符的狰狞笑意,他弓下了身子,背后紫青二女身上负着的两柄长剑开始当当作响,像是期待着破笼而出的困兽。

“阿橙!交出你翰星榜三甲的排位吧!”

男孩眸中战意凌然,他在那时就要出手。

可阿橙的身子却抢在他发难之前猛地动了起来,橙色的身影在清冷的月光下涌动,速度极快,所行之处留下一道残影,几乎与她的身形连成一线。

男孩的心头一震,不知是惊惧于阿橙的忽然出手,还是未有想到对方的速度竟然如此之快。

“起!”他大喝一声,胸口、眉心、后背、以及左手手背处纷自涌出四道青色圆盘,神门轰鸣,轰然气势荡开,严阵以待的盯着那行踪诡诞的女子。

躲在暗处魏来,看着那男孩的模样不禁暗暗咽下一口唾沫。这男孩年纪不过十一二岁,竟然开出足足四道神门,且观那神门之相,出了第四道神门外都雕刻好了密密麻麻的铭文。这……男孩,用妖孽二字形容恐怕都并不恰当。

但魏来的震惊却并没有持续太久。

只见那杀出的橙衣女子,分明已经冲向了男孩,可在那眼看着双方就要电光火石一般的撞在一起的刹那间,阿橙却忽然调转马头,身形猛地涌向魏来,一只纤细洁白的手探出,凌冽的气机旋转于她的手臂周围,将那横在她与魏来身前的土堆如稻草一般割裂,她的手就这样在魏来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的情况下,一把捏住了魏来的颈项,将之如小鸡一般提起。

她毫不客气,随即便将魏来的身子狠狠的扔在了地上。

“嗯?还藏着个人?”男孩也未有料到这般变故,嘴里嘟囔言道,但在看清魏来的模样后,语气一变,“是你?”

阿橙也同样看向魏来,平日里静如枯井的眸中闪过一抹异色。

在双方四人足足八只眼睛的注视下,魏来莫名生出一种人赃俱获的不适感。他狼狈的从地上站起身子,率先打破了这场面上的沉默。

“路过路过,我什么都没看见,各位继续,继续。”说着他便一脸陪笑的弓着身子,想要从一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这样的“嘴遁”之法着实太过拙劣了一些,他、才迈出数歩,一只手便抓住了他的衣襟,将他的身子拉了回来。

“你知道关山槊的神庙在这里?”阿橙的语调忽的冷了几分,魏来甚至能隐隐察觉到随着这话说出,阿橙的周身崩现出了杀机。

他连连摇头,说道:“什么神庙,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是碰巧来此……嗯,看风景。”

阿橙哪会信他这鬼话,她本以魏来的聪明定然不会来趟这趟浑水,她已经以秘法寻到了神庙的大概位置,而魏来又恰巧出现在这处。那显然,魏来不仅趟了这趟浑水,甚至有可能已经捷足先登,得到了些许好处。

这很不好,阿橙的目光冷冽,她低声言道:“那东西我一定要要,看在州牧大人的面子上,把你得到的知道的都交出来,我或许可以……”

“要什么要?先打过我再说。”这时,一旁的男孩也反应了过来,他对于阿橙对他的无视显然极为愤怒,他大声的叫嚣着,周身的四道青色神门再次显现,狂暴的气息猛然自他体内涌出。

“二位长老,神庙遗迹就在这处吗?”可就在魏来三方要乱成一团的刹那,不远处却忽的又传来一道声音,然后密密麻麻的人影在那处涌现,正保持着整齐的队列朝着此处走来。

第五十五章 夜听

眼看着就要乱做一团的几人,互望一眼,纷纷收敛起了各自算计。

魏来最先反应过来,他趁着阿橙愣神的瞬间挣开了放在对方的手,一个不顾形象的地打滚,便躲入了一旁的土堆之后。

而回过神来的阿橙与男孩几人也被魏来的做法所提醒,纷纷一个闪身来到了魏来身旁的土堆。魏来见状心头暗暗叫苦,心道你们几位干嘛非得与我挤在一起。

土堆不大,躲入其后的几人显然也察觉到大家一起藏在此处并非良法,想要起身再寻他处,可这时远处的人群已经走近,不得已之下,站起身子的几人又只能再次蹲下。

男孩与他的两位侍女居于两侧,魏来与阿橙被挤在了中间,因为土丘的大小有限,为以防被来者发现,无论是与魏来相邻的男孩,还是在阿橙身侧的两位侍女都不得不朝里努力的靠了靠,这就不免让居于正中的魏来与阿橙被挤在一起。

双方显然都未有料到这突然而然的变故,反应不及,面面相对的身子挤作一团,那从阿橙胸部处传来的阵阵触感让魏来面色古怪,他侧眸看了阿橙一眼,素来沉默寡言的女子依旧面色如常,似乎并不在意这所谓的男女授受不亲。可当魏来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时,阿橙却同样转头看了他一眼。

虽只是淡淡一眼,但却让魏来一个激灵,如置冰天雪地。

魏来可见识过对方杀人如麻的样子,也不知为了那关山槊的传承阿橙会做到何种地步,他可不想再惹怒这女子,赶忙尽可能的挪动自己的身子,想要尽量避开一些不必要的身体接触。

“别动,他们来了。”至少魏来方才微微挪动,身旁的男孩便低声埋怨道,也不知是不是他有意要给阿橙难堪,还是太过巧合,他推搡了一下试图挪动身子的魏来,看着不过十一二岁的男孩,实则修为早已抵达第四境玉庭境,那一推搡魏来的身子便不受控制的朝着阿橙栽倒过去,而男孩更顺势挤了过来。

本来之前二人之间还有些间隙,此刻男孩从中作梗,反倒让魏来与阿橙的身子贴的更近,他不得不侧着脑袋将之靠在阿橙的肩膀上,方才能避免与阿橙脸贴着脸的尴尬境遇。但这样一来,魏来却能清晰的闻到那股从阿橙身上传来的淡淡香气,而她那散落的发梢,打在了魏来鼻尖,却也让魏来鼻尖发痒,心底更生出一股古怪的感觉。

“再敢乱动,别怪我不给州牧大人面子。”但魏来却没有时间去细细品味这忽然升起的奇怪感受,阿橙冰冷的声音忽的在他耳畔响起,魏来一个激灵,正想要解释些什么,可那群朝着此处走来之人的声音却忽的响起。

“就是这里,应当没错。”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喃喃自语道。

魏来一行人自是没了再起内讧的心思,纷纷小心翼翼的顺着土堆的缝隙看去,却见来者赫然是金柳山以及那两位之前便跟在他身边的老者,身后更是站立着数十位银甲程亮的苍羽卫。而除开这些,还有一位魏来的老熟人,孙大仁的父亲、贯云武馆的主人——孙伯进。他的身份显然不高,虽然立于那三位身旁,可却神情却稍显局促,有些小心翼翼。

金柳山闻言一喜,言道“那好,现在我便让他们将大部队拉来,就是掘地三尺,也要将那关山槊的神庙给挖出来。”

说着,金柳山一挥手,便要给身后的数十位苍羽卫下令。

听见此言的魏来心头一紧,他不明白为什么眼前的老者也罢,这男孩与阿橙也好,会如此准确的寻到神庙的所在,关山槊曾说过在他出手前,曾有意将神庙下沉,按理来说以这猴狐林方圆二十里的塌陷范围,想要寻到神庙所在绝非易事。

“那两人是固州乾坤门的长老,一人唤作司马官、一人唤作司马玄,乾坤门精通四象之法,其中玄武一象便有谛听山林的神通,是寻找奇珍异宝的不二法门。”一旁的阿橙似乎看穿了魏来的心思,在魏来身旁轻声言道。

只是本就离魏来极近,这般言说,更是对准魏来的耳垂,一番呵气如兰,让魏来的耳根隐隐泛红。

魏来不解阿橙为何会忽然换了性子一般为他解惑,表面上还是感激点了点头,正要言谢。

“所以,若是你身上也藏着些许关山槊的传承,他们一旦得到了那大部分传承,依仗着其他神通,也能找到剩余传承的下落。”

而阿橙接下来的话,很好的让魏来把准备好的言谢又生生的咽了回去。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没有承担那传承的实力,倒不如将之给我。”阿橙说得理所当然。

魏来看了她一眼,见她神情平静,似乎真的没有威逼利诱的意思。魏来自是不知当如何应对阿橙的“关心”,他索性不理此言,转头继续看向土堆外。

“大人不可。”这时,另一位名为司马玄的老人迈步上前,阻止了正要派人行动的金柳山。“关山槊神庙现世,引来的各方人士尚且藏在暗处,譬如那位阿橙姑娘,定然就是为太子办事之人。娘娘对于这关山槊传承极为重视,几次告诫我等不容有失,此刻若是大举挖掘神庙,必然遭来那些在暗中窥探之人的注意,免不了他们会在神庙现世之后与我等抢夺,此举不妥。”

金柳山闻言微微沉吟,随即言道:“那以二位的意思我们要等到何时?”

司马官说道:“大人且派大军将此地封锁,那些江湖人士未见神庙出世,必然观望,不敢于朝廷冲突,只需十日不到,我门中三位圣子必到,届时有圣子坐镇,再开地掘庙,想来最为稳妥。”

这个办法不可谓不好,虽然司马玄兄弟此举有为自家圣子在皇后娘娘那里请功的嫌疑,但依照金柳山以往那圆滑的性子,并非不能卖他那个人情。

可此刻这位苍羽卫的千夫长却在听闻二人之言后,皱起了眉头。

“二位的谨慎自然无差,但此事可否稍稍提前数日,又或者与那三位圣子大人修书一封,让他们辛苦一下,早几日到来。”金柳山的言辞还算客气,但这客气显然不是针对眼前的二位老人,而是他们口中的三位圣子。

司马玄一愣,不解道:“三位圣子目前正在距离乌盘城不过千里的淹月城,以圣子的脚程,想赶到此地不过一两日的时间。只是洛鹤圣子行至那处时忽的有了机缘,到了破境的关键时期,故而许宣与叶渊二位圣子便在为其护道,需要耽搁几日……”

金柳山听到这番解释,暗暗有些着急,他看了看身后立着的那排苍羽卫,咬了咬牙言道:“你们几个去周围看看有没有可疑之人。”

苍羽卫们应是退下,转眼此处便只余下了金柳山与两位老者,以及那位孙伯进。他颇有些无所适从,直到金柳山抬眸看了他一眼后,他的身子一震,赶忙低头言道:“我也去……也去帮帮诸位大人。”

那二位乾坤门的长老也是人精,见金柳山这番作态便知事有蹊跷,其中司马官便索性问道:“大人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大可言说,我兄弟二人愿闻其详。”

金柳山笑道:“算不得什么难言之隐,只是涉及到陛下,自然是越少知道越好。”

“嗯?”听到此言的二位老者顿时脸色一变。

年岁比起司马官略长的司马玄像是想到了什么,神色凝重些许,问道:“难道说与太子废立有关?”

此言一出,那金柳山倒还未有做出反应,可躲在土丘后的魏来却能明显感觉到靠在自己身旁的女子身子微微一颤。虽然那样的变故极为细微,但或是与之靠得太近的缘故,魏来还是察觉到了这点。

“圣心难测,太子废立之事陛下从未提及,我们这些做奴仆的自然不敢多问。我要与二位言说的不是此事,而是另一件关乎陛下,也关乎我大燕以后百载社稷兴亡之事。”金柳山哑然失笑,他摇了摇头,否决了司马玄的猜测。

“那大人所言何事?”司马官追问道。

“燕、齐、鬼戎三国比邻,三国之中各有乌盘、大泉、白头三江东流,最后都汇入渭水。”

“约莫六十年前,三国几乎都无一例外的开始清理各自疆域内三江流域的阴神阳神,同时扶持一位新的江神一统整个疆域,二位可知为何?”金柳山沉声问道。

司马玄微微迟疑,周围虽无他人,但声音还是尽可能的压低了些许:“我倒是听闻过一些坊间传闻,说是那渭水神国的龙王寿元将尽,陛下有意扶持乌盘龙王,入主渭水……”

“不是传闻,事实就是如此。”金柳山沉声言道:“就是无法入主渭水,也不能让鬼戎与齐二国得逞,否则一旦他们扶持的正神入主渭水,吞噬了渭水气运,那三国之间的平衡便会被打破。其中后果我想也就不必我再言说了。”

司马玄兄弟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但又觉不对,便再问道:“可这与挖掘神庙之事又有何干系?”

“本来是没关系的。”金柳山面露苦笑:“可偏偏那吕观山得了失心疯,斩了乌盘龙王盘踞乌盘城的龙魄,这样一来圣上废了好些力气在乌盘江为乌盘龙王布下的大局便失了衡,缺少了乌盘城流域的气运支撑,乌盘龙王就无法如期晋升为掌管一州之地风雨的昭月正神。”

“这本也不是大事,只需要花些时间,乌盘龙王便可再次吸纳乌盘城的气运……”

“但坏就坏在,五日前我们接到消息,渭水龙王大限将至,不出三月必然殒命……”

“朝廷没有那么多时间去等乌盘龙王慢慢重新吸纳乌盘城的气运,他们决定用一个更简单也更迅速的办法。”

说道这处,一阵夜风袭来,带着些许寒意。

金柳山的神色阴沉,他瞟了一旁的二人一眼,低声说道:“水淹乌盘城。”

第五十六章 一家人

那夜风不知从何处而起,吹过了猴狐林,灌入了乌盘城,将刘青焰卧室前的窗户吹打得当当作响。

睡得正香的刘青焰被这声音所惊醒。

她从床榻上坐起身子,透过窗户看向院落中,夜风大了几分,看样子似乎有要下雨的驱使。她不免有些担忧,微微思索便站起身子,想要去到院中。

但脚步方才跨出,小家伙却忽的像是想到什么,她又赶忙溜回了自己的床榻,伸出手在枕头下一阵摸索,最后寻到了两根黄色的发带。她熟络的用这发带将自己头上的冲天鬏扎好,伸手摸了摸头顶,似乎在确定着些什么。待到一切无恙,她才吐了吐舌头,跑到了院子中。

夜风又大了几分,吹得小院的院门哐当作响。

刘青焰紧了紧披在自己身上的毛毯,迈步走到了院中,但却并未去查看院门处的情况——她们家的院门就是如此,一到风雨天便响个不歇。

刘青焰看向一旁那座有些突兀的立在她家院落中的“建筑”——说是建筑,多少有些夸大其词的嫌疑,那东西不过是四根木桩与十余根竹条铺就成的棚子,上面放着些茅草,却因为时间缘故没有来得及铺实,只是稀稀疏疏的摆放着,象征意义远大于它们的实际作用。

刘青焰的冒着夜风走出卧室的真正目的显然便是这个简陋的木棚,她站在棚外小心翼翼的朝里看了看。

但夜风吹来的云层却遮挡了星辰与明月,刘青焰的眼中一片漆黑。

风又大了几分,木棚上的茅草被夜风卷起,刘青焰皱起了眉头,神色担忧,她鼓起勇气朝着木棚中喊道:“你睡了吗?”

“……”木棚中一片安静,并无任何声音回应。

“我可以进来吗?”刘青焰又问道。

“……”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刘青焰甜甜一笑,嘴角露出了梨涡。她说罢那话,便不再犹豫,迈步走入了木棚之中。

木棚中愈发的漆黑,刘青焰瞪大了眼睛在木棚中四处张望,像是在寻找着些什么。

“你在吗?”她轻声问道,却依然没有任何声音给予她回应。

夜风吹个不停,周围的黑暗与静默让刘青焰有些不适,她壮着胆子又往里走了一步。

这时,一双铜铃般大小的眼睛忽的在她身前睁开,饶是在这样不见星月的黑暗中,那双眼睛依然闪烁着青色的光彩。

刘青焰哪曾见过这样的场景,她一个哆嗦,身子僵在了原地。

而那双眼睛的主人却似乎并不打算放过女孩,他朝前靠了靠,刘青焰便下意识的往回退去一步。

眼睛的主人再次上前,刘青焰继续后退。

很快,刘青焰便被逼出了木棚。

一阵夜风忽起,吹得不远处的院门再次哐当作响,吹得刘青焰身上的毛毯扬起,也吹得天上堆积在云层散开,月光洒下,照亮了这处小小院落,刘青焰也终于看清了那双眼睛主人的模样。

那是一头青牛。

一头比起寻常牛要壮上一圈,但浑身的皮肉却有些发皱的青牛。

在看清青牛的模样后,刘青焰眨了眨眼睛,脸上没了方才的惶恐之色,她缓缓的伸出了手放到了那青牛的眉心间,小手轻轻的抚摸着青牛的脑袋。

青牛铜铃大小的眼睛眨了眨,有些发愣,但下一刻它巨大的牛头便用力一甩,将小女孩放在它头上的手给挣开,不过它对力道的把控却极为精准,并未因此伤到刘青焰半分。

“哞!哞!”

它的嘴里发出一阵闷哼,脑袋不断的摇晃似乎在响刘青焰示意着些什么。

刘青焰愣了愣,看向那青牛牛头摇晃的方向,却是她的卧室。

她笑了笑说道:“知道啦,我一会就去睡觉,这个给你。”她说着便从自己的身上取下了那块毛毯,递到了青牛的跟前。

青牛顿了顿,铜铃大的眼眶中写满了困惑。

刘青焰笑盈盈的拿着毛毯转到了青牛的身后,垫着脚想要将毛毯铺在青牛的身上,可是青牛着实生得太过高大,刘青焰蹦跶了半天也没办法如愿以偿。

青牛巨大眼珠眯起,那青色的瞳孔中似乎有些无奈,而无奈的深处却又藏着淡淡的笑意。

哞!

他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身子缓缓卧下,刘青焰见状赶忙将毛毯铺在了它的身上。

她眉眼弯弯,嘴角露出梨涡,蹦蹦跳跳的回到青牛的跟前:“这下你就不冷了。”

哞!

青牛又发出一声闷哼,似乎在催促着女孩快些回去。

“知道啦,知道啦。”女孩连连摆手,嘴里应付着青牛的催促。但接下来她却并无离去的意思,反倒是不顾青牛一个劲的闷哼,自顾自的靠在青牛的背坐在了地上。

哞哞哞!

青牛发出的声音急促又沉闷,刘青焰却伸手抚摸着青牛的背部,轻声言道:“就一会,我陪你坐一会好不好。”

“等到天上的乌云都散了,确定不会下雨了我就走,好不好?”

青牛不满的摆了摆自己的脑袋,像是抗议,但这并无法改变刘青焰的心思,小女孩对此视而不见,她就这样靠在青牛的背上,仰头看着天空,瞳孔中倒影着穹顶上忽而出现,又忽而被乌云遮掩的星光,怔怔出神。

“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

“我出生前,我爹就死了,我从来没见过我爹的模样。那时候我身体很差,我娘给我找了很多大夫都没用,直到有一天,乌盘城来了位知县,他是个书生,却能治我的病。”

“但他说,他治的只是标不是本,我要想无碍,就得等到一个人。”

说到这里,刘青焰有歪着头指了指正屋,正屋里为点烛火,但隐约能看见正屋的中心似乎摆着一个神龛。

“你看得见对吗?就是那副画里的人,知县大人说,只要我能等到话里的人回来,我的病就能彻底好起来。”

“对了,你知道画里是谁吗?是我的祖爷爷和祖奶奶。”

“我娘说我的祖奶奶死了快六十年了,到死的时候她还在等着祖爷爷回来,她让爷爷要把这个包子铺一直开下去,因为这样祖爷爷才能嗅着他最喜欢的包子味,寻到回家的路。”

“那个知县是个很好的人,但他说的话我娘却有些不信,毕竟这样算起我的祖爷爷怎么也有一百多岁了,他能活到这个时候吗?那如果他活着的话,又为什么不回来见一见祖奶奶呢?”

“但知县说可以的,他说离家的人一直在寻找归家的路,哪怕天再黑,路再崎岖,只要家里还点着烛火,顺着光,就是爬,他也会爬回来的。”

“我不知道我娘是被知县大人说服了,还是病急乱投医,总之从那天起,那副祖爷爷和祖奶奶的画像就被娘供奉了起来。”

“再后来,知县大人死了,被大水卷走了。周围的城里的婆婆爷爷都说那是知县大人惹恼了龙王爷的下场,但我绝对知县大人是个好人,他做的都是好事,说得话也都是很有道理的话。龙王爷为什么要生气,为什么要卷跑知县大人?这是不是就说明龙王爷其实不是好人呢?我把我的想法说给我娘听,我娘却很生气,让我不准乱说,更不能更任何人说起这话。”

“我娘很辛苦,每天都要和面到很晚,天不亮就要起床张罗,我不认为自己错了,但我愿意听我娘的话,自那以后我就真的没有再说过那些话。”

“后来来了新的知县,人也很好,对大家都好,我的身体好像也没了问题,甚至比起很多同龄人都要好。但我娘却始终放心不下,她说我的爹、我的爷爷、我的祖奶奶都是这样,平日里看着比谁都精神,可那奇怪的病一来,活生生的一个人,转眼就没了。我娘觉得我的病跟他们一样,或许真的就如以前那个知县大人说的那样,只有等到祖爷爷回来,我的病才会好转。”

“只是这事太过缥缈,我娘除了每日惴惴不安,唯一能做的就是好生供奉着祖爷爷和祖奶奶的画像。就这样一直到了半个月前,一个老爷爷来我们家买了包子。虽然他和画像中年轻的祖爷爷一点都不一样,但我见了他一眼,就认出了他。”

“我把这事告诉了娘,我娘当然不信,但在我的坚持下她还是试探过对方几次,可那老爷爷却始终不给她回应,但我却很确信他就是我的祖爷爷。”

说到这里,刘青焰忽的站起了身子,走到了青牛的跟前,她一脸严肃的看着青牛:“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靠的不是眼睛,而是心。”

“我能感受到祖爷爷,就像他应该也能感受到我。就像很多年魏知县说的那样,我们是一家人。”

“无论他是画像中的年轻叔叔,还是弯腰驼背的老人,又或者……只是一只牛,我都能找到他。”

青牛的脑袋忽的抬了起来,青色的眸子中写满了不可思议,小女孩却朝着它笑,可眼眶中却又泪水顺着脸颊涌下。

忽的,一阵夜风袭来,吹得院门哐当作响。

吹乱了今日才修好的木棚上的茅草,也吹落刘青焰用来困着两个冲天鬏的发带。

发带随风落下,她的冲天鬏散开……

两只小小的、并不起眼的牛角在发丝落下后,展露在了夜色中。

第五十七章 献计

“水淹乌盘城。”金柳山的话宛如一颗巨石投入了湖面,激起了千层浪涛。

“那这乌盘城的四千户人……”蓄着羊角胡的司马玄在听闻此言后脸色一变,问出此言时声音竟隐约有些颤抖。

金柳山却在说完此言后一直盯着二人,司马玄这般变化他自是看在眼中,虽然嘴角还是带着笑意,可眯着的眼缝中却隐隐亮起了寒光。

好在一旁司马官察觉到了金柳山的试探之意,他赶忙迈步上前,说道:“大哥好生糊涂,为了陛下、为了大燕,这四千户人的牺牲算得了什么?陛下爱民如子,我大燕朝哪一个人不曾知晓,陛下做出此举,想必也是痛心疾首的无奈之举。我们做子民辅佐就是,不必伤怀。”

司马玄一个激灵,抬头看了一眼双眸眯起的金柳山,顿时额头上冷汗直冒。他连连点头,言道:“是在下糊涂了,糊涂了。”

金柳山脸上的笑容绽开,之前眸中升腾的寒意不见踪影。他语重心长的言道:“二位长老都是江湖上德高望重的前辈,心存仁爱当然是好事。”

“但俗话说得好,慈不掌兵,善不为官。有些事有些决断上面做了,自然就有上面的考量。更何况乌盘城前后出了那么多反贼,谁又敢保证里面藏着的没有其他反贼呢?为了朝廷的稳固,这些牺牲是难免却也值得的。陛下与皇后娘娘素来看好乾坤门,我相信二位身为乾坤门的长老,在这样的大是大非面前还是拎得清的,对吗?”金柳山的语调轻柔,大有循循善诱的味道。

司马玄两兄弟却听得面色发白,水淹乌盘城到底是陛下的主意还是皇后娘娘的主意在这时已经不重要。上面的人是不会犯错的,就算错了,那也是下面的曲解圣意造成的。这四千户人当然得死,但若是许多年翻了案,这黑锅会落在谁的头上那就没人能说的准了。

金柳山看出了二人的迟疑,但他并不着急,他很明白,在这样的决断之前,没有犹豫之人才是最可怕的。他眯着眼睛继续说道:“二位都是见过世面的人,这世上哪有没风险的买卖。若是有那这买卖恐怕也赚不到乾坤门想要的价钱。”

“前朝覆灭之前,乾坤门也是有大圣的一方巨擘,是可与玉鼎峰、紫云宫比肩的神宗,这才百年光景,落到今日地步是为何?二位可有细想?”

说道这处的金柳山有意顿了顿,目光再次看向二人,见二人虽然依旧低头沉吟,但眸中闪烁不定的神采显然已经是对此事意动。到了这个地步,金柳山很明白,是时候拿出那颗压垮骆驼的稻草了。

“对了,来的时候太急,我是不是忘了告诉二位,就在三天前,玉鼎峰的卫流芳已经正式将五皇子收为了关门弟子。”

这话出口,司马玄兄弟二人纷纷身子一震,彼此对望一眼,都从各自的脸上看到了深深的惊骇之色,司马玄更是在其后看向金柳山言道:“大人此话当真?”

“此等大事金某人区区一位千夫长,岂敢妄言?”金柳山笑言道。

再次得到肯定答复的司马兄弟又互看一眼,这一次他们的眸中没了之前迟疑又或者惊骇,有的只剩下下定决意后的狠厉。

司马官上前一步朝着金柳山神色庄重的拱手一拜:“大人今日之恩,我乾坤门永世难忘。”

说罢也不待金柳山回应,司马官便继续言道:“我这就修书一封与三位圣子,让许宣继续为洛鹤护道,这样一来,叶渊圣子应该可以抽出身来,赶到乌盘……”

“谁在那里!”司马官的话说到最后,可不远处却忽然传来一声爆喝,是那被金柳山遣散的苍羽卫巡逻时发现了什么。

三人抬头看去,却见那苍羽卫爆喝的方向赫然便是离他们所处之地极近的一处土丘。三人顿时脸色一变,而司马玄最先反应过来,他的右手伸出,一道红色的神门在掌心亮起,一只浑身沐浴火焰的神鸟虚影在神门中游走,接着一枚染着烈焰的火球从神门中涌出直直的轰响不远处的土堆。

“小心。”

一声轻呼从土堆响起,土堆在烈焰的轰击下四散炸开,数道身影从土堆后跃出,落向一旁。

这般响动引来了周围巡逻的苍羽卫,他们从各处涌来将那几道身影团团围住,而借着那些苍羽卫手中的火把,金柳山等人也看清了他们的模样。

“阿橙?!”金柳山的脸色一变。

“魏来?!”另一道惊呼也随即响起,却是那闻声赶来的孙伯进。

“你认识他?”金柳山回眸看了一眼孙伯进问道。

孙伯进赶忙上前,将他所知的关于魏来的一切尽数告知了金柳山。

金柳山的心思活络,听闻这些顿时便想到了之前发生在乌盘城中的盗尸一案以及罗相武一行人的失踪。很显然一个傻子是不会与阿橙这样的人物一同出现在这猴狐林的,更不会这么巧出现在关山槊的神庙周围,这其中猫腻金柳山微微思索便想了个通透。

“阿橙姑娘,看在太子的面子上,下官不想与你为难,可你竟然与一位钦犯搅在了一起,这事若是传扬了出去,太子的颜面又该放在哪里?”金柳山眯着眼睛言说道,上扬的嘴角带着笑意,这对他来说算得上是意外之喜。

说罢这话,他朝着身旁的司马玄兄弟使了使眼色,示意他们准备动手擒下魏来一行人。

可就在这时,一道清冽的光芒从阿橙的长衫下涌出,直奔金柳山的面门而来。

金柳山心头一惊,这阿橙的心思断不能以常理度之,之前敢当着那么多人面斩杀数位苍羽卫便已算得胆大妄为,此刻更是直接对一位朝廷命官出手。

那寒光凛冽,速度极快带着阵阵破空之音,转瞬便杀到了金柳山的跟前,金柳山露出惊惧之色,一旁的司马官却赶忙伸出手横在了金柳山的面门与那飞来的寒光之间。一阵沉闷的轰鸣身响起,司马官的手背上赫然浮现出一道青色的神门,龟身蛇尾的玄武之相在那神门中昂起了头颅,青色的光芒大盛,六角形的龟壳纹路顺着青色的光芒铺开,在司马官的手背上化作了一道盾牌。

轰!

寒光轰击在青色的屏障上,龟纹裂开,寒光深入一寸,幽冷的锋芒直指金柳山的眉心,金柳山眸中泛出惊恐之色,身形僵硬。但好在那司马官双眸一凝,背部、胸膛以及眉心又有三道神门同时亮起,青色的光辉与伸出的手背上的神门连成一片,那龟纹涌动,开始朝着被寒光撕开的裂纹合拢。

寒光振动,像是被困住的野兽想要冲破牢笼,却终究不得其法,在数息后光芒散去,归于寂静。而这时诸人也终于看清那寒光的真实模样——一柄并无任何花俏可言,通体雪白的一尺短刀。

金柳山终于回过了神来,他感激的看了身旁的司马官一眼,随即面色一冷,言道:“拿下!”

司马玄随即迈步而出,四道缠绕着烈焰的神门张开,神门轰鸣,巨大的烈焰神鸟虚影在他的背后浮现,神鸟高鸣,赤炎喷吐,一道道头颅大小的火球如暴雨般朝着魏来几人矗立之力倾泻而下,而周围围杀过来的苍羽卫也纷纷蹲下身子,神机弩拉满弦身,烈羽箭爆射而出。

“走!”阿橙见状双眸一凝,一只手张开喝道:“夜尾。”那把一尺短刀一震,破开了龟纹的束缚遁入阿橙的手中,阿橙收刀,将一旁的魏来衣襟拎起,也不管魏来作何感想,身形一闪便化作流光朝着远处遁去。

身旁一直未有出手的男孩见状骂了句:“真没义气。”也无心与这群人周旋,一只手伸出,无数剑影从掌心涌出,迎上那些飞射而来的烈羽箭与火球,阵阵轰鸣爆开,层层烟雾升腾,将此处笼罩得不见天日。

而待到一切归于平静,金柳山沉眸看去却依然寻不到诸人身影。

他的面色一寒,盯着那处被轰得坑坑洼洼的地面言道:“去把虎字营调来,他们谁也不能逃!”

身旁的甲士闻言正要应是,一旁的司马官却赶忙言道:“大人!阿橙的修为高深,是宁州翰星榜上排名三甲的人物,他若要跑,任凭再多寻常苍羽卫也寻之不到。而那个男孩,我随未有细观,但看他出手的剑气纯正,加上身旁的两位侍女,恐怕应是宁修的儿子宁川。咱们大张旗鼓的搜寻他们的踪迹一来会引起那些江湖人士的忌惮,二来打草惊蛇还难有所得……”

若是放在之前,司马官如此阻拦金柳山行事,以金柳山此刻的满心怒火,定会呵斥一番。但现在司马官可是他的救命恩人,金柳山自是不会与他难堪,但心中愤恨难平:“难道就这样放他们走了?二位不要忘了他们偷听到了什么,此事传扬出去,坏了陛下名声,圣责落下你我都难辞其咎。”

司马玄二人闻言纷纷脸色难看,一时间纷纷沉默下来。

就在诸人心思不郁之时,一旁被这番情形吓得不轻的孙伯进终于回过了神来,他看了看眼前的三人,微微思忖,终是鼓起勇气言道。

“大人,小的有一计,或可一解大人心中忧虑。”

第五十八章 朝堂之争,江湖之计

趁着金柳山调配人手封锁猴狐林的空档,魏来一行人逃出了猴狐林。

走出猴狐林的众人在那时互望一眼,方才同心协力相互掩护的劲头过去,此刻三方人马又默契的各自退开,保持距离。

魏来的眉头紧锁,心事重重。

他仔细回想着之前听到的谈话,心底有巨浪翻涌,吕观山拼死斩了乌盘龙王盘踞在乌盘城中的龙魄,那个心生魔障的书生大概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善举会给乌盘城带来这么大的灾殃。

魏来的拳头握紧,抬头看了阿橙一眼,率先打破了沉默:“方才谢过阿橙姑娘出手相助。”

魏来的态度诚恳,他很清楚若非阿橙最后将他从战场上拎走,哪怕他铤而走险动摇老蛟蛇的力量也不见得能够冲出对方的层层封锁。

“那就把关山槊的传承交出来。”但阿橙却丝毫没有与魏来客气的意思,语调平静的言道。

少年脸色一变,再言道:“阿橙姑娘,我的身上并没有你要找的关山槊的传承,如若不信,我大可放开心神,由你气息游走一观。”

话说道这般地步,若是常人大抵都会暂且相信魏来。毕竟就连那老谋深算的罗相武也因此着了魏来的道,死在了猴狐林。但阿橙不是罗相武,她闻言之后脸色不变,继续言道:“不过一日光景,你的体内比起昨日便多出一枚武阳神血,我并不认为这是靠你自己的本事做到的。”

“我不知道你是学得了什么隐匿之法,还是另有隐情,但我要知道你所知道的全部真相。”

“我救了你一命,你的命就是我的。你不拿出东西来换,我就要要回我的东西。”

阿橙这话说得极为平静,没有挟恩图报的咄咄逼人,也没有循循善诱的苦口婆心。似乎这一切在她看来都是理所当然得不能再理所当然的事情。

魏来的心头一震,他知道是在躲避于土堆后时,阿橙已经用了某些法门神不知鬼不觉的探明了他体内的状况。魏来没有心思去为此恼怒,这个世界就是如此。

无论是白纸黑字写着,被刻在泰临城城墙上的大燕律法,还是江湖之中人人挂在嘴边的江湖道义,都是上位者用来约束下位者的手段。所谓公平、所谓尊严都是建立在你自己足够强大的基础上一般。

就如阿橙可以在魏来毫无知觉的情况摸清楚魏来的一切,将魏来的性命当做她博弈的筹码;也正如这灯火阑珊的乌盘城,远在泰临城的大人物们,可以如同街角买卖一般,在衡量过孰轻孰重,利弊得失之后,只需轻轻一笔便可将这乌盘城从地图上抹去,当然与之一同抹去的还有乌盘城四千户人的身家性命。

魏来的拳头紧握,身子颤抖,脸色发白。

六年前,他爹娘为了阻止乌盘龙王的神庙修入乌盘城,丢了性命,但他们尸骨未寒,龙王庙便早已香火鼎盛。

六年后,吕观山拼得性命不要,也要将空食香火蛀虫斩下马来,可这才半个月的光景,更歹毒也更丧心病狂的算计却笼罩在了乌盘城的城头。

吕观山说,这世上的善都是无根浮萍,掐灭一撮便少上一撮。而这世上的恶却如参天大树,你斩掉一株,不待春风再起,它们便又死灰复燃。

魏来并不喜欢乌盘城的百姓,他们太傻,将为他们生为他们死的守夜人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当做酒后唏嘘的本钱。却将那些真的害他们性命,食他们血肉的恶魔高高供起,奉为神明。

但他还是要救他们。

想到这里,他抬头看向阿橙:“姑娘说得很对,魏来的命是你的。我给不了你关于关山槊的任何讯息,但我想请姑娘让我多活三日,三日之后若侥幸活着,这条命姑娘拿去也罢。”

阿橙的眉头微微一挑,意识到了什么:“你想救他们?”

魏来应道:“不,是我要救他们。”

阿橙上下打量了魏来一眼:“就凭你?”

男孩并不想再这个问题上多做辩解,他言道:“我不知道任何关于关山槊的事情,姑娘心善,给我三日活路,魏来铭记于心,结草衔环以报。姑娘不肯,魏来俯首认诛,绝无半点怨言。”

而说罢这话,他便沉默了下来,目光平静盯着女子,等待着她做出她的决定。

……

“看样子,这架是打不成了。”宁川悠哉悠哉的靠在了路旁的树干上,看着对视的双方,长长的叹了口气。

将双方依然对视,并未有将他的话放在眼里,宁川索性走到了二人之间,说道:“这样吧,本少爷发发善心,帮帮你们,可好?”

魏来与阿橙依旧不语,宁川却也不以为意,他指了指阿橙,看向魏来:“这家伙是袁袖春的人,嗯,也就是咱们大燕的太子。她要为袁袖春取得关山槊的传承,你懂的。皇帝老儿年纪大了,枕边又有个年轻漂亮的媳妇一个劲的鼓动着他把他家业交给另一个儿子。”

“老家伙呢?也不知是念着旧情还是喜欢看他们儿子跟儿子打来打去,总归耳根子还算坚挺,暂时没有这心思。但暂时不能代表永远,况且后母家大欺主,要是再让有娘疼的小儿子得到这份传承,那老家伙不坚定,天平保不齐就要朝着某一方动摇了。”

“所以。你明白关山槊的传承对于咱们阿橙姑娘意味着什么了吗?”宁川说到这里,朝着魏来眨了眨眼睛。

魏来沉默了一会,迟疑之后还是言道:“小哥的好意魏来心领了,但……关山槊的一切我不会说,这是我的规矩。”

被魏来坚决的态度噎住的宁川愣了愣,但随即讪讪的摆了摆手,竟出奇未有露出恼怒之相。他又转头看向阿橙,言道:“诺,这家伙油盐不进,看样子是一定不会开口了,怎么办?要不我帮阿橙姑娘杀了他?作为回报,你跟我好好打上一场,如何?”

阿橙转眸看了满脸戏谑笑意的宁川一眼,却并不言语,继续沉默下来。

“怎么舍不得?不会是看上他了吧?”宁川言道,又斜眼瞟向魏来,啧啧言道:“瘦是瘦了点,但若是练上个一年半载,再好生打理一番,别的不敢说,至少比袁袖春那小子看着……”

宁川说得兴起,但这是阿橙看向他的目光却陡然变得冷冽了起来,宁川脸上的笑容一滞,赶忙停下了嘴里的胡言乱语。接着他干咳两声,又言道:“其实咱们心知肚明,你不会杀他,对吗?”

“毕竟十五年前魏守与吕观山都曾为侯爷上疏平怨过,虽然最后没能改变圣意,但当年可也只有他们站出来为侯爷说话,甚至还因此受到了不小的牵连。阿橙姑娘总归是忘不了这份恩情,所以我觉得你也不用吓唬这小子了,不如我来帮你们想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嗯,这次是正儿八经的办法。”

阿橙眸中的寒意稍减,态度似乎有所缓和,魏来见此状,暗暗猜测这宁川所言之物想来确实确有其事,只是他从未听自己父亲又或者吕观山提及过。

“什么办法?”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阿橙忽的言道。

宁川展颜一笑:“这才对吗,咱们有话好好说,动不动就要杀要剐的多没……”

随着阿橙再次冷冽下来的目光,宁川也不得不再次收敛起自己意犹未尽的唠叨。他赶忙神色一正,言道:“其实事情哪有那么复杂。”

“强弱是没有恒定标准的,对于我而言,强弱是天下人。但对于袁袖春而言,强弱却只是那位小了他十八岁的弟弟。他得不到关山槊的传承,没关系,关山槊不是在这小子那里吗?你不说我不说,就没人知道,那他那位弟弟同样得不到。”

“当然阿橙姑娘可能并不满意让这样的结果,毕竟对于现在的袁袖春来说,止步不前,便等同于等死。所以我还为阿橙姑娘想了弥补之法。”

说道这处的宁川眯起了眼睛,眼缝中漫出了灿烂的笑意。

“既然袁袖春没办法变强,那咱们就让他那位弟弟弱下去……”

“什么意思?”阿橙的眉头微皱,并不喜欢宁川的有意卖弄。

宁川不以为意,他伸手指了指一旁的魏来言道:“帮他。”

第五十九章 无妄之灾

孙大仁这几日过得可不太好,自从在魏来的老屋坏了他爹的“大事”后,他便一直被孙伯进禁足在家。

心中装的星辰大海的孙大仁哪受得了被关在笼中的感觉,他想过逃跑,却被孙伯进抓回来一阵毒打,也想过据理力争,于是乎他每个月三十两的月钱被他爹扣了一半。

孙大仁只能告诉自己成大事者能屈能伸,暂时就做个他爹眼中的乖孩子吧。

孙伯进倒是宠爱自己的独子,对于之前孙大仁所做的事情只字不提,又是带着他面见新来的官老爷,又是带着他宴请乾坤门来的长老。毕竟此间事了,孙大仁便会随着那些孙伯进口中的仙师们去往乾坤门,与他们打好关系,混个脸熟日后也好有个关照。

只是饶是孙大仁这样粗线条也看得出,他爹的百般讨好,并不怎么让那些仙师受用。乌盘城毕竟是小地方,孙大仁平日里虽然凭着一身蛮力作威作福,但自己却也清楚,比起赵天偃、吕砚儿之流,他还是差得太远。能入乾坤门他爹都不知道废了多大的功夫,用了多少人情。

送走仙师们那天,孙伯进喝得酩酊大醉,拉着孙大仁絮絮叨叨的说了半晌,口齿不清,翻来覆去所言的不过那几句现话。无非是你要出息,要对得起你老子,你娘。在外不要惹事,不能由着性子来。

在孙大仁的记忆里,孙伯进很少喝成这样。上一次还是他娘走后的头七。

平心而论,孙大仁并不喜欢自家老爹在一些事情上的做法,但总归孙伯进是他老子,他得争这口气,在乾坤门混出这个人样,这才对得起他爹现在的曲意逢迎。孙大仁从那天起便收起了再胡闹的心思,每日安静的呆在家,淬炼肉体,争取早一日凝出第六枚武阳神血。

这日子过得很快,昨天夜里仙师们又来寻到孙伯进,双方神神秘秘的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孙伯进便着急忙慌的要出门,临走时满面红光似乎颇为高兴。他嘱咐孙大仁不要乱跑,又告诉他估计过不了几日他就得随仙师离去了。

离开乌盘城。

这是吕砚儿离去后,孙大仁很长一段时间日思夜想的事情。但当这一天这得快来临时,孙大仁却反倒是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了。

那是一种不安、兴奋又隐隐不舍的诸多感情混杂在一起后所带来的体验。孙大仁想过办法,用枕头捂着头,去院中狂奔舒适圈,最终都无法用睡意压下那心头翻涌的情绪。

天蒙蒙亮,失眠一夜的孙大仁从床榻上坐起了身子,他决定要去做些什么,为自己在乌盘城十六年的生活画上一个句号。

但他细细想了想,整个乌盘城到底谁才能使那个他可以倾诉的朋友呢?好像并没有,嗯……好像也不是没有。

他想到了魏来,他毕竟答应过他要带他去乾坤门,但看现在的情形,似乎不太现实,那总归得给他个交代吧?抱着这样的心思,孙大仁看了看窗外的院墙,他的爹一夜未归,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念及此处,孙大仁打定了主意。

……

“娘,等会咱们去山里砍些竹子来,把这边上围住,免得下雨淋进棚子里好不好?”

天才蒙蒙亮,张婶便起了床,点燃了灶台中的活火,将昨日做好的包子一一放入蒸笼中,她得赶在辰时之前出笼两笼包子。刘青焰在一旁的木棚边上收拾着昨日被夜风刮下来的茅草,嘴里嘟囔道。

正在忙活的张婶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又看了看那安静躺在木棚中,背上披着毛毯的青牛,她微微一笑,言道:“好。”

“这上面也得压些石块,或者和些稀泥,不然风一吹,就落下来了,雨水也拦不住。刘……牛儿年纪大人,经不得风雨。”刘青焰的话说道一半,又顿了顿,这才接着言道。

张婶往蒸笼放着包子的手微微一顿,她听出了刘青焰话里的变音,但她终究还是没有去戳破,她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妇人,很多事情她难以理解,也害怕理解,但自己的女儿能够彻底摆脱某些厄运,对她来说便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好。”她展颜一笑再次应道,手上的动作又快了几分,目光却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那头垂垂老矣的青牛。那是昨日魏来送来的牛……

咚咚咚!

咚咚咚!

……

忽的院门处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母女两同时站起了身子,那卧在牛棚中的青牛也抬起了头,看向院门方向。这个时间太早,最多卯时出头,哪有人这么早就上门买包子的?

“谁啊?”张婶用身上的围布擦了擦手,试探性的朝着院门方向唤了一声,歪着脑袋小心翼翼的朝着院门的缝隙望去,想要看清门外之人的模样。但透过门缝,她所能瞥见的却只是一片片雪亮的银甲。

这足以吓得妇人心头的亡魂大冒,她一个激灵,下意识的便拉住了自家女儿的衣衫,将她护在了自己身下。身后木棚中的青牛站起了身子,巨大的身躯几乎侵占了整个木棚。

轰!

门外之人显然并没有足够的耐心,在久未得到屋内的应答之后,一只脚轰然踢开院门,那也算屋中值钱家当的铁锁从中裂开,随着倾塌的木门落入院内,扬起一阵尘埃。

一群银甲甲士鱼贯而入,涌入了院门之中,将院中的母女团团围住。张婶母女哪曾见过这般景象,纷纷脸色发白。张婶强提起勇气,颤抖着声音问道:“你们……你们要做什么。”

包围着她们的苍羽卫们面色阴冷,沉默不语。

数道身影这时从门外的苍羽卫中排众而出,这些来者妇人大都眼熟,金柳山、司马玄兄弟、还有贯云武馆的馆主孙伯进。

“哼,做什么?你以为本官放了你真的就是因为怕那阿橙不成?不过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而已。”

“昨日,恶首魏来、阿橙都已被本官抓住了尾巴,如今仓惶逃窜。你们母女勾结逆贼,今日本官就要押你们回去候审!”

为首的金柳山冷笑一声,此言一落,数位苍羽卫迈步而出,就要拿下那母女二人。

苍羽卫个个甲胄雪亮,气息凝练,身形亦异常高大,张婶母女哪曾见过这样的场景,只能是连连后退,根本生不起半点的抵抗亦或者逃跑的念头。

但一味退让终究不是办法,很快母女二人便撞在了木桩——那个牛棚的木桩。

甲士们面露狞笑,相对于他们围杀过哪些悍匪、刁民又或者不知命的阴神阳神,眼前这两位显然是上不得台面,甚至无法被称为对手的对手。他们缓缓的迈步上前,不急不躁。

“别过来!别过来!”张婶彻底慌了手脚,她伸手指着那些苍羽卫,将自己女儿护在身后,嘴里大声的吼道。只是她无论吼得如何声嘶力竭,都并无法唬住这些甲士,甲士们继续靠近,将母女二人团团围住。

张婶心头慌乱,那护着刘青焰的手忽的摸到了什么东西,那是斜靠着木桩而放的一根长棍,应当是昨日搭建牛棚剩下的材料。张婶在那时心头一横,她很清楚一旦被这些家伙抓走,对于她以及她的女儿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她顾不得其他,那握着木棍的手便在那时抡起,狠狠的砸向了那位离他最近的甲士。

砰!

一声闷响荡开。

大概是未有想到张婶这样的妇人竟然会有反抗他们的勇气,那木棍直直的击打在了苍羽卫的头颅,木棍被折成了两段,那苍羽卫没有来得及做出半点反应。

张婶一个女子的力道当然足以伤到苍羽卫,但这样的做法却足以激起他的怒火,煞气却涌上了那人的眉梢。

“贱人!”那人发出一声低吼,伸手一把拉过了张婶,将她的身子重重的摔在了地上,然后拳头抡起就要砸向张婶。

“娘!”一旁的刘青焰见状发出一声惊呼,小小的年纪却有旁人难以企及的勇气,她上前抱住了那人的手臂,想要阻止对方的施暴,可以她的年纪哪能是那苍羽卫的对手。

“滚。”男人不耐烦的闷喝一声,那只手一挥,便将刘青焰甩到一旁,她那小小的身子撞到了木桩旁,重重的落地,脑袋低沉,似乎陷入了昏迷,不知生死。

苍羽卫们却根本不去理会刘青焰的死活,他们掏出了手中的刀,以刀柄为杵,纷纷砸向到底的张婶。

一旁的孙伯进眉头皱了皱,他鼓起勇气看向金柳山言道:“大人……她们要是死了,咱们就没有胁迫魏来与那个女子的……”

“没关系,我这些手下最精通这掉人三层皮,不伤一口气的本事了。死不了。”金柳山却摆了摆手,打断了孙伯进的话。

孙伯进还想再说些什么,但那时,金柳山看向他的目光忽的阴寒了几分,孙伯进心头一紧,将那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院落中回荡起张婶的哀嚎与苍羽卫的狞笑。这声音将陷入短暂昏迷的刘青焰惊醒,她抬起头,看向朝着自家母亲挥拳的苍羽卫,惊慌愤怒这一系列的情绪涌向了女孩,她张开嘴想要呼喊些什么。。

“哞!”

但一声高亢的声音却在她的背后升起,将她到了嘴边的话遮掩了下去。

随后一道青色的身影从她背后杀出,奔向人群。

第六十章 我说,放开我祖爷爷

青牛年迈,浑身的皮肤皱皱叠叠,像是老树的树干,坑坑洼洼。牛角不再锋利,上面满是斑驳的痕迹,眼窝深陷,尾巴上的毛发稀薄。

但他足够高大,当它冲出牛圈时,巨大的牛角一顶,打得兴起的苍羽卫中便一人被牛角掀飞,身子被高高抛起,落入数丈开外的金柳山的脚下。

它继续冲撞,牛蹄将一人踩在脚下,牛尾将一人横扫飞出,重重的摔入木棚中。周围的苍羽卫大都心头一惊,纷纷退避开来,被打得发丝散乱的张婶终于在青牛的庇护下,暂时逃避了被继续毒打的厄运。

金柳山低头看了看胸口被洞开一道血洞的苍羽卫,鲜血不住的从那人的胸口与嘴中溢出,眼看是活不下去了。金柳山并没有理会自己下属嘴里的哀嚎,他随即便抬头看向那头护在那对母女身前的老牛,目光停留在他已经被染红的牛角上。

苍羽卫所穿戴的甲胄名为亮银甲,是由断刃铁所铸,坚固无比,就是寻常刀刃也难以破开。这青牛能做到这一点,显然绝非凡物。

金柳山的眼睛在那时眯起,他低声言道:“想不到这小小的乌盘城还真是藏龙卧虎啊。”

青牛的鼻尖喷如着浊气,一只前蹄不断的踩踏着地面,巨大的眼睛中血丝密布死死的盯着周围长刀紧握的苍羽卫们。

“一起上。”也不是谁发出这样一声高呼,围着青牛的十余名苍羽卫们应声而动,直直的杀了上去。

哞!

青牛巨大的头颅扬起,正前方的两位苍羽卫的身子便在巨力之下被生生掀飞,它的牛尾一挥,又是两位后方的苍羽卫在哀嚎声中到底,脸上被从中划开,割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但双拳毕竟难敌四腿,两侧杀来的苍羽卫显然不是青牛可以防御的,数把幽冷的刀刃砍在了青牛的身上。虎贲刀的锋芒正盛,青牛的血肉之躯显然不足以对抗如此利器。

一道道血肉被割开,青牛嚎叫一声,身形一转,将两侧的苍羽卫掀飞,他们的身子四散倒退,撞入院墙,伴随着墙体坍塌的尘埃被淹没其中。

金柳山身旁的司马玄兄弟见状,纷纷皱起了眉头,就要出手,金柳山却像是察觉到了他们的意图,一只手伸出,拦下了二人,在他们疑惑的目光下喃喃自语道:“二位长老不必心急,我这些手下都是方才招募的新兵蛋子,正好拿这头老牛练练手。”

此言一出,他身后的苍羽卫们便有数十人涌出,两两一组,各自手中握着一道圆柱形的刀柄状事物,二人将此物合在一起,再次拉开,那两道刀柄之间便浮现出一道金色的微不可查的丝线——割骨弦!那是苍羽卫为对抗大型妖物或者野兽而设计的力气,那丝线看似细小,实则却是用造价昂贵的金蚕丝铸成,削铁如泥,又极为隐蔽。看上去不过头发大小的金丝,却可以将寻常人平整的切成两半。

这手持割骨弦的数十位甲士在狭小院中摆开了阵势,而又有数十名甲士掏出了神机弩,将烈羽箭上弦,箭芒直指青牛。

青牛显然也感受到了危险,它的脑袋不住的四望,若是它愿意,它完全可以一门心思的撞开人群,寻找逃出生天的机会。但显然他不会这么去做,因为它的身后有一位昏死过去的妇人与一位抱着母亲满脸泪痕的女孩。

它没有退路。

咻!咻!咻!

一道道破空之音忽的响起,烈羽箭拖着火尾飞驰而来,青牛摇晃着牛角试图击落那些利箭,但它显然错估了这些苍羽卫最为精良的武器的威力。他的牛角击打在那些烈羽箭上,箭身便忽的一震,随后猛然炸开,青牛的身子在巨大的冲击力中一顿,但还不待他回过劲来,更多的烈羽涌来,有的被他的牛角所阻挡,但却无法阻挡那一次次爆炸的升腾,他的身形愈发迟钝,终于露出了空档,一直利箭穿过了它的牛角,射入了它的脊背。

哞!

青牛发出一声哀嚎,但声音还未落下,那箭身轻颤,随即便猛然爆开,有血肉在炸裂中扬起。而更多的烈羽箭随后涌来,一声声爆炸声接连不断的升腾,将青牛的哀嚎淹没。大片的尘埃扬起遮蔽了这小院中情形,只是隐约间他们看见那道硕大的身影身形越来越慢,越来越迟钝。

最后,伴随着一身闷响轰然倒地。

抱着自家母亲昏迷不醒的身子的刘青焰被那巨大轰响所惊醒,她转过头看向自己的身前,眼帘中,那道巨大的身影到底尘埃扬起,她看见那身影背上模糊不清的血肉,它看见了无数密密麻麻的利箭将它几乎插成了刺猬。

她的眼睛睁大,瞳孔瞪得浑圆,某种青色的光芒开始在她的眼底流转,像是三月春风吹皱的池水。但三月的春风很快便化为了六月的骤雨,她眼底青色的涟漪越剧越高,如同惊涛,也如同燃起的烈火,转眼便侵占了她整个眼球。

……

刘青焰从小就跟别人不一样。

不仅因为她头顶生着的宛如牛角一般的肉瘤,也因为她曾在某个夜里,看见她娘辛苦从井中打水,她生出了一种想要帮助自己娘亲的感觉,于是那井中的水猛然奔涌,朝着井口奔涌,喷薄而出,将整个小院都浇得湿透。

刘青焰被吓坏了,张婶也被吓坏了。

年轻却又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的妇人将这看成了一种诅咒,一种她不知从何处起,却一直跟随着刘家人的诅咒,否则好端端的女孩为什么会长出那样的东西?否则刘青焰的爹、爷爷、祖奶奶为何都会死得那般蹊跷。

张婶害怕失去这唯一的支柱,所以她为女孩竖起了冲天鬏,遮掩住了那不同寻常的外貌,也让她不准使用那被诅咒的力量。那个平凡妇人只想让自己的孩子能够同样平凡却又无忧活下去。

这当然没有错。

但夜终究遮不住璀璨的星光。

刘青焰的身子开始颤抖,她的双拳紧紧握住,跪坐在地上的身子缓缓站起,头上的发带随着她的动作从她头上落下,轻轻飘落在他母亲的身上。

她低着头,披散的长发遮掩住了她的脸庞,但头顶那两颗肉瘤却似乎开始了蠕动。

……

金柳山伸手散去了周围的沙尘,他定睛看去,瞥见了那倒在眼前巨大身影。它还没有死透,胸膛还在剧烈的起复,牛蹄还在不断的拍打,似乎想要站起身子。

青牛并不害怕死,事实上当它将和尚给它的一切卸下时,它的寿命所余的便不算多了。

但它现在不想死,不舍得死,也不敢死。

它答应过它的老婆子,要照顾好他们,它要是死了,谁还能站在这对孤女寡母面前为她们遮风挡雨。

可它太老了。

它是一只活了一百四十牛的牛,它早就该死了。

它的力气在它每一次挣扎,甚至每一次呼吸中渐渐耗尽。

它看见那个人类的首领迈步走到了它的跟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它。它想要祈求他放过那对母女,可咽喉处不断淌血的伤口让它发不出半点声音。

“我以为得费些手脚,却不想连割骨弦都用不上你就倒下了,这么多年,你这么弱的妖,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人类的首领显然并不能理解它的哀求,他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对着它品头论足。

“真是无趣。”那人这般说道,便似乎是失了兴致一般的摇了摇头,接着他的脚猛地抬起,就要朝着青牛的牛头跺来。

青牛的眼中写满了不甘,它看着那脚底在它的眼眶中不断的放大,最后侵占了它的整个眼眶,它无能为力,只能静待死亡的到来。

但一道稚嫩的声音却抢在死亡之前到来。

“放开他。”

那声音如此说道,金柳山带着疑惑抬头寻声看去。

他看见了一个女孩,一个穿着青色长裙女孩正迈步朝他走来。

她的眸中翻涌着青色的波涛,她的头顶生着一对拇指大小的牛角。

她身旁院中的水井中的井水倒灌,化作一条水链缠绕着女孩的身躯朝上升腾,不止如此,乌盘城的各处都随即想起了哗啦啦的水声,声音连成一片,整个乌盘城在那时忽的便的喧嚣了起来。金柳山寻声看去,却见隔壁的的院落中一道水柱升起,接着不远处又是一道水柱喷涌。而后一发不可收拾,各处水井水流倒灌,冲天而起。

它们在最高点汇集,相互缠绕,最后又直直朝着那女孩的身后涌来,化作了一道巨大的手掌,朝着院落中的诸人压来。

大概是这般景象太过骇人的缘故,男人的身子僵在了那处,他的脚依然悬空,停留在青牛的头颅之上。

女孩眸中青色的波涛化为了层层不绝的海潮,她张开嘴,再次用那稚嫩的声音言道。

“我说。”

“放开我的祖爷爷!!!”

第六十一章 夜尾昼当明

贯云武馆坐落于乌盘城东边的薛家巷。

薛家曾是乌盘城中的大户,相传在此之前整个薛家巷住着的都是薛家的旁系。

只是后来家道中落,薛家人大半都变卖了家产,远走他乡,孙伯进将武馆看在这处也是看准了此地的价钱便宜,买下了数个宅邸,翻修打通,这才有了今日的贯云武馆。

魏来的老屋在瑞龙街,去到那里要经过张婶的包子铺。孙大仁还挺喜欢那家的包子,他想着时间尚早,去买些包子给魏来带去,与他一道吃顿早饭。

只是他还未走近铺面,远远的便听见张婶的铺中传来一阵巨大的响动。

孙大仁好奇得紧,便快步上前,可瞥见的却是密密麻麻的白衣银甲将这张婶的包子铺给团团围住。

孙大仁当然不喜欢这些苍羽卫,无论是之前在吕砚儿与赵天偃订婚宴上的耀武扬威,还是之后险些取了他性命的项珵,都让孙大仁对这批朝廷的鹰犬充满了恶感。他甚至听人说起过,整个赵家都被苍羽卫所杀害,那赵家人的头颅现在还被摆在乌盘城的城门口。但明面上他可不敢真的去招惹这些家伙,无论是为了自己的性命还是他爹的性命。

这时院落中传来了阵阵哭喊与哀嚎,孙大仁皱起了眉头,心想这张婶母女老实本分,又与人为善,到底什么地方能够得罪这些煞星呢?

疑惑间他的头顶忽的有一道阴影笼罩,一道事物直直的落在了他的跟前。

吓了一跳的孙大仁缩了缩脖子,愣了半晌方才想起定睛查看那事物的模样,而这一看又让孙大仁愣在了原地。

那是一个人,一个身着银甲胸口却被某些事物洞开了一道血洞的男人,那人在地上挣扎了一会,眸中的色彩随即暗淡下去,身子无力的垂下。

他死了。

一个苍羽卫死了。

咕噜。

孙大仁咽下一口唾沫,他不得不收回之前对于张婶母女的评价,显然能够杀死并且敢于杀死一位苍羽卫的人,至少与老实本分这个词是挨不上边的。

院内的响动越来越大,乌盘城各处的水井喷薄。躲在墙角的孙大仁发现院门外大批的苍羽卫开始不断的涌入院中,他愈发的好奇这院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孙大少爷素来胆大包天,他做了大概三息不到的利弊权衡,然后因为想不明白其中就里而草草作罢。他索性不再多想,拖着那个死透的苍羽卫的尸体当做垫脚的石头,便爬上院墙看向院中。

……

巨大的手掌缓缓压下,所有人都在那时被笼罩在巨物的阴影之下。

“大人小心!”

司马官发出一声惊呼,一把拉住了金柳山的甲胄,随即猛地一提将之拉回了自己的身后。

随后蓄着八字胡的司马官浑浊的眼眶中亮起一道神光,大喝道:“乾坤四象,玄武为镇。”

顿时,老人身上的白袍鼓动,眉心、胸膛、后背、手臂手掌之中四道青色神门亮起,神圣的光辉闪烁,连成一片,一道巨大的玄武虚影在青色的光芒下浮现,它巨大的龟壳迎上那压来的手掌,头颅高昂怒吼,生着舌头的尾翼嘶鸣,与司马官四道神门的轰鸣声连成一片,响彻不绝。

轰!

接着一声闷响荡开,巨大的玄武的虚影身子一沉,四足着地处的地面塌陷,蛛网般的裂纹蔓延,层层叠叠,绵绵不绝。

“你们都是坏人!!!”那不远处的刘青焰双眸中的青色波涛涤荡,绿色的长裙扬起,更多更远处的井水涌来,不断灌注入那巨大的手掌之中,手掌的威势更甚,将那玄武虚影的身子压得更低。而司马官的背部也开始弯曲,似乎是无法承受这样的力量。

被他拉入身后的金柳山脸色发白,他如何能够想到这小小的乌盘城里,看似不出奇的一个小女孩体内竟然能够爆发出如此骇人的威势。

“老大!”司马官可没有心思在这个时候感叹这些,他高声喝道,身后那司马玄应声而动。

只见蓄着羊角胡的老人同样白袍涌动,四道火色神门自他周身各处亮起,在阵阵神门的轰鸣声中,一对燃着赤炎的双翼在司马玄的背后伸出,那双翼一振,司马玄的身子便猛地飞起,悬于半空中。老人的眸中燃起了熊熊烈火,他的一只手高举,神门中红色的光辉便朝着他高举的手臂中涌来,在他的手中不断的凝聚、拉伸,最后化为了一把燃着烈焰的长枪。

“乾坤四象,朱雀大炎枪!”

司马玄爆喝一声,头上的白发在狂暴的气息中被胡乱扬起,然后他握枪的手猛地一抛,一声凤鸣之音高昂,那柄长枪便拖着漫天的火光直直的飞射向刘青焰而去。

枪身的气息灼热,锋芒未至,层层热浪却已扑面而来,那水柱混集在一起化作的手掌在那股热浪下开始沸腾,化作水雾升腾而起。

几乎只是微微接触,手掌的手臂被那长枪搅碎,巨大的手掌在那一瞬间就像是失了了支撑它的力量一般,溃散开来,化作水团倾洒下去,在落在司马官所唤出的玄武虚影上时,像是遇见了某些屏障,顺着龟壳的四周倾洒,转瞬便铺满了整个院落。小小的院落在那时化作了一片汪洋。

燃着烈焰的长枪却继续向前,立在水中的女孩抬头看去,青色的眸中光芒涌动,漫天奔涌而来的水柱与地面忽的堆积起的积水开始在她的身前层层铺开,像是一道道盾牌将女孩保护在其中。

但那所谓朱雀大炎枪却显然极为克制刘青焰这样的神通,那些井水化作的盾牌根本捱不到抢身的到来,便被先至的热浪蒸发,密密的水汽铺散很快便笼罩了整个院落。

女孩青色的瞳孔中开始浮现出血丝,太阳穴上有青筋暴起,双拳握得死死,显然是在拼命的催动着她体内每一份力量,不断的在她身前凝出一道道水盾,但凝出水盾的速度却已经渐渐无法跟上那大炎枪灼烧的速度。

水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她脚下满满的积水也开始不断被蒸发,整个乌盘城在那时都被笼罩在了水雾之中,几乎化作了白茫茫的一片。

数息之后,她面前最后一道水盾化作雾气漫开,锋利又灼热的枪尖带着层层热浪直指刘青焰的眉心。

司马玄的嘴角上扬,已觉胜券在握。

……

“夜尾。”

可就在这时,一声轻音忽的响起。

一道寒光从远处爆射而来,割开那层层的雾气,直抵那大炎枪的枪尖。

铛!

一声脆响荡开,大炎枪的枪身一顿,轰来的方向发生了细微偏差。它贴着刘青焰的面门刮过,熊熊的烈焰烧断了女孩右侧脸颊上的些许发丝,枪身却直直轰入了不远处的地面,扬起一阵尘埃。

刘青焰显然已经在方才的对撼中耗尽了自己的力量,她的脑袋一歪,双眸闭上,身子就要倾倒在地,一道身影却从院门外跃起,落在了刘青焰的身旁,将女孩身子扶起。

而那击退大炎枪的寒光却也在一击得手之后旋转着倒飞回去,稳稳的落入了另一道从蒙蒙雾气走出的身影手中。

金柳山的眼睛眯起,他看着那出现的二人,嘴角勾起了笑意:“阿橙姑娘确实好胆色,在下没有想到你真的还敢回来。”

一身橙衣的阿橙手握着那把名为夜尾的短刀迈步走到了扶着刘青焰的魏来的身前,她侧眸看了魏来一眼说道:“带着她躲远点。”

魏来知道,接下来的战斗远非他所能够参与的事情,他沉着眉头点了点头,这便扶着昏迷过去的女孩退到了一侧。

这时,司马玄与司马官两位老人上前,二人周身一人有玄武虚影相护,一人有朱雀双翼在背后扇动,一举一动间皆流转着狂暴的气息。

“阿橙姑娘当真是巾帼不让须眉,肯为一个妖族少女身赴险境。”司马玄如此言道。

“如此年纪能洞开三道神门,就是我门中的三位圣子在这般年纪也难以与姑娘比肩。修行之道天赋固然重要,但时间也同样珍贵。姑娘就是有天大的本事,可没有第四道神门的存在,你神门中的神纹无法连成一片,唤不出其中的灵,你便永远不会是一个四境强者的对手,这是规矩,天地间最大的规矩。”司马官也在那时言道,兄弟二人的语气听上去似乎都在惋惜,但眯着的眼缝中却又都分明带着戏谑的笑意。

阿橙的面色冰冷,另一只手却伸入腰中缓缓的抽出了另一把悬在她腰间的事物。

那是一柄与她手中的夜尾生得几乎一模一样的短刀。

但终归有一点不同。

那把刀通体漆黑,如同泼墨侵染。

它又一个与它极不相衬的名字。

昼明。

第六十二章 那个叫楚岚天的男人

“楚侯的昼夜双刃老夫早有耳闻,今日可在姑娘手中一窥楚侯当年风采也算是荣幸之至了。”司马玄盯着阿橙手中的双刀,轻声呢喃道。

这一次老人的口中不再有之前的戏谑之意,反倒肃然无比。

楚侯楚岚天。

是一个对于大燕百姓、尤其是身处东南的茫州百姓来说,很特殊的名字。

他有两把刀,一曰夜尾、一曰昼明。

他的一生做过两件事,一件是在鬼戎王庭的地图上轻轻一割,失陷八十年的茫州之地回归故国,那一天受尽劫难的茫州大地灯火辉煌,百姓们拆掉了每一处蛮神的神庙,砸碎了每一个与鬼戎有关的器皿,就像是要将这八十年在蛮夷的铁蹄下苟且偷生的耻辱一并抹去一般。而另一件事却是,将那对曾让整个鬼戎国闻风丧胆的双刃放下,带上重重的手铐,被朝廷的钦差押入泰临城,在鬼戎使臣的注视下,自废修为,被斩于泰临城的午门之外,那一天,泰临城满城素裹,为男人求情的百姓从龙骧宫一路跪到了午门的刑场,接连三位监斩官请辞,最后还得由内阁首辅坐镇。整个大燕官场在那一天静默无声,只有两个书生从遥远的宁州递来两份奏疏,却被圣皇当着满朝文武撕碎。

直到十五年后的今天,依然鲜有人敢去评论那件事情的对错。

但哪怕外戚已经把持了大燕半壁江山的今天,他们也不敢去撬动那个势单力薄的太子。原因无他,因为太子的背后站着的是握着那对双刃的女孩,而那个女孩的背后,站着的是整个茫州。

司马玄说罢这话,与那司马官对视一眼,二人眸中都于那时闪过一抹决色。

“乾坤四象,玄天武身。”司马官爆喝一声,那立在他周身的玄武神象猛地一震,随即化作一道青光涌入司马官的体内,司马官的身形暴涨,分明老弱的身躯却在那时周身肌肉隆起,就连宽大的白色长袍也被撑破,露出的上身精壮得宛如蛮熊,浑身上青光闪烁,一道道龟纹在肉身上忽明忽暗。

“乾坤四象,朱雀大炎枪。”司马玄也随即爆喝,那把滚烫的燃火长枪再次浮现在他的手中,灼灼的炎气冲天而起,周身弥漫的水雾翻涌。

“花哨。”但面对这样的二人,阿橙的目光却依然冰冷。她吐出这样两个字眼,脚尖轻轻点地身子便猛地飞射而出,明暗的双刃随着她的前行而划出黑白两色的残影,转瞬她便杀到了司马官的身前。

雪白的夜尾如毒蛇一般探出,直取司马官的颈项。

但司马官却并不惊慌,反倒伸出手自己的手臂,直面夜尾的锋刃。

铛!

夜尾划过司马官的手臂,发出的却是一阵金石碰撞之音,阿橙的眸中闪过一丝异色,但司马官的另一只手却豁然伸出,握拳轰来。阿橙不敢大意,昼明衡于胸前以作抵挡。

可这一拳中所包裹的力道却远远超出了阿橙的预料,拳头与昼明相撞,刀锋上传来的巨大力道却让阿橙的身子一震,随即暴退而去。

天际的司马玄见状,双眸一沉,背后的双翼振动,双手握着长枪猛地杀向阿橙倒退的身影。

阿橙敏锐的察觉到了头顶涌来的层层热浪,她抬头看去,黑色的瞳孔中寒芒闪彻,她手中的双刀一转,反手握住刀柄,随后双刀交错高举于头顶迎上那气势汹汹杀来的长枪。

轰。

一声闷响荡开,漫天的火光从司马玄背后的双翼卸出涌向阿橙,将她的身影包裹其中。

接着烈焰炸开的轰响响彻不绝,阿橙的身形尽数被淹没在火光与尘埃中。

司马玄眉头微皱,在那时收起了手中的长枪,他能感受到抢身那头的力道似乎弱了下来,他不愿赶尽杀绝,毕竟那是阿橙……

“你若是不敢杀我,打下去,死的一定是你。”可就在他迟疑的瞬间,阿橙冰冷的声音从那尘埃中响起。司马玄的心头一震,正要再次挥枪,可阿橙的身影却在那时以快得出奇的速度猛地从尘埃中跃出,她身形灵活的避开了司马玄双翼中涌出数枚烈焰,来到了司马玄的头顶。

她的身形倾斜,在空中一转,反握着的短刀顺势劈下。

司马玄惊惧于阿橙忽然爆发出来的速度,他不敢大意赶忙将手中的大炎枪高举横卧。

铛!

一声刺耳的脆响再起。

夜尾割开了大炎枪周围的烈焰,击打在枪身上。

司马玄的身子在那力道下一顿,却并未大碍,他看着眼前面目冷峻的女子,瞥了一眼那把落在抢身上的短刀,好言劝道:“姑娘束手就擒吧,我们兄弟二人绝不会伤姑娘半根寒毛,姑娘再天资卓绝,三道神门也难以对抗拥有完整神纹的四境强者。”

司马玄此言不虚,他确实不愿与阿橙为敌。阿橙的背后站着茫州,虽然太子与金家不对付,乾坤门也已经想明白了自己的立场,但在那一天到来前,茫州始终是大燕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刀剑无眼,要是不小心失手杀了阿橙,以茫州对待阿橙的态度,极有可能倾全州之力,为阿橙报仇。届时莫说乾坤门,就是皇后娘娘为了安抚茫州恐怕也得将他们推到明面上背下这口黑锅。

相比之下他更希望阿橙能够看清现实,束手就擒,待到关山槊的传承以及乌盘龙王之事事了他们自会将阿橙释放,当然那个叫魏来的男孩就注定不会这么幸运了。

只是,司马玄的算盘打得虽好,可阿橙却没有体谅他的心思。

橙衣少女的嘴角在那时勾起了一抹笑意,她轻声问道:“是吗?”

这当然是一个很愚蠢的问题。

就像太阳会东升西落,就像潮水会起伏涨落一般,拥有完整神纹的修士拥有着寻常修士难以企及的力量,这不是力与力之间的差距,而是质与质之间的区别。没有人能凭着自己的力量跨越这样的鸿沟,至少在司马玄的认知里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但在这时,阿橙说出这话的瞬间,司马玄却忽的有些动摇。

原因无他,只是这对刀刃曾经的主人最擅长的便是这样的事情——将不可能变为可能。

阿橙的身子在天际再次旋转,夜尾割过大炎枪的枪身,昼明却紧接着从上而下的斩来。

司马玄死死的盯着阿橙,他想要弄明白对方的依仗,但他看见的却只是那把黑色利刃由上至下的落下,似乎比起上一刀,这一刀并无任何区别。

但转瞬,司马玄的瞳孔却忽的放大,那把名为昼明的短刀在落在大炎枪枪身的前一刻,一道漆黑的光芒亮起。

那是一道古怪的光芒,漆黑无比,却极为扎眼。

司马玄并不恐惧于那古怪的黑光,让他在那时开始胆颤的是随着黑芒亮起,一股晦暗却又锋利无比的气息也随即从那短刀的刀身上荡开。

他的瞳孔放大到了极致,骇然之色涌上了眉梢。

他恍然醒悟,那是神纹的气息。

三道金色的神门在阿橙的眉心、胸膛以及后背亮起,神圣的光辉将她包裹,神门轰鸣,金色的神纹在那些轮盘外围涌动。它们交织在了一起,而昼明也就在那时落在朱雀大炎枪的枪身之上。

没有浩大的声势,没有能量的碰撞。

强悍无匹的朱雀大炎枪就在那黑色的刀锋下从中平整的断开,司马玄的身子一震,口中一口鲜血喷出,身形暴退,朝着地面跌落,地上的司马官见状赶忙伸手接住了自己的兄弟,将他的身子扶住。二人的眸中都泛起骇然之色,纷纷转眸看向那轻轻落在身前的女子。

阿橙依然手握双刀,三道金色的神门在周身旋转,而一道黑色的流光则缠绕着她的手臂与刀身不断的跳跃,像是在向父母撒娇的孩童。

阿橙轻轻的抬起手,那黑色的流光便在她的手臂上空悬。

“介绍一下。”

“这是我的三道神门凝出的第一道神纹。”

“斩。”

第六十三章 救命稻草

只有一道完整的神纹才能化出自己的灵。这时连成一片的神纹便不叫神纹了,而是灵纹。

而第一道完整的神纹则需要武阳、灵台、冥海、玉庭前四道神门来装填神纹,方才能化成灵纹。

这两者都是这世上公认的道理。

但道理之所以能被公认,不是因为它不能被打破,而是追根溯源之下,难以有人能寻到它的不合理之处。

除开第八道名为圣门的神门外,每一道神门以它的品阶高低,强弱自然各有差距。

之所以第一道灵纹需要四道神门才能承载,而第二道则只需要两道神门,最后一道甚至只需要紫府这一道神门,追根溯源便是因为前四道神门的品阶太低,难以承受下一道完整的灵纹所需的神纹,而越到高境,神门的力量越发的强大,所能承载的神纹数量自然也变得更多,故而只需要少数量的神门便可生出一道完整的灵纹。

故此,这世上能用三道神门开出一道灵纹之人不是没有,但这也代表着他们的前三道神门强得可怕,强到足以忽略第四道神门。而这样的人,只要不曾陨落,那便注定会推开那道圣门。

司马玄两兄弟当然想得明白这个道理,这一瞬间他们的脸色都变得煞白。

不仅因为眼前少女恐怖的天资,更因为这代表着在不久后到来的皇权之争时,太子袁袖春的背后站着的不仅是茫州,还有一位八门大圣!

相比如此,那昨日金柳山所说出的筹码便不再拥有那样的压倒性。

“放箭!”可就在兄弟二人迟疑的刹那,一声爆喝忽然从他们的身后传来。

无数拖着火尾的烈羽箭在那时划破了漫天雾气,从四面八方涌向阿橙的身后,那里魏来正将青牛张婶以及昏迷过去的刘青焰拉扯到一起,此刻铺天盖地的烈羽箭袭来,魏来的脸色一变,而一旁的阿橙也意识到了这点,她没有半点犹豫,身形一闪便来到魏来的跟前,手中的双刀翻飞,抵御着飞射而来的利箭。

砰!砰!砰!

一道道轰响炸开,暴涨扬起的尘埃再次将女子眼前的一切淹没,但事情却未有就此停下,数十位已经将阿橙包围起来的苍羽卫,以及从墙外窜出投来的更多的苍羽卫继续烈羽箭上弦,不断的朝着阿橙所在之地倾泻着他们的攻击。

烈羽箭的威力对于一位拥有完整灵纹的修士来说算不得惊人,但如此密集的轰击却足以达到蚁多咬死象的质变。

看着被淹没在尘埃中身影,司马玄两兄弟终于回过了神来,他们赶忙转头看向金柳山,其中司马官焦急言道:“大人!若是阿橙死在了这里,咱们……”

“若是阿橙活着修到了八门大圣之境,你以为我们便会好过吗?”

但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金柳山所打断,这时这位苍羽卫的千夫长面色一沉,眸中却闪烁着疯狂又灼热的光彩。

“杀了她,我们便为皇后娘娘除了心头大患,这是扶龙之功啊,乾坤门在若干年后又有了位列神宗的资本。”

“况且今日之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二位怕什么呢?”

神宗。

扶龙之功。

这两个辞藻让司马兄弟的脸色又是一变,前者是生养他们的宗门这百年最大的诉求,而后者则是足以封妻荫子的天道功劳。这二者但凡其一便足以让司马兄弟舍命一搏,而二者叠加在一起……

二人便没了犹豫,也没了那些诸多顾虑。

“大人说得对,是我们兄弟二人妇人态了。”当下司马官便沉眸言道,看向其兄,亦见对方眸中杀机涌动。

勿需多言二人再次转身,朱雀大炎枪与玄天武身尽数唤出,眉目阴冷的盯着前方。

金柳山见此状,嘴角泛起了阵阵笑意,他的一只手伸出,已经朝着阿橙所在之处倾洒了近千支烈羽箭的苍羽卫们纷纷停下。

方才还爆炸声不觉于耳的院落此刻落针可闻,所有人都瞩目看着那尘埃漫天之处,等待着尘埃散去后的景象。

这并没有花去太多的时间,不过十余息的光景,众人便足以看清那处景象。

阿橙的身影依然立在那里,她身后的魏来,以及魏来身后陷入昏迷的几人也都并未受到任何的伤害。

但阿橙的状况却算不得太好,她那身漂亮的长衫多有破损,尤其是双臂裂开的袖口中隐隐有鲜血渗出,她的目光依旧冷冽,可嘴里却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不得不说,金柳山很有一套自己的算计。

他算出了魏来与阿橙既然敢身赴险境来救这对母女,那这二人对于他们便理应极为重要。阿橙的修为高深,数量巨大的烈羽箭虽然足以轰趴阿橙,但阿橙若有幸逃跑,他们也难以奈何。故此,他将所有的烈羽箭都倾泻在魏来等人的身上。他在赌,赌阿橙会为了这些人舍生忘死。而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他满脸笑意的领着司马玄两兄弟以及已经被这样的阵仗吓傻了的孙伯进走上了前去。

司马玄二人周身的灵力奔涌显然已经做好了准备,一到阿橙发难他们便会在第一时间出手,将之镇压。

“阿橙姑娘颇有侯爷当年的风姿,虽是一介女流,却义薄云天,金某人好生佩服。”金柳山高声言道,眉宇间笑意盎然。

阿橙周身三道金色的神门还在轻轻的轰鸣,但光芒却已经变得暗淡了不少,那道名为“斩”的黑色流光也不再如之前那般活跃,反倒如霜打了的茄子一把,耷拉着躲在阿橙的肩头。阿橙周围的地面上满是断开的箭身与箭头,显然在那样密集的箭雨中,女子依然凭着自己强大的对战经验斩落了不少烈羽箭。但这却依然远远不够,也远远无法改变她的窘境。

她抬头盯着金柳山,周身的神门忽的收敛,那道灵纹也被她收入体内,夜尾与昼明归鞘放入腰中。

这一系列的举动让金柳山的眉头微皱,阿橙还有余力,可她这般作态却似乎已经决定束手就擒了。

“阿橙姑娘正是出乎预料的坦荡啊。”金柳山嘴里如此说道,可目光却死死的盯着阿橙,唯恐她耍着什么花样忽的暴起发难。

阿橙却并不理会金柳山,而是转头看向魏来言道:“我尽力了,打不过,乌盘城与乌盘城的四千户人注定逃不过被淹的命运。”

阿橙的语气极为平静,平静得就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

金柳山也是一愣,言道:“都这个时候了,阿橙姑娘还在关心那些百姓的死活,姑娘当真是越来越让在下佩服了。”

阿橙见魏来沉默,索性也不再理会他,她再次转头看向金柳山言道,指了指魏来,又指了指陷入昏迷的诸人,言道:“他们不能死。”

到了这时阿橙也依然没有身为阶下囚的自觉,她如此言道,语气却没有半点请求的架势,反倒更像是在下达一些不可违背的命令。

这样的作态以至于让金柳山都愣了一愣,但很快他想明白了其中就里。

为此他脸上的笑意更甚,在那时言道:“阿橙姑娘不会以为我们会留下你的性命吧?”

阿橙像是没有听出金柳山的弦外之音一般,眨了眨眼睛反问道:“不是吗?”

金柳山几乎要笑出声来,他转头看了看司马玄俩兄弟,他们二人的脸上同样挂着灿烂至极的笑容。

“很可惜,虽然金某人也敬佩楚侯爷,可阿橙姑娘的天资着实太过可怖,在下不得不忍痛为皇后娘娘除此大患,九泉之下姑娘见到了侯爷,莫要忘了替在下表达些许敬佩之意。”金柳山冷笑着言道,目光再次落在了阿橙身上。

这一次,他不再是防备着阿橙,眸中反倒是带着些许期待与热切——当一个自以为胜券在握之人被击溃时,他在失去所有依仗的一瞬间,脸上所露出的神情定然是极为精彩的。

这可是不可多得的风景,金柳山自然要看个真切。

但让金柳山失望的是,阿橙的脸上依然是那仿佛亘古不变的平静,她只是盯着他,问道:“所以,你们要杀我?”

“当然。”金柳山冷笑道。

“确定吗?”阿橙又问道。

“当然。姑娘若是……”金柳山正要在说些什么。

可这时阿橙的脸上却少见的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她朝着金柳山眨了眨眼睛,言道:“大人不再想想?”

“当然不……”金柳山这样说着,可话还未说完却又忽的停下。

他的脸色在那时变得难看了起来,目光越过了阿橙看向她身后的魏来等人。

他这是才想起……

宁川并没有来。

第六十四章 各自境遇

乌盘城,锣鼓巷,地牢门外,人潮涌动。

密密的人群几乎站满了整个锣鼓巷,将此处围得是水泄不通。

今日早晨,乌盘城的百姓们可被吓得不轻。

自家院落中喷涌而出的井水,而后笼罩了整个乌盘城的雾气,对于乌盘城的百姓来说都是不寻常到极致的事情,百姓们纷纷走上街道,相互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时间乌盘城中流言四起,但官府却很快在南北两处城门上张贴出了告示——水妖作乱。

这可是天大的新鲜事,毕竟妖,尤其是活生生的妖,百姓们恐怕更多是在那些说书人光怪陆离的故事中听说的,哪曾亲眼见过?

还未至午时,位于锣鼓巷的地牢外便围满了前来看热闹的百姓,密密麻麻人头涌动,几乎将这锣鼓巷挤得水泄不通。

“爹!你来凑什么热闹,这么多人要是把你老人家挤着了那可怎么办?”名义上还是乌盘城的捕头,实际上早已被革职在家的薛行虎拉着一门心思想要往人群中挤去的父亲,苦口婆心的劝解道。

薛岩已经年过七十,身子骨倒是硬朗,但脑子到了这个年纪却有些不好使。

他提起手里的拐杖便重重的拍在了薛行虎的手上,骂道:“翻了天了,你还能管得到你老子的?”

薛岩不仅脑子不灵光,有的时候更固执的可怕。薛行虎可不敢去触自己爹的霉头,他揉了揉被拐杖打得发疼的手臂,苦笑言道:“孩儿哪里是要管你,这不是人太多,怕你受伤吗?”

年过七十的薛岩像是被薛行虎踩到了痛脚一般,顿时吹胡子瞪眼。

“受伤?就这些小瘪三还能伤到你爹?你爹当年走镖的时候……”

薛行虎见自己父亲又要提起当年的旧事,便觉脑仁阵阵发疼,大概也是年纪大了的缘故,薛岩但凡一讲起过去的事情便是洋洋洒洒的长篇大论,没有半日光景根本讲不完,而且翻来覆去也就那几件事情。这些年薛行虎都听得耳朵起了茧子,他可不想再听上一遍,赶忙便出言打断了他爹方才起头的“陈年旧事”。

“好啦好啦,孩儿知道了,爹想瞧一瞧水妖是吧,那你跟在我身后,我带你进去,可别挤到了那些旁人,伤着了他们。”年纪越大,薛岩便越想是个小孩子,你得哄着、捧着才行。

这不,听到薛行虎这话,老爷子顿时眉开眼笑,他连连点头言道:“这还差不多。”

……

锣鼓巷中的百姓越积越多,大家众说纷纭,都在讨论着那水妖究竟生得如何模样。

吱呀——

忽的一道沉闷的声音响起,人群瞬息静默,看向地牢的方向。

地牢沉重的铁门在人群的注视下缓缓打开,众人屏息凝神,瞩目看去,一个个瞪大了眼珠子,唯恐错过了些什么。

最先从地牢中走出的是数位白衣银甲的苍羽卫,他们押着的是一座木制的牢笼,笼中的景象随着牢笼被马车拖出地牢,也渐渐清晰。

人们脸上的神情从期待到热切,从热切到古怪,又从古怪变作了愕然。

那牢笼里哪有什么水妖,只有一位浑身是伤神情惶恐的女子。

而他们大都认识她——城东包子铺的张婶。

张婶为人还算不错,至少大多数的乌盘城人都对她没有恶感,此刻见她被关在牢中,又模样凄惨,百姓们大都静默了下来,眸中不乏同情之色,心底更是疑窦丛生。

但还不待百姓们从这样的变故中完全反应过来,又是一辆拖着牢笼的马车被拉了出来,而这架牢笼颇为巨大,足足有五匹骏马拉拽才能缓慢前行,笼子也由黑铁铸成,比起前者“派头”却是要大出许多。

而笼中关着的却是一头比起寻常牛类要大出足足一圈的青牛,只是它浑身是伤,鲜血不住的下淌,横卧在铁笼之中,若非时不时鼻尖呼出的气息,在场的百姓恐怕得以为这头牛已经死了。

但这头牛虽然有些与众不同,可依然与百姓心中的水妖相差太远,百姓们不免开始窃窃私语,暗道这些朝廷的官爷抓不着水妖也就罢了,寻这些东西来糊弄他们,就未免太过儿戏了一些。

这些异样情绪眼看着就要在人群蔓延开来,那地牢中却又有一辆马车缓缓驶出。

马车只被一匹战马所拉着,马车上的笼子虽然还是铁器铸成,但却只有关押张婶的牢笼那般大小。可阵仗却大得出奇,苍羽卫们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那马车,随着它同步前行走出了地牢。

锣鼓巷中的百姓也隐隐意识到了这道牢笼的不寻常,纷纷看向那处。

当第三座牢笼中的景象被众人看清之时,人群再次静默了下来,他们满脸骇然,惊恐、好奇、诧异等情绪交织在每一个人的眼中。

第三座牢笼中用厚重的铁链将一道身影呈“大”字型般牢牢禁锢,而那人不是别人,赫然便是张婶的女儿刘青焰。但与平日里所见的不同,此刻的刘青焰脑袋上竟然生出了一对牛角。

“妖怪!!!”一个小孩带着哭腔的声音打破了人群的静默。

心疼自己孩子的妇人一把抱住了自己的孩子,安慰道:“没事的,妖怪已经被抓住了。”

可小孩子哪能理解这些,抱着自己的母亲便大声的哭了起来。随着妻子一同前来的父亲见孩子这般模样,自然是气不过,他也不知从哪里捡起一块石子,朝着自己孩子说道:“别怕,看爹帮你收拾这坏人。”说着男人便用尽全力将手中的石子一抛,扔向刘青焰。

男人的手法精准,那块石子直直打在了刘青焰的侧脸,在女孩的脸颊上划开了一片血痕。吃痛的刘青焰从昏迷中苏醒,她看向周围,神情迷茫又疑惑。

不待她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那一颗由路人扔出的石子就像是点燃了草原的星火,刚刚还在发愣的人群在那一刻就像是被点着了一般,怒骂声升腾而起。

“原来她们母女就是妖怪啊!”

“我就说她家的包子怎么卖得那么便宜,搞不好里面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她家男人那年死得那么蹊跷,说不准就是被她们母女害死的。”

……

众人越说越乱,也越说越邪乎,在这样的气氛下有人开始效仿之前那位男子,于是乎各种的事物——鸡蛋、烂掉的白菜、石子又或者被人吃剩的饭菜都在那时从那些百姓的手中抛出,狠狠砸向那三座牢笼。

“我不是妖怪,我们都不是妖怪。”

“不是的!不是那样的!”

刘青焰毕竟年幼,在这样的景象下早就被吓得慌乱手脚,她用尽力气带着哭腔朝着人群高喊,试图解释清楚,但她的声音根本传不到众人的耳中,便被淹没在人群的怒骂声中。

事实上即使她的声音能够让那些百姓听到,也并无任何用处。

人们总愿意相信那些他们想要相信的东西,而并非事情的真相。

……

当然,也并非每一个人都有这样“同仇敌忾”的心境。

至少身为乌盘城名义上的捕头的薛行虎便是脸色难看,刘青焰与张婶怎么能是水妖呢?她们若是水妖,那薛家又是什么?

薛行虎皱起了眉头,心底隐隐有些不安,但当务之急他得先将他的老爹带走——刘青焰的祖奶奶薛良月可是他爹薛岩的救命恩人,饶是薛岩到了这老糊涂的年纪,可每到佳节都得吵吵嚷嚷的叫薛行虎将张婶母女接到家中相聚。若是老爷子认出了此刻被关在笼中被众人羞辱的是他最在意的张家母女,薛行虎害怕他爹受不得这个打击,得被气出病来。

“爹!爹!咱们该回去了,下次,下次孩儿再带你来看。”薛行虎想到这里赶忙伸手拉住了薛岩的手,就要离去。

但薛岩的身子却极为僵硬的立在原地,纹丝不动,对于自家儿子所言的话更是充耳不闻。

薛行虎的心头一跳,暗道莫不是自己这老眼昏花的老爹已经认出了她们?

薛行虎赶忙上前,却见薛岩的目光空洞,直直的盯着从他面前穿过的囚车,目光落在的却是那第二辆囚车上。

“爹?”薛行虎的心底奇怪的紧,他试探性的唤了他爹一声。

薛岩的身子一震,他伸出手颤颤巍巍的指向那头老牛,言道。

“江—江——江神!”

“江神大人!”

薛行虎心头一惊,赶忙捂住了薛岩的嘴:“爹!别乱说话,小心……”

……

薛行虎可清楚得很,如今的乌盘城以及到了容不得半点不一样声音的地步,他可不想薛家因为糊涂老爹的一句糊涂之言,而背上麻烦。

他赶忙拉着一脸不情愿的老爹退出人群,而就在他的对面,贯云武馆的少公子也正仰头看着那缓缓在他面前驶过的囚车,看着不断朝着马车上倾洒的各色事物。

“我尽力了,打不过,乌盘城与乌盘城的四千户人注定逃不过被淹的命运。”

他想起了今日在包子铺外听到过的那个漂亮女子所说的话,那时,孙大少爷的双拳紧紧握住,盯着囚车的双眸中某种事物开始升腾。

第六十五章 山上山下

滴答。

滴答。

水滴顺着屋顶的缝隙不断的滴落,打在魏来身前的地面上。水若莲花般绽开,犹如昙花般转瞬凋零。

暗沉沉的空间中只有远处的木桌上点着烛火,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正坐在那里喝着酒,吃着花生米,昏昏欲睡。

魏来抬起头看向身侧,身着橙衣的女子在角落中盘膝而坐,神情平静,但她的双手手腕处却分别被两道黑色的金属制圆环所锁住。

那东西名为囚龙锁,是针对修为四境以下的修士所准备的刑具,可以锁住囚犯体内的气机,让其难以催动体内的力量。

魏来不免皱起了眉头。

“不用担心,他们不会死的。”但还不待魏来说出些什么,橙衣女子的声音变已经响起。

魏来并不能理解为什么已经到了沦为阶下囚的地步,可女子还是能如此镇定。但魏来也清楚,若不是为了护着他们,以阿橙的修为想要逃离并非不可能的事情。

“其实你没必要如此,落在他们的手中,我们的下场我大概能够猜到。你若是逃了,说不定还有机会救乌盘城。”

阿橙紧闭的双眼在那时忽的睁开,即使是在这幽暗的地牢中,那双眸子却依然闪动着明亮的光辉。

“围杀青焰为的就是引我们上钩,我若是逃了,金柳山哪会安心,他们会用更多的人的性命作为要挟让我现身,我倒是并不在乎他们,只是他若用这些东西威胁到你,你将关山槊的秘密告诉了他们。那我就得不偿失了。”

“我陪着你待在这牢中,无论他们是否食言,最坏的结果也无非杀了你,放了我。这对我是最稳妥的选择。”阿橙慢悠悠的说道,即使到了这时,这个女子依然保持着让魏来难以理解的理智。

而这样的理智,往往也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冷。

本因阿橙的舍命相护而在魏来心底升起的好感与愧疚,在这时散去了些许,魏来终究没办法如阿橙这般理智。他苦笑着摇了摇头,便想要终止这场谈话。

乌盘城的地牢中随即静默了下来。

但在数十息之后,阿橙却忽的问道:“你后悔吗?”

魏来愣了愣,摇头言道:“我所有的后悔早在六年前就已经用光了。”

魏来的回答让阿橙沉默了一小会,随后她再次言道:“刚刚牢门外的骂声你听见了吗?他们值得吗?”

魏来觉得此刻他眼前的阿橙似乎与他印象中女子有些不一样,至少他之前所看到的阿橙不应当是一个有这么多问题的女子。

“吕观山也好,你爹魏守也好,燕庭双璧都是有望推开那道门的人。我很奇怪,为什么最后都为了这样一座小城,区区四千户人,走到了今日这般地步。”阿橙并未感觉到魏来的异样,她的眉头微皱继续追问道。“可被护佑的他们似乎并不领情,反倒将祸首请上高台,奉以为神,我听说这几年来乌盘龙王的神庙香火可是相当鼎盛。”

这样的话,若是换作另一个人在魏来的眼前说起,魏来就算不勃然大怒,恐怕也得冷面相待。但阿橙却是例外,在数次对话的经验中魏来大概也看出了这个在修行上天资卓绝的少女,在人情世故方面的水平却是差强人意。

魏来又摇了摇头,苦笑道:“说实话我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魏来的回答让阿橙的眉头微皱,但还不待她接着言说,魏来的声音便再次响起。

“但我记得我爹曾经跟我说过,我们能够看清的东西,别人看不清,很多时候并不是因为我们有多聪明。而是每个人所处的位置、所见的事物、所经历过的东西都不同。就好比身处高山,山上的人总比在山底的人要看得要多,而山底的人在聪明,他没有到过山上就永远无法知道山顶的风景到底是怎么样的。”

“他们中大多数,不是坏,不是蠢,只是不懂,仅此而已。”

“我爹还说,小到宁州,大到整个北境,最大的问题从来不是哪家的皇帝多昏庸,也不是哪个王朝多好战。而是站得高的人永远只知道嘲笑下面的人,却从来没有一个人想过伸出手,拉一把下面的人……”

阿橙一愣,脸上的神情在那一刻似乎有些呆滞。

哐当!

但还不待魏来去看明白女子脸上的一切,牢门所在的方向却传来一声轻响。

坐在牢房的木桌旁打盹的牢头一个激灵站起了身子,赶忙小跑到牢房的门口,几位身着银甲的甲士迈步而入,对于牢头的点头哈腰视而不见,神情倨傲。只见他们拖着几道身影来到了魏来与阿橙所在的牢房,为首的甲士冷笑着看了魏来二人一眼,随即身后的士卒们便将脑门打开,将那几道身影扔入了牢房中,却是那被拖去游行张婶母女,以及那头青牛。

青牛的身形巨大,还是足足八位苍羽卫合力方才将之塞入了牢房,本就不大的牢房顿时变得有些拥挤。

魏来的眉头深皱,死死的盯着眼前的青牛,它还是处在昏迷之中,浑身上下随处可见血肉模糊的伤口,但好在其中大多数已经结痂,不过这并不能保住它的性命,魏来能够清晰的感觉到,青牛的气息正一息弱过一息。

经历了一下午的游行,张婶这个妇人早已在惊吓中又一次陷入了昏迷,反倒是刘青焰虽然衣衫上到处都是污渍,眼眶也红肿不堪,但却还算清醒,被扔入牢房后便赶忙上前试图拉住那些甲士,大声呼喊着:“救救它和我娘!”

“求求你们!救救他们!”

“他们会死的!”

但那些苍羽卫哪会理会她的苦恼,将牢门锁上之后,便大摇大摆的离开了。

刘青焰毕竟年幼,她显然已经慌了手脚,又只能看向同处一室的魏来与阿橙,她带着哭腔扑入了魏来怀中,哽咽着说道:“阿来哥哥,我不是妖怪,我真的不是妖怪。我也没有做过坏事,为什么……”

魏来不知当如何安慰眼前的女孩,他只能伸手拍了拍女孩的背,轻声言道:“没事的,你先别哭,咱们先看看你娘和……和你祖爷爷。”

刘青焰闻言顿时止住了哭声,她抬头看向魏来,带着热切的目光问道:“阿来哥哥能救他们吗?”

魏来苦笑,却是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言道:“咱们先看看再说。”

慌乱中的刘青焰哪里听得出这其中的差别,她就如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赶忙擦干了自己眼角的泪痕,这模样却是懂事得让人有些心疼。

魏来并不懂医术,但通过气机去感知他人的身体状况的法门却并不是什么难事。他先是走到了妇人身前,伸手摁住在了她的脉门上,细细感应,一旁的刘青焰神色紧张的盯着魏来。好一会之后,魏来睁开眼,刘青焰便赶忙问道:“阿来哥哥,我娘怎么样?”

魏来笑道:“没什么大碍,只是受了惊吓,让她好好休息一会。”

说道这里魏来又顿了顿,伸手将自己的衣衫脱下,将衣服盖在了妇人的身上。

此时魏来的上身便只穿着一件单衣,颈项处挂着的事物晃动,让一旁一直盯着此处情形的阿橙眸中亮起一道神光。

魏来无觉,又与刘青焰来到青牛的身前,女孩的目光期待,魏来却沉默不语。他想了想还是蹲下身子,将手放在了青牛的颈项处,闭上双眼。又过了好一会才睁开眼睛,女孩神色紧张的看着他。

魏来脸上的笑容有些牵强,嘴里却言道:“受了些伤,但它可不是寻常的青牛,只要咱们能在半个月内逃出去,它就有救。”

刘青焰愣了愣,随即耷拉下了脑袋。

“青焰。”但魏来的声音却在那时响起,语气有些严肃。

女孩抬头,却见魏来板着脸言道:“它还没死,我们也还活着,你娘、你祖爷爷现在都需要你的帮助才能逃出生天,你若是放弃了他们就真的没救了,你懂吗?”

这样的话对于一个才刚刚十二岁的女孩终究太过复杂,头上生着牛角的少女眸中写满了困惑,她问道:“那现在我该怎么做?”

魏来打量了她狼狈的形容以及红肿的双眼,笑道:“至少你得先好好休息,睡上一觉,咱们才能有力气去做。”

“真的?”女孩又问道。

“嗯。”魏来重重的点了点头,“魏来哥哥不会骗你。”

女孩有些苦恼:“可是,娘跟祖爷爷这个样子,我睡不着……”

“那就强迫自己睡着。”魏来板着脸说道。

……

约莫半个时辰的光景过去,刘青焰终于在魏来的安抚下沉沉睡去,做完这些的魏来长长的舒了口气,站起身子走到了阿橙的身侧,坐了下来。

一直不曾参与也不曾说话的阿橙瞥了一眼身旁的男孩,言道:“它就是那个江神,对吗?”

“嗯。”魏来点了点头,右手放到了胸前摸着那处悬挂着的佛骨舍利。

阿橙轻轻瞟了那事物一眼,又看向对侧已经陷入梦想的少女问道:“为什么要骗她呢?”

“她娘体内的气息紊乱,能不能苏醒过来都是两说……那头牛……嗯,那个江神更是伤到内府,已是日薄西山,长则七日,短则三日,药石无医。”

魏来目光空洞的看着前方,喃喃自语道:“人总得有希望,才能有活下去的力量。”

阿橙又是一愣,可这时未开握着那佛骨舍利的手猛地一用力,将那东西从自己的脖子上取了下来,递到了阿橙的面前。

“我要他们活,救了他们。”

“它就是你的了。”

第六十六章 乌盘城的扛把子

地牢里依然漆黑一片。

水滴还不断的从屋顶落下,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

牢头送走了那些苍羽卫后,又靠在木桌的桌面上打盹。

阿橙看着眼前的少年,眨了眨眼睛:“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佛骨舍利。”魏来如实言道。

“你知道就算你被囚于此,短时间内你也不会有性命之忧,况且州牧大人若是得到了消息,想必也会想办法救你,你用这东西去换他们的命,值得吗?”阿橙又问道。

魏来皱了皱眉头,言道:“姑娘好像有很多为什么?”

阿橙并不在意魏来语气中似有若无的讥讽,她深深的看了魏来一眼,随即摇了摇头说道:“佛骨舍利,尤其是这颗我看不出品阶的佛骨舍利确实世间罕有,但很遗憾的是佛家圣人遗留的舍利可与阴神的传承不同,最讲究一个缘法。若是有缘,它自会相助,若是无缘,得之与一块石子无异。我用不上它,太子也用不上它……”

这样的说法魏来倒是第一次听闻,他问道:“那你未有得到,怎知它与你无缘?”

阿橙的脸上少见的浮出一抹笑意:“你的为什么似乎也不少啊?”

魏来一愣,倒不是因为阿橙的反讽,而是他万万没有料到眼前看似冰冷的女子竟会有这样的小心思。

“佛家最讲究的就是众生平等,恶杀伐而喜慈悲,我行之道戾气太重,二者相悖。佛不喜我,我亦不喜佛。而太子要的是王道,佛家法门同样与之相左。”但还不待魏来回过神来,阿橙的声音便再次响起。

“这一点上其实你我处境一般,你若是取了关山槊的传承,论起杀伐之重,这位前朝圣将我恐怕同样难以望其项背,你既有着佛家至宝,二者又不可得兼,倒不如将关山槊的……”

魏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该佩服阿橙的执着,似乎只要有可能,任何话题她都将之拉扯到关山槊的传承之事上。

“那你觉得将此物交给金柳山,能否为他们换得一条活路。”魏来无心与她在此事上纠缠,他看着不远处陷入熟睡的少女,沉声问答。

“狼若是要吃你,你给了它果腹的肉,它吃饱喝足自然不会伤害你。但金柳山是人,人与狼不同,人的胃口是无限大的,哪怕撑死,只要能吃他依然会不停的吃下去。”阿橙淡淡说道,所言之物一针见血。末了她又补充道:“还有,这东西虽然对我无用,但却是可以与他人交易的筹码,我不是不想要,而是我真的救不了她们。咱们现在唯一能期望的就是宁川能早一日将这个消息带到宁霄城,州牧的援军一至,他们与乌盘城才有生机。”

“江浣水可不是一个会为了四千户人与金家又或者朝廷为敌的人,他若是不派援军呢?”魏来皱着眉头言道,显然他并不喜欢将希望压在旁人身上,尤其那个旁人还是江浣水的前提下。

阿橙知道要是与魏来争论此事,二人免不了又得不欢而散,她索性对魏来此言不置可否,而是应道:“此刻地牢外足有近百名苍羽卫看守,你要是舍命一搏,或许还有些许机会能够冲杀出去,但他们三个你又如何等带出呢?至少我帮不到你。”

说着阿橙还有意将自己的双手举起,在魏来的面前晃晃。

那双手的手腕上,囚龙锁依然紧紧的扣住,确如阿橙所言,在没有她的帮助的前提下,魏来等人插翅难飞……

……

夜幕降临,乌盘城灯火阑珊。

瑞龙街两侧的酒肆茶摊上的酒客茶客都兴致勃勃的谈论着今日乌盘城发生的大事。

而贯云武馆中,孙伯进今日的心情也很是不错。

他让家中的佣人弄上了一大桌饭菜,又把那壶他珍藏许久的猴儿酒取来,开怀畅饮。

“哈哈,今日老夫高兴,胡路白你明日去账房取百两银子,发给武馆的教习与佣人们。”孙伯进又饮下一杯,笑呵呵的对席间的一位年轻人言道。

胡路白是孙伯进的侄儿,身材略微瘦弱手上没多少功夫,这贯云武馆中的大多数学徒他都是不是对手。但有孙伯进侄儿的这重身份,加上心思玲珑,很快便被孙伯进视为心腹,是这贯云武馆中的二把手。

胡路白闻言赶忙笑呵呵的站起身子,朝着孙伯进拱手言道:“舅舅如此宅心仁厚,侄儿一定照办。”

孙伯进满面红光的摆了摆手,一副不足挂齿的豪迈架势。他又端起酒杯,目光却瞥见了坐在饭桌另一侧的孙大仁,这位贯云武馆的少馆主显然并没有体会到自家父亲的满心欢喜。他低着头坐在饭桌前,目光空洞,迟迟未有动筷。

“大仁啊?今日的饭菜不合你胃口吗?”孙伯进眯着眼睛问道。

孙大仁这时如梦初醒一般的抬起头,看向孙伯进,他愣了愣,然后摇头言道:“没有,只是……只是……”

“是不是这些日子在家里呆得腻烦了?”孙伯进见孙大仁如此,脸上的神情温和了些许,对于自己这个独子他还是甚是宠溺的。

孙大仁又摇了摇头,沉默了一会,当他再次抬起头时,他的目光有些困惑:“爹,我听说那些军爷们今日抓到了水妖,说那些水妖是……是城东包子铺中的那对母女……”

“对啊,我跟着金大人去的,一同将那水妖抓回大牢的。”孙伯进听闻此言,脸上的笑意忽的收敛,他盯着自己儿子,语气肃穆了几分。

“可她们怎么会是……”孙大仁又言道。

啪!

但话还未说完,孙伯进的脸上便露出了勃然大怒之色,他握着酒杯的手猛地落在了桌面,发出一声巨响。上好的酒杯碎裂,名贵的酒水四溅。

孙大仁与胡路白在那时都是身子一顿,似乎被孙伯进这般忽然的举动吓得不轻。

“那个刘青焰长得什么模样,你去问问?头上生出了一对牛角,那还不是水妖是什么?那头牛,就那个被关在笼子中要死不活的青牛,你知道它有多厉害吗?苍羽卫的亮银甲,他的牛角一顶,就得开出这么大一个血洞。”孙伯进的语速极快,一边说着还一边伸手比划个不停。

而说完这些,他再看向饭桌上的两位后辈,却见他们二人看向他的目光带着古怪与惊诧,孙伯进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今天对于他来说,自然是一个好日子,是他给出的主意让金柳山抓住了潜逃的魏来与阿橙,不仅如此,还有张婶母女这样的意外之喜。

本来对孙伯进不屑一顾的金柳山此番下来也似乎改变了看法,有意向孙伯进抛出橄榄枝,询问他是否愿意来他麾下做一位苍羽卫总旗,毕竟孙伯进的修为也抵达了二境,加上罗相武生死不明,金柳山麾下正好空出了一位总旗职位。

一位是武馆馆主,一位是带兵的六品大员,二者之间的身份差异可谓云泥之别,这样的美事孙伯进岂能不喜。但唯一让他有所迟疑的是,在应下金柳山这番邀约之后,金柳山又告知他另一件事情,一件关系到整个乌盘城存亡的事情。

孙伯进看过很多,也听过很多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的故事与道理,但他并非完全的铁石心肠,心底总归有那么些许不郁。故而在孙大仁问起此事时,他方才反应如此激烈。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孙伯进的面色有些难看,既为自己的失态而尴尬,也为再那一瞬间心底翻起的妇人之仁而恼怒。

“爹。”可这时,孙大仁却笑呵呵的站了起来,端起了一旁的酒杯放在了孙伯进的面前,为他倒上了一杯酒,嘴里言道:“爹你这是做什么,孩儿不过好奇问一问,你何必如此动怒?”

一旁的胡路白闻言也反应过来,赶忙打着圆场言道:“是啊舅舅!表弟我是看着长大的,他对你可是孝顺的很,这几日你把他关在家中他估摸着也烦闷得很,今日出了这样新鲜的事情,他当然好奇啦。”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孙伯进自知是自己太过敏感,自然也不会僵在那里,接着台阶便端起酒杯喝了起来,嘴里不免还有些嘴硬的嘟囔道:“你们不懂,我现在是金大人手下的总旗,手里握着可几十号人,这伴君如伴虎,你们要是胡乱说话,倒时候倒霉还不是咱们孙家,我这也是为了你们好。”

“是是是,爹说得对,孩儿以后一定不再多问。”孙大仁连连点头,又赶忙给自己老爹倒上一杯清酒。

“你啊,也该懂事了,去了乾坤门可要好生练功,到时候争取做个像金大人这样的千夫长,给我们老孙家光宗耀祖,你娘泉下有知也才会瞑目啊!”孙伯进很享受此刻这番父慈子孝的境遇,他喋喋不休的又说了起来。而今日的孙大仁就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一般,以往他并不喜听的那些教诲,今日却是照单全收,还一个劲的点头应是。

孙伯进见此情景自然是越喝越开心,与胡路白二人杯光交错,喝道半夜方才双双酣睡下去。

孙大仁在确定二人已经睡死之后,方才唤来佣人将二人扶下。

而就在二人离开这房门之时,孙大仁脸上的笑容在那时瞬息瓦解。都言知子莫若父,可知父何尝莫若子呢?孙大仁知道,他爹应该也已经知晓金柳山他们要水淹乌盘城的事情了。

可饶是如此,孙伯进还是选择了金柳山。

孙大仁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爹会为了所谓荣华富贵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

但总归父债子偿。

孙大仁咬紧了牙关,双拳紧紧握住——作为乌盘城的扛把子,孙大仁觉得他得做些什么。

第六十七章 孙大仁的英雄攻略

时值亥时,夜风正凉。

穿着一身黑衣的孙大仁偷摸摸的来到了锣鼓巷的巷口,他躲在街角处看着那地牢所在之处。数十位白衣银甲的苍羽卫在那处来回走动,地牢之所以被叫做地牢,是因为牢房建立在地下,想要走出牢房要么就拆了整个地牢,否则就只剩下眼前这一条路可走。

可数量如此多的苍羽卫,已经将牢门堵得严严实实,偷摸潜入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孙大仁不免皱起了眉头,他的修为已到武阳五重,但苍羽卫的装备精良,真打起来一对一他都不见得能是对手,这足足近百位的数量,他估摸着自己还没走近,就得被那烈羽箭给射成筛子。

孙大仁用自己极端冷静的头脑,认真的分析了一番此刻的局势,最后得出了结论——只能智取,不能硬来。

可如何智取?这也是一个相当复杂的问题。

调虎离山?暗度陈仓?美男计?

一个个精妙绝伦的计策在孙大少爷的脑海中划过,但最后都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被他否决。

难不成要打道回府?孙大仁皱起了眉头,总觉得此举未免太过虎头蛇尾,有失他英雄本色。

孙大仁决定在好生思索一番。

可这时一只手却忽的从他的背后伸出,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想得入神的孙大仁很是不满,他一把拍下了放在他肩膀上的手,不耐烦的言道:“别闹,我正烦着呢。”

可这话说完他便觉不对,身子在那时一个激灵,脸色瞬息煞白。

他身子僵硬的缓缓转过头,入目的景象却让他脸色愈发的难看,他的背后站着的是数位同样身着黑衣的蒙面人。

“劫匪?!”孙大仁的第一反应便是如此,他下意识的张开嘴便要呼救,可为首的黑衣人却眼疾手快一把将他的嘴给捂住。

“出了声咱们就都没命了!”那人在孙大仁的耳边低声喝道,声音倒是让孙大仁有些耳熟。而说罢这话他又朝着孙大仁的身后使了使眼色,暗示他不远处可就是那些大燕朝凶名赫赫的苍羽卫。

孙大仁倒也不傻,他反应过来之后,连忙不住的点头,那人见状这才放开了捂住孙大仁的手。

而这时孙大仁也脸色稍缓,大抵看出了对方似乎并不打算害他性命。他喘了几口粗气,这才小心翼翼的学着在说书先生那里听来的黑话言道:“诸位好汉是哪路人马啊?”

可对方却并不按套路出牌,为首之人喝道:“孙大仁你来这里凑什么热闹?”

“嗯?”孙大仁眨了眨眼睛,愣了会方才如梦初醒一般大惊失色的言道:“你?你怎么认识我?”

那人翻了个白眼,取下了自己脸上黑布,没好气的骂道:“我看着你长大的,还能认错?”

“薛…薛叔叔!?”孙大仁也在这时看清了那人的容貌,顿时发出一声低呼。

孙家的贯云武馆就坐落在薛家巷,与薛行虎也确实算得上邻居,薛行虎此言倒是并无问题。

只是孙大仁想不明白的是薛行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连串的事件让孙大仁的脑袋有些发蒙,他心底堆积的疑惑还未来得及宣之于口,巷口那侧地牢方向便响起一声惊呼,随即苍羽卫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薛行虎的脸色一变,一把抓住了孙大仁的衣襟,将他拉入了小巷角落的黑暗处,嘴里言道:“别出声。”

……

身兼刽子手与牢卒两职位的钱旭贵火急火燎的冲到了大牢的牢门处,朝着牢门口的那些官老爷嚷嚷道:“不好了!人……人不见了!”

“什么?!”身为百夫长的鲁裘正悠哉悠哉的坐在木椅上打着盹,听闻此言一个激灵便站起身子。眼珠瞪得浑圆,死死的盯着眼前这个身材发福的中年男子。

“人……人不见了。”钱旭贵似乎被鲁裘的气势所震,他脸色发白,上下嘴唇也开始打颤。

鲁裘一把手便将钱旭贵推翻在地,神色阴桀的迈步走入地牢,伸手的苍羽卫们应声而动随着他一道走入其中。

地牢里幽深一片,那木桌上摆着的烛火并不能驱散地牢中的黑暗。

一走入其中,一股恶臭便扑面而来,鲁裘皱了皱眉头,言道:“看看。”

身后的苍羽卫们随即举着火把走入牢房深处,而鲁裘则皱着眉头四处观望,嘴里问道:“怎么不见的?”

刚才从地上爬起身子的钱旭贵赶忙来到对方的身旁,急声言道:“小的只是打了个盹,醒来人就不见了。”

“嗯?”鲁裘大致看了一眼,整个牢房并无人影,也没有被破坏的痕迹,他转头盯向钱旭贵,目光阴冷下来:“难不成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不成?”

钱旭贵在对方那样的目光下,额头上冷汗直冒。

“小的也…也是不信,可是军爷们都嫌弃这牢中太臭,在外面守着,小的看了一天一夜,是真的熬不住了,才打了会盹,可醒来人就不见的。”

鲁裘也不回应钱旭贵所言,只是阴沉着脸色盯着他,像是在衡量着些什么。

在这样的目光下,钱旭贵的脸色愈发的难看,他咬了咬牙,忽的迈步走到了魏来等人之前被关押的牢房前,指了指那处不断渗水的房顶:“大人你看……这里在滴水,小的想会不会是那些水妖借着这处破绽水遁离去的?我听他们这妖怪厉害得很,乌盘城的井水今天都被她唤去了……”

钱旭贵一脸认真的盯着鲁裘,脸上尽是谄媚之色,一副急于戴罪立功的架势。

鲁裘的面色一寒:“你遁一个我看看?”

钱旭贵一愣,随即苦笑道:“大人说什么呢?我又不是水妖……”

这时,那些在牢中搜查的甲士们纷纷回到了鲁裘的身边,鲁裘转头问道:“怎么样?”

甲士们纷纷摇头:“没有任何发现。”

鲁裘的面色愈发的阴沉,他思虑了一会,随即发出一声冷哼:“带人去搜,他们跑不远,把这乌盘城搜个底朝天也要把他们找到!”

“是!”甲士们纷纷点头应是,随即便快步走出牢门,分散涌向乌盘城各处。

钱旭贵见状赶忙问道:“大人!大人!那我该怎么办?”

鲁裘回头看了钱旭贵一眼,又瞟了瞟他头顶那处正在渗水的屋面,冷笑言道:“你不是说他们是顺着这屋顶跑了吗?那你就给我拆了它,一天时间,要是找不到他们,我就把你的脑袋塞进这里面。”

说罢这话,鲁裘便踏着铁靴离去,只留那位牢头一脸愕然的立在原地。

……

钱旭贵在苍羽卫们离去后坐立不安,他在幽深的牢房中来回踱步,双手是不是的合拢,又时不时的不自然的放在裤腿上搓动。

看得出他很焦虑。

焦虑的在等待着些什么,目光也不住的瞟向大牢的牢门方向。

咚。咚。咚。

忽的一阵带着奇怪节奏的敲门声从牢门方向传来。

钱旭贵心头一紧,快步跑到了那牢门方向,将牢门打开,嘴里言道:“怎么这么久才来?”

一群黑衣人在那时鱼贯而入,为首的却是那捕头薛行虎。

“外面的苍羽卫才走远,人呢?”薛行虎应道。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让稀里糊涂跟着一道走入地牢的孙大仁一阵迷惑,尤其是眼前这位钱旭贵,孙大仁对他的印象可算不得好,钱旭贵靠着刽子手这样的虚职在乌盘城混吃混喝,整日无所事事。孙大仁想不明白,这样的人怎么能和他今日这般义举扯上干系。

但众人都在忙活,似乎也并没有人能为他解惑。

“这边,赶快,他们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会杀回来。”钱旭贵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迹,领着众人便快步来到了牢房的角落,他低下身子,将那上面堆积的茅草与各色看不出来路却散发着阵阵恶臭的事物推到一旁,然后也不顾那些污秽,趴下身子便在地上一阵摸索。

孙大仁在一旁皱起了鼻子,这股味道着实太过难闻,像极了放了半个月甚至更久的肉类。

好一会,钱旭贵终于摸到了什么东西,他停了下来,然后憋住了劲用力一提,那地面上地板便在那时被他拉了起来。

他嘴里还一边说道:“这牢房是以前大户家的地室改造的,下面有储藏食物的暗门,旁人根本不可能知晓,你们快带他们离开。”

薛行虎却问道:“你不一起吗?”

那位孙大仁素来看不上眼的酒肉之徒却在那时咧嘴一笑:“我不能走,走了不就是告诉他们这事是我干的吗?那我家人怎么办?你们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孙大仁有些恍惚,他觉得今天这个大腹便便的酒鬼似乎有些不一样——好像比起以往,好看了许多。

他这时定睛看向那处,只是里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楚。

他正要发问,一双青色的眼睛却忽的从那黑暗中亮起,直直的看向他们。

第六十八章 可笑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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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已经换到第三人主人的吕府中,穿着单衣的金柳山一拍桌面,眼珠瞪得浑圆,死死的盯着跪拜在身前的鲁裘。

“大人……我检查过了,那些家伙就跟人间蒸发了一般,全都不见了。”鲁裘低着头,不敢去看金柳山的眼睛。他当然想过把这事压下,靠自己去把逃跑的魏来等人抓回来,可他也更清楚,金柳山的手段。今天夜里如此频繁的调配人手定然瞒不过金柳山的眼线,瞒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为什么地牢里只有一个乌盘城的牢头?你的人呢?”金柳山瞟了他一眼,语调忽的温和了些许。

但鲁裘却丝毫没有因此而轻松下来,反倒声音有些打颤:“那地牢里弥漫着一股恶臭,我检查过,整个地牢,就……就只有一个出口,所以我便带小的们在牢……牢外把守。”

“牢外把守?”金柳山叨念着鲁裘所言之物,一只手伸出,门外便有一位甲士迈步而入,递来一杯沏好的茶水,放入他的手中。“然后呢?”

鲁裘赶忙言道:“小的发现了此事第一时间便派属下们去城中搜查,事发突然,但小的以为阿橙的身上有囚龙锁,那青牛又受伤极重,一定跑不远的。”

“跑不远?这倒没错。”金柳山笑了笑。

鲁裘不明他意,暗以为自己亡羊补牢的举动稍稍缓解了金柳山心底的怒气。他赶忙再言道:“大人放心,小的一定……”

“鲁裘啊,你跟了我多少年了?”金柳山却在这时打断了他的话,他饮下一口茶水,然后问道。

鲁裘一愣,但还是如实答道:“十二年有余了。”

“嗯。十二年了啊?”金柳山感叹道,但忽的话锋却在那时一转:“那你放心,看在这十二年的情分上,你在泰临城中的妻儿我会好生照料的。”

鲁裘的身子一震,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扑通一下跪了下来,一边一个劲的磕着头,一边惊恐言道:“大人!大人!小的一时偷懒,才犯下这等大错,求大人看在小的这十二年来的鞍前马后,给小的一个机会!”

“给小的一个机会!”

咚咚咚!

鲁裘不断的重复着这一句话,脑袋也不住的往地上砸去,每一下都用力极大,不消片刻他的额头上上便开始渗血,但他却犹若未觉,还在磕个不停。

金柳山站起了身子,走到了鲁裘的跟前,他蹲了下来,伸手抬起了对方又要磕下的头。

“大人,大人,再给我一次机会吧……”鲁裘额头上的血迹随着脸颊蔓延,覆盖了他整个脸庞,他的身子在微微颤抖,语气里带着哭腔,没了半点方才在钱旭贵面前的倨傲。

“我啊,不是不给你机会。”金柳山盯着鲁裘的眼睛,颇有些痛心的说道。

“你我都是凡人,哪能没有犯错的时候,我怎么会因为你犯了次错,就杀了你呢?”

听闻这话,已经被吓得险些失禁的鲁裘顿时破涕为笑,他赶忙言道:“属下知道大人的意思,大人是想让小的长个记性,大人放心……”

噗!

他的话说道一半便戛然而止,他脸上的神情在那一刻豁然凝固,眸中的神采涣散,嘴角有鲜血溢出。一把刀从他的背后抽出,一位甲士收刀归鞘,朝着金柳山拱了拱手,便随即退了下来。

金柳山盯着那渐渐无力栽倒在地的尸体,嘴角勾起笑意:“犯错可以,但犯蠢可不行。”

他说着这话,站起了身子,又有数位甲士窜出,金柳山张开手,任由那些甲士为他穿戴好衣衫整理好发丝。他脸上的笑意随即收敛,目光阴沉的看向前方:“去,把人给我叫来。”

“去地牢。”

……

钱旭贵的命很好。

他有一个贤惠的妻子,有一双的乖巧的儿女。

他喜欢喝酒,却不酗酒;他喜欢漂亮的姑娘,却只是看看,到了时间还是得回家抱着自己的妻子,嗅着她身上的油烟味才能睡着。

他是乌盘城的刽子手兼牢头兼牢卒,身兼三职,他的日子过得却很是清闲。

这当然靠得不是他的本事,而是乌盘城之前的两位县太爷。

他们把这里倒腾得井井有条,监牢常年空着,行刑的刀十余年未用,早已放得生锈。

他没读过多少书,搞不明白那些官爷们说的什么辱圣欺神、什么大逆不道。他认个死理,能让这牢房空空荡荡的人,怎么也得算个好官吧?

只可惜,那两位县太爷似乎比他还认死理,非要跟那什么龙王爷过不去。这下倒好,都死了。

于是钱旭贵的好日子也就到了头。

那个姓罗的官老爷要挖个劳什子神庙,到处抓人,寻到点理由便将人拉入大牢。清静了十多年的乌盘城地牢,从那时起便人满为患,白天那些所谓的犯人被拉去猴狐林挖掘,晚上回来就住在牢中,每天一顿饭,馒头加米糠,就连想喝水都得他这个牢头亲自去打过来。

不过五六日的光景,累死的就有三四个人。

后来换了个官老爷,也不去管这些犯人,钱旭贵一个牢头跟大人物们说不上话。钱旭贵放也不敢放,可不放又拿不出吃的给这么多人果腹。没有办法,他就去寻捕头薛行虎商议,薛行虎因为跟吕观山的关系密切日子本就不好过,求见了几次金柳山却都被对方的属下拦住。最后薛行虎只能找到包子铺的张婶,从她那里每日寻来些卖不出的馒头,均给这些所谓的犯人们作为吃食。

钱旭贵也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张婶家的包子铺在乌盘城开了好些年,每日能卖多少她心底有着数呢。怎么可能能剩下那么多包子馒头,这大多数都是人家心善给现蒸的,只是双方都互不说破罢了。

好在今日那位官老爷像是改了性子一般,让他放了那些被关中地牢中饿得面黄肌瘦的“囚犯”。本以为终于摆脱了这件麻烦事后,新的囚犯又被压了进来,听说还是水妖。

钱旭贵本想着靠自己身为牢头的便利先一步一睹水妖真容,却不想那所谓的水妖却是魏来与那张家母女……

……

金柳山带着大队人马走入地牢时,钱旭贵正拿着一根木棒对着漏水的屋顶敲敲打打。他瞥见了走入监牢的金柳山,顿时一个激灵,停下了手上的活计。

金柳山走到他跟前,身后的甲士熟络的将一根木凳抽出,放在了他的身后。

金柳山看了一眼被钱旭贵捅了个窟窿的屋顶,坐下身子,饶有兴趣的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啊?”钱旭贵在官老爷面多少有些局促不敢,他伸手抓住自己的裤腿,低声言道:“鲁大人说那些水妖可能是顺着这滴水的地方用妖法逃走的,他让我把这捅开,看一看有没有水妖们的踪迹。”

“是吗?”金柳山一脸诧异的看着钱旭贵:“这话你信吗?”

钱旭贵很是窘迫的挠了挠头,言道:“我这人脑子本来就笨,哪知道对不对,大人要我做,我照做就对了。”

“不不不。”可谁知这话出口,金柳山却连连摆手,他一本正经的言道:“你可不傻,能把我手下的百夫长耍得团团转,一般人可没有你这本事。”

钱旭贵闻言脸色顿时煞白,他强作镇定的言道:“大人,这是何意啊?”

“哼?”金柳山冷笑一声,喝道:“给我搜!从墙壁到地板,挨个挨个的搜,找到那个暗格!”

此言一落,他身后的苍羽卫们应声而动,涌入地牢之中,一大群人乌压压的在地牢中铺开,诚如金柳山的命令一般,他顺着每一处地板墙面敲击,仔细试探,态度严谨又效率极高。

钱旭贵的脸色愈发的苍白,他想要镇定,可说起话来上下嘴唇却不停使唤的打着颤:“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啊?小的在这里当了这么多年茶,可从不知道还有什么暗室啊!”

“有没有,找了不就知道了吗?”金柳山笑道,随即便再言语,而是独自坐在那里把玩着他腰间的玉佩。

地牢并不大,很快便有人有了收获。

“这里!这里!”角落处的一位甲士高声向周围的同伴们言道,周围之人立马聚了过来,然后便开始合力将地上的那道暗门抬起。

整个过程金柳山都低着头把玩着自己手中的玉佩不曾抬头看钱旭贵一眼,钱旭贵的心却在那暗门被发现时便悬了起来,一股寒意从他的脚踝升起一路翻山越岭,直抵他的天灵盖。他的面色惨白,身子打颤。

恐惧弥漫上他的心头,他的胸口像是压着块巨石,让他喘不过气来。

不能再等下去了。

他想着他的妻子,他的儿子女儿……

他不能死!

他这样告诉自己,强烈求生欲与巨大的恐惧将他包裹,他知道一旦暗室被发现,等着他的就是死路一条。

他没办法再多想,在那时猛地双脚发力,就要朝着牢门外跑去。

咻!

一道破空之音传来,一把利箭准确的穿过了他左脚的脚踝,将他的骨肉洞穿。

剧痛与冲击让钱旭贵的身子一歪栽倒在地,身后响起了金柳山缓慢又沉重的脚步声。钱旭贵满头大汗,挣扎站起身子,一瘸一拐的还要往牢门外走。

咻!

又是一道利箭,他的右脚也随即被洞穿。

再也没法站起身子的钱旭贵,双手用力,抓着地面狼狈的爬行,鲜血顺着他的双脚溢出,随着他的爬行而在地上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

脚步声越来越近,钱旭贵咬着牙看着近在咫尺的牢门,拼了命的想要爬出去。可就在他的一只手已经伸出门外时,又是一道利箭袭来。

这一次,那只利箭直接洞穿了他的脑门。从后脑勺射入,从他的眉心穿出。

他伸出手的僵在了原地,他奋力抬起头看向牢门外,眼中的光彩在那时带着不甘渐渐涣散,最后归于寂灭。

金柳山终于走到了他的面前,他一只脚踩在那具尸体上,低头看了看,然后意兴阑珊的摇了摇头,感叹道。

“真是不懂。”

“明明怕得要死。”

“却还要寻死。”

“哼。”

“可笑,可笑。”

第六十九章 恍惚见蝴蝶

天才蒙蒙亮,雨滴滴答答的下了起来,院门外的街道上到处都是往来的苍羽卫。

薛行虎站在窗户口看着屋外,心底暗暗想着,自从吕观山死后,乌盘城已经很久没有下过雨了。

“阿来哥哥,他什么时候能好起来。”身后传来了女孩小声的询问。

薛行虎转过头了,看向房门内。

一头青牛躺卧在地上,已经苏醒过来的张婶正在为它擦洗着身上的污血。但青牛浑结痂的伤口,却是依然触目惊心,若非它的胸口还在不断的起伏,薛行虎当真会以为这青牛已经死了。当然它现在虽然活着,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它所余的日子应该并不多了。

魏来伸手摸了摸刘青焰的脑袋,她头上的两个牛角被她用纱布包着,看得出对于自己这样的异状,小女孩的心底还很是介意。魏来却微笑着说道:“会好的,但咱们得一步一步的来。”

刘青焰有所疑虑,但还是皱着眉头点了点头。

魏来转头看向身后的薛行虎,朝着他微微一笑,迈步走出了房门。薛行虎明白他的意思,也赶忙跟上,将这房间留给了刘青焰等人。

……

“我就说小公子天资聪颖,知县大人又清廉爱民,小公子怎么会就成了傻子,看样子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眼拙了。”薛行虎与魏来并肩走在云来书院的长廊上,他嘴里这般感叹道。

赵共白大概是想在这乌盘城留下些祖业,以后有个退路,走时将赵家的家产变卖得所剩无几,却唯独留下了这座学院。薛行虎在乌盘城的名声还算不错,他便将这学院交给薛行虎打理,只是,他大概如何也想不到,如今赵家去不了无涯,也回不到云来了。

云来书院的后庭有一处别院,因为树木生长的缘故,别院的入口被草木遮掩,不熟悉之人很难以发现,故此薛行虎接到魏来等人后便将他们安顿到了此处,以谋后路。

“谢谢。”魏来抬头看了一眼薛行虎,低声由衷言道。

薛行虎一笑,有些无奈又有些苦涩:“刘家对我爹有救命之恩,我琢磨着要是看着她们死在那里,以后我估计每天晚上闭上眼睛都得看见她们。一想到这个,我就瘆得慌,思前想后还是决定铤而走险,倒是我手下这些弟兄们都给我面子,愿意帮我一把,救到小公子也只能说是意外之喜。”

魏来明白他的意思,他点了点头,沉默了下来。

“对了,我听孙大仁说,金柳山要淹了乌盘城?这是为何”薛行虎又忽的问道。

“上面人的算计太复杂,我说不明白,但却可以保证,确有此事。他们不仅要淹乌盘城,也还要这四千户人的命。”魏来应道。

但或许是他将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说得太过平静,以至于即使听到这样一番话后,薛行虎依然免不了一愣,甚至觉得魏来是在与他说笑。

这时一位男子忽的从别院的院门口急冲冲的跑了过来,一脸焦急的来到薛行虎的身边,附耳说了些什么,这才又匆忙的退走。而在听闻这话后,薛行虎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愤怒、不甘还有些许惊惧都在那时一股脑的涌上了中年男子的眉梢。

魏来察觉到了这份异样,他停下了脚步,在原地盯着薛行虎。

薛行虎就这样沉默的站立了一会,长廊外的雨依然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雨声下,别院中愈发静默。

“钱旭贵死了,尸首被挂在了城门外。”

“他的妻儿此刻正被吊在知县府前……”

他闷声说道,垂下的双手,拳头死死的握紧。

魏来闻言一愣,随即也陷入了沉默。

……

“阿橙姑娘我给你说,昨天晚上那情况可谓是万分危急,那些苍羽卫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将整个地牢围得水泄不通。可我的好兄弟魏来在牢里,我不能不管,当然我不是说阿橙姑娘不重要,毕竟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阿橙姑娘在里面不是?”

“我就想啊,这么多人,不能硬来,只能智取。当时我就一拍脑门,你猜怎么着!”

孙大仁像是跟屁虫一般跟在阿橙的身后,一惊一乍又绘声绘色的说个不停,丝毫没有注意到他身旁女子一成不见的脸色。

从见到阿橙后,孙大仁便改换了门庭,将心心念念的吕砚儿抛诸脑后,整个人都一个劲的围着阿橙打转,但似乎冥冥之中早有注定,孙大公子这辈子就得情路多艰,他这剃头挑子一头热,总觉得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忽然,走在前面的阿橙停下了脚步,孙大仁一愣,抬头看去,便瞥见了站在不远处的魏来与薛行虎。孙大仁正要朝着他们打招呼,可那时……

沉默了一小会的薛行虎像是忽的做了某个极为重要的决定一般,他握紧的拳头忽的松开,随即转过了身子,就要朝着院门所在的方向走去。

“你要救他们吗?”魏来的声音在那时响起。

薛行虎却并不言语,反倒脚下的步伐愈发的快了起来,转眼便穿过了走廊走入了雨帘。

魏来皱了皱眉头,身形爆射而出,一只手伸出想要拍在薛行虎的肩膀,但就这时,一道凌冽的刀光却忽的自薛行虎的手中亮起,他猛地转身,刀光穿过雨帘直直斩向魏来。

魏来双眸一凝,袖口中的黑蟒落入手中,体内八枚神血运转,全身力道涌入握匕的右手。

铛!

一声脆响,魏来身形暴退,于一丈远处方才停滞。

“你们!?”一旁的孙大仁见状顿时露出诧异之色,他弄不明白为何明明应该是站在一起的两个人怎么会忽的动起了手来,他张开嘴就要说些什么。可一旁的阿橙却忽的伸出了手,拦下了孙大仁。

孙大仁自是一愣,疑惑的看向阿橙,那少女却是注视雨帘中二人,轻声言道:“他们的事,不该你插手。”

孙大仁不解,正要发问,但雨帘中的二人却有了新的变化。

……

“你这么去是送死。”魏来站定了身子,握着黑蟒的右臂有些打颤。

薛行虎的浑身已经被雨水浇湿,他盯着魏来的目光中有一道怒色闪过,却又被他转瞬压下,他还握着刀,强大的气息在他周身流转,一道白色未有镶嵌任何神纹的神门在他的胸膛处亮起,不住轰鸣。

“他是因为我死的,我不能让他的妻子儿女也死在那里。”薛行虎咬着牙说道,他的鼻尖哼出的气息沉重,似乎极力在压抑着些什么。

“所以你也要跟着去送死,死在他的妻儿前面,你就对得起他了吗?”魏来低声言道。

薛行虎深深的看了魏来一眼,闷声说道:“你不懂。”

言罢他才转身迈开,魏来见状,双眼一眯身子再次冲来,感应到这一点的薛行虎眉宇间忽的涌上了浓烈的煞气,他胸口处的生猛轰鸣,身子猛地转向魏来,手中的长刀高举,这一次他用上了七分力道,直直砍向魏来。

只是当凌冽的刀锋自上而下的劈下时,迎接他的却不再是魏来那把黑色的匕首,而是他的头颅!

是的,魏来就那样直直的站在薛行虎的跟前一动不动,没有任何的防守,就像是等着薛行虎取下他的性命一般。

薛行虎的心头一惊,脸露骇然之色,赶忙想要收回他手中的力道。但这一刀刀势已成,想要再者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卸掉力道并非易事。

饶是薛行虎以及用尽全力抽回自己的力道,但那凌冽的刀锋还是一刻不停的奔向未来的头颅。

魏来额前的长发被刀风卷起,数根发丝被削断,飘摇着落下,薛行虎惊惧不已使出了浑身解数,终于让那把刀在距离魏来眉心不过毫厘处停了下来,他的脸色煞白,嘴里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看向魏来的目光既是不解,又是后怕。

“你想杀我,为什么又不动手呢?”魏来却眯着眼睛平静的问道,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就在刚刚他已经在鬼门关外走上了一遭。

听闻这话的薛行虎握刀的手又紧了紧,好似在挣扎些什么。

“来啊!杀了我!”可就在这时,魏来却忽的发出一声爆喝,那瘦弱的少年在那一瞬间好似化作了一头雄狮,他盯着薛行虎,眼中燃着火焰。

薛行虎的身子一震。

“啊!!!”

他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怒吼,举着的刀再次全力落下。

“阿来!”孙大仁发出一声惊呼,就要上前,可一旁的阿橙却将他拉住。孙大仁这时哪有心思去感受阿橙的手掌传来的温度,他想要挣脱,可女子的手却如有千钧,以他武阳境五重的修为竟然难以摆脱,哪怕此刻少女的双手上安放着能锁住修为的囚龙锁。

铛!

一声脆响炸开,孙大仁的心头一凉,转头看去。

却见薛行虎红着眼睛,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长刀落下,魏来却未损毫分——他的刀终究还是劈在别处,青石铺就的地面碎粒,石子飞溅。

魏来侧头看了看那个被雨水浇湿,脸上淌着不知只是雨水又或者掺杂了某些事物的男人,轻轻言道:“站在你面前的人,你都杀不了,这么蠢,你拿什么去救人?”

薛行虎猛然侧过头看向魏来,也不知是这时少年脸上的冷漠还是眸中嘲弄刺痛了他,他困惑于少年的无情,也愤怒于他此时此刻的云淡风轻。

“他是为了救你才死的。”他低声言道,嘴里喘着气,声音有些沙哑,像极了野兽的低吼。

“然后呢?”魏来挑眉问道,语气轻佻之余似乎还带着嘲弄之意。

“然后?你问我然后?”薛行虎不可思议的盯着魏来,他无法想象会有人这样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说到最后,他又自嘲似的笑了笑:“我当初就不应该救你的……”

“你本来就没有打算救我,不是吗?”魏来眯起了眼睛。

“当然!我为什么要救你!?你!你爹!还有那个吕观山!都是灾星!”薛行虎脸上涌出了煞气,他的语调陡然变得高亢,变得肆无忌惮。

“你们要做大事!要当英雄!哪里去不行?茫州有的是鬼戎的蛮修,北边有的林立的妖族!你们偏不!你们要在这乌盘城,要在我们世世代代生活过的地方大展拳脚!”

“好气派!拆神庙,斩龙王!最后呢?他们死了个干净,可凭什么我们要陪葬!我们都是平头百姓,理不清你们大人物的是非曲直,我们只想活着,就像我们祖祖辈辈那样的活着!这也有错吗?为什么一定要选我们?一定要惹怒龙王和朝廷?为什么我们这四千户人要为你们的宏图大业,百载盛名陪葬!”

“你告诉我!为什么!?”

他的声音很大,没有半点的遮掩的意思。

刘青焰与张婶推开了门,那些昨夜与薛行虎一道营救,此刻正在房中修行的衙役们也被惊醒,走到了走廊上,看着站在大雨中的一老一少。

魏来没有阻拦薛行虎的大吼大叫,他始终眯着眼睛,盯着神情有些疯癫的男人,直到他发泄完自己心底的怒火,魏来这才张开嘴,轻声言道:“为什么?我来告诉你为什么。”

他这话说罢,一只手猛地伸出抓住了薛行虎的颈项,将他的身子一提、一扔,便狠狠砸在了地上。

吃痛的薛行虎反应过来下意识的想要站起身子,可魏来的脚却在那时踩在了他的胸膛。他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位大了自己足足两轮的男人,寒声言道:“因为你太蠢!”

魏来说罢又看了看那在走廊中围观的众人,声音也随即提高了数倍:“你们都太蠢!”

他低下了头,直视着愤怒的薛行虎,继续说道:“宁州疆域数千里,大小城镇二百七十一座,总计近三百万户。乌盘江沿岸城池一百二十三座,总计一百二十六万户。占了这宁州的半壁江山!”

“可你去宁霄城的翰星榜上看一看,万人大榜,这宁州的半壁江山能有几人上榜?”

“你再去问问,无涯书院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天下儒生三出青冥,七出无涯的无涯书院!就是那宁州榜首挤破了脑袋,也不见得能让别人看上一眼!可为什么排在七百名开外的赵天偃能去?吕砚儿能去?”

“你都不知道为什么对吗?”

“我告诉你!因为你们旁边有一条叫乌盘江的大河,河里住着一个叫乌盘龙王的老蛟蛇!”

“他受着你们的香火,却蚕食着你们的气运与神魂,而你们却将他奉为神灵,顶礼膜拜!你说,你们够不够蠢?”

“我爹与吕观山,大燕的燕庭双璧,你知道什么叫燕庭双璧吗?那是足以推开八道神门,开宗立派,称圣称祖之人!死后大燕皇帝老儿们的祖庙也得恭请他们阴神入驻,享大燕社稷气运,大燕不灭,他们便是千秋万代!”

“可现在呢?他们在哪里?他们被埋在不知命的土丘,连墓碑都不敢立上!你问我凭什么?为什么?我也想问你凭什么他们为了你们这四千户蠢蛋,锦绣前程不要,万世香火不享,却要埋在那黄土之下,被你们谩骂指责!”

魏来的话说道这里,忽的停了下来。

他盯着眸中火焰渐渐熄灭,神情愕然的男人,嘴角忽的勾起一抹笑意,他低着声音轻声言道。

“但没关系,你不用害怕。”

“即使你们蠢得要死,我还是会就你们。”

“因为,你们的命,是他们的命换来的。”

说罢这话,少年松开了踩在男人身上的脚,他在那时转过了身子,瞟了一眼一旁环抱双手于胸前的女子,然后便迈步走向院门外。

雨更大了,少年单薄的身子在大雨中前行。

狼狈坐起身子的薛行虎看向那道背影,恍惚间他似乎又看见了,那一天,刑场上,那只孤独又执着的蝴蝶。

第七十章 昭阳正神

“阿来!你这是要去哪里?”

孙大仁追上了冒雨前行的魏来,朝着他的背影高呼道。身后手中锁着囚龙锁的少女步伐缓慢,不急不忙的跟着二人。

魏来没有回头,他走出了草木覆盖的院落,来到了云来书院的大院,他继续前进。

跟在身后的孙大仁有些着急,他也顾不得许多,甩开了步子快步追上了魏来,一只手按在了魏来的肩膀,言道:“外面都是苍羽卫的人,你这样出去是找死!”

魏来的脚步停住,孙大仁一喜,暗以为自己的话有了作用。

“大仁,回去吧。”魏来的声音响起,却让打好了一番劝解之言腹稿的孙大仁一愣。

“回去?回哪里?”孙大仁眨了眨眼睛有些不解。

魏来缓缓的转过了头,目光平静直视着孙大仁:“家。”

“收拾好你们的一切,有多快就多快的离开乌盘城。”

“嗯?不是说那个谁已经去州牧大人那里请援军了吗?咱们等一等……”孙大仁迟疑道。

魏来苦涩的笑了笑:“江浣水的兵马能不能来我说不准,但他们一定赶不上了。我能察觉到它,它已经快来了。”

说着魏来抬头看了看头顶越下越大的暴雨,又继续言道:“你爹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苍羽卫的饭碗没那么好端,再寻个地方开个武馆吧,安安稳稳一辈子比什么都强,不要去参合朝廷的事情。”

孙大仁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微微迟疑:“阿来,我们一起……”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完了我就来寻你,你是我大哥,以后可得罩着我啊。”魏来微笑言道。

孙大仁当然猜得到魏来所谓的重要事情到底是什么,也明白那不是他能参与的东西,他深深的看了魏来一眼:“好!记得来寻我!”

说罢,孙大仁没了迟疑,便快步转身,朝着院门外跑去。

……

阿橙在孙大仁离去后迈步走到了魏来的跟前,雨还在下,女孩的衣衫也湿透,衣衫贴着她的身子,将她傲人的身段展露无遗。

但阿橙却不以为意,直直站在魏来的身前,问道:“你是说那龙王来了?你怎么知道?”

魏来的衣衫同样被雨水打湿,他白色的长衫贴着他的后背,隐隐间后背上有金光闪动。他说道:“我能嗅到老蛟蛇的味道,这雨里带着它的神力,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显然,它的计划提前了。”

阿橙皱起了眉头,似乎在怀疑魏来所言之物的真实性,但很快她便再次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魏来却盯着阿橙,反问道:“我能信任你吗?”

阿橙一愣,嘴角上扬,勾起一抹笑意:“不见得能,但你可以试试。”

……

泰临城,龙骧宫,鸾凤楼中。

楼中房门紧闭,将明媚的夏日艳阳拒之门外。

房间内点着红烛,烛光摇曳,白纱飘动,诡诞却旖旎的气息弥漫。镶金嵌玉、刻有游龙舞凤的床榻上,红色罗帐下一位女子以手撑着脑袋,侧躺在床榻上。白脂玉一般的肌肤裸露在外,只有几处要害上覆着薄纱,若隐若现,非但没有遮掩住应该遮掩的事物,反倒在这欲盖弥彰间让人愈发血脉喷张。

女子的神情慵懒,隔着罗帐难以看清她的容貌,但那双眼眸中却如含星辰,勾人心魄。

忽然女子的眉头微皱:“老家伙可还没有老到糊涂的地步,大张旗鼓的来我的寝宫,你的胆子不小啊。”

这话一落,罗帐前的空间一阵极不规律的扭动,一道身影缓缓浮现。

那是一位男子,身着一身黑色长袍,生得剑眉星目,俊美非凡。

“能看上一眼娘娘的绝代风华,天我都敢捅破,何惧那皇帝老儿。”男子这般说道,目光却肆无忌惮的在女子身上游走,瞳孔中燃烧着炙热的火焰。

“公子为了奴家冒了这么大的风险,奴家好生感动,现在奴家就在公子面前,公子想做什么,便来做吧。”女子捂嘴轻笑道,眉眼间春波流转,勾魂夺魄。

咕噜。

俊美的黑衣男子咽下一口唾沫,在那一瞬间他竟然真的生出不管不顾与眼前女子颠龙倒凤一番的冲动。不过好在他毕竟成道多年,不至于真的就这样心神失守,但在回过神来之后,却还是免不了额头上冷汗直冒,暗暗后怕。

这样的变化岂能瞒过女子的眼睛,女子脸上的笑意收敛,娇柔的语态也在那时冷了下来:“又是个只有贼心,没有贼胆的主,既如此,那就说说来见本宫所谓何事吧?”

见女人收起了自己的媚态,男人暗暗松了口气,他在一旁的木桌旁坐下,随意拿起果盘中的红色果物咬下一口,慢悠悠的言道:“乌盘城的计划得提前了。”

女人眉头微皱,似有不满:“为什么?”

“六年前你让我留了那小子命,六年后那小子却跟乌盘城的老牛搅和在了一起,我不知道他们到底在谋划些什么,但自从我盘踞乌盘城中的龙魄被斩后,我的神力便难以再次笼罩乌盘城,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保护着那里,而且那股力量还在不断的加强,再等下去,我怕生出变故。”男人皱了皱眉头,将手中吃了一口的红果扔到一旁,似乎并不喜欢那味道。

“是关山槊吗?”女人坐起了身子,目光有些古怪。

“应该不是,那个阴神断了百年香火,又与我死斗了一番,即使现在还活着,那也是强弩之末,没有能耐拦我,我想这里面还有人在从中作祟。”男人摇头言道,目光忽的阴冷了下来:“况且我到现在也未有想通,那头老牛凭什么还活着?”

“那钰儿怎么办?”女人眯着眼睛问道。

“水淹乌盘城后,那神庙的传承自然藏不住,届时我自会将之送上。”男人不急不忙的言道。

女子的眼缝中却闪动了起来古怪的光芒,她打量着男人,语气不善的问道:“那可是八门圣将的传承,你若是吞吃了此物,推开圣门便是十拿九稳的事情,你舍得送给本宫?”

“渭水之争注定绵久,早一日推开圣门与晚一日推开圣门对我来说并无区别,对于渭水之争也不见得能抢占多少先机,我与娘娘是自家人,休戚与共。帮助娘娘与小皇子,就是帮助我自己,我岂会连这样的道理都看不通透?”男人的眼睛也在那时眯了起来,他带着笑意盯着女人。

女人一愣,随即便再次侧卧躺下,慵懒之色浮上她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庞,双眼之中秋波流转,语调也变得酥软了起来:“公子就这么想和奴家做一家人吗?为了奴家舍得如此,说得我这小心肝扑通扑通的乱跳,好生心烦意乱。”

男人心头一跳,赶忙低下了头,不敢去直视妮子,心头却暗道这女人阴狠,他不得不赶忙运转起周身真元,体内神门中青气溢出,方才安抚下忽然躁动的心神。然后他面上却不动神色言道:“娘娘是凤元仙体,小神岂敢亵渎。”

“但若是有朝一日,小皇子登临大宝,娘娘垂怜小神,念在小的这番劳苦功高的份上,倒是可以给小神一个……”

男人低着的头忽的微微抬起,那双眼眸中亮起了深邃却又凌厉的光芒:“昭阳正神当当。”

第七十一章 带你去看真相

“正神,辖管一城之地。”

“昭星正神,辖管数城之地。”

“昭月正神,辖管一州之地。”

“昭阳正神,便是疆域所至,都是它的疆土。享用王朝社稷之香火,与皇权平起平坐,甚至凌驾于皇权之上,将整个国度变为他的神国。”

“故此古往今来,北境九国阴神阳神无数,王朝覆灭建立不计,但细细数来,能被一个王朝封为昭阳正神的却屈指可数。”

“老蛟蛇从正神走到昭星用了四十年,从昭星走到昭月却只用了六年,下一步他能不能迈出,要多久才能迈出,天不知晓我亦不知晓。”

站在乌盘城的龙王庙中,魏来看着眼前那座手持雷电脚踏风云的神像,目光平静的缓缓言道。

“他跟寻常那些以香火为食的神祇不同,不知在何处习到了那样法门,他所吞噬的是所辖之地的气运以及生者力量,这但凡有他神庙所在之地,这些年来都少有天资卓绝之辈诞生。”

“所以魏先生与吕先生才要执意与他为敌?”一旁的橙衣少女沉眸问道。

“他们啊……读书读傻了,认了死理,该有这一劫。”魏来笑着言道,但笑意的深处却藏着阿橙一眼便可看穿的苦涩。

女子为此沉默了一会,又才说道:“你的办法呢?”

魏来瞟了一眼依然一脸平静的阿橙,目光落在了女子手腕处的囚龙锁上,“先得想办法将你这东西摘掉。”

阿橙皱了皱眉头,囚龙锁的构造精妙,本就用于囚禁四境及以下修士,又出自墨家大家之手,没有掌握特定的办法,暴力破解绝非易事。

魏来却并未在意女子眸中的怀疑之色,他迈步走到了那座神像前。

“神祇为了吸纳信仰者所供奉的香火,会在每一座神庙中分出一道灵魄,居于其中。平日里无知无觉,却可将所见所闻传达到本体,同时所得的香火之力也会暂时寄居在这灵魄中,等待本体到来摄取。老蛟蛇所辖之地甚多,自然来不及一一夺取,加上此处的灵魄被斩,这些年所得的力量散去一部分,但还有大部分被拘于这神像中,等待他本体再次化出灵魄将之吸收。”

“但重新将神力覆盖乌盘城的进度似乎并不顺利,否则他们也不会想到这水淹乌盘城的毒计,所以我想着数年来,乌盘城百姓奉上的香火愿力以及老蛟蛇恶毒法门摄取来的气运与力量都应该还盘踞在其中。”

阿橙当然明白魏来此言何意,他想要借住神像中的力量破开她手中的囚龙锁。

但这样的想法听上去美妙,可实际却存在诸多问题,那神庙中的力量虽然暂时被聚集在神像中,可却并非无主之物,自然不可能被人随意取用。而就算魏来有办法取来那股力量,那力量也绝不会听任魏来调用,并且会在第一时间对魏来发起攻击,以魏来的修为怎么可能能压制住那股力量的暴走?

这些问题绝非什么辛密,但凡踏入修行之人都应该知晓,可魏来却丝毫没有这方面的自觉,他在来到那座神庙前时,没有半点迟疑的伸出手,按在了那神庙之上。

阿橙的眉头蹙起,正要张开嘴说些什么,可话还未有来得及出口,眼前的景象便让她身子一震,生生咽回了到了嘴边的话。

她看见魏来的背上忽的亮起了金色的光芒,从微弱的忽明忽暗,转瞬便化为璀璨的金光,然后那座神像开始剧烈的颤抖,神像面上的镀层以魏来手掌安放的位置为中心,浮现出一道道毒蛇一般的纹路,朝着四周蔓延。

然后一股力量从那神像中涌出,顺着魏来的手臂奔涌入魏来的躯体。魏来的身子跟着一颤,他的双眼豁然睁大,眸中同样亮起耀眼的金光。他朝着她伸出了另一只手,于是磅礴的力量便从他的另一只手涌出,直直的轰击在那对囚龙锁上。

……

魏来与阿橙迈步走出龙王神庙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但方才行至庙宇的门口,远处便有一排人影迈步而来,阿橙的双眸一眯,双手在那时按在了自己的腰间。可魏来伸出手,拦下了阿橙,朝着她摇了摇头。

阿橙疑惑的看了魏来一眼,颇为不解,但出于信任还是按捺下了自己心中涌上的杀机。

那群人渐渐走进,阿橙的目光愈发阴沉,但随后待到她能够看清那来者的模样时,她却是一愣,在心底翻涌的杀机于这一刻烟消云散。

来者不是旁人,却是之前与魏来起过冲突的薛行虎与他手下的众多衙役。

双方沉默的对视了数息光景,而后,薛行虎忽的单膝跪了下来,他身后的众多衙役见状也纷纷跪下,诸人齐声言道:“公子!请救我乌盘城!”

魏来大概也未有料到他们会有这番举动,他不仅一愣,随即沉着脸色言道:“我说过我会救你们,你们不用担心。”

薛行虎在那时站起了身子,他盯着魏来,语气古怪的问道:“小公子说要救我们,那在下斗胆问上一句,公子要如何救?”

魏来不解:“什么意思?”

薛行虎笑了笑,言道:“公子以为你跟我讲了那些旁人不可知的辛密之后,我就会明白这一切,就会对魏守、对吕观山感恩戴德吗?”

“不,我更讨厌他们了。”

“他们站在高处,以英雄的姿态保护着我们,却对我们只字不提。就像小公子说的那样,我们是蠢货,哪有窥探真相的本事。保护了我们,却又让我们继续活别人为我们编制的谎言之中,让我们像傻子一样对着食我们血肉的家伙顶礼膜拜。我敬佩他们的大义凌然,但遗憾的是,我却无法喜欢他们的自作主张。”

“小公子若是也想效仿他们二位,只身一人为乌盘城的百姓舍命一搏,那我想劝公子一句,还是算了吧。”

魏来皱起了眉头盯着眼前的中年捕头:“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不知道公子有什么通天的手段,但哪怕公子能够杀了那乌盘江的龙王,改了这大燕朝的天,公子觉得你就真的救了我们吗?”薛行虎沉声反问道。但还不待魏来反应过来,他的声音便再次响起:“对于我们来说,无论是大燕朝或者别的什么朝,无论是乌盘龙王又或者别的什么神,只要他们愿意来愚弄我们,我们依然还会如现在这般,将他们奉为神灵,毫无知觉的被利用,被蚕食。”

“我们没有看清真相的力量,我们始终龟缩在别人的保护下,无知无觉,暗以为天下太平。公子救得了我们一时却救不了我们一世,既然我们迟早还是会落入那般境地,公子何必舍命来救呢?”

魏来的脸色一变,似乎有些动摇,他低声说道:“那你想如何?”

“带我们一起,我们要学会自己救自己。”薛行虎沉声说道。

魏来摇了摇头,言道:“那会很危险。”

“但那是我们自己的决定!”薛行虎低声再言道。

这个问题,让魏来的身子一震,场面上的气氛也再次变得静默了起来。

好一会之后,当他再次张开嘴的时候,他的脸上露出的是一种迷惑良久之后,被人一语惊醒后的恍然大悟。

他爹也好,吕观山也好,都犯了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错误。

他们想要那样一个世界——每个人都面前都横着一座大山,他们就在山脚,生来便在山脚。他们不用走很远的路,穿过万千的迷雾才能找到那座山。无论他们选择攀登,还是就在山脚安度一生,但他们都应该知道怎样才能登上那座高山。也无论他们能抵达何处,是跌落悬崖,又或者停在某一处,但这总归是他们的选择。

而这样的世界,最重要的是——自由。

但他们却忘了给他们自由。

魏来在那时决定修复这个父辈犯下的错误。

所以,他朝着薛行虎等人重重的点了点头。

“我懂了。”

“我带你们去看所有的真相。”

第七十二章 承君一诺

夜深,雨越下越大,好似要将整个乌盘城都淹没。

穿着一身银甲,浑身湿漉漉的孙伯进喘着粗气回到了位于薛家巷的贯云武馆。

今日是他作为苍羽卫总旗上任的第一天,还没来得及在手下的十来号人面前耍够官威,便被派去搜查各处人家的府邸,好不容易熬到了换班,可却在回到知县府交接的路上见到了一张写满自己的宣纸,上面写着——恶官失德,构陷良善,辱人遗孀,惑我百姓。明日正午,北门口上,取汝狗命,朗我寰宇!

这是一份明目张胆的战书。

来到知县府后,孙伯进见到了勃然大怒的金柳山,才知道不仅仅是他,整个乌盘城的各处都被放满了这样的战书。金柳山勒令众人想办法收剿这些战书,但却为时已晚,此事早已在百姓之间传扬开来,诸人议论纷纷,言辞间还甚是期待。

孙伯进到了亥时才收剿完锣鼓巷各家各户手中的战书,拖着疲惫的身体狼狈的回到武馆。

“舅舅,回来啦,今日忙坏了吧。”侄儿胡路在孙伯进迈入门中的第一时间伸手便接过了孙伯进夹在腰间的头盔,嘴里热络的问道,显然他已经在这处等了许久。

孙伯进习惯了自家侄儿对自己的孝顺:“大仁呢?找到没有?”

胡路一愣,笑着点头到:“午晌便已经回来了,此刻正在里屋里候着舅舅呢。”

听闻这话的孙伯进双眸一沉,冷哼道:“他还敢回来!”

“舅舅,大仁这年纪调皮一些也是正常的事情,你把他关了那么久,他怎么……”胡路见状赶忙大声的说道,神情紧张,似乎很是担心。

“我自有分寸。”孙伯进冷哼一声,根本不理会身后的胡路,迈着大步便走入了里屋。

……

屋中的孙大仁正低头坐在木桌旁,似乎藏着心思。听闻孙伯进的脚步声,他猛地抬头看向对方,张开嘴便要说些什么,但迎接他的却是孙伯进一记重重的耳光。

这一下,孙伯进用力极大,打得孙大仁晕头转向。

“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你还敢往外跑!活腻歪了是吗?”孙伯进的怒骂也随即响起。

孙大仁似乎是被孙伯进这样的暴怒所震慑,他捂着自己泛红的侧脸,盯着孙伯进,过了好一会之后,方才言道:“我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但爹似乎并不清楚。”

孙伯进怒火攻心并没有心思去细想孙大仁这话里的意思,他只是恼怒于到了这个时候孙大仁还敢与他顶嘴,故而心头的怒火更甚,张开嘴便要继续呵斥。

“习武是要行侠仗义,是要除暴安良,是要锄强扶弱!这些都是爹教给我的道理,我都记在心中。可爹在做什么呢?”但孙大仁的话却抢在孙伯进的怒斥之前响起。

“吕知县救过我的命,爹嘴上说着要感恩戴德,可转头就杀到了魏来的门上。”

“赵共白是不好,我也不喜欢他,但他真的该死吗?”

“城东的张家母女,为人和善,这些年安安分分,爹难道不比我清楚?可爹呢还是带着那些官老爷们寻上了门去!”

“我不明白,苍羽卫的总旗有什么好当的?一个月又能有几两的俸禄,值得爹连良心都不要,明知道他们要淹了乌盘城,淹了我们这四千户人,还要帮着他们做事!”

孙大仁这般说着,声音一息大过一息,语调也愈发的激动,到了最后所言之物几乎是用吼的方式说出来的。

孙伯进也随即愣住,他诧异的看着自己眼前的儿子,过了半晌方才问道:“你……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孙大仁的脸上挂起了苦涩的笑容,他言道:“我知道的比起爹只多不少。”

“爹知道乌盘城的百姓现在都怎么看我们吗?都说咱们是见风使舵背信弃义的小人!我们没有那救他们的本事,但至少我们不能助纣为虐,咱们现在打包好一切,等着阿来他们动手的时候,和他们一道离开乌盘城好吗?”孙大仁说到这里,声音又小了下来,神情希冀的盯着自己父亲。

孙伯进一愣,神情顿时古怪了起来:“你是说这一切是魏来他们策划的,他们想要带人逃出乌盘城?”

心头焦急的孙大仁并未感受到自己父亲这一瞬间的异样,他急切的点了点头:“嗯,阿来不仅不傻,还比我们想象中的更加聪明。他不会与金柳山硬憾,我估计他这么做一定是另有图谋,爹,我们只有这一个机会能够逃离乌盘城,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孙伯进抬头看了一眼自己自己的儿子,神情愈发的复杂:“你可想清楚了,一旦逃了,乾坤门便……”

“那样的宗门,我不去也罢!”孙大仁却果决的言道,似乎还害怕这样的说辞无法彻底让自己的父亲回头,他随即猛地脱下了自己的衣衫,胸口处与后背上还未恢复的伤口展露无遗。“吕知县的尸体是我盗的,爹若是执意如此,那我这就去金金柳山自首!”

“你!”孙伯进被孙大仁此言说得是又惊又怒,他伸手指向孙大仁,想要说些什么,但在瞥见自家儿子眸中的决色后,那些话却又被他生生的咽了回去。他的脸色一暗,在那时整个人好似苍老了十岁一般,手指无力的垂下,低声叹了口气:“唉……”

“那就依你吧。”

……

得到父亲应允的孙大仁如释负重,孙伯进在收拾需要带走的细软,孙大仁一扫这些日子以来压在心头的阴霾,很快便沉沉睡了过去。

他很久没睡过这样的好觉了,梦里面他恍惚又回到了小时候,记忆里模样已经模糊不清的娘抱着他,他爹在演武台上挥汗如雨。

他问他娘:“爹在做什么?”

“爹在练武。”

“练武做什么?”

“行侠仗义,除暴安良。”

“这样吗?那我可以吗?”

“当然。”

熟睡的孙大仁嘴角露出了笑容,但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的屋外一道身影神情复杂的看了他一眼后,穿戴上了黑衣,偷偷摸摸的走到了武馆的院门处,小心翼翼的打开了院门,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

张婶是在为青牛擦洗完身子后,端水走到长廊时倒下的。

她倒下很突然,前一刻她还在给刘青焰许诺,等去到了新的地方,会给刘青焰做她最爱吃的菜包,但下一刻她就这样倒在了长廊上,盆中带着污血的水洒落一地。

薛行虎一行人将她抬到了床榻上,刘青焰蹲坐在一旁,哭个不休。

众人很是心疼,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来安慰女孩——张婶要死了,妇人这些年积劳成疾,加上受了惊吓,又在苍羽卫的手中受了些折磨,藏着的病根涌了出来,病来如山倒。说实话魏来都想不到离开了地牢她还能再站起来,到底是什么给了这妇人这样的力量,魏来说不真切,却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刘青焰哭得累了,就靠在妇人的床榻旁沉沉睡了过去,魏来叫来了阿橙让她抱着女孩去一旁休息,自己想着代替青焰看着张婶,正为她铺好落下的被褥,可这时那昏睡的妇人却忽的伸出了手一把抓住了魏来。

魏来一惊,低头看去,却见妇人正瞪大了眼睛看着他,那握着他手腕的手,也用力极大,竟让魏来有些发疼。

“张婶,你……饿了吗?我去给你……”魏来说道。

但妇人却摇了摇头,阻止了魏来想要说的话。

“阿来……”她虚弱的说道,声音很轻,像是夜风中摇曳的烛火,忽暗忽明。“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张婶你说,我听着呢。”魏来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的面色一沉,想要站起的身子又坐了下来。

“我好像快要去见我那个滚蛋男人了。”张婶轻声言道。

魏来被对方抓着的手颤了颤,没有回应对方的话。

张婶的脸上露出了苦涩的笑容:“魏知县是个好人,当年要不是他,小青焰不见得能活到这个时候。但他走了后,我……我确实怕得很,那场大水来得太邪乎了一些,我不敢收留你,有时候我想起了在夜里都睡不着觉,觉得自己对不起知县大人……”

“张婶说什么呢?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况且张婶不也给了我一口饭吃吗?不然我怎么撑得到吕观山到呢?”魏来笑着宽慰道。

“你和你爹一样,心善啊。”但这话却让妇人愈发的愧疚,她咬了咬牙,沉吟了一小会的光景,又才言道:“张婶对不住你,但有些事我只能求你……”

说到这里,妇人的上下嘴唇开始打颤,眼眶泛红,泪水顺着脸颊便向下流淌。

“青焰还那么小,她又跟着她那爹长了不知道是撒玩意的东西。她不是水妖,她是我的女儿……”

“我知道你有大本事,行行好,给我家青焰寻条活路好不好!?”

妇人的眼皮越来越沉,手上的力道在渐渐减弱,但她却强撑着看着魏来,泪水打转的眼眶中写满了祈求之色。

魏来的面色低沉,他伸出了另一手,轻轻按在了妇人的手掌上,然后在对方期待的目光下,重重的点了点头。

“好,我答应你。”

妇人泪水纵横又苍白的脸上,嘴角忽的扬起,她低声呢喃道:“谢……谢谢。”

然后握着魏来手臂的手失去了力量,沉重的眼皮终于在那一刻缓缓合上。

魏来低着头,沉默的站在妇人的床榻边,他的身子不住的颤抖,那只握着妇人手掌的手紧紧握住,死死不放……

第七十三章 再讲一遍那个故事

孙大仁去不了乾坤门了。

但他并不因此而感到遗憾,他的梦里有一座新的贯云武馆,那是宁州最大的武馆,他将乾坤门踩在了脚下,吕砚儿幡然悔悟,来寻他表达爱意,孙大仁有些进退维谷,毕竟他的好兄弟魏来也喜欢吕砚儿。

是爱情,还是友情,这个问题让孙大仁的美梦中多了些困惑。

轰!

但很快,这样的困惑便迎刃而解。

一声巨大的轰响从院门处传来,院门被人粗暴的砸开,急促的脚步声紧随其后。

孙大仁从美梦中惊醒,他坐起身子透过房门中的窗户看清,一群身着甲胄的人影涌入了贯云武馆的大院。

他暗道一声不好,赶忙从床榻上站起身子,将衣衫抓起,就要朝着房门外跑去。

砰!

但他的手还未来得及摸到房门,数位甲士便冲到了他的跟前,一只脚将房门踢开,孙大仁想要躲到一侧。

可紧随其后冲入房门中的甲士却一把将之架起,孙大仁自是不会束手就擒,抡起拳头便轰向一位苍羽卫。但这些苍羽卫的配合密切,孙大仁的拳头方才抡起,迎面而来的一位甲士便朝着他的腹部狠狠的踢来一脚。

那一脚用力极大,远不是平日里武馆学徒们对练时那般的小打小闹。孙大仁挨上了一脚,便觉腹中气血翻涌,胃里翻江倒海,险些将今日吃的稀粥呕出,那握起的拳头自然也没了力道,无法轰出。

有人在这时点亮了屋中的烛火,房门中的一切变得清晰起来,一位老者被诸多苍羽卫簇拥着站在他的跟前,双眼微眯的看着孙大仁。

这老人孙大仁认识,是那乾坤门来的仙师——司马官。

“来人,把他衣服扒了。”孙大仁的脑袋有些昏沉,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些苍羽卫会在这时杀上门来,但随着老人此言响起,孙大仁的心头一凛,正要挣扎,可不老实的下场便是让他再次遭到周围几位苍羽卫的拳脚相向。

他这年纪能有武阳境五重的修为倒也不算太差,但在诸多苍羽卫的挟持下,却显然难有半点防抗之力。一番暴打下来,孙大仁浑身没了气力,只能任由那些苍羽卫将他的衣衫扒光。

于是乎,他胸口与背上那两处伤口也不可避免的展露在了诸人的眼下。

“哼,果然没错。”老人冷笑道,又瞟了一眼一旁的甲士,言道:“去看看。”

那人点头应是走到了孙大仁的跟前,低着头仔细打量起孙大仁的伤口来。

孙大仁到了这时,就是再蠢也应该明白这些人到底是为何来此。

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会知道这些,这件事情他明明只跟他爹说过,而他爹也明明答应了他要随他一同离开乌盘城……

想到这里的孙大仁忽的身子一震,脸色瞬息煞白。

这世上大抵没有比美梦忽的破碎更让人悲伤的事情。

大抵也没有被信任之人背叛更让人失望的事情。

这样的悲伤与失望叠加在一切,足以让人任何感到绝望。

孙大仁当然做不了那一小撮特别之人,但除开绝望,他的心底更多的却是困惑——他想不明白自己的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了所谓的权利与前途,泯灭人性也就罢了,连他这个亲儿子也成了可以被出卖,可以被交换的筹码。

虎毒尚且不食子,可他爹……孙大仁很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但摆在他眼前的事情却让他不得不去接受。他低着头,放弃了无谓的挣扎。

“看过了,确实是被烈羽箭所伤的伤口。”这时,那围着孙大仁看了半晌的甲士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走到司马官的面前低声言道。

对此早有预料的司马官眯起了眼睛,盯着孙大仁说道:“我们接到举报,说你便是当日盗取吕观山尸首,杀害包括项珵在内的三位苍羽卫的罪魁祸首,如今证据确凿,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孙大仁心如死灰低头不语。

司马官嘴角勾起笑意,他迈步上前走到了孙大仁的跟前:“小子,你我本该有一段师徒之缘,可奈何你鬼迷心窍要做这谋逆叛国的恶事。老夫念在你年幼给你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你若是现在交代清楚,魏来那一干贼人妖物所在何处,或可免你一死!”

已经被打得浑身青紫的孙大仁抬头看了老人一眼,然后便又不屑的低下了头。

司马官的眉头皱起:“有骨气,就是不知在酷刑上走过一遍后,你还能不能有这样的骨气!”

说罢,司马官长袖一挥,他的身子退下,一位拿着长鞭的甲士便迈步上前,手中长鞭被他挥得啪啪作响,那鞭尾镶嵌的倒刺在烛光下闪烁着幽冷渗人的光芒。

被两位甲士架着身子动弹不得的孙大仁瞥了一眼那长鞭,咕噜一声,咽下口唾沫。

持鞭的甲士面露狞笑,屋外的大雨滂沱,雨水敲打着屋檐与地面发出爆珠般密集的声响,饶是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下,那甲士迈步时铁靴踩在木板上的声音依然清晰可闻,就像是阎罗催命的鼓点,一声又一声,敲打在孙大仁的心房。

“等等!”终于,孙大仁似乎难以承受这样的压力,在那甲士停下脚步,还会将长鞭挥出时,他高声言道。

准备行刑的甲士愣了愣,然后嘴角露出了嘲弄的笑意,他侧过身子,看向身后的司马官。司马官面有得色,暗道终究是个黄口小儿,靠着一口气,能逞一时英雄的人他见得多了,但更多的却是如孙大仁这般死到临头终究还是得俯首跪拜。

他示意甲士暂时退开,目光再次落在了孙大仁的身上,他眯着眼睛笑问道:“看样子你有些话想说。”

孙大仁连连点头,额头上满是汗迹。

“那就说吧,但得挑有用的说,毕竟这些军爷可不像我这个老人家,这么有耐心。”司马官眯眼笑道。

孙大仁在那时抬起了头,平复下自己胸膛处剧烈的起伏。接着他像是做出了某种重要的决定一般,深吸了一口气,看向眼前的老人与那围堵在门外的密密麻麻的苍羽卫。

他的嘴张开,在那时用尽了浑身力气,大声吼道。

“孙伯进!我操你大爷!!!”

……

时间很匆忙,苍羽卫又把守了乌盘城的各处出口。

没有办法,魏来与薛行虎商议了一番,只能将张婶的尸体掩埋在云来学院的别院中。

雨在下,黄土被一铲一铲的倒入土坑中,将张婶的尸体掩埋,整个过程刘青焰都没有说话,她安静的站在一旁,拉着魏来的手,紧紧的,捏得魏来手指发疼。

回到长廊后,女孩一一跟薛行虎等人道谢,神情诚恳,语气平静。魏来在一旁安静的看着她对着每一个人将腰身佝到与地面平行,她长大了,一夜之间长大了。

魏来却并不喜欢这样的成长,他觉得这不公平。

就像很多年前那场让他长大的大水一般。

“阿来哥哥。”一只手忽的伸出,牵住了魏来的手。

魏来低下头,却见刘青焰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正抬头看着他。

那分明带着些许笑意的目光,让魏来在那一瞬间有些不知所措。

“祖爷爷……也会死对吗?”女孩问道。

魏来语塞,但他终究没有再诓骗女孩的勇气,他侧头看了看安放着青牛的院门,重重的点了点头:“嗯。”

“哦。”女孩很努力的想要装出镇定的模样——像个大人那样,可以平静的接受任何的事故。但这终归太难了一些,她止不住的悲伤,止不住的困惑。她的眼眶泛红,但还是压着那股情绪,问道:“到底什么是死?我还能再见到他们吗?我……我有点想我娘了。”

死。

这个字眼太过沉重。

尤其是当这个字眼从一个才十二岁的孩子嘴里吐出的时候。

魏来蹲下了身子,双手抓着刘青焰的肩膀,他尽可能的平静的看着女孩,他想要以此给她些力量,哪怕这样的力量微乎其微,但魏来还是想要尽自己所能,所以他回答道:“当然能!”

他的语气极为笃定,笃定得让本来不怀希望的女孩竟然在那时生出了些许悸动,她盯着阿来很是怀疑的问道:“真的吗?”

“小青焰,你的祖爷爷曾经跟我讲过一个故事,你要听吗?”魏来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轻声反问道。

“嗯?什么故事?”

“说这世上有一种虫子,叫蚍蜉,蚍蜉的寿命很短,不过一日。有一只蚍蜉,认识了一只蚱蜢,两个小家伙相谈甚欢,很快便成为了朋友,到了晚上,蚱蜢跟蚍蜉说:‘我要回家了,咱们明天见’,蚍蜉很惊讶,它问道:‘明天?这世上哪有什么明天’。”

“从那以后,蚱蜢再也没见过蚍蜉,但又在很久以后,蚱蜢遇见了一只老鼠,他们聊了很久,也成为朋友。直到冬天到来,老鼠就对蚱蜢说:‘我要冬眠了,咱们明年见’,蚱蜢一听,也很惊讶,它问道:‘明年?这世上哪有什么明年?’”

“你看,我们都活在今生,都没有见过来生,可没见过并不代表没有,不是吗?”

“所以呀,咱们得好好活着,万一真的有来生呢?那时,你见着了你娘、你爹、你祖爷爷,他们问你:‘小青焰啊,上辈子我走了之后,你有听话好好活着吗?’你得有底气的告诉他:‘嗯,我很听话,我一直好好活着’。”

魏来努力的回想着那时,刘衔结与他讲述这个故事的语气,他尽可能的做到与之相同,就好像是刘衔结亲自将这个故事讲给他的小曾孙听一般……

第七十四章 为父之道

“孙伯进!我操你大爷!!!”

司马官没有想到,那位提着长鞭的甲士也未有想到。

孙大仁想要说出的话,会是这样一番话。

而让司马官与那位甲士更没有想到的是,孙大仁的怒吼还在继续,尾音绵长,在这小小的房门中来回作响。

一道明亮的光就在那尾音还未落下之前,从屋外亮起,割开层层雨幕,也轰开那木质的窗户,直直的落在了那位拿着长鞭的甲士身前。

甲士感应到了那道刀光,他转头看去,瞳孔在那时放大,双眸被那明亮的光芒所侵染,惊骇在他的眉间漫开,却又转瞬归于静默。

一道血线从他的眉心裂开,顺着鼻梁径直的往下蔓延,转瞬便贯穿了他的整个脸庞。

轰!

紧接着一声闷响从他的体内炸开,他的身子在那时轰然化为两半,鲜血喷射而出,溅了一旁的孙大仁一脸。

孙大仁嘴里的怒骂在那时戛然而止,他眨了眨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那道破窗而入的身影,然后废了些力气,才从喉咙中挤出一声:“爹?”

“爹你大爷!你他娘骂什么呢?!”提着刀,浑身被雨水打得浇湿的孙伯进一脚踹在了孙大仁的身子,吃痛之下的孙大仁身子倒飞出去,两位架着孙大仁的甲士回过神来正要出手,孙伯进手中的虎贲刀却率先挥出,划过二人的颈项,割开两道血痕,二位甲士捂着自己的颈项,却止不住鲜血喷涌而出,身子缓缓到底。

孙大仁在那时回过了神来,他狼狈的爬起身子,看向刀口滴血目光冷冽的孙伯进,莫名觉得今日的老爹帅得一塌糊涂。

“爹!原来你没有投敌啊!”他麻溜的走到孙伯进的跟前,兴致勃勃的问道。

“投你大爷,这世上只有坑爹的崽,哪有卖儿子的爹?!”孙伯进骂道。

孙大仁有些心虚的挠了挠头,小声嘀咕道:“那你怎么现在才来?”

“老子都把东西打包好了,又重新把刀翻出来不他娘的得要时间吗?!”孙伯进没好气的骂道,一只脚在地上一踩,那位死去的苍羽卫手中的刀便猛地飞起,落入孙大仁的手中:“给老子拿好了,今天咱们爷俩算是摊上大事了。”

说完这话,孙伯进沉下了眉头看向房门另一头的司马官等人。

这时,司马官也从这样的变故中回过了神来,但他并无半点张惶之色,反倒是饶有兴致的盯着孙伯进:“整个乌盘城,老夫就觉得孙馆主是个明白人。识时务,乃俊杰。可惜老夫年迈,终究还是有老眼昏花的时候。”

“谁说我他娘的不想要。”

孙伯进在心底暗暗嘀咕道,但面上却沉声问道:“你们到底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呵?”司马官冷笑一声,“孙馆主不识时务,可有人却识啊。”

司马官说罢这话,便侧过了身子,只见身后那群甲士也纷纷退开,一道孙伯进父子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在那时迈步走到了众人身前。

“是你?”孙大仁惊声言道。

孙伯进的眼睛眯起:“胡路,孙某这个做舅舅自认为待你不薄啊。”

胡路微笑着朝着孙伯进拱了拱手,言道:“舅舅当然待我不错,可人得往高处走,不是吗?”

“苍羽卫的总旗、乾坤门的内门弟子,这片大好的前程如今只能归这孩子所有了。”司马官迈步上前,微笑着盯着孙伯进,他身后的苍羽卫们纷纷掏出了背后的长刀,迈步朝着孙伯进父子围了过来。

孙伯进眸中目光愈发阴沉,他死死的握住了手中的刀,将自己的儿子护在了背后,他的胸膛处白色的神门浮现,不断剧烈的收缩,发出阵阵低沉的轰鸣。

勿需多言,苍羽卫们明晃晃的刀刃在下一刻便朝着孙伯进招呼了过来,孙伯进一脚将发愣的孙大仁提到了角落中,喝道:“别他娘死在老子前面。”

说罢,他手中长刀一震,胸膛处神门轰鸣,压过了屋外的漫天雨声,刀锋挥出,将迎面杀来的苍羽卫们的刀刃尽数斩断,刀锋继续向前割开他们颈项。

但一撮倒下,下一撮又冲杀了上来,孙伯进知道打下去落败只是时间问题,他又是一刀挥出,震退诸人,然后刀锋一转,轰响一旁,木质的墙面在那气劲之下轰然倒塌,他抓起一旁提刀还要上前的孙大仁,喝道:“跑!”

可脚步还未迈出,那轰塌的前面外,一排白衣银甲已然在院落中严阵以待,烈羽箭上弦,在那时纷纷离弦而出,射向孙伯进父子。

孙伯进的面色一寒,赶忙将儿子又扔入身后,提刀于胸前,硬憾那射来的利箭。

砰!砰!砰!

一连串爆炸声在房门前响起,孙大仁瞪大了眼睛,他看着利箭一道接着一道的在孙伯进身前炸开,自己老爹的身形节节败退。他张开嘴想要大声呼喊,但声音却被淹没在雨声与爆炸声中。

摇摇欲坠的房门在这时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倒塌。

雨水借着风雨灌入这处废墟,司马官眯着眼睛盯着那坍塌之地,周围的甲士们手握刀剑严阵以待。

尘埃慢慢散去,他们看见了一个男人握着刀,肩上、左臂、右腿都插着利箭,箭身周围血肉模糊,鲜血四溢。但男人站立的身子却那般笔挺,握刀的手紧紧用力,稳稳当当,不曾颤抖。

孙大仁从废墟中狼狈的站起了身子,他瞥见了自家的父亲的惨状,心头一惊,赶忙伸手扶着自己的老爹。

司马官踩着房门坍塌下的废墟,慢慢走上前来,嘴里慢悠悠的言道:“孙馆主这是何必呢?”

他的右手手背上,一道青色的神门亮起,青色的光芒随即在他的背后升腾,涌向孙伯进的头顶,在他的头顶形成了一道上有玄武之相的青色大印。

随着此物涌向,孙伯进的呼吸变得粗壮而不规律起来,握着长刀的手隐隐颤抖,胸前的神门也开始忽暗忽明。一股浩然又无可匹敌的威压从那大印上倾泻而下,笼罩在父子二人的身上,他们的脸色都在那时变得苍白又难看了起来。

“小公子年幼,孙馆主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小公子考虑一番吧?说出魏来一干反贼的所在,老夫或许还可饶小公子一命,如何?”司马官活的时间足够久,看事情自然也足够明白,抛出的筹码于孙伯进来说,也同样足够诱人。

孙伯进侧头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孙大仁同样正看向他。

才刚刚十六岁的少年眸中的神情慌乱又充斥着恐惧,他忽然有些懊悔,若是他爹真的投敌了那该多好,他请愿他没心没肺的踩在自己儿子的尸体,也好过这样死在这里。

孙伯进却忽的伸出了手,轻轻的放在了自己儿子的头上。

他的目光温柔,语气也没了平日里的粗壮:“这世上谁不想活得光明磊落,可世道逼人啊,我们没得选啊……”

孙大仁的眼眶泛红,他摇着头,嘴里呢喃道:“爹,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爹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和你一样,满脑子的江湖道义、是非黑白,这哪有什么错……”孙伯进轻声言道,目光忽的有些深邃:“说起来,当年你娘也就是看上了我那股劲头,若是倒退个几十年,她见我这般估摸着就没有你这小兔崽子了。”

“这当爹的,就是得给儿子做好榜样,你要大好前程,老子便花钱给你买个乾坤门的门徒。你要做顶天立地的英雄,老子就……”

说到这里,孙伯进的脚忽的再次伸出,一把将孙大仁踢了出去。

“做一个给你看看!!”

孙伯进大声吼道,他胸前的神门再次亮起了耀眼的光芒,轰鸣声绵绵不绝,几近压过了漫天的雷雨。他的刀高高举起,一只脚猛地迈出,就要朝着司马官杀来……

司马官眯着的眼睛中闪过一道寒芒,亮着神门的手掌轻轻一握。

那道悬浮在孙伯进头顶的大印便猛然落下。

轰!

一声闷响荡开,孙伯进的怒吼戛然而止,身影在那大印的落下之时,被生生的蔫成了碎泥,炸裂开来。

鲜血四溢,炙热的殷红之物溅射到了孙大仁的脸庞上。

孙大仁的脸颊上穿来一阵阵滚烫的灼烧感,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那落地的青色巨印。

他怒吼着、哀嚎着站起身子,想要冲向那处,但数道苍羽卫却赶在之前将之擒住,他动弹不得,只能不断的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呼唤与怒吼。

直到他的声音沙哑,直到一记手刀将他敲晕,昏死过去……

第七十五章 他活你得好死

正午大雨滂沱。

乌盘城的北门口围满了前来凑热闹的百姓,他们远远的站在瑞龙街的另一端,对着城门方向指指点点。

那处,钱旭贵的尸首被高悬在城门上。

白衣银甲的苍羽卫在那里整齐的排开,密密麻麻堵满了整个城门。

金柳山与司马玄两兄弟悠哉悠哉的坐在众人身前,身后数位苍羽卫为他们撑着大伞,身前还各自摆放着案台,放在茶水。三人一派赏雨的架势,似乎丝毫没有受到昨日那闹得沸沸扬扬的战书的影响。

而在他们的身前,摆放着的四座囚车。

一位妇女,一对少男少女,这三人百姓们大都清楚,昨日还曾被吊在知县府前,是那钱旭贵的妻儿。而做左边的那座囚车中,所囚禁之人却让百姓们有些疑惑,看上去似乎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但隔得太远,他们无法看清那人的容貌,但总归这些日子以来,这样的事情他们大多见怪不怪了。

“时辰到了吗?”金柳山忽的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轻声问道。

“已经过了午时一刻了。”身后一位甲士赶忙恭敬的应道。

“难不成是怯场,不敢来了?”司马官笑道。

金柳山瞟了一眼老人,轻声言道:“旁人我不知道,但那位阿橙姑娘可是出了名的言出必行。既然他们不动手,那咱们就请他们动手吧。”

身后的甲士跟了金柳山多年,自然明白自家上司的心思,他微微点头,朝着身后看了一眼,便有数位甲士在那时鱼贯而出,推着那四辆囚车朝着百姓聚集的方向走来。

百姓们一愣,纷纷沉眸看向那四辆囚车,钱旭贵的妻子儿女自是不用多言,大都被折磨的浑身是伤,而让百姓们真正诧异的是那最左侧的囚车中囚禁之人,赫然是那贯云武馆的少公子孙大仁!

这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孙大仁怎么会落到这般田地,观他此刻的模样,衣衫褴褛,浑身都是淤青,显然是受到了非人的折磨,难道他爹孙伯进就看着自家儿子遭此厄运吗?

这时,一位甲士迈步走到了人群之前,他目光冷冽的在那些围观的百姓身上一一扫过,这些寻常百姓见了囚车中四人的惨状早已是心有戚戚,哪敢与他对视,纷纷低下了脑袋。

“他们是为什么被关在这里?你们清楚吗?”甲士朗声问道。

听闻此问的众人,自然无一敢回答他的问题,但却有人在抬眸的余光一瞥中看清了那甲士的模样,那不是就贯云武馆的二当家,孙伯进的侄儿——胡路吗?

胡路对于诸人这预料之中的反应很是满意,他冷笑一声,一提声调,朝着众人便再言道:“那个挂在城门上的尸体,是乌盘城的牢头,他伙同贼人劫走兴风作浪的水妖,这三个是他的妻儿,按大燕律法,如此行径,罪同叛国,当诛九族。但大人仁慈,只诛祸首。”

说着,胡路又迈步走到了另一侧,指了指似乎已经昏迷的孙大仁,眸中露出了嘲弄之色:“这个呢?就更可笑了。”

“贯云武馆孙家父子,金大人见他们父子还算可造之材,有意提拔,予了他们苍羽卫总旗之位。可谁曾想,他们不思知恩图报也就罢了,反倒利用职务之便,与乱贼勾结,昨日孙伯进已经伏诛,今日这逆贼之子也当赴死,以正我大燕国法!”

说罢,胡路一脚跺地,地面积水四散溅起,身后推着囚车的甲士们如得敕令,纷纷上前,将那囚车四周的木板卸下,随即那四人的身子便直直的暴露在了这漫天风雨之中。

钱旭贵的妻儿们饱受了一日折磨的他们,此刻形容愈发憔悴,那对年幼的儿女更是啼哭不止。女人却只是侧头看了自家儿女一眼,神情麻木,既没有出言安慰,也没有痛哭求饶,反倒空洞眸中带着某种期待,期待那道可以割开这场噩梦的利刃早一刻降临在她的头颅之上。

反观孙大仁虽然受了顿毒打,但毕竟那身习武的底子尚在,这点风雨倒不至于让他如何,只是一个激灵,将他从昏睡中拉扯了出来。他举目四望,面前那密密麻麻的百姓以及不断拍打在他脸上的雨水都让他有些迷糊,但待到他看清眼前那位甲士的模样时,浑身是伤的少年于那一刻忽的变做了暴怒的狮子。

“胡路!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

“老子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你就等着老子夜里来寻你索命吧!”

……

孙大仁一边怒吼着一边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子,看他那双目尽赤的模样,似乎恨不得将那胡路生吞活剥了一般。

但胡路却只是淡淡一笑,身后的甲士们便动手将孙大仁的身子牢牢的按在了地上。

随后又有四名甲士走到了他们的身后,伴随着哐当一声脆响,虎贲刀出鞘,即使在这样昏暗的雨天,那刀刃之上依然闪动着清冽的寒光,四柄长刀高举。

站在人群前的胡路面带狞笑,他张开嘴正要将那一个“斩”字宣之于口。

一道冰冷的事物却忽的架在了他的颈项,贴着他的皮肤,他打了个寒颤,到了嘴边的话被生生咽了回去。

一双明艳却冰冷眸子正站在他的身前,对方就像是凭空出现一般,他根本毫无察觉。这样失真的体验,他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尚且处在一场梦境之中,但不幸中的大不幸是,颈项处传来的寒意让他真切的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小命确实被握在了别人手中。

“你……你要做什么……我可是……可是苍羽卫……”胡路的声音打颤,试图接住在他眼中不可一世的苍羽卫的名声压倒眼前的女子。

梳着马尾,穿着橙衫的女子却看也不曾看他一眼,她的衣衫下一道黑芒涌出,盘旋着割开雨帘,去向那些持刀的甲士。

噗!

一连串如割败革的声音响起,几乎就是在眨眼之间,那些甲士的颈项上浮现出一道道血痕。他们眸中的神采溃散,长刀与身子栽倒在地。

远处的金柳山等人站起了身子,眉目阴沉的看向忽然出现的阿橙。

“姑娘果然了得,我大燕的囚龙锁都困不住你,不亏是楚侯之后。”但在短暂的诧异过后,金柳山便恢复了原样,他盯着阿橙如此言道:“只是不知若是太子殿下知道了阿橙姑娘在乌盘城所行之事,会作何感想?”

阿橙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有所忌惮。

察觉到这一点的金柳山眸中的笑意更甚:“阿橙姑娘是个识大体的人,社稷为重啊。”

但本以为能够动摇阿橙一番话,却如泥牛入海,那女子依然站在那处,一动不动。

“姑娘难道真的不顾及太子那边的感受?”金柳山决定加大他的砝码。

“这确实是一个问题。”阿橙闻言很是认真的点了点头。

“既如此,姑娘何必要跻身这样的纷争中,倒不如就此离去,你我就当从未在此相遇。”金柳山见状,眯着眼睛再言道。

“可我有一个更好的解决办法。”阿橙的脸上却忽的勾起一抹笑容,她本就生得极美,这样一笑,更是明艳动人。

“嗯?”金柳山微微皱眉,隐隐有些不详预感。

只见那女子手中的夜尾轻轻一抹,被她所挟持的胡路颈项处便被割开了一道血痕,那位方才接替自己舅舅坐上苍羽卫总旗的青年捂着自己不断飙血的颈项,带着不甘与痛苦就这样倒在了阿橙的脚下。

阿橙振刀,血落。

抬头扬眉,笑面盈盈,如春风过境,如秋水扬波。

她清冷的声音穿过雨帘,幽幽荡开。

“譬如你们若是都死了,太子就不会知道这些事情了。”

……

雨越下越大,阿橙与金柳山相隔不过数丈,但密密的雨帘却将二者隔开,难以看清对方的模样。

金柳山在胡路鲜血漫开数息之后终于回过了神来,他随即双眸一沉,冷着声音言道:“阿橙姑娘想要杀我们?”

女子收刀归鞘,摇了摇头:“不是我要杀你们,是他。”

阿橙的话多少有些莫名其妙,让金柳山三人微微一愣。

但很快,这样疑惑便被开解了下来。

漫天风雨更急,地上的积水犹如沸腾一般开始跳跃,雨水落下,积水却化为水粒不断上涌。

雨滴与水粒相遇,碰撞、爆开、粉碎,化作愈发细小的水雾在三人的身前弥漫开来。

昂!

隐约间,又一声高亢的龙吟升起,一道身影缓缓在漫天水雾中凝结。

那是一位身材干瘦的少年,他立在雾气中,一只手轻轻一握。

砰砰砰!

一连串的爆炸声升腾而起,那四辆囚车轰然炸开,木屑飞溅,但笼中之人却毫发无损。

那少年目光在昏迷倒地的孙大仁身上停滞了片刻,随即转头看向金柳山。

他的眸中泛着金光,威严又冰冷。

他张开嘴轻声说道。

“他活。”

“你能得好死。”

突如其来的上架感言

又到了上架的时间。www

说些撒呢。

《吞海》呢,会是一个比《藏锋》《书剑长安》都要大的故事,以往我不太敢尝试,毕竟我后期收尾能力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但人总归要进步,我也总结了很多《书剑》与《藏锋》中犯下的错误,相信这次会比前二者更好。

《吞海》的世界观也会更加复杂,里面发生的事情也会更加光怪陆离,同时也应当会更加有趣。

嗯……其实有点不知道怎么自卖自夸,总之我觉得这个故事应该还不错,也希望你们能够喜欢。

说点其他的吧。

从《书剑长安》到《藏锋》再到《吞海》,我也已经写了三年网文了,我也因此认识了很多新的朋友,他们都是我从书剑开始坚持到现在的动力,我很感谢大家。

去年十二月呢,我老婆为我生了个可爱的小公主,当了爸爸自然高兴,但肩上的担子也重了不少,《吞海》的成绩对我来说也变得至关重要。

我希望有能力的朋友都来纵横主站订阅正版支持一下,当然这并非强求,我大概也多少体验过囊中羞涩的窘迫,一切都是建立在自愿的前提下。

我希望无论是正版还是盗版,《吞海》能给大家带来的是快乐。

好了,上架感言完了。

最后的最后,真心感谢大家一路的支持,希望你们能喜欢《吞海》。对我来说,这是最重要的事情。

还有,均订每过百加一更哦。

第七十六章 放心,死不掉

不知是魏来出现的方式太过诡异,还是他所言之物太过无稽。

金柳山三人在那时皆有些发愣,直到从人群中窜出的薛行虎等人,穿过雨帘将孙大仁一行接走,退回人群后,金柳山方才回过神来。

然后,他笑了起来,很是开怀的笑了起来。

他像是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盯着神色冷峻的少年言道:“就凭你?”

少年不语,只是朝前轻轻的迈出了一步,他周身弥漫的水雾随着他的移动也朝前压了一步。身后的阿橙眯起了眼睛,看着魏来的背影,她清晰瞥见少年被雨水打湿的背后,金光涌动,隐隐聚成一道龙相。

“大人,这小子的身上有古怪。”司马玄轻声在金柳山的耳边言道。他眼界不俗,虽然无法在将一时间将魏来看得透彻,但却多少能够捕捉得到一些细枝末节。“不过这力量显然并非他所有,动用过多,对他消耗巨大,甚至可能有性命之忧。”

金柳山的话虽然说得轻巧,但也确实意识到这一点,他沉眸点了点头,言道:“魏守的儿子,果真不能以常理度之。”

魏守?听闻这个名字,在场的司马玄兄弟都是脸色微变,看向魏来的目光迥然不同了起来。显然,即使时隔六年,魏守这个名字对于那些与他经历过同一个时代的人来说,依然具有不菲的冲击力。

“烈羽箭!”但金柳山显然没有司马玄兄弟的那些顾虑,他在那时发出一声怒吼,身后千名甲士应声而动,神机弩掏出,利箭上弦,根本勿需任何人指挥,千枚拖着火尾的利箭便划过了雨幕铺天盖地的朝着魏来涌来。

魏来的双眸一凝,两只手豁然张开,那团包裹着他的水雾猛然铺开,在他的身前化作了一道巨大的水雾墙面。

轰、轰、轰!

一连串爆炸声升腾开来,烈羽箭在与水墙碰撞的瞬间,便尽数炸开。

火光在半空中升腾,与雾水交融。

场面震撼又绚丽。

宛若一场白日焰火。

而就在这一瞬间,魏来的脚步猛地快了起来,他冲出了那团雾气,一柄黑色匕首被他握在了手中,他的身形跃起,锋刃直取被这般变故震住的金柳山。

他的速度并算不得太快,但随着他的行动,无论是地面的积水还是密密的雨帘都在那时像是被某种力量所牵引汇集到了魏来的匕首之上。

昂!

又是一声龙吟声起,那些风雨在魏来的匕首上化作了一道凶目的游龙之相,缠绕上魏来的匕首。

“大人小心!”大概是未有想到魏来的出手如此果决,面对来势汹汹的金柳山心头一震,而一旁的司马官却提前一反应了过来,他高喝一声,青色的神门在他周身闪现,玄天武身凝聚,他的身形膨胀,竟是以肉身硬憾魏来的杀招。

铛!

一道金石碰撞之音升腾,青色的龟纹在黑蟒落下之处漫开,魏来的眉头一皱,知晓这司马官的神通显然不是他能凭极力破开的。而一旁的司马玄见状,周身的红色神门亮起,朱雀大炎枪凝聚,就要轰响魏来。

魏来不敢硬憾,一只脚猛地踏出,踩在司马官的身上,借着这股力道,身子在空中一个翻腾,避开了朱雀大炎枪的轰击。他的身子落地,一只手张开顺势拍在地面的积水之上。

魏来的眸中泛起金光,金色的流光顺着他的手臂涌入积水,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地面的积水中蔓延。

神情戒备盯着魏来的司马玄兄弟并未察觉到地面上一闪而过的金色流光,直到身后持刀杀来的苍羽卫们发出一声惊呼,二人察觉到不对,这才转头看去,身后的景象却让二人心头一震一尊巨大的积水凝聚的武士身影已经高举起手中的刀,凌冽的刀锋正朝着金柳山的头顶落下。而金柳山也察觉到了这一点,手中的刀匆忙举起。

“大人!”司马玄发出一声惊呼,同时手中的朱雀大炎枪一荡,直直的迎向那把落下的大刀金柳山是乾坤门叩开金家大门的敲门砖,也是乾坤门重回神宗之列的重要凭仗。这是乾坤门百年来数代人的夙愿,司马玄不允许在这件事情发生任何的意外。

这一枪,出枪已经算得迅速,但还是来得晚了一些。

那把由积水化作的大刀已然落在了金柳山的刀锋之上,金柳山的身子一沉,脚踏之地的地面下塌,蛛网一般的裂纹以双脚为中心蔓延开来。他的面色通红,显然这一记水刀力道极大,即使已到三境的金柳山也力有不逮。

好在大炎枪及时轰在了那水刀的刀面上,那朱雀赤炎似乎对魏来的神通天生便带有某些克制的功效,烈焰顺着枪身席卷而去,那水刀以及巨大的积水凝聚成的武士之相,在那赤炎之下,转瞬蒸发、崩塌。

击溃那神通的司马玄并未因此轻

松下来,他看了一眼因为脱力而面色苍白的金柳山,又看了一眼不远处再次站起身子,冷眸盯着此处的魏来,心头一沉。

大批的苍羽卫已经持刀而来,司马玄的心头有了决断,他扶起脱力的金柳山,大喝道:“保护金大人。”而后与自己的兄弟互望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决色。

“我来拖住他。”司马官点头说道。

司马玄闻言便没了迟疑,背后的双翼一振,便要离去。

魏来显然看出了对方的心思,他的目光愈发冷冽。

他的脚猛地跺地,漫天风雨更急,汇集在魏来周身,旋转搅动,化为风暴。魏来眸中的金光一亮,身子猛地杀出,那些试图阻拦他的甲士都被那风暴扬起,纷纷掀翻在地。

昂!

一声龙吟之声乍起,地面的积水猛地汇集,在魏来落脚之处化为龙相,然后身形陡然放大,转瞬便化为数丈之巨。少年脚踏水龙,双眸却死死盯着前方遁去的司马玄二人,他背后的衣衫下金光大作,可脸色却隐约有些苍白,嘴角甚至有了鲜血溢出。

似乎正如司马玄所言,魏来所动用的力量并非他所有,而他的肉身也难以长久的支撑他使用这份力量。

龙相仰头长啸,就要乘风而起。

“贼子休走!”这时,一旁的司马官却发出一声高喝,一道青色大印在魏来的头顶凝聚,随着司马官的一声爆喝,大印如泰山压顶一般落下。

魏来抬头看去,眉头微皱,背后的金光亮起,正要再次运集起力量对抗那大印。

可这时,一道黑色的刀光猛然划过他的头顶,刀光所过,大印轰然崩塌。

“你若是死了,记得将关山槊的传承交给我。”一道橙色的身影脚尖点在了那龙相之上,轻声言道一句,随后根本不待魏来回应,身子便再次落下,黑白双刃亮起神光,杀向想要阻拦魏来的司马官与众多苍羽卫。

魏来深深的看了一眼那道一跃而下的橙色的身影,她黑色的马尾与束着马尾的红线飘动,莫名让魏来在那一瞬间有些心神荡漾。但很快魏来便收起了这样的心思,他伸手擦了擦自己嘴角,又低头看了一眼殷红的掌心。

“死不掉。”他这般说道,手中的黑蟒紧紧握住,背后的金光再次大作,龙吟高亢,直奔司马玄而去。

第七十七章 我给你们选择

阿橙的身影在人群中翻飞,每一次黑白双刃起落,都会有数位苍羽卫的性命被收割,千名甲士加上一位四境的司马官,竟然一时间拿阿橙无可奈何。

薛行虎安顿好了昏迷孙大仁四人,又将自己带来的老爹交给了随行的同僚,随即便迈步走到了那群百姓的跟前。

“各位!各位!我是薛行虎!乌盘城的捕头!”他朝着人群挥舞着双手,大声言道。

早已被这般变故吓傻了的众人纷纷转头看向那位中年男子,目光惊犹不定。

薛行虎浑身被雨水打湿,他伸手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又继续提高自己的声音言道:“诸位!请听我言!”

“诸位不要害怕,那个叫金柳山的恶人勾结了乌盘江的江神,要水淹我们乌盘城。阿橙姑娘还有魏来公子都是来帮咱们、救咱们的。待会时机合适,就会带咱们逃离乌盘城,诸位请一定要相信薛某。”

雨声很大,不远处的打斗声也绵绵不休,场面上一片嘈杂,为了能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清自己的声音,薛行虎将自己的嗓音拉得极高,以至于这番话说完,他便觉喉咙有些发干。

但当他看向那些百姓,众人眸中的狐疑、警惕却让他大失所望。他甚至隐隐还听见有人在议论纷纷魏来不是跟那些水妖搅和在了一起吗?

当年他爹就是因为得罪了龙王爷才死的,现在这么做是不是为了报复龙王爷啊?

就是啊!那天那水妖我可是亲眼所见,头上生着牛角,这不是妖怪能是什么?

……

林林总总的猜测不绝于耳,众人眸中不信任也不加遮掩,薛行虎的心头生出一股难以言明的无力感。到了这时,他终于对当日魏来所言有了些真正意义上的深切体会了。

他只能再次提起自己的气力,朝着诸人再次大声言道:“诸位!我知道诸位有很多疑惑!但薛某人这些年在乌盘城……”

……

雨愈下愈大,站在龙相上的魏来目光冰冷,他盯着前方,盯着那挥舞着火翼的司马玄准确的说,是盯着司马玄所扶着的金柳山。

他的脑海中闪过一道道画面。

吊在城门的钱旭贵的尸体、用尽最后一口气抓着他手腕的妇人、哭泣的刘青焰、浑身是血的青牛,还有那生死不知的孙大仁。

每一个画面闪过,都让少年的目光更冷上一分,他告诉自己,他得杀了金柳山。

一定要杀了他!

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中不断回响,他的眸中金光大作,站立在龙相上的身子猛然蹲下,双手桉入脚下龙相的身躯之上。

昂!

天地间响起一声高亢的龙吟,雨幕愈发的猖獗。

金色的光芒从魏来的背后亮起,少年的嘴角又有鲜血溢出,却又转瞬被暴雨冲刷干净。

漫天风雨忽的涌入龙相体内,那龙相身躯扭动,似乎承受了一股莫名却又巨大的痛处,转瞬,龙相仰头一声怒吼,两道与之生得一模一样的事物从他的身躯两侧涌出,却以比它快出数倍的速度飞遁上前,在空中一个盘旋,拦在了遁去的司马玄的面前。

司马玄的心头一震,正要调转马头,不敢与这要与他们搏命的魏来硬憾。

可他身后的魏来脚尖却猛地在龙相身上一踩,身子猛地的跃起,在半空中一个翻滚,手中匕首便由上至下的

刺向司马玄所在之地。

司马玄身形一滞此刻已无退路,他绝非甘心束手就擒之辈,眸中顿时亮起了厉色。

他周身神门光芒大盛,沉闷的轰鸣声响彻不绝,手中的朱雀大炎枪高高举起,赤炎环绕,朱雀神相闪现,在那时迎向魏来。

昂!

又是一声龙吟声起,魏来的眸中的杀机奔涌,三道盘踞在各处的龙相仰头长啸,随即龙相遁出,相互缠绕在魏来的周身,咆哮着涌向那裹挟着朱雀虚影的枪尖。

轰!

一声巨大的轰响荡开。

龙与凤相遇,水与火相逢。

赤炎被浇灭又升腾,龙相被蒸发又凝聚。

双方都双目赤红的盯着对方,他们知道,这是决定生死的一次过招。

司马玄发带碎裂,一头白发胡乱扬起,像极了暴怒的雄狮。而魏来的双目赤红,浑身的衣衫在赤炎热浪的灼烧下渐渐化为灰烬,嘴角更是不住有鲜血溢出,可他握着黑蟒的双手却青筋暴怒,不曾松懈毫分。

轰!

终于一声更加巨大轰响荡开,雾气漫天扬起,龙与凤、水与火的身影都在那时消散,城门外的天际在那一瞬间归于寂静。

……

阿橙的脚下已经铺满了尸体,层层叠叠足有数百人之巨,鲜血被雨水冲刷,肆意横流,侵染了整个瑞龙街的街面。那声巨大的轰响升腾,让对战的双方都下意识的停止了手中对抗,纷纷侧眸看向那处。巨大的雾气在那处升腾而起,遮盖了他们的视野,让众人都并不能看清那里的景象。

口干舌燥试图说服迟疑的众多百姓的薛行虎也被那升腾而起的巨响打断了嘴里的话,他与众人一般侧眸看向那处,那里的景象也不可避免的让薛行虎陷入了与众人一般的呆滞。

“还要打吗?”双手一振抖落了刀锋上的血迹,阿橙眯眼看着以司马官为首的众多苍羽卫。苍羽卫当然算得上是大燕最为精锐的部队之一,但阿橙的战力着实太过恐怖,这短短数百息的对抗中,即使有四境的司马官相助,他们也未有伤到女子毫分,再打下去,似乎除了付出更多的伤亡,对他们来说便再无半点好处。

在听闻阿橙此问之后,甲士们互望一眼,皆从彼此的眸中瞥见了退却之意。

司马官同样忧心着自己兄弟的情况,他观阿橙的神色轻松,一番打斗下来似乎并无半点消耗,摸不清对方虚实再打下去似乎也不是良策,他看了一眼周围已生退意众人,面色一沉,终是吐出一个字眼:“撤。”

阿橙并不阻拦,在目送众人消失在从城门外蔓延开来的雾气中后,女子收刀归鞘,迈步走向薛行虎所在的方向。

那些百姓可都见识过阿橙方才宛如煞星一般收割人命的甲士,纷纷恐惧的退后,薛行虎见状连连苦笑,好不容易动摇了这些百姓的心思,阿橙一来之前的努力恐怕就耗费大半了。但他可不敢却埋怨阿橙这尊煞星,只能苦笑着迎上对方问道:“姑娘这就放他们走了?”

阿橙冷眼看了薛行虎一眼,说道:“是他们放了我们。”

她平静的说完这话,也不管薛行虎是否领会,一只手猛地张开,朝着远处一摄,之前金柳山所坐的太师椅便遁入了她的手中,女子随即坐下,双眸闭起,似乎再无与之对话的兴致。

吃了闭门羹的薛行虎倒是不恼,只是疑惑女子话里的意思,他犹豫着要不要询问一番魏来的状况,可低下头却瞥

见女子苍白的脸色,以及虽然极力压制但却依然紊乱鼻息,他的心头一凛,在这时终于明白了阿橙的言外之意。

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若是耽搁久了,保不齐回过味来的苍羽卫会杀个回马枪,念及此处,他再次看向身后的诸多百姓大声言道:“诸位!你们看,薛某人没有骗你们,那些贼人已经被阿橙姑娘与魏来公子击溃了,咱们趁现在赶快收拾好东西,离开乌盘城,江神的大水随时会来,大家抓紧时间!”

百姓们闻言,目光却依然是彷徨茫然,甚至隐隐还带着些警惕。

“江神怎么可能淹咱们乌盘城?”

“就是!你跟水妖搅和在一起,我们跟着你走了,那朝廷不是就以为我们是一伙的了吗?”

“你们杀了那么多人!是不是也想把我们带到那里去杀了?”

人群中的躁动越来越大,有人不断的提出质疑,薛行虎有心解释,可每一次还没来得及说完前一个问题,后一个问题又响起起来。

雨越下越大。

薛行虎的嗓子又干又哑,他生出一种很奇怪的感受明明他的身前站着那么多人,可偏偏他却感到一种难以言明的孤独……

他咳嗽了两声,咬着牙就要再次劝说周围的百姓。

咕噜。

咕噜。

咕噜。

……

可身后却忽的传来一阵轻微却突兀的声音。

薛行虎皱了皱眉头,暗以为莫不是苍羽卫觉察到了不对,已经杀了回来?

身旁闭眸静坐的阿橙也睁开了双眼,目光直直的看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只是因为雾气已经渐渐蔓延到了这处的缘故,视野变得有些狭隘,并不能将那处的景象看得真切。

咕噜。

咕噜。

……

那声音越来越近,周围的百姓也感受到了薛行虎等人的异样,他们也纷纷停下了嘴里话,神情紧张注视着那处。

两个球状的事物从雾气中滚出,缓缓慢慢的停在了薛行虎的脚边,薛行虎下意识的定睛看去,那一刻他顿觉亡魂大冒,那竟是两颗头颅来自金柳山与司马玄的头颅。

周围的百姓也在这时看清了那事物的模样,纷纷倒吸一口凉气,神情惊恐。

但紧接着一道身影也缓缓从雾气中走出,他越过阿橙、穿过薛行虎走到了那些百姓的身前。他的上身**,形容略显狼狈,但冷峻的眉峰却依然让此刻遭逢大难犹如惊弓之鸟的众多百姓心有戚戚,人群自觉的推开数,似乎并不愿意与他靠得太近。

而来者似乎也并不介意被诸人恐惧与敌视,他的目光在那些百姓的身上一一扫过,然后低声言道:“要么跟我走,要么就跟他两一样留在这里。”

“你们选。”

薛行虎的双眼睁得浑圆,不是因为归来的魏来态度如何恶劣,而是正好站在魏来身后的薛行虎看见了魏来背上的景象。

少年略显单薄的背脊上用某种金色的材质纹着一头栩栩如生的龙相。

而此刻,那龙相上的每一片鳞甲都有鲜血渗出,随着雨水的冲刷,血迹下淌,在少年的脚下晕开一片殷红,而顺着那殷红朝着少年身后望去,他所过之处,斑斑血迹,一直蔓延开去,直到薛行虎看不真切的迷雾深处。

第七十八章 并肩而立

人群以一种落针可闻的静默回应着魏来。

但魏来并不急躁。

“你们有五息时间考虑,如你们所见,我是水妖,朝廷的人敢杀,你们我自然也敢杀。”

“五。”

“四。”魏来开始了他的计时,他的眸中金光流转,地面的积水随着他的声音开始在地上暗自流淌。

“三。”

人群还有所迟疑,但流淌的积水却开始上涌,在魏来的身后化作了一柄柄水铸的利剑,悬浮在魏来的身后,锋芒却直指那些百姓。

“二。”

魏来眯起了眼睛,身后的利剑轻颤,似乎已经按捺不住随时准备爆射而出。

那声“一”来不及落下,人群终于开始缓慢的移动,颤颤巍巍、小心翼翼。

但有了迈出第一步,便会有人跟着迈出第二步,人群就这样朝着城门方向开始缓缓移动,魏来收敛起了背后的凝聚成的水剑,侧头看了一眼有些发愣的薛行虎,言道:“薛叔叔,接下来就麻烦你了,得快点带他们离开……”

“走得越远越好。”

薛行虎闻言回过了神来,他刚刚看得真切,在唤出那些水剑时,魏来背上的龙相亮起了一道金光,但与之同时,那些渗出的鲜血也愈发的汹涌。他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似乎麻烦才刚刚开始……

“那你呢?”他下意识的问道。

魏来仰头看着乌盘江所在的方向,神情凝重:“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薛叔叔带着他们先行一步,对了。”说道这处,他回头看了一眼薛行虎,笑道:“照顾好大仁和青焰。”

薛行虎一愣,也抬头看了看乌盘江的方向,下着暴雨,天色本就昏暗,可那乌盘江所在方向的穹顶却是一片漆黑——乌黑的密云聚拢在一起,紫色的雷电在云层穿梭,隐隐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那黑云中涌出。

薛行虎见过这样的景象,就在半个月前,乌盘城的刑场上……

他一个激灵,这便意识到了魏来所言的事情到底指的是什么,他面有忧虑,劝解道:“我们一起走,你一个人不是他的对手。”

薛行虎多少意识到了魏来魏来状况,虽然以他的眼界不足以看清魏来到底使用的是何种神通,但却知道比起那威势遮天蔽日的江神,魏来依然渺小无力。

“没人拦住他,谁都跑不掉,薛叔叔快走吧,他比我想象中来得早了很多,再不快点所有人都得死在这里。”魏来笑道,神情反倒轻松无比。

薛行虎愕然,以往他的对于魏守与吕观山的行径有诸多疑惑,更不明白到底是什么驱使着他们去赴死,去挑战一个不可战胜的事物。如今这样的困惑依然存在,但除开这些,却多了些别的东西。

诸如悲悯、诸如不忿。

他可以想象,若是魏来死在了这里,当朝廷的大军到来,魏来也会如魏守又或者吕观山那般,被装饰成一个叛道者、一个杀人魔,而朝廷则会以审判者自居,乌盘龙王的神庙依然会香火鼎盛。

薛行虎觉得这不公平。

这样情绪积郁在他的胸口,他看着少年孱弱的背影,看着他背上不断淌血的龙相,薛行虎的双拳在那时握紧。

他忽的大声说道:“我不走!”

嗯?

魏来一愣,回头看向这忽然发言的男人,皱起了眉头。

“他们既然都不信你,那就让他们都看看,到底谁才是罪魁祸首!”薛行虎高声言道,周围百姓纷纷转头看向男人,目光中带着恐惧与不解。

“你要让四千户人,近万条人命留在这里等死吗?”魏来的眸中泛起了煞气,他并不能特别好的理解此刻薛行虎的行为。

“逃了又能怎么样?朝廷会派新的大人来,会给我们再修上一座神庙,他们还会继续跪下去,就像跪那龙王一样!你要让他们在无知无觉的愚昧中死去,那还不如一起死在这乌盘城!”薛行虎继续高声说道。

一旁的阿橙若有所思的盯着针锋相对的二人,静默不语。

跟着大部队,牵着薛岩的手的刘青焰也听到了二人的争吵,怕生生的看着此处。

“你不能替一万条性命做决定,带着他们走。”魏来眸中泛起了杀机,双拳紧紧握住。

“那你就能吗?就像你爹!就像吕观山那样!”薛行虎吼道。

男人的浑身湿透,双眼却瞪得浑圆。魏来有些动摇,但终究还是压下了自己的心思,总归要活下去才有希望。

他这样想着,正要在说些什么。

“别吵了,我来帮帮你们,谁也不能走。”可就在这时,穹顶之上却忽的响起一道声音,犹如闷雷一般的轰鸣震得诸人耳膜发疼,也震得百姓们肝胆距离。

天色忽的暗了下来,紫色的雷蛇电蟒在云层中攒动,一道巨大的黑色龙头从黑云中缓缓露出,他鼻尖呼出了风雨,周身缠绕着雷霆,他低头看向这方小小的天地,就像是在注视着一群蝼蚁。

人群响起了惊呼,但很快便有人跪了下来,他们歇斯底里又虔诚无比的朝着黑龙祈祷、求救。

“我真的后悔,当年为什么要放你一条生路了。”可那巨大的神祇却对于他的信徒们视若罔闻,他盯着人群中的魏来,眯着眼睛说道。

“是吗?那我恐怕会让你在以后的日子里更加后悔。”魏来仰头言道。

“以后?你没有以后了,我的孩子。”巨龙说道,穹顶上的黑云压得更低了,翻涌的雷霆也更加的狂暴,一股沉闷的气息笼罩在乌盘城的城头。

“不好了!”这时前方传来一声高呼,一位被薛行虎派去领着众人离去的衙役忽的跑了回来,他高声言道:“城门口有一道黑色的屏障,我们出不去了。”

魏来闻言一震,回眸看了阿橙一眼,阿橙自然明白他的心思,点了点头,脚尖点地,身子便朝着城门方向爆射而去。

“让我想想,你到底用的什么办法从我这里窃取的力量。”黑龙根本不将诸人的行动放在眼里,他眯着眼睛继续着他的谈话:“不如你自己跟我说说吧,你是个聪明人,藏了六年既然敢在这时暴露,想必你也有所觉悟,你跟我好好说上一说,说不得我还可以大发善心,让你们死得痛快一点。”

这话出口,那些一个劲朝着黑龙跪拜的百姓们面色一变,瞬息煞白,他们不可思议的看着头顶的神祇,饶是到了这时依然难以相信方才的话,是从那位他们日夜供奉香火的龙王口中说出的。

魏来的双手握紧,死死的盯着龙王,却并不回应他的问题。

“不说吗?没关系,待到你死后我可以炼化你的神魂,所有的问题在那时都会迎刃而解。”

黑龙如此说罢,藏在云层中的巨大的身躯开始扭动盘旋,一股更加强大的威压开始自他体内倾泻而出。

哗!

一声巨响从远处传来,惊慌失措的人群寻声望去,却见那城南乌盘江的方向,忽的扬起了滔天巨浪,化为黑色的江水滚滚而来,转眼已至城郭。

“打不开,没有七境的修为绝对无法破开那城池。”这时,阿橙去而复返,回到了魏来身边。当然她也瞥见了那城头方向涌起的巨浪,双眸一沉,喃喃低语道:“冥境黑水,大燕朝廷竟然丧心病狂到让你修行此等禁法。”

“女娃子倒是很有见识,可惜都要死在这里了。”黑龙眯眼说道。

雨越来越大,天就像是被谁捅了个窟窿一般,滔天巨浪压过了城郭,黑水的水吞没了所过之处的房门院落,然后铺天盖地的朝着此处涌来。

百姓们呼天抢地的朝着城门方向退去,但被那黑色屏障所笼罩的城门却并不能让他们逃出生天。

“你不跑吗?”立在远地的魏来侧眸看了女子一眼。

“我有避水珠,这黑水伤不了我。倒是你,死之前若是愿意将舍利以及关山槊的传承交给我的话,我倒是可以考虑帮你葬尸。”阿橙一脸认真的说道。

魏来清楚这女子的性子,当然也明白她这话绝非玩笑,他点了点头言道:“我会考虑的。”

“但在那之前……”魏来又低声说道,脚步忽的迈出。

他背上的龙相再次亮起了金光,鲜血不断从他的背上溢出,巨大的金龙虚影开始在他的背后凝聚。

他每迈出一步,巨龙虚影便凝实一分,背后流出的鲜血也更汹涌一分。

大雨滂沱,恶神高坐云头。

人群争先恐后的后撤,只有那个孱弱的少年迈步向前。

迎着滔天的巨浪,迎着盈野的污秽。

薛行虎盯着他,忽的有些恍惚,他似乎看到了两位身着黑白长衫的儒生出现在少年的背后,他们穿过生死,也穿过岁月,来到了少年的背后。与他迈步向前,与他……

并肩而立。

第七十九章 它不对

老蛟蛇来得比魏来预料的要早上一些,手段也比魏来想象中要强上一些。

但魏来却并未有因此而生出半点懊恼,毕竟他已经做到了他能够做到的最好——苍羽卫封锁了整个乌盘城,只有击溃苍羽卫才有可能带着这乌盘城的居民逃出生天,这是唯一的办法,铤而走险亦是在所难免。

他抬起头,汹涌的黑色浪涛已经席卷到了他的身前,整个乌盘城都被淹没在那黑水之下,仅余他背后这一片空地。

他目光冷冽,双手猛地伸出,背后凝聚而成的龙相仰天长啸,一股浩然的威势从他体内荡开,奔涌而来的黑色江水在触及魏来身前时就像是一道看不见的屏障一般,撞击在魏来身前,又四散后涌。

被吓得魂飞魄散的诸多百姓惊呼连连,直到那些黑水停留在魏来跟前时,他们方才瞪大了眼睛停下了嘴边的惊呼。

但这并非一劳永逸之举,江水在那道看不见的屏障外奔涌,越积越多,越积越高,众人能够清楚的看到在那滔天巨浪一次又一次的冲击下,魏来的身形渐渐弯曲、后仰,他背后的鲜血越流越多,雨水的冲刷似乎都已经赶不上鲜血溢出的速度。他的双眸尽赤,浑身上下的青筋暴起,嘴里不住的发出一声又一声的低吼。

他似乎并不能支撑太久。

意识到这一点的人群开始慌乱,可被堵死的城门却将他们退路封死,进退维谷的窘迫,死亡将至的恐惧压垮了这些寻常百姓。孩童开始痛哭,人群跟着呜咽。

魏来能感受到自己体内的经脉与内府开始被碾碎,他不能支撑太久了。

他咬着牙想到这里,便用尽浑身的气力大声吼道:“去城门,想办法破开那屏障!”

“不管能不能行!去试试!这是唯一的生路!”

同样被这番变故惊呆的薛行虎微微一愣,回过了神来,他深深的看了一眼尚且在苦苦支撑的少年,双眸一沉,下定了决心。

“跟我走!”他看了看周围那些衙役,低声喝道,领着众人便再次赶往城门。

但作为在场众人之中修为最高的阿橙却立在原地纹丝不动,她的眼界极高,之前所下的定论亦绝非虚言。她能理解魏来以及薛行虎等人想要求得一线生机的渴求,但她同时也清楚的知道,在乌盘龙王降临的那一刹那,众人的生死就已经被钉在了铁板上。

与其帮着他们进行无谓的挣扎,倒不如留在这里看一看这个少年……

相比于阿橙前十九年所见的芸芸众生,眼前的少年多少有些特别。他在这个世界,努力的活过,为自己也为别人,阿橙决定记住他,似乎只有这样,少年即将死去的事实,才会不那么难以接受。

……

薛岩今年已经七十有二了,就如他儿子薛行虎想的那样,他有时候确实也有些糊涂。

但即使再

糊涂,他也明白眼前自己的处境到底处于何种地步,他颤颤巍巍的杵着拐杖跟着众多百姓后撤,但毕竟年纪大了些,很快便掉了队,被甩在了大部队的后方。可饶是如此,老人的另一只手却还是固执的牵着一个女孩。

一个被众多百姓畏惧唾骂的女孩。

饶是薛行虎将这事对自己的老爹瞒得很好,可在乌盘城这样的小地方,老人自己出去走上一圈,就免不了得听到百姓们的闲言碎语。

薛岩的年纪很大,可脾气比年纪还大。

他姑姑薛良月的孙媳妇与小曾孙怎么能是水妖呢?这他娘的不是扯犊子吗?薛岩哪能受得了这气,为此与人在街角破口大骂,提着拐杖追了那胡说八道的混蛋足足三个巷子。

“小青焰,别怕,爷爷在呢,跟爷爷走。”拉着女孩的手的薛岩有些气喘,他的步伐凌乱,身子颤颤巍巍,但饶是如此依然不忘安慰着身后的小女孩。

他的脑袋不太灵光,也摸不准到底发生了个什么,他出于本能的认为大多数人所在的方向应该就是安全的地方,而他有义务将这个女孩保护好,因为她是薛良月姑姑的后人。薛家欠他刘家一份恩情,这是他爹临死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他记得真切,即使到了现在老得糊涂,也不敢忘怀。

“爷爷。”可被他拉着的女孩却忽的停下了脚步,她清嫩的声音响起。

薛岩一愣,停下了脚步,他转过了头,沟壑纵横的老脸上满是雨水:“怎么了?别怕,爷爷在呢!他们不敢说你,爷爷的拐杖可厉害了!”

老人暗以为女孩是在为昨日他听到的那些闲言碎语而畏惧,他跺了跺自己手里的拐杖,信誓旦旦的言道。

可女孩却摇了摇头,她伸手指了指身后,说道:“我想回去,去帮阿来哥哥。”

“嗯?阿来是谁啊?你什么时候有一个哥哥? ” 老人犯了糊涂。

黑色的潮水在魏来的身前越聚越多,刘青焰回头焦急的看了一眼,跺了跺脚:“总之爷爷先去那里等我,我得去帮魏来哥哥”

说着她又伸手指了指前方,那密密站在一起的人群却极为自觉的在某一处留出了个空地,那是一个木制的简易板车,板车上躺着一只体型硕大的青牛,身上盖着黑布,却早已被雨水打湿。

“爷爷帮我照顾好我祖爷爷。”

说着女孩便挣脱了老人的手,转身朝着那众人都想逃离黑色潮水翻涌的方向跑去。

“青焰!别去,那里危险!唉!青焰啊!”薛岩高声朝着女孩离去的方向喊道,但女孩却越跑越远,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老人眼看着女孩走远,有心追上,却奈何脚下的速度着实太慢了些,他又回眸看了看刘青焰方才所指的方向,想起了女孩的嘱托。

他颤颤巍巍的朝着那处迈步,嘴里嘟囔道:“祖爷爷?小青焰的祖爷爷

不就是……”

“就是谁来着?”

……

“嗯?你这法门倒是奇特的很,我就说这些日子为何总觉得不对劲,原来是你在我身上使了诈,看样子本尊还是小瞧了你,竟然难以看透你这功法的底细。”黑龙立于穹顶,看着苦苦支撑的魏来,慢悠悠的评价道。

“但跳梁小丑总归是跳梁小丑,不是你的东西,你拿得再多又有何用?难道你以为你爹做不到的事情,你凭着这下三滥的手段就能够做到吗?”穹顶的黑龙又言道,他的身子在云层中一阵盘旋,冲击在徐寒面前的黑色潮水愈发狂暴,一次又一次的撞击在魏来身前那道屏障之上。

魏来的脸色煞白,身子开始不住的后退,背后的金色巨龙身影开始变得模糊,魏来知道这是那蛟蛇寻到了些许他法门的关键开始有意阻拦魏来从他这里抽取力量。

一时间此消彼长,魏来的处境愈发艰难,他的腰身后仰,整个身形被压倒成了一种极为怪异的状态,汹涌的潮水就在他的身前翻涌,眼看着就要将少年孱弱的身形吞没。

阿橙盯着这一切,心底升起了些许感触,但终究没有出手。多年来的某些境遇让她养成了这样的习惯——绝不做任何徒劳的事情。

她少见的叹了口气,那颗价值连城的避水珠被她从怀里掏出,就要催动,而在那之前她又看了少年一眼,她想要将少年的模样记得真切,哪怕她明知总有一天她还是会忘了他,但能记得久一日便多上一日吧。

“阿来哥哥!我来帮你了!”

可就在这个档口,阿橙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清嫩的声音,一位女孩飞一般的来到了她的身前——是刘青焰。

阿橙一愣,却见刘青焰站定身子之后,双眸中便亮起了阵阵青光,她头上包着的白布散落,那对小小的牛角显露在风雨中,然后她的双手也在那时伸出,两道青光漫上她的手掌,她将之摁在那滔天的黑色浪潮之中。

小女孩的脸色在那一瞬间变得煞白,显然这黑色江水中所裹挟的力量非比寻常。但饶是如此,稳住身形的刘青焰还是咬着牙奋力的催动起自己体内的力量,不断的注入那魏来激发的屏障上,她弓着自己的身子,双手朝前抵着江水,低着额头上汗迹密布,嘴唇也被自己咬得发白。

但实际上她能帮到魏来却微乎其微,魏来的身子还在不断被压倒,阿橙甚至能清楚的听到魏来的骨头一根接着一根断裂的声音。

魏来支起的屏障上开始出现裂纹,黑色的江水顺着裂纹涌入,城门方向聚集的百姓乱作一团。

一切都如阿橙所料,魏来扛不住一位昭月正神的威能,而薛行虎那些寻常百姓更不可能破开城门口的屏障。

阿橙的双手握紧,眉头紧皱。

这一切合情合理,但……

它不对!

(本章完)

第八十章 填下那天堑

是的,它不对。

所以有人决定修正整个错误。

“阿来,大哥来了!”又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鼻青脸肿,浑身是伤的孙大仁不知在何时苏醒了过来,他冒着雨,一瘸一拐的来到了魏来的身边,他看着被仰面压弯了腰身的魏来,想也不想的便弓下的身子,用自己的背靠着魏来的背,双手着地,努力想要撑起魏来的身躯。

……

铛!铛!铛!

金石碰撞的脆响不断在城门处响起。

薛行虎与几位衙役并排站在城门前,一次又一次的用尽了浑身气力将手中的刀砍在那城门口的黑色屏障上。但那黑色的屏障任凭他如何努力都如山岳一般横在那处不曾动摇。他知道,正如阿橙所言,没有七境的修为根本破不开这屏障。

他转头看了看城内的方向,入目的景象让他微微一怔。

他瞥见了被压弯腰身的魏来,也瞥见了在他身旁用尽全力的刘青焰,当然还有那甘当肉垫,四肢着地的孙大仁。

某种火焰,在那时在薛行虎的心中点点燃。是愤怒,却不完全,是希望,却不切实际。

是……

勇气!

“去他妈的!”他骂了句脏话,虽然吕观山说过,做捕头代表着的是乌盘城的官府,不能胡言乱语。但他还是骂了这句脏话,他觉得畅快了许多,索性便将手中的刀一把扔在了地上。“去帮魏来,要死咱们一起死!”

他说罢,也不管周围的人作何反应,便转身快步跑向魏来所在的方向,他胸口的神门亮起,双手摁在了那屏障之上,然后憋住了劲,开始奋力抬起那屏障。与他同行的衙役们见状也纷纷回过了神来,他们互望一眼,随即也纷纷丢掉了手中的刀,快步跑向那处,与薛行虎一般,伸手支撑起那道屏障。

……

“蚍蜉撼大树。”黑龙看着身下的众人,巨大的嘴裂开,云雾从嘴里喷吐。忽然他的目光一凝,落在了那位生着牛角的少女身上。

他巨大的眸子中亮起了异色:“怎么会?!”

他略显惊讶的自语道,一只布满了黑色鳞甲的巨大龙爪在那时从云层中探出,朝着地面轻轻一指,一股力量便随即将正在费力催动着自己力量的刘青焰包裹,小女孩毫无防备,她发出一声惊呼,身子就在那力量的裹挟下,凭空而起,直直的飞向天际那黑龙所在的方向。

“青焰!”薛行虎发出一声惊呼,伸手想要抓住刘青焰,但他的伸手终究慢了一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女孩越飞越高。魏来同样注意到了这般情况,可是他的身上压着漫天江水,根本动弹不得。

转瞬,刘青焰便不由自己的穿过了层层黑云,来到了那黑龙的面前。

黑龙目光阴沉的注视着与他相比不过米粒大小的女孩,目光凝重,女孩不断的挣扎,但却是徒劳,根本难以撼动自己身上那无形束缚。

“先天神体?”

“不对,是比神体更强大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黑龙对于女孩的挣扎视若无睹,他盯着刘青焰,神情凝重的喃喃自语。但很快惊骇之色便替代了他脸上的困惑,他瞪大了自己眼睛,言道:“难道说,是那东西……”

然后狂喜之色漫上了他巨大的头颅:“想不到,小小的乌盘城竟然能给我如此惊喜,吞了你,入主渭水岂不是易如反掌?”

他这般说着,滚滚的黑气忽的自他的体内漫出,化作一道道绵长宛如毒蛇一般的事物来回翻滚,接着猛地涌向刘青焰。

“啊!”刘青焰发出一声戛然而止的惊呼,她的身子僵直,整个人呈“大”字型悬浮半空中,那些何其从她的双眸、双耳、嘴唇中涌入,某种与她心神相连的东西,在那股力量的裹挟下开始渐渐脱离刘青焰的身躯,被拉扯向那头巨大的黑龙。

……

魏来看着穹顶上发生的一切,他虽然并不清楚那蛟蛇究竟想要做些什么,但却明白,一旦蛟蛇得逞,刘青焰便会凶多吉少。

魏来有心做些什么,但他体内的状况却是糟糕到了极致,五脏俱损,经脉紊乱,他完全是凭着自己一口气在强撑着,而这似乎也快抵达他所能抵达的极限了。

他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但鲜血却因为这样轻微的动作不住从嘴里的溢出,他想,此刻他的模样一定狼狈到了极致。

不甘心啊。

魏来在自己心底自语道。

没有为爹、为娘还有吕观山报仇,也没有救到他想救的人。

他没有实现自己对张婶的承诺,也没有机会去到无涯书院,看一看吕砚儿过得到底好不好。

他甚至有些想念那位他并不如何喜欢的州牧大人,若是死之前,能看上一眼就好了。

魏来的意志渐渐变得模糊,苦苦支撑的身体也开始倾倒,那黑色的江神得寸进尺,直直压下。

在魏来身下四肢着地,支撑着魏来的孙大仁身子也是一垮,口吐鲜血,手肘压在了地上。但他却并没心思去关心自己的状况而是大声吼道:“阿来!你不能死!我爹死了,我在这世上就你一个朋友了!你不准死,我还要帮你娶一个漂亮媳妇,最漂亮的归你!你别死!”

一旁的薛行虎也洞察到了魏来的异状,他赶忙来到魏来身侧,伸手扶着眼前的屏障,但他们修为与这漫天江水相比,何其薄弱,哪怕魏来使出的法门削弱了其中大部分的力量,这股力道依然远非他们能够承受。

“快来帮忙!还看什么!”他瞪了一眼远处发愣的百姓,嘴里大声吼道。

那些百姓就是再傻这个时候也该明白谁才是真正在帮助他们的人,人群迟疑了数息,但很快便有人站了出来,快步来到魏来的身侧,加入到支撑那屏障的行列之中。而一旦有人带了头,剩下的众人也都不再迟疑,纷纷跟随着加入其中,不过十余息的光景,除开老人与孩童,几乎所有的乌盘城的百姓都来到了魏来的周围,伸出自己的手,贡献出那一份微薄的力量。

“阿来!你醒醒!你不能死!”

“我们乌盘城欠你爹娘的,欠吕观山的,怎么还都还不清了,就算死也是我们死在你前面!”

薛行虎大声的吼道。

周围百姓纷纷转头看向那个浑身被污血侵染,几乎看不出本来模样的男孩。

他的脸庞那般稚嫩,身子如此瘦弱,很难想象,他到底是如何凭借一人之力,抗衡这滔滔江水的。

“对!魏来公子不能死在我们前面!是我们有眼无珠,将恩人当做了仇人!”很快便有一位中年男子响应了薛行虎的话。

“是啊!现在想想魏知县和吕知县都是好人啊!”

“咱们乌盘城这些年来从没出过什么大乱子,还不都是靠着两位青天大老爷,你看那些官老爷一来,咱们这都……这都变成什么样了!”

人群有一句每一句的说着,一种悲怆的情绪在人群中升起,有懊恼、有悔恨、也有不曾遮掩的对死亡的恐惧。

但这些东西,很快便化为了同仇敌忾。

“咱们死也要和恩人死在一起!”薛行虎一锤定音高声言道。

周围的百姓纷纷沉眸以对,然后所有人都在那时开始使出自己浑身的气力推动那个他们并不能推动的屏障,甚至就连小孩与老人也参与了进来。

所有人,无论男女老少,都将魏来围在中间,小心翼翼的保护着他,也毫不畏惧的直面那头他们曾经奉为神祇的黑龙。

这当然是极为震撼的场面。

就连见多了世态炎凉的阿橙在目睹这番景象后,也不免有些动容。

但在动容之后,却是遗憾。

这个世界存在着一个残酷真相,天堑之所以被称为天堑,便是因为那道鸿沟并非仅凭数量又或者某些信念就可以逾越的东西。而让阿橙遗憾的就是,整个乌盘城与那尊恶神之间,便横着这样一道天堑。

她终于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不忍再看下去。

她催动起了避水珠的法门,蓝色的光芒从避水珠中涌出,将她包裹。魏来已经力竭,这道他不知如何撑起的屏障崩塌就在眼前,阿橙觉得是时候离开这里了,不去看他们濒死时的绝望挣扎,是阿橙给予这群敢于与神灵对抗的凡人们最后的尊重。

她的身子开始上升,待到屏障崩塌后,她可以在第一时间借着避水珠逃离这个是非之地。若是时间来得及,她还能去取到关山槊的传承。

等等。

关山槊!

阿橙的心头一震,她想到了某些东西,但还来不及去细细思量。

嗷!

远处却忽的响起一声高亢的狼嚎。

一道血光忽的在乌盘城外冲天而起,伴随着一声凄厉的狼嚎。

阿橙蓦然转头看向那处,她的双眸亮起了明亮的色彩。

那是天狼槊。

是那个前朝阴神。

他没死!

不仅如此,魏来的胸前也忽的亮起一道金色的光芒,那光芒耀眼无比,带着一股温暖的力量,就像是寒冬里的艳阳。光芒荡开,普照众人。

是那枚佛骨舍利。

阿橙的心头一震。

她暗暗想着,两位大圣遗存之物,并和一起,似乎足以填满那道天堑。

第八十一章 越多越好

吞海第一卷那只飞不过沧海的蝴蝶第八十一章越多越好远方的血光冲天,在半空中微微一顿,然后化作流光猛然朝着此方天地爆射而来。

它速度极快,转瞬便来到了乌盘城的城门口,笼罩着乌盘城城门的黑色屏障,在那血光之下竟是轰然崩塌,虽然转瞬,那屏障又自主的闭合。但冲入的血光却并未因此停下自己的步伐,继续向前,直直的越过众人的头顶,来到了魏来的身边。

铛!

一声脆响荡开,骇人的血光散去,周围的百姓纷纷退开,在那时方才看清,那血光直下,包裹着的是一把造型夸张,足有一丈之高,通体血红,刻有恶狼之相的长槊。

……

金色的流光在魏来的胸前亮起,一道道金色的纹路如涟漪般荡开,它涌过魏来周围的诸人,不断的朝着远方荡漾,直到……

直到金色的光触碰到了那头孤零零躺在暴雨中的已经生死不知的青牛身上。

年过七十的薛岩糊里糊涂的听从了刘青焰的话,正在为青牛盖好它身上的黑布,可那金光照来,让薛岩有些犯迷糊,他颤颤巍巍的转过头,想要看清金光亮起的方向。可毕竟年迈,那金光又太过耀眼,他难以如愿看得真切。

“什么东西?”老人泛着嘀咕。

哞!

可就在这时,他的身后却传来一声牛叫。

老人一愣,暗以为这位小青焰的“祖爷爷”苏醒了过来,可他转身低头看去时,那头青牛依然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

老人挠了挠头,神情颇为困惑。

哞!

又是一声牛叫声升起。老人这次听得真切,这一次,那声音确实是从那昏迷不醒的青牛身上传来的,可这青牛明明已经昏迷。

哞!

又是一声,声音比起之前更加洪亮,也更加中气十足,老人的双眸在那声音升起的同时,瞪得浑圆,他不可思议的瞪着眼前的景象——他看见随着那最后一声牛叫响起,一道虚无的身影渐渐从那青牛的身躯中脱离而出。

那模样自然还是青牛的模样,只是身躯却虚无得近乎透明,若非就站在薛岩的身前,他根本无法察觉到对方的存在。

薛岩的神情有些恍惚,却不是因为眼前这荒诞诡异的景象。事实上老人确实已经糊涂到了很严重的地步,他对世界的认知变得模糊,但有些东西他却记得很真切……

……

那是六十年又或者五十九年前。

说不太准,但总归是很多很多年前。

乌盘城还没有什么那座恢弘大气的龙王庙,有的只是一座不起眼的砖木小庙,他爹带着他去过那里。他爹说这里供奉着的是咱们乌盘城的神,几十年前,到处都水妖作怪,是这位大神驱赶了水妖,乌盘城才有了今天。

薛岩记得很真切,那位他爹口中的江神,就是眼前这头虚影凝聚成的模样——一头昂首提胸,体型硕大的牛。薛岩的神情恍惚,嘴里念念有词的言道:“江神大人!江神大人!”

哞!

那虚影仰天一声高吼,头颅高昂,盯着穹顶。

金光开始朝着青牛虚无的身躯汇聚,那金色的光芒如有实质,在金光的笼罩下,金牛虚无的身躯开始凝实,很快便化为了通体的金色。

那一刻它周身的气息变得沉重又威严。

接着金牛的四足猛地踩地,身子便在那时腾空而起,无形的屏障根本难以阻拦它的步伐,它穿过屏障,漫天的黑色江水呼啸涌来,似乎想要将它吞没,可周身的金光却像是带着一种极为克制这些黑色江水的力量,涌来的江水还未触及到金牛的身躯,金光照耀之处,那些江水便纷纷退去,于是乎众人的眼中便出现了这样的场景——漫天的黑色江水在那金光之下朝着两侧退开,生生的在江水之中开出了一条路来。

而那条路,直通天际,直抵那尊恶神之所在。

……

金牛冲天而起。

周围的百姓见到这幅场景,不免纷纷发出阵阵惊呼。

而那把忽然到来,立在了魏来身旁的天狼槊也在那时散发出阵阵微弱的红色气息,那些气息不可见如轻纱,缓缓的飘向魏来因为昏迷而垂下的手臂。

说来奇怪,随着那些红色气息的涌动,魏来的一只手上的手指开始轻微的颤了颤,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样的轻颤愈发明显。他的手开始缓缓朝着那血红色长槊所在的方向移动,轻轻缓缓,但就在指尖触摸到天狼槊的槊身的那一刹那,看似无力的手,却猛地在那时握紧了槊身。

铛!

天狼槊的槊身猛地一震。

血气奔涌,直直遁入魏来的体内,魏来分明已经闭上的双眸也随即睁开,血色充斥双眸,他身子豁然站起,剩下用背支撑着他的孙大仁感觉背上一轻,赶忙回头看去,却见魏来浑身包裹着血气,本来用发簪束起的长发胡乱扬起,单单只是背影便给孙大仁一种如泰山横于眼前的压迫感。

……

“小子,睡够了没有?”一道肃然的声音在魏来的脑海中响起。

恍惚间终于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魏来一愣,他侧头看了看自己握着天狼槊的右手,很快便想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前辈!你怎么来了?”他说道,但奇怪是却并未发出声音。

“再不来你小子就死了!”关山槊没好气的回应在魏来脑海中响彻。

“可是前辈……”魏来有些迟疑,关山槊虽然生前是前朝响当当的八门圣将,可前朝覆灭之后,大燕各处围剿前朝阴神,断了百年香火之后,哪怕是八门大圣,所余之力也是寥寥无几,更何况他已经现身对抗过一次这蛟蛇,关山槊也曾坦言说过,那次之后,他所余的力量更加薄弱,甚至勿需他人出手,自己便挨不过太多时日。

此刻他出手相助,对于关山槊来说意味着什么,并不是一件难以猜测的事情。

“别可是了,婆婆妈妈的。让这老蛟蛇淹了乌盘城,到时候还不是让人炼化了阴魂,老夫活着的时候纵横天下,难不成死了却要憋屈做水蛇养料?”

“与其如此,倒不如便宜你小子,赢了我这一身传承归你所有,死了咱俩就一起埋在这黑水之中,作伴吧!”

平心而论,魏来与这位前朝阴神的接触并不多。

他知道关山槊是个很好的人,但好是一个很空泛的概念,你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是更爱喝酒,还是更喜欢酒肆里说书先生的口若悬河,他有没有什么心愿,想不想去见什么人,你都不知道。

你只是与他匆匆一瞥,给他盲目的打上了好人这样的标签,除此之外,这个人在你里心底只是一个除了姓名便什么都没有的空白。

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在你最危难的关头出现在你身边,要为你拼上性命。

魏来忽然有些后悔,后悔没有好好的与关山槊说过什么,只是一个劲修行修行再修行。

他的双眸一沉,做出了决定——至少他不能辜负对方最后的馈赠。

他握着长枪的手猛地握紧,心中问道:“怎么做?”

“我的阴魂太过孱弱,需要依靠你的肉身为宿主,才能显化威能,但你修为又差得太多,并不能让我完全展现我本来的力量,想要击溃这蛟蛇,你得拥有更强的修为。”关山槊在魏来脑海中如此说道。

“那前辈的意思是让我现在破境吗?”魏来皱起了眉头,相传那位拥有十三枚神血的天之骄子,推开第一道神门也用了足足三日时间,魏来并不认为自己能在这须臾间推开第一道神门。

“我的有些字眼用得不够贴切,想要击败这蛟蛇,准确的说,你就是推开了第二境的神门也毫无作用。”关山槊平静言道。

魏来不免有些疑惑:“那前辈究竟何意?”

“破境,但不止是破境,你要推开武阳神门,用一种史无前例的方式,或许才有一线生机。”

“那头金牛阴魂应该能拖住蛟蛇一些时日。”

“现在起,我会为你护住心脉,同时用我的本源神力全力帮你疏导体内的气息流转,引动气血之力,你要做的就只有一件事情,给我凝聚武阳神血,多一枚神血我们便多一分战胜蛟蛇的可能。”关山槊沉声言道。

魏来的心底还是有些疑惑,他武阳神血的凝聚当然还算得迅速,可想要再这么短的时间内凝聚出能够改变战局的庞大数量,魏来并不认为自己能够做到。

但事已至此,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他的目光一沉,便下定了决心。

“好!”

“但要多少枚呢?”

脑海中的声音沉默了数息,然后闷闷的应道。

“不知道。”

“总归越多越好……”

第八十二章 金牛镇恶水

哞!

金牛的怒吼响彻天地。

它穿过了漫天的江水,裹挟着万丈金光来到了黑龙的跟前。

它没有半点迟疑,四足在半空凭空一踩,双角面朝那黑龙,便猛地冲杀了过去。

正在聚精会神的抽取着刘青焰体内那股不知名的力量的黑龙,巨大眸子中亮起寒光,地面便有一股黑色的江水被他的神念所抽离,化作一道冲天的水柱,直直拦在金牛冲杀的方向。

金牛浑身的光芒大作,黑色的江水在那光芒的照耀下,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迅速的蒸发,根本还未触及到金牛的身躯,那一道水柱便豁然枯竭。

“嗯?”黑龙的眉头一皱,看向金牛的目光顿时凝重了起来。

“是你?”很快他便认出金牛,神情愈发古怪,“没人供奉之下,你竟然死后还能化作阴神!凭你的修为,怎么可能?”

金牛自然没有与他解惑的意思,它的双眸血红,转瞬便冲杀到了黑龙的跟前,锋利又巨大的牛角,直直的撞击在黑龙的身上。

轰!

一身巨响荡开,黑龙露出云层的半截身子朝着外侧一斜,竟有些摇晃,那股自他身上溢出,牵引在刘青焰身上的黑色气息也受到了影响,在那时断开。金牛见状又是一声仰天高吼,它的双眸血红,一对巨大的牛角,再次冲撞,看架势是大有要与黑龙搏命的意思。

黑龙也终于从金牛“死而复生”的变故中回过了神来,他巨大的眼眶中也漫起了怒色——神祇被蝼蚁挑衅时的怒色。

昂!

他发出一声宛若雷霆一般的怒吼,巨大的头颅朝向金牛,云层中的雷电被他驱使,朝着金牛轰去。

……

魏来终于明白关山槊为何会让他在这样的情况下去尝试凝聚更多的武阳神血了。

在他闭气凝神运转起鸠蛇吞龙之法时,一股浑厚的力量将他的五脏六腑包裹,那是关山槊的本源神力,那力量自主的不断破碎魏来体内的武阳神血,又将之破开后的血气之力尽数送入魏来的五脏六腑,不仅如此,本源之力所蕴含的力量还加强了魏来的五识,此刻的魏来处于一种极为奇异的状态。

他对外界的一切以及内在的一切都极为敏感,他甚至可以清晰的感受到空气中任何一粒微尘的存在,并且能准确的分辨它们的不同。

魏来记得他曾听他爹说过,八门大圣有一道八门之下的修士难以触及到的神通,谓之身合天地。此神通虽不能让修行者拥有如何强大的对敌手段,但却极为重要。一旦修得此法,修行者对于天地间万物的感应便会变得极为敏感,可以亲和天地间游离的灵气,无论是吸纳灵气亦或者炼化灵气的速度都会得到大幅度的提升,其速度远非八门之下的修士所能比拟。

而魏来此刻就处于这种状态,只要他的肉身能够承受起那样数量的神血,他只需三四息的光景便可炼化出一枚神血。

他明白本源神力对于一位阴神来说是何其重要,但他却没有时间去感到遗憾又或者悲伤,他得对得起关山槊的这份馈赠。

所以那一刻起,魏来所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闷头不断凝聚神血。

他的肉身被神血破碎后所弥漫出来的血气之力所滋养不断的增强,他所能凝聚出的神血数量也开始不断增多。

八枚……

九枚……

十枚……

不过百息光景他便触碰到了他所知的亘古以来凝聚神血数量的极限。

十三枚!

“还不够!”关山槊的声音在那时响起,语调有些急切,魏来知道,这对于关山槊来说一定是消耗极大,他不可能支撑太长时间,况且……

魏来抬头看了看天际,金牛与黑龙厮杀在了一起,魏来不清楚到底是什么让已经濒死的金牛活了过来,并且还能与黑龙斗得难分难解,但魏来同样也知道,金牛的状况只是回光返照,他同样撑不了太久。

故而在听闻关山槊此言后,魏来便再次沉下心神,催动着法门不断凝聚武阳神血。

十四枚……

十五枚……

十六枚……

又是百息的时间过去,但这一次魏来只多凝出了三枚神血。

他能感觉到到,随着体内神血的增多,肉身对于血气的吸收变得缓慢,即使是有关山槊的本源神力在为魏来保驾护航,这样的状况也并未缓解。

金牛的怒吼渐渐变得不再如之前那般洪亮,正如魏来料想的那般,金牛不会是黑龙的对手。

他所余的时间并不多了,如此下去,即使在给他三百息又或者五百息的时间,他所能多凝出的神血恐怕难以超过五指之数。

想到这里,魏来的心头便是一沉。

可以知晓的是,单靠这样数量的神血虽然足以让这天下大多数的修士诧异胆寒,但无法解决眼前的祸患,魏来便是死路一条,也就没了让人胆寒的未来了。

咔、咔、咔……

就在这时一道道轻微的脆响忽的传来,魏来抬头看去,却见眼前那道他抽取蛟蛇之力所支起的屏障上开始出现一道道如蛛网一般的裂纹,屏障外黑色的江水终于寻到宣泄的闸口,顺着那些裂纹不断的涌入,虽然一开始只是零星的水滴,但很快便化作了细流,而随着那些裂纹不断的加剧,溢出的水流愈来愈急,估摸也就数百息的时间便可淹没这乌盘城仅剩的一方“净土”。

魏来的心头苦笑,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这是冥境黑水!?”可这时,魏来的脑海中却忽的响起了关山槊的声音,“小子,有办法了,去水里,我帮你催动血气之力,靠着这冥境黑水淬炼肉身。”

魏来一愣,他确实不知这所谓的冥境黑水如何能解决他的麻烦,但他总归不会去怀疑关山槊,只是此刻屏障已经到了破碎的边缘,他若是不分出心思从黑龙那里抽取力量加强屏障,那岂不就是将这乌盘城的百姓置于死地。

“别犹豫了,一旦你失败了他们都要死,不如放手一搏!妇人之仁只会害人害己。”关山槊的声音再次响起,魏来的面色难看,这样的抉择对于他来说终究太过艰难了一些。

人总归都是理智与冲动所集合的矛盾生物,魏来也难以免俗。

他明知道关山槊的提议才是最正确的选择,可十六岁的男孩却始终难以迈出那“正确”的一步。

可就在这时,一道橙色的身影忽的来到了魏来的跟前,她手中那颗避水珠猛地爆出一阵阵耀眼的蓝色光芒,那光芒在女子的催动下顺着屏障层层叠叠的荡开,本来已经裂纹密布不断渗水的屏障,在那蓝色光芒的覆盖之后,竟然生生的止住正在加剧的崩溃之势,就连裂纹中的渗水也被蓝色光芒所抵挡。

而在做完这些之后,阿橙回眸看了发愣的魏来一眼,语气平静言道:“不管你要做什么,你只有三百息的时间。”

阿橙的话永远都是这样简单明了,让人难以对她所言之物产生任何的怀疑,也同样不会生出任何过多的期望。

魏来回过神来之后,他深深的看了阿橙一眼,然后重重的点了点头:“谢谢。”

他由衷说完此言,周身的血光猛地一亮,眼前的屏障便洞开一道缝隙,但还不待外面的江水顺着缝隙中流入,魏来的身子便在血光的包裹下猛地冲入了黑色的江水之中。

百姓们发出惊呼,本能的想要躲避,但却见魏来冲入江水后,那屏障的缝隙又猛然合上。这一系列的变故对于周围寻常百姓来说终究太过匪夷所思,他们摸不清此刻他们应该做些什么,只能纷纷侧头看向那位以一己之力再次撑起这道屏障的橙衣女子。

可阿橙却只是抬头,看着那少年冲入江水中的身影,看着他被黑色的江水包裹、吞噬。

她的目光变得深邃,嘴里喃喃低道。

“去把那道天堑填平给我看。”

第八十三章 八十

黑色的江水不断朝着魏来涌来,将魏来包裹其中。

这冥境黑水堆积足足有十余丈丈之高,魏来处于这黑水底端,肉身上所承担的压力之大,却是难以想象,若是仅凭他自己,恐怕此刻已经被黑水中的压力压成了肉饼。但好在关山槊一直以他的本源之力护着魏来,魏来才免于遭此劫难。

周围的黑水依然不断的冲撞着魏来的身躯,一下又一下,一刻也不曾停歇。在这样的冲撞中,魏来浑身上下的每一处皮肤、皮肤下的每一寸血肉,都生出一股被火焰灼烧般的刺痛感。而神奇的是,随着那阵阵灼烧感升腾而起,本来已经对血气之力产生抗拒的肉身竟然再次开始吸收神血碎裂后的力量。

“冥境黑水相传是隔绝生者之地与亡者之地的冥河中所流淌的河水,需要以生人魂魄为引炼化而出,即使是在妖族与魔宗林立的南境,此等法门都算得上禁术。”

“这水蛇修行此法可恶不假,但他的冥境黑水显然才刚刚起步,与传闻中可以让大圣溺死的冥水相去甚远。但此水中死气弥漫,会自主侵蚀生灵肉身,肉身为了对抗死气会全力催动生机抵御,而对于血气之力的吸收便会再次活络起来。”

“此等机会千载难逢,小子,好好把握。”关山槊的声音在那时响起。

魏来闻言心头一喜,赶忙沉神再次全力运转起那鸠蛇吞龙之法,一颗颗武阳神血再次在魏来的体内不断被凝聚。

十七枚……

十八枚……

这一次,魏来的凝聚武阳神血的速度比起之前快出了不少,这才十余息的光景,便有两枚神血凝聚。

魏来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肉身正在以一种可怕的速度不断被加强,他手握着那把血色长槊,双眸紧闭神情平静,一道道血光在他的周身亮起又熄灭,某种相比黑龙并不浩大,但却极为威严的气息渐渐在少年的身上展露头角。

阿橙眯着眼睛盯着被江水掩盖的身影,眉宇间渐渐浮出了骇然之色。她在那时生出了一种强烈的预感——若是这个男孩能够活着走出乌盘城,整个大燕……不!是整个北境,都得为他折腰!

五十二枚……

五十三枚……

魏来体内的神血数量越来越多,仿佛没有尽头一般,若是再给他一日的光景,他或许真的可以凝出上万枚神血。

“得往上走了。”魏来轻声说道。

关山槊明白他的意思,无论是青牛还是阿橙所能支撑的时间已经不多,他得赶在那之前抵达黑龙所在之处,在破境之后,第一时间击杀掉恶神。

但这样的造化,至少关山槊在这数百年的光阴中从未听闻,就算是他自己处于这样的境地,也不见得能轻易割舍掉这份机缘。这少年的心性,当真连他这位八门大圣也暗暗佩服。

他想着这些,便催动起了自己的力量裹挟着魏来的身子,朝着天际而去。

“尽可能多的凝聚神血,我不知道到底多少才够,但总归多上一枚,便多出一分把握。”关山槊的声音再次响起,魏来点了点头,体内的功法依然一刻不停的被他催动着,继续凝聚神血。

六十枚……

六十一枚……

……

七十五枚……

魏来冲出了汹涌的黑色潮水,那股萦绕在他周身火辣辣的刺痛感衰减了下去,但肉身在吸纳足够的血气之力后依然强大到了一种境地,他所能容纳下的神血还未抵达极限。

距离阿橙所言的三百息已经过去了大半。

避水珠绽放出的蓝色光晕也变得暗淡了起来,黑色的江水再次开始顺着屏障的缝隙不断的下淌。阿橙的脸色微微发白,似乎也已经快要抵达她所能坚持的极限了。

金牛浑身皮开肉绽,但它以为灵体,自然不会有鲜血溢出,只是周身的光芒暗淡,金色的身躯上随处可见斑驳之色。

魏来握紧了手中的天狼槊,双眸一凝,心中暗道:“快!”

关山槊与他心有灵犀,自然在那时提升着自己的速度,没了江水的阻挠的魏来的速度陡然快了起来,百丈之遥的距离,也不过十余息的光景便已抵达,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依然不断催动着体内的功法,一刻不停的凝聚神血。

七十六枚……

七十七枚……

魏来来到刘青焰的身侧,女孩已经陷入了昏迷,却被一股奇怪的力量拖着身子,悬浮在半空中。魏来的手轻轻一点,一道血光自他体内涌出,将女孩的身躯包裹,她的身子便随即缓缓朝着城外下坠,有那血色气息的拖拽,并不用担心落地时会有任何的危险。

七十八枚……

魏来来到了金牛的身侧,手中的天狼槊一荡,血色的恶狼虚影涌出,将漫天朝着金牛轰来的雷霆碾碎。

已经准备一击干掉金牛的黑牛瞥见了这般变故,猛然转头看向魏来所在的方向,它巨大的眼眶中在那时震惊与愤怒弥漫,他咆哮怒吼道:“又是你这前朝阴神!?”

魏来却根本不理会黑龙的怒吼,他看着气息萎靡却依然强撑着的金牛,轻声言道:“去看看她吧……好好道个别。”

金牛似乎听懂了魏来的话,它的嘴里发出一声轻吼,四足一踩,就要朝着刘青焰落下的方向追去。

“想走?!”黑龙的怒吼道,满天的雷霆再次被他催动,袭向金牛。

七十九枚……

魏来手中的天狼槊伸出,狂暴的血气奔涌,被唤出的雷霆根本无法触摸到了金牛的身躯,便在那血气的笼罩下消散。

“小子!你以为靠着这前朝遗留的鼠虫就能与我为敌吗?岂不闻魏守、吕观山之事?”接二连三被魏来坏了好事的黑龙显然愤怒,他高声怒吼道,裹挟在云层中的身躯翻涌,黑云涌动,漫天的江水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愤怒,也在那时掀起了滔天巨浪。

魏来的面色平静,体内的气息流转,浑身血光大作,对于这黑龙掀起的滔天威势并无所惧。“我想杀你。”

“但不想用其他人的命作为代价。”

“你现在离去,还来得及。”

魏来的声音响起,那带着些许苦口婆心的规劝,落在黑龙的耳中却是天大的笑话。

“狂妄!”

“你就跟你的爹一样狂妄,不,你比他们更狂妄。”

“两个四境儒生想与我为敌就罢了,你这个连第一道神门都未有推开的小孽种,又是哪来的勇气呢?”黑龙仰天笑道,雷霆与黑水在那时汇集在了一起,缠绕在黑龙的周身,一股狂暴的气势自黑龙的体内荡开,他发出一声怒吼,黑云翻涌,天地无光,他裹挟着强大的气息便要冲杀下魏来。

魏来的双眸的猛然睁大。

第八十枚武阳神血猛然在他体内凝聚。

“小子,是时候了!”

关山槊的声音在魏来的脑海中响起,魏来双眸一沉,一只脚轻轻的点在半空中,身子便高高跃起。

他的长发飘动,双眸血红,浑身血光大盛,握着天狼槊的手高高举起。

关山槊的虚影在他的背后凝聚,他体内的八十枚武阳神血猛地开始运转,一股浩大的血气之力自丹田处涌出,顺着他的各处经脉涌遍全身,一股强大的力量在魏来的体内爆发,那些力量在奔涌之后,汇集到了魏来的胸口。

那里是第一道神门武阳神门的所在,随着强大的力量汇集,魏来的眉心爆出一道耀眼的光芒,恍惚间魏来看见了一座巨大的石门出现在自己的眼前,那血气之力涌向石门,紧闭的石门开始颤抖,上面的灰尘不断被抖落,血气之力在神门上蔓延,一道道古怪的纹路随着神门上尘埃的抖落,而渐渐浮现,石门也渐渐有了被推开的趋势……

关山槊的虚影愈发凝实,魏来的修为越强,他所能发挥的力量也越大。

二人的身影在那时重叠,关山槊的手也如魏来一般握住了那天狼槊的槊身,血光从天狼槊中猛然亮起,一头血色恶狼的虚影在长槊的槊身上渐渐浮现。

只要魏来推开了那道神门,关山槊的力量便会抵达到极致,天狼槊会出手,这位前朝的八门大圣会最后一次,在世人面前展现出他当年的风姿。

杀来的黑龙眉宇间露出了异色,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修为孱弱的少年竟然能承载阴神如此强大的力量。不过这也愈发坚定了他想要将魏来这个威胁抹杀在摇篮中的决心,他周身的雷霆更甚,天际翻涌的黑云也愈发狂暴。

厚重的石门在魏来的面前被缓缓打开,魏来的双眸尽赤,他盯着黑龙。脑海中闪过了六年前的那场大水,也闪过了那个儒生在艳阳下的微笑,天狼槊上恶狼之相凶戾咆哮,他浑身的气力与关山槊的圣力交融。

那一刻,天狼槊猛然出手。

第八十四章 西境有佛国

厚重的石门缓缓推开。

上面斑驳的尘埃抖落,血气顺着石门奔涌,在石门上留下一道道生涩难明的纹路——那是神纹,属于关山槊的神纹。

一股强大的力量从石门被推开的缝隙中涌出,回馈到魏来的体内,一种难以言明,却通体舒畅的感受流淌过魏来的经脉。

轰!

一道道神门轰鸣之音荡开,魏来的身形在那时彻底与关山槊重叠。

八道血色神门亮起,盘踞在他周身,不断的轰鸣、共振,最后那声响竟隐隐有压过漫天雷霆之势。

“天狼破!”

一声怒吼自魏来也自关山槊的嘴里响起,恶狼虚影猛然凝实,天狼槊裹挟着恶狼之躯,猛地呼啸而下,直取那黑龙面门。

黑龙双眸燃起烈焰:“你以为我还会败在同样的招数下吗?!”

地面的黑色江水在他怒吼之中如得敕令,尽数涌向黑龙,缠绕在他的躯体之上,冥境黑水虽未成气候,但却能有效的消减天狼槊的攻势,那血红的长槊被黑水与雷霆阻隔,迟迟难以触碰到黑龙的肉身。

魏来与关山槊的脸色都变得有些难看,他们很清楚这样的状态只能持续十余息的光景,一旦无法击退黑龙,关山槊的力量便会消退。

“他比上一次交手的时候强了很多,似乎已经摸到了圣境的门槛。”关山槊沉重的声音在魏来的脑海中响起。

“前辈有什么办法吗?”魏来问道。

“……”

关山槊却沉默以对。

魏来的面色阴沉,以他的修为自然无法分清黑龙到底强到了何种地步,但却能清晰的感受到关山槊吃力与震怒。

魏来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无力感,他很想要帮到关山槊,他拼命催动着自己体内的力量,注入到那天狼槊中,可即使是依仗着八十枚神血推开的神门,所爆发出的力量,在这样级别的大战中,所能起到的作用也是微乎其微。

魏来能清晰的感觉到关山槊的力量越来越虚弱,与黑水雷霆撞在一起的血光渐渐暗淡,似乎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还有什么办法?

魏来在心底暗暗的想着。

还有什么力量可以动用?还有……

这时,魏来的心头忽的一震,他想到了自己胸膛处的佛骨舍利。

“前辈!”魏来在心底低声言道。

关山槊此刻与魏来心神想通,根本勿需魏来言罢,他便明了了魏来的心思。

“我可以强行取用那舍利中的力量,但如今的我没有实体,依然需要通过你的肉身才能将那舍利中的力量显化。”

“而想要做到这一点,我得在你的神门上将这舍利中的神纹铭刻上去,虽然你那道神门强悍无匹,甚至能够容纳下我成道的圣纹,但若是再加上这么一道的话……”关山槊的声音有些低沉:“神门被撑爆,要么身死道消,要么修为被废,终身再无望登临山门。”

“前辈以为我们还有选择的机会吗?”魏来却没有那么多顾虑。

关山槊一愣,随即明悟过来,闷声言道:“好!”

这话一落,一股血气便在魏来体内涌出,包裹住了魏来胸前的那枚舍利,舍利轻颤,随即金光大作,根本不待关山槊催动那金光便自主顺着血气奔涌入魏来的体内。

这般变故魏来始料未及,还不待他反应过来,那股力量便穿过了魏来的四肢百骸,直入魏来胸口处的神门。

神门上铭刻着的血色神纹开始跳动,似乎在焦躁不安。

金光奔涌,很快便覆盖了整个神门,在那金光的包裹下,石铸的神门开始颤抖,上面的血色纹路开始退去,被尽数挤到了神门的右侧,而那金色的事物则盘踞在神门的左侧,一道道金色的神纹开始在那神门上浮现。

神门在金光的包裹下开始了某种变化,组成神门的石料表面开始浮现几道裂纹,然后那些裂纹漫开,一层层石屑抖落,金色光芒大作,左侧神门上的金色纹路转瞬被雕刻完成。魏来只是看上眼,便觉头痛欲裂——那是某种比起关山槊的传承更加高深的神纹,高深到即使看上一眼,也会被其中的玄妙所震。

魏来的周身开始传来一阵阵难以名状的剧痛,像是被利器一下又一下的扎入,又像是被烈火炙烤。关山槊没有告诉魏来,一道神门很难容下两道神纹,尤其是这两道神纹还是圣人留存的圣纹。而更不可能的是,这两道圣纹本就相互抵触——一个是佛家的慈悲为怀,一个是兵家的杀气腾腾。

他并非有意要加害魏来,只是他知道,就算魏来知晓这一切,以这个少年的心性也会选择奋力一搏。

巨大的疼痛让魏来的额头上满是汗迹,他的双目赤红,太阳穴上的青筋暴起,神情狰狞。

神门的颤抖愈发的剧烈,似乎无法承受两道圣纹的力量。

打开的石门开始隐隐有了闭合的趋势,神门之上裂纹也不断的蔓延,转眼便要覆盖整个神门。魏来知道,一旦神门闭合亦或者裂开便再也没有打开的可能,而他也会死在老蛟蛇的手中。

魏来努力的想要控制神门发生的巨变,可他的力量与神门上闪烁的金色光芒比起来着实太过微薄,他根本难以真的改变到什么。

神门缓缓闭合,魏来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正在的飞快的流逝。

剧烈的疼痛让魏来的神智渐渐趋于模糊,他眼皮如有千钧重,而那黑龙却在此消彼长之下攻势凌冽,漫天的江水与雷霆压过了天狼槊上的血光。

“小子!不要睡!”关山槊的声音响起。

这让魏来清醒了几分,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心底终于是生出了绝望。

那佛骨舍利中的力量太过强大,哪怕是他以八十枚神血洞开的神门也难以承受,想要改变如今的状况,除非他能再凝出更多的神血,可是神门已开,哪还能凝出神血。除非有什么灵丹妙药……

想到这里的魏来忽的一个激灵,他伸出手从自己的腰带中掏出了一样事物,放在了自己眼前。

那是一枚晶莹剔透的白色丹药。

铭血丹!

他六岁那年,他父亲给他的铭血丹。

他将之交给了刘衔结,十年后刘衔结又将他还给他。

冥冥之中似乎存在着某些指引。

魏来在那一瞬间没有心思去细想这枚铭血丹是否真的有改变他处境,他张开一口便将之吞了下去。铭血丹入口即化,一股热气在魏来腹中升起。

金色的光芒在那一刻在魏来体内爆开。

某种超脱现世的幻境忽的在魏来的眼前展开。

……

他看见了滴水的神牛庙中,斑驳的神牛石像中,一头青牛颈项处悬挂着一枚佛骨舍利。他身前破烂的神台上摆放着一个供奉贡品的瓷盘,盘身上摆放着一颗晶莹剔透的丹药。舍利中淡淡的金光萦绕,分出一缕落在那丹药上,一日复一日,转眼便是十年。

画面忽的抬高,他冲出了神庙,也冲出了滚滚的乌盘江,以一种站在天际的视角俯瞰整个乌盘城。城里的百姓忙忙碌碌,人群你来我往,炊烟升而复灭,灭而复生。

太阳西升而东落,江水由东向西奔流不歇——时间开始回溯,眼前景象开始变得如流光般迅猛。

乌盘城渐渐缩小,江水退去,破烂的神庙浮出江面,变得崭新。

乌盘城化作了乌盘镇,江水中有鬼怪游离,一个和尚与青牛在江边漫步。

在然后,魏来的目光不由自己的看向西方,在某种巨大的力量的驱使下,他身子或者说他的意识开始朝着西方飞快前行,他的眼前流光一般闪过诸多景象,有巍峨的城池,有高耸的山脉,有流转星辰日月,有甲胄鲜明的铁甲雄师。

但很快这些景象都消失了,他穿越了一片无垠广袤的雪山。

魏来隐约记得他在某本书上曾读到过这样一座雪山——玉珏山!

那是一座绵延万里的神山,一座横在北境与西境之间的天堑。

他要去到西境了。

这样的念头在魏来的脑海中忽的升起,而眼前的景象也在那时猛然一变。

漫天飞雪消失不见,耀眼金光如初升的艳阳一般射入魏来的双眸。

他看见传说中直插云霄百丈一佛的灵山,他看见了通体金铸倚着神山而建的梵天城,看见了围着梵天城六方而建的巨大六道神像。

当这些只在文人的志怪故事以及那些已经不可追溯的古籍上出现的东西真真切切的展现在魏来眼前时,魏来终于确定。

他真的来到了西境。

传说中生有佛国的西境!

第八十五章 为君吞苦海

他的耳畔响起阵阵梵唱之音,韵律奇异,不同于北境的乐府,但并不刺耳,反倒说不出的让人心潮平静。

那股推动魏来来到西境的力量再次出现,魏来的意识开始朝着梵天城后那座巍峨神山遁去。他来到了灵山的山脚,仰头看去,神山之雄奇一眼难见其峰。但显然,现在的魏来并不用担忧自己如何抵达神山的山巅,那股力量猛地再次发力,魏来便开始飞速的朝着山顶的飞去。

传闻灵山百丈一佛,指的便是灵山的山腰处每隔百丈便有一座大佛石像。在魏来看过的记载里,对于这些佛像众说纷纭,有人言每一座佛像都是一位佛道大圣的化身,也有人言那佛国之主的分身。其中真假魏来难以判别,只是在飞遁山巅途中匆匆一瞥,便觉随意一尊佛像都是栩栩如生,如鬼斧神工所铸,绝非凡品。

灵山高有几何,在北境的记载中大抵模棱两可,但魏来却能明显感觉到,飞遁到灵山山巅的说花去的时间似乎比衡越那座横在西北两境之间玉珏山还要多得多。

在眼花缭乱的光景流转,几乎要让魏来晕厥之前,他终于抵达了灵山的山巅,云雾缭绕之中,一座巍峨难以形容的佛殿出现在魏来的面前。

金光忽的大作,梵唱之音萦绕不绝。

如圣歌,如诵诗。

轰!

佛殿的大门猛地打开,无数神佛高坐在佛殿两侧,身形被笼罩佛光中,看不出模样,但磅礴如海的威压却让他呼吸困难。他在那力量的驱使下穿过了慢慢穿过了神佛矗立的长廊,他看见在金碧辉煌的佛殿的尽头,无穷远却又好似无穷近的高台上,有一道巨大的轮盘,轮盘缓慢又沉重的转动,轮盘上刻有六道神像,但金光太过耀眼魏来看不真切,而在轮盘的下方,一个白衣和善背对着他跪拜在地。

忽然,那金色轮盘停滞在了某一处。

整个佛殿中金光弥漫,一道道魏来听不出意义梵语从两侧无数神佛的口中吐出,那些梵语就像是一道道敕令落下,让魏来的耳膜发疼,头痛欲裂。

梵语,是佛使用的语言,在佛教的教义中,梵语暗含着天地至理,而佛也依仗于此,仅靠口吐真言,便可言出法随。

魏来并不清楚到底是什么驱使着他穿越时间与空间抵达这里,看到这般幻境。

但他本能的感到愤怒。

他猛地一跺脚,喝道:“闭嘴!”

于是乎,漫天神佛缄默如石像,耀眼金光熄灭如长夜。

只有那前方背对着他的白衣和尚在那时缓缓站起了身子,转过头看向魏来。

魏来从未见过他,但很奇怪的是,魏来却认出了他。

他是为青牛醍醐灌顶的那个和尚,是那枚佛骨舍利的主人。

二人的目光对视,和尚嘴角上扬,浅浅一笑,便有无数莲花在他背后生灭。

他在那璀璨的光景中对着魏来言道:“你来了。”

……

轰!

所有的幻境都在那一瞬间归于寂灭。

魏来再次回到了现世。

挂在胸口的舍利猛然碎裂,金色的佛光奔涌而入,在他的丹田处凝聚,数息之后,化作了一枚金色的事物……

那是一枚武阳神血,一枚金色的武阳神血。

也是魏来的第八十一枚武阳神血!

神血凝成之后,又猛地化作金光混集着气运八十枚武阳神血化作的血气之力一道,顺着魏来的经脉涌入他的胸口。

已经彻底闭合的神门猛地一震,金光包裹着神门,一块块石屑的抖落,神门颤抖不止。

待到裹挟在神门上的金光散去,魏来在那时终于得以看清此刻那座神门的模样。那些石屑抖落之后,整个神门化作了玉石铸成的晶莹之状,墨绿色的流光在那神门上时隐时现,神门的左侧血光弥漫,右侧却是金色神纹耀眼。

在神门闭合之后,血色神纹与金色的神纹开始交融,不断的凝聚、分离、闭合。

最后二者再次分开,却不再如之前那般泾渭分明,反倒是呈现一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却又截然不同的疏离与和谐并存之感。

魏来大口大口的揣着粗气,方才如跗骨之蛆一般挥之不去的剧痛在这时消减了不少。

但他并不确定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还是奇迹诞生前的先兆。

可就在这时金色的神纹与血色的神纹在各自所处神门之上再次变化,最后竟化为了一张古怪的人脸。左面的人脸金光璀璨,慈眉善目,如佛陀在世,如菩提静坐;右侧的人脸血气涛涛,赤目咧嘴,若杀神临世,如恶鬼出狱。

轰!

随即一声轰响爆开,玉石铸成神门再次打开,无垠的黑暗背后强大的力量猛地从神门的深处涌来,反馈到魏来的四肢百骸。

魏来的脑海中涌出了某种明悟,一闪而逝,魏来却抓住了某些细枝末节。

他莫名响起那个滂沱大雨的日子,在送走吕砚儿后,那个儒生神情凄然的告诉他。

“我的道是蝴蝶,我的路是沧海。”

“而蝴蝶是注定飞不过沧海的。”

男孩的拳头握紧,他浑身的气息张扬,一道与他神门上刻画之物生得一模一样的佛魔之相随即自魏来背后升起,一半是金碧佛光,一半是冲天血气。

魏来居高临下的看着裹挟着漫天黑水与雷霆杀来的黑龙,他的一只手缓缓伸出,背后的佛魔之相也同样伸出了手,朝向那黑龙张开。

他的神情冷冽,带着如君王、如神魔一般的威严。

他张开嘴轻声言道。

“既然飞不过这苦海……”

“那我便替你吞了这苦海!”

于是,漫天翻涌的冥境黑水如受某种强大意志的指引,开始纷纷脱离那黑龙的制约,涌入佛魔之相的掌心。

而失去了冥境黑水的庇护,那把天狼槊终于可以毫无阻碍的继续向前,直抵黑龙的面门。

魏来背后的佛魔之相另一只手再次伸出,手掌瞬息变得巨大,宛如遮天蔽日,朝着黑龙落下,仿若自来天地初开时的神魔,一掌便要镇压诸天。

无论是天狼槊上滚滚的杀机,还是那巨大手掌上传来的可怕威压,都让黑龙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他抬头看向少年背后的佛魔法相,他想起了某些关于大圣成道前的传闻,看向那少年的目光惊惧万分,他无心在与之对敌,也顾不得什么神人体面,巨大的身躯一转,便要裹挟着黑云朝着远方遁去。

巨大的手掌落空,可那凶狼之相却并不甘休,继续向前,生生咬下了黑龙身上的一块血肉后,方才仰天悲鸣。

呼!

呼!

背后的佛魔之相缓缓收敛,归入魏来体内。

劫后余生的少年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方才那股强悍得无可睥睨的力量此刻去宛如一场梦境一半,醒来后消失无踪。而那时,一道血色的身影从他体内涌出,立在他的面前。

“小子。”那身影轻声唤道。

“前辈?”魏来抬头看向对方。

“大楚真的有前朝的遗民吗?”

“嗯。”

“若是可以,有朝一日代我去看看他们,过得可好,行吗?”

魏来沉默了一会,强压下心底就要漫上脸庞的某些情绪,然后微笑着注视着那身影,重重的点了点头,说道:“好!”

“那就……”关山槊面带微笑,抬头看了看再次照射入这方天地的阳光,呢喃道“无憾了。”

那时乌云消散,夏日艳阳洒下,劫后余生的百姓抬头望去,只见天狼哀嚎,于声嘶力竭之后,与那道血色的身影一道化作尘粒缓缓散去。

……

第一章 金牛镇正中秋

吞海第一章金牛镇正中秋八月十五,正值中秋。

才到申时,金牛镇里便已经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镇里的街道大都还是泥泞小路,房屋的搭建也简陋无比,甚至还有许多只是用木桩支起的草棚,也随处可见还未修建完成的房屋框架。

百废待兴,是金牛镇的现状。

金牛镇遭受了些苦难,有人选择离开,有人选择留在故土重建家园。宁霄城前来救援的大军来得晚了些,但好在州牧大人还是对乌盘城表现出了足够的善意,表示会上疏朝廷奏表此事,也在乌盘城外,那关山槊神庙轰塌之地划出了地界,给乌盘城百姓重新建立家园。

为此还拨出了不少钱粮,也派了些军队清理地界,短短两个多月,如今新建的金牛镇能有如此规模多少还得归功于几日前离去的宁霄城赤霄军。

这是金牛镇百姓劫后余生后的第一个佳节,作为被众人推举出来的镇长,薛行虎觉得有必要让镇上的居民们过上一个舒坦的中秋节。

“唉!对,往左边一点,那个灯笼歪了,对对对,扶正就好。”薛行虎指挥着自发前来布置小镇的居民装点着小镇。

这时一个急匆匆的身影从小道的尽头狂奔而来,才下过小雨,那人一路溅起泥泞,火急火燎的跑到了薛行虎的身前,大抵是地面太滑的缘故,他一时刹不住脚,身子直直的撞到了薛行虎的身上,二人便这样一同翻滚到了地上。

“孙大仁!”为了今晚的中秋节换上一身新制的衣衫的薛行虎,站起身子,看了看浑身的泥土,顿时怒从心头起。

站起身子的孙大仁有些心虚的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赶忙转移了话题:“那撒,薛叔叔有见到魏来吗?”

薛行虎一愣,下意识的应道:“陪青焰去牛神庙了。”

“好勒!”孙大仁点了点头,随即便甩开了脚丫子朝着薛行虎口中的牛神庙方向跑去。

“嗯?”薛行虎眨了眨眼睛,直到孙大仁的身子跑远,这才反应过来。他气恼的指着孙大仁离去的背影大喊道:“你小子……”但说到一半,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笑着摇了摇头,转身继续指挥起众人搭建中秋节的装点。

……

孙大仁继续沿着泥泞的小路奔跑,一路上不少忙碌的百姓都微笑着向他打招呼,孙大仁也一一回应。终于在好一会之后,他来到了金牛镇的中心,那里矗立着整个金牛镇最完好,也最“恢弘”的建筑——一座占地约莫五丈开外的神庙。

孙大仁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神庙上挂着的牌匾——牛神庙,又瞥见庙中有两道熟悉的人影正在庙中,他面色一喜,嘴里便大声喊道:“阿来!小青焰!”庙中的魏来闻言转过头,看着兴致勃勃跑进庙中的孙大仁,微微一笑,之后伸出食指放在自己的唇边,给孙大仁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孙大仁瞥了一眼正跪在庙中的蒲团上的女孩,会意过来,收敛了自己张扬的架势,连脚步也轻了许多。

来到魏来身边的孙大仁看了看那庙中铜铸的牛神塑像,赶忙双手合十恭敬的朝着神像拜了一拜。

“怎么了?”身旁的魏来轻声问道。

孙大仁咧嘴一笑,从怀里掏出了两封信封,递到了魏来跟前:“宁霄城来的信,你想先看哪一封?”

说着,孙大仁还挤眉弄眼的在魏来身前将两封信放在两只手上,晃来晃去,神情甚是揶揄。

魏来无奈的白了孙大仁一眼,大概猜到了能让孙大仁如此兴奋的来信出自何人之手。他也懒得理会对方,伸手从孙大仁的左手上取下一封信,瞟了一眼上面的州牧印泥,便将之拆开,借着庙中烛火,低头看去。

那是一封官信,由朝廷定夺,州牧手下文官代笔,下发到各城镇的朝堂批文。

内容呢大抵便是通报朝堂对乌盘城一事的看法,内容却极为有趣,言说苍羽卫千夫长金柳山修得邪法,诓骗江神,引祸乌盘城百姓。至于什么邪法、又如何诓骗江神、又怎会引祸到乌盘城文书中却并未提及,每每关键之处用词都极为暧昧,模棱两可。好在最后朝廷也承诺免除以往乌盘城,如今金牛镇百姓九年赋税,这倒是算得一件天大好事。

看完信中内容,魏来便觉无趣,这是大燕朝廷最喜之道,嫁祸已死之人,袒护尚且有用之物,最后再给侥幸活下来的幸存者们一些甜头,以此堵住天下悠悠之口。这样的做法虽然下三滥了一些,但却也出奇的有效。

“这是朝廷的官信,该送到薛镇长那里,你带这个来干嘛?”魏来将信装回信封中,递还到孙大仁手中,脸上不动声色的说道。

孙大仁闻言愣了愣,他低头看了看手中信封上显眼的州牧印泥,呢喃了句:“话说,这不是你拆的吗?”

魏来却是不语,趁着孙大仁发愣的空档,将另一封信也取了过来。

信封拆开,雪白的信纸展开,娟秀又不失英气的字迹便在魏来的眼帘中铺展开来。

……

魏君亲启,见字如晤。

乌盘城一别,已有二月。

闻圣上已下圣谕,安抚民意,想必魏君得此消息,心中稍安。

但先贤有言,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虽于此时提及,多有不妥,可忠言逆耳,愿君宽待。

江神溃败,却未伤根本,君以前朝阴神,退我朝阳神。

金后未有提及此事,或是顾虑属下办事不利,或是另有算计。但君之安逸终究如冬后春冰,步履踏之小心翼翼。

太子有德,心存匡扶社稷之志向,素来仰慕燕庭双璧,听闻君事,感君仁德,愿以国士奉之,君若来之,一可保性命无虞,二可既先生遗志。君若有疑,大可来宁霄城一唔,其中真假我自会当面与君言说。

尚且,青焰身怀异能,蛟龙金后之流必然窥探,腊月十八,正是宁霄城翰星大会召开之际,北境神宗汇集,君亦可来此为青焰寻一归处。

言尽于此,望君三思。

阿橙敬上。

……

“写什么呢?”孙大仁贼眉鼠眼的在魏来的身后偷瞄,心底如猫抓一般,急切得很。

魏来被他这般孩童行径弄得有些哭笑不得,索性将手中信纸一抬递到了孙大仁的手中,孙大仁微微一愣,但迫切的好奇心还是战胜偷看私人信件的“负罪感”,嗯,况且这也不算偷看。

想到这里,孙大仁倒也没了顾虑拿起那信纸便瞩目看去,信上的内容并不多,不过百息不到他便将上面的字迹一一读完。顿时,孙大仁面色一喜,看向魏来言道:“可以啊,小阿来,这就攀上了太子的大树,太子不就是以后的皇帝吗?咱们兄弟俩去了那里,把他伺候好了,等他坐了皇帝,不得给咱们一个王爷侯爷当当?”

魏来拿过信纸,对于孙大仁话不置可否,暂且将那信纸收入怀中。

“咋啦?不去吗?那可是太子啊!”孙大仁从魏来的反应中多少看出了些端倪,不免有些焦急,“唉!咱俩可是说好同富贵共患难,你小子不会是想一个人独享荣华富贵吧?”

魏来听闻这般无稽之言,不免翻了个白眼,可这反倒加重了孙大仁的“疑心”。

“不是,阿来,咱做人可不能这样,咱俩可是有过命的交情的啊。”

“你可别忘了,当初是我扛着你打的那蛟龙……”

孙大仁絮絮叨叨在魏来耳畔说个不停,而这时刘青焰也敬奉完了香火,她转头看向二人,疑惑问道:“你们在吵什么?”

孙大仁倒也识趣,在那时收了声:“没啥。”

魏来笑着伸手摸了摸刘青焰的脑袋,看了看夜色已至的金牛镇中灯火通明,笑道:“走啦,该过中秋了。”

直到二人走远,生着闷气的孙大仁才回过神来。

他也顾不得什么颜面,赶忙追着二人的背影跑去,嘴里还一边嘟囔道。

“不是,要不,以后你做大哥,我做小弟?都好商量啊!”

第二章 许他们一个未来

吞海第二章许他们一个未来夜色笼罩,金牛镇灯火通明。

金牛镇上出奇的热闹,贩卖物件的商贩,木棚搭起的酒楼饭庄生意都还尚且不错,一路行来,百姓们都极为热络的与魏来打着招呼。一切仿佛有回到了数个月前,那场险些取走所有人性命的祸乱,似乎从未发生过一般。

受薛行虎的邀请,魏来一行人直接来到薛府。

这座府邸也算得上是整个金牛镇如今最完整的建筑了,当然这也得归功于那些前来帮助的赤霄军。

一进门,一群小至三四岁,大道十二三岁的孩童便围了上来——魏来的确阻止了乌盘江神的恶行,也救下了大多数人,但大多数并不意味着所有。还是有人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来不及走到魏来支起的屏障下,又或者无心来凑那份热闹,最后被永远的掩埋在了那场大水中。这些孩子大抵都是那场灾殃后失去父母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薛行虎将这六十余名孩子接到了家中,百姓们也很是理解,并未对薛行虎调集大多数赤霄军修建自己府邸的事情表示出太多不满,反倒还自发的组织起人员帮助薛府的修建,也正是因为如此,能容乃近百人的府邸方才能在这短短两个多月的时间中修建完成。

这个年纪的孩子,谁又不喜欢英雄侠客的故事呢?

自然理所应当,将救了整个乌盘城,能与恶神对抗魏来当做了他们心目中的那个英雄,每当魏来出现,这些孩子们大都一拥而上,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魏来虽然招架不住众人的热情,但还是提起精神一一回应。

“好啦,吃饭啦!”这时,里屋传来了薛岩的声音,孩子们闻言纷纷如霜打的茄子一般,不敢造次。

屋中摆着七八张桌子,饭菜可口,魏来上了桌,一群孩子们便急着想要与魏来同桌,见场面难以收拾,薛行虎不得不自己出面安排好座位,这才算解决了麻烦。

“孩子们喜欢你,可都把你当做英雄呢!”薛行虎很照顾魏来的感受,坐下身子后便笑呵呵的说道。

虽然薛行虎极力想要让自己语气保持平和,可魏来还是感受到了他说话时不由自主的小心翼翼。

魏来在那日所表现出来的战力,足以让寻常人视为神明,薛行虎是个聪明人,他知道金牛镇的百姓以及被卷入了一场远非他们可以左右的旋涡中,而这旋涡不会因为乌盘江神的暂时退避而结束,魏来是如今他们唯一可以依仗的庇护。

魏来多少明白薛行虎的心思,他不会去拆穿,只是点了点头,举起酒杯:“叔叔这是什么话,今日良宵佳节,来,我敬叔叔一杯。”

魏来的态度恭敬,却不足以打消薛行虎心中的某些疑虑,但见魏来满脸笑容,他也自知此刻不是提及某些问题的良机,便只能同样举起酒杯,与之对饮。

晚宴吃罢,孩童们聚在一起相互嬉戏打闹,乱作一团。

年纪大得有些糊涂的薛岩倒是喝阻了几句:“有失体统。”但于此之后,却又莫名的乐呵呵的笑了起来。

薛行虎端着自家做的月饼从里屋中走出,想要分给孩子们,但见他们玩得兴起,想了想,又悄默默的将那些月饼给收了回去——中秋佳节,讲究一个阖家团圆,但这些孩子哪里还有家,他们能开心一些,早些忘了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倒也是好事,索性就不要拿这些添堵的东西出来,煞了风景。

而后薛行虎便坐到了里屋的门槛上,远远的看着嬉闹的孩童,看着薛府外高挂的灯笼,夜空中明亮的圆月,怔怔的有些出神。

“薛叔叔准备如何安置这些孩子?”

一个声音忽的在他耳畔响起,薛行虎一愣,侧头看去却见魏来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旁,坐了下来。

薛行虎回过神来,然后苦笑言道:“还能怎么办?提紧裤腰带,想办法把他们拉扯大呗,反正我也是老光棍一条,他们中啊,要是有那么一两个有些良心,说不得还能给我养养老。”

薛行虎说得轻松,但六十多个孩子,莫说其他,单单是穿衣吃饭的花销都不是一个小数目,况且他还只是个代理镇长,一个月朝廷能给的俸禄与这花销比起来可谓相形见绌。

似乎是看出了魏来的担忧,薛行虎又补充道:“镇里的百姓大都还是明事理,多少也会帮衬一些,辛苦点我想应该没撒大问题。”

魏来对此不置可否,他从怀里摸出了一样事物递到了薛行虎的跟前。

薛行虎定睛看去,却见那是一张信纸,他接过信纸,将之展开,借着院中的灯光瞩目看去,而薛行虎脸上的神情也随着他目光的移动而渐渐变得古怪与凝重了起来。

好一会光景之后,薛行虎收起了信纸,看向魏来:“你打算怎么做?”

魏来能感觉到中年男人目光中的闪躲与隐隐的惧怕。

“阿橙是太子的说客,她的话有些能信,有些不能信。”

“蛟蛇未死,始终是个祸患,我能击败他,靠的是关山槊,可他已经死了,若是蛟蛇再来,我也只有束手就擒。”魏来轻声说道,他能清晰的看见随着这话出口,薛行虎的眸中一道失落之色一闪而逝。

“也对,金牛镇这样的小地方,不是公子该一直待下去的地方。”薛行虎尽可能平静言道,但眉宇间却始终藏着一份不易察觉可又真实存在的担忧。似乎是为了不让这样的窘态被魏来发现,他于此之后又故作豪迈的笑道:“等公子在太子那里封狼居胥,可不要忘了薛某人啊!”

魏来伸手敲了敲院门的门槛,不动声色的继续言道:“我这修为不过才堪堪推开第一道神门,其实还比不得二境未有破门的薛叔叔,太子也好,金后也罢,与他们谋事,说到底都是在与虎谋皮。我没那通天的本事,也无心卷入这动辄便是诛杀九族的夺嫡之争中。”

“那为何还要去?”薛行虎沉眸问道,语调急切。

“没得选。”魏来摇了摇头,苦笑道:“我答应过张婶要给青焰谋个去处。”

“老蛟蛇说她是什么先天神体,我不知道那到底是个撒玩意,但看那蛟蛇垂涎的模样,想来不是凡品。这世道就是如此,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翰星大会上,北境大半的神宗都会来此,或许青焰能有所机缘。”

说道这处的魏来顿了顿,又深深的看了薛行虎一眼,这才又言道:“况且,我坏了老蛟蛇的好事,他怎么可能轻易放过我,离开至少能让整个金牛镇的百姓不受我牵连。”

薛行虎似乎从魏来的目光与语调中感觉到了对方的言外之意,他的身子微微一怔,神情复杂了起来:“阿来……我……”

“我知道薛叔叔在忧心什么,但我留下能给金牛镇带来的东西,远比离开要少得多。”魏来却继续言道。

薛行虎对上少年干净的眸子,他目光中的清澈,让中年男人有些羞愧:“你们为我们做得足够多了,我……不,是整个金牛镇都不应该再绑着你们。”说到这里,男人像是解开某些一直困扰着他的心结一般,当他再次看向魏来时,他的目光也随即变得干净了起来:“什么时候走?我让大家送送你。若是遇见什么麻烦,记得回这里,我们金牛镇永远是你的家。”

魏来知道薛行虎的性子,也明白说出这话便意味着对方真的解开了心结。

他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还不急。”

“在那之前,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薛行虎疑惑问道:“什么事?”

魏来转头,看向在院落中嬉戏的孩童,他嘴角的笑意更甚,于那时言道。

“给他们……”

“一个未来。”

第三章 十日为期

清晨的金牛镇,早早的便喧嚣了起来。

州牧府下拨了足够的钱粮,足以让金牛镇的百姓熬到第二年秋收,现在对于金牛镇的百姓来说,最大的事情,就是赶在冬天到来之前,将房屋修筑妥当,不要到时候没有避寒之所。

晨光中到处可见搬着建材忙碌的人们,在还未铺设好石板的泥泞道上来回奔走的场景。

而薛府之中,吃过早饭,那六十余名孩童便兴致勃勃的在院子里站直了身子,翘首看着里屋方向,一个个模样急切。

直到十余息的光景之后,魏来与孙大仁等人从里屋中走出,这些孩童们方才眼前一亮,一窝蜂的便要围过来。

孙大仁在那时双目圆瞪,兴冲冲的孩子们都亲身经历过孙大少爷在乌盘城中横行无忌飞扬跋扈的日子,一个个便又收敛起了兴致,退了回去,但看向魏来的目光却还是止不住的热切。

做了六年傻子的魏来很少经历这样的事情,他也多少有些尴尬。在走到诸人身前后,咳嗽一声,问道:“你们知道找你们来做什么吗?”

一群孩童齐刷刷的摇头。

“嗯。”魏来沉吟了一会,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但这些孩童的目光着实太过炙热,看得魏来也莫名有些紧张。

“这样吧,你们中有谁淬炼过肉身又或者修行过书院功法?”魏来决定换一种方式。

与之前一般,一群人再次齐刷刷的摇头——这大概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毕竟无论是修炼肉身所需的各种药材器物又或者书院的功法都价值不菲,乌盘城书院与武馆的学生又或者学徒少之又少,而这六十多为孩童中没有这些“幸运儿”也是正常。

“那你们想要修行吗?”魏来又问道。

其实这是一个算不得问题的问题,谁不想成为人上人,谁又不想拥有通天彻地神通。只是修行虽只是寥寥二字,但所需的天赋以及钱财都不是一个寻常人可以想象的。

所以,那些孩子在听闻此问后,都是眼前一亮,但随后又黯淡了下来——他们以往的家境本就不好,根本不敢奢望此事,而如今丢了父母家人,哪还有资格去妄想以往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呢?

“你。”魏来大概也能知道这些孩子们心头所想,他在石阶上蹲坐下了身子,指了指站在前方的一个男孩,他年纪在人群中也算偏大,估摸十三四岁左右,身材瘦弱。

“啊?”他显然没有料到会有被魏来“钦点”的殊荣,闻言后愣了愣,有些不确定又惶恐的看了魏来一眼。

“你叫什么名字。”魏来问道。

男孩应道,模样多少有些出于本能的不安:“李绪。”

“你想修行吗?”魏来再问道。

“我……”李绪有些迟疑,目光小心翼翼的打量着魏来,似乎是用自己涉世未深却敏感的心思,小心的揣度着魏来的意思。

但他毕竟年幼,哪能看得出个所以然来,支支吾吾半天,又骑虎难下,少年心性使然,索性一咬牙言道:“我想!”

魏来的脸上在那时露出了笑容,他又看向一旁,问道:“你们呢?”

孩子们还是有些迟疑,但很快便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拉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咬着牙,走出了人群,盯着魏来言道:“阿来哥哥,我们也想。”

这女孩与男孩魏来认识,女孩叫钱浅,男孩叫钱岳,是那位牢头钱旭贵的儿女,他们的母亲经历了那次险境,在惊吓与悲痛中撒手人寰,姐弟二人也成了孤儿,被薛行虎收养。

而剩余的孩童们见有人带了头,一个个便露出了意动之色,在之后的十余息光景里竟是争先恐后的上前表明了自己想要修行的心思。

魏来微笑着站起了身子,目光在那些孩童的身上一一扫过,言道:“想就要说出来,就要去争取。”

“这世界闹腾得很,可没有人会安静的等你们慢慢犹豫。”

魏来的话,对于这些孩子来说多少有些深奥,孩童们纷纷一愣,目光不解。

魏来却随即站起了身子,又言道:“这是修行之前,我要交给你们的第一个道理。”

“修行会是一件很辛苦也很枯燥的事情,你们有决心,就要去做,去做就要努力。”

孩子们大都还算聪明,听到这话也明白了魏来的意思,他们的目光顿时热切起来,脸上也写满了喜色。

“第二个道理。”魏来又言道,有些喧闹的人群瞬息安静,他们纷纷瞪大了眼珠子盯着魏来。“你们,不,是我们其实都一样,与那乌盘江的江神,与朝廷的某些鹰犬有不共戴天之仇。”

说着,魏来在此处顿了顿,目光看向那钱家姐弟:“我知道,修行对于在场的大多数人来说,不仅仅是向上阶梯,更是复仇的筹码。”

魏来的目光如炬,看得那钱家姐弟心头慌乱,于那时纷纷低下了头。

而在场的孩童们显然或多或少都存着这样的心思,闻言之后像是被人拆穿了心思,神情略显慌乱。

“不必羞愧。杀父母之仇、亡故土之恨,本就不共戴天,能忘的人才是真正的恶徒。”魏来却又言道,孩子们再次抬头,看向魏来的神情复杂。

“但我不希望你们永远活在仇恨中,我也亦然。”

“我们迟早会寻到那蛟蛇,寻到身为祸首的鹰犬,将他们一一手刃……”魏来再次沉默,他想起了那一日,在关山槊的神庙中,那位前朝阴神与他说过的种种,然后方才继续言道:“可在那之前,我们都需要走很长的一段路,它崎岖、蜿蜒,有时会让我们迷茫,看不到方向,有时甚至会让我们绝望。”

“但我想让你们铭记,那些牺牲自己,让我们活下的人,希望我们怎样活着。”

“永远……永远不要迷失方向。”

……

这个话题对于多数孩童来说都太过沉重,尤其是关于他们死去的父母,薛行虎素来避讳在他们面前提及这些,但魏来以为面对过去,始终比假装遗忘要来得有用得多。

孩子们并不能很好的理解魏来的话,他们的脸上在那时大都露出了困惑与迷茫。

魏来当然也知道,这些孩子不可能能在这时就完全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但这颗种子他得埋下。他微微一笑,收起了再在这些沉重话题上继续下去的意思,他语气变得轻松了起来:“好了,大道理讲完了,咱们开始修行。”听闻这话,孩子们顿时收起了之前的疑惑,纷纷又是眼前一亮。

修行——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件神秘又神圣的事情,他们对于那道即将在他们面前展开的新世界的大门自然满是期待。

魏来侧眸看了一旁若有所思的孙大仁一眼,他知道,自己所言的一切对于孙大仁来说同样适用,虽然这些日子,这家伙好似又恢复了那大大咧咧的性子,但魏来却明白,孙伯进的死已经让仇恨的种子深深的埋入了孙大仁的心中。他不止一次的看到孙大仁在无人的地方拼命的修行,可仇恨固然能够让人生出力量,可一味扎入其中,同样也会迷失心智,得不偿失。

魏来无法去准确衡量仇恨与生存二者之间的平衡,毕竟他自己也处于那样的仇恨之中,他伸出手轻轻的拍了拍孙大仁的肩膀,正在愣神的孙大仁回头疑惑的看向魏来。

魏来却笑道:“接下来交给你了。”

“嗯?”孙大仁一愣,神情困惑。

“把你们贯云武馆最招牌的炼体凝血术教给他们。”魏来却言道。

孙大仁心头有些莫名其妙,倒不是说那套法门如何高深,只是这凝血炼体,天赋勤奋虽然重要,但药材器具却同样必不可少,就好比他自己,他爹为了让他在十六岁凝出五枚神血,前前后后花去的采买药物的银两便足足有千两之巨,没有这些东西,单单修得这法门,没有个三五年,恐怕难以凝出一枚神血。

他以为魏来应该明白这一点,可见此刻魏来的架势,似乎丝毫没有去考虑这么多孩童修行所需的资源当从何处取来。倘若如此,让这些孩童修行此法,其实与误人子弟并无区别。

孙大仁想到这里,本欲提醒魏来,可见魏来神情平静,他还是不愿在这么多人面前拂了他的面子,索性便暂时收敛起了心思,走到众多孩子的身前开始将他贯云武馆中的炼体凝血之法一一展示出来。

孩子们大都稀奇得很,一个个聚精会神的看着孙大仁,努力的记下那法门的每一个细节。

……

魏来退到了一侧,看着眼前的众人,沉默不语。

不知何时已经到来的薛行虎走到了他的身侧,目光看着那群正在努力跟随着孙大仁挥拳出腿的孩童,神情有些凝重。

“我明白你的好意,这个世道确实只有修行才能突破桎梏,成为人上人,但我们穷乡僻壤,没办法支撑起这么多孩子的度用……”薛行虎沉声言道。

说罢,薛行虎看向魏来,可那少年却并不急于男人回应,而是继续目光直直的看向那些孩童。

薛行虎暗以为是自己的话让魏来难堪,他又接着言道:“我说过,你们已经为金牛做得够多了,没必要在为这些事情烦恼,他们以后该何去何从,我……”

“十天。”可就在这时,魏来的声音却忽的响起。

“嗯?”被打断了话的薛行虎皱了皱眉头,不解的盯着魏来。

少年却在那时转头了头,看向薛行虎,笑着言道。

“十天后,我会与青焰离开金牛镇。”

“那时,金牛镇会多出六十四位武阳境的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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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魏来的神门

接下来的几天,孙大仁都忙得不可开交。

这些孩童刚刚接触到修行之法,一个个的热情高涨,每日嘴里讨论的东西几乎都成了与孙大仁所教授的凝血炼体之法有关的内容。

只是孙大仁却苦不堪言,虽然孙家的凝血炼体之法算不得高深,只是一些特定的挥拳出腿动作,以及吸纳周身血气的法门,但这些孩子毕竟是刚开始接触修行,这些看似简单的法门对于他们来说多少还是有些生涩难懂,遇见了麻烦自然也就只有寻他们的“师父”解惑。

孙大仁可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主,但魏来自从那日说了那番话后,便做起了甩手掌柜,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将整个烂摊子都扔给了孙大仁。孙大仁没有办法,只能每天咬着牙,硬着头皮对付这群热情高涨的“徒弟”们。

一转眼便是三日光景过去。

一大早被折磨得头皮发麻的孙大仁囫囵吃了两口薛行虎熬好的粥饭,想着趁那些孩童没有反应之前,偷偷从后门溜走,可这脚步方才迈步,眼尖李绪与钱家姐弟便瞥见了孙大仁,他们也是机灵便一窝蜂的围了上来,拉着孙大仁又开始询问关于凝血炼体之法上的各种问题。一群孩子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直吵得孙大仁脑仁发疼,却又不好发作,只能是一脸生无可恋的被他们再次拉到了院落中去,又开始了于孙大仁看来日复一日的“折磨”。

就着米粥吃着馒头的薛行虎看着这般情景暗觉好笑,他无奈的摇了摇头,又看向一旁安静吃着早饭的刘青焰问道:“青焰,这几日阿来在做什么?”

刘青焰的头上又梳起了冲天鬏,如今的她似乎能够控制那牛角,虽然无法将之彻底收回,但在不动用法门时,却可将之变作以往的大小,以冲天鬏遮掩,这样倒是可以免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小女孩闻言皱了皱眉头,低声言道:“这几日魏来哥哥都神神秘秘见不着人影,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薛行虎点了点头,想起了几日前魏来与他说过的话,也不免心生疑惑。

他当然相信魏来绝非一个喜欢夸夸其谈的纨绔子弟,只是他的理智告诉他,以如今他们的状况来看如何也供养不起六十多位武道修士,试想在没有任何或者只是少量药材的供给下,这些孩子得花上四五年的光景才能凝出一枚神血,如此等到破境是他们大都四十岁开外,其实如此做法多少有些荒废光阴。

而至于魏来所言的十日之期,更是让薛行虎暗觉如同天方夜谭。

就算是天纵之才,且有完全足够的药材供应,想要在十日内凝出第一枚神血也是从未听闻,更何况这些从未接触过修行的孩子。

……

吃过午饭,孙大仁在薛府的大院中,用两根长凳搭起了“床榻”,躺在之上昏昏欲睡,一群孩童在院落中挥汗如雨。

忙完镇里事物的薛行虎,回到府中,瞥见辛苦的孩童,有些欣慰,也有些说不出的担忧。

他朝着孩子们打了打招呼,又瞥了一眼鼾声如雷的孙大仁,便扎起了袖子,想着去里屋给孩子们熬些肉粥。虽然给不了他们修行所需的药材,但武道修行本就极为消耗体能,单是中午的午饭,恐怕并不足以支撑这些孩子熬到晚饭的时间。总归不能让他们饿着肚子在这里挥拳,薛行虎这样想着,就要走入里屋。

可脚步方才迈出,院内的长廊中便走来一道身影,薛行虎抬头看去,不由一愣——是魏来,这几日几乎见不到人影的魏来。

薛行虎停下了脚步,看着走来的少年。

他的眸中布满了血丝,眼眶有些发黑,嘴唇也略显苍白。他像是几日几夜未有歇息一般,整个人看上去都很是疲惫与憔悴,但他的眸子的深处却带着阵阵兴奋的色彩,脚步也甚是轻快,这样的奇异反差让薛行虎意识到,那个魏来所承诺的天方夜谭,似乎真的有可能在这个男孩的手中化为现实。

魏来与他擦身而过,很是寻常的与他点头微笑,然后便迈过台阶,走到了院落中。

正在修行的孩童们见状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一个个惊喜的看着数日未有谋面的魏来。

魏来走到了人群前,瞥了一眼睡得正香的孙大仁,一只脚伸出,将一张长凳从孙大仁的脚边踢出,放在自己身后,坐了下来。而孙大仁失去木凳支撑的身体,自然是不可避免的以一种颇为狼狈的姿态栽倒在地。

孩子们见状自然是免不了响起一阵哄笑,孙大仁如梦初醒一般从地上爬起身子,他身后擦了擦自己嘴角的溢出的口水,神情还有些恍惚,直到瞥见正低头看着他的魏来,孙大仁才回过神来。

“阿来……”他站起身子正要说些什么,魏来却忽的朝他伸出了手,手掌张开,在孙大仁与众人诧异的目光下,魏来的手里凭空浮现出一道道血色的光点,那些光点不过米粒大小,却不住跳动,隐隐有跃出魏来掌心的趋势。

“这是什么?”孙大仁目睹这番情形,也就忘了方才自己想要说些什么,而是盯着魏来掌心的事物,出声问道。

“给他们分下去,一人一颗。”魏来却不答他而是这般言道。

孙大仁满心疑惑,但见魏来不言,他也不好追问,只能是依言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想要从魏来手里拿出那血色的光粒。那东西似乎没实体,但却能被拿出握于指尖。孙大仁本想细细观察一番,却见那些孩童大都一脸急切的看着他,他也不好久呆,索性便将之一一拿出,然后走到那些孩童跟前分发下去。

孩子们倒也懂事,虽然心底好奇得紧,但却按捺住了自己的冲动,安静的在原地等待孙大仁将属于自己那一份光粒发到手中。

那些光粒不多不少,正好六十四枚。不一会,所有的孩子的手里都捏着了一颗血色的光粒,完成了自己使命的孙大仁也回到了魏来身旁。

孙大仁的性子跳脱,不免有些艳羡的看了看那些拿着光粒玩耍打量的孩童,暗觉这东西稀奇得紧,保不齐是什么灵丹妙药。

“大仁。”这时,魏来的声音又一次在孙大仁的耳边响起。“这个是你的。”

他回头看去,却见魏来再次微笑着朝他伸出了手。一粒金色的光粒忽的自魏来掌心涌现,被魏来递到了他的身前。

孙大仁愣了愣,只要是正常人大概都能从这光粒的品相中看出,这一枚比起分发下去的血色光粒要品阶要好上许多。虽然并不清楚此物到底有何作用,但观魏来神情,似乎价值不菲。

孙大仁想着这些,不免暗自咽下一口唾沫,竟是忘了第一时间伸手拿下。

“怎么?不要吗?”魏来调笑道。

回过神来的孙大仁赶忙伸手拿出那金色光粒,嘴里连连言道:“要!要!要!傻瓜才不要!”

魏来嘴角笑意更甚,他瞟了一眼拿着光粒各种打量的诸人,微微沉吟,便于那时大声言道:“这三日时间,孙大哥教给你们的凝血炼体之法你们学会了吗?”

孩子们忙不迭的点头,唯恐慢上半拍。

魏来很是满意,他站起了身子,孩子们的目光也随即纷纷落在了魏来的身上。

铛!

一声轻响猛地从魏来体内爆开,他的胸口处亮起一道金色与血色交融的诡异光芒,金光与血光如阴阳双鱼聚合在一起的神门轮盘从他的胸口处浮现,神门轻振,强大的压迫感倾泻而出。

孩子们无法理解这道神门意味着什么,只是一脸崇拜的看着,而远远站在一旁的薛行虎却是脸色一变。他虽然未有推开第二境灵台境的神门,但毕竟见多识广,这第一道神门所能展现处的威能虽然因为修士所凝出的神血、修炼的功法、以及雕刻的神纹不同,而有所差异。但哪怕是薛行虎所见的最强之人,第一道神门所展开的威势,比起此刻的魏来也远远不足。

这样的形容并不恰当,薛行虎皱着眉头想了想,准确的说来,魏来这道神门与他们的第一道神门比起来,应当是云泥之别!

甚至那股强大的压迫感,即使是在铭刻有神纹的三门修士身上,薛行虎也从未感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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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埋下种子

神门收放,金色与血色的光晕层层荡开。

孩童们看着沐浴在那光晕中的魏来,目瞪口呆。

“第一境的修炼,无非两点,凝血与炼体。”

“现在我要你们依照凝血之法,将这枚你们手中的光粒当做体内的血气之力,尝试着将它吸收。”魏来的声音响起。

孩子们闻言自然不会去怀疑魏来的要求,一个个纷纷极为乖巧的盘膝坐下,将拿着那光粒的手在身前张开。

“大仁。”魏来瞥了一眼还在发愣的孙大仁,轻声唤道。

孙大仁一愣,这才反应过来魏来是要让他也如这些孩子般盘膝坐下,虽然觉得如此行事有些丢脸,但隐隐觉察到这是个天大机缘的孙大仁,在微微迟疑之后,还是将他“金牛镇扛把子”的面子丢到了一边,也随即坐了下来。

一旁的薛行虎见状,皱起了眉头,

这第一境的修士神门未开,难以从外界吸收灵力,最多也就是通过外敷的药浴以及内服的丹药来提升凝练神血以及炼体的速度,怎么可能依靠着凝血之法吸收这看不出来路,却似乎是眸中灵气集合而成的事物?

但很快,薛行虎的常识便被无情的打破。

最先是孙大仁,他毕竟修行数年,体内也早已凝聚出了五枚武阳神血,这凝血之法他烂熟于心,施展开来也驾轻就熟。不过百来息的光景,他手中的金色光粒,就像是受到了眸中牵引,在他的掌心一阵剧烈的跳跃,然后化作金色的光点遁入他的掌心。金色的光芒顺着他的手臂游走,然后归于他的眉心,在那眉心金光一闪,最后归于寂灭。

孙大仁回过神来,他站起身子,惊诧的用双手在自己的浑身上下一阵摸索,似乎在寻找金光入体后对他身体带来的变化。但番检查后无论是外在,还是内视后的内府丹田都并无任何变化。

满心期待会以此一步登天的孙大仁澎湃的心潮顿时跌入了谷底,他看向魏来,眸中写满了疑惑。

但魏来不语,反倒微笑着看着那些还在努力吸收各自手中光粒的孩童。

可其余孩童自然比不得从五六岁便在孙伯进的监督下开始修行的孙大仁,因此,直到孙大仁吸纳了那金色光粒之后,又足足过了一刻钟,方才有第一个孩童成功吸纳下血色光粒。

而那个孩子还是魏来熟识的钱家之女,钱浅。

钱浅显然也有与孙大仁一般的疑惑,但她却极为懂事,很快便压下了这份的疑惑,安静的坐在原地,等待着所有人完成神血吸纳之后,魏来与她解惑。

但这并不是一个短暂的过程,这六十多名孩子,年纪大小不一,天赋自然也有不同,加上都是方才接触到修行之道,这凝血之法也不见得都能熟练使用。直到近一个时辰过去,所有的孩子们方才都吸纳下那枚血色光粒。

而在那时,人群疑惑的目光都齐刷刷的看向魏来。

毕竟他们都在暗自期许,吸纳这“灵丹妙药”他们便会修为大进,可此刻看来一个时辰花去,却似乎并无进展。

“修行犹如登山,这座大山上单是已知的便足足有八道山门,每一座山门都是一道天堑,没有人可以一撮而就。所以,修行最忌讳的便是急功近利,不积蛙歩不足以至千里,一步一个脚印方才是这修行路上最大的道理。”

魏来自然感受到了这些孩童们的心思,他站起身子神情肃然的言道。可孩子们大都似懂非懂的盯着他,并不能完全理解他话里的意思。魏来也在诸人这样的目光中回过了味来,他们中的大多数才十岁左右,也从未接触过修行,小孩子的心性使然想让他们一下子明白这些道理本就强人所难。

魏来只是……只是知道自己在金牛镇待的时间不会太多了,故而寻到了机会便想见自己所知的道理一股脑的塞给他们。如今看来虽不至于适得其反,但却并不能真的让他们有所体会。

想到这里魏来苦笑着收敛起了心思,决定直接进入正题。

他的双眸在那时一沉,言道:“你们吸纳入体的光粒,我称之为龙种。”

“你们或许还不清楚他的作用,现在我再教给你你们一道法门,你们记下,然后配合着大仁授予你们的凝血之法一道使用,便可知其奥妙。”魏来说罢,便将一道生涩的法门说出。

一旁的薛行虎也暗暗听着,只是他脸上的神色却愈发的古怪,魏来这道法门说不得如何高深,似乎只是一道寻常到极致的吞吐灵力之法,当然细微处有些不同,但大致应该无差。只是这一门未开的修士哪有这样的本事呢?

“现在你们就可以尝试。”魏来却并未察觉到薛行虎的疑惑,他看着那些暗暗记下法门,一脸跃跃欲试的孩童们,笑着言道。

孩子们自然好奇得紧,得了魏来应允,一个个赶忙再次盘膝坐下运转那法门。

孙大仁见状,也赶忙跟上大部队的步伐,唯恐落在这群他眼中的小屁孩之后。

魏来眯着眼睛看着众人,他胸前的神门轰鸣,背后衣衫下的金光闪烁,一道旁人看不见气息从他的神门中涌出,飞遁向那些孩童,将他们与魏来联系在了一起,那一瞬间,就像是某种契约被立下一般,双方之间都在那时产生了一种微弱却又着实存在的玄妙联系。

薛行虎看得愈发迷惑,不明白魏来到底在做些什么。

“啊!”可就在这样的疑惑升起不过百来息的光景之后,坐在人群之前的孙大仁忽的发出一声惊呼,猛地睁开了双眼。

这般异动倒是未有惊起那些正在施展法门的孩童,反倒让一旁看得眉头紧皱的薛行虎吓了一跳,他赶忙转眸看去,却见孙大仁一脸惊悚的看着魏来。薛行虎本想询问缘由,可见魏来却微笑着朝着孙大仁点了点头,像是在肯定着些什么。素来咋咋呼呼的孙大仁却在等到魏来肯定后,又忙不迭的低下了头,闭上双眼,再次入定,那争分夺秒的架势似乎是在唯恐错失了什么良机。

没有机会问出个所以然的薛行虎心头如猫抓一般,痒得难受,但见孙大仁与那些孩童都双眸紧闭,似乎并没有短时间内清醒的可能,薛行虎便愈发的好奇,想要询问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好在接下来的一会时间后,那些孩童又都纷纷睁开了双眼。

“是血气吗?”而后他们相互对视,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方才所感应到的一切,直到有人发出这样的声音,孩童们方才鼓起勇气看向魏来。魏来笑着点头。

薛行虎却是脸色一变,他也顾不得什么仪态,迈步便走到了一位孩童的身旁,伸手按住了对方的经脉,用灵力探寻对方的内府,随即,与那些孩童一般的惊骇之色浮现在薛行虎的脸庞。

一境修行说来只是炼体凝血——通过炼体,在体内生出血气之力,再以凝血之法,将血气之力凝聚成武阳神血。但即使有足够药材的作为辅助的情况下,想要在开始的修行的几日光景里便生出能够被感应到的血气之力本就是极为困难的事情,更何况方才薛行虎在那孩子体内所探寻到的血气之力还颇为磅礴,而这距离孩子们修炼魏来给出的那道法门也才堪堪半个时辰,依照这样的速度,也就五六天的光景,他们便可凝出第一枚武阳神血。

想到这些,这位金牛镇的镇长看向魏来的目光便顿时变得不可思议了起来。

“好好修行。记牢这道法门。”魏来朝着那些孩子言道,真切感受到魏来的神奇的孩童们,此刻对于魏来那可谓言听计从,纷纷乖巧的再次闭上双眸运转法门。

见孩童们安分下来,魏来这才转头看向薛行虎,言道:“薛叔叔,有几件事情我要与你交代一番。”

被魏来的手段彻底震住的薛行虎回过神来,便忙不迭的点头应道:“你说。”

“再过几日我就要离开金牛镇了,这些孩子得交给薛叔叔教导。修行自然不能落下,他们现在方才开始步入此道,新奇得很,可时间久了却免不了会有所懈怠,叔叔得好生督促。他们以后会是金牛镇在这世道立足的根本。”魏来沉声言道。

薛行虎闻言脸色微微一变,虽然不舍,但他很清楚,金牛镇这座小庙是关不住魏来的。更何况魏来授予孩童们这道法门,饶是以薛行虎的眼界也极为清楚它们价值,于心底对魏来除了感激与敬佩,便只余下一些愧疚。他自然不会再出言阻拦,故而他郑重的点了点头说道:“你放心,我一定好生管教这群兔崽子。”

魏来对于持重的薛行虎还是极为放心的,他又言道:“此道修行的法门剩余的部分接下来的几天我会一一教授给他们,但薛叔叔也得记住,修行为的可不是恃强凌弱,他们年纪尚小许多事情还难有分辨,薛叔叔得辛苦一些,莫让他们走上了歧途。若是小错,大可多加教导,若是真有哪天出了什么大乱子,可修书于我,我自有办法解决。”

“知道知道。”薛行虎再次点头,心里却暗暗感叹这魏来循循善诱的模样,倒是颇有几分魏守的风姿。虽重修为,却更在乎心性,这大概就是魏来父子与这世上大多数人不同之处吧。

“还有一事,也得劳烦叔叔看紧。”魏来又言道。

“你说。”薛行虎极有耐性的应道。

“我授予他们的法门不同于这世上大多数的一境修行之法,叔叔得记住,他们若是想要破境……”魏来说道这处,微微沉吟,仿若想起了某些极为有趣的事情一般,眼角露出笑意。

“至少得凝出……”

“十三枚神血之后,方才能准许。”

第六章 启程前的算计

八月二十四,距离魏来定下的离开之期,只剩下一日。

吃过晚饭,独自回到自家房中的魏来盘膝坐在床榻上,双眸紧闭,胸前那道金光与血光缠绕的神门显现。

随着他心中念头一动,一道道稀薄的金光凝成的丝线随即在他胸口的神门处亮起,那些丝线几乎微不可查,不断的朝着外面延伸,穿过房门去向院落的不同方向。

细细数来,这些丝线总计六十五道。淡淡的血色气息时不时的通过这些丝线,从魏来的体内涌出,遁向它们各自链接的另一端。

魏来背后的龙相金光时隐时现,他内视内府。

蛟龙的龙气从龙相中涌入他胸口那座玉石筑起的神门之中,然后化作磅礴血气顺着那神门轮盘前化出的六十五道金色丝线涌出。

这世上从来没有无中生有的神通,哪怕是那些推开八门的大圣也无法凭空变出一粒最微小的尘埃。而魏来授予那些孩童的法门自然也是如此,他们体内莫名多出的血气之力,其实都是魏来从那蛟蛇体内摄取的龙气,转化而来的血气之力。

魏来授予他们的法门,也就是被魏来改良过的鸠蛇吞龙之法,那被诸人所吸收的光粒,也就是鸠蛇吞龙之法所需要的“契机。”就好比魏来背后的那头龙相,有了这龙相,他方才能与蛟蛇建立其联系,吞噬它的力量,孩子们有了那光粒,也才能从魏来的体内摄取血气之力。

而不同的是,魏来之于蛟龙,是否吸收力量主动权在魏来,而孩子们之于魏来,是否给予他们力量,主动权也在魏来,这经过他改良的鸠蛇吞龙之法,只要魏来愿意,随时便可以断了他与那些孩童之间的联系。

以往魏来尚且顾忌吞噬那蛟龙过多的力量,会被蛟龙察觉,在自己未有与他抗衡的力量之前,招来祸端。但乌盘城一战,他与蛟龙已然撕破了脸皮,也就没了那些顾虑,在蛟龙未有寻到破解这鸠蛇吞龙之法前,他自然得想尽办法压榨那蛟龙的价值。

若非那所谓的“龙种”魏来在凝聚出与他神血数量对应的枚后,便再也无法多凝聚出一枚,魏来甚至打算整个金牛镇人手一份,将那蛟龙抽空才好。而当如何利用这些血气之力,凝练神血,又破碎神血加强肉身的法门,这几日魏来也悉数授予了那些孩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曾经落在魏来身上的机缘,此刻也同样落在了那包括孙大仁在内的六十五位孩童少年身上。

只是在缺乏一位大圣愿意以本源之力相护,入冥境黑水中淬炼肉身的机缘的情况,这些孩子很难抵达魏来所在的高度,但相较于这世上大多数的修士来说,摆在他们面前的机缘同样足够骇人。只要他们能耐得住性子,在一境中好生打磨,不出一年,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可凝出十三枚武阳神血。而若是舍得再下些功夫,两三年内凝出十七八枚神血也绝非天方夜谭。

大概任谁都想不到,在这饱受劫难的偏远之地,一群未来或可震惊整个北境的势力在无声无息间已悄然生根发芽。……

思虑到这里的魏来微微一笑,心情大好。

他又继续沉眸内视自己体内的那道勿需他催动便可自主不断的将蛟龙之力转化为血气之力的神门,心思又忽的有些凝重。

他想起了那一日所见的佛国幻境,又看了看神门上由圣纹化作的佛魔之相。这佛魔之相是关山槊遗留兵家圣纹与那佛骨舍利中的佛道圣纹融合而成的事物,无论是它的来路,还是那一日在关山槊力量的催动下所显现出来的佛魔之相都表明了这道圣纹的不凡。但遗憾的是,或许是因为它太过强大的缘故,魏来并没有足够的力量催动此物。

而且魏来可以想到的是,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无法去动用此物,此刻的他处于抱着一座金山,却无福消受的尴尬境地。但幸好依仗着八十枚武阳神血以及一枚金色神血所洞开的神门本就不凡,单凭他的肉身所能爆发的努力便极为恐怖,但没有确凿的比较,到底强到何种地步却不是魏来能够说清的。

想到这里的魏来叹了口气,乌盘城一战,看似给了他诸多机缘造化,但却也因为这些机缘造化太过强大的缘故,他竟无一物能够动用,到最后所能依靠的也只是自己这一境的修为而已。不过这也绝非长久之计,就如阿橙信中所说,金后与蛟龙之流只是暂时收敛爪牙,但迟早会再次对魏来动手,他必须得快速提升自己的修为,方才能有安身立命的根本。

……

距离乌盘城大战已经过去了两个月的时间,魏来用这两个月将自己一境的修为彻底巩固,按理来说也已经到了冲击第二境灵台境的时机,只是一想到明日就要离开这个他生活十余年的地方,魏来的心头不免还是有些思绪翻涌。

他尝试了几次,却始终无法静下心来,便索性安慰自己修行之事本就不是一朝一夕便能有所精进的,既如此,倒不如好好享受他在金牛镇的最后一个夜晚。

念及此处的魏来收敛起了继续修行的心思,他站起身子,想要出去走走,可方才打开自己的房门,却发现房门外正站着一道身影。

是孙大仁。

孙大少爷的手抬到了房门前,却未有落下,眉头紧皱,直到房门打开后,方才赶忙收回了手,脸上也换做了好似做什么坏事被人发现时的窘迫与慌乱。

魏来一愣,但很快便从孙大仁的动作与神情中看出——孙大少爷似乎已经在这房门外呆了不少时间,不过却碍于某些魏来难以知晓的原因在迟疑要不要敲响他的房门。

“有什么事吗?”魏来并不打算去戳破孙大仁的窘迫,在那时微笑着问道。

孙大仁似乎还没从这房门忽然打开的变故中回过神来,面对魏来的询问他依然呆立在原地,并未在第一时间给予魏来任何的回应。

“要进来坐坐吗?”魏来倒也并不催促,侧过身子,问道。

回过神来的孙大仁如梦初醒一般的赶忙点了点头:“要的,要的!”

……魏来并没有喝茶的习惯,便给坐在木桌旁的孙大仁倒上了一杯清水,随即便在对方的身旁坐了下来。平日里素来大大咧咧,丝毫不与魏来客套的孙大仁,接过水杯后却显得有些局促,他双手捧着水杯,脸上挂着略显尴尬的笑容,似乎有什么话悬在嘴边,欲言又止。

魏来也给自己倒上了一杯清水,小抿一口,然后不动声色的言道:“大仁,你我兄弟二人也算是患难与共,有过过命的交情,何事需要如此遮遮掩掩?”

孙大仁闻言,咬了咬牙,而后问道:“听薛叔叔说,你们明天就要离开了对吗?”

魏来点了点头应道:“确实如此,只是因为金牛镇百姓正忙着重建小镇,不愿他们为了送别大费周折,故而未有声张。”

“哦。”孙大仁闷声应了一句,却没了下文。

魏来也不催促,只是安静的坐在一旁,等待着孙大仁。

过了好一会,孙大少爷方才又抬头看向魏来,问道:“当初……魏知县走了后,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魏来一愣,大概明白如今孙大仁的困扰,他当然很想给他一些建议,可遗憾的是,对此他并未有任何的办法。

“报仇。”思虑半晌之后,魏来的嘴里吐出了这样两个字眼。

孙大仁瞪大了眼睛看着魏来,似乎有些诧异。

“虽然我给那些孩子们说,仇恨不是一切,可事实上,就是对那老蛟蛇的恨支撑着我活到现在……”魏来也变得有些颓然,神情落寞了几分。

“我当然也知道仇恨不应该是我活着的唯一目的,但道理这东西,说得永远比做得要轻松万倍,总归我无法做到。”

听闻这话,反倒是孙大仁变得有些慌乱,他忘了自己来的初衷,赶忙宽慰道:“唉!其实我觉得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看,你若是一心只想着报仇,就不用为了咱们现在就跟那江神对着干,你说对不?”

“总之,我觉得你已经很棒了。”

孙大仁极力用自己胸中不多的墨水夸赞着魏来,但能起到的作用却可想而知。

“那又有什么用呢?”

魏来却似乎更加落寞,他低着头喃喃自语道:“我还不是得被那蛟蛇赶着东躲西藏,连着金牛镇都待不下去,宛如一条丧家之犬。”

孙大仁见魏来如此,心中顿时涌出些许豪迈,他一拍自己的胸脯大声言道:“怕个撒!大哥陪你一起,就凭咱们兄弟二人的本事难不成还能被一条水蛇给制住了?”

“好勒。”魏来的回答极为干净利落,以至于孙大仁一时未有反应过来。

可魏来也似乎并不打算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他站起身子,收起了水杯茶壶,嘴里有条不紊的言道:“明天正午出发,行礼不要太多,早点起来,别耽搁了时辰。”

“哦。”

孙大仁有些闷闷的应了声,却又始终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

第七章 诸君共开怀

泰临城,龙骧宫,鸾凤楼。

妖冶的红烛罗帐中,身着轻纱的女子身姿摇曳,穿梭于层层罗帐之间,曼妙的酮体在那时若隐若现,引人遐想。

“相传在百年之前,有一位猎户在山林中捡到了一只还未睁眼的幼虎。”

“猎户心善,又见幼虎可怜,便将之带回了家中,好生抚养,想着有朝一日,老虎长大可以为他看家护院。”

女子娇媚的声音在鸾凤楼中升起,就一如她的容貌,她的声音一字一句中带着勾魂夺魄的魅力。

当她穿过罗帐走到楼阁中的琉璃红木制成的华贵木桌前时,一道黑色的人影正低着头站在那处一动不动。

女子围着那人来回踱步,嘴里继续讲述着那个故事。

“一晃很多年过去。”

“猎户将幼虎当做了自己的儿子,给他最好的吃食,也给他可以遮风避雨的住处。”

“幼虎长得很快,也长得很好。”

“猎户就想,是时候让它看家护院了。可你猜怎么着?”

说道这处,女子有意停顿了下来,面若桃花的脸上挂起了意味莫名的笑容,她盯着那黑衣人沉默不语。

黑衣人的脑袋低得更深了,他的身子微微一颤,似乎有些恐惧。

女子很满意这样的效果,她鲜艳如染血的红唇再次张开,继续言道:“可那幼虎长成了猛虎,它想,它那么强壮,怎么能给弱小的猎户看家护院呢?它啊,想做这家的主人。”

话说道这处,黑衣人身子的颤抖愈发明显。

房间内摇曳的红烛不再是那旖旎的光彩,而更像鲜血浸透后的殷红。

扑通。

随着女子此言一落,那黑衣人的身子便猛地跪了下来,他凄声言道:“娘娘!小的知错了!求娘娘再给我个机会!”

“啧啧啧。”女子撇了撇嘴,施施然的在黑衣人的身前坐下,如白脂玉一般的长腿从薄纱的裙摆中露出,那诱人的风景若隐若现,可黑衣人却不敢看上一眼:“这模样可不像是能做昭阳正神的人啊。”

跪拜在地的黑衣人连忙自语道:“小的鬼迷心窍,冲撞娘娘,还请娘娘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这次。”

女子佝下了身子,伸出手轻轻的挑起了黑衣人的下巴,黑衣人生得一张俊美的脸庞,可那张如画般的容颜却只局限于他的右脸,而左脸上却是一道血肉模糊的森然模样。

于常理来说这这般模样极为渗人,足以让人呕出昨夜吃下的饭菜,但女子却面色如常,反倒颇有兴致的打量着那侧脸。

“关山槊在前朝的名声何其显赫,这才百年的光景,便叫人忘了,还未入圣就敢去招惹那尊煞星,这一点上,你倒是有些做昭阳正神的气魄。只可惜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末路的雄狮,临死前的反咬,也足以让豺狼受用终生。”说着女子如含星辰的双眸在那一瞬有那么些许恍惚,但转瞬又恢复了原状,她的红唇轻轻张开,在男人的面前呵气如兰。然后,一道血气便从他渗人的侧脸上涌出,被女子吸入嘴中。男子的血肉模糊的侧脸随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原状,又变得俊俏如画。

随着那血气被摄走,萦绕男子周身的苦痛也随即消散。

他的面色一喜赶忙朝着女子言道:“谢过娘娘!谢过娘娘!”

“娘娘放心,关山槊已经身死道消,那小子已无任何依仗,我这就回去擒杀此子,为皇子取来传承。”男子说得信誓旦旦,一派忠心为主,甘愿赴汤蹈火的架势。

“没了关山槊还有一个江浣水,你以为当年为何要让你放过那孩子?还不是陛下不愿与那老家伙撕破脸皮。”

女子慢悠悠的说道:“况且渭水的老龙王大限将至,你就给我老老实实的待在乌盘江中,快些将神力笼罩宁州,早日登临昭月正神之位,莫要在渭水之争上让陛下失望。”

黑衣男子脸色微变,神情似有不甘。

“冥境黑水虽然珍贵,但在那小子身上就跑不掉,早一日晚一日拿回没有区别。那小子此刻已经在去往宁霄城的路上,你现在去招惹他,就是不给老家伙面子,老家伙的脾气看似温顺,可逼急了,又得上演一出当年楚岚天的戏码,陛下可不喜欢。”女子眯眼说道。

黑衣男子皱起了眉头,他确实心有不甘,倒并非怒火在心头结郁,而是那个女孩……那个他未有向女子提起的江神之后……

“可是小皇子的传承……”他试图再说些什么,以期改变女子的心意。

“宁州注定会是这场神国之争的牺牲品,那些被埋在宁州深处,在岁月中静默的秘密不甘沦为覆巢之下的败卵,就必定会赶在之前一一浮出水面,我已经得到了消息,钰儿的机缘我另有打算,也会派人去取,就勿需你再多言。”

“做好你该做的事情,记住,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个机会。”女子声音在那时忽的阴冷了下来,就连这红烛摇曳的阁楼也随着她的语调而寒意顿生。

男子打了个寒颤,虽心有不甘,却终究不敢再言,只能低下了头,诺诺应道:“小神明白了。”

说罢他黑色的身影便一阵扭曲,随即便猛然散去,就好似他从未出现过一般。

……

待到男子的身影消失良久之后,女子脸上的冰冷忽的散去,她伸出了手,一道淡淡的血气在她的掌心凝聚,她眯眼看着那事物,神情微微恍惚,而后轻声叹道:“关将军……好走。”

……

一行三人,离开金牛镇已经有四日的光景。

天色已暗,未有寻到落脚的城镇的魏来等人只能在野外燃起了篝火,将就过上一夜。

刘青焰安静捧着薛行虎塞给他们的肉饼,就着清水下咽。这东西味道并不让人满意,是薛岩年轻时走镖的常备之物,为了确保能够存放足够的时间,放了数量不菲的食盐腌制而成,薛岩心疼刘青焰得紧,应是让薛行虎赶制除了一大箩筐,让诸人带着上路。

他们自然不好去驳了老人的好意,只能将之尽数带着,而这满满当当的一箩筐行礼便也就理所当然的落在了孙大仁的背上。

背着这重物行了一天路的孙大仁揉着自己发疼的肩膀看了看一旁的魏来,心头暗暗揣测道:魏来将他带上是不是一开始便做好了要让他当苦力的打算。

“还要吃吗?”魏来却并未感受到来自自家大哥的“敌意”,他又递出一张肉饼,朝着刘青焰问道。

自从乌盘城中的种种发生以后,刘青焰便变得格外沉默,她闻言后,摇了摇头,闷闷的应了句:“不用了。”

“不好吃吗?前面就是黄龙城了,等明天到了那里,哥哥带你去吃好吃的。”魏来收回了手中的肉饼,自己咬下一口,然后笑着说道。

“嗯。”女孩点了点头,又随即再次沉默。

“大仁。”魏来又掏出了一张肉饼,看向孙大仁。

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孙大仁面色一喜,正要接过那肉饼,可魏来的拿着肉饼的手却未有伸出。

“第八枚神血凝出来了吗?”魏来问道。

孙大仁的脸色一变,有些局促:“还……还差一点点。”

“哦。”魏来将肉饼收了回去。

“别啊!”孙大仁见状顿时大急,他言道:“我这累了一天,还没休息呢!哪有时间去凝结神血。”

“嗯,你别说,就着清水味道还不错得很。”魏来却并不理会,反倒又当着孙大仁的面前咬下一口肉饼,嘴里煞有介事的言道。

一旁的刘青焰见状也知道魏来在有意逗弄孙大仁,她看了看神情夸张的魏来,又看了看一脸馋相孙大仁,小女孩的脸上终于少见的露出了些许笑意。

“这就对了嘛!这么好看,不多笑笑给咱们看。”魏来却在这时转头看向刘青焰,这般言道。

方才还面对笑容,几乎要笑出声来的女孩,在那时一愣,才知二人这般作态是为了逗她开心。她随即脸上泛起了阵阵红晕,也不知是赌气还是害羞,咻的一下便转过了身子,低下了头,不去理会魏来二人。

魏来却不以为意,他瞟了一眼朝他竖起大拇指的孙大仁,将手中的肉饼扔出,嘴里煞有介事的继续言道:“看在你让咱们小青焰笑了笑的份上,就赏你一口饭吃吧。”

孙大仁极为配合,赶忙点头哈腰,一派狗腿子的架势:“得嘞,小的再给小青焰表演一个胸口碎大石。”

说着孙大仁便一把搬出了不知从哪里寻来的石块,作势就要放在自己身上。可不知是真的脚底打滑,还是有意为之,身子却忽的狼狈的摔倒。

咯咯咯……

一旁的刘青焰见状,终于再也憋不住,发出一阵银铃的般的笑容。

二人见她如此,也是一愣,随即三个有着同样遭遇的少年少女都在这荒无人烟的篝火前,开怀笑了起来……

第八章 黄龙城

吞海第八章黄龙城魏来的修行出了些岔子。

按理来说,以他第一道神门强悍无匹的架势,之后的修行理应如快刀斩乱麻一般,一路横冲直撞,登山破门。

可让人遗憾的是,魏来在离开金牛镇这几日光景里但凡有了空闲便都在潜心修行,想要寻到进入第二境的关键。

众所周知,神门显现从一境到四境分别位于胸膛、后背、眉心以及手背,但这并非神门的真实所在。每一道神门都存在于上一道神门之后,对于修士来说,推开了第一道神门便如打开了一道世界的大门一般,顺着门中的世界迈步向前,这才是修行之道。于体外显化的神门,只是表象,与内在并不关联。

这第二境灵台境,与淬炼肉身的第一境不同,而是开始吸纳外界游离的灵气,于体内筑起灵台,点燃灵火,以此便算入了灵台境。此境修士已经可以完成一些以气御物的法门。虽然因为灵力不够强大,这样的做法通常象征意义远大过时机作用,但灵力所能带来的无论是进攻还是防御上的加持,都足以让推开第二道神门的修士与一境修士间产生云泥之别。

但魏来所面临的问题是,他的肉身极为强悍,这一点勿需质疑。而这样强悍的肉身与外界灵气的亲和度也是远超常人的,甚至因为曾经在关山槊的帮助下进入过那玄妙的身合天地之境,魏来吞噬灵气的速度甚至可以用鲸吞二字来形容的。

可无论魏来如何吸收灵气,当他将之注入到自己的神门之中时,却还是如泥牛入海一般,了无生息。

这事本来就足以让魏来苦恼的了。

可随着他胸前神门链接的金色丝线抵达八十一道之后,愈发让魏来莫不着头脑的变故又接踵而至。

算上赠与孙大仁的那枚金色“龙种”,魏来总计凝练了八十一枚“龙种”,临走时,魏来将剩余的龙种尽数赠予了薛行虎,让他在金牛镇中寻到合适人选便将之赠与。离开金牛镇这几日以来,魏来能感觉到那些金色的丝线正在不断的增多,就在昨天夜里,那些金色丝线的数目达到峰值,足足八十一道。

而也就是昨日,魏来吸纳灵气时忽的发现那些链接孩童的金色丝线不仅再给他们输送着从蛟龙那里吸纳而后转化成的血气之力,在其输送的间隙,一丝丝微不可察的金色气息竟然顺着丝线的另一头,缓缓涌入未来体内,盘踞在他的神门中。那些金色气息极为微薄,输送的过程也是断断续续,即使数日的累积,也不过在魏来的神门中形成了一道米粒大小的金色黏稠状事物。

最初发现这事物存在的魏来满心好奇,可当他试图探查这事物时……

……

“阿来哥哥,你说会有宗门收我为徒吗?”

回想着昨天夜里自己经历的魏来,被耳畔忽的响起的清脆声所惊醒。

魏来低下了头,看向自己身旁的女孩,女孩也正抬头看着他,目光炯炯。

身旁的夜色中,人潮涌动,将黄龙城的街头挤得水泄不通。

“为什么忽然问这个问题?”魏来在微微一愣之后,笑着问道。

刘青焰的眉头蹙起,想了一会方才应道:“哥哥带我去宁霄城不就是为了给我找个宗门吗?”

“可……我不明白为什么我要去那些地方,其实……我更想留在金牛镇。”

虽然在这样的时候,谈及这个话题有些不合时宜,但从女孩郑重的神情中魏来大概可以猜到,在问出这个问题之前,刘青焰应当暗自思虑过许久。刘青焰能吐露心声,是件好事,哪怕时机有所不对,魏来也愿意多聊聊,开导开导因为遭逢变故,而沉默寡言的少女。

为此,他蹲下了身子,直视着女孩,正要说些什么。

“打听到了!打听到了!”可就在这时,孙大仁的大嗓门极为不合时宜的响起。只见背这一袋子比他身子小不了多少的布袋的孙大仁艰难的从人群中挤出,满头大汗的来到了魏来与刘青焰跟前。

魏来见状,只能朝着刘青焰苦笑一下,然后站起身子看向孙大仁问道:“怎么了?”

一行人按照计划在今日赶到了黄龙城,本打算打打牙祭,在寻一处舒适的客栈休息一晚,但不曾想黄龙城中的景象却大大出乎了他们的预料——街道上人潮涌动,百姓们你推我攘,挤得不可开交。

用孙大仁的话说,这般热闹一定是出了大事,于是乎便让魏来与刘青焰在原地等待,自己则自告奋勇的前去打探消息。

这不,“凯旋而归”的孙大少爷,便开始与魏来二人讲述起他费劲千辛万苦打探来的“辛密”了。

“说是啊,这黄龙城的旁边,有一座黄龙山,黄龙山上有一处山寨,唤作黄龙寨。”

“这寨子颇有来历,据说当年……”

“重点。”魏来看着孙大仁口若悬河的架势,似乎想要从盘古开天辟地的地方讲起,于是乎他很果断的打断了对方。

“重点啊……咳咳。”被打断的孙大仁不免有些尴尬,他咳嗽两声,整理了一番思路,这才又言道:“说白了那黄龙寨就是一伙山贼,穷凶极恶得很,时不时就会来城里抢些钱粮。”

“然后啊,前些日子,一个叫胡压尘的捕快,与那伙山贼勾结的丑事被人发现,那捕快逃之夭夭,他的妻子却是个烈女子,羞愤于自家夫君做的丑事,在家中自缢身亡。”“城里的知县感念她如此刚烈,便为她立了座祠堂,今日便是那祠堂建成之日,这些百姓就是想要去一睹那女豪杰的风采,故而挤在了这处。”

“可是就算是因为自己的丈夫做了坏事,那也跟她无关,为什么要自尽呢?”孙大仁的故事讲完,刘青焰便皱了皱眉头,很是困惑的问道。

孙大仁耸了耸肩膀,有些无奈的言道:“那我就不知道咯。”

“知县大人!”可就在这时人群忽的响起一阵骚乱,本就拥挤的人流,开始骚动,一大群人朝着街角的方向涌去。

“青焰!”魏来与刘青焰之间被人潮隔开,魏来惊呼一声想要拉住女孩,可是人群着实太过激动,他的身子在那样的冲撞险些跌倒,还好一旁的孙大仁将他扶住,可如此一来,刘青焰的身影便在人群的奔走中消失不见。

“你怎么回事?”孙大仁神情古怪的看了一眼脸色有些发白的魏来——魏来的修为如何孙大仁说不上来,但至少强出他数倍不止,这人群虽然拥挤,但远不能将他们这样的一境修士如何,可魏来的状况却更像一个病秧子而远胜一位正儿八经的一境修士。

魏来心头苦笑,都是昨日他一时兴起,想要催动自己体内那股金色的力量,却不想那力量看似微薄,内里却极为磅礴,反噬过来,让不慎的魏来的血气翻涌,受了内伤,虽无性命之忧,但得调养几日,方才可恢复过来。

他也无心与孙大仁解释这其中的就里,只言道:“先找到青焰再说!”

孙大仁倒也明白这一点,他点了点头,赶忙便率先排开人群朝着刘青焰消失的方向追去。别看孙大少爷背着一背臃肿的包裹,可七枚神血在腹,于人群中穿梭也并无任何困难,管他是谁拦在孙大少爷的身前,孙大少爷大手一挥便将之排开,一路高喊着刘青焰的名字,一路追去。

可这就苦了他身后的魏来,体内的伤势虽无大碍,但毕竟气息不稳,跟在如猛龙入海的孙大少爷身后不免有些力有不逮。好一会的光景之后,拥挤的人群走了大半,街道也不再如之前那般堵塞,魏来终于在一口气快要喘不上来的档口瞥见了孙大仁的背影。

但方才还生龙活虎的孙大仁此刻却呆立在原地,魏来皱了皱眉头,暗道莫不是有什么变故,赶忙快步上前,来到孙大仁的身侧:“怎么了?找到青焰没有。”

“嘘。”孙大仁闻言转过头,朝着魏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一脸紧张的指了指不远处。

魏来侧眸看去,却见那人群之中,刘青焰六神无主的站在原地,而她的周围,三位体型壮硕的男子,正将女孩团团围住。

第九章 搅乱这锅粥

气息凝练,周身隐隐有灵力缠绕。

魏来虽然受了些内伤,但八十一枚神血带给他的洞察力却不曾消减,只是远远一眼,他便将那三人的底细看了个大概。

三人之中一人应当是二境神门未开的修为,而另外两人则至少三境,至于神门是否打开,魏来便不得而知了。

三人都穿着灰色棉衣,头戴蓑笠,背上背着用布条包裹着的事物,但凡细想便知是刀剑之类的武器。北境尚武,佩刀剑而行并不会受到管制,可这三人却将各自的刀剑藏于布条之中,这般行径不乏又锦衣夜行、掩耳盗铃之嫌。

“怎么回事?”三境修士,即使魏来并未遭受昨日的意外,此刻也不见得能是其对手,至于连第一道神门都未有推开的孙大仁就更不用提及。

“不知道,我刚刚追上来就见到这般场景了,那几个家伙不简单,咱们好像不是对手。”孙大仁低声言道,唯恐声音大上一分被那几位壮汉听到。

魏来皱着眉头点了点头,他暗暗想着,这几人莫不是金后派来的鹰犬?这么急着就动手,难道说是刘青焰体内古怪的力量如此珍贵,以至于他们敢冒着得罪江浣水的风险,再次在宁州对他们出手。

魏来眉头越皱越深,若真是如此,恐怕整个黄龙城里这般级别的伏兵还有不少,要救刘青焰得先确定这些伏兵的位置,方才能谋划营救之策。想到此处的魏来,举目四望,试图尽可能的找到周围可疑之人。

“阿来哥哥!大仁哥哥!”

可就在这个档口,刘青焰的声音却忽的响起,小心翼翼的躲在暗处观察的二人心头一惊,转头看去,却见刘青焰正站在那处朝着二人挥手。

二人摸不清状况一时间愣在原地,还未反应过来,而刘青焰却以为二人并未发现她的所在,索性便小跑了过来。

还在谋划着营救之策的二人目瞪口呆,直到刘青焰一路小跑到他们跟前,二人这才回过神来。

“阿来哥哥?大仁哥哥?”刘青焰朝着他们挥了挥自己的手,试图将发愣的二人拉回现实。

这样的做法确实起到了成效,回过神来的二人看向刘青焰正要说些什么,可那时,不远处的那三位壮汉也迈步走了过来。

孙大仁本能的上前将刘青焰的身子拦在自己身后,目光警惕的盯着那三人。

这三人,为首之人蓄着浓密的络腮胡,另外两人,一人年纪偏小,三十出头,而另一人却用灰布蒙着嘴,但隐约可见一道刀疤从眼角一直蔓延到他的唇边。

“小姑娘,这就是你的朋友吗?”为首的那位高大男子似乎并未感受魏来与孙大仁的敌意,反倒笑着问道。

刘青焰暗暗奇怪自家两位哥哥古怪的态度,但还是在闻言之后,从魏来与孙大仁组成的人墙后挤了出来。笑着点头道:“嗯,叔叔,他们就是我的哥哥。”

听到这处的魏来与孙大仁互望一眼,大概也察觉到了自己似乎理解错了些什么东西。

那为首的男人抬头看了二人一眼,咧嘴笑道:“我们兄弟几个,是山里的猎户,来黄龙城贩卖山货,方才看见小姑娘被人群挤到这处,便把她拉过来。”

“小兄弟们年纪轻轻就行走江湖,小心谨慎是好事,哈哈。”

男人极为豪爽的言道,显然方才魏来二人古怪的目光已经让男人领会到了他们的心思,但男人却并不将之放在心上,这般做派倒是让魏来与孙大仁不免生出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羞愧感。

“好啦!小姑娘也没事了,咱们兄弟也得到处去逛逛。”男人继续笑道。

魏来朝着三人拱了拱手,由衷言道:“谢谢诸位。”

刘青焰也摆了摆手,笑着朝男人们挥手道别,末了还不忘愧疚的朝着魏来二人言道:“魏来哥哥让你担心了。”

听闻这话,魏来笑了起来,正要说些什么,可却在那时感受到一道凌冽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却是那已经走出数步的男人猛地转过了头,目光愕然的看着魏来。

当魏来抬头之时,对方似乎也察觉到了些什么,将脸上的神情收敛,随即又微笑着朝着魏来点了点头,这才再次转身离去。

魏来感受到了其中的古怪,他也忘了回应刘青焰,而是皱着眉头盯着那三人离去的背影,直到刘青焰再次发话,他方才回过神来。

……

经过昨日魏来与孙大仁的开导,刘青焰的心情似乎好了不少,拉着魏来去那祠堂凑了凑热闹,听了一阵生得大腹便便的知县大人讲那有一堆没一堆的废话后,小青焰的热情消减了大半。便又与魏来在城中瞎逛了一会,见时间不早,魏来便提议去寻到孙大仁,三人一起找个客栈早些休息,毕竟明日还要赶路。

在经过了之前的有惊无险之后,吃过晚饭的三人对于今天夜里做些什么产生分歧,孙大仁想要去他打听消息的赌坊中一展身手,刘青焰却对那般乌烟瘴气之所兴趣缺缺,故而三人便兵分两路,孙大仁去到赌坊大展拳脚,魏来则与刘青焰在城中瞎逛。约定好亥时在赌坊门口碰面,算一算此刻也差不多到了时辰。

……

名为富贵楼的赌坊中,孙大仁双眼发红的盯着庄家手中的骰蛊,周围的赌客在大声的怒吼。

“大!”

“大!”

“大!”

孙大少爷没有那般庸俗的与众人同流合污,他直视直直的盯着庄家手中的骰蛊,落下,压实,然后抬起。

赌桌周围的赌客们也纷纷静默,在那一瞬间都死死的盯着骰蛊抬起后,那桌上的风景。

“三、三、三。”

“豹子!”

孙大仁在那时猛地跳了起来,他大喊一声,在周围赌客艳羡的目光下,以极为不雅的姿势一把铺在了那赌桌上,随后双手张开,将那赌桌上的银子尽数揽入怀中——依照着这桌子上的规矩,买中豹子的赌客可以吃下整个赌桌上的筹码,而庄家还得按着赌客的下注,以十倍赔偿。

孙大仁压下了十三两银子,依照这个算法,加上赌桌上其余赌客的赌资,单单这一局,他便赢下了足足有近一百五十两银子。

孙大仁满脸红光的从那脸色难看的庄家手中接过沉甸甸的三个钱袋,今日他的手气不错,算上这一把,他已经赢了两百多两银子,本想着要乘胜追击,可这时却忽的瞥见赌坊角落中计时的香炉,代表着戌时的檀香已经快要燃尽。

要到亥时了。

孙大仁想到与魏来约定的时辰,虽然还有些意犹未尽,但怎么也算是收获颇丰,这样想着,他瞟了一眼再次开盘的赌桌,便要离去。

那输了大头的庄家似乎也看出了孙大仁的去意,他的脸色一变,朝着一旁的侍者递去一道眼色,对方会意,在那时深深的看了一眼孙大仁离去的背影后,便退入了赌场背后的暗门中。

……

孙大仁捧着钱袋满心欢喜的走到了赌坊的门口,正想着当如何与魏来刘青焰炫耀自己的辉煌战果。可这时一只手却忽的拦住了他的去路,孙大仁一愣,抬头看去,却见数道生得人高马大的身影立在他的跟前,此刻正满脸狞笑的看着他。

“你们?”孙大仁隐隐意识到了不妙,下意识的将怀里的钱袋抱紧了些许。

“小子,爷爷我开了十多年的赌场,赶来我地盘上出老千的可没一个好下场。”这时,一位年纪三十出头,蓄着八字胡的干瘦男子从那些壮汉身后走出,面色阴沉的说道。

孙大仁在乌盘城也是一号响当当的人物,见这阵仗,听这口气,便明白了对方的路数。可孙大少爷岂是那么容易服软的主?

他当下便大喝一声:“黑吃黑吃到你孙爷爷头上来了!”

……

“这不是已经到亥时了吗?孙大哥怎么还不出来?”站在富贵楼门口的刘青焰踮着脚朝着那赌坊内张望。

黄龙城到底不是乌盘城这样的边境小城可比,时间已经到了深夜,可街道上依然随处可见往来的行人。魏来左右看了看,便见那不远处的酒肆中竟有几道熟悉的声音,却是方才在人群中救下刘青焰的三位壮汉。那三人虽然坐于酒肆,可摆在桌前的酒却一动不动,反倒目光直直的看向此处,魏来心头暗道,这三人古怪,但既然他们对他没有恶意,魏来也就没了寻根问底的心思,只是隐隐有些不妙的预感,便想着早些离开这可能成为是非之地的所在。故而,他看向刘青焰言道:“那咱们就去把他逮出来吧。”

刘青焰不疑有他,反倒想到孙大仁被魏来揪着耳朵拎出赌坊时的模样,暗觉有趣,便点了点头,脆生生的应了句:“嗯。”

砰!

可这话方才出口,那富贵楼的方向便传来一声轰响,一道人影从门中猛地飞了出来,直直的落在了魏来的脚下,他低头看去,那家伙赫然便是他们久等不归的孙大仁。

“哼!我还以为是哪路英雄豪杰,原来又是个嘴上功夫了得的软脚虾。”而一位干瘦的男子也在那时带着一群壮汉从门中走出,狞笑着盯着鼻青脸肿的孙大仁嘲弄道。

这番变故大大出乎了魏来预料,他正要扶起孙大仁询问缘由。

轰!

可城门方向却响起一声更大的响动,然后那处的人群开始朝着此处涌来,人群高呼着:“快跑啊!山贼来了!黄龙寨的山贼来了!”

只听哒哒的马蹄声急促,人群奔走哀嚎,场面煞是混乱。。

魏来这时也顾不得为孙大仁讨回公道,赶忙扶起孙大仁,又拉着刘青焰朝着街角跑去。

“动手!”

可这时,一旁又是一道高呼响起,方才那与魏来等人有过一面之缘的三人竟也在那时拍案而起,一道道布条扔出,明晃晃的刀刃在夜色中亮起,三人的身影飞遁,杀入街道。

于是乎,整个黄龙城就在这短短十息不到的光景中,乱成了一锅粥。

第十章 络腮胡的喜好

夜色已深。

黄龙城中灯火通明。

惊慌失措的百姓从街头涌向此处,哒哒的马蹄声响彻不绝,高举火把的山贼紧随着那些百姓,一路踏过,掀起街边的摊位,撞碎酒肆外的酒坛。

扶着孙大仁,拉着刘青焰的魏来有心躲避,可身后那三人也猛然杀到,虽然阵仗不如那近百人的山贼大队,可观他们周身所散发出的气息,却比那些山贼要强出数倍不止。

这前有狼后有虎,魏来一时间也寻不到一个万全之策,只能拉着二人躲到了街道的一侧,静观其变。

山贼杀入,一路劫掠。

而那三人却迈步上前越过慌乱的人群,砍倒了数位在人群中劫掠财物的山贼,接着越过躲在一旁的魏来众人,直直的杀向富贵楼中,被诸多壮汉所保护着的干瘦男人。

其中二人手握长刀,大开大合,那些赌坊的打手象征性的抵抗了一会,但在被砍翻了数位同伴之后,打手们胆寒不已,做了鸟兽而散。而那位干瘦男子显然也慌了手脚,想要随着众人逃离,但脚步方才迈开,三人之中那位蒙着面,脸上有一块狰狞刀疤的男子却猛地跃出,一刀砍下了干瘦男子的头颅。

“走!”男子抓住了那颗鲜血淋漓,尚且未有闭眼的头颅,身旁的二位同伴便高声喝到。

其中年纪较小之人吹了声口哨,街头方向三匹白色骏马猛地疾驰而来。

三人相互掩护,在那些杀来的山贼之中生生劈开一条血路,然后翻身上马,正要离去。

可就在那时,那为首的男子忽的瞥见拉着刘青焰二人躲在一旁的魏来,男人的眸中亮起一道光芒,本已坐在马上的身子猛地跃下,魏来见状暗道一声不好,也没有时间去细想自己与这男人到底有何仇怨,便要躲避。

可奈何昨日的一时兴起让他此刻体内的气息紊乱,无论是反应还是速度比起平常都要差上寻多。

而男人的修为也极为了得,来到魏来身边后,一记手刀挥出,直直的砸在魏来的颈项,本就虚弱的魏来受此重击,顿时眼前一黑,整个人便在那时昏迷了过去。

男人一把抓起魏来的身子,一跃落在马背之上,与同伴们互望一眼,言道:“走!”

言罢三人并驾齐驱,长刀翻飞,生生在马贼肆虐的黄龙城中杀出了一条血路,扬长而去。

……

“大哥是他吗?”也不知过了多久,在一阵让魏来头晕目眩的颠簸感后,魏来的意识渐渐恢复,他还未睁开眼,耳畔便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他的脑袋朝下,整个身子被横放在了马背上,魏来大概猜测都自己是被那三人掳走了,但此刻他的修为尚未恢复,不敢冒然,只能又闭上双眼,暂时静观其变。

“应该是吧。”生得一脸络腮胡的男子闷声应道。

“可这世上那么多同名同姓之人,万一弄错了……”之前的那个声音响起。

“魏来。”络腮胡叨念道,随即一摆手,言道:“这么奇怪的名字,那还能有第二个人叫,一定是他!”

“再说了,黄龙城也就那么几万号人,总归不能几万号人里,还能有重名的吧。”

络腮胡显然是属于孙大仁那一类脑子不太灵光,或者说不太喜欢动脑子的人,他说道这处,一摆手又言道:“管他娘的,她一天天闹腾得我脑袋疼,管他是不是一个魏来,塞给她就当把这事了了,免得再给我闹出什么祸端。”

一旁年纪三十出头的男子闻言,本想提醒些什么,但见络腮胡一脸的不悦,便识趣的将到了嘴边的话收了回来。而后转头看了看跟在最后的那位刀疤蒙面男子,见对方正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死死的抓着一颗头颅,他又叹了口气,说道:“那就走吧,马上就到黄龙寨了。”

……

黄龙寨。

这个名字让魏来觉得有些耳熟——是孙大仁口中的山贼聚集之所!

难道这三人跟方才那伙山贼其实是一伙的?可魏来分明看见这三人杀起那些山贼来,可是毫不手软,一番冲杀,起码又十余名山贼死在了他们手中。还是说,这黄龙城外,盘踞着的山贼不止一伙?从方才他们的对话中,魏来可以确定是,他们似乎抓错了人。

毕竟自从他爹死后,之后的六年来他便从未离开个乌盘城,自然就谈不上跟远在数百里之外的黄龙寨中的某位山贼结下仇怨。显然,他们想找的魏来并不是他这个魏来。

想到这里,魏来不禁在心头苦笑,他这运气也着实太好了一些……

竟然能因为姓名遭受到这样的无妄之灾。

但念及孙大仁所言之物,这群山贼穷凶恶极,这些年来没少在黄龙城周围干这杀人放火的勾当,且不提魏来与他们讲明了其中误会后,他们能否相信,而就算相信了,他们能否放过魏来也是未知之数。如今看来最好的办法便是拖延时间,尽快的恢复体内的伤势,方才又逃命的机会。

打定主意的魏来便收起了其他心思,索性便倒在马背上闭目养神,同时暗暗催动着自己体内的血气之力,修复他紊乱的内息。

……

黄龙寨到底生得什么模样魏来也没有见着。

入寨之后,他便被那络腮胡关进了一处木牢之中,对方既没有盘问他的意思,也没有要动手折磨他的想法,关下之后,便对他不闻不问。心中已经暗暗打好腹稿,想好如何拖延时间的魏来反倒有些奇怪。

不过这样正中魏来下怀,他有了足够的空间与时间去好生调理自己的内息,若是对方愿意,魏来倒是不介意多呆上个两三日,这样他便可完全恢复过来。那时,别的不敢多言,若是那三人便算得上这黄龙寨中最顶尖的战力的话,寻到机会逃出升天应当不成问题。

可天终究难遂人愿。

第二日,方才吃过送来的午饭,络腮胡便急匆匆将魏来从木牢中给拉了出来。

但拉这个词,用得并不够恰当。

准确的说,是那络腮胡带着四位年纪十七八岁的妙龄少女,将魏来从木牢中请了出来。

出了牢房,那络腮胡依然没有与魏来多言的意思,反倒是那四位少女一个劲的对着魏来指指点点,让魏来好生不适。魏来心头奇怪得紧,但出于想要为逃走做好铺垫的心思,魏来也只能暗暗承受下那些少女古怪的目光,而自己则细细打量着这座在孙大仁以及黄龙城百姓口中穷凶恶极之地。

但事实上,所谓的黄龙寨与魏来想象中,污浊黑暗、恶徒横行的山寨完全不同。

它更像是一座依靠在山窝深处而建的村庄,你可以随处见到在田间劳作的百姓,在溪水旁洗衣的妇人以及围着他们嬉闹的孩童与黄狗。一路上所见之人大都对着那络腮胡笑颜以待,对着魏来投去善意却又好奇的目光。你几乎难以从他们的身上感受到半点身为匪盗的气质,他们就像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寻常百姓,和黄龙城亦或者金牛镇并无半点区别。

而若是这样要说出些区别,那便是依山而建的黄龙寨那顺着山势而坐落的城镇本身黄龙寨。虽然不大,估摸着也就能容下几百人居住,但房屋顺着山脉如台阶一般坐落,连成了一条长线,于魏来所处之地抬头看去,倒是像极了一条依附着山脉盘踞的苍龙。

跟着络腮胡,在诸多少女簇拥下,魏来被带到了一处山顶泉水落下而形成水潭前。

“下去。洗干净了上来。”络腮胡冷声言道,没了昨日在黄龙城相见时的和气,反倒目光中带着重重怒气。

“……”魏来有些为难,虽然打定主意下顺从着对方意思,可被几个女孩看着洗澡不免有些让魏来心底不适。当然,这样的不适远没有活着逃出此地来得重要,迟疑了约莫一息不到的光景,魏来便要“就范”。

可出奇的是那络腮胡似乎察觉到了魏来的心思,竟然赶在魏来行动前,对着那四位女子言道:“你们先去把那身衣裳拿过来。”

少女们闻言有些不情愿,在迟疑了一会之后,还是嬉笑着转身小跑着离去。

魏来愈发觉得此地古怪,无论是这些女孩,还是方才所见路人,看他的目光虽然似乎并没有恶意,可却总是让魏来莫名的心头发毛,这样想来,反倒面色不善的络腮胡更让魏来“舒适”一些。

见女孩离去,魏来也不扭捏,脱下衣衫便跳入了水潭中。

这些日子一直闷头赶路,魏来的身上确实也不太干净,加上在那牢房中被关了一晚,身上脸上都多有尘埃,一番清洗下来反倒轻松不少。

约莫百息的光景,魏来便清洗得差不多了,他从水潭中站起身子,正要去取自己的衣衫,可一只脚却忽的伸出,踩在了魏来的衣衫上。魏来心头一惊,抬头看去,却见那络腮胡此刻正用一种古怪的目光打量着他——他眯着眼睛,居高临下,嘴角勾着古怪的笑意。

即使面对接近圣境的乌盘江神也可以举刀相向的魏来在那时却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他想起了关于泰临城中某些权贵的某些特殊癖好的传闻,魏来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才行走江湖,便遇见了这样一号人物……

他的身子下意识的后退入了水潭中,可络腮胡却步步紧逼,就在魏来想要逃跑之时,络腮胡的一只手却忽的伸出,捏住了魏来的下巴,将他的脑袋抬起,目光古怪的近距离的打量着魏来。

魏来的修为还未恢复,有心反抗却架不住那络腮胡有力的双手,一时间动弹不得。

魏来在心底暗暗想着,若是他现在咬舌自尽,去到九泉下见了吕观山与爹娘,听闻他这个死法,会不会被他们笑掉大牙。

“不错,长得还算周正。”男人的声音在那时响起,魏来却是心如死灰。

“再收拾收拾,也算得一个俊俏小伙。”

“嗯,眼光不错。”

“做得我龙某人的女婿。”

已经握紧拳头决定拼死一搏的魏来闻言一愣,他的眼睛瞪得浑圆,余光正好瞥见那些去而复返的少女们,手中正捧着一叠大红色的衣衫,嬉笑着朝他走来。

第十一章 关于爷爷的锈剑

吞海第十一章关于爷爷的锈剑夜色将晚,黄龙寨绵延而下的最顶端,坐落着一座祠堂,名曰黄龙家祠。

年近五十,生得一脸络腮胡的龙蕴藏跪坐在祠堂内的蒲团上,他面前的案台上摆着诸多灵牌,这都是曾经为了黄龙寨的建立而有所牺牲与贡献之人。

而那案台的最上方,摆着的一排灵牌,数量十来位左右,他们是最早建立这黄龙寨的那批人,也是如今这黄龙寨中大多数人的先辈。

龙蕴藏先給诸多逝者敬上三炷香,然后才看向那最上方灵牌中的一道,那道灵牌之上书有五个大字——龙许阳之位。

“爹,今天可是你孙女大喜的日子,孩儿来告知你一声。”龙蕴藏这般说道,似乎极力想要在自己的脸上堆出喜色,可这话说完却还是忍不住脸色一暗,又嘟囔了起来。

“爹啊,不是孩儿说你,你说你那些神神叨叨的故事,讲给孩儿听也就罢了,干嘛还非得说给绣儿听呢?”

“这下好了,那孩子现在一门心思的想着要去那什么天罡山,一天到晚闹腾得我这脑仁发疼,整宿整宿的睡不着,孩儿也是没办法,就给她捆了个新郎官来。”

“不过爹你放心,我也不是随便找了个人就扔给咱们绣儿。”

龙蕴藏说着,脸上又忽的露出了得意之色:“前些日子,绣儿去了趟黄龙城,回来之后便一直叨念着一个名字。”

“都说知子莫若父,算起来绣儿也到了那个年纪,我估摸着她应当是在黄龙城看上了哪家小子,昨日我去黄龙城办事,你说这好巧不巧,正好让我遇见了那小子。我寻思着既然这么有缘,便干脆一做二不休,就把那小子绑了回来。”

“今天就让他俩洞房花烛,断了绣儿一门心思想往外跑的念头,世道这么乱,我哪能放心她一个女孩出去闯荡,爹,你说对不?”

……

“阿英。”

“喂!你们这是在干嘛?”

“我说……”

背着一把长剑的龙绣从黄龙山顶练剑归来之后,已经是傍晚,方才跨入黄龙寨,龙绣便隐隐嗅到了寨子中弥漫着一股不太寻常的味道——夜色中的黄龙寨到处张灯结彩,那架势看上去比过年还要热闹几分。寨子门口平日里熟识的玩伴神情古怪的盯着她,她想要询问,对方却嬉笑着跑开。

“搞什么?”龙绣奇怪的嘟囔了一句,又伸手擦了擦额头上因为这一日修行而布满的汗迹,迈步走入寨子中。

但寨子里的气氛愈发的古怪,她有心与那些来去的居民打招呼,但居民们大都在那时朝她投来同样古怪的笑容,这让龙绣的心底生出些不安。

“老爹又在搞什么幺蛾子?”龙绣很快便意识到这事恐怕与她爹有所关联,这些日子以来,她爹为了将她留下可是没少整出各种事端,也不知道这一次他又在鼓捣些什么。想到这里,生得颇有几分英气的俏丽少女双拳紧紧握住,在心头又暗暗骂了一遍那个名字。

“魏来!别让本小姐寻到了你!否则定要把你那对胳膊给卸下来。”

是的。

黄龙寨的大小姐龙绣姑娘非常讨厌魏来,准确的说来,她活过的十六年来,应当从未像现在这般讨厌一个人。

而这一切还得追溯到数月之前。

龙绣小的时候,她娘便患病早亡,龙蕴藏每日忙着处理寨子中的各种事务,对于龙绣疏于管教,是她爷爷龙安阳一手将她带大的。

身为黄龙寨最早那批原住民,又身怀些许修为,按理来说应当在黄龙寨百姓眼里颇有威望。

可事实上,他却是居民眼中的怪人。

老人常年背着一把锈剑,神神叨叨,早年还颇为收敛,可随着年纪渐渐大了起来,或许是老糊涂了的缘故,逢人便讲自己是天罡山某位剑圣的传人,那把锈剑更是这北境响当当的神物。起先百姓们还假意迎合,但时间久了,便无人再相信老人的胡言乱语。

天罡山是什么样的地方?那可是整个北境排得上前十的神宗,里面随意挑出一位门生,也是足以让宁州震颤的人物,龙安阳有些修为不假,但也就能在这黄龙寨里逞一逞威风而已,比起所谓的天罡剑圣,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更何况老一辈的黄龙寨人都知道,这龙安阳从出生那刻起便没有离开过黄龙山,去得最远的地方也就是一旁的黄龙城,哪有什么机会被天罡剑圣收为弟子?就连他的儿子龙蕴藏也对此嗤之以鼻,每每提起自己那喜欢胡言乱语的老爹,都是一阵咬牙切齿。

可别人不信,不代表从小跟着龙安阳长大的龙绣不信,事实上龙绣不仅信了自家爷爷那套天马行空的诡诞故事,甚至将爷爷临终前所言的希望将那把被他称为神物的绣剑归还给天罡山的糊涂话,当做了一件她必须完成的大事。

为此龙绣未有少与自己的老爹争执。

且不说龙安阳的故事是真是假,就算这荒诞的故事真的是事实,可天罡山在何处?——东面大楚与北晋的交界之地,遥遥数万里,龙蕴藏岂会让自己这唯一的宝贝女儿去只身一人去那处冒险?

龙绣虽然急切的想要完成自己的爷爷的临终遗愿,但也知道凭她的本事要去到天罡山确实并不容易,故而这样的念头在很长的时间里都只是念头……

直到一年前,她忽的得到消息,一年后,也就是腊月十八即将在宁霄城召开的翰星大会上,会有天罡山来的仙师于此次大会里择徒。

而参加翰星大会的最低要求便是能身在翰星榜内。

虽说翰星榜足足记录二十八岁以下,修为万名之内的修士,但诺大宁州疆域数千里,总计人口足足三百万户开外,各大宗门、各处门阀其下满足其年岁的修行者难以计数,能闯入万名之内绝非易事。

龙绣为了能够拥有参加翰星大会的资格,也为了能够完成爷爷的遗愿,自知晓那消息开始,龙大小姐忍痛花了足足十两银子,买来了一颗翰星石。

这翰星石其实就是一颗拇指大小的玉石,此物与宁霄城的翰星榜相连,拥有者可以将心神沉入其中,便可查看翰星榜上的排名变化。但没过五个月,便得再花上八两银子为此物充能方才能再次使用。

而也就是从那时起,龙大小姐便开始比以往刻苦百倍的修行,在她十六岁生日那天,她成功的凝出了第六枚武阳神血,也终于挤入了翰星榜的第一万名的位置。

但龙绣还未来得及高兴,当她满心欢喜的去到黄龙城为耗尽了能量的翰星石充能后,却发现翰星榜上的排名就在她翰星石无法使用这几日光景里,一个叫魏来的家伙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将她生生从万名的位置挤了下来,而自此之后,那家伙就像被神人附体了一般,一路过关斩将,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内从万名开外,一路冲到了一千名处,方才停下。

而资质平平的龙绣,却自那以后无论如何努力,也再也未有登临过翰星榜。

心中愤慨的大小姐暗暗估算过,翰星榜上万名的修为大概在五六枚武阳神血之间,而千名的修为则需要洞开第一道神门,铭刻上神纹,并且这道神门还得是至少凝出九枚神血之后破境而出的神门,方才有可能抵达千名的排位。

一个人怎么可能能在两个多月的时间内就连凝出四五枚神血,又推开神门,并且铭刻上神纹呢?

龙大小姐将这一切都归咎于两个字眼——黑幕。

那个叫魏来的家伙,一定是宁霄城中某个权贵的子嗣,靠着某些龌蹉至极的权权交易,方才被生生提到了翰星榜千名的位置。而也正是这个混蛋的存在,方才让她龙绣无法进入到翰星榜上,因此在于此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每当龙大小姐一番辛苦休息后打开翰星石,依然在翰星榜上看不到自己的姓名,便会对着那个已经到千名位置的家伙一阵咒骂……

“混蛋!”譬如现在。

已经走到自家门口的龙绣又骂了一句。

“绣儿!”而就在这时,一道热络的声音忽的响起,龙绣抬起头,却见她老爹龙蕴藏正带着一脸刻意到称得上虚伪的笑容朝着她迎面走来。

“干嘛?”龙绣皱着眉头,朝后退去一步,目光警惕。

“爹今天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龙蕴藏却像是并未察觉到自家女儿的异状一般,一把拉住了龙绣的手。

“什么礼物?”龙绣又问道。

“看了你就知道了。”龙蕴藏却极为揶揄的朝着女儿挑了挑眉头,随即拉着她便朝着屋中走去。嘴里还用一种古怪到极致的语气继续说道:“老爹保证你喜欢。”

第十二章 这亲,得成

坐在铺好红色被褥,又点燃红烛的房门中的魏来,神情古怪。

平心而论,对于这一路行来可能遭遇到的诸多变故,魏来的心底都早已做好了准备。唯独这被人抢来做了压寨郎君的遭遇魏来却是闻所未闻,也断然不会去想。

但摆在眼前的事实是,他不仅遇见了这样古怪的事情,而且此刻他正如一个姑娘一般坐在婚房中,等着被那谁谁“临幸”。

想起名为龙蕴藏的络腮胡一脸凶恶的威胁:“今天这事,你从也得从,不从还是得从,把我女儿伺候好了,咱们就是一家人,这黄龙寨就是嫁妆,要是伺候得不好,惹我女儿掉了半滴眼泪,我就把你小子扔进猪圈里,给母猪们配种!”

魏来不禁打了个冷颤,他暗暗思忖着,那位龙蕴藏的女儿到底是生得如何惊世骇俗,方才能让这土匪头子干出这般抢人做女婿的勾当。

穿着一身大红袍的魏来念及此处,恨不得立马站起身子,试一试能不能闯出这贼穴。

但遗憾的是,此刻他的修为依然没有完全恢复,而屋外又有数位二境以上的修士气息在游离,显然是被络腮胡派来把守此地的,想要硬闯出去,并无可能。

难不成自己的清白就要交代到这里了?

想到这里,魏来便觉脑仁发疼,不过他也并不打算坐以待毙,心底暗暗做着自己的打算。

忽的房门外响起了一阵哄闹与喧哗,魏来的心头一紧,不免有些紧张的看向房门外,只听在一阵闹腾之后,房门忽的被推开,一道身影被屋外的众人推入了房中,那人似乎有所不满,转身敲打着房门,试图冲出,但房门却被屋外之人死死抵住,任她费尽力气也无法破开。

“绣儿!你先看一看,爹保证你喜欢!你要明白爹的良苦用心啊!”与此同时,房门外也响起了龙蕴藏那粗犷声音。

“喜欢你个大头鬼!姓龙的!你有种放我出去!”那身影却大声的朝着屋外吼道。

声音虽然带着滔滔怒气,可却又出奇的好听,与魏来想象中沙哑语调大相径庭。

“我没种哪来的你!你给我好好的过日子,过了今晚什么事咱们都明天再说!”龙蕴藏又在屋外大声喝道。

“龙蕴藏!我爷爷知道你这么对我,一定会晚上托梦找你的!”

“正好,我挺想他的!”

这父女俩隔着一层房门对骂,反倒将魏来晾在了一边。

“龙蕴藏,我要跟你断绝父女关系!”

“想得美!”

“你放我出去!”

“不可能!”

……

双方争执渐渐落入俗套,似乎都有些词穷,一方能够威胁的辞藻都已经用尽,而另一方却是打定了主意不愿开门。

“那啥……”坐在床榻上的魏来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般坐下去也不是办法,索性便趁着双方骂战暂歇的空档,小声在那身影背后言道。

“没你事!一边去!”可是背对着他的身影显然有些意犹未尽,在那时头也不回的摆手言道。

魏来沉默着收了声,但那人似乎在这时回过了味来,身子一顿,随即猛地转过头看向魏来瞪大了眼珠子言道:“你是谁!?”

于此,魏来也总算看清了黄龙寨寨主想尽办法也要倒贴送出的女儿的模样。同样与魏来想象中的凶神恶煞又或者满脸刀疤不同,那女子生得面若桃花,一对剑眉勾勒出几分英气,丹凤眼中如有秋水,又唇红齿白,端是让人难以生出半分恶感。

这般现实与想象中巨大的反差让魏来也不免一愣,而不待他回过神来,屋外那龙蕴藏的声音却率先响起:“魏来!就是你每天神神叨叨念个不停的那个魏来,你爹帮你把他抓来了!”

“……”房内陷入了沉默,屋外贴着房门悉心听着屋内声音的龙蕴藏顿时脸色一喜,他得意的朝着周围的众人笑了笑,言道:“我说的吧!这么蠢的名字怎么会有重名,你看!就是这小子。”

一旁的众人连连点头,直夸男人英明神武得很。被众人夸赞蒙蔽了“心智”的男人,满心得意,他拍了拍手:“好啦!我女儿的事就这么定下来了,诸位散了吧。”

“不在听听?”其中便有那位昨日与他一同前往黄龙城行事的男子小声问道。

“滚!”龙蕴藏闻言便是一脚踢出,嘴里骂道:“我女儿的墙角你们也敢听!”

众人见状顿时偃旗息鼓,纷纷在男人的“淫威”夹着尾巴意兴阑珊的离去。

……

屋中的烛火摇曳,魏来从龙绣与想象中出入极大的容貌的反差感中回过了神来。

但他却没有说话,龙绣的目光直直的落在他身上,一动不动,看得魏来心底发毛。

“你就是魏来?”就在魏来快要在龙绣的目光下败下阵来之前,龙绣却率先反问道,不过她的目光中却充斥着狐疑,似乎并不太相信眼前之人便是她与龙蕴藏口中所言的那个魏来。

“嗯……可能是,但我觉得大概率不是。”魏来小心的酝酿着自己的措辞,目光却落在龙绣脸上,观察着她的神情变化。

“肯定不是。”就在魏来想着当如何澄清这个误会时,龙绣却在打量了魏来一会之后,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然后肯定的下了定论——那个魏来要么有真材实料,要么就是王孙贵胄,而眼前的魏来要修为看不出修为,而至于王孙贵胄嘛……那样的人物怎么可能出现在黄龙城,就是出现了,怎么也得有几个高手保护,哪是她爹那点功夫能够擒来的人物?

魏来见龙绣如此果决,心头暗暗松了口气,他又言道:“既然这是个误会,那你看要不你与你爹好生言说一番,这便放我下山?”

龙绣的眉头一挑,反问道:“你先与我说说到底是如何一回事?”

魏来倒也不疑有他,以他看来,他与这女子素未谋面,无论是仇怨,还是她爹以为的情愫都不应存在。为了能解决眼前这不必要的麻烦,魏来倒也不曾隐瞒,便将自己路过黄龙城,又被龙蕴藏劫来的经过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而听完这话的龙绣,却是眉头皱起,她在心底梳理了一番前因后果,大抵也想明白其中就里。

念及此处,她不免扶额叹了口气,这样的事情虽然荒诞,但也确实是她那脑子一根筋的爹能够干出的事情。

“姑娘是个明事理的人,既然是个误会,姑娘你看……”魏来见龙绣似乎没有想象中那般难缠,便想着通过她解决掉这场无妄之灾。

“这女孩的名节最为重要,这事要是拖得久了,我与姑娘虽然清白得很,可要是传了出去,对姑娘也不好吧。况且姑娘中意的那位与在下同名的公子若是知晓了,这不平白让姑娘与他之间生了间隙吗?所以……”魏来循循善诱的说道,将自己脑子里能够想到的利害关系,都一股脑的抛了出来。

龙绣却白了魏来一眼,她知道估摸着眼前这个傻子也跟她爹一般误会了一些事情,不过她也确实不打算与一个不明不白的人稀里糊涂的做了夫妻。这样想着她便站起了身子:“我爹是想把我留在身边,这才病急乱投医的将我嫁出去,我这就……”

龙绣说着便站起了身子,魏来见状也是脸色一喜,连连言道:“还是姑娘明事理。”

可就在这时,龙绣却像是想到了什么,站起的身子忽的顿住,目光再次落在了魏来身上,神色古怪又若有所思。

“姑娘?”魏来恐生变故,便小声唤了声。

却见龙绣又猛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看向魏来的眸中泛起了光芒。

然后,这位黄龙寨的大小姐,一拍桌面,在魏来诧异的目光下言道。

“我改主意了。”

“这亲,得成!”

第十三章 一座新坟

红烛摇曳,罗帐飘舞。

夜风吹过,笙歌乍起。

一位穿着红色长裙,头戴金色凤冠的曼妙身影缓缓走到了魏来身前。

她靠得极近,面红如桃花,肤白如羊脂,她娇艳欲滴的嘴唇离魏来不过分毫之遥,她在他的唇边吐了一口清气,魏来便如连灌下三缸美酒,烂醉如泥。

她眯眼浅笑,唤了声:“夫君。”

魏来如遭雷轰,神情恍惚的伸出手,就要摸到女子的侧脸,嘴里喃喃唤道:“砚儿……”

啪!

然后魏来的脸上便传来火辣辣的剧痛。

“什么燕儿鱼儿!快起床了!”

眼前是龙绣那张同样美丽可人的脸蛋,而为了她所谓的计划,早起的她还特意打扮了一番,收起了利落的马尾与紧身长衫,换作了披肩长发与白色长裙,这般模样比起昨夜所见更为明艳动人。

但再动人也终究不是魏来的梦中人。

魏来摸了摸自己火辣辣的左脸,大概猜到了到底是什么让他从美梦中惊醒。

龙绣见状也有些不好意思,退到一边,看似理直气壮,实则颇为心虚的言道:“我叫了你半天,也唤不醒你,以为你生了病,情急之下,才打了你一耳光,你若是不满,打回来便是!”

说着龙绣还极为洒脱的将自己的脸蛋凑到了魏来跟前,看那架势倒不是做做样子。

魏来摆了摆手,他从昨日打好的地铺中站起身子,又揉了揉自己的侧脸,言道:“算了,你带我离开,我给你白打一下,扯平了。”

龙绣闻言倒也不去坚持,而是眼珠子一转,嘱咐道:“等会见了我爹,你不要乱说话,咱们就能离开这里,知道吗?”

魏来奇怪的看了一眼想尽办法都要离家出走的龙绣,但识趣的没有多问,而是点了点头,言道:“你放心,我知道的。”

依照昨日龙绣的说法,这黄龙寨可是只能进不能出的铁桶,下山的路上机关重重,没有他爹带路,根本没人出得去。魏来想要离开,唯一的办法就是与她合作。说实话魏来对于龙绣所言多少有些怀疑,但他毕竟不知这黄龙寨的根底,修为呢又还得花上一两日的光景方才能恢复,显然暂时迎合这不知道在打着什么主意的龙大小姐是目前对于魏来来说最稳妥的办法。

“小姐!时辰到了,该去见寨主了。”这时屋外忽的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

“这就来!”龙绣赶忙应道,随即瞪了一眼还在发愣的魏来低声催促道:“快点,别让我爹起了疑心。”

……

“爹,喝茶。”黄龙寨的议事大厅中,龙蕴藏坐在主座上,门外前来观礼的百姓将大厅的门口围得满满当当,水泄不通。

龙蕴藏满是胡子的大脸上笑得皱纹重重叠叠,他接过自家女儿递来的茶水,一饮而尽,暗觉这茶水万分甘甜,比世上任何美酒都要惹人陶醉。

“好好好!”与自己女儿因为是否离家之事争论了不知多少时月的龙蕴藏再次享受到了这父慈女孝的天伦之乐,心情大好,看向魏来的目光也变得和善起来。他连说三个好字,然后将目光看向一旁的魏来,眯着的眼睛中笑意盎然。

身旁便有少女端着茶杯递来,魏来却有些迟疑。

不过这样的迟疑很快便被腰间传来的刺痛所替代——龙大小姐伸出手狠狠的掐了掐魏来的腰间。

魏来不得不接过那茶杯,躬身递到已经将脸笑成了老树皮的龙蕴藏跟前。

龙蕴藏伸出了手,却并未接过那茶杯,反倒饶有兴致的盯着魏来,目光揶揄,像是在等待着些什么。

魏来一愣,很快便感受到了龙蕴藏期许的目光,与大厅外那些围观百姓起哄的高呼。

魏来反应了过来,却还是有些迟疑,不过很快他腰间传来的刺痛让他收起了这份迟疑,硬着头皮言道:“爹,喝茶。”

于是龙蕴藏眉开眼笑,周围的百姓欢呼雀跃。

接过茶杯的龙蕴藏一口喝下了茶水,这才语重心长的言道:“这就对了,小两口以后要好好过日子,魏来,对吧,我这女儿从小娇生惯养,又随了她爷爷那跳脱性子,你呢要多担待,也得多管教,别让她如以往一般胡闹。”

龙大小姐深谙这做戏做全套的道理,闻言甜甜一笑,双手环抱着魏来的胳膊,吐了吐舌头言道:“知道了,爹!”

但一旁的魏来感受到那手臂传来的奇异触感,反倒有些局促,而龙蕴藏真情实意的嘱托中,更是让他莫名对这位将他拐来的土匪老丈人生出些许愧疚。

“你啊!”龙蕴藏到底还是心疼女儿,指了指龙绣,却终究没有再说出苛责之言,只是目光落在了神色古怪的魏来身上时,不免一愣,问道:“小魏来怎么看上去不太高兴呢?还在为我把你拐来之事生气吗?”

忽的被询问的魏来一时语塞,不知何以回应。

龙绣见状心头一紧,赶忙接过话茬言道:“魏君怎么会生爹的气呢!”

“他啊!是有心事,不敢对爹说!”

“嗯?什么心事?咱们都是一家人了,有啥不能说的?”龙蕴藏皱眉问道。

“爹你真是糊涂。”龙绣见状心头暗喜,可脸上却是一脸责怪之色的埋怨道:“魏君也有父母,咱们在这里操办了亲事,可魏君的父母还未知晓,这让魏君怎么能开心得起来呢?”

听闻这话的龙蕴藏眉头紧皱,他连连点头,自语道:“也对……可事就这么个事,该做的不该做的,你们都做了,难不成你小子还想反悔?”

说着,龙蕴藏还瞪大了眼珠子盯着魏来,一副你小子敢说出半个不字,老子现在就要撕了你的架势。

听闻如此露骨之言的魏来语塞,一旁的龙绣也是脸色泛红,她白了一眼自己的老爹,没好气的言道:“爹你在说些什么!魏君岂是那样的人?他只是想带我回一趟黄龙城,与父母讲明一切!”

龙蕴藏顿时脸色尴尬,似乎为自己方才的误解颇感内疚一般,为了掩饰这份尴尬,他故作豪迈的干笑两声,然后言道:“这个自然!应该的应该的!撒时候走?爹和你们一起,也是该见见亲家们!我这就叫尤老三去准备东西,上门给亲家道歉!”

说着龙蕴藏便要站起身子,倒是颇为雷厉风行。

“爹!”龙绣见状心头一慌,赶忙跺脚言道:“你现在能去黄龙城吗!?”

龙蕴藏又是一愣,但很快便反应过来,前日他方才在黄龙城中犯下的命案,此刻风头正紧确实不是去往黄龙城的良机,为此他不免有些为难,苦涩问道:“那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我和魏君先回黄龙城与他爹娘说明就里,等风头过来,爹再上门给人家赔礼道歉呗。”龙绣言道,而说完这话,龙绣便一脸紧张的盯着龙蕴藏。

龙蕴藏虽然一直期盼着这天的到来,只是女儿的性子转得着实太过突然,这让龙蕴藏的心底难免有些不安。

但在数息之后,龙蕴藏还是点了点头,应道:“好吧。”

……

离开黄龙寨的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不过依照龙蕴藏的意思,这事得等到今天吃过晚饭后方才能准许魏来与龙绣离去——毕竟昨日的仪式太过匆忙,龙蕴藏觉得有必要在今天补上一桌宴席,黄龙寨中的百姓。

龙绣与魏来自然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再与龙蕴藏讨价还价,二人爽快的应允了此事。而后,便被龙蕴藏拉着挨家挨户的发请帖,送喜糖。一番忙碌下来时间便过了午晌,随意吃了午饭,龙蕴藏着急忙慌的去准备晚上的宴席,龙绣则回房休息,将魏来扔在了屋外,丝毫不怕魏来独自逃离。

魏来暗暗想着龙绣所言的黄龙寨外恐怕真的是机关密布,否则对方应当不会如此大意。而魏来也没有必要再去冒险,正如龙蕴藏所言,该撒的谎不该的撒的谎都撒了,安心等到晚上便可离开,自然没有必要再去平添变数。

闲来无事的魏来便索性在这黄龙寨中闲逛了起来。

不过一日的光景,魏来便成了这黄龙寨中的大人物,一路上所见的百姓大都朝他递来了好奇又友善的目光。这让魏来的心底不免感觉有些怪异,整个黄龙寨除了那天夜里所见的三人外,剩余的众人似乎怎么都与山贼二字扯不上干系。

魏来想不明白,便索性不去再想,他一路登顶,看着沿途的建筑,当他穿过位于黄龙寨最顶端的黄龙祠堂后,再往上走,越过了一片林地,便见一位男子正坐在一处土堆旁独自饮酒。

魏来本无心去打扰别人家的伤心事,可眼角的余光却忽的瞥见那土堆旁竟放着一颗头颅——那位富贵楼中的干瘦男子的头颅,而那饮酒之人赫然便是前日三人之中模样最为骇人的刀疤男。

魏来心头一震,不免多看了一眼,却见那土堆前立着一处墓碑,墓碑崭新,似乎才立起不久,上书几个大字——亡妻荀曼曼之墓。

荀曼曼……

魏来叨念着这个有些陌生的名字,忽的双眸一瞪,豁然记起……

这个名字就是那日他陪着刘青焰去看的那个祠堂中所祭祀的刚烈妇人的名讳!

第十四章 敢问姑娘,宁霄城怎么走?

魏来愣了愣,心底不免疑惑,也隐隐意识到其中有所隐情。

但他与那刀疤男终归只是萍水相逢,他也不好多问,便想着要退回林中。

但那男子却在那时转过了头,看向魏来。

这一次,男人的脸上未有再蒙上白布,魏来也终于将那人的模样看得真切。一道如毒蛇一般的刀疤从他右眼的眼角蔓延下去,一直到他的嘴角。而从他尚且完好无损的左脸中,也可看出,这男人的年纪其实也就三十上下,未毁的容貌也还算得英武,只是那侧脸的刀疤着实太过骇人,以至于此刻他的容貌再无任何美感可言,反倒狰狞阴森得可怕。

“聊聊。”男人朝着魏来举起了手中的酒壶,声音略显沙哑,嘴唇上下张合,牵动着靠近嘴角的刀疤,隐约可见其下血肉。

这突兀的邀请多少出乎了魏来的预料,他愣了一会,方才回过神来。虽然无心与黄龙寨中的诸人起什么交集,但又觉直接拒绝似乎并不太好,至少并不符合他此刻的身份,故而还是迟疑的点了点头。

他迈步走到了男人身边,还未来得及蹲下身子,男人便将酒壶递到了魏来跟前,示意魏来饮酒。

这一来魏来素来不喜此物,二来与陌生人共饮一壶,难免心中膈应,但看男人于那时目光炯炯的盯着他,似乎魏来不饮下此酒便不会罢休,魏来无奈,也只能咬着牙,小抿一口。

男人见状也不在意,接过酒壶,斜眼瞟了一眼魏来,便又问道:“兄弟是如何与龙姑娘认识的?”

魏来闻言,心头咯噔一跳,便敷衍道:“就是在黄龙城中见过一面……”

“只是一面龙姑娘就对兄弟念念不忘?我可听闻寨主说过,这几个月来,龙姑娘几乎每日都会叨念小兄弟的名字啊。”男人似乎喝得不少,无论是他脸上的醉态,还是散落在一旁的空酒壶都很好证明了这一点。他口吃略有不清的言道,目光狐疑,神情揶揄。

魏来暗暗想着自己是否说错了话,露了破绽,但还不待他想好不就之法,男人便又言道。

“一见钟情!对不?”男人恍然大悟一般的言道,脸上更是挂起了醉意浓烈的笑容。

魏来暗觉此人着实喝得太多,也懒得与他虚与委蛇,便索性点了点头:“是是是!大哥聪明。”

“呵呵。”男人拍了拍魏来的肩膀,又开始仰头豪饮。

见他身子歪歪斜斜,几乎连坐也坐不稳的架势,魏来暗以为这场谈话大抵也可在此打上句号,于心底已经开始思虑这男子昏倒后他到底要不要将他送回寨中时。

砰!

只听一声脆响,男子手中的酒壶忽的被他狠狠的摔在了地上,酒壶碎裂,壶中未尽酒水四溅。然后,那男子喟然长叹一声:“我与我娘子当年也是一见钟情……”

“我和她啊,只是在庙会上匆匆看了一眼,便许了彼此终身……”

“本以为会举案齐眉、白头偕老,却不想最后……”男人说着,瞥了一眼一旁的土堆,又叹道:“却不想最后一堆黄土便天人永隔。”

“最后连尸首都无法寻回,只能给她立上一座衣冠冢……”

魏来见男子神情凄然,不似作假,难免动了恻隐之心,在那时轻声言道:“妇人性子刚烈,大哥若是真的体谅妇人,就不应做那些事情。”

这本是好意的规劝之言,可男人闻言之后,却是一愣,随即言道:“我忘了你也是黄龙城的人。”

说罢这话,男人便如失了兴致一般,蓦然沉默了下来,看样子似乎是没了再与魏来说下去的兴致。

……

龙蕴藏的所组织的晚宴却是排场极大,几乎是将整个山寨的百姓都请了过来。

但方式却出乎魏来的预料,每家每户自带桌凳,也自备酒水菜肴,只是相互间会有交换与赠与,本应做东的龙家反倒什么都不用准备。魏来暗以为是龙蕴藏压迫这些百姓之举,瞧见这番情形后不免眉头微皱,但一旁的龙绣似乎看穿了魏来的念头,道了句:“这是黄龙寨的规矩,成亲过寿都是如此,主家请客,客家愿意来便自备一切,省得铺张浪费。”

魏来暗暗称奇,对于这黄龙寨的民风又有了新的认识,当然也愈发觉得与所谓的山贼大相径庭。

筵席进行得极为顺利,可谓宾主尽欢,在扶着自己那喝得烂醉的便宜老丈人入房休息后,走出房门的魏来便见龙绣已经又换回了那身干净利落的紧身白色长衫,背上负起了长剑,还不待魏来反应过来,龙大小姐便言道:“走吧!”

魏来未有想到眼前这位大小姐似乎比自己更想逃离这个贼窝。

以至于魏来的反应反倒显得有些木楞,他怔怔的点了点头,应了句:“哦。”

而那时龙绣已然转身迈步朝着下山的方向走去,魏来见状,只能赶忙跟上。

……

龙绣说过,这黄龙寨外机关密布,危险重重,没有他爹龙蕴藏带路,旁人根本出不去。

可跟着龙绣一路前行,转眼走到了山脚,也并未遇见任何阻拦,魏来心头奇怪,不由得问道:“机关呢?”

走在前方的龙绣回头看了魏来一眼,眨了眨眼睛:“什么机关?”

看着对方即使在这黑夜中也依然闪闪发亮大眼睛,魏来一阵气结,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似乎着了龙绣的道。但他仍有不解:“既然没有陷阱,那你为什么非得跟我成亲?”“呸!”龙绣却白了魏来一眼,“本小姐可是未来的天罡剑圣,跟你成婚那只是逢场作戏,你还当真?”

龙绣的过河拆桥来得极为突兀,但魏来倒也并不在意,反倒极其奇怪龙绣所言之中的某个辞藻:“天罡剑圣?”

龙绣又白了魏来一眼,脸上一副老地主瞥见小土鳖的轻蔑:“天罡山没听说过吗?那可是北天下宗门中剑道执牛耳者,在北境神宗之中也排得进前十的庞然大物。”

魏来暗暗想到原来那不修边幅老头这么厉害,脸上却不动声色的应和道:“原来如此,那这么说来龙姑娘是要去参加宁霄城的翰星大会咯?”

龙绣脸上的神色一滞,但还是咬牙点了点头:“嗯!”

魏来对此不置可否,又追问道:“可这和与我成亲有什么关系!”

“假成亲!”龙绣跺了跺脚,颇为不忿的纠正魏来措辞上的错误,但与此之后还是答道:“还不是我爹不让我去!”

“自从我给他说了这事后,他就像防贼一样防着我,每天明里暗里都有起码三四个他的手下监视着我,你让我怎么走?”

说着,龙绣的脸色一红,也不知是怒是羞:“没办法,我只能跟你假意成亲,让他放松警惕,你看,今天他和他那些手下都喝得酩酊烂醉,本小姐不就有机会逃出升天了吗?”

魏来闻言,又问道:“可姑娘怎么就这么笃定天罡山会收姑娘为徒?”

龙绣的脑袋在那时高高扬起,从背后取下了她背上的长剑,一脸傲气的言道:“看见没!?这把剑是天罡山剑圣遗留之物,我爷爷就是他的传人,那天罡山来的人,看见了此物,一定会立面请本小姐入门为徒的!”

龙绣说得煞有介事,魏来也是心头一跳,未有想到眼前少女还有这般来头。出于好心,他提醒道:“龙姑娘,江湖险恶,既然姑娘怀揣着这等神物,还是不要轻易示人,以防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不怕。”龙绣却不以为意,说着,一把便将那长剑从剑鞘中拔出。魏来借着天上微薄的星光,得以看清,那所谓的神剑其实是一把锈迹斑斑的破剑。

“不信对吧?”察觉到魏来脸上的神情变幻,龙绣毫不意外。“别说你不信,我爹也不信。”

“但我相信。”龙绣说着抬头看了看天空,声音忽的低了几分:“爷爷死之前一直念念不忘,让我把这剑交还给天罡山,爷爷不会骗我。”

龙绣说这话时,一脸的笃定与决然,当然让人很难去怀疑她此时此刻的决心。

但出于更大的好意,魏来还是忍不住问了个问题:“那啥……姑娘知道宁霄城该怎么走吗?”

“嗯?”龙绣一愣,转头看向魏来,目光茫然……

第十五章 再见

“臭小子!”

“咱们丑话说在前头,我跟你同路可只是为了去宁霄城,你可不能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

“咱们只是假成亲!知道吗?”

从黄龙寨到黄龙城的路程行至一半,见魏来一路沉默寡言,龙大小姐忽的想起来她爹说过的那句江湖险恶,故而心头一跳,盯着魏来警觉言道。

魏来确实不愿说话,他这一路都在后悔自己多嘴的一问——在“成亲”的那天,魏来与龙绣言说自己被抓来的经过时无意中提及到,他要去宁霄城的事情。而正好寻不到路的龙绣便当即决定大发慈悲,与魏来同路。

魏来此时修为已经恢复了大半,又逃离了黄龙寨,龙绣再跟着随行,反倒麻烦。只是魏来暗示了几次,可龙大小姐却毫无所觉,反倒还狐疑魏来是不是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

魏来无奈,也懒得现在与她争执,算起来从他被抓到现在也过去了足足两日多的光景,也不知道孙大仁与刘青焰现在如何,估摸着恐怕已经是急得火烧眉头。魏来有心快些回到黄龙城寻到二人,也就对龙绣的絮絮叨叨听之任之了。

只是魏来的沉默换来的却是龙绣的愈发狐疑。

“唉!我说,你不要以为不说话我就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了!”

“本小姐确实生得出众,我也能理解你娶了我,又得不到我的复杂心情。”

“但我们真的是不可能的!我是要成为天罡剑圣的人,跟你不一样,但你放心,等我登临圣门,回来一定会报答你带我去宁霄城的这份恩情的。”

“可除此之外,你千万不要再有其他的心思,免得误了你终身,你就把我当做一场梦吧。”

龙绣说着脸上还露出了与她年纪极为不服的老气横秋,听得魏来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哒哒!

哒哒!

哒哒!

……

可就在这时,黄龙城所在的方向忽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魏来的脚步一顿,看向那处,却见浓郁的夜色中一大批人马正朝着此处奔袭而来,他们明火执仗,身着甲胄,腰间刀剑在火光与星光下,闪烁着寒芒。

魏来心头一紧,伸手便拉起身后犹如老妪一般絮絮叨叨的龙绣,躲入了身旁的草堆之中。

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龙绣并未察觉到前方的危险,反倒是被魏来这般拉扯所惊吓,回过神来之后,身子便已经跌入了草堆,见魏来的身子与她贴得极近,一同躺在草堆之中。

龙绣的脸色一变,暗以为这魏来如此性急,竟然迷恋她到了这种地步,已经准备不择手段的得到她。她下意识的就要发出惊呼,可魏来却在那时伸出手捂住了她的嘴,然后整个身子欺身压上,在龙绣的耳边轻声言道:“别动!也别出声。”

龙绣的双眼瞪得浑圆,暗道这小子未免也太霸道了些,哪有非得让人配合的道理?龙绣自然不是吃素的主,在那时伸出手就要将魏来推开,可说来奇怪的是,看似瘦弱的魏来此刻的身躯却宛如泰山一般压在她的身上,以她六枚武阳神血的修为竟然难以推动魏来毫分。龙绣可谓又惊又怒,暗以为自己的天罡剑圣之路,还未来得及迈出,便要在离家不过五里的地方折戟沉沙了。

就在她已经做好咬舌自尽的准备时,浩浩荡荡的人马从她的身前越过,溅起满地尘土,就连地面也在那时隐隐作颤。

半晌之后,马蹄声远,魏来起身松手,龙绣这才回过神来。

她站起身子,却见魏来目光凝重的盯着那群离去的人马,眉头紧皱。龙绣却言道:“原来是为了躲他们啊?”

魏来转头,奇怪的看了龙绣一眼:“不然呢?”

龙绣的脸色一红,但天色太暗,魏来并无福分看清此刻女孩脸上的神色。

“黄龙城竟然还有这样一批人马。”魏来轻声言道。

“那是山贼,哪是黄龙城的兵马。”龙大小姐也从方才的窘迫中恢复了过来,她白了一眼魏来,又摆出了一副见多识广的架势。

“嗯?他们是你们黄龙寨的人?”魏来不禁一愣,心里暗暗想到怪不得这几日在黄龙寨中寻不到半点山贼的踪影,原来是并不在寨子中。

“呸!”可这话却遭来龙绣的一声轻淬。她又狠狠的白了魏来一眼,嘴里骂道:“你才山贼呢!你全家都是山贼!”

魏来却是未有想到这话遭来龙绣的反应却是如此剧烈,他反倒摸不着头脑,眨了眨眼睛问道:“不是吗?”

“才不是呢!”龙绣狠狠的跺了跺脚,似乎是将脚下的尘土想象成了魏来,要将之踩在脚下碾成碎末。“那是……”

她如此言道,但话方才起头,便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她意兴阑珊的一摆手,言道:“算了,跟你说不明白。”

魏来莫名想起了今日下午他所遇到的那位刀疤男子,也隐隐意识到似乎这黄龙城中的一切并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般简单。他的心底有些好奇,却还是收起了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心思——他没有他爹亦或者吕观山那般,遇了不平事,便要管个彻底的胸怀。现在的他,只想活下去,活到可以手刃老蛟蛇那一天。

经历这番不算愉快的对话,一路上絮絮叨叨说个不停的龙绣似乎也动了真怒,鼓着腮帮子在闷头走路,不再与魏来多说半句话。

魏来乐得清闲,本意并不愿意打破这难得的宁静,只是这位未来的天罡剑圣方向感着实太差了一些,见对方的背影已经快要消失在夜色中,魏来深深的叹了口气,还是朝着那背影高声言道:“黄龙城在这边。”

闷头赶路的女子闻言一愣,转头茫然的看了看魏来,微微迟疑,闷声应道:“哦。”

然后方才转过身子,朝着另一个方向迈步而行。

……

“我说,你那两个朋友在不在黄龙城啊!?”

“他们会不会以为你被山贼掳走之后就再也回不来了?”

“会不会直接就离开黄龙城,扔下你不管了?”

龙大小姐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尤其是在接连走错三次岔口后,龙绣终于意识到了魏来将会是她成为天罡剑圣的路上,一位必不可少的“引路人”。而这一点,在她到达宁霄城前,显然都不会有所更改。

所以龙大小姐决定大发慈悲,原谅了魏来的浅薄无知。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二人终于步入了黄龙城,而龙绣又寻到了新的话题,继续说个不停。

“咱们可说好咯,我可一定得在腊月十八之前赶到宁霄城,你若是耽搁了此事,我入不了天罡山,咱们大燕就得损失一位八门大圣,这你可赔不起。”

魏来对于龙绣那种不知从何而起,却坚定得近乎盲目的信心,着实无言以对。

他皱着眉头,在黄龙城的街道上四处观望,神色一息凝重过一息——从踏入这城郭那一刻起,魏来便闻到了一股古怪的味道。时间还未到亥时,但黄龙城的街道上却几乎寻不到半点人迹,这与前两日魏来所见的热闹城郭,仿若两个世界。

难道是因为两日前那场山贼的突袭?魏来暗暗思忖道。

可是一旁神经大条的龙绣却丝毫没有感受到这份异样,还在自说自话:“唉,我说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朋友们现在在哪?”

“咱们这么瞎找,要找到……”

龙绣的话说到一半,忽的戛然而止,因为就在她话说到这时的档口,魏来却忽的停下了自己的步伐,他双目骇然的盯着前方,某种令人心悸的气息在那一瞬间从这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少年体内升腾而起。

“就在这里。”少年这般说道,声音压得极低,却隐隐有些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极力压制,却难以压制的愤怒在他的喉咙里打转。

龙绣下意识的顺着少年的目光看去,却见不远处的十字路口的中心,一位被打得浑身是血的身影,被人用绳索高高挂起,悬在半空中。

第十六章 人偶

吞海第十六章人偶周福打了个哈欠。

他的心情很是不好。

身为黄龙城的捕快,此刻他本应该与同僚一道坐在酒肆中饮酒作乐,谈论一番关于胡压尘的秘事,又或者聊一聊,知县大人近日才寻到的小美人,据说可人得很。

可现在,他却得吹着冷风,坐在这街道上,守着眼前这个将死未死的小混蛋。

几日前,一群山贼袭击了黄龙城,这在黄龙城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太稀罕的事情,那群山贼隔个几月都会来洗劫一次,但几日前的那次却有些不同,在死于那场灾殃的人中有一个名叫高然的家伙。

他是黄龙城最大的赌坊的主人,也是黄龙城知县的亲兄弟!

平日里对那些匪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知县高谭震怒,下令要彻查此事,但手下包括周福在内的诸位兄弟,哪个不清楚那些黄龙寨的匪盗凶悍至极,早年城里也组织过几次防御,虽然结果算得上各有胜负,也杀了好些个匪盗。但奇怪的是,那些匪盗好似修炼了某些邪术一般,留下的尸体总会在几天内不翼而飞,甚至凭空消失。城里也将这事上报给过宁霄城,可却没有得到半点回复。

高谭所言也不过是做做样子,他哪会真的为了自己的弟弟去招惹黄龙寨的那群鬼怪?

估摸着现在,那位知县大人恐怕正与新得来的小美人翻云覆雨呢!

在这一点上,他倒是与他那位死掉的弟弟颇为相似,最近他们同僚之间便有传闻,胡压尘根本就没有与谁勾结,他的妻子荀曼曼更不是因为接受不了胡压尘与山贼勾结而羞愤自杀。分明就是知县高谭的弟弟高然垂涎荀曼曼的美色,趁胡压尘外出公办,将其侮辱,随后又杀人灭口。而胡压尘不知如何知晓了真相,提刀上门,被高然一并杀害。高谭为了替弟弟脱罪方才演了这样一出烈妇为夫而死的戏码。

但只要细想便可多少看出其中破绽,毕竟胡压尘好歹也是这黄龙城的捕头,他若不是得了失心疯,岂会去落草为寇?

当然这些事情,也都只是他们同僚间传闻,为了性命也好,为了自己这份差事也罢,没有人会将这事宣之于外。

想到这里,周福的心底便窝着火气,想着等会换了班,他也得去青花楼里寻个娘们泄火,这样的念头一起,周福便有些急不可耐,他算了算时辰,也到了换班的时间内,为什么老顾那家伙还不来?总不能是跟那个小娘子缠绵悱恻忘了时辰吧?

呼。

呼。

周福往自己的手里吹了口热气,暗觉今日的黄龙城格外冷清,也格外的冷,心底却暗暗咒骂着本早就该来此换班的老顾。

忽然一阵脚步声传来,坐在街角的周福抬头看去,却见一男一女两道人影不知从何处走来,其中那位身材瘦弱的男孩竟是径直的迈步,走到了那吊着小混蛋的绳索旁。

周福站起了身子,也不知是不是坐得太久的缘故,脑袋有些发昏,他摇了摇头方才让自己清醒了一些,然后他指着那处便高声喝道:“唉!臭小子!不想死就给爷爷离远点!”以他的身份,这样的喝阻足以吓退那些不长眼看稀奇的家伙。虽然他也不明白,那个知县大人为什么非要留这家伙一命,还得给他挂在这城头最显眼的位置,但俗话说得好,上面的一张嘴,下面跑断腿,他可没有去质问知县的本事,只能憋住怒气看管这家伙。

而出乎周福预料的是,那个少年似乎不是没长眼,而是长了个比常人大出许多的胆子。

他的喝阻并未起到任何的作用,对方自顾自的上前,根本不将他的话放在耳中。

本就堆积着怒火的周福瞬间便被那人的此番举动给激怒,只听哐当一声脆响,他腰间的刀出了鞘,迈步上前,嘴里骂骂咧咧的言道:“臭小子,找死是吧!”

……

龙绣看了看神情阴沉迈步而是的魏来,又看了看那被高高挂起的像尸体躲过活人的身影,意识到这应当就是他口中的同伴。

她来不及去细想这家伙的同伴怎么就落到了这般田地,在魏来迈步的同时,不远处传来了一声喝骂,而那人更是在此之后,掏出了腰间的挎刀,看那气势汹汹的架势,显然来者不善。

“小心!”龙绣见状,心头一紧,于那时喝道,正要拔出背上那把锈剑,去拦下对方。

咻!

可就在这时,她前方的魏来轻飘飘的朝着一旁抬起了手,只见他袖口下的手腕一振,一道黑芒如毒蛇一般自他袖口下飞出,划破浓郁的夜色。

啊!

一声惨叫响起,一道血光绽开,那气势汹汹杀来的男人,身子暴退,直直的撞在他背后的房门上,动弹不得——而一柄黑色匕首贯穿了他的肩胛,将他死死的钉在了房门上。

龙绣的剑抽出了一半,便生生的僵在了原地。

一切发生得太快,直到男人第二声惨叫升腾,她方才反应过来。她不可思议的看向身前的少年,难以想象那把狠辣又强悍的一击是这个一直以来被她视为人畜无害的男孩所发出的。

她的脑袋有些发蒙,眨了眨眼睛,可这时魏来已经走到了他同伴的跟前,取下了吊着他身子的绳索。

他轻轻的将那血肉模糊之人放在地上,眸中没有龙绣想象中的愤怒亦或者悲伤,他只是目光平静的在那个人的身上移动着自己的目光,而那样的平静,让龙绣到了嘴边的追问,生生的又给咽了回去。

忽的,淡淡的金光从魏来的体内亮起。

那光芒温软又和煦,顺着魏来的身子便涌入了对方的体内,龙绣看得真切,也看得目瞪口呆,随着那金光的涌入,那几乎没了气机的身躯呼吸竟然渐渐变得有力起来,她能清晰感觉到生机渐渐变得浓郁、强烈。

这宛如神迹一般的法门让龙绣方才在心底升起的不真实感又强烈了几分。

咕噜。

她极为失态的咽下一口唾沫,心头隐隐生出一种预感,眼前这个魏来,似乎真的就是她一直叨念着的那个魏来……

孙大仁悠悠转醒:“阿来?!”

他似乎并不太确定眼前之人是真实存在,还是只是他的幻觉,语气中带着虚弱与不确定。

“怎么回事?”魏来却沉眸问道:“发生了什么?青焰呢?”

孙大仁的身子一震,这才从劫后余生的晕眩感中回过神来,他一把抓住了魏来的肩膀,用力极大:“快去救青焰!在知县府!”

……

根本就没有什么黄龙寨的匪盗,那是知县高谭中饱私囊,自导自演的骗局。

也没有胡压尘勾结匪盗的事实,那是高谭为了包庇其胞弟,而掩人耳目的说辞。

前者,是龙大小姐告诉魏来的,而后者,是那个肩胛被洞穿,被魏来要挟来带路的名为周福的衙役所说的。

而魏来忧心着刘青焰的安危,并无暇去理会龙绣同仇敌忾的怒骂,亦或者那周福曲意讨好的“洗心革面”。

一行人直直的杀到了知县府前,整个过程中,他们出奇的未有在街道上遇见任何一位行人,某种诡异的气息在黄龙城的街道上蔓延,但魏来同样无心理会。

知县府的卫兵还在昏昏欲睡,魏来到来的响动将他们惊醒,然后在两道比黑夜还要漆黑的光芒闪过之后,他们又再次陷入了沉睡,而这一次,他们可以一直睡下去。

知县府的防卫出奇的薄弱,在料理了那两位卫兵之后,一行人毫无阻拦的冲入了大院,一处亮着烛火的厢房中传来了男人粗重的喘息声,与女人说不出是痛苦还是舒适的呻吟。

这让魏来的脸色难看到了极致,他双眸充血,袖口下的拳头握得死死。

他难以遏制住自己体内奔涌的杀机。

他在那时猛地上前,一脚踢开那房门。

屋中的床榻上,一个满身赘肉的男人赤裸着上身,正在如野兽般耸动。

魏来的双目尽赤,黑蟒落入手中,他的身子跃出,黑色匕首与他的身子一般在空中划过一道冷冽的光芒,鲜血溅起,男人的一只手臂被齐根斩落。魏来可以杀他,却没有杀他,显然,死太过便宜眼前这个家伙了,魏来要折磨他,要一刀又一刀的卸下他的血肉!这个少年,平生第一次生出了这般恶毒的念头。

男人捂着自己的伤口,栽倒在地,鲜血四溢中他高声哀嚎。

魏来根本不去看他,而是伸出手想要抱起,那被男人压在身下的女孩。

他的心底充斥着难以名状,却汹涌得几乎将他淹没的愤怒与愧疚,他没有保护好她,他辜负……

魏来的思绪在那一刻忽的停滞,因为在那时他看清了被男人压在身下的事物……

不是青焰……

也不是其他任何女子……

而是一具稻草扎起的人偶。

魏来的眸中泛起了惊骇,他打了一个寒颤,一个问题在那时涌上了他的心头。

那刚刚他步入房门时,尚且存在的女子呻吟声又是什么?

第十七章 活死人

房间中一片静默。

显然,无论是魏来还是龙绣等人都意识到此情此景中古怪,一股寒意从他们的背后升起,攀上他们的眉梢。

“青焰呢?”魏来转头看向那倒在地上哀嚎的男人,寒声问道。

惊惧不已的高谭却并未从之前的变故中回过神来,他捂着自己还在不断淌血的臂膀,身子狼狈的后退,嘴里言道:“我不知道!大侠饶命!饶命啊!”

魏来眸中的杀机凌冽,名为黑蟒的匕首被他死死握紧,但还不待他出手,一旁的孙大仁便冲了上来,抓住了高谭的双肩,喝问道:“你怎么不知道!?你忘了就是你把我们关起来的吗?”

“说!她在哪里!?”孙大仁将刘青焰的险境归咎于他自己的无能,此刻,他想要救回刘青焰的急切比起魏来只多不少。所以,在追问的同时,他手中的拳头也不断的朝着那身材肥硕的知县大人的面门招呼过去。

一声声惨叫升腾,看得龙绣与那位周福脸色发白,心中暗道一声狠辣,亦很难想象方才还只剩一口气吊着的孙大仁,到底是怎么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又变得生龙活虎起来的。

高谭在孙大仁的毒打之下,很快便屈服了下来:“她……她不就在那里吗?”

他指着不远处的床榻气息奄奄的说道,目光艰难又缓慢的抬起,看向那处。

那一瞬间,高谭的双眸陡然放大,本就难看的脸色顿时煞白,他不可置信的盯着那床榻上的稻草人,仿若看见了这世上最可怕场景一般:“怎么可能……明明就是……”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声音陡然变大:“是邪术!是那些山贼们的妖法!”

“扯什么犊子呢!?”孙大仁听不懂对方的胡言乱语,硕大的拳头再次举起,就要朝着对方的面门招呼过去。

魏来却走了上来,拦下了孙大仁的拳头,然后盯着那神情惊恐的高谭,问道:“什么妖法?”

高谭显然还处于某种巨大的恐惧之中,他应道:“黄龙寨,黄龙寨那些山贼的妖法!”

“呸!你才是山贼呢!我黄龙寨哪来什么山贼,你这狗官死到临头还在胡言乱语!”一旁的龙绣闻言顿时怒从心头起,黄龙寨背这山贼的恶名已经数不清的年月,平日里有她爹制约着,她没有机会为黄龙寨正名,但今日,这贼人就在她的面前,以龙大小姐的脾气如何能忍?

魏来皱起了眉头,他隐隐意识到事情似乎并不像他想象中那么简单,他看了看不远处的那个稻草扎成的人偶,从那人偶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奇怪的气息,似乎有一种隐晦的力量盘踞在那人偶的身上,魏来说不清那力量的本质,却能察觉到那力量似乎带着一股蛊惑人心智的神奇魔力。

“说一说。”魏来同样拦下了愤怒的龙绣,目光冷冽的看向高谭。

高谭在那般目光下打了个寒颤,他赶忙言道:“那黄龙寨的匪盗会妖术邪法是咱们黄龙城百姓都知道的事情,他们可以死而复生,今日杀了,不消片刻尸体便会消失,过几月又会卷土重来。大侠随意寻个人问上一问便可知晓,小的着实不知道你那同伴到底什么时候被人掉的包啊。”

“那群匪盗可恶得很,我的胞弟几日前便死在他们手上。我报仇心切,又受了旁人教唆,以为大侠的这位朋友就是那些匪盗的同伴,方才冲撞了大侠,还请大侠放过小的吧。”说着,那高谭的声音中竟然带着了些许哭腔,显然是被吓得换了手脚。

“你胡说!我们黄龙寨都是安分守己的百姓,要不是你们害了胡大哥的妻子,他来我寨中寻我阿爹帮助,我爹又怎会带人来杀那个混蛋?!”龙绣气得脸颊通红,声音也随即大了几分。

“胡大哥?胡压尘?!”听到这话的高谭脸色再变,魏来明显的感觉到对方的身子颤抖得愈发厉害,几乎快要站立不住。

“怎么可能?”他神情恍惚的喃喃低语道,仿若听到了这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

“怕了吧?想不到胡大哥还活着?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啊,就不要在死鸭子嘴硬了,本小姐劝你现在就告诉他他们那朋友的下落,说不得还能得个好死。”龙绣将高谭的作态理所当然的看做了事情败露后的惊惧,她双手环抱于胸前,神情倨傲的嘲笑道。

高谭却是神情恍惚,根本无暇回应龙绣的嘲弄。

“他明明已经死了,我看着他似的,怎么可能还活着?鬼……一定是鬼……”高谭自语道。

魏来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很想追问出刘青焰的下落,可是眼前这位知县大人的模样,显然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他不愿耽搁,因为每耽搁一息时间,刘青焰的危险便多出一分。

他看了看身旁的孙大仁,确认道:“你确定青焰是被他掳走的?”

“当然!”孙大仁果决的点了点头,“你被山贼掳走之后,我和青焰便去报了官,谁知道这家伙见色起意,非得说我和那山贼是一伙的,把我毒打一顿,又将青焰掳走!”

魏来自然不会怀疑孙大仁,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他又看了看一旁脸色发白的高谭,眯着眼睛问道:“你若是想要活命,就好好给我说说,你为何如此确定那胡压尘已经死了?”

高谭陷入了恐惧,对于魏来的询问视若罔闻,还在一个劲的嘟囔着:“鬼……一定是鬼……他回来索命了!”

魏来见状,看了一眼一旁的孙大仁,孙大仁心领神会,上去便是两脚,也不讲究,直指下档,杀猪一般的惨叫响彻不觉。魏来蹲下了身子,眯眼盯着高谭,再言道:“这是你最后的机会,说!”

高谭的额头上汗迹密布,也不知是剧烈的疼痛还是浓郁的恐惧所致。但在一番毒打之后,他多少算是从之前的恍惚中恢复了过来。他盯着眼前的少年,咕噜一声,咽下一口唾沫,这才言道:“我……我那弟弟不争气,杀了胡压尘的妻子,没有办法,我只能想办法将他一并杀了,尸骨埋在城外,是我亲眼看见我弟带着手下埋下去的……”

“至于……至于大侠的那位朋友,我是真的真的不知道她怎么就突然不见了……”

“阿来别听这小子胡扯,他一定是在拖延时间,让我来揍到他说为止!”孙大仁哪会信高谭这套牛鬼蛇神皆有之的说辞,说着变又要怒气冲冲的上前。

可还没来得及出手,便被魏来给拦了下来。

“好!我信你!”魏来却言道:“带我去胡压尘的埋尸之地,若是能挖出尸首好说,挖不出,你就得死。明白吗?”

诸人都颇为不解,尤其是龙绣,她记得魏来分明见过胡压尘,怎会还相信这知县的鬼话。

但魏来的神色冷峻,显然听不进任何话,龙绣也只能沉默的收声。

高谭被周福扶着,艰难的领着诸人走向他所谓的埋尸之地。

一路上,孙大仁压不住心底的疑惑以及对青焰的担忧,小声的询问道:“阿来,若是再让这家伙拖下去,青焰她……”

魏来只是沉着眉头看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好一会之后,才看向孙大仁言道:“你不觉得这黄龙城很奇怪吗?”

“嗯?”孙大仁一愣,“哪里奇怪?”

魏来却沉默了下来,不再言语。

……

很快他们便来到了高谭所言的埋尸之地。

城外漆黑一片,那埋尸之地上面的泥土并未有过任何被认为挪动的痕迹,显然并不可能是胡压尘自己逃了出来。

“挖!”魏来看了看那处,面色愈发的冷峻,他厉声喝道。

那周福与断了手臂的高谭狼狈的上前,开始挖掘那处,很快便有了结果。

层层泥土被推开,一张脸出现,魏来躬下身子,伸手轻轻的抛去那张脸上的尘土。

于是乎,一张生有一道贯穿整个侧脸的刀疤的脸庞便出现在了诸人的面前。

龙绣发出一声惊呼,捂着嘴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而那高谭却是面色惨白,神情惊恐。

魏来眸冷如霜,他深深的看了一眼那分明已经死透了的尸体,想着今日午晌所见的男人,双拳握紧。

半晌之后方才言道:“去黄龙寨!”

第十八章 为了永远在一起

夜凉如水。ranwen

黄龙寨中一片静谧祥和。

龙大小姐的婚宴举行得轰轰烈烈,也让黄龙寨的百姓喝得酩酊大醉。

百姓们在美梦中安睡,而黄龙寨最顶端的黄龙祠堂上,是层层密林,一阵夜风吹过,林间沙沙作响。

那座新坟的墓碑旁,依着石碑睡去的男子忽的睁开了眼,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身子猛地站起。

“曼曼!是你吗?”他朝着寂静的山腰喃喃自语道。

山林中空无一物,除了那座新坟,以及新坟旁那颗已经开始腐烂的头颅。

“是你吗?曼曼!?”胡压尘还在追问,他像是进入了眸中魔怔,目光直直的盯着前方的某一处。

“压尘,是我。”忽的,静谧的山林响起了一道温柔的清音。

胡压尘有着一道渗人刀疤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仿若真的看见了他已逝的妻子一般,神情恍惚又温软。

“我就知道你在,你看,我帮你杀了他了。”胡压尘笑着说道,身子佝偻下,拿起了地上的那颗头颅,对着虚无的天地言道。

他像是在给他口中的“妻子”展示一件精心准备的礼物一般,将那颗已经发白的头颅提在手中。

“嗯。曼曼看见了,辛苦夫君了。”黑暗中的声音继续响起。

“他该死!”胡压尘斩钉截铁的言道:“是他害了你!我恨不得杀他千次万次!可惜他只有一条命!”

“曼曼知道夫君的心意。”黑暗中的声音又低了几分,一种诡异的气息忽的漫开:“那夫君想要和我曼曼在一起一辈子吗?”

“想!当然想!”胡压尘急切的回应道,他的眼眶有些泛红,泪珠在他的眸中打转:“我们约定过的,要举案齐眉,要白头偕老。”

“要生一对儿女,教他们读书写字,供他们去宁霄城出人头地……”

“我们还要在黄龙山下,修一座茅屋,等老了,儿女长大了,我们就……”

说道这处,胡压尘的声音忽的变得哽咽、变得艰难,他胸口像是压着一块巨石,让他喘不过气来,他眼眶中极力忍住的泪水在那时终于再也包裹不住,顺着他狰狞丑陋的脸庞森然而下。

“曼曼也想,夫君帮帮曼曼好不好?”

“曼曼一个人好怕……”

那声音之中开始带着些许哭腔与祈求。

“怎么帮?”胡压尘几乎是想也未想的便问道。

“只要夫君能够把这个黄龙寨里的魂魄都取出来,曼曼就能活过来,到时

候,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那声音用一种轻柔的语调,说出了一个骇人听闻的要求。

“什么?”胡压尘脸上的恍惚之色在那时消减了几分:“龙大哥他们是好人,是他们帮着我,我才能为曼曼报仇,我……”

他迟疑的言道,而那声音也在那时随着他的回答变得低沉了几分:“怎么会呢?”

“夫君你想啊,他们都是好人,自然就愿意做善事啊。”

“他们只需要交出他们的生魂,就可以成全我们,他们肯定愿意的。”

“毕竟,就像夫君说的那样,他们可都是好人啊……”

胡压尘脸上的神情又一次变得恍惚,担忧很快恢复了些许:“不……不对,交出了生魂,他们就会死的。”

沙沙沙!

夜风更盛,山林响起的声响大了几分。

眸中黑气开始在胡压尘的周身弥漫,一道血光忽的从他手中的那颗头颅亮起,血光中隐约可见一张狰狞可怖的人脸,但转瞬那血光便涌入了胡压尘的体内。

“只是交出魂魄而已,怎么会死呢?”那女子的声音也随即响起,这一次,语调不再轻柔,反倒带着一股令人胆寒的阴森。

血光涌入,胡压尘的身子微微一颤,他的双眸渐渐泛起了血色,脸上的神情从恍惚化作了狂热,他喃喃自语道:“对啊,只是交出魂魄,怎么会死呢?”

“我真是糊涂啊。”

“我这就去给曼曼取来他们的魂魄……”说着,他腰间的刀被他猛地抽出,他周身躁动的黑色气息在那一瞬间就像是寻到了归宿一般尽数涌入他的体内,一股可怕的气息忽的溢出。

他朝着山下迈步而行,嘴里继续言道:“马上……”

“马上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

“永远也不分开!”

……

孙大仁被扔在了黄龙城,而高谭与周福被魏来绑着,一并扔给了孙大仁。虽然魏来用体内那点微末的、来历古怪的金色力量将孙大仁的伤势医治得大体无碍,但孙大仁的身子依然还很虚弱,带上他赶回黄龙寨势必会拖延速度,索性魏来便暂时将之安顿,带着龙绣开始赶往黄龙寨。

说实话,魏来也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高谭言之凿凿,观他那怕死的模样,似乎并没有死到临头还要遮掩什么的胆魄,而龙绣显然也不是那种会撒谎的人,双方在某种不知当不当称之为默契的情况下,都将那伙横行的匪盗当做了对方遮掩罪行的借口。

当然,这些倒并不

重要。

重要的是,刘青焰为什么会被换做了古怪的稻草人,那午晌魏来分明亲眼见过的胡压尘又如何变作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这些谜题,魏来觉得只有寻到了胡压尘才能解开。若是此刻黄龙寨中的胡压尘真的是什么精怪或是邪法变化出来的话,那么刘青焰也极有可能在他手上,而黄龙寨此刻也大概率处于一种极为危险的境地。

龙绣自然也明白这一点,返回黄龙寨的路上,龙绣异常的沉默,脸色也异常的难看。

……

似乎是为了印证二人的担忧,距离黄龙寨还有一小段距离,魏来便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伴随着的还有一声声惨叫。

闷头赶路的二人对望一眼,没有多言,纷纷再次加快了脚上的步伐。

方才走到山寨门口,便见那寨子中,火光萦绕,有人影在火光中来回奔跑,一阵阵哀嚎声不绝于耳,也愈发清晰。

目睹了这一切的龙绣慌了手脚,她一把抽了背上的剑,满是锈迹的剑身暗哑无光。

“爹!”她高呼一声,不管不顾的朝着朝着寨子中杀去。

魏来的目光也是一沉,他的目力比起龙绣强出不止一筹,哪怕是在夜色中也能看清一些常人无法看清的东西譬如那山寨中随处可见的断臂残肢……

他知道他们还是来晚了。

虽然说,他与这黄龙寨的百姓并无太多交集,甚至认识他们的过程都并不能算作愉快,可就在几个时辰前,他还以龙蕴藏女婿的身份在宴席上与他们一一问好,为他们斟酒,听他们的嘱咐与祝福。可转眼,这些人都变成尸体,一具又一具的尸体。

这并不是一种太好的体验。

魏来想着,袖口中的黑蟒落入了他的手中,他胸前金色与血色的光辉亮起,神门轰鸣,脚尖在那时点地,身子便如流光一般朝着那人群奔逃最为密集的方向爆射而去。

随着不断的前行,龙绣渐渐将眼前的景象看得真切。

一张张熟悉的脸庞倒落在地,脸上带着恐惧与惊骇的神情,却又永远凝固在那一刹那。无数房屋坍塌、燃烧,那个她生活了十余年的黄龙寨,一夕之间变得破败与陌生。

她的心头愈发的慌乱,她开始担心,开始害怕,她不得不再次加快自己的速度。

然后,她便在更高处看见了一道身影,挥舞着一把黑气缠绕的长刀,在屠戮着手无寸铁的百姓。

而那道身影的脸上恰恰生着一道狰狞的刀疤贯穿了他的整个侧脸是胡压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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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八十一道金线

吞海第十九章八十一道金线龙蕴藏捂着自己左臂,鲜血不住的从他的指缝中涌出。

但他对此犹若未觉,他的目光死死的盯着前方,两道神门轰鸣的尤老三正与胡压尘缠斗在一起。

一切都恍若一场梦境。

就在一刻钟前,龙蕴藏还在做着子孙绕膝的美梦,下一刻,哭喊声与哀嚎声将他从睡梦中拉扯了出来。他连衣物都未来得及穿戴齐整,提着刀便出了房门,入目的景象,让龙蕴藏心底发寒。

到处都是火光,到处都是黄龙寨百姓的哀嚎,他本以为是哪家的山贼来袭,可当他冲入人群时,看见的却是那位被他好心收留的捕头胡压尘。

他就犹如换了个人一般,在人群中冲杀。一次次的朝着那些寻常百姓挥舞自己的长刀,收割着他们的性命。

龙蕴藏没有心思去询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提刀便上前与之对敌。

但分明只有两境修为的胡压尘,却爆发出了常人难以理解的可怕实力,洞开了三道神门的龙蕴藏在对方的攻势下节节败退,左臂更是被对方割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幸好尤老三及时赶来,拦下了胡压尘,否则他龙蕴藏恐怕就得交代在胡压尘的手中了。但这并非长久之计,只洞开了两道神门的尤老三更不会是那胡压尘的对手,此刻正同样节节败退,不出十息光景必然落败。

“诸位快跑!”龙蕴藏念及此处,心头一沉,他有些后悔自己为何要一时妇人心性,收留了这祸害,但也没有时间多去自责内疚,在那时高喝一声,忍着左臂巨大的疼痛,提刀便要再次加入战场——此刻对于整个黄龙寨的百姓来说,活下去唯一的机会便是他能与尤老三尽可能的拖住眼前的胡压尘,给百姓们争取更多的逃跑时间。

只是他的身子方才杀出,一道身影便赶在她之前从另一侧杀来。

“爹!我来帮你!”那身影如此言道,一把锈剑便穿越夜色,去向胡压尘的面门。

双眸血红的胡压尘一刀挥出,将尤老三的身形逼退,又转眸看向那对杀来的父女,血红的双眸中光芒一亮,手中的长刀又是一挥,层层叠叠的黑色气息顺着刀锋涌出,父女二人根本来不及触摸到胡压尘的身子,便被那黑气所震,身子纷纷倒退回去,栽倒在地。

“你怎么回来了!”龙蕴藏吐出一口鲜血,目光却又惊又怒的看向身旁的女儿,大声喝问道。

“我不回来!你死了怎么办!?”龙绣反问道,对于自家老爹的不领情显然颇为愤怒。

“你回来咱们一起死了!我老龙家就绝后了!”龙蕴藏以长刀杵地,艰难的站起身子。

“那你当初就该和我娘多生几个!”龙绣反唇相讥,也随即站起身子,但她的修为比起她爹相去甚远,站起的身形也摇晃许多。

尤老三已经倒地不起,浑身上下鲜血横溢,不知生死。

胡压尘转过头看向死到临头却依旧不忘斗嘴的父女,眸中血光大盛,周身翻涌的黑气,渐渐在他的背后凝聚,化作一道模糊不清,却狰狞可怖的黑色人影。

他迈出步子,朝着父女二人走来,浓郁的杀机从他体内涌出,将父女二人包裹。

“咱们父女看样子是要交代到这里了,老子当初真不该收留这家伙的。”龙蕴藏苦笑言道,手中却还是将自己的长刀紧紧握住,显然还是准备进行最后的“负隅顽抗”。

“他不是胡压尘,他是鬼。”龙绣却言道,手里亦死死的握着那把锈剑。

“哪来的什么鬼!我就说让你少听点你爷爷的那些故事。”龙蕴藏到了这时依然不忘对他那位已逝的老爹的怨念。

龙绣哑言,她着实没有兴致在这个时候在与龙蕴藏去争论这件事情,毕竟无论真假,眼前那迈步走来的胡压尘显然都不会再给她机会去证明这一点。

“对了!我女婿呢?”龙蕴藏却出奇的话多,又忽的出言追问道。

龙绣白了一眼自己思维跳跃的老爹,还不待发言,那胡压尘的刀便忽的举起,滔滔的黑气开始朝着刀身上凝聚,他张开嘴,森然言道:“生魂……生魂……”

“交出你们的生魂。”

那被黑气缠绕的刀锋于那时猛地挥下,磅礴的黑色气息如潮水般朝着父女二人涌来。

龙绣的心头一紧,赶忙将那把锈剑横于胸前,虽然未有露出半点恐惧之色,但心底却也知晓,在这黑色气息的冲撞下,她恐难有活命之机。

黑色气息翻涌,还未及身,父女俩人便脸色煞白,黑气之中裹藏着的某些气息似乎能穿过他们的肉身直抵他们的灵魂深处。

转眼黑气已至,眼看着就要将二人吞没。

一道身影却忽的从胡压尘的背后杀到,比起翻涌的黑气、比起浓郁的夜色,都要漆黑几分的匕首猛地袭来。

“找死!”胡压尘没有说话,他背后所凝聚的那道的黑影却猛地转过了头,盯着那杀来之人,沙哑的怒吼响起。

匕首的主人却脸色如常,黑色的匕首继续向前,割开夜色,也割开漫天黑气。

胡压尘转过了头,收回了压在龙绣父女二人身上的黑气,黑气再次缠绕上他的锋刃,然后他的身子一转,长刀横于胸前。

铛!

一声脆响荡开。

黑气消退,魏来与胡压尘的身形纷纷朝着两侧退去。

“生魂!生魂!”胡压尘很快便稳住了身形,他继续呢喃道。长刀再次提起,便要杀向魏来。

魏来的眉头一皱,他有心询问刘青焰的下落,但观对方的状态,显然此刻不会是谈话的好时机,看着对方再次杀到的刀锋,魏来的双眸一凝,黑蟒在手中翻飞,再次被他握住。

铛!

又是一声脆响,长刀落下,魏来的匕首稳稳的接住了那锋刃,强大的力道传来,魏来胸前的神门轰鸣,金色与血色的光芒交错,体内的神门打开,磅礴的力量从体内涌出,传遍魏来的全身,那锋刃上强大的力道一时间竟然难以对魏来造成任何实质上的伤害。

魏来的心头一震,暗道奇怪,这胡压尘出手的力道自然不俗,可也就看看二境左右的修为,魏来的神门异于常人,接下这一刀并不出奇,可他不明白的是,洞开三道神门的龙蕴藏为何会在这胡压尘的攻势下节节败退?

而很快,他的疑问便有了答案。

“生魂!生魂!”胡压尘不断发出呢喃,他周身以及他刀刃上的黑气在那时都开始涌向魏来。

魏来暗觉不好,正要运起体内的血气之力抵御那黑气的入侵,但可怕的是,那些黑气竟然无视魏来体内磅礴的血气,直击魏来的心神。

心神动荡之下,魏来体内血气之力的运转变得紊乱,手中的力道也弱了几分。

胡压尘顿时寻到了机会,长刀再次举起,状若疯魔一般,不断朝着魏来挥刀。

魏来一边对抗着恍惚的心神,一边抵御这胡压尘如狂风骤雨一般的进攻,渐渐便露出了疲态,身形不断后退。

又是一道重劈,魏来的身形爆退,直至数丈之外方才稳住身形。那胡压尘自是“得理不饶人”,身形紧随魏来杀到,魏来匆忙之间,根本来不及去平复自己体内动荡的气息,赶忙便用黑芒迎上那杀机奔涌的一刀。

铛!

一声脆响再起。

魏来双脚弯曲,身形后仰,额头上冷汗直冒,握着匕首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咬着牙极力想要对抗胡压尘刀锋上的力道,可这时,胡压尘周身的黑色气息却再次袭来,隐约间,魏来好似听到一道阴测测的冷笑声在自己的耳畔回荡。

那声音仿佛在低吟,在催促:“杀……杀光他们,给我他们的魂魄,给我他们的魂魄!”

魏来并不清楚那到底是他神情恍惚下的错觉,还是真实存在的声音。

他的状况很糟,他摇了摇头想要让自己清醒一些,以此对抗脑海中传来的晕眩。但这似乎只是徒劳,黑气不断的涌入,他意志愈发的消沉,而那胡压尘的刀锋却继续向前,几乎将魏来的腰身压弯。

就在他几乎要坚持不住的刹那。

轰!

他的神门之中忽的爆开一道金光,胸前金光与血光交错的轮盘上,八十一道伸向远方的金色丝线忽的浮现,某种神圣的气息自他体内弥漫开来。

第二十章 黄犬吠

吞海第二十章黄犬吠

神圣的光辉耀眼夺目,如朝阳洒向地面的第一缕晨光,明媚的让人难以直视。

魏来神门中盘踞着的那点米粒大小的金色光团在那时涌出。

铛!

铛!

铛!

宛如深山密林中,寺庙里高僧敲响的木鱼之音。

一道道脆响,一声接着一声的在魏来体内蔓延开来。

恍惚间有什么东西在气急败坏的哀嚎!

“神性!”

“为什么你的体内会有这东西!”

那声音如此言道,不断侵扰着魏来的黑色气息像是遇见了天敌一般,开始如潮水一般褪去。

魏来从恍惚中回过了神来,胡压尘的刀锋依然架在他的身前,方才体内变得绵薄的血气之力,于这时再次磅礴了起来,魏来的身子渐渐挺直,压在他身前的刀刃被他一步步的抬起、压下、然后逼退。

“生魂!给我生魂!”

“我要和曼曼在一起!”

“永远不分开!!!”

金色的光芒从魏来的神门中亮起,那些黑色的气息节节败退,而依仗着这黑色气息逞凶的胡压尘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即将落败的事实。他开始变得暴躁不安,嘴里不断的发出如野兽般沙哑又愤怒的声音。

但愤怒永远不会是解决问题的良方。

刀刃上的黑色气息开始退去,他背后那已经凝聚成人形的黑气也开始消散。他与魏来之间的攻守关系瞬间调换,伴随着魏来眸中一道神光亮起,他神门中的光芒大盛。

铛!

又是一声脆响。

胡压尘的身形暴退开来,他发出一声痛呼,而冥冥中更有一道沙哑阴沉的声音在哀鸣。

魏来并不打算就此放过那人,他的脚步猛地迈步,欺身上前,来到那倒地的胡压尘的身前,一脚伸出,踩在了他的胸膛,将他试图再次站起的身子死死的压制住,冷眸问道:“刘青焰在哪?”

这一系列举动,从一开始的出手,到短暂的被掣肘,再到瞬息间的反败为胜,都太过迅速,旁人看不出就里,也并不明白魏来能够取胜靠的是他体内与那八十一名孩童链接,而得来的古怪金色力量,恰好那力量不知为何竟对那些黑气有着天然的威慑力。他们自觉那一瞬间,萦绕在魏来周身的光辉神圣夺目,让人不由得心生顶礼膜拜的冲动。

龙绣瞪大了眼珠子,握着手里的锈剑,神情呆滞。而龙蕴藏更是瞠目结舌,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嘴里嘟囔言道:“我竟然有这么厉害的女婿”

……

“生魂!生魂!”

“给我生魂!”

魏来明白,这黄龙城也好,黄龙寨也罢,其中的诸多古怪都是由眼前这个不知是人是鬼的家伙引起的,刘青焰的失踪也极有可能与他有所干系。魏来急于从他口中得到一星半点的消息,可那胡压尘却状若疯魔,对于魏来的话犹若未觉,只是不断挣扎着,也不断咆哮着。

魏来皱起了眉头,他无法确定是自己寻错了方向,还是眼前的这个“胡压尘”只是一具无知无识的傀儡。

拖得越久,下落不明的刘青焰便越有危险。想到这些魏来的心里便有些烦闷,踩在胡压尘胸膛的脚不觉间力道便大了几分。他不敢杀了他,胡压尘一死所有的线索便彻底断了,那想要寻回刘青焰便愈发困难。

“这家伙到底是谁?”龙绣在这时凑了上来,皱着眉头盯着神色癫狂的胡压尘问道。

“我估摸着是受了刺激,入魔了。”一旁的龙蕴藏也走上前来言道,而另一边,活着的百姓们见胡压尘被制服,也渐渐围了上来。

龙绣翻了翻白眼,瞪了自己的父亲一眼,言道:“他不是胡压尘,我和魏来刚刚踩在黄龙城外寻到真正胡压尘的尸体。”

龙蕴藏一愣:“难不成还真有鬼?”

“应该不是。”魏来却在这时言道。

龙蕴藏此刻对于魏来已然是心悦诚服,听闻这话顿时没了自己的立场,他连连点头,言道:“对,这世上哪能有鬼,绣儿你就得多学学魏来,不要一天信口开河。”

龙绣又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会自己的父亲,看向魏来问道:“那你说他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魏来却摇了摇头,丝毫没有心情去理会父女之间几乎已经成为习惯的相互挖苦。

“混蛋!放了我!”

“否则我会让你不得好死!”

“我要将你的生魂放入冥火之中淬炼一千年!一万年!”

忽的,魏来又隐隐听到了之前那道阴测测的声音,他的目光一凝盯着挣扎中的胡压尘,显然那声音并不是他发出的。

那会是谁呢?魏来左右四望,却并无所得。

疑惑间,龙绣却走到了那胡压尘的身前,用自己手中的锈剑戳了戳胡压尘,嘴里嘟囔道:“好像真的不是鬼,鬼不是都摸不着的吗?”

“滚!滚!不要靠近我!”那道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愤怒,还有一股难以遮掩的恐惧。

魏来感受到了这一点,他看向正在一门心思研究者胡压尘的龙绣,对方似乎并未听到魏来所能听到的声音,她的锈剑轻轻的点在胡压尘的身上,而她每这样做上一次,那道阴测测的声音便响起一次。

魏来的目光落在了那把锈剑上,他伸出手抓住了龙绣的手。

这样的举动未免太过唐突,龙绣的心头一惊,下意识的便要收回自己的手,可魏来的手却将她紧紧抓住,她一时间竟是无法挣脱。

“你……你做什么?”龙绣脸颊泛红,语气慌乱的问道,暗道这家伙莫不是见她那糊涂老爹对他还算满意,准备仗势欺人,占她便宜?

龙绣的内心正纠结的思虑着要不要与魏来撕破脸皮,可魏来的声音却在那时忽的响起:“剑给我。”

“嗯?”龙绣一愣,也不知是出于对魏来的信任,还是魏来的要求与她想象的偏差太大,龙绣握着剑的手松开,那把锈剑就这样被他夺走。

魏来拿着剑上下打量了一番,龙绣回过神来赶忙提醒道:“你小心点,可别弄坏了,这是我爷爷传下来的宝物。”

“放心,我有分寸。”魏来这般说着,握剑的手便猛地伸出,朝着胡压尘刺去。

噗!

只听一声闷响,胡压尘挣扎的身子猛地停下,紫色的液体从他的嘴里、眼里不断的溢出。

“你做什么?”龙绣一愣,还未待她将责怪之言说出,异变突生。

胡压尘的身子开始抽搐,一道道黑气自他的体内各处涌出,在诸人的身前渐渐化作一道狰狞扭曲的人形。

“为什么!为什么即使你已经死了!还要留下这东西!”

“龙安阳!总有一天,本尊会踏平天罡山!将你的徒子徒孙们挫骨扬灰!!!”

森然又凄厉的声音从那翻涌的黑气中响起,周围的众人哪曾见过这样的场景,一时间纷纷脸色煞白,身子也下意识的退去数步。

而唯有魏来,冷着双眸盯着那团黑气,眯着眼睛再次问出了那个问题:“刘青焰在哪?”

黑气继续翻涌,所凝聚出的人形也愈发的清晰:“刘青焰是谁?那个先天神体的女娃?嘿嘿,很不错,是你把她带到黄龙城来的吗?”

“那本尊得谢谢你,待到我冲破了那老家伙的封印,我会第一个将你杀死!”

那身影如此说着,周身的黑气再次翻涌,看架势似乎是想要遁去。魏来自然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他再次提起了那把锈剑就要朝着人影刺去,可这一次,锈剑却没了之前的功效,它穿过了黑气,却并未对其造成任何的伤害。

“臭小子,你坏了本尊的计划,但没关系,有那尊先天神体,本尊冲破封印也只是早几日晚几日的关系,那时,你会为你的忤逆浮出代价的。”黑气轻蔑的看了魏来一眼,身形渐渐变得缥缈,似乎就要消失不见。

魏来的脸色难看,他并不清楚眼前的黑气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刘青焰的性命却在他的手上,可魏来似乎并没有任何办法能够留住他。

“宁州将亡,藏在地底的牛马蛇神都想要逃出升天。”

“我就说,怎么能少了你这家伙。”

“老夫一顿好找,今日总算等到你了。”

可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忽的从空旷的四野中传来。

那声音有些苍老,也让魏来觉得有些熟悉。

但他一时记不真切,不过这也并不是什么麻烦事,因为很快他的身后的山脚处便传来一阵狗叫声。

魏来一愣,随即嘴角勾起了笑意。

他想,这一定是一条黄狗的叫唤。

第二十一章 殃魔与圣门

吞海第二十一章殃魔与圣门“谁!”黑气隐去的身形忽的一顿,仿佛被某种强大的气机所所锁定,动弹不得。

他抬头看向四周,高声怒喝道。

“雁回。”回应他的是一道苍劲如松的声音。

而随着那言一落,一道浩然剑气袭来,一柄雪白的长剑割开夜色,如流星如飞箭一般爆射而来,根本不给在场诸人任何反应的时间,那柄剑便直直插入了那黑气左肩,黑气的身子被神剑中所裹挟的强大力道所震退,一连飞出数十丈开外,一路撞破房屋树木,直到撞在了黄龙山的山体之上方才停住。

“琼将。”

那声音再次响起,又是一把长剑从远方的夜色中爆射而来,带着凌冽的剑气,直插入那黑气的右肩。

“天罡山的剑!?”

“你是天罡山的狗贼!?”黑气凝聚成的身影看清了那两柄神剑的根底,他的语气中多出慌乱与震惊。

“璧衍。”

“昊皇。”

可那声音却并未回应他此问,随着那两道声音吐出,又是两柄飞剑爆射而来,插入了黑气的双腿之中,那黑气所凝聚的身影便在那时如大字型一般被死死钉在了山体之上。

黑气的嘴里发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他再也没有力气去咆哮与怒骂。

这样的变故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他们纷纷看着远处那黑气,可就在这时,身后却传来了脚步声。

他们又回头看去,只见一位身着黑色麻衣的老者正从远处缓步走来,他负着一方钨铁铸成的剑匣,头上的发丝散乱,衣角似乎还沾着些许酒渍,而最为惹眼的当属老人身旁跟着的那只背上背着一只葫芦的黄狗。

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应当猜到,这老者就是出手制服那妖物之人。

龙蕴藏身为黄龙寨的寨主自然是要与之交涉一番,他在那时赶忙上前朝着老人拱手,恭敬言道:“在下黄龙寨寨主龙蕴藏,谢过仙师出手。”

面对这样的大人物,龙蕴藏不得不小心翼翼的应对,因此无论是说话时的语气还是模样神情都极为恭敬谦卑,但对方却是看也不去看他一眼,反倒直勾勾的盯着一旁的魏来,神情肃穆。

龙蕴藏的心头一惊,暗以为魏来招惹到了这仙师,这么好又这么有情有义的女婿龙蕴藏可不愿意看着他有什么意外。便想着要说些什么为自家女婿开脱,可话还没有来得及出口。

“小子,你的命倒是比你爹和吕观山要硬得多。”那老人脸上的肃然之色忽的散去,他咧嘴一笑,语气揶揄的言道。

龙蕴藏一愣,看了看老人又看了看魏来,这才发现二人似乎认识,嗯,是并非仇人的那种认识。

这让龙蕴藏的心头愈发的疑惑,暗暗揣测自己到底给自家女儿抢来了一个什么样的夫君。魏来蹲下身子,阿黄极为配合的走上前来,吐着舌头任由魏来在他的背上轻轻抚摸,魏来抬头看着曹吞云言道:“前辈认识这妖物?”

“嗯。”曹吞云点了点头,目光略显凝重的看向那被他定在山体上的黑色人影:“先辈们遗留的祸种,一只殃魔。”

“殃魔?”魏来皱了皱眉头,并不了解这个辞藻背后的含义。

“早年门中一位大能曾外出游历,自此了无音讯,门中弟子为寻他耗费了些精力,却一无所获,直到前些日子,剑阁之中的祖剑忽的感应到了那位前辈佩剑的气息,传来指示,我正好想着要来宁州见姓吕的最后一面,便索性一并接下了这差事,这些日子大概确定了它的所在,不过直到方才才准确寻到它。”说着曹吞云看向魏来手中的那把锈剑,目光变得有些深邃与恍惚。

“元殇。”

“想不到我天罡神剑也会有蒙尘至死的一天。”曹吞云感叹道。

一旁的龙蕴藏听得是云里雾里,但有一点他却极为敏感——关于曹吞云对那把锈剑的称呼,他的心头一跳,看了一眼一旁神色同样激动的女儿,心底暗暗想到:难不成我那老爹真的是什么天罡剑圣的传人?

“这殃魔被封印近百年,气息孱弱,这些年靠着炼化枉死之人的魂魄为傀儡,在黄龙城中化作匪盗截杀百姓慢慢累积力量,不过最近却按捺不住,想要铤而走险吸收黄龙寨与黄龙城中百姓的生魂之力强行冲破封印。以他现在的状况但凡找来一位四境修士,恐怕就得身死道消,不过好在你小子给他带来了一位女娃子,让这家伙有了底气,这才现了真身。”

说着曹吞云一只手猛地伸出,朝着那被钉在山体上的黑气张开,一股浩瀚纯真的剑气奔涌,那黑气又发出一阵惨叫,黑气疯狂的翻涌,一道身影就在那时从他体内的黑气中慢慢浮现,在剑气的牵引朝着此地缓缓飞来。

魏来定睛看去,正是失踪的刘青焰。

魏来赶忙上前,伸出手将昏迷的刘青焰抱住,正要查探女孩体内的状况。

“没事,修养一日便可转醒,这孩子可比你想象中要厉害得多。”曹吞云瞟了一眼昏迷中的少女,轻声言道,看向女孩的眸中似乎有一抹异色一闪而过。

“前辈……”魏来闻言想要询问些什么,可话未出口,便被曹吞云打断。

“一件一件的来,事情还多着呢。”曹吞云又瞟了一眼,一旁的龙绣,随即再次转眸看向那黑气。

他的目光一凝,脸上的神情顿时肃然了起来。

一道凌然剑意自他体内奔涌而出,他双手在身前合十,随即一道道手印结出。

他背后的金色轮盘闪现,轮盘缓慢的旋转升腾,一柄柄闪着寒芒的利刃从金色的轮盘中展露锋芒。

“天罡正阳,驱邪诛魔!”伴随着一道宛如神祇一般的低吟,那些利剑猛地爆射而出,尽数轰击在那黑气之上。

一阵惨叫升腾,漫天尘埃扬起,黑气的身形被笼盖。

曹吞云双眸中神光一闪,嘴里喝道:“来!”

方才被他激发的四柄神剑猛地从尘埃中窜出,然后化作一道道流光顿时他背后的剑匣之中,随即他一只手伸出,朝着虚空一握,尘埃中一道翻滚的黑色玉珠落入他的手中,那东西似乎不甘如此,还在不断跳跃,试图逃出曹吞云的掌心,但曹吞云手掌一握,一道道凌冽的剑气将那黑色玉珠包裹,黑色玉珠的挣扎渐渐平息,被老人收入袖口之中。

做完这些的曹吞云看了看一旁神色略显紧张的众人,忽的一笑:“你们呢,该干嘛就去干嘛,顺便帮这小子照顾好这女孩,我跟他有点私事,你们不介意吧?”

曹吞云一脸和气的问道,见识过曹吞云这般手段的龙蕴藏哪敢说出半句不是,连连若小鸡一般点着头。

曹吞云又是一笑,看向魏来,言道:“走吧,小子。”

……

一老一少顺着黄龙山的山脉向上缓缓迈步。

“那个胡压尘又是什么呢?”在穿过黄龙祠堂上的那片树林后,又瞥见那座新坟的魏来忍不住问道。

“人死之后,或身前修为了得者,可有阴魂显化,若又得世人香火供奉,阴魂可长久留存于世间,是为阴神。”

“而又或如你口中那人一般心怀执念又或者怨气者,阴魂亦可显化。殃魔蛊惑这些阴魂为他所用,人心本就叵测,而这些枉死之人心中执念又盛,自然最易被他寻到破绽。我估摸这些年来,他就是靠着这样的法门暗暗汲取生魂之力,苟活到现在的。”

“这殃魔虽然可恶,但说到底还是人心相左,相互残害,方才给了他可趁之机。”

魏来闻言沉默了一会,并未再去追问胡压尘的生魂下场如何。

他又看向身旁的老人,意味深长的问道:“前辈一直都在黄龙城,也一早便发现了晚辈,对吗?”

老人对这个问题不置可否,他同样转头看向魏来,言道:“小子,把你的神门显化,老夫要仔细看一看。”

“嗯?”曹吞云的这个要求倒是有些突兀,魏来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心头暗暗揣测这老家伙是不是在转移话题,但想了想,却还是依他所言,心神一沉,那道金光与血光交错的神门便蓦然显现。

老人沉眸看去,他身旁的黄狗也吐着舌头歪着脑袋盯着魏来胸前的圆盘。

过了好一会,老人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这才喃喃自语道:“果然和我想的一般。”

“这是一道……”

“圣门。”

第二十二章婚贺礼

吞海第二十二章新婚贺礼“圣门?”魏来一愣,并不理解曹吞云口中这个辞藻的意义。

“七门之后的每一道神门都是圣门。”曹吞云却慢悠悠的言道,他蹲下身子,身旁的黄狗极有默契的匍匐在地,让老人可以轻松的取到它背上的酒葫芦。

提起葫芦的老人,小饮一口,又才言道:“这世上的一切,从人到功法,到铭刻的神纹,都有凭品阶高低之分。神门自然也是如此,我曾见过门中大圣级别的先贤,他的第八道圣门所散发出来的气息与你这道神门相差无几,只是你这道神门似乎要弱上许多,若我猜得无错,你应当无法使用你这道神门中的力量,可是如此?”

魏来闻言苦笑,他虽然推开武阳神门,但却也正如老人所言,他如今所依仗的力量全是来自于推开神门前的八十一枚武阳神血,并无法动用神门之力。

魏来脸上的神情已经给了老人答案,老人点了点头,又饮下一口清酒:“我曾在一本古籍之上看过这样的记载,在太古之前,众生方才开始修行之时,众生所推开开的每一道门都是圣门,只是后来时过境迁,不知是天地间灵气稀薄了许多的关系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修士只有到了第八境才能触摸到圣门。”

“但我可以很确定,你这到神门便是本应第八境才应该存在的圣门。”

听到这里的魏来脸色微微一变,他问道:“那前辈可曾记得第一道推开圣门之后的修行之法?”

曹吞云的眸中闪过一道异色:“看样子,你似乎在修行上遇到了麻烦。”

魏来再次苦笑,他在推开第一道神门之后,连走入第二境的门道都未有寻到,这何止是麻烦那般简单。对于这个老头,魏来还是信得过的,于此之后,他便将自己在修行中所遇到的困惑一一言说。

曹吞云闻言之后,皱起了眉头。

“那只是一本难以寻到根底的古籍,其中所言之物大都荒诞不经,也没有如何修行的法门,你遇见的问题我一时也给不了你答案,只能靠你自己去想,去尝试,我帮不到你。又或者,你可以去问问那些已经推开了圣门的大人物们,他们之后的路是怎么走的,这或许对你会有所帮助。”曹吞云说道这里,眨了眨眼睛,又言道:“譬如我天罡山,就有两位半剑道大圣,你若是愿意入我门中……”

魏来是怎么也没有想到,到了这时曹吞云还念念不忘那将他收入门中的,他摇了摇头:“前辈好意魏来真的心领,可暂时我去不了天罡山。”

“怎么?还想着要为吕观山和你爹娘报仇?那蛟蛇可是快登临圣境的家伙,就是要报仇,你现在也做不到吧。去了我天罡山,好生修行,登临了圣境,再回来寻它清算也是不迟。”曹吞云疑惑道,一旁的黄狗也吐着舌头歪着脑袋看着魏来。

“我得带青焰去宁霄城,给她寻个去处。”

“翰星大会吗?以那女娃子的资质倒是有的是宗门抢着要她。”曹吞云慢悠悠的说道。“但在那之后呢?总不能继续待在这里吧?老蛟蛇的神力很快便会覆盖整个宁州,成为真正的昭月正神,那时的宁州便是名存实亡,你看那殃魔为何铤而走险,还不就是不想留在此处做了蛟蛇的养料。”

“昭月正神有如此可怕?”魏来神色凝重。

“昭月正神当然不可怕,可怕的是大燕朝廷准备牺牲整个宁州也要让老蛟蛇入主渭水的决心,这一点,我看哪怕是素来被北境自诩为治化之地的诸国所唾弃的鬼戎也难以望其项背。”

说道这处,曹吞云忽的叹了口气:“有时候我会想,或许你爹与吕观山的坚持是有道理的,但大势之下,光凭两个儒生,又哪能为宁州遮风避雨?”

“所以啊,那女娃子去哪个宗门都好,但可千万别去无涯书院与青冥学宫。免得跟你爹他们一样,读坏了脑子,一门心思的想着匡世济民。”

“那前辈可有什么好的宗门推荐?”魏来又问道,对于天下的宗门,魏来所知甚少,就算知道也只是一个名头,其中内里却是旁人人云亦云而来的东西,眼前有曹吞云这个见多识广的人在,魏来自然是要好生利用一番。

可曹吞云闻言却又眨了眨眼睛:“天罡山啊。天底下还能有比这更好的宗门了吗?”

魏来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问道:“前辈,你天罡山真有这么缺人吗?晚辈诚心求教,还请前辈解惑。”

曹吞云却是双眼一瞪,似乎有些生气,只见他袖口下的手指掐动,背后的剑匣轻颤,六柄流光璀璨的长剑便在那时于他与魏来之间一字排开。

“雁回、琼将、璧衍、昊皇、秋星、春冉。”他将这六柄神剑的名讳一一言道,随即吹胡子瞪眼的看向魏来:“谁跟你开玩笑了!你也好,那女娃子也好,只要愿入我天罡山,这六柄神剑任取其二。”见曹吞云这般架势不似作假,魏来不免心中疑窦丛生,暗道这天罡山怎么说也是北境排名前十的神宗,怎能“饥不择食”到了这般地步?

他心中疑惑间,曹吞云却一摆手,将那六柄神剑又收入了背后的剑匣之中,嘴里颇有些恼怒的言道:“算了,那小子骑驴找马,性子野得很,反正翰星大会开始后,我还会去那处择徒,到时候你再给我答案。”

曹吞云的性子有时候顽劣起来与小孩无异,魏来有些哭笑不得,但还是解释道:“前辈勿要多想,在下只是心中尚有疑虑,不敢确定之后去向,着实无法现在应下前辈。而青焰的事情,我亦不好提她做主,总归是得问过她之后,才能回应前辈。”

“我说你小子也没读过多少书,怎么说起话来给吕观山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曹吞云不满道:“你要考虑就考虑吧,老夫还有要事在身,不便就留,咱们就宁霄城见吧。”

曹吞云倒还洒脱,也不一味的死缠烂打,他说罢这话又一拍脑门,言道:“对了,你那婆娘……”

“婆娘?”魏来闻言吓了一跳,瞪大眼珠子看向曹吞云。

“怎么?才成了亲,就不认她了?”曹吞云脸色揶揄的问道。

魏来这才反应过来,曹吞云话中所指,他赶忙摆手摇头,解释道:“前辈误会了……”

“没什么误不误会的,总之呢,你们入过了洞房,在老夫看来就是夫妻了,你要解释呢,就寻她去,不用与我言说。”曹吞云极为粗暴的打断了魏来的话,自顾自的继续言道:“你替我转达她一句话,他爷爷既然握了我天罡山的剑,那就是我天罡山的人。但天罡山却没有子承父业的说法,她要入我山门,就让她在翰星大会上搏个好名次,我便收她为徒。她愿意便可与你一道去往宁霄城,若是不愿呢,也没关系,翰星大会结束后,我自会去寻她,看在她为我天罡山保管神剑这么多年的份上,我亦会给她一份足以她受用终生的好处。”

“还有。”

曹吞云又伸手往自己怀里摸了摸,最后掏出一枚黑色的玉珠,却是那之前他收伏的“殃魔”所化之物。

随即老人便一脸肉痛的言道:“我方才观你体内似乎有些许神性,我不知道你哪来的神道修为,但这枚殃魔珠可是神道修行者的大补之物,就当老夫赠给你的新婚贺礼吧。”

第二十三章 千株古桐立,万家灯火明

今日艳阳高照,在这宁州的深秋可是不可多见的天气。

古桐城里茶摊今日生意格外红火,百姓们三五成群坐在茶摊上谈天说地,聊一聊谁家取了媳妇,谁家添了儿子,古桐林那边又有什么稀奇,又或者虞家那位大公子如何出尘不凡。

孩童们没有关心大人们的那份八卦的心思,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小的呢蹲在地上撅着屁股玩着泥巴,大的呢追逐打闹,嘴里唱着那首在古桐城传承了不知几多岁月的歌谣:“不怕拦腰裁,就怕铜钉栽,一朝龙遇水,百里汪洋来。”

“阿来!阿来!你坚持住啊!”

“你可不能死!我们兄弟还得一起叱咤江湖呢!”

但一道粗壮的嗓门却打破了这古桐城千百年来的平静,坐在城门口饮茶的百姓们纷纷侧眸看去。

只见一位身材壮硕的少年背着一位脸色苍白双眸紧闭的同伴,一路火急火燎的冲入了古桐城的城门。身后,还有一位负剑的白衣少女牵着一位绿衣女孩,随着前方的少年一路跑入城中。

今年三十七岁的陆五,算起来,已经单身了三十七年。

昨天夜里他做了个梦,梦里他死了有个四五年的老爹拿着拐着杵着他的鼻子嚷嚷道:“小兔崽子,今年你要是再给我娶不回一房媳妇,你就等着老子把你带到下面来给你张罗婚事吧!”

陆五很无奈,他何尝不想有个婆娘给他暖被窝,让他可以在大冬天抱着取暖,但他生来好吃懒做,自己家的那三亩田地早就被他买了,到手钱输的输,花的花所剩无几,哪家女子能看上他呢?

陆五想着昨日的自家老爹吹胡子瞪眼的模样,总觉得心头发慌,今日便破天荒的没有去赌坊消磨光阴,鬼使神差的凑到茶摊旁,点消磨时间。

然后,一大一小两位生得极为可人的姑娘便走入了他的视野,冥冥之中,他感觉到了他老爹在天之灵的指引……

再然后……

“郎中!哪里有郎中?”孙大仁冲到了他的面前,朝着他或者说朝着整个茶摊大声的嚷嚷道。

看对方那满头大汗,双目泛红的架势,似乎晚应上一刻,眼前的家伙便会将整个茶摊给掀翻。

陆五用了一息不到的时间衡量出了自己与眼前这个魁梧少年之间的差距,随即他果决的站起身子,说道:“我知道!”

……

“王老头!”陆五带着众人穿过了古桐城的大街小巷,钻入了房门低矮的院落。

陆五大声的朝着院子里嚷嚷道,迈步所行,轻车熟路,显然是这里的常客。

牵着刘青焰步入院落中的龙绣皱起了眉头——院子里弥漫着一股古怪的味道,说不得如何如何,却让人极为不适。而院落的两侧更是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笼子,里面关着猫狗,一旁简陋的木棚中还有一头灰色的毛驴与肥头大耳生着花斑的野猪。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处医馆。就算是,这医馆医的也不应当是人……

龙绣有心提醒,但火急火燎的孙大仁早已带着魏来冲入了内院。

“人呢?”孙大仁将魏来放在了陆五用两张木桌拼凑起的“床榻”上,这才举目四望,却不见人影,嘴里便大声问道。

“这就来。”陆五见这孙大仁生得是虎背熊腰,满脸横肉,一看就是个狠角,自然不敢招惹。他连连安抚道,这便掀开了里屋的帘布,冲入了里屋中。

龙绣在这时走入内院,她看了看内院中杂乱的陈设,以及满地未有来得及清理的尘土,她心底的狐疑更甚,在孙大仁的身旁言道:“这里不像是个医馆。”

孙大仁一愣,这才从转头看了看四周,也发现这处所谓的“医馆”中种种古怪,他也皱起了眉头,手中的拳头更是握得咯咯作响,嘴里咬牙言道:“先看看再说,那家伙要是骗我,我就把他的骨头给掰断。”

龙绣闻言,也只能点了点头,随即神色担忧的看向躺在木桌上的少年——

有了曹吞云为证,龙蕴藏也终于是相信自己老爹当年的“胡言乱语”,加上有魏来这个在他眼里的“乘龙快婿”的随行,固执的龙蕴藏也终是同意了龙绣心心念念的宁霄城之行。从黄龙城出发也有三四日的光景,龙绣的性子活泛,很快便与魏来等人混得熟悉,一路上嬉戏打闹,也并不无趣。

本以为这趟宁霄城之行会一直这般持续下去,却不想近在今日早晨,诸人睡醒之后,却发现魏来脸色苍白的倒在地上,众人慌了手脚,也顾不得其他,带着魏来便朝着离他们最近的城镇赶来……

……

用帘布遮起的房间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只听那陆五的催促道:“有生意,快起床了。”

然后屋内又是一阵响动,随即一位揣着灰色长衫的老人便跟在陆五的身后,慢慢悠悠的掀开了帘布,走了出来。

龙绣的眉头在那时皱得更深了,那老人看上去年岁极大,走起路来颤颤巍巍,脸上纵横的沟壑将他的眼睛挤成了一条缝,龙绣着实担心以这老头的年岁到底看不看得见东西,更别提这望闻问切的医者之道了。

“小老儿年纪大了,贪睡,让诸位久等了。”但老人却似乎极为讲究,慢悠悠走出房门之后,还朝着众人行了一礼,只是也是因为年岁太大的原因,他行礼动作缓慢,又耽搁了好些时间。

“好啦好啦,快些给他看看。”孙大仁从来就不是一个有耐性的人,更何况在这个关头,他连连摆手,嘴里言道。

“唉。”老人脾气倒是极好,连连点头,这便又慢慢悠悠的走到了魏来的身旁,看他颤颤巍巍的架势,孙大仁着实担心这老人的身子骨会不会半路散了架。他心底也暗暗想到,若是这老人不靠谱,他就得赶紧给他的头号小弟换一个郎中。

老人终于走到了魏来的身旁,他伸出满是褶皱的手,握在了魏来的手腕处。

然后闭眸沉神,看架势是在把脉,诸人都不同药理,也不敢打搅,纷纷屏息凝神紧张的盯着老人。

好一会之后,老人睁开眼,松开了放在握着魏来手腕的手,然后也不说话,低着头思虑了起来,孙大仁盯着老头半晌等着他发话,可老头子却像是睡着了一般,呆呆的立在原地。一旁的陆五也看得着急,一个劲的朝着老人使着眼色,可老人不知为何,都不给予众人回应。

“唉!我说到底怎么样?要是不行我们也好换下一家!”龙绣也来了火气,她从进门开始便对这老头充满狐疑,此刻见对方久久不语,暗以为是魏来的症状太过复杂,对方束手无策。

只是龙绣这话出口,牵着青焰的手便传来一阵疼痛,却是刘青焰紧紧的握了握她的手。她疑惑的低头看了女孩一眼,却见女孩轻轻的朝她摇了摇头。

而另一边,老人也在龙绣并称不上客气的问话中回过了神来,他惊醒一般的抬起头,正好对上陆五急切的目光,老人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说道:“能治。”

众人闻言先是一愣,又是一喜,孙大仁更是凑了上去,急切的问道:“真的?多少钱?”

老人有些迟疑,又转头看了一眼陆五,陆五小声的用唇语对他言道“八两,八两。”

老人会意,也点了点头,看向孙大仁等人,言道“病情有些复杂,至少……”

老人说道这处多少有些迟疑,又转头看了一旁的陆五一眼,见对方一个劲的朝他比着“八”的手势,老人这才鼓起勇气言道:“至少得八……”

“八十两对吧!”孙大仁被这老头磨磨唧唧的做事与说话风格逼得头大,又满心担忧着魏来的情况,他哪有耐心听这老头继续慢悠悠的说下去,当下一拍桌板,从怀里掏出了一叠银票,扔在了桌上,言道:“只要治好我兄弟,这一百两都是你的!”

老头子一愣,有些呆滞的看向一旁陆五,陆五也是神情恍惚,他又想起了昨天的梦,感觉冥冥之中自有……爹意……

“好好好!”他连连点头,伸出手接过那叠银票,又一个劲的朝着老人使着眼色,拍着胸脯保证道:“放心,一定把这家伙完好无损的给你们救回来!”

……

老人姓王,名道安。

用陆五的话说是整个古桐城最好的医师。

虽然众人对于陆五的话颇为怀疑,但既然老人保证过,本着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的原则,诸人还是暂且相信了陆五的说辞。

这边收下了银票的陆五拉着老人说是去准备药材,言罢二人便走入了里屋中。

一进屋中,陆五就急切的拉着老人问道:“老王,你可不要骗我,那小子你真的能治?”

名为王道安的老者点了点头,却有些迟疑的言道:“只是一时气血攻心,抓些平气凝神的方子便可恢复,这些东西算上来也就值个十来文钱,八十两会不会……”

“他们有钱,你没看那小子吗?出手多阔绰,能把他同伴就好,他感激还来不及呢!”陆五理所当然的言道。

“可是,他这病,不治也会好……”老人还是有些不放心。

这可让陆五有些着急了,他赶忙用手搭在了老人的肩膀,言道:“老王你可不能在这个时候给我掉链子啊!我给你说,昨天晚上我爹还给我拖了梦,说让我娶一房媳妇,不然就要带我去下面给我张罗。你看今天就有人把钱跟人都送了过来,这可是我爹他老人家的意思。”

老人闻言转头看了陆五一眼:“那两个女孩,你最好不要招惹……”

陆五耸了耸肩膀:“我知道,人家这么有钱,哪能看上我,但是有了这一百两银子,我就可以娶一房媳妇了不是?”

说着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舔着脸凑到老人的跟前,从那银票中抽出五张,递到了老人的跟前:“老王,咱们说的,我给你拉人,赚了钱咱们五五分,我陆老五素来言而有信,这个你拿着。”

显然这五张银票对于老人的吸引力极大,方才还有所迟疑的老人接过那叠银票后,叹了口气,终是不再言说些什么。

陆五见状顿时眉开眼笑,他继续说道:“这就对了嘛,有钱不赚是傻瓜,你说你这个兽医,没有我帮你拉人,你哪来的生意,又哪来的钱赚是不?”

老人颤颤巍巍的点了点头,却是不再言语。

……

魏来很后悔。

他不应该如此心急的,尤其是在已经有过前车之鉴的前提下。

曹吞云送给魏来的那枚殃魔珠着实神奇,他暗暗尝试了几次,发现他可吸纳这殃魔珠中的力量,再以那鸠蛇吞龙之法,将那股力量转化为他体内稀薄的金色事物,这短短四天的时间,他体内米粒大小的金色力量已然多出了一倍,加上在黄龙城时,他救助孙大仁催动金色力量的办法,他开始尝试向自己的神门中灌注这股力量,再配以鲸吞海吸而来的灵气,那本来毫无动静的第二境桎梏竟然隐隐有了松动的痕迹,魏来欣喜,便尝试加大力度,却不想这金色力量极为霸道,魏来心急了一些,一次性向神门注入的金色力量多了许多,这便让他的内腑震荡,生生昏了过去。

但他再次醒来时,映入他眼帘的是诸多或熟悉或不熟悉之人的脸庞。

“阿来!你醒了?”魏来的脑袋还有晕沉,也并未有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孙大仁便一把抱住了魏来,激动的说道,看来双手用力的架势,就像是方才经历过生离死别一般。

“这些药你带着,让他休息一日,药呢每两个时辰熬给他喝上一碗,明日便无大碍。”王道安在一旁说道,回过神来的孙大仁顿时一脸看高人的神情看着对方,接过老人递来的药包,连连点头。“是是是,谢谢老先生,谢谢老先生。”

此刻在孙大仁的眼里,方才他还不住怀疑的老人,如今却已是比肩神医一般的人物。

“阿来哥哥,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孙大仁这边忙着道谢,小青焰却凑到了魏来跟前,一脸担心的追问道。

魏来这时也反应了过来,看众人的架势,他大概猜到了在自己昏迷之后发生的事情,他的心头苦笑,暗道以后决不能再如此鲁莽,否则若是又遇见了诸如在黄龙城中的那般祸患,真的让诸人有个不测,他岂不抱憾终身。想到这里,魏来心有愧疚,言道:“没事了,让你担心了。”

魏来说着,伸手摸了摸青焰的脑袋,这般亲昵的动作让刘青焰脸色一红,却出奇的未有躲避,反倒是一旁的龙绣,看得神色古怪,欲言又止。

“阿来!快来谢谢老先生,我给你说啊,老先生的医术那可真是神,眼瞅着你就快没气了,他呢上来给你一推一按,再捏着鼻子给你喝了点药,你就活过来了!”这时,孙大仁咋咋呼呼的走了过来,拉着魏来扯着嗓门言道。

魏来听得心底奇怪,心道不就是气血翻涌推拿经脉的寻常法门吗?就是不同药理的他也多少知道一些,孙大仁怎么说得他真的病入膏肓了一般。不过想来也应当是自己忽然昏迷吓坏了诸人,他也不去纠结,也朝着老人道了声谢。

老人深深的看了魏来一眼,又连连摆手,嘴里言道:“不足挂齿,不足挂齿,小兄弟要多加休息,切勿急功近利。”

魏来的心头微微一震,也不知是自己多心,还是老人真的意有所指,但那老人说完这话,便颤颤巍巍的转过了身子,似乎并无他意。

而魏来也确实没有时间去多想,一旁的孙大仁听到这话,一拍脑门:“对对对,你得多加休息。”

说着也不管魏来是否同意,便将魏来的手架到了他的肩膀上,一副扶着病号的架势。魏来苦笑,想要解释,但观孙大仁那一脸的担忧与急切,终究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他修行上的问题极为复杂,也不好与诸人解释,索性便由得他们去了,等之后再与他们解释自己并无大碍便好了。

而一旁的陆五听闻诸人这番对话,眼珠子一转,又凑了上来:“诸位是外乡人吧?古桐城我最熟悉,要不要我带你们去一处好一点的客栈,物美价廉,保证你们满意。”

经历了王道安的“妙手回春”,诸人对于这个看上去身材干瘦尖嘴猴腮的男人好感顿生,自然不会拒绝对方的“好意”。

“好好好!那就劳烦大哥带路了。”孙大仁不疑有他连连点头。

……

一行人便与王道安辞别,随着陆五上路。

一路上陆五态度殷勤,神情热络,一个劲的与诸人介绍着古桐城中的一切。

“古桐城和宁州其他地方不同,这儿是虞候的封地,早年小侯爷的太爷爷跟着太祖皇帝东征西讨,那是有扶龙之功的开国重臣。太祖皇帝立国之后,便将古桐城分封给了老侯爷,这封妻荫子的荣耀,整个大燕朝除了虞候可找不到几个了。”

“传说啊,我们古桐城以前不叫古桐城,是几百年前,当时的知县在城外植造了一片桐树林,这才改命古桐城。”

“我给你们说啊,那片桐林可邪门得很,里面最大的古桐树都有好几百年了,那家伙,长得是又高又粗,都说那树修成了精,晚上从哪里路过时常能听到树妖走路时的声音,听说前些日子,城北胡家的孩子晚上去了一趟古桐林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这些天,他家的大人们都在小侯爷府上闹腾呢,说是要砍了那片桐树林为那孩子报仇。”

“说起咱们小侯爷,那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宁州的翰星榜你们知道不?我们家小侯爷就在那翰星榜上,听说排名可靠前了!具体多少我不知道,但好像好些个大宗门都抢着收咱们小侯爷做弟子呢!”

陆五有一句没一句的说个不停,走在前面的孙大仁连连点头,已然将陆五看做了热心肠的大哥,一旁的魏来不明就里,只是觉得这人的话未免太多了一些,但也不好说些什么,只能任由他口若悬河。

倒是身后的龙绣见走在前面的三人很是投机,便觉时机成熟,看向身旁的刘青焰问道:“青焰,你方才是怎么看出那老头子有本事的?”

刘青焰眨了眨眼睛,不解的盯着龙绣。

“刚刚我本不想让魏来在那里治病的,不是你阻止的我吗?”龙绣奇怪道。

刘青焰又摇了摇头,如实言道:“我只是觉得那个老爷爷不是坏人……”

“你又怎么知道他不是坏人?”

“说不上来。”小女孩的脸上露出了苦恼之色,“但就是有这样一种感觉。”

……

从客栈掌柜那里又得来十来文“引路钱”的陆五心满意足的掂量了一番手中的铜板,暗道自家老爹真的是在天有灵,他想着明日得带些纸钱去祭拜一番,最好以后每天都能有这样的肥羊给他一顿好宰,这样一来,莫说一房媳妇,就是十房媳妇,他也能娶回来。

想着这些的陆五心情大好,他哼着小曲,想着娶媳妇的事情先放一放,他得先去玉鹿台把昨天输掉的银子加倍赢回来,他迈步走出客栈,隐隐听道身后客栈的厢房中传来一声惊呼——“什么!就这药你们花了一百两!!!”

……

王道安,给院子里的猫喂了食,又给老狗的伤口上重新换了药。架着楼梯,颤颤巍巍的给木棚上填了些遮风挡雨的茅草,又将槽中的饲料填满,而后他看了看天色,想着时间已经不早了,估摸着今天应该不会再别的客人,老人便去到里屋,将那五叠银票小心翼翼的揣入怀中,这才迈步走出了矮小的院门,临行前还不忘检查了几遍,院子的门是否锁好——年纪大了,总是容易忘事,前些日子他便因为没有锁门,被城里那些惯犯们寻到机会进屋一阵翻找,他家中倒是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只是弄乱的院子,他这身子骨想要收拾好可不容易。

出了小院所在的破旧小巷,正街上行人往来,大都是享受完正午阳光后,携家带口准备归家的百姓。瞥见了老人,那些行人的脸上大都露出嫌恶之色,带着孩童的行人们更是下意识的将孩童藏在了自己的身后,似乎唯恐自家孩子与老人有所接触。

也不知是年纪太大无法感受到周围百姓的警惕,还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殊遇”,老人不觉有他,只是自顾自的在街道上缓慢的前行。

途中他经过了南阳街,古桐城真正的主人,虞候的侯府便坐落于此,侯府的门口此刻跪满了头戴白布的百姓,那时古桐城中的大户,胡家的族人。他们在恳求小侯爷准许他们砍伐掉城外的古桐林,为他们族中死去的孩子报仇平怨,而这群胡家族人中还掺杂着一些老人不认识的生面孔,似乎并不是胡家人,当然也不是古桐城的百姓。

老人的年岁极大,虽然有时候老眼昏花,也爱忘事,但这城中的每一个人,长什么模样,叫什么性命他都记得真真切切。

虞候府的大门紧闭,似乎并不打算回应胡家人的请求,但胡家最近已经开始联系城中的各个大户,准备给侯爷府施压,也不知道小侯爷还能坚持多久。

老人叹了口气,又继续前行,他来到了临近那片古桐林的西城门,艰难又缓慢的登上城楼,举目远眺。

那片桐林位于一处狭长的山岗上,郁郁葱葱,但外围的桐树要么枯死,要么就就被某些听信那传闻的百姓拦腰砍断,见着这番情形的老人眉头紧锁,浑浊的眼眶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闪动。他又顺着那山岗隆起的土丘一路望去,却见土丘的尽头,相隔不过百丈处,有一道江水滚滚东流,那是宁州最大的江河乌盘江的支流——驹龟河。

老人的目光在驹龟河与那古桐林之间来回游走了一阵,似乎是在计算与衡量着些什么,好半晌,直到太阳西沉,天色彻底暗下,老人方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他又一如他来时一般颤颤巍巍的下了城门,但却没有急着归家,而是去往城北,在穿越了数个街口与小巷后,敲响了一家别院的院门。

开门的是一个浑身酒气的中年男人,见着老人,男人的眉头一皱,言道:“又来做什么?不是说过了吗,你那点钱,我跑不了这趟镖。”

说着男人就要关上院门送客,老人赶忙用自己的身子挡住就要关上的房门,一只手揣入怀中,想要尽快的掏出某些东西,但他确实太老了一些,这样简单的动作他也做得极为缓慢与艰难。

“周镖头,我有钱,你看……”老人如此说道,将怀里今日才得来的足足五十两银子尽数送到了男人的面前。

男人的见着那些银票脸色顿时一变,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老人:“这么多钱?”

他迟疑着接过了银票,细细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那可是足足五十两银子。

“周镖头你看,这些钱够不够你跑一趟红河镇,给我买些桐树苗回来?”老人问道,并无手握巨财的居高临下,反倒是一如既往的客气。

男人却是一改之前的态度,拍着胸脯言道:“够啦够啦,老爷子你放心,我今晚就出发,保证给你带一百株,不!两百株上好的桐树苗回来!”

老人显然并不了解市价,他连连点头言道:“那就谢谢镖头了,麻烦你辛苦这一趟了。”

“好说好说。”男人嘿嘿一笑,急不可耐的将那叠银票收入怀中。末了,还不忘再次夸下海口:“你就安安心心的在家等我的好消息吧!”

“嗯!”老人又点了点头,脸上终于是难得的露出了笑容,只是他年岁太大,笑起来牵动着脸上的褶皱,像极那城外年过数百年的桐树树皮,并不好看。

而说罢这话之后,老人又嘱咐了男人一番,这才在男人不耐烦的说辞下告了别。

出了小巷,老人再次走入了正街,街上有孩童嬉戏打闹,嘴里唱着些,不明其意,却在古桐镇流传甚广的歌谣:“不怕拦腰裁,就怕铜钉栽,一朝龙遇水,百里汪洋来。”

老人一愣,抬头眯着眼睛看着长长的宛如没有尽头的街道,灯火通明,商贩吆喝不绝,酒客们肆意张扬,孩童们笑颜如画,一派人声鼎沸,却又出奇宁静。

老人看得出神,好一会之后才回过神来,又继续缓缓迈步,迎着万家灯火,负着城外夜色,走上归家之路。

他嘴里用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声音继续唱道。

“十里故乡土,百鬼环城伺。”

“千株古桐立,万家灯火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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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不行!我一定得去找那家伙算账!”名为八方客栈的厢房中,孙大仁一拍桌面,站起身子。

有道是进一步海阔天空,退一步越想越气,这已经是得知被骗后孙大仁的第七次拍案而起了。

“好了。”魏来看了他一眼,说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况且那又是个老头子,他不给你你还能杀了他不成?”

“可恶啊!孙爷爷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可从未被人骗过!”孙大仁还是不忿言道。

一旁的龙绣擦拭着自己的锈剑,抬头瞄了一眼壮硕的少年,又低下了头,似乎已经习惯了对方的咋咋呼呼。

刘青焰则蹲在一旁,小心的将从王道安那里开来的草药分类按份数放好,想着一会到了时辰,熬给魏来。

这时,房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谁啊!”心里憋着火气的孙大仁没好气的问道。

屋外之人显然也被孙大仁怒气冲冲问话所震,愣了一会,方才小声应道:“我是给各位客官送饭的。”

天色已晚,已到了饭点,诸人也没有心思去街上寻找饭庄,便索性在客栈中点了些饭菜。

魏来起身,警告似的看了一眼孙大仁,让他压下自己的火气,随即便打开了房门,只见一位年纪不过十三四岁的男孩正提着一道食盒站在屋外,看那畏畏缩缩的模样,似乎是被方才孙大仁那一吼吓得不轻。

“我来吧。”魏来伸手从对方手中接过食盒,笑着道了声谢,怕那男孩多想,魏来还宽慰了句:“我这朋友嗓门生来就大,小兄弟莫要害怕……”

听闻此言的男孩神色稍缓,他点了点头,正要退下,但又似乎想起了什么,离去的步伐一顿,目光迟疑的看向魏来,欲言又止。

“小兄弟还有什么事情吗?”魏来见他迟迟不肯离去,便又问道。

“还能干啥,要钱呗。”一旁的孙大仁倒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无论是客栈的小二还是那些赌坊的小厮大都会有这样所要一些钱财的恶习。

魏来闻言倒也反应过来,他笑了笑,便从怀里掏出了三枚铜板要递到男孩的手中。可那男孩却连连后退,似乎并不愿意接受这份钱财。

“嫌少?”孙大仁的眉头一挑,不悦问道。

魏来脸露苦笑,他倒也不是那种随时会同情心泛滥之人,但观这孩子年纪比他还小上几分,在客栈中打着杂役,想来家境不会太好。魏来不想与他难堪,加上孙大仁的几次喝阻,多少吓着了这孩子,故而在微微思虑之后,魏来便又从怀中掏出了三文钱,递了过去,嘴里言道:“可不能再多了。”

可哪知那孩童却还是不去接下魏来递来的钱财,这让魏来皱起了眉头,暗道这孩子未免也太过贪心了一些。

一旁的孙大仁更是怒不可遏,他站起了身子,一双铜铃般大小的眼珠子瞪得浑圆,似乎是准备将自己今日被诓骗走足足一百两银子的怒火倾泻到眼前这孩童的身上。

或许是因为孙大仁的这幅模样太过有震撼力了一些,那一直木楞着不言不语的男孩,终是在孙大仁站起身子时,咽下一口唾沫小声问了句:“刚刚我在屋外听到了客官们的谈话……客官们说的可是城南的那位王家老人?”

“你偷听!?”孙大仁更怒,他指着男孩骂道。

男孩显然胆魄不足,又缩了缩脑袋,小声应道:“只是不小心听到的。”

见孙大仁又要说些什么,魏来转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壮硕少年这才偃旗息鼓的坐回了桌凳上。

“兄弟是有什么忠告吗?”魏来见孙大仁暂时安分了下来,这才转头看向那男孩问道。

相比于孙大仁,那男孩显然更愿意与魏来接触,他又凑了上来,一脸心有余悸的言道:“公子,那老头邪门得很,城里的大人们都说他是妖怪变的,公子你们可千万不要去招惹他啊!”

“哼!”一旁的孙大仁似乎又有什么话想说,不过在魏来又瞪了一眼之后,也只能发出一声闷哼,然后悻悻的收了声。

“哦?这话从何说起呢?”而后魏来转头看向那男孩笑着问道。

见魏来似乎相信了自己的话,男孩也多了几分底气,继续说道:“我听掌柜的说,那老头在他小时候就是这幅模样了,这都四十多年过去,跟他一个年纪的老人们都死过两轮了,可他还一直活着。用城里最年长的老人的话说,那王道安起码有一百六七十岁了,人哪能活那么久?你说这不是妖怪是什么?”

“小屁孩没见识,人云亦云,这世上活千年的人都大有人在,一两百年算个啥。”孙大仁似乎是有意要与那男孩作对,男孩的话音一落,他便出言讥讽道。

男孩的双脸顿时憋得通红,想要说些什么,但不知是暗觉无法说服孙大仁,还是只是单纯的惧怕孙大仁的那一身肌肉,终究还是把到了嘴边话的咽了回去。魏来连连摇头,他宽慰的拍了拍男孩的肩膀,说道:“我们知道,小兄弟放心吧。”

听闻这话的男孩脸上涨红的脸色稍缓,他点了点头:“嗯,总归公子们小心便是。对了,我叫鹿柏,公子若是有什么事可以找我,我都在的,不要去相信那个陆五,那可是咱们城里出了名的泼皮无赖。”

说罢这话,男孩朝着魏来摆了摆手,这才转身离去。

……

魏来仔细检查了一遍自己体内的状况,并无什么大碍,反倒是神门之中随着那金色力量的注入,通往第二境的桎梏松动得愈发明显。他看了看盘踞在神门外的金色事物又只剩下了米粒大小,虽然那八十一道金线输送金色力量的速度比起之前快了些许,但想要彻底进入第二境,这还远不远不够,他将那枚殃魔珠从怀中掏出,细细感应了一番,暗觉这殃魔珠中的力量尚且还很充裕,却不知是否足够他冲击二境。昨天的做法虽然冒险,但吃一堑长一智,魏来也由此基本掌握了冲破第二境的法门——特别是朝着神门中注入金色力量与吞噬来的的灵气的比例。

由此下去,只要那金色力量充足,魏来有信心在两三日之内突破到第二境。

只是这金色力量到底是何物,又为何会由那八十一道金线倒灌而来,魏来却没有头绪,他记得那殃魔曾说过这东西是神性……可什么是神性?魏来仔细思索过自己所看过的关于阳神与阴神的记载中,似乎其中也从未提到过这神性二字。

他又检查了一番那八十一道金线,鸠蛇吞龙之法还在运转,并无任何停滞的迹象,经历了乌盘城的一战。老蛟蛇已经察觉到了魏来种在他身上的法门,只是不知是老蛟蛇的理解除了偏差,还是他并未寻到破解的法门。老蛟蛇只是封堵魏来再次动用江神之力的门路,却并未有阻止魏来偷偷吞噬他力量的法门,因此即使到了现在那些包括孙大仁在内的八十一人,依然可以通过魏来,借用蛟蛇之力不断淬炼肉身,凝聚神血。

想到这里的魏来收起了内视的法门,睁开了双眼,客栈的房门中空无一人——孙大仁嚷嚷着要挽回今日的损失,魏来让他再三保证不会去寻那老人麻烦之后,孙大仁便带上了三十两银子,踌躇满志的出了客栈,算起来也过去了小半个时辰,不知道孙大少爷此刻到底收获如何。

客栈外的小院中传来阵阵挥剑之音,不用看魏来也知道是龙绣在修行剑法。虽然曹吞云证实了关于龙安阳所言之物的真实性,但提出的要求却并不简单,龙绣也清楚自己的修为并不出奇,哪怕今日凝出了第七枚神血,堪堪挤入翰星榜,可想要在翰星大会上取得一个好的名次却是远远不够,这些日子以来,龙大小姐但凡得了空闲,都几乎是在修行练功中度过,魏来对于她的刻苦早已是见怪不怪。

唯独不见刘青焰的踪影,魏来有些疑惑,心道以小妮子的心性应当不会跟着孙大仁去那乌烟瘴气的赌坊才对,那她一个人又能去到何处?

思虑间,房门忽的被推开,魏来转身看去,却见穿着一身绿色长裙的女孩正小心翼翼的端着一碗汤药慢慢的走入房门中。

她的脸上的两侧沾染着些许灰迹,眼眶有些泛红,像是被什么熏过一般。

她对此却犹若未觉,在瞥见了魏来时,抬起头甜甜一笑说道:“阿来哥哥,喝药了。”

魏来闻言,先是一愣,但很快便反应过来,女孩脸上狼狈的痕迹到底是由何而起。

他接过那碗汤药,看了看女孩,苦笑言道:“其实我已经好了,不用……”

“不行!”可话未说完,素来温顺的女孩便跺了跺脚,瞪大了自己的眼珠子盯着魏来,极为强硬的言道:“要喝的!大夫说了,要喝上三次才可痊愈。阿来哥哥不要听那些人胡说,我觉得那个老爷爷是个好人。至少……”

“至少不会害我们。”

魏来倒也未有去深究女孩哪来的如此笃定的看法,他只是感受到了刘青焰言辞间的关切,心头一暖,问道:“你在哪里熬的药汤?”

“客栈的厨房啊!我跟掌柜的说了一声,掌柜的人好,就把厨房借给我了。”刘青焰倒并未觉察到魏来的异样,并未思虑,如实应道。

魏来端着药碗并未饮下,而是神情莫名的盯着女孩。

刘青焰眨了眨眼睛,很快便觉察到了魏来目光的异样,她的两颊泛起阵阵红晕,目光游离,嘴里的声音小了许多:“阿来哥哥快些喝药,看着……看着我做什么……”

魏来却像是并未听到刘青焰的询问一般,在那时忽然朝着刘青焰伸出了手。

小青焰的眸中闪过一丝慌乱,两颊上的脸色绯红,在魏来的手触摸到她的脸蛋时,女孩更是身子一颤,看那脸上的绯红之色愈发浓郁,几乎蔓延到了耳根。

直到魏来在她脸颊的两侧伸手一摸,又将沾满灰尘的手指在女孩的眼前晃了晃后,刘青焰方才回过神来。

“下次啊,这些事情就交给我我来做了。”魏来言道。

刘青焰这才明白自己似乎会错了意,心头涌出的羞意漫过她的眉梢,她的脸色更红,脑袋也低到胸前。

魏来并未多想,他一口气将那汤药饮尽,擦了擦自己的嘴角,又言道:“我家小青焰这么漂亮,可不能给这些东西弄脏了脸蛋。”

听闻这话的女孩又抬起了头,绯红的脸色配上虽然稚嫩却已有几分美人雏形的脸蛋,倒是不失为一道漂亮的风景。

可惜的是眼前的少年似乎并无心欣赏,他转头看了看窗外,时间尚早,便笑着言道:“走!阿来哥哥带你去这古桐城逛逛!”

……

“靠!”看着赌桌上骰蛊离桌后露出的骰子,孙大厅怒骂了一声。

他的赌运好似在黄龙城被用尽了一般,今日再不复当日的神勇,带出来的三十两碎银不过小半个时辰便被输了个精光。

看着被庄家手中的银两,孙大仁心有不甘。

“快快快!下一把了,买定离手!”庄家收了钱,便又开始摇动起骰蛊。

周围的赌客闻言纷纷下注,站在赌桌前的孙大仁被身后的男人用力撞了一下,对方不满的言道:“玩不玩,不玩滚一边去,别挡着爷爷赢钱。”

孙大少爷是谁?那可是乌盘城的扛把子,哪受得了这气。

当下热血上头,一把推开了在背后挤挤攘攘的男人,嘴里喝道:“玩!怎么不玩!”

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一叠厚厚的银票——孙伯进死后,给孙大仁留下极为丰厚的遗产,单是银票便有足足三四千之巨,孙大少爷倒是好爽,其中大半都留给了薛行虎,让他留作修建金牛镇之用,而自己呢便带着算上在黄龙赢来一百多两,总计三百多两银票随着魏来上了路。

以大燕朝的物价,一家三口,就是顿顿大鱼大肉,一脸下来也就三十来银子便可过得极为舒坦。这三百两对于魏来一行人来说绝对算得上是绰绰有余,哪怕今日他还被骗去了一百两,剩下的依然称得上是极为富裕的一道财富。

手握着足足两百多两银票的孙大仁双目血红,直接便将二十两银票扔到了赌桌上。周围的赌客哪曾见过这般出手阔绰之人,纷纷侧目看去,而那庄家更是眼前一亮,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买定离手!”他又高声喝了句,便将那骰蛊重重的放在赌桌上。

……

庄家显然是个老手,深谙这欲擒故纵之道。

先予孙大仁一些甜头,输出些许,又步步深诱,始终让孙大仁暗以为自己能够赢回本钱,一去一来,孙大仁俨然失去了理智,不断跟注,手中的银票在不知不觉将渐渐变薄。

直到最后一张银票被庄家收走,孙大仁这才如梦初醒。他木楞的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又看了看周围依然喧嚣的赌客,一时间孙大仁宛若置身一场并不真切的梦境。

他打了个寒颤,一种后怕涌上心头,他在想怎么回去与魏来交代——虽然这钱是他自己的,可离开金牛镇时他孙大仁可是拍着胸脯说过这一路上的吃喝他一人全包了,这要是回去被他们知道,一来不好交差,二来他孙大少爷的面子上亦挂不住啊!

“陆老爷今天手气不错啊!”

“哈哈,都是我爹在上面保佑我。”

这时不远处忽的传来一道孙大仁颇有些熟悉的声音,孙大仁下意识的抬头看去,顿时目光一凝——他看见了一位生得尖耳猴腮的干瘦男人,正立在赌坊的门口与旁人喜笑颜开的说着些什么。孙大仁的心头一震,暗道若是能追回那被骗百两银子,也足够一行人路上花销了。

“唉!你给我站住!”念及此处,孙大仁大喝一声。

正在为今天晚上小赚一笔而开心的陆五闻言侧头看去,便瞥见了孙大仁通红的双眼,他在这古桐城靠着坑蒙拐骗活了这么些年,自然极为机敏,一见孙大仁的模样便知是来寻他的麻烦,陆五没有丝毫犹豫,也顾不得与旁人再说些什么,撒开脚丫子便朝着赌坊外跑去。孙大仁哪能依了他,也在那时追了上去。

……

“阿来哥哥。”牵着魏来的手,走在古桐城的街道上的刘青焰忽的抬头看向身旁的少年。

“嗯?怎么了?”魏来不觉有他,笑呵呵的问道。

“我听孙哥哥说,你和龙绣姐姐在黄龙寨拜堂成亲过了,是真的吗?”女孩这般问道,乌溜溜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魏来。

魏来一愣,奇怪道:“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女孩迅速的低下了头,不让魏来看到她脸上的神色:“就是……就是好奇,阿来哥哥怎么突然就……”

“假的。”魏来笑道:“只是机缘机会,当时龙绣想要……”

魏来索性便将事情的经过与刘青焰仔仔细细的说了一遍,听完魏来此言的女孩又抬起了头,没开眼笑的说道:“我就知道阿来哥哥不是这么随便的人。”

魏来见刘青焰近来的心情好了不少,似乎也从之前的事情中走了出来,心底也暗暗提她高兴。

他笑着点了点刘青焰的脑门,又言道:“人小鬼大,你啊,真的被孙大仁带坏了。”

刘青焰皱起了鼻子,有些生气的说道:“我才不小!不许把我当小孩!”

不得不说,刘青焰嘟着嘴气鼓鼓的模样倒是极为可爱,让魏来不禁哑然失笑,他摇了摇头说道:“可你本来就是小孩啊!”

“我已经十三岁了。比阿来哥哥也只小三岁而已!”刘青焰跺了跺脚,纷然言道,一副非要纠正魏来某些“错误”认识的架势。

魏来有些无奈,他点了点头:“好吧好吧,我家小青焰是大人了!可以了吧?”

“哼!敷衍!”刘青焰一把挣脱了魏来的手,双手环抱于胸,撇过头不满言道。

魏来见状有些不知所措,他苦恼的问道:“那小青焰觉得怎么样才不算敷衍?”

刘青焰斜着眼睛瞟了魏来一眼,忽的老气横秋的叹了口气:“说了你也不懂。”

魏来的眼睛瞪大,被一个小女孩如此评价倒是魏来从未想过的事情,正不知如何自处间,刘青焰却又故作老气横秋的说道:“算啦,以后再告诉你吧。”

说着,女孩又将自己的手递了回来,主动拉起了魏来的手。

从生气到消气,一系列变化都让魏来毫无准备,少年不禁想起了他爹曾经说过的话——女人,无论是六七十岁老太婆,还是十来岁的小女孩,只要是女人,你就永远不要妄想去猜透她们在想什么。

魏来忽然觉得,在他爹教过他的那么多道理中,只有这个道理是真的让人无可挑剔……

……

“阿来哥哥。”闲逛完了的二人已经快要回到他们下榻的八方客栈,刘青焰忽的又唤了一声魏来。

“嗯?”魏来看着前方应道。

“上次你说的那个天罡山,厉害吗?”

“应该挺厉害的吧。”

“那阿来哥哥要去吗?”

“不一定。”

“那我也不去了。”

“为什么?”魏来问道。

“因为……”女孩的脑袋又低了下来,脸色微微泛红,她沉默了数息时间,然后方才鼓起勇气,咬了咬牙说道:“因为我想和……”

她的话并没有来得及说完,便生生的停了下来——就在她说话的档口,牵着她的手的男孩忽的停下了脚步,握着她手的手也似乎颤了一颤。察觉到这般异样的女孩抬头看了魏来一眼,嘴里奇怪的问道:“阿来哥哥?怎么……”

这一次她的问题同样没有来得及问完,魏来便转头看向她,朝她做了噤声的手势,又伸手指了指就在前面不远处客栈,此刻那客栈中有诸多身影坐在大厅之中。其中两位俊美男子分别坐在木桌两侧,一位穿着红色纱裙,却不太看得起容貌的女子坐在正中,而三人身后又有数道身影恭敬立在一旁。这其中便有一位老者,白眉长发,身着青色锦袍,这人刘青焰认识——乾坤门那位活着逃出乌盘城的“仙师”,司马官!

“他们不会是来找我们的吧?”刘青焰在认出司马官的同时便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转头看向魏来问道。

魏来皱着眉头盯着那处,心头暗暗思虑着,他同样有这样的担忧,并且观那群人的模样,四境修为的司马官连上桌的资格都没有,那如此说来,那坐着的三人身份修为应当不俗。而没了阿橙在,魏来又无法借用江神之力,莫说其他,就是那司马官便足够将他们几人翻来覆去的杀个百余遍。

“那孙哥哥与龙绣姐姐不会已经落入他们手中了吧?”这时刘青焰又小声问道。

魏来摇了摇言道:“他们并不认识龙绣,龙绣应当不会有什么危险,就是不知孙大仁到底回来了没有……若是……”

说道这处的魏来并未有将话再说下去,但意思却再明显不过。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刘青焰毕竟年幼,此刻不免慌了手脚。

“先看看再说,不要轻举妄动。至少我们要先确定大仁到底在不在他们手上。”魏来言道,伸手拉起刘青焰的手,就要退到街角的阴影处。

“阿来!”可就在这时,他的身后却响起了孙大仁那标志性的大嗓门。

孙大仁那浑厚的声音穿过夜色,越过长长的街道,直直的传到了前方的八方客栈中,坐在客栈内说着些什么众人闻言纷纷朝着客栈外望了过来。

魏来与刘青焰的身子僵在了原地,他们抬起头看向客栈,目光正要与客栈中的诸人相遇,当然这些目光中也包括那位名为司马官的老人。

“阿来我给你说啊!刚刚我遇见今天骗我们那家伙了!那家伙……”孙大仁伸手拍在了魏来的肩上,喘着粗气说道。

但话说到一半却不见魏来给予回应,他心底奇怪,便将脑袋凑到了魏来的身前,却见魏来二人神情呆滞,便揶揄问道:“咋啦?是不是一会没见我又变英俊了?吓到了你们了?”

可二人面对孙大仁恬不知耻的打趣却是犹若未闻,疑惑间,身后正好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孙大仁回头看去,只见一大群人朝着此处走来,而为首的赫然是一位身着红色纱裙的少女。

少女年纪应当与魏来相仿,脸色晶莹,肤光如雪,一双眼睛如同会说话一般,忽闪忽闪,虽然此刻时值深秋,少女去穿着一件红色长裙,外套薄纱,将那玲珑傲人的身段展露无遗,而若是细心看去,更可见薄纱下,一片酥胸如凝脂白玉,半遮半掩,素腰一束,竟不盈一握。

她迈步款款走来,腰身摇曳,虽不言语,但嘴角微微上翘,似笑非笑间,便有风情万种。

只是魏来却无心欣赏眼前这份美景,他伸手将孙大仁与刘青焰一并拖拽到了身后,随即目光警惕的盯着走来的女子,腰身微微弓起,如暴起前的恶兽。

终于,女子在距离魏来身前不过一尺之处停下了身子,她饶有兴致的将目光落在魏来身上来回游走,好一会后方才问道:“你就是魏来?”

魏来袖口下握紧的双拳隐隐有汗迹溢出,他点了点头,心底却已经开始盘算着当如何与眼前这群战力高出他不知几何之人搏命。

但少女却并未如魏来想象的那样对他动手,她在得到魏来回应后,忽的噗嗤一笑,哪怕明知道对方可能会是取走自己性命的敌人,可那一瞬间,笑起来的少女依然让魏来心神动荡,如见春风过境,如观秋月入池。万事万物,在那一瞬间好似都黯然失色,眼前只余下那个女子嫣然如画般的一笑。

女孩的身子前倾,双手收在后背,她靠得极近,几乎将那张美得不可方物的脸蛋贴到的魏来的眼前,一股淡淡的幽香从女孩的身上传来,只听女孩在那时言道。

“魏公子,你好。”

“我叫纪欢喜。”

魏来的神情有些恍惚,他叨念着这个名字:“纪欢喜?”

“对。”女孩嘴角的笑意更深,眯起的眼缝弯成了月牙。她贴在了魏来的耳畔,皓齿红唇,呵气如兰,于那时用宛如莺啼一般的声音一字一顿的再次言道:“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所以妾身叫纪欢喜。”

第二十五章 祸国殃民

吞海第二十五章祸国殃民“既见君子,云胡不……”魏来神情恍惚的叨念着红衣女子所言之物。

但最后一个字眼还在喉咙里打转,腰间便传来一阵剧痛——他身后的刘青焰正用手指狠狠的掐住了他腰间的肉。

魏来一个激灵,回过了神来。

当他再次看见眼前女子时,对方的容貌依然俏丽,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息依然幽香,但魏来却没了方才的迷醉。他的身子退去数步,额头上汗迹密布。

就在刚刚那一刹那,魏来的心神失守,竟生出一种为了眼前女子可以放弃一切的冲动。这显然不是一件正常的事情,哪怕这女子生得着实祸国殃民……

念及此处的魏来心头一阵后怕,他回眸看了一眼身后的刘青焰,气鼓鼓的少女正瞪着魏来,魏来到不觉有他,反倒朝着女孩递去一道感激的目光。

“公子这是做什么?难不成奴家生得太丑,冲撞了公子吗?”纪欢喜见状顿时脸上露出幽怨之色,眉眼弯起,却依然明媚动人。

魏来不敢再看,心头暗暗思虑着当如何破敌。不过这显然不是一件特别有意义的事情,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的算计都显得如此无足轻重。

逃!成了摆在魏来眼前唯一的出路。

念及此处,他不再犹豫,黑蟒从袖口落出,握于手中,身子微微弯起,已做好了搏命的准备。

“跑……”他这般说道,试图为身后的二人争取到些许喘息的时间。

“老贼!我要杀了你!”可他还没有来得及动手,他身后的孙大仁却在那时发出一声暴喝,身子猛地冲了出去。

事发突然加上那女子诡异的蛊惑之法,让魏来的思绪有些混乱,很多事情并未一一考虑到位,直到孙大仁的身子冲出,他方才记起,女子身后的那位司马官可不仅是致使乌盘城蒙难的祸首之一,更是杀害孙伯进的凶手。

以孙大仁的性子如何能够看着杀父仇人站在自己身前,而他却无动于衷呢?

孙大仁冲了上去,魏来正要救援,可他的身子方才迈出一步,一道巨大的青色大印便忽的浮现在孙大仁的头顶,然后猛地落下,大印的速度极快,威势也骇人至极。魏来几乎做不出任何的反应,大印便落在了孙大仁的头顶。

“大仁!”魏来惊呼道,双目在那时瞪得浑圆。

但想象中血肉横飞的场景却并未发生,纪欢喜的双眸一眯,一只手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抬,淡淡的红光从她的指尖跃出,轻轻的托住了那落下的青色大印。

当然,她并未完全帮助孙大仁卸去那青色大印上的力道,她显然对于力道的把控极为精准,所唤出的红色光芒,只是卸去了大印上的大部分力量,而剩下的那一小撮,需得孙大仁自己高举着双手,咬牙切齿的使命抵抗,方才能让他免除如他爹一般被青色大印压成肉泥的境遇。而这般窘迫的处境似乎也并不能长久,孙大仁高举的双手上,青筋暴起,身子微微颤抖,双眼泛红,显然并不能坚持太久的时间。

“大仁!”魏来自然也明晓这一点,他就要上前救援。

“公子可不要轻举妄动哟。”可这时,纪欢喜却眯着眼睛,笑呵呵的看向魏来,如有秋水的双眸中狡黠的光芒一闪而逝。“奴家的修为浅薄,这道法门的使用也好生生疏,若是公子吓到了奴家,奴家的手上一抖……”

说着,纪欢喜伸出的那只手还故作惊恐的轻轻颤了颤,随即那拖着青色大印的红光也绵薄了几分,顿时,落在孙大仁身上的力道陡然变大,孙大仁的身子一弯,双脚所踩的地面猛地塌陷,裂纹漫开。

魏来皱起了眉头,他知道这是女子给他的下马威,可为了孙大仁的安全,他不得不收起了就要出手的攻势,退到了一侧,沉眸盯着女子,问道:“你想要什么?”

“纪姑娘心善,但这小子穷凶恶极,听司马长老所言,我门中司马玄长老便是被他所害,此子又打乱了娘娘在乌盘城的谋划,可谓罪大恶极。还是让叶某来料理,免得脏了姑娘的玉手。”还不待那红衣少女给出答案,这时,一位生得还算英俊却面脸阴桀之气的男子忽的迈步而出,在女子身边言道。

另一位年纪稍大,身着蓝色长衫的男子见状,也赶忙上前一步,言道:“在下也愿为姑娘解忧。”

二人的穿着极为相似,看模样似乎是师出同门,再一细想之前在乌盘城听到的谈话,魏来大概猜到这二人恐怕便是乾坤门中的圣子。只是这二人的年纪都已在三十出头,修为魏来说不真切,但应当未到第五境,不过这也决计不会是现在的魏来能够对付的人物。

念及此处,魏来的心头一沉,暗道今日之事恐怕难以善了。

而说罢这话,二人便直勾勾的看向纪欢喜,目光中的热切却是叫人一览无遗。

可纪欢喜却似乎并未感受身旁男人们的好意,她的脸上露出了苦恼之色,自顾自的言道:“这样吗?那我是不是该收了这法门,可这样一来,这家伙不就得死了吗?而他若是死了,魏公子会不会不高兴呢?”纪欢喜说着,还朝着魏来可怜兮兮的眨了眨眼睛。

若非之前已经着过这女子的道,魏来心底已有警觉,恐怕在对方如此目光下,魏来又会心神失守。

魏来的面色阴沉,袖口下的双手握得咯咯作响,目光死死的盯着那在青色大印的压迫下,身子愈发弯曲的孙大仁。

“可奴家还是得听叶大哥和许大哥的话。”纪欢喜这般说着,又朝着魏来眨了眨眼睛,伸出手的轻轻一提,那道托举着青色大印的红色力量便在那时被她收回了手中。

而魏来的身子亦在这一瞬间猛地朝前一探,一只手伸出,重重的拍在了孙大仁的后背,孙大仁的身子一震,在这一掌之下仰面飞出。

只是孙大仁逃脱了厄运,可魏来的身形却完全暴露在了那青色大印之下。眼看着大印落下,魏来的双手豁然伸出,代替孙大仁托举起那青色大印。

他瘦弱的身躯与那青色大印巨大的虚影对比鲜明,很难想象,这个少年竟然能凭着自己肉身的力量,抗举起这道大印全部的重量。

众人的眸中都露出了异色,显然都未有料到魏来竟然能有如此力量,此刻他虽然神情狰狞,身形也在那大印的重压下有所弯曲,但能暂时顶住这道四境强者所施展的神通,也足以让诸人惊叹了。

而这些人中自然也包括那位名为纪欢喜的红衣女子,只是与诸人诧异之处不同的是,她刚刚可看得真切,魏来这一系列动作可谓行云流水,干净利落,显然在此之前他便已经想好要如何帮助孙大仁脱险,也做好了为此付出相应代价的准备……

“阿来哥哥!”刘青焰见魏来受困,孙大仁也倒地不起,小家伙顿时慌了手脚,发出一声惊呼,想要驱动自己的力量帮助魏来。

但她那一套法门没有确切的施展之法,魏来等人修行的法门在她身上都并不管用,反倒是仅凭着自己本能施展。但此刻或许是因为太过慌乱的缘故,刘青焰按照以往的办法施展了数次,却始终未见成效,她心底更加慌乱,法门的施展也愈发的凌乱,一时间记得双脸通红,眼眶中泪珠打转。

“垂死挣扎。”这时那位自称叶某的男子迈步上前,他看了咬牙强撑的魏来一眼,便对此下了盖棺定论。说着他胸前一道神门亮起,杀气腾腾的白虎之相从那白色轮盘中亮起。杀机穆然自他体内溢出,笼罩向魏来。

“叶大哥。”可就在他要出手之际,一旁的女子却忽的唤道。

叶姓男子一愣,看向女子,眉目间的煞气消融:“纪姑娘,怎么了?”

“你说他能撑多久?”纪欢喜一脸好奇的问道。

“这个……”男子有所迟疑。“应当不会太久,毕竟这小子的修为也才堪堪第一境,听司马长老说,他会一些奇怪的法门,所以能做出些他这个境界旁人做不到的事情。不过都是旁末之计,难登大雅。”

“是吗?叶大哥真是见多识广。”纪欢喜一脸崇拜的言道。

叶姓男子一时间如置九霄,飘飘然不知所以。

“这么说来,这家伙身上还有很多古怪,不如咱们就这么耗着他,看他能撑多久,反正他也逃不掉,说不得还能从他嘴里套出些秘密。叶大哥觉得如何?”纪欢喜又言道,她那双如含秋水的大眼睛在那时忽闪忽闪的看着男子,一副期待男子应允的可爱神情。

此刻的男子早已被女子迷的是五迷三道,哪还能拒绝对方这个并称不上过分的要求,当下那男子便点了点头,言道:“那便依姑娘的意思。”

“叶大哥对奴家可真好。”纪欢喜一脸娇羞的轻声言道,这般模样却是惹得那男子脸色愈发迷醉,早已忘乎所以。自然,他也就无法注意到,扭捏的女子在说着这话的同时,眼角的余光瞥向了街角的某一处。

那里,一道身影正偷偷的紧张注视这处,在一阵犹豫之后,身影忽的转了过去,朝着古桐城的某一处狂奔而去。

第二十六章 行个方便

吞海第二十六章行个方便好不容易甩掉孙大仁的陆五有些气喘。

孙大仁的身形看上去壮硕高大,可跑起路来却一点都不显得笨重。若不是陆五对这古桐城轻车熟路,专挑那些矮小巷口中奔走,恐怕此刻他便已经被孙大仁追上,一阵好打了。

在又钻入一处街角时,陆五却发现身后的孙大仁未有再追来,本以为是彻底甩开孙大仁的陆五暗暗得意,躲在街角的阴影下回身望去,却见孙大仁一行人与另外一群人站在了一起,双方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当然,这些陆五并不关心,甩开了孙大仁,保住了自己的“老婆本”自然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怀中,那一叠厚厚的银票让他一阵心安。他暗暗想着,明天就带着这些钱去鹿家提亲——陆五虽然老大不小,也游手好闲,但这并不妨碍他喜欢姑娘,事实对于鹿家那位姑娘他确实是心仪已久。只是他自己也知自己这把年纪一事无成,那姑娘想来也看不上他,他也不愿去耽搁人家。但今日却是不同,有了这五十多两银子,足够他风风光光的将鹿家的姑娘娶回家,自己也有了底气。

念及此处,又见孙大仁无心再追,陆五自然暗暗得意,正要转身离去。

可这个关头却异变突生,孙大仁一行人竟然与另一行人打了起来。

是那种不同于陆五经历过的街头斗殴的打法……

一道青色的大印浮现压在孙大仁的身后,后面又不知怎的压在了魏来的身上,隔得太远,陆五并不能看得真切,却也发现了已经倒在地上不知生死的孙大仁。这其实对于陆五来说并不算一件坏事,毕竟他怀里揣着的五十两银票怎么说都算是从魏来等人的手里骗来的,魏来他们若是死在了另外一群人手里,那这银票便不再有被追回的风险……

不可否认,在看清这番场景的一刹那,陆五的心底确实升起了这样的侥幸与恶毒的期待。

但很快,他便摇了摇头,压下了这样的心思。陆五当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但盗亦有道,骗财跟杀人可是两码事,更何况陆五他那死了好些年的爹可是古桐城中出了名的信佛之人,要是他爹在天上看着自己的儿子如此歹毒,估摸着今天夜里又得托梦给他,把他一阵臭骂。

念及此处的陆五在五十两白花花的银子与自己那点所剩不多的“良心”间迟疑了一小会,终是一咬牙转身跑出了这方是非之地。

……

魏来用尽全力运转着自己体内的血气之力,神门在他的胸前亮起,金光与血光交错,他的力量如潮水般从神门中倾泻而出,流转他的全身,支撑着他对抗头顶那方大印。

纪欢喜的双眸眯起,她盯着魏来的神门,星辰一般璀璨的双眼中异彩连连。

“他撑不了多久了。”叶姓男子在那时冷笑言道,他的目光同样落在魏来胸前的神门上,眸中的贪婪之色不加遮掩:“这道神门应当有关山槊的传承,只是他修为太低,应当没有刻下一道完整的神纹,不过毕竟是圣将遗留之物,价值不菲,待到他死之后,我会以秘法将这道神纹剥离出来。想来五皇子殿下应当看不上此物,纪姑娘若是有兴趣,倒是可以与在下一同参悟。”

男子说着,瞥向纪欢喜的目光中隐隐又有狂热之色闪动。

纪欢喜闻言转头看了一眼男子,收起眸中的异色,换作了一脸惊喜之状:“是吗?那待会奴家就得叨扰叶大哥了。”

这话出口,叶姓男子目光变得灼热起来,废了好些力气方才将自己的目光从女子那曼妙婀娜的身姿上收了回来。

魏来的身形愈发的弯曲,浑身上下的青筋暴起,双目血红。刘青焰红着眼睛站在魏来身边,想要帮着魏来分担一些,可她毕竟才十三岁,身子矮了些许,碰不到那青色大印,也无法做到些什么,只能急得泪水在眼眶中直打转。

“青焰……快走……”魏来自知自己已无逃脱之望,他神门之中的力量虽然强大,但与一位四境强者展开的神通比起来却依然是捉襟见肘,他体内的血气之力已经消耗殆尽,内腑在巨力下隐隐有崩坏的痕迹,魏来需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勉强对抗那大印上传来的力道,此刻说出的短短几个字眼,便让他艰难支撑的身形又下沉了几分。

“纪姑娘,他已经不行了,让在下出手给他个痛快吧,否则待会大印落下,这小子被压成烂泥,我怕那般场面太过骇人,冲撞了姑娘。”叶姓男子在那时言道。

纪欢喜极为配合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一脸害怕的问道:“真的吗?那可太吓人了。还是叶大哥贴心。”

叶姓男子闻言面有得色,还挑衅似的看了一眼一旁的另一位男子,那男子有心向纪欢喜示好,可每每都把握不住时机,此刻正暗自气恼,被叶姓男子一瞪,心头的怒火更甚。

而叶姓男子显然很享受被美人崇拜,被同门嫉妒艳羡的感觉,他面带微笑,周身的气机翻涌,胸前的神门亮起,一道凶戾的白虎之相从神门轮盘中涌现,杀机在那时将魏来笼罩。

他已经有些急不可耐,想要杀了魏来,取出那道残破的神将传承,然后与那勾人魂魄的小妖精好生“参悟”一番。

一想到这里,他的眸中再次亮起狂热之手,一只手缓缓伸出,就要出手。

“我在想,这古桐城也不在固州啊?怎么什么货色都敢来我这儿撒野?”可就在这时,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忽的从不远处传来。

诸人在那时一愣,纷纷侧头看去,却见就在距离他们不远处,一位穿着白色锦袍,背负一把长刀的男子正睡眼朦胧的立在那处,他似乎还未睡醒,在诸人看来之时还打了个哈欠。

“阁下是?”叶姓男子隐约觉察到了这负刀之人的不凡,他收起手里就要出手的攻势,沉眸看向男子,嘴里低声问道。

“好说。”男子将背上的刀连着刀鞘一并取了下来,以长刀杵地,双手摁在刀柄支撑起身子,然后看向对方,朦胧的睡眼眯起,嘴里吐出了两个字眼:“虞桐。”

叶姓男子的心头一跳,像是想到什么,又问道:“宁州翰星榜榜眼,虞刀传人虞桐?”

“嗯?我已经排到第二名了吗?嗯……”虞桐面露异色,似乎对此极为惊讶,自言自语的说道:“那看样子,那些家伙这些年没啥长进啊。”

虞桐的神色轻松,而反观叶姓男子一行人,在听闻他的名号后纷纷脸色难看,但叶姓男子却不愿在没人身前折了面子,硬着头皮再言道:“虞小侯爷的大名在下早有耳闻,心中亦是神往,古桐城是小侯爷的封地,我等做客之人本不应在此地起干戈之事。只是此子与我乾坤门有血海深仇,还望小侯爷行个方便,他日我必登门道歉。”

“好说好说。哪有什么方不方便的。”虞桐摆了摆手,笑着言道。

叶姓男子见此心头的不安稍缓,暗暗想着虞家落魄至此,空有一侯位之名,想来也确实不敢开罪他乾坤门。

可这样的念头一起,那满脸笑容的虞桐却忽的收敛起了笑意,他盯着叶姓男子语调低沉的言道。

“在这古桐城,只有行与不行的规矩。从来没有谁给谁方便的先例。”

“很不巧。古桐城的第一道规矩……”

“不起兵戈。”

第二十七章 虞家小侯爷

“嗯?”听闻这话的叶姓男子脸色一变,不可思议的看向虞桐,沉声问道:“阁下的意思是要与我乾坤门和皇后娘娘为敌了吗?”

年纪已近三十的虞桐闻言一笑,杵着的长刀稳稳的插在地上,不曾动摇。狂沙文学网

“狗才喜仗人势,我看阁下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左一个乾坤门,右一个皇后娘娘,离开了他们,阁下是不是连行走江湖的勇气都没了?”

“难不成阁下这还算好看的皮囊下住着的其实是一条狗?”

虞桐如此问道,眉宇间笑意盎然。

“你!”乾坤门虽然经历了百年前的动乱后,从神宗之列跌落,但千年传承的宗门底蕴尚在,放眼整个大燕,除了玉鼎峰与紫云宫,谁人敢轻视这座宗门?习惯了众人艳羡与敬畏之色的叶姓男子听闻此言顿时脸色潮红,眉宇间怒色奔涌。

“但还是很可惜,狗能吓退的只能是同样的狗。”虞桐却似乎并没看见男子以及他后众人眉宇间的怒色,依旧自顾自的言道:“虞某人可不是吃屎的狗。”

虞桐说道这处,有意一顿,方才还睡意朦胧的双眼之中,杀机涌动。

“虞某人,是吃的狼。”

此言一落,他的一只脚朝着地面一蹬,整个街道都在那时微微摇晃,白色的光芒在他的体内亮起,一头巨大的白色影从他的背后涌现——那是一只通体雪白的恶狼,但双眸却一只血红,一只泛着诡异的幽蓝之色,此刻正低头面露凶光的凝视着众人。

在那气息的笼罩下,乾坤门众人的脸色愈发的难看。

“滚,或者死。”虞桐的声音再次响起,着白色锦袍的男人在那时杵着刀,子微微前倾,后巨大的恶狼,龇牙咧嘴,凶相毕露。

“给你一份薄面,唤你一声小侯爷,可小侯爷当真以为叶某人怕你?”

“陛下削你家候位的圣旨不出三便会送达此处,没了你家那三位先辈神,我倒要看看你还拿什么在这里与我耀武扬威!”叶姓男子显然有些气急败坏,说起话来可谓咬牙切齿。

“滚,或者死。”可虞桐根本不去理会他的言辞,他的脚朝前又跨出了一步,后的恶狼之相步步紧bi),排山倒海一般的气息倾泻而下,将诸人震得心神动dàng)。

叶姓男子见虞桐软硬不吃,亦知今之事是不可为,在自己的小命与美人心中的面子之间犹豫了数息光景,最后却还是转过子,喝道:“走!”

魏来头顶的青色大印被收走,纪欢喜朝着魏来眨了眨眼睛,也随着大部队离去,待到那一群人消失在街角,魏来的子再也支撑不住,眼看着就要栽倒在地,幸好旁的刘青焰早有所觉,在第一时间伸出手,扶住了少年。

魏来却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去看看大仁。”

他这般说道,听闻此言的刘青焰仍有些放心不下,但在魏来的坚持下还是暂时松开扶着魏来的手,去到一旁查看倒地不起的孙大仁的况。

魏来则平复下自己体内紊乱的气息,随即转头看向那位古桐城的小侯爷,虞桐也在这时收敛起了周的气势,那头凶恶的恶狼之相散去,地上的长刀也再次被他放回了背上。

“谢过小侯爷救命之恩。”魏来虽然子虚弱,但还是在那时强撑着朝着虞桐拱手一拜,嘴里由衷言道。

“得啦得啦。”虞桐却并未对魏来报以任何的好脸色,他摆了摆手颇有些不耐烦的言道:“小爷忙着呢!你要是真的要谢我,就赶快带着你这些朋友们离开古桐城,别给我惹麻烦。”

魏来倒并未觉得虞桐的态度有何不妥,只是苦笑言道:“唯有此事,在下恐怕难以从命。”

乾坤门既然盯上了他,便没有放过的理由,待在这古桐城,至少还有虞桐这个敌友不明的家伙拦着他们,可若是出了古桐城,以魏来等人的本事,显然是没有活路的。

虞桐撇了撇嘴,不知是知晓了魏来等人的处境,还是并不在乎。他耸了耸肩膀,言道:“那就呆着吧,总之你别妄想就因为我那混账老爹跟你那白痴老爹有旧,我就会罩着你,我现在可是泥菩萨过江自难保……”

“嗯?”魏来眨了眨眼睛,疑惑道:“家父与令尊有旧?”

“你不知道?”虞桐也愣在了原地。

魏来茫然的摇了摇头。

“咳咳。”虞桐尴尬的咳嗽了两声:“那就当我没说,再见。”

说着他便要转离去,可脚步方才迈出,却又忽的停下,然后他又看向魏来,言道:“对了。”

“你若是真的要谢的话,谢他吧。”说着,他指了指不远处。

魏来疑惑的望向虞桐所指的方向,却见那处的影下,一道影站起了子,有些尴尬的朝着他摆了摆手,那人魏来倒也认识——便是孙大仁心心念念的想要找到那个骗子,陆五。

……

“所以……这家伙真的靠谱吗?”再次来到王道安那脏乱的医馆中,也听闻了在自己修行剑法时,屋外发生的险些要了诸人命的事的龙绣,看了看即使点着烛火,也依然幽深的院落,小声的问道。

孙大仁昏迷不醒,魏来之前所用利用体内金色力量救助之法却不再起效,似乎那法门在一人上只能使用一次,当他再次朝着孙大仁体内灌入那金色力量,孙大仁的体中产生强烈排异之状,似乎已经无法再吸收那金色力量。诸人大都不通药理,所知晓也只是浅薄的皮毛,对于孙大仁这足以威胁到孙大仁命的伤势,诸人却是束手无策,也不敢拖延。

于是乎陆五再次而出,带着诸人故地重游,又回到了王道安的医馆。

“唉。瞧姑娘这话说的,正所谓出门在外靠朋友,陆某人也前前后后救过几位几次了吧,怎么还信不过在下呢?再说了,这么晚,除了我,还有谁能给你们找到看病的郎中?”走在前面的陆五听到龙绣的嘟囔之言,他在脸上挂起了自以为真诚实则如狐狸般狡黠的笑容,在那时如此言道。

此言却不免遭来了龙绣的白眼,以及来自刘青焰怀疑的目光。

陆五有些尴尬,嘴里发出一阵干笑声。

“陆大哥快些去请老先生出来吧,我朋友的伤势不清,容不得耽搁。”好在扶着孙大仁的魏来在那时出言缓解了他的尴尬。

他赶忙点了点头,言道:“好勒,这就去。”

陆五窜入了里屋,只听里屋中又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好一会之后,穿着宽大睡袍的王道安方才慢慢悠悠的从屋中走出,看那模样似乎是方才睡醒。

老人看了一眼中午时分方才来过一次的众人,眸中也有些疑惑:“可是老朽开的药有什么问题?”

“不是不是。”还不待魏来回应,陆五便连连摆手,急切言道:“我不是刚跟你说过吗?你看,这家伙被人打了,你快给公他看看。”

老人闻言,这才注意到那躺在桌板上的孙大仁,此刻他双眸紧闭,被撕碎的衣衫上露出的皮层殷红,那是皮下的血管爆裂所引发的状况。虽然表面上并无半点伤口,实则内伤严重,若不及时医治,恐有命之忧。

“这……”老人也被孙大仁这般伤势下了一跳,为郎中的他显然更明白孙大仁状况的危机,他也不再多言,赶忙走到了孙大仁的跟前,一只手提来烛台,又是把脉,又是望闻,忙碌的为孙大仁检查起了伤势。

任谁都看得出,此刻孙大仁上的伤势极为严重,魏来盯着那具直躺在木桌上的少年,双拳紧紧握死。

是他把孙大仁带出金牛镇的,他理应保护他……

在有那么一段时间里,魏来曾以为修出了八十一枚神血的他足够强大,足以保护那些他想要保护的人。

但他错估了这个世界的残忍,也错估了那些人的狠毒。

这世上之事,并非你不去招惹,便可安稳,麻烦往往不请自来。

“乾坤门。”他将这三个字眼叨念了一遍,六年的隐忍让少年永远将愤怒埋藏在心底,鲜有宣之于口,却每每镌刻于心。

……

约莫一刻钟的光景过去,老人抬起了头,收回了落在孙大仁上的目光。

龙绣便在那时问道:“怎么样?”

魏来也抬头望来。

老人神色复杂的又看了孙大仁一眼,随即摇了摇头:“很麻烦。”

这样的回答让在场诸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尤其是魏来,紧握的双拳隐隐发白。

“但我能治。”可紧接着老人的话,却又将诸人沉下的心,提了起来。

一旁的陆五闻言,暗暗窃喜,心道这老家伙还是颇有灵知道什么叫故技重施。

“多少钱?”魏来听闻此言同样暗以为老人这样的说辞只是为了提高价码,他没有犹豫,只要能够治好孙大仁,魏来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就像孙大仁说的那样,他们是过命的兄弟!

陆五搓动着自己的双手,心底暗道这些家伙还真是他的“贵人”啊!今午晌从他们手里赚来了一百两,现在这家伙伤势更重,怎么也得两百两吧?这样想着陆五连忙朝着老人使着脸色,示意他开出一个合适的价码。

可老人却并不看他,而是在那时转头看向魏来,目光平静的又摇了摇头:“不要钱。”

“嗯?”魏来疑惑。

陆五目瞪口呆。

“但你得帮老朽做一件事。”

第二十八 一朝龙遇水

第二天清晨,天色刚亮。

魏来才起身洗漱完毕,还未来得及吃下那位名为鹿柏的小厮送来的早饭,房门处便传来一阵并不急促的敲门声。

魏来暗自奇怪,是谁这一大早便来敲门。

他看了一眼屋中另一张床榻呼吸已经变得平稳的孙大仁,心头稍安,嘴里应了句“来了。”

随即便迈步走到了门前,打开了房门,入目的第一眼便是王道安那佝偻的身子。

“公子起来了啊,老朽还怕来的太早叨扰了公子。”老人见着魏来,满是褶皱的脸上在那时挤出一抹并不好看的笑容。

魏来侧头看了看窗外蒙蒙亮的天色,微微估算了一番,估摸着此刻的时辰应该猜到卯时……若非魏来一直都有早起的习惯,这么早前来确实似有叨扰的嫌疑。

不过昨日魏来确实也有应下老者的要求,以此作为他救治孙大仁的回报,而老人的医术也着实高明,昨日还昏迷不醒的孙大仁经过老人的医治,今日便已经气色红润了许多,说不得过些时候便可苏醒。对方既然做到了他的承诺,魏来自然没有言而无信的道理。

他倒也并未因为老人这么早的寻上门来生出半分不满,只是奇怪老人如此急不可耐,到底是想让他去做何事,魏来细细算了算,昨日老人对孙大仁的医治,足足到丑时之末方才做完,算起来这也才过去一个多时辰,观老人脸色微微发白,恐怕是一夜未睡。

“老先生放心,我答应过先生,只要晚辈力所能及,绝无半句推辞,先生何必着急,多多休息才是。”魏来好意劝解道,句句发自肺腑,并无半点虚伪之言。

“呵呵。”老人淡淡一笑,言道“无碍无碍,老朽活了这么大年纪,瞌睡早就睡够了,少睡个一两日也没关系。”

老人的话说到这个份上魏来自然也没有再坚持下去的立场,他点了点头言道“那老先生就说吧,到底要晚辈为先生做些什么?”

老人又是呵呵一笑,低下了头,似乎也觉得如此急不可耐的前来寻魏来有些唐突,他正思虑着措辞,却瞥见魏来餐桌上还放着的米粥,他惊醒过来言道“公子还没吃饭吧?不如先吃了饭咱们再说,可别饿着公子了。”

魏来苦笑,他看得出老人的急切,在那时摇了摇头“昨日回来后吃过一些,还不饿,老先生既然来了就不必客套了,有什么要求说便是了。”

老人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本就佝偻的身子脑袋低得更深了一些。

“公子是个体贴人,嗯……此事说来话长,不若公子与老朽边走边聊吧。”老人言道。

魏来既然应允了,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他点了点头,示意老人等上一会,便又敲开隔壁的房门,向睡眼朦胧的龙绣与刘青焰交代了一番好生照料孙大仁后,这便随着老人走出了客栈。

……

清晨的古桐城中,行人稀疏,只有一些早早开业的饭店中勉强能稍稍能将到些许食客。

“这古桐城,公子应当是第一次来吧?”领着魏来行走在古桐城街道上的老人忽的问道。

“嗯。”魏来点了点头,他能很明显的感觉到,街道两侧不多的行人,饭庄中屈指可数的食客都在暗暗朝着此处投来目光,却不是看他,而是他身旁的老人。他蓦然又想起了昨日那个客栈小厮所言之物,这关于王道安是妖物所化的谣言听来无稽,但看这模样,这古桐城中信奉这般说辞之人似乎大有人在。

老人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殊遇”,对此并无任何反应,而是继续言道“这古桐城啊,算起来应该是整个宁州年岁最为古老的城池了。就是与宁霄城比起来,古桐城也要早出足足两百余年。”

魏来对此不置可否,于心底也确实并不关心这古桐城的历史,反倒暗暗亦或者王道安究竟要让他做些什么事情,这都从客栈走出好一会光景,可老人却对此只字未提。

可老人却并未感受到魏来的困惑,他继续慢悠悠的言道“七百多年前,这天下还是大虞朝的天下,这古桐城还是虞家的祖地,虞家王朝的龙脉便藏于此处。”

“后来周覆了虞,这王朝更迭之事无论书上写得多么好听,多么大义凛然,可论起就里,都是堆积如山的尸骸填起来的盛世楼阁。周立之后大肆灭杀虞家亲族,行了那亡国灭种之事。传闻虞家亲族死伤无数,尸骸堆积,已过十万之数。这本无可厚非,毕竟纵观北境九国,哪一处王朝更迭不曾有这般血案?”

“但坏就坏在当时大虞气数未尽,大周太祖不知用了何种办法,窃了大虞的国运,这才有了周覆虞而立之事。”

“虞家枉死太多族人,阴魂久久不散,最后汇集在了祖地龙脉之中。将死龙脉的十万亡魂,化为阴龙盘踞于古桐城外,古桐城便从那时起便被阴魂亡者侵扰……”

这般说法魏来可是从未听闻,也并未在任何古籍上见过相关的记载,他不免有些诧异,这一来是怀疑老人此言的真实性,二来若是真有此事,那老人又是如何得知?总不能正如那小厮所言,这老人当真是活了几百岁的妖物不成?

但不得不说的是,老人的故事成功的引起了魏来的兴趣,他在那时忍不住追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啊。”不知是何种缘故,老人忽的叹息了一声,“后来啊,有位仙人途径此地,见着了此方百姓的境遇,心生怜悯,便授予了这方百姓镇压阴龙之法。”

老人说着,忽的停下了脚步,魏来疑惑看向老人,老人却伸出手指向远处“公子你看那处。”

魏来一愣,抬头望去,才发现不觉间他已与老人走到古桐城的城门处,而老人所指赫然便是古桐城外的那面桐树林。

“难不成这片桐树林就是那位仙人所授的镇压阴龙之法?”魏来皱眉言道。

“所谓龙脉本就是气运与命数链接所化的玄之又玄之物,既无实体也无灵智,可在吸纳了十万枉死阴魂之后,化成阴龙,便归属为了龙类。”

“而世间龙种大抵依水而生,公子你看那片桐林外,便有一条江河,名曰驹龟河,那仙人曾言,一朝龙遇水,百里汪洋来。”

“那道阴龙藏于地底,未得真身,不敢贸然现世,只能不断在地底朝着那驹龟河缓缓移动。”

魏来听到这处,细细看去,却见那桐树林所在的山丘狭长高耸,确实像极了龙兴,而土丘的末端距离那江河也不过数百丈之遥。

“阴龙借土而行,其性属土。那仙人便寻来了一株桐木,扎入阴龙七寸之处,施以仙人结发之术,授予桐木灵气,镇压阴龙,让他被钉于此地,不可再进毫分,并嘱咐后来人,每年都需新植桐木,以加强镇压之力。”

老人慢悠悠的说着,身子已经领着魏来登上了那片种有密密桐木的土丘。

魏来举目四望,这片桐林看上去年岁极为久远,随处可见数丈高的巨大桐树,但桐林的外围,却有诸多桐树或枯死或被人砍伐。

被砍伐的桐树倒是站且不论,可那些枯死的,却极为诡异,只是存在于外围的一圈尽数枯死,并且这种枯萎的态势还不断朝着内里蔓延,靠近外围的桐树或多或少都出现了树叶枯黄又或者树干镂空的病态,但这样的情形越往里走便愈发不可见。

仿佛是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真在缓缓侵蚀着这片树林。

“老先生带晚辈来此,难道说让晚辈做的事情,与这片桐林有关。”魏来收回了目光,在那时问道。

老人点了点头,神色肃然的看向魏来“老朽想求公子,救活这片桐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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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虞家祖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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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的晨风吹过,魏来眨了眨眼睛,陷入沉默。

王道安显然没有想到自己的请求会让魏来如此“为难”,他顿了顿,沉吟了一会又才言道:“老朽知道此事有些唐突,但……”

老人的话未说完,便被魏来打断,只见少年苦笑摇头:“可我不会种树啊。”

这一次轮到老人发愣了,待到他反应过来,老人的脸上露出了哭笑不得之色:“是老朽糊涂,话未说清,公子请随我来。”

老人这般言罢,便转过身子领着魏来朝着桐林的深处走去,魏来心底疑惑,但还是随着老人迈步。

……

整个北境,但凡大上一些的宗族之中,都会设立自己的祖庙,以此祭祀先辈。若是宗族足够鼎盛,死去的先辈身前修为足够了得,依仗着后辈香火,那死去的先辈也可如阴神一般显化于世,虽无朝廷册封正神那般可受社稷香火,但也可继续护佑后辈,保家族长盛不衰,此等阴神谓之祖神。不过哪怕是如今大燕炙手可热,几乎把持半壁江山的金家外戚,祖庙之中的祖神也不过五指之数。

诞生祖神的要求极高,不仅需要宗族足够鼎盛,同时也需要死去先辈的修为至少七境以上,方才能显化为祖神。

因此,对于大多数的宗族来说,能供养出祖神最好的办法便是拥有自己的社稷祖庙。

但社稷是帝王家的东西,帝王又岂会愿意将其中气运香火分食于他人,除非那家先辈真的立下了不世之功。而纵观整个大燕,立国百年,能有此殊荣的无非二人——其一,便是三十年前从鬼戎手中夺回失陷足足八十年之久茫州之地的楚侯楚岚天,其二,便是有扶龙之功的虞家先辈。

二者皆被当时燕帝器重,封狼居胥,也赐下社稷香火,允许修筑社稷祖庙,令其先辈能与皇族一般享用这大燕的社稷香火。

但好景不长,十五年前,楚侯被斩于泰临城外,楚家除了一位遗女再无幸存之人,至于候位与祖庙自然也随着楚侯之死,被燕帝收回。如今整个大燕朝,也就只剩下古桐城的虞家有此殊荣。

天色刚亮。

古桐城城主虞家候爷便独自一人来到了祖庙前——作为祖庙,尤其还是这天下宗族都梦寐以求的社稷祖庙,这座占地不过数丈,通体由再寻常不过的桐木铸成的庙宇,着实让人难以将之与社稷祖庙联系在一起。

虞桐推开了祖庙的庙门,或许是久未打理的缘故,房门在推开时发出一阵嘶哑的响声,尘土刷刷的从门顶落下,虞桐咳嗽了几声,伸手在面前挥了挥,驱散那些尘土。

这时他方才抬头看向庙中,晨光顺着他打开的门楣照入幽深的祖庙,祖庙中的陈设比起这座祖庙本身更加捡漏,一座蒙尘的案台,上面摆放着两道烛台,一座没有香烛的铜鼎,以及一个用于摆放贡品的瓷碗,但那瓷碗上面同样空无一物。案台后是一座木制的灵台,三块孤零零的令牌,从上至下一字排开,令牌同样蒙尘良久,以至于在厚厚尘埃下,难以辨认上面的字迹。若说这处祖庙中真有什么出奇之物,那便是被高悬在三道灵牌之上的那把藏锋于鞘,却也同样蒙尘的刀了。

祖庙之地本就是清净之所,是留给先辈安息之地,放置兵刃本就不详,更何况那兵刃还凌驾于三座灵牌之上。

虞桐对此祖庙中的一切并不意外,他慢悠悠走到了祖庙的灵台前,站定设立目光由下至上的一一扫过,却并未有打理这庙中一切的打算。

他就这样站着,一动不动,目光静默,就一如那三座同样静默的灵牌。

过了好一会,年近三十,形容略显邋遢的小侯爷终于决定打破这份沉默。

他说道:“你们快死了。”

那一刻,祖庙中一股晦暗的气息翻涌,如滔滔不绝的潮水一般从四处涌来,奔向位于那三座灵牌,而三道身影也在那时于那灵牌之中缓缓浮现。

“陛下还是不肯放过我虞家吗?”三道身影之中立在最末位置的身影在那时叹息一声,幽幽言道。

“哼!袁通的性子多疑,尤甚其父,你以为韬光养晦就能安稳一生?你要知道这古桐城下,埋着的可是我虞家的龙脉!”位于中位的身影冷哼一声,声音洪亮,性子似乎也颇为暴躁。

“爹!旁人不知,你还不知吗?那哪是什么龙脉,早就化作阴龙了!”下位之人言道。

“小兔崽子,我还不知道那是阴龙?问题是袁家人知道吗?我估摸他们也知道,但就是不想让咱们虞家好过!”中位之人没好气说道。

虞桐就站在那里,安静的听着自家老爹与爷爷的争吵,神情平静,就像是一个外人在听着街头泼妇的对骂一般。

“要我说啊!当年爹就不应该交出兵权,咱们跟他袁家斗上一斗,说不得这四州之地如今跟谁姓呢?”中位之人又言道。

“爹!你这不就是胡搅蛮缠吗!爷爷当年就算真的打赢了袁家,那已吞了十万阴魂的龙脉与我虞家气运相连,如今尚且有桐树镇着,若我虞家得了天下,阴龙得了气运,它一旦出世,莫说这四州之地,就是整个北境恐怕都得生灵涂炭啊!”下位之人叹了口气,有些无奈。

中位之人闻言,顿时气急败坏:“那又如何!?总好过现在这么憋屈吧!还有你小子,老子把虞家交给你,你不给我开枝散叶就罢了,现在竟落到这幅天地,你他奶奶的还有脸跟你老子斗嘴,你信不信我打死你这个不孝子!”

下位之人又叹了口气,提醒道:“爹,我已经死了。”

“你!”中位之人一时气结,还要怒骂。

“桐儿。”可这时,立在那灵台最上端,显化之后久未出声之人忽的唤道。声音低沉,并不如前二者洪亮,但此言一出,二人便立马收声,缄默了下来。

“具体情况如何?”那道身影低头看向站在祖庙前的男子,轻声问道。

虞桐闻言抬起了头,目光茫然的在自家父亲与爷爷身上扫过:“吵够了?”

那二人闻言顿时露出怒色,但碍于上位之人却不敢发作,只能恶狠狠的瞪了虞桐一眼。

虞桐对此却不以为意,他微微一笑,看向那最上位之人。他脸上的神色懒散,轻笑着言道。

“也就三四天的功夫吧,皇帝削我候位的圣旨便会送到,这祖庙估摸着也得一起被收回,到时你们自然是活不成了。”

诺大虞家,如今只有虞桐一人尚且在世,一旦祖庙被收回,就算这三尊祖神身前修为了得,但没了社稷气运支撑,三人的阴神之躯也撑不过几日便会散去。

“这算什么大事,我们虽然如今还以祖神之身暂时苟活,但实则却是被囚禁于此的笼中飞鸟,生死早已看淡,死了反倒痛快!”那中位之人朗声言道,说罢似乎觉得还不解气又看了身下的儿子一眼,补充道:“也正好,免得天天跟着兔崽子待在一起,整天气老子!我现在是看见他就心烦。”

“爹!”身下之人颇为无奈的唤了声。

“我在交出兵权之日便预料到会有这一天,只是想不到袁家人一代比一代心急,一代比一代吃相难看。”身居高位的老者也懒得理会自家儿孙的争吵,他叹了口气,低声自语道。

“不过,却如陵儿所言,生死我们早已看淡,桐儿你也就不要耿耿于怀了。”老者又言道。

虞桐讪讪一笑,对于老人的宽慰不置可否,他的眉头一挑继续说道:“胡家家主死了个儿子,三岁,死在桐林。”

“嗯?”老人疑惑,不明白自己这曾孙为何会忽然提及这不相干的事情。

“胡家家主胡府兴以此为由,想让我砍了城外的古桐林。”虞桐继续言道。

此话一出,三尊阴神纷纷脸色一沉,而那处于中位之人更是指着下位之人便破口大骂道:“我他娘的怎么说来者!胡家那群人生有反骨,都是白眼狼。我叫你不要娶那胡姓女子为妻,你不听。我他娘的才死三年,你就把她娶回了家,胡家趁势做大,如今要落井下石反咬咱们了。”

“爹!这和云儿没关系!”下位之人不满的高声言道。

虞桐随即沉默,继续饶有兴致的听着二人已经成为日常的吵闹。

“给我闭嘴!”好在那上位的老者听不下去,发出一声怒斥,二人顿时偃旗息鼓。

“桐儿,你可有和他们明说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老人看向虞桐,神情瞬息变得温和起来,与对待自己儿孙时的模样可谓判若两人。

虞桐耸了耸肩膀:“古桐城也就这一亩三分地,胡家做得再大,充其量也就是古桐城里逞个霸王,这几年有我盯着,太过火的事情他们做不出来,近日却一反常态,加上这些日子古桐城里多了好些生面孔,我想胡家人行事背后肯定有人撑腰。既如此,就是把这事情给他讲得再明白,给不了胡家要的筹码,该怎么做他们还是得怎么做。”

老人沉默了下来,过了许久方才再次看向自己的曾孙,语重心长的言道:“桐儿……阴龙不可出世啊!”

“我知道。”虞桐神色轻松的应道。

“那你准备如何做?祖庙一毁,我们便帮不到你,那些觊觎阴龙良久的恶狼们可会一拥而上……”老人声音沉重的缓缓言道。

虞桐抬起头,脸上的懒散之色收敛。

那时晨光正好从门外射入,金色的光芒洒在男子的侧脸,仿若镀上了金辉。他双眸眯起,轻声言道:“我想请祖刀出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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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神性

与老人走入了桐林深处。

这片桐林长得很好很密,当然这得是除开桐林外围那般异状的前提下,才能得出的结论。

桐林深处生长的桐树枝叶交错,想要在林中行走,需得小心翼翼,方才能让自己的衣衫不被那些伸出的枝干所划破。况且,头顶茂密的树枝与树叶几乎将着林子笼罩得不见天日,这也让入林之路变得愈发艰难。

但好在前方带路的王道安似乎是这里的常客,他走得轻车熟路,遇见某些林间特有的“机关”还会悉心提醒魏来。

不消半刻光景,魏来便与老人步入桐林的正中。

到了这处,视野却忽的开阔了起来——也可起码要十人合抱方才能围住树干的巨大桐树出现在了魏来眼前,不同于之前林中密密麻麻长着的桐树,那棵硕大的桐树周围空旷无比,只有满地落叶堆积。巨大的桐树,树干上满是岁月划过的斑驳痕迹,它静默的立在空地中央,仿若一位被子民簇拥的君王。被遮掩的阳光顺着树叶的缝隙洒落,在地面投射出一道金色的光圈,让此处更显神圣。

“这是?”魏来隐隐意识到这棵桐树似乎与之前所见的树木有所不同,他转头看向老者,轻声问道。

“这就是那棵被仙人授予结发之书的桐树,它所在之地便是阴龙的七寸之处,也是整片桐林的树王。”老人笑呵呵的言道。

听到这处的魏来暗暗点头,但很快便意识到了某些不对,他再次抬头看向老人,眸中多出了之前不曾有的惊骇之色:“先生的意思方才你讲的那个故事是真的?”

魏来看过许多书,这并非他的本愿,实则是他的爹娘所喜,魏来无事是也就将之一一翻看,他家在乌盘城中的老屋里,曾经有大半个院子都涌来对方那些或有用或无用的书籍,只是后来大水一淹,那些东西也就随之奔流而去。

当然,魏来没有自大到以为自己已经阅书无数,事实上他连他爹的存书也只看去的一小部分,只是老人所讲的故事本涉及到虞、周、燕三朝之事,若说此事辛密,那这老人从何得知?可又若是并非如此,那为何魏来所读过的关于三朝之事古籍中都极为默契的对此事只字未提?

念及此处,魏来眸中的神情不免变得有些古怪。

而老人却在那时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那么久远的事情我怎么知道其中真假?”老人笑着言道,他脸上的褶皱被他这份笑意所牵动,看上去倒是像极了那棵古树干瘪的树皮,“难不成你还真以为我像那些古桐城中的人说的那样,是个活了几百年的妖物吗?”

被戳中心思的魏来不免有些尴尬,而这抹一闪而逝的尴尬很不巧的并未逃过老人的眼睛。

“呵呵。”老人笑了笑,对此并不在意,他迈步走到了那棵巨大的桐树前,伸手抚摸着桐树的树干:“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这片桐林便已经存在,这片桐林比这城里的任何人活得都要久也都要长,而我家世世代代便一直是这片桐林的看林人。”

“而那个故事就是我爷爷讲给我爹,我爹又讲给我听的。”

“你要问我真假?我只能告诉你我相信这个故事,仅此而已。”

魏来听到这处,点了点头,大概明白了老人所言之物,但他却奇怪道:“可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老人慢悠悠的围着桐树巨大的树干来回踱步:“本来看护桐林也不是什么麻烦事,这里水土肥沃,我也不需要做些什么,隔三差五就当闲逛,走一走看一看也就罢了。”

“但就在前些日子,大概也就是四五个月前吧,就像公子饭吃啊看到的那般,桐林的外围,那些桐树开始极不正常的枯死,我试了好些办法,都没有找到病根,直到我昨日遇见了公子,在为公子看病的时候发现公子的体内似乎有一种奇怪的力量。”

听到这处的魏来心头一跳,看向老人的目光有所警觉。

“公子不必如此,老朽现在虽然看上去不中用了,但年轻时也曾推开过一道神门,只是如今年纪大了,那般本事就再也使不出来了。但一些气感还在,加上公子又处于昏迷,那股力量似乎是本能的在保护公子,故而老朽才能有所察觉。”老人急忙解释道,看模样倒是极为害怕被魏来误会。

而这般说辞,魏来也确实难以去辨别其中真假,但想到老人一路以来诚恳的态度,魏来便暂且放下了心中的警惕,又问道:“那先生究竟想要晚辈做何事?”

“公子莫急,你听老朽慢慢道来。”王道安赶忙安抚着魏来,又才言道:“公子体内那股气机究竟为何物老朽见识浅薄说不真切,但公子且来这桐树一观。”

说着,老人朝着魏来招了招手,魏来虽然心头迟疑,但还是迈步上前,走到了那棵巨大的桐树身边。在老人的示意下,魏来伸出手轻轻的放在了桐树之上,随即他的双眸闭上,细细感应。

咚!

咚!

咚!

从一开始的寂静无声,数息之后,一道轻微的声响忽的传来,然后那声音越来越重,越来越清晰,而且渐渐变得有了规律——就像是心跳声!

魏来的心头一惊,暗道这桐树难道已经成了精怪?

可这时,又是一道奇异的感觉传来,随着那“心跳声”的响彻,他神门之前盘踞的那道米粒大小的金色光粒开始轻颤,似乎与那桐树产生了某种类似共鸣的奇异变化。

魏来赶忙收回了手,睁开了双眼,入目的便是王道安那张略带急切的浑浊双眸,老人急切的问道:“公子感觉到了吗?”

魏来并不确定老人所言“感觉”是不是就是自己搜感觉到的东西,但他还是在那时点了点头。

老人的脸上顿时露出了喜色,他言道:“我自小便与这桐树亲近,儿时便时常被我爹带着来这处玩耍,久而久之我便能感觉到这桐树周身散发出一股与众不同的‘气’,我也说不上来那股‘气’到底是什么,但却能让人心身苏畅。可自从桐林外围的桐木开始枯死后,这可桐树周围的‘气’便日复一日的变得稀薄。而昨日我恰好在公子的身上感受到了这股气,所以我想公子或许有办法救它!”

魏来低头陷入了沉吟,老人所言的气便是他体内的金色力量这一点毋庸置疑,而这东西又被那殃魔称之为神性。

魏来难以弄清楚为何他会拥有这样的东西,更不明白眼前这棵古树又为何也会产生这所谓的神性。

而魏来的沉吟让老人有些心慌,暗以为魏来不愿耗费自己的力量来做这“无谓之举”。

“公子!老朽知道此事过于唐突,但……”老人顿了顿似乎是找不到合适的言辞来说服魏来,他犹豫了一会,又才言道:“但公子若是肯帮老朽这一次,老朽愿意将我宅院送给公子,除此之外,老朽也别无他物……”

魏来闻言回过了神来,他看着慌张的老人歉意的笑了笑言道:“老先生莫要多想,晚辈这就开始。”

魏来说罢,便在老人诧异的目光中,缓缓伸出手按在那古树的树干上。

……

那所谓的神性其实对于魏来来说是极为重要之物。

这东西是他走入第二境的关键,并且此物并非血气之力又或者修到二境后的灵力那般,可依靠自身又或者从天地摄取。就目前魏来所指,这神性只能通过吸收殃魔珠中的力量又或者那八十一道金线产出。而前者终究会有耗尽的一天,后者却来得极为缓慢。

但老人救过孙大仁的命,以魏来的性子,自是会言出必行。

因为对于神性的掌握并不熟练的关系,他用了整整一日的时间方才将自己体内的那米粒大小的金色神性注入到桐树之中,桐林并未因此产生太大的变化,又或者说这样的变化恐怕无法立竿见影。但那股萦绕在古树周身的“气”确实因此增长了不少,老人为此更是对着魏来一阵千恩万谢。

魏来受之有愧,只觉这一切确实是他该做的事情,并不觉有何不妥。

只是一日高强度的催动神性,也让他极为疲惫。在做完此事后,魏来担忧着孙大仁的状况,便与老人一同从林中走出。

时间已近黄昏,天色昏暗。

“对,就是这里。给我从这里开始砍。”方才走出树林的一老一少,并听见林外传来一阵悉悉疏疏的脚步声以及一位男人粗犷的声音。

老人显然对这声音极为敏感,在闻声之后,魏来明显感觉到老人的身子一震。然后他便急不可耐的扒开眼前的树枝,走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魏来隐隐意识到了其中的不妥,他来不及多想,也赶忙在那时跟了上去。

而当魏来随着王道安走到那处时,正有数十道身影身影站在桐树林外,对着桐树林指指点点,其中一位年纪二十左右的男子更是耀武扬威,在那处口若悬河。但这些魏来都不曾关心,他在看清这群人时,目光第一时间便落在那为首男子的身旁……

那位身着红色长群的少女也在那时看向魏来,俏皮的朝着魏来眨了眨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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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武士与锈剑

胡叙,心情很好。

嗯,好这个词用在此处多少有些不当。

胡叙很认真的想想,用自己胸中并不多的墨水,终是记起一个还算应景的辞藻——春风得意。

胡叙的爹是这古桐城大户胡家的家主胡府兴,胡府兴的胞姐是如今古桐城小侯爷的亲生母亲,有这层关系在,胡家在古桐城中的地位可见一斑。而胡叙作为胡府兴的长子,胡叙的前二十多年的日子过得其实并不如意。

他与虞桐是表兄弟,又年纪相仿,自然免不了被胡府兴拿来对比。

虞桐在十年前便是宁州翰星榜上的前十名的人物,无数来自北境的宗门都抢着要将他收入门中。天才妖孽,侯门虎子,是从出生那刻起便伴随着虞桐。但胡叙没有那天赋,他爹也只是古桐城中的大户,走出古桐城,又有谁能认得?

可偏偏这样的他得时时刻刻拿来与虞桐比较,活在一个永远追不上的人的阴影下,对于胡叙来说,这样的日子,哪怕锦衣玉食也是煎熬,更何况他爹每每提及虞桐时,那种艳羡,让胡叙在心底对于那位表哥更是感情复杂。

但好在这样的日子很快便会抵达尽头。

他爹说朝廷削减虞家候位的圣旨已经在路上了,虞家从此会一蹶不振,那位压在胡叙头顶二十多年的表哥,也终于会成为与他一般的庶民。而不仅如此,今日还有好些个大人物来到他胡家府上。听他爹说,他们是乾坤门派来的圣子,代表着固州宗门,也代表皇后娘娘。他们给胡府兴许诺,只要胡府兴能砍掉这城外的那片桐林,虞家没落之后,胡家便可上位成为这古桐城的城主。当然,除此之外,乾坤门的大门也永远会向胡家的后辈们敞开。

胡叙是个草包,并不能特别理解对方开出的筹码到底意味着什么,但从他爹兴奋的眼神中他大抵能够知道这些东西想来极为珍贵。

而相比于这些,他更在乎那群大人物中随行的一位红衣女子。他活了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如此美人,只是一眼,胡叙便告诉自己,他要得到她。

于是乎,在吃过午饭后,胡叙便从胡府兴的口中打听到了那群人的住处,随即便去往那处,本还在犹豫这女子是否是那群大人物中某一位的女眷,却不想迟疑间那让胡叙魂牵梦萦的红衣女子却极有默契的出现在他的面前。胡叙心想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这一切应当是某种命中注定的缘分。

红衣女子很愉快的与他交谈,胡叙被女子的一颦一笑迷得神魂颠倒,期间女子提及到了古桐林的事情,言说想要买下那片桐木林,取下桐木运往泰临城,以作他用。只是虞家不曾松口,她为此很是苦恼。

胡叙正想着要砍下那片桐林,为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报仇雪恨,而美人既然也有所求,他热血上头,当下便拍了拍胸脯带着一干狗腿,气势汹汹的杀到了桐林外。

……

只是当他大手一挥,就要在美人的面前一展自己的雄风,命令那些手下砍下这片桐林时。

“胡公子!不可啊!”一道佝偻的声音却不知从何处蹿了出来,朝着他大声吼道。

胡叙皱了皱眉头,看向那声音的主人,却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他认得他,是城西的那位兽医,城中有不少关于他的传言。

对于他为何出现在这里,胡叙有些疑惑,但相比于这疑惑,更重要的是,老人让他在美人面前掉了面子。所以他冷哼一声,言道:“哪来的老狗,滚!”

“你们少发呆,给我砍!”

那些手下的狗腿们回过神来,自是不会去忤逆胡叙的意思,纷纷再次举起随着老人出现而停顿下的刀斧,就要朝着自己身前的那排桐树砍去。

“各位各位!这桐林砍不得啊!它们可是咱们古桐城的守护神,砍了他阴龙就要出世,咱们古桐城就得化为死城啊!”老人见状大声的言道,试图阻止那些手持刀斧之人。

只是他的话显然无法起到他想要的效果,反而惹来一片哄笑,而在这样的哄笑中,刀斧落下,外围那些本就有些病状,又还未长大的桐树们,在刀斧之下,一排一排的应声倒下。

“小老头,小爷我今天没空跟你胡闹,你要是识相呢,就快些给我滚,要是不识相,可就别怪小爷我不客气。”胡叙瞟了一眼王道安,嘴里阴测测的言道,以他胡叙的性子,若非美人在侧,怕冲撞了对方,他恐怕早就亲自动手料理这老家伙了。

可是这本已算得上大发仁慈的举动却并未让老人领情,见那些桐树一棵棵的倒地,老人的身子开始颤抖,却不知是愤怒还是害怕,又或者二者皆有之。

他捡起地上的树干,有些拙劣的挥舞着,看向那些正要走向下一棵桐树的壮汉们,大声吼道:“不准砍!不能再砍了!”无论是他手上的树枝,还是他佝偻的身形,都难以做到威吓众人的效果,反倒可笑至极。甚至没有人会认为这个老头,真的敢将那个木枝挥打到他们的身上。

于是乎那群壮汉喜笑颜开,毫无顾忌的朝前迈步丝毫不将老人放在眼里。

老人也确实胆怯,他在那些壮汉的紧逼下,步步后退,甚至因为年纪太大又或者是心底太过紧张的缘故,在这个过程中他一个趔趄还险些栽倒在地。

众人再次哄笑,也再次挥舞刀斧,又是十余棵桐树倒下。

老人的身子颤抖,双眸泛红。

“老家伙!这里没你的事情,不想死就滚远点。”有人高声嘲弄道。

老人终于在这时意识到,自己的话在他们听来无足轻重,至于那个他信以为真的故事,在这些人看来同样如天方夜谭。

人群再次前进,老人开始慌乱的挥舞起手中的树枝,嘴里大声的吼道:“不能再砍了!不能再砍了!”

平心而论,这样毫无章法又死命的挥棒手法,让人忍不住会担心,到底是老人的身子骨与那树枝哪一个会先承受不住,然后散架。

手持刀斧的众人互望一眼,皆纷纷露出嘲弄之色,他们再次上前,但这一次……

老人却没有再如上一次那般选择后退,他甚至不知从何处鼓起了勇气,面对黑压压围过来的壮汉们,不退反进,将木枝挥向走在最前方的壮汉。大概是那壮汉也没有想到这看上去行将就木的老人真的敢对他出手,他没有一点防备,便被那老人打中了脸颊,脸上瞬息划开一道血痕。

而随着那壮汉的身子在老人的攻击下倒地,上前的人群穆然停下,诸人都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情形。

王道安的手颤抖得愈发厉害,他似乎也意识到,这一击之后他将面临着些什么,他不得不双手合握方才能让自己的手勉强握住那树枝而不掉落。但饶是如此,老人依然没有后退的意思,他固执的站在那处,目光恐惧又坚定的看着怒气冲冲的人群。

他像极了一位的年迈的武士,哪怕他已经走路打颤,哪怕已经再握不住手里的剑。

可只要他还活着,一声呼唤,他便会从病榻上爬起,带着自己锈迹斑斑的长剑,坚定的站在他理应守护的事物面前。

……

第三十二章 邀请

人群被老人的气势所震,一时间愣在原地,忘了该做什么。

这当然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

尤其是对于胡叙来说。

而最要命的是,这个脸还是在纪欢喜面前丢的。

胡叙有些气急败坏,但还是努力保持着自己的风度,他阴沉着脸色言道:“愣着做什么!?给我拿下这老东西!”

言罢还看了看身旁的女子,却见纪欢喜目光游离的盯着林中的方向,胡叙未做多想,只是将之本能的解读为女子似乎还在为如何取下这片林地而担心。他赶忙言道:“纪姑娘放心,有胡某在,一定帮姑娘收取这片林地。”

闻言的纪欢喜回头看了胡叙一眼,眨了眨眼睛,然后嫣然一笑,俏生生的言道:“那就谢谢胡公子了。”

胡叙只觉一阵天昏地暗,恨不得马上便寻到一处,让眼前这尤物好好谢谢他。

而另一边,那群壮汉也在主家的怒吼声中回过了神来,他们的脸色一红,也暗自为之前自己忽然涌出的胆怯而暗暗气恼,尤其是那被王道安所伤的壮汉更是双目喷火,目光死死的盯着老人。

“老家伙,爷爷我今天一定要让你生不如死!”那人狞笑着言道,手中的斧子被他扔到了一侧,然后他摩拳擦掌的走了上来,周围那些壮汉也随即将老人团团围住,一副要看好戏的戏谑神情。

老人显然有些惊慌,他佝偻的身躯在那些壮汉的围堵下,显得如此渺小与卑微。

他再次挥舞手中的树枝,但这一次,他没了之前的好运,那壮汉稳稳当当的接住了他的“武器”,然后狞笑着手中用力一扯,那树枝瞬息断成两截。

王道安失去了唯一的依仗,愈发慌乱,他拿着那半截树枝,指着周围的壮汉,愈发没有章法可言。

“哼。”男人冷笑一声,身形逼近却迟迟未有出手,似乎是极为享受被老人恐惧的快感。

“快些,纪姑娘还等着呢!”胡叙的声音从背后响起,那男子一愣,随即便收敛起了脸上的戏谑之色。

“算你走运。”男人言道,斗大的拳头便在那时被他拧起,作势就要砸向老人的面门。

这本应是一件毫无悬念的对决。

或者说,对决这样的辞藻已经不适用于这场相差悬殊的战斗。

所有人对此都意兴阑珊,摩拳擦掌,他们催促着男人快些料理掉眼前的老人,他们好继续他们的工作。

男人也很是识趣,硕大的拳头落下,狠狠的砸向老人。

但诸人期待的老人仰面栽倒的场景却并未出现,一道身影以快得惊人的速度从老人的身后窜出,观那身形速度显然是入了门径的修行者,以对方的身手,男人那三脚猫的功夫恐怕只是一个照面就得被对方打得落花流水。但那冲到老人身前之人却并未如想象中那般出手,他只是在老人的身前站定,然后任由那拳头挥到他的面门。所有人都在那时神情错愕。

而挥拳的男人更是心头一跳,他的拳头结结实实的落在了来者的脸上,但偏偏这势大力沉的一拳并未撼动对方的身形,甚至……对方还面带微笑的注视着他。

“老先生打了你一棍,我替他受你一拳,此事就此作罢,何如?”魏来微笑着言道。

这话落入那男人耳中,男人一时间有些发愣。男人怔怔的收回了自己的拳头,却见魏来吃拳的侧脸上,面色如常,似乎自己方才那一拳并未伤到对方毫分。

胡叙的眉头皱起,他的心底不免有些烦躁,他就不明白今日为何会多出这么多不长眼的家伙,他看了一眼魏来——生面孔、年纪不大、身材瘦弱,怎么看都不是他爹口中不能招惹的人。

他又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的纪欢喜,却见女子正眯着眼睛,嘴角含笑的盯着那少年。胡叙的心头酸意翻涌,他显然无法容忍这样的事情:“给我打!”

所以,他也顾不得什么风度,在那时高喝一声,要将这搅局的家伙好生收拾一番。

周围的壮汉们闻言顿时围了上来,魏来却只是目光淡淡的在诸人的身上一一扫过,在他们出手之前,轻声言道:“你们不是我的对手。”

为首的男人一愣,他不免想起了之前魏来那根本不给他任何反应时间的速度,以及那超出他认知的抗打能力。很明显,眼前这少年是个高手,尤其是当魏来这句话说出之时,男人的心底愈发肯定了这样的猜测。可自家主人还在催促,男人有些犯难。可他们就是吃这碗饭的,主家发了话,挨刀挨打都得咬着牙硬上。

于是乎,只见魏来的身形流转,如灵蛇一般穿梭在那些壮汉之间,他一拳一脚出招极快,转瞬光景在王道安与胡叙诧异的目光下,诸多壮汉尽数倒地哀嚎。

魏来迈步,走向胡叙。

胡叙慌了手脚,身子下意识的退去一步,又慌忙的去处腰间的剑,指向魏来:“你要做什么!?我可是胡家的长子,你要是……”

胡叙还在威胁,而走到他面前的魏来却伸手轻轻拨开了对方的长剑,他问道:“这桐林是胡家的吗?”

胡叙一愣,并未在第一时间明白魏来此问的意义,但出于本能他还是摇了摇头。

“既然不是你胡家的林地,那阁下凭什么在这里耀武扬威呢?”魏来又问道,身形步步逼近,却并无动手的意思。

节节后退的胡叙心头慌乱不已,这时的他哪还有心思去细想魏来的问题,一时语塞,脸色涨得通红。

眼看着胡大少爷的气势弱下,加上魏来层层紧逼,胡叙几乎就要在魏来的注视下溃败下来,可就在这时,那红衣女子却忽的迈步上前,拦在了魏来身侧:“这地虽不是胡家的地,那难道就是你魏公子亦或者那位老先生的吗?”

“我们伐树取木,是犯了大燕那条律法?以至于公子与老先生要出手伤人呢?”

纪欢喜一脸笑意的问道,说着还朝着魏来眨了眨眼,那模样明艳动人,带着些许女儿羞怒,若非昨日魏来已经见识过这女子的手段,恐怕还会以为这女子是在与他打情骂俏。

一旁的胡叙闻言也反应了过来,他脸色一红暗暗恼怒之前竟然被魏来唬住,在美人面前丢了面子,而为了挽回这份损失。回过神来的胡叙也迈步上前,言道:“纪姑娘说得没错!是你们动手伤人在先,还想反咬我们一口?我可给你说明白了,我爹胡府兴可是虞候的舅舅!你……”

“这地当然不是我的。”魏来却根本懒得去听胡叙的高谈阔论,他盯着纪欢喜,说道:“但普天莫非王土,这地可不是无主之物。”

纪欢喜满脸笑意,盈盈言道:“那依公子的意思,欢喜这取林伐木还得去趟泰临城,劳烦皇帝陛下咯?那皇帝陛下的事情未免也太多了一些吧?”

二人一言一语俨然已经将胡叙甩在了一边,胡大公子气结不已,可就是无法插入这二人的对话。

“那倒不必。古桐城被陛下赏赐给了虞候,那虞候的东西,姑娘想要取林伐木,只需问虞候要上一纸文书便可。”魏来沉声说道。

纪欢喜脸上笑意更甚:“那可正好,胡公子便是虞候的表弟,有他在,想来足以让魏公子心服口服了吧?”

胡叙听此言终于有了他表演的机会,他在那时挺直了自己的身板,极力想在纪欢喜面前塑造自己高大威猛的形象。

可惜的是,对话中的二人却并无一人在他的身上投注目光。

“规矩是规矩,关系是关系。依照姑娘的意思,身为表弟便可越俎代庖,那是不是我大燕臣民见着了皇后娘娘也得高呼一声万岁万岁万万岁呢?”魏来眯眼问道。

此话一出,纪欢喜的脸上顿时露出了愠怒之色,她一双美目瞪得浑圆,喝道:“你敢如此大逆不道!?”

“若说大逆不道,也是姑娘教在下的道理。”魏来不温不火的应道。

“哼!”纪欢喜冷哼一声,不再言语,“走!”

她这般说罢便转过了身子,胡叙见状不明所以,但见纪欢喜如此,也就赶忙转身跟上,那倒地哀嚎诸多的大汉亦纷纷狼狈起身,随着二人一同离去。

……

诸人散尽,王道安终于回过了神来,他走到魏来身侧,朝着少年郑重一拜,由衷言道:“谢过公子。”

魏来沉眸看着纪欢喜离去的背影,听闻此言,转头看向老人,他笑道:“都是晚辈该做的,老先生不必挂怀。”

老人正要再说些什么,一道身影却落在了二人跟前。

那是一位背负长刀的男子,他的出现让二人都是一愣,尤其是那位老者更是下意识的便要跪拜,男子却摆了摆手,阻止了老人的行动,然后他看向魏来,言道:“小子,跟我走一趟吧。”

“有个老家伙想见见你。”

第三十三章 白狼吞月

跟着虞桐走入了古桐城的虞候府。

这座侯爷府邸并没有魏来想象中的华贵,反倒冷清至极,似乎诺大的侯府似乎只有虞桐一人居住,而显然,这位小侯爷并不是一个勤快的人,故而侯府各处都落满了尘埃,单单是走廊上的栏杆上便又厚厚一层灰迹,将它原本的模样尽数遮掩。

“那个女人是谁?”从见着虞桐开始,这家伙便只顾闷头带路,不曾言说半句话,直到步入侯府中,走在前方的虞桐方才忽的打破了二人间的沉默。

魏来一时未有反应过来,愣了数息才应道:“不知道,不过应该是泰临城来的。”

“她身上有股气味。”虞桐头也不回的说道。

“嗯?”魏来又是一愣。

此刻虞桐已经走到了长廊的尽头,他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子,慵懒的脸上浮出一抹古怪的笑容:“姓金那女人身上的骚味。”

魏来的眼睛眨了眨,但还不待回味过来,小侯爷便指了指长廊尽头处的那座庙宇言道:“去吧,老家伙在等你呢。”

魏来抬头看去,却见那庙宇上有一道横匾,同样蒙尘许久,却依稀可辨认“虞家祠堂”四字。

他大概猜到了到底是何人想要见他——虞家传到虞桐手中已经是第四代了,前面三位侯爷死去多年,但依仗着当年虞家扶龙之功而赐下的社稷祖庙尚在,想来三位老侯爷都英魂应当都还能显化于世,虞桐既然将他带到祖庙,那要见他的人自然呼之欲出。

只是魏来并不记得自己何时认得虞家之人,故而心底对于这场即将到来的谈话,满心疑惑。

但面上魏来还是朝着虞桐点了点头,随即提起一口气,迈步走入了那“虞家祠堂”。

天色将晚,祠堂的大门方才被魏来推开,一阵尘土便从房门上洒落,让魏来不禁咳嗽了几声。祠堂内同样幽深一片,就连烛火都未舍得点上,一副年久失修的破败模样。

“晚辈魏来,前来面见诸位侯爷。”魏来却不敢造次,他站在门口朝着幽深的祠堂内朗声言道。

咻。

一声轻响在祠堂深处荡开,两座烛台上然后火焰,将祠堂内的一切照得清晰了起来。

魏来见状,又朝着祠堂中那三座灵牌极为郑重拱手作揖,这才迈步走入其中。

“多年不见,小魏来已经长得这么大了。”魏来还未走到那座灵台前,一道温和的声音便从庙宇的四周响起。

魏来有些茫然的四顾,却见那灵台上,位于最下方的灵牌中一道身影缓缓凝聚。那是一位穿着蓝色儒衫的中年男子,他的身形有些模糊,魏来难以看清对方的容貌,但却能从对方五官轮廓中感觉到对方脸上的笑容与善意。

他瞥了一眼那座灵牌,上书虞候虞成郭五个大字,他知道这位应当便是如今虞候的父亲。

虽然有些尴尬,但魏来还是不得不“辜负”这位老侯爷的热情:“侯爷认得晚辈?”

虞成郭闻言哈哈一笑,指着魏来言道:“你倒是和你那爹一样,不知道撒谎。”

魏来愈发尴尬,只能赔笑。

“十四年前,你爹带着你和你娘去乌盘城上任时,曾路过古桐城,我们见过。”虞成郭倒也不恼,依旧笑眯眯的言道,“那时我可还抱过你呢。”

魏来很努力的想要去回忆起十四年前的事情,但那时他毕竟也才两岁,那个时候的事情他能记得真切,一时间眉头紧皱,不得其解。

“不记得就算了。”虞成郭笑道,说罢又眯起了眼睛,带着笑意上下打量着魏来:“我记得你的生日在五月对吧,算起来你今年已经十六岁了吧?”

“看样子,那场劫难你熬过去了。”

“好!好!好啊!”

虞成郭连说三个好字,甚是开怀,但看似欣喜的语调深处却又带着些许愁然。

魏来能感觉到对方的情绪,却无从知晓对方与自己的父亲倒是是有如何的故事,也就无法知道当如何出言去宽慰眼前这位侯爷,他只能沉默立在那处。

好一会之后,虞成郭方才收起了自己纷扰的思绪,又看向魏来。

“当年朝廷招来蛟龙入主乌盘江时,我曾寄书信劝过你爹,但你爹的脾气你应该清楚,看似柔柔弱弱的一个书生,但有时候倔起来,十头牛都拉不住,我终究没有拦住他……”虞成郭如此言道,神情落寞,语调也极为低沉。

魏来能感觉到对方之言并非虚与委蛇,而是由衷的肺腑之语。

他言道:“老侯爷不必自责,我爹求仁得仁,死得其所。”

这话出口,虞成郭又一次将自己的目光郑重的落在了魏来身上,他又郑重的打量了魏来一番,脸上露出了苦笑:“桐儿说得没错。”

“嗯?”魏来对于虞成郭这忽然冒出的一句话颇为疑惑,不解其意。

“桐儿说你才十六岁,却活得像六十岁,瞻前顾后,不会随意与人袒露心迹。”虞成郭倒是没有与魏来卖关子,坦率的直言道。

魏来皱起了眉头,倒不是不喜对方这样的评价,事实上一个装疯卖傻六年的人,又岂会真的去在意旁人的看法?

他只是奇怪眼前的这位侯爷在说道这话时,语气中带着的淡淡遗憾。

“侯爷觉得不好吗?”魏来问道。

“六年前你爹死时你才十岁,你能活到现在,一定付出了很多旁人难以理解的努力与艰辛。当年我听闻你尚且活着,本想将你接来,但虞家虽然听上去是这大燕朝首屈一指的王侯,实际上我们的处境我想来你在古桐城这几日也应该有所了解了,着实心有余力不足。”

“我与你爹尚且还算得知己,但你爹出事之后,我却作壁上观,每每念及此事我便心有不安。今我将死之日,却得见你安好,也算了了我当年耿耿于怀的念想。”“你少年老成,是你境遇所致,人活一世,只要问心无愧哪有什么好与不好。我只是观你如此,心头有愧罢了。”

虞成郭缓缓言道,语气中多有感叹。

魏来本想宽慰,却听闻到虞成郭所言之物中,某些极为敏感的辞藻。

他皱了皱眉头,想起了昨日那乾坤门圣子所言,问道:“难道陛下真的要削了虞家的候位?”

虞成郭苦笑:“圣心多疑,岂是我们能够揣测。”

“这四州之地毕竟曾经随过虞家之姓,陛下放心不下亦是情理之中。”

虞朝仔细算来已是七八百连前的陈年旧账,魏来暗想就是再多疑之人,也不会为了几百年前的旧事耿耿于怀吧?更何况如今的虞家凋零至此,赶尽杀绝除了做坏自己猜忌多疑的名声外,魏来想不到还有什么用处。虽然他并不喜欢那高坐在泰临城中的皇帝老儿,但对方却也没有昏庸到这种地步。

魏来的双目一凝,看向虞成郭问道:“难道说那桐林下真的藏着一条龙脉所化的阴龙?”

虞成郭一愣,随即笑道:“你来这古桐城的时间不长,但似乎知道的却不少嘛……”

魏来倒无心在此事上纠缠,而是面色一正问道:“所以侯爷请我前来,其实是为了这事,对吗?”

虞成郭脸上的神色有些尴尬,但于数息之后还是点了点头,然后他沉眸看向魏来,言道:“虞家当年为了……”

“我他娘的受不了了,磨磨唧唧!磨磨唧唧!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跟娘们似的儿子!”虞成郭的话还未说完,一道粗犷的声音便忽的响起。

魏来被那声音吓了一跳,赶忙循声望去,却见那灵台上,中位写着虞虎的令牌上光芒亮起,一道身影在那时凝聚。

那人显然颇为暴躁,浮现身形时便朗声言道,咋咋呼呼的样子倒是颇有几分孙大仁的风范。

“小子!我那孙子要寻死!我这倒霉儿子说你能救他!你救不救!?”虞虎这般言道,双眼瞪得浑圆,说是求人,却又偏偏气势凌人,没有半点求人的自觉。

魏来一时没反应过来,也忘了回应对方。

“我他娘就说了吧!人走茶凉,你当年没救人家,你还能指望他救你?”虞虎骂骂咧咧的朝着自己的儿子吼道,随后又看向魏来:“这样,小子,我虞家从来不占人便宜,你救下我孙子,保住我虞家这根独苗,我们呢。”

说着男人看了看抬头看了身上,那里还有一道灵牌,上书虞候虞诺四字。那可是当年险些从燕朝太祖手中争下天下之人,若是今日世人提及,也都讳莫如深。

“爹,出来吧。”虞虎言道。

此言一落,只见一位老者身影在那时浮现,他低眸看着魏来,一只手缓缓伸出,随即那悬挂在祖庙头顶上古朴长刀便缓缓落在了老人手中:“救桐儿,这把虞家祖刀,白狼吞月就是你的了。”

第三十四章 永远十六岁

吞海第三十四章永远十六岁白狼吞月。

相传此刀乃是当年大虞朝的国器。

夜中出刀,刀身雪亮如昼,可避天地星月,故名白狼吞月。

……

魏来皱着眉头走出了虞家的祖庙,长廊上,那个男人依靠着栏杆,提着一个酒壶自饮。

他极不讲究,酒渍顺着他的嘴角落下,沾染上他的衣衫,他却犹若未觉。

他似乎在想着些什么心事,魏来走到他身前时他方才有所察觉,在那时站直了身子,递过来他手中的酒壶,问道:“要喝吗?”

魏来摇了摇头,拒绝了他的好意。

“那就走吧。”虞桐似乎并不打算去多问魏来到底在祖庙中与他的祖辈们说了些什么,见魏来无心饮酒,便讪讪的收回了自己的酒壶,如此言道。

魏来点了点头,也不多语,随着对方便再次穿过来时的长廊。

二人一前一后,一路沉默,魏来低着头想着在祖庙听到的故事,有抬头看了看男子因为饮酒而有些摇晃的背影。

他与吕观山很不一样。

一个是体面干净的儒生,待人温煦,如春风,如秋月。

一个是侯门家的纨绔子弟,整日无所事,又有些不近人情,饮酒发呆是魏来在这古桐城听到的最多的关于他的评价。

但他们又出奇的像。

将心事埋在心底,将某些常人根本不曾理解,也无法想象的重担挑在肩上。

大概就是这份相似,让魏来在走出侯府前,打破了沉默。

“你想明白了?”魏来轻声问道。

男子迈出的脚步忽的一顿,然后转头看向魏来,他额前的发丝欠缺打理,胡乱的披散,将他的眼眸遮去大半,而露出的些许却见夜幕中未点灯火的侯府里熠熠生辉。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其实我挺喜欢你的。”男人意味深长的说道。

平心而论,虞桐其实长得极为英俊,不同于赵天偃那种儒生的白白净净,他生得一对丹凤眼,剑眉入鬓,即使未有打理,即使嘴角还有些许胡渣,但依然带着一股颓废的美感,像是一头在打盹的雄狮,无需如豺狼一般嘶吼狂吠,只是不经意间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抬眉一瞥,便会叫人肝胆俱裂。

若魏来是个女子,此刻被这样的一个男人,以这样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大概会双颊绯红,羞不可语。

但偏偏魏来是个男人。

他只能瞪大眼珠子看着眼前的男子,身子下意识的后退,这时他不免又想起了那一天,被龙蕴藏在黄龙寨剥光时的恐惧……

“但很遗憾我们做不了朋友。”虞桐却并不理会魏来心中的感受,又在那时言道。

魏来眨了眨眼睛,然后干咳了几声掩饰下自己的会错意的尴尬:“什么意思?”

“我听说过你在乌盘城干的那些事,挺好的,比我认识的那些家伙有胆魄多了。”

“我挺欣赏你的,但我们不是一路人,尿不到一壶。你人不错,可活得太窝囊,不像是十六岁的少年,倒像是六十岁的老头。”

虞桐悠哉悠哉的言道,脸上的神色如常,丝毫没有此言开罪他人的自觉,反倒自在得让被他奚落之人会暗自去怀疑,是不是自己出了问题。

这已经是魏来第二次听见这样的评价了,他皱了皱眉头,说不上生气,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

“你看?”虞桐指了指魏来,一脸孺子不可教也的惋惜之色,他仰头饮下一口清酒,然后笑道:“真正十六岁的少年这时候怎么会问我为什么呢??”

“他得拎起拳头和我干上一架,这才是十六岁的人该干的事。”

魏来哑然,无心与明显有些醉意的虞桐争论此事,他又问道:“那你呢?你又是什么样的人?”

“我啊?”虞桐歪着头想了想,然后看向魏来,眨了眨眼睛,笑着说道:“我永远都是十六岁。”

在虞桐不知清醒还是醉话的自我评价中,魏来与他的谈话落下了帷幕。

二人再次陷入了沉默,虞桐很尽责的完成了他作为主家的任务——将魏来送到门口,在魏来与他告别,转身离去时,那位小侯爷又像是忽的想起了什么,突然发话叫住了魏来,言道:“三天后,朝廷削我虞府候位的圣旨便会抵达,那时你的那些仇人们会将精力放在我和城外的树林上,没时间管你,那是你唯一逃走的机会,好好把握。”

魏来却是没有想到对自己似乎并不太满意的小侯爷会忽然转了性子,说出这样一番话。

他疑惑的转头看向虞桐,那男人却对于魏来递来的目光熟视无睹,继续自顾自的言道:“当然你也不用害怕他们之后会追上你寻你麻烦,你们可以慢慢走,距离翰星大会还早,好生看一看这宁州的风光吧,毕竟这样的景色以后想看也不见得能够再看到了。”

“而那些家伙,若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话,他们应该会与我一起留在这古桐城,你也不用谢我,就当做我爹与你爹一场旧识,我代我爹送给你的礼物吧。”

魏来听到这处,心头一跳,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想了良久,终于还是收起了那些在走出祖庙前心底打好的腹稿。

一来他与眼前的小侯爷着实算不上熟悉,有些话说了也不见得能有什么作用,这二来,魏来清楚,如吕观山一般的人,是劝不了的。

所以,他在想明白了这些之后,朝着虞桐恭敬的一拜:“谢过小侯爷。”

“别别别!”虞桐连连摆手:“我可也不是完全为了帮你。”

他说道这处,忽的咧嘴一笑:“我只是打心眼里看不惯那几个圣子耀武扬威的模样。”

“十六岁的少年就该像我这样,看不惯的就揍,揍不过的就骂,你啊,得多多学学我。”

……

魏来回到客栈时,时辰已经快到亥时,虞侯爷没有留魏来吃饭的意思,魏来也只能饿着肚子。

好在小青焰善解人意,听说魏来未有吃饭,便麻溜的跑到了客栈的厨房,负责伙食的厨子已经回去歇息,小女孩便自己点燃了灶台,给魏来弄了一碗阳春面,味道倒还不错,只是刘青焰却也为此弄得灰头土脸。

躺在病榻上方才苏醒的孙大仁可不安生,见着了这番情形一个劲的嚷嚷着刘青焰这碗水没有端平,却被一旁的龙绣一语道破:“你只是哥哥,可小青焰的眼中,魏来可不只是哥哥。”

这话说出,小青焰是又羞又怒,气冲冲的甩门而去,惹了祸害的龙绣被魏来瞪过一眼只能赶忙追上,安慰脸皮薄的小青焰去了。

魏来又用自己并不精湛,或者说相当粗糙的医术为孙大仁检查了一遍身体,却不得不承认王道安的医术着实了得,孙大仁昨日那么重的伤势,这才过了一日,便好了大半,估计在修养个一两日便又可生龙活虎。

魏来有些心事,也没工夫陪着孙大仁胡闹,嘱咐他好生休息后,便在地上打了个地铺。

只是不知为何,他今日一闭上眼睛便会想起在虞候府遇见的人,他们说过的话,又想起那一天吕观山的那只蝴蝶,诸多事情压在一起,让魏来始终无法入睡。

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了一夜,天色堪堪放亮,房门口便传来一阵敲门声。

魏来被那声音吵醒,看了看蒙蒙亮的天色,又盯了一眼睡得正香,鼾声如雷的孙大仁,他极不情愿的爬出了被窝,随意穿戴好了衣衫,道了句:“来了。”

便走到了房门前,打开了房门。

于是乎一张白净如雪,眸含秋水的脸蛋映入了魏来眼前。

穿着一袭红色长裙的女子朝着魏来盈盈行了一礼,然后笑颜如花的言道:“早上好,魏公子。”

第三十五章 吃独食的魏来

吞海第三十五章吃独食的魏来魏来打了个寒颤,有些不可以思议的盯着眼前的少女。

在摇了摇脑袋,确定眼前并非自己的梦境后,魏来朦胧的睡眼泛上了寒霜,他盯着女子问道:“你来做什么?”

纪欢喜顿时微微颔首,一脸委屈的言道:“公子这么凶做什么,人家是来给公子送早饭的。”

说着纪欢喜提起了手中之物,那是一方檀木制成的食盒,看做工想来价值不菲。

魏来皱起了眉头,他可没有天真到能够相信这女子的鬼话的地步,事实上在与纪欢喜仅有的两次见面里,魏来所见的是女子轻易的操纵着她想要操纵的男人,尤其是乾坤门的那两位圣子,争风吃醋犹不自知,他们可不是如胡叙那般的纨绔子弟。能坐上圣子之位,至少代表着他们有可能登临那一道山门,这样的人物岂是寻常女子可以随意操纵着的?

显然除开那出众的姿色,这女子应当还有别的什么本事,而在魏来的心里,这女子也是比起那两位乾坤门的圣子更加可怕的存在。

他心存警惕,也自知不是对方的对手,自然不愿与之纠缠。

“姑娘的好意在下无福消受,还是请姑娘将之带给那位胡公子吧!”魏来冷声言道。

这已经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逐客令却并未起到魏来想象中的效果,那纪欢喜既无离去之意,反倒在闻言之后一阵轻笑:“公子原来是在生这个气啊?公子既然不喜欢,欢喜以后就不跟那胡公子玩就是了。”

说着,纪欢喜又低下了头,一脸的女儿娇羞,一副任君采撷的乖巧小媳妇模样。

魏来有些头大,他不知是该佩服女子的盲目自信,还是叹服她的自说自话。介于对方如此难缠,魏来决定用一个更简单也更直接的办法解决眼前的麻烦。

他退去一步,身子回到了房门中,然后伸手拉住房门,便要将房门合上。

纪欢喜见状,眼疾手快,另一是手豁然伸出,抵在了房门前。

魏来握着房门的手稍稍用力了些许,可那房门却纹丝不动。魏来暗暗心惊,抬头看向那女子,女子却面带笑意,言道:“公子怎么这么狠心,人家可是天没亮就起来为公子准备食材,公子怎么也得尝一尝吧。”

“魏某福薄,不敢受用。”魏来皱眉言道,体内的血气之力翻涌,神门轰鸣,就要动用全力将那房门关上。

可就在这时,女子的身形一矮,竟如脱兔一般从魏来的身下穿过,速度之快,待到魏来反应过来时,那女子已经坐在了屋中的木桌上,开始慢悠悠的打开了那食盒。

“栗子糕、翠玉豆糕、椰子盏、鸳鸯卷……”

随后一道道造型极为精致的甜食被女子从食盒中端出,每一道她都极为细心为魏来介绍着它的名讳。

足足八道食材,几乎都是糕点甜品之类的事物,琳琅的摆满了整个木桌,女子做完这些转头看向面色阴沉站在房门处的魏来:“公子是怕这些有毒吗?”

魏来不语,他也看出这女子是不达目的不会罢休,可奈何在方才的交手魏来明显感觉对方的修为远在自己之上,似乎单靠武力已经没有办法解决眼前的麻烦。魏来不愿,却不得不沉着眉头走到了女子身旁,坐了下来。

纪欢喜见状嫣然一笑,如有桃花开于春风。

她伸手从食盒中拿出了一双红木制成的筷子,轻轻夹起了一道糕点递到了魏来唇边,笑道:“公子尝一尝。”

魏来心有警觉,盯着那被女子送到嘴边的糕点,迟迟不肯下口。

“难道要人家用嘴来喂?”纪欢喜的两颊泛起了阵阵红云,一派夺人心魄的女儿娇羞之色。而此言说罢,她竟然真的就要将那筷子上的糕点缓缓反倒她的唇边。

魏来哪曾见过这般景象,他赶忙伸手握住了纪欢喜手中的木筷,沉声问道:“是不是我吃了你便会走?”

纪欢喜眨了眨眼睛,眸中的神情狡黠,一副算计得逞的小小得意。

“公子吃完,让人家走,人家走就是了。”她如此说道,声音轻柔,如莺啼燕吟。

魏来被她这幅模样腻歪得浑身都起着鸡皮疙瘩,心底说不出是何种感受,却觉极为不适,如坐针毡。

他倒也不惧这些糕点中真的能有什么毒物,毕竟此刻虞候还是虞候,对方想来没有那胆子敢在虞桐的地盘里毒杀他。为了能快些送走这女子,魏来也就狠下了心来,就要拿过那筷子,将满桌糕点吃下。

可是这手方才伸出,女子却将筷子移开,在魏来疑惑的目光下抿嘴一笑:“我喂公子吃。”

魏来心头发麻,但在思虑了一会之后还是点了点头——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对方一个女儿家都并不害怕,他魏来又有什么顾虑呢?

见魏来如此,纪欢喜嘴角的笑意更甚,弯弯的眉眼中婉转的秋水似要溢出一般。

他笑着便将那糕点送到了魏来嘴边,魏来咬牙,一口将之吃下,囫囵吞枣似的嚼了几口,就要下咽。但饶是如此,魏来也不得不承认这些糕点不仅卖相极好,味道也无可挑剔入口即化,香甜满溢。

“慢点吃,公子若是喜欢,欢喜以后天天给公子做。”纪欢喜笑道,似乎并未理解到魏来如此狼吞虎咽的缘由。说着,她又夹起了另一道糕点,再次递到魏来的面前。

……

孙大仁睡得迷迷糊糊,隐约间听见女子的温言细语。

那声音很好听,就像……

就像当年呂砚儿皱着眉头,双手叉腰站在乌盘城的巷口对他的数落。

怒中带羞,羞中藏娇,美得不可方物。

孙大仁很喜欢双颊绯红的呂砚儿,那曾是他在乌盘城整整十六年来见过的最美的景色,但他并不能常常见到这样的美景,为此他做了许多幼稚的事情。

仿佛间他似乎又看见了呂砚儿娇羞的站在他面前,瞪大了眼睛对着他娇责:“孙大仁!你又在欺负阿来!”

在这样的恍惚梦境间,孙大仁睁开了自己的双眼,隐约他看见眼前坐着两道身影坐在屋中的木桌前。

一个是魏来,另一个是谁?

是个女子,红衣、长裙、似乎还生得极为漂亮。

孙大仁闭上眼睛再次睁开,又摇了摇自己的脑袋,让自己清醒了一些,能够真切的看清眼前的场景。

确实是个女孩,比孙大仁以为的要漂亮许多,就算他不愿承认,但孙大仁却不得不承认,这女子似乎比呂砚儿还要漂亮。

那女子此刻笑面如花,夹起一份糕点递到魏来面前,温言细语的言道:“魏公子,来。”

孙大仁的双眼顿时瞪得浑圆,他在那时张大了嘴巴,高声言道:“魏来!!!”

……

天色尚早,还在隔壁房门中安睡的龙绣与刘青焰被孙大仁那撕心裂肺的吼声所惊醒,二人互望一眼,眸中都露出了诧异之色,来不及去细想,二人赶忙坐起身子,随意穿戴好衣衫,便直直的冲到了隔壁魏来所在的房门中。

龙绣提着那把锈剑,刘青焰扎好自己头上的冲天鬏。

“怎么了!?”二人跑入房门,龙绣高声问道,所见的场景却让二人目瞪口呆——只见一位生得漂亮艳丽的女子正满脸媚笑的将一份糕点递到魏来的面前,魏来的嘴长大,就要将那糕点吃下。那场景怎么看都不像是身处危险的境地,倒是像极了沉醉于温柔乡中不可自拔。

而这时,孙大仁高呼的尾音也随即响起。

“你竟然吃独食!”

第三十六章 卖魏求荣

气氛多少有些尴尬。

魏来木楞的转过头,看了一眼立在门口的二人,又看了看双目燃火,杀气腾腾的孙大仁。

“那啥……”魏来言道,心底却打着腹稿。但思来想去,这短短时间内却是想不出一个简单有效的说辞,能够陈述出此番情形的缘由。

“妖女!放开我阿来哥哥!”刘青焰跺了跺脚,双目瞪得浑圆,指着纪欢喜便大声嚷嚷道。

纪欢喜自然也感觉到了这房间中忽的变得剑拔弩张,她微笑着转头看向怒气冲冲的刘青焰,笑道:“我可没有抓着你的阿来哥哥。”

说着纪欢喜还朝着刘青焰挥了挥自己的双手,以证实她所言的真实性。

刘青焰气结,但毕竟年纪尚小,如何能是纪欢喜的对手,她的双脸憋得通红,本能的看向身旁的龙绣与床榻上的孙大仁。但入目的却是让小青焰更加“愤怒”的景象……

龙绣收起了自己手中的锈剑,孙大仁穿着睡衣,二人一同坐到了木桌旁。

“嗯!这个好吃!”龙绣拿起一份栗子糕,吃下一口,然后由衷赞叹道。

“呜呜呜呜呜。”孙大仁怎更加不堪,他的左右手分别拿着两份糕点,嘴里塞得满满,发出的声音也囫囵得很,只是一个劲点着的脑袋让人多少可以猜出,这位孙大少爷应当是在认同龙绣的说辞。

刘青焰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最坚实的盟友、最信任……嗯,第二信任的哥哥,就这样轻易的“投敌叛变”。

“诸位喜欢吃,我明日再给你们带来。”纪欢喜满脸笑容的说道,说着还不着痕迹的挑衅似的轻轻瞟了一眼站在门口处气鼓鼓的少女。

“才不稀罕!我们才不会吃你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刘青焰双手环抱于胸,撇过头低声说道。

可惜的是,龙绣与孙大仁却丝毫没有这样的自觉,两个家伙犹如饿死鬼投胎一般连连点头:“好好好!”

刘青焰顿时气结,好在一旁的魏来都已经看不下去了,他看了看随着两位“饿死鬼”加入而被风卷残云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消灭殆尽的满桌糕点。

暗觉时机成熟的魏来咳嗽一声站起了身子,言道:“纪姑娘,东西也吃完了,姑娘是不是也该走了?”

纪欢喜闻言转头看向魏来,眨了眨眼睛,一脸被人始乱终弃的凄苦幽怨之色。

“公子要赶人家走了吗?”她轻声问道,眉眼低垂,泫然若泣。

“阿来!你怎们能这样!?”秉承着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原则,孙大仁拍案而起,怒声呵斥道,说罢不忘把另一份糕点塞入嘴中。

“就是!”龙绣也连连点头,趁机在孙大仁出手之前将最后一份鸳鸯卷一把夺走。

魏来强压下了自己想要将这两个没有立场的叛徒扫地出门的冲动,沉着脸色继续言道:“还请姑娘自重。”

“好吧。”纪欢喜神情落寞的低声言道,她说着站起了身子,将桌上的餐盘一一收起,又盖上食盒的盖子,这才看向魏来,有些小心翼翼的期待问道:“那魏公子能送送人家吗?”

“不行!”不待魏来回应,一旁的刘青焰便跺了跺脚,大声言道。

这妖女只是一个照面便把孙大仁与龙绣给策反了,要是再让她与阿来哥哥待下去,岂不是……念及此处,刘青焰的态度坚决。

魏来心底暗暗感叹,这一行人中,也只有小青焰是个明白人了。

“这有啥嘛!阿来,听大哥的送一送姑娘,这是礼数嘛!”孙大仁回味着满嘴的余香,语重心长的言道。

小青焰急得双脸通红,支支吾吾半晌思虑着一个有足够说服力又体面的理由,她终究还是想到了一个,便在那时伸手指向一旁的龙绣:“阿来哥哥是有家室的人,更别的女子独处,会坏了名声!”

且不说名声这个词用在魏来的身上是否恰当,刘青焰的话方才说出,作为当事人的龙绣便连连摇头,嘴里塞着还未咽下的半截鸳鸯卷便囫囵言道:“假的假的。”

刘青焰为之气结,魏来也暗暗心塞自己为有什么会有这样一群猪一样的同伴——不仅贪吃,还蠢得发指。

纪欢喜自然乐得于此,她再次楚楚可怜的看向魏来问道:“公子真的不送送人家吗?”

魏来怕极了这群家伙再给自己添乱,这一次他给出了一个极为肯定的答案:“姑娘还是请回吧,在下不便多送。”

“哦。”纪欢喜落寞的点了点头,提起食盒低首就要转头离去。

咚咚咚!

这时,房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位名为鹿柏的小厮跑到了魏来等人的房门前,房间中弥漫着的诡异气氛,让小男孩有些发蒙,愣在原地,将赶来时想要说的话压在喉咙中,未敢说出。

“怎么了?”魏来见状问道。

男孩得了魏来询问鼓起了些许勇气,但声音依然不大:“掌柜的让我来……叫诸位将这几日的帐结一下……”

按照最开始的计划,诸人只会在这八方客栈待上一日,故而也就只交了一日的费用,这已经到了第三日,加上诸人的吃食都几乎在客栈中,索要费用倒也是理所应当。

魏来闻言点了点头,看向身旁的孙大仁:“大仁,把房钱付一下。”

从金牛镇出发后,孙大仁便毛遂自荐,要帮诸人打理财物,加之他确实身上带着不菲的钱财,魏来便将自己那些许银两一并给了他,此刻到了付钱之时,魏来寻到孙大仁也是理所应当。

“啊!?”方才还吃得起劲的孙大仁闻言脸色微变,他的声音忽的有些结巴:“撒?”

“付钱啊!?”龙绣不满的踢了孙大仁一脚,她爹给她二十多两银子,因为嫌麻烦,也被龙大小姐给了孙大仁。

“啊……多少啊?”孙大仁面色有恙,硬着头皮看向鹿柏。

“三两银子。”鹿柏未做多想,嘴里应道。

当初魏来身子有恙,为了能让魏来能够好生调养,在孙大仁的要求下,陆五给他们找了一处整个古桐城最贵的客栈,三日下来三两多银子倒也并不奇怪。

可平日里不把钱当数的孙大少爷听闻此言,却是怒不可遏,拍案而起。

“三两银子?你怎么不去抢?黑店啊?”

鹿柏本就害怕这生得虎背熊腰的家伙,此刻见他此番架势更是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嘴里小声应道:“之前不是都给你们说好了价钱的吗……”

“什么时候说好过?”孙大仁怒目圆睁,高声喝问道。

“大仁!别吓他了,快把钱给了。”魏来皱了皱眉头,他多少感觉到了孙大仁的异样,但此刻却无心细究,只想着快些解决此事让那纪欢喜也赶快离去。说不得如何原因,魏来是着实不愿意与这少女多待。

他既看不清她的虚实,也不明白她的目的,这样的人物最难对付。

只是孙大仁听闻此言,脸色却是愈发难看。

“好……好……”他点着头,伸手摸了摸自己的怀中,掏了半晌,然后露出了极为做作的惊讶之色:“咦,我的钱呢?”

“不好,钱丢了!”

一系列操作可谓行云流水,看得诸人目瞪口呆。

而做完这些的孙大仁一脸干笑的看向众人,却见诸人目光狐疑,而狐疑之中却藏着凌然杀气,孙大仁一个激灵,小心翼翼的问道:“演得不好吗?”

……

在一顿毒打之后,孙大仁终于老实交代了前日在赌坊“奋力搏杀”“斗智斗勇”“机关算尽”,最后输完了诸人所有钱财的事实。

一旁的小厮鹿柏目睹了整个过程,也确认了诸人要吃白食的事实。

“那我去报官了。”男孩轻声言道,语气平静,似乎已经不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说罢这话,便转身就要离去。

“别别别!”龙绣松开了被她拉扯的孙大仁的手,站起身子,赶忙想要拦下男孩。

“那你们给钱吗?”鹿柏此刻彰显出了一位客栈小厮最重要的素质——不见兔子不撒鹰。

诸人哑然,相互看了一眼,都确定彼此没有足够的钱来交付这曾经不值一提,此刻却昂贵至极的房费。

“那我去报官了。”小厮再次言道,作势又要离去。

咚。

这时,一声轻响传来,一旁提着食盒的纪欢喜慢悠悠的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元宝,放在了桌面上。

然后那女子眨了眨眼睛,嘴角笑意盎然的盯着魏来问道:“魏公子,可以再考虑一下,送不送人家吗?”

魏来一愣,还不待他反应过来,孙大仁与龙绣立马站起身子,结成了阵营,将魏来推了上来。

魏来是万万没想到区区几两银子便让这两个家伙调转了马头,他看向尚且还站在他身侧的刘青焰,心底安慰到自己,至少刘青焰还是个值得信赖的同伴。

可那少女在看了看桌上的元宝,又盯了魏来一眼,面有难色。在皱着眉头很认真的衡量了一会之后,小青焰抬头看向纪欢喜,一本正经的说道:“就只有这一次哦。”

然后,小青焰便在魏来绝望的注视下,退到了孙大仁与龙绣身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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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论天下

吞海第三十七章论天下

“公子要回去了吗?”八方客栈的门口,纪欢喜蹙着眉头问道。

魏来神情不郁,于那时言道:“姑娘,此刻就你我二人,就勿需再演下去了,姑娘既然处心积虑的想要将我拉出来,那有什么事,又或者有什么话,便直说吧。”

魏来的坦率让纪欢喜微微一怔,但很快她的脸上便又挂起了那标志性的魅惑笑容。

“我在泰临城便听过不少关于公子的传闻。”

“说是那燕庭双璧魏守的儿子,被大水吓傻了,日复一日的叩拜杀父仇人。乌盘城的事情传扬开来之后,天下人才知都被公子骗了。”

“今日一见,公子不仅不傻,还聪明得很呢。”纪欢喜掩嘴轻笑道。

魏来并不太适应对方这样的说话方式,他又皱了皱眉头,言道:“姑娘谬赞了。”

虽是客套之言,语气中却充斥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寒意。

纪欢喜也知自己那套法门在魏来身上并无效果,她索性也收敛起了脸上的笑容,轻声言道:“公子既然不愿陪我多待,人家也不好强逼。但十两银子都已经花出去了,公子怎么得让人家把本捞回来吧?”

“陪我走上一趟,让人家把想跟公子说的话说完,这样公子就不用担心我日日都来寻你,不好吗?”

不得不说,纪欢喜虽然看上去年纪与魏来相仿,可却极善拿捏人心,局局戳中魏来的痛点,也就难怪那些乾坤门的圣子们会被她玩弄于鼓掌之间,而不自知。

魏来沉吟了数息光景,而后还是点了点头,他也好奇这女子到底要做些什么,更何况昨日见过了虞府从前到现在的四位侯爷后,魏来虽然无心参与这他不可对抗的复杂漩涡,可内心深处,他还是想要知道这群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或许这些讯息多少可以帮到那位小侯爷。

走在人来人往的古桐城街道上,商贩吆喝不绝,酒肆饭庄中店家忙碌不息,孩童们追逐嬉笑,一切都与这古桐城之前的每一天并无任何区别。并未有人真的察觉到,古桐城平静表象下的暗潮涌动。这一点,古桐城倒是像极了几个月前的乌盘城……

纪欢喜微笑着看着街道上的一切,忽的出言问道:“公子昨日去过虞家祖庙了?”

魏来诧异的看了身旁的女子一眼,不得不承认的是,纪欢喜确实生得很美,即使是呂砚儿与之比起也差了一筹,在魏来所见的女子中,大概只有冷冰冰的阿橙能有与之抗衡的容貌。

魏来并未有隐瞒昨日之事,毕竟女子既然提及,那想来就应当已经有了足够的证据。估摸着这古桐城中的胡家此刻已经彻底倒向了乾坤门,否则这纪欢喜就是再手眼通天,这方才来乌盘城两三日的光景,也不可能将眼线铺得如此密不透风。

见魏来默认了此事,纪欢喜便又言道:“那几位侯爷与你说什么了?让公子救那片桐林,还是救那位小侯爷?”

这个问题魏来却并未应答,反倒继续沉默——做了六年傻子的魏来,最不善的便是与人交际。眼前这位少女又极善此道,魏来怕哪怕吐出只言片语便会让对方猜到什么,就算他无心帮助虞家,但怎么也不会做出对他不利的事情。因此,此刻的缄默,是魏来最好的选择。

纪欢喜倒没有对魏来的缄默表现出半点的恼怒,她继续问道:“那想来在公子眼中,欢喜应该就是与那乌盘江中的蛟蛇一般的十恶不赦之人了吧?”

这一次,魏来抬眸看了她一眼,平静应道:“我除了姑娘名讳,其余一概不知,不敢妄下定论。只是那蛟蛇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姑娘如今所作所为,于我看来,差之良远。”

纪欢喜转头对上了魏来的目光,眨了眨眼睛:“那公子想知道我是谁吗?”

“想。”魏来如实言道,女子的修为极高,魏来看不出深浅,年纪却与他相仿,这样的人物按理来说应当在大燕朝都赫赫有名,可魏来仔细思索,记忆中却并无这号人物,怎能不好奇呢?

纪欢喜闻言嫣然一笑:“我娘常说,好奇一个人,便是喜欢她的开始,公子可要小心了。”

“……”魏来一时无语,他终究还是低估了纪欢喜的本事,只能再次沉默。

纪欢喜见状也有些没趣,索性收了声,二人便沉默着一路向前,不觉间便来到古桐城的正街南阳街。

南阳街的正中是虞家的侯府,此刻侯府前却围满了胡家的人,他们在求见虞候,请他准许胡家砍下那片林地,为胡府兴的小儿子报仇。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了半个多月,胡家人轮流蹲守在虞府门口,可虞桐呢却始终闭门不见,对于这场闹剧,百姓们早已是见怪不怪。

“公子觉得胡家人如何?”纪欢喜抬头看了看虞候府门前的众人,忽的打破了沉默。

“不好。”魏来很笃定的下了定论。

“所以在公子心中,更不好的人为伍的我应该也不太好对吗?只是没有不好到像那老蛟蛇一般,公子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地步。”纪欢喜轻声言道。

魏来不知当何以置评,但那般沉默的态度显然是默认了纪欢喜的这番言论。

但女孩却依旧不恼,继续言道:“胡家人是虞家的亲戚,近亲。”

“胡家能有今天的地位全赖当年虞家一手扶持,自家养大的狗为了一口吃食反咬主人,这叫白眼狼,确实不好。”

“乾坤门呢?百年前从神宗跌落,这些年就跟恶狗一般,哪里有重归神宗的机缘,便一门心思的凑过去,几代人下来都已经彻底魔怔,已经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这天下谁能给他闻见两口神宗的香味,他们便会蹲下身子,冲你摇头摆尾。他们也不好。”

“虞家呢?当年周朝崩乱,虞家先祖虞诺拔刀而起,带着那把白狼吞月,所向睥睨,也算护得一州之地免受当年群雄割据的灾劫。虽然如今因为这样又或者那样的原因,史书上对于当年虞家袁家之争讳莫如深,但北境他国的记载中却说得很清楚,当年若是打下去,凭着那把白狼吞月,虞诺八门大圣都可斩落,不见得一定会败于袁家。”

“所以这大燕江山与其说是燕篡周而来,倒不如说是虞家让给大燕的。”

“可为什么呢?当然或许有虞家那位老侯爷心怀天下,不忍黎民再受战乱的大胸怀在,但更多的却是因为城外桐树林下的那头阴龙。”

“当年周篡大虞,手段卑劣,比起燕篡周而立,更为不堪。传闻是以大代价请来了一位南境圣人,以恶毒的秘法窃了大虞未尽的国运,这才有了大周六百年一统而治。但大虞毕竟气数未尽,周窃得了国运,却灭不了龙脉。藏于虞家祖地的龙脉,吸纳了枉死的十万虞家先祖的亡魂,化为阴龙,盘踞此地。”

“后虽被仙人以桐树而镇,但阴龙未灭,气运与虞家相连。当年虞诺便是知道,一旦虞家得了天下,四州之地气运倒灌,那时莫说这桐树,就是把这四州的八门大圣都给拉来,也不见得能是那阴龙的对手。老侯爷识得大体,这才卸了兵权、收了让天下闻风丧胆的白狼吞月,归了祖地。”

“如此看来,虞家当真是称得上心怀天下。我想,在魏公子心底也是如此觉得的,对吗?”

纪欢喜洋洋洒洒的一番话说出,让魏来暗暗心惊。

女子这番见识,说不得如何高深,但却足以让许多喜高谈阔论自以为知晓天下大势的男人们自惭形秽。

但他却并不喜这般被女子牵着鼻子走的感受,他皱了皱眉头,问道:“姑娘大费口舌与我说了这么多,到底为了什么?”

纪欢喜抿嘴一笑,娇责道:“公子还没有耐心。”

但见魏来眉头又紧皱了一分,也知再拖下去以魏来那不解风情的性子,保不齐会不会真的干出“摔门而去”的事情。

故而纪欢喜清了清嗓子,这才正色言道:“说来或许有些唐突,欢喜是想告诉公子一个道理。”

“嗯?”魏来神色古怪亦不乏困惑。

“公子觉得虞家是好,乾坤门是坏,胡家人是歹。所以我,或者说我背后的金家拉着这两个歹徒对虞家所做之事变也是坏的。”

“但其实不然。”

“虞家被外人看来自然是堂堂正正,但实际上呢?却是被那七百年前的十万先祖亡魂所困。虞家后辈世世代代都守着这十万亡魂,前代虞候虞成郭英年早逝,其中有诸多原因,但那十万阴魂却是难辞其咎。如今那位小侯爷呢?天赋异禀,世人皆知。北境前十的神宗除开无涯与青冥两座学宫,剩余八座之中足足有七座向小侯爷抛出过橄榄枝。但小侯爷得守着这十万阴魂哪里也去不了。”

“所以你们要毁掉桐林,实际上是为了帮虞家了解这数百年来的心结或者宿命?”魏来眉头一挑,寒声问道。

纪欢喜当然听得出魏来那拙劣的反讽语气,她又笑了笑:“当然不是。五皇子殿下失了关山槊的传承,皇后娘娘得再为他谋上一份,她看重这阴龙体内的龙气与日后不菲的造化,想将此物炼化为神纹道蕴赠与皇子。”

“如此一来阴龙之祸被除,虞家也可摆脱这数百年来被桎梏的命运,岂不两全?”

纪欢喜说得倒是头头是道,可魏来却依然难以认同对方的说辞:“可虞家愿意吗?”

十万阴魂与阴龙化为一体,阴龙一旦被炼化,那十万代表着虞家先辈的阴魂同样难逃一死,虞家岂会看着自己的先祖做了他人登天的基石。

“七百年了,那十万阴魂早已融合交汇,被那阴龙吸入府内。它确实十万阴魂所化,但却早已不是他虞家的先辈。这个道理,虞家人明白,却不敢做出了断。这世上很多事都麻烦在这里,就像……”

说道这处的纪欢喜忽的一顿,颇有深意的看了魏来一眼,又才说道:“就像公子的父亲魏先生一般。”

“魏先生明知乌盘水域的崛起是大势所趋,事关大燕兴衰。他没办法阻止,也不可能阻止,可他还是要去做。”

“他也好,吕先生也好,能被称为燕庭双璧,他们自然都是聪明人,甚至可以毫不夸张的说,他们若是安心活到州牧大人那个年纪,推开八道神门是铁板上钉钉子的事情。但他们却早早的死在了乌盘城,说一千道一万,无非便是过不去心底那道坎。”

“虞家恰好也有这样的困境,我们所做之事,当然比不得老虞候当年为救苍生解甲归田的大仁大义。但我们做的是利己之事,却并不代表就是坏事。虞家做不出的决定,我们帮他做了,小侯爷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他年还可修得大圣之躯,岂不美哉?何苦为了十万已死之人,枯守此地,甚至……丢了性命。”

魏来听到此处,心头一跳。

他能清晰的感觉到在这话说出的刹那,那女子眉宇间蹦出的杀机,他毫不怀疑对方真的有决心,也真的有能力杀了那位小侯爷。

“所以,你今日来得目的,是想让我做你的说客,说服虞桐?”魏来皱起了眉头。

“一半。”纪欢喜却给出了一个让魏来模棱两可的答案。

“我是想让公子做人家的说客,但说不说服那位小侯爷却无关紧要。”纪欢喜平静的言道:“我听过虞家人的故事,平心而论我挺佩服虞家的执着,但我有我的使命,小侯爷能抽身事外,自然再好不过,但公子若是说服不了他,我亦有百分百的把握让这位宁州翰星榜的榜眼陨落。”

“他的生死不过是我送给公子的见面礼。”

纪欢喜转换了之前一直在魏来身前表现出的娇媚女儿态,此刻眼前的女子云淡风轻,言语间透露着将一切都掌握于手中的与运筹帷幄。魏来暗暗心惊,却强压下心底的异样,盯着纪欢喜言道:“那我没有猜中的另一半呢?”

“公子应该见过那位楚侯遗女阿橙了吧?”纪欢喜却是不答魏来此问,而是转言问道。

魏来点了点头,却不明白女子为何会忽然问起这事。

“当年楚侯被斩,依照当时陛下所降下的罪责,楚侯是谋逆,按理是应株连九族的。”

“但当时的太子妃,也就是太子的生母出面,保下了年幼的阿橙。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阿橙被贬为奴,失了姓氏,从那天起,阿橙才成了阿橙。”

“对于茫州来说,阿橙是奴是官都无所谓,只要阿橙还活着,整个茫州都以那孤女马首是瞻。而阿橙感念太子生母当年恩德,自然是站在了太子这一边。哦,对了……”说道这处的纪欢喜像是想起了某些极为有趣的事情一般,她忽的顿了顿朝着魏来露出了一道古怪的笑容:“魏公子应当听说过那位太子生母吧?”

“你是说凌照娘娘?”魏来问道。

就如纪欢喜说的那样,凌照皇后是太子生母。她出生与庶民之家,与当今圣上四十年前便结为了夫妻,跟着当时还是太子的皇帝陛下做了足足二十八年的太子妃,相夫教子、亲民施恩,为世人所称道,都言太子能娶到此女为妃,是大燕之幸。却不想凌照皇后倒在了陛下登基的前一刻,凌照皇后的封号也是当今圣上登基后追封的。

“世人都言凌照娘娘贤良淑德,待人处事如翩翩君子,从来不知算计为何物。尤其是到了今天,外戚势力渐大,朝野上下不乏有凌照尚在,大燕何至于此的流言蜚语。”

“但哪怕是看似无害的凌照娘娘,却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公子可知十二年前那位凌照娘娘临终前最后的遗愿是什么吗?”

“什么?”魏来不解问道。

纪欢喜脸上的笑意更甚,她靠在了魏来的耳畔,呵气如兰的轻声言道:“让当时只有七岁的阿橙与二十出头的太子定下婚约……”

“嗯!?”魏来的心头一跳,脸色有了些许变化。

他甚至连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何在听闻那个阔别数月,相处也不过十来日的橙衣女子身有婚约时,魏来的心底竟会翻涌出中难以名状的奇怪情绪。虽然他极力让自己看上去足够平静,但这般拙劣的做法却显然并不能瞒过纪欢喜的眼睛。

红衣女子掩嘴轻笑:“人家就说公子怎们从来不拿正眼看人家,原来公子喜欢阿橙姑娘那样的女子啊。”

魏来对于纪欢喜的百无禁忌着实无奈,他无心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姑娘怎么想是姑娘自己的事情,在下没有本事纠正,只是姑娘所言的另一半到底是什么,姑娘到现在还未与在下说清。”

纪欢喜倒也识趣,知道什么叫点到即止,她继续言道:“公子如此聪明,应当很清楚,太子与阿橙的婚约意味着什么。从那一刻起,太子便与茫州牢牢的绑在了一起。而这也是如今太子依然能在金家的狂风骤雨中坐稳太子之位的缘由。”

说话间二人已经穿过了南阳家来到了古桐城的集市,相比于之前的街道,此处的人流更为密集。

“二龙夺嫡之争已经势在必行。公子心心念念的那位阿橙姑娘从茫州不远万里的来到宁州,说是来此试炼,实际上却是为她的太子殿下来做说客的。她很清楚,五皇子的身后站着的是皇后娘娘,而皇后娘娘的背后站着固州与宽州。想要让那位太子殿下能够在这场纷争中有一席之地,宁州是她必须也唯一能够争取到的东西。”

“二龙夺嫡,必有一伤。皇家的战火不到最后一刻永远只会在泰临城的地上奔涌,真正承担这份业果永远是这些寻常百姓。”

说着纪欢喜伸手指了指眼前往来不绝的人群:“就好像现在的古桐城,若非我亲自来此,镇压阴龙之事必存诸多变故,眼前这些百姓能有多少活下来,就不好说了。”

“而一旦夺嫡之争愈演愈烈,这样的事情会更多也更频繁。但不是每个城池、每一位百姓都能像眼前的古桐城亦或者乌盘城那般,能遇到我又或者公子。”

魏来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沉声问道:“姑娘到底想说什么?”

纪欢喜又一次眨了眨眼睛:“整个大燕的目光都落在了宁州,宁州的决定也将会决定以后的十年亦或者更长的时间内,这大燕四州之地的百姓是继续享受这太平盛世,还是卷入无休止的皇权之争。”

“公子有汝父之风,我想请公子为大燕亿兆百姓求一份国泰民安。”

纪欢喜说道这处,脸上的嬉闹之色彻底收敛,满脸肃然的盯着魏来。

“你的意思是让我去劝江浣水?让他依附于金家身后?”魏来古怪的看了女子一眼,在与纪欢喜不多的接触中,魏来一直觉得这个看上去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女高深莫测,但此刻她提出的请求却让魏来有些怀疑之前他所做下的判断了。

魏来对金家的感官极差,无论是他爹娘以及吕观山的死背后或多或少都有金家的影子,况且乌盘城中发生种种,这也都是金家的谋划,魏来不去招惹金家便是万幸,岂能仇将恩报去帮金家做事呢?

但魏来并不会去与眼前的少女说明这其中的种种的根源,他只是摇了摇头,言道:“姑娘你太抬举在下了,我一介庶民岂有那说动州牧大人的本事。”

“无关有没有,只是公子想不想的问题。”纪欢喜应道。

“江浣水年纪大了,两位得意门生死了,唯一的女儿也死了。在这个世上他的亲人不多了,而越是这个时候,公子的话变越有分量。”

说道这处,纪欢喜又顿了顿,看向魏来的眸中嫣然的笑意荡开:“毕竟公子是他唯一的外孙的啊……”

第三十八章 八方客栈

吞海第三十八章八方客栈“阿来哥哥!”魏来回到客栈,站在房门前,伸出手的手还未来得及敲响客栈的房门,房门便被屋中之人打开。

然后小青焰便以一种甜得让人能够生出一身鸡皮疙瘩的声音朝着魏来唤道。

心底还在想着之前与纪欢喜的对话,思绪有些复杂的魏来被刘青焰这一手吓得伸出的手抖了抖,他低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前的女孩,小家伙的脸上堆砌满了热情的假笑。魏来愣了愣,不明白眼前的小妮子又在抽什么风。

“魏公子!”正疑惑间,一声比起刘青焰更让人心底发寒的做作的娇呼又从屋中响起。

魏来一个激灵,便见龙大小姐极为别扭的摇曳着自己的身子,走到了魏来跟前,魏来警惕的盯着她,可龙大小姐却一把热络的挽起了魏来的手臂,腻声言道:“你可回来了。”

“嗯!阿来哥哥,青焰好想你。”刘青焰也在这时扯住了魏来的另一只肩膀,摇晃着撒娇道。

魏来暗觉头皮发麻,他用力的想要抽出自己的两只手臂,却发现它们都被二人牢牢抓住,一时间难以抽脱。

“你们……是中邪了吗?”魏来小心翼翼的问道。

此言一落,被龙绣挽着的手臂上便传来一阵剧痛——龙大小姐的手指狠狠的掐了一下魏来手臂上。

“公子,说什么呢!公子快些进来,莫在外面被冷风吹到了。”龙大小姐在发狠之后,又恢复了那她并不擅长的娇媚姿态。说着,便与刘青焰一道拉着魏来朝着房门中走去。

魏来招架不住二人这般古怪的态度,便遂了她们的心愿。

二人的态度倒是好到了极致,魏来进屋之后,刘青焰给魏来端出了板凳,龙绣给魏来倒满了茶水,恭恭敬敬的给魏来奉上。

然后二人便如侍女一般分立魏来两侧,魏来端着茶水,却如坐针毡,暗暗疑惑这二人到底在打些什么主意。

却见这时,龙大小姐拍了拍手,然后房门的帘布内一道身影缓缓走出。

那人光着上身,上半身捆着麻绳背上负着不知从哪里寻来的木棍,舔着脸一脸干笑的小心翼翼走了出来。

魏来见孙大仁这幅打扮,终于是彻底醒悟了过来,他看了看满脸假笑的刘青焰与龙绣,又看了看一副负荆请罪打扮的孙大仁,顿时眯起了眼睛。他当下眉头一挑,脸上的心惊胆战换作了悠闲之色,他伸手轻轻的敲打着身旁的桌面,眯着眼睛问道:“你们这是要请罪对吗?”

“嗯嗯嗯!”刘青焰忙不迭的点头,说着还从怀里掏出了一叠碎银放到了魏来的身前——这是魏来“卖身”而来,付过房钱后剩下的银两。

“那就表现一下你们的诚意吧。”魏来笑道,目光在诸人身上一阵扫过,最后落在刘青焰的身上,言道:“小青焰先来。”

刘青焰闻言俏生生的看着魏来,她似乎有些犹豫,但在思虑了一会之后,小家伙就像是做了一个极为重要的决定一般,一咬牙看着魏来,一本正经的言道:“阿来哥哥,对不起!”

忽如起来的一本正经着实吓了魏来一条,他古怪的看了刘青焰一眼,问道:“没了?”

刘青焰咬了咬牙:“等阿来哥哥把孩子生下来,我会帮着阿来哥哥照顾小宝宝的!”

“噗!”魏来的双眼瞪得浑圆,喝在嘴里的茶水一股脑的喷了出来。

“小青焰,女孩子才会生娃,怀孕也是那个女的怀……”一旁的龙绣也有些听不下去,满头冷汗的提醒道。

“这样吗?”刘青焰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她苦恼的低下头,喃喃自语道:“那怎么办?难道要把那个女的接来一起生活?”

魏来瞠目结舌,他盯着一本正经似乎真的在考虑此事的小青焰看了半晌,脑仁有些发疼。

魏来干咳一声,转头瞪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孙大仁与龙绣一眼,心中有愧的二人对于魏来恶狠狠的目光极为受用,纷纷缄默收声。魏来心里暗暗想着,得找个时间纠正一下小青焰这过分早熟的“思想”。但现在却定然不是良机,为了缓和略显尴尬的气氛,以及刘青焰红到了脖子根的脸色,魏来看向龙绣,生硬的转移了话题:“你呢?”

“我啊?!”满心想看热闹的龙大小姐被魏来一问,有些措手不及。但似乎又想到了什么,龙大小姐后退一步,双手交叉环抱住自己的上身,极为郑重的说道:“我跟你可不一样,卖艺不卖身的!咱俩是假成亲,你可别想占我便宜!我跟小青焰可不一样,本小姐不喜欢你这款!”

随着此言说出,刘青焰脸颊泛红,小妮子低着头羞答答的揉弄着衣角。魏来一个头两个大,他恶狠狠看了一眼不识趣的龙大小姐,可龙绣却朝着魏来吐了吐舌头,显然龙绣也看出了魏来的软肋,想要借此逃过一劫,而她也确实很好的做到了这一点。

魏来可不想再在这个尴尬的话题上纠缠下去,他只能看向孙大仁:“到你了!”

作为一切的罪魁祸首,魏来此言一出,龙绣与刘青焰也在那时纷纷转头看向孙大仁,三人的双眸中都包含着滚滚“杀机”,一副孙大仁若是交代不清楚,便要将之活剐了一般。

孙大少爷顿时没了看热闹的心思,他一个激灵,缩了缩脑袋,苦着脸色言道:“我知道错了,你们终归不能真的揍我吧?我可还有伤啊!”

孙大仁的卖惨显然不足以平息诸人钱财散尽的愤怒,当下龙大小姐一拍桌面,喝问道:“知道错了?”

“错哪里了?”刘青焰跟着问道。

魏来想了想,觉得有必要配合二人,故而也随即问道:“怎么错的?”

一番错误三连,让孙大少爷头晕目眩,一时间不知道从何答起。

而这短暂的停顿,招来的却是更多的质问。

“不回答?那就是不觉得自己有错咯?”龙大小姐率先发动了第二轮攻势。

“所以你也就不打算认错了是吗?”刘青焰紧随其后。

“唉!我对你很失望啊。”魏来完成最后补刀。

三人配合默契,直让孙大少爷目瞪口呆,双眼发直。

孙大仁知道事到如今,若是他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恐怕眼前的诸人是真的不打算放过他了。念及此处的孙大仁在心底又将那姓陆的骗子狠狠的骂了一遍。要不是陆五骗了他的银子,他又怎么会心有不甘的去赌坊捞回损失,又怎么会越陷越深,将诸人的钱财输了个一干二净。

“别让我在碰到你!”孙大仁小声嘀咕着。

咚咚咚!

可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房门外传来,诸人一愣,纷纷在那时转头看去,却见房门蓦然被人推开一道身影窜入门中,却是那位客栈中的小厮——鹿柏。

诸人对于他唐突的行径都有些困惑,可对方却在关上门后,朝着诸人一脸紧张的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小舅子!你听我说啊!”这时房门外传来一道诸人有些熟悉的声音,伴随着还有对方的沉重的脚步声:“咦?人呢?”

“是他!”而孙大仁最先反应过来,他一把站起了身子,身上的绳索与木棍尽数脱落——显然这些只是糊弄的把戏。

然后孙大少爷便双目燃火的大步流星走到了房门前,就要将房门打开。那鹿柏见状顿时脸色一变,他用了约莫一息不到的光景思虑了一番自己是否能够拦下孙大仁,而在得出了否定的答案后,他便想也不想的一个转身窜入房间的木床下,其间还不断的朝着依然不明所以的魏来等人递去“不要将他出卖”的乞求之色。

这时房门被打开,孙大仁冲了出去,一把抓住了门外之人:“终于让我逮住你了!这次我看你往哪跑!”

众人往那处看去,却见那门外之人提着诸多事物,或由布袋装着,或由油纸包着,但却因为孙大仁的忽然杀出,那人措不及防之下,手中的事物洒落了一地。而诸人也看清那人的模样,赫然便是陆五!

孙大仁的伤势在那王道安的调养下早已好了大半,九枚武阳神血的修为岂是陆五这游手好闲的市井混子可以比拟的,不消片刻光景,陆五便被孙大仁制服,极为狼狈的被压在了孙大仁的身下。

“呐!就是这骗子!你把我的钱还给我!”正为被诓骗之事满心怒火的孙大仁当下便高声吼道。

“你可不能恩将仇报啊!我怎么说也是你的救命恩人!”陆五也认清了自己的处境,在那时大声的叫嚷着。

“救你大爷!”孙大仁哪会听他胡诌,抡起了斗大的拳头就要朝着陆五的面门砸去。

魏来有些头大,他站起身子走到了门前,看向孙大仁言道:“大仁,你先放开他。”

“嗯?”孙大仁闻言一愣,不解道:“阿来,你可看清了,他就是那日的……”

“放开他。”魏来板着脸言道。

孙大仁见状心有不甘,却还是依了魏来的意思,站起了身子。

陆五起身,整理了一番自己花了足足一两银子定制的新衣裳,看向魏来笑道:“还是这位小哥明事理。”

“嗯?!”孙大仁转头狠狠的瞪了陆五一眼。

干瘦的男子缩了缩脑袋,有些畏惧,逃一般的躲到了魏来身后——作为小混混最重要的技能,陆五已将这察言观色的本领练到了极致,他看得出,魏来是这群人中唯一“讲理”的那个。

“阿来!你可别护着他!我今天一定要将让这家伙把骗我们的钱要回来!”孙大仁怒气冲冲的嚷嚷道。

魏来头大,看了一眼一旁的刘青焰,说道:“青焰,去给你大仁哥哥讲一讲那天他昏迷后的事情。”

“好!”小妮子极为乖巧的点了点头,随即便走到了孙大仁的面前,双手叉腰趾高气扬的将那天陆五报官招来虞桐救下诸人,随即又将他们带到王道安的住处,救下孙大仁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

数息之后,孙大仁眨了眨眼睛,指着躲在魏来身后,怎么看怎么贼眉鼠眼的家伙言道:“所以这家伙真的是我的救命恩人。”

魏来点头,刘青焰也跟着点头。

陆五也挺直了腰板,说道:“那还能有假不成!”

孙大仁万念俱灰,蹲坐在了地上:“那我的银子怎么办……”

陆五却愈发趾高气扬,他走到了孙大仁身侧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伸手捡起了因为之前冲突而散落一地的事物。

“对了,你们见着我的小舅子没有?”收拾好一切之后,陆五像是想起了什么看向诸人问道。

“小舅子?”魏来眉头一挑,不着痕迹的侧头看了看躲在房屋里侧的鹿柏,躲在床下的男孩连忙朝着魏来连连摆手。

“对啊!小舅子,鹿柏!”站在门外的陆五并无法知晓门中发生的一切,他一脸春风得意的言道:“他就在这客栈做事,这不快和他姐姐成亲了嘛!我来看看他。”

说着陆五还不忘盯了一眼坐在地上的孙大仁,补充道:“说起来还得多谢你们,若不是你们让我大赚一笔,我哪来的钱娶人家呢!”

孙大仁的身子一颤,坐在地上双手死死握紧。陆五瞥见了这番情形,心头一跳,不敢多呆:“既然没看见那我去楼下等他,你们忙你们的……”

说罢,陆五便逃一般的快步离去。

……

在确定陆五离开后,从床底钻出的鹿柏长长的松了口气。

将诸人朝他投来古怪的目光,年纪不大的男孩却气不打一处来,一脸不忿的看了诸人一眼:“都怪你们!”

他理直气壮的大声说道,似乎转眼就已经忘了之前自己苦苦哀求诸人的事情。

孙大仁站起身子,心底本就憋着火气,听闻此言自然不忿,他一拍桌板,喝道:“小屁孩,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那家伙找回来!?”

鹿柏缩了缩脖子,刚刚的气势卸了大半,但嘴里还是不满的嘟囔道:“要不是你们给了他钱,他哪会来纠缠我姐。明明自己连房钱都付不起,还在外面充大头!”

孙大仁闻言却是愈发的怒火中烧:“不是我们给的!是你姐夫骗的!”

男孩也来了火气,跺了跺脚说道:“他不是我姐夫!”

“人家都叫你小舅子了!还能不是?”孙大仁有心激怒这孩子,说起话来语气也阴阳怪气。

鹿柏的脸色憋得通红,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显然论起嘴上功夫他比起孙大少爷差之良远。

思来想去不知如何反驳的少年,伸出手言道:“把今天的房费付了!”

“撒?不是才给了吗?”对于只剩下六两银子的众人来说,对于钱财此刻自然是极为敏感。听闻这话,还不待孙大仁发话,一旁的龙绣便瞪大了眼珠子问道。

“那是前两天,今天的和明天的你们还没付呢!”鹿柏理所当然的应道。

“不是住满再结吗?”魏来也皱起了眉头。虽然他并没有与纪欢喜发生些什么诸人想象中的事情,但魏来可不愿意再为了这点钱财去与那位纪姑娘接触。

“那是别人,你们今天差点连房钱都付不起,保不齐你们会不会哪一天说跑就跑了!掌柜的交代了,你们要继续住下去就得先垫付房钱!”男孩仰着头,趾高气扬的说道。

“你!”孙大仁怒不可遏,站起身子就要动手。

“大仁!”魏来无奈的叫住了怒气冲冲的孙大仁,“你这性子得改一改了,前日就是因为你太冲动,险些丢了性命,那家伙现在可不是咱们能对付的,想报仇也得分时候。”

魏来板着脸言道,孙大仁什么都好,讲义气心肠也不错,可就是这冲动的性子三番两次的惹来祸端,而他们可不可能一直这么幸运下去,哪一日真的招惹到什么大人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魏来说罢这话,便走到了鹿柏的身前,掏出二两银子递到了对方手中,言道:“小哥看这钱够吗?”

依照虞桐的说法,再过一两日,朝廷削他候位的圣旨便会抵达,那时便是他们离开古桐城的机会,付上两日的房钱已是绰绰有余。

鹿柏掂量了一番手中的碎银,点了点头,“但这只是这两日的房钱,吃饭可得另算。”

“嗯。”魏来笑着点头,倒是并未露出半点怒色。

“你啊,得多学学他。”鹿柏显然对于魏来还是颇有好感的,收起银子后又指了指孙大仁,一本正经的言道。

“你!”孙大仁的心底憋屈,朝着鹿柏怒目而视。

男孩却根本不给孙大仁发作的机会,转过身子拔腿就跑。

……

胡叙的心情很不好。

身为胡府兴的大儿子,在这古桐城也算得上说一不二的人物。

过惯了骄奢淫逸的生活,也见多了对他趋炎附势之人。这古桐城中的女子,只要他看得上眼,勾勾手指对方便会宽衣解带,风情万种的朝他身上靠——这一点,至少在胡叙的认知中就是事实。

但这个曾经被他笃定的事实,如今却有了变化。

而这一切都源于那个叫纪欢喜的女子。

胡叙很喜欢她,或者说是近乎疯狂的迷恋她,他从未如此迫切的想要得到一个女人,而偏偏除了昨日在砍伐密林时,这女子对他的态度还算温和外,在离开桐林后,对方便不再理会他。前一刻的热情似火,与之后的冷若冰霜,仿佛是换了一个人一般。

经过了一夜的辗转反侧,胡叙一大早便来到女子下榻的客栈想要寻她。却被告知纪欢喜一大早便已离去,胡叙心心念念美人,自然不愿离去,便坐在客栈的大厅中等待纪欢喜的归来,而他也确实如愿等到了。

但那场景却让胡大少爷如何也高兴不起来——纪欢喜并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她的身边还跟着另一个人,他们一路有说有笑,至少纪欢喜是这样的。每次女子看向她身旁之人,眉眼中都充斥着难以这样的笑容,临别时纪欢喜甚至还凑到了对方的耳旁与他附耳言说着些什么,神态亲昵,这是胡叙从未有过的待遇。而最让胡叙恼怒的是,那个与纪欢喜同行之人赫然便是昨日坏了他讨得美人欢心砍伐桐林之事的少年。

那人与纪欢喜分开后,胡叙便忙不迭的凑了上去,可谁知纪欢喜对他的态度却异常冷淡,寥寥数语便将之拒之门外,任凭他再说些什么都不再理会。心头憋着火气的胡叙闷闷不乐的回到了胡家府邸,可方才走入院门,便遭到了自家老爹劈头盖脸的一阵破口大骂——原来他昨日擅自做主去砍伐桐林之事被他爹不知以何种途径知晓了。胡府兴罚了他一个月的月钱,又将他禁足在家中,不准出门。

胡叙的心底自然极为不忿,他不明白自己的父亲在害怕些什么,再过几日虞家便没了候位,而那些外来人也保证会帮胡家铲除掉虞家,并将胡家扶上古桐城知县的位置,早一日晚一日毁掉那桐林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但好在胡叙对于被禁足之事也已经习惯,有些急躁的在自己房门中被关了几个时辰后,他的狗腿也是这胡府的管家便如以往一般推开了他的房门,带来胡府兴已经出门的消息。胡叙心头大喜,便拉着这狗腿从后门溜了出去。天色已经到了傍晚,胡叙心头烦闷,身旁名为顾留的胡家管家兼狗腿深谙察言观色之道,也知道自家少爷是“为情所困”。

作为忠实的狗腿,顾留自然第一时间想到了要为自己的主人的分忧:“少爷,我听说红玉楼前两日来了几个新姑娘,都生得是该大的地方大,该小的地方小,要不我带公子去看看。”

平日最喜此道的胡叙闻言却兴致缺缺的摇了摇头,他想起了纪欢喜,嘴里嘟囔道:“都是些给了钱撒都能做的的货色,腻了,没意思。”

顾留眼珠子一转,嘴角勾起了笑意:“那公子是想要点有挑战的?”

胡叙闻言,眼前一亮,问道:“有吗?”

“小的最近倒是看上了城西一家姑娘,公子既然想要那便赠给公子了,至于能不能得手,可得看公子自己的本事了。”顾留眯着眼睛说道。

胡叙闻言顿时心痒难耐,他搓着手:“那就快快带路,让你见识见识本公子的手段!”

……

傍晚,为了节约开支,诸人并未有再选择在八方客栈中用餐,而是一同去到了客栈外,寻了一家看上去一定不会太贵的面馆将就着一人吃了碗面条,然后便又在城中闲逛了一会。

过惯了丰衣足食的富足生活,囊中羞涩的孙大仁看着街道两侧饭庄中的大鱼大肉一时间落差极大,街边的面馆价格便宜,味道却也着实难尽人意,孙大少爷决定想个办法改变诸人如今窘迫的境遇,提议要再去赌坊试试手气,而这样的想法一经说出,便遭来了众人的白眼与怒斥。

孙大仁也自知理亏,不敢多言,只能嗅着那些饭庄酒肆中传来的肉味过过干瘾,嘴里却嘟囔道:“再苦不能苦肚皮,再穷不能穷舌唇。早知如此,我情愿睡大街,也得吃顿饱饭吧!”

这本是无意的抱怨之话,可走在前面的魏来闻言之后却忽的停住了脚步,转过头神情古怪的看着孙大仁。

孙大仁暗以为自己惹了魏来生气,下意识的便缩了缩脖子,言道:“我……我只是随口一说……”

一旁的龙绣与刘青焰同仇敌忾,都在那时瞪大了眼珠子看着孙大仁,一副你咎由自取还连累我们的愤怒模样——显然众人对于他们如今拮据的生活都颇为不满。

孙大仁在这样的目光下面色有恙,身子更是退去一步。

“你刚刚说什么?”魏来在这时问道。

“没……没撒……”孙大仁心虚的低下了头。

“叫你说你就说!”魏来皱了眉头。

知道魏来性子的孙大仁也明白靠着装疯卖傻定然无法糊弄过去,毕竟魏来就是装疯卖傻的高手……

他只能硬着头皮,小声的重复起了方才说过的话:“再苦不能苦肚皮,再穷不能穷舌唇。早知如此,我情愿睡大街,也得吃顿饱饭吧!”

“对啊!”此言一落,魏来便高声言道。

“对什么?”孙大仁问道,一旁的龙绣与刘青焰也疑惑的看向魏来。

“咱们既然只有六七两银子,更应该精打细算,为什么不换一家客栈呢?”魏来言道。

诸人闻言纷纷眼前一亮——当初选择八方客栈,一来是因为魏来受伤,想要寻一处好的地方给魏来休息,二来是他们手头着实富裕,不在乎这点花销,而事实上八方客栈的各种费用比起寻常客栈起码高出五六倍有余。而现在魏来与孙大仁的伤势都已好得差不多了,手里的钱财也早已缩水,住一个寻常点的客栈,节约出来的银两足够他们四五日的花销。

念及此处众人自然不再迟疑,闷头快步朝着八方客栈走去——按照一般客栈的规矩,过了亥时之前便算作一日,过了亥时何时结账亦都会多收一日的房钱,他们若能赶在亥时之前回到客栈,把帐给结了,今日所交的二两银子便可被原封不动的退回。本着人穷志短的原则,诸人的脚步飞快,唯恐错过了时辰,白白损失一笔“巨款”。

……

“什么!没钱!你他娘的这是黑店吗!”八方客栈的大厅中,孙大仁一拍桌板,气势汹汹的嚷嚷道。

客栈的掌柜是个老实巴交的中年人,见孙大仁虎背熊腰凶神恶煞,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他结结巴巴的言道:“这位客……客官,我确实没有收到你们预付的房钱,况且我这八方客栈从来都是三日一结,鲜有预付房钱的例子啊!”

“少来!”为了节约那一两银子跑出了一身臭汗的孙大仁哪能心甘,他瞪大了眼珠子盯着对方,言道:“我们今天分明给了二两银子,你们还想抵赖不成!信不信我去报官,一锅端了你们这黑店!”

那掌柜虽然有些畏惧,但还是咬着牙说道:“没有就是没有,客官就是报了官我也不能给客官凭空变出二两银子来吧!?”

“况且客官也可以出去打听打听,我们八方客栈在这古桐城开了可有足足十年的时间,这做生意最讲究的就是诚信二字,我岂能为了二两银子便砸了自己的招牌。”

“哼!事到临头还想抵赖!孙爷爷我今天就要替天行道,拆了你们这黑店!”孙大仁怒火中烧,提起一旁的长凳就要朝着客栈的柜台扔去。

那客栈的掌柜与伙计们哪曾见过这般阵仗,一个个脸色发白,模样惊恐。

“大仁!”魏来皱起了眉头,喝阻了冲动孙大仁。他心底暗暗想着一定得寻个时间让孙大仁改了他这火爆脾气,他伸手取下了孙大仁举起长凳,又走到那掌柜面前,歉意言道:“掌柜的,我这朋友脾气火爆得很,冲撞了诸位,诸位切莫介怀。”

掌柜的见魏来还算明理,脸色稍缓,言道:“这位客官,你好好劝劝你朋友,我们这可是正经营生,干不出那偷鸡摸狗的事情,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能有个屁误会,几天我们分明把银子送到了那个小孩手里!”一旁的孙大仁还在叫嚷,但在魏来回头等过一眼之后,他又偃旗息鼓,将嘴里的喝骂给生生咽了回去。

魏来安抚好了孙大仁,又才看向那掌柜,笑着说道:“掌柜的,是这样的。今日我们确实拿了二两银子给贵客栈的小厮做预付的房钱,掌柜的若是不信可叫他出来,与我们对质。到时候,是非黑白,便有定论。”

魏来一番话调理清楚,态度亦算得不卑不亢,那客栈掌柜心头也没了之前的慌乱,他沉了沉心神,问道:“不知客官说的是哪位小厮。”

“鹿柏。”魏来应道。

“嗯?”掌柜的脸色一变,神情古怪的说道:“鹿柏那孩子今日午晌便不见人影,我寻了一日也未有找到……”

“哼!开始了!”这话一出,一旁方才消停的孙大仁便冷哼一声:“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我们要找的人,偏偏这个时候不见了,他倒是挺会挑时候的嘛……”

“客官!话不能这么说……”那掌柜的也有些恼怒,说话的语气也在那时变得急切了几分。

魏来看了身后的刘青焰与龙绣一眼,二人顿时意会,也顾bu孙大仁的奋力挣扎,连打带劝的把他拉出了客栈。

魏来这才又看向那掌柜,笑着问道:“既如此,能否麻烦掌柜的与我们走一趟,去鹿柏家中,我们亲自去寻他,解决这麻烦。”

第三十九章 希望

鹿家不是鹿家。

鹿姓更不是鹿姓。

这是一个听起来有些古怪的逻辑,而在大燕,这样的事情却并不少见。

鹿家姐弟的父辈曾犯下过重罪,何种罪责已不可考,鹿家父辈被斩,鹿家姐弟也因其咎被贬为奴,剥了姓氏。后几年鹿家姐弟东奔西走,从各处借来钱财,为自己从主家手中赎了身,但奴身虽脱,可奴籍未去,不能恢复原来的姓氏,只能以奴的同音鹿为姓氏。这样的鹿姓之人在大燕恐有近十万之数,故而也才有了鹿姓不是鹿姓的说法。

这些事情魏来等人本来并不了解,是在去往鹿家路上那位掌柜所言,诸人方才知晓。

……

鹿家坐落于古桐城的城西与之前那位王道安老先生的“医馆”距离不远,同处一处名为落衣巷的偏僻小巷中。

整条小巷的房屋都极为低矮,用那掌柜的话说,这落衣巷就是古桐城的贫民窟。

“就是那里了!”掌柜的忽的指了指前方的不远处,那里有一处低矮的院门,院门前坐着一位身材瘦弱的男孩,那人就是鹿柏!

孙大仁见状双目泛光,气势汹汹的便走了上去,魏来害怕孙大少爷行事莽撞,也不作多想赶忙领着众人跟上。

“臭小子!可算让我逮着你了!”孙大仁面色阴郁,上前便冷声说道。

蹲坐在院门前的男孩低着头,闻言抬头看了孙大仁一眼,却没有平日里的畏惧与灵动,反倒眉眼下垂,眼眶泛红。

孙大仁暗以为是东窗事发,这小子无路可走,故而惊惧之下,方才露出这般模样。

他冷哼一声,得意笑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今天孙爷爷就要让你知道,你孙爷爷的钱可不是那么好骗的。”

说着,孙大仁双手握于胸前,活动着指尖,发出一阵咯咯的声响,一副要将鹿柏好生料理一顿的架势。

鹿柏又抬头看了孙大仁一眼,这时众人也围了上来,八方客栈的掌柜还算心善,见孙大仁要动手,心道鹿柏这身子骨恐怕架不住孙大仁一拳,他赶忙言道:“小鹿柏,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拿了这些客官的钱,快些还给这些客官,给他们道个歉!”

魏来也伸手拉住孙大仁,这行骗之事虽然可恶,可也未到十恶不赦的地步,更何况这行骗之人还是一个才十三四岁的男孩,他害怕孙大仁动起手来没了轻重,伤到他人性命。

“哼!”孙大仁一声冷哼,依然面色不善的盯着那鹿柏。

鹿柏闻言也在那时抬起了头,他红着眼眶从怀里掏出了那两枚碎银,放到了孙大仁的手中,可眼里包裹的事物在那时再也无法忍着,奔涌而出,哇的一下竟是哭出了声来。

孙大仁的气势瞬间弱了大半,他愣愣的接过那二两银子,有些慌神,嘴里说道:“也没啥大事……哭啥哭,大不了我不报官……”

“你报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可这话并非起到孙大仁想象中的宽慰作用,鹿柏的情绪愈发的激动。

“鹿柏!”一旁的掌柜的见状板起了脸色言道:“快谢谢客官,这要是报了官,你又是奴籍,又得被送到别人家为奴为婢!”

鹿柏闻言身子微微一怔,整个人都瘫软了下来:“都怪我爹,非要犯事,我们就活该招人欺负。我姐……”

说道这处,鹿柏泣不成声,哭得愈发的伤心。

那客栈老板心头一跳,问道:“你姐怎么了?是不是胡家那个顾留又来骚扰了!?”

鹿柏抽泣得哽咽言道:“今天午晌,吃过饭,那个陆五就又来缠着我,说要娶我姐国门,我气不过就骂了他几句。他却纠缠不休,我被他闹得烦不胜烦,便寻了一处躲起来,我不是故意要拿走他们的银子的。只是他……”说道这处,鹿柏指了指孙大仁,又说道:“只是他着实太过气人,我也只是想为难他们一下,想着晚上就把银子还给他们。”

“可那姓陆的骗子缠得我没有办法,我东躲西藏,好不容易甩掉他想回家看看我姐,就见那顾留带着胡家的公子冲进了我家的院门……”

孙大仁听到这处,双目瞪得浑圆:“光天化日之下,那什么顾留胡家公子真有这么大的胆子!?”

魏来诸人也皱起了眉头,却是没想到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见鹿柏伤心成这幅模样,可想他姐姐的遭遇当是何等凄惨。

那位掌柜也是眉头紧皱,叹了口气看向孙大仁言道:“客官们有所不知。那胡家仗着与小侯爷是亲戚,在古桐城为非作歹已经不是一两日的事情,手下的那些家丁家奴也是狗仗人势,趾高气扬得很,那个顾留是胡家的管家,深得胡府兴的信任,更是这古桐城出了名的恶霸,前些日子我便听鹿柏说起过顾留骚扰他阿姐的事情,却不想今日……”

“你姐现在何处!?”大概是同为女子的缘故,龙大小姐在听闻这故事后,最先反应过来,当下便问道。

鹿柏低头不语,神情落寞。

这般表现让诸人心头一凛,暗道不好。

“小柏进来吃饭了!”

可就在这时,鹿柏身后的院门中忽的响起了一道女子的声音。

“嗯?”众人一愣,显然都还未有从之前那个凄惨的故事中回过神来。

“小柏?”那声音再次响起。

“这不是……”那掌柜疑惑的问道。但话未说完,院门便被人推开,一位生得端庄的年轻女子从那院门走了出来。

“小柏,吃饭了,你在这里做什么……”女子嘴里这样的说着,可话还未有说完便看见门外围着的众人,女子一愣,到了嘴边的话生生的给咽了回去,一脸警惕的看着众人。

“这是什么情况?”孙大仁指了指那女子,木楞的问道。很显然观这女子神态与所言之物,就应当是鹿柏的姐姐,但她此刻看上去并无异状,也不像是遭到了什么不幸之人……

一行人正摸不清状况,暗以为是鹿柏撒谎之时,又一个声音从房门中传来:“小婷啊,怎么还不进来,我给你说,今天我弄得这红烧鱼那味道……”

那声音说着也从院门中探出了身子,他看向魏来,魏来等人也看向他,双方对望,都在那一瞬间露出了诧异之色……

……

“那胡家公子与那什么顾留都是些酒色之徒,那身子骨早就被掏空了,细胳膊细腿的,我一看啊是他们欺负小婷,抄起门口的木棍就是一顿乱锤,两个家伙胆子小得很,被我打得摸不着门路,连滚带爬的逃了。”

一行人坐在了鹿家的小院中,坐在木桌上的一行人聚精会神的听着陆五口若悬河。

鹿柏倒是未有撒谎,胡家公子与那个狗腿管家确实来过鹿家宅院,也确实欲对鹿柏的姐姐鹿婷行那不轨之事。

但好在一心想着讨好自家小舅子,让对方同意这门亲事的陆五跟着鹿柏回到了鹿宅,这才撞见了胡叙的不轨之事,陆五虽然平日里干过不少偷鸡摸狗的事情,可还不是那自知利己的怂包,见心上人受了欺辱,哪还管你什么公子不公子,提起木棍便跟那恶徒搏斗在一起,这才将二人赶跑。

只是这过程嘛……

显然并没有陆五说得那般英明神勇,他左眼眼眶那道乌黑伤痕便是最好的证明。

“说起来还得谢谢几位公子姑娘,若不是你们当初给了银子,我真的鼓不起勇气跟小婷提亲,也就没办法撞见今日的事情。”陆五如今倒是春风得意,对于自己脸上的伤势毫不在意,说着便举起了手中的酒杯朝着诸人言道。

诸人听闻了整个过程,也暗暗为鹿婷庆幸,对于之前的种种不快此刻也散去大半,就连心心念念着自己那一百两银子的孙大仁也尽释前嫌,不再提及那事,满脸笑容的举起手中的酒杯,与陆五把酒言欢——孙大少爷的性子便是如此,他之所以对于被骗走的百两银子忿忿不平,与其说是为了那百两银子,倒不如说是咽不下被人诓骗这口恶气。此刻见陆五与他身旁那位年纪二十出头的女子满脸幸福的笑容,孙大仁也真心为他们高兴,哪还有气可生。

“没想到陆大哥的朋友们会来,我再去给诸位烧几个小菜。”这时,那位女子也站起了身子,笑着说道。

此刻桌上坐着七八个人,却只摆着一份红烧鱼与两个小菜,确实有些寒酸,鹿婷这番提议,诸人虽然都以吃过晚饭为由不想麻烦鹿婷。可女子却极为坚持,诸人见状也就不好再说些什么。

几杯酒下肚,加上“女主人”离去,与陆五开始称兄道弟的孙大仁也开始问起了那些俗套却又足以勾起众人兴趣的问题。

只见孙大仁用肩膀撞了撞了陆五,然后将手搭在了对方的肩上,一脸揶揄笑容的问道:“唉!说说!就你是怎么找到这么漂亮贤惠的媳妇的!”

陆五讪讪一笑,脸上少见的露出了羞赧之色。

“哼!连哄带骗,除了这他还有什么本事!”而还不待陆五说出个所以然来,一旁从坐到饭桌上便一直闷闷不乐的鹿柏冷哼一声,仰着头满脸不屑的言道。

大家这才想起方才鹿柏在那屋外哭个不停的事情,龙绣打趣问道:“那小家伙你姐姐这么大喜的事情,刚才你哭个什么劲?”

鹿柏面色不善:“有啥好高兴的,就这骗子!我姐也是瞎了眼才能看上他!”

陆五脸色尴尬,却还是硬着脸皮保证道言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对你姐姐好的!”

鹿柏却根本不领情,转过头不去看他,但却也终究不能向之前那般坚定的拒绝陆五的“非分之想”了。

虽然他不愿意承认,却不得不承认,之前若不是陆五及时赶到,自家阿姐的清白可能就要毁在那些歹人的手里,即使心底有一千个不愿意,对陆五有一万个不放心,此刻他也不得不改变自己的立场,一想到这些,小家伙就又气又怒,恨自己方才怎么没早一刻赶回家中,救下自己的阿姐,给了陆五这骗子可乘之机。

陆五也看出自家“小舅子”的不高兴,他不敢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也为了缓和尴尬的气氛,他神色一沉,言道:“是小婷心善,几年前我滥赌,欠了人钱,被人打断了一条腿,又身无分文,眼看着就要饿死街头,是小婷把我救了回来,想办法把我医治好……”

“那时起我就喜欢上了她,但我是个烂人,没撒本事,外面还欠了一屁股的赌债,哪里配得上人家,这些年来也是游手好闲。干过些躲在巷子口偷看她,给她家送些瓜果肉类,却不敢妄想其他。只有时不时没事时做做白日梦,想着天降横财,我才能风风光光鼓起勇气把小婷娶回家。”

“我就说我家怎么时不时有人放些东西拔腿就跑,原来是你啊!”一旁的鹿柏听到这处,没好气的接了句,但听得出到这时,这位“小舅子”的语气比起之前已经缓和了不少。

陆五现在满心都想着如何讨好鹿柏,他闻言又是尴尬的一笑,仰头饮下一杯酒,脸色微微泛红,又继续说道:“后来啊,我就遇见了几位公子姑娘,说起来惭愧,陆某人今年也已经三十好几,可很多事情却看不通透。”

“我一直以为有了钱,就能让小婷看得起我,我就能娶她过门,所以啊,骗到公子几个的钱后我就大摇大摆的上门提亲,可谁知,小柏看不起我,小婷也不理睬我。我以为是诚意不够,便又是买东西,又是送钱财的……”

“直到刚刚我救下了小婷,小婷才给我说了实话。她想要我踏实、要我上进,而不是整日流连赌坊靠着坑蒙拐骗,弄来这些钱。”

说道这处,陆五的脸上再次浮现出羞赧的笑意,他在怀里掏了掏,摸出了一叠银票——这是之前他从孙大仁手中骗来的钱财。

“这里是四十两银子……”

“上次公子给了我们一百两,我和王老头一人分了五十两,我这里这些日子还那些赌债,以及那些花销用去了十两,这十两就当是我欠公子们的。我按月按息的还给你们,王老头一把年纪了,那钱他好像有什么急用,估摸着已经花出去了,公子们就不要为难他这个老人家了……”

说着陆五还站起了身子,朝着诸人极为郑重的鞠了一躬。

孙大仁反倒不好意思了起来,他拿着那叠他心心念念的银票,收也不是还也不是,只能求助似的看向魏来。

魏来一笑,接过那四张银票,分出一半,递到了陆五的手中。

“公子不可。”陆五却连连摆手,“我已经答应小婷了,从今以后要踏踏实实做人,这样的不义之财我可收不得。我都想好了,以后啊我就去王老头那里当学徒,你们可别看那老头子邋里邋遢,可医术好得很,虽然是个兽医,但每每药到病除,我就是见他有真本事,才敢和他捉拿拉人的勾当。我要是日后能从他手中学到些皮毛,也够我开个医馆养活我和小婷了。”

“到时候我得买个漂亮的房子,不能让小婷跟小柏住在这租来的破屋里……然后还得给小柏张罗娶房媳妇……说不得运气好,还能攒够让他们摆脱奴籍的钱财,在官府为他们赎身。”

说这些的时候,干瘦的男人眼珠子闪动着明亮的光芒,那种光芒是对未来充斥着无限遐想的光芒。那光芒明亮、动人,像是暗室中的烛火,像是夜里的繁星。

那东西,叫希望。

魏来灿然一笑,硬生生的将那代表着二十两银子的银票塞入了陆五的手中,不待对方说出些什么,魏来便抢先言道:“陆兄怎么说对我们也有救命之恩,陆兄浪子回头,不挟恩图报,在下自然不好坏了陆兄规矩。”

“但怎么说,有这恩情我们也算得是朋友了吧。朋友此番大喜,我们怎么能一点表示都没有呢?我们四个人,一人五两,就全当提前恭贺陆兄与鹿婷姑娘大喜的贺礼,陆兄若是推辞,可就不把我们当朋友了!”

“对对对!”一旁的孙大仁闻言眼前一亮,赶忙连连点头。

“叫你收下你就收下,大男人磨磨唧唧的!”龙大小姐也在一旁说道。

陆五一阵为难,但见诸人将话说到这个地步,也就不好再言,将那银票放在了一旁,眼眶微微泛红的言道:“那就谢过诸位了,这钱我一会就全交给小婷……”

“呵呵,没事就好,我也来得匆忙,既然撞见了这喜事,也得表示表示。”这时,那位随行的八方客栈的掌柜也站起了身子,从怀里掏出了几枚碎银,递了过来。

鹿柏见诸人喜笑颜开,又听了陆五的肺腑之言,心底有些动容,但小家伙放不下面子,还是在那时嘴硬的说了句:“得!又骗到几个傻子!”

“就你聪明!”刻薄的小舅子就连一旁的刘青焰都看不下去了,撇着嘴应了一句。

“小屁孩懂个屁!”鹿柏站起身子,不甘示弱。

刘青焰双手叉腰,吐了吐舌头:“你才小屁孩呢!长得还没我高!来,叫姐姐!”

“你!”

见两个小家伙斗起了嘴,一旁的众人看得有趣,又是一阵开怀大笑。

……

从鹿家的宅院回来后,时间已经不早,诸人也没有时间再去寻找新的客栈,只能忍痛再住一晚,好在客栈的掌柜倒也是个实诚人,今日高兴,免了诸人剩下两日的房钱,魏来坚持了一会,最后拗不过那掌柜,便各退一步,用一两银子做了两日的房钱。

回到客栈的厢房中,魏来将喝得不省人事的孙大仁扔在了床榻上,龙绣与刘青焰没有离去的意思,坐在一旁木桌前喝着茶水。

“还不回去睡觉。”魏来也坐到了木桌旁,笑着问道。

龙绣放下手中的茶杯,双手托着自己的脑袋,双眼盯着空无一物的前方,感叹道:“真好啊……”

“是啊!”刘青焰也在那时感叹道,同样双手托着下巴,一脸的幸福洋溢。

魏来有些无语,原来这两个小妮子是在感叹今日所见的一切,大抵是女孩子都喜欢这样的故事,二人说着这些时脸上都荡漾着微笑。魏来暗觉有些好笑,却板着脸言道:“好啦,时间不早了,快些回去休息吧!”

“不解风情。”龙大小姐被打断了遐想,站起身子有些不满的瞪了魏来一眼。

刘青焰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她站起身子,问道:“龙姐姐,你说陆大叔真的能为鹿姐姐改掉那些臭毛病吗?”

龙绣有些不确定,迟疑言道:“应该会吧……我觉得他能戒掉那些坏毛病的。”

得不到肯定答案的刘青焰又看向魏来,瞪大了自己忽闪忽闪的眼珠子问道:“魏来哥哥觉得呢?”

大概是没有想到会被问道这个问题,魏来微微一愣。

他想起了在为自己、为鹿婷、鹿柏规划魏来时,那个感受男人眸中闪动的光芒。

他爹说过,希望就是远航船舶的灯塔,就是夜里跋涉之人的星光,有了指引,即使身处黑暗,也会有前进的方向。

所以魏来在那时重重的点了点头:“不会的。他一定可以的!”

……

夜深。

古桐城渐渐从喧闹中归于宁静,只有打更的守夜人的脚步声还时不时在街道的各处响起。

落衣巷外,顾留有些担忧的看了一眼身旁的胡叙——这位胡家的大公子此刻的形容有些狼狈,他的脸上有一道明显的抓痕,脑袋的额头上帮着白布,此刻正面色阴沉的盯着落衣巷深处的一处矮小的院门,双拳握得咯咯作响。

“少爷,这不太好吧。”顾留又看了看站在胡叙身后的几位壮汉,这般的忧虑愈发的浓郁。

今日他本意是想带着胡叙好生开心一番,他认得这落衣巷中有一位女子,生得还算貌美,本有心将之取回做一名填房小妾,可谁知这女子性子烈得很,几次他许下重诺对方都无动于衷。他正好调查到这女子身在奴籍,在大燕对于这类人,哪怕是已经赎身的这类人,只要未有摆脱奴籍,大燕律法对其都极为严苛,哪怕发生了些什么,一般的判官在衡量法度时都会偏向另一方,说白了,这种人在大燕就是下等人。

哪怕自家公子真的对着女子做了什么,以女子的身份给些钱财便可了事,更何况他公子还是这胡家的长子,那女子但凡长些脑子,应当就不会做出报官之类不明智的事情。可偏偏公子正在兴头上,不知从哪里钻出个不长眼的家伙,拿着木棒便将二人打了个狗血淋头。好不容易逃了出来,这胡叙心头本就憋着一口气,这还被人坏了兴致,那自然是越想越气,包扎好伤口后,便让顾留寻了些家中豢养的恶奴要来寻仇。

只是,女子虽身在奴籍,但好歹是条人命,看胡叙的架势似乎是并不是想要揍人一顿出气那般简单。顾留可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故而在这时提醒道。

“有什么不好的?我是胡家的长子!那虞桐做不了两天侯爷了,你没看见现在他整天窝在那侯府中不敢出来吗?他现在自顾不暇,难道还能为了一个奴籍女子找我什么麻烦!?”胡叙双眼通红,咬着牙冷声言道。

顾留虽然暗觉胡叙此言不假,心底却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放心,等我爹坐上了古桐城知县的位置,我少不了好处。”见对方还有犹豫,胡叙又轻声说道。

这句话就像是一剂猛药灌入了顾留的心脏,他如此巴结讨好胡叙,为的不就是有一日胡家上位,他也好跟着鸡犬升天吗?既然是胡叙带的头,就算真的东窗事发,那胡府兴也得想尽办法保住他这长子,毕竟他那小儿子半个多月前可是真的死在了桐林。念及此处的顾留也重重的点了点头,他看了看身后的恶奴们言道:“你们跟好公子,待会发生了什么一个字都不能说出去,否则我要了你们的脑袋。”

这些恶奴被胡家豢养本就是为的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哪会不明白顾留的意思,他们在那时纷纷点头应是。

胡叙面色一寒,冷笑一声,便领着众人气势汹汹的朝着那落衣巷深处走去。

……

第四十章 死人活人

魏来好不容易送走了龙绣与刘青焰,又无奈的看了看床榻上睡姿妖娆,鼾声震天的孙大仁。

他知道今天晚上又是一个难以入眠的夜晚,他慢悠悠的打好地铺,这才脱下外衣,钻入被窝,房门外便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魏来皱起了眉头,还未来得及从被窝中站起身子,门外便响起了一道急促又熟悉的声音。

“魏公子!开门!救救我姐!救救我姐!”

魏来的心头一跳,他听出了那声音是鹿柏。

他不作多想,连衣衫也来不及套上,赶忙站起身子,打开了房门。却见鹿柏满脸泪痕,衣衫凌乱,头发与脸上还沾染着些许鲜血。

“魏公子!求求你救救我姐!求求……”那平日里机灵古怪,还有些不近人情的男孩扑通一下便在魏来的身前跪了下来,嘴里大声的高呼道。

“走!”魏来的心底泛起了一阵不详的预感,他根本没有心思听男孩把事情讲完,拉起他的身子便言道。

男孩也知现在不是多言的时候,他甚至来不及擦干自己脸上的泪痕,转身便带着魏来朝着落衣巷的方向跑去。

……

时间太过匆忙,魏来连衣衫都未有来得及穿上,深秋的夜里寒风阵阵,魏来提着速度太慢的鹿柏在空无一人的古桐城街道上狂奔,寒风犹如刀片一般切割在魏来的身上,但他却犹若未觉。他跑得很快,面色比这秋日的寒风还要阴冷。

虽然鹿柏未有言明,但魏来却已经大概猜到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世上的好人千奇百怪,但恶人总是大同小异。

他本提醒陆五那胡家人可能会蓄意报复,但陆五与鹿家姐弟却都言说他们目前也并无可去之处,魏来他们给的二十多两银子虽然不是一个小数目,却也不足以让他们换个地方重新开始生活,这至少得等他们攒够足够的钱财。魏来也知这世上的事绝非说的那般简单,诸多无奈也并非一语可以说破。

他也只好作罢,想着明日要去拜会虞桐,到时候与他言说一番,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办法解决此事,却不想他们方才离开,那胡家的公子便迫不及待的动了手,且观鹿柏的模样,恐怕陆五与鹿婷的处境此刻应当不容乐观。但魏来却没有去问,也不敢去问。若他们真的有个好歹,魏来难免会将之归咎于自己之前在谈及此事时未有坚持。

他的脸色愈发的阴沉,胸前金色与血色交错的神门亮起,一阵阵轰鸣升腾,血气之力从神门中溢出,流转他的全身,他脚下的步伐愈发急促,速度也快到了他所能做到的极致。

……

夜风依旧。

还未走入落衣巷中,一道淡淡的血腥味便顺着夜风扑入了魏来的鼻尖。

魏来的心头一沉,心中的不安愈发浓烈。他将鹿柏的身子放了下来,袖口中的黑蟒滑落,被他握于手中。

“就在这处等我。”魏来言道,身形便于那时爆射而出。

鹿柏看着魏来转眼消失的背影,眉头一皱,双拳紧握,却是如何也没办法听从魏来之言,他咬了咬牙,很快便朝着魏来的背影追去。

鹿家的院门虚掩着,魏来轻轻一推,院门便随即打开。

院落中狼藉一片,散落的木凳、破碎的杯盏、以及一些洒落在地面数量并不多的血迹,但院门中却并未听见任何的响动。

“陆兄!?”

“小婷姑娘!?”

魏来尝试性的朝着房门中唤了一句,但院门中一片死寂,并无任何人回应他的呼喊。

哐当。

魏来正疑惑间,忽的右侧的里屋中传来一声轻响,像是某些事物被碰撞落地后发出的声音,魏来的心头一震,赶忙快步朝着那处房门跑去。

房门推开,并不大的房间中漆黑一片,魏来的目力尚可,第一眼便看见了墙角处躺着一道身影,正在缓慢又艰难的移动。

“陆兄?!”魏来唤道。

那人影似乎听出了魏来的声音,身子又轻轻移动了一下。魏来赶忙上前,就要将之扶起,但手方才触摸到对方的身子,便感觉到了对方的衣衫被一团炙热的湿润所浸透。魏来第一时间便反应了过来,他的眸中闪过一道厉色,嘴里言道:“没事的陆兄,我这就带你去找王老先生。”

但那明显已经虚弱到动弹不得身影在听闻魏来此言后,却极力挣扎,虚弱又艰难的吐出了一道声音:“小……小婷……”

“小婷姑娘在何处?我去救她!”魏来沉眸问道。

“她……”那身影艰难的举起手,声音颤抖,伸出的手指也抖得厉害。

魏来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还不待他看清,紧随其后的鹿柏便冲了进来:“姐!”

他高声喊道,手里不知从何处找来了一道烛台,烛火跳跃,光芒倾洒在房屋的每个角落,借着这光芒,魏来也终于看清了房门中的景象。

那一瞬间,魏来的身子如受重创,脸色煞白……

……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

“你认识他不过几日,没有什么过命的交情,也没有过酒后正酣时的互诉衷肠。”

“但你见过他从黑暗中爬出握住希望;见过他双眼中燃起的星光;也见过他憧憬未来时的笑颜。你对这一切感同身受,就像是他的幸福快乐似乎也能给你力量,让你想着在未来的某一天,你也能有这样美好的境遇。”

“所以,当有人将这一切毁灭、踩烂、砸得粉碎时,你才会如此的愤怒。因为你就像看到了自己的未来,也被人砸碎了一般。”

虞候府中,睡眼朦胧的小侯爷盯着身前面色阴沉的少年,款款而谈。

“但你大可不必如此,每个人都有的不同的命。你的命算不得好,甚至有些悲惨,但至少此时此刻,你还握着自己的命。你还有为自己做出选择的权利,但有些人从出生那一刻开始,他们的命都不在自己手中。他的喜怒哀乐,其实都是上位者一念之间的事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比我、比他们都要幸福得多。”

“所以,你不打算出手了对吗?”魏来沉着眉头盯着眼前的小侯爷问道。虞桐的脸上依然带着一股慵懒的味道,他似乎永远都睡不醒一般,又似乎这世上并没有任何事情能让这位小侯爷提起兴致一样。

“人都已经死了,杀了胡叙,或者屠了胡家满门,她就能活过来吗?”虞桐慢悠悠的提起桌上的装着烈酒的茶杯,仰头饮下一口,笑脸盈盈的问道。

“死了的人,就不配有个公道吗?”魏来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放在桌下的双手握紧了拳头。

“当然配。”虞桐想也不想的便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但活着的人呢?他们是不是更应该得到他们的公道?”

“什么意思?”魏来问道。

“那女子当然不该死。但她身在奴籍,我就是去讨个说法,也只能给她要来些钱财作为赔偿,再多也就是将那胡家推出的替罪羔羊打入大牢,流放他处,远远得不到你想要的公道。大燕的规矩如此,与对错无关,除非你能把大燕朝掀个底朝天,否则这规矩便改不了。朝廷削了我的候位,但这城主之名一时半会他们还不回去动,在这个节骨眼上,我要是为了一个死人强出头,朝廷那些家伙便正好逮住我的痛脚,将我这城主之位一并削了。”

“我还得留着我这城主之位,去为活人讨公道呢。”虞桐说罢这话,双目一沉,眯成了狭缝盯着眼前的少年。

魏来低头沉默,放在桌下的双拳握得愈发的紧,以至于指节发白。

“你在想什么?”虞桐忽的问道。

他略带笑意的目光中闪动着深邃的光芒,似乎已然将魏来的心思看了通透真切。

“自己出手给他们讨个公道?别怪我没提醒你,胡府兴的儿子虽然窝囊,但胡府兴可不是易于之辈,胡府之中单是三境的门客起码便有五指之数,更何况那乾坤门的人近来与他们走得可近得很,他们中但凡有一人出手,便足以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这一次,我可没有再出手救你的理由了。”

“何必呢?明日你就可以带着你的朋友们离开古桐城,何必为了一个才认识几天的家伙冒这九死一生的风险呢?”

魏来没有去理会虞桐不知是由衷还是嘲弄的反问,他沉了沉眉头,抬头看向眼前的小侯爷,问道:“那你呢?”

“你的天赋如此卓绝,世人都言你登临圣境只是时间问题,你为什么要留在古桐城?卸去这一身负累,洞开八门之后,再来为你的先祖的十万阴魂报仇雪恨,岂不更好?”

虞桐又笑了笑:“七百年了,就是八门大圣也活活熬死了,更何况是些阴魂,这么多年过去早就魂飞魄散,留下的也只是执念怨念,我才懒得像我爹、我老爷子、我老老爷子那般守着早就不是先祖的先祖,过一辈子呢!”

魏来皱起了眉头,他有些听不明白眼前的小侯爷到底在说些什么:“那你到底要做什么?”

虞桐朝着魏来眨了眨眼睛:“我不是说过了吗?”

“死人的仇与公道当然重要,但哪怕十万个死人的公道,在我心底也比不上一个活人的命,这才是我虞桐的道理。”

“而我现在要为一个活人讨个公道!”

第四十一章 人是不吃人的

吞海第四十一章人是不吃人的结束了与虞桐那场并称不是愉快的对话。

魏来出了虞候府,时辰尚早,未到午时。他脸上的神色有些阴沉,只是低着头赶路,无心去看那依然喧嚣的街道。

古桐城并不会为昨日的命案停下它从数百年前,便一直运转的步伐,哪怕鹿婷的死已经传扬开来,与城中的百姓来说,那也不过一次茶余饭后的谈资。

魏来的心情有些烦躁,因为陆五的遭遇,却又不单单是因为如此,还有很多他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他的心底纠缠、翻涌。

忽然一道火红色的裙摆出现在魏来的眼前,那人拦住了魏来的去路。

魏来一愣,抬起头看向那人——是纪欢喜。

……

“鹿家的事,我听说了。”

二人并肩走在路上,纪欢喜的脸上没了平日里勾魂夺魄的笑容,她轻声言道,脸上的神色少见的有些肃然。

魏来还是低着头没有应答。

纪欢喜的眉头皱了皱,又言道:“公子,乾坤门的几位圣子此刻都住在胡家,他们还等着明日削候的圣旨一到,便砍伐桐林,公子若是现在一时冲动,便正好给了乾坤门杀公子的理由,公子可切莫意气用事啊。”

魏来闻言,忽的停下了脚步,他看向眼前的女子:“姑娘这么担心在下的安危,是笃定我会帮你说服江浣水吗?”

纪欢喜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迟疑,但最后还是如实言道:“我觉得公子会。”

“为什么?”魏来又问道。

“因为这对你来说是最好的选择。”纪欢喜并无疑虑的言道:“宁州一旦归附,夺嫡之争就算会有所厮杀,但那也不过是袁袖春的垂死挣扎,掀不起什么大浪,如此对大燕四州百姓来说自然是再好不过,此为大义。再者与公子而言,最想的无非是替魏先生与吕先生报仇,那午盘龙王已经察觉到了公子的威胁,如今他虽然在全力冲击圣境,无暇顾及公子,但一旦他推开了第八道圣门,以他本就是洪荒异种的血脉,那时的他甚至有能力问鼎昭阳正神之位,公子以为单靠那位老州牧就能护得公子周全吗?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依附于娘娘麾下,至少公子能有足够的时间去忍辱负重,等到公子有能力与那午盘龙王对抗那一天,说不得娘娘也会选择站在公子这一边。”

纪欢喜短短数语,却透露了许多魏来不曾知晓的事情,譬如老蛟蛇如今到底在做些什么,又譬如那位金家娘娘似乎对于朝廷一手扶持的午盘龙王并非想象中那般满意。

魏来转头深深的看了眼前的女子一眼,以纪欢喜之前所表现出来的聪颖,魏来并不认为对方方才所言的一切是无意间透露给他的东西,那更像是一种明示。

“此举可全公子大义小义,我想不到公子有拒绝我的理由。”

“毕竟公子可是为了复仇,隐忍六年之人,我相信以公子的心性,应当不会觉得暂时依附于娘娘有何不妥。”

纪欢喜依旧慢悠悠的说着,言语间依然带着她惯有的从容。

魏来的双眸一沉,在那时停住了脚步:“姑娘似乎很了解在下?”

“公子毕竟是魏先生的儿子,又是州牧大人唯一的外孙,可以说是解开这大燕夺嫡之争死结的关键,公子的许多事情妾身很早便已知晓,说是仰慕公子许久也不为过,此番前来宁州,一自然是为了解决古桐城之事,二呢,也确实有拜访公子的意思。”纪欢喜嫣然笑道。

“公子似乎并不放心妾身的承诺,但公子细想,关山槊的传承在公子身上,那是前朝阴神的东西,就算有州牧大人护着,但凭这一条,妾身亦能让公子身陷囫囵,但妾身没这么做,这便是最大的诚意。”

魏来却不接此言,反问道:“姑娘既然知道我身怀关山槊的传承,那姑娘可知关前辈身陨前与我说过什么?”

纪欢喜脸上的神色在听闻此言时微微一滞,但又转瞬即逝。她的语调也随即提高了几分:“你见过关山槊?”

这般状态显然有些不寻常,但魏来还来不及去细想为何此言会让纪欢喜生出这般异样,那女子便很快又调整好了自己的仪态,神色平静了下来:“他与你说了什么?”

魏来挑眉看了纪欢喜一眼,也不去戳破对方的异状:“关前辈告诉我,复仇是件很重要的事情,尤其是至亲的血仇。”

“但他不是唯一,我若只为他而活,我总有一天,会变成那些我所憎恶之人的模样。”

“这是他教给我唯一的事情,我得记住。”

纪欢喜脸上的神情在那一刻有些恍惚,却不知是因为男孩此刻的所言,还是因为其他魏来难以知晓的原因。

她少见的愣了一会,脸上方才露出些许笑容,他言道:“公子说笑了,我知道你对娘娘有所偏见。但公子若是细想,就连世人称道的凌照娘娘都知道给自己的儿子留下一条退路,更何况聪明如娘娘?她要给小皇子是大燕天下,这母亲送给儿子的东西又怎会是一个破烂糟糕的天下。现在的诸多乱象那是夺嫡之争下不可避免的事端,一旦那些事情尘埃落定,娘娘自会收拾那些不轨之人。”

说道这处,纪欢喜顿了顿,又言道:“当然,这也包括小小的胡家。”

“姑娘很聪明,我想能收复姑娘为己用的娘娘应该比姑娘更聪明。”

“皇后娘娘高居朝堂,可以将满朝文武与君父玩弄于鼓掌之间,姑娘身处江湖,亦可将那些青年才俊神宗圣子耍得团团转。二位珠联璧合,或许等到你们真的得偿所愿之日,你们确实也有能力将你们认为不好的人一一拔出,然后再给这大燕一个太平盛世……”

魏来轻声言道,语气低沉却又带着感慨。

纪欢喜闻言,俏丽的脸蛋上眉头舒展,她暗暗松了口气,若是说服了眼前的少年,很多困扰着大燕的问题便可迎刃而解……

“但!”可这样的念头方才升起,那少年的声音变蓦然再次响起,察觉到某些不寻常的少女看向男孩,却见那男孩的双眸中在那时分明燃着火焰,熊熊灼灼,仿佛要将他与她都一并吞噬。

“但那些在姑娘与娘娘的千秋大计中死去的人呢?”

“姑娘与娘娘有本事让他们再活过来吗?”

少年的声音很大,以至于周围的行人都在那时纷纷转身看向此处。

少年的怒吼却并未让女孩生出半点的慌乱,她皱了皱眉头,面色平静的盯着魏来,言道:“我以为像魏公子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自古通往王座的路都是白骨与鲜血堆积,公子不喜,欢喜也不喜,但人生于世间,岂能事事如意?欢喜要做的就是将这牺牲降到最低,公子这也不明白吗?”

“姑娘养的恶狼,吃了人,姑娘告诉我狼本来就要吃人,但你养着它们,它们可以吃更少的人,所以姑娘就是在做善事。等到哪一天,你用不着这些恶狼了,你再杀了它们,姑娘就算是为那些被吃过的人报仇了。姑娘要在下明白的,是这个道理吗?”魏来的声音小了下来,轻声问道。

纪欢喜的眉头皱了皱,盯着少年不再言语。

“承蒙姑娘厚爱,但姑娘找错人了。在下并不打算做谁的恶狼,我是人,人是不吃人的。”魏来说罢此言便豁然转身。

纪欢喜盯着他离去的背影,沉默了一会,忽的高声言道:“公子可要想清楚了!与娘娘为敌,你恐怕连宁霄城都到不了!”

少年离去的脚步顿了顿:“生而为人,死而为人。”

“幸哉。”

第四十二章 寻仇

魏来再次走入落衣巷,古桐城中位数不多的衙役将小巷深处的宅院封死,尚且还有诸多百姓围在小院外指指点点,众说纷纭。

衙役们假模假样的在盘问周围百姓,昨日夜里可曾见过、听过些什么。

虞家这些年过得着实有些窝囊,古桐城的衙役中不乏胡家之人,所谓盘问也不过走走过场,哪怕鹿柏言之灼灼的指认胡叙,那些衙役对此却是聪耳不闻。

魏来看了那处一眼,没有多做停留,迈着步子便走向落衣巷的深处。

陆五的伤势很严重,单是深可见骨的刀伤便有足足五处,昨日魏来便已将他送到了王道安那处,老先生看似不显山不露水,但医术却高得惊人,一番忙碌下来,陆五便没了性命之忧。魏来去寻虞桐,希望那位小侯爷能出面了解此事,却不想遭了拒绝,此刻心有不郁,但还是得将这个消息去告诉守着陆五的鹿柏。

他穿过人群走到了那不起眼的小院前,正要推开门,但院门却出于预料自己被人从里面打开。

却是那王道安与鹿柏以及前来看望的龙绣等人。

诸人见着魏来也是一惊,但随即那孙大仁便高声言道:“阿来!不好了!陆五不见了!!!”

……

胡家的宅院位于古桐城城东的闹市,占地巨大,比起那所谓的虞候府无论是大小还是装潢都强出不知多少个档次。若是遮住府门上的牌匾,不知事的外乡人一定会将这胡家府邸当做侯爷府。

一个男人慢慢悠悠又一瘸一拐的穿过了小巷,来到了那座宏伟的府门前。

他抬头盯着那座府门,府门巍峨,有威武雄狮立于两侧,有红木铸成的立柱撑着门楣,门口处更是站着两位带刀的护卫,腰身笔挺,器宇轩昂,一看便是身手了得之辈。

男人盯着这些,双眸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亮起、燃烧、然后遮盖他整个眼球。

……

“你没事吧?”

“我刚刚见你昏迷在路边,便叫我弟弟把你拖了回来。”

“你别乱动,好好休息,王爷爷说了,你这腿要是伤好之前再乱走的话,说不得会一辈子瘸下去!”

……

“这些东西是你送来的吗?”

“以后别送了,我阿弟在八方客栈做工,我也会些针线,一个月能存下不少钱,要不了几年就能为我弟存够摆脱奴籍的供奉。”

“陆大哥赚钱也很辛苦,要多为自己考虑。”

……“我听别人说了些陆大哥的事情……”

“我不信,我觉得陆大哥是个好人。陆大哥以后别做那样的事情了,好吗?”

“踏踏实实的赚钱做事,其实没陆大哥想的那么难。”

……

“我爹就是因为谋财害命被官府杀的。我们姐弟二人受了牵连,入了奴籍。”

“陆大哥的心思我清楚,真心待我好,我也知道,但我不想陆大哥一直这样下去……”

“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只是想要陆大哥答应我,以后不再做这样的事情,我们一起……一起踏踏实实的过日子,不好吗?”

那些过往的种种犹如流光一般在男人的脑海中一一闪过,一切都历历在目,就好像你还能嗅到她身上的味道,还能感觉到她的温度……

“喂!说你了!站在那里干嘛?这里是胡府,可不是你能撒野的地方。”

忽然,一道带着些许怒意的声音响起,将男人从自己的思绪中拉扯了回来。

他有些木然的抬起头,却见胡府门口那两位带刀的护卫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前,其中一人指着他的鼻梁高声问道。

男人侧过头看向两位护卫的身后,那座幽闭的府门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男人,以至于对于周围那两位身材壮硕的护卫的质问,他都充耳不闻。

两位护卫对视了一眼,都有些不满,其中一人更是伸出了手,用力的推攘了男人一下,嘴里喝道:“敬酒不吃吃罚酒,这里是胡府!不想死滚远点!”

男人好似弱不禁风一般身子在那样的推攘下,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退去了数步之后方才勉强稳住自己的身形。

二人见状又是一阵冷笑,嘴里轻声骂了句废物后,便趾高气扬的回身走向府门——护卫府门其实是一件很无聊的事情,一站便是好几个时辰,而这么做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胡家在古桐城的地位古桐城中的百姓人尽皆知,至少在他们做这份差事的十余年来,从未遇见过哪个不长眼的家伙真的敢来胡府闹事的。

偶尔有那么些诸如方才那男子一般的人给他们骂上两句,却也是一件不错的消遣。

当然他们并不认为对方会是来闹事的家伙,毕竟以那羸弱的身躯,就是借他十个胆子,他也应该干不出这般自寻死路的事情,那家伙,倒更像是从哪家跑出来的疯子又或者傻子……

二人这样想着,双脚已然迈上了府门前的石梯。他们却并未注意到,那个羸弱男人稳住身形后却立在原地,目光炯炯的看着他们的背影。

他的身子有了些轻微的颤抖,苍白的脸上某种迟疑浮现,却又转瞬变得无比坚定。他迈开了步子,朝着二人的走去,他的脚步越来越快,袖口中一柄泛着寒光的利器落入手中。

那是一把短刀——准确的说是磨细磨尖的铁片绑上木柄而做成的东西,将之称作刀着实有些苛刻,它看上去极为简陋,甚至因为木柄与铁片连接处的麻绳有些磨烂的痕迹,因此整个“刀身”有些松动,但只要你能准确的将这样的东西送入颈项又或者心脏,它依然足以取下人的性命。

男人也是如此认为的,所以在靠近那二人时,他将匕首高高举起瞄准了其中一人的颈项。那二人并无所觉,依然在交谈着些什么。

“老许啊,你跟城西罗家那姑娘现在咋样呢?哥哥我还等着喝你的喜酒呢!?”其中一人问道。

“快啦快啦!小彤的爹娘前日就已经答应了,等过几日我就向胡家主请上几日假,好生准备聘礼,小彤那么好的姑娘,我一定得风风光光的将他迎进门。”另一人侧头看向自己的同伴,嘴里如此言道。

即便以男人所在的位置,只能看清对方的侧脸,但却依然能感受到在说出这番话时,对方的脸上荡漾开的发自真心的笑意与喜悦。男人高高提起,以及瞄准了对方后颈的“短刀”在那时一顿,再也无法如他所计划好的那般,一往无前的刺下去……

“看不出来啊!老许你还是个情种……”那人的同伴也侧过头笑着调侃道,但话未说完便瞥见了男人高举悬空的利器。

他心头一跳,喝道:“小心!”

一只手便猛地伸出,轰击在男人的手腕,那把“短刀”飞出,名为老许的护卫也回过了神来,转头看向身后,见那男人正躬身想要捡起“短刀”,他自然不会让他得手,熟络的擒拿法出手,不消片刻光景羸弱的男人便被人高马大的两位护卫擒住,动弹不得。

他对于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并不关心,只是死死的盯着落在地上不远处断成两截的短刀,血红着双目,奋力挣扎着想要伸出手捡起那事物。

泪水很不争气的从他眼眶中溢出,他状若疯魔的大喊道。

“放开我!我要杀了胡叙!”

“杀了胡叙!”

那声音嘶哑、悲悯又高亢,从胡府的门庭响起,传遍了街道各处,有些变形,像极了某些野兽穷途末路时的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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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取舍之道

胡府兴的心情很不好。

他昨天半夜便街道了衙门那边的人带来的消息,废了些钱财打点上下,方才暂时压下这事。

一大早他又得与乾坤门的那些大人物们商议明日之事,一夜没睡好的胡府兴精神不佳,他已经五十岁了,精力早已不如从前,有心将些许事物交给自己的儿子,可是他那不争气的儿子除了惹祸便给他干不出什么好事。前几日为了讨好那纪姑娘险些坏了他的大事,一气之下,也为了不让胡叙再闹出什么事端,坏了他的大事,胡府兴便将之囚禁在家。

可谁知他府中的管家竟然私自放走了他那儿子,然后还带着家中的恶奴闹出了这样大的事情,胡府兴恨不得将胡叙给活剐了,可奈何他那小儿子死在桐林后,他就剩下胡叙这么个独子,总不能让胡家绝后,他只能一边遮掩此事,一边顶着疲倦与那些乾坤门的大人物们商谈。

但还未待到他了解此事,府门外便有人前来禀报,胡府兴只能冒着得罪那些大人物们的风险暂时告退,赶往自己院内的里屋——他已下令将院门外闹事之人带到此处。

……

胡府兴沉着眉头看着眼前双目血红的男人,那男人被两名壮汉押着,却还在不停的挣扎,想要站起身子,想要与他搏杀。

“昨天的事我听说了。”

“幼子年幼,做了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这是八百两银子,你拿去,好生安葬那女子,以后若有所需,大可来寻我,我胡府会负责到底。”

头上已经生满了白霜的男人从太师椅上坐起了身子,从怀里取出了早已备好的银两,递到了男人的身前。

“胡叙!胡叙在哪里!?”陆五却是看也不看那叠银票,沙哑着声音的问道。

胡府兴皱了皱眉头:“嫌不够吗?”

“一个奴籍女子,按照大燕的律法,所需赔付的钱财也不过两百两,这已经是足足四倍的价钱,你就告到官府,我们赔你两百两银子,我那犬子流放五年,但你觉得这五年他能受什么苦?我只用再花三百两,便可保他在流放之地衣食无忧,这样一来,我还能足足剩下三百两,这你还不满意?”

他的语调极为低沉,带着一股上位者天然有的理所当然与趾高气扬。

陆五的身子颤抖得愈发的厉害,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

他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个男人能将一个人的死说得这般轻巧,能将一条性命用如此冰冷的数字去衡量。“我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

“你想要让我儿子为那个女人偿命对吗?”

“你看,你连我的两个看门的护卫都不是对手,你觉得你有能力碰到我的儿子吗?就凭你这把破刀?”胡府兴瞟了一眼陆五身前断成两截的事物,“你不够冷静,你们这些人就是这样总容易被愤怒冲昏头脑,这并不理智。”

“你细细去想我说的有没有道理,死的人已经死了,活的人的多为自己着想,不是吗?”

若是不清楚内情之人听到这些话,恐怕还会以为胡府兴是一个正对着自己晚辈循循善诱的长辈。

胡府兴说完这话,便将手中的银票再次递了上去:“拿着这钱,你活得好了,她也就能安息了吗?”

“呸!”但胡府兴此言换来的却是一口吐在他脸上的浓痰,陆五盯着他,眼球凸起:“小婷不会放过你们,我也不会放过你们!你们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陆五的冲撞与咒骂让他身旁的两位护卫慌了神,他们赶忙将陆五的身子死死压在地上,让他动弹不得,其中一人更是抡起了拳头,想要教训眼前的家伙。

“算了。”胡府兴却摆了摆手,阻止了两位护卫的施暴。然后他取来放在一旁的白帕擦干了自己脸上的污渍,脸色并不半分恼怒,他继续平静说道:“你要明白,我现在杀了你,也并不会有任何人能为你出头,我已经足够仁慈,也给了你想要的公道。但这些我只给那些知进退的人,得寸进尺可不是一件好事!”

这话有了些最后通牒的味道,陆五却笑了起来,他的身上本就带着伤势,此刻怒火攻心,牵动了体内的伤势,随着他这一笑,鲜血顺着他咧开的嘴角溢出,模样看上去极为骇人。

“公道。”

“小的……是个市井混混,懂不起大老爷的道理……”

“我只知道……杀人偿命,才是这世上最大的公道!”

说着,陆五再次发力,试图站起身子,可两位壮汉有了之前的经验,依然将他死死摁住,他的挣扎除了让此刻的自己看起来更加狼狈外,便再无任何作用。

胡府兴见状摇了摇头,之前他听手下的人汇报时提及过,眼前这家伙在胡府门口闹出的响动极大,有心人恐怕已经将之与落衣巷的那场命案联系在了一起。胡府兴还想着替金家做好这事后,能再进一步,名声当然对胡家来说便是极为重要的东西。这家伙在胡府门口闹了一场,若是又死在了胡府,坊间能传出些什么传言便是一件可以预料的事情。胡府兴方才想到了用钱财免去这场麻烦的办法,但显然眼前之人油盐不进,并不是些许钱财便可打发的家伙。

乾坤门的大人物们还在等着他,他可没有时间陪这家伙干耗着。

他在那时站起了身子,看了那两位护卫一眼,然后便看向房门外说道:“进来吧。”

这话出口,房门外便有一道身影缩头缩脑的走了进来。

那地上的陆五看清了来者,顿时双目泛红:“胡叙!我要杀了你!”

他撕心裂肺的吼道,但这样的威胁显然并无法真的吓到任何人,那位胡家家主甚至看也没有去看他一眼,对着走入房门的儿子言道:“做得干净些,然后让顾留去找他那些混迹坊间的狐朋狗友将不该有的声音都给我压下去,若是让我听到些许对胡家不利的话,那他顾留这管家就不要做了。”

本以为或遭到责骂的胡叙闻言一愣,但很快便领会到了自己父亲的意思,于是他重重的点了点头,言道:“爹你放心吧,我会把这事处理好的”

胡府兴得到回应,瞟了一眼地上的陆五,便转过了身子就要走出房门。

胡叙瞪了那两名护卫一眼,二人会意在那时将陆五的身子架了起来。

“我昨天放你一命,你不识趣还自己找上门来,那可就怪不得我了!”

胡府兴这时已经走到了房门前,他自然将自己儿子所言之物听得真切,他并无所感,反倒微微一笑。

他这个儿子虽然愚笨了些,但做事却足够狠毒,这一点很像他。他可以慢慢调教,让这个儿子懂得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想到这里,他暗暗庆幸自己的选择,虽然他更喜欢那个聪颖的小儿子,但胡叙对于胡家才是最正确的选择。毕竟一个家族的兴盛需要一位心狠手辣的掌舵人,也需要懂得取舍之道。

胡府兴推开了们,走了出去,身后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与拳脚相加的闷响,他摇了摇头,心道这一点不好——有些事拖得越久便越容易生出变数,不过现在并不是教他儿子这个道理的时候,胡府兴暗暗想到,便要朝着胡府的大厅走去,那里,乾坤门的大人物们还在等着他前去商议大事。

这样想着,胡府兴的脚步快了起来,但他方才走到大厅的门前,还未来得及推开大门。

轰!

一阵轰响便从那院门方向传来,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那时轰然倒塌。

……

第四十四章 七百年前之人

吞海第四十四章七百年前之人

胡府兴伸出的手僵在了门环前。

他脸上的神色变化不定,他看向院门方向,便见那处有尘埃升腾。

一位家奴打扮的中年男子一脸惊恐的跑了过来,大声言道:“老爷!不好了!门外来了个人,把咱们胡府的大门给拆了!”

胡府兴的手一哆嗦,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倒不是因为畏惧,只是想不到这古桐城会有人敢来胡府撒野,而且一出手便闹出这样的阵仗,胡府兴的心头堆积满了怒火,此刻府中正坐着贵人,这要是冲撞了对方,坏了胡家这份天大的机缘,胡府兴岂不是要被生生呕死?

念及此处,胡府兴的双目一沉,看向那家奴言道:“你且安抚好乾坤门的诸位仙师,让他们稍等片刻,我去看看到底是哪来的亡命徒,敢到我胡府撒野。”

那家奴显然已经被府门口的变故吓破了胆,脸色煞白的点了点头。

胡府兴见状暗骂了声废物,心道以这家伙的模样,想来也拖不住那些大人物们,但此时此刻,胡府兴并没有太好的选择,他面色一沉,也不再多做他想,快步便走向院门方向。

胡府的院门是当年胡府兴花大价钱从宁霄城请来的工匠设计建造的。

院门口两道红木立柱,都是三百年的老树砍伐制成,可撑起家族三百年兴旺;两侧的石狮内含玉石镶嵌,有仙师注入灵气,可镇压恶灵,驱赶邪祟;整个门庭的修建更是有大讲究,门簪设有八角,暗近极数,上刻春兰夏荷秋菊冬梅,书有福禄寿德四字;铺首以龙子螭吻以衔门环,以期鱼跃龙门之意;府门顶上所盖砖瓦,更是所刻纹路皆有不同,亦都有其寓意。

当初为了修建这府门,单是风水大师胡府兴便足足请了四五位之多。

而现在,这花去他无数精力与财力的府门却已然坍塌,尘埃四起,碎石瓦砾散落一地。

胡府兴看着眼前的废墟双目充血,他强压下了心底的愤怒,目光穿过尘埃看向院门外,一大群不明就里的百姓将此处团团围住,显然也在好奇到底是哪路“神仙”敢来这胡府闹事。

胡府兴的目光很快便锁定在了人群中的一位少年身上,生面孔、年纪不大,他的背上似乎背着什么东西,但隔着漫天扬起的尘土,他并无法将之看得真切,而他的周围还站着一群人,大都都是生面孔,却有一位老者与一位男孩胡府兴还算认识。

他的心头一跳,在看清那男孩模样时,便大抵猜到对方是为何而来了。

这时府中的下人们也围了过来,其中那位管家顾留更是凑到了胡府兴的跟前,轻声言道:“大人,要不要请罗大人过来?”

“嗯,你去,快一些解决这麻烦。”胡府兴轻声应道,顾留倒是知趣,闻言后便快步离去。

他们口中的罗大人,名叫罗通,乃是这古桐城的捕头,与胡家多有交好。

胡府兴在顾留走后,又看了看自己的身后,府中的五位三境的供奉也都赶到,胡府兴心中稍安,但还不待他率先发问,那少年便朝前迈出一步,朗声言道:“陆五呢!?放了他!”

他身后的供奉们深谙那人钱财与人消灾的道理,在那时便要迈步而出,收拾掉眼前这个他们一眼便看出只有一境修为的少年。

但胡府兴却伸手拦住了他们,这少年闹出这么大的阵仗,事情很快便会传遍古桐城,此刻不问青红皂白的杀了他,事情闹得太大,于他之后的计划不利,他得先礼后兵。

“小兄弟好大的火气,出手便拆了我胡家的门楣,只是胡某人可并不认识什么陆五,小兄弟这气撒错地方了。”胡府兴朝着站在坍塌的院门前的魏来朗声言道,语气不卑不亢,甚至听不出太大的怒气,让那些旁观的百姓不由得暗暗称道,心道这胡大人倒是好脾气。

“你骗人!昨日就是你儿子闯入我家杀害了我姐姐,今日陆五不见,分明就是来你家寻仇,又被你抓了去!”胡府兴此言一落,还不待魏来回应,与魏来一同来此的鹿柏便红着眼睛大声吼道。

经历了昨日之事,鹿柏以及彻底对陆五改观,事实上若不是陆五昨日拼死拦住了那些贼人,他根本没有机会逃出鹿府去寻到魏来。他姐姐以及死了,陆五便是他如今唯一的亲人,此刻陆五生死不明,他如何能安然自处?

周围的百姓闻言可谓一片哗然,落衣巷发生的命案今日一早便在古桐城中传扬开来,对于到底是何人行凶,官府没有定论,市井间却是众说纷纭。诸多猜测诸多传言不绝,此刻听那鹿柏之言,众人自然惊骇,而当有人认出鹿柏的身份时,这样的说辞便愈发增加了可信度,本来只是来看热闹的百姓们开始窃窃私语,看向胡府兴的目光也变得古怪了起来。

胡府兴皱起了眉头,但很快却又舒展开来,他语重心长的言道:“你叫鹿柏是吧?昨日的事情我听说了,我能理解你遭逢昨日变故后的心情。你要说是我胡家的人害了你姐姐,那终归得有个证据,否则你们又是毁我府门,又是诬陷犬子,岂非欺我胡家无人!?”

“你!”鹿柏闻言顿时双目充血,他的心头早就堆积满了怒火,恨不得与那陆五一般杀了那胡叙,此刻听闻对方竟然还在满口胡话的狡辩,他顿时怒火攻心,一时说不出半句有条理的话来。

魏来微微皱眉,也知以鹿柏的阅历与见识要论口舌之利决计不会是这如老狐狸般的胡府兴的对手。

“呸!你这老不修的家伙,这么大的一个人证,还要什么证据!”一旁的孙大仁早就听不下去,也见不得这胡府兴还在狡辩,他上前一步骂骂咧咧的喝道

胡府兴的眉宇间终于浮出些许怒意,但仍然极力保持着自己身为胡家家主的风度,他眯着眼睛问道:“小兄弟问得好,你且去翻一翻我大燕的律法中,是否有那么一条,说这未满十四岁之人孩童所言之物不能作为人证定案。”

“小兄弟面生得很,想来不是我古桐城中之人,想要为人出头,靠的可不是一声横肉,而是脑子跟道理。”胡府兴慢悠悠的言道,丝毫不将孙大仁的话放在眼里。

“散开!散开!”而就在这时,人群外忽的传来一阵高呼,人群纷纷侧头看去,却见赫然是那古桐城衙门中的捕头罗通,带着手下那一干衙役走了过来。不得不说衙役们的那身官服对于这些平头百姓来说还是颇具威慑力的,挤得密不透风且大有越聚越多趋势的人群,在瞥见对方的身份时,纷纷自觉的退开。

为首的罗通眯着眼睛看了看人群前的魏来一行人,面色不善,而当他看向坍塌院门内的胡府兴时,却顿时换了一副面孔。身为朝廷官员,他却颇有些卑躬屈膝的走到胡府兴的面前,问道:“胡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胡府兴微微一笑,应道:“罗大人来的正好,眼前这群小兄弟拆了我胡家的院门,非说某个陆姓之人被关在我胡家府邸内,又言昨日鹿家的惨案是我胡某人的犬子所为。罗大人是知晓的,我胡家上下都是正儿八经的生意人,怎么也干不出这伤天害理的事情?这些小兄弟非一口咬定这些事情都是胡某所为,还请罗大人替在下做主。”

“好说好说。”罗通双眼一眯,连连应是,这才转头看向魏来等人。

他提了提因为中年发福而有些扣不紧的腰带,冷声问道:“说吧!是谁拆了胡大人的府邸?”

魏来的心头一眼,今日他听鹿柏说起那些衙役们盘问他此事时的场景,便大抵猜到这胡家与那些衙役恐怕暗地里早有勾结,而听此人此刻不善的语气,恐怕是不会再听众人说上半句对胡家不利字眼。

魏来深谙这官场乌黑,心知与这罗通说得再多也无异于对牛弹琴。

但一旁的鹿柏显然不明白这个道理,小男孩见着了罗通,犹如见着了救星一般,他高声言道:“罗大人就是这胡家就是他胡府兴的儿子杀了我姐姐,昨日我亲眼所见,你快抓了他们。”

周遭的百姓闻言也纷纷看向了罗通,等待着这位捕头大人给出他的答案。

“哼,原来是你小子冲撞了胡大人,来人给我拿下!”

“本官早已查明,就是这小子谋财害命杀了自己的亲姐姐,你不逃命也就罢了,还敢来威胁胡大人,当真是胆大妄为!”罗通高声喝道,所言之物虽是破绽百出,但在场的百姓却并无一人提出质疑,反倒是他身后的那干衙役闻言之后一拥而上,就要将被这般变故吓得脸色煞白的鹿柏擒下。

当然他们的并未有真的如愿以偿。

就在他们一拥而上至极,魏来猛然迈步而出,他胸前的神门亮起,血光与金光交错,伴随着一身轰鸣那近十位衙役的身子便如受重创一般,在那时倒飞了出去。

哐当。

然后一声脆响,少年取出了他背后背负着的事物,立于身前。

那是一把刀。

一把雪白的长刀。

胡府兴的瞳孔陡然放大,他曾在年轻时有幸见过这把刀,它有一个响亮的名字——白狼吞月。

……

“真有趣,你去而复返就是想让我出手帮你?”

再次叩开虞府大门的魏来沉着眸子看着眼前打着哈欠的小侯爷,他点了点头,应道:“是的。”

“可我之前不是已经拒绝过你了吗?”虞桐眯着眼睛问道。

“这次不一样。”魏来正襟危坐。

“哪里不一样?”

“这次我要救的是活人。”魏来应道。

“两个问题。”虞桐伸出了自己的手,将食指与无名指伸出,其余三指并拢,他将之在魏来的面前晃了晃:“你能回答我两个问题,我就帮你。”

魏来闻言不语,只是盯着眼前的小侯爷,而这样的沉默在虞桐的眼中显然便是默认。

“第一,你为什么要救那个人,据我所知他似乎跟你并没有什么交情可言。”

这个问题并没有让魏来迟疑多久,很快那少年便言道:“昨日我有机会救他们的,但我并没有坚持我的意见,他们抱着侥幸,或者说他们以不该有的善意去揣测不值得这份善意之人,而我明知道这世上的恶人大抵千篇一律,但出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考量……又或者我觉得他们不信我言,我就算今天保护了他们,明日我离开了此地,那些恶人想要害他们,他们依然会死。所以,我选择了沉默。”魏来低着头,从他嘴里吐出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他似乎在极力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某些情绪。

“我以为,今日他们的遭遇都是我所造成的,所以我想要弥补这份过失。”

“这样吗?”虞桐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随即面露笑意又言道:“可是就像你担忧的那样,今日救了他又怎么保证日后他又能安稳呢?”

魏来沉默,显然他并没有想好这个问题的答案。

但虞桐却并不在这件事情上纠缠,他沉吟数息便再次言道:“第二个问题,我凭什么帮你?”

“我知道你要救谁!我可以帮你!”这一次魏来的答案来的很快,几乎是脱口而出一般。

虞桐的脸上的困意在那一瞬间似乎散去了一些,他看向魏来的目光中笑意更甚:“看样子这是你在来之前便想到的筹码。”

魏来并不否认,他从不认为虞桐或者说任何人能毫无理由的去为另一个人做些什么,有时候有所交换对彼此都是好事。

“你很聪明。”虞桐点了点头,并没有去细问魏来猜测到的东西到底是否正确,“但很可惜,我不需要。”

魏来一愣,他想到过会被拒绝,却没有想到会被如此果断的拒绝。

他有些急切的张开嘴再次言道:“我可以……”

“我知道你能做什么,但我要面对的人,不是你能想象的。”虞桐轻声言道。

魏来皱起了眉头,他却并不确定,对方所言之物是否与他想要说的东西是同一物。

他见虞桐收起了说话的意思,不禁有些摸不清对方的心思。但此刻陆五行踪不明,他能去的地方其实显而易见,那么他的性命此刻也就理所当然的命悬一线。魏来知道他不能再拖下去,所以他抢先打破了这份沉默:“所以说,你并不满意我的答案,对吗?”

虞桐笑了笑:“不是我不满意,而是你的答案你自己都无法相信。”

魏来的眉头在那时皱得更深了,他听不懂对方话里的意思,或者说他觉得此刻虞桐之言有些强词夺理。

“你才十六岁。”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活得像个六十岁的人……嗯,准确的说,你将自己伪装成了一个六十岁的人。”

但虞桐却并没有给魏来更多思虑的时间,他眯着眼睛继续言道:“你想要救他们,就算你昨日没有提醒他们,当这件事情发生,你依然会给自己找这样或者那样的理由,去救他们。”

“因为你的本性如此,可你经历的事情却让你想要扼杀住你的本性,你认为那样的你或许活不到为你爹娘与吕观山报仇那一天。所以你考虑每一件事情都在假装权衡利弊,可事实上你最后的决定却永远不是在利弊,而在对错。”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活得那么累呢?”

“做你想做之事,行你当行之义。”

“这世间繁花似锦,可不要白走一遭!”

“对了!”说道这处,虞桐眨了眨眼睛,又补充道:“这话是当年你爹和我爹喝醉之后说的。”

魏来的心头一震,他叨念着那句:“做你想做之事,行你当行之义。”

心中某些结郁的念头在那一刻豁然开朗,他的双目猛然清明,看向虞桐的目光却愈发的古怪。

“你……为什么与我说这些?”他隐隐感觉到,从与虞桐第一次见面,这位小侯爷便似乎看出了他的心结,而也是从那时开始,这小侯爷便在以自己的方式开导他,只是之前他不曾察觉。

虞桐起身,一只手朝着院内伸出,只听隐约间似有狼嚎之音响彻,一并藏锋于鞘的刀在那时飞遁而来落入了虞桐的手中。

“我不喜欢你。”

“但我挺喜欢你爹的。”

“我觉得他的儿子,不该是你这样。”

虞桐这般说道,握着那刀的手轻轻一抛,那柄长刀便落在了魏来身前:“白狼吞月,虞家祖刀。”

“见此刀,如见虞家王侯,带着他,至少你能救你想救之人。”

魏来一愣,却是不想对方如此轻易间便将此等重宝托付于他,他举起那把长刀,目光依然有些迟疑。

“你再多说两句,你那朋友就没命了。”虞桐却又言道。

魏来哑然,他不再多虑,将长刀负于身后,朝着虞桐郑重的一拜:“谢过侯爷。”

说罢便要转身,可脚步方才迈开走出不过数步,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转头看向虞桐,问道:“小侯爷说你要面对的人,不是我能想象的,可否告诉在下,除了乾坤门的人,还有谁要对小侯爷出手。”

“你知道又如何?”虞桐笑问道。

“侯爷若有不测,我也得有个寻仇的对象。”魏来应道。

虞桐脸上的笑意愈发灿烂:“我们好像关系没有好到你可以为我报仇的地步,为什么?”

“因为侯爷值得,也因为……”魏来顿了顿,脸上在那时也莫名的荡开一抹笑意:“我想。”

虞桐伸出手轻轻的敲打了一番眼前的案台,他的目光在那时一沉,轻声言道:“七百年前,篡大虞国运之人,还活着。”

……

“白狼吞月!为什么这把刀会在你手上!”胡府坍塌的院门前,胡府兴的脸上终于第一次露出了惊恐之色,他看着那把刀,高声言道,语调惶恐,颇为失态。

少年不语,只是将那把刀的刀锋杵在了地面,青石板铸成的地面只是轻轻一碰,便以刀剑为原点漫开蛛网般的裂纹。

磅礴的刀意勿需催动,便如潮水般蔓延开来,所过之处,尘埃四起。

手握这把曾让整个大燕四州闻风丧胆之物的少年,眯着眼睛盯着胡府兴:“见白狼吞月,如见虞候。”

“诸君,请跪吧。”

第四十五章 拘灵遣鬼

胡家的家主胡府兴、衙门的捕头罗通、胡家的供奉、罗通带来的捕快们,都在那时面面相觑,事态的发展大大出乎了他们的预料。

那可是虞家的祖刀。

曾让天下人闻风丧胆的白狼吞月。

这样的东西怎么会忽然出现在一个不知名的少年手中,他是谁?与那位虞家小侯爷又是什么关系?

这些问题几乎在同一时间涌现在诸人的脑海,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诸君不跪吗?”魏来却眯起了眼睛,目光在胡府兴一行人的身上一一扫过,他的声音在那时压低了几分:“那这么说来,诸位是要……”

魏来说道这处,有意顿了顿,随即他的眸中猛然涌出凌冽杀机,声音也陡然高亢:“谋反了吗?!”

古桐城是大燕朝廷赐给虞家的封地,除了每年需要象征性的向朝廷上交一些税收外,虞家对于古桐城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古桐城以及城中百姓的王。不敬虞家,便是不敬大燕朝廷,罪同谋反此话并无半点夸大。

哪怕明日那削候的圣旨便会抵达古桐城,但今日虞候还是虞候,白狼吞月就还是古桐城“尚方宝剑”。

胡府兴的脸色煞白,他心有不甘,但在咬了咬牙之后还是低下了头,身子缓缓跪了下来。罗通之流见状,自然不敢有半分迟疑,纷纷在那时下跪,嘴里高呼道:“拜见虞候。”

周围的百姓缄默不语,显然也未有料到这场热闹会发展到这般地步。

胡府兴高呼之后,便要站起身子,他身旁的罗通见他如此也赶忙要站起身子。

“我叫你们起来了吗?”但这时,魏来的声音却再次响起。

胡府兴闻言心头一震,他虽有不甘,但眼看着要站起的身子却不得不在那时再次跪下,他咬着牙,双目之中隐约有煞气涌动:“小兄弟,得饶人处且饶人,狐假虎威可不是长久之道啊。”

“是吗?”魏来双眸一寒,反问道。

“……”胡府兴张开嘴正要说话。

“我让你说话了吗?”可话才出口便被魏来打断。

胡府兴煞白的脸色瞬间被魏来此言憋得通红,他何曾受过这般屈辱,就是那虞桐见着了他,也得恭恭敬敬的唤他一声舅舅,此刻他却当着这么多古桐城百姓的面被一个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孩童颐指气使。

一旁的刘青焰见着此番场景,双眼泛光,嘴里喃喃言道:“阿来哥哥今天好不一样。”

龙绣瞟了一眼那神色肃然,目光冷冽的少年,撇了撇嘴:“也就比平时帅了那么一点。”

孙大少爷可不甘被魏来占尽风头,赶忙接了句:“都是我这做大哥的教得好,已经学到了我些许皮毛啦。”

这话出口,顿时招来龙绣与刘青焰满是嫌弃的一记白眼。

“罗通是吧?”魏来却并不理会众人的心思,他沉眸看向那位古桐城的捕头,语调阴冷的问道。

大腹便便的罗通见风使舵,见那胡府兴都被这魏来压得抬不起头,他哪敢得罪便忙不迭的点起了头:“正是在下,正是在下。”

“你说鹿柏杀害鹿婷,谋财害命,可有证据?”魏来问道。

“这……”罗通面色一变,下意识的看向身旁同样跪着的胡府兴,想要从这位胡大人的嘴里得到些许提示。

但胡府兴却目不斜视,低着头沉默不语,得不到回应的罗通眼中涌出了些许慌乱,支支吾吾的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个……这个……”

“我问你证据呢?!”魏来的声音却在那时再次变得高亢,他怒声问道,语调中包裹着的愤怒与杀机让这位捕头的身子一个哆嗦,险些趴在了地上。

“没有证据?”魏来迈开了步子,布靴踩在石板铺成的街道上,发出一阵咚咚的轻响,那声音极细、极轻,却在这静默的胡府门前清晰可闻。而于那罗捕头的耳中,这声音更像是阎罗催命之音,每一下响起,他的身子便不由自主的哆嗦一下,脸色也泛起阵阵煞白。

“我……我……”他喃喃低语,想要说出些什么,可早已被酒色掏空的脑子思绪不畅,根本想不半点为自己辩护之言。

“身为大燕官员,肆意捏造罪名,构陷良民,请问罗大人,此行该当何罪?”魏来站在罗通的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对方,寒声问道。

白狼吞月雪白的刀身上折射出的光芒映照入了他的瞳孔,他的心底一寒,隐隐意识到,这个不知从何处窜出的家伙,似乎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某种说不清道不明,却让他肝胆俱裂的恐惧随着少年的到来而将他尽数笼罩,他心底最后一丝防线在那时崩溃,他开始不断的磕头,不断的高呼,声音中竟是隐隐带着些许哭腔:“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不敢了!不敢了!?”

“怎么?身为捕头,连大燕律法都记不住吗?”魏来却根本不去理会男人声嘶力竭的求饶声,他冷笑一声,索性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胡府兴:“那胡大人不是一心想做这古桐城的知县吗?想来这大燕律法应当早已烂熟于心,来,你来告诉这位罗捕头他犯了何种罪责?”

“草民不知。”胡府兴头也不抬,闷声应道。

“唔。”魏来对于这样的回答并不感到任何的意味,他点了点头,对此不置可否,他忽的低下了身子,凑到了胡府兴的面前,意味不明的问道:“对了,胡大人还不放陆五出来吗?”

“草民不知大人所言的陆五到底是何许人,大人是不是误会了?”胡府兴依然低着头。

“误会?”魏来冷笑一声:“龙绣、孙大仁,去胡大人府邸里走一遭吧。”

二人闻言眼前一亮,顿时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胡府兴低着的头在闻言之后猛地抬起,眸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嘴里还是强作镇定的言道:“大人手握白狼吞月,我理应敬大人如虞候。但大人行事未免太过霸道,我胡家自问素来安分守法,从未做过什么有辱门风之事,大人先是毁了我胡府的大门,如今又要强闯民宅,是不是太不将我大燕律法当一回事了?”

“胡大人不是不知道大燕律法吗?”魏来闻言脸上浮出了笑意,他眯着眼睛反问道:“还是说大人只记得对自己有用那部分律法呢?”

如此轻易被魏来抓住痛脚胡府兴又将头低了下来,不愿去接魏来此言,却是害怕多说多错,再被魏来抓住痛脚。

魏来见状,却是丝毫不把胡府兴方才的威吓之言放在心上,看向一旁的孙大仁与龙绣言道:“别愣着,趁胡大人还没有想好强闯民宅到底应当治我们何罪之前,去把陆五给我找出来。”

龙绣与孙大仁哪里会被胡府兴吓住,他们如今可是以魏来马首是瞻,听闻此言自然便没了半点迟疑,迈步就要上前。

见魏来不为所动,依然还要行搜寻之事,胡府兴的脸色一变,可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却忽的从他背后响起。

“看样子胡大人似乎遇见麻烦了。”胡府兴听闻此言转头看去,却见一群人在那时从府内迈步走出。

来者足足十余人,为首之人两男一女,却是那些今日来胡府做客的“大人物们”。

众人气度非凡,二位男子虽然年纪大都过了三十,但容貌依然称得上俊朗,那女子更是勿需多言,还未走进,那些围观的百姓便大都将目光倾注在了女子的身上,一时间竟忘却眼前之事。

“哼。”身为乾坤门的第二圣子,叶渊在那时发出一声冷哼,一道阴冷的气息骤然从他体内漫开,将在场诸人笼罩,诸人纷纷一个激灵,从那般失神之态中回过了神来。这位叶圣子,显然已经将身旁的红衣女子当做了自己的私有物,旁人看上一眼他便会杀机暗起。

胡府兴瞧见了来者的模样,虽然一开始他确实有心隐瞒下此事,但事态发展到这一步,尤其是白狼吞月出现后,事态便不再是他能掌控的了。叶渊的出现反倒是让胡府兴见着了救星,他赶忙言道:“诸位大人来得正好,这少年不知用何种办法从虞候那里诓骗来了虞家祖刀,非要诬陷小的与罗大人,还请大人为我等主持公道。”

叶渊的眉头一挑,很快便发现站在胡府兴身旁的魏来。

“是你?”他轻声言道,语气中不屑多余惊讶。

不得不说胡府兴的算盘打得很好,这白狼吞月再厉害,也只能威吓古桐城中之人,于城外之人来说,这把刀虽然凶名赫赫,但也得是在持刀之人有足够实力的前提下,而显然眼前的魏来并不是那样一个人。

“你大概也就只剩下这点本事了吧。”叶渊眯着眼睛走到了魏来身前,神情倨傲,目光在魏来的身上上下流转,最后停留在了那把白狼吞月的刀身上:“靠着一个自身不保,明日便会丢了候位之人的余威在此处作威作福,如此行径,说实话杀你我都嫌脏了我手。”

这话出口,还不待魏来回应,周遭的百姓却是纷纷发出一声惊呼,神情顿时古怪了起来。算起来自从大燕建国以来,这古桐城便是虞家的封地,百姓们早已习惯了奉虞家为王,这似乎已经成了他们印象中理所当然的事情,更何况虞家所行法度比起大燕他处绝对称得上是仁政,百姓们素来对虞家爱戴有加。虽然这几年从虞成郭死后,虞桐几乎荒废了政事,但虞候的统治却早已在百姓们心中根深蒂固,此刻听闻这番言论自然是纷纷脸色骤变。

“虞候之位是太祖亲赐,阁下是个什么东西,这虞候之位,是你说丢就能丢的吗?”魏来反唇相讥,面对这乾坤门的圣子,可谓分毫不让,“还是说你乾坤门高高在上惯了,真以为这大燕你乾坤门的他天下?这事不知阁下问过没有泰临城中的陛下同意了吗?”

削候之事尚且未有传到,哪怕只是一日,圣旨未到,虞候便还是虞候,魏来所言虽然不乏强词夺理之嫌疑,但却足以糊弄住在场的百姓。一时间那些百姓们看向叶渊的目光也变得古怪了起来,叶渊眸中涌出怒色:“手下败将,你是当真不怕我现在便杀了你吗?”

叶渊眸中杀机奔涌,一股浩瀚得让魏来气息不畅的气势自他体内涌出,将魏来笼罩,毫无疑问,这位圣子此刻是真的对魏来动了杀心。

“我行事堂堂正正,何惧一死!”魏来咬着牙顶着那股气势,直面叶渊,但目光也只是在这位圣子大人的身上稍作停留便又看向他身旁的那位女子:“倒是阁下要做一条狗就好好的当你的狗,主人没有发话,轮不过狗来插嘴!”

“你说什么!?”叶渊大声吼道,一时间怒火攻心,双目血红。乾坤门虽然从神宗跌落,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今在大燕的地位依然不容小觑,身为圣子的叶渊何曾被人如此辱骂过,他如此言道,胸前便有一道神门亮起,雪白色的光芒升腾,凶戾的白虎之相从神门中溢出。似乎下一刻他便会悍然出手,了结了魏来的性命。

可饶是如此立在那处的魏来却对于这位强悍无匹、他根本无法对抗的对手没有表现出哪怕半点的畏惧。他一动不动的立在原地,目光依然落在一旁的红衣女子身上,似乎连看都懒得看上对方一眼。

而不出他所料的是,就在那位叶圣子快要包裹不住自己心头的怒意,就要向魏来出手之时,纪欢喜的手却忽的伸出,拦在了叶渊的身前。

“欢喜?!”叶渊一愣,看向少女的目光充斥着疑惑。

“若是我猜的无错,那位小侯爷现在应当正看着此处。”纪欢喜盯着魏来,嘴里却轻声言道:“你此刻出手恐怕正中那位小侯爷的下怀。”

“那又如何!?那虞桐十余年来修为未有半点进寸,难不成我还怕她不成!”叶渊面色不郁,亦在那时言道,他的心底自然翻涌着浓郁的怒气,他堂堂圣子,被一个从推开第一道神门的家伙当着众人直面奚落辱骂,他分明只是动一动手指就能解决掉对方,可却偏偏不能出手,这样的愤怒几乎要将他撑爆。

“叶大哥细想,虞桐为何会将白狼吞月交给这家伙,无非便是以此震慑你我,白狼吞月在古桐城中代表着的是虞候,只要我们对他除了手,便等于对虞桐出了手,那时候虞桐便有足够的理由杀我们……”纪欢喜幽幽言道:“叶大哥修为了得,那虞桐这十余年来沉溺酒色,早无斗志,自然不会是叶大哥的对手,但虞家候位未削,祖庙尚在,虞桐能够唤出三位虞家先辈阴神,那三人……叶大哥可能有一战之力?”

叶渊闻言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三位先辈中,单是那第一位虞候虞诺,当年可是号称能斩八门大圣的人物,哪怕朝堂分给虞家的社稷香火稀薄,但虞诺这威名在此,单是想想,叶渊便鼓不起与之对敌的勇气。

“叶大哥不必心急。”纪欢喜深谙这察言观色之道,她一眼便瞧出了叶渊心生退意,她便再次言道:“过了明日,他也好,那虞桐也好,都是叶大哥的掌中玩物,何必为了一时之气,去以身犯险呢?”

叶渊听闻此言脸色稍缓,但还是有所不甘的言道:“难道咱们就看着这小子骑在胡府头上作威作福?这传扬出去,恐怕对娘娘的名声也不好吧?”

纪欢喜闻言微微皱眉,虽然她心底对于对于叶渊这般见色忘义之人多有不喜,但对方此言却是颇有几分道理。

娘娘要为五皇子争这天下,便要拉拢足够多的人,所以只要是愿意附庸在娘娘麾下,哪怕是一条狗,在这场夺嫡之争落下帷幕之前,她也得保下来,否则以后谁还敢归顺于娘娘。

“交给欢喜吧。”纪欢喜念及此处,朝着叶渊甜甜一笑,如此言道。

那般模样像极了为丈夫排忧解难的贤内助,叶渊一时心神动荡,看向纪欢喜的目光也火热了起来。

纪欢喜却不回应,转头便迈步而出,走到了魏来跟前,她低眉沉声言道:“公子还是做了最差的选择。”

魏来倒是听出了女子语气中的遗憾,他同样盯着女子言道:“姑娘是个聪明人,却还是不懂为何你我无法同路。”

“姑娘心中选择只有利弊之分,而我的选择却永远只有对错之别。”

纪欢喜一愣,随即脸上荡开笑意,如春风拂过,花开满地。

“很有趣的说法,只是不知过了今日,欢喜还能不能再听公子说起。”

二人此时贴得极近,于外人看来更像是情人间的窃窃私语,一旁看着叶渊眉头紧皱,眸中有妒色翻涌。

而说罢这话后,纪欢喜退了下来,脸上的笑容消逝,神色冰冷了下来。

她轻轻迈步走在那群在白狼吞月的威慑下跪拜的人群间,嘴里言道:“公子带着白狼吞月,代表着的便是虞候,于这古桐城中怎样横行无忌,按理来说小女子都是没有阻止的理由的。”

“但大燕律法开篇便有言,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哪怕是侯爷亲至想来也做不出草菅人命之事,公子要要人,终归得有个证据吧?还是说凭着虞候的名头,公子便想肆意妄为,构陷忠良?”

“要知这虞候的候位可是太祖亲赐,公子顶着虞候的名头欺压良善坏可是太祖的名声。大燕律法写得清楚,辱没太祖罪同叛国谋逆,公子不惜命,公子的九族也不惜命吗?”

魏来闻言皱起了眉头,他当然知道纪欢喜不好对付,可却没有想到纪欢喜难对付到了这种程度。

当然,孙大仁可听不出来纪欢喜话里的玄机,他本来对于这位给他或者说给魏来送过糕点的女子颇有好感,但见对方却是与那乾坤门一行人狼狈为奸,心底那点好感顿时烟消云散,他此刻担忧着陆五的状况,说起话来自然没有半点客气可言:“少他娘的扯犊子,人就在这府中,要什么证据,我把他找出来就是证据。”

“这位公子说得好啊!那是不是你说你要找的人在那泰临城的龙骧宫中,皇帝陛下也得打开宫门,请公子进去搜查呢?”纪欢喜面带笑意的问道,言辞不卑不亢,让周围那些不明所以的百姓们听了暗觉有理。

“这……这他娘的不是一件事。”孙大仁哪是这女子的对手,顿时便落了下乘。他也自觉自己没那本事,转头看向魏来:“阿来,别听这婆娘瞎说,咱们快些进去找到陆五,拖久了恐生变故。”

魏来却面露苦笑,事情哪有孙大仁说得那般简单,他之所以能够靠着这把刀威吓众人,完全是因为虞候的名声放在那里,不尊虞候之名,从某种程度上便是不尊大燕皇帝的旨意,他们若是做了阻拦,于小虞候便有名正言顺出手的理由,于大这便是谋逆叛国的重罪。但这纪欢喜却抓住了漏洞,依照大燕律法,搜捕民宅要么得有衙门开具的文书,要么就得有足以证明的证据。而现在所谓的衙门正跪在他的身前,若是换作其他时候,魏来还可威逼利诱,可此地显然对方只要长了脑子就不能干出这样的事情,至于证据吗?那更就是天方夜谭了。

而魏来一旦强行做了此事,对方已经给他扣上了辱没太祖的高帽子,自然便有了出手的理由,而他身后的虞候即使愿意替他出头,斩杀了眼前的诸人,但朝廷便亦有了剥去虞家城主之位的理由。如此一来,虞桐想要做的事便会受到更多的阻碍,这样做法着实并不明智。

这其中层层叠叠的关系听上去,听上去颇为无稽,可世上事便是如此,师出有名,哪怕这个名是诡辩而来的“名”,但依然足以适用于大多数的情况。

孙大仁见魏来此番模样,心底便有些不安:“阿来!?”

他轻声唤了句,周遭的诸人也纷纷看向魏来,他们大抵都不懂魏来此刻的处境,只是担忧着陆五的状况,亦不解魏来为何会在这时迟疑。

倒是那胡府兴回过了味来,他抬起了头,看向魏来的目光中有笑意溢出。

“公子还搜不搜了?”纪欢喜却也在那时眨了眨眼睛,面带笑容的看着魏来。魏来眉头紧锁,还是沉默不语。

这般模样让叶渊一行人心中大喜,叶渊更是笑道:“欢喜好生聪颖。”

纪欢喜回眸朝着叶渊一笑,那眸中流转的秋水,让叶渊几乎窒息,心头又不禁蹭起腾腾的火气,这些日子,自从遇见纪欢喜开始,叶渊便不止一次想要一亲芳泽,得偿所愿。可这女子却极善那欲擒故纵之计,每每都给叶渊一些遐想,可叶渊却从未真的占到什么便宜。这种欲得欲失之感,让叶渊的心底宛如猫爪一般难受,他暗暗想到,待到做完这古桐城之事,一定要将此女纳入他的房中……

“公子若是不搜了,那边收了此刀,也让胡家主与罗大人起来吧,若是胡家主与罗大人一直这么跪着,跪出了什么毛病,传出去,大家可都得说是虞候的不是,公子想来是不想给虞候添麻烦的吧?”纪欢喜又看向魏来,语调轻柔的言道,但这其中的一语双关魏来却挺得真切。

魏来低着头,一只手握得死死,指节微微发白。

他当然不甘心,若是此事只关乎他自己,他现在便已经提刀出手,可这背后还纠结着虞桐,对方如此信任他,甚至将虞家的至宝都交到了他的手中,他岂敢陷虞桐于险境?

“阿来!?”孙大仁在催促。

“小子,还要硬撑吗?那你就闯一闯试试!”乾坤门的圣子在嘲弄。

而陆五的性命却危在旦夕……

“我有证据。”可就在魏来进退维谷之际,一个声音却忽的自他身后传来。

众人亦包括在场的百姓都在那时循声望去,却见那发声之人竟是一位白发苍苍、身形佝偻的老者。

纪欢喜皱了皱眉头:“老人家,依照大燕律法,你是与他们认识之人,你所做的人证可当不了证据!”

那些百姓们亦是目光之中充斥着狐疑,老人在这古桐城中的风评可算不得好,其中不乏他乃妖物之内的说辞,听他此言众人心底对于魏来一行人的看法自然也就恨屋及乌,跌倒了谷底。

“老先生?”魏来也在那时转头看向那老人,他自然便是落衣巷角落中的那位兽医王道安。

本来昨日他是将受伤的陆五送到他的医馆中进行医治,可今日一不留神陆五便没了人影,众人前来胡府寻他,老人也一并跟了过来,当时诸人都担心着陆五的安危对此未做多想,此刻见老人忽的发言,顿时一个个都将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老人似乎并不习惯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在纪欢喜的质问下连连摆手,看上去多少有些慌乱,然后他伸手指了指街道两侧栽植的桐树,言道:“是它们。”

“是它们告诉我,亲眼看见你们把人抓进了府中。”

……

胡府的门口陷入了死寂。

虞家人钟爱桐树,在古桐城的街道上大都或多或少种植得有桐树,胡府大门外的街道上便正对着两颗极为壮硕的桐树。这好似还是当年胡府兴的妹妹嫁入虞家后,胡府兴的爹派人种下的。

众人在一片沉默中面面相觑了一会,随即那位乾坤门的圣子忽的仰头大笑。周围的胡府兴等人在微微一愣之后,也跟着笑了起来,接着那些围观的百姓们亦然。

本以为这老头在这时发声,多少能说出些有意义的东西,可谁知却是此番无稽之谈。

“小子,你找的证据当真是清新脱俗,实乃叶某人毕生罕见,不,是仅此一见!”叶渊自然得在这时好不吝惜自己讥讽本事,在那时朗声言道,这话出口众人笑声更甚,而孙大仁一行人却是脸色难看到了极致。

但无论是满心得意的叶渊,又或者暗自庆幸逃过一劫的胡府兴都未有注意到,在老人说出这话之后,纪欢喜忽然凝重的脸色以及魏来看向老人渐渐变得古怪起来的目光。

而作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的老人却对此并无所感,他迈着颤颤巍巍的步子,拖着自己佝偻的身躯,缓缓的走到了其中一颗桐树的面前。他的手缓慢的伸出,轻轻的放在了那桐树沟壑纵横的树皮之上,然后老人的双眸缓缓闭上,一股晦暗几乎不见的力量忽的从他的体内涌动而出,顺着他的手掌,涌入那桐树体内。

“嗯?”叶渊的修为高深,那般力量的波动虽然隐晦又微薄,却依然未有逃过他的眼睛,他脸上的笑意在那一瞬间忽的凝固,脸色也同样变得古怪了起来。周围那些跟着他哄笑之人显然也察觉到了这位圣子大人的异状,纷纷缄默下来。

只见顺着老人那不知名的法门的驱动,静默的桐树树枝开始摇曳,树叶在晃动与碰撞中发出一阵沙沙的轻响。周围的百姓也瞧出了古怪,纷纷下意识的退去一步,不敢与那老人和桐树靠得太近。

忽然,桐树的摇晃停了下来,短暂的静默中,诸人屏息凝神皆死死的看着老人与那颗桐树,等待着某些他们难以预料的变故发生。

但这一等便是足足十息的光景过去,老人的手依然放在桐树的树干上,桐树归于静默之后,便一动不动,什么都没有发生……就好像方才的异状只是忽然起的一阵秋风作祟罢了。

胡府兴暗暗松了口气,本已悬着的心又放了下来。

可这样的庆幸还未来得及彻底在他心中漫开,那静默的桐树忽的绽出一道耀眼的青色光芒,这般异象让本已放下心中警惕的诸人纷纷一惊,下意识的便又退去数步,唯恐被那青色光芒照到。

但很快他们便发现这样的担忧实则太过杞人忧天了一般,那青光闪烁,却并无任何破坏力可言,反倒翻涌腾挪,柔和至极。

而数息之后那些青光又开始朝着桐树的上方奔涌,最后停留在距离树梢三丈高处,紧接着便是一道道光影开始在那青光中闪动,某些景象就这样堂而皇之的浮现在了整个古桐城百姓的眼前。

那当然是极为古怪的场面,对于大多数寻常百姓来说,这样的光影近乎于神迹,他们很难想象到底是怎样的神通方才能如此清晰与具象的将发生过的事情再次展现出来。不过也是借着这道“神迹”,众人也终于看得真切,陆五是如何来到胡府门前,如何被胡府护卫推攘,如何提刀欲刺,又如何被胡家人所擒,押入府中的。

“妖法!这是妖法!”胡府兴面色陡然变得难看,他也顾不得什么白狼吞月尚未归鞘,站起身子指着那老人与桐树上方凝出的光影高声言道。

这时那凝成光影的青光似乎也耗去了所有力量,在演绎完陆五被擒入胡府的整个过程后便渐渐变得稀薄,最后缓缓散去。

胡府兴明显带着慌乱的声音还在不绝于耳,当然还是会有那么一些百姓被这位胡大人的高声惊呼所蛊惑,看向老人的目光略微古怪,但哪怕是之前一心嘲弄魏来的乾坤门圣子此刻却也没有附和胡府兴所言的兴致。却不是这位圣子忽然良心发现,转了性子,而是胡府兴的说辞或许在没有见识的寻常百姓口中有那么些许说服力,但对于他大多数的修行者来说,相信此言除了显得自己无知外,便再无别的任何用处。

此法名为拘灵遣鬼,最初起源于道门,修行者可以此法驱使所处之地的江河神祇、土地山神,亦或者盘踞此番的大妖恶鬼,与儒家的显圣之法可谓异曲同工。后又被先贤改良,护佑一方的土地山神亦可以此法拘遣所辖之地的万物之灵,以作他用,例如方才所显现的光影便是利用这拘灵遣鬼将桐树之所见显现于众人眼前。

此法看似简单,实则却极为复杂,施法者得通晓天地之机,万物之灵魄,方才足以施展,就拿道门来说,通常需得四境之后的道家修士方才能够施展,可这老人却是信手拈来,此等手段一出,那叶渊便心中不安,暗想这古桐城竟然还藏着这样一位不显不露水的修行者,不知此番会不会给他欲行之事带来不必要的变数。

“纪姑娘能言善辩,不知此事姑娘又有何种高见?还是真的如胡家主所言,这些都是妖术呢?”魏来虽然惊骇于王道安忽然显现的手段,但却也深知此刻可不是追根溯源之时,他于那时迈步上前,看着那纪欢喜问道。

胡府兴显然并不明白自己所言有何问题,他赶忙转头求助似的看向红衣女子。

纪欢喜深深的看了魏来一眼,俏丽的脸蛋上此刻寒霜密布,她沉吟了一会,于那时终是从嘴里吐出了两个字眼。

“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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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陆五的办法

吞海第四十六章陆五的办法

“放人!”

纪欢喜的嘴里这两个字眼吐出,当下那胡府兴的脸色就是一变,他不可置信的看向纪欢喜,正要言说些什么,却被对方出言打断。

“我叫你放人,你没听见吗?”

胡府兴的脸色一寒,知道这位大人的心意已决。但胡叙如今已是他的独子,他又岂能愿意让其身陷险境,一时间迟疑不定。但他终究不敢忤逆纪欢喜的意思,于熟悉之后还是言道:“去把陆五带上来。”

那顾留闻言赶忙应声退下,胡府兴看着顾留离去的背影暗暗想到希望他那儿子没有那么蠢,知晓了外面异动,暂且未有去杀害陆五的性命,否则这事便比想象中要麻烦许多了。

而事实上,胡府兴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家孩子的智商。

他没有杀死陆五,却将之折磨得不成人形,当顾留将之带到胡家坍塌的府门前时,胡府兴差点便认不出眼前之人就是陆五了——他的浑身是血,昨日被包扎好的刀伤被尽数撕裂,而除此开外更多的伤口密布在他的周身,当他被架着来到府门前时,已然气若游丝。

就连那位纪欢喜见着了陆五这般惨状也不免微微皱眉。

……

“陆兄!”孙大仁最先从对方的惨状中反应过来,他快步上前一把将抬着陆五的两位护卫推翻在地,随后赶忙将之抱着退了到院门外,周围的百姓见那陆五的模样,纷纷侧过头不忍去看。

龙绣鹿柏以及刘青焰三人亦在那时面色惨然,虽然不愿承认,但三人却不得不承认,在看清陆五这般模样时,众人心底升起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觉得这陆五活不下去了。事实上,他现在还能有呼吸,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便已经极为不可思议。

“让老朽来吧。”诸人看着血肉模糊的陆五不知所措间,他们身后的王道安再次轻声言道。

众人一愣,想起了老人之前的高超医术,没了半分迟疑,纷纷退开,孙大仁赶忙将之放到了老人的身前。

王道安沉眸看向陆五,老人深深的叹了口气,这才将手轻轻的放在了陆五的身上。

……

魏来的双眼通红,他的目光在胡府众人的身上一一扫过,然后沉声问道:“胡叙呢?”

“公子已经救到要救的人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纪欢喜听出了魏来语调中包裹着的杀机,她皱了皱眉头言道。

“我没有不满意的地方。”魏来闻言却忽的笑了起来,诸人见状心头暗暗松了口气。

可那时少年手中的白狼吞月却忽的一振,长刀被少年猛地往地面一插,刀锋刺入地面,一股刀意漫开。他朗声言道:“但死掉的鹿婷,恐怕没办法满意!”

纪欢喜的眉宇间郁色更重,她盯着魏来咬着重音言道:“公子,欢喜提醒过你,你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是吗?”魏来冷笑,他迈步走到了那依然跪在地面的罗通的面前,问道:“姑娘似乎深谙我大燕律法,那姑娘可否告知在下,身为朝廷命官构陷良民,该当何罪?”

“那得看他构陷的是何种罪责。”纪欢喜似乎猜到了魏来要做什么,她皱着眉头应道。

“杀害亲姐,何罪?”魏来又问道。

“死罪。”纪欢喜言道。

噗!

此言一落,一道轻响升起,在百姓们的惊呼声中,血光乍现,白狼吞月落下,罗通的头颅顺着台阶滚落。

纪欢喜面色难看,她盯着那颗即使到死也依然双目圆睁的头颅,到了嘴边的话却终究还是被她咽了回去,没有多言什么。

“那私自扣押平民,将其殴打致这般惨状,又当是何等罪名?”魏来抖落了那雪白刀身上的血迹,再问道。

这一次纪欢喜还来不及说些什么,一旁的胡府兴便赶忙言道:“方才那……那光影中分明显现过,是陆吾行刺我府中护卫再先,我们只是自卫,这也有错?”

这看似完美的自我辩解,不待魏来回应,一旁的纪欢喜便是脸色一变,暗叹了一口气。

“说得好!”魏来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那依照胡府主的意思,便是陆五毫无缘由的袭击你胡家在先了,那便请你家公子出来一见,指正陆五!”

胡府兴之前见魏来毫不犹豫的便已到斩了罗通,心头惊惧,辩解间也未做多想,此刻听了魏来此言才知自己上了魏来的道,对方方才所言归根结底便是想要引胡叙现身。

“这与我儿有什么关系?”他慌忙间再次言道,他可不敢保证以这少年杀伐果决的心思,待会会不会做出不问青红皂白便一刀砍了他儿子的事情来。

“方才那光影中陆五分明高呼着要杀了胡叙,这事怎么能与贵公子没有干系呢?”魏来眯着眼睛寒声问道。

“他身为贼人要杀人要审也是审他如何审得到我儿?”胡府兴高声言道。

“那就叫胡叙出来作证,若是陆五真的欲行不轨,大燕律法自有惩治之法!”魏来厉声言道。

“他就是一个疯子,我胡家不与他一般见识。”胡府兴打定了主意不愿让自己的儿子出来面对魏来这个煞星。

“但我要与他一般见识。”魏来却继续说道。

胡府兴不解:“什么意思?”

魏来再次提起了那把白狼吞月,言道:“虞候既然将这祖刀托付于我,我自然不能落了虞候的名声。虞候仁德,嫉恶如仇,如胡家主所言,那陆五既然行凶在前,那就得受到应有的惩戒,贵公子作为人证有必要出来指正陆五。”

“我说了这事我胡家不计较了!”胡府兴皱着眉头言道,对于魏来的死咬不放心中甚是恼怒。

“那就只有劳烦纪姑娘为胡家主说明一番大燕律法中的明文规定了。”魏来挑眉言道。

这话出口旁人大都一脸不解,唯有那纪欢喜面色阴沉——她自小熟读《大燕律法》,其中的字句她都烂熟于心,听魏来此言自然明白魏来话中所指。《大燕律法》第二十三条,凡大燕子民,无论高低贵贱,一旦涉及案情,皆须听从官府调遣,以为人证,如若不从,视为从犯。

念及此处纪欢喜的心中对于魏来的看法又有了新的认识,眼前这个少年心思敏捷,若真让他成长下去,站在了娘娘的对立面,或可真的成为一个不小的威胁。

当然,这样的念头也只是一闪而逝,此刻摆在纪欢喜面前的是,当务之急需要解决的麻烦。

叶渊与胡府兴都在那时看向纪欢喜,目光疑惑又略带凝重,纪欢喜微微沉吟,随即叹了口气言道:“把胡叙带上来吧。”

“大人!?”胡府兴心头一惊,心底隐隐不安,从这魏来到来之后,双方看似剑拔弩张,谁都分毫不让,可实际却是他们一方在不断让步,他害怕再这样下去,他儿子的性命也会成为这些大人物之间博弈的筹码。

“我叫你带上来,难道说胡家主是想要违背我大燕律法吗?”纪欢喜盯着胡府兴寒声言道。

于此同时,一道声音却在胡府兴的脑海中响起:“让他出来,我保他不死。”

胡府兴一愣,他很确定那声音绝非他的幻觉,但看周围等人的神情却似乎并未听到。他抬头看向纪欢喜,却见在这女子面色如常,但胡府兴却莫名觉得这是对方在给自己暗室。一些修士在修为强悍到一定程度后,便可以特殊的法门行这隔空传音之法,胡府兴于那时咬了咬牙,他决定相信纪欢喜,当然事实上除此之外他也并没有其他的选择。

“去吧叙儿叫出来。”胡府兴绝非优柔寡断之辈,他既然做了决定,便不会再做迟疑,当下便朝着身后的家奴言道。……

约莫百息的光景之后,在众人的注视下,胡叙畏畏缩缩的跟在那家奴身后,走到了胡府的府门前。

魏来冷眸盯着他,眸中杀机崩现,毫不遮掩。

那位胡大公子显然也了解自己的处境,他的步子迈很慢,早已没了平日里那作威作福的跋扈模样。

魏来握着白狼吞月的手紧了紧,他很想现在便一刀结果了这家伙的性命,而事实上若非她手中握着这把代表着虞家的祖刀,他可能已经这么做的。但现在他不能,他从带着白狼吞月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就注定他要为鹿婷要的这个公道,一定得要得光明正大。

为此他沉了沉脸色看向胡叙,问道:“胡公子,昨日鹿家鹿柏的胞姐死于家中,鹿柏指认是你与你家中恶奴所为,你可认罪?”

胡叙的身子一震,任谁都看得出他有些心虚,但他却低着头言道:“大人说笑了,我从昨日开始便被我爹禁足家中哪里都未去过,怎会犯下这等恶行,一定是他小孩子受了惊吓胡言乱语。”

“哦?那公子昨日都做了什么?一件件与我说来。”魏来又问道。

这个问题让胡叙愈发的慌乱,身子明显开始打颤。一旁的胡府兴见状,虽然之前已经用眼色暗示过自己的家奴,提醒胡叙要小心谨慎,不要被魏来抓住了痛脚,但此刻还是不由得担心自家孩子说错了什么,赶忙上前言道:“大人你这是做什么,不是说了是让犬子出来指认陆五的吗?”

魏来转眸看了一眼一脸急切的胡府兴,寒声问道:“你胡府的案子是案子,鹿家的就不是吗?怎么,胡家主这么霸道,在下问也不能问了?还是说胡家主心中有鬼?”

胡府兴哑言,他转头看了看一旁的纪欢喜,见女子的脸色平静,似乎并无出言的意思,又转念想到了方才纪欢喜隔空传音之举,这才强压下心底的不安,退到了一旁。

魏来喝退了胡府兴,这才又看向胡叙,言道:“胡公子,把你昨日到现在所做的每一件事情与我一件一件的道来。”

“嗯,提醒一句,别忘了你脑袋上的伤与脸上的抓痕。”

胡叙闻言身子颤抖得愈发厉害,在魏来问出这个问题时他便心头一慌,暗自在脑海中打着腹稿,却因为太过紧张的缘故反倒忘了自己头上与脸上的伤痕,这二者都是昨日第一次去到鹿家时被鹿婷与陆五所伤,若是自己按照打好的腹稿说出,遗漏了这两点必然会被魏来抓住破绽,从而有败露的风险。但此刻受了提醒,胡叙的心底没有丝毫庆幸,他就是再蠢也应该明白魏来能在这时提醒他,一定是胸有成竹,念及此处他便愈发的慌乱。

“我昨日……一直待在家中,看了会书,然后就一直睡到现在……鹿家的事我也是刚听说,只知道死了个姑娘,其他的都不知道,我也不从不认识他们。我头上的伤是昨日不小心摔倒的,脸上的抓痕是被……被跑到院子中的野猫所抓伤的。”胡叙这番话说得断断续续,时不时停顿下来,显然还在思索。但最后他倒也聪明,选择了一个最明智的办法——少说少错。

“所以公子昨日真的哪里都没有去?”魏来皱着眉头问道。

“自然,府中诸人都可为我作证。”

“对于鹿家的惨案也只知道死了位女子?”

“我方才睡醒,确实只知道这些。”

“头上的上是摔倒所致?”

“这一点府中众人可以作证。”

“脸上的抓痕是野猫所伤?”

“当然。”

魏来将这些问题一个接着一个的再次问出,每一次胡叙都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他显然极为畏惧魏来,故而每一次回答都小心翼翼。

而问完这些问题后,魏来陷入了沉默,胡叙见状心头稍安暗以为对方已经寻不到自己的破绽。

可就在这时,魏来却再言道:“请胡公子将上衣脱去。”

“嗯?”胡叙的脸色一变,眸中闪过一丝慌乱:“这是为何?”

“根据鹿柏的说法,昨日公子第一次去鹿家时,曾被鹿婷抓伤的过脸,又被陆五用木棍打伤过脑袋,逃跑时还被鹿婷拿着石头砸伤过后腰,公子前两处伤口与此惊人的吻合,我在想不会那么巧这背后也有一块被鹿婷砸伤的淤青吧?”魏来眯着眼睛说道。

胡叙的脸色稍缓,他的背后可没有什么淤青,也未有受到任何的伤害,他并不清楚魏来为什么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心底不免有所迟疑暗道这其中是不是藏着些什么阴谋诡计。

“怎么?不会侥幸被我言中了吧?胡大少爷的背后真的有伤?我在下可是再三确认过了,胡大少爷可没说过背后的伤是从何而来的。这一次,终归不能再有胡编乱造的借口了吧?”魏来冷笑言道,眸中一片胜券在握的得意之色。

胡叙也在这时感受到周围那些百姓看他的目光变得古怪与狐疑起来,胡叙的心头一乱言道:“你胡说我身上根本就没有伤。”

“是吗?那让我看一看如何?”魏来说罢,身子猛然上前摁住了胡叙的肩膀,随即体内神门轰鸣,一道气劲顺着他的手臂涌向胡叙,胡叙吃痛,嘴里发出一声闷哼,而后衣衫尽数碎裂,诸人都在那时定睛看去,却见胡叙的背后魏来方才所摁赫然有一道淤青。

“这是什么?”魏来问道。

不远处的纪欢喜皱了皱眉头,魏来的手段她可看得真切,那分明是刚刚魏来与那胡叙接触时催动内劲而让对方背上产生的淤青,这样的做法自然下作,同时也毫无作用,只要明眼人细看一眼便可看出那淤青是新伤,而非昨日留下的。魏来出此下策恐怕此刻应当也是黔驴技穷,纪欢喜这样想着有些无趣的摇了摇头,正要开口揭穿。

却在这时,那胡叙感受到了周围百姓那狐疑的目光,也感受到自己背后传来的剧痛,知晓是魏来方才作祟。他惊怒的吼道:“你使诈,这分明是你刚刚用力伤的我!”

魏来退去一步,冷笑问道:“空口无凭,胡公子诬陷在下,可就是诬陷虞候。”

“这伤口明眼人一眼便可瞧出是新伤,是内力催动所致,况且那鹿婷一个弱女子,如何能打伤我至如此地步?”事关自己性命,胡叙也忽然开了窍,在那时高声言道。

说罢他还回头看了自己父亲一眼,见胡府兴面色轻松,他底气更足,当下便挑衅似的的看向魏来。

可魏来却面带笑意,胡叙心头一紧,又看向一旁的纪欢喜,却见那女子面色难看,这让胡叙心底刚刚生出的底气在那一瞬间烟消云散。他心头不安,而魏来的声音也在那时响起。

“胡公子不是只知道死了个女子吗?怎么就这么笃定那是一个弱女子呢?”

此问一处胡叙的脸色煞白:“我……我不知道……我……”

他支支吾吾的半晌,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直到这时他才明白自己的故作聪明恰恰是中了魏来的圈套。

魏来随即迈步而出,眼睛死死的盯着胡叙,瞳孔深处似有烈焰升腾。

“说!”

魏来高声言道,他体内的那道神门似乎感受到了魏来的愤怒,在那时自主的猛地亮起,神门上的金色与血色纹路交错,那道魏来无法催动的神纹竟然自发的被催动了起来,魏来所吐出的声音被那神纹中某种强大却诡诞的力量所加持,带着一股震慑人心的语调响起。

“落衣巷鹿家鹿婷是不是死于你手?”

胡叙的身子一震,在那时如受重创,他盯着魏来,瞳孔深处却倒映出了威严又阴森的佛魔之相。恐惧漫上他的心头,他本已想好的诡辩之言,在那时再也没有勇气吐出,身子猛然跪倒在地,嘴里木然言道:“是我,是我杀的。”“是我让顾留将她捆住,当着陆五的面把她奸淫,然后我还让顾留、和那些我带来的家奴一个接着一个的上,直到把她生生的玩死……再给了那陆五几刀,本以为这便已经灭了口,只是不想那陆五命大……活了下来……”

周围的百姓以及孙大仁一行人听闻此言,顿时满目惊骇,这样的做法但是听上去便让人发指,更难以想象亲身经历了这一切的鹿婷到底遭遇了怎样的折磨。

魏来握刀的手紧了紧,他见过鹿婷的死状,也大抵猜到了发生了什么,却不想事实远比他想象中的更要不堪……

“你该死!”

他低声言道,双目通红,手中的刀猛然高举,就要朝着但刀锋还未落下,但那时一旁的纪欢喜便伸出了手,暗红色的光芒从她指尖溢出,包裹住了魏来的刀身,让那把提起的刀无法落下。

“你还要救他?”魏来转头,握刀的手打着颤,他的声音被他压得极低,双眸几乎布满血丝。

纪欢喜的眉头皱了皱,脸上少见的露出了迟疑,但于数息之后还是言道:“他不该死……”

“那鹿婷就该死吗!?”魏来高声怒吼道,他的身子颤抖得愈发的厉害,胸前的神门亮起,金色与血色的光芒交错,他握刀的手臂上青筋暴起,他已经用尽了自己浑身的气力,可却依然无法突破那道被女子所激发出来的暗红色光晕。

纪欢喜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她的声音也在那时小了些许:“依照大燕律法,身在奴籍之人本就是带罪之身,杀了这样的人,最多也就是……”

“大燕律法难道就都是对的?!”魏来再问道,声音比方才再次高出了些许。

这话出口,满场哗然,很显然,问出这样的问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便已经称得上是大逆不道了。

“公子慎言。”纪欢喜盯着眼前模样狰狞的少年,低声言道。“大燕律法是太祖钦定,不是你我能够妄论的东西。”

“既然它是对的,那为什么不能说?”少年再问道,气势汹汹,咄咄逼人。

纪欢喜眼角的余光瞥见魏来握刀的手上开始有殷红的血迹溢出,那是因为用力过猛而让皮层下的血管爆裂方才能产生的伤势,纪欢喜知道即使到了这时,魏来依然在一刻不停的对抗着她所激发出来的力量。

他想要杀他!

那种愿望已经强烈到了不计后果的地步。

纪欢喜心中有些困惑,陆五也好,鹿婷也罢,只是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小人物,魏来与他们似乎也并不存在什么过命的交情,为了这样的人,值得吗?

纪欢喜感受到了这一点,而那被白狼吞月的刀锋所慑的胡叙自然也更为真切的感受得到魏来眸中的杀机。

他从那般古怪的状态中回过了神来,他慌了手脚,瘫坐在地上,嘴里高呼道:“你不能杀我!那个女子身在奴籍,你杀了我就是触犯了大燕的律法!你不能杀我!”

“公子要救的人已经救到了,要定的罪责也定下了。”纪欢喜轻声言道,她看向胡叙,眸中亦有嫌恶之色翻涌。“胡叙依照大燕律法该受何种刑法,也必将遭受何种刑法,这一点欢喜可以向公子保证,今日之事就此作罢吧。”

纪欢喜这样说着,语气中忽的有一股浓浓的疲惫之意涌出。

魏来转头盯了纪欢喜一眼,他心中翻涌的杀机层层不绝,可纪欢喜轻易间所激发出的力量便足以抵挡魏来心中滚滚的杀机,与手中那般幽寒的利刃。

力量!

魏来对于这两个字眼又有了新的认识。

生于此世,你所行之道,所做之事,对旁人来所都不重要,就连他此刻依仗的大燕律法也不过是强者强加在弱者身上的桎梏,哪怕这律法是错的,他也得遵循,因为但你不够强大的时候,所以没人会关心你的对错,更不会有人去倾听你的声音。

魏来抬头看着纪欢喜,然后目光开始游离,他将之从在场诸人的身上一一扫过,从乾坤门的圣子,到胡家的家奴,再到周遭的百姓,最后再次落在了那胡叙的身上。

他盯着他,看了好一会。

然后他释然了心中的愤怒,他明白今日他无论如何也杀不了眼前之人,哪怕他的心底有一万种要杀他的理由,但一纸《大燕律法》便将这一万种对错尽数掩盖,归于无声。

魏来叹了口气,有些意兴阑珊,正要收刀,带着诸人离去时。

“杀。我有办法,能杀他。”

可就在这时,一道虚弱的声音忽的从魏来的身后传来,魏来转头看去,却见那浑身是血的陆五不知何时已经清醒了过来。王道安的正伸手按在他的肩膀,一道道青色的力量不断注入陆五的体内,似乎也正是依仗于此,命悬一线的陆五方才能转危为安。

魏来害怕陆五遭逢大变,此刻还要与那胡叙拼命,他深知其中艰难,故言道:“陆兄好生养伤,其他事情我们回去再做商议。”

“公子……公子小看陆某人了。我真有办法,杀他……替小婷报仇,还请……公子成全。”陆五的脸色苍白,嘴里所言之物也断断续续。

魏来心中疑惑,但见陆五苍白的脸上眸子中却有汹汹火焰升腾,魏来明白若是不让他试一试他口中的办法,这个男人指不准还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故而在微微思虑后,他重重的点了点头言道:“只要陆兄所言办法可行,在下一定帮陆兄办到。”

二人的对话丝毫没有避讳在场众人,众人纷纷在那时看向那位模样凄惨的男人,大都心思各异,而胡家众人心情却是最为复杂,如此被人当着面讨论如何杀掉自己,想来应当称得上是一种极为惊悚的体验了吧。

“谢谢公子……”

“我与小婷能遇见公子,是我们的福分。”

陆五有些艰难却又由衷的言道。

说完这话他抬起头看了纪欢喜一眼:“这位姑娘说,小婷是奴籍,依照什么律法,杀她就不算杀人对吗?”

陆五的语气极为平静,既没有困惑也没有愤怒,只是像是单纯的在请教一个很无关紧要的问题一般。

而正是对方这样的平静,反倒戳中纪欢喜心中的某些痛楚,她的身子微微一颤,在迟疑了一会之后,方才缓缓的点了点头。

“那我呢?我算人吗?”陆五又问道,语气依然诚恳。

“嗯。”纪欢喜又点了点头。

听闻这话的陆五脸上泛起了阵阵困惑:“我不太懂。小婷那么好、那么善良的姑娘为什么不能算作人,而我这么好吃懒做、还经常坑蒙拐骗的家伙却能被算做人。”

“但姑娘是大人物,见过世面,姑娘说的话应该作数的,对吗?”

“作数。”纪欢喜应道,她的脑袋随着这样的一问一答渐渐的低了下去,嘴里吐出的声音也越来越低。

“那就好。”陆五就像是确定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一般忽的笑了起来,笑得那般开心,魏来记得真切上一次陆五露出这样的笑容,是在说着他与鹿婷的未来时……

但周围的众人却无法理解陆五到底在为何而笑,更好奇他所谓的办法到底是什么。

可就在这时,陆五被王道安扶着的身子忽然一用力,挣脱了老人,虚弱的身子猛然栽倒在地。

“陆兄!”周围的孙大仁等人见状赶忙要去搀扶。

“别过来!”陆五却朝着他们大声吼道,众人一惊,定睛看去却见陆五的一只手上不知何时已然握着一道铁片,而那铁片此刻正被他自己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魏来也看清了此番情形,他的身子一颤,忽的在那一瞬间明白了陆五所谓的办法……

第四十七章 请公子成全

胡府门前的众人被这般变故惊得鸦雀无声。

不是说要想办法杀了那个杀了胡叙吗?怎么陆五反倒将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那些百姓们心头不解,而在明白了胡叙到底犯下怎样恶毒的罪行之后,他们大抵对于陆五极为同情,但陆五的行径却让他们极为费解。

“这不值得。”而魏来却显得有些慌乱,他看着即使躺在地上却依然死死的握着手中的铁片的陆五,沉着面色低声言道。

陆五抬起头看向魏来,他的脸上在那时艰难的撑开一抹并不好看的笑容。

“公子,今日早晨我便醒了。”

“我没有睁眼,但我躺在床上已经想了很多。”

“我想了很多道理,有些是说书先生讲的、有些是听人说的、又或者自己悟的,但都不一定对。”

“我想小婷那么好的姑娘她一定更希望我好好活着,我也想过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什么冤冤相报何时了……”

“但我始终没办法说服我自己,公子知道的,我这人怕死怕得要命,又好吃懒做……是个烂人。是小婷让我想要做个好人,她没了,我怎么好好活着?我更不是什么君子,我就是一小人,我等不到十年,十年后的事情谁说得准?等上十年那小子是不是又要逍遥快活十年?会不会又有更多的像小婷一样的好姑娘被他害了呢?而且我更怕的是,十年之后,像我这样的烂人会不会过惯安逸的生活,把小婷和她的仇一并给忘了呢?”

“公子,我不知道你懂不懂我在说些什么,但我真的很怕自己又做回以前那个烂人。”

“至于那劳什子冤冤相报何时了,我不知道是哪个混蛋说的,要么那小子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要么他就是一狼心狗肺的东西、”

“所以我等不了十年,现在,我就要现在给小婷报仇。我这条烂命,能为小婷报仇,值得了。”陆五慢慢悠悠的言道,他的眉宇间没有对即将到来的事物的恐惧与悲伤,反倒隐隐有着么些许期待。

魏来握着刀的手开始打颤,不同于之前的愤怒,而是一种更为复杂,更为难以名状的情绪开始自他的心底翻涌。那东西比愤怒要隐晦,比悲伤要炙热,它充斥在魏来的胸膛,像是被一把刀一寸寸的割开你的血肉,又像是被掐住了喉咙,让你处于窒息的边缘。魏来难以形容那样的感受,但他却知道,他很难过,而要命的是,他不知道当如何将这样的难过发泄出来。

“公子是好人,从遇见公子那天,就老是在麻烦公子。”

“好在这是最后一次了,求公子成全。”陆五郑重言道,目光中满满的期待,好似在等待一场盛大的仪式的降临。

魏来的身子颤抖得愈发的厉害,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那时落在了魏来的身上,他们中的大多数显然都并不能太明白二人到底在说些什么,但却意识到似乎那件即将发生的大事的决定权落在了魏来身上。

魏来沉默的看着陆五,看着他因为挣脱了王道安,没有了老人那股青色的力量的注入,再次开始溢血的身躯,魏来知道,留给陆吾的时间并不多了。他又瞥了一眼对方即使到了这时依然死死握着的那道铁片,他用力极大,握着铁片的指缝间有鲜血溢出。魏来在心底暗暗计算着,陆五一定没办法一直这样坚持下去,再过数十息的时间,他便会因为失血过多,而变得极为虚弱,那时他无法握紧他手里的铁片,魏来也就有机会救下对方。

“公子还不答应吗?是在想什么陆某清楚,但是……陆某恐怕不会给公子这个机会了,公子若是不应我,即使陆某侥幸活了下来,也一定会自刎。公子是要做大事的人,不可能一辈子守着我这么个烂人,对吧?”

被陆五戳穿了心思的魏来心头一震,又沉吟了一小会的时间。

“好,我答应你!”然后,少年重重的点了点头,做出了这个让他无比艰难的决定。

白狼吞月被他再次握紧,凌冽又狂暴的刀意勿需催动开始如潮水般朝着四面八方四溢,他不再去看陆五,而是低着头,强忍着心底某些翻涌的情绪。

“谢谢。”陆五一笑,笑容璀璨。

“诸位,或许多少认识我陆某人。”陆五这时看向周围的百姓,用尽自己浑身的气力开始大声言道:“我是个混混、骗子、赌鬼,大家也知道我在古桐城也算得上臭名昭著。”

“鹿婷,就是住在落衣巷的那个姑娘。或许有人记得她,她是个很好很好的姑娘,或许是姑娘心善,又或许是我那老是在梦里给我唠叨的爹在天有灵。那么好的一个姑娘,竟然答应了我,要做我的媳妇。”

“这是陆某人修了八辈子才能修来的福气。”

“可她死了,被那个叫胡叙的大公子害死了。”

“都说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不明白这样的天经地义在胡公子这里怎么就不作数了。”

“大人们说,这是朝廷的规矩。我就想啊,我这样一个烂人,当然没有资格去问、去管朝廷的规矩到底是对是错。老百姓嘛,朝廷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做,这终归没有问题吧?”

“诸位都见着,我的伤是胡大公子派人打的,我现在没有钱,找不了郎中治我,我……”

说道这处的陆五顿了顿,他的脸上猛然泛起阵阵潮红,然后一口血箭从他的嘴里喷出。

“陆兄!”一旁的孙大仁等人见状纷纷心头一惊,下意识的就要上前,可以到浩然的刀意却猛地袭来,落在了诸人身前,胡府门前的街道猛然裂开一道数丈长两指宽的“沟壑”。孙大仁等人惊诧之余,转头看向那刀意袭来的方向,赫然便是站在胡府府门台阶上的魏来。

“阿来?”诸人困惑不解的看向魏来。

但那神色冷峻的少年却只是淡淡的言道:“让他说完。”

“谢谢。”吐出一道血箭后气息愈发微弱,几乎已经握不住手中铁片男人看了一眼魏来,再次由衷言道。

然后他强提起一股气,接着之前所言再次说道,只是这一次,哪怕他已经足够努力,但吐出的声音比起之前依然要小上许多,就像是那夜风中的烛火,忽明忽暗,摇摇欲坠。

“我很快就要死了。”

“这样算起来,我就是被胡大公子害死的。”

“虽然很奇怪,我这样的烂人的命,竟然能被算作一条人命,而小婷的却不算……”

“但终归这是合了大人们的规矩……”

“请诸位为我做个见证,请那胡大公子……”

说道这处,陆五的双眸忽的睁得浑圆,他整个人宛如回光返照一般忽的有了些许力气,嘴里吐出的声音也忽然大了些许。

“以命偿命吧……”

这话说完,陆五仿佛已经用尽了所有气力一般,脸色再次变得苍白,手中握着的铁片也在那时脱落,轻轻落在了地上,发出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轻响。

胡府的门前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直到这时在场的大多数人方才明白陆五口中的那个办法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办法。

诸人惊骇,而那位从陆五与魏来对话开始便一直不明所以的胡叙听到这处,一个激灵,他惊慌失措的拉住了自己父亲的衣衫,急切言道:“爹!快去找郎中!救他!救他!”

胡府兴也在这时反应了过来,他连连点头,极力想要为此自己的镇定,可在那时打颤的双手,却将他此刻心底慌乱展露无遗。他转头看向自己身后的家奴,言道:“快去……快去请古桐城里最好的郎中……快……”

他的话还未说完,一旁的纪欢喜便忽的伸出了手,拦在了那要离去的家奴神情。

“纪姑娘?”胡府兴见状,皱起了眉头,不解的看向眼前的女子。

女子的面色凝重,她摇了摇头,目光落在了那躺在地上的陆五身上。

她叹息一般的轻声言道:“不用了。”

“他已经死了。”



第四十八章 天地浩大,众生皆苦

“他已经死了。”

这短短的几个字眼,凝聚成的一句话,却像是一击重锤敲击在了在场每个的胸膛。

有人满脸悲戚,有人怒火在目,也有人惊慌失措,如丧考妣。

“怎么会?怎么会?”那位胡大公子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气力一般,彻底瘫倒在地,他喃喃自语道,目光不可置信的盯着不远处那个已经一动不动的男人。

但很快他便反应了过来,这样的做法并不能改变他的处境,还有人能救他。

所以他赶忙转头看向那红衣少女以及她背后的那些来自乾坤门的大人物们:“纪姑娘、叶大哥、许大哥救救我,我不想死!我可以帮你们,我爹也会帮你们砍掉桐林,让你们得到你想要得到的东西的!求求你们,救救我,我还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胡叙的声音很大,说道最后已然带着些许哭腔,而这样的乞命之言却未有得到任何的回应。叶渊一行人明白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不是他们能够更改的地步,更何况这事往小了说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命案,可若是往大了所,却是事关大燕朝廷的政法律令,这样的事情若是稍有不慎,传扬了出去,被有心之人添油加醋,是足以让乾坤门背上藐视圣上的大罪的。胡家虽然对于古桐城之事颇为重要,但走到这一步,他们的作用早已差不多耗尽,叶渊并不想为了这样一颗已经无用的棋子冒太大的风险。

更何况,这事关朝廷的事,自然还是交给朝廷的人来决定最为合适。

想着这些,叶渊眯起的了眼睛看向纪欢喜,他很乐意将这样的舞台交到对方手里。

而纪欢喜在听闻胡叙这番话后,眉头再次皱起——一心想要活命的胡叙彻底乱了章法,他在乞命之言中竟然提及到了桐林之事,虽然此刻在场的百姓们尚且因为想着陆五之事,未有在意,但待到他们回过神来,保不齐会对桐林之事带来些变故。

纪欢喜想着心事,陷入沉默,胡府兴心头一紧,他此刻已经只剩下胡叙这么一个儿子,他是如何也不愿看着对方有个三长两短,此刻他顾不得什么脸面,当下便恳求道:“纪姑娘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我胡家对皇后娘娘可是忠心耿耿,姑娘一定要救我儿子啊。”

说着,他害怕此言不足以感动纪欢喜,又赶忙看向身后的众多家奴。高声言道:“你们快来求求纪姑娘。”

那些家奴见状哪敢不从,一个个的纷纷跪下,高声言道:“求姑娘救救公子。”

诸人齐声高呼,场面甚是浩大,若是不明就里之人见着了此番情景还以为众人是在为哪位大贤情愿。

“陆五已死,胡家胡叙杀害陆五证据确凿,理应以命偿命!”可一旁的魏来哪还有心思听这些魑魅魍魉们胡言乱语,他冷声高喝一声,手中长刀猛然一震,刀锋高举。

“小子!你敢伤我儿?”胡府兴见那些大人物们在这时缄默无言,顿时心如死灰,他大喝一声,言道:“诸位,胡某平日带你们不薄,今日是当为胡家效力之时了!救下我儿性命,胡家家产尽数分于尔等。”

这些话是说给他家中豢养的那些供奉们听的,他身后众多家奴之中便有五人闻言,在那时互看一眼,这五人是胡府兴这些年来悉心经营收拢起来的三境修士,三人的年纪都不小,也是因为都知道自己破境无望,方才愿意在胡家带着做一位供奉,享受数之不尽的荣华富贵,他们五人很清楚胡家在古桐城一家独大多年,所累积起来的财富极为惊人,若是胡府兴言而有信,得到这些家产足以让他们的下半生衣食无忧。

念及此处诸人都有些意动,眼前这少年虽然手握白狼吞月,但自身的修为却不值一提,也就堪堪推开第一道神门,他们在胡家隐姓埋名,没人知道他们的身份,杀了魏来,再带着胡家家产离去,似乎并不是一个太差选择,再者言眼前的少年似乎也并不具备威胁到他们的实力。诸人这样想着,皆从彼此的目光中看见了决意。

魏来手中的白狼吞月依然缓缓落下,胡府兴的身后却忽的升腾起一道道悍然的气势,铛!铛!铛!绵绵不绝的神门轰鸣之音响彻,各色猛然光彩亮起,五道身影在那时飞身跃出,刀、剑、戟、叉、鞭五道皆带着凛然杀机的利器也在那时纷自朝着魏来袭来,五人的配合默契,也显然都起了杀心,一出手五人的气机便将魏来锁定,同时袭来的杀招也将魏来各处的退路封死。

“找死。”纪欢喜瞥见了这番情形,当下便用只有她自己能够听清的声音,低声呢喃了一句。

而魏来见状心底涌出了暴怒,他怒吼一声:“冥顽不灵,助纣为虐!”

他体内的那道神门好似感应到了魏来的愤怒,神门之上金色与血色的神纹再次亮起,狂暴的血气之力游走魏来全身。

白狼吞月亦在那时猛颤,一声狼嚎响彻,白狼虚影亦在那时于魏来身后涌现。

“虞家封地,岂容魁魅放肆,尔等当诛!”

那白狼口吐人言,如此言道,随后,白芒涌动,将那杀来的五道人影尽数笼罩,伴随着一阵凄厉的哀鸣,那五人的身影顿时被白光吞没。在诸人惊恐的目光下,五位三境的修士就这样被白狼之光融为肉泥,化为虚无。

那是白狼吞月的祖刀灵魄,以魏来的身份与修为自然是无法催动此物,但此物有灵,此刻又在这虞家封地之中,它同样受用着大燕的社稷香火,于虞家之地可化为狼身,行惩恶之事。

这样的变故周围的百姓都未有料到,胡家父子更是想不到自己想尽各种办法寻来的五位三境供奉竟然就在这一瞬间化为乌有,但他们还来不及去感叹这样的损失。提着白狼吞月的魏来,双眸一寒,喝道:“行刑。”

雪白的长刀猛然落下,寒光亮起,一颗头颅便顺着台阶层层滚落。

众人静默,看着今日已经是被魏来斩下的第二颗头颅,那些百姓心底暗暗叫好,可又对着杀人不眨眼的少年颇为畏惧。

胡府兴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可滚落的头颅,他指着魏来,颤抖着骂道:“你不得好死!我儿就是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公子,我提醒过你,你得不到你想要的公道的。一命换一命,你满意了吗?”纪欢喜也在那时幽幽言道,出奇的是,女子此刻脸上并无怒色,反倒带着一股落寞。

“不满意。”魏来咬着牙低声言道。

他当然没办法满意,凭什么杀一个恶人需要一个好人的命去抵,这是他听过的最蠢、最差劲的规矩!

而一切的根源还是他太弱,他在那一刻无比想要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去守护他要守护的道理!

不知是否是这样的情绪太过强烈,他体内分明已经归于寂静的神门忽的再次自主运转,神门中右侧那半边由血色神纹化作恶相忽的睁开了眼。

一道森然的声音猛地在魏来的脑海中响起。

“天地浩大,众生皆苦。”

“为其善者,当长眠安息。”

“为其恶者,当铸我恶身,以吞苦海!”

那半边恶相如此说罢,他那生着獠牙的嘴猛地张开,六道虚无又狰狞的虚影被一股强悍得无可睥睨的力量从虚空中被拉扯出来,然后被那恶相吞入嘴中。

这一些发生的太快,外人根本看不真切,但魏来却清晰的看见,那六道好似凭空出现,又被那恶相吞入嘴中的事物分明就是那五位胡家供奉与被他斩下头颅的胡叙——那是他们的魂魄!

魏来反应了过来,但还不待他去细想其中就里,形成恶相的血色纹路上忽的又是光芒大作,一道道磅礴却又生涩的力量从血色纹路中被反馈了出来,勿需魏来催动,那股力量便流淌过魏来全身,然后涌入他神门之中。

铛!

一声清澈的声响在魏来的脑海中回荡。

只见漆黑的神门深处,有什么东西忽然亮起。

那是一座碧玉铸成,下有苍龙游凤的托盘,上有一道中空玉台,玉台中有淡淡的红色火苗跳动。

那是灵台!

灵台境的灵台!

魏来恍然——他破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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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第二道灵台

“其实我觉得你没有什么好愧疚的。”

“求仁得仁,求死得死。”

“他既然做了选择,你帮他做完了他的选择。”

“这对他来说就是一件幸事。”

虞候府中,虞桐坐在木桌前,看着眼前的少年,悠哉悠哉的言道。

魏来不知当何以回应,他沉默着将背上那把长刀放到了桌前,轻声说道:“谢谢。”

虞桐伸出手,将那把刀提起,放在自己的胸前,轻轻抚摸着刀鞘上古朴的纹路。

“你还是不开心,对吗?”虞桐头也不抬的问道。

“他付出了不该付出的代价,做了一件本就应该如此的事情,我如何能够开心?”魏来皱着眉头问道。

虞桐闻言又笑了笑:“那你想过为什么吗?”

“……”魏来哑言。

“那就去想吧。”

“你不是想要给你爹娘和吕观山报仇吗?”

“去想,想明白了,这仇你才能报。”

虞桐看着魏来,有那么一瞬间,魏来觉得眼前的小侯爷似乎像极了吕观山。

“什么意思?”魏来问道。

虞桐笑了笑,似乎并不打算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他将那把白狼吞月再次放到了身前的木桌上,问道:“这把刀好用吗?”

魏来一愣,如实言道:“此等神兵,若非亲眼所见,我会以为是世人以讹传讹。”

作为整个大燕最富盛名的神兵之一,关于白狼吞月传言坊间自然不少,有说此刀长有三丈,削铁如泥;亦有说此刀自有灵魄,可自主御敌,非所认之主,就是八门大圣也难以驾驭……

诸多传言不一而足,而在见识白狼吞月诸多神力的冰山一角后,魏来不得不承认此物的神奇远超出他对兵刃二字的认知。

“这把刀……曾经是大虞的镇国之器。”虞桐看着那把刀,轻声言道。

“嗯?”魏来又是一愣,但很快便又反应过来,虞家毕竟曾是这四州之地的主人,这把白狼吞月又被虞家奉为祖刀,那想来曾是大虞镇国之器也是一件说得通的事情。

“它快要死了。”虞桐再次伸出手,轻轻的抚摸着刀鞘上的轮廓与纹路。

魏来的眉头皱起,他不太懂虞桐话里的意思,一把刀怎么会有生死?

“白狼吞月之中寄宿着一道刀灵,就是那头你见过的白狼,相传他是我先祖救下的洪荒异种,与我先祖一同开疆扩土,方才有了大虞的六百年盛世,后来这白狼大限将至,死后阴魂不愿离去,我先祖感念其忠烈,便将之炼入了这宝刀之中,受大虞朝社稷香火供奉,久而久之,这刀便成了我虞家的祖刀,这灵也成了我虞家的祖神。”

“大虞灭国后,虞家遗族东躲西藏,祖刀中的狼魂没了香火供奉在六百年的大周统治中日渐衰弱,这些年靠着社稷祖庙中稀薄的气运勉强维持着神魂,但也只能在这古桐城中方才可能现身。明日削候的圣旨一到,它也好,我爹、我爷爷、我祖爷爷都会一并消亡。”

魏来有些迷茫,他觉得这个时候他应该说些什么来安慰眼前的男人,可偏偏那个应该需要被安慰的男人,却面色平静,平静得就好像刚刚他只是说了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

“送给你了。”但还不待他去细细回味,虞桐的声音便再次响起。

同样的云淡风轻,同样的不露痕迹,虞桐这样做出了一个看上去极为荒诞的决定。

“嗯?这……”魏来的面色一变,在之前的接触中他大抵也清楚这位小侯爷的心思不可以常理度之,但怎么也没有想到会出人预料到这种地步。

“不用推辞,也不用觉得不安,当然,更不要觉得贵重。”

虞桐的手还在轻轻的抚摸着白狼吞月的刀身,就像是在抚摸着情人的肌肤。

“就如我方才所言,明日过后这把刀便没了它的刀灵。那时的它充其量只能算作一般有些灵性的兵器,仅此而已。”

“都说我虞家被宿命所困,枯守着这一方城池,实际上真正被困的是它啊,它守了我们千年了……”

“你叫魏来。”

“我想或许你能给它一个不一样的未来。”

……

“不是吧!?这东西他都能送给你的?那个虞侯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八方客栈中,孙大仁惊呼道。

魏来白了对方一眼懒得去理会孙大仁的满嘴胡话,他看了看四周问道:“龙绣跟青焰呢?”

提到这茬孙大仁也收起了方才的戏谑,他的面色一沉,声音小了几分:“她们在帮着鹿柏料理小婷和陆兄的后事……”

“哦。你怎么不去?”魏来随口问了一句。

“反正都已经找了人,去也是看着,唉,我受不了那场景,不想去看。”孙大仁叹了口气,坐到了魏来的身侧,然后这个膀大腰圆的少年便拧起了自己的眉头,低声言道:“阿来,你说我咱就怎么想都想不明白呢?”

“为什么像乾坤门中的那些人可以作威作福,可像张婶与陆兄鹿婷这样的好人却得处处受他们欺压,是不是想要过得舒坦,过得安稳,就得活成那些人的样子?是不是我们在乌盘城遭遇的那些并非我们不幸,而是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模样?”

魏来在这时大可以说一些激励孙大仁的话,这很容易,譬如什么大道独行,譬如什么坚持真我,又譬如世人皆醉我独醒,这些话但凡读过一些书的孩童都能说出。

但做永远比说难。

是那种难得让人绝望的难。

在那一瞬间魏来忽的有些明白虞桐之前说过的话了。

他让他去想,想明白了才能为他爹娘和吕观山报仇……

杀死他爹娘与吕观山的其实不是乌盘龙王——是这个与读书人想象中完全相悖的世道!

魏来沉下了眸中,在十余息的沉默之后终于看向身旁的少年,他伸出手轻轻的拍在他的肩膀,然后言道:“大仁,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你做什么,我们都是兄弟。”

孙大仁一愣,少年人的心思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在那时咧嘴一笑,言道:“过命的兄弟。”

……

约莫亥时,龙绣与刘青焰也回到了客栈,她们与魏来说了说安抚鹿柏的经过,末了龙绣还有些小心翼翼的提出鹿柏想要与他们一道去往宁霄城的事情。魏来早就想到了这一点——胡府兴还活着,他死了儿子心中堆积着的是满满的怒火,魏来等人走后,那位家主大人的怒吼无处倾泻,最后恐怕也只能撒在鹿柏的身上。

魏来自然不愿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虞桐如今自身难保,把鹿柏托付给他并非一个明智的选择。所以在一早魏来便想到了此事,对于此番提议他自然不会拒绝。虽然他并不喜欢他的那位外公,但宁霄城有他坐镇,也还算得太平,去了那处,为鹿柏谋一个生计倒也不是难事,因此魏来对此没有半点拒绝的意思,欣然同意了下来。

待到刘青焰与龙绣回房后,孙大仁也在一旁入定修行——不知是否是经历过生死,还是魏来之前向其输入的金色力量起了什么作用,这几日孙大仁的修为提升极快,如今的他已经凝聚出了十三枚武阳神血,现在他正在准备破境,魏来看了看他,见他气息平稳,应当并无大碍,若是顺利几日之内便可破境。

他本就有着修行的底子,魏来给予他的那枚金色龙种又与众不同,十三枚武阳神血在体,破境并非难事。魏来想着这些,放下自己背上那把白狼吞月,在厢房的一侧盘膝而坐,闭目沉神。

他的心底藏着满心疑惑。

他在这第一境大圆满的境界中滞留了足足数月光景,不得半点进寸,好不容易摸索到些许门路,却又因为答应了那位老人,而将自己体内的金色力量耗尽,可今日自己的第一道神门却忽的发了“神威”,直接将他送到了第二境。

魏来细想他翻阅过的关于神门与神纹的记载,似乎从未提及过什么神纹能有这般威能,再一联想自己神门自主运行时他脑海响彻的威严声音,与被它吸入其中的那几道魂魄虚影,魏来不禁到了个寒颤。他注视着自己那座玉石铸成的神门,神门上血色与金色交错的佛魔之相双眸紧闭,仿佛今日那恶相睁目怒视之景只是魏来的幻觉一般。魏来皱着眉头尝试着用自己已至的各种催动神纹的办法去唤醒那道神纹,但神纹却静默如死物。

魏来有些泄气,但转念一想,虽然不知这道融合了佛门大圣与兵家大圣的传承之物此刻到底化作了什么,但自古也从未听闻过哪个修士会被自己的神纹所害,况且虽然他目前无法动用这神纹,但这神纹每次出手,给他带来的似乎也都是好处。念及此处魏来也就收起继续研究这神纹的心思,他的双眸一凝,眼前玉石铸成的神门轰然打开……

第二境灵台境,便是吸纳天地灵气点燃灵台上的灵炎,灵炎燃得越旺,色泽由红至赤、至青、至紫、至金便依次代表修行者在这一境所取得修为强弱。一般来说修至灵炎青色便可推开神门,当然与第一境修行相同的是,很多修士为了追求日后足够高的成就,同样也会选择在这一境耗费更多的时间去凝聚灵炎,而这远远比第一境累积神血需要耗费的时间来得更久。

魏来是凝出了亘古未有的八十一枚武阳神血方才破境,于心底而言,他是隐隐有所期待自己抵达第二境之后会有所不同的变化的。可事实上他的第二境与其他任何修士都并无半点区别,神门深处一处灵台,上面燃烧着方才破境者的稀薄灵炎。

但好在魏来心性极佳,虽然有些失望,但很快便也释怀。

他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吸纳灵气强化自己的灵炎,以期早日推开第二道神门——近日来的遭遇让他深切的意识到力量的重要性。

正想着这些,忽然他的身旁传来的移动,他抬头看去,却是那孙大仁的身子一震,周身的气机猛然高昂。魏来双眸一凝,他知道孙大仁破境了。

他正要起身前去查看,但脚步还未迈出,他胸前那道神门却忽的亮起,一道金色的丝线浮现在他与孙大仁之间,魏来还未想明白为何这金线会自主浮现,那时他忽的发现。

自己体内的神门深处,随着孙大仁的破境……

又有一道灵台缓缓凝聚成型……

第五十章 欢喜喜欢

清晨,魏来是被客栈外嘈杂的马蹄声所吵醒的。

昨天夜里孙大少爷终于得偿所愿推开第一道神门之后,兴奋得大呼小叫,非得拉着魏来去到了酒肆,嚷嚷着要饮酒助兴。

魏来长这么大,喝酒的次数屈指可数。他架不住孙大仁的热情,在被对方生生灌下了三杯酒后,魏来便彻底失了意识,他晕晕乎乎的也不知道接下来自己喝了多少,又说了些什么,只记得他们聊了很多。

有关于乌盘城,关于呂砚儿,关于这个世界——大抵每个男孩都有这样的通病,在喝过酒后,所有的话题总离不开女孩与世界。

然后发生的事情魏来便更记不真切,他甚至不太清楚到底自己是怎么回到这客栈的房门的。

当然,他也就更不清楚为什么当自己睁开眼时,出现在他眼前的会是这样一张面若桃花、皓齿红唇的脸——是纪欢喜!

魏来一个激灵,从床榻上坐起了身子,一只手下意识的往外探,却摸了个空。

“公子是在找这东西吗?”纪欢喜丝毫没有与魏来解释眼前情况的心思,她轻轻一笑,将手中的事物在魏来的眼前晃了晃,然后眨了眨眼睛,如含秋水的双眸带着笑意意味深长的看着魏来。

魏来的眉头皱起,伸出手就想要将那事物夺回,可对方显然对此早有准备,极为迅捷的便将手收了回去,让魏来扑了个空。

“想不到公子与那位小侯爷的交情竟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这虞家祖刀都能相赠的,说实话人家现在可有些怀疑那位小侯爷到底是喜欢男人多一些,还是女人多一些。”纪欢喜把玩着手中那把藏锋于鞘的刀,笑眯眯的盯着魏来言道。

”姑娘私自进入他人的房间,又取走他人所有之物,这似乎不是君子所为吧?“魏来皱起了眉头,想要从床榻上站起身子,可脑袋却晕眩得很,他疑惑着自己昨日到底喝了多少,怎么到现在还未酒醒,还有那罪魁祸首的孙大仁又到何处去了?。

“公子这话说得就有些伤人家的心了,公子难道忘了昨天夜里你对人家做了什么吗?“纪欢喜一脸幽怨的看着魏来,泫然欲泣的言道。

魏来一愣,他的心头一震,仔细的思索着昨天夜里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可或许是喝了太多酒的缘故,魏来对于昨日的所有记忆都停留在孙大仁一脸落寞的高声说道:“那赵天偃算个什么东西!不就命比老子好点吗!?他这样的小白脸我见多了!以后肯定是个负心汉!砚儿总有一天——哇!”

然后酒水从孙大仁的嘴里奔涌而出,魏来见他那般模样指着他一阵憨笑……

所有的记忆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然后跳跃到了眼前那张幽怨的脸蛋上。

魏来被纪欢喜看得有些心虚,他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自己被褥下的身子——穿着衣衫。

魏来松了口气。

但这番模样却终究没有逃过那纪欢喜的眼睛,女孩大概猜到了魏来的心思,她眯着眼睛掩嘴轻笑,脸上还泛起了阵阵绯红,似乎颇为娇羞,嘴里更娇责道:“人家看公子平日里正儿八经,怎么脑子想的却是这些事情?“

魏来哑言,平心而论他并不喜欢眼前的女子,尤其是在经历了昨日的事情后,但这女子却又那种洞察人心,然后在短时间里掌握到话语权的能力。他不愿如此,索性沉下眉头盯着女子言道:“姑娘若是无事,就请放下我的刀,然后离开。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我怕影响姑娘清誉。”

纪欢喜脸上的幽怨之色更甚,她低眸言道:“人家又是给公子擦洗身子,又是给公子带来早点,哪还有什么清誉。“

不得不说的是,在说这些的时候,纪欢喜那副模样,倒是像极了受气的小媳妇的样子。

魏来面色不善,他脑袋中因为宿醉而来的眩晕感稍稍好了不少,他站起了身子,也知这女子最擅长这迷惑人心的把戏,他可不会再受其蛊惑。他看向纪欢喜,正要将狠话说出。可眼角的余光却瞥见房中不见孙大仁的踪影,他的心头一跳:“孙大仁呢?”

“公子的朋友吗?”纪欢喜眨了眨眼睛,似有深意。

“你要对他做什么?”魏来暗道不好,脑袋中最后一丝晕眩感也随着这忽然涌上的警惕而彻底消散。以孙大仁的性子,怎么会看着女子出现在这房间中?就算打不过,他也得咋咋呼呼的吼上一番,把龙绣跟刘青焰招来吧?此刻三人都不见踪影,其中古怪自是不必多言。

“公子想见他啊?那公子吃过早饭,我就带公子去见他好不好?”纪欢喜说着指了指自己放在一旁的木桌上的食盒。

“姑娘,你我都心知肚明彼此是什么样的人,想要什么直说便可,何必如此惺惺作态,浪费彼此的时间?”魏来皱眉言道,对于纪欢喜这套“送早饭”的做法已经有些厌恶。

魏来的话说得已经很是明白,但奈何纪欢喜似乎打定了注意要装糊涂。她低着眉头,很是委屈的言道:“公子好生奇怪,说要去寻朋友的是公子,人家答应带你去见公子的朋友,只是担心公子昨日宿醉,若是空着肚子出去怕对公子身子无益,所以让公子吃了早饭再去,怎么在公子心中就变成惺惺作态了呢?“

魏来无奈,他咬了咬牙,也为了孙大仁等人的安全,索性便坐了下来。纪欢喜见状,欣然一笑,也走到了饭桌前,将食盒打开,从里面端出了一碗热粥,递到了魏来面前。魏来不疑有他,仰头便将那一碗热粥分着几口尽数饮下,随后他看向身旁的女子,言道:“现在可以带我去见他们了吧?”

“公子喝那么急干嘛,人家可是熬了一个时辰才熬好的肉粥。“纪欢喜责怪道。但这话说完却见魏来面色阴沉,她倒也识趣,收起了再多言的心思,将那把长刀递到了魏来面前。又收起食盒,言道:”走吧。“

魏来将白狼吞月负在了肩上,迈步跟随着纪欢喜走出了八方客栈。

方才上街,魏来便感觉到古桐城街道上行人们纷纷朝他递来目光,其中不乏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之相。

魏来暗觉古怪,与他并肩而行的纪欢喜回眸瞟了魏来一眼,笑道:“公子现在可是这古桐城中的名人了,昨日的神武早就在这古桐城传开,百姓们都说公子是个为民办事的好官。“

魏来闻言一愣,但很快便想明白了,自己带着白狼吞月去寻胡家的麻烦,在百姓们的心底他自然代表着虞家,而虞家自然也就代表着朝廷,代表着朝廷自然也就是个官呢。魏来苦笑摇了摇头,对此不置可否。

很快在纪欢喜的带领下,魏来随着女子来到南阳街。

今日的南阳街倒是颇为不同,街道上人潮涌动,你推我攘,就连行路都的小心翼翼。

“朝廷的派来宣读圣旨的钦差已经到了,这些百姓都是来看热闹的。”纪欢喜似乎看出了魏来的疑惑,在他身旁轻轻说道。

魏来反应了过来,他看了看天色,这估摸着也才辰时刚过,朝廷的大人物们倒还是准时。

见魏来不语,纪欢喜又言道:“公子今日便要走?”

魏来皱眉,言道:“这与姑娘好像没什么关系吧?”

纪欢喜笑了笑:“人家只是想要提醒公子,这天下的事,不平的也好,平的也罢,都多如牛毛,不是每一件事公子都能管,这圣旨一落,敕令便成。古桐城中的那几尊阴神一散,古桐城就不再是古桐城了。公子懂我的意思吗?“

“纪姑娘,我记得我很明确的拒绝过你,我是不会帮你说服江浣水的。”魏来有些古怪的看着眼前的少女,他有时候真的不太明白这女子的心底到底在想什么。他也不太清楚,是这天下的女人都如她一般琢磨不定,还是这天下就这纪欢喜独此一家的深藏不露。

“公子这话说得就好生让人家伤心了。”

“做说客是人家的公事。可除了公事,人家难道就不能做些私事吗?”

说道这处,纪欢喜忽的低下了头,面色绯红,双手把玩着自己的衣角,低声呢喃道:“人家好像有点喜欢上公子了呢……”

第五十一章 仙人抚我顶

“啊……”

“呜……”

孩子。

一个看上去十岁不到的孩子,倒在一颗老树下。

他的身材羸弱得可怕,就像是皮包着骨头,天下着雪,风很大,雪堆积在树杈上,厚厚一层,但出奇的却没有半点洒落在树下男孩的身上。

他看上去很虚弱,若不是嘴里断断续续的呜咽,若不是鼻尖呼出的绵薄的白气,这样一个孩子,在这样的雪天,以这样的方式躺着,大抵都会被人当做一具尸体。

雪不停,天色昏暗,像是有一块黑布将这座城池笼罩。街道上的行人来来往往,但他们却对那倒在大树下的身影视而不见。

一位穿着灰色容貌,头戴兜帽的男子从雪中走来。他的身上落满了雪花,却没有来得及去抖落。他径直走到了那棵大树下,抬头看着因为落光了树叶而光秃秃的大树。

“你很悲伤,对吗?”男人轻声问道。

他矗立树下的身影与街道上行色匆忙的人群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但雪依旧下,躺在地上的孩童抬眸艰难的看了男人一眼,想要说些什么,却只能发出阵阵“啊呜”的低吟——他已经很多天没有吃东西了,又冷又饿的窘境耗尽了他绝大部分力量,此刻的男孩像极了被人抛弃的幼猫,蜷缩在雪地中,等待死亡。

男人却看也不去看那男孩一样,他依然注视着那棵老树,继续自顾自的言道:“你想要救他,对吗?”

静默矗立在这座城池已经数百年的老树忽的微微摇晃。

“我可以帮你。”男人面色平静的说道,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却有认真得像是真的在和什么旁人难以听见与看见的事物交谈一般。

“但这座城里像他这样的孩子还有很多,而以后还会更多,我救不过来。”

老树又开始摇晃,积雪从树杈上抖落。

“你生有灵根,数百载春秋已过,你亦有所悟。再长则百年,短则一甲子,你便可幻化人形,以你的根底,求一正神之位,又或者归附于渭水神国,做一位大妖,都未尝不可。而你要救他们,救这座城,这些东西你都得舍弃,你愿意吗?”男人又问道。

老树忽的静默了下来,像是真的思索男人的问题。

男人也不催促,安静的立在那处,等待一个答案。

躺在雪地上的男孩就这样看着眼前的一切,他发不出声音,却隐隐觉得疑惑与神奇。

忽然,老树又开始摇曳。

瞥见这番情形的男人微微一笑,他仰起了头:“想明白了吗?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就没有回头路了。”

老树继续摇曳,像是回应。

“很好。”男人点了点头。而也就在那一刻,风雪忽的大作,周围的行人在那风雪之中纷纷掩面,而待到数息之后风雪停滞,行人们忽的发现,那棵立在街道正中的老树不见了……

……

他们来到一处被积雪覆盖的山丘上。

那是一件很神奇的体验。不过眨眼间眼前的景象便猛然变幻,男孩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切,而相比于这空间的变幻,男孩却更诧异于眼前那颗连着树根一同悬浮在半空中的古树。他不自觉的站起了身子,发出一声惊叹。

天色愈发的暗,或者说是这处的天色愈发的暗。

男孩忽的警觉到他们现在到底所处何地——他侧头看了看,那座古桐城正位于他们的东面。

他们在一瞬间来到了阴龙丘!

阴龙丘是位于古桐城西边的一处土丘,以往这个地方连名讳都不曾有过,只是随着大周取虞而立,古桐城中便暴雪脸面,即使如今已到三月,这一点也未曾更改,有人说是虞家亡魂化作了阴龙,要寻生人索命,故而才有此番异象,而这处便是世人所言阴龙的栖息之地,此名也就由此而来。

男孩侧头看了看身旁的男人,虽然他并不认识他,但对方能够的带着他与这古树转瞬来到此处,显然不是一个寻常人,男孩好奇的看了男人一眼。

男人却在那时伸出了手,一道道青色的光晕从男人的体内荡开,将那悬浮在半空中的古树包裹。随即古树下的本就密集的根系在那青色光晕的笼罩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不断朝着地面延伸。

转瞬它们便抵达了地面,密密的树根穿过土丘上厚厚的积雪,刺入地底,在地底下不断的延伸,男孩能清晰的感觉到从地面下传来的震动,就像是数以千计的巨蟒在地底穿行一般。

足足百息的光景过去,这样震动终于停下。虽然未有亲眼所见,但男孩却有种感觉,这片土丘依然被那老树的根系所彻底覆盖。

这时,身旁的男人再次伸出手,一道道青色的符印凝结,被拍入那老树的树干之中,老树巨大的身躯缓缓落下,最后坐落在这片狭长土丘的三分之处。

昂!

隐约间男孩听见了一声宛如龙吟的哀鸣。

男孩还在惊骇于这番他从未见过的诡诞景象,却忽的感受到身旁的男人在那时看向了他。

“我……”男孩有些害怕,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当如何说起。

男人却微微一笑,看向抖落了周身积雪,隐约开始生出新叶的树干,言道:“从此之后,他就是古桐城的守护神了。”

男孩似乎理解到了什么,他鼓起勇气追问道:“这雪会停下吗?”

“嗯。”男人点了点头。

“但它很脆弱,为了守护这座城池,它失去了许多。它需要一个人来一直保护它,就像它保护这座城池一般。”男人说着,目光再次落在了男孩的神色,不知是否是错觉,男人眸中温和的笑意好似在问他是否愿意。

“要多久?”男孩问道。

“很久。至少七百年。”男人轻声言道。

男孩面露苦恼之色:“可我活不了那么久。”

男人言道:“你已经死了。”

“嗯?”男人用最平静的语气所说出的话让男孩红彤彤的脸蛋瞬间变得煞白。

男孩忽的想到了什么,他刚刚似乎真的要死了,他分明连站起来的力气都不曾有,怎么忽然间却又生龙活虎了起来,他低着头看向自己的双手,这才发现自己的身子处于一种半透明的状态——他是一道魂魄。

“是吗?那我就没办法守着它了吗?”男孩低下了头,有些遗憾的自语道。

男人却在那时伸出手,轻轻的放在了他的头顶,金色的光芒忽的从他体内涌出,将男孩包裹。

“可以的。”他轻声言道。

……

“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古桐城外,桐林中,老人嘟囔着这样一句话,迈步穿过了桐林的外围。

他瞥见了桐林深处,那金色光晕下包裹下的那颗巨大的古树,一如七百年前一般,高挺茂密。

他知道削候的官员已经到了古桐城,很快这片桐林便会失去他最后的庇护。老人有些落寞,也有些迷茫,七百年的时间太过漫长,漫长到他也无比虚弱,他叹了口气轻轻靠在了古树旁,就像是两位共同经历了七百年岁月的老人在相互依偎。

忽的有什么东西缓缓飘落在了他的头顶,老人伸手将事物轻轻取下,放在了自己的眼前——那是一枚树叶,一枚枯黄的书页。

老人的瞳孔陡然放大,身子微微颤抖。

七百年了。

整整七百年了。

这棵树从未有过落叶。

……

“所以,孙大仁他们呢?”魏来平静的看着眼前一脸女儿娇羞的纪欢喜,淡淡的问道。

“……”纪欢喜瞪大了眼睛,颇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魏来。但这样的诧异在她的脸上也只持续一刻不到的光景,随即她脸上的娇羞之态尽数散去,转眼便换做了淡淡的笑意,她娇责道:“公子可真是个不解风情的榆木脑袋。”

不觉间二人此刻已经走到了那虞候府的府门前,说完这话的纪欢喜用眼神望了望前方不远处:”呐,公子的朋友不都在那里吗?“

魏来赶忙抬眸看去,而眼前的景象却是让这少年瞠目结舌。孙大仁三人可没有半点魏来想象中的被那些纪欢喜的同伴劫持的模样,三人此刻就像是没见过的农家小妇人一般,与众多百姓一同围堵在虞家侯府前,与那些百姓推推攘攘,踮着脚想要看清侯府门前的情形。

魏来有些气结,又看了看自己身旁似笑非笑的女子,心底便对这三个只顾着看热闹,把自己丢在客栈中的家伙气不打一处来。

他正要迈步上前,质问自己这三个不靠谱的同伴,身后却传来一道声音。

“欢喜。你怎么跟这个家伙在一起。”

魏来闻言回眸看去,却是那乾坤门的叶圣子正带着他那一群门徒们走了过来,而其中更有那位昨日死了儿子的胡家家主胡府兴。他瞥见了魏来,眸中顿时燃起汹汹怒火,毫不遮掩,似乎恨不得立马冲到魏来面前,将之头颅拧下。而为首的叶渊眉头紧皱,显然对于此景颇为不喜。

“恰巧遇见,便一路同行。”纪欢喜淡淡言道。

“和死人说话,可是晦气得很啊。”叶渊沉着脸色盯着魏来言道。

纪欢喜低头颔首,却是不语。

魏来却是懒得理会对方,转身就要迈步离去。

魏来的无视让叶渊的心头堆积的怒火越烧越旺,他瞥了一眼纪欢喜手中的食盒,问道:“欢喜你带着食盒做什么?”

“魏公子喜欢我做的早饭,今日我便给他送了些去。”纪欢喜眯着眼睛笑道。

叶渊的面色一寒,在他的记忆里,他可从未享受过这样的殊遇。他的眉头拧成一团,却不愿让对方看见。

他转身看向身后同样怒火中烧双拳紧握的胡府兴,低声问道:“那位帮你锁住桐林的大师呢?”

胡府兴从丧子之痛的怒火中回过了神来,他轻声应道:“大师神龙见尾不见首,从授与我此法之后,便不见了踪影。”

说道这处,胡府兴的脸色变了变,他咬着牙再次言道:“圣子大人,我胡府兴为了乾坤门,可是失去了两位儿子,圣子一定要帮我儿报仇。”

叶渊眉头一挑,深深的看了胡府兴一眼。

有时候他真的挺佩服眼前的男人,为了讨好乾坤门,连自己的儿子都能舍弃。然后他微微一笑,转头看向魏来的背影。

“放心吧。他们都得死。”叶渊眯着了眼睛,低声言道。



第五十二章 两道圣旨

守护它。

就像它守护你们。

多久?

直到七百年后。

那时会怎么样?那条阴龙会死吗?

不。

只是结局。

就像你听过的每个故事一样。

这个故事在那时会有一个结局。

……

老人的身子颤抖。

他拿着那片枯黄的树叶,手掌不停的打颤。

他抬起头看着那棵参天巨树,更多更加枯黄的树叶从大树的枝干上落下,飘飘荡荡、密密麻麻,像极了七百年前的那场大雪。

“不可能的。”

“不可能的!”

老人摇着头喃喃自语道:“明明我已经给你找来了神性,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

老人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高亢,里面所裹挟的愤怒与悲伤也愈发的浓郁。

老人伸出了手,缓缓的放在了那古树的树干上,他的手抚摸过树皮上斑驳的纹路,双眸紧闭,金色的光辉在他的手掌与树干之间忽的亮起。

神圣的气息在二者之间来回游荡,可就在这时,一道血光从那古树的树干中涌出。

一声稚嫩却凄厉的哀嚎响起。

老人的心神一震,身子猛然暴退数步,跌落在不远处的地面上。

他的形容狼狈,自己却对此犹若未觉。

他只是盯着那道渐渐退去,再次隐没于树干中的血光,眉宇间写满了不可思议。

“到底是谁!?”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

老人不断的问,但静默的桐林除了秋风吹过的沙沙声响便再无任何响动,自然也没有人回答他的疑问。

“你别怕。我会帮你的,我一定会救你的。”老人再次走到了古树的面前,他伸出手轻轻的抚摸着古树的树干,“别怕,没人能够伤害你。没有人!”

他说着,双眸中有某些东西开始翻涌。

而就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浑浊的眸中眼看着就要破茧而出的事物在那时散去,他将自己手收了回来。

“你等我,我这就去把那些东西带来。”老人对那古树言道,然后迈开了步子,颤颤巍巍的朝着古桐城走去。

……

“阿来?你醒啦?!”孙大仁看着忽然出现在自己身后面色不善的魏来,身子一颤,然后颇为心虚的说道。

一旁的龙绣与刘青焰也在听闻孙大仁此言之后也纷纷回头,在瞥见魏来之后,二人也明显的缩了缩脖子。

“我觉得我需要一个解释。”魏来的目光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面色阴沉的言道。

“啊。小青焰你不是说你想吃街角的烤鸭吗?走,姐姐带你去。”龙大小姐聪明伶俐,当下便顾左右而言他。

小青焰的心思简单,有些不解的望向龙绣:“街角哪有什么烤……”

话未说完,便将龙绣一个劲的朝着她眨着眼睛,小家伙会意过来,当下便连连点头:“对啊对啊!”

龙绣见状赶忙拉起了刘青焰的手,作势就要离去。

“对对。那家店的烤鸭贼好吃,咱们一起。”孙大仁见状也赶忙说道。

铛!

一声闷响却在那时响起,魏来胸前的神门闪烁,他盯着三人,双手在握于胸前,发出一阵咯咯的轻响。

那架势分明再说谁也不许走。

三人互看一眼,在一番审时度势之后都确定三人就算联手恐怕也不是魏来的对手,于是乎在相互确定过眼神之后,龙绣与刘青焰纷纷后退一步,孙大仁见二人要将他当做“替死鬼”哪能答应,赶忙也要退去一步,可龙绣与刘青焰在那时却极为默契的伸出手按在孙大仁的后腰,让孙大少爷难以如愿以偿。

眼看着魏来双眸中的光芒愈发阴冷,孙大仁的脸色有些发白。

咕噜。

他咽下一口唾沫。

本着横竖都是一死的原则,索性一咬牙,然后脸上堆满了他所能堆砌出的最灿烂的笑容。

“阿来啊。”

“大哥这么做也很痛心。”

“但是在是情势逼人,大哥我没得选啊。”

“有道是这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很多时候我们都不得不对现实妥协……”

见孙大仁大有要扯到天涯海角去的趋势,魏来的面色一冷:“说人话。”

感受到那股从魏来身上传来的如有实质的杀机,孙大仁一个哆嗦,声音小了许多:“给鹿婷姑娘和陆五办后事,花了十八两,咱们现在一共就剩下七两银子。”

“宁霄城还有千里之遥,咱们没钱啊。那个女子出了五十两,让你们独处,我寻思反正咱们是男人,也不吃亏对吧,这钱不赚白不赚啊,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了。“

孙大仁越说越觉得自己所言有理,说道最后声音反倒大了起来。

“而且你放心,我跟龙绣还有小青焰都说好了,这事保证天知地知你知我……我们知。”

说着,为了增强自己这一系列说辞的可信度,他还看向刘青焰二人问道:“你们说,对不对。”

二人哪敢在这时下绊子,纷纷连连点头。

“对对对,回头我让小青焰给你熬个鸡汤,多放……韭菜!让你补补身子!“龙大小姐也在那时应和道。

魏来犯了个白眼,韭菜炖鸡……这大概也只有龙绣能想出来这样的菜肴吧?

他的面色随即愈发阴冷:“所以,你们就为了五十两银子,把我给卖了?”

“那可是五十两啊!”孙大仁不满道。

魏来怒火中烧,对于这三位见钱眼开的同伴深恶痛绝,正要出言好生教训他们一番。

“怎么回事?难道虞候要抗旨吗?”这时却听那人群之中传来一声严厉的高呼。

诸人的目光都在那时被那声音所吸引,但眼前围堵的人群着实太过密集,魏来等人根本难以看清那侯府前的情况。

魏来皱起了眉头,问道:“怎么回事?”

孙大仁见状,正好有机会可以撇开之前那茬,自然不能错过,他赶忙说道:“唉,你可不知道,咱们……”

见孙大仁那一脸夸张的神情,魏来当然猜到了他的心思,不过此刻他担忧着虞桐之事,也无暇现在料理这三位卖友求荣的叛徒。

孙大仁却自顾自的继续言道:“我们啊,依照听到响动便来这南阳街了,好家伙,那人山人海,围得叫个水泄不通。”

“那位朝廷派来的官老爷在这侯府门前已经足足站了半个时辰了,那侯爷到现在也没有出来领旨,我估摸着此刻那刺史大人正在发怒呢。”

魏来闻言,眉头不免皱起,对于削候一事,虞桐是早已知晓的,以他的性子对于这候位本就不甚在乎,怎么会迟迟不愿接旨呢?更何况虞桐这般聪慧之人,又怎会不知道这般行径只能是掩耳盗铃,于事无补呢?还是说事出有因,那位虞侯爷遇到了什么麻烦?

“说到底也只是靠着祖辈余荫装腔作势之辈,事到临头生了惧怕倒也无可厚非。”而这时,身后却传来一道阴测测的声音。

魏来等人回眸看去,赫然便是乾坤门的一行人,而说出此言之人,是另一位同行的圣子许宣。他的年纪比起叶渊小上一些,身材更为干瘦,但周身弥漫的气息却极为强悍,应当是四境的修士。

“听说这位小侯爷这十年来足不出户,每日都把自己关在虞府中,饮酒为乐,他爹就是被这不争气的儿子给活生生气死的。十年来这位小侯爷修为未有半点长进,这也是陛下要削他候位的主要原因吧。毕竟我悠悠大燕可是不养闲人的。”叶渊也在那时言道,但目光却有意无意的落在了魏来身上,末了还不忘加上一句。

“这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一人失道,那些依附于此人的鹰犬们,恐怕再不夹尾而逃,就只能与他一起在黄泉路上作个伴了。”

龙绣与刘青焰也知道他们不是这群人的对手,虽然不满他们这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却也不愿在这时与之再起冲突。就连孙大仁也只是狠狠瞪了那站在叶渊身后的司马官一眼,便收回了自己的目光,面色阴沉的沉默下来。

倒是魏来神情平静,对于对方的挑衅并不放在心上。

按照计划,他们确实应该在今日一早便离开古桐城的,只是昨日被孙大仁拉去饮酒,加上这位朝廷派来的刺史来得比预想中早了许多,这才有了这番遭遇。不过魏来却也并不慌张,他很清楚眼前的境况——这群人想要杀他们,只能在暗处出手,此番众目睽睽之下,就是虞桐被削了候位,但怎么也得暂且留下一个古桐城知县的官位,谅这群人也不敢明目张胆的与一位朝廷命官为敌,况且他们的目标是古桐城外的桐林,那东西可事关对他们主子的交代,他们怎么也得先干完这事才能腾出时间对魏来一行人动手。

而虞桐显然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如此行事,双方必有一番恶战,虽然外人都言这位小侯爷十年修为未有进寸,但魏来于此却不敢苟同,至少他说认识的虞桐绝非如此软弱无能之辈。因此双方之战,胜负之数尤未可知,他并不用那么担心自己的安危。他也想暂时留下,好好看一看,这件事情到底会如何发展,虞桐于他有恩,他若是就此离去,于心中多有不忍,倒不如暂且一观,若是对方有所需要,他也愿意尽上一份绵薄之力。

这样想着,魏来也不去理会眼前的众人,他看向孙大仁一行人,言道:“我们走。”说罢便转身摆开了拥堵在侯府门前的百姓,挤入了内围。

“哼。胆小如鼠。”而魏来这样的举动在叶渊看来却是畏他如虎的逃匿之举,他发出一声冷哼,却转眼换作一副和蔼神色,看向身旁的纪欢喜,言道:“欢喜,咱们也进去看看吧,收拾了这位小侯爷,咱们也就可以将那桐林中的事情一并解决,你放心这其中种种我早已安排妥当,很快便可以向娘娘复命了。”

“嗯。”纪欢喜甜甜一笑,一派温婉之相。

……

朝廷派来宣读圣旨的是一位年轻官员,看模样也就是二十三四的样子,但显然出身不凡,他立在那处腰身笔挺,一动不动,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贵气。

不过此刻这位生得还算俊朗的男人却眉头紧锁,死死的盯着眼前那座紧闭的府门。

平心而论,朗成为官四年来,可从未遇见过这样的情况。

身为刺史,他的大部分工作便是往来与朝廷与各州郡之间,去往一处或传达上面的旨意,或探查下面的境况,在陈述给上面。于下面的人看来,他俨然便是大燕皇帝的代表,尤其是一些地方上的官员,几乎就差把他当做皇帝来供着了。他去到一处,那处的官员便想方设法的讨好他,期待着他在皇帝陛下面前美言几句,为自己博得一个大好前程。因此他这刺史的官职看上去不过从四品,可实际上却比泰临城中那些听上去吓人的虚职可吃香得多。

但也或许就是过惯了这种“养尊处优”的日子,此刻眼前的状况方才也朗成如此愤怒。

他已经足足在这侯府门外站了半个时辰,也被那些乡下贱民指指点点的当猴看了半个时辰,他几乎已经快要按捺不住胸中的怒火,但还是极力保持着自己身为贵人的仪态。

“侯爷还要本官再等多久?”他朗声再次朝着府门方向问道。

但幽闭的府门却静默依旧,不给他半点回应。朗成的心情差到了极致,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却忽的传来。

“这不是朗大人吗?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朗成闻声转头看去,却见是那乾坤门的一行人,他眯起了眼睛,眸中泛起了笑意:“这么巧,叶公子也在此地啊。”

二人相视一笑,语气古怪,其中对于彼此的存在并未有太多的诧异。

“朗大人好像遇见了麻烦。”叶渊颇为“善解人意”的问道。

朗成言道:“呵呵,让叶公子见笑了,卑职奉圣上之名前来给这位侯爷递来一道圣旨,可这小侯爷排场却大得出奇,我唤了半天也不见他出来接旨,真不知这回去要如何交差。”

“嗯?还有这种事情?”叶渊故作诧异的言道:“朗大人莫急,要不就让我替大人去请这位侯爷出来?”

叶渊有意在请字上咬了重音,显然这位圣子口中的请,绝非众人想象中那般简单。

那位朗大人闻言笑着拱手应道:“那就麻烦公子了。”

叶渊一笑看向自己身后的那位老者:“司马长老,劳烦了。”

司马官闻言点了点头,随即四道神门在他周身各处亮起,玄武虚影在四道神门中涌现,一道青色的大印在那与王府的府门上空凝聚——这哪是请虞候出现,这分明就是要砸烂人家的府邸。

周围的百姓们见状发出一声惊呼,昨日在胡府门前,是有人说过今日朝廷会派人来削虞家的候位,但其中真假百姓们大抵对此抱有怀疑,可此刻叶渊手下之人如此霸道的行事方式,却是让众人隐隐觉得此事似乎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轰!

想着这些时,那青色大印猛地光芒大作,就要落下,百姓们见状纷纷下意识的退开,嘴里发出一声惊呼。

嗷!

但想象中府门坍塌的景象却并未真的发生,一头白狼之相猛地从府门中升起,白狼的身子跃起,巨口一张那青色大印便被起一口吞入腹中。

噗!激发此神通的司马官面色一白,嘴里喷出一口血箭,身子暴退数步。

“大清早的吵吵嚷嚷,我以为是谁家的狗没有拴好,在我门前犬吠,原来不想竟是朗大人。”

府门在那时亦缓缓打开,以为蓬头垢面身着白色锦袍的那人慢悠悠的从府门中走了出来。他的锦袍下未着半点衣衫,古铜色的精壮身子半遮半掩,神态慵懒,仿若宿醉未醒。

“虞侯爷好大的排场,连圣旨也敢不接?”朗成瞥了一眼明显受了内伤的司马官,面色一寒,于那时咬着牙言道。

“有圣旨吗?这动则要砸我府门的,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匪盗呢?什么时候咱们大燕有这砸门送旨的习俗了?”虞桐眯着眼睛问道。

一旁的叶渊查看了一番司马官的伤势,脸色不免有些难看,虽然于他看来虞桐能如此轻易的伤到门中一位四境长老靠的是虞家阴神之力的加持,但由此也可见在这阴神相助之下,虞桐的战力何其可怖,此刻断不是与之交手的时机。他压下了心头的怒火,命人好生照看着司马官,目光却死死的盯着那站在府门口的男人,他在等,等那圣旨落下,他便有的是机会一雪这几日来的郁气。

“朗大人勿需与他剑气,不过是跳梁小丑最后的垂死挣扎罢了,宣旨吧。”为此,他低声在那朗成耳畔言道。

朗成倒也是个明白人,他暗暗点头,面色一沉,从怀里便掏出一道金色的锦步,庄严言道:“古桐城虞候虞桐接旨!”

此物一出,此言一落,在场诸人纷纷跪下。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

“朕闻虞候虞桐素有天资,天赋卓绝,欣以为尔当发愤图强,以光耀祖辈盛名,以报我大燕社稷,朕于汝寄予厚望。”

“然,十载春秋,汝每日饮酒作乐,上不思军国大计,下不泽一城百姓。汝之先辈皆乃我大燕忠烈,岂容汝辱没英烈。故削汝候位,收回社稷祖庙,降为古桐城知县,以三月为期,若再无所行,贬为庶民。望汝自思、自省、自行。“

此言一落,满场哗然,堂堂虞候之位便在这般轻描淡写之间被收了回去,一时间周围百姓看向那府门前的锦袍男人的目光很是复杂,既哀其不幸,却又怒其不争。

朗成一脸得色,却绷着脸言道:“小侯爷,陛下仁德,允你在听旨,半个时辰后方才接旨,好好与三位虞候道个别吧。”

社稷祖庙一旦收回,依仗着祖庙香火而留存于世的三位虞家先辈自然也会散去,听闻此言的百姓反应过来,一个个大都面色凄然。

可还不待他们从这样的悲戚回过神来,那立在府门前的男人面猛地伸出手,一道吸力从他掌心涌出,朗成的身子一个趔趄,手中的圣旨飞遁而出,直直的落在了虞桐的手中。这位已经不是小侯爷的小侯爷在那时笑了笑:“该说的不该说的,早就说完了,不需要道别。”

大概在场的任何人都没有想到虞桐能决绝到这般地步,一时间场面上竟然陷入了数息短暂的静默。

但随着那圣旨落入虞桐手中,整个古桐城中一股似有而无的“气”也开始散去,寻常百姓自然感受不到这一点,但叶渊却很清楚,他回眸看了看随行的众人,嘴角露出了一抹笑容。

“府中不便,在下就不招呼大人了,朗大人请回吧。”但虞桐对此却似乎并无所感,他打了个哈欠,转身就要离去。

“等等。”可朗成却朝着离去的虞桐大声言道。

说着还与一旁的叶渊对视了一眼,二人的眸中都在那时泛起了阵阵笑意。

“嗯?”虞桐转头看向朗成。

却见那位朗大人正缓缓的从怀中掏出又一张金色锦布,他的神色肃然,将锦布在自己的眼前缓缓展开。

“古桐城知县虞桐接旨。”

远处看着这一切的魏来亦在那时心头一惊——还有第二道圣旨!

第五十三章 人心向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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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处未有名讳的小巷中,老人佝偻着子颤颤巍巍的在矮小的小巷中穿行。

小巷中并无多少行人,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听说了朝廷来了位刺史的消息,纷纷聚集到了南阳街的虞候府前,去看这古桐城中几十年也难得一见的稀奇。

他走得很慢,步履蹒跚,在小巷中显得有些形单影只。

但同时他又走得很快,嘴里喘着粗气,额头上有汗迹密布。

终于,他开到了这小巷的最深处。

咚。咚。咚。

他在那处院门前站定子,敲响了房门。

很快,门中便传来了一声不耐烦的回应:“谁啊?”

老人愣了愣,回应的声音与他记忆中的声音相差良多。

“我是落衣巷的王道安,前些子让周镖头走了一趟镖,算时他现在应该回来了。“

这话出口,房门内的人沉默了一会。

“小兄弟?”王道安贴在门口前,轻声朝着房门内问道。

房门却在那时忽的打开,一个看上去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站在老人的前。

老人未做多想,张口便问道:“周镖头呢?”

那年轻人并未第一时间回应老人的问题,他反倒上下打量了老人一番,迟迟不语。

“小兄弟,请问周镖头呢?”老人再次问道,语气比起之前急切了几分。

“走了。”年轻人冷冷的应了一句,然后便要将那房门关上。

老人见状赶忙伸出手将那就要合上房门抵住。

“是不是还没回来?那大概什么时候周镖头能够赶回来呢?老朽确实急着用那一批树苗。”

年轻人皱了皱眉头:“不会再回来了。”

老人的心头一紧:“为什么?是不是路上出了意外?”

“你这老头子!”谁料这话反倒激起了年轻人的不满,他颇为不耐烦的言道:“姓周的前些子发了笔横财,不知从哪里捡来五十两银子,就把这破院子卖给了我,现在啊,估计真带着钱,不知道去哪里了呢!?”

说着,年轻人便失去最后一份耐心,哐当一声把房门彻底关上。

老人的子在那时却犹如被人施了定咒一般,呆立在了那院门前。

他一动不动,脸上的神也趋于静止。

许久。

老人的子忽然开始颤抖。

他意识到自己遭受了诓骗,但难以理解自己为什么会被诓骗。

他付了钱,对方也欣然应。

他救的也不仅仅是那棵老树,还有整个古桐城的百姓。

为什么这些人就是不理解那棵树为这座城做出了多大的牺牲?为什么他们要向着自己的守护者挥出屠刀?为什么要夺走他唯一的希望?

七百年的守护换来的结局难道就是灭亡吗?

那一刻,老人瞳孔中的某些事物终于破茧而出,火焰,熊熊燃烧的火焰侵染了他的整个眼球。

不!

这不该是这个故事的结局。

他喃喃自语道,满是褶皱的脸上涌上了一层浓郁得几乎化不开的郁。

……

城西的桐林外,拥堵着古桐城中各处赶来的百姓。

“舅舅,你说这桐林中的妖物杀了胡阳,对吗?”古桐林前,古桐城的新晋知县虞桐站在桐林前,盯着胡府兴眯着眼睛问道。

胡府兴面色沉的排众而出,走到了虞桐的跟前,点了点头:“就是桐木化作的妖物,害了我儿。“

“此事我已与你说过不下十遍,胡家请愿之人也在你府门前足足等了半个月,你避而不见,非得等到惊动了圣上,待到圣旨落下方才回应!我胡府兴千错万错,但怎么所也是你舅舅,胡阳是你半个亲弟弟,你如此枉顾亲、道义……”

胡府兴一脸愤慨的说着,似乎昨那个为了袒护自己儿子,连大燕律法都不放在眼里的男人洗心革面了一般。

周围围观的百姓当然都清楚昨之事,对于胡府兴所言亦都是纷纷嗤之以鼻。但……

朝廷来的大人就在刚刚宣读了第二份圣旨,圣旨中言说圣上听闻古桐城的桐林之事,责令新任的指向虞桐调查此事,而此事一旦属实便要求古桐城以最快的速度砍伐掉那片桐林。

关于桐林中存有妖邪的传言这半个月来早已在古桐城中传得沸沸扬扬。

只是百姓么对于这片桐林的感却极为复杂,古桐城自很早之前便有了桐林镇龙的传说,此刻让百姓们又将那自小听到的故事改换,难免心头有所异样。

更何况,诉说此事的是胡府兴。

在经历了昨之事后,这位古桐城的大户在城中百姓心中的印象可谓低到极致。而秉承着这份偏见,胡府兴如今所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也理所当然的会被百姓们所敌视。正好作为刺史

的朗成责令虞桐要立马解决此事,他好回去向陛下禀报。故而这别有用心之人以及满腹好奇的百姓都在那时随着虞桐以及胡府兴等人浩浩dàng)dàng)的来到了这片桐林外。

“好啦好啦。”胡府兴的大道理说得绵绵不绝,虞桐却摆了摆手,意兴阑珊的言道:“自家人就别来这虚头巴脑的一了。”

“你说这桐林有妖。那便证明给我看吧。”

饶是到这这时,这位刚刚丢了候位的男人依然一副什么事都无关痛痒的样子。

“证明?我儿子都死了!还要怎么证明?!”胡府兴怒目言道。

“没办法证明?”虞桐笑了笑。然后撑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哈欠:“那就散了吧。”

说着这位一脸睡眼朦胧的知县大人就真的要迈步离去。

“慢着!”朗成却在那时生出了手,拦在了虞桐的前。

“虞知县。在下可是带着皇命来了,你如此敷衍,是不是太不将圣上之言当做儿戏了?”

“朗大人说得什么话?圣上让我彻查桐林有没有妖物,我查过了,没有啊。怎么能说是当做儿戏呢?”虞桐一脸无辜的看着朗成。

“虞知县这就叫查案呢?我大燕就是有太多如知县一般素餐尸位之人,圣上方才没没忧虑。”朗成大义凛然的怒斥道。

“那朗大人觉得这案但如何查?不若教教在下。”虞桐眯着眼睛,笑问道。

“哼。”朗成一声冷哼,目光于那时落在了旁的叶渊上。“我听说乾坤门的叶圣子对妖邪之物素有研习,想来这桐林之中可有妖物,他一观便知。”

乾坤门!

这三字一出,在场百姓顿时哗然。

于这些寻常百姓看来,乾坤门便是仅次于玉鼎峰与紫云宫的仙门,寻常家若有孩童得到这宗门垂青,被收入门中,那便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大好事。而眼前之人竟然还是乾坤门的圣子,顿时百姓们看向这叶渊的目光也变得炙与敬畏了起来。

叶渊自然享受着这些被众人仰望的殊遇,他昂首走到了人群前,与那胡府兴错而过的瞬间,胡府兴不着痕迹给这位圣子大人递来一样事物。走到众人跟前的叶渊,朝着朗成拱了拱手:“在下只是略懂些许,既是为我圣上分忧,在下也只好斗胆一试了。”

说着,叶渊转过头,眯着眼睛盯着眼前的虞桐,同时眼角的余光亦瞥向他伸手的魏来一行人。这位叶圣子笑意盎然的眸中,缕缕杀机一闪而逝。

虞桐同样微笑着退开子,将桐林的入口展露在叶渊的面前。

叶渊走到那处站定子,神色沉寂,周的气息涌动。

周围的百姓见这番形,纷纷屏气凝神,紧张的注视着对方。

只见叶渊的衣衫猛地扬起,前、后颈、眉心、左臂与右臂五道神门纷自亮起,其中四道神门上白色的光华流转,白虎之相猛然跃动,而最后一道神门上却并无任何神纹闪烁,显然这位叶圣子还未在第五道神门上铭刻下自己的神纹。

但饶是如此,那白虎之相与雪白色的光华相映成辉,于那些寻常百姓看来,此番形依然是足够惊世骇俗的场景。

可还不待百姓们看明白这位圣子到底在使些什么仙法,背对众人的叶渊握着那胡府兴递来之物的手忽的用力一握。

啊!

一声凄厉的哀鸣忽的从桐林深处传来,一道血光猛然从那处亮起,隐约间一道血色影在林间穿梭,形时隐时现。

百姓们纷纷脸色一白,子下意识的退去数步,看向那桐林方向的目光更是惊尤不定。

然后那位叶圣子忽的子一震,退去数步,脸色隐隐发白,眸中泛起惊惧之色,那道血光与气力的哀鸣也随即散去。

“怎么回事?”朗成上前扶住了叶渊,关切问道。

叶渊苦笑着摆了摆手,神色凝重的言道:“这林中方才的异象,大人可曾看见。”

“自然。那是何物?”朗成问道。

“树妖。”叶渊说道:“而且还是七百年的大妖,方才我与之微微接触,对方的妖力便将我所伤,那东西一旦出世,恐怕整个古桐城都得为它陪葬。”

这话出口,周遭百姓顿时发出一阵阵惊呼,方才那诡诞的血光与凄厉的哀鸣他们都听得真切,那般景象让这些百姓们浑惊起了鸡皮疙瘩,此刻听闻叶渊此言,更是对对方所言之物深信不疑,一个个面色惶恐的看着叶渊,俨然已将这位乾坤门的圣子当做了救命稻草。

朗成眼角的余光将周遭百姓的这般神态尽收眼底,他忍着就要dàng)漾在脸上的笑意,沉着眸子问道:“连叶圣子都不是对手?这可如何是好?”

叶渊言道:“为今之计,只有先砍下这桐林,收了这妖物的栖之所,我在与我门中诸位长老一同布阵,或可有趁着此妖羽翼未丰之际,为古桐城百姓博得一线生机。”

“只是这桐林毕竟是虞家的祖地,不知虞知县……”叶渊说道

第五十四章 阴食

爹爹

爹爹

爹爹

那声音不断的响起,那血光也不断靠近。

众人并无心去细想虞桐所言之物与胡府兴那异于常人的惊恐表现是否存在着某些猫腻眼前的形已经足够渗人。

血光越来越近,百姓们死死的盯着那处,带着的异样的惊恐与好奇。

胡府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跌坐地上的子缓缓朝后退去,却被虞桐一把摁住了肩膀。

一旁的叶渊也面色难看,反倒是纪欢喜瞥见了二人这般异状,眉头一挑,看向那血光的目光中隐隐有了些不一样的味道。

终于,在看似短暂实则对在场诸人来说都极为漫长的十余息光景之后,那桐林狭窄的入口处,终于有那么一道影缓缓从桐林深处走了出来。

待到看清它的模样,在场的诸人都不倒吸一口凉气。

没有想象中的参天大物,也没有臆想中那般骇人狰狞的面孔。

那只是一位孩童,一位十余岁的孩童,但不同的是,他浑上下被血光包裹,形也并非实体,而是一道近乎于灵魄的虚影。

众人愣在了那处,很快便有人认出了他。

“胡阳”

是的。

胡家的少公子胡阳,胡府兴对他颇为宠,城中的百姓也大都见过,当有那么一人唤出他的名字时,众人也反应了过来。

这不就是那个胡府兴口中死在桐林的儿子吗他为何会变成这样难道说是被那妖邪所害,然后化作了这番模样这些百姓们用自己所知不多,且也不知正确与否的见识揣测着眼前的一切。

“爹爹”这时,那孩童瞥见了跌坐在地的胡府兴,他的双眼中泛起了光芒,他快步走了上来,但在桐林的边缘却像是遇见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一般,子撞在了上面,跌回在地。

他赶忙又站起子,嘴里喊着“爹爹”

又一次走向胡府兴,但那道屏障却依然存在,他不可避免的又一次撞在了那屏障之上,子再一次跌倒。

但他却并不气馁,一次又一次的冲撞在屏障上,一次又一次的被弹回,哪怕头破血流,他依然“爹爹”“爹爹”的唤个不停。

“舅舅。这不就是你的儿子吗他在叫你呢你为什么不去救他呢”虞桐眯起了眼睛,盯着眼前子颤抖的男人,轻声问道。

这样的询问让胡府兴子的颤抖愈发明显,他不断的摇着头“不这不是我儿子他是妖怪他是妖怪变的”

“我不是爹爹我不是爹爹你快来救我我好怕好怕”

“有个人一直跟着我,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我好怕啊爹爹”

那被困在桐林中的孩童大声的言道,他的声音同样在颤抖,眼眶中忽的有泪水流出,那泪水却是血一般的殷红之色,而这也让他本就可怕的模样看上去更加的渗人。

“妖怪”虞桐发出一声冷哼,一把将胡府兴从地上提起,在对方的挣扎中将之带到了那桐林的边缘。

这位素来于任何事都兴致缺缺的虞知县在那一刻眸中煞气奔涌,他将胡府兴的脑袋凑到了那孩子的眼前“你给我好好看清楚了这到底是妖怪还是你的儿子”

胡阳凑到了胡府兴的跟前,他朝他伸出手,小小的手掌生出,想要去前胡府兴的手,就像以往的无数次那般。但那层屏障却无的将之隔开,让之无法触摸到胡府兴的手掌,他只能继续哭喊“爹爹爹爹救救我我好怕我真的好害怕”

“我我”胡府兴盯着眼前的孩童,看着那张可怖却又熟悉的脸,嘴里打着转的那句“他就是妖怪”,不知为何在那时怎么也无法再从他的嘴里吐出。



可就在这时,一声虎啸之音猛地爆开。

凌冽幽寒的剑气轰然袭杀而来。

虞桐的双眸一凝,前、后颈、眉心、右臂四道神门亮起,白狼之相猛地从他体内跃出。

于是苍狼与白虎相遇,爪牙相撞,气息激dàng)。

虞桐的手伸出,竟以握住了那把杀机凌冽的剑。

“怎么叶圣子要杀我这朝廷命官”他盯着眼前的叶渊,寒声言道。

叶渊眸中的杀机奔涌,他冷声道“哼你于这桐林豢养妖物,以古桐城百姓为食,还变幻出此等事物,迷惑胡家主,此等恶人,人人得而诛之”

这话出口,那位刺史缄默无声,而与叶渊一同前来的诸多乾坤门弟子们却是应声而动,在那时张开各自体内的气机,一时间这桐林外灵力奔涌。

“阿来我觉得这小侯爷好像不会是这么多人的对手”一旁见着了这般况的孙大仁缩了缩脖子,凑到了魏来耳畔低声言道。“咱们不帮帮他”

孙大仁对这位小侯爷的感官不错,

尤其是在对方借出那把白狼吞月后,以孙大仁的子此刻见对方蒙难自然是无法坐视不理的。

“你随便挑一个,你看你能打得过谁”一旁的龙绣闻言撇了撇嘴,言道。

孙大仁看了一眼那群乾坤门的门徒,浩浩dàng)dàng)十余人,最次的几人也是洞开了两道神门的修士,显然以他刚刚洞开武阳神门,连神纹都不知道当如何铭刻的修为,与这群人打,大抵与找死无异。

咕噜一声,他咽下一口唾沫,说道“贼军势大,智取,智取。”

这番行径理所当然的招来了龙绣与刘青焰的白眼。

孙大仁的脸上有些挂不住,索便将这皮球踢给了魏来“阿来,你说咋办”

魏来白了一眼祸水东引的孙大仁,没好气的言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还能怎么办”

说罢,魏来便在诸人诧异的目光下迈步而出。

而他走向自然不是那针锋相对的两方势力,而是那同样立在一边冷眸看着眼前一切的纪欢喜。

“阿来哥哥要做什么”刘青焰皱起了眉头,疑惑言道。

孙大仁却在那时一拍脑门喜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嗯”龙绣与刘青焰见孙大仁似乎知道些什么顿时朝他投来询问的目光。

孙大仁很享受这样的感觉,他直了腰板,脸上却露出了促狭的笑容,嘴里吐出了三个字眼“美男计。”

“这也是姑娘的计策”魏来走到了纪欢喜的跟前,轻声问道。

从魏来迈步开始,便察觉到对方行动的纪欢喜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惊讶,她摇了摇头“乾坤门前些子收了一位门徒,名叫洛鹤,此子天赋绝佳,二境破境灵炎几近鎏金之色,乾坤门掌教将之视为宗门再临神宗的希望,对其护有加。那掌教不知从哪里修得了秘法,可镇压这龙炼化为神纹,他将之赠给那洛鹤。不想门中另外两位圣子心生妒意,将此事上报给了娘娘,并言说已习得此法,愿将此物炼化为神纹,奉于娘娘。”

“五皇子正好失了关山槊的机缘,这也才有了我代娘娘来此之事。但我却是不知这炼化的法门恶毒至此。”

“那孩子还有救吗”魏来并未去深究纪欢喜此言真假,而是接着问道。

“有,也没有。”纪欢喜言道。

“姑娘愿意试一试吗”

这话出口,纪欢喜看向魏来的目光变得古怪了起来“在公子眼中,欢喜不应当是与他们一路之人吗公子以为这重宝在前,欢喜岂会因小失大”

“姑娘想要的是龙,虞桐想讨的是公道,二者并不冲突。”

“姑娘救他,我帮姑娘唤出那龙,如何”

魏来轻声说道,并不理会纪欢喜的询问。

纪欢喜同样没有询问魏来如何能够引出那龙,她只是忽的叹了口气。

“恐怕要让公子失望了。”

魏来一愣“姑娘不愿意吗”

纪欢喜又摇了摇头,目光忽的看向桐林中那个哭喊的孩童“叶渊与胡府兴寻来的法门到底是何物我并不清楚。”

“但那男孩明显是被秘法献祭,化为食,体内也应当被种下了某种可以克制那龙的事物。一旦龙吞下了这孩子,他体内被种下的事物便会爆发,压制住龙,从而给叶渊可乘之机,炼化这龙。”

“男孩的上散发着对龙来说致命的吸引力,他将男孩视为不可与人的食物,气机被龙锁定,故而逃不出这桐林。”

“想要救他唯一的办法便是以血亲取而代之”

说道这处,纪欢喜转过了头,看向魏来问道。

“公子觉得,胡府兴会这么做吗”

第五十五章 东西有仙佛,南北两人间

“修掌教觉得,这份天大的机缘,最后到底会花落谁家?”

古桐城外,桐林所在的山丘的以北,那条驹龟河上,一叶扁舟在江水中停滞。狂沙文学网

一位白衣少年与一位红衣老人并肩立在船头。

少年的年纪不过十五六岁,生得俊美脱尘,脸上稚气未脱;老人的腰提拔,一头长发雪白,周气机萦绕,虽不曾刻意驱动,但不经意间露出的气息却足以让人心生畏惧。

可偏偏那二人虽并肩而立,老人的一举一动却颇为小心翼翼,隐约间似乎是将眼前的少年当做了主上。

而听闻此问的老人,心头一颤,低头言道:“这本该是上仙的机缘,我那两位孽徒……”

“机缘,机缘,讲究的是缘分。这龙是我七百年前所生,这树是我七百年前所种,我知这此物存在,也知这酝酿七百年的果实将熟,这是我的机会。但如今我才十五岁,修为才堪堪第三境,夺不下这份天大的造化,那便是缘分未到。失之无碍。”少年人却打断了老人的话,他的语调平静,丝毫不像一位这个年纪的少年。

老人的腰低得更深了:“上仙心坚韧远非老朽能比……”

少年人回头看了老人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笑容:“你在害怕?”

老人似乎也知自己的心思是骗不过眼前之人的,他咬了咬牙言道:“上仙能入我乾坤门,是我宗门之幸,我乾坤门还未给上仙做过什么,这便坏了上仙的机缘,老朽心中着实惶恐。“

“东西有仙佛,南北两人间。”

“天地浩大有的是机缘造化,只瞥见一隅,难成大道。”

“掌教怕什么,又想什么我都清楚。此番造化落入他人之手,却不代表他能拿的住,握得紧,最后花落谁家尤未可知。”

“掌教也不必担心我迁怒于你,神宗……掌教只要信我,指可待。”

“此刻便与我细观这场纷争吧,小小燕朝,竟有这番人物,着实令我诧异。他为敌为友虽不可知,但多看一眼,便多知道一分,行大道,知道得多一分,路便好走一分。”

那红袍老人闻言心头一震,看向那数里之外,以他的修为这般距离依然挡不住他的目光,心中却暗暗疑惑,上仙口中所言的人物到底是谁?

“上仙是说那先天神体吗?”老人看了一眼人群中的青衣少女问道。

少年不语。

“还是那红衣女子?”老人又问。

少年还是不语。

“难道是那虞家遗后?”

少年这才回头看了老人一眼,微笑言道:“掌教,观棋不语。”

……

“公子,我们赌上一把吧。”

“赌这位胡家主会不会救他的儿子。”纪欢喜笑着言道。

魏来沉了沉眉头:“姑娘想要赌什么?”

“一顿早饭,公子亲手做的早饭。”女子嫣然一笑,不待魏来回过神来,她便迈步而出,走到了剑拔弩张的众人前。

她虽为说些什么,但随着她的影一至,那叶渊变脸色一变,看了一眼后的众多乾坤门门徒们,那些门徒顿时意会,纷纷收起了各自周的气机。

“欢喜,你来做什么!刀剑无,我恐伤到你。”叶渊退回一步,但那白虎之相却依然立于他的后,凶光赫赫的盯着虞桐。

“叶大哥心系古桐城百姓安危,实乃仁德,但欢喜却有一眼不值当讲不当讲。”纪欢喜轻声说道,语调轻柔犹如莺啼。

叶渊皱了皱眉头,他喜欢眼前的女子自然不假,也愿意费些心思去讨好她。但他并不傻,眼前之事关系的可不仅仅是那龙的取舍,还有他的名声。若是那小侯爷真的知道些什么,胡府兴的嘴又不够紧的话,将事和盘托出,那他在这大燕的名声便彻底毁了……

他不愿此事再横生枝节,便沉眸言道:“欢喜,此事事关重大,不仅是这古桐城数万户人的生死,还有娘娘……”

“叶大哥想用娘娘来压我?”纪欢喜却一改之前在叶渊面前温顺的态度,声音一冷,寒眸言道。

叶渊感受到了这般变化,他的心头一跳,正要再说什么。

“娘娘可不喜欢不听话的孩子。”纪欢喜的声音却再次响起。

叶渊脸上的神一滞,他的脸色有些难看,在咬了咬牙的数息之后,终于忍住了嘴里的话,退到了一侧。

纪欢喜见状面无表的走上前,来到了虞桐与那位被他抓着的胡府兴的旁,她嫣然一笑:“这孩子是不是妖物,我想胡家主最有发言权,胡家主仔细看看,是不是自家儿子终归是认得出来的吧?”

说罢,她又抬头看向虞桐,问道:“虞知县觉得小女子这番建议如何?”

虞桐眯眼笑道:”正合我意。姑娘倒是明事理,若是姑娘养的狗也如此知事,我想娘娘在朝堂也不会有那么多仇人了。“

这话出口,那一旁的叶渊等人面

色愈发难看,却不敢发作。

纪欢喜却盈盈颔首:“知县这番话我会转达娘娘的。”

虞桐闻言,便不再多言,他看向旁已经被这番变故吓破了胆子的胡府兴,声音小了些许:“舅舅,该你做选择了。”

胡府兴又是一阵哆嗦,他又抬起头看向桐林中不断唤着他爹爹的孩童,脸上的神惶恐又复杂。而在场的所有人也在那时因为虞桐与纪欢喜的一番话纷纷将目光看向胡府兴,他们等待着他,给出一个答案。

胡府兴亦理所当然的感受到了这一切,他后那些目光,或灼、或困惑,或紧张、或悲悯,它们都犹如尖针一般一道道刺入他的脊背,这让胡府兴的心头幽寒,而眼前那个孩童却不断的哭喊:“爹爹我不是妖怪!我不是妖怪!我是胡阳!胡阳啊!”

那声音同样刺入了胡府兴的脑海,胡府兴在那一瞬间几乎丧失了思考能力,他麻木的摇了着头,半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胡家主!你可看清楚了!那到底是不是你儿子!”就在他犹豫迟疑间,站在他后的叶渊咬着牙低声问道。

胡府兴的子在闻言之后又是一震:“我……我……”

他支支吾吾半晌,最后颓然的说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这样的答案似乎早就在纪欢喜的预料之中,但她并没有露出多少喜色,而是转头看向立在人群中的魏来,美目之中似有些许遗憾。

“那就是不认识的意思了吧?”而叶渊听闻此言之后,便不再给胡府兴说出半句话的机会,他的子猛地迈出,嘴里低声言道。

“那既然连胡家主都忍不住,此子还能不是妖物所化?”叶渊寒声说道,背后的白虎之相杀机凌冽。

可还不待他将自己那番大义凛然的说辞吐露完全,那位被困在桐林之中的孩童在听闻自己父亲这番话后,双眸猛然睁大。

而这样的睁大,显然与常人意义上的睁大双眼有着很大的区别。

他的眼眶朝着上下张开,眼角犹如败革一般被撕裂,他的双眼变得无比的巨大,眼眶之中却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我不是妖怪!!!”

他的双手猛地砸在那道看不见的屏障之上,竟有裂纹从他双拳轰击之处蔓延开来,他的嘴也在那时张开,嘴里高声怒吼道,声音尖锐沙哑。

而张大的嘴唇的嘴角也开始撕裂,黑色又冷的气息从他的嘴中涌出,顺着那屏障的裂纹开始朝着诸人所在之处四溢。

转瞬间,方才那可怜兮兮的孩童忽的变得面目扭曲与狰狞。

“不对,他不是龙的食!他是那龙冲出封印的通道!”纪欢喜忽的脸色一变,少见的语调惊慌的言道。

众人正不解此言,可那孩童却开始不断的冲击着眼前的屏障,屏障上的裂纹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密,从他双眼、双耳、鼻中嘴中溢出的黑色气息也越发浓郁,它们不断顺着那缝隙涌向桐林外,渐渐凝聚成了一道模糊的龙相。

周围的百姓哪曾见过这般异象,一时间惊慌失措的想要多路而逃,可方才跑出数步,一道血色结界忽的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桐林所在的山丘下,那血色结界外……

一位形佝偻的老人正立在那处,双目燃火的盯着那结界中惊慌失措的百姓。

他喃喃自语道:“这是你们应得的!”

“你们都该死。”

“都得死!”

第五十六章 巾帼何须让须眉

“叶圣子不是有镇压阴龙的法门吗?快些施展,莫要让它伤到百姓。”

阴龙之相缓缓凝聚,虽然身形还有些飘忽不定,但一股阴冷之气却随着它的现身而蔓延开来。

朗成上下嘴唇打着颤,嘴里却还是说着冠冕堂皇的话。

这大概已经是在官场沉浮这些年来养成的习惯,只是那位圣子大人在听闻此言后却面色难看。

阴龙之相周身的阴冷气息愈发的浓郁,朗成见叶渊僵直在原地,迟迟未有动静,心头不免有些慌乱,他再次轻声唤道:“叶圣子……”

“不用叫了,你家圣子奈何不了这阴龙。”

可这时,虞桐却忽的言道。

朗成一愣,这才转头看向叶渊,却见他脸色发白,上下嘴唇隐隐打颤。

他意识到恐怕这其中有什么变故:“怎么回事?来之前你不是说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吗?”

叶渊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他确实已经将一切准备妥当,但这个妥当现在却出了差池。他是偶然间在掌教那里听闻此事,在那洛鹤出现在前,他一直都是乾坤门理所应当的第一圣子。但自从洛鹤到来后,这样的状况便有变故,一头十万阴魂凝聚而成的阴龙何其强大,炼化为神纹之后,其凭借恐怕直抵圣纹级别。这样的造化是每个修行者都梦寐以求的事物,可掌教却闷不做声的要将之送给那个入门半年不到的小孩。

叶渊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他为这宗门做过许多事,也一度将复兴乾坤门当做自己的责任,而随着洛鹤的出现,似乎这第一圣子的名头暗暗发生了转变。叶渊显然并不能太好的适应这样的变化,尤其是在听说了这阴龙之事后,他心头的怒火越烧越旺,于那时终于爆发。

他开始细细调查如何镇压阴龙将之炼化为神纹,以为己用。而巧之又巧的是,他也真的在以此进入掌教房间中时寻到了这样的记载。

那一瞬间他确实有过将之占为己有的心思,但很快却又被他斩断了这样的念头。

能成为乾坤门这般宗门的圣子,叶渊绝非愚笨之辈,他深谙这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一旦他私取了此物,宗门那边必然会降下责罚,他很难在乾坤门中再有立锥之地,而将此物上报给娘娘,由娘娘发话,取下此物,乾坤门断不敢得罪皇后娘娘,就算掌教因此记恨于他,他也有娘娘在背后撑腰,勿需有何畏惧,身子等到掌教百年之后,娘娘或许还会扶持他登上乾坤门掌教之位。

这番算盘打得不可谓不好,也对得起他这乾坤门圣子的名号。

但错就错在……

那掌教房门中所记载的秘法提及到想要镇压这阴龙,最关键便是一道名为殃童祭龙的法门。此法需得精通鬼道的修士施展,以与虞家气运相连且年岁未满十二的孩童为祭品,在其体内种下一道恶法,再将之炼化为阴食。阴龙本就是吞噬了十万虞家先辈的阴魂所化,这阴食与虞家气运相连,对于阴龙有着致命的吸引力。阴龙出世之后,第一件事情便是要吞噬这幼童,随后种在这孩童体内的恶法便会发动,将那阴龙困住,然后叶渊便可以掌教记载的法门将之炼化为神纹,献给皇后娘娘。

但从眼前的情形看来,显然这第一步,便是错的……

阴龙根本没有等到他砍掉桐林出世,而是自己通过这孩童现身,虽然还未完全显化,但那周身的气机却强悍无匹,根本不是他能够对付的东西。

一想到这里,叶渊便打了个寒颤——掌教一开始就知道了他的心思,留给他的法门也本就是一个错误的法门,是他一步步跳入了对掌教大人为他设好的陷阱。眼前的境况与他心底打好的算盘出入极大,一股恐惧与恼怒涌上他的心头,原来从一开始他便已经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一旁的朗成显然无法对此刻叶渊心底翻涌的暗潮感同身受,但却也明白他们对眼前的局势似乎失去了掌控。

阴龙的身形渐渐开始凝实,一道道黑色的气息从他的周身溢出,笼罩向众人,在那股气息的萦绕下,尚且还有灵台境修为的朗成都暗觉体内的灵力开始不断被那阴龙抽走,更不提那些寻常百姓了。虽然这样的灵力流逝极为缓慢,但长久以往,也足以将朗成抽干,那时,这位朝廷派来的刺史大人顿时慌了手脚。

这时他也顾不得其他,转头看向了虞桐:“那我们该怎么办?”

虞桐却只是淡淡的瞟了他一眼,然后很是无奈的耸了耸肩膀:“我怎么知道?”

朗成暗以为对方还在为之前他的所作所为而恼怒,他的脸色一滞很快便舔着脸笑言道:“虞知县不要开玩笑了!这可事关这数千位百姓的性命,这阴龙是虞家先辈所化,虞知县怎么能没有办法呢?虞知县可是宁州翰星榜上前三甲的人物,陛下也是一时糊涂,待到回到泰临城之后我一定会向陛下转达虞知县是如何将这古桐城治理的井井有条,届时重归王侯之列也只是时间问题。“

“是吗?”虞桐眉头一挑,似乎来了兴致:“那是不是还能给我多封几处城池?说不得还能弄个异姓王当当?”

异姓王。

于大燕来说是一个极为忌讳的话题,开朝之处,大燕太祖确实下封几位有扶龙之功的异姓王,但那几位的下场到最后却极为凄惨,因此坊间便不乏有“燕字头顶不落王”的说法。

但此刻性命攸关,朗成哪还有那么多顾虑,他连连点头:“以小侯爷之聪慧神武,陛下英明,他年小侯爷登临圣境,下封王位也未尝不可。”

“那可就太可惜了一些。”虞桐闻言却蓦然长叹一声,很是遗憾的言道:“虞某福薄啊,破不了眼前此局,这王位失之交臂,着实可惜。”

朗成就是再傻在这时也听出了虞桐是在戏耍于他,他的面色一红,指着虞桐便要说些什么。

“朗大人省省力气吧,这阴龙以生人灵力血气为食,朗大人若是动了怒,血气上涌,正好给那阴龙做了口食,到时候说不得大人得是咱们这群人中最先死的。”虞桐却悠哉悠哉的言道,即使到了这般危急关头,却也不见他露出半点异色。

“虞兄,难道真的就没有办法破解此局?”这时一直在一旁听着双方对话的魏来忽的出言问道,魏来同样感受到了那阴龙吞噬他们体内生机的手段,长久下去绝非益事,魏来可不想死,他也不相信虞桐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想来应当是还有别的什么打算故而迟迟不肯言说。

虞桐回眸看了魏来一眼,颇有些不满的言道:“亏我还将你当做朋友,他不信我,你也不信我?”

魏来顿时哑言,不知当如何接下魏来此言。

好在虞桐又在其后言道:“不过……我没有办法,她有办法。”

此言一出,众人皆顺着虞桐伸出的手指看去,他所指之人赫然便是纪欢喜!

似乎从阴龙现身那一刻起,纪欢喜便一直低着头,沉眸若有所思,此刻众人目光寻来,女孩也似有所感的抬起头。

但还不待她言说些什么,那朗成便火急火燎的上前问道:“纪姑娘博学之名,我在泰临城早有耳闻,姑娘一定有办法的!”

纪欢喜瞟了一眼满脸慌张之色的朗成,然后点了点头:“我确实有个办法,但……”

……

“上仙……这是……”驹龟河上,红袍老人瞥见了桐林中的诸多变化,他的脸色一变,看向身旁的少年。

少年微笑着转过头,问道:“怎么了?”

在那样的笑容下,老人的心底有些发寒……

如何炼化这阴龙,如何使用那殃童祭龙都是眼前的少年告诉他的,他也很小心的将这一切记录了下来,而后此法被叶渊盗走,这才有了今日的变故,可观此刻那桐林中的情形,似乎从一开始眼前的少年都并未与他说过实话。

是这上仙一开始也弄错了什么,还是说他早就防着他们了?

想到这里老人的面色便变得极为难看,对于少年的询问自然也是支支吾吾不知当如何回应。

“我教给你的法门当然没有问题。”但那少年似乎一眼便看出了老人在想些什么,自顾自便言说道:“只是你那徒儿居心叵测,性子太过顽劣,不识大体,不知轻重,所以我便亲自做些手脚,他逃得过这劫,便算是给他长个记性,若是逃不过,那便当是为掌教清理门户了。”

说罢这话,少年还顿了顿,随即脸上笑意盎然:“我这自作主张的做法,想来掌教不会记恨于我吧?”

老人的身子一颤,低下了头,不敢去直视对方的目光,他低声应道:“上仙用心良苦,老朽感谢还来不及,岂敢……”

“你没说实话。”少年却一眼洞穿了老人的心思:“你舍不得你那徒儿,也在暗暗思忖收我入门到底是福是祸。对吗?”

老人的心头愈发慌乱:“老朽不敢……”

“我既入乾坤门,便是你门中弟子,既拜你为师,你从此便是我的师尊,有何敢与不敢之说?”少年脸色平静的言道,这话说道一半,却又忽的话锋一转。

“宗门之兴衰,自然与门中弟子修为有关。但掌教需知,传承与培养后辈方才一个宗门立足于世的根本。”

“且不说此子能不能有登临圣境的造化,就算有朝一日他真的推开了第八道神门,也坐上了如今掌教的位置。若有后起之秀,他想的是打压而非栽培,想的是党同伐异,就算此子能给乾坤门带来百年兴盛,那百年之后呢?乾坤门青黄不接,此番昙花一现之景于乾坤门又有何益?”

老人听到这番话,心头一震,顿如被人醍醐灌顶,心中结郁散去大半。他看向眼前的少年,面色微微泛红,于那时恭敬言道:“谢过上仙教诲,是老朽愚钝了。”

说罢这话,老人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赶忙问道:“既然这阴龙如此强悍,我那些徒儿想来不会是对手,上仙可否需要老朽出手,为上仙夺下这份机缘?”

“不了。”少年却摇了摇头:“这东西的存在已经被朝廷知晓,上面的人想要它,你出了手便是夺了上面人的造化,它可以给任何人,但从叶渊上报那一刻起就唯独不能入到乾坤门的口袋中。我暂时还没有能力对抗那些家伙,没必要给自己也给乾坤门在这时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此物何人夺走都没关系,等到时机成熟我自会取回。”

听少年言语中处处为乾坤门考虑,老人的心头一阵火热,他暗觉一定是乾坤门的列祖列宗在天有灵,方才能让她遇见眼前之人,并将之收入门中。想到这里,老人又言道:“都怪老朽教导无方,又资质愚钝,才让上仙跟着受此等恶气。”

少年闻言回头瞟了一眼面色有恙的老人,淡淡的应了一句:“确实不够聪明,这把年纪还未至圣境。”

老人却是未有想到自己这番话会招来少年的这番对待,他的面色一滞,一时间也不知当如何应答。

“回去之后,我授你一道法门,先破了圣境吧,这燕地风云将起,未有大圣坐镇,便没有一地能言安稳。”

少年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但老人却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他顿时神色激动,方才那点小小的不快也在这时被他尽数抛诸脑后,他朝着对方拱手一拜:“谢过上仙!”

少年却是看也不去看他一眼,轻轻的转过头,再次注视向那桐林方向。

……

“我说到底是个啥办法你倒是快说啊!”桐林中孙大仁看着欲言又止的纪欢喜,心头急得宛如猫抓一般。

众人的目光也在那时直直的盯着纪欢喜,等待着她说出那个可以救下他们性命的办法。

纪欢喜却面色凝重,她抬头看了那阴龙背后的桐林一眼,那个孩童此刻已经不见了踪影,但黑色的气息却还在不断从桐林深处溢出,穿过那些越来越严重的屏障裂缝,不断汇集在那头阴龙的身上,凝聚出龙相。

“首先咱们得齐心协力,遏制住这阴龙凝聚的速度,一旦它凝聚成型,我们就只有死路一条。”纪欢喜轻声言道。

目光却在那时一转,落在了叶渊等人的身上。

“叶大哥的白虎之相、虞知县的苍狼之相都是凶煞之物,对着阴龙多少有些克制之力,二位请催动法门,加固这屏障,减缓阴气溢出的速度。”

听闻此言,虞桐倒是极为配合的来到了那桐林外围的屏障前,唤出了自己的苍狼灵纹,将灵力注入到那屏障之中,此番做法可谓立竿见影,顿时那阴气溢出的速度便减缓了不少。叶渊见状面色阴沉,但还是于数息之后咬了咬牙,同样唤出了自己的白虎之相,朝着屏障中注入灵力。

“我们支撑不了太久,此法治标不治本。”虞桐回眸看向纪欢喜轻声言道。

“小女子明白。”纪欢喜点了点头,随即又看向身后诸人:“诸位修为二境者皆上前来,听我此法。”

说着她便将一道法门说出,身为二境修士的魏来自然也听得真切,这法门并不难,只是一道将自己灵力注入他人体内之法,事实上只要能修出灵力的修士应当都能做到这一点。只是施展此法,那注入他人体内的灵力会相对缓和,不至于对受法者造成太多的伤害。

“诸位便以此法,为叶大哥与虞知县提供灵力,尽可能久争取时间。”

众人闻言都面色迟疑,即使到了这时,纪欢喜也没有说出一个可以真正解决眼前困局的办法,若是如此消耗灵力,反倒会让自己陷入虚弱,被那阴龙快一步蚕食掉体内的生机。

倒是魏来第一个迈步而出,走到了虞桐的背后,他的双眸之中金色波涛涌动,背后的龙相闪烁,体内的灵力便在那时如江涛一般涌入虞桐的体内。魏来当然也怕死,但他知道就如纪欢喜所言,想要解决眼前的困境,齐心合力方才是唯一的出路,若是这时在各自为阵,那等着他们的可就真的只剩下死路一条了。况且他身怀那鸠蛇吞龙之法,可不断从那老蛟蛇体内吸纳来灵力,说是源源不绝也不为过,自然也不会有诸人那般的担心。

而一旁的叶渊也瞥见了众人的迟疑,脸色微微一变,随即看向身后的众多乾坤门门徒,冷声言道:“想活命,就听纪姑娘的话!”

看得出叶渊在这些被他带来乾坤门门徒心中还是颇具威望的,听闻此言,众人虽然心底还是有所疑虑,但却也纷纷上前依照了纪欢喜的意思行事。

“接下来我们要做的便是想办法去到桐林深处!”纪欢喜见一切就序,终于在那时说出了她计划中最关键的那一步。

“这是为何?”一旁的孙大仁秉着不懂就问的原则言道。

“虞家祖地的阴龙被桐树所镇压,相传桐林最深处的那棵桐树乃是生有灵根之物,它所镇压之地恰好位于阴龙三寸之处,那里是阴龙最为薄弱之所在。”

“阴龙想要出世,一定是对那棵桐树动了手脚。”说道这处纪欢喜顿了顿,若有深意的看了叶渊一眼,又才言道:“而那孩子似乎也被炼化成了一道媒介,以此作为阴龙冲破封印的通道,我若猜得无错,那孩童此刻应当也在那桐林深处。”

“现在我们要做的无非三个选择,唤醒或者杀了那孩子,又或者解决掉那棵灵树现在遇到的麻烦。”

“但无论我们选择做哪一个,又或者能做到哪一个,都需要他,毕竟这一切都是他做出来的。”

听到这处,众人沉默,他们无法确定纪欢喜办法的可行性,但除开她此刻提到的办法,他们也确实想不出任何可行之策。

“桐林中此刻阴气密布,寻常人触之肉身便会化为白骨,就是四境修士也不见得能抗住多久,谁能有本事去到桐林深处?”叶渊在那时低声问道。

这问出口,在场的众人都纷纷低下了头,不愿触及旁人的目光,显然他们都清楚,比起在此处对抗阴气溢出,去到桐林深处才是最危险的事情。

“叶大哥与虞知县得留下,只有你们的灵纹才能对抗这阴气。所以……”纪欢喜平静说道,目光一转落在了一旁的男子身上。

那是乾坤门的另一位圣子,五境修士许宣。无论从任何意义上来说,显然此刻他去做这事最有几率成功。但面对纪欢喜的目光,这位圣子却低下了头,不愿与之目光相碰。

纪欢喜见状脸上并未露出任何的恼怒之色,她嫣然一笑:“所以……”

“我去吧。”

第五十七章 阴魂

桐林。

因为阴气弥漫而幽深一片的桐林中。

“公子是舍不得欢喜吗?”身着红衣的靓丽少女含情脉脉的看了一眼身旁的少年,轻声问道。

少年沉默的看着幽深一片的密林深处,并不理会女孩的调侃。

“公子方才大义凛然的要与人家同行,怎么到了现在就剩你我的时候,反而害羞起来了?”纪欢喜丝毫没有身处险地的自觉,她笑眯眯的盯着魏来继续言道。

“姑娘此地阴气密布,当年的十万阴魂或多或少藏匿其中。姑娘有心思说笑,倒不如好好想想你我当如何应对那些东西。“魏来有些无奈,更不明白为什么到了这时还有心思与他调笑。

“有公子在,人家才不害怕呢!”纪欢喜说着便凑到魏来的跟前,伸手挽住了魏来的手臂。

手臂传来温软的触感与扑鼻而来的幽香让魏来有些不适,他感受抽出了手臂,退开数步:“姑娘说笑了,姑娘的修为强出我百倍,在下自问没有能护住姑娘的本事。”

纪欢喜闻言掩嘴轻笑:“即使如此公子也愿陪人家以身犯险,真是好生让人家感动。”

纪欢喜说着,脸上泛起潮红,看向魏来的目光中更是含情脉脉。

魏来有些头大,他着实并不擅长与纪欢喜这样性子的人打交道。当然,他之所以主动涉险与纪欢喜同路,也绝非纪欢喜自说自话那般的缘由——纪欢喜提出的办法在魏来看来有很大的成功几率,是个可行之法。但这其中存在着一些麻烦,譬如那位胡家的小儿子此刻身在何处,又是否会坐以待毙,如若寻不到那孩童,纪欢喜又有什么办法解决那棵古树身上的某些麻烦。

魏来不清楚纪欢喜有没有这样的本事,但上一次在王道安的请求魏来却是实实在在做过为那桐树“治病”的事情。他隐约觉察到他体内神性似乎可以克制那古树体内的另外一种力量。所以在纪欢喜提出要独自前往时,魏来却忽的发声表示要同行。他可没有什么舍己为人的大胸怀,只是事关自己性命,他自然愿意用最稳妥的方式来完成。

只是这纪欢喜入了桐林后却反倒是换了个人一般,没了之前在桐林外的沉着冷静,一路缠着魏来说些有的没的,闹得魏来有些头大。

他终究招架不住纪欢喜的调侃,索性不再说话。

但纪欢喜却并非如此容易被打发之人,她见魏来不语,便又张开嘴要说些什么。

可就在这时密林深处忽的有一道黑色身影猛地窜出,直直的朝着纪欢喜杀来。

“小心!”魏来的心头一震,来不及去多想,背上那把白狼吞月猛地出鞘,雪白的刀光亮起,胸前神门金光与血光激荡。他的刀锋幽寒,身子在那时杀出,凌冽的长刀算准那黑影冲杀出来的落点轰然挥下。

但……

刀锋却极为意外的落空。

魏来一愣,这才见身旁的纪欢喜一只手伸出,如羊脂玉一般洁白的手臂上淡红色的光华流转,此人正笑脸盈盈的看着魏来。

魏来再顺着那道从纪欢喜手中溢出的淡红色光芒看去,便见方才冲杀来的黑影,竟被那红色的光芒所笼罩,整个身子犹如被禁锢了一般,虽然极力挣扎,却依然摆脱不了悬浮在半空中的命运。魏来这才反应过来,纪欢喜的修为深不可测,这黑影杀出他都有所预感,更何况是纪欢喜呢?

“公子如此紧张人家,人家好生感动呢。”纪欢喜又在那时言道,语调轻柔,内里带着一股让人浑身酥麻的甜腻。

魏来讪讪的收回了手中的白狼吞月,他也不理会纪欢喜的戏弄,径直便来到了那黑影的面前,沉着眸子打量着眼前的事物——没有实体、浑身弥漫着浓郁的阴气、双目泛红、生有獠牙与幽绿色的利爪。

是恶鬼!

魏来的心头一震,转瞬便又了答案。

在乌盘城的那几年,魏来时不时的便能见着乌盘江中的水鬼出来作乱,对于这类冤魂他算不得陌生,但也决计算不得熟悉。

相传这桐林下所镇的阴龙吸纳了近十万当年虞家先祖的阴魂,他们大都枉死,故而怨气极重,这七百年来与阴龙混为一体,超脱无门,想来此刻怨气早已到了极重极深的地步,魏来尚且未有靠近,便感受到了那阴魂周身弥漫的煞气。

当然,以眼前这恶鬼的战力,倒并不足以对魏来与纪欢喜造成任何的威胁,但一只恶鬼的出现便从很大程度上说明此刻桐林内的状况。他们尚且处于桐林的边缘,便又阴魂肆虐,那越往里走,阴魂的数量必然会陡增,并且谁也说不准剩余的十万阴魂,会不会也如眼前这只这般孱弱。

想到这里,魏来转眸看了纪欢喜一眼,女子脸上方才的嬉笑之色荡然无存,此刻亦变得极为凝重,显然她也有与魏来一样的担忧。

“得快些,不然阴魂数量如此增加下去,我们恐难有作为。”魏来沉声言道。

纪欢喜也收敛了自己的性子,在那时点了点头。

而随即纪欢喜伸出的手猛地一握,那被红色光芒所包裹的恶灵发出一声哀嚎,身子便在那时猛然炸裂,化为点点黑色粉尘落下。

二人料理完此物便要迈步朝着深处走去,可脚步方才迈步的魏来却忽的一顿,又回眸看去,一旁的纪欢喜察觉到了他的异状,亦同样回眸,却见桐林中密布的阴气忽的涌向方才的厉鬼化作的黑色粉尘,在那阴气的滋养下,粉粒又开始缓缓悬浮,然后渐渐再次凝聚出一道人形……

“这些阴魂已经与阴龙化为一体,阴龙不死,阴魂便可无限再生……”纪欢喜的眉头一沉,一语便道破了其中古怪。

“嗯。”魏来也明白这一点,他点了点头,不再迟疑,开始快步奔向密林深处。

……

正如二人预料的那般,越往密林深处走,林中所盘踞的阴魂数量便越多。

纪欢喜本有意出手将那些绵绵不断袭来的阴魂们斩杀,但却被魏来拦住。

用魏来的话说:“密林深处摸不准会不会修为高深的阴魂,又或者其他的什么变故。姑娘的修为在我之上,这些阴魂又无法被真的杀死,不如好生保存实力,以防万一,这些杂鱼便交给我来吧。“

起初纪欢喜对于魏来此言还颇有疑虑,毕竟那些阴魂虽说实力不强,但又都有一境巅峰的修为。而魏来似乎才破境不久,对付三两只恐怕还行,但数量一多加上长久作战恐怕要不了多久便会露出疲态。但她见魏来的态度坚决,也就不好再多说些什么。

可谁知,接下来她所见之物,几乎颠覆了纪欢喜对于二境修士的认知。

随着朝着密林深入扑杀上来的阴魂动辄便是五六道之多,而且修为战力也明显有所提升,这边魏来又是手起刀落的收拾掉那几道阴魂,转头看向发愣的纪欢喜言道:“纪姑娘?”

少见的有些出神的纪欢喜闻言回过神来,她神色古怪的看了魏来一眼,欲言又止。这一路走来倒在魏来刀下的阴魂起码有近百位之数,以纪欢喜的计算,此刻的魏来应当早就力竭,而事实上眼前那个再次迈开步子的少年在这轮番大战之后,甚至连呼吸都未有半点紊乱的痕迹。

纪欢喜甚至暗暗怀疑,眼前这个少年瘦弱的皮囊下是不是藏着一尊南境来的大妖,否则她无法解释一个二境的修士怎么能有如此强悍的战力……

“姑娘小心!“正想着这些的纪欢喜忽的听见魏来的一声惊呼。

她下意识的抬起头,却见眼前密密麻麻的近有百道阴魂不知从何处杀出,呼啸着直直的朝她涌来。

虽然越入林中深处,这阴魂愈发密集,可于此之前他们所遇的最多一批也才十余之数,这一瞬间为何会涌出这么多的阴魂,这显然有些不对劲。

但纪欢喜此刻却没有太多的时间去细想,她的眉头一沉,一只手伸出,火红色的灵力开始在她的手掌中汇集,以她的修为这百余道阴魂虽然气势骇人,但远不足以威胁道她的安危。她嘴角上扬,手中杀招就要出手。

吼!

可就在这时,桐林的深处却忽的爆发出一声高亢的怒吼。

那声浪荡开,席卷过纪欢喜的身子,那一瞬间纪欢喜的心神一震,体内的气机瞬息紊乱,已经箭在弦上的杀招也随即因此而散去。于是乎那百余名阴魂接踵而至,利爪獠牙铺天盖地的朝着纪欢喜周身杀来。

纪欢喜的眉宇一寒,并未因此而露出半点慌乱之色,她冷眸看着那些阴魂,伸出手摸向自己的胸前的衣衫内,玉手一握便要将某些事物掏出,抵御眼前的窘境。但今日的她似乎注定有些不顺,她正要将那她鲜有展露于人事物掏出的瞬间,一只手忽的伸出,将她的身子以极为粗暴的方式推到在地。

然后雪白的刀锋亮起,迎向那铺天盖地涌来的阴魂。

那少年单薄的身躯在阴魂的围杀下大开大合,斩落了数道阴魂的头颅,但转瞬却又被数量更加巨大的英魂们,将身形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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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凝视

吞海第五十八章凝视纪欢喜。

从生来那刻起,便是一把剑。

一把被皇后娘娘藏起来的,最隐秘也最锋利的一把剑。泰临城十多年的生活,让她见惯了生死。

泰临城就是那样一个地方。

歌舞升平,繁花似锦。

少女们轻纱罗裙,莺歌燕语;少年们锦衣粉面,饮酒对谈。

天下于此地太平,岁月于此方静好。

人们享受着这粉饰的太平,看不见泰临城恢弘的宫殿下究竟藏着些什么东西。

但纪欢喜看得见。

这与她有多聪颖,有多洞察世事都并无任何干系。她只是身在暗处,故而能够看清黑暗,仅此而已。

而那时,你就会发现。

或许昨日还在酒楼高谈阔论才子,等不到天亮就会被人装进了麻袋,扔入去往楚国的运船,而原因嘛?则可能是不经意间说过了某位大人物的坏话,又或者抢了某位在场酒客的风头。而至于那朝堂上的争斗便更加暗潮涌动,或有堂而皇之的罪名,或只是出于某场意外,短短十余年的光景,那朝堂上每日对着陛下叩拜的文武百官便已经换了好几拨。

生死,对于纪欢喜来说早已不是什么罕见之事。

但眼前的少年被那些阴魂所淹没时的场景却依然给了纪欢喜某些不一样的感受。

像是一支针刺入她的皮肤,然后又猛地抽出。

那种痛,短暂却又剧烈。

它措不及防的从皮肤传到你的血管,再透过你的血肉,直达你的骨头。然后顺着骨头传遍全身,从脚趾到发梢,浑身上下无一幸免。

这个少年特别吗?

当然特别。

但远远算不得最特别。

纪欢喜见过那种满怀抱负,一心想着要匡扶社稷的家伙,像一头蛮牛一般冲入了泰临城。

他刺破了被粉饰的太平,被装潢得漂漂亮亮的国泰民安,在龙骧宫中谈古论今,巧舌如簧,说得那些朝堂文武羞愧掩面。然后,第二天,他的尸体便被人扔在了闹事,足足七日也无任何人敢为他收尸。

那样的人,那样的死,曾让纪欢喜暗觉可惜。

可眼前这个少年,却给了纪欢喜一种比可惜更重一点的感受。

她说不真切那是什么……但那转瞬而逝的阵痛,却让她双眸中叹气了火焰,她想她需要杀了眼前这群恶鬼,方才能稍稍平息心头翻涌的事物。

抱着这样的念头,她的手缓缓抬起,炙热的红色灵力在她的指尖跳动,一如她眸中在那时燃起的火焰。

昂!

可就在她准备做些什么的时候。

一道高亢的龙吟之声却忽的响起,纪欢喜一愣,指尖那群恶鬼所围堵在一起的事物中,忽的有一道道金色的光芒亮起……

然后那些金光越来越亮,一道接着一道从恶鬼们围堵的缝隙中射出。

昂!

伴随着又一声龙吟,恶鬼们的身形像是被某种强大的力量所创,纷纷暴退开来。冲撞在周遭各处,然后化作黑色尘埃散去。

纪欢喜瞪大了眼睛,看着那随着恶鬼们被击退后,而再次出现的身影,一时间竟然有些发愣。

少年的衣衫在恶鬼的利爪下被撕裂,浑身上下不满了或深或浅的血痕,但比起这些,他笔挺的腰身背后,那道闪着耀眼金光的龙相却显得如此夺目。

他的长刀一震,刀身上尚且还萦绕的阴气被尽数震退,然后他回眸看向纪欢喜,问道:“姑娘没事吧?”

纪欢喜一愣,终于回过了神来。

但为了掩饰自己方才的出神,也为了掩饰那因为少年身处险地,自己心头所涌出的怪异情绪。纪欢喜并没有回应少年的关心,她再次在自己的脸上堆起盈盈笑意:“听娘娘说,公子的身上藏着些古怪,可以从乌盘龙王的身上摄取力量,以为己用。就连那金柳山与乾坤门的司马玄都死在公子这法门之下,我本以为那只是以讹传讹,今日见了公子背后的龙相方才知大千世界当真无奇不有。”

魏来不语。

他对于纪欢喜此言倒也并不惊讶,他依仗着此法与乌盘龙王有过临阵对敌,想来以对方的修为理应有所察觉,纪欢喜身为那金后手下的得力干将,知晓此事也并不出奇。只是他不愿多言,以免被对方知晓了某些不该被知晓的讯息。

“说公子在魏先生死后,六年如一日每日叩拜那乌盘龙王,今日想来,除了为求保命,是否也与公子背后这龙相有关呢?”纪欢喜很快便压下了之前自己心底的异样,然后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开始旁敲侧击的试探魏来。

魏来有些无奈的看了一眼到了这时还如此尽职尽责的纪欢喜,然后转头又看向桐林深处:“姑娘有心思来试探在下,倒不如细想一番,我们当如何解决眼前的麻烦?”

纪欢喜一愣,转头看去,却见那桐林深处,数量更加巨大的阴魂开始又朝着此处发起了进攻。

与之前的散兵游勇不同,此刻袭杀来的数百位阴魂明显带着更强攻击性与目的性,就像是被什么东西驱使着杀向他们。

纪欢喜想到了方才她面对那百位阴魂时,桐林深处忽然响起龙吟,那声音将她体内的灵力搅得紊乱不堪,若非魏来挺身相助,她此刻就算留得一条性命,也免不了会身负重伤。

“难道说……”纪欢喜很快便想到了什么,她沉着眉头喃喃自语道。

“嗯。”一旁的魏来却很快肯定了纪欢喜的猜测,他重重的点了点头言道:“恐怕那阴龙已经察觉到了我们的存在,并且开始想办法阻止我们进入同林深处。”

“这也就是说,咱们要做的事情确实可以威胁到它。”纪欢喜接着言道,但眉宇间却并无多少喜色。

魏来手中的刀锋一震,胸前的神门再次激荡,背后的龙相亦是金光大作。

“但前提是咱们能先过了这一关。”少年如此说罢,便猛地冲杀上前,与那些阴魂们搏杀在一起。

……

十万阴魂是一个极为可怖的数字。

事实上若非有鸠蛇吞龙之法作为后盾为魏来提供源源不断的力量作为支撑,他早就在斩杀百余名阴魂之后力竭。

此刻阴龙并未完全出世,他所能驱使的阴魂也就不过数百之数,但这依然足够让魏来难以抵御,以至于需要纪欢喜出手,二人共同余地方才能在那些阴魂的围攻下艰难而缓慢的前行。

但这并非良法。

阴魂与阴龙早就化为一体,阴龙不死,这些阴魂便可无限再生,随着越往桐林深处中,桐林中弥漫的阴气大大遏制了二人的战力,同时源源不断且数量与力量都在增加的阴魂们给二人带来的压力也越来越大。

魏来渐渐露出了疲态,他双拳难敌四腿,不断被那些阴魂们寻到破绽,在他的身上割开一道又一道的伤痕。好在他的肉身极为强悍,这样的伤害短时间内并不足以致命。而纪欢喜的修为虽然高深,那被她唤出了灵炎更是对这些阴物存在着天生克制力。但一次次战斗,却也让这少女的呼吸开始变得紊乱,足足半个时辰过去,二人距离桐林深处依然有着不小的距离。

以这样的进度算来,想要抵达桐林深处,似乎还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而桐林外众人能否支撑到那时,却是一个未知之数。

一刀再次将一只阴魂斩为粉粒后,魏来看着依旧源源不断从桐林深处涌来的阴魂,双眸一寒。

他咬了咬牙,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他看向身旁的少女,言道:“姑娘可否给我一刻钟时间?”

纪欢喜挥手唤出灵炎,将十余只英魂烧为灰烬,而后回眸看向魏来:“你要做什么?”

“拖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得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些阴魂。”魏来沉声言道。

“你能做到?”纪欢喜皱了皱眉头,有些怀疑。

“试一试才知道。”魏来说罢这话,便根本不待纪欢喜回应,便就在原地盘膝坐下,闭目入定。

纪欢喜见状心头暗骂了一句:臭男人。

但与此之后,她却还是一把扯下了她挂在胸前的事物,那是一道金色火焰吊坠。入手的瞬间,那金色吊坠的光芒大作。女子一咬牙,便将那金色吊坠摁在了自己的眉心。

于是乎一道金色的火焰印记在女子的眉心浮现,她的双眸缓缓闭上,面容沉寂如水。

她火红色的衣衫摇曳,而背后一对巨大的双眼在虚空中缓缓睁开,那威严的眸子中如她眉心一般的金色火焰升腾而起,于那时凝视着眼前潮水般涌来的阴魂们。

第五十九章 冥境黑水

吞海第五十九章冥境黑水纪欢喜这一生从未经历过如此漫长的一刻钟。

正如他们猜测的那般,躲藏在暗处的阴龙察觉到了他们的存在,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阴龙所能动用的力量也愈发的强大。

阴魂们如潮水一般涌来,从数百之数转眼已经堆积了上千只的数额,那般数量的阴魂几乎是侵占了纪欢喜目光所及的每一处角落,杀之不尽又源源不绝。

魏来还在闭眸静坐,纪欢喜不知道,也想不明白一个二境的修士到底能有什么办法能够彻底解决眼前的麻烦。但此刻的她骑虎难下,也只能选择相信魏来。

只是她可没有魏来那般源源不断汲取力量的法门,这道赤瞳焚天之法对她来说消耗巨大,虽然每一次使用都可收割数百道阴魂的性命,但却无法长久使用。

吼!

新的阴魂再次复生,它们嘶吼着争先恐后的杀来,纪欢喜不得不再次催动体内所余不多的灵力,她背后那对巨大的双眸再次睁开,目光一凝,沉眸望去,于是乎所过之处的阴魂们纷纷周身燃起熊熊烈焰,在嘶吼与哀嚎声中化为灰烬。

了结了这一切的纪欢喜回过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少年,她的银牙咬得咯咯作响,此刻心底对于魏来如此不负责任的行为可谓不忿到了极点。

但饶是如此,她还是只能警惕的看着四周,提防着有漏网之鱼杀出,冲撞到了此刻闭眸入定的魏来。

黑色的阴气再次涌来,将那些地上的黑色粉粒卷起,一道道阴魂再次在阴气滋养下重生。

纪欢喜喘着粗气,盯着那些朝着她虎视眈眈的阴魂们,嘴里低语道:“姓魏的,你就这么想和本姑娘做一对亡命鸳鸯吗?”

吼!

这时,那些阴魂们也都重振了旗鼓,在一声高吼以后,它们又一次朝着纪欢喜发起了冲锋。

铺天盖地而来的阴魂几乎遮盖了纪欢喜目光所及的每一处角落,狰狞与扭曲的脸庞充斥整个密林。纪欢喜的双眸一沉,强提起一口气,便要最后一次催动那赤瞳焚天的法门。

昂!

可就在那时,密林的深处却传来一声高亢的龙吟。

这与之前纪欢喜险些着了道龙吟之音如出一辙,那声音响起,暗黑色的音浪便如潮水一般层层叠叠的铺开。

纪欢喜的身子一震,体内本就所余不多的灵力激荡,背后那双本已睁开的双眸未有得到它所需的灵力作为支撑,在睁开一般之后,又猛然合上……

随即那双巨大的眸子摇晃,一道道裂纹在其之上浮现。

砰——伴随着一声脆响,双眸顿时如琉璃一般破碎化为光点四散。与之心神相连的纪欢喜遭受此番反噬,她的脸色一白,眉心那道金色的火焰印记,猛地从眉心涌出,又化作了金色吊坠的模样,从她的眉间脱落。随后她的身子一颤,就要在那时朝着身后跌倒。而那些阴魂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良机,他们的速度愈发快,首当其冲者已然冲杀到了纪欢喜的面前,幽绿色的利爪探出,直取纪欢喜的面门。

……

纪欢喜见识过太多生死。

她也曾设想过当属于自己的那一刻来临时,她会在那时想些什么——恐惧?愤怒?不甘?

而事实上,当这一刻真的来临,且离她如此之近时她的脑海中却是一片空白,她来不及去想些什么,只是眼睁睁的看着那呼啸而来的利爪,一寸接着一寸的朝她刺来。

幽绿色的光芒如星点一般映照在她的瞳孔,然后不断的放大,在数息之后侵占了她的整个眼球。

死亡第一次离她如此之近,而她除了静心等待那一刻的到来,除此之外似乎什么做不了。

“混蛋。”她又在心底骂了一遍那个将这一切不分青红皂白交到她手里的少年,然后坦然接受了这样的命运。

她又看了一眼那张近在咫尺,丑陋又狰狞的脸。

她在那一刻想,她怎么能死在这样丑陋的家伙手中。

叮!

而就在这样的念头升起的刹那,已经侵染了她整个瞳孔的幽绿色光芒忽的熄灭。

当然,准确的说,并非熄灭,那幽绿色的光芒是被某些东西所遮掩。

那是一道很细小的事物。

无论是相比于漫天的阴魂还是纪欢喜本身那东西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但它蓦然出现那一刻起,黑色的光芒忽的从它体内爆开,将漫天的阴气生生隔开。

纪欢喜从短暂的愣神之后回过了神来,她定睛看去,看清了那绽放着骇人黑芒的事物的本来模样——那是一滴黑色的水滴。

那事物就像是凭空出现一般,它周身所荡漾的黑色光芒仿佛让这些阴魂们极为恐惧,方才还气势汹汹的阴魂们在这黑色水滴浮现的刹那纷纷停下了他们的攻势。

这是……

纪欢喜自幼聪慧,过目不忘于她来说是与生俱来的本事。

泰临城龙骧宫中的藏书她早就一一翻阅,书中所记载的东西她也大都烂熟于心,可眼前这事物她一时却想不起到底是何物,竟能有如此功效。

但她于此之后,她第一时间便响起了魏来,她赶忙转头看去却见那少年不知何时已然清醒了过来,他朝着她微笑着点了点头,轻声笑道:“幸不辱命。”

随即,只见少年的手忽的伸出,朝着那悬浮于半空中的黑色水滴轻轻一握,那一瞬间他胸前的神门亮起,金光与血光交错。

叮!

又是一声脆响荡开。

纪欢喜似有所感的转过头,看向那枚悬浮在半空中的黑色水滴。

只见那水滴轻颤,然后猛然爆开,化作了一片黑色潮水,铺散开来,所过之处,将那些阴魂们尽数席卷其中。

而那些气势汹汹模样狰狞的阴魂们,但凡触及到那黑色潮水,都在那时发出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身躯上仿若被熔岩灼烧一般冒起阵阵青烟。

“北境之北,红月之地。一河名曰忘川,忘川西流,直入无名之地,汇入冥海。“

“世间阴魂聚于冥海之中,已成亡魂之国,谓之冥境。”

“阴魂混迹之海,谓之……”

瞥见了眼前的境况,纪欢喜的脑海中忽的浮现出这样一段文字,她低声喃喃自语道,于那一刻终于记起了眼前事物的名讳——冥境黑水……

据纪欢喜所知的记载中,关于那亡魂之国,书中的记载大都荒诞不经,又各有出入,更像是通过传说与臆想而写出的神话故事。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中世人都将此物的存在当做著书人的猜测与杜撰出来的东西,直到千年前,某位鬼修通过不断的杀戮以及各种骇人听闻的残忍手段,以生人魂魄制炼出了这冥境黑水,世人才渐渐相信冥境的存在。但那处对于世人来说依然是个谜,毕竟从未有人真正抵达过那处。

此物能吸纳阴魂,而自然这些阴魂对于此物也极为恐惧。

纪欢喜惊讶于眼前的少年既然能拥有这般恶毒又强悍的手段,看向对方的目光不禁变得古怪了起来。

而此刻正全力催动着冥境黑水的少年对此却犹若未觉,他眉宇阴沉,胸前的神门光芒交错,背后龙相亦是金光大作,驱动此物对他的消耗极大,他不得不全力从那蛟蛇体内抽取力量方才能勉强平衡体内的灵力消耗。

终于,在百息的光景之后,最后一位阴魂在不甘怒吼中融入了那黑水之中,少年的双眸一凝,伸出手的手用力的张开,弥漫在了桐林周围的黑色潮水如有灵性一般,猛地朝着一处聚拢,再次化为了一颗米粒大小的黑色水滴落入了少年手中。

魏来伸手一握,冥境黑水没入掌心,他背后的龙相与胸前的神门也纷纷在那时收敛起了骇人的光辉,隐没下去。

“呼!”

“呼!”

做完这些的魏来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额头上更是汗迹密布。

纪欢喜看了看眼前这处再无半点阴魂踪迹的桐林,悬着的心放下些许。

“我以为像公子这样的人,无论是行事还是做人都是堂堂正正,却不想竟然修行了此等秘法,着实让欢喜惊讶。”

魏来稍稍平复了自己紊乱的内息,然后看了女子一眼:“我也以为姑娘这般人物全知全能,应当知道这冥境黑水是我从那蛟蛇手中夺来的,现在看来,姑娘似乎对于手下的恶犬们也并非完全洞悉。”

当日在乌盘城对抗蛟蛇时,他胸前神门中的佛魔之相显圣,摄走了蛟蛇的冥境黑水,自那以后这冥境黑水便一直盘踞在魏来的神门中。魏来便一直试图炼化此物,但进展却不如人意,就在方才处境危险之时,魏来一咬牙决定通过神门中的佛魔之相动用这冥境黑水,好在他昨日入了灵台境,加上孙大仁的破境给他带来的诸多好处,让他体内的灵力比起寻常的二境修士强出不少,这才凭借着背后的龙相提供的源源不断的力量通过神门上的神纹催动起了这冥境黑水。

而听闻此言的纪欢喜却是心头一震,她深深的看了眼前的少年一眼,确定对方此言并非临时起意的胡编乱造。但她也确实从未知晓此事,一时间也说不清到底是皇后娘娘在有意朝她隐瞒,还是连皇后娘娘也并不知晓此事。念及此处,纪欢喜面色有些凝重,眉头微微皱起。

“姑娘若是想要去找皇后娘娘寻根问底,那咱们也得先解决了眼前的麻烦。”就在纪欢喜想着这些的时候,魏来的声音忽的响起。

纪欢喜一愣,她最擅长的便是这窥探人心之道,此刻却被魏来一语道破了心思。纪欢喜的眉头一皱,但很快便收敛起了自己的心思,抬眸看向桐林深处。

随着阴魂的散去,桐林中弥漫的阴气也消散大半,视野变得清晰了许多,那棵存在于桐林深处的巨大古树也显露出了轮廓。失去了阴魂的阻拦,接下来的路对于二人来说自然简单无比,不过百息光景,二人便来到了那棵古树下。

此刻时值正午,但魏来初见时那笼罩在古树周围的金色光晕却被桐林中变得稀薄但却依旧存在的阴气所遮掩。

那日所见时神圣又庄严的气息不再,反倒暮气沉沉。

“这就是那棵镇压了阴龙足足七百年的灵树吗?”来到树下的纪欢喜,抬头看着眼前的参天大,嘴里轻声问道。

魏来也在那时抬起头,他细细算了算离开距离上一次见到的古树也不过三四日的光景。但就是这短短几日,眼前的古树却发生了近乎翻天覆地的变化——它的树干变得干瘪镂空,随处可见腐烂的痕迹,它交错又茂密的树枝上树叶枯黄,就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在等待咽下最后一口气。而古树的树干下与地面链接处还不断有阴气溢出,化作一道道阴魂,只是这些阴魂出现的数量与频率并不快,并不能威胁到魏来与纪欢喜。

“它快要死了。”魏来收回了目光,如此言道。

这并不是一个太难下出的定论,但凡长着眼睛之人都能从这古树如今的状态中瞥见这些端倪。

纪欢喜伸出手,以灵炎将围杀过来的四五只阴魂烧为灰烬,而后目光一沉朝着四周看了看:“那孩子似乎不见了,我感觉不到他的气息。”

魏来沉眸盯着那巨树,说道:“那孩子在那树中。”

“嗯?”纪欢喜一愣,以她的修为都无法洞悉此事,只有二境的魏来又是如何做到的呢?但一联想之前魏来的种种超越他应有修为的表现,纪欢喜也就收起了这些许疑虑。

“所以说无论如何我们都得从这古树下手了。”纪欢喜低眸说道。

“嗯。”魏来点了点头,不再多言,沉默着迈步上前,就要走到那古树的跟前。

“公子有办法将他从这树里拉出来吗?”纪欢喜见魏来此举,便猜到了些许,而心底对于这少年却是愈发的好奇。

“不知道,但或可一试,就算不能寻到那孩童,我应该也能救治这棵古树。”魏来低声说道,之前他便在王道安的请求下做过这事,虽然如今他体内那金色力量稀薄,但只要此法有效,他也不建议从殃魔珠中抽取神性为这古树医治。

“还得暂且再让姑娘为我护法,我得先看一看这古树的状况到底何如。”可就在魏来说罢这话,朝着那古树伸出手时。

“离开他!”可就在这时一声沙哑的怒吼忽的从魏来的头顶传来,伴随着的还有一道汹涌的血光轰然而下,直取魏来的头顶。

魏来心头一震,不敢大意,脚尖在那时点地,身子顺势跃起,退去数步。

轰!

一声闷响,那道血光轰入地面,随即尘土四扬。

魏来手中的白狼吞月一震,灵力四溢,将那些尘土震开,而眼前的景象也随即变得清晰起来。

那棵古树前不知何时已然出现了一道身影,那身影的腰身有些佝偻,头上稀薄的白发散落,胡乱的披散。他似乎也在那时感受到了魏来的目光,低着的脑袋缓缓抬起……

得益于此,魏来也看清了这半路杀出之人的容貌。

虽然那人的双目泛红,脸上的神情狰狞得几乎扭曲,但在看清那张脸的第一时间,魏来便认出了对方:“王老先生!”

“你们休想伤到它!”魏来认出了对方,可对方却似乎并不认识魏来。他低沉着自己沙哑的声音如此言道,一头白发忽然胡乱扬起,一道道如利剑般的血光从他周身爆射而出,直奔魏来与纪欢喜而来。

那血光的速度极快,其中裹挟的力道也颇为强悍,以魏来的修为难以在短时间内做出反应。还在他身旁的纪欢喜早有警惕,她的一只手伸出,灵炎便于她的体内涌出,在魏来与她的身前化作一道火焰屏障,将那些爆射而来的血光尽数抵挡在外。

魏来回过神来,他皱起了眉头。

在之前与老人的诸多接触中,他便隐隐觉察到了老人绝非寻常人,但他并未在老人的身上感受到任何恶意,或者说老人实际上还有恩于他,魏来自然不会去点破老人隐藏的某些东西。但他却想不到这老人的修为竟然如此强悍,在他那血光的攻击下,纪欢喜所唤起的屏障虽然抵御下了那些攻击,但屏障却摇晃剧烈,显然并不能长久支撑下去。

“王先生,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们是来想办法镇压那阴龙,救下这棵古树的!”魏来还是不太愿意相信那个和蔼的老者真的会做出与他为敌的事情,这没有道理毕竟最开始便就是眼前的老人与他提及了这桐林中的一切,他也在一直想办法解决桐林的麻烦。

“不!不用骗我!你们都是被贪念蒙蔽兴致的恶徒,你们都该死!”老人却极为坚决的否定了魏来的说辞,他此言一落,周身的衣衫猛地扬起,一道道血色的光芒从他的背后升腾而起,遮天蔽日笼盖了他身后的整个空间。那一道道红色的光芒汇集交融,化作了一张张狰狞扭曲的人脸,隐约间魏来甚至听见一声声凄厉哀嚎。

但他仍不死心,张开嘴还要再说些什么。

可他身旁的纪欢喜却在那时伸出了手,拦住了魏来。

“公子不要再说了,没用的。”女子轻声言道。

魏来一愣,朝着女子递去了不解的目光。

“公子想一想,阻拦我们离去的那道红色结界上所溢出的气息……”

魏来闻言一震,他记起了笼罩在桐林外的那红色结界,起初他以为那也是阴龙所谓,此刻感受到老人周身所荡漾的气息,竟与那血色结界如出一辙。

“他和那阴龙是一伙的。”纪欢喜也于那时轻声下了定论。

……

第六十章 他与他们

“他跟那阴龙是一伙的。”纪欢喜的话回荡在魏来的耳畔。

魏来一时有些出神,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公子我来拖住他,你去解决那棵树的问题。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别犹豫!”纪欢喜沉眸言道,那枚金色的吊坠再次被她握在了手中。

说罢,纪欢喜便将那金色的吊坠摁在了自己的眉心,金色的火焰印记在她的眉心浮现,巨大的双眸在她背后缓缓睁开。

赤瞳焚天之术!

魏来见状,抬头看了看四周密布的阴气,他难以揣测桐林外到底是怎样一种境况,但人心不齐,就算他们能够抵御一些时间,可若是长时间没有得到桐林内的消息,那阴龙不断凝聚的威吓下,保不齐会不会有人生出二心。

魏来知道纪欢喜说得很对,他们的时间不对了。

眼看着神情狰狞的王道安与纪欢喜战做一团,魏来也只能暂时压下心底泛起的某些不安,沉眸迈步上前。

他的手在那时轻轻的按在了古树巨大的树干上,双眸闭起,暗暗催动起体内为数不多的金色神性,试图如上次那般感应这古树的意志。

是的。

这树就如传闻中一般生有灵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应该算作一只树妖。

在上一次为这古树传输神性时魏来曾感受到过他的意志,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魏来却从古树的意志中感受到了某种趋近于人的情感——不舍。

但那样的不舍到底是与古桐城的百姓、亦或者自己的性命有关,魏来却无从得知。

而现在,当然再次沉下心神去感受古树时,魏来却猛地心神大震!

愤怒!嗜血!仇恨!恐惧!

一系列强烈得几乎要将魏来心神吞没的气息将魏来笼罩,魏来险些心神失守。

他一个哆嗦,收回了落在古树树干上的手掌,双眸也在那时睁开。

“怎么了?”纪欢喜躲开了一道袭来的血光,然后又唤出灵炎击溃数道从各处杀向魏来的阴魂,嘴里亦大声朝着魏来问道。

“一点小麻烦。”魏来轻声应道,随后眉目一沉,稳定下心神再次将手摁在了那树干之上。

这一次魏来并不急着朝那古树中传送神性,方才的接触让他意识到想要摆脱眼前的困局,似乎并不是医治好这棵古树便可解决的,至少他得先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将大部分的力量都用于包裹自己的心神,可饶是如此,当他触及到古树的意志时,那些山呼海啸一般的负面情绪依然让魏来目眩神晕,险些跌坐在地。但好在数息之后他便咬着牙稳定住了自己的心神,然后他方才继续感受那古树体内的意志。

各种暴戾的情绪在古树的体内横冲直撞,魏来从最初的诧异之后,心底便生出了些许疑惑。依照虞桐的说法,这棵古树从七百年前便一直存在于此地,镇压那地底的阴龙,他哪来的这么狂暴得几乎会将一个正常人心神吞没的暴戾情绪?

魏来想不明白,但为了解决眼前的困境,他在咬了牙压,将自己的心神敞开,主动迎向那些翻涌在古树体内的暴戾情绪——只有这样,他才能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轰!

只是,当他的心神触及到那暴戾情绪的一刹那,他的脑海中便响起一声轰鸣,而伴随着的却是一阵阵如刀割剑刺一般的剧痛。

魏来强忍着这股几乎将他撕裂的不适,去细细感应那些暴戾情绪之中所裹挟碎片化的记忆——

他看见满地的尸骸,从襁褓中的婴儿到行将就木的老人,无一幸免的倒在一处宽阔的平原上。天下着雨,血水与雨水混迹,流淌在一起,汇成溪流,漫向远方。

他看见一位位女子被从宅院中拖出,她们的衣衫被撕裂,穿着甲胄的男人们将她们团团围住,分食她们就像恶狼在分食羔羊。

他还看见一把把高举的屠刀,一颗颗滚落的头颅。孩子们的哭声,女人们的抽泣,男人们的咒骂以及更多更多的哀嚎混集在一起,一片人间炼狱般景象……

那样惨状让饶是自认为心性已经不同寻常的魏来都不免在看过之后,面色惨白,心神动荡……

可一棵树哪来的这些记忆,魏来困惑的想到。

忽然他的心头一动——这不是这棵古树的记忆,是那些阴魂,那些死在七百年前的虞家阴魂的记忆!

“救……救……他……他们。“

可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忽的在魏来的脑海中响起。

那声音断断续续,发音虽然标准,但却明显有些生涩。像是牙牙学语的孩童在用一个个自己并不熟悉的音节拼凑成了自己想要说出的句子。

“你是谁?”魏来在脑海中问道,他并不认为方才的声音是自己产生的幻觉。

“桐……桐树。”那声音再次言道。

“你是这棵古树!”魏来一愣,但很快便回过了神来:“他们?你让我救谁?”

“他……他们。”那声音言道,但给出的答案的却是一成不变的模棱两可。

魏来皱起了眉头,他难以从对方这样的言语中获取半点有用的信息:“我不知道你到底要我救谁,但只有先解决你的麻烦,镇压下阴龙,我们才有一线生机,无论你要我救谁,你先得让我救下你!”

说着魏来的心神一沉,便于那时将体内的神性朝着古树的体内输送。

但出乎预料的是,魏来的神性方才进入到桐树体内,那桐树之中便传来一股力量,将魏来的神性逼出。

然后古树的声音也再次响起:“救……救他……他们。”

他似乎并不能熟练的使用人类的语言,但魏来却从他结结巴巴的语句中听到了某种不容置疑的坚决。

“你是在威胁我吗?”魏来沉眸问道。他有些恼怒,但此刻的情形却又注定他不得不受制于人。

“是的。”那声音的回答这一次极为干脆,似乎并没有半点正常人应有的羞愧与心虚。

“可是,我不知道你到底要我救谁!”魏来有些心烦意乱,与古树的对话出乎他预料的艰难。

“他……他们。”古树再次言道,依然还是与之前一般一成不变的答案。

饶是以魏来的性子,在接二连三得到这般“胡搅蛮缠”似的答案后,也不免生出想要骂出两句脏话的冲动。但还不待他将这样的心思付诸实践,他忽然心头一动,驱动起体内的灵力再次细细感应古树体内的状况。

那些各色的暴戾情绪依然在古树的体内横冲直撞,但这一次魏来却感受到了些许不一样的东西。

这些情绪似乎并非是古树自己产生又或者从某处吸纳而来,这样的说法并不准确,准确的说是,并非那些暴戾的情绪在古树的体内横冲直撞,而是这些情绪的主人在古树的体内翻涌纠缠。

想到这里的魏来再次收回了自己放在树干上的手,他的心头升起了某种明悟,他抬头看向眼前这棵高大的古树。这一次他看得真切,需要十余人才能合抱的粗壮树干内,分明有一只只阴魂在树干体内游荡嘶吼,密密麻麻的拥挤在一起。

“又怎么了?”一旁已经在王道安的攻势下节节败退的纪欢喜见魏来此状,又大声问道。

“小麻烦。”魏来很是敷衍的应了一句。

纪欢喜险之又险的避开了一道来自王道安的杀招,心底却不免有些气结。她在这里为他拼命,而魏来却态度恶劣,至少在在纪欢喜前十八年的生命里,她可从未被一个异性如此对待。

“公子!你再不快些,可能就真的要和欢喜做一对亡命鸳鸯了。”纪欢喜咬着银牙轻声言道。

“恐怕我没有这个福分。”魏来头也不回的应了一句,随即便再次沉眸将手按在了树干上。

纪欢喜恨得牙痒,但观此刻魏来模样,她又无法再去打扰,还得咬着牙一边躲避这王道安的攻势,一边为魏来清理着周围时不时冲杀上去的阴魂。

……

“你说的他们,指的是这些阴魂。”

“可我应该如何救他们?”再次与那古树的意志链接的魏来,沉声问道。

“摆脱……摆脱控制……用你的水……”那古树断断续续的声音再次响起。

魏来没有心思去细究这古树话里的歧义,他在第一时间便想到了冥境黑水。此物能够吸纳阴魂以为己用,但他却不知自己有没有那个能耐将这足足十万阴魂都收纳入那冥境黑水之上,事实上在方才对抗那近千名阴魂时,他便感觉到冥境黑水似乎已经到了饱和的地步。

“我可以一试,但我不保证……“魏来沉声言道,可他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完,便被那古树打断。

“先救他……”

“用……这个……”

古树说着,一枚金色的事物便忽的从他体内涌出,透过魏来的手掌涌入了魏来的体内。

魏来一愣,他内视自己神门深处多出的那枚金色事物——那是一道神性,一道拳头大小的神性,比起魏来之前耗费大量时间所凝聚出来的神性多出不知几何。

“先救他,才能再救他们,才能再救你们。”

古树的声音再次响起,魏来回过神来,看向一旁那神色狰狞与纪欢喜战做一团的老者,直到这时魏来才明白,之前古树口中的“他……他们”指的是他和他们。

……

“公子!你到底在做什么?”

纪欢喜很是不满的看着走到她身边的魏来,伸出手再次唤起灵炎屏障,抵御王道安如疯魔一般的进攻。

她不明白都已经到了这个节骨眼上,魏来不好生解决那古树的问题,怎么还一个劲的上蹿下跳……

“帮我制住他,我得想办法靠近他。”魏来却丝毫没有感受到纪欢喜的不满,在那时沉声言道。

他很清楚自己的实力,虽然依靠着那鸠蛇吞龙之法,他的精力可谓无穷无尽,只要不被杀死,他甚至可以永远的战斗下去,但他本身的实力却远不及纪欢喜以及将纪欢喜打得只有招架之力却毫无还手之功的王道安。因此想要接近王道安,他必须要纪欢喜的帮助。

只是听闻此言的纪欢喜心底的郁气可谓堆积到了极点,但她还是沉着性子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没时间解释,动手!”魏来却并无所觉,他沉声喝道,身子便猛地爆射而出。

纪欢喜气结,此刻她恨不得将魏来抽皮扒骨,此刻她已经与这个古怪的老人打了近半个时辰。而现在因为魏来模棱两可的几句话她又得铤而走险,而自始至终她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这么做又有什么用处?

只是心底的怒火虽然熊熊燃烧,但眼看着冲出去的少年被老人锁定,然后血光朝着少年暴射而去。她还是不得不压下心底的怒火施展出那赤瞳焚天之术,唤出一道道灵炎,消耗着自己体内并不多的灵力为少年一一挡下那足以取下对方性命的攻势。

“你们都得死!都得死!”王道安似乎意识到了魏来想要做些什么,他的嘴里不断发出一声声低吼,血光愈发狂暴的朝着倾泻而去。

魏来倒是心无旁骛的不断朝着老人逼近,但一旁的纪欢喜却是苦不堪言,她不得一次又一次的激发自己体内的灵力,将那些攻杀向魏来的杀招赶在伤到魏来之前将之灭杀。

她的气息愈发的不稳,之前为魏来护法时耗去了大半灵力,之后虽然恢复了一些,但此刻却也已然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魏来却似乎丝毫不担忧一旦纪欢喜没了气力,以他的修为但凡被那血光击中一次便足以让他身死道消,他只是闷头前进,对于其他事情不管不顾。

这当然可以理解为对于纪欢喜绝对的信任,但纪欢喜却更愿意将之当做一种毫无人性的压榨。

她在心底咒骂着魏来,但手中还是不断催动着灵力。

终于。

在一段并不长,却又慢得出奇的时间之后。

魏来终于来到了那老人的身前,他的双眸一凝,一只手猛地探出就要拍向老人。

“别想伤到他!”老人状若疯魔,一头白发胡乱扬起,一只手也豁然伸出轰响魏来。

砰!

一声闷响荡开。

“公子!”纪欢喜发出一声惊呼。

却见魏来的脸色在那一瞬间变得煞白,嘴角有鲜血溢出。

她来不及去细想为什么魏来要做出这样的事情,出于下意识,她赶忙在那时迈出了身子,想要上前救援。

可就在这时,脸色煞白的魏来眸中却闪过一道厉色。

然后……

金色的光芒忽的在他与老人对撼的双掌之间亮起,那光芒神圣如火,煌煌夺目。

纪欢喜的双目在那样的光芒下传来一阵刺痛,她不得不闭上自己的双眸,而待到数息之后,她再次睁开眼。

她瞥见了栽倒在地,离她不过数丈远的魏来。少年赤裸的上身上的皮肤在与地面的摩擦中被撕裂,鲜血四溢,面色惨白,双眸紧闭。

“公子。”纪欢喜轻唤一声,便快步来到了魏来的跟前,伸手将之扶起。

她轻轻的摇晃了一番少年的身子,但少年却似乎陷入了昏迷,双眸依然紧闭。

纪欢喜的心头没来由的生出些许慌乱,她皱起了眉头,声音被她提高了几分:“公子!”

少年依然双眸紧闭,没有任何回应。

纪欢喜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她的心头乱做一团,但却本能的将之归咎于魏来一死,似乎眼前的困局便会化为死局。但就在这时,一只手的却忽的伸了过来,放在了魏来的头顶。

那只手枯瘦、干瘪、褶皱纵横,就像极了那棵古树。

纪欢喜心头一惊,抬头看去,却是那方才与她打得难舍难分的老人王道安。

“你!”出于本能,纪欢喜的手中顿时凝聚起了熊熊灵炎,然后便要将之轰响老人。

“内腑受损,气血翻涌。但他的肉身异于常人,我又为他注入了些许桐树神性,很快他便会恢复过来。”可这时老人的声音却忽的响起。

纪欢喜一愣,这时她方才发现,眼前的老者并没有了之前那般杀气腾腾的气息,脸上的神情也变得祥和与平静起来。她隐隐意识到,这似乎就是魏来的目的。

但纪欢喜并非一个能够轻易对人放下警惕之人,她暂时收起了周身的灵炎,但目光却还是盯着老人:“那你为何不收了那结界,放我们离开。”

老人摇了摇头:“结界虽是我张开,但那力量却并非来自于我,我没有办法将它收回。”

这样的说辞并不能让纪欢喜满意,她的眉头一挑,正要说些什么。

“姑娘,别担心……”可这时,被她抱在怀中的少年缓缓睁开了眼,有些艰难的言道。

说完这话,魏来又勉力站起身子,看着眼前恢复常态的老人,微微一笑,说道:“他是自己人……”

“自己人?”纪欢喜的眉头皱起,语调忽的变得古怪了起来:“公子可真是心善,什么人都能当做自己人啊。”

魏来脑袋还有些晕眩,但也察觉到了纪欢喜语气中的古怪,他转头看去,这才发现自己因为来过虚弱的缘故,此刻竟下意识的将手搭在了纪欢喜的肩上,这样的行径不免有些唐突与孟浪。魏来一个激灵,赶忙收回了自己的手。

纪欢喜淡淡一笑,也不再这事上为难魏来,而是问道:“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依照这老先生的说法,似乎那结界他也无法收回,公子此举似乎白费了。”

魏来听此言,也知道纪欢喜误解了自己出手的初衷。他也不去解释,看向老人言道:“老先生,接下来我们得想办法救下这桐树,你是守林人,知道的一定比我们多。古树曾说过让我将那些阴魂一并救下方才能接受我的医治……但如今时间紧迫,我也没有把握能够让十万阴魂从那阴龙手中逃脱魔掌,先生能否劝劝它,让我想解决了现在的麻烦,关于阴魂,我保证之后一定会想办法一一解救的。”

魏来此言说得极为诚恳,他以为加上他之前与老人还算得愉快的交情,多少能让老人动摇些许。

可谁知听闻此言的王道安脸色却忽的一变,他抬头看向眼前那颗枯萎的古树,身子一颤,喃喃低语道:“你救不了它了……”

“它……已经快死了。”

第六十一章 钱浅,你能听到吗?

“你救不了它了……”

“它……已经快死了。”

老人的声音幽幽的响起,魏来闻言身子一颤,却并未反驳,反倒是神情落寞的低下了头。

他之前伸手感受那古树时便隐隐察觉到了这一点——古树体内的气息萎靡混乱,放在生人身上,这样的伤势足以要了那人的性命。但树毕竟与人不同,单是以这一点便不能以常理度之,加上那金色的神性似乎本就有起死回生的神奇功效,故而魏来对此依然保留着些许希望。

但当此刻最为了解这古树的老人说出这番话时,魏来便找不到任何的理由再来说服自己。

“什么意思?”倒是一旁的纪欢喜有些摸不清状况,她看向二人,在瞥见二人脸上的神色时,也意识到他们所言之物并非戏言:“意思是咱们都得死在这里了吗?”

这并不是一个太难得出的结论,古树没救,那阴龙注定出世,此刻他们孤立无援,并无任何能是那阴龙的对手,因此纪欢喜所言之物也就不难得出。

“不。”但一旁的王道安却摇了摇头,沉声言道。

“嗯?”已经开始思索还有没有别的破局之法的魏来,听闻此言眉头一皱,抬头看向老人。

“难道先生还有什么办法可以镇压那阴龙?”魏来轻声问道。

王道安却摇了摇头:“我只是一位阴神,除了活的年岁久上了一些外,便再无其他拿得出手的本事。诸位都不知道的事情,小老儿又岂能知晓。”

“只是诸位从一开始就弄错了一件事情。”老人说道这处顿了顿,他抬头看向身前那颗枯萎腐烂的大树:“他从来不是用于镇压阴龙的。”

“他存在于此,从一开始便是为了守护那十万枉死的阴魂的。”

纪欢喜眨了眨眼睛,问道:“什么意思?”

这已经是这短短百息不到的光景中她第二次说出这四个字。

事实上对于纪欢喜而言,这世上的大多数事情她都可以看透,可眼前的一切却终究太过光怪陆离了一些,她一时间确实难以想得明白。

“七百年前,周篡虞而立。虞家皇族十万人被尽数拉于泰临城外的息风原残忍杀害,十万亡魂无处诉说冤情。便聚于这大虞未尽的龙脉中,化作阴龙。”

“那时的朝廷正忙着围剿各处的叛军,并无法抽身解决这十万阴魂。十万阴魂阴气太重,以至于这古桐城即使到了三月,依然大雪纷飞不止。”

“百姓们苦不堪言,来了位仙人问他愿不愿意镇守那阴龙。他心善,舍了自己的百年修为,做了这镇龙之物,我也机缘巧合成了护他的阴神。”

“起初的几十年,风平浪静,他镇着他的阴龙,我呢每日为他浇水。百姓们也都对他感恩戴德,每日前来叩拜祭祀的人络绎不绝。我也就跟着享福,有了些许香火加持。但后来,有一天它突然与我说些很奇怪的话。”

老人的面色一沉,在说到这处时明显顿了顿,脸色有些复杂。

“他说让我帮他一个忙,让我以后在他的周围多种些桐树,越多越好的那种。”

“我问他为什么,他也很困惑,他告诉我,那个仙人似乎做得不对,这十万阴魂其实并没有做过害人性命的恶事,就连那笼罩古桐城的暴雪实际上都是阴龙在兴风作浪,与阴魂无关,那些阴魂他们也都是可怜人。但如今他将他们连同着那头阴龙都镇于地底,阴魂们永世不得超生,怨气越积越多,随着时间的推移,总有一天堆积的怨气会让这十万阴魂成为真正的恶灵。这样下去它总有一日会镇不住这阴龙,而一旦他们出世,对于古桐城,或者说整个宁州都是劫难。”

“所以他想要换个办法……”

“他决定吸收那些阴魂们生出的怨气,但这很困难,以他的修为也无法长久支撑,所以他需要桐树,越多越好的桐树为他分担这怨气。”

“从那天起我便想尽办法为他弄来桐树,一棵一棵修筑这片桐林。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一百年前,大周也覆灭了。新来的王庭四处打压前朝的阴神,百姓们不敢再来供奉。失去了香火,我与他的力量都开始不进反退,他吸收太多的怨气,哪怕我栽上一百棵桐树,也不能缓解虚弱的他被怨气侵蚀的下场。我不忍看着他日渐萎靡,便为他分担那股怨气,可是我终究没有他那般的修为,平日里倒还好,可今日遇见了这事……心神反倒被那怨气所噬,若非公子出手相救……恐怕老朽还会一错再错。“

老人说到这里,长长的叹了口气,似有羞愧,也似有落寞。

“打断一下。”这时纪欢喜却忽的皱着眉头言道:“按照老先生的说法,似乎阴龙与那十万阴魂并非一体?”

“自然是。”老人摇头:“但所行之事却并非出于那些阴魂本愿,就像方才袭击二位的那些阴魂其背后也是阴龙在驱使。”

“不。老先生没明白我的意思。”纪欢喜的眉头皱得更深了:“阴龙是大虞未尽的龙脉吸纳了十万阴魂而生,即为一体,那阴龙的意志不就是十万阴魂的意志,阴龙为恶,不就等于十万阴魂一同为恶吗?”

纪欢喜在说这些的时候,声音有意压得很低,目光却死死盯着老人,似乎想要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些许足以验证她心中猜想的证据。

而老人在闻言之后,却是一愣。

纪欢喜见此状,几乎就要断定眼前的老人在与他们说谎时,老人的脸上却露出了苦笑,他摇了摇头,言道:“那是世人以讹传讹,并非是龙脉吸收了阴魂化作了阴龙,而是龙脉化作了阴龙然后方才吸纳来那十万阴魂。”

这样的说辞反倒让纪欢喜一愣,当然并非这样的说法有多么骇人听闻,恰恰相反的是,此等说法荒诞无稽得有些过头,以至于纪欢喜也没有想到老人会无知到说这样的谎言。

“好端端的龙脉就是亡了国,又岂会化作阴龙?若是真如先生所言,那岂不是我北境早就阴龙纵横了?”纪欢喜的声音冷了下来,眸中的神采也冷了下来。

“龙脉自然不会无端化作阴龙,可若是有人动了手脚呢?”可这时另一道声音却忽的响起,纪欢喜闻言侧头看去,正好对上魏来凝重的目光。

她的心头一怔,不由得想起了自己数年前听过的那个传闻——都言当年大虞气数未尽,是大周先祖请到一位南疆大圣以秘法断绝了大虞气数,这才有了周篡虞而立。

曾经她一直想不明白,这世上到底有什么秘术能够将一国龙脉断绝,此刻魏来此言一出,她忽的明悟,若是将那龙脉炼化为阴龙的话,一切麻烦不都隐忍而解了吗?

想到这出,纪欢喜的眸中顿时浮现出了骇然之色,此法太过恶毒,她几乎难以想象当年为了炼化这处龙脉,大周的先祖到底献祭了多少生灵的性命。

“不仅如此。姑娘与先生去细想七百年前那位游历至此的圣人。他既然有镇压阴龙这般的通天手段,自然应该也看得明白阴龙与那十万阴魂之间的关系。那他为何不直接度化了这十万阴魂,非得让一棵树舍弃自己的百年修为枯守于此。更何况若非灵树通晓人心,有度化十万阴魂宏远所在,恐怕此刻,但就没有坐在此地闲谈往事的时间呢?试想十万化作恶灵的阴魂与阴龙一道出世,你我早就做了他们的果腹之物。”魏来沉着眸子继续说道。

纪欢喜听到这处身子一个哆嗦,她有些骇然的抬起头看向魏来:“公子的意思是……”

“那位替周篡虞的南疆大圣恐怕并非帮助大周那般简单,他还有自己的算计,若是我猜得无错,很有可能七百年前游历至此的那位圣人恐怕与南疆大圣就是同一个人……”

“而且既然他如此算计的想要练出这十万恶灵与阴龙,那么我想……”

说道这处的魏来顿了顿,目光在那时变得愈发的阴沉。

“他应该还活着。”

……

噗!

驹龟河上,那位少年忽的脸色一白,一口鲜血猛地从他嘴里喷出。

这样的变故发生得太过突然,他身旁的红袍老人脸色一变,赶忙伸手扶住了少年,嘴里问道:“上仙这是怎么了?”

少年没了之前那气定神闲万事皆握于手中的云淡风轻,他艰难的睁开眼看了老人一眼,嘴里虚弱的言道:“走。走!”

老人不明所以,但见此景,也由不得他再做多想。只见他一只手伸出,朝着江面一拍,江水便猛地翻涌,那一叶扁舟便于那时凭空而起,化作流光遁向远方。

扁舟的速度极快,转瞬便退避到十里之外,直到这时,少年的脸色才缓缓恢复,那红袍老人见状赶忙伸手朝着少年体内打入一股内劲,随即问道:“上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少年闭眸平复了体内翻涌的气血,这才看向已经在十余里开外的山丘,他双眸眯成了一条狭缝:“草木有兴衰之理,人有生死之数,这些都是天道之定数。”

“长盛之树谓之妖,二世之人谓之魔。二者皆乃天地所不容,前者自灭,后者天灭。”

“我那遮天之术尚且未有大成,那林中之人推算出了我的算计,若是再进一步唤出我的名讳亦或者洞悉我就在附近,天劫必至。”

“此物终究与我无缘,此地不宜久留,走吧。”

听到这番话,老人自然不敢再有多言,双眸一沉便点了点头,随即他的神通张开,那扁舟顿时遁入天际,划开流云,朝着远方奔去。

……

“公子可要想明白了,一旦去了此地,公子想要再出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纪欢喜站在古树前,看着眼前的少年,神色有些复杂的言道。

“事关自己性命,不可为之也要一为。姑娘与先生先出密林稳住桐林外的众人,不要再起变故,便是对我最大的帮助。”魏来点了点头,神情平静。

纪欢喜闻言,眉头紧皱,但终究还是说不出什么阻拦之言。她只是深深的看了少年一眼,不知为何在那时,她想要将这张脸记在心底,然后她便点了点头:“公子放心,欢喜绝不会让他们害了公子。”

魏来得到纪欢喜的保证,心头稍安,他又转头看向身旁的老人,言道:“时间紧迫,便请先生快些施法吧。”

“公子万事小心。”一旁的王道安点了点头,随即他双眸一沉,周身气机翻涌,一道青色的光芒从他体内涌出,将魏来包裹,魏来的身躯随即一震,然后便在那青色光芒的包裹下渐渐缩小,然后化作一道流光遁入身旁的古树之中。

……

古树的树干与地下那阴龙以及十万阴魂的盘踞之所相连。只要让那些阴魂摆脱了阴龙的控制,阴龙的实力便会大打折扣,那时阴龙便不再如现在这般对于众人来说不可战胜,而要想救出那些阴魂就得以身犯险,去往阴魂所在的地底。

古树的树干中昏暗一片,他的周围随处可见到处游荡的英魂,但它们却并未如之前魏来在桐林外遭遇的那些阴魂那般表现出强烈的攻击性。

“它们已经暂时脱离了阴龙的控制,寄居在我的身体中,但你要去的地底,不仅有数万阴魂,还有阴龙盘踞其中,你要小心。”这时古树那苍老的声音忽的在魏来的耳畔响起。

魏来苦笑:“那好像不是小心就能解决的问题吧。”

古树闻言沉默了一会,方才再次言道:“这很危险,稍有不慎你便会被那些阴龙发现,以你的修为撑不过三息。”

魏来翻了个白眼,古树的直白让他有些无奈:“谢谢提醒。”

“但他们愿意帮助你。”古树的声音再次响起。

“嗯?他们?”魏来一愣。

只是此言一落,那盘踞他周围的阴魂们忽的开始朝着他涌动,将他的身形包裹其中。

“这是……?”魏来起初本能的想要激发自己体内的力量抵御这些阴魂,可是还未待到他出手,他便察觉到那些将他包裹着的阴魂并未对他表现出任何进攻的意图。那些阴魂只是围绕着他,将他包裹其中。

“这些阴魂缠绕着你的身躯,去到地底之后,有他们的气息作为掩盖,只要你小心一些,阴龙与那些阴魂们短时间内应当都无法察觉到你的存在。”古树适时的言道,为魏来解开心底泛起的疑惑。

魏来的心头一沉,他看了看周围的阴魂。

平心而论,这些家伙长得真的不尽人意,他们的容貌扭曲又狰狞,只是勉强还保持着人形。但正因为如此,已经被怨气侵蚀了七百年的这些阴魂们想要摆脱阴龙的控制何其困难,此刻他们却愿意与他一同再次进入地底,这背后他们需要承担的风险与代价比起魏来,只是更多。

想到这里,魏来朝着周围的阴魂们恭敬一拜:“谢过诸位。”

然后便言道:“前辈,请施法吧。”

此言一落,周围顿时有一股金色的力量涌来,将魏来包裹,连同着他周身的那些阴魂一道缓缓下沉。

他眼前的景象变得愈发暗,到了最后已经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但四周所弥漫的阴气却密集到了极点,粘稠得甚至让魏来暗觉呼吸不畅。

他不得不运集起体内的血气之力与灵力方才能勉强抵御这样的不适感,同时也将一部分力量注入自己的双眸,这让他勉强能够看清周围的情况,而那时他却是不免心头一颤。

虽然一开始对于这地底的情形他早有心里准备,可当他看清周围那密密麻麻狰狞嘶吼的阴魂时,他还是免不了在那时心头一跳,脸色发白。

那些与他同来的阴魂们游弋在魏来的周身,阴气不断向他们涌来,似乎是在试图侵蚀他们好不容易恢复的些许灵智。魏来见状,也知这些阴魂恐怕不能支撑太久,而这对于他的计划显然不是一个好消息。他心头一沉,便在那时云集起了体内那所余不多的金色神性,将之分散注入到那些阴魂的体内,与他所想如出一辙,这些金色的神性虽然稀薄,但却能够极为有效的克制那些阴气,周围的阴魂们被阴气所侵蚀的速度明显缓和了不少。

但饶是如此,时间依然并不充裕,魏来不愿再耽搁下去。

于此之后,他便开始运转起鸠蛇吞龙之法,不断从蛟蛇那里吸取来力量注入自己体内的神门中,而后那枚盘踞在神门内的冥境黑水被其驱动,从魏来的胸前缓缓飞出。

魏来一咬牙将黑水张开,但却并未做到如在桐林外那般浩大的声势,毕竟虽然此刻他并未发现阴龙所在,但想来它应当是存在于这黑暗空间中的,闹出的动静太大,引来了阴龙,反倒得不偿失。

他得步步为营,一点点的蚕食这些被阴龙所困的阴魂,况且他也不知道以他的修为到底能催动那冥境黑水容纳下多少阴魂,一次性做得太急,也绝非明智之举。

这样想着黑水张开,铺散在方圆三丈之地,近百位阴魂被笼盖其中。那些与他同来的阴魂们颇具灵性,在魏来黑水张开的瞬间他们也极为配合的扩大了他们的包围圈,将冥境黑水内的状况尽数遮挡,在外的阴魂根本无法察觉这小小数丈之地中的那百余位同伴正渐渐被拉扯入黑水之中。

有了之前吸纳千只阴魂的经验,魏来倒是娴熟了许多,加上阴魂们的配合他毫无顾忌的施展自己的法门,短短百息光景,便有七八百只阴魂被他吸纳如冥境黑水之中。

但麻烦却也比他想象中来的更快,随着冥境黑水中的阴魂越聚越多,魏来渐渐感觉到自己对于冥境黑水的掌控变得薄弱与困难了起来。

虽然从一开始他便有想到单凭他现在的实力想要完全吸纳这十万阴魂是件极为困难的事情,但他却不想这才吸纳这么些许阴魂自己便抵达了极限……

魏来的眉头紧紧皱起,同时又再次将近百只阴魂吸纳入冥境黑水,魏来的脸色在那时变得煞白,从冥境黑水中传来的反噬让他的心神动荡,他知道他若是再次吸纳那些阴魂,恐怕就压不住这股越来越强的反噬之力了。

魏来的面色阴沉,他自然不愿意就这样束手就擒,那么摆在他面前的唯一办法就是——破境!

魏来内视自己神门深处的那两座灵台,他知道想要吞下这十万阴魂,他不仅要破境,还要用最极端的方法破境。

为此他再次沉下心神,胸前的神门亮起,金色与血色的光芒交错,而后那八十一道金线从他的神门中浮现,链接向远方。

他闭上双眼细细感应,在数十息之后他像是感受到了什么忽的轻声言道。

“钱浅,你能听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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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八十道神门

金牛镇的重建在薛行虎的监督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一切都都似乎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但薛行虎却始终无法开心起来……

他有着他的忧虑——魏来所说的关于朝廷的清算到底什么时候到来?他带着这几十个孩童又能否健健康康的长大成人?还有魏来、孙大仁和刘青焰,他们到了宁霄城没有?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有些像个乡下的妇人,为了儿女每日思前想后,放心不下。

念及此处的薛行虎摇了摇头,看向正在搭建房屋的工匠,说道:“哥几个辛苦点,天马上就要冷起来了,咱们赶在冬天弄完这些事情,好好过个冬。”

哒哒哒!

这时他的身后忽的传来一阵急促的奔跑声,薛行虎回头看去,却见不远处巷子口,一位瘦弱的女孩正快步朝着他跑来。

钱浅,乌盘城的牢头钱旭贵的女儿。

也不知是父母死了的缘故,还是他本就性子如此,在薛行虎的记忆里眼前这个瘦弱的女孩做事素来沉稳,鲜有这般火急火燎的时候。

女孩跑到了他的跟前,看得出来得很急,在薛行虎面前站定身子后,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又急于说些什么,最后却是上气不接下气。

薛行虎见状笑了笑,说道:“怎么了?不要急慢慢说。”

“薛叔叔……”可薛行虎的劝告并没有让女孩放松下来,她依然不断的喘着粗气,断断续续的说着:“阿……阿来哥哥,让你把……把咱们金牛卫的人……都叫到一起!”

“什么!?”

……

金牛卫是薛行虎给那些被魏来赐予那所谓龙种的孩子们取名字,寓意也很简单,希望这些孩子长大之后能如同魏来一般保卫这处城镇。

此刻除开孙大仁以外的八十名孩子都被薛行虎叫到了薛家的大院中,薛行虎的面色有些凝重,以他想来恐怕是魏来遇见了些什么麻烦,方才会忽然联系他们——当然因为钱浅催得太急的缘故,薛行虎并没有来得及去看魏来寄来的书信。

“到底怎么回事?人我都叫起了,你把信拿来我看看,他们是不是在哪里遇见了麻烦?”薛行虎颇有些意气风发的问道,这一个多月的光景,金牛镇可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不仅仅是金牛镇本身,还有这群孩子,他们的修为进展神速,其中凝出三四枚神血之人大有人在,依照这样的速度,待到这些孩子成长起来,金牛镇足以震慑整个宁州,甚至大燕。

“嗯……我问问。”钱浅显然也有些拿不准,她皱了皱眉头,低下了脑袋,然后便在薛行虎瞠目结舌的目光下自言自语道:“阿来哥哥,我们人到齐了,接下来做什么?”

“嗯。”

“嗯。”

“好!我记住了。”接下来钱浅更是煞有介事的一阵喃喃自语,那般模样以至于让薛行虎都下意识的四处看了看,暗暗想是不是魏来已经回来了,只是他不曾注意而已。

“薛叔叔!阿来哥哥说让咱们快些入定修行,他要帮我们破境。”而钱浅却并未注意到薛行虎那古怪的目光,抬起头便一本正经的言道。

“钱浅……是叔叔不好,这些日子不该逼着你们每日花大把的时间修行,你要是想休息给叔叔说就好,叔叔也没有一定要……”薛行虎却一脸心疼的盯着眼前的少女,心里暗暗思忖着是不是这些日子把他们逼得太紧。

“薛叔叔!没有那回事,真的是阿来哥哥让我告诉你的。”钱浅听闻薛行虎此言顿时一愣,但很快便回过了神来,她有些焦急的跺了跺脚,声音也不觉大了几分。

薛行虎哪能信她这话,魏来离开已经快一个多月,他们就是走得再慢这时也应该在千里之外了。终归不能短短一个月不见,小阿来就修到圣境,学会了这传说中的千里传音之法吧?

所以,无论钱浅说得再煞有介事,薛行虎都将之一律当做小孩子的恶作剧。

他豪爽的摆了摆手:“好啦好啦!今天就给你们放一天假,想做啥就去做啥,叔叔不怪你们,但下一次可不许用这中办法啦!”

说罢,薛行虎便摇头摆手的就要离去。

钱浅急得脸颊通红,她一把拉住了薛行虎,又低着头言道:“阿来哥哥,薛叔叔不相信我!怎么办?”

时间尚早,薛行虎见钱浅的态度坚决,他索性不再急着离去,环抱起了双手站在一边,挑眉看着眼前的少女,心想着他倒是要看看这场孩子们的恶作剧要如何收场。

“阿来哥哥说,他已经更大家都说了。”忽的钱浅抬起了头,有些惊喜的看向周围的同伴,那些孩子们也纷纷的面露诧异之色。

“咱们就按照阿来哥哥说的做!”见诸人的异色,钱浅便知魏来并未骗她,但这距离魏来第一次与她联系已经过了好一会的光景,她害怕耽搁太久,故而又赶忙言道。

这些孩子对于魏来可是有着几乎盲目的信任,此刻听见了对方所言,又有钱浅在催促,他们互望一眼,顿时没了半点迟疑,纷纷在原地坐定下身子,闭眸沉目,入定修行。

“哟!还挺像模像样。”看见了这番情形的薛行虎眉头一挑,暗以为是这些小家伙暗地里通了气,此刻一同来与他逢场作戏。

他干脆便倚着一旁的墙面,悠哉悠哉的看着这些孩子,想要弄明白这些小家伙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很快,一刻钟的光景过去,那些孩子们都闭眸沉神,一动不动的各自坐在原地,一旁看着这一切的薛行虎挑了挑眉,嘴里嘟囔道:“小家伙们演得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半个时辰过去……

薛行虎有些动摇,难不成他们真的听到阿来跟他们说了些什么?

他回忆起之前钱浅所言之物,她说阿来要帮他们破境?可是这些孩子大多数修为都只在武阳境三四重的样子,依照魏来的要求,他们起码要等到武阳十三重方才能破境。要知道以这些孩子一个月前才开始修行的进度算起来,他们的修行速度说出去已经足以让那些大宗门的圣子天才们瞠目结舌,这一日便要让这些本就快得出奇的孩子们在武阳境十三重破境,这样的事情说是神迹也毫不夸张。

薛行虎想到这里果断的摇了摇头,暗骂自己怎么差点着了这些小家伙的道?念及此处,薛镇长索性端来板凳,坐在了孩子们的身旁,一副非要揭穿他们的架势。

一个时辰过去……

时间已经到了正午,薛行虎端着自己蒸好的馒头来到学府的院门前,看着还在闭眸入定的孩子们,咳嗽两声,然后扬起手里的馒头,高声言道:“吃饭了啊!再不吃馒头冷了可就不好吃了!”

“嘘,薛叔叔,别吵。”只是薛行虎的好心换来的却是钱浅睁开眼颇为不耐烦的一句回应。

而说罢这话,女孩便看也不看薛行虎一眼,便又赶忙闭上了眼睛。

薛行虎高举着馒头的手僵在了半空中,他瞥了一眼院中的众人,将他们都闭着眼睛,并未察觉到他的窘迫,这才稍稍缓解了他心底升起的尴尬。

“都不吃,我可一个人吃了。”他又说道,只是声音比起之前,不觉已经小了很多,颇有些底气不足的味道。

……

“阿嚏!”薛行虎打了个喷嚏,他睁开了朦胧的睡眼,抬头看了看天色,不觉间已经到了傍晚。

他站起身子,又看了看从上午开始便一动不动坐在此处的孩子们,心里想着他们连午饭都没吃,此刻应该都饿坏了,晚上都弄些好吃的——嗯,把那家里的极块大腊肉炒饭,想来应该不错。

他这样想着便也不想再去理会这些孩子,迈步就要走向里屋中的厨房。

轰!

可就在这时,他的背后忽的传来一声闷响,一道浩然的气机荡开。

薛行虎的心头一震,赶忙在那时回头看去,却见坐在最前方的钱浅胸前忽的有光芒亮起,那光芒不断交汇凝聚,最后缓缓在她胸前形成了一道明亮的白色圆盘。

那是神门!

第一境的神门!

轰!轰!轰!

而还不待他从这样的变故中回过神来,更多的这样的闷响一声接着一声的从那群孩子们的体内爆开。

然后耀眼的光芒纷自从他们胸前亮起,一道道神门凝聚,耀眼的白光交错闪耀,将这已近暮色的薛府院落一时间照耀得恍若白昼。

薛行虎的瞳孔睁大,神情惊骇得在那些孩子们的身上一一扫过。

哐当。

接着一声轻响,他踢在手里的木椅在了地上。

他却对此犹若未觉,只是上下嘴唇打颤的喃喃自语道:“破……破……”

“破境了!”

第六十三章 关键

幽暗的空间中,魏来双眸紧闭,沉寂的脸上忽的勾起一抹笑容。狂沙文学网

“嗯,辛苦了。”他低声言道。

“不辛苦,这样有帮到阿来哥哥吗?”一个声音从他的神门中传来,语调清澈干净,还带着些许想要遮掩,却难以遮掩的兴奋。

“嗯。”魏来又言道。

“那太好了。”那声音兴奋言道。

魏来微微一笑:“好好修行,这几就不要在过多修行,多巩固境界。”

“知道啦。”那声音甜甜应道。

魏来说罢这话,长舒了一口气,随即他前那神门中溢出的八十一道金线也随即缓缓隐没了下去。

魏来睁开了眼,他看向四周,虽然由于此刻这空间太过暗,哪怕他运集起目力,也无法看得太远,但眼前的景象还是让他皱起了眉头。那些保护着他魂们此刻周都被浓郁的气缠绕,似乎已经到了快被气所噬的边缘。

从他联系金牛镇的孩童们已经过去了五六个时辰,这些魂们也保护了他五六个时辰,哪怕有他之前注入他们体内的些许神相护,在这样磅礴的气面前,那点神依然只能算作杯水车薪,难以让魂们抵御这气太久。

魏来想到这里,又深吸了一口气,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眼前这些魂们,他都不能失败。

“现在该我了。”他这般自语道,随即双眸再次闭上。

他内视自己的内腑,目光穿过那座玉石筑起的神门,看向神门的深处。

那里八十一座灵台以圆形分布,每一座灵台之上都燃烧着稀薄的灵炎,而八十一座灵台正中还有一座灵台,台高筑,比起那些灵台足足高出四五倍有余,灵台上的火焰依然算不得旺盛,但这道灵火却隐约与那八十一道灵台上的灵火隐隐有气机相连。

灵台境的灵炎有红、赤、青、紫、金五阶之分,每一次想要提升这灵炎的品阶需要花去的时间亦或者某些灵丹妙药都是成几何倍的增长。对于大多数修士来说,都会选择在青色灵炎时推开自己的第二道神门,即使是一些诸如宗门圣子级别的天才人物也大都不愿意再此境花去太多时间,因为提升灵炎品阶所需花去的时间比起武阳境凝聚神血所需花去的时间还多出数倍不止。而一个人的寿命是有限的,修行说到底也是在与天争命,并且圣门之前的七境越往后走所需花去的时间也越多,在这一境与二境之间,并不值得浪费太多的光。

至少,在目前的修士中,这样的论调是得到大多数人的认可的。

魏来看着自己体内那足足八十二道灵台,深深的叹了口气,想要将这些灵台上的灵炎提升到青炎以上的品阶需要的灵气数量几乎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

但眼前有十万魂等着他用冥境黑水容纳,再没有足够强大的灵力作为支撑的前提下想要做到这一点无异于痴人说梦。

魏来想到这里深吸了一口气,接着他背后的龙相猛然亮起耀眼金光。

他还有这鸠蛇吞龙之法,这是他破境最大的依仗,但即使拥有此法他也不认为自己能在短时间内满足数量如此巨大的灵力消耗——于此之前,为了帮助那些金牛镇中的孩子们破境,魏来便全力催动过这鸠蛇吞龙之法。虽然因为他的修为提升,此法相较于以前他所能获取蛟蛇之力的速度强出了数倍不止,也得益于此,他方才能让那些孩子在短短一内修为一进千里,但相较于此刻他的状况,他还是隐隐觉得单凭鸠蛇吞龙之法很难在短时间内让他破境。

想着这些时候,蛟蛇之力开始不断通过他背后的龙相被注入他的体内,体内那八十二道灵台之上灵炎摇曳,微薄孱弱的火苗开始以眼可见的速度不断的升腾、翻涌。

一个时辰的光景过去,围着那最大灵台的八十一道灵台之上,灵炎已经化为了熊熊烈火,将整个神门中黑暗的世界照耀得恍若白昼。魏来的双眸一沉,轻声喝道:“破!”

随着此言一落,那八十一道熊熊灵火忽的收敛,又化作了只有拳头大小的程度,但火光却由红色渐渐演变成了灼的赤色,唯独位于中心的那道灵台依然火光摇曳,不曾更改他的颜色。

瞥见这般异象的魏来不免皱了皱眉头,但他没有时间去细想其中就里,于此之后便再次催动法门开始不断朝着灵炎中灌注灵力。

而这一次,赤色灵炎升腾的速度明显慢下了许多,又是足足一个时辰过去,灵炎的增长也才堪堪从巴掌大小化作了一人头颅左右的程度。魏来的心头有些焦急,他算了算时间,从与纪欢喜分别开始,他已经花去了七八个时辰,桐林外到底是什么样的状况他不得而知,但却能清晰的感觉到,隐藏在此地深处的那头龙的气息已经开始渐渐变得暴躁不安,很显然,这龙已经到了出世的边缘。

但按照如今的进度,想要将这些赤色灵炎化作青色,魏来起码还需要再花去七八个时辰,桐林外的人能等他这么久吗?那头龙又真的安心蛰伏于此?

魏来一边催动着法门,心底一边暗暗

焦虑。

他咬着牙加大了对鸠蛇吞龙之法的催动,他背后的龙相光芒又亮了几分,但魏来所得到的蛟蛇之力却并未因此而增加,似乎此法已经抵达了它所能达到的瓶颈。

他瞥了一眼周围那些保护着他的魂,魏来授予他们的神已经被消耗殆尽,此刻这些魂再次受到了那些暴戾气的侵蚀,就算桐林外的人还能支撑一时片刻,但眼前这些魂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会被这些气所噬再次被龙同化。毕竟这气……

想到这里的魏来忽的心头一震,他抓住了某些被他之前忽略的事。而这个事,便是他破局的关键!

……

“再这样下去有什么用!?我们都会死在这里!那小子说不定是个骗子,又或者与那龙是一伙的呢!?”桐林外已经被那血色结界困了足足一众人早已精疲力尽。

那位乾坤门的圣子许宣在时间漫长的煎熬与等待之后,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抱怨。

“许大哥有气力说这些,倒不如好生休息,恢复些灵力为叶大哥与虞知县输送。”坐在一旁的纪欢喜抬头看了许宣一眼,轻声言道。此刻这少女眸中已没了平里的那份灵动,反倒带着一股深深的疲惫。

而周围的众人无一例外的都是如此,甚至比起她更加不堪。

他们头顶的龙之相还在不断凝实,速度虽算不得太快,可也最多也只能再支撑两三个时辰,这龙之相便会凝实。

同时,在那龙气机的萦绕下,众人体内的生机被缓慢的抽离,这让众人愈发容易陷入疲倦,有些修为者尚且还好,那些寻常百姓此刻却都是一个个瘫坐在地,额头上冷汗直冒,鼻尖的呼吸绵薄。

为了能够给魏来争取到更多的时间,纪欢喜归来之后,便重新做了布置。

除开必须张开法相克制龙的叶渊与虞桐二人,其余众人都轮番休息,好恢复灵力给人供给。但这却并非长久之法,龙的气机环绕,众人不得不分出些许力量来对抗龙的力量,这样一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众人也会愈来愈虚弱,要不了多久都会因为力竭而亡。

许宣似乎对纪欢喜有些畏惧,在听闻女子此言后他的面色有些难看,眸中燃起怒火,却又转瞬被他压制了下来。显然,他并不愿意在这时得罪纪欢喜,但心底的怒火终归要寻到人的发泄,他的目光一转,便在那时看向同样在一旁修养的老人——王道安!

“要不是你这老不死非要张开这结界,我们岂会置于这般地步!”许宣咬着牙厉声言道,说着就要迈步而去,走向老人,看那气势汹汹的模样,显然是准备将自己的怒火倾泻到老人的上。

“若非你们起了贪念,我们又如何能落入这般境地?”可这时一旁一直未有休息,全力催动着自己的苍狼之相的虞桐冷声言道,他的目光也于那时带着凌冽的寒意落在了许宣的上。“你若是敢动他一毫,我便撤了这法相,你我便在那黄泉路上同行作伴。”

许宣闻言面色一变,他当然怕死,但却不愿在这时服软,或者说在他以己度人的看来,虞桐也没有理由不怕死,他一摆手便高声说道:“反正迟早都是一个死字,你休要唬我。”

大抵是被这龙的影笼罩得太久,此刻这位乾坤门的圣子仪态尽失,模样癫狂颇有些泼妇耍横的架势。

见许宣还要迈步上前,虞桐的双眸一寒,放在那破碎屏障上的手缓缓抽离,显然是准备兑现他的诺言。

一旁同样支撑着自己法相的叶渊瞥见了此景,双眸一凝,寒声言道:“许宣,你要是还认我这师兄,就给我退下去!”

许宣一愣,似乎未有想到自己的同门师兄会在这时与自己作对,他的面色愈发难看,但于此之后,还是咬着牙低头退了下去。

虞桐见状,饶有兴趣的侧眸看了一眼叶渊,言道:“想不到叶圣子还如此识得大体。”

叶渊的面色并不好看,他面对虞桐的调侃只是冷哼一声言道:“我只是想要活下去,仅此而已。”

虞桐耸了耸肩,也不再与之交谈,正要转过头。

“快看!”可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的有人发出一声惊呼。

虞桐一愣,看向众人所指之处,却见那头诸人头顶的龙之相,周不断朝着他汇集的气,在这时竟然有了些许倒流回桐林之中的趋势……

第六十四章 连番变故

砰。

不仅仅是那阴龙,一声轻响也忽的从众人的身后传来。

那声音在这静默的桐林外显得如此清晰又刺耳,众人几乎是下意识的回头看去,只见周遭那些将他们笼罩其中的血色屏障上开始浮现出一道道裂纹。而这,似乎只是这场变故的起点。那些裂纹开始不断的蔓延,越来越快,也越来也多,不过是众人愣神的这十余息的光景间,血色屏障上便已然被那些裂纹覆盖得密密麻麻。

“这……”叶渊瞥见这番情形,不禁有些目瞪口呆。

“他成功了。”但还不待他做下定论,一旁的纪欢喜便喃喃自语道。

叶渊一愣,可很快便反应过来纪欢喜话里所指。他的心底在那时升起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可这样的情绪转瞬又被纪欢喜眸中那抹不属于他的明亮光彩所浇灭。

砰!砰!砰!

轻响化作了如鞭炮一般绵绵不绝的闷响。

随后那道血色屏障豁然炸裂,化作点点微粒光点四散开来。

昂!

而紧接着,他们头顶的那头阴龙之相也发出一声哀鸣,挣扎着就要朝着桐林中遁去。

“叶大哥!”瞥见此景的纪欢喜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高呼一声。

叶渊随即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他对上了女子的目光,顿时反应了过来。

他也顾不得再去感叹某些儿女情长,随即,他便面色一沉,而后周身气机翻涌,他的双手合十于胸前,不断结出一道道印记,而随着这些手印的结出,一道道古怪的黑色符文忽的从他的手中涌出,一道接着一道的拍击在那阴龙的身上。

阴龙本欲遁去的身子在那些黑色符文的拍击下开始剧烈的扭动,嘴里更是不断发出一声声悲鸣,它像是被某种无法看见的力量所禁锢,巨大的身躯难以在逃离此地,反倒在那些符文的拍击下,气息一些弱过一息。

不过百息的光景,阴龙周身的气机愈发萎靡,与同林深处链接的阴气也被切断,它的身子在不断的扭动与轰击下伤痕密布。

“镇!”伴随着那叶渊的一声怒斥。

阴龙的身躯一颤,随即又被一道黑色符文所击中,它发出一声不甘的怒火,身形却猛然缩小化作了一道只有巴掌大小的游龙之状。

见此情景,叶渊的面色一喜,一只手豁然伸出,那巴掌大小的游龙顿时身躯一震,落入了叶渊手中。

叶渊在掌教房中寻到的法门,便是需要这阴龙虚弱之时方才祭出,将之炼化为灵纹,当然这还只是粗浅的第一步,下一步还需要再以他法将之化为神纹,雕刻在神门之上。当然这就不是他要去想的事情,将此物交给皇后娘娘,他这道加入金家势力的投名状也算完成,叶渊握着那灵纹的手紧了紧,心底泛起阵阵思绪。

起先阴龙出世,暗以为被掌教算计的叶渊心如死灰,但此刻他不仅保得性命,还机缘巧合的猎得了阴龙。虽然这道阴龙恐怕只有那真正阴龙十分之一不到的力量,但也足以让他向娘娘交差。念及此处,叶渊没有半点迟疑,便将这重宝交到了纪欢喜的手中——他很明白,无论之前那阴龙出世到底是否是自家掌教的算计,可一旦阴龙被夺,掌教就一定知道是他所为,如此一来,他也只有依靠这皇后娘娘这座大山方才保住性命,谋求后事。

纪欢喜倒也没有半点扭捏,直接便收下了此物,然后她看向桐林深处,言道:“咱们去看看魏公子吧。”

……

虞桐派人处理完那些被阴龙吸取生机而变得万分孱弱的百姓,便随着心思各异的诸一同来到了桐林深处,就如那破碎的血色屏障一般,阴龙的危机似乎已经彻底被解除,密林中没有了密布的阴气,而那些之前纪欢喜所遭遇的阴魂们也不见了踪影,只有一些打斗的痕迹尚且存在,四处可将倒塌的桐树与断裂的树干。

“阿来哥哥真厉害,连阴龙都能对付。”走在去往林中的路上,刘青焰脆生生的说道,语气满是对魏来的仰慕之色。

孙大仁扬起了头,颇为傲气的言道:“那是,也不看看他是谁的小弟!”

一旁的龙绣闻言撇了撇嘴,没好气的道了句:“不要脸。”

三人的神态轻松,既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亦不乏对自己同伴的骄傲。

闷头走在诸人身后的叶渊听闻这些话,低着头的脸上神情阴郁。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将魏来当做一只可以随手捏死的蚂蚁,也将纪欢喜当做自己的囊中之物。

可现在,那只蚂蚁成了他的救命恩人,而纪欢喜也似乎对魏来表现出了超出他的善意与好感。他背弃了宗门,却又被自己看中的女子所抛弃,挫败感在他的心头不可抑制的升起。

而在这样的心思中,诸人不觉间便来到了桐林的深处。

在这里,纪欢喜曾与被那怨气控制的老人展开过一场大战,归功于此,此地此刻已是千疮百孔,唯有那棵巨大的桐树依然挺立在桐林深处的空地中央。只是那腐烂的树干、满地的黄叶却让这幅景象平添几分萧瑟。当然,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无从知晓这古树的一切,对于古树将死之事也只是有些感叹,却难以真正的对此感同身受,他们的目光在古树周围扫过,却并未发现魏来的踪迹。

“阿来哥哥呢?”刘青焰皱着眉头问道。

这个问题,并没有任何人能够给出答案,场上一阵静默。

直到好一会的光景之后,纪欢喜才转头看向王道安问道:“老先生知道吗?”

老人摇了摇头,神情亦很是困惑,他想了想,方才言道:“我去问问它。”

纪欢喜当然明白老人口中的它所谓何物,她微微颔首言道:“麻烦先生了。”

老人不语,沉默着走到了立在空地中央的那棵古树的身旁。

他伸出手,缓缓的按在了古树的树干上,周围的众人对此大都不明所以,只是见老人神情肃穆,他们也纷纷缄默,唯恐发出半点声音,便惊扰了老人。

而王道安脸上的神情却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渐渐变得凝重,孙大仁等人见状,心头隐隐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看向老人的目光也变得急切了起来。

良久,老人松开了放在古树树干上的手,转头看向众人,欲言又止。

“先生,到底情况如何?”纪欢喜自然也察觉到了老人的异样,她皱了皱眉头,轻声问道。

“是啊!阿来到底怎么样了?”孙大仁也赶忙问道。

老人的眉头依然紧锁,他低着声音言道:“它说魏公子恐怕……恐怕回不来了……”

“什么!?”孙大仁顿时发出一声惊呼,他的双眼睁得浑圆,不可置信的盯着眼前的老人。

“魏公子为了救诸位脱困,也为了弥补老朽犯下的大错,只身前往了那阴龙所在的地底,他试图将虞家先辈的十万阴魂拉出阴龙的控制,以此削弱阴龙的力量。但此行太过凶险,古树言起先魏公子还有所进展,但在几个时辰前便停止了行动,想来是无法做到抽离那么多的阴魂。魏公子不知以何办法激怒了阴龙,阴龙不得不抽回力量对抗公子,但也就是那时起,古树便失去了公子的气息……所以……“说到这处的老人忽的沉默了下来,但话语背后的意思却已是再明白不过。

“不可能!阿来怎么会死!”而孙大仁自然无法接受这样说法,他大声吼道,双目之中燃起怒火。

“孙公子……”老人见状,心中有愧,“此事千真万确,老朽岂敢胡言……”

一旁听到这些的叶渊心底泛起阵阵庆幸,于此之前他的不快大都由魏来的所作所为以及纪欢喜对他的态度而起,此刻听闻魏来的死讯,方才心中的结郁顿时缓解了大半。

“欢喜,既然那小子死了,咱们也就没了留在这里的必要,快些回去向娘娘复命才是。“他凑到了纪欢喜的身旁,低声言道。

纪欢喜转过头,沉着眉头面色不悦的正要说些什么。

噗!

她眼前的叶渊忽的身子一震,一口鲜血猛地从他嘴里喷出。

饶是纪欢喜也被眼前的这般变故所惊吓,愣在了原地,而口吐鲜血的叶渊更是神情木楞,他慌忙又艰难的转过头,想要看清身后之人,但这样的动作做到一半,他便失去了所有的气力,带着不甘与痛苦,身子猛地栽倒在地。

而这时,纪欢喜方才看清站在叶渊身后之人——赫然便是乾坤门的另一位圣子许宣。

他收回了自己拍出的手掌,冷着眸中盯着纪欢喜,寒声言道:“交出阴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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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吞龙?

关山槊曾经说过,魏来所修行的鸠蛇吞龙之法可以分为两个部分。

其一曰化龙,指的是魏来用了六年时间,将自己与蛟龙的气机链接的法门。

其二曰吞龙,指的是将吸纳来的蛟龙之力转化为自己所需力量的法门。

其中,关山槊尤其重中之重的讲过吞龙之法。他言道,鸠蛇吞龙之法的起意虽然恶毒万分,但这第二部分的吞龙之法却极为巧妙,甚至直言创立此法说是绝顶天才亦不为过。

因为准确的说来,这吞龙之法是可以将任何力量转化为人类修士可以吸收的力量,而前提却是这力量足够温和。

桐林的地底,阴龙与十万阴魂盘踞了足足七百年,他们周身所溢出的阴气弥漫了整个地底,那股阴气浓郁到几乎黏稠的地步。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阴气也是一种力量。譬如那些令北境不齿的鬼修们,所修行的诸多的法门便是以阴气作为凭借。

魏来的困境正是从老蛟蛇那里抽取来力量的速度远远无法跟上此刻他所需要的修行速度,而眼前这些密布的阴气若是可以以鸠蛇吞龙之中的吞龙之法将之转化为自己所需的灵力的话,那他此刻修行的速度一定会提升数倍不止。

当然这样的想法只是理论上的可行,想要正真的做到,其中包含的诸多麻烦与困境是不可想象与预料的。但魏来并没有其他的选择,所以在这个念头涌出后,魏来没有半点迟疑,便果决的开始对周围的阴气催动那吞龙之法。

所谓生者为阳,死者为阴。

阴气之所以被称之为阴气,便是因为这是一种由死者体内所产生的气息,与生人体内的生机相冲。阳盛而阴衰,阳衰而阴盛,二者不容之态远胜水火。

吸纳此物进入身躯,魏来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催动吞龙之法,便顿觉自己体内的气息不畅,体内的生机被阴气所压制。但庆幸的是他的第一境修为极为扎实,肉身强悍,体内的血气之力旺盛,并不至于被阴气吞噬生机。故此,他方才有机会压下这股不适之感,催动起吞龙之法转换那些阴气。

但这同样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魏来从来没有用这吞龙之法转换过其他的力量,而这第一次,便是与生人之力极为相冲的阴气,转化阴气的过程并不顺利。他得分出心神去对抗阴气给他带来的各种不适以及去解决这阴气转化过程中的各色麻烦。

但好在熬过了最初的不适之后,魏来成功了的完成了这样的转换,而第一次的成功也让魏来之后的法门运转变得顺畅与轻松起来。

可这由阴气转换而来的灵力却与通常意义上众人理解中的灵力大有不同。

那灵气并非想象中的纯白之色,而是一种灰色的事物,魏来当然察觉到了这由阴气转化而来的灵力的与众不同,但此时此刻他也没有时间去细究这样的灵力到底会给他带来这样的变故,他的心头一横,便将这些灰色的灵力注入到了自己的灵台之中——周遭的阴气极为磅礴,魏来的肉身本就强悍,吸纳外力的能力远超出常人的想象。此刻他以鲸吞之势,不断摄入那些阴气,转化而来的灵力也浩瀚至极。那些灵力方才涌入灵台之中。灵台之中的灵炎便顿时汹汹燃烧,魏来亦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修为在这时飞速的提升。

“还不够。我还需要更多的阴气。”魏来沉眸看着黑暗的深处,心头暗暗想到。

为了不遭来阴龙的窥探,之前古树将他送入的是这地底的边缘,这里无论是阴气还是阴魂的数量相对于黑暗深处都稀薄,之前出于安全考虑,魏来很是安稳的躲藏在这处,吸纳那些阴魂,而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为了尽快破境,他决定铤而走险去往黑暗深处,以此吸纳更多的阴气。

为此,他看了看盘踞在他四周的阴魂们,这些阴魂之前一直受到这阴龙所散发出来的暴戾阴气的侵扰,而此刻魏来几乎将周围阴气鲸吞一空,他们自然也就没了之前的困扰。在感受到魏来的想法时,那些阴魂没有半点犹豫,裹挟着魏来便朝着黑暗深处遁去。他们很清楚,如今只有魏来才能救回那些被阴龙所挟持的族人们。

而这样的移动必然会惊扰沿途的阴魂,魏来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不得不一心二用,在朝着黑暗深处移动的同时也再次催动起了那冥境黑水不断吸纳所过之地的阴魂。他虽然还未破境,但修为的提升却极为显著,自然能够在通过冥境黑水吸纳更多的阴魂。

随着时间的推移,魏来离黑暗的中心越来越近,他甚至能够隐约感受到那阴龙的气息,这番行来他又吸纳了足足有三千之数的阴魂,而体内最中心的那道灵台依然只是燃着红色的灵炎,但周围那八十一座灵台上赤色的灵炎却已然旺盛到了极致,似乎已经到了突破品阶的边缘。

魏来没有迟疑,心中大喝一声:“凝!”

于是乎八十一道灵台上熊熊的灵炎猛地凝聚、收敛,赤色的灵炎也随即渐渐化作了青色。

那一刻,从灵台中反馈过来的灵力涌遍魏来的全身,魏来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体内充斥着一股近乎恐怖的能量。要知道一位寻常的二境修士能将灵炎催生到青色便足以破境,此刻的魏来体内的灵力数量也就相当于足足八十一位二境巅峰的修士,这时何其恐怖的力量?哪怕是魏来自己感受到体内磅礴的灵力也不禁暗暗心惊。而唯一让他感到困惑的却是那八十一道灵炎中央的那座灵台上的灵炎依然保持着之前的色泽,并无任何的变化。

魏来也摸不清到底为何会有此番变化,不过今日他遇见了太多他难以解释的事情,也就对此见怪不怪。他在心底暗暗思忖着,按理来说此刻他应当已经可以破境了,可是他还未抵达黑暗的深处,但此刻所处之地的阴气便已经极为浓郁,若是能继续吸取这处的阴气,他体内的灵炎或许还有再进一步的可能。此处堆积了足足七百年的阴气,哪怕是从蛟蛇那里吞噬蛟龙之力的速度都不是现在可比的。这样的机缘不可多得,但若是如此行事,多花去一息时间,桐林外的众人便危险一分。可若是他继续吸纳这些阴气,将自己体内的八十一道灵炎推入紫境亦或者金境,于此之后他的修为当不可限量,哪怕是那些所谓的神宗圣子与他比起来都不值一提。二者之间的的利弊得失让魏来陷入了深深的困扰之中……

“若是没有我以身犯险,他们本就会死,他们的命本就是我给的,让他们冒些风险又有何妨?”魏来的心底忽然冒出了这样的想法。

要是有了如此强悍的一境与二境修为作为基础,那日后他的修行之路也会相应变得极为平坦,而为自己的父母与吕观山报仇之事也会简单起来,哪怕那蛟蛇真的登临了圣境也不见得能再成为魏来的阻碍。

念及此处的魏来心底一片火热,他几乎就要按捺不住自己再次开始吞噬周遭的阴气时。

铛!

他胸前的神门猛地亮起,金色半面的佛相双眸缓缓睁开,一道道金光将魏来笼罩。

魏来的身形一颤,从之前的思绪中反应了过来,他顿时额头上冒出了密密的汗迹,心底阵阵后怕。

他不明白就在刚刚他的心头为何会生出这般可怕的念头,并且他自己还毫无察觉认同了那样古怪的逻辑。

他心有余悸的看了看四周,他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周围的阴气作祟还是自己体内的吸纳的灰色灵力带来的变故。

他深吸了一口气,费了好些时间方才平复自己内心的翻涌。

“不能再吸收这些阴气了。”他暗暗告诫自己,这样想着他的心头一沉,体内的灵台之上灵炎翻涌,就要被他催动着一同涌向那黑暗的深处——他要推开他的第二道神门。

“昂!”可就在这时,他的身后忽的响起一声巨大的龙吟声。

一双血红色的双眸在黑暗中睁开,然后猛地冲向魏来。

对方的速度极快,来得也极为突兀,感受到这点的魏来正要催动体内的力量的躲避,但还未施展开来自己的手段,那双巨大的血色眸子的主人豁然张开了自己的嘴,一口将魏来连同着他周身保护着他的数百位阴魂们吞入腹中……

第六十六章 反客为主

“许宣!你要造反!?”那位朝廷派来的刺史大人见这般境况,顿时脸色大变指着那位许圣子便高声喝到。

“哼!”许宣发出一声冷哼,一只手猛地伸出,离他尚且还有数丈远的朗成身子犹如被什么看不见的力量所拉扯,不由自主的朝着许宣飞遁而来,直直的被其抓住了颈项。

“你!你!你!“平日里无论到了各处,都养尊处优的朗成哪里受过这般待遇。他又惊又怒,嘴里刚要说些什么,可喉咙却被对方死死掐住,半晌吐不出一句像样的话来。感受着那颈项处越来越重的压迫感,朗成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家伙似乎是真的准备杀了他……他脸上的惊怒之色也在那时被浓郁的惊恐所替代。他当然有心说上一些求饶之语,可同样碍于被死死掐住的喉咙,他说不出半句所以然来。

于是,他的面色渐渐泛红,被提起的身子不断剧烈的挣扎,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通红的脸色隐隐有了泛紫的迹象——似乎要不了多久,这位刺史大人就得如此憋屈的被许宣活活掐死。

许宣不屑的看了自己手中的朗成一眼,将之身子提得更高了一些,目光在诸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了纪欢喜的身上。

“我再说一次,交出阴龙,我饶你们不死。”他冷声言道。

纪欢喜从最初的惊骇中回过神来,她瞟了一眼倒在一旁生死不知的叶渊,平静看向许宣言道:“给了你,难道你就不会杀我们吗?”

许宣一愣,随即竟笑了起来,他提着朗成的手再次加大了力道,那位刺史大人的脸色愈发紫青,身子的挣扎从剧烈渐渐归于无力,终于在数息之后,脑袋一歪,双手无力的垂落,彻底失去了气息。

他将那具尸体随意的丢在了一旁,盈盈笑道:“纪姑娘聪慧,那我换个说法,交出阴龙你们能得好死。”

这话说罢,人群中便有数道身影窜出,站在了那许宣的背后,都是那些乾坤门的弟子,其中亦包括那位孙大仁的杀父仇人司马官。

“看样子诸位都准备背离朝廷了。”纪欢喜冷眸看着那群站在许宣背后之人,嘴里轻声言道。

“哼!叶渊欺师灭祖,将我乾坤门兴衰当做儿戏,妄掌教大人对他如此器重将之当做振兴宗门之材,大力培养。他却嫉贤妒能,为一己私欲坏我宗门大计。许某人不知是否背弃朝廷,但却知道是掌教将我抚养长大,宗门之兴衰大于一切,诸位黄泉路上若有冤屈,寻我来报!”说罢,许宣周身的气机一荡,胸前、后颈、眉心、右臂四处神门亮起,青色光芒大作,青龙之相猛地自他背后浮现。

而他身后的诸多乾坤门弟子们也纷纷催动起了周身的气机,将各自神门唤出,杀机腾腾的看向周遭诸人。

“想不到乾坤门蔺掌教还留有此等后手,心思缜密到了如此地步,乾坤门近年来能有所起色,看来绝非运气使然。”纪欢喜却并未对此刻紧张局势表现出半点的担忧,反倒如此感叹道。

“哼!纪姑娘聪慧过人,许某人也是平生仅见,但姑娘就不必在这时还想着套我的话了。此事事发突然,我也是知晓不久,根本没有时间告知掌教,与我门中他人并无半点关系。“许宣冷哼一声,显然他也明白此事事关重大,无论成败都不可牵连到宗门。而说罢这话他也就没了再与纪欢喜对话的性子,面色一寒,便言道:”动手!“

此言一落那些乾坤门反叛的众多门徒们便应声而动,直直的朝着众人杀来。

……

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一道金色与血色交错的光芒在固执又微薄的闪烁。

周围的黑暗太甚,光芒似乎无法刺破这抹黑暗,如烛火一般在黑暗的深处,忽明忽暗。

“呼。”

“呼。”

魏来喘着气,艰难又缓慢的睁开了双眼。

他脸上的神情有些迷惑,目光茫然的四顾,但除了自己胸前那道神门亮起的光芒外,他便在难以看清任何东西。为此他还运集起体内的灵力凝聚于自己的双眸,想要看清自己所处之地的状况。可周围的黑暗着实太过浓郁了一些,即使如此,魏来的目光依然难以看透周围的黑暗。

魏来皱起了眉头,他努力的回想着之前所发生的一切——他准备推开第二境的神门,然后一声龙吟升腾,阴龙忽的出现将他吞入了腹中。

魏来想着这些,脸上的神情顿时有些古怪,他暗暗想到:也就是说现在他正在阴龙的体内?

可那些阴魂呢?

这样的疑问又忽的浮现在魏来脑海,他记得真切,他与那些保护着他的阴魂是一同被吞入阴龙腹中的,可周围一片黑暗,他并没有发现那些阴魂的踪迹,况且他也无法确认自己到底昏迷了多久,那些阴魂会不会已经被阴龙所消化了呢?

而还不待魏来从这些思绪中回过神来,他胸前的神门一阵剧烈的闪烁,然后血光与金光猛然熄灭。魏来彻底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他甚至难以看清自己的身躯。

紧接着,一道道磅礴的气息忽的从四面八方朝着他涌来,将他的周身包裹。

是阴气!

不对,是某种比阴气更加浓郁、更加纯粹、也更加强大的力量。

几乎就在一瞬间那些力量涌入了魏来躯体,开始蚕食魏来的肉身,魏来能够清晰的感觉到随着那些力量的涌入,自己的意志开始变得恍惚,隐约间竟生出一种想要跪拜阴龙奉其为主的冲动。

魏来的心头一惊,暗道不好。他隐隐意识到,这应当就是阴龙吞噬那些阴魂,将之为己所用的手段。

念及此处的魏来出于下意识的想要调集自己体内的力量与之对抗,但这时他也才发现自己体内的灵力稀薄,几乎已经虚弱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他微微一愣,反应过来,之前恐怕一直是自己体内的神门在自主运转对抗这股想要侵入他体内的力量,此刻他体内的灵力耗尽,神门难以运转,故而熄灭,而这些可怕的气息也终于寻到了机会侵入了他的体内。

而与此同时,那股力量并不会因为魏来的思绪而作停留,反倒继续一往无前,魏来的意志愈发恍惚,一股浓浓的疲倦感涌遍他的全身,睡意随即袭来。

魏来赶忙咬了咬自己的舌头,那股剧痛让睡意短暂的消退。但显然这并非长久之计,他趁着这短暂的清鸣,催动起了背后的龙相,源源不断的蛟蛇之力从龙相中涌入,然后被转化为灵力灌入魏来胸前的神门,有了这股力量的注入,神门再次亮起,那股强大的阴暗力量似乎对魏来的神门所散发出来的气息极为畏惧一般,纷纷又从魏来的体内退出,盘踞在魏来周身,如饥肠辘辘的豺狼一般,伺机而动。

危机暂时的接触,并没有让魏来轻松下来,此刻他的处境极为尴尬。

龙相所提供的灵力被他尽数注入神门,方才能面前维持神门的运转,但如此一来,他便没有办法充实自己体内稀薄的灵力,也就没有办法聚集起力量推开第二道神门。而若是一直如此拖下去,且不说桐林外的众人到底能否化险为夷,坚持下去,单是这阴龙是否还有其他手段,魏来也难以预料。

他知道,这样等下去,实则与等死无异,念及此处他的面色一沉,心头暗道:得想出一个破局之法。

他认真思索着自己所能动用的底牌。

这道刻有佛魔之相的神门对于阴龙之力有着明显的克制,其次便是他所拥有的鸠蛇吞龙之法,按照关山槊的说法,其中的吞龙之法能够转化任何力量以为己用,而之前动用此法转换阴气时,魏来也很好的证明了关山槊的说法并无任何问题。但这需要一个重要的前提——这股被转化的力量需要足够的温和。

足够的温和是一个相对空泛的概念,魏来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标准却衡量这个概念。

但就魏来吸纳转换过的两种力量——蛟龙之力与阴气而言,前者因为有鸠蛇吞龙的法门存在,魏来可以模拟出蛟龙的气息,故而蛟龙之力对于魏来没有半点排斥,而后者,那盘踞在黑暗空间中的阴气是由阴龙与阴魂们散发而出,属于近乎无主之物的状态,对于魏来也并不存在太大的排斥,因此魏来方才能将二者转化为自己所需的灵力。

可眼前虎视眈眈的阴龙之力却与这二者有着本质的区别。

它不仅不够温和,还带着致命的攻击性。

魏来思索到这里,眉头紧紧皱起,眼前的困境似乎并无破解之法。

念及此处的魏来咬了咬牙,像是做了某个极为重要的决定一般,只见他面色一沉,随即他胸前的神门忽的熄灭。

而随着这道神门的熄灭,那些盘踞在魏来周围虎视眈眈的阴龙之力们犹如闻到了肉味的饿狼一般,在那一瞬间汹涌而至,将魏来的身躯包裹。

魏来就像是放弃了挣扎一般,他的双手张开,双眸也缓缓闭上。那些阴龙之力涌入了魏来体内,它们毫无阻碍的穿行在魏来的经脉,流淌过魏来的四肢百骸,然后涌入魏来的心脉,魏来裸露在外的皮肤随着那些阴龙之力的穿行而渐渐退去血色,化作充斥着死气的灰白之色。

这样的变化不断的发生,灰白色很快便覆盖了魏来的全身,待到百息的光景之后,连魏来的发丝也开始泛白,那样的色泽从发丝的根部开始一直蔓延到魏来的发梢。而当魏来最后的一根发丝也化作了雪白之色,魏来身子忽的一颤,一道道浓郁的阴龙之气忽的自他体内荡开,他的双眸猛地睁开,渗人的血光从眸中爆射而出。或许是已经被阴龙同化的缘故,周围的黑暗也变得不再黑暗。

一切变得清晰无比,他处在一个空泛的空间中,周围是黏稠流淌着黑色液体的肉壁,一只只阴魂呆立在距离魏来所在地的不远处,只是因为之前的黑暗,魏来并无法察觉到他们的存在。他们的神情木讷,双目泛着同样的血红之色,他们便是之前保护着魏来的阴魂们,但观此刻的模样,这些阴魂显然已经被阴龙之力所噬,再次化为了阴龙的一部分。

连同魏来在内的诸多阴魂们就这样血红着双目呆立在这阴龙的身躯内,他们宛如雕塑一般一动不动,就像是提线的木偶在安静的等待着主人的召唤。

时间一息一息的过去,眼前的一切却犹如时间静止一般的静默不动。

不知过去了多久,这处空间忽的轻微的颤动,四周流淌着黑色液体的肉壁摇晃,而这样的颤动从一开始的轻微很快便变得剧烈,似乎是阴龙的身躯开始了急剧的扭动,方才让体内的情形发生了这样的变故。

昂!

昂!

昂!

一声愤怒的龙吟声响起,那阴龙似乎正在遭受某些让它极为畏惧的事物,他疯狂的扭动着自己的身躯。

而那些魏来周身的阴魂们也对阴龙的感受感同身受,他们开始移动,但却漫无目的,嘴里亦不断发出一声声愤怒又惊恐的怒吼,声音回荡,让这幽闭的空间显得愈发可怖与诡异。

但他们并未注意到,魏来的身躯却依然如方才一般呆立在原地,神情木楞又空洞。

……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许久,阴龙恐惧通过与之相连的气机传达到了魏来的脑海——阴龙的本源之力正在消失,可它却寻不到消失的源头,这让阴龙既恐惧又愤怒。

为了抵御阴龙自己也无法寻找到的敌人,它甚至放弃了就在眼前出逃之路,它正试图召回它已经遁出封印的阴龙之力,以此对抗潜藏在黑暗中的敌人。但很快,让阴龙更加恐惧的事情发生了。

它逃出封印的那个分身忽的与他断了联系,那道阴龙之躯被某些一人以某些方法生生的将之从它的躯体中割下,消失不见。它难以知晓那道分身的状况,是被灭杀,还是被封印?但愈发浓郁的恐惧与愤怒随之而来,他觉察到某种阴谋的味道,似乎今日发生的一切在此时都更像一个精心为他设计的陷阱。

阴龙体内,那些被同化的阴魂们愈发的狂躁,他们不断的嘶吼,不断的哀嚎,甚至开始相互攻击。

而呆立在场中的魏来却游离于世外,一动不动。

许久,他血色的双眸中忽的有光芒亮起,那光芒金色与血色交错,很快便替代了之前的血红,他的双眸变得清明,胸前那道神门也随即亮起。

魏来的身子随即动了动,他看了看周围的状况,又尝试着移动了一番自己的身躯,一切都安然无恙,他对自己身躯的掌控依然正常,他的嘴角在那时勾起了一抹笑意——他知道他成功了。

魏来的计划并不复杂。

鸠蛇吞龙之法中的吞龙之法,需要让转化的力量足够温和。

而这世上并不存在那么多温和的力量,但鸠蛇吞龙之法的化龙之法便是为了让这些力量变得温和。化龙,便是让自己的气机与想要吞噬的“龙”的气机变得相似,甚至一样,这样一来,摄取来的“龙”的力量,便不会对施法者产生排斥与抗拒,也就可以让施法者安然转化摄取来的力量以为己用。

但现在的魏来显然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再在这阴龙的时间去种下这鸠蛇吞龙之法,更何况这个法门无论是对于施法者又或是受法者一生都只能存在一次。因此,为了解决眼前的困境,魏来另辟蹊径,以一种极为另类的办法完成了这个“鸠蛇吞龙”之法。

他任由阴龙之力侵蚀他的身躯,却用神门中的力量护住了自己的心智,确保哪怕被阴龙之力吞噬,他也能保持自己的意志。

这样的做法极为冒险,没人说得清被阴龙之力吞噬之后会是什么样的状况,而他体内的那道神门虽然似乎可以震慑阴龙之力,但靠他是否能守住自己的心神,也是未知之数。

不过幸运的是,魏来赌对了,也得到了他应得报酬。

在被阴龙之力侵蚀之后,魏来从本质上来说,便已经与阴龙连为一体,就与那些阴魂一般,只是他依然保持着自己独立的思维,他可以轻易的洞察阴龙身上的秘密,也可以以吞龙之法吸纳阴龙体内的任何力量。这样的机会极为难得,魏来选择了阴龙最重要也最为强大的本源之力作为吞噬与转化的目标——这样的做法可以在最短时间内提升魏来的修为。

当然转化那样强大的力量并不容易,魏来也遇见了些麻烦,但当他将这些麻烦一一解决之后,他所得到的回报以极为丰厚。

他体内的灵力不仅再次变得充盈无比,那八十一座灵台上的灵炎也由青色化为了紫色,同时似乎是吞噬了数量足够庞大的阴龙本源之力的缘故,魏来也开始恢复了对自己身躯的掌控力。

但还有一个大麻烦摆在魏来的面前,即使他此刻已经恢复了行动力,也拥有自主的意识,但在被阴龙之力侵蚀之后,他与阴龙已经化为一体,他不可能逃离阴龙太远,同时阴龙为主,他为仆。阴龙一旦身死,亦或者遭遇其他意外,他也注定会随着身亡,又或者受伤。

虽然他以取巧的办法吞噬了足够多的阴龙本源之力,但以他如今的修为却并没有本事去切断与阴龙之间的联系。魏来可不愿将自己的性命托付这样的东西身上,他的面色一沉,决定以他的办法扭转这个局面。

他要吸收更多的力量,将灵炎推送到更高的品阶,他要推开第二道神门,将这头阴龙当做神纹铭刻在自己的神门上。

他要……

反客为主!

第六十七章 我的更大

“虞知县十年前便有这四境修为,号称整个大燕年轻一辈中最有希望登临圣境者,十年过去了,虞知县修为却未有进寸。如此天赋,却又如此荒废,着实令人扼腕。”许宣的脚踩在虞桐的身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对方,嘴里如此感叹道。

虞桐艰难的试图站起身子,但之前对抗阴龙时,他十余个时辰都未有休息,消耗极大,此刻虚弱到了极致,自然不会是有意藏拙保存了足够实力的许宣的对手。他倒也洒脱,在象征性的挣扎了几次,未有成功之后索性便放弃挣扎,直挺挺的躺在了地上,嘴里甚至还颇有闲暇的讪讪言道:“虚名,虚名,虚名而已。”

“哼。”许宣对于到了这时,依然神情悠哉的虞桐心中多有不满,但也无心去细究这位小侯爷异于常人的心思,他的眉头一抬看向周围,那些与他早有密谋的乾坤门弟子们从一开始那桐林镇龙之时,便暗暗藏拙,并未有全力向虞桐与叶渊输送自己的灵力。待到阴龙退散之后,他们的修为虽然也有损伤,但却依旧保持着相对强悍的水准,而眼前的众人几乎都在之前的事件中损耗了大部分的灵力,自然都不会是这群乾坤门门徒的对手。

许宣目光所及之处,众人在乾坤门弟子的攻势下节节败退,此刻已经退推到了那棵古树的边缘。

乾坤门中除开许宣,诸如司马官这样的四境修士便有足足四位之多,须知一位修士一旦抵达了四境,铭刻上完整的神纹之后,修为便会有质的提升,若非如阿橙那般依仗三道神门便可铭刻下一道完整神纹的妖孽,低境修士在聚集起足够庞大的数量前是很难与四境修士抗衡的。

而反观另一边,拥有与四境修士抗衡之人不过叶渊、纪欢喜、虞桐以及彻底显露修为的王道安四人,看上去双方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上比起许宣一方似乎都不遑多让。可事实上,除开王道安的三人在之前对抗阴龙时都消耗巨大,加上许宣的忽然出手,废掉了叶渊,双方一经交手便尽显颓势。此刻虞桐被制服,只剩纪欢喜与王道安退到了古树旁苦苦支撑,而他们面对的不仅仅是以逸待劳的对手,还得照顾着修为不足的孙大仁等人,处境艰难,似乎落败也只是时间问题。

“噗!”这时,久攻之下王道安为了护住孙大仁等人被那司马官寻到了破绽,一掌拍在他的胸膛。

唤出玄天武身的王道安这一掌来势汹汹,王道安身形暴退,在数丈开外撞到了那棵古树的树干方才停滞,他的脸色一白,口中便有鲜血喷出。他的身子随着此番重创而变得忽明忽暗,飘忽不定。他本就是阴神之躯,之前的消耗极大,此刻又身负重伤,一时间难以再维持实体,到了落败的边缘。

而随着王道安的退出战场,纪欢喜的压力陡增,饶是她修为不俗,但此刻以一敌三,加上难以唤出那赤瞳焚天之法,一时间险象环生。身后的孙大仁等人有心帮忙,但以他们的修为却难以真的做到什么,反倒是给纪欢喜徒增累赘。瞥见了这番情形的王道安,心中不安,今日之事说到底有大半缘由都是由他而起,他咬着牙支撑着自己的身子,想要催动自己的力量凝出实体,再次加入战局。可方才起身,他的周身便传来一阵剧痛,他再次倾倒在树干上。

王道安面露苦笑,心中泛起阵阵苦涩。

“帮我。”

可就在这时,他的脑海中却忽的有一道声音响起。

王道安一愣,但很快便反应过来,这是那古树的声音。

他与古树相依相偎足足七百年,自然明白如何与古树沟通,他闻言之后便问道:“什么意思?”

“那孩子还活着,杀了我,破开这封印。”古树平静的声音响起,似乎生死于他看来也只是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情。

“什么!?”王道安却面露惊骇之色。

“我以行将就木,七百年来身躯早已被阴魂怨气所噬,时日无多,杀我,能救他们所有人。”古树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静无比。

王道安的脸色骤变,他当然明白古树所言的道理,却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

“我们都被七百年前的那人所诓骗,今日种种皆是你我所致,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古树似乎很明白王道安的心思,他再次言道,声音忽的变得轻柔了许多。

王道安的身子一颤,依然不愿意认同这本就无可挑剔的逻辑:“可你若是死了,那阴龙真身现世……”

“阴龙已不再是阴龙,那孩子解决了困扰我们七百年来的难题,动手吧。”古树轻声言道。

王道安身子的颤抖愈发的剧烈,他脸上的神情变化,眼看着战局上的情势愈发恶劣,纪欢喜也露出了疲态,老人在那时终于一咬牙,做出了某个对他来说无比艰难的决定。他伸出手轻轻的放在了那古树的树干上,某种气机开始被他从古树的体内抽离,古树千疮百孔的树干上,愈来愈多的裂纹浮现。

“七百年……”

“你我七百年坚守,能换来十万阴魂超脱苦海……”

“值得。”

老树的声音最后一次响彻在王道安的脑海,老人的眼眶泛红,却强忍着某些事物不从浑浊的双眸中滴落。

咔。

一声脆响忽的在灵力交错的战场上响起。那声音极为细微,一开始并不出奇,但接着那声音愈发绵长也愈发响亮。

很快打得不可开交的众人们都察觉到了这番异状,他们纷纷循声看去,却见眼前那颗参天巨树,巨大的身躯开始倾斜,地面开始龟裂,藏在地底巨大的根系随着巨树的倾斜而被拉扯出地底——这棵古树要倒了。

意识到这点的众人们无心恋战,纷纷下意识的推开。

而巨树的倾倒随着它树干倾斜而变得迅速,不过数息的光景,一声轰然巨响升腾,漫天尘埃飞扬,整个桐林都在那时被笼罩在尘埃之下。

“圣子!怎么办?”司马官飞身来到了许宣的身旁,在那样的变故下,众人分散,此刻有尘土飞扬,他们一时寻不到纪欢喜等人的踪迹。

许宣的面色凝重,他咬了咬牙,目光阴沉的看着尘土之中,低声言道:“他们都受了重伤,跑不出去,找!不能让他们活着出去!”

他们袭击的是代表朝廷的纪欢喜以及那位刺史朗成,这件事情从动手那一刻开始便注定不能有知情者逃出去,否则对于整个乾坤门来说都是一场灭顶之灾。

“嗯。”司马官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重重的点了点头,随即迈步走上前去,然后他周身的气机翻涌,双手猛然张开。背后那玄武之相浮现,玄武巨大的头颅生出,大嘴张开,伴随着一阵阵灵力奔涌,那漫天的尘埃都随机被玄武吞去大半。但由于司马官的状态也同样并非全盛,无法完全消除眼前的尘埃,但此刻的状况也就足以众人视物了。

而浮现在眼前的场景却是让许宣等人一阵愣神。

他们本以为纪欢喜等人会接着此番变故的机会赶忙逃离此地,可事实上,那些家伙却依然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许宣与司马官等人互望一眼,眸中皆露出喜色,诸人当下便纷纷飞身来到了纪欢喜等人所在之地,许宣面有得色,森然言道:“姑娘也知逃脱无望?既如此那便交出阴龙,徐某人保证诸位可以死得毫无痛苦。”

本以为这番话足以震慑纪欢喜等人,可这话出口,那些家伙却毫无反应,依旧保持着侧头看向身后某一处的姿态。许宣皱了皱眉头:“既然诸位冥顽不灵,那就别怪徐某人心狠手辣了。”

这话说罢,许宣侧头看了身后的司马官等人一眼,双方心有灵犀,自是不必多言,当下司马官等人便迈步上前,手中刀剑高举,周身灵力奔涌,一道道杀招就要朝着诸人的面门上招呼过去。

眼看着刀剑及身,众人依然纹丝不动。

许宣看着这幅情形,双眸之中涌起了炙热之色,他知道只要杀了眼前的众人,取得了阴龙,将之带回宗门,交给那个新任的圣子,乾坤门重回神宗之列便指日可待。数代先辈临死都念念不忘的夙愿眼看着就要在自己手中变为现实,这样的念头升起,许宣的心头便不住的翻涌出一阵阵难以遏制的澎湃。

可就在这时,一道阴风袭来,数位模糊的身影忽的出现在诸人的身前,他们以肉身直直的抗下了涌向众人的杀招,那些身影显然极为弱小,在一击之下,身子纷纷化为碎粒散去,但也得益于此,眼看着就要取下众人性命的杀招也就此被抵御。

未曾想过还有这般变故的许宣双目圆睁,脸上涌出了惊骇之色。

但还不待他回过神来,他的身后便又响起了另一道声音:“你想要阴龙?”

许宣的身子一颤,赶忙转头看去,却见身后不远处不知何时已然出现了一位少年。

那少年微笑着看着许宣,再次说道:“我这里有头更大的。你要吗?”

许宣瞳孔在那一瞬间陡然放大,他看见少年的背后一头巨大的黑色巨龙缓缓从黑暗中显露身形,十余丈高的身子上头颅扬起,正张开自己血红色的双眸注视着他……

第六十八章 狐假虎威

九月十六。

对于敖貅来说应当是极有意义的一天。

对于大燕甚至整个北境来说,都应当是值得被记住的一天。

身为乌盘江的江神,大燕朝廷册封的昭月正神,亦是血统高贵的洪荒异种。

在经历了足足百年的修行之后,敖貅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为此他放下了许多事情,譬如那个他曾经不屑一顾,可如今却接连坏了他几次算计的男孩,他的体内甚至还有着对方种下的某些恶毒的法门,通过那房门,那孩子可以不断的从他体内汲取力量。这样的感觉当然算不得太好,但以他的见识也只是暂时封堵了对方偷取他神力作战的通道,而另一道汲取他力量的通道,他虽然已经找到法门封堵,但此法需要耗费良久的时间,而为了今天,他不得不暂时搁置这个计划。毕竟男孩种在他体内的法门虽然恶毒,但受男孩本身的修为所限,他不可能从他的体内偷取太多的力量,如果他真的这样做了,那以半步圣境的力量,便足以撑爆男孩的身躯。男孩所做的一切,对于敖貅来说是件极为恶心与膈应的事情,但实际对敖貅带来的影响却无关痛痒。

又譬如跟在男孩身旁的那个女孩,先天神体,多么美妙的事物,那是即使是身为洪荒异种,自认为血统高贵的敖貅也暗自艳羡不已的东西。

再譬如……

终归摆在敖貅眼前的事情并不少,但为了今日,他都将之一一搁置。

自从乌盘城之事过后,他便一直潜心准备着此事,到了今天终于时机成熟。

在收缴了乌盘江流域这十余年来堆积的气运与香火之力后,在将之一一吸纳,又一一化为自己本源之力后,敖貅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力量已经强悍到了极致,那种近乎无法控制的狂暴力量在他的体内奔涌,他知道时机到了。

今天便是他敖貅登临圣境之日。

也是他庞大计划张开,君临整个北境的第一步。

他化作了人形,盘坐在乌盘江的起源之地,他周身的灵力在狂暴的奔涌,江面宛如被煮沸了一般躁动翻涌,天地间冥冥中有某种强大意志降临此方,他在等待敖貅推开第八道神门,然后那意志便会赐予他与敖貅之道匹配的圣纹。

感受到这一点的敖貅心头一片火热,他听闻与之有关的传闻,登临圣境之人,便等于受到了天地之中冥冥意志的认可,推开圣门,天地意志便会赐下圣纹,让修行者铭刻在自己的圣门之上,那股意志的到来,很明显便也是认同了敖貅可以推开圣门这样的事实。

念及此处的敖貅心头一沉,周身的气机愈发狂暴的翻涌,所有的力量都在那时被他所驱动,从他的四肢百骸中涌出,穿行过他体内一道道巍峨的神门,最后抵达了那位于最深处的圣门前。

玉石铸成的高大圣门静默而立,无形之中便有一股浩然的威严漫开。

饶是以敖貅的心性,在瞥见那座神门之时,也不禁心头火热,他沉下心神,周身的狂暴的力量汇集在一起,冲向那圣门,它们就像潮水一般聚集在圣门前,一次次冲击着圣门,但收效甚微,即使已经强到了这般地步,圣门似乎还是无可撼动。

但敖貅却并未露出半点的慌乱,他眯起了眼睛,心中念头一动。他的体内忽的暴起一阵阵耀眼的金光,一股比起那浩瀚灵力还要强大不知几何倍的气息忽的从他体内涌出,来到了那圣门前——那是他的本源神力。

轰。

一声闷响忽的荡开,圣门轻颤,尘埃从圣门之上抖落……

方才还纹丝不动的圣门,此刻在那金色力量的催动下却开始缓缓移动,璀璨而神圣的光辉透过那圣门移开的缝隙照射而出,伴随着还有一股强大得让人心颤的恐怖力量顺着那门缝溢出。

敖貅的面色潮红,身子开始颤抖,他加大了对体内力量的催动,那圣门的移动愈发的明显,门缝中透彻的光辉愈发的明亮,而那股恐怖的力量也溢出得更加的明晰。

就在敖貅以为这一切会一路顺风顺水时,那已经被推开一半的圣门忽的一颤,停滞了推开的脚步。敖貅皱起了眉头,下意识的想要催动体内的本源之力加大对圣门的催动。但这样的做法并未让圣门再次推动,反倒是在一声沉闷的闷响之后,圣门竟然开始缓缓闭合……

从门缝中溢出的光辉与力量也开始消退,而更让敖貅感到心颤的是,冥冥之中那股之前将他笼罩的意志竟然也随即退去。

“不……”

敖貅没有预料到这样的变故,他的额头上开始浮现密密的汗迹,嘴里摇头自语着,他疯了一般全力催动着体内的力量想要阻止这样的事情,但一切都是徒劳,圣门的闭合几乎不可挽回,无论他如何做,也只是稍稍缓解那圣门闭合的速度而已。

而在百余息的光景之后,伴随着又是一声闷响,圣门重重的合上。

噗!

敖貅的脸色一白,嘴里喷出一口鲜血,神圣的光辉与那恐怖的力量随着圣门的合上而尽数消退,一切都归于平静,就好像之前的种种,只是一场不真实的梦境。

敖貅颓然的坐在乌盘江中,他低着头,双手却紧握,身子颤抖……

良久之后,他像是弄明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抬起头,双目血红的看向远方,咬着牙吐出了两个阴冷的字眼。

“魏来!”

……

魏来微笑着看着眼前神情木楞许宣,再次开口问道:“阁下觉得太少了吗?”

魏来说罢也不待许宣回应,他的一只手伸出,一道阴风席过,密密麻麻的黑色身影开始在魏来的身后浮现,那是一只只张牙舞爪双目血红的阴魂,数量庞大几乎充盈了整个桐林,那更像是一支由阴魂组成的军队。

许宣的面色难看,嘴角不停的抽动,身子隐隐打颤,他就是再自负也不会是眼前这般数量的阴魂以及那只阴龙的对手。

只是他的沉默并未让魏来就此收声,魏来似乎并不理解此刻许宣的心思,他很是善解人意的看着那位圣子大人,眯着眼睛笑容灿烂的再次问道:“阁下还是觉得不够吗?”

啪!

魏来说罢这话,打了个响指。

昂!

又是一道龙吟升腾,一只与那阴龙一般却浑身弥漫着耀眼光芒的金色巨龙猛地浮现在魏来的背后,冰冷着眸子注视着身下渺小的许宣。

狂暴的龙气荡开,在那股气势的威压下,许宣的身子颤抖得愈发的明显。他根本生不出半点与之对敌的心思:“走。”

“走!”

他这般说道,也顾不得其他,身形一闪便朝着天际遁去,与他同行的那些乾坤门弟子同样早已被魏来这番手段吓破了胆子,见许宣如此,他们自然也不敢多留,纷纷施展手段,如丧家之犬一般逃离。

转眼这破败的桐林中便只余下了魏来一行人。

“阿来,你为什么要放他们走!?”孙大仁最先从魏来这华丽到极致的登场方式中回过神来,他走到魏来跟前便高声言道。语气中并没有丝毫重逢的喜悦,反倒带着一股质问的味道。

那司马官是他的杀父仇人,他没有本事对抗一位四境修士,而现在的魏来所展现出来的声势如此浩大,在孙大仁看来对付一个司马官不是绰绰有余?他想不明白为什么魏来会在选择放走那些家伙?孙大仁的性子素来直来直去,在这时的质问也就并不奇怪了。

而听闻此言的魏来看向脸色略有愤怒的孙大仁,他面露苦笑。张开嘴正要说些什么。

但话未出口,他的身子却忽的一歪,直直的跌入了孙大仁的怀中……

那些被他召出的各色气势汹汹的事物也在那时失去了力量支撑,如云烟一般飘散,转瞬便再无踪迹……

第六十九章 大燕的病根

“你的纪姑娘走了么?”与魏来并肩走在虞府中的男人轻声问道。

“嗯。”魏来点了点头,并未去纠正虞桐有意的调侃。

魏来又在其后问道:“王先生那边?”

“无碍,只是没了那位相依相偎七百年的挚友,难免有些伤感。我与他商量好了,三日后他会与我一同离开古桐城。”虞桐轻声言道。

魏来的眉头微微一皱,有些诧异:“你们要离开?”

“阴龙没了,候位也没了,十万阴魂也算有了归宿,留在这里干嘛?难道真的替他袁家做一位知县,混吃等死?”虞桐反问道。

魏来一愣,然后笑了笑,枯守一城,似乎真的不是这位曾经的小侯爷能够做出的事情。他点了点头,没有再在这个话题纠缠下去,反问道:“那接下来你打算去何处?”

“在这古桐城待了足足二十八年,早就腻了,去哪里都无所谓,就当走走看看,说不得在哪处合了心意,就此住下来呢?”虞桐依然是一副云淡风轻万事皆无所谓的架势。

魏来却在那时忽的停下了脚步,侧头看向虞桐,他眨了眨眼睛,神情古怪的问道:“就这么简单?”

“不然呢?”虞桐反问。

“那位叶圣子苏醒之后曾与我说过关于这阴龙炼化为神纹的法门是从何而来。”魏来却不答虞桐此言,反倒自顾自的说起了一段与之前二人对话看似毫无关系的事情。“据说是乾坤门新收了一位弟子后,乾坤门掌教忽然提起此事,而在此之前,叶渊身为乾坤门的第一圣子的十余年间却从未听掌教提及过此事。“

虞桐转头看向魏来,眉头一挑,意味深长的问道:“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没什么。”魏来却摇了摇头:“我只是奇怪,到底什么样的人物能够活到七百年后的今天,就是圣境的仙佛最长者,寿元也不过两三百载。活了七百年的家伙,岂不是大妖所化?”

“你不是说想要随便走走吗?那就去固州看看,说不得那里会有合你心意的地方呢?”魏来又眨了眨眼睛如是言道。

虞桐愣了愣,过了好一会方才说道:“我可不会对你说谢谢。”

“不用。”魏来却伸手拍了拍自己背后那把长刀:“咱们这算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两清。”

二人说罢,在那时互望一眼,随后都默契的笑了起来。

……

夜色渐晚,二人走到了位于虞府深处的祖庙前。

随着虞候封为被收回,这处曾经栖身过三位虞家先辈的居所,如今也只是如寻常家供奉先祖之地一般的所在,再无任何别致之处。甚至比起一般的大户人家,这处祖庙还显得有些寒酸。

吱呀——

伴随着一声沙哑的声响,虞桐推开了祖庙的大门。

这一次,没有了窸窸窣窣的尘埃抖落,祖庙中那阴暗的烛台也被人换上了上好的蜡烛,彻夜不息的点着,将这矮小的祖庙照得恍若白昼,魏来细细看了看发现这祖庙中的各处都被人打扫得一尘不染,与上次所见连灵牌之上都蒙有尘埃的情形可谓大相径庭。

而能做这些的显然也只有一人,为此魏来不免侧眸有些诧异的看了身旁的虞桐一眼。

感受到魏来目光的虞桐耸了耸肩膀:“这三个家伙生前在我耳边絮絮叨叨,死了也天天不得清闲,每天这个大道理那个大道理的说个不停,听得我耳朵都起了茧子。“

“他们呢也活够了,我呢也听够了他们的话,我就以为啊,等到他们走的那天,我们好好道个别,也就算完了。可不想他们才走,我就开始想他们了。”

“大概这世上的人都是如此,有的时候不知道珍惜,失去了才后悔莫及。而我呢?好像也不能免俗,也终究没有我自己想象中的那般洒脱。”

虞桐说着,脸上的神情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但魏来却能多少感觉到对方语气中隐藏得并不如之前那般好的落寞。

按理来说,这个时候魏来多少应该说些什么,来宽慰眼前的男人,这是人之常情。魏来也确实在心中打着腹稿,思索着在这时应该说些什么。

可那些酝酿了半晌的话,魏来还来不及说出口,虞桐便再次言道:“不用安慰我,虽然这看上去确实是一件挺悲惨的事情,可事实上对于虞家来说,对于我来说,都是好事。”

“嗯?”魏来一愣,并不能很好的理解虞桐的逻辑。

“世人都说我虞桐沉溺酒色,十年修为未有进寸,他们哪里懂,我十八岁便有了四境修为,要是这十年再破上一两境,那今日扣在我虞桐头上罪名恐怕就不是德不配位了。”虞桐笑道。

魏来听到这处,顿时反应了过来,他点了点头:“以虞兄的资质,饶是十年未有修行,今日成就也足以让宁州年轻一辈难以望其项背。今日又如鱼入海,如虎归林,他年登临圣境,绝非难事。”

魏来此言由衷而出,绝非与人客套的场面话。

事实上,一个十八岁便有四境修为的之人,日后成就能抵达何处,都并非一件奇怪的事情。

但虞桐却摇了摇头,意兴阑珊的言道:“世人都言圣境如何了得?我看未必。至少那个活了七百年的家伙,就绝非单凭圣境便可解决的。”

魏来沉默,虽然在与王道安的谈话以及之后在那地底的遭遇中,魏来很确认那位七百年前的家伙有很大的几率确实活着,但诚如他之前所言,他难以想象怎样的人物能够度过七百年的漫长岁月活到此世,至少在魏来的理解中,能有这般本事之人要么是修为通天的大妖,要么就是如王道安一般的阴神,可若是阴神,又哪来的本事去将他人点化为阴神呢?

那么答案便只剩下一个——一个活了超过七百年的大妖,且这只大妖在七百年前便有了圣境的修为,这样的对手比起魏来所要面对的乌盘龙王,强出不知多少,也就难怪提及此事时,虞桐会如此泄气了。

但虞桐永远都不是那种需要旁人鼓励又或者安慰的人,他永远清楚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又怎样去做到。

他双手伸出放在自己的后脑勺,笑着言道:“那无论那家伙再强,我要做的也只是杀了他。”

“杀一个人便可解决的问题,算不得难题。”他说着眉头一挑若有深意的看向魏来,忽的问道:“你呢?去了宁霄城,把那女孩送到他处,下一步你要做什么?”

“是也寻个宗门当靠山,还是投靠江浣水?”

这个问题让魏来沉默了一会,他想起了虞桐之前与他说过的话,他说害死魏来的爹娘的,杀死吕观山远远不是一个乌盘龙王那般简单。

他抬起头看向虞桐,忽的问道:“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虞桐耸了耸肩膀:“当然。”

“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心里本就应该装着很多问题。”

“而一个成熟稳重又富有才华的男人有责任给像你这样的小屁孩解惑。”

魏来可没有心思去理会虞桐的自卖自夸,他问道:“你觉得五皇子与太子,谁才能做好这大燕的皇帝?”

虞桐的眉头又是一挑,看向魏来的目光多出了几分古怪:“你觉得如今的大燕,问题是出在那位老皇帝身上?“

如今泰临城的那位宁宇帝,五十登基,足足做了三十年的太子,先帝为人强势,作为太子那三十年,宁宇帝兢兢业业,如履薄冰。也真是如此,这才造就了今日的宁宇帝生性多疑,除了皇后娘娘,几乎不信任任何人。这才导致大燕律法严苛,以苍羽卫、黑犬甲为首的鹰犬横行,金家外戚干政,上到朝堂,下到百姓都人人自危。

这些可不是魏来臆想出来的东西。

约莫三年前,有位读书人去到了泰临城,这位读书人颇有才情,又恰逢机缘得到上面赏识,坐到了议郎的位置,那读书人那时也才三十出头,又出生寒门,能有这般际遇,实属不易。若是本分的干下去,说不得年老之时还能走到那九卿之列,也算位极人臣。

但读书人不远万里从固州来到泰临城显然为的不是光宗耀祖,成为议郎的第三天,便将一份奏疏递了上去。

也就是这份奏疏让当时的大燕震动,读书人第二天便被斩于泰临城的午门外,然后大半与之有过交集,又或者提拔引荐过的人都无一幸免,纷纷被扣上了逆贼的名头,满门抄斩。

此案牵连足足八百余人,比起当年楚侯谋逆一案犹有甚之。

而那读书人上递的奏疏中所言之物,便是魏来之前心头所想之物,而这番分析也确实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可,被认为是一针见血的指出了大燕如今的症结所在。当然这些言论也只是在民间暗中流传,可并无任何人敢在陛下面前说起。

魏来疑惑的目光已经很好的回答了虞桐的问题。

虞桐对此并不感到意外,他继续问道:“你觉得你爹与吕观山是笨蛋吗?”

虞桐此问来得极为突兀,魏来闻言也是一愣,他不解道:“什么意思?”

虞桐张口欲言,却又像忽的想到了什么,缄默收声,将到了嘴边的话,又给生生的咽了回去。然后他摇了摇头,苦笑道:“没什么。”

“我的意思是。你爹与吕观山也分不清谁才能是那个会给大燕带来盛世的帝王,我又怎么能知道?”

“你若是真的想要卷入那场皇权之争,那就先去宁霄城看一看,这大燕的病根究竟在哪里……”

第七十章 小胖子还是大骗子

宁霄城很大。

大得好似一眼望不到边,大得一行人在走入这座城郭时只能纷纷张开嘴,发出一声“啊——!”,以此用胸中不多的墨水,表达出由衷的赞叹。

宁霄城也很热闹。

热闹这个词似乎有些不太恰当。

准确的说,宁霄城已经拥挤不堪,你推我攘。

以至于站在城门口时,瞥见街道上密密麻麻的人群,孙大仁揣紧了腰包里的钱袋——那可是魏来出卖色相换来的血汗钱,孙大仁暗下决心这一次一定得保护好诸人的钱财。

龙绣将背上的锈剑取下,环抱在胸前,目光警惕的四望——人在这样的环境里,尤其是这个环境你还并不熟悉的情况下,总会下意识的护住自己最重要的东西。

大抵也是因为如此,刘青焰在那时紧紧的牵住了魏来的手……

一行四人就这样站在了这宁霄城的城门前,望着人潮涌动的宁霄城街头,踌躇满志。

“阿来。”孙大仁目光如炬,一本正经的看向魏来,打破了这份沉默。

“嗯?”魏来疑惑。

“北境第一的宗门叫什么名字?”孙大仁问道。

“仙门天阙界。”魏来心中虽然疑惑孙大仁为何会在这时发出此问,但见对方神情太过严肃,魏来还是如实应了对方此问。

“好。”孙大仁重重的点了点头。

魏来还在疑惑,可孙大少爷却转头看向那人潮涌动的街道,只见他的嘴猛地张开,然后孙大仁那标志性的粗犷嗓音便在这街道上猛然响起。

“天阙界!你们的圣子大人来了!!!”

……

静。

死一般的寂静。

方才还人声鼎沸,行人川流不息的街道上,此刻人群静止,沉声不语,只是纷纷都将目光齐刷刷的落在了站在城门口的四人身上。

“姓魏的,你从哪里寻来的这个活宝。”龙绣脸上的肌肉抽动,目光死死的盯着魏来,颇有些咬牙切齿的问道。

魏来也未有想到孙大仁会闹这么一出,他在那些行人注视些也觉头皮发麻,他轻声言道:“大仁……低调。”

“撒?”孙大仁却不以为意,反倒扬起了头,不屑的看了那些行人一眼。用他胸中不多的墨水挤出了一句:“燕子安知鸿鹄之志!”

一旁的刘青焰将脑袋低到了怀中,轻声提醒道:“燕雀。”

“这样吗?”孙大仁求证似的看了魏来一眼,见魏来点了点头,这家伙便再次看向那些目瞪口呆的行人,然后张开嘴就要把方才说错的话再说一遍。

“燕雀——”

但这话方才出口,便被一旁的龙绣一把捂住了嘴巴,然后不由分说的便拉着孙大仁钻入了一旁的小巷口。

“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

魏来拉着刘青焰硬着头皮朝着那些递来目光的行人们连连致歉,然后逃一般的随着龙绣钻入了巷口。

“你做什么!?”

终于逃离了那些行人目光的孙大仁也挣脱了龙绣的束缚,他很是不满的看着龙绣,似乎对于对方打断自己的“表演”很是不满。

“你不要脸,我们还要脸呢!”龙绣言说道。

“哼!你个妇道人家懂个什么!男儿大丈夫,就是要有大志向,咱们既然来了这宁霄城,要参加那劳什子翰星大会就得奔着最高的目标去!正所谓……”孙大仁辩解道。

“就你?”龙绣上下打量了孙大仁一番,然后不屑问道。

孙大仁被此问憋得满脸通红,他伸手指了指一旁的魏来:“我不行,难道阿来也不行?”

“那跟你有什么关系?”龙绣不依不饶,显然是不打算再给孙大仁台阶下。

这一路走上魏来与刘青焰也习惯了这两个家伙一言不合便开始斗嘴的事情,索性在一旁的台阶下坐下,魏来还从包裹里找出了两块肉饼,递给刘青焰一块。二人便蹲坐一旁,安静的看着孙大仁与龙绣之间的“战争”。

“我跟阿来是过命的兄弟,他去哪里,自然我就去哪里!”孙大仁理所应当的言道。

“呸!”龙绣反唇相讥。“你个白痴,人家天阙界可从来没有圣子!”

“撒?人家好歹是北境第一宗门,连乾坤门都能挑出几个歪瓜裂枣的圣子,天阙界为什么就不能有圣子?”孙大仁显然不相信龙绣之言。

龙绣扶额,又骂了句:“白痴。”

孙大仁为之气结,抡起了衣袖,就要理论。

“呵呵。这位姑娘说得可没错,天阙界可从来没有过圣子……”就在这时,一旁忽的响起一道声音。

很显然的是,这声音的主人并非在场的任何人,众人都是一愣,纷纷在那时朝着声音响起的方向看去,之间那巷子的阴影下,一道身影缓缓走出。

众人的心头一凛,暗暗警觉,目光死死的盯着那处。

待到看清那人的模样,众人皆是一愣——那是一个生面孔,年纪与诸人相仿,约莫十八九岁的样子,穿着一件蓝色大袍,可饶是如此却依然遮不住他那略显臃肿的身形。他正笑眯眯的看着众人,在这笑容的牵动下,眼缝在脸上的赘肉拥堵下,几乎到了不可见的地步。

“你是谁?”本着一致对外的原则,孙大仁暂时放下了对龙绣的怨念,警惕的看着这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家伙。

“呵呵。在下胡乐。刚刚在街头听闻兄台高呼,暗觉兄台是位性情中人,便想与兄台结交一番,这才冒昧前来。”那胖子一本正经的言道,语气肃然,神情庄严,大有一副相见恨晚的架势。

孙大仁闻言,那顿时是乐开了花,他故作矜持的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舔着脸说道:“哪里哪里,兄台过奖了。”

说着,孙大仁还挑衅似的看了龙绣一眼。

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让龙绣不免又翻了白眼,嘴里暗骂一句:“不长记性。”

“咳咳。“那胖子似乎也没有想到自己这套现编出来的胡话会让孙大仁如此受用,他咳嗽两声整理了一番思绪又才言道:”我观兄台周身气机凝练,行路之间自有威风升腾,咬字吐句中气十足,想来修为不俗,在下眼拙看不出深浅。”

“兄台年纪不大,却有如此修为着实令在下佩服。”胖子说着还向着孙大仁拱了拱手。

饶是是孙大仁在对方这样的夸赞下,也有些不好意思,他尬笑两声:“哪里哪里。”

一旁的龙绣见他如此,又翻了个白眼,索性来到了魏来与刘青焰的身旁,蹲坐下身子。

魏来倒是极有眼力劲的给龙绣也递来一块肉饼,三人就这样坐在台阶口,抱着肉饼,瞪大了眼珠子看着孙大少爷的表演。

“兄台是有大志之人,那想来此行也是为了两个月后的翰星大会,对吗?”胖子眯了眼睛,眼缝中的光芒炙热。

“嗯。”孙大仁已经在对方的夸赞下被捧得忘乎所以,对于对方的询问当然没有半点怀疑,点头便如实应道。

“正所谓知己知彼方才能百战百胜,兄台有大志,也有大本事,但若是因为消息闭塞,而失了机缘那就着实太令人痛惜了些。”胖子“循循善诱”,一副诚心诚意为君分忧的架势。

孙大仁皱了皱眉头,问道:“什么意思?”

“兄台只知这天阙界是北境第一神宗,却不知这天阙界为何是第一神宗。“胡乐说道这处,有意顿了顿,见孙大仁的脸上露出了疑惑之色,他自知时机成熟,便于那时侃侃而谈:”都言清虚大陆北境共有九国,但这只是寻常人认识中的北境。而北境真正意义上是有十一国。“

“十一国?”孙大听得一头雾水。

“除了咱们熟知的齐、燕、鬼戎之流的九国,还所余两国,其一便是渭水龙王所统领的渭水神国,而其二便是兄台方才所言的北境第一神宗,天阙界。天阙界统御万里之地,所辖之地百姓数量不可计数,且大都身负修为,都可算作天阙界的弟子,故而天阙界虽名义上是座宗门,实际却自成一国,谓之天阙仙国。”

“天阙界的掌教便是仙国之帝王,自然也勿需什么圣子,传闻每当掌教仙逝,东境的仙人们便会降下旨意,天阙界的弟子按照旨意便可寻到新任掌教的转世,将之带回宗门,抚养成人即可。”

孙大仁哪曾听过这样的事情,一时间可谓目瞪口呆,也终于明白为何方才在那街头时,诸人看向他的目光那般古怪,饶是以孙大仁的脸皮这时也不免觉得双颊发烫。

“这……这样啊……”孙大仁舌头打结,吐词有些不清,显然颇为心虚。

“兄台不必觉得难堪。“胡乐却是看穿了孙大仁的心思,笑呵呵的言道:”像兄台这般潜心修行之人,本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古来圣贤皆是如此。“

孙大仁闻言脸上的尴尬之色稍缓,心底却暗暗感激胡乐为自己解围。

“所以啊!兄台要得知己知彼,方才可在这翰星大会上有所作为。”胡乐说着在怀里掏出了一本厚厚的纸叠。

“你看,这是在下这些日子总结出来的翰星榜上值得注意的人物,兄台有了此物,以后遇见了上面的人物,心底便有了底,不至于被人藏了拙,吃了暗亏不是!”

“原来是个情报贩子。”一旁一直看着二人的龙绣见着此景眉头一挑,终于是弄明白这个叫胡乐的小胖子到底在打些什么算盘。

而孙大仁呢?

显然还没有意识到对方已经“图穷匕见”,他一脸认真的翻看着眼前的纸叠,见上面密密麻麻用笔墨写着字迹,便觉脑袋一阵发蒙——他这一辈子最讨厌的就是看书,这密密麻麻的字迹着实让他有些摸不清方向:“这些全都是你自己写的?”

不过这倒也并妨碍孙大仁感叹胡乐在读书写字方面远超出他的天赋。

“嗯,都是在下一字一句写下来的东西,想来对兄台会有所帮助。”胡乐应道。

“不行不行,太珍贵了,此物我不能要。”孙大仁闻言赶忙将那厚厚的纸叠递了回去,这世上可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读书写字的辛苦,这么厚厚一叠,若是交给他来写,就是照抄,没有个把月他也写不完。

“唉!兄台这是什么话,你我一见如故,我赠兄台此物,兄台不收便是不给在下面子。”胡乐说着,忽的话锋一转:“只是此物不仅是我一人所为,是诸多同窗共同收集来的讯息,兄台若是觉得有用,不若予我些银两,我回去分给同窗们,也算有个交代。”

“这样吗?”孙大仁闻言点了点头,便又问道:“那兄台认为多少合适呢?”

胡乐闻言顿时面色一喜,伸出手便要比划数字。

“咳咳。我说你是不是傻啊!”好在一旁的龙绣终于在这时看不下去了,她迈步走上前来,伸出手指便顶在了孙大仁的脑门上,嘴里毫不客气的言道。

已经被胡乐绕进了沟里,却毫无知觉的孙大仁抬头看向龙绣,眨了眨眼睛,神情困惑。

“唉。”龙大小姐深深的叹了口气:“就你这智商,阿来到底是费了多大的勇气才跟你做的兄弟。”

“你!”孙大仁闻言顿时怒从中来,方才被胡乐出现而打断的怒火又蹭蹭的自他胸中升起。

“那翰星榜就在这宁霄城,上面将强弱排名写得清清楚楚,你去看上一眼不就得了,用得着费这劲吗?”龙绣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言道。

本来心头堆积着火气的孙大仁听闻此言顿时哑言,却又不愿意承认自己之前的愚笨,一时间不知何以为对。可就在这时,胡乐却抢先一步言道:“姑娘这话说得就不对了!”

“这翰星榜上最初的排名只是基于修为与年岁,可与实际战力比起来却相去甚远。”

“譬如如今已经排到翰星榜第三名的阿橙姑娘,刚到宁州时也不过四十名开外,靠着一次次与人比斗如今已经进了三甲。而如今随着越来越多的榜上天才来到宁霄城,这排名每日都会发生变化,孰强孰弱就不是单靠一份榜单可以说明的了!“

”对对对!“孙大仁此刻为了保住自己的面子,可顾不得什么一致对外的原则,他连连点头,言道:”听听,人家说得多对,翰星榜的水可深着呢,你还想着要去什么天罡山,没这位兄台的这份情报,你能有把握吗?“

此刻的龙绣恨不得把孙大仁那颗不知道装着些什么东西的脑袋拧下当球踢,她强压下自己的火气,又言道:“既然是真实战力,谁不知道在这翰星大会前隐藏些实力?你凭什么知道?我们又凭什么相信你写的这些都是真的?“

“姑娘问得好!”胡乐显然是个懂得见风使舵的人,也深谙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道理。与孙大仁他讲交情,到了龙绣这里,他就得拿出些不一样的东西了。

他这般说着,一把将孙大仁手中那叠厚厚的纸叠拿了过来,随即在龙绣面前翻开。

“就如我之前所说,这翰星榜上最初的排名只是基于修为与年岁。我能将这份榜单分为两部分,其一是身在宁霄城中以及周边的家伙。他们相对密集,而年轻一辈之间相互比斗也就是很正常的事情,因此他们的实力如何,有些什么手段,只要愿意收集,有的是他们的信息。这些讯息当然也并不值钱,我也只是做个汇总而已,但却也加上了一些自己的见解。“说着胡乐便从那纸叠中抽出了一张,递给了龙绣。

魏来与刘青焰见这家伙说得煞有介事,不免也有些好奇,纷纷凑了上来。

……

阿橙。翰星榜排名第三。

修为三境,善使双刀,一曰夜尾,一曰昼明。

开启龙虎斗十三次,战绩全胜。

其对手有现翰星榜第七位萧藏、第三十六位童当、四十二位邱休……

目前尚未与第一位萧牧、第二位虞桐交手,但基于虞桐十月过后便年满二十八岁,达到翰星榜最高年限,阿橙实际排名理应第二。

同时其修为第三境,却能击败诸多四境修士,笔者认为阿橙姑娘极有可能在三境便凝出了完整神纹,此次翰星大会威胁程度:天阶!

……

看到这些的魏来不禁脸色微变,阿橙能在三境之时凝聚出一道完整的神纹,若非他亲眼所见,决计难以相信,可这家伙还真的在他所写的东西进行了这样的猜测,魏来念及此处不禁对看了眼前这个小胖子一眼,暗道这家伙好像并不只是一个骗子那般简单。

胡乐却无法知晓魏来此刻的心思,他见诸人看得仔细,心头火热,便赶忙趁热打铁:“对于榜单上除开宁霄城中的其他人,他们大都分布在宁州各处,通常情况下,他们并无见面开起龙虎斗改变自己排名的机会,所以判断他们真实修为的办法就相对要麻烦一些。但是!”

“也不是没有办法。”

胡乐眨了眨眼睛,在此处顿了顿又才言道:“众所周知,判断一个人的天赋强弱,最主要的标准便是其修行的速度,而我能在这第二份情报中准确的罗列出了翰星榜这半年来值得注意的家伙,同时也根据他们的排名推断出了他们大致的修为程度。”

说着胡乐开始翻动起那纸叠,嘴里言道:“同时按照其威胁程度将他们划分成了三个品阶。人、地、天。”

说道这处,他便从纸叠中又抽出一张,递到诸人跟前:“譬如这上面的十余位!就是半年来修为进展不俗之人。”

诸人低头看去,却在那诸多名字中寻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

孙大仁,八月十八上榜。今日排名六千七百位,修为推测一境巅峰铭刻神纹或,二境初境,未有铭刻神纹,此次翰星大会威胁程度:人阶!

……

“我才人阶?你这排名有问题吧!”孙大仁皱起了眉头,很是不满。

“呵呵,兄台莫急,这排名只是基于修为变化而来与实际战力并不挂钩。”胡乐笑呵呵的言道,看向孙大仁的目光也有了些许变化,似乎并未想到孙大仁的排名会如此靠前。

“那让我看看地阶的是些什么水平!”孙大仁问道。

“这可有意思了。”听闻此问的胡乐面有喜色,他赶忙又从纸叠中寻出一张递到了诸人面前:“地阶的有很多,但这一份可是我的独家资料,旁人绝不知晓。”

诸人见他如此神秘,心头也不免好奇便再次凑了上去。

……

钱浅、钱岳、李绪……这张纸叠上密密麻麻写着足足八十个名字,而孙大仁等人却是越看神情越是古怪,这些名字分明就是他们在金牛镇的同乡。

此八十人,于九月二十上榜,一日便从榜外冲至六千九百名至七千一百名之间。修为相似,上榜时间相差无几,笔者认为此八十人极有可能是某个隐世世家秘密培养的传人,介于其有可能在翰星大会开始前再次发生大规模冲榜,故此次翰星大会威胁程度:地阶!

……

孙大仁可记得真切,这些家伙可都是受过魏来恩惠的那些孩子,孙大仁就是再傻在这时也明白了魏来这一手到底是如何的恐怖,一想到这里他的面色便有些古怪,几乎就要惊呼出来,好在一旁的魏来早有预料,赶在这之前便抢先问道:“那天阶呢?”

“这一份评估的不是实际战力,而是修为提升,以及可能隐藏的实力与潜力,所以天阶的只有一人。”

说着胡乐便又将一张纸抽了出来,递到了诸人跟前。

诸人侧眸看去,却见那纸上最上面写着两个字眼……

极为熟悉的两个字眼……

魏来……

第七十一章 去把赤霄军调来

“所以就因为这上面有你的名字,咱们就花了五两银子,买了一堆这样的破玩意?”

走在宁霄城的街道上,龙绣翻看着手中厚厚的纸叠,颇为不满的嘟囔道。

“反正钱是魏来哥哥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哥哥怎么花都没问题!”刘青焰站了出来,双手叉腰的反驳道。似乎是为了增加自己此言的说服力,她说罢这话还转头看向一旁:“大仁哥哥你说对不!?”

孙大仁闻言点了点头,然后一本正经的言道:“那可不,我跟你们说,这种事情老费劲了,你没看那几天阿来都没有精神吗?”

“咳咳!”眼看着孙大仁越说越来劲,魏来赶忙咳嗽两声,阻止了对方继续说下去的意图。

在数次纠正诸人这般错误认识却依然没有改变他们看法之后,魏来也没了再去纠正此事的心思,他只能转移话题,说道:“咱们得走快些,报了名后还得去寻住处。”

宁霄城可是一处真正意义上的庞然大物,在场诸人也只有魏来在他爹娘在世时来过几次,但年岁久远,对于宁霄城的记忆魏来早已模糊。一行人边走边问,但距离翰星榜所在之处似乎还有颇远的距离。

大概也是那翰星大会将至的缘故,宁霄城城中拥堵的状况比起城门处有增无减,随处可见背负刀剑的武夫,亦有身着儒衫道袍的修士,若是眼尖细看,甚至还不难发现穿梭在人群之中还有那么些许被这古怪匣子之人,这般装束若无意外,大都应是些墨家门徒。

翰星大会五年一界,算得上宁州数一数二的盛会,而今年以往时不时缺席各大神宗今年却都如期而至,翰星大会尚未开始,北境排名前十的神宗便有六家确定会参与此次翰星大会,由此可见今年翰星大会比起往日的不同与盛大。

穿行在拥挤的街道中,孙大仁忽的问道:“阿来,你说咱们到底去哪个宗门比较好?”

“怎么不去天阙界做圣子呢?”不待魏来回应,一旁的龙绣便抓准了机会挖苦道。

“当不了圣子,就没撒意思。”孙大仁讪讪一笑,有些尴尬的言道:“要不咱们去排名第二的试试,想来比起那天阙界应当差不了多少。”

“九莲金寺?你已经决定出家了吗?”龙绣眨了眨眼睛,笑眯眯的问道。

“额……那就第三……”孙大仁的声音小了许多,看上去有些心虚。

“无涯书院?你字认得全吗?”龙绣挑了挑眉头。

孙大仁偃旗息鼓,方才的气势全无。他转头看向魏来:“阿来,你说,你要去哪个宗门,我反正就跟着你,你去哪我就去哪……”

“嗯!我也是!”一直听着二人斗嘴的刘青焰听闻此言,在那时赶忙说道,极为坚决的表明自己的立场。

龙绣一愣,目光忽的瞟向一旁的魏来,没了方才的气势,声音小了些许:“那就干脆和我一起去天罡山得了。”

“倒也不是不可以。”孙大仁点了点头,他倒是听说过关于龙绣的事情,很能理解对方执意要去天罡山的事情,而自己对于究竟当去何处并无任何执念,对于他来说去天罡山并非一个不能接受的选择。说罢此言,孙大仁便兴冲冲的看向魏来,问道:“阿来,你怎么说?”

魏来脸上的神色在那一瞬间有那么些许的不自然,但粗线条的孙大仁三人并未察觉。

“能去哪个宗门可不是咱们就能决定还得看人家能不能看上咱们,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还是先报了名再说吧。”魏来的话里带着极为明显的转移话题的意图。

可惜三人同样未有察觉,纷纷点头应是。

……

翰星石碑位于宁霄城正中央——浔阳街与衡珞街交接的十字路口。

这里本就是整个宁霄城数一数二热闹之处,加上翰星大会将至,州牧府将报名翰星大会的所在地也设在了这处,这处便愈发的热闹,酒客们得闲便喜欢聚集在周围的酒肆中看一看又有哪位榜上有名的青年才俊来了宁霄城,一些大的世家也会派出家奴蹲守此处,为自己家族或拉拢人才,或为自己族中后辈收集情报。甚至一些宗门也会派人蹲守,就像修士需要宗门的资源,宗门同样也需要天资资质极好门徒来传承壮大,但并非每个宗门都能有诸如无涯书院亦或者天阙界这般高高在上的姿态,大多数寻常宗门之间依然存在争夺天才门徒的斗争,守在这处,若是有中意年轻后辈到来,先下手为强,能够收入几位天才少年对于宗门自身来说亦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

十字路口的边缘,买咸豆腐的大叔打着哈欠,瞟了一眼不远处买甜豆腐的大婶,见她也没有什么生意,顿时心安,低着脑袋揣着双手就开始小憩。

自从翰星大会临近徐余年便很是讨厌来到这翰星碑前,毕竟以他十六岁的年纪便身处翰星榜九十八位的资质来看,哪怕是那些在旁人眼里高不可攀的神宗都愿意为了徐余年而大大出手,争先恐后的想要将这徐家的小公子收入门中,这些日子以来来徐家登门造访的各方宗门长老几乎就要将这徐家的门槛踩烂。而一旦抛头露面,那些追逐徐余年的宗门长老们更是会如嗅到了肉腥味的豺狼一般蜂拥而至。

徐余年当然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但……

“余年,今天我想吃甜豆腐。”身前坐在轮椅上的白衣女子轻声言道。

“是。”徐余年颇为无奈的点了点头,伸出手摁住了轮椅下的机关,将之停住,这才迈步走向那卖甜豆腐的大婶处。

路程并不算远,不过十余丈,徐余年却走得很慢又小心翼翼,他得提防着别被什么人给认出来。待到买到那豆腐,徐余年便赶忙回道那轮椅旁,将甜豆腐递给轮椅上的少女,然后低下头,看着一口一口吃着豆腐脑,目光平静的盯着那石碑下报名之处的少女。

他们已经风雨无阻的每日来这翰星碑前足足有五个月的时间了,自从五月十四那个家伙的名字忽的窜上了这翰星榜,徐余年便每日都得被少女当做了壮丁抓来此处。

徐余年想着与宁家那小子约的酒局,想着那名为青竹与紫凝两位剑侍,徐余年便暗觉心头火热,他犹豫了一会,终于还是鼓起了勇气言道:“姐,那家伙估摸着今天也不回来了,要不咱们今天就找些回去……“

话未说完,坐在轮椅上的少女放下了手中的豆腐脑,缓缓的转过头看向徐余年。那平静的目光直直的落在徐余年的身上,好似一把利剑腰间徐余年洞穿。

徐余年一个激灵,身子如坠寒冰炼狱,根据以往十六年他在徐府中艰难求生的经验看来,他很明白但少女露出这样的目光对于他来说会是怎样的灾难。他赶忙在自己的脸上堆起了勉强的笑容:“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我也是怕姐姐受了风寒,着了凉……”

“是吗?“侧头看着徐余年的少女眯起了眼睛。

徐余年莫名有些心虚,声音不觉小了几分:“当……当然。”

“那这么说来,我今日出门时让小玲去宁府推了你的酒局,你也应当不会生气吧?”少女轻声问道。

徐余年的身子一颤,耷拉下了脑袋:“什么……什么酒局,我不知道……爹让我好生修行,我每日都勤练不辍,哪有时间参加什么酒局……”

“嗯。”少女很是满意的转过头,又看向了翰星碑所在的方向。

徐余年暗暗松了口气,但还不待他从错失与佳人相见的遗憾中完全恢复过来,身前少女的声音又飘了过来:“哦,对了。”

“我还顺便让小玲给宁川带了话,让他那两个剑侍不要有事没事就往咱们徐府跑,我弟弟徐余年有的是事情忙,叫他们不要再做攀龙附凤的白日梦了。“

徐余年顿时脸色煞白,他很是艰难的方才鼓起气力,言道:“姐……姐姐,做得对!”

“那现在你还想回去吗?”少女头也不回的问道。

“姐姐的事情更重要!姐姐要待多久,我就待多久!”意识到自己那点小心思终究骗不过少女的徐余年很快便认清了事实,他赶忙义正言辞的说道。

“唔。”少女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可就在她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她的身子却忽的一颤,目光死死的落在了翰星碑所在的方向。

徐余年很是敏锐的察觉到了自家姐姐的状况,他心头疑惑,下意识的看向那处,却见两男两女一行四人走正走到那翰星碑下报名翰星大会的所在处。徐余年意识到了什么,问道:“是他吗?”

“嗯。”少女点了点头,徐余年很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素来沉着冷静的姐姐在吐出这样一个字眼时,语调中带着颤音,气息略有不稳。

“那我们过去?”徐余年问道。

少女并未在第一时间回应徐余年,但徐余年却看得真切自己姐姐放在那轮椅扶手上的玉手死死握着扶手,青筋浮现。

好一会之后,少女的手方才松开,然后她长舒一口气,言道:“慢点。”

……

啪!

龙绣一把将手按在了眼前的木桌上,她瞪大了眼珠子盯着前方的老人,眉宇间煞气涌动:“凭什么他能参加翰星大会,我们俩就不能!?”

老人似乎已经司空见惯这样的情形,他打了个哈欠,指了指孙大仁言道:“规定嘛。翰星大会之所想叫翰星大会,就是得人在榜上有名才能参加,人家排在六千多名,你跟这小女孩都不在榜上来凑什么热闹!”

“谁说的不在榜上就不能参加翰星大会!”龙绣不满道。

“这还用问吗?要是不在榜上也能参加,那所有人都挤过来,咱们这翰星大会不得闹上个一年半载,累都得累死!”老人眯着眼睛,不慌不忙的言道:“况且说,你连这前一万名都挤不进来,参加了不也等于自寻没趣吗?”

“谁说我没有一万名,我是被……”龙绣闻言顿时有些着急,她说着瞪了一旁的魏来一眼:“我是被人挤下去的。”

“对嘛,被挤下去就说明你技不如人嘛,这不就相当于比不过嘛?一万名你都比不过,还来参加这翰星大会做什么?”老人悠哉悠哉的言道。

“你!”龙大小姐的脾气火爆,听闻老人这番话顿时火冒三丈。

好在她还未有来得及发作,一旁的魏来便伸手拉住了她。然后魏来朝着龙绣递去一个稍安勿躁的眼色,这才自己走到老人面前,恭敬问道:“老先生,我们远道而来,确实不知还有这等规定,但据我所知,以往似乎也有未在在翰星榜之列之人在翰星大会上取得很好的名次,毕竟翰星榜只记录户籍在宁州之人,万一有些隐世门阀又或者特殊情况,未有去官府报备户籍的,终归不能一棒子打死。是不是还有什么通融之法?”

魏来倒是并不担心龙绣的去处,他与曹吞云虽然接触不多,但可明白得很,这老头子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既然他没有收回龙绣的剑,那说明他心底大抵已经认下了龙绣这位弟子。魏来担心的是刘青焰的去处,老蛟蛇曾提及过刘青焰的先天神体,那时那蛟蛇所表现出来的垂涎之色让魏来心头不安,他得为刘青焰寻到一个好的去处。他也相信,以刘青焰的天赋以及那足以让乌盘龙王垂涎的劳什子先天神体,应当足以吸引来一些北境中有名的神宗。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刘青焰得有机会参加这翰星大会。

魏来这番话说得极为客气,但其中所言之物却又有理有据,老人不免抬头多看了魏来一眼,这才又慢悠悠的言道:“当然不是没有办法,但……”

“还请先生赐教。”魏来根本不给老人说出但是的机会,便再次拱手问道。

老人撇了撇嘴,见魏来态度坚决,也就没有拐弯抹角的心思,索性便直言道:“首先你得找一个翰星榜排名靠前,至少百名往上之人作为担保。“

单是这个条件便足以吓退大多数人,毕竟能在翰星榜排到前百名,只要年纪不大,那可都是各大宗门争抢的天才弟子。

但这番话却并未让眼前这四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少年少女心生退意,尤其是那位名叫龙绣的女孩反倒抱起了双手盯着老人身后那巨大的石碑,一脸认真的看着最上方的百余个名字,然后在老人错愕的目光下问道:“你有把握吗?”

然后,只听那个方才让老人还觉得感官颇为不错的少年点了点头:“应该没问题。”

老人暗叹一声初生牛犊不怕虎,这翰星榜前百位的家伙可没有一个是吃素的,眼前这些少年少女最大的也不过十六七岁,修为撑死二境,有没有铭刻神纹尚且两说,如何能是这些前百位最低也有三境修为且都铭刻上神纹的妖孽们的对手。

老人出于好心,又提醒道:“单是这样还不行,你找的担保人还得证明你的身份足够清白。”

“怎么才叫清白?”龙绣皱起了眉头。

“就是他得有证据或者有信服力让大家相信你不是来路不明的家伙,毕竟你未在翰星榜上,我们也没有办法去细查你的户籍是否属于大燕……”

……

“姐姐。他们好像遇见了麻烦。”徐余年看着与那老人吵吵嚷嚷个不停的龙绣等人,轻声在少女耳边言道。

“我都听到了。”少女头也不回的应道,虽然她的声音被她极力维持得平静,但透过对方露出的雪白颈项,徐余年还是能明显的发现自己这位姐姐微微有些紊乱的呼吸。他看向前方那少年的目光顿时古怪了起来,心底暗暗想着,这家伙到底有什么本事,能让自己的阿姐这么多年还是念念不忘。

“去,帮她做这个担保。”正想着这些,少女的声音却忽的响起。

徐余年一愣,他的排名恰好在百名前,而以徐家的声望,想要给谁证明个身份,那还不是动动嘴皮子的事情。这对徐余年来说算不得什么难事,只是他却不免心惊于自家阿姐对于那男孩的重视程度。

他想着这些,心底暗暗嘟囔着一句:女大不中留。

然后便要迈出步子,走上前去,完成自己阿姐下达的任务。

“这简单!我是他妻子,我跟他拜过堂成过亲的!这总能证明我的清白吧?”

可是他的脚步方才迈出,还悬在半空中未有落下,前方那女子便忽的一把靠在了男孩的肩上,嘴里大声嚷嚷道……

那声音很是清晰的传入了徐余年的耳中,自然也逃不过他身后少女的耳朵……

徐余年身子僵在了原地,他的嘴角抽搐,面色难看。他小心翼翼的转过头,看向身后的少女,心底盘算着当如何宽慰自己的姐姐。

但当他回过头时,瞥见的却是那坐在轮椅上的少女如春风般和煦的笑容。

徐余年暗暗松了口气,心道自己似乎误解自家阿姐对着家伙的心思了,或许他们只是单纯的朋友。

“余年。”这时,少女的声音响起。

语调很轻,亦很是平静,听不出半点波澜。

“啊?”徐余年抬头疑惑的看向少女。

少女的嘴角在那时笑意更甚,声音也更轻,更静。

她说。

“去把赤霄军调来。”

第七十二章 渣男回忆录

洛元三年,冬。

小雪,天寒。

州牧府中灯火摇曳,大人们杯光交错。

九岁的徐玥推着自己的木制轮椅缓缓的来到州牧府的屋檐下,皱着眉头看着屋外纷然落下的雪花。

“唉!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当年我们就该拦着楚岚天去收复茫州。茫州一归,楚岚天满门抄斩,只留下了寡女幸存,咱们宁州的日子也不好过,没了茫州鬼戎大军的威胁,这朝廷削剥军饷的圣旨便是一道接着一道。我这紫霄军都快揭不开锅了。“

“虽不是一样呢?老萧你就别在这里卖惨叫苦了,你问问老徐,我们宁家的青霄军与他家的赤霄军哪一个不比你过得凄惨?朝廷摆明了想削了我们的兵权……”

“昔年南有鬼戎虎视,北有齐国盘踞,宁州是大燕门户,自然得以大军镇守。每年花在宁霄三军手中的军饷足足占了国库中近三成的银两,如今茫州得复,削减军制,充实国库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哼。魏老弟说得倒是对!只是再这么削下去,保不齐咱们就是下一个楚岚天呢?”

“臣犹于君,君疑于臣,这才有我大燕百年积弱!”

……

门中大人们敬酒声,在酒酣之后渐渐变作了争吵。

徐玥皱起了眉头,朝着屋内喊了声:“爹!我要回家!”

“哼!魏老弟说得轻巧,父子尚且相疑,更何况君臣,此事古来同理,只有相互平衡,哪有……“

但屋中之人却吵得不可开交,自然也就没有将女孩的话放在耳中的道理。

徐玥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她撇了撇嘴,索性自己便赌气似的推动起了那轮椅下的木轮顺着州牧府外的街道朝着回家的方向走去。

雪下得大了几分。

徐玥闷头赶路,她的轮椅在街道的积雪上拖行出两道狭长的印记,但很快却又被大雪淹没。

徐玥的头在那时低得更深了些,从她记事那刻起她便很少一人独自一人上街,而一旦她如此做了,她就得承受街边行人递来的异样的目光——所有人都知道,赤霄军的大统领生了一个瘸子女儿,这样的身份,这样的残疾,就注定徐玥得遭受一些与她无关,却又确实因她而起的非议。

徐玥当然并不喜欢众人递来的目光,所以她加快了推动木轮的速度,她想要快些逃离这处。

“萧兄。这不是你那未过门的小媳妇吗?”

忽然,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道揶揄的声音。

徐玥警觉的抬起头,却见街头一群穿着锦衣绒袍,看上去便非富即贵的少年正朝着她走来。

其中被诸多男孩所围着的男孩模样精致,虽然年纪不大,稚气未脱,但却隐约有了些许翩翩少年郎的轮廓。

“我……我不认识她。你别乱说!”男孩看了一眼坐在轮椅上的少女,半晌才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徐玥同样不喜那群年纪比她大不出多少,却已经学着称兄道弟,还在这宁霄城干过不少欺男霸女的勾当的“太子党”们。她只是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推着自己的轮椅便要离去。

“萧少,你媳妇要走了!还不去拦住她!?“女孩的缄默却并未让男孩们消停,当下便有人又起哄道。

“我说了她不是我媳妇!”

“萧兄害羞什么,你爹和徐统领缔结婚约时我爹可在场,这是他亲口给我说的,还能有假?”

“谁会娶这个瘸子!我迟早会让我爹收回这道婚约!”

“哎,你们说徐统领与徐夫人都是四肢健全之辈,又是修行之人,怎么会生出这样的个瘸子。”

“哼,保不齐是她娘在外面……”

女孩的转动着木轮的手忽的停止,轮椅也在那时停下,她转过身子,看向身后那群低声细语中的男孩,目光冰冷的落在了为首的男孩身上。

“萧蒙。你难道真的以为谁会愿意跟一个半个月前还尿床的家伙的成亲吗?“

徐玥此言一出,那为首的男孩顿时脸色铁青,他周围同伴们看向他的目光也随即变得古怪了起来。

萧蒙的双脸憋得通红,他重重的跺了跺脚,指着女子便言道:”你!你胡说!“

“胡说?”徐玥眉头一挑:“这可是你哥哥萧牧前些日子来我徐府中与我爹说起的事情。”

“我……我……”萧蒙显然慌了手脚,一时间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还有,你要是再胡言乱语诽谤我娘,我一定会让赤霄军踏平你萧府!”女孩出了口恶气,心情大好,又狠狠的撂下了这么句狠话,便仰起了自己的雪白的颈项,推动着自己的木轮,就要转身离去。

只是她还未来得及再次转动自己轮椅的木轮,她忽的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然后她连同着她的轮椅都在那时侧倒在了雪地上。

徐玥的呼吸沉重,她双手撑在雪地上,刺骨的寒意透过双手传到她的全身,她艰难想要撑起身子爬上她的轮椅,可毫无自觉的下半身就像是一块巨石系在她的腰间,让她的每一步都步履维艰。

就在她艰难的扶正她的轮椅,双手撑着那轮椅,就要爬上那轮椅时,一只脚伸出,将那轮椅再次推翻。

“你不是很厉害吗?小瘸子!”徐玥抬起头,萧蒙正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赤霄军?难道我萧家的紫霄境会怕你不成!”

“你最好能说服你爹取消了这门婚事,否则等你嫁过来,我天天揍你!”

说着年纪不大的小男孩还耀武扬威的挥了挥自己的拳头,脸上露出了略显狰狞的笑意。

徐玥双手握紧,将地上的积雪抓在了手中,她咬着牙死死的盯着男孩,沉默不语。

“徐瘸子!怕了——”

那个“吧”字选在萧蒙的嘴边还未吐出口,一颗雪球便从侧面飞出,极为精准的砸在了他侧脸的脸庞上。

他的身子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耳畔却响起了一道稚嫩的声音:“我娘说只有没用的男人才会打女人。”

萧蒙愤怒的转过头,看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却见一个身材瘦弱,模样看上去才七八岁的男孩正站在不远处,手里握着雪球,目光凶狠的盯着他们。

“你怎么就跟你爹一样烦人呢?”萧蒙擦了擦自己侧脸上的雪渍,看着那男孩低声言道。

“我爹……”那瘦弱的男孩显然不喜欢别人说他爹的坏话,张开嘴就要反驳些什么。

可话未出口,萧蒙便喝道:“给我揍他!”

于是乎一群狐朋狗友蜂拥而上,将男孩的身子淹没……

……

“我说,你怎么就这么爱管闲事。”看着鼻青脸肿,在身后推着轮椅的男孩,徐玥没好气的撇了撇嘴。

“我爹说……”男孩一本正经的就要说些什么。

“好啦好啦。也只有你受得了你那话唠老爹。”徐玥听男孩提及他爹便觉一阵头大。

每年年关时,州牧大人就得让他们这群孩子聚在一起,听那魏大叔讲课,说实话,魏大叔的那套之乎者也的大道理就是徐玥也听得耳朵生茧,甚是不喜。

“哦。”男孩倒也体贴,闻言便收了声,沉默的推着女孩在积雪的街道上前行。

女孩又回头看了一样脸上满是伤痕的男孩,心头有些不忍,思虑了会,便试图寻到话题:“你什么时候回去。”

“过几天吧,看我娘的意思。”男孩闷声应道。

“你们家,你娘说了算?”徐玥有些奇怪。

“嗯……天下人不都是这样吗?”男孩听出了徐玥语气中的古怪,他反而更加奇怪。

徐玥的额头上冒出了”黑线“,她问道:”这是你娘说的?“

“对啊。”男孩如实应道。

徐玥顿时哑言,闷了半晌只能由衷感叹一句:“那你娘可真棒。”

“我爹也这么说。”男孩不疑有他,笑呵呵的接受了女孩的夸赞。

徐玥扶额,而这时男孩已经将她送到了徐府门前。

“徐姐姐,到家了。以后你可别一个人再乱跑了,你爹寻不见你,可急坏了。”男孩一本正经又老气横秋的嘱咐道。

“他才不会急呢!”徐玥却不以为意。

“姐姐就不要老是与徐叔叔作对了,徐叔叔他……“

“他要是真的在乎我,怎么会把我许配给萧蒙那个混蛋?”相比于男孩那个烦人的话唠老爹,徐玥显然更反感她自己的父亲,她的声音在那时陡然大了几分,转头怒视着男孩,似乎是将心底堆积的怒火莫名的撒到男孩的身上。

被人打得鼻青脸肿的男孩一愣,似乎是被徐玥这番举动吓得不轻。

“在他的眼里,我是徐家的累赘,毕竟像我这样的瘸子,又有谁会真的在乎呢?”徐玥发泄完怒气,也意识到自己似乎选错了目标,她低下了头略有愧疚,却又不愿将自己的歉意宣之于口。只是低语言道,脸上神情落寞。

“姐姐不要胡说,我一直把姐姐当做朋友!”男孩的心性单纯,丝毫没将女孩方才的宣泄放在心上。他在那时展颜一笑,便很是诚恳的言道。

徐玥一愣,看着眼前分明已经模样狼狈不堪,却还是笑得如此真切的男孩,心头莫名一暖,她忽的冒出了个奇怪的念头。

“要不,你让你爹向我爹提亲,让我嫁给你吧!”女孩的性子果决,想到什么便直言说道。

“嗯?”男孩眨了眨眼睛,显然未有料到女孩会有此言出口。

“你不愿意?”徐玥方才好上一点的心情,在男孩的迟疑间又落了下去。

“不是不是,可是成亲到底要做什么……”男孩连连摆手,焦急言道。

“就是……”徐玥也有些不明白,但为了保持住自己的气势,只能硬着头皮言道:“就是两个人在一起……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起床、一起聊天,就是做什么都在一起,还要相互照顾。你愿不愿意?”

“愿意倒是愿意。只是……”男孩停了此言,点了点头,但神情还是有些迟疑。

“只是你嫌弃我是个瘸子,是吗?”女孩板起了脸,冷哼道:“哼,我娘说得对,你们男人啊,都一样,说得好听,就是做不敢做!”

“不是的!”男孩有些招架不住徐玥的连番进攻,他又赶忙言道:“只是,我爹说过,我跟另一个女孩有婚约……”

“谁?我叫赤霄军去杀了她。”徐玥冷眸说道。

男孩愕然,言道:“这……不太好吧。”

“那你娶我,不许娶她!”徐玥寒声说道,那般气势倒是颇有几分赤霄军大统领的架势。

“我……回去问问我爹?”男孩小心翼翼的提议道。

“不行!你现在就要答应我。”徐玥认准了此事,丝毫不给男孩半点回旋的余地。

“但我爹说过,君子言而有信,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现在要是反悔答应了姐姐,日后别的姑娘也这样威胁我,我岂不是也能答应别人?那姐姐要这个承诺又有什么用?”男孩一本正经的言道。

“这……”徐玥皱起了眉头,一时语塞,平生第一次发现魏大叔那些她听得厌烦的大道理好像有时候还真的有那么些许道理。

“那……那女孩你见过吗?”徐玥思虑了半晌,又问道。

“没有。”男孩摇了摇头。

“那她腿瘸了吗?有着没有手?是个傻子?长得很丑?”徐玥一连串的问题,如连珠炮弹一般打在男孩的脑海。

男孩有些发蒙,思虑了好一会之后才应道:“这些,我爹好像都没有提及过。”

得到这个回答的徐玥顿时展颜一笑:“你看,这就对了。她没了你还可以找其他人成亲,可我要是不嫁给你,就只能嫁给萧蒙那个混蛋,你忍心看我每天都被他揍吗?”

男孩果断的摇了摇头,然后他低着头皱着眉头思虑了半晌,像是很是认真的在考虑这件事情一般。

过了好一会,他方才抬起头看向徐玥:“那姐姐等我到十六岁好不好?”

“为什么要十六岁?”徐玥皱起了眉头。

“我爹说我出生便有恶疾,很有可能活不过十六岁,我现在就是答应了姐姐,万一……岂不是还是食言。”

“等我活过了十六岁,我再来宁霄城时,我就叫我爹向徐叔叔提亲,姐姐说这样好不好?”

男孩说这些的时候,双眸直视着徐玥,那一脸认真的模样,让人很难去怀疑他此言的虚假。

徐玥也为此愣了愣,然后她在男孩紧张的注视下,重重的点了点头。

她笑颜如花的一应道:“好!还有九年,我在宁霄城等你!”

男孩很少见徐玥笑得这般开怀,他看得不禁有些发呆。

但还不待他品味完眼前这份美景,女孩的脸色却又忽的一寒,脸上的笑意被她尽数收敛,只听她寒声言道:“可九年后你要是还活着,却不来寻我,又或者找了别的女孩,我……”

“我就叫赤霄军杀了那个女孩!让你打一辈子光棍!”

男孩打了个寒颤,为了确保自己的安全,男孩又小心翼翼的问道:“那要是别人不同意我悔婚……我能娶两个吗?”

女孩眯起了眼睛,眸中的寒光比起漫天的风雪更冷。

“你说呢?”

第七十三章 徐兄高义

吞海第七十三章徐兄高义“姐姐?“徐余年眨了眨眼睛,不解道:“叫赤霄军做什么?”

徐玥盯着眼前为了证实自己所言真实性,已然拉住了魏来胳膊,将脑袋靠在了魏来肩上的龙绣,她低语言道:“杀了这对狗男女。”

徐余年小心翼翼的看了徐玥一眼,这才轻声试探似的的言道:“这样……不好吧。”

“嗯?“徐玥抬头,嘴里一声闷哼,目光落在徐余年的身上。

徐余年一个激灵,他知道今日自己要是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恐怕就会被他姐姐当做与那对“狗男女”一般的“叛徒”给打入死牢。为了自己的性命安全,徐余年眼珠子一转,硬着头皮言道:“姐姐细想,要是咱们现在闹出了大动静,这对恶男恶女固然是不得好死,但是爹娘那里岂不也就知晓了这事。你看,要是他们知道姐姐一直等待的如意郎君其实是个一只脚踏百只船的恶棍。那岂不是又得将姐姐与萧蒙的婚约摆上台,姐姐难道还真的要才出狼群,又入虎穴?“

徐玥闻言眉头一挑,对于徐余年所言不置可否,却问道:“那你说当如何做?”

徐余年闻言暗暗松了口气,但他表面上却露出一副同仇敌忾,对于自己阿姐遭遇感同身受,愤怒无比的架势。

“阿姐没听他们说吗?”

“那个女……贱人,想要参加翰星大会,而那个叫魏来的家伙我看了看拍在三百六十多名,他想要帮他那女人作保,就得寻一个翰星榜百名之前的家伙开启龙虎斗。”说道这处,徐余年忽的停了下来。他朝着徐玥一阵挤眉弄眼,然后又将自己的腰身挺得笔直,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

徐玥愣了愣,很快便反应了过来。

她颇为狐疑的看了自己弟弟一眼,问道:“你能行吗?”

徐余年怒道:“阿姐!我可是徐余年,北境第一天才徐余年!”

徐玥神情揶揄:“那宁川是第几呢?”

徐余年脸上神情一滞:“那家伙根本不是人,不算。”

徐玥耸了耸肩膀,也就不再自己弟弟的伤口上撒盐了,她神情肃然,轻声言道:”下手轻点。“

“好勒。”徐余年笑道,随即便迈步而出。

……

“嗯……二位是夫妻的话,且这位小哥真的能够打上翰星榜前百名的话,便可以给这姑娘作保。”负责报名的老人眯着眼睛轻声言道,他说得倒是有条不紊,可任谁都听得出他对于此事并不太放在心上。毕竟翰星榜前百名之人,可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嗯,谢过先生。”魏来点头说道,由衷感谢老人的解惑。

“接下来咱们就要找一个翰星榜上前百名的家伙打上一场,对吗?”龙绣神色轻松的自语道,看得出她对于魏来极有信心,丝毫不担忧魏来能否是那些翰星榜上天才人物的对手。

一旁那位老人将龙绣的言语与脸上的神情尽收眼底,他暗暗叹了口气: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那找谁呢?”龙绣又抬头看向身前那座巨大的石碑,语气略微有些困惑与苦恼。

“呵呵。”此言出口,一旁的孙大仁便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这就得问我孙大少爷了。”

说着,他便在龙绣古怪的目光下从怀里缓缓掏出了一大捧纸叠。

这分明是之前孙大仁在那个名叫胡乐的胖子手中买来的所谓的“情报”。

“这玩意能有什么用?”龙绣反应过来,然后撇了撇嘴,不屑言道。但话虽如此所,人却极为诚实的凑了过去,见孙大仁鼓弄半天也翻不到他们所需情报的所在,龙绣不免有些着急,索性一把将那纸叠从孙大仁怀里抢了过来,嘴里言道:“笨得很,我来找。”

“前一百名应该都是出名的人物,在这边。”龙绣低首翻动着手中纸叠,手指熟络又轻快的在那些纸叠跳跃。看样子之前胡乐介绍这份所谓的情报时,口中对其不屑的龙绣,却记得比谁都清楚。

“鱼璇儿。这个怎么样,看上去挺弱的,还是个儒生,一看就不太能打。”

很快龙绣便在那叠记录着前百名修士情报的纸叠中寻到合适的目标,她将之提起放在了诸人眼前,嘴里询问道。

魏来沉眸看了看,修为三境的儒生,年纪十九岁,并非出生大族,理论上也不会身怀什么可扭转战局的异宝,加上儒生修士的本质释然,在四境之前,未有凝出一道完整神纹时,其战力比起一般的武夫都差上一筹,如此看来这身处八十八位的少女确实是个稳妥的选择。

“打女人啊?不好吧?”孙大仁却皱起眉头。

“什么意思?看不起女人啊?”龙绣闻言,双手叉腰,气势汹汹的问道。

眼看着这二人又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内斗“,魏来暗觉头大,正要出言喝止二人。

“哟!这不是魏兄吗!”而就在这时,一道颇为惊喜的声音忽的从魏来身后传来,魏来愣了愣,转眸看去,却见一位生得俊俏身着锦袍的少年郎正笑脸盈盈的朝着他走来。

对方笑得如春风过境,如秋雨落林,灿烂至极。他迈步走来,无论是眸中的目光,还是迈步的方向,怎么看都是朝着魏来而来。

魏来皱起了眉头,很认真的在脑海中回想了一遍,似乎自己并不认识眼前这个家伙。

但很快对方便来到了他的跟前,那少年显然没有魏来一般的疑惑与顾虑,他伸手便搭在了魏来的肩上,熟络的问道:“怎么来了宁霄城也不与我说上一声?是不是不把我当兄弟?”

魏来很不情愿,但却不得不辜负对方这热情的招呼。

他眨了眨眼睛,问道:“我们认识吗?”

之前龙绣在翰星大会报名处的大声嚷嚷已经让魏来一行人被周围那些看客们所注意,此刻徐家的小公子一脸热络的上前,却得到如此冰冷的回应,更是让周围的百姓们大跌眼镜,一时间纷纷改变之前对于魏来等人乡下小民的定义,心底多少对他们的身份有了些许好奇。

“额……!”徐余年也有些尴尬,毕竟他在这宁霄城中多少还算个人物,哪怕是寻常百姓也听闻过他的名头,魏来这般直白的询问显然不是一个正常人应该做出的事情。但好在徐余年深知自己背负着“重要的使命”,也无心与魏来计较这些,他干笑两声便又言道:“魏兄还真是健忘,我啊!徐余年!魏兄忘了,小时候在州牧府,我们还一起玩过呢!?”

以往早些时日,每到年关,他爹娘就会带着他从乌盘城来到宁霄城,与江浣水共度年关,那时的魏来年纪还小,而自从他爹娘死于六年前那场大水后,他便再也没有离开过乌盘城,因此对于宁霄城的记忆大都停留在九岁那年之前的日子。关于宁霄城的一切,他记得大都不太真切,徐余年此言说出后,魏来皱着眉头认真的思索了半晌,方才有些许头绪。

“徐余年?”他叨念着这个名字。

“对对对!就是徐余年,魏兄好好想想。”徐余年见状,连连神情热切的应道。

魏来看着眼前这张俊俏的脸蛋,这幅模样隐约与记忆中某张稚嫩的脸蛋重叠在了一起。魏来紧皱的眉头猛然舒展,他一拍脑门,言道:“徐余年!”

“就是那个喜欢往泥巴中尿尿,然后和在一起捏人玩的徐余年?”

大概是许久未见的缘故,终于记起对方的魏来声音不禁大了几分,于是乎这段对于“宁州第一天才”堪称黑历史的不堪往事就这样清晰无比的传到了在场每个一心想要看个热闹的百姓的耳中。

一道道的笑声从人群中绽开,徐余年的脸色发紫。

但一想到自家老姐的交代,徐公子却不得不压下心底的不郁,皮笑肉不笑的连连点头:”正是,正是。“

“对了你姐姐呢?”魏来又问道。

徐余年的心头一凛,暗道这家伙似乎还有些良心,至少没有把他姐姐彻底抛诸脑后,他念及此处侧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徐玥,却见对方听闻此言脸色稍缓。徐余年本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念头,言道:“家姐一切都好,就是时不时会提及魏兄。”

“对了,魏兄此次前来宁霄城,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徐余年这般问道,为了让魏来有所警觉,还朝着魏来一个劲的眨着眼睛。

魏来看着眼前这个忽然冲出来与自己套近乎的家伙,心底暗暗警惕,便敷衍道:“也无什么大事,只是帮……”

魏来说着看向龙绣,龙绣却一个劲的眨着眼睛,魏来意会,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只是带贱内来参加翰星大会,不过却遇见了些麻烦,不知徐兄能否为我寻上一位翰星榜排名前百,又愿意接受龙虎斗的朋友,了却贱内这桩麻烦事。”

徐余年心头一沉,侧眸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徐玥,却见自家阿姐脸色发寒,握着的轮椅扶手的双手上隐约有青筋暴起。

“除了这事呢?还有其他事没有?”徐余年又一个劲的朝着魏来眨着眼睛,问出问题时所用的语气也抑扬顿挫,极为古怪。

饶是魏来再迷糊,也能感觉到这徐余年似乎再提醒他什么。

他皱起眉头,嘟囔道:“还有其他事?”

他眼角的余光一瞟,忽然看见了站在孙大仁身旁的刘青焰,他一拍脑门言道:“对对对,徐兄提醒的是,确实还有一件事。”

徐余年顿时松了口气,正要再说些什么。

“还有小青焰,也要参加这翰星大会。”

徐余年隐隐觉得有些不妙,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的指向刘青焰,小声问道“这……这位是……”

魏来在心底用数息不到的时间思索了一番如何陈述自己与刘青焰的关系——按理来说,张婶应当给小青焰报备过户籍,但首先就如那负责报名的老人所言他们并没有时间去细查每个人的户籍,因此就需要相对有利的证据证明对方的清白。譬如龙绣说自己是魏来的妻子,那么等到日后,龙绣真的做出了什么奸细才能做出的恶事,那作为其担保人的魏来自然也难辞其咎。这对于双方都是很好的约束,因此对于这翰星大会的担保而言,也对于目前魏来并没有任何说服力的身份而言,显然夫妻关系是最简单,也最直接的担保方式。

所以魏来在微微迟疑之后,便索性言道:”额……也是我的妻子……“

“什么!?”徐余年的心头一怔,看向魏来的目光满是惊骇,那个女孩也就罢了,眼前这个才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又是什么东西?这也能下得去手的?

似乎是感受到了对方疑惑,魏来也暗觉不妥,赶忙改口道:“未过门的妻子,只是父辈们定下的婚约。”

徐余年又是一愣,正要说些什么,可却忽的感受到自己的背后传来一阵彻骨的凉意。

他转头看去,却见不远处他的那位姐姐正面色幽寒的盯着他,见他递来目光,徐玥缓缓伸出手,在自己的颈项处轻轻一抹……

徐余年心头一凛,再次看向魏来的目光便只余下深深的惋惜。

魏来却无从知晓徐余年此刻心底的翻涌,他的看着对方,暗暗有些感激,若不是对方提醒,他险些就忘了刘青焰的事情。

不想与对方幼年相识,魏来都近乎了无印象之人,既然如此轻易的便一眼认出了他,不仅如此,对方还如此善意的多加提醒,方才让魏来未有遗忘要事。念及刚刚相见时,魏来对其还有所警惕,此刻想来魏来心中不免涌出些许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羞愧感。

“今日谢过徐兄提醒,我们还得去寻人开启龙虎斗,等到做完此事,若有机会我定会上门与徐兄道谢。”魏来拱手说罢这话,就想着带着众人离去。

他可没有诸如龙绣那般轻松的心思,他很清楚翰星榜排名前百位的家伙,应当都是修为三境以上,且在自己的三道神门上都刻有神纹的修士。

要知道对于一位修士而言,神门上是否铭刻上神纹,所能产生出的战力差距是极为巨大的,哪怕这些神纹在未到四境之前未能有显化的能力,但所能带来的战力增幅也不容小觑。

魏来虽然已经推开第二道神门,甚至也在那道神门上铭刻下了神纹。可碍于某些原因,魏来已然无法驱动自己第二道神门上的神纹。这也就意味着魏来得凭着二境修为,去对抗一位处于完全状态,真正意义上的三境修士。

虽然魏来的二境修为远超出寻常人,但毕竟于此之前从未凭着自己本事与真正三境修士交过手,魏来也并不确定此境修士他到底能否力敌。因此寻找一位相对胜面较大的对手,是摆在魏来面前此刻最为紧要的事情。

而从那名为胡乐的胖子手里买来的情报,虽然不能完全信以为真,但确实是份可以作为依据的事物,魏来倒也有心好生研究一番。

“魏兄莫急啊!”徐余年见魏来准备离去,他岂能放任,赶忙伸手拉住了魏来的衣袖。

此举未免有些唐突,魏来疑惑的看了徐余年一眼:“徐兄还有何事?”

“呵呵。魏兄不是要寻一位翰星榜前百名之人比斗吗?”徐余年却笑了起来,说着在魏来面前站直了身子,挺起了胸膛:”魏兄看在下如何?“

“嗯?”魏来一愣,目光却是越过了眼前的之人,直直的落在了那座翰星碑上。

魏来在那翰星碑上上下移动着自己的目光,最后落在那排在第九十七位的名字上。

徐余年,翰星碑九十七位。依照翰星碑排名的原则看来,年纪与魏来相仿的徐余年能排到就九十七位应当与他的年纪偏小不无关系,如此说来他的真实修为在这百名之中应当只能算是中下之资,确实是作为魏来登上前百名所能选择对手中比较合适的人选。

但对方来得如此之巧,从提醒魏来到此刻主动提出开启龙虎斗,一切都显得太过巧合,魏来心底不免疑窦丛生。

他很仔细的想了想,即使是在儿时,似乎他与对方的关系也只是单纯的在父辈闲谈时,被生拉硬拽着扯在一起的玩伴,这么多年不见,怎么本就不算友好关系反而不退反进?见对方接二连三出言的架势,似乎是每一件事情都为魏来考虑周全。

“魏兄觉得我在诓你。”徐余年似乎是察觉到了魏来的疑惑,他一把将手靠在了魏来的肩上。“我与魏兄多年不见,此刻相见欢喜还来不及怎会加害?”

说着他又将嘴凑到了魏来的耳畔,压低了自己的声音:“魏兄的修为我看得真切,不过二境,与旁人还好说,可与这翰星榜上,神纹全开的三境修士比起,可是半点胜算都不曾有,魏兄想要进去前百名,只有与我一战,我自会拿捏好分寸,让旁人看不出端倪,又让魏兄能够获胜。“

这自然是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明示。

魏来听得懂,但魏来却不傻。

要说之前徐余年表现出来的热络还可用天生便热心肠来形容,可此刻他与他近有七八年未曾谋面,怎么会为了儿时的旧识,可以在龙虎斗上败给自己呢?

魏来明白恐怕这家伙另有什么算计,他本能便要拒绝。

但转念一想,已经排名如此靠后的徐余年他若是还不是对手,其他人恐怕打起来就更加难堪,倒不如与他试上一试,就当摸一摸这翰星榜前百名之人到底是个什么水准,也当检验一番自己的真实战力。

抱着这样的念头,魏来将到了嘴边的拒绝之言生生的给咽了回去,他极为坦率的点了点头:“既如此,那劳烦徐兄了。”

“不劳烦,不劳烦。”得到魏来应允的徐余年大大的送了口气,他连连点头,唯恐魏来发现了其中端倪,回绝了此事。那他可就不知当如何与自家阿姐交差了,他这样想着,回眸正好对上徐玥杀机腾腾的目光,徐余年赶忙朝着自己姐姐递去一个“我做事,你放心”的眼神,然后又才看向魏来。见对方一脸感激之色,徐余年心头暗暗有愧,只能在心底默默言道:我也是为了救你,这样你最多受一顿皮肉之苦,否则以我姐的脾气,把赤霄军拉来,搞不好真的会闹出人命的。

这样想着,徐余年的面色一沉,看向在一旁那负责翰星大会报名的老人,言道:“游老,麻烦你让人挪个位置,别伤到了百姓。”

那老人不想魏来等人还真的敢朝翰星榜前百名之人发起挑战,而且挑的还是这徐家小公子。

他一个激灵站起了身子,赶忙驱散着周围的百姓,很快以魏来与徐余年之间便围出了一处数十丈大小的空地。

“龙虎斗!”徐余年在那时周身气机一沉,一道晦暗的气息便从他的身上涌向了魏来。

魏来感受到事物,一股神奇的感受随即涌遍他的全身,那是来自龙虎斗的邀请,事实上只要是翰星榜前八百名的人物都能在双方同意的情况下开启龙虎斗,但这法门却极为特殊,只要身处龙虎榜前八百名之人才能使用与接收。魏来没有半点犹豫,面色同样一沉,便受下了这道气机。

那时,只见二人身后那巨大石碑上光芒亮起,所有的名字都在那时消失,只有魏来与徐余年的名字分立两侧,光芒交错。

周围的百姓见着这番情况都知道这是龙虎斗开启的前兆,不过他们对于魏来都并不抱有太大的信心,更多的只是想要看一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外乡小子,是如何被徐家小公子所收拾的。

徐余年同样未将二境修为的魏来放在眼里,他将自身气机流转,却并未出手,而是盯着魏来,心底暗暗衡量着等会在何处发力,方才能让魏来看上去足够凄惨,而受到的伤势最小。

“徐兄!我动手啦!”

而魏来可素来奉行先下手为强的道理,他的面色一沉,胸前与背后两道神门亮起,胸前金光血光交错,背后黑芒与金芒闪烁。

他的身形一动,猛地便朝着徐余年冲杀了过来。

在魏来看来,一位三境修士,尤其是排在翰星榜百名之前的三境修士,应当是极为难缠的对手。所以他一出手,便没有丝毫留有余力的想法,他将体内八十一枚神血中的血气之力与八十二道灵台中磅礴灵力尽数催动,运转于周身,汇集于一拳,于那时朝着徐余年的面门便毫无保留的轰杀去。

听闻魏来此言的徐余年毫不在意,他甚至连神门都未有放出,嘴里还悠哉悠哉的言道:“魏兄尽管……”

可这话方才说道一般,他便觉察到那股呼啸而来的轰然灵力波动。

他的心头一震,来不及去细想,正要运转起体内的神门抵御那忽然到来的杀招。

可还未等到完全催动起体内的力量,魏来的拳头便已然冲杀到了他的面门前。

徐余年的瞳孔陡然放大,凌冽的灵力席卷而来。

啊——

只听一声凄厉的哀嚎,在那些围观百姓愕然的目光下,徐家小公子的身子便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堪称完美抛物线,然后直挺挺的落在了人群中。

不待百姓们从这般变故中回过神来,那巨大的翰星碑上,徐余年的名字猛然熄灭,然后魏来的姓名一亮,翰星碑上那密密麻麻的名字猛然出现,而魏来的姓名则随即落在了第九十七位,以徐余年为首的名字随着魏来的到来,而尽数下移了一位。

整个翰星碑的广场前都在那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没有人在此之前会相信一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家伙,会将徐家的小公子击败,更何况是以如此简单粗暴的方式……

他们都在那时双眼发直的看着眼前的少年,一时间心头的惊骇让他们发不出半点声音。

而身为当事人的魏来却并没有这样的自觉,他神情古怪的看着倒在人群中模样颇为狼狈的徐余年。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徐余年竟然真的如此言而有信,做的这一切也真的是完全在为他考虑,否则魏来也无法解释,一位三境的修士怎么会如此轻易的败在他的手中。

但此刻众目睽睽,他若是指出徐余年是假装落败,恐怕对徐余年的名声也并无好处。故而魏来在那时朝着徐余年拱手言道:“承让了。”

心底却暗暗赞叹了一句——徐兄高义!

第七十四章 与君一样

吞海第七十四章与君一样魏来。

是谁?

凭什么能够如此轻易的击败徐家的少公子?

这几乎是在那一瞬间,在场诸人脑海中第一时间泛起的疑问。

诸人面面相觑,但很快便有人反应了过来。

“魏来!他是魏守的儿子!州牧大人的外孙!”

有人这样大声说道,而随着这声音的响起,诸人之中也有人意识到了这点——这并非什么辛密,只是因为年岁太过久远,许多人都忘记了这一点。而一旦经人提醒,这些寻常百姓们便唤起了之前被短暂遗忘的记忆。

魏来自然将人群中此刻隐隐升起的骚动听在耳中,出于某种他自己也难以言明的心理,他并不愿意成为这场忽然升起的变故的中心。他皱了皱眉头,看向不远处那位老人负责翰星大会,报名之事的老人,言道:“先生,现在我可以为她们担保,参加翰星大会了吗?”

被徐余年称作游老的老人显然此刻仍然处于魏来轻松击溃徐余年的惊骇中,而之后百姓间升起的议论,也让老人意识到了自己方才有眼不识泰山的愚蠢举动。此刻听闻魏来询问,老人自然不敢再有半点方才的怠慢态度,他连连点头,又一路小跑的回到那翰星碑下的木桌前,提起笔墨,一脸干笑的问道:“还请公子将二位担保之人的姓名报上,然后签字画押,便可在腊月十八一同与公子参加翰星大会了。”

魏来闻言,瞟了一眼周围那些朝他递来热络目光的百姓,心底暗暗泛苦。但既然是别人立下的规矩,魏来也不好反驳带着龙绣与刘青焰便走到了老人的跟前,开始按照老人所言的流程,将龙绣二人的信息一一上报。

满心想着快些了结此事,离开众人视线的魏来,此刻自然未有注意到在他忙活着这些的时候。

摆弄着咸豆腐的大叔收起了摊铺,买着甜豆腐的大婶也打发走了围观的孩童,二人几乎在同一时间互望一眼,然后带着一股相互较劲的狠劲,纷纷转身快步离去。

……

这担保不在翰星榜上之人参与翰星大会的过程极为复杂。

即使那老人极力配合,魏来等人也足足耗去了半刻中的时间方才做完这一切,周围汇集的人群在这半刻钟的光景中非但没有丝毫减少,反倒有了越聚越多的趋势。

魏来看了一眼已经起身,走到了一位坐在轮椅上的女子身旁的徐余年,魏来微微一愣,大抵记起了对方的身份,他不觉有他,只是感激的朝着对方点了点头,也来不及去注意对方的回应,然后他便带着众人准备离去。

哒哒哒!

可就在这时,浔阳街与衡珞街街道尽头分别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议论纷纷的百姓们也被这忽然响起的马蹄声所惊醒,纷纷转头看向马蹄声响起的方向。

只见两队人马都身着制式甲胄,而甲胄胸前却纷自刻有紫色云印与青色云印——那是宁州三大军队之二的紫霄军与青霄军。算上徐家的赤霄军,这三支军队便代表了整个宁州最为强大的力量,而他们背后的萧、徐、宁三家也是这宁州最为显赫的门阀。

两队人马从不同方向奔来,却同时将目标锁定在了那翰星碑所在之处。周围的百姓们自是没有人敢于冲撞这代表宁州最高权力的人马,纷纷在那时退避开来。

于是乎两队人马长驱直入,直奔翰星碑魏来等人所在之处而来。

魏来等人摸不清虚实,目光警惕的看着那忽然杀来的两道人马,脸上的神情都极为凝重。

那两队人马来到了魏来等人的身前,各自为首的将领拉缰勒马,然后众人在魏来等人古怪的目光下,纷纷翻身下马,直直的在魏来跟前单膝跪下。

“青霄军统领,宁衍参见少公子!”

此言一落,那些二人身后的甲士,也纷纷高声言道。

“青霄军参见少公子!”

宁州的三霄军于整个北境都颇有威望,在茫州未有被楚侯收复之前,宁州北临齐国,南有鬼戎,东境还依靠着北境最为强大的楚国,宁州为大燕门户,靠着三霄军坐镇,硬是保了大燕百年安稳。饶是随着茫州收复,鬼戎不再能被作为威胁,与楚国关系近年也颇有改善,故而自从宁宇帝袁通登基继位以来,削减三霄军军力举措从未间断。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三霄军依然在宁、徐、萧三家的统领下,依然是大燕最为强大的军队之一。

此刻来到魏来身前的百余位甲士,更是精锐中的精锐,他们朗声喝道,中气十足,周围那些因为他们到来而窃窃私语的百姓们也被他们此番高喝的气势所震,纷纷静默下来。

与魏来同行的孙大仁等人,显然也未有料到会有这番变故,他们惊尤不定的看了看眼前那些跪拜的甲士,又看了看身旁的魏来,大都心底惊讶不已,饶是孙大仁在此之前也从未听人说起过魏来还有这重身份。

“这里没有你们要见的少公子。”魏来皱了皱眉头,冷声言道,说罢这话便要越过眼前的甲士们迈步离去。

但那为首的两位统领却几乎在同时迈步上前,以身躯拦住了魏来的去路:“青霄军大统领,宁陆远请公子上府一叙!”

二人说的是请,用的也是“请”字,但无论是拦在魏来身前的行径,还是此刻说话的语气,都带着一股命令甚至威胁的味道。

魏来自然听出了这一点,他皱起的眉宇间有煞气涌动,他于那时抬起头看向眼前的二人,这二人显然都是出身行伍,久经沙场之辈,立在那处宛如铁铸雕像一动不动,神色冷峻,周身有淡淡杀气奔涌。

“我说过这里没有什么少公子,也不会有人去见什么大统领。”魏来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如此言罢,转身便要从另一侧离去。

可那宁衍与萧藏二人却同时迈步再次拦住了魏来的去路,嘴里重复着之前的话:“青霄军大统领,宁陆远请少公子上府一叙!”

魏来的眉头一挑,怒极反笑:“若是我今日不去呢?“

宁衍与萧藏对视一眼,随即面露冷笑:“那我们今日便只有得罪了!”

……

“姐……”徐余年摸了摸自己浮肿的右脸,小心翼翼的走到了徐玥的身旁。

少女阴冷着脸色盯着翰星碑前辈唯独的少年,看也不曾去看徐余年一眼:“你这宁州第一天才,连个二境修为的家伙都打不过,回去准备被爹关进武馆禁足吧。”

徐余年顿时面露苦色:“我怎么知道他一个二境修士怎么会有这般灵力,一个不查就被……”

“爹常说,狮子搏兔亦需全力以赴,你今日轻敌是丢了颜面,明日轻敌保不齐丢的就是我徐家的百口人的性命了。”少女依然不曾回头,只是声音愈发的冰冷,带着一股教训的语气。而平日在外嚣张跋扈的小公子,在自家阿姐的训斥下却犹如霜打的茄子一般,拉耸着脑袋,不敢忤逆半句。

“总之……姐姐放心,我这就再寻他打上一场,一定为阿姐出了这口恶气。”为了逃避即将到来的禁足“惨案”,徐余年开动脑筋,露出一副与徐玥同仇敌忾,一定要收拾魏来的架势。说着,他撸起自己的衣袖,作势便要上前再去寻魏来再战。

听闻这话,一直看着翰星碑前状况的徐玥第一次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转头看向自己的弟弟,徐余年心头一喜,暗以为自己表态戳中了自家阿姐的内心,他心头一喜,正要趁热打铁,继续说些什么。

“修为不够,一次打不过,好生修行些时日,下一次说不定就能打过了。”

“可若是脑子进了水,一次打不过,下次接着打,丢的恐怕就得是性命了。”

但还不待他说出些什么,徐玥平静却又冰冷的声音抢在他之前响起。

“嗯?”听闻这话的徐余年脸色一变,目光困惑看向自己的阿姐。

“轻敌是你落败如此之快的原因,你若是一开始全力以赴,不至于如此狼狈。至少……”

徐玥说道这处,顿了顿,皱着眉头像是在计算些什么,过了一会她方才言道:“至少可以在他手上撑过十个回合。”

“什么!”徐余年闻言面色一变,嘴里极为失态的惊呼道。“阿姐!你就算喜欢他,那也不能为了这小子说胡话吧?”

“我好歹也是三道神门全开的三境修士,会不是一个二境修士的对手?”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切莫如萧蒙之流做井底之蛙。”徐余年的高声惊呼换来的却只是徐玥一道语调平静的回应。

徐余年撇了撇嘴,显然对于这样的大道理并不放在心上,他嘟囔道:“难不成这家伙还能如阿姐一般,是……”

这话说道一半,他忽的停下,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抬头看向徐玥,只见徐玥缓缓点了点头,徐余年的眉宇间顿时涌上了浓郁的惊骇之色。

……

第七十五章 设宴

哐当。

一声轻响在翰星碑前荡开。

魏来抽出了白狼吞月,雪白的刀光亮起,映照着少年的侧脸。

他寒声言道:“那就试试到底是谁得罪谁吧。”

宁衍与萧藏显然未有料到眼前这个看似瘦弱的男孩竟然真的有勇气与他们提刀,他们互望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瞥见了错愕之色。

“小公子身份尊贵,刀剑无眼,我们恐伤了公子,公子还是在我们中选一个,上府一叙吧。”其中那位名叫宁衍的青霄军统领便在这对视之后,摇头苦笑言道。

显然,在宁衍的心中丝毫没有将魏来的邀战放在心上,他的语气与态度更像是将魏来的行径看做孩子的胡闹。

不过魏来也从对方此言中闻出了些许不一样的味道,似乎这同时到来的青霄军与紫霄军并非同路,反倒隐约在暗暗较劲,而作为他们较劲的目标,魏来的心底多少也有些疑惑——为什么这双方人马会在他出现之后,便立马赶到,又为何如此强硬的要带他去各自府门?

魏来可不会单纯的真的相信这些家伙闹出这么大的阵仗只是为了让他上门叙旧,但无论是哪一种缘由,魏来暗想都应当与江浣水存在某种联系,而恰恰此刻的魏来最不愿意的便是与江浣水扯上关系。

“你们要打,那便快些打,若是不打……就滚!”魏来眉宇间煞气涌动,在那时厉声喝道。

宁衍与萧藏本还带着些许戏谑笑意的脸色,在魏来这声高喝下尽数散去。

萧藏面露冷笑,看了一旁的宁衍一眼:“看样子咱们这位少公子,戾气可有些重啊。”

宁衍的眉头一挑,玩味言道:”那不如萧统领与少公子比划比划,让咱们见识见识少公子的本事?“

萧藏摇头:“在下是来请公子的,可没有与公子动手的胆量,宁统领若是好奇,倒是可以试上一试,到时候我一定将其中过程与宁统领对少公子的悉心教导一一禀报给州牧大人。”

宁衍的面色一寒,当然也听得出萧藏话里的威吓与调侃。

他们要带魏来去见自家家主自然不假,可其目的却不是为了做坏与魏来以及魏来背后那位州牧大人的关系。这要是真的与魏来交了手,被对方记恨上,那岂不是舍本逐末,自断手脚?

二人也明白对方都是在这官场摸爬滚打多年的人精,自然也就不会入如此简单的圈套之中。索性他们也就收起了相互算计的心思,各自的手抬起,身后被他们带来的甲士们令行禁止,猛地窜出将魏来连同着他身后的孙大仁等人团团围住。

他们用这种方式给予了已

经拔刀而出的魏来回应——他们不会与魏来动手,但同时也不会放任魏来离去。

魏来瞥见此境,面色一寒,提刀之手猛地一紧,周身灵力奔涌,朝着孙大仁等人道了句:“准备好。”

这话出口,魏来的身子便猛的朝前迈出一步。

这番举动让宁衍与萧藏二人都是脸色一变,与他们看来这位自从魏守死后便一直待在乌盘城的少公子年纪不过十六岁,说到底也只是一个未长大的孩子。却不想对方如此果决,看那架势,若是他们再不退去,那魏来真的会朝他们下杀手。

念及此处,二人都有些骑虎难下。

毕竟退下去无法向家主交代,可不退难不成还真的要与这州牧大人的外孙动手?

他们可清楚得很,那件干瘪的儒衫下藏着的是什么东西……

当年州牧大人确实对自家女儿与女婿的死无动于衷,可这并不代表他也能同样对自己的外孙置若罔闻,而魏来能从那场大水中活下来,并且一直活到现在,便是最好的佐证。江浣水的年纪很大了,但在他真的永远合上双眼之前,这位大燕……不!应该说是整个北境最后一位州牧大人,依然是任何人都不敢去轻易忤逆的雄狮!

宁衍与萧藏皱起了眉头,又对视一眼,彼此的脸上皆没了方才相互挖苦时的轻松与惬意,他们都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尴尬境况中。而那位少年却并不打算体谅他们的苦处,他坚定的迈步,刀锋高举,神情肃然。

但二人都是出身行伍之人,虽心中存有疑虑,可却也明白此事事关重大,绝不能让对方捷足先登。这样念头一起,二人几乎就在同时迈步而出,腰间刀剑在那时被他们抽出,直面魏来。此刻与魏来动武虽有诸多不妥,但只要最后他们自己顶下这责罚,就是州牧大人怪罪下来,想来也牵扯不到主家。

咻!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眼看着就要刀剑相向之时。

一道破空之音忽的袭来,一道黑色流光从众人的背后袭来,于半空中划开一道诡诞的弧线,所过之处,那些甲士们纷纷如受重创身形暴退,只是眨眼的光景,包围着魏来等人的甲士们尽数应声倒地。而那黑色的流光着又如受驱使一般猛地飞遁回诸人身后。

宁衍与萧藏皆被这忽然升起的变故所震,他们下意识的回眸看去,却见那黑色流光在半空中划过一道轨迹,然后直直的落入一件橙色的长衫之中,随即消失不见。

而那件橙色长衫的主人,此刻正眉目冰冷的盯着他们二人。

“阿橙!”几乎是在看清对方容貌的一瞬间,宁衍便惊呼除了对方的名讳。

“滚。”阿橙依然惜字如金,但从她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眼中所蕴含的分量却也同样重如泰山。

“阿橙姑娘是不是太过霸道了一些,我们可是奉……”萧藏皱起了眉头,他看了看周围那些被阿橙所伤,此刻尚且还在到底哀嚎的甲士们,眉宇间煞气凝重。他沉声言道,脚步也朝前迈出。

“滚!”阿橙却根本不给对方再说出半句话的机会,她的脚朝前踏出一步,宽大的橙色长衫涌动,昼明夜尾从腰间摇曳作响,胸前背后以及眉心处,三道神门光芒涌动。

骇人的气势于那一刻将宁衍与萧藏笼罩,萧藏说到一半的话,被他生生的咽了回去,然后他再次与身旁的宁衍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的目光中看见了深深的无奈。但于这般的无奈之下,却也不乏些许不可言说却又真实存在的庆幸——阿橙的到来固然阻止了他们带魏来回各自主家复命的计划,但那毕竟是阿橙,他们因此而失利,就是回到家中,想来家主也无法怪罪,也正好免除了他们不得已与魏来动手的这般无奈之举。

当然,二人心底虽然如此想着,可面子却还是摆出了一副颇为愤慨的架势。二人朝着阿橙拱手低语道:“姑娘此举,我等定会向家主回报,姑娘好自为之!”

说罢这话,二人便又朝着那些倒地的甲士们冷声喝道:“走!”

于是乎,这来势汹汹的青紫二军便灰溜溜又从来路策马离去。

周围的百姓被这般变故惊得瞠目结舌,一时间看向阿橙的目光惊尤不定,却是想不明白这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少女倒地是何方神圣,竟然能让青霄军与紫霄境服软。

“走吧,我给你们安排好了住处。”阿橙将橙色长衫放下,嘴里如是言道,却是看也不曾去看魏来等人一眼,说罢此言,转身便离去。

……

看着魏来等人随着阿橙离去,徐余年宛如狗头军师一般的凑到徐玥面前,啧啧言道:“阿姐我怎么觉得这小子跟阿橙也有一腿呢?”

徐玥看了一眼有意挑拨的徐余年,转动起了自己轮椅上的木轮,转身便要离去。

徐余年见状一愣,赶忙跟上,嘴里却问道:“阿姐?咱们就这样放过那小子了?”

“萧家、宁家都要请他入府,徐家身为三族之一,岂能不懂这待客之道。”

“回去让阿爹设宴,宴请少公子。”

走在前方的徐玥头也不回的淡淡说道,而听闻此言的徐余年又是一愣,很快便想到了当年萧蒙来徐家赴宴后的境遇,他的嘴角露出了一抹狞笑,侧脸那触目惊心的浮肿于那时似乎也不再如之前那般剧痛难耐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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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一条命的代价是什么?

“这女的谁啊?怎么感觉这么厉害?”跟着阿橙穿越着宁霄城的大街小巷。

龙绣终于耐不住心头的好奇,凑到了孙大仁身旁,轻声问道。

“阿橙。”孙大仁应道。

这话一落,龙大小姐便狠狠的踩了孙大仁一脚,不悦言道:“我看上去像是聋子吗?我是问阿橙是谁!“

孙大仁吃痛,面露委屈之色,但还是忍着脚下传来的剧痛言道:“这可就说来话长了……”

“话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宁州边境,有一座乌盘城……”

“城里住着一群人,这群人里有一个叫孙大仁的家伙,那家伙长得是身高八尺面容伟岸,上知天时下晓……”

“啊!!!”

孙大仁的故事讲到的一半,脚尖又传来一声剧痛,他所言之物戛然而止,化作了一声贯穿整个巷口的杀猪般的哀嚎。

……

阿橙回眸看了一眼嬉笑打闹的孙大仁一行人,忽的言道:“这才几个月不见,你就有了两位妻子呢?”

与阿橙并肩而行的魏来一愣,神情古怪的看了身旁的橙衣少女一眼。

女子的面色如常,盯着前方赶路,她总是如此——冷静又严肃,以至于当她用带着些许玩笑意味的语气问出这个问题时,魏来的心头不免生出了愕然以及些许难以言说的受宠若惊。

“只是权宜之计,青焰被那老蛟蛇盯上,总得想办法为她寻一个好归宿。至于龙绣……这家伙为了能去天罡山,估摸着也不在乎这点名声。”魏来耸了耸肩膀苦笑道。

阿橙点了点头,对于魏来此言不置可否。

然后她又言道:“你回答得很认真。”

魏来又是一愣,有些不解阿橙此问何意。

“袖春一直说我太过古板……我想试着改变一下……”

说道这处,少女的那对剑眉蹙起,低语道:“不过似乎,效果并不好。”

魏来的心头一凝,直到这时他才记起当初在古桐城时,纪欢喜曾与他说过的话——阿橙与太子早在十多年前便定有婚约。

这样的事实以及此刻阿橙的表现让魏来的心底没来由涌出些许不郁。

但还不待他去细细品味其中就里,阿橙的声音便再次响起:“宁州各处这些日子来也开始修建乌盘龙王的神庙,估摸着翰星大会之后,这宁霄城也得起上一座神庙,龙王晋升昭月正神之事,于朝堂来说,势在必行。”

魏来皱了皱眉头,对于女子如此迅速且突兀话题转换倒也习以为常。他反问道:“姑娘是想提醒我如今的处境有多么艰难吗?”

阿橙不接此问,继续自顾自的言道:“乌盘龙王一旦真的坐上了这宁州的昭月正神,那整个宁州都会作为他的食粮,被他所吞噬。“

“楚侯,也就是我爹,收复茫州以后,宁州盘踞的三霄军一直便是朝廷的心腹大患,既怕三霄军拥兵自重,又怕削藩之事势头太猛,引来不必要的反弹。”

“龙王一旦登临神位,整个宁州的气运为其所辖,一来渭水之争大燕便掌握了极大的胜面,二来,三霄军背后的徐、宁、萧三家也注定难以再做大,于朝堂来说是一举两得的事情。”

魏来对于宁州的局势所知不多,与三霄军背后的三大家族在年幼时虽然有过接触,但毕竟年幼,诸事一来但是不会在意,二来也忘得所剩无几。听闻这番话,魏来倒是多了几分明悟,他又问道:“那手握三霄大军的徐、宁、萧三家会不明白这其中利弊,任由朝廷宰割?”

“狗急尚且跳墙,徐、宁、萧三家岂会等死?这不一收到你来宁霄城的消息,宁萧两家就急不可耐的要请你上府吗?”阿橙嘴角在那时微微上扬,轻笑言道。

“那他们恐怕找错人了,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魏来耸了耸肩膀。

“公子当然没有。”阿橙如实言道,脸上神色如常,丝毫没有戳人短处的自觉。“但州牧大人有。”

魏来的眉头

皱得更深了:“那他们就应该去找江浣水。”

阿橙听得出魏来言语中对于江浣水的抗拒,但她并不急着去点破这一点:“州牧大人对于这个问题,素来回避,以往乌盘龙王所能威胁到的只是乌盘江流域周围的城池,对于徐、宁、萧三家来说,这样境况无关痛痒,可一旦波及到整个宁州,那便动摇了他们的根本,他们也就自然无法再作壁上观。而既然在州牧大人那里寻不到他们想要的帮助,那么就只能寄希望于公子身上,他们认为或许通过公子,能够在州牧大人那里得到些足以应对这场麻烦的帮助。“

魏来闻言冷笑一声,然后转头看向阿橙:“那姑娘呢?姑娘又想在我身上得到些什么?”

阿橙在那时忽的停下了脚步,她仰头看向身前,轻声说道:“到了。”

魏来等人也纷纷抬头看去,却见不觉间他们已然来到了一处位于还算繁华街道上的府邸前,那府门算不得华贵,却颇为别致,门前木柱上刻有兔龟瑞兽,门槛上雕有花草虫木,府门牌匾上书两个大字:魏府。

魏来的脸色微微一变,某些模糊的记忆在他脑海深处翻涌,好似要溢出。

“州牧大人猜到了公子不会接受他的好意,所以这处魏先生的旧宅,是太子托人为公子赎回来的。因为当年魏先生触怒的是陛下,所以这处宅邸虽然被官府收回,但也并无人愿意购置,这么多年过去,院中的陈设老旧了不少,但几乎都还维持着当年模样。我寻人打理了一番,想来应当足以让公子满意。”阿橙这般说着,伸手便朝着魏来递来一串钥匙。

魏来盯着那串钥匙,并未伸手接过,而是言道:“离开宁霄城时我才两三岁,对于此地也并无太多记忆,之后虽然每逢年关都有来宁霄城的习俗,但所待的时日甚短,我爹又为人勤俭自然不会花钱请人打理,故而此地虽是我魏家的祖屋,但我对此处并无多少记忆,于我而言,它还比不得乌盘城的老宅。姑娘却如此大费周章寻回此物,魏来无功之人,受之有愧。”

“公子是怕我挟恩图报,对吗?”魏来说得冠冕堂皇,但阿橙却一语洞穿了魏来的心思。

“此处虽有太子关系所在,但最多也只是查阅卷宗之时带来些许方便,毕竟魏先生死去那么多年,再大禁忌也散去不少,算上打点各处花去的银子,所有的花销我都记在了府中的书房的账本中,公子若是觉得受之有愧,大可将花去的银两折合加上五成,分期归还于我,就当成全一桩生意。“

说罢这话,阿橙便将那府门的钥匙再次递出,魏来见她态度坚决,微微思索了一会,索性便点了点头,接过了钥匙。毕竟阿橙已经将话说到这个地步,魏来也确实没有他所言的那般完全不在乎魏家的祖宅。他将钥匙收好,言道:“谢过姑娘,这笔钱,我一定尽早归还。”

阿橙颔首,迈步走上魏府门前的台阶,言道:“公子先看一看这院子打扫得可还算满意,如若何处缺些什么大可与我言说。”

魏来既然受了此礼,倒也并不矫情,也就依言走上前去,掏出钥匙,想要打开院门前的铁锁。

少年显然没有他面上所表现出来的那般冷静,他握着钥匙的手明显微微打颤,将钥匙插入锁孔中这般简单的事情,他来来回回鼓捣了三四次方才做到。

……

吱呀。

伴随着一声略微沙哑的声响,魏府的院门被缓缓推开。

“哇!小阿来,你家原来这么有钱吗?”身后的孙大仁等人也随即看清了魏府中的情形。

魏府府门打开入目的第一眼便是一处近十余丈大小的院落,远落后是大厅与内院的院门,看那大厅三层高的架势,以及内院院门算得夸张的大小,很容易便让人联想到后院又当是如何景象。很显然,能在宁霄城拥有这样面积的府邸的魏家应当是极为富裕的。

但众人的惊呼与感叹却让魏来面露苦笑,孙大仁瞥见这番情形暗以为是魏来在睹物思人,本想出言安慰,可以一旁的龙绣却嚷嚷道:“走!咱们逛逛,我活这么大可还没见

过这样大的院子。”

孙大仁闻言,心头便涌出几分傲气,转瞬将安慰自家兄弟的事情抛诸脑后:“就这?我孙家在乌盘城的武馆你要是见着了还不得惊掉你的门牙!?”

孙大仁嘴上这般说着,可身体还是极为诚实的被龙绣与刘青焰拉着窜入了魏府的内院。

“谢谢。”魏来并没有与众人一般的兴致,他的目光在院落中扫过,然后看向阿橙,由衷说道。

他当然知道阿橙所行之事,背后定然还是有着某些与那徐、宁、萧三家相似的目的,但至少为他寻回祖宅这份心意魏来还是极为受用的。

“公子给了钱,我赚了钱,这就是你情我愿的买卖,没有什么需要道谢。若是公子真觉得欠着人情,不若就允妾身一件小事。”阿橙轻声应道。

魏来对此早有预料,他苦笑道:“姑娘请说吧。”

“公子不必紧张,只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小事。”

“过些日子,太子回来宁霄城,届时太子希望公子能抽出些许时间,与他见上一面。”阿橙言道。

魏来闻言深深的看了阿橙一眼,然后便在女子的注视下,点了点头:“我也很想见识见识那位太子殿下到底是位什么样的人物,能让阿橙姑娘这般人杰,如此死心塌地处处为他着想。”

这一次,轮到阿橙一愣了。她似乎能感受到魏来此言中的某些与之前不同的情绪,但以她的性子显然不会去太过深究。

“阿来!你这院子里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除了书房里满满当当的书意外便什么都没有!?”而这时,去院中闲逛的龙绣等人也在极短的时间内赶了回来,孙大仁远远的便朝着魏来嚷嚷道。

“我爹当年爱书如命,又乐善好施。举家搬到乌盘城后,便时不时的将家中物件变卖,换作书籍又或者接济他人……若非我娘拦着,这祖屋估摸着最后也得给他买了。不过后来他们犯了事,此地还是被朝廷收走……”魏来语气平静的诉说着事情的缘由。

一旁的孙大仁闻言也知自己问了不该问的东西,顿时缄默收声。

魏来不愿让其自责,便言道:“你们先去看看屋中有什么东西能用,还差些什么,列个单子,待会咱们一起去把该买的都买回来,毕竟翰星大会还有些时日,咱们可能得住上一段时间。”

三人自知理亏,自然不会去与魏来争辩,纷纷点头,再次一溜烟的离去。

“看样子公子今日还有的要忙,妾身也便再做叨扰。”这时,一旁的阿橙也轻声言道。

魏来点头:“我送送姑娘。”

……

魏来与阿橙并肩行走在宁霄城的街道上,街道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这般境况即使是乌盘城最热闹的时候,也未能与之相比。

“公子,之前是公事,现在妾身还有一件私事想说与公子。”阿橙忽的在路口停下了脚步,看向魏来言道。

“姑娘请说。”魏来点头应道。

“公子还是抽个时间去一趟州牧府,见一见……”阿橙言道,但话未说完便被魏来打断。

“若是此事就不劳烦姑娘费神了,我自有分寸。”提及江浣水,魏来的态度出奇的恶劣。

阿橙对此也有所预料:“我知道公子因当年魏先生与江姨之死对州牧大人存有偏见,但……”

“但他毕竟是我外公吗?”魏来眉头一挑,语调冰冷的再次打断了阿橙,“姑娘既说了是私事,那边让我自己解决吧,见也好,不见也罢,那都是我魏家与江家的私事,姑娘不便参与,也参与不了。”

在阿橙的记忆中,眼前的少年虽然寡言少语,但却很少真的露出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她微微一愣,在一段并不算长的沉吟之后,终是点了点头:“妾身明白了。”

“但公子若是有心,到时候见了太子,亦或者去了他徐、宁、萧三家中的某一处,问一问他们的家主,当年为了让公子活下来,州牧大人到底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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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三个响头

“这烤鸭味道比起乌盘城那家还是差了点。”坐在名为九壶庄的饭店中,孙大仁咬下一口鸭肉,嘴角满是油渍,嘴里吐词不清的对着手中的烤鸭评头论足。

“饿死鬼投胎。”龙绣白了一眼吃相颇为感人的孙大仁,嘴里没好气的言道。

天色渐晚,一行人在宁霄城足足逛了一个下午——魏来的祖屋百废待兴,小到厨房中的锅碗瓢盆,大到被褥桌椅,除了那满满一屋子的古书,当真称得上要啥没啥。宁霄城的物价比起乌盘城高出不少,一行人兜里只有四十来两魏来挣来的“血汗钱”。

本着节约为本,勤俭至上的原则。

一行人精挑细选,足足花去了近十五两银子才淘到勉强可以维持家用的各种事物。

为了庆祝也为了犒劳自己,他们便寻到了这处饭庄,准备胡吃海喝一顿。

孙大仁之前在魏来的书房中瞥见了阿橙留下来的账本,他算了算,这处祖屋算上加上五成的成本,魏来总计欠阿橙足足七百六十三两银子。

考虑到阿橙是太子的未婚妻,有这层关系在,之前使在纪欢喜身上的“钱债肉偿”的办法,恐怕难以在阿橙的身上奏效。孙大仁意识到他们俩兄弟很快便要走上漫漫无期的还债之路,所以这一顿饭孙大仁完全将之当做债务除清前,最后一顿大餐,故而吃得那叫一个狼吞虎咽。

周围那些食客大概都没见过孙大仁这般人物,好些个家伙都忘了自己桌上的菜肴,目瞪口呆的盯着风卷残云的孙大仁。

魏来三人强忍着周遭那些目光,一个劲的低头吃饭,想着快些吃完这顿饭菜,然后带着这丢人现眼的家伙离开。

“翰星大会将至,把这宁霄城挤得水泄不通。明玉楼早就订满了,诸位今日委屈,就将就在这里吃上一顿,明日我再带诸位去尝一尝,这宁州远景闻名的明玉楼!”这时,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忽的从店门处传来。

却是一位身着道袍,背上绣着紫云印记的老者,带着一群同样穿戴的少男少女走到了饭店门口。

而除开那些同样装束之人,老人的身旁还站着一位黑衣老人,以及身着锦袍的一对少男少女。

在看清老人的装束时,整个饭庄之中都忽的静默了下来,那些之前落在孙大仁身上的目光也齐刷刷的落在了老人一行人的身上。

道袍、紫云印记,这分明就是位于大燕宽州的神宗紫云宫的装束!

虽然比起世人常常提起的北境十大神宗,紫云宫并没有位列其中的资格。但这并不代表紫云宫势弱,事实上,能担得起神宗二字,便意味着宗门之中存有圣境强者。而只要有圣境存在,那这方势力无论对于何等人物来说,都是不可忽略的。而对于大多数寻常人来说,紫云宫便已经是高不可攀的存在,哪怕是翰星榜上名列前茅之人,能入诸如紫云宫之流的神宫为徒,便已是足以自傲之事。

因此,当这群紫云宫之人到来时,这饭庄之中的食客们皆不免露出惊骇之色。而更让他们惊骇的是,那群包括老者在内的紫云宫众门徒们,对于那一老二少三人的态度极为恭敬,以这些食客们的眼界,自然很难想象,到底这三人又是什么身份,能让紫云宫之人如此小心翼翼的侍候着。

“卫老不必客气,此处亦很别致,我们还要在这宁霄城待上不少时日,有的是机会去明玉楼一观。”黑衣老人颔首回应道,态度还算客气,但这份客气中,却又带着一股上位者天生的高傲。就好像他并非不在意今日到底在何处吃,又吃些什么。只是在他的心底,无论是眼前的饭庄,还是卫老口中远近闻名的明玉楼,与他看来都是不入流的东西。

紫云宫那位名为卫老的老人,连连点头,丝毫没有察觉到对方的话中的言外之音。

他热络的带着众人来到了大厅中某一处的空下的木桌旁坐下,然后唤来店中的小厮,正要为这群贵客点上一些饭菜。可这时那对锦袍少男少女中的少女忽的瞥见了坐在邻座的魏来等人,而吃得最为兴起的孙大仁也很是理所应当的入了少女的眸中。

少女的眉头一皱,站起了身子,径直走向了魏来等人所在之处。

紫云宫中的众人,周围那些围观的食客,都并不明白这少女此举何意,但也正是因为这份好奇与疑惑,所有人的目光也都随即锁定在了那少女的身上——除了依然在跟自己最后一份大餐做“殊死搏斗”的孙大仁。

“左先生桔姑娘这是?”正要点菜的卫老瞥见此境,也是一愣,看向一旁的黑衣老者,疑惑问道。

名为左先生的黑衣老人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对此也并不了解,但却并未出言阻止,反倒微笑着看着走到了魏来身前的少女。

少女就这样站在了魏来等人的桌前,闷头吃着饭菜的众人也渐渐感觉到饭店内某些不一样的气氛将他们围绕。魏来等人缓缓的抬起头,看向身后,正好对上那少女笑盈盈的目光,众人互望一眼,面色古怪,显然都并不认识这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贵气的少女。

而少女对于魏来等人疑惑的目光同样视而不见,她只是盯着坐在最里侧的那位依然还对此番境遇毫无察觉,一心与烤鸭搏杀的孙大仁。

“风流债?”龙绣压低了声音,朝着魏来小声问道。魏来打心眼里佩服龙大小姐异于常人的想象力,但他可从未见过这位女子,也从未听孙大仁提及过此事,自然也只能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对于这少女同样一无所知。

“你怎么怎么不吃了?”孙大仁感受到众人的目光,抬起了头擦了擦自己嘴角的油渍,嘴里囫囵的问道。

但也就在这时,他注意到身前站着的身影,他下意识的抬起头,仰头看去……

魏来等人纷纷盯着孙大仁,等着这家伙在看清少女容貌后,给众人解惑。

可孙大仁却在看了女子一眼后,脸上露出了与诸人一般的困惑之色。不过好在他也感受到少女似乎是在盯着他,孙大仁暗暗想着莫不是他饮酒吃肉的豪爽架势吸引到了眼前的少女?

这样的念头一起,孙大仁的心中不免有些火热,他再次打量起少女——峨眉凤目,红唇皓齿,生得倒是极为标志,比起呂砚儿恐怕也不遑多让。

咕噜。

孙大仁一口咽下了嘴里的食物,轻咳两声,摆正自己的仪态,然后特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以便让它听起来更有磁性:“姑娘,有何贵干?”

少女闻言在那时展颜一笑,面若桃花,她朝着孙大仁伸出了手,如白玉一般的手指指向孙大仁。

然后,她用她宛如莺啼一般的声音俏生生的言道:“你。”

“跪下,磕三个响头。”

……

本来满心以为自己终于走了回桃花运的孙大仁,听闻此言不免一怔,他好一会之后方才回过神来,他干笑着看着少女,言道:“姑娘,这是开的什么玩笑?”

“不是玩笑。”

女孩却一本正经的摇了摇头,她将手收回放在自己身前,将其中的食指与无名指伸出,其余三指并拢。

“三个响头,又或者一只手、一只脚加一颗眼珠。“

少女说道这处,有意顿了顿,然后她面上的笑容灿烂,又言道。

“你选一个吧。”

第七十八章 大孽界

饭庄中忽的静默了下来。

是那种落针可闻的静默。

孙大仁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那笑容可人的锦衣少女,眨了眨眼睛:“什么意思?”

“就是你要么磕三个响头,要么就把我师妹说的那三样东西自己取下来,听不懂吗?”这时,那位与锦衣同行的少年也走上前来,站在了众人的木桌前,面带笑容的言道。

“现在,你有三息的时间去做决定。”

“三……”

这少年与少女行为古怪,又带着一股高高在上的傲气,颐指气使,俨然已将孙大仁当做了待宰的羔羊。

砰!

孙大仁还在位这二人一本正经的一唱一和而发愣,一旁的龙大小姐脾气可没有孙大仁那般“温良”,她猛地一拍桌板,站起身子:“哪来的两个失心疯,要人手脚,当真以为自己是天王老子?”

但龙绣拍案而起的怒斥却并未起到恐吓住那二人的效果,少女转头看向少年,眨了眨眼睛,颇为奇怪的问道:“燕国的人都是这么喜欢大呼小叫的吗?”

少年耸了耸肩膀:“毕竟是乡野未有教化之地,比不得我们中土。”

龙大小姐见二人对于自己所言聪耳不闻,反倒还颇为闲暇的对她品头论足,龙绣气结,当下便在言道:“本小姐……”

“聒噪。”但这一次,龙绣的话方才起头,那少年便冷哼一声,随即一道青色事物猛地从他袖口遁出,爆射向龙绣而去。

龙绣心头一惊,既没有想到对方真的会如此突然的动手,更没有想到对方攻势如此凌冽。

她赶忙伸手去拔自己背后的锈剑,可手方才摁到剑柄,那青色的事物便已然杀到了她的面门前。

龙绣的眸中露出了骇然之色,她感受到了那青色流光中裹挟的力道,她很清楚一旦被此物击中,她恐怕就得真的丢掉性命,而且还是以一种极为凄惨的死状。

就在龙绣脑子一片空白,眼睁睁的看着那青色事物就要轰入她眉心的刹那。

一只手却豁然从一旁伸出,横在了龙绣与那青色事物之间,稳稳的将那青色事物握在了手中。

是魏来!

龙绣的双眸睁大,面色却因为方才那眼看着已经及身死亡阴影而煞白。

“嗯?”锦衣少年的眉头一挑,看向魏来面有异色,似乎是想不到眼前这群他口中的未有教化之人,竟然还能接住他的杀招。

“你是何宗门人,竟有这等本事,报上名来。”少年朗声问道,语气依然高傲。

魏来缓缓的收回了自己的手,他看向手中之物,却是一柄碧玉铸成的飞刀,刀柄之上刻有游龙之相,通体暗自有淡淡青气萦绕,入手寒意彻骨,显然绝非凡品。

魏来将此物轻轻的放到了桌面上,然后转过头看向那对锦衣少年少女,他的神色平静,目光冷峻,于那时轻声言道。

“三个响头,又或者一只手、一只脚加一颗眼珠。”

“选一个。三息时间。”

这话出口,轮到那少年与少女一愣,二人神情错愕的互望一眼,随即都猛然笑出了声来。

“师兄,这家伙好有趣。”少女掩嘴笑道。

少年耸了耸肩膀:“师尊常说井底之蛙自以为可观天地,夏虫自以为时为三季,未有开化之地,这些事都不足为奇。”

“三。”

魏来却根本不理会这二人一唱一和间的嘲弄,他自顾自的便开始了计时。

“来真的?”少年的眉头一挑,索性双手环抱于胸前,饶有兴致的盯着魏来,至于魏来的威胁,在他看来,似乎并不足以被放在心上。

少女见状亦是如此。

“二。”

“师兄,我要他和那个嘴臭女人的眼睛。”少女忽的言道。

“师妹有所求,做师兄的自然在所不辞。”少年笑着应道。

少女得到这样的答复,朝着少年一笑:“师兄最好了。”然后,便俏生生的退去数步。

“一。”而魏来也在这时,完成了他的倒数。

哐当!

伴随着一声脆响,魏来站起身子,背上的白狼吞月猛然出鞘,幽寒雪白的锋刃展露,光芒刺眼。

周围那些食客们见此景,大抵也猜出此处恐怕得有一场大战,虽然他们都不明白双方的身份,更无从知晓这场没头没尾的矛盾到底是由何而起。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中的大多数人看热闹的心情,当然在此之前,他们也极为配合的退去数步,给魏来与那少年留出了在他们看来足够二人施展的空间。

“你的刀看上去不错,就是跟错了人。”少年的神色轻松,盯着魏来的刀轻声赞叹道。

“你的头看上去也不错,就是长错了地方。”魏来平静应道。

少年的眉宇间顿时露出了怒色,他冷哼一声,言道:“找死。”

这话说罢,少年宽大的锦袍涌动,一道道碧绿色的事物接连从他衣衫中涌出,他的胸前、背后、眉心三处神门亮起,青色的光芒从神门中溢出,将他周身笼盖。那些碧绿色的游龙短刀被他神门中的光芒所牵引,悬浮在他的背后,刀身轻颤,如拉缰的战马,满弦的烈箭,只要一声令下,它们便会撕碎挡在它们身前的任何人。

“御剑术?”魏来的眉头一挑,嘴里暗暗言道。

他很早便听闻诸如天罡山这样的剑修,在修为抵达一定层次后便可以气驭剑,某些修为通天的剑道大圣,甚至可以以一己之力,御神剑八千,一人便可敌雄狮百万。当然眼前这个少年所驾驭之物是刀非剑,但与传闻中的御剑之术却又异曲同工之妙。

“土鳖就是土鳖。御剑术岂能与我的天阙界的大孽界相提并论?”少年冷哼一声,语调轻蔑,而随着他此言一落,那数十柄碧绿色的飞刀便如得敕令化作一道道流光杀向魏来。

魏来心头一凝,却来不及细想少年方才言语中所透露的信息。

那些幽绿色的刀锋杀机凌冽,魏来不敢轻敌,提刀抵御,好在他虽然不能动用两座神门上的神纹,但无论是体内的血气之力,还是在二境累积的灵力都极为骇人,这些飞到远不至于能威胁道魏来。魏来刀锋翻转,将那些爆射来的飞刀一一挡退。退去的飞刀激荡爆射在周遭各处,桌凳、菜肴、酒水打翻一地,这处饭庄便在转瞬间变得满地狼藉。

但让魏来诧异的是,被击退的飞刀并未就此偃旗息鼓,而是在一击不中退去之后,又很快便再次朝他袭杀而来。

他眉头微皱,暗觉这番手段略微有些烦人,他想着擒贼先擒王,身形便朝前迈出一步,一边以长刀挡退那源源不断,败而不馁的飞刀,一边身形朝着那少年逼近。

这并非一件太难的事情,那些飞刀所能给魏来带来的只是稍稍拖慢魏来的步伐,饶是他们在少年的牵引下不断的进攻,但有强大的内力作为支撑的魏来,还是在数息之后杀到了距离少年不过一丈之处。

魏来暴喝一声,又劈开三道飞刀,随即手中的白狼吞月一震,刀锋猛地探出,身形向前直取那少年的面门。

可就在这时一直矗立原地不动的少年嘴角却忽的勾起一抹冷笑,他的双眸猛地泛起渗人的绿光,身前的三道神门光芒大作,幽绿色的光芒将魏来笼罩其中。那盘踞在魏来周身的飞刀再次朝着魏来袭来,魏来皱起了眉头,感受到这一次杀来的锋刃气息更为凌冽,他不得不收起了攻势,再次抵御这些飞刀。

可就在他手中长刀要与那些飞刀接触的禅那。

幽绿色的光芒猛地自那些飞刀知道亮起。

吼!

一声声怒吼自刀身中升起,然后在魏来诧异的目光下,那些不过三寸大小的飞刀们刀身忽的拉成,转瞬化为了一柄柄绿色的长刀,而一道道身形也忽然在那些长刀的刀柄处凝聚,化作一道道手握长刀的虚影,最为诡异的是,那些虚影的胸前、背后、眉心都亮着三道神门,而周身所荡漾的气势,也与三境修士相差无几。

转瞬间,魏来便处于了足足十八位三境修士的包围之中。

那些家伙周身气息激荡,在身形凝聚的刹那便裹挟着浩瀚气势,直直的朝着魏来杀来!

第七十九章 孽灵

“这就是大孽界吗?”那位来自紫云宫的卫老盯着那十八尊围杀着魏来的绿色身影,瞳孔睁大,眸中的光芒炙热,嘴里喃喃言道。

“宋世子的大孽界初成不久,火候尚且差上些许,让卫老见笑了。“身着黑衣的左先生躬身言道,语调客气,却同样高高在上。

“只是不知这小子是如何开罪到诸位的?左先生早与我言说,我寻人便料理了此子,何须宋世子亲自出手。”卫老嘴里这般说着,目光却依然落在那所谓的大孽界唤出的绿色身影上,死死看了好一会,方才艰难的抽回目光:“我听闻大孽界是天阙界最顶尖的法门之一,想要修成此法,得有一道完整的神纹以为载体,宋世子这才推开三道神门,难道说……“

这样的猜测不可谓不大胆,仅凭三道神门便可铭刻出一道完整神纹之人并非没有,只是太过少见,而能够做到这一点,便说明此人的神门极为强大,方才能凭借三道神门容纳下寻常人需要四道神门才能容纳下的完整神纹。这样的家伙只要能够安然成长下去,登临圣境推开圣门只是时间问题。

当然对于天阙界这样的北境第一神宗来说,拥有一位这样的天才人物当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可让卫姓老人真正感到诧异的是据他所知,此子在天阙界新晋的一百零八将星之中排名不过垫底,如此说来天阙界中,这般天才妖孽,少说也有百位之数……

咕噜。

念及此处,卫姓老人咽下一口唾沫,对于所谓的天阙界这北境第一神宗的底蕴又有了新的认识。

身着黑衣的左先生,用眼角的余光将卫姓老人这短短数息间的神色变化尽收眼底,他眯起了眼睛,也不去理会卫老方才所言之物,只是淡淡应了句:“此行之后,卫老将门中圣子送来,若有机缘,也未尝不无得到此法传承的可能。”

大孽界的可远非此刻那少年所展现出来的那般简单。

传闻大孽界最为精妙玄奇的地方在于,不仅是这些孽灵可以完全模拟出施法者的修为,与之对战,实际上便是以一敌众,而最为神奇的是,修行到了高处,这些孽灵可以化为大孽灵,每一个都相当于独立的存在,修行者甚至可以在这些孽灵的神门上铭刻各种不同的神纹,而神纹作为高阶修士最主要的手段。那时这大孽界所带来可就不只是量变,而是对修士近乎质变的可怕提升。

一想到自己紫云宫的门人也有机会得到这样的传承,卫姓老人看向左先生的目光便顿时满满的都是感激之色。

左先生却并不给他表达自己感激之意的机会在说完这话后,便转头看向那被大孽界笼罩中的魏来,低语道:“不过这小子却也给我些许意外。区区二境修为,竟然能在大孽界中坚持这么久,而不落败,呵呵,古怪,古怪。“

……

十八位三境修士的围攻可谓攻势骇人,这些那所谓的大孽界凝聚出来的人影,不知疲倦也无惧死亡,攻势绵绵不绝,魏来虽然凭借着自己强劲的修为能勉强与之抗衡。但这绝非长久之计,十八位修士的攻击让他没有接近那少年的机会,他被拖住步伐,疲于应付其绵绵不绝的攻势。如此下去,要不了多久时日,魏来便会被耗尽气力,被这诡诞的法门生生耗死。

魏来一刀逼退涌上来的数位绿色身影,他的嘴里喘着粗气,目光死死的盯着那些绿色身影后的少年,而对方也正眯着眼睛,一脸戏谑的盯着他。

魏来很清楚,想要破开眼前的局面,只有斩杀掉那个施法的少年才是最要紧的事情,而那少年也很清楚,以魏来所表现出来的战力,虽然不俗,但却远远无法做到冲出这十八位孽灵的围攻。

魏来的心头暗暗叫苦他的修为并不弱,以他推开两道神门的修为,在无法动用神门之力的前提下,他甚至能与十八位与三境修士相当的孽灵抗衡如此久的时间,这样的战力足以让大多数人惊掉大牙。

但摆在魏来眼前的困境却是,他空有一身高深的修为,却并无半点对敌的法门,甚至除了那鸠蛇吞龙之法外,魏来连一招半式的刀法都未有学到。以往他所经历的每次大战要么借住外物诸如阴神、蛟蛇之力,要么就是简单力与力的搏杀,当真正接触到修士之间神通法门的较量时,魏来才意识自己比起真正的修行者依然有着不小的

差距。

如此看来此刻的邀战不免有些托大,但魏来并没有时间去后悔。他又是一刀挥出,击退了杀上前来的数道身影,心中却暗暗思虑着破敌之法。

“小子,现在跪下来求饶,我或许可以考虑只剜掉你一颗眼珠,如何?”那少年看出了魏来的疲态,他狞笑着言道,语气之中充斥挖苦与嘲弄。

魏来岂有心思去理会那家伙的嘲弄,他皱着眉头一边抵御这绿影的进攻,一边思虑着破敌之法。

平心而论,魏来此举确实有托大与冲动的嫌疑。但这群家伙着实太过嚣张了一些,动则便要断人手脚,龙绣不过怒骂了两句,他们便要取龙绣性命,泥菩萨也有三分火气,若是这事魏来也能咬牙吞下,那魏来就不是魏来了。

那天阙界的少年见魏来依然还在坚持,心头冷笑,三道神门光芒大作,那十八道孽灵攻势愈发凌冽。魏来渐渐有些招架不住,他的心底不免泛起些许绝望,他也尝试过击杀这些孽灵,但哪怕他将之斩成数端,可数息之后,这些家伙变又会在那大孽界的绿色幽光下重生,完好如初的加入战场。

这似乎已经成了一道破无可破的死局……

魏来想着这些,面对再次杀来的绿影,心头堆积着郁气的魏来,招式也开始大开大合,将那袭来的绿影,一刀砍成两段。

但那绿影在那幽光的滋养下,却很快便又恢复如初,已经不是第一次瞥见这番情形的魏来眉头紧皱,他嘴里微微气喘,在寻不到破局之法以及体内力量不断被消耗的双重困扰下,神情已然有了些许狼狈。

“我天阙界的大孽界,攻势无穷无尽,岂是你能破解的?”少年瞥见此境,眉宇间终于涌出些许笑意,显然很满意此刻魏来的惨状。

魏来依然不语,身形却在那些绿影的攻势下渐渐露出疲态。

难道这所谓的孽灵真的杀之不尽?这岂不是和那些古桐城中的阴魂一般?

魏来暗暗想到,可这时他忽的心头一颤阴魂?

他抓住了心中某些一闪而逝的念头,然后他猛地抬起头看向那些再次杀来的孽灵们,介于虚实之间的身形,悍不畏死的战斗风格,以及可以不断短时间复活的能力。这些与当初他所遭遇的阴魂何其相似?

如果这些孽灵真的是某种类似阴魂的事物所化的话,那是不是也意味着,对阴魂有效的法门,在他们身上也同样适用呢?

这样的念头一起,魏来便没了迟疑。

他得抓住这唯一的破局之法。

……

宋斗渊的眸中忽的涌出些许异色,他见那之前一直负隅顽抗的魏来忽然竟将长刀收入背后,然后直挺挺的站立在那处,不仅如此,那家伙甚至连周身的气势也一并收敛,竟是没了半点抵御这些孽灵的架势。

“放弃了?还是另有杀招?”宋斗渊在心底暗暗想着,不过这样的疑虑很快又被他所打消无论眼前这个乡下小子在想什么,对于他来说都并不重要。

他的师尊曾经说过,这世上确实有那么些人,喜欢暗藏手段,喜欢算计也喜欢出其不意,觉得暗中藏拙,方才能在紧要关头一击制敌。这些固然没错,但对于天阙界的弟子来说,这些却并不重要。他们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情,修行!不断的修行!然后在临阵对敌之时,以强出别人十倍、百倍的修为,将所有的算计与杀招一一碾碎。

宋斗渊深谙这样的信条,他面色一凝。没有半点迟疑,那十八位孽灵再次被他催动,手握着幽绿色的长刀直直的杀向魏来。

他的目光亦死死的盯着对方,他想要看清对方被孽灵们撕开血肉前,眸中的绝望之色。

魏来似乎真的放弃了抵抗,那些孽灵们已经杀到了他的身前,幽寒的刀锋从四面八方袭来,杀机凌冽,也封死了他所有的进退之路。

“阿来!”

“魏来哥哥!”孙大仁等人瞥见这番情况,心底也是又惊又急,可奈何以他们的修为根本就无法杀入那大孽界中,除了惊呼他们就再也无法做到任何事情。

宋斗渊嘴角微微上扬,狞笑浮现。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魏来会被那些刀锋撕烂、碾碎、斩成肉泥之时,魏来紧闭的双眼却忽的睁开,他

胸前那道神门之中金光与血光大盛,一枚漆黑色水滴缓缓从他的神门中溢出,悬浮在了魏来身前,也悬浮在了那首当其冲的幽绿色刀锋之前。

幽寒的锋刃与黑色的水滴相遇。

叮!

一声脆响荡开,漆黑色的光芒猛地亮起,将魏来与那十八道孽灵笼罩其中。

整个狼藉一片的饭庄都在那时无边的黑暗所笼罩,食客们隐约听到了一声声凄厉的哀嚎响彻又戛然而止。

宋斗渊的脸色一变,他当然不会去畏惧这忽然涌出的黑暗,他只是在这黑暗涌出的刹那,忽的失去了对那十八道孽灵的控制。

难道这家伙真的有克制天阙界功法大孽界的法门吗?

宋斗渊对于自己的宗门有着绝对自信,因此在这样念头升起的刹那,他的心底也有同样巨大的惶恐涌现。就好比当初在乌盘城时,那些香客们对于乌盘龙王的信仰有多坚定,信仰崩塌时,他们的内心就有多绝望。

但幸运的是,宋斗渊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感受自己内心在那一瞬间升腾起的惶恐。

那涌动的黑暗只持续了数息不到的光景便豁然如潮水般退去,然后宋斗渊便瞥见了魏来的身子暴退而去,在撞飞了数张他身后的木桌后,狠狠的砸在他饭店的木门上,将木门撞的支离破碎后,方才停住暴退的身形。而之前断开的与孽灵们的联系,也随着那黑暗的退散再次恢复。

宋斗渊的心情大好,他朝前迈出一步,双眸盯着那勉强从满地狼藉中站起身子,嘴角溢血,衣衫褴褛的魏来。

他将方才的异状归咎于魏来某些下三滥的手段,而现在的情况也很明显的说明,魏来的手段并未奏效,那么胜负也理应有了分晓。

“你比我想象中要强那么一点点,以你这乡间野民的身份,能做到这般地步倒是相当不错了。不过也仅此而已,天阙界不是你可以想象的存在,更不是你们可以随意拿来玩笑的地方!”宋斗渊享受着身为胜利者应有的欢愉,他居高临下的言道,目光在在场众人的身上一一扫过,神情倨傲,宛若审视子民的君王。

而最后他还是将自己的目光落在了魏来的身上,他的嘴角勾勒出的笑意更甚:“现在,你可以跪下来亲吻我的鞋尖,并宣誓作为我的奴仆,或许这样,我可以考虑饶你一条性命。”

但那堪堪站起身子的少年却低着头,立在那处,对于宋斗渊的话,置若罔闻。

宋斗渊皱起了眉头,但转瞬便笑道:“看样子你做了个稍稍有骨气的选择。”

“但有骨气的人,通常会死的比较快。”

宋斗渊这般说罢,手指微微一台,那些笼罩在幽光下的孽灵们便纷纷高举起了手中的利刃,双目泛起了阵阵血光,死死的盯着魏来,只要宋斗渊一声令下,这些家伙便会毫不迟疑的取下魏来的性命。

“天阙界?”

“北境第一神宗?”

“呵呵!”

可就在这时,低头的魏来却忽的轻声言道,他的脑袋随着他所言之物而缓缓抬起,他看向宋斗渊,那沾满血污的脸上却充斥着笑意是那种,在乌盘城时,城中百姓看他时所露出的笑意那是,正常人看傻子时才会露出的笑容。

“怎么连一个不识数的傻子也能入门?那这么说来,我去了是不是可以混个掌门当当?”

“你!!“魏来的话对于将身为天阙界门徒一直当做最为自傲的资本的宋斗渊来说,无异于是最大的侮辱。

他脸上的笑意散去,眸中怒火升腾,他收起了方才那点戏弄魏来的兴致,他要用最残忍的方法杀死眼前这个狂徒,让这家伙为自己的言行付出应有的代价,也让世人明白,天阙界是不容置疑与诋毁的存在。

这样的念头一起,他便于那时催动起了那些孽灵。

而也就是在这时,宋斗渊的心头一颤,脸色煞白。

他睁大了双眼看向魏来,却见对方也正眯着眼睛盯着他就在刚刚催动大孽界的刹那,他忽的发现,他费劲千辛万苦凝聚出来的十八位孽灵,此刻只余下了十六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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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强权

“我的孽灵!?”

宋斗渊的脸色煞白,看向魏来的目光中既满是震惊亦充斥愤怒。

“孽灵?你叫他们孽灵?”

魏来的衣衫褴褛,脸上亦满是血污,按理来说这副狼狈的模样,怎么看都应当是落败之人才有的样子。可偏偏魏来脸上的神情却极为轻松,他伸手擦去嘴角溢出的鲜血,眯着眼睛笑道:“不就是一两只被炼化的阴魂而已,为何要取个这般古怪的名讳?”

“我要杀了你!“

宋斗渊却显然已经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他怒吼一声,那剩余的十六位孽灵在那时再次被他驱动,手握那幽绿色的长刀杀向魏来——并非这位天阙界的世子心性太差,而是这大孽界的修行本就极为苦难与艰辛,每一位孽灵的凝聚都需要修行者忍受极大的痛苦与耗费非常长的时间,十八道孽灵,是宋斗渊自知事以来不分昼夜修行凝练而来的事物。

它们是宋斗渊立足天阙界将星榜的资本,也是他以后修行路上最为重要的凭借。而现在,他莫名的失去了其中两道,这势必会对他之后的修行带来极大的阻碍,面对这几乎动摇了他修行根本的事情,宋斗渊如何能够平静以对?

但遗憾的是,愤怒在大多数时候都不是解决问题的良药,而是让人越陷越深的泥沼。

面对再次杀来的孽灵们,魏来嘴角勾起笑意。

“之前出了些纰漏,这一次应该会顺利很多。”他用只有他自己才能听清的声音低声呢喃道。

随即手指生出,朝着前方轻轻一点,胸前的神门中那枚黑色的水滴再次浮现。黑色的光芒将大厅笼罩,转瞬又如潮水般退去。黑暗的升腾与落幕都来的极快,对于在场的食客们来说,那样断站的明灭几乎到了他们无法辨识的地步。

而在这恍惚一瞬间的光景过去之后。

“不!!!”

宋斗渊撕心裂肺的怒吼再次升腾,响彻于破败的饭店中。

十六位孽灵,此刻只剩下了十四位,而魏来却安然立在原地,这一次他根本没有伤到魏来半分,便白白损失了两尊孽灵。

这样的记过,足以让这位天阙界来的少年陷入疯狂。

……

“这……”卫姓老人怎么也想不到,数息前还谈论到的大孽界,竟然就这样在他的面前,被一个不知从何处窜出来的小子如此轻易的破解。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的侧头看了看身旁的黑衣老人,卫姓老人隐约察觉到对方那素来平静的侧脸上,似乎有肌肉在微微抽搐。

而再次损失了两尊孽灵的宋斗渊几乎已经丧失了理智,他双目血红的再次催动起体内的气机,三道神门中光芒闪烁,看样子就要再次出手。

“宋世子。”而身着黑衣的左先生也终于在那时张开了嘴,高声言道。

不可一世的宋斗渊在听闻左先生声音的刹那,身子猛地一颤,既要再次出手的杀招随即生生止住。

他转头看向左先生,咬牙切齿的言道:“先生,帮我杀了他!”

此言出口,一旁的魏来双眸一沉,看向老人的目光顿时警惕了起来。他能够对抗这宋斗渊,完全是因为机缘巧合之下发现了这所谓的大孽界中,产生的孽灵其实便是一种以秘法炼制的阴魂,而他手中的冥境黑水刚好可以克制这些阴魂,若非有此巧合魏来恐怕早已败在了这宋斗渊的手下。而那位与宋斗渊同行的老者,无论是周身的气度,还是宋斗渊对其表现出来的态度,都无一说明对方绝非善类。

魏来并不觉得自己能是这老人的对手,若是对方出手,那魏来的处境便恐怕还得再艰难几分。

他沉眸看了看身后的孙大仁等人,示意他们小心为上。

那左先生也在那时迈出一步,魏来的心头一紧,盯着对方的目光愈发阴沉,而握刀之手也愈发的用力。

啪!

可就在魏来暗以为又有一场恶战之时,一声脆响却猛然在这饭店中响起。

无论是周围围观的食客,还是以卫姓老人为首的紫云宫的门徒,亦或者魏来一行人,都在那声音响起的刹那,目瞪口呆——身着黑衣的左先生确实出手了,但他出手的目标却并非魏来,而是那位宋斗渊。

一记响亮又利落的耳光过后。

左先生神色冷冽的俯视着宋斗渊,宋斗渊捂着自己的脸颊,双眸之中满是愕然,却并无半点怒色。

“天阙界的规矩,第一条是什么?”黑衣老人冷声问道。

宋斗渊闻言,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身子一颤,面色愈发苍白。

过了好会之后,他方才低下了头,低声诺诺的应道:“同辈之争,不予上人。”

“哼。”左先生冷哼一声:“天阙界是北境第一宗门,你们从入门那刻起便拥有同辈人难以想象的丰沃资源,旁人艳羡的强悍功法,若是有了这些作为资本,你尚且还不是一位同辈的其他修士的对手,那便说明你比他差之良远,你觉得这样的你,还有资格待在天阙界吗?又还有资格让我为你出手吗?”

这话就宛如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宋斗渊的身子又是一个激灵,随后只听扑通一声,这位刚刚不可一世的天阙界门徒便直直跪了下来:“左先生饶过我这一次,我再也不敢了……”

左先生又是一声冷哼,却并不应会宋斗渊的求饶。

宋斗渊见状,脸上的神色愈发的慌乱,他赶忙看向身旁那位锦衣少女,又言道:“师妹!师妹!你帮帮师兄……”

可方才还与宋斗渊一唱一和神态颇为亲昵的少女,此刻看向宋斗渊的目光却也变得冰冷了下来。

“那就将之从将星榜贬下,降为天衍阁门徒,什么时候他能杀了这家伙,什么时候在让他恢复将星之位。”但在好一会之后,女孩还是发言说道。但她的语气中却明显带着一股命令的味道。

饶是一旁的左先生在听闻此言后,也并未表示出半点的反驳,他点了点头:“就按桔宁所言。”

说罢左先生又看向宋斗渊,问道:“如此,你可满意?”

本以为要被逐出天阙界的宋斗渊听闻此言哪还能有半点不满,他连连叩首,嘴里不住言道:“弟子满意,弟子满意。”

那般模样,哪还有半点方才要取人性命时的嚣张与狂狼?

“那就起来吧,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左先生又是一声冷哼。

宋斗渊赶忙起身,低着头诺诺的站到了左先生的身后哦,不再言语,那模样像极了一头丧家之犬。

……

魏来回眸看了还在因为那老人忽然“倒戈”而发愣的孙大仁等人。

他朝着诸人递去一个眼色,诸人回过神来纷纷意会,魏来收刀归鞘,转身与众人汇合,便要趁着无人注意快步离去。

“小兄弟偷了我天阙界的孽灵,就想这样走了吗?”可脚步方才迈出,那左先生低沉的声音便忽的响起。

众人离去的身子一怔,魏来转头看向老人,心头暗有警惕,但面上却故作镇静的问道:“老先生还有何赐教?”

“老家伙说得好听,难不成你还是要替你那徒儿出头?”一旁的孙大仁也不愿见魏来独自一人面对这天阙界的老人,鼓起勇气朗声言道,试图以他拙劣的激将法帮魏来平复眼前的麻烦。

“诸位今日早晨在宁霄城们口大呼天阙界名讳,又自比天阙界圣子,且不说我天阙界自古就没有圣子一说,诸位行径却不免有辱没我宗门之嫌疑。我门中弟子维护宗门声望,自是无错。但既然技不如人,依天阙界的规矩,这丢掉的面子只能由他自己来找回。”左先生眯眼笑道。

孙大仁闻言暗暗松了口气,他拉了拉魏来的衣袖嘴里言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告辞了。”

即使是孙大仁这样的榆木脑袋,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他说罢这话,拉着魏来便想要离去。可之前提醒他们溜之大吉的魏来,此刻却呆立在原地,孙大仁拉了好几次,对方也未有半点反应。

“阿来。”孙大仁心头焦急,轻声唤了句。

可对方依然没有回应,孙大仁抬起头看去,却见魏来此刻正皱着眉头盯着那左先生,神情凝重。

孙大仁心头疑惑,但还不待他去问出个所以然来,那左先生的声音便再次响起:“小兄弟的本事了得,即使我天阙界中,在小兄弟这般年纪,能有这般本事之人亦是少之又少,但你想要凭自己的本事挣开我这道缚灵决,那就未免太不将老朽这一身修为当回事了。“

“小兄弟还是省下些力气吧,不要再做无用功了。”

左先生此言说出,孙大仁定睛看去,这才发现魏来的周身有一道道淡黑色的细线缠绕,若不细看根本无法察觉,孙大仁恍然明白原来不是魏来不想走,而是他根本没有办法走。

“你还想做什么?”魏来听闻对方此言之后,也索性放弃了挣扎,他沉眸盯着老人问道。

老人微笑着迈步上来,看架势就要走到魏来跟前,一旁的孙大仁见状想也不想的便拦在了魏来面前,恶狠狠的盯着老人:“你别过来!”

只是孙大仁的威吓怎么看都并无法对老人造成任何意义上的威胁,老人轻轻一抬手指,孙大仁的身子便猛然飞出,狠狠的砸在了不远处的地面上。

“你方才吸纳孽灵所用的是何法门?”老人看也不去看那倒地的孙大仁一眼,双眸盯着魏来问道。

“这与阁下有何干系?还是说你们天阙界容不得别人的功法能克制你家的功法?“魏来眯着眼睛反问道,即使身子被老人的功法所束缚,他却依然没有半点与人低头的架势。

“少年人,逞得一时口舌之利有时候可不见得是件好事。”左先生闻言却只是冷笑一声,并不因魏来的冷嘲热讽生出半点恼怒:“天阙界是北境正派执牛耳者,这点气度天阙界还是不缺的。“

“但你所使用的功法,老夫看来似乎与鬼修的法门颇有相似之处。”

“虽然按理来说你性命当由我这不争气的弟子修行之后,再来取回,可鬼修邪道我北境正道人人得而诛之,你若是练了此等邪法,今日老夫便得取你性命!”

“所以,我想你还是自己将你方才所使用的功法施展出来,老夫一眼观之便知其中正邪。如若你愿意如实交代,说不得我念在你年幼无知,或还可只费你修为,留得一条性命。”

周围的食客听闻老人这番话,加上老人身为天阙界来者的身份,自然对于他所言之物深信不疑,一时间看向魏来的目光顿时变得狐疑与古怪了起来。

“阁下怀疑我使用的是鬼修的法门,所以我便要将我的功法施展出来,给阁下一观。”

“那我现在也怀疑你天阙界的大孽界是鬼修法门,阁下也请将这大孽界的法门是如何修成的一一说出,让在场众人品鉴品鉴这大孽界到底是不是鬼修之法!”但面对众人那狐疑的目光,魏来却神态自若,他冷笑一声,然后拉高了自己的声音高声言道。

“混账!你这乡野小道,岂能与我天阙界的无上功法相比!?如此低劣手段便想偷学我天阙界的法门,未免太过天真了些吧?”黑衣老人听闻魏来此言,顿时再也无法保持自己之前所一直维持的仪态,他面色一寒,便于那时高声喝道。

“在场诸位都看得真切,就是我这乡野小道,破了阁下引以为傲的大孽界,二者孰高孰低自是不必言说。要说偷学,那也是你天阙界想要偷学我这乡野小道!”魏来同样高声应道,他的嘴角露着冷笑,语调之中满是嘲弄。

周围的食客们听闻这番话,这饭庄之中顿时响起一阵哄然大笑。

魏来眯着眼睛盯着老人,脸上的神色轻松,心底却暗暗警惕——他从来不是喜欢逞一时口舌之利之人,他只是清楚,这大孽界是天阙界极为重要的法门之一,如此轻易被他破境,对方自然会想要弄明白魏来到底使用的是何种功法,而同样拥有这样功法的魏来对于天阙界来说也是一个不可不注意的巨大威胁。而再者言,魏来破解此法依仗着的是冥境黑水对阴魂天生的克制力。可冥境黑水需要以数量庞大生人魂魄制炼而成,虽然此物并非源自魏来之手,但眼前的左先生想来是不会有耐心去了解其中就里,以对方的表现来看,一旦魏来显露出了这冥境黑水的存在,对方便正好有了理由堂而皇之的杀了魏来。

因此魏来在这时唯一的选择便是站住舆论的制高点,让老人寻不到半点动手的理由,他暗想着天阙界即使再霸道,也应该做不出在大燕地界明目张胆杀人越货的勾当吧?

那左先生的面色也确实因为魏来这番话而变得难看了起来,但魏来却错估了某些力量对于这个世界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老人在那时看了看身旁那位紫云宫的卫姓老者,沉声言道:“卫老,我听闻萧统领前些日子府上被人盗走数百两纹银,那贼人四人一伙,两男两女,为首者使的便是一把长刀,可有此事啊?”

卫姓老人闻言一愣,心头暗暗奇怪他昨日才去萧家做客可从未听闻过此事,况且这左先生今日早晨方才来这宁霄城,又如何能知晓他都不曾知晓的事情?

卫姓老人想着这些,正要应话,可忽的瞥见了一旁的魏来,他的心头一跳,顿时便明白了左先生的意思。

“对对对!左先生一说我这就记了起来,我还在萧师侄的府中见过那贼人的画像,正是此子!”卫姓老人当下便大声言道。

世人皆知萧家的先辈便曾师从紫云宫,后来来了宁州创建了紫霄军,甲士盔甲上所纹图饰便是与紫云宫如出一辙的紫云印记,萧家与紫云宫交好也算不得什么辛密,左先生以此言为天阙界做出一个捉拿魏来等人的由头,就是那些周围围观的食客也听得出这借口中的诸多破绽,单是他们从未听闻最近萧家有失窃一事便足以让人心生疑窦。但可没有任何人会真的愿意为了魏来等人去得罪天阙界、紫云宫以及萧家这三方巨擘。

“如此,那就由我代劳将这些贼人抓回萧府,送给萧大人一观,看一看到底是不是那些胆大妄为的贼人!”左先生闻言冷笑一声,随即便猛地伸出手,一股浩瀚的灵力从他宽大的袖口下涌出,将魏来等人笼罩,作势就要擒下魏来等人——虽然他确实寻到了办法擒下魏来等人,但左先生也明白这个办法并不体面,免不了会在这些寻常百姓眼中留下些许对于天阙界不好的名声。所以他没有在让魏来等人有说话机会,准备将之以最快的速度擒走,届时再通过紫云宫的关系让那萧家发个告示,将对天阙界威名的损害降到最低。以他看来,萧家想来也没有理由拒绝这份与天阙界结下善缘的机会。

念及此处,那磅礴的力量俨然已将魏来等人笼罩,下一刻便会将众人身形束缚,然后任他鱼肉。

铛!

可就在这时,一声脆响忽的从饭庄门口升腾而起,一道雄浑的声音也随即传来。

“我诺大宁州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外人在此作威作福了?!”

第八十一章 北境最后的州牧

“我诺大宁州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外人在此作威作福了?!”

随着那粗犷的声音响起,一道身影也迈着阔步走入了一片狼藉的饭庄之中。

那是一位生得极为壮硕的中年男子,他穿着一身宽大的白色长衫,但饶是如此那衣衫依然遮不住他那宛如铁塔一般的身形。

他龙骧虎步,转眼便走入了这饭庄之中。

一道金戈之身自男人的体内升腾而起,隐约有某些事物从背后涌现,但却转瞬即逝,旁人根本难以捕捉到那事物的容貌。但就是这一闪而逝的瞬间,那位左先生笼罩在魏来等人身上的灵压瞬息被那事物击溃。

左先生的身形一滞,脸色泛白,身子连连退去数步方才堪堪稳住身形。

魏来只觉身子一轻方才那困住他,让他动弹不得的力量散去。他自然知晓这一切都是这位忽然走入的男人所谓,他看向对方,暗觉这身形高大,又蓄着浓密络腮胡的男人隐约有些眼熟,像是在何处见过,可他绞尽脑汁思虑许久,却叫不出对方的名讳。反倒是那男人感受到魏来的目光朝着魏来咧嘴一笑,看那眸中略显揶揄的笑意,似乎与魏来极为熟悉。

魏来心中暗暗古怪,但那位天阙界的左先生却并没有给魏来足够的时间去了解这男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阁下是何方神圣,竟敢插手我天阙界之事,莫不是当我天阙界好欺?”黑衣老者皱眉问道,心底却暗暗警惕,方才那电光火石的刹那,对方破解了他的神通。虽然这其中有他大意之下未有防范的原因,但对方能在如此断的时间轻易的破开他的这道法门,从很大程度上也就说明对方的修为不容小觑,至少在这样的照面间,老人并无十足的把握能够拿下对方。

“天阙界好不好欺,徐某人不清楚,但在阁下的眼里,我宁州却是一块任人拿捏的软骨头,对吗?”男人眯着眼睛笑问道,那看似和煦的神情,却莫名给人一种极度危险的错觉。

修为深不可测、周身弥漫金戈杀伐之意、姓徐。

三者叠加在一起,老人就是再蠢这个时候也应当反映了过,放眼整个宁州,甚至整个大燕,也只有那位赤霄军的大统领徐陷阵能有这般气魄与本事。

“徐统领,在下紫云宫卫玄,不知大统领可否记得老朽。”这时那位紫云宫的卫姓老人上前一步,笑呵呵的朝着徐陷阵朗声言道。

徐陷阵闻言瞟了那卫玄一眼,意味不明的应道:“记得,五年前的翰星大会也是阁下代表紫云宫前来的,当时你就站在萧白鹤的身边。”

“承蒙徐统领还记得老朽,那徐统领能否稍安勿躁,听老朽一言?”卫玄又言道。

徐陷阵微微一笑,一只手朝着一旁生出,然后一把散落在地面上的长凳便豁然遁入了他的手中。

徐陷阵便在那时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眯着眼睛盯着卫玄:“那就听一听吧。”

卫玄的眉头微皱,徐陷阵这般态度多少有些盛气凌人的味道,而放眼整个大燕,能这样对他紫云宫的并不多,放在平日卫玄早就与之撕破脸皮,可今天他得为了这些天阙界来的大人物们摆平此事,故而他也就不得不暂时压下自己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的性子。

“是这小子盗走萧家财物在先,左先生也是热心,为解决萧家麻烦方才出的手。徐统领看,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卫玄收拾起自己的心情,态度不卑不亢的言道,但却有意每每在萧家二字身上咬下重音。

“这样吗?”

徐陷阵神情古怪的看了对方一眼:“可我怎么老远听到的是什么正道邪道,妖修鬼修之类的东西?”

“怎么到了这里,到了老先生的口中就变成了萧家失窃呢?”

徐陷阵的语气古怪,带着一股极为明显的嘲弄味道。那位左先生闻言哪还不明白对方的心思,他可没有卫玄那般好的性子,当下便冷哼一声。

“哼!”

“既是为鬼修邪道之事,亦是为萧家失窃之事,难道矛盾吗?”

左先生的冷声言道,眸中寒光四射。

徐陷阵又是一笑,分毫不让的对上了黑衣老者的目光:“当然不矛盾。”

他伸手敲打着长凳,发出一阵极有韵律的哒哒轻响:“但邪道鬼修也好,盗走银两也罢,都是我宁州的家事,自有官府出面,何时轮到天阙界又或者你紫云宫越俎代庖?”

“我已将此事告知阁下,可阁下不是依然无动于衷吗?宁州不愿意管,天阙界身为正道大宗,自然责无旁贷!”左先生冷声言道,他朝前迈出一步,周身的气势在那一刻忽的变得浩然起来,显然是没了继续与徐陷阵逞口舌之利的兴致,准备以武力解决此事——虽然他也能察觉到眼前的徐陷阵绝非易于之辈,但那个叫魏来的小子竟然能够以二境修为克制住天阙界极富盛名的功法大孽界,显然是因为这小子身怀某种对于大孽界极为克制的功法。

天阙界如何能允许有这样的功法存于世间?他一定得带着这少年,弄明白其中就里。故而,哪怕这位徐统领不好对付,老人也有不得不执意而为的理由。

徐陷阵纵横沙场多年,老人这番模样他自然一眼便看出了对方的心思。他的眉头一挑,言道:“所以,阁下准备对一位大燕的命官动手,是吗?”

“为官者不思忧君事,体民情,却袒护贼人,这样的朝廷命官,老朽为大燕除之,想必以大燕陛下之明,也不会不分青红皂白,迁怒与我天阙界。”黑衣老人冷笑一声,胸前、背后、眉心、双臂足足五道神门纷自涌现,凌冽杀机笼盖。

“说得好啊!”

“天下皆知宁州将亡,所以什么魑魅魍魉都敢骑在我宁州头上拉屎撒尿。”徐陷阵轻声感叹道。他说着豁然从长凳上站起了身子,面色阴沉的盯着那左先生。

老人见此番架势暗以为一场大战无可避免,正要唤出自己的灵纹,可就在这时,那神色阴沉拦在他身前的徐陷阵却猛然侧过了身子,将被他护在身后的魏来等人的身形显露了出来。

老人反倒一愣,他有些弄不明白这徐陷阵的心思,之前是他忽然杀出要阻拦老人行事,此刻却又忽的退开,似乎又改了主意,不再护着魏来等人,如此虎头蛇尾,让老人心底泛起了嘀咕,心道这位徐大统领不应当是如此懦弱之人。

“先生不是要用天阙界的名号在我宁州行侠仗义吗?那现在还在犹豫什么?”见老人愣在原地,徐陷阵反倒催促了对方起来。

“阁下到底意欲何为?”左先生暗以为其中有诈,沉眸再次问道。

“全北境都知我宁州是将死之地,我能有何意图?只不过是想将此事向州牧大人禀报一番,看看州牧大人对此怎么想怎么看,先生不必管我,做你要做的事情吧!”徐陷阵笑眯眯的言道。

“这样的小事还需向州牧禀报?”一旁的卫玄也迈步而出,皱着眉头问道。

“小事?”徐陷阵眉头一挑,看了一眼一旁的魏来一眼:“州牧大人的外孙要被诸位冠上邪魔外道、梁上君子的美名,我以为这应当算不得小事吧。”

此言一出,在场食客们顿时发出一声惊呼,看向魏来的目光也随即变得古怪了起来。

当然不仅是这些食客,左先生与为卫玄也在那时脸色一变,左先生更是朝着卫玄递去一道询问的目光,似乎是在责备对方这么重要的事情从未听他提及。卫玄心底暗暗叫苦,他倒是听闻过那位州牧大人确实还有一位外孙尚且还在人世,可听说那孩子在经历了当年父母之死后便被吓得呆傻,叫什么名讳、在什么地方、长什么模样左先生都一概不知,又如何能够想到这机缘巧合触怒到天阙界的少年会是那位州牧大人的外孙?

……

江浣水。

这是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

不仅对于宁州,也不仅单单对于大燕,而是对于整个北境来说,那个年过古稀的老人都是令人仰望、敬佩又畏惧的存在。

乱世怪儒、治世能臣、王佐之才、血衣儒士。

他的身上有诸多数不清的名号,而如今最能让人在第一时间想到他的是——北境最后一位州牧大人。

北境九国,自六百年前,大楚经历一场内乱后,北境九国都意识到设立一人独掌一州军政的州牧之位是滋生霍乱的根源,故而自此之后北境的掌权者们纷纷收回了州牧之位。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五十多年前,大燕新立不过数十载,齐与鬼戎虎视眈眈,大楚亦如雄狮盘踞东方。茫州尚未收复,宁州仅仅以一州之地独面三头虎狼。大燕内忧外患,举步维艰。

登基十年的新帝袁晏忽的召回了在青冥学宫求学的幼时同伴,一个年纪不到三十的年轻人,将之任命为宁州州牧。

此举一出,当时朝野震动。

燕篡周而立,虽是大燕禁忌之事,但任谁都知道,当初大周就是信任袁家,袁家借此做大,这次有了功高盖主,臣噬其君之事。

宁州三方边患,朝廷为对抗齐、楚、鬼戎三国,在宁州屯有雄兵百万,设立边镇足有十余处,每年朝廷开支有半数都在这宁州边防之上。如此重兵之地,落入一人之手,还是一位从未当政过的年轻人手中,且不说他做不做得好州牧之位,他若是做得好了,手握如此雄兵,反噬其主绝非难事。

这任命一下,从郡县到朝堂,从边关将领到朝堂议臣弹劾驳斥此举的奏折从大燕各处被送来,递入泰临城中的龙骧宫内。

但袁晏却力排众议,将那年轻人推上了北境唯一一位州牧宝座。

于是乎一个叫江浣水的年轻人自此进入了北境掌权者们的视野,宁州也从那天起成了大燕的国中国。

紧接着名震北境的三霄军被设立,宁州飞速的崛起,每年向朝廷索要的军费开支却飞速减少,从以往要消耗大燕近半数的开支,转眼便削减

到了不过三分之一。大楚承认了大燕的地位,燕齐也开始互派使臣,然后楚岚天横空出世,收复失地茫州,大燕终于回到了当年大周为帝时的盛世。从那时起,朝堂上下便再无一人敢言说江浣水的半句不是,这位北境左后一位州牧大人也成了世人称道中兴大燕的重臣。

哪怕时过境迁,楚岚天早已死在泰临城的午门外,三霄军也被一削再削,就连当初全力支持江浣水的帝王袁晏也驾鹤西去,于整个大燕朝廷来说,江浣水依然是那个不可动摇,也不能被动摇存在。

……

“既如此,左某也不好叨扰,但请转告州牧大人,他日得空,左某必携门徒亲自拜访。”

左先生在听闻江浣水的名讳之后,面色一变,沉吟了不过十息不到的时间便朝着徐陷阵拱手如此言道。

“好说好说。”徐陷阵拱手回礼,脸上的笑容灿烂。

左先生将对方这样的神情尽收眼底,他当然能够感受到对方这笑容中毫不遮掩的挑衅与得意,但他记得真切的是,在离开天阙界时,掌教曾与他说过:“大燕之行,百无禁忌,唯有江浣水与金家皇后,这二人万万不可得罪。”念及此处,他强压下了心底的阴郁,转过身子便要领着众人离去。

“诸位就这么走了吗?”可脚步方才迈出,背后便传来了徐陷阵的声音。

心头本就堆积着郁气的左先生闻言转身看向又重新坐在了长凳上的徐陷阵,沉声问道:“徐统领还有什么赐教?”

身着白色长衫,身形高大异常的男人撇了撇嘴,目光朝着狼藉的饭庄四周看了看,然后言道:“天阙界是名门正派,想来应当不会对这被你们捣毁的饭庄视而不见,转身就拂袖走人吧?”

“你!”听到此言,左先生顿时脸上再次浮出恼怒之色,但又转瞬将这样的神色克制了下来。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张银票,扔在了木桌上,又狠狠的看了魏来与徐陷阵一眼,嘴里言道:“走!”

说罢这话,方才带着众人灰溜溜的离去。

……

直到左先生与卫玄一行人走远,这饭庄中的众人方才回过神来。

魏来沉了沉心神,走到了那徐陷阵的身前,朝着对方恭恭敬敬的拱了拱手:“谢过徐统领。”

“不用谢我。我也是受人之托。”徐陷阵站起了身子,摆了摆手,声音豪迈的应道。

魏来听闻此言,似乎想到了些什么,脸上的神色一滞。

“不是州牧,另有其人。”徐陷阵虽然生得一副莽夫模样,但能在宁州坐稳这赤霄军统领的位置,自然不会是真的愚笨之辈。魏来这番表现他看在眼里,一眼便明白了对方所想,他赶忙又摆了摆手言道。

魏来一愣,不禁暗暗奇怪,他虽然并不愿意与江浣水又太多接触,但却不得不承认整个宁霄城又或者说整个天下,能为了他开罪紫云宫以及天阙界的人似乎也只剩下江浣水一人而已。

“不知统领能否告知是何人所托,日后相见我也好有所回报。”念及此处魏来赶忙恭敬的再问道。

“还能有谁,我那女儿呗。”徐陷阵莫名的叹了口气,如此言道,说罢他又抬起头,凑到了魏来身前,眸中带着些许魏来看不太明白的炙热情绪问道:“徐玥,你记得吗?”

魏来暗暗古怪徐陷阵这忽然转变的语调,也有些不适于对方已经凑到他面门前的那张大脸。他下意识的退去一步,嘴里言道:“徐玥姐姐,我当然记得,今日我还在翰星碑前遇见过少公子,承蒙他暗中想让,我方才……”

魏来一本正经的说着,也极力表现出对徐家的好感,但这话说道一半便被徐陷阵猛地打断。

这位统领大人面露失望之色,他摇了摇头:“那就是不记得咯。”

魏来眉头皱起,暗暗不解徐陷阵此言何意。但还不待他发问,徐陷阵便再次看向魏来,转移了之前所言的话题:“明日我在徐府设宴,少公子可愿意赏脸来府中一聚?”

魏来闻言心头一颤,今日之前他便已经因为萧、宁俩家强迫他前往府中而于青霄军以及紫霄境起过冲突,之后在与阿橙的交谈中魏来也知晓,萧宁两家无非是看重魏来身为江浣水外孙的身份,想要借此揣摩又或者探听江浣水在夺嫡之争以及乌盘龙王册封昭月正神之事中的态度。魏来自然反感此事,但徐陷阵毕竟方才救过他,于情于理魏来似乎都没有又拒绝对方。

这样想着魏来的眉头皱起,正要说些什么。

“徐某人做事公私分明,请少公子明日上府为的是私事,少公子也不必多疑,就当是故人相见时设下家宴而已。”徐陷阵轻声说道。

魏来闻言心底的疑惑却更甚了几分,他却是想不明白自己与徐家能有什么私事。不过对方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魏来若还是拒绝就未免太过不近人情了。他微微思索,终是在数息后点了点头:“就依统领的意思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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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假条2019.05.18

少年高烧395°c,去医院看病,然后肺部感染成肺炎。

今日无更,明后天更新具体看身体状态。

周知,希望大家理解。

(ps:后续,520更新看精神状态如何,昏昏沉沉的写出来的东西也不好,希望大家多理解吧。感激不尽。)

——胡子

第八十二章 宝藏

吞海第八十二章宝藏

……

徐余年,十六岁,修为三境。

宁霄城徐家少公子,自幼便有极高修行天分,三年前被归元宫左先生看中,收入门中。

宁霄城中大半数三境修士都被其一一挑战,至今只有与阿橙姑娘一战留有败绩。号称三境之内鲜有敌手,威胁程度:天阶!

……

“我靠!这徐余年这么厉害?”时近亥时,孙大仁蹲坐在魏来祖屋的屋檐下,借着檐口点着的灯笼无聊的翻看着从胡乐那里得来的情报,忽的瞥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便拿出来细细一观,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便是心头一惊。

他可记得真切,魏来只用了一招便将那徐余年打得晕头转向,倒地不起。孙大仁还以为那家伙只是个绣花枕头,此刻看了胡乐所写之物才意识到,似乎不是徐余年太弱,而是魏来太强……

一旁坐在内院台阶上的龙绣拿帕子擦着自己的锈剑,头也不抬的言道:“那是因为你太弱。”

“我好歹也是翰星榜上六千名的人物,你连榜单都未上,有什么资格说我?”孙大仁顿时不满的高声说道。

龙绣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头看向孙大仁,神情默然,没有了平日里应当有的怒目而视。大概也正是因为此刻她的不寻常,孙大仁反倒在对方平静的目光下,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

“难道一定要等到比你强的人把你踩在脚下,告诉你这些的时候,你才能意识到自己有多弱吗?”

“你弱,我也弱,这不就是事实吗?”龙绣声音忽的提高了数倍,她大声的言道,让孙大仁直接愣在原地。

“弱就弱嘛……你吼这么大声做什么……”孙大仁压低了声音,小声的嘀咕道,气势弱了大半。

龙绣白了孙大仁一眼,将那把锈剑反倒插入了地面。然后她直视着孙大仁的双眼,目光炯炯:“你不是说跟魏来是过命的兄弟吗?你不是说要为你爹报仇,掀翻整个乾坤门吗?你不是还说要把那个叫什么驴儿还是马儿的女孩抢回来吗?”

三个问题一连串砸在了孙大仁的脸上,孙大仁的面色难看,但还是低着头,带着些许小媳妇一般的委屈轻声纠正道:“是呂砚儿。”

“这不重要!”

龙绣却厉声言道:“你这样每天游手好闲,做事又不过大脑,怎么能报仇?怎么能找回那个女孩?”

“还是说在你的心底,魏来这个过命的兄弟就是你可以依靠一辈子的靠山?”

这最后一句话就像是以及重锤敲入了孙大仁的胸膛,那生得膀大腰圆的少年身子一颤,瞪大了眼珠子言道:“一世兄弟两世人!我孙大仁岂是……”

“可你什么都帮不到他……”龙绣瞪大了眼珠子盯着孙大仁,打断了少年要说出口的豪迈之语。

孙大仁的脸色一变,龙绣说得很对,魏来的修为高到什么地步,孙大仁根本看不真切,无论是之前在古桐城遭遇的阴龙,还是今日那天阙界的少男少女,都是动一动手指就可以将孙大仁碾碎的存在,可魏来却能与之分庭抗礼。而在几个月前,孙大仁还拍着胸脯说着让魏来跟着自己从此吃香的喝辣的……

龙绣见孙大仁脸色落寞,也暗觉自己说话重了一些,她低下头,压低了声音:“我一定要去天罡山。”

“我爷爷是天罡山的门徒,但到死都未有去过天罡山,所以我去天罡山,一定要去。”

女孩的声音在那时很轻,咬字却又莫名让人觉得很重。

孙大仁感受到了在那一刻女孩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某种不一样的气机,他眨了眨眼睛,神情微微有些困惑。

“但就像你说的那样,你好歹也在翰星榜上,推开过第一道神门,而我呢?才刚刚结出第七枚神血,我知道我很弱,也知道我的目标离我,所以我要努力,比任何人任何时候都努力。”

“你也好,阿来也好,都是很不错的人。但你们好像都有很大的麻烦,你们不说,我也不好多问。我想有一天我去了天罡山,成了剑仙,回到宁州时,你们能在那些仰望我的人群中,指着我说:‘看,那家伙好眼熟。’,你们要活到那个时候,你得加油知道吗?不能给你的兄弟拖后腿。”

“做大哥的就得有做大哥的样子。”

女孩说着这些又抬了头看向孙大仁,她的眸子映照着星光,闪动着耀眼的光辉,她的嘴角带着些许似有若无的笑意,脸上的神情恬静又朦胧。

孙大仁莫名看得一怔。

没了平日里那大大咧咧又或者针锋相对的架势,星光下微笑的女孩,莫名得有些漂亮。

就像那一天在昏暗的地牢里,佝偻着身子为众人打开暗门时的钱旭贵。

又像那个夜里,提着破刀大声吼着,“做老子的就得有老子的样子”的孙伯进。

从胡渣到发梢都帅得一塌糊涂。

而眼前的女孩,也从头到脚在那一瞬间美得不可方物。

这样的形容或许并不恰当。

但那样震撼却如出一辙。

孙大仁有些恍惚,又莫名在心底涌出了些许负罪感。

但他还是木楞的点了点头说道:“有……有道理。”

……

夜凉如水。

少年盘膝坐在堆满杂书的书房中。

他赤裸着上身,双眸紧闭,气息凝练。

星光透着窗户的缝隙洒下,照在少年的背脊,若是熟悉魏来之人在这时瞥见,定会惊讶的发现少年背后那道龙相不知何时已然消失不见。

数日前,在古桐城对抗阴龙时,魏来铤而走险主动被阴龙吸纳入体内同化,从而利用吞龙之法,吞噬掉了阴龙的本源之力,但于此之后魏来便于阴龙连成一体。但为了反客为主,摆脱阴龙束缚,也为了能在当时逃出升天,魏来不得不再次冒进,将那阴龙炼化为自己第二道神门之上的神纹。可这并不轻松,甚至可以说是比起之前所行之事还要困难百倍。

虽然因为阴龙连成一体,他可以轻易的吸纳阴龙的本源之力。但从根本上来说,魏来与阴龙依然是阴龙为主,魏来为仆。

对方自然不会心甘情愿的被炼化为任由魏来所驱使的神纹。

在炼化的过程中魏来遭到阴龙极为剧烈的反抗,魏来也被阵阵反噬之力冲击得心神动荡,为了镇压这阴龙,魏来思来想去,最后便想到了自己背后的那道龙相。

所谓鸠蛇吞龙之法,以关山槊的说法,便是分为化龙与吞龙二步。

吞龙之法自然勿需赘述,而化龙之法其中亦有巧妙。

魏来用了六年时间每日叩拜那龙王,以此从龙王神像之中抽取些许虽然稀薄却沾染了龙气的香火愿力,将之化作金粉,镶入自己的背后,与他的血肉连成一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在乌盘龙王力量的认知里,魏来背后的龙相便是乌盘龙王本体的分身,也正是如此,魏来方才能那般轻松的从老蛟蛇的体内抽取他的力量。

这道龙相便是一道乌盘龙王龙体。

当然这具龙体极为孱弱,若是将之单一剥离出来,它甚至连位三岁稚童都不见得能是对手。

但这一颗种子,一颗只要愿意浇灌便可能长成参天大树的种子。

以往的魏来不是不知晓这一点,只是这龙相若是注入过多的力量就如同他曾伏杀罗相武时那般,抽取老蛟蛇的力量与之对战,之后便会对他本体带来极大的伤害,若是注入更多保不齐会不会出现反噬其主的事情。

因此此举得不偿失,魏来自然不会真的去考虑。

可那时阴龙反噬严重,魏来心中一横,便想出了这么一道以毒攻毒之计。虽然这样做的风险极大,甚至魏来自己也说不准会不会产生什么他无法预料的变数,但当时情况紧急,意识到此法有可能帮助他脱离困境后,魏来便直接动用了鸠蛇吞龙之法,从那老蛟蛇体内抽取了老蛟蛇的本源之力,灌注入背后的龙相之中。

金色龙相在那本源之力的滋养下很快便变得强大与狂暴了起来,挣扎着想要挣脱魏来的束缚。

魏来把握好时机,将之连同那阴龙一同拉扯到自己的第二道神门之上,二龙在神门之上厮杀。魏来一边忍受着二龙厮杀给他带来的巨大的痛苦,同时却又不得不不断给那金色龙相体内注入从老蛟蛇那里吸纳来的本源之力。他将那金色龙相的力量始终控制在一个自己能够掌控的范围内——让其不至于被阴龙打得的支离破碎,同时又不让其的力量过度强大,免得镇压了阴龙,这金色龙相又成祸患。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金龙与阴龙的实力都在与彼此的对抗中渐渐变得孱弱。魏来瞅准了时机,将二龙镇压,同时将之一同铭刻在自己的第二道神门之上。

而做完这些之后,魏来本要离开当时所处的地底,可金色龙相的深处却传来一阵怒吼,魏来听得真切是来自那只老蛟蛇的声音。那蛟蛇极为愤怒,似乎处于某种近乎疯狂的状态。

魏来心头既惊诧又疑惑,平日里这蛟蛇对于他抽取力量之事素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久未做出过什么动静来阻挠魏来。今日他虽然抽取了一些蛟蛇的本源之力,但以蛟蛇随时都可登临圣境的修为来看,远未触及对方根本,为何能引来对方如此暴怒?但就在魏来疑惑间,他忽的感觉到一股狂暴的力量顺着他与蛟龙之间的联系猛地涌来,魏来瞬间反应了过来,是蛟蛇自己在朝着魏来输送力量,对方似乎想要将强大的力量直接灌入魏来体内,将魏来撑爆。

那时的魏来无暇去细想到底是何缘由让今日的老蛟蛇如此暴躁,更不明白老蛟蛇明明掌握了这对抗鸠蛇吞龙的法门,却为何会等到这时方才出手。但以他那时的状况显然无法硬接下老蛟蛇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搏命之举,电光火石之间魏来也只能壮士断腕,强行切断了与老蛟蛇之间的联系。

这是一件不可逆的过程,一旦这么做了魏来便再也无法依仗着这鸠蛇吞龙之法吸纳蛟蛇的力量,无法供给自己修行,也无法帮助那包括孙大仁在内的八十一人通过金线为他们注入力量。同时这也等于是将魏来这六年来所有的努力付诸一炬,这样的决断,对于旁人来说或许艰难,但对于魏来却只是眨眼的一瞬间便做出的选择——他很明白他的目标是报仇,而只有活下去,他才能报仇的希望。除此之外,所有的事情都并不重要。

而也就在此之后,他背后的龙相彻底消失,而体内的第二道神门之上,却有金色与黑色的龙相盘踞其上。二龙相互敌对,被魏来短暂镇压在神门之中,一旦魏来将其催动,这二龙必然在第一时间内斗,对魏来身躯造成不可预知的伤害,在没有足够的实力镇压这两道龙相前,魏来决计不会再动用此物。

……

魏来的目光从第一道神门上的佛魔之相游离到那二龙相斗之相,却不免深深的叹了口气。

他当然知道,自己这两道神门以及神门上铭刻之物都绝非寻常神纹可以比拟的东西,都无一不蕴含着巨大的威能,可偏偏他却空抱着这样一座宝山,却无力使用。以往魏来尚且未有太多感触,但今日与那天阙界的宋斗渊一战之后,魏来却意识到自己比起那些真正的修士差之良多,无论是对敌的手段,还是神门的使用他都处于还未登堂入室的地步。

念及此处魏来的心头一动,神门深处一枚黑色的水滴忽的涌现,魏来将神识沉入那黑色水滴之中,瞬间他眼前的景象便变得无比开阔了起来。

佛说:一叶一菩提,一花一世界。

将心神沉入这水滴之中的刹那,魏来的心头便生出了一股这样的恍惚感。

水滴之中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无边黑色汪洋,浪潮翻涌之中一具具狰狞可怖的亡魂在水中涌现,他们嘶吼、咆哮,但又很快再次被淹没在新的浪潮之下。

他们是那些被魏来从阴龙体内拉扯出的十万阴魂,但或许是被阴龙同化了太多年的缘故,这些阴魂的神智一直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即使当初那些帮助过魏来,后来又被阴龙所掳走的阴魂们状况比起这些阴魂也好不了多少,他们甚至难以与魏来进行正常的沟通,大多数时候魏来也只能感受到从他们身上传来的暴戾与杀伐之气。

魏来暂时还寻不到办法处理这些阴魂,只能将之囚禁在这冥境黑水之中。

魏来的神识朝着冥境黑水的深处涌出,一路穿行,直到百余息的光景之后,魏来的双眸忽的睁开,他的身前猛地亮起四道幽绿色的光芒——四道手持碧玉长刀的身影猛然浮现在魏来的身前。

是孽灵!

那四尊被魏来从宋斗渊手中夺来的孽灵。

魏来站起身子,走到了那四尊孽灵的身前,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它们。

天阙界的功法大孽界自然有其独到之处,魏来可没有那种一眼便可看穿对方功法奥妙的妖孽天赋,他能将孽灵从宋斗渊的手中剥离传来完全是因为孽灵本质其实就是被炼化的阴魂,以及他的手中刚好有克制阴魂的冥境黑水。

魏来想着这些,目光也从这四道孽灵的身上移转了回来,他的心中暗暗思忖着,虽然他无法破解大孽灵的秘密,但这四尊孽灵若是能想法驱动,至少可以稍稍提升魏来在与敌对战时的变化与手段。

毕竟一来没有宗门作为支撑,而来没有什么高人指导,想要提升自己的手段绝非易事,从此处下手对于魏来来到却是最有可行性的选择。

当然,这也并非易事,毕竟这些孽灵体内定然被宋斗渊种下过某种敕令或者法门,以供他驱使,而又不至于生出背叛,魏来想要驱动这些孽灵,第一件事情便是抹除宋斗渊在孽灵体内种下的事物。

魏来苦笑的看了看窗外已经弥漫开来的夜色,暗暗想着这恐怕又得是一件让他数日不休也不见得能有进展的事情了。

心底虽然叫苦,但魏来却很快沉下了心思,准备着手此事,可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却忽的瞥见离他不远处高高摞起的书堆中,一本书页泛黄,甚至封面都有些糜烂的古书册页,豁然写着《拘灵解注》。

说不出为什么,魏来鬼使神差站起了身子走到那古书旁,将那本《拘灵解注》拿起,而它身下的另一本书随即映入魏来眼帘:《遣鬼详录》。

魏来的面色古怪,这大孽界驱使孽灵的法门说到底应当也是那拘灵遣鬼之法的衍生亦或者变种。他将此书提起,继续看去《阴魂豢养》《灵魄本纪》《万灵详录》《驱鬼观神》……

一本本也鬼灵驱使之法极为相关的古书就顺着那一叠堆积的书本一本本的呈现在魏来面前,甚至最后还出现了一本名为《大孽界浮想与拘灵遣鬼衍变》的完全手工抄录的古籍。

魏来看着身下那一叠被他铺展好的书本,再回头看了看堆积满满的一个巨大书房的书籍,心底暗暗想着:难不成当年他为了糖葫芦常常通风报信举报自己老爹鼓捣的书籍,现在看来却是一座足以让他受用的许久的宝库?

第八十三章 徐余年!

魏来昏昏沉沉的从书桌上爬起身子的时候,已经是艳阳高照。

他打了个哈欠,走到房门前,推开房门。

魏来看了看天色,暗想此刻应当已经时至正午,但院门中却安静得有些出奇。他暗暗奇怪,这般安静显然不是孙大仁等人的秉性。

迈步走出内院,来到正屋,依然不见孙大仁等人,倒是正屋的木桌上摆着几份以瓷碗倒盖着的碗碟。

魏来迈步上前,将那些瓷碗一一打开——清粥、水煮蛋、馒头、咸菜,显然这些是孙大仁等人给他准备的早饭,只是魏来起来得比平日晚了不少,以至于这些本该丰盛的早餐,此刻看来多少有些残羹冷炙的味道。

魏来却是心头微暖,他暗暗想着这些家伙估摸着去宁霄城中瞧稀奇去了,一时半会也不会回来。魏来也没有等他们的打算,端起桌上的饭菜走入了厨房,将这些事物热过一遍,便将之当做午饭。

一手拿着馒头,一手端着粥碗,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的魏来,皱着眉头,眸中神情略微空洞的看着前方。

他的脑海中不断地回想着昨日在书中所看的内容,但其中论述大都繁杂,又不免有些生涩难懂之处,魏来有诸多地方都难以融会贯通。他昨日一直翻阅那些古籍直到半夜实在熬不住后才沉沉睡去,但对于这拘灵遣鬼之法,魏来的所知依然处于堪堪入门的状态,尚且还有大半与此相关的古书他未有来得及翻阅。

魏来想着书中的内容,心底又暗暗将之适用在体内的阴魂以及那些孽灵的身上,但诸多难以流畅施展与行之不通的地方,让魏来如鲠在喉,他想了想便索性站起身子,去到内院的书房中,将那些他整理出的关于拘灵遣鬼之法的书籍一股脑的摆在了木桌上,然后便一边吃着午饭,一便接着翻阅这些书籍。

他时而沉眸,时而皱眉,时而干脆放下手中的筷子,单手握书,体内运转气机去实验亦或者推敲书中所言之物。做着做着魏来忽的觉得自己这番模样像极了吕观山,他微微一愣,在那一瞬间陷入了短暂的失神,但很快便在摇头苦笑中回过了神来。

……

翻阅、理解、思虑再将之运用、尝试。

在这样的过程中时间过得飞快,转瞬便到了夜幕将至的黄昏时分。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将沉浸书中世界,对于时间流逝毫无所觉的魏来惊醒过来。

魏来暗以为是孙大仁等人归来,倒也未作多想,迈步便走向院门方向。

只是当他打开院门,站在眼前之人却让魏来不免一愣。

一人穿着白色长衫,腰佩玉带,一派富家公子打扮,可偏偏他的脸颊左侧高高隆起,肿成了说书先生口中那些贪吃好色的猪妖模样——是昨日被魏来击败的那位徐家少公子徐余年。

“徐兄……?”魏来反应过来,心头却对于对方的忽然到访有些疑惑。

可对方却似乎并没有与魏来多言的性子,他伸出手拉住魏来的衣袖,颇有些的急不可耐的言道:“我的小爷爷呀!你怎么还在这里!快跟我走!”

经历昨日之事,魏来对于徐余年以及他背后的徐家都颇有好感,他并未挣脱徐余年伸来的手,被对方拉着走出数步后,魏来这才客气问道:“徐兄……这是作甚?”

“不是吧?”徐余年闻言却也是一愣,他不可思议的停下了脚步看向魏来:“你忘了昨日我爹给你说过什么吗?”

魏来这才反应过来,昨日徐陷阵曾邀请他参加今日徐府的家宴,只是他从睡醒便一直沉浸在那些与拘灵遣鬼之法有关的古籍之中,忘了此事。此刻天色渐晚,想来徐家的家宴也已经快要开始,心底有愧的魏来不敢再多言,但总归不适于被一个男人拉着,他挣脱了徐余年的手,又反身将祖屋的房门锁好,这才言道:“那烦请徐兄带路。”

……

徐余年与魏来并肩迈步走在宁霄城的大街上,魏来本就不善与人交流,徐余年又想着昨日被魏来一拳轰下台的尴尬景象,二人一时无语。

或是觉得这一路走来如此沉默太过尴尬,徐余年还是决定说上些什么,以此缓解此刻的尴尬。

“那啥……你那几位妻子呢?”

“嗯?”魏来闻言不免又是一愣,他停下了脚步看着徐余年,眨了眨眼睛,好一会之后才反应过来。“她们啊,去宁霄城闲逛去了,这会也不知在哪里呢。”

徐余年点了点头,却又寻不到了话茬,又沉默了好一会之后,又才言道:“魏兄当真是好福气,我阿姐一直以为魏兄这些年过得不如人意,好几次想要来寻魏兄,可都被我爹拦了下来。昨日一见,徐兄不仅修为了得,更是有这旁人艳羡不已的齐人之福,着实令我和阿姐诧异啊!”

徐余年抬头迈步的走着,眼角的余光却落在了魏来的身上,仔细的打量着对方。

魏来当然无法知晓这位徐家少公子心底那点花花肠子,他不疑有他,只是暗暗诧异,在他的记忆里对于徐余年口中的那位阿姐——徐玥,倒是有些印象不假,可大都停留在六七岁的孩提时代,却是不想对方对他竟然还有这般心意。魏来的性子坦率,也不去细究徐余年所言之物会不会是为了拉拢关系而现编胡诌的话,他将之当做实情,心头默默记下。

“徐玥姐姐的病好了没有?”他随即问道,对于徐玥的记忆停留在七岁那年,虽然之后魏来也曾虽父亲魏守来过宁霄城几次,但都未有再见过徐玥,魏来隐约记得听父亲说过徐玥是被送去何处治病去了。这么多年不见,魏来倒是颇为关心当年困扰徐玥的恶疾如今可有好转。

徐余年的眉头一挑,眼珠子一转,语气低沉的反问道:“你还记得我姐?”

魏来闻言心头暗暗奇怪,当初在宁霄城中,他也就与徐玥关系还算尚可,其余那些富家子弟大都因为魏守的关系而对魏来颇有芥蒂,他又怎会不记得徐玥呢?

“徐玥姐姐待我不错,我怎会忘怀?”魏来皱眉言道。

“是吗?”徐余年却瞟了魏来一眼,语调颇为古怪的反问道。

魏来隐约也察觉到当话题转移向徐玥时,眼前这位徐家少公子的态度便变得奇怪了起来,言语之间似乎带着些许怒气。魏来难以知晓对方对他的怒火到底从何而来,但也没有去刨根问底的心思,索性便揭过这茬,不再言语。

“一半。”可就在魏来打定主意,专心赶路的档口,一旁的徐余年的声音却再次响起。

“一半?”魏来面露困惑之色,转头看向徐余年,并无法理解这位徐家少公子忽然所言之物。

“阿姐九年前被父亲送到了归元宫,被门中长老看重收入门中,自那以后在家中所待时日便并不多。据阿姐自己所言,那位长老待她不薄,也曾想尽办法为她治疗生来便带着的恶疾,但却难有成效。时至今日,阿姐还是无法行走自如。”

“但好在她体内的经脉却是被梳理通畅,也可如寻常人一般修行,那位归元宫的长老说过,若是阿姐有缘推开圣门,或许有机会……”

徐余年的话说到这处便没了下文,但魏来却很清楚他的意思。他于心底也暗暗讶异,这归元宫可不是寻常地方,那是北境神宗之中怎么算都能排进前十,甚至前五的庞然大物。别看此刻翰星榜上那些名列前茅的天才妖孽为宁州百姓所仰慕,但实际上他们中却并无几人能真的拜入北境前十的神宗,即使是榜首也不见得能有这份机缘。徐玥能拜入这样的宗门让魏来诧异之余,也为其庆幸。

徐余年见魏来听闻这番话依然面色如常,便又沉声言道:“按照往年的规矩,阿姐这个时候应该尚且还在归元宫中修行,但今年阿姐却提前回到了宁霄城,魏兄可知为何?”

魏来茫然摇头:“不知。”

“唉!你这家伙。”徐余年见魏来一脸茫然之色不似作假,他不由得无奈的叹了口气,然后伸出手拍在魏来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言道:“因为我姐听州牧大人……”

“徐余年。”徐余年的话才说到一半,一道阴冷的声音却忽的从二人的身前传来。

那人将徐余年三个字眼每一个都咬得极重,徐余年听闻那声音身子一颤,面色泛白,他说道一半的话于那时戛然而止,然后他颤颤巍巍的转过头看向那不远处,神色惨然言道:“姐——”

第八十四章 弥补

魏来抬头看了看自己转动着轮椅的木轮,在前方带路的少女,又看了看身旁拉耸着脑袋一副受惊麋鹿模样的徐余年,心底暗觉这对姐弟的关系有些奇怪。

他有心与多年不见的儿时好友攀谈一番,可徐玥周设却始终弥漫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魏来也着实欠缺与人攀谈的本事,故而索性便也就跟着徐家少公子一同走在徐玥的背后。

不得不说的是,方才虽然只是匆匆一瞥,徐玥便转过了身子,但魏来依旧瞥见对方那生得愈发明媚动人,即使在方才那满脸寒霜的状况下依旧让人心驰神往的容貌。

有了徐玥的忽然赶到,魏来前往徐家府邸的路走得愈发的尴尬与寂静,看样子颇为跳脱的徐家少公子,在徐玥的面前却老实得像是见了先生的学生,一路上沉默不语。

直到他们穿过数条街巷,终于抵达了那座高大的府门前。

身为赤霄军统领,又是这宁霄城三大门阀之一,徐府的门楣自然担得起徐家的身份。无论是高大的院门,还是府门前两侧排开身着红云雪甲的八位甲士,都让眼前这座府门透露出寻常人家难以企及的威严与森然。

而那八位器宇轩昂的甲士在看清徐玥与徐余年的存在后,亦赶忙快步迎上。

其中四人分做两队,将那徐玥的轮椅抬上了徐府的府邸,足足八道台阶,四人合抬之下,徐玥的身子竟然未有摇晃半分,显然这简单的抬椅之举,这些甲士也经历过诸多训练,方才被选拔到这府门前做了这份差事。

“老爷夫人已经恭候多时了。”末了,甲士们还帮着推开了府门,朝着诸人躬身言道。

高大的院门内是绵延的长廊,是郁郁葱葱宛如树林的外院,以及早已恭候多时,身着彩衣容貌俏丽的婢女。

虽然对于赤霄军统领的府邸规模,魏来在心中早有预想,可跟着徐家姐弟以及那些婢女们足足在长廊中走了半刻钟光景后依然未有抵达他们口中的绣月楼时,魏来还是忍不住暗暗咂舌——他对于真正富贵人家的认识到底还是太浅薄了一些。

而富贵二字用来形容徐家显然并不恰当,尤其是当所谓的绣月楼出现在魏来面前时——那是一座三层高的阁楼,修建得虽然小巧别致,但单以这三层楼阁远不足以配上方才魏来所经过了漫漫长廊。

那座所谓的绣月楼坐落在一处湖水中心,湖当然算不得大,但也有足足占下数十丈之地,在自家府院中设下这样一处府中湖泊,魏来也只听闻泰临城的龙骧宫能有这般手笔,却是想不到宁霄城一处统领府邸之中也有这般景象。

见魏来一副乡巴佬进城,瞪大眼珠子站在绣月楼外看着眼前这幅景象的模样。

徐余年终于算是从昨日的挫败感中寻到了些许安慰,他不免有些许得意的拍了拍魏来的肩膀:“走吧!”

……

一推开绣月楼的房门,徐玥便头也不回的推着自己的轮椅坐到了主座左下方的案台处,面色冷峻,目不斜视。

而坐在主座上的徐陷阵与一位身着青色长裙的妇人便在第一时间将目光投注在魏来的身上。

“少公子快些落座。”而徐陷阵那如闷雷般的声音也随即响起。

魏来拱手点头,随后便在婢女的牵引下坐到了主座右下方的案台处,正好对着徐玥。

魏来有意朝着女子点头示意,可对方却对于魏来递来的目光视而不见,正襟危坐在原地,摆弄着眼前的碗筷与酒樽。

魏来有些尴尬,但也仅此而已,从之前与徐玥见面后对方一言不发的状态中他便多少感觉到对方对自己的疏远,毕竟只是幼年相识,多年不见后有所芥蒂魏来倒也并不挂怀,他收回了目光。

“这才几年光景,当年的小阿来都已经长成这般模样了。俊俏得很,颇有汝父之风。”这时那位坐在徐陷阵身旁的妇人声音响起。

魏来转头看向妇人,暗觉有些眼熟,他隐约记得这妇人似乎姓龙,是某位宁州大户的女儿。他点了点头,用自己记忆中有些模糊的礼数拱手朝着对方一拜,应道:“龙姨谬赞了。”

“唉……这些年你一个人在乌盘城受苦了,我和你徐叔叔也是确有苦衷,没办法……”妇人又神色有愧的低下头,轻声言道,也不知是不是魏来的错觉,他隐约发现,在说着这话的档口妇人的眼眶竟然有些泛红。

“咱们贤侄这不好生生站在我们面前吗?你哭哭啼啼作甚!”但话未说完,便被一旁的徐陷阵厉声打断。

“也对也对。”妇人连连点头,伸出手还擦了擦自己眼角似乎已经溢出的泪痕。

这般模样就是魏来也未有预料,他也不知当如何去出言安慰眼前这位似乎真的在为那些陈年往事所耿耿于怀的妇人——毕竟在他的记忆里关于这妇人的一切都极不真切,她与他父母之间到底关系如何在魏来看来也同样是一个模糊的概念,他也只能附和着言道:“龙姨节哀,我父母知你心意,泉下也当宽慰。”

龙姓妇人泫然若泣的点了点头,然后抬眸狠狠的瞪了自己身旁的男人一眼。

那在外威风八面的赤霄军统领,在自己妻子这样的目光下,身子一颤,讪讪笑了笑,这才看向魏来:“咳咳!魏贤侄,我听说余年所你已经娶了两位妻子,可是真事?”

此问出口魏来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对面那位神情淡漠的少女忽的将目光投注到了他的身上,魏来心底奇怪的紧,暗道这位幼时玩伴似乎比比她表现出来的样子要八卦得多。

魏来倒也不疑有他,他点了点头说道:“确实。”

但这话说出,坐在主座上的夫妇明显脸色一变,就连那徐玥也似乎身子微微颤了颤。

徐陷阵与龙姓妇人互望一眼,脸色都变得有些凝重。

龙姓妇人迟疑了一小会,又才转头看向魏来,轻声言道:“魏贤侄可知,我家玥儿几年前便推脱掉了与萧家小公子萧蒙的婚约……”

魏来一愣,倒是隐约记得婚约之事,但却不知这婚约已经作废。他茫然的摇了摇头:“这今年在乌盘城消息闭塞,晚辈确实无从知晓此事……”

“这……”听闻魏来此言的徐陷阵夫妇脸色愈发古怪,二人又是互望一眼。

“爹!娘!”可就在这时,一旁的徐玥却忽的发了声。

徐陷阵夫妇转头看向徐玥,魏来也察觉到了这一家子欲言又止话里有话的古怪,也下意识的看向少女。

只听那女孩幽幽言道:“我已师从归元宫孟悬壶门下,一心向道,红尘中事本就与我无关,今次归家是为帮爹娘报恩,爹娘也勿需迟疑。今次之后,我恐鲜有归家之期,婚约于我无非一张白纸,于他却是关键时刻可保性命的救命稻草,爹娘当年有所亏欠,今日不曾弥补,还待何夕?”

徐玥一番话说得魏来愈发迷糊,可徐陷阵夫妇却在那时互望一眼,似乎在徐玥所言之后真的做出了某种极为重要的决定一般。

那徐陷阵转头看向了魏来:“便宜这臭小子了……”

他这般说着,站起了身子,神情也庄重了不少,他正要将某些极为重要的决定在那时宣诸于口。

哐当!

绣月楼的房门却在那时忽的被打开。

“我就说我和老宁想尽办法都请不了少公子,原来是因为我俩没有老徐家这般美若天仙的女儿啊!”

一道粗犷的声音传来,魏来随即转头看去,却见两位身着白甲,胸前却绣着紫青两色云朵印记的男人正迈着大步走入这绣月楼中。

第八十五章 在天之灵

宁陆远。

萧白鹤。

虽然早已记不得这二人的模样,但当二人迈步走入这绣月楼的一刹那,魏来还是一眼便知晓了二人的身份——毕竟放眼整个宁州敢如此强闯徐陷阵府邸之人大概也就只有另外青紫二宵军的统领了。而二人的身后尚且还跟着数道身影,白甲之上绣着青色云印的宁陆远身后是一位年纪看上去比魏来还小上些许的男孩,他在看见魏来时,还朝着魏来眨了眨眼睛,神情颇为熟络——宁川,当时在乌盘城时魏来与之有过交集,也是他前往宁霄城求取的援军。虽然赤霄军的到来晚了一些,但在之后金牛镇的重建还是帮了乌盘城不小的忙。

而相比于宁川的友善,跟在萧白鹤身后的二位青年看向魏来的目光便要阴冷得多了,尤其是那年纪尚小,约莫十八九岁模样之人,盯着魏来的双眸中几乎要喷出火来一般。魏来隐约猜到这二人应当便是萧白鹤的两位儿子——萧牧与萧蒙。只是他却不明白二人对他的敌意到底有何而起,似乎除了幼年时与他们有过交集之外,魏来对于这二人便再无任何印象。

“我记得我今日似乎未有邀请二位吧。”这时坐在主座上的徐陷阵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沉眸看向迈步走入绣月楼的众人,语调低沉的言道。

宁陆远与萧白鹤此刻已经走到了房间中的里侧,萧白鹤的一只手伸出,言道:“上座!”

看那霸道又熟络的架势,似乎丝毫没有将徐陷阵的话放在耳中,当然也更没有把这绣月楼当做他人府邸。

一旁侍奉着婢女闻言身子一颤,颇为为难的抬头看向主座上的徐陷阵,徐陷阵默不作声的微微点了点头。侍者们赶忙在那时行动起来,不消片刻,便抬来数张案台,依照着秩序摆放在魏来与徐玥的身下。

按理来说无论是年龄还是辈分,亦或者朝廷册封的官职,萧白鹤与宁陆远二人都应当坐在主座之下的首座,但偏偏按下这些案台后,魏来也好、徐玥也罢都并无起身的意思。

“诸位既然来了,那便请落座吧。”徐陷阵也在那时言道。

宁陆远皱了皱眉头,似有不悦,但终究暗暗压下,就要迈步走到案台旁,可这时他身旁的萧

白鹤却伸手拦住了宁陆远,然后他眯起眼睛看向主座言道:“徐统领这便让我等落座,是否不合礼数?”

徐陷阵闻言微微一笑,这位生得满脸络腮胡,看上去五大三粗的男人眸中却在那时闪动起狐狸般狡黠的光芒:“礼数?二位统领强闯我徐家府邸,能有一席之地便已算不错,怎有脸与我言谈礼数?”

“你!”萧白鹤双眸一凝,眉宇间寒光乍现。他迈步上前,伸手指向徐陷阵,浩然的气势猛然从他衣衫下涌出,奔涌向徐陷阵。

魏来的心头一惊,他能清晰的感觉到萧白鹤所激发的气势中裹藏着的凌冽杀机。他的目光在徐陷阵与萧白鹤之间来回游漓,心头暗想难不成今日他就要撞见一番宁州最有权势之人间的死斗?

“姓萧的少在那里指指点点,府你闯了,这座位我也给你按上了,你要坐便坐,不坐就快些给我滚!”徐陷阵朗声应道,对于萧白鹤展露出来的杀机可谓分毫不惧。

他说完这话,周身亦有一道道凌冽的气机从他体内涌出,与萧白鹤所唤出的气机冲撞在一起,滚滚气浪在这样的冲撞中层层叠叠的铺散开来,房内的烛火摇曳,两侧的幔布招摇。双方针锋相对,剑拔弩张,魏来清晰瞥见萧白鹤身后的两位青年也在那时侧起了身子,神情警惕的盯着主座上的壮汉。而徐玥握在手中酒樽也在那一刻悬停在了半空中,谁不曾朝着萧白鹤一番投注半点目光,但气机却依然暗暗锁定了这父子三人。

魏来此刻倒是像极了一个局外人,看着剑拔弩张的双方暗以为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可就在这时,那满脸肃杀之气的萧白鹤却忽的咧嘴笑了起来,那般神情转化极为突兀,魏来并未来得及反应过来,萧白鹤便一脸笑容的坐到一侧的案台旁:“老徐啊老徐,你怎么还是这火爆性子,这么多年也不见更改?”

说罢这话他又狠狠的瞪了一眼站在一旁发愣的两位儿子一眼,喝道:“你们两个兔崽子愣在那里干嘛,难道还真想对你徐叔叔动手?”

此刻萧白鹤义正言辞,让人当真难以与方才那杀气腾腾的模样联系起来。

就连他的两位儿子似乎都有些摸不清自家父亲的路数,听闻

这番呵斥,又在原地愣了一会方才反应过来,走到了萧白鹤的身后,分立两侧。一旁的宁陆远见状也耸了耸肩膀,似乎对于萧白鹤的这番做派早已习惯,见对方不再折腾,他也就领着自己的儿子坐到了另一侧案台旁。

……

见诸人落座,徐陷阵举起了酒杯,再次站起了身子:“既然该来的,不该来的都来了,那徐某人也就趁着大家都在的功夫,把这事说一遍,诸位也算做个见证。”说罢这话徐陷阵的目光在自家女儿的身上微微停留,又落在了一旁的魏来身上。

本以为会是一场宁霄城豪门恩怨的魏来,感受到徐陷阵那略有深意的目光,心头猛地一跳,暗觉有些不安。

“咳咳。”可徐陷阵却没有半点让魏来好好体会其中玄机的心思,他在那时干咳两声,脸上的神色肃然了起来。随即便听他言道:“大家都知道,我徐陷阵有一儿一女。”

“儿子虽然笨了些,但好歹四肢健全,勿需我来担心。但这女儿,生来身子便弱了些……”

坐在下方的宁川听闻这话不屑的撇了撇嘴:“这么弱的身子,倒是给我来上一打啊……”

只是这话方才出口,他身旁的宁陆远便转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宁少爷,在他爹这一道凶恶的目光下顿时收声,偃旗息鼓的低下了头。

“魏兄大义,便与我立下了君子之约,言道若是小公子若是活过了十六岁,定会娶我女儿国门,照料我女儿余生。”

“我虽知魏兄侠义心肠,但着实不忍拖累,后来恰逢萧统领代少公子萧蒙来我徐府提亲,我本也有如此担忧,但当时萧兄态度坚决,徐某也就应了此事。”

“只是后来时过境迁,少公子终究与玥儿不合,亲自上门退了这门亲事。”

“再后来魏兄蒙难,留下少公子一人独存于世。徐某每每想到此事,便心中不安。今次因缘际会,竟让我寻到了少公子,少公子亦福大命大的度过了十六岁那场劫难。我暗想着恐怕也是魏兄的在天之灵在护佑少公子,那既然魏兄在天有灵,那当年所许承诺徐某也不好再有违背,今日便在诸位的见证下,将小女许配给少公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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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无巧不成书

这话出口,旁人作何想魏来不曾知晓,魏来的脑仁却是在那时砰的一声轰然炸开。

他瞪大了眼珠子看着眼前一本正经的徐陷阵,心底很是认真的回忆了一遍,似乎从未听他爹说起过自己还有这样一份婚约在。更何况若是真的有这样一份婚约在身的话,那之前他爹跟吕观山定下的婚约又怎么解释?总归不能他还没有成人,他爹就先把他“陈世美”一般的人生规划好了吧?魏来念及此处又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徐玥,却见坐在轮椅上的少女有意避开了魏来递来的目光,她脸上的神情黯然,眸中似有郁气涌动。

魏来恍然,他忽的明白了过来,为何自从见面后,这位幼时的玩伴会对魏来表现出如此冷淡的态度——试想忽然一日,有人要让你与一个幼时相识,数年未见,连容貌都不曾知晓之人定下婚约,想来任何人大概都会在第一时间生出反感,以至于将这股怒火倾洒到旁人身上。

至少在魏来看来,他对于徐玥此刻异状的推测应当无错。

他皱了皱眉头,并不打算就此接下这份莫名其妙的婚约——有了之前萧宁二家请他上府的冲突,又有阿橙的点拨,魏来多少能察觉到这份所谓的婚约恐怕并没有徐陷阵自己所言的那般冠冕堂皇。

念及此处,魏来当下便站起身子,张开嘴便要言说些什么。

“我反对!”可还不待他将话说出口,他身后却猛地响起一声中气十足的高呼。

发声之人却是那紫霄境统领萧白鹤!

只见这位身形与徐陷阵颇有几分相似的紫霄境统领,脸色愤慨,几乎是拍案而起的站在案台前,朗声如此言道。

徐陷阵似乎对于对方的捣乱早有预料,他眯起了眼睛看向对方,语气低沉的反问道:“萧统领觉得有何不妥啊?”

“令千金与犬子尚且有婚约在身,一女嫁二夫自然不妥。”萧白鹤对上了徐陷阵的目光,平静应道。

“萧统领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六年前不正是令公子亲自上门退掉的这门亲事吗?怎么现在又变作了我女儿一女嫁二夫了?”徐陷阵眯起了眼睛,狭长的眼缝中似乎有火焰升腾。

“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

言,莫说六年前这臭小子乳臭未干,就是今日婚姻大事也轮不到他做主,孩童戏言,徐统领也能将之当真?”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萧贤侄再小也是铁骨铮铮的男子汉,难道当年信誓旦旦说过的娶玥儿他宁死的豪言壮语也可就此作废?”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虽然已没了之前那滚滚杀气与凌冽气势的对抗,但场上的火药味却不减反增,哪怕是有心表明自己立场的魏来也一时间不知当如何插进话来。

“作废又如何?”

“那我也不认这门亲事,退了便是!”

“姓徐的,这可是当年白纸黑字谢过的事情,这你也敢不认账?”

“有什么不敢?只许你萧家赖账,难道就不许我徐家拆桥?”

眼看着双方的骂战在两位统领大人的嘴里有渐渐朝着泼妇骂街转化的趋势,坐在一旁一直旁观的宁陆远站起了身子:“咳咳,二位这样吵下去,吵到明天估计也没有结果。”

显然这两位大统领也不是第一次做出这样的事情,二人闻言几乎在同一时间转头看向三位统领中身形最为单薄,像儒生远胜过沙场悍将的宁陆远,然后极有默契的同声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宁陆远伸手擦了擦自己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迹,然后又瞟了一眼坐在一旁的魏来,言道:“正事要紧。 ”

这话就像是一枚灵丹妙药,被灌入二人腹中。

炙热的目光从萧白鹤的眸中射出,直直的落在了魏来身上。

那时萧白鹤的面色一变,眸中浮出深邃愁然之色,他再次张开嘴,语调亦变得悲悯缅怀起来:“说起来赶巧,当年我与魏兄相交,亦是无话不谈。他喜这治国之道,处世之理,每每与我讲解,都让我授意颇多。后我与他情至深处,我们二人也曾许下婚约,约定待到魏贤侄成年之后……”

“姓萧的,我可记得你没女儿啊?怎么几日不见你已经开明到能让自己儿子做着龙阳断袖之徒?可你也得问问贤侄他答不答应。”徐陷阵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数落萧白鹤,他眯着眼睛语调轻挑的嘲弄道。

“呸!我没女儿难道还没有个侄女什么的吗?”萧白鹤吹胡子

瞪眼的怒斥道:“我二姑的三儿子的妻子的大哥的女儿就艳名远播,是咱们宁霄城出了名的才女,与魏贤侄最为般配,我今日便将她许配给魏贤侄,这是魏兄当年最大的心愿,今日萧某人一定要完成魏兄遗愿,以慰他在天之灵!”

若说之前听闻他与徐玥的婚约,魏来还有些脑袋发蒙,那到了这时,他多少回过了味来,他暗以为想来他那位老爹就是再不靠谱也应当不会干出这逢人便卖儿子的事情来……吧。

“这不成,凡事得有个先来后到,是我家玥儿与魏贤侄有婚约在先的!”徐陷阵赶忙打断了萧白鹤的胡言乱语。

啪!

萧白鹤一拍桌板,义正言辞的说道:“就是街边七老八十的说书先生也知道,男女之事讲究情投意合,哪有先后之分?”

“哦?萧统领还懂男女之情?”徐陷阵神情揶揄的问道。

“咳咳,略懂,略懂。”萧白鹤神情尴尬,干咳两声咬牙硬撑。

“呸!说你胖你还真喘上了?”徐陷阵抡起了自己的衣袖,迈步从主座上走了下来,看那气势汹汹的架势显然是想要将方才未有尽兴的骂战继续下去。

“萧某博学,世人皆知,有何奇怪?”萧白鹤不甘示弱,也在那时迈步而上,迎上徐陷阵。

两位彪形壮汉就这样站在了绣月楼的中央,相隔不过半寸,鼻梁几乎抵住了鼻梁,二人对视,眸中都有烈焰汹汹升腾。

“咳咳。”可就在这时,一旁的宁陆远却又干咳了两声。

二人几乎就在同时再次转眸看向宁陆远。

萧白鹤问道:“宁统领有何高见?”

徐陷阵沉声道:“要不宁统领来说句公道话?”

宁陆远见二人这般模样,赶忙缩了缩脖子,又连连摇手:“二位误会了。”

“我对二位之争没有半点高见,只是……”

宁陆远这样说着,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掏出了一张信纸,脸上皮笑肉不笑的言道:“只是说来太巧……”

“我这里也有一封魏兄当年留给我的婚书……”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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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使得

倒退十年。

赤青紫三霄神军是足以颠覆大燕的存在。

十年过去,飞鸟尽良弓藏,三霄军或明或暗或利诱或威逼的政策下,被削减近半数,可饶是如此,三霄军依然是整个大燕天下中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而现在,这股力量的三位首脑正围坐在绣月楼大厅的中心,三人的目光炯炯,都死死的盯着彼此。而他们围坐的中心,放着一张展开的信纸,信纸上密密麻麻的写着些字迹。

“婚姻大事,自然不是儿戏,怎么会仅凭口头之约便定下这等大事?”

“在我的印象中魏兄可不是如此草率之人啊。”宁陆远双手环抱于胸前,语气平静的说道,但眸中却隐隐有得色溢出。显然有这纸婚书的存在,宁陆远暗觉自己在这场“抢亲”大战中已经握有了绝对的主动权。

徐陷阵眉头紧锁,他缓缓的低下头,伸出手指用指尖将那张信纸缓缓捻起,随即他那双如铜铃一般的眼珠子便落在了宁陆远的身上,很是认真的问道:“敢问宁统领,这些年你是如何保管这份婚书的?”

宁陆远摸不准徐陷阵的心思,但为了让一切看起来合情合理,宁陆远随口言道:“自然是放在书房之中,小心保管。此等重要的信物,宁某人岂敢大意?”

“哦。”徐陷阵一脸了然之色的点了点头,却又有意将吐出口的声音拖起了长音,然后他将那张信纸直直的递到了宁陆远的眼前,停留在距离对方的脸颊不过半寸处,随后他语调轻挑的问道:“看样子宁统领确实是小心保管过的,不然这么多年过去,为何这宣纸上的墨迹犹未干涸呢?”

宁陆远闻言脸色一变,他猛然发现自己所带来的宣纸上的字迹竟然隐约有些湿漉漉的痕迹……

“这……”宁陆远的脸色有些尴尬,他愣了数息的时辰,然后方才一脸正色的言道:“就如徐兄所言这婚书关乎孩子们的终身大事,自然极为珍贵,我所带的自然也就不是原件,而是自行做出的拓本。”

萧白鹤也在这时凑到了宁陆远的跟前,目光死死的落在宁陆远的身上,问道:“一纸婚书还需要拓本?”

宁陆远硬着头皮强做镇定的言道:“婚姻大事不比儿戏,自然需要拓本,不然到时候也如二位一般信口雌黄,随意便说出些婚约,岂不乱了章法?”

“你!”萧白鹤可是出了名的暴脾气,见宁陆远没有丝毫“奸计”被识破后的羞愧与窘迫,反倒还有心嘲笑起他们,他顿时怒从中来,伸出手指着宁陆远的面门就要喝骂。

“我说……”可就在这时,诸人的身后却忽的响起一道声音。

三位统领大人几乎在同一时间回眸看去,却见发声之人竟是那位宁家的小公子,宁川。

正吵得不可开交的三人眸中杀机滚滚,大有一副发声的宁川不说出个能够让他们满意的答案,他们便会生撕了对方一般。

饶是是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宁川在三位统领那般的目光下,也暗觉一阵头皮发麻,宁川缩了缩脖子,接着又伸出手指了指不远处,言道:“你们好歹看一看当事人还在不在吧?”

三人一愣,转头看向魏来所在之处,却已然寻不见对方的身影,不仅是他,那位徐玥的身影同样也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之前一直与专心争吵的三位统领,又或者看得出神的其余众人,似乎都并未注意到魏来与徐玥是如何离去的。

“他们去哪里了?”萧白鹤最先反应过来,扯着他那粗犷的嗓音等着徐陷阵便大声问道。

徐陷阵的心底也暗暗奇怪,他朝着主座上的妇人递去一道询问的眼色,但见对方神情同样困惑后,便知此事一时半会应当无法弄清就里。但他可不愿意在老对手面前丢了威风,当下便故作轻松的言道:“人家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久别重逢后要说些不愿与外人道的悄悄话,很奇怪吗?”

这话出口旁人还不待反应过来,那随着萧白鹤一同前来的两位年轻人中,年纪稍小之人便猛地脸色难看了几分。

而萧白鹤亦是脸色难看到了极致,他沉着目光看了一眼一脸得色的徐陷阵,然后用只有他与徐陷阵以及宁陆远能听清的声音言道。

“姓徐的!你想拉着宁州一起陪葬吗?”

徐陷阵眨了眨眼睛,一脸不解的问道:“萧统领这是什么话?”

“少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江浣水的外孙是咱们宁州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你拽着他便拽着我三霄军的命根,你若是顾念旧情,就开出价码来,只要萧家能给,就绝不打半点马虎眼!”萧白鹤如此说道,脸上再也没了半点方才与诸人争吵时的嬉笑怒骂之色,反倒肃然沉寂。

一旁的宁陆远听闻此言,也在身子一颤后沉默下来,二人的目光都在那时倾注到了徐陷阵的身上。徐陷阵也收起了方才的暴躁与得意,他眯着眼睛回望在这宁霄城与他斗了半辈子的二人,幽幽言道:“真的什么价码,你们都愿意给?”

二人闻言脸色一喜,暗以为此事还有回旋的余地,故而忙不迭的连连点头。

徐陷阵面带笑容,嘴角的络腮胡微微颤动,他凑到了二人跟前,在二人殷切的目光下缓缓吐出了三个字眼:“宁霄城……”

……

“我以为徐姐姐已经不打算再跟我说话了呢?”推着徐玥的轮椅走在徐府那几乎漫无边际的林园中,魏来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星空,轻声言道。

方才三位三霄军的大统领们吵得不可开交,魏来有心插话,却寻不到机会,尴尬间,坐在他对面的少女却忽的朝他递来了目光。魏来走上前去,少女又示意他推着她来到这绣月楼外。魏来当然也能猜到,这些大人物们吵得不可开交,可并不是真的想要将他们的女儿亦或者后辈中的某一位许配给他,甚至就连他们口中所谓的婚约是否存在也有待商榷,毕竟魏来怎么想也并不觉得自己的父亲能够不靠谱到这般地步。

大人物们的机关算尽魏来不想参与,也无心参与,尤其是在他们口口声声说着当年与他父亲多么要好之类的话时,魏来的心底对于这些家伙便愈发的反感——过去了这么多年,魏来当然也多少明白自家老爹当年所行之事是如何的骇人听闻,又是如何的“大逆不道”。

于情于理,魏来都不可能要求旁人为了他们口中的那份情义,而真的拖家带口的舍身犯险,魏来对于这些他父亲的旧识也并无太多的反感与怨恨。只是他们偏偏为了自己的算计,而拉出了他爹的大旗,装作一副至交好友的模样,假惺惺的在魏来面前痛心疾首,这样的行径便让魏来心生了恶感。

于是乎在徐玥说:“我有话要对你说。”之后,魏来几乎毫不犹豫的推着徐玥的轮椅,出了争吵不休的绣月楼。

但出走近百余息的光景,徐玥都未有发声,更没有给魏来半点指引,魏来也就只能全凭自己本能,推着徐玥在这宽大的府门中乱逛。

好一会光景之后,魏来终于率先打破二者之间的沉默。

坐在轮椅上的少女并未回头,魏来只能瞥见她头顶乌黑的发丝在夜风中时而扬起,时而飘落。

徐家的府门中一片静默,一如此刻少年与少女之间。

魏来讨了个没趣,他不知道是自己开启话题的方式太过笨拙,还是对方本就不愿意与她交流,但转念一想,又觉不对,若是对方有心不理会他,又何须特意邀他在府中闲逛?

“你好像并不喜欢这门亲事。”就在魏来暗觉有些尴尬的档口,他身前的少女却忽的言道。

魏来推着少女前行的手一颤,身子也在那时顿住。

他一时间不知当如何回应少女的提问,他若是应是,岂不是就是在明说自己看不上徐玥,无论事实如何,这般说法终究不妥?可若是他不应,那若让对方有所误解,也是不合时宜。

“是因为你那两位妻子吗?”徐玥却是个体贴人,魏来还未想明白答案,她便帮着魏来给出了一个极佳的说辞。

魏来心底暗骂自己一声愚笨,他与龙绣亦或者刘青焰的关系都是当时情形之下瞎编胡诌出来的东西,在魏来下意识的念头里根本未将此事当真,故而也未有朝这方面去细想。反倒是徐玥的话提醒了魏来,魏来沉了沉脸色,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徐姐姐也知道,我与几位姑娘早有婚约在身,从未想过再娶,况且徐姐姐是名门望族,下嫁于我只能做个侧室,这如何使得?”

少女的身子在那时似乎颤了颤,魏来并无法确定那样的变化到底是否是自己的错觉。只是少女在那时依然不曾回头,只是平静言道:“若是我觉得使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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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因果之道

吞海第八十八章因果之道“使得?”魏来的心头一跳,这般出乎预料的答案让他一时不知何以为对。

“你若是真的觉得嫁于你委屈了我,那不如将你那两位妻子休了,难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徐玥依然不曾回头,只是语调轻松的说道。

“徐姐姐说笑了。”

“我爹常说富贵不弃糟糠之妻,倘若我真的为了娶姐姐,休了龙绣与青焰,想必姐姐也不会安心托付终身于我,所以……”魏来小心翼翼的酝酿着措辞,并不愿意因为言辞不当而平白触怒又或者伤及到徐玥。

在魏来对于徐玥所余不多的记忆中,徐玥似乎颇为在意自己生来便无法行走的双足,魏来并不想触及到对方的痛处。

“所以,你不会娶我,对吗?”徐玥的双手忽的伸出摁住了自己轮椅的双轮,推着轮椅前行的魏来感受到这一点,赶忙松开了自己的双手。

徐府的长廊绵延,周遭有树木花草耸立,夜风一抚,吹得满园沙沙作响。

徐玥缓缓转动着轮椅,面向魏来,烛火洒落,照在徐玥的侧脸,多年不见的女孩脸上依然可见当年那倔强又固执的棱角,但于此之外,也多出几分柔和与妩媚——她长大了。

这样的念头方才浮现在魏来的脑海。

“但并不是因为你的两位妻子,只是因为你不愿意娶我。”徐玥却再次言道,她的语调一如既往的平静,但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魏来隐约觉察到在说出这话时,徐玥的眸中似乎有一道与这平静截然不同的汹涌一闪而过。

“你七岁那年离开宁霄城后,没多久宁霄城便来了个道士,他敲响了徐家的大门,对我父亲说要收我为徒。”

“他叫孟悬壶,是归元宫的太上长老,而我是他唯一的关门弟子。”

“随他修行这些年来,我学到了很多东西……”说着徐玥缓缓抬起了头,看向魏来:“譬如那日那两位女子都还是处子之身……”

魏来闻言面色微变,眸中的神色也略微古怪了几分。

徐玥却在这时将目光投注在了魏来身上,女子以一种审视货物的目光打量着魏来,好一会之后,又才言道:“而你……童子身尚在。”

“我看你与她们二人夫妻之名是假,借此让他们参与翰星大会才是真。”

魏来被人戳穿了算计后,心头一跳,虽然极力让自己表现得足够镇静,但眸中瞳孔忽然的收缩,却依然没有瞒过徐玥的眼睛。

这个从见面起便一直神情冷峻的少女在那时嘴角微微上扬,第一次在她脸上展露出了些许笑意。

“看样子我猜对了。”徐玥轻声言道,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欣喜。

魏来一愣,这才知道自己是着了徐玥的道,被她套出了话,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徐姐姐还是如此聪明伶俐……”

徐玥又看了魏来一会,好一会。

然后她又才言道:“我听说过她。”

这是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魏来摸不清她想要说些什么,但出于方才被“算计”的警惕,魏来很谨慎的选择了听徐玥说下去。

“呂砚儿。是你父亲同门好友的女儿。”

“我见过她,确实是很不错的一个女孩,所以你喜欢她,为了她不愿意接受这份婚约,我也能够理解。”

“不……”魏来听到这处,下意识的便想要辩驳,但话才出口,却又被徐玥打断。

“你不用与我解释,我是归元宫的门徒,所修之道本就需了断红尘,你喜欢谁、在意谁、又或者愿意与谁成亲与我都并没有关系。”

徐玥的话锋一转,脸上的神情肃穆了起来:“当年你爹死后,徐萧宁三家都对你不闻不问,你可知为何今日自己却成了香饽饽,三家都想要与你立下婚约?”

“是因为江浣水?”魏来皱眉应道。

徐玥满意的点了点头:“还不算太傻,至少没有色令智昏。”

魏来苦笑,也不知是不是该好好感谢一番徐月的夸赞。

这时徐玥伸手转动起自己轮椅上的木轮,朝着长廊的前方缓缓行进,魏来见状赶忙上前伸手抓住了轮椅,言道:“我来吧。”

徐玥顿了顿,但终究还是没有拒绝魏来的好意,将放在木轮上的双手收了回来,在魏来的推行下再次张嘴言道:“听我爹说,你似乎很不喜欢州牧大人?”

魏来皱了皱眉头,并未回应此问。

“我爹这个人就是这样,你爹走后,吕观山接手了乌盘城知县,没到年关也都会来宁霄城拜会州牧大人。我爹就喜拉着吕先生谈天说地,这些事都是吕先生说与我爹听的,我想吕先生应当不会骗人。”

“徐姐姐想要说什么?”魏来的声音在那时冷了几分。

“呵呵。”徐玥却像是没有听出魏来语气中的不悦一般,她轻笑了两声又言道:“吕先生说你是个很懂事的孩子,但唯独不能在你面前提到州牧大人。”

“否则你就会

像刺猬一样,从人畜无害变得咄咄逼人。”

“这么看来,吕先生可真了解你。”

魏来的身子一颤,不再言语,只是闷头推动着徐玥的轮椅,穿行在绵延的长廊,夜色在长廊的深处晕开,仿若无边。

“宁州将亡,身为三霄军统领的徐萧宁三家都想要在这场乱局中寻到破茧重生的机会。”

“乌盘龙王登临昭月正神之位已经是大势所趋的事情,宁州但凡有些门路的家族门阀如今都在想办法另谋出路,或举族迁徙或寻另外的庇护之所。”

“身为宁州实际掌权者的徐萧宁三家自然比这些大族更清楚乌盘龙王成为昭月正神后会给宁州带来什么,我们比谁都更像离开这宁州,但朝廷却不愿我们走。”

“自从当年楚侯收复茫州之后,宁州之于朝廷便早已不再是镇守疆域的门户,而是威胁皇权的豺狼。于是乎楚侯被召入泰临城,斩于午门外。三霄军被一削再削,当年叱咤整个的北境的雄师,如今只剩半数不到。但朝廷依然不放心,他们想将三霄军困在北境,借那乌盘龙王之手慢慢蚕食掉三霄军以及他们背后的徐萧宁三家。”

听到这里的魏来一声冷笑:“我爹以往便常说,蛟蛇之害遗祸宁州,当年诸人笑我爹杞人忧天,不识进退,今日祸到临头,恐怕为时晚矣。”

徐玥听得出魏来话里的怨愤,她不接此言,而是自顾自的继续言道:“以如今大燕的局势,三霄军想要撤出宁州,便只有一条路可走——扶龙。”

“袁通年事已高,近几年更是频频卧床,天下都知这位做了足足二十八年太子的皇帝陛下恐怕熬不了多久了。”

“太子与五皇子的夺嫡之争愈演愈烈,这战火从泰临城一路烧啊烧,终于烧到了宁州。但三霄军再大,徐萧宁三家握有再多宁州的军政,这宁州的主人终究还是那深居州牧府中的老人。徐萧宁三家各有各的算计,各有各想要押宝的人选。可此举关系的不是家族兴衰,而是存亡。所以我们都想要弄明白那位州牧大人究竟在这场夺嫡之争中会扮演什么样的角色,这比那两位争得死去火来的皇子殿下更重要。”

“但偏偏州牧大人不说,也不做。徐萧宁三家猜不透,想不明白,所以便只能将这宝压在了你的身上。只要你和三家中某一家绑在了一起,那你意志便足以代表州牧大人的意志,也足以代表宁州的意志。”

这样的说辞魏来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了。

古桐城的纪欢喜、太子的说客阿橙以及眼前的徐玥,都用或直白或隐晦的方式说出过关于他对于这场夺嫡之争以及那位州牧大人的重要性。

但魏来却始终无法认同她们的逻辑,他摇了摇头,神情平静的言道:“你们高估了我在江浣水心中的地位。”

前方在轮椅上的女孩听闻此言,沉默了一会。

而当她再次发声时,所言之物却让魏来的心头一颤。

她问道:“你觉得他们都是傻子吗?”

……

这并不是一个特别刁钻的问题。

无论是徐萧宁三家、亦或者太子与金后,他们能做到这个位置,必然有着常人无法企及的智慧与胆略,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而他们既然相信魏来足以左右江浣水的决定,并且为此还做出了诸多努力,那显然这样的猜测就并非空穴来风,他们手里一定有什么魏来不曾知晓的情报又或者证据足以证明魏来对于江浣水的价值。

或许是因为对江浣水本能的抗拒,魏来以往每每有人提及到此事是,都只是本能的抗拒,而今日经由徐玥提醒,魏来忽的意识到自己似乎漏掉了某些极为重要的讯息。

前方的少女似乎也感受到了此刻魏来纷扰的思绪,她伸出手停住了轮椅,然后侧头回眸看向魏来:“我不会做谁的说客,只是想让你知道徐家是你除了州牧大人,在宁霄城你唯一可以信任的存在。”

不得不说,徐玥这番话说得极为直白,直白得连正在为之前的思绪而发愣的魏来闻言之后也不免诧异的看了徐玥一眼。

且不论徐玥的话到底是否属实,但如此直白的说出这样的言论,怎么看都像是一位手段拙劣的说客,在游说他人。

但偏偏转过头的少女看向魏来那平静的目光,却让魏来心底升起的些许古怪又转瞬化为乌有,那是一种极为奇怪的感受,奇怪到你难以去对对方生出半点怀疑。可魏来还是意识到这样的感受并不明智,他并不愿意被心底忽然升起的感受所牵引,故而他低声问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徐玥似乎早就料到对方会有此问,她盯着魏来的双眸,平静应道:“凭我愿意告诉你真相……”

“也凭徐家并不需要这场扶龙之功。”

“我师从归元宫,孟悬壶门下,单凭这层关系,大燕朝廷便不敢跟徐家撕破脸皮。”

魏来皱了皱眉头,归元宫的名字自然是如雷贯耳,那是细细算来应该排得进北境前十的神宗。但

当初乌盘城赵家的遭遇魏来依然历历在目,赵共白以为自家儿子攀上了无涯书院的高枝,便可高枕无忧,可却在离开乌盘城当日被苍羽卫的总旗罗相武屠了满门,魏来并不认为排名还稍稍落后于无涯书院的归元宫能有这般大的面子,可以在这夺嫡之争的血雨腥风中保住徐家。

魏来这般表现被徐玥看在眼里,很快便猜到了他的心思,徐玥不待魏来发言便再言道:“这样说或许不当,你那位青梅竹马在无涯书院中的地位或许不低,但比起我却差之良远。更何况他们看中是呂砚儿,至于那个姓赵的小子,只是买一送一的福利罢了。”

“无涯书院与大燕相去万里不止,这消息传到无涯书院便不知过去了几多岁月,而待到无涯书院再做出应对,期间又有诸多变数,更无从预料。我不一样,你也不用担心我徐家处境。”

徐玥的语气平静,但这份平静之中却带着一份绝对得几乎不容置疑的自信。

魏来暗暗心惊,他大抵了解呂砚儿被无涯书院看中的契机,是无涯书院中某位长老看上了呂砚儿的天赋,亲自点名要将之收入门中,这才有了无涯书院亲自派人前来接走呂砚儿之事,能有这般待遇,呂砚儿怎么在无涯书院中也能有个亲传弟子的身份。但听徐玥的语气,似乎对于呂砚儿的地位极为不屑,这就让魏来不得不去暗想对方到底在那归元宫中又是何等地位。

“我爹这人虽然平日里咋咋呼呼了一些,但当年与魏先生的交情却并非作假。我过了年关便会回到归元宫,想来短时间内不会归来,加上归元宫道法所限,我迟早会斩断红尘诸事。这婚约你且应下,他日真的与朝堂亦或者某些大人物撕破了脸皮,或许这层关系尚且还能保你一命。就当是我爹密布当年对你爹遭遇未有作为的弥补吧。”徐玥慢悠悠的再说道,然后她不待魏来回应,她像是忽的想起了什么又言道:“还有……”

“你想要为你那两位红颜知己寻到参加翰星大会的机遇我倒是能够理解,但你的身份摆在那里,这般机遇她们握不握得住我不知晓,但若是被某些人知晓,保不齐她们会成为威胁你的软肋。”

魏来听到此言脸色猛地一变,之前他还从未想过这一点,如今意识到自己的“价值”,魏来忽的想道自己给予她们的身份反倒会成为她们的催命符。

“去撤销这份担保吧,徐家会代替你做下这份担保,她们可以如约参加翰星大会。至于名次与际遇就只能看他们自己了。”徐玥轻声言道,然后再次转动起了自己轮椅的木轮,缓缓向前移动。

魏来见状也赶忙跟上,在一段并不长的沉吟后又才由衷言道:“谢谢。”

“只是为了弥补我爹的愧疚罢了。”徐玥头也不回的言道:“记得明天带聘礼来我府上,定下这事。断了萧宁两家的幻想,也告诉天下人你与徐家的关系。至于你与你那两位同伴的关系,我徐家自会有办法将之澄清,你勿需多想。”

徐玥的语气并不强硬,但却带着一股陈述某些事实时特有的平静。

魏来面露苦笑:“我好像还没有答应这事吧?”

这时魏来已经推着徐玥来到了徐府的府门口,徐玥忽的伸出了手,指向那徐家的府门:“你记得九年前在这府门前,你说过些什么吗?”

魏来皱了皱眉头,九年前应当是他七岁那年,也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徐玥——于此之后,徐玥便被归元宫长老收回的门徒,常年不在宁霄城中,之后几次来到宁霄城魏来都未有见着对方,再然后,魏守夫妇遇害,魏来也就再也未有来过宁霄城。

他仔细的思索了一番有关于那一年的记忆,有些摸不准徐玥到底指的是哪一段事情。

“九年前你已经给过我答案了。”徐玥的声音再次响起,她转过头看向魏来,清澈的双眸中眸中炙热的光芒忽然亮起。

那光芒刺痛了魏来,某些尘封的记忆忽的涌出,魏来记起了那年风雪之中,他与女孩在徐府门前的约定。

他脸上的神情有些错愕,其实他并未忘怀,只是这样的约定终究太过无稽,尤其是在他爹娘出事之后,魏来几乎便已经将过往的种种抛诸脑后,只将这些事当做无稽的戏言。而此刻方才知有些事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他一时哑然,呆立在原地,不知当如何回应。

徐玥深深的看了一眼此刻缄默的魏来,再次轻声言道:“你不用多想,我迟早了断红尘,这只是我为了当年你肯为我挺身而出的报答恩罢了。”

“我修因果之道,讲究因果有序,你种了因,我还你果,你受之无愧,我予之心安。”

魏来难以理解徐玥所言的因果之道,他沉吟了一小会,决定撇开这个让他恍惚的话题,他盯着徐玥言道:“为什么你们都这么笃定江浣水会为了我做出让步?”

徐玥当然察觉到了魏来的逃避,事实上她所修行的法门最善的便是洞察人心,推演万物,但她并未去揭破少年的心思,而是在听闻这个问题后面色一沉,然后幽幽言道:“六年前……”

第八十九章 江浣水,来过了

“世界的阶级是趋于恒定的。火然文”

“我们是白龙学馆的学生。”

“白龙学馆是徐家的产业。”

“学馆中有贵族子弟,也有像我们这般出身贫贱之人。”

“事实上贵族子弟中,诸如徐余年、萧蒙萧牧之流这样真正的可造之材,根本不会来白龙学馆学艺,真正的大族自然有自己培养后辈的办法。”

“白龙学馆中的贵族子弟大都是被大族放弃的弃子,可饶是如此,他们依然享用着白龙学馆中最为重要的资源与最好的教习。而我们想要拥有这些东西,就需要百倍、千倍的努力,才能被学馆的管事看重,升入与纨绔子弟们同一学班。”

“所有人都告诉我们,我们是贫民、贱民,所以我们要加倍努力,但没有人告诉过我们,为什么我们要比他们付出更多的努力。”

“因为我们买不起的鹿茸血参,因为我们用不起的铭血丹、铸灵散、大庭丹。”

“因为我们的家中没有早已为我们备好的各色神纹,因为我们没有为我们指点迷津的名师大能。”

“所以,即使我们这么努力,也只能与贵族中被淘汰下来的垃圾们勉强并肩……”

“世界存在得越久,阶级便越是趋于恒定。”

“贵族们掌握的资源能将一头猪送上翰星榜,而我们即使拥有天赋,也有可能在各色琐事中泯灭众人。”

“胡乐。”

“我们得努力,不要做在阴沟里仰望星空的蛆虫,我们要去天上,去触摸星辰!”

……

胡乐将女孩说的这些话都记在了心里

虽然这些话中有些东西他能懂,而有些东西他并不太懂,但他却都将这些一一记下。

女孩叫鱼璇儿。

是整个白龙学馆最为杰出的学生。

能以寻常人的身份挤入翰星榜前百位,单单这一点便足以说明她的天赋。

胡乐一直将之当做自己的目标,他想要追上女孩,至少不被她甩得太远。

最近他运气不错,收集来的翰星榜的情报前前后后卖出去了四五份,这让他足足赚到了二十多两银子,分出去给合伙人半数,自己还能剩下个十余两,这钱他得留着,交给他的婆婆。毕竟翰星大会结束后,他就得跟着贵人们离开宁霄城,摸不准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于此之前他得给含辛茹苦将自己拉扯大的婆婆留下足够的钱财,免得她一人在这宁霄城受了饥寒。

按照与贵人们的约定,今日他要去城西的白鹤客栈寻那些贵人们,给他交代一些去往贵人们所在宗门的事项,同时也算将他收做了弟子,从此之后很长一段日子他得跟着那些贵人们在这宁霄城中办事。胡乐很清楚,对方收他入门看重可不是他的修为与天赋,而是他那还算灵光的嘴以及对这宁霄城的熟悉。说到底也只是对方的一时兴起与自己的运气使然,而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所以胡乐便愈发的珍惜这次机会。

很快,胡乐一路小跑着来到了白鹤客栈外,他看了看这座高大奢华的客栈,心里暗暗艳羡这些大人物们的生活,他若是记得无错,淡淡单单是在这白鹤楼住上两三日的房钱,便足以让他买上一包铸灵散,早日让他将灵炎推送至青色品阶,推开第二道神门。这样的感叹在胡乐的脑海中一闪而逝,他不敢耽搁的太久,赶忙在此之后迈步走入了白鹤客栈。

白龙学馆这几日尚且还在休学期,但一想到了再次与那女孩见面时,自己将自己的境遇告诉女孩时的情形,胡乐的心头便一片火热。

白鹤客栈是这宁霄城数一数二的客栈,他是萧家的产业,此地是否有盈利并不重要,他更像是萧家为了招呼那些贵客而特意准备的居所,能在这里当差的都自然不是寻常人。哪怕是店里最寻常的小厮,也多少得有些识人之明的眼力劲。此刻客栈的大厅颇为冷清,除了客栈的掌柜与几位坐在一旁打盹的小厮,便只余下一位坐在临近门口的木桌旁低头饮酒的锦衣少年。忽然冲入客栈,穿着麻衣,身形略微臃肿的胡乐,很快便引起了那些小厮们的注意,显然这番打扮的胡乐不会是白鹤客栈需要的客人,而保护客人不受外人侵扰,也是白鹤客栈小厮的职责之一。

于是乎,一位生得细胳膊细腿,略显干瘦的小厮在胡乐迈步走入这客栈的第一时间便上前伸出了手,拦住了胡乐。

“白鹤客栈可不是你这样的家伙能来的地方!快些走,莫要惹事!”小厮眯着眼睛言道。

胡乐自然不会因为小厮的轻视而恼火,在那白龙学馆中他没少因为自己的长相与出身而被那些贵族子弟所戏弄。

他拱了拱手,态度恭敬的言道:“呵呵,兄弟误会了,我是来找人的。”

“找人?”那干瘦的小厮闻言退后一步,上下打量了一番胡乐,嘴里嘀咕道:“你能在这白鹤客栈里找什么人?”

看得出这小厮对于胡乐依然报有极高的警惕,但却也不敢就此将胡乐打退,毕竟要是这家伙真的认识这白鹤客栈中的大人物,耽搁了大人物的事情,那对方要是怪罪下来,他可承担不起。报着这样的念头,他虽然依旧不相信胡乐,但嘴里却言道:“你就在这里等着不准乱走,我去通报,说吧,你要见那位大人?”

胡乐闻言一愣,面有难色。

那日他本就如以往一般,在城门口招呼着生意,迎面却来了位带着几位年轻人的老者,胡乐见那些年轻后辈们一脸好奇的东张西望,便知这些家伙是外乡人,而在这个时候来到宁霄城,为的是何事,自然勿需多言。胡乐一眼便相中了这一群人外乡人、为参加翰星大会而来、加上他们所着的衣衫价值不菲,胡乐认为这群人理应是自己最理想的目标。他瞅准的时机,与对方交谈,顺道也将自己的情报推销给了那为首的老人。

对方听了胡乐一同天花乱坠的胡扯之后,拿着胡乐递去的情报却纷纷哄笑开来,直到这时胡乐才知道,他们是外乡人不假,是来参加翰星大会的也不假,只是他们要做的不是博一个好名次,而是选出他们钟意的人收入门中,作为弟子。那老人见胡乐准备的情报极为有趣,修为也勉强过得去,便提出要收他入门,胡乐的排名尚且还在千名之外,能得老人看重自然是欣喜若狂,哪有拒绝老人的道理,当下便连连点头,并与对方约定今日来这白鹤客栈寻他们。可因为当时太过兴奋的缘故,他忘了询问对方名讳,只知道对方是紫云宫派来参与此次翰星大会的门徒。

故而眼前这小厮的问题让胡乐一时间不知当何以为对,而他这一瞬间的愣神,落在那小厮眼里,俨然便成为了被问住后的窘迫。

“不认识?那就是想坑蒙撞骗咯?滚滚滚!”小厮不耐烦的嘟囔着,随即还伸出手推攘这胡乐,想要将之推出这客栈。

“不是……兄台你听我说!”胡乐不愿与对方起了冲突,便一变躲闪着对方伸来的手,嘴里一变着急的想要解释。

可那小厮显然并不愿意再与胡乐多言半句,他继续推攘着胡乐,胡乐也有些着急,在躲闪间一个不慎,脚底打滑,身子直直的仰面栽倒了下去。

而不巧的是,这一栽倒恰好便倒在了在这大厅中饮酒的唯一一位客人的木桌上。

木桌掀翻,放在桌上的酒壶扬起,壶中的酒水倾洒,尽数喷洒在了那锦衣少年的脸上与衣衫上。

胡乐赶忙站起身子,伸手在那少年的身上一阵轻抚,嘴里连连言道:“对不住!对不住!我这就给你擦干净。”

少年低着头,保持着这一切发生前提杯的动作,没人能够看清他此刻脸上的神情。那些小厮们也被这番变故所惊吓,呆立在原地。

胡乐有些慌张的给少年衣衫上的酒渍擦干,又将衣袖扯出,就要为少年擦干脸上的酒水。

但还未触及到少年的脸庞,少年的手便猛地伸了出来,一把抓住了胡乐的手腕。胡乐一愣,下意识的想要挣脱少年的手掌,可那看上去比他小上一圈的少年,手上的力道却大得出奇,胡乐的手被他死死钳住,竟然是动弹不得。

而少年也随即在那时缓缓的抬起头,那张俊俏的脸上却布满了阴桀的煞气,他盯着胡乐言道:“贱民。”

“你在找死。”

……

“说书先生们最喜欢讲的故事,也是人们最喜欢听的故事。”

“这些故事中的大多数,都有这样的共通点。”

“落魄书生或者一文不值的穷小子,或被富家小姐看重或被某位大人物青睐,给了他权势又或者赠与了机缘,然后这个书生或者穷小子,从此以后便一路平步青云,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你看,故事里说得很清楚,一个穷小子想要翻身,要么得有放着贵公子不要的瞎眼富家小姐,要么就得有专挑穷鬼笨蛋传承修为的老爷爷,这两者都需要运气。真正的世界中哪有那么多巧合,而就算你有了这样的运气,哪一天富家小姐亦或者老爷爷不高兴了,随时也都可以一脚把你踢开。”

“所以,说到底,我们能靠也只有自己,你懂吗?胡乐?”

……

低着头走在街道上的胡乐脑海又没来由的记起了女孩与他说过的话。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宁霄城的街道上热闹繁华,孩童嬉戏、商贩的吆喝、街道两侧酒客的喧哗都不绝于耳,绵绵不止。

以往的胡乐很喜欢夜里的宁霄城,喜欢这条贯穿了宁霄城东西方向的浔阳街,那样的灯火通明,那样的人生鼎沸,就像是绽放在黑暗中的玫瑰,艳丽、张扬又生机勃勃。

但现在,胡乐却感觉自己与这份热闹如此格格不入。

他不小心撞翻了那少年的酒桌,他并不知道对方是谁,只是从后来赶来的紫云宫长老口中听闻那个少年姓宋。他的心情很不好,而更不好的是胡乐无心的举动让他的心情更加不好。而比起这些还不幸的是,那少年的地位似乎很高很高,高到在胡乐眼中已经可以算作大人物的紫云宫长老对其都得小心逢迎。所以当胡乐触怒到那少年之后,紫云宫的长老二话不说的便他手下的门徒暴打了胡乐一顿,然后将之赶出了白鹤客栈,至于胡乐满心期望的进入紫云宫的愿望,也随着那老人的怒斥而彻底烟消云散。

这并不是一件让人能在短时间内坦然接受的事情。

就好似一双手在背后推着你,把你一路托举到了你所能想象的最高点,你伸出手就要握住山崖的边缘,你就能踏上那山巅。可忽然背后的手松了开来,你开始下坠,坠回你的起点。或许看起来你只是失去了一次登临高处的机会,除开这些你并无任何的损失,可事实上,从从高处坠落的剧痛却足以让许多人从此一蹶不振。

胡乐感觉到自己周身不断传来一阵阵疼痛,他左肩脱臼,浑身上下都带有淤青,而他即使到了这时,依然恍惚得难以相信这本该是他机缘的事情,怎么转瞬却将他置于了这般窘迫的境地。他的脑袋开始晕眩,双脚发软,对自己的身子仿佛失去了掌控一般,脑袋忽的一歪,身子在那时猛地栽倒在地。

……

“他不会死了吧?”

“应该不会,我把过脉了,气息虽然紊乱,但还不至于断气。”

“你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惨。”

“不会是行骗被人识破,然后被揍了一顿吧?”

魏家祖宅中,孙大仁三人围着昏迷的胡乐指指点点。他们今日在宁霄城中逛了足足一日,提着各色家用之物归家的路上却恰好撞见了昏倒在地的胡乐。虽然龙绣与刘青焰对于这个招摇撞骗的小胖子并没有太多的好感,但大家毕竟还算认识,终归不能看着他死在街边,思来想去孙大少爷便将之扶着带回了家中。

“可这么昏迷着也不是办法,咱们要不去给他抓点药来?”孙大仁提议道。

但这个办法很快便招来了刘青焰与龙绣的抵制,两个女孩连连摇头,龙绣大声说道:“不行,咱们就这么点钱去了,还要给这骗子花钱?”

“就是!这些钱可都是阿来哥哥的血汗钱!不能乱花!”刘青焰也连连点头附和龙绣的说法,当然她本能的忽略今日中午她嘴馋之下伙同孙大仁与龙绣拿着这魏来的血汗钱买来烧鸡的事实。

“那怎么办?报官吗?”孙大仁皱起了眉头,苦恼的问道。

“要不我们问问阿来哥哥?”刘青焰本真遇事不决问阿来的原则,提出了一个不太靠谱,但却转瞬得到了孙大仁与龙绣认可的主意。

于是乎刘青焰便去到内院寻找魏来,可这才发现魏来并不在家中,一行三人这才想起魏来昨日答应了那赤霄军的统领要去参加他的家宴,算算时辰,这个时候魏来应该尚且还未脱身。

“那就报官吧。”没了魏来出谋划策,孙大仁也有些不知当如何解决眼前的麻烦,但毕竟他们最近的手头颇为拮据,报官似乎是最明智的选择。

咚咚咚!

可就在这时,院门外却忽的传来一阵敲门声。

“是阿来哥哥!”刘青焰站起身子,第一个快步走出了大厅,去到院门方向。

她急切的打开院门,满脸笑意的看向门外,嘴里还甜甜唤道:“阿来哥”

最后一个字眼悬在她的喉咙间未有吐出,门外站着的不是她想象中的少年,而是一位身着蓝色长衫的白发老人。

刘青焰很确定自己并不认识这老人,但出于对老人的尊敬她还是轻声问道:“老爷爷你找谁啊?”

老人眯着眼笑了起来,那样的笑很是和蔼,像极那个在她家包子铺外买菜包的祖爷爷一般,让刘青焰莫名的便对其生出一股好感。

“我找魏来,他在吗?”老人问道。

“阿来哥哥啊?他出去了,估计还得好一会才会回来呢。”刘青焰不疑有他,如实回应道。

“这么不巧吗?”老人喃喃低语道,脸上的神情在那一瞬似乎有些落寞,但又转瞬恢复了那亲切的笑容:“那我换个时间再来叨扰吧。”

老人说着,朝着刘青焰点了点头,随即便转过身子,就要迈步离去。

或许是老人让刘青焰想起了自己的祖爷爷,又或许只是出于单纯的善意。刘青焰在老人转身走出了数步后,忽的大声言道:“老爷爷找阿来哥哥有什么事吗?你可以告诉我,我可以转告给阿来哥哥。”

老人笑呵呵的转过头:“有些事还是得当面说,才能说得清楚,说得明白。”

“这样吗?”刘青焰嘟囔道:“那爷爷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到时候转告阿来哥哥,让他上门去寻你,也免得你下次再白跑一趟。”

老人闻言顿了顿,似乎是在思忖刘青焰所言之法的可行性。数息之后,他缓缓点了点头,慢悠悠的说道:“也好。”

然后他看向刘青焰,笑道:“那等小阿来回来之后,你就告诉他……”

“江浣水,来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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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相见

“六年前,乌盘龙王……”

徐玥盯着魏来,张开嘴轻声言道。

“玥儿!”但她的声音才刚刚起头,便被人忽的打断。

一位穿着雪白色锦衣,腰带玉佩的年轻人从长廊的深处迈步走了过来。他的脚步急促,嘴里微微气喘,似乎是一路小跑到此处。

徐玥转过了头,不去看那年轻人。

魏来隐隐觉得对方有些眼熟明确一时想不起对方的名讳,只是记得他是与萧白鹤一同到来的那两位年轻人之一,他记得他听坐在他邻座的徐余年说过,那二人便是萧白鹤的两位儿子,萧牧与萧蒙。萧牧年长,眼前之人年纪稍小,那这么说来便是那萧蒙无疑。

二人的目光在半空中有那么一瞬的交汇,魏来对方的眸中瞥见了一股一闪而逝的煞气,而后对方便移开了自己的目光,不再去看魏来。

他直直来到了徐玥的跟前,关切的言道:“玥儿!我寻你半晌,原来你在这处啊!”

“我在何处,与你萧少爷有何干系?”徐玥却是看也不去看那萧蒙一眼,冷着声音便言道。

“玥儿这是什么话,你我有婚约在身……”萧蒙遭了徐玥的冷嘲热讽,却并不放在心上,反倒继续以一副温柔的口吻言道。

“婚约?”徐玥听到这话,嘴角上扬,第一次转头看看向萧蒙:“萧少爷怎么和你的爹一样贵人多忘事呢?几年前你自己说过的话,怎么自己转眼就忘了?”

“那是我年少无知的一时气话,玥儿何必耿耿于怀,我已经认过数次错了,玥儿就饶过我这一次吧!”萧蒙赔笑言道。

魏来当然不知这些年萧蒙在宁霄城中的名声与作风,但若是换作他人,见着萧蒙这般模样定然会被惊掉大牙。萧蒙今年也才堪堪二十出头,便已经排到了翰星榜第三十五位,论天赋修为他比起自己的哥哥,翰星榜榜首萧牧也不遑多让。而与萧牧一心修行不同,萧蒙似乎更喜欢灯红酒绿的红尘俗世,靠着自己那张天生的好皮囊以及身为萧家少公子的身份,萧蒙在这宁霄城中好过的姑娘,下到寻常人家的小家碧玉,上到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可谓数不胜数,甚至连一些青楼中的风尘女子都因为一夜欢好自此对这萧蒙念念不忘。

而放眼整个宁霄城,恐怕也就只有眼前的徐玥能让萧蒙如此卑躬屈膝,却依然讨不到半点好脸色。

“这话恐怕你得去跟我爹说,或者问问我的相公。”徐玥慢悠悠的言道,说着还抬起头侧头看了一眼立在自己身旁的魏来,那一刻少女眸中的冰霜忽的散去,看向魏来的眼中柔情满溢。

瞥见徐玥这般神情的萧蒙皱起了眉头,声音也不觉失态似的大了几分:“玥儿!他可早有两位妻子!难道你还要与他人共侍一夫吗?”

“夫君已经答应我了,为我休了那两位妻子。”徐玥不急不缓的应道。

“他今日能为你休了旁人,他日就不能为了他人休了你?”萧蒙大声问道。

“那是我们的家事,与你何干?”徐玥反问道。

萧蒙顿时语塞,他面色难看的看了看徐玥,又看了看一旁的魏来,眸中之前所遮掩的煞气在这一刻尽数涌了上来。

“他配不上你!”良久之后,萧蒙方才从牙缝中挤出这样一句话。

魏来并不在乎自己到底配不配得上谁,他甚至并不愿意参与到这宁霄城的争端中,至于萧蒙这般气急败坏的怒吼在魏来听来更是激不起心中半点波澜。

但魏来能接受萧蒙的胡言乱语,他身旁的徐玥却似乎并没有这么好的脾气。

在萧蒙这话出口的瞬间,徐玥那俏丽的脸上顿时蒙上了一层厚重的冰霜。

她眯起了眼睛,盯着萧蒙,一股夜风不知从何处而起,拂过二人之间,满地的尘埃与落叶被卷起,在二人身前扬起又落下。

徐玥的眉心有一道事物亮起,接着是她的胸前。

那是两道神门。

这样的修为,这样的年纪,以她的家世算不得出奇。

但很快两道神门之中猛地荡漾起了雪白色的光芒,秋夜在那时更凉,甚至有寒意袭来,隐约间似乎白色的事物在夜间飘落,是雪。

一位穿着白色长裙低着头看不清容貌的女子虚影忽的在徐玥的背后浮现,幽冷的气息从女子的身上涌出,将萧蒙包裹。

萧蒙一个哆嗦,脸色煞白,耳畔却响起了女子宛如呢喃的低沉声音:“徐玥的夫君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辱骂的。”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如若再犯,萧家就准备接受徐家与归元宫的怒火吧。”

翰星榜三十五位的萧蒙,就在这排名三百开外的少女的注视下,眸中渐渐露出了惊恐之色。

他当然不喜欢徐玥。

虽然徐玥的容貌姣好,但毕竟天生残疾,萧蒙岂能忍受自己未来的妻子如此被人诟病?

但现在的情况却有些不一样了,徐玥被归元宫的孟悬壶收为了弟子,孟悬壶是什么样的人物,萧蒙说不真切,但至少放眼整个宁州,甚至大燕也不见得能有可以与之抗衡之人。能攀上这样的高枝,徐玥的身份自然水涨船高,而能被对方看重,那也说明徐玥的前途当是何等的惊人。以往有萧牧这个哥哥在前面顶着,萧白鹤对于萧蒙的所作所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今大燕的局势变幻莫测,萧家远不是看上去那般风光。联合徐家对于萧家来说也变成了生死攸关的决策,萧蒙不得不收起自己的任性,尝试修复与徐玥的关系。

至于效果……

萧蒙看着眼前少女唤出的两道神门,以及她背后浮现的纹灵,某些关于徐玥的传言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他的心头一颤,终于恍然大悟——眼前这个曾经被他看不起的少女,如今已经成长到了他难以企及的地步。

……

走在归家路上的魏来神情有些恍惚,他想着方才在徐府中所见的一切,心底隐隐有些震惊。

阿橙能以三道神门形成一道完成的神纹便已经足以让人心惊,而徐玥只需要两道神门……

“阿来哥哥。”

想着这些,魏来推开祖屋的房门,迎面站着的是穿着一身青色长裙的刘青焰。似乎是新买的一副,穿在小青焰的身上很是合身。

小家伙的目光有些闪躲,唤过一声阿来哥哥后便低下了头。

魏来知道她在这处应当是在等他,而此刻的神情加上那身新的衣衫,脑子里尚且还想着其他事情的魏来,便本能将小青焰异状归咎于小家伙可能是在因为买了新衣裳又怕魏来责骂而心虚——毕竟他们最近手头并不宽裕,而且还欠着阿橙一笔巨款……

“衣服挺好看的。”都言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尤其是对于刘青焰这般年纪的女孩来说尤为甚之,魏来可不愿意让她跟着自己那般拮据的生活,他出言夸赞道,想要以此减少小青焰心头的愧疚感。

但不知是魏来表现出来的诚意有所欠缺,还是对方根本未有听明白他的言外之意,总之刘青焰还是低着脑袋,不敢去看魏来。

魏来也在这时从之前的思绪中回过了神来,他暗觉有些奇怪,但刘青焰却并不在多言,转身便朝着大厅中走去。魏来迈步跟上,心底却暗想莫不是孙大仁那家伙又给他在外面惹了什么麻烦?毕竟这家伙似乎在这方面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天赋,一路走来,十个麻烦九个都与他有关。魏来都怀疑,这家伙是不是被什么人下了什么不闯祸就会死的诅咒。

走入了祖屋的大厅,龙绣与孙大仁一反常态的在那处正襟危坐,将魏来走入二人还极为默契的朝着魏来投来颇为尴尬的僵硬笑容。魏来见此景便知不好,他沉下了脸色,将背上的刀扑通一声放在了桌面上。

龙绣与孙大仁的身子一阵哆嗦,立在一旁的刘青焰脑袋低得更深。

魏来的目光在这三人的身上一一扫过,沉声问道:“说吧,你们又做了啥事。”

三人在同一时间抬头看向魏来,然后伸手指了指房门中的某一处。

魏来沉眸看去,却见那里躺着一道身影,有些眼熟,好似是那日他们刚刚到宁霄城时卖给他们翰星榜上情报的小胖子。

“你们打的?”魏来问道。

三人连连摇头:“我们看见他的时候他便已经躺在那里了,是我们把他救回来的。”

魏来闻言神情愈发古怪:“那你们再心虚个什么劲?”

三人闻言,正要说些什么,可就在这时,他们的身子却纷纷一震,然后便瞪大了眼珠子盯着魏来的身后。

魏来察觉到了古怪,他亦在那时转过头看向身后。

入目的是一双站在门口的灰色布鞋,魏来的目光顺着那布鞋上移,那人穿着蓝色的长衫,一只手中提着药盒,似乎是为了给那昏迷的家伙治病而来。他的身子有些佝偻,露出的手掌上沟壑来回,魏来继续上望。

很快便看清了对方的模样。

一位老人。

一位正笑眯眯盯着魏来的老人。

一位让魏来如受重创,呆立原地的老人……



第九十一章 斩尘

“让他好好睡上一觉,明日应当就可苏醒。”老人缓缓收回了放在胡乐身上的手,转头看向众人。

孙大仁等人忙不迭的点着头,唯恐怠慢,唯有魏来站在房门口,脸色沉寂的盯着对方,一动不动。

“药就按这方子上捡,城西的安承药房在宁霄城开了足足六七十年,口碑价格都极为公道,诸位若是不嫌麻烦,可去那里采买。”老人有递来一张写满自己的信纸,笑呵呵的说道。

孙大仁赶忙伸手接过,嘴里连连应道:“好好好。”

老人这才伸手提起手中的药盒,站起身子,孙大仁等人见状又连忙让开路来,老人的目光正好在那时越过诸人让开的缝隙落在了门口的魏来身上。他苍老的脸上在那时勾起一抹笑意,迈步走上前去。

随着他的靠近,门口处少年脸上看似冰冷静默的神情隐约有了些许变化,却又被少年强撑着遮掩了下来。

老人的双眸眯起,不知是老眼昏花未有看清,还是不愿去点破少年的固执。

他微微一笑:“我们走走吧。”

少年的身子在那时一颤,眸中光芒闪动,似有犹豫,似有悸动,但在数息之后,还是沉默的点了点头。

……

时近冬日。

夜风乍寒,细雨绵绵在夜风中忽的落下,滴入魏来的额头,彻骨的寒意随即席卷他的周身。

他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的老人。

六年还是七年。

他已经有很长的时间未有见过他了,他还是那般模样,穿着儒衫,头顶木簪,腰身微微佝偻,却又极力挺得笔直。像是一颗立于悬崖上的苍松,任凭风雨,屹立不动;又像打盹的狮子,眯着眼睛,衣袍下裹藏着威严。

老人感受到了魏来的目光,他亦转头看向魏来。

魏来一个激灵,下意识的赶忙收回自己的目光。

“观山……葬在何处?”老人看在眼里,却不点破,而是轻声问道。

与你何干。

这样的回应悬在了魏来的嘴边,几乎是下意识的就要吐出。但不知是想起了徐玥说过的话,还是终究不忍心,他最后还是将这样的回答咽了回去:“就葬在爹娘旁边,青山绿水,风水不错。”

“唔。”老人闻言点了点头,夜风吹过撩起他额前的白发,秋雨绵绵,打在他老旧却又洗得干净的衣衫上。老人的脸上在那一瞬间似乎有些落寞,但就像少年试图掩饰自己的心思一般,老人也将那抹一闪而逝的神采遮掩下去。

在这一点上,这对祖孙,出奇的像。

“我听说今日你去了徐府,萧白鹤与宁陆远也来了,三家,你选谁?”

“你觉得我应该选谁?”魏来反问道。

“萧家手握紫霄军,最为势大,今日似乎通过紫云宫与天阙界也拉上了关系,看样子萧牧或者萧蒙都极有可能被收入天阙界作为门徒。作为北境第一神宗,天阙界与大楚关系密切,而门徒众多遍布天下,萧白鹤若是能支撑到自家儿子学成归来,无论这场夺嫡之争萧家是否押对了宝,只要能活下去,未来六十年,大燕诸多门阀,必有萧家席位。”

“至于徐家。徐玥这孩子也算是因祸得福,能得归元宫孟悬壶的看中,将来成就八门大圣几乎是铁板钉钉的事情。她对你动了真情,这么些年来,没少让他爹旁敲侧击的在我这里打探你的消息。只是归元宫所行之道与佛门颇有几分相似,讲究忘情斩尘,求无我真我之境。我出生儒门,不善此道,不敢妄做评判。不过你若是选了徐家,他年玥儿那孩子能破此道倒还相安无事,可若是她参不破此道,归元宫要行那斩断凡尘之法,你便是首当其冲之人。”

听到这里的魏来心头一跳,之前他倒是听徐陷阵与徐玥都谈及过这所谓的了断红尘,却不从未想过此法严苛残酷到了这般地步。

“至于宁家嘛……”江浣水却并不去给魏来消化他这番言辞的时间,而是继续不急不缓的言道:“宁陆远是个老好人,说是武夫出身,却更像儒家君子。当然,是伪君子的那种君子。可惜宁陆远的七个儿子都没有继

承到他老爹的这份安身立命的本事,六个大儿子从小便你在行伍中与士卒同吃同住,军中威望极大,论起战力,青霄军远胜紫赤二霄。但唯独他那个小儿子,宁川……我看不透彻。”

魏来的眉头一挑,听闻这话也不由得多看了身旁的老人一眼,显然虽然心底对于老人多有不满,但魏来对于他的眼力却还是极为信服的。能让老人看不透彻家伙,足以让魏来暗暗诧异。

“可是你还是没有告诉我,我应该选谁。”魏来压下心底的反应,然后沉声问道。

雨还在下,绵绵不绝。

江浣水摇了摇头:“当年你娘要嫁给你爹时,我便与她说过,我这徒儿,什么都好,就是性子直,一根筋。你嫁给了他,运气好,你们这辈子磕磕绊绊,你制得住他的皮,却制不住他的根。运气不好,他这性子总有一天会惹出泼天大祸,到时……”

“可你娘的性子,你应该清楚得很,她喜欢问,但从不听别人说。这一点,你和她很想,所以我想,你问的时候心底已经有了答案,我说与不说,都无大碍。”

魏来闻言沉默了一会,然后他决定撇开这个话题,抬头看向远方的黑暗又言道:“我听说,宁霄城也要开始修建乌盘龙王庙了,对吗?”

“册封他为昭月正神的旨意已经落下近半年了,既然是统领宁州的神祇,宁霄城自然也应该有他的神庙。”老人平静言道。

在提及乌盘龙王时,魏来从老人的嘴里听不到哪怕半点的情绪波动,那样近乎波澜不惊的平静,那般近乎陈述的语气,让少年心底压抑着某些情绪,在那一刻有了决堤而出的趋势。魏来的头低下,双手紧紧握住,压低了声音,也要紧了牙关:“因为朝廷要,所以,它就会如期被修建对吗?”

老人瞟了一眼眸中燃起熊熊火焰少年,问道:“你是在为你爹娘愤怒,还是在为这即将死去的宁州愤怒?”

“这有区别吗?”魏来皱眉反问道。

“当然有。”

“我是一个失败的父亲,也是一位失败的州牧。”

“作为外孙又或者宁州的百姓,你都有足够的理由恨我。”

老人不急不缓的言道,他方才停滞的脚步在那时又再次迈开,慢慢向前。魏来的眉头在眉心拧成了高高的丘壑,但还是在一阵犹豫后跟上了老人的步伐。

“但作为人,你得知道你存在的意义。”

“就像剑客要知道自己为何执剑,士卒要明白自己为何而战,无论那样的理由高尚还是低劣,总归要有个理由,这样你才能前行,否则你便只是一具四处游荡的行尸走肉。”

“为什么你们都喜欢讲这些大道理给我听?”魏来的眉头在那时皱得更深了几分。

老人微笑的转头看向身旁的少年:“大概是因为除此之外,我们这一生便没有其他任何东西可以留给你了。”

“你好像忘了,就是你这些大道理害死我爹,害死了我娘,也害死了吕观山。”魏来停下了脚步,他忽的抬起头直视着眼前的老人,声音在那时陡然增大,眸中也燃起了熊熊的烈火,仿若要将眼前的老者焚烧殆尽:“当他们用他们的性命去贯彻你教给他们的道理时,你在哪里!?”

老人在少年的质问下,愣在了原地。

不知是因为一时间不知当如何回应少年质问,还是只是单纯的诧异于少年忽然变得激昂的态度。

少年盯着缄默下来的老人,那一刻老人在夜风中被吹动的衣角,被扬起的白发都让老人看起来如此单薄又如此孤独。这似乎触动亦或者刺痛到了少年,他眸中燃起的火焰又熄灭了下来。

他的声音再次被他压低:“你说得很对,我需要弄明白我为什么愤怒,我也会想清楚到底是谁害死了他们。”

“我会去贯彻我的道,也会去报他们的仇。”

“但这是我的事情,与州牧大人无关。”

说完这话,魏来躬下了身子,一只手伸向一处,原来不觉间二人已经走到了祖屋的门口,而魏来此举也俨然是对老人下了逐客令。

老人微微一愣

,却并未有太多旁人想象中的迟疑,亦或者落寞,他看了魏来一眼,随即朝着魏来拱了拱手,然后便迈步走出了祖屋。

魏来站在屋内,看着老人远去的背影,神色阴沉。却不知那远去的老者,低着头,迎着夜风与细雨,颤颤巍巍的走着,他的嘴角忽的勾起一抹笑容,他喃喃自语道:“长大了……”

……

徐府。

徐玥坐在房门前,抬头看着院内。

夜风更冷,落下的秋雨渐渐有了颜色,那是淡淡的白,洁净的白。

坐在轮椅上的少女在那时有些恍惚,她忽然意识到,这似乎是宁州今年的第一场雪。

它下得很是时候,也很是应景。

“你说,明天那家伙真的会带着聘礼来徐府吗?”一个粗犷的声音忽的在少女身旁响起。

徐玥侧头看了那人一眼,便又转头看向院内。

她摇了摇头:“人是会变的,更何况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现在的他想要什么,是个怎样的人我都无从知晓,自然也给不了答案。”

“难道孟悬壶授予你的春秋推演之法都起不了作用吗?”身旁的人又问道。

“我没有对他使用此法。”徐玥又摇了摇头,然后她抬起头侧头看了身旁之人一眼:“我的斩尘之法尚且未有修成,于此之前,我还是个人。人活于世终归得有些意外与不可预料,我不想这么早就知道所有事情的答案。”

身旁之人听闻此言,顿时沉默了下来。他的神情有些落寞,落寞的深处隐约带着些愧疚。

“萧家本就出身于紫云宫,而紫云宫的掌教前些日子已经将五皇子收为弟子,如此看来萧家的立场早就有了定数。加上近日关于萧家与天阙界搭上线的传闻,那么他若是想要安身立命,萧家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宁陆远为人城府极深,他在夺嫡之争上的态度至今仍让人摸不清,但我以春秋千机之法推演,宁家倒向太子的几率占七成以上,他若是还有想要为他爹娘报仇的心思,那宁家会是不错的选择。”

“至于我们徐家,早已抽身事外,这场夺嫡之争的胜负于我们来说意义不大,过上几年我斩尘之法大成,徐家或可尽数搬离宁州,他若是无心这场纷争,徐家亦可是一个去处。但若是我斩尘之法出了纰漏,他便会首当其冲被写在归元宫的斩尘录上……这风险他愿不愿意冒,我不清楚。”

徐玥这番话说得不急不缓,身旁之人听完之后,眉头微皱:“似乎你所有推测里,都没有关于你的成分。”

徐玥笑着应道:“因为我希望他所有考量里没有我的存在,否则他迟早会因此付出代价。”

那人当然听得明白徐玥的言外之意,他的声音也在那时低沉了几分:“我或许真的不该将你送到归元宫……”

徐玥愣了愣,然后嘴角露出了苦笑。

她又转头看了身旁之人一眼:“在你眼中我不过是家族兴衰的筹码。”

“从萧蒙到归元宫,你何时问过我的感受。”

那人闻言脸色一变,便急切的要说些什么:“玥儿,我……”

可这话刚刚起头,便被徐玥所打断:“爹……你知道修炼斩尘之法最大的好处是什么吗?”

“我可以看透一切,任何虚伪的谎言在我的眼里都无所遁形。”

“我不想再在他的身上施展春秋千机之法,因为我曾在爹的身上使用过,我知道哪怕此时此刻的爹,也依然在暗暗为当初将我送往归元宫,让徐家可以免受如今这夺嫡之争的风暴波及而庆幸。”

徐陷阵的脸色在变得有些难看,被人道破龌蹉心思的感觉并不好,尤其是道破之人还是自己的亲生女儿的前提下。

他盯着眼前的少女,盯着她平静的说出这番话的侧脸,莫名的觉得眼前的女孩有些陌生又有些说不出的可怕。

但少女对这些却犹若未觉,她只是看着院子外渐渐大起来的雪,喃喃自语道。

“宁州冬天到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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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你应该懂了吧?

吞海第九十二章你应该懂了吧?“世间早有传言,大孽界中的孽灵一旦铸炼为大孽灵,可洞开神门,甚至凝练出完整的神纹,唤出纹灵。”

“神纹者,道之显化,纹灵者,道之具象。”

“天地生而有灵者方可得起造化,诸如剑灵刀魂后天成其灵者,皆难有此番机缘。”

“故孽灵之灵应乃先天之灵,其法又于拘灵遣鬼之法颇为相似,所唤之孽灵,既无实体,又可死而复生。”

“故大胆揣测,所谓大孽界,实则与鬼修之法异曲同工。”

“后世观我此言,大抵会觉笔者大胆妄言,诽谤神宗。”

“但诸君可观《大楚志》,其中有记大楚新立七十三年,南疆曾有鬼修侵入我北境,诸多鬼修之中有一号为黄泉大圣之人,修为强悍,可御使万数阴兵,其中便有可幻化神纹者。此人一人便曾屠戮北境七处神宗,且所过之处阴魂皆被其炼化为养料亦或者阴兵。后被天阙界长老所屠,此后约莫六十年光景之后,大孽界功法横空出世。”

“有关黄泉大圣所修行的鬼道功法今世记载浅薄,但如若细观其中记载,便不难发现其施展法门与《大孽界》多有相似之处。”

“再者言,所谓鬼修之道,其中半数皆有拘灵遣鬼之法缩影。但北境却将鬼修之道列为邪魔外道,但笔者以为,北境术法正邪之分皆起天阙界与大楚朝廷,鬼修之法中,亦有超度亡灵,阴魂聚魄等法门,南疆更有召集亡魂供其栖息安睡之圣地,将鬼修尽数归于邪魔外道未免有失妥当。”

“况且天阙界监守自盗,此番种种或另有隐情,或笔者妄言,皆犹未可知。”

……

送走江浣水的魏来无心睡眠,他回到了书房再次翻看起那些关于拘灵遣鬼之法的古籍。

其中最让他感兴趣的便是那本名为《大孽界浮想与拘灵遣鬼衍变》的书籍,此书与其余诸多书本不同,书中内容皆是抄写而来,书中用词酌句相对随意,像笔记心得胜过著书立传。而书中所言之物更是到了胆大妄为的地步,魏来很难想象这书中所言之物若是流传于世间,那著书者恐怕会遭到天阙界与大楚的联和追剿,下场当是如何凄惨那就更是不必言说了。

魏来想着这些,心底暗暗好奇,自己的老爹当年到底是如何寻到这样一本“禁书”的。他暗暗翻动书页,想要看看能写出这般妄言之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却见那书的扉页处,笔走龙蛇的书名下,有一行小字——魏守著。

魏来的双眸一凝,随即嘴角露出了苦笑,看样子也只有他那不着调的老爹能写出这样的东西。

魏来握着书本的手微微用力,眸中的烛火摇曳,仿佛间穿越了厚重的时光了来到多年前的某个深夜,他瞥见一位读书人,借着烛火,在案台上奋笔疾书,他而后愁眉紧锁,时而笑颜舒展……

书上似乎还能感觉到当年读书人一笔一划下,勾勒出的温度。

魏来的忽的想道,或许这满满当当的书房中还能有其他的那个读书人留下的手札。

这样的念头一起,他再也遏制不住,侧眸看向屋中,佝下身子便开始翻找。

《南疆杂记》、《恩师言录》、《礼记注解》、《斩尘浮想》……

诸多那个读书人留下的手札一本接着一本的被魏来从书堆中寻出,很快便在书桌上堆积了厚厚一叠。

……

第二日天色蒙蒙亮。

胡乐便从昏迷中苏醒了过来,他看了看周围陌生的陈设,心头正一片迷糊,却听身旁传来一震震耳欲聋的鼾声,他寻声看去,却见一位膀大腰圆的年轻人正坐在不远处的木桌旁,以手撑着腮帮子,正不住的发出沉沉鼾声。

胡乐觉得对方有些眼熟,皱着眉头思虑了一会,还不待他理清思绪,屋外却忽的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喂!吃饭了!”那门外之人如此言道,语调颇有些不耐烦的味道。

孙大仁一个激灵,从那无边春色的梦境中清醒了过来,他伸手擦了擦自己嘴角的水渍,正要应和门外之人,可无意间的转头正好对上了从床榻上坐起的胡乐的目光。

在一番并不算麻烦的解释之后,胡乐大概明白了昨日他昏迷之后发生的种种,胡乐也记起了孙大仁等人,在于诸人吃过早饭之后,一心想着回家与自己婆婆报个平安的胡乐也不顾诸人的挽留辞别了众人,当然在这个过程中这家伙可不止一次朝着孙大仁等人道谢,闹得孙大仁等人有些不好意思。

待到胡乐离去后,魏来看向孙大仁等人,诸人暗以为魏来还在想为昨日他们私自请江浣水入府之事而生气,一个个下意识的便低下了头,不敢直视魏来的目光。

“昨日你们去何处了?”就在诸人暗觉难熬之时,魏来的声音却忽的响起。

孙大仁如蒙大赦,赶忙抬起头言道:“昨日龙绣听说城西有一铁匠铺,那铁匠手艺了得,便想让他试试能否将她那把绣剑打理好,以备翰星大会所用。”

魏来闻言暗暗点头,龙绣可以说是孙大仁几人之中最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修为不够,便想要依仗那天罡神剑,虽然有些病急乱投医的味道,但总好过如孙大仁与刘青焰一般整日无所事事。

“那你们寻到法门了吗?”魏来又问道。

“那铁匠也无可奈何,似乎龙绣剑上的锈迹还极为麻烦,不是寻常手段便可解决的。”孙大仁有些苦恼的摇了摇头。

“嗯。”魏来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神情平静。

孙大仁见状心头愈发的心虚,他咬了咬牙,正要再说些什么,以为昨日发生的一切做出辩解,可话还未有来得及出口,魏来的声音便再次响起。

“既然没有办法,那今日就跟我走吧。”

“嗯?去哪里?”孙大仁疑惑问道,而龙绣与刘青焰也在同一时间朝着魏来递来了询问的目光。

魏来转眸看了三人一眼,淡淡一笑,只吐出了两个字眼:“修行。”

……

白马学馆前。

徐玥看向身旁的魏来,神情有些古怪:“所以,聘礼呢?”

魏来一本正经的摇了摇头:“我没有准备聘礼。”

伸手扶着自家姐姐轮椅的徐余年眉头抽动,心底暗暗思索着上一个忤逆他阿姐意思的家伙到底落得怎样的下场。放眼整个宁霄城,就是宁川那个妖孽在自己阿姐的面前也得低头俯首,可眼前这家伙却是没有丝毫这方面的自觉。没有自觉也就算了,若是真的不喜欢他的阿姐,那便直言,他阿姐虽然有时候霸道了一些,但还远不至于不近人情,至少不会因此而真的对魏来动手。

可这家伙倒好,今日一大早便带着他的“妻子们”来到徐府前,先是让徐玥作为担保,将那两位女子送入翰星大会,同时也纠正了之前言说二人是自己妻子的言行。这倒也罢了,之后又让徐玥领着他们来到了白龙学馆。作为徐家在这宁霄城中最重要的产业,白龙学馆名声在外,虽然它并非诸如无涯书院亦或者青冥学宫这般的宗门,只是大多数人启蒙修行之所,但其配备的教习、丹药亦或者各种修行所需的器具都是上乘中的上乘,至少整个大燕,除了天子脚下的泰临城,你很难再寻到如白马学馆这样的地方。

当然正因为白马学馆的不凡,寻常人想要进入白马学馆绝非易事。

除开对于学生修为天资的要求外,最大的障碍还是哪怕对于大户人家来说也依然算得不菲的学资。

而就算进了白马学馆,学馆中的各种修行所需的器具也并非全部对学员开放,其中的三六九等依然需要不同数量的学资以作分划。而依靠着徐玥的面子,孙大仁三人直接破例进入了白马学馆的最高等级的学班,这样一笔钱财真正算起来,足以让人惊掉大牙。而魏来依靠着徐玥免去了这些学资也就罢了,可到了所有事情都做完以后,魏来却说他没有准备聘礼,这不就是在明说他在利用徐玥,然后始乱终弃吗?

徐余年暗暗想着,这家伙胆大包天,待会恐怕得被徐玥好生料理,念及此处他暗暗得意,心道那日在翰星榜前,狼狈落败之仇,今日终归得报。

“我来吧。”正等着看魏来被徐玥收拾的好戏的徐余年忽的听闻魏来如此言道,然后对方便伸手扶住了徐玥轮椅的背后,将徐余年挤到了一侧。

“我陪徐姐姐走走。”徐余年正要发怒,可魏来却又言道。观那自顾自的架势,似乎丝毫没有得到徐余年应允的意思。

“你!”徐余年伸手指着魏来,便要说些什么。

“好。”可话未出口,自家阿姐的声音便在那时响起:“余年,你先回去吧,这里有魏公子。”

徐余年到了嘴边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的机会,他的心底疑惑于到了这时自家阿姐还依然平静的态度,但却不敢多问,只能在愤恨的瞪了魏来一眼后,拂袖而去。

……

“徐家你不选。那你选萧家还是宁家呢?”

推着徐玥走在人潮涌动的正阳街上,周围的百姓大都会下意识的朝着二人投来目光,无论是徐家的大小姐,还是魏来这位渐渐在宁霄城中有了些名声的州牧外孙都是足以引起这些寻常百姓注意的存在。但好在二人似乎对于这番际遇都已习以为常,并不将那些或明或暗投注在他们身上的目光放在心上。

“为什么一定要选?”魏来面对徐玥的问题,皱了皱眉头,反问道。

徐玥大概没有想到魏来还能问出这样的问题,女孩在那时一愣,随即抿嘴一笑。

“这多年过去,你还是没变。”

魏来闻言却也是一愣,他疑惑道:“什么意思?”

坐在轮椅上的女孩仰起头看了眉头微皱的少年一眼,然后嘴里轻飘飘的吐出了两个字眼:“天真。”

徐玥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沉眸看着前方人来人往的街道,轻声自语道:“我听说你跟那个叫阿橙的姑娘走得很近,那你就应该知道陛下已经下了旨意,将太子遣往宁州。”

魏来闻言,不动声色的说道:“确实知晓此事,但……”

“我没见过那位皇帝陛下,也并不知道他是否真的有坊间传闻的那般不堪。他或许真的专宠金后,以至于外戚把持朝政,也或许真的猜忌多疑,以至于朝堂上下人人自危。但我觉得他应当没有蠢到看不出自家的儿子们在为什么争得你死我活。”魏来的话才说道一半便被徐玥所打断,少女的语调平静,却又带着一股让人难以生出半点质疑的从容。

“那既然那位皇帝陛下知道这一切,却仍然将太子派遣到宁州,这其中的用意就很值得玩味了。”

“陛下的心底若是有了人选,那此刻要做的应当是打压一方,抬高一方,以防他百年之后,这场夺嫡之战最后演变为大燕的内战。如若陛下心底尚且未有定数,那就应当考核二人,或授予官职下放,或委以重任试探。且这二者都得一视同仁,拿捏分寸,免得激起一方猜忌不满,使朝局动荡。”

“但陛下却偏偏只将太子外派,而外派之地还是如此敏感的宁州,所思所想无非二字。”

“哪二字?”魏来皱眉问道。

“平衡。”徐玥却吐出了两个让魏来有些莫名其妙的字眼。但好在眼前的少女并无卖关子的恶习,她紧接着便继续说道。

“很显然那位皇帝陛下似乎很愿意看到这场夺嫡之争的战火烧得再旺一些,也愿意看到这战火从泰临城烧到宁州。”

魏来愈发的迷糊,他暗觉徐玥所言之物多有矛盾之处:“这么做对他能有什么好处?”

“天下都知道五皇子虽无太子之名,却又金后在其后撑腰,朝野上下几乎都看好五皇子能取得这场夺嫡之争的胜利。而太子唯一的救命稻草就是宁州,抓住了宁州,太子才有与金后相争的本钱。太子受皇命亲至宁州,那便是陛下有意将宁州送入太子手中,当然,到最后这宁州太子能拿下多少还得看太子自己的本事。”

“不过陛下既然这么做了,那就代表陛下希望太子能够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去对抗金后。可同样宁州虽然是大燕不可忽视的力量,但今后十余年宁州会变做什么样,你我都很清楚,陛下既希望太子拥有足够对抗金后的力量,可同时也并不愿意这股力量太过强大,以至于超出他的控制。”

说到这这处,徐玥停了下来,她再次抬头看向身后的魏来,嘴角微微上扬,似有笑意。

“你的意思是,陛下只是想平衡二者,而并非希望他们中有人胜出?”魏来若有所悟的低语道。

徐玥在那时展颜一笑:“还不算太笨。”

魏来苦笑,随即又问道:“可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天下人都觉得陛下年纪已经足够大了,也到了快驾鹤西去的时候,但陛下自己却并没有这样的觉悟,他依然想要用自己的帝王之术平衡这大燕的各方势力,以此坐稳自己的皇位。”

徐玥微笑说道:“可无论他的身子能支撑多久,在他未死之前,这天下终究还是他的天下,那天下人就得顺着他的意思。五皇子要跟太子斗,不仅仅因为他们要夺嫡,要争那下一任大燕之主,更因为现在的大燕之主要他们斗。有一天他们中的某一位斗不动了,那另一位皇子又会被抬到桌面上,直到其中某一位斗败所有人,又或者陛下真的西去。”

关于这朝堂之争魏来还是第一次听闻这样的说法,他不禁在那时脸色一变,神情有些愕然,但细想之后却又暗觉徐玥的说法颇有道理,而这样的道理深处,却又裹挟着一抹让人心底发颤的寒意。

“皇子之争,只是这帝王之术的缩影,皇子要斗,臣子亦要斗,宁州同样要斗。”

“每个人都要做出自己的选择,徐家、萧家、宁家,可以为自己谋划后路,也可以暂时待价而沽,但最后却一定要有自己的站队。否则大势之下,摇摆不定之人必定最先被双方一同啃食。”

“而你,是州牧的外孙,唯一的外孙。”

“你承认这一点也好,不承认也罢,在外人看来,在皇子与陛下看来,这就是事实,你不做选择,他们便会替你做选择。”

“这样说,你应该懂了吧?”

……

魏来听闻此言,低着头沉默了一会,似乎是被少女此番言论所震惊。

少女也并未打扰魏来,她仰头安静的盯着对方,她能理解对方需要一些时间去消化这些,毕竟朝廷上的门道城府远比世人想象中要复杂与盘根错节。她所言之物也不见得尽是确凿之事,其中依然有诸多需要推敲的地方。但至少多听听这些,对于魏来以后的路会有好处,而这也是她能为他做的并不多的事情之一。

可就在少女想着这些的时候,那少年却忽的眉头舒展,他笑呵呵的看着女孩:“徐姐姐说的天真,原来是指这个啊。”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徐玥皱起了眉头,她并不喜欢在如此严肃的话题里,少年却忽然轻挑起来的态度。因为这样的轻挑在某一天可能会要了这个在大燕权力漩涡中摸爬滚打的少年的性命。

“当然对。”魏来似乎看出了徐玥的不悦,但他脸上的笑容却并未收敛,而是在那时伸手指了指街道上来来往往穿梭不息的人群。

“我爹说过,削民力,衡八方,而平天下,此乃帝王之道。而正真的圣贤之道是兴百姓,而盛天下。”

“我爹不屑朝堂之争,为他的道而死,这六年来,世人笑他痴傻者数不胜数,做儿子的报不了杀父之仇,也证不了他的圣贤之道,但终归不能与那些被他所鄙夷的家伙同流合污,也不能入那他至死都看不上眼的旁人嘴里的‘正道’中去吧?”

“毕竟做儿子,再没本事,也不能去打老子的脸,徐姐姐,这样说,你应该懂了吧?”

徐玥闻言一愣,她仰头看向少年,却见那时,那少年嘴角上扬,眸中光彩熠熠。

恍惚间,就好像当年那个被人嗤笑的书生,又站在了她的背后……

第九十三章 杀死那些墨水

吞海第九十三章杀死那些墨水“徐姐姐,这样说,你应该懂了吧?”魏来低声问道。

徐玥有些发愣,她低声自语道:“难道后辈就只能活在父辈的志向与诉求之下吗?”

“对错。”

背后推着她的少年轻声言道,徐玥并没有完全明了这两个字眼的意思,魏来的声音就再次响起:“子承父志,是规矩,是非对错,是道理。”

“我爹说,当旁人告诉你的规矩与你悉心想来的道理矛盾时……”

“跟着道理走,总是没错的。”

“毕竟天大地大,道理最大。”

徐玥闻言,那双美目忽的眯起:“你爹似乎跟你说过很多东西。”

“我娘的脾气暴得很,这些话他只敢跟我说。”魏来耸了耸肩膀,神情无奈的应道。

“真好。”徐玥轻声低语了一句,意味不明。

而说完这话她再次抬起头看向不远处,挂着“徐府”牌匾的巍峨府门已然出现在了眼前。

“要不要进去见见我爹,你拒绝了他老人家许下的婚约,怎么也该对他有个说法吧?”徐玥收起了脸上在那一瞬间漫起又散去的恍惚,然后又恢复了那气定神闲的淡然模样,她转头看向魏来,如此言道。

话音方落,不待魏来回应,徐玥的嘴角又忽的上扬,目光越过魏来,看向少年的身后,话锋一转:“还是说你要急着遇见那位已经偷偷来了宁霄城的大人?”

魏来闻言回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那里一位身着橙色长衫的少女正静默而立。

魏来对于女子的存在并不感动任何的意外,他很快便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看向徐玥:“前日我被自称天阙界弟子的家伙们围困,幸得徐统领出面方才免去我被他们掳走的厄运,说徐统领与我有救命之恩,也不为过。”

“这份恩情我记下了,但徐统领,我不喜欢。”

“所以,徐姐姐就代我向徐统领表达歉意吧。”

平心而论,当着女儿如此评论她的父亲算得上是一件极为失态的事情,更何况那为父亲还是曾是魏来的半个“救命恩人”。这样的说辞放在平日里大抵会被人扣上一个狼心狗肺的帽子,但偏偏身为徐陷阵女儿的徐玥对于魏来此言却并未表现出任何的愤怒,她的脸上反倒充斥着某种瞥见有趣之物后而升起的好奇,她挑眉说道:“这样说自己的岳父大人,不好吧?”

魏来觉得自己已经表明了立场,不会接受徐、宁、萧三家中任何一族的婚约,可徐玥到了这时依然拿着这样的称呼在调侃魏来,魏来摸不清她的心思,但也不好逐字逐句的去纠正。他也就暂且压下了心底的奇怪感受,沉着心神继续言道:“哪怕是将徐姐姐许配给我,我也明白以徐家的处境,并不在意这件事情本身能给徐家带来的好处。更多的似乎只是为了满足徐姐姐的心意,对吗?”

徐玥听到这里身子微微一颤,脑袋似乎低下了些许,她的瞳孔收缩,放在膝上的双手抓紧了衣衫。那是女子被人戳穿了某些羞于启齿的心思时的慌乱,在这一点上,哪怕是徐玥,似乎也难以免俗。

“其实昨天之前,我依然并不理解为什么徐姐姐会对当年儿时的戏言看得如此之重。”魏来看得出此刻徐玥的异状,但他并不点破,只接着说道:“或许是我以己度人,徐姐姐的执着着实让我受宠若惊,又暗觉诧异,甚至一度还生出过怀疑。”

“但昨日我闲来无事在祖屋的书房中翻看父亲留下的遗物时,无意间寻到了一本父亲评述归元宫斩尘之法的手札。”

“我爹所言之物大都是浮于表象的猜测,我爹为人谨慎,想来没有七成的把握,有些东西应当是不会随意写入手札之中,也正是看过了这些,我方才明白徐姐姐的处境……”

说道这处的魏来顿了顿,他沉吟了一会,方才寻到相对合适的措辞:“总之,如果可以我并不愿意让自己与可以将女儿送入归元宫,修行斩尘之法的家伙共处一室。”

斩尘之法。

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眼,就像是一根利针刺入了徐玥的心脏。她的身子极为明显的一颤,低着的头不曾抬起,只是低语道:“世间事岂能尽如人意。”

“人间走一遭,为的不就是要将世事变作如意?”魏来应道。

“谈何容易。”徐玥苦笑,说着她又看了一眼已经在魏来身后等候了许久的橙衣少女,“你说得再好,最后还不是得做出你自己的选择,只是这选择不落在我们三族而已。”

魏来知她话中之意,他同样回眸看了一眼身后的橙衣少女,并不多做解释,只是笑道:“我要做的,和你想的不一样。”

徐玥依然低着头:“你不一样,可世人一样,清水着墨,终被墨染。”

魏来不语,而此刻那徐府门前的甲士们也发现了自家大小姐的到来,当下那数位侍卫便快步上前,来到了徐玥的跟前。

甲士们在朝着徐玥行过一礼,又得到徐玥点头首肯之后,便纷纷伸出手抬起了徐玥轮椅,走向徐府的台阶之上。魏来仰头看着这番景象,直到徐玥被稳稳当当的放在了徐府的台阶之上,徐玥回眸深深的看了魏来一眼,随即便在那些甲士的簇拥下,转动着自己轮椅的木轮,缓缓走向徐府幽深的府门深处。

“那我就杀死那些墨水。”

“希望徐姐姐也有这样的觉悟。”

少年在少女的背影完全消失在眼帘之后,喃喃自语道。

说罢这话,他转过了身子,那位橙衣少女不知何时已然来到了他的身后,在他转身之时朝着他淡淡的点了点头。

“太子已经在明玉楼等候公子多时了。”橙衣少女轻声言道。

少年侧头看了橙衣女子那如笔墨侵染所勾勒出的绝世容颜,心底却想着乌盘城中遭遇,古桐城里侯爷,想着陆五与鹿婷,不觉间他的双拳紧紧握住:“那就劳烦姑娘带路了。”

阿橙再次颔首,随即便转身迈步引路。

当然,她无法知晓的是,那少年的心里尚且还有未有吐出的另外半句话。

“让我去看看,那个叫袁袖春的家伙,头顶配不配带上大燕共主的王冠。”

第九十四章 重逢

胡素白今年已经年过七十了。

七十载春秋,让这位老人几乎见证了大燕的兴衰变化。

当然,她所见的一切终究只是这诺大天地中的一隅,但这也足够让她感受到某些变化——大燕新立时,茫州失陷,宁州以门户立于大燕疆域之上,与鬼戎、齐楚的冲突不断,宁州边塞常常的是烽火不息,胡素白的丈夫便是当年驻守鬼戎边防之地的士卒。在她与之成婚的第三个年头,一天夜里,她家的房门被人叩开,腰牌、衣冠、以及一代还算沉甸甸的银子被塞入了她的怀中。

她的丈夫死了。

在这并不太平的世道中,身为军人的妻子,对于这样的故事,胡素白听过不少,也为此给出过一些长吁短叹。而当这一切真的发生在她的身上,当对方将那些东西真的递入她的手中时,她方才明白天塌地陷之下,旁人的安慰与劝解都只是毫无重要的怜悯,只有依靠着自己才能走出这样的困境。

胡素白抱着那丈夫遗留的衣冠哭了一夜,第二日便红肿着眼睛为他办理了后世。

自成婚以来,边境的战局便愈发的紧张,丈夫少有归家,胡素白也未有来得及为他生下子嗣,反倒对方给她留下一对年迈的父母。

胡素白的父辈犯过一些事,以至于她与母亲在父亲被问斩之后,也难逃厄运,被贬入了奴籍。

胡素白的丈夫与婆家并不嫌弃胡素白的出身,胡素白这人并没有读过多少书,但也知这知恩图报的道理,丈夫死后胡素白没有想着改嫁,靠着省吃俭用,以及自己在别人府上做些零工,硬是支撑着这个因为独子战死而支离破碎的家庭,继续向前行驶。

如今那两位老人早已驾鹤西去,胡素白也从妇人熬成了老妪。

现在的她身子骨与精神头都大不如以前,很多时候独自做上一碗清面都足以让她耗去大半精力,更不提出去哪里做上些可以赚来钱财的伙计了。

胡素白的命当然不算好,但好在也并不太差。

约莫十八年前,在某个雨夜,正好做完一天的伙计归家的胡素白在暴雨滂沱的路边捡到了一个尚且在襁褓中的婴儿。那时,那孩子已经淋了许久的雨,眼看着是活不下去了。胡素白没有多想,便将还在带回了家中好生照顾,中间有些麻烦,但最后那孩子竟然奇迹般的挺了过来。

不过这样的结果却也让胡素白忧喜参半,毕竟那时的胡素白已经年过半百,她并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能力照顾要眼前这个婴儿。但在询问过左右邻里,并无任何人愿意收养这孩童之后,胡素白还是下定了决心要将这孩子抚养长大。

为此她还为他取了个她自认为很好的名字——胡乐。

毕竟人这一生,在她看来,快快乐乐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

之后的日子虽然辛苦了些,但祖孙相依为命苦中有甜。胡乐亦很是聪慧,在八岁那年甚至表现出了不俗的修行天赋,胡素白闷头想了足足三日,最后一咬牙挖开了床榻下地面,从里面将当年她丈夫性命换来的银两拿了出来,将胡乐送入了白马学馆。

那点钱财当然并不能支撑胡乐从八岁到如今这十年来的学资,但好在胡乐那孩子懂事得很,从十一岁开始便时不时做些伙计,亦或者在外寻到某些门路,总能在家里最需要的时候带回钱财。胡素白也曾怀疑过胡乐在外入了歧途,做了什么对不起良心的勾当,但在对方的多次保证下,才渐渐放下心来。

可就在昨日,平日里最晚亥时便会归家的胡乐,昨日却整整一宿未有归家。胡素白一夜未眠,一整晚都站在房门口等着胡乐的归来,可她终究没有等到。她没有办法,只是记得胡乐说过昨日他要去白鹤客栈见一位大人物,若是一切顺利,他便会成为紫云宫的门徒。

老妇人虽然年纪大了些,但也听闻过紫云宫的大名,自然没有理由去阻拦自己的孙儿。只是一日不待其归来,心中的担忧终究再也无法遏制,一大早便独自一人颤颤巍巍的杵着拐杖前往白鹤客栈。

……

传说倒退三十年,这宁霄城可不是眼前这幅模样。

宁霄城的重新规划与建设发生在三十年前,那时江浣水已经在宁州做了足足十年的州牧,三霄军的建立与边境的渐渐稳固,让这位州牧大人在那时终于腾出了手来料理宁州的内政,而扩建宁霄城便是他治理宁州内政的第一步。这其中的诸多原因与考量难以细表,但也就是从那时开始,宁霄城渐渐变作了今日的模样。

西城充斥着商贩集市,东城是州牧府以及驻扎此间的军伍以及各方政府官员所处之地,南北两城是百姓的居所,但不知是有心之人特意操纵还是物以类聚的结果,演变到了今日,北城区大抵都是诸如胡素白这般的平常百姓,而南边更多的却聚集着富人们以及那些寻常百姓看上一眼便难觉头皮发麻的酒楼饭庄。

其中最负盛名就应当是那条名为宁安的长街。

随着阿橙走入宁安街,一股醉人的酒香味便从那街头渗出,飘荡在整个街区,哪怕只是远远的嗅上一口,便觉浑身酥麻,如至仙境。

街道两侧的楼台之中随处可见举杯豪饮的锦衣男子,亦不乏帛缕轻纱的妙龄女子在媚眼娇笑。这里仿佛与街道外是两个世界,外面是推推攘攘的红尘俗世,而这里是只有风月的人间仙境。当然,在这样的仙境中,你得准备好数量足够的钱财方才能真正融入,不然就会如……

“滚!这里是你能待的地方吗!?”就如此刻不远处某座红砖绿瓦砌成的楼台之中忽的响起的怒吼。

一道身影被人从那店门中狠狠的推攘了出来,那是位妇人年纪似乎颇大,在这样的推攘着,身形一个趔趄便栽倒在地,她手中所握的拐杖随即一阵滚动,恰恰落在了魏来的脚边方才停滞。

魏来皱了皱眉头,但还不待他有所表示身旁的少女便淡淡言道:“宁安街聚集了整个宁霄城大半的有钱人,在这里你若是得了哪位大人物的欢心,赏下些钱财也罢,与你一份营生也好,都是机缘,乞儿盗贼都最喜此地,多的是来此碰运气的家伙。”

“也是因为如此,要在这些店面内做小厮伙计,月钱自然不少,但也得认得这些个惯犯,不可让他们惊扰到客人。”

魏来闻言,侧眸看了阿橙一眼。他大概也听明白了这少女的言外之意,但却没有如她所愿,在低头看着脚下那根拐杖沉默了数息之后,魏来还是佝下了身子,伸手将那根拐杖从地上拿了起来,然后在阿橙眉头微皱的注视下迈步走到了那倒地的老妇人身前,将之扶起。

“谢谢公子……”妇人的年纪很大,从魏来手中接过拐杖后,杵杖于原地站了足足数息的光景方才缓过劲来朝着魏来道谢。而那店门中方才推攘妇人的小厮们见魏来到来,虽并不认识对方,但为了免去可能冲撞到某位世家公子的可能,那些小厮们纷纷收起了继续辱骂妇人的心思,退回店门中。

“婆婆没事就好,这里不是婆婆该待的地方,还是莫要久留,快些离去吧。”魏来笑道,伸手将两枚铜板塞入了妇人手中,随即便要转身离去。

一旁皱眉的阿橙见魏来并无与妇人多做纠缠的意思,眉头顿时舒展开来,她本以为以魏来在乌盘城做出那些事情的性子来看,魏来保不齐会不会一时善心大发非得为这妇人讨个公道。

阿橙不是冷血,但却知如今大燕的世道,有的是流离失所之人,也有的是无处鸣怨之人,魏来管得了一时,却管不了一事,更何况不了解眼前之事的情形,只凭一眼便料定孰是孰非未免太过莽撞与自以为是。而魏来虽然给了老人些许钱财,但并无插手双方争斗的心思,单单这一点看来,魏来比起之前在乌盘城所见已经成熟许多。

这样想着阿橙稍稍心安,可那老妇人却在那时伸出手拽住了魏来的衣袖,然后扑通一声跪在了魏来面前:“公子,我不要钱,求公子帮我做主!帮我做主!”

阿橙方才舒展的眉头随即皱起,而魏来同样未有料到老妇人的这番举动,但饶是如此魏来还是再次伸手将妇人扶起,态度和蔼的言道:“老婆婆有什么麻烦说来即可,若是其中真有冤屈,小子愿意陪老婆婆走上一趟官府。”

老妇人显然有些惊慌,她听闻魏来这话,又大大的喘了几口粗气方才从之前的慌乱中缓过劲来,然后她抬头看向魏来,声音有些颤抖的言道:“老身有一孙子,昨日言说要来这白鹤客栈寻一贵人,然后便……”

“吵吵嚷嚷!难道你们北境的人都是如此不识礼数之人吗?”

可就在这时,一道不耐烦地声音从店门中传来,魏来转头看去,一道熟悉的身影在那时满脸煞气的从店门中走了出来。

第九十五章

宋斗渊的心情当然算不得太好。ranwen

几日前为了给师妹出头,也为了在那些紫云宫的门徒面前好生展现一番天阙界的威严,宋斗渊寻了几个无论是扮相还是吃相上来看都是乡下屁民的家伙准备好生教育对方一番。

却不想那几个乡巴佬中,竟然有一人会着某种南疆鬼修邪术,并以此法克制了他的大孽界。他落败了下来,也因为某些失态被左先生所迁怒,丢掉了将星榜上将星的身份,想要重回将星榜,依照着天阙界上的规矩,他就需要依靠自己的本事击败魏来。

可是那家伙的修为不强,所会的法门却将他吃得死死的,他寻不到对抗之法前,似乎就真的拿魏来毫无办法。这让几乎是带着游乐心思来到此地的宋斗渊崩溃的事实,他难以想象当他回到天阙界时,那些同门知晓他丢了将星之位后,会是如何极尽所能的嘲弄于他。一想到这些宋斗渊这几日便难以入眠,只能借着酒水,以此浇愁。

亏那紫云宫的卫玄还信誓旦旦的言说着白鹤客栈是整个宁霄城最好的客栈,但这几日每天都得来那么一些来路不明的家伙在客栈门口吵吵嚷嚷。宋斗渊本就不郁的心思,在这样的吵吵嚷嚷之下,更是愈发烦闷,昨日他收拾了一番那撞到他酒桌的家伙,今日却又来了个寻人的老妇人。

烦躁不安的宋斗渊决定好生料理一番这妇人,可脚步方才迈出,却正好看见了那个他最不想看见的家伙。

“是你!?”宋斗渊停下了脚步,沉眸低声问道。

魏来也在那时一愣,却没有如宋斗渊一般满脸异色,瞳孔中反倒升起了某种恍然之色,他看了看宋斗渊,又看了看那店门之上挂着的牌匾,上面铁画银钩般写着白鹤客栈。他想起了今日一早胡乐与他说过的自己的经历,又想起了眼前妇人所言,他忽的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他根本不去看那面色阴沉的宋斗渊半眼,反倒盯着眼前神情焦急惶恐的妇人,轻声问道:“婆婆的孙儿可是名叫胡乐?”

妇人拉着魏来衣袖的手忽的一颤,在那时瞪大了眼珠子盯着魏来,随即面露惊喜之色,她握着魏来衣袖的手用力了几分:“公子见过我孙儿?他现在人在何处?可有……”

老妇人一连串的问题忙不迭的甩出,这样的做法显得颇为有失礼数,但魏来却并未因此而露出半点不满。他微笑着扶稳了老人的身子,嘴里宽慰道:“婆婆莫要着急,想来现在胡乐应该已经归家了,婆婆现在回去应当差不多能见到胡乐。”

老妇人有些将信将疑:“真的?公子没有骗我?”

“昨日我与胡兄彻夜长谈,一时忘了时间,方才没有归家,今日一早他便归家去了,估摸着正好与婆婆错过。婆婆若是不信可记下我的住址,若是归家后未见胡乐,便就着这地址来寻我,我定给婆婆一个交代。”

老妇人听闻此言,又见魏来的态度极为诚恳,心底那些许忧虑在那时散去大半,但还是暗暗记下之后魏来所言的地址,这才朝着魏来一阵道谢后,快步离去。

魏来在这时方才回眸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阿橙,轻声说道:“走吧。”

阿橙点头,这才准备再次迈步。

“等等!”一个声音忽的响起。

却是那一直被魏来所忽视的宋斗渊,身为天阙界的世子,他无论走到何处都是人群中最为瞩目的存在。而魏来却只是在见面之时瞥过他一眼,于此之后便再未有在他身上投注过半点目光。

宋斗渊并不相信魏来会在这般短短几日的光景里便彻底遗忘了他,更不可能真的毫不在意他的存在,魏来这样的行为于他看来更像是一种刻意为之的嘲弄与蔑视。

宋斗渊何时受过这般的轻视,加之这几日心头本就愈演愈烈的怒火,于这一刻终于彻底爆发。

“我可没说她能走!”他咬着牙低声言道,眸中一道幽绿色的光芒闪过,一位手持绿色刀刃的虚影便猛地从他的神门中跃出,拦在了那老妇人的跟前。

老妇人哪曾见过这般架势?那绿色虚影生得凶神恶煞,手中所持利刃寒芒闪彻,加之对方的出现方式如此突兀,这让老妇人身子一颤,脸色煞白,险些直接跌坐在地。

魏来反应及时,在那宋斗渊出手的刹那身形一闪,便来到了妇人的身后,扶住了妇人颤抖的身子,在为其渡去一道灵气,平复好对方因为慌乱而紊乱不堪的内息后,魏来转头看向了宋斗渊:“天阙界再不济也是名门正派,如此威吓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妇人,未免太过有失体面了吧?”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看向宋斗渊的目光也平静至极。可莫名的宋斗渊却在这份平静之下嗅到了一股令其胆寒的滚滚杀机,他的身子一颤,心头有了退意。

而这样的念头方才升起,宋斗渊便又是心中一惊。他天阙界时北境第一神宗,门中弟子的天赋、所修行的功法、所使用的各种资源,无疑都是上乘中的上乘,天阙界在大多数外人眼中几乎就是人间仙国一般的存在。而身为天阙界新一代将星榜上的将星,宋斗渊也理所当然的默认了旁人这样的看法,以至于在各种或真心或假意的恭维里,更是将这样的说法当成了事实。

他觉得天阙界理所应当的高人一等,也理所应当的被世人敬畏。

大概也正是因为这样的念头太过根深蒂固,以至于当他察觉到自己对一个寻常少年生出畏惧时,他的心底在那一刻才会蔓延出浓烈得几乎要将他淹没的屈辱感。

“边境小民,不堪教化。偷盗我门中重宝,我如何拦不得?”宋斗渊咬着牙,低声言道,而在说着这些的时候,他的目光阴沉,宛如饿狼一般的死死盯着魏来,仿若要将魏来融化一般。

“重宝?天阙界号称北境第一神宗,什么重宝能被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偷去?”魏来反问道,脚步朝前迈出,毫无退让之意。

周遭那些酒客们也被此处二人忽然爆发的争端所吸引,纷纷在那时朝着此间观望,也从二人的谈话中知晓了宋斗渊的身份。天阙界三字,足以让这些宁霄城中的大人物们暗暗心惊,而魏来这般态度更是让那些大人物们暗自揣测着少年又是何方神圣,敢如此与天阙界的门徒叫板。

而在场之中不乏于这宁霄城里手眼通天的人物,在一番询问后,魏来的身份亦很快在人群中传开。相比于天阙界的门徒,魏来身为江浣水外孙的身份显然更让那些看客们诧异,一时间看向魏来的目光惊犹不定了起来。

“你也配问我天阙界的事?”宋斗渊怒火攻心,周身的气机于那一刻猛然翻涌开来。

神门在他的眉心、胸前、后背三处浮现,而后足足十三道手持利刃的幽绿色身影在那时在宋斗渊的身旁一一浮现,神色凶戾的盯着魏来。浩然的气势与磅礴得如有实质的杀机也随即奔涌开来,将魏来的身形包裹其中。

……

“这难道就是天阙界传闻中的功法大孽界?”

“仅凭三道神门便可施展此法,此子在天阙界中的地位应当不低,观其年龄,极有可能是天阙界新一代将星榜上的人物。”

“新任将星?这州牧外孙怎么会招惹到这样的人物,那岂不是处境……”

“哼,诸位还不知道吧?前两日在一处饭庄中,这二位便早有交锋。”

“嗯?还有这等事情,情形如何?”

“说出来诸位不信,别看咱们这位少公子只有二境的修为,可却把这天阙界的世子克制得死死的,最后还得请长辈出面,方才暂且平息此事。”

……

随着这双方剑拔弩张,周围的看客们也开始窃窃私语,这几日发生在宁霄城中的事情远远算不得辛密,只是因为各种原因还未来得及完全传开,此刻魏来与这宋斗渊交上了手,周围的知情者一言说,估摸着关于这位州牧外孙的事迹很快便会在宁霄城中流传开来。

而宋斗渊自然也听到了周围那些看客们所言之物,他的脸色愈发的阴沉,他隐隐从那些看客的言语中听闻到了些许幸灾乐祸的味道。再一联想自己如今的处境,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宋斗渊将这一切都归咎于眼前之人的身上。他的眸中亮起一道寒芒,立于身旁杀机盎然的孽灵们在那时几乎就要杀出,直奔魏来而去。

“还是这一套功夫?宋世子可真是不长记性啊。”但魏来却在那时言道,他眯着眼睛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盯着宋斗渊,狭长的眼缝中闪动这狡黠的光芒。

宋斗渊的身子在那时一颤,他记起了那一日与魏来交手时对方那诡异的功法,以及可以吞噬掉他辛辛苦苦炼化来的孽灵的手段。他如今并没有寻到破解魏来此法的办法,若是贸然出手,再次落败是小,若是再被魏来摄取数道孽灵,那无疑是给如今战力本就被削减不少的宋斗渊雪上加霜的打击。

念及此处,宋斗渊有了迟疑,那作势就要上前的孽灵们也纷纷将身形暂时停滞。

魏来自然看清了宋斗渊这点细微的变化,他的眉头一挑,脸上笑意更甚。伸出手在那时轻轻一抚,只见那一瞬间魏来胸膛处一道神门亮起,金色与血色光芒交错,然后一枚黑色的水滴状事物涌出,伴随着一道青光闪过,四道同样手持利刃的幽绿色身影浮现在魏来周身。

这不就是自己被魏来摄走的那四道孽灵吗?

瞥见此景的宋斗渊脸色一变,下意识的在心底催动起了自己控制这些孽灵的法门,但此法施展开来,那立在魏来周身的四道孽灵却纹丝不动。宋斗渊这时才意识到不妙,侧眸朝着那四道孽灵看去,却见那四道孽灵虽然模样气息都不曾发生变化,可看向他的眸中却是戾气与杀机奔涌,显然已经将他当做了敌人。

难道这家伙已经炼化了孽灵?这怎么可能?

这样的念头在宋斗渊的心中一闪而逝,但还不待他去细想明白,魏来的声音却再次响起。

“阁下到底要不要打,要打就快些,我还有事情要忙,可不像阁下这般清闲。”

魏来的话里带着一抹不假遮掩的嘲弄语调,若是放在以往,有人敢如此与他宋斗渊说话,估摸着此时那人便早已被他砍下了脑袋。可现在情形却有了变化,魏来摆开了架势,甚至还特意放出了那四道在之前从他手中夺取的孽灵。这就摆明了是在告诉他,继续打下去,他只会损失更多的孽灵,除此之外,便无任何所得。

宋斗渊的心头很是憋屈,是那种你分明有无尽的气力挥拳提刀,可偏偏你与对方之间却隔着段距离,你能看得见他,却偏偏摸不着他,浑身气力无处施展。

“看样子,阁下是不想打了。”

“婆婆就快些走吧,你家孙儿估摸着这时寻不到,也在着急呢。”魏来瞥见此状,心头便有了定数,他看向一旁被这般变故吓得有些呆滞的妇人,朗声言道。

老妇人回过了神来,但在抬头看了看挡在自己身前的那道孽灵后,老妇人依然提不起勇气迈步离开。

“怎么,兄台还要打?”魏来自然也瞥见了此景,他瞟了一眼宋斗渊,语气极为轻挑的问道。

这话出口,宋斗渊的身子明显一颤,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那股涌动在内心深处的愤怒在听闻魏来此言的一瞬间几乎将他彻底吞没。他是天阙界的门徒,是高高在上的新任将星,是未来要为仙门道子护道的圣人。此刻他却被一个乡下小子扼住了颈项,任其羞辱,却无可奈何。

宋斗渊的脸色在那时难看到了极致,但在死死的看了魏来约莫数息的光景之后,他还是颤抖着身子,咬着牙,伸手一挥,将那些孽灵唤回了体内。

“婆婆快走吧。”魏来见状,脸上顿时荡开笑意,他轻声言道。

那老妇人早就被这番场景吓得胆寒,此刻得了机会自然不愿久待,不过老妇人虽然胆怯,但却也懂得礼数,走前虽然匆忙却依然不忘朝魏来行了一礼,道了感谢,这才离去。

“承让。”魏来也在那时朝着那面色青紫的宋斗渊拱了拱手,然后转身,随着早已准备好的阿橙,在诸人的注视下迈步离去。

……

“我以为经历了乌盘城的变故,你多少能有些变化。”与魏来并肩而行,在诸人的注视下,阿橙领着魏来走入了距离白鹤客栈不过十余丈之遥的明玉楼中。

魏来听闻阿橙此言,并未在第一时间做出回应,而是侧眸打量着这座号称整个宁州第一楼的酒店,酒楼中没有大厅,只有一道道密闭的雅间,长廊中挂着价值不菲的字画,飘荡着昂贵檀香燃起后才能散发出来的淡淡幽香。

“那说明阿橙姑娘看人不够仔细。”打量完这处所在,魏来方才转头看向阿橙,神情轻松的笑言道。

阿橙皱了皱眉头,一边领着魏来穿过长廊,一边继续低语道:“你以为你救了那妇人?保不齐那妇人反倒会因此被那位天阙界的门徒怀恨在心,之后给她招来更大的麻烦。”

“况且这天下那么多不平事,你都能管?又管得完吗?保不齐哪一日招惹到了你对付不了的人物,就会像……”说道这处,阿橙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忽的收敛了声音。

魏来却面色如常的接过话茬:“就会像我爹那样,家破人亡,对吗?”

阿橙低下了头,声音不觉小了许多:“我并非讥讽魏先生,他的风骨我大燕不乏仰慕之人,亦无诟病之处,只是我并不希望你走你爹的老路。”

“但那样的做法,除了让后来扼腕感叹之外,于这大燕天下并无任何益处,大燕之症结犹在。而现在公子有机会也有能力去改变大燕,去为天下百姓消除这道症结。我不希望公子因为这些许不平事而为自己带来不测,公子活下去,方才能真正救到我亿兆大燕苍生。”

在大多数时候,阿橙都是惜字如金之人,在魏来记忆中上一次她说这么多话的时候,应当是在乌盘城的地牢中。

魏来停住了脚步,与阿橙一同站在了一处房门前,魏来笑道:“在姑娘心中,能救天下苍生的不是我,而是这房中之人吧。”

阿橙一愣,随即收声,却不知是被魏来言中,还是不屑辩解。

魏来也不去深究,同样也不去与阿橙辩解他行事准则的对错。他只是淡淡一笑,言道:“但愿这被姑娘看中之人,是确有能力终结这大燕霍乱天命之子。如若真的如此,我或许会考虑姑娘的意见,做一个惜命之人。”

魏来说罢这话,也不顾愣神的阿橙,在那时伸出手推开了紧闭的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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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非我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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炉火燃烧,柴木作响。窗外有雪,桌上茶温。

穿着白衣的中年人看着瞳孔映着火光的男孩,微微一笑,伸手为他倒上一杯茶水。

“你在想什么?”男子问道。

“雪什么时候会停。”

“昨天的水煮鱼到底是盐放多了,还是火候过了。”

“我能不能活过十六岁。”

“我爹娘到底为什么会死。”

男孩平静的说着,他侧头看着屋外的雪,脸上的神一如他说话的语调一般平静。

“你有很多问题,这是好事。”男人也为自己斟满了一杯茶水,他提袖端茶,浅饮一口,眯着眼睛不急不缓的说道。

“乌盘城有江神坐镇,我在青冥学宫习得的天象之数,在这里做不得数,所以,我不知道雪会在什么时候停。”

“师尊常说,君子远庖厨,我也就没深究过厨艺,所以昨天的水煮鱼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我也不知道。”

“至于你……”

“我没有说过要让你回答这些问题。”中年人洋洋洒洒的自说自话,被男孩以一种极为失礼的方式突兀的打断。

但男子却并未因此恼怒,他只是有些尴尬的僵直在原地,在讪讪的干笑了几声后,方才再次看向男孩。

“我觉得你应该对你爹的师兄抱有足够的尊敬。”男子肃然言道。

男孩白了他一眼:“我觉得你应该想一想你师弟的前车之鉴,早离开乌盘城。”

说完这话,男孩又看了男子一眼,补充道:“我爹娘比你厉害,你报不了仇的。”

男子一愣,随即脸上dàng)开了笑容——不同于之前僵硬的皮笑不笑,而是一种孩童赢下弹珠后的,幼稚又纯粹的属于胜利者的笑容。

“你看,你还是不懂。”他这般说道。“所以,多听听长辈的话,总是没错的。”

他很清楚男孩的子,说完这话也不给面色不郁,下意识要反驳的男孩任何说话的机会,紧接着便继续说道。

“我来乌盘城可不是为了给谁报仇,只是……”

“只是单纯的被贬官至此。”少年再次接过话茬,言辞狠厉,不留面。

男人脸上的神再次变得尴尬了几分,但他还是在干咳两声之后,保持着脸色的肃然。

“咦!读书人的事,怎么能说是贬呢?”他一本正经的言道。

“那应该说是什么?”男孩穷追猛打。

“代价。”男人低语言道。“试图改变世界的代价。”

“你爹娘的命与现在的我,都是代价。”

……

袁袖。

大燕太子。

眼前之人,与魏来想象中的家伙有着极大的区别。

他穿着青色长衫,衣料的材质寻常,却做工精细,似乎一针一线都极为考究,线条穿梭平滑又不失调理。他端坐在屋中临近窗口的方向,背对阳光,手持一本书卷,正低头品读。神从容静默,那模样像极了一位读书人,而远胜大燕太子。

“请坐。”魏来与阿橙的到来,让男子抬起了头,他朝着魏来微微一笑,伸手便言道。

魏来也在这时看清了对方的容貌。

模样平平无奇,是那种扔在大街上,便会泯灭于芸芸众生中寻常模样。但举手投足间,所散发出来的贵气,却并非寻常人可以模仿得出来的东西。而不同于诸如宋斗渊那般的高高在上,眼前男子周所dàng)漾的贵气,更像是夏雨风,让人心舒畅,忍不住暗生好感。

这些年朝堂上下不乏关于这位太子的传言,其中褒贬不一,但或是因为金后势大的缘故,那些关于太子的传言中,大都将之形容成了一位在外戚权势之下,瑟瑟发抖,苦力支撑的懦夫形象。魏来也难以免俗的下意识的将这位素未蒙面的太子在心中想象成了一个人到中年,却一事无成的潦倒模样。

此刻却见他气度不凡,不免有些诧异,在原地愣了数息,方才回过神来,迈步走到了房间的另一侧坐下。

“我与公子头次见面,只听阿橙说过公子不喜饮酒,故而就只备了茶水,至于菜肴,公子喜好我亦不知,但时辰尚早,我待会唤来侍从,公子自点便可。”袁袖的目光在魏来上上下游离,这般明目张胆的打量,于于理都有失妥当,但偏偏袁袖将之做得明目张胆,堂而皇之,反倒让人难以生出恶感。

“腹中温饱尚且不必。”魏来平静应道,目光却不自主的瞟了一眼站在太子后的阿橙,却又转瞬将目光收回。

袁袖闻言点了点头,并不强迫,但随后忽的话锋一转,长叹一声:“公子尚且还可温饱,却不知在茫州南部,还有足足三十八镇百姓饱受鬼戎侵扰,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魏来知他话外之音,却并不接话,只是举杯饮茶。

袁袖大抵没有想到魏来会是这般反应,他微微一愣,又才接着说道:“这些

年大燕朝堂的境况想来公子也应当知晓一些,金后当道,外戚把持朝政,父皇沉溺酒色,疏于朝政。金家外戚又一心党同伐异,鲜有理会百姓生死。虽然我朝中依然不乏有诸如州牧大人这般的忠义之士在勉力支撑,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更何况……”

“太子叫我来,就是为了跟我讲天下大势的吗?”袁袖的话说到一半,却被魏来忽的打断。

他后的阿橙皱起了眉头,袁袖也又是一愣。然后这位年过三十的太子回眸看了一眼后的橙衣少女,目光之中似有询问之意,但见阿橙眉头微皱,也就随即收回了目光。

当他再次看向魏来时,脸上却没有被魏来打断的恼怒,反倒已久带着笑意,甚至隐约那笑意比起之前还要灿烂几分。

“来之前阿橙与我讲过公子的事。”

袁袖再次言道,而在说完这话后,他有意的顿了顿,又才言道:“特别是在乌盘城发生的一切。”

“她说公子颇有魏先生当年的风骨,曾为救乌盘城百姓而将自己置于险地,想来也定是如先生那般怀天下,心有苍生黎民之人。我言说大燕天下如今的形,以百姓处于水火切入,或可让公子动容,也好为接下来所行所做之事做好铺垫。”

袁袖如此说道,这般坦然却是让魏来万万没有想到。

他不在那时一愣,看向袁袖的目光也随即变得古怪了几分。

在数息之后方才回过神来的魏来笑问道:“那现在,太子下可以直入正题了吗?”

“看样子阿橙只知公子仁义,却不知公子直爽,是我扭捏妇人态了。”袁袖自嘲似的笑了笑,然后面色一正:“既然公子发了话,那我也就直说了……”

那时,那位年过三十的中年男人仰头看向魏来,他背对着窗外刺目的阳光,脸上挂着几分如女子羞赧的笑意,眸中又带着几分烈弓满弦时的炙。

他说道。

“我想让公子帮我赢得这场夺嫡之争。”

……

房门中在那一瞬间陷入短暂的静默。

阿橙看着魏来,袁袖也看着魏来,他们在等待一个答案,一个对他们来说,对大燕来说都极为重要的答案。

但遗憾的是,他们都未有如愿。

当然,魏来也没有拒绝他们,而是问出了一个在二人看来都极为古怪的问题:“怎么帮?”

袁袖在一怔之后,哑然失笑:“公子说笑了。”

“以公子的聪明,应当很清楚我们需要公子做什么。”

魏来的眼睛在那时眯起,他又抬头看了一旁的阿橙一眼:“我记得我与阿橙姑娘说过,江浣水是江浣水,魏来是魏来,太子若是想要我帮你,或许我们还可谈谈,但若是如那些家伙一般打着靠着我攀上江浣水的那层关系的话,那我只能遗憾的告诉太子下恐怕打错了主意。”

魏来这话,让袁袖沉吟了一会,很快那位太子下便再次言道:“公子既然与袁某坦诚相待,那袁某也绝不欺瞒公子。”

“我听阿橙说过公子在乌盘城救助乌盘城百姓时得到了前朝神关山槊的传承。”

“有此物在,公子后成就必然不凡,这是毋庸置疑之事。但金后不会给公子这么长的时间去成长到足以威胁到他们的地步,这样的道理公子总归是懂的吧?”

“我能理解公子想要证明自己的心,若是我愿意,大可以告诉公子,我就是看重公子的才能方才与公子见面,这并不难,这是只需要动动嘴皮子便可以做到的事。而只要以此拉拢了公子,在使些手段让世人知道公子站在我这一边,将公子推上台面,金家必定将公子视为眼中钉,中刺,如此一来,一旦公子与金家交恶。州牧大人必定会站到金家的对立面,宁州也就理所应当的会成为我的筹码。”

“但我不会这么做。”

“我现在确实需要宁州的支持,但我看重的却不仅仅是公子为州牧外孙的份。我知道公子的本事,也知道公子的德行,更知道我大燕的病根。我想要得到这大燕天下,却不仅仅只是大燕天下,我还想我大燕国泰民安,让黎民外不受边患困扰,内不受恶吏鱼。哪怕我得到这大燕天下,我也需要像公子这样心怀天下之人,辅佐、鞭策。所以,我选择与公子在此刻便坦诚相待。”

袁袖这番话说得极为诚恳,整个过程他都直直的盯着魏来,瞳孔中光芒闪动。

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一番让人极为动容的陈词,魏来也在听闻了这番话后,蓦然沉默了下来,他盯着眼前的男人,神似乎有些恍惚。

袁袖见状更是在那时伸出了手,摁住了魏来放在案台上的手,继续言道:“公子与老州牧的事,按理来说是公子的家事,袁某不应该参合。”

“但当年之事其中确有诸多隐,为公子所不知。州牧大人当时听闻了乌盘城变故,第一时间便赶往了泰临城,他当着陛下的面许下重诺,方才保住公子命。公子若是还因当年之事,对老州牧有所

芥蒂,着实不该……”

“什么重诺?”魏来听到这处,终是忍不住出言问道。这是这些子以来一直困扰着魏来的问题,从当初的罗相武、古桐城中的纪欢喜以及这宁霄城里的各方势力,似乎都笃定了江浣水愿意为魏来做出极大的让步,而魏来却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毕竟当年江浣水可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女儿与女婿死在乌盘城,他又怎会对他有所“优待”呢?

而就像徐玥说的那样,这各方势力可没有一人是傻子,他们这么笃定自然有他们笃定的缘由,而极有可能袁袖口中,当初江浣水在泰临城许下的重诺,便是如今各方笃定此事的原因。

“按理来说,既然州牧大人未有与公子说过此事,那想必必然有他的考量。但这也算不得什么辛密,公子又问道了这处,袁某也只好如实相告。”袁袖面露迟疑之色,在说完此言之后,又低头沉吟了数息光景这才再次抬起头看向魏来。

“此事我也是听宫中人说起的。”

“说是那一,老州牧当着父皇的面保证,只要留公子一命,他此生不破圣境。”

不破圣境。

这四个字眼宛如一柄利箭刺入魏来心脏,某些久远的记忆忽的在魏来的脑海中翻涌而出,零碎的画面与这简单的四个字眼,在那时连成了一条线,一条清晰的线。他的子一颤,瞳孔放大。

而这一切都在那时落入了袁袖的眸中,男子不动声色的紧了紧抓着魏来衣袖的手,再言道:“前路艰险,还望魏兄与我同行。”

不经意间的称呼变化,显然在这位太子下的心中经过方才的促膝长谈与坦诚相对,此刻他与魏来应当已经算作可以相互托付交心之人。

但袁袖却并未得到他想象中同样坦率与动容的回应,魏来在短暂的失神之后,低头看了看袁袖放在自己衣袖上的手,然后在袁袖与阿橙诧异的目光下,他缓缓的将那只手提起、移开。

“太子要夺天下,无可厚非。”

“要救苍生黎民亦是行圣贤之道。”

“怀、气度、仁德都让草民敬佩不已。”

“但草民只有一个问题要问太子。”魏来神色平静的言道,直到这时袁袖才意识自己方才所言的一切,似乎丝毫没有在这个少年上起到半点作用。

他的心头一沉,但表面上还是一脸和煦笑容:“魏兄请言。”

“太子有朝一若是真的登上大燕共主之位,乌盘江里的蛟蛇,你当如何处置?”魏来问道。

这个问题让袁袖脸上的笑容一滞,他回眸看了一眼后的阿橙——在见魏来之前,他与阿橙往来的书信中,阿橙不止一次的提到过魏来对于报仇执着,斩杀那乌盘江神对于魏来来说是一个难以拒绝的条件。但且不说那乌盘江神的修为何其了得,根据他近收到的消息,对方似乎已经开始冲击圣境。这样的存在就是袁袖将手中所有或明或暗的力量都拉出来,也不见得能是其对手。更何况扶持乌盘龙王,是大燕的往后百年立足北境的根本,他如何动得?

袁袖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他沉默了一会,脸上的神晴不定。

“魏兄想要替父报仇的心我能理解,但乌盘龙王以及乌盘水域的兴衰关系着的是我大燕社稷的存亡,我现在与魏兄许下任何承诺都是空话,因为谁也说不准,渭水之争最后会演变成什么样。我唯一能像魏兄保证的是,若是真的能等到那一天,能有可以替代乌盘龙王的存在出现,我一定尽我全力,将那厮带到魏兄面前,任由魏兄发落!”袁袖这般说着,目光再次看向魏来,他的语气有些低沉,显然并不愿意谈及这个话题,但既然无可避免的谈及到了这些,袁袖说出这番话时,态度亦依然保持着之前的诚恳。

关于乌盘龙王,这已经是袁袖所能给出的最好也最符合实际的承诺,他相信哪怕是金家的说客站在此地,除非他昧着良心满口胡话,否则他决计开不出比这更好的筹码。

渭水的老龙王已死,神国无主,渭水之争眼看着就要浮出水面,鬼戎与齐都已经秣兵历马,虎视眈眈,积弱的大燕若是在此番争斗中落于了下风,今后百年恐怕还得继续重演楚侯之前被二国欺凌,甚至亡国的戏码。哪怕明知乌盘龙王与金家关系更为密切,但在如今的大燕也依然没有任何人敢去在这个时候,给乌盘龙王使绊子。

袁袖以为,只要魏来足够聪明,就一定能够感受到他的诚意,也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念及此处,他再次看向魏来,脸上又一次dàng)开了和煦的笑容。

魏来站起子,朝着袁袖恭敬庄重的一拜。

袁袖脸上的笑容更甚,他后一直皱眉的阿橙也眉头舒展。

但下一刻。

“如此,太子不是我要找的人。”

那少年如此言道,既没有半点解释,也没有给袁袖半分反应的时间,说罢这话,他便豁然转,毫无留念的推开了明玉楼的房门,迈步而去。

第九十七章 非与百姓治天下

啪啦。

炉火还在燃烧,窗外的雪小了些。

男孩举杯,唇齿轻抿,茶水微凉。

“代价?”

“改变世界的代价。”

“这世界有多大?”

男人伸出了手,想要抚摸男孩的脑袋,但男孩却极为排斥与迅速的避开。男人的手尴尬的悬在了半空中耗一会时间,他方才讪讪的收回手,干咳两声然后言道:“东西有仙佛,南北两人间。”

“大燕位于北境,是九国之一。”

“宁州位于大燕东部,是四州之一。”

“乌盘城位于宁州边陲,是三百余座城镇之一。”

男孩侧过头,看向男人:“所以,世界那么大,你们连一个乌盘城都改变不了,凭什么去改变世界。”

这并不是一个好的问题,虽然问问题的男孩尽可能的让自己看起来足够平静与成熟,但他收缩的瞳孔、颤抖的声音都还是将他此刻内心某种难以压抑的情绪展露无疑。

男人的脸上露出了和蔼的笑容,他轻声说道:“我们并非自不量力,恰恰相反,我们做过很多退让,一退再退,最后退到了这乌盘城,已经退无可退。”

“再退,我们就不再是我们了。你懂吗?”

当然不懂。

那时的男孩哪能听明白男人所言,他摇着头,懊恼的问道:“我不明白,为什么不能退?不做这乌盘城的知县又能怎么样?还会有其他人来做,不是吗?为什么一定要是你们?”

男人看着那脸上的平静已经渐渐有了崩溃痕迹的男孩,脸上的笑容又浓郁了几分。他再次伸出了手,而这一次,男孩没有躲开,任由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头上。

“因为,除了我们,就不会再有别人了。”

男孩不解,他困惑的抬头看着男人,问道:“为什么?”

男人缓缓站起身子,看了一眼窗外的雪,神情忽然的变得愁然了起来。

“十二岁那年。”

“我在青冥学宫求学。”

“都言天下儒生,七出无涯,三出青冥,青冥学宫虽然比不得无涯书院,但对于我来说能去到青冥学宫求学本就是一件极为难得的事情。我很珍惜在青冥学宫中的每一天,也将先生所教每一句话,讲的每一个道理都记在心中。”

“直到有一天,先生讲到了一句话,我很疑惑。所以抬起了头看向先生,先生依然毫无所觉,穿梭在学堂中继续侃侃而谈。而满座的同窗们,也同样对此毫无所觉,他们依然低着头,只有一个人,与我一般抬起头目光困惑。”

说道这处,看向窗外的男人像是回忆起了某些开怀的过往,他的嘴角微微上扬。

“是我爹?”一旁的男孩问道。

男人点了点头:“从那天起,我与你爹便成了朋友,无话不谈的那种朋友。”

“而那句先生所讲,满座学生都并无觉察的先贤之言,也就成了我和你爹在以后常常论及之事。”

“人说,窥一斑可见全貌。哪怕是这北境以治学著称的青冥学宫中都无一人能察觉出那句话的问题,放眼北境又有几人能知晓呢?”

“到了后来,我与你爹入了仕途,我们二人方才醒悟,其实根本不是没人知晓那话中的问题,而是没人愿意去讲、去改而已。”

“那句话到底是什么?”男孩被勾起了兴趣,皱眉问道。

男人在那时转过头,张开嘴,轻声言道:“……”

……

“公子!”魏来方才迈出明玉楼,身后便传来了阿橙的声音。

魏来驻足回望,那一席橙衣的少女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魏来身侧。张开嘴欲言又止,最后只能道了句:“我送送公子。”

魏来抬起头看向明玉楼高高的屋顶,二层的楼台上,袁袖春站在窗口,面带微笑的低头看他,二人的目光相遇,魏来朝着那为太子殿下拱了拱手,然后朝着身旁的少女点头言道:“也好。”

太子来到了宁州的消息尚且未有传开,但阿橙对于宁霄城中的大人物们来说,可是再熟悉不过,自从两年前这位楚侯遗女来到宁霄城后,已经数不清有多少年轻一辈的天才妖孽被这个女子狠狠踩在脚下,她的身份与天赋以及她背后所代表着的太子,都让宁霄城中的权贵们深深记住了这位始终穿着一席橙衣的少女。

而之前在于那天阙界的门徒的争斗中,魏来的身份也在这宁安街众人的口中传开,这样的二人走在一起,背后所代表的意义,足以让这些宁霄城中的大人物们好好琢磨一段时间。

但身为当事人的二人,却并没有搅动了如今宁霄城看似平静实则早已暗潮涌动的时局的自觉。二人就这样并肩而行走出了宁安街,那些之前投注在他们身上的目光却并未有因此散去,而是在有心人的驱使下,由明处沉入了暗处。

魏来也好,阿橙也罢,都或多或少的感受到了这一点,但二人都对此并不愿意理会。

“我们是朋友吗?”在走出足足一刻钟的光景之后,阿橙终于率先打破了沉默。

“当然。”魏来闻言停住了脚步,他侧头看向阿橙,微笑道:“当日乌盘城大祸临头,幸有姑娘出手相助,方才让我有机会击退那蛟蛇。姑娘不仅是我的朋友,还是整个乌盘城的恩人。”

阿橙也在那时停下了脚步,她直视着眼前的少年,言道:“既如此,我代太子向公子道歉,公子可否接受。”

魏来愣了愣,随即哑然失笑:“阿橙姑娘以为我是负气而去的?”

阿橙见魏来脸上的苦笑不似作假,不禁也有些暗自怀疑自己的揣测:“公子不是吗?”

“我为何负气?”魏来反问道。

阿橙沉默着,一脸认真的思考了半晌魏来的问题,然后一本正经的言道:“太子素来奉行坦诚待人,公子与州牧大人的矛盾他虽然知晓,但却不愿隐瞒公子,事实上就如太子所言,公子或有真本事,但在公子未有成长起来之前,公子的本事难以左右到这场皇权之争。”

“太子的直言或许伤到公子,但……”

“姑娘想说,忠言逆耳?”魏来见说道这处的阿橙忽然有些停顿,便接过了话茬说道。

阿橙闻言点了点头,她本就不善言辞,此刻来做说客,措辞小心翼翼却依然相形见绌。

“我说我有本事帮到太子,并非虚言。姑娘信与不信我并不在乎,太子信与不信我也不在乎。更不会因为太子的坦言而生出半分怨气。”魏来接着便摇了摇头,否定了阿橙的猜测。

阿橙一愣,又沉吟了会,方才言道:“那公子是不满太子对乌盘江神的态度?”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能理解公子的感受……”

“但渭水之争关系着大燕存亡,一旦此战落败,大燕又会被齐与鬼戎侵扰,届时大燕百姓将置身于水火,公子应当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况且太子也承诺,一旦时机成熟会为公子报仇,公子总归不能要求太子此刻便于那龙王撕破脸皮,将大燕亿兆生灵置于火架焚烤吧?”

“我想,就是魏先生在世,也不会愿意见到公子为了报仇,如此……”阿橙说道这处,又再次陷入了停顿。

“如此丧心病狂?”魏来却微笑着再次接过了话茬。

阿橙以沉默相对,魏来却不以为意。

“我在乌盘城见到关山槊时,这位前辈曾不止一次的提醒过我,不要被仇恨蒙蔽双眼。”

“我在古桐城遇见虞侯爷时,小侯爷也曾让我细想过,害死我爹娘与吕观山的到底是那乌盘龙王害死别的什么东西。”

“我觉得他们说得很对,所以我常常自省,提醒自己不要成为那样的人。因此,阿橙姑娘也不必多想,我完全理解太子的处境,而我的决定与报仇二字也并无任何干系。毕竟是自己爹娘的仇,在下从未想过要假手于人。”

听到这里的阿橙愈发的困惑,她抬头看着魏来,问道:“那到底为何?”

“我见过被当做牲畜献祭的乌盘城的百姓,也见过因为身在奴籍所以连杀人偿命都变得不再天经地义的荒唐。我不愿卷入皇权之争的乱流,但如果真的无法独善其身,那至少我想要找一个能够去改变这一切的人,来倾尽我所能,助他所行。”

魏来说道这处,语调忽的低沉了几分:“但遗憾的是,太子殿下,并非我想要找的人。”

“为什么?太子素有大志,也愿意去治理这天下,公子怎能仅凭一眼便断定太子……”阿橙颇有些急切的说道。

“很多年前,吕观山跟我讲过一个很奇怪的事情。他说有那么一句先辈之言,被北境九国的掌权者者们奉为圣言。天下读书人都知其意,却无一人指出其中与圣贤之道相悖之处,反倒对此默认。”

“这就是大燕,也是整个北境最大的病根。”

“什么先辈之言?”阿橙皱起了眉头。

魏来直视着阿橙,目光深邃,恍惚间他又回到了多年前乌盘城中的那个雪夜,他与那个男人再次面对而立,共同吐出了那句曾困扰他父辈们的话。

“是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

……

“他怎么说?”明玉楼中,袁袖春为阿橙倒上了一杯茶水,示意她坐下。

阿橙双手握着那茶杯,低下头,摇了摇脑袋。

“有负殿下,魏公子他去意已决,我亦难改变他的心意。”

“橙儿,我不是说过吗?只有你我二人的时候,唤我袖春就好。”袁袖春佯怒言道。

阿橙闻言一愣,声音不觉小了几分:“是,太子殿……袖春。”

从她有些青涩的语调中不难看得出,阿橙似乎并不太适应这样亲昵的称呼。

但得此言的袁袖春却展颜一笑,心满意足的站起身子,在这明玉楼之中来回踱步。

“你觉得那家伙如何?”袁袖春问道。

“心性天赋都是上上之选,但唯独性子却与他父亲颇有几分相似,太信书上的道理,有时候不知变通得很。”阿橙如实应道。

“嗯。”袁袖春点了点头,“我从泰临城出发前,从安插在金家那边的眼线口中听闻过关于他的事情,在古桐城中他与纪欢喜有过接触。似乎纪欢喜也朝他抛出过橄榄枝。”

“结果呢?”低着头的阿橙抬头问道,语调之中在那一瞬间多出了几分急切。这样的急切似乎并不单单只是因为公事,只是她自己并无所觉,而一旁的袁袖春更是无法知晓。

“他当然也并未答应。”

袁袖春这般说着,又忽的坐下了身子,他的眉头在那时紧锁,像是在思虑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

他的手指轻轻在案台上敲打,缓慢又沉重,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

许久之后,他忽的再次发声:“橙儿,我觉得这家伙不简单。”

“嗯?”正低头不知道想这些什么的阿橙闻言,抬起头看向男人,神情疑惑,不解此言。

“如你所说,他在乌盘城转了六年的痴傻,于此之前并未展露半点修为,而你与他初次见面时他也才堪堪凝聚出七八枚神血,如此算来到今日也只有四五个月的光景,这样的短的时间内,一个武阳境修士就能成长到可以与天阙界将星榜上的妖孽抗衡的程度,他若是当初没有藏拙,你不觉得他的修行速度太过可怕了一些吗?”袁袖春低语说道。

而听闻此言的阿橙却摇了摇头,轻声言道:“魏公子得了关山槊的传承,而且据我观察,是关山槊的阴神临死前自愿将自己的修为灌入他的体内。他所得到的传承极为完整,甚至有可能触摸到了圣境真意,这样的修行速度并不出奇。更何况除此以外他似乎还身怀某种秘法,二者叠加下,他的前途本就不可限量,故而我方才极力想要促成他与太子殿下之事,这无论是对即将开始的夺嫡之争,还是之后太子治理天下,都有极大的帮助。”

袁袖春在听闻魏来身怀关山槊完整传承时,眸中忽的有一道异色闪过,但随即就被他遮掩了下来。他叹了口气,说道:“可惜这位魏公子太不识得大体,我大燕亿万生灵的安危岂能为了他个人仇怨而置于险地?”

身前的阿橙低着头听闻此言,不觉又想起了方才魏来所言之物。

……

“阿橙姑娘想要的是什么?”

“只是想要为楚侯平冤昭雪?还是别有所求?”

“若是前者,似乎金家更有胜算一些。可若是除此之外,还想为天下做些什么,那恐怕这位太子殿下会让姑娘失望了。”

“记得在乌盘城的地牢里,我与姑娘说过的那套山上山下的言论吗?”

“就拿大燕而言,袁家与金家就是站在山顶的那一撮人,然后是诸如这宁徐萧三家这样站在山腰上的大族,最后才是山底的百姓。”

“百姓驮着这座山,山上站着大族,大族们也同样驮着一座山,山上站着的是皇权。”

“山顶的人想要坐稳山顶的位置,不让山下的人闹腾,将他们掀翻。他们握着一块饼,他们可以将这块饼分给山底的人,让他们安心驮着这座山。但这样太麻烦,山底的人太多,况且除了山底他们还得顾忌山腰那一批人。否则山腰的闹腾起来,比山底那群人可要麻烦得多。所以他们干脆将那块饼的大多数分给山腰的人。山腰的人得了好处,为了保住自己的饼,自然会想办法压住山底的人,这样一来,山顶的人给自己留下了更多的饼,也解决了自己会被掀翻的隐患,何乐而不为呢?”

“这就是北境诸国治理天下共同的办法,百姓在他们眼中只是可以用来被衡量的筹码。就像姑娘口中仁德万分的太子殿下,他说得当然好听,渭水之争关系着的是大燕的江山社稷,是大燕亿兆生灵的安危兴衰。这话说得不对,准确的说,关系的是大燕除开宁州外气运三州之地的兴衰。因为宁州从一开始就是要被献祭出去,被牺牲掉的那一块。”

“但凭什么呢?”

“宁家不在乎、萧家不在乎、徐家也不见得在乎。因为他们有退路,他们可以去其他任何地方,继续繁衍生息,而宁州大多数的百姓却得在毫无所觉的情况下,失去自己的未来,成为别人的血食。”

“我爹娘与吕观山在乎,他们为宁州的百姓问了声凭什么,所以他们死了。”

“我会报仇,但不会为此牺牲任何一个不相干人的姓名,更没有被仇恨蒙蔽双眼。”

“反倒是阿橙姑娘,是阿橙姑娘口中仁德的太子,是大燕山腰上芸芸的大族门阀被利益、被权势蒙蔽了双眼。你们吃人肉,喝人血,却冠以大义之名。”

“所以。”

“恕在下浅薄,终究无法忍着恶心与食人之兽为伍。”

……

“再者言,他也着实自视过高了一些,古来年轻时天赋绝伦之辈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可最后能推开那道门的人却少之又少,漫漫长路之上有太多不确定与劫难。若不是有江浣水在背后为他撑腰,他在六年前早就跟着他爹娘一切长眠在了乌盘江下,岂有今日?竟然还妄言要以自己的本事助我。”袁袖春并不知晓阿橙此刻心中所想,他还在自言自语,而说道这处,似乎是觉得魏来太过幼稚,他不禁摇了摇头,面露嘲弄的笑意。

那时听闻此言的阿橙终于回过了神来,她看了看眼前的男子,脸上的神情忽的变得有了几分复杂。

她犹豫了一会光景,然后终是咬了咬牙,抬头言道:“殿下。”

“我觉得,或许是我们错了呢……”

02

第九十八章 教习

吞海第九十八章教习“白马学馆现在正处于休学期,明日学员们才会正式开课。”

“这里是演武场,平日里会有教习讲课,也会安排武生对招,如果要教习喂招,就需得另外结算资费。”

“演武场那边的几座房门是聚灵阵的所在,每位学员每个月能够使用三个时辰,超出也得额外缴纳费用,聚灵阵的运行需要诸如灵石亦或者妖丹之类的事物作为阵眼,耗费巨大,因此使用费用也相当不菲。”

“若是难以负担,学馆中也有一些可以赚取聚灵阵使用时间的工作,对学员完全开放。”

“当然这只是指的最低等聚灵阵,白马学馆之中的聚灵阵分为四等,依次为天地玄黄。玄级的聚灵阵只对学馆评级前十的学员开放,而更高级的两个级别的聚灵阵便是学馆供奉亦或者某些大人物才能使用的东西了。”

孙大仁听着眼前少女的侃侃而谈,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你们这学馆怎么比我爹以前开的武馆还要黑心,干个啥都得要钱。”

以孙大少爷的嗓门,加上他又未有可以遮掩,这话自然是半点不漏的传入了眼前那少女的耳中。

少女的脸上依然带着淡淡的笑容,似乎并未有因为孙大仁的失言而生出半点的异状,反倒是孙大仁身后的龙绣闻言狠狠的伸出脚在孙大仁的背后踢了一脚。

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的孙大仁勉强稳住了身子,然后转头愤慨的看着身后的少女,问道:“干什么?”

龙大小姐可不会被孙大仁这幅膀大腰圆的身形给吓住,她当下便双手插腰,朝着孙大仁怒目而视:“人傻就要多读书!这天下的学馆哪一家不是这样,人家要赚钱,又不是施发米粥的寺庙!白马学馆的吃相已经算是好的了,你去看看大燕其他学馆,那才叫个吃人不吐骨头!”

孙大仁被龙绣的气势所震,眼珠子一愣一愣的眨个不停,尴尬间那一旁被派来为孙大仁三人引路以及介绍学院情况的少女却在那时噗嗤一笑,花枝乱坠。

“实不相瞒,刚来学馆时,我也有与公子一般的感受。”少女如此言道。

虽然不知她此言真假,但这话出口多少为孙大仁缓解了些许尴尬。孙大仁赶忙借坡打滚,说道:“对嘛!我就说很过分嘛!那什么聚灵阵,每个月才三个时辰,还是最低级的……”

“你懂个屁。”龙大小姐口无遮拦的怒斥道:“白马学馆的聚灵阵即使整个在整个大燕也是罕有,特别是那为一座天字级别的聚灵阵,整个大燕也只有龙骧宫与玉鼎峰尚且分别存有一座,传闻在这等聚灵阵中修行一日,便足足可抵百日苦修。”

“真的假的?我就说那些劳什子宗门圣子,怎么修为比我高出这么多,原来是因为有这种东西存在!”孙大仁也是平生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他顿时大声惊呼道,语气竟然还多有不忿。

“世道就是如此。那些神宗的圣子们,天赋比你高,用功也是你的百倍,能动用的资源也是咱们无法想象的,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与他们之间的差距会被越来越远。”龙绣接过话茬,大概是这个话题太过沉重的缘故,这一次龙大小姐竟然出奇的未有去在言语中讽刺孙大仁。

反倒是那一旁的少女闻言不免多看了龙绣一眼:“这位姑娘远见卓识,还未请教名讳。”

“龙绣。你呢?”龙大小姐可不懂那些虚头巴脑的客套,直接了当的便言道。

那少女显然也未有想到龙绣的回答竟然如此直白,她在那时不免微微一愣,但在回过神来后,还是笑着言道:“鱼璇儿。”

说着她又转过了身子,领着诸人朝着另一处走去。

“诸位已经是幸运的了,能认识徐大小姐,一入白马学馆便被拉入天字班,这可是一般人可遇不可求的待遇。回想起我当初为了加入天字班,可不知耗费了多少气力。”鱼璇儿一边走着,又一边打开了话匣子。

“这话怎么说得我们像是走后门的家伙,怎么说咱们也是翰星榜上有名有姓的人物,入个什么天字班还不是手到擒来?”孙大仁不悦的皱了皱眉头。

鱼璇儿听闻此言,只是一笑,轻声言道:“没有关系,全凭修为,想入天字班,以你们这年纪起码得推开第二道神门。”

这话出口,孙大仁的脸色顿时难看了几分,他不禁回头看向伸手的刘青焰与龙绣二人,三人的目光交错,大都在那时从彼此的眸中看到了诧异与惊骇。

今日一早魏来带着他们去寻到那位叫徐玥的大小姐时,他们对此还并无所感,对方在听闻魏来的要求后,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应下了此事,带着他们便来到了这白马学馆。起初他们还以为这只是一件小事,此刻听了鱼璇儿这番话,方才醒悟过来,似乎那位大小姐卖了魏来一个天大的人情。可是对方为何要这么做了,思来想去孙大仁等人也只能猜测恐怕魏来又一次屈服在“残酷的现实”……

念及此处,孙大仁伸手拍了拍刘青焰的肩膀,一脸悲愤的言道:“小青焰,今天回去给你阿来哥哥炖只鸡,多放山药与枸杞。”

“嗯。”刘青焰一脸认真的重重点头。

一旁的鱼璇儿奇怪的看了一眼忽然说起了莫名其妙的对话的众人一眼,但终究未有插话,而是安静的带着众人继续向前,穿过了一道绵长的走廊,又经过一处园林,来到了一处别院前。

“诸位这里教习院,你们三位之后修行的教习就住在这院中,我这便引你们去见。”来到这处后,鱼璇儿停住了脚步,转身朝着众人说道。

“还要见教习啊?我以为明天大家一起见呢。”孙大仁随后言道。

鱼璇儿闻言却是面色一正,肃然说道:“公子有所不知,虽然白马学馆的学资高昂,但宁州的权贵依然愿意将后生送往此地,还是有原因的。单说教习,白马学馆中的教习,大都是江湖上成名的好手,而且从天地玄黄四个字号依次下来,哪怕是最低级的黄字班中,一位教习也最多同时给十二位学员授业,而到了天字班,则是三人,所以三位的教习与我的教习并非同一人。”

“这样啊。”龙绣闻言点了点头,眸中光芒闪烁,看得出对其似乎颇为期待——她想要去往天罡山的愿望极为强烈,同时也清楚自己的修为远远不足以支撑自己的愿望。此番托魏来的福能够在这白马学馆中修行于她来说是个不小的造化,她自然想要好好珍惜。

众人随着鱼璇儿迈步走入那别院中,方才推开院门,院子里便穿啦一道刺鼻的酒气。众人皱起了眉头,在那时沉眸看去,却见三丈见方的小小院落中,从院中的石桌到周围种植的花草之上都横七竖八的随意摆放着一道道酒坛,酒坛倾覆,坛中酒水无一例外都被人喝尽。

“这位教习是几日前才来我们学馆的,听说是老馆主亲自带回来的,不过这位教习的性子有些孤僻,几乎从不主动出门,只是每天会让院中的侍者给他带去数坛酒水。”鱼璇儿将三人面色有异,赶忙解释道。

“你确定这样的家伙能做教习?”孙大仁皱起了眉头,指了指满地的空酒坛。

“老馆主定下的事情应该无错……况且是老馆主听说了诸位是徐小姐的朋友后亲自点名让这位先生做你们的教习的,想来……”鱼璇儿如此言道,虽然她极力否认着孙大仁的揣测,但语气却明显没了方才的从容与自信,多少带着几分心虚的味道。

“不会是看不惯我们走后门,所以故意刁难吧?”孙大仁恶意揣测道。

刘青焰与龙绣虽未发声,但脸上的神情却写满了怀疑。

鱼璇儿见状也觉愈发心虚,她赶忙快步上前,打开紧闭的房门:“前辈,我带他们来了。”

房门中一片寂静,并无半点回应。

这让孙大仁三人脸色的神情愈发的狐疑,鱼璇儿皱起了眉头,将自己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前辈!”

“汪!”屋中之人还未回应,反倒是先响起了一声犬吠。

“今天的酒……带来了吗?嗝!”屋中也随即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听那语气,似乎说话之人尚且宿醉未醒,说起话来有些结结巴巴。

“酒……这个不是学生负责,我是奉馆主之命,把学馆安排的学生给前辈带来了。”鱼璇儿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倒不是出于对房中之人的不喜,只是单纯的因为随着房门被打开,一股愈发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对于根本不喜饮酒的鱼璇儿来说,这样的冲击着实算不得什么太好的体验。

“没酒……那就叫姓徐那老头来见我。”那声音再次响起,随即一道歪歪斜斜的身影晃晃悠悠的从屋中走出。

那是一位形容邋遢的老人。

他的手里提着酒壶,衣衫上满是酒渍,背后却负着一方剑匣,身旁还站着一只黄狗……

第九十九章 天罡剑仙两个半

吞海第九十九章天罡剑仙两个半贯穿整个宁霄城南北与东西的浔阳街与衡珞街交界的十字路口。

魏来矗立在翰星碑前,他抬头仰视着翰星碑上闪烁的文字。

那是一个个代表着宁州年轻一辈翘楚的名字,魏来的目光仔仔细细的在那翰星碑上由上至下的游离,时不时会在某一处停滞,或眉头微微皱起,或嘴角轻轻上扬,像是在思忖与衡量着些什么。

他就这样足足站了近一个时辰,方才收回自己的目光。然后他回头看了看人来人往的街道,十字路口热闹非凡,人流的穿梭会一直持续到深夜方才减缓,魏来却敏锐的捕捉到在他回头望去的刹那,数道身影在那时闪落入人群中。

他对这样的情形了然于胸,并不诧异。反倒于那时微微一笑,随后他的脚尖猛地点地,身形在那一瞬间毫无预兆的朝着同样人流涌动的前方奔去。

那些隐没在人群中,好不容易遮掩下自己气息的众人心头一紧,接着赶忙纷纷催动起各自体内的灵力,施展出手段,追向少年消失的方向。

……

自从在古桐城中推开第二道神门之后,魏来便鲜有全力施展自己修为的时机,哪怕是与那位天阙界的宋斗渊对战之时,也因为对方古怪的法门,当时为了寻找破敌之机,魏来的攻势相对收敛,此刻他反倒示意的催动起了体内的灵力,全力在宁霄城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穿梭。

八十一道燃着金色灵炎的灵台,以及中心那道燃着古怪黑色灵炎的灵台,这二者连成一片,源源不断的为魏来供给着力量。哪怕如今没有办法再从那老蛟蛇的体内抽取力量以为己用,可魏来还是不免生出一股自己体内的力量仿佛无穷无尽的错觉——他体内的灵力着实太过磅礴,磅礴到以他所掌握的法门,甚至无法将这些力量尽数调用,化为杀招。

魏来的身子灵活得宛如脱兔一般,飞速在街头巷尾足足来回穿梭了近一个时辰,魏来方才在一处偏僻寂静了无人迹的小巷中停下。

少年皱着眉头,脸上的神情不郁,他从宁安街出来之后,便察觉到自己身后跟着诸多探子,只是此刻身处宁霄城,魏来身上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或者那些见不得人的秘密,都不是这些探子能够打探到的东西。故此魏来对于那些探子的存在并不在意,只是对方却极为执着,宛如跗骨之蛆一般,即使他与阿橙分别后,在宁霄城中闲逛那么时间,对方也不曾有半点退去的意思。魏来便一时兴起,想要甩掉这些探子,这本是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但偏偏——

“阁下已经足足跟了我好些个时辰,既然那么在意在下,倒不如出来与我一见,有什么问题,你当面问,说不定我就当面告诉你了,也省得这番你追我赶。”魏来于那时回眸看向自己身后空荡荡的长巷,朝着那处朗声言道——这一个时辰的狂奔,魏来几乎围着整个宁霄城的大街小巷跑了个来回,他身后那数十位探子也在他这样的狂奔下失了目标,准确的说是在半个时辰前,那些探子们便被他一股脑的甩开不见。唯独有那么一人,好似狗皮膏药一般,魏来使劲了浑身解数,对方却始终不急不缓的与他保持着一段距离,无论他加速减速,亦或者穿入小巷与长街,对方与他的距离始终不曾更改。

在尝试了足足半个时辰之后,魏来终于意识到对方的修为远在他之上,想明白了这一点的魏来也收起了自取其辱的心思,索性停了下来朝着身后高呼道。

但他的话说罢,空荡荡的小巷中却静默一片,并未有任何人与任何声音回应魏来。

魏来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几分,他很清楚对方一定能听见他的话,但对方若是打定主意不现身的话,魏来拿对方也毫无办法,而若是对方一直跟着他,被这样一个敌友不明的家伙在暗处是这盯着,想来对于任何人来说,都不会是一件太好的体验。

就在魏来想着这些,脸色愈发阴沉时。

“我很好奇,你还能这样跑多久。”一道慵懒的声音忽的从魏来身后响起。

魏来闻声心头一颤,他很确定这声音的主人就是之前一直跟着自己在这宁霄城中转了足足一个时辰的家伙,但就在数息之前这家伙的气息还在他的身后,而就是他驻足回头这数息光景,对方却又神不知鬼不觉来到了另一边,而自己却毫无所觉。以对方这般隐匿气机的本事,魏来暗暗觉得若非对方有意放出了些许自己的气机,他甚至都无法察觉到自己的身后还跟着这样一个恐怖的家伙。

他赶忙回头看向身后,却见那里,一位身着青色锦衣,外披一件造型颇有几分张扬的蓝色大绒袍的男子正从不远处迈步朝着他走来。

男人的年纪看上去不大,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他脸上的一切都被他打理得干干净净,整张脸白净如玉,大多数女子与他比起来恐怕都要自惭形秽,那一头黑发亦被他一丝不苟的束起,以一枚看样子便知价值不菲的玉簪串起。昨日宁霄城确实下过些许雪,但并不大,不到清晨,积雪便已然消融,天气也确实因此冷了不少,但怎么想也应当不至于披上这样一件宽大的绒袍。

更何况,身为一个本应该小心隐藏自己的暗碟,这样张扬打扮与装束,似乎颇为不妥。

当然,魏来却不敢因位对方这般古怪的单板,而生出半点的轻视,反倒是愈发警惕。他脚步下意识的朝后迈出一步,体内的气机暗暗被他催动,虽然他有一万个理由相信对方不敢在这宁霄城中对他动手,但本着小心驶得万年船的原则,魏来周身的灵力在那时已然被他催动到了极致。

身着绒袍的男子似乎丝毫没有感受到魏来的敌意,他自顾自的朝着魏来迈步,在感受到魏来调集灵力所产生的气机时,他的眉头一挑,饶有兴趣的言道:“七年前,北境排名第二的神宗九莲金寺在经历足足二十余年的寻找之后,终于在北境东部的晋国境内寻到了转世佛子。”

“那位佛子号称北境千年来第一圣子,早年我曾有幸见过一面,那时他才十三岁,修为二境。”

“当时正是他破境抵达三境之时,他将体内的灵力尽数催动,那时他周身所散发出来的气息,似乎与你此刻所散发出来的气机颇有几分相似。难不成你偷学了那九莲金寺的密宗绝学?”

魏来哪里听得懂这男人的随口胡诌之语,他皱起了眉头,暂时停住了自己后退的步伐,但看着男人的目光依然警惕万分:“阁下是谁家暗碟?有何目的,不若直言,这般顾左右而言他,着实让在下不知如何应答。”

“我观你跟那劳什子太子还有个楚侯的遗女,说起话来头头是道,说是口若悬河也不为过,怎么到了我这里就嘴拙起来了?”男人在距离魏来不过数步之遥处停了下来,他眯着眼睛颇有些调侃意味的问道。

魏来听闻此言,心头一跳,男人此言岂不是代表着方才他与太子以及阿橙的密谈都被男人尽数听了去?

虽然他们言说之物并无多少辛密可言,可这般神不知鬼不觉的被一个外人听了去,单是想想,便觉可怖。

“小孩子就是沉不住气,这事说到底也怪不得我。你那外公非得请我在明玉楼吃饭,偏偏那明玉楼的房间隔音太差,我只是一不小心将耳朵贴在了墙上,又一不小心催动了谛听之法,这就把你和那太子的谈话听了去。”男人见魏来的脸色有恙,他连连摆手,笑眯眯的说道。看那一副理所当然的架势,似乎丝毫没有未偷听之事生出半分愧疚,反倒是一脸的理所当然。

魏来怒极反笑:“所以你是江浣水派来监视我的?”

“小家伙,人呢,有信心是好事,但自视甚高可就是故步自封的开始了。”男人眯眼笑道,“你与那楚侯遗女说过,宁、萧、徐三家是宁州的门阀,这话对,却不全对。”

“宁州最大的门阀,是江家。”

“准确的说,是他江浣水一人。”

“你可不要因为他对你百依百顺,就真的就这家伙当做人畜无害的老头子了。你那位外公对于宁州的控制,远在皇权之上,这宁州上下但凡他想要知道的事情,就没有半点能够瞒住他的耳朵,哪里还需要我来监视你?有的是大把大把的人急着将你每日去过何处,吃过啥东西,甚至半夜上了几趟厕所一股脑的呈到老头子的案台上。”男人说道这处,忽的扬起的脖子。“再者说了,请我做暗碟的价钱,可不是你那抠门的外公舍得给的。”

魏来对于这男人自说自话有些无可奈何,更何况对方的修为远超出自己,魏来也么办法强逼对方说些什么,只能尽可能的想办法问出些有用的信息。

他在那时便沉声问道:“前辈身价如此之高,想来在江湖上应当颇有威望,不置可否告知晚辈前辈名讳?”

“好说好说。”男人摆了摆手,那宽大的绒袍随着他这样的动作一阵抖动,他的脖子扬得更高了些许,那模样像极了一只高傲的孔雀。

“北境楚地天罡山,生有剑仙两个半。”

“在下不才,正是其中那号称貌比潘安,德比孔孟,武可灭天阙,智可覆楚地的……”

……

“唉!”饮下一口清酒的曹吞云蓦然长叹了一口气。

“汪。”身旁蹲坐着的黄狗耷拉着脑袋跟着一道呜咽了一声。

“前辈,到底怎么回事?”龙绣看着蹲坐在房门前的老人,心头一紧,赶忙追问道。

“此事说来话长。”曹吞云叹道,说着眯着眼睛朝着龙绣瞟了一眼,一只手缓缓伸出,五指张开,微微收缩。

龙绣见状先是一愣,随即醒悟,赶忙转身从抱着满满当当数个酒坛的孙大仁怀中将一个酒坛抱起,放到了曹吞云的手中。

曹吞云在那时几乎是急不可耐的将酒坛报到了身前,然后一把扯开酒坛上的封子,凑上前一闻,嘴里赞叹道:“好酒!”

说罢,也不管诸人作何反应,仰头便抱着那酒坛咕噜咕噜的喝了起来。

看见此情此景的孙大仁不免皱起了眉头,无论是在乌盘城还是当初的黄龙寨,孙大仁都并无机会与眼前的老人会面,对于他来说曹吞云自然是一个极为陌生的存在,而自从刚刚见到这老人后,素来大大咧咧的龙绣却忽然像是转了性子一般,对其态度极为殷勤,甚至因为对方随口一句想要饮酒,便鼓捣着孙大仁去白马学馆外用他们昨日还发誓好好珍惜的魏来赚来的“辛苦钱”,给曹吞云买了足足数坛酒。

本来还想着与那个叫鱼璇儿的白马学馆学生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给他们换个教习的孙大仁,被龙绣这一系列做法闹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此刻见那老头只是一个劲的喝酒,大有一副骗吃骗喝的样子,孙大仁的心头便忍不住气打一处来。

可当他刚刚放下手中的酒坛,迈步上前想要揭穿曹吞云的阴谋时,龙绣却在那时转头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孙大仁莫名有些心虚,缩了缩脑袋,又只能退了下来。

“呼!”这时喝了个痛快的曹吞云终于放下了手中的酒坛,他伸手擦了擦自己满是酒渍的胡须,嘴里长舒了一口气。

龙绣在那时又回头瞪了孙大仁一眼,警告这家伙莫要乱来,然后赶忙凑上前去,殷勤问道:“前辈,到底是怎么回事?”

曹吞云侧眸看了龙绣一眼,又叹了口气这才言道。

“唉。”

“老夫奉宗门之命,前来燕地,其一自然是为了即将开始的翰星大会,但除开此事,还有一件要务。”

“是要寻到我天罡山的一位门徒。”

曹吞云说道这话,见身旁的少女眼前一亮,他翻了白眼,嘴里不觉打了个酒嗝,又才说道:“想什么呢!说的不是你。”

龙绣闻言,脸色一暗,耷拉下了脑袋。

但很快女孩便调整好了心情,又抬头问道:“那是谁?”

曹吞云的面色又是一沉,目光落在了龙绣背后的那把锈剑之上:“自从百年前一场对抗南疆的大战之后,天罡山三十六位剑仙陨落大半,三十六把神剑也有超出半数也散落地,你爷爷当年应当就是受了你被那把元殇神剑之主的青睐,被收为了弟子,只是我估摸着他收徒只是,应当已经到了弥留之际,故而没有给你爷爷留下什么天罡剑诀,而同样因为没了天罡剑意的滋养,这把元殇神剑方才蒙尘至此。”

“总之就是经过了当年那场大战,天罡山人才凋敝,跌出了北境神宗之列,这些年门中弟子游离各地找回了一些四散四处的神剑,门中也出了些惊艳绝伦之辈,这才勉强再次将天罡山推入了神宗之列。”

听到这处,方才还满心以为这老头子是骗子的孙大仁心头一颤,就是再傻,他在这时也反应了过来,这老家伙竟然是天罡山来的大人物,此刻他哪还有方才的半点不满,与龙绣以及刘青焰一道一脸好奇的盯着老人,想要从老人口中听到些他们不曾知晓的“江湖秘闻”。

但说道这处的老人却忽的面露愤慨之色,他伸手很是气恼的砸了砸了自己身前的地面,他身下的黄狗颇有灵性,竟然也在那时耷拉着脑袋,配合着呜咽了一声。

“天罡山好不容易熬过了最艰难的时日,有了两个半的剑仙坐镇,可那些家伙一个个的寻到些由头就往外跑,而且动不动便是数年不曾归山,前些日子我接到消息,说其中一个家伙便出现在这宁霄城,我来寻他却被那家伙摆了一道,说是请我去明玉楼喝酒,半路却趁我酒醉顺走了我的钱袋!我曹吞云好歹也是北境有头有脸的人物,却被一群毛头小子堵在那楼里,最后还得让徐老头来捞我,为此我还得在这破学馆里卖艺还债!”曹吞云这般说着,上下嘴唇打颤,眼眶隐隐泛红,一副守身如玉数十丈的老寡妇,忽的被人毁了清白的委屈模样。

不得不说,这般架势多少有些让人忍俊不禁,但孙大仁等人却不得强忍着笑意,附和宽慰老人。

“前辈,那你要找的那人究竟是谁?你说出来,咱们帮你想想办法!”龙绣最先反应过来,咳嗽一声后,正色言道。

“天罡剑仙两个半,指的是三人,其中两个是推开八门的大圣,一个停在七境,我要找的是那个停在七境多年的家伙。”老人咬牙切齿的低语道。

“那就是那半个落。”孙大仁接过了话茬,随口言道。

可哪知这话出口,曹吞云却狠狠的瞪了孙大仁一眼,随后他幽幽言道。

“两个推开八门的大圣,一人算半个剑仙。”

“剩下那个停在七境的家伙,算一个半。”

“人称北境剑种……初七。”

第一百章 凶光与笑容

“北境楚地天罡山,生有剑仙两个半。”

“在下不才,正是其中那号称貌比潘安,德比孔孟,武可灭天阙,智可覆楚地的……”

“初七。”

“初七?”听闻男人这番着实称得上繁琐又浮夸的自我介绍后,魏来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许,他叨念着这个名字,脸上的神情似有所思。

身穿华贵绒袍的男人见状,脑袋仰得更高的些许,他极为自信的问道:“怎么样?小子被吓到了吧?”

魏来转眸看了一眼那脸上几乎写满了“快来崇拜我”的神情的男人,然后他摇了摇头,极为认真的回应道:“没听说过。”

这话出口,男人那股被他强提起的傲气,顿时卸去了大半。他瞪大了眼珠子,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盯着眼前的少年,高声言道:“不可能!”

男人的反应着实太过激烈了一些,连魏来也被对方下了一跳,下意识的退去一步。

这时,却听那男人再言道:“你爹总不能没有跟你提起过我吧?”

“嗯?”男人这话,让魏来脸上的神情愈发的困惑:“我爹为什么要提起你?他认识你吗?”

“怎么说当年我与你爹也是有过过命的交情的,咱们游历渭水神国时,还是我给你爹娘做的媒!没有我,可就没有你小子!”男人愤慨道,说罢又叹了口气:“想不到魏守那小子长得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到头来却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名为初七的男人这番可谓浮夸至极的长叹倒是让魏来不免一愣,他隐约记得小时候听她娘说起过他那不靠谱的老爹是如何在渭水河畔对着她“穷追猛打”,就像是狗皮膏药一般,怎么甩都甩不掉,最后他娘方才满心无奈的跟了他爹。

以往魏来每每听到他娘捡起这个故事,都会暗暗好笑,他可知道虽然他娘说得是愤慨不已,但实际上他爹娘之间的关系却远比外人看上去要好出许多。但这男女之事毕竟家事,以他爹娘的个性想来都不会轻易与外人言说,那么眼前这男人能说出这些,那边也说明了对方大抵是真的亲历过当年魏来爹娘之间的种种。

而一想到这里,魏来看向男人的目光便顿时变得古怪,他在心底暗暗想到,那不成眼前这个浮夸的家伙,还真的能是自己爹娘的故友?

“前辈当真认识我爹娘?”他在那时不禁问道。

“这还能有假?”初七正色怒道。

魏来闻言,又低头思索了一阵,这个自称来自天罡山的家伙,修为深不可测,至少以之前他所表现出来的手段看来,对方若是想要加害于他,魏来甚至难以调动起半点灵力,便会被对方斩杀。如此说来不要的警觉反倒显得累赘,念及此处的魏来索性收起了这些心思,他沉眸看向男子,问道:“前辈既然是我爹娘故友,那晚辈也就不与前辈客气了。”

“前辈一路跟着晚辈走了这么久,该听的,不该听的,也都被前辈一并听了去,想来不会

是为了单单看一眼故人之后那般简单,既如此,还望前辈看在我爹娘的薄面上,有甚所图一并言来,也免得晚辈惶恐。”

初七闻此言,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开怀的笑容,他颇有些老气横秋的点了点头:“嗯!你小子说起话来,倒是要比你那死板的老爹好听多了。”

男人这般夸完,却并未得到魏来的回应,只见那少年还是保持之前的姿势,皱眉盯着他,神色严肃,一动不动。

男人有些尴尬,他讪讪的摆了摆手,嘴里小声的嘀咕道:“这凶巴巴的模样倒是和你爹如出一辙。”

魏来却依然不为所动,还是盯着对方。

初七有些招架不住,他又干笑了两声,然后苦着脸色言道:“终归你不能让这个做长辈的,就站在这里跟你讲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吧?”

……

“我去!当年你爹跟我说他在宁霄城有一座豪华别院,我以为他在吹牛,想不到还真是如此!”随着魏来回到祖屋后,初七一脸好奇的打量完这空无一物,却又大得出奇的府院后,他不禁高声感叹道。

对方那满嘴胡话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师从天罡山这般剑道圣地的架势。

魏来看了一眼身旁在这祖屋中转过不停的男人,正要出言说些什么。

“我去!这还只是外院,内院比这外院还大!”可这时,初七却走到了内院的门口,他朝着内院一望,嘴里再次发出一声极为浮夸的高呼,而说罢这话,这家伙却是没有半点做客的自觉,自顾自的便走入了内院。

魏来的眉头在那时一皱,却不得不暂时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赶忙快步跟上已经走入内院的初七。

入了内院的初七更加的肆无忌惮了起来,他在内院联排的房门前来回穿梭,毫不避讳的打开那些房门,对着大都空空荡荡的房门评头论足。一会言说这房间风水不好,一会说那房间布局有问题。魏来紧紧的跟在初七的身后,也并不去打断对方的行径——反倒是想要好生看一看,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家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些什么药。

忽然,初七在一间房门前停下了脚步。

“这房间不错,与我有缘。”初七这般说道,根本没有博得魏来同意的意思,迈步便走入那房间中。

魏来记得真切,这是孙大仁的房间,也是这诺大内院里,为数不多有着些必要陈设的房间之一。

他走到房门口时,走入房间的初七已经自来熟的坐到了床榻上。他在床榻上用力坐了几下,像是在测试这床榻上被褥的舒适程度。而后他抬起头看向魏来,言道:“这房间不错,以后我就住这里吧。”

“我好像并没有邀请前辈入住吧?”魏来挑眉问道。

“唉!”初七却摆了摆手,然后挑眉朝着魏来言道:“一家人说撒两家话,我知道你从见面开始就已经暗暗对我心生崇拜,此刻愁眉紧锁,估摸着是在思虑怎么把我留下,

甚至想办法依靠着我与你爹娘认识这层关系,拜我为师,从我这里习得一招半式吧?”

这番话他说得是一本正经,脸上的神情也极为自信与笃定,一副我猜得准没错的模样。

魏来也无心去拆穿初七自说自话,他沉声说道:“这房间是我朋友住的,前辈若是真的现在有些困难,我这院子中倒是可以腾出房间来,只是前辈也知道了,我爹当年乐善好施,又喜收集古籍,家中物件被我爹尽数卖去,这几间厢房中的物件还都是新置办的。晚辈最近亦手头拮据,故而腾出的房间里恐怕床榻之类的物件还得前辈自己想办法。前辈若是手头也有困难,晚辈就只能想办法给前辈找些被褥来将就些时日……”

魏来不是没想过这家伙忽然说要留下是为了方便监视自己,但转念一想,以对方能够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听取魏来与太子以及阿橙的对话的修为看来这样的担忧过于杞人忧天了一些,毕竟这对于对方来说似乎并非难事。

故而在这短短数息的思虑之后,魏来索性便顺着对方话里的意思继续言道。

可谁知道这样的话反倒像是戳中了男人的痛楚一般,初七的面色一沉,低语言道:“小子,我是看在你是故人之后,方才向着在此处住下,授你一些我的成名绝学,让你有个立命安身的本钱,这天大的机缘,你可不要错过后才知后悔。”

“晚辈与前辈既无师徒之名,晚辈又非天罡山门徒,前辈功法晚辈受之有愧,还望前辈收回此意。”魏来拱手言道,态度恭谦。

啪!

初七一拍面前的案台,怒道:“小子可知天授不取,反受其咎的道理。”

“晚辈才疏学浅,并未听过此言,只知无功不受禄,以及……”魏来低首应道,态度依然恭敬无比:“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初七闻言顿时脸色难看:“你不会是觉得以我初七在江湖上的威望,是因为没有住处才来寻你的吧?”

“那前辈的意思是不住晚辈家中了,对吗?”魏来不应初七此言,只是平静的反问道。

初七的脸色铁青,在那时咬了咬牙,半晌之后方才果决言道:“住!”

“那就请前辈拿出能让晚辈安心的诚意来。”魏来再言道。

初七看向魏来的目光在那时变得古怪了起来,他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少年,意味深长的问道:“你想要什么样的诚意?”

“前辈先是偷听晚辈与他人谈话,又跟踪晚辈足足绕着这宁霄城走了一个时辰,又自称我爹娘故友,现在还要在晚辈家中下榻,终归是要有个说法方才能让晚辈安心吧?毕竟前辈自己也说自己绝顶聪明,那想来以晚辈如今的处境,需要怎样的诚意,前辈应当很是清楚吧?”魏来说着,脑袋缓缓抬起,对上了男人正低头俯视他的目光,二人的目光交错,魏来眸中凶光毕露,而男人那阴沉的脸色却因为少年此刻所展现出来的凶戾而渐渐浮现出一抹由衷的笑意……

第一百零一章 封剑

天色渐晚。

层层乌云让本就昏暗的天色愈发阴沉。

“当年我与你爹娘相遇时,也是这样的天气,阴蒙蒙的,好似有暴雪将至。”坐在大厅中的男人饮下一口清酒,看着屋外的天色,轻声呢喃道,他脸上的神情有些恍惚,像是酒后的微醺。

“我不需要。”魏来却并未回应初七此刻的自说自话,他放下了手中的碗筷,沉眸看着眼前的男人,果决的言道:“前辈吃完这顿饭就请离去吧,顺便转告他,我不需要他的帮助,更不需要他煞费苦心的找任何人以任何方式来‘照料’我。”

“你爹可从来不会干这种请客出门的失礼之事。”初七眯着眼睛笑道。

“我不是我爹。”魏来沉声应道。

“也对。”初七闻言一笑:“你爹可没你这么记仇。”

“我以为你从那个太子口中听过了当年之事的些许端倪会对你那位外公有所改观,却不想还是如此心心念念,记住了,一件事一旦成了执念,最终免不了会害人害己。”

初七忽然换作了一副说教的语气,神色肃然的朝着魏来言道。魏来先是一愣,随即哑然失笑:“前辈的意思晚辈明白,这样的话已经不止一人与我说过,晚辈自会铭记于心。至于我与江浣水……”

说道这处的魏来微微一顿,又才言道:“说不上心心念念,如今大燕各方都想利用我将江浣水绑上他们的战车。我与他联系越少,对彼此来说都有好处。”

初七听出了此刻说出这番话的魏来的言外之意,他不禁眉头一挑:“老家伙自从六年前在泰临城的龙骧宫中许下了那个重诺之后,这些年安分守己到了泰临城中的那些家伙们估摸都忘了老家伙的存在,他这头手握一州权柄,号称北境最后一位州牧老狮子为何如此,还不就是想让你小子安安稳稳长大成人。大燕如今的局势虽然波谲云诡,但以那老家伙手段想要在这场灾劫中明哲保身绝非难事,他既然打定了注意,那自然就不会去做能牵连到你的事情。”

“你小子这般聪明,这个道理不会不懂,所以……”

初七在这时看向魏来的目光变得古怪了起来,他的声音也被他有意压低了不少:“是你打算做些什么要牵连那老狮子的事情吗?”

魏来的身子在听闻此言的刹那猛地一颤,而那身着蓝色绒袍的男人却趁机凑到了他的跟前,一边挤眉弄眼,一边语调轻挑的朝着魏来言道:“你与那劳什子太子见面时说过,你要用自己的本事帮那家伙。不过那家伙却并不领情,想想也是,要是我是那家伙,忽然窜出个才推开第二道神门的家伙,扬言要帮我夺得皇位,我估摸着得叫人将这人当做疯子乱棒打出,如此说来,那位太子殿下倒是比我初七有涵养许多。”

“虽然我想不明白在不借住江浣水的势力的前提下,你小子拿什么去左右这场皇权纷争。但我仔细的看了看,感觉你也没到失心疯到说胡话的地步……那这么说来你那所谓的可以帮到太子的办法,是一件足以牵扯到老狮子的险棋,对吗?”

初七盯着魏来说完了这番话,他的脸上洋溢起了笑容,一副洞悉了真相后的得意洋洋之状。

而魏来在起初的惊骇之后,反倒渐渐平静了下来,他直视着初七,对于对方的目光并不避讳,甚至在初七摆出那洋洋得意之状后还极为恭敬的朝着对方拱了拱手:“前辈心思玲珑,晚辈自愧不如。”

初七闻言,自是头颅高昂,神情愈发倨傲。

“话已说完,酒也饮罢,前辈请回吧。”但还不待他享受够这番感受,魏来的声音便再次响起。

初七的脸色一变,怒道:“小子!你可是你爹娘的旧友!”

魏来起身,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筷:“人死万事空,我爹娘都死了,旧不旧友都是你一家之词,做不得数。”

初七更怒:“当初要不是我给你爹娘撮合,可就没你了!”

“那也就没前辈眼前这顿饭菜与清酒了。”魏来不为所动继续收拾着桌上的碗筷。

初七气结,索性一屁股坐回了木凳上:“不行!总之我一定要住这里!”

魏来这时已经将碗筷端好,转身迈步,看也不看初七一眼的说道:“出门记得随手关门。”

初七双目喷火,额前梳理好的发丝似乎也被自己此刻心头的怒气所牵动,散落数缕。

他的心头一动,背后造型浮夸又华贵的蓝色绒袍扬起,下一刻他的身子便拦在了走到门口的魏来的身前。

魏来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问道:“前辈这是何意?”

初七面色冷峻,对着魏来怒目而视。一道道并不张扬却着实存在的气机缓缓从初七的体内溢出,他背后那件蓝色大绒袍再次鼓动,气机将魏来包裹,魏来能清晰的感觉到随着那些气机的涌来,一股无形的压力猛然袭来,他体内的气息流转顿时变得困难了起来。

魏来的面色随即一沉,前忍着周身传来的不适,盯着初七问道:“前辈是想要对我这故人之后动手?”

初七不语,魏来摸不准对方的心思,只能暗暗警惕,小心的开始尝试运转起神门中的力量,虽然明知自己可能并非眼前这男人的一合之敌,但魏来却并没有半点就此束手就擒的意思。

可在这样的对峙持续了约莫十余息的光景之后,魏来的心底紧张到了极致的关头。

扑通!

可就在这时,那气势汹汹的初七却扑通一声整个人跌坐在地。

魏来还未反应过来,那初七却双手环抱住了魏来的双腿,带着哭腔言道:“阿来啊!你可一定要救你七叔啊!”

魏来脸上的神色古怪,且不说这个七叔的关系到底是真是假,就这初七从见面开始所保持的姿态看来,怎么看也不像是需要魏来这样一个后生来“救”的人物。

但初七似乎是打定主意不要自己的脸面,也要赖上魏来,死死抱着魏来的双腿不肯松手,魏来尝试着挣扎了几次,在都无疾而终后,魏来只能叹了口气,然后言道:“前辈到底要做什么,起来再说……”

此刻的初七耷拉着脑袋,没了半点相见时的趾高气扬与满心得意,他勉强抬头看着魏来,张开嘴正要说些什么。

“阿来!”可就在这时,祖屋的院门忽的被人从外推开,数道身影从屋外鱼贯而入,为首的壮硕少年一眼便瞥见了魏来,兴致冲冲的便朝着魏来唤道。他的心情看起来很是不错,一边走着,一边说道:“阿来,你知道我们今天在那白马学馆中遇见谁……”

孙大仁正说得兴起,想要将今日在白马学馆中的见闻一股脑的倾诉到魏来耳中,却忽的发现魏来的脚下正有一位裹着华贵绒袍的男子正环抱着魏来的双足,神情凄苦。孙大仁的心头一颤,想到了纪欢喜,又想到今日让他们走了后门,入了白马学馆的徐玥,再一看那个瘫坐在魏来脚下的男人,心道莫不是他这小弟的容貌已经到了男女通吃的地步?

念及此处,孙大仁的心底又涌出了些许愧意——要不是当初他在赌坊输光了钱财,他们如何能够落魄到需要魏来出卖色相赚取钱财的地步?而俗话说得好,这一回生二回熟,起初魏来还对此事颇为反感,为此没少与孙大仁他们发过脾气。可之后,大概是习惯了这种感觉,魏来反倒不再那般抗拒。这神不知鬼不觉的便与那徐家的千金搅合在了一起,给他们寻到了后门。

这也就罢了,毕竟对象都是女子,怎么说魏来也吃不了大亏。

可现在魏来却变本加厉,连男人也不放过了……

这事要是吕知县泉下有知,一定会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的孙大仁抽皮扒骨,一想到这里的孙大仁顿时打了个冷颤,他抡起了自己的衣袖,一脸愤慨之色的就要上前,将这个缠着自己兄弟的男人一顿胖揍。

“初七!你大爷的!”可他方才迈出一步,他的身后便响起了一声暴喝,然后那位跟着他们一同回来的天罡山老剑仙猛地从他身后跃出,以快得惊人的速度杀气腾腾的冲杀向那男子所在的方向。

孙大仁被那股老人所带起的气浪冲击得身形摇晃,面前站定身子时,老人已经冲到了那男人的跟前,抡起拳头便要朝着男人的面门上招呼过去。

孙大仁见状,顿时一脸肃然,他朝着曹吞云竖起了大拇指,由衷言道:“天罡山来的前辈就是不一样,急公好义!佩服!佩服!”

……

雪下了起来。

不大,却绵绵不绝,星星点点的冰粒夹着雨水从天际飘落,还未来得及触及地面,冰粒便融化成了水点。

“所以,这家伙就是一个顶一个半剑仙的家伙?”魏家祖屋的大厅中,孙大仁一脸愕然的看着眼前被打得鼻青脸肿,瘫坐在地的男人,一脸不可思议的问道。

众人的神情都极为古怪,并无任何人能够回应孙大仁的询问。

孙大仁无奈,只能随着众人一道看向那身为当事人的曹吞云。只见那老者在瘫坐的男人身前来回踱步,神情肃杀,他身旁的黄狗“狗仗人势”,也煞有介事的跟在老人身边,走走停停。

“说!我的钱呢!”忽然老人停下的身子,猛地一跺脚,看向初七问道。

身下的黄狗跟着一阵犬吠:“汪!汪汪!汪汪汪!”

初七面色凄苦在老人与黄狗凌冽的目光下缩了缩脖子,小声言道:“什么……什么钱?”

曹吞云的眸子在闻言之后缓缓眯起,狭长的眼缝中寒光闪彻。

他的身在朝后退去一步,额前因为方才的暴怒而散乱的发丝忽的扬起。

“雁回!”

“琼将!”

他低声语道,他背后那方钨钢所铸成的剑匣猛地一颤,两道清澈的剑鸣升腾,磅礴的剑意如潮水般倾泻而出,神剑还未现世,滚滚的剑意却依然将屋外的雨帘割裂、震碎,细雨化作了蒙蒙水雾,层层叠叠的在夜色中铺散开来。

紧接着两柄雪白的长剑从剑匣之中涌出,宛如两道白色的游龙,围着曹吞云一转,磅礴的剑意倾泻,让周围的魏来等人脸色瞬息煞白。而下一刻,两柄雪白色的神剑便裹挟着被剑意牵动的漫天雨幕,直直的朝着那瘫坐在地的男人杀去。

魏来等人虽然被这浩然的剑意所震,周身气息都有些不畅,但一想到眼前即将发生一场天罡山剑仙之间的大战,众人几乎都在那时屏息凝神瞪大了眼珠子看着二人所在之处,那专注的模样唯恐眨一下眼睛,便错过了什么好戏。

“痛!痛!痛!”可是让诸人失望的是,那两柄神剑还未冲杀到初七的跟前,初七便连连摆手,嘴里高声呼道。

那般惊慌失措的模样却是没有半点他自己或是曹吞云口中北境剑种的威风。

剑锋停留在了距离初七的面门不过半寸处,曹吞云沉眸看着对方,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的问道:“我的钱呢?”

“这个……”初七眼珠子一转,似乎还想要杜撰一些说辞,可这样的念头一起,便被曹吞云尽收眼底,老人的双眸一凝,两把悬在初七面门前的雪白神剑剑身轻颤。

初七又缩了缩脖子,苦着脸色赶忙言道:“别冲动,别冲动,我这就说,这就说。”

言罢初七小心翼翼的站起身子,在曹吞云幽寒的目光下,缓缓脱下了自己肩上那件蓝色绒袍,递到了曹吞云手中。曹吞云不解,但还是疑惑的伸出手接过那绒袍。见老人眸中有怒气奔涌,初七又赶忙伸出手,示意对方稍安勿躁,只见他又缓缓取下了自己头上的发簪,递到曹吞云的手中。

接过这两道事物的曹吞云眸中的疑惑之色更甚,他又看向初七再次问道:“钱呢?”

而这一次,初七没有再沉默下去,他伸出手指了指曹吞云手中的两样事物:“这不就是咯。”

曹吞云闻言一愣,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华贵的绒袍以及那卖相看上去便价值不菲的玉簪,终于反应了过来。

他的身子开始颤抖,两柄悬在初七面门前的神剑跟着轻颤,看得初七一阵胆战心惊,却不敢动弹。

“你就把我棺材本哪来买了这个?”老人厉声问道,那两柄神剑像是感受到了老人心中的愤怒一般,猛地一颤,随即不受控制的愤然爆射而出,直取初七的面门。

这般近的距离,这样的杀招,显然不应当是同门之间出手时该有的招数。魏来等人也是心头一惊,看向此番情形的目光中满是骇然。

眼看着那杀招袭杀向初七,曹吞云见初七一脸惊骇,并无半点躲避的意思,他的嘴角露出冷笑,似乎是在嘲弄眼前这家伙拙劣的演技,可随着神剑的剑意在初七的脸上划出一道血痕,对方依然毫无避让的意思,曹吞云顿时觉察到了不对。他的手赶忙伸出,一道法诀捏出,那两道飞剑险之又险的在距离初七的面门不过毫厘处停了下来。

“你疯了吗?”曹吞云在那时迈步上前,怒吼着抓起初七的衣领。

初七的面色惨白,看着曹吞云张开嘴还未来得及说出些什么。曹吞云却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一般,忽的脸色一变,大声问道:“你的修为呢!?”

初七惨然一笑:“我封剑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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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夜话

天罡山,天阳峰上,有一把不出世的神器,谓之天罡祖剑。

传言此剑非人力而造,而是由天外陨落的星辰坠于凡间,受天罡山灵气滋养,纳此间生灵愿力,化作的神剑。

天罡祖剑成剑之日,穹顶之上有三十六颗星辰亮起,三十六道星光化作光柱注入天罡祖剑体内,受祖剑中磅礴剑气淬炼,化作三十六把天罡神剑。这些天罡神剑又在天罡祖剑周围被祖剑剑意淬炼数百载,然后化作流光遁向人间。

此后百载,北境陆续出现了一些以往从未听闻过师承的剑道天才,而这些剑道天才几乎无一例外都在最后登临了圣境,就在大家暗自感叹北境剑道鼎盛时,那些剑道天才却像是受到了某些感召一般,在同一日毫无预兆的前往了位于北境楚地的天罡山,三十六位剑道大圣在那一日共同创建了这此后威震北境的神宗——天罡剑门!

这样的故事虽然光怪陆离,但在北境各国的史料中都有相差无几的记载,世间自然不会有如此巧合,因此这天罡山的由来,虽有有可能与这民间传闻有所出入,但大概内容应该不会有太大差异。

而也正是因为天罡山起源与这世间大多数宗门都有着本质的诧异,天罡山之中因此也存在着诸多旁门难以理解的法门与神通。

所谓“封剑”,正是这诸多法门之中,最为让天下人津津乐道,也最为让其余宗门艳羡的神通。

“传闻封剑之法,是让修士将毕生剑道感悟注入天罡神剑之中,后辈得此神剑,即使没有先辈指引教导,也可通过神剑中留存的剑意感悟剑道,对于持剑之人来说手握天罡神剑,便相当于有历代持剑人共同教导。并且这样直接的剑意交融,比起寻常的言传身教效果要好出数倍不止。”

“百年前天罡山为对抗南疆邪教,门中大能尽数陨落,换作其他宗门,遭逢此番大变,保不齐便会从此一蹶不振,被其余大宗蚕食传承底蕴,这样的事情在北境数千年的历史之中屡见不鲜。但天罡山却很快熬过了门中无圣的尴尬时期,所依仗的很大程度便是这封剑之法带来的底蕴与传承便利。以至于世间不少大能们便曾断言过,不消千载,北境第一神宗之位,必定易主天罡山。”

祖屋外,雨雪交加,夜风阵阵。

屋中背负锈剑的少女侃侃而谈,眸中神情凝重。

“你怎么连这些都知道?”孙大仁听得是双眼发直,心底暗道新奇的同时,也诧异于眼前的少女竟然知晓这般他从未听闻过的“辛密”。

龙绣白了他一眼:“这并非辛密,只要做些功课都不难知晓。我自幼便立誓要入天罡山为徒,知晓这些并不奇怪。”

孙大仁听闻这话,忽的一愣,神情在那一瞬间有些游离与恍惚。

“那……为什么这位叔叔会变成这样?”而这时,一旁的刘青焰却继续问道,说罢这话,小妮子还转头担忧的看了一眼内院所在的方向,那个男人自从说完封剑二字后,便倒头昏死了过去,曹吞云带着他急匆匆的回到内院,为其治疗伤势。小青焰的心性单纯,自然忧心对方的伤势。

“天罡剑道讲究人剑合一,剑既为人,人亦为剑。”这时一旁的魏来也站起了身子,顺着刘青焰的问题说道:“封剑,既是将周身剑意灌注入神剑之中,而剑意对于天罡山剑修来说便是根本中的根本,灌注了剑意,便意味着自毁修为,故而他才会如此孱弱。”

“这样吗?可是他为什么放着一声好端端的修为不要,非要使用这劳什子封剑之法呢?”孙大仁也在那时接过了话茬,追问道。

魏来深深的看了孙大仁一眼,这才言道:“封剑之法,说白了便是天罡山保留传承之法,只有剑修在自知自己时日无多,即将油尽灯枯时,方才会使用……”

听闻这个答案,孙大仁与刘青焰都在那时身子一颤,而显然一早便知晓此事的龙绣却只是低头沉眸,脸上的神情凝重。

“不是吧?这家伙看上去这么年轻,不像是要油尽灯枯的样子?难道说是被谁给打伤了?”孙大仁嘀咕道:“可那老头子不是说那家伙是什么北境剑种,一个人能顶一个半剑仙,这么厉害的家伙,谁能伤他?”

说完这话孙大仁便将目光投注到了魏来的身上,出于下意识的觉得魏来或许会给他答案。但魏来却摇了摇头:“这就不是我所能知晓的事情了。”

正说话,一只湿漉漉的布靴忽的迈入了屋中,一条黄

狗也在那时窜入房门,孙大仁的身旁大力抖动,将毛发上的水渍甩出,溅了孙大仁一身,来者正是曹吞云与他那条颇有灵性的阿黄。

“前辈,初七前辈的情况怎么样了?”魏来在第一时间朝着对方问道。虽然他之前因为初七是受江浣水的指派,而多次驱赶。但这并不代表魏来对天罡山亦或者初七有太多恶感。

曹吞云抬头看了魏来一眼,老人的脸上并未有太多魏来想象中的悲切与哀伤,他只是带着一股股的深深的、溢于言表的疲惫:“可能要麻烦小兄弟一些时日了,能否让我与那家伙在此处暂住些时日。作为回报,我会在这段时间好生教导他们,尽到一个教习的责任。”

曹吞云说罢,侧头看了一旁的孙大仁等人一眼。

魏来思虑了约莫四五息的光景,然后言道:“前辈与初七都是我爹娘的故友,按理来说魏来如何都不该拒绝前辈此番请求……但……”

“我听初七说过了,你要做什么放手去做,哪怕是将这大燕搅个天翻地覆,也拖累不到老夫与天罡山。”曹吞云却像是看穿了魏来的心思一般,在那时平静的说道。那股平静之中裹挟着的是不容置疑的笃定,让魏来顿时将到了嘴边的话给生生的咽了回去。

“那就依前辈之言,晚辈这就想办法为前辈二人腾出一间房间来。”话既然说到了这个份上,魏来自然也没了再坚持的理由,他点了点头,这便转身走向内院,却并未注意到,孙大仁在那时咬着牙,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目光阴沉。

魏来的腾出房间的办法极为简单粗暴。

无非便是在他与孙大仁的房间中各打一个地铺,他与孙大仁挤在一起,曹吞云自然得与需要照顾的初七同住。

无论是魏来还是孙大仁一行人在今日都经历了诸多事情,魏来也收起了书房翻阅那些书本的心思,他心底盘算着诸多心思,随着众人各自回房睡下。

魏来躺在床榻上,双眸闭起,却未有入睡,脑海中不断回忆着今日在翰星碑前所见的一切,一个个名字在他的脑海中一一闪过,同时他在心底暗暗衡量着这些名字背后的意义。

“阿来。”可就在这时,黑暗的房门中忽的响起了孙大仁的声音。

魏来一愣,还在想是不是孙大仁在说梦话。

“你睡了吗?”孙大仁的声音却又再次响起。

“还没。”魏来心底疑惑,但却也听出了此刻孙大仁语气中的低沉与淡淡的失落,他自然没有装聋作哑的理由,便于那时应道。

而得到魏来此番回应的孙大仁随即便猛地从地铺上坐起了身子,三步并做两步的直接来到了魏来的床前,然后根本不管魏来是否同意,爬上床便钻入了魏来的被褥。魏来的心底一阵恶寒,即使面对乌盘龙王都不曾有过半点胆怯的少年,下意识的往床榻的里侧靠了靠,嘴里问道:“你……你做什么?”

钻入被窝中的孙大仁转头看向魏来,目光炯炯,如炬如锋,饶是在这样漆黑的夜里,魏来也能感受在那一刻,在孙大仁眸中升腾而起的炙热。

“阿来,我们是兄弟不?”孙大仁一脸认真的问道。

魏来被他的气势所震:“自然……自然是。”

但这话出口,他又觉不妙,赶忙接着补充道:“但只是兄弟,你是孙家的独苗,我也是魏家的独苗,我们……”

魏来小心翼翼的思虑着自己的措辞,想着尽可能温和的表达出自己的想法并且同时不刺激到孙大仁。

孙大仁却皱起了眉头:“什么独苗不独苗的?你既然把我当兄弟,那为什么到现在都不告诉我,你到底准备去哪个宗门?”

“嗯?”听闻这话的魏来顿时瞠目结舌,他看着眼前一脸愤恨的少年,这才回过味知晓是自己误会了些什么:“这个……”

“你根本就没想要去哪个宗门对吗?”可魏来正思虑的档口,孙大仁的声音又再次响起,这一次这个平日里看似大大咧咧,做事说话都鲜有经过大脑的少年所言之物却不偏不倚的击中了魏来的命门。

正思虑着如何回应的魏来顿时身子一震,看向孙大仁的目光中多出了几分骇然——他确实从一开始便没有打算过要离开宁州,只是为了让孙大仁与刘青焰不去多想,对于这样的决定魏来从来没有去做提及,每当诸人谈论今后去处

时,他大都默然,就算偶尔被问道也是敷衍的应上一句还未想好。此刻被五大三粗的孙大仁道破了心思,魏来不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而这样的神情自然也就恰恰让孙大仁肯定自己的猜测,他面露苦笑的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我虽然不聪明,但还不傻。”

“我问过你几次你都避而不言,加上刚刚那老头子和你说的话,我就知道你肯定有别的打算了。”

孙大仁这般说道,换作平日里,以他的性子此刻免不了自吹自擂一番,但如今他却是眉头紧皱,满脸苦恼之色。

“我并非有意相瞒,只是翰星大会距离今日也只剩下两个月的时间,你也好青焰也好想要找到一个靠谱的宗门,尚且还需要更多的努力,我只是想让你们能全心应对此事,同时也害怕我的决定会给你们带来困扰。”魏来看出了孙大仁的心思,他沉声应道,将自己的想法如实和盘托出。

孙大仁对于魏来此言不置可否,他又沉默了一阵,闷闷的低语道:“阿来,你觉得我是不是一个很没用的人?”

这样的话题来得多少有些突兀,魏来愣了愣,还未来得及回应,孙大仁便自顾自的继续言道。

“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我觉得你一直都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并且知道怎么去努力,去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从一开始在乌盘城中装疯卖傻,到后来与乌盘城的江神对抗,在古桐城里与阴龙搏杀,以及现在你想要做的,我却不知道的事情,你一直都在努力,朝着你想要的目标。龙绣也是,她从她爷爷的手中接过了那把锈剑,然后她便励志要去天罡山,从那之后她便一直为此努力,她了解天罡山的一切,也努力的修行剑道。至于小青焰……虽然到现在她那能驱使水流的本事依然时灵时不灵,可我却时常看见她一个人的时候偷偷试炼这些法门,只是她寻不到诀窍,我们的修行之法在她的身上也没有作用,故而到现在进展甚微。”

“而我呢?”孙大仁说道这处,苦笑了一声:“我想要为我爹报仇,也想要出人头地,但每天又过得浑浑噩噩。龙绣说是我习惯了你的存在,觉得你可以帮我摆平一切,所以才如此懒惰。说实话,我很想反驳她,但思来想去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孙大仁说到这里,再次沉默了下来,而他脸上的神情也随着这番由衷之言的吐出,而变得愈发的落寞。

但听完这番话的魏来脸色却出奇的平静,他盯着孙大仁看了好一会,然后问道:“你跟我所这些,是想让我安慰你吗?”

孙大仁大概也没有想到自己这番肺腑之言会换来魏来如此冷漠的态度,他不禁一愣,好一会之后,方才结结巴巴的应道:“不……不是……我只是……”

“我可以给你安慰,也可以给你鼓励,但这些真的对你有意义吗?”

“我看不清我的未来,也看不清你的未来,我只知道我们都有强得无可睥睨的对手,并且他们并非原地不动,所以我们才需要百倍与千倍的努力才能有可能追赶上他们。你的迷茫源于你对未来的不确定,而想要看清自己未来,靠的只能是自己,我帮不了你。不过我可以很清楚的告诉你,若是某一天我有了那样的能力,我很愿意帮你报仇,因为我们是兄弟。”

“可你愿意将你父亲的大仇,交到旁人手里,而非选择相信自己吗?”

这个问题落入了孙大仁的耳中,孙大仁的身子一颤,如遭雷击,他喃喃自语道:“我爹的仇,当然得我自己来报。”

魏来见他如此,面露欣慰笑容:“既然你想明白,那接下应该怎么做就不用我教你了吧。”

孙大仁重重的点了点头:“第一步自然是从明日起好好修行,阿来你放心,我懂的意思,无论未来如何,我们都要把握当下,方才对得起……”

孙大仁一脸正色的言道,可话未说完,却见魏来一脸摇了摇头。

孙大仁顿时收声,神情困惑的问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这时,魏来的嘴角忽的上扬,脸上挂起了灿烂无比的笑容。他盯着孙大仁,一字一句的言道:“第一步应该是……”

说道这处,魏来的声音陡然拔高:“从我的床上滚下去!”

魏来这话一落,孙大仁的腰间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道,而后他的身子便于那时猛地飞了出去,以一个“大”字形的帅气姿势,直直的撞在了房门之上。在贴着房门,缓缓滑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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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仙人颔首,大道在前

冬日的宁霄城,天亮得极晚。

魏来在乌盘城中养成的习惯使然,天色未亮他便早早的起了床,但出乎魏来预料的时,以往这个时候应该正鼾声如雷的孙大仁却不见了身影。在魏来的记忆中,孙大少爷可从未如此早起过。

有道是事出反常必有妖孽,魏来暗暗想着是不是昨日他与孙大仁说的那番话真的点醒了对方?不过转念一想,孙大仁做事素来是三分热度,谁也说不好他能坚持几日。魏来想着这些,也整理好了自己的衣衫,推门而出,穿过类空荡荡的内院,来到外院的正屋前。

一股熟悉的香味忽的萦绕在了魏来的鼻尖——这味道是以往刘衔结最喜欢的菜包的味道。

“阿来哥哥!你起来啦?”魏来愣神的档口,他的身后却忽的响起了刘青焰的声音。

魏来回头看去,却见那扎着一对冲天鬏的女孩正用木盘端着几碗清粥小心翼翼的走过来。女孩的额头上不乏汗迹,显然此刻她手中的清粥以及已经被放在屋中菜包都是出自小青焰的手中。

念及此处的魏来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了刘青焰的身边,伸手从她手中接过了木盘,嘴里略带责怪之意的言道:“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不好好睡觉,小心长成一个小矮子,以后早饭就去屋外的小巷吃吧。”

刘青焰也听得出魏来语调中看似责怪实则宠溺的语气,她吐了吐舌头:“咱们本就没有多少钱,昨天给曹爷爷买酒又花去不少,能节约一些是一些。”

提起这个魏来便暗觉有些头大,刘青焰年纪尚小,不知轻重也就罢了,这孙大仁与龙绣两个家伙却也是没有半点长远目光,他们那点银子在这些家伙这几日的挥霍下又耗去了不少,能不能撑到翰星大会之后如今看来也有些不太确定了,毕竟这宁霄城的物价比起乌盘城确实要高出不少。

小青焰见魏来皱眉暗以为自己回答惹了魏来不高兴,小家伙有些慌乱,赶忙又言道:“而且……而且,我也想吃娘做的包子,她不在了,我只能自己做给自己吃……”

刘青焰的声音被她压得很低,听闻此言的魏来在那时也不免一愣,他看了女孩一眼,终是没了再说教的勇气,只是点了点头,言道:“那你什么时候把你家包子铺的独门秘方教给我,我以后做给你吃,好吗?”

大概是想不到会得来魏来如此的回应,听闻此言的刘青焰诧异的抬起了头,看向魏来目光从惊讶渐渐化为惊喜。

而魏来见少女久久不语,右侧头看了对方一眼,笑问道:“怎么?怕我偷学了你家的秘方,另立山头?”

回过神来的女孩闻言一愣,随即连连摇头,憋红了脸色想要分辨。但魏来却已经笑呵呵的迈步走入了大厅之中。

“青焰姑娘,你这包子的味道当真是一绝,初七纵横江湖这么多年,这么好吃的包子却也是平生仅见。”魏来方才迈步走入去中,又换上了那身

浮夸行头的初七便走上前来,一手握着包子,一手从魏来捧着的木盘中接拿过一碗清粥,仰头喝下一口后,朝着刘青焰便大声夸赞道。那般模样,丝毫没有半点将死之人的架势,仿若昨日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众人的错觉罢了。

哪怕是魏来,对于到底是何人伤到了这位号称北境剑种的初七,逼得他不得不封剑等死,心底都极为好奇。但这事毕竟是天罡山的家事,曹吞云与初七不说,他们也不好多问。只是此时此刻,魏来再看向初七的目光就不再如昨日那般敌意重重,反倒复杂了许多。

魏来又侧头看了看大厅之中,孙大仁与龙绣二人也早已坐到了屋中,只是二人都是正襟危坐,闷头吃着桌上刘青焰蒸出的菜包。魏来暗暗奇怪这两个家伙什么时候这么老实了,这念头方才升起,魏来便又瞥见了一旁作者的曹吞云。老人的心情显然很不好,勿需多想,也应当能猜到这与初七的遭遇有着莫大的联系,大概也是感受到了老人的异状,故而孙大仁与龙绣方才如此局促。

魏来默默的落座,将木盘中的清粥分给众人,一行人安静的吃过早饭,整个过程中只有初七在喋喋不休的说个不停,就好像众人才是那个封剑之后将死的家伙。

吃过早饭,曹吞云便要带着孙大仁等人去往白马学馆,以此兑现他会在翰星大会之前的日子里好生教导众人的承诺。

众人离开后,魏来独自一人将桌上的碗筷收拾干净,而整个过程中,留下来的初七都悠哉悠哉的坐在老屋唯一一张躺椅上,头枕着双手,嘴里叼着不知从哪里寻来的青草,嘴里哼着某些魏来并不知道名字,却出奇的好听的小曲。

魏来收拾好一切,又整理了一番自己仪容,还特意换了一身干净的白色绒衫,这便准备走出院门。

躺在躺椅上,享受中冬日少有的艳阳的初七瞥见此景,眯着眼睛问道:“穿得这么干净,是要去见哪家姑娘?”

“徐家徐玥。”魏来回头如实言道。

扑通。

这话出口,那初七猛地从躺椅上坐直了身子,盯着魏来问道:“就是被归元宫的孟悬壶收为弟子的徐家徐玥?”

魏来转头诧异的看了一眼神色略显急切的初七一眼,他多少有些奇怪,徐玥对于这个连生死都可坦然对之的家伙到底有着什么样的吸引力,能让这般失态。

“走!我跟你一起。”魏来正暗暗疑惑,那初七却一个鲤鱼打挺,从躺椅上站起了身子,他嘴里一边如此说着,一边整理起自己的衣衫与仪容。

“前辈的身体有恙,还是要多加修养,几不要再为了江浣水的托付而拖累自己的身体。”魏来皱了皱眉头,低声拱手言道。

“怎么,怕你那徐姑娘承受不住我七少爷的魅力?被我抢了去?”初七挑眉揶揄笑道,随即又扬起了自己头,继续说道:“是了是了,七爷的魅力确实不是寻常女子抵御得住的,但你

放心,君子不夺人所爱。”

说着初七从怀里取出了一张粉红色的手帕,手帕上还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显然此物曾经应当是一位女子所有。如此贴身之物,赠与男子,其中意味多少有些暧昧。但初七却并没丝毫珍惜这份赠物者的心意的意思,拿着那手帕便将之遮盖在了自己脸上,然后挑眉又言道:“这样,你小子放心了吧?七爷为你遮住了我这绝世容颜!”

魏来翻了个白眼,他是当真不知当如何应对初七这近乎盲目大的自信,若是放在平日他早就懒得理会对方,拂袖而去,但此刻或许是想到初七命不久矣,思虑了一会之后,终于还是选择了沉默,默认初七的这番行径。

……

“我听江浣水那老家伙说,那个叫徐玥的小妮子好像对你有意思是吗?”

“不过好像是神女有心,襄王无梦,老家伙说你不是拒绝了徐家的婚约吗?”

“那你还去找她作甚?我给你说,以我七爷纵横情场数十载的经验看来,这种事情要断就要断得彻彻底底,你这欲断不断的,到最后可是会害人害己……”这去往徐府的路上,初七却也并不安生,一个劲的在魏来耳畔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

魏来有些头大,他着实想不明白,这好端端的天罡山高徒,怎么会是一个比他娘当年还要唠叨的话唠。

“你要是最后能够断掉还好,这要是撩拨得那小妮子对你念念不忘,让小妮子的斩尘之法最后出了岔子,你知道以归元宫的一贯作风,会干出什么事情来吗?”只是,那初七却丝毫没有看出魏来的厌烦,依旧在魏来的耳边一刻不停的絮絮叨叨。

不过或许是这个话题正好勾起了魏来的兴趣,一路上几乎对初七所言之物都聪耳不闻的魏来,在听闻此言后却出奇的应了一句:“归元宫座下共有七座神宫,其中孟悬壶所执掌的斩尘宫是这些年异军突起,成为归元宫首座的存在。”

“相传斩尘宫中有一把斩尘剑……”魏来说到这里,微微一顿,他的眉头皱起,细细的回忆着那天在那本他爹留下的名为《斩尘浮想》的手札所见的记载:“此剑长四尺又一寸,剑身绵长,却薄如蝉翼,中有一道血线,贯穿剑身,相传……”

这时,一旁的初七却接过了魏来的话茬:“相传斩尘宫中,但凡有弟子心生魔怔,斩尘不利。便可持有此剑,寻魔怔根源,一剑斩之。”

“谓之,剑斩红尘,窥破魔魇,仙人颔首,大道在前。”

魏来听完初七所言的这番话,不由得愣在了原地,他看向身旁穿着浮夸,却又面带一张红帕,只露出鼻眼的男人,面色古怪:“你怎么知晓这些?”

方才初七所言之物,皆是魏守遗留手札上的内容,初七所言与之一字一句分毫不差。

初七露在红帕外的双眸朝着魏来眨了眨:“因为,这些都是你爹从我这里抄的。”

第一百零四章 冤家路窄

吞海第一百零四章冤家路窄“什么?!”徐府之中,徐余年瞪大了眼珠,张大了嘴巴,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少年以及他背后那位分明是男人,却面带红帕的娘娘腔。

“姓魏的!你怕是吃了熊心豹子了吧!”而后,徐余年又伸出手指向魏来高声喝道。

魏来不语,只是沉默的盯着徐余年身前坐着的少女。

徐玥的目光平静,与她那位弟弟的勃然大怒,对比鲜明。

她看了一眼魏来身后那位打扮古怪的那人,只是一眼,便将目光转移,再次投注在了魏来的身上。

“你可知道白马学馆中天字级的聚灵阵运转一个时辰需要消耗多少妖丹灵石?”少女也随即出言问道,她的语调平静并无半点恼怒亦或者愤慨。

魏来坦然的摇了摇头,应道:“不知。”

“哼!”徐余年在那时冷哼一声,迈步上前,他斜眼看着魏来,目光轻蔑,就宛如在看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一般。

起初徐余年对于魏来并无太多的恶感,甚至很希望自家的阿姐能通过魏来摆脱萧蒙的纠缠,而后他虽然也因为在翰星碑前,被魏来轻易击败而暗暗怀恨在心,但这样的不满也只是单纯的心中存有恶气,并不代表徐少爷有多厌恶魏来。

直到昨日,这家伙再次上门后,闭口不提婚约之事,这也就罢了,毕竟成亲这样的事情总归还是要讲究一个你情我愿。但偏偏,这家伙却没有拒绝了徐家婚事的自觉,昨日非要自家阿姐给他开出后门,将他那几个草包朋友送入白马学馆,这也就罢了,今日更是上门狮子大开口,要让徐家连自己人都并不舍得如何使用的天字号聚灵阵为他运转。

徐余年自认为在这宁霄城他已经算得上飞扬跋扈,可当魏来方才理所当然的提出这个要求时,徐余年才明白什么是他阿爹所言的“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他此刻恨不得将魏来毒打一顿,好为自己的阿姐出一口恶气,奈何他也自知自己不是魏来的对手,故而只能在嘴上下功夫:“白马学馆中那座天字级的聚灵阵,放眼整个整个大燕也只有龙骧宫与玉鼎峰尚且分别存有一座,在这阵中修行一日,可抵寻常人百日苦修。即使是本少爷,也从未有机会在那阵中修行一日,也只有阿姐去年破境时,我爹为她运转过一次那法阵。至于你嘛……哼!你觉得我徐家凭什么……”

“你想要多久?”可惜的是他打好腹稿的一篇刻薄奚落之语方才起头,徐玥的声音却忽的响起。

徐余年一愣,顿时听出了自家阿姐的言外之意,他的心底有千百个不解与困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这个叫魏来的家伙到底有什么魔力,能让他那素来对旁人冷淡至极的阿姐忍受着各种不平,对其的要求百依百顺。

“阿姐!”出于这样的心理,徐余年赶忙回过头,焦急说道:“阿姐你可不要被这油头粉面的小子给骗……”

他的话说了半截,正好对上了徐玥冰冷的目光,徐余年顿时一个激灵,赶忙收了声,灰溜溜的低着头退到了徐玥身后——看得出这些年来徐玥在徐余年的心头积威甚重。

魏来伸出了手,轻声说道:“两个月。”

“什么!”本已打定主意不去惹恼自家阿姐的徐余年,在听闻魏来这个回答之后,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野猫一般,炸了毛,指着魏来便又喝问道。他的手指上下打颤,显然是被魏来的回答气到极点,他怒极反笑:“你真当我徐家那座天字级的聚灵阵是青楼你的妓女,你想要多少就能给你多少?”

这话无论是措辞还是语调都极不客气,可偏偏身为当事人的魏来对于徐余年的嘲弄却是视若无睹,他只是盯着徐玥,等待着她的回应——魏来很清楚,徐家能做出这样决定的只有两个人,其一是家主徐陷阵,其二便是眼前这少女,除此以外,旁人说什么、做什么,都无关紧要。

徐余年怒斥完魏来之后,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也在那时看向徐玥,神情紧张,生怕自己的阿姐被魏来的“美色”冲昏头脑,干出些比他在青鱼楼为那些漂亮姑娘一掷千金更败家的行径来。

“不行。”而数息之后,徐玥给出的答案让徐余年那颗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他长长的舒了口气,心里暗暗想着,自己的阿姐虽然面对魏来有失分寸了些,但好在,在这大是大非面前还是拿捏得起轻重的。

可这样的念头方起,徐玥忽的伸手一抛,朝着魏来扔出一道事物,魏来接过此物,定睛一看却一枚刻有一个“徐”字的古铜色令牌。

“天字级的聚灵阵,需要秘法驱动,方才能运转,而这个秘法只有我爹知晓。你持此令先去白马学馆中,可命馆中守卫为你开起地字级的聚灵珠,暂且使用着。我这就去寻阿爹,说服他来为你开启天字级的聚灵阵。”徐玥这样说着,一旁的徐余年听得是瞠目结舌,他着实想不通自己的阿姐到底是出于怎样的心理,才会对这个已经拒绝了她的婚约的男人如此千依百顺……

“你有信心说服徐统领吗?”接过令牌的魏来,同样没有蒙受了大恩的自觉,他将令牌收入怀中,看向徐玥再问道。

“父亲素来计较得失,若是为你开启了天字级的聚灵阵,那就一定需要你给出他足够的报酬。”徐玥平静应道,但说道这处却有意一顿,再言道:“而你能给出的最大的报酬,就是你背后的州牧大人。”

“所以,不难想象,我与他说道此事时,他一定会以你我的婚约作为条件。”

“那徐姐姐能够摆平吗?”魏来又问道。

“能,但需要花去些时间。”徐玥不急不缓的说道。

“那就有劳徐姐姐了。”魏来朝着对方恭敬行了一礼。

一旁的徐余年看得是目瞪口呆,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自己这天资过人的阿姐这么做到底是在图些什么。

“别愣着了,去把阿爹找来。”而就在徐余年发呆的档口,他身前的徐玥再次言道。

回过神来的徐余年一个激灵,有心说些什么,但话才到嘴边,又一想到自己阿姐的性子,索性又讪讪的将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随即徐少爷便转过了身子,灰溜溜离去。魏来见状也朝着徐玥点了点头,随即转身迈步。

跟在魏来身旁的初七自始至终都未有插上半句话,只是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双方,进而又打量起整个房门中的陈设。待到魏来转身走到了房门口,他才从这般打量中回过神来,同样转过身子想要跟上魏来的步伐,但脚步方才迈出,一道声音却忽的在他脑还在中响起:“自前辈入门起,我便在前辈身上嗅到恶煞之气,此煞气冲犯我神宫,若非大恶之徒,那便是斩尘录上刻有姓名之人。我不知前辈为何还敢招摇于我这归元宫门徒眼前,但晚辈好心提醒前辈一句,翰星大会将至,此番宁州的翰星大会意义非凡,归元宫亦会派门徒前来,前辈还是早些离去,莫要留在此地被宫中弟子发现,招来杀身之祸。”

“害己也就罢了,但若是连累不该连累之人,这苦果,我怕前辈无福消受。”

随着那声音的响起,初七迈出的脚悬在了半空中,他停下了下来回头看向徐玥,那少女也正在那时看着他,二人的目光交错,徐玥的神情依旧平静,比起之前并未发生半点变化,就好像那番隔空传音之法并非出自她的口中。而初七的双眸却在这时缓缓眯起,他狭长的眼缝中光芒闪烁,似乎有火焰在其中升腾,但又转瞬即逝。然后他朝着少女微微一笑,拱手低眉,并不做任何言语,转身便再次迈步离去。

……

“我去。小子,我发现你泡妞的本事比你那只会写些酸掉牙的情诗的老爹可要厉害得多啊!”离开徐府,走在去往白马学馆的路上,初七转眼又恢复了他身为话唠的本色,围着魏来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不过与之前不同的是,此刻初七的眸中闪动着比之前更炙热的光芒,显然相比于自己即将走到尽头的性命,这家伙似乎更感兴趣魏来与徐玥之间的故事。

“我给你说,当年你爹写的那些东西啊……那可叫一个肉麻……”初七兴致勃勃的说着,但就像孙大仁经常犯的毛病一般——讲笑话之前,自己先被笑话逗得乐不可支,以至于最后听笑话的人反倒没了兴致——初七也是如此,魏来没有机会听到他爹当年写给他娘的情诗的内容,话才起头,初七至极便笑得不可开交,险些直接就栽倒在这宁霄城的大街上。

起初对这个话题还有些兴致的魏来,却在初七上气不接下气笑声中,彻底没了兴趣。索性闷头赶路,也不再理会尚且还沉浸在那个笑话中的北境剑种。

在初七浮夸的笑声与周围百姓因此被吸引来的古怪目光中,魏来终于是来到了白马学馆外。

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时,今日的白马学馆出人预料的热闹,他倒是听孙大仁昨日说起过今天是白马学馆结束为期三日的休学期后,再次开馆的时间,理所应当会有诸多归家与外出的学生归来,但魏来却是不想,会是眼前这番里三层外三层,整个白马学馆门口都被围得水泄不通的架势。

魏来尝试着往人群内挤了挤,却被人群“无情”的推出,魏来暗想上一次遇见这番情形还是当日乌盘城即将被淹,乌盘百姓们争先恐后的逃难时方才见过。念及此处魏来不禁在心底暗暗腹诽,莫不是这宁霄城中的弟子都是如他爹那般嗜学如命之人?否则魏来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眼前这拥挤的人群到底是为哪般,他站在人群外,甚至无法看清那白马学馆的府门究竟处于何处。

眼看着人群你推我攘,并且还不断有更多的人从街头巷尾涌入,魏来估摸着想要等到人群散去不知要几多时日。他微微思虑,便索性运转起了体内的灵力,决定“硬闯”这白马学馆,距离翰星大会开始不过两个月不到的时间,从现在起,每一天对于魏来来说都极为重要。

这样想着,他便迈步而入,身后的初七见状唤了一声魏来,见对方不予理会,也赶忙跟上,似乎是在害怕因为眼前密集的人流而跟丢魏来。

在这样拥堵的人群中往里挤,自然免不了招来一阵阵怒骂,而与此同时魏来还听到了些许路人的交谈,但太过嘈杂,魏来难以将他们所言之物完全理清,只会敏锐的察觉到了诸如“太子”“神宗”“了不得”之类的辞藻。

魏来隐隐意识到了些什么,挤入人群的速度又快了几分,身后跟着的初七叫苦不迭,两侧被挤开的百姓怒骂不止,但魏来却对这些聪耳不闻见。

而很快,他便来到人群的前列,这时他也终于看清了白马学馆前的景象,自然也明白为何今日此地会如此热闹。

那位昨日与魏来在明玉楼中畅谈过家国大计的太子殿下赫然站在了白马学馆的府门前,只是不同于昨日“微服私访”,今日的太子殿下换上了青色的蛟龙长袍,身后跟着近百位器宇轩昂的甲士。那些甲士身着黑甲,肩甲以狼头为饰。大燕王庭素有鹰犬之称的两支,其一是在乌盘城与魏来早有过交集的苍羽卫,而其二便眼前这黑甲狼肩的黑狼军。当然作为太子,来宁州行事,有黑狼军护卫并非什么奇怪的事情。真正让魏来诧异的是,那位天阙界的宋斗渊竟然与太子并肩而立,神情倨傲的一同站在白马学馆的府门前。

魏来暗暗疑惑着这两个人怎么可能走到一起,这时那白马学馆中却急匆匆的走出了一位黑衣老者,他来到太子跟前,跪下身子高呼道:“白马学馆馆主,徐通见过太子。”

袁袖春倒是保持着自已一贯的平易近人,他伸出手笑呵呵的将老人扶起,嘴里愧疚言道:“袖春早就听说过馆主著学之名,本想被厚礼而见,但今日突有急事,故唐突前来,惊扰老馆主了。”

说这话时,袁袖春无论是措辞酌句,还是态度与语气都无可挑剔,周围的百姓于心底更是暗暗为这太子的气度所折服。

那老人亦连连点头,嘴里诚惶诚恐的言道:“太子折煞老朽了,老朽何德何能,能让太子亲至,有什么事派人吩咐一声即可。”

袁袖春面带笑容,他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宋斗渊,又才拉着那老馆主的手言道:“也并非什么大事,只是想为我这位朋友向老馆主借那座天字号聚灵阵一用。”

第一百零五章 请旨

宋斗渊的背后站着的是北境公认的第一神宗天阙界。

天阙界与大燕的紫云宫素来交好,而紫云宫的掌教真人卫流芳前些日子才将那位五皇子袁钰收入门下,做了他的关门弟子。

这是一条轨迹明显的线,虽说天阙界身处大燕疆域之外,没有任何理由与借口插手大燕的内政。但世上事明面上的规矩与暗地里的做派素来都不是一件可以并驾齐驱的事情。就像半个多月前,天阙界忽然宣布以交流修行心得之名,会接纳数名紫云宫的门徒入其门下,这样的消息一出,顿时让大燕境内那些在为夺嫡之争暗暗思虑之人心头愕然。大燕的夺嫡之争愈演愈烈,自然等不到那些去往天阙界的门徒学成归来,再为金家所用,但这样态度立场摆在那里,便足以让那些摇摆不定之人心思发生微妙的变化——毕竟如此庞然大物都选择站在了金家身后,是否就意味着废太子而立五皇子是大势所趋呢?

而现在,奇怪的事情却发生了。

天阙界的宋斗渊竟然与袁袖春走在了一起,而且袁袖春张口便要为这位宋斗渊讨要白马学馆中那座天字级聚灵阵的使用权,若说二者只是萍水相逢,恐怕任何人都无法相信。

那位名为徐通的老人显然也对于太子与天阙界的门徒走到了一起颇为意外,他微微思忖,在数息后恭敬应道:“实非老朽有意为难殿下,只是这天字级的聚灵阵乃是我白马学馆的重宝,此阵的运转需要特殊的法门为引,而此法只有我徐家家主知晓,老朽是真的有心无力,难以帮到殿下。”

“哼。区区一座天字级聚灵阵便值得你们如此大费周章,当真是蛮荒之地,未经教化。”老人此言出口,站在袁袖春身侧的宋斗渊便冷哼一声,不屑言道。

这样话自然毫无礼数可言,袁袖春的心性不凡尚且可以保持一脸平静之色,但跟在他身后的那位橙衣少女却不免眉头一皱,神情不喜。

“那老馆主可否告知徐统领现在正在何处,我也好与之言说借阵之事。”袁袖春又问道,态度依然温良。

“家主此刻应当在城外赤霄营中,太子可暂且入我馆中休息,我这便派人去寻家主归来。”徐通赶忙应道。

……

“那个穿橙色衣衫的女孩就是当年楚侯的遗女吧?”魏来盯着学馆门前的场景,心头对于袁袖春与宋斗渊是如何走到了一起的也有些许疑惑。而这时,跟在他身后的初七也终于挤入了人群,他来到魏来的身侧抬头看着站在袁袖春身后的那位橙衣女子,语气揶揄的问道。

但见魏来闻言之后并不理会他,初七也并不气馁,接着又说道:“我听江浣水那老家伙说,你好像对着女孩挺感兴趣的?”

“确实长得不错,只可惜人家是太子的女人……”

初七说得兴起,可魏来却在这时忽的迈开了不知,排开了眼前所余不多的人群,直直的走向学馆的门口。

“我去,这是要争风吃醋打上一场了吗?这小子脾气这么暴躁的?”话说到一半,被魏来此举打断的初七在原地愣了一会,反应过来后盯着少年上前的背影,不禁喃喃自语道。

而这时,魏来已然走到了白马学馆的馆门前。数道刀戟于那时横在了他的身前,将他去路拦住。

“太子亲临,闲人勿进。”其中一位黑狼军的甲士闷声言道。

“军爷行个方便,在下寻老馆主有要事。”魏来态度恭敬的应道。

二人这番对话,传到了在徐通的指引下正要走入白马学馆的袁袖春等人的耳中,众人下意识的回头望去,待到看清魏来的模样,众人的脸色纷纷在那时一变——袁袖春的神色诧异,阿橙的眉头微挑,至于那位宋世子,更是脸色一滞,然后转瞬间便变得铁青,仿若被拳头大的桃核梗住了喉咙一般。

“你是?老朽不曾记得认识阁下……”徐通却是不知魏来身份,他上前一步盯着魏来看了一会,皱着眉头言道。

“老馆主认不得晚辈并不奇怪,但想来应该认得此物。”魏来拱手言道,说罢又从怀中将那枚徐玥赠与的铜牌拿了出来,双手伸出将之奉上。

瞥见此物的徐通双眸一凝,转头看向袁袖春言道:“殿下,此物是徐家令牌,只有家主与小姐各执一枚,一般断不会轻易予人,还请殿下让诸位将军放那小兄弟进来,老朽也好一问究竟。”

袁袖春闻言点了点头,看向魏来的双眸中洋溢起由衷的笑意,似乎这位太子殿下丝毫未因昨日之事而对魏来生出半点芥蒂,他朝着那些黑狼军甲士们伸出了手,嘴里不悦言道:“魏公子是我至交好友,你们拦着作甚,快些请公子进来。”

那些黑狼甲士闻言哪还敢有半点阻拦,赶忙纷纷收起了刀刃,恭敬的朝着两侧退开。

得以上前的魏来倒也极有礼数的朝着太子拱手道谢,又看了阿橙与那面色铁青、自魏来出现后便一直低着头的宋世子一眼后,魏来方才走到那徐通的跟前,将那枚令牌递到了老人手中。老人接过此物,细细打量了数息的光景,便看向魏来言道:“这是小姐手中那枚,公子可是魏先生之子,魏来公子?”

老先生的年纪看上去已经过了古稀,但脑子却出奇的灵光,瞥见了那令牌,便一语道破了魏来的身份。

魏来自然也不会去隐瞒,他点了点头:“正是晚辈。”

“那小姐将此物托付给公子,是有何事要吩咐老朽?”徐通也是个明白人,他既然能通过徐玥的令牌道破魏来的身份,那想来也就应当清楚魏来与徐玥之间的种种。但老人却没有多问,反倒直截了当询问起了魏来此行的目的,倒是让魏来免去不少麻烦。

“劳烦馆主为晚辈开启馆中地字级聚灵阵。”老人既然如此爽直,魏来自然也不会多做虚与委蛇之举,他朝着老人拱了拱手,便将来意直言道出。

“嗯?”徐通闻言一愣,他昨日便听徐余年来馆中与他抱怨过,那个叫魏来的家伙不识好歹,拒绝了与徐玥的婚约也就罢了,竟然还好意思让徐玥帮忙,将他那几个朋友硬生生的塞入了白马学馆的天字班。徐通为人圆滑,意识到这是一个徐家向州牧示好的机会,他对于徐余年的抱怨一笑置之,然后用心安排好了孙大仁等人去处,甚至将那位算是他半个故友的天罡山来的酒鬼也塞给了孙大仁等人。并肩以那酒鬼的性子,寻常人根本难以在他那里讨到好处,塞给魏来的那些朋友,就当一个顺水人情,成与不成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但无论是将几个学生塞入天字班,亦或者将曹吞云送给几人作为教习,对于白马学馆以及学馆背后的徐家所需要付出的筹码都是微乎其微的。而现在这地字级的聚灵阵却不一样,这地字级的聚灵阵虽然比不得那座天字级的神物,但所需的消耗同样不菲,将这样的代价用在眼前这少年身上是否合适,徐通也拿捏不准。但毕竟魏来手中拿着的是徐玥的令牌,他断是没有为难的理由,在微微一愣之后,老人便再问道:“既然小姐有令,老朽自然遵从,只是不知公子要使用这聚灵阵几多时日?老朽也好托人准备相应的妖丹灵石。”

“这个嘛……”魏来闻言侧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那位天阙界来的宋世子,他顿了顿,又才言道:“我也说不准。”

“大概是,需要一直使用到徐家主来为在下开启那座天字级聚灵阵前为止……”

……

这话出口,魏来身后的袁袖春与宋斗渊皆是脸色一变,只是前者很快压下了这抹忽然涌上来神情变化,而后者却是雪上加霜,那本就难看至极的脸色随着魏来这番话的响起而愈发的铁青,若是有心人细细看去,甚至不难发现这位天阙界来的世子身子隐约开始颤抖,双眸之中杀机奔涌,却又被他死死扼住。

一旁的袁袖春自然感受到了身旁之人的变化,但他却并不戳破,只是安静的立在原地,面带微笑的看着正在对话的魏来与徐通。

徐通大概也没有想到魏来到来的目的竟然如此之巧,他本就在为这太子殿下的请求而暗自苦恼,魏来的到来无疑让他加深了这样的苦恼。他的眼珠子一转,心生一计,当下便笑眯眯的言道:“这就有些不巧了,方才太子殿下也为那位世子向老朽求取了这天字级聚灵阵的使用,我白马学馆之中只有一座天字级聚灵阵,二位到底何人使用不若先做个商量,我也好再派人向家主禀报,不要为难老朽这把老骨头?”

袁袖春听闻此言,他双眼顿时眯起,看向老人的目光变得凌厉了几分。而他身旁的那位宋世子更是再也憋不住心头的火气,作势就要上前。可脚步方才迈出,袁袖春便伸出了手将之拦住,而后他盯着那一脸愤恨之色的天阙界世子,朝着对方递去一道稍安勿躁的眼色后,又才看向魏来。

自从他母后死后,袁袖春便得试着一个人去面对这世间的风雨。

那些东西并不会因为他是这四州之地的太子而对他有所收敛,反倒恰恰是因为这样的身份,袁袖春需要面对的风雨比起寻常人要来的更大、也更急。

而在这样摸爬滚打的过程中,袁袖春学会第一件有用的本事便是这察言观色,他得去想去揣测他那位高高在上的父王,所言的某一句话、赠与他某一件事物背后的含义与目的,多去想多去做少去说,才能在这龙骧宫中活得更久,这是他母亲临死前拉着他说的最后一句话,袁袖春将之牢牢记在心中,也将之在之后的日子里尽数奉行。所以当眼前的老者说出那番话的瞬间,他便洞悉了对方的心思,无非便是想要将这个皮球踢给他们,让自己从这终归要得罪一番的泥潭中挣扎出来。这样的做派倒是像极了大燕朝堂上众多文武百官,按理来说袁袖春对此应当是见怪不怪,但此时此刻,这位太子殿下的心头却不可遏制的升腾起熊熊怒火——他是袁袖春,是大燕名正言顺的太子殿下,而眼前那个叫魏来的家伙,不过是罪臣之后,无非便是有一个做州牧的外公而已,眼前的老人却因为不想得罪对方而将这颗皮球踢出,由此可见在大燕百姓的心中,他这个太子殿下当是如何的不值一提。

但不管心底如何翻涌震怒,表面上袁袖春依然摆出了一副平易近事和煦模样。

“魏兄,宋世子是天阙界的高徒,此番前来我宁州也是为了挑选宁州弟子中有天赋资质之人,送往天阙界修行,于我宁州于我大燕都是善举,却不想遇逢不测,遭了歹人算计,修为受损,故而方才需要这天字级的聚灵阵修复伤势。我知魏兄深明大义,定会明白其中轻重缓急,还望魏兄行个方便,袖春必然铭记徐兄今日恩德。”袁袖春这般说着却并未注意到他身侧的宋斗渊随着他这番话说出而变得古怪与愈发难看的脸色。

当然也不止是那位宋世子,周围围观的百姓、亦或者他身后的阿橙乃至那位踢皮球的白马学馆的馆主都在听闻袁袖春这番大义凌然的陈词之后面色古怪无比。袁袖春多少察觉到了这般异状,他仔细的回想了一番,却并不明白自己是在何处出了问题。

“殿下昨日才到这宁霄城,想来应当还不知道这位宋世子口中的歹人,正是在下。”魏来微笑着看着袁袖春,极为“善解人意”的为这位太子殿下解开了心中的疑惑。

袁袖春显然未有想到这其中还有这样一层关系尚在,他在那时身子一颤,脸上的神色变得难看了几分。

他身后的阿橙也在那时皱起了眉头,她确实是知晓此事的,但今日一早太子与这宋斗渊的相遇来得太过巧合,二人又一路相谈甚欢,以至于她根本没有机会将此事说与太子。

“老馆主不必为难,先请为我开启地字级的聚灵阵便可,至于那天字级的聚灵阵最后到底花落谁家,我想徐统领到来之时自有定论。”而说完这话的魏来是根本看也不曾去看那袁袖春与宋斗渊一眼,转身便迈步走向白马学馆的之中。

而那位老馆主见状迟疑了一阵,朝着袁袖春一行人行了一礼,又唤来管事为引袁袖春等人入馆暂坐后,便赶忙跟上魏来的脚步,去往馆中那聚灵阵所在之地。

……

白马学馆会客所用的知贤楼外,借故将宋斗渊一人暂时留在大厅中,与阿橙一道来到一处角落下的袁袖春皱着眉头看向那身着橙衫的少女,皱眉问道:“那魏来竟然与这天阙界的弟子交恶,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为何不曾与我提及?”

少女低着头,言道:“昨日殿下来到宁霄城后,先是见了魏公子,而后又与宁陆远密会,一直到了亥时方才回到下榻之地,我恐殿下身体太过操劳,故而方才想将宁州各方的近况今日禀报给殿下,却不想今日一早殿下便与那天阙界世子相遇,更不想殿下……”

说道这处的少女忽的停下,似乎有所顾虑欲言又止。

“却不想我如此急切的想要拉拢那姓宋的家伙对吗?”反倒是袁袖春眉头一挑,接过了阿橙的话茬,继续说了下去。

阿橙闻言赶忙低下了头:“阿橙不敢妄论殿下决策,今日让殿下失了颜面是阿橙之责,阿橙愿意受罚。”

袁袖春见少女如此,叹了口气,苦笑道:“你啊,我娘在世时便常说忠言逆耳利于行。”

“橙儿想要的是什么?是我登基继位后的鸡犬升天?还是希望我能够给我们大燕天下带来些不一样的东西?”

袁袖春说这话时的目光清澈诚恳,一位太子能问出这样问题,对于大多数寻常人来说便已经是一件足够令人动容的事情了。但让阿橙有些愧疚的是,她在听闻这个问题之后很不合时宜的响起了就在昨日,那个少年向她问过同样的问题。

而她在这一瞬间的愣神落在袁袖春的眼中,很理所当然的被那位太子会错了意。袁袖春很满意此刻阿橙模样,他噙着笑意继续言道:“在来之前我便收到了消息,其中便有袁钰得到了古桐城中那头阴龙所化神纹的传承,他的修为暴涨,又有身为八门大圣的卫流芳指点迷津,恐怕不出五载光阴,他便可有所成就,此消彼长,我并无苛责橙儿之意,但未有去到关山槊的传承本就让我落于下风,此事又落入父王耳中,父王心中恐怕对于袁钰早有偏袒。留给我的时间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多了……”

“故而我今日撞见那天阙界的门徒,便有些心急,失了方寸,想要借此为契机尝试着化解金家在天阙界势力方面给我们带来的压力……”

阿橙听闻这番话,心底不免有些动容,对于袁袖春今日突兀之举也理解不少。

“殿下的顾虑阿橙很清楚,殿下放心,阿橙一定会竭尽全力帮助殿下的。殿下也得切记,社稷之事不可假以外力,当年齐国内乱,也曾请九莲金寺的高僧出手,如今齐国深受九莲活佛制约,殿下牢记前车之鉴,方才能为大燕百姓谋得一个太平盛世。”阿橙态度恭敬的言道。

但饶是到了这时,这位女孩的眉眼依然淡漠,袁袖春也已经记不得有多久未有见过这女子露出半点与这番如死水一般的静默不同的神情了。

袁袖春对此习以为常,他在沉吟了一会又言道:“还有一事,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有必要与橙儿说上一说。”

见袁袖春面有异色,似乎颇为为难,阿橙便出言说道:“殿下请讲。”

“橙儿应当清楚,比起金后,即使有茫州为我们所用,我们的力量依然在金后面前显得极为孱弱,因此拉拢宁州对于我们是不容有失之事。但那位魏公子的态度橙儿应当也看见了,来之前周老曾与我言说过一个办法,我本不愿去做,但今时今日,却是身不由己……”

“殿下到底想说什么?周老所说之计策又是什么?”袁袖春这欲言又止的态度自然是古怪到了极致,阿橙听得云里雾里,皱着眉头便追问道。

袁袖春到了这时依然有所迟疑,他低头又沉吟了一会,方才抬头看向阿橙,然后咬牙说道。

“周老所若有必要,他可向陛下为我请来一旨,钦点徐家千金与我的婚事……”

第一百零六章

吞海第一百零六章坐在知贤楼的太师椅上,身旁放着的是学馆中杂役小心翼翼奉上的上好青云安。那是宁州特产的茶叶,整个北境也只有距离宁霄城六十里外的青云山中能够产出,哪怕只是放在那里,那股淡淡的茶香便已然萦绕整个房门之中,只是嗅上一口,便叫人心旷神怡,如坠温软梦境。

但遗憾的是此刻坐在知贤楼中的几人都并无那可以享受到青云安功效的福气。

宋世子的心思自然勿需多言,他此刻满脑子想的尽是当如何将魏来抽筋拔骨,杀他一个死无葬身之地。而除开那满腔的,所余不多的零星一点,大概就是对这身旁的大燕太子的不满了——今日左先生与宋斗渊师妹一大早便与那些紫云宫的家伙们急匆匆去了某处,而宋斗渊因为之前所犯的错误,被左先生责令在客栈中反省。宋世子怎么都不像一位会反省自己错误的人物,他一如既往的在客栈的大厅中喝着闷酒,却不想自称这大燕之地的太子的袁袖春不请自来。

一开始宋斗渊并不相信对方的身份,甚至鲜有与之攀谈的兴致,但在对方亮出代表着大燕皇族的玉佩,以及在了解他的境遇后,言说可以帮助他在这白马学馆中为他开启天字级的聚灵阵,从而助他快速回复受损修为后,宋斗渊还是忍不住心动了。宋斗渊并不傻,他很明白袁袖春如此示好背后的目的是什么,但他并不在乎,他愿意满足对方想利用他与天阙界话事人牵线搭桥的目的,因为对于天阙来说,是金家亦或者袁袖春,又或者某个不知名的阿猫阿狗把持大燕朝政都无所谓,他们无非是想要通过此举寻到一个让天阙界参与到燕地之争的通道。只要袁袖春拿得出足够大的诚意,宋斗渊这般做法不仅不会受到责罚,说不得还能捞到大功一件。更何况除此以外,他还有一些足以为自己报仇雪恨的谋划……

但偏偏,这个所谓的太子竟然如此无能,身为燕地未来的帝王,竟然连一些贱民都无法驱使,以至于他还得再受到一次那个家伙的侮辱,然后傻愣愣的待在此地,等待那些贱民来决定是否将那天字级的聚灵阵为他开放。这对于宋斗渊来说,简直就是一份莫大的侮辱,而如今的他却不得不咽下这口苦果。毕竟若是以他现在的修为回到天阙界后被打下将星榜暂且不论,而虎落平阳之后,那些或对他怀恨在心又或者他曾经啃食过的恶狗都会蜂拥而至,他稍有不慎便会有性命之忧。因此,这白马学馆中的聚灵阵此刻对于他来说便显得尤为重要,这是他如今恢复修为最大希望。

……

相比于宋世子对于自己命运的担忧,袁袖春的心思便显得纠结许多。

他端起身旁的青云安饮下一口,号称能凝气安神的大燕第一茶入口,却让袁袖春的心思愈发的乱做一团。他接着饮茶的功夫,装作不经意的回眸看了一眼身后的立着的少女——她还是一如既往的面色冷峻,还是一如既往的神情安宁,似乎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任何事能触动这位少女的心。

平心而论,于此之前袁袖春很担心这个提议宣诸于口后,会让阿橙产生激烈反应。为此他在来宁霄城的路上心底便打好了诸多的腹稿——

譬如晓之以理:“金家层层紧逼,江浣水无意参与夺嫡之争,宁州三族,萧家与紫云宫休戚与共不存在回旋余地,宁家虽愿意辅佐,但仍然不足以拉拢起整个宁州的力量,只有徐家如今尚且未有表现出明显的倾向。徐家的千金,早年拜入了归元宫门下,听闻在归元宫中地位超然。若是能与之结为夫妻,一来有徐宁二家相护,宁州大半势力便站在了我们身后。二来有归元宫大旗在后,也可消除些许天阙界带来影响。此一石二鸟之计,若不为之,恐与坐以待毙无异。”

当然亦有动之以情的说辞:“我知橙儿心意,我待橙儿之心亦是天地日月可鉴,若是可以我何尝不想与橙儿退隐山林,结庐而居。但世事逼人,我与那徐家千金的婚事事关你我未来,我也是逼不得已方才走出这步棋,但橙儿放心,于我心中橙儿始终是我最亲最爱之人……”

除此之外还有林林总总十余种说辞,从各个方向佐证说服阿橙,但遗憾的是,这些袁袖春思虑许久反复衡量措辞酌句的话最后都一一胎死腹中。

说出那番话后,本以为会迎来滔天巨浪的袁袖春,等到的却是女子淡淡的一句:“一切凭殿下心意。”

起初袁袖春还以为那是阿橙怒火攻心之下的以退为进,但于此之后女子的表现却极为正常,无论是与他言说宁霄城各方势力的近况,还是献策如今宁州局势的破局之道,甚至在末了,还不忘告知他那位徐家的千金小姐有什么可能的爱好。那般模样像极了一位尽职尽责的谋臣,但偏偏阿橙不单单是他的谋臣,故而阿橙的冷静反倒给了袁袖春更多的困扰,这位太子殿下趁着饮茶的档口,回眸瞟了阿橙一眼,女子的脸上并无神色变化,他的心底也随即生出了一些莫名的烦躁。

“赤霄军统领,徐陷阵拜见太子殿下!”就在袁袖春想着这些的时候,一道壮硕的身影忽的从门外大步迈入,在他的身前低首跪下,嘴中高呼言道。

“徐统领请起。”从自己的思绪中被拉扯出来的袁袖春赶忙伸出手,将跪拜在自己身前的男人扶起。

“我听州牧大人所言,太子要等到月末才到宁州,怎么今日便到了?微臣也未有准备,怠慢了殿下,还请殿下恕罪。”徐陷阵起身之后,一派诚惶诚恐之状的言道。

“统领忠君爱国,天下人尽皆知,我替父皇谢过统领还来不及,怎敢降罪。”袁袖春笑眯眯的言道,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一派君臣相知,不弃不疑的美妙景象。

在经过足足近百息的寒暄之后,二人终是落座。徐陷阵沉吟了一会,这才言道:“刚刚我已听徐老与我说过了,殿下此行是为了给这位世子求得天字级的聚灵阵对吗?”

徐陷阵说着,又将目光投注到了一旁的宋斗渊的身上。那时,满脸络腮胡的赤霄军统领双眸忽的眯起,他的脸上勾勒起了古怪的笑意,盯着那宋斗渊便言道:“这位公子怎么看上去如此眼熟呢?”

宋斗渊的身子一颤,他万万没有想到这白马学馆背后真正的主人竟赫然是那日出面救下魏来之人。

他的头在那时低得更深了,对于徐陷阵的询问不做半点回应。一旁的袁袖春见状还以为宋斗渊依然在介怀一个时辰前在白马学馆前的遭遇,他赶忙接过话茬言道:“忘了介绍,这位是天阙界的宋世子,当初因为与魏兄有些误会,起了冲突,损了些许修为,故而想借观中的天字级聚灵阵一用。”

“好说好说。”徐陷阵眯着眼睛笑道:“殿下吩咐的事情,微臣岂敢不从。”

本以为还得费些口舌的袁袖春见徐陷阵如此爽快的应下此事,顿时喜出望外,而一旁暗以为此事无望的宋斗渊也颇为惊喜的在那时抬起了头,看向徐陷阵的目光顿时炙热了起来。

“徐统领深明大义,袖春谢过了。”袁袖春如此说道,心底暗暗思忖着徐陷阵既然能如此轻易的应允此事,那是不是说明徐陷阵是在有意朝他示好,如此一来拉拢徐家,与徐玥定下婚约之事向来也会顺利许多,这样的思忖着袁袖春的心情也好了许多,之前因为阿橙诡异态度而生起的不郁,也随即散去大半。

“事不宜迟,那统领现在便请为宋兄开启聚灵阵吧。”想到这里,袁袖春又言道。

但徐陷阵在闻言之后却依然坐在那太师椅上,眯着眼睛盯着袁袖春,并无半点动身的意思。

随着袁袖春一道站起身子的宋斗渊也在这时转头看向徐陷阵,目光困惑。

“统领是还需要做些什么准备吗?”袁袖春同样也闹不明白徐陷阵的葫芦里卖的是些什么药,他皱起了眉头,低声问道。

“天字级的聚灵阵催动,确实需要数量巨大的灵石与妖丹……”徐陷阵伸手敲打着身旁的案台,发出阵阵轻响。

“那就快去准备,你想要我等到什么时候?”一旁的宋斗渊面色不善的冷言说道,那股与生俱来的优越感让他饶是到了这时依然没有半点有求于人的自觉。

这让一旁的袁袖春都不免皱起了眉头,他心底正思虑应当在这时说些什么让徐陷阵不要为此生出不满时,徐陷阵却忽的站起了身子:“宋公子别急,听我把话说完嘛。”

“这些东西虽然需要的数量巨大,但我白马学馆中都早有准备。”说道这处,徐陷阵又看向了袁袖春,笑道:“可太子殿下是不是忘了给微臣什么东西?”

徐陷阵这个问题让本就困惑的袁袖春愈发的不解,他问道:“统领何意?”

“陛下的旨意。”满脸络腮胡的男人低首言道,他眸中随即闪动起了比狐狸还狡黠的光芒。

“旨意?什么旨意?”袁袖春愈发的迷糊。

“殿下要我运转这聚灵阵,难道没有陛下的旨意?那也就是说这并非公事,而是私事咯?”徐陷阵眯着眼睛问道。

听闻这话,袁袖春脸上笑意顿时收敛,他眸中的光芒也在那时阴冷了下来:“那统领的意思是,不愿行这个方便了对吗?”

“当然愿意。”徐陷阵高声言道,语气中甚至带着些许被人轻视后的恼怒味道:“殿下把老徐当做什么人了?只有那妇人才会出尔反尔,老徐生来带着把!怎么会做这鼠首两端、反复无常之事呢?”

而这话说罢,徐陷阵又是话锋一转:“但既然是私事,终归要讲究一个先来后到,这样说殿下应该理解吧?”

徐陷阵的话说到这个份上,无论是袁袖春还是宋斗渊都听得明白,眼前这个看似豪爽,实则狡猾如狐狸的家伙是什么意思。

“哼!先来后到?”一旁的宋斗渊听到这里,再也无法憋住自己心头一忍再忍的火气,他冷哼一声说道:“区区一个乡野小民凭什么与我讲先来后到?”

袁袖春见状,心底虽然也不满于徐陷阵这番颇有戏弄之嫌的做法,但还是得压下心头的火气,一边安抚着宋斗渊,一边客气的问道:“那敢问徐统领,魏兄要使用那天字级的聚灵阵多久?何时能让宋兄使用?”

“要不了多久。”徐陷阵摆手笑道:“也就两个月的时间,翰星大会之后……”

“你莫要欺人太甚!”宋斗渊一拍桌面,怒不可遏,他此番随宗门长辈前来名义上为的就是宁州的翰星大会,大会结束他还岂有留在此地的理由。徐陷阵此言说得好听,到底却是在有意戏弄于他。

徐陷阵脸上的笑容在那时收敛,他眯着眼睛盯着对方言道:“徐某是个粗人,但能在宁州立身,靠的便是立规矩讲规矩,阁下若觉徐某欺人大可去寻别家求助。”

这几乎是已经下了逐客令的一番话让宋斗渊的脸色愈发难看,他双拳握紧,寒声低语道:“天阙界的怒火,可不是你手中那所谓的赤霄军可以承受的。”

这已经可以算作是赤裸裸的威胁,但徐陷阵却并未为此露出半点恼怒之色,他只是微微侧身,朝着屋外伸出了手,躬身言道:“阁下,请吧。”

逐客令已下,宋斗渊就是有千万句咒骂之言在这时也只能硬生生的将之吞咽回去,他狠狠的看了徐陷阵一眼,随即便豁然转身,怒气冲冲的拂袖离去。

目睹这番变化的袁袖春眉头紧皱,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此事最后会演变到这般地步。他看了看那宋斗渊离去的背影,又转身看向身后的男人,他在那时压下了心底的诸多情绪,朝着徐陷阵拱手一拜:“今日之事,冲撞统领了,袖春这就离去,亦会找机会与宋兄言说,希望不会因为此举让徐统领遭受不必要的麻烦。”

徐陷阵却摆了摆手,笑道:“不碍事,不碍事。”

“天阙界也罢,大楚也好,在老徐这里都不是什么了不得东西,倒是殿下,可愿听老徐一言?”

袁袖春不免有些诧异但虽然心底对于徐陷阵今日所为颇为不满,但终究不好拒绝对方此言,他点了点头,一脸诚恳的应道:“统领请讲。”

“现在的宁州,有蛟龙食人气运也好,以后要做殿下与五皇子的战场也罢,管他会不会就此民不聊生,那都是大燕的家事。管他天阙界还是大楚王朝,能看,却轮不到他们说。”

“殿下明白了吗?”徐陷阵颇有些语重心长的言道。

袁袖春闻言愣了愣,然后点了点头:“我知道统领的意思,我也只是不想让统领与天阙界生出间隙,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本是一番好意之言,可落入徐陷阵的耳中,这位赤霄军统领却一脸失望的摇了摇头:“殿下还是不懂啊。”

“嗯?”袁袖春闻言疑惑不已。

这时从出现开始便一直笑容不息,即使被那宋斗渊威吓也不曾恼怒的男人,却忽的神情肃穆了起来。他盯着袁袖春,那狭长的眼缝中不再有狐狸般狡黠的光彩,而是闪烁着一种灼热又锋利的光芒,那光芒像是一支利箭,割破了眼前的时空,让男人可以穿越时间,窥探到数十载前,那个三族砥砺同行,北拒齐兵,南抗鬼戎,东御王楚的岁月中。

他言道:“我是想告诉殿下,如今的大燕能有四州之地,五皇子与殿下能有闲心争个你死我活,他天阙界的高徒只能对着你我逞口舌之力,靠的是五十余年来宁州三代人的励精图治,靠的是老州牧的左支右挡,靠的是一具具多到数不清的三霄军士卒的尸体填出来的太平盛世。”

“殿下也好,金家也罢,莫要引狼入室,将祖孙三代逾百万亡魂的努力,付诸一炬……”

第一百零七章 再相逢

“州牧大人的立场尚且摇摆不定。”

“这位魏公子也似乎不是一个能任由我们驱使的傀儡。”

“家主为了他,开罪太子殿下,此举是否有失妥当?”在目送袁袖春与阿橙离去后,站在徐陷阵身后的徐通终是忍不住出言问道。

满脸络腮胡的男人闻言转过头,看向身后已经年过七旬的老人,脸上的神情意味不明。

“二叔。这是玥儿的意思。”男人如此说道。

徐通的脸色微微一变,似乎是在那时想到了些什么,他眸中的光彩一暗,叹了口气,很是默契没有在与男人在之前的话题上多做任何纠缠,他问道:“玥儿什么时候走?”

徐陷阵面露苦笑,言道:“翰星大会之后吧。”

“这一走……”徐陷阵低声说着,语气忽的变得有些落寞:“恐怕下次再见就得是,归元宫斩尘之时了……”

徐通听到此言,脸色也有些难看。他低下了头,再次叹了口气:“有时候我也在想,当初将玥儿送到归元宫,对徐家到底是福是祸,我们这么做,又到底是对是错……”

徐陷阵随即也沉默了一会,但也只是一会。很快,这位赤霄军的统领便抬起了头,言道:“我爹活着的时候就常说,对错素无绝对,祸福终局方晓。二叔与我都终究没有洞悉未来的本事,既如此就好好着手当下吧。”

说道这处,徐陷阵一扫方才萦绕在他周身的那股郁气,又朗声言道:“走!二叔!我带你去看看,咱们家玥儿的那个心上人!”

……

“什么?你让我们背书?”白马学馆的演武台上,从孙大仁的大嗓门中吐出的声音来回响彻。

今日的白马学馆已经开馆,诺大的演武台也因此被分割成数份,教习们领着各自的学员在其上讲解招式亦或者相互对招。孙大仁的高呼自然传到了周围那些学员的耳中,也就不免招来了众人古怪的目光。

但手中拿着一本名为的书本的孙大仁对此却毫无所觉,他瞪大了眼珠子不可置信的盯着眼前这个老人,继续叫嚷道:“我当年就是因为不喜欢读书,才跟着我爹学了功夫,怎么到头来还是要读书呢?早知道当年我就该去运来书院,至少每天还能看见砚儿……”

一旁站着的龙绣与刘青焰可没有孙大仁这般厚的脸皮,刘青焰赶忙低下了头,瞥向一旁,一副不愿让人知道自己与这家伙认识的模样。而至于龙大小姐,就更为直接,一只手伸出掐住了孙大仁腰间的横肉,孙大仁的叫嚷顿时化作了嘶哑扭曲的闷哼。

见孙大仁收敛,龙绣满意的收回了手,然后一脸乖巧的看向曹吞云言道:“前辈放心,我们一定会背下来的。”

“唔。”仰头喝着葫芦中的清酒的曹吞云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

“嗝!”他打了个酒嗝,将葫芦收起,又伸手擦去自己嘴角的酒渍,颇有些敷衍意味的说道:“那就快些背吧。”

言罢此言,这位天罡山来的剑仙索性坐在地上,又撑了个懒腰,便要倒头睡下。他身旁的黄狗屁颠屁颠的小跑到老人倒下之地,卧在那处,将自己的身子当做枕头,给老人垫着脑袋。不出十息光景,曹吞云的嘴里便开始发出阵阵呼噜声,俨然已经陷入了熟睡。

曹吞云我行我素并无所觉,但捧着三本书站在演武台上被周围那些练习拳脚刀剑的学员指指点点的孙大仁等人就没有那般好受了。这上的内容生涩难懂,几乎到字句不通的地步,就像是随意抽来一些字眼强行拼凑在一起的东西,三人看得云里雾里,背得脑仁发疼,再加上周围那些学员递来的古怪甚至带着嘲弄的目光,三人更觉如芒在背,可谓坐立不安。

就像那日接待三人的鱼璇儿所言,白马学馆中,每个教习都是相对的独立。教习可以任意的安排他的教习时间,只要学员不提出异议,学馆方面也不会多加干涩。因此周围那些学院虽然大都奇怪于孙大仁一伙人的行径,但翰星大会在即,也不会有人愿意去管这份闲事。

昨日下过雨雪,今日的天气极好,艳阳高照,却不似夏日那般灼热,反倒让人暖洋洋的惬意得很。

但手持那劳什子的三人却头昏眼花,他们的脑袋中好似有万只蚊虫飞舞,嗡嗡作响,让人头痛欲裂。这中的内容着实太过古怪,根本就没有半点具体的含义,哪怕是读起来都极为拗口,更不提要将之背下。孙大仁甚至都暗暗怀疑这东西是不是老头子自己便出了糊弄他们的,若是放在以往,以孙大少爷那火爆的性子,说不得现在就已经撂挑子不干了。但如今,孙大仁只要一想到昨日夜里与魏来所言的种种,那心底方才升起的想要放弃的心思,马上便会被孙大仁所掐灭。

转眼近两个时辰过去,时间也快到了正午,周围那些学员们要么盘膝静坐,周身灵气奔涌,要么就在不断的对招之中大汗淋漓,浑身湿透。唯有孙大仁三人在那里摇头晃脑,愁眉紧锁,嘴里却又念念有词,时不时还得被那毫无平仄可言的句子所梗住,一副孩童在牙牙学语的模样。这幅架势怎么看都与演武台上的其余众人格格不入,尤其是还有一位躺在地上呼呼大睡的老人,更是将孙大仁等人的鹤立鸡群演绎得淋漓尽致。

“孙兄!?”忽然,众人身后传来一声带着些许惊喜味道的声音。

孙大仁回头看去,却见不远处一男一女正迈步朝着他们走来。而方才发出那声音之人是其中一位身材微微发胖的少年,此人孙大仁自然认识,赫然是前日孙大仁等人从街上将之救回的胡乐!而更巧的是,胡乐身旁的少女孙大仁等人也恰恰认识,真是昨日带着孙大仁等人参观这白马学馆的鱼璇儿。

“你们怎么在这里?”胡乐快步迎了上来,满脸笑意的问道。经历了前日之事胡乐对于孙大仁等人自然是感激不尽,他还想着今日修行之后,再去孙大仁等人的住处拜会,却不想竟然在这白马学馆中遇见了孙大仁等人。

孙大仁的心思简单,见着胡乐已无大碍,心情也好了不少,他笑道:“还能干啥,修行呗。”

“修行?”胡乐皱起了眉头,并无法理解孙大仁话里的意思。

“胡乐,你还不知道吧?孙公子他们如今也是咱们白马学馆的学生了,昨日便是我为他们引的路。说起来你们怎么又认识?”这时鱼璇儿也皱了上来,微笑着对胡乐言道。

胡乐闻言一愣,下一刻看向孙大仁等人的目光顿时变得古怪了起来。

白马学馆招收学员都有特定的时间,而如今远未到招收学员之时,孙大仁等人却能进入学馆,这便说明对方一定认识一些学馆的高层,方才可以得到如此便利。一想到自己之前还将孙大仁等人当做初来乍到的外乡人,胡乐就暗暗后怕,幸好自己做的买卖虽然取巧,但卖出的东西还算得货真价实。果然婆婆说得很对,这人就不能怀有侥幸,更不要以貌而任何人。

“对了!魏兄了?”想到这里的胡乐压下了忽然勇气的心思,又看了看孙大仁等人的身后,却并未寻到魏来的身影,他不免有些好奇的问道——昨日在见到自己婆婆后,胡乐听婆婆说起过她被魏来所救,免去了被那白鹤客栈中的恶人毒打的厄运。胡乐将这份恩情牢牢记在心中,今日想要晚些去拜会,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这个关系。

“他啊……我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反正整日都见不到身影。”孙大仁耸了耸肩膀。

胡乐表示了解的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睡在孙大仁等人身后地上的曹吞云,笑道:“既然孙兄等人在修行,我与璇儿就不多做打扰了,晚些时候,学馆放馆后,再去府上拜会。”

胡乐说罢这话,又朝着孙大仁等人拱了拱手,然后与那少女转身便要离去。

砰!

可就胡乐转身之时,迎面便有一人急匆匆走来,二人都不察对方,在那时狠狠的撞在了一起。

胡乐一个趔趄,砰的一声便跌倒在地,而对方的身形虽然比胡乐小上一圈,却极为稳当,只是身形一滞却并未如胡乐一般狼狈不堪。

但对方的怒火却显然要比胡乐浓烈许多。

“哪来的不长眼的贱民,活得腻歪了不成?”还不待胡乐从地上爬起身子,对方的怒斥便已然响起。

“你这家伙,撞着了人不道歉也就罢了,怎么还……”一旁的孙大仁算来是个直脾气,见那人盛气凌人如何能忍,张嘴便指着对方愤声言道。

可话才说道一半,便又生生的停了下来。他的神情惊骇,看着那人,目光之中不免有些畏惧。

而那人也在这时看向孙大仁,二人的目光交错,那人的脸色顿时一寒,嘴里低语言道:“是你!?”

第一百零八章 挺帅

宋斗渊的心情很不好。

从年幼时,自显露出不凡天赋起便养尊处优的他,从未遭受过这般被人戏弄的耻辱,更何况这耻辱还是他眼中的贱民给与的。

他满心怒火的愤然离去,只是这白马学馆大得出奇,来时他又怀着心思,只是任由旁人领路,独自离开,反倒迷了路途,一时间心头愈发烦闷,闷头瞎转时,竟然撞到了胡乐一行人。

此刻双方的目光交错,彼此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放在以往,宋斗渊当然得以教化之地,仙土圣裔的名义好生教训一番这冲撞于他的贱民们,可今时今日,这样的念头一起,宋斗渊便想到了孙大仁等人的那位同伴。

对方那毁人修为的手段,远远超出宋斗渊的认知,而他能在天阙界立足,所依仗的便是自己这一身修为,若是再起冲突那家伙再次动手吞去他数只孽灵……宋斗渊很明白倘若真的如此,回到天阙界后等着他的到底会是怎样的境遇。念及此处,宋斗渊的脸色愈发难看,却不得不收起了心底的怒火。

他又转头看了一眼与他冲撞之人,这一次,宋斗渊又不免一愣——这家伙他也认识。

便是前日撞翻他的酒桌被他毒打了一顿的家伙,宋斗渊在心底暗暗细想,今日当真是冤家路窄,这样想着他正要拂袖离去,可忽的他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收回的目光再次落在了孙大仁与胡乐一行人的身上。这样的行为只是转瞬即逝,他并未将自己的目光停留太久,数息后便收回了目光,然后他冷哼一声,迈步越过众人离去。

“这家伙……”孙大仁也知道自己不会是宋斗渊的对手,对于对方的离去也并未阻拦,只是伸手扶起倒地的胡乐,又盯着宋斗渊的背影不忿的闷声低语道。

“孙兄慎言,这家伙来路骇人,招惹不得。”胡乐却赶忙劝解道。他可比任何都清楚那宋斗渊的厉害,以至于在看清对方模样后的那一会光景里,胡乐甚至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上一口。这绝非胡乐懦弱,只是寻常人家的处境便是如此,大人物们不经意间的喜乐,轻易间便能决定寻常人家的兴衰。就像紫云宫那位卫玄长老一时欣喜便予了胡乐能够成为紫云宫门徒的大造化,而宋世子的满腹怒火,也可转瞬让胡乐的这份机缘化作梦幻泡影。

胡乐深知其中凶险,故而如履薄冰,这是小人物需要也必要的生存之道。

“不就是劳什子天阙界吗?还不是被阿来打得抱头鼠窜。”孙大少爷的性子素来如此,打不过可以,但嘴上却从不服软。

胡乐心头一紧,也不知眼前的孙大仁所言之物到底是真是假,那个叫魏来的少年若是真有如此实力的话,那是否也意味着今次翰星大会的会有更多难以预料的变故呢?

“那是人家阿来,你惹一个试试!有那功夫逞口舌之利还不如多来背会书。”一旁的龙绣可不会给孙大仁继续扯犊子的机会,毫不客气的挖苦道。

不知为何这并不中听的话,今日对于孙大仁来说却极为受用,孙大仁缩了缩脖子,低声应了一句:“哦。”

这般作态引得刘青焰等人一阵轻笑,不觉间被那宋斗渊冲撞后的不快也因此散退了不少。而后胡乐再次与众人辞别,并约定晚些时候会前来府上拜会,这才与鱼璇儿一道离去。

……

“这道聚灵阵的做工极为考究,虽然只是地字级,但其中诸多工艺却比一些天字级的聚灵阵还要精妙,绝非寻常阵师与工匠可以造出。”初七站在徐通为魏来运转起的地字级聚灵阵中摇头晃脑的对着这聚灵阵评头论足。

所谓聚灵阵,其实就是加速聚集周围天地灵气,将之充盈到一处的阵法。当然要做到这一点,绝非如说书先生讲的那般画上一些咒文,勾勒一些古怪的纹路便可做到。事实上聚灵阵应该说是一个巨大的攻城,他的外观一般而言会被建造成高塔模样,占地不会太大,但依据品阶不同,塔身的高度却是天差地别,从几丈到几十丈,甚至上百丈都有可能。塔身所用的材料也与寻常建筑不同,是一种名为潼阳木的东西。此物与天地灵气的契合度极高,以此收纳灵气再好不过。

但单单凭潼阳木便想要建造出聚灵阵却是远远不够,各种特殊材料的搭接,塔身上收纳灵力的法阵的雕刻,在不同的阵师手中都有不同的考究。就像同样的材料打造出来的刀戟剑刃在不同的工匠手中会有明显的优劣之分,哪怕是同一品级的聚灵阵,也会因为阵师的不同,同样表现出各种诧异。

而眼前这座聚灵阵于初七看来便是出自极为高明的阵师之手,初七绕着魏来来回踱步,目光仔细的打量着四壁上那些时隐时现的青色法阵,又抬头看了看头顶那足足距离他有足足十余丈之遥的塔顶,眉头忽的皱起:“不对啊,以这聚灵阵的工艺,起码应当是天字级的聚灵阵,怎么实际聚集灵气的速度只堪堪与地字级持平?”

这时盘膝坐在阵眼中心的魏来却忽的睁开了眼睛,少年的眉头同样紧紧皱起,低声自语道:“不够。”

“不够?什么不够?”初七闻言转头看向魏来,疑惑的问道。

“灵气不够。”魏来皱眉应道。

初七脸上的神色顿时变得古怪了起来,他闭眸细细感应了一番,哪怕如今他已经封剑,修为在飞速的倒退,但凭着所余不多的神识依然能感受到周遭萦绕着的充沛灵力,比起法阵外的天地,浓郁百倍不止。而每个人吞噬灵力的速度是有所极限的,并不是如鲸吞海一般来多少,就能吞多少。以魏来的修为显然不足以拥有跟上这般充沛灵力聚集速度的吞噬灵气能力。事实上对于大多数修士来说,高级别的聚灵阵所聚集的灵力数量都是超出了他们吞噬能力的,之所以还有这些高级聚灵阵的存在,实则是因为这些聚灵阵在更多的时候并非是用来加速修士修行的速度,而是为了帮助修士破境之用!

越是到了高境,无论是入境还是破境都会变得凶险与困难无比,动辄便会有修为为了破境闭入死关,这个过程短可数日,长可数载,而如果有这般高级的聚灵阵的存在,便可帮助修士在短时间内回复消耗掉的灵力,再次回到巅峰状态,这样便可在同样的时间里进行更多的尝试,同时在灵力一直可以保持充盈的状态下,破境亦或者入境的希望也会成几何倍的增长。

故而初七在听闻魏来此言时才会如此奇怪,毕竟以魏来的修为,无论他是要入境破境亦或者只是单纯的修行,这些灵力都完全足够,他又怎会说出这样的话呢?

可还不待初七将自己心底的疑惑宣之于口,魏来却忽的看向那聚灵阵阵门所在的方向,初七也在这时察觉到了一些异动,也将自己的目光投注了过去。随即二人都在那时迈步走出了这聚灵阵,方才出了正门,便见而不远处那位徐陷阵与白马学馆的馆主徐通迎面走来。

“哈哈!都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几日不见,魏贤侄的内息又雄浑了不少啊。”还未及身,徐陷阵便大声的朝着魏来言道,那生满络腮胡的脸上笑容洋溢,一派热络亲切之状。

“魏来见过徐统领与老馆主。”魏来恭敬的朝着二人拱手,随后便没了再多言的意思。

这让徐陷阵有些尴尬,但好在他脸皮足够不至于就因此下不去台,他讪讪一笑,看向魏来身后的初七,微微一愣,不免觉得这家伙的打扮太过张扬与古怪了一些,但却识趣没有多问。

“事情我都听玥儿说过了,贤侄随我来吧。”徐陷阵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嘴里这般说罢,转身便领着魏来朝着那座足足十丈高的聚灵阵背后走去。

不出百息光景,在路过一片林木之后,一座只有三丈左右高度的木塔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徐陷阵停下了自己的脚步,指着那处言道:“这便是白马学馆中的那座天字级的聚灵阵。”

听闻这话魏来看向那处灵塔,不免皱起了眉头,他虽然对于聚灵阵所知不多,但一些基本的常识还是知晓的。譬如聚灵阵的灵塔高度与聚灵阵的品级理应是成正比的——为了能够在狭小的空间中创造出一个灵气高度充沛的环境,所需要吸纳灵气数量巨大,而这便需要更高更大的塔身与增加能够摄取灵气的范围,这是但凡知晓一些聚灵阵知识的人便应该知晓的常识。

因此,在听闻此言之后,魏来不是没有下意识的怀疑过眼前的徐陷阵是不是在有意戏弄他,不过转瞬他又将这样的念头压了下去。

而徐陷阵显然也看出了魏来的疑惑,他微微一笑言道:“白马学馆的这座聚灵阵,是当年一位墨家大师亲手所造,此灵塔与其余灵塔不同,他真正的塔身藏在地下。这样一来不仅可以从地底抽取灵气,同时还减少了灵气的损耗,这样一来每次聚灵阵运转,所聚集起来的,未有被消耗的灵力都会被储存到地底的聚灵阵阵眼之中,凝聚成灵珠,不至于浪费。”

“还有这等奇思妙想,这可比北境好些个自诩为灵阵大师的家伙要强出不知几何。”听闻这话,一直跟在魏来身后的初七不由得出言感叹道。

这般自说自话免不了招来了徐陷阵略微好奇的目光,在宁州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又执掌着赤霄军这样的雄师,徐陷阵还是有那么一些识人之明的。这初七所言之物当然只是些寻常感叹,但徐陷阵却隐隐感觉到对方语气中那种对于所谓的灵阵大师的不屑。这样的不屑绝非能够佯装出来的东西,而是重发自内心的蔑视。

徐陷阵不禁有些好奇,这个穿着浮夸绒袍的家伙到底是个什么来历。但此刻显然不是探寻此事的良机,他很快便收敛起了这些心思,转头看向一旁的魏来,脸上挂起了意味不明的笑容:“小子,这天字级的聚灵阵所需的灵石妖丹数量巨大,玥儿说你要用足足两个月,两个月花去的灵石妖丹要是变现成银两,估摸着足以在宁霄城再买下一座白马学馆了。”

“我那女儿被你下了迷魂药,失了神智,也不问得失,对你百依百顺,言听计从。但当爹还是想问一问你,我给你开了这阵法,付了这代价,你能还给我,或者说还给玥儿一个什么报酬?”

说完这话,徐陷阵又微微沉吟,不待魏来回应,便又言道:“当然,你可以选择不回答这个问题,或者直言你从未想过要给那孩子什么回报,毕竟我是拗不过我那个女儿的,这只是一个父亲的好奇罢了。”

“一个选择。”魏来的回答却比徐陷阵想象中来得更快,几乎是在他说完话的瞬间便脱口而出。

但同时这个回答也让人有些莫名其妙,徐陷阵也一时间难以领会到魏来的意思,他以及他身旁的徐通都不免在那时朝着魏来递去了疑惑的目光。

魏来感受到他们的目光,他想起了那一天夜里他在他父亲的遗留手札中所见过的关于归元宫中斩尘之法的各种记载,他脸上的神情顿时变得肃然。他在那时同样看向了徐陷阵,他的眸中闪动起了明亮光彩:“一个当那一天到来时,她可以做出的与前人不一样的选择。”

这话依然显得有些没头没尾,但在听闻这话的瞬间,徐通与徐陷阵几乎在同一时间身子一颤,他们眸中的目光变得惊骇又愕然。甚至就连跟在魏来身后初七,也在那时双眸一凝,他看向魏来的背影,眸中的光芒忽的变得恍惚了起来。

……

那是大概好多好多年前的事情。

渭水河畔,那个蠢兮兮的书生纠缠着同样不算聪明却凶巴巴的姑娘,他与另一个冷冰冰的姑娘手牵手,看着那对欢喜冤家笑声回荡。他们一起游山玩水,一起纵情高歌,也一起在酒酣之后许下了某些幼稚承诺——譬如什么娃娃亲,譬如什么谁认谁做干爹之类的承诺。当然,很多年后初七才知道,那个蠢兮兮的书生其实一点都不蠢,至少他给他的儿子定下不知多少个稀奇古怪的娃娃亲……

转眼又是几年,蠢兮兮的书生与凶巴巴的姑娘从很远的地方寄来的请帖,远在天罡山的初七那一夜彻夜未眠,他就站在天罡山的山顶,站在天罡祖剑旁,独自举杯,敬漫天星斗,敬远方故人,敬那曾与他手牵手的姑娘。

敬她与他走过的壮丽山川,看过的锦绣繁华。

敬曾经的海誓山盟,也敬她在巍峨神宫前说过的那句——

大道在前,红尘当斩。

……

初七回过了神来,他的脸上笑容真切,嘴里喃喃自语。

“不亏是我的干儿子。”

“吹牛的模样……”

“挺帅。”

第一百零九章 我们的事情

“我以为有了上次的教训,天阙界的规矩你会的记得清楚,怎么到了今日还想着要我为你出头?我天阙界可不养你这样的废物。”身着黑衣的左先生坐在白鹤客栈的客房中,低头看了一眼跪在身下的宋斗渊,语气阴冷的说道。

房间诺大,里面的装饰并非镶金嵌玉,反倒古朴简单,但这样的简单中却透着一股极为考究的大气,无论是挂在墙上的字画还是隔断内处的屏风,都透露出一股内敛的贵气。显然,对这座白鹤客栈中的各种饰物与整体布局,萧家都废了不少的功夫。

此刻房间中还有不少其余人的存在——那位与宋斗渊一样都是天阙界弟子的少女、紫云宫的长老卫玄以及一位生得眉目俊俏的少年。他们都看着此刻跪拜在地的宋斗渊,那少女目光冷冽,对这几日前还与自己关系密切的少年露出了毫不遮掩的鄙夷之色。反倒是那卫玄与面生的俊俏少年缄默不语,不敢轻易参与到这天阙界的家事之中。

宋斗渊当然不喜被人看见自己这番模样,但对魏来一行人的愤恨以及今日所遭受到的耻辱让高傲的宋世子放下了这些往日里他视之如命的荣耀,他咬了咬牙,低声言道:“弟子绝非懦弱,是此事远非私人恩怨,而是关系到我天阙界兴衰的大事。”

听闻这话的左先生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啼笑皆非之色,他怒极反笑,肃然言道:“你倒是与我说说,一个二境修为的乡野贱民,是如何能威胁到我天阙界的兴衰的?说得明白,我算你大功一件,恢复你将星之位,说不明白……哼,那就回虎楼做杂役去吧。”

那虎楼二字仿佛带着某种可怕的震慑力一般,在听闻那二字的刹那,宋斗渊的身子一颤,脸色愈发难看。但转念却又不得不压下心头的异样,咬着牙继续言道:“先生听弟子细言,此事千真万确,绝无半点虚假……”

……

在听完宋斗渊的一番陈词之后,客栈中的诸人都在那时脸色一变,那位左先生更是眉头紧皱,他伸出手指尖敲打着身旁的案台,放出一阵咚咚的轻响,极有韵律,声音在这房门中回荡不息。好一会光景之后,他方才再次低眉看向跪在自己剩下的少年,沉眸问道:“你所言之物可否属实?”

宋斗渊赶忙连连点头,沉声说道:“弟子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点虚假,昨日就是在这白鹤客栈外,那家伙亲自在面前显露出来的手段。”

“我四只被他摄取的孽灵已经完全被他所炼化,成为了他自己的所有物。先生!大孽界是我天阙界作为重要的功法之一,如今被那小子窥探偷学而去,若是传播开来,于我天阙界是重创啊!”说道最后,宋斗渊的语调又忽的变得高亢了起来,一副为宗门忧虑、奋不顾身的架势。

而听闻此言的左先生眉头却皱得更深了几分,他低语沉吟道:“若是此事当真,确实事关重大。”

一旁的卫玄听闻此言也隐隐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出声言道:“左先生,那孩子怎么说也是江浣水的外孙,若是这时对他出手,恐怕……”

“哼!上次放过那小子只是给那劳什子州牧留个面子,今日这小子触碰了我天阙界的禁忌,偷学大孽界,就是你大燕皇帝亲至也保不住他!”宋斗渊根本不待卫玄说完他要说的话,便极为失礼的将之打断,然后自顾自的轻蔑言道。

这话说得直白无比,但卫玄也好,那位俊俏的少年也罢,却是都不敢给出半点反驳。这天下的世道便是如此,在有着仙国之名的天阙界面前,燕朝王庭就是显得如此孱弱与不堪一击。

“不可。”但那位左先生却出言说道,他的神情凝重,低语道:“掌教来时便有交代,这燕地谁都可以惹,唯独那只老狮子惹不得。”

宋斗渊听到这话,顿时面色一变,愤然道:“连圣境都未触摸到的老头子,有甚好怕的?”

但这话出口,一股阴冷的气机便将宋斗渊笼罩,宋斗渊的心头一颤,这才发现坐在他面前的左先生正在垂眸看着他,不动声色的目光中裹挟着的寒意,让宋斗渊如至冰窟。他赶忙低下了头,低语道:“弟子失言了。”

“天阙界素有警言,夏虫不语冰,井蛙不语天。天阙界是北境第一神宗不假,但并不代表天阙界外便无英雄,掌教的眼界更不是你可以比拟的,不要轻易质疑,更不要给宗门也给自己招来不必要的祸端。”左先生寒声言道,他的嘴里每吐出一个字眼,那跪在地上的宋斗渊身子便颤抖一下,显然是对这个老人畏惧到了极致。

“弟子……明白了。”宋斗渊低声言道,但于此之后还是心有不甘,又小声问道:“那先生的意思,此事就此作罢了?”

“当然不可。”左先生言道,随即又看向宋斗渊。眸中凌冽的光芒在那时有所软化:“还有一个道理,我教的。”

“做事,有时候得靠蛮力,但有时候,得靠脑子。”

这话让宋斗渊有些困惑,但不待他发问,左先生便侧眸看向身旁那位俊俏的少年,笑道:“萧贤侄,可能借你爹的紫霄令一用?”

……

吃过午饭,艳阳高照。

或许是这聚灵阵外的灵气充沛的缘故,即使如今已经到了十月初冬,木塔外的草木依然绿意盎然。初七就躺在一棵大树的枝桠上,头枕着双手,惬意的享受着这冬日的阳光。

“佛门仙国神丘,功名四方王侯,天下九鼎霸业,顷刻兴亡过手,青史几行名姓,北境无数荒丘,前人播种后人收,说甚龙争虎斗。”

初七的心情似乎很不错,他晃荡着自己的悬在树干外的腿,嘴里哼着一只不知从何处学来的小曲。

一个少年从林外走入,推着一架轮椅,轮椅上坐着位白衣女子,神情冷冽,眉目如画。

初七一个激灵,从树干上坐起了身子,他看向穿过树林中那石板铺成的小径,缓缓走入灵塔中的姐弟,朗声言道:“徐姑娘来看小情郎啊?”

徐玥根本不曾抬头,目光平静的直视着前方,反倒是她背后的徐余年闻言愤恨的仰头瞪了一眼树上的初七,显然对于这家伙的口无遮拦颇为不满。但初七却早已练就一身毫不在意旁人目光的本事,他扑通一声从树干上跳下,落在了那灵塔的入口前,也恰好拦住了徐余年姐弟的去路。

“你要作甚?”徐余年皱了皱眉头语气不善的问道。

嘴里叼着片树叶的男人却神情悠哉的反问道:“是你们要作甚。”

“自然是去灵塔中。”徐余年皱眉言道,语气愈发不善。

“不行。”初七却摇了摇头。

“哼!”徐余年闻言眸中顿时升腾起熊熊怒火,“你可要搞清楚这聚灵阵是谁家的东西,若非我姐点头,那小子一辈子都无法使用到这样东西!这就想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了吗?”

初七却根本不去理会叫嚷中的徐余年,他低头看向那少女,他的脸上忽的在那时荡开了笑意:“我是说你不能进,她能。”

“凭什么?!”徐余年高声问道。

初七在这时终于第一次看向徐余年——一种看白痴的目光。

“人家小两口要说悄悄话,你进去干嘛?”然后初七一本正经的怒斥道。

本就憋着火气的徐余年闻言顿时怒不可遏,他指着初七便喝骂道:“你胡说什么呢?我姐!”

“你就在这儿待着,我一个人进去就好。”可惜的是徐余年的话方才出口,便被他身旁的少女所打断,而说罢这话,徐玥甚至不给徐余年半点反应的时间,伸手便转动起了自己的轮椅上的木轮,慢悠悠的朝着灵塔入口的方向走去。

“姐……”徐余年的心中满腹疑惑,那个困扰他无数次的问题再次涌向他的脑海:“姐……你到底在图个啥啊……”

徐余年低声言道,这时的徐玥已然走入了灵塔之中,自然也就听不到徐余年的低语,但这话却清晰的传入了他身旁那位初七的耳中。穿着浮夸的绒衫的男人在那时扬起了脖子,以一个极为考究的角度仰望天空,任阳光顺着树叶的缝隙洒落在他的侧脸,他压低了声音,应道:“当然是如我一般的如花美貌咯。”

……

灵塔之中,青色的灵气如有实质一般的在数丈见方的空间中翻涌,灵气在这方小小的天地里几乎凝聚成了实体。

那个少年盘膝而坐,闭目沉默,他的胸前一道神门亮起,轮盘之中金光与血光交错,八十一道金线从神门中浮现,一端落入神门之中,一端涌向难以知晓的远方。他的背后亦有一道神门,神门中黑芒与金色光辉交错,隐约能看见有两道龙相在翻涌纠缠,那灵塔中翻涌的灵气被摄入背后的神门之中,涌入那金色龙相体内,然后又在魏来的体内翻覆,最后顺着那八十一道金线涌向远方。

坐在轮椅上的少女盯着眼前这幅诡诞的景象,她并未表现出太多的惊讶,更多的只是好奇,她打量着少年身前与背后的神纹,又打量着那八十一道金线,然后目光上移落在少年此刻静默的脸庞上,于是乎,她的目光便再也无法抽离。

魏来似乎有所察觉,他睫毛微微一颤,周身的金光散去,双眸也随即缓缓睁开。

“徐姐姐,你来了。”魏来对于对方的到来倒是并未表现出太多的惊讶,他微微一笑,便站起了身子。

“你似乎遇见了些麻烦。”徐玥言道,“方才感觉到你体内的气机紊乱,是修行出了岔子,还是破境入境遇到桎梏?”

徐玥虽然只排在宁州翰星榜的百名开外,但真实修为却深不可测,只是一眼便看穿了魏来方才的情形,故而也才有了此问。

“确实有些不解之处。”魏来颔首,并未向徐玥隐瞒此事。

“说来我听听吗?”徐玥又言道。

魏来有些为难,看了少女一眼后言道:“这说来话长。”

“是说来话长,还是不愿说?”徐玥盯着魏来问道,那如有实质的目光好似要将魏来看穿一般。

魏来对于徐玥的直白也有些无奈,他苦笑一声,在心底思虑沉吟了一会光景,将诸多事情梳理了一番,想着以一种相对让少女能够容易理解的方式说出口,梳理完这些,他抬起头看向女子便要说些什么:“……”

“不愿说就别说了。”可话还未出口,徐玥便冷声打断了魏来,虽然少女的脸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之色,但魏来却隐隐察觉对方语气中少见多出了一丝怒意。

魏来顿时瞠目结舌,他暗想着自己也没说不说啊。

他总觉被徐玥误会也是不好,便又想张嘴解释,可同样话未出口,便再次被对方打断。

女孩在那时直直的看着魏来,一脸郑重的言道:“我想,我们应该好好说说,我们的事情。”

第一百一十章 聘礼

“我们的事?”魏来一愣,不解徐玥此言何意。

“我可帮了不少的忙,你不会真的以为是无偿的吧?”徐玥的脸上带起了古怪的笑容,盯着魏来便问道。

“并非如此,我与徐统领……”魏来反应过来,下意识的便言道。

“做买卖讲究的是你情我愿,东西是我给你的,你与我爹有什么协议,是你们的事情。你该给我报酬终归是不能少的,而且这报酬怎么看都应该是我来要,而不是你来给,你觉得呢?”徐玥慢悠悠的说着,语调不急不缓。

“……”魏来一愣,随即面露苦笑:“一切依徐姐姐意思。”

徐玥脸上的笑意顿时荡漾开来,如桃花满树。

她盯着魏来,用她那双如星辰一般的眸子。

“两个月,翰星大会之后会有人接我离开宁州。”她说道,“然后再也不回来。”

“我知道。”魏来点了点头,回应得很快,快得出乎了徐玥的预料。

毕竟在徐玥的印象中她似乎从未与魏来说起过这事,她不禁皱了皱眉头,问道:“我爹跟你说的?”

魏来再次摇了摇头,否定了徐玥的猜测,但同时也不给出他的答案。

徐玥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几分,但在数息之后,她还是放弃了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的意思,话锋一转又言道:“你知道修行了归元宫中的斩尘之法,意味着什么吗?”

“知道。”魏来的回答这一次同样迅速。

这让本已无心在之前话题上纠缠的徐玥又是一愣,终究无法在忽略魏来古怪的反应,她问道:“你好像很了解我?”

“确实知道一些。”魏来如实应道。

“比如呢?”徐玥的心头泛起些许异样,她压下了直入正题的心思,反倒好奇的追问道。

这一次魏来反倒沉吟了一会,然后他抬起头,看向少女,看着她安静的脸庞、闪着光的双眸,年幼时的经历忽的清晰了不少,他问道:“徐姐姐,真的想好了吗?”

徐玥一愣,目光忽的变得有些闪烁,她撇开了脑袋,语气中带着一抹慌乱:“想好……想好什么?”

“我爹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七情六欲,有喜欢的人,有恨的人,也有在乎我们的人,同样也有不喜欢我们的人。无论那些好与不好,但正是这些种种才构成了现在的我,没有他们便没有了我。”

“徐姐姐觉得,没有了这些,你还能算作是你吗?”魏来皱起了眉头,问道。

徐玥的心头一颤,身子也随即一颤。

灵塔之中青色的灵气依然翻涌,在一片良久的静默之后。徐玥低着头,轻声言道:“我没得选。”

“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权力。”魏来却言道。

徐玥看了一眼此刻一脸愤然的少年,苦涩笑道:“每个人当然都有权力做选择。”

“但每个选择背后的重量却不是每个人都能承受的。”

魏来知她此言何意,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那本就不是应该让你一个人承担的东西。”

“但只有我能承担,所以就只能我来承担。”徐玥再言道,语气中隐隐有了些怒意,但却并非针对魏来,而是某些徐玥自己也说不清的东西,如果一定要给那东西冠以姓名的话,魏来想,应当就是所谓的命运吧。

也不知是否是徐玥的态度太过异样,又或者只是单纯的因为她所言之物让魏来难以反驳,总之在听闻此言之后,魏来沉默,低下了头不语。

徐玥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她顿了顿,平复了一番自己忽然翻涌的思绪,然后再言道:“既然你都知道了这些,那我也不想再遮遮掩掩。”

说罢这话,徐玥又一次停了下来。魏来知道她有意转移方才的问题,但却并未戳破徐玥这略显粗糙的“演技”,他也知道再在那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于徐玥的现状依然于事无补。

故而魏来在那时点了点头,配合徐玥说道:“徐姐姐想要魏来做些什么,只要我能做到,必定不做半点推辞!”

“你觉得我怎么样?”徐玥却并未如魏来所料一般,提出些什么困难的要求,反倒在那时直勾勾的盯着魏来,轻声问道。也不知是否是魏来的错觉所致,他隐约觉得在问出这个问题时,徐玥的语气变得温软柔和了许多。

魏来始料未及,他顿了顿,方才应道:“很……很好。”

“真的?”徐玥歪起了脑袋,侧眸看着魏来,语气愈发的温软,仿佛要化开一般。

这样的温软让魏来莫名的有些不适,他点了点头,应道:“真的。”

“所以你不讨厌我对吗?”女孩又问道,那时女孩的脸上少见的浮现出入狐狸一般狡黠的神情。

“当然不。”魏来果决的应道,但这话才出口他便从徐玥脸上古怪的神情中意识到了些什么,又赶忙说道:“但这和喜欢……”

“我也不喜欢你。”徐玥却再一次打断了魏来的话。

魏来的脸色有些泛红——会错了意的处境着实让人有些难堪,尤其是在这男女之事上,魏来那急匆匆想要表明自己立场的做法,不免有些自作多情与自以为是的嫌疑。饶是以魏来的心性,在徐玥说出这话时,他也难免暗觉得无地自容。

但还不待他在心底暗暗想好如何化解这份尴尬时,徐玥的声音又再次响起。

“准确的说,是还没那么喜欢。”

魏来一愣,抬头看向徐玥,正好对上了徐玥看向他的目光。

女孩朝着他眨了眨眼睛,脸上带着揶揄的笑容,在大多数时候都表现得对万事都漠不关心,甚至近乎不近人情的徐玥很少会露出这番略显调皮的神情,至少在魏来的记忆里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徐玥。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当这个女孩朝着他露出这样的神情,方才显得如此动人,以至于魏来看得一时有些发愣。

而在这样的迷糊之后,回过神来的魏来,也暗暗咀嚼起徐玥话里的意思。

她说是还没那么喜欢。

不是不喜欢,是不够喜欢,那什么程度才是够?够了又能如何?魏来不知道。

只是想到这里,魏来的心跳快了几分,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受,而这样的感受魏来也并非从未经历过。

在乌盘城时,与呂砚儿相处时,魏来便时常有这样的感受,但这一次却没有以往那般强烈,只是一瞬间的稍纵即逝,却莫名更能拨动心弦。

“什……什么意思?”魏来问道,语气中有了些许他也说不真切的慌乱——他好像猜到了些许徐玥的心思,却又把握不准,那种期待与不确定,想握却握不住的情绪让魏来的心底如猫抓一般,说不得如何舒坦,却又远远算不得难受。

“我一直在等你。等你活过你的十六岁,来宁霄城兑现当年的承诺。”徐玥低下头,幽幽的低语道。

“我知道你觉得这很奇怪,毕竟那时的我们都还是孩子,那些话哪能全部作数,你就算记得也一定将之当做一个笑谈,一段儿时的童言无忌。”

“这都很正常,这确实也是一个正常人应该有的理解。”

说到这里,女孩抬起头,脸上带着自嘲的笑容:“但我不是一个正常的人。”

“就像你说的那样,斩尘之后,我或许已经不能算作是我了。”

“那些记忆,那些欢喜与悲伤才构成了现在的我,失去了这些,对于我来说,或许便意味着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死亡。而两个月后,我就要去到归元宫开始斩尘。”

“我不想死,也不想忘记我所记得的一切,但我无法承受其余选择的重量,所以这就是我的命。”

她在那时看向魏来,眸中的光芒闪动:“我认命,但却不想就这样干等着那一天到来。”

“我想再经历一些我以往从未经历过,以后也在也不会经历的事情。”

魏来的心头一颤,问道:“徐姐姐,想要什么?”

女孩的眸中在那时亮起明亮的光芒,她用自己的双眸盯着魏来的双眸,轻声说道:“我想让你喜欢我。”

“徐姐姐。”魏来的心头一跳,“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说道这里,徐玥反倒没了之前的扭捏她平静的说道,“我不会强迫你,也不会让你一定去做些什么,我只要你一个承诺。”

“在剩下的两个月时间里,我要你答应我,你会试着去喜欢我。无论最后结果如何,我都不会去怪你,更不会因此纠缠你,你就当试着帮我做一个每个正常女孩都想做的梦。”

魏来低头沉吟,他觉得他似乎应该去拒绝这样的请求,但同时他又有些于心不忍,尤其是在看过那本他爹留下的手札之后。

他皱起了眉头,但徐玥却伸手握住了魏来的手。

魏来的心头一跳,下意识的想要挣开,但徐玥却极为用力,死死的将之握住。

魏来暗觉不妥,便要运集灵力挣脱徐玥的手,但就在这时,他却感受到一股柔和的力量顺着二人的手掌处涌入了他的体内,而随着那股力量的涌入,魏来之前在聚灵阵修行所遇到的那让他愁眉紧锁的结郁随即散去。

察觉到这一点的魏来心头愕然,他记得他并未有将自己在修行上遇到的麻烦与徐玥说起过,那徐玥又是如何知晓,同时又如何如此轻易的帮他解决的呢?

念及此处,魏来不禁诧异的看向徐玥,而这时,那少女却朝着他展颜一笑,言道。

“这是我给你的聘礼。”

第一百一十一章 早生贵子

“唉!你说那那老家伙不会真的是在耍我们吧?”

天色渐晚,走在归家路上的孙大仁看向身旁的龙绣与刘青焰,嘴里嘀咕道。

“休要胡说,曹前辈可是天罡山的剑仙,怎会欺瞒我们?”这话刚刚出口,便招来了龙绣的不满,龙大小姐当下高声怒斥道。作为天罡山最忠实的“信徒”,龙大小姐可是听不得半点与天罡山有关的坏话。

“那你所说,你今天也读了足足一日那劳什子天罡正经》,你读出个撒来了?”孙大仁问道。

“读不出来,那是因为……因为我们悟性不够!”龙绣用她所知不多的说辞,卖力的为曹吞云开脱着。

“阿来常说,真正厉害的先生是懂得因材施教。就算真的是咱们悟性不够,他是不是也得用咱们能够接受的办法教咱们呢?”孙大仁这样说着,心底憋了一日的火气在那时蹭蹭的往上蹭——翰星大会在即,认识到自己修为不足的孙大仁,满心希望靠着曹吞云的指导有所精进,可今天足足一日,看那天罡正经》看得他头昏眼花,到了傍晚,睡了一日的曹吞云只是让他们归家,对于今日诸人所做之事未做半点评价,也为说出个所以然来,就这般草草了事。孙大仁的心底如何能够满意?

想到这里,憋着火气的孙大仁又言道:“我看啊,这天罡山也就那样,欺世盗名罢了。”

“你!”这话却戳中了龙绣的痛楚,龙大小姐顿时脸色难看,指着孙大仁怒斥道,看那架势,却是被气的不轻。

“大仁哥哥,胡哥哥不是说他晚些时候会来家里做客吗?咱们是不是得去买些酒菜,怠慢了恐怕不好。”一旁的刘青焰赶忙在那时出言说道,打断了二人眼看着便会愈演愈烈的争吵。

孙大仁见龙绣动了真怒,也有些心虚,他心底可清楚得很,虽然那老头子做事古怪,但应当不会真的欺瞒他们,毕竟是魏来认识的家伙。孙大仁谁都可以不信,可自己这兄弟他却是百分百的信任。他说这些话,无非也只是宣泄一些心头得不满罢了。

自知理亏的孙大仁借坡下滚,一副这才记起此事的模样,在那时一拍脑门,言道:“对啊!小青焰提醒的是,咱们还得准备酒菜,不能失了……失了……待客之道!”

孙大仁这般说着,便要领着二人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嘴里还煞有介事的念念有词:“嗯……西城的烧鹅,八方楼的百酿春,再买些下酒的小菜……对对,还要多天几副碗筷……”

这般拙劣的演技,以龙大小姐的聪明伶俐岂会看不出来?但她却并未戳破,只是翻了个白眼,道了句:“幼稚。”随后便与刘青焰一道,慢悠悠跟上了那假装苦思的少年。

……

众人来到宁霄城并不久,但在刘青焰的坚持下,诸人前几日早已将这宁霄城逛了个遍——小妮子在乌盘城时,与自己的娘相依为命,虽然有包子铺撑着,但毕竟是小本买卖,乌盘城的人也就那么一点,不足以支持二人有什么大富大贵的生活,甚至有时候还会过得很拮据。也正是这样的经历让刘青焰深谙一些小人物生存于世所必须掌握的“本事”,在闲逛整个宁霄城的过程中小青焰默默的将城中各个集市中的大致情况——譬如什么地方能买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在什么地方又卖得价钱公道,正因为有了刘青焰知晓这些,给孙大仁出谋划策,这采买方才显得如此轻松,否则以孙大少爷以往那花钱从不看价钱的性子,估摸着这顿宴请便得花去众人剩余钱财的大半。

“也不知道今天阿来会不会回来吃晚饭……”提着各色采买来的的事物,已经走到了祖屋门前的孙大仁嘴里嘟囔着。

“是啊,除了今天早上一起吃过早饭,好些日子没有跟阿来哥哥一起吃过饭了。”刘青焰也在那时皱起了眉头,接过了话茬,很是苦恼的嘟囔道。

“阿来这些日子在忙个撒呢?怎么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龙绣也有些奇怪的低语道。

“男人的事情,你这妇人懂个屁。”孙大仁习惯性的对龙绣冷嘲热讽,说着已经走到魏来祖屋门前的他,伸手正要从怀里掏出钥匙,却发现府门上的锁不知何时,不翼而飞了。孙大仁的心头一震,暗道难道是魏来走时忘了锁门,还是他已经提前回来了?

正想着,他身后的龙绣一脚就踹在了他的屁股上,孙大仁的身子顿时一个趔趄,前倾着倒下,也就正好栽倒在未有上锁的房门上,将房门撞开。

“我看你就是个……”龙绣双手叉腰,看着倒地的孙大仁,气势汹汹的嘲弄道,可话才说到一半便生生的停了下来——就在她说这话的时候,打开的院门后,魏来祖屋中的情形也随即映入了她的眼帘。

魏来那座金玉其外却空无一物于内的祖屋中,数百位穿着家丁与奴婢装束的人在来来往往,有的三两合抱着盆栽在一位管家打扮的中年人的指挥下,来回搬动,似乎是在寻找一个合适的摆放位置;也有人在搬动着各式居家物价,从桌椅板凳到床榻屏风应有尽有,且观那些事物的模样,绝非孙大仁等人之前在集市上淘来的二手货可以比拟;更多的人则是在各个房门外与院落中清扫着地面、打理着蒙尘的房门窗户,那往日清冷空旷的祖屋此刻人来人往,闹腾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

以一个极为滑稽的姿势栽倒在房门口的孙大仁眨了眨眼睛,不可置信的盯着眼前的一切,眼前的这番景象与孙大仁记忆中的祖屋恍若两个世界。

就在他站起身子,想要回头询问刘青焰与龙绣到底眼前的一切是不是他的错觉时,两只手却忽的从两侧伸来,极为熟络的各自掐住了孙大仁腰间的皮肉,然后用力一拧……

在孙大仁呼天抢地的哀嚎声中,他伸手的龙绣与刘青焰对视了一眼,然后二人都在那时重重的点了点头,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肯定的神色,她们异口同声的言道:“不是梦。”

至于用双手捂着自己腰身的两侧的孙大仁递来的哀怨目光,则被二人极为默契的无视掉了。

而孙大仁的哀嚎也让在院中忙活着的众多家丁纷纷停下了手中的伙计,朝着三人投来古怪的目光,眼前分明就是孙大仁三人自己的居所,但在那群家丁的目光下,三人却不由得打心眼里升起了一股做贼心虚的奇异感受。

这时那位在院子中指挥着众多家丁的管家打扮的中年男子也注意到了呆立在门口的孙大仁三人,那人在那时赶忙迈着大步,朝着三人快步走来。

“三位就是孙公子与龙小姐和刘小姐吧。”那男人笑眯眯的朝着三人问道。

三人摸不着头脑,但本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原则,面对男人的询问孙大仁也只是木楞的点了点头,然后小声问道:“你们……这是?”

男人显然早就料到了孙大仁等人会有这番疑惑,他笑了笑说道:“我们是奉徐小姐的意思,来给姑爷整理屋院的。”

“哦。”孙大仁点了点头,但忽然又察觉到了不对,猛然转过头惊悚的看向身旁那满脸笑意的男人,然后张大了嘴,用高出他平日语调足足八倍的尖细嗓音嚷嚷道:“姑……姑什么爷???”

“姑爷啊……”那男人似乎也被孙大仁这忽然古怪的态度吓了一跳,但出于优秀的素养,他还是在回过神来之后,一本正经的给孙大仁解释道:“姑爷指的就是,小姐的丈夫,老爷的女婿,我们徐府的……”

一旁回过神来的龙绣见那男人一副要给他们教授幼儿知识的架势,赶忙出言打断了对方:“谁问你什么是姑爷了!我问的是哪个姑爷?叫什么名字?”

男人闻言这才反应过来,他歉意的笑了笑,赶忙又言道:“就是……”

“魏守之子,魏来。”可话还未出口,一道清冷的声音却忽的从院落中传来,只见那位徐家的少公子正推着徐玥的轮椅,站在距离诸人不远处的院落中,而那道清冷声音的主人赫然便是徐玥,她此刻正盯着魏来三人,面带意味不明的浅浅笑意:“怎么?你们有什么意见吗?”

大概是被徐玥这般冷峻的气势所震,又或者只是单纯的心存畏惧。总之在听闻徐玥此问后,孙大仁便缩了缩脖子,小声的应道“没……没意见。”

徐玥又将目光在那时转向孙大仁身旁的龙绣与刘青焰,虽不言语,但眸中萦绕的寒气却让二女在那时如坠寒冰炼狱。

早已将那一招“卖魏求荣”练得的炉火纯青的龙绣一个激灵,伸出手朝着徐玥竖起了大拇指,干笑道:“金童玉女,天造地设。”

得到这般回答的徐玥心满意足,又将目光转向龙绣身旁。刘青焰机警无比,见孙大仁与龙绣接连战败,她自知“无力回天”,根本不待徐玥的目光投注过来,便抢先在脸上挂起了甜甜的笑容,瞪大了自己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朝着徐玥脆生生的言道:“祝阿玥姐姐与阿来哥哥,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大小姐很满意

吞海第一百一十二章大小姐很满意天色渐晚,夜风乍起,阴沉沉的天际,乌云压得极低,好似随时会从穹顶落下,将这方天地碾碎。

“要下雪咯。”白马学馆的灵塔外,曹吞云从身旁黄狗的背上取下了酒葫芦,仰面饮下一口,嘴里如是说道。

坐在他身侧的初七,悄咪咪的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想要从老人的手中取走那酒壶。只是他的指尖方才触碰到葫芦的边缘,那蹲坐在地上,摇着尾巴吐着舌头的黄狗顿时换了模样,朝着初七龇牙咧嘴,整个身子都弓了起来,喉咙中发出一阵阵低吼。

初七在那时犹如触电一般收回了自己的手,恶狠狠的盯着黄狗,怒骂道:“你这白眼狼,你忘了三年前我还喂你吃过蛇肉!”

“那蛇肉可让我家阿黄足足萎靡不振的一个月。”一旁的曹吞云斜眼瞟了初七一眼,不急不慢的说道。

初七脸上的愤慨之色在那时散去,他讪讪的摆了摆手,言道:“这样吗?那可能是没煮熟……”

“汪汪汪!”阿黄却发出一阵急促的犬吠,像是在斥责初七的胡言乱语。初七也在阿黄这样愤怒的斥责声中,有些心虚,他缩了缩脖子,小声的嘟囔道:“咋这么小气。”

曹吞云无可奈何的看了一眼自己这天赋卓绝,可心思却让旁人如何也摸不透的师弟一眼,这才伸出手,朝着阿黄挥了挥。阿黄心头倒是有些不愿,可却在老人的示意,最后还是收起了犬吠,安静的蹲到了另一侧,可看向初七的目光却依然是“杀气腾腾”。

“你老实告诉我,今日你封剑,到底与三年前你在星斗庙中所见有无关系?你那里到底看见了什么?”曹吞云这般问道,他的眉头也随即紧紧皱起,这个平日里洒脱的老人,眸中在那时却充斥浓浓的忧虑。

初七耸了耸肩膀,说道:“我什么都没有看见,祖剑并未回应我。”

初七说得很是轻松,但话音一落,曹吞云便平静的下了定论:“你在说谎!”

“同门师兄弟,这点信任都没有?”初七的脸上再次露出了愤慨之色。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放不下她?”曹吞云却根本不去理会演技浮夸的初七。

初七一愣,脸上的愤慨的神情在那时忽的收敛,他转头看向曹吞云,有些困惑的问道:“师兄,你说我们为什么要修行?”

这其实并算不得一个太过新颖的问题,这世上大多数人修士应当都自问又询问过旁人这样的问题。

而每个人心中答案大都有所别异,或许也正是因为这问题的答案统一的标准,所以它才会屡屡被人提及,所以它也才会让曹吞云在闻言时陷入了沉默。

好一会的光景之后,曹吞云方才仰头饮下一口葫芦中的清酒,然后瞩目看着前方低语道:“尽能尽之事,行应行之道。”

听闻这话的初七,转头看向老人,他说道:“师兄这话说得不错,但在初七这里,这话还得再加上一句。”

“什么?”曹吞云问道。

初七咧嘴一笑:“执欲执之念。”

“我不想忘了她,所以我就要拼了命的记住她。”初七这样说着,声音忽的小了下来:“只是愧对……宗门。”

这话出口初七大抵也做好了被曹吞云劈头盖脸一阵痛骂的觉悟,但他等来却不是喝骂,而是一只伸来的手,以及手上已经打开的酒葫芦。

酒香顺着葫芦口四溢开来,萦绕在初七的鼻尖,让初七在那时一愣。

“好酒!”但很快,反应过来的初七便如饿死鬼投胎一般,麻溜的从曹吞云的手中将那酒葫芦夺了过来,仰头饮下一口,嘴里高呼道。

“说起来我还没见过她长什么样呢?”老人感叹道,目光直直的看着前方,似乎在回忆某些过往。

“见过,只是你忘了。”初七笑道。

“是吗?那我当时怎么说来者?”曹吞云似乎受到了出奇的感染,也在那时笑了起来。

“你啊!当时捶胸顿足,恨自己怎么没有年轻个二十岁。”初七煞有介事的言道。

只是话才说完,背后便被曹吞云狠狠的踹了一脚,初七便应声以一个恶狗扑食的姿势栽倒在了地上,但饶是如此神情狼狈的男人还是叫嚷道:“对!当初你也是这样踹我的!是嫉妒让你变得面目全非!”

曹吞云却是懒得理会对方的叫嚣,于那时站起了身子,迈步走到了身后那座灵塔前,打量着这宁州唯一一座天字级的聚灵阵。

初七一边小心翼翼的清理着自己身上那件蓝色绒袍上的灰尘,看他脸上神情似乎对于绒袍上的污痕极为心疼一般,打理了半晌,确定已经尽数清理外那些污痕后,他方才心满意足的看向站在令灵塔外的曹吞云。

“你说那小子究竟在做什么?”曹吞云皱着眉头问道。

“谁知道呢?这小子,比他爹还麻烦,天知道他那脑瓜子里会想些什么。”初七耸了耸肩膀,无奈言道:“不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应该是件大事,保不齐可以把这燕地搅得天翻地覆。”

说到这里,初七的语调变得有些奇怪,颇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感觉。

“哼,跟他爹一样自不量力。”曹吞云冷哼一声,颇有些气恼。

“但这也是这些家伙的魅力所在,不是吗?”初七笑道。

曹吞云对于此言不置可否,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事物,塞入了初七的怀中:“我有点事要出城一趟,明日才会回来,你把这东西交给那小子吧。”

初七低头看向自己怀中的事物,却是一本写有《天罡正经》是个大字的拓本,他不免一愣:“这东西也能给他看?”

“那三个小子今天已经看了一天了。”曹吞云不急不缓的言道。

初七的心头一跳,语气古怪了起来:“咱们天罡山近来是落魄了一些,但也不至于到了要将门中绝学这样轻易送人的地步吧?”

“只是入门引灵之法,算不得绝学,况且能不能有所悟也要看他们自己的机缘,就当是天罡山给这将死之地的馈赠吧。他们若有所得,也算是结下一道善缘。”曹吞云这般说罢,背后的剑匣猛地一颤,一柄飞剑遁出,落入了他的脚下,满身酒气的老人便在那时脚踏飞剑,远遁而去。

……

“小子,那徐家的小姑娘到底今天给你说了个啥?我怎么看离开的时候,他那弟弟脸色难看得好像喝了马尿一般……你不会是在塔里……”与魏来并肩而行的初七在魏来身旁一个劲的挤眉弄眼。

天上飘着小雪,招架不住初七愈发龌蹉的说辞的魏来低头赶路,想要趁着雪未有下大之前,早些归家。

他脚步极快,初七一路小跑跟着,很快便回到了祖屋的院门前。

但快步走上祖屋门前的台阶的魏来却忽的一愣,身子僵在了原地,跟在魏来身后一刻不停的絮絮叨叨的初七见魏来停下脚步,还以为自己猜中了些什么,顿时眉开眼笑:“你们这些小家伙就是脸皮薄,没关系,你七叔是过来人,都懂的。”

初七这样说着还上去拍了拍魏来的肩膀,一副长辈说教晚辈的架势。

可魏来还是纹丝不动的站在原地,初七暗暗奇怪,正在这时,他抬头一看,也不禁愣在了原地。

他可记得真切,这魏府的府门看着高大广阔,实际上却是年久失修,虽然魏来归来后,将门面都打理了一遍,上面的尘土也被清理了干净。但常年未有保养,以至于房门上多有岁月侵蚀下的裂纹与雨水侵泡过的腐烂痕迹。但此刻眼前这座府门却与初七记忆中的魏府府门大相径庭,府门明显换了新的,上面被刷满了亮丽的红漆,无论是所用木料的成色,还是大门本身的做工,以及房门上雕刻的纹路,都透露着一股大气,显然造价不菲,而门上写着魏府二字的牌匾也被换了新的,那魏府二字雕刻得是笔走龙蛇,一气呵成,显然也是出自大家之手。至于两侧被翻新的门柱、高悬的大红灯笼、白玉石筑起的狮虎雕像,都让这座落败的府门此刻看上去仿若另一处地界一般。

“咱们走错了?”初七眨了眨眼睛,有些不确定的言道。

魏来皱了皱眉头,并未回答初七的问题,但眸中深深的疑惑也将此刻少年心头的不确定展露无遗。

哐当!

可就在这时,眼前的府门忽的自己打开,近百道人影在府门内,分做男女两拨,纷自排开。魏来与初七都未有料到这般变故,都下意识的朝着身后退去一步,但随即还不待他们反应过来,那两排男女浩浩荡荡百余人,都在那时朝着魏来跪拜下来,高呼道:“姑爷好!”

初七看着眼前这番情形,目光又看向府门之中,那本应空荡荡的府邸之中此刻的变化更可以用翻天覆地来形容,无论是随处可见的花草、盆栽,亦或者正在或被修缮的各处房门,都透露着焕然一新的勃勃生机。

初七不禁喃喃自语道:“小子……看样子你不仅做了那事……还做得大小姐很满意嘛……”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与君行时,刻比千金

“魏兄!”就在魏来等人发愣的档口,府门外忽的传来了一声高呼,魏来与初七回眸看去却是胡乐与他那位昨日被魏来所救的婆婆胡素白。

胡乐满脸笑意,一只手提着各色事物,一只手为自己年迈的奶奶撑着雨伞,遮住有越下越大趋势的风雪,一老一少快步来到了魏府的府门前。

“老身胡素白代孙儿谢过公子救命之恩!”老妇人一到魏来跟前便忙不迭的要屈身跪下,嘴里更是悲戚高呼道,这番作态虽然看上去有些夸张,但却绝非老妇人有意为之,只是在知晓胡乐彻夜未归那晚发生的一切后,老妇人的心底一阵后怕,对于前半辈子命途忐忑,而后半辈子含辛茹苦的老妇人来说,自己的孙儿便是她如今活在世上唯一的念想,要是胡乐当真有那么个三长两短,胡素白当真不知当如何度日。

魏来还未有从自家府邸中忽然出现的那群浩浩荡荡的家丁的变化中回过神来,便见老妇人要朝着自己跪下,他心头一紧赶忙伸手将之扶起。未有让老妇人真的跪倒在地,嘴里也言道:“婆婆这是作甚,只是举手之劳,更何况也并非我将胡兄带入府中,是……”

“魏兄不必自谦,若非魏兄与孙兄等人,恐怕我们婆孙二人只能在泉下相聚了。”胡乐也在那时言道,然后他的面色一正,退去一步,便恭恭敬敬的在原地朝着魏来行了一道大礼。

魏来无奈,只能暂且收下这一拜,而这时他身后的院门内有传来一阵脚步声。

“阿来,你回来啦。”一道轻柔的声音响起,魏来回头看去,却见徐玥正坐在她的轮椅上,俏生生的看着魏来,她的眸中带着笑意与些许期待,像极了在等待丈夫归家的妻子。

身后的胡乐也在这时反应了过来,他诧异的看了一眼房门中坐在轮椅上的少女,少女的模样胡乐多少有些眼熟,加上那坐在轮椅上的姿态,胡乐很快在一圈记忆中搜寻到了少女的身份。他的脸色一变,眸中顿时涌起了诧异之色。

“这是你的朋友吗?快些进来,拉着人家站在屋外,是什么待客之道。”徐玥又言道,语气中不乏有责怪之意,俨然是一副女主人的架势。

胡乐深谙这察言观色之道,他见此状心头一凝,之前脸上的诧异在这时化作了骇然,他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孙大仁这些看上去修为并不出奇的家伙,却能如此顺风顺水的进入白马学馆的天字班,享受旁人需要花费诸多努力又或者耗费诸多钱财,才能得来的资源与优待——毕竟整个白马学馆都是徐家的东西……

魏来心头的惊讶此刻比起胡乐来说只多不少,他自然在这时反应了过来,眼前自家府中的变化显然都是出自徐玥的手笔,只是他想不到自己一时心软,在那灵塔内应下了少女的要求后,会引来徐玥这么大阵仗的反应……

“还傻站着!雪要下大了,快些进来。”可徐玥却并不打算给魏来足够的时间去反应,她见魏来迟迟没有反应,又在那时轻声言道。

闻言回过神来的魏来,也知道此刻并非去深究徐玥此举到底何意的时候,他赶忙点了点头,这便引着胡乐婆孙二人朝着屋内走去。

……

越往府中走,魏来便愈发觉得胆战心惊,若非他很确定自己并未找错府门,恐怕此刻他也得暗自怀疑到底是不是自己进错了门。

毕竟此刻这府邸中的景象与魏来记忆中的魏府天差地别,随处可见各色盆栽,甚至还有数十位工匠在外院的正中忙活着假山的修建以及修筑凉亭,两侧房屋也有好些家丁在来回忙碌,修缮各个房门,翻新墙面。虽然很多工程才堪堪做到一半,但整个魏府却已然焕然一新。

魏来跟在徐玥的身后,一路走一路的目瞪口呆,至于他身后的胡乐与老妇人更是一脸稀奇,尤其是胡乐,他可记得昨日他离开时这魏府时应当不是这幅模样,怎么转眼就翻了天覆了地。很快在徐玥的引路下,众人便来到了魏府的正屋前,还未入门,迎面便撞上了孙大仁等人。只见三个家伙,一脸兴奋的跟在那一位管家打扮的中年男人身后。

“诸位对于房间的要求在下都知道了,孙公子要的顶级大厨,房间里要装上红木物件明日就能到。”

“龙小姐要的小型演武场可能需要多花些时间,明日会有工匠来比量尺寸,估摸后日才能开工,一番下来估摸怎么也要三日时间才能完工。而铸剑师的事情,我已经派人去请了,保证明日一大早,这宁霄城里所有有名有姓的铸剑师都会出现在龙小姐的门外。”

“至于刘小姐,要的各色物件,我也早已派人去准备,明日与后日陆续应该就可以到齐。”

中年男人在那时朝着三人笑道,孙大仁三人闻言皆是双目放光,一个劲的连连点头,看那架势似乎早已忘了自己的立场,彻底拜倒在徐玥的金钱攻势之下……

魏来早已习惯了三人的见利忘义,只是狠狠的瞪了三人一眼,刘青焰与龙绣尚且还有良知仅存,面对魏来的目光二人缩了缩脖子,颇有些羞愧味道的低了头,但孙大仁却显然没有这样的自觉,面对魏来的目光,这家伙反倒对着魏来一阵挤眉弄眼,末了还不忘偷偷的朝着魏来竖起了大拇指,就差没有冲上前来抱着魏来道一句:“干得漂亮。”

“我刚刚才从大仁那里听说今日有客人拜访,仓促让下人们准备了些食物,简单了些,二位见谅。”徐玥却丝毫不去关心魏来与孙大仁之间的“小动作”,她转头看了身后,朝着那已经被这府门中的华丽装饰惊呆了的婆孙俩言道。语气诚恳,颇有歉意。

胡素白与胡乐岂能有半点不满?闻言之后,婆孙俩便忙不迭的连连摇头,直言道:“没关系的。”

徐玥对此也不置可否,见此状后便点了点头,随即身旁那位管家快步上前,来到了正屋门前,只听哐当一声房门被推开。

众人也就在这时看清了正屋中的情形,也看清了徐玥口中那顿简单的家宴到底是什么模样——从屋中两侧一字排开的案台,每座案台后都有一男一女两位家仆在身后侍奉,案台上摆放的各色菜肴琳琅满目,哪怕只是远远的嗅上一口香气,便让人暗觉垂涎欲滴。

当然整个大厅中的装潢也早就被换了一遍,从正对方向所挂起的字画,道两侧摆放的古董瓷器都极为考究,既有豪门底蕴,却又不咄咄逼人,内敛大气。

……

这顿饭吃得胡乐胆战心惊,倒并非因为魏来亦或者徐玥在这个过程中做过什么威胁又或者折辱之举,事实上众人都极为客气,对他与他的婆婆都极为照顾,态度亦是亲切,让胡乐丝毫感觉不到半点想象中上位者的高傲。但正因为魏来等人的毫不做作,反倒愈发让胡乐认为魏来等人的来历不凡,毕竟可不是什么人都配得上徐家的千金小姐的,而魏来等人的身份越是不凡,当初他在城门口可以阻拦的行径便显得唐突与无知,这还是魏来等人大度,若是唤作那位宋斗渊的性子,那现在的胡乐恐怕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想到这里胡乐更是连连朝着魏来等人举杯,感谢对方的救命之恩。一番下来这场晚宴结束时已经到了戌时之末,胡素白毕竟年迈不可久居,胡乐这才向魏来等人辞别,临行时还是不玩一阵感激,更是想要将那日贩卖孙大仁情报时赚取的银两退给魏来等人,却被魏来拒绝,一番推攘之后,他方才带着自己的婆婆离去。

吃过晚饭下人们收拾着碗筷,孙大仁等人今日背了一日那《天罡正经》早已是头昏眼花,席间又喝了些许小酒,都挨不住困意,都告退各自回房休息。就连一顿饭下来嘴里没有半点停歇的初七见众人退去,也极为识趣的打了个哈哈,借故离开。

如此一来,外院中除开那些还在忙碌着打理着魏守留下来的院落的家丁外,便只余下了魏来与徐玥二人。

魏来暗觉有些尴尬,一时间不知道如何与徐玥独处,尤其是在经历白日里在聚灵阵中的对话之后。但终归将徐玥扔在这里也并非待客之道,故而在微微思虑之后,魏来还是咬着牙走到了坐在大厅中的少女身边,轻声言道:“天色已晚,我送徐姐姐回去吧。”

“玥儿。”少女坐在轮椅上,背对着他,看着正屋内壁上高挂着那副整个正屋唯一没有被挪动的字画——那是早在魏守在时便被挂在屋中的事物。上面以楷书卷写着:

渭水过九朝,天罡星斗照。

山河一眼尽,独自凭栏眺。

魏来愣了愣,不解徐玥此言。

这时少女也缓缓的转过了头,看向魏来,目光清澈,语气却笃定的言道:“叫我玥儿。”

魏来的脸色顿时一变,下意识的便要说些什么:“这……”

“你既然答应了我,就应当说话算数,改变你这生疏的称呼,你尝试喜欢我的第一步。”徐玥却极为果决的将魏来未有说出的话扼杀在他的喉咙中。

徐玥平静的语气,近乎陈述事实的说辞,让魏来终究没有办法去拒绝她的要求——毕竟他确实答应了徐玥的请求,而他从小接受的来自他爹言传身教,让他难以在这样的事情做出反悔。所以即使心底有些许异样与难以启齿,魏来还是在一阵沉吟之后,咬了咬牙,用极低的声音道了句:“玥……玥儿。”

那声音低到几乎微不可闻的地步,像极了小媳妇初见情郎时的细雨,甚至他魏来的脸上也泛起了些许红晕。这样的作态着实很难在魏来的身上看到,但或许也是如此,在听闻那声轻唤,与瞥见魏来的异状时,坐在轮椅上的少女不禁嘴角微微上扬,笑颜如花。

“那我现在送徐……送玥儿回去。”魏来又言道。

转头看着他的少女在闻言之后,脸上却露出了困惑之色,她朝着魏来眨了眨眼睛,问道:“回去?这里不就是我的家吗?”

……

“人手有限,内院的翻修都放在外院之后,目前暂时只打理好五间厢房,应该勉强够住。”被魏来推着,走在魏府内院的长廊中,相比于外院此刻依然热火朝天的翻修工程,内院倒是显得安静许多。

雪下个不停,已经在地面上堆积了薄薄一层,推着徐玥的魏来闻言回过了神来,随即轻声应道:“谢谢。”

“这都要谢,那恐怕你得和我说上一整天的谢谢。”徐玥头也不回的说道。

魏来苦笑,也不知当何以为对。但前方背对着他的少女却继续自顾自的言道:“还有一件事,我已经派人去了州牧为袁袖春安排的住所……”

“嗯?”魏来闻言一愣,不解与徐玥与太子能有什么瓜葛。

“顺便让人带去了两千两的银票。”徐玥却继续言道,说道这处她的忽的一顿,然后回眸看向魏来:“以当初阿橙买下这魏府的价钱,两千两银子足够她赚个盆满钵满。”

听到这话,魏来方才反应过来,当初阿橙赠与魏来这祖屋时,魏来并不愿意手下,故而阿橙方才有了将祖屋价钱说给魏来,让魏来当做一笔买卖的说法。不过魏来短时间凑不出这么多钱财,也就暂时将此事压了下来,却不想徐玥如此上心,这便为他付了买房所用的银钱。只是两千两未免太多了一些,按照之前的约定,魏来所需付给阿橙的银两应当在一千两左右……年纪此处,魏来不免有些心疼银子。

而这样的神情落入徐玥眼中却让对方暗以为魏来在为这份人情而苦恼,她笑了笑又言道:“不用担心,这个也算聘礼。”

魏来知道是徐玥不想让自己背负太多的压力,他也不去解释什么,便继续推着徐玥往内院中走去。

雪又大了几分,天气愈发的寒冷,魏来给徐玥披上了一层薄毯

“徐……玥儿,我有一个问题。”魏来说道。

“什么?”

“为什么一定是我?”魏来问道。

“嗯?”徐玥闻言先是一愣,但以她玲珑的心思很快便反应过来,但她却并不直接回答魏来的问题,反而反问道:“不可以吗?”

“只是有些奇怪。”魏来皱眉应道。

少女转头看向走廊外纷然落下的雪,她轻语道:“宁霄城的雪一旦开始,就很难停下,绵绵的细雪会一直持续到来年一月中旬方才会渐渐停下。”

“天气会变冷,整个宁霄城都会在各处堆积厚厚的雪,面对这样的雪天,有的人会愁眉不展,枯坐家中,有的人会自扫门前雪,还有一些人会迎着风雪出门,在学会欣赏风雪之余继续他们跋涉。”

“很多人都属于第一种人,碌碌无为,自怨自艾。当然也有那么一小部分人能归入第二类,他认得清现实,也知道如何去改变现状,当然,只是限于改变自己的现状。我爹、我爷爷、我徐家的大多数人以及在以往我所认识的每一个人都是这第一或者第二类人,这没有什么不对,认清现实,向现实妥协,再想办法改变一部分能影响到自己的困境。这是最有效也最方便的生存之道。可我不喜欢这样的生存之道,因为我就是这样的道理的殉葬品。”

“所以我选择第三类人。”

“他们不会因风雪而改变自己初衷,他们始终坚信他们想要的目标不会因为风雪的覆盖而被掩埋,而即使掩埋他们也会将之从雪中挖出。我喜欢他们不向现实妥协,浑身上下总是充斥着希望的模样。”

“而你爹与我记忆中的你,就是这样的人。”徐玥说到这里,嘴角又一次上扬起,勾勒出来笑意。

魏来听到这里,脸色微变,正要接话,可徐玥却再次言道。

“起初我并不确定你到底是不是我想要等的人,只是他们着实并不让我满意,所以便将希望寄托在了你身上。”说道这处徐玥转过了头,看向魏来,这时他的目光在魏来的身上上下游离了一阵,然后笑道:“后来见过你,觉得你尚且不错。虽然与我想象中当初的你有些偏差,当终究还保留我最在意的那部分东西,未曾改变。”

“但就像我给你说的那样,我还不够喜欢你。”

“这只是一个相互尝试的过程,你不用对此有太大的压力,毕竟说不得到最后,你对我无法自拔,我反倒还是不那么喜欢你呢?”说道这处,徐玥还朝着魏来眨了眨眼睛,少见的露出了俏皮之色。

魏来被他感染,不禁也在那时露出了笑容,这时他已经推着徐玥来到了之前他所居住的厢房门前,他停了下来,言道:“今日你便住这里吧,我去与大仁挤一挤。”

魏来仔细算过了,五间打理好的厢房,他与孙大仁一间,初七、青焰、龙绣各一间,正好余下一间留给徐玥。

说着他为徐玥推开了房门,点燃了烛台,便要退出房门,可脚步方才迈步,便被徐玥伸出的手死死拽住。

屋外的雪越下越大,被拽住了手臂的少年面色困惑。

“玥儿?”他疑惑道。

屋中的烛火摇曳,少女低着头,以至于魏来看不清她此刻脸上的神情,只是觉得对方的脸色似乎有些泛红却不知是否是因为屋中烛火映照所致。

“我们只有两个月的时间。”

“你还不够喜欢我,我也还不够喜欢你。”

就在少年恍惚之时,少女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股仿若要将少年融化掉的甜腻味道。

说到这里,少女忽的停了下来,她的头埋得更深了些许,抓着少年手臂的手上用力大了几分,捏得少年有些发疼。

少年也在这时终于确定,女孩的脸色似乎真的开始泛红,且那抹绯红大有愈演愈烈,从她的脸蛋上蔓延到耳根与颈项的趋势。

“所以……”少女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愈发的甜腻,也愈发的轻不可闻。

“我们是不是应该抓住每一刻时间,好好……好好在一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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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暗霄军

雪越下越大。

夜风不息,带着彻骨的寒意掠过这魏家的府邸。

风雪裹挟、席卷、撞击在房门上,房门摇晃发出一阵阵哐当的轻响。

屋内烛火摇曳,空气中隐约弥漫着一股与屋外风雪格格不入的燥热。

魏来从轮椅上抱起了徐玥,也不知是不是有意为之,徐玥的双手在那时顺势环抱在了魏来的颈项,将脑袋贴在了魏来的胸膛,几乎埋了进去。魏来的鼻尖传来淡淡的幽香,说不得具体到底是何种味道,却好闻至极,让魏来忍不住又用力吸了两下,一时间竟有些头晕目眩,神情恍然。

他暗觉如此不妥,赶忙咬了咬舌尖,这才清醒不少。他走到了挂有红帐薄纱的床榻前,轻轻的将少女放在床榻上。

“我就睡在地上,你有甚需要,唤我……”魏来嘴里这样说着,却正好在那时对上了徐玥此刻那秋水流转的眸中,瞥见了她那红扑扑的脸蛋。魏来的心头一颤,一种前十六年不曾有过的体验漫上了他的心头,他的心跳快得出奇,呼吸莫名开始变得急促,当然,不仅仅是他,他对面那张离他不过数寸之遥的脸蛋的主人同样亦是如此。魏来甚至能够清晰的感觉到,随着对方急促的呼吸,而不断怕打在他脸上的气息。

烛火轻晃,房门还在哐当作响,房间中的气息愈发的燥热……

“咚咚咚!小姐!姑爷!”可就在这时,房门忽的被人敲响,屋外传来了那位管家的声音。

魏来与徐玥在那时触电般的惊醒过来,魏来的脸色泛红,为刚刚的异状,也为自己在那一瞬间的心猿意马。他干咳一声,大概是因为心头的慌乱的缘故,并未去在意管家那并不恰当的称呼。

“怎么了?”他朝着屋外问道。

“那个老妇人回来了……说是要见姑爷。”管家言道。

“嗯?”魏来闻言先是眉头一皱,数息之后方才反应过来,男人口中的老妇人应当是那位胡乐的婆婆。这去而复返之中,自然有诸多古怪之处,魏来的眉头微皱,又问道:“所为何事。”

“那老妇人言说,她的孙儿被人抓走了!”

……

“魏公子!魏公子!请你一定要救救我孙儿啊!”魏来随着管家方才走入外院的正屋,那胡素白便一头冲到了魏来面前,叩首跪下。老妇人的声音中带着哭腔与哽咽,说着便要朝着魏来磕头。

魏来哪敢受下此拜?他赶忙伸出手扶住了老妇人,嘴里宽慰道:“到底怎么回事?婆婆你不要着急,先把事情说得清楚,我也好帮你作出应对之策。”

也不知是魏来的宽慰有了作用,还是胡素白自己想明白这个道理,总之在听闻魏来此言后,老妇人冷静了不少,虽然身子还在忍不住的打颤,但嘴里却已经开始慢慢讲述起她与胡乐离开魏府后发生的事情——

当然这事情

也算不得复杂,二人归家时风雪大了些许,徐玥本想派家丁送二人回去,但婆孙二人客气得很,婉拒了徐玥的好意。一路上他们撑着雨伞,如平常一般摆谈着家常,胡素白也甚是关心自家孙儿是如何认识魏来这样的“大人物”的。因此双方的谈话大都集中在与魏来有关的事情上,这样说着不觉间他们便到了住处所在的小巷,也就是在这时,一群甲士忽的蹿了出来。不分青红皂白的便将胡乐摁倒在地,随即架走。整个过程中,对方并未提及半点抓走胡乐的原因,将胡乐控制之后,便将之掳走。

听完此言的魏来眉头紧皱,他又问道:“那婆婆可知对方到底是哪方人马?胡兄今日又可开罪过什么人?”

问出这个问题魏来本对此并不包有太大的希望,毕竟在老妇人的讲述中当时他们到了巷口时并无任何灯光,为此他们胡乐还小心扶着胡素白,唯恐老妇人不慎摔倒。在那样的情形下,又遭逢大变,以老妇人的年纪想来当时应当是手忙脚乱,很难注意到对方的来路。

“我家胡乐为人忠厚,也就前日招惹到过那白鹤客栈中的那位公子,除此以外,应当与人并无什么仇怨。”老妇人皱眉言道。

魏来听到这里,不禁眉头皱得更深了些许。如此一来毫无线索,想要救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不过,那些抓他的人,我都认识……”可就在魏来暗自为此事为难时,老妇人的声音却又再次响起。

魏来一愣,抬眸看向胡素白。老妇人在那时继续言道:“他们紫霄军。”

“紫霄军?”这话出口,不待魏来做出反应,一旁坐在轮椅上一直安静听着此言徐玥忽的发声,接过了话茬。“三霄军军纪严明,又各司其职,紫霄与青霄二军都驻守于宁州边陲,只有少部分尚且未有训练完成的新军驻守城内。但宁霄城的布防从十余年前,楚侯收复茫州开始,便交给了赤霄军。就是令孙真犯了什么事情,若没有州牧大人的命令,那也轮不到他紫霄军出手,若真是如你所言,那他紫霄军便犯了大忌,你确定你没有看错?”

徐玥说这话时语气严厉,目光也直直的盯着妇人,似乎是能将对方看够透彻一般。

胡素白却在那时连连摇头,嘴里笃定又焦急的言道:“徐姑娘,老妇人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去诬陷紫霄军啊!我孙儿确实是被穿着紫霄军甲胄的甲士们抓走的,千真万确,老妇如何也不可能认错!”

“玥儿你好生休息,我陪老婆婆去萧家走上一趟。”魏来却忽的出言打断了二人的对话,他这般说道,便作势要迈步离去——并非魏来冲动,而是在听闻此事关乎紫霄军时,魏来便隐隐意识到了些什么。

他与胡乐的接触并不多,却能感觉到胡乐的圆滑。以他那察言观色的本事,想来很难招惹到什么大人物,那么如此一来紫霄军为何会对胡乐出手呢?

紫霄军的背后是萧家

,萧家与紫云宫颇有渊源,紫云宫又一直极力维护着与天阙界的关系,而天阙界那位宋世子与魏来的仇怨自是无需多言,魏来思来想去,暗觉胡乐的遭遇恐怕真的与此事有着联系,若是如此的话,他自然不能置之不理,故而当下也没了迟疑。

徐玥见状眉头皱起,她神情古怪的看了那妇人一眼,心底似乎对于对方方才所言依然存有疑虑,她着实并不太相信,一个年过六旬的老妇人在那样昏暗与混乱的环境中能准确的确认暴徒的身份。但观魏来此刻的模样,似乎已经不打算再盘问下去,多少有些明白魏来性子的徐玥极为聪明的没有再出言劝阻,她沉吟了数息,便朝着已经走到房门口的魏来唤道:“阿来,等等。”

“嗯?”魏来回首看向徐玥,暗以为她想要阻拦于他。便宽慰道:“放心,我只是先去确定情况,看看人到底是不是被他们所抓,又是为何而抓,定不会冲动行事。”

“想什么呢。”但这话出口却招来了徐玥的一声娇责,“你这样去,恐怕连紫霄军的军营都进不去,见不着统领,你如何询问老婆婆的孙儿是否在他们手中呢?”

魏来一愣,神情略显窘迫,他问道:“那玥儿的意思是?”

徐玥白了魏来一眼,也不言语,反倒看向一旁恭敬立在一边的那位中年管家,轻声言道:“笛叔,麻烦你陪阿来走上一趟。”

那被称为笛叔的男人闻言点了点头,正要应是,徐玥却又言道:“多带些人。”

男人一愣,好一会之后方才反应过来,明晓了徐玥的意思。只见那男人迈步走到了正午的门口,轻轻跺了跺脚,随即将手指伸入自己的嘴中用力一吹,一声嘹亮的口哨声瞬息在魏府的府门中荡漾开来。

也不知是不是魏来的错觉,在那一声口哨之后,整个府门似乎蓦然变得静默了下来。而这样的静默所持续的时间却不过短短数息,而后院落的各处忽的响起一阵阵急促嘈杂的脚步声,一道道人影从院落的各处出现,来到正门外的院落前,一个个按照着阵列排开。魏来顿了顿,这些忽然窜出的家伙穿着打扮似乎都是今日在府中忙碌的那些家丁,可观这群人此刻纪律严明,气息肃杀的架势似乎远不是寻常家丁可以比拟的。

魏来皱了皱眉头,正疑惑的档口,却见那位管家打扮的中年男人迈步而出,走到了人群跟前。身下方阵中整齐排开的人群得见此景顿时纷纷面色一沉,目光齐刷刷的落在了魏来的身上。

被院中这般响动所惊醒孙大仁等人也在这时走到了外院,孙大仁揉着眼睛看着院中的景象,嘟囔道:“咋回事?大半夜的是要做什么?”

孙大仁这样的问道,虽然并没有任何人给予他回应,但这个问题却很快有了答案。

只见那位管家打扮的男人转身朝向魏来,单膝跪下,嘴里高呼道:“暗霄军统领,笛觅任凭魏公子调遣!”

第一百一十五章 你如何配得上这把刀?

紫霄军新军的军营坐落在城东临近城门处。毕竟是士卒训练之所,离百姓太近一来会惊扰百姓生活,二来也并不方便新军本身的训练。

紫霄军位于此处的军营谓之云字营,常驻士卒足有两千人之巨,他们中的大多数要经过为期一年有余的训练方才能正式加入紫霄军,成为整个燕地最为精锐的部队之一的一员。

魏来与老妇人一道来到这紫霄云字营门前时,时间已经到了子时。

军营外的街道上堆积了厚厚一层雪,直没过脚踝。铁木铸成的高大营门两侧,有铁架两座,分置火盆于其上,虽飞雪绵绵,但火盆之上,火焰却燃烧正旺。

府门森严,尤其是在这样的夜色之下,府门上雕刻着青面獠牙的凶兽之相,在那明灭不定的火光的照耀下,更平添凶煞之气。营门两侧还站着两位负责值夜的甲士,他们持刀而立,身形笔直挺拔,如雕塑如铁塔一般,任由风雪落满双肩,自己却纹丝不动。

胡素白毕竟年迈,瞥见那府门这番森然模样,心头自然惊骇不已,她的身子缩了缩,但还是指着眼前的府门朝着身旁的魏来言道:“魏公子,这里就是紫霄军的军营了!你快些想想办法,救救我孙儿。”

老妇人此刻心底定然是慌乱与惊惧翻涌,说起话来有些没有章法,魏来亦能理解这一点,但他还是不免在听闻老人话后,古怪的看了这老妇人一眼。他记得真切,那一日被他们所救的胡乐苏醒之后,曾说过他的婆婆,也就是眼前这位名为胡素白的老妇人的眼睛并不好使,平日里做事都得慢慢悠悠,视物要靠得极近才能勉强看清。这也是当时胡乐着急想要归家看望自家婆婆的主要原因之一。

可方才一路行来几乎都是老妇人在前面带路,虽然偶有迟疑,但并未走半点弯路,看样子对着城东的布局极为熟悉,而这本身便是一件极为值得考究的事情——在江浣水有意的布局下,整个宁霄城的东城区几乎都是军伍与各方要员的住所,寻常人百姓根本没有机会也没有必要来此处做些什么。更何况老妇人的腿脚不便,眼神亦不利索,她如何有机会来到这处呢?况且在这样的夜色中魏来都视物困难,这老妇人却能清楚的遭到紫霄军的所在,显然凭借的不是眼力,而是经常来此所累积下来的记忆力。可她这样一个胡乐口中年迈的寻常妇人,经常来此地作甚?

这样的疑惑让魏来的眉头微皱,但他却也明白此刻显然并非去深究此事的时候。他的面色一沉,在那时迈步走到森严的营门前,还未出言,营门前站着的两位负责看守的甲士便朝着魏来喝道:“军营重点,闲人莫近。”

魏来闻言停下了脚步,朝着那二人拱手言道:“二位军爷,我与这位老婆婆并非闲人,来此是为了求见营中统领,还劳烦通报一声。”

“见统领?”那两位甲士上下打量了一番魏来与老妇人,怎么看这二人的装束都并不像能认识这云字营统领的家伙,但出于稳妥起见,二人并未直接粗暴的驱赶魏来二人,而是问道:“你们见统领所谓何事?”

“是这样的,这位老婆婆的孙儿今日被紫霄军的人绑走了,我们此行便是想问一问老婆婆的孙儿到底所犯何事,又如何才能放人。”魏来自然能感受到这二位甲士目光中的轻视。但他并不恼怒,而是继续保持着平静的语调讲述此行的目的。

但这样的礼数却并未得到应有的尊重,在听闻这话之后,那其中一位甲士便顿时面露不耐烦之色:“滚滚滚!也不知道睁大眼睛看看我紫霄军是不是你们能讹钱的对象!快滚!”

“军爷!我是千真万确看见我那孙儿是被紫霄军的军爷们掳走的,就劳烦军爷通报一声,无论我孙儿犯了什么事,终归要有个说法吧?”一旁的胡素白见二人这般回应,顿时慌了手脚,她赶忙上前高声悲呼到,看那架势似乎准备就这样跪在这冰天雪地之中,给这二位甲士磕头求助。

魏来见状赶忙伸出手,拉住了老妇人就要跪下的身躯。胡素白此刻早已彻底失了分寸,她转头看向拉着她的魏来,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抓住魏来的衣衫,言道:“魏公子,你想想办法,我就这么一个孙儿,要是他有何三长两短……”

“别在这处恬噪,要哭嚷也给我换个地方。”门口护卫的甲士冷哼言道,显然在这二人心中已经将魏来二人定性为胡乱闹事的乱民,态度自然也极为恶劣,观其此刻话中的不耐烦,似乎魏来二人若是再纠缠下去,这二位男子极有可能对魏来二人动武。

胡素白自然愈发焦急,她下意识的便要出言辩解,却被魏来的问话打断:“婆婆是否真的记得清楚,确实是紫霄军的人抓走了胡乐。”

老妇人一愣,转头看向魏来,却见魏来此刻正目光炯炯的注视着她,仿若要将之看穿一般。但老妇人在那样的目光下并未迟疑半分,便赶忙言道:“魏公子老妇人所说的每一个字绝没有半点作假,若是有半点欺瞒,定招天打五雷轰!”

平心而论,魏来多少觉得老妇人在某些方面的表现有些古怪,心底对其也有些警惕。但这些古怪并不足以让魏来去全盘否定老妇人的所言,他尤其难以相信对方会做出有害于胡乐的事情。故而在再次老妇人的所言之后,魏来便重重的点了点头。然后他回眸看向那座森严的军营,面色猛地一沉。

紫霄军能被称为燕地最为精锐的部队之一,自然不是虚名,那是靠着一场场横尸片野的血战打出来的威名。哪怕是作为预备新兵的云字营中的士卒,同样有着寻常人无法比拟的警觉。在魏来双眸一沉的刹那,那负责值夜的二人顿时脸色一变,各自的手纷纷摁在了自己所挎长刀的刀柄之上,他们盯着魏来,目光警惕,其中一人还喝道:“小子,这里可是宁霄城,我劝你不要找死!”

魏来不语,只是朝前迈出一步。

寻常布料做成的布靴踏入积雪,入雪三分。

积雪溅开,化作细小的雪粒如烟火一般绽放。

它们升腾、扬起、与天际落下的飞雪碰撞,然后各自粉身碎骨,化作更加细小的雪粒,铺散开来。

地面开始颤动,越来越多的积雪开始从地面扬起,朝着天际倒灌,细小的雪粒层层叠叠的铺散开来,转眼便弥漫了整个天地,

忽然有金色与血色的光芒亮起,贯穿这雪粒铺散白茫茫一片的天地,魏来再次迈步,他的衣衫鼓动,发丝飞扬,萦绕在这样的光芒与气机之下,方才看上去寻常的少年,此刻却宛如某位从九霄之上君临人间的神魔。

在这样的气势之下,那两位执刀的护卫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至极,之前跋扈的气势转眼烟消云散,他们朝着军营大门方向退去一步,看向魏来的目光渐渐漫上了惊惧。

“你想作甚?难不成要强闯我紫霄军大营?”但饶是心头有所畏惧,但二人显然还是抱有些许幻象,至少以他们的见识看来,这世上应当不会有人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毕竟紫霄军三个字,在对于整个大燕来说,都是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

但他们显然错估了眼前的少年,那少年根本不曾理会他们虚张声势的威胁,他的脚步再次迈出,漫天风雪更乱,他周身的气势更盛,甚至隐约间似乎还有龙吟之音升腾而起。这般骇人的气势,哪是两位寻常士卒所可以对抗的东西,莫说是他们,就是与魏来一同前来的那位胡素白也是脸色煞白,显然被这忽然而起的变故吓得不轻——她当然想要救自己的孙儿,可出于某些根深蒂固的观念,她亦认为与代表着朝廷的紫霄军硬碰硬,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那二人在魏来的紧逼下,一退再退,很快便退到了军营的大门旁。

就在二人慌了手脚,不知当何以自处时……

呼!

一道火光忽的从黑暗的军营中亮起,那是军营中的营火,而紧接着更多的营火从军营的各处亮起,将整个军营都照得恍若白昼。

一阵阵脚步声与铁甲碰撞之音也开始响彻,安静的紫霄军的营地就在这短短数息不到的光景中彻底“苏醒”了过来。

轰。

一声闷响从营门中荡开。

厚重巨大的营门也随即在那时缓缓打开,依靠着营门撑起自己颤抖不已的身躯的二位甲士一个不察,极为狼狈的仰面跌倒在地。

随后,那大开的营门中,一排排身着白甲,胸前印有紫云印记的甲士鱼贯而出,在魏来的身前排开,刀戟握手,神情肃杀的盯着魏来。

这紫霄军当真无愧三霄军之一,哪怕只是预备役的新军,这股凝练气势依然足以让大燕其余军伍汗颜。

“紫霄重地,何人放肆?”这时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一位身着亮色白甲的青年将军排众而出。

魏来瞥见来者,嘴角上扬,方才周身浩荡的气势在那一刻被他猛然收敛,无论是倒灌的风雪还是那漫天的诡诞光芒,都在这一瞬间烟消云散,归于寂静,只有那营门两侧铁架上的火堆依然燃烧。

“在下求见统领不得,万不得已,只能出此下策,造出此番阵仗,引统领一见。”

魏来拱手朝着那迈步走出,站在人群之前的青年将领拱手一拜,随即抬头看向对方,而那时对方亦正好抬头看着他。

二人的目光对视,都在那时一愣。

“是你?”那青年将领双眸一凝,语调古怪的言道。

魏来亦是神情有恙,但很快便恢复了过来,又是拱手言道:“魏来见过萧牧将军。”

……

萧牧。

对于燕地尤其是宁州来说,都是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

萧家长子、紫霄军少统领、少年英才、将门虎子。

这些都是伴随着这位今年恰恰二十八岁的年轻人的名号。

但哪怕只有二十八岁,这位青年将军的一生依然有诸多让人津津乐道的故事,其中的那么一些尤其受那些说书先生的喜好。

年少时,这位萧少爷便表现出了让世人惊叹的天赋,当时无数与他同辈的青年才俊与他的惊艳绝伦比起来都显得黯淡无光,甚至一些前一辈的青年修士也不乏战败于他手。他一时间风头无二,整个宁州都为萧牧二字折腰。

而这样的日子过得久了,萧牧自己也不免认为自己便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世妖孽。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十六年前,萧牧十二岁那年,那时正值年关,天下着如今日这般的小雪,在宁霄城的街道上堆积了薄薄一层。

一个男人带着一个同样十二岁的男孩来到了宁霄城,萧牧正随着他的父亲给州牧大人请安,而那对父子正好也前来求见州牧。他们似乎是旧识,萧牧的父亲与那个的男孩的父亲待在了州牧府中,他们窃窃私语着某些那时的萧牧根本不曾关心的“大事”。而萧牧便与那个男孩一同坐在了州牧府的大厅中,尴尬又静默的对视。

这是一场带着些宿命味道的相遇——至少对于萧牧来说,就是如此。

即使十年之后的今天,萧牧依然记得在那个始终带着淡淡书香味的州牧府中,是对方率先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默。

“喂,我听他们说,你很厉害。”那个男孩站在房门的一侧,一只手抚摸着墙壁上挂着的出自州牧大人手笔的字画,一边咧嘴看着萧牧,笑问道。

萧牧这才注意到对方的背上背着一把长刀,刀身藏于鞘看不出就里,但从那寻常至极的刀鞘以及对方同样便宜廉价的打扮上看来,刀应当算不得好刀,而人嘛……则更像乡下来的野小子。

男孩的问话显得极无礼数,这让从小便适应了所谓的礼数、仪态规矩的萧牧有些不悦,他出于身为萧家少爷的高傲,他依然极力保持着自己的风度,他点了点头应道:“是。”

他从不否认的优秀,这并非自大,在萧牧看来,他本就优秀,如果过分的自谦,岂不是将那些败在他手下的家伙们贬入地底?他的诚实,在他看来,是对那些手下败将们的尊重。

而一般情况下,在得知他的身份后,这样的野小子大抵会表现出或自卑或崇拜的神情,而对于这两种反应,萧牧早已在心中想好了应对之策,他会给予对方足够的肯定与鼓励,同时也展现出自己身为天才妖孽与众不同——他对于这样的事情,有着无比丰富的经验,毕竟在面对任何同龄人时,对方都只能露出这二者之一的神态。

但显然,这个野小子并不是一个正常人。

他在听闻这话之后,咧嘴笑得愈发的开心,然后说道:“那我们打一场吧。”

说罢这话,野小子根本不给萧牧任何反应的机会,就这样在州牧大人的府邸中取下了自己背上的刀。

直到今日他还依旧无法忘记那把刀出鞘时得场景,那是一把他以往不曾,以后也没有再见到的刀,他以为这世上不会再有比那把刀更明亮、更雪白的事物存在。那把刀出鞘之时,几乎明亮得让萧牧睁不开眼睛。

理所当然的,那一战,萧牧败了。

那是他凭生第一次品尝到失败的味道。

而这样的味道着实让人刻骨铭心,在以后很长的日子里,打败那个野小子便成了萧牧修行的目标。

为此他不止一次上门讨教,可每当他以为自己有了足够的长进,能够击溃对方时,对方都会用实力抽打他的脸蛋,将他击入残酷的现实之中。

就在这样不断修行、挑战、落败、再修行、再挑战、再落败的过程中,六年的光阴过去了。萧牧愈战愈勇,他并没有半点气馁或者自暴自弃的意思,虽然每一次上门都被揍得鼻青脸肿,但在萧牧心中这样的打斗已经渐渐变成了一种相互激励的修行方式。他甚至已经将对方当做了自己虽未多言,却相交已深的知己,嗯——虽然每次揍完他,对方都没有半点歉意,甚至连饭都未有请他吃上一顿,但萧牧却笃定自己这样的想法。

又直到十年前,他又一次上门寻那人挑战。

这一次他赢了,赢得很困难,但他却并不开心,因为他感觉到,哪怕对方表现得已经尽了全力,但萧牧却清楚的知道,对方是故意败在他的手中的。他没有去揭穿对方,他感觉到了那场大战从开始那一刻,便有无数或明或暗的眼睛注视着他们二人。

他知道。

输……是他唯一的选择。

而赢也是萧牧,能为这位他认为的挚友而做的唯一一件事情。

也就是从那天以后,萧牧坐稳了翰星榜榜首的位置,继续他光芒万丈的人生,而那个人则修为十年来不得半点进寸,成了整个宁州的笑柄。。

……

紫霄军的军营外。

萧牧迈步上前,他盯着魏来。准确的说,是盯着魏来背后的那把长刀。

他皱了皱眉头,低语言道。

“我不明白,就你这样的家伙,怎么配得上他的刀。”

第一百一十六章 混账东西!

“什么?”魏来愣了愣,不解的看向眼前的男人,一时间难以明晓对方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到底由何而起。

但萧牧却并未有与魏来解惑的意思,在说完这话之后,这位紫霄军的少统领便在那时面色一沉,整个人的气息都变得肃杀了起来:“给我拿下!”

他此言一落,他身后那些早已将刀戟握在手中的甲士们顿时应声而动,齐刷刷的迈步向前,一股冷冽的气息扑面而来,将魏来的身躯笼罩,魏来的心头一凛,他深知自己决计不会是眼前这群甲士的对手。魏来明晓此事,更知道智取方才是上道。

“怎么!?堂堂紫霄军当真要行这杀人灭口之事?”魏来在那时高声怒斥道,一只藏在袖口下的手却死死握紧,目光也越过人群落在那萧牧的身上,紧盯着这位少统领脸上的神色,似乎随时准备做些什么。

“杀人灭口?”萧牧的眉头一挑,盯着魏来言说道,他的一只手伸出,那些已经做好了上前将魏来拿下的准备的甲士们令行禁止,几乎在同一时间停下了自己的脚步。萧牧的嘴角上扬,问道:“你倒是好生与我说上一说,到底你身上的哪一点有值得被我杀人灭口?”

萧牧的语气极为不善,带着些许不屑与轻挑,甚至还有一股深深的恶意。但这股恶意到底从何而来,魏来无法知晓真切。

他也没有时间去细想此事,他见萧牧入套,便朗声继续言道:“这位老妇人亲眼所见,是你萧统领麾下的紫霄军掳走了他的孙儿,我为此事前来求见,先是你麾下的士卒将我们拒之门外,我不得已引出统领一见,可统领同样不分青红皂白便要将我与这位老婆婆收押。”

“起初这位胡婆婆与我言说是紫霄军掳走了胡乐,我尚且还并不相信,毕竟紫霄军名声在外,宁州上下百姓交口称赞,都言三霄军皆是为国为民,亦能征善战的忠义之士,又怎会做出这样下作的事情。可如今呢?下到看门的士卒,上到你这位统领大人,都并无一人愿意听我们一言,这难道不就是心中有鬼,想要杀人灭口吗?”

在听闻魏来此言后,那萧牧的眉头一挑,竟是言道:“好!今日我便让你心服口服,哑口无言。”

平心而论,从一开始魏来动用体内灵力激荡出浩大威势以及他之后所言之物,其间种种早已透露着一股浓浓的激将法的味道。即使魏来本人对此也并未抱有太大的希望,只是秉着姑且试上一试的心思,试探一番,却不想这般拙劣的技法,竟然在这位盛名远扬的翰星榜榜首身上如此适用,几乎不用魏来多做其他旁敲侧击,对方便会如他所愿一般随着他的话一步步走入他的陷阱。

这样出人预料的顺利,反倒让魏来有些不安。

而这时说罢那番话的萧牧侧眸看向一旁的妇人,沉眸问道:“你说是我麾下的紫霄军掳走了你的孙子?那好!你证据何在?”

萧牧倒是并未有乘人之危,亦或者在这样的喝问中裹挟任何的灵力,以此震吓老妇人。当然,这样的做法也着实没有必要,毕竟单单是萧牧身后那群甲士手中所握的明晃晃的刀刃便足以让这位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老妇人心生胆怯,面色苍白。不过在数息之后,对于自己孙子的担忧还是战胜了胡素白内心的惊惧。她咬着牙低声言道:“在半个时辰前,我亲眼所见,就是紫霄军的军爷们抓走我的孙子……”

“这就是你的证据?”但遗憾的是,饶是这番话的说出已经让老妇人鼓足了勇气,但入了萧牧耳中,换来的却只是对方这样一句,冷冷的嘲讽。

“魏公子……我真的看见了……”胡素白也清楚自己的一家之言难以真的说明什么,她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注在魏来身上,“你帮我给这位将军好好说一说,我真的没有骗人。”

“哼!”但这话方才出口,一旁的萧牧便一声冷哼打断了胡素白的自语。

“三霄军的甲胄制式几乎相差无几,只有胸前的云印有所区别,半个时辰前天色早已暗下,就是正常人也难以在这样暗的天色下分辨出三色云印的区别,就算真的是我紫霄军的人掳走了你口中的孙儿,你一个老妪岂能看得真切?分得清那是三色云印中的哪一道?”

“再者言,就算你看得真切,我紫霄军既然也想要杀人灭口,那又何须着甲胄出行,岂不落人口实?”

萧牧厉声呵斥道,每一言说出都让老妇人的身子颤抖一次,却也不知到底是被萧牧的气势所震,还是真的源于某些心虚。

看着在萧牧呵斥下,而身子颤抖,脸上发白的妇人,魏来的眉头也随即皱起。他在此之前,心底对于老妇人的一些行为也确实有过一些怀疑,就正如萧牧所言一个老妇人能够在那样的环境下认定行凶之人便是紫霄军,单单是这一点便很是值得商榷。

“怎么,说不出话来了?”而萧牧见胡素白此状,自然愈发笃信自己的判断,他冷哼一声继续言道。目光却于那时从胡素白的身上移开,落在了魏来身上:“很多时候,盲目相信他人,并不能彰显你的大义,更多的只能让人看清了你的无知。”

萧牧这话带着些许说教的味道,魏来的眉头也因此皱得更深了几分,那位胡素白此刻愈发的慌乱,她连连摇头,焦急的解释道:“不是的,不是的,我没有说谎,真的就是紫霄军的人掳走了胡乐,我不会认错的!!!”

“刁妇,你可知诬陷紫霄军,罪当何如?”萧牧冷声喝道。

之前被萧牧一番连珠炮一般的提问吓得手足无措的老妇人这时似乎也豁了出去,反倒了没了方才那般的恐惧,她闻言高声应道:“民妇清楚,轻则流放边疆,贬为奴籍,重则打入死牢,秋后问斩。”

这番回应倒是让魏来与萧牧的眸中都在几乎同一时间闪过一抹异色,显然能将这样的话说出的老妇人决计不会是寻常妇人那般简单。

“哦?看样子还是有备而来,那你倒是与我说说,你是如何确定抓走你孙儿的人就是我紫霄军的人呢?”萧牧再次问道,这个问题亦是胡素白所言之物中最关键的节点。

魏来见状也索性收声站在了一旁,盯着那老妇人,同样也想要弄清楚这其中就里。

胡素白这时大概也想明白了自己的一言一行直接关系到胡乐的生死,她咬了咬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方才言道:“民妇年迈老眼昏花,加上那些军爷们出手时并未穿戴甲胄,民妇自然无法从军爷们的装束中判断他们的身份。”

“但是,我认得紫霄军的佩刀。”说道这处,胡素白顿了顿,她佝偻的腰身在那时低得更深了些许,浑浊的双眸中也隐约泛起某些光芒,像是在用心的回忆起某些被埋藏在她脑海深处的记忆。

“雨幕。这是紫霄军佩刀的名字,它的刀身总部开有一道独特的血槽,配合紫霄军特有的出刀方式,出鞘时会发出一阵如雨落入地的声音,当无数紫霄军在一起出刀时,这样的声音连在一起,就宛如暴雨倾泻,故而……故而取名雨幕。”

“民妇虽然眼盲,但耳朵还算利索,我挺得真切,那些恶人们出手时,他们的刀就响起了这样的声音。”说着,胡素白哐当一声便在萧牧的跟前跪了下来,凄声高呼道:“大将军,民妇所言句句属实,请大将军明鉴,救救民妇的孙儿!”

魏来对于所谓的三霄军所知不多,自然也无法去分辨胡素白所言之物的真假,但在老妇人说着这些的过程中,魏来一直死死的盯着萧牧,见对方在听闻这番话后,面色渐渐变得凝重,魏来便知,恐怕这老妇人所言之物与真实情况相差无几。

果然在数息的沉默之后,脸色阴沉的萧牧在盯着那叩拜在身下的妇人看了一眼后,转头瞟向站在身旁的副官,轻语道:“去查查营中士卒的调配几率,还有清点库房中的兵器可有失窃。”

那副官闻言赶忙领着一群士卒退回到军营之中,而胡素白听到这话,也知萧牧显然已经有了动摇,她赶忙又是一阵千恩万谢,也不顾地上积雪的幽寒,便要继续朝着萧牧磕头。但这一次,她的头还未落下,那站在军营门口的萧牧便伸出了手,一股紫色的灵力便从他的手中涌出,将跪拜在地的老妇人的身躯包裹,然后不由分说的将胡素白的身子抬了起来。

魏来将此番情形看在眼里,虽然嘴上依然保持着沉默,但心底对于这位萧家大少爷,却有了些许改观。

不消一刻钟的光景,那位奉命离去的副官很快便带着诸多士卒再次来到了军营门口,胡素白顿时扬起了脖子,一脸期待的看着那副官。而那副官却是面色难看,将脑袋凑到了萧牧的耳边就要低语些什么。萧牧领兵多年,自然看出了这副官的异样,他的双眸一凝,冷声言道:“既然别人都已经问罪问到们门前,哪还遮遮掩掩些什么?查到了什么一并说来。”

那副官听闻此言虽仍然有所迟疑,但于数息之后,还是咬牙言道:“下官方才查到,今日戌时之前,有七位牙将奉命离开了营地,至今未归。”

“嗯?我怎不知晓此事?是何人调遣?”萧牧皱眉问道。

这个问题让那副官的脸色愈发难看,他支支吾吾了半晌,竟是也未有给出答案。

“让你说,你便说!怎么?还要我亲自再去营房去看上一趟吗?”萧牧沉眸喝问道。

这话出口,那副官的身子一颤,终于是收起了想要蒙混过关的心思,他于那时言道,声音虽然小了不少,但魏来与胡素白还是听得真切:“是少公子用大统领的令牌,遣走的几位牙将。”

“混账!”听到少公子三字的刹那,萧牧像是想明白了些什么一般,他在那时怒骂了一声,又问道:“他可有说是何事由?”

副官摇头:“营中文书上并未记载。”

萧牧听到此言,眉宇间的戾气更重,他咬着牙低语道:“派人去查,翻遍整个宁霄城也要给我把那混账东西找出来!”

到了此刻,任谁都看得出萧牧显然已经怒不可遏,那副官跟在萧牧身边多年,自然最为清楚他的性子,他可不会在这时去触萧牧的霉头,他赶忙点了点头,便要退下,去安排萧牧吩咐下来的事宜。

“不用了。”可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却忽的从夜色中传来。只见一位管家打扮的男人正从夜幕深处走来,他来到了这军营门前,朝着高台上的萧牧拱了拱手言道:“我家少主早就料到萧将军会有此番困扰,于此之前我们便为将军查到少公子的所在。”

“是你?!”瞥见来者模样的萧牧眉头一挑,似乎对于这男子极为熟悉,他在短暂的诧异之后,很快便回过了神来,却并未去质疑对方所言,而是直接问道:“那混账现在何处?”

“白鹤客栈。”男子如此言道。

萧牧一愣,心底叨念着白鹤客栈四字——白鹤客栈本就是他萧家的产业,他自然是知晓此刻白鹤客栈中住着的贵客是何方神圣,再一联想近日来他爹萧白鹤的行径,某些并不让萧牧乐观的念头终是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他的脸色更加难看,却还是在数息之后从嘴里挤出了一个,杀气腾腾的字眼:“走!”

……

数百名紫霄军在前方开路,厚重的铁甲所过之处阵阵闷响,已是夜深人静的宁霄城被这紫霄军的行军所惊醒,所过街道的两侧院落中不乏从睡梦中清醒过来后,点着灯笼眺望街中景象的百姓。

魏来三人跟在紫霄军的大部队身后,与之一同朝着白鹤客栈所在之地靠近。

“姑爷觉得这位萧统领何如?”这时那位被徐玥称为笛叔的男人忽的出言问道。

魏来一愣,侧眸看了一眼这一副管家打扮的男人,他的模样极为普通,尤其是在最初的相见时,这个家伙游刃有余的安排着魏府中的诸多事项,也将孙大仁等人各色古怪的要求一一满足,那般左右逢源的架势,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在市井之中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泥鳅,而非什么暗霄军统领。

况且暗霄军这个辞藻本身就是一件很值得玩味的东西,至少在魏来的记忆中,他可从未听任何提起过这宁州除了青、紫、赤三霄军外,还有别的什么军队的存在。可无论是徐玥还是方才的萧牧似乎对于暗霄军以及这位暗霄军统领的存在都早已知晓,魏来暗暗思忖着这是否意味着这宁州搅动的风云下,远不止三大家族在相互斗法,还有某些不曾浮出水面,但当权者却心知肚明的存在也在暗中搅动风雨。

但这些毕竟只是题外话,魏来想到这里,便暂时将这些思绪压下,言道:“还不错,至少目前看起来还算是个讲道理的家伙。”

“是啊,还不错。可惜这宁霄城城里,这样讲道理的家伙可不多了。”男人闻言点了点头,但话说着说着却变作了叹息与感慨。

魏来确实难以对对方的这番话感同身受,也不知当何意回应,故而思前想后之后,只能转移了话题,问道:“笛统领是怎么发现那些恶人藏在白鹤客栈的?”

笛姓男子闻言笑了笑:“认识的朋友多了一些,什么事情这个不知,那个人说不得在某时便不自觉的看到过,多问问,就知道了。”

男人的话说得轻巧,魏来却还没有天真到真的将此事当做巧合。他暗暗心惊于这笛姓男子的可怕的情报网,要知道男子来到紫霄军的军营前时距离胡素白上门求救也才堪堪过去半个时辰不到的光景,再刨去男人来回奔走所花去的时间,他真正探听到这个情报实际恐怕只用了一刻钟不到,这便在很大程度上说明了男人的眼线恐怕已经是遍布整个宁霄城。

而这样一支隐匿在暗处,又拥有如此可怕情报网络的组织为何会听凭徐玥调遣,又是一件值得深思的事情。

不过今日这样的事情着实太多了一些,魏来也没有心思去一一深究,他点了点头,随即便转头看向一旁一直一脸紧张的胡素白,轻声宽慰道对方。他很清楚,胡乐短时间内应当并无大碍——既然已经查到那位调走紫霄军的萧家少公子此刻身处白鹤客栈中,那之前魏来认为对方与天阙界那位宋世子之间有所联系的猜测也自然得意证实。如此一来,对方掳走胡乐很大程度上便是为了威胁魏来,那这么想来,短时间内,胡乐理应没有性命之忧。

胡素白听闻此言虽然嘴上连连道谢,但无论是她缄默不语的状态,还是那无处安放的双手都将此刻她内心的不安展露得可谓淋漓尽致。

魏来也知关心则乱的道理,索性便不再多言沉默着随着众人一道前往白鹤客栈。

……

白鹤客栈所在的宁安街,是号称人间仙境的美妙之地。在这条长街上,你可以寻到你想要寻到的最美的美人,也可以买到出自前朝大家之手的字画,亦可以喝到酒香溢满整个街口的美酒。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你的荷包里穿得有足够多的银子。

此刻早已到了子时,这般深夜,宁霄城的别处,哪怕是最为繁华的浔阳街此刻也早已人迹罕见。可这安宁街桑却依然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随处可见喝得酩酊烂醉的锦衣公子,也随处可听到美娇娘的娇声轻啧。宁安街就仿若一座与世隔绝的不夜城,萦绕着一股让人忘却“城外”世界的旖旎气息。

而萧牧带来的紫霄军却极为粗暴的踏碎了这股旖旎。

紫霄军横冲直撞,将那些在街道上东倒西歪的醉汉掀翻,将不长眼睛前来招呼的老鸨们驱赶,一路长驱直入,直直的来到了位于街尾的白鹤客栈外。

客栈门口负责值夜的小厮正靠着房门昏昏欲睡,紫霄军到来的响动将小厮从睡梦中惊醒。

这小厮倒是记性不错,一眼便看出了来者赫然便是萧家的大少爷。他麻溜的擦去自己嘴角的哈喇子,快步迎了上去,他一边走,一边一脸谄媚之色的言道:“萧少爷这么晚了来客栈做什么?是要见哪位贵客吗?需要小的帮忙通传一声吗?”

这番话方才说完,那小厮还未来得及走到萧牧的身前。

一股磅礴的杀机忽的从萧牧的体内涌出,那上前而来的小厮被那股气机所震,身子一个趔趄,便狼狈的栽倒在地。而当他带着困惑抬头看向自家少爷时,却见萧牧将手中的长刀猛地砸向地面,张开嘴朝着客栈所在方向,高声喝道:“混账东西!给我滚出来!”

第一百一十七章 问责

萧度诚惶诚恐的看着坐在厢房中的那几道身影。

他很是认真的听着他们所谈论的每一个字眼,讲述的每一件事情,唯恐遗漏了半个字眼,便遗漏了一场天大的机缘一般。

毕竟眼前的这群人是萧度无法想象的存在。

哪怕是那位他平日里得小心伺候着的主家少公子,在这群人面前也得畏首畏尾,甚至连与他们同座的资格都没有,只能站在一旁旁听。

“那个贱民没死吧?把他带来我亲自问问。”这时,在座的一位身着锦衣的少年忽的言道。

那是一位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可萧度却并不敢因为对方的年纪而对他生出半点的轻视。

“快!抬进来给大人过目。”他在听闻那少年此言之后,便赶忙朝着屋外言道,唯恐自己手脚慢了半点,惹得这些大人物们不悦,耽搁了主家少爷的大事。

门外的几位甲士倒也都是些心思机敏的家伙,听了萧度的喊话,当下房门便被推开,随后又二人走入,架着一个道浑身瘫软身影从地面拖行而过,来到了房门内坐着的几人的中央。

那是一位已经陷入昏迷的年轻人,他的衣衫褴褛,漏出在外的血肉要么青紫红肿,要么便有还未完全愈合的伤口,而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这些伤势都被人有意控制在一个不至于伤到要害、危及性命的程度,但这些伤势却密密麻麻的分布在此人周身各处,以至于此刻他的身上几乎寻不到一处完好的皮肤,这番模样,实在让人很难说清,依然留存着些许气机对于他来说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嗯!怎么这么恶心?!”坐在那少年身旁的一位少女瞥见了那人的这幅模样,皱了皱眉头,嘴里发出一声惊呼,满脸嫌恶的说道。

这少女的年纪比起方才出言的少年又要小上几分,但萧度却明白,这个少女的地位比起那姓宋的少年却只高不低——这少女生得极为漂亮可人,萧度自走入这房门开始便注意到了这少女的存在,他虽然一直站在门口处侍奉,但眼神却忍不住时不时的偷偷朝着那少女身上打量,正因如此,他也才发现,那位宋姓少年言辞间颇为自傲,连主家的少公子萧蒙他也不曾放在眼里,言语间多有奚落,可面对这少女时,却极为收敛,甚至隐约有讨好的意味。

也真是如此,在少女说出此言时,萧度连忙从一旁窗口处扯下一道帘布,三步并作两步的走到那屋中,将帘布一把盖在了那昏迷之人的身上。

“小的们粗野惯了,冲撞了姑娘,还请姑娘与诸位大人见谅。”随即,萧度又低声言道,态度与语气都极为谦卑。

那还在为这浑身是血之人而气恼的少女见状,先是一愣,随即朝着萧度展颜一笑,轻声道:“萧哥哥,你这属下倒是个体贴人儿。”

站在那位紫云宫卫玄老人身后的萧蒙闻言,干笑两声,正要说些什么,萧度却抢先言道:“都是少爷教导得好,来之前便给我们吩咐了,一定要伺候好诸位大人。只是小的们都是些武夫,平日里见惯了这些个死人活人,不觉有甚,方才就这样将这家伙提了上来,绝非我家少爷本意。我这就叫人用帘布将他过出去,清洗干净了再给诸位大人送来,好生审一审这恶徒。”

萧度这番话说得极为讨巧,即将此番失误解释得密不透风,又将自己反应及时的功劳分给了主家的少爷,如此一来既免去了责罚,又讨得主家欢心,说得运气再好上一些,还能得到这些大人物的青睐,他们随意给上些机缘,于他来说便是一场天大的造化。

“算了吧,就这样蒙着问吧,你想办法给他弄醒。”这时那少女朝着萧度甜甜一笑,嘴里如是言道。

少女的年纪不大,身子骨尚且未有长开,但偏偏那稚气未脱的脸蛋上,一双眼睛宛如会说话一般,勾魂夺魄得很,哪怕只是被这双眸子带着笑意看上了一眼,萧度便顿觉心跳加速,脑中不免想入非非。

但他好歹也是紫霄军中的牙将,多少还有些定力,他赶忙一咬舌尖,驱散了自己心中不切实际的旖旎念头,然后赶忙低下头诺诺的应了句:“是。”这便躬下身子,开始对着那昏死过去的家伙施展他最擅长的那套折磨战俘的手段。

这是身为紫霄军牙将所必修的本事,两军对敌情报是尤为重要的东西,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便是此理。两军大战之前,必定会各自派出无数暗碟斥候游弋于战场周围,刺探彼此情报,而同样为了以防自己一方的情报泄露,双方也都会派出士卒严防死守,有时候运气好上一些,说不得还能抓住一两个斥候暗碟,这时候,审讯与折磨敌军的本事便显得尤为重要了起来。

深谙此道的萧度伸出手握住了那倒在地上之人的手,一股灵力在那时被他激发,涌入那人体内。

那人裹藏在帘布之下,依然生死不知的身躯随着这股灵力的涌入,方才一动不动的身子猛地一颤,嘴里也发出一声闷哼,帘布下的脑袋缓缓抬起,有些茫然的看着屋中的众人。

胡乐在短暂的迷糊之后,很快便记起了自己的处境。

“你们……你们要做什么?”他认出了在座几人中的那么些个熟面孔——紫云宫那位曾经许诺让自己入其门下的长老、他不小心冲撞了的那位天阙界世子、还有萧家的少公子。只是越是认得这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胡乐的心底便越是疑惑他们到底为何要将他掳来?他这样问着,语气中不可避免的充斥着慌乱。他同样也试图站起身子,可刚刚用上了些力道,浑身上下便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胡乐不得不暂时将这样的念头作罢。

“做什么?!”这时,那位宋斗渊猛地一拍身旁的案台,勃然大怒道:“说!是不是你那日盗走了我天阙界大孽界的修行法门!?”

这个问题在第一次昏迷之前,胡乐便被那些个忽然涌出来将他掳走的家伙们询问过多次,甚至为此他还遭受了好一阵毒打,可胡乐哪里知道什么大孽界,他自然矢口否认,可这群家伙却像是认准了他便是那所谓的盗贼一般,不停的对他拳脚相向,甚至施以酷刑,直到他昏死过去方才作罢。

此刻再次被人问及这个问题,胡乐想也不想的便连连摇头,嘴里连忙说道:“小的从来就没有听说过什么大孽界,一定是大人们弄错了!”

“哼!除了你没有人有机会接近我盗走大孽界的修行法门,况且你与那小子走得如此之近,也只有你会将盗走的法门交给那小子,让他偷学了我天阙界的功法。”那宋斗渊显然并不愿意多给胡乐半点辩解的空间,直接便将这罪名不由分说的扣在了胡乐的头上。

胡乐甚至不知道宋斗渊口中的那小子到底是谁,但被人忽然按上了这样一个足以危及性命罪名,胡乐也没有心思去寻根问底,只是本能想要继续为自己辩解。

“证据确凿,你还想抵赖?!”宋斗渊却一声暴喝,打断了胡乐将要出口还未出口的话。说罢这话,宋斗渊转眸看了一眼身后的萧蒙,语调低沉的再言道:“萧兄,让他画押吧。”

萧蒙闻言,眉头一皱,他下意识的侧头看了看一旁的卫玄,只见那老人朝着他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萧蒙这才压下了些许心底的不安,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写满字迹的信纸,迈步走向胡乐,而立在门口处的萧度见状也意会过来,再次迈步来到了萧蒙身旁,伸手抓起了胡乐的手,在一旁早已准备好的印泥中一摁,下一刻便用将胡乐沾满红色印泥的手放到那章信纸上。

胡乐见状顿时反应了过来,这是要将他屈打成招。他哪里肯依,便在那时疯狂的挣扎了起来。可是如今的他浑身是伤,又哪能挣脱萧度的束缚?一番挣扎下来,除了拖延些许时间外,便再无其他任何用处,他的手还是在萧度的拖拽下慢慢的靠向萧蒙手中的那张信纸。

胡乐心头绝望不已,他抬头看向就站在自己身前的萧蒙,就像是要奋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的朝着萧蒙高声说道:“萧大少爷,是我!胡乐啊!你忘了在白马学馆的时候,我们一起吃过饭的!我还帮你做过学院的课业,顶替过你值夜的责罚!”

萧蒙有那么一段时间也曾被萧白鹤送入过白马学馆中,为的就是治一治他那懒散的性子。期间他倒是与胡乐有过那么几次接触,毕竟胡乐也算是白马学馆中出了名的人物——但凡能赚到钱的事情,这个家伙便一样不会漏下,而萧大少爷对于学馆中诸多要求课业都厌烦不已,期间故而便有过了那么几次花钱让胡乐帮忙应付学馆中各种琐事的交集。

之前因为夜色太深加之自己也未有往这方面去细想的缘故,萧蒙并未注意到胡乐的身份,此刻听闻对方这番话,方才觉得眼前这个鼻青脸肿的胖子颇有几分眼熟。

这让萧蒙的心头一颤,手上的动作不由得停滞了下来。

坐在一旁的那位卫玄瞥见了萧蒙的迟疑,他的眉头一皱,藏在袖口下的手猛地屈指一弹,一道气劲从他的指尖涌出,拍在了萧蒙的背上。不曾想过还有这番变故的萧蒙在那时身子一顿,朝前倾倒过去,手中那份写满了供词的信纸正好向前,撞在了胡乐被萧度拉扯着,伸出的手上,于是乎,胡乐的手印便摁在了这信纸之上……

方才还在拼命挣扎,嘴里亦不断求饶的胡乐,在那时脸色瞬息煞白,他的挣扎与求饶戛然而止。整个人宛如失了气力一般的瘫软了下来,无力的瘫坐在了地上。他很清楚,这样一份供词签下之后,等待他的将是何等悲惨的命运,甚至下一刻说不得他们便得将他灭口。

“混账东西!给我出来!!!”

可就在这时,客栈外却忽的传来一声怒斥,伴随着的还有一股浩瀚的气势朝着此间涌来,即使隔着楼板,在场众人也能清晰的感觉到,那发声之人语调中所裹挟着的磅礴怒气。

“是谁如此恬噪?”坐在首座上的黑衣老人眉头一皱,沉眸问道。

却见手握着那封供词的萧蒙脸色瞬息变得煞白,而那几位被萧蒙带来的牙将们更是头顶大汗淋漓,如遭雷击一般呆立原地。

坐在侧座的卫玄也在那时站起身子,快步来到房门的一侧,透过窗户朝着屋外看去,好一会之后,他方才收回目光,又看向屋内众人,言道:“是萧牧。”

“就是那个宁州翰星榜榜首?”天阙界的那位少女闻言眼前一亮,从自己的座位上跳了下来,一脸好奇的问道。

“哼?什么榜首?不过是蛮夷之地的鸡首而已,不及凤尾一羽。”见自家师妹对于萧牧露出了极感兴趣的神情,宋斗渊顿时心生不快,于那时冷哼一声言道。

少女并不理会宋斗渊所言,只是依然双泛光的盯着窗户口的方向。

“萧贤侄勿需担心,此事是老夫知会你所行之事,大公子若是真要责罚,那也得算在我天阙界的头上,与贤侄无关。”而一旁身着黑衣的左先生却并不理会后辈们的言论,他看出了萧蒙对于那位萧牧的畏惧,微微一笑,嘴里如此宽慰道。一边说着,随即也站起了身子,迈步走出,在途径房门口时,他又瞥了一眼站在房门口的几位牙将,言道:“把他带上,我代你们去给大公子请罪。”

那几位牙将闻言心头稍安,自然不敢违背老人的意思,赶忙上前将那瘫坐在地的胡乐架起,跟上了左先生离去的步伐。

……

一行人随着左先生来到白鹤客栈的门口时,白鹤客栈外早已聚集了一大批从宁安街各处涌来的看客。

哪怕是对于此刻身处宁安街的这些大人物们来说,眼前的景象也算得极为稀奇,这白鹤客栈怎么说也是萧家自己的产业,如今却被萧牧带兵围堵,这样的局面自然极易激起不知情的看客们汹涌的好奇心。

萧蒙跟在左先生的身后,远远的便瞥见了站在一群甲士之前那位青年将领,他缩了缩脖子,将脑袋压得极低,可这显然并不能骗过萧牧的眼睛。

“给我滚过来!”那道阴冷的声音远远的便从客栈外传来,正想着躲到人群之后的萧蒙身子一颤,僵在了原地。

好在那位左先生在那时迈步上前,巧妙的将萧蒙的身形挡在了自己的身后,只听左先生朝着不远处的萧牧言道:“萧贤侄,这么晚了来白鹤客栈作甚啊?”

左先生说这话时脸上荡漾着明媚的笑容,好似当真对此并不知情一般。

萧牧见着对方,也是一愣,赶忙在那时拱手朝着对方一拜,恭敬言道:“萧牧见过左先生。”

左先生倒是颇为满意对方恭敬的态度,看向萧牧的目光中也不乏由衷的赞叹——相比于萧白鹤通过各种关系送入天阙界为徒的小儿子萧蒙,左先生倒是更愿意将这位萧大公子收入门中,哪怕对方已经过了入门修行最好的年纪,但以萧牧所表现出来的心性,完全足以密布年龄上的缺陷,日后说不得能在天阙界中取得不菲的成就。为此左先生也曾向萧白鹤抛出过自己的橄榄枝,但萧白鹤却苦笑着拒绝了此事,理由也极为简单,他言说萧牧无心加入任何宗门,更愿意投身军旅,为国效力。

但左先生并不将这样的说辞放在心上,毕竟萧牧有这样的想法大概只是因为于此之前他并没有与天阙界接触的机缘,而当这样的机缘来临时,左先生并不认为能有任何人会有拒绝天阙界的勇气,至少在左先生前几十年的人生中,再自视甚高的天才妖孽,最后都免不了在天阙界三个大字下,伏首低头。

“萧贤侄这般大张旗鼓,不知所为何事啊?”念及此处,左先生眯着眼睛笑问道,态度和蔼,想着以此拉近与萧牧的关系,为自己之后的打算做好准备。

萧牧恭敬应道:“家弟违反军纪,调兵私用,在下此番前来是为了拿他回去问责的。”

而这时魏来也扶着胡素白来到了人群前,老妇人虽然老眼昏花,但还是一眼便望见了自己那位被两位壮汉架着的脸色惨白的胡乐。

“乐儿!”一路上担惊受怕的老妇人在这时再也憋不住自己心底的忧虑,朝着胡乐便高呼道,胡乐听闻此言,也是身子一震抬头看向人群中与魏来并肩而立的妇人。

在短暂的惊喜过后,胡乐便担忧的惊呼道:“婆婆!你怎么来了?”

“将军,那就是我孙子,你快些救救他!”胡素白确认了自家孙子的身份,当下也顾不得其他,拉着一旁萧牧的甲胄便焦急的言道。

萧牧不语,只是看了一眼胡素白身旁的魏来。魏来意会,赶忙伸手拉住了胡素白,嘴里宽慰道:“婆婆莫急,萧将军定会为你做主。”

大概是因为魏来前后已经救过他们婆孙数次,胡素白闻言之后,虽然依然悬着一颗星,但多少是暂且安静了下来。

这时萧牧方才再次转头看向那左先生,笑道:“先生也看见了,我这弟弟,平日里家中娇惯过了头,飞扬跋扈得很。今日掳了这妇人的孙子,我若不好生管教,传出去坏的是我萧家与紫霄军的名声。却不想正好撞见左先生与卫老在此,冲撞了二位,明日晚辈必负荆请罪,任由二位责罚。”

说罢这话,萧牧的目光一凝,又一次落在了人群后的那位萧蒙的身上,怒斥道:“混账!还不给我过来?”

萧牧这番越过左先生直接喝骂萧蒙的做法怎么看都有些失礼,在他那声暴喝出口的刹那,身着黑衣的老人脸上的笑容一滞,眉头也微微皱起。一旁的卫玄见状,赶忙上前一步打着圆场说道:“萧牧!做什么呢?你这火爆脾气到底是跟谁学的,怎么也不问问缘由,便大声嚷嚷呢?”

卫玄与萧家素来交好,论起辈分,萧白鹤还得唤他一声叔叔,他这番训斥之言倒并未有什么不妥。而说罢这话,他的语气有平复了些许,再言道:“况且此事也不是蒙儿肆意妄为,是我让他这么做的。”

萧牧听到这处,眉头一挑,追问道:“那卫玄爷爷这么做又是为何?”

卫玄没好气的瞪了萧牧一眼,伸手指了指身后那被二人架着形容狼狈的胡乐言道:“这家伙偷盗宋世子的功法,此事稍有不慎变得引起天阙界与大燕不合,事急从权,我这才让蒙儿调派了些人马抓了那贼人,为宋世子与左先生查清楚罪魁祸首。”

“这样吗?”萧牧对此不置可否,他这样说着,又问道:“那查得如何?”

卫玄见状暗以为他说得已经足够明白,以萧牧的聪颖想来也会明白这其中的轻重缓急,断没有理由与天阙界的这些大人物们为难。他借着萧牧的问题便言道:“已经查得清清楚楚,贼人也已认罪伏法。”说着,卫玄还朝着身后的萧蒙使了个眼色,萧蒙顿时意会,赶忙领着手下的牙将,架着胡乐走上前来,同时也将他手里那份胡乐已经画了押的信纸递上前去,但饶是到了这时,萧蒙依然有些畏惧自己这位哥哥,伸出去的手畏畏缩缩,目光也闪躲游离,似乎并不敢与萧牧的目光接触。

萧牧脸上的神情冷峻,他极不客气的伸手从萧蒙的手中取过那信纸,低眸看去,将信纸上所写的内容一一读来。

整个过程萧牧脸上的神情都未有半点的变化,而这也让一直紧张的注视着他的萧蒙莫名的心底愈发不安。

百来息的光景之后,在整个宁安街达官显贵们的注视下,这位紫霄军的少统领终于收回了落在那信纸上的目光,然后他缓缓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弟弟,眸中的光芒平静了下来,没了之前那番怒气冲冲。萧蒙见状心底暗暗松了口气,却听萧牧问道:“你知道这份供词上写的是什么吗?”

萧蒙闻言,目光下意识的朝着萧牧身后站着的魏来看了看,然后点了点头,低声言道:“知道。”

“知道。”萧牧重复着自己胞弟的话,却未置可否。

一旁的卫玄见状赶忙为萧蒙说着好话:“蒙儿这一次可是全程参与了对这贼人的审问,供词也检查了数遍,你大可放心。”

萧蒙感激的看了卫玄一眼,终于在那时鼓起了勇气要对着萧牧说些什么。

啪!

可就在这时,那叠信纸却猛地被萧牧狠狠的扔了过来,重重的砸在了萧蒙的脸上。

大抵是未有想到萧牧会有这番行径,被那叠信纸扔在脸上的萧蒙有些发蒙,不待他反应过来,一只手紧接着那叠信纸,狠狠的甩在了他的侧脸。

火辣辣的剧痛从侧脸传来,伴随着的还有萧牧的冷冽的声音:“那你就是诚心要将我萧家与紫霄军置于死地了,对吗?”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一波三折

萧蒙当然没有想到萧牧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对他。

满心想要做好一位和事佬的卫玄也没有想到萧牧会做出如此过激的举动。

至于以左先生为首的天阙界三人,同样也没有想到,萧家的人有在事关天阙界的事情上使绊子的胆子。

而一旁更像是旁观者的魏来,也没有想到萧牧的这番行径,但相比于萧牧的做法,更让魏来未有预料的是那份萧蒙递上来的所谓的供词——在萧牧低首看着那张写满胡乐供词的信纸时,就站在萧牧身侧的魏来也恰好用眼角的余光将信纸上的内容浏览了一个大概。

在此之前,魏来便有所预料,认为萧蒙领紫霄军掳走胡乐,极有可能真正的目的是冲着他来的。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这身为北境第一神宗的天阙界所用的办法,却是如此下作,几乎已经到了与那市井之徒泼皮无赖相互斗殴时的下三滥招式无异的地步。

那供词上的内容看似繁琐,其实归根究底也只有一个意思,便是言说胡乐受了他魏来的指使,在前日借着寻人的由头去到了白鹤客栈,接近到宋斗渊的身边偷走了宋斗渊身上那记录着大孽界修行法门的文书,送入了魏来手中。平心而论,哪怕只是简单的浏览了一遍魏来依然能够轻易的从这份所谓的证词中指出至少四处以上的不妥亦或者有待推敲之处。而若是细看一番,那估摸着这个数字至少还得往上再翻上一番。可这供词越是看上去破绽百出,从某种意义上也越是能说明,这些天阙界的大人物们想要置他于死地的决心。

魏来这边心底暗有思量,而另一边,白鹤客栈的门前却因为萧牧如此大胆的行径而陷入了短暂的死寂之中。

这样的死寂一直持续到十余息的光景之后,那位左先生方才打破这份死寂,老人压低了嗓音,同时压了心底翻涌的戾气,盯着萧牧问道:“萧贤侄这么做是不是有些不妥?”

左鸣,素来笃信天阙界的高人一等,这世上的所有生灵,除开疆域辽阔的大楚,其余上至皇权下至宗门,在面对天阙界时都需要低头俯首,这几乎已经是整个北境公认的事情,而这样的事情一旦经历得多了,经历得久了之后,在左鸣的心底就免不了将之当做了真理、视之为天经地义。

于此之前,他已经将事情的过程与起因以足够明白的方式告诉给了这个他还算欣赏的后生,而对方也应该承下他这份不追究他贸然冲撞,反倒还为他开脱的情义。身为上位者,偶尔向下位者散播一些善意,在大多数时候,并不会减少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威严,反倒会让对方愈发的心悦诚服。在之前的很多年光景里,这样的手段左鸣用来都是屡试不爽。

但偏偏,这个叫萧牧的年轻人非要做出些与众不同的事情来,饶是以左鸣自认为还算不错的心性,此刻也不免心头暗暗恼怒,但他仍然记得此行来到宁州的目的,更记得现在他要做的是哪件事情。故而他压下了心头的不快,只是低语问出了方才那个问题。

萧牧面色如常,转头看向左鸣反问道:“古来有言长兄为父,我代父训子,先生以为何有不妥?”

说这话时,他脸上的神色平静,嘴里的语气亦是不卑不亢,既不咄咄逼人,亦不卑躬屈膝。这样的气度亦是让左鸣于此之前对萧牧青眼有加的主要缘由,只是之前看在眼中,暗暗心喜的气度,此刻却让左鸣心底怒气翻涌。

“你要与我讲道理?”左鸣眯起了眼睛,低语问道。

萧牧摇了摇头,恭敬说道:“晚辈不敢。”

“不敢?”左鸣却是一声冷哼,目光一转,直直的落在了萧牧身后的魏来身上:“既然不敢,那便带你的人离去,我要好生惩治这盗窃我天阙界绝学的恶徒!”

“先生要惩治谁是先生的事情,但晚辈今日却要……”说到这里,萧牧顿了顿,他的脚在那时猛地一跺地,目光越过他眼前已经耷拉下脑袋的萧蒙,看向萧蒙身后那群架着胡乐身躯的壮汉。萧牧冷哼一声,再言道:“为我紫霄军清理门户。”

那些个壮汉在感受到萧牧目光时便是身形僵硬,而随着萧牧这话出口那群人更是头顶大汗淋漓,双脚打颤,几乎站不住身子。数息后,伴随着扑通一声闷响那些个壮汉便一一跪拜到了地上。

而被他们架着的胡乐失去了旁人的支撑,身形一歪就要栽倒在地,魏来瞥见此景,他的目光一凝,身子便猛的跃出,转瞬来到了胡乐的身前,伸手就要将之栽倒的身子扶住。而那宋斗渊从瞥见魏来开始,他的目光就死死的落在了魏来的身上,见魏来要上前救援,他的双眸一凝,也在那时欺身而上,一只手伸出拦在了魏来的身前。

魏来的脚步不停,他眸中一道寒芒闪过,胸前猛地亮起一道神门,金光与血光交错间,一道幽绿色的身影嘶吼着从那交错的光辉中杀出。直直的冲向拦在魏来身前的宋斗渊,那事物赫然便是被魏来炼化了的孽灵……

看见自己辛辛苦苦在天阙界的砀闵渊中炼化出来的孽灵此刻在魏来的驱使下,对着他这个主人刀剑相向,宋斗渊心底可谓怒火攻心。他的面色一寒,大孽界的功法顿时在体内运转开来,数道孽灵浮现,便在那时就要拔刀而出,杀向被魏来驱使而来的孽灵。

可就在这个档口,宋斗渊忽的瞥见了紧随孽灵而来的魏来脚上的速度不减,身形更快,而对方的嘴角更是在那时浮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不好!”宋斗渊的心头一紧,记起了之前被魏来吞噬掉孽灵之事,已成惊弓之鸟的宋世子在这样念头升起的刹那,几乎是出于下意识的赶忙又召回了自己那些辛苦凝练而来的孽灵们。而如此一来,他的身前便是空门大开,又由于召回孽灵的法门施展得匆忙,以至于此刻来不及在施展出其他的法门抵御那杀来的孽灵。于是乎……

宋世子的身子被那孽灵狠狠的撞飞,狼狈的倒地,而魏来则极为轻松来到了胡乐的跟前,赶在他的身躯到底之前将之扶住,又退回到了萧牧身侧。

这一切都发生电光火石之间,周围那些围观的达官显贵们见天阙界的那位宋世子狼狈倒地,一个个都不免发出一阵惊呼,暗暗为魏来的胆大妄为而惊讶诧异。

站起身子的宋斗渊听闻这些惊呼,将之出于本能的理解成了这些边境贱民的嘲笑,这让宋世子的脸色愈发难看,几乎到了铁青的地步。

“萧将军,你可看得真切,这小子方才使用正是我天阙界的神通大孽界,如此证据确凿,萧将军还有何为难萧蒙贤侄?”左鸣将魏来与宋斗渊的争执看在眼底,却并未出手阻拦的意思。直到这番争斗尘埃落定,他方才看向萧牧寒声言道,而对于萧牧的称呼也从之前的贤侄变作了生疏的萧将军,可想这位左先生此刻已经动了真怒。

“晚辈愚笨,看不懂神宗的秘法,先生若是认为此人真的偷学了天阙界的神通,大可自行惩戒,这是天阙界的事,晚辈绝无插手的理由。”相比于左鸣语调中已经不加遮掩的怒意,萧牧的语气却依然保持着一股的冷静。

左鸣闻言暗以为萧牧已经服软,他的脸色稍缓,正要说些什么。

“但晚辈要料理不肖胞弟、要惩戒这些不尊军纪叛将,也请前辈不要插手晚辈家事。”可是左鸣的话还未出口,萧牧的声音却再次响起。

“你!!!”这听上去本是理所当然的话,却让态度方才缓和下来的左鸣顿时勃然大怒,他伸出手指着萧牧怒喝道——萧牧的话旁人听上去似乎挑不出半点毛病,但左鸣却很明白对方的意思。

魏来可是那头老狮子的外孙,那个整个燕地唯一让掌教大人忌惮的家伙的外孙。

若非对方展露出了破解天阙界法门的本事,左鸣可并不想与之发生纠葛,但饶是如此,想要制裁对方,尤其是在这那头老狮子的眼皮底下,他就得寻到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在道义上能站得住脚,也才能于掌教那里有所交代。

可这萧牧却不知是真的不知变通,还是有意为难,偏偏就要“清理门户”,这事表面上看似乎并无关系,但只要细想便可知晓其中不妥——左鸣想要的名正言顺是建立在萧蒙带着紫霄军审问胡乐之后得出证词的基础上的,而若是这一切真的无可挑剔,那做这一切的萧蒙以及数位紫霄军又何来罪责能够被萧牧责罚。

“擅离职守、动用私刑、屈打成招,三罪并罚,你们都是营中牙将,依军法当如何处置,想来不用我来多说,自己回营中领罚吧。”但萧牧却铁了心一般,丝毫不讲左鸣的怒火放在心上,他盯着那些跪地的紫霄军牙将们,冷声言道。

那些个穿着便衣的牙将们闻言,顿时纷纷面如死灰。

三霄军军纪严明,放眼整个燕地在这一点上亦是首屈一指,如此三罪并罚,虽不至于处以极刑但却足够剥去他们的军职,再施以一些生不如死的皮肉之刑。而这对于这些大都出身并不算太好的牙将们来说,这样的处罚几乎便是断了他们的前程。

他们开始朝着萧牧磕头,请求他原谅,又看向一旁的萧蒙,想要让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萧家的少公子为他们求情。只是他们不知晓的是,面对自己的哥哥,萧蒙的处境可并不见得会比他们好上半点。

左鸣将这番情形看在眼里,心底的怒火更甚,他侧眸瞪了一眼一旁同样因为这番变故而面色难看的卫玄,冷哼一声说道:“卫长老倒是给我天阙界接受了一个好朋友啊!?”

天阙界能与萧家接触到,全靠紫云宫在其中牵线搭桥,为的也是让萧家承下这份恩情,彻底走上金后的战车,这本已双方都皆大欢喜的结局,却因为今日萧牧的一意孤行而有了裂纹,卫玄也有些不知当何以自处,面对左鸣的话里有话,老人一咬牙,看向萧牧低声言道:“萧牧,你这么行事可曾想过你爹、你萧家日后当何意立足。”

将这番威胁摆上明面着实算不得什么高深的手段,但若是因为萧牧的举动惹恼了天阙界,让金后与天阙界的联和出现了间隙,金后与紫云宫怪罪下来,就是卫玄也承担不起。所以到了这时,卫玄也顾不得什么体面,只能将所有利弊都摆上明面,希望以此压住萧牧。

但萧牧根本不将他的话放在耳中,同样也不理会那些正在求饶的牙将们,而是将目光缓缓转到了萧蒙的身上。此刻的萧蒙虽然低着头,却似乎感受到了萧牧的目光,他的身子一颤,脑袋沉得更低了些。

“身为萧家次子,知法犯法,罪加一等。”萧牧冷声说着,可话音一落……

“萧将军左一个知法犯法,右一个清理门户,老朽可否问上一句,萧蒙公子到底所犯何时?”这时,左鸣的声音忽的响起。这时,这个老人的语调再也寻不到方才的怒气冲冲,反倒平静不少。

萧牧闻言侧头看了身着黑衣的左鸣一眼,然后便又将目光落在了萧蒙的身上。他于那时不急不缓的朗声言道,声音清晰的传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私调兵马,此为罪一。”

“宁州律法,除非有州牧密令,否则青紫二霄军伍不可在宁霄城中行捉拿、审决之事,此为罪二。”

“未定罪责之前,不可与燕地百姓施以酷刑。此为罪三。”

说道这处,萧牧有意一顿,然后声音陡然被他拉高,他高声问道:“三罪并罚,萧蒙你可认罪?!!”

萧蒙听此言,再也无法把持住自己的身形,身子一颤便在那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左鸣的脸色铁青,萧牧这话虽然是看着萧蒙说的,但却是说给他听的。他瞟了一眼散落一地的“供词”,咬着牙言道:“那以萧将军的意思,这些证词都是无用之物了,对吗?”

“宁霄城只认由州牧府发出文牒,赤霄军抓捕归案,再由府中治中审核下印的供词。”萧牧低语道,平静的态度里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决。

而听闻这话的左鸣当然也明白了今日之事恐怕已不可谓,他怒极反笑,大声言道:“好!好!今日之事,左某记下了!”

说罢这位天阙界来的大人物就要拂袖转身离去,俨然是已经准备吃下这道暗亏。

……

拥堵在白鹤客栈外的看客们大都你推我攘,想要看清这场或许会影响到整个大燕局势的冲突最后到底会以怎样的方式落下帷幕。

而在距离白鹤客栈并不远的明玉楼上,一扇窗户缓缓关上。

房间内灯火通明,桌上尚且摆着丰盛的菜肴,重新坐回桌旁的阿橙皱眉看着正自顾自为自己斟酒的男人,问道:“殿下深夜让我来此,就是为了看这出戏的吗?”

袁袖春的心情似乎很是不错,他仰头饮下一口清酒,然后点了点头,问道:“橙儿觉得如何?”

阿橙沉默了一会,方才言道:“萧牧忠烈,与其父左右逢源之态大相径庭,未来太子若是掌权,萧家长子,可堪大用。”

正笑眯眯的盯着阿橙的男人听闻此言,顿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木楞的看着阿橙。

阿橙疑惑,问道:“殿下?阿橙有说错什么吗?”

这个问题仿若戳中了袁袖春的笑穴一般,这个男人在那时忽然仰头大笑了起来,阿橙愈发疑惑,却也不再追问,只是皱着眉头盯着房间中笑得前仰后合的男人——她知道,他终究会告诉她答案的。

而在约莫十余息的光景之后,袁袖春终于换过了劲来,他渐渐收敛起了笑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清酒,仰面饮下,这才言道:“橙儿所言当然无措,萧牧为人忠烈,确实是可造之材。但……”

说道这处,袁袖春忽的话锋一转,脸色肃然了几分:“但更重要的是,经过此事,萧家与天阙界间必然生出间隙,以天阙界之霸道,恐怕难以容下萧家。金后为保住天阙界这块大旗,舍弃萧家便成了他们必然要做出的壮士断腕之举,那如此一来,萧家在这场即将到来的夺嫡之争中,还能选择谁成为他们的依靠呢?”

阿橙听到这处,面色一变,顿时反应了过来。

“凌昭娘娘在天有灵,在保佑殿下啊!”阿橙由衷感叹道。随着魏来的拒绝袁袖春,袁袖春在宁州的布局便陷入了僵局。萧家与金后交好,徐家欲置身事外,之前与阿橙关系尚且不错的宁家在上次见面时也闪烁其词,态度暧昧。即使袁袖春求来婚约,将徐家绑上了战车,那宁州依然是三分天下,难有定论,而如今萧家一旦与金家决裂,那对于袁袖春来说,行事便豁然开朗了起来。

能在这样的关头生出这样的变故,可谓是雪中送炭,阿橙生出是凌昭娘娘显灵的念头也不足为奇。

但听闻这话的袁袖春却摇了摇头,他端着一杯清酒,迈步又走到了窗户口,望向那白鹤客栈前拥堵的人群,目光忽的变得深邃与阴沉起来,他喃喃自语道:“不对的,橙儿。”

“这世上没有谁能保佑谁。”

“只有我们自己……能保佑我们自己。”

……

左鸣准备拂袖离去,这场闹剧似乎也要在萧牧对萧蒙的责罚中落下帷幕。

魏来也暗暗松了口气,若非有萧牧的维护,哪怕那份供词真的破绽百出,但天阙界众人真的要为难于魏来的话,魏来也不见得能够应付。此事能如此作罢自然再好不过,魏来想着这些,将扶着的胡乐交到了身旁的笛姓男子手中,嘴里更是朝着一脸担忧的胡素白宽慰说道:“婆婆也勿需担心,伤势虽然吓人,但都避开了要害,回去调养一阵便可痊愈。”

胡素白此刻对于救出自己孙子的魏来自然是百分百的信任,她连连点头,嘴里亦不忘言道:“谢谢公子,谢谢公子。”

可就在双方都准备“暂歇兵戈”,各谋后话时,从狼狈起身后便一直立在一旁静默不语宋斗渊眸中忽的亮起一道寒光,然后他朗声言道:“且慢!”

说罢这话,宋斗渊便于那时迈步而出,在诸人或诧异或皱眉的注视下,来到了众人身前。

他恶狠狠瞪了魏来一眼,然后朝着左鸣恭敬的一拜。

“你要做什么?”左鸣皱起了眉头,语气不善的问道。他很清楚这位宋斗渊的性子,虽然左鸣自己的心底也充斥着被这蛮夷之地的刁民“戏弄”的愤怒,但他所存有的理智却让他压下了心底怒火,准备回去之后再行谋划,不愿在没有足够“证据”的情况下对魏来出手,与那头随时都注视此间的老狮子撕破脸皮。他这样问着,语调中不乏警告的味道,是唯恐这个家伙一时冲动,坏了宗门在燕地布局与谋划。

宋斗渊很是清楚左鸣的担忧,但此刻的他眉宇间却没有左鸣想象中的怒火中烧,反倒是带着一股胜券在握的得意与冷静。

“先生请看。”宋斗渊微笑言道,说着从怀里缓缓掏出了一样事物,递到了左鸣的跟前。

瞥见那物,左鸣的脸色一变,低语问道:“这是那位给的。”

“嗯。”宋斗渊眯眼笑道,然后他又问道:“先生以为可否?”

这般态度恭敬,又无之前冲动行事的样子,让左鸣不由得暗暗对宋斗渊有了些许改观,他皱眉思忖了约莫数息的光景,然后便点了点头:“事关宗门兴衰,不容有失,你去吧。”

得到这样答案的宋斗渊脸上的笑意更甚,他恭敬的朝着左鸣点了点头,这才转身,面向萧牧等人。当然,在这个过程中,当他的目光又一次的从魏来的身上扫过时,他又极为挑衅的朝着魏来撇了撇嘴。

“萧将军,你此举恐怕不妥。”这时,宋斗渊方才朝着萧牧言道。他的语气古怪,甚至带着一抹幸灾乐祸的味道。

萧牧头也不抬的反问道:“宋世子有何高见?”

“萧将军说萧蒙兄弟有三罪,一曰私调兵马,二曰越责拿人,三曰以私刑问讯。在下刻有说错?”宋斗渊笑眯眯的反问道。

萧牧也从此刻宋斗渊的语气中听出了些许端倪,他第一次抬起头正视这位天阙界的世子,问道:“没错。宋世子想说什么?”

宋斗渊又是一笑,言道:“但事实上,萧蒙兄弟算不得私调兵马,这一切都是受我之托,若是真要治罪,萧将军是不是要将我一同拿下?”

萧牧闻言皱了皱眉头:“身为紫霄军云字营副统领,既然手握大权,就得有甄别是否的能力,若是旁人一言便可左右他的行为,那他这个副统领便是当之有亏。这说到底是萧家的家事与紫霄军的内务,与宋世子无关,我亦无心为难宋世子,但是……”

说到这里萧牧瞟了一眼一旁的左鸣,又才低声言道:“但是宋世子若存心妨碍我行使公务,那就休怪萧某不讲情面了。”

“好啊。”宋斗渊闻言却是极为轻松的应了一句,随即便迈步走到了萧牧与萧蒙之间,用自己的身子护住了萧蒙,微笑着看向萧牧,言道:“那就劳烦萧将军不讲情面给我看看了。”

萧牧的眉头皱起,以他素来坦荡的性格着实很难想象天阙界的世子会有这般无奈的举动,不过他显然不会被对方这样的作态所恐吓住。他在那时面色一沉,便喝道:“紫霄军!”

“在!”萧牧身后的数百位甲士纷纷高声回应。

“天阙界宋斗渊,阻拦公务,与我拿下,交由州牧府候审!”萧牧言道。

“是!”百余名甲士再次同声应是,气势汹汹,随即这百余人便无任何迟疑,就要朝着宋斗渊走去。

宋斗渊面对这百余名气势汹汹的甲士,并无半点畏惧,也不催动丝毫体内灵力。

他只是微笑着缓缓从怀里掏出一样事物,将之展露在众人眼前。

那是一枚令牌……

一枚鎏金铸成,外镶宝玉,内纹游龙的金色令牌。

而令牌正中刻有一个夺目的袁字!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三霄甲胄亮,万里雄兵吼

夜色更浓。

雪反倒渐渐停了下来。

州牧府外负责值夜的年轻士卒打了个哈欠,昏昏欲睡。

夜风吹过,摇晃府门前高挂的灯笼,吹入诺大的院落,府中一片漆黑,入如永夜,万籁俱寂。只有州牧府的书房尚且有昏暗的灯火亮起,固执又孱弱,苍老又深邃。

书房中,身着大红蟒袍的老人缓缓将手中的狼毫放入砚台旁,然后将书桌上的宣纸提起,瞩目看着宣纸上以龙飞凤舞之势写上两行字迹。

一个脑袋忽的从一旁凑了过来,也不管看未看清那宣纸上的字迹,便大声赞叹道:“好字!好字啊!”

“州牧大人宝刀未老,这字依然是我宁州一绝啊!!!”

男人的马屁拍得并不高明,但他也懒得去在如何拍好马屁这样的事情上下功夫,这倒并非他懒惰——而是于眼前这个老人来说,再高明的马屁,都无法迷惑他的心智。

老人也不去看男人一眼,继续仰头盯着手中的宣纸,问道:“什么时辰了?”

“已经丑时了。”生得五大三粗的男人舔着脸,满脸谄媚笑意的回应道。

“唔。”老人点了点头,这才第一次转头看向男人,他那满是褶皱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他言道:“今日这么好的兴致,大半夜的来我作甚啊?”

男人闻言,一张脸几乎皱成了柚子皮,他搓着手,笑呵呵的说道:“大人这不是在戏弄我吗?我来做什么,哪里瞒得过州牧大人。”

“我只能见其表,难以观其内,世间外物,唯有人心最难测。”

“我知道统领来见我,却不知统领的怀里装着的到底是醉人的百酿春,还是……”老人话着,声音忽的压低了几分,本就狭小的眼睛在那时眯起,狭长的眼缝折射着书桌的摇曳的烛光,绽射着炙热却又寒冷的光芒——在很多时候,眼前的老人给人的便是这样矛盾的感受。

他风烛残年、行将就木,走起路来颤颤巍巍,就像是一阵风都可以将之吹倒;可有的时候他又那般强壮,宛如一准神祇,将整个宁州拥在怀中,目光所及,众生无可遁形。从先帝袁晏启用他以来,这老人已经紧握宁州权柄足足五十余年,大燕朝堂上早有宁州知江不知燕的说法。无论是如今的燕帝袁通,还是在朝堂权势通天的金家,在这头老狮子真的倒下之前,都并无任何一方敢来试探,这具干瘦的蟒袍下,到底还蕴藏着当年的几分底蕴。

袁家不敢,金家也不敢,而此刻听闻老人这番话的男人自然更不敢。

他打了个激灵,连连摇头:“州牧这是说得什么话?我老萧对你老人家可是忠心耿耿,只要你表个态,到底咱们选太子还是金家,我萧家二话不说便跟着你走!可你老却啥也不说,老让咱们去猜,你说我们能猜到个啥?这眼看着双方就要开战,再不选,就没得选了,我这也是无奈之举啊!总不能让我带着十来万弟兄等死不是吗?”

老人闻言,对于男人这番“肺腑之言”不置可否,只是在笑了笑后,反问道:“既然选好了战马,也下了赌注,那就得狠心跟着走下去,才走到中途便变幻门庭,到最后两边不讨好,那可就是得不偿失的事情。你这会不想着去解决那些麻烦,来我这糟老头子的家中,能有何用?”

男人不为所动,舔着脸继续上前言道:“您老说的这是什么话?这不是因为牵扯到了少公子吗……怎么处理合适,你老总得发个话,这事要是放给我们去猜,要是猜对还好,可要是猜错,惹得您老不快,那罪过……”

“小萧啊。”老人放下了手中的宣纸,语重心长的唤了男人一声,然后迈步走出了书桌,慢慢悠悠的说道:“既然不是一路人,那就得学着各走各道。”

“今日你顾念旧情也好,忌惮余威也罢,给我让了道。来日你我再相遇,我可不会记住今日的情义,毕竟这路越走会越窄,下一次说不得我给你挤出了道,你便无路可走了。”

男人闻言心头一凛,他并不太关心老人话里所讲的道理,反倒更在意那一句“既然不是一路人”……

“那州牧的意思是,你选了太子?”男人皱着眉头问道。

整个大燕朝堂,数位皇子之中,也只有金后嫡出的五皇子与身后有茫州支持的太子有能力争夺这大燕的王座,萧家选择了金后,那老人既然所与萧家并非一路人,那这么说来,这头老狮子终于决定将自己握在手里许久的筹码摆上桌面,加入这场稍有不慎便足以让人粉身碎骨的赌局之中了吗?

这让男人的心情顿时沉重了起来——在五十年前,还是年轻人的老人来到宁州这个巨大的赌桌上时,他的手里握着的不过是几枚屈指可数的铜板。而靠着这几枚铜板,这个年轻人在一次次输则粉身碎骨的豪赌中,奇迹般的一路赢了下来,所以曾经那个根本不被世人看好的读书人,转眼变成了手握宁州权柄,执掌这一州之地的雄狮,哪怕五十年后的今天,依然没有任何人敢于去尝试撼动这头雄狮。

男人忌惮于这头雄狮老而未死的余威,更害怕对方这次与他截然不同的下注——毕竟他已经在这大燕赢了足足五十年,哪怕如今看上去太子势薄,金家势大,但男人还是并不觉得眼前这个老人会下错他的筹码。

老人明白这是男人的试探,但他并未有卖弄关子的心思,他在那时摇了摇头,笑道:“你就不用猜了。”

“袁袖春也好,袁钰也罢,我都不选。我有第三条路走……”

听到这话,男人的脸色顿时一变,他努力的在脑海中思虑了一遍,将除开袁袖春与袁钰以外的每一位皇子都好好的、仔仔细细的想了一想。可这些家伙,要么年纪太小,要么在朝堂之上没有半点根基,哪怕整个宁州都压在他们的身上,也不见得能有半点胜算。男人犯了难,哭着脸看向老人:“您老就别开玩笑了,这哪有第三条路可以走?”

老人笑了笑,应道:“当然有。”

这话让男人有时一愣,正要发问,老人却缓缓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事物递到了男人的跟前,嘴里言道:“这就是萧家的第三条路。”

男人一愣,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低头看向老人递来的事物——那是一枚巴掌大小的命牌,通体用黄铜铸成,命牌周围雕刻着三道分布均匀的云印,正中雕刻一个姓名,而姓名之下还有几行小字。

“这是……”在看清那命牌上所刻字迹后,男人的脸色猛然一变,他一把抓过那命牌,一只手将之死死握住,双眸之中似有火焰熊熊升起。

“臭小子!”

只听他低声骂了一句,随即便猛然转身,头也不回快步走出了这州牧府的书房。

……

老人对于男人的失态并未表现出半点恼怒,他微笑着看着男人离去的背影,直到他走出书房,直到他怒气冲冲的脚步声也渐行渐远渐无声后,老人方才缓缓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他又笑了笑,然后便迈着步子,慢慢悠悠的走回了书桌旁。

他低头看了看桌上的宣纸,目光顺着宣纸上的字迹游离,嘴里念念有词:“乌盘过宁州,漂橹与江流。”

“百万虎狼叩,两江鬼齐嗅。”

“三霄甲胄亮,万里雄兵吼。”

“寸土不曾覆,雨幕落……”

“不休。”

老人念罢,不觉有些神情恍惚。

大抵是年纪大了的缘故,每每想起过往的事情以他的心性都会忍不住偶尔心神荡漾,偶尔不能自已。

他听人讲起过那样一个道理,他们说年纪越大的人,便越喜欢怀恋过去,不是因为过去有多么好,只是因为在过去,你有多么年轻。

江浣水觉得自己真的已经老了,因为最近这些日子以来,他总是会时不时的记起从前,但却不是,或者说不单单是因为那时的他有多么年轻——更因为,在他年轻时,那些人同样也活着……

“萧青墟、徐相候、宁庭清……”

老人叨念着这些早已被淹没在历史尘埃中的名字,缓缓放下了手上的宣纸——活到他这个年纪,便越是明白岁月的无情,那些名字曾经一次次震慑北境,也曾有过能止小儿夜啼的凶名赫赫,但不过几十年的光阴,除了他的族人们还会在节日祭拜外,又有谁还能真的记得他们呢?

“袁通、楚岚天、虞虎……”

老人继续叨念着那些性命,他的神情愈发恍惚,迈着脚步便走到了书房的窗户口,勿需他伸手,窗户便自动打开,凌冽的夜风呼啸着灌入书房中,吹皱了老人的蟒袍,也吹乱了他额前的发丝。

但老人却犹若未觉,他只是举目看向无边的夜色,看向那此刻理应正热闹非凡的宁安街方向。

他喃喃自语道。

“真想再听上一遍……”

“听上一遍雨幕荡开的声音啊……”

第一百二十章 迟来的那场雨

宁安街的白鹤客栈外,一片死寂。

萧牧皱着眉头,魏来沉着双眸,就连那位笛姓男子也是神色凝重。

他们都死死的看着宋斗渊手中的那枚令牌——这样的东西,放眼整个大燕也并不多,满打满算应当也不会超过五指之数。它的工艺极为复杂,每一处看似细小的装饰与纹路都是经过大师级工匠精雕细琢数日方才制造而出,他的用料也极为考究,因此无论是从所需花费的财力亦或者人力来说,这样的令牌都是不可复制的东西。

而这样的令牌不仅代表着巨额的财富,同样也代表着至高无上的皇权。若是细细看去,不难发现宋斗渊手持的这枚令牌边缘所刻有的游龙,怒目张扬,足生四爪——这是太子所持有的令牌,见此物便如太子亲至。

可太子的令牌怎么会出现在这天阙界的门徒手中?此前不是早有传闻金后依仗着紫云宫的关系早已与天阙界结下了秘密盟约,那此刻握着太子令牌的宋斗渊是否表明这件之前大家公认的事情,出现了某些变故呢?

而这群人中,瞥见此物后,最为惊讶莫过于那位紫云宫的卫玄了,他此番来到宁州,明面上是参加两个月后的翰星大会,挑选门徒,可真正最重要的任务却是接待好这天阙界来的贵客。为此卫玄这一路上可谓小心翼翼,几乎是到了脱口之言都小心斟酌数次,方才能宣之于口的地步。

但饶是如此,他最不愿意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盯着宋斗渊手中的令牌,脑子里乱成浆糊。他木楞的转过头,看向左鸣,怔怔的问道:“先生……这是何意?”

“事有轻重缓急,此子盗我门中功法,留之不得,卫老不必担心,届时我自会休书与掌教解释此事。”左鸣如此应道,语气极为敷衍。

卫玄皱起了眉头,他当然想要与左鸣好生辩论一番对方如此背信弃义是何等寡廉鲜耻之事,但无论此刻已经箭在弦上的危机形势,还是对方强出紫云宫百倍而计的实力都让满心怒火的卫玄不得不压下这抹怒火,然后低语言道:“但愿到时候,左先生能给在下一个合理的解释。”

左鸣闻言只是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

“怎么?萧将军不抓了?”宋斗渊并不在意天阙界到底是选择太子还是金家,在这位世子大人的眼里,二者都不过蝼蚁,只是一只大上一些,一只小上一些的区别罢了。相比于天阙界的抉择,他倒是更享受此刻众人看他的目光,毕竟自从来到这蛮荒之地起,宋斗渊便过得不太顺心,尤其是在未有得到应有的尊重的问题上。

他眯着眼睛,带着狰狞的笑意,盯着眼前的男子,嘴里如此问道。

萧牧的面色凝重,那些已经迈步而出的紫霄军们也是不敢妄动,纷纷在那时转头看着萧牧,想要这位统领大人给予他们指示。

宋斗渊将这样的情形看在眼中,眉宇间的得色更甚,他瞥了一眼低着脑袋的萧蒙,又看了看萧蒙周围散落写满供词的信纸,又言道:“我得了你们太子的旨意,让萧兄奉命调查白马学馆学员胡乐,受贱民魏来蛊惑,与之狼狈为奸,盗窃我天阙界功法一事,萧将军觉得有问题吗?”

宋斗渊这样的问着,将手中的令牌又朝前送了送,直递到了萧牧的跟前。

萧牧不敢冲撞着皇家之物,身子下意识的朝后退了退,嘴里应道:“若是太子之令,那此事并无不妥。”

宋斗渊见萧牧吃瘪,心中顿有得意涌出,他为此又看了看站在萧牧身旁的魏来,但见对方虽然神情凝重却并未露出惧色。他心头冷笑,暗道:“我倒要看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

“那这证词可还能作数?”为了快点达到让魏来跪在他脚下的目的,宋斗渊加快进程,他嘴里再次问道,伸手指向那散落一地的信纸。

萧牧的眉头一皱,低语道:“宁州从无屈打成招的例……”

“屈打成招?萧将军那只眼睛砍价我们做过这屈打成招的事情呢?”

“将军是不相信我呢?还是不相信……”宋斗渊说道这处,又是一顿,然后再次将那令牌于萧牧面前晃了晃,问道:“你们的太子殿下呢?”

这个问题显然戳中了萧牧的软肋,萧牧可是个聪明人,他之前能拦下宋斗渊等人,最主要的缘由便是他占了一个理字,他自然心无所惧,也并不害怕天阙界能给他什么报复,毕竟只要这个理字在,他的背后便始终站着那位让整个大燕都畏惧的老人。但如今情况却有了变化,太子的手令一出,这抓捕胡乐之事便变得不再那般没规没矩,他甚至不能去质疑对方这个过程中所犯下的一些显而易见的问题。

皇权。

始终凌驾于一切之上。

萧牧陷入了沉默,而这样的沉默无疑助长了宋斗渊的气焰。这位世子脸上的笑容灿烂,他的一只手伸出,地上那些散落的信纸便与那时飞遁落入他的手中,他笑道:“证词上的内容想必萧将军已经看过了,那就勿需宋某再多言了,那有劳萧将军将胡乐与魏来两位恶徒捉拿,也好向你家太子复命。”

“将军!我家胡乐与魏公子相识不过两日,二人根本没有可能勾结做出这样的事情的!他是无辜的!还请将军明鉴啊!明鉴啊!”一旁的胡素白听闻这番话顿时慌了手脚,她扑通一声便在萧牧的身前跪了下来,拉着萧牧的甲胄,哀声哭诉道。

萧牧依然低着头,不去执行宋斗渊的命令,也不去回应胡素白的哀求。

“怎么?萧将军还是分不清孰是孰非吗?”宋斗渊见状,挑眉问道。

“你要抓他我不管”这时,萧牧终于再次抬头,他看了魏来一眼,如此说道。又侧眸看了看胡素白与陷入昏迷的胡乐,这时,这位萧家的大少爷,握紧了拳头,又言道:“但她和她孙子,你不能动。”

宋斗渊大概是没有想到会得到萧牧这样的答案,他先是一愣,还不待他反应过来,他身后的那位左先生却忽的迈步而出,只听老人用他阴冷的声音言道:“萧将军可真会开玩笑,既然是盗用我天阙界功法之人,那自然一个都不能跑!”

说着左鸣那一身黑袍猛然鼓动了起来,磅礴的气势猛然从他体内涌出,胸前、后背、眉心、双手以及双足之间,足足七道神门猛然亮起,幽绿色的光芒从他体内弥漫开来,一尊尊幽绿色的身影在那漫天的绿色光芒中浮现,龇牙咧嘴的看向萧牧以及萧牧身后的胡乐与魏来。

滚滚的煞气涌来,将这白鹤客栈外的天地笼罩得宛如九幽炼狱,以至于那些围观的百姓都纷纷收声缄默,只有那一道道鬼魅般的身形嘶吼着朝着魏来与胡乐杀来。

……

“殿下,你为什么要将令牌交给他?”明玉楼上,瞥见了这番情形的阿橙皱了皱眉头,不解的看向身旁的男人。

袁袖春淡淡一笑,侧头看向阿橙:“橙儿不觉得这一石二鸟之计,很棒吗?”

阿橙面有异色,问道:“殿下早就算到会有此事?”

袁袖春摇了摇头:“那日我们为这宋世子求聚灵阵而不得,宋世子负气而走,我追上他时几番盘问方才知晓了他与那位魏公子之间的仇怨。”

“我便好心指点了他几句,顺便将太子令牌借给他用上一用,本来只是打算卖他一个人情,留下一丝将天阙界拉入我们之中的可能,却不想这位萧将军如此深明大义,如此一来,萧家势必与金家决裂,届时……”袁袖春这样说着,嘴角勾勒起了一抹得意的笑容——显然对于自己的这番计划,这位太子殿下很是满意。

“那如此一来,那个胡乐……还有魏公子似乎并没有盗取天阙界的功法吧?”阿橙却皱起了眉头,沉眸问道。

“橙儿你还不懂吗?我们早就落于人后,很多时候就得兵行险着,就得狠下心肠,古来又有哪个帝王不是如此?”

“金家比我们强出太多,我们要追上他们,就得比他们更狠!”

袁袖春这样说着,双眸渐渐眯起,狭长的眼缝中寒光闪彻:“那个魏来既然不能为我们所用,那便让他给出他仅有的价值吧,待到我登基继位,再还他一个太平盛世,也算不枉费他这一场牺牲,不是吗?”

阿橙听到这些,脸色顿时变得有些苍白,她低头看了看白鹤客栈前,那已然快要将魏来淹没的幽绿色光芒,咬了咬牙又问道:“那州牧那里呢?”

“殿下为了拉拢一个名声虽大,却不见得能在夺嫡之争出多少气力的天阙界,得罪州牧,岂不是得不偿失……”

“哼。”袁袖春听闻此问,一拂长袖,他的双手死死握紧,眼缝中寒芒更甚,他似笑非笑的盯着阿橙,声音忽的变得阴冷,变得阿橙有些陌生,他言道:“橙儿知道,我此行宁州,身负的皇命为何吗?”

……

那些被左鸣所唤出的密密麻麻、近有百人之数的孽灵手持利刃,一步步欺身上前,他们的模样狰狞,浑身上下弥漫这令人毛骨悚然的死气。

萧牧的手握着自己腰间的刀,一退再退。他并不缺乏以命搏命的勇气,他只是难以去承受拔刀后他背后的萧家需要为此付出的代价,他有些讨厌这样的抉择,也有些想念那个他一厢情愿认下的挚友。

若是那个家伙在,此刻一定早已骂骂咧咧的拔刀而出了吧,毕竟就像他常说的那样,他是一个永远十六岁的少年,在这一点上,那个家伙出奇的言而有信。

但萧牧终究背负得有比他更多的东西,也终究无法如他那般洒脱,在十余息的挣扎之后,萧牧的双眸一沉,看着眼前越走越近的那群如鬼怪一般的事物,握着刀柄的手,渐渐松了开来,那股凝聚在他身上的气,也随着他这无奈的决定而散去大半,周围那些紫霄军的甲士与他相处多年,自然也感受到这一点,紧绷的身形也放松了下来。

将所有希望寄托在萧牧身上的老妇人见此情景,心如死灰,整个人都在那时瘫坐在地。

而左鸣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得意神情,他藏在袖口下的手屈指一弹,一道印记涌出,那些气势汹汹的孽灵们在一瞬间纷纷发出一声暴喝,然后裹挟着漫天的凶光,直直的杀向萧牧身后的魏来与胡乐。

……

“紫霄军!”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一切已成定局,再无变故时,一个雄浑的声音忽的从宁安街的街尾方向传来。

众人几乎下意识的回眸看去,却见一位穿着紫色长袍的中年男子正龙骧虎步的朝着此方走来,众人并无法第一时间看清他的模样。

但包括萧牧在内的众多紫霄军却在听闻那道声音时,身子一颤,也不回头,只是纷纷将已经松开的手,再次握在了自己的刀柄之上。然后他们的双眸一凝,看向那些杀来的孽灵,齐声应道:“属下在!”

男人还在朝着此方迈步,他走得很慢,却又很快,他那身宽大的紫色绒衫随着他的迈步而在夜风中鼓动,他的手里握着一道命牌,一道已死之人的命牌。他的目光盯着前方,犹如虎狼,犹如鬼神。忽然,他握着命牌的手猛地一紧,巨大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低声再喝道:“雨幕!开!”

“雨幕!开!”连同萧牧再来的百余名甲士应声同喝道,他们握着刀柄的手在那时一抽,于是乎……

叮!叮!叮!……

一连串密集的轻响在胡素白的耳边荡开,她看着那忽然在她眼前亮起百余道明亮的刀光,那道光耀眼,灼烧着老人的瞳孔,她恍惚间忽然记起了很多年之前,站在临别的门口,有个男人那么对她说过:“紫霄军的刀,叫雨幕。”

“出鞘时会发出叮叮的脆响。”

“当成千上万的紫霄军一起拔刀时,轻响连成一片,就如同雨幕在面前荡开一般……”

“我去了战场,一定会建功立业,等我回来时,手下就会有一大票弟兄,你在家好生呆着,等到哪天听见了刀剑汇成的雨幕声,便是我回来了。”

后来,她没有等到那男人口中清脆悦耳的雨幕声,等来的却是一副衣冠与一封早已写好,以备不时之需的诀别信。

老妇人抬头看着那一片片亮起的刀光,耳畔还在回荡着那叮叮的轻响。

她仿佛看到了什么,她的眼睛在那时睁得浑圆。

她喃喃低语道:“这雨声……”

“真好听。”

第一百二十一章 紫霄在世不负紫霄

“萧白鹤!?”左鸣眯起的眼睛,盯着那从街角走来,转眼已经穿过紫霄军架起层层刀光,来到他面前的那位身着紫色绒衫的男人。

“白鹤!你也跟着起什么哄?萧牧胡闹,你也跟着胡闹吗!?”一旁的卫玄也在那时怒斥道。左鸣摇摆不定的行径与敷衍的态度着实令卫玄反感,但年过半百的卫玄却很明白这其中的轻重缓急。萧牧再怎么闹腾也好,天阙界接受了太子的帮助也罢,金家与天阙界的关系或许会因此出现裂痕,但还远不至于到无可挽回的地步,可若是萧白鹤出面与天阙界撕破了脸皮,那事情可就与之前有了本质的区别,若是金家真想要继续拉拢天阙界,那萧家便得成为必须被舍弃的弃子。

而紫云宫与萧家的渊源颇深,这一来保不齐会受到萧家的牵连,这二来……卫玄也有些不忍看到萧家误入歧途的凄惨境遇。

但可惜的是,萧白鹤似乎并未感受到卫玄的担忧,也就无法承下对方的这份“关心”。

他甚至看也不曾去看卫玄一眼,只是盯着左鸣,在那群紫霄军前站直了自己的腰身,咧嘴笑道:“好巧!左先生也在啊!?”

“阁下怎么也是这燕地手握十万士卒统领,就不要行这装聋作哑的无赖之举了,既然要与我天阙界为敌,要违抗你家太子的命令,那便痛快一些,打上一场!”左鸣冷哼一声,于那时迈步上前,他周身那些因为萧白鹤到来而暂时停止了攻势的诸多孽灵们随即纷纷发出一声声鬼哭狼嚎一般的怒吼,声音来回响彻,宛如让人置身九幽炼狱,被恶鬼包围。

萧白鹤却对此似乎并无所感,他继续舔着脸笑道:“左先生这是什么话,我萧家奉公守法那在大燕可是出了名的。就前两年,州牧大人还赠予我一块牌匾,上面就写着刚正不阿。这燕地什么人都会犯法,就我萧某人干不出那样的事情,既没有那个心,也没有那个胆。”

左鸣见萧白鹤一副死皮赖脸东拉西扯,可就是不肯言说正事的架势。而今日,左鸣已经被接二连三的变故耗尽了他本就不多的耐心,他沉下了眉头,咬着牙低语道:“既然不敢,那就请阁下让开,我天阙界要料理偷盗功法的恶徒。”

萧白鹤回眸看了一眼自己身后那些长刀出鞘的甲士,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人群后瑟瑟发抖的老妇人以及那饶是如此依然被她挡在身后的魏来与胡乐。萧白鹤的脸露出了困惑之色,他再次转头看向左鸣,疑惑言道:“谁是恶徒?哪里有恶徒?”

左鸣的眸中煞气涌动,他死死的盯着萧白鹤,极力压制着自己体内本就翻涌的怒气,他身侧那些被他所唤出的孽灵们,似乎感受到了老人此刻心底翻涌的怒火,纷纷再次发出一声声怒吼,看那浑身煞气涌动的架势,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猛然杀出。左鸣阴沉着脸色朝着一旁伸出手了手,身旁的宋斗渊倒是颇有眼力劲,赶忙将自己手里的那份供词递了上去,左鸣接过此物,直接将之扔入了萧白鹤的怀中,冷言道:“是非曲直这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萧统领还想如何?”

接过那供词的萧白鹤极为敷衍的看了一遍,然后便将之随意的往着身后一抛,言道:“这证词……不作数。”

左鸣心底的怒火翻涌,却还是强行压抑着:“这可是太子殿下所令下审出的证词,萧统领所这证词不对,意思是太子殿下擅用私权了吗?”

萧白鹤闻言,一脸惊慌的连连摆手,双眼瞪得浑圆,仿佛听到这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嘴里更是不住言道:“这话乱讲不得,乱讲不得啊!太子怎么可能有错,左先生饭可以乱吃,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那你是什么意思?”左鸣问道。

萧白鹤在那时咧嘴一笑:“有道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殿下当然是好意,可毕竟殿下琐事繁多,总不能什么事都亲力亲为……”

说道这处的萧白鹤顿了一顿,他的目光越过了身前的左鸣看向他身后,随着他到来便一直耷拉着脑袋的萧蒙,以及那数位被萧蒙所带出的紫霄军牙将。

“但我这不成器的儿子平日里被我宠惯了,免不了会做出些急功近利而屈打成招的事情,这才辱没了太子的名声,但左老也莫要气恼,这天阙界功法失窃一案,萧某记在心思,一定帮你们审出个结果,届时左先生可以在旁听审,你看如何?”

萧白鹤既然要为魏来与胡乐翻供,那显然就是要保下这二人,到时候萧白鹤怎么审想来也审不出左鸣想要结果。以左鸣多年在江湖与朝堂混迹的经验与城府,自然明白此刻若是应下了萧白鹤此言,那便等于将自己握在手中的主动权拱手让人,他岂能愿意?

“萧统领好大本事,只是一眼便看出这供词是令公子屈打成招杜撰出来的?”左鸣阴测测的问道。

这本是嘲弄之言,可萧白鹤却极为坦然,甚至那张大脸上还露出了些许羞赧之色,他拱了拱手,言道:“哪里哪里,知子莫若父嘛,知子莫若父嘛。”

“哼!”左鸣对于萧白鹤的无赖有些不知当如何应对,他冷哼一声,说道:“这事恐怕不是萧统领自己自说自话便能作数的事情吧。”

“要知道这伪造供词、冤枉良善放在北境任何一个王朝都是重罪,小公子与诸位将军应当干不出这样的事情来吧?我说得对吗?萧贤侄?”左鸣这么说着,转眸看了身后的萧蒙与那些紫霄军牙将一眼,这话入了他们的耳中,萧蒙等人自然是纷纷身子一颤,都听得出左鸣话里的弦外之音,明白一旦认下这份罪责对于他们来说当会是如何大的麻烦。不仅如此,左鸣将此事摆在明面上,说得清清楚楚,也是要让萧白鹤有所顾虑。终归他也不相信这萧白鹤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小子,让自己的儿子蒙受责难吧?

“那你们几个臭小子,就好生给左先生说一说,这些个供词到底是怎么来的!?”萧白鹤的眉头一挑,在那时看向萧蒙等人,问道。

包括萧蒙在内的诸人听闻萧白鹤此言身子又是一颤,萧蒙更是在那时抬起头看向自己的父亲,眸中写满了困惑与深深的畏惧。

“怎么?都哑了?”见诸人并不言语,萧白鹤的眉头一皱,语气颇为不悦的问道。

萧蒙等人闻言,脑袋在那时低得更深了些许,却依然无人回应。

瞥见这番情形的左鸣嘴角终于第一次勾起了笑意,他眯着眼睛说道:“萧统领就不要在为难少公子了,少公子的德行,想来大家都是有目共睹,怎会做出屈打成招,伪造供词的事情?老夫能理解萧统领爱子心切的心情,但矫枉过正反而会适得其反。我看少公子与诸位将军都是颇具天赋,又有如此德行,此行之后我倒是有意将诸位带入我天阙界修行,不知诸位意向如何?”

这话出口不待萧蒙等人回应,那些周围围观的看客们反倒是纷纷倒吸一口凉气,嘴里发出一阵惊呼。

天阙界是何等地方,号称仙国,亦是北境第一神宗,哪怕是燕地公认的天才妖孽去到天阙界,别人也不见得能正眼瞧上一眼,而此刻左鸣却许下如此重诺,要将那些紫霄军中那个的牙将带入天阙界,这样的重利之下,恐怕没有几个人能够承受住它的诱惑。就连一旁的卫玄闻言也是脸色一变,他们紫云宫不知耗费了多少努力,方才得到将几位门中圣子送入天阙界修行一年的机会,可现在这些紫霄军却白捡了这天大的便宜,着实让人眼红。

就在众人都以为此事已经再无变数之时,萧白鹤却猛地一抬手,将他之前一直窝在手里的事物轻轻一抛,扔到了迟疑不决的萧蒙手中。

接过那道命牌的萧蒙抬头看了看自己的父亲,又低头看向手中的命牌,本来满心疑惑的他在看清那命牌上的字迹后,忽的身子一颤,像是看见了某些让他完全未有想到的事物一般,双眸睁得浑圆。

“紫霄誓言,给少公子与诸位将军背上一遍!”萧白鹤的声音也在这时响起,这位年过半百的男人说罢这话,目光却死死的盯着自己面前低首的儿子,眸中的光芒闪烁,像是在衡量,却又像是在期待与紧张着些什么。

此言一落,身后的百余人身躯一震,同声应道:“雨幕为证,日月为鉴。”

“即日起,子着吾袍,是为手足。”

“歃血同行,风雨同舟;忘川不忘,天人不隔。”

“妻子同荫,父母共养;若违此誓,神鬼同诛。”

“紫霄在世不负紫霄!”

随着那最后的紫霄二字落下,手握着命牌的萧蒙身子如遭雷击一般,再也无法支撑起自己的身躯,与那时身子一颤,竟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也不待左鸣反应过来,便听那萧蒙颤声高呼道:“孩儿不孝,鬼迷心窍,”

“是孩儿强迫诸将将胡乐屈打成招,此事都是孩儿一人之责,请父亲责罚!”

第一百二十二章 这天下,是谁的天下?

随着萧蒙此举,他身后尚且还在观望的数位牙将却是没有太多犹豫,当下便随着萧蒙一同跪了下来,嘴里高呼道:“请大统领责罚。”

这番变故是在场诸人始料未及的,毕竟一边是能前去天阙界修行的天大造化,一边是轻则罢免官职,重则人头落地的重罪之下,众人大都以为萧蒙等人能够做出的选择是显而易见的。

可事实却出人预料,莫说暗以为稳操胜券的左鸣宋斗渊,就是算得半个旁观者的魏来也是眉头一挑,暗觉古怪。他想着方才那些紫霄军所高声念道的誓言,又看了看此刻跪拜在地的萧蒙手中所握的命牌。那样的事物并非什么罕见的神器珍宝,魏来便曾在自己父亲那里见过类似的事物。这是州牧府为士卒特制的命牌,每道命牌都有两份,一份由士卒贴身携带,一份交由州牧保管,每次大战之后,清理战场,很多时候许多尸体都面目全非不可辨认,便得由这特制的命牌来辨认死者姓甚名谁。

同时,命牌上也会刻有士卒父母妻儿的姓名,一旦真有不幸发生,负责统帅的将领会当众颂念命牌上的字迹内容,让幸存的士卒都记下死者妻儿父母的姓名,他日若有相逢,多加照料。而与此同时,州牧府中也会将另一份存放在府内深处的命牌取出,死者的家属则会收到军部送来的死者生前携带的那道命牌,一旦真的死者的父母妻儿遭逢到了某些难以对抗的麻烦时,持此物前往州牧府,州牧大人会亲自派人为其出面解决。

而事实上,在以往宁州发生的大多数案例中,许多针对那些烈士父母妻儿的麻烦大多都是刚刚萌芽亦或者才堪堪发生,不待他们自己记起还有这命牌可用,州牧府的人便已经赶到。因此坊间也就不可以避免流传出了州牧大人始终注视着宁州每个角落的传言,否则你自然无法解释为什么,州牧府的人始终来得如此及时,将那些孤儿寡母保护得如此周到。魏来曾经对于这样的说法不屑一顾,他以为就算是真正的八门大圣也恐怕难以做到能够对整个宁州都明察秋毫,这样的流言不过是州牧府自己散布开来的故弄玄虚罢了。

但……

魏来想到这里,侧眸看了看身旁那位笛姓男子,他暗暗想着,若是这所谓的暗霄军规模再大上个十余倍,洞穿宁州不敢言说,可想要将整个宁霄城看得真切,恐怕算不得困难。

当然这些也只是魏来的胡乱猜测,而总归便是因为宁州在保护烈士妻儿父母方面做到可谓极致的地步,这也才有了数十年前,宁州三面群狼环伺,将士却舍生忘死、前赴后继,终是收复了茫州,也为大燕迎来了短暂的安宁。

“素闻三霄军对逝者同袍宽厚仁德,却不想已经到了这般地步。”念及此处魏来不禁感叹道,到了这时,他多少明白了些许为何萧白鹤会忽然出现,又为何会与天阙界反目,而这些当然还是只是魏来的猜测,可若是当真的属实的话……魏来不禁心头一凛,暗觉不可思议。

“魏先生在时便常言,俗夫观其貌,而定其人;君子审其言,而知其性;圣人则语,人心叵测,不可定数,非日久难断也。”这时,魏来身旁的那位笛姓男子闻言之后却是一笑,随后慢悠悠的言道。

魏来一愣既为这话中之言,又为这话中之意。

“前辈认识家父?”魏来问道。

笛姓男子飒然一笑:“少公子说笑了,燕庭双璧,我大燕又有何人不识呢?”

魏来哑然,他所问并非此意,他以为男子也应当知晓,只是故意避重就轻。念及此处,魏来的眉头一皱,还要发问,可这时那白鹤客栈外剑拔弩张的情势又有了新的变化。

“好!好!好!”左鸣在数息的沉默之后,终于从这道他始料未及的变故中回过了神来,然后这位来自天阙界的大人物便连说数个好字,眸中含怒,周身幽绿色的凶光奔涌。

“虎父无犬子,左某今日受教了。”而后左鸣周身的气息一凝,那漫天翻涌的幽绿色光芒与那些被他唤出的杀机腾腾的孽灵都在那一瞬间被他收回了体内。随即身着黑衣的老人朝着萧白鹤拱了拱手,闷声言道。

萧白鹤暗暗松了口气,那小心翼翼放在自己腰间的手也随即被他收了回来,但他表面上却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笑眯眯的对着左鸣回礼,嘴里言道:“先生过誉了。”说罢这话,他又看向那跪拜在地的萧蒙等人,脸色一寒,怒道:“还不给我滚过来!”

萧蒙等人闻言,赶忙起身,耷拉着脑袋灰溜溜的走道萧白鹤的身后。萧白鹤对此心满意足,他又一脸不悦的看了看身后的众多甲士,煞有介事的呵斥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左先生他们可是我宁州的贵客,谁叫你们拔的刀?”

方才还杀气腾腾的紫霄军众人顿时面面相觑,心底暗暗腹诽着不是你老人家叫我们拔的刀吗?当然这样的抱怨也只能存在于这些甲士们的心中,他们可不敢将之宣之于口,只能是一个个灰溜溜的将手中的长刀收起。

“小的们不懂事,冲撞了先生,先生可不要往心里面去。天色也不早了,先生还是快些回去休息吧,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与掌柜的言说,我早就交代过了,先生所求,咱们白鹤客栈是有求必应。”萧白鹤这时又看向左鸣,一脸笑意的言道,那般带着些许谄媚味道的神情却是让人难以将此刻的萧白鹤与方才那与天阙界针锋相对的模样联系起来,恍惚间眼前的男子好似换了个人一般。

“哼!萧家的客栈,我天阙界怕是无福消受了。”左鸣却在那时一声冷哼,言道:“走!”

身后的卫玄眉头一皱,虽然对于此刻发生的一切感到不妙,但事态的发展也确实超出了他的掌控,他先是抬头狠狠的瞪了一眼萧白鹤,随即在数息的迟疑之后,还是迈步跟上了左鸣离去的步伐。倒是那位宋斗渊脸色阴晴不定的呆立在原地,迟迟未有迈步,他低着头,一只手死死的握着那枚袁袖春借给他的令牌,身子在打着颤。

他没有抬头,或者说他有些不敢抬头,他觉得或许他一抬头便接受到来自魏来嘲弄与轻视的目光,毕竟于此之前,暗以为胜券在握的宋斗渊可不止一次的用目光挑衅过魏来,此刻既然双方的立场发生了变化,宋斗渊想不到对方会错过这个痛打落水狗,好生取笑嘲弄他的机会的理由。

但可惜的是,魏来似乎并无心思去理会宋世子的“以己度人”,当宋斗渊咬着牙低着头,鼓足了浑身气力,随着左鸣的步伐离去时,当他迈步经过魏来所在之处,这位天阙界的世子还是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瞥了魏来一眼,而这一眼他所见并非魏来戏谑的目光——事实上魏来根本没有看上他一眼的意思,此刻的魏来正宽慰着担忧自己孙儿伤势的老妇人,对于从自己身边走过的宋斗渊丝毫不曾放在心上。

这样的反差让在心底已经将魏来当做了大敌的宋斗渊感受到了一股从未有过的莫大的侮辱。

从在那饭庄中遇见魏来,被其摄走孽灵,从而丢掉自己在天阙界中将星的位置,再到如今这短短数日间的各种遭遇,如流光一般在宋斗渊的心头闪过,宋斗渊那心底一直憋着的怒火在那时反复已经来到临界点一般,好似要将他吞噬。

丢了将星榜的位置,聚灵阵也指望不上,好不容易寻到了将功补过的机会,但最后不仅没有为宗门分忧,反倒让左先生颜面尽失,作为献策之人,免不了还得再遭到左先生的责罚,如此下来等到他回到天阙界,这些事情传扬开来,昔日的那些与他有着仇怨之人定会寻上门来……

一想到这些,宋斗渊心底仅存的那些许理智,就在这一瞬间被体内的怒火所彻底吞噬。他豁然抬起了头,双眸中中泛起血光,他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宛如恶鬼低吟一般的自语道:“是你毁了我!那你也别想好过!”

此刻魏来与他的距离极近,而这样的念头一起,宋斗渊便没有丝毫迟疑,一只手豁然伸出直直的拍向魏来。而魏来正背对着宋斗渊,一边宽慰着老妇人一变检查着胡乐的伤势。并未察觉到宋斗渊这忽然而起的杀心,但好在他身后的胡素白正好瞥见了宋斗渊朝着魏来拍来的手掌以及那手掌之上萦绕着的幽绿色光芒。胡素白自然不会明白这幽绿色光芒代表着的是什么,但出于本能她还是意识到了不妙,当下便朝着魏来大声喊道:“魏公子小心!”

正低首催动着自己体内的灵力游走于胡乐周身的魏来,听闻胡素白的高呼心头一震,很快便感应到了背后传来的滚滚杀机。他的双眸一凝,体内的神血灵台几乎就在一瞬间被他尽数催动,两道神门同时在胸前与背后亮起,魏来的身形也在那时猛地一转,一只手豁然伸出,以快得惊人的速度稳稳的抓住了宋斗渊拍来的手掌。

“宋世子这背后伤人的功夫也是天阙界的独门功法吗?魏某好像看过一眼后,也学会了呢。”魏来死死的抓住宋斗渊的手,然后眯着眼睛笑问道。

魏来的声音被他有意提得极高,极为清晰的传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那些在外围观的百姓们听闻此言不由得想起了之前天阙界诸人捉拿胡乐时说言说的借口,顿时人群中响起了一声声大笑声。

而这一次,这样的笑声可是毫不遮掩的嘲笑。

那一声声欢笑,落入宋斗渊的耳中,却是那般的刺耳,他看了看面带莫名笑意的魏来,又看了看周围那些百姓脸上毫不遮掩的笑容,那一张张他陌生的脸庞,此刻却是那般的狰狞与扭曲,像是一只只恶鬼,要将他吞噬。

他奋力的想要挣脱,可这时他却惊骇的发现魏来的手上力道极大,即使他动用了浑身的气力,也丝毫没有能够挣脱开来的痕迹。他的心头一凛,之前他一直认为他无法击败魏来只是因为魏来掌握了某些恰好克制他大孽界的邪法,故而方才让魏来占据了先机,可如今魏来的表现却是将宋斗渊这样的想法狠狠打碎——他就是强过他,各种意义上的强过他,哪怕不借用任何宋斗渊眼中的邪法,魏来单凭修为便可战胜他。

这是一件很没有道理的事情,尤其是对于宋斗渊来说。

他可是天阙界的门徒,新一任将星榜上的将星,怎么可能会不是一个未有开化之地的乡下小子的对手?

就像天阙界理所当然的应当是天下第一神宗,他宋斗渊也理所应当是除开天阙界中的年轻一辈后,这北境再也无人可以比拟的天才。他无法接受自己真真切切的白给了一个天阙界以外的家伙,更不能接受那个家伙还恰恰是魏来。

愈发汹涌的怒火在宋斗渊的双眸之中燃起,他看了看那嘴角噙着笑意的魏来,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魏来身后的那位老妇人,他心底的怒火在那时好似寻到了宣泄的闸口一般。宋斗渊的嘴角露出了狞笑,他的另一只手在那时又猛地伸出,拍向魏来,魏来的眉头一皱,暗觉这宋斗渊已然失了心智——此时此刻,这样的情形之下且不说以他的修为根本不会是自己的对手,就算他真的有将自己击败的本事,在这样的情形下,他也决计难有得逞的机会。

魏来这样的想着,他的另一只手也随即伸出,将宋斗渊的手再次抓住:“宋世子还是回去好生练练之后,再来寻在下讨教吧。”

魏来如此言道,便要催动起自己体内的灵力将宋斗渊震退,结束今夜这场变故诸多的事端。可就在他这样的念头升起的瞬间,他却瞥见宋斗渊的嘴角扬起了一抹冷冽的笑意,魏来的心头一凛,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此刻也同样被宋斗渊体内的某种力量所拉扯,一时间他竟然也无法松开自己的双手。而就在魏来意识到这般变故的瞬间,数道孽灵猛地在宋斗渊的身后浮现,呼啸着直直的朝着魏来杀来。

“小心!”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分别来自与魏来身旁的笛姓男子以及那位萧家的大公子萧牧,二人从宋斗渊出手开始便一直注视着此间的变化,只是暗觉魏来似乎能够解决掉宋斗渊这个麻烦,故而二人都并未有出手的打算,直到宋斗渊此番举动,虽然他们二人都无法说清宋斗渊是用何种办法困住魏来的双手的,但他们却能清楚的感受到随着宋斗渊这道法门的施展开来,宋斗渊的修为开始飞速的消退,这是一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狠毒法门,而对方既然用处了这样的法门,那显然是奔着要取下魏来性命去的。

故而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笛姓男子与萧牧几乎在同时出手,来到了魏来的身前,萧牧浑身层层寒气荡开,一刀挥出,幽寒刀芒爆射而出。那笛姓男子则手段古怪,周身层层黑气蔓延,将那些杀来的孽灵侵染包裹,生生的吞噬了下去。

只是一个照面的功夫,宋斗渊所唤出了十三尊孽灵便尽数在萧牧与笛姓男人的联手之下,土崩瓦解。

“宋世子,收手吧。”萧牧随即寒声言道,一只手便猛地伸出,摁在了宋斗渊的肩膀,像样将之逼退,可他的手方才放到宋斗渊的肩膀上,萧牧的脸色便忽的一变,嘴里也发出一声轻咦声。

还不待他反应过来,那宋斗渊的身躯一阵扭曲,竟然在数息的飘忽不定之后,化作了一尊孽灵的模样。那孽灵身躯扭动,一道道幽绿色的光芒浮现,将萧牧连同着那笛姓男子的手一同包裹其中。

“这……”萧牧的脸色豁然变得难看了起来:“不好!”

他大喝一声转过了头,却见魏来身后的空间猛地一阵扭动,随即宋斗渊的身子从那扭曲的空间中浮现,他握着一把幽绿色的长刀,刀锋幽寒,直取魏来的后背。这样的变故是萧牧二人始料未及的,他们修为高深,只需三息不到的时间便可挣脱了那孽灵的束缚,可这时已经红了眼的宋斗渊一心想着要杀魏来雪耻,莫说三息,就是一息的时间便足以让魏来死在他的手下。

眼看着那幽绿色刀锋越来越近,魏来被扼住了双手无可奈何,萧牧二人还未完全挣脱束缚,救援不及,似乎一切都已成定局。

可就在这个关口……

一道众人都不曾料想的身影却猛地蹿了出来,横在了宋斗渊的刀锋与魏来的身躯之间。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当萧牧与笛姓男子二人挣脱束缚之后,宋斗渊的刀已然刺入了那人的胸膛,殷红色的鲜血如莲花般绽开,倾洒一地。

魏来也在此之后终于挣脱了孽灵的束缚,他赶忙转过头,而正好瞥见便是那人缓缓倒下的身影,她侧眸看着魏来,艰难的张开嘴,好一会才吐出些许声音,他说:“谢谢……谢谢魏公子……救了我的乐……”

那话到了这里戛然而止,老妇人的脑袋一歪,最后一口气随即散去。

萧牧与笛姓男子默然,心情沉重。

“可惜,可惜,差一点点死的就是你了。”而这时宋斗渊的声音却忽的响起,方才那一番手段显然对于宋斗渊来说亦是消耗巨大,此刻他的脸色泛白,可眸中却充斥着张狂的笑意。

哐当!

可他的话方才落下,一声轻响猛地荡开。

一道雪白得几乎将夜色割破的刀光从魏来的手中亮起,白狼吞月出鞘了。

魏来迈步,三步并作两步。

转眼便来到了宋斗渊的跟前。

宋斗渊笑意更甚,他指着魏来刚要说些什么,白狼吞月的刀背便狠狠的扇在了他的脸上。

本就虚弱不堪的宋斗渊在这魏来几乎用尽了浑身气力的猛攻下,身子一歪,嘴里喷出一口血箭,直直的栽倒在地。

然后魏来根本不给宋斗渊半点反应的时间一只脚狠狠的踩在了宋斗渊的背上,将这位试图从地上站起身子的世子再次砸向地面,幽寒的刀锋被少年双手紧握,缓缓的贴在了他的颈项。

任谁都看得出,此刻的魏来想要做些什么,众人顿时缄默。

“魏兄,刀下留人。”就在魏来已经将长刀高举的关头,人群外却忽的传来一道高呼。

围堵在白鹤客栈外的人群猛地退开自觉的为那来者让出一条道来,魏来亦抬眸看去,却见来人赫然是太子袁袖春与阿橙。

“魏兄刀下留人,天阙界的诸位是我大燕的贵客,你这是作甚啊!”袁袖春快步来到魏来跟前,一脸急切的便言道。

魏来看了一眼不远处老妇人的尸体,头也不抬的应道:“那是你的贵客,不是我的。”

说着,魏来停下的手再次高举,又一次要朝着宋斗渊的颈项处落下。

“小子,我劝你想明白了,动我天阙界门徒的下场。”左鸣也在这时迈步而出,冷言说道。

袁袖春闻言,自然明白对方想要保下宋斗渊的心思,他不禁心头一喜,又赶忙看向魏来,言道:“魏兄我知道你的心情,但现在你杀了宋世子一来于事无补救不回这位妇人,二来……于法不容,于理不通,届时苦果可不是你承受得了的。”

听到这话的魏来抬头瞥了一眼眼前这位太子殿下,淡淡言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什么法理,敢有不容?”

袁袖春面露苦笑,又说道:“魏兄有所不知,这位妇人并非平民,而是是身在奴籍之人,依大燕律法,只要宋世子好生认罪,赔偿些钱财即可。反倒魏兄若是杀了宋世子,莫说天阙界了,就是我大燕律法恐怕也容不得魏兄啊……”

“身在奴籍……”这四个字眼宛如一道利剑刺入了魏来的胸膛,魏来的身躯一颤握刀的手猛地开始颤抖。

“哈哈,区区一条贱民的贱命,也想让我陪葬,呸!做梦!”宋斗渊听闻这番话,顿时来了气力,哪怕此刻他正被魏来踩在脚下,可他却依旧有恃无恐的叫嚣着。“你敢动我一根寒毛,都勿需我天阙界出手,你们的皇帝老儿便会忙不迭的把你大卸八块,然后亲至把你送到我天阙界来!”

“贱民永远是贱民,现在死的是不长眼的老太婆,下一次,死的就一定是你了。”

宋斗渊这般恶毒的姿态莫说是魏来就是周围那些围观的百姓们,在听闻他这番话后也是纷纷眉头紧皱,却又敢怒不敢言。

魏来握着刀的手似乎松了松,像是真的被袁袖春的这番话所唬住,收起了杀心。

“哈哈,怕了就对了!这就是身为贱民的悲哀!我可以用一百种办法将你活剐,可你却不敢动我毫分!我们生来便是不同的!贱民!”宋斗渊瞥见了这番情形,愈发张狂的叫嚣着。

魏来却并不理会他,而是缓缓的抬起头,看向袁袖春。准确的说,是看向袁袖春身后的阿橙,那时他的面色平静,淡淡言道:“这就是我跟姑娘说过的……”

“非与百姓治天下……”

“但偏偏,这天下就应该是百姓的天下!”

这话说罢,魏来的手再次握紧了那白狼吞月的刀柄。

“尔敢!”在那左鸣的怒吼声中,雪白色的刀光割破了浓郁的夜色,自上而下的倾落……

然后,宋斗渊的叫嚣戛然而止……

一颗即使到了最后,眸中依然写满了不可置信的头颅缓缓滚落……

第一百二十三章 私愤还是公理?

对于如今已经三十二岁的袁袖春来说,他这一生经历过许多并不如意的时刻。自从十二年前,他的母妃凌照娘娘撒手人寰之后,他便开始经历起了与前二十年养尊处优的人生完全不同的日子。

他的父亲继位登基,他沾了些许关,也跟着来了个鸡犬升天,坐上了太子。

但从皇孙到太子的地位变化,给他带来却是无尽的困扰与麻烦。那个姓金的女人不知如何讨得了他父亲的欢心,登基不过两年,那个女人便被册封了皇后之位,她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袁袖春知道,自己是那个女人将自己儿子送上皇位的绊脚石。为了讨好那个得势的女人,他但凡有半点不得体的举动,不出半个时辰便会被那些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们层层上报,送入龙骧宫的鸾凤楼中。而这些消息会在某个合适的时机,成为某位标榜着“武死战,文死谏”的言臣弹劾他德不配位,请求另立太子的重要凭证。

这十二年来,袁袖春过得小心翼翼,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他学着算计,学着处心积虑,学着表面上与人谈笑风生,暗地里机关算尽。他终于将那些安插在自己身边的暗线一一拔出,又在那波谲云诡的泰临城中渐渐有了些绵薄的势力。

这并不容易,为此他吃了许多旁人难以想象的苦头,也忍受足够多的屈辱。

终于,他那位自从母亲走后便鲜有正眼瞧上过他一眼的父皇似乎忽然记起了还有他这样一位儿子尚在。他被密诏夜入龙骧宫,袁袖春清晰的记得,那天夜里泰临城中下着小雨,龙骧宫的凤鸣殿中炉火烧得正旺,大殿中暖意驱散了连夜入宫的袁袖春身上的寒气。

那个男人见到他后,沉默着看了他许久,然后说出了这次见面以来的第一句话:“你和她长得真像。”

在来之前,身为太子少傅的周老便小心嘱咐过,言说:“陛下密诏,要么是有意试探,要么就恐有大事相托。陛下最善洞察人心,此去必会谈及凌照娘娘,无论试探还是相托重任,殿下都得小心衡量,切莫将十年布局,毁于一旦。”

袁袖春一直谨记周老所言,可当那个男人褪去了那身华贵的金色龙袍,站在他面前说出这样一番话时。袁袖春还是动摇了……

那时,男人的嘴唇在上下打颤,眸中的光芒闪烁,额前……额前的白发散落。在那一刻,袁袖春才忽的意识到,眼前的男人不仅仅是这大燕万里疆域的帝王,还是一位已经年近六旬老人……

这样的老人心怀对亡妻的怀念,对儿子的愧疚,在行将就木之前,想要弥补自己鲜有关怀的儿子,似乎并不是一件难以理解的事情。

总之,那一夜,袁袖春与自己的父亲彻夜长谈。从缅怀母亲,到谈论大燕的风土人情,再到忧心大燕的时政,他将这些年想要在自己父亲面前展现出来却从未有机会展现的东西都一一展现了出来。而他也得到了应有的回应,他的父亲拉着他的诉说了自己的愧疚,述说了被金家把持朝政的痛苦,然后将一个关乎大燕存亡的重任交到了他的手中。怀揣着这份重任,以及粉碎金家阴谋的决心,袁袖春来到了宁州。

起初的第一步便并不顺利,来之前他寄予厚望的魏来拒绝了他的邀约,本来已经应允了他某些要求的宁家也忽然变得态度暧昧,他在宁州本就稀薄的根基彻底动摇,而就在这个袁袖春已然不知但如何进行自己的计划的档口,他却结识了那位天阙界的世子——宋斗渊。

在了解到宋斗渊近来的困扰之后,袁袖春意识到,一份天大的机缘落在了他的面前。

之后的种种当然就勿需多言,袁袖春竭尽全力的帮助着这位天阙界的世子,所为的只是拉近彼此的关系。他很明白,只要能让天阙界改换支持的目标,这样一来,他在大燕的声势必然大震,而此消彼长,失去了天阙界的支持,金家浩大的声势也会一落千丈。

袁袖春的算计自然没有问题,但萧家的忽然反目却大大出乎了袁袖春的预料,不过这样的变故对袁袖春却也是一个意外之喜,不仅让他赠与宋斗渊的令牌有了用武之地,如此一来天阙界就必须要承下他这份人情,而萧家也必定因此与金家产生裂隙,这一石二鸟的天大好事,让袁袖春不免暗暗欣喜与得意。至于接下来萧家强硬的态度也着实让袁袖春再次心惊与诧异,不过这也正好给了袁袖春亲自出场救下宋斗渊的机会。如此一来,这救命之恩在前,想来天阙界怎么也无法再如之前那般支持金家,与袁袖春为敌了。而一旦他得到了天阙界的全力支持,那他与金家之间处境恐怕立马就得发生调换,这些年来被对方欺辱而堆积的恶气,也似乎终于有了宣泄的机会。

而这些诸多的幻想,天大的机缘,都在这一刻,随着魏来雪白的刀光落下,化作了梦幻泡影……

袁袖春的双手握紧,指节发白,他低着头看着顺着街道缓缓滚动,直到停在他脚边的那颗头颅,他的身子也开始颤抖。

“拿下他。”

袁袖春低语道,他的声音很轻,咬字却很重,以至于出口的音色有些变形与古怪,与他平日里那温和谦虚、翩翩如玉的模样判若两人。

而随着这话出口,宁安街的街道两侧,各处角落的阴影中一道道身影如鬼魅一般缓缓浮现,那是一道道身着黑甲的甲士。他们黑色的甲胄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肩甲上的狼头在这般夜色下显得愈发的阴森可怖。

那一道道身形猛然窜出,不明所以的看客们为这些甲士的忽然出现所震惊,在甲士们飞身上前之时,众人赶忙退避三舍,这些甲士也因此毫无阻碍的冲入了人群之中,将魏来团团围住。

那些甲士在距离魏来约莫数寸之处停下了自己的脚步,立在原地,一道道幽冷的气息在那时将魏来锁定。

而处于这般处境的魏来却并未露半点的惊恐之色,他瞟了一眼那些黑甲甲士,作为大燕朝堂最臭名昭著的鹰犬中的那头恶犬,黑狼军的凶名比起苍羽卫只大不小,不过死在魏来手中苍羽卫早已不下十指之数,魏来对于与之齐名的黑狼军却是好奇多过寻常人见着他们时的惊惧。

他在那时将手中的长刀一震,刀身上的鲜血被他尽数震落,雪白透亮几近刺目的光芒再次亮起,他将这柄白狼吞月扛在肩上,踩在那具无头尸骸上的脚用力跺了跺,随即眯着眼睛看向那位太子殿下,问道:“殿下要拿我?为什么?”

袁袖春的头豁然抬起,怒目盯着魏来,此刻他的双眸之中充斥着血丝,再无平日里的半点风姿。

“你斩首天阙界世子,将我大燕与天阙界置于水火,枉顾我大燕律法,也枉顾我大燕亿兆生灵的生死,更是将我大燕数十年几代人苦心经营得来的太平置于火烤!”袁袖春咬着牙,再次低语言道,他这样说着脚步迈开,语调愈发低沉阴冷:“就这样!你还敢问我为什么?”

“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以得一夕安寝,这就是殿下所言的太平吗?”魏来低语寒声反问道。

“大胆!你不过是一罪人之后,父母安葬之处连姓名都不可铭刻,有何资格来妄议我大燕国策?”袁袖春双脸通红,高声怒斥道,说着伸手还指着魏来,手指却莫名打颤的继续言道:“你所行之事,不过是为了以泄私愤,与你那满口仁德,却鼠目寸光的爹娘有何区别?”

“就在一个时辰前,一位大燕少年因殿下的令牌,被屈打成招,陷入昏迷,此刻生死不知。”

“而就在刚刚,一位本分的七旬老人,死在殿下的面前。”

“整个过程殿下一直待在你这里不过十丈之遥的明玉楼上,只要殿下愿意轻轻挪一挪你的尊架,这个少年现在已经在医馆接受最好的治疗,这个老人也会好端端活在我们面前。但殿下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待在那上面,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们……”

“而现在,恶首死在了我的刀下,殿下却开始给我讲太平、大义、仁德、律法?却开始斥责我为泄私愤……”魏来说道这处,忽的一顿,他握刀的手背上的青筋暴起,他的嘴在那时猛然张大,声音也豁然增高,宛如狮吼,宛若虎啸。

“那烦请殿下睁开眼好好看看!!!这是私愤,还是公理!”

袁袖春的身子一颤,他下意识的侧眸看向四周,他瞥见了周遭的百姓,紫霄军的甲士,以及那街道两侧酒楼之上被这般响动所惊吓,从窗户口探出身子的公子小姐,他们的眸中都闪动着光芒。

那是某种感同身受。

亦是某种自怨自艾。

而这各种情绪在最后交汇、沉淀,化作了一股克制却又隐晦的情绪。

愤怒。

堆积在心底,却不敢宣诸于口的愤怒。

袁袖春曾经有过无数次这样的感受。

而以他自己的经历看来,这样的愤怒,往往刻骨铭心……

也往往会让怀揣着这股愤怒之人,会在寻到合适时机之时,将之尽数归还给制造这愤怒之人……

而不幸的是,似乎他就是此刻这股愤怒的施于者……

第一百二十四章 关于她的秘密

骑虎难下。

便是此刻袁袖春最真实的写照,他皱起了眉头,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同时也低下了自己的脑袋——以此来屏蔽周围那一道道落在他身上的目光。

“殿下,群情激奋,若是强行掳走魏公子,恐激起民愤,失了人心,得不偿失。”这时,阿橙也迈步走到了袁袖春的身后,在这位太子殿下的耳畔轻声言道。

袁袖春的脸色顿时变得愈发的难看,他咬着牙低语道:“难不成我还要放任这枉顾国法的家伙逍遥法外不成?”

“殿下,律法是死的,人是活的,况且……”说道这处,阿橙少见有些迟疑,竟是半晌未有吐出话来。

“看样子,橙儿也觉得我做的是错的……”袁袖春从阿橙这般态度中顿时感受到了些许异样,他抬眸看了橙衫少女异样,苦笑言道。而说罢他根本不给阿橙半点反应的机会,豁然转过了头,看向魏来。

他寒声言道:“罪臣之子,上辱国法,下惑黎民,与挑起大燕与天阙界纷争,罪大恶极,不可赦也。着黑狼军擒下,押解候审,在场诸位……”

说到这里,袁袖春顿了顿,他转头看向周围围观的百姓与甲士,又才言道:“若有不满,大可言说,罪同魏党!”

在阿橙上前游说的一瞬间,袁袖春忽的想明白了一个道理。

那些人看向他的眼神,对他充斥着的怒火当然可怕,就像阿橙说得那样,此举会失了民心,让他苦心经营的某些形象在这一瞬间崩塌大半。但他经营这些是为了什么?说到底还不是想要摆脱被金家压制摆布的命运,为了将如此刻这些人一般压抑在心底许久的愤怒朝着施予者宣泄出去。

但这样的愤怒往往留存在下位者面对上位者时才会升腾起的东西,在下位者没有舍弃性命的觉悟前,想要宣泄这样的愤怒他们就只能辛苦的往上爬,爬到能够将曾经的施予者踩在脚下为止。

可这样的事情可能吗?

就像他需要耗费十余年的隐忍与伪装,方才等来眼前这个与金家抗衡的机会,眼前这群看客他们能有这样的机缘与定力去熬到那个时候,弥补他们与他之间,比起他与金家之间还要大出百倍的鸿沟吗?那样的可能微乎其微,袁袖春找不到半点他们能做到这一点的理由。而只要他们无法完成这样的“壮举”,那他们心中的怒火就永远只能被他们埋藏在心底。可现在,他却有一个天大的好机会,能够让他去完成这样的逆转,他为什么要为了那微乎其微的威胁,为了这所谓的民心,失掉与天阙界交好,甚至得到他们支持的机会呢?

这样的念头一起,袁袖春豁然开朗,他再也没有了半点犹豫,朗声便说出了方才那一番话。

而与他所料并无差别的是,在听闻这番话后,那一双双愤怒的眼睛并未有在愤怒堆积满溢之后爆发,而是尽数在那一瞬间之后,纷纷转移亦或者遮掩下怒火。

得令的黑狼军在那时没有半点犹豫,迈步便朝着魏来围了上去,魏来的双眸一凝,依然保持着单肩扛刀的架势,但胸前与后背两道神门却隐隐浮现。

瞥见此景的袁袖春冷哼一声,他倒是听阿橙说起过魏来在修为方面的诡异之处,但他并不认为单凭二境的修为,魏来就可以与这百余名精锐的黑狼军抗衡,更何况他说出了这番话,表明这样的态度,便给了那位出手的理由,一切便如板上钉钉一般,不再有回旋的余地。

袁袖春这样想着,又转头看了一眼一旁的左先生,他微微一笑,顿时换作了一副痛心疾首的神情,他朝着左鸣拱了拱手言道:“先生放心,此事我一定代表大燕,给先生,给天阙界一个公道。”

“唔。”出乎袁袖春预料的是,左鸣的反应极为平静,平静得并不像是一位刚死了门徒的神宗长老。他只是闷闷的应了一句,于此之后便再无任何表示。

袁袖春也不禁一愣,暗以为是之前他未有拦下魏来,故而让左鸣对他失了信心,想到这里,袁袖春愈发坚定了要拿下魏来的决心。他朝着面无表情的左鸣又点了点头,随即再次看向那些蓄势代发的众多黑狼军。他的眉头一皱,喝道:“还不动手!”

为首的黑狼军面色一沉,只听哐当一声脆响,一柄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色长刀出鞘,接着这样的声响绵绵荡开,一柄柄同样漆黑色的长刀在夜色中被抽出。

“杀!”

伴随着一声短暂又急促的怒吼,百余名黑狼军在几乎同一时间,应声杀出。

魏来的双眸一凝,四道幽绿色的孽灵浮现,于四面而立,以肉身招架那杀来的黑狼军,不求力敌,只求能拖延对方数量众多的进攻。

而魏来的身子却在那时猛然杀出,雪白色的刀芒划破夜色,直直的冲向那位黑狼军首领。那人自然也洞察了魏来的心思,他的嘴角上扬,嘴里轻声道了一句自不量力。对于杀来的魏来亦是不闪不避,黑色的刀刃在手中一转,周身五道神门接连亮起,一头凶戾的黑狼之相于那时在他背后浮现,刀锋随即迎上魏来。

魏来同样感受到了对方的强大,为此眉头紧皱,却并无退意。

一旁的袁袖春瞥见此境,暗以为胜券在握,眸中亦有得色亮起。

眼看着那白色的刀光与黑色的刀芒就要在半空中相遇,就在二者相距不过数寸之遥,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魏来胸前与背后两道神门之上的光芒猛地大作,他的速度也在那一瞬间被陡然拉升到了极致。

他收了刀锋,身子一侧,脚尖点地身形猛地朝着另一处飞奔了过去。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迅速,而魏来方才所展现出来那般以命搏命的架势又着实太过逼真,以至于那黑狼军中为首之人对此毫无准备,虽然他的修为高出魏来数筹,但在这有心算无心的差距之下,依然难以反应过来。

待到魏来身形爆射向另一处时,那男子方才回过神来,他侧头看去,惊骇的发现魏来再次举起刀锋去向的方向,骇然便是袁袖春所在之处。

他竟然要对太子动手!

这样的念头在那一瞬间浮现在男人的心头,他觉得荒诞又不可思议,但不巧的是,这样的荒诞与不可思议此刻却真真切切发生在他的面前。

他愣了愣,而就在他愣神的档口,魏来爆去的身形依然在转瞬之间杀到了袁袖春的跟前。

而就像身经百战,见多了各种亡命之徒的黑狼军统领未有想到魏来的胆大妄为一般,袁袖春自己又何尝想过魏来会敢对他出手?

看着那少年赤红的双目,一往无前的刀锋。袁袖春哪曾见过这般不要命的架势,他被这份气势所唬住,呆傻的立在了原地。

眼看着雪白色的刀锋越来越近,而身后想要驰援的黑狼军才堪堪动身,一切似乎都有些来之不及,死亡的阴影第一次如此真切笼罩在了袁袖春的头顶。这位太子殿下的脸色于那时变得煞白,他出于下意识的开始后退,但这样的速度又哪里能够躲过那呼啸而来的刀锋呢?

眼看着刀锋及身,雪白色的光芒在他的瞳孔中放大、再放大,就要将他的整个眼球浸染,一道橙色的身影却忽的从一旁杀出,名为夜尾的白色短刀从橙衫下被抽出,不偏不倚的拦住了白狼吞月的刀身。

铛!

一声清澈又刺耳的响声荡开。

“公子,收手吧,殿下只是一时气极,公子切莫意气用事!”

“先随我回去,等殿下气消了,我定会向殿下言说,保公子安然无恙。”

阿橙皱着眉头看着魏来,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够听清的声音低语道,只是饶是她已经将自己的声音压到了极低的地步,可魏来还是听出了她语调中的焦急。

“姑娘觉得你能说服你的太子殿下?”魏来反问道。他当然还没有失心疯到想要与袁袖春同归于尽的地步,他还背负着血仇未报,岂会甘心死在这里?

与阿橙所料的恰恰相反,做出这般惊世骇俗之举的魏来并非意气用事,恰恰是因为魏来足够的清醒,也有足够的求生欲望,他方才要做出这样的事情——魏来很明白以眼前的情势,只有控制住了袁袖春,他方才能博得一线生机,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但如今这样的念想随着阿橙的出手阻拦而化作了泡影,身后的黑狼军此刻正蜂拥而至,转瞬便会杀到魏来的跟前,错失了最佳时机的魏来在那些无论数量还是修为都强出自己数倍的黑狼军面前,很难再有方才那般出其不意的良机。

而阿橙却无法完全洞察魏来此刻的心思,她听闻魏来此言,眉头微微皱起,方才笃定的语气在这一刻泄去了几分:“殿下素来仁德,想来……想来应当不会不听我言……”

“我男人的性命,可没有托付在别人手里的习惯!”可阿橙这话方才落下,一道清澈的声音便忽的从不远处传来。

无论是这忽然传来的声音的本身,还是这话里所言之物,都让阿橙的心头一震,她侧头看去,却见缓缓退开的人群后,一群身着白甲,胸前刻有火色云印甲士正迈着整齐的步伐,朝着此间走来。而那队伍的最前方忽然有一道坐在轮椅上的身影……

是徐玥。

她是徐家的千金。

亦是归元宫的高徒。

而除开这些,手握茫州巨大情报网络的阿橙,还知晓一些旁人难以知晓的关于眼前这个坐在轮椅上看似无害的少女的讯息……

她更是十年之后,,孟悬壶钦点的归元宫七大神宫之首,斩尘宫的宫主……

换句话说,十年之后,眼前这个少女便会成为北境排名三甲的神宗之一的归元宫,真正意义上的主人。

第一百二十五章 宁州风骨

袁袖春心中的震惊比起阿橙只多不少。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那被人推着,领着一群甲士缓缓走入这白鹤客栈之外的少女。

脑海中还回旋着少女方才在远处所言之物……

“我的男人……”这四个自然宛如眸中魔咒响彻袁袖春的脑海中,来回涤荡,经久不歇。哪怕是在此刻如此剑拔弩张的气氛之下,袁袖春也不免神游物外的数息时间。这满场众人之中当然有许多男人,但这些男人中此刻能与徐玥的语境相合,似有性命之忧的,似乎并非他袁袖春,而是……

一个是他口中的罪臣之子,漂泊无依,一个是赤霄军大统领的掌上明珠,归元宫的高徒,即使是贵为太子的袁袖春自己,想要娶对方为妻,都需要好生斟酌,甚至请陛下做媒方才敢于提起。那眼前这毫不相干的二人是如何能有这般联系的?

袁袖春的双眸豁然睁大,在短暂的不可置信之后,他的眸中怒火翻腾而起。

“怎么!你徐家也想谋反不成?”

袁袖春的怒斥并未让来者的脚步停滞半分,不过十余息的光景,浩浩荡荡的赤霄军便与黑狼军所筑起的防线接触。

黑狼军的首领迟疑的看了袁袖春一眼,袁袖春的脸色在一阵阴晴不定之后,还是朝着黑狼军的首领摇了摇头。黑狼军的首领得到这般指使,只能领着众人退开。

如此一来,徐玥便领着数百名器宇轩昂,甲胄雪亮的赤霄军,走到了魏来的身侧。

一旁的阿橙面有异色,她深深的看了魏来一眼,又看向那坐在轮椅上少女,沉吟数息光景,方才缓缓收起了自己的夜尾,面色古怪的站到了一侧。

“徐家与赤霄军,为大燕驻守边疆足足六十余载,三代人前赴后继,战死于边疆之将士足以塞满殿下的龙骧宫。就是先帝尚在也不敢言说三霄军中任何一人谋反篡逆,殿下是哪里来的证据,敢将至今依然长眠在在蛮鸿关与玉雪城外的百万英魂挥洒过的鲜血付诸一炬?”停留在距离袁袖春不过一丈远处的少女朝着袁袖春这般言道。她在说这话时,浑身所透露出来的凛然之气,与她娇小的身躯格格不入,那般质问中所显露出的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度,仿若当年在蛮鸿关外带着八千悍卒死战鬼戎,最后力竭而亡的女将楚烟云再世一般。

袁袖春大概也没有想到这看似文弱的少女,见面第一时间便给了他如此一道“迎头痛击”,他顿了顿,以他的才思敏捷本可以说出的那番反驳之言,却是生生卡在喉咙里,未有来得及吐出。

而徐玥却并不愿意去给这位大燕的太子殿下半点的反应的时间,她甚至毫不遮掩自己心中对其的鄙夷之意,很是轻蔑看过袁袖春一眼之后,便侧头转向一旁已经看戏许久的萧白鹤,这位少女同样毫不客气的朝着萧白鹤言道:“萧叔叔打算看到什么时候,你可别忘了这口气,可是我家阿来为你紫霄军出的。”

我家阿来,这四个亲昵有些过分的字眼对于在场的某些人来说并不是一个太好的消息,不乏有人在那时脸色一变——当然所怀心思与缘由都各有不同。而哪怕身为这般剑拔弩张气氛的当事人的魏来脸上也有些挂不住,颇为不合时宜的尴尬的挠了挠后脑勺。

而萧白鹤遭到了这番怒斥,也并不气恼,反倒笑呵呵的应道:“老萧这也只是被魏公子飒爽英姿所震,看得有些发呆,没有反应过来,没有反应过来。”

萧白鹤也好,宁陆远也罢,又或者徐玥自己的那位父亲,这三位三霄军的统领都是出了名的老油子。想要从他们的口中分辨出那一句话是真,那一句话是假,本就是一件极为麻烦的事情,徐玥也难得去深究说出这番话的萧白鹤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她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轻声言道:“萧叔叔的年纪是不小了,但就是老糊涂这个时候也该反应过来了吧。”

“是是是。”萧白鹤对于徐玥这近乎苛责的语气并未表现出半点的不满,反倒还极为配合的点着头,赔笑着连连应是。

一旁的袁袖春根本摸不清状况,他皱了皱眉头:“怎么,紫霄军也要造反?保下这罪人之后?”

“胡大贵。鸿来七年生人。”

“丰元三年入紫霄军为圭字营步卒,时年十七岁。”

“丰元七年,齐国来犯,胡大贵斩鬼戎步卒七人,马将一人,升入小旗。”

“丰元十二年,方才退去的鬼戎举兵攻蛮鸿关,胡大贵响应州牧号召,奔赴蛮鸿关,于骁骑尉楚烟云麾下,血战七日,楚烟云与八千悍卒尽数殉国。胡大贵身在其列。”

就在袁袖春怒喝之后,萧白鹤忽的迈步而出,来到了袁袖春与魏来之间,只听他慢慢悠悠的言道,说出的却是些与场上之事毫无关联的东西。

袁袖春不免皱起了眉头,问道:“萧统领想说什么?”

“楚烟云拖住鬼戎大军,给了三霄军整顿兵马驰援蛮鸿关的时间,这才保住了我宁州安稳。此战之后,州牧大人钦点八千悍卒身份,将其妻儿父母之姓名尽数记录于命牌之上。”说到这里萧白鹤脸色神情变得凝重了几分,他侧头看了看自己身后那早已断了气息的妇人,又才看向袁袖春言道:“其中,胡大贵膝下无子,有父母一双,于二十三年前仙逝。有遗孀一位,身在奴籍无名无姓,是胡大贵用钱从青楼赎出,于此便随胡大贵而姓,取名胡素白。”

“胡素白虽因其父之过被贬入奴籍,又曾在青楼侍奉,但品性高洁,胡大贵死后,胡素白既未改嫁,又孝敬双亲,使二位老人得以善终。十多年前拾有弃婴一位,抚养成人,唤作胡乐。”

说到这里,萧白鹤终于停了下来,沉眸盯着袁袖春,不再言语。也不知是否是因为他的目光让太子殿下有些不适,袁袖春皱着眉头反问道:“这与我有何干系,与这罪人之子当伏之罪又有何干系?”

这个问题出口,萧白鹤看向袁袖春的眸中忽的泛起阵阵悲凉与死亡,他摇了摇头,声音忽的低沉了几分:“殿下还不明白吗?”

“胡素白是紫霄军忠烈的遗孀。”

“她的丈夫曾为殿下脚下踩着的这片土地浴血奋战,至死方休……”

“这话殿下或许已经听过,但老萧还是要再给殿下说上一遍……”萧白鹤笑眯眯的言道,但语调却在那一瞬间陡然变得冷冽与高亢了起来。

“大燕的太平盛世、泰临城里歌舞升平、甚至你袁家的王位,靠的不是你的卑躬屈膝、你的曲意逢迎,而是百万如胡大贵那样的三霄军英魂们用血与命,给你袁家填出来的!”

“萧家有誓,紫霄在世不负紫霄……”

“所以,老子管你什么天阙界、紫云宫,动我紫霄先烈便是骑在老子头上拉屎……”说这话时,萧白鹤的双目瞪得浑圆,又龇牙咧嘴,一副绿林好汉撒泼打诨的架势,但这般模样……用孙大仁的话说,又出奇的帅得一塌糊涂。

“老萧不答应,紫霄军也不答应……”

“也请殿下与袁家,不要这么轻易的答应……”

袁袖春听完这番话,哪还不明白萧白鹤要力保魏来的意思。他的脸色难看,却还是沉着气,保持着自己上位者的仪态,怒斥道:“萧白鹤,你是在逼宫吗?”

“不敢,老萧只是给出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进言而已。”萧白鹤眯着眼睛应道。

“既是进言,我若不纳,你又当如何?”袁袖春也在这诸多不如意中被憋出了火气,他咬牙寒声问道。

萧白鹤笑着点了点头,正要再言。

“那就由我徐陷阵再进言……”可在这时,远处一道洪亮的声音响起,一位生得满脸络腮胡的男子从街角迈步走来。

那些围观的百姓还未从这徐陷阵的忽然到来中回过神来,又一道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若殿下再不允,那我宁某人恐怕也得小小进言一番了……”在宁安街的另一道方向外,一位书生打扮的中年人领着一群白甲甲士亦快步走来。

转瞬,二人便来到了萧白鹤的身侧,三人并肩而立,相视以往,这十余年来的欺瞒算计,尔虑我诈,在这一望之间,消散大半。

而后三人也不去管那脸色难看道极致了的袁袖春,便于那时朗声言道。

“三霄在世不负三霄。”

“还请殿下莫负前人……”

说罢,这三位手握宁州权柄的男人猛然单膝跪下,身后三霄甲士也随即尽数跪下,朝着袁袖春高呼道。

“还请殿下莫负前人!!!”

随即那些围观的百姓似乎也受到了这番情形的感染,也在那时朝着袁袖春纷纷跪下,嘴里亦重复着那一句“莫负前人”……

那一天,安宁长街,万人长跪……

而这一跪,尽是宁州风骨。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不许

袁袖春终于是偃旗息鼓,带着满腔怒火与他手下的黑狼军们,灰溜溜的离去。

魏来安顿好了胡乐,胡素白的后事萧白鹤也表示紫霄军会负责接手。处理完这些,又跟三霄军的三位统领一一道谢之后,魏来推着徐玥的轮椅,走在了归家的路上。

天色已晚,几近卯时。

方才停下的雪又下了起来,魏来将自己的外衣褪下,披在了徐玥的身前,为双脸被冻得红扑扑的少女遮挡些风雪。

“估摸着今日他们得喝个痛快。”

街道上空无一人,寂寥无声。女孩忽然响起的声音,让魏来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了神来。他在那时一愣,很快便明白了女孩的话中所指——他们显然是今日再次联手的那几位三霄军的统领。

“看样子这几年三位统领积怨颇深啊?”魏来应了一句,算是感叹,也算是询问。

徐玥点了点头,在这个相对辛密的话题上,对于魏来并未有半点避讳:“朝廷削藩之意早就显出了端倪,尤其是问斩楚侯之后,此番心思更是昭然若揭。”

“新帝袁通登基继位之后,这削藩之举更是一日胜过一日,自江老为州牧以来,宁州已历三代,三霄军在几十年的休戚与共,共御外敌的过程中也早已算得同心同德。当年楚侯被押解向泰临城时,三霄军中便不乏起兵入固州营救楚侯的声音。而在比邻的茫州军民此番民意更甚,甚至已有大军在茫州边陲集结。就那时来看,大燕只有宁、茫、宽、固四州,其中宁州又因茫州之前的失陷,需独面齐、楚、鬼戎三国虎狼,宁州之军力,几乎胜过其余三州之和,那时若是州牧真的一声令下,三霄军与茫州大军兵合一处,于义,可叫攘除奸邪,勤王救贤;于力,此番军力可叫大燕颠覆,王座之上再换一位主人也未尝不可。”

“但之后楚侯寄回的书信的终是压下了茫州的叛乱,州牧大人也镇压下了宁州的乱象,楚侯终究被斩。”

“而袁通登基之后各番削藩手段层出不穷,三霄军多有怨言,却碍于州牧的避让而无从发作,加上那些削藩之举虽然绵绵不绝,但都远不至于真的伤到宁州的根骨,故而三霄军也都将之一一吞咽了下去。直到……”徐玥说道这里顿了一顿,她回眸看了一眼魏来,红彤彤的脸蛋上浮出些许顾虑。

推着女孩的魏来感受到她的目光,微微一笑,接过徐玥的话茬便慢悠悠的说道:“直到朝廷下令将乌盘江里的老蛟蛇册封为昭星正神,对吗?”

徐玥一愣,随即便沉默着点了点头。

“我没你想象中那般敏感,况且已经发生的事情,不是不说就不会存在……”魏来的心底一暖,对于徐玥如此在意他的感受,说不感动自然是假的,至少在魏来这十六年的人生中,除了父母与吕观山,他从未遇见过这般在意他的人。

徐玥闻言,又才继续言道:“扶持江神对抗可能发生的渭水之变,是大燕立国之初,开国太祖所立下的国策。但当初的几十年,朝廷虽有一些扶持便利,但还算得循序渐进,加上各方战事吃紧,州牧也腾不出空来,只能对乌盘龙王的一些行径睁一只闭一只眼。而朝廷出面册封其为昭星正神,便显得急功近利,甚至有些……”

“总之州牧大人的不作为,加上朝廷的步步紧逼,让宁、徐、萧三家不得不想办法另谋出路,而彼此之间的各种间隙,大抵也就由此而生了。”

“就连我爹那般喜欢计算得失之人,也会偶尔感叹一番三家如今的势同水火,但经历今日之事多少会缓解一些……”

听到这里的魏来不免低头沉默了一会,然后感叹道:“大势之下,每个人都身不由己,今日缓和,可酒醒之后明日还不是得为生计奔波,终究是昙花一现……”

可听闻这话的徐玥却嘴角忽的上扬:“万事没有绝对,说不得经此之后,宁、徐、萧三家就此和好如初了呢?”

魏来苦笑,他对着朝堂局势所知并不多么深刻,大都也只是一路上听人说起而默默记下的东西,可饶是如此,他对于徐玥所言之物却依然难以赞同。

他皱了皱眉头,言道:“宁州将亡,三族终归还是要各谋出路,就像你徐家有归元宫庇护,自然不会再如萧家宁家那般参与到凶险的夺嫡之争中,三族自家或可缓和,却难有再重现当年之景……”

魏来的话说道一半,忽的戛然而止。

徐玥忽的转过了头,看向魏来,言道:“三族的间隙从何处起始,就应该在何处修正……”

“若是如此,一切就并非没有可能,不是吗?”

魏来一愣,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在那时脸色一变,眸中忽的涌起了浓郁的骇然之色。

……

回到魏府后,府门中除了一些负责值夜的家丁的脚步声,府门中再无半点异响,只是经历了今日变故的魏来可再也没有办法将这些家丁当做家丁来对待。

暗霄军。

魏来叨念着这三个字眼,心底想着寻个机会一定要弄明白,这第四霄到底是什么来头。

但想着这些的时候,一股困意却忽的袭来,一日高强度的修行再加上今日夜中的诸多变故,魏来也确实有些疲倦。

回到府中,在一些简单的梳洗之后,魏来便推着徐玥回到自己的房间。本想着就如离去前一般,将徐玥放在床榻上,自己就在之前早已打好的地铺中睡下。可房门方才推开,魏来便发现房中似乎少了些什么东西——那个他之前打好的地铺不知为何不翼而飞了。

魏来一愣,推着徐玥的轮椅方才进入房中的僵在了那处。他正暗暗怀疑是不是自己记错了些什么,可却瞥见坐在轮椅上背对着他的少女耳根似乎隐隐泛红,整个人坐在轮椅上的身形也显得有些僵硬。

“你……”魏来暗觉古怪,心底思虑着措辞,就要发问。

“不是我叫人收走的。”但话未出口,徐玥就像是有未卜先知的本领一般,抢先言道。

那语气中的慌乱与方才在白鹤客栈外与袁袖春针锋相对的模样判若两人,魏来愣了愣,却发现少女的耳根随着她这话出口变得愈发的绯红……

“额……”魏来迟疑了一两息的光景,出于某种求生的本能,他没有去戳穿这显而易见的谎话,而是言道:“那我去跟大仁挤挤……”

哐当!

这话方才出口,身前的少女周身猛地一阵灵力波动荡开,随后那房门便在无人动手的情况下猛然合上。

这般异响让魏来的心头一惊,却不待他反应过来,耳根通红的少女已然在那时转过了头,杀机腾腾的盯着他,嘴里吐出了两个冰冷的字眼。

“不许。”

第一百二十七章 山河图

“你为什么不救他?”

州牧府为太子安排的住所的客房中,穿着青色锦衣的少女看向眼前一袭黑衣眉头紧锁的老人,出言问道。

“宋斗渊蠢是蠢了些,但怎么说也是天阙界的门徒,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在了燕地,传出去坏的还是我天阙界的名声。”少女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一枚玉佩,玉佩通体碧绿,上刻有一道蛇盘虎身之相。她的语气轻挑,言说此言之时所透漏出来的态度更像是上位者面对下位者的质问,而无半点晚辈寻求前辈解惑时的恭敬谦卑。

而更为古怪的是,左鸣面对少女的质问也并未透漏出半点恼怒,他的脸色平静得就好像被如此质问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一般。

左鸣的脸上浮出些许古怪之色,他苦笑道:“不是老朽不想,而是不能。”

“嗯?怎么说?”少女颇为意外的追问道。

“那小子对宋斗渊出手的瞬间,我便想要动手营救,可那时一股气机将我锁定,我在剩下的时间里一直在试图挣脱那气机带来的影响,可遗憾的是,直到那股气机自行退去之前,我都拿它毫无办法。”左鸣脸上的神情愈发的古怪,他如此说着,眸中竟然隐隐有些后怕之色。

“宁州还有这样的人物?”少女显然也被勾起兴致,她的眉头一挑,作沉思之状,好一会之后方才喃喃自语道:“难不成是那头老狮子?”

左鸣点了点头,应道:“水牛尚知护犊,何况是头震慑北境的狮子?”

“闹不明白一个连圣门都未开的老家伙到底有甚好怕的。”女孩无奈言道。

左鸣亦有困惑,但嘴里却说道:“此事我刚刚已经禀报过了掌教,掌教却叫我勿要轻举妄动,不要与那老家伙产生正面冲突……”

“那……”女孩对此不置可否,她听完此言,正要再次发问。

咚咚咚。

房门方向却在那时忽的传来一阵敲门声。

“左先生,休息了吗?”袁袖春的声音也随即响起。

少女将到了嘴边的话收了回去,她耸了耸肩,将手里的玉佩亦放入怀中。她的眼睛眯成了缝,嘴里轻声嘟囔道:“看来这个家伙也是个捉急忙慌想要跟咱们开做买卖的人嘛。”

“燕地有句俗话,叫货比三家,多听听总归没错。”左鸣笑着回应道,随即面色一沉,朝着房门方向应道:“殿下请进”

此言一落,那房门便被人推开,袁袖春正一脸笑容的站在门口。

“桔姑娘也在啊。”袁袖春笑道。

“这么晚了,殿下有什么事吗?”左鸣问道。

袁袖春借势走入门中,嘴里关切言道:“也无大事,只是想问问左先生与桔姑娘住得可还习惯,若有什么需要与下人言说便可,勿需客气。”

“殿下客气了,若非殿下慷慨,此刻我们二人说不得还在露宿街头,怎会有不妥之处。”左鸣笑着回应道。显然双方都极善长那套寒暄客气的言辞,相互恭维起来亦是得心应手。

“呵呵。说起来都是那姓魏的小子不识好歹,而三霄军这些年来又拥兵自重,说来不怕二位笑话,这宁州素来就有宁州知江不知袁的说法,父皇拿这三霄军也并无太多办法。”袁袖春在一旁的座位上坐了上去,然后一脸忧国忧民之相的喟然长叹了一声。

左鸣见袁袖春这番模样,心头暗笑,但表面上却一脸正色的宽慰道:“三霄军再嚣张跋扈,那也只是暂时的。家臣只是家臣,以殿下的才智,镇压三霄军也只是时间问题。”

听到此言的袁袖春脸色愈发黯然,他又叹了口气,苦笑道:“说起来不怕二位耻笑,我虽名义是这燕地的太子,可实际上这位置却是岌岌可危,说不得明日便会被人以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掳走。好一点是流放他处,差一点就尸横街口,哪能去想镇压谁又不镇压谁……”

“只是……”说道这里袁袖春的眉宇间忽的涌现出浓烈煞气,他的双手抓住了自己的衣衫,因为用力过猛的关系手背上更是青筋暴起。他咬牙切齿的在那时言道:“我与宋兄本一见如故,互为知己,却不能为其报仇雪恨,着实令我每每想到此处,都心如刀绞!”

左鸣瞟了一眼一脸悲愤之色的袁袖春,心底暗暗感叹这位太子殿下的高超演技,嘴里却不动声色的继续言道:“殿下重情重义,着实令老朽佩服,只是老朽年迈,无法帮到殿下,只能祝殿下吉人天相……”

这话出口,袁袖春的心头一紧赶忙言道:“左先生这是什么话,先生德高望重,修为、德行、谋略都是世上凤毛麟角的存在,若是先生能够助我,则大事可期!”

左鸣顿时露出了为难之色,他言道:“殿下这就难为老朽了,殿下今日所为,老朽铭记于心,也不愿与殿下虚与委蛇,便直言殿下。”

“天阙界与贵邦的皇后娘娘多有往来,也曾相互许下些条例,互有帮助,老朽虽佩服殿下德行,但在天阙界中位卑言轻。终究不可能左右宗门的意思……”

“左先生不必自责,袁某自然明白先生顾虑,但先生若是愿意,可否引荐在下与贵派掌教一晤,之后无论成功与否,我自有重谢。”袁袖春终于等来自己想要的东西,他的语调忽然提高了几分,语气之中也有了些许急切之意。

左鸣闻言,眸中闪过一丝不屑,但嘴里还是客气言道:“殿下的诚意老朽自然知晓,但掌教近来事物繁忙,恐怕并没有时间与殿下会面。”

这话里的轻视已经极为清晰,所言之意亦极为露骨。可大抵是多年隐忍之后,终于瞥见了改变命运的机会的缘故,袁袖春竟然未有听出老人的化外之音。他急切的再言道:“在下可以等的,只要掌教愿意与我一见,我保证一定会让掌教满意……”

左鸣皱了皱眉头,神情愈发不悦,语气也冷了几分:“殿下若有何言大可与老朽言说,老朽定会将之如数转告掌门,至于相见之时,殿下就勿要再提了。”

左鸣话中的寒意让心头火热的袁袖春一个激灵,豁然清醒了过来。他这才明白,哪怕他贵为太子,在天阙界的眼中也并非什么了不得人物,甚至并无与其掌教一见的资格。醒悟过来的袁袖春额头上浮出阵阵冷汗,他有些慌了手脚,赶忙再言道:“是晚辈失言了,那……那烦请先生转告掌教,金家能给天阙界的,我袁某一样能给,这一点绝无半点虚言。”

“殿下的处境老朽很明白,殿下也不必紧张,但殿下这番话我看老朽就没必要转告掌教了。”左鸣摇头叹息道。

“这是为何?”袁袖春诧异问道,面色惨白。

“老朽虽然佩服殿下德行,可门中之人却并不知晓。殿下许出这番承诺,于宗门来说并无任何益处,宗门说不得还得为此背上一个背信弃义的名头,殿下觉得天阙界会答应吗?”左鸣笑眯眯的问道。

袁袖春一愣,赶忙又言道:“那我可……”

只是他的话方才出口,便被左鸣打断,身着黑衣的老人在那时一派慈眉善目之相,他摇着头说道:“我知道殿下的诚意,也愿意帮帮殿下。”

“还请先生教我。”袁袖春闻言赶忙毕恭毕敬的言道。

“呵呵。”左鸣一笑:“前些日子我便听说门中与金家接触,诸事都颇为顺利,唯有一点金家迟迟不肯给我门中答复,引得掌教颇为不快。”

“若是殿下能应下此事,老朽保证能说服掌教,为殿下在即将到来的夺嫡之争中提供足够的帮助。”

袁袖春听到这话,脸色忽的一变。他虽然急切的想要得到能与金家抗衡的资本,但同时也明白能让金家都迟疑的条件恐怕绝非易事。

左鸣也看出了他的心思,便又笑道:“殿下也不必急着拒绝,此事并不难,只要殿下肯点一点头便可做到。至于答不答应,先听过再说,亦无伤大雅嘛……”

不得不说这左先生对于人心拿捏得极到好处,一番步步为营之后,依然掌握了这番对话的主动权,将袁袖春牵着鼻子走,而对方却并不自知。

“那先生说说……说说看。”袁袖春面色凝重的低语道。

左鸣闻言,脸上的笑意更甚,他侧头看了一眼一直坐在一旁听着二人对话的少女一眼,在对方朝着他递来一道赞许眼神之后,他方才再次转眸看向袁袖春,轻声言道。

“无他。”

“只是想让殿下应允,在此番翰星大会上,天阙界可为宁州的青年才俊们,开启一次……”

“山河图……”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为什么

“山河图与四象鼎是天阙界的两大至宝。”

“其作用威能对于世人来说,大多数部分都依旧还是个秘密。”

“不过我曾听师尊有说起过,天阙界之所以能力压九莲金寺与归元宫,坐稳这北境第一神宗的交椅,很大程度上便是因为有这两大至宝的存在。”

白马学馆的聚灵塔内,徐玥轻声的说着。

“既然九莲金寺与归元宫都忌惮这二物,那就应该多少知道其威能,怎么会一无所知,又有所忌惮呢?”魏来皱着眉头反问道,他敏锐的捕捉到了徐玥这番话里的逻辑错误。

徐玥娇责似的瞪了一眼魏来,言道:“当然知道一些,但所知部分不多,很难确定他所展露出来的功效与威能究竟是其真实力量的几分之几。”

说道这处,徐玥眉头微蹙,似乎正在回忆她所知的关于这二者的记载:“四象鼎可镇压山河,即使天阙界未有立国,却同样拥有在自己属地册封正神的权利,便是依仗着这四象鼎。更传闻此鼎可炼化妖魔、鬼魅、甚至阴神。但凡被收入此鼎之中,便会身不由己,从此沦为任由此鼎拥有着驱使的傀儡。千百年来,四象鼎中所容纳的大妖、阴神不计其数,传闻一旦全力催动,单凭此鼎便足以灭掉北境之中除大楚意外的任一一国。”

“而就如我方才所言,这些都是目前已经知晓的功用,此鼎之威能远不止此,至于剩余的作用,坊间倒是多有各种言论流传,但其中真伪已不可考,亦无深究的必要。”

魏来听到这里,皱着眉头点了点头。他的心情并不轻松,单是这四象鼎已经确定的神通便已然极为骇然,也难怪这么多年来,天阙界的地位北境无人可撼动。

“那山河图呢?”魏来又问道。

“相比之下,山河图就更加神秘叵测了。”徐玥继续说道:“想来你也应当听闻北境十一国的说法吧?”

“天阙仙国,渭水神国。”

“二者似国非国,非国却又似国。”

“渭水龙王雄踞北境已有足足三千年,虽然早在百年前,北境便有渭水龙王将陨的传闻时起时落,就在几个月前还有什么渭水龙王三个月内必定殒命之言闹得沸沸扬扬。这些说辞不管是真是假,但你看齐、燕、鬼戎,这与渭水比邻的闪过哪一个不是在想尽办法调集一切可以调集的力量扶持自己的水域正神,以期此事真的发生之后,可以入主渭水,抢夺渭水神国这三千年来累积的庞大气运。”

“与渭水神国一般,天阙仙国同样也有这样的苦恼。他们虽有国实,却无国名,一旦镇压气运的掌舵人死去,体系便会崩塌,这样的崩塌既来自于内部的群龙无首,亦来自于外部的群狼环伺。在煌煌天道不予认可的尴处境下,他们累积的气运在权力更迭之中极易被外人蚕食。但相比于此刻处于第一次权力更迭而危机四伏的渭水神国,千年来已历数代的天阙界却在这方面得心应手。”

“你的意思是说,天阙界之所以能够安然度过一次次的权力更迭,靠的就是那名为山河图的至宝?”魏来挑眉问道。

只是这话非但没有得到徐玥的赞赏,反倒惹来了对方一道不悦的目光,那佯怒似责的神情仿佛在说:“就你聪明。”

但很快,徐玥还是收敛起了心神,继续言道:“对于天阙界与渭水这样的聚集雄厚气运的庞然大物,权利更迭过程中,新的掌权者能够镇压下几分前人留下的气运便显得尤为重要。而对于二者来说,最理想的方式自然是后来人能够完全继承前人的实力,这样便可保证气运在整个权力更迭过程中不被外人所掳走。”

“但这样的想法太过于理想,哪怕是渭水龙王在这三千年的光阴里也没有培养出一位能完全接手他手中诺大的渭水神国的接班人。而天阙界却在千年的光阴里,完成了数次这般的权利更迭,整个过程并无任何人……哪怕是大楚,也不敢觊觎天阙界中庞大气运。而其中的根源便在山河图中……”

“关于山河图在,同样有诸多猜测与说辞。这一点就连归元宫中的记载也有些模棱两可……”

“有人说山河图中链接着东境真正的仙宫,也有人说他通往常人难以想象的上古秘境,总而言之,便是这山河图中存有一方世界,而那方世界之中有着无数旁人难以想象的机缘,每到新旧权力更迭之际,天阙界便会打开山河图将所选的道子以及这道子未来的护道人,也就是所谓的将星榜上的将星,送入这山河图中。待到归来之后,道子与那些将星们的修为便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以常人难以理解的速度成长起来,完美化解每一次权力更迭带来的危机。”

“而山河图的运转却也并非毫无代价,每一次山河图的现世都需要消耗数量庞大的气运,若非天阙界人杰地灵,唤作其他地域,一瞬间失去数量如此庞大的气运,足以让大多数地界在以后的数十年甚至上百年中,难以恢复。而哪怕是对于天阙界这样的仙国,也只有在新的道子出现以及将星榜确立之后方才会运转一次……”

“哦。”听到这些以往从未听闻过的秘闻,魏来点了点头,一脸认真:“原来是这样啊,还是玥儿见多识广,着实令我……



这般“捧场”到极致的做法却没有让徐玥给魏来半点好脸色看,坐在轮椅上的少女又恶狠狠的白了魏来一眼,清澈的双眸中忽的有杀机涌现,她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寒声问道:“所以……这些饭菜不合你胃口是吗?”

魏来的身子一颤,他低头看向自己身前放着事物——两道用红木铸成的食盒打开,一道道用料名贵,卖相亦极为诱人的菜肴几乎占满了魏来身前的地面。看着这样丰盛的一顿饭菜,魏来的嘴角却一阵抽搐,半晌之后才看向徐玥,皮笑肉不笑的言道:“怎么……怎么会呢?”

“那就快吃吧,吃完了我还有事呢。”徐玥再言道。

魏来又看了一眼眼前的“美味佳肴”,心头一横,拿出了当初不输于在乌盘城中与老蛟蛇硬碰硬的决心,拿起筷子,开始了人生中最痛苦的一场“风卷残云”——距离那日萧蒙受人蛊惑,带兵掳走胡乐已经过去了足足三日的光景,而魏来也享受了这份让旁人艳羡的“温柔”足足三日。每日午晌,徐玥都会带着两个饭盒如期而至,给魏来送上一份卖相与实际味道完全背道而驰的丰盛菜肴。

有时候魏来真的很疑惑,徐玥到底是如何做到一点的——将每一份饭菜的味道与诱人卖相剥离得如此分崩离析。

在又一次吃完这顿饭菜之后,魏来强压下自己的胃中的翻江倒海,终于在一番酝酿之后,将自己憋了足足三日的话,朝着徐玥说了出来。

“玥儿。”魏来唤道,声音出奇的温柔。

“嗯?”将食盒放在自己的双膝上,正准备离去的徐玥闻言,抬头看了魏来一眼,神情有些疑惑。

“那啥……我觉得吧……”魏来搓着手,神情尴尬,支支吾吾半晌方才再次出言说道:“你腿脚不便,每日都为我准备这么多菜肴着实太辛苦了一些,不如以后……以后就算了吧……”

魏来尽可能委婉的提出自己的意见,但话音一落,徐玥的目光便顿时凌冽的起来:“不好吃吗?”

魏来一个激灵,赶忙一个劲的摇头,嘴里笃定言道:“没有的事!”

然后话锋一转:“我只是觉得太辛苦玥儿了……”

“这样啊。”徐玥脸上的神情稍稍缓和了些许。

“所以,要不……”魏来再次言道,措辞小心翼翼。

“没关系,也不麻烦,只要你喜欢,我让徐余年明天继续给你做。”徐玥笑道。

“徐余年?你不是说这些饭菜都是你做的吗?”魏来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

“是我做的啊。”徐玥奇怪的看了魏来一眼:“但不是我亲手做的,我只是负责指挥,具体都是交给余年弄的。你别说,以前我还不知道他有着本事。”

魏来嘴角的肌肉又开始抽搐,他不知道到底是自己字句未有学好,还是徐玥有所误解。终归这是魏来平生第一次知道“自己做的”与“自己亲手做的”这两个词句还能有这般截然不同的区别。

当然魏来也不敢去质疑徐大小姐在文学方面功底,只能在心底暗暗记下徐余年这个名字。

他觉得,这三日的“饕餮盛宴”一定与姓徐那小子想要公报私仇大有干系,一想到这里,魏来便恨得牙痒痒的。

“怎么了?”见魏来忽然沉默下来,脸上的神情还一阵变化,徐玥暗觉有些奇怪,便于那时疑惑问道。

回过神来的魏来连连摇头,笑道:“没什么。”

徐玥也不疑有他,收拾好一切便准备离去,可临了却又像是忽的想到了什么,她又转头看向魏来:“对了,今日修行完后,你直接去徐府吧。”

“为何?”魏来皱了皱眉头,问道。

徐玥的脸色一红,没好气的言道:“咱们都这样了!你不得给我爹一个说法吗?!”

“我们怎样……”魏来不解的再言道,可话还没有说完,一股寒意便猛然袭来——徐玥的目光再次冷冽了下来。

魏来极为知趣的缄默收声,随后闷声应了一句:“哦。”

徐玥这才眉开眼笑,哼着小曲离开了聚灵塔。

……

魏来很确定,他与徐玥之间并没有发生什么严重到需要给徐陷阵一个说法的事情。

嗯……应该没有。

虽然他们确实,住在了同一个院子中……的同一个房间内,也碍于某些用徐玥的话来说是受到了某些不可抗力的影响,而在同一张床上睡了足足三日。

但除此之外,他们之间应该是能算作清白的……吧?

想到这里,魏来觉得有些心虚,甚至因为晚上需要去见徐陷阵,这样的心虚大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他不觉有些心烦意乱,修行也变得不太能静下心来。

“我师父说,心乱时修行容易走火入魔。”这时,灵塔外却忽的传来初七那懒洋洋的声音。

魏来闻言一愣,索性收起了继续修行的心思,用徐陷阵授予他的法门暂时关闭了聚灵阵的运转,迈步走出了聚灵塔。

塔外下着小雪,穿着一件造型夸张的蓝色绒衫

的初七翘着二郎腿,坐在一棵大树的树杈上,瞥见了魏来,男人轻轻一跃,便落在了魏来跟前,这本该是潇洒至极的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最后却因为地上积雪太甚,男人又脚底一滑,随即便以一副狼狈的恶狗扑食的造型栽倒在地,自然也就再无风度可言。

从雪地中爬起身子的初七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接着便又一脸心疼的着急忙慌的打理着那件价值不菲的绒衫上的雪渍,好一会光景之后方才停下。

“前辈可真是够闲的。”魏来翻了个白眼,对于如狗皮膏药一般粘着他的初七有些无奈。

“还好还好。”初七却像是没有听出魏来的言外之音一般,打着哈哈应付道。

这话说完,初七忽的一拍脑门又言道:“对了,老曹走的时候让我把这东西交给你。”

初七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了一本被他揉的皱巴巴的书递到了魏来跟前:“前几日忙活得给完了,你可别去跟那老家伙告状啊。”

魏来有些奇怪,但还是伸手从初七手中接过皱得几乎可以当厕纸的书籍,定睛看去,却见书的扉页上上书四个大字《天罡正经》。

魏来的双眸一凝,这几日他可没少听孙大仁抱怨过,曹吞云嘴上说着要教导他们修行之道,可扔给他们一本劳什子《天罡正经》之后,便消失不见了。孙大仁几人这几日就一个劲的背着这玩意,今天早上龙绣却叫孙大仁起床的时候,据说这家伙说梦话时还在一个劲的嘟囔着这《天罡正经》山的内容。

“没事就看看吧,万一看懂了,那可就是受益无穷啊。”初七也从魏来古怪的脸色中洞悉了魏来此刻的疑惑,他眯着眼睛笑道,一派故作高深的古怪模样。

魏来对此习以为常,索性将那皱巴巴的书籍收入怀中,嘴里言道:“谢过前辈。”

“好说好说。”初七摆手笑道,随即眼珠子一转,将脑袋凑到魏来的跟前,揶揄问道:“话说你小子,自从那姑娘来过之后,便气息紊乱,怎么回事?”

魏来哪会去理会初七语气中明显的调笑味道,他奇怪的看了初七一眼,反问道:“前辈不是已经封剑了吗?怎么还能洞察到晚辈的状况?”

“小子,这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七叔可是号称北境剑种的绝世天才,说起来你爹娘当年都还是我的迷弟迷妹呢!”初七一脸傲气的言道。

“前辈既然有这般本事,那又是何人将你伤到这般地步?”魏来闻言皱起了眉头,那个困扰在他心中数日的问题终于于这时脱口而出。

“伤我?谁能伤我?”初七闻言瞪大了眼珠子盯着魏来问道。

“没人伤到前辈?那前辈封剑之举又是为什么呢?”魏来的面色古怪,天罡山的封剑之法历来都是在修行者将死之时方才使用的法门,为的是让自己这一生的剑道感悟能够流传下去。若是没有将死的窘迫境遇在前,谁又会将自己的一身修为尽数划归于佩剑之中呢?

“因为……”初七张口欲言,可话未出口便觉不对,又看向魏来言道:“小子,凡事有个先来后到,况且怎么说我也是你的长辈,问我问题前,你是不是得把我的问题先回答一遍呢?”

魏来疑惑:“什么问题?”

“我问你,心为何乱了?”初七问道。

魏来不想初七还在耿耿于怀他方才的调侃,魏来翻了个白眼,暗觉是这家伙在以此转移话题,索性避而不言。

“不说?那让我猜猜?”初七却摆明了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他嬉笑着言道:“是因为那个叫徐家的小妮子对吗?”

魏来还是不语。

“喜欢上她了?”初七脸上的笑容揶揄,甚至有些许猥琐……

“前辈若有难言之隐,晚辈不再多问,这样玩笑也请前辈不要再随意提起。”魏来闻言心头一跳,当下便言道。

“你七叔我行得端坐得正,哪有什么难言之隐,只是与你讲个先来后到而已,你看,你小子还急眼了。”初七却依然一脸的嬉笑之色,说着脸上还露出了感叹之色:“要说这一点啊,厉害真就比不上你那书呆子老爹,他当年追你娘时,那才叫一个死缠烂打、软磨硬泡。这又不是撒丢人的事,你七叔又是过来人,哪里还会笑话你不成……”

看着这初七口若悬河的架势,魏来暗觉若是让他这么说下去,估摸着是非黑白都得颠倒。他索性转过身子,越过初七便要离去。

初七见状,赶忙言道:“哎哎哎,别走啊。”

说着,他伸出手一把拉住了魏来,舔着脸又问道:“那这么说,你告诉你七叔,你讨厌那姑娘吗?”

魏来被他缠得有些心烦,驻足便言道:“怎会讨厌?”

“呵呵,这就对了。”初七得到这样的答案顿时心满意足,他咧嘴一笑:“不讨厌,就是喜欢咯。”

魏来翻了个白眼,不耐烦道:“前辈觉得是什么,那就是……”

但这话还未说完,方才还一脸嬉笑之色的初七,却忽的面色一沉,低语道。

“若是如此。”

“那你很快就会明白,为什么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请前辈教我

“拉合夏徐莫德……”

“卡不卡哈咻密……”

“西罗撒沙赫米拉……”

距离徐玥定下的去往徐府的时间尚且还有那么一会,因为无心修行的缘故,魏来索性便坐在聚灵塔外,抱着那本《天罡正经》尝试着看了起来。

然后魏来便有些明白孙大仁这几日为何会是那般状态了……

就是魏来自己在认认真真读了一刻钟这所谓的《天罡正经》上的内容之后,也暗觉脑仁发疼——这书上洋洋洒洒写了近百页密密麻麻的字迹,但上面的内容比那些带着禅意的佛经更为生涩难明,若不是初七信誓旦旦的保证过此书当真有其独到之处,魏来真的会怀疑这玩意是曹吞云胡编乱造出来糊弄孙大仁的东西,毕竟怎么看,这上面的内容都毫无任何逻辑可言。

“这东西讲究一个缘法,记得内容便可,想要有所参悟与突破恐怕还得等待时机。”又一次坐到树杈上的初七似乎看出了魏来此刻心中的怀疑,他慢慢悠悠的言道,算是让魏来暂时压下了心头的迟疑。

“既然这东西要讲究缘法,那为何曹前辈要如此着急的让孙大仁他们背下这东西,翰星大会在即,此时不是应该……”但旧的疑惑暂时压下,可新的疑虑又涌上心头。

“磨刀不误砍柴工,费不了几日时间,我今早还问过,那两个女娃子已经背得差不多了,再来个十余日的反复巩固,就能差不多记下来了。”初七摆了摆手,很是不在意的言道。

距离翰星大会也没剩几个十余日了——魏来在心底暗暗腹诽道,但终究没有将这样的话宣之于口。毕竟他虽然心底对这《天罡正经》有所疑惑,但细想初七也好,曹吞云也罢,虽然有时候有些不着调,但想来应当不会在这样的大事上戏耍众人。

念及此处,魏来也稍稍心安,不过这《天罡正经》这会他恐怕是没有心思去细背下来,毕竟魏来本就有些说不出的心烦意燥,再来鼓捣这样生涩难明宛如天书的东西,事倍功半,着实没有必要。

魏来自推开第二道神门以来,便一直有一个问题困扰着他。

他体内的灵力磅礴,足足有八十二道灵台,且其中的八十一道中的每一道都燃着赤金色的灵炎,这是那些能被称之为神宗的宗门中的圣子级别的门徒方才能达到的灵炎级别。而魏来却有这样的灵炎足足八十一道,除开这些,他的神门中尚且还有一道位于最中心的灵台,燃着的是黑色的古怪灵炎。

那黑色灵炎到底是何物,于魏来来说又是福是祸,魏来都不得而知,为此他翻阅了许多关于灵台境的记载,但都无与此相关的说明,魏来对此只能暂时作罢,反正他体内这样的古怪远不止一处,想要一一深究,对于如今的魏来来说显然不太现实。

而魏来现在最想要解决的问题是他拥有如此磅礴的灵力,单从这灵力强度而言,理论上讲。他甚至可以与一些寻常的四境修士抗衡,当然这得是在对方未有动用他们的神纹之前。但就如前言一般,对抗不施展神纹的四境修士只是理论上的事情,而实际上哪怕是没有神纹的加持,魏来也无法真的与一位四境修士抗衡。

原因无他,只是因为他没有办法将体内那庞大的灵力完全施展出来。就好比有一个巨大的水缸,却只配有一个细细的软管,水流或许足够急,也足够持久,但却无法在一瞬间将之倾泻而出。而在生死对战之中,能多出一分力道,便多出一分让对手早些落败的可能,也就让自己安全一分。所以魏来一直在努力想要寻到一个可以让自己施展出全部力量的法门。

其实这个问题说难不难,说简单却又并不简单。

说他不难,其实只需要寻到一个稍稍有些底蕴的宗门拜入其下,修行一些高阶神通,魏来体内无从宣泄的磅礴灵力在对战之时便有了使用的机会。而说他并不简单,却是因为魏来这一路走来并未有半点加入其它宗门的打算,倒并非魏来自视甚高,而是想要加入宗门绝非是

修为天赋达标便可简单完成的事情。事实上在宗门于修士来说便是近乎宗族一般的存在时,宗门在招收修士时除了衡量天赋修为,还未仔细的排查招收弟子的身份,检查他体内所修行的功法,以确保所招收的弟子来路清白,同时也并非敌对宗门派来的奸细。

魏来之前还曾有想过混入个什么宗门,去偷学些必要的法门,但在打听到各个宗门这番严密的把关之后,魏来便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毕竟他的身上藏着秘密,虽然连他自己也无法说得真切,但却毋庸置疑,这些秘密都极为骇人。有道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魏来可不敢保证那些宗门中的掌权者们在探查到这些秘密后,会不会做出些杀人越货的恶行来。因此在短时间内,拜入宗门修行的办法在魏来这里是行不通的。

有道是求人不如求己,本着这样的原则,魏来一得空闲便得开始不断尝试如何通过运转法门,将自己的力量尽可能的发挥出来。

一次次的挥刀,一次次的运转世面上可以买到的最基础的催动灵力的法门,然后去细细感受如何能够让二者配合,使效果达到最佳。平心而论这样的做法收效甚微,毕竟他可不是什么修行天才,也无法如那些志怪小说中的主角一般,轻而易举的便自创出什么惊世骇俗的神通法门。

他只能用最笨的方法,步步为营,事倍功半的一点点的增加自己在临敌时的筹码。

……

半个时辰过去。

坐在树杈上的初七也已经看着魏来就这样对着空气挥了足足半个时辰的刀了。

初七打了个哈欠,虽然碍于之前二人之间的谈话并不太愉快的原因,初七有些迟疑,但于数息之后初七还是忍不住问道:“你这到底在练个啥?”

语气中多有不屑,魏来也并不理会对方,依然自顾自的挥舞着手中的长刀。

魏来的挥刀并无什么花哨的招式可言,也不追求速度上的突破,他只是用同样的方式,自上而下的落刀,挥刀的轨迹大抵相同,但每次挥刀的力道、握刀的方式都有所轻微的变化。而每挥出数刀,他便会停下皱眉思忖一会,然后方才再次挥刀。

初七见魏来不理会自己,顿时有些耐不住寂寞,坐在那树杈上便又言道:“你这练刀的办法可太笨了些,挥刀的手法不对,用力不稳,体内运转灵力的法门更是粗糙浅薄,就是练上一年也不见得比得了那些神宗之中寻常弟子的一个月修行。”

这话说得当然极不客气,甚至不乏嘲弄贬低之嫌。但魏来却并恼怒,反倒是在听闻初七此言后眉头一挑,心底暗骂自己一声糊涂——以往他身边只有孙大仁龙绣之流也就罢了,今日有这号称北境剑种的初七在,怎么还一个劲的傻傻练刀?

念及此处,他转头看向树梢上的初七,拱了拱手,问道:“那前辈可有指正?”

“小家伙?想骗我教你功法?没门!”初七这样的人精哪还听不出魏来的言外之意,眉头一挑指着魏来便大声言道。

魏来的小心思被初七戳破,但他却并在意,只是落魄的低下了头,一脸悲苦的言道。

“我爹娘在时,就常说,初七前辈豪气干云,义薄云天。我一直暗暗记在心中,想着有朝一日可以投靠初七前辈,哎,不想好不容易相遇,前辈却要封剑而去……自此,我又得一人孤苦伶仃的漂泊于世,外有强敌环伺,内有贼人忌惮。而我又修为浅薄,未有习得半点安身立命的手段,估摸着要不了多久,就得去见我的爹娘……”

“停停停。”也不知是魏来这话里的哪一点戳中了初七的痛楚,魏来这演技拙劣的自怨自艾让初七忽的脸色一变,然后他便大声喝阻了魏来,随后跃下了枝头,落在了魏来身前,一把便夺过了魏来手中的刀:“握刀要稳。”

“刀的收放都要干净利落,用力七分,收力三分。”

“气机运转,亦有讲究,通常世面上所用的气机运转之法,是由神门而起,气走灵泉、夏禾、

龙骨等七穴,进而将灵气传达于握刀或握剑的双手发力。但这只是针对寻常修士,而想要将自己体内的灵力发挥到极致实则需要,白棉、许雨、长宫、通河……等十八处窍穴共同由灵气运转发力。”说着初七便当着魏来的面挥出了几次长刀,那看似寻常出刀收刀乍看之下似乎与魏来的挥刀并无区别,但若是细看,怎会发现其中大有不同。初七的出刀与收刀都极为利落,这样一来,一招落下之后,可更快的回防与发出新的攻势。虽然这样的“更快”其实说到底也不过一息不到的时间,但对于高手的对决来说,这一息不到的光景却往往足以决定生死。

而相比于此,更让魏来心动的是,初七所言的灵力运转法门。

在初七将手中的刀交到他手中之后,魏来便急不可耐的依照初七所言的办法,在挥刀之时,朝着那几道窍穴灌注灵气。虽然由于第一次这般行事,在灌注灵力时手法与动作都有些生涩,效果不佳,可饶是如此,魏来也能明显的感觉到按照这样的办法挥刀,他所能发挥出来的力量有了明显的提升——以往他的每一次出刀即使全力以赴,也只能达到他体内灵力强大的一成左右。而现在,哪怕只是初次尝试,魏来也能感觉到,这力量足足提高了半成以上,若是再加以练习,抵达两成,甚至接近三成都未尝没有可能。

这简单的提点虽然未有让魏来的修为有所进寸,但实际上却是让魏来的实战能力提高了两倍不止。魏来的心情顿时大好,他赶忙转头看向一旁的初七,拱手言道:“谢过前辈。”

“小事小事。”初七却很是满足魏来此刻恭谦的态度,他摆了摆手,一副不足挂齿的架势。

魏来的眼珠子一转,赶忙拉住了作势就要离去的初七。

“小子,你可别不知足,你要真想学高深的神通就拜入我天罡山门下,曹老头不是一门心思想收你为徒吗?你遂了他的心愿,你想学什么我就教你什么。”初七哪还不明白魏来在做何想,极为果决的在那时言道,想要打消魏来不切实际的小心思。

“晚辈不是不想,是着实没办法随前辈去往天罡山。”魏来苦笑道。

“那我就爱莫能助了,终归你不能让你七叔临了临了,还做出些违背门规,死后那可是要被历代祖师爷千刀万剐的。”初七耸了耸肩膀,无奈言道。

“前辈这是什么话,魏来岂能陷前辈于不义。”魏来笑道,随即又言道:“再者说了,前辈纵横北境这么多年,怎么也学得一些非天罡山一脉的法门吧?只要能授予晚辈一星半点,晚辈便感激不尽了。”

听到这话的初七方才脸上的坚决之色有了些许动摇的痕迹,他皱着眉头想了想,低声自语道:“倒也不是不行……”

“只是吧,我学的那些法门都是剑道……”

“晚辈不挑,也可以改用剑。”魏来毫无立场的表态道。

“不是,不是你用不用剑的问题,非我天罡山的功法之中,那些粗浅的法门我都看不上眼,根本没有去研究过。我会的外门剑道都是高深无比,非侵淫剑道多年的大师,难以在短时间内学会,我可没有那么多时间来教你。”初七面露苦恼之色,于那时喃喃自语道。

魏来闻言也是一愣,他倒是想要听一听那些高深的剑道,但转念一想翰星大会在即,他还有一些重要的事情需要完成,并没有足够的时间来修行初七口中高深剑道。毕竟他可不认为自己当真是什么剑道天才,能够在短时间内学会高深的剑道神通。想到这里,魏来也有些失望。

可这时,却听初七继续喃喃自语道。

“要说粗浅吧,我也就只会些剑阵,但这些剑阵需要数人合力方才发挥出其能力,你一人学去也没什么作用……”

魏来听到这里,身子一颤。

他的眼前一亮,猛地抬头看向初七,颇有些失态的高声言道:“剑阵!”

“就是剑阵。”

“请前辈教我!”

第一百三十章 变故

“天地悠悠气绵绵。”

“观天观山观沧海。”

雪纷然落下,倾洒在宁霄城的街道上。

天色渐晚,街道上的行人神色匆匆,大抵在这样寒风彻骨的天气下,没有什么比起家里的炉火与锅中的热粥更让人流连忘返,人们都急着归家。

可走在魏来身旁的初七却似乎心情不错,他一边走着,嘴里一边哼着不知名的歌谣,脸上的神情惬意。

魏来无奈的看了他一眼,问答:“前辈真的要和我一起吗?”

“这还用说?当年你出生的时候,你爹可答应过我,让你做我的干儿子,要是我以后生得一女,咱们两家还得订个娃娃亲撒的呢!”初七一本正经的言道。

魏来倒也不想去深究初七这番话中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只是对于自己老爹寻到机会便想要给他订下娃娃亲大的做派着实觉得古怪,心道自己的老爹当年到底是有多担心他这个儿子娶不到媳妇?这才处心积虑的给他留下了这么多娃娃亲。

“可这和前辈此举有何干系?”魏来侧头又问道,神情疑惑。

“我说你小子是真傻还是假傻?”初七闻言用肩膀轻轻的撞了魏来一下,神情揶揄的问道。

魏来皱了皱眉头,不解道:“晚辈真的不太懂。”

见此刻魏来脸上愁眉紧锁,一幅大为困惑的模样,初七也知这家伙与他那老爹一般,在这些事情上不善伪装,他不禁无奈的叹了口气,言道:“你小子那点聪明劲全用到坑蒙拐骗上去了,你想啊,你与徐家那小妮子都已经这样了,他爹叫你上门能有好事?”

魏来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了几分:“可无论徐统领寻我能有何事,与前辈也并无关系……”

那最后的“吧”字,悬在了魏来的唇边,却没有再吐出的机会——初七的拳头于那时不偏不倚的落在了魏来的头上,打断了少年那在他看来颇为不敬的言语。

“说什么呢?我是可你是名正言顺的干爹!”初七双手环抱于胸前,一副身为长辈的严肃模样。

魏来在心底腹诽了一遍初七的自说自话,与毫无证据的强行做人干爹的行径。他想着自己习来的出刀之法以及尚且还在修行中的剑阵,本着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原则,魏来还是将那些足以推翻初七这番话的质疑生生的给咽了回去。

“你小子涉世未深,根本就不懂得世道险恶,你以为徐陷阵找你去徐府就是简单的拿你跟那小妮子的事情兴师问罪的吗?”只是魏来不言,可身为人精的初七哪能看不出魏来的不满,他在那时双眸一沉,盯着魏来一脸严肃的又言道。

魏来怔了怔,似乎也被初七这般忽然肃穆起来的态度所唬住,他言道:“那前辈的意思徐陷阵此番相邀还有别的目的?”

“当然!”初七斩钉截铁的言道。

魏来将信将疑的盯着初七,又追问道:“烦请前辈教我。”

“咳咳。”初七咳嗽两声,收起了嬉笑之色,肃然言道:“首先呢,你和那小妮子如今是生米煮成了熟饭,徐陷阵愿意也罢,不愿意也好,终归是得认下你这个女婿的。”

魏来闻言也沉下了眉头,认真的听着初七所言之物。放在平日,魏来对于徐陷阵的任何算计都决计不会放在心上,可经历这些日子与徐玥的相处后,他的心境却发生了一些,他自己也未有察觉到的细微变化。至少在魏来看来弄明白徐陷阵的心思,待会若真的有什么他意想不到的变故,他也好有所应对,免得让夹在中间的徐玥难做。

他爹在世时便常说,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徐玥待他不薄,魏来自然要多为她着想。投桃报李,至少于此时此刻,魏来是如此将自己的心思归咎于此的。

“但徐陷阵是什么样的人?我在宁霄城这三个多月的光景里可不止一次听过他物尽其用的美名,他定然得在这件事情上与你为难,尽可能的从你的身上挖掘任何可以动用的价值。”

“前辈的意思是徐陷阵会以此继续威胁我?”魏来皱起了眉头,不确定的问道。

“当然。”初七一脸笃定。

魏来见他如此,看向他的目光也愈发的凝重。而魏来的这般模样,自然亦是大大的满足了初七那股好为人师的虚荣感,初七又咳嗽一声,继续说道。

“你看啊,这事情哪有你想的那样简单。”

“你既然与那小妮子生米煮成了熟饭,徐陷阵此番见了你,肯定就得催着你们俩成亲,你说对不?”

魏来虽然觉得生米煮成了熟饭这样的辞藻涌来形容他与徐玥之间的关系颇有些不恰当,但考虑到这应当是如今那些旁人最主要的看法,魏来也就暂时收起了辩解的心思。

“应该……应该是吧。”魏来想到这里,不太确定的回应了初七的猜测。

“这说到成亲,那学问可就大了。”初七得到魏来肯定答复之后,脸上的笑容更甚,他又言道:“你给他徐家多少聘礼,他徐家还你多少嫁妆,这其中都有讲究。以他徐陷阵的性子,保不齐会在这上面占你的便宜,没有我这当干爹帮你撑腰,你小子指定把自己给卖了都不自知。到时候落得一个倒插门,入赘徐家的名头,这九泉下,我可就真的没脸去见你爹娘咯。”

本来还满心以为初七会说出些什么高论的魏来,听到这处不禁翻了个白眼,嘴里暗骂自己当真是甘心则乱,否则怎么会上了这满嘴胡话的家伙的当。

魏来念及此处,顿时没了与初七再多言半句的心思,迈着脚步就要离去。

“我给你说,这聘礼和嫁妆可是有讲究的,聘礼给的多,娘家人就会恃宠而骄,聘礼给的少,老丈人日后免不了……”初七却并未察觉到魏来短时间内的心态变化,他依然自顾自的在原地高谈阔论着,可说道一半,却发现魏来已经走出好远,他这才收了到了嘴边的话,赶忙一边唤着魏来的姓名,一

边快步跟上。

……

“你可别觉得你干爹在危言耸听,我给你说,当年你爹就是太心疼你娘,为了让你那外公应允他们的婚事,差点把自己的祖屋都给卖了。最后你猜怎么着?你娘成亲之后那叫一个恃宠而骄,从做饭到洗碗,从清扫房门到打理衣物哪一件不是你爹在干?”

“这就是聘礼给得太多带来的后患,这可不是我瞎掰啊,你爹当年给我写的信里,七封之中有五封都是在为此向我诉苦。”

“……”魏来听着初七在自己耳畔的絮絮叨叨,脑仁一阵发疼,他真的有些后悔,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让这家伙在这个话题上打开话匣子,这就跟贪心的柴夫跟河神要金子铸成的斧子、孔雀一口吞了佛陀一般,得不偿失,又悔不当初。

魏来几次试图打断对方的口若悬河无果之后,终于是收起了让初七闭嘴这样的妄想。他索性低着头,闷头赶路,想着早一刻抵达徐府,再以不认识初七为由,让他写家丁将初七拦在门外,这样的做法虽然不够地道,但总好过任由这家伙去到徐府后还一个劲的胡言乱语。

打定主意的魏来脚下的步伐更快,可这一次他还没走出十步,涌街道另一边迎面而来的一道身影却正好与低头赶路的魏来撞了个满怀。

双方都对于对方低头赶路的作为并无预料,一撞之后,魏来毕竟内力雄厚,身形一个趔趄,但好歹还是在此之后稳住。而迎面撞上之人便没了这等福气,身形一歪,便极为狼狈的栽倒在了积雪堆积的街道上。

魏来心中有愧,赶忙伸手将那人拉起,嘴里亦关切问道:“你没事吧?”

可那人显然是个暴脾气,一把拍开了魏来的手,一边自顾自的站起身子,一边在嘴里骂骂咧咧的言道:“你走路不长眼睛啊。”

魏来的性子还算和善,不至于为些许口角便与人翻脸,他本想再道个歉,然后离去,可这时那人抖落了身上的积雪,魏来也看清了对方的模样,双方在那时皆是一愣,显然都未有料到彼此会出现在这里。

“徐余年……”魏来唤出了对方的名字,那被对方蓄意报复,足足吃了三日“丰盛”大餐的怒火猛然涌上魏来的心头,他正要与之理论一番。

可谁知他对面的徐余年看清他的模样之后,表现出了比魏来心中熊熊怒火还要激昂数倍的激动。他伸手一把便抓住了魏来的衣领,张开嘴,话还未出口,泡沫星子却已经溅了魏来一脸。

“你可别以为恶人先告状,我就会原谅你啊!”魏来被他这番气势所震,暗觉不妙,为了找回自己的场子,他抢先朝着徐余年言道。

可谁知徐余年对于他魏来的质问却毫无所感,反倒双目中怒火滔滔,于那时死死的盯着魏来,然后摇晃着魏来的衣领,大声吼道:“叫你早些来!你上哪去了?”

“我姐就快被袁袖春那混蛋抢走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徐家有女,魏门有子

吞海第一百三十一章徐家有女,魏门有子魏来跟着徐余年又一次穿过了徐府院中那蜿蜒绵长的长廊。

但魏来却没了起初第一次到来时,对于这徐府园林造价昂贵与奢华的感叹。他脚下的步子急促,跟随着徐余年几乎是一路小跑,朝着那绣月楼奔去。而他并未注意到的是,自己在听闻徐余年所言之物后,明显焦急了几分的神情被身后的初七尽收眼中,那个起先本来还一个劲要跟着魏来一路的男人,在步入徐府后,反倒放慢了脚步,悠哉悠哉的跟在二人身后,他看着魏来与徐余年一路小跑远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容,可笑容深处却又裹挟着一抹苦涩。

当魏来随着徐余年闯入园林深处的绣月楼时,酒席已经上桌,屋中侧位后方还堆满了琳琅满目的各色礼品,大都用喜庆的红纸包着,主座上坐着徐陷阵夫妇,左侧的首座上徐玥正颔首低眉,神情平静,无喜无悲。而右侧的首座上,坐着的却赫然是那位太子殿下,他的身后站着那位始终一袭橙衣的阿橙,此刻袁袖春正举杯面朝徐陷阵夫妇,嘴里口若悬河的说着些什么……

极为粗暴的推门而入的魏来与徐余年的到来,显然打断了太子殿下口若悬河的雅兴。

众人都在第一时间将目光投注在了魏来的身上,袁袖春更是面色一滞,脸上的神色有那么一瞬间的阴沉不郁,但转瞬又在自己的脸上堆砌了他那惯有的如春风般和煦的笑容。

“魏兄也来了啊?”他朝着魏来拱了拱手,一派熟络之相。

只可惜魏来对于太子殿下的热络关切,却是聪耳不闻,他迈步径直走到了徐玥的身侧。少女也在那时抬头侧眸看着他,瞥见魏来的到来,少女平静如死水的脸蛋上竟是忽然绽开一抹笑意:“你来了。”

她这般问道,声音很轻,没有翻涌的情绪波动,也没有久别重逢的炙热,只是平静如水。就像是在家中等候丈夫归来的妻子,恬静美好,温软如水。

这般模样落在那袁袖春的眼中,让他脸上方才强行堆砌出来的笑容在那一瞬间险些崩塌。而他的身后的阿橙,也在那时微微皱眉。

“嗯,来晚了。”魏来点了点头,便随即在她的身旁坐了下来,那般随意却又熟络的模样,很是直接的朝着某些人宣示了某些主权。

徐余年暗暗朝着魏来竖起了大拇指,心道自己阿姐找的这个姐夫虽然平日里看上去不显山不露水,可关键时刻还是靠谱的。

坐在首座上的徐陷阵眯起了眼睛,眸中透露出犹如老狐狸一般狡黠的神色,他可是将自从魏来到来后,这场中众人脸色变化尽收眼底,他回味着方才所见的一切,又看向魏来,热络言道:“魏贤侄来了。”

“见过徐统领。”魏来颔首回礼。

“生分了,叫我徐叔叔就好,当年我跟你爹可是至交好友。”徐陷阵豪迈笑道,眸中露出了真假难辨的缅怀之色:“要知道当年你爹与我常常秉烛夜谈,从天下的风土人情,到治学益民之道可谓无所不谈。”

魏来也不知这老狐狸的碗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但本着以不变应万变的原则魏来索性点了点头:“恭敬不如从命。”

听闻此言,徐陷阵一阵眉开眼笑,他又抚了抚自己下巴处浓密的胡须,转头看向因为被晾在一旁而脸色尴尬的袁袖春,又才言道:“既然魏贤侄也不是什么外人,殿下也勿需拘谨,接着方才的话,说下去。”

袁袖春的面色并不好看,他皱了皱眉头,于数息之后方才接过了徐陷阵递来的话茬,言道:“徐统领说笑了。”

“在下要说的话方才都已经与统领说过了,我仰慕徐姑娘的才德已久,今日前来提亲也绝非一时兴起,还请徐统领应允。”

“这个嘛?”徐陷阵闻言眯着眼缝中笑意更甚,他嘴里如此呢喃着,却并不在第一时间回应袁袖春此问,反倒用眼角的余光意味深长的瞥向魏来。

只是魏来却正襟危坐在徐玥的身旁一动不动,甚至还颇有闲暇的端起了身前的茶水,当着众人面浅尝一口。他身后的徐余年可被他这般模样急得不清,方才对魏来生出的些许好感,在那一瞬间烟消云散,他伸手轻轻捅了捅魏来,低声言道:“你还愣着干啥!那家伙要娶我姐呢?!”

袁袖春也是明白人,他的目光也在那时落在了魏来身上,到了这时,这位太子殿下似乎也失去了继续伪装的心思,看向魏来的目光之中阴冷的威胁意味几乎溢于言表。而后袁袖春又侧眸看了一眼身后立着的黑甲甲士,那甲士意会,便于那时迈步而出,走到了徐陷阵的面前,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书递了上去。

徐陷阵接过那物,翻开一看,顿时脸色微变,嘴里言道:“这是周老所写?”

“正是。”袁袖春很满意徐陷阵此刻脸上的诧异与惊骇之色,他点了点头言道:“此物正是内阁首辅周老为在下所写的媒书,他此刻事物缠身,无暇来此,但过些日子会亲自前来,为我与徐姑娘主持亲事。”

……

若说江浣水是大燕重臣,手握一州之地的军政之权,大燕朝堂无人能出其右。而唯独有一人能在资历上与其平起平坐,甚至超出其一筹。

此人便是袁袖春与徐陷阵此刻口中的周老。

周老名为周相民,先为前朝末代皇帝手下为官,后被太祖袁渊看重,不过三十出头便被提拔为内阁次辅,此后历经先帝袁晏,与如今袁通,足足做了六十年的阁老,其中从袁晏登基继位以来到如今的五十年间,皆是位列内阁首辅之位。历经三帝皆为重臣,门生遍布大燕朝堂各处,即使如今已年过八十,可依然手握大燕命脉。也正是因为有这位老人的存在,势大如金家的外戚党羽即使到了今日也未有完全把持住大燕朝政。

他的媒书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比圣旨还有说服力的东西。毕竟在这个遵从着师者为父这般道理的北境,大燕官场上下可有半数官员都算得这个老人学生,他的威望可想而知。

此物出手,袁袖春暗觉“胜券在握”,他再次侧眸看向身旁的魏来,虽面带笑意,可笑意之中裹挟着的却是满满杀机与威胁之意。

魏来在这时方才慢悠悠的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还是不急着表明态度,而是转身看向身旁的少女,问道:“你觉得如何?”

少女侧眸,眨了眨眼睛,颇有些俏皮的言道:“还不错。”

魏来的眉头微皱,又说道:“可我觉得不好。”

“为什么?”少女又问道,在瞥见少年紧皱的眉梢时,嘴角有笑意若隐若现。

“他不是真心的。”魏来又言道。

这番对话二人都并未刻意避讳些什么,其间的内容自然也就很清晰的传到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当然也包括那位太子袁袖春。

“何以见得?”袁袖春的脸色愈发难看,可二人的对话还在继续,没有任何人在意他此刻的心境。

魏来先是瞟了一眼堆积在屋中角落的那堆琳琅满目的礼品:“再多的聘礼。”

又看了一眼徐陷阵手中的文书:“再德高望重的媒人。”

最后又瞟了一眼面色紫青的袁袖春:“再好听的承诺。”

“却只字未有关于你的未来,说到底也不过是无根的浮萍,空中的楼阁,只是漂亮,也只剩漂亮,于此之外,一无是处。”

“魏兄!”袁袖春听到这处,顿时阴沉下了目光,他压低了自己的声音盯着魏来说道,声音幽寒,犹若鬼魅。

“有道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魏兄若是也仰慕徐姑娘,在下自然理解。你大可同样带着聘礼,请上媒人,与在下一般向徐统领求取。这才是堂堂正正的君子之道,此番巧舌诡辩,信口雌黄的搬弄是非,与妇人何异?岂不令令尊于泉下蒙羞?”

岂不令令尊于泉下蒙羞……

这一句话,寥寥十个字眼,让魏来转过了头看向袁袖春,那时,那比他小出足足一倍不止的少年双眸忽的眯起,狭长的眼缝中眸中阴寒的光芒闪烁。

他就这样盯着他,不过数息,可对袁袖春来说却又恍若数个春秋一般漫长。

“殿下既然说到了君子之道。”

“罪臣之子便有几个问题想要一问。”魏来站起了身子,沉眸问道:“何为君子?”

“这……”袁袖春起先被魏来的气势所震,暗觉不喜,此番被魏来询问,一时间更是未有反应过来,支吾半天,并无答复。

“圣人有言,君子坦荡荡,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殿下应觉可否?”但魏来却并不给他细细思虑的时间,便又言道。

大抵是被魏来的接连发问打乱了阵脚,袁袖春也有些慌乱,他木楞的点了点头,应道:“应当无……”

“殿下既然认可这先贤所言,那再问殿下。”魏来再次将他的话打断又言道:“殿下曾与草民言说,要救大燕社稷于水火,为黎民开盛世,为往圣继绝学,此言可是草民杜撰?”

“我自幼便有此宏愿,自然勿需任何人为我杜撰。”袁袖春扬眉应道。

“那既然殿下自诩为君子,又有此番宏愿。那胡家妇人因殿下错借令牌而命丧黄泉,她一生安分守己,又乃三霄忠烈遗孀,新坟方立,难道不值得殿下去她坟头叩拜几个响头,以为赎罪吗?!”魏来的声音陡然睁大,怒目圆睁的盯着袁袖春高声质问道。

“你……!”袁袖春哪曾被人如此斥责过,顿时脸色难看。

“莫说君子,恐怕是市井之徒作出此番恶行,想来也不敢再满口圣贤君子,却无半分内疚。如此看来到底是草民让先祖蒙羞,还是殿下让三霄英魂心寒?!”魏来根本不给袁袖春整理思绪反唇相讥的机会,他继续怒斥道:“再者言,殿下口口声声仰慕玥儿德行,欲取之为妻,那草民再问殿下,于此之后呢?”

袁袖春自知之前一番对话自己已落下成,此刻赶忙收敛心神,想要沉着应对:“自然是举案齐眉,休戚与共,白首不弃。此誓可昭日月,若有违背……”

“放屁!”但话才说道一般,便被魏来以极为粗鲁的方式打断。“天阙界的一个世子便可让殿下卑躬屈膝,不辨是非,玥儿可归元宫孟悬壶的关门弟子,他日斩尘剑亲至,以殿下大局为重的性子,岂不是还得扫榻相迎?”

“好!”魏来这番话可谓字字诛心,又掷地有声,话音方落,一旁的徐余年便忍不住高声交好。不过就在他几乎要站起身来给自己认定的“姐夫”加油打气时,首座上徐陷阵递来的凌厉目光顿时让徐公子偃旗息鼓,又灰溜溜的坐了回去。

“你……你……”袁袖春却被魏来这番接二连三的质问与冷嘲热讽气得不轻,他怒目盯了半晌,却说不出半句反驳之言,到了末了:“你又能如何?难道还能与归元宫为敌不成?”

这话出口,袁袖春在这番论辩中已然彻底败下阵来,莫说徐玥,就是徐陷阵闻言眸中也闪过一丝失望之色。他转头将目光投注在魏来身上,期待着眼前这个少年能给出些什么让他满意的答案。

魏来一笑,他低头看向徐玥,徐玥也正在那时抬头看向他。

二人的目光相遇,虽然徐玥依然面色平静,但魏来却从她的眸中看出了些许不一样的东西。

“我爹说心存大义,则心无所惧。”魏来盯着徐玥一字一句的轻声说道:“殿下若是这点勇气都没有,哪还谈什么嫁娶?至于我敢与不敢,那宋大世子头颅不是我给殿下送去的吗?”

袁袖春面色青紫,他盯着魏来,咬牙切齿,但这一次却是半晌也说不出话来。

倒是他身后那位与阿橙并肩而立的黑甲甲士瞥见此景眉头一皱,终是忍不住迈步上前,来到了袁袖春的身边。

那甲士年过四十,浑身气息内敛,一举一动皆隐隐牵动起金戈铁马之意,非于战场驰骋,尸山血海中走出之人决计无法拥有这样的气魄。

随着他的走出,一股阴冷的气机便于那时将魏来包裹,魏来只觉肩上忽有泰山压顶一般,一时间额头上冷汗直冒,体内气机紊乱。

“小子,你爹当年可比你伶牙俐齿多了。”

“可他下场如何?怎么?这么急着就想要去见你爹了?”男人如此言道,然后又抬头看向坐在首座上的徐陷阵,眯眼又言道:“徐统领也是越活越回去了,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既有媒妁之言,他日圣旨亦抵宁州,解释父母之命亦在,徐统领允与不允,一句话便可,何须问一乳臭未干的孩童意见?”

“是觉得首辅大人的媒妁之言不够真情切意,还是皇帝陛下的父母之命配不上徐统领家的千金小姐呢?”

这男人比起袁袖春显然老辣得多,寥寥数言便戳中了要害——袁袖春根本不在乎能不能与徐玥天长地久,甚至也不关心这番亲事是否和和美美,只要他能与徐玥成婚,将徐家强行绑上他的战车这便够了,而男人来此之前显然也受了高人指点,既然软的不行,那便先礼后兵,图穷匕见,直接逼着徐家就范。

果然在周老与陛下的高帽子扣下之后,方才还一心看戏的徐陷阵也脸色一变,略显难看。

魏来亦皱起眉头,正要再说些什么。

砰!

可就在这时,绣月楼的房门猛然被撞开,一道事物从门外飞遁而入,一块的惊人的速度直直的落在了徐陷阵身前的案台上。

这番变故来得极为突然,哪怕是在场修为最高的徐陷阵以及那黑甲甲士都并无所觉,直到那事物落下,方才回过神来。房门大开,屋外的夜风呼呼的灌入绣月楼中,房门内的烛火摇曳,可房门外却空无一人。

徐陷阵的心中惊尤不定,他小心翼翼的低首看向那落在他身前的事物——那是一本有何红色扉页的书折。扉页之上书有“婚书”二字,笔锋老辣,如走龙蛇。徐陷阵眉头一皱,暗觉这字迹有些眼熟,他下意识的伸手将那婚书打开,定睛看去,与此同时,屋外黑蒙蒙的夜色中便有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将那书折上的字句一一道来。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徐家有女,魏门有子。”

“自幼相识,可谓青梅竹马。”

“男才女貌,可言金童玉女。”

“情真意切,可称珠联璧合。”

“如此天造地设之良配,鸾凤齐鸣之佳偶,何不择良辰吉日,男婚女嫁。”

“自此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岂不美哉。”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不惜代价

“岂不美哉。”

州牧府中,初七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老人慢条斯理的说完最后四个字,然后心满意足的收声,伸手,举杯,饮茶。

“老家伙你怕不是疯了吧?真要把你那宝贝孙子往火坑里推?”初七好一会之后方才回过神来,然后瞪着眼前的老人便失声高呼道。

老人将茶水放在唇边轻抿了一口,夜风正好顺着窗户灌入书房中,将案台上笔直燃起的檀香吹皱,也将老人的衣袍鼓起。

老人抬头瞟了一眼初七,微微一笑,言道:“我看你不是也身处火坑,还怡然自得,不愿出走吗?”

初七却没有与老人嬉笑的心思,在那时一拍桌面,焦急言道:“那能一样?我是已经深陷其中,可你那小孙子可还没有陷进去,抽得了身,你这么坑孙子,不怕过几年寿终正寝后,去了泉下被女儿女婿戳着脊梁骨骂吗?”

“我那女儿倒是干得出这样的事情,可我女婿的性子嘛……温软得很,估摸着见着我还是得好吃好喝招待着。”老人笑着言道,眯起的眼缝中却有追忆之色一闪而逝。

初七的脸色也在那时微微一变,他很敏锐的察觉到,在提及自己的女儿女婿的瞬间,眼前的老人方才真的让人觉得他是一个老人。

这当然是很矛盾的逻辑。

可对于这头雄踞宁州的老狮子来说,当旁人真的意识到他老的时候,大抵便是他、也是整个宁州的死期。所以,哪怕是装,这个老人也从未在旁人面前真的显露过老态。而这一瞬间的变化,大抵也只能归咎于情难自已。

老人的追忆,初七忽的飘散的思绪,在那时,让这州牧府的书房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好一会,老人再次抬起头看向初七,打破了沉默:“你还有多久时间?”

初七耸了耸肩膀,伸手掸了掸自己那件号称花去了曹吞云棺材本的名贵绒衫上的风尘,言道:“没多久了,大抵也就只能熬到见她最后一面吧。”

“你们一个个都火急火燎的走在我的前面,老头子这白发人送了不知几多黑发人咯。”老人摇头叹息道,脸上的神情古怪,不辩悲喜。

“别,小爷可不用你来送,你还是好生看好你那宝贝孙子吧,我觉得这家伙最近好像盘算着些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你可别让,他魏家断了香火。”初七摆手言道,神色轻松,犹如玩笑。

老人不语,只是慢悠悠的再端起桌上的茶壶,为自己斟满了茶水,放在唇边,轻轻一抿。

夜风再起。

老人抬眸看着屋外浓郁的夜色。

用只有他自己方才能听到的声音呢喃道:“不会了。”

“这次不会了。”

……

砰!

砰!

砰!

一声声闷响从太子府的大厅中传来。

袁袖春将屋中的各色陈设尽数扔在了地上,直到整个大厅中,再无一件完好的瓷器,也再无一幅完整的字画后,袁袖春方才收手。

他喘着粗气看着满地瓷器碎片以及被撕碎的字画纸屑,眼中熊熊的怒火越烧越旺。

“反了。”

“反了。”

“他宁州要反了!”

他低声怒吼道,状若疯魔,此番模样,看似凶狠,却实则狼狈,既无风度,亦于事无补。

阿橙与黑狼军的统领纷置大厅外两侧而立,二人都将此刻房门中的异动尽收耳底。名为韩觅的男人微微皱眉,然后将目光看向阿橙,轻声言道:“姑娘还是去劝劝吧,一时得失,何至于此。”

阿橙此刻正低着头若有所思,听闻韩觅之言顿时如梦初醒,她抬头看了眼前的黑甲甲士,又看了看屋中正在掀翻桌椅的袁袖春,微微思索终于还是迈步而入。

“殿下。”阿橙轻声唤道。

袁袖春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在那时抬头看向阿橙:“橙儿你来得正好,去取笔墨纸砚来,我这就修书一封送于泰临城,向父皇言明他宁州上下早有反心,不日大军便可至宁州,将他江浣水与三霄军一网打尽!一网打尽!”

阿橙听闻这番疯语眉头皱得更深了些许,而她看向袁袖春的眸中更于那时多出了些许复杂的神色,不解、震惊甚至怜悯,尽数有之,一言难表。

“殿下,胜败乃兵家常事,殿下可还记得当初娘娘与殿下说过,无论遇见什么困难都不要放弃。”

“娘娘在天上看着殿下,保佑着殿下,可以成为大燕百姓爱戴的仁君。这些,殿下难道都忘了吗?”

娘娘二字,对于年过三十的袁袖春来说仿佛带着某种魔力一般,他的身子在那时一颤,已经被怒火侵占的双眸中涌出些许清明。他呆呆的看着阿橙,看着这个当年与自己一道跪在母亲病榻旁的少女,他想起了那个风雪笼罩泰临城的深夜,他娘抓着他的手,与他慢慢悠悠,又无比艰难的说出的每一个字眼。

他将那些话一一记在心中,而这些也成了从此以后很多年以来,袁袖春在那群狼环伺的泰临城中一路走来的力量。

他并非受不得磨难与失败,在这一点上,他与那位已经死去的天阙界世子截然相反。在泰临城的大多数日子里,他遭受到了足够的失败甚至羞辱。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当他终于得到父亲的些许信任,来到宁霄城可以暂时摆脱金家的控制后。他以为他的人生终于迎来了变数,他眼看着一道道已经被他握在手中足以与金家抗衡的筹码,又被魏来一次次夺走后,他方才如此失态,方才如此怒不可遏。

“殿下。”见袁袖春有所好转,阿橙赶忙再言道:“徐家本就不再我们拉拢的计划之中,关于宁州我们还有更多可以争取的目标,没有必要为一时得失而自怨自艾,更何况茫州始终站在殿下身后,我们至少拥有对抗金家的资本,即使此地不成,我们依然还有机会。殿下怎么就此言弃?”

袁袖春闻言虽然不再如之前那般癫狂,但脸上还是于那时露出了苦笑——都言大燕有四州之地,可茫州失陷鬼戎足足近六十载,民生凋敝,无论是财力还是人力,比起其余三州都相去甚远。仅凭茫州想要抗衡金家无异于痴人说梦。

他想到这里,抬头看向阿橙,凄然言道:“橙儿可知,金家不会再给我们太多的机会去失败了。”

阿橙想也不想的笃定道:“那越是如此,殿下便越是要振作起来,抓住接下来每一个可以抓住的机会。”

“抓住每一个机会……”这句话仿佛戳到袁袖春心头的某个痛点,他的身子一颤,看向阿橙的瞳孔陡然放大。

“对……”

“对……”

“阿橙说得对,我得抓住每个可以抓住的机会……不惜任何代价。”

这样说着,袁袖春的眸中再次燃起熊熊的火焰,他站直了身子,双手垂下,死死握拳。他沉眸盯着前方空洞夜色,好一会之后,方才再次张口言道,而这一次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那样的平静却带着一股做出了某种重大决定后的决然。

他说:“去告诉左先生,他们的条件,我答应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再见曹吞云

“我觉得这事不靠谱。”

白马学馆巨大的演武场边缘,孙大仁双手环抱于胸前,愁眉紧锁的言道。

“我觉得徐玥姐姐挺不错的,至少比起那个纪欢喜强。”刘青焰却提出了截然不同的意见。

今日一早,徐玥与魏来定亲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宁霄城。

于是乎上到州牧府各部下到市井街道,都炸开了锅。

大人物们忙着算计这徐魏两家联姻下,对宁州甚至大燕影响。而百姓则津津乐道于关于这次定亲过程中发生的种种堪比说书先生所言故事一般的传言——有徐家的家奴信誓旦旦的说,是州牧亲自为魏来说媒;也有人说徐家为了应承这份婚约,甚至拒绝了周老为太子的说媒;更有被各种演绎,将魏来与徐玥之间的故事说成堪比梁祝一般的惊心动魄又缠绵悱恻,其中事无巨细,恐怕连当事人听了也得暗暗叫好,甚至怀疑自己是否真的经历过这些。

当然,身为魏来曾经“枕边人”的孙大仁,自然不会被这些流言蜚语所左右。相比这些传言,他更关系自己小弟日后的“终生幸福”。

“就是,皇上不急你这太监急个什么劲。人家俩情投意合,你还想棒打鸳鸯?”一旁的龙绣白了孙大仁一眼,自顾自的便在演武台的边缘坐了下来,然后掏出了那本她随身携带的《天罡正经》,嘴里又言道:“有那闲工夫,倒不如多背背这《天罡正经》。”

说罢龙绣便瞩目于那《天罡正经》之上,一本一眼的背诵了起来。

龙绣对于天罡山来的曹吞云那是近乎盲目的信任与崇拜,说起来他们背诵这几乎称得上狗屁不通的《天罡正经》也有四五日的光景,除了让他们每日脑袋发昏以外,目前完全看不出这古怪玩意能给他们带来了半点好处。若非有龙绣与刘青焰督促着,以孙大仁的性子恐怕早就骂骂咧咧的将这《天罡正经》撕成碎片了。

“阿绣,怎么说你跟阿来也算是拜过堂的夫妻,你就忍心看着他误入歧途?”孙大仁显然不愿意就此打住,他口无遮拦的又言道。

可这话方才出口,龙绣便抬起头,斜眼看着他。目光冷冽,杀机奔涌。

孙大仁一个激灵,赶忙讪讪收了声,嘴里小声嘟囔道:“假的,假的,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怂。”刘青焰对于二人的斗嘴早已见怪不怪,她轻声道了一句,给孙大仁下了定论,然后也没了再在这件事情上多费口舌的兴致,随即也坐了下来,学着龙绣的样子,乖巧的背诵起那《天罡正经》。

孙大仁见状,也暗觉无趣,他撇了撇嘴,终是收起了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的心思。

他随即坐了下来,也从怀里掏出了一本皱皱巴巴的《天罡正经》,一边翻开书页,嘴里一边嘟囔着:“也不知在玩意到底管不管用,那老家伙给了咱们这东西后便消失不见,你说他是不是怕咱们知道他骗了我们后,找他算账呢?”

这话出口,自然再次让一旁的龙绣心中起了怒火,龙大小姐抬头对着孙大仁怒目而视,便要与他理论一番,可话未出口,一只手忽的伸出拍在了龙绣的肩上。

“干什么?”龙绣皱了皱眉头,回眸看去门诊要发怒。

入目的却是一张熟悉的面庞,龙绣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这来者赫然便是离去多日的曹吞云与他那条名为阿黄的黄狗。

老人看上去颇有些风尘仆仆,额前的发丝散乱如杂草,脸色也似乎有些苍白,就连他身旁那条黄狗也毛发黯淡,眸中透露着一股倦意。

孙大仁一个激灵,暗暗祈祷方才自己那番话并未传入老人耳中,他皮笑肉不笑的朝着对方打了个招呼,嘴里却是热络言道:“老先生这是去了哪里?累不累啊,要不要吃些东西。”

老人抬眸看了他一眼,却并未回应对方。用手扶着龙绣的肩膀,这才缓缓的坐下身子。

“前辈这是怎么了?”龙绣虽然平日里大大咧咧,但毕竟还是要比孙大仁之流细心些许,在那时便看出了曹吞云的异状,她小心扶着老人坐下,嘴里亦轻声问道。

“去……”曹吞云伸出手,指向某处,声音沙哑得让人有些听不清他嘴里发音。

孙大仁瞥见此景,心底暗暗嘀咕着这老头怎么一副在青楼里跟姑娘们折腾了三天三夜的架势,这到底应该夸他老当益壮,还是心有余力不足?

“前辈你说什么?”孙大仁有一茬没一茬的胡思乱想着,可龙绣却明显察觉到曹吞云此刻的状况似乎并非简单的劳累所致,她再次追问道,语气之中也隐隐有了些许担心的味道。

孙大仁就是再迟钝在这时察觉到了一些异样——这老头子的身上竟然没了酒味。

这对于一个嗜酒如命的老人来说显然是一件不寻常的变化,孙大仁也随即面色一沉。

曹吞云却并无心思如往日一般呵责众人落在自己身上那打量的目光,他伸出手还在指向空洞的前方,嘴里吐出的声音依然沙哑,也依然断断续续:“去……”

“去……找……”

“初七。”

“告诉他……”

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方才说完这番话,孙大仁等人同样也废了很大的力气方才勉强听清他这番话。

“告诉他……”

曹吞云还在不断的说着,鼻尖的气息愈发的粗重,嘴里的声音却越来越轻,越来越小……

“告诉他什么?”孙大仁着急的问道。

曹吞云白了他一眼,似乎不满于孙大仁的咋咋呼呼,只是那或许是苛责,又或许是他前言之物的后语,却在那时悬在了他的嘴边,没有再宣之于口的机会——老人的身子一歪,便于那时直直的栽倒在了地上,彻底昏死了过去。

“你们看!”刘青焰忽的发出一声惊呼。

龙绣与孙大仁闻言顺着刘青焰伸手所指的方向看去,直到这时二人方才发现,老人的腰身处有一道淡淡金色的光芒在攒动,巴掌大小,看上去晶莹剔透,甚至隐隐透露出神圣的气息,可就是老人那被这股神圣的金色气息所包裹着的腰身处,赫然空无一物。

那里的血肉像是被什么东西吞噬了一般,不见了踪影,可偏偏血肉后的内腑却清晰的展露在众人眼前,并无寻常伤口鲜血四溢的血淋淋场景,反倒是能清楚看到皮层下血液的流淌,内腑的蠕动……

第一百三十三章 因果锁

“剑阵。狂沙文学网”

“说到底与两军对敌之时的军阵。”

“各大宗门都有的护山大阵,甚至你后的那座灵塔之中的聚灵阵,说起来本质上都是同样的东西。”

“所谓的‘阵’,其实便是以或功法、或神通、或灵器法具甚至神门之中铭刻的神纹连通阵中各方,从而爆发出超出阵中各方战力的法门。”

“但这世上没有凭空产生的力量,更不存在如说书先生所言的那般,阵法一出,便可诛神灭魔的滔天威能。再强力的阵法归根结底都是需要驱动阵法之人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作为支撑,否则一切都是水上浮萍,空中楼阁。”

“我所授予你的这份剑阵,是我早年游历鬼戎时,偶然所得,这剑阵的来历不明,但来头应当不小。可惜却是残篇,而我所得的这一份,其名为《殃》。”

……

聚灵塔中,修行间歇的魏来又回忆起了昨初七与他说过的话。

他想到此处,便从怀里掏出了那份剑阵的残篇,注目看去,初七倒是未有骗他。这份以及书页泛黄甚至不乏一些地方字迹模糊的古籍中,所记载的剑阵着实与众不同,虽是残篇却也分为九霄、冥城、在劫三道由易到深的剑阵,而这三道剑阵虽然相互独立,且威能不同,但又似乎暗藏什么共同之处。

魏来并非什么修行奇才,也没有那一点就通,一通就悟的天赋异禀,这剑阵的法门颇为高深,绝非一时半会可以用于实战的。尤其是对于在某些方面有着另辟蹊径的心思的魏来来说,更是如此。

他又将相对简单的九霄剑阵翻阅了一遍,将其中一些不够通透之处放于心中细想了一会,有了些心的眉目,但也不至于能够完全将之掌握。魏来倒也不急,这本就是他修行之余休息时所做的事,能有所收获便好,也不急着能一口吃个胖子。

可就在魏来心满意足的收起那剑阵古籍,眉目一沉又唤出体内神门,八十一道金线随即浮现,他便要再次沉神开始修行之时。

“干儿子!你家小媳妇来了!”

初七那咋咋呼呼的声音忽的从聚灵塔外传来。

魏来闻言面露古怪之色,却还是不得不在那时停下了修行,收敛起了周的气机。然后带着千百个不愿意,慢慢悠悠的站起子,走出了聚灵塔。

方才打开那塔门,入目的便是坐在轮椅上的徐玥以及她后推着她来此的徐余年。徐玥的面色平静,只是眉眼中却带着一股不易察觉却着实存在的笑意,他后的徐余年却是一个劲的在朝着魏来挤眉弄眼,神揶揄。而魏来也确实在徐玥的注视下目光躲闪,好似畏惧,又好似心虚。

至于方才放声高呼的初七,此刻正翘着二郎腿,坐在那树杈上,饶有兴致的盯着此处,一副看闹不嫌事大的架势。

“阿来你今一早招呼也不打,便不见了踪影。我问了好些个家丁,方才知道你一大早独自一人便来了这聚灵塔。我想着你走得太急应当还未吃过早饭

便让余年准备了一些,给你送过来。你快些吃吧,饿着肚子,可就不好了。”徐玥却是并未感觉到在场诸人或揶揄或心虚的绪,她平静的言道,又将放在膝上的食盒递了上来。

魏来低着头,硬着头皮接过了那事物,然后闷声应道:“好……好……玥儿先回去吧,我一会就吃。”

魏来到底才十六岁。

昨江浣水的自作主张,将魏来推到了一个进退维谷的尴尬境地。

他倒是并不讨厌徐玥,甚至经过这些子的相处,他隐隐对其还生出了些许好感。但这样的好感朦朦胧胧,显然还未到戳破的时机。可江浣水的婚书一下,魏来也就没了回旋的余地,尤其徐陷阵还甚是开怀的应下了此事,按照大燕的传统,今估摸着徐大统领就得带着人马会州牧府回礼,还有……商量婚期。

忽然多了个未婚妻,加上徐陷阵那般火急火燎的态度,估摸着那所谓的婚期不会太远。

一想到自己与徐玥要不了多久,便会成为名正言顺的夫妻,魏来的心底便涌出诸多异样。尤其是他似乎对于这件事并没有想象中那般排斥,甚至隐隐有些期待……

魏来莫名便有些心虚,毕竟在这样的自省之前,魏来还一直认为自己喜欢的人,始终还是呂砚儿。但当他意识到,自己远比自己想象中要“水杨花”许多时,魏来的心底不免涌出了许多负罪感,既对自己也对徐玥,故而也才有了今一早便避而不见的古怪行径。

“我想陪陪你,你就在这里吃吧。”徐玥却在那时笑着言道,他眯起的眼缝中好似带着些许狡黠之意,似乎看魏来这番模样,于她来说是一件极为有趣的事一般。

“那好吧……”魏来见状也只能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他正要将那食盒打开,可就在这时,一道咋咋呼呼的声音忽的从聚灵塔周围这处与外界冬场景完全不同的翠绿园林外传来。

“阿来!不好了!”

那声音这样吼道,众人也都在那时被这声音所吸引,纷纷侧头看去,却见孙大仁正上气不接下气的从园林外跑了过来。

“怎么了?”魏来松了口气,将手中的食盒顺势放下,同时心底暗暗庆幸这孙大仁的忽然到来。

当然,这样的庆幸在下一刻孙大仁出言之后,便土崩瓦解。

只见那孙大仁来到众人跟前,然后便气喘吁吁的言道:“曹……曹吞云,要死了!”

……

魏府厢房之中,得到孙大仁通知,便马不停蹄赶回府门中的众人愁眉紧锁的围在已然陷入昏迷的老人的榻旁。

他的脸色惨白,双眸紧闭。平里机灵的阿黄蜷缩在他的旁,神色萎靡,却固执不愿离开,哪怕是拿出了它平里最后的大骨头,此刻它也无动于衷,只是赖在老人边,时不时用舌头tiǎn)一tiǎn)老人的脸蛋,试图将之从昏迷中欢喜。

魏来在孙大仁的指引下,与众人一道看过了老人的伤势。

他也见识过一些光怪陆离的东西,但曹吞云的伤势却着实是他平生仅见。

那像是凭空不见了的血,血下完好无损甚至还在正常运转的内腑与血管,都无一不透露着古怪。而比这些更为古怪的是,那伤口四周盘踞着的金色光芒在缓慢的朝着老人躯的四周蔓延,孙大仁便信誓旦旦的说过,在他们刚刚见到曹吞云时,那伤口并无此刻看上去那般大。

显然这股力量还在不断侵蚀老人的躯,若不加以阻止保不齐会真的如孙大仁惊慌失措下高呼的那样……伤及命。

魏来尝试着用自己体内的力量却触碰这股金色的事物,但让他惊恐的是,这金色的光芒带着一股可怕的吞噬之力,灵力、血气之力甚至他这些子以来体内再次堆积起的些许神但凡触碰到金色光芒便会在眨眼之间吞噬干净。

一番尝试无果之后,魏来的眉头也不皱起。他很难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能将修为于他看来已经深不可测的曹吞云伤到这般地步,更不清楚这遗留在曹吞云上的古怪力量又是何物。

他收回了放在老人上的手,朝着一脸关切的孙大仁等人无奈的摇了摇头,随后将目光看向一旁的初七。对方虽然如今修为尽失,但毕竟曾经号称北境剑种,修为不复,但眼界想来不会太差,或许他应当能看出些许。

而当魏来将目光落在初七上时,却发现男人的眉头紧皱,似有所思,魏来想起了在随孙大仁赶回来的路上,慌了神的孙大仁曾说起过,曹吞云在昏迷之前念叨过初七的名字,如此看来,初七或许会知道些内。

“前辈,你可知曹老是被何人所伤?这上的伤势又当如何破解?”魏来出言问道。

初七也在这时闻言回过了神来,他看了看一脸焦急的魏来,先是一愣,随后面露苦笑。他伸手指向一旁的徐玥言道:“问我,倒不如问她。”

魏来也是一愣,他当然不明白这事能与徐玥有何干系,但下意识的他还是在那时看向徐玥,却见少女眉头蹙起,一脸的神色凝重,直到初七与魏来的对话传来她方才如梦初醒一般的抬起头。

然后在魏来古怪的目光下,徐玥沉吟了约莫三息不到的光景,方才低声言道。

“是因果锁……”

“因果锁?”魏来皱起了眉头,他从未听闻过这样的事物,只能在闻言之后再次将目光投注在徐玥的上,希望她能给出答案。

“因果锁,是以因果之力凝练而来的力量。”

“因果本就是玄之又玄的事物,即使是八门大圣也不见得能触摸到这样的东西。”

“而放眼整个北境,能驱使因果锁对敌的神物,据我所知只有一件……”

“是什么?”魏来追问道。

徐玥抬起了头,在那时看向魏来,也不知是否是魏来的错觉,魏来竟然在女孩的眸中看见了些许凄然与不舍。

她低语道。

“斩尘剑。”

第一百三十四章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初七

斩尘剑。

这对于在场的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但无论他们是否了解斩尘剑真正的威能,但单单凭这斩尘二字,便已称得上如雷贯耳。

魏来在听闻那三个字眼之后,便蓦然沉默了下来,他脸上的神情变化,不知在作何想。

也不知是不是不知者无畏的关系,在场众人在听闻斩尘剑三字后,唯独孙大仁三人看上去并无太多异状。

孙大仁更是奇怪于此刻场上忽然升起的静默,不过以孙大少爷的性子当然不会,也没有那脑力去多想,张嘴便问道:“斩尘剑不是归元宫的宝物吗?那归元宫的人为何会对曹老头出手?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徐姑娘要不要出面解释一下?让你的同门救救曹老头?”

一连串数个问题劈头盖脸的被孙大仁抛出,看得出虽然平日里孙大仁对于这曹吞云确实多有不满,但心底却还是对其颇为在意的,这番话孙大仁便毫不遮掩自己的关切与担忧。

“不用那么麻烦。”听闻此言,徐玥便出声应道。她的脑袋依然低得极深,语气也有发闷,说不得到底是为何缘由。

“因果锁的力量虽然诡诞玄妙,但动用这力量之人显然有所留手,并未施加禁置。只要通晓归元宫七宫之一斩尘神宫中的法门,便可化解这因果锁的力量。”

说着徐玥也不管魏来等人作何反应,说罢此言,便朝着病榻上的曹吞云伸出了手,她的五指张开,一道同样金色的力量从她的掌心涌出,去向老人的腰身。两股金色的力量一经触碰,便相互缠绕交融,于数息之后化为青烟,蓦然散去。而老人那可见的血肉的伤口也随着因果锁的力量的消散而渐渐恢复,皮层缓慢的朝着伤口中心蔓延,估摸着不出三四个时辰的光景,便可彻底恢复,就像从未受过伤一般。

众人大都从未见过这般诡诞的场景,一个个看得目瞪口呆。

“徐姑娘这一手可真是……真是……”孙大仁倒是想要说出些夸赞之言,可思虑半天,却发现自己胸无点墨,最后只能言道:“真是厉害啊!”

“白痴。”龙绣见曹吞云的伤势转眼无碍,心情倒也好了不少,又有了与孙大仁斗嘴的心思。她白了一眼孙大仁,然后迈步上前,皱着眉头问道:“可是归元宫人的也未免太霸道了吧?若不是有徐姑娘在,那曹前辈岂不是性命不保。”

“算不得霸道,毕竟我想对方应该很清楚老头子最后还是得回到咱们这里,也知道有徐玥姑娘出手,可保住他的性命。否则以斩尘的威能,对方若真动了杀心,恐怕我们可没机会见着老头子这番模样。”初七接过了话茬,不急不缓的说道,语气中似乎还带着些调侃的味道。

而对于虽不是天罡山门徒,但自幼便心向天罡山的龙绣来说,初七的调侃怎么听怎么都暗觉刺耳,甚至不乏胳膊肘往外拐的嫌疑。

龙大小姐自然不忿,她皱了皱眉头问道:“那按你这么说,归元宫的人是吃饱了撑的?又是伤人又是放人?这么做有何意义?”

听闻这个问题的初七眉头一挑,转眸看向一旁的徐玥。低头坐在轮椅上的少女感受到了初七的目光,也在那时抬起了头,二人的目光对视,初七的嘴角上扬,似在自语,又似在对话。

他的嘴里于那时吐出了轻飘飘的两个字眼。

“警告。”

……

孙大仁三人各自回到各自的房间中继续背诵那本《天罡正经》,魏来也于此之后,心事重重的离开,却并未如以往一般直奔聚灵塔,而是将自己关在书房中,某种古怪又沉闷的气氛开始在魏府中蔓延,所有人都怀着心思,相同却又不同的心思。

初七为曹吞云盖好了被褥,这才蹑手蹑足的离开房门,当他迈步而出时,却见离曹吞云休息的厢房的不远处,一位少女正坐在轮椅上,看着长廊外忽然下起的雪,怔怔的出神。

初七思忖了一会,然后迈步而出,走到了少女的身侧与她并肩而立:“你说……”

他慢悠悠正要说些什么,但话才出口,徐玥的声音却抢先响起,将他的话给生生打断。

“是她。”徐玥吐出的二字简单、有力,掷地有声。

她说罢这样,侧头又看向身旁的男人,那个素来对万事都嬉皮笑脸的男人,在听闻这话后,身子明显一颤,双拳握紧,眸中似乎有某些东西在翻涌升腾,却又被他死死镇压,不曾表露。

“斩尘宫中,只有师尊与师姐有能力催动斩尘剑,师尊半年前便闭关不出,如此一来整个斩尘宫便只有师姐能够催动此等神物。”

徐玥继续说着,可当她明显感觉到初七的异状后,她还是不由得又停下数息,她的眸中随即泛起古怪又同情之色,叹息一声,然后言道:“放弃吧,斩尘剑下,绝无因果可避,你这样下去,害人害己。”

初七自嘲似的笑了笑,他仰头看向长廊外的飞雪:“我很好奇,你明知道等待着你的是什么,为什么还要去招惹那小子呢?要说害人害己,姑娘似乎尤甚于我吧?”

徐玥皱了皱眉头,又言道:“你应该很清楚,斩尘之后我与他之间的因果便会了断,再无牵挂,于他绝无半点影响。”

初七闻言转头看向坐在轮椅上的少女,看着她一脸自以为是的笃定,他忽的笑了起来。

一股苦涩与懊恼翻涌在他的胸膛,为此刻的少女,也为当年的自己:“舍不得。”

“很多时候,当真的需要你放下的时候,你才会明白,这三个字到底有多重。”

徐玥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几分,她沉声言道:“我和你不一样,我能放下。就算是为了他,我也一定能放下。”

“可他若是执意不放呢?”初七反问道。

徐玥闻言几乎想也不想的便应道:“我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他根本不知道……”

“当初你师姐也是这么想的。”初七微笑着说道。

徐玥一愣,脸上的神情一滞,随即沉默了下来……

她当然知道她的师姐与眼前这个男人之间的故事,虽然她的师尊孟悬壶一直将之当做忌讳,不许门中弟子提及,但二人一个是曾经孟悬壶钦点的斩尘宫的继承者,另一个则是号称北境剑种的天才妖孽。但是二人身上所背负的名号,便足以让人津津乐道,更何况二人之间故事还是如此曲折又匪夷所思。孟悬壶纵然有天大的本事,可也终究堵不住这天下悠悠之口……

徐玥脸上的神色复杂了起来,她侧头又一次看向初七,皱眉言道:“我不知道你到底如何做到的,但既然这一次师姐带出了斩尘剑,这段因果注定会被了断,从此之后……”

“你知道我为什么被人称为北境剑种吗?”初七却打断了徐玥的话。

徐玥的眉头再次皱起,虽然有些不悦,但还是配合问道:“为什么?”

初七嘴角的笑容灿烂,他言道:“因为我绝顶聪明,放眼北境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徐玥的面色古怪,她着实不明白怎么到了这个时候,眼前的男人却忽的自卖自夸了起来。

当然,不待她想明白这个问题,初七的声音却又再次响起。

“我寻思这样的话,说来旁人想来不会相信。”

“所以我决定做一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事情来证明自己……”

“譬如……”

“破掉那号称北境最完美功法的……斩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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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意义

夜深,下了足足一的雪在魏府的府门中堆积了厚厚一层。狂沙文学网

初七双手环抱在前,头靠着榻,正处于半梦半醒之间。

忽的,他靠着榻的脑袋一歪,子陡然倾斜,这样的变故让初七猛然惊醒。他揉了揉眼睛,坐直了子,侧头看了看屋外的天色,暗觉肚中有些饥饿——从吃过午饭后初七废了好些力气哄着阿黄吃了些东西,然后便一直守在曹吞云的旁,不知不觉间困意袭来,便睡了过去,这醒来却已是天色已晚。

因为一直下着雪的缘故,初七并不能通过天色很准确判断出此刻的时辰,但饥肠辘辘的肚子却提醒着初七,时间想来不早了。

他转过头看向榻上的曹吞云,想着给老人加上一被子,然后出去吃些东西再回来看着他。

可头方才转过去,初七便是一愣——老人正睁大眼睛,直直的看着他。

初七被吓了一跳,正要说些什么,曹吞云却抢先言道:“你说我第一次见着她的时候,怎么说来着?”

初七眨了眨眼睛,好一会之后方才回过神来,然后他盯着眼前脸色苍白,却又偏偏一脸肃然的老人,满脸认真的言道:“你说真他娘的漂亮,好想自己年轻个二十岁,跟我抢个头破血流……”

“是吗?”老人脸上的肃然在那时消融了几分,他又言道:“那我当时一定喝了不少酒。”

“才能将这心里话宣之于口。”

说罢此言,二人在那时相视一笑,窗外风雪更甚,可屋中烛火愈暖。

……

“少喝点酒,你要是死了谁给我收拾。”

魏府某处屋顶上,初七看了看侧坐着的老人,没好气的说道。

老人擦了擦嘴角的酒渍,根本不理会初七所言,反倒伸手将手中的酒葫芦递了过去,也不言语,只是盯着初七。

本意拒绝的初七终究敌不过老人如有实质一般的目光,沉默数息之后,还是苦笑着接过了那酒葫芦,仰头喝下一口。

二人旁的黄狗抬起头看了这二人一眼,又低下了头,蜷缩起子。

雪还在下,落满了二人的脑袋与双肩,并肩而坐的二人相对无言,唯有静默。

好一会之后,曹吞云忽的叹了口气,打破了这份沉默。

“我想请祖剑出山。”他轻描淡写的说道,甚至目光都不曾偏移,只是直直的盯着前方的夜色。

初七顿了顿,然后摇了摇头言道:“细数天罡山存世的数百个秋以来,除了百年前那场对抗南疆邪魔的大战外,从未请过祖剑出山。为了我这样一个家伙,不值得。”

“我不想你死。”曹吞云却言道。

也不知是不是那满头白雪的缘故,在说出这番话时,老人忽然苍老了许多。

“我不会死。就像天罡山的先辈一般,我们都不会死。”初七宽慰道。

可这话遭来的却是老人不悦的白眼,他吹胡子瞪眼的言道:“老夫要你来教?”

初七讪讪一笑,极为识趣的缄默收声。

老人被他这番软硬不吃的态度气的不轻,他也闹不明白,他这一辈子到底是招惹了什么东西,遇见的家伙尽是这般的货色。他叹了口气,却依然不愿意放弃,又说道:“老夫在她的手下过了二十招,可惜那妮子子暴躁得很,二十招过后便掏出了斩尘剑,你别说,那家伙可……”

曹吞云说着皱起了眉头,似乎是在思虑当如何形容那把神剑威能,可思来想去最后却是叹了口气:“反正老夫奈何不了。”

“我还以为你这些子去哪里了呢,原来是去招惹那个煞星去了。连号称北境剑种的初七大少爷都不是对手,你个老头子没事招惹她干嘛?”初七嘲弄道。

“那你到底要做什么?”听闻这话的曹吞云脸露困惑之色,他皱眉问道。

初七应道:“当然是破了那不知是哪个混蛋发明的斩红尘之法?”

“你连那妮子都打不过,更不提孟悬壶那个老不死的家伙了,打不过人家怎么破他们的斩尘之法?”曹吞云不解道。

初七终于寻到了机会,他一脸鄙夷的言道:“为什么非要打打杀杀,用脑子啊!”

曹吞云哑然,他索收起了在这个问题上就差下去的心思,反而问道:“值得吗?”

这个问题让初七愣了愣,然后一脸认真的看向曹吞云反问道:“话说,你也活了六十年了,到底有没有遇见过心仪的姑娘?”

曹吞云的脸色一白,握着酒葫芦的手颤了颤,有些许酒渍从葫芦口洒落:“当……当然有啊。



初七挑眉,揶揄问道:“是吗?”

“当然!”曹吞云这一次的回应掷地有声。

初七却是满脸狐疑:“那若是如此,你就不会问我整个问题。”

曹吞云不解道:“这二者有什么关系?”

初七一把从老人的手中夺过了那个酒葫芦,仰头大口饮下一口清酒。

然后他看向夜色中漫天的飞雪,想起了在渭水河畔他曾与她牵着手迈步在这样的冰天雪地中。

他记得她的声音,温婉清脆,像是里的莺啼燕语;他她在他耳畔的呵气如兰,他的心在那时像是处夏一般,满心的躁动与炙;他亦记得,她眼中的泪,蹙起眉头,像秋的萧瑟,像满地的落叶,扎得他浑发疼。唯独那时的雪似乎一点都不像冬天,暖洋洋的让人浑说不出的舒服。

她是他的秋,也是他的冬夏。

是他的与月,是他的朝与暮。

他们曾有过这世上大多数恋的少男少女都曾有过的海誓山盟,也曾幻想过结芦青山旁,傍水而居……

直到某一天,她的记忆忽的变得时有时无,她的也会忽然大变……

直到那个叫孟悬壶的老人忽的出现,接走了她……

直到他拼荆斩棘,来到那座神宫的山门前,听她吐出那句:“大道在前,红尘当斩。”

这一切方才戛然而止。

初七从恍惚的思绪中回了神来,他伸手抖了抖自己肩上的风雪,又仔细的检查了一番那件华贵的绒衫,在确定上面并无污渍后方才放下心来。

然后他看向老人,笑道。

“你若是有过喜欢的姑娘,你就会明白,他是否能在你的边,喜欢你与否都不重要。”

“对你而言,最重要的是记忆。”

“是她曾对你展露过一颦一笑,一怒一责骂;是她说过一字一句,一言一语。”

“尤其是,当你还是这世上最后一个记得她的人的时候。”

“你就会明白我为什么会这样,拼了命的守护这段无关紧要的东西。”

“因为,那就是她曾活过的证据,也是曾经那个被我所仰慕的她存在的全部。”

第一百三十六章 现在的我

“笛叔,你回去休息吧。狂沙文学网”被笛御推到了书房前后,徐玥便回眸看了后的男人一言,如此言道。

那位管家闻言,点了点头,便于那时依言退下。

徐玥在那魏府的书房前,呆立了数息的光景,方才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敲响了房门。

“阿来?”她轻声朝着屋内唤道。

房门中静默无声,直到十余息的光景之后,魏来的声音才从里面传来:“嗯,我在。”

徐玥推开房门,转动自己的轮椅,缓缓走入了书房。

书房内从两侧的书架以及书架外的地面上都堆满了各色被码放齐整的书籍,诺大的房间被这些满满当当的书籍堆砌得拥堵不堪,只有一条窄窄的通道可供人在房门口与书桌之间穿梭。

大抵也是因为这屋中书本堆积太多的缘故,以至于哪怕屋中点着烛火,可火光却难以渗透书墙,整个书房之中依然略显昏暗。

徐玥来到了魏来的跟前,虽然魏来很及时的将那本他正在看着的书籍放到了书桌的角落,但徐玥还是瞥见了那书籍扉页上有“斩尘”二字。徐玥倒是极为体贴的未有去戳破这点,而是将自己膝上的食盒放到了书桌上,略有责备的问道:“阿来也真是的,怎么连饭也不来此,就把自己关在这书房里呢?”

“就是魏叔叔当年,也没有你这样嗜书如命吧?”

说着,徐玥已经打开了食盒,将里面放着的菜肴端了出来。这些东西可不再是几前那些空有卖相,味道却一塌糊涂的“毒物”。刚刚才摆放上桌,一股饭菜香味便扑面而来。

“吃些东西再看吧,别饿坏了子。”徐玥将菜肴摆放齐整后,又将碗筷给魏来递去,嘴里更是浅笑说道。那似责似怨的神,与那关切的语气,怎么看怎么都像一位相夫教子,温婉可人的妻子。

很少有人能拒绝这样的女孩这样的请求,但魏来却在徐玥递过那些碗筷时忽的一愣,他本已伸到一半,眼看着就要接过那些碗筷的手,也随即悬在了半空中,然后又被他收了回去。

“怎么了?”徐玥自然也瞧出了他的异样,却故作镇静的问道。

魏来直视着徐玥,目光炯炯,哪怕是素来冷静的女孩在魏来这样的目光下,也表现出了些许紧张与不自然。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蛋,问道:“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我听说今徐统领已经在州牧府将婚期定下来了,是吗?”魏来不答她此问,反而一脸认真的问道。

徐玥一愣,脸色微微泛红,但还是低首点了点头,轻声应了句:“嗯。”

“那之后呢?”魏来又问道,他的脸色依然肃然无比,于此刻徐玥双颊之上涌上的些许女儿羞对比鲜明。

徐玥也在这时反应了过来,意识到了魏来的话中有话,她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碗筷,抬眸看着魏来,言道:“一开始我就告诉过你,我们只有两个月的时间。”

她语气很平静,平静得让魏来难以揣测出此刻她的心底在做何想。而就是这样的平静与不可测反倒让魏来一直憋心底的某些绪,终于在那时不自觉的爆发了出来。魏来盯着她,声音大了些许:“你知道斩红尘之后,对于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徐玥却并不答他此问,反倒开始上下打量着魏来,最后目光停留在了魏来那带着些许怒意的脸颊上,徐玥就这样看着他,嘴角忽的上扬,眸中也有异彩亮起。

然后她带着些许笑意问道:“怎么?这就开始舍不得我了?”

魏来皱起了眉头,他并无法理解徐玥为什么

在这时还有心思与他调笑,他张开嘴便要再说些什么,可这时徐玥却忽的伸出了手,朝着魏来前的书桌忽的张开。那被魏来方才小心藏在角落的书本猛地飞出,落入了徐玥的手中。

徐玥定睛看去,却见那书本的扉页上写着《斩尘浮想》四字,书中的字迹并非拓印,而是手抄而来。而她再看向被魏来码放在书桌上各色书本——《归元七宫》《斩尘神宫本纪》《归元秘史》……

这诸多记载归元宫的书籍,有的或有所依据,有的说不得只是旁人妄加演绎而来。而魏来开始研究这些东西,到底所为何事,以徐玥的聪颖自然一眼便知。

她将那本《斩尘浮想》缓缓的放下,又转头看向一脸言又止的魏来,脸上的笑容忽的收敛了下来。

“阿来,你知道归元宫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吗?”

魏来皱眉反问道:“什么意思?”

“归元宫是北境排名第三的神宗,而北境九国之地,何其辽阔,能称上神宗之名的便有不下千数,千万年来王朝有其更迭,宗门也有其兴衰,唯独这天阙界、h九莲金寺、归元宫三者稳居三甲,虽彼此间名次各有变化,但这前三的宝座从未假手过他人。”徐玥慢慢悠悠的言道:“我知道你接触过那位天阙界的世子,他叫宋斗渊对吧?”

“他的修为与天赋算不得太高,但这远远不能代表这北境前三神宗的真实实力。他只是新一代将星榜上的将星,嗯,准确的说,是候选将星。真正的将星得在去过山河图之后,方才能真正确定,而就像我曾经与你说过的那般,山河图是天阙界最为重要的培育门徒的依仗,只有真的在里面走过一遭的门徒,方才能代表天阙界年轻一辈的真正实力。宋斗渊之所以处心积虑的想要重回将星榜,为的就是那山河图再次开启后,他能有资格去往其中走上一遭。”

“同样对于九莲金寺与归元宫来说也是如此,他们各有其培育后辈的特殊法门,而只有经过了那些法门的帮助与提升之后,那些门徒方才能算作他们真实的力量。”

“而与此之前,以那宋斗渊的为例,他甚至连给这些能代表宗门年轻一辈真实力量的门徒们提鞋的资格都不配有。”

听到徐玥说完这样一番话,魏来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许,他死死的盯着徐玥,问道:“你给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徐玥又瞟了一眼放在书桌上的那些关于归元宫的书本,然后摇头言道:“没用的。”

“你看得越多,就知道得越多,知道得越多,就越绝望,越恐惧。”

“难道就因为他们足够强,我们就要束手就擒吗?”魏来不解问道。

徐玥忽的伸出了手,握住了魏来的手:“我爹说,这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接受你得到的一切,也承认你会失去的一切。人……不能与天争。”

徐玥的温言细语回dàng)在魏来的耳畔,魏来侧头看向女孩,语气古怪的问道:“什么是命?”

徐玥笑了笑,说道:“你知道生来便是个瘸子,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吗?”

“我没有办法去我想去的地方,也没有办法用脚去感受天的草地,夏的池塘,秋天旷野,冬天的积雪。我不知道奔跑时风刮过两颊的疼痛,也不曾有过与人追逐的嬉笑。”

“我不想接受这样的人生,我想做一个正常的人,所以当时我爹做了很多努力,他几乎找了他能找到的所有的人,来为我治病。”

“但结果并不如人意,那些声名远播的医师们对我的病束手无策。直到我十岁那年……”说道这处的徐玥顿了顿,她看

了魏来一眼,补充道:“就是你答应娶我的第二年。”

“我忽然得了重病,那病来得很奇怪,我整个人都感觉处于冰天雪地之中,烧伤再旺的炉火,裹上再厚的毛毯都无济于事。宁霄城里的医师们一如既往的对此束手无策,还是州牧大人亲至,方才为我压下了当时那恶疾。但压下,不代表根治……”

“或许是那寒意涌现的缘故,以往对我自有双腿残疾同样毫无头绪的州牧大人,再给我压下那股寒意之后,却有了新的发现。”

“州牧大人说我体内藏着一股力量,一开始那股力量极为安分,只是将我双足中的经脉堵塞,故而我生来便无法行走。可在我十岁那年,那力量却起了变化,他变得更加强大与躁动,从下朝着体四周蔓延,方才有了那场怪病。州牧大人虽然暂时帮我压下了那股肆虐的寒意,但这只是暂时,若是长此以往,最多十八岁,我便会被那股力量所吞噬。”

“嗯?”听到这里的魏来脸色一变,这样的事他倒是第一次听说,于此之前从未听人提及过。

“自从九岁那年之后,我们便再也未有见过面,你不知道并不奇怪,我爹对这事素来讳莫如深,就是余年也不曾知晓。”徐玥当然看出了魏来的诧异,她在那时轻声言道:“我记得你曾说过,你生来内府孱弱,活不过十六岁,而我却偏偏生来便带着一股强大无匹的力量,也因此活不过十八岁,你不觉得咱们这样看来,确实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吗?”

魏来的眉头紧锁,并没有心思去回应徐玥的调笑,他沉声问道:“我若是没有记错,今年年玥儿应该就是十八岁吧?”

“嗯。”徐玥点了点头。“我觉得你应该多少能够理解知道自己死期的心……”

魏来闷声应道:“不甘心。”

“对啊,就是不甘心,就是不认命。”徐玥慢悠悠的言道,“所以我翻阅我所能翻阅的任何书籍,寻找每一个可能救下我命,让我活过十八岁的办法。”

“你找到了?”魏来问道。

徐玥在那时明显的顿了顿,言又止了一会,方才又言道:“我找到了孟悬壶。”

这话出口,让魏来一愣,徐玥这话说得很是奇怪。

孟悬壶是谁?归元宫七宫之一,斩尘神宫的宫主。且不说孟悬壶的地位崇高,单是归元宫距离宁州便有数万里之遥。徐玥如今也才十八岁又双脚不便,当年是如何靠自己找到孟悬壶的?魏来不知这是她的口误,还是另有缘由,可他隐隐觉察到这里面还有些徐玥不愿意多讲的隐。

“她收我为徒,答应救我,给了我活下去的希望。”徐玥再次言道。

魏来却沉声接过了话茬:“但代价是要修行《斩红尘》……”

“至少我还能活着……”徐玥言道。

“那样的活着能算是活着吗?你知道斩尘意味着什么吗?”魏来想起了自己在书中看过的关于斩红尘的记载,他的声音在却忽的大了几分,于那时高声问道。

“我当然明白。”徐玥面带笑意的回应道。“这样其实好的,就算它意味着死亡,可彼此既然不再记得,那就不会有人为谁悲伤,既无牵挂,也不会被人牵挂。”

说着徐玥握着魏来的手用力了几分:“两个月。”

“其实比你想象中要久得多,也能做很多很多的事。”

“与其去想这些我们无法对抗的东西,去为他烦忧,为他苦恼,倒不如把握现在……”

“珍惜现在……”

“也珍惜现在的我……”

第一百三十七章 身合天地

吞海第一百三十七章身合天地因果。

佛语有言,有因必有有果。

因果相依相存,犹若阴阳,亦如日月。

佛门以因果业报渡人行善,劝人向佛。所行之道,无非种其善因,而积其善果。

众生万物,上至圣人仙佛,下至一草一木,皆有其因果。所谓因果既无贵贱,亦无亲疏。如父母为因,儿女为果,种树为因,成林为果。

因果相连,斩其因便灭其果,灭其果便毁其因。

父斩其因,子无其果,父不知其有子,子亦不知有其父。

斩尘宫第一代宫主,天降之奇才,洞悉因果之道,斩除因果以求身无善恶业报,亦无凡尘牵扰。

故可摆脱天地之桎梏,避万世之劫难,跳出三界,脱离五行。

以求身与天合,心与道合。

自此,修行日进千尺,有进无退。

故曰大道在前,红尘当斩。

……

魏来从睡梦中睁开眼,他的脑海中还在不断的回旋着那本他父亲所写的手札中所写的内容。

他犹如惊醒一般蓦然坐起了身子,他转头看向身侧,徐玥正安然的睡在一旁的床榻上。魏来莫名长舒了口气,他想起昨日夜里与少女的对话,心底依然止不住有某些情绪翻涌。他当然明白徐玥所言的珍惜现在,把握当下。

他无权去评判此言其中对错,但他却终究无法认同这样的理论。

至少魏来还不想认命!

他站起身子,走到床榻旁,注视着徐玥恬静的睡容,不得不承认那确实是一张极美的脸,不至于美得惊心动魄。却如山涧清泉,潺潺流淌,于心间叮当作响,缠绵回荡。

一时间魏来看得有些发愣,有些不能自已。

他鬼使神差的伸出了手,缓缓的伸向少女的脸庞。

当他的指尖触摸到少女的脸颊时,熟睡中的少女紧闭的双眸上睫毛轻轻一颤。

魏来的心头一紧,触电似的的赶忙收回了手,然后转过身子,一把抓起了放在一旁的衣物,逃一般的快步走出了房门。

待到魏来走远,侧卧在床榻上的徐玥睫毛又颤了颤,她的双眸似乎想要睁开,可最后却又在轻颤几下归于平静。只有双颊上在那时忽的有红晕隐隐荡开……

……

聚灵塔中,磅礴的灵气上下翻涌。

盘膝坐在阵眼中的魏来紧闭双眸,亦眉头紧皱。他的胸前,金光与血光交错,背后金色与黑色龙相游走。八十一道金线从他的胸前溢出,伸向远方。只是与以往不同的是,这一次金线中的能量波动极为紊乱又毫无规律可言,而魏来的额头上同样是大汗淋漓,显然这样的变化与此刻魏来的状况有着不小的联系。

约莫百息的光景之后,魏来额头上的汗迹愈发的浓郁,他的身子也随之有了些轻微的颤抖。

忽的,魏来的双眸睁开,聚灵塔内翻涌的灵气暂歇,那各色交织的光芒收敛,八十一道金线也随即消散。

魏来于那时叹了口气,心里暗暗苦笑自己的心境终究还是比不得说书先生们的故事里的那些可以处变不惊的大侠,他免不得还是得对徐玥的处境耿耿于怀。

这让魏来有些烦躁,他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好生修行过了,毕竟摆在魏来面前的麻烦可远不止归元宫之事,况且换言之,无论是怎样的麻烦,想要应付终归得靠手里的拳头,而非没日没夜的杞人忧天。魏来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他强提起一口气,沉下了自己的心神,便要再次运转体内气机进行修行。

但这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

即将开始的翰星大会,老蛟蛇的虎视眈眈,徐玥即将面临的遭遇,甚至孙大仁等人之后的去向,这些问题一股脑的涌动在魏来的脑海中,搅得魏来心烦意乱。以往魏来或还可暂时压下,但徐玥的变故却像是一根被点燃的引火索一般,让这些魏来即将面临的麻烦再也镇压不住。

他毕竟只是一个堪堪十六岁的少年,无论平日里装得多么沉着冷静,但终究也会因为各色的麻烦而心烦意乱,尤其是当那些他根本无法应付的麻烦来临时,他也会为此苦恼,为此惶惶不安。

但与大多数与他一般年纪的少年不同的是,魏来懂得强迫自己去做那些很难却又必须去做的事情,就像他日复一日跪拜老蛟蛇的那六年一般,当他明白那是他复仇所必要的事情后,无论多难,他都能狠下心来去麻痹与强迫自己。

只是眼前想要沉下心神去修行,单靠决心是并无法做到的事情,毕竟有的时候思绪这样的东西,本身便是因为它的“情难自已”,所以才会让那么多人在夜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魏来再反复尝试了几次,依然无法做到完全沉下心神之后,不得不再次皱眉睁开双眼。

他的眉头紧锁,暗觉如此下去也不是办法,魏来在脑海仔细思索着自己可曾有记得些什么聚气凝神的法门,可这样的念头本身就带这些病急乱投医的味道,魏来又哪能凭空想出些这样的法门。

但有道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魏来不是愚者,但一番思虑下来,也并非一无所获——他想起了在数月前,乌盘城内的那场大战,那时为了让魏来的实力能在短时间内得到极大提升,以此尽可能多的承受关山槊的力量,以此对抗当时的午盘龙王。而关山槊便用自己的本源之力,强行让魏来进入了只有八门大圣才能进入的修行状态——身合天地!

在那种状态下,修士物我两忘,却又能清晰的感受到天地间的一切,从空气中的一粒微尘,到百丈外一只蜜蜂煽动的翅膀扬起的轻微气流,都逃不过他们的感知。其吸纳灵气的速度,以及对敌时的感知都会变得极为敏锐,是一道对于圣境修士来说极为重要却又人手皆能施展的法门。

而按理来说,圣境之下的修士是难以进入这样的状态的。

可魏来毕竟在关山槊的帮助下感受过那样的状态,他念及此处,便索性再次沉下了心神,一边回忆着那时的感受,一边试图模拟出那身合天地的奇异状态。

这同样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身合天地这般的状态本就是玄之又玄的东西,严格来说它并非法门,也非神通,而更像是修士推开第八道圣门之后,天地伟力反哺其身从而令圣境强者自主领悟到的东西,世间不乏有人尝试过在圣境之前去模拟与获取这样的“法门”,但最后都无一例外铩羽而归。

但此刻的魏来并不知晓这样的事情,只是将之当做解决自己眼前所遇到的麻烦的一种尝试。

况且他也并不期望自己能够完全做到身合天地的状态,只是想要让自己能从那纷乱的思绪中暂时恢复过来,不影响自己的修行。不过即使对于这样的尝试的期望并不高,可魏来在尝试模拟之后,得到的结果却依然不如人意——无论他如何去回忆当时进入那“身合天地”状况的过程,也一步步试图将那个过程模拟出来,可最后却依然难以真的进入那种物我两忘的状态,甚至可以说,一点门径都未有窥探道。

但唯一让魏来欣慰的是,大抵是因为专心去尝试这样的事情,他之前烦躁的思绪反倒平静了不少。虽然这有些无心插柳柳成荫的味道,但魏来倒并不介意这南辕北辙的结果。他的思绪一沉,想着如法炮制再尝试几次这身合天地的办法,以此来稳定自己纷乱的心神。

为此,他愈发仔细的回忆起当时进入那身合天地的状态的整个过程,然后便催动着自己体内的力量,模拟着那过程中的每一个步骤,做到事无巨细,亦不放过每一个他能够回忆起来的细节。

而越是如此做,魏来发现自己的心神便越是沉淀与宁静下来。他陷入了某种他自己都难以言明的状态之中,他的双眸缓缓闭上,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之前体内暴躁的气息也随即平复下来。那不断模拟身合天地状态的过程在他体内来回运转,就像是某种古怪的功法一般。而随着这样的运转,他胸前的神门忽的自主亮起,血色与金色的光芒交错,那光芒闪烁的轮盘中佛魔之相猛然浮想。

佛陀闭眸沉目,恶神龇牙咧嘴。两色光华在二者之间来回流淌,一股浩然的气息从那佛魔之相中荡开,将魏来笼罩其中。

魏来在那光华的映照下,脸上的神情愈发的静谧,宛如陷入熟睡一般。体内那模拟身合天地的“功法”的运转变得愈发的迅速,没完成一次那样的模拟,就像是一道功法被运转了一个周天一般,弥漫在魏来周身的那股浩然却又不明根底的气息便愈发的浓郁。

转眼近一个时辰的光景过去,那股气息似乎抵达某种极限。

就在那时,他身前神门中那半边佛陀之相,猛地抬起头,佛陀紧闭的眸子睁开,璀璨的金光从他眸中爆射而出,将这聚灵塔笼罩在那万丈金光之中。

叮!

魏来的脑海中那时响起一声脆响,宛如夜风忽起,风铃摇晃。

魏来的身躯一震,双眸缓缓睁开。

他看见了漫天闪烁的金光,也看见了灵台内翻涌的灵气。画面恍若静止,金光在四溢,灵气在翻腾,却都停在那一刹那。

还不待魏来从眼前诡诞的画面中反应过来,他眼前的景象忽的一变……准确的说是猛地放大,他看见了金色的光粒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在他眼前铺散开,朝着远方延伸、拉扯,然后无限的蔓延,形成了那照亮整个灵塔的金色的光芒。他看见青色的微粒在空气中翻涌、碰撞、游离、跳跃,它们相互吸引又排斥,有如同被某种力量牵引一般铺天盖地的涌向某一处,那是一道道巨大的无垠黑洞,他密密麻麻的偏布各处,将那些青色的微粒吸纳其中,青色的微粒在这样的吸纳中化为了青色洪流,汹涌激荡,奔流不息。

魏来一愣,他忽的反应了过来,这些青色的洪流,便是这聚灵塔中源源不断的灵气,这那些无垠的黑洞则是他偏布周身的毛孔。

源源不断的灵力被以快得惊人的速度从他浑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中涌入他的体内,在他的体内,被吞龙之法飞速转化为他所需要的力量。这吞噬的速度比起他平常要快出数倍不止,而最让魏来诧异与恍惚的是,而整个过程他的身体就好像自主运行一般,魏来根本没有用心神加以驱动……

不对!

想到这里的魏来忽的意识到并非如此,他并非没有驱动自己的身躯去吞噬转化这些的力量,而是他只分出极小一部分心神便完成了吞噬灵气转化力量的修行,那极小一部分心神着实太过细微,以至于魏来并未在第一时间意识到。而在反应过来之后,魏来的心中猛地一颤,这时他的心神变得极为强大,似乎已经到了可以一心数用的地步,并且相互之间并无干扰。

他可以分出一部分心神去推演那些他即将遇到的麻烦,思索可能的解决之道。

他亦可以再分出一部分心神,去回味初七授予他的那本名为《殃》的剑阵,将其中的诸多他不解之处,放在心头,反复琢磨,甚至在短时间没有进展之后,魏来可以直接耗费一些精力直接唤出那几只从宋斗渊手中夺来的孽灵,让他们在自己的催动下演练剑阵,更为直观的去琢磨推敲这剑阵之中的奥妙……

而最后剩余的些许心神,魏来干脆将那本放在怀中许久的《天罡正经》掏了出来,本着物尽其用的原则,开始沉心背诵那《天罡正经》中生涩难懂的内容。

而这一心四用,非但互不干扰,反倒每一件都比起之前事半功倍。

到了这时,魏来才恍然明白了些什么……

他似乎在那诡诞神门的帮助下,误打误撞的真的进入了那只有圣境大能才能进入的身合天地之境……

第一百三十八章 脸疼

吞海第一百三十八章脸疼魏来并不确定自己下一次能否再次进入这般身合天地的神奇状态,但在这样的状态下,他既可一心数用,修行的速度比起之前还要快出数倍不止,魏来当然不愿意错过这样的机缘,当下便将分成数道的心神各自运转,行使着各项事宜。他想着尽可能多的支撑足够的时间,以此得到足够多的回报。

当你沉下心神去做某一件事情时,时间的流失就会变得相对模糊起来,而对于身处物我两忘之态的魏来更是如此,也不知过了多久,魏来只觉自己各方的心神所行使之事都有了些许进展,他正要一鼓作气沉声追击之时……

砰!

一声闷响忽的传来,在他的脑中炸开。

他的身子在那时一个激灵,分着四份的心神猛然合作一块,漫天的金光收敛,四尊孽灵消散,就连那放在他身前,自主翻动的《天罡正经》也随之猛然合上。

“阿来!出大事了!”孙大仁冲入了聚灵塔中,扯着他的大嗓门朝着魏来大声的吼道。

魏来恍然,直到孙大仁走到了他的面前,用手摇晃起了他的身躯,这时魏来方才从这忽然而起的变故中回过神来。

然后他苦笑着看着眼前一脸焦急的壮硕少年,伸出手阻止对方继续摇晃他身子的行径,接着强压下怒气,一脸苦笑的问道:“怎么了?”

火急火燎跑入这聚灵塔中的孙大仁方才还觉一身火热,上气不接下气,可随着魏来此言问出,他却蓦然一个激灵,如置身寒冰炼狱一般。他抬头瞟了魏来一眼,却见对方眸中杀机凌冽。孙大仁就是再蠢,这时也意识到自己唐突的闯入似乎惹得魏来有些不悦。

只是,一个男人被另一个男人闯入房间,为何会忽然恼怒呢?

孙大仁本着以己度人的原则,思虑了一息不到的时间,便有了答案。

他揶揄的将目光从魏来的身上下移到魏来的下身,见那处的衣衫裤脚完整,孙大仁不禁小声嘟囔一句:“这提裤子的技巧倒是不错……”

“你说啥?”魏来皱了皱眉头问道,并未有听清孙大仁的自言自语。

“没撒。”孙大仁连连摇头,倒是很能明白雅兴被打断后的怒火中烧,故而识趣的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转而面色一沉,言道:“三霄军要造反了!”

……

三霄军被朝廷打压多年,若是要反早些年早就反了,哪能等到这羽翼被剪除了半数以上的今天。

魏来对于孙大仁所言之物,于一开始是并不相信的,毕竟这家伙可从来不缺胡言乱语、小题大做的前科。但在对方言之凿凿的再三保证下,以及在确定天色也着实不早之后,魏来还是依了孙大仁的意思,与他一道前往了事发地——浔阳街与衡珞街交界的十字路口,亦是那宁州翰星碑的所在之地。

此地位于宁霄城中心,也正好坐落于白马学馆与魏府之间,此处是归家的毕竟之地,这也是魏来答应孙大仁来此处看上一看的主要原因。

一路上孙大仁走得是火急火燎,一幅煞有介事的样子。起初魏来还不以为意,可随着距离翰星碑越来越近,魏来能明显感受到周围的行人渐渐变得多了起来,他们的脚步也极为充满,三五成群的朝着翰星碑的方向赶去,魏来还能听到他们嘴里时不时吐出的些许碎语,其中最多被提及的便是诸如:太子殿下、三霄军、要打起来了之类的字眼。

魏来暗觉不对,也就没了之前对于孙大仁的狐疑。

在孙大仁的引路下,二人很快便来到了翰星碑前,但这样的表述其实并不恰当,准确的说是二人来到了浔阳街的街道中部,勉强能够看清翰星碑所在之处的地方。

这倒并非二人不愿走近细观,而是从翰星碑所在之地的十字路口,到此刻他们二人所处的街道中部,整条街道早已是人头攒动,水泄不通。

魏来瞩目看向那街道正中的十字路口,确实隐约发现了有身着三霄甲胄的士卒将翰星碑团团围住,却不知到底是为何缘由。

“到底怎么回事?”魏来一边排开眼前拥堵人群,艰难的朝着街道中心前进,一边看向身旁的孙大仁,大声的问道。

此刻的孙大仁亦是满头大汗,但回答却模棱两可:“我也说不清楚,刚刚我和青焰他们路过此地,便见着了这番情形,就听路人说三霄军把袁袖春给围起来,看架势就像是要逼宫造反,我寻思着是件大事,便赶忙来寻你了。”

孙大仁说着,那张满是横肉的大脸上还露出了些许委屈之色,显然对于之前魏来的不信任颇为介怀。魏来见状当然也明白孙大仁的心思,他暗暗苦笑,暗觉这也着实不怪他多疑,而是一来孙大仁着实有太多诸如此类的前科,这二来也确实是因为他所言之物太过无稽。

三霄军的三位统领,哪一个不是老奸巨猾的人精?就算前些日子与袁袖春有过些不太愉快的精力,但远不止于赌上性命去谋反篡逆。更何况,怎么看这幅架势更像是……

想到这里,魏来脸上的苦笑更甚他言道:“只是以讹传讹罢了,应当是袁袖春在进行揭榜。”

“揭榜?”孙大仁有些疑惑,并不能理解从魏来嘴里吐出的这个辞藻。

“每五年一次的翰星大会,都会提前一两个月进行揭榜,宣布此次翰星大会的一些规则以及会前来挑选弟子的宗门。以往这些事情都是由州牧来做,今日既然太子在此,由他来做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魏来无奈的解释道。

“这样吗?”孙大仁有些将信将疑。

“那难不成还能真反了不成?”魏来没好气的反问道。

孙大仁一时语塞,也确实觉得魏来所言有理,自己之前也着实没有弄清楚情况,便火急火燎的赶来寻到魏来,此刻细想也确实觉得对方所言有理。

魏来自然不愿看着孙大仁太过难堪,他又言道:“倒也无甚大碍。只是日后你在别处时,可切莫如此轻率,凡事问个就里,免得招来不必要的祸端。”

魏来好心的言道,也算是为孙大仁之后离去做好打算。

这话才落,二人便在一番艰难的“搏杀”后,终于算是挤入了十字路口的外围,也能将此刻翰星碑中的景象看得真切。

却见三霄军的三位统领俱在,围在翰星碑的外围,而袁袖春正带着一群黑甲甲士,以及阿橙和那天阙界的二人站在翰星碑前的台阶上。双方一上一下,相互对望,气氛似乎有些肃杀意味。

魏来也觉有些不会,这时,只见那黑狼军的统领忽的迈步而出,走到了袁袖春的身前,朝着身下的三霄军大声厉声言道:“怎么?诸位当真想要谋逆造反!?”

孙大仁闻言一愣,他也没有心思去管三霄军要忤逆造反是何缘由,只是转头看向魏来,目光炯炯。

魏来那正要张开的嘴忽的僵住,那欲再言之物悬在了他喉咙间,再也无法吐出,只是脸颊却渐渐泛红,暗觉火辣辣的……有些发疼。

第一百三十九章 有魂乘风归

吞海第一百三十九章有魂乘风归袁袖春的面色平静,甚至嘴角还隐隐带着些许笑意。

那一副春风和煦的样子,像极了书中的翩翩君子。

“韩统领这是做什么?”身旁那黑狼军的统领的怒斥让袁袖春那一脸笑容忽的收敛,他皱起了眉头,朝着名为韩觅的黑狼军统领喝道。

韩觅闻言,顿时一脸的惶恐,赶忙低首退了下去。

袁袖春这才笑眯眯的看向翰星碑诺大的台阶下,以萧白鹤、宁陆远以及徐陷阵为首的三霄军众人,嘴里又肃然言道:“三霄军曾为我大燕立下过汗马功劳,我大燕如今之太平盛世,是三霄军英烈们用刀剑与血肉拼杀出来的!三霄军岂会谋反??”

袁袖春这忽然转了性子的言辞,并未让台阶下的众人心情好上半分,尤其是萧白鹤三人更是眉头紧皱,神情肃穆。

袁袖春说完这话,自然也将萧白鹤三人此刻脸上的神情尽收眼里,他微微一笑,眯着眼睛盯着三人问道:“三位统领,在下说得对吧?”

萧白鹤三人静默了一会,周围将此地围得水泄不通的百姓们也大抵从这番看似恭维的对话中闻出了一股浓重的火药味,纷纷静默了下来,方才还人声鼎沸的翰星榜外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那时落在了这三位手握宁州军权的三霄军统领身上。

“呵呵,殿下与陛下厚爱三霄军,这些年来多有抚恤,三霄军上下感念此恩,亦绝无二心。”大抵也是觉得这般拖下去并非良法,三人之中的徐陷阵在那时迈步而出,朗声言道。作为三霄军统领中平日里做派最为豪爽的那位,看似厚道的徐陷阵说出来的话却是将这绵里藏针发挥到了极致。

这话里的逻辑,但凡了解些许这些年大燕朝堂所作所为之人,便会读出其中味道。毕竟徐陷阵所言之中说得真切,是因为朝堂的关照,三霄军方才感恩戴德,绝无二心,而若是没了那所谓关照,那三霄军会做什么,不做什么,便谁也说不清楚了。

袁袖春当然也明白徐陷阵话里的玄机,也知道自己想要逼迫对方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做出些承诺的举措并未得逞。不过他也并不将之放在心上,微笑着便再言道:“既如此,三位便带着众将士好好观礼便是。”

徐陷阵眉头皱起,正要再言说些什么,可身旁的萧白鹤却猛地迈步而出,走到了他的身侧,盯着袁袖春便问道:“敢问殿下要让我们观何礼?”

大概是经历了前些日子胡素白之事的缘故,萧白鹤也算是彻底与太子还有金家撕破了脸皮,虽然不知道萧大统领的后路准备的如何,但此刻他追问袁袖春时,看上去倒是底气颇足。

“不是已经在请帖上写得清清楚楚,为翰星大会揭榜,阁下是养尊处优久了,连字都不认识了吗?”袁袖春身旁的那位韩觅再次寒声言道,比起萧白鹤那本就不善的态度,韩觅的语调愈发的幽冷,带着一股毫不遮掩的嘲弄意味。

“翰星大会的揭榜被州牧定在十一月,距现在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这忽然提前了一个月,我们怎么没有接到州牧大人的手谕呢?”萧白鹤又问道。

“放肆!太子在此,哪还需要什么州牧手谕?”韩觅怒斥道。

“呵呵,这位大人说笑了,能有太子殿下亲至为宁州的翰星大会揭榜自然是宁州百姓的福分,有无州牧手谕倒也无甚重要。”徐陷阵笑眯眯的言道,一副和事佬的老好人架势。

“那既然如此,三位统领带着兵马来此是何缘由?就不怕冲撞了殿下……”韩觅又问道。

但话才出口,一旁的袁袖春便伸手将之打断:“韩将军这是什么话,三位统领想必是担忧我的安危故而带兵前来,何来冲撞一说,既然到了,那便请诸位将士一同观礼吧。”

袁袖春依旧满脸笑容,一副与民同乐的贤德之相。

说着袁袖春便转过了身子,便要继续顺着翰星碑前那长长的石阶迈步而上,继续被这领着大军到来的三霄军所打断的揭榜仪式。

“恐怕殿下今日还没办法揭榜。”可他的脚步方才迈出,之前一直沉默的宁陆远却也在那时迈步走到了徐陷阵与萧白鹤的身侧。

三位三霄军的统领少见的再次聚首,并且看这模样,大有同仇敌忾一致对外的架势。

而袁袖春更是在那时驻足转身,看向走出的宁陆远,之前他一直在自己脸上强撑出来的冷静与笑意在那一刻终于有了些许将要分崩离析的趋势。在接连经历了胡素白之事与求亲失败之后,宁州的三霄军,对于袁袖春来说唯一还存在被他拉拢可能的便只余下了宁陆远所代表的青霄军,并且在于此之前,袁袖春便通过首辅周阁老与宁家多有接触,也是此前他最后把握拉拢的一方。可如今,宁陆远的行径却无疑是在告诉袁袖春,他亦选择了与袁袖春决裂的道途。

这也意味着袁袖春在宁州的谋划还未开始,便已经趋于崩盘,袁袖春如何能够还继续保持镇静。

他死死的盯着宁陆远,好一会之后方才咬着牙低声问道:“宁统领,此言何意?”

宁陆远好似没有听出袁袖春那语调中所裹挟着盛怒,他拱手躬身,态度恭敬,语调平静的言道:“敢问殿下,请帖中殿下所言要请天阙界高人所行之事可是当真?”

袁袖春显然早已料到了对方的这番质问,但他更明白,随着宁家的背离,他在宁州已无能够布局谋划的棋子,想要获取与金家对抗的力量,他身旁那两位天阙界的门徒是他必须要讨好与笼络的对象。这样思虑着,袁袖春的心意已决,他点了点头:“自然不会有假。”

“那殿下可清楚所谓的山河图对于宁州到底意味着什么?”宁陆远又问道。

山河图三字一出,周围之前尚且不明所以的百姓们顿时发出一声惊呼,而这样的惊呼并未在响起之后归于宁静,反倒是在于此之后惊起一阵阵愈发绵绵不绝的窃窃私语。

袁袖春当然明白那些因此而响起的议论,而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到底是何缘由,但走到这一步,他岂能回头?

他的面色一沉,盯着那些目光,决然言道:“自然知道。”

“看样子殿下确实已经想得很明白了。”宁陆远瞥见此景,脸色一暗,莫名的长叹了一口气。

而他身后的三霄军似乎从这话里听出了些什么东西,纷纷将手按在了各自腰间的长刀之上。

袁袖春面色一变,周围那些黑狼军们也下意识的握住了各自的刀剑,目光警惕的看着身下数以千的计三霄军。

“怎么?你们打算抗命?”袁袖春不免有些紧张,但却强撑着自己周身的气势,喊声问道,可他眸中此刻闪烁着的光芒却已然将他内心的惶恐暴露无疑。

叮——

他此言一落,一道浩大绵长的雨幕之音荡开,三霄军腰间的长刀在那时尽数出鞘,数千道耀眼的光芒亮起,将整个翰星碑前照耀得恍若白昼。

“保护殿下!”韩觅也算是纵横沙场多年的老将,见此情景根本来不及多想,便于那时高声喝道。

只是他此言方才作罢,众多黑狼军也拔出了自己腰间的刀剑,严阵以待之时。

为首的萧白鹤三人却是猛然单膝跪下,高声言道。

“宁州疆域,乃三霄百万先烈所铸。”

“三霄有誓,三霄在世不负三霄。”

“殿下既欲亡宁州,便请殿下先……赐死我等。”

而后,他们身后台阶下的三霄军甲士亦随之齐刷刷的单膝跪下,他们手中那曾指向环视大燕之虎狼、之仇寇的长刀被他们架在了自己的颈项上。

他们朗声言道,决然的声音汇集在一起,宛如惊雷,宛如潮水。

他们说:“请殿下赐死!”

“请殿下赐死!”

“请殿下赐死!”

……

那声音于这翰星碑前来回响彻,久久不息……

就像是这六十载春秋以来,百万游荡于关外未得安息的三霄阴魂,在借着风与雪,乘着月与夜,来到此间,质问眼前的皇子与整个大燕天下……

第一百四十章 诸君请死

“请殿下赐死!”数千位甲士的高呼回荡,久久不息。

魏来有些愕然,在双方当真起了冲突的诧异中过去之后。眼前真正震撼到魏来的却是这数千位赤霄军以死相逼的气魄。

山河图……

魏来在心底叨念着这个辞藻,他几日前他曾听徐玥提起过这山河图的存在。此物是天阙界培育后辈的重要凭仗,但同时催动此物需要耗费数量庞大的气运,即使在有仙国之称的天阙界中,山河图的动用也是极为慎重,似乎只有在新一任的道子与将星确立之后方才会催动,可见其需要耗费的气运何其巨大。魏来隐隐觉得,这股巨大的气运一旦被从宁州剥离,再加上乌盘龙王的蚕食,恐怕整个宁州真的就离化为死地不远了。

想到这里,魏来的心头一沉,亦更为此刻三霄军所为而暗暗心生敬佩,三霄军于此之前确实为各自的前途而分崩离析,甚至相互算计,可一旦到了这事关宁州存亡,或者说事关那句三霄在世不负三霄的誓言时,三霄军各部却是表现出了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决然与不计代价。

“啧啧,破釜沉舟已到这般地步,着实可怜啊……”魏来正如此想着,一道悠哉悠哉的声音忽的在他耳畔响起,魏来侧眸看去,却是那今日一早便不见踪影的初七。而不仅是他,龙绣与刘青焰,被徐余年推着的徐玥亦都在那时从各处来到了魏来身侧,显然众人都如魏来一般,在或主动或被动的得知此刻翰星碑前的情形后,纷纷赶了过来。

而初七这般带着些调侃问道的言语,自然也落入在场诸人的耳中。

魏来的眉头微皱,多时有些不喜初七在此刻的嬉笑,但身为徐家少公子的徐余年显然对此更为敏感,他瞪了一眼那个在自己“姐夫”家混吃等死的男人,然后寒声言道:“三霄军为宁州付出了多少岂是你一个外人可以随意评判的?”

初七微微一笑,并不恼怒,他双手环抱于胸前,目光依然盯着翰星碑前的场景:“付出得多,不见得就值得佩服。”

“就像南辕北辙的马车,跑得再卖力,方向错了,就终究到不了它想去的重点。”

“三霄军的忠与义,说起来大义凛然,堂堂正正,可最后却救不了自己,更救不了宁州。说好听点,这叫当局者迷,说难听点……”说道这处,初七一顿,然后转头看向随着他这番话的不断吐出而脸色一息难看过一息的徐余年,眯眼再言道:“那叫……坐井观天。”

“你!!”徐余年哪曾受过这般侮辱,他的眸中顿时有煞气涌动。

只是还不待他的满心怒火稍有宣泄之机,那翰星碑前的情形便又有了新的变化。

“三位统领这是在逼宫吗?”那立在翰星碑高高的台阶上的袁袖春低声言道,他的目光阴寒,藏在袖口下的双手握成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如龙蛇盘踞。

宁陆远三人依然跪拜在地,亦低着头不曾回应袁袖春的怒斥,只是高声再言道:“请殿下赐死!”

他们身后那数千名赤霄军亦随即言道:“请殿下赐死!”

绵绵不绝的声响再次回荡,宛如春池中激起的涟漪,层层叠叠。

袁袖春的脸色铁青,他当然预想过宣布山河图之事后会招来宁州各部的强势反弹,为此他也预想过好些个解决或者说镇压这些反对声音的办法。可他唯独没有想到,这宁陆远三人竟是如此决绝,上来便是以死相逼,根本不给袁袖春半点施展他早已准备好的计策的机会。

“殿下,三霄军在宁州深得民心,此事万不可为,切勿因小失大。”一旁从一开始便眉头紧皱的阿橙在那时迈步来到了袁袖春的身边,低语言道。

袁袖春的脸色愈发的难看,眸中光芒闪烁可谓阴晴不定。

“山河图出,宁州的青年才俊亦可入我山河图中,世人皆知得此机缘,受益无穷,于殿下而言是笼络人心的机会,于宁州百姓来说是不可多得的福报,如此利国利民之举岂能因区区几个武夫的短视之举,就此作罢?”这时,那位天阙界来的左先生不紧不慢的低语道。他的脸色平静,似乎丝毫没有感受到此刻这翰星碑前那凝重的气氛,而至于他身旁那位锦衣少女,更是神色轻松甚至还带着些许好奇意味的瞪大了眼珠子四处张望,似乎是觉得眼前这群跪拜在翰星碑下,以死相逼的甲士们是一幅有趣至极的场面。

阿橙听闻老人的诡辩,眉头皱得更深了。

她深深的看了老人一眼,目光便再次转向袁袖春:“殿下,这话是骗不了有心之人的。随着乌盘龙王神庙的不断修筑,宁州的气运早就薄弱不堪,若是再被山河图吞纳,宁州从此之后便会化为死地,恐怕百年内都难再有起色!殿下此举或可遗祸数代啊!”

阿橙的语气颇为急切,很难想象,以她的性子会有这般失态的一天。

但素来对阿橙颇为重视袁袖春在听闻阿橙此言后,却是眉头一皱,双手握紧,嘴里低语道:“若是金家把持朝政,我大燕四州之地都会生灵涂炭,以此宁州一州之地,换大燕亿兆生灵安稳,岂有错焉?”

袁袖春这样的说着,他的身子紧绷,双眸瞪得浑圆,眸中隐隐有血色泛起,在瞳孔中荡开。

阿橙愕然的看着眼前的男人,看着他颤抖的身躯,血红的双眸,脑海在还依然回荡着对方方才说过的那一番话。她觉得眼前的男人忽的变得如此的陌生,如此的面目全非……

“殿下……”以至于那到了嘴边的劝解之言在这时,悬在了她的嘴边,终究再也未有吐出。

……

“山河图一开!”这时,袁袖春蓦然看向身下的那群甲士,然后目光越过了众人,在周遭百姓身上一一扫过。

“我宁州翰星榜上的青年才俊皆有机会前往山河图中,夺其机缘,得其造化,于国于民都是大有裨益之事。诸君都是我大燕柱石,切莫受了奸人挑拨,被他人当做枪使。”

袁袖春说完这话,微微一顿,目光在众人身上又一次扫过:“佛家有言苦海无涯回头是岸,诸位若是想明白了就放下手中的刀,退到一边,此事袁某人不仅不会记挂,还会向父皇禀报,言说诸位都是能为大燕献身赴死的勇士,为诸位求得官进一品,绸缎百匹的重赏!”

这样的手段不可谓不高明,至少于袁袖春看来,这世上哪会有那么多不怕死的家伙?只要有一人动心,但必然这数千人中就会有更多的家伙在这样的重利之下分崩离析,届时眼前的僵局自然不攻自破。

只是当说完这番话,袁袖春抱着满心期待看向身下的那群三霄军甲士,瞥见的场景却让他眉头紧皱,那数以千计雪白甲胄依然跪拜在地上,一动不动,自然也无一人回应他自以为是的“离间计”。

场面上陷入了一阵颇为尴尬,亦更让袁袖春难看的静默。

“殿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当断则断,切莫做妇人之仁。”这时他身旁的左鸣忽的低语言道。

这样的话让阿橙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几分,而袁袖春却显然听明白了左鸣语气中的催促味道,袁袖春的面色一变,咬了咬牙,在那时像是终于做出了某个极为重要的决定一般。他深深的看了一眼跪拜在地的那些甲士,然后猛然决绝的转过了身子,朝着翰星碑所在高处,继续拾阶而上。

而随着他的迈步,一头巨大的金色龙相忽的自袁袖春的背后升腾而起,那是代表着大燕气运的龙相,这样的事物只有大燕的皇族能够催动,在大多数情况下,只能动用此物护身,而无对敌之效,尤其是在面对大燕治下的百姓时,此物的威能巨大,即使是八门大圣也不见得能伤到身为太子与君王的二人。但除开护体的功效之外,此物还可作为凭证,驱使大燕境内册封在册阴神阳神,当然亦可用于更改被铭刻在翰星碑中,即将到来的翰星大会的规则……

而这头的龙相的唤出,自然也意味着袁袖春驱动山河图的决意已定,再无回旋的可能。

台阶下跪拜着的宁陆远三人在那时互望一眼,皆从彼此的眼中看见浓浓的惊骇与苦涩。

他们在收到那封毫无征兆的请帖之后便意识到事情不对,请帖中虽冠冕堂皇的言说要为宁州翰星大会开的优胜者洞开山河图,为宁州青年才俊谋求天大的机缘。可同时袁袖春也废除了此次翰星大会只允许大燕百姓参与的规则,这样一来一旦山河图现世的消息在北境传开,恐怕无数北境各地的年轻一辈都得涌入宁州,届时宁州的年轻一辈能在这番争斗中获取几个名额?估摸着一只手便能数的过来。而相比于这少得可凉的收获,宁州却要付出数量巨大的气运作为代价,这对于被乌盘龙王蚕食多年的宁州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自此宁州百年内注定灵气稀薄,后辈难有出头之机会。

而在这弱肉强食的北境,没有数量足够的修士,便意味着宁州于后百年甚至更长的时间都只能任人鱼肉。

宁陆远三人于此之前从未想过袁袖春真的敢做出这般明目张胆又令天怒人怨的事情,可如今看来,他们终究低估了这位太子殿下心狠手辣的程度——即使如此以死相逼,即使此后会让这位太子殿下在大燕风评急转直下,依然无法阻止其拉拢天阙界,维护自己太子之位的决心。

三人面面相觑,一时间进退维谷,骑虎难下。

而这时,那位太子殿下已然走到了翰星碑前,他朝着光芒闪烁的翰星碑伸出了手,那时他忽的一顿,回眸看向宁陆远等人。

就在宁陆远等人暗以为事情有所转机之时,袁袖春却咧嘴一笑,张口言道:“我意已决,诸君请死吧。”

说罢,那伸出的手猛的向前,就要按向矗立于他身前的翰星碑!

第一百四十一章 狮子

吞海第一百四十一章狮子整个翰星碑前,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山河图到底对于宁州意味着什么,对于在场的百姓来说,不见得人人都能理解这其中的可怕与祸端。但无论是三霄军的以死相逼,还是此刻静默下来的场面都无疑是在告诉这些百姓们,眼前的事态的严重性。

“这怎么办?难道要真的自裁?”孙大仁皱着眉头看向身旁的魏来,他当然同样也摸不清山河图到底是个啥玩意,又为何会让这些三霄军不惜以死相逼。但在他的逻辑里,跟魏来有过过节的袁袖春怎么看都不像一个好人,那他做的事情自然也就不会是好事,与之相对的三霄军自然就在行一件天大的好事。故而此刻他这般说着,目光之中不乏忧虑之色。

“宁州这些年来,昏招不断,我以为是江浣水妇人之仁,如今见这三霄军,才知是蛇鼠一窝。”魏来还未来得及回应孙大仁,倒是一旁的初七抱手于胸前,带着一股幸灾乐祸的味道,对着跪拜于地的三霄军们评头论足。

“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这话出口,推着自家阿姐的徐余年顿时不满的高声怒斥道。此刻他的父亲已经赤霄军正遭遇天大的麻烦,以徐余年的性子,又岂能任由初七这个来历不明的家伙在旁说三道四。

初七耸了耸肩膀,对于徐余年的愤慨视而不见,反倒继续慢悠悠的言道:“就是我远在天罡山也听说过袁家这些年来的削藩之举,在他袁家心底,三霄军是他们打鸟的良弓,猎兔的走狗。如今鸟尽兔死,他袁家恨不得早一日折弓烹狗,三霄军却还以死相逼,此举说是正中下怀却也不为过。你说三霄军此举算不算得蠢?”

“你!?”徐余年怒目而视,就要发作,却被他身前的徐玥伸手拉住。看得出,徐玥在徐余年的心中还算颇有威信,徐余年虽然依然满脸不忿,却终究暂时压下了自己心中的怒火。

“不过你放心,三霄军就是再蠢,应该也蠢不到真的自裁,若真是如此,三霄军我看以后也不用叫三霄军了,改命三傻军吧。”初七却显然不懂得这见好就收的道理,反倒颇有些故意激怒徐余年的意思。

徐余年毕竟年轻气盛,听闻这话方才被他压下的怒火在那一刻又蹭蹭的往上涌,几乎就要到了压制不住的地步。

……

而这时,已经走到了翰星碑前的袁袖春,缓缓伸出了自己的手,就要按在那翰星碑上。

这是翰星大会揭榜仪式必经的过程,而身为大燕的太子,也只有通过接触翰星碑,方才能将护佑自己的大燕气运注入翰星碑中,从而去改变翰星碑内早已被铭刻好的规则,而一旦他的手触摸到翰星碑,那一切便会成为定局。

宁陆远三人对视一眼,眸中的神色凝重,他们可比这些一心看热闹的寻常百姓们可清楚太多,一旦山河图之事成了定局,对于宁州来说,那便是灭顶之灾。三人的心思一沉,那架在脖子上的刀缓缓方向,杀机却于那时涌现。

这是一个很困难却又很简单的选择。

反与不反。在自从楚侯死后的十多年来,这个问题曾不止一次在深夜中浮现在三个男人的脑海。先辈堆积下来的忠义之名,大燕四州之地的生灵涂炭,以及连同三族在内,数以万计的将士前途,都是他们难以衡量得清的东西。如今的宁州与三霄军早已在十余年的蚕食间薄弱不堪,反是死路一条,不反,以大燕朝堂先是乌盘龙王后是山河图的做派,似乎也并不打算给宁州半点活路。

三位经历了最混乱年代,也见识过宁州风云变幻的男人,似乎在这时得到了些许答案。

他们的身子缓缓站起,握着雨幕的手因为用力过猛,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们起身,身后的甲士们亦起身。

他们握刀,身后的甲士们亦握刀。

他们朝着台阶上那位有龙相相护的男人杀去,身后的甲士们亦紧随其后,就像数十年前那些三霄军追随他们的先人一般,刀锋所指,生死无惧。

只是,那些曾经面对仇寇的刀刃,此刻却伸向了他们曾忠心护卫的君王。

可歌可泣,却又亦如初七所言……更有些可悲。

韩觅眯起了双眼,这是他预料中的事情,他的手伸出,张开,七道神门在他周身浮现,一头黑狼、一尊神魔、一柄刻满鬼怪的长刀浮现,无数身着黑甲的甲士从人群中跃起。天阙界的那位左先生也迈步上前,他的黑袍鼓动,比起韩觅更加狂暴与强悍的气息自他的体内溢出。

就在双方眼看着就要冲撞在一起的瞬间,也在袁袖春伸出的手就要碰到那翰星碑的石碑的刹那。

一阵似有若无的风忽的吹过。

这当然是糊涂至极的措辞,可事实上,在那时确实有一道并不存在的风,忽的过境,悄无声息的越过了所有人或诧异或惊恐或愤怒又或得意的脸,然后它扬起了那件橙色的长衫,鼓动其那橙衫外利落的马尾。

于是乎,昼明夜尾出鞘,白与黑交织的锋刃割开杀声震天的场面,雪白的夜尾横在了男人的手与漆黑的翰星碑前,而漆黑的昼明则被架在了女子雪白颈项上。

“橙儿?!”袁袖春一愣,那因为某些狂热的念想而通红的双眸,在望向身旁的橙衣女子时,恢复了些许清明,但清明之后,却是更多的不解与愤怒。

“殿下!此事遗臭万年,万不可为!”阿橙低声言道,脸上的神情悲戚,嘴里的语调决然。

“他们要反!你也要反吗?!”袁袖春高声怒斥道,眸中的神色愈发的张狂与炙热。

面对袁袖春几乎失心疯一般的质问,阿橙脸上的神色平静,她盯着眼前那双充血的双眸,言道:“阿橙的命是娘娘给的,阿爹的尸骨是娘娘帮忙收的。天下所有人都会反殿下、害殿下,唯独阿橙不会。”

袁袖春听闻这话,目光忽的转向那已经被阿橙架在了颈项上的长刀,他压低了声音问道:“若我一定要这么做呢?”

他说着被昼明阻隔的手又往前伸了伸,似乎是想要挣脱阿橙的阻拦。

“阿橙的命是殿下的,阿橙若是无法拦着殿下往死路上走,那就让阿橙先行一步,去泉下,向娘娘恕罪吧。”阿橙这样说罢,架在她颈项的长刀被她微微用力,一道血痕就此浮现。

袁袖春瞥见此景,不免心头一紧,他终究在那时还是有了些动摇。

“我……”袁袖春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

“你说你在泰临城受金家左胁迫,一身报复本事无从施展。来了宁州就要一展拳脚,怎么?到头来还是要听他人之言,就这本事,我看不如将你这太子之位还给你弟弟得了,反正都是受人钳制的傀儡,不是吗?”可这时,那站在一旁,从这场变故开始以来便一直缄默不语的那位天阙界少女忽的张开了嘴,用她清脆甚至有些稚嫩的声音,轻声言道。

这话一出,无疑戳中了袁袖春的软肋,他眸中再次泛起红光,那分明有所软化的他态度于那时再次变得坚决。

“我是大燕太子,勿需你来教我行事!”他这般低语道,一把拍开了拦在他身前的长刀,伸出的手就要再次按向翰星碑上。

翰星碑的台阶下,黑狼军与三霄军眼看着就要短兵相接,周围的百姓们没了一开始看热闹的心思,惊呼着便要逃窜,袁袖春的手缓缓的按向翰星碑,这一次,似乎再没有什么东西能阻拦这位太子殿下的决意。

绝望之色终于漫上了阿橙的眉梢,她的性子刚烈,没有诸如三霄军那般的顾虑。

素来言出必行的阿橙在那时几乎没了半点犹豫,她握着昼明的手猛地一紧,就要朝着自己的脖子抹去。

那是决然的一刀。

对于阿橙来说,她并不留存任何的恐惧与不甘。

她说她的命是凌照娘娘给的,现在她将这条命还给她的儿子,这很公平,于任何意义上来说都很公平。

她等待带着昼明割开喉咙时的薄凉,与鲜血奔涌出她颈项时的炙热。

她想起了很久之前,他爹曾对她说过。

楚家的人,生来与刀为伴。

握得住刀,就握得住自己的命。

她爹终究在泰临城一道接着一道的诏令下放下了自己的刀,然后,他便丢了自己,也丢了整个楚家的命。

而现在,她握着当年她爹握过的刀,准备了解自己的命,自己那条本该死在十多年前,却幸运又不幸的被捡回来的命。

她觉得她爹说得不对。

刀和命不一样。

每个人都可以握住自己的刀,但却没有人能握住自己的命。

她坦然接受某些即将到来的命运。

但命运却在那时拒绝了她的“皈依”。

……

就要割开她颈项的昼明忽的倾斜,某种巨大的力道袭来,将那把她到死都依然紧握的刀从她的手里拉扯了出来。

阿橙有些恍惚,她抬起头看向头顶,却见昼明飞向穹顶。

然后一声声惊呼响起,阿橙转过头,看向台阶下,无论是黑狼军还是三霄军,都在这时有了与阿橙一般的遭遇,他们手中的刀剑都被那股忽然涌出,又强大无匹的力量所牵引,纷纷脱手而出,飞遁向了天际,悬在了半空中。

所有人在那时都是一脸的惊魂未定,亦都在那时抬头看着天际。

左鸣的眉头皱起,论修为他是在场众人之中首屈一指的存在,他显然从这番变故中感受到了更多,他抬头看向天际,眉宇间的神色凝重。

而萧白鹤三人也在那时抬头看向穹顶,他们顶着那悬着半空中的刀剑,眸中的神色变幻,似乎与左鸣一般都在那时感受到了一些东西,但不同于左鸣此刻眸中的震惊与凝重的是,三人的眼中闪动着的是眸中炙热的期待与对于那期待未有得到确定前的惶恐。

“这是……”孙大仁哪曾见过这样的场景,他抬头看着脸上写满了毫不遮掩的震惊。

周围诸如龙绣徐余年之流亦都依然,只有那位初七平时着前方,双手环抱于胸前,嘴角却忽的上扬似笑非笑。

坐在轮椅上的徐玥转头看向一旁的魏来,二人的目光对视,大抵都从对方的眸中看见了一样的神色,二人的心思想通,勿需多言都明白了对方所想与自己如出一辙。魏来更是那时低语道:“他来了。”

……

袁袖春当然也感受到了这般异样,他回眸看向身后,神情张扬,他朗声言道:“大燕太子在此!何人放肆!”

半空之中刀剑摇曳,却并无人回应他的怒斥。

袁袖春眸中煞气涌动,他猛地一跺脚,身后的龙相身形猛然陡增数倍,金龙仰天长啸,一股帝王闻言荡开,席卷全场。

“大燕护国阴神何在,听我敕令,捉拿逆犯!”

他的声音再次响起,此言一落,他背后的龙相再次仰天长啸,随即已入夜幕的穹顶之上,有数道如星辰一般的璀璨光芒亮起,那些光芒随着时间的推移愈来愈亮,也愈来愈近,转瞬便裹挟着无边的威势,如流星坠落一般,带着巨大的轰响落在了袁袖春的身侧。

那是足足八道身影,亦分立袁袖春身侧八方,皆身着金色甲胄,背负刀剑枪戟,他们单膝跪拜在地,落地之处的地面裂开如蛛网一般的裂纹。

“御前八将拜见殿下!”那八道身影朗声言道,此言一出,周围那些被刀剑悬空的异象所吸引的百姓们听闻此言纷纷发出一阵惊呼。

御前八将是大燕太祖亲自册封的八位开国重臣,将之身为引入祖庙,以为护国阴神,即使到了近百年后的惊天,御前八将的后人依然在大燕朝堂中拥有着不可小觑的力量。而作为大燕祖庙中少有的异姓阴神,御前八将的实力自然勿需言说,再没有帝王手谕的情况也只有当朝太子能有权调动……

“去!于我拿下那故弄玄虚的恶徒!”袁袖春怒斥道。

“是!”

那八人低声应道,随即站起身子,面朝那刀剑悬空的天际,他们背后金色的刀剑枪戟于那时被他们取下,纷自握在手中,浩大的气势自他们体内荡开,金色的光芒暴起,化作八道巨大的光柱直冲天际。

“何方魑魅魍魉!藏首宵小!速速出来受死!”八人于那时同声厉声喝道,那八道金色光柱如得敕令一般猛然绽开一股浩大的气息,弥漫涌向那漫天悬空的刀剑。

而就在金色的光芒蔓延触及到那刀剑的边缘时……

吼!

一声长啸从远处传来,漫天的刀剑锋芒一转,纷纷指向地面上的八尊阴神。

而随着这声怒吼的音浪袭来,那八尊阴神,身形摇晃,竟有些摇摇欲坠之感。身为护国阴神的八人互望一眼,都从彼此的眸中看到浓郁的震惊之色,他们的面色一沉,再次喝道:“何方妖孽,可敢现身一见!”

翰星碑前的衡珞街上拥堵慌乱的人群在那时忽的停止自己的躁动,百姓们开始极有序的朝着两侧退开,像是要给某些人让出一条道来一般。

那八尊阴神也似有所感,在那时顺着那条人群自觉让开的通道望去。

他们看见了一道佝偻的身影,弯着腰,负着手,慢慢悠悠的朝着此间走来。

忽起的夜风扬起了老人长长的胡须与鬓角的白发,他抬起头笑眯眯的将自己的目光与那八尊阴神对视。

阴神们的身躯随即一颤,在那一瞬间,他们恍惚看见了老人佝偻得有些孱弱的身躯背后,有一双巨大的眸子正透过夜色与风雨,穿越时间与空间,从千年以前又万里之外注视着他们……

那是一双……

狮子般的眼睛。

第一百四十二章 人畜无害

吞海第一百四十二章人畜无害“你是大燕命官?”御前八将身为大燕的护国阴神,对于大燕气运有着极为敏锐的嗅觉,老人出现的一刹那他们便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浓郁又熟悉的气息。

老人面对这八尊阴神的询问,并不回应,而是慢悠悠的继续迈步向前。

包围在翰星碑周围的三霄军甲士们在看清老人的容貌时,纷纷身子一震,然后根本勿需任何人出言指挥,三霄军的甲士们便极为自觉的朝着两侧退开,给老人让出了一条道来。身为三霄军统领的萧白鹤三人,同样也是脸色一变,对于老人的到来表现出足够的震惊与诧异,而在这样的各色情绪退去之后,萦绕在三人脸上的是浓郁得几乎化不开的喜色——那是久经黑夜之人终于瞥见曙光时才能在脸上漫开的神情,那是……希望。

出于本能的,三人就要上前搀扶老人,可老人却摇了摇头,阻止了三人的行动。萧白鹤三人虽然对此不解,但却极为知趣的未有去忤逆老人的意思,只是随着那些甲士们一道忒快,给老人让出路来。

老人就这样缓缓慢慢的迈步,顺着翰星碑前的台阶拾阶而上。

很快他便来到了那被黑狼军所拉开的防线前,失了刀剑的黑狼军甲士们对于这忽然到来的老者表现出极为强烈的警惕,事实上在这宁霄城中,能让三霄军与众多百姓自主让出道来的人并不多,而其中年过古稀的老人,更是只此一家,对于他们来说,老人的身份并不难猜测。

大概也正是因为如此,面对这看似孱弱佝偻的老人,那些在泰临城凶名赫赫的黑狼军们却一退再退,并无一人敢真的出面阻止,反倒是将目光投注在那身为统领的韩觅身上,寄希望于他能给出些应对之策。

韩觅的脸色同样难看至极,他盯着那丝毫没有停下脚步意思的老人,脸色阴晴变化了一会,然后还是压低了声音,咬牙言道:“退。”

黑狼军的甲士们听闻此言,一个个如蒙大赦一般,赶忙朝着两侧退去,老人目光不曾偏移半分的继续朝前迈步。那位天阙界来的左先生眉头微皱,欲言又止,锦衣少女的双眸睁得浑圆,很是好奇的盯着老人,就像是在看一件极为稀奇的事物一般。

老人就这样在无数道怀揣着或惊奇或古怪或期待或警惕的目光下,继续迈步上前。转眼,他来到了距离袁袖春与那八尊阴神身下不过十余道台阶之处,老人停下了自己的脚步,朝着那八尊阴神拱手一拜:“宁州州牧江浣水,见过八位护国神祇。”

“江浣水?”八尊金色的阴神听闻这个名讳顿时脸色一变,他们都是开过太祖一般经历过前朝之人,死后亦是被大燕太祖亲自册封,请入祖庙。他们当然未有与江浣水经历过同一时期,但每逢年关,帝王都会亲自祭祀祖庙中的各方阴神,同时将这一年内大燕境内发生的大事敬告先辈。

这御前八将虽然肉身消亡多年,但这些年来他却并未少听闻关于江浣水这三个字眼——从顶着内阁六位阁老的弹劾,压下百官的反对之声,登上这北境早已废除的州牧之位,到组建三霄军,平复宁州豪强纷争;从血战玉雪城,到死守蛮鸿关;从逼退大楚铁骑,到收复失陷六十年的茫州。这大燕数十年来有关兴衰之事,大抵都有这位老人的身影在背后凝实。

他们说,他是北境最后的州牧,亦是护佑大燕的雄狮。

八尊阴神之中,手持长枪之人于那时迈步而出,盯着台阶下的老人,朗声言道:“你既然身为宁州州牧,手握一州之地的军政大权,应明白朝廷之器重,百姓之厚爱。更应每日自省,勿负此番隆恩,他年肉身归天,亦未尝不可将阴神迎入祖庙,享大燕社稷香火,却为何冲撞太子,难不成是居功自傲,忘了这君臣之道?”

面对这方怒斥,江浣水到并未露出半点的愧疚亦或者恼怒之色,他反倒一脸微笑的看着那尊阴神,问道:“阁下可是西羽侯岳凌丘,岳侯爷?”

那为首持枪的阴神闻言一愣,随即点了点头:“正是。”

可这话出口之后,名为岳凌丘的金甲阴神忽的脸色一变,而他身后另外七尊阴神也于那时似有所感一般,纷纷眸中闪过异色。

在那时,他们忽的感觉到老人的周身一股磅礴的气息涌出。

那股气息并非来自什么灵力修为,亦不是什么刀意剑气。

那是承载数量庞大的大燕气运之人方才能散发出来的气息,而于他们的记忆中,上一个拥有这么强大大燕气运加持的人……似乎除了几位大燕的帝王,便再无他人。

“诸位可否让行?”老人将这御前八将此刻的异状尽收眼底,然后他眯着眼睛笑问道。

八尊阴神的身子一颤,神情古怪。

他们身后的袁袖春同样也瞧出了这八尊阴神的异状,他皱了皱眉头,催促道:“恶首既然已经现身,你们还愣着作甚!快给我拿下!”

他的语气急切,态度颇为恶劣,带着一股颐气指使的味道。却殊不知,既然能被请入祖庙,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便是被承认了其与皇族平起平坐的身份,那就应当按着辈分来计量二者之间的关系,这八人都是随着大燕太祖征战天下,为大燕立有不世功绩的人物,太祖在时亦得与他们以兄弟相称,袁袖春理应唤他们一声爷爷,此刻行径已然有僭越之嫌。

那为首的岳凌丘闻言果真眉头一皱,回眸看了一脸急切的袁袖春一眼,眉宇间涌出些许失望之色。

然后他朝着袁袖春摇了摇头,言道:“殿下所托,我等恐怕得有所辜负了。”

袁袖春未曾想这些护国阴神们还会在这个时候打起了退堂鼓,他的面色难看,可又不愿意放弃此刻他唯一能够握住的救命稻草,他在那时喝道:“你们可是我大燕的护国阴神,在我大燕祖庙享受社稷香火,食我大燕气运,怎能未战先怯,如此行径如何对得起大燕列祖列宗,又如何对得起我大燕百姓的顶礼膜拜?”

袁袖春这话让那八位阴神的脸色愈发难看,岳凌丘的眉宇间更是在那时露出了愠怒之意,他皱了皱眉头,沉声言道:“殿下也知我等是以大燕社稷香火为生的阴神,国之不存,我等便如孤魂野鬼,无处安身。这天下谁都有可能对大燕不利,唯独我们不能。”

“殿下既为太子,他日是要登临大宝,手握大燕命脉之人,更应统筹大局,切莫因一时得失或个人喜恶,而置大燕百姓之命运于水火。”

岳凌丘此言,语调之中充斥着毫不遮掩的怒意,以及浓郁的说教意味。这让本就因为局势多番变故而心急如焚的袁袖春此刻心头愈发的狂躁,他冷声言道:“此人早有不臣之心,今日更是对我手中亲卫出手,如此恶徒,尔等不戮之以儆效尤,还有闲心说教于我?信不信我修书一封予我父皇,将尔等这些尸位素餐之辈尽数扔出祖庙?”

岳凌丘听闻这话申请古怪的转头看了看周围的七位同伴,那七人的眸中大抵都充斥着与他一般的不解与失望——江浣水在方才有意激发出了自己周身的气势,将那股萦绕在他周身的磅礴气运展露了出来。一个镇压着大燕如此数量磅礴气运之人,岂能随意杀死?他若是一死,那磅礴的气运便如无主之物一般,四溢散去,小则被窥视的恶徒窃取气运,致使大燕国运衰弱,重则,会生出足以亡国灭种的祸端。

就如同早在十余年前,大燕朝堂便有削藩宁州之意,而宁州的之所以被大燕忌惮,究其根源便是江浣水这位州牧一人手握宁州军政大权,俨然已将宁州化为自己的私土。只要如炮制楚侯楚岚天一般将这江浣水从这世界上抹去,那余下三霄军也好,宁州豪强也罢,都无法对抗大燕这座庞然大物的碾压。可为什么,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大燕朝堂未有这么做呢?

当然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这样的简单的缘由,就是初入仕途,对大燕格局有些了解之人都应当明白,江浣水是大燕朝堂的眼中钉,但同时也是大燕立足北境的柱石,如今之计只可徐徐图之,岂能杀伐交恶?而身为太子的袁袖春却敢行这天下人都不敢行,也知不能行之事,身为大燕的护国阴神,岳凌丘八人在那时有理由对大燕的未来生出些担忧。

“殿下若是当真如此想,大可修书于当今圣上,我等愿受其咎。也请殿下,好自为之。”念及此处的岳凌丘朝着袁袖春如此言道,随后躬身一拜,那把极为同伴便在那时身形一闪,化作金光散去。

于是乎这翰星碑前,便只余下了这大燕的太子袁袖春与那位宁州的州牧大人。

袁袖春倒是很快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他下意识的往后退去一步,后背撞在了那翰星碑上。

眼前的老人却笑眯眯的迈步上前,朝着袁袖春逼近。

袁袖春的心头涌出了一阵难以名状的慌乱,那头护佑他的龙相被他全力催动横在了老人与他的身前,他厉声喝道:“江浣水!你!你要做什么?”

老人不语,只是缓缓的伸出了手,这当然便不可避免的触碰到了那头由大燕气运凝聚而成的龙相。

但出人预料的是,以他袁袖春太子的身份,这道龙相按理来说非八门大圣不可破也,而就是八门大圣要破开这龙相也需要付出些代价。但偏偏,这龙相在老人缓缓伸出的那只苍老又褶皱密布的手的手指触碰到的刹那,龙相金光璀璨又庞大无比的身躯忽的开始摇曳颤抖转瞬便化为虚无散去。

于是乎那只苍老的手,就那样慢慢悠悠的摁在了袁袖春的肩膀上。

袁袖春的身子一个激灵,竟然在那时双脚一软,整个人瘫坐在地,他脸色的神情变得崩溃与恐惧,嘴里喃喃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老人那满是褶皱的脸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他眯着眼睛,一脸人畜无害的和蔼言道:“殿下这是何意,老臣是来帮殿下的啊。”

第一百四十三章 上路

很早之前,在大燕的江湖上一直流传着这样的一句话。火然文www

楚岚天的刀、金懿凤的笑还有江浣水的嘴,所这世上最会骗人的三件东西。

以袁袖春的年纪,大概没有机会去经历这三件东西在大燕横行的年代,虽然或多或少都听过一些与之有关的故事,但终究来得不够深刻。

不过当老人一脸笑容的说出:“老臣是来帮殿下的啊。”

袁袖春没有半点相信老人的意思,他摇着头一脸惊恐的想要朝后退去,但背后高耸的石碑却拦住了他的退路,他的身子瘫软了下去,几乎就要狼狈的跌坐在地。那时老人的另一只手伸了出来,架住了袁袖春栽倒的身子,让他免去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丢去最后一丝尊严的窘迫境遇。

“殿下要小心啊。不能为了国事不顾身体,若是真的有恙,我大燕亿兆生灵日后当何以自处?”老人一脸关切与忧虑的说道,言出由衷,若非此刻天际依然高悬着数千把刀剑,袁袖春甚至有些要信以为真的意思。

当然,这样的念头也只是在他的心底一闪而逝,很快他的眸中便再次泛起了阵阵警惕之色,甚至下意识的想要挣脱老人的双手。

而出乎袁袖春预料的是,这样的挣脱并没有受到半点他想象中的阻碍,老人似乎也没有以此钳制他的意思。他很是轻松的便挣脱了开来,这样的过程来得太过容易,以至于袁袖春因为摇摆身形用力过猛,身子一歪,这一次真真正正的以一个恶犬扑食的姿态摔倒在了地上。

“殿下!殿下你没事吧!”身旁的老人见状赶忙佝下身子,伸手搀扶起一脸狼狈的袁袖春,嘴里更是高声的惊呼道,语气焦急惶恐。

在老人的搀扶下再次站起身子的袁袖春怒火中烧,他看了一眼身旁那满脸关切的老人。他当然不相信对方真的有他此刻所表现出来的那般忠君爱国,他反倒是将方才自己狼狈跌倒的境遇归咎于老人在暗中使绊。这让袁袖春很是愤怒,可同时看向老人的目光里却充斥着恐惧与警惕。他将方才的境遇当做了老人某种不动声色的警告,毕竟泰临城的那些大人物们也最喜此道。

想着这些的袁袖春再也没了如方才那般挣扎的勇气,只能任由老人架着他的因为紧张与恐惧而有些僵硬的身子。

……

其实,袁袖春生出这样的想法,倒也并非完全怪这位太子殿下以己度人,事实上远不止他袁袖春依然,几乎是在场无论敌我的每一个人,都在那时生出了与袁袖春一般的念头。只是有的人幸灾乐祸的感叹着这位州牧大人“杀人无形”的好手段,有人却心思沉重,如临大敌。

但无论围观的众人此刻抱着这样的心思看着眼前这一幕“老臣扶幼主”的场景,可于他们的心底,都充斥着与袁袖春一般的对这个老人所言的那句“老臣是来帮殿下的”的不信任。

一旁的阿橙迈步上前,拦在了正“扶着”袁袖春的江浣水的身前。她的神情复杂的看了一眼此刻狼狈又如惊弓之鸟一般的袁袖春,但于数息之后女孩还是咬着牙朝着江浣水言道:“州牧大人,太子殿下只是一时糊涂……”

韩觅与众多黑狼军也在那时回过了神来,同样快步上前。身为黑狼军统领的韩觅在这大燕官场沉浮多年,当然清楚眼前这个看似孱弱干瘦的老人的可怕,可那毕竟是他奉命要保护的太子殿下,若是袁袖春真的有个三长两短,无论缘由,他韩觅都得举家陪葬。故而他没有太多的思虑,走到距离老人还有数丈之遥处便大声言道:“江浣水!伤了太子,宁州都得为殿下陪葬!”

而那位天阙界来的左先生虽然并不言语,可也在那时气势汹汹的来到了韩觅的身侧与其并肩而立,周身气息奔涌,目光警惕又冷冽的注视着眼前这位老人在来此之前,他确实收到了掌教的叮嘱,言说切勿开罪这头虽老未死的狮子。但左鸣以为万事皆有轻重缓急之分,袁袖春的为人他当然不耻,但不管怎样对方都是在帮他天阙界作势,有道是打狗尚需看主人,若是这时天阙界依然袖手旁观,那传扬出去,日后还有谁敢为天阙界所用?

这三方人马或动之以情或晓之以理,或直接以力相迫皆是要让江浣水就范,放过袁袖春。

周围的百姓们当然不明白事情怎么就从一个简简单单的揭榜仪式,演变到了近乎谋反的地步。但身为三霄军统领的萧白鹤等人在那时互望一眼,没有半分犹豫,领着众多甲士就要上前,他们的心思自然简单,无非便是要帮着自家的州牧大人拦下这些个黑狼军与天阙界来的家伙。

铛!

可就在他们脚步迈开的刹那,穹顶之上却忽的有一道刺耳的金戈之音荡开。

那悬在他们头顶上的刀剑在那时刀身与剑身猛地轻颤,随即便轰然落下,不偏不倚,那些刀剑尽数落在了三霄军前进的方向,于那处一字排开,入地三分,如一面刀剑组成的墙面一般拦住了三霄军的去路。

在场众人无论敌我,大都未有想到会有这份变故,在既为这变故本身,又为这番神通手段惊诧数息之后,回过神来的众人纷纷将目光投注到了站在翰星碑前的那位老人的身上很明显,众人都知晓这番神乎其神的手段是出自于这位州牧大人之手,但他们不明白的是,为何老人会干出这阻拦自己人的诡异举动。

老人弯曲的身子在那时挺直了几分,脸上和蔼的笑容收敛,变得肃穆与阴厉,他盯着身下那群被拦在刀剑组成的墙面外的三霄军,寒声言道:“衮衮诸君,碌碌燕臣。食君禄,是要忧国事,分君忧的。”

“这世上只有要臣死的君王,哪有请君死的臣子?”

“你们是我大燕之耻,宁州之贼!还不给我退下!?”

就像没有人相信江浣水会真的帮助袁袖春一般,同样他们也未有想到江浣水会对三霄军出手。

而作为当事人的三霄军以及三霄军的三位统领都在那时一愣,好一会之后方才回国神来。萧白鹤三人阴晴不定的看了看站在台阶上的老者,眉头皱了皱,但最后还是决定相信老人,沉声喝道:“退。”

于是乎数千杀气腾腾的三霄军带着不解与困惑退了下来,当然所谓的退,也只是后退数i,众人依然保持着足够的警惕在距离翰星碑最近的外围紧张的注视着翰星碑下的老人与袁袖春。

被江浣水“挟持”的袁袖春同样也被江浣水这一手弄得有些迷糊,对于江浣水的警惕下降了些许,心底方才满溢的恐惧此刻也消减了不少。这位太子殿下,在这时终于有了些许勇气,颤声问道:“江浣……江州牧,到底意欲何为?”

江浣水闻言转头看向袁袖春,他脸上方才在呵斥三霄军时而堆积的肃然在一瞬间瓦解,又换作了一幅和颜悦色之状,他眯眼笑道:“殿下不必担心,老臣一定会为殿下做主的。”

袁袖春自然是听不明白江浣水要为他做个什么主,但此刻他受制于人,似乎除了等待阿橙等人与江浣水交涉外,他自己难以做出半点可以改变他此刻境遇的事情。

“这位就是天阙界的左先生对吧?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真不凡。”江浣水却并不在乎此刻袁袖春的心底在做何想,他说完这话便转头看向左鸣,笑呵呵的说道,可眼角的余光却瞟向一旁的那位锦衣少女,似有深意。

之前哪怕这场面上的气氛再过肃杀再过混乱,那位天阙界来的少女都始终保持着置身事外的悠闲。她就像是游历山水的过客一般,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面带笑容与好奇的看着这宁州大地上的风土人情。

但随着江浣水那道一闪而过的目光,少女脸上的笑容忽的收敛,眸中的目光也冷冽了下来。她站直了身子,盯着老人,清澈漂亮的瞳孔中映照着老人的身躯,而除此之外,便再无他人。就像是游荡于旷野,忽然相遇的狮子,除了彼此便再无他物能让彼此警觉……

左鸣显然也意识到了些什么,他的身子微微挪动,不动声色的拦在了老人与少女之间,将少女的身形拦在了自己的身后,然后他才看向江浣水,压低了声音应道:“正是。州牧大人有何赐教?”

“无他,只是想待殿下与宁州百姓谢过左先生与天阙界,予我宁州的青年才俊们这天大的机缘。”江浣水笑着言道,态度恳切,以至于让在场众人听了此言都纷纷面露错愕之色,显然都无法相信江浣水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

徐余年身为徐家的少公子,虽然平日里喜欢做些偷奸耍滑的事情,性子也跳脱得很,但终究眼界不小,自然也明白一旦动用宁州气运帮助天阙界驱动了这山河图,对于宁州百姓来说意味着什么,故而在江浣水说出此言的瞬间,徐余年便瞪大了双眸,发出一声惊呼:“州牧大人疯了吗?”

而之前与徐少爷颇不对付,甚至屡次出言挑衅的初七也无心继续之前的调侃,他仰头盯着翰星碑所在的方向,双手环抱于胸前,眉头紧皱,似乎对此也颇为不解。当然,远不止他们二人,诸如魏来徐等多少了解这山河图是何等事物之人虽未有如徐余年那般咋呼,但却大都眉头紧皱,面色凝重。

左鸣同样面有骇然之色,他仿佛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般,在听闻此言后于原地愣了数息的光景,方才反应过来,随即他盯着江浣水不确定的问道:“州牧大人的意思是同意太子殿下提议的将山河图作为此次翰星大会优胜者的奖励之事了?”

江浣水一脸的理所当然的应道:“此事利国利民,于我大燕的青年才俊们而言是不可多得造化与机缘,老朽岂有与这顺应民意之事为难的理由?”

只是他回答得越是笃定,左鸣心底的疑虑便更甚,至少他在一番以己度人之后,着实想不到江浣水能爽快应下此事的理由。

为此他皱起了眉头,神情古怪的盯着眼前这位一脸忠君为国之相的老人。

“只是不知这一次,天阙界准备在山河图中开放多少名额?”左鸣还在思虑着江浣水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些什么药,江浣水便再次出言问道。

左鸣先是一愣,随即那因为江浣水古怪的态度而悬起的心瞬间放下了大半。

他眯起了眼睛,言道:“十位。”

“太少了。”江浣水摇头言道。

左鸣听闻此话,眉宇间的神色又轻松了不少。

天阙界有天阙界的谋划与布局,他此番前来宁州,明面上自然有各种由头借口,什么择良徒,什么亲大燕都是明面上说辞,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此行最重要的事情便是让这大燕能让出一部分气运给天阙界撑开山河图,此事事关重大,相比于此,其他的各种算计,甚至是那渗透大燕的计划与此相比都显得不值一提。这背后自然有其隐秘的缘由,旁人难以知晓,但左鸣并不认为这样的定律对江浣水同样适用。

而一旦江浣水真的通过某些渠道知晓了此事,那他就应当明白天阙界此行的决心。这老家伙若是有些自知之明,就跟应知道此事绝非他能阻碍的。故而顺应此事,再以此为宁州谋取一些福泽,尽可能的换取一些利益,这才是一位明智的州牧此刻应该做出的选择,而江浣水的行径很大程度上符合了左鸣心中的逻辑。

这世上最可怕的人,永远不是修为通天的圣人,也不是手握滔天权势的帝王,而是那些你不知他所求何物的家伙。因为一旦一个人无所求,你便无法去预料他的行动,他的目的。而一旦你知道了他的目的,他行为便变得可以推测,可以预料,不再如之前那般扑朔迷离,就譬如眼前的江浣水,在明白他的目的后,左鸣便不再如之前那般疑惑重重,也不再需要去小心翼翼的思虑江浣水目的。

他的目光一沉,看向江浣水问道:“那州牧大人以为多少合适?”

“山河图在天阙界中驱动时,会开出多少席位?”江浣水反问道。

“三百二十五位。”左鸣沉声言道,天阙界将星榜共有一百零八位将星之位,而在确定将星之前,天阙界会确定将星数量三倍的预备将星,也就是诸如宋斗渊之流的家伙,这三百余位预备将星会在山河图打开时,连同着新任道子总计三百二十五人,一同被送入山河图中,在这山河图里经历各种历练,最后确定将星榜上之将星。

“那宁州也要三百二十五位。”江浣水微笑着应道,他说得极为轻松,好似这一切都理所当然一般。

“怎么可能!”左鸣下意识的便惊声高呼道。但话才出口,站在他对面的江浣水双眸忽的眯起,一股凌然的气息开始自老人佝偻的身躯中涌出,隐约间左鸣似乎看见了那佝偻的身形背后,有一头雄狮正立于天地间,与老人一道俯视着他。

左鸣的心头一震,他明白眼前这个老人似乎并没有如寻常政客一般与他讨价还价的心思,这老人此刻所言就是他的底线。想到这里的左鸣陷入了沉默,他虽然在天阙界还有些地位,但却并非将星,以天阙界的等级森严,他自然是没有机会去往山河图中寻一份自己的造化。但就掌教所透露的关于山河图中的讯息而言,每一次山河图的洞开,其所能给予众人的机缘是有限的,多一个人每个人能分到的机缘便少上一分。而他此行的目的是为了尽可能的多帮那位与他同行的少女获取机缘,之所以带上宋斗渊也只是为了掩人耳目而已,而江浣水的给出的底线却与左鸣心中所设想的底线差异甚大。

可饶是如此,在这一阵思虑之后,左鸣却极为果决的点了点头,言道:“好!就依州牧所言,此次翰星大会前三百二十五名,皆可入我山河图!”

江浣水深深看了一眼这么快便给出答案的左鸣,他的神情有些古怪,亦有些诧异,但转瞬便压了下去,然后他侧头看向身旁的袁袖春,言道:“殿下听见了吗?就依着左先生应下的规矩,揭榜吧。”

袁袖春这时如梦初醒,不太确定的看着眼前的老人,显然是未有想到这件事情就这样被老人轻描淡写的定了下来。

“殿下的处境老臣理解,但做买卖商人尚且知道分利必争,哪怕要让利,那也得让到最少。更何况是治国呢?殿下争来一分利,说不得便是成千上万的百姓有了活命的机会,所以殿下记得,要时时争,刻刻争。”与此同时,他的脑海中也响起了老人的声音,言语间的规劝与语重心长让袁袖春一阵恍惚,暗以为老人是真的站在他那边的那么一位。

他木然的点了点头,然后便转身走向那石碑,伸出手按向石碑,开始驱动体内的龙相之力,去改变翰星碑中关于翰星大会的规则。

江浣水侧头看了看那位满脸失而复得的喜色的太子殿下,老人的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然后他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似有若无的叹息了一声。随即便转过了身子,独自迈步走下台阶。

人群开始自觉的分开,给这位老人如来时一般让开一条道来。

老人走得很慢,比来时更,也走的颤颤巍巍,步履蹒跚。

但他终究还是迈开了步子,踏上了一条被众人注视的路……

那条路朝着远方蔓延,崎岖、漫长、看不见尽头……

那条路背离翰星碑,也背离那位此刻满心欢喜的殿下……

又或者,也背离了那座远在万里之外的泰临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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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 尝试

吞海第一百四十四章尝试十月二十,冬。

这一天,对于大燕天下来说,似乎是很平常的一天。

相比于已经过去的十月十九亦或者即将到来的十月二十一,似乎都并无半点的区别。但某些今日发生在宁霄城中的事情却在这一天被某些人以不计代价的方式,送出了宁州,传递到了北境各处。

那消息就像是一颗石子被扔入了风平浪静的湖面,水波荡漾,层层铺撒开来。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荡开的水波很快便会在某一日化作滔天巨浪,席卷北境。

“三百二十五位!”

“你疯了吗!?”

太子的行宫中,少女在左鸣关上门的一刹那,便朝着左鸣怒斥道。

“少主。莫急。”左鸣微笑言道。“我已将此事禀报了掌教,掌教已经派出百余位门中弟子赶往宁州,参与此次翰星大会,定会博得名次,与少主一同前往山河图,助少主夺得传承。”

桔宁,也就是那位锦衣少女闻言脸上的怒色稍缓。

“消息已经传开,山河图名声在外,恐怕咱们的对手不止是宁州的土鸡瓦狗。”

左鸣又笑道:“三百的名额,足以满足那些家伙的胃口,天阙界的名声立在那里,我们要做什么不做什么,他们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在没有与天阙界撕破脸皮的觉悟前,想来那些家伙都应当不会做得太过过火,这一点上想来掌教也已经给那些家伙们透露过风声,想来少主可以放心。”

“哼。但愿鹤悲风这一次不要搞砸了。”桔宁寒声言道。

这话出口,左鸣的心头不免一震。

放眼整个北境,可并无几个人敢如此直呼这个名讳。

鹤悲风,天阙界的掌教,号称北境之圣。哪怕是大楚帝君见着了他,也得恭恭敬敬的行上一礼,但于这少女的口中,鹤悲风这个名讳似乎并不值得半点敬重。而事实上,左鸣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见少女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在鹤悲风召见他,交代此行目的时,少女便曾因为鹤悲风的喋喋不休而恼怒的怒斥过那位天阙界掌教。当时左鸣听得心惊肉跳,暗以为这桔宁太过莽撞,免不得招来鹤悲风的责罚,可事实却是,听闻此言的鹤悲风只是讪讪一笑,便收了声,非但未有半点迁怒的意思,反倒还笑脸相迎。

从那时起,左鸣便意识到这个叫桔宁的少女的与众不同。

事实上,哪怕是在天阙界之中,关于这少女的来历都依然是众说纷纭,谜团不断。

天阙界每过百年左右的时间,门中掌教便会以秘法窥探天机,寻得下一任道子所在,天阙界会倾全教之力,寻道子归山。然后全力培养,以期数十年后,掌教隐退时,新的的道子能够成长起来,到达足以镇压天阙界气运的地步。而天阙界的新一任的道子早在十余年前便已经确定,而在这些年的培养中,那位道子也确实展现了与之身份匹配的天赋与修为。待到再过上一两年,时机成熟,天阙界便会为之张开山河图,请他与选定的预备将星们进入其中,成为下个百年,天阙界的继续雄踞北境的中流砥柱。

一切本都按着从天阙界立教之初所定下规矩有条不紊的进行着,直到约莫四五年前,掌教忽然带回了一个女孩,于是乎给予道子的资源开始朝着这女孩倾斜,哪怕为此,天阙界内部生出了诸多不满的声音,但都被鹤悲风以雷霆手段镇压了下去。有人说这少女是鹤悲风的女儿,也有人说少女是某位故人之后,更有人言是鹤悲风窥探天机时出了岔子,少女亦是道子。但终归从那时起,天阙界便多了一位与道子平起平坐的少女。

而后的数年,失去半数资源的道子依然稳步提升着自己的修为,而获取了数量庞大资源的少女却每日都在天阙界中嬉笑打闹,鲜有人见过她修行亦或者展露实力。少女的一切都渐渐在天阙界成了辛密,也成了禁忌,左鸣也曾对其的存在有过揣测,但直到那日经历了掌教的密诏后,他方才意识到,少女与鹤悲风之间的关系似乎远不像他想象中的那般简单。

左鸣是个聪明人,他从意识到这件事情之后,便将对于少女身份的疑惑压在了心底,从此缄默不提,只是努力的践行着掌教留给他的任务。

“掌教对少主素来关爱有加,这一次更是铤而走险,请少主务必不要怀疑掌教。”念及此处,左鸣再次低首言道。

桔宁闻言饶有兴趣的看了左鸣一眼,眉眼忽的弯起,言道:“你倒是识趣,此事若是顺利,摘星阁中有你之位。”

听闻这话的左鸣身子先是一颤,随即眸中涌出浓浓的惊喜之色,他盯着少女看了好一会的光景,方才回过神来。

“谢过少主,谢过少主!”他连连道谢,神情激动,几乎到了失态的地步。

少女却不以为意,只是摆了摆手,示意对方停下这番作态,然后言道:“好了,你先去摆平那个寻着肉味来的饿犬吧,我要去休息了。”

说罢这话,少女便转过了身子,迈步朝着房门的深处走去。

左鸣闻言一愣,但还不待他回过神来,房门方向却忽的响起一阵敲门声。而后袁袖春的声音也随之传来:“左先生,休息了吗?”

左鸣顿时反应了过来,少女口中的饿犬到底所指何人……

……

这一天,那颗激荡北境的石子方才丢出,还未来得及落入湖面,更没有办法荡起涟漪再掀起滔天巨浪,一切都还处于风暴来临前的风平浪静。

但有人却早已按捺不住,在入夜之后,独自一人敲响了州牧府紧闭的大门。

开门的是一位身着长衫的中年男子,容貌普通至极,是那种被丢在人群便不会让人再生起再看第二眼心思的模样。但敲门之人却莫名一愣——这个男人与那位他府上名义上的管家竟有几分神似。

他发愣档口,对方却朝着他极为恭敬的佝下身子,笑着言道:“是小公子啊,州牧大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

跟着男人走在州牧府楼阁错落的庭院中,魏来的心思复杂。

准确的说,是他有些不太高兴。

这种好似一举一动都被人洞悉了的感受并不好,尤其是那个洞悉了这一切的家伙还是江浣水的前提下。

“小公子都长这么大了,我记得上一次见公子时,公子才这般大。”这时,那在前面引路的男人忽的回头看向魏来,笑呵呵的言道,说着还用手上下比划了一番,形容着他口中那时魏来的“大小”。

魏来的思绪被男人拉扯了回来,他愣了愣有些不确定的应道:“前辈见过我?”

“呵呵。”男人笑了笑:“小的名叫笛游安,在州牧府当差有些年岁了,小姐我都是看着长大的。公子那时还小,估摸着不记得小的,也属正常。”

魏来的心头一凛,男人显然与他府中那位管家存在着一些血缘上的联系,他也有理由去怀疑对方恐怕也是那所谓的暗霄军的一员,那若是真如他所言,他从很早之前,甚至是魏来母亲还是幼儿时便已经在这州牧府中为差。那是不是就意味着这所谓的暗霄军早在那时便已经存在了?

可于此之前,这世上大多数人都从未听闻过暗霄军的存在,魏来难以想象江浣水到底是以怎样的手段,将这样一只军队隐藏在众目睽睽之下的。而他瞒下所有人,制造出这样一支军队目的又是什么?

“小公子是为今天翰星碑前发生的事情而来的吗?”见魏来陷入了沉默,笛游安便又问道。

回过神来的魏来倒是没有多做他想,当下便点了点头。

笛游安见状又是一笑,转过身继续为魏来引路,在走出一会之后,又又幽幽说道:“小公子是今天晚上,州牧府的第一位客人。”

魏来皱了皱眉头,他有些不解于这位男子到底在说些什么。他所言之物多少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之嫌,如此生硬的话题转换让魏来一时间不知但如何接下对方话茬,进行这场突兀又尴尬的谈话。

不过笛游安却似乎并不需要魏来的答话,他自己一人便可完成这场“对话”。

“山河图一开,宁州的气运注定会被席卷一空,于此之后,宁州大地极有可能化为再难修行的死地,小公子忧心宁州的未来倒也的确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笛游安一边走着,一边慢悠悠的言道。魏来也听不明白对方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能皱着眉头跟着对方,听着他有一句没一句的低语。

“但小公子毕竟孤身一人,除了几位朋友,在这宁州唯一的亲人也就只剩下州牧大人了。”

“放眼宁州拖家带口的大族可不再少数,譬如宁、萧、陆三家,便是这宁州数一数二的豪强大族。”

“要说这宁州真的化为了死地,宁、萧、陆三家可比公子要急得多啊,毕竟今天他们差点就闹出犯上作乱的泼天大祸来了。”

魏来听得愈发的迷糊,也不懂男人到底想说些什么。他有些耐不住性子就要发问,可走在他身前的男人却忽的停下了脚步,抬头看向前方的某一处,他言道:“到了。”

魏来一愣,也随即抬头看去,却见一座阁楼正耸立在他的眼前,阁楼前挂着一幅牌匾上书“悬云楼”三个大字,屋中点着烛火,隐约有道身影晃动,魏来依稀记得这处是江浣水的书房。

“小公子。”前方的男人再次转过头看向魏来,而这时,男人脸上的笑意尽数收敛,神情肃穆了起来。

魏来对于男子古怪的言行心生警惕,他并不答他,只是皱眉警惕的盯着对方。

男人自然将魏来此刻的作态尽收眼底,但他却不以为意,而是轻声言问道:“可公子想过没有,为什么这第一个来州牧府兴师问罪的是公子,而不是萧白鹤又或者徐陷阵、宁陆远呢?”

“……”魏来哑然,被这个问题所问住。

好在这笛游安倒也未有多卖关子的意思,见魏来不语,他便接着言道:“因为三位统领都清楚得很,这天下谁都可能背弃宁州,唯独州牧大人不会。”

魏来听到这处,终于算是明白了些许这家伙话里的意思,他的脸色有些难看,在那时眉头一挑,反问道:“阁下到底想说什么?”

“小公子莫要多虑,小的只是想说……”笛游安的脸上再次挂起了和颜悦色的笑容,他笑眯眯的言道:“既然外人们都愿意相信州牧……”

“做外孙的,为何不能多用一点点耐心,尝试着去多了解一下自己的外公呢?”

第一百四十五章 仅此而已

吞海第一百四十五章仅此而已魏来沉眸,凝神,吸气,然后伸出手,推开了门。

门中,老人早已站起了身子,佝偻着背脊,站在书架与书桌之间笑眯眯的盯着魏来。

“来了。”老人说到。

“嗯。”魏来点了点头,回应有些沉闷。

老人出奇的有些手足无措,他在原地愣了愣,数息之后方才又问道:“吃了没?要我让下人弄些……”

老人的提议显得有些突兀又无逻辑,像极了一个给予表达善意却又无从下手的孩子。

“不用。”魏来还是果决的拒绝了这份善意,倒并非他有意为难,只是多年来积攒下来的生疏,让他出于本能,甚至下意识的便拒绝了老人的示好。而这般不假思索的言语,也让魏来在出口之后,暗暗有些懊恼。为老人不同领域印象中的笨拙,也为自己心底忽然升起的恻隐。

被打断的老人又是一愣,好一会之后方才点了点头:“也好。”

他这样说罢,又伸手指了指一旁的木椅,言道:“坐吧。”

魏来依言坐下,老人则慢悠悠的从自己的书桌上取来一壶茶水,来到魏来的跟前,为他倒上一杯,自己亦在魏来身旁坐下,嘴里言道:“雪来春,产于北境东部的茶树。早年我曾有幸得到过几株,便移栽于体府中。但燕地气候终于与北境东部相差甚大,几株雪来春到最后也只有一株存活。这可是燕地不可多得的好茶,市面上已经买到了三百两一两。你娘的性子跳脱,从来都不喜这读书饮茶,可嫁给你爹之后,却忽然转了性子,时不时便问我讨要这茶叶。”

说到这里老人顿了顿,他看向前方,浑浊的眼眶着似乎有某种深邃的色彩闪过。他也给自己倒上了一杯茶水,放在唇边轻抿一口,又才言道:“后来我才知道,是你爹太喜资助他人,又不善管理家中财物,这才致使家中入不敷出。你娘呢?刀子嘴豆腐心,骂你爹最多的是她,可心疼你爹最多的也是她。”

“雪来春就这样被她以各种由头拿了去,变卖了钱财,暗地里帮你爹填着窟窿。”

“也是六年前出了那事,我那一株雪来春没了你娘的祸害,老头子我才又有了喝到这人间极品的机会。”说着老人又饮下一口茶水,唇齿蠕动,一幅回味无穷的享受模样。

若是放在几年前,江浣水说出这样的话,魏来恐怕得勃然大怒,当场便要摔碗掀桌,然后指着江浣水的鼻子便骂道:“我爹娘的命难道还比不过你的一株茶树?”

但现在的魏来或是经历了一些生死,也见过了许多他以往不曾见过的人与事的缘故,他多少能够听出一些江浣水话中隐晦却又浓郁的思念。

“他们就葬在乌盘城西边的山丘上,若是真的思念得紧,你可以抽空去看看的。”魏来低声说道,大概是声音被他压得太低的关系,一时间很难由此判定此刻少年的心情。

老人闻言,少见的一愣。但却并不回应魏来此问,而是有些奇怪的问道:“怎么忽然愿意让我见他们了?”

魏来耸了耸肩膀:“你自己也说了,我爹心善,我娘心软,我再怎么不喜欢你,但他们我估摸着应该已经原谅你了。那是他们自己的安息之所,他们既然不介意,那我这个当儿子当然也没什么好介意的了。”

说道这处,魏来又顿了顿,补充道:“当然,我只是指在看他们这件事情上。”

江浣水笑了笑,那样的笑容牵动起了他脸上满是褶皱的皮肤,就像是一张放坏了的柚子皮,并不好看。

而后,他忽的站起了身子:“你来这里,是为了山河图的事情吧?”

魏来倒也不觉得自己那点小心思能瞒得过在大燕官场沉浮近六十年的江浣水,他索性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你得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关心此事。”江浣水却发问道。

魏来皱起了眉头,不解道:“什么意思?”

“以你的修为想要挤入此次翰星大会的前三百名,并不困难,山河图洞开于你来说应当还算得上是一份机缘。你有什么立场来担忧此事?”江浣水挑眉问道。

“山河图一出,宁州气运会被……”魏来的眉头皱得更深,他有些恼怒于老人的揣着明白装糊涂,大概也是因为如此,他的声音在那时不觉间大了几分。

但这话方才说道一半便被江浣水所打断。

“宁州气运会被掠夺一空,这样一来,乌盘江里的那条蛟蛇想要登临昭月正神之位,以身化龙的计划便会被继续耽搁拖延下去,这难道有什么不好吗?”江浣水这样说着,又一次笑眯眯的看向魏来。

魏来的面色一沉:“若化身恶龙,才能屠戮恶龙,不过是换个人来做那头恶龙,那又有什么意义?”

“这话是谁教你的?”

“虞家的小侯爷?还是天罡山的哪二位?又或者……”江浣水说着,脸上挂起了意味不明的笑意:“亦或者是那位前朝阴神?”

魏来的心头一震,虽然那日在见识过暗霄军强大的情报能力后,魏来便隐约觉得他在乌盘城这些年的境遇恐怕也极有可能以某种他自己都无法知晓的方式被眼前的老人所知晓,但当老人吐出这句话时,魏来的心底还是免不得有惊骇与……怒火翻涌而起。

但他还是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尽可能平静的看向老人言道:“既然你什么都知道,那为什么六年前要看着他们死去,哪怕你知会一声,现在他们也不会只能躺在一座连姓名都不能被刻上的土丘之中!”

来之前,魏来不止一次的在心底暗暗告诉自己,不要再在过去的事情上多做纠缠,他的爹娘已经死了,说得再多,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而既然无法改变这个事实,做任何事情对于魏来来说都是毫无意义。

但可惜的是,与这世上大多数的事情一样。

道理这东西永远是说得容易,做得却无比困难。

他当然不会谅解自己的外公会在六年前作壁上观,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女儿与女婿是在遥远的乌盘城。但他却可以揣测,或许是自己的外公在当时也有些不得已的理由,譬如他不曾知晓此事,又譬如他只晓得太晚……

可现在,老人简单的言辞中便已经透露出了足够的讯息。他有能力知晓远在数千里之外的乌盘城中发生过得一切,以某种魏来无法知晓的手段。那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尝试着去做些什么?哪怕知会一声,现在或许他的爹娘就不会躺在那土丘内。

而那场六年前的大水也不会成为魏来以后的每个深夜中,令他辗转反复难以入眠的梦魇。

甚至,在此时魏来方才意识到,他怀揣着不曾表露的怒火敲开这州牧府的大门,实际上亦是因为他还是从未从对眼前之人的怨愤中走出的缘故——他也曾问过吕观山,为什么他的外公会对此无所作为。那个男人面对这个问题语焉不详,只是说有些事,非人力可达,师尊亦有师尊的苦衷。

魏来将之下意识的归咎于江浣水或许需要顾全大局之类的有缘,毕竟哪怕对其心存怨恨,魏来也不愿将自己的外公完全划归为与那些以人命为食的家伙一般的恶徒。

但今日,当江浣水那般轻描淡写的应下袁袖春打开山河图的要求时,魏来对于江浣水最后一丝幻想也随即轰然崩塌,所以他才会在此时此刻来到了此地。

江浣水的眼光何其毒辣,当魏来问出这番话的刹那,老人便有所觉察,他盯着魏来,慢悠悠的言道:“所以,这才是你来的真正目的,对吗?”

“那是我的爹娘,我不能问吗?”魏来索性也豁了出去,声音于那时变得更大了几分。

“当然有。”老人脸上的神情也变得肃然了起来:“但你得不到你想要的答案。”

魏来满脸的困惑不解:“什么意思?”

“你的心底早就预想好了答案,你也恨我,却又不愿意这样恨下去,你处于某种复杂的煎熬之中。”

“所以你来到这里,想要从我嘴里得到一个答案。一个要么可以让你放下仇恨,要么可以让你毫无愧疚的继续憎恨我的答案。”江浣水不紧不慢的说着,他的目光再次投注在了魏来身上。那眯起的眼睛中某种光芒闪烁,仿若要将魏来看得通透一般。

“不……”魏来下意识的便要反驳,可话还未出口,就被老人所打断。

“可世间事永远不是简单的非白即黑,我确实可以救他们,无论是你爹娘还是吕观山都是如此。”

“但那个代价着实太大,大到我不能承受,他们也不能承受。所以……”

“我并非你想象中那般无情,但也绝非你以为的那般如此迫不得已……”

“我只是一个在踌躇间错失了救下自己女儿女婿机会的糊涂老头。”

“仅此而已。”

第一百四十六章 君臣(上)

很多很多年前。

究竟多少年,已经难以说得真切,只是依稀记得,那时的燕地只有三州之地,茫州在遥遥北望等着故国王师救他们脱离苦海,可手握三州的王庭却想着怎么偏安一隅,在齐、楚、鬼戎虎视眈眈下谋求一隅安身之地。

左右逢源,艰难支撑,如何用最小的代价谋求燕庭的存活是每个大燕臣子需要去思虑的问题。于是乎,和亲、朝贡、割地各色的手段层出不穷,但燕地的处境却不见好转,似乎这样的情况会就这样持续下去,一日如此,日日如此。

直到某一天,某个阳光明媚的早晨,两个年轻人牵马同行在泰临城的郊外。

二人相谈甚欢,在行至长亭,絮水河畔,却忽的驻足。

锦衣公子折柳以赠书生,以道不舍。或是投桃报李之故,书生取出锦囊一封放于公子手中,言说他日必有用处。

而后在晨日正艳之时,书生策马东去,欲往青冥学宫,求得治国安民之策。公子则牵马而归,直面那泰临城雷霆万钧之下的风云搅动。

书生与公子背道而驰,此后很多年都注定天涯两端。

但某个午夜,某场酣畅淋漓的大醉之后,彼此许下承诺,却从那天起,愈发的清晰——

君求国策,吾谋圣位。他年再遇,为臣为君。扶此大厦,匡此黎民。

……

书生与公子间的承诺,就像那时泰临城街道上的一点泥巴,有人见过、听过、知道过。但风云一卷,暴雨一落,便在无人将之放在心上,更何况从那时起泰临城中风云与暴雨便再无一刻停歇。

时间就这样流淌,曾手握的燕地权柄,生杀夺予的帝王被请入了祖庙,作为阴神也作为祖神永远安居于那处,享受大燕的社稷香火与万名的顶礼膜拜,但同时也交出了那份他至死也不愿放下权力。

生老病死是天道,而天道不仁,管你八门大圣还是盖世帝王,天道之下,都是刍狗。

这既是天大的公平,也是天大的悲切。

公子褪下了锦衣,换上了金色的长袍,他踏着已经被洗净,却曾经用他同胞兄弟们的鲜血染红过的台阶,一步步的登上了那凌驾于众生之上的王座。他俯视着跪拜的群臣,开始尝试着将他曾在脑海中勾勒过无数次的盛世蓝图变为现实。

这个过程当然远不如想象中那般顺利,就像书中说的那样,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内忧外患始终接踵而来,不过四五年的光景,那个曾经能让坊间姑娘双颊粉红,烟柳头牌恨不得倒贴以迎的翩翩公子,两鬓却在不经意间沾染的风霜,再不复当年风姿。

做帝王很难,在那样的王座上,你曾被多少人艳羡,便得被多少人觊觎。

而想做一个济天下,开盛世的帝王,理所当然的是难上加难。

每当感到力不从心的时候,年轻的帝王总会伸手摸摸那个璀璨龙袍下的,被他悉心保管的那个锦囊。锦囊中的妙计早已用过,但献计之人却久出未归,他摸着那锦囊,便会想着当年的誓言。或饮上一杯清酒,或仰头看一眼窗外明月,然后再朝着并听不见他声音的远方之人问上一句:“我已为君,君胡不归来?”

……

人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或是年轻帝王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或是对方同样将那句承诺牢牢记在心头。

在他登上帝位的第六个年头,一个书生骑着当年的那匹老马,风尘仆仆的迎着燕地的第一场冬雪,一路飞奔回了泰临城。

书生入了城,才在一处酒肆坐下,便听酒客们说起今日正好是皇帝出行,祭拜祖庙的时间。书生闻言,放下了碗筷,兴致勃勃的便来到了龙骧宫外的白雀街。他牵着当年公子送给他的老马,在大雪中观望,在瞥见浩大的仪仗出现在街头时,书生一拍马背,迎面便冲了上去。

明面上的禁军,藏在暗处的供奉都在那一瞬间将契机锁定在了书生的身上,只需要一息不到的光景,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就会被烈羽箭射成筛子,又或者自己被某位大能抽走生机。但就在这些手段要降临在那位莽撞的书生身上的前一刻,被万人簇拥的君王从龙辇上站起了身子,在喝退了明处与暗处中的各方人手后。那位君王亲自走下龙辇,踏着白雀街上越积越厚的积雪,深一步前一步的走向迎面而来的书生。

然后,二人在雪地中互望一眼。

书生掏出了一道依然翠绿的柳枝,君王拿出了那枚被悉心保管的锦囊。

二人相视一笑,笑声愈来愈大,从白雀街传遍了泰临城,从泰临城席卷了整个燕地。

于是乎,一段改变燕地,甚至北境的传奇,在这一刻,从一对年轻人的手里,正式开始……

……

就在第二日,趁着君王未至,朝堂上下的文武百官窃窃私语着昨日那位冲撞龙辇却得陛下亲自相迎的书生到底是何方神圣。有人隐约记得,那书生似乎是在数年前陛下还不是陛下时,结交的某位落魄读书人。但这样的猜测刚刚出口,便被淹没在群臣愈发离谱的讨论中。

而后陛下亲至,百官暂歇私语,群臣高呼万岁。

早朝一如既往的开始,蛮鸿关外的鬼蛮子又越过边境入关劫掠,玉雪城外又开始有齐国铁骑的身影攒动,群臣争论着是战是和。交纳银钱,派某位长公主和亲,又或者继续割地与大楚,换来大楚铁骑的帮助,暂时抵御两侧虎视眈眈的虎狼。这样的招数从大燕立国以来便不曾有过变化,虽然新上任的君王似乎有些不喜此道,也不断变着法门从各项开支中省出银两组建军伍,但朝堂上下的文武百官对此都不甚看好。大燕之积弱始于前朝,燕虽篡周而立,但前朝各地豪强并列不受王庭教化的情况却并未有过缓和,反而随着权利的更迭愈演愈烈,各方各自为阵,自然也就难以真的组建其足以与他国抗衡的军队。为今之计,只有艰难维持,再言后事。

群臣们开始争吵不休,在究竟是赔款还是割地的问题上纠缠。

年轻的陛下高坐龙椅之上,听着从先帝在时便不曾停歇半刻的争吵,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听了太多年,听得耳膜起茧,听得厌烦不已。

“衮衮诸君,碌碌燕臣。”

“即食君禄,便要分君忧,思国事。”

然后一个声音忽的从人群之后响起,众人回头看去,却见一位年轻的白衣书生从大殿外迈步而入。

书生未着官服,众人也记不得各自曾认识这么一号人物,那他是怎么这般明目张胆的走入这大燕的朝堂的呢?

百官们想不明白这个问题,但书生的质问却于那时劈头盖脸的砸了过来。

“和亲、朝贡、割地。”

“诸位何时见过能喂饱的狼?又在哪本书上看过靠和亲能止住的兵戈?”

“市井匹夫都知道,你让人三分,人便想进三尺的道理。诸位号称熟读圣贤道,饱览治国策,难不成这样的道理都不懂吗?”

书生面带微笑,可问题却尖锐无匹。满场文武自然不忿,在回过神来之后,便要喝来护卫将这莽撞闯入燕庭朝堂的痴人带走。

“先生既然敢在我御合殿前大放厥词,想来必有高论。”但这样的念头才起,龙椅上的君王却忽的出言说道。

文武静默,心思机敏的百官在短暂的诧异后,便意识到了眼前的白衣书生极有可能便是昨日那冲撞龙辇,反倒让陛下亲自相迎之人。

“燕之积弱,无非两点。”

“一来前朝遗祸,茫州失陷,无芒砀山天险据守,鬼戎铁骑如履平地,可直入无中原腹地。宁州以为门户,却不得不面临齐、楚、鬼戎三国虎视,自然力有不逮。”

“二来,各族门阀各自为阵,名为燕臣,实为燕贼。想更改我燕庭之孱弱,不受外强凌弱,甚至收复失地,首当其冲便是要统筹各地豪强,收纳民心。而宁州作为大燕门户,更是首当其冲。当以力警其不肖,以利动其心志,既以仁政施陛下德行,亦以严律彰陛下威严。故,宁州宁,大燕盛。宁州衰,大燕亡!”

书生所言可谓振聋发聩,让满座文武再次静默。

台上的帝王虽满脸肃然,可紧皱的眸子深处却有笑意盎然。

他一拍龙椅,喝问道:“说来轻巧,若是治国之事都如你信口而言便可国泰民安,我大燕江山何至于此?”

“难者不会,会者不难。陛下予我十年,我还陛下一个锦绣河山。”书生拱手言道。

众人皆笑这书生痴人说梦,不知天高地厚。

却哪知那陛下却站起身子:“好!”

“予你十年,我要宁州上下心向我大燕。”

于是,那一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被封为了宁州州牧,燕庭朝野震动,北境瞩目此方。

终究没人知道年轻的君王与不曾出仕的臣子会将大燕这艘千疮百孔的破船驶向何方……

……

年轻皇帝的父亲,那个燕庭的太祖,曾经还是有过那么一些抱负。

他效仿北境诸国,修改了从前朝遗留的旧制。设立内阁以制衡皇权,以期后辈中不要出现诸如前朝那般的混蛋皇帝,一人便将朝堂搅得昏天黑地。

只是他大概想不到,这样有心平衡诸方的明智之举却成了他儿子日后大展拳脚的绊脚石。

册封州牧之事进展得并不顺利,一道道弹劾此事的奏折从燕地各处如雪片般飞入泰临城,送入龙骧宫。在各方的压力下,哪怕是受到皇帝陛下多次催促的内阁也不敢批下这份封令。

眼看着事情陷入僵局,皇帝陛下几乎要与朝堂文武撕破脸皮。

内阁的首辅周相民却忽然站了出来,表明支持此事,凭着他门生偏布燕地各处的威望,终于算是暂时压下了各方反对的声音。

于是乎,当年絮水河畔的书生与公子,刚刚重聚,便又背负着对彼此的承诺,再次各奔东西。

……

有道是强龙难压地头蛇。

初到宁州的书生受到远甚于朝堂上的压力。

无数人等着看这位州牧大人在宁州折戟沉沙,灰溜溜滚回泰临城。

可在泰临城被众人质疑、嘲弄、甚至辱骂,却从不动怒,甚至可以笑脸以对的书生,一到宁州便开始展现出他的雷霆手段。

利诱、游说、胁迫、镇压。

他总能在对付合适的对手时找到合适的办法,逐一击破。每一步他走得步履维艰,险象环生,可又如有天助一般,总能化险为夷。

远在万里之外的泰临城中,年轻的君王也未曾安闲。黑狼军、苍羽卫被他创立,册封州牧所遇到的阻碍让他意识到皇权的分散只能让他所行之事变得艰难,也总会有短视之徒打着冠冕堂皇的幌子阻挠他的宏图霸业。他开始维系自己的权利,同时尽可能的从各个方面给予远在宁州的那个书生帮助。那十年间,燕地国库的支出,有半数都以各种名目被送入了宁州。而这个过程中,那位首辅周相民亦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

十年过去。

君臣再次相见。

陛下下令将州牧召入了龙骧宫,同时首辅周相民一同入宫。

年轻的书生已到中年,但眸中的光芒却愈发凌冽,他就像一把剑。他用了十年磨砺了自己这般剑,而下个十年便是向北境亮剑的时刻。

君王同样不复当年容貌,他两鬓的风霜更甚,但目光却愈发的沉稳。

一君二臣就这样在龙骧宫中秉烛夜谈,直到第二日夜幕降临,这场谈话方才落下帷幕。

而后,书生再次策马而去,回归宁州。

此后名震北境的三霄军在书生的斡旋下开始筹备,此事传开朝野上下反对的声音再次呼啸而来。

“拥兵自重,恐成国患。”

“外敌未除,又起内忧。”

“穷兵黩武,祸国殃民。”

各方对于国库每年支出半数银钱去往宁州的不满在那时被这道导火索彻底点燃,群情激奋之下,就连内阁首辅与君王亲自出面也无法压下。

但或是应了那句古怪,自助者天助之……

适逢鬼戎大军又至蛮鸿关外,大军来势汹汹,朝堂之上人人自危,久不被人提及的割地朝贡的言辞再次被文武百官提到了日程之上。可那时,首辅称病不朝,皇帝陛下也托词先祖忌日,不会朝政。燕庭上下群龙无首,文武百果急得是火上浇油。所有人都觉大事不妙,惶惶不可终日之时。几日后前方却忽然传回了捷报,言说江浣水亲临战场,三霄军大破八万鬼戎铁骑,将之打得丢盔弃甲,退出蛮鸿关外足足三百里地。

那份捷报让朝堂上下瞠目结舌,大抵从前朝行将就木的最后一百多年开始,燕地已经数不清有多久没有击退过任何一支外族的军队。

这份捷报传开,泰临城的百姓们张灯结彩,锣鼓喧天。那些最善见风使舵的官员们极为知趣的缄默收声,从此闭口不提阻拦三霄军组建之事——他们很明白燕地的百姓有多么渴望这样一场胜利,而在这样一场胜利之后,三霄军也好,江浣水也罢,都注定会被抬上神坛,成为燕地百姓心中不可撼动的英雄。与裹挟着拧成一股绳的民意作对,对于当权者来说永远是这世上最愚蠢的事情。而燕庭的文武百官虽然不懂治国之道,却深谙这明哲保身之法。

……

三霄军崛起势不可挡,报着或保国安民或封狼居胥的念头,无数宁州的豪强开始朝着江浣水靠拢。

青霄、紫霄、赤霄被分立而出,萧青墟、徐相候、宁庭清、虞虎、楚岚天,这些在于后二十载岁月中响彻北境的名字开始一一展露头角。

又是一个十年,三霄军在一次次对抗外族的战役中,用鲜血证明了他们的价值,他们对得起国库每年巨额的开支,也对得起当初首辅与陛下力排众议,册封的州牧之位。

年过四十的书生再次回到了泰临城。

与以往不同,这一次百姓夹道以迎,前来拜会的百官几乎踏破了他暂住府邸的门槛。

年近五十的帝王宴请书生,已过六十的首辅依然在旁作陪。

酒过三巡之后,帝王醉眼朦胧的问道:“天下既定,君欲何求?封狼居胥荫子封妻亦或者荣华富贵,君只一言,朕尽数予来。”

书生淡淡一笑,摇了摇头:“陛下,才刚刚开始。”

书生说罢,提起桌上的一只酒樽,扔到了一旁。帝王一愣,定睛看去,却见书生的案台上尚且遗留酒樽三座,他恍然大悟,沉声再问:“这一次,你要多久?”

“十年。”

……

书生与锦衣公子的第三个十年,有条不紊,却风云涌动。

宁州边境时有大战,三霄将士死伤无数,有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楚烟云血战不退,领八千悍卒以身殉国;有三霄军统硬撼大楚虎狼之师,死伤数十万,终将齐楚联军拒于玉雪城外。

三霄军用血肉之躯填平了近百来燕地的积弱之名,楚齐二国终于收敛了吞并燕地的心思,派使臣出使大燕,与之握手言和。

而外患既绝,龙骧宫中的君王也终于腾出了手来,开始修剪固宽二州同样盘踞着的各方不听朝廷调令的大族豪绅。燕庭与宁州一荣俱荣,随着边境的连连告捷,固宽二州的百姓对于燕庭的拥戴也到了极高的地步,加上这些年羽翼丰满的黑狼军与苍羽卫,各地的大族豪绅在这样大势之下几乎难有抵抗的余地,要么归附,要么便被安上谋反叛国的重罪,夷三族。

这十年,书生击退了所有来犯的强敌,让整个北境都正视了燕地。帝王也解决了从他登基以来便困扰着他的士族忧患,同时将除了首辅周相民的内阁辅臣尽数换了个遍,登基三十余年之后,他终于成为了这燕地真正意义上的皇帝。

……

内忧外患尽除的十年,君臣再次聚首。

君王白发,老臣躬身。在首辅周相民的作陪下,二人聊得更开怀,再无争执。

白发的公子问当年的书生:“天下既定,君欲何求?”

同样的问题,同样的人,只是又是十年之后,某些事情终于发生了变化。

书生还是摇了摇头,他坐在同样的位置,看向当年掷杯之处——那个酒樽他还未捡回来……

君王皱起了眉头,他说:“我已经给过你十年了。”

书生应他:“十年不够,你心知肚明。”

君王在言道:“你已经在宁州待了三十年,是该回泰临城……”

“十年,我还要十年。”书生的态度坚决,眸中的光芒闪烁,反复再告诉眼前的君王二十年前他磨好的剑,依然锋利。

内阁首辅不住的咳嗽,称病想要退下,君王不允,于是这场十年之约……

这场最后的十年之约,君臣最终在沉默中不欢而散。

再次回到宁州的书生调兵遣将,宁州风云变幻,朝廷开始削减宁州军饷,召书生入京的圣谕一道接着一道,书生对此置若罔闻,只是一步步进行着自己的谋划。期间他送走了许多人,萧青墟、徐相候、宁庭清、虞虎那些曾经在北境响彻的名字一个接着一个熄灭,好在将门虎子,也算不枉前辈英雄。

终于在书生出任州牧的第三十七个年头,书生觉得时机成熟。

于是宁州军部首脑被召入了州牧府,年过六十的老人在众人面前展开了燕地的地图,他在宁州南境的空白上轻轻一点,望向众多将士,说道:“茫州。”

所有人都脸色一变,他们都明白,这些年州牧的调兵遣将为的就是这一刻,但朝廷削剥军饷,召州牧回京,为的也是这一刻。

这是个很暧昧的问题。

宁州三霄军的强大北境有目共睹,州牧的威望于宁州而言早就超越了燕庭。一旦夺回茫州,手握两州之地的江浣水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有了与燕庭平起平坐的资本。哪怕是曾经亲手将他扶上州牧之位的那位皇帝陛下,也决计不会放心有这样一个权臣的存在,而这些年那些召他回京圣旨便是最好的证明。

所以当书生看着他们时,在场的众人都低下了头,这当然是一道足以让人名垂千秋的功绩,可谁都清楚,这功绩的背后也是足以让人粉身碎骨的深渊。

书生当然也明白。

可茫州的百姓翘首北望王师已有八十载,宁州也早已兵强马壮。

当你有足够的实力迎回当年失散的家人,那又有什么理由将同胞兄弟拒之门外呢?

书生想不到,他读过的圣贤书,学过的治国策都从未告诉过他这个道理,所以他将他的手指一遍又一遍的点在那宁州南境的空地上。

他问:“谁愿往?”

在良久的沉默之后,一位腰悬黑白双刃的男子终于迈步而出,单膝跪下,高呼:“末将愿往。”

……

州牧府中烛火摇曳,老人缓缓转过头看向听得入神的魏来,言道。

“对了。”

“这家伙叫楚岚天……”

“是暗霄军的第一任统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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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君臣(中)

吞海第一百四十七章君臣

蜡烛几近燃尽。

夜色更深,老人颤颤巍巍的从抽屉里拿出一根蜡烛,靠快要燃尽的烛台前,将蜡烛点燃,重新安放在烛台。

魏来皱了皱眉头,盯着老人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啊?”老人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烛台,炙热的火光在他的双眸中跳跃。

……

后来。

那个腰间悬着黑白双刃的家伙领着大军来到了蛮鸿关外。

蛮鸿关是个很有故事的地方。

从前朝茫州失陷以来,这里便是大燕对抗鬼戎的门户,曾经带着八千悍卒战死蛮鸿关的女将楚烟云便是那家伙的姑姑。

当那家伙来到蛮鸿关时,鬼戎的大军同样集结在了蛮鸿关外,只是与以往无数次的对立不同,这一次,双方的立场发生了些变化——攻守之势逆转。数十万的鬼戎大军在茫州边境上厉兵秣马,警惕的注视着蛮鸿关内越聚越多的三霄军。

腰间悬着黑白双刃的家伙是个有趣的年轻人。在接过三霄军的军权后,他并未急着带大军南下,去收复失地,报他姑姑的血仇,亦或者建立那份不朽的功绩。

那家伙就在蛮鸿关是看了那些关外的蛮子足足半个月的光景,一兵不出,一箭不发。就连宁州三霄军各部都有些看不下去,暗以为那家伙临阵怯敌,一时间各方都有些微词。但那家伙却对这些声音视而不见,反倒是书信一份寄给了年迈的书生。

那信中如此言道:

鬼戎屯兵二十余万,看似气势汹汹,实则外强中干。

以三霄天威,不出三月可退守军,再率大军直入茫州,短则半载,长则一年,茫州可复。

然州牧常言,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二十万鬼戎大军,半数为茫州奴兵,此战一起,无非同胞相煎,手足相残。而鬼戎狡诈,一入茫州腹地,鬼戎必以百姓为胁,或遣其为奴兵,或以起为人墙。战则同胞相残,茫州虽复,却民心尽失;不战则正中下怀,大军被缚,进退维谷。

茫州失陷八十载,百姓北望王师亦有八十载,末将不忍离家故国遗民再受责难,故欲行斩首擒王之举,望州牧准允。

信中所言言辞恳切,年迈的书生手握那封信思虑良久——他当然和清楚,以那家伙的性子,这番提议中决计不会掺杂半点私心,但他之所以选择在此时南下夺回失地,一来是齐楚与大燕握手言和,北部与东部暂时无忧,二来是三霄军兵锋正盛,而鬼戎因王庭大柱国即将病逝而陷入内乱,此消彼长之际自然是夺回茫州的最佳时机。可若是依了此计,以一人之力深入敌营,本就凶险万分,若是送了自己性命倒也罢了,可若是因此耽搁了这大好的机会,待到鬼戎平息内乱,想要再夺回茫州,那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可就远不止如今这些了。

年近六旬书生沉吟了已许久,终于还是在那封信的某位落下一个“准”字,这才遣人将之送回了蛮鸿关。

收到回信的家伙在交代下大军半月之内按兵不动的军令后,当晚便独自一人出了蛮鸿关。

当然,他带上了那两把祖传的宝刀,他始终记得楚家的祖训。

楚家的人,命丢得,刀丢不得。

他走得堂堂正正,并未有半点遮掩自己行踪的意思,甚至他还刻意将自己要去往茫州郡城刺杀那处的鬼戎国柱的消息散播了出来。那时,那个楚岚天的家伙声名不显,哪怕是正陷入内乱的鬼戎王庭也将这个消息当做一个笑话。

直到那家伙一路南下,接连斩杀鬼戎十七位守关大将后,虚隆城中的鬼戎国柱方才慌了手脚,他开始抽调大批兵力沿途严防死守。可那家伙凭着黑白双刀,一路前行,恍若入无人之境。他们甚至弄不明白一个没有推开八门的家伙哪来如此强悍的实力,国柱在一次次防线失守,对方突飞猛进的战报中彻底乱了分寸,他离开了虚隆城,一路后撤,可那家伙却如跗骨之蛆一般穷追猛打,近十万鬼戎铁骑跟在那家伙的屁股后面吃灰,却始终追不上他的步伐。

那家伙就像是一支离弦的箭,认准了目标便闷头向前,在他或者对方中的某一个死去之前,他永远都不会停下。

半个月的你追我赶,让鬼戎的国柱大人如芒在背,几乎到了夜不能寐的地步。可饶是如此,他终究未有躲过那家伙的锋刃,在一个星光明媚的夜里,那位国柱大人在喝过医师送来的上好的安神汤后,终于有了些睡意,可他方才躺在床榻上,黑暗中便有一道冰冷事物架在了他的颈项。

第二日,久等男人不归的蛮鸿关内,各方军部吵作一团,但还不待他们争出个结果,便有士卒闯了进来——鬼戎退兵了。

茫州回归,楚岚天作为首功被封为了楚侯,茫州上下对于楚岚天感恩戴德,几乎到了要为他设立活庙的地步。

而终于完成了所有夙愿的书生也终于心满意足,他用了三年时间,安顿好宁州的一切,此后便独自一人去往了泰临城。

那是他早有预料的结局,从十年前他拒绝了那位公子的要求开始,他便早已想到这个结局。他对此并无半点意外与不甘,自古美人与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四十年前,他离开青冥学宫时,他的先生便曾经与他说过,他所求之物,若不得其成,或可善终。若燕地真的在他手中恢复四州之地,那他便绝无善终的可能。

抱着必死的信念,已经满头华发的老人扣响了龙骧宫的宫门。那一天,泰临城的文武百官都闻风而动,抱着或兴叹或诧异或期待的眼神,看着那随着禁军走入龙骧宫生出的书生,他们知道,这是这位州牧大人留在这世上最后一道身影。

他没有活下去的可能,无论从任何意义上来说都是如此。

茫州的收复让他的威望抵达了顶点,更何况如今被茫州百姓奉为神祇的楚侯还是他的旧部,王庭不会容忍一个手握半壁江山,麾下有超过大燕七成军力,且名望早已压过燕庭的家伙的存在。

哪怕是泰临城的文武百官也不止一次暗暗想过,那个书生会不会如当年燕篡周一般,自立为王。亦或者燕庭率先发难,将这已成气候的书生斩于马下。但他们做过所有预想里面,却从来不曾有眼前这幅场景。而那些家伙大抵永远也不会理解,年迈的书生为什么要这么做……

……

“为什么?”魏来同样也有这样的疑惑,他打断了老人幽幽的自语,皱着眉头问道。

“你觉得为什么?”老人眯着眼睛反问道。

魏来沉了沉心神,从老人开始讲起这个故事时,今日魏来来的目的便有了偏颇,到了这时甚至完全偏离了主题。

可魏来却出奇有耐性,他觉得那个引路的笛姓男子说得很对,他或许确实应该对自己的外公有些耐心,无论当年的事是对是错又孰是孰非。

“是不想大燕内乱?否则那些安生下来的外敌又得趁虚而入,大燕百姓亦得陷入水深火热。对吗?”魏来言道。

他觉得自己所猜测的缘由或许与真实的情况有所偏差,但这样的偏差想来决计不会太大。

但老人却微笑着摇了摇头:“没那么复杂,只是为了一报他当年的知遇之恩。”

“嗯?”魏来的面色一变,神情困惑。

……

有人说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这句话,书生深有体会。

当年他抱着满心的报国志向从宁州来到了泰临城,或是年轻气盛不谙世事,又或是世道昏暗容不下有志之士,总之来泰临城那几年,书生四处碰壁,穷困潦倒至极。甚至还因为自己的仗义执言,得罪了权贵,险些被人打死在街头。是那位公子路过,救了他的性命,与了他钱财,又在交谈之后认可他的才学,方才有了之后他能去往青冥学宫的机会。

时过境迁,当年的公子或许早就忘了他们许下的承诺,但书生记得。书生更知道没有他的知遇之恩,他便永远没有机会施展他的一身抱负。

现在他完成了他的夙愿,哪怕早已物是人非,当年那个与他在酒后高谈阔论,满心治国救民的公子已经变成了他们曾经最唾弃的模样。但他依然愿意兑现当年的承诺,让那位公子明白,书生还是那个书生,这一点从未更改。

……

“可你没有死。”魏来再次打断了老人的话。

老人的脸上露出了苦笑:“是啊,我没有死。”

魏来皱起了眉头,他不解的问道:“为什么?”

烛火摇曳,将老人的面庞照得忽暗忽明,老人转头看向窗外的夜色,眸中的光芒闪烁,他好似在缅怀着些什么,又好似在遗憾后悔着些什么。

过了许久。

又或是只是一会。

但魏来觉得那不过几息的光景,老人似乎又经历一遍,他不愿经历的某些往事。

“因为。”

“有人替他死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君臣(下)

吞海第一百四十八章君臣

书生已经年迈,与之相应的,当年那位予过他知遇之恩的公子,也同样满头华发。

君臣在御合殿前对视,殿外风雪正盛,殿内浮光摇曳。

“你来了。”那君王问道,话音一落嘴里便响起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书生看了看他,那件金色的龙袍依然华丽、艳绝,金碧辉煌又璀璨夺目。然而那龙袍下所包裹的人儿,却早已不复当年的英姿勃发。他身形佝偻,满鬓霜雪,岁月一刻不停在他与他身上割开了一道道伤口,然后永不愈合。书生用了足足十息的光景方才收敛起在那一刻心头忽然翻涌起的思绪。接着他幽幽的将当年二人的誓约诵背了出来:“君求国策,吾谋圣位。他年再遇,为臣为君。扶此大厦,匡此黎民。”

那声音回荡于御合殿中,久久不息。

年迈的君王目光闪动,似有动容,也似有追忆,却远不止于二者,此刻充斥于他眸中的情绪是复杂得笔墨难以形容的东西。就像二者之间的关系,曾是知己、朋友,也曾是相互守望的君臣,同存大志的战友,亦是不可避免的师弟,却又惺惺相惜。君王闭唇不语,他低头盯着台下同样已经年迈的书生,看着他的满头白雪,他想,这四十年宁州的风雪比起泰临城同样不遑多让。

相比于那位君王复杂翻涌的思绪,书生却要坦然得多,他在说完那话之后,又朝着台上的那人拱手一拜——那是极为僭越之举。那样的叩拜并非君臣之礼,而是君子之礼。

他说道:“袁兄,当年絮水河畔之诺在下已经完成,今日前来还诺了。”

那用慢悠悠的语调说出的一番话落入君王的耳中,君王的身子一震,他眸中闪动的光彩愈发的复杂。

二人相知相识,如今却又相互背离,却没有谁真的背叛过谁,只是大势之下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道推着二人,终究得有一人落入那无底的深渊。

而书生则在此之前做出了选择,独自一人来到了龙骧宫。

台上君王看着他,仿佛又看到了多年前那絮水河畔策马而去的身影,他忽然意识到,这么多年过去,变得不堪的只是自己……

然后,他开口言道:“你应该知道,我们之中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

君王的声音在御合殿中回荡,绵绵不绝,经久不息,宛若鬼魅在夜中低语。书生抬起头,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无数功高盖主不得善终的故事都早已将明白了他的下场。他点了点头,言道:“我知道。”

“所以你想一死,以还大燕安宁,对吗?”君王又问道,话音一落,他的嘴里又响起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书生再次点头,却又摇头:“苍生大义,不敢有负;知遇之恩,亦不敢相忘。”

听闻此言那君王面色阴沉,他又低头盯了那台下神情坦然的书生许久,然后他终于下了决心,厉喝一声,无数早已在殿门外埋伏好的甲士鱼贯而入,将年迈的书生包围、控制,然后押入了天牢。

……

宁州的州牧被关押在了天牢,这个消息不胫而走。

但燕庭的朝堂上却并无一人敢提及此事——陛下不说,旁人便不敢问,这么多年来,那位皇帝陛下靠着苍羽卫与黑狼军已经将整个大燕的权柄牢牢的握在了手中无人能够撼动。

一晃半个月的光景过去,那位州牧依然被关押在天牢中,皇帝陛下对其只字不提,更没有半点要处以他极刑亦或者追究他罪责的意思。所有都弄不明白这位皇帝陛下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是要将江浣水作为人质,一直关押下去,威吓宁州,还是顾念旧情迟迟下不去手,这些揣测不觉,但却没有一人敢笃定那位皇帝陛下的心头到底在作何想。

直到数日后的一天,鬼戎的使臣来访,而召楚侯进京的圣旨也被人快马加鞭的送往茫州时,众人才回过些许味来——从茫州收复以来,楚岚天便带兵驻扎在茫州,凭借着朝廷不得已之下册封的候位,以及只身一人恢复茫州的威望,他几乎就已经成了茫州真正意义上的“州牧”。而这样的存在自然是朝廷的心腹大患,这几年,鬼戎也渐渐平复了内乱,鬼戎内部将数年前楚岚天只身一人夺回茫州之事一直视为国仇家恨,王庭内部不乏再起兵戈的意思。而随着鬼戎使臣的到来,显然朝廷是有了更好的办法却缓和双方的矛盾。

当然,这样的办法需要一些展现诚意的礼物,譬如某位始作俑者的人头……

只是楚岚天之于茫州,就如江浣水之于宁州,而楚岚天并不见得能有江浣水这般自投罗网的“愚蠢”。但楚岚天是江浣水的旧部,以他为胁,将之召入泰临城中,并非不可行之策。

江浣水带出来的人似乎都有着这样的毛病,不会审时度势,又或者说总被某些在大多数人看来并不重要的“大义”所牵绊,召楚岚天进宫的事情除了一开始引起了宁茫二州的反弹,之后便出奇的顺利,甚至那个家伙还帮着朝廷喝阻了二州之地已有毛头的叛乱之相。而随着楚岚天入了泰临城,之后的事情便显得简单了许多。

楚侯被按上了一个莫须有的谋逆叛国之罪,被斩于泰临城午门外,哪怕那一天,泰临城城中跪拜着为楚岚天求情的百姓从龙骧宫门口跪到了白雀街的街尾,却终究没有改变楚岚天将死的命运。

……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年迈的皇帝陛下独自一人来到了关押书生的地牢。

书生似乎等候他多时,对于他的到来并不感到意外,只是站在冰冷的铁门内盯着他,那是一道比铁牢更冰冷的目光,哪怕是之前在御合殿中,明知自己的下场是必死无疑,书生也不曾露出这样的目光。

君王莫名有些发憷,但转瞬却又压下,直视向对方。

“为什么?”然后,书生的声音响起,在幽暗的天牢深处回荡,阴冷无比。

他当然知道在他被关在大牢中的一个多月以来,大牢外的世界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他为此感到愤怒,无比的愤怒。

但于愤怒之后,更多的却是不解。

他已经将自己送到了他的面前,也早已安抚好宁州各部,确保无论发生了什么,宁州众部都并不会发生叛乱,而至于茫州,多年来被鬼戎所挟制,所能凝聚出来的力量决计无法与大燕抗衡,他不明白眼前这个曾经被他视为自己的家伙为什么非要如此赶尽杀绝。

“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燕地想要安稳,你我只有一人能活。”同样年迈的君王平静的看着眼前与他一般的老人,平静的说道。

很难想象当年絮水河畔义气风发的两个年轻人,会以这样方式,在这样的地方,进行他们之间最后一场对话。

“既然你也明白,那为什么还要杀了楚岚天?”书生气急败坏的问道。

这是这位帝王平生第一次见到书生这番模样,他叹了口气,在书生的身旁坐了来,隔着那冰冷的铁牢,言道:“三日后,我会放你离开,你还是宁州的州牧,也可以继续执掌你的三霄军,一切照旧。”

“你就不怕我带着三霄军与楚岚天在茫州的旧部,反了你这大燕朝廷?”书生反问道。

帝王面色平静的看向书生,笃定的言道:“你不会。”

书生的面色一变,帝王却依旧平静自语着:“你在青冥学宫学过你的治国之策,我在泰临城尔虑我诈这么多年,可也没闲着。帝王心术我看得太多,而这其中最重要的一环便是识人之明。”

“奸臣、贤臣、直臣、庸臣,每个人都有他的用处,关键是你会不会用,懂不懂用。”

帝王说着侧头看了一眼牢中的老人,对方的目光与他想象中的并无差别,那是一种怜悯、惊讶还带着些许厌恶的目光。他笑了笑,坦然以对:“我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你在想物是人非,也在想人心易变。”

“但这不对。”

“江兄,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造物弄人,这叫世事逼人。”

“我不学这些,不懂这些,我就拿不到这王位,也压不下朝堂的反对之声,将你送到州牧之位,我不学这些,便握不紧这大燕权柄,就没办法在那些年将国库的半数开支尽数送往宁州,也就没了如今的大燕盛世。”

“但同样我学的这些,也告诉我,你是重臣也是权臣,你功高盖主,是不得不除之人。”

“或许你今日不反,明日不反,可未来呢?没人说得清未来。”

牢房中的老人听着眼前帝王的自语,神情不免有些复杂,但还是沉眸问道:“那就杀了我,为什么要杀楚岚天呢?他与茫州根本对燕庭没有威胁,我死之后,你有的是时间削藩,安抚,慢慢的收回宁茫二州的权柄,就像你自己说的那样,你最善这帝王心术,这难不住你。”

年迈的君王苦笑着又叹了口气,他摇了摇头,回眸看向老人,应道:“因为,我快要死了。”

书生的身子一颤,他想过很多可能,但唯独没想到这一点。

他身子僵在了原地,目光有些呆滞:“什么?”

“生老病死是天道至理,八门大圣逃不过,王侯将相也逃不过,虽然我不愿如此,但事实就是如此,我在五年前便已经病入膏肓,全靠着药物支撑到今日。”帝王这样说着,脸上再次荡漾起了苦笑。

书生定睛看去,这才发现眼前之人体内的气机孱弱,确实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怎么回事?”书生问道,声音莫名大了几分。眼前的帝王虽然已经年过七旬,但以他洞开七门的修为就算是死,也不应是此刻这般气机孱弱得几乎到了湮灭的地步,至少他从未听闻过这世上还有这样的病的存在。

但那帝王却并愿意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他继续言道:“这大燕天下,你我都活着,天下不得安宁。但若是你我都死了,却同样也不得安宁。”

“袁通那孩子当了足足二十八年的太子,他早就当得不耐烦了。我大概也能理解他的心思,毕竟那通天的权柄就在眼前,差之一步,却始终触摸不到,足足二十八年如此,恐怕换作谁都会按捺不住。”

“但他玩弄的权柄的本事或许还算不错,可治国安邦却远不如你。你若一死,宁州的三霄军我倒是可以慢慢蚕食,削弱其的影响力。但我死之后,这燕庭便再无任何人能够压住三霄军与茫州旧部,知子莫若父,袁通没这个本事。到时候只需要有心人稍稍挑拨,打着为你复仇的幌子,三霄军必定群情激奋,燕地必定陷入内乱。齐楚等国也必然趁火打劫,届时我们燕地四十年前任人欺凌的境遇估摸着就得再来一遍了。”

说到这里,那帝王顿了顿,又言道:“所以,你不能死。”

“我要你回到宁州,为我继续执掌宁州,抵御外患,镇压大燕气运。”

书生终于在这时,从听闻那个骇人的消息的惊骇中回过了神来,他神情冷峻的盯着对方,问道:“那之后呢?”

“袁通岂不是还会视我如仇寇,如大敌,你以为你的儿子就能放心让我在宁州手握滔天权势吗?”

帝王笑了笑:“楚橙,嗯,现在应该叫阿橙,那个孩子被我顺水推舟,让凌照救了下来,将她绑在了袁通的儿子身旁,茫州不再如以往一般与宁州铁桶一块。袁通若是脑子清楚,手握三州之地,加以经营,想来不会完全被宁州钳制,也多少能改变如今宁州与燕庭针锋相对的局势。”

“当然,这是暂时的。那孩子对权柄的渴望与我比起来恐怕有过之而无不及,你日后免不了还要与之交锋……”说道这处,那位帝王再次陷入了沉默。

“你我之间,无非当年知遇之恩,如今君臣之节。我杀了你的得意门生,你我知遇之恩了却,君臣之节也到此为止。”

“日后种种于我无非身后事,我管不了太多。但我知道只有你能顾念苍生大义,给大燕百姓一个国泰民安……”

“至于你如何做,怎么做,都是你的事,我静坐祖庙而观,但你记得,你不再欠我,欠袁家什么……”

……

江浣水停下了他的讲述,转头看向屋中听得出神的魏来。

魏来回过神来,眉头皱起:“所以,你回到宁州后,袁晏也死了,可你终究没有选择给楚侯报仇,对吗?”

“报仇?”江浣水的眉头一挑,“找谁报呢?”

“袁家吗?”

魏来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并未回应老人的问题,只是盯着对方,目光困惑。显然那就是他在听完这个古时候,心中的答案。

“举兵去向泰临城,周围虎视眈眈的齐、楚、鬼戎岂会坐视不理?恐怕燕庭还未推翻我燕地四州早已生灵涂炭。”江浣水同样看出了少年的心思,他苦笑着言道。

魏来沉下脸色:“袁晏就是算准了这一点才放你回的宁州,你这么想便正中了他的下怀。”

“袁晏说他最善帝王心术,这一点绝非欺人之言。你知道那是阳谋,我也知道那是阳谋。可阳谋之所以为阳谋,就是因为所谋之人即使明白这事,也的不得已的往局中跳。”江浣水苦涩言道,而说罢这话,他又看向魏来,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忽的问道:“你呢?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魏来一愣,一时语塞。

他给不出答案,却又觉得江浣水的做法并不对:“可就算你隐忍下去,燕庭也没有放过你,如今的宁州是什么模样你比我更清楚。老蛟蛇吞噬着宁州的气运,袁袖春为了一己之力敢为天阙界开山河图,而朝廷对此几乎是默许的态度,这样到最后,宁州却成了你心中大义的牺牲品。你觉得燕地其余三州百姓是无辜的,不忍看他们生灵涂炭,可宁州百姓又何错之有呢?”

魏来的回答让江浣水脸上的苦涩之色稍缓,他看向少年的眸中竟然在那时泛起些许赞许之意。

“或许是人老了的缘故,这些年我确实做错了许多事。”

“袁通就如他爹说的一样,对于权柄的渴望超乎袁晏百倍不止。他登基之后,以雷霆之势镇压了各方,苍羽卫与黑狼军在他的手中更是成了铲除异己的鹰犬,他自然不会放任宁州的存在。譬如那头蛟蛇……”

说道这处,老人的声音变得不那么平静,他藏在袖口下的双手忽的握紧,像是有某些被他压抑许久的情绪在那时就要从他的胸膛中奔涌而出了一般。

在魏来的记忆里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老人露出这样的神情,他忽的意识到,六年前那场大水对于老人来说似乎远不像他想象中那样的无关紧要。

“袁通解决了权力更迭时各方的问题后,第一时间便将目光锁定了宁州,减少军费,削弱三霄军军制,拉拢紫云宫,以及扶持金家都是他的手笔,而最为阴毒当属借由渭水之争,扶持乌盘龙王……这件事几乎到了动摇宁州根基。”

“而于我所能想到的,既不起兵戈,又能让燕庭忌惮,维持燕地表面上和平的办法也只有一个……”

魏来竖起了耳朵,盯着老人。

老人眯起了眼睛,轻声言道:“登圣境。”

魏来的心头一震,似乎想到了些什么,看向老人的目光变了变。

“我的前半生都在对抗齐楚鬼戎,修为之事耽搁不少,到了古稀之年才想着要推开圣门确实有些亡羊补牢的味道。我费了些时日方才摸到圣境的门槛,大概一直到六年前……”

魏来的瞳孔陡然放大,六年前,那场吞没他爹娘的大水到来的六年前!

“我终于寻到推开第八道圣门的机会,于是便闭入了死关。”

“但就像我知道我一旦推开圣境,燕庭便拿我与宁州再无办法一般。袁通同样明白这一点,所以在我闭入死关那几个月的光景里,他想方设法的阻挠着我。”

“在宁州边境屯兵,以各色理由召我入泰临城,各种手段层出不穷,但我算准他不敢在那时与我硬来,对此自然是置之不理。但我却没有想到……”

老人说道这处再次顿住,魏来能够明显的感觉到,在那时老人那干瘦的身躯似乎隐隐有些颤抖。

“你是说你没有想到那头蛟蛇会杀了爹娘对吗?”魏来低语问道,他的双拳在那时死死握紧,眸中怒火奔涌。

“嗯。”老人沉闷的点了点头。“其实那并非毫无预兆的事情,于此之前袁通已经给了你爹娘足够的警告,希望以此打断我的修行,但你爹娘……尤其是你爹的性子,你应该清楚。他不愿在那个节骨眼上,让我分神,也知道只有我的登临圣境才能换来宁州的安宁,所以他压下了此事……”

老人再次停顿,事实在讲述起这故事的尾声时,老人停顿次数比起之前加在一起还要多出数倍,由此多少能看出老人对于此事的介怀程度。

“我在江柔的身上放有禁置,一旦她遇到了危险我第一时间便能感觉到,只是当我感觉到她的危险时,她早已……”

“我中断了自己的死关,神游于乌盘城,一眼便看见了被大水追逐的你,用秘法将你救下,放到了安全的地方,又前往了泰临城,跟那位陛下许下了永不登临圣境承诺,这才救下了你。”

老人这时终于彻底停了下来,但魏来却无法完全消化掉老人的故事。

他低着头,身子颤抖,他记得六年前的那个夜里,他不断的跑,不断的跑,直到精疲力尽,失去意识,但他醒来的时候,他躺在郊外的草地上。他曾以为是自己逃脱了那场大水,现在想想以那蛟蛇的本事,若是真心想要杀他,又怎么可能给他半点生机,想来说不定那时那大水一直追在他的身后,就是为了引江浣水前来。而可笑的是,他自己却不自知,这么多年来一直将这位默默保护自己的老人,当做大敌……

老人沉默了许久,似乎终于从那番他并不如何喜欢的回忆中平复了下来。

他走上前来,轻轻的拍了拍低着头的少年的肩膀,言道:“无论那些过去多么不堪回首,但终究已经过去。我们要向前看,为自己,也为他们。”

“去好好想想,我刚刚问你的问题吧,如果你是我,在这样的处境下,你会不会有更好的选择。”

“你得去想,因为……”

“很快,你就会是这宁州的主人了。”

第一百五十章 宁州宁州

魏来从州牧府离开时,时辰已经到了丑时。哪怕是繁华的宁霄城,在这个时间点,街道上也早已是人迹罕至。唯独有一些喝得大醉的酒客还在踉踉跄跄的于街道上东倒西歪。

魏来无心理会那些醉鬼,他有着他的心思。

这样的心思让他即使在这样的深夜里也并无半点困意,他低着头,皱着眉头,缓慢的踱步。

“去好好想想,我刚刚问你的问题吧,如果你是我,在这样的处境下,你会不会有更好的选择。”

“你得去想,因为……”

“很快,你就会是这宁州的主人了。”

江浣水的话不断的在魏来脑海中回响,今天发生的一切对于魏来来说着实太过有冲击力了一些。

他低着头想着那些,不觉间便已然回到了自己祖屋的府门前。

他本欲迈步拾阶而上,可步子还未迈开,却忽然察觉到了异样——一道身影忽的从某处飞遁而下,落在了他的身前,挡在了他的去路上。

魏来的眉头一皱,顿时心生警惕,他的身子退去一步,体内的气机在他的牵引下开始涌动,同时抬起头目光阴冷的看向那道忽然拦在他身前的家伙。

双刀、橙衫、马尾。

魏来一愣,周身方才催动起来的气势在那时收敛,他嘴里略有诧异的言道:“阿橙姑娘?”

……

平心而论,在这样的深夜,孤男寡女迈步同行,多少有些让人想入非非的旖旎味道。

尤其是,这样的要求还是女方提出,尤其是提出这要求的女方还是这般美丽的女孩。

想来不会有任何男子有魄力去拒绝女孩的要求,当然,魏来也不能免俗。

只是并肩走在宁霄城深夜的街道上的二人,却都无心去感受这份旖旎。

魏来想着今日从江浣水那里听来的关于楚侯的故事,他不清楚阿橙到底知不知道她如今的处境只是那位中兴大燕的先帝为他儿子布下的局,他更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将这个故事告诉对方。

阿橙显然也有她的心思,不过却没有那份如魏来一般的纠结。

所以,在这样步行百息之后,她率先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默。

“魏公子。”她这般唤道,声音很轻,带着犹豫,也带着担忧。

“嗯?”回过神来的魏来转头看向少女,可那素来洒脱决绝的少女此刻却低着头,让魏来难以通过她脸上神色去推断她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思在这样的深夜前来寻到他的。

而在这一声轻唤,阿橙便又沉默了下来。

她双手抓着她那件橙色的长衫,有些用力,橙衫发皱,她的指节发白。

魏来感受到了些什么,并未催促,只是安静等着少女的下文。

这个时间并不算长,但对于少女来说似乎颇为难熬。

但终究她还是鼓起了勇气,蓦然停下了自己的步伐,抬起头直视向魏来。魏来在那样的目光莫名有些不适,但不待他完全适应下来,少女躬下了身子朝着魏来一拜,然后言道:“请公子救救太子殿下!”

魏来没有想到会是阿橙会说出此言,他皱了皱眉头,随即应道:“姑娘说笑了,太子殿下好端端的活着,怎么会需要在下去救呢?”

“公子知道阿橙在说什么……”阿橙紧紧的盯着魏来,再次言道。

魏来眸中的目光随即阴沉了下来:“我确实知道姑娘在说什么,但姑娘好像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阿橙一愣,同样皱起了眉头:“公子这是何意?”

魏来沉眸应道:“姑娘要我救你的殿下,那姑娘倒是说说,姑娘以为怎样才能救你那位太子殿下呢?”

不知是出于何种心理,魏来有意在“你的殿下”四字上咬了重音,而阿橙自然也感受到了这一点,但她却无心在这件事情上多做计较。

“宁州!公子只要让宁州支持……”

阿橙这样说着,但话未说完便被魏来打断。

“我以为姑娘是个聪明人,却不想也会在乱了分寸后,胡言乱语,昏招频出。”魏来说着,语气带着一股莫名的遗憾,而看向阿橙的目光之中更是充斥着一股怜悯的味道。

阿橙的面色有些难看,她盯着魏来沉声言道:“什么意思?”

“姑娘觉得我会帮那位太子殿下吗?或者说,姑娘举得那位太子殿下,值得我帮吗?”魏来反问道。

阿橙的身子一颤,显然也明白魏来话中所指。但她依然不愿意放弃,便又言道:“我知道殿下近来有些举动让公子不喜,但公子也请明白殿下的处境。”

“殿下心有大志,但这些年处境艰难,虽有太子之名,却屡屡被金家所制,此番宁州之行是殿下唯一的机会,但公子回绝殿下之后,殿下……”

“我爹刚到乌盘城做知县时,曾遇见过一桩命案。”魏来将自己的声音拉得好高,打断了眼前女子的话。

“一个男人,买了房产,将多年的积蓄一并投到一桩生意上。”

“那生意对他很重要,那几乎关系到男人下半辈子的活头,只要赚了钱,他可以换回抵押的祖屋,也可以完成他娘的心愿,取一房媳妇,生好些个大胖小子。”

“但遗憾是,那场生意终究是亏了,还是那种血本无归的亏。”

“男人从此一贫如洗,他娘也因为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心力交瘁之下,撒手人寰。”

“男人没了钱,没了房子,每日都浑浑噩噩的游荡在街上,饿了就在饭馆捡旁人吃剩的的残羹冷炙,困了便寻个街角昏昏欲睡。”

“可他终究心有不甘,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承受这样的不幸。而这样的怒火在他的心头堆积,一日胜过一日,他终于在某一天夜里闯入了一间宅院中。杀了熟睡中的一家三口,夺了他们的钱财……”

“姑娘觉得他无辜吗?”

魏来问道。

阿橙一愣,她听明白了魏来的言外之意,当下皱着眉头言道:“殿下和他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魏来的声音陡然增高。

“那个男人遭受了不幸,选择杀了一家三口,来将自己的不幸转嫁给别人。”

“而你的太子殿下遭受了不幸,选择的却是让宁州三百万户百姓为他陪葬!”

“一个是屠人满门的恶徒,一个是将三百万户人推入火坑的恶魔!怎么能一样!?”

魏来说着这些,他的双目瞪得浑圆,眸中的火光升腾,于那时直直的盯着阿橙,仿佛要用眸中的火焰将眼前的少女燃烧成灰烬一般。

阿橙有些不适,或者说有些难以招架魏来的质问。

她还是回应道,只是声音小了许多:“可如今天阙界开山河图已成定局,公子应该比我更清楚在山河图与那蛟蛇的吞噬下,宁州的气运会被席卷一空。公子若是此刻去向殿下示好,或许还有转机更改此事,否则宁州危矣!”

“然后呢?”魏来听闻阿橙这番话,冷冷的反问道。

阿橙一愣,面色不解。

“就算我今天真的如姑娘所言,以姑娘口中的大局为重说动外公靠拢太子,太子也真的如姑娘所愿与天阙界决裂,那之后呢?”魏来寒声问道。

阿橙敏锐的察觉到魏来对于江浣水的称呼的变化,这是她印象中凭生第一次听见魏来如此称呼那位老人,但显然此刻她并没有时间与心思去细究这看似不起眼,实则很可能带来些巨大变故的变化。

“殿下心有大志,若得了宁州支持,或可……”阿橙顺着魏来的问题继续说道。

“或可登上九五之尊之位。”魏来笑道:“姑娘想说的是这个对吧?”

“可姑娘有没有想过,今日他可以为了拉拢天阙界放弃宁州,那未来的某一天,他会不会为了拉拢别的什么界,而又一次将宁州推入深渊,又或者将楚侯以命守护的茫州割让给谁呢?”

魏来最后一段话带着一股明显的挑衅味道,阿橙的脸色在那时一变,神情有些不郁。但她还是摇着牙言道:“怎么会,殿下此举也是一时冲动,日后他定会以此为戒……”

“姑娘记住,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况且,我又凭什么去相信一个可以将宁州三百万户百姓当做物品交易出去的家伙,可以在未来给宁州一个安稳呢?”魏来的反问的语气极为尖锐,让本就落了下风的阿橙愈发的哑口无言。

但不善言辞的少女依然不愿意放弃,还想再说些什么:“可除了太子,宁州别无选择,难不成公子觉得金家就能救得了宁州吗?”

魏来听闻此言颇为奇怪的看了阿橙一眼,问道:“为什么一定要是金家亦或者你的太子殿下?”

阿橙却露出了比魏来更加困惑的神情:“难道还有哪位皇子能有夺嫡的可能吗?”

魏来摇了摇头:“姑娘高估在下了,我可没有时间去了解他袁家的后人,哪一个有本事,哪一个没本事,也更不关心到底谁能成为这燕庭未来的皇帝。”

“那……”阿橙还要发问。

魏来的微笑着看向女子,轻语道:“宁州不需要任何人的庇护。”

“换句话说……”

“只有宁州自己能保护自己。”

第一百五十一章 乐在其中

时间已经到了寅时。

经历前后与江浣水以及阿橙的对话后,魏来终于有了些困意。

可似乎今日冥冥中有某些强大的意志在阻挠着魏来走向床榻一般,当魏来结束了那场与阿橙之间并不愉快的对话后,回到魏府的魏来方才推开门,便发现府中的正屋中烛火明亮,显然正有谁在彻夜等着魏来。

魏来大抵猜到了对方的身份,他的心底微暖,但却也有些难以消受的无可奈何。但终究他不愿意辜负这份好意,还是硬着头皮朝着那处走去。

推开正屋的房门,不出魏来预料的是,屋内徐玥正坐在轮椅,借着烛火低头安静的看着一本书籍。她的侧脸在那烛火的映照下,恬静温软,却又莫名带着一股让魏来难以将目光移开的吸引力。

魏来的到来也并未瞒过少女的感知,她的目光不曾从书籍上偏移,声音却响了起来:“聊得怎么样?”

魏来应道:“还不错,只是若是我早些愿意静下心来听他讲完这个故事,或许……”

少女闻言,眉头一挑,放下了手中的书籍,然后转头看向魏来,她盯着对方,平静的问道:“我问的是你和你的那位阿橙姑娘聊得如何?”

魏来一顿,脸色变了变,显然对于徐玥知晓此事有些诧异,并且对方那盯着他的目光让他不由得升起了些许心虚之感,就像是小时候做了坏事被他娘逮住时的局促感。

“也……也还不错。”魏来硬着头皮应道,但有些支支吾吾的语气将他此刻的心虚展露得可谓淋漓尽致。

徐玥的眉眼忽的弯起,隐约有几分俏皮的笑意在她的眉梢间舒展。她并未如魏来担忧的那般去寻根问底,又或者像他娘那样胡搅蛮缠,她只是看了一会魏来,便轻声言道:“走吧,该歇息了。”

……

魏府很大,从外院走到内院的长廊亦很长。

魏来推着徐玥,慢慢的穿行长廊间,夜风拂过,有凉意袭来,似乎又要下雪了。

魏来贴心的脱下了自己的外衣,为徐玥盖在了身上。

徐玥摸了摸那件带着魏来气味的衣衫,她的脸颊微红,却又将之放在自己的鼻尖嗅了嗅,大概是觉得这样的做法有些失了少女矜持,她的脸颊为此更红,还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魏来,似乎是想要确定自己方才的做法是否有被对方看见。

不过魏来却似乎有着心思,并未察觉到徐玥的动作。

“在想什么?”徐玥轻声问道。

魏来回过神来,却敷衍道:“没什么。”

不过这样拙劣的演技如何能够骗过徐玥的眼睛?徐玥皱了皱眉头,便再言道:“是在想你的阿橙姑娘吗?”

魏来一个激灵,赶忙摇头:“只是在想今天江……外公跟我说过的话。”

徐玥同样也察觉到了魏来对于江浣水称谓上的变化,她的眉头一挑,言道:“看样子真的聊得不错。”

魏来也不知当如何接过对方的调侃,故而沉默以对。

徐玥却接着言道:“宁州经今日之事,大抵会彻底与燕庭人心背离,我不知道州牧大人到底怎么计划的,但从他应下山河图一事开始,就算是彻底与燕庭决裂了。你既然与他达成了默契,那想来也应该想明白自己会站在哪一方……但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魏来皱眉问道:“什么意思?”

“州牧的年纪大了,自从六年前冲击圣境失败以后,他梦想与燕庭分庭抗礼为此平衡的构想便彻底被打破,而前些年为了达成这样的目的所作出的让步,也就真的成了足以压死宁州的稻草,气运孱弱,三霄军被削减大半,以及各个士族中的倒戈都是摆在宁州面前的问题。而在这样的情况下,与燕庭撕破脸皮,下一步宁州到底还有没有资本与手握三州之地韬光养晦数十年的燕庭对抗,这是阿来你要去想的第一个问题。”

“……”魏来沉默,他低着头想了好一会,方才问道:“为什么,你们都要我去想这些,州牧不是还好端端的活着吗?”

徐玥一愣,像是想到了什么,低语喃喃应了句:“他已经八十一岁了……”

……

魏来沉沉睡了过去,他今日着实经历太多,加上在聚灵塔中那身合天地的法门虽然给他带来的快得匪夷所思的修行速度,但同时对他的精力也是巨大的考验。魏来一躺上床榻便睡得死死的,而他身旁与他躺在同一个床榻上,中间却默契的保持着一段距离的少女却并未睡去。

她在确定魏来睡熟之后,蓦然从床榻上坐起了身子,一股淡蓝色的灵力从她的眉心涌出,包裹了她的身躯,然后她便迈步走下了床榻。

是的,是走下了床榻。

她坐到了那放在床榻旁的轮椅上,那股淡蓝色的灵力瞬息散去,然后她转动这轮椅的木轮,来到了房门口,方才将房门推开,一道身影便落在了她的身前。

徐玥对于他的到来并不感到意外,她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张信纸递到了那人的身前:“麻烦笛叔跑上一趟,将这封信送到了那位阿橙姑娘手中。”

男人一愣,眉头微皱:“小姐,这……”

“怎么了?”徐玥不等他说完,便反问道。

“没什么。”似乎是被徐玥的气势所震,男人收起了多嘴的心思,在那时朝着少女一拜,随即身子便猛地窜入了屋外浓郁的夜色之中。

徐玥看着男人离去的方向,目光空洞看了好一会,待到她收起了心神,正好转身回到房门时。

“怎么?这么大方?自己喜欢的男人还没捂热乎就要拱手送给别人?”一道带着些许调侃味道的声音忽的传来,身着一件造型夸张的蓝色绒衫的男子落在了徐玥的身前。

徐玥皱了皱眉头,上下打量了一番初七,冷冰冰的言道:“阁下好歹也是江湖名宿,怎么习惯做着听人墙根的龌龊事情?”

初七丝毫没有被人撞破了丑事的自觉,他理所当然的言道:“我的干儿子,我关心关心怎么了?你要不乐意,就让他爹从土堆里爬出来跟我说道说道。”

这话里充斥着胡搅蛮缠的味道,徐玥倒也知道他的性子,瞪了他一眼,便没了与他争出个对错的心思,便要转动自己的轮椅离去。

“现在后悔,想要将他送给别人,当初就不应该开始。”

“你们斩尘宫的女人为什么都是这么自以为是呢?”初七却朝着少女的背影大声言道。

这话出口,徐玥离去的身子一颤,回眸看了初七一眼:“前辈说得好听,可我观前辈自己不也是乐在其中吗?”

说罢这话,房门豁然合上。

吃了闭门羹的初七有些呆傻的站在门口,撇了撇嘴,回味着少女方才所言。然后他忽的一笑,像是想起了什么,喃喃自语道:“确实,回味无穷。”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不好

魏来迎来了一段闲暇却又忙碌的时间。

天阙界安生了下来,那位太子殿下也达成了他宏图霸业的第一步,心满意足,这些日子只顾着忙着做那他父皇托付给他的差事——修建宁霄城中的乌盘龙王神庙。朝廷册封乌盘龙王为昭月正神的敕令早已落下,已有近半年光景,但因为身为宁州郡城的宁霄城中迟迟未有动工,故而这个名头也只是空有其名,而无其实。袁袖春此次被派往宁州,名义上的目的便是督促宁州修建这神庙。

魏来不喜那乌盘龙王,但他也明白现在与对方硬碰硬与找死无异,说不得对方还正愁没有由头取下他的性命呢?

魏来没有傻到在这时去干涉此事的性子,况且这宁霄城是江浣水的地盘,他相信他的那位外公有能力处理好这件事情。而他也得了清闲,便每日将自己关在那聚灵塔中日复一日的修行。

转眼便是一个月的光景过去,距离翰星大会也只剩下了一个月的时间。

宁霄城看似平静,实则却暗潮涌动。

那山河图会在翰星大会结束后开放的消息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传遍了北境,山河图名声在外,抱着获取机缘又或者窥探山河图秘密的心思,北境各大势力秘密的派出了诸多符合翰星大会要求的弟子来到了宁州,各方人马混迹之下,宁霄城愈发的混乱。魏来明白,这般情况也让翰星大会多出了许多变数,故而他想要提升自己修为的愿望愈发的迫切。

坐在那聚灵阵中的魏来,又一次进入了那身合天地的状态。

他一边吸纳着聚灵阵中磅礴的灵气,一边推演着初七赠与他的剑阵,四道孽灵手持灵气化作的长剑在聚灵塔周围不断闪现着身形,剑气纵横,萦绕不觉。而魏来的身前,那本拓印而来的《天罡正经》亦在不断的翻动,一个月的不眠不休,让魏来将这本堪称天书的东西终于算是默背了下来。可是这并未给魏来带来任何修为上的突破,不过似乎随着他对这《天罡正经》的熟悉,他体内的气机流转变得愈发的顺畅,而也不知是《天罡正经》的功劳还是不断推演剑阵的缘故,魏来的体内竟然隐隐有了些许剑意的萦绕。那剑意虽然孱弱稀薄,甚至可以说是似有若无,但须知剑意这东西得是对剑道有所研习,甚至需要专心侵淫剑道多年之人才能产生的东西。

依靠着这短短一个越的光景便生出些许剑意,放在北境大多数宗门中,都可被认为是剑道天才了。

魏来暗觉此物神奇,也隐隐猜到天罡山素来以剑道闻名天下,而若是自己体内的剑意真的是由《天罡正经》所产出的话,那这《天罡正经》于天罡山来说决计不会是可有可无的旁门左道,那曹吞云将此物赠与自己以及孙大仁等人,不可谓不是一份天大的恩情。

……

当然这些对于魏来来说都是意外之喜,他真正想要的是——破境。

细细算来从他推开第二道神门以来,他已经在灵台境呆了足够就的时间,如今的他二境的修为已经稳固无比,再吸纳灵气对于他的修为带来的提升都是无关痛痒的,而只有进入第三境幽海境,他的实力方才能有质的提升,也才能让他在即将到来的翰星大会上有足够的把握取得他想要取得的成果。

魏来破境的心情极为迫切,可越是如此,他便越是难以摸到那门槛。

所谓幽海境,便是将修士灵台中聚集的灵炎提升到某种强度,灌入第二道神门之中,打通隐藏在神门深处的幽海窍穴,以此在体内开辟出一片能够容纳更多灵力的小世界。而这出小世界相比于灵台自然是大出十倍不止,灵力聚集于此,浩瀚翻涌如海,故而称此境为幽海境。

可按理来说,以魏来体内足足八十二道灵台的修为来看,想要以灵炎冲开幽海窍穴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但偏偏就如她进入第二境时所遇到的困难一般,他注入道神门深处的力量每每都如填不满的沟壑一般,入之便如泥牛入海,并不于他半点回应。他之前破开第二境靠的还是在那胡家府邸前斩杀了数位四境三境修士,然后他的第一道神门显化威能,吞噬掉了那些人的灵魄,他方才破境。

只是那样的手段诡诞玄妙,以魏来的修为与眼界难以勘破其中玄机,况且时至今日,他那古怪的第一道神门发动之时都是自主行事,魏来根本难以对其操控自然也谈不上如何故技重施。

无奈之下,魏来也只能用最笨的方法——不断的吸收聚灵塔中的灵力,然后不断的灌注于神门之中,他相信这样的做法虽然事倍功半,但总好过干等着他的神门“显灵”。

“阿来,吃饭了!”

今日魏来与往常一般进行着他的修行,直到时至中午时,聚灵塔外忽的响起了孙大仁那雄浑的嗓音。

魏来皱起了眉头,收敛起了周身的气机,让自己从身合天地的奇异状态中恢复过来。他站起身子,走到了聚灵塔前,推开那塔门,便见提着饭盒的孙大仁正一脸憨笑的在门口看着他。

“玥儿呢?”魏来看了看孙大仁的身后,见那里并无任何人的存在,不由得发问道——以往到了午晌都是徐玥给他送来午饭,不知不觉魏来已经习惯了在一上午的修行之后,坐在塔外,嗅着少女身上淡淡的香气,与她一边聊天一边享受那份难得的安逸。而今日却不见对方的到来,不免有些奇怪。

“你家那婆娘今天好像有什么事情,就让我给你送饭来了,咋啦?有了媳妇,就忘了我这个大哥了?”孙大仁口无遮拦的随意言道。

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魏来的心头一跳,莫名有些心虚。他赶忙压下自己心头那因为未有见到佳人而升起的失落,笑道:“怎么会呢?”

说着,魏来便接过了那食盒,与孙大仁一道坐在了灵塔外的台阶上,将食盒中的饭菜一一拿了出来。

这些日子,徐玥已经摸清了魏来的喜好,所做的饭菜也都是合乎魏来胃口的佳肴,甚至因为害怕老是吃同样的东西,魏来会觉得腻,她还每日都会在同样的菜肴上做出改变,魏来倒是乐在其中,可却苦了他那位小舅子,每日都得被徐玥拉着在厨房里忙活半宿,为的就是确保翻新的菜肴不会让魏来不喜。

魏来吃着饭菜,嘴里有一搭没一搭与孙大仁聊着近况,毕竟这些日子他忙于修行,早出晚归,有时候足足一日也不见得能见到孙大仁他们一面。

孙大仁抱怨着这一个多月,每日看那劳什子《天罡正经》看得他头昏眼花,却毫无进展,他想拉着龙绣与刘青焰跟那曹老头讨个说法,可偏偏那二人这些日子却像是着了魔一般,可不理会孙大仁的胡闹,反倒是不分昼夜背诵《天罡正经》。

魏来听到这处,心头一阵咯噔,暗香或许龙绣与刘青焰也有所收获。不过……

他依靠着身合天地的法门,背诵《天罡正经》的速度已是平常人的数倍方才能有所感悟,看似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实际上已相对于常人半年之多的研习。可龙绣与刘青焰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有所突破的呢?刘青焰倒还说得过去,她毕竟是连那乌盘龙王都垂涎不已的先天神体,可龙绣呢?难不成那龙大小姐还真是个尚且未有显露锋芒的剑道天才不成?

魏来想着,便出言严厉的劝诫了孙大仁一番,言说这《天罡正经》当真是有玄妙,让他莫要错过这番来之不易的机缘。

孙大仁倒也是个洒脱性子,他连连点头,只道随口抱怨,自己拎得清轻重。

说着,孙大仁却咽了口唾沫,面色古怪的盯着魏来那饭盒中的菜肴,魏来暗觉好笑,便问道:“怎么?你还没吃午饭?”

孙大仁听闻此问,顿时打开了话匣子,骂骂咧咧的便开始谴责起这白马学馆的抠门,每日吃的饭菜都清淡无比,一点没有宁州最大学馆的风范,还问魏来是不是这学馆越大便越发吝啬,甚至还担心起了远在无涯学院的呂砚儿是否吃得惯那里的饭菜。魏来被他弄得哭笑不得,但也明白孙大仁那点小心思,便从食盒中又拿出一副碗筷,递给了对方。

孙大仁得了应允,那吃得叫一个狼吞虎咽,风卷残云,眼看着饭菜以目光可见的速度消失在自己眼前,吃了个半饱的魏来也无心在孙大仁的手下虎口夺食。他安静的坐在一旁,看着孙大仁,心底却莫名的响起了孙大仁方才所说的话——砚儿在无涯学院过得如何?知道不知道吕观山的消息?她若是以泪洗面,那叫赵天偃的家伙又能不能宽慰好对方……

想到这里,忽然魏来胸前的神门忽的亮起,血光与金光交错,八十一道金线显现,其中一道连接着此刻正在狼吞虎咽的孙大仁,而其余的八十道伸向远方的金线却猛然剧烈的颤动了起来……

魏来豁然站起了身子,他的瞳孔放大,嘴里惊呼道。

“不好!”

第一百五十三章 泼妇尔敢!

“小姑娘,叔叔可不是坏人咯。”

“叔叔啊是东边百鹿国玉罗山的执事,不远万里来这宁霄城便是为了寻到与我玉罗山有缘之人,收入门中。”

“小姑娘你方才与你那位弟弟一走入这客栈,我便觉察到,你们与我玉罗山有缘。”

“小姑娘或许没有听说过玉罗山,咱们虽然比不得诸如天阙界、无涯学院之类的庞然大物,但怎么也算得上是北境有名有姓的神宗。”

“以小姑娘与这位小兄弟的潜质,加上叔叔我在玉罗山的面子,进山之后,修行个三五载便可获得准圣子之位,若是能通过大比,成为我玉罗山新一代的圣子也绝非没有可能。”

“况且我玉罗山素来秉承着师徒一家亲,宗门内外共繁荣的理念。不仅是二位,二位的父母我们也可接到宗门之中,给予供养,兄弟姐妹甚至配偶但凡有修行之心,我宗门皆可教导,若是不愿,我宗门也可为他们在百鹿国谋得一份好的差事,绝无后顾之忧。”

钱浅紧紧的拉着自己弟弟钱岳的手,瞪大了自己的眼珠子警惕的看着眼前这位正一脸和善笑意的中年男人。

她记得离开前薛行虎嘱咐过她的话——凡事要多留心眼,勿要相信陌生人的话,一切按照计划行事,千万……千万不能出了岔子!

作为玉罗山执事的孟童自然也看得出眼前这对姐弟眉宇间的警惕之色,那时一种装不出来的模样,一看便是第一次离开长辈走出家门涉世未深的模样。这样的家伙在孟童看来自然是最好的对付的,他摆出了一副足够和善的架势,又在自己的脸上努力堆砌出他所能展现出的最和善的笑容。

在说完那番堪称北境神宗最为贴心的门徒待遇后,玉罗山便维持着自己脸上的笑容,看着眼前年纪不大的姐弟二人。

平心而论今日的遭遇对于孟童以及孟童背后的玉罗山来说决计称得上是意外之喜。

半个月前玉罗山收到了确切的消息,言说这北境素来以积弱著称的燕地竟然做出了要以自己疆域之内的气运为引帮助天阙界洞开山河图的事情。

哪怕直到现在孟童在心底也闹不明白这燕地的朝廷脑子里到底装的是些什么东西,哪怕是个傻子也该明白气运对于王庭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一个王庭做出这样的事情,与自掘坟墓又有何异?

不过这些疑问对于孟童说也只是偶尔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感叹罢了,他自然不会真的去关心这与玉罗山相去数十万里的燕庭的存亡。事实上若非山河图将在一个月后的翰星大会结束之后打开,说不得这一辈子他孟童也不见得能有踏足这偏远燕地的机会。

但就与在这一个月的光景中忽然从北境各处涌入宁霄城的各方势力一般,带着两位门中早已定下的准圣子来到此处的孟童一心想着的是怎么让自己带来的这两个后辈参与到翰星大会之中,搏得一个名次,争取在山河图中寻到一份属于他们自己的造化。至于名义上要在宁州翰星大会摘选弟子的说法,孟童对此并不抱有任何的期望。

但就如说书先生最喜欢念叨的那句诗一样——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这不,孟童方才带着两位后辈在这已经人满为患的宁霄城中寻到一处尚且还有空房的客栈,交了房钱正要去翰星碑处报备二人参赛的资格,迎面便走来了一对姐弟。女孩十二三岁的模样,而男孩比起女孩还要稚嫩几分,二人的眉眼颇有些神识,一看便是一对同胞姐弟。

孟童对此本并不在意,但那对姐弟却在询问过掌柜之后,知晓客栈最后三间厢房都被孟童定了下来。那对姐弟似乎也在这宁霄城中找了许久的住处,故而并不愿意放过这个机会,那位姐姐硬着头皮叫下了孟童,希望孟童三人能够均出一间房间给他们姐弟二人。

女孩态度客气诚恳,加上那两位门徒都是男儿身,倒也不存在什么忌讳,孟童微微思量,本着与人为善便是与己为善的原则便要应下此事。

可就在这时,他忽的察觉到了这对姐弟周身流转的气息的古怪。

气血旺盛,那是第一境武阳神门被推开的标志,并且以二人周身血气之力浓郁到几乎外泄的程度,恐怕推开神门之时所凝聚出来的神血数量起码在九枚以上。而同时他们周身隐隐又淡淡灵气升腾萦绕,那时灵炎青极近紫之后方才能有的异象……

这样的修为程度虽然罕见,但也只是堪堪到达寻常神宗准圣子级别的程度。但让孟童真正惊掉大牙的时,眼前这对姐弟的年纪……

在一不动声色的攀谈中孟童知晓这二人,姐姐十二岁,弟弟十一岁,这样的年纪这样的修为,就是他玉罗山中圣子在这个年纪也不见得能有这番修为。在确切的知晓二人并未投身于任何一座宗门之后,孟童顿时换上了一副怪叔叔的嘴脸,开始大力游说起了二人,想要将这一对姐弟招入他玉罗山中。故而也才有了方才那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

只是,孟童虽然极力让自己看上去足够的和善,但在钱家姐弟的眼中,却已然将这个忽然热情起来的中年陌生大叔给定了性。

钱岳怕生生的躲在了自家姐姐的身后,小心翼翼的盯着孟童,钱浅也有些胆怯,但想到自己在爹娘的墓前发过的要保护好弟弟的誓言,鼓起勇气挺直了腰身,正要拒绝对方在一番长篇大论后的邀请——事实上钱浅根本没有心思去细听对方到底说了些什么,只是本能感到害怕而已。

“哟!远远的我便听到有人在这里招摇撞骗的声音!还以为是哪家不长眼的小毛贼,这近了一看才知原来是玉罗山的孟执事啊!”但这话还未来得及出口,一道阴测测的声音忽的从不远处传来。

众人侧头看去,却见一位穿着红色长衫,妆容妖魅的女子正摇曳着身姿一步步的朝着此处走来。那女子的年岁看上去已经过了四十,虽然她已经在自己的脸上用尽各种解数,堆积了厚厚一堆胭脂,却依然遮不住她眼角的鱼尾。

女子的身旁还站着一位年轻男子,模样俊朗,但眉宇间却流露着一股让人的阴桀之感。

女人的到来让孟童的脸色有些难看,他皱了皱眉头,寒声言道:“邢鱼非,你们景华府还真是阴魂不散啊?”

这样说着,孟童不动声色的移了移自己的身子,将那钱家姐弟拦在了他的身后。

但这时这样的做法却显得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名为邢鱼非的女人眉头一挑,歪着头看向孟童的身后,浅笑道:“怎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

这话说罢,那女人的身形一闪,便要越过孟童去向孟童的身后,孟童的脸色一变,赶忙张开自己周身五道神门,在磅礴的灵力的加持下,他的猛然出手,轰响冲来的邢鱼非。

邢鱼非却也绝非省油的灯,她对于孟童的出手早有预料,身形一侧便夺过了孟童的攻击,身子却继续向前眼看着就要越过孟童。那两位与孟童同行的玉罗山弟子见状赶忙也在那时运集起周身的灵力,三道神门纷自浮现在二人的周身,想要出身帮助自家的长辈。但与邢鱼非同来的那位年轻男子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他眉头一挑,周身四道神门涌现,神门之间,轮盘外围的纹路流转,赫然连成一片,化作了一道盘膝而坐的神人之相。随着那年轻男子猛地一跺脚,那神人之相的紧闭的双眸豁然睁开,一股浩瀚的气势裹挟着翻涌的气浪朝着四周席卷开来。

客栈大殿中的桌椅被掀飞,酒客们哀嚎,柜台上的酒水账单飞扬倾落,落了个满地狼藉。而两位玉罗山的弟子也被年轻男子的这一脚所激发的气势所震,方才在自己体内凝聚起的气机在那一瞬间崩散,脸色一白,身形都有些摇晃,显然虽然双方都同为各自宗门年轻一辈中的翘楚,但彼此之前的差距却不可谓不巨大。

而虽然这客栈中因为那年轻男子的这番手段而变得鸡飞狗跳,但也依仗于此,那位景华府的邢鱼非也如愿以偿的来到了孟童的身后,看清了他身后藏着的到底是一份怎样的秘密——一对年纪尚小的姐弟。

邢鱼非一愣,正疑惑于这对姐弟到底有何与众不同时,她忽的,瞥见其中那位少女周身正有灵力外放,将她与自己的弟弟包裹在一起,以此抵御方才她门下的那位弟子施展手段时荡开的灵力波动。

看清这一点的邢鱼非顿时脸色一变,一般来说想要灵力外放,需要推开第二道神门又或者将灵台上的灵炎催生到紫炎的地步方才可能外放些许灵力。而无论是哪一种情况以眼前这位少女的年纪来看,这样的事实都是极为骇人的。加上之前远远听见的那些从孟童嘴里说出只言片语,以邢鱼非的聪明,自然很快便想通了这其中的前因后果。

她的眉头一挑,看向钱浅姐弟二人的目光顿时变得古怪了起来。

……

在北境九国之中,百鹿国的国力大概也只能算作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存在。

而放眼百鹿国中,能称得上神宗之名的宗门不过五指之数,而其中最为强大的便是这景华府与玉罗山。大抵是这一山容不下二虎的道理,景华府与玉罗山也素来不对付,尤其近二十年来,随着玉罗山上一代三位圣子死于非命,以至于玉罗山陷入了青黄不接的尴尬境地,而景华府本着痛打落水狗的原则,这二十年来,没有少为难玉罗山。双方的关系愈发的紧张,甚至已经渐渐演变成了水火不容的态势。

而此次邢鱼非带着门中的一位准圣子赶往宁霄城,其目的便是一来同样也为了尝试着在山河图中寻到一份机缘,而若是此行不利,再不济也要阻止玉罗山获取这份机缘。不过此刻眼前所见的这对姐弟,却让邢鱼非的计划有了些许变化。

她眯起了眼睛,脸上方才面对孟童一行人时所显露的杀机与狠厉在那一瞬间尽数散去,她在自己的脸上尽可能的堆积起了和善笑意:“小妹妹小弟弟,你们身在宁州,大抵不清楚百鹿国的情况。玉罗山在百鹿国可谓臭名昭著,早些年便传出过门下弟子与魔门勾结,最后死于非命的事情。而这几年更是门中人才凋零,都快到了揭不开锅的地步,那可不是你们这样乖巧孩子应该有的去处。但我们景华府就不一样了,钱财虽然是身外之物,但身外之物有身外之物的好处,可以让免去许多不必要的琐事,当然也可以为二位提供你们想不到的修行资源。我看小弟弟小妹妹长得着实可爱这第一眼便叫姐姐喜欢得紧,不若就跟姐姐一起回景华府吧,到时候姐姐带着你们,可没人可以欺负你们哦?”

邢鱼非对于自己的亲和力颇为自信,说完这话之后,便眯着眼睛看着姐弟二人,一副等着他们点头应允的甲士。

一旁的孟童岂能看着自己到手的鸭子被死对头以这种方式抢走,他顿时脸色一寒,沉声言道:“邢执事好大的本事,我玉罗山立宗三百余年,圣人大能无数,宗门是否中落岂是你一个外人可以评判的。况且……”

说着,孟童看了一眼被这番变故吓得脸色煞白而抱在一起,退到了客栈角落的姐弟又言道:“况且这入门与否讲的是两厢情愿,邢执事倒好,直接闹出这样的阵仗,怎么?是要强买强卖吗?那可是魔门这等为正道不耻的宗门才能干出的事情!”

邢鱼非哪能被孟童所言给唬住,她挑了挑眉头,笑道:“我可没有强迫谁,只是把咱们之间真实情况告诉给小弟弟小妹妹,让他们自己做出选择。”

说着邢鱼非便又一次将目光落在了那钱家姐弟的身上,眯着眼睛问道:“怎么样,你们想好了吗?要跟姐姐走吗?”

钱家姐弟哪曾见过这样的场面,他们的目光在邢鱼非与孟童之间来回游离,闪烁不定,其中自然也不乏畏惧之色。但响起薛行虎交代过的话,这次来宁霄城的行动对于魏来哥哥极为重要,念及此处,钱浅咬了咬牙,终于是鼓起勇气朝着邢鱼非摇了摇头:“姐……姐姐,我们不去……”

这话出口孟童顿时松了口气,邢鱼非却是脸色一变,她眸中的光芒变得阴冷,恶狠狠的盯着那钱家姐弟,低语喝骂道:“不识抬举……”

然后她的一只手猛地高举,握掌成爪,杀机于她眸中一闪而过,便在那时就要朝着钱家姐弟拍去。

“泼妇尔敢!”

而就在她动手的刹那,一声怒斥从不远处传来,一道雪白的刀光猛然亮起,直取那邢鱼非的后背而来!

第一百五十四 仙人观凡尘,所望皆蝼蚁

雪白的刀光割破了客栈中还在翻涌的气浪。

邢鱼非的心头一凛,那位与她同行而来的年轻男子眉头一皱,喝道:“邢执事,这里交给我。”

说罢,那年轻男子身形一闪便于那时来到了邢鱼非的身后,面带冷笑的直面那道刀光。

而孟童同样也被邢鱼非这般狠辣的手段所震,出手之时本有些来之不及,但好在那道刀光的袭来让邢鱼非的攻势一滞,这才给了孟童出手为钱家姐弟拦下邢鱼非拍来的利爪的机会。

咚!

一声闷响在孟童与邢鱼非交手的刹那荡开,二者的灵力相互碰撞,但却并不如之前那位景华府的弟子一般,张扬外放,而是就凝聚在二人手掌之间,来回涤荡。

“最毒妇人心!邢鱼非你杀孽太重了。”孟童冷声言道,语调着带着一股极力压抑的怒火。

“哼。彼此彼此。”邢鱼非冷哼一声。

二人说罢此言,极有默契的愈发狂暴催动起自己体内的灵力,不断的汇集于双手之间与对方碰撞,以至于二者相触的双掌周围灵力聚集到了极为浓郁的地步。周围的空间都开始在这样的灵力碰撞中,隐隐有些扭曲。

而这样的灵力对撼,亦凶险无比,稍有不慎便会让其中一方身负重伤,甚至陷入死境。

而另一边,那道雪白的刀光终于杀到了景华府的那位年轻弟子的跟前。对方面对如此凌冽的攻势却并未露出半点的畏惧之色,甚至那站立在那处的身形都不曾动摇半分,似乎是丝毫不将对方的杀招放在眼里一般。

眼看着那刀光愈来愈近,转眼便已经杀到了他的跟前。

他的眉头忽的一挑,眉心、胸前、后背、手臂四道神门纷自亮起,闪烁着耀眼光芒的轮盘转动,一道道生涩的纹路在那些轮盘的外围浮现,四道神门中各自的神纹连成一片,某种气机在那一瞬间浮现。他的背后猛然浮现出了一位盘膝闭目而坐的白衣仙人虚影。

年轻男子的右手伸了出手,食指与无名指伸直,其余三指弯曲,他朝着刀光袭来之处轻轻一点。

叮!

一声短暂却清澈的声响猛然在客栈中荡开。

他的双指就这样不偏不倚又轻松写意的夹住了那把雪白明亮得几乎刺眼的长刀。

……

魏来的眉头皱了起来。

在寻着神门中颤抖金线指引来到客栈外时,他一眼便看见了被众人围堵在角落中的钱家姐弟,当然也看见了那位忽然出手的女子。他自然是又惊又怒,悍然拔刀而上时也更为有过半点留手的打算,体内的八十一枚神血,八十二座灵台都在那时被他催动到了极致,再配合着当初初七授予他的发力之法。加上这些日子配合着身合天地的奇异状态,他已经将那发力之法烂熟于心。

每次出刀勿需可以催动,体内的血气之力与灵力都会自主游走白棉、许雨、长宫、通河都十八个窍穴,然后在一起汇集于双手,一瞬间可以爆发处的力量几乎已经接近他体内全部力量的三成。

这可绝非一个听上去那般空洞的数字。

魏来体内有足足八十二座灵台,除开那最中心的那道燃着黑色灵炎的灵台外,其余八十一座灵台燃烧着都是最为强大的金色灵炎。哪怕是只拥有一道燃着这金色灵炎的灵台,放在北境巨大多数的神宗之中都足以被宗门重视,圣子亦或者准圣子之位可谓唾手可得,更何况有这样足足八十一道呢?

这因为如此,魏来也方才有了寻常修士根本不可想象的烦恼——那便是以他所掌握的法门竟然难以将自己体内的灵力完全动用起来。

而初七授予他的法门让他能够在出刀时将自己所能动用的灵力从以往的一成左右飙升到三成。这几乎是相当于将魏来的战力提升了三倍,而这驱动了魏来体内三成灵力的一刀所包含的威势足以让大多数的三境修士避让不及,当然这得除开诸如阿橙之类的在三境时便凝聚出一刀完整神纹的怪物。

魏来当然清楚,这样的一道虽然强大,但远不足以威胁到一位四境修士。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对方竟然如此轻松接下了这样一刀。

他的面色有些难看,但还不待他从这其中回过味来,那位年轻男子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还以为是哪位大人物亲至,却不想是位跳梁小丑。”男子说罢,他夹着白狼吞月的双指猛地用力,便想要震碎此刀。

可灵力涌出的刹那他忽的面色一变,那本该在他灵力的攻击下崩碎掉的长刀,却不曾有过半点变化,他所激发出来的灵力如泥牛入海一般涌入那刀身之中,不起半点风浪。

初七说过,高手对决,出力七分,留力三分,以期在无法一招制敌后,留有后手。

这当然是很有道理的说法,但对于魏来来说这话却是毫无道理。因为他根本无法使出自己的全力,自然也就没了留手的说法。

在男人愣神的刹那,魏却收起了那心底在方才涌出的惊骇,他的另一只手,袖口一抖,一并黑色的匕首落入手中,黑蟒于那时如毒蛇一般被他正握着,从侧方狠狠的刺向那男子的太阳穴中。这一手不可谓不狠辣,若是得手,想来任何人都得当场殒命,那男人也在这时反应过来,看向魏来的目光中顿时有杀机奔涌。

“小小年纪,竟如此狠辣!莫不是魔门中人?”他如此说着,另一只手豁然伸出,以快得惊人的速度拦住了魏来另一只手所发起的攻势。

或是为了保持自己身为景华仙府准圣子的风度,这一次,他同样用食指与无名指轻描淡写的夹住了黑芒,但方才触摸那黑芒的匕身,他的面色便又是一变。

那漆黑的匕首上传来阵阵寒意,那股寒意绝非寻常之物,男子能够感受到他的灵力正在被那股寒意所吞噬,这样的速度虽然极为缓慢,但却是在无人催动的情况自主运行。男人不知道是魏来未有掌握这匕首的用途,还是并无修为支撑催动这匕首,但无可置疑的是这把匕首以及那柄雪白色的长刀都绝非凡品。

在想到这些的时候,男子的眸中泛起了狂热之色,那是贪念,亦是由此而来的浓烈杀机。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样的神物怎能落在一个偏远燕地的乡下小子手中?不对,是魔门恶徒手中。

念及此处,男子眸中的杀机更甚,他用双手分别钳制住魏来的刀与匕首,以此控制住魏来的身形。然后他低头看向比自己要矮上些许的少年,看着他眸中的愤怒,以及周身翻涌灵力时挣扎。他的嘴角勾起了笑意,张开嘴轻声言道:“仙人观凡尘。”

此言一落,他背后那尊闭眸盘膝的仙人之相顿时睁开了双眼,那双眼睛闪烁着星辰直直的看向魏来。

魏来的身躯一震,蓦然感受到一股浩瀚又强大的气机将他笼罩,他的脸色煞白,体内的灵力运转在那一瞬间陷入了停滞。

但还不待他从这样的变故中挣脱出来,男人的声音便再次响起。

“所望皆蝼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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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恩公

景华府,又名景华仙府。

传闻是三百年前一位东境仙宫中的仙人游历至百鹿国时,一时兴起,在如今的景华仙府所在地修建府邸,并开门布道。在功成之后,拂袖而退,翩然而去。众门徒于此之后多年都未有再寻到那位仙人,甚至连对方的名讳也无法知晓。只记得他常着的那件道袍之上绣有景华二字,故而受其恩泽的门徒们便将那府邸名为景华仙府,而于后三百年间,景华仙府凭借着当年那位仙人遗留的道统,渐渐在百鹿国显露声势,近年来更是因为以往百鹿国执牛耳者的神宗玉罗山的衰落,而渐渐有取而代之,成为百鹿国各方宗门之首的架势。

而景华府的功法传承与这世上大多数的宗门都截然不同。

当年那位仙人虽然不辞而别,但却也在这离去前留下了一样事物,而那样事物于此之后便成为了这景华仙府的镇宗重器、传承至宝。

那是一副画像,一副那位仙人的画像。

那副画像至今仍被悬挂在景华仙府的景华殿中,但凡门中弟子抵达第四境,推开了四道神门便可得到机会一观那副仙人画像,通过观想领悟仙人留存于画轴中的道蕴,从而在自己的神门上铭刻出神纹。但奇怪的是,每个人所见的画中景象都并不一样,即使到了三百年的后今天,其中的缘由依然没有人说得真切。但也是由于此,每个门中弟子通过观想画轴所获得的领悟与铭刻的神纹也大相径庭。

但有一点却是这景华仙府公认的事实——在画轴上所见之物,但越是接近当年先辈们在遗留记载中所描述的景华仙人的形象,便说明其在这画轴中所领悟的道蕴愈强大。

而身为景华仙府年青一代中的翘楚,七位准圣子之一的陆虹雁便曾在那场观想之中瞥见过一道人影,虽无法看清那缥缈的身形下对方真正的容颜,但却隐约看清对方背上绣着景华二字。

在这一点上,除了如今的那两位已经被确立的圣子,其余七位准圣子都无法与之比拟,故而陆虹雁也被认为是如今七位准圣子最有望晋升为圣子的那一位。宗门对其给予厚望,方才让邢鱼非带着来到宁霄城,将这一份天大的机缘赠与了他。

“仙人观凡尘,所望皆蝼蚁。”

而这样的他自然也有足有的理由相信自己的实力可以轻易的制服眼前这个来路不明的“魔门弟子”,尤其是在他动用了自己灵纹之后……

那仙人之相的双眸睁开,狂暴的气机将魏来包裹。

魏来体内的气机流淌陷入停滞,他有心挣扎却发现自己的身形随着那股力量将他包裹而彻底僵在原地,他就像是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一般,于原地动弹不得。

而接下来,那股气机的之后,一股更加可怕威压袭来,他眼前的景色忽然发生了变化,那位与他对敌的男子消失不见,客栈中的满地狼藉也不觅踪迹。他置身于了一道白茫茫的世界,那里只有他,以及高坐在半空中的一尊仙人之相。那仙人低眸看着他,面无表情,只是嘴里冷冰冰的吐出了两个字眼:“跪下。”

魏来听闻那二字顿时身形一颤,心底真的就升腾起了一股想要对着那尊仙人之相顶礼膜拜的冲动。当他反应过来这样的念头着实太过荒诞时,他的双膝依然弯曲过半,似乎随时都会哐当一声,跪拜下去。

“有古怪!”魏来心头一凛暗道不好,他忽的醒悟过来,自己现在所见的一切极有可能都是幻象,就像方才听闻那仙人之相吐出的两个字眼后,他便陷入短暂的失神,回过神来之后,他的身子便已经开始依照着对方的命令跪拜下去,若非他清醒得足够即使,恐怕这时他早就跪倒在地。但即使如此,他也得以最大的决心与毅力方才能强撑着自己的身子保持这双膝弯曲过半的姿势,不至于跪倒在地,但却无法与那股压在自己身形之上的可怕威压抗衡,站起身子。

魏来当然不会天真的认为,对方将自己拉入幻境只是为了让他跪下,从而彰显自己的强大。恐怕他一旦真的屈服于这幻境之下,他的心神轻则遭受重创,重则说不得便直接落下一个神魂俱灭的下场。

魏来咬着牙支撑自己的身躯,同时脑海中不断思索着但如何破开眼前的险境。但他从未经历过这般直击心神魂魄的手段,自然也难以在短时间内想到什么破局之法。但即使如此,魏来也没有半点束手就擒的打算,他强撑着身子,艰难而缓慢的抬起头,看着头顶那准气势恢宏的仙人法相。

“嗯?”而那仙人法相似乎也并未想到只有二境的魏来竟然能够在他的威压之下支撑如此之久的时间,他面露异色,但下一刻这样异色便在他的眸中化为了愤怒——一个二境修为的向下小子凭什么能够在他的杀招下支撑这么久?

“我说……”于是,那仙人法相的双唇再次张开,从他嘴里吐出声音在那一瞬间顿时变得高亢与雄浑,仿若那九天之上的万钧雷霆同时落下。

“跪下!!!!!”

那声音落下,魏来的脸色瞬息煞白,一道威压随即落在了他的头顶,宛若有泰山压顶一般。魏来只觉肩膀一沉,弯曲的双膝于那时猛然下坠,整个身子眼看着便要真的跪了下来。

魏来的心头一横,在双膝距离地面只有一寸不到的距离时,双手猛地伸出,摁在了地面上,强行支撑着自己的双膝不触碰到地面。

头顶上的仙人法相双眸眯起,寒芒四溢:“跪下!”

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宛若雷霆一般的巨响敲打着魏来的耳膜,震得他脑袋发晕,额头上斗大的汗珠一颗接着一颗的往下滴。

他的双膝又下沉了些许,却依然被他强行支撑着不曾触碰地面。他的太阳穴,撑着身躯的手臂上都在那时青筋暴起,他的双眸之中血丝偏布,且又越发密集的趋势,转眼便将他的双眸染得通红。

而这份坚持让他得来却是那位仙人法相的无边怒火。

“跪下!”

“跪下!!”

“跪下!!!”

……

一道道雷霆之音从那仙人的嘴中吐出,每一次那两个字眼的响起,压在魏来肩上的力道便重上一分。

哪怕他极力支撑,可身形还是不由得他所愿的一次次下沉,手臂凸起的血管因为无法承受那强大的力道而开始暴裂,殷红的鲜血从他周身各处皮层下渗出,不过十余息的光景,他的模样便因为那些鲜血的侵染而变得颇有几分骇人的问道。眼看着他的双膝距离那地面越来越近,他身体与意志都到了他所能抵达的极限……

魏来的脑袋也开始轰鸣,脑海中一片混沌,他意识开始模糊,双眼时而闭合时而睁开。

终于,在一阵摇晃之后,他的意识彻底变得模糊,他支撑在地面上的双手失去了力道,整个人就要在那时轰然跪下。

可也就是在那时,周围白茫茫一片的空间中,一只手忽然伸出,将少年倾倒的身形扶住,而后愈来愈多的伸手从四面八方伸来,将少年的身子高高托起。

浑浑噩噩间,魏来仿佛听见了一道声音,又或者是许多道声音汇集在一起而形成的一道的声音……

那声音说。

“恩公,我们来帮你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大虞亡魂

吞海第一百五十六章大虞亡魂“你们……”

“是谁?”

魏来在迷迷糊糊之间,感受到了一些很奇怪的东西。

某些事物忽的出现,它们将魏来的身子托起,让他眼看着就要跪倒在地的身子,免除了那即将到来的厄运。

大抵也是得益于此,魏来已经因为力竭而闭上的双眸竟然在那时生出了些许力气,缓缓睁开。

他看见了无数双手从虚空中伸出,将他的身躯托举。他的浑浑噩噩的脑海中也多出了些许清明,让他有了心思去思量他此刻的处境。他看见无数双手,也看见了那些手的主人,那是一道道缥缈的身形,将他簇拥在中心。

但他并不认识这些家伙,他努力的回想了一番,在自己的记忆里认认真真的搜寻了一遍,却依然记不得自己在何处认识过眼前这些人影,当然也就更无法知晓自己这些人是如何出现在此处,又如何会帮助自己的。

所以,他问道:“你们是谁?”

而有着这样疑惑的人却远不止魏来一人,那高座半空中的仙人法相显然也有与魏来如出一辙的困惑。

“你们是些什么东西?”那法相张开嘴,寒声问道。

但没有人回应他的问题,那些人影只是托举着魏来,将他倾倒的身躯渐渐扶正。

法相将这样行为视作了一种挑衅,他眯起了眼睛,目光再次倾落于众人的身上。他很快便看出了端倪:“哼,不过是些已死的亡魂,螳臂当车而已。”

说罢这话,那法相的一只手便猛地伸出,嘴里轻声言道:“既如此,那便一并跪下吧!”

那一瞬间那只被他伸出的手猛然变得无比巨大,恍若山岳一般朝着魏来以及那众多缥缈人影所在的方向直直的压了下来。

巨大的手掌遮盖了入目所能见所有事物,掌身还未完全落下,浩瀚又强大得宛若拥有实质的威压却先声夺人,那威严如潮水不绝,如雷霆浩大,还未及身便让魏来因为之前的交锋而虚弱的身躯而压力陡增。

“诸位小心!”深知此招狠辣的魏来当下朝着那些忽然而来却又来路不明的众人高呼道。

“恩公,这里就交给我们吧。”可那群人中的为首者却朝着魏来如此言道。

说罢这话,周身搀扶着魏来的众人便纷纷收回了自己的手,只余下那位为首者依然扶着魏来的身躯。而那些散开之人,则抬头看着那距离他们越来越近,威势也越来越大的手掌。

随即,众人的双手伸出,举过头顶,直面那压下来的巨大手掌。

魏来见状心头一凛,他虽还不清楚这些人的身份,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落下一个恩公的称呼,但对方既然救了他的性命,以魏来的性子自然不愿意看他们遭受不测,但或是因为受伤的缘故,他的反应比不得平时,又或是那巨大手掌落下的速度比他想象中快出太多,当他升起这样念头,并想要宣之于口提醒这些缥缈身形之时,那巨大的手掌已然落了下来。

轰!

一声闷响荡开,巨大的手掌与众人伸出的手相撞,魏来能明显的看到在二者相碰的刹那,那些缥缈的身形纷纷身子一矮,显然是难以支撑这股巨力。

“诸位……”魏来挣开了身旁那人的搀扶,强行催动起自己体内薄弱的力量,与众人一道扛起那巨大的手掌,他嘴里同时言道:“我虽不清楚诸位名讳,但今日之恩情魏来铭记于心,若有来生必定还报,但今日还请诸位快些离去,莫要白白送了性命。”

魏来很清楚这巨大手掌之上的力道,以眼前这数十人力量根本难以抵御,既如此,魏来又如何人心牵连他们。

但半空中的那尊仙人法相显然也听到了魏来所言之物,他的声音亦随即响起:“想走?哼?你们都得死在这里。”

那声音说罢,魏来只觉双臂之上传来的力道瞬息大了数倍,他的身形一矮,双膝弯曲了下来,当然不仅仅是他,那数十道缥缈身形也在那时嘴里纷纷发出一声闷哼,显然都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压力。

“恩公。何须来生,恩公的今生还长着呢。”可为首之人却丝毫不急,他在那时笑道。

随后他的面色一沉,在那时重重的一跺脚,朗声言道:“诸位,请现身吧。”

那话一落,在魏来诧异的注视下,更多的缥缈身影开始凭空出现,只是眨眼功夫,便聚集了近千之数。而那些身影在浮现的那一刻起,便没有半点犹豫,纷纷高举起自己的手臂,迎向那从天际落下的巨大手掌。在如此数量巨大的众人的共同发力之下,那天际落下的手掌渐渐被众人抬了起来,双方之间的攻守之势也隐隐有了逆转之相。

“嗯?”天际的仙人法相显然并未料到这样的变故,他那冷若冰霜宛如雕塑一般的脸上终于在那一刻浮现出了诧异之色。

“哪来的这么多亡魂?你当真是魔门之徒?”那仙人法相如此言道,震怒之余,更多的却是满目惊骇。但他显然并不打算就此作罢,“那又如何,区区亡魂既然要陪着这小子找死,那本尊便成全你们。”

那仙人法相说罢,周身光芒大作,压在诸人头顶之上的手掌于那时变得又大了数倍,威压陡然提升,众人抬起的手掌,又开始缓缓落下。

“哼!”但那为首的亡魂却依然不慌不忙,只是面露不悦之色,他再次跺脚,巨大的声响回荡于这白茫茫的空间之中。

“我大虞皇族的虽已成历史,但也不是你这无知后生可以辱没的。”

这话说罢,更多的缥缈身形开始虚空中涌现,他们的数量巨大转眼便侵占了魏来目光所及的每一寸空间。看着这数量巨大,几近十万之数的亡魂,魏来豁然醒悟了过来,眼前这些“不速之客”便是他当日在古桐城时救下的那十万虞家阴魂。

那十万阴魂涌现之后,亦于那时高高举起了双手,撑起那巨大的手掌,而在这十万阴魂的力量的加持下,那巨大的手掌根本难以抵御这股力量开始不断的被抬起。

“这!”那仙人法相哪能料到魏来的体内竟然寄宿着这般数量的阴魂,他面露惊恐之色,虽然极力想要再次将自己的手掌压下,却无法抗衡十万阴魂在一瞬间所爆发出来的力量。

眼看着他的手掌不断的被抬起,而那十万阴魂随着手掌的身高,开始不断的与周围的同伴融合,而随着这样的融合,他们的身形也越来越高大,被他们托举的手掌也抬得更高。这就想一个循环一般,不断的发生在二者之间。

百息的光景过去,十万阴魂汇集在了一起,化作了一尊仿若通天彻地的巨大人影,方才那气焰滔滔的仙人法相,在那十万阴魂化作的巨大人影面前就恍若一个幼儿一般孱弱。

“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那仙人法相再也无法为此自己的气度,他指着眼前巨大的人影颤声问道。

“大虞亡魂!”那巨大人影张口言道,声音错落模糊,恍若无数张嘴异口同声的说出的这番话。

而这话一落,那巨大人影的脚亦猛地抬起,于那时朝着那仙人法相狠狠的踩了下去……

第一百五十七章 天赋绝伦的孙大仁

吞海第一百五十七章天赋绝伦的孙大仁客栈内一片狼藉,屋中的住客们被这番一动所惊吓,纷纷逃出了客栈,站在客栈外观望,而客栈周围也多出了许多闻声而来的路人们,对着客栈内的情形指指点点。

孙大仁更是急得火烧眉毛——他本来好端端给魏来带去午饭,又沾着魏来的光吃了一顿丰盛的大餐。只是才吃得五分饱,魏来却脸色大变,在大呼一句不好之后,便快步冲出了白马学馆。孙大仁不明所以,却也知道恐有大事发生,连嘴角都未来得及擦得干净,便追着魏来跑了出来。

而来到这处客栈前后,他远远便看见了那被逼入到角落中的钱家姐弟。

孙大仁来不及去细想为什么本应该在金牛镇的钱家姐弟会忽然来到宁霄城,而眼看着钱家姐弟被那妇人逼入绝境,魏来撂下一句:“站在这里,别动。”

之后魏来便头也不回的杀了上去,可哪怕是在孙大仁眼中已经堪称“绝顶高手”的魏来,在与一位看上去二十出头的男子交手的刹那便被对方所牵制,然后便再也动弹不得。孙大仁心急如焚,他有心出手相救,可一想到自己的修为恐怕在魏来的手中一招都走不过,如何又能是那家伙的对手。自己落败到算不得什么大事,可要是对方亦自己为由牵制魏来,那岂不是帮了倒忙。毕竟于此之前,孙大仁可没有少干这样的事情。他一时间犹豫不决,踌躇不前。

……

“玉罗山的门徒也就这点本事,既如此倒不如早些遣散了弟子,免得耽误了他们的大好前程。”邢鱼非一边与孟童比拼着内力,目光却看向一旁那两位玉罗山的门徒,在刚刚的对拼中,她门下弟子陆虹雁只是一脚跺下,那二人便身受重伤,此刻神情萎靡的瘫倒在一侧。

邢鱼非此刻出言嘲弄倒也并非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利,实际上因为二人宗门之间的敌对,二人对于彼此的修为大都心知肚明,二人处于伯仲之间的修为亦如此方式比拼各自体内的灵力强度,胜负之数二人都难以落下定论。故而邢鱼非希望以此言激怒孟童,亦或者让他有些许分神,好为自己谋得一个先机。

但孟童身为玉罗山的执事,自然绝非易于之辈,他哪能不明白邢鱼非心中所想?

“哼。邢执事倒是博爱,什么事你都得关心一下,怪不得我听说你在景华仙府中经常深夜出入门下弟子的房门,想来也是去关心门中那些弟子了,是吗?”

“你!”孟童此言算是戳中了邢鱼非的痛点,她的脸色当下便是一变,眸中有怒火升腾。

不过她下一刻便反应过来,赶忙又压下自己心头的怒火,继续催动着体内的灵力与眼前的男人对撼。

当然,偷鸡不成蚀把米的邢鱼非却不打算吃下这个暗亏,她又看了看那被她门下的弟子陆虹雁所牵制住的魏来,以她的修为自然一眼便看穿了对方不过二境的修为,她心头稍安,冷笑言道:“我劝孟执事还是少逞这口舌之利,早些收手,免得一会骑虎难下,落得一个修为净费的下场。”

“你看你找来的那位帮手可不是我门中弟子的对手,待到虹雁收拾了那家伙,你那两位门徒又是扶不起的阿斗,届时,虹雁出手,等着孟执事可就不是受点内伤般简单的下场了。”

这话出口孟童的脸色当下便是一变,他并不认识魏来,只是大抵猜到这个忽然窜出的少年应当是那钱家姐弟的同伴。不过此刻他也无心去纠正邢鱼非在这些细枝末节上错误的认识,他此刻处境着实算不得太好……

他带来那两位门徒毕竟年纪尚小,修为也看看抵达第三境,自然不会是景华仙府首屈一指的准圣子,四境修为的陆虹雁的对手。此刻二人被陆虹雁所伤,眼看着是帮不上忙。而他与邢鱼非的修为尚且在伯仲之间,短时间内根本分不出胜负,如果那陆虹雁在解决了那忽然杀出的少年之后,又对他出手的话,哪怕陆虹雁现在的修为远不如他,但以他如今与邢鱼非对拼内力,不能有半点分神的状态难说,他很能做出有效的反击。

而一旦如此,他的心神必然不可避免的被其牵扯,而寻到机会的邢鱼非岂会留手?

那时被其重创,必然对他修为造成不可逆眼中损坏,而若是他现在自己收手虽然依然免不了受到重伤,但却好过待会被邢鱼非来个釜底抽薪。

念及此处,孟童的心底不免生出了些犹豫不决,收手他心有不甘,可不收手等着他的却是更为严重的后果。

将孟童如此,那邢鱼非自然是心情大好,她的嘴角上扬,面露冷笑。

孟童也在这时想明白了其中得失,自己受伤是小,若是修为受损,那下一步在宁霄城的行动恐怕就得处处受到这邢鱼非的制约,让两位潜力不小的准圣子们错失这次山河图大开的机缘,这对宗门来书欧式不可承受的损失。故而,孟童的心头一横,当下便有了决断。

“我去你大爷的!放开阿来!!!”可就在他在心底做出这样决定的瞬间,一声怒吼忽的从客栈外传来。

孟童与邢鱼非侧头看去,只见一位生得膀大腰圆的壮硕少年满脸凶相的从客栈外冲入门中,朝着正与魏来僵持着的陆虹雁杀来。

那少年的来势汹汹,起初让孟童与邢鱼非都暗暗一惊,但在看清那少年修为时,这般惊骇又被压了下去。

一个连第二道神门都未推开的家伙,又哪有资格威胁到一位四境的圣子。

邢鱼非的心头大定,而孟童那方才升起的希望却又被转瞬浇灭。

而这时,孙大仁已然杀到了那陆虹雁的身前。

“哼,蚍蜉撼树,这穷山恶水尽出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刁……”邢鱼非冷哼一声,如此言道。

但那句话中在,最后一道“民”字却悬在了她的唇边,再也未有吐出的机会。

因为那个在她看来毫无威胁的少年的拳头落在陆虹雁的侧脸的刹那,那位她景华仙府宗门上下都极为器重的门徒忽的脸色一白,一口鲜血喷出。

随即他的身子便在众人诧异的注视下,狠狠的飞出,重重的撞在了一旁的桌椅之上……

目睹了这番情形的邢鱼非与孟童都在那时目瞪口呆。

一个连第二道神门都未有推开的家伙,是如何将一位四境,且铭刻有一道完整灵纹的修士击败的?

二人绞尽脑汁,思来想去也只想到一个可能……

念及此处,二人再次将目光落在了那孙大仁的身上,心底却暗暗想着:这家伙定是一个天赋异禀的绝顶妖孽。

第一百五十八章 孙大少爷从未如此吃香

吞海第一百五十八章孙大少爷从未如此吃香不得不说的是,邢鱼非是个很狠辣的女人。

这样的狠辣不仅是在对对手,也同样适用于她自己。

陆虹雁的落败让她意识到事不可为,那个忽然杀出的少年修为定然在陆虹雁之上,若是他选在这时对她出手的话,她方才威胁孟童的那番话,便很可能在她的身上应验。故而,邢鱼非很快便做出了决断,只见她猛地一咬牙,那正与孟童对撼灵力的手臂被她收了回来,随后她的身子一颤,脸色煞白,一口鲜血喷出,身形又暴退数步,这才堪堪稳住了自己的身子。

然后她深深的看了那身为绝顶天才的孙大仁一眼,面色一沉,也顾不得平复自己体内翻涌的气机,拉起陷入昏迷生死不知的陆虹雁,飞遁而去。

……

孙大仁也有些发蒙,他看着方才自己挥出拳头的手掌,满心的困惑不解。

难不成孙爷爷我真的是个绝顶天才,阿来搞不定的家伙,我他娘的一拳就给撂倒了?还是说是那糟老头子给的劳什子《天罡正经》还真是什么旷世绝学,只是我没有察觉到而已?

诸多念头在此刻的孙大仁脑海中翻涌,孙大仁想不通透,可这时那钱家姐弟也终于反应了过来。在看见孙大仁与魏来二人时,两个小家伙顿时心中一喜,宛如寻到了依靠一般,快步朝着二人走了上来。

“大仁哥哥,阿来哥哥。”

二人快步上前,魏来也在这时从某种恍惚的状态中恢复了过来,他平复下了自己的体内翻涌的气机,朝着二人微微一笑,随即关切的问道:“没有受伤吧?”

二人连连摇头,一旁的孙大仁也从自己的思绪中清醒了过来,他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略有困惑的问道:“你们不好好在金牛镇待着,来宁霄城干嘛?”

钱岳年纪尚小,心直口快,听闻此问张开嘴便脆生生的说道:“是阿来……”

但话才出口,钱浅便伸手捏了捏自家阿弟的腰间的皮肉,小家伙一阵吃痛,顿时收了声,一脸委屈的看着自己的阿姐。

孙大仁当然看出了这两个小家伙的古怪,正要追问,可这时那位玉罗山的执事孟童却走了上来,一脸笑容的盯着孙大仁言道:“在下百鹿国玉罗山执事孟童,谢过小兄弟仗义出手。”

说这话时,孟童的目光一直落在孙大仁的身上,看得孙大仁有些不适,心头暗觉这中年大叔古怪得紧。

“前辈言重了,若非前辈出手相救,我这两位弟弟与妹妹恐怕此刻早已遭受了不幸,说起来还是我们要谢谢前辈。”魏来拱手应道,态度谦卑和善。虽然他并不清楚于此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位女子又为何要对钱家姐弟出手,但他看得真切的是,便是眼前这男人出手相护,方才保下了钱家姐弟,魏来自然对其感恩戴德。

只是魏来这番用词酌句都算得上客气的话,却并未得到孟童的重视。这位玉罗山来的执事目光还是落在孙大仁的身上不曾偏移办法,对于魏来的回应也只是敷衍似的点头应道:“客气了,客气了。”

而说完这话,他便笑眯眯的盯着孙大仁问道:“方才我看小兄弟挥出的那一拳,气势汹汹,如雷霆万钧而下,如大江奔涌而去,想来定是出自某位拳道圣人的点拨,不知可否告知小兄弟是从哪位大能啊?”

孙大仁愈发觉得古怪,嘴里应道:“拧个拳头砸人还需要什么师父,我自己生来就会。”

孟童闻言心头一惊,面露惊骇之色,一副仿若听到这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的惊悚模样。他可是清楚那位陆虹雁的本事的,对方能够一拳将之击败,这样的拳法怎会简单。孟童想到的他曾听过的那些绝世天才的传闻——相传这世界上就是有那么一群家伙,生来便天赋异禀,旁人修行数年都不见得能掌握的法门,他一点就透,旁人寻找数百年几代人都未有得到半点头绪的天才至宝,那些家伙走在路上,至宝便会从天而降,砸在他的头上。至于什么自创功法,那跟是如人饮水一般,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

而现在,这样一位绝世妖孽就站在自己的面前,且对方还未又拜入任何人门下。念及此处,孟童看向孙大仁的目光顿时愈发的炙热,眸中所燃烧着的熊熊火焰汹涌得好似要将孙大仁吞噬掉了一般。

孙大仁被这孟童看得是头皮发麻,他也不由得想起了许久之前听过的某些传闻——说是泰临城中便不乏一些权贵,也不知是平日美女佳人看得多了,还是生来便与众不同。不喜那些绝色佳人,偏好什么俊俏少年,还称其为龙阳之好。

孙大仁自问自己的姿色当然算得上是上乘,眼前这个大叔若真有那般癖好,对自己起了觊觎之心,倒也是情理之中。

念及此处的孙大仁打了个寒战,看向男人的目光变得警惕了起来,甚至他的身子也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似乎是想将自己那壮硕的身形躲藏到魏来的身后,而理所应当的是,这样的做法并没有半点效果可言。

只是那位孟童却显然已经被即将招收到一位惊世骇俗的天才,而自己的宗门也将因此再次走向昌盛的美好愿景所蒙蔽了心智。他并未注意到孙大仁的异样,继续上前迈步,嘴里热络的问道:“不知小兄弟有没有听说过咱们玉罗山的名号啊?”

孙大仁的心头一惊,孟童这想要推销自家宗门的行为在此刻的孙大仁的耳中听来却是另一番味道——眼前这男人分明是想要借着他宗门的名声来压迫于他,逼他就范。

孙大仁一想到自己要被眼前这中年大叔当做禁脔,从此过上任人欺凌,夜夜菊花开的日子。他的脸色煞白,赶忙伸手拉了拉魏来的衣衫,低声言道:“阿来,这家伙有问题。”

魏来闻言,眉头一皱,他当然不知道此刻孟童心中所想,但也确实察觉到了对方的古怪。不过想到之前对方也确实帮助过钱家姐弟,他也不好将心中的怀疑表露得太过明显,只是在那时朝着对方拱了拱手,便言道:“前辈,我这两位弟弟妹妹受了惊吓,此刻惊魂未定,得回家休养,今日便不多做叨扰了,择日得空必上门言谢。”

孟童闻言一愣,多少听出了魏来语气中委婉的警惕与狐疑,他也意识到自己这番询问显得太过急切与失态,为此他赶忙强压下自己心中想要就此将孙大仁收入门中的冲动。随后笑呵呵的看向魏来言道:“小兄弟说得是,快些将二位带去歇息吧,哦,对了,不知诸位住在何处?不若告知在下地址,我择日登门拜访,为之前惊吓你这弟弟妹妹之事,一表歉意。”

魏来这话本是敷衍的客套之言,可听对方这话里的意思,似乎是真的不打算就此别过。魏来不免心头苦笑,但终究还是架不住男人那一脸的热络之色,思虑一会后,将自己的住址告诉了对方。

于此之后,魏来本想寻到那客栈掌柜将赔付损失的事情商议一番,但孟童却极为豪爽的出手,甩出三锭元宝,那方才还哭着脸的客栈掌柜顿时眉开眼笑。而做完之一切之后,魏来便与孟童辞别,领着众人离去,孟童执意相送,一路行到几乎快到魏来祖屋门口时,方才作别,而整个过程这家伙的目光几乎一直落在孙大仁的身上,只看得孙大仁浑身起鸡皮疙瘩,就连魏来也暗暗狐疑,这孙大仁莫不是这家伙四散多年的儿子?但一想到百鹿国与宁州相去甚远,魏来还是打消了这荒诞的念头。

在好不容易与对方告别之后,一路上被对方看得几乎抬不起头来的孙大仁长舒一口气,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看向魏来颇有些急切的问道:“阿来,你说曹吞云那老头子给咱们的那劳什子破经书,到底管用不管用?”

魏来以为孙大仁又像腹诽那天罡正经,便白了孙大仁一眼,然后言道:“行与不行离去问曹前辈才知道,问我有什么用?”

孙大仁想着自己方才那一拳,若有所思的嘟囔道:“问他?他不得给我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

“你啊,得好好学着跟曹前辈相处,毕竟以后去了天罡山……”魏来这样说着,可话未说完便被孙大仁打断。

“天罡山?我才不去天罡山呢!那里有什么好全是像曹老头与初七那样的怪人。”孙大仁抱怨着说道。

魏来闻言苦笑着摇了摇头,他并不清楚曹吞云到底是否愿意接手孙大仁等人,但于魏来看来天罡山确实是如今孙大仁等人最好的去处。况且对方愿意将《天罡正经》交给孙大仁等人,明面上不说,但实际上这就应当算得上是一种认同。就怕孙大仁这家伙身在福中不知福,错过了这份造化,魏来有心说教,但想着此刻钱家姐弟尚在,不好薄了孙大仁面子,便打消了这心思,任由对方继续抱怨着……

……

只是魏来等人如何也想不到的是,那方才与他们辞别的孟童并未远去,他长了个心眼,害怕魏来报给他一个假的地址,故而便在辞别之后,又于诸人身后暗暗尾随。他的修为高深,加上有意了解孙大仁等人的底细故而在尾行的同时也张开了灵力去细细偷听二人的谈话,当下便将孙大仁所言的一切尽数听入了耳中,他顿时脸色大变——天罡山是什么样的存在?即使因为百年的大乱而跌出了十大神宗之列,但依旧是北境首屈一指的存在,可孙大仁的话里却充斥着对着天罡山的不屑。

孟童简直无法想象到底是怎样的绝世妖孽方才有这样的眼界与气度。

“孟执事,到底咋回事?”而跟在他身旁的两位弟子将孟童的脸色古怪,不由得好奇追问道。

孟童收回了探听的法门,而大概是曾经沧海难为水的缘故,在见过了孙大仁这般的绝世天才之后,孟童对于自己带来的这两位弟子愈发的不满。尤其是在想到方才这两个家伙被那陆虹雁一招潦倒的情形之后,他更是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二人不顺眼。

“哼!问那么多干嘛!两个人还不是别人一个人的对手,一招就把你们打趴下了!回去给我好生修炼,若是再这般懒惰小心我让掌教撤了你们的准圣子之位!”

说罢,他也不去理会两位弟子满脸的无辜,双手拂袖气冲冲的便转身离去。

第一百五十九章 好巧

“阿来哥哥,这就是你的房子啊!怎么这么大?”走入魏府之后,钱浅姐弟看着这宽大的外院,以及外院各处忙碌着的仆人,两个小家伙哪曾见过这样的场面,纷纷是目瞪口呆,年纪尚小的钱岳更是止不住心里的惊诧,高声惊呼了出来。

“原来阿来哥哥这么有钱啊……”钱浅的年纪虽然大些,性子也相对沉稳,但在瞥见这魏府中各种盆栽装潢,以及外院中正在修建的木亭假山时,嘴里亦是忍不住喃喃自语道。

“这院子可都是你们阿来哥哥不分昼夜辛劳挣来的辛苦钱。”听闻二人的惊呼,一旁的孙大仁以一副过来人的姿态低声言道。

钱浅眨了眨眼睛,她细细算了算,魏来等人离开金牛镇也不过四个月的时间,四个月做什么营生能够赚到买下这么大一栋别院的钱财呢?

钱浅心底不解,便看向孙大仁问道:“大仁哥哥,阿来哥哥不分昼夜做的是什么生意,这么赚钱?”

钱浅的爹娘都已经死在乌盘城的那场大乱中,她到现在依然记得,在被关入大牢的那天夜里,得知自己父亲死讯的母亲拉着她的手,一而再,再而三的嘱咐他要照顾好自己的弟弟。钱浅也不知道什么叫照顾好,但却依稀记得她爹娘在以往时常在玩笑间说起要给她找给好人家,要给自己的弟弟娶个好媳妇。

钱浅觉得要照顾好自己的弟弟,这第一步就是要解决掉弟弟的终身大事。而想要解决这终身大事,前提便是得有足够的钱财,方才能为钱岳娶到媳妇。小家伙也算人小鬼大,听说魏来有赚大钱的办法顿时来了兴致,便想要询问,看能不能让自己也跟着学会,赚上一笔。

但听闻这话的孙大仁脸上露出了揶揄之色,然后一脸古怪笑容的说道:“这个啊……就是那种出卖……”

“咳咳!”但这话说道一半,一旁的魏来却忽的干咳两声。

正说到兴头上的孙大仁听闻此音,面色一变,讪讪的收起了嘴里的胡言乱语。

“你们现在这里歇息一会,我估摸着你们应该也饿了,我已经叫人去给你们准备饭菜,吃过之后我再带你们去内院挑两间屋子,以后你们就在这里住下吧。”走入魏府的正屋后,魏来微笑着看着钱家姐弟说道。

钱浅虽然还一门心思的想着寻孙大仁打听那赚钱的办法,但毕竟魏来发了话,小家伙还是颇为懂事的收起了继续追问的心思,想着等到以后有了机会再来询问也是不迟。

孙大仁被魏来喝阻之后老实很多,陪着钱家姐弟二人有一茬没一茬的闲聊着金牛镇的近况,只是在问道二人为何会来到宁霄城时,二人却支支吾吾语焉不详。孙大仁暗觉古怪,但也未有多想,只是提醒魏来小心注意一下,保不准这两个小家伙是离家出走了也说不定,毕竟他孙大少爷以往就没少干过这样的事情,以己度人之下,有这样的怀疑倒也不足为奇。

魏来对此不置可否,只是应付似的点了点头。

而孙大仁在说完这些后,有陪着钱家姐弟说了些家常,便言说要回白马学馆修行,晚上再来与二人一聚,说罢这话,孙大仁便匆匆离去,于是乎正屋之中便只剩下了魏来与钱家姐弟。

那时,正在吃着饭菜的钱家姐弟脸色一变,都面露愧疚之色的低下了头,手中握着的碗筷也在那时被他们放了下来。

“阿来哥哥……对不起……”其中年纪大上一些的钱浅更是低声言道,她的双手被她放在了双膝之上,紧紧的抓着自己的麻布做成的裙摆,用力极大,以至于指节发白。

魏来不语,只是沉默着盯着二人,方才孙大仁在场时他脸上那淡淡的笑容也在这时尽数被他收敛。

而或许也正是感受到了魏来这样的目光,姐弟二人愈发的羞愧,脑袋也低得更深了几分。

“其他人呢?”在对于钱家姐弟来说宛如数年一般漫长的沉默之后,魏来忽的出言问道。

钱浅赶忙抬起头,应道:“都已经到宁霄城了,我和钱岳是最后一批。”

“都安顿好了吗?”魏来又问道。

“嗯。薛叔叔都将他们安顿在了各个客栈,本来我们也是……可薛叔叔前脚刚走,那……”钱浅应着魏来的提问,但一说到方才发生的一切时,便又是一股羞愧涌上了心头,声音顿时小了许多。

一旁的钱岳见自己阿姐这番模样,也快步走到了魏来的身前,拉着魏来的衣角,摇晃着脆声言道:“阿来哥哥,你就别生气了。”

钱岳生得唇红齿白,两颊还带着些许未有褪去的婴儿肥,模样着实可爱,魏来本就是佯装出来的满脸怒色在那时险些在钱岳的奶声奶气的哀求之下土崩瓦解,但好在他于最后还是强撑着自己维持着自己脸上的神色,肃然说道:“看样子你们也不打算再吃下去了,那就走吧,去挑个房间,以后你们就住在这里了。”

说罢魏来便转身走出了正屋,钱家姐弟见魏来还在生气,顿时不敢再多言半决,耷拉着脑袋便赶忙跟上魏来。

……

魏府的内院比起外院还要大上几分,而内院中的各色园林、盆景更是要比外院还要精致数倍。

但钱家姐弟却再也没有了刚刚步入魏府时那股好奇的劲头——自从孙大仁走后,他们的阿来哥哥的态度便变得冰冷了起来,这一路上更是板着脸在前面带路,丝毫没有与钱家姐弟多少半句话的性子。

二人自知自己惹了麻烦,也不敢再去寻魏来多言,一路上低着的脑袋几乎就要与地面平行,看上去多少有些可怜兮兮。

忽然,走在前方的魏来停住了脚步,二人如遭雷击一般也赶忙停下的脚步。

“选吧,现在就只有这即将收拾好的房间空着。”魏来的声音也随即响起。

“全凭阿来哥哥安排。”钱浅低着头小声应道。

魏来转身看向姐弟二人,两个小家伙依然低着头,甚至连抬头看上魏来一眼都不敢。

“什么都听我的安排吗?”魏来问道,语气古怪。

只是两个早就被自己做了错事的羞愧感所蒙蔽了心神的小家伙哪里能够察觉到这番异状,只是忙不迭的点头希望由此可以稍稍改变魏来对他们的看法。

魏来见状一笑,便又言道:“既然如此,那一个月后的翰星大会,你们就不要参加了吧。”

“嗯?”这话出口,钱浅姐弟赶忙抬起头,一脸错愕的看向魏来,钱浅更是不自觉提高了自己的声音,问道:“为什么!?”

“是因为我们惹了麻烦吗?”钱岳也小声问道,嘴里却又有些委屈:“可是我们根本没有招惹他们,只是因为客栈的房间满了,姐姐才跟他们……”

“这是件很危险的事情。”但小家伙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魏来所打断,只见此刻的魏来一脸认真的看着眼前这对姐弟,说道:“说实话,我并没有想到你们都愿意为我冒这个险,我很感激你们。”

“但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你们来到宁霄城,参与这个计划吗?”

姐弟二人互望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瞥见了深深的不解与困惑,然后二人便极为诚实的朝着魏来摇了摇头。

“就像你们自己刚刚说的那样,你们并没有去招惹他们,但他们却偏偏要来为难你们。”

“这世上有太多的无妄之灾,我们没办法去预料,也没有办法去阻拦它的发生,而我们唯一能做的是,便是在那灾难降临在我们身上之前,保证自己拥有足够的力量去对抗这灾难……”

“而你们从金牛镇不远数千里来到宁霄城,为的就是让自己,也让金牛镇,当然也包括我们世代生活的宁州拥有去对抗那份已经初现端倪的无妄之灾的力量。”

姐弟二人听得似懂非懂,钱浅困惑的再问道:“既然阿来哥哥希望我们去做,那就让我们去做!我和钱岳都愿意为阿来哥哥冒这个险,我爹说过,做人要知恩图报,没有阿来哥哥我和钱岳,甚至咱们整个金牛镇的百姓都早已被那龙王淹死在了乌盘城,不管再危险,我们都不怕!”

钱浅的态度坚决,让人很难去怀疑她在说出这番话时,心中的决意。

但魏来却并未因此而生出半点欣喜之色,他沉默着摇了摇头,又才说道:“我救你们是因为我能救,所以不忍心见你们死。不是为了让你们知恩图报,为我卖命。而让你们来宁霄城,参与翰星大会,当然是有帮助我的意思,但你们要明白的是,这也是在帮助你们自己,只有自己拥有足够的力量才能保护好自己,与那些自己想要保护的人。将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永远是最愚蠢的事情,无论那个旁人是谁!”

魏来这番话对于钱家姐弟来说终究还是太过深奥了一些,一旁一直未有发言的钱岳听到这处,便忍不住脆声问道:“阿来哥哥也不行吗?”

对于如今金牛镇的百姓,尤其是钱浅等受过魏来恩惠,依靠着魏来赠与的龙种而拥有了以往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修为的众多孩童来说更是如此,于他们的心底魏来几乎就是如神祇一般的存在,而理所应当的,他们自然也就给予了魏来最大的信任,故而当魏来提出那个请求时,那八十名在金牛镇中的孩童几乎是想也未想的便同意了这请求。

“不行!”但接下来魏来坚决的回应却打碎了姐弟二人心中的某些幻想。

“我不可能永远留在你们身边,我会死,又或者会离开宁州,那时候,你们又能靠什么保护自己呢?”魏来的问题对于两个小家伙来说依然太过深奥,二人两两相望,再次沉默。

但钱浅毕竟年纪比起钱岳大出一些,在这样一段并不算短的沉默之后,还是鼓起勇气看向魏来问道:“既然阿来哥哥要让我们学会自己保护自己,那就更应该让我们去参加翰星大会,不然我和钱岳以后又能依靠谁呢?”

魏来看了两颊有些泛红的少女一眼,看得出说出这番话来与魏来争辩少女是鼓足了勇气的,对于一个才堪堪十二岁的少女来说,这并不容易,魏来于心底有些赞赏,但表面上还是一副严苛的神情:“因为你们不懂得保护自己,那就更谈不上日后如何保护他人,我更不可能放任你们离开宁州,那与让你们去送死无异。”

“阿来哥哥……我们……”钱浅闻言下意识的便要辩驳些什么,但这一次却依然被魏来所打断。

“你们甚至并不清楚自己身上怀揣的秘密对于寻常人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古来有言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们若是连保护自己的念头都不曾有,就算去到了别的什么宗门,保不齐会有谁会为了窥探你们身上的秘密,而对你们做出比今日你们所遭遇的事情还要可怕一百倍的事情来!而那时,天高地远,我就是有心相救也是无能为力……”

钱浅听到这些也明白魏来是真的不打算放任他们参与翰星大会了,她的神情变得有些落寞,于那时低下头:“我知道了阿来哥哥,都怪我一时大意,薛叔叔本就教过我们遮掩气机的法门,可我与钱岳都嫌时刻运转这法门太过麻烦,也抱着些许侥幸心思所以……”

“可有时候,些许侥幸,换来可能就是追悔莫及。”魏来沉声言道。

钱浅闻言,猛地抬起头直视魏来:“我知道阿来哥哥说这些都是为了我和钱岳后,阿来哥哥放心,我和钱岳一定会吸取教训,请阿来哥哥再给我们一个机会,我们想要为乌盘城也为宁州出一份力,同样也想要帮到阿来哥哥对抗那个江神,那不仅是哥哥你的杀父仇人,也是我们的仇人!”

钱浅这番话说得是言辞恳切,魏来也不免有些动容,但为了让两个险些闯祸的小家伙涨涨记性,魏来还是强绷着自己脸上的严肃之色,继续言道:“哼,先好好休息,其他的事情明天再说。”

二人虽然年幼但都还算聪明,自然听得出魏来的口风已不如之前那般强硬,二人顿时连连点头,唯恐魏来反悔一般,在与魏来道了别之后,便快步回到了魏来为他们安排的房间中。

瞥见此景的魏来颇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便苦笑着转身想要离去。

可这身子方才转过,便见那不远处的长廊尽头,一位坐在轮椅上的身影正在那处微笑着看着自己。

……

“我听说你那两位同乡是因为天赋异禀,让百鹿国的玉罗山与景华仙府都想将之收入门下,方才闹出那番动静,是吗?”被魏来推着的徐玥轻声问道。

“嗯,好像是这样。”魏来的回答却有些闪烁其词,似乎有意想隐瞒些什么。

徐玥当然听得出魏来语气中的古怪,但她并不点破,而是自顾自的继续言道:“我刚刚看过了,一个十二岁,一个十岁,便有二境大成的修为,且观其气机,推开一境神门时体内凝聚的神血数量绝对不少于九枚,此刻灵台上所绽放出来的气机不低于紫炎。这样的天才,莫说是玉罗山与景华仙府了,就是入我归元宫门下也绰绰有余,想不到小小的乌盘城竟然前后出了这么多天才妖孽,说是人杰地灵都委屈了乌盘城。”

徐玥这话可并非虚言,试想乌盘城不过三千户人,撇开魏来这个怪胎不谈,先是有与归元宫并列北境十大神宗的无涯学院将赵天偃与呂砚儿收入门中,后又有钱浅与钱岳姐弟二人这般年纪轻轻便修为骇人的孩童,这样比例放到燕地的任何一处都足以让人惊掉大牙,徐玥有此感叹倒也实属正常。

但听闻此言的魏来却脸色一变,他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脸上神情颇有些僵硬的应道:“是吗?我都不知道乌盘城还有这样的说法……”

“哼。”可徐玥在听闻魏来此言之后,却冷哼一声,颇有些气恼的回头瞪了少年一眼。随即,也不待少年回过味来,她便又言道:“早在三个月多月前,有一群之前从未上过翰星榜的家伙一举杀入了翰星榜前一千位,宁霄城中好事者还曾暗暗揣测过哪些家伙是不是宁州某个隐世家族的后生,不过因为那些家伙虽然杀入了前一千名,但排名都相对靠后,故而也并未带来太多的注意,加上这些日子宁霄城中大事不断,故而对于此事的关注便愈发的少了,而就在约莫半个多月前,那之前一起杀入前一千名的那些家伙,又忽然从翰星榜上消失了。细数前万名,都找不到他们的名字,阿来,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啊?这个……这个我怎么知道?”魏来心头一紧下意识的应道。

但这时侧头看向他的少女的嘴角却忽的勾起了一抹笑意:“是吗?可说来好巧……”

“我怎么记得那群家伙中,就有钱浅与钱岳两个名字呢?”

第一百六十章 宁州的未来

“唉!你们说州牧是不是真的老糊涂了?”

徐府的绣月楼中,一脸络腮胡的徐陷阵大声的嚷嚷道,他的两颊有些潮红,手中还握着一尊酒樽,随着他这番抱怨出口,手中的酒樽也被他重重砸在了桌面上,酒水四溅,落了满座。

坐在一旁的萧白鹤也眉头紧皱,虽然未有如徐陷阵这般气急败坏,但看得出此刻的他同样心存某些顾虑与担忧。

“哼!这他娘的是摆明要骑在咱们头上拉屎,怎们连个屁都不敢放,他老爷子倒好,还悠哉悠哉的坐在他的州牧府,让咱们这些人干着急!我说他到底要干啥,就不能给咱们一个准话吗?要是要散伙,咱们就快些散伙,这下好了,太子也得罪了,金家也得罪了,老爷子又不管咱们,这他娘不是把咱们往死路上逼吗?”徐陷阵再次叫嚷着,说着还把一样事物重重的扔在了桌面上。

萧白鹤瞟了一眼那东西,眉头皱得更深了几分。

在几日前他也收到了这份东西——那是一份请帖,一份由太子府发出的请帖,亦在宴请各方参与三日后,也就是在腊月十二举行的宁霄城乌盘龙王神庙的竣工大典。

乌盘龙王之于宁州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有些眼界之人自然都清清楚楚。

之前碍于各种历史遗留问题,宁州对于朝廷的布局多有让步,这才让乌盘龙王渐渐做大,但也在可控的范围之内,但随着江浣水登临圣境失败,乌盘龙王便成了宁州的心腹大患。但即使之前因为各种原因而渐渐有些分崩离析之状的三霄军在面对朝廷下发的晋升乌盘龙王为昭月正神的封令时,却依然少见的保持着默契——既不反对,却也绝不合作。

而宁霄城中被朝廷划割出来作为乌盘神庙的地界,在三家的默契之下,始终得不到落实,这也才有了太子亲自宁霄城,督促神庙修建的事情。

只是随着江浣水那一日压下了三霄军的暴乱,让袁袖春如愿以偿的为天阙界立下打开山河图的承诺后,徐、萧、宁三家也只能就此妥协,将袁袖春看好的地界均了出来,乌盘龙王的神庙如期修筑,这本就是一件让宁霄城中各个士族心中不满的事情,但袁袖春也不知是春风得意之下忘乎了所以,还是故意要耀武扬威,竟然以太子的名义请了诸人前去观礼。

所谓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他娘的!袁袖春那狗日的东西,真的是数典忘祖,他娘的也不想想,他这太子的名号,他那袁家的江山到底是谁给他守住的!”

“依我看,他袁家上下都他娘的是一个德行,可气的是老爷子他也不知到底在怕个啥,咱哥几个早几年手头的儿郎就是跟他袁家撕破了脸皮,再拉上茫州干上一家,这燕地指不定跟谁姓,现在倒好,打也打不过,只能干坐着等死……”

徐陷阵是越说越气,越说越恼,这短短百息不到的光景,光是“娘”便被他骂了足足四五次之多。

相比于徐陷阵的气急败坏,萧白鹤倒显得沉稳许多,他瞥了一眼满身酒气,脸色通红的徐陷阵,摇了摇头,便看向一旁一直自饮自斟的宁陆远,问道:“老宁,你最有主意,你说说看咱们现在该如何做?”

徐陷阵闻言,也不待宁陆远发话,自个便凑了上去,双目泛光的盯着这书生打扮的武将,言道:“对对对!老宁你小子歪心思最多,倒是现在赶快给咱们处处主意。”

自饮自斟着的宁陆远闻言抬头先是看了一眼眉头紧皱的萧白鹤,又看了看满脸焦急的徐陷阵,这才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慢悠悠的言道:“老爷子不是不表态,而是时候未到……”

“嗯?什么意思?”徐陷阵皱眉问道。

“要做大事,尤其是危险至极,一步走错便得满盘皆输的大事,最重要的是什么?”宁陆远不答此问,反倒眯着眼睛盯着眼前的二人反问道。

时值亥时,屋外飘着雪,屋中的烛火摇曳,却抵不住从窗户缝隙中灌入房门中的寒意,当然亦抵不住宁陆远眯起的眼缝中闪烁的寒芒。

萧白鹤的身子一颤,似乎想到什么,方才舒展些许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徐陷阵却一副对此无知无觉的模样,他言道:“当然是谋划、布局,以及储备足够的力量……”

“不对。”这样的回答得到的却是宁陆远极为笃定的否认,宁陆远摇了摇头,端起酒杯轻抿一口,又才言道:“是分清敌我。”

这话出口,萧白鹤与徐陷阵都是一愣,看向宁陆远的目光顿时变得古怪与意味莫名了起来。

宁陆远却并不理会二人的满脸困惑,继续慢悠悠的言道:“老爷子要做大事,可这大事想要做成,光靠一个人当然不行。可谁是值得信赖的朋友,谁是会要人性命的敌人,就显得至关重要了。毕竟谁也不想在那要与人拼命的关头,被人在背后捅上一刀对吧?”

宁陆远说这些的时候,目光毫不避讳的落在了萧白鹤与徐陷阵的身上,就差没直接告诉二人他口中那个会背后捅刀子的家伙就是他们二人。

萧白鹤闻言愈发的沉默,低着头若有所思。可徐陷阵却勃然大怒,在那时一拍桌面,站起身子便嚷嚷道:“姓宁的,你什么意思?我他娘的为了维护咱们吃宁霄城,可是与金家和袁家都撕破了脸皮,怎么到了你的嘴中就成了不值得信任的家伙了?”

宁陆远到并未有因为徐陷阵的暴怒而生出半点的慌张,他依旧保持着自己平静的态度,并且以同样平静的语调说着:“徐统领的千金是归元宫的得意门生,徐家想要迁走去往归元宫的属地并非难事,况且以我所知,以贵千金在归元宫中的地位,恐怕只要徐统领只要表露半分这样的意思,归元宫中便有的是人愿为徐家效这个犬马之劳。”

“至于萧家嘛……”宁陆远说着,又转头看向萧白鹤,“据我所知,虽然萧家与天阙界交了恶,但天阙界从来就不是萧家的第一选择,毕竟以二公子的天分即使去了天阙界也只是一位普通的门徒,自己在天阙界中都不见得能有什么起色,如何谈庇护萧家?萧统领的后手在大楚……”

说道这处,宁陆远微微一顿,似乎有所顾虑不愿多言下去。

“徐统领与萧统领当然都是值得信任的人,但信任也有程度之分,州牧大人知道二位不会做出为祸宁州的事情,但并不保证在大势之下,会不会在某个时刻选择抽身而出,或者说从一开始二位都是那待价而沽的人呢?”

这话说完,宁陆远便再次沉默了下来,像是一口气将自己要说的东西说尽了一般,再次端起酒杯,自饮自斟了起来。

萧白鹤与徐陷阵同样陷入了沉默,显然宁陆远方才的一番话正中下怀,一语道破了二人心中的小九九。

“那宁家呢?难道就冰清玉洁?就没有自己的算盘?”徐陷阵大抵是觉得这样被人说破了心思面子上有些挂不住,闷头思虑了一会,便忍不住小声嘟囔道。

宁陆远面对这样的质问,却并未露出半点窘迫之色,反倒极为坦然的承认道:“宁家自然也有宁家的退路,州牧大人最依仗的三霄军都有所顾虑,可想其余各方人马,所以,州牧迟迟未有行动,不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吗?”

宁陆远的坦然让好不容易寻到说辞的徐陷阵再次哑言,有着憋了好一会光景,方才又言道:“可这老爷子做事也未免太过不近人情了吧?早些年楚岚天蒙难的时候,咱们就说反了他袁家,那时候老皇帝早就半死不活,要是动了手,说不得咱们现在都已经是开国功臣了,哪还有这样的破事。可偏偏他老人家不允,一拖又拖,一退再退,现在他想好了!可宁州哪还是以前的宁州,三霄军又哪还是以前的三霄军。咱们哥几个没有反了他,已经够重情重义了,还想要咱们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再跟他像以前那样干上一回,怎么可能?”

“老徐!当年州牧大人为什么对燕庭让步,那是你我都清楚的事情,至于最后未有成事也是天命难违怪不得州牧,你也就不要再说浑话了!”萧白鹤皱着眉头打断了怒火攻心的徐陷阵,然后他又看向宁陆远问道:“宁统领既然看得如此通透,那想来应该已经准备后离开宁州了吧?我估摸着这翰星大会一过,燕地的朝堂之争、太子与金家的夺嫡之争二者的战火就要在宁州烧开了,咱们留下来也于事无补……”

宁陆远听到这处,抬头瞟了一眼萧白鹤,意味深长的问道:“萧统领舍得吗?”

“舍得?如何舍得?”萧白鹤面露苦笑,他转头透过窗户看向绣月楼外,喃喃自语道:“这可是我们祖辈用刀、用剑,用血肉、用烈火,一寸一寸拼杀出来的河山,没有打过便将这山河拱手于人,就让那些曾经与我们先辈同袍浴血的百姓扔在这死地之中……不甘心,舍不得啊……”

“可那有什么办法?州牧的心思让人猜不透,想不明白。他到底要不要打,又到底是否留存着与燕庭抗衡的底牌我们都不清楚,咱们家中拖家带口都是上千人的大族,州牧什么都不说便要我们带着身家性命跟他再做一次当年咱们祖辈们做过的事情,说实话,萧某人也没有这个胆子啊……”

之前一直骂骂咧咧的徐陷阵听到这话,也叹了口气,低下了头,不在言语。

宁陆远将二人的表现看在眼中,微微一笑,然后竟伸出手端起了酒壶,为二人各自倒上了一杯清酒。

“州牧大人的心思确实没人猜得透,但有个的心思就好琢磨得多,而很巧的是,他的心思很大程度上便决定了老爷子的心思。二位可否愿意与我一道探探他的口风,再做决断?”

宁陆远的话让萧白鹤与徐陷阵都在同一时间抬起头,看向了他,问道:“谁?”

宁陆远脸上的笑意更甚,他张开嘴轻声言道。

“魏来。”

“或许人如其名,他就是咱们宁州的未来。”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两个带剑而来的混蛋

腊月十二,距离腊月十八即将召开的翰星大会越来越近。

从入腊月以来,雪便没有再停过,绵绵不绝的十几日的飞雪,让整个宁霄城都裹在了一层银白色的外衣之下。

当然,这得除开白马学馆中,那道天字级的聚灵阵外的小小林园。

天字级的聚灵阵从天地间摄取了数量庞大的灵力,而就算这铭刻聚灵阵的灵塔是出于大师之手,从工艺到用料都极为考究,可亦在很大限度上减少被吸纳来的灵气溢出。但这世上从来没有完美与绝对的事与物,哪怕是大师精心设计出来的得意之作,依然免不了有灵气外泄,虽然相较于起它灵塔,外泄灵气的比例已经相当的低了,可天字级的聚灵阵所能聚集起来的灵力却又绝非寻常法阵所能比拟。

也正是因为如此,这聚灵塔外的园林方才能在这灵气的滋养下,一年四季郁郁葱葱,永不凋零。

“这都第几天了?”曹吞云站在灵塔外,看着那高耸又古朴的塔身,仰头喝下一口酒葫芦中的美酒,嘴里问道。

初七还是穿着他那件华贵的蓝色绒衫,这件靠着曹吞云的棺材本买下来的衣衫价值不菲,初七对其亦很是伤心,只是可惜这几日风雪不断,他的衣衫上总是会时不时的沾染上些许雪渍,这也就造成了初七一日几乎有大半的时间都在拍打清理自己身上的雪渍。

譬如此刻,初七便正悉心梳理着自己绒毛衣领上的雪渍,听闻此问,他头也不抬,侧头头看着衣领上的绒毛,用手小心的挑拣着绒毛中的灰尘,嘴里应道:“有个十几日了吧。”

“想不到魏守那家伙还能有个这样的儿子。”曹吞云继续感叹道,说着将手里的酒葫芦放下,封上了葫芦口。蹲在他身旁的黄狗见状扬起身子,用嘴衔住了葫芦,然后轻轻的晃头一抛,那葫芦便稳稳当当的落在了它的背上的布兜之中。整个过程,阿黄的动作熟练,可谓行云流水,显然是经过千锤百炼的。

初七又仔细的看了看自己衣衫上的毛领,在确定上面的灰尘与雪渍都已经被他清理干净之后,他方才抬头看向身旁的老人,眨了眨眼睛问道:“怎样的儿子?”

初七轻挑的语调,让曹曹吞云的心头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初七拉高了声音便骂道:“比你们这几个混球都有出息的儿子!”

初七缩了缩脖子,不敢在老人的气头上去与之顶撞,只是讪讪一笑,然后换做了一脸愤慨之色的问道:“曹老消消气,是不是那两个家伙又惹你老人家生气了?”

“生气?你们是一个个本事越大越不服人管教,我天罡山振兴的希望落在你们身上,那可真叫一个所托非人,前途堪忧……”这个问题显然是戳中了老人心头的某些痛楚,曹吞云愈发的气恼,说着说着还喟然长叹了一声,一副生无可恋的悲切模样。

“古应龙、满朝元那两个家伙又去勾搭无涯学院的小姑娘了?”初七挑了挑眉,戏谑问道。“这事吧,怎么说了,你把人家关在天罡山修行了二十来年,好不容易登临圣境,你总不能让别人跟你一样一辈子就东奔西跑,寻回天罡山的失剑吧?”

“无涯学院的姑娘就是有味道,知书达理有温文尔雅,有道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他们要是真的娶到了无涯学院的那位小院主,也是一桩美事,好歹无涯学院也是与归元宫并列榜眼的神宫,那时在们天罡山也算是攀龙附凤,一飞冲天,有啥不好?”

“不是我说你,你自己孤寡了一辈子,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那样孤家寡人的过上一辈子,连个喜欢的姑娘都没有吧?”

初七一副过来人的姿态对着曹吞云一阵说教,大抵是说得兴起,到了最后反倒忘了不能得罪老家伙的初衷,更未注意到随着这番话的说出,让曹吞云那本就难看的脸色愈发的铁青。

曹吞云皱了皱眉头,不知为何初七的话让他的心底翻涌出了些许不适。但他很快将之压下,又看向初七问道:“归元宫的那群人已经到了宁霄城,她不来寻你,你也不去寻她,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做个了结呢?”

初七无奈的耸了耸肩膀:“我现在哪有本事能找到她?只有守株待兔,等她前来寻我,要不等会咱们去那劳什子龙王庙前看一看,今日不是那龙王庙的竣工大典吗?听说袁袖春广发请帖,各个来宁霄城参与翰星大会的宗门都有邀请,虽然归元宫不喜这闹腾之处,但说不得今日她便转了性子呢?”

“不过说起来这袁家还真是能人辈出,从他爷爷袁晏到他爹袁通,还有这袁袖春,个个都是落井下石过河拆桥的狠人,杀了你的人还不够,非得让你自己眼睁睁的去看,我是怎么杀的你的人,这就叫杀人诛心,用心歹毒啊。”

说着初七撇了撇嘴,又看向灵塔的方向:“也不知道这小子赶不赶得上这竣工大典,算了,还是眼不见为净,看了估摸着又得想起他爹娘的事情……”

老人对于初七跳脱的思维不置可否,只是言道:“终归,快些做个了断吧。”

初七闻言面色一变,神情古怪的看向曹吞云,撇了撇嘴言道:“我说你这是什么意思?前几日还劝我不要去寻死,怎么现在就巴不得我快些去死呢?怎么说咱们也是同门一场,就算初七我生得英俊潇洒、又天赋绝顶武功盖世,在天罡山也确实压了你的风头,你有所嫉妒,也是情理之中,但也不因怨恨到盼着我早点去死的地步啊?”

“你这样心胸狭隘,怎么能担得起复兴我天罡山的大任?百年之后去到了黄泉九幽之下,我一定会状告列祖列宗,说你嫉贤妒能,欺压……”

初七的性子跳脱,张开嘴便将一大段曹吞云应接不暇的罪状扣了上来。他们脚下的黄狗听着初七的絮絮叨叨,显然是有些受不了,阿黄呜咽了两声便索性趴在了地上,用前爪捂住了自己的双耳一副不愿再听下去的架势。

倒是曹吞云面色如常,他转头看向吊儿郎当的初七,神色忽的变得严肃。

“我的意思是,你要是真的想好了要以死明志,那就快点去死……”

“那两个混蛋听说了这事,已经在提剑赶来的路上了,死得晚了,到时候你死不死得掉我不知道,但保不齐我天罡山得真的和归元宫干上一场了……”

初七听闻这话,先是一愣,嘴里那口若悬河的说辞戛然而止,他长大了嘴巴,满脸的愕然之色,过了好一会,他终于反应了过来,正要说些什么。

轰!

可就在这时,灵塔内却忽的响起一声轰响,一股浩然却阴冷无比的气机猛然从灵塔之中荡漾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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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 天罡传承

吞海第一百六十三章天罡传承大虞朝。

六百年那座雄踞燕地的王庭也曾位列北境的强国之列。

更遥远的割让于大楚的幽州,卖于齐国的陈州、休州,加上如今的燕地四州,构成了当年雄踞北境西方的大虞王朝。

鼎盛时期的大虞国富民强,八门大圣层出不穷,甚至隐隐展现出了能与大楚分庭抗礼的威势。只是世事多变,新帝登基,主少国疑,周氏皇族请来南疆大圣篡改了大虞的国运,这才让周氏立国,十万虞家皇族死于非命。

虞圭章作为当时先帝去时,钦点的摄政亲王,自幼饱读皇家藏书,便曾在某本古籍中看到过与魏来处境相关的记载——

修行者,无论佛门道门,儒生武夫,亦或者南疆鬼修魔门,虽所行之路各异,但殊途同归,其就里皆是以天地之灵气,壮自身之气机,开体内之神门,攀险峰而至圣门。

圣门一开,则气和天地,身同乾坤,谓之大圣。

但古来有天赋异禀者,八门未开,却炼神门为圣,每每破境,需吞天地造化之果,纳千万倍于常人之灵气,一旦八门齐开。雷霆为令,山河为寂,风云为卷,天地赐号。

此夫,谓之封圣。

……

这样的记载着实称得上模棱两可,似乎对于魏来的修为并不有任何的帮助。

但那时虞圭章却言道:“恩公之状况与书中所言的封圣并无区别,故而修行之法归根结底便是需要千倍亦或者万倍于常人之灵力,故而想要破开二境,进入幽海境摆在恩公的面前只有一个问题,如何获取足够的灵力。”

“这天字级的聚灵阵,放在寻常修士眼中,当然是天材地宝,但对于恩公来说,所产生的灵力依然不足以支撑恩公修行,我默默算过,依仗着这处灵塔,恩公如此修行下去,依然需要半年甚至一年以上的时间方才可能破境。而在下为恩公提供的办法,却足以让恩公在半个月之内破境。”

“恩公习有的古怪法门我曾在那古桐城的神树之下有幸一睹,能将死气化为灵力。而恩公体内这枚冥境死水,包裹着数量庞大的死气,我等十万阴魂尽数发力,可不断从这冥境黑水之中为恩公抽取死气,恩公只需动用那法门,将这些死气转化为灵力,便可在短时间内填补破境所需要的庞大灵力,如此一来,不出半月,可如幽海境。”

这个办法确实有其可行之处,但魏来却有疑虑,冥境黑水之中包含着的死气确实磅礴却远非无穷无尽,十万阴魂共同全力抽取,恐怕会让这冥境黑水中的死气消减大半这样一来,这十万阴魂没了死气滋养恐怕又会陷入无尽的沉睡。

但虞圭章却打消了魏来的疑虑,以他所言,如今他们并无去处,全仰仗魏来得到了一隅安身之处,魏来若有意外他们同样哪有前途可言,陷入沉睡对于他们来说并无大碍,只要魏来能在未来寻到为他们补充死气的机会,这一切都不算什么。

魏来虽然心有不忍,但还是觉得对方所言颇有道理,故而在微微思虑之后终是同意对方的办法。

……

“入个幽海境而已,我怎么觉得这小子这气势就跟推开圣门一样呢?”初七站在灵台外,看着从灵塔中迈步而出的少年,撇了撇嘴如此言道。

此刻少年的目光凌厉,灵塔外的灵力翻涌如浪涛一般层层叠叠的铺散开来,所过之处,树木花草摇曳,沙沙作响,漫天的风雪倒灌,如日月颠倒,乾坤倾覆。

“若是这小子入了咱们天罡山,你这北境剑种的名号恐怕就得易主咯。”曹吞云的面色如常,似乎对于这番景象在心底早就所有准备,倒是并未落出半点惊讶之色。他反倒瞟了一眼身旁的初七,挑眉调侃道。

初七的面色微变,像是想到了什么,神情古怪的看向了身旁的老人,问道:“所以你将《天罡正经》赠与那小子,其实就是为了把他拉上咱们天罡山的战车?我就说你这老小子平日里精打细算,怎么忽然对我这干儿子这么慷慨了起来,原来从一开始就没按好心。”

曹吞云白了对方一眼,怒道:“要不是你小子为了那归元宫的女子非要赴死,老头子哪会想出这么下作的办法。当年你师叔祖是在病榻上将天罡山交到我手上时,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千万千万要振兴天罡山,你这一走。我天罡山便失了半边柱石,哪怕下三滥了一些,老头子我也得把这柱石给补上。”

听闻这话的初七蓦然沉默了下来,他低着头思虑了一会,忽然问道:“老头子,你会怪我吗?”

这一次,初七的声音被他压得很低,低到好似有些颤抖。

“怪你?满朝元、古应龙还有你初七,哪一个是安生的主?老头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能遇见你们这些混蛋,怪,也只能怪老头子的命不好。”曹吞云眯眼说道,狭长的眼缝中光芒闪烁,不明其中深意。

“话说得好听,估摸着我死之后,你指不定在背后怎么骂我忘恩负义!”初七似有动容,却还是嘴硬的反驳道。

曹吞云却撇了撇嘴,言道:“骂你还需要等到你死后?老头子想骂就骂,那还用干背着说人坏话的下作勾当?”

说完这话,曹吞云忽的顿了顿,脸上的嬉笑怒骂之色忽的收敛,声音也不觉间小了许多,他低声言道:“宗门的兴衰当然重要,但比兴衰更重要的是传承。”

“而什么是传承?功法?名声?还是宗门的名号?”

“都不是……”曹吞云自言自语的说着,言道最后,又忽的摇了摇头,然后看向初七说道:“是剑,是宁向直中取,不向曲中求的剑。”

“你们几个虽然讨厌,虽然都不是个东西,但我不得不承认你们比我更像天罡山的剑客,也更对得起你们手中的天罡神剑。而我……”

说道这处的老人忽的顿了顿,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但很快又压下了那忽然翻涌上来的心思,也压下了那忽然起头的思绪,话锋一转,便幽幽言道。

“所以放手去做吧,有老头子在,天罡山便灭不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宁州,不需要神

“嗯?”

魏来收敛起了周身抵达的气势,破境之后他周身所荡漾的气息让他自己都难以遏制住那股磅礴又汹涌的力量。他费了些力气方才将那股浩大的灵力收回体内,而与此之后想要完全得心应手的控制住这份力量,魏来暗暗想,恐怕还得花去一些时间。

索性虽然距离翰星大会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但想来应该足够魏来做到这一点。

收敛好周身的气息,魏来抬头看向远处,却不由得微微皱眉——方才他跨出灵塔时,隐约看见曹吞云与初七站在那处,只是当时他的大部分心神都被他用于镇压自己体内翻涌的气机,因此并未将那番情形看得真切,而当他做完这些再次看向那处时,却发现那里空无一物,不见曹吞云与初七的踪影。魏来暗暗奇怪,并不确定方才所见的一切到底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他心有疑惑,不过这疑惑很快就被破境的喜悦所冲散。

魏来毕竟也才十六岁,他被困在这灵台境足足数月,此刻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破境的他心情大好,这些日子以来,为翰星大会即将开始而翻涌在心头的不安此刻也消减了大半。他想着好生歇息一番,毕竟自从虞圭章告知了他那番法门之后,他便下定决心定要破境,故而一连闭关了十余日,大有不破此境便不出关的意思。这十余日的光景他吃住都在这灵塔之中,就连饭菜都每日早上送来的馒头之内的食物,只要能填饱肚子,魏来倒是并不在意吃些什么,几乎都已经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而此刻破境,魏来的心病一除,不觉间却是有些想念以往徐玥为他准备的那些丰盛的饭菜。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的生物,有些东西一旦成为习惯便很难更改,而一旦更改,对那习惯的留恋便会化为思念,思念久了,那东西如烙印一般被烙在了心底,忘不了,又回不去,久而久之,就成了心病,无药可医。

而现在的魏来并未意识到这一点,他心情颇为愉快的走出了灵塔所在的小院,却发现平日里这个时间应当热闹非凡的白马学馆却是空无一人,他暗暗想着今日似乎不是白马学馆休学的时日,还是因为翰星大会将至,学生们都各自回家准备去了?带着这样的疑惑他走出了白马学馆,可宁霄城的街道上同样没有往日的繁华,虽然不至于空无一人,但也是行人寥寥。他意识到似乎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大事在他闭关这些时日里发生,他皱了皱眉头,目光落在了一群走快步朝着街头方向走去的年轻人身上,微微思虑便想要上前询问。

可还不待他走近,便听见从那些个年轻人的嘴里传来些许对他来说极为刺耳的字眼。

太子、神庙、乌盘龙王、竣工大典……

……

“感谢诸位前来参加乌盘江神的宁霄城神庙的竣工大典。”

袁袖春看着神庙前拥挤的街道,与那些将这街道挤得水泄不通的百姓们,他的心情大好,方才来宁霄城遭遇到的各种不如意,于这时尽数散去。

与天阙界的结盟,以及这一个多月来对方给自己许下的各种承诺让袁袖春渐渐有了底气,而乌盘龙王神庙的修建完成更是让这位太子殿下出于了某种春风得意的状态之下。

他低头俯视着台阶下的众人,目光在代表着宁州最大的三族的萧白鹤三人身上扫过,又看向紫云宫的卫玄,以及更多来自大燕各处的江湖亦或者氏族的人士。他满心得意,这些人都是曾经或者依然是金家的“鹰犬”,而现在他的身边站着天阙界的师徒,他的背后是朝廷三令五申却依然无法在宁霄城修筑起来的乌盘龙王神庙。

他觉得这两样的东西足以告诉这些家伙,他袁袖春才是大燕的太子,他有足以媲美金家的支持者,也有能力去做到金家做不到的事情。

对于袁袖春来所这是一场向世人证明自己力量的盛大仪式,同样也是他等待那些尚且还在观望或者有所动摇之人投名状的接纳会。

他扫视了在场众人一圈,来了确实很多人,各方有头有脸的人物都站在神庙漫漫的台阶之下仰视着他,这感觉就像是臣子们在仰望他们的君王。当然他也能很清晰的感觉到某些人目光中的愤怒亦或者担忧与惧怕,袁袖春对此不以为意,甚至还隐隐有些欣喜。就像首辅周阁老与他说过的那样,但有人忌惮与愤怒于你时,说明你已经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这是好事,尤其是对于已经快要被大燕朝堂以及江湖忘却袁袖春来说,这是天大的好事。

而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袁袖春并没有在那攒动的人头中看见江浣水与魏来的身影。

不过袁袖春大抵可以想象此刻这对祖孙应当正躲在某处捶胸顿足,怒不可遏,念及此处,袁袖春心底那点小小的遗憾也就随之烟消云散了。

袁袖春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看向身旁那位身着黑甲的甲士——韩觅,黑狼军玄甲卫统领,他是他娘凌照娘娘的堂弟,也是袁袖春在整个大燕最为信任的人。

韩觅朝着袁袖春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一样事物便走到了台前。

那是一封手谕,由袁袖春亲自撰写,韩觅将之在自己眼前展开,随后面色一沉,便出声言道:“乌盘龙王,德昭天下,功在社稷。自册封昭星正神以来,行云布雨,每日不辍,保得乌盘流域近十年来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感其德行,念其功绩,亦望其日后能继续彰显我大燕朝廷之仁德,君父之威严,故册封其为昭月正神,统御宁州疆域,掌行云布雨之权,调令御下众阴神阳神,与州牧共镇宁州气运。”

“现神庙已成,请神像入庙!”

这话一落,不远处猛然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众人纷纷侧头后望,却见攒动的人群之后,有八位赤裸着上身,身形高大得几乎骇人的壮汉佝偻着身躯,抬着一道巨大的神像正迈步朝着此处走来。那神像龙头人身,身着金色神袍,脚踏风云,手握雷电,宝相庄严,不威自怒。

壮汉们周身的血气翻涌显然都是身具修为之人,可饶是如此抬着那道龙王神像他们依然显得步履蹒跚,甚至他们踩过的每一处地面上的石板,都有裂开与凹陷的痕迹。

请神入庙,是神庙完工的最后一步。受其供奉的阴神亦或者阳神都会在那时划出一道分身落入这神像之中代替他享用此方天地信众们敬奉上来的香火,当然对于某些神祇来说,那分身亦会代替他们吞噬那方天地的气运。

神像威严,巨汉们的气势汹汹,他们在人群中迈步,围观的百姓们下意识的就给那些巨汉们让出了一条道来,对于在场大多数的百姓而言他们并不清楚这尊神像入庙之后,会给他们带来什么样的变故,只是觉得热闹、稀奇,当然还有那么一些好奇。

可并非所有人都能如这些百姓一般带着如此轻松的心情看待这尊神像的到来。

萧白鹤三人便是眉头紧皱,那抬着神像的巨汉们每一次脚步落地,便如一道重锤敲打在他们心头,神像一旦入了神庙,所有的事情都将变得无可挽回。乌盘龙王至此便算坐稳了昭月正神的位置,从此它可以肆意的吞噬宁州的气运,就像他曾在乌盘城做过的那样。

萧白鹤三人想到这里,各自藏在袖口下的拳头都纷纷握紧,他们当然想要做些什么。可那位州牧府中的州牧大人始终未有表态,他们很清楚他们这时若是强出头,除了让自己身陷囹吾,于事情本身并无任何帮助。

神像一步一步的向前,越过了人群,也越过了萧白鹤等人。

巨汉们抬着他来到了神庙前高高台阶旁,开始顺着台阶向上,神像的周身开始闪耀起金色的光辉,那光辉由淡到深,随着巨汉们的攀登而一息浓郁过一息,到了最后金碧辉煌得让人几乎难以直视。

“真神入庙,众人跪伏!”韩觅于那时朗声言道,那些寻常百姓哪曾见过这样的景象,听闻此言几乎是没有半点迟疑的便跪拜了下来。萧白鹤三人虽有迟疑,但在互望一眼后,却都面露落寞之色,终于还是失望同样跪了下来。

转眼那神像便来到新铸的神庙之前……

轰隆!

头顶忽然响起一声雷鸣,云海翻涌,天色穆然暗了下来,云海之中隐约有一道庞大的身影在其中穿梭、翻涌。

“是龙王!”

也不知是谁发出这样一声惊呼,跪拜的百姓们纷纷抬头看去,在看清那事物之后,人群之中开始不断响起龙王爷保佑之类的祈祷辞藻。人敬畏神明,那是一种趋于本能的反应。

而袁袖春将这些看在眼中,眉宇间笑意盎然,此事做成不仅可以在父皇那里得到肯定,亦可拉拢这乌盘龙王,于他来说是一件一举两得的美差。念及此处,他嘴角的笑意更甚,可也就在那时,一个让他不那么高兴的声音忽的响起。

那声音压过了漫天雷鸣,与满街跪拜百姓嘴里的祈福之言,穆然在袁袖春的耳畔响起。

那声音如是言道。

“宁州。不需要神!”

第一百六十五章 名正言顺

“宁州。不需要神。”

那个声音掷地有声,堂堂正正,又威风凛凛。

袁袖春认得那个声音,所以在那声音响起的刹那,袁袖春的脸色一变,而自始至终一直站在他身侧的阿橙也在那时转头看向那数位壮汉前进的方向,阿橙的眸中亮起光芒。某种她不应该在此刻亮起,却又确实亮起的光芒。

她盯着那处,只见一道身影落下,拦在已经几乎行径到神庙门槛处的壮汉们身前。

轰隆!

闷响荡开,穹顶之上云海翻涌更甚,天色陡然暗了下来,狂风乍起,吹得那些围观的百姓几乎站不稳身子,雷蛇在攒动,仿若是神灵震怒前最后的通牒。

人群自然感受到了这份来自穹顶之上的愤怒,他们跪拜的脊梁愈发的弯曲,头颅也低得更深,诚惶诚恐又瑟瑟发抖。

但有人却站了起来,他们看着那位拦在神像身前的少年,本已熄灭的火光在那一瞬间又在他们的眸中熊熊燃起。

但他们仍未有所行动,或是这些年来,家族中积累的财富、权势让他们开始小心翼翼,亦或是背负着太多人的性命,每一步都得为自己也得为别人负责,所以他们的心中所想依然需要在观察某些大势之后,方才能得以实施,又或者在事不可为之下,急流勇退。

所以,他们选择的观望。

“放肆!乌盘江神入主宁霄城,册封昭月正神,是我大燕国策,是造福万民的仁政!魏来!你要谋反不成!”袁袖春也终于从这番变故中回过了神来,他高声怒吼。身旁的韩觅根本勿需袁袖春出言,便意会了对方的心思,他的一只手伸出,轻轻一挥,一群黑甲甲士便猛然迈步而出,将立在那神庙前的魏来团团围住。

魏来盯着眼前那尊高耸的神像,又看了看将自己团团围住的那群黑甲甲士。

他的思绪蓦然回到了两个月前那场在州牧府中谈话中。

……

“你得去想,倘若你处在我的境地,该怎么做,如何做,才能做得比我更好。”

“因为在不久的将来,你就是这宁州真正的主人了。”

老人笑眯眯的盯着魏来,将这样一番话说了出来。

“你呢?你要去哪里?”魏来反问道。

老人笑着摇了摇头:“我哪里也不去,但我会死。”

魏来的眉头在那时皱起,他上下打量着老人,又问道:“你怎么了?”

“不要多想,这只是每个人都需要面对的问题。没有人不会是,或早或晚而已。我已经活了八十年,而你才十六岁,我会走在你前面,这是一定的事情。否则要是调转了过来,这不就成了悲剧了吗?”说到这里的老人似乎心情不错,还朝着魏来眨了眨眼睛。

魏来当然难以理解为什么会有人能够无聊到拿自己的生死调侃,他藏在袖口下的拳头被他不自觉的握紧,但他却并愿意在老人面前表露出自己在这一瞬间心底所产生悲切与不舍。

“可为什么是我?子承父业?你真把宁州当做你自己的东西了吗?”魏来又问道。

他的语气古怪,带着几分刁钻,甚至刻薄的味道——那像极了一个心中堆积着不满的男孩,羞于表露自己真实的想法,最后只能将这样的不满通过尖酸与刻薄的言语宣泄而出。

这样的做法幼稚、可笑,但恰恰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偶尔应该发出的小孩子脾气。

“宁州当然不是我的东西,我也并不想要这样的东西。”

“但就像你不相信一般,他们也不相信宁州不是我的东西。而当所有人都认为这件事情是这样的时候,事实就不再重要,所以,宁州就成了我的东西。”

“而正因为宁州是我的宁州,在我之后,能够服众的继任者除了你,便无他人。所以,你会是宁州下一任的主人。这就想茫州之于阿橙一样,哪怕楚岚天已经死了那么多年,可茫州依然奉阿橙为共主。”

老人的解释简单又清晰,让有心找茬的少年浑身的气力使出,却如同打在棉花上,让人泄气得很。

“你是你,我是我,我凭什么接手这个烂摊子?”魏来这话当然有赌气的成分,但其中所言,也并非毫无道理,现在的宁州确实是一个烂摊子,山河图会吸纳走其中的半数气运,而剩余气运又会被那乌盘江神在日后慢慢蚕食殆尽。朝廷视宁州为眼中钉,而疆域之外又有楚齐二国虎视眈眈,所谓内忧外患,腹背受敌,不过如此。这样宁州握在手中,食之无味倒也罢了,弃之反倒轻松并无可惜。

似乎这就确如魏来所言那般,宁州这个即将变成烂摊子的地方却是没有任何让魏来冒险的必要。

但这个尖锐的问题似乎正中老人下怀,他脸上的笑容依旧,盯着魏来一字一句的便言道:“因为,你一定会留下。”

“你想要复仇,宁州的敌人就是你的仇人,至少有一部分是,而从另一种程度上来说,他们都是。你并不觉得你没有理由去拒绝一个可以让你的敌人不好过的机会。”

“当然这些只是我从厉害关系上得来的结果,相比与此更让我笃定你的会留下的判断依据,另有其他原因。”

魏来并不喜欢此刻江浣水说话的方式,那种将所有事情都了如指掌,都算得一清二楚的笃定让魏来的心底没来由的生出了些许反感。

但他还是忍不住问道:“什么原因。”

老人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在烛火的照耀下,他眯着眼上下打量了魏来一番。然后轻声言道:“因为,你是他们的儿子。”

“不管有没有意识到,但你就是那样的人……和你爹、你娘、甚至我都不一样,却又一样的人。从再次看到你时,我就笃定了这样的事实。”

魏来沉默了下来,眉头也微微皱起,似乎有所思虑,但老人却并不催促,只是安静的看着他,等待着少年做出那个或许在很久以后会让北境震动的决定。

“那我该怎么做?”少年问道。

这样的询问来得很快,比老人预料的还要快,就连老人自己也不免有些诧异。他眉头一挑,看向自己的外孙,并未有急着在第一时间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这么大的事情,这么快就做出决定了?”

魏来却沉默不语,只是盯着对方,却并未有半点回应对方的意思。

老人也是个识趣的人,见对方无意作答,笑了笑,便收敛起了再做询问的心思。而是接着之前少年的问题,幽幽言道:“我让你去想,不是让你去问。”

“你要怎么做,取决于你想让宁州成为什么样的地方,我不知道你心中的宁州是什么样子,所以我没办法回答你的问题。”

魏来闻言皱了皱眉头,喃喃低语道:“我让宁州成为什么样的地方?”

这话说罢,他的脸上便露出了苦笑之色,他自顾自的摇了摇头:“哪有那么简单的事情。”

“当然不简单。”老人接过了话茬,“但只要去想,去做,就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就像倒退六十年,燕地的朝堂内,上至文武百官,下至黎民百姓都不相信有一天他们能够摆脱齐楚的侵扰,能从鬼戎的手里收复失去的茫州。而这些在当时看来几乎天方夜谭的事情,最开始也只是一个书生与一位锦衣公子在酒后的一次畅想而已。”

魏来再次默然。

但这一次并非无言以对,而是思虑,一次认认真真,从未有过的思虑。

老人当然看出了这一点,他并不催促,反倒在那时颇为欣慰的点了点头。

良久之后,少年的头忽的抬起看向老人:“做大事,首先要名正言顺。”

……

“魏公子是个体面人,在下也不愿做得太难看,现在退去我可当做什么事都未有发生,否则这谋逆叛国的重责落下,魏公子就是有州牧大人护着,也逃不出这动则二十年的边关劳役。”

韩觅眯着眼睛盯着拦在神像前的少年,嘴里寒声言道,眼角的余光却瞟向别处,似乎在忌惮周围是否还存在着眼前这少年的“帮凶”。他毕竟是江浣水的外孙,他所做的事情从某种程度上便代表着江浣水的意思,而江浣水的意思便是宁州的意思,那些暴徒刁民免不了会顺着这番乱流而生起暴动。譬如此刻已经站起身子的三霄军统领,便让韩觅的眉头皱起,心头有所忌惮。

而那位立在神庙门口的少年却岿然不动,对于韩觅的高声怒斥充耳不闻,他仰着头,目光坚毅,瞳孔的深处映照着忽然漫天雷霆,他似乎再看那由八位巨汉抬着的巨大神像,却又似乎再看那穹顶之上穿梭于云海之中的巨大身影。

“我说。”

“宁州,不需要神!”

少年的声音再次响起,一如之前他所言之物,但这一次,这寥寥数字的话语里,却蓦然升腾起了滚滚杀机。

只听哐当一声脆响,雪白的刀光亮起,那刀身明亮得几乎刺眼,让人难以直视。

“放下这恶神的神像,你们可以离开。”然后少年寒声低语道。

“好大的口气!你当真以为这宁州是你魏来的宁州吗?”一旁的袁袖春可没有韩觅那么多的顾虑,于这太子殿下看来,江浣水已经妥协,天阙界也已经与他定下盟约,金家他如今都不放在眼里,何惧这样一个黄毛小儿。他一声怒斥,随即便看向一旁的韩觅,示意对方动手。他身后站着的阿橙眉头一皱,正要出言说些什么。

但话还未来得及出口,刀光忽的汹涌,在魏来磅礴灵力的支撑下,宛如瀑布倾泻一般巨大的白芒从少年手中挥出,迎面站着的八位壮汉见状都是心头一惊,下意识的便要侧身躲避,而那巨大的白芒也就顺着他们躲避的空档直直的冲向那尊金碧辉煌的巨大神像。

“尔敢!”

怒吼声响起,从不同人的嘴里同时响起。

一声来自那位黑狼军的统领,他一声暴喝,那些围着魏来的黑狼军们猛然应声而动,直直的朝着魏来冲杀而来。

而另一声却来自于那穹顶之上,一颗巨大的头颅在那时缓缓从翻涌的云海中露出了真容,他低头看着魏来,漫天的雷霆,急促的暴雨也尽数朝着魏来倾泻而来,那宛如末日将至的景象像极了那天乌盘城的刑场上那只蝴蝶振翅时场景……

少年握着刀柄的手紧了紧,指节发白,但眸中燃烧的火焰却越发的炙热,远非那漫天风雨所能浇灭。

他的出手极为果决,远超出在场任何人的预料。

所以当雪白色的刀芒穿过漫天的风雨,将那金铸的神像从中一分为二时,反映过来韩觅与那头顶露出真容的神祇也还未有杀到魏来的跟前。

而被一刀两断的神像,却无疑加重了这二者心头翻涌的情绪,怒火随即裹挟升腾为了杀意。

韩觅的刀锋先至,七道神门在他的周身各处显现,一尊生有三头的黑色恶狼十丈高的身形显现,滔天的黑气裹挟在他的刀身之上直取魏来的面门。这是杀招,是足以取下魏来性命的杀招,他有这样的本事,而此刻也有了这样的理由与决心。

“雁回。”

但就在这一切已经水到渠成,袁袖春面露狞笑,阿橙发出惊呼的刹那,一道苍劲却平静的身影蓦然从四面八方响起。

青色的剑芒割开了雨帘,所过之处,雨珠被尽数割裂成两段。

铛!

伴随着一声脆响。

青色的剑芒与滚滚的黑色刀气相遇。

气浪席卷开来,雨幕在气浪之下被震碎,化作末不可见的雾气层层叠叠的铺散开来。

韩觅的脸色一变,刀锋震动之下,他只觉自己的虎口发麻。

“谁!?”他厉声喝道,目光警惕的看向雾气蒙蒙的四周。

而回应他的是一声与之前如出一辙的低语:“琼将。”

一道白色的剑芒忽的从韩觅的正前方亮起,然后以快得惊人的速度直直的爆射而来。

韩觅的瞳孔在那一瞬间陡然放大,他感受到了那白色剑芒之中裹挟着的磅礴力量,他不敢托大,赶忙将手中的长刀横于胸前。

铛!

又是一声脆响荡开,白色的剑芒重重的点在了韩觅的刀身之上。

韩觅的脸色一白,一口鲜血豁然从他的嘴里喷出,他的身子暴退数步,好不容易方才堪堪围住了自己的身形。周围那些甲士赶忙围了上来扶起了倒地的韩觅,韩觅艰难的坐起身子,目光却阴沉的看向雾气蒙蒙的某一处,那里一道身影正缓缓走来,但雨水爆开而升起的雾气太重,韩觅难以看清对方的容貌,只能寒声问道:“阁下是谁?”

那人将一只手伸出,去过头顶,那两道悬在韩觅头顶的青白剑芒于那时剑身一颤发出一声清鸣,然后猛然遁回到来者背后那方剑匣之中。

“天罡山,曹吞云。”

听闻这个名讳,韩觅的脸色愈发难看,他身后的袁袖春同样神情不郁,但却极力维持着自己身为太子的风姿,他的双手背负身后,看向那在水雾中渐渐变得清晰的人影问答:“怎么?你天罡山是想要插手我大燕国事吗?”

此问一出,又有一道身形出现在那老者的身旁,那人一脸嬉笑的言道:“那家伙是我的干儿子。”

“殿下管殿下的国事,我管我的家事,大家都名正言顺,有何不可?”

……

敖貅当然感知到了自己身旁的那番变故,但他并不在意。

那些家伙都是凡人,亦是蝼蚁,区别无法是有用的蝼蚁或者无用的蝼蚁,强大一些的蝼蚁又或者孱弱得不值一提的蝼蚁,但无论怎么样蝼蚁都是蝼蚁。

他的目光在那时死死的盯着眼前的少年,巨大的瞳孔中炙热的火光升腾。

六年前让这个孩子从那场大水中活了下来成为了此刻敖貅心底最让他追悔莫及的事情,乌盘城头的对决,让他身负重伤,修炼数十年的冥境黑水被夺;而那小子还在自己体内种下某种恶毒的功法,让他在数月前那次登临圣境的重要关头受了重创;此刻他终于可以入主宁霄城,成为宁州真正意义上的昭月正神,可又是这小子……

似乎这世上所有让敖貅难堪的事情都与眼前这家伙有关,可他是谁,他是敖貅,是洪荒异种,是水域正神,岂能被这样一个黄毛小儿一再欺凌,念及此处的敖貅心头的杀机奔涌,他怒吼一声,漫天的雷霆搅动,裹挟着风雨萦绕在他的周身,就这样直直的朝着魏来扑杀了过去。

那样的场景远比被近百位黑狼军围杀来得要骇人百倍,周围那些百姓更是被这般景象惊得面色煞白,嘴里发出阵阵惊呼。

但那处于风暴中心的少年却丝毫不见慌乱,他从怀里慢悠悠的掏出了一样事物,高举着伸向穹顶,伸向那从天际杀来的黑色神祇。

“我奉州牧密诏行事!!名正言顺,堂堂正正!”

“敖貅,你敢伤我!!!”

第一百六十六章 谁也带不走

“敖貅!你敢伤我!”

少年的声音在那一刻陡然增大,带着怒火与杀机,如地底的岩浆在翻涌碰撞,裹挟积蓄之后,猛然爆发。

敖貅的身子一颤,却并非因为害怕。而是在少年此言说出的刹那,一股冥冥中存在的天地伟力忽的将他包裹,他体内的气机流淌变得不畅,而对魏来所发起的攻势在那时也不得不停滞了下来。

神祇。

无论是阴神还是阳神,只要接受朝廷的册封,便等于归附了朝廷,在享受社稷香火与百姓供奉的愿力的同时,也会受到相应的制约。

这世上从来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有所得便得有所失。

但让敖貅不解的是,为什么一张少年手中握着的信纸会让他动弹不得。

此刻的他已经是名义上的昭月正神,位同侯爵,除了泰临城中那位帝王的谕令,按理来说这大燕天下便无任何人能够驱使他,可偏偏随着少年将那份信纸掏出,自己却感受到了来自大燕气运的制约,他想不明白,于是乎便有更多的怒火在他的心头堆积,它们肆虐、冲撞,几乎要将敖貅吞没。

他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个少年总是能用一些他从未想过的办法从他的手中逃出升天,这一瞬间长久堆积的郁气与胸膛积攒的怒火,终于迸发了出来。

吼!

他发出一声怒吼,巨大的龙吟声宛如万钧雷霆落下,直震得在场的百姓耳膜发疼,不得不双手捂着自己的耳朵方才能堪堪抵御,但却依然免不了脑仁发昏,脚步虚浮,所谓天神之威,大抵不过如是。

韩觅被曹吞云与初七拦住,不敢妄动;敖貅怒而不发,显然是受到了某种制约。

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袁袖春眉头紧皱,他大抵有着与敖貅同样的感受,他这时看向魏来的目光更是毫不遮掩的杀机涌动,似乎在他的记忆中,自从来到这宁州后,每一次的受挫,每一次的颜面扫尽,或多或少都有眼前这个少年的存在。

为此他的双拳紧握,双目充血,身子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但魏来却并没有去关心这位太子殿下此刻心境的心思,他见头顶的黑龙暴怒,嘴角却勾起一抹笑意。随后他将那份信纸在自己的身前展开,朗声言道:“吾得密闻,乌盘城之失,非前苍羽卫总旗金柳山一人之罪,背后恐有他人牵连其中,乌盘龙王敖貅,身为乌盘江神,理应护佑疆域所在百姓安稳,却以疏忽大意为由,致使乌盘江水淹乌盘城,乌盘百姓流离失所,今以此令暂停乌盘神庙修建之事,其中种种我自会上报朝廷,待陛下定夺,衡量各方罪责,再行修筑!”

魏来朗声将信中内容念完,然后抬头看向那双目喷火的乌盘龙王,咧嘴一笑:“阁下,州牧手谕在此,请退吧!”

敖貅巨大的身躯在云海中翻腾搅动,雷霆更烈,暴雨更急,狂风之下周遭的百姓几乎快要站不稳身子,在那风雨之中东倒西歪。

“吾乃昭月正神,洪荒异种,岂能听你一蝼蚁摆布!让江浣水出来见我!”

“让江浣水出来见我!!”

“让江浣水出来见我!!!”

敖貅高声怒吼道,那巨大声音从他口中吐出,在他体内磅礴的灵力的加持下已然化作音浪层层叠叠的铺开,所过之处,有行人肝胆欲裂,倒地捂头哀嚎,有瓦片炸裂,有门窗歪斜……

魏来看着那头在天际肆虐的黑龙,双眸眯起,狭长的眼缝中有寒芒闪烁。

……

“做大事,首先要名正言顺。”少年这般说道。

烛火摇曳的书房中,老人对此不置可否,言道:“名正言顺四字听上去当然好听,可名头这东西,对于掌权者来说却是再好找不过的东西了。古来有言,名将难在人间见白头,从虞到周,从周到燕,被诛戮的名将贤臣数不胜数,虞家、楚侯,哪一个又犯过什么滔天大错?可最后还不是落得如此凄惨下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世上所有的名正言顺都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面对老人的询问,少年的脸上并未露出半点慌乱之色,他微微一笑,便又言道:“名正言顺当然只是第一步,于此之外,最重要的是力量!”

老人点了点头,但又问道:“话说来容易,可宁州要面对的远不止袁袖春亦或者那头蛟蛇那般简单,你又从何处去寻到你想要的对抗那些东西的力量呢?”

少年在那时眨了眨眼睛,看向老人:“不是还有你吗?”

……

乌盘龙王的怒吼还在不断的响起,巨大的怒吼声绵绵不息,音浪在他有意裹挟着灵力之下而荡开,百姓哀嚎更甚,周遭的房屋也在那音浪之下渐渐变得面目全非,有些已经开始出现了即将倾塌的迹象。这分明就是在威胁那躲藏在州牧府中的江浣水,想让他出来与他一见。

魏来将这一切看在眼中,他拿着那封信纸的手猛然高举。

“敖貅!!!”

“州牧敕令在此!尔还敢放肆!”

“给我退下!!!”

魏来的怒吼响起,落入敖貅的耳中,黑龙巨大眸中闪过不屑之色,他厉声言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不过是死了爹娘只敢夹尾鼠窜的无胆匪类!”

“不过是盗取我力量的肮脏窃贼!”

“不过是只敢背后使诈的……”

敖貅的讥讽之言响彻在天际,传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说出这些话,他当然是有宣泄自己心中愤恨的意思,但除此之外更多的却是想以此激怒魏来,让其作出些什么僭越之举,给他一个出手杀了他的由头。

可是这话说着说着,敖貅却忽然瞥见那少年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敖貅的心头一凛,莫名的生出了许多不安——这样的笑容他曾经在这少年的脸上见过,在那即将被滔天江水淹没的乌盘城中……

事实证明,敖貅确实算得上是洪荒异种,至少它在对危险的感知上,确实有着非同凡人的本事。

那样的不安方才在他的心头升起,魏来手中握着那份信纸便忽然泛起了金色的光芒,那光芒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的明亮,转眼便已经到了让人难以直视的地步。

“这……这是!”敖貅感受到了那信纸上所包裹着的某些事物,他的脸色骤然一变,嘴里失声惊呼道。

但话音方才落下,那闪烁着耀眼金色光芒的信纸猛然从少年的手中脱手而出,朝着天际飞遁,直扑敖貅的面门而来。

敖貅巨大的瞳孔中亮起了异色,他的头颅转动,似乎是想要躲避。

但这样的觉悟却终究来得太晚了一些,又或者说那道裹挟着金色光芒的信纸的速度来得太快了一些。不过眨眼的光景,那信纸便穿过了层层雨幕,落在了那头敖貅巨大的双眸之间。

叮!

一声轻响荡开,敖貅巨大的身躯一滞,然后金色的光芒从信纸之上溢出,顺着敖貅的身躯铺开,宛如蛛网一般转眼金色的光芒便覆盖了敖貅的头颅以及他躲藏在云层深处的身躯之上。那密布他整个身躯的金色光芒一闪,然后就像是完成了某种敕令一般,金色光芒于此之后隐没于敖貅的身躯之下。

吼!

敖貅的嘴里发出一声高吼,但这一次,这样的高吼却不再如之前那般裹挟着愤怒,而更像是一种……一种哀嚎!

敖貅的身躯开始在云海中翻涌,他像是承受了某种巨大的痛楚一般,身躯的翻涌带着一股抽搐无序的味道,他嘴里的哀嚎不觉,在也没有了半点方才立于云端时的高高在上。

“敖貅!还不退下!!!”魏来的声音再次响起,挣扎着的敖貅面露不甘之色,但终究也明白此刻早已事不可为,他眸中燃起了汹汹的火焰,却又转瞬熄灭。

“江浣水!咱们等着瞧!”他这般怒吼道,随后身形一转,漫天的风云被他收敛,呼啸的紫电雷光也渐渐平息,他的身形便在那时彻底消失不见。

狂风骤停,音浪也收敛,那些于此之前,被音浪震得头痛欲裂的百姓们终于算是脱离了苦海,渐渐平复了下来,可音浪的刺激给他们带来的伤害却无法这么快恢复,一时间这乌盘神庙前行人东倒西歪,哀嚎不绝。

魏来见状将目光落在了人群中的萧白鹤三人身上,他朝着三人笑着言道:“还请三位统领排些人手将受伤的百姓送去医治。”

萧白鹤三人闻声方才从之前那番风云搅动的变故中回过神来,他不是没有幻想过魏来亦或者江浣水会出手阻拦此事,但以这些年来江浣水怀柔的手段,他们却是从未想过魏来阻拦此事的方式竟是如此的果决与铁血,三人的心底诧异,那颗早已被多年忍让磨砺得早已圆滑的心脏深处,忽然有某种炙热的东西呼之欲出。

“好!好!这就去!”三人连连点头,不消一刻光景便有大批的三霄军来此,纷自合作着将受伤的百姓们带去医治。

“这……怎么可能?”袁袖春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乌盘龙王这样接近圣境的神祇,加上他身为洪荒异种的身份,其真实战力比起圣境的强者也不遑多让,怎么可能就这样被魏来击退?他甚至在那时不免在心头升起了些许恍若置身梦境的错觉……

“是气运。”退到了袁袖春身旁的韩觅皱着眉头在对方的耳畔言道。

“嗯?”袁袖春不解的侧头看向身旁之人。

“虽然从名义上来说,昭月正神与州牧是平起平坐,但各自执掌的宁州气运却将二人的地位划分了开来。很明显执掌宁州近六十载的江浣水在这方面要远远胜过敖貅,甚至到了勿需亲至,一纸禁令便可将其逼退的地步。”韩觅当然看出来袁袖春的疑惑,他轻声对其解释道。

“怎么可能?”袁袖春的眉头在那时皱得更深了,朝廷这些年来对于宁州各种削藩之策层出不穷,扶持乌盘龙王,明面上既是有准备入主渭水之争的缘由,但更重要的却是利用这尊神祇牵制江浣水,吞噬被其镇压的气运。按理来说在这些政策之下,江浣水虽然远不至于油尽灯枯,但各方面的实力都应当有所下降,可怎么还是拥有几乎碾压着乌盘龙王的气运之力……

“这位老州牧不简单啊,我想这宁州的情况也远非泰临城中那些人想的那般乐观。”韩觅低语道,大抵是今日这位州牧大人展现出来的手段太过骇人了一些,韩觅的语气也颇有些沉重。

而这话说完之后,韩觅微微一顿,又言道:“但相比于这些,我想殿下更应该去想的是,咱们应该怎么去改变眼前的情况。”

袁袖春闻言自然不解,不免又疑惑的看了韩觅一眼。韩觅却是伸手指了指眼前的不远处,那里那些倒地哀嚎的百姓们正被三霄军们有序的搀扶着离去:“敖貅此举固然宣泄了自己的怒火,但对于乌盘城的百姓来说,却是异常灾劫,殿下一手促成了这乌盘神庙的修筑,敖貅做了坏事,拖累的是殿下的名声,成全的是魏来的声望,殿下要先下手为强,莫要一失再失。”

一旁的阿橙听闻此言,眉头一皱,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又不知是出于何种考虑,欲言又止。

袁袖春却好似被人一语惊醒了梦中人一般,恍惚的点了点头,他看向立在离他不远处的魏来,眸中再次燃起了怒火。

“魏公子好算计啊,激怒护佑宁州的龙王,遗祸于这宁州百姓,最后反倒唱起了红脸,殊不知若不是你为了一己之私胡乱行事,这些百姓们又岂会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袁袖春有意的将自己的声音提得很高,所言之物也就很是清晰的传到了那些正在被三霄军救治的百姓耳中。而百姓们听闻这话似乎也意识到了些什么,看向魏来的目光顿时有所变化——对于身处低位的百姓们来说他们很难完全弄清他们的处境,也很难看清事实的真相,往往会被片面的假象所迷惑,这并非他们愚蠢,而是世界本质上的可悲与可怖。

魏来倒是并不在意那些百姓们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反倒转头看向一脸冷笑的袁袖春,挑眉言道:“不比得太子殿下,将宁州气运做筹码,拱手让与天阙界。太子殿下这么有兴致,是不是想要在下为整个宁州的百姓好好解释一番,山河图到底是个怎样祸国殃民的东西呢?!”

袁袖春的声音大,魏来的声音比他更大,而语调包裹的却也并非如袁袖春一般的讥讽,而是赤裸裸的、毫不遮掩的威胁。

袁袖春闻言脸色煞白,显然名声这东西对于袁袖春才是更为重要的东西,他咬了咬牙,就算心里有千般万般的不愿,但还是不得不在那时准备咬牙吞下今日吃到的暗亏。

但袁袖春认了栽,有人却并不愿意就此罢手。

“魏公子是江大人的外孙,我天阙界素来仰慕江大人的风姿,魏公子年幼,不谙世事,说出些偏面臆想之言也就罢了,只是被有心人听了去,辱没了江州牧的名声恐就不好了。”左先生慢慢悠悠的走了上来,盯着魏来低声言道。

今日的魏来一改往昔那瞻前顾后的性子,他眉头一挑,朝前迈出一步,寒声问道:“哦?怎么不好?”

左鸣盯着眼前这侵略性十足的少年,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很多事都已成定局,看清楚自己所依仗的东西还能支撑多久,就会真的明白自己的处境。人无远虑必有近忧,魏公子,现在年少的张狂,说不得会是不久后惨烈下场的代价。”

左鸣的话说得有些模棱两可,但魏来却挺得明白,他在告诉魏来,宁州迟早会化为死地,江浣水也有与世长辞的那一天,而在那时,魏来当何以自处?

……

“不是还有你吗?”少年眨眼说道。

房间内的烛火摇曳,老人闻言摇了摇头:“那我走之后呢?”

问题兜兜转转似乎又回到了原点,少年压下了在心头泛起的不适,沉声言道:“能帮我一个忙吗?”

“嗯?”老人不解的看向少年,似乎没有料到少年会在这时说出这样的话。

少年却并不给老人任何反应的机会,从自己怀里掏出了一封信纸递到了老人跟前。老人接过那事物,定睛看去,却是一份长长的名单,他数了数足足八十位。

“帮我把这些名字从翰星榜上隐没下去,同时将他们的户籍从金牛镇改到宁州各处,要让任何人都查不出他们的过去。”少年的声音响起。

老人又是一愣,问道:“这是……”

少年笑了笑:“这是力量,宁州以后二十年对抗天下的力量。”

……

魏来回过了神来,他看向一脸冷笑的左鸣,嘴角上扬,目光却在那时越过左鸣看向神庙前那些围观的百姓,在那些攒动的人群中他看见一张张他熟悉的脸庞,那些脸庞的主人神情激动,却碍于某些禁令,压下了这份激动,只是看着魏来。

魏来不露痕迹的点了点头,然后他转头再次看向左鸣言道:“山河图又怎样?”

“该是宁州的东西,谁也带不走。”

第一百六十七章 百鹿仙子

吞海第一百六十七章百鹿仙子魏来在萧白鹤三人颇为热情的欢送下,离开了那座才刚刚建好,转瞬便又被荒废的神庙。

他独自一人走在归家的路上,算起来他也有半个多月的光景未有回到魏府了,想到徐玥拿手可口的饭菜,又或者不止是饭菜……总之魏来的脚步在那时变得轻快,甚至急促。

路上的行人对魏来指指点点,还不乏又拱手朝着魏来行礼,唤上他一声魏公子的行人。这对于在乌盘城当六年笑柄的魏来倒也还算得一件新奇的体验,以他的性子终究无法狠心去忽略那些或真或假的好意,他一一点头回应——魏来已不是初到宁霄城的那个魏来,在接连经历了翰星碑前大败徐余年、斩杀天阙界世子、又如今日直接与太子以及乌盘江神撕破脸面的事宜之后,魏来的名字与身份早就被宁霄城中的百姓熟知。只是众人对他的感官却不见得完全一致,当然有人认为魏来的是宁州的铁血男儿,可也有人担忧魏来如此肆无忌惮的横行,各方开罪,会给宁州招来不必要的祸端。

但无论怎么样,魏来的背后始终有江浣水站着,雄狮虽老,可终究还是头狮子,他未倒下,终归无人敢拿魏来如何。

……

魏来颇有些“辛苦”的穿过了归家的街道,他揉了揉自己有些发疼的颈项,暗暗想着,当年吕观山到底是怎么每天都应付下那一路百姓的致礼的。

他推开魏府的府门,心底又想着下一次出门是不是要带个面具之类的,要是老这么下去,他的脖子可受不了。

“魏公子。”

“魏公子。”

“魏公子。”

可是这府门方才推开,又是一脸算问候声传来,却是那些在府中做着伙计的家丁,那些家伙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恭敬模样,可魏来却能清晰的感觉到在这样的恭敬之余,这些家丁的眉宇间似乎多出些与以往不同的东西——兴奋、欣喜当然还有那么一小撮敬佩。

魏来恍惚,他可清楚眼前这些看上去低眉顺首的家伙们,可是这宁州隐藏在最深处的那把刀,当然他也更清楚,这些家伙今日的一常态是因为什么。他摆了摆手,驱赶了众人,嘴里问道:“徐小姐呢?”

“正屋会客呢。”当下便有人应道。

魏来道了声谢,也为了以防更多的人凑上前来与他“问好”,在说完此言之后,他便迈着大步一路走到了正屋所在之处。

只是还未走近,远远的便看见孙大仁正贼眉鼠眼的靠在正屋的屋门前,小心翼翼的朝着门缝中张望。

魏来暗自奇怪孙大仁这家伙又在做些什么,却也未做多想快步上前伸手拍在了孙大仁的肩膀上,问道:“大仁!你在看什么?”

孙大仁的身子一颤,如遭雷击。他转头双目瞪得浑圆,看那架势便要开骂,可在瞥清来者正是魏来时,那到了嘴边的喝骂之语有豁然被他收了回去。他哭着脸色赶忙对魏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但显然这一来一回的巨大的响动还是将屋中人给惊扰,房门忽的打开,迎面而来的便是一张魏来依稀有些记忆的脸。

“大仁啊!你终于来了,来来来,里面坐,里面坐。”说着那人便拉着孙大仁将其虎背熊腰的硕大身子生生拖入了房门内。

魏来定睛看去,这才将屋中的景象看了个真切。

徐玥与徐余年坐在右侧,而左侧则堆积满了各色的铁箱、古玩、字画。

至于那拉着一脸不情愿的孙大仁在左侧坐下的男子,却是那位在一个月前有过一面之缘的玉罗山执事,孟童。

“回来啦?”徐玥也在这时看见了魏来她侧头轻声言道。

语气平静,嘴角却带着笑意,像极了等着丈夫归家的小媳妇,魏来的心头一暖,大抵是这世上男人都有的通病,魏来转眼便将方才在心头升起的些许疑惑抛诸脑后,微笑着便走到了徐玥的跟前,在她的身旁坐下,点了点头,应了声:“嗯。”

“姐夫,今天的事我都听说,是个爷们。”

坐在另一旁的徐余年舔着脸便凑了上来,嘴里说着,还伸出手朝着魏来竖起了大拇指。

魏来今日所做的事情的确算得上惊世骇俗,无论是喝退那尊神祇还是与袁袖春撕破脸皮都是如此。而这样的惊世骇俗在寻常百姓眼中,自然也就只是茶余饭后与人闲聊时的谈资,但对于诸如徐余年这般有所见识之人,却明白,这是魏来,也是魏来背后的江浣水,向燕庭发出的战书。这背后所意味着的东西,足以他们去揣摩良久。

当然,以徐余年的性子自然想不到那么远,他此刻说出这番话,不过是出于一个热血方刚的少年,对于敢于挑战强权的魏来,发自内心,最由衷的敬佩。

“呵呵,魏公子。”这时一旁的孟童走了上来,他搓着手问道,脸上堆起的笑意几乎将他的五官挤成了风干的柚子皮。此刻这位百鹿国玉罗山的执事,看上去可没有半点世外高人的风姿,反倒像极了有利可图便蜂拥而至的奸商。

“不知道,那件事情,魏公子考虑得怎么样呢?”

孟童的问题让还在疑惑着对方此行目的的魏来豁然开朗,魏来故作苦恼的微微思虑了一番,便才沉吟道:“孟执事厚爱,魏某感激不尽,但钱浅与钱岳年纪尚小……”

魏来倒是明白孟童的心思,以钱浅与钱岳姐弟的年纪所表现出来的修为着实称得上骇人听闻,有宗门觊觎二人的天赋当然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而这也正是魏来想要的效果。但他还是皱了皱眉头,故意如此说道,这一来玉罗山虽然算得上是北境排得上名号的大宗门,但比起十大神宗依然有所差距,倒不是说魏来一定要将钱浅姐弟送入那前十的神宗,毕竟魏来一直笃信相比于名声的高低,合适与否才是对于修行者最为重要的事情。魏来只是想要尽可能将钱浅姐弟送到足够让他放心,也同时能给二人最大帮助的宗门。而玉罗山还是如今魏来第一个接触到宗门,这样将钱浅姐弟说出去,魏来于心不安。

只是让魏来没有想到的是他这番话的说出,并未让孟童打消念头,这位玉罗山的执事闻言之后便忙不迭的连连摆手:“魏公子误会啦!误会啦!”

“钱浅姐弟我虽然也喜欢得紧,但毕竟年纪尚小,我想魏公子也舍不得他们跟着我远赴百鹿国,这是人之常情,在下明白的。”

“我说的事啊……”孟童的眉头一挑,看向了身旁脸色难看的孙大仁,眸中顿时泛起炙热的光彩:“是大仁。”

“嗯?”这话出口,魏来顿时一愣,他抬头也看向孙大仁,却见孙大仁连连朝着魏来摇头。

魏来这才记起在那日见过之后,这位玉罗山的执事似乎便对孙大仁表现出了极为浓郁的兴趣,只是魏来却弄不清楚是这位玉罗山的执事眼拙,还是孙大仁真的有什么特别之处,未被众人发觉。

魏来皱了皱眉头,试探性的问道:“孟执事的意思是要收大仁为徒?”

哪知这样的询问却让孟童的脸色一变,连连摆手道:“唉!我哪有那本事啊?孟某只是小小一介执事,岂敢将大仁这样的美玉占为己有?”

“我已经与宗门方面联系过了,魏公子放心,大仁一旦去了咱们玉罗山,我门中那个三位圣境长老将共同收大仁为亲传弟子,一同教授他。”

魏来听闻这话,脸色愈发的古怪,目光也不自觉的在孙大仁的身上又上下打量了一番——并非他小瞧孙大仁,只是以现在孙大仁的二境修为虽然还算不错,但年纪摆在那里,想来就算孟童觉得不错,但也远不至于让三位圣境大能共同收为弟子的地步吧?

魏来想到这里又看向孟童,却见孟童的脸色通红,目光灼灼的看着魏来,那一脸真切的期待之色更是让魏来有些恍惚。

“不过这些事嘛,魏公子与大仁都可以慢慢想,今日我来此也非一定要魏公子与大仁给我答复,今日孟某前来是为另一件事情。”孟童也算得懂得察言观色,见魏来有所迟疑,便不再此事上深究,话锋一转便又言道。

“嗯?何事?”魏来神色古怪的问道。

孟童一笑,然后拍了拍手,当下便有两位仆人模样打扮的男子走上前来,从怀里取出一份画轴,在魏来与孙大仁的面前展开。

画轴之上是一位青衫少女,模样可人,神态栩栩如生,显然这画作是出自大家之手。

魏来皱了皱眉头,端起一旁的茶杯轻抿一口,也不得言语只是盯着孟童,等待着他的下文。

孟童在那时讪讪一笑,问道:“魏公子、大仁,你们觉得此女长相如何?”

“算得闭月羞花。”魏来如实应道,心底暗暗想着,难不成软的不行,这孟执事准备拿这些名玩字画跟他换人?

而听闻此言的孟铜脸色愈发潮红,似乎颇为兴奋。

“那就好,那就好。”他低声嘟囔着,然后话锋一转,肃然盯着魏来言道。

“这画中之人是我掌教之女,人称百鹿仙子荀玉宁,今日孟某前来便是奉师命,为玉宁向大仁提亲的。”

噗!

这话说完,孟童未有等到他想象中的答复,等来的却是一大片从魏来嘴里喷出的茶水,直直的倾洒在他潮红色的脸庞上。

第一百六十八章 我想你了

吞海第一百六十八章我想你了“百鹿仙子,听上去就是个温文尔雅,出尘体己的姑娘,加上玉罗山三位圣境长老收为弟子,这就是将整个玉罗山当做嫁妆的美事。”

“你说你那位兄弟孙大仁为什么会拒绝这天上掉馅饼的美事?”

在终于送走了孟童之后,徐玥又将自己的弟弟徐余年随便寻了借口支走,这正屋之中便只余下了魏来与徐玥二人。徐玥便这时,轻声问道。

魏来耸了耸肩膀,他到现在依然未有明白玉罗山的这位孟执事到底是看重孙大仁的哪一点,不惜以这样的重利相诱,一定要将孙大仁收入门下。

“或许是事出反常必有妖孽,大仁也只是长个心眼嘛!换作是你,天上忽然砸下这么大的一块馅饼,你难道不会有所迟疑吗?”

“你就是我的馅饼。”徐玥轻飘飘的应了一句

魏来的脸上的神情一滞,变得有些不自然。

“咳咳。”他咳嗽两声,遮掩下自己心头在那时泛起的异样与尴尬:“总之我觉得多考虑考虑也是无错,那位孟执事的行为确实有些古怪。”

对于魏来的遮掩,徐玥似乎有些不满,她白了魏来一眼,却又极为体贴未有继续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反而言道:“你今日这么做,有些鲁莽。”

“嗯?”魏来一愣,这才从徐玥那跳脱的聊天方式中反应过来徐玥的话中所指。

而后,魏来又耸了耸肩膀如此言道:“总不能看着那蛟蛇真的入主宁霄城,那宁州可就真的没有活路了。”

“州牧的谕令只能解一时之急,却是治标不治本的权宜之计。他的奏折估摸还未送入泰临城,那驳斥奏折的圣旨此刻就已经在被送往宁州的路上了。在未有绝对的实力之前,隐忍不失为一道良策。”徐玥却慢慢悠悠的应道,说道这处,她忽的顿了顿,又才言道:“就像你在乌盘城待的那六年一样,你本可以做得更好的。”

魏来摇了摇头,面露苦笑:“不一样。”

“那时的我只身一人,被人嘲笑也好,看不起也罢,都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我能忍,也能熬,但宁霄城的事和乌盘城不一样。我们每退一步,牵连是无数百姓,是无数无辜的人。所以,我不想退步。”

少年这番话说得当然是极为认真,以至于那少女闻言也是一愣,她直直的看着魏来,好一会之后方才哑然失笑:“可这样做的代价……我以为你已经在魏先生的身上吸取到了足够的教训。”

“那些人威胁过我的爹娘,想要让他们变成畏首畏尾的模样,想要让他们闭上嘴,任由恶人们肆虐。我爹娘不允,他们便杀了我爹娘,他们这么做,为的就是让更多与我爹娘一般的人见识道我爹娘的下场,让他们闭嘴。让他们低头。”

“或许有的人真的被吓住了,但我不能。”

“我是我爹娘的儿子,他们未有守住的东西我得替他们守住,要是我也低了头,闭了嘴,那不就是告诉那些恶人他们杀我爹娘的目的达到了吗?”

“做儿子的,哪能有让杀父仇人如意的道理。”

魏来一字一句的说着,他的语气很是平静,但徐玥却听出了这股平静之下所包裹着的某种被深藏却又确实存在的炙热的力量。

她沉默了下来,低着头,眉头微蹙,就像是在认真的思考魏来所言的一切一般。

好一会之后,她忽的抬起头看向魏来:“不够你确实在某些方面做得比魏先生要好,至少你知道暗度陈仓,也明白积蓄力量。”

少女的话亦有所知,让魏来的脸色又是一变,他眨了眨眼睛,有意跳开这个话题,顾左右而言他的说道:“对了,玥儿,这些日子一直呆在那聚灵阵中,每日都是清粥白饭,吃得我肚里空落落的,要不你再给我弄上一桌,平日里你给我做过的那些饭菜,我是一想到嘴里便得生出馋虫来。”

魏来说得一脸诚恳,却不知他这一番转移话题的手段在少女看来却是着实太过拙劣了一些,少女根本不去理会魏来此言,白了他一眼便继续幽幽言道:“算上你的大仁兄弟,足足八十一位,这样的修为大都是足以进入北境名列前茅的神宗的天才妖孽,且都应当在这些神宗之中拥有不菲的地位,若是如此,过上个十年二十年,这些天赋绝顶的孩童们都长大成人,在各自的宗门都也渐渐开始掌握权柄,那时,这些孩童背后的主人再将他们拧成一股绳,这股力量恐怕是足以撼动北境任何一处势力吧?”

徐玥这般慢悠悠的说着,越到最后,她看向魏来的目光便越是带着一股让魏来心惊肉跳的笑意。

“我唯一好奇的一点是,你是怎么拉出这样一队天才少年少女来的。”徐玥这般问道,可魏来的脸色却变得极为难看,铁青色的脸庞上阴沉得好似能滴水来。

他并未恼怒于徐玥知晓了他悉心藏着的秘密,事实上魏来对于徐玥是有着足够的信任。真正让他在此刻感到心悸的是,为了遮掩有心之人的目光,他已经通过州牧府所能调集的一切手段,将这八十于人的身份完全修改,按理来说众人所能查到的是八十位来自宁州各处天才是少年,而非出于一处。毕竟哪怕是大楚这样的地方也不可能再一个偏僻小镇上一下子拉出这样的数量的天才少年,有心人之人免不了会前来探寻,这样一来无论是对于魏来的计划,还是钱浅等人的安危都是巨大的隐患。因此魏来在这方面做了许多的努力,可却被徐玥如此轻易查到了根底,想到这里魏来的额头上便冷汗直冒。

“你是……你是怎么知道的?”魏来压低了声音问道。

坐在轮椅上的少女依然面色平静,似乎丝毫没有感受到魏来的异样,她平静的言道:“斩尘宫的推演之法天下无双,但凡留下些蛛丝马迹,只要有心都能寻到,况且你留下的可不止蛛丝马迹那般简单。”

少女的语气轻松,说道最后甚至还带有些许调侃的问道。

魏来却丝毫没有与她玩笑的心思,他苦恼的低着头,正暗暗担忧着即将在翰星大会上展开的计划。

可将魏来这般模样尽收眼底的徐玥却微微一笑,忽的又言道:“你也不必担心,我查到了此事但也顺便将你留下的那些小尾巴一一擦去,除非是斩尘宫的人,又或者这世上真的有什么隐世宗门拥有比斩尘宫更强推演之法,否则不会有任何人再能查到此事。”

少女此言让魏来的脸色再次一变,他愕然的看向少女,正好对上了少女眉眼弯弯的笑容,他于那时一愣,好一会之后方才有些愧疚的低语了一句:“谢谢。”

“没诚意。”可素来善解人意的女孩却仰起了头,颇有些娇蛮的言道。

魏来苦笑:“那玥儿觉得要怎样才算有诚意呢?”

“你过来。”徐玥说道。

魏来不疑有他,走到了徐玥跟前,暗以为少女有什么悄悄话要对他说,便低下头,将耳朵凑到了她的跟前。

可就在那时,一双手却忽的伸出环抱住了魏来的颈项,然后在魏来始料未及之下,那双红唇凑到了魏来的耳畔,在他的耳边呵气如兰。

那女孩用轻得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

“我想你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斩不掉的红尘

吞海第一百六十九章斩不掉的红尘夜深,白马学馆的演武场上,一道身影上下飞遁,手中长剑如疾风骤雨般挥出。

她的对手是三位看上去年纪都不过十一二岁的少男少女。

但三人的年纪虽小,本事可一点都算不得小。

梳着一对冲天揪的少女立于远端,眸中青色的光芒自眼底荡开,如有层层浪涛在眼底浮动。她身后的演武场上,凭空从地面涌出了两道巨大的水柱,水柱翻涌,在半空中搅动,宛如巨蟒一般不断从各个方向朝着那白衣女子发动进攻。

而另外一对少男少女皆身着蓝色绒衫,眉眼相似,应当是一对姐弟。姐弟俩各自持有一把长剑,胸前与后颈两道神门亮起,神门之上虽然未有铭刻神纹,但周身翻涌的灵力却足以让一些三境的修士都暗自汗颜。

三人并合一处,从各个方向不断对那白衣少女发动着进攻,白衣少女左支右挡,虽然看上去有些狼狈,但却屡屡能在杀招及身的刹那将之抵御,一时间双方谁也无法奈何得了谁。

“这小妮子有点东西啊。”不远处,初七双手环抱于胸前,嘴里如此言道,颇有些指点江山的高人模样。只是嘴里叼着的一串糖葫芦,让他的发音有些含糊不清,以至于他这番努力营造出来的高人形象弱下了不少。

“我还以为当年那位追杀殃魔至此的前辈,行将就木之下别无选择,方才将元殇剑托付给了他人,却不想这小妮子倒是真的有几分剑道天分。尤其是在吟诵过《天罡正经》之后,这便已经初现剑意,也好,元殇剑算是后继有人了。”身旁的曹吞云也点了点头,轻声言道,算是认同了初七的这番说法。

但说罢此言他又看向那正在驱使着两道水柱与龙绣对战的刘青焰,眸中却露出了惋惜之色:“只是可惜这个小妮子,先天神体啊,偏偏与我剑道无缘,《天罡正经》在她那里只能激发她的神性,却无法让她产生半点剑意,这样的天才妖孽也不知最后会便宜了哪个宗门。”

“哪个都好,不是归元宫就行。”初七无所谓的言道。

“也不要使无涯学院跟青冥学宫,那地方,容易把人脑子给读坏。”曹吞云接茬道。

初七笑了笑,对于老人此言不置可否,而是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又问道:“那个家伙呢?”

“孙大仁?”曹吞云反问道。

“嗯,那家伙咋样?我听说今天百鹿国的那什么玉罗山可是想要把整个宗门当做嫁妆送给那家伙,为的就是能把他收入门中。你说是咱们看走了眼,还是玉罗山那群家伙得了失心疯?”初七神情颇有些古怪的问道。

曹吞云似乎也有这样的困惑,他皱了皱眉头,目光却忽的看向那正在配合着刘青焰不断对龙绣发起进攻的钱家姐弟。

“不知道。”

老人这般说着,眉头皱得更深了几分:“就像这钱家姐弟一样,按理来说他们能在这个年纪有这样的修为,天赋再差也比常人要好出数倍不止,可偏偏这三个家伙对于《天罡正经》就像是免疫一样,一个背了两个月,剩下两个背了一个月,都毫无所得。”

初七的眉头一挑,问道:“那意思是这三个家伙咱们不要啦?”

“干嘛不要!”初七这话出口顿时就像是踩到曹吞云的尾巴一般,老人吹胡子瞪眼的盯着初七,一副见着了杀妻夺子的仇人一般:“哪怕他们半点悟性都没有,只要修为能稳步提升,修到圣境,就是给他们一个锤子,砸也能把人砸扁,干嘛不要?”

曹吞云的态度强硬,性子也颇为急躁,这一番话吐出,气势有没有唬住初七旁人无法知晓,但初七却是实实在在的被老人喷了一脸的唾沫。

初七有些无奈的身后缓缓擦去自己脸上的唾沫星子,然后又才整理好思绪言道:“既然如此,你还不快些问魏来要人,孙大仁那家伙现在可抢手得很呢。”

初七说着将吃得只剩一颗的糖葫芦扔在了地上,阿黄便摇着尾巴屁颠屁颠的上前接过初七吃剩下的残羹冷炙,将当年初七将之迷晕的旧恨抛诸脑后。

曹吞云瞥见此景,在心底暗暗骂了句没骨气。目光却于此之后瞟向初七,神情严肃的上下打量着对方,似乎是平生第一次见着对方一般。

初七被他这样的目光看得浑身不适,他缩了缩脖子,看向老人问道:“你看什么?本少爷可不喜龙阳之好,就是喜,也不会寻你这样的糟老头子。”

“我只是不明白,你这样的家伙,当年真的有姑娘喜欢吗?”老人却自顾自的问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嗯?”初七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解,但出于对自己名声的维护,初七还是在于此之后言道:“什么叫当年,不是给你吹牛,就是现在北境各处也有数不清的美人日日思念着我这张俊俏的脸庞,只可惜初七我……”

曹吞云却丝毫没有给初七自说自话的计划,毫不留情的便打断了初七的话,于那时沉声言道:“那你就应该知道,孙大仁那小子是逃不出我们天罡山的掌心的。”

初七闻言愈发的疑惑,他眨了眨眼睛不解的看向曹吞云,便要发问。但或许是曹吞云的态度太过笃定的缘故,初七说这话时带着一股明显的底气不足的味道,以至于吐出声音都断断续续,颇为结巴:“为……为什么?”

初七的心底如猫抓一般好奇得紧,可曹吞云却有意买起了关子,他意味深长的看了那在三人的围攻下左支右挡,满头大汗的龙绣,微微一笑,轻声言道:“天机不可泄露。”

说罢这话,他也不给初七任何再发言的机会,在那时一拍手掌,叫停了演武场上如火如荼的比斗,朗声言道:“好了!今天就到这里了,你们也回去休息吧。”

龙绣四人闻言立马收了招,诸人都有些气喘吁吁,但却也不忘在那时朝着曹吞云行了一礼。

曹吞云点了点头,便领着阿黄就要离去,初七那肯罢休追上前去便要询问,可曹吞云却哼着小曲,对于初七的追问是聪耳不闻,急得初七面红耳赤,初七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便想到方才临走是曹吞云似乎有意看了龙绣一眼。

身为北地剑种的初七当然心思敏捷,他眼珠子一转,索性不再理会迈步离去的曹吞云,而是转头有回到演武场,想要问一问龙绣是否知道其中就里。

只是他还未走近,便看见孙大仁不知从何处贼眉贼眼的窜了出来,小心翼翼的窜到龙绣的身边。

龙绣的面色冷峻,在擦拭着自己手里的那把破剑,对于孙大仁的到来视若未见。而一旁的刘青焰三人却纷纷面露揶揄的笑容,年纪尚浅的钱浅姐弟更是一脸好奇,但刘青焰却不由分说的与龙绣道了别,然后拉着钱浅姐弟便快步离去。

初七何等聪明绝顶,瞥见此景远远的便闻出了一股猫腻的味道,他一个闪身便扎进了一旁的草丛,矮下身子透过草丛的缝隙看向那演武台上的少男少女。

只见那素来大大咧咧的孙大仁此刻却扭捏得像个孩童一般,在龙绣的身后站了好一会光景,方才小心翼翼的说道:“龙绣……今天……今天怎么样啊?”

“不怎么样?”龙绣却头也不回,依然擦拭着自己手里的宝剑:“哪里比得上你孙大少爷,有圣人收徒,还有掌教的掌上明珠送上门来。”

“你误会了!”孙大仁闻言顿时满头大汗,就要辩解些什么。

“我能误会什么?咱俩有撒关系?”龙绣转头不满道。

但话一说完,却又觉并不解气,又高声言道:“我说你不想去天罡山就明说,何必说什么要努力修行,到时候和我一起去天罡山,然后却每日懈怠,浪费大家时间。”

“我真没有懈怠,每日我都看那什么破书看到了凌晨,可就是没有你说的那种小腹有热气升腾的感觉!”孙大仁也有些着急,大声的辩解道。

“我都能看明白,你会看不明白?你这都看不明白,那什么玉罗山会把掌教的女儿嫁给你!?”龙绣也来了火气,大声的说道。

“我又没答应她……”

……

躲在角落中听着这少男少女间有些幼稚的争吵的初七终于是明白了曹吞云方才所言之物,他的脸上不自觉的溢出了一抹笑意——少男少女间懵懂的情愫总是最容易激发旁人的共鸣,尤其是对于有过类似经历的人来说。

初七看着二人的争吵,嘴角的笑意更甚,他摇了摇头也没了再听下去的心思,站起身子便想要转身离去。

可就在他回头的一刹那,他的脚步忽的停滞,脸上的笑容也瞬间僵住。

那里,一位穿着火红色长裙的少女正平静的看着他,当二人的目光对视,少女那宛若空谷幽兰一般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你就是那道,我斩不掉的红尘吗?”

第一百七十章 一个条件

夜深。

雪又下了起来,铺撒在宁霄城的街道上。

衡珞街与浔阳街交接的十字路口是整个宁霄城最繁华的所在。

道路的中央,那座翰星碑赫然耸立,一万个姓名在石碑上闪烁,那些名字代表着宁州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他们是宁州的青年才俊,也是宁州的未来。

十字路口的两侧坐落着这宁霄城中近半数的酒肆,飞雪、温酒、再与三五朋友相约,谈天说地。这当然是极为惬意的一件事情,而事实上,这十字路口周围的酒肆中也确实不乏享受这这份惬意的酒客。

但坐在名为开同酒庄临窗座位旁的那对男女却显然并没有欣赏这满天飞雪的心思

一身红色长裙的女人把玩着手中的瓷做酒杯,看着上面所勾画的粗糙山河之景,却像是见到了极为稀奇的东西一般,瞪大了眼珠子,好奇的看个不停。

“你会喝酒吗?”穿着一件造型夸张的蓝色绒衫的男子给自己倒上了一杯酒,然后神情古怪的看着少女,嘴里如此问道。

“不会喝酒就不能来酒肆吗?”女子眨了眨眼睛,好奇的问道。

“当然,不然你来酒肆做什么?”男人理所当然的应道。

“是吗?”女子的眉头微挑,不经意间却有风情万种。

她的一只手伸出,葱白如玉的手指微翘,已到红光闪过,指尖猛然有火焰升腾,随后一只周身燃着烈阳的火雀从火焰中显现,火雀双眸光芒灵动,颇有灵性,女子也不惧怕它周身燃着的火焰,伸手便轻轻抚摸着火雀的身子。火雀的双眸眯起,在女人的手指下摇晃着自己的身子,一副极为享受的惬意模样。

“可赤蟒它喜欢喝啊。”女子在那时抬头朝着男人笑了笑,另一只手便端起了酒杯,轻轻放在了那火雀的跟前,于是乎火雀便开始低头一下一下的品尝起杯中的美酒,随着清酒入腹,火雀的嘴里发出阵阵嘤嘤的轻唤,而它周身的火焰也随着心情的愉悦而愈发的炙热起来。

男人却好似未有听见女人所言之物一般,他的目光在那一瞬间被那只火雀所吸引,所拉扯,动弹不得。他像是想起了某些久远的故事,喃喃自语道:“赤蟒……青虎……”

他的声音很轻,而眼前的女人也未有细听,并未察觉到男人在那时嘴里所吐出的字眼。只是男人的恍惚,让女人有些奇怪,她问道:“他们说咱们见过很多次了,按理来说你是知道赤蟒的……”

“当然。”男人在女人的询问中回过了神来,然后他点了点头,但不待女人脸上的疑惑荡开,男人便又言道:“但我们第一次见面,我也是这么问的。我想试试再来一次,你会不会再喜欢上我。毕竟虽然已经过去了快二十年,可初七还是那般英俊潇洒,没有女人能够拒绝我的魅力。”

女子的眉头蹙起,不知是男人的轻浮还是某些她自己也说不真切的情绪在那一瞬间将她激怒。

她伸出手的手猛地一握,火焰升腾,名为赤蟒的火雀消失,她盯着初七,声音冷了下来:“这次来,我带着斩尘剑。”

“你的那位同门,应当告诉你了。”

男人不觉有他,当下便点了点头,轻松的应道:“嗯。”

“那你就应该明白我是来做什么的,收了你的法门,否则斩尘剑落下,你断无生机可言。”女子的声音更冷了几分,一双美目之中,亦有杀机升腾。

男人却忽的举起了自己案前的酒杯,仰头饮下一杯。然后他看向周身气机变得冷冽起来的女子,目光古怪,饶有兴致:“不是说红尘一斩,因果尽除,自此无喜无悲,唯道唯我吗?你这样可不像是无喜无悲的样子啊?”

也不知是不是被男人的话所提醒,女子眸中本来隐隐荡开的杀机在那一瞬间忽的收敛。她再次平复下了自己的情绪,轻声言道:“我的确学艺不精,七情六欲尚未完全根除,时不时亦会有些不必要的情绪左右我的思绪,这是我因果未有斩尽,红尘之中尚有牵连的缘故,而这次来,我就是为了了结这份牵连的。”

女子说到这里,目光再次落在了男人的身上。

男人却还是一副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的意思,他盯着女子,继续问道:“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我了吗?”

“当然。”女子的回答,果决又笃定,不带哪怕半刻的犹豫。

“师尊告诉我,自我斩尘之后,我们依然有过数次见面,但每一次你都试图阻拦我修行大道,我无心红尘之事,故而每次与你见面之后,我都会斩掉那份新生的因果。”

女人说得自然平静无比,就好像这些从她口中吐出的话语就是不争的事实一般。可男人在听闻这番话后,却眉头一挑,像是发现了一些很有趣的事物一般:“你在怕我。”

“嗯?”女人皱了皱眉头,神情不解。

“你若是不怕我,为何一定要斩断每一份有关于我的记忆?你分明就是心底有鬼,见我便春心荡漾,当年你就是这样,见到我后便对我死缠烂打,我这人没什么优点,可就是心善,见不得你寻死觅活,这才勉强接受了你。你看,哪怕你使了这斩尘之法,依然对我情有独钟,可见你对我用情至深。”

“初七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这些年虽然你待我冷漠了些,颇有失妇德,但我大度一些,就当这些没发生过,咱们择日不撞日,今天便把亲事办了,从此你在家相夫教子,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女红手艺,再给我赚些酒钱,我呢,就负责在外花天酒地,但我保证,子时前我一定归家……”

初七依然是那副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模样,这一点即使在这女人的面前也未有半点改变的意思。

但这样一番胡言乱语,得来的却不是女子的呵斥亦或者冷眼相信。

女人只是平静的看着他,问道:“你真的不怕死吗?”

初七停下了自己的自言自语,耸了耸肩膀:“那得看你对死的定义是什么了。”

女人沉默,低着头似乎在思虑着些什么,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初七笑了笑,于那时再言道。

“一个条件。”

“答应我,从此你便不会再受到半点关于我的困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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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魏锦绣

“破境的感觉如何?”

坐在魏府新修好的木亭中,徐面带笑意的看着眼前的少年,轻声问道。

亭外飞雪,假山盆栽上积雪甚多,亭中灯笼高挂,在夜风中微微摇晃。

魏来看着少女,也笑了起来:“还不错。”

徐当然明白破境对于魏来的重要,她轻轻的将头靠在了魏来的肩膀,侧眸看着亭外的飞雪,不知出于何种情绪,幽幽的感叹了一句:“已经十二月了……”

女孩突兀的举动对于魏来来说当然是一件不太常有的体验,魏来嗅着忽然萦绕满鼻尖的香气,心跳莫名快了几分,某种好似置身云端的飘飘然席卷了他的全身,但下一刻那样惬意与局促并存感受忽的自他体内抽离了出来。

“十二月……”魏来嘟囔着徐的自语,他当然明白十二月意味着什么翰星大会即将开始,无论结果如何,宁州的气运都会被山河图抽取大半。那时,躲藏在暗处环视已久的豺狼们会开始露出他们的爪牙,观望已久的士族们为了自己的族人会开始逃离宁州,内忧外患会在同一时间席卷而来。这当然是极为可怕的一件事情,尤其是对于已经下定决心留在这里,帮助江浣水的魏来来说,这将会是翰星大会结束之后,他所需要面对的第一个麻烦,但这些却都不是让魏来此刻内心忽的涌上诸多愁绪的缘由。

说他儿女情长也罢,胸无大志也好,但此时此刻,魏来最先想到还是那翰星大会结束之后,徐便得再次回到归元宫,然后……可能再也无法回来。

靠在魏来肩上的徐显然也感受到了身旁之人那情绪的变化,她有些自责,但还不待她说些什么,魏来的声音便抢先响了起来。

“对不起。”男孩这般说道,声音很轻、很小,却带着一股浓浓的愧疚。

魏来的表现让徐愈发的自责,她抬起了头,声音也在那时压低了不少:“那是你该做的事情,不用所对不起的。我只是……”

但徐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魏来打断,魏来直视着徐的双眸,问道:“还有多久?”

徐的目光莫名有些躲闪,但还是于数息之后言道:“我也不知道,但师姐已经到了宁霄城,等她处理完她的私事,估摸着就应该……”

魏来没有半点心思去关心徐口中的那位师姐是谁,更不想知晓她私事是什么。

他只是皱着眉头死死的盯着徐,好一会之后,方才言道:“可以不去吗?”

“我……不是说不让你修行,不让你追寻大道,只是这世上的道法千万,没有必要一定要走着一条道。”

“我其实也有很多厉害的功法,虽然我还没有弄明白那些功法的就里,但那些功法不一定比那什么斩红尘弱,我都可以教你。你那么聪明,正好也可以帮我参详……”

男孩有些语无伦次的说着,他的脸色通红,语速很快。就像是一个孩子急于留住某个喜欢的家伙,但却不知道该怎么做如何做,于是便将自己的所有一股脑的抛了出来……

但魏来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完,便被徐所打断。

女孩问出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你认识魏锦绣吗?”

急于倾诉衷肠的男孩愣在了原地,他盯着一脸认真的少女,当然并不明白这个问题到底于此刻的他们有何干系,但出于对女孩的尊重,魏来还是认真的想了想,在确定自己从未听闻过这个名字后,方才摇了摇头,问道:“她是谁?”

但这一次,他得到的回答,是两瓣温软的红唇。

魏来仿若被闪电击中了一般,直直的僵在了原地,他没有心思去感受那人生第一次美妙的触感,脑袋在那时一片空白。

而在他回过神来的一刹那推开了女孩,目光兴奋的看着对方:“你答应了?”

徐却摇了摇头:“我不想骗你,但归元宫可不是那种想进便能进,想出就能出的地方。从我踏入归元宫开始,我便没了选择。”

魏来眸中的火焰在徐这番话说出的刹那猛然熄灭,似乎是看出了魏来的异状,徐又赶忙说道:“但我们还有些时间,我们可以好好在一起,你要做什么,想什么我都可以陪着你。”

魏来的心底翻腾起一股难以言明的火气,他不明白为什么徐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他不喜欢分离,他觉得既然相遇,那就没理由再分开。

就像六年前的大水,就像乌盘城刑场上的大雨,它们都是不对的事情,魏来此后所做的每一件事情,每一次努力为的都是想让这样的离别不再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但此刻似乎这些努力依然远远不够,他也依然没有办法去改变那些既定的事实。

“没关系的,阿来。”徐却伸出了手抚摸着魏来的脸颊,温柔的轻声言道:“不会有你想象中的那般痛苦,我保证的,你会很快忘了我……”

魏来并无法理解徐这话里的意思,他抓着徐放在他脸颊上的手,坚决言道:“我不会忘了你的!”

徐看着眼前这个男孩眸中的认真,心底同样翻涌着不舍,她曾预想过这一天的到来,但从未预想到,她会是这样的不舍。

但她更明白归元宫到底是怎么样的地方,她注视着男孩的双眸,感受着他握着自己手的用力,终是不忍心将某些她已经确定过的事实宣之于口,于是她点了点头,看着男孩轻声言道:“嗯,我相信你。”

魏来正要再说些什么,可这时一道身影却快步朝着此处走来。

“魏公子,门口有人送来一份请帖,说让小的一定交到你的手里。”来者是看守府门的家丁,他对于此刻明显弥漫在魏来与徐之间古怪的气氛视而不见,躬身便将一道红色的信笺递了上来。

魏来心底有些奇怪,也不得不放下与徐的“争执”,接过此物,将之翻看,却见信笺上歪歪斜斜的写着一行字眼

北境最有气质、最为英俊、万千少女仰慕的剑仙初七与归元宫门徒魏锦绣将于今日在衡珞街荣和府成亲,请诸位前来一睹这场盛世风姿。

注:所携礼金低于五十两银子的客人请自备酒水瓜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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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 赤蟒

夜深。

已至亥时。

风雪不停,衡珞街上行人寥寥。

名为荣和府的府门前,大红灯笼高挂。

“话说魏锦绣是谁?是阿来你的亲戚吗?怎么这就要成亲了?”孙大仁站在府门前皱着眉头嘀咕道。

“有古怪。”龙绣双手环抱于胸前,如此言道。

徐余年却撇了撇嘴:“这还用说,没古怪哪有人能挑在半夜成亲的?”

孙大仁打了个冷战,喃喃自语道:“不会是女鬼吧?我以前听我爹说过,有的枉死女鬼就会寻一些男人拜堂成亲,吸他的阳气,害他的性命。”

孙大仁的这话出口,在场的众人都心头一凛,尤其是年纪尚小的刘青焰与钱家姐弟更是缩了缩脖子,下意识的便将自己的身子藏到了魏来的身后。

魏来的眉头也随即皱起,要不是曹吞云已经确定过那请帖上歪歪斜斜的字迹就是出自初七之手,魏来甚至怀疑这封请帖会不会是袁袖春之流在耍什么阴谋诡计。念及此处,魏来又转头看了看身旁的众人,受到初七邀请的数来数去便也就是魏来这一行人再加上曹吞云而已,他虽然不会去有孙大仁那般荒诞的念头,但在心底却也还是对这封请帖暗暗觉得奇怪。

但还不待孙大仁的言论所激发的恐怖气氛蔓延开来,坐在轮椅上的徐玥便忽的言道:“魏锦绣是我的师姐。”

这话出口,在场众人皆是一愣。

“师姐?那个魏锦绣是归元宫的人?”魏来最先反应过来,他看向徐玥,这才回忆自从接到这请帖之后,徐玥脸上的神情便变得有些奇怪,只是因为当时的魏来太过诧异,一时间也并没有顾得去理会徐玥的状况,此刻一想便觉察到了不对。并且……魏来想到这里,忽的心头一跳,看向徐玥的目光愈发的古怪了起来,他记得真切在于此之前,他与徐玥谈话时,徐玥似乎也曾向他提起过魏锦绣这个名字。当时徐玥所言,在魏来看来多少有些不明所以,可此刻想来,似乎还另有蹊跷,可到底是怎样的蹊跷,魏来却说不真切。

“准确的说,是归元宫七座神宫之一斩尘神宫的弟子。”而还不待魏来理清这些思绪,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曹吞云忽然发言说道。老人的声音低沉,目光却死死的盯着眼前门楣上的牌匾,神情阴郁,似有某些心思。

而在说完此言之后,老人便第一个迈步上前,走到了那荣和府的府门前,没有半点迟疑的伸手推开了府门。

哐当!

伴随着一声轻响府门打开,而府院中的景象也就在那时一览无遗的展露在众人的面前。

不大的院落中还算别致的摆放着些许盆栽,也种植着一些草木,两侧的屋檐上都挂满了大红灯笼,看上去倒是有些喜庆的味道,只是大约是冬季已深的缘故,那些花草早已凋敝,树木的枝桠上亦是光秃秃的一片,更为要命的是地上堆积着一层厚厚的积雪,一位身着蓝色绒衫的男人正佝偻着背脊,拿着扫帚卖力的清扫着地面上的积雪。大抵是他太过认真的缘故,以至于对于推门而入的众人并未察觉,依然佝偻着身子,自顾自的做着他手上的伙计。

“唉!来客人了。”

就在这时,房顶上忽的传来一道脆生生的声音。

众人下意识的抬头看去,便见那屋檐的檐口处,一位穿着一袭红色长裙的女子正坐在那处,双脚悬空,轻轻晃动,嘴里含着一串糖葫芦,一边津津有味的吃着,一边瞪大了自己的眼珠子,好奇的看着府门口的众人。

初七闻言抬起了头,看向众人,在看清众人的模样时,他将手中的扫帚一扔,便快步走了上来。

“来了啊。”初七满脸红光的说道,看得出此刻眼前这位北境剑种似乎是真的很是高兴,而比起这刻意挂满了大红灯笼的小院,他确实是整个别院目前看起来最有成亲架势的家伙。

“你们去屋里坐回,还有客人没到,我把这里收拾一下,等到人来齐了,咱们就开始。”说着,初七还伸手拍了拍魏来的肩膀,笑言道:“你小子,今天可得和干爹我多喝几杯。”

初七说罢这话,便又笑盈盈的拿起地上的扫帚,继续打扫起地面上的积雪。

只是他的态度虽然热络,但这样的热络远不足以打消此刻翻涌在众人心头的疑惑,反倒是让这样的疑惑于那时有了愈演愈烈的趋势。

曹吞云目光凝重的看了初七一眼,随即便抬头看向那位坐在房檐上的女子,但这样的目光也只是停留片刻,转瞬便又被他收了回来。魏来注意到了这份异样,也看向那女子,碰巧的是那女子同样低眸看向了他,那一瞬间女子清明的双眸之中闪过些许困惑,但这样的困惑却也同样一闪即逝,让人难以捕捉。

魏来约莫猜到这个女人就是今日要与初七成婚的那位魏锦绣,他从未见过对方,但对方归元宫弟子的身份却让魏来的心头隐隐生出了些许不安。他满腹的疑惑想要寻到初七一问究竟,但初七在说完那番话后,便低着头继续清扫着院中的积雪,并无任何与魏来交谈的性子。魏来无奈,想着或许徐玥与曹吞云应当多少知道一些内情,便暂时收起了心思,跟随着同样满心困惑的众人走入了这府院中正屋。

……

房间不大,说不得是一尘不染,但还勉强算得干净。

屋中各处都贴着红纸,也在各处点燃了红烛,看得出布置这一切的人似乎有心将这间房门打扮得喜庆。但红纸贴得毫无章法,也并无对称可言,当然更称不上有任何美感,而房中的红烛也点了稍稍多了些许,不大的房间中单是烛台便摆放了十余架,如此多烛火照耀下,加上那周围排列诡异的红纸,怎么看都让这房门中凸显出了些许诡异之感。

而更诡异的是,那明显是摆个众位来客而用的木桌上并未半点饭菜,除了一盘看上去便极为廉价的干果之外,木桌上满满当当的便只剩下一桌子的酒壶。

“我有点瘆得慌,你们说初七是不是被女鬼上了身,我看那女的大半夜坐在房顶,就像是吊死鬼,还有这屋里的布置,怎么看怎么奇怪。徐姑娘,你看清了没有,那是你的师姐吗?还是碰巧同名的女鬼啊?”孙大仁方才坐下,便憋不住心底毛骨悚然,转头看向徐玥问道。

徐玥的面色凝重对于孙大仁的询问不置可否。

一旁的龙绣见孙大仁一脸的忌惮之色,不由得翻了个白眼:“瞧你那德行,女鬼有甚好怕的,黄龙寨那殃魔都被曹前辈收拾了,真是女鬼能逃过前辈的法眼?”

“可是……”孙大仁闻言有些不忿,当然不愿意在龙绣面前落了面子,正要再言些什么。

可这时魏来的声音却又响了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什么魏锦绣当真是斩尘宫的人?斩尘宫不是断绝尘缘吗?怎么还能与初七前辈成亲?”

魏来对于发生的一切同样心存疑惑,不过不同于孙大仁的胡思乱想,魏来好歹还算能抓住重点。

只是面对魏来的询问,徐玥依然没有在第一时间给出答案。素来处变不惊的少女在那时一阵沉默,而当她再次抬起头时,房门却忽的被人推开。

“谁说斩尘宫的人就不能成亲了?”

那道脆生生的声音响起,一袭红衣的女子迈步而入。

众人几乎在听到那声音的同一时间转头看向了那位红衣女子,只是各自目光中所包裹的情绪却大不相同。

“师姐。”徐玥瞥见了对方,蓦然低下了头,低声说道,看得出对于这位名义上的同门师姐,徐玥似乎并无半点亲近之意。

女子却对于包裹徐玥在内诸人的目光视而不见,她直直的走到了木桌旁,轻轻坐下,目光饶有兴致的越过徐玥看向魏来。

“你就是魏来?”她问道。

魏来皱了皱眉头:“你认识我?”

“听说过,算不得认识。但以后说不得我们会常打交道。”女子言道。

“为什么?”魏来愈发的困惑。

“佛家有言,有所执,方才能谈有所放下。”

“斩尘宫的门徒,要离尘,那得先入尘。我的小师妹是师尊最器重的弟子,也是师尊钦点的下一任斩尘神宫的宫主。她的斩尘之道即将开始,来之前师尊特意为她推演过一卦,而你便是我师尊卦中所显,会阻碍到我这小师妹斩尘之路的家伙。斩尘剑从今日过后,会一直悬在你的颈项上,直到我师妹斩尘成功。”

女人笑盈盈的言道,说着拿起了桌上的一壶酒水,打开了酒壶上的封子。

“为什么是从今日开始?”魏来察觉到了些许不妙,他沉声问道。

“因为于此之前斩尘剑都在我的手中,而今天便是我斩掉最后一缕红尘的日子,于此之后,斩尘剑便得交由师妹执掌。”女子却并不将魏来古怪的状态放在眼中,对于他的询问亦是毫无遮掩的打算,极为坦然的便告知了出来。

魏来的心头一凛,他几乎下意识的就要问道:“虽是你最后一缕红尘。”

但这个问题却终究没有问出,因为在这时,女子的手忽的伸出,手背之上蓦然有火光升腾而起,一只浑身燃烧这烈阳的火雀在火焰中浮现。那火雀双目灵动,嗅到了女子手中的酒香,便发出一阵嘤嘤的欢叫,然后不断低头啄食着酒壶中的酒水。

不知是出于何种缘由,魏来在看清那火雀的一瞬间,整个人仿若僵住了一般,呆立在了原地。

他的目光停留在那火雀的身上,神情恍惚,嘴里鬼使神差的蹦出了两个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蹦出的字眼。

“赤蟒……”

第一百七十三章 背道而驰

“爹!你可以把青虎叫出来我看看吗?”院子里光着脚丫子的小男孩踏着青石板快步来到了府门口。

趁着傍晚的夜风,穿着儒衫,却扎着袖子正帮着身旁的女子整理着纺织所用的丝线的男人闻言微微一笑。

他的腾出了一只手,朝着男孩伸出。

轰。

青色的火焰在他手掌中猛地升腾而起,下一刻,火焰收敛,化为一直青色的雀鸟,立在他的手指之上,青色雀鸟的头颅转动,目光灵动的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在看清那小男孩的容貌时,眸中更是泛起喜色,直接展翅飞落在了小男孩的肩上。

“去玩吧,我要帮你娘做事情了。”男人于那时笑了笑,又开始整理起眼前那乱成一团的丝线。

而身旁的女人却白了男人一眼,一副算你懂事的高傲架势。

只是光着脚丫子的男孩却并未依言离开,他依然站在原地用手将肩上的青雀托到了自己的眼前,目光炯炯的打量着眼前的雀鸟。青雀不解于男孩的目光,却还是兴奋的盯着男孩。可哪知男孩的目光却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变得困惑,眉头也缓缓皱了起来。

“爹,书上说四道神门勾画神纹,形成了一道完成的灵纹,所幻化出来的事物包罗万象。”

“但无论所化何物,皆是修士道之显现,不具灵智,只是道蕴的具象化。”

“可我怎么觉得青虎有自己的灵智呢?”

男孩脆生生的问道,他抬起头看向男人,清澈的双眸之中写满了困惑。

穿着儒衫的男人闻言一愣,他看了看男孩,又看了看身旁的女子,终于还是歉意的朝着女人一笑,在女人看似凶巴巴,实则暗藏笑意的目光中放下了手中的丝线。

然后男人朝着男孩又伸出了手,那只青雀如有所感,轻轻一跃便落在了男人的手指上。男人的目光倾落于青雀的身上,好一会之后,他方才喃喃自语道:“算不得灵智,只是一次尝试而已。”

“尝试?什么尝试?”这样的回答对于男孩来说着实显得有些模棱两可,他皱了皱眉头追问道。

男人并不回答这个问题,反倒反问道:“阿来想要修行吗?”

“嗯。”男孩毫不迟疑的点了点头,但转瞬又露出了苦恼之色:“可是,我的病还没有治好,还不能修行。”

“会好的,爹和娘会给你想到办法的。”男人摸了摸男孩的头,轻声宽慰道。然后又接着问道:“那阿来能告诉爹你为什么想要修行吗?”

男孩的烦恼来得快去得也快,男人的问题让男孩的眼前一亮,顿时如打开了话匣子一般开始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因为修行了之后就可以在天上飞,可以在地上跑得比谁都快,还可以帮着阿爹阿娘打跑那些坏人。”修行对于男孩来说,显然依旧是一个相对空泛的概念,他说吐出的字眼在一个成年人的眼中多少有些无稽。

但男人却并未去纠正男孩的念想,他而是点了点头,言道:“每个人在修行之前大抵都和阿来一样,抱有同样的念想。只是为了追逐更好的生活,亦或者保护那些自己想要保护的人。这些当然没错,但当力量越来越大,人心就会悄然发生变化。”

“可我不会,我会一直都是爹娘的小阿来!”男孩皱着眉头脆生生的打断了男人的话。

男人闻言一愣,随即朝着男孩展颜一笑,他伸手摸了摸男孩的脑袋,笑道:“当然,阿来永远都会是个好孩子。”

得到父亲赞誉的男孩满脸笑意,但男人的话锋在那时却是一转:“可不是每个人都像阿来一样,是个好孩子。当一个人拥有了足够的力量后,当他可以通过毁灭、镇压、杀戮这样简单的方式获取他想要的东西时,他便会渐渐失去对下位者的怜悯,就像我们不会在意脚下的蚂蚁,他们太过渺小,以至于要在意它们的感受,我们自己反倒会受到困扰。”

男孩的脸上露出了困惑之色,他盯着男人问道:“那阿爹的意思是修行是件不好的事情了吗?”

“当然不是。”男人笑道,很有耐心的为自己的孩子解释着他心中的困惑。

“每个人都有追逐更好生活的权利,而修行对于大多数来说是最有效的途径,但……”男人说道这处顿了顿,似乎在整理自己的思绪,以方便自己能用眼前这个孩童能够听懂的方式阐述出来:“但这也从某种程度上成为了北境霍乱的根源。一位圣境大能挥手间可将一座城池镇压,可让江水倒灌,当力量达到了那中层次,他们若是为恶,便是劫难。”

“可也有很好的圣境强者啊。”男孩还是困惑。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男人神秘的笑了笑。

“人也好,八门大圣也罢都有好恶之分。试想有圣境二人,一人为善,一人为恶,恶者欲屠城池,善者欲拦其行恶。二人若战,则山河崩碎,日月无光,那方城池想来在这圣境之威的余波下,即使侥幸保全,也得落下个死伤无数。于此看来,无论有无善者相拦,为恶终是得以行恶。”

男孩听得愈发的迷糊,终究有些不愿在这个自己并不太明白的话题上再纠缠下去,他嘟囔道:“可这跟青虎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男人看出了自家孩子的不耐烦,但他却并不急躁,继续慢悠悠的言道:“因为我想尝试着去改变这样的困境与死局,修行的根底是吸纳理念,让修士变得足够的强大。但力量却并非一定要用于杀戮与毁灭,你看北境所有的宗门,哪怕自诩为仁慈的佛门,所教授的功法中大半依然都是御敌之法。而我想尝试着用自己的力量去创造一个生命,与那些北境诸多宗门背道而驰的走上一遭。”

男孩听到这里,顿时眸中露出了诧异之色:“所以,青虎就是爹创造出来的生命吗?”

男人在男孩期许的眼神下苦笑着摇了摇头:“还不算。”

他说着伸出了手,那只青雀便又落在了男人的指尖上,他看着青雀低语道:“它只是有着相对独立的灵智,可与真正的生灵来说还差得太远。”

“但已经很厉害了,爹一个人便可以做到这些。”男孩却不以为意,反倒是以来崇拜的看着自己的阿爹。

“当然不是一个人,还有……”男人说道这处忽的愣住了,他的眉头紧紧皱起,在那一瞬间整个人恍惚陷入了某种呆滞。

“还有谁?是吕叔叔吗?”男孩并未察觉到了这一点,他继续追问道。

“不是。”男人喃喃自语道:“应该还有一个人的……”

“可是谁呢?”

“青虎……赤蟒……还有,还有锦……”

男人的额头上忽的开始浮现出密密的汗迹,随即在他儿子的惊呼身子,他整个人猛然栽倒在地……

第一百七十四章 龙鳞

魏来很确定他从未见过眼前这只火雀,但某种莫名的熟悉感却让他在一瞬间,唤出赤蟒二字……

他说不上为什么,就是觉得这只火雀就应该叫做赤蟒。

而随着赤蟒二字被他从嘴里吐出,那红衣女子的眉头一挑,看向魏来的目光顿时有些古怪。而更古怪的是,那只素来不与任何人亲近的鸟雀在转头看了魏来一眼后,忽然发出一阵欢快的嘤嘤叫唤,然后竟然振翅飞遁到了魏来肩头,用它的脑袋轻轻磨蹭着魏来的颈项,甚至为了不让自己周身燃烧着的烈焰伤到魏来,那只火雀还收敛了自己周身火焰,露出了其下艳丽的羽毛。

“赤蟒……”女子显然也为这番情形而感到惊讶,她盯着魏来看了许久,平静的脸上第一次有了些许变化。但还不待她将嘴里的诧异之语宣诸于口,房门却再次被推开。

“来来来,里面做。”而初七热络的声音也随即响起,只见满头大汗的初七提着扫帚将一位老人迎入府中,而老人的到来也确实让府中的众人起了些许骚动。

“晚辈见过江州牧,来时家师还曾托我拜见州牧。”最先起身是那位红衣女子,她极为恭敬的朝着老人拱手一拜,嘴里如是言道。

而周围的众人也都纷纷起身,向着这位宁州的州牧大人行礼,就连魏来也起身唤了一声“外公”。

“客气了,大家今日都是阿七的客人,没有尊卑之分,都坐下吧。”老人笑着言道,而后又看向那位红衣女子,笑眯眯的从手里递出一眼包裹在彩纸下的事物:“这是新婚贺礼,姑娘收下吧。”

女子一愣,似乎不解。

“在咱们北境,成亲是一件大事,亲朋好友前来拜贺,带上一份礼品既是心意,也是祝福,姑娘就请收下吧。”江浣水似乎看出了女子的疑惑,便极有耐心的为其解释道。

女子听到这里方才恍然,这才点了点头:“那我就先代他收下吧。”

魏来等人依然摸不清事情的就里,神色古怪的盯着众人。江浣水却好似没有感受到众人古怪的目光一般,在说完这话后,便径直走到了木桌旁随着众人一道坐了下来,但他毕竟是宁州的州牧,声名在外,哪怕是徐余年这样的大少爷与之同坐也不免觉得有些坐立不安。

“再等一个家伙,人就来齐了。”初七这时也料理好了屋外的积雪,他一边拍打着自己那件蓝色绒衫上的灰尘与雪渍,一边走向众人笑呵呵的言道。

整个屋中,大抵也只有此刻满脸笑容的初七,看上去有那么些许喜庆的味道,但他越是如此,这场突兀的成亲便越是处处都显得诡异。

那红衣女子却并未感受到诸人的异样,她抬眸看向初七,带着些许催促意味的问道:“还有谁没来?”

“媒人。”初七笑道。

“什么媒人?”女子不解。

“当年给你我做媒的媒人啊。”初七再言道。

女子却依然不解,正还要发问。

轰隆!

一声巨响忽的在天际炸开,一道巨大的紫电亮起,贯穿整个天际,恍若要将穹顶割裂一分为二一般。

接着猛地一阵电闪雷鸣,狂风乍起,方才被合上的房门被狂风吹开,风雪夹杂着忽然倾落暴雨被狂风席卷着从大开的房门中涌入。

措不及防的众人被那雨雪冲刷了一脸,桌上堆满的酒水也在那风雪之下摇摇晃晃,眼看着就要倾倒。

“哼!”端着酒碗正沉默饮酒的曹吞云一拍桌板,一柄青色的长剑便自他背后的剑匣之中遁出,落在了那木桌前,随后层层剑影从剑身两侧漫开,化作一道剑影屏障将风雪隔绝于剑影之外。

而坐在他身旁的江浣水也是一脸平静,只是在抬眸瞟了一眼屋外忽的雷霆大作的天色后,嘴里淡淡的吐出了两个字眼:“来了。”

风雪被隔绝,众人也从那狂风忽的大作的变化中缓缓平静了下来,随即他们都抬头看向屋外,毕竟此刻的异状处处显得诡诞,而这样的诡诞极有可能便是初七口中那位媒人所致,众人皆是免不了在那时有些好奇。

魏来同样未有免俗,只是相比于众人单纯的好奇,魏来的心底却多出了一分古怪。

在那雷霆升腾与暴雨落下的刹那魏来忽然在这其中嗅到某种让他熟悉却又憎恶无比的味道,是那头蛟蛇的味道!

再联想江浣水所言之物,魏来的脸色蓦然变得阴沉了起来,他暗暗想到难不成初七口中的媒人会是敖貅那头蛟蛇?

魏来的疑惑很快便得到解决。

那暴雨与狂风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十余息的光景,风雨皆止,一切归于平静,就好像方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幻境一般。

随着狂风的停歇,雪花轻飘飘的在院落中落下,柔柔慢慢,丝毫没了方才的狂乱。

此刻的平静与之前的狂风骤雨对比鲜明。

众人正恍惚间,一只脚却忽的从门外踏了进来……

那是一只穿着布鞋,湿漉漉的好似在水里侵泡过的脚。

来者是一位老者,年纪不可辨认,但估摸着应当过了古稀,他穿着一件同样湿漉漉的布衣,倒是那直直垂到胸前的长须颇为惹眼,但同样也如被雨水侵泡过一般,还在不断往下滴水。

“您老可算来了,我还以为你已经躺在棺材板里爬不出来了呢。”初七见了老者顿时笑呵呵的迎了上去。

“怎么你也跟那些家伙一样急着让我躺进棺材板里?”老人听闻这话却也不恼,只是笑眯眯的反问道。

“那怎么会?只是那些家伙一传十十传百,一会说你三年死,一会说你九月亡的,我这听得多了,不就当了真,以为你老人家真的行将就木了吗?”初七舔着脸笑道。

“确实大不如从前了,来的时候遇见一个后生,非说这儿是他的地盘不让我进来。我就和他打了一架,好家伙,竟然用了三招才把他给打退。”老人这般说着,又看向坐在桌前正摆弄着江浣水送来的贺礼的女子,他像是这才记起了些什么,一拍脑门,又言道:“唉,来得太急忘了准备贺礼。”

“您老能来就行,还要什么贺礼。”初七说着,便要将老人迎入屋中。

“那可不成。”老人却不乐意,他思虑了一会,便从怀中掏出了数样事物塞到了初七怀中:“刚刚从那后生身上掰下来的东西,难看是难看了一些,洗洗也还能用,你就当是贺礼吧。”

众人闻言纷纷看向那处,却见那是三枚黑漆漆的脸盆大小的事物,上面还沾染着些许鲜血看上去颇为恶心。

众人的心底古怪,暗道哪有人成亲送这样的东西的。唯独魏来的面色一变,旁人看不真切,但他可看得清楚。

那黑漆漆的事物,分明是三片龙鳞!

第一百七十五章 我听不见

“一个条件。”

“答应我,从此你便不会再受到半点关于我的困扰。”

男人说罢这话,目光直直的盯着眼前的红衣女子,他眸中的光芒闪烁,决然坚毅。

女子的心头一跳,说不清到底为何,在男人的目光下他的心底泛起了些许不安,对于斩尘之法即将大成的魏锦绣来说,这样的感受很是少见,她皱了皱眉头,嘴里不动声色的问道:“什么条件。”

“十多年前,嗯……或许是二十年前,总之挺久挺久之前。”

男人脸上吊儿郎当的笑意收敛了起来,他眯着眼睛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上了一杯清酒,仰头饮下。

然后他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女子,眸中噙着笑意,笑意中又带着恍惚。

就像此刻酒肆外的飞雪,晃晃悠悠,飘飘洒洒,落向黑暗,也落向男人眸中不知名的远方。

“在渭水河畔,你跟我说嫁给我可以。”

“但咱们家得安在宁霄城,因为你那弟弟是个怂包,你怕你不在身边,江柔那只母老虎会欺负你弟弟,所以你得住在宁霄城给他撑腰。”

“本来我是想攒些钱在宁霄城买处宅院,最好就挨着魏守那家伙身旁。但宁霄城的地价涨得太快,比我存钱的速度快出太多,幸好我从曹老头那里顺了点钱,加上我攒下的钱,差不多在衡珞街买了一处小宅。不大,也挨不着魏守那家伙,但他毕竟已经死了,我想这也就无关紧要了。”说着男人缓缓从怀里掏出了一叠折好的信纸,递到了女人面前。

女人翻开一眼,却是一份地契。她的眉头皱了起来,沉声问道:“所以,你的条件是?”

“成亲。”男人言道,他的神情肃然,语气认真,几乎将一本正经四个字眼演练到了极致。

但女人却无法对此感同身受,她的脸色恢复平静,果决的摇了摇头:“不行。”

“我答应过你,这是我的承诺。”男人的回答却更加的坚决。

“我已经记不得这些了,所以……”女子又言道。

但这一次,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被男人打断:“但我记得。”

也不知是男人的执着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女人听到这里忽的一愣,语气软化了些许:“我跟你记忆中的她早就不是同一个人了,你的执着毫无意义。”

“你不是我,又怎么知道这对我没有意义呢?”男人分毫不让,盯着女人的双眸低语问道。

“身为斩尘宫的弟子,我就算现在答应了你,你也应该知道,真到了那时,你会面对些什么样的麻烦。”女子说着,神情似乎有些松动。

男人却在那时展颜一笑:“山人自有妙计。”

女子见他如此,每周再次皱起,补充道:“我不会出手帮你。”

“知道,知道。”男人却笑着起身,一副完成了一件日思夜想大事一般,他的双手张开,面色潮红,颇为兴奋的再言道:“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

“这是我的师侄,虽然还未入门,但已经被曹老头默许了。”一切准备妥当,虽然这样的妥当中处处露着诡异,露着急促,但终归在初七的操办下,这场从宾客到当事人都称得上稀里糊涂的婚事终是开始了。

初七引着魏锦绣来到了众人面前,一一敬酒,一一介绍着来宾,起先众人还有些不适,但当初七来到龙绣面前说出这番话时,龙绣的脸色顿时变得潮红,她下意识的侧头看了看一旁的曹吞云,却见老人正静默饮酒,这样的作态在少女心中显然已是默认。她并不知晓归元宫是什么样的地方,更不明白斩尘宫是什么样的所在,自然也就无法理解这场突兀的婚事,突兀的背后又隐藏着些什么。

她只是难以避免的在那时被这忽然到来的美梦成真所惊喜,脸上荡开笑意,赶忙起身对着初七与身旁同样一脸不明白少女为何忽然开怀的女子举起酒杯。

“祝师叔与师娘举案齐眉,百年好合。”龙绣说着,便一口将杯中酒仰头饮下。可她毕竟不胜酒力,这一大口清酒下肚,脸色愈发潮红,身子亦有些摇摇晃晃,好在一旁的刘青焰将之扶住,这才免去一场窘迫的栽倒在地。

但她这般模样终究免不了引来诸人哄笑,就连魏锦绣也红唇轻抿,这亲事上古怪的气氛也因此消减了不少。

初七笑呵呵便要引着魏锦绣走向下一人时,魏锦绣却停下了脚步。

“这么说来也算是后辈,归元宫的规矩,见了后辈做长辈的多少得有所表示,我斩尘神宫虽然不同于归元宫的其余几座神宫,但我斩尘之法还未大成,无垢之身亦未铸成,入乡随俗,这些凡尘之礼还是要有的。”魏锦绣眯着眼睛笑道,说着她的一只手伸出,指尖上亮起一道耀眼的红光,伴随着一声高亢的剑鸣,一缕跳动着的红色光点猛然在她的指尖浮现。

她将此物朝前轻轻一递,送到龙绣的跟前:“我对剑道还算有些研习,虽然比不得天罡山,但多少凝聚出了些剑意。我斩尘神宫素来讲究摒弃外物,除了斩尘剑便再无拿得出手的东西。但斩尘剑是神宫至宝,我不敢相赠,便于一缕剑意与你,或许对你之后的修行能有所帮助。”

这话出口,龙绣本就绯红的脸色愈发的潮红,她一时间手足无措,似乎不知当何以自处,有些纠结的看向一旁的曹吞云。

老人在魏锦绣祭出这缕剑意的刹那便是眉头一挑,而感受到龙绣的目光后,他幽幽言道:“长辈赐不敢辞,谢过师娘吧。”

龙绣得到应允自然是眉开眼笑,她小心翼翼的接过那枚剑意,将之纳入体内,而后又赶忙给自己倒上一杯酒水,激动的朝着二人敬去:“谢谢师叔师娘。”

她说着再次将酒水一饮而尽,而这一次,酒劲上头,龙大小姐终究站不住了自己的身子,在那时一歪,一屁股坐回了长凳上,这番作态顿时又引来了众人的一阵哄笑。而大抵是这后辈敬辞,长辈赠礼的场面太过温馨,房间中那股莫名的寒意与不安再次散去了几分,几乎就要被那忽然涌出的喜气所包裹。

最高兴的当然是初七,这个平日里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都始终透着一股吊儿郎当味道的男人,此刻眉开眼笑。他拉着身旁的女子,在宾客间一一穿梭,热络介绍着彼此,魏锦绣似乎也渐渐适应了身为新婚妻子的身份,她的脸上虽然难见明媚的笑容,但对于后生晚辈大都愿意有所表示。她予了钱浅姐弟同样两份剑意,赠给了徐余年一份剑道功法,给了孙大仁一套炼体秘术,出手阔绰,每一样都价值不菲,虽不至于到绝世珍宝的地步,但也算得上有价无市。

很快,便轮到了魏来。

“这是阿来,你还记得吗?”初七问道。

魏锦绣摇了摇头,目光困惑。

魏来打量着对方,同样沉默不语,对于眼前发生的事以及这个名叫魏锦绣的女人魏来都感到了千万分的困惑与古怪,而这份困惑与古怪,在缓慢的沉淀之后,终是化作了不安,他觉得他有必要问清楚眼前发生的一切到底意味着什么,否则他难以心安。

这样想着魏来便要发问,可他的嘴方才张开,眼角的余光却忽的瞥见初七的另一只手正牵着魏锦绣的手——是那种用尽全力的方式。

他把她的手握得紧紧的,紧到他的手臂都有些颤抖,紧好像松懈半分便会失去某些东西一般。

魏来的心头也在瞥见此景之后,翻涌起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难以做到对旁人的任何事情都感同身受,但唯独此刻的初七,却让魏来有些理解。

那是不愿放开的手,是最浓烈炙热的不舍,是最小心翼翼的珍惜。就像自从六年来一直萦绕着魏来梦境的那场大水,若是失而复得,魏来想,他抓着他们的双手应当比此时此刻的初七更加的用力。

魏来终于缄默了下来,他把所有的不安与担忧在那一刻尽数放了下来,他觉得无论是怎样的结果,至少此时此刻的初七是幸福的。

“那就重新认识一次吧,阿来,我干儿子,厉害着呢。”初七将魏来这短时间内脸上的神色变化尽数收于眼底,他朝着魏来递去了一道感激的目光,而后便笑呵呵的言道。

“干爹,干娘。祝二位白头偕老,早生贵子。”魏来端杯敬酒。

初七开怀长笑,在那时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魏锦绣眉头微挑,也淡淡的饮下一杯清酒,而后目光古怪的上下打量起了魏来。

“我们应该见过。”她这般说道。

魏来的心头一跳,想起了女子身上那只与青虎生得颇为相似的火雀,一旁的初七也脸色微变,眸中有光芒亮起。

“是斩尘未尽的残余因果,你不用放在心上。”魏锦绣接下来的话,却让初七某种方才亮起的光芒于那一刹那又归于寂灭,“过了今日那点你我之间残余的,你我都无法知晓的因果便会斩灭,所以你也就勿需挂怀了。”

这样的话近乎无情,而同样也让魏来意识到了些,他的脸色不由得一变,而女子却又于那时伸出了手,她的指尖上火焰跳动,一只火雀猛地在火焰间升腾。

“这只火雀是我斩尘之前修炼出来的灵纹,它有其特异之处,我勿需与你言明。你既是他的干儿子,与我或许还曾有旧,我便于你一道火雀灵炎,你好生参详,日后或有所得。”女子说着,那火雀一声轻快的鸣叫,一缕跳动的火焰便从它的双翼下遁出,缓缓飘到了魏来的面前。

魏来的眉头紧皱,似乎并不愿意就此接下此物,但在犹豫了数息的光景之后,他看了一旁的初七一眼,终于还是阴沉着脸色点了点头,将此物纳入了自己体内。

初七见状暗暗松了口气,又是一番杯光交错之后,那位最后赶来的老人站起了身子,走到了台前。

众人安静了下来,初七深吸一口气,牵着魏锦绣的手,缓缓走了上去。

老人看着二人,双眼眯起,笑意盎然。

他伸出双手将两人牵着手握在一起,忽的一笑,嘴里言道:“此情此景,当有曲奏。”

这话出口,看着初七二人的众人面面相觑,可这时一旁一直静默不语的曹吞云忽的伸出了手,捻起桌面上的筷子,轻轻敲打起桌上盛着酒水的酒杯。

铛。

铛。

铛。

清脆的声响荡开,在曹吞云有意的掌控下,那轻响汇作了一道带着韵律曲子,说不出名字,却好出奇的好听。

“东方之日兮,彼姝者子,在我室兮。在我室兮,履我即兮。”

“东方之月兮,彼姝者子,在我闼兮。在我闼兮,履我发兮。”

随后一首悠扬曲词,被曹吞云用他那有些沙哑的嗓音缓缓唱起,那是北境固有的歌谣,是男人终于娶到自己心仪姑娘后的欣喜,众人大抵都会唱一些,都于那时跟着曹吞云轻声哼了起来。

来历神秘的老者听闻这歌声,看了魏锦绣一眼,轻声问道:“这红尘美景,美不胜收,老夫看了千年还未看得够,还是女娃子有魄力,只是不知有朝一日你窥得的大道,会比此刻红烛摇曳、玉郎再侧的美景更好吗?”

魏锦绣一愣,随即轻声应道:“若有此幸,小女子定转告前辈。”

老人又是一笑,不再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半点纠缠,他握着二人的双手缓缓超前一步,而后脸上的笑意收敛目光变得肃穆了起来。

“佳偶天成拜玉堂,龙凤齐鸣煞鸳鸯,天罡山初七、归元宫魏锦绣,今日成婚,天地君亲、万物众灵,可有不允者?”

老人这般问道,台下的众人连连摇头,正要催促二人赶快行礼。

轰!

这时一道巨大的雷鸣之音蓦然划过苍穹,狂风再起,门楣摇晃,比起方才老人到来时天地异象还要大出数倍不止。

房间内的烛火摇曳,几近熄灭,酒水散落,杯盏倾倒,甚至整个房门都在那时摇曳了起来,似乎是要被这狂风连根拔起一般。

“仙凡相配,有违天道!”冥冥间一道如雷霆一般的巨响从四面八方响起,重重落下。

那声音一落,屋中的烛火猛然熄灭,狂风灌入,众人几乎难以立直自己的身躯。

“是吗?”可那老人却轻声反问道。

随后他的一只脚轻轻的跺地,熄灭的烛火再次亮起,被狂风吹得哐当作响的房门猛然合上,屋外的风雨在那一瞬间被隔绝在外。

老人的脸庞在烛火的映照下,苍老却慈祥,他的嘴角扬起一抹笑意,言道:“可惜。”

“我听不见。”

第一百七十六章 神罚

敖貅很害怕。

一种从灵魂深处发出战栗席卷他的全身,他躲藏在云层的深处,巨大的头颅顶端有一处扎眼的殷红,鲜血淋漓,血肉绽开,上面的鳞甲已然不在,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的撕开了一般。

敖貅难以想象这世上真的会有那样强大的存在,他在对方的手中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只是三招不到,他便被对方拔下了三道龙鳞,仓惶的落败而逃。宁州是他的地盘,哪怕昭月正神的神庙还未有完全修筑完成,入主宁霄城的事情也因为那小子的从中作梗而一再搁浅,但毕竟朝廷的册封已下,身为燕地的神祇在面对外敌时他是可以调动燕地的气运以为己用,对抗外敌的,这份庞大的气运再加上他身为洪荒异种的身份,所能爆发出来的战力即使是八门大圣也有一战之力,但偏偏,他却难以在对方的手中走过三招,甚至他觉得的对方还远远未有使出全力。

敖貅当然知道这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但却从未想过,人外之人强到如此地步,天外之天高到如此遥不可及。

他蜷缩在云层深处,调集着雷云将自己的身形遮掩,以期不被对方找到他的所在。这位乌盘江神就这样在云层深处躲藏了良久的光景,直到近一个时辰过去,他方才确定那位强大存在已经离去,但就在它驱散了雷云方才准备从云层中探出脑袋的刹那,一道森然的气息忽然从四面八方涌来,笼罩在整个宁州的上空。伴随着的还有一道响彻宁州大地的威严声音:“仙凡相配,有违天道!”

敖貅根本不曾知晓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但却只觉自己在那股威压之下,浑身颤抖,体内的气机不畅,几乎到了难以流动地步。

他很想知道今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日子,为什么接连会有两位如此恐怖的存在降临这边缘之地,他失去了再如之前一般去阻拦对方的勇气,只能再次唤来雷云,将自己的身躯裹藏在雷云之中,蜷缩着身子,收敛着气机,瑟瑟发抖。

……

哐哐哐!

在狂风的撞击下房门不断的放出阵阵急促的闷响,它像是皮革一般,在那样猛烈的进攻性,被扭曲、拉扯、甚至变形,但却偏偏又有一股强大的力量附着在那房门之上,任凭屋外的狂风骤雨、暴雪连连却终究无法突破那房门。

红烛再次亮起,烛光的照耀下,映衬出的是众人惊魂未定的脸庞。

但老人却笑脸盈盈,他上观天地,下俯九幽,那身湿漉漉的长袍蓦然鼓动,白发长须猛然扬起。

他周身的气机一震,于那时朗声言道:“一拜天地!”

哐!

此言一落,屋外的狂风更急,扭曲的房门在这样的冲撞中近乎裂开。

天地间那低沉的嗓音再次升腾,响彻在宁州大地之上。

“尔敢!”

那声音响起,宛如万钧雷霆于同一时间落下,已然夜深人静的宁霄城在那样的低吼声中被猛然惊醒。

沿途的街道上,灯火亮起,无数人走出自己的家门,看向穹顶。

那里黑云压城,仿若伸手便可触摸,万千雷霆在云层间攒动,激荡不息。

伴随着那声怒吼落下,云海猛地旋转、搅动,化作了一道宛如要吞噬天地的漩涡,更加庞大的紫电雷霆开始在漩涡的深处酝酿。百姓们看得目瞪口呆,根本不理解这样异象因何而且。

当然他们也并没时间再去将眼前的一切想得真切,因为就在下一刻,黑云聚集的漩涡深处,紫色的电蟒终于再也不受云层的束缚,在那一瞬间猛然落下。

粗大的紫色雷霆如巨蟒,如蛟龙,呼啸的去向宁霄城,那宛如神罚一般的景象将所有人都惊呆,他们一动不动的看着那道电蟒,任由自己的脸庞被电光所照亮,一览无遗的惊骇写在了他们的脸上。

荣和府中的男女转过了身子,朝着屋外的天地躬下身子,就要拜下。

而雷霆也在这时呼啸而至,那股巨大威压抢先一步将众人笼罩,魏来等人只觉肩上如有千钧,颈项如被人死死握住,宛如窒息一般呼吸困难。

这处宅邸更是如海中扁舟,在风雨摧残之下,摇摇欲坠。而这道威压与紧随威压而来的雷霆显然目的直指初七,在冥冥之中那股强大的意志的催动下,那股威压近乎半数都落在了初七一人的肩上,而魏来等人所承受于他们看来几乎不可抗衡的威压却只是这股浩然杀机的余波而已。初七的身子在那时一矮,险些栽倒,好在他一咬牙,竟是强行稳住了身形,即使脸色苍白着,也要缓缓拜下这天地。

但仅凭意志对抗那冥冥中强大的存在显然只是妄想,宛如神罚的天雷紧随那庞大的威压之后,正轰然落下。至少在魏来看来,以那股天雷威势,只要微微接触便足以将他碾为粉剂。

哗哗哗!

一连串急促的声响在头顶升腾,那是这座宅院的房顶雷霆的余波下开始瓦解,而很快这样的瓦解便会轮到他们。

“哼!”就在这时,那静坐着的曹吞云忽的发出一声冷哼,他的手掌伸出猛地一拍桌面,眸中寒芒亮起,他背后的剑匣猛然开始颤抖,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在那时破笼而出了一般。

“雁回。”

曹吞云的嘴里吐出了这样两个字眼,他背后颤抖着的剑匣忽的停滞,而后,剑匣打开,一道青色的剑光猛然从剑匣之中爆射而出,直取穹顶。

房顶猛然碎裂,无数碎木烂瓦倾落,众人纷纷祭起各自体内的灵力将那些倾落之物隔绝身外,而后仰头看向天际。

只见那道青色的剑光直扑向由穹顶落下已然来到诸人头顶的巨大电蟒,相比于那贯穿天地的电蟒,青色的剑光宛如萤火,不可与之争辉。但青色的长剑却并无半点退缩之意,直直的迎上。清冽的剑光在巨大雷蛇之下,开始不断的颤抖,所激发出来青色剑芒亦是摇摇欲坠,似乎下一刻便会崩碎。

曹吞云站起了身子,那只手再次重重的拍在了桌面上。

“琼将、璧衍、昊皇、秋星、春冉。”

五枚神剑裹挟着各色光芒在那一瞬间再次从老人背后的剑匣中涌出,拖着五道光华各异的流光猛然冲向天际,与那道已然落在诸人头顶的紫电雷光狠狠的撞在了一切。

轰!

一声闷响荡开,之前那道青色神剑所激发的眼看着就要崩溃的剑意,在另外五柄神剑到来后,终于是堪堪稳住了颓势。虽然远不至于能击溃这道紫电雷光,但却阻止对方的继续下坠。

而初七与魏锦绣,也终于在那时完成了自己的“第一拜”。

初七的面色惨白,额头上冷汗密布,魏锦绣却是面色如常,似乎无论是那冥冥之中倾泻而下的威压,还是此刻已经悬在头顶的电蟒都并未给这位女子造成半点的影响。而唯独让她困惑让她不解的,只是眼前这个男人的执着。

她不太明白凡尘中的情爱,却多少知道成亲意味着什么。

白头偕老、长相厮守,又或者简单的肉欲、情欲。但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她都给不了对方,她只是希望对方能够明白事情的不可挽回,熄灭掉她不曾知晓可以保留因果残余的功法。她不想走最后那条路,用斩尘剑将之斩杀,用这样的方法灭掉这最后一道红尘,于她来说是下下策。而现在,她以为在见识过来自归元宫的怒火后,男人会明白她的用心良苦。

但偏偏,这时男人的脸上挂满了笑意,就像是多年夙愿终于得偿所愿时的满足。

魏锦绣开始迷惑,亦开始不解,她不明到底是自己想漏了什么,还是眼前这个男人太傻。

但她终归没有太多犹豫的时间,因为来历莫测的老者在那时再次朗声言道:“二拜高堂。”

初七拉着她的手,转过了身子面向台下,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有所巧合,初七正面着催动剑意的曹吞云,而魏锦绣所面对赫然是江浣水。

二人再次躬身,便要拜下。

“老白蛇你莫要欺人太甚,我归元宫的事,也是你这将死之物能管的?”冥冥之中那道声音再次响起。

“我若不是将死,你孟悬壶敢这么跟我说话?”老人笑道。

“那就莫怪孟某不留情面了!”冥冥之中的声音再次响起。

宁霄城的百姓们将那样的低吼听在耳中,他们终究无法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天地间异象却随着那声低吼之后,而开始朝着更加诡诞与不可预测的方向发展了起来。

云层翻涌,那落下的雷霆猛然收敛,归集于雷云之中。

在一阵翻涌反复与雷霆搅动之后,密密的雷云汇集在了一起化作了一只巨大的手掌,手掌各处雷霆颤动,然后伴随着一声闷响,巨大的手掌朝着此方天地缓缓落了下来……

与方才那雷霆不同,这道劫云与雷霆凝聚而成的手掌无比巨大,几乎将整个宁霄城遮掩。

这一次……

那冥冥之中的存在将他惩戒世人的目标对准了整个宁霄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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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 孟悬壶

宁霄城蓦然被恐惧所淹没。

那巨大的由雷霆与劫云所组成的手掌如泰山压顶一般缓缓落下,一股令人窒息压迫感随即席卷而来。

诺大的宁霄城在那股威势之下开始晃动,百姓们乱作一团,却又偏偏避无可避,只能抱头逃窜,但那样巨大的事物压下,逃避显然是下策,或者说是无用之举。

六道在方才阻拦了那粗大雷霆的剑光再次亮起,于此之后冲天而起,只面向那裹挟着雷霆与劫云的巨手。

二者相撞,一声闷响荡开。

六柄神剑的剑身轻颤,显然是难以抵御那股从巨大手掌之上所倾泻而下的力道,六道剑芒的光芒在劫云与雷霆的摧残下渐渐变得暗淡,就连剑身的颤抖亦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一息强烈过一息。如此下去,溃败显然只是时间问题。

而这样的景象也让那些不明所以的百姓们心头的恐惧更甚,哀嚎声、求饶声于那时不绝于耳的响起,笼罩在整个宁霄城的城头。

“阁下是不是太霸道了一些。”可就在这时,一道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那声音并不大,平静得就像是行将就木的老者在喃喃低语。但奇怪的是,那声音又偏偏盖过了漫天的雷霆与满城的哀嚎,清晰的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是州牧大人!”也不知是谁忽然醒悟到了什么,在那时惊呼言道。

人群顿时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纷纷改换了码头,又高声言道:“州牧救我!州牧救我!”

“我所行乃为天道,天道之下万物皆为刍狗,逆天而行,恶果牵连,不足为惜!”冥冥之中的声音再次响起。

而后那巨大的手掌再次倾落,俨然已经来到了宁霄城的城头,在那巨掌之下,众人无处可逃。

但却也就是在这一刹那——

吼!!!

一声震慑天地的怒吼升腾而起,在那些绝望的百姓们惊骇的目光中,一头浑身雪白的狮子猛然在天地间浮现。

那狮子仰天长啸,声震寰宇,它的巨大的身子在那时弓起,直直的迎向那落向城头的巨大手掌。

所有人或曾见过,又或曾听闻过关于北境雄狮的名号,但却很少有人真真正正的见过那头震慑的北境的狮子。

说不上是不幸还是万幸,今日宁霄城中的百姓有幸目睹了那头巨大的雄狮,也目睹了它以一己之力,用自己的背脊生生的扛起几乎要将整个宁霄城碾碎的劫难。

这是如出一辙,在那个书生来到宁州大地后,反复上演的情景,只是那之前的无数次书生用脊梁抗下劫难的故事早已被淹没在时间与岁月中,而这一次,恰恰直观的被人所见而已。

“老头子不懂得什么天道,只知祸我宁州者,万死亦不足惜!”

老人的声音再次响起,那雄狮支撑着巨大手掌的背脊渐渐停滞,伴随着老人此言一落,雄狮仰天一声怒吼,那巨大的手掌被猛然震碎,唤作紫色雷霆与稀薄劫云朝着四周天际散去。

……

荣和府已经彻底破败的院落中,初七与魏锦绣终于完成了第二拜。

曹吞云与江浣水在同一时间收敛起了自己周身的气势,二人在那时互看一眼,大都从彼此的眼中看见深深的惊骇与疲倦。显然,即使他们击退了远在数万里之外的那位斩尘宫宫主,但对方强大的实力给他们带来的震撼与内息慌乱同样非一言可尽。

“谢过二位。”初七朝着二人轻声言道,脸色苍白的同时,神情却极为诚恳。

“哼!”曹吞云一摆手,六柄飞剑遁入背后的剑匣,老人脸上疲态纵横,却依然强撑着一脸肃然之色。他冷哼一声,不满的看着满脸苍白的初七:“好端端的活路你不走,非得往这死路上寻。”

“老子看着你从裤腿大小,长成现在这人模狗样,你就是要走死路,那也得自己走到崖边,再自己跳下去,哪能由别人说三道四!他孟悬壶是个什么东西,给老子讲天道人道,去他娘什么道,这世上只有我天罡山的剑才是大道!”

说到这里,满脸潮红的曹吞云却又忽的沉默了一会,当他再次看向初七时,老人的脸上多出些许难以名状的神情,魏来一时难以将那些裹挟在老人脸上的情绪都一一读懂,但却感同身受的觉察到一股对于即将到来的诀别的不舍。

魏来于此之前便感受到了一股浓烈的不安,但此刻这样的不安终于是在曹吞云的身上得到了确认,魏来的心底翻涌起了诸多情绪,他想要说些什么,可江浣水的声音却抢先一步响起。

“朝闻道,夕死可矣。只要阿七求仁得仁,曹老也不必伤怀,世人终有一别,早晚而已。”

江浣水的宽慰之言却并未得到曹吞云的认可,曹吞云在那时又一拍桌面,冷哼道:“我早就烦透他了!岂会伤怀?”

对于曹吞云的死鸭子嘴硬,江浣水并不放在心上,他摇了摇头,便将目光从曹吞云的身上移到了一旁的魏锦绣的身上。他的深深的看了女子一眼,而后又微笑着看向初七,意味深长的言道:“小家伙,但愿你没有骗我。”

初七一笑:“岂敢,岂敢。”

“那这就是老夫该做的事情。”老人言道,而后话锋一转,“那就继续吧,老夫已经等不及要把你们送入洞房了。”

初七点了点头,转眸看了看一脸困惑之色的女子,伸手将她的双手拉起,与之面对而立,而后又朝着身旁那位神秘的老人点头示意。

那老人亦是笑眯眯的点头回应,而后他周身的衣袍与长须再次鼓动,随即气息一沉,朗声言道。

“夫妻对拜!”

……

大楚,疆域万里,有名山大川纵横,神宗遍布如雨后春笋,其中诸如无涯学院、青冥学宫、归元宫、天罡山之流的北境有名有姓的神宗尽数坐落于此。其中以占据着大楚以南,百萝山脉的归元宫最为让世人津津乐道。

归元宫与无涯学院并立北境十大神宗榜眼之位,宫中分立七座神宫,各有传承,却又同为一体。其中斩尘神宫之宫主孟悬壶近年来异军突起,大有成为七宫首座的架势。其门下弟子寥寥数人,但无一例外都有问鼎圣境之姿,其余几宫弟子都为此艳羡不已。

今日的百萝山并不太平,坐落于东仙峰的斩尘神宫之上雷霆搅动,风云变幻,似有天罚降临,莫说山下的百姓,就是大多数门中弟子都并不知晓斩尘神宫之中到底有何事发生。但在百来息的天地异象之后,一切又归于平静,寻常人只当是仙人做法,威能骇人,于此除了心底多出几分敬畏之外,也就只当其实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但无人知晓的是,在那异象收敛的刹那,斩尘神宫中的那位盘膝静坐在蒲团上的黑发仙人身子一颤,一口鲜血猛地自嘴里喷出。

孟悬壶。

号称大楚立国以来最有天赋的修士,以斩尘无垢之法在短短三十年间便在归元宫中开辟了第七座神宫,哪怕如今的归元宫宫主也不得不与这比他足足年轻六十岁的家伙平辈而称。而他却并非世人想象中那般长须白发的固有仙人形象,他更像是一位堪堪年过三十的青年男子,容貌普通,唯有那身绣有日月星辰的锦袍扎眼得紧。

一口鲜血喷出之后的孟悬壶在原地呆立而坐了数息的光景,他并未露出半分怒色,只是紧皱着眉头好似在思量着些什么。

而后,他站起了身子,慢慢的擦干了自己嘴角的血迹,随即便迈步走向宫门的深处。

斩尘神宫的规模并不算小,但布局却极为简单,只是一条深不见底的长廊,越往深处走,烛火便愈发稀薄,但并非未点烛火,而是神宫的深处好似弥漫着一股阴森的气息,即使烛火并排而燃,却依然无法照破那笼罩于此的幽深。

孟悬壶迈步而行,他穿过一道又一道长廊,推开一座又一座宫门,绵延的门楣宛如没有尽头一般,无休止的朝着远处延伸,直至归于深不见底的黑暗,唯有他的脚步声在长廊之中来回作响。

终于,他抵达了那最黑暗的深处。

那时一处圆形幽闭的空间,他在那空间的中心盘膝坐下,在短暂的闭目沉神之后,他的双眸猛然睁开,而后他那一身锦绣长袍之上光芒亮起,耀眼的光芒升腾,将这幽闭的圆形空间也照得明亮无比。

周遭圆形的画壁被人雕刻着日月星辰,若是细细观之不难发现那些星辰日月与孟悬壶那身锦绣长袍上所绣着的星辰日月竟一一对应。而更为的神奇的是,随着孟悬壶秘法的催动,他锦绣长袍上的星辰日月光芒亮起,而那些光芒亦无一例外的被一一对应着注入到了圆形画壁上所铭刻的星辰日月之中。一时间方才幽暗无匹的空间中光芒璀璨,立于其中,宛如置身星空。

而随着那圆形画壁上的星辰日月便光芒所填满,那些星辰日月宛如被激活了一般,愈发璀璨的光芒从他们各自的身上亮起,然后光芒倒射如孟悬壶的身上,沐浴着那些光芒,孟悬壶的身子忽的一颤,他周身所弥漫的光彩愈发的璀璨,而这些光芒顺着他那身锦绣长袍不断的上涌,穿过他的颈项,越过他的双唇与鼻梁,直抵他的双眸!

孟悬壶身子的颤抖在那时愈发的剧烈,从颈项处开始,一道道凸起的血管如毒蛇如蛛网一般蔓延看来,密布了他的整个脸庞,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极为狰狞可怖。

接着,金色的光芒从那些血管之中亮起、蔓延,亦随着那些血管游走于孟悬壶的整个脸庞,最后涌入他的双眸,伴随着一声痛苦的高吼,两道金色光芒从他的眸中射出,那金光交错之下,一道虚无得几乎看不清模样的身影在那金光之中缓缓浮现。

“孟悬壶,第七具神躯出了什么问题?”

一道森严的声音响起,在幽闭的空间中回荡。

“禀告上人,是魏锦绣那道未有斩尽的红尘。”在外人看来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孟悬壶面对那道由他双目金光所凝聚而成的身影却表现得极为恭敬。

“又是他,我不是让你祭出斩尘剑了吗?”森严的声音再次响起,语调中裹挟着浓郁的不满与质问。

孟悬壶小心翼翼应道:“我一切都是按照上人吩咐行事,只是魏锦绣自己擅自做了些什么决定,这才出了岔子。我有心阻拦,但奈何此刻她距我有数万里之遥,我的天道法相在那处所能显现出来的威能有限,被恶徒阻拦,故而不得不求助上人定夺。”

“哼!北境的蝇营狗苟你都周旋不过来,还妄图在东境谋得一席之位,孟悬壶,我对你很失望。”金色的身影冷哼言道。

孟悬壶低下了头,不敢反驳,闷声应道:“弟子无能,令上人蒙羞,愿受责罚。”

“哼。”那金色身影又是一声冷哼:“但好在你这人还有些自知之明,知道什么事情能瞒,什么事情不能瞒,今日之事你告知于我事情还有回旋余地,如若你畏惧上罚,而隐瞒不报,那才是真正的令我蒙羞。”

“谢上人垂怜。”孟悬壶赶忙言道,随即又问道:“那上人以为如今当如何做?”

“你无须多管,安心培育剩下两具身躯,东境上神之争已经如火如荼,北境会是诸方博弈的关键所在,经营好你的营生,便是对我最大的帮助,至于那第七具身躯我会派神人入主……”

“这……”孟悬壶闻言脸色一变,赶忙言道:“可魏锦绣红尘未有斩尽,无垢神躯尚未铸成,上神降临恐对……”

“总比失去一具神躯来得划算。”那金色身影在言道,“我没有记错的话,有一位东境仙人便转世于北境,这几百年来,此人行踪飘忽,以各个身份游走于南北二境,图谋甚大,若是被他寻到了神躯所在,恐得不偿失,倒不如挥刀斩了这乱麻。”

“还有,我听闻渭水神国的主人将逝,你给我好好物色人选,渭水的气运,我志在必得。”

那金色身影所言之物孟悬壶听在耳中,心底暗暗诧异,但却不敢有所反驳,只能低头再次应是。

“做好你该做的事情,东境不会亏待你的。”

那金色身影见状,如此言罢,身形便缓缓散去,而这幽闭空间中的星光也随即熄灭,归于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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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 大荒神纹

“夫妻对拜!”

随着老人的朗声高呼,初七与魏锦绣面对而立。

屋外的雷霆、暴雨、甚至风雪都在那时停了下来,屋内的红烛再次亮起,虽然满地碎裂的酒瓶,散落的瓜果,甚至还有房顶被轰烂而坠落在地碎瓦断木,此情此景说是满地狼藉亦不为过。

但偏偏,初七脸上的笑容却是一息胜过一息。

那绝非苦中作乐,而是夙愿即将实现时最由衷的笑容。

魏锦绣当然满心困惑,而这样的困惑并未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有所缓解反倒愈演愈烈。

这破烂的房门中,众人大都选择性的忘记了方才的异象,无论是出于真心亦或者只是为了宽慰眼前执着的男人,众人都在那时朝着他们递来了同样无比真切的笑容。

那些笑容与红烛交映,莫名的好看。

魏锦绣忽然有些难过,师父说美景易逝,年华易老。哪怕再倾国倾城的美人,不过数十载春秋,便容枯发白,哪怕再美的景色,也禁不住四季变换,日月轮转。凡人总喜被眼前短暂的事物所牵绊,再美的情爱,再好的人儿,最后都会在岁月的摧残下归于尘土。就像眼前的男人,他的笑容终会归于死寂,亦想眼前的红烛与笑脸交融的美景,终会在不久之后化为错愕与愤怒,而只有天道永恒,如星辰日月照耀人间,只有那才是真正的大道。

魏锦绣心底那方才泛起的些许动摇在那一瞬间又归于寂灭,她盯着眼前的男人,轻声说道:“你还有机会。”

“最后的机会。”

男人闻言握着她的双手又用力了几分,他言道:“我正在握住我的机会。”

魏锦绣的眉头紧皱,正如男人提出这个条件时她曾说过的话,对于一位即将要斩断所有凡尘,铸成无垢神躯的修士来说凡尘的一切都并无任何意义,更不会给她带来半点的牵绊。她应允初七,只是出于不想妄动杀孽的本愿而已,只是如今看来,这条路对于眼前的男人来说依然还是一条死路。

“那不是机会。”女子再次言道,但话才出口,初七便已然缓缓佝下了自己的身躯,看那架势是要低首完成这最后一道夫妻对拜了。

魏锦绣的面色有些难看,她于自己的心底长长的叹了口气,便要再说些什么,以尽到规劝之意。

但话还未来得及宣之于口,她的身子忽的一颤,双眼一闭,随即睁开,她脸上的垂怜与疑惑在那一瞬间尽数散去,换作了一脸冷峻与肃然。

虽然诸如魏来等人的记忆里,魏锦绣似乎便就是一位不苟言笑之人,但这一刻,那样的神情涌上她的脸庞,那分明未有丝毫变化的五官,却莫名的给人一种恍如换了一个人一般的错觉。

那绝非容貌上的变化,而是那双眸的一睁一闭之间,魏锦绣身上某种气机由内之外的发生了某些变化。

庄严、威风、冰冷却又高高在上。

这是这一瞬间,周遭诸人从魏锦绣的身上感受到的东西,而这样的感受亦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愈发的浓郁,几乎侵占满了整个破败的房门。

“这不是机会。”魏锦绣再次张开了嘴,她盯着初七,眸中不再有疑惑与怜悯,而是满满当当的蔑视。“这是亵渎。”

……

这样的变化极为明显,让本来已经做到准备,要祝福二人的众人都在那时脸色一变,神情古怪。

魏来更是心底一寒,方才被他压下的不安在那时又直直涌了上来。

反倒是作为当事人的初七对于此刻魏锦绣的变化,以及她从嘴里吐出的冰冷字眼并未表现出半点诧异,他反倒依然面带笑意的盯着对方,似乎对于此刻的变化早有预料。

他的嘴角在那时扬起,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握着对方双手的手上力道又重了一分。

他言道:“你终于来了。”

……

魏锦绣一愣,冷峻之色才刚刚在她的脸上蔓延开来,便又随着初七此言而有了些许松动的迹象。

“什么意思?”她冷声问道,虽然她极力维持着她所谓的威严,但事实上这出于下意识的询问便已然将她此刻内心涌动的不安展露无遗。

“就是一个人,在漆黑无边的夜里独自眺望,既不离去也不放弃,任凭旁人的闲言碎语,也任凭夜里的寒风骤雨,他就一直在那里站着,直到很久很久之后,他终于见着了他要见的人。”

“大概就是这样的意思。”初七眯着眼睛笑道,而握着魏锦绣双手的手却也在那时更加的用力,以至于让魏锦绣的双手有些发疼。

这不对。

这有什么地方不对。

魏锦绣的心头一紧,暗暗想到。

作为她早已预订好的第七具神躯,她比任何都关心这具无垢身躯修行的进展,当然也多少知晓一些对方遇见的麻烦。

而眼前这个家伙,修为早已尽是,此刻更是到了油尽灯枯,濒临死亡的地步,他如何能有这样的力道,让身为上神的她感到痛楚?

“你知道我是谁?”魏锦绣沉眸问道,暗地里却不断催动着自己的内府,试图调集起自己的神力缓解此刻她自己也摸不清状况的窘境。

而听闻此问的初七依然一脸的笑意,他继续慢悠悠的言道:“我当然知道你是谁,若是连你是谁我都不清楚的话,那这些年我不是白等了吗?”

也不知是初七的语调太过古怪还是他所陈述的内容太过模棱两可,魏锦绣的眉头皱起,心底暗暗思忖着眼前的男人到底是否弄清楚了自己的处境,是知道她真实的身份,还是只是因为执着于凡尘的情爱,此刻彻底失了神智。

“我为今天准备了很久,我有很多话,很多礼物要送给你。”初七并没有半点去理会魏锦绣心头揣测的心思,他一脸痴迷的看着眼前的女子,嘴里继续喃喃低语道。

魏锦绣听到这处,心头不免一跳,暗道眼前之人果真还只是将她当做魏锦绣而已。这样的猜测被确定让她的心头暗暗松了口气,虽然眼前被对方握紧的双手暂时无法挣脱,体内的神力一时间也难以催动,不过这些应当都是初次降临以及这具无垢神躯还未完全完成所致,而对方既然不知晓她的身份,那之前那些许担忧也就可以打消了。

魏锦绣暗暗松了口气,但这样的心思方才升起,初七的声音便再次响起。

“来,看看我给你准备的第一件礼物。”

他这样说道,话音一落,魏锦绣便感觉到男人的周身正有一股强大的气劲升腾而起,她下意识的瞩目看去,便见男人穿着的那件蓝色的绒衫猛然鼓动扬起,在一股由内而外的气劲的摧残下绒衫与其下的衣物在那一瞬间别搅成了粉碎,随着气浪散落四周,而露出的男人的身躯却是让魏锦绣的瞳孔陡然放大。

那是一具极为精壮亦棱角分明的身躯,充斥着一股奇异的美感。而肉身上的美恶对于魏锦绣来说早就不是能动摇她心智的东西,真正让她感到诧异,甚至惊恐的是,男人那具躯体之上,双臂、胸膛、以及下腹与背后都分别被安放了一块黑色的圆形石碑状的事物。那些黑色石碑被生生的镶嵌入了男人的血肉之中与血肉连成一块,上门血色的光芒顺着石碑上诡诞的符文时不时的闪动看上去狰狞无比。

“大荒神纹……”

魏锦绣颤声言道,这样说着她下意识的便要退去,但却发现自己的双手依然被男人死死握住,动弹不得。

直到这时她方才醒悟,眼前这个家伙,不仅知道她是谁,而且更知道,怎样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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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 东境上神

《上天志》有记,天地初开,星辰已辉,日月长伴,万灵混沌。

有古神身合星空,引无上神力灌溉万千世界,于是万灵所生之地,一夜之间,有神碑立起,上书修行之法、礼乐之道,故此众生方才得以教化,跳出混沌,登圣入仙。此碑,谓之大荒碑。

后不知何由,大荒碑崩碎,碑文之上记录的修行之法世间再无觅得之所,只有些许碎片散落人间,但哪怕字句残垣,若有所参悟亦受益无穷,故此碑文,谓之大荒神纹。

……

魏锦绣的眸中泛起了惊恐之色,她盯着眼前的男人,盯着他镶嵌入肉身的黑色石碑,也盯着那些石碑上流转着的血色纹路。嘴里低声喃喃语道:“你敢伤我?”

初七赤裸着上身,双手握着那双梦寐以求的手。

他笑得真切,双眸盯着双眸,一字一句的言道:“不,我是要杀你。”

此言一落,被镶嵌入他血肉的黑色石碑上血色的光芒猛然大作,那些血色的流光顺着他的血肉流淌在他的肉身之中,然后在初七有意的催动下,汇集于他的双手,再顺着双手涌入魏锦绣的双手。那股血色的力量奔涌,瞬息便弥漫了魏锦绣的全身,然后一闪而逝,没入她的躯体。

魏锦绣顿时面露痛苦之色,她的嘴里发出一声闷哼,身子也随即开始颤抖。

“吾乃……东境上神,你敢杀我……必受灭顶之灾!”但饶是如此,魏锦绣的嘴里还是断断续续的吐出了这样一番话,试图以此威吓初七。

初七握着魏锦绣的双手缓缓松开,任由对方的身子一阵踉跄,险些栽倒。

“东境上神也会害怕?”初七挑眉冷笑道,丝毫不被对方的威吓所惊吓。

“魏锦绣”听到这里,当然明白眼前这个男子恐怕已有死志,而这样的家伙素来是最为难缠的。他一心求死,你便无法再以常理衡量他的行为,而对寻常人来说的财富权利亦或者性命胁迫都不再奏效,“魏锦绣”的心头一沉,撑着自己的身躯缓缓的朝后退步,而暗地里则继续调动着自己体内的神力,不愿意就此束手就擒。

初七似乎自以为胜券在握,他并不急着出手,而是慢缓缓的配合着“魏锦绣”的步伐朝前迈步,“魏锦绣”的面色愈发难看,不仅因为初七的步步紧逼,更因为她方才渐渐涌现在体内的神力,被那股大荒神纹所激发出来的力量所困住,任凭她如何催动,那些神力都静默的流淌在她的四肢百骸之中,不受她的驱使。

“魏锦绣”的心底泛起了一阵悔意,后悔自己不当如此轻易的降临在这具身躯之上,这具身躯本就尚未完成,在降临的初期,她并无法调集自己周身的神力,否则她也不会被这男人所算计,被其施展手段封死了她体内的神力,此刻即使他恢复了神力却依然无法动用,只能任人宰割。

“魏锦绣”想着这些,眼角的余光忽的瞥见了正注视着此番情形的魏来等人,她窥探到了魏锦绣的记忆,明晓了眼前众人与初七的关系,她的心头一动,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于那时再言道:“你不怕死,难道你的这些同伴也不怕死吗?”

“还是说,你准备拉着他们一同为你陪葬?”

“魏锦绣”活了无数年月,对于凡人的顽劣清楚无比,只要自己能够让初七有所迟疑,又或者让这群人之间相互生出间隙,那她便有生机。

但可惜的是,这话出口之后,在场的众人依然面色冷峻,并无依然表露出半点她想象中的畏惧,而眼前的男人更是一步不停的步步紧逼。

“你以为杀了我就没人知道这件事了吗?一位东境的上神死在了北境,我的族人一定会将此事追查到底,以东境的力量想要查到你们,只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情……”“魏锦绣”见此状,心底顿时慌乱不已,她再次大声言道,试图以此喝退初七。

平心而论在说出这番话时,“魏锦绣”自己对于此言也并未抱有太大的希望,毕竟初七能走到这一步,恐怕早已心有死志,以此威吓实则是她自己乱了方寸而已。

但出乎“魏锦绣”预料的是,在听闻这话之时,初七迈出的脚步忽的一滞,眉头皱起,似乎真的有所迟疑。

而瞥见这番情形的“魏锦绣”顿时如瞥见了救命稻草一般,她赶忙再言道:“你若是现在收手,我或可既往不咎,若是再交出你体内的大荒神纹,我还能保你晋升圣境,于北境逍遥快活百载光阴。这北境诺大无比,什么样的美人娇娘没有,何苦为了一个已经忘记你的女子丢了自己与你诸多好友的性命。”

“登临圣境?”初七嘟囔着着几个字眼,眉头皱起,似乎已经有了些许行动。

“魏锦绣”的心头一喜,她很清楚所谓的八门大圣对于北境的这些凡人们到底意味着什么,初七会为此心动也绝非什么奇怪的事情。

“对登临圣境,无论是女人、权力、还是财富你都会拥有。甚至若是你能为我们寻到更多的大荒神纹,日后去往东境,也绝非没有可能。”“魏锦绣”趁热打铁的言道。

“我号称北境剑种,修行多年也未有触碰到圣门,东境真的可以帮我突破此境?”初七皱眉问道。

“当然,我东境神族修行所化的神力比起你们所谓的灵力强出百倍,只需要些许神力,便可助你登临圣境。”“魏锦绣”应道,说罢似乎觉得如此言说,尚且还不够说服力,“魏锦绣”又赶忙言道:“只要你臣服东境,我们每年都会赐予你神力,不出十年光景,圣境可破。”

本来说道这处,魏锦绣暗以为一切都应当水到渠成,但令她不曾想到的是,初七却在那时忽然摇了摇头,一脸不满的言道:“十年?太久了,我等不了十年!”

“魏锦绣”的心头一跳,便又言道:“你若是觉得十年太长,也可以大荒神纹进贡,换取神力……”

“你左口一个东境上神,右口一个无上神力,我还以为那神力你们东境有的是呢,怎么听上去挺厉害,到了真该给的时候却又吝啬起来了呢?”初七挑眉问道,语气轻挑,让“魏锦绣”难以猜测出此刻男人心头所想。

但为了活命,她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你未有去过东境,不了解东境的仙神二族,只有神族中上神可以直接从星空之中抽取神力,但这个过程极为缓慢,哪怕是对于东境大能来说,神力依然是极为稀有的事物。我当然愿意给予你更多的神力,但你想要得越多,就得付出得越多,否则我也并无办法向族中要到那么多的神力。”

“你不是口口声声的自称东境上神吗?你难道不能从那劳什子星空中抽取神力吗?”初七问道。

“魏锦绣”听到这处,心头又是一跳,她赶忙言道:“可以是可以,但你想要足够的神力还是需要上缴东境需要的东西作为交换,我……”

但这一次,她的话却被初七以极为粗暴的方式所打断:“也就是说,你就是一个可以源源不断提供神力的器具对吗?那我为什么还要去给那劳什子东境效忠?我只要你给我效忠就可以了。”

“魏锦绣”的脸色在那时变得极为难看,对于一位东境上神来说,被一介凡人胁迫着要向其效忠,这本身就是一件极为屈辱的事情,但为了活命,她不得不暂时压下自己心头翻涌着的愤怒,言道:“我需要回到东境方才能抽取星空中的神力,而你将我留在此处,且不说如此行径等同于固泽而渔,就是你现在开始抽取我的神力,只要我数个时辰未有归去东境,我的族人便会有所察觉,不小三四日光景便会查到此处,而你在这三四日时间中能从我身上获取的神力也是稀薄无比,根本不足以支撑你登临圣境,更不提对抗我族人派来的师徒。”

“你是个聪明人,我希望你不要被一时的得失冲昏了头脑……”

“魏锦绣”这番话说得极为小心翼翼,唯恐在某些字句上触怒到了初七。而越是这样的小心翼翼,便越是让她内心的屈辱感一息胜过一息,她在心底暗暗想着,一旦她逃出升天,定然会将初七碎尸万段。

“我当然会放你回到东境。”初七的声音再次响起,那个男人一脸奇怪的看着“魏锦绣”,似乎很不解对方方才所言之物。“不然就你体内那点神力,怎么够我用呢?”

“魏锦绣”闻言心头一震,不由得抬头看向初七,仔细的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想要确定对方方才所言之物到底是出自真心,还是有意戏弄于她。毕竟她一旦回到了东境,那无论她对初七做出过怎样的承诺,那时她都有足够的力量将这些承诺与初七一道灰飞烟灭。

为此她不确定的问道:“你真的愿意放我回东境?”

“当然。”初七笃定的言道。

“那好,你现在放我归去,我保证日后每个月都会分出一成,不,三成的神力与你,我是东境上神,决不食言。”“魏锦绣”唯恐初七反悔一般,在那时急切的说道。

“不急不急。”初七却笑着摆了摆手,“在放你回去之前,你得帮我做一件事情。”

“什么事?”“魏锦绣”问道。

初七脸上的笑容更甚,他侧眸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魏来,而后方才再次看向“魏锦绣”。

他轻声问道:“你听说过《鸠蛇吞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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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章 三拜礼成,名在鸳谱

十道神门便是上神之躯。

北境怎么可能,能有上神的存在!?

魏锦绣错愕的看着那老人,目光忽的一凝,落在老人下腹处的那道神门之上,那是老人十道神门之中唯一一道泛着血色光芒的神门。

“大荒神门!”魏锦绣发出一声惊呼,所有的疑惑在那一瞬间迎刃而解,眼前这位老者的第十道神门与初七一般使用大荒碑的力量开辟出来的神门。他根本算不得上神,他只是一尊伪神。

这样的洞悉让魏锦绣方才在心底升腾起的错愕与惊诧消融散去,她的脸上露出了冷笑:“凡人就是凡人,为了窥探东境神力,竟想出如此旁门左道,到头来说不得最后也只是害人害己。”

“老头子,你还想再听这家伙说下去吗?快些动手吧。”一旁的初七皱眉言道。

那老人闻言呵呵一笑,他的身子在那时一震,一股浩然的气势猛然从他周身溢出,十道神门随即激荡,伴随着阵阵轰鸣之音,浩瀚的气势连成一片,一条巨大的白龙之相在老人的背后浮现,龇牙咧嘴的注视着魏锦绣。

“就这?”魏锦绣冷笑一声,伴随着一阵铛、铛、铛的轰响之声,她的周身也在那时浮现出一道道火色的神门。

随即一道那些神门共振,萦绕在女子周身的气势愈发的狂暴,曹吞云与江浣水不得不张开各自的灵力为魏来等人撑起屏障,众人方才能勉强抵御这股浩然的威势。

魏锦绣对此并不在意,她很明白只要解决掉眼前这个老人,其余众人的生死无非是她一念之间便可决定的。她心底从降临此间便受制于初七的郁气在这时终于得到了宣泄的机会,十道燃着烈焰的神门轰鸣,在数息之后一道巨大的红色圆盘在她的背后浮现,那圆盘缓慢又沉重的转动,时不时有火蛇在圆盘之上奔涌、跳动,而魏锦绣周身的气机也随即再次拔高了数筹,周遭的温度也开始上升,这本就残破不堪的府邸在那灼灼的高温之下,竟然开始燃烧了起来。

“亵渎神灵的凡人,注定魂飞湮灭,永无超脱之日。”魏锦绣喃喃低语道,她的发丝扬起,一头长发从根部开始渐渐变作艳丽的红色,而随着她此言一落,她背后的红色轮盘之上猛地绽放出无数条火蛇,嘶吼尖叫着冲杀向老者。

老人早就心生警惕,在那火蛇涌出的瞬间,他背后的白龙仰天长啸,一道粗壮的水柱猛地自它嘴中喷出,迎向那些呼啸而来的火蛇。

水火相撞,化作水汽弥漫开来,将整个院落笼罩得不见星月。

“哼!”而魏锦绣却在那时发出一声冷哼,那冲击在水柱之上的火蛇周身的火焰猛然炙热与高昂了起来,每条火蛇分划成了数份,不再直面那巨大的水柱,而是缠绕着水柱的身躯,用火焰包裹着水柱,盘旋着杀向喷吐水柱的白龙。

这样的变故极为突兀,但那老人却并未表现出半分的惊诧,他重重的一跺脚,那头白龙又是一声长啸,巨大的头颅两侧一阵鼓动,竟然在那时又生出了两颗头颅,于是乎又是两道巨大的水柱喷出,将那顺着水柱杀来的火蛇们拦截在了半路上。

火与水的碰撞愈发的激烈,周遭弥漫的水汽也愈发的浓郁。

“伪神就是伪神!岂能与真神争辉?”魏锦绣再次冷哼言道,她的双手猛然握紧,她背后的火焰轮盘转动的速度快了数分,天地间的气机被其牵引涌入那火焰轮盘之中,得益于此,那些被火焰轮盘所放出火蛇周身的气势又磅礴了几分,火蛇们再次一分为数道,如法炮制着将另外两道水柱包裹,然后盘旋着再次突进。

老人的眉头皱起,似乎是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女子远不止她想的那般容易对方,他的衣衫鼓动正要再次施展手段。

可这一切都被女子看在眼里,她的眉头一挑,那头已经化为火色的长发扬起,背后的轮盘再次加快了旋转的速度,随着她的双眸一凝,那些捆绑着水柱的火蛇们发出一阵尖叫。

砰!砰!砰!

三道闷响炸开,那三道水柱也就在那时被火蛇的身影搅碎,化作层层水汽爆散开来。

而女子的攻势却并未因此停歇,她眸中的火光亮起,那些火蛇们再次嘶鸣着交融在一起,巨大的火焰相互盘踞,转眼便化为了一头巨大的火龙,以快得常人根本难以捕捉的速度,转眼便杀到了老人的跟前。

热浪来袭,老人的衣衫被扬起,衣角处甚至浮现出了焦黑之色。

“窥探上神之力,罪该万死。”魏锦绣冷声说道,语调之中包裹着一股高高在上的审判味道。

身为上神,哪怕是在东境,她的地位亦是崇高无比,远非寻常人可以比拟,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高高在上,大抵也正因为如此,之前的际遇方才让她如此恼怒。而此刻她的目光死死的盯着眼前的老人,她等着对方的脸上出现恐惧、懊恼、以及悔恨的神情,这是触怒上神的惩罚,也是这些凡人罪有应得的结局。

想到这里,魏锦绣的嘴角露出了狞笑。

但令她失望的是,即使此刻那杀机腾腾的火龙以及冲杀到了老人的跟前,下一秒,灼灼的热浪与滚滚的烈焰便会将之吞噬,可老人的脸上依然是不曾更改的淡漠与平静。

她的心底忽然涌出些不安,而这样的不安转瞬便化为了现实。

在那红龙扬起的烈焰眼看着就要刺入老人的瞳孔时,老人的藏在袖口下的手忽的一握。

时间在那一瞬间恍若静止,一股气机自老人体内荡开,席卷开来。

他下腹处那道泛着血光的神门中,血色的光芒随着这股气机一同荡开,所过之处,将那些弥漫在此番天地的水雾包裹,血色的气息无一例外的涌入了那浩大水雾中每一颗为不可见的水粒之中,将那晶莹剔透的水粒点上了一抹嫣红,于是乎那片白茫茫的水雾之中泛起了阵阵诡异的殷红之色。

静止的画面在那一瞬间再次流淌,笼罩在这方天地间的水雾随着老人心中的念头一动猛然收敛,从四面八方朝着正中汇聚。

吼!

水粒拍打在那头煞气腾腾的火龙的肉身上,绵绵不绝的“滋滋”声响从火龙周身响起,宛如鞭炮一般响彻不觉,它周身燃烧着的烈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了下来。它的嘴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巨大的身躯不断的扭动,宛如受到了莫大的折磨。

而在不过数息的光景之后,在那些水粒的拍打下,火龙的身躯一震,在剧烈的扭动之后,化作火点彻底散去。而与之心神相连的魏锦绣也受到火龙被斩杀的反噬,她的脸色一白,身形摇晃,喉间一甜,眼看着便要喷出一口血箭,却被她强行压了回去。

她的内息开始剧烈的翻涌,她试图平复下这样的伤势,以图再战,但可惜的是老人却并不打算给她这样的机会。周遭的水雾在击溃了火龙之后,并不停歇,下一刻便调转马头杀向魏锦绣。

那水雾之中包含着亿兆水粒,而每一滴水粒之中亦都包裹着大荒神纹之力,而大荒神纹之力有似乎对于这所谓东境上神有着近乎完美的克制能力。加上火龙的湮灭,本就气息紊乱的魏锦绣在那水粒绵绵不绝的攻势下,顿时发出一阵阵沙哑的哀嚎。

她的心底充斥着愤怒与不甘,但浑身上下不断传来的剧痛却也在提醒他,若是再这样被这弥漫的水雾冲击,自己的神魂恐怕都要受到不可逆的伤害,甚至威胁到自己的性命。为了自保,她不得不暂时收敛起自己神魂,隐匿到女子身体的深处,她清楚魏锦绣与眼前这个男人的关系,虽然她无法笃定对方真的会因此而放弃杀她的机会,但至少这是此刻她能做出的最好的选择。况且她也并不需要男人就此放过她,只要这具躯壳的主人能让男人有所迟疑,为她拖过些许时间,待到她降临北境的秘法的时辰一到,她的神魂便会回归东境,到那时无论是对方在自己体内种下的奇怪功法也好,还是在这不到一个时辰中自己受到的屈辱也罢,她都有一万种办法让对方为此付出代价,而并非如此刻这般憋屈,恐有一身气力,却施展不出。

魏锦绣想明白事情的利弊,便再无犹豫,于那时心神一动便将自己的神魂收敛,让出了这具躯体的主导权。

而就在她这样做的刹那,一旁一直平静的看着这场“仙人斗法”的初七,忽然迈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双手。

“不好!”

那一刹那,魏锦绣的心头一震,她暗觉其中有诈赶忙想要再次占领回自己方才让出的主导权,可这时初七已然握住了她的双手,男人周身的六道大荒神门振动,那诡诞的大荒神纹之力顺着他的双手再次涌向魏锦绣的身躯,魏锦绣有所异动的神魂顿时被那股大荒神纹之力所震退,被困在了这具身躯的深处,难以再短时间内冲脱束缚。

“魏锦绣”感受到这番变化,自然知道自己恐怕中了初七的算计,她发出一声不甘的怒吼,但那声音失去了肉身的支撑,只能在她自己的脑海中回荡。

初七回眸朝着老人看去,点了点头。

二人的目光相触,老人心领神会,他的手伸出,凭空一挥。

漫天水雾荡开,却不再涌向魏锦绣,而是朝着这破烂且燃着火焰的房门四周,朝着满脸错愕的魏来众人。

火焰熄灭,水雾在废墟上凝聚,被燃烧得几乎已经化为乌有的房院在那些水雾的凝聚下竟然渐渐恢复了被燃烧前的模样,而众人也被那水雾萦绕衣衫上的破损亦被修复。红烛再次燃起,屋中的一切以及众人都在那时恢复原貌,就连初七身上的衣衫也被水雾凝聚成了原来模样,这样的变化让人恍惚得好似方才那场大战只是一场并不真切的梦境一般。

魏锦绣缓缓睁开了双眼,她有些迷茫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数息前,那道巨大的手掌被击溃,老人高呼着:“夫妻对拜。”

她感叹于男人的执着,想要试着劝他就此作罢,然后她便陷入一阵恍惚。这样的情况自从修行了斩尘之法以来,时不时的便会在魏锦绣的身上发生。她的师尊所这样的情况是因为她的红尘未有斩尽,无垢神躯未有大成造成的。魏锦绣对此深信不疑,只是以往这样的恍惚都会持续一个时辰左右,而此刻她睁开眼,眼前的情形似乎与前一刻并无任何差别。

“二位,还不对拜?”正疑惑间,老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魏锦绣回过了神来,她看了看眼前的那人,他还是面带那股由衷的笑容。魏锦绣知道,恐怕自己就算再说上千言万语,眼前这个男人也不会听得进去,如今她也只能暗暗祈祷男人会如他所说的那般,在完成这最后的心愿之后,会收了对方一直阻碍她斩尘的法门。

她又看了看身旁的众人,不知为何她觉得此刻的众人看向她的目光很是古怪,说不得哪里不妥,但那样的古怪却着实让魏锦绣的心底莫名有些不安。

“二位,快些吧,我们都还等着将二位送入洞房呢?!”老人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带着一股催促的味道。

而初七闻言便于那时笑呵呵的躬下了身子,这样的举动魏锦绣看在眼里,也索性收起了其他心思,毕竟此行她的目的就是要完成斩尘之法,她也给足眼前男人选择的余地,无论结果如何,魏锦绣都觉得自己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于是乎,在这样的念头升起之后,魏锦绣便缓缓的也低下了头,与男人一道,缓缓拜了下去。

“三拜礼成,名在鸳谱,恭贺二位。”

老人朗声高呼,说着还笑眯眯的伸手朝着二人拱手拜贺。

魏锦绣正要点头,可那时却像是猛地感受到了什么,脸色一变,体内某种秘法别她催动,她的眸中闪过一道金色的光芒,此法谓之阴阳天。借用此法修士可以看清时间因果,而就是那秘法催动的瞬间,她便瞥见她与初七之间一道本已稀薄无比的因果之线开始变得清晰、粗壮,甚至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着牢不可破的地步变化。

她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愠怒之色,她盯着初七,寒声喝道:“你在算计我!?”

第一百八十二章 大湮

吞海第一百八十二章大湮作为斩尘神宫的弟子,从入门那一刻起,便注定斩断尘缘,而修行到魏锦绣这一步,说是距离神功大成只差临门一脚也不为过。

如今的魏锦绣早就不会为了凡尘之中的爱恨情仇而生出太多悲喜,而在凡人看来被称之终身大事的成亲对于魏锦绣来说也只是一个形式,一个过场而已。

而因果这东西听上去或许玄之又玄,实际上便是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它是双向,同时也是变幻的东西。二人之间的因果深浅取决于双方,而非单方。就譬如眼前这场亲事,无论在初七的眼中,它多么重要,是他多少年的夙愿,这些都并不能太多的影响到二人之间的因果。因为在魏锦绣的心中,这场亲事无非就是她通往大圣之道的过场而已,当然这样的过场的起因,亦只是因为一小撮的恻隐之心。

所以从任何层面上来看这场婚事都无关痛痒,但偏偏,在礼成之后,魏锦绣却发现自己与初七之间的因果却猛然变得紧密了起来。

而唯一的解释便是对方在这场婚事之中动用了些手脚,凡人间的尔虑我诈、机关算尽,魏锦绣的师傅孟悬壶曾不止一次的与她说起过。魏锦绣对此曾不以为意,但此刻当自己的怜悯与恻隐换来的却是算计与背离时,魏锦绣的心中也不禁翻涌起些许怒意,一时间她看向初七的目光中竟然隐隐有杀机涌动,但她依然强压下这份杀机,盯着初七言道:“我需要一个解释。”

但初七对此的反应却是甚是坦然,他微笑着看着魏锦绣,双手张开,缓缓言道:“一个人的寿命长则百余年,断则数十载,在慢慢岁月中,这样的光景不过转瞬即逝,如昙花一现。”

“当年在渭水河畔你曾如此与我感叹,你说你不懂既然生命如此短暂,那为什么人与人之间还要去许下那些千年万年的誓言,那样经不得半点推敲的誓言,与谎言无异。那时我便许诺过你要给你一场不一样的婚事。”

初七说着瞟了一眼一旁的老人,他眸中的笑意更甚:“渭水神国之中有着无数的阴神阳神,他们的寿命绵长,神国之中素来有神婚一说,相爱之人受神国之主的祝福,婚约昭明天地,直至海枯石烂,亦不可背弃,这时我兑现的承诺。”

“神国之主?”魏锦绣听到这话,看向那老人的目光一变:“你是渭水龙王?!”

“你算计归元宫,不怕引来大战,殃及池鱼吗?”

老人的身份被魏锦绣一语道破,周遭的众人也纷纷脸色一变,看向老人的目光变得惊骇了起来。渭水神国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是近乎于存在于传说中的事物,而渭水龙王更是近乎神祇一般的存在,众人于此之前虽然对于老人的身份多有疑虑,但任何人都未曾真的想过,老人会是那渭水神国之主……

这样一位传说中的人物活生生的站在众人面前,哪怕是此刻这样的情形下,诸人也免不了心底泛起阵阵惊诧。

“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算不得算计。”老人笑眯眯的回应道,既无被人质问的恼怒,也无被揭穿后的愧疚。

魏锦绣闻言,眉头紧皱,又转身看向初七,寒声问道:“你明知道我为斩尘而来,却还以此法坏我修行,如此恩将仇报,与小人何异?”

魏锦绣这样说着,她心底的杀机翻涌得愈发的剧烈,她甚至隐隐听到自己的脑海中不断有一个声音响起,那声音宛如恶魔一般在魏锦绣的耳畔低语:“杀了他,杀了他!”

“杀了这渎神的恶徒!杀了这坏你修为的小人!”

魏锦绣难以抵御那低语,她的拳头握紧,眸中有熊熊火焰升腾。

“恩将仇报?不不不。”初七将魏锦绣眸中的杀机,周身开始荡漾汹涌的气势尽数看在眼里,但他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就如这场婚事的开始,到结束都是他在主导,“与恩仇无关,这只是一场交易。你跟我成亲,还了我多年前许下的愿,而我还你斩尘之法大成。”

“你要怎么还我?收了你那强行牵引你我之间因果的法门吗?”魏锦绣眸中的杀机更甚,于那时冷言问道,显然到了此时此刻,初七所言的每一句话,她都无法再相信。

初七再次摇头:“我不会忘记她。至少我不会主动这么去做,我是这世上唯一记得她的人,我记得就得永远记得。忘了她,就等于杀了她,我做不到。”

魏锦绣周身开始亮起一道道火色圆盘,那是她的神门,神门振动,滚滚烈炎荡开,那被渭水龙王的所撑起的幻境隐隐有扭曲破碎的趋势,但此刻被胸中杀意所填满的魏锦绣并无法真切的注意到这些,她只是盯着初七,再次问道:“那里准备如何完成你口中的剑意。”

初七笑盈盈的对视着眼前的女子,轻声说道:“你不是带了斩尘剑了吗?”

魏锦绣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你得清楚这其中的后果。”

斩尘神宫修炼的斩尘之法,将就斩断红尘,身无污垢,从而以身合天道,窥探无上之境。

而所谓的红尘,说到底便是因果,斩断红尘便是斩断因果。而因果这东西,既然被称之因果,便是有因有果,得因而生果,而果又成因,再生果。二人之间生有因果,便是有过交集,而交集是相互的东西,斩断一头,是无法完全隔绝因果的。斩尘神宫的斩尘之法,是以天道之力强行隔断生有因果双方之间的因果,将二人曾经的交集、记忆都彻底斩断,如此一来,无论爱恨亦或者其他都不再存在,从而让修行者不沾因果,达到无垢之身,以合天道。

但这世间离奇之事太多,人与人之间的情爱也绝非一言可以蔽之。并非每个修行斩尘之法的修士都可以完全凭自己的心智斩断所有的因果,父母、亲朋、爱侣每一道因果的斩断都需要修行者有足够强大的心智却坚定自己的求道之心,而当修行者舍不得、斩不断时,便需要斩尘剑出手了。

斩尘之法虽然隔断因果,但却是以天道之力为引,并不会对对方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而斩尘剑的存在却相对危险得多,须知天道运转自有其定数,一旦一道因果被强行斩断,因果的双方都会受到破坏天地秩序的反噬。而斩尘宫的修士本就修行天道,这样的反噬无法波及到他们,天道的反噬却不会消减,只会将本应二人承受的反噬,轰击在同一个人身上。

天道伟力,不可撼动,哪怕只是星末之力,也足以让圣境强者修为跌落,而以初七现在的状况来看,他很可能直接死在天道反噬之下。

“我早已承受了最可怕的后果,你觉得我会怕吗?”初七反问道。

魏锦绣听闻此言,她的面色阴沉,而脑海中那个声音又再次响起。

“冥顽不灵的恶徒留之何用,你早已对他仁至义尽,他不思感恩,却每每阻挠于你!”

“大道在前,红尘当斩!莫要疑虑!”

魏锦绣心头升起的疑虑,在那声音响起的刹那开始溃散,她眸中的目光开始变得恍惚,嘴里嘟囔着那具斩尘之法的开篇箴言。

“大道在前,红尘当斩。”

“大道在前,红尘当斩。”

“大道在前,红尘当斩。”

……

这样说着,魏锦绣周身的气势又开始升腾,她脑海中的声音也在不断响起:“对!对!就是这样,斩断这段红尘,让这恶徒在天道反噬之下,哀嚎挣扎去吧!”

而初七也看着此刻的魏锦绣,他的眸中同样荡漾着笑意,他低语言道:“祭出斩尘剑,只有这样你才能完成你的夙愿!来吧!斩断我们的因果!!!”

两道声音来回在魏锦绣的耳畔作响,吵吵嚷嚷得让魏锦绣的脑仁发疼。她最后一丝理智也终于在两道声音的催促下彻底崩碎,她的衣衫猛然鼓动,长发胡乱的扬起。周身七道神门共振,宛如雷霆一般的轰鸣声响彻不觉。

铛!

一道清澈的声音荡开,一柄紫青二色萦绕的长剑在她的头顶缓缓凝聚成型。而就在那神剑显现的一刹那,在场众人都觉心头一凉,身形一滞,竟然在那时发觉自己的身子仿若被某种可怕的力量所禁锢,动弹不得一般。

而此刻的魏锦绣显然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她的身形缓缓上升,悬浮于半空中,居高临下的看着初七,眸中光芒冷峻,不着一丝悲喜。

“阴阳天。”她轻声低语道,此言一出,那头顶的紫青神剑剑身猛然一颤,一道气机从剑身之中溢出,随即荡开。

而那气机所过之处,众人僵直的身形之间开始浮现一道道金色的丝线,链接彼此,那些金线粗细不一,譬如魏来与徐玥之间的金线便是来回穿梭又相互纠缠在一起,最后化作了一道极为牢固的粗壮金线,而徐玥与钱浅姐弟之间的联系着的金线便浅薄不已。

那些金线密布了整个房间,而更多的却是延伸到屋外,看不见的远方。譬如那位被魏锦绣点破了身份的渭水之主,他的身上便伸出密密麻麻,数不尽的金线,伸向远方。

魏来在短暂的诧异之后,很快便醒悟了过来,这些金线就是所谓的因果,显然是那把斩尘神剑的威能,方才让这寻常人看不见的因果显现。

魏锦绣低下了头,看向身下的初七,目光不再在那男人的身上停驻半刻,而是直直的看向链接在二人之间的那道粗壮的金线。这是她一时心软带来的恶果,就像她师父说的那样,永远不要相信凡人,他们只会欺瞒与背弃。

魏锦绣此刻终于明白了自己师父说过的话,她冰冷的目光中于那时闪过一道异色,斩尘剑的剑锋随着她的心意已决,猛地转动对上了链接二人因果的金线。她知道只要这一剑斩落,她与眼前这个男人便再无任何瓜葛,而她也可以达成所愿完成她的斩尘之法。

她并无半点犹豫,剑锋在那时就要倾落。

但就在那一瞬间,她却又忽的停滞了下来——

并非她生出了什么恻隐之心,而是她眼角的余光忽的在那时瞥见了一些于此之前她从未料想到的事物。

一道微不可察的金线

她冰冷的目光中于那时闪过一道异色,之前她的阴阳天法门并未看清,而此刻在斩尘神剑的加持下,她忽然发现她的身躯之上还有一道以往不曾存在的金线伸向天际,而同样在初七周身诸多因果金线之中,也有一道金线伸向天际,两道金线在半空中交汇,而后化作无数道金线散落向四方。

魏锦绣的心头一震,她分明记得于此之前她已经斩尽了自己周身的红尘因果,只余下初七身上那最后一道因果,被对方用秘法保护着无法斩断,这才有了今日之事。那这一道连接着初七,同时又化作无数道金线伸向远方的因果又是何物。

魏锦绣的疑惑只持续了数息的光景,心底便有了答案,是今日她师尊降怒宁霄城,此事最后虽然被江浣水阻拦,但毕竟有她与初七的婚事引起,惊扰了整个宁霄城,甚至宁州大地,无数道因果由此而来。她的心头不免有些愤懑,他的师父还曾说过,修行斩尘之法,未有大成之前,要少出走于世间,世间多凶险,稍有不慎,便会因果沾身,此刻魏锦绣便处在了这样尴尬的窘境之中。

她与被惊扰的百姓间的因果极为稀薄,但再稀薄的因果也是因果,只要有半天红尘未有斩尽,斩尘之法便不算大成,而日后她想要一一斩除数量众多,却稀薄无比的因果,需要花去的时间起码也得十年往上,一想到这里,魏锦绣的心头便再次燃起了怒火。

“我听说斩尘剑有一法门,名为大湮,此法可将受法者身上所有的因果强行剥离,这事没你想的那般麻烦,只要你对我使用了大湮,所有事情皆因我而起,我的因果湮灭,今日之事便不复存在,你也勿需担心因果缠身,岂不美哉?”初七的声音忽然响起,依然的吊儿郎当,语气轻挑。

哪怕是此刻已经失了理智的魏锦绣听闻此言也不免心头一颤,大湮之法她自然能够施展,但诚如之前所言,斩尘剑斩除因果的法门是强行剥离因果,与斩尘之法在天道之力的协助些抹除因果的办法不同,强行斩断因果的做法有违天道,割断因果的双方都会被天地伟力反噬。而大湮之下,一个人的因果被强行剥离,那这个人便不再与天地有半缕的联系,在天地伟力看来,此人便是外来邪魔,根本无需任何人出手,天地伟力便会自行将其抹除。而这样的抹除与死亡不同的是,没有任何人会记得他的存在,他所做过的事情,认识的人都会在天地之力的作用下被替代、扭曲。

这是魂飞魄散更残忍的手段,在魏锦绣记忆里从未有人施展过这样的法门。

“怎么!不愿意了!”

“你不是要追求天道吗!”

“不斩灭我的因果,我保证你的余生会被无穷无尽的因果所纠缠!今天只是开始!”

可就在魏锦绣迟疑的瞬间,一直嬉皮笑脸的初七声音却忽的被他拔高,他双目通红的怒斥道,宛如野兽一般的眸中写满了疯狂。

魏锦绣一愣,她很认真的看了初七一眼,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有这样的决心,同样今日之事也证明她有这样的能力。

想到这里,她不再有半点迟疑。

“大湮!”

两个冰冷的字眼从她嘴里吐出,她头顶的紫青神剑再次轻颤,那把神剑便在那时一化十、十化百、百化千……

转眼密密麻麻的飞剑便密布了整个房门,剑锋对准了初七周身每一道金线。

房门之中已经被那密密麻麻的紫青神剑所填满,整个房门之中闪耀着紫青光彩,将在场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照得透亮。

无数紫青神剑在轻颤、在震动,像是满弦的箭,蓄势待发。

魏来拼命的想要挣扎,想要挣脱那股无形的束缚,他不明白大湮到底意味着什么,但他可以肯定那一定会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就像六年的大水,就像吕观山走向刑场的那场暴雨……

但他着实太弱了一些,他越是奋力挣扎,身子便越是动弹不得,他想要说些什么,可却发不出半点声音,他只有求助似的看向江浣水与曹吞云,他觉得在这时,只有他们才有可能挣脱这束缚救下初七,但偏偏两个老人都一动不动的坐在原地,只有他们他们的眼角好似有泪水划过……

那为什么不做些什么呢?!魏来在心底嘶吼。但回应他的不是任何人的答案,而是在那时猛然爆射而出的漫天紫青神剑。

大湮之下,因果湮灭。

于此之后,世上再无初七……

他做过的事,说过的话,爱过恨过的人,都将从此之后,了无痕迹。

当然,也包括今日……他在那位上神体内种下的《鸠蛇吞龙》之法……

紫青色的光芒侵占了魏来的眼眶,他看见那些剑锋一道道割开初七周身的金线,那个男人就像是一个风筝,拉风筝的线被割断,风筝便会越飞越远,再无相见之日……

魏来的眼眶湿润,却已经动弹不得,他的脑袋开始眩晕,身子渐渐变得沉重……

在最后的最后,魏来在昏迷前恍惚间看见魏锦绣冷峻的脸庞开始变得扭曲,一张狰狞的人脸浮现,她张狂又愤怒的怒吼道。

“不!!!!”

第一百八十三章 我弃寒暑求朝暮

吞海第一百八十三章我弃寒暑求朝暮相传归元宫中有一神宫,名为斩尘。

斩尘神宫之中,有一柄旷世神剑,名亦为斩尘。

斩尘神剑,号称可一眼看透因果,神剑在手,斩尘神宫中的修士能施展一道法门,名为大湮。

大湮之下,因果湮灭。

遭受此法,生者的一切都会被抹除,他的言行、他经历过接触过的事,都会被人忘却。那是超越死亡的死亡,是最可怕的恐惧。

但由于此法太过恶毒,斩尘神宫中从未有人施展过这道法门。

可吾以为此言却是谬论!

其一,大湮之后,受法者因果皆被斩断,施展此法之人与受法之人间理应同样存在因果,此法一出,因果皆断,施法者同样无法记得自己曾施展过此法,故斩尘神宫言说此法从未施展,并不可信。

其二,大湮之法斩断因果,将受法者完全抹除,但吾以为,大湮之法的抹除因果并无不代表将受法者所行之事完全抹除。譬如,此人若为人父,父受大湮之法,子嗣是否会随之消失?那若是子嗣有子,子嗣之子,是否意会消失?再者言,若是受法者为恶贯满盈之辈,一生杀人无数,若受大湮之法,是否意味着被其斩杀之人都会复活呢?自古以来,哪怕是传闻中的东西境仙佛都绝无活死人生白骨的本事,大湮之法就是再神奇,也绝无可能做到这一点。故此,吾以为大湮之法的抹除因果,只是如斩尘之法一般抹除记忆,但受法者所行之事却不会被更改,只是会被一种笔者无法知晓的方式掩盖、扭曲。这样的抹除,说到底其实与掩耳盗铃无异。但这样的掩耳盗铃却是遮掩住了所有人的耳朵,在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之下,哪怕不是事实,可当无人记得这事实之后,谎言便成了事实。

其三,之前所言二者,都是笔者自行臆想之事,而真正让笔者笃定大湮之法一定被使用过的原因却是……

……

魏来缓缓放下了手中名为《斩尘浮想》的手札,他的眉头皱起,那些文字写到这里,字迹忽然变得模糊,像是一团乱麻一般被胡乱画在了一起,根本无法辨别其中的字迹。

魏来很清楚自己父亲的为人,他做事素来认真,尤其是在对待治学之事上面,哪怕是随意撰写的手札,字迹着墨亦异常的公正,若有笔误处定然会将整页的内容重新撰写一边,而此刻这最关键的部分却忽然变得字迹潦草,污浊不堪着实让魏来觉得诧异。

一时间,少年的眉头紧紧皱起。

吱呀。

这时,房门处忽的传来一声轻响,房门被推开,徐玥出现在了门口。

“阿来!大清早的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也不吃早饭?”徐玥颇有些娇责意味的问道,少女说着转动着自己的轮椅缓缓来到了少年的身旁。

少年本能将手边的手札推开,横过身子拦住了徐玥的视线,嘴里言道:“不知为何,今日一早便觉得心底空落落的,便来这里做了做,看了些我爹以前留下的手札。”

本来还有心戏弄魏来一番的徐玥听到这话,忽的身子一震,眉头皱起,在那时喃喃低语道:“说起来今日我起床的时候,也觉有些奇怪,不知是不是昨日雪大了一些,着了风寒。”

魏来害怕徐玥发现自己还在研究与斩尘神宫有关的东西,他赶忙趁着徐玥发愣的档口,上前言道:“是吗?那我等会去给你买些药材……”

说着魏来便伸手摁在了徐玥轮椅的扶手上,推着徐玥走出了房门。徐玥不觉有他,也收回了心思,嘴里笑道:“阿来好糊涂,我们都有修为在身,休息风寒动用灵力稍稍调养一番便无大碍,那里还犯得着去买药材。”

本就是为了岔开话题而随意胡言的魏来自然不敢反驳徐玥的责怪,他讪讪一笑,便又言道:“我听玥儿身体有恙,一时也未有多想……”

有道是这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魏来这随口敷衍之言落在徐玥耳中,怎么听都透露出一股关心则乱的味道,少女的嘴角在那时不自觉的扬起一抹笑意,脸色也有些泛红。

但大概是出于少女的娇羞,徐玥也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再纠缠下去,她又言道:“我听说衡珞街的一处宅院昨晚着了火,家里的一切都给烧成了灰烬,到现在屋中主人的尸首都没有找到,估摸着一道化成了灰。但偏偏住在一旁的邻居们都说昨日他们睡得很好,没有察觉到半点火灾的迹象。按理来说将整个宅院化作灰烬的火势应该很大,可周围的院落到毫发无损,单单将那处宅院烧成了灰烬。”

魏来还在想着之前那份手札上的问题,听闻徐玥所言也不禁来了些许兴趣:“玥儿的意思是说,是有修士在其中作梗?”

这世上的修士万千,所修行的功法千奇百怪,但无一例外都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本事,这样的家伙在所辖之地犯下命案,往往是当地官府最为头疼的事情。

“嗯,据说萧牧已经带人封锁了宅院,翰星大会将至,又出了这样的事端,估摸着他们有得忙了。”徐玥点头言道。

二人正说着,却见前方一处房门前,孙大仁与钱家姐弟正对着门中指指点点。

魏来暗地奇怪,便推着徐玥快步走上前去,走到诸人身旁问道:“你们在看什么呢?”

正瞩目朝着屋中张望的孙大仁闻言犹如受了惊吓一般,他身子一个激灵,在回眸看清魏来模样时,方才松下一口气。

“怎么了?”见孙大仁这般模样,魏来暗觉好笑,他这样问着,目光却同样朝着那房门中看去。

在看清那屋中情形时,魏来不禁心头一震——诺大的房门中乌黑一片,到处都是被火灼烧后的痕迹。

魏来记得真切,这间屋子与大多数内院中闲置的屋子一般都从来无人居住,但却也被打理干干净净,怎么会是这番被火烧过的模样呢?再者言,就是真的被火说过,他又怎会毫不知晓呢?

魏来不由得想到了方才徐玥与他说过的发生在衡珞街的命案,暗觉二者之间似乎存在着些什么联系。

“不会是闹鬼吧?”孙大仁问道,脸上满是惶恐之色。

魏来哪会理会孙大仁的胡言乱语,他正回头想要让徐玥把笛叔叫来问一问昨夜的情形,可化为出口,他就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一般,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随后在诸人古怪的目光下,魏来皱着眉头走出了满是灰烬的房门之中,只见他来到一处木架燃烧坍塌的灰烬深处,鬼使神差的伸出手将上面的灰烬排开,只见那处左侧摆放了六枚漆黑的石碑,石碑上可有一些古怪的红色纹路;而右侧则放着三枚黑色的巨大鳞甲状事物,阵阵腥气正从那鳞甲上散开,令魏来腹中有些翻涌。

而在这二者的正中,摆放着一把藏锋于鞘的剑。

鞘身古朴看不出什么出奇之处,唯独那正中刻有的一行小字,莫名的拉扯住了魏来的目光。

君卷红尘驾白鹤,我弃寒暑求朝暮。

第一百八十四章 找到他与它们

吞海第一百八十四章找到他与它们距离翰星大会只有三日的光景去了,魏来虽然已经破境,但以他三境的修为想要对抗来自北境各方的天才妖孽,魏来并不觉得自己稳操胜券。虽然他也知道自己的修为境界并不能以常理来衡量,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魏来还是没有半点松懈的意思,一大早吃过了早饭便又来到了聚灵塔中。

周遭的灵气奔涌,魏来今日用了比往日足足多出一个时辰的时间方才让自己进入那身合天地的奇异状态——今日说不上为什么,他总觉得心神不宁,就像是自己忘记了些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一般,可无论如何他都记不起那件重要的事情到底是什么。

这中感觉让魏来莫名的烦躁,又莫名的不安。

他内视自己的体内,所谓幽海境,便是修士在自己的神门深处开辟一道力场,将其中融入灵力,当灵力磅礴可以填满自己整个幽海时,便意味着幽海境大成,可以推开第三道神门。魏来本以为以自己第二境足足开辟出八十二道灵台的可怕修为,自己的第三境恐怕也得拥有八十二道幽海,但事实上他的幽海也只有一道,只是那道幽海却大得出奇,仿若望不到边际一般。

修士的幽海大小本就不是一个可以被主观衡量的存在,每个人内视体内所能得到的观感都并不一样,因此无法如第一境的神血数量亦或者第二境灵炎的强弱来衡量第三境修为的区别。但在已知的记载中,修士因为修为天赋的不同,在第三境幽海境所表现出来的差异却是确实存在的东西,魏来无法确定自己的幽海到底有何不同,但那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架势,想来一定会比寻常修士强出不少。

但福无双至的道理却始终在魏来的身上应验着,庞大的幽海让魏来想要填满这幽海境需要花去的时间远非寻常人可以想象,这破境以来的几日光景,魏来得空便于这聚灵塔中吸纳灵力,其效率比起世上大多数修士都强出不是一星半点,但几日下来那幽海之中只有深处出现了些许灵力化作的水洼,相比于这浩大的幽海,那点灵力说是沧海一粟都显得有些夸大其词。

而更让魏来奇怪的是,他的幽海之中灵气化作的幽水并非世间长剑的白色,而是漆黑之色,与那八十一道灵台正中燃放的黑色灵炎如出一辙,魏来摸不准其中就里,但终归那黑色灵炎也未有对他造成任何伤害,魏来也就只能暂时将这般疑惑压下。

在身合天地的奇异状态下,魏来有足够的精力一心多用,在运转好吸纳灵力的法门后,魏来又从怀里掏出了一份古籍。

那是一本封页上写着一道《殃》字的泛黄古籍,不知是岁月太过久远还是保存不善的缘故,一些书页的边角甚至出现了破损的痕迹。

这是曹吞云在前些日子赠与魏来的剑阵古籍,书上记载着九霄、冥城、在劫三道剑阵,威能巨大,但同时却也生涩难懂,魏来这些日子修行的同时也往往会分出一缕心神参悟这剑阵法门,两个月下来虽有所得,但一些症结关键之处,却还是难以完全融合贯通。

魏来本想着今日继续如以往一般分出心神参悟这剑阵,毕竟大战将至,多出一道手段,便多出一分胜算。

但事到临头魏来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沉下心神,那股说不明道不清的不安从一大早便一直萦绕在魏来的脑海,这让他的几次尝试都无疾而终。

魏来索性停下了对着剑阵的参悟,目光一沉一只手豁然伸出,朝着不远处一摄。

到了三境之后,修士便有了内力外放的本事,虽然这样的内力外放还不足以做到千里之外取人首级那般骇人的地步,但隔空摄物却也并不困难,灵塔角落中的数道事物便于那时飞出,落在了魏来身前一字排开。

六枚古怪的黑色碑文,三枚颇为巨大的鳞甲状事物,以及一把藏锋于鞘的剑。

那是在魏府中毫无征兆被烧毁的房门中所发现的东西,且不说房间内的一切被烧成了灰烬,众人毫无所觉,单单这忽然出现的三样事物其中便透露着让魏来难以揣摩清楚的古怪。魏来粗略的打量了一番,这三样事物都绝非凡品。

鳞甲坚固无比,更像是从某种蛟类亦或者龙种身上剥离下来的鳞片,鳞甲周身萦绕着的气机强大,包裹的威能不可小觑。而那六枚黑色碑文更是古怪无比,魏来尝试着用灵力攻击这碑文,以他那体内强大力量,即使全是施展也无法在碑文上留下半点痕迹,这碑文之中似乎包裹着一股强大而有隐秘的力量,但那股力量对于魏来出奇的并不排斥,反倒隐隐透露着亲近之意。但这些东西来历不明,魏来不敢去轻易触碰,害怕其中有什么古怪亦或者算计。毕竟平白无故获得些天材地宝,怎么看怎么像那些志怪中的主人公才能有的际遇,以魏来这十多年的际遇来看,他似乎并不是能有这么好的运气的家伙。

至于那把长剑就更加古怪了,他尝试拔出过的那把剑,剑身雪白透亮,并无出奇之处,但魏来的灵力只是轻轻触碰,那剑身便颤抖不已,仿若有什么东西要从剑身之中倾巢而出一般,魏来同样心存警惕不敢托大,于那时赶忙收回了灵力。

此刻魏来再次端详起眼前的事物,心底总不免有古怪之感升腾,他觉得那场无名之火似乎是什么人有意为之,而目的则是为了掩盖住某些事情。可那些事情是什么?魏来说不真切,只是莫名觉得那些被遮盖的事情与他今日心头的不安,存在着某些必然的联系。

魏来的心底愈发的烦躁,就连身合天地的状态都受到了影响,吸纳灵力的速度开始变得缓慢。魏来索性收敛了周身气机,从身合天地的状态下恢复了过来,毕竟他方才破境境界尚未稳固,此刻心神不宁,若是强行修行,事倍功半是小,要是坏了根基那就损失甚大了。故而魏来收敛气机之后,便站起了身子迈步走出了灵塔。

他想着既然无心修行倒不如出去走走,缓解一下心头的不安与烦闷。

但方才走出灵塔,便将灵塔外一道背负剑匣的身影正坐在不远处的台阶上,他手里提着一个酒葫芦,正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身旁一条黄狗蜷缩着蹲在一旁小憩。

魏来看了看天色,才过午晌,按照曹吞云的性子,此刻他应该正带着孙大仁等人修行,今日出现在这处,却是有些出乎魏来预料。

这样想着,魏来走到了老人的身旁,在那处坐下,嘴里笑问道:“是不是孙大仁又惹前辈生气了?”

曹吞云似乎在想着些什么事情,听闻魏来的声音侧眸看了一眼,在看清魏来容貌之后,老人冷哼一声,言道:“就那不成器的家伙,也能惹我生气?”

魏来倒也清楚曹吞云这嘴硬的性子,自然不会去与之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他微微一笑,又问道:“那前辈今日怎么这么好的雅兴,一个人在这处饮酒赏雪?”

曹吞云听闻此问,愣了愣,他手中的酒葫芦在半空中停留了一会,随即蓦然叹了口气:“不知道。或许是年纪大了,这些年又东奔西走搜寻天罡山的失剑,今日一起床,看见这满天飞雪,莫名就有了些惆怅,想要喝口小酒,却越喝越是说不出的难受。”

“可他娘的奇怪的是,我就摸不清自己到底在为什么难受……”

有些话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魏来的心头一跳,脸色莫名一变,在微微迟疑之后,他忽然问道:“前辈……你说有没有可能一个人忽然就忘了另一个人,然后怎么也想不起来?”

曹吞云闻言又是一愣,然后他咧嘴言道:“那怎么可能,你爹欠我三顿酒钱,我到现在还记得真真切切,老头子我可从不吃亏,啥事都忘不了。”

“那你记得那本剑阵你从哪里得来的吗?”魏来又问道。

曹吞云的脸色一滞,当初赠与魏来这剑阵时只是他翻看自己旧物时忽然找到的东西,他一时也记不得从何处得来此物,只是当时魏来言说自己想要修行剑阵,他便将此物随意扔给了魏来。此刻魏来提及此事,明显就是在拆他的台,曹吞云不免有些气结,却又不知当如何反驳。

曹吞云的面子有些挂不住,脸色也颇为难看,魏来倒也不愿让对方下不得台,当下便又言道:“实不相瞒,今日我也总觉得心神不宁,莫名有些烦躁,就像是忘了些什么不该忘的东西一样,可怎么努力都记不起来……”

本来还满心想着当如何保住自己的面子的曹吞云听到这话,眸中的光芒一凝,之前他的心底也一直烦躁不安,却说不真切到底是为何,此刻听闻魏来之言,反倒觉得魏来将自己心底的那股不适之感说得透彻,好似一语中的、醍醐灌顶一般……

他盯着神情有些苦恼与落寞的少年看了一会,忽然将手里的酒葫芦递了过去。

莫名被塞入一个酒葫芦的少年从自己的情绪中被拉扯出来,他抬头有些迷茫的看向曹吞云,不解于对方此举何意。

“我天罡山的三十六柄神剑,散落人间,我不知道它们在何处,但我踏遍每一处土地,一寸寸的去找,总有一天我会把他们都一一找到,带回天罡山。”

“而你,若是真的觉得那被你忘记的东西,是人也好,是事也罢。只要你觉得那东西足够重要,那就努力的去想,总有一天,你也会记起的。与其苦恼,不如寻找,这就是我能教给你的道理。”

魏来眨了眨眼睛,有些错愕的听着老人所言的这一番话。

“来,举杯敬那个被咱们忘记的家伙。”老人说着便示意魏来举起手中的酒葫芦。

大抵是被老人的态度所感染,魏来的心情也好了起来,他索性便依言将自己手里的葫芦高举起,粲然一笑。

“也敬那些散落的剑!”

“无论他与它们在哪个天涯海角,总有一天,我们会找到他们!”

第一百八十五章 再吞龙

距离腊月十八举行的翰星大会所余的时间不过三日光景,魏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在与曹吞云的一番畅谈之后,魏来的心情好了些许。

老人说得很对,与其烦恼,不如寻找。

魏来再次沉下了心神,进入了那身合天地的状态。他分出一份心神吸纳灵力,一份心神参悟剑阵,至于《天罡正经》的研读则暂时被魏来放下,毕竟这《天罡正经》数月的研读下来,魏来虽然有些收获,但进展缓慢,此刻翰星大会在即,再多读亦或者少读一遍对于魏来来说意义不大,他将剩余的心神都集中在了眼前那三样今日一早在那被烧毁的房间中发现的事物之上。

这些事物的出现着实古怪,尤其是那黑色石碑与长剑更是处处透露着诡诞之处。

魏来之前尝试过朝二者之中注入灵力,但稍稍触碰二者的反应都极为剧烈,魏来心头警惕便赶忙收敛了自己的力量,在未有弄明白这二者的根底前,不敢冒然窥探。

但经历了与曹吞云的谈话,魏来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若是他真的忘记了某个重要的人亦或者事,如果那场燃烧在魏府中大家都毫无察觉的大火真的是为了掩盖某些人或者事,那这三道在某种魏来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指引中,让魏来发现的,埋藏在废墟深处的东西,说不得便是那被遗忘之人牵引魏来的钥匙。

龙鳞、碑文、宝剑。

魏来的目光在三者之间一一扫过,最后停驻了那黑色石碑之上。

三样事物之中,那龙鳞并无太多奇妙之处,只是来历不凡,坚固无匹。而那柄藏锋于鞘的长剑却又太过古怪,魏来上次用灵力触碰,险些被其中包裹着的铺天盖地的力量震慑得心神动荡。魏来以为短时间内以他的修为还是少触碰此物为妙,毕竟无论这剑中藏着些什么秘密,他也得有命去看、去听,才能知晓。在没有那个本事前,去触碰此物反倒是自寻烦恼。

而魏来今日的目标便只是眼前这六枚刻有血色纹路的黑色石碑。

在上一次的接触中,魏来清晰的感受到这黑色石碑中所包裹的力量的强大,甚至比起那柄宝剑之中的事物还强出数筹不止,但这些黑色石碑中的强大力量却并不排斥魏来反倒显露出些许亲近之意,只是之前魏来怕其中有诈便收回了灵力未有再做进一步的探寻,而此刻魏来鼓起了勇气,决定要一探究竟,这黑色石碑显然是最好的下手目标。

这样想着魏来的面色一沉,便于那时召集起剩余的心神,缓缓慢慢的朝着石碑之中注入灵力,感知着这石碑中的力量。

初一接触,与之前一般,那些黑色石碑之上便有红光泛起,虽不浓郁耀眼,却时隐时现,宛如流光,莫名的透着几分难以言说的诡诞。

而那股裹藏在石碑中的力量也在魏来的灵力涌入其中的刹那亦朝着魏来的灵力涌来,魏来本能的想要聚集灵力以作抵御,但这样的念头方才升起,魏来又想到之前接触中,那股石碑中的力量对他所表现出来的亲近之意。这样想着,魏来索性心头一横,便收起了防范之意,任由那石碑中的力量朝着他的灵力涌来。

那一瞬间,魏来的身子竟是不由自已的一震,面色微微泛白,整个身形于那时都变得有些僵硬,就像是被重物重重的拍打到了自己的身躯一般。

这样的异状并非因为魏来被那黑色石碑中的力量袭击,事实上那股力量一如既往的保持着对于魏来的亲和力,它们一拥而上的涌出,包裹着魏来所激发出来的灵力,它们并未对魏来发动任何的攻击,而是将魏来激发的灵力当做某种桥梁,源源不断的将一股强大却与那些血色力量有着本质区别的力量送入魏来体内,哪怕那股力量只是星末一点便让魏来的身躯一颤,好似要被那股力量撑爆吞噬一般。

而这还是朝着魏来输送这股力量的石碑并未有任何攻击魏来的意思,否则哪怕是对方在输送的过程中稍稍狂躁些许,魏来恐怕此刻便已经身负重伤了。但饶是如此魏来的体内的状况依然不容乐观,他浑身气机紊乱,体内被那点被输送入他体内的星末之力搅动得天翻地覆。

好在魏来当机立断,在第一时间收回了自己注入那石碑中的灵力,隔断了二者之间的联系,这才免除了被对方继续输入那股力量的际遇。

而后的魏来有聚集起自己体内的力量对抗那道被输入至自己体内的事物。那是一道星末大小的金色光点,相比于奔涌在魏来体内的血气与灵力渺小得几乎不值一提。但就是这么微不足道的星末一点,却给魏来带来巨大的麻烦。那道金色光点悬浮在魏来的神门之前,虽然并未表露出半点攻击的意思,但魏来体内的灵力却好似对于这点星末光点有着近乎本能的恐惧一般,纷纷远离那光点,同时就像是受了惊吓一样,他体内的灵力在他体内不断的乱撞。这才造成了此刻魏来的内息紊乱,浑身上下说不出的难受。

魏来知道要解决眼前的麻烦,首先得消磨掉这道来历不明的金色光点。魏来出于本能最先想到的办法便是动用自己体内的灵力将之消减或者制服,但出乎魏来预料的是,饶是在他自主的催动下,他体内的灵力也表现出一股极为抗拒的感觉。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灵力这种东西本就并不存在什么意识之类的事物,而没有意识就不应有抗拒亦或者恐惧之类的情绪,但偏偏此刻魏来体内的灵力就表现出了这样类似的状况。

那唯一的解释便是这点星末的金色光点是一种强出灵力数个层面的强大力量。

而之后,当魏来耗尽力气,终于勉强平复下自己混乱的内息,牵引着自己体内的灵力准备镇压这道金色光点时,魏来却苦恼的发现,自己体内的灵力根本无法触碰到这金色光点,哪怕只是尝试着靠近那金色光点,在离其还有颇远距离时,魏来所调集的灵力便开始呈现出被消融瓦解的趋势。而这样的消融瓦解,随着距离那金色光点越近,便愈发的剧烈。

那金色的光点就好似一道悬挂在魏来体内的烈阳,而那些魏来所驱动的灵力,却如汪洋一般,看似浩浩荡荡,但却根本无法触碰到烈阳,在及身之前便被其彻底蒸发。

意识到这一点的魏来明白用灵力镇压此物已是痴人说梦,但同时他也不可能放任这来历不明的东西一直待在自己的体内,为此他的面色一沉,心中便下了决断。

他要再次……

吞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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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六章 上神之力

吞龙之法理论是可以将任何形式的力量转化为施法者本身所需的力量。

这一点无论是在乌盘城对抗敖貅时转换关山槊赠与的传承之力,还是在古桐城的阴龙囚禁下,向死而生的转化阴龙之力时都得到了很好的印证。但此刻这星末的金色光点却与前二者有着近乎本质的区别。

这金色光点哪怕只是这样星末一点,魏来体内磅礴的灵力都拿之毫无办法,由此可见这金色光点应当是某种魏来不曾知晓的高层次力量,他已经强得超出了魏来的认知,这样的东西吞龙之法能否对抗,于魏来看来是一个未知之数。故而他在第一时间,并未去施展此法,可如今在之前的尝试折戟沉沙之后,摆在魏来眼前的便只剩下这一条路了而已。

魏来绝非优柔寡断之人,心生决断之后,便没了半点迟疑,于那时心头一沉,吞龙之法便施展了开来。

魏来知道,这金色光点并不好对付,故而暂时收回了正在吸纳灵气与参悟剑阵的心神,准备全神贯注,解决眼前的麻烦。

小心驶得万年船,这是魏来素来的行事风格。

……

伴随着一道深邃的气机从魏来的体内荡开,吞龙之法于那时自魏来体内施展了开来。

他体内的灵力开始依照着吞龙之法的法门运转,一股奇异的力量涌现,将那金色的光点包裹,但以往无论是八门大圣的传承之力还是阴龙的阴气在这股法门下都如出一辙的束手就擒,可偏偏这金色光点,却像是那茅坑中的石头,又臭又硬。吞龙之法不断试图研磨转化这到金色光点,但那金色光点却屹然不动,丝毫不受吞龙之法的左右。

虽然一开始对于这样的状况便有所预料,但金色光点完全不受吞龙之法左右的状态还是让魏来一阵头痛。

他尝试着加大吞龙之法的运转,以此动摇这金色光点稳若泰山的状况,但哪怕此刻处于身合天地的状态下,魏来运转吞龙之法的速率相比于当初在古桐城运转此法的速率的十倍以上,但依然难以对那金色光点造成任何实质上的影响,更不提将之吸纳成为自己的力量。

就这样尝试了足足一个时辰,依然不得进展的魏来暗暗有些泄气,他想着先收敛此法,再寻解决这金色光点的办法。可这样的念头方起,在他要撤去吞龙之法的刹那,那金色的光点猛地爆发出一道耀眼的光芒,魏来的身子一震,随即赫然发现那吞龙之法依然还在运转。魏来被这番变故惊得心神动荡,下意识便想要拉扯出自己的心神,但却同样发现自己的心神竟然不受控制的继续催动这吞龙之法。

魏来在短暂的惊诧之后,便意识到这一切都这金色光点在搞鬼,是这东西控制了他的心神,强行让魏来继续运转吞龙之法。

而这样的醒悟并没有让魏来心头的惊讶消减半分,反倒因此有了愈演愈烈的趋势。

毕竟在魏来的认知中,能控

制人心神去做违背当事人本意的事情的功法,从某种意义上便已经无限接近传闻中属于南疆魔门的夺舍之法了。

难不成,这黑色碑文被放在那处又被魏来寻到只是有人在刻意算计于他,而最终的目的是为了夺舍他这副肉身?

这样的揣测着实有些无稽,但此刻的状况却也着实诡异,也难怪魏来会有这番思虑。

不过好在,就这样僵持了百余息的光景后,魏来渐渐发现那金色光点似乎除了强迫魏来运转这吞龙之法外,便再没有任何过激的行为,而以它可以强行牵引魏来运转吞龙之法这么久的力量看来,若是这金色光点背后真的藏着什么夺舍之类的阴谋的话,那对方在这百余息的光景中早已达成了他的目标。也不知是否是魏来的错觉,他觉得与其说是夺舍亦或者其他什么阴谋诡计的话,倒不如所是这金色光点在强迫魏来将它吞噬、转换。

这当然是一件极为古怪的事情,就像是一只存心求死的乌龟找到了一头饿狼。狼想要吃下乌龟,乌龟也想要被狼吃下,但偏偏狼咬不透乌龟身外的那层厚厚的龟甲,可乌龟却不肯作罢,非要拉着狼啃下他这身龟壳。

魏来满心无奈,虽然暂时放下了之前那些荒诞不羁的揣测,但此刻的窘境却是实实在在的摆在他的面前,他总归不能一直任由这金色光点牵引他的心神不断的运转这吞龙之法。天知道这样运转下去,吞龙之法到底能不能吞噬转化掉这金色光点,而就算能,所需花去的时间想来也不会太短,而翰星大会在即,魏来可没有那么多时间任由他耽搁下去。

正想着这些,魏来的心头苦恼间,一个声音却蓦然在魏来的脑海中响起。

“恩公似乎遇见了些麻烦。”

魏来先是一愣,随即便反应了过来,是栖息在冥境黑水之中的虞家亡魂首领虞圭章。

之前虞圭章调动着虞家的十万阴魂抽取冥境黑水中的死气帮助魏来填满了破境所需的灵力,致使着十万阴魂陷入沉睡,按理来说没有个把月的光景这些阴魂是没办法苏醒过来的,此刻或许是这金色光点生出的异样导致这些阴魂提前苏醒。

魏来对其足够信任,自然也不会隐瞒自己此刻遭遇的窘境,当下便直言了一番此刻的状况,询问虞圭章是否有半分解决眼前的麻烦。毕竟在之前魏来便对于这虞圭章的眼界有所了解,虽然这金色光点来历神秘,虞圭章不见得就一定能有办法,但多询问一番总归没有坏处,况且对于现在的魏来而言,除此以外他似乎也并没有其他的办法可寻。

而听完魏来这番话后,虞圭章也着实陷入了沉默,似乎是在思虑着魏来所言之物同时也在魏来的应允下穿梭到了魏来的神门前,观察着那枚金色的光点。

好一会之后,男人低沉的声音方才再次响起。

“这……似乎是……东境的上神之力。”男人这般说着,可语调中却充斥着一股

不确定的味道。

“上神之力?”魏来也愈发的迷惑,他皱了皱眉头,重复着对方的话,脑海中努力思索着他曾看过的书籍,但却并未找到半点有关于上神之力的半点记载。

魏来年纪并不大,但或许是受其父的影响,自幼便看过不少书籍。但其中大多数都并非那些治学亦或者刻板严谨的先贤巨著,而是许多真假难辨,内容更是无从考证的志怪传说亦或者人文轶事,而饶是那些一半靠着市井传说一半靠着著书之人自信想象的书籍之中也并无半点记载这上神之力的只言片语。

魏来的脸色弥漫,而虞圭章的声音却在于此之后再次响起。

“恩公想来应该听说过东西有仙佛,南北两人间的说法吧?”

“其中东境便是传说中仙人的居所,而仙人们掌握着足以与八门大圣,甚至超脱八门大圣的力量,而那股力量便是所谓的上神之力。”

“我也是在曾经大虞的皇家藏书中偶然见过关于这上神之力的记载,将其中的描述与恩公此刻体内这道金色光点相比较,暗觉其中处处吻合,方才有此推论,但此物究竟是否是传闻中的上神之力,在下却不敢妄断。”

魏来听到这里也大抵明白了些许,他暗暗点了点头,便又问道:“那前辈可知如何化解这上神之力?”

听闻此问的虞圭章语气之中多了几分尴尬的味道,他言道:“说来惭愧,关于上神之力的记载大都模棱两可,加上据我所知,北境至少在六百年前以及更久远的时间之前,都并没有出现过上神之力,或者说都没有人接触过此物,其中的诸多说法都只是在描述上神之力的强大,至于该如何消磨此物在下确实不曾知晓。”

魏来对于这样的答案倒是早有预料,此物着实古怪,虞圭章能道出它的根底已算难得,还奢求其他着实有些严苛。只是此刻魏来的窘境还是得不到缓解,魏来的心底也不免有些烦躁。

但在短暂的沉默之后,虞圭章的声音又再次响起。

“虽然不太确定是否可行,但在下确有一计或许可以帮助恩公解决眼前的麻烦。”

此刻的魏来听到这话,哪还会去管那办法到底可行不可行,赶忙便问道:“什么办法?还请前辈教我!?”

虞圭章再次沉吟,似有所顾虑,但数息之后在魏来的催促下还是言道:“恩公所言的吞龙之法,在下从未听闻过,但依照恩公的描述,此法想来定然是极为神奇,若是恩公信得过在下,可将此番传于我与诸多阴魂,我们帮助恩公共同催动此法,或许可以将这上神之力转化吞噬,以为恩公所用。”

“但恩公放心,我虞家虽早已没落,但毕竟身为皇族,恩公与我们有救命之恩,恩公所传,我等绝不外传,更除开今日之后,若无恩公应允绝不施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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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章 秘密

吞海第一百八十七章秘密魏来能够明显感觉到的是,在说出这番话时,虞圭章话里的小心翼翼。

他当然觉得虞圭章的办法是可行,毕竟无论如何看,这是现在魏来唯一能够选择的路了。

但他却并没有急着应允此事,而是在一阵沉吟之后问道:“前辈,以往从未想过,但今日忽的记起,晚生有一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本来就暗暗心悸于自己方才有失妥当的说辞,此刻听闻魏来的语气变得严肃,虞圭章也是心头一凛,对于魏来的提问自然不敢有半点的拒绝,当下便言说道:“何事?恩公但说无妨。”

“前辈带着足足十万阴魂,可有想过下一步要去向何处?”魏来沉声问道。

听闻此言的虞圭章脸色一变,但可惜身为阴魂的他目前并不具备实体,魏来也就无法看见此刻对方脸上神情的变化。

“恩公的意思在下明白,我们毕竟是阴魂,寄生在恩公体内多有不便,但如今我们被那阴龙蚕食了数百年的阴气,气息绵薄,难有实体,就是出走,也醒不了多远就得被人摄取,做了鬼差阴奴还好,就怕那些恶毒之人直接将我们当做阴食给祭练了。”

“虽说我们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但当年气数未尽,天不收我们,我们……”

“所以前辈就更要为自己的族人想明白日后的路了。”魏来的声音响起,打断了虞圭章的自说自话。

虞圭章又是一愣,苦笑道:“恩公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去想,但请恩公在宽限我些许时间,毕竟……”

“宽限说不上,但前辈似乎并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啊。”魏来低声言道,语气中颇有不悦的味道。

虞圭章的心头一跳,他当然明白话说道这个份上,魏来下逐客令的意思已经很明朗了,但他却想不到魏来不近人情到了这个地步,甚至不愿意给他半点缓和的时间。虞圭章有些后悔,后悔自己自作聪明提出的那个夹带着私货的建议……

但已经死过一次,活了超过六百年的虞圭章更明白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卖,此刻他需要做的,能做的也就只剩下一件事情去了——想办法付出些代价,挽回自己的错误。虽然现在的他与十万虞家先祖的阴魂手中并没有太多足以交换的筹码,但他更明白若是现在被魏来驱赶出了魏来的身躯,等待着他与十万阴魂的将是何等悲惨的结局。

想到这里,虞圭章便在心底做出了决断,他正要言说些什么,可魏来的声音却再次响起。

“前辈若是听进了在下的话,此刻应该想的是怎么让前辈与十万虞家的阴魂凝聚出尸体,拥有去往前辈想去之处的实力。”

虞圭章又是一愣,如果他还活着,此刻他的脸上应该涌出真正激动的潮红。但很遗憾,一具连显现实体都做不到的阴魂显然此刻并没有这样的本事。但这并不妨碍虞圭章的激动,他声音变得有些颤抖,却愈发的小心翼翼的问道:“恩公的意思是……”

“前辈所言的办法我暗暗思虑过了,确实可行,而一旦吞龙之法在诸位的帮助下奏效,这道东境的上神之力所化出的力量必定极为磅礴,前辈们大可分食些许,一来缓解我吞噬此物的压力,二来也可为前辈们谋得一条后路。前辈也应当知晓,如今我在这燕地的处境并不太好,说不得哪天就得死在某个家伙的手中,为自己谋得一条后路,总是没错的。”魏来慢悠悠的言道,他的语气极为平静,以至于让活了数百年的虞圭章一时间也难以揣摩出说出这番话的魏来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思。

虞圭章于那时低语道:“可这上神之力毕竟是恩公的造化,我们如何敢私吞……”

他的话这一次还没说完,便被魏来所打断:“可刚刚前辈不是已经想了吗?”

方才心底泛起激动情绪随着魏来这句话的出口,彻底被浇灭。虞圭章的心底顿时慌乱了起来,他颇有些手足无措的言道:“恩公,并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出于下意识的,虞圭章的本能便要为自己方才所言的一切进行辩驳,可话方才出口,他便意识到这样的做法似乎并不足以瞒过魏来,更何况,他一时间也想不到一个完美的说辞,故而在话说到一半之时,虞圭章便停了下来,然后在短暂沉默之后,思虑出其中得失的他终是言道:“恩公教训的是,在下确实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但这与他人无关,在下愿意现在就离开恩公体内,还请恩公给我的族人们几日时间,让他们稍稍吸纳些阴气,就当是给他们一条活路……”

虞圭章很明白做人做事都得有各自的规矩,而他夹带私心提出要修行吞龙之法,便是坏了规矩,而以此相应的代价,他做好了要承担的准备,只是他还是想要为自己的族人谋得一条生路。

魏来却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回应虞圭章的哀求,少年以更加安静的沉默以对,这让虞圭章的心悬了起来。

“所谓吞龙之法,是以气机游走灵山、鬼面、红袖等窍穴,再……”

当魏来再次言说时,却是将吞龙之法的施展法门详尽的言说了出来,而说罢之后,也不管虞圭章作何反应,便又言道:“听上去极为复杂,且生人与阴魂之间施展法门恐怕还有所差别,不如我放开心神,前辈与诸多阴魂们以此一观,就能看得透彻。”

话说到这个份上,虞圭章就是再蠢也明白魏来是准备将这吞龙之法教授给他们,而并非有意试探。

但虞圭章的心底却不免在那时泛起阵阵疑惑。

在于此之前,虞圭章便听魏来说

起过他所习的这门吞龙之法,此法可将世上任何力量转化为施法者本身所需的力量。哪怕是前世几乎阅尽大虞王朝皇家藏书的虞圭章也从未听闻过这样的法门,而之后在帮助魏来抽取冥境黑水之中的死气破开幽海境时,虞圭章才真正见识道这法门的神奇,从那时起虞圭章便对着吞龙之法起了觊觎之心。

这也并非他见财忘义,实则是他与他的十万族人们如今的处境艰难,虽然魏来暂时容留了他们,但这并非长久之计。人有人道,鬼有鬼道,本就殊途的双方或许能偶有交集,但长此以往绝非良策。虞圭章一直在苦思冥想自己与族人们的去处,而传闻在北境之北,有亡者之境的存在,那里是不得安息的亡魂们最佳的去处,但北境之北遥不可及,生人更是鲜有去往此处。虞圭章并不认为魏来会为了他们而铤而走险,不远万万里跋涉那处,如此一来,自己领着族人们前往那处便是唯一也是最好的选择。

但撇开北境之北遥不可及这一点不谈,单单十万阴魂过境北境这样的举动便极为危险,有的是修炼魔鬼的阴邪与鬼修们垂涎他们,毕竟对于他们来说,阴魂永远是最美味的养料,况且在被阴龙蚕食了足足六百年的光景里,十万阴魂早就虚弱不堪,根本没有能力去对抗那些危险,甚至连长途跋涉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而吞龙之法的存在则很好的解决了虞圭章的苦恼——这天地间充斥着灵气,只要习得此番,阴魂们也可以如修士一般从天地间抽取灵气化为自己所需的死气,而勿需再如鬼修一般寻得阴气弥漫之境,亦或者残忍的屠杀百姓制造阴地。

这样的想法当然很好,但一切都建立在他们能习得吞龙之法的前提下。

可世间的修士,哪怕是最不起眼的末流宗门,也素来对于自己门中的功法视之为珍宝,从不轻易外传,这吞龙之法的功效如此神奇,魏来又岂会愿意将之传给他们?虞圭章正是明晰这一点,虽然心底对于这吞龙之法垂涎不已,却从来不敢提及,直到方才魏来与他言说了自己的遭遇,虞圭章终于寻到良机,心头一热,便将那番话说了出来……

而越是明白自己的失言,虞圭章便才对魏来忽然转化了态度,将吞龙之法的法门毫无保留的告诉了自己的行为愈发的疑惑。

他惊尤不定的问道:“恩公真的肯教我们?”

“自相识以来,前辈一直以恩公相称晚辈。”面对虞圭章的疑惑,魏来的反应反倒极为平静:“但晚辈却不敢以恩公自居。”

“当初在古桐城,阴龙即将出世,我等命悬一线。入阴地寻阴龙所在,仰仗的是阴神王道安老人的秘法与包括前辈在内的诸多阴魂们的帮助,阴地之中与阴龙搏杀,亦是仰仗诸多阴魂们的保护,这才躲过了阴龙的耳目。之后吞噬阴龙,求得一线生机,亦是晚辈谋求生路的必然决定。”

“当然,这也确实帮到了前辈们脱离阴龙魔爪,但于此之前若是没有前辈们的帮助,就根本没有晚辈后来的逃出升天,甚至说不得晚辈早就与前辈们一般做了那阴龙的阴食。”

“此番种种若是追根溯源,也是前辈们有恩在先,晚生投桃报李罢了。故而在晚辈心中,我从来不是前辈们的恩公,而是有幸与前辈们一同对敌的战友、朋友。”

“我理解前辈们的苦衷,但却不喜前辈的算计。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希望日后无论前辈们有何所求,都与我直言。魏来不是慷慨之人,但却愿意尽我所能助前辈们脱离苦海。”

说完这话,魏来便沉默了下来,不再言语。

虞圭章一阵发愣之后,心头却不免涌出一股难以遏制的羞愧感。他欲言又止数次,好一会之后终是言道:“恩公大义,虞某羞愧,今日所言,虞某牢记于心。天地为证,日月为鉴,虞家族人此生绝不负君!”

……

十万道吞龙之法在魏来体内被催动,一股浩大的气机从魏来体内荡开。

那道金色光点在这样的法门下终于开始颤抖,它所绽放出来的光芒开始变得扭曲与时隐时现。

魏来从这样的变故中看到了希望,他的心头一震,言道:“诸位再使把力!”

包括虞圭章在内的十万阴魂们自然明白此事对于魏来极为重要,当下没有半点迟疑,亦是愈发大力的催动着吞龙之法。

金色光点的颤抖愈发的厉害,但这个过程依然绵长,直到近半个时辰过去,那颗金色光点似乎终于抵受不住十万吞龙之法的搅动,化为了碎粒飘然于魏来的神门间。魏来的眸中亮起一道神光,他知道这是吞龙之法有所进展后的异状,魏来的心头一震,赶忙再次催动法门,要趁热打铁将这金色力量完全化为己用。而那些阴魂们显然也明白此刻是要紧关头,纷纷继续帮助魏来催动那法门。

而就在吞龙之法后半段法门张开的瞬间,魏来的身躯猛地一颤,脸色微微泛白,而这倒并非这法门施展过程中出了什么纰漏,而是……

那看似星末一点的金色光粒所化为的灵力远比魏来想象中要浩大得多,一时间数量磅礴的灵力奔涌于魏来的体内,若非魏来的肉身是经过八十一枚神血的淬炼,经脉坚韧无比,恐怕单单是此刻的灵力冲击便足以让魏来落下个身受重伤的下场。

而饶是如此,魏来此刻也并不好受。

磅礴得超出魏来预料的灵力不断冲击着魏来的经脉与内腑,魏来沉下心神,咬紧牙关,强忍着不让自己被这股巨大的痛楚所击晕,用自己的意志将那股浩

大的灵力牵引到自己的幽海之中。这个过程并不长,说起来也极为简单,但庞大灵力游走魏来经脉过程中,魏来每分每秒都得遭受道巨大的痛楚,若非魏来的意志远胜于常人,凭着一口气方撑了下来,要是整个过程中出现了哪怕半刻的失神,得不到疏通的庞大灵力顷刻间便会将魏来的经脉撑爆,轻则修为受损,身负重伤,重则落下个身死道消的下场也绝非没有可能。

但天道酬勤,这世上的付出终归会有回报。

在熬过了那最让魏来痛苦的时间之后,所有的灵力被魏来牵引着涌入他的幽海,魏来微微平复了一番自己翻涌的内息,终于有了闲暇去内视自己内府之中幽海的状况。而入目的景象却让魏来的心头一颤,脸上的神情错愕。

算起来魏来进入幽海境也有数日的光景,而这几日以来,他几乎日日都在这聚灵塔中吸纳灵气,须知这天字级的聚灵阵内灵气充沛,近乎是达到了此外天地灵气的百倍浓度,于此间修行一日,所吞纳的灵气,近乎塔外白日。而饶是在这样的状况下,魏来幽海之中所堆积的灵气相比于他广阔无垠的幽海依然只是几近不可见的沧海一粟。但此刻,那星末大小的金色光点在吞龙之法的转化下所化为的灵力堆积入幽海之后,魏来的幽海虽远不足以被其填满,但这幽海之中却已然出现了如湖水一般的灵气,在幽海之中翻涌。并且,这些由那上神之力转化而来的灵力不仅数量上庞大,且气机纯粹,绝非天地间吸纳的寻常灵力可以比拟。

魏来心头一喜,本来于此之前他还在暗暗苦恼,以自己这幽海的大小不知何时方才能将之填满,可此刻这金色光点却给他带来了意外之喜,他暗暗在心底估算了一番,最多三百枚与之前一般的金色光点,他便可以填满幽海。虽然这同样需要不少的时间,但比起之前的遥遥无期,此刻所需的时间已然算不得久了。

这样想着,魏来收回了自己的心神,目光再次落在了那致使他遭遇这番境遇的那六枚黑色碑文之上。

他算了算时间天色尚早,便在那时沉声言道:“前辈,我再从这碑文之中取来一道上神之力,劳烦前辈们再助我一次。”

经历之前的对话,虞圭章的心底对于魏来是又敬又怕,敬的是魏来慷慨大义,愿意将那吞龙之法倾囊相授,而怕的是这少年看似人畜无害,但心思却极为敏锐。虞圭章不敢再耍那些不必要的小聪明,他当下便点了点头,言道:“恩公做便是了,虞某与族人们随时听候恩公调遣。”

“嗯。”魏来满意的点了点头,再言道:“这一次转化来的灵力就全部分给诸位前辈吧。”

本来已经对于今日的收获心满意足的虞圭章听闻此言,心头一颤,竟是在第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方才已经感受过那道上神之力中所包裹的力量是如何的磅礴,虽然他们足足有十万阴魂,分担下来每个人所得的阴气并不会太多,但也足以让他们从之前的虚弱中恢复过来。

“这如何使得……”虞圭章有些颤声言道,语调之中感激与激动之意并存。

“前辈勿需多言,日后诸事我都还要仰仗前辈,前辈就不要推辞了。”魏来这般说罢,心神一沉便再次将自己的灵力伸入那黑色碑文之中。

虞圭章听到这处也知魏来所言并非作假,他沉默了一会,言道:“恩公此番恩情,虞某永世不忘。”

在肃然的说完这番话后,虞圭章也未有再多做矫情之语,而是领着诸多阴魂们严阵以待,等待着那上神之力的到来。

至于魏来,他这么做并不是讲的笼络人心,实则是他之前虽然吸纳了一枚上神之力的力量,但庞大的灵力对他的经脉却也造成了不小的冲击,若是短时间内再吸纳了一股这样强大的力量,对他的经脉会造成不可预知的伤害,他自然不愿意冒这个险,可同时他的心底对于这黑色石碑中的一切有充斥着难以遏制的好奇——它来历是什么?为什么会出现在魏来的府邸之中?其中那股比起上神之力更加强大却又对魏来极为亲和的力量又是什么?这些疑问盘踞在魏来的脑海,让魏来决定尝试着将自己的灵力再次注入那石碑之中,而这样一来,免不了那上神之力又得被灌入自己体内,魏来想着自己既然无福消受,倒不如将之作个顺水人情。

念及此处,魏来没有任何迟疑,便将灵力再次注入那黑色石碑之中。

有了之前的经验,魏来这一次愈发的小心,他做好了随时收回灵力的准备,毕竟之前的那一枚金色神力已经让他难以消受,若是这一次吸纳得太多,即使有十万阴魂相助,也有可能生出麻烦。

而当魏来的灵力伸入到那黑色石碑之中时,与之前一般的是那石碑中充斥着的那股力量再次朝着魏来的灵力包裹了过来。

魏来不再如之前那般警惕,只是心神却赶忙铺开,想要趁着这个瞬间探明这黑色石碑中的秘密。

那是极快的一刹那,在对方再次朝着他输送灵力的紧要关头,魏来的心神荡开,又赶忙收敛,收回了伸入黑色石碑之中的灵力。

一枚上神之力在那时涌入了魏来的体内,十万阴魂们催动着吞龙之法,吞噬这上神之力。

而魏来却眉头紧皱的思虑着在那一刹那将他所得的讯息。

这上神之力并非来自黑色石碑本身,而是通过某种法门从遥远的某处吸纳而来。

而就方才魏来感应到的讯息来看,那道吸纳上神之力的法门……

像极了《鸠蛇吞龙》之法。

第一百八十八章 穷乡僻壤

吞海第一百八十八章穷乡僻壤即使是到最后,魏来也并没有完全确认那黑色碑文之中裹藏着的究竟是怎样的秘密。

但有一点却得到的确认,似乎那黑色石碑能够链接到遥远的某一处,从那处源源不断的吸收来上神之力。只是这样的源源不断究竟到达了怎样的程度,以魏来如今的修为显然是难以去衡量的。不过那铭刻在黑色石碑深处的法门却着实让魏来印象深刻,那摄取力量的法门像极了了《鸠蛇吞龙》之法。

魏来在心底暗暗演算了一遍,似乎将这《鸠蛇吞龙》之法中在器皿之上并非完全不可行,但这样的改良同样需要足够的时日与足够的天赋,加上于此之前魏来只敢以匆匆一瞥的方式探查那石碑中的状况,因此并不能就完全确定石碑中异状到底是否是由吞龙之法造成的。

不过就算如此,魏来却愈发的觉得这黑色石碑的出现绝非偶然,只是其中到底隐藏着些什么辛密,却并非他短时间内能够想明白的。

在约莫一个时辰之后,十万阴魂们终于吞纳了那枚上神之力,虞圭章对魏来是千恩万谢,同时阴魂们多年孱弱,此刻这股力量入体不得不耗去些时日慢慢消化。魏来也通情达理,嘱咐虞圭章好生休息之后,便收了法门,出了聚灵塔。

按理来说,有了十万阴魂的帮助,魏来可以如法炮制,好生淬炼自己的修为境界,虽然无法赶在翰星大会之前填满幽海,但每一枚上神之力给魏来修为带来的变化都是肉眼可见的,魏来完全可以抓住这个机会,尽可能的在翰星大会来临之前提升自己的修为。

但走出聚灵塔的魏来看了看已经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很快便打消了自己心底这样的念头。

……

距离翰星大会的时间越来越近,而魏来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他并不能一直沉迷在这聚灵塔中。

天还下着小雪,宁霄城的冬天始终如此,雪绵绵不绝,天气寒意不减。

但无论是夜色还是飞雪都并不能阻碍宁霄城百姓携家带口在街道上享受这一日辛劳后惬意时光的热情,魏来如今也算是宁霄城中的半个大人物,所行道上,步伐有百姓唤上他一声魏公子,对着他点头致意。

魏来虽有有些不适于百姓们这般的热情,但还是一一回礼。

好不容易穿过了大街小巷,魏来终于来到了今日的目的地,宁霄城最奢华的街道——宁安街。

宁安街的酒客食客非富即贵,穿梭在各个商铺的妇人或许看上去其貌不扬,但保不齐就是那位大人物的妻子小妾,宁州近来发生的大事,似乎丝毫没有对这些豪绅贵胄们造成半点的影响。宁安街中依然杯光交错、莺歌燕舞。

魏来穿过了街道,对于街道两侧的灯红酒绿不着片刻目光,径直的便走到了那座宁州境内最富盛名的明玉楼前。

明玉楼的盛名并非虚妄,早年先帝袁晏在位时,曾派首辅周相民巡视宁州,当时江浣水便于此地宴请首辅。

按理来说迎接朝堂首辅,怎么也得将宁州珍馐一一上过一遍,才能对得起这燕庭首辅、天子使臣的身份,但偏偏,那一天江浣水与周相民的饭桌上只有三道菜。

一道黄焖鸭,是江浣水自己掏腰包买的。

一盘花生米,是昨日江浣水府中下人为他做的。

只有一道萝卜汤是当时还没有这番气派的明玉楼给做的。

三盘菜摆了上来,周相民问还是书生打扮的年轻州牧,此举有何讲究。

书生笑着指了指桌上那盘黄焖鸭言道:“我为州牧,我每月俸禄三十两,鸡鱼猪鸭,日日有余,君为首辅,位高我半级,亦可食之。”

周相民一愣,又看向那盘花生米问道:“那这道菜呢?”

“宁州百姓民风淳朴,府中下人见我这几日辛劳,便想做些饭菜让我在夜里果腹,但不想正缝府中食料用完,思来想去便只能从自己家中寻来最好的东西,做了这一盘花生米。宁州数十年来受边患之苦久矣,民生凋敝,以至于此,我不忍食之,今日奉上,供首辅一尝。”书生又言道。

周相民听出了味道,便又看向一旁的萝卜汤,再问道:“那最后这一道菜呢?”

书生眉眼之间笑意更甚:“这道菜大有来头。”

“主厨叫鸿笙,早些年也算是宁州的大户,家里开着的酒楼便有足足三四家,其中他们最拿手的一道菜,叫做白鹤上西楼,用上好的鹤肉配上春分三日时的春笋,细雨山上的辰时的清泉,在以他们家特有的秘料熬制四个时辰,才能出锅。之后的步骤据说还有七八道,所涉及的食材亦有上百种之多,吃过的食客无论是贵胄王孙还是修士大能,都拍案叫绝,引以为此菜乃是林州一绝。可后来鬼戎扰了边关,朝廷的军饷迟迟发不下来,又正值寒冬,边关的将士忍着饥寒,哪能是那些鬼蛮子的对手?一时间死伤惨状,当时宁州的巡抚没有办法只能拉着豪绅们捐献军饷,大抵是态度强硬了些,又或者是动了些不该动的手段,引了豪绅们的哗变。一纸御状告到了京城,巡抚被罢免,但边境的战事却愈发的拖紧。”

“就是那时,以鸿笙父亲为首的几个宁霄城大户变卖了家产,又多方游走,给边关甲士凑来了军饷,又自己花钱雇来镖师,将过冬的衣物食物送到了前线,这才拦住了当年的鬼戎大军。”

周相民听得云里雾里,便追问道:“可这与这道菜有何干系?”

书生不答他此言,只是继续言道:“好些年后,新任的巡抚因为没有再干出前任巡抚那样的事情,步步高升,甚得朝廷伤势。在燕庭的眼中,宁州是一块鸡肋,扔不掉,却又麻烦重重。朝廷从不奢望有人能治理好宁州,只是希望有那么一个如前任巡抚一般,稳住宁州,不然宁州的事招惹到朝廷来的家伙。所以,很多年后的今天,当年筹集军饷的巡抚不知死在了何处,而变卖家产为宁州与大燕挡住鬼戎大军的富商之子,却只能守着这处小小的店面,日复一日。”

“大人问我这道菜叫什么,它还没有名字,它就和这宁州一样,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摆上桌来,也鲜有人愿意动筷。”

书生说道这处微微一顿,目光直直的看向眼前的首辅,再言道:“上有高官厚禄应食指美味,下有虽不充裕,但可积少成多的民脂民膏,再者就只剩下这水煮萝卜,无味寡淡,甚至还难以下咽。首辅欲食何物啊?”

那一天,在那小小的饭店中,当朝首辅将自己的木筷落入了那水煮萝卜之中。

他说:“萝卜虽淡,但却白洁如玉,如这宁州,虽有瑕疵,却终是美玉。我愿与君共拭此玉。”

于是乎,那道菜便便唤作明玉汤,而当年那做菜的酒店也就成了今日的明玉楼。

……

魏来想着当年自己父亲与自己讲过的那个故事,迈步走入了楼中。楼中的小厮眼力劲极好,一眼便认出了魏来的身份,笑盈盈的热络相迎,魏来与之迈步而上,穿过数道长廊,转身走入了一处包房之内。

屋中陈设简单,但仅有的壁画与陶瓷以及点着的沉香都在不经意间透露出这股简单中所包裹的讲究与古朴。

屋中早就有人等候,见着了魏来,那人快步便迎了上来:“你可算来了,这些个东西看得老薛我眼馋得很,就等你来开席了!”

魏来一笑,亦抬头看向对方,那是一位年过四十的中年男子,面容刚毅,语调豪爽,却是那乌盘城中曾经的捕快薛行虎。

“让薛叔叔久等了,遇见了些琐事耽搁了时间。”魏来不无歉意的言道。

“开个玩笑,老薛还没有嘴馋到那个地步,只是这些饭菜看着就不是便宜货。咱们自家人,没必要弄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我觉得吧,小青焰做的肉包子才是这世上最好的美味。”薛行虎豪爽言道,倒是确实并未将魏来的失约迟到放在心上。

魏来伸手示意薛行虎落座,自己来来到桌旁,伸手为薛行虎倒上一杯清酒,嘴里说道:“薛叔叔带着钱浅他们不远千里来这宁霄城,途中跋涉劳苦不说,这些日子以来多番联系打点照料也是辛劳,魏来没有为薛叔叔接风洗尘已是失礼,今日好不容易得见叔叔,岂敢怠慢?”

薛行虎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指着魏来便笑骂道:“你小子这才来宁霄城几日?这就习得了那套冠冕堂皇说辞,听得薛某人好生不适,浑身上下都起鸡皮疙瘩了。”

魏来见薛行虎如此,也是一笑,将已经斟满酒水的酒杯递了过去,言道:“薛叔叔不喜欢这冠冕堂皇的话,那在下就如实相告了。我让薛叔叔所行之事关系甚大,既有关宁州未来,亦有关我与钱浅诸人的身家性命,容不得半点失策,明玉楼贵是贵了些,但胜在此处都是达官显贵的居所,探子们大抵不敢来此造次,最为稳妥。”

“这还差不多。”薛行虎听到这话,这才笑道。

他接过魏来递来的酒水,饮下一口,心底暗暗赞叹这宁霄城的酒就是要比乌盘城的好,却不知刚刚他饮下的那杯酒,一两便要足足十两银子。

“他们都安排妥当了吗?”魏来见状也将话题引入了正题,于那时出言问道。

“嗯,都在各处住下了,按照你的吩咐,借着比斗都由头,或多或少都引起了一些宗门的注意。”聊到了正事,薛行虎也从眼前的美味佳肴中回过了神来,一本正经的应道。

“辛苦薛叔叔了。”魏来满意的点了点头,眉头却接着又一次皱起:“但这还不够,他们要去的是北境有头有脸的神宗,而不是那些寻常宗门。宁为鸡首不为凤尾这话在他们的身上并不适用。”

薛行虎被少年的话惊得心头一震,在他看来能被那些个宗门收入门下已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尤其是这几日还不乏一些以往在薛行虎眼中已是撑天巨擘的宗门朝着孩子们抛出了橄榄枝,薛行虎心动不已,也暗暗为这些孩子们高兴,但却不想似乎魏来并不满意这样的结果。

“可……”他有些迟疑的说道:“可哪有那么多宗门看得上咱们这些穷乡僻壤里来的的孩子。”

“钱浅们的修为确实算不得太高,尤其是随着山河图大开,北境各个宗门都带着一两位准圣子前来,想要分上一杯羹,在这样的情况下,钱浅他们想要在这次宁州的翰星大会上崭露头角确实困难,但我并需要他们挤入前面的轮次,而只是需要他们让那些观礼的宗门执事们看见他们的潜力。”魏来慢悠悠的应道。

“山河图只对此次翰星大会排名前三百二十五位的胜者开放,那些外来者的目标是这前三百二十五位,故而其后的轮次一定不会受到太大的关注。薛叔叔要做的是,让他们报名三百至三百二十五位名次的争夺,对手不会太强,大抵应该都是宁州本土的青年才俊,钱浅他们或许难以取胜,但以他们的年纪,只要能在那些青年才俊的手里走上几招,明眼人便能看出他们的潜力,到时候便有的是宗门踏破门槛前来递出橄榄枝。”

“但有一点薛叔叔得记住,一定不能让外人看出钱浅他们是相互认识的,金牛镇一下子涌出这么多天才,必然会招来有心之人的窥探,但一旦熬过了这一关,钱浅他们能在各自的宗门中有所作为,未来十年又或者二十年后,那便是一股偏布北境神宗的强大力量。到那时……没有人再可以轻易拿捏我们金牛镇!”

魏来说道最后,他的脸色变得肃然,双眸之中亦有一道凌冽的光芒一闪而过。

而一旁听到这些的薛行虎也是心头一颤,他当然记得乌盘龙王席卷滔天巨浪而来时他的绝望,乌盘城在那样的力量下就如海中扁舟,不堪半点风浪。

中年男人在那时才明白,这世上的秩序是建立在强权与力量之上,没有这二者,眼前的安宁只是无根浮萍,别人的一时喜乐,便可将之摧毁。

他的双拳在那时握紧,眸中的光芒坚决:“好,那就让北境见识见识咱们这穷乡僻壤的厉害!”

第一百八十九章 十六岁

接下来,魏来又与薛行虎聊了一些近况,薛行虎也听闻魏来与徐家千金订婚的消息,免不得一阵祝福。最后也算是宾主尽欢,各自离去。

魏来出了明玉楼,明显感觉到街道两侧有不少目光在他走出的刹那将目光聚焦在他的身上,他知道此番行径一定还是免不了会被人传出去,毕竟以他如今的身份,被各方人马盯上也绝非什么稀奇事情。但他也并不为此而生出半点不安,他早已让笛叔派人遮掩好薛行虎的行踪,以暗霄军的谍报能力,寻常探子都会被他们所清理。

魏来任由那些躲在阴影处的目光瞩目在自己身上,迈步便踏上了归家的路。

天色已晚,雪还在下个不停。

路过衡珞街时,魏来忽的发现眼前不远处有一处宅邸被重兵把守,远远的还能闻到一股焦炭灼烧的刺鼻味道。魏来的心头一动,想起今日一早徐玥与他说过的话,想来此处应当便是昨日发生大火,却并无任何人察觉的那座府邸。他的心头一动,便迈步走了过去。

看守此地的紫霄军,见有人径直走来,门口处负责看守的甲士立马伸手握住了刀鞘,口中喝道:“紫霄军办案,闲人勿进。”

魏来正要言说些什么,可一旁的另一位甲士却伸手推了推方才大喝的甲士,在他耳畔低语了几句,那位甲士的脸色顿时一变,又一次将目光投注在魏来身上。而这一次,他显然认出了魏来,当下便低头言道:“小的眼拙,还请魏公子恕罪。”

那甲士不免有些诚惶诚恐,但魏来却不以为意,只是言道:“无碍,只是不知二位可否行个方便,让我进府中一观。”

听魏来的态度看守的甲士暗暗松了口气,但魏来提出的要求却不免有让甲士方才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这个……”二人迟疑言道,不敢给出答案。

魏来知晓三霄军素来军纪严明,这府门中发生的事情又着实古怪,恐怕负责调查此处之人早已下了命令封锁此地,魏来的要求着实有些为难他们。

不过魏来也并非蛮不讲理之人,他拱手言道:“不知此刻府中是哪位将军在负责调查此事?劳烦二位通报一声,将军若是应允在下便进去一观,若是不应亦是情理之中,魏来绝不纠缠。”

以魏来的身份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那二位甲士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再拒绝下去,而人在那时互望一眼,点了点便要转身去府中通报,可脚步还未来得及迈开,府门之中便传来了一道低沉的声音。

“魏公子是州牧的外孙,宁州哪一处地界公子去不得?看不得?”

“公子既然想看,那便进来吧!”

……

府门的牌匾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只依稀可见一荣字,大抵是这府邸的名字,又或者府门原本的主人便姓荣。而府门中的景象更是让魏来有些失望,府中的一切都被那场大火烧成了灰烬,为了花了约莫一刻钟的光景在府中走过了一圈,却一无所获。

看过府中景象之后,魏来皱着眉头在心底将此地的状况与魏府中那房门内的状况做着对比,二者当然有相似之处——一场大火将二者的一切都烧成了灰烬,没有留下半点痕迹,正因为如此,魏来虽然明知这两场大火恐怕都是同一个人所为,却难以再深究其他更深层次的联系,更不提寻到纵火之人。

“魏公子也有会办案的本事?”魏来正想着这些,一道身影却忽的从他的身后传来。

魏来一愣,转头看去,却见一位穿着紫霄军甲面容坚毅的年轻男子迈步而来。

魏来回过神来,赶忙朝着对方拱了拱手,言道:“见过萧将军。”

来者赫然是那萧家的大公子、宁州翰星榜榜首——萧牧。

魏来与这位早负盛名的萧将军接触并不多,但在当初胡乐之事时,萧牧的诸多言行做法还是让魏来对其生出了些好感,天赋卓绝、刚直不阿,便是魏来对于萧牧为数不多的印象。

“魏公子发现什么了吗?”萧牧微微颔首,算是回了魏来之礼。

魏来苦笑着摇了摇头:“大火烧毁了一切,什么都寻不到,更不提能发现什么了。倒是萧将军经验丰富,不知可有什么魏来遗漏之处,萧将军还请不吝赐教。”

年轻的将军眯眼看了魏来一眼,似有深意,却不点破,而在数息的迟疑之后,他便言道:“这场大火来得出奇,显然并非天灾而是人祸。”

“火势极大,方才能在一夜间将这宅院中的一切焚尽,而同时火势却也只局限在这处宅院中,并未波及到临近府院的一草一木,并且我遣人在周围的居民中调查了一圈,所有人都表示昨天夜里并未察觉到这场大火的存在,显然,能够将火势控制在一处,同时又遮掩住其声势不被旁人察觉的只有修士能够做到。但偏偏,我在这府院中巡查了一天,也并未嗅到半点灵力波动的残余。也就是说,扬起这片大火的家伙不仅是修士那般简单,同时修为应当不弱,至少六境以上的修士方才能将自己的灵力波动收敛得如此彻底,几乎不留下半点痕迹。”

萧牧说道这里微微一顿,目光再次看向魏来,可魏来听着萧牧的陈述,心底正暗暗感叹这位萧将军的心思细腻,同时也暗暗比对着他魏府中那场大火的遗迹情况,心底正有所思量。却听萧牧忽的沉默,不免抬头奇怪的看了萧牧一眼,这一抬头,正好对上萧牧的目光,魏来一愣,下意识的问道:“萧将军怎么不说了?”

萧牧不答,只是再于此之后,又接着言道:“萧牧自为官以来,也接手过不少案件,但凡杀人灭口之事,无非谋其财色,又或者生有私冤。故而在无法从此地寻到太多讯息之后,我便遣部下去州牧府的户部调取了这处宅院记录,想看看所住何人,查一查他这些年来有无得罪过什么大人物。可魏公子知道我查到什么了吗?”

“什么?”魏来皱起了眉头,他说不明白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可却确确实实的感觉到,萧牧在问出这番话时语气中裹挟着一股让人不喜的味道。

“什么都没有。”

萧牧的回答让魏来不解,他不禁再问道:“萧将军此言何意?”

萧牧的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应道:“就是字面意思,魏公子不必多想。”

“我的部下与负责管理户部资料的文官在库房中翻了足足数个时辰,都一无所获,这处宅邸以及这处宅邸的诸人在这户部的档案中都没有半点记载,就好像宁州从来就不存在这处宅院与宅院中所住之人一般。”

听到这里的魏来心头一凛,像是想到了些什么,在那时喃喃自语道:“一场火烧灭了所有,加上抹去的户籍,这样……”

萧牧眯起了眼睛,接过了魏来的话才,言道:“这样一来,就没有人知道这座府邸中住过什么人,发生过什么事。”

魏来一个激灵,不知为何在那时有一股寒意忽的从他脚下升起,蔓延过他的全身,他盯着萧牧问道:“那周围的邻居呢?难道没有一个人记得他吗?”

“问过了,在这些邻居的记忆里,这处宅院似乎很久都没人居住了,嗯,甚至他们连这宅院的模样名字都记不真切。”萧牧说罢这一切,再次将目光落在了魏来身上,言道:“我觉得魏公子似乎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我与魏公子说了这么多,魏公子是不是该投桃报李,也与我说上一些呢?”

魏来的心头一跳,下意识的并不想将自己魏府中发生的一切说与旁人听,而这样的神情落在萧牧眼中,反倒愈发坚定了萧牧的试探。

萧牧并不点破这一点,而是抬头看了看天色言道:“魏兄不愿说也就罢了,不过既然来了,萧某今日的工作也算做完了,不如陪萧某去浔阳街喝上两杯,可好?”

这样的邀请当然有些突兀,魏来也下意识的想要拒绝,但话未出口,萧牧的声音便再次响起:“魏兄这也要推辞?”

大抵是心虚的缘故,魏来听闻这话,微微迟疑,终究还是在那时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

浔阳街与衡珞街交界的路口,依然是整个宁霄城最为繁华的地段,哪怕此刻夜色已深,飞雪不歇,两侧酒肆中依然热闹非凡。

魏来与身着甲胄的萧牧的到来多多少少打破了酒客间热络的气氛,一个是州牧的外孙,宁州的少主,一个是萧家的大公子,翰星榜榜首的天才妖孽,这样的二人独自一人走在街上便会引来众人的频频侧目,更何况二人同行。

萧牧似乎是酒肆的常客,酒肆老板极为熟络的招呼着萧牧二人,将二人迎到了一处临窗的木桌旁,周围的酒客们极为知趣,纷纷在那时让出了周围的木桌,给魏来二人留出了一道还算富余的空地。

杯酒上桌,踩在明玉楼饱餐一顿的魏来并无饿意,他开门见山的问道:“萧将军让在下前来,所谓何事,还望明示。”

萧牧对于魏来的直接并不感到半点的惊讶,他淡淡一笑,端起酒杯言道:“魏兄要做大事。”

魏来皱眉,沉默以对。

“魏兄今日去了一趟明玉楼,要见的人被一群探子护着,来历神秘。”萧牧见状却也并不将魏来的反应放在心上,自顾自的便又言道。

“萧家在跟踪我?”魏来的眉头一挑,在那时露出了些许怒色。

“不是萧家在跟踪你,是整个大燕都在看着魏兄。”萧牧平静言道,又举起酒杯饮下一杯。

魏来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方才的佯怒也只是想要障人耳目,不过既然眼前的家伙是个不会被轻易唬住的聪明人,魏来也索性收起了自己拙劣的演技,沉声言道:“既然萧将军知道那人来历神秘,也知道有人在护着他不被萧将军在内的各方人马看清底细,那将军以为我会告诉你他是谁吗?”

萧牧闻言一笑:“我当然明白,但不明白的却是,大敌当前,有的是内忧外患萦绕宁州,州牧大人一心想要维系宁州,那为何近年来却始终与宁、萧、徐三家若即若离?导致三族人心向背,已成如今貌合神离之相?眼看着近日因为山河图与乌盘龙王神庙之事,三族又有了联系,州牧也好,魏兄也罢,不趁着这个档口联系三族,共御外敌,怎么还是自顾自行事,任由三族各谋后路呢?”

“萧将军这个问题似乎问错了人吧?你猜不到州牧大人在想什么,我又如何能够猜到呢?”萧牧的问题着实有些出乎魏来的预料,但在微微沉吟之后,魏来还是应道。

魏来的回答明显在敷衍萧牧,萧牧却并未露出半点意外之色,他又言道:“那我换个问题,魏兄在翰星大会结束之后,意欲何往?”

魏来又皱了皱眉头,应道:“这似乎与萧将军并没有太多的关系吧。”

萧牧闻言又是一笑,伸手再次端起酒杯饮下一口,他再言道:“既然我问的问题魏兄都不愿意答,那我就不问了。”

“就像三族之间相互猜忌,也像州牧与三族之间的各有算计,魏兄不信任在下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说道这处,萧牧忽的顿了顿,又才言道:“我已经拒绝了归元宫、风雪楼以及海漫城的邀约,我会留在宁州,遵循我曾经立下的誓言。三霄不负三霄,亦不负宁州。”

“两日之后的翰星大会,天阙界一定会想尽办法争夺头名,而我会守住我的位置,这是我给宁州,也是给州牧的投名状!”

说罢这话,萧牧再饮下一杯清酒,随即站起身子,迈步便要离去。

因为翰星大会规则的变化,也因为山河图的存在,翰星大会的榜首会在山河图中有更多的机会去获得那些天大的机缘,而作为洞开山河图的始作俑者,天阙界自然会将争夺榜首当做头等大事,想要守下的榜首的位置远不是拥有实力那般简单,还得有得罪天阙界的决心甚至一些……必死的勇气。

魏来并不认为在这个时候与他说出这样一番话的萧牧是在试探于他又或者惺惺作态,他沉默了一会,在萧牧迈出第二步之前,忽的言道:“萧将军可清楚,如今的宁州远非州牧一人之过,三族若是没有背德之举,州牧有岂会处处防范?”

“三霄军确实还有一些当年的血性,但这样的血性将军以为真的足以支持三霄军以及他们背后的三族留在宁州一同对抗那些即将到来的东西吗?”

“将军有一身义气是好,但这一身义气左右不了宁州。就像州牧左右不了……燕庭一样。”

萧牧离去的脚步微微一顿,并未转身,而是闷声应道:“但我可以左右我自己。”

“但那或许是一条死路。”魏来再言道。

萧牧这一次终于转过了头,他的目光越过了魏来看向魏来背后的那把刀,他忽的一笑,言道。

“魏兄。”

“这世上可不是只有他永远活在十六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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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章 开始在败绩连连的翰星大会

吞海第一百九十章开始在败绩连连的翰星大会腊月十八,在宁霄城下了足足两个月的雪破天荒的停了下来。

艳阳高照,宁霄城里亦是人声鼎沸,几乎大半个城中的百姓都在这时聚集在了衡珞街与浔阳街的交接处——翰星大会开始了。

五年一届的翰星大会本就是宁霄城中最大的盛事,一大早前来观礼的百姓们便将这衡珞街与浔阳街挤得水泄不通。但他们的中的大多数都只能远远的看着,而真正的达官贵人们早早的便包下了街道两侧的酒肆饭庄,一边悠哉悠哉的喝着小酒,一边等着这场翰星大会的开始。而对于街道两侧饭庄酒肆来说,素来便有这五年不开张,开张吃五年的说法,毕竟这样的日子里,这些饭庄酒肆的位置可抢手得很,商贩们自然得坐地起价,而能在这里看上一场翰星大会对于达官显贵们来说不仅是热闹稀奇,更是身份的象征,故而并没有人会对这几日饭庄酒肆疯长百倍的价钱提出半点质疑。

作为早已报名此次翰星大会的魏来等人早早的也来到了官府为他们规划的参赛者区域内,无论是孙大仁龙绣等人,还是钱浅姐弟,此刻都甚是激动,正目不转睛的听着站在翰星碑前的文官宣读着此次翰星大会的规则。

文官是个中年男人,此刻满脸红光,说起话来抑扬顿挫,卖力至极。他的左侧站着宁州的主人,他的右侧站着大燕的太子,想来任何人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都想要好好表现一番,哪怕只是些许的提携,对于他来说都是莫大的福分。这个世界就是如此,高位者一时的喜乐很多时候便会改变下位者的一生。

“本次翰星大会,共五日时间。前四日是守擂战,最后一日是排位战,第一日的守擂为直接攻守擂台,第二日则为单淘汰制攻守擂台,第三日则是双淘汰制,第四日为三淘汰制。最后一日的排位战只在前三百二十五位中进行。而诸位相必也已经听说了,此次翰星大会有天阙界的上人们慷慨解囊,将山河图租用宁州,最后排位战前三百二十五者都可获得前往山河图的机会。”

“因此想要去往山河图寻得机缘的青年才俊们得加油在前四日挤入前三百二十五位,而依照天阙界与州牧大人共同商议的办法,山河图开放之后,榜首会首先进入山河图中,一个时辰之后轮的探花,在之后是榜眼,再于后是十甲、前三十、前官确实有那么几分蛊惑人心的本事,一番话说得抑扬顿挫,台下那些参加翰星大会的少年少女们纷纷是面色潮红,一副要殊死一搏,为自己拼来一个大好前程的架势。

当然,有人听得热血沸腾,也就有人听得云里雾里。

孙大仁便是一脸茫然的看向魏来问道:“阿来,那家伙说的什么单淘汰、双淘汰是什么意思?”

魏来大抵也想到了以孙大仁的脑子是决计没有可能去了解这些事情的,他微微一笑便要解释,可不待他将嘴里的话说出口,一旁的龙绣便出于本能的嘲讽道:“这你都不知道?叫你平日多读些书,你不听,到头来什么都要问旁人,你也不觉害臊?”

在龙绣不留半点情面的数落下,孙大仁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他嘴硬着言道:“我跟阿来是过命的兄弟,你个妇道人家懂个屁。”

魏来也知这二人之间素来不对付,平日里二人斗嘴他也就当做乐子看上一看,但今日却显然不是时候,故而魏来在那时接过了话茬,言道:“拿今日来说,攻擂者可以直接对翰星碑上的守擂者发起挑战,一旦获胜,他便取代了守擂者的名次,而包括守擂者在内以及排名其后的众人名次则依次下延一位。而到了明天,拱手擂台便变成了单淘汰制攻守擂台,既是挑战者需要打败另一位挑战者后方才对守擂者发起挑战,至于之后的双淘汰与三淘汰制则是以此类推,挑战者需要击败两位以及三位挑战者方才能对守擂者发起挑战。”

魏来的讲解简单细致,孙大仁这榆木脑袋都听得真切,更何况一旁的刘青焰等人。

“可这样一来,对于后几日的挑战者岂不是不公平?”孙大仁很快又有了新的疑问。

魏来笑道:“这世上哪来的绝对的公平,这样的设置赛程已经是相对公平了,毕竟翰星榜上足足上万人,就是排开名次靠后的众人单单是这前三百二十五名次的角逐便有数千人觊觎着,你好生看看周围那些生面孔,大都是从北境各个宗门而来的准圣子,今日他们都是奔着山河图而去,前三百二十五位名次的角逐注定十分激烈。想要一一比下来,没有百来日恐怕难以做到。而这样赛制,可以多多少少让本就紧凑大会比斗变得相对公平一些。”

“况且第一日前三百二十五位轮次攻守本就十分激烈,能够在第一日守下自己的名次,便足以证明自己的实力,也必然耗费极大的精力。后来者想要坐享其成,就得与其余投机者决出胜负方才能取得资格,这也是对第一日精力大战的守擂者的保护与公平。”

听到这些孙大仁也了然的点了点头,不再言语,显然在最初那股兴奋的尽头过去之后,孙大仁也感受到了弥漫在这翰星碑前紧张甚至带着些许杀伐之意的气氛。他低下头嘟囔道:“也不知这三百多份名额,落到最后,会有几个是属于宁州的。”

大概是少有看到这没心没肺的家伙露出这样的神情,听闻此言的诸人亦是一愣,纷纷抬头看向眼前那座巨大的石碑。石碑耸立,一如千年来的每一日光景,石碑之上闪动着无数姓名,而那些都是宁州的青年才俊,他们就是宁州的魏来。

而今日过后,这些位置上的大多数人都会被来自北境各处的宗门亦或者大族弟子所替代,然后他们会顶着宁州翰星大会胜者的身份,去往那吞噬宁州气运方才打开的山河图中,获取机缘与造化。待到他们尽兴而去,宁州大地注定满目狼藉,走向自此以后一蹶不振的深渊。

这是一件单单想上一想便让人气愤胸口发闷的事情,可偏偏做出这样决定恰恰是真宁州真正的所有者——燕庭的太子将这宁州大地亿兆生灵的未来亲手盛到了天阙界的面前,他满脸笑容,又卑躬屈膝。

民未忘国,国先负民。

大抵这便是世上最让人无奈与扼腕的事情了。

魏来的心底也不免泛起了些许惆怅,他不由得想起了数日前在那酒肆中萧牧与他说过的话,他莫名多了些动容。

但还不待他将这样的情绪消化干净,那位文官慷慨激昂的声音再次响起:“现在!”

“宁州翰星大会开始了!”

说着那文官退下,这那些或依然不明所以,或只是假意奉和的欢呼声中,满脸春风得意的袁袖春迈步而出,他朝着百姓们挥手,一派亲民的架势。在享受完长达百息的欢呼之后,袁袖春迈步走到了那翰星碑前,他的面色一沉背后那代表着他太子身份也代表着大燕气运的金色龙相涌向。他的手缓缓按向翰星碑,背后的龙相仰头长啸。某种气机在那一瞬间被牵动,随即朝着四面八方铺散而来。

轰隆!

沉重的闷响荡开,翰星碑周围巨大的空地开始松动,在诸人的惊呼声中,一道道十丈见方的石台猛然从周围的地面上升起。

那些石台由翰星碑四周朝着衡珞街与浔阳街漫开,一道道石台从街道的地面上拔地而起,而经历过数次翰星大会的百姓家虽然早已料到会有这样一处,而石台升起的位置也早已被甲士围拢,并不会伤到百姓,但这样的场景还是太过骇人,惊呼声绵绵不绝。

转眼整个衡珞街与浔阳街上便布满了三丈高彼此间隔数丈的方形石台,而这些石台便是即将开始的翰星大会的擂台。

“诸位按照各自的名次寻到自己规划的擂台,宣读官会在附近通知各位即将开始的挑战,请诸位目前在榜之人勿要远离各自分化的擂台,一旦挑战开始,半柱香的时间擂主未有上台便会视为认输,请诸位擂主一定牢记。”

那文官再次朗声喝道,而人群也开始各自分开,百姓们的热情却随即高涨,他们都知道……

好戏要开场了。

依照翰星大会的规则,前三甲各自独立拥有自己的擂台,四五位公用一个,十甲的后五位共用一个,而后百名之内每十名公用一位。

当初魏来初来宁霄城时,曾在徐余年的挑衅下与他打过一场,故而排名落在了九十七位,按规则他将在第十四号擂台前候战。而徐余年被魏来击败,排名顺位落下,在九十八位,便与魏来一道来到了这十四号擂台前,而二人到来时,其余几位排名在九十至九十九的修士也早已到达,魏来与徐余年还算得这宁霄城中的名人,那些早已到达的修士自然纷纷朝着魏来二人点头示意。但于此之后,诸人便沉默了下来。

看得出,哪怕是平日里不可一世的徐余年在此刻都颇为紧张,立在那处双拳紧握,面无表情。

能跻身宁州翰星榜前百之位,除了极个别天资极高的怪胎外,大多数都是来自宁州大族的子弟,拥有足够的资源培育,同时也有着寻常人不曾有的眼界。

他们自然清楚这次翰星大会的不同之处,也明白他们位置会被诸多外来者所觊觎,要不了多久,那些来自北境各个宗门的杰出同辈便会向他们发起挑战。一场既关乎个人命运,也关乎宁州颜面的大战会接连开始,而对于这些个平日里受尽世人艳羡与夸赞的年轻一辈来说,这确实是场不小的考验。

魏来看了看身旁的众人,三女五男,年纪最大的估摸以及二十五六,小上一些的也有二十出头。翰星大会才刚刚开始,各方人马似乎还在观望衡量,并未对排名前位的众人发起挑战,但魏来也知道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他趁着这闲暇打量着周围的情形。坐高的那座擂台上,背负长刀的萧牧负手而立,面容冷峻,周身气机涤荡,似乎感受到了魏来的目光男子亦看向魏来,朝着他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魏来的目光下移,那第二道擂台上,穿着长衫的阿橙低眉颔首,梳做马尾的长发随意的落在身后,在微风的吹拂下,发梢的末端被微微扬起,又轻轻落下。

说起来阿橙本来排在宁州翰星榜的第三位,但随着第二位的虞桐离开宁州,阿橙的名次也就随即上移了一位。

至于第三名的擂台上却空无一人,那本已是属于宁家嫡子宁川的位置。

魏来对于这家伙的印象深刻,无论是对方比他还小上几分的年纪,还是跟在他身旁的两位剑侍无疑都是极为吸引眼球的存在,但自从来到宁霄城之后,魏来便再为见过对方一眼,哪怕是今日这样的盛会,似乎宁川也并无出席的打算。魏来暗暗有些奇怪,但也并不太将之放在心上,转头有将目光投注想衡珞街的结尾方向。

他将周身的灵力运集于自己的双目,看向那处。

那里是排名末尾三百位开外擂主所在的擂台,而依照一开始魏来的安排,从金牛镇走出的众多孩童都会在今日对着这擂台上的众人发起挑战,不求取胜,只求能让在场的众多北境宗门执事看见这些孩童们的潜力。

而依照计划,此刻那处擂台上已经开始了比斗,此刻上场的那位孩童约莫十二三岁,模样还颇为稚嫩,魏来依稀记得对方好像名叫童尚,原本是乌盘城知县府中捕快童古壬的儿子,早年亡母,其父在乌盘城的那场大水中忙于疏散百姓而来不及撤离,死在了那场大水之中,之后便被薛行虎所收养。为人性子跳脱,有些顽劣,但本性不坏,做事也还算踏实。此刻他的对手是一位二十出头的男子,手持一柄长枪,周身两道神门轰鸣,每一次长枪出手都有灵力涌现,灵力有外放之势,显然是已入三境却还未有推开神门的修士,在灵力的加持下其招式的威能逞几何倍的上扬。

童尚的修为不弱,十三枚神血打下的基础加上几近金色灵台灵炎,若论内力强弱,他胜出这男子不少,但毕竟年幼,也无太多的对战经验,在对方的攻势下只有招架之力却无还手之功,一时间险象环生。但饶是如此童尚却并未短时间内落败,反倒是凭着一股狠劲与自己磅礴的灵力,一次又一次的抵御下对方的攻势。随着战局的继续,本来对于这样级别的战斗并不挂怀的围观者们却开始渐渐朝着童尚周围聚集。魏来隔得太远并不能感知道那些围观者的修为,但从那些围观者的装束中魏来不难看出其中混迹着有来自各个宗门的门徒与执事。而随着这样的比斗不停的发生,想来会有更多人将目光聚焦在那处,于此之后魏来亦或者说薛行虎要做的是就是从那些对孩童们抛出橄榄枝的宗门中筛选出何时的宗门,将孩童们送入其中。

想着这些魏来也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回到了自己所在之地。

而此刻翰星大会也开始有了小半个时辰,那些觊觎山河图的各方势力终于按捺不住,开始对榜单上的众人发起挑战。因为此次翰星大会采用的是顺位下移的制度,也就是说战胜者取得失败者的排名,而失败者的排名则下一一位,这样一来排名在三百二十五位中靠后的参赛者很可能即使守下自己的擂台也会因为前面参赛者的落败而被挤出前三百二十五位,因此对于那些有志于争夺山河图机缘之人,他们的目标大抵都锁定在靠前的百名内。

周围的擂台已经开始了比斗,也有了些许胜负的产生,而其中的大多数都是由外来者获得最终的胜利,宁州这些年气运被剥离太多,整个宁州大地都呈现出灵力稀薄之状,在宁州修行本就不易,加上这些外来者都是各大宗门亦或者大族中的翘楚,实力不俗,方才能被派来争夺山河图的其余,这般此消彼长之下宁州弟子出现一边倒的溃败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这才半个时辰的光景,魏来什么都没有做,名次便从九十七位一路跌落到了一百零六位。

他看了看与他一同跌出百位周围众人,他们的脸色都极为难看,而那些时不时响起的那些外来者的欢呼与此刻宁州百姓们的静默对比鲜明,也让今日的翰星大会蒙上了一股压抑的气氛。

“鬼戎国六十八亲王之子,拓跋成山挑战翰星榜一百零七位守擂者,徐余年,请双方上场!”

第一百九十一章 落败

吞海第一百九十一章落败一位身高八尺的少年从不远处猛地跃起,重重的落在了那三丈高的石台之上。

那家伙的身形巨大,哪怕是在这寒风凌冽的冬日他依然赤裸着上身,浑身上下肌肉如小山一般隆起,又棱角分明,宛如刀刻斧劈出来的一般。他手握两柄短斧浑身的皮肤黝黑,看上去更像是一头蛮牛,而非人类。

从大虞到大周再到如今的燕庭,燕地从来不乏与鬼戎交战的经验,鬼戎尚武,却又不太喜中原那一套儒生亦或者修士之道,以灵力淬炼肉身是鬼戎最善的法门,眼前这位几乎在鬼戎王庭排名末流的亲王之子便是最好的写照。

“哪个是徐余年!还不快上来受死!”那鬼戎王子享受着周围众人对于他高大身形的惊骇目光,然后瞪大了自己的眼珠子看向台下的魏来一行人,朗声喝问道。

他的身形本就高大得出奇,加上那满脸凶戾之气,更是让台下的众人都纷纷脸色一白,多少有些畏惧。

但徐余年作为徐家的少公子,平日里是嬉皮笑脸了一些,但作为赤霄军统领之子,血性还是有的。面对那拓跋成山的挑衅,徐余年的眸中涌出些许怒意,他的脚尖点地,身子便一跃而起,落在了那石台的另一侧。

不得不说这样一跃一落之间,灵动的身姿却有几分翩翩公子的架势,加上徐余年本就俊俏的脸庞,周围顿时想起了一阵欢呼——当然这样的欢呼大都出自一些前来观礼的女性之口,徐余年出身与天赋都极为不错,配上俊俏的脸蛋,在宁霄城中可不乏姑娘暗暗芳心暗许。

他的出场引来的是姑娘的欢呼,同样还有宁州百姓们的期待。

徐余年今天十六岁,修为三境,神门尽开,虽然在翰星榜上的排名较后,但公认的是徐大少爷的战力不俗,甚至坊间还传闻徐余年可以在五境的萧牧手下走过十招,这样的修为与战力让其有足够的本事争取到在翰星榜上更靠前的位置,但偏偏徐大少爷喜欢风花雪月多过这翰星榜上的轮次排名。加上前些日子上门想要将徐余年收入门中的各大宗门险些把徐家的门槛踏碎,这更好的佐证了徐余年在修行上的天赋,民间多有传闻言说徐余年的实力要比他在翰星榜上的排位高出许多。如此一来,他倒是极有可能击败这来自鬼戎的劳什子王子,为今日开赛以来几乎未得一胜的宁州子弟求得一场足以振奋人心的胜利。

轰!

伴随着一声闷响,那拓跋成山的眉心胸前以及后背三处,三道棕色的轮盘生出,轮盘收缩,发出阵阵轰鸣,他周身的气势于那时再次拔高了数筹,赤裸的上身上亦是青筋暴起,就连身形也似乎膨胀了几分。

“长得跟个娘们似的,却这么讨娘们喜欢,不知道等下拓跋爷爷打得你满地找牙,跪地求饶时,这些小娘们会不会像现在这样为你欢呼呢?”拓跋成山面色狰狞的盯着徐余年,嘴里如是言道。

拓跋成山的有意挑衅并未让平日里动辄便会义气用事的徐余年脸上生出半点恼怒之色,徐少爷也很明白今日事端的严重性,更明白眼前这个家伙绝非易于之辈。他的面色凝重,也不理会拓跋成山的挑衅,只是默默的抽出了自己的佩剑,催动起周身的灵力,三道神门在那时浮现,也于此时轰鸣,与那拓跋成山所爆发出来的气势分庭抗礼。

“怎么?是个小哑巴?”拓跋成山咧嘴笑问道,这话出口的刹那,他的身子猛然跃出,看似巨大的身形丝毫不显得笨重反倒快得出奇,只是眨眼便杀到了徐余年的跟前,同样巨大的双斧出手,以力劈华山之势直直的砸向徐余年的面门。

这一招简单粗暴,并无半点花哨技巧亦或者什么玄机的法门,只是单纯的一力降十会。

斧身尚未及身,一股宛如泰山压顶的威压却席卷而来。徐余年的面色有些难看,于那时抽剑横于胸前。

铛!

一声金石碰撞之音荡开,在周围百姓的惊呼声中,徐余年的身形暴退,眼看着就要退到擂台的边缘,他在那时手中长剑剑锋一转,以长剑杵地,在地面上割划出一条长长的凹痕,方才在触及石台边缘之前,险之又险的停下了自己的身形。

可拓跋成山并不给徐余年半点喘息的机会,他的双斧在徐余年堪堪站稳身子的刹那再次杀到了徐余年的跟前。因为之前的对撼而内息紊乱,脸色微微泛白的徐余年在那时眸中闪过一道怒色,他一咬牙仿若做了个极为重要的决定一般,他周身的三道神门轰鸣,握剑之手猛地一紧,长剑的剑身一震,竟有一道火红色的剑意游走于剑身之上。

一直紧张的注视着战局的魏来在瞥见此景的刹那脸色微微一变,剑意这东西与灵力不同——后者只要是二境修士都可从天地间吸纳灵气,区别只是强弱多寡而已。但前者却不同,有些人一生用剑也不见得能凝出半点剑意,而有些人不过一年半载便可化出剑意。而这种人用曹吞云的话说便是天罡山最缺少的剑道天才……

徐余年的天赋是有目共睹的,今年十六岁的他算起来已修行了近十年的光景,以他的天分凝出剑意并非什么奇怪的事情,而让魏来在那时脸色变化的是,但这道轰然涌现于徐余年剑身之上的红色剑意似乎与徐余年本身所行的剑道有着截然不同的区别。

所谓剑意,虽称之为剑意,但实则是与此剑之人所行之道契合之下,道之具象显化。这般与徐余年周身气机截然不同的剑意,似乎并非出于徐余年自身。而更让魏来诧异的是,这道红色剑意之中隐约裹藏着一丝古怪的气机。

而这样的气机魏来熟悉无比!

那是上神之力的气机!

虽然那股裹挟在徐余年剑意之中的上神之力的气息极为稀薄,比起魏来从黑色石碑中吸纳而来的上神之力差之良远,但它确实有着这样的气息,魏来的面色古怪,他在虞圭章的指点之后有意翻看了些许关于上神之力的记载,虽然那些记载大都模棱两可,但它们都共同指出了一点——上神之力这种东西只存在于东境,而北境之中哪怕是八门大圣也无法获取,那么徐余年那道剑意,或者那道剑意之中稀薄的上神之力又是从何而来呢?

徐余年的剑裹挟着那古怪的剑意猛然挥出,直面拓跋成山劈来的巨斧。

周围的百姓们再次发出惊呼,他们并不认为徐余年能抵御对方进攻,毕竟在方才对拼之中,徐余年被震退了数丈以至于退到了擂台的边缘。而这一次,拓跋成山袭来的巨斧比起方才力道更大出了数分,只要徐余年稍有不慎,他便会被击落跌下擂台。

百姓们担忧并非没有道理。

可这样的惊呼与担忧在下一刻,又变作了更为高亢的呼喊,而这一次,是欢呼。

雪白的长剑上裹挟着的红色剑意像是这世上最为锋利的刃,拓跋成山那对单是看上去便价值不菲的短斧,在与剑刃接触的刹那,就如败革一般被极为轻易的从斧刃上被割开。被平整的削下半截的斧身猛地落地,发出一声闷响,而拓跋成山脸上狰狞的神情也随即变作了愕然与惶恐。

凌冽的剑意并不停歇,继续向前,直取拓跋成山的面门。

大抵是暗觉胜券在握的缘故,拓跋成山并未来得及运集起半点内力抵御,凌冽的剑意袭来,他的身子一震,只能以肉身硬抗这道杀招。

换作寻常的此境修士在这道剑意之下,恐怕早就落下一个身死道消的下场,但鬼戎一脉的肉身淬炼之法与北境其他宗门大族都有着本质区别,此番剑意袭来,拓跋成山虽然身形暴退,剑意所袭杀的胸膛上亦被割开了一道血痕,血迹累累,不停下涌,却并未伤及到心肺等要害,算是堪堪捡回了一条性命,由此亦可见鬼戎的炼体之法的独到之处。

呼!

呼!

拓跋成山身形暴退,单膝跪地,鲜血不断下涌,周围的宁州百姓们瞥见此景,顿时欢呼雀跃,那声浪一浪高过一浪,响彻不觉。

而徐余年却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他剑身上的剑意已然收敛,可握剑的手却不断的打着颤,斗大的汗珠一颗接着一颗的往下落。魏来见这番情形看在眼中,心底疑惑更甚,显然方才徐余年所激发的剑意对他消耗极大,而这也更加着实了魏来的揣测,这道与徐余年的修为极不相符的精粹剑意显然应当并非凭他自己凝练而出。

不过疑惑归疑惑,徐余年的胜出还是让魏来暗暗为他高兴,他正想着飞身上前将虚弱的徐余年搀扶下来时。

“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一道低沉的声音忽的响起。那声音并不大,但在他响起的瞬间周围百姓们的欢呼声戛然而止。

那声音来自擂台之上,来自那被众人认为已经落败的拓跋成山。

这位鬼戎来的王子说着这话,身子缓缓站起。

他的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胸膛,一道贯穿整个胸膛的伤口血淋淋的展露在众人面前,那样的伤势虽然还未危机性命,但已然算得上是触目惊心。

但拓跋成山却似乎并未受到这道伤势的影响,他只是盯着徐余年,用一种双目燃火的目光,盯着他。

“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拓跋成山再次问道,他的声音陡然被拉高,宛如狮吼虎啸一般的音浪席卷开来,压过了周遭百姓们的私语,也将附近更多的目光拉扯了过来。

本来已经准备迎接徐余年的魏来在听闻这声音的刹那脸色不由得又是一变,他愕然的盯着拓跋成山,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当下魏来也顾不得其他,在那时大吼道:“小心!”

但这话出口的瞬间却已然是为时已晚……

铛!

一声闷响猛然荡开,那拓跋成山的左臂手背,又是一道神门亮起,于是乎四道神门涌现,黑色的铭文在各自的神门之间连接勾画,最后凝聚成为一个整体。

在那一刹那,拓跋成山的身子猛然朝着徐余年冲了过来。

他的双目中汹汹火焰升腾,将他的双眸染得通红,黑色铭文勾勒在一起,化作了一头巨大的黑色蛮牛,蛮牛怒吼,身形与拓跋成山竟是于那时融合在了一起,巨大又锋利的牛角带着可撼山岳的威势直直的杀来,转眼便来到了徐余年的跟前。

徐余年的面色难看,他咬了咬牙试图将手中的长剑再次举起,同时激发出那股红色剑意,但那红色的剑意方才在他的剑身之上显现出些许端倪,徐余年的脸色忽的一白,身子一颤,显然他此刻体内的灵力并不足以支撑他再次激发出那剑意。

而这样尝试的失败让他更来不及祭出任何的抵御法门,而那巨大的蛮牛便在那时狠狠的撞在了他的身上。

惊呼声在四面八方响起。

鲜血从徐余年的嘴里喷出,他的身子被高高抛起,巨大的牛角从他腹部穿入,从他的背后伸出。徐余年的目光从惊骇到空洞,从空洞到恍惚,然后陷入了昏迷。

巨大的黑色蛮牛宛如炫耀战利品一般将自己的牛角摇晃,已经生死不知的徐余年的身子在牛角的摇晃下,毫无自觉的摇动。

数息后,蛮牛像是意兴阑珊了一般,忽的用力一扬牛角,徐余年的身子便在那时被高高抛弃,在半空中拉出一条血线,然后重重落在了……

魏来的脚下。

第一百九十二章 气量

惊呼声在擂台周围升起,然后落下,接着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拓跋成山享受着这一刻周围燕地百姓眸中的愤怒、惊恐与骇然。他的父王说得没错,燕人懦弱,不思进取,如羔羊肥牛。

负责医治伤员的医师们赶来,将小腹被洞开了一道血洞徐余年抬走,拓跋成山瞥见徐余年的惨状,心底的怒火稍稍平复了一些——作为鬼戎国中排在第六十八位的亲王的儿子,他的身份在鬼戎皇族之中本就趋于末流,此次为了能为他争取到来到宁州争夺山河图机缘的机会,他的父亲为此付出了诸多代价,此行对于拓跋成山来说是不容有失的——天阙界用宁州的气运洞开了山河图,以此作为翰星大会获胜者的奖赏。那些排名前十的神宗亦或者如大楚皇族之流的参天巨擘们当然并不在意山河图中机缘,或者说他们各自的传承与底蕴之中都有与山河图相差无几的传承之道,对于他们来所山河图在宁州洞开起背后掺杂着给北境各方势力间带来的影响,反倒更值得他们去推敲。

但对于哪怕是鬼戎皇族之流的存在,山河图中所隐藏的机缘,哪怕只是些许残羹冷炙,都有着巨大的吸引力。

以往天阙界动用自己属地的气运洞开山河图,除了大楚的皇族偶尔会受到邀请去到山河图中以外,山河图从未对任何外人开放过,而这一次,天阙界将之作为宁州翰星大会的优胜者的奖励,并且修改了宁州翰星大会的规则,允许外人参加此次翰星大会,但明眼人都看得明白,这并非天阙界忽然转了性子,要做一件“施粥”天下人的善举,而只是为了让自己的门中的弟子能够参与到山河图的争夺中。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样的规则变化也给了北境其余势力参与此次翰星大会的机会。

而几乎就在这个消息的传到北境各方,各方人马也暗自厉兵秣马准备派出大批人手参与此次山河图争夺之时,从天阙界中却传来一道消息,落入各方势力的耳中。于是乎本已经调集好门中各位圣子的宗门忽然偃旗息鼓,不仅减派了人手,同时也将圣子级别的后辈参与者下调到了准圣子级别。

拓跋成山暗暗揣测这样的变化可能是天阙界与各方通了气——这碗粥,诸位可以分,但不能吃相太过难看。

当然这些只是拓跋成山自己的揣测,真相如何他无从得知,但得益于此,他这位排名在鬼戎众多王子末尾之人方才有了这次争夺山河图机缘的机会。

拓跋成山将之当做自己翻身的机会,而为此他也做了很多准备,而其中之一,便是今日的擂台在。

他算过了,这次擂台在是顺位下延制,虽说是前三百二十五名都有去往山河图的机会,但并不代表战胜了排名前三百二十五位的榜上之人就可以去往山河图。在顺位下延制的规则下,几日的挑战角逐下来,此刻位于这三百多名末尾的很大一部分人即使不落败一场守擂战,最后也会因为前方众人的落败而被挤出前三百二十五名。因此拓跋成山将自己的目标选在排名一百余位的徐余年,他看过这些家伙的实力,但都是三门刚开甚至第三门还未洞开的修士,以他强悍的肉身想来只是动用三门之力便可将之击败。而拿下这一百余名的名次,就算前面的战事再过激烈想来四日下来他也应当能够保下前三百名的位置,而自己也可以因为排名的末尾的缘故,加上一开始隐藏了实力,应当也不会遭到太多的挑战,如此一来他便可以保留实力在最后一日的排位确定战中以逸待劳,博得一个好名次,在山河图机缘造化之争中取得先机。

但偏偏拓跋成山选中的那个家伙也藏了些不同寻常的手段,以至于拓跋成山不得不暴露自己四境的实力,同时显现自己灵纹方才将之击败。这让拓跋成山打好的如意算盘功亏一篑,为此而在他心中升起的恼怒,即使将徐余年打成重伤也只是稍稍缓和了些许,依然难以完全消减。

“哼!废物!”看着被医师们抬走的徐余年,拓跋成山冷哼一声,他将自己的手段控制得极好,他知道燕民哪怕再怎么孱弱,在他们的地界杀了他们的人,免不了会惹来一些麻烦,所以他收了些许力道,只要医治及时,加上对方身为三境修士的体魄。想来是并无性命之忧的。当然皮肉之苦以及修为受到些损害是在所难免的事情,毕竟坏了他拓跋成山的计划,终归得付出些代价,方才能让这些贱民们明白什么叫做尊卑有别。

“拓跋成山胜!徐余年极其后位者,排名下延一位!”

大抵也是未有想到这场决斗会以这样的方式收尾,一旁那负责宣读胜负的文官也愣了好一会时间方才大声言道。

而随着他此言的落下远处那翰星碑上,徐余年及其之后的名字纷纷下移,在魏来与徐余年的二者之间留下一道空位,伴随着一道华光闪过,拓跋成山的姓名赫然浮现。

瞥见了自己姓名出现在那翰星碑上,拓跋成山心满意足,他甩了甩手,将自己手上的血迹清理了一番,随即便趾高气扬的慢悠悠的要走出这擂台。

咚。

可就在这时,一声轻响在他的背后响起,有什么跃起,然后落在了那擂台上。

拓跋成山停下了自己的脚步,他侧头看向身后,那是一位与徐余年年纪相差不大的少年,背后背着一把刀,看上去衣着普通了些、模样瘦弱了些,除此之外,拓跋成山并未感觉到二人有什么不同,当然,最让拓跋成山感兴趣的是,此刻那少年眸中燃着的熊熊火焰,他大抵猜到这个少年与方才那个烦人的家伙有着什么渊源,但他并不为此感到半点的诧异,只是眉头一挑,反问道:“怎么?你们燕地的人喜欢玩车轮战?一个不行两个上?小爷可没有那个心思,不如你找几个你们燕地的娘们来,小爷倒是可以以一敌百。”

这话出口台下顿时响起了一阵哄笑,当然这样的笑声大都来自于那些北境他处之人,那些围观的宁州百姓,甚至是此次翰星大会的参与者们都在这时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所谓兔死狐悲,大抵如是。

但站立于拓跋成山身前的少年对于拓跋成山言语间的挑衅却是聪耳不闻,他只是盯着他,一只手伸出,握住了他所负之刀的刀柄。

“你可以不伤他的,他已经没了气力,哪怕只是轻轻一推,他就会栽倒在擂台之外。”少年如此问道,握刀的手紧了紧,手背之上青筋暴起。

拓跋成山当然知道少年所言之物并非没有道理,但显然他并不会因此低头亦或者认错,他冷笑一声言道:“高手过招,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我怎知他有无后手?不一击制敌,难不成要让我等着他出手伤我?若是怕死,那便应该让他直接认输,上了擂台,刀剑无眼,本就应该生死各负。还是说,你们燕地的人都是如你这般,既打不过,亦输不起?”

拓跋成山看上去身子壮如蛮牛,可说起话来却是条理清楚,一番言辞下来,那些满脸愤慨的宁州百姓脸色都有了些动摇,显然不免有些认同拓跋成山之言。

“好!”那少年亦在那时高声言道。“说得好!”

哐当!

而这话出口,他背后的长刀亦在那时被他拔出了刀鞘,雪白得几乎刺眼的光芒从刀身绽开,明亮得几乎让人难以直视。

“怎么回事!”可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伴随着阵阵铁甲碰撞之音,赫然是那位大燕的太子袁袖春被此地的异状所吸引,带着一群黑甲甲士迈步而来——随着当初袁袖春一意孤行更改了翰星大会的规则,此次翰星大会的实际负责人已经从宁州官府落在了袁袖春的手上,除了一些借用的文官,整个会场上负责防卫的甲士亦都是他从泰临城调来的黑狼军。

他的到来让人群自觉的分开,而那位负责这个擂台的文官见着了对方也像是寻到主心骨一般赶忙走去低声在袁袖春的耳边说了几句。

袁袖春随即抬起头看向站在那擂台之上的魏来,他眼睛在那时眯起,嘴里却肃然言道:“这位鬼戎王子说得无错,刀剑无眼,怪不得旁人,魏公子身为州牧外孙更应该做好表率,不要为了私冤而坏了翰星大会的规矩,也坏了宁州的名声。”

擂台上的拓跋成山听到此言,看向魏来的脸色一变,恍然道:“你是江浣水的外孙?”

显然江浣水的名讳对于北境诸方来说还是颇有震慑力的,尤其是对于当年在宁州吃过数道败仗的鬼戎来说,更是如此。

“看在你是那家伙外孙的份上,拓跋爷爷可以既往不咎,但就你这气量,我看江浣水是后继无人了吧。”拓跋成山继续言道,语气之中不乏奚落的意味。

冷峻的少年看了看一脸愠怒之色的袁袖春,又看了看满脸得色的拓跋成山,他握着白狼吞月的手又用力了几分。

“十六岁的少年要什么气量。”

“你伤了我的小舅子……”

“我就得为他打回来!”

第一百九十三章 我能有什么意思?

“魏兄这是什么话?你是州牧之孙,义气用事坏的是大燕的颜面,切不可鲁莽!”袁袖春见自己的呵责落入魏来耳中竟被对方尽数无视,心底不免有些恼怒。他贵为大燕太子,却并无半点威信可言,尤其还是在今日这北境俊杰齐聚之时。

这样的苛责平心而论已经有了些许软化下来的意思,但偏偏魏来却并不买账,他回眸看了袁袖春一眼,低语道:“殿下,你才是大燕的脸面。”

在脸面二字上魏来有意咬了重音,一语双关,让袁袖春的脸色有些难看。

“就凭你也能跟我打?”而擂台上的拓跋成山听不懂魏来话里话外的讥讽,他冷笑着言道。

魏来却面色平静的言道:“你参加的是宁州的翰星大会,你可以挑战别人,别人也可以挑战你,你若是不敢打,那便弃了权,灰溜溜的滚回你的鬼戎,省得在此处丢人现眼。”

“你!”拓跋成山何时受到过这般侮辱,他顿时脸色一变,双手怒不可遏的握紧。

显然拓跋成山在这时已经对魏来动了杀心,几乎就要应下魏来的邀战,一旁的袁袖春脸色一变,他倒并不关心拓跋成山的死活,只是能让魏来难堪于他来说便是值得一做的事情,不过他也不好做得太过过火,虽然心头不郁,却也只能暂时作罢。

“不妥吧。”可就在这时,一道带着古怪腔调的声音忽的响起。一位穿着兽皮毛绒制成的衣衫的男人迈步从人群之后走出,来到了众人跟前。

男人一脸笑容,却莫名给人一股阴测测的感受,他朝着袁袖春行了一礼,但却并非中原礼节,而是一手握拳放于对侧肩头,然后低首一拜:“鬼戎七柱荒鹰王座之下,王帐谋臣骨兀朽参见燕地未来之主。”

鬼戎的体制与北境诸国中的大多数都并不一样,鬼戎八州之地的共主谓之蛮天,意为最接近天的意思。蛮天之下设有七个国柱之位,位同大燕当年楚侯之位,执掌一州之地的军政之权,而荒鹰二字便是其中一位国柱的封号。而这位荒鹰国柱威名远播,这些年与大楚多有交战,胜多败少,可谓凶名赫赫,这样一尊连大楚都无可奈何的凶神,起在鬼戎境内的地位可想而知,几乎已经到了七国柱之首的地步。

而所谓王帐谋臣,鬼戎国内共主蛮天行宫谓之王庭,而国柱行宫则谓之王帐。鬼戎阶级分明,国柱之下的各方的谋臣武将也有三六九等之分,而能入王帐参议谋士的谋臣其地位素来不低,几乎都算得国柱的亲信。

身为大燕太子的袁袖春自然明白这其中的门门道道,一时间他看向骨兀朽的目光便是一变,迟疑问道:“不知先生大驾,有失远迎,不知有何赐教。”

“殿下客气了。”骨兀朽操着那口让人颇为不喜的腔调言道:“我奉国柱之命,带王孙殿下前来参与燕地的翰星大会,一来是见识见识大燕的风土人情,二来便是奉国柱之命与殿下一晤。”

如今的鬼戎蛮天贪图女色的名声北境皆知,哪怕如今已经年过八十,也依然不曾停下过在王庭之中“辛勤耕耘”的步伐。他子嗣无数单是成年王子便有足足近百位,而这位老蛮天也颇有意思,对于自己的子嗣们一视同仁,尽数册封为亲王,这也造成了如今鬼戎国内亲王多如牛毛的现状。所以袁袖春在知晓拓跋成山是什么六十八位亲王之子时心头对此毫不在意,可此刻骨兀朽抬出了那荒鹰国柱的名号后,袁袖春的心底便不免有些变化。

“我素闻殿下有贤良之名,但观今日之事,殿下似乎有失偏颇吧?”而这时那位骨兀朽的声音再次响起。

袁袖春的心头一凛,也暗暗猜到这位鬼戎谋臣这时出现应当就是为了此刻擂台上的争执,他沉了沉脸色,言道:“阁下所言何意?”

“燕庭敞开国门,让各方青年才俊汇聚一堂,这本该是千载难逢的盛事,但这位台上的公子却为了些许小事义气用事,如此下去是不是我们王孙赢了张三便会上来李四,赢了李四又会来个王五?殿下也看到了,我家王孙经历了一场恶战,已经有伤在身,这样打下去,可不是殿下该有的待客之道。更何况……”骨兀朽说道这处眼珠子一转,目光笑盈盈的看向不远处的翰星碑:“更何况这位公子的排名似乎在王孙之上,这下位挑战上位搏个名次也还说得过去,上位挑战地位又是为何?”

这一连串的问题让周围那些本来已经满心愤慨的宁州百姓们纷纷脸色一变,这世上事最讲究一个名正言顺,站不住道义二字,做下去坏的就只是自己的名声。

“魏兄你听到了吧?还不快快下来,你再如此胡闹下去,莫怪我不念旧情,消了此番参赛的资格,错过了此番机缘,于你可是一个不小的损失。”袁袖春亦在那时高声言道。

他的面色冷峻言辞犀利,但心头却暗暗冷笑,这骨兀朽的出场倒是给了他发难的由头,魏来服软他可收获这骨兀朽的好感,届时在与之料谈一番说不得还可获得他背后的那位荒鹰国柱的支持,而若是魏来强行倒行逆施,于骨兀朽这边他亦有了交代,更有借口让魏来退出此次翰星大会,如此一石二鸟的美事对于袁袖春来说可算得意外之喜。

而正如他所想的那般,随着他这话出口,以及周围百姓态度的转变,魏来的脸色也确实变得有了几分难看。

不过这少年似乎并没有服软的打算,他握刀的手又紧了几分,眸中的杀机不减反增。而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袁袖春眸中顿时有笑意涌现,他暗暗朝着周围的甲士们使了使眼色,示意他们魏来一旦动手他们便要在第一时间将之擒下。可就在他将一切安排妥当之时,一道金光忽的从不远处涌来,直直的扑向擂台上的拓跋成山而去。

这道金光来得太快也来得太过突兀,以至于无论是袁袖春还是骨兀朽在那时一惊,反应过来之时,那道金光已然落在了拓跋成山的身上。

众人惊骇,但还不带他们从这样的变故中回过神来,却见随着那道金光的入体,拓跋成山胸前因为之前那与徐余年的大战而被割开的那道伤口于那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修复,只是眨眼的光景,拓跋成山胸前的血肉便恢复得完好如初,就像是从来未有被任何东西所伤到过一般。

本来心头惊怒的骨兀朽剑道这番变化,似乎想起了什么,眸中闪过了一道神光,于那时侧头看向那道金光方才射来的方向,只见那处一位坐在轮椅上的少女正在被一位管家打扮的中年男子缓缓推到了此处。

“他的伤势与他体内损耗的力量已经被我修复了。”不待众人发问,女孩便抢先言道。

骨兀朽闻言,赶忙朝着女孩行了一礼:“阁下便是归元宫孟仙师的弟子,徐玥姑娘吧?在下早闻姑娘大名,今日得见,姑娘不禁生得闭月羞花,还如此宅心仁厚,着实令在下钦佩。”

骨兀朽这般说着脸上荡漾开笑容,此番前来燕地,明面是护送拓跋成山参与此次翰星大会,但暗地里他却有其他的任务,鬼戎这些年来频繁的对外发动战争起包藏的祸心可谓昭然若揭,但虽然对外战争胜多败少,但最后北境九国除开位于最北方的流萤国外,其余七国都或多或少依附于大楚,而大楚自诩上国,时常在关键时刻出手救援诸国,让鬼戎数年来的多次战争最后都铩羽而归。其中骨兀朽的主人荒鹰国柱便试图改变鬼戎素来蛮横的办法,尝试从内部瓦解七国之间相对紧密的关系,而在听闻大燕太子竟然为了得到天阙界的支持而动用宁州气运洞开山河图后,骨兀朽便将目标锁定在了身处宁州的袁袖春身上,毕竟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只要投其所好,便没有不能达成的协议。而在方才的试探中,骨兀朽也很高的感受到了这一点,这位大燕太子已经在不经意间展露除了他拉拢骨兀朽的意思。

至于这后面出现的徐玥,他当然听说过她的名讳,而对方既然出手相助,那想来应当也对鬼戎心存好感,若是能借此再与归元宫拉上关系,那此行归去后,必然会受到主上的嘉奖,念及此处的骨兀朽脸上的笑意更甚。

但他充斥着善意的问候,换来的却是徐玥冷冰冰的回应:“这样一来,就算不得车轮战了吧?”

“嗯?”骨兀朽在听闻此言的瞬间脸色一变,脸上的笑意瞬息收敛,于那时问道:“姑娘这是何意?”

徐玥低眸看着对方,冷冷的言道:“你们刚刚打伤的人是我的胞弟。”

“而现在站在擂台上,被你们说得一无是处的家伙,是我未来的夫君。”

“你说,我能有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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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 左臂好还是右臂好?

这话出口,擂台周遭再次陷入了沉默,大概谁也不曾想到,徐玥一介女流之辈,说起话来却如此狠厉。

骨兀朽闻言也是一愣,脸上的神色有些尴尬,一时间不知当何以为对,但心底却不免暗暗叫苦,挑选徐余年作为对手是他与拓跋成山一同商议的结果,二人毕竟初来乍到,对于燕地的诸多人际关系大都并不清楚,思来算去,自以为挑到一个合适的对手,却不想竟是这归元宫孟悬壶得意弟子的亲弟弟……

“徐姑娘,魏兄不懂事,你怎能也跟着胡闹呢?”而就在骨兀朽颇有些骑虎难下之时,一旁的袁袖春却出言说道。但相比于对魏来那威胁甚至带着些许嘲讽的态度,在面对徐玥时,袁袖春的态度却是极为客气,显然归元宫的名声在外,袁袖春也不愿与其交恶。

“殿下说我夫君义气用事,以车轮战欺压这鬼戎王孙,坏了我宁州的名声,我便修复了他的伤势,让我夫君与他来一场堂堂正正的对决,天下便无人可有非议。怎么到了殿下的嘴里,也是胡闹呢?”徐玥一脸古怪的盯着袁袖春,语气困惑的问道。

“魏来他身在翰星榜的高位,岂能挑战身处低位的拓跋王子?我翰星大会的规矩呢?这传出去难道不是笑柄吗?”袁袖春被徐玥之言气得不轻,语气也在那时重了几分。

“殿下既然要讲规矩,那就得按规矩办事,敢问殿下翰星大会的那一条规矩有规定过高位者不能挑战下位者呢?”徐玥冷言反问道。

本以为自己抓住了事情关键的袁袖春听闻这话不免一愣,他侧头看向一旁负责这方擂台的文官,沉声问道:“没有这样的规矩吗?”

那位文官就是再蠢也听得出此刻场上的剑拔弩张与暗流汹涌,他低着头诺诺的小声应道:“禀……禀告殿下,虽然翰星大会上从未发生过上位者挑战下位者的事情……但也确实……确实没有规定不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什么!”袁袖春听到这话,顿时勃然大怒,却无从发作。

“那么多废话作甚,要打便打吧,真以为我拓跋成山怕你不成。”而这时擂台之上拓跋成山也从方才徐玥诡异的手段中回过了神来。这位鬼戎王孙的性子暴躁,显然也受够了诸人的你言我语,在那时这般说着,双目却冷笑着盯着魏来。

“这……”袁袖春的面色难看,他比拓跋成山可了解魏来的多,这个少年年纪不大,有时候行事亦有些意气用事,可却绝非莽撞之辈,他敢想拓跋成山发起挑战那便说明在他的心中有着十足的把握对抗对方。

袁袖春并不想放任这个拉拢鬼戎的机会,他还要再言些什么可话未说出口,一旁的徐玥却忽的看向那位负责这擂台的文官,冷声言道:“既然双方已经准备好了,你还在等什么?你若是不想干了,我徐家有的是人可以顶替你!”

徐玥话里威胁的味道已经昭然若揭,而那位文官好不容易混到了这样一个还算不错的差事,自然不想就此丢了饭碗,他有些为难的看了一眼一旁的袁袖春,见对方没了再说话的意思,他终是鼓足勇气言道:“魏来与拓跋成山翰星大比开始!”

袁袖春的脸色难看,但也明白事已至此多言无益,他想着提醒那位骨兀朽几句,可就在这时,一位身着黑袍的老者却忽然落在了他的身侧,在他的耳畔附耳低语了几句。袁袖春的脸色一变,看向那老人问道:“左先生此言当真?”

那老者点了点头,不动声色,袁袖春眸中的神色变幻,最后歉意的看了那骨兀朽一眼,随即便与老人一道快步离去。

而随着袁袖春的离开,这场魏来与拓跋成山的大战也终于箭在弦上,已无任何退路可言,周围的众人连同着那位鬼戎谋臣骨兀朽都在这时神色紧张的注视着擂台之上的情形……

拓跋成山面带狞笑,脸上的神色轻松,他看着并未在第一时间有所行动的魏来暗以为对方对他生出了忌惮,这让他有些得意,嘴里言道:“怕了吗?怕了就自己从这擂台上跳下去,可别跟你那同伴一样,认输两个字都说不出来便被我打得头破血流。”

魏来伸手轻轻的抚摸了一遍手中白狼吞月的刀身,对于拓跋成山的挑衅聪耳不闻:“我只是在想……”

“嗯?”拓跋成山问道:“想什么?”

“该砍断你的左手还是右手。”魏来如此言道。

这样的说辞无疑触怒了拓跋成山,这位鬼戎的王孙顿时眸中燃起了怒火,可这一次还不待他将自己的愤怒宣泄出来,魏来的身形却忽的爆射而来。

他的速度很快,快到拓跋成山都有些难以捕捉,转眼魏来与他手中那把雪白色的长刀便跨过了二人之间十丈不到的距离,来到了拓跋成山的面门前。

拓跋成山的心头一惊,从魏来在这忽然出手的刹那所展现出来的速度,拓跋成山敏锐的察觉到眼前这个修为堪堪三境甚至连第三道神门都为推开的家伙周身竟然弥漫着一股可怕的气息。他不敢托大,赶忙在那时运集起了周身的灵力,四道神门涌现,那头巨大的蛮牛之相随即浮现与他的身形融为一体。

牛蹄踏地,擂台之上的地面被巨大的力道所震裂,一道道裂纹漫开,碎粒扬起,他巨大的牛角带着浩大的气势猛然迎向魏来由上至下挥来的刀锋。

那样的气势极为骇人,加上那蛮牛巨大的身形,二者叠加在一起,竟给人一种如山岳压顶的巨大压迫感,而与之相比,那有些瘦弱的少年与他手中雪白的长刀却更像是蚍蜉与萤火,不自量力亦不堪一击。

几乎所有人都在那时在心头升起了这样的情绪,而亦在那时魏来的刀锋重重的斩在可那牛角之上。

浩大的灵力在那一瞬间自魏来的体内涌出,包裹在了魏来的刀身之上,那是与众不同的黑色灵力,灵力之中隐约裹挟着一股古怪的气息,像极了徐余年那道红色剑意之中所裹挟的气息,只是魏来灵力中那股气息比起徐余年的却要强出数倍不止。

哞!

在那股灵力涌动的刹那,那头巨大的蛮牛忽的发出一声哀嚎,它巨大的身形宛如被人施了定身咒一般简直在了原地,然后一道微不可察的裂纹在那蛮牛头顶与魏来刀身相遇之处涌现。

那就像是某种信号一般,那道裂纹涌现之后,更多、更密集的裂纹开始朝着四周蔓延,只是转眼光景,裂纹便如蛛网一般布满了那蛮牛的周身。

砰!伴随着一声轻响,蛮牛之相在那时轰然碎开。扬起的碎粒落下,笼罩此间的浩大气势散去,而拓跋成山的身影也在那时显现,他的身子一颤如遭重创一般嘴里喷出一道血箭,身子连退数步,最后在那擂台的边缘处跌坐在地。

他捂着自己的胸口,脸色惨白,眸中写满了愕然与恐惧,即使到这时他依然想不明白自己是如何如此干净利落的摆在一个三境少年的手中的。

但他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去细细回味自己的失败,脚步声传来。

拓跋成山抬起头,他看见那少年提着刀,面色冷峻,步步走来。少年眸中杀机奔涌,每一次他的脚步落下,那马靴与地面相碰的轻响都像是阎罗催命的威吓,让拓跋成山的心紧紧悬起。他蓦然意识到眼前的少年,似乎并不打算将他击败这么简单。

“你不准备认输吗?”而魏来嘴里传来的阴冷的声音也很好证实了此刻拓跋成山心头的猜测。

他先是一愣,随即便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张开嘴便慌乱的言道:“对对,我认……”

他没有多想,也来不及多想,魏来的强大超出了他的认知,此刻他根本没有丝毫与之对敌的心思,在恐惧的驱使下,就要将认输二字宣之于口,似乎害怕晚说上半刻,便会被魏来斩于刀下一般。

而事实也很好的证明,这位鬼戎来的拓跋王孙的胆怯并非没有道理可言。

但……

他终究还是说得晚了一些。

噗!

那个已经来到了他的喉间,眼看着就要宣之于口的“输”字在差上临门一脚的刹那,雪白色的刀光抢先袭来,刀光凌冽,在那一瞬间划过拓跋成山的身侧。

拓跋成山的身子一震,而下一刻,那到了嘴边的“输”字却化作了撕心裂肺的哀嚎声,于那时猛然响起。

众人只见随着那刀光的划过,两道事物被高高抛弃,然后又重重的落在了他们的脚边,溅起一起的鲜血。

惊呼声响起,却难以盖过拓跋成山的哀嚎——那是两只手臂,两只从肩膀处被齐根斩下,手指似乎还未知晓自己被斩落,还在不断弹动的手臂……

魏来对于拓跋成山的哀嚎与周遭众人的惊呼聪耳不闻,他震落刀身上的血迹,收刀归鞘,然后看向失了双臂宛如“人棍”一般的拓跋成山,轻声言道。

“对不住了,到最后我也没想好到底是左臂好,还是右臂好。”

“所以……”

“就一同帮你砍了下来。”

第一百九十五章 宁州铁壁

静。

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包括骨兀朽自己也都知道,魏来挑战拓跋成山根本就不是为了翰星大会的名次,更不提什么友好切磋,什么相互交流。

他从一开始便是本着为徐余年报仇去的!

在场的每个人都明白这一点,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魏来报仇的方式竟是如此的狠辣,以至于那拓跋成山哀嚎良久,从他双臂两侧涌出的鲜血已经将他脚下的地面完全侵染之后,骨兀朽方才反应过来。他一个闪身落在了擂台上,来到了那拓跋成山的身旁,焦急言道:“王孙莫急,在下这就帮你。”

说着一道灰色的灵力涌聚在他的双指之间,他的目光一凝,双指便在那时摁在了拓跋成山的眉心之间,那股灰色的灵力随即顺着拓跋成山的眉心涌动到他的周身,于此之后那些灰色的灵力猛地一闪随即又隐没于拓跋成山的身躯之中。那时拓跋成山脸上近乎狰狞的痛苦之色渐渐平复下来,就连肩膀处喷涌而出的血液也开始渐渐收敛,竟是在短短数息之间止住了流血之势。

随即拓跋成山嘴里发出一声闷哼,脑袋一歪便昏死了过去。

这番变化周遭的百姓们看在眼中,却无人去感叹骨兀朽手段的神奇,反倒心悸与此刻这位鬼戎谋臣脸上几乎难以遮掩的阴桀之色。

一位王孙,哪怕是排名在鬼戎众多亲王之中近乎末流的王孙,但毕竟是身为鬼戎皇族,在这燕地众目睽睽之下被人砍断了双手,这便是在打鬼戎皇族的脸。

“阁下是不是该给我一个交代呢?”骨兀朽站起了身子,他盯着魏来,脸色阴沉,语气阴桀的问道。

收刀归鞘的魏来面色如常的站在骨兀朽的身前,听闻此言反倒一脸奇怪的看向骨兀朽问道:“阁下要什么交代?”

“阁下小小年纪,心肠却如此歹毒,这不是搏命之所,这是你宁州的翰星大会,胜负既然已分,为何还要断我王孙双臂!?”骨兀朽咬牙切齿的怒问道。

却不知这番问责,正中魏来下怀。

魏来嘴角上扬,笑容璀璨:“高手过招,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我怎知他有无后手?不一击制敌,难不成要让我等着他出手伤我?若是怕死,那便应该让他直接认输,上了擂台,刀剑无眼,本就应该生死各负。还是说,你们鬼戎的人都是如你这般,既打不过,亦输不起?”

这番话出口,骨兀朽还在发愣,但台下那些宁州百姓们却蓦然发出一阵高呼,阵阵叫好声不绝于耳,骨兀朽于这时方才反应过来,这番话在百息之前正是魏来问责拓跋成山时,拓跋成山给予的回应。

骨兀朽念及此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了起来,而周围那些百姓的欢呼声于他来说更像是一道道巴掌一下又一下的扇在他的脸上,他怒火中烧,却又无地自容。他当然向为自己的王孙讨回一个他所谓的“公道”,但此刻身处敌营,这家伙又是江浣水的外孙,想要动他绝非易事,况且拓跋成山虽然暂时脱离了危险,但双臂斩落,若不及时治疗,恐怕这位王孙这一辈子便彻底毁了。

想到这里骨兀朽又愤懑的看了魏来一眼:“阁下教诲骨兀朽与鬼戎毕生不忘!”

他这般说罢,一只手豁然伸出,朝着脚下一摄,那两只断臂便猛然飞入了他的手中,随即他的身形一顿,抱起了昏迷的拓跋成山便于那时朝着远处遁去。

……

骨兀朽的离去让这擂台周围再次陷入了短暂的静默,但数息之后愈发热烈的高呼声响起。

“魏来!”

“魏来!”

从围观的百姓到周围擂台那些宁州弟子,他们都在那时高呼着魏来的名字。

这不仅是一场复仇,也是让沉闷了一上午的宁州百姓扬眉吐气的一场胜利。

魏来轻声一跃落在了擂台之下,负责这方擂台的文官如梦初醒宣读魏来获得此次挑战的胜利,但名次是否变化他却有些拿捏不准,魏来也懒得理会对方,径直便走到了徐玥的身旁,歉意言道:“对不起……”

方才他徐余年站在一起,但拓跋成山隐藏了实力,以至于在那对拼的刹那魏来虽然意识到了不妙,却终究没有来得及出手相助。他不免觉得自己有失职之嫌,对徐玥也有些愧疚。但徐玥却笑了笑,说道:“让他涨涨记性也好,空有一身天赋,却总喜荒废,今日不受挫,他日说不得就得赔上性命。”

魏来点了点头,从徐玥这番态度中魏来也猜到徐余年应当并无大碍,他悬着的心也就放了下来。

“这下倒好了,你成了救世主,周围看你的目光可多出了不少。”徐玥又浅笑着说道。

魏来一愣,随即便领会到了徐玥的意思——周围的百姓还在欢呼着魏来的名讳,但于此同时那些外来者们也将目光落在了魏来身上,那些目光或诧异于魏来强悍的实力,能以三境修为如此轻易的击败一位四境强者,加上魏来并不大的年纪,想要在大多数北境宗门中混得一个圣子之位绝非难事;或惊骇于魏来狠辣的手段,亦或者还有那么些淡淡的欣赏。但无论出于哪一种,对于今日的翰星大会来说,成为焦点绝非一件好事。

魏来感受到这一点,微微有些苦恼,但也并不将之太放在心上,他摇了摇头,笑道:“看就看吧,眼睛毕竟长在他们脸上。”

谁知这时徐玥的话锋一转语气顿时变得古怪了几分:“是吗?我看好些个姑娘看你的眼睛里可都泛着光呢。”

徐玥就是这一点让魏来最难以招架,平日大多数时候不苟言笑,却总能在魏来需要的时候,温柔宽慰,又能在魏来想不到的时候耍些无关痛痒的小性子,时不时便会撩拨得魏来心跳加速。

但魏来却着实没有太好的与之回应的经验,只能一个劲的苦笑。

徐玥倒也明白魏来的性子,并不一味纠缠,在那时她的面色一正,目光忽的看向不远处,又言道:“你的那些小兄弟似乎比咱们预想的还要抢手。”

魏来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处正是那位于排名末尾的擂台所在之处,此刻时间已经到了接近正午,众人也结束了一开始的小心试探,各个擂台上的比斗都趋于白热化,而来自金牛镇的诸位孩童也在薛行虎的安排下陆续开始了各自的比斗,这样一批天赋卓绝而年纪又不大的孩童自然很快便吸引了一大批来自各方势力的目光,魏来远远看去,便见有那么些打扮并非宁州本土人士的家伙围在那几座擂台外。

“过去看看?”魏来从笛叔的手中接过了徐玥的轮椅,笑着问道。

“可要是等会有人再挑战你呢?你不怕丢了这翰星榜上的名次?”徐玥反问道。

魏来侧眸扫视了一圈,那些之前落在魏来身上的目光纷纷退避,得见此景的魏来轻声言道:“他们不敢。”

言罢便不由分说,推着徐玥便慢慢悠悠的朝着那排名末尾的擂台方向走去。

……

属于第二百九十位至三百二十五位的三道擂台上,三方人马激战正酣,有魏来熟识的龙绣以及刘青焰,二人的对手分别是两位三境的修士,双方你来我往,二境的龙绣渐渐占领上风,而刘青焰更是手段诡诞,打得对方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在这些日子以来曹吞云的调教下,刘青焰渐渐掌握住了她体内那股奇异力量的使用法门,她对水有着天然的亲和力,寻常修士根本难以与之对敌,而周围围观她的各方人士亦是数量众多。而另一座擂台上,却是一位名为李绪的少年正与一位二十出头的男子打得难舍难分。

魏来对于李绪的印象还是颇为深刻,他的年纪已经十四,比他小不了多少,在金牛镇的诸多孩童之中年纪已经算是较大的家伙了,加上此前他家境并不如意,身子也较为虚弱,魏来听薛行虎说起过,这家伙修行的进度在众多孩童之中算是最慢的,不过他极为努力,薛行虎常常看见他大半夜一个人在院中练武,为此他还呵斥过李绪几次。怕他因小失大累坏了身子,但这家伙却极为坚持,每每都是表面应承,暗地里又会在薛行虎睡过去之后又偷偷爬起来。久而久之薛行虎也只能对其听之任之,只是会尽可能的多给他些帮助。

此刻李绪的对手攻势猛烈,一手长剑如毒蛇一般从各个刁钻的角度袭来,李绪左突右挡,艰难支撑。

但毕竟无论是修为还是对战经验都差上对方一截,在如此交手了百个回合之后,李绪终于还是一个不慎被对方撤剑时的佯攻所骗,被其一掌拍在胸口,心有不甘的飞出擂台落败了下来。

“这家伙不错。”在一旁看完了整个比斗过程的徐玥忽的轻声言道。

魏来却是一愣,不免问道:“何以见得?”

“古来有言,勤能补拙,这孩子的心性坚韧,你看他在与对方过到第六十七招时,他体内的灵力便已耗尽,却凭着一口气硬是再撑了足足二十招,若不是最后欠缺些对敌经验被对方的佯攻所骗,说不得还能再坚持个十来招,这样的韧性,极为难得,可绝非天赋二字可以比拟的。”徐玥轻声言道:“修行之路,宛如登山,一次次叩门一次次被拒之门外,这世上那么多年少惊艳绝伦之辈,为何到最后大都泯然众人?无非便是前面的山路走得太顺风顺水,某一次忽的遇见了什么叩不开的山门,亦或者攀不上的山崖,便不由得心灰意冷。”

“可观这世间的大圣,哪一个不曾在未登圣境之前遇见过这样亦或者那样的麻烦,这条路没有任何人能走得一帆风顺。那既然大家都会遇见麻烦,那天赋便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反倒是这股韧性、这股屡败屡战愈挫愈勇的韧性会决定更长远的成败。修行界素来便有这么一句话,天赋决定着

下限,而心性则决定着上限。”

魏来暗暗思忖着徐玥这番话,暗觉对方所言却有其道理。

“你看,识货的人上门了。”而他正想着这些徐玥的声音又再次响起,魏来一愣,他抬头看去,却见有那么几位衣着打扮看上去便颇为不凡的男女在那时围到李绪的身旁,一脸热络的询问其关于李绪的一切,在那样的热络之下,李绪显得有些局促不安。而很快一旁便有一位身着麻衣的中年男子迈步而出来到了李绪的身侧,与那些前来询问的男女交涉。

那人是于此之前魏来便让笛叔抽调出来的暗霄军,专门负责这些来自金牛镇的孩童之事,毕竟筛选宗门是件大事,需要一个多少了解各个宗门状况之人在旁出谋划策,而这一切若是都让薛行虎出面,免不了会让有心之人生出怀疑,故而便抽调了一些暗霄军专门负责此事。

魏来能够感受到那几位年纪都过了四十开外的男女周身所弥漫的气息都颇为强大,想来应当不是出自寻常宗门,魏来暗暗为其感到高兴,也对笛叔所派出的人手放心。而摸清楚状况的李绪也是心头一喜,方才落败的愤懑在那时散去大半,目光却恰好瞥见站在人群之后的魏来,小家伙顿时露出惊喜的神情,就要朝着魏来高呼,魏来却冷下脸色,李绪也回过神来,想起了来之前薛行虎的嘱咐,赶忙收敛起了方才在心头升起的惊喜,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瞥见此景的魏来放下心来,又与徐玥在此地看了一会,几乎金牛镇所来的孩童们凭着自己的年纪与修为上的优势都取得不少的关注,前来寻觅的宗门执事络绎不绝,大有要将此间围堵水泄不通的趋势。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末尾擂台涌现出不少好苗子的消息也不胫而走,从各方赶来的宗门亦是越聚越多。本着待价而沽的原则,魏来一开始便与薛行虎以及众多暗霄军的成员商议过了,不要急着在第一日便应允下任何的宗门,待价而沽等到第四日甚至第五日再做出决定也不迟。

……

就如魏来所言的那般,在见识过魏来以狠辣手段击败拓跋成山之后,那些北境他处来的宗门弟子们再无一人敢对魏来发起挑战,一上午的光景过去,宁州的其他青年才俊都在外人的挑战下苦不堪言,败多胜少,唯有魏来却像是置身事外一般,到了最后甚至还颇有闲暇的带着徐玥寻到了周围一家茶楼悠哉悠哉的坐下饮茶。

说来有趣的是那位茶坊的老板在看清魏来身份后,说什么也不肯收魏来付来的差钱,言说是魏来为宁州百姓出了口恶气,一定不能收魏来的钱。魏来坚持了几次,最后还是妥协了下来,随即在老板刻意的安排下,来到了一处临窗绝佳位置,与徐玥一边闲聊,一边看着各个擂台上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大战。

一日的光景很快便过去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破天荒晴了一整日的宁霄城又一次下起了小雪,但雪与夜色却丝毫不能遮掩围观百姓的热情,更不能让这已经进入白热化的翰星大会停下来半分。

这一日光景过去,魏来的排名一跌再跌,一路从九十七位落到两百五十三位,这意味着在魏来排名之前的九十六人大都落败了两次以上,当然有那么些极个别的倒霉蛋可能已经落败的次数远不止于此。

负责宣读翰星大会规则的文官看了看翰星榜旁放着的计时所用的沙漏,此刻最后一缕黄沙缓缓落下,他朗声言道:“今日挑战报名截止!诸位未有报名之人明日再来!”

这话出口,人群中不免响起一阵高呼,有暗暗松下一口气的,也有为此叹息恼怒的。毕竟今日名次争夺虽然激烈,但只要报名便可与擂主进行一对一的对决,而到了明日想要再挑战擂主变得击败一位同样的挑战者方才有此资格,有些人观摩得太久错失了良机,有此懊恼却也不足为奇。

但报名截止并不代表今日的翰星大会就此结束,毕竟每个擂台上都有数位擂主,亦或者一位擂主同时有数位挑战者,许多比斗无法在同一时间进行。魏来暗暗估算着以今日翰星大会火爆的程度来看,起码还得再打上一两个时辰,才会结束,而届时翰星榜上的排位将大抵定格于此,后面几日虽然还会有所变动,但随着赛制的更改,更偏向擂主一番的规则会让大多数挑战者铩羽而归。

魏来暗暗算了算,自己前面的近百位宁州本土的青年才俊虽然在今日受到了不小的挫败,但凭着一开始本就极高的排名,也算是堪堪守住前三百二十五的名次,有了能去往山河图的机会,至于自己后面位置的众人早已被轮番换了个遍,整个宁州翰星榜算不得全军覆没,但也是损失惨重。

“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了。”他身旁的徐玥似乎感受到了魏来此刻心底的情绪,于那时伸出了手握住了魏来的手,轻声言道。

魏来沉闷的点了点头,心底也确实明白这几乎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宁州本就地处偏远,在经历了几次大战之后,本就积弱,加上朝廷的压制,让宁州大地这些年来的灵气稀薄了不止一筹,在这样的内忧外患之下想要与北境的诸多青年才俊一较高下着实有些痴人说梦的味道。

他正想着这些,那翰星碑方向忽的再次传来了那位文官的高呼:“天阙界弟子修龙平挑战翰星榜首萧牧!”

“请双方在半柱香内就位!”

……

这话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衡珞街与浔阳街都在那时响起了阵阵惊呼。

整整一日下来,虽然宁州的青年才俊们在对抗北境众多年轻一辈时屡屡落败,但唯一让众多百姓们心底安慰的是,自始至终都并未有人对翰星榜前三甲的三人发起挑战,这终归是如今宁州最后的颜面,而在这今日大战的尾声,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对萧牧发起了挑战。榜首之争素来让人心驰神往,却又不免让人暗暗有些担忧。

魏来也在那时与徐玥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的目光中瞥见了一丝担忧,当然与大多数人不同的是,他们的担忧不仅仅是因为萧牧受到了挑战,更多却是天阙界今日似乎并无任何动作,而到了今日翰星大会的尾声方才有所行动,徐玥与魏来都摸不清天阙界到底在打些什么主意。二人起身与那茶馆的老板辞别,随即便与人群一道快速的朝着那最高处擂台所在地走去。

此刻那位名为修龙平的天阙界门徒已然落在了那擂台之上,那是一位看上去约莫二十五六的男子,穿着一身白色长衫,衣衫白净,面容儒雅,看上去像极了一位读书人,但偏偏他立于那处,周身却又凌冽的剑意涤荡,鼓动衣衫亦扬起鬓发。而在他的对面,萧牧寸步不离的一直站在这属于他榜首的擂台之上,对于对方的到来并未露出半点或恼怒或不屑的神情。

“早闻萧将军大名,今日得缘一见甚是幸会。”那名为修龙平的男人见萧牧如此,却还是微微一笑,保持着自己身为天阙界门徒的风姿,甚至还主动朝着萧牧拱手一拜,如此言道。

但这番客套之言,却并未得到萧牧的回应,萧牧只是侧头看向台下负责这擂台的文官,问道:“开始了吗?”

那文管一愣,赶忙点头:“双方上场,比斗便即可开始。”

“好。”萧牧的嘴里吐出这样一道字眼,下一刻在在场众人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的档口,他的身子便猛地爆射而出,直直的冲向修龙平。

萧牧是宁州翰星榜首,亦是紫霄军统领萧白鹤之子,在宁州甚至北境都颇负盛名,在修龙平看来这样的人物多少得讲究一个脸面,大家互报家门,再行比斗,才是正道。可对方却不宣而战,直直的便杀了过来,这让修龙平的心中是又惊又怒,却顾不得其他只能赶忙催动自己体内的灵力,顿时四道神门显现,分置于他的眉心、胸口、后背以及左臂之上,神门轰鸣气机连成一片,一道青色的光芒在四道神门之上流转,他的背后便于那时浮现出一道与他人齐身高的巨大青色月刃。

修龙平眸中的神光一凝,那月刃旋转着便脱体而出,直直的迎向杀来的萧牧。

叮!

一声轻响随即荡开,名为雨幕的长刀出手,刀身在萧牧手中一阵,一股浩大的灵力与刀意便裹挟在了那刀身之上,与那道巨大的月刃重重的撞在了一起。

轰!

一声轰响荡开,巨大的气浪铺散开来。

双方各自退开数步,修龙平的额头上浮现出些许汗珠,他召回月刃,看向面色冷峻的萧牧:“阁下不宣而战,传出去不怕被世人耻笑吗?”

“耻笑?”萧牧面色冷峻的侧眸看向身下,那处负责此方擂台的文官在感受到萧牧目光时,猛地身子一颤,赶忙便低下了头,不敢与之对视,萧牧的目光继续流转,又落在了那文官身后的袁袖春身上,这位大燕太子感受到了他的目光,亦是面色有恙。

但萧牧很快便收回了目光再次看向修龙平,他冷峻的脸上在那时露出了笑意。

“萧某人自幼耳力过人,自修行以来此番过人之处不增反减,一里之内针落蚊啼,皆逃不过这双耳朵,方才殿下与你那位长辈所言在下一字一句尽数听在耳中,若说耻笑,今日过后,天下人要耻笑的也只是你天阙界而已。”

萧牧此言说罢身形再次爆射而出,手中长刀雪亮,刀身轻颤,急促的脆响不绝于耳,宛如暴雨倾盆。

听闻萧牧此言的修龙平面色有些难看,他不敢轻敌,眸中青色光芒亮起,衣衫猛地鼓动,周身四道神门轰鸣不息,一股浩然的气势猛然自他体内升腾而起。他背后的月刃随即围着他的身躯开始疯狂旋转,随即一道道弯月状的刃芒从月刃之上脱体而出,绵绵不绝的杀向萧牧。

每一道刃芒之中所裹挟的威势都极为浩大,所过之处,强大的锋

芒将擂台上铺就的石板层层掀开,从地面上扬起,又被锋芒搅成粉碎。

而面对这样的杀招,萧牧却不闪不避,他直直的向前,手中的长刀在灵力与刀意的裹挟下,一次又一次的斩出,将那些在旁人看来已经极为骇人的刃芒一道接着一道的斩成两半。

眼看着自己的招数似乎并不能阻拦萧牧前进的步伐,修龙平额头上的汗迹更甚,几乎密布了他的整个额头。

他在那时一咬牙,像是做了某个极为重要的决定一般,双手忽的合十于胸前,一道道手印被他结出,只听他嘴里肃然言道:“夜笼千秋,星辰为盘,月神为尊。”

“请君下临,铸我灵刃,除魔歼邪!”

这话一落本已昏暗的天色又暗下了几分,穹顶之上一道月华忽的自那高悬的月亮之中落下,直直的倾落在修龙平的身上。

而修龙平的身形笼罩在那月华之下,周身光芒璀璨,竟隐隐显露出几分出尘之相,他的面色肃然,手中结印猛地停住,他的双眸一闭一睁,漆黑的瞳孔深处似乎有两道月牙闪过。

“镇。”

他的嘴里吐出一道清音,本该微不可闻的声音却好似带着某种魔力一般清晰的传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他身前旋转的月刃停了下拉,青色的月刃之上折射这月华,显露出神圣无匹的光辉,而随着修龙平此言一落,那月刃一颤,竟然是在那时化为了无数道只有人拳头般大小的月刃。而下一刻那密密麻麻的月刃猛地爆射而出,再次袭杀向萧牧。

萧牧的脚步不停,刀锋舞动,似乎准备以一力降十会的办法破解对方的法门,但这一次变得细小的月刃威势却不减反增,它们密密麻麻的从四面八方袭来,萧牧不得不花费比之前更大的精力方才能与这绵绵不断的袭击,但与方才对方所激发的刃芒不同的是,这些细小的月刃不仅攻势更加凌冽,更像是带着某种灵性一般,被萧牧击退之后,很快便重振旗鼓再次加入战场。

月刃们不知疲倦,但萧牧手中的长刀却没有这等天材地宝的实力。

在月刃不断的冲击下,哪怕是有萧牧庞大的刀意与灵力加持,那刀身之上却依然免不了开始浮现出一道道裂纹,似乎处在崩溃的边缘。

“哼!什么宁州榜首,我看也只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罢了!”见萧牧受挫,那修龙平顿时面有得色,他冷笑一声,一只手伸出,朝着虚空一握,那些盘踞在萧牧周身宛如蜂潮一般的月刃们如得敕令一般,各自气机相连,在月刃的凹口处相互堆叠,竟然化作了五道月刃组成的刃墙。

随着修龙平一手紧握,那五道刃墙猛地从四面以及萧牧的头顶压下,似乎想要将萧牧困于其中。

萧牧当然意识到了对方的心思,他举起雨幕,肆意挥砍,想要冲出那步步紧逼的刃墙,那道谢月刃受到了方才月华的加持,坚固无匹,萧牧体内所激发的强大的灵力与刀意落在那刃墙之上却如泥牛入海一般激不起半点风浪,那五道刃墙转眼便已到萧牧的跟前,将他的身形包裹其中。萧牧见状眉头一皱,还要再次挥刀,但这一次那刀锋落在刃墙之上,本已布满裂纹的刀身似乎再也发出承受这样强大的灵力碰撞,发出一声轻响,在触及到刃墙的一刹那尽数崩碎。

雪白的刀身裂开,化作无数碎裂四散开来,萧牧的面色终于一变,但不待他有任何反应的机会,五面刃墙从各个方向袭来,终于彻底闭合,将他的身形严严实实的包裹在了其中。

周遭围观的百姓本就因为之前萧牧落入颓势而屏息凝神,此刻见那月刃将萧牧的身形彻底包裹,再无一点动静,场面上更是瞬息静默了下来。

修龙平的面色有些发白,似乎激发这等杀招对他来说同样消耗巨大,但萧牧受擒,终究是让他完成了宗门交代的任务,单凭这一点,便宗门那边便少不了他的好处,想到这里修龙平苍白的脸上便有些许笑意荡开。

“什么虎门将种,什么宁州榜首,不过如此。”他冷笑着再言,目光却在那时落在台下那位文官的身上,“还不宣读胜负?难道要让我把你们宁州的榜首杀了才能作数?”

这话里的讥讽与轻挑之味浓重,而周遭的百姓听闻此言更是面色愤慨,却又纷纷敢怒不敢言。

那文官闻言如梦初醒,他连连点头,正要宣读胜负。

砰。

可这时一道轻响却忽的传来,那声音不大,但在此刻静默的场地上却显得尤为突兀,众人皆在那时循声看去,却见发出那声音的赫然是那五道刃墙所组成的密不透风的月刃牢笼。宁州众人的眼前一亮,修龙平却不免眸中露出异色。

“嗯?”他发出一声疑惑的轻吟,但还不待他想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差池。

砰。

砰。

……

那样的轻响却开始源源不断的从那刃墙之中响起,一声接着一声,很快那声音便连成一片,不断的响彻。

而这一次,修龙平终于听得真切,那声音究竟是何物——是肉身撞击在刃墙之上所发出的声音。

他的脸色一变,暗道不好,可这样的念头方才升起,那铸成牢笼的五面刃墙之上便开始不断出现隆起之相,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冲击着这牢笼,要从中破笼而出了一般。

但那是什么东西呢?

答案显而易见。

修龙平自然不愿意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他的双手伸出,就要再次催动自己体内的灵力加固这牢笼,可灵力方才被他激发。

轰!

一道巨大的轰响声却猛地在那月刃铸成牢笼处升腾而起,月刃铸成的牢笼崩碎,无数月刃在那时倒飞出去,就连那擂台所在的地面也被这股巨大的力量所震碎,层层碎粒扬起化作尘埃僵此处遮掩。

修龙平的面色愈发的难看,他将那些四处飞射的月刃再次召集,于他身前层层叠叠的铺开,化作一道巨大的刃墙,气势骇人。但他的目光却阴沉无比的盯着眼前那扬起的尘埃,那眸中的凝重之色,再也没有半点方才的轻松写意。

但他并不愿意承认此刻内心翻涌起的胆怯与不安,他厉声言道:“那又如何?挣脱了我的镇魔月刃,你早就精疲力尽,管你什么虎门将种,什么宁州榜首,今日都得跪倒在我修龙平的脚下!”

修龙平的怒吼响彻,漫天的尘埃却渐渐散去,一只脚在那时从尘埃伸出,轻轻的落在地面上。

“虎门将种也好。”

而萧牧那平静又低沉的声音却也随之响起。

“宁州榜首也罢。”

萧牧说着另一只脚也从尘埃中踏出,他的模样再次显露在众人眼中,而令修龙平与众人惊讶的是,此刻的萧牧并无半点他们想象中的精疲力尽,反倒依然一副亘古不变的平静之色。

“都是虚名。”

他继续说着,眉心、胸前、后背以及双臂之中,五道神门相继亮起,神门之中血光的光彩连成一片,一道浩大的气机荡开,于是乎,尘埃深处又有一只脚伸出,然后……

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下,越来越多的脚从尘埃中伸出,越来越多的身形在尘埃中显现,那是一道道身着三霄甲胄,容貌模糊的身影,他们数量庞大,随着尘埃的散去,众人惊骇发现,萧牧身后的擂台上每一寸地面上都站立着这样一道道身影,远远看去密密麻麻,足有数百之数。

“只有我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谁。”

萧牧却并不理会旁人惊诧的目光,他自顾自的言道,脚步却再次迈出,身后的众多虚影也在那时迈出了脚步。

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一步,但仿若泰山压顶一旁的气势却在那一瞬间朝着修龙平涌来,让这位自诩为高高在上的天阙界门徒脸色煞白。

“我是萧牧。”

萧牧说着,他的脚步越来越快,由迈步变作了奔跑,他身后的众多甲士虚影也随即奔跑了起来——他们的速度极快,气势骇人,奔跑这样的辞藻似乎并不恰当,准确的说,他们是在冲锋。

就像是曾经那些在宁州边关为了捍卫故土与家人一次次朝着强过他们数倍甚至数十倍的敌人发起冲锋的三霄甲士一般,那些虚影也开始了他们的冲锋。地面在颤抖,周遭的场景变得模糊,周围的众人恍惚间置身于一处尸山血海堆积的战场,烈火与断壁残垣之间,一队甲士奋勇向前,舍生忘死,只进不退。

萧牧的双目泛起了红光他的一只手朝着虚空伸出,他身后的诸多甲士也在那时朝着虚空伸出了手,地面上在那时亮起一道道晶莹的光芒,那些晶莹的光芒闪烁,纷纷落入了那些甲士与萧牧的手中,若是这时有人瞩目看去,会发现那些闪烁着晶莹光彩的事物赫然便是之前在与修龙平交战中崩碎的雨幕刀刀身的碎片,那些碎片落入众人手中,一道明亮的华彩爆开,竟然在那时猛然化作了一把把完整雨幕。

手握此刀萧牧,周身的气势再次升腾,而这时他也杀到了修龙平的身前,这位紫霄军的少将军在那时没有半点犹豫,他迎着那道在修龙平身前铺开的月刃高高跃起,将手中的刀举过了头顶,以力劈华山之势,猛然斩下,而他身后那数百道虚影亦于那时如法效之。

无数道虚影在那时遮天蔽日的跃起,无数道刀光割破夜色决然而来。

修龙平的面色惨白,他双目被漫天刀光所遮掩,耳边响起了萧牧的怒吼。

“我是萧牧!”

“是紫霄之悍卒……”

“亦是宁州之铁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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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六章 下一个

这世上有那么一些事,在它发生到一般时,结局便已经注定。

就像萧牧挣开了枷锁,冲出了牢笼,修龙平面露惊骇,并未乘胜追击,而是将所有月刃裹挟在身前那一刻,胜负便已经定了下来。

两军对垒,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而修士对敌亦是如此,当气势落下一方转守为攻那时,胜负之数便几乎盖棺定论。

所以,当修龙平的身形倒飞而出,落在擂台之外时,魏来并未感觉到半点的诧异,相反他更感兴趣的是,萧牧这道灵纹。

众所周知的是,一旦修士洞开四道神门便可将神门上所勾画的神纹连成一片化作灵纹,灵纹可以具象化成为任何的东西,譬如拓跋成山的蛮牛,阿橙那道名为斩的黑色流影,当然也可以是萧牧所唤出的足足数百位甲士虚影。这些都没有问题,但让魏来诧异的是,他在那些甲士虚影身上感受到了某种似曾相识的气机。

青虎。

是的,萧牧的那些甲士所弥漫出来的气机中,隐隐透露着一股青虎的味道。

这样的比喻有些不太恰当,准备的说,是那些甲士似乎裹挟着些许灵性。魏来曾经问过自己的父亲,青虎的由来,魏守对此的说法模棱两可,但却透露过他想要将青虎塑造成一个独立的个体的想法。而他做到了一些,所以青虎在某些时候会表现出些许灵性,相比之下,萧牧所唤出的甲士也拥有这样的东西,只是要比青虎差上些许。

魏来暗暗想着,若是有机会或许可以询问对方一番。

“宁州萧牧胜!”而这时那位负责这处擂台文官也从这忽然扭转的胜负之势中反应过来,他赶忙朗声言道。

这话出口周围百姓顿时发出阵阵欢呼,若说今日魏来战胜拓跋成山是给宁州挽回了些许颜面,那今日这榜首之争,萧牧便是捍卫住了宁州最后一点尊严。

魏来也同样暗暗松了一口气,可还不待他将这样的心情以笑容展露在脸上,那站在擂台上的萧牧却忽的言道:“还有呢?”

作为这场战斗真正的主角,他的声音响起台下的众人自然纷纷收声,但显然众人都无法理解他此言何意。魏来也是一愣他疑惑的看向萧牧,却见对方正神色冷峻的看着台下。魏来寻着他的目光望去,赫然瞥见那负责这番擂台的文官面色泛青,可谓难看到了极致。他欲言又止,似乎在惧怕着些什么。

“你不敢念,那就让你身后的太子殿下来念吧!”萧牧继续言道,眸中的光芒愈发的冷冽。

那文官缩了缩脖子,有些怕生生的看向他身后的袁袖春,众人的目光也在那时聚集在袁袖春的身上。这位太子殿下的脸色铁青,于那时恶狠狠的瞪了那文官一眼:“你盯着我干嘛!?难道要我来帮你办事?”

听到此言的文官缩了缩脖子,终究不敢再若言下去,只能转过身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再次朗声言道:“天……天阙界弟子,胡顾贤挑战榜首萧牧。”

“请双方……双方半柱香之内上擂台!”

这话出口,周遭的百姓顿时哗然。

“怎么回事?不是比斗报名已经截止了吗?”

“对啊?怎么还有人挑战萧将军?”

“这天阙界的人也太欺负人了吗?”

这样的质疑声响彻不觉,魏来同样皱起了眉头,他沉眸看向那位文官,对方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脑袋在那时低了下去。

魏来暗觉不对,一个闪身便来到了那文官身前,文官作势欲躲,可他那身子骨又如何逃得出魏来的掌心,魏来的一手生出一把便抓住了那文官的衣襟,将他如小鸡一般提起,脸色不悦的问道:“怎么回事?”

“魏……魏公子……小的只是奉命宣读比斗讯息,其他的……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啊。”那文官一脸惶恐的言道,说着还将目光求助似的看向一旁的袁袖春。这几乎是明摆着在告诉魏来,那位大燕太子才是这一切始作俑者。

魏来自然看透了这一点,但他却不会去寻袁袖春的麻烦,毕竟此刻摸不清状况,若是鲁莽冲撞了袁袖春,被他寻到了由头,反倒对魏来不利。魏来虽然此刻心头震怒于擂台上的状况,但却不会分不清轻重缓急。他对于那文官递向袁袖春的目光视而不见,盯着文官便怒斥道:“少在我这里打马虎眼,你今日若是说,那万事皆休,若是不说,我当场便砍了你的舌头,让你一辈子都没办法再说!”

那文官显然不是什么有气节之人,听到魏来此言,加上于此之前魏来斩下那鬼戎王孙的壮举,文官顿时面如死灰,痛哭流涕的求饶:“魏公子恕罪,小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啊!”

文官显然有所畏惧,即使被魏来吓得已有些乱了阵脚,什么颜面都顾不得的开始求饶,可对于魏来的问责他却始终不敢给出回应。

魏来对此看得通透,知晓是这文官顾忌身后的袁袖春。但魏来可不管这么多,他一只手将那文官的身子高高提起,眸中杀机四起,另一只手则缓缓的伸向自己的背后,握住了那白狼吞月的刀身。

“好!”

“是个有骨气的家伙!”

“那你就带着你这一身傲骨,去阎罗殿跟阎王爷说去吧!”

魏来寒声说着,只听哐当一声,他背后那白狼吞月猛然出鞘,根本没有半点的迟疑便朝着那文官的颈项斩去。

刀锋凌冽,雪白的刀芒划过一道弧线,眼看着就要将那文官的颈项斩断,那文官早已被吓得丢了三魂七魄,脸色呆滞,就连那求饶之言也忘了再宣之于口。

可就在这时,一只手却忽然伸来,握住了白狼吞月的刀身。

“魏公子好大的气派,我大燕的朝堂命官,你说斩就斩,是不是有朝一日你来了兴致,那泰临城中的圣上也得在龙椅旁,给你腾个位置呢?”

魏来眸中的光芒一凝,于那时看向那只手的主人。

是那位黑狼军的统领,袁袖春的亲信,韩觅!

“此人玩忽职守,知内情而不报,置我宁州忠义之士于险境,我如何斩不得?”魏来冷言说道,握着刀柄手再次用力了几分。

但韩觅的修为显然高出魏来不止一筹,任凭魏来如何催动体内的灵力都并无法让自己手中的刀刃破开韩觅的禁锢。

“魏兄这是什么话,翰星大会本就是各方交流切磋的机会,哪有什么玩忽职守,又置谁于险地的说法?”就在这时,一直静默不语的袁袖春忽的笑脸盈盈的迈步上前,如此言道。说着他伸出手抓住了韩觅的手,朝着对方微笑着示意,韩觅虽有迟疑,却终究不敢去忤逆袁袖春的意思,在那时忿忿不平的收回了自己的手。而魏来却依然面色冷峻的盯着袁袖春身后的那位文官,无论是手中的刀还是眸中的杀机都并未因为袁袖春的出现而有收回的意思。

见魏来如此不买自己的面子,袁袖春的心底多少有些不悦,但表面却依然维持着自己的风度,笑呵呵的转头看向那位文官,言道:“既然魏公子想要知道,那你就告诉魏公子,都是翰星大会规矩内允许的事情,你怕什么?”

袁袖春这话说得是云淡风轻,但看向那文官的眸中却隐隐有杀机涌现。那文官的身子一颤,知道自己已经进退无门,虽然心底有千百万的不愿,亦有万千难以言说的恐惧,但他终究还是颤颤巍巍的从地上爬起了身子,在众人注视下颤声言道:“只是……只是在报名截止时,多了几位报名挑战……挑战萧将军的人罢了……”

“几位?”魏来听到这处,顿时察觉到了不对,他眉头一挑寒声追问道。

大抵是听出了此刻魏来问出这个问题时,语调中所裹挟的怒意,那位文官的脖子一缩,扑通一下又跪了下来,一边咚咚的磕着头,一边高呼道:“魏公子饶命,他们在最后时间一股脑的前来报名,小的……小的也没有办法啊!”

魏来的眉头皱起,他看了一眼一旁的袁袖春,知晓此事定是这位大燕太子在从中作梗:“后面还有多少人?”

那文官面色如土,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朝着魏来比划了一个“八”的手势。

魏来的面色一寒,神情冷峻无匹,本已放下的刀锋在那时又被他提了起来:“你好大的胆子!你可知历来翰星大会一位擂主只能在一日之内接受五位挑战者,你敢填下八个名字!?”

魏来所言并非虚言,翰星大会确实存在这样的规矩,毕竟就算是天纵之才,也经不住旁人一刻不停的轮番大战,一直打下去,累也得将人累死,故而翰星大会历来便有规定,一旦一位擂主一日之内挡下了五位挑战者,那今日他便不用再面对任何战斗。而眼前这文官不禁赶在报名截止前记下了足足八位挑战者,更是都应允他们的报名,这本身便有了违规的嫌疑,魏来岂能不怒。

魏来的怒斥让那位文官面如死灰,但他还是咬着牙颤颤巍巍的抬起头,苦着脸干涩言道。

“不是八位……”

“是八十位……”

……

“你说什么!?”魏来瞪大了眼珠子,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文官。

萧牧的身后还排着八十位挑战者,这样的消息一经传开,整个擂台周围的众人都发出一阵惊呼。

“谁给你的胆子!”魏来伸出手就要再次抓住那文官的衣襟,但这一次那韩觅却眼疾手快抢先拦在了魏来的身前。

“他只是按规矩做事,魏公子有千般万般的不满也不该发泄在他的身上,你说对吗?”韩觅眯着眼睛盯着魏来言道。

“规矩?韩将军我宁州的翰星大会什么时候有一个人要对付足足八十位挑战者的规矩?”魏来冷声问道,但话方才说完,他又像是忽的记起了什么,将目光猛然投注到了一旁的那位太子殿下的身上。他忽然醒悟了过来——袁袖春已经接手了这次翰星大会的各项权限,而他又身负大燕气运,就如他可以于此之前利用龙相之力更改被铭刻在翰星碑中翰星大会的规矩,牵动宁州气运洞开山河图与允许外族参加这次翰星大会一般。只要他愿意,他同样可以修改每位擂主一日之内只能对抗五位挑战者的规矩。

想到这处他看向袁袖春的眸中第一次,又浓烈又不加遮掩的杀机涌现。

“殿下……可真是我贤德仁厚啊。”魏来咬着牙一字一句的低声言道:“只是不知我们这些宁州百姓什么时候能如这些外邦人一样,分享到些许殿下的贤德……”

话中讥讽之意不加遮掩,让袁袖春的面色有些难看。他正要在说些什么,可这时擂台之上却忽的传来一道戏谑的声音:“我说,到底打还是不打?”

众人于那时循声望去,却见擂台之上,萧牧的对侧赫然正站着一位十八九岁模样的少年,他的模样俊朗,但脸上却始终萦绕这一股阴桀之气,让人莫名生出些寒意。

“要是不打就快些投降认输,也省得浪费大家时间。”那人如此言道,语气轻挑,目光却略带挑衅的看向萧牧。

萧牧对于对方的挑衅并不挂怀,而是低眸看向擂台下魏来一行人,他拱手言道:“诸位仗义执言的心意萧某心领了,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说着萧牧一把将手中的长刀提起,握紧刀柄这才看向那位天阙界的门徒,周身灵力荡开,身后数百位甲士虚影皆于那时纷纷高举起自己手中的长刀。

胡顾贤,也就是那位天阙界的门体,他见此状微微一笑,拍手叹道:“我看这整个宁州也就只有你像是个人物。”

“不过……”但说道这处,他却又忽的话锋一转,语调阴沉了下来:“就是生错了地方。”

这话一落,胡顾贤的衣衫猛地鼓动,一股阴冷的气机猛地以他为中心荡漾开来。

那气息与寻常人撑开的灵力不同,反倒带有一股如有实质的味道,随着气息的蔓延,胡顾贤双脚所踏的地面上,幽绿色的光芒如地毯一般层层铺散开来很快便蔓延到了萧牧的脚下。

萧牧的眉头皱起,显然对于此物多有警惕,可他运集灵力与刀意想要阻拦那股气息的蔓延,却发现自己体内所激发的力量对上那股蔓延开来的幽绿色事物却并无半点办法可言。萧牧的心头一紧,不敢托大,于那时脚尖点地,身子猛地爆射而出,领着数百道甲士虚影就要杀向那胡顾贤——他无法探知对方这古怪的手段,但却很清楚只要将对方击败无论什么手段便都无法施展。

但面对萧牧这气势骇人的进攻,胡顾贤却始终立于原地一动不动,却不知他到底是有恃无恐还是乱了方寸无处躲避。

眼看着萧牧与诸多甲士浩浩荡荡的杀到了那胡顾贤的身前,凌冽的刀锋呼啸而来,眼看着就要斩在他的面门之上,胡顾贤的嘴角在那时却忽的上扬,露出了一抹令人恶寒的笑意。

就在那一瞬间,幽绿色的光芒彻底蔓延到了这擂台的每一个角落,幽绿色的光芒披散开来,那本就蔓延开来的阴冷气息在这时宛如达成了某种契约一般,开始不断的上扬,将整个擂台都笼罩其中。

而自这大战开始便一直紧张的注视着擂台上的情形的魏来在感受那气机的变化时脸色一变,于那时想也不想的大声言道:“小心!”

可这话出口却是为时已晚。

被铺散着幽绿色光芒的地面开始蠕动、跳跃、沸腾,整个地面都化作了幽绿色的泥沼一般,开始不规律的摇晃。

而就在萧牧与他说唤出的众多甲士杀到那胡顾贤的身前时,幽绿色的泥沼像是被什么东西激活了一般,那泥沼的蠕动愈发的剧烈,一道幽绿色的水柱喷涌而出,化作一道巨大的水墙横在了胡顾贤与萧牧的刀刃之间。

雨幕轰击在那水墙之上,巨大的力道将那水墙轰碎,但转瞬又有一道水墙升起。而同时,地面上的泥沼急促的蠕动,又是一道道幽绿色的黏稠水柱喷涌而出,那些水柱化作了一只只不断下淌着黏稠液体的手掌将那些被萧牧所唤出的虚影的脚踝抓住,然后奋力的将之下朝下拉扯。那些虚影们汹涌的攻势一滞,身形一顿,纷纷被那些手掌拽下了身子,而一旦他们的身形触及到已经化作泥沼的地面,泥沼之中便有更多的手掌伸出,绵绵不绝拉扯着那些虚影的甲胄、双足、手臂,将他们的身形剧烈的向下拉扯。转眼光景,那数百位甲士虚影都被迫停下攻势,虽然有些还不断的挥舞着手中的长刀试图斩断那些不断伸出的绿色手臂。但饶是他能斩断一些,可那些手臂却是源源不断一般,斩断一条便会伸出更多条,很快几乎所有的甲士虚影都被那些绿色手臂所困,被拉扯纠缠着失去了战力,身形也渐渐被这片泥沼所吞噬。

而萧牧的状况同样并不乐观,在接连斩碎了近十道拦在他与胡顾贤之间的水墙之后,萧牧终于力竭。他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不远处自己所唤出的那些甲士的境遇,他当然明白眼前的状况于他来说极为危险,他的心头一凛,想要暂时退去整理内息再做进攻。

但躲在水墙之后的胡顾贤一眼便瞅准了萧牧的退意,他的嘴角上扬,笑意更甚,地面上的泥沼于他心意相通,于那时再次涌动,于是乎萧牧脚下的地面上猛地涌起一道巨大的水柱,水柱瞬息分化化作了一道不知根底的生物的血盆大口,巨嘴张开,宛如一头巨鲸出海一般,就要将萧牧的身形吞噬。

萧牧的心头骇然,赶忙双手握刀,一股磅礴的刀意被他注入长刀之中,顿时一股凌冽的罡风裹挟着刀意自他周身荡开,将那已经将他身形包裹住的血盆大口搅成粉碎。可不待他从脱离险境的惊魂未定中恢复过来,胡顾贤的眸中却猛地亮起一道幽绿色的光芒,他身前那道黏稠的水墙开始涌动,一道道幽绿色的锋利锥体涌现,下一刻那些锥体便如利刺一般朝着萧牧爆射而去。

萧牧一惊,赶忙再次挥舞手中的长刀,不断斩碎那些飞射而来的利刺。

在经历的两次对撼之后,萧牧体内的气机本就有些紊乱,此番这些利刺不断爆射而来,宛如源源不绝一般,萧牧竭尽全力的抵挡,但身形却终究免不了在那一次又一次的轰击之下,不断的退避。眼看着萧牧已入颓势,胡顾贤秉承着痛打落水狗的原则乘胜追击,他眸中又是一道绿光闪过,萧牧脚下的泥沼开始蠕动,一道道泥沼如毒蛇一般顺着他的双足开始朝上涌动,拉扯住了他的身形,想要将他如那些此刻已经有半截身子一般被拉入泥沼的甲士虚影一般,彻底被禁锢在泥沼之中。

萧牧的内力雄厚,胡顾贤想要在短时间内达成他的目的显然并无可能,但泥沼的拉扯却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分散萧牧的注意力,以至于萧牧在抵御那些飞刺时挥舞长刀的速度有些放缓,而这样不过些许的差别却别胡顾贤敏锐的察觉到,飞刺的袭杀变得愈发的凌冽。如此此消彼长之下,萧牧的防御开始时不时的被那些黏稠的绿色液体凝聚出的飞刺所突破。

他的衣衫被撕裂,一道道血痕被划开,就连左脸的脸颊上亦被飞刺割开了一道伤口。而那些黏稠的液体中似乎带着一股腐蚀之力,伤口上但凡触及些许,都会被那些液体所腐蚀,呈现出一片焦黑之状。

眼看着萧牧在这样的攻势下节节败退,那纠缠着他脚踝的绿色事物也开始不断向上蔓延,转眼便将他的整个小腿都彻底包裹,并且还有不断向上延伸的趋势。

“我看阁下却有几分实力,但在天阙界的面前,莫说你宁州就是诺大北境也没有几个能入眼的货色,阁下就束手就擒,莫要再做挣扎了。”胡顾贤的声音再次响起,语调之中带着一股令人不喜的阴森之感。

而这话出口的刹那,他的一只手豁然伸出,这个瞬间,萧牧周遭的地面上黏稠的液体再次涌动,一道道宛如毒蛇的事物从各处涌来,缠绕上萧牧的颈项、双臂,然后那些事物猛地绷紧,将萧牧的身形困住,萧牧挥刀的手顿时一顿,而这便给了那些飞射而来的利刺们可乘之机,他们在那一瞬间猛然涌来。

擂台之下响起一片惊呼,利刺入体纷自扎入了萧牧身上的各处,鲜血下淌,伴随着还有阵阵那幽绿色事物腐蚀血肉的“滋滋”声响,只是一瞬间,萧牧的身子上便被刺入十余道利刺,那场面可谓极为骇人。

而接踵而来的利刺却悬浮在萧牧的身前各处,锋利的利芒对准了萧牧的面门,胡顾贤的声音再次响起:“认输吧,否则我不建议再在你身上插上百余道幽冥利刺。”

胡顾贤这样说着,脚步悠哉悠哉的迈开,一副胜利者姿态走到了萧牧的跟前。

此刻的萧牧双手双足以及颈项都被那绿色液体所紧紧束缚,裂开的衣衫下浑身的肌肉绷紧,青筋暴起,更呈现出一股诡异的殷红之色,显然那些束缚着他诡诞事物正在不断拉扯着他的肉身以至于他不得不时时刻刻的与之对抗。

呼。

呼。

萧牧的嘴里不断喘着粗气,额头上汗迹弥漫。

胡顾贤走到了萧牧的跟前,他打量着眼前这个已经精疲力尽的男人,宛如在欣赏自己的一道杰作一般:“宁州铁壁,不过如是。”

萧牧停下了喘息,他的头艰难又缓慢的抬起,他看向胡顾贤,嘴里忽然轻声问道:“你……听过说书先生们讲的故事吗?”

“嗯?”胡顾贤一愣,显然并不明白到了这个关头萧牧忽然问出这样一个模棱两可的问题有何深意。

但萧牧却并无为胡顾贤解惑的意思,他从胡顾贤那古怪的神情已然得到了自己的答案。

“显然……阁下并没有听过。”

“因为阁下若是听过的话,就应该明白,所有的反派大都是死于如阁下一般的……喋喋不休!”

话到这处,萧牧的声音猛然变得高亢,他被那绿色液体拉扯着的双手猛然用力,双拳豁然紧握,一股愈发浩大的气势在那一瞬间从他的体内铺开。

感受到这一点的胡顾贤心头一惊,下意识的退去一步。

而萧牧的声音却在这时继续响起:“我既是宁州最坚固的盾,亦是最锋利的……刀!”

“儿郎们!”他如此喝道。

身后那数百位被泥沼拉扯着几乎没入了半个身子甲士虚影们眸中猛然泛起了渗人的血光,他们朗声应道:“在!”

“以身为刀,佑我宁州!”萧牧再喝道。

“诺!”那些甲士们起身应道。

于是乎一道道浩大的杀机从那些甲士的虚影体内爆开,血光从他们眸中漫开,很快便侵染了他们整个周身,然后那些血光顺着他们的身躯流淌向他们手中紧握的长刀,刀身很快被那血光侵染,泛起了阵阵诡诞的殷红之色,而更为古怪的是,随着那些血光涌动,甲士们的身躯也开始变得稀薄、缥缈,最后尽数消散。

他们所有的力量都在那时聚集在了那把刀身之上,而随着肉身的消散,他们也摆脱了那泥沼的束缚,但泥沼显然不愿意让其得逞,一道道毒蛇一般的事物涌来,想要如法炮制的将那些刀刃束缚,但那些幽绿色的事物方才涌动,刀刃们却纷纷刀身一颤,猛地朝着胡顾贤爆射而去。

胡顾贤心头骇然,赶忙催动其地面上的泥沼,一道道屏障涌出试图抵挡那些刀刃,但这一次被血光笼罩的刀刃之上所裹挟的力量极为浩大,那些涌来的泥沼一次又一次被刀刃所震碎,除了微微延缓一番刀刃袭杀而来的步伐,便再无任何作用。

胡顾贤瞥见这番状况,心底泛起不安,刀刃的速度极快,转眼便来到了他的身前。他脚尖点地,在唤出数道泥沼屏障阻拦长刀的进攻之后,身形退出数步,然后目光冷冽的看着那些杀来刀刃。

“冥顽不灵!”他冷哼一声,如此说罢,双手皆忽的伸出,地面上的泥沼犹如受到敕令一般剧烈的翻涌,尽数在那时汇聚到了胡顾贤的周身,它们围绕着胡顾贤的身躯缠绕升腾,然后在胡顾贤的催动下,那些绿色的粘稠状事物竟然涌向他的身躯,将他的身躯尽数包裹,他的浑身上下都变作了如那泥沼一般的幽绿色。紧接着,一道道粗大的条状事物从他的背后伸出化作一头头龇牙咧嘴的蛟蛇涌向那飞射而来的刀刃。

蛟蛇与刀刃相撞,一次又一次。

蛟蛇被不断搅成碎片,而刀刃也不断被蛟蛇撞碎。

那是极为惨烈的场景,你来我往,你死我活。

刀刃爆碎的声音与蛟蛇的哀嚎不绝于耳,这不大的擂台在这样惨烈的比斗中宛如化作了修罗场一般,看得周遭的百姓瞠目结舌。

终于,在百息的对撼之后,刀刃尽数碎裂,而胡顾贤所召唤出来的蛟蛇也被尽数斩断。

胡顾贤的额头上汗迹密布,嘴里亦不断的喘着粗气,但他的嘴角却带着笑意,他抬起头看向不远处的那依然被自己束缚着的男子,他知道自己扛过了他最后的杀招,也取得了理所应当的胜利。

“不错,很不错。”

“你的刀尽数被我击碎,你现在还有什么本事?”胡顾贤冷笑着言道。

萧牧也在这时看着他,他的嘴角同样勾勒出了笑意。

他笑得那般灿烂,如春日的桃花,如六月艳阳。

能在这个时候露出这样的笑容,要么是得了失心疯,要么便是他另有后手。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胡顾贤在瞥见萧牧脸上这样的笑意的刹那,心底却是翻涌起了些许不安,他皱起了眉头,强撑着自己的气势问道:“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能笑得出来?”

萧牧眯起了双眼,轻声言道:“我爹教过我一个道理。”

“他说啊。”

“你看不见的那把刀,才是最致命的东西。”

“嗯?”胡顾贤闻言眉头一皱,正疑惑间却忽的瞥见萧牧的双手中空空如也。

他的心头骇然,一股惊惧涌上眉梢。

“不好!”他在心底如此言道,几乎是出于本能的想要看向自己的身后,但这样的念头方才升起……

噗嗤……

一道轻响传来,胡顾贤的身子在那时猛地一震,随即僵住在了原地。

他的嘴角忽的有一缕鲜血缓缓流出,但他却无暇顾及,他只是艰难又缓慢的低下了头,看向自己的身下。他的腹部,一把刀刃的从那处伸出,贯穿了他的整个小腹,鲜血正不住的顺着刀身往下滴血,他有些恍惚,但更多是不解与困惑,他抬起头看向萧牧,断断续续的问道:“你是……是什么时候……把它……”

他的话没有机会说完,巨大的眩晕感猛地涌上他的脑海,他再也坚持不住,身子歪便在那时轰然倒下。

擂台四周鸦雀无声,而随着胡顾贤倒地,束缚着萧牧的事物也尽数散去,浑身是血的男人踉踉跄跄的迈步走了胡顾贤的身旁,伸出手将自己的刀从他的身上拔出。

“你永远没有机会知道。”他这样说着,一脚便将胡顾贤已经昏死过去的身子踢下了擂台。

然后萧牧擦了擦身上的血迹,冷漠看向擂台之下,刀身在那时一震,刀鸣响彻。

他言道。

“下一个。”

第一百九十七章 天佑宁州

吞海第一百九十七章天佑宁州“下一个。”

是的,饶是已经这样艰难的战胜了胡顾贤,等待着萧牧的还有下一个,再下一个,再下一个……

源源不绝,足足八十位天阙界的门徒在等待着萧牧,他们会一个比一个强,就像是饥肠辘辘的恶狼,在等待着将萧牧撕成碎片。

周围的百姓知道这一点,萧牧同样知道这一点。

但那个男人脸上却并没有因此而露出半点的畏惧,他立在那处,面色冷峻,一如他所言那般,宛如山岳,宛如坚盾。

众人缄默,心情都不免有些复杂,又莫名的热血沸腾,又有说不出的悲凉。

新的天阙界门徒再次上场,而面对此刻已经浑身污血的萧牧,那位门徒却没了之前二位的嚣张跋扈,倒并非因为之前的失利让他有所警惕,只是在他的心中身为天阙界之人,竟然需要以车轮战的方式连战三人才可将对方击败。

这是耻辱……

而比起这更耻辱的是,数百息之后,男人迎着他的剑锋,任由他的利剑洞穿胸膛,硬生生用手中的刀斩断了他握剑的手,然后将他一脚踹下了擂台。

接着,浑身已经彻底被鲜血侵染的男人,一把扯下了那插入他胸膛的剑,重重的抛下,嘴里再言道:“下一个。”

……

接下来的时间,擂台外愈发的安静,只有那男人的刀与剑、与刀、与枪,与一切或可名状或不可名状的事物碰撞、厮杀的声音响彻不绝。

“下一个。”

“下一个。”

“下一个。”

……

男人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着这样的话,每一次这样的声音响起,便标志着一次胜利,但也代表着他身上的伤更重了一分,可他眸中的目光却因此更加的坚决,更加的不可动摇。

他的脚下流淌的血越来越多,每一次的取胜都比上一次来得更加艰难也更加漫长。

起初,还有百姓们为他的胜利喝彩,为他击败一位天阙界的门徒而欢呼,而到了后来,这样的欢呼不再响起。他们看着那萧牧身上越来越重的伤势,他们的眼眶开始泛红,愤怒、不甘、悲伤,这样的情绪在人群中蔓延。

当然还有那么一丝丝不解与困惑。

他为什么还要坚持?

是为了翰星榜首的虚名?还是为了宁州的颜面?亦或者是那天阙界的机缘?

可这些有那么重要吗?有他的命重要吗?

他们不懂,所以他们困惑。

而魏来却懂,所以他的双目血红,双拳紧握,身子因为愤怒而颤抖。

萧牧不认输,是因为他的身后是包括魏来在内的仅存于翰星榜的九十余名宁州子弟,他一旦战败亦或者认输,依照着袁袖春修改的规则,那八十余名天阙界的门徒,会依次在翰星榜上从头名排下他们的轮次,而大都落在一百五十余名开外的宁州弟子们的排名会在瞬间下落八十位,如此一来他们便落到了这前三百二十五位的末尾……

还有三天擂台挑战之争,虽然之后的几天,赛制对于守擂方有所照顾,但在还有诸多恶狼一般的外族弟子的虎视眈眈之下,宁州的弟子们恐怕最后会全军覆没。甚至因为有了今日的前车之鉴在,他们只需要寻到一人不断的发起挑战,便可让自己的名次轻松的挤入翰星榜的前列。

而那些人会在四日之后满目春光的走入山河图,走入用宁州的未来开启的山河图中,去寻找他们的机缘,留给宁州的却是满地的尸骨与看不到光明的明天。

萧牧不愿意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他要守下今日的翰星榜这样一来方才能有足够多的宁州子弟能留在翰星榜的前列,能在四日之后参与道山河图中,他们会是宁州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里,指引宁州熬过黑暗的光明。

魏来大概猜到了萧牧的心思,就像几日前在那酒肆之中萧牧所做出的承诺一般。

三霄言出必行。

三霄永不相负。

魏来忽然有些理解那常常被宁州百姓挂在嘴边的话背后的重量了。

轰。

一声闷响传来,一位容貌姣好的少女浑身污血的重重摔在了魏来的面前,头顶又传了那男人低沉的声音:“下一个。”

他说得那般坚决,那般无所畏惧。

魏来在心底数了数,这是第八个倒在他脚下的天阙界门徒了。他低下了头,不敢去看擂台上的男人,不敢去看他浑身上下又惨烈了数倍的伤势,也不愿去对上对方那决然的目光。

“萧……萧牧胜。”那位文官颤颤巍巍的宣读着比斗的结果。

“天……天阙界……童不破挑战榜首……萧牧。”然后他不得不再次念出新的挑战者的姓名。

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些许不争气的哭腔,他当然不是与周围那些百姓一般在为萧牧的坚守而感动、而震撼,他只是感受到了随着时间的推移,也随着萧牧的顽强,有那么些人,将带着怒意的目光倾注在了他的身上。他预感了此番过后,或许他便会在这宁霄城中,如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

但他又有什么办法?他的身后站着大燕的太子,于他来说,这是件进退维谷的事情,他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完成这烫手山芋一般的差事。

“请……双方在半柱香的时间内抵达擂台。”

他咬着牙说完这番话,便低下了头,不敢去与任何人的目光对视。

……

第九位天阙界的门徒跃上了擂台。

他并未如前几位那般盛气凌人,高高在上。

他有些悲悯的看着眼前不得不以刀杵地方才能站直身子的男人,轻声言道:“放弃吧,你已经做得足够多了。”

童不破有着必胜的把握,虽然前几位天阙界的门徒在开战之前都是这样认为的,但他与他们有着本质的区别。

在说完这话之后,他周身的气势一震,五道幽绿色的神门亮起,他是五境修士。

天阙界被称为北境第一神宗,又有天阙仙国的称谓,这样的名头绝非浪得虚名,之前的八位门徒在天阙界中都还算得上中上之资,而又有天阙界独特修炼功法的支撑,四境的他们几番酣战下来,便已将五境的萧牧逼到这份境地。这并非萧牧孱弱,事实对于天阙界的门徒来说,越境而战并非什么难事。四境的他们本就拥有超越寻常五境修士的战力,萧牧能连斩八位门徒,已经在很大程度上证明了自己的不凡。

但童不破知道,萧牧也只有到此为止了。

他并不愿再打下去,倒并非出于怜悯,只是暗觉胜之不武罢了。

但萧牧却对童不破所言充耳不闻,只是艰难的将自己手中的刀再次提起,横在胸前,目光决然的盯着对方。

这便是萧牧的回答。

童不破皱了皱眉头,不喜于萧牧的冥顽不灵,更暗暗咒骂着自己那些同门尽是酒囊饭袋,最后竟然还需要他来出手料理这满地狼藉。

“再打下去,你会死的。”童不破试图进行最后的劝解,毕竟以萧牧此刻的伤势,他并不确定自己这一招出手之后,对方还能否有生机可言。而在宁州的翰星大会上,杀了宁州榜首,这会引起宁州本土多大的反弹,他也说不真切。山河图之事事关天阙界一步重要的谋划,若是因此让这个计划受阻,宗门的怒火却远不是他童不破能够承担的。

萧牧似乎看出童不破的迟疑,他的嘴角咧开,似乎是在笑,但鲜血却抢在笑意之前从他的嘴里涌出,让他脸上神情看上去有了那么几分狰狞可怖的味道。

“你不敢杀我?但我却敢杀你。”萧牧这样说着,五道神门再次在他的周身亮起,神门之上的光芒微薄,就像是将要燃尽的蜡烛,在负隅顽抗。

他双手紧握着刀柄,身形猛然上前,浩大的刀意与磅礴的灵力汇集于刀身,无数虚影在他的背后涌现与之一道朝着童不破挥出刀刃。

那看上去当然是气势十足的场面,就如之前萧牧击败那数位天阙界门徒一般。

但这样的一刀落在童不破的眼中,却是破绽百出。

气势尚足,力道与速度却有所欠缺,只剩其形而无其力,看得出此刻的萧牧亦是强弩之末,挥出这样的一刀恐怕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气力。

童不破暗暗叹了口气,心里翻涌出些自怨自艾,这苦差事终归都要轮到自己。

他这样想着,周身的五道神门猛地一震,他的一只手忽的伸出。

那看似不经意间的一次动作,竟然是不偏不倚的握住了杀来的萧牧的颈项。于是乎萧牧的身躯在那时一顿,漫天的甲士虚影随即烟消云散。

童不破的眉宇低沉了下来,他转过头,眯着眼睛看向那被他扼住颈项的男人,困惑着低语问道:“为什么要寻死呢?”

但还不待萧牧回应,他的声音陡然变得高亢:“活着,做一条丧家之犬不好吗?!”

他这样说罢,握住萧牧颈项的手猛地用力了几分,萧牧的脸色开始呈现出诡异的红色,一股窒息感涌上,让他的呼吸渐渐变得困难。

“贱民就应该贱民的觉悟,你觉得你是英雄?你觉得你可以为那些同样的贱民伸张正义?”

“不!你错了!”

“我们本打算留给你们一两个山河图的名额以作施舍,但今日你所做的一切触怒了你不能触怒的东西,这山河图你们什么都得不到。”

“记住了,在天阙界面前……”

“顺我者得苟安,逆我者九族殃!”

……

童不破以审判者的姿态宣读着他的决定,他捏着萧牧颈项的手又在那时用力几分,隐约间似乎有骨头碎裂的声音传来。

“现在,做出你的决定。”

“认输,还是死。”他这样说着,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有这样的决心,握着萧牧的手上的力道再次加大。

萧牧的面色紫青,呼吸困难,他没有回应童不破的问题,而是艰难的转过头看向擂台之下。此刻擂台下依旧围聚着密密麻麻的人群,他们中有寻常的百姓,也有外族的弟子,更有那些在今日同样受到了数次外族弟子挑战而大都落败下来的宁州子弟们。

而这些人显然更能对萧牧的境遇感同身受,更明白萧牧的以命相搏为的是他们。

“萧将军!”在萧牧目光递来的刹那,那些年轻的宁州子弟们终于难以再扼住住自己心头翻涌的情绪,他们纷纷高呼着萧牧的名讳,眼眶泛红的言道:“已经够了,萧将军!”

“已经够了!”

他们重复着这样的话,眼眶开始泛红,嘴里吐出的声音中带着些许哭腔。而周遭的那些百姓们也是情绪激动,显然都不忍心再看着萧牧搏命下去。

童不破将这样的情形看在眼中,他嘴角的笑意更甚,盯着已经几乎要昏厥过去的萧牧言道:“怎么样?”

萧牧的目光依然盯着那些宁州的子弟们,他的声音沙哑而沉闷,他艰难地说道:“别……”

“别认命。”

那三个字眼来的模棱两可,来得让台下的百姓与台上的对手都为之一愣。

接着,他忽然握紧了手的刀。

浑身的气力在那一瞬间被他灌注于自己的刀身之上,刀锋一荡直取童不破扼住他颈项的手臂。

童不破未有料到这时的萧牧竟然还有反击的力量,他的心头一惊,却来不及再运气内力抵御,不得已之下,只能松开抓着萧牧的手臂,脚尖点地,身形退避。

他的反应已经极快,在察觉到萧牧意图的刹那,便猛地退避,但如此的做法虽然躲过了被斩断手臂的悲惨际遇,但手背之上依然因为速度慢上了些许,而被刀锋割开了一道血痕,鲜血不住的流淌。

童不破不可置信的盯着自己洁白的手背上那道触目惊心的伤痕,血红色的鲜血流淌,映照在他的双眸之中,他的瞳孔也在那时被血光所浸染变得赤红。

他转过头看向那以刀杵地,狼狈站起身子的男人,怒火在他的胸中翻涌。周身的五道神门共振,幽绿色的光芒荡开,一尊尊身高三丈手握绿色长刀的事物从虚空中显现,杀气凛冽的盯着萧牧。

是大孽界!

魏来一眼便认出了这功法,他曾在那位死在他手下的天阙界世子宋斗渊的手中领教过这法门。只是相比于宋斗渊这位童不破所施展的大孽界显然强出不止一筹。

“你得死!你得为你的顽固付出代价!”童不破盯着那连站立都成问题的男人寒声言道。

但男人还是没有在他的身上驻足半点的目光,他依然看着那些台下的宁州子弟,幽幽低语道。

“六十年前,茫州被割让,宁州三面环敌。鬼戎当我我们是待宰的羔羊,齐国将我们视为可任意拿捏的玩物。朝廷弃我们如敝履,只想着固守宽固二州。”

“但宁人不愿做亡国的奴隶,不愿生我们养我们的土地上被外人的铁蹄践踏。”

“所以有百万三霄军在边关埋骨,有无数将军侠士以身殉国。”

“他们不认命,所以才有了诸君今日短暂的太平,才有了让燕庭朝堂歌舞升平的短暂盛世。”

说道这处,男人瞟了一眼一旁面色难看的袁袖春,只是一眼,他便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似乎多看上一息,他都觉得恶心一般。

“燕庭忘了他们的太平盛世是何人给的,是多少条和他们一样的性命填起来的。”

“但我们不能忘,我们曾与他们生活在同一片土地,拥有同样的一草一木,我们的祖辈曾与他们一同在边关奋战,寒便同袍,死便同穴。”

“他们不曾认命!”

“所以诸君也不能认命!”

男人这样说着,他的身子再次站直,他咬着牙忍着剧痛挺直了自己的腰身,亦再次握紧了手中的刀。

他看向那些虎视眈眈的孽灵,眸无惧色,刀无退意。

“今日我为诸君死战,诸君有心,承我此志。”

“管他燕庭浑噩,北境虎狼,诸君志存,天必佑之!”

萧牧说罢这话,身形猛地杀出,手中的长刀挥舞,斩向那些孽灵。

宁州的子弟扑通跪下,身旁那些宁州百姓也随即跪拜在地。

他们的身子颤抖,他们的眼眶泛红,但目光却直直的注视着那握着已经钝开的刀刃,却依然奋力搏杀的身影。

“天佑宁州!”

不知是谁忽然发出这样一声高喊,人群的情绪像是被点燃了一般,于是乎一声声“天佑宁州”的高呼在人群之中,在这翰星碑前不住的荡开,又汇聚在一起,山呼海啸一般,响彻不惜。

魏来咬紧了牙关,盯着萧牧,他看着对方一次次被孽灵所击退,又一次次站起身子。看着他握刀都在打颤的双手,看着他流淌一地的血迹。

他终于无法在按捺住在他心头翻涌的情绪……

去他娘的翰星大会。

他在心底这样骂道,就要不顾一切的冲上擂台,可他方才调集起自己周身的灵力,身子却忽的一震。

他感受到了某种奇异的气息在人群中铺散,他不禁沉眸看去,那铭刻着佛魔之相的第一道神门不由魏来自主的运转开来,一道气机涌入魏来的眉心,魏来的双眸中泛过一道金光,在那光芒加持下,魏来看见了一些旁人无法看清的东西。

“天佑宁州”的高呼在响彻,百姓们在跪拜,而随着那一声声高呼,一道道微不可察的金色光点从那些百姓们的体内溢出,缓缓的飘向擂台之上,那些金色光点极为稀薄,但数量却太过庞大,他们汇集在了男人的头顶,化作一道耀眼的金色海洋,金色海洋之中,一道金光照下,源源不断的注入男人体内。在那些金色光点的注入下,男人本已迟钝的攻势渐渐变得凌冽,胸前五道黯淡神门又一次绽放出了璀璨的光芒。

甚至在男人的左腿处,一道闪着光芒的轮盘在金光滋养下开始渐渐凝聚成型。

魏来的心头一震,他骇然的盯着这一切……

他意识到……

他要破境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没有人应该高高在上

吞海第一百九十八章没有人应该高高在上对于世间的修士来说,阻碍他们攀登圣境的可能是与生俱来的天赋,也可能是徐玥口中的心性。

每个人因为境遇不同,所面临困难大抵也不相同。

但有一样事物却是横在每一位有心推开那座山门的修士的身前,那是任何人都无法逃过的梦魇,无法忽视的阻碍。

那是时间。

一个人能活多久?

短则四五十年,长则百载春秋。

八座巍峨的山门横在眼前,一座四五年,下一座八九年,再往后走,每一座都是十余年身子几十年的光阴。而人生远没有想象中那般漫长,几个十年,便韶华白首。

但萧牧今年才二十八岁。

他推开了第六道神门,再往上走,以他的天赋最多十年,第七座神门必然洞开,然后他便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去琢磨叩打那最后一座神门……

第六道神门涌现,不仅意味着这场一边倒的大战有了变化的趋势,同时也意味着或许一尊八门大圣已经踏上了他证道康庄大道。

萧牧的刀锋开始变得凌冽,一道道孽灵在被他斩尘两段,虽然在数息之后那些孽灵又会完好无损的杀来,但无论他们怎么气势汹汹,怎么源源不绝,却终究无法再伤到萧牧。

宁州的子弟与百姓们握紧了双拳,神色激动。

而那位天阙界的门徒童不破却面色难看到了极致,他的身子连连退去数步,目光却死死的盯着那第六道神门显现出来的萧牧,嘴里不住的喃喃自语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临阵破境,这样的事情在以往的北境并非没有发生过,只是这样的故事,往往伴随着的是那些曾经亦或者正在震慑着整个北境的名字。

破境绝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境界越高,其中的难度便会呈几何倍的增长,哪怕是四境五境,这世上便有数不胜数的被困在那处,致死不得进寸。而想要破境,大多数修士都需要以闭关又或者天材地宝为机缘之下方才能做到。而想要临阵破境,首当其冲便是心性足够强大,其二是天赋,再来便是天时地利。

一位修士能得这三者,且都处于顶尖之势,方才能临阵破境。

故而古来但凡有记载做到临阵破境之人,只要不中途陨落,登临圣境只是时间问题。

哪怕是自诩为处处高人一等的童不破也在第五境已经驻足了良久的光阴,破境对他来说依然是一件遥不可及的事情,至于那曾经年少不知事时立下的圣境之志,早已在一次次的失败之后散去大半。可现在,一个在他看来与蝼蚁无异的家伙,一个身处蛮荒之地的贱民,却在他的面前临阵破境,展露出圣人之姿。他的心底于那时可谓五味杂陈,妒火与怒火在一瞬间于他的胸中翻涌,他看向萧牧的眸中杀机更甚。

“区区贱民也敢妄谈天命!”

“我来告诉你什么是命!”

“从你出生那一刻起,你和你所谓的族人们,都应该被我们踩在脚下!”

“今日如此,日日如此!!!”

童不破的双手在那时猛然张开,他的双眸泛起幽绿色的光芒,夸大的袖口之下,无数同样幽绿色的灵力奔涌而出,飞快的涌向那些在与萧牧厮杀着的孽灵。那场中数十道孽灵在童不破体内涌出的绿光的牵引下纷纷身形暴涨,气势奔涌。

而这却只是一切变化的开始……

灵力的注入让那些孽灵的气势变得强大只是其次,而最让众人惊恐的是,孽灵的本来有所缥缈的身形在那绿光的注入之后,变得愈发的凝实。而后一道道幽绿色的轮盘纷自从那些孽灵的眉心、后背、胸膛以及手臂处涌出——那是神门,属于孽灵的神门!

这是何其可怖的事情,就像是南疆某些鬼修所修行的驱鬼之法,鬼物被抹除了灵智,任由鬼修趋势,那当然是极好的傀儡,不知饥饿,亦悍不畏死。但如此一来,他们也失去再进一步的可能,只能被鬼修灌入力量从而增强自身的实力。但孽灵却并不一样,天阙界不知用了何等法门让这些傀儡之物不仅可以自主修行,更可以如修士一般张开自己的神门,眼前这数十道孽灵,便等于数十位四境、且神门洞开,可以唤出各自灵纹的修士。

童不破面露冷笑,从他两处袖口下涌出的绿光愈发的汹涌,那些孽灵们在绿光的滋养下纷纷发出一声仰天长啸,随即他们周身的神门在那时各自连成一片,鬼狼、妖虎、恶鹰亦或者各色形容可怖但气息强大的事物纷自在那些孽灵的背后涌现,浩大且阴冷的气息奔涌,将萧牧笼罩其中。

有了这些事物的出现,童不破因为萧牧破境而生出的不安也似乎缓解了不少,他冷笑着看着对方,嘴里吐出了一道冰冷的字眼:“杀。”

此言一落,孽灵们裹挟着那些可怖的灵纹们蓦然朝着萧牧嘶吼着杀去。

整个过程萧牧一直静默但在原地,等待着童不破完成他引以为傲的壮举。

知道孽灵们发起了冲锋,萧牧的眸中方才闪过一道神光。

他再次将手中的刀横于胸前,一只手紧握刀柄,一手轻抚刀身,他的身前六道神门亮起,前四道神门之中神纹闪烁连成一片,于是乎一道道身着甲胄的身影在他的背后浮现,而相比于之前这些虚影的身形更加的凝实,浑身上下所弥漫的气息也更加的强大,虽然比不得那些孽灵,但胜在数量巨大。

“还是这招数,岂能是我大孽界的对手!?”童不破见识过之前,萧牧这道灵纹的手段,他的嘴角勾起冷笑,心底更是有百分百的把握,能够击溃萧牧这份手段,他甚至已经可以想象他的孽灵们杀入其中,将那些甲士虚影们撕成碎片的美妙景象。

那些孽灵们似乎是感受到了童不破心头奔涌的杀机,在那时其实更甚,眼看着就要杀到萧牧的跟前。

萧牧的身形未动,他背后那些甲士的身形亦一动不动。

只是他手中到忽的高举,眸中有雷霆闪烁,另外两道神门之间的神纹映照,连成一片。

穹顶之上忽的云海翻涌,雷霆攒动。

萧牧面色肃然于于那时高声言道:“诸君之志,萧某之道。”

“今日伊始,天地为鉴,雷霆为证,证我此道,永佑宁州!!!”

此言落下,穹顶之上云海翻涌得愈发的剧烈,一道道雷蛇在云海中汇集仿若有天劫临下,肃清寰宇一般。

萧牧的脸庞映照着雷光与刀光,神情肃穆威严,宛如神祇。他暴声喝道:“天雷!”

轰隆!

一声巨大的闷响荡开,那汇集于穹顶之上的雷霆于那时像是受到了某种事物的牵引一般,轰然下坠,直直的落在了萧牧高举的长刀之上。

巨大的威势让那些袭杀而来的孽灵们身躯一震,攻势停滞。

而雷霆却在萧牧的牵引涌动于他的周身亦涌动于他身后那些甲士虚影之上,在雷霆加持下,他与他的甲士们周身的气势开始无止境的向上攀升。

“愣着干什么!给我上啊!”一旁的童不破瞥见了这番情形,亦从萧牧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他根本无法预知抗衡的气机,他彻底慌了手脚,朝着孽灵们愤怒的高呼道。

天雷滚滚,其中裹挟的浩然威势显然对于这些孽灵们有着天生的克制力,孽灵们面露惧色,但却无法抵御童不破的驱使,在数息的犹豫后纷纷嘶吼着上前,可脚步方才迈开,那在天雷笼罩之下的男人身后的那些甲士们却豁然杀出,他们身上的甲胄化为了雷霆,眸中闪烁着雷光,手中挥舞刀刃上亦缠绕着雷霆。哪怕孽灵们有神门的灵纹加持,但也只是微微抵抗了数息便在甲士的围攻下,一个接着一个的倒在他们的刀锋之下。

眼看着孽灵们倒下,童不破脸上的惊恐之色更甚,他不可思议的盯着那依然沐浴在雷霆下的男人,嘴里喃喃自语道:“不可能的,我怎么可能败给一个贱民。”

“我的孽灵可以无限的再生,你不会是我的对手的。”

他这样说着便要催动着体内的灵力将那些战死的孽灵再次唤出,可方才升起这样的念头,那浑身裹挟着雷霆的男人却豁然动了起来。

他的脚步迈出,擂台震动,他的身形向前,雷霆则被牵引。

他走得很慢,却来得很快,转眼凌冽的刀锋便裹挟着万千雷霆来到了童不破的跟前。

童不破的心头惊惧不已,愈发急躁的催动起体内的灵力,想要唤出孽灵为他挡下这威势可怖的杀招。

但这时他忽然发现,那些雷霆封住了他体内的窍穴,他竟然无法催动起半点灵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男人与他手中的刀一步步的朝他紧逼。

他的瞳孔放大,眸中映照着雷霆与刀锋,也映照着他的恐惧。

气机开始紊乱,血脉开始逆流。

在彻底陷入昏死之前,他听见了那样一句,他一辈子都无法忘怀,以为梦魇的声音。

“没有人生来就高高在上。”

“也没有人应该高高在上!!!”

第一百九十九章 好名字啊!

“尊上……这……”左鸣错愕的看着童不破跌落在地的身子,也看着那浑身缠绕着雷霆的萧牧。

在此之前,他已经在宁霄城盘恒了几个月的光景,宁州孱弱,就连燕庭的太子都对其生死毫不挂怀,自将之当做自己登临至高之位的筹码。但宁州的民风却极为彪悍,宁州之主江浣水在北境素来声名显赫,宁州上下都为他马首是瞻。山河图之事事关天阙界兴衰大计,他不敢擅作主张,在多方轻视后,为了稳妥起见想足足要来了百名人手,为的就是保护那名为桔宁的少女能在山河图中取到她想要的机缘。

他谋划了许久,也疏通了各方的关系,甚至给了那位贪得无厌的大燕太子一些极为重要的许诺,这才让对方修改了翰星大会的规则,也才有了这天阙界众门徒血战萧牧之事。

平心而论他也知道这事传扬出去之后,无论成败,天阙界一定会被天下人好生嚼上一些时日的舌根子,但为了稳妥起见,左鸣认为些许名声的损失是值得的,毕竟这一次的山河图对于天阙界来说太重要了。当初在设定翰星大会规则时,左鸣带着私心让袁袖春根据翰星大会结束时的最终排名区分了各位参赛者进入山河图的时间,为的便是让天阙界的利益极可能的得到保障,而他认为在这样的谋划天阙界的门徒也理应可以获得大多数位于前列的排位。

可让左鸣想不到的是,那个叫萧牧的家伙竟然强到了这般地步,鏖战了八位天阙界门徒本就足以让左鸣惊掉大牙,可到了终于可以一锤定音的关头,这个家伙竟然来了一处临阵破境。这让左鸣措不及防,也让在他看来近乎完美的计划产生了不可预料的变化。

“很不错。”但让他更没有想到的是,眼前这让他苦恼,甚至恨之入骨的男人,却得来了自己身旁那位少女这般的赞叹。

他摸不准桔宁的心思,就像摸不准自家宗主对着少女的态度一般。

他皱了皱眉头终究没有草率做下定论,而是看向少女问道:“那以尊上的意思是……打还是不打?”

他能在天阙界一步步混到现在这个位置,靠的就是谨慎,多问问终归没错。

“现在天阙界中,二十八岁之前能破开六境的弟子有多少啊?”少女却并不理会左鸣的询问,反倒自顾自的问道。

左鸣当然不解桔宁的意思,但却不敢忤逆对方的询问,他顿了顿,随即便如实应道:“除了道子殿下,约莫只有四五人而已。”

桔宁摇了摇头,脸上浮出了与她年纪极不相符的老气横秋之状,她叹了口气:“你们天阙界是一年不如一年,怪不得他归元宫这些年已经有了将你们取而代之的趋势。”

“尊上,话不能这么说,天阙界的功法与众不同,修行起来所耗费的时日比起寻常功法本就多出不少,战力也强出同境修士数倍,门中年轻的六境修士虽然不多,但杰出五境修士却不在少数,想要击败萧牧绝非难事。”左鸣赶忙言道,有心在少女的面前维护自己的宗门。

少女闻言,在那时转过头看向左鸣,她的目光冷冽,让左鸣不由得低下了头不敢与之对视。

“你读过宁州这六十年来的历史吗?你想过为什么孱弱的宁州能在鬼戎与齐的虎视眈眈下活到今日吗?你知道现在那位坐在州牧府中的老人此刻在干些什么吗?”

少女的问题犹如连珠炮弹一般,把左鸣问得犯了糊涂。

他木楞的眨了眨眼睛,好一会之后方才不确定的言道:“尊上语出玄妙,在下愚钝,还请尊上明示。”

少女又摇了摇头:“哪有什么玄不玄妙,只是看你自己长不长脑子罢了。”

左鸣连连点头应道:“是在下愚钝,是在下愚钝。”

这般情形落在桔宁的眼中,让桔宁眸中平添一抹憎恶。她冷着眸子再言道:“我来宁州之前,细读过关于宁州这六十来所有的记载。”

“感触最深的就是那位北境雄狮,江浣水。”

“世人言他手腕铁血,说他运筹帷幄,这些当然都没有错,但这都不是那个小子最厉害的地方。”

左鸣低着头,恭敬的听着桔宁的一言一语,态度极为诚恳。但在听闻桔宁称呼江浣水为小子时,他的心头不免一跳,隐隐意识到了什么。于此之前掌教对少女的态度便让他对少女的身份有了一些揣测,而这样的称呼无疑是坐实了他的猜测,念及此处他的心底再次涌出阵阵惊骇,却又不得不强行压下。

“他啊,洞察人心的本事才是他最厉害的地方。当年鬼戎与齐都将宁州视为囊中之物,江浣水便投其所好左右逢源,致使鬼戎与齐起了矛盾,二国都知这是他江浣水的缓兵之计,但都以为以宁州的状况翻不起什么大浪,于是乎便跳入了这明谋之中,却不料十余年光景过去,宁州反倒做大,二国醒悟太晚,即使连连出兵,最后却都功败垂成。”

“齐与鬼戎说到底输就输在头抬得太高看不见脚下的蝼蚁,却不知再小的微尘再卑贱的生灵,都有青云之志,而只要有念头,那一切就不是没有可能。”

“闵砀渊与我说你为人谨慎,做这件事情在合适不过,我便信以为真,将此事完全交付于你。却不想你也好,整个天阙界也罢,早已习惯了高高在上,哪怕是你所谓最稳妥的计划,到最后其实也是建立你们自以为的高高在上之上。狮子搏兔,亦需全力以赴,任何威胁能够扼杀在摇篮中就要将之扼杀。”

左鸣心底有些不忿,他以为萧牧之事是常人根本难以计算到的结果,而他在行事此事时,根本无法预料,桔宁拿着这一点对他苛责不断,于他看来多少有一些强人所难的意味。但这些心思,他也只敢在自己的心底自语,不敢将其中的只言片语宣之于口,表面上还是一副诚惶诚恐之态。

他小心翼翼的在那时问道:“那以尊上的意思,今日我们就要将这萧牧给……”

左鸣的话并未说完,但话里的意思却是再明显不过。在击败童不破之后,等在萧牧身后的挑战者还有足足七十余位,想要将萧牧拿下并非难事,只是以萧牧此刻的状态,左鸣估摸着起码还得再战败数人甚至十余人才可能将之击败。而萧牧此人的招式狠辣,之前落败的那些门中弟子轻则身负重伤,数日之内难有再战之力,重则断手断脚,下场凄惨,如此一来单单击溃萧牧他们便得损失二三十名人手,左鸣害怕如此一来对山河图之行会有所影响,故而方才在刚刚迟疑的询问了桔宁。

但左鸣想不到的是,自己的这番询问招来的却是少女愈发失望的目光。

“我说了这么多,你却抓不住事情的关键。”

左鸣对于少女的喜怒无常,无从拿捏,对于对方的苛责更生不出半点驳斥的心思。他又一次低下了头,再次重复起之前的话:“在下愚钝,不该妄自揣摩尊上的心思,还请尊上明示。”

“江浣水。”少女的声音响起,“所有的关键,是江浣水。”

“嗯?”左鸣困惑了起来,之前少女所言的种种之中确实大都都是关于江浣水的事迹,但他以为那只是上位者最喜那一套故弄玄虚的做法,以江浣水在齐与鬼戎的轻视间做大只是,警示他不要心慈手软,此刻听到这话他方才知晓自己似乎一开始就弄错了方向。

少女感受到了对方的疑惑,却并未在第一时间给出答案,她的周身忽的有一道气机涌动,双眸之中金色的流光涌起。金光蒙上,少女眼前所见的景象起了变化,在她的眸中映照着满目金色的光点。

他们从那些百姓的体内涌出,源源不断的去往那个男人的头顶,不住的灌注。

这样的场景魏来也曾见过,但比起魏来少女显然看得更深也更为透彻,在那些金色光点的外围裹挟着些许不易被察觉的白色气息,它们淡得几近透明,但金色的光点正是因为这些白气的牵引方才可以如此迅速的灌入那个男人的体内。少女有些恍然,随着那些白气飘来的方向缓缓的看去。

她的目光穿过攒动的人群,也穿过座座被细雪染白的屋顶,最后抵达了一处幽闭的府门。

府门静默,门楣之上用铁画银钩勾勒着:州牧府。

果然如此,少女在心头暗暗想到。

“打下去,他有一口气在,这口气若是撑得足够久,第七道神门说不得也能洞开。”

“你想赌一把,给他一个天大的造化吗?”少女收回了目光,看向身旁的老人,淡淡的言道。

左鸣听不太懂少女话里的玄机,他迟疑的问道:“那尊上的意思是……”

“让他把那口气松下去吧,明天,我亲自出手。”少女说罢,便再无与左鸣言说半句的心思,豁然转身,迈步离去。

左鸣未有想到少女的决定来的如此的突兀,他有些发愣,但少女的身影却已然走远,只是隐约间他似乎听到了某些呢喃。

“江浣水啊江浣水。”

“好名字啊……”

第两百章 对吗?

吞海第两百章对吗?在下明白了,也请现身转告桔姑娘明日之事,在下依然会全力配合,袁某永远是桔姑娘与天阙界最值得信任的朋友。”太子的行宫中,袁袖春一脸笑容的说道。

“殿下的心意左某自然会转达,天阙界亦会记住今日殿下的帮助。”左鸣点了点头,站起了身子,又朝着袁袖春拱了拱手,说道:“明日之事就摆脱殿下了。”

左鸣说罢,便在袁袖春的连连应和下,转身慢悠悠的走出了房门。

袁袖春满脸笑意的目送着老人离去,这样的笑容一直持续到老人的脚步声远去,直至消失。

那一瞬间,他脸上的笑意收敛,沉眸看向身旁的黑甲甲士。

“那个萧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如此问道,脸色阴沉得可怕。

韩觅也皱起了眉头,但嘴里却忍不住感叹道:“临阵破境,这个萧牧……前途不可限量啊。”

“临阵破境。”袁袖春叨念着这四个字眼,心底暗暗思虑着在那擂台前的所见,之前他还未有细想,此刻听了韩觅之言,这才将萧牧当时的状况与韩觅所言的四字对应了起来。而这样的明悟,让袁袖春本就并不好的心情此刻愈发的阴郁。

他应下天阙界的要求,私自修改了翰星大会的规则,而便是从那刻起,他便注定彻底失去宁州的民心,他拉拢宁州的计划在那一刻也彻底破产。但饶是他已经做出了这样大的牺牲,天阙界的计划依然失败了,他无法预料若是天阙界在宁州的计划彻底失败,会不会因此迁怒于他,将之前许诺给他的种种都彻底抹去,若真是如此,那袁袖春就可谓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他有着这样的担忧,而方才左鸣的到访让他的不安稍稍的缓和了些许,但却也坚定他将自己彻底绑上天阙界战车的决心,毕竟走到了这一步,他早已没了退路。

“翰星大会之后,萧家若是离开宁州那便罢了,若是执意留下,这个萧牧……”袁袖春说道这里忽的一顿,侧眸看向身旁的男人声音压得极低的问道:“你有几分把握杀了他?”

韩觅的眸中好似有一道凶光亮起:“杀他容易,但想要无声无息的杀他,就……”

咚。

咚。

话未说完,房门外却忽的传来一阵敲门声。

二人默契的收起了谈话,袁袖春更是正襟危坐,朝着房门外言道:“请进。”

房门在那时被应声推开,一位身着橙衫梳着马尾的少女迈步而入。

袁袖春的脸上又堆起了笑意,他笑道:“阿橙来了。”

“嗯。”少女低着头,闷声应了一句,便再无下文。

袁袖春将她脸上的神情尽收眼底,侧头看了身旁的黑甲甲士一眼,根本不待袁袖春说出些什么,韩觅便领会到了他的意思,他上前一步躬身言道:“殿下,在下还有一些私事要处理,先行离去了。”

袁袖春点了点头,应道:“将军请便。”

得到应允的韩觅又朝着阿橙行了一礼,方才缓缓迈出了房门,临走时还不忘将房门合上。

转眼诺大的房门中,便只余下阿橙与袁袖春二人。

袁袖春站起身子,快步迎上,关切问道:“橙儿这么晚来我这处有什么事吗?”

阿橙闻言沉默了一会,然后她低头咬了咬银牙,方才抬头看向袁袖春,神情复杂的问道:“殿下,今日之事,真的是殿下所行吗?还是天阙界威胁了殿下……”

袁袖春听闻此言,脸上的笑意收敛,他的心头莫名有些恼怒,是那种有负罪感滋生出的恼怒。

他说道:“为什么要天阙界威胁我?难道我自己就不能做出决定吗?”

阿橙并未听出袁袖春话里的不悦,她只是沉浸自己的担忧与困惑之中,当下便又言道:“可是殿下为什么要这么做?殿下知道今日之后宁州的百姓会怎么看殿下吗?大燕的百姓又会怎么看殿下?”

放在以往,袁袖春大抵会耐着性子与阿橙说明白其中的利弊关系,但此时此刻的袁袖春或许是因为心头某些他自己也说不真切的情绪的缘故,并不愿意与阿橙在这个问题多做纠缠。

“他们怎么看我,与我何干?我做的是对的事情,得不到天阙界的支持,我们拿什么与金家斗?金家若是尚未,我燕庭到底是姓袁还是姓金?我没有选择啊,橙

儿!”袁袖春这般说着,双手伸出,似乎想要将阿橙揽入怀中。

但阿橙却本能的退开一步,避开了袁袖春的双手。

她的眉头皱起,语气也不再如之前那般沉闷,反倒带着些许质问的问道:“殿下还记得以前跟我说过的话吗?”

“谋皇位是为了治天下,是为了苍生,也为了社稷,可殿下好生看看,你现在在做些什么?”

“宁州的气运先是被敖貅洗劫大半,再是那山河图,宁州在这样的蚕食之下,早已没了未来,殿下可有想过宁州百姓何错之有?”

这话像是刺中袁袖春的痛处一般,袁袖春的面色顿时一变,声音也陡然增大了数分:“我给过他们选择!”

“江浣水也好,三霄军也罢,甚至你嘴里那位魏公子,我都给过他们选择,可他们一意孤行,这一切都是他们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

阿橙的身子又退去一步,却并不是因为袁袖春这忽然拔高的声线而有所畏惧。她只是觉得可怕,也觉得困惑,她不明白来宁州不过短短数个月的时间,到底是什么将眼前这个男人变成了这样,她甚至开始怀疑,到底是一开始他便隐藏了真正的自己,还是说真的是这群狼环视犬牙交错的宁州将他变成了如此陌生的样子。

“殿下……”阿橙又张开了嘴,但从嘴里吐出的声音却有些干涩。

而她并没有将心头所想宣之于口的机会,那话方才出口,袁袖春便极为不耐烦摆了摆手,言道:“不必多言了。”

“你记得我交代给你的事情,明天不要出纰漏就行。”

“今日先到这里吧……我有些困了。”

袁袖春说罢这话,便自顾自的在一旁坐了下来,不再理会阿橙。

阿橙缄默收声,在迟疑了数息之后,她终是点了点头,沉默着退出了房门。

阿橙走后,房门之中再次陷入了静默,袁袖春有些颓然的靠在了太师椅上,他的目光空洞的看着前方,看着那摇曳的烛火,目光恍惚,嘴里喃喃自语道。

“娘……袖春……没有做错……”

“对吗?”

第两百零一章 什么都拿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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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霄城,白马学馆中。

因为翰星大会的到来,白马学馆再次进入了休学期,除了少数极为负责打理学馆中各处情节的佣工,白马学馆中几乎没有什么人迹。

但今日却似乎有些不一样,那座天字级聚灵塔外人潮涌动,而其中大多数都将目光焦急的聚焦在聚灵塔上,似乎有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正落在那处。

“老徐,今日这事,萧白鹤铭记于心。”这事,人群之中那位紫霄军的大统领,萧家的家族萧白鹤忽然神情肃穆的看向身旁的徐先生,一本正经的言道。

蓄着一脸络腮胡的徐陷阵闻言摆了摆手:“少给老子来这套,你萧白鹤的心思坏得很,我可不想被你惦记着。”

“这聚灵阵也不是冲着你萧白鹤的面子开的,要谢就谢老天爷瞎了眼,让你这怂蛋生了个这般宝贝儿子。好家伙,今天那气势看得我恨不得也年轻个二十岁上去跟那些混球打上一场!”

徐陷阵的挖苦本来让萧白鹤有些不满,但听闻后面对自家儿子的夸赞,萧白鹤又顿时眉开眼笑,全忘了方才的奚落,他理所应当的言道:“瞎什么眼?这老子英雄儿好汉,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徐陷阵本想着再说些什么,以打压一番萧白鹤“嚣张”的气焰,但话未出口,一旁的宁陆远却幽幽言道:“宁州本来就不缺血性男儿,只是……”

徐陷阵也好,萧白鹤也罢当然清楚宁陆远未有说完的那段话所指何物,二人在那时对望一眼,随即都沉默了下来。

生于世,行于世,很多时候,人并没有选择的权利,尤其是对于做到他们这样位置的人来说更是如此。

可就在众人因为这样或者那样的情绪沉默下来时,一直站在他们身边,却也从未发言的魏来忽的低语言道:“我希望,至少,现在我们可以团结一心。为了宁州百姓也好,为了诸位自己也罢。”

三人一愣,萧白鹤最先言道:“那是当然,袁袖春以

为拉到天阙界做靠山就可以骑在我们宁州头上耀武扬威,我萧某就要告诉他袁家,宁州是宁州人的宁州,不是他袁家拿来与人交易的筹码!”

今日天阙界退下之后,萧牧便陷入了昏迷,还是魏来最先想到以这聚灵阵磅礴的灵力为其治疗伤势的办法,此刻萧牧已经清晰,正在利用其中的灵力调养身躯,萧白鹤对于魏来此举感恩戴德,自然第一个站出来应和。

徐陷阵也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女婿你放心,你老丈人可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掉你的链子。”

魏来对于女婿、老丈人之类的称呼还有些不太适应,但却出奇未有去纠正对方这般突兀的称呼。他转眸看向一旁还未表态的宁陆远,问道:“宁统领的意思呢?”

宁陆远为人沉稳,在一阵沉默之后,也看向魏来,问道:“魏公子是州牧的外孙,按理来说公子所求为公为私宁某都不应有所推辞,但诸位也看到了,天阙界对于此次翰星大会的志在必得,加上太子的助纣为虐,今日虽然因为萧将军的悍勇未有得逞,但明日卷土重来攻势必然更加猛烈。宁州子弟势单力薄,魏公子既提出要我等团结一致,那还请拿出一个可行计划来。”

说道这处,宁陆远又顿了顿,方才言道:“我宁州……已经经不起再多的牺牲了……”

大抵是这话提醒了满腔热血的萧白鹤与徐陷阵,二人一愣,暗暗点头,随即便纷纷将目光投注在了魏来的身上,等待着这个少年说出的锦囊妙计。

而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的传来一阵脚步声,似乎有大队人马正朝着此处逼近。

众人纷纷侧眸看去,却见一位管家打扮的中年男子带着一群模样看上去不大的少男少女缓步朝着此方走来。

萧白鹤等人瞩目看去,虽然天色晦暗,但三人的修为都是不俗,依仗着灵力的加持,透过夜色也看清了那些少男少女的模样。三人不免心头一惊,这些少男少女都是宁州翰星榜上名列前茅之人,不过在今日

外族的冲击下,众人的名次大都下跌到了一百六十名开外。而明日一旦天阙界得手,加上那些个尚且在观望的外族加入,估摸着这群人中的大多数都得跌出前三百二十五位,失去这次去往山河图的机会。

“公子,你要的人我带来了。”三人想着这些的时候,那位管家打扮的男人已然走到了魏来的跟前,他朝着魏来行了一礼,嘴里如是言道:“如今尚且在榜的一百一十三位宁州子弟中,我剔除了那些家势有偏向金家亦或者太子的部分,又将一些心术不正的家伙移去,剩下的都给公子带来了,总计五十二位。”

随着男人说罢这番话,他身后那些少男少女们也于那时恭恭敬敬的朝着魏来行了一礼,朗声言道:“见过魏公子。”

魏来一笑,朝着他们一一回礼,有才看向那中年男人,由衷言道:“辛苦笛叔了。”

“应该的。”男人笑呵呵的点了点头,随即退下。

趁着这个间隙萧白鹤三人也回过了神来,他们走上前来,疑惑的看着魏来,其中徐陷阵心直口快,当下便问道:“女婿,你这是要作甚啊?”

魏来一笑,竟有意买起了关子,他指了指那些宁州的子弟,言道:“诸位统领不是问我有何计策吗?他们就是我的锦囊妙计。”

魏来这话说得模棱两可,徐陷阵三人虽然也都算得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的老狐狸,可一时间还是难以摸清魏来的路数。

徐陷阵便又问道:“怎么个锦囊妙计法?”

魏来脸上的笑意收敛,他看了看徐陷阵等人,又转头看向那些宁州子弟们,他的眸中忽的有一道神光闪过,双拳于那时握紧。

“袁袖春也好,天阙界也罢。”

“无论他们想用我们宁州达成任何目的……”

“接下来的几天,我魏来会告诉他们……”

“是宁州的东西,他们一件都拿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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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零二章 锦囊妙计

吞海第两百零二章锦囊妙计腊月十九,也是宁州翰星大会的第二日。

天下着小雪,寒风阵阵,没了昨日的阳光明媚。

但浔阳街与衡珞街交接的翰星碑外,涌动的人群比起昨日多出了数倍不止。

寒风与飞雪终究压不住宁州百姓对于这场翰星大会的关切,尤其是在经历了昨日萧牧与近十位天阙界弟子的大战之后,宁州百姓们群情激奋,前来为萧牧也为宁州子弟加油助威的百姓自然也就多出了许多。

平心而论,在今日之前,但凡对于此次翰星大会的局势有所了解的百姓们,对此次翰星大会的结果并不看好,或是不忍一顾,或是难以接受这样的失败,故而有那么一些人选择了不来此处目睹那番场景。但昨日萧牧的悍勇却给了心生怯意的宁州一丝希望,而希望这东西,哪怕再过渺茫,但对于深处绝望中的人来说,都是难以抗拒的诱惑。出于本能他们会将这样的希望在自己的心中主观的无限放大,于是乎也就有了此刻,数以万计的百姓围拢在萧牧所处的擂台前,双目泛光的盯着那位年轻的紫霄军将军。

他们期待着他能如昨日一般,以一己之力击退近十位天阙界门徒,同时震慑更多异族子弟,让那些外族人夹尾鼠窜。他们渴望这份奇迹能够继续下去……

负责此方擂台的文官已经换了人,昨日那家伙在翰星大会落下帷幕之后,便急不可耐的递交了辞呈,如此说来他也算得上是个聪明人,知道民愤滔滔,触之必死。新的文官是个生面孔,年纪三十左右,虽然穿着一身文官特有的儒衫长袍,但却依然可见衣衫下棱角分明的身形,周身更是弥漫着一股虽然他极力遮掩,却依然透露出些许端倪的肃杀之气。那是在尸山血海中摸爬滚打多年才能凝聚出的气息,而宁州的三霄军甲士可没有转入文官的先例,那这个被提入文官之位,又恰好能负责到萧牧所处擂台的家伙,背后站着的是谁,便是一件可想而知的事情。

……

“今日翰星大会开始,请诸位挑战者到各处擂台报名,也请守擂方的擂主去到指定的擂台附近,一旦挑战开始半柱香之内不抵达擂台所在,则视为投降。”翰星碑下,负责宣读此次翰星大会文官朗声宣读着翰星大会的开始,各方负责擂台的文官与维持秩序的官兵豁然行动了起来。百姓们也纷纷紧张的注视着那第一道擂台所在的位置,毕竟于他们看来,天阙界显然不会如此善罢甘休,今日毕竟卷土重来。

而与他们所料无差的是,那文官的话方才落下,不过十余息的光景,负责一号擂台之人便忽的朗声言道:“天阙界桔宁挑战榜首萧牧。”

这话一出,人群中顿时响起阵阵惊呼。

他们当然预料到了天阙界会再次发起进攻,但却没有想到,进攻会来得如此快,也如此明目张胆,与昨日的图穷匕见可谓大相径庭。

一位年纪看上去才十三四岁的少女轻身一跃便落在了那擂台之上,少女的身形娇小,容貌可人,像是个未有长开的美人胚子,却难以让人将之与所谓的高手二字联系在一起。

“请稍等,下一位挑战者上台之后,决出胜负者方才可与榜首对战。”文官再次言道。

这是翰星大会故有的规则,第二日的挑战者必须要战胜一位挑战者方才可以对擂主发起挑战,而若是一直未有第二位挑战者出现,在今日挑战报名截止后,挑战者可以直接挑战擂主。这样的规则也是为了给予在第一天中,经过各方比斗而获取名次的擂主一些相对公平的保护。也正是因为这样的规则存在,所以前两日便可定下大抵的轮次,毕竟到了第三日与第四日,对于挑战者的要求便愈发的严苛,那时再想攻擂,便会愈发的艰难。

而在那位名为桔宁的天阙界弟子上台之后,场面上便陷入了沉默。

好一会,足足百息光景,也并无第二位挑战者上台。

毕竟萧牧昨日的表现诸人有目共睹,其他的外族弟子要么忌惮于萧牧的实力,要么也明白天阙界对于榜首之位势在必得,此刻出战,一来大概率赢不下这榜首之位,二来还极有可能开罪天阙界,如此吃力不讨好的愚蠢之举,自然没有人会去做。

而天阙界的门徒,也不会傻到去阻碍同门的计划。当然,这其中也涉及到了翰星榜的奇异之处,诺大北境,近有百余州之地,每州地界之上都有一道翰星碑的存在,此物极为神奇,传言是上古神人所留,主要户籍存于翰星碑所在之地,那翰星碑便会依照其年纪修为给出排名,同时在方圆数十里之内一旦发生诸如翰星大会的比斗,此物便会自动覆盖比斗双方,一旦有一方留手,无论二人打得如何逼真,都无法逃离翰星碑的监视,上面的名次不会更改。故而天阙界也做不出,再派出一位人手,与这桔宁假意比斗,送其与萧牧对决的事情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依然没有任何人上台再次发起挑战,反倒是其余各处擂台热闹非凡。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之所以未有选在第一日动手,是因为那时各方外族与天阙界尚未出手,即使取得一些名次也会在之后的各种攻守之中有所变化,而魏来未尝一败,却从九七位落到了两百五十名开外便是最好的例子。第二日出手虽然会面对多一轮的对手,但等有信心等到第二日出手之人,要么修为强劲,不惧怕两战两轮,要么就只是想要博得一个相对较低的位置,能确保进入山河图便可,而所面临的竞争也相对薄弱。

而无论是出于前者还是后者的考虑,第二日的翰星大会从一开始便透露出了火药味十足的气氛,毕竟今日规则虽然苛刻,但还未到完全难以接受的地步。

今日大战,不再如昨日一般,大抵发生在外族与宁州弟子之间,随着昨日宁州子弟大半数的溃败,除开阿橙与萧牧第一二名的位置外,其余翰星榜上前列的名次大都被外族侵占,今日那些为了博得好名次的外族自然得向着外族下手。这是同样重要的事情,虽然最后一日尚且还有排位赛的存在,其赛制的关系,下位者向上位者发出挑战,不再需要考虑其余挑战者的干扰,但同样翰星大会也有所规定,挑战者以此最多越过十五名发起挑战。也就是说,若有人为了规避前四日竞争激烈的攻守擂之战,只取得末尾排名,从未保存实力进入排位战的话,他若是想要晋升到第一名,则需要至少连续战胜二十二名对手方才可能做到。因此,对于正常的修士来说,这样的计划是并不可行的,而在今日取得一个相对符合各自预期的排名,才是重中之重的事情。

随着抢夺名次的大战继续,但凡有人得手,排名靠后的众多宁州子弟都得池鱼遭殃,跟着落败者一道名次下延。

就这样一上午的光景过去,魏来的名次已经下落到了三百零七名,而这样的下落速度并未因此而停止,反倒随着前方的战事激烈,而有愈发迅速的趋势,跌出前三百二十五名只是时间问题。

周围那些满心以为会看见宁州子弟受昨日萧牧鼓舞,今日奋勇反击的场景的百姓们不禁有些失望。

宁州的子弟们虽然今日目前还未受到任何挑战,但却同样未有人鼓起勇气,向前位者发起进攻,只是一味看着自己的名次一落再落,这样下去,估计到了最后一日,整个翰星榜上前三百二十五名之中难以再寻到半个宁州子弟的姓名。而反观天阙界却是攻势猛烈,哪怕是要面对两轮大战,天阙界的弟子们也连连得手,一时间翰星榜前百名的位置,已有足足半壁江山被天阙界所占领,并且还在不断扩张。

“这都过去半天了,你这女婿到底想做什么?坐以待毙吗?”坐在一处临街口的包厢中的萧白鹤皱着眉头看着翰星榜上宁州弟子不断滑落的名次,神情困惑的问道。

徐陷阵也有些不确定,可想起昨日魏来的胸有成竹,却还是咬着牙硬着头皮言道:“你懂个屁,这叫以逸待劳。”

“过了今日,明日后日想要再冲击排名就愈发的困难,这是以逸待劳,我看是混吃等死还差不多。”萧白鹤反唇相讥道。

徐陷阵的脸上有些挂不住,当下便要再言些什么,可话未出口,一旁的宁陆远便轻声言道:“这宁州未来得看这些年轻人的,咱们这些老东西既然选择相信了他们,那就静待其变,不要添乱了。”

二人闻言,顿时沉默。

可就在这时,末尾处的擂台上忽然传来文官的高呼。

“百鹿国仙河峰何部同胜,获取挑战排名二百七十三萧绝的资格。”

“请双方于半柱香内上台!”

这声音并不大,但响起的瞬间周围的百姓却开始朝着那位于末尾处的擂台涌动,原因无他,那名为萧绝的擂主却是今日第一个受到外族挑战的宁州子弟。

而坐在酒肆包厢中的萧白鹤三人也在那时朝着那处投去了目光,虽然其中也有与那些百姓如出一辙的心思,但于此之外,他们还有另一层关系所在——这个名为萧绝的年轻男子,不仅是宁州子弟,同时也是昨日被魏来叫到聚灵塔前,授予他们所谓的“锦囊妙计”的众多弟子中的一员。于他们看来,无论魏来的计划是什么,那此时对方既然打上了门来,那就没有再藏拙的必要了吧。

随着文官的高呼落下,名为何部同的外族弟子跃身落在了那擂台之上,而萧绝也同时来到擂台。

何部同周身气机涌动,一副杀气腾腾的架势,周遭的百姓瞥见此境也纷纷神色激动,他们想要看见宁州的子弟赢下今日的首战。

双方落位,文官高呼道:“比都开始!”

何部同眸中杀机亮起,身形便于那时就要猛然杀出。

“等等!”

可就在这时,他的对手却忽的高呼道。

何部同应声停下,皱起了眉头,冷笑问道:“怎么?想要认输?”

萧绝微微一笑,然后在众多疑惑与期待的目光中……

他点了点头,笑道:“对啊。”

第两百零三章 风云未至

“对啊。”

萧绝的声音响起,莫说是那些对他满心期待的宁州百姓,就是他的那位对手何部同也是一愣。

他眨了眨眼睛,不可置信的盯着对方,好一会之后方才问道:“什么?”

“你赢了,我认输。”萧绝坦然说道,然后便转过身子,一跃跳下了擂台。

直到这时,周围的百姓方才如梦初醒一般的回过神来,一时间惊呼声四起,甚至还携带着些许咒骂之言。前有萧牧以命相战,可换来的却是同为宁州子弟的萧绝如此轻易的将翰星榜上的排位拱手让人。这样的反差,自然免不了招来一些非议。

而负责这方擂台的文官在这时也才反应过来,他尽职的朗声言道:“萧绝认输,何部同取代萧绝,位列翰星榜二百七十三位。”

此言一落,不远处的翰星碑上,萧绝的姓名被一道白光抹去,随即何部同的姓名出现在了他曾经待过的位置——认输不同于战败,一旦不战而降,便等于放弃了自己的名次,让旁人将自己的位置替代,而自己则被移除翰星榜,如此一来也就没了后位者因为前位者战败而被迫名次下移的事端了。

……

“这是何意?”擂台周围的百姓们对于萧绝此举议论纷纷,而不愿的包厢中,萧白鹤也同样皱起了眉头。他满心期待着萧绝能够展露出些许昨日魏来所言的锦囊妙计的端倪,可却不想换来的是这等结果。

“莫不是弃车保帅之举?”一旁的徐陷阵沉声言道,“让没有战胜把握的宁州子弟们先行认输,这样一来后位者不会被冲下前三百二十五位,以此确保更多的宁州子弟能够参与到山河图中?”

嘴里说着这话,但徐陷阵的闷头却皱得更深,显然即使是他自己对于自己所言的这番猜测也并不太有自信。

“不应该啊。”宁陆远也于那时参与进了二人的话题,为人最为沉稳的青霄军统领一语道出了徐陷阵所言之物中的漏洞:“萧绝说起来应当是萧家旁系之中颇有天赋之人,以他的心性,不见得会输给修为同为三境的家伙,况且,就算是输,好好打上一场,说不得还能得到一些宗门的青睐,未来不可限量,如此轻易认输着实没有道理。”

徐陷阵顿时哑然,他想要为自己的女婿打个圆场,可憋了半晌也不知但如何说起,最后只能闷闷的来了一句:“那你说这是为何?”

宁陆远一愣,随即苦笑:“徐兄说笑了,少公子的心思,我怎猜得透。”

“跟老爷子一个德行,不到最后,永远不知道他想要干嘛。”萧白鹤也颇为苦恼的应道。

三人在那时对视一眼,神情多有苦涩。

……

萧绝的认输除了引来诸多宁州百姓的不满外,便没了后话,而翰星大会还在继续,很快第二位被挑战的宁州子弟出现了。

对手是一位修为同样三境的外族门徒,而满心期待这一个会带来不一样的宁州百姓等来的却还是宁州子弟干净利落的认输,那些修为不济的外族子弟瞥见此境,本还在暗暗观望的众人顿时来了热情。接下来的半天光景里,那些个修为稍弱,只想着能够混到一个山河图名额的外族子弟们开始对排名末尾的宁州子弟发起了进攻。在此之前他们都有所迟疑,毕竟他们的修为比起这些宁州子弟们中的大多数并不高出多少,而在挑战之前,他们还得击败一位实力与他们相当的挑战者,如此一来,在攻守擂中他们便并无多少优势可言,因此他们有所顾虑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可前面极为攻擂者却给他们带来信心,这些曾经在宁州翰星榜上排名前百的家伙们,丝毫没有昨日那些萧牧的血性,反倒一个比一个怂包。

而让宁州百姓绝望的是,在面对外族挑战时,宁州的子弟们有半数选择了直接认输,而剩余选择抵抗的宁州子弟,虽然有那么一小撮能够撑过第一轮的猛攻,可被外族子弟看出了他们险胜之后的力有不逮,紧接着第二轮挑战便发起,终究还是逃不过落败的命运。而唯一有所幸免却是那位州牧大人的外孙,魏来。

看过第一日魏来斩断拓跋成山双手的外族弟子大都对于魏来的狠辣心有余悸,更何况他能如此轻易的击败一位四境修士,修为想来不弱,而排名却因为前方战事的激烈而落到了三百多名开外,几乎就要跌出三百二十五位。修为强劲的修士想着博一个好名次,自然不会对末尾处的魏来有任何的胃口,而修为较弱,只想着谋求一个去往山河图机会的修士也不敢去惹魏来这尊煞星。不觉间,第二日这厮杀激烈的翰星大比,魏来又一次置身事外。

就这样,时间转瞬过去,负责整个翰星大会人员调动的文官忽的朗声言道:“今日翰星大会报名截止,请各方未有出现第二位挑战者的擂台,开启比斗。”

夜幕已至,今日的翰星大会已然来到了尾声。

因为今日宁州子弟们堪称丢人现眼的表现而几乎抬不起头宁州百姓在这声音响起的刹那又起了骚动,今日其他位置的宁州子弟要么认输,要么惨败,整个宁州尚且还位列翰星榜前三百二十五位的只余下位于末尾的魏来,以及身处榜首的阿橙与萧牧。而紧接着萧牧,阿橙也迎来了一位天阙界的挑战者,只是因为同样未有第二位挑战者的出现,榜首与榜眼的大战一直被拖延到了此刻,而随着报名的结束,挑战者会以轮空一轮的方式直接挑战擂主,这将是一场大战。

尤其是在见识过昨天萧牧那神勇表现的宁州百姓们,更是对萧牧满怀期待,希望他今日能与昨日一般战胜挑战者,为宁州保存最后一丝真正意义上的颜面。

……

几乎是在同时,阿橙与萧牧各自跃上了第一与第二号擂台,而他们的对手早也在那处等待着他们。

阿橙还是那一身干净利落的橙色长衫,一道梳理齐整的马尾垂至腰身,在夜风中,又发梢扬起落下。

她盯着她的对手,那是一位年纪二十五六的男人,修为五境,实力极为强劲,已经摸到了六境的边缘,依照袁袖春的说法,这个名为鹏甄的男子应当是此次天阙界派来的实力最强的弟子之一。

鹏甄负手看着她,面带微笑,并未展露出半点的杀机。

阿橙皱了皱眉头,藏在衣衫下的黑白双刃轻颤,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破体而出。

“姑娘?”鹏甄显然察觉到了阿橙的异状,他的眉头一皱,略带不悦的唤了一声阿橙的姓名。

阿橙的脸色一变,她的双手有些迟疑的僵在半空,她想起了昨日,袁袖春与她说过的话。

……

“明日,天阙界会派出弟子争夺第二名的排位,你界时认输即可,切不可与之为敌。”在那太子的行宫中,袁袖春轻飘飘的言道。

阿橙想起了萧牧在擂台之上与人死斗时的场景,她沉着声音问道:“为何?”

“天阙界派出的鹏甄是五境的高手,你不是他的对手,不若保存实力……”

“我想试试。”阿橙少见的打断了袁袖春的话。

“有什么好试的,今日萧牧此举已经让天阙界有所不满,橙儿你可不要再给我添乱了。你放心,我与天阙界早已定下的规矩,会给你留出一个靠前的名额,让你也有去往山河图的机会的。”袁袖春有些不耐烦的言道。

“可……”阿橙还要再说些什么,但却再次被袁袖春打断。

“没什么可是的,橙儿你得记住,一切要以大局为重!”

……

“大局为重。”阿橙在心底默念着这句话,却不由得思绪再次飘飞,想到了父亲,想到宁州,她僵住的双手再次缓缓的朝着自己的双刃伸去……

她眸中的困惑在那时散去大半,她的双手已然摸到了那对双刀,凌冽的气势从她体内溢出。

凭生第一次,她决定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些什么……

“我认输。”可就在这个档口,不远处却传来一道她熟悉的声音,周围的百姓在那声音响起的刹那惊呼不绝,而阿橙更是诧异的侧头看向不远处。

那是与她临近的一处擂台,说出这三个字眼是昨日在擂台上以命相搏,给予绝望中的宁州一点微末之光的男人。

但今日,在所有人都期待着他继续昨日的奇迹时,他却如此轻易的说出了那三个字眼。

然后男人潇洒的转身,跃下擂台,在众人的呼唤与不解中,毫无留恋的迈步离去。

阿橙已经紧握自己双刀的手在那时松了下来,那股被男人昨日的奋勇所扬起的气,在那一瞬间泄去大半。

或许他也意识到了,今日的宁州不是他萧牧一个人便可以改变,人在大势之下,终究如蚍蜉、如荧虫,要么被碾成碎片,要么就只能低头认输……

她叹了口气,握着刀的手彻底垂下,周身凌冽的气机亦在那一瞬间彻底消散。

她低下头,沉声语道:“我认输。”

……

“李绪去往的是晋国的驮天府,童尚去往的是大楚的归墟山,王虎与王豹兄弟去往的是齐国的虎神宗,古来秋去往的……”

夜已深。

明玉楼的包厢中,薛行虎一五一十的向魏来汇报着今日已经敲定下来的一些金牛镇孩童的去向。无论是他提及到的驮天府还是归墟山,虽然都远不及声名显赫的十大神宗,但却也都是北境之中次一线的顶级宗门。且以他们今日展露出来的修为心性,此去必定会受到那些宗门的大力栽培,若是自己努力一些,前途不可限量。

“辛苦薛叔叔。”见说完这番话的薛行虎口干舌燥,魏来极为适时的递出了一杯清酒,嘴里由衷言道。

薛行虎连连点头,接过那酒水饮下一口,然后神情踌躇的看着魏来,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薛叔叔在乌盘城时,曾舍命救我,我才能逃出那牢狱。在魏来心中薛叔叔一直都是自己人,有何想说的说出来便是,不比迟疑。”魏来当然看出了薛行虎几乎写在脸上的犹豫,他微微一笑,嘴里如是言道。

听到这话的薛行虎终是鼓足了勇气,看向魏来言道:“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是今日我也在那翰星大会的现场,看到了宁州子弟们认输的认输,惨败的惨败,着实有些痛心疾首。”

“有听闻坊间大有传闻,说是这次那劳什子山河图是聚集宁州气运打开的东西,此番之后,宁州的气运会愈发的薄弱,比起当年咱们的乌盘城还有过之而无不及。现在孩子们都有了好去处,薛某也算对得起他们死去的爹娘了,只是公子你……下一步意欲何往?这宁州待不下去,是否有所计划,若是可以薛某想要跟着公子,虽然我这修为入不得眼,但陪着公子身旁,就是端茶送水也可多少尽上一分力……”

薛行虎这样说着,脸上的神情变得沉重了几分。他也不管魏来作何反应,沉着这话匣子打开的功夫,又饮下一杯清酒,继续言道:“当年魏知县在时,我还只是一个小小的衙役,但他教了我很多事,可就像公子以往骂的那般,薛某人也好,乌盘城的百姓也罢,都是蠢货,分不清谁是救我们的恩人,谁是把我们当奴役的恶徒。后来知县和夫人走了,薛某也只是暗暗伤怀,可当时各方都说是魏知县自己开罪了那龙王,死有余辜,我心有戚戚,却不敢为知县与夫人说上半句话。”

“再后来啊,来了吕知县。也是个好人,当然更是个好官。他要斩那蛟蛇,我觉得奇怪。若是蛟蛇是好,那为什么两位好官都要拼了命的与他为敌,可奇怪归奇怪,我心底胆怯,哪敢去跟神人叫板,于是又眼睁睁的看着吕知县死在我面前。”

“好在后来公子骂醒了我,否则我薛某人到死可能还心心念念着龙王爷保佑……”

说道这处,薛行虎的脸上露出了苦笑之色,他看向魏来,又沉吟了一会,方才言道:“所以啊,我想跟着公子,做什么都好,只是不想再那么浑浑噩噩的活着……”

面对薛行虎言辞恳切的请求,魏来沉默了一会,方才再言道:“乌盘城之事,是敖貅与金家的密谋,而那番行径过后,朝廷上有很多双眼睛在盯着金家与敖貅,他就是有天大的本事,想来也不会再对金牛镇出手了,薛叔叔大可……”

“魏知县曾说过,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薛某虽只是一介武夫,但也想要为宁州做些什么,我相信公子的为人,所以也请公子不要再拒绝薛某了。”薛行虎似乎下定了决心,盯着魏来坚定的言道。

这一次轮到魏来一愣了,他盯着男人坚定的脸庞,沉吟了一会,然后终是点了点头,说道:“我这里却有一件事情,薛叔叔可帮我做成,薛叔叔若是愿意,或可一试。”

……

“我不是听说阿来今天要给那些天阙界的门徒一个好看吗?今天这是怎么回事?连萧牧也直接认输,这是要更天阙界示弱言和吗?”魏府之中,孙大仁一脸疑惑的问道,言罢也不忘愤慨的吃下几大口饭菜,似乎是想要将那些今日趾高气扬的外族们当做这饭菜,在他的嘴里嚼碎。

孙大仁的吃相当然是不敢恭维,但饭桌上的众人却显然没有心情去关心孙大仁这饿死鬼投胎一般的吃法。他们的心底大都在为今日翰星大会上发生的种种而郁闷烦忧,以至于满满一桌子饭菜除了孙大仁几乎无人有心情动筷。

“那小子一肚子坏水,担心他作甚。”当然,这还得除开一旁的曹吞云,他一边喝着小酒,一边慢慢悠悠的吃着饭菜,说着还瞥见了一旁的钱家姐弟也似乎并无食欲。老人便伸出筷子给二人一人夹了个大鸡腿,放入他们碗中,嘴里碎碎念道:“你们两个小家伙可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得多吃点。”

翰星大会开始之后,钱浅姐弟也与人有过几次对决,姐弟二人的修为不俗,加上这些日子以来曹吞云有意的调教,相比于其他金牛镇中的孩童,姐弟二人的对战功底强出不少,自然表现也最为出色,好些个有名有姓的宗门前来询问姐弟二人是否有意加入,曹吞云见了此状,当然是怒火攻心,昨日便拉着魏来将二人讨要了过去,此刻姐弟二人也算得是天罡山的预备门徒,只要再与曹吞云走上一遭,拜过了山门,便是名正言顺的天罡山弟子。

曹吞云素来护短,而钱浅姐弟又极为懂事乖巧,虽然悟性不足,但自从得到那本莫名其妙的《天罡正经》后,每日大半时间都在悉心研读。这股劲头让曹吞云甚是喜欢,此刻又成了自己人,曹吞云自然是呵护至极。

不过香喷喷的两个鸡腿放入碗中,钱浅姐弟二人依然眉头紧锁,虽然碍于曹吞云的面子不得不开始动筷,可却看得出心头颇为阴郁。

曹吞云自然见不得这番景象,便又言道:“你们啊,就是笨。”

“你看看徐玥这小妮子,她急了没有?”曹吞云伸手指了指坐在不远处的徐玥,少女正慢条斯理的吃着饭菜,脸上的神色平静,确实与诸人的愁云密布大相径庭。“阿来那小子要是真遇见了麻烦,这小妮子估计比谁都着急上火,她不急,你们急个撒?”

曹吞云这话倒是点醒了众人,孙大仁等人也于那时看向徐玥,却见那少女确实不紧不慢,丝毫没有众人的焦虑。孙大仁的脸皮最厚,当下便凑了过去,舔着脸问道:“弟妹,咱们都是自家人,什么事情没必要藏着掖着,你知道啥就赶紧告诉咱们,省得咱们在这里干着急不是?”

徐玥闻言抬头看了孙大仁一眼,然后平静的摇了摇头:“我知道的并不比你们多。”

“你这不是开玩笑吗?你啥都不知道,还能在这里气定神闲的吃饭?”孙大仁一脸不信任的盯着徐玥。

而其余的众人虽然未有发声,但看向徐玥的目光中显然也带着与孙大仁同样的怀疑。

徐玥却是镇定自若,她注视着诸人,轻声言道:“我只是相信他而已。”

“我也相信啊,但是……”孙大仁显然并不满足这样的回答,他正要再说些什么,可这时房门忽的被推开。

那位魏府的管家推门而入,快步来到了徐玥身侧,在少女的身旁轻声言道:“阿橙姑娘在门外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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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零四章 现在你可以去想了

太子的行宫中,袁袖春换上了一声宽松的长袍,身前摆着一壶美酒。

他心情看上去很不错,背靠着太师椅,自饮自斟。

“你说,萧牧那群人到底打着些什么主意?”

忽的,他出言问道。

身旁的黑甲男子微微皱眉,如实应道:“属下也摸不清。”

袁袖春显然也没有指望着从男人嘴里得到些有用的答复,他点了点头,又给自己倒上了一杯清酒,仰头饮下。

他的心情确实不错,今日在他的有心调拨下,前百位擂台的几位文官都被他换作了自己的亲信,这样一来他可以帮助天阙界解决所有可能发生的问题,当然今日的一切出奇顺利,预想中反扑也并未出现,甚至就连那萧牧也极为识相的低头认输,至此天阙界已经掌握了前百名之中的八十席位。左鸣在方才还特意来感谢了袁袖春一番,袁袖春心情大好之余,却不由得想到了今日宁州子弟的反常,心底不免有些疑惑,故而才有了此问。

“或许是昨日之事让他们认清了天阙界是不可战胜的,如此一来……”

“旁人或许可能,但萧牧绝不是会轻易低头之辈。”可袁袖春的话还未说完,便被身旁的黑甲甲士打断。

“嗯?”袁袖春闻言眉头一皱,韩觅无论是说话的语气还是打断袁袖春说话的态度,或多或少都有僭越之嫌,可袁袖春却并未因此而生出半分的恼怒。他的皱眉只是单纯的因为韩觅所言,似乎确有其道理所在。他直起了身子,手中的酒杯放了下去,侧头看向对方,问道:“确实,萧牧的转变来得太大,保不齐真的还有什么后招存在。”

这样自语着,袁袖春站起了身子,似乎就要迈步走出房门。

“殿下何往?”可脚步方才迈出,韩觅便又问道。

袁袖春不疑有他,应道:“去提醒一下桔姑娘与左先生,让他们早做防范……”

“为什么要提醒他们?”

韩觅的问题让袁袖春一愣,他神情古怪的侧头盯着韩觅,却见对的双眸渐渐眯起,狭长的眼缝中映衬着房门中的烛火,闪烁着狼一般的凶光。

“你的意思是?”好一会之后,回过神来的袁袖春低声问道。。

韩觅迈步走到了袁袖春的身旁,低语道:“殿下已经做了天阙界要咱们做的事情,按照约定,他们也应该给我们他们应该给的帮助。就像生意人之间的买卖,一码归一码,殿下心善,将他们当做朋友,想要急人所急,可他们未必这么想。金家势大,天阙界给我们的东西或许可以增加我们对抗金家的筹码,但远不至于能彻底更改我们与金家之间的攻守之势。殿下想要成大事,恐怕日后还有用到天阙界的地方。”

袁袖春听到这话,脸上的疑惑之色又重了几分:“正因为如此,所以我们更应该跟天阙界拉近关系……”

“殿下。”韩觅的声音又低了几分,带着一股训诫的味道:“殿下的想法在下理解,但亲近并不意味着讨好,更不意味着服从。殿下日后是我大燕之主,岂能给旁人卑躬屈膝。殿下今日去说了此事,若是萧牧等人真的有所行动,那也只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而若是萧牧等人没有行动,一切都只是我们的揣测,天阙界说不得还得笑话殿下杯弓蛇影。反之若是萧牧能给天阙界带来麻烦,那天阙界定然会求助于殿下,殿下再出手,那就是雪中送炭了。殿下懂这意思吗?”

袁袖春听到这里,顿时眼前一亮,他若有所思的沉吟了一会,这才正色看向韩觅,低语道:“叔叔所言甚是,是侄儿想得简单了。”

韩觅是大燕黑狼军的统领,也是袁袖春的母亲凌照娘娘的堂弟,也正是因为有这层关系,袁袖春对于韩觅信任无比。在凌照娘娘死去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韩觅都充当着袁袖春最忠心的护卫角色,他不止一次将袁袖春从生死之境拉出,可以说放眼整个大燕,也只有这个男人能让袁袖春将性命相托。

“都是属下该做的。”韩觅低首应道,并不因为袁袖春亲昵的称呼而做出半点僭越之举。

这个男人十余年来始终如是,在外他是凶名赫赫的黑狼首领,而在内,他却只是一个将阿姐临死嘱托一直记挂在心,不敢有半刻忘怀的弟弟而已。

“对了,阿橙呢?”这时,袁袖春忽的想到了自从今日的翰星大会结束后便未见阿橙踪影,此刻响起不免觉得有些奇怪,便有了此问。

韩觅皱了皱眉头,沉声道:“似乎并未回到府中。”

说罢这话,韩觅又顿了顿,方才又言道:“殿下,关于阿橙姑娘,属下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叔叔这是什么话?你我叔侄之间百无禁忌,没有当讲不当讲之说。”袁袖春笑道。

听闻这话韩觅的脸色一正,又才言道:“阿橙姑娘这些日子很是反常,殿下得多长个心眼。”

“嗯?”袁袖春闻言,未做多想,只是神色轻松的言道:“叔叔多虑了,橙儿这几日或许对我所做之事有些不解,但……”

“殿下,你要始终记得她是楚侯的女儿。”韩觅的声音再次响起,以极为低沉的语调打断了袁袖春的自语。

这一次,袁袖春像是记起了些什么一般,他脸上的轻松之色瞬息消散,于那时沉重的点了点头。

“嗯。”

“我知道了。”

……

“阿橙姑娘不在太子身旁,与太子摆宴庆贺,怎么有心思来我们这民府小院?”魏府正院前的木亭中,徐玥盯着一身橙衣的少女,语气轻松的问道。

阿橙自然听得出徐玥话中有意的挑衅与嘲弄之意,她皱了皱眉头,看向徐玥身后,却并未见任何旁人,当下便问道:“魏公子呢?”

徐玥笑面如画,嘴里言道:“我家夫君有要事在身,尚且不在府中,姑娘有什么事与我说便可。”

阿橙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几分,她应道:“既如此,那改日我再来登门拜访。”

阿橙说罢这话,转过了身子,便要迈步离去。

“素问楚侯之女颇有乃父之风,今日一见果真非同凡响。连私会情郎都做得如此堂堂正正,着实让我佩服。”

可阿橙的脚步方才迈出,身旁的徐玥便高声言道。

听闻这话,阿橙迈出的步子豁然停下,她盯着徐玥,目光凛冽。

“徐姑娘恐怕是有什么误会。”她低语言道,语气不善。

夜风在这时拂过,飞雪蓦然涌入这木亭之中,二人的衣角扬起,发丝飘动。

徐玥依旧面带笑意,她反问道:“既然没有误会,那姑娘又何必避徐玥如虎狼呢?”

阿橙愣了愣,说道:“只是与你说之无用罢了。”

“和我夫君说就有用吗?”徐玥再问道:“依照姑娘那位太子殿下近来的言行,姑娘觉得我家夫君有可能再与太子殿下有半点亲近的可能吗?”

问出这个问题时,徐玥的面色平静,但阿橙却是心头一惊——无他,她此行说来的目的却是被徐玥一言道明。

“殿下近来的行事,确实有失德行,但……”在好一会的沉吟之后,阿橙再次出言说道,虽然有心为袁袖春开脱,可以她的性子,说起这样一番话来,不免觉得自己也难以说服自己,故而声音不觉间低了很多。

可说不上是幸运还是不幸,阿橙自己都说不下去的话,徐玥却在那时张开嘴替她说了下去:“但此番行径,也是无奈之举,若是魏公子能够说服江州牧归附太子,那太子定会痛改前非,成为一代明君。”

阿橙有些愕然,徐玥却眯着眼睛看向阿橙,问道:“姑娘想说的是不是这番话呢?”

这个问题出口,还不待阿橙应允,徐玥又问道:“可姑娘自己相信这番话吗?”

“我……”阿橙在徐玥的连番追问下,面色迟疑了起来。

徐玥却根本不给她细细思虑的机会,她盯着阿橙的脸,继续言道:“阿橙姑娘可有想过自己到底为什么而活?”

阿橙一愣,这个问题在许久之前魏来也曾问过她,但那时的阿橙并未去细想,可在经历了诸多事情之后,这样的质问却是一语戳中了阿橙心底某些她自己也为察觉到的动摇。

“为了报恩?”

“凌照娘娘当年确实对姑娘有救命之恩,但那样的恩情说到底只是为了给自己的儿子留下一条后路,挟恩图报,可非善举。”徐玥继续说着,丝毫不曾将阿橙一息难看过一息的脸色放在心上。

“为了如当年楚侯一般忧国忧民的志向?人说三岁看老,又言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袁袖春现在是什么样,以后坐上了燕皇宝座,又会是什么样,我想阿橙姑娘的心中恐怕比我更清楚。”

“至于……”说道这处,徐玥有意一顿,语气古怪了几分:“至于婚约,阿橙姑娘那位太子殿下,那就更非良人了。至少跟我家夫君比起来,孰强孰弱,明眼人一看便知,姑娘想来心底也有定论吧。”

听到这话的阿橙心头一跳,赶忙言道:“徐姑娘当真误会了,我与魏公子虽有交集,却只是欣赏魏公子为人,绝无半点非分之想。”

徐玥心底却泛起些许苦涩,可明面上却依旧一脸笑意盈盈,她眯着眼睛说道。

“那现在开始。”

“姑娘可以想了。”

第两百零五章 反击?

吞海第两百零五章反击?转眼翰星大会便已经来到了第四日。

相比于第一日萧牧的奋勇,与第二日的宁州子弟的尽数溃败。第三日与第四日的翰星大会便显得有些乏味,在攻守擂的规则变成双位淘汰以及三位淘汰之后,第三日与第四日的挑战者想要对守擂者发起挑战,便需要分别击败两位或者三位同样的挑战者方才可以发起挑战。在如此规则下,后两日的攻守擂之战鲜有发生,毕竟若是真有这以一敌三亦或者以一敌四的实力,恐怕早就在前两日出手,在更有利的条件下为自己博取一个好名次了,断不会等到这第三日与第四日出手。

也是因为如此,第三日与第四日的翰星大会上众人几乎看不到什么高质量的对决,其中大多数的挑战者都并未抱有夺取名次的觉悟,只是希望通过比斗能让那些北境各处来的宗门发现自己的特别此处,以此为自己谋得一个大好前程。

很快第四日的比斗已经接近尾声,计时所用的沙漏也快要落尽最后一点流沙。

耸立翰星碑上,被放大的前三百二十五位的名次上几乎寻不到几个宁州本土的修士,只有在最末尾处位于第三百二十四位的魏来作为整个宁州子弟最后的“幸存者”落在前三百二十五之前。而至于那些排名在三百二十五位之后的参赛者,他们不仅失去了去往翰星大会的可能,并且明日最后的排位战也只会在前三百二十五位之间进行,也就是所今日若是萧牧等人再无作为,那便真的再无任何回旋的余地了。

但这样的成绩远不足以安慰宁州百姓,这近乎颗粒无收的结果,让整个宁州都充斥着一股沉闷的情绪。

沙漏中的流沙一点点的落下,立在翰星碑前的文官斜眸看着那将要落尽的流沙,他的神情有些紧张,整个翰星大会的现场也陷入了静默。

萧牧、阿橙以及众多在第二日认输的宁州子弟们亦都站在现场,不知是为何,或是百姓们觉得他们今日的尽数到访或许是宁州子弟们组织的一场的反攻,故而有意给这群人留下一块空洞



但随着翰星大会快要结束的档口,宁州子弟们却依然没有半点动静。而越是这样的静默,便越是加重了周遭诸人的疑虑。

无论是坐在街道旁酒肆包房中的萧白鹤等人,亦或者天阙界的左先生、甚至袁袖春与众多外族弟子们都将目光落在了以萧牧为首的一群人身上。

这当然是一件很没有道理的事情,以萧牧第一日那死战不退的气势来看,这个男人不应当就此认输。他有争夺更高名次的机会,也有这样的意志,就此认输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古怪。

虽然已是腊月,天有飞雪,但站在翰星碑前的文官额头上却汗迹密布,他记得袁袖春的嘱托,让他一定要在那沙漏中流沙落尽的第一时间宣读翰星大会的结束,以此压下所有可能的变数。为此他在沙漏将要落尽的最后关头之前,一直紧张的注视着沙漏的状况,同时也因为周围弥漫着的凝重气氛,让他难免愈发的紧张。

终于,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那最后一粒流沙落尽。

他赶忙朝向翰星碑外,在那时大声言道:“今日翰星大会……”

“宁州萧牧挑战罗成双!”

“宁州阿橙挑战徐通成!”

“宁州萧绝挑战萱桐!”

……

几乎就是他的声音响起的刹那,远处负责各个擂台的文官也传来了一声声高呼。

本已因为文官宣读最后一日的翰星大比结束而心生绝望的百姓们,听到了那一个个熟悉的名字,顿时纷纷面露惊喜之色,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人群开始骚动,站在翰星碑前的袁袖春脸上那和煦的笑意也在那一瞬间凝固,他看了看身旁的左鸣,见对方也有些神情不郁。袁袖春想着之前韩觅与他说过的话,当下便不动声色,直到数息的静默之后,左鸣上前在袁袖春的身旁轻声问道:“殿下,可否派人去查一查他们挑战的都是翰星榜上排名几何之人?”

方才那些文官的

宣读之声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响起,左鸣细数了一番,起码在那时有近四十多位修士同时压中这翰星大会结束的档口对擂主发起挑战,这样一来,因为接近尾声的时间,所以他们可以直接轮空进行挑战,同时也因为事发突然又太过密集的缘故,左鸣并未有听清那些被挑战者的姓名,也就无法在第一时间了解到被挑战者中是否有天阙界的门徒,同时也更难以根据此番去推测出魏来等人到底在酝酿着怎样的阴谋。

“左先生既然发话,袖春岂能相拒。”袁袖春这样说着,又瞟了一眼一旁的韩觅,言道:“去帮左先生查上一查。”

韩觅应声而退,走下了翰星碑所在的台阶,而围观在翰星碑周围的百姓也开始骚动,凭着自己的记忆抬头盯着那巨大的石碑,目光从最上面开始往下滑移,试图找到一些方才被念到的被挑战者的姓名。

而坐在不远处酒肆包厢中的萧白鹤三人也兴奋的站起身子,同样开始寻找那些姓名,三位宁州最有权柄的三霄军统领此刻满脸红光,激动不已。沉寂了这么些时日,他们等待许久的宁州的反击终于开始了!

但……

这样的兴奋却只持续了数十息的时间,随着他们的目光不断的自翰星碑上朝下移动,这三人的目光渐渐变得凝重。

在他们看来,因为明日排位战规则所限的缘故,每位位列前三百二十五位的修士,虽然可以直接挑战高位者,但每一次却最多越过十五名,所以今日宁州的子弟们需要率先取得足够高的名次,方才能在明日之战中取得先机,拔得头筹。可他们的目光不断下移,越过前五十名、前一百名、前两百名……

甚至前三百名都并未找到那些文官宣读中的被挑战者的姓名……

知道第三百二十六位罗成双、三百六十七位徐通成、三百六十八位萱桐……

他们豁然发现,宁州子弟们在翰星大会第四日中发起的所谓的“反击”,目标竟全是紧随着三百二十五位之后排名……

第两百零六章 我要打死在座各位

萧牧等人的“图穷匕见”进行得格外顺利。

毕竟已经到了第四日翰星大会的尾声,加上那文官也已经宣读了今日翰星大会的报名截止,前面的名次不可能再有变数,三百二十五位之后的修士们也没有机会再挤入山河图中,而他们中大多数无论是否达成了他们的此行的目的,但从这一刻起,翰星大会对于他们来说便已经结束了,故而面对萧牧等人杀气腾腾的挑战,大多数人出于情面又或者出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理都几乎选择了认输,让出了自己的席位,当然也有那么些冥顽不灵的家伙,但在这些宁州曾经排位前百名的修士面前,也是只有被摧枯拉朽般击败的命运。

但这样的大获全胜,却并不能让笼罩在宁霄城城头的阴郁消散半点,毕竟这样的胜利根本无法改变半点宁州子弟惨败的事实,更是连些许争取到去往山河图的机会也彻底失去。整个宁州也只剩下那位州牧的外孙尚且落在末尾,或许能在山河图之争中得到些残羹冷炙,但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随着被挑战者或认输,或战败,今日的翰星大会在宁州百姓们的哀叹声中落下了帷幕,而明日本应是每年翰星大会重头戏的排位之战,也因为宁州子弟的缺席而变得不再是一场盛典,反倒更像是一种讽刺。

……

但无论在百姓心中,这最后一日的排位战到底是否存在意义,但它终归还是如期而至,并不会因为任何人的不满而就此湮灭。

腊月二十二,宁霄城迎来了五年一届的翰星大会的最后一战。

虽然一大早便有诸多百姓来到这擂台外,等待着翰星大会的开始,这翰星碑周围依然人潮涌动,但却远远无法与往届那番几乎水泄不通的情形相提并论。终究会有那么一些人,在目睹了昨日的希望破灭后,不愿再来观礼。

袁袖春同样一大早便来到了这处,他的脸上带着和煦的笑意,可眸中的深处却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阴翳之色——昨日萧牧等人的行为极为不寻常,而更不寻常的是阿橙昨日也做了与萧牧等人同样的事情。也不管萧牧等人的行径背后到底是不是还藏着些什么阴谋,但阿橙显然是知道了些什么,可她却对袁袖春只字未提,甚至昨夜他手下的探子更是直言曾看到阿橙连续几日出入魏府,昨夜更是彻夜未归。

袁袖春面带笑意的来到了那翰星碑前,目光看似不经意,实则在人群中搜寻着阿橙的踪迹。

这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情。

阿橙生得本就出众,那一身橙衣更是醒目,只是一眼,袁袖春便在人群中寻到了那少女。

然后,袁袖春脸上被强撑出来的笑意在那一瞬间彻底凝固——他看见了在阿橙的身侧,有一位少年与他并肩而立,二人靠得极近,几乎是肩贴着肩,而在以往的数年相处之中,袁袖春的记忆里似乎从未与这少女如此亲近过。

他将此景看在眼里,怒火充斥着他的胸膛,以至于他身旁的文官连唤了他数声殿下之后,他方才反应过来。

“殿下,该宣读大会开始了。”文官见袁袖春回过神来,便赶忙在他身旁轻声言道。

袁袖春如梦初醒,他点了点头,又深深的看了一眼站在人群中的那对男女,废了些气力方才压下心头的愤怒,于那时朗声言道:“翰星大会最后一日排位战开始!”

“诸位请注意,只有我身后这翰星碑上排名前三百二十五位的青年才俊们方才可以挑战,具体规则与往年无异,诸位好生表现……”说道这处,袁袖春的眸中闪过一道寒光,声音忽的拔过了些许,又言道:“尤其是我宁州子弟,更要让北境来客们好好看一看大燕年轻一辈的风姿!”

这样的话出口,惹来的却是宁州百姓的又一轮哀叹,整个宁州今日还有资格参与这次排位之战的也就只余下了魏来一人,一个人又能做些什么呢?

袁袖春将周围百姓们的这番反应看在眼里,眸中的寒意更甚了几分,于此之后他的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了人群中的魏来身上,他朗声言道:“魏公子是州牧的外孙,亦是我大燕的栋梁,想来今日不会再像这四日以来那般作壁上观了吧?”

这样的询问来得极为突兀,周遭的百姓一愣,也未去多想袁袖春所言何意,只是下意识的将目光聚集在了魏来身上。对于在场的宁州百姓来说,今日尚且还来到此地,很大程度上便是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魏来身上。虽然他的排名接近末尾,但之前在宁州有过几率的几次出手,都表现出了不俗的实力,确实有冲击一下前两百名的可能,若是他能给宁州带来几场胜利,倒也算是安慰。

众人的心思被袁袖春的话所牵引,纷纷瞩目于魏来身上。

魏来对此也多少有些始料未及,他抬头看向那站在高台上的袁袖春,少年的双眸眯起,他大抵猜到了袁袖春的心思,无非是低劣的激将法,想要让他上台挑战,更像看着他落败出丑。

魏来微微一笑,于那时朗声应道:“外族子弟们都是殿下的贵客,殿下倾我宁州之力,也要与他们欢好,我岂敢少了殿下的颜面?”

相比于袁袖春那还算克制的言语,魏来的回应便是字字诛心,直戳了袁袖春的痛处。

袁袖春脸上撑起的笑意在那一瞬间凝固,他能清晰的感受到随着魏来此言出口,那些百姓们亦再次将目光投注在了他的身上,而不同于对前者的期望,那些目光之中包裹着的是愤慨与恼怒。

袁袖春意识到自己的昏招让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他恢复了理智,在脸上挂起一副豪爽的神情,笑道:“魏公子说笑了,诸位北境各地赶来的青年才俊,当然是我大燕的贵客,但参加翰星大会,讲的就是一个以武会友,魏公子有本事打败他们,那是魏公子的本事,想来任何人也说不出半句不是。”

魏来听到这话,有些失落的摇了摇头:“那恐怕要让殿下失望了。”

袁袖春闻言,顿时像是抓住了某些要点,他张开嘴便说道:“魏公子连这都不敢,那可真是丢尽州牧的脸……”

“殿下误会了。”可他的话还未说完,魏来的声音便再次响起。

少年的双眸在那时眯起,眸中的寒芒闪彻,他低声言道。

“在下不是要打败他们……”

“而是要打死他们!”

这言说罢,宁州的众多百姓还在发愣,而那些外族弟子们却纷纷面露愤慨之色,对于魏来的口处狂言极为不忿。

但魏来却飞身一跃,落在了身旁不远处的一处擂台上。

“宁州魏来,请诸位赐教!!”

……

魏来的出手对于立场不同的各方来说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他以如此高调的方法开启了这排位战首战却是各方都未有想到的事情。一时间各种目光都在那时聚焦到了魏来的身上,负责那擂台的文官下意识的看了不远处的袁袖春一眼,似乎在询问这位太子殿下的意思。

袁袖春不语,只是沉着眉头点了点头。

那文官这才放下心来,走上前去问道:“请问阁下要挑战何人,请阁下记住每次挑选对手都只能在高出自身排名十五名中挑选,且一旦挑战失败,便再无发起挑战的权利。”

这话出口周遭的那些百姓们纷纷看向身后的那座翰星碑,以魏来的姓名为基准,朝上细数了十五位——第三百零九位,西门震。

这是一件并不用花去太多心思去揣测的事情,魏来想要取得更靠前的名次,就得以最少的挑战次数,去冲击更高的名次,选择西门震显然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而人群中,那位来自晋国的西门震也确实脸色一变,意识到自己将会成为这尊煞星的开胃菜。他在几日曾见过魏来击败拓跋成山的场景,也知自己恐怕难以力敌,一时间脸色难看。

“我说得不够清楚吗?”就在这时魏来的声音却再次响起,这个少年低头看着那文官,眉宇间写满了不耐烦。

“……”那文官被魏来的反问弄得有些莫名其妙,他再问道:“魏公子有说过要挑战何人吗?”

“我说过……”

“我要打死他们。”

“他们……指的是排在我上面的每一位。”

“那自然,就得从排在我头上的第一位开始。”

此时的魏来,无论是说话的语气、脸上的神情,还是嘴里吐出的话语都透露着一股蛮横的味道,以至于那文官听闻这话之后,愣了好一会光景,方才反应过来。

他侧眸看了看自己身后的翰星碑,终是言道:“宁州魏来挑战三百二十三位齐国宇尘光!”

……

随着此言落下,周围百姓之中再次响起阵阵惊呼,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魏来会做出如此虎头蛇尾的事情,于此之前无论是袁袖春的对话,还是飞扬跋扈的态度都是一副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的样子,可事到临头,却选了一位最没有威胁的家伙下手。

“我还以为是个狠人,却不想也是虚有其表,嘴上功夫了得而已。”当下周围那些外族子弟中便响起了一声声轻蔑之言。

“宁州这偏远之地,本就是蛮夷丛生,岂有英雄?”

“是啊!终究比不得我们中原沃土。”

那些话不断响起,且都有意提高了自己的声音,想来方才魏来所言之物也确实惹恼了一些外族弟子,一时间这样的声音响彻不觉,让那些围观的宁州百姓们恨不得寻个地缝钻下去。

但无论旁人对魏来如何耻笑,那个被挑中的宇尘光心情却终究算不得太好。他本来还有心竞争一番前方的名次,但被魏来这瘟神挑中,他能不能打过尚且不说,就是赢了估摸着也是惨败,便再无机会冲击前位排名。

可无论心底有多少的不愿,翰星大会的规则所限,一旦弃权便等于放弃翰星大会上的名次,宇尘光自然不可能放弃他不远万里来到宁州取得去往山河图的机会。这样想着,他跃身落在了那擂台上,沉眸看着眼前的少年。

依照着之前所定下的规矩,只要宇尘光能够战胜第三百一十位的家伙,便可比后位者早一个时辰进入山河图,虽然也是位于末尾,但山河图中的机缘无限,早上一个时辰便意味着多出一份机会,在这个修为强弱便是一切的世界中,断人机缘、毁人造化便等同于杀人父母。

自认为遭受道无妄之灾的宇尘光看向魏来的目光中充斥着浓烈的杀机与怒火,他在那时压低了自己的声音,沉声说道:“小子,你得为你的嚣张付出代价。”

“嗯?”

魏来闻言皱了皱眉头,他沉默了一会,脸色有些无奈的言道:“其实我也不想这么做,但没有办法,不如这样,我给你三息时间,你认输投降吧。”

魏来这话说得一本正经,没有半点与人玩笑或者讽刺的意思,而说完这话,他更是一脸诚恳的看着宇尘光,似乎是在等待对方的回应。

大抵也是因为如此,听闻这话的宇尘光也是一愣,随即哄然大笑:“小子,你是得了失心疯,还是患了臆想症,想要我的名次,那就得拿出本事,单凭两句话想让我宇尘光认输,哼,未免太小瞧我北境英雄了!”

宇尘光这样的反应倒是在魏来的预想之中,但魏来还是有些失望,他无奈的叹了口气。

“其实说起来,你们也算不得无辜。”

“既然要来宁州追逐以宁州为祭品而现世机缘,那就得有被宁州反噬的觉悟,对吧?”

魏来低着头沉声言道,语调沉闷得有些莫名其妙,甚至神神叨叨的味道。

宇尘光当然忍受不了魏来的这般作态,他皱了皱眉头:“你到底打还是不打?若是怕了,你现在认输倒还……”

他的话说道这处,忽的戛然而止。

在他的对面,那个少年忽的抬起了头,神情阴沉的盯着他。

那是一种极为古怪的目光。

像是长夜中的寒风,又像是黑暗中的鬼魅,阴森、冰冷又近乎无情。

宇尘光打了个寒颤,但还不待他反应过来,眼前少年的脚尖忽的点地,身子猛地朝着他冲杀了过来。

宇尘光来不及多想,他出于本能的运转起了周身的灵力,于是乎四道神门分别在他的周身亮起,紫色的光芒笼罩他的身躯,生涩的铭文在他那四道神门之中闪烁,然后连成一片,一股气机荡开,于此同时一道巨大的人形开始在紫光的滋养下,以快的惊人的速度凝聚成型。

哐当。

可也就是在宇尘光堪堪唤出灵纹的瞬间,魏来的身子却已然杀到了他的跟前,伴随着一道轻响,一柄雪白得几乎耀眼的长刀被少年从背后抽出,他的双手握刀,体内的灵力在那一瞬间涌入刀身,一股浩大的气息荡开。

魏来的刀在那时直直的斩在了那还未凝聚出本来模样人形灵纹之上。

那灵纹的身躯一震,宇尘光的身躯亦是一震,在灵纹与那刀身接触的一刹那,他感受到了一股难以形容的气机从那刀身上溢出,只是一瞬间的光景,在那股气机的萦绕下,他所唤出的还未来得及凝聚成型的灵纹猛然崩碎。

而于此之后,那少年手中的长刀却并无半点停滞的意思,竟然毫无停顿的直直的朝着他的面门斩来。

宇尘光这时豁然醒悟——

方才那少年的目光,是看死人的目光……

第两百零七章 图穷匕见

吞海第两百零七章图穷匕见咚。

一声闷响荡开,宇尘光的身子重重的落在了擂台下。

他的胸口处一道巨大且狰狞的伤口贯穿了他的整个胸腔,鲜血喷溅,瞬息便染红地面。

场面上陷入了短暂却死一般的寂静,哪怕是满心期待魏来能够取得胜利的那些宁州百姓们,也在那时满脸愕然。

他们中的大多数都认为魏来会取得这场胜利,却没有想到这场胜利来得如此之快,更没有想到……魏来的下手如此之狠。

最先反应过来的反倒是那些负责救治伤员的医师们,他们一拥而上,其中一人伸手把住宇尘光的脉门,微微感应,在确定对方还有生机之时,高声言道:“还活着,快抬到医馆!”

这样的高呼既将同伴们唤来,将宇尘光抬了下去,也让周遭陷入惊骇中的众人反应了过来。

“宁州……魏……魏来胜。”那负责这道擂台的文官有些结巴的宣读到比赛的结果,而翰星碑上位于三百二十三位的宇尘光与位于三百二十四位魏来二人的排位,也随着文官的宣读,而发生调换。

“别胜不胜的了,下一个快上来,我赶时间。”但他的话方才落下,便被魏来所打断。

文官一愣,下意识的小声问道:“魏公子下一个要……要挑战谁呢?”

文官的问题并未得到魏来的回应,召来的反倒是魏来一道冷冽的目光。

那文官的身子一颤,这才反应过来。

“宁州魏来挑战三百二十二位唐洞。”

“请双方于半柱香内上台,否则视为弃权!”

文官的宣读落下,周遭众人不免又起了骚乱,心底暗暗想着难不成这家伙当真要从这倒数第二名一路打上去?这未免也太不把翰星榜上的众人当回事了吧?而且以他方才出手的狠辣程度看来,他似乎真的动杀心。无论是宁州的百姓还是那些北境其余各处的外来者们想到这些的时候,但不免暗暗觉得眼前这少年既嚣张跋扈,又有些残忍的让人可怖。

但无论局外人怎么看,那些排名在末尾处,与魏来相近之人却都不免紧张不已。

魏来表现出的修为着实太过强悍了一些,宇尘光的修为虽然算不得出众,但好歹也是四境凝出过灵纹的修士,如此轻易的便在魏来手中以这样的状态惨败,给那些即将被魏来挑战之人带来的压力极大。而其中有位甚者,便是那位此刻已经站在了擂台上的唐洞。

唐洞今年已经二十七岁了,生在大楚的他年少时便被大楚的神宗长水门看中,收入门中,一直将之当做准圣子培养,以往的很多年来唐洞都过得一番风顺,但直到他触摸到四境的神门时,他却开始屡屡受挫,数年来修为不得进寸,因此始终无法晋升道圣子之位。年初他终于推开了第四道神门,但长水宗选拔圣子的最低标准是二十八岁前破开四境,成为五境修士,对于唐洞来说时间已经极为紧迫,他好不容易才争取到了参与此次翰星大会的机会,为的就是能够在此次山河图寻到机缘,在二十八岁之前冲击第五境。

本以为一切水到渠成,他也成功的进入了排名战取得了去往山河图的机缘,但却不想这半路杀出了一个魏来,依照对方方才出手的狠辣程度,显然不是单纯的比斗更像是在与人搏命,若是落得前面那位宇尘光一般的下场,即使获得去往山河图的机会又有什么意义?山河图会在明日开放,以宇尘光的状态没有一两个月的光景根本无法恢复过来,他拿什么去往山河图?

想到这里,唐洞的脸色极为难看,他神色阴翳的盯着眼前的少年,心底有怒火翻涌。

“好像力道轻了一些,没关系,这一次我会把我好力道让你死得干干脆脆。”这时魏来的声音,也忽的响起,他同样盯着唐洞,而不同于对方的神色凝重,这个少年在说起这些的时候,脸上甚至还带着淡淡的笑意。就好像杀人这样的事情,对他来说本就是一件无关痛痒,甚至还稍有愉悦的事情。

寒意在

那时涌上了唐洞的心头,他沉声言道:“阁下,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这话说得已经极为明白,是自知自己大概率不是魏来的对手,但却寄希望于魏来能够点到为止,毕竟明日的山河图对于唐洞说着实太过重要。

“那阁下来宁州之前,有没有想过日后当如何与宁州百姓相见呢?”魏来眯着眼睛,反声问道。

唐洞一愣,还未想明白魏来话中之意,魏来却又言道:“嗯,似乎确实不用去想,因为于此之后的宁州,便再也没有未来。”

唐洞又是一愣,大抵明白了魏来话中所指,更知道魏来并没有半点推让的打算。

他心底那些许侥幸在那一瞬间烟消云散,转而化为了勃勃的怒意。

坏人机缘,等同杀人父母。

唐洞为了洞开五境已经做出了太多的努力,他没有放弃的打算,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他不信魏来还真的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行那杀人之事。

话不投机半句多,唐洞念及此处,也没了多言的性子,他的面色一寒,四道神门在他周身亮起,于是乎一道道藤蔓从他的身后伸出,四面八方的朝着魏来涌来。

魏来手中的白狼吞月一震,岿然立在原地,手中刀刃上下翻飞,对于呼啸而来的藤蔓可谓照单全收,尽数斩断。

瞥见此景的唐洞脸色愈发难看,他的出手已经算是全力以赴,那些藤蔓看似细小,可却僵硬得堪比磐石,但在魏来手中却并未讨到任何好处。唐洞的心头不免愈发的沉重,但事已至此却已无退路,他眸中寒芒一凝,伸出双手抓住了两道藤蔓,那藤蔓如有灵性一般,瞬息便缠绕上唐洞的双臂,随即他的身形杀出,藤蔓也在他的挥舞下宛如长鞭一般,上下翻飞,攻势愈发凌冽。

但作为对手的魏来还是不曾露出半点的惊慌之色,他周身气机涤荡,刀身上笼罩的光芒大作,身形也在那时杀出,直面唐洞而去。

一时间擂台之上刀光与藤蔓交错,每一次碰撞都荡开一阵金石之音,那声音密密麻麻响彻不觉,让周遭的百姓们暗觉耳膜震荡,隐隐发痛。但他们中大多数却并未移开自己的目光,反倒是愈发紧张的注视着这场中的情形。

只见魏来在那层层叠叠如浪涛不觉的鞭风之下,身形不退反进,可谓步步紧逼,饶是那唐洞已经使出浑身解数,甚至额头上都开始浮出秘密的汗珠,可却依然无法阻止魏来的杀到。

不过十余息的光景,魏来在又一次荡开一道藤蔓之后,终于来到了唐洞的身前。

“对不住了。”魏来这般说道,手中的长刀高举,于那一刻没有任何迟疑的落下。

刀锋幽寒,直取唐洞的面门,唐洞的眸中也在那时浮现出绝望与惊恐之色,一切似乎都尘埃落定,这个少年在继续他的杀戮。

但就在白狼吞月来到唐洞头顶的刹那,唐洞眸中的绝望与惊恐忽的散去,竟是在转瞬间化为了一抹阴森的笑容。

魏来自然瞥见了此景,他的心头一紧,暗道不好,但却是为时已晚。

只见唐洞周身那四道神门之中翠绿色的光芒猛然大作,又是一道道藤蔓伸出,它们相互纠结、缠绕。然后竟是化作了两只有藤蔓铸成的手臂,迎向魏来的刀刃,将魏来那杀机汹涌的刀锋稳稳当当的接了下来。

铛!

伴随着一道金石碰撞之音,魏来的刀身停滞。

“嗯?”魏来的脸色微变,正要抽刀再战,可那接住他刀刃的藤蔓双臂忽的再次蔓延,将那白狼吞月包裹其中,不仅如此,藤蔓还顺着刀身一路蔓延,转眼便将整个刀身与魏来的双臂包裹,将之彻底禁锢在其中。

“哼!真以为唐某人怕你不成,你修为不过三境,就算再天赋异禀,体内灵力数量也决计无法与四境修士抗衡,你在短时间内击败那宇尘光,无非便是用了什么法门,在一击之间将全身灵力灌注其中,以出其不意之法,方才将之击败。”

“唐某现已神藤耗去了部分灵力,你的攻势果然减弱,此刻胜负之数已定,该轮到你认输了。”唐洞如此杨东,缠绕在他双受之上的藤蔓猛地变化旋转,化作两道锋利的尖刃,手握此物的唐洞暗以为胜券在握,于那时将锋利的尖刃直直的刺向魏来的腹部。

这胜负的逆转来得终究太快了一些,以至于周遭的众人不免有些错愕。

但在短暂的错愕之后,不同的情绪蔓延上了众人的眉梢。

那些外族子弟,尤其是排名在后的众人,之前还因为魏来狠辣的手段而暗暗忌惮,甚至人人自危,此刻见此番情景,自然是乐见其成,那一脸的幸灾乐祸之色可谓溢于言表。而诸多宁州百姓却是纷纷脸色难看,暗以为这宁州最后的希望就要在此折戟沉沙。

唐洞的脸上荡漾出了笑意,他眯着眼睛盯着魏来,仿佛已经看见了这少年的小腹洞开血洞,应声倒地的场景。

可就在这时魏来的嘴角却勾起了一抹笑意,唐洞察觉到了某种不妙,他皱了皱眉头,还不待他想明白这其中就里,两道寒芒忽的闪过,以快得惊人的速度斩向唐洞的霜后,他双臂的手腕处便于那时传来一阵剧痛。

“啊!”

唐洞发出一声哀嚎,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臂,瞳孔在那时陡然放大——他的双手从手腕处被平整的切开,鲜血奔涌。

哀嚎瞬息变作了惊呼,又从惊呼化为了嘶吼。

“自以为是,可不是什么好习惯。”魏来瞥见此景,嘴角的笑意更甚,他的双手依然被那藤蔓所束缚住,身子一动不动,但他周身的两侧却不知何时站立起了两尊浑身散发着死气的幽绿色人形生物。而它们的手中却是各自握着一并由雪白色光芒凝聚而成的长剑,剑身之上凌冽的剑意蔓延,那竟是以纯粹剑意所化的长剑。

不远处正注视着此方擂台的左鸣豁然站起身子,他不可思议的盯着魏来身侧的两道事物,嘴里颇为失态的发出一声惊呼:“孽灵!”

“他怎么会我天阙界的大孽界!?”

……

巨大的痛楚席卷唐洞的脑海,他的身形暴退,双手合拢,想要捂住自己喷血不止的手腕,可失去了手掌的他显然还没有适应如今自己的状态,以至于这样的动作看上去极为古怪与渗人。

而随着唐洞的退避,那禁锢着魏来双臂的藤蔓也彻底散去,魏来提着刀微笑着迈步上前,杀机再次从他体内涌出。

唐洞的面色难看到了极致,他意识到眼前这个少年似乎并不打算就此作罢,他挣扎着不断的后退,少年那面带微笑的模样落在他的眼中,此刻却宛如恶鬼一般狰狞可怖,他再也顾不上什么机缘、什么圣子之位,只是一边不断的后退,嘴里赶忙言道:“别过来,我认……”

“太晚了。”

但他的话还未说完,少年却叹息一般的轻声呢喃道。下一刻,少年的刀锋一震,白狼吞月划开一道雪白色的光痕。

刀光切开了纷然而下的细雪,也切开了漫天的寒风,跟切开了唐洞的颈项。

一颗到最后一刻依然写满恐惧的头颅从擂台上缓缓滚落,没入人群。

骇然的惊呼声在周遭升起,但于数息之后,又陷入死寂。人们都在那时看着那有些瘦弱的少年,他们中的任何人都未有想到,魏来会真的如他所言一般,将对手杀死,而且是以如此干净利落又堂而皇之的方法。

嗜血、恶魔这样的辞藻回荡在周遭众人的脑海,他们当然无法理解为什么已经取得胜利的魏来要做出这样事情……

就像他们并没有看到此刻的翰星碑上,位于三百二十二位的唐洞的姓名随着他的死去而彻底从翰星碑上被抹除,于是,那翰星碑上位于三百二十二位之后的姓名尽数前移一位。

一个恰恰在三百二十六位的姓名得益于此,悄无声息的挤入了三百二十五位。

而那个名字,叫萧牧。

第两百零八章 宁州弟子请诸君赐教

吞海第两百零八章宁州弟子请诸君赐教死一样的静默笼罩在翰星大会的现场。

魏来却无心关心众人的心思,他手中的白狼吞月一震,刀身之上的血迹抖落,他眯着眼睛朗声言道:“下一个该谁了?”

一旁的文官早已被魏来的狠辣吓得手足无措,听闻此问断是不敢再有半分迟疑,当下便舌头打结的应道:“第……第三百二十一位邱通请……请于半柱香的时间内,赶往擂台……否则,否则当视为弃权认输。”

周遭众人的心底泛起阵阵恶寒,放在以往他们着实难以将一个十六岁的少年与冷血的刽子手联系在一起,而正因为这样的组合过于荒诞,当他们二者真的联系在一起时方才显得如此可怖。

一道身影在那时落在了魏来所处的擂台上,那是一名年过五旬的老者,身材干瘦,眼眶深陷,他盯着魏来,眸中的杀机奔涌。

“嗯?翰星大会什么时候有阁下这样年纪的参赛者了?还是说阁下少年老成,长得显老了一些?”魏来对于对方眸中的杀机视而不见,反倒神色轻松的调侃道。

“老朽乃是长水门执事绵不惑!”老人却显然没心思与魏来调笑,他冷哼一声,厉声说道。

“不认识,阁下要做什么?这可不是老头子们应该呆的地方?”魏来笑着反问道。

那绵不惑见魏来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心头的怒火更甚,他不得不花去极大的力气方才让自己压制住自己体内的这股怒火,然后再次咬牙切齿的言道:“阁下方才所杀之人,便是我长水门的弟子。”

“哦?”魏来一脸恍然大悟之色,随即他诚恳言道:“那老先生还不赶快给这位仁兄收尸?最近宁霄城来了很多寻着肉味赶来的恶犬,先生动作不快上一些,小心你弟子的尸首被那些恶犬啃了去。”

这话粗陋,那名为绵不惑的老人尚且不提,周遭那些围观的众人中便有不少变得面色难看,魏来话里所言的恶犬所指是谁自是不难猜到,只是对于这些北境各个神宗说来的门徒们,被一个蛮荒之地的少年如此当众羞辱,却是一件让众人心头无比恼火的事情。

只是此刻终究轮不到他们来发难,一时间那些北境别处所来的众人们纷纷将目光投注在了绵不惑的身上。魏来杀了绵不惑门下的弟子,这老人有足够的理由对魏来出手,甚至取下他的性命。

“小子!”而不出众人预料的是,在听闻魏来的满口胡言之后,那绵不惑当下便发出一声暴喝,六道神门顿时于他的周身显现,浩大的气势宛如泰山压顶一般,笼罩在魏来的身形之上,可以明显的感觉到,在那一刹那魏来的身形一颤,额头上甚至开始弥漫出密密的汗迹。

“我那徒儿被你断了双臂早已没了抵抗能力,你已经获胜却依然不愿意放他一条生路。你年纪虽小,却如此残忍嗜杀,若是放任你继续成长下去,他日比为祸我北境苍生,今日老夫便要替天行道,除了此獠!”

“对!杀了他!”

“此子太过狠毒,留之不得!”

“此子实乃我北境之祸!人人得而诛之!”

而随着绵不惑的此言一落,周围那些外族之人顿时纷纷应和,一时间群情激奋,似乎恨不得当场便将魏来诛杀。

可无论是自老人周身弥漫开来,笼罩在魏来身上的浩大气机,还是周围那些外族人的喝骂,都并未让魏来的脸上露出半点惊恐之色。

“刀剑无眼,生死自负,阁下也好,在场即将死在我魏来刀下的诸位也好,若是连这个觉悟都没有,又何必万里迢迢来参加我宁州的翰星大会?诸位若是敢打那便挨个上来,魏来一一接住,若是不敢打,就快些认输,不必浪费大家时间!”说罢这话,魏来转头看向那擂台下有些惊恐的文官,又冷声问道:“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了吗?”

那文官一愣,然后面露苦色的点了点头。

“那你还愣着干什么?”魏来问道。

文官有些为难,但就是这短短数息不到的迟疑被魏来所见,魏来的双眸一眯,一道杀机奔涌。

文官的脸色顿时煞白,即使心底觉得有千般万般不愿,却只能在那时吊着嗓子,朗声言道:“邱通半柱香内未有上台,视为弃权认输,移出排名,此战魏来胜。”

对于宁州的翰星大会来说,无论是前四日的攻守擂战,还是这最后一日的排位战,一旦弃权或者不战而降,便都会如当初的萧牧亦或者阿橙一般,视为放弃翰星榜上的名次,而随着那个叫邱通的修士被除名,魏来以及排在魏来身后的众人都顺势上位一名。于是乎第三百二十五位处,又换了一个新名字——阿橙。

……

那文官的宣读落下,周围外族的修士们面色一变,那位长水门的长老绵不惑已经气势汹汹的杀到了魏来的面前,一副要与之搏命的架势,可魏来不仅丝毫不把他放在眼中,甚至还趁着与之对话的空档,拖过了足足半柱香的时间,让那位排名在三百二十一位邱通就这样失去了自己在翰星大会上的排名。

起先众人还以为魏来与那长水门的绵不惑调侃对话只是为了羞辱长水门与这些外族子弟,此刻看来他们却是低估了眼前这少年,他不仅有强悍的得与其修为境界极为不符的实力,残忍无匹的杀伐果断,而在除此之外,他似乎还有狐狸一般的狡猾与诡计多端。

那位遭受到“无妄之灾”的邱通同样脸色一变,在见识过排名落在自己身后的两位修士的可怕遭遇后,邱通对于魏来的邀战那可谓是闻声色变,心底本来已经打起了退堂鼓,却见长水门的长老绵不惑出手为自家枉死的门徒出手。邱通的心头一喜,暗以为可以渔翁得利,最后无论是魏来服软还是那绵不惑强势将其镇压,他都可逃过此劫,故而便按捺住了自己,在一旁静观其变,并未上场。

直到,那文官的宣读之音响起,邱通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如意算盘不仅落了空,更是就这般轻易的葬送了自己去往山河图的机会。

“我……”邱通心有不甘的在那时张开嘴朝着场中想要高声说上些什么。但话方才出口,那绵不惑的声音却再次响起。

“小子,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绵不惑怒目圆睁的盯着魏来,深陷的眼眶中怒火喷涌,像是要将魏来燃尽一般。。

他这话说罢,没有再给魏来半点反应的机会,一只手豁然伸出,他周身的六道神门闪烁,墨绿色的光芒笼盖擂台,一只巨大的由枯木组成的手掌猛然出现在魏来的头顶,带着遮天蔽日一般的气势,朝着魏来压下。

六境修士所激发的手段自然是强悍无比,单单的是外泄的气息便让周遭那些围观之人脸色难看,暗觉呼吸不畅,而处于这风暴中心的魏来就更应该是毫无抵抗之力。但偏偏,魏来的面色不变神情平静的立在那处,眸中甚至依然带着那抹淡淡的笑意。

“徐某人的女婿你也敢打!?”一道粗壮的声音忽的响起,徐陷阵不知从何处飞身而出,稳稳的落在了魏来的跟前,巨大的力道让整个擂台都为之一颤。

他高大的身形背对着魏来,双手豁然伸出张开,直直的迎向那道巨大的手掌。

轰!

一声闷响荡开,徐陷阵的手与那巨大的手掌相撞,徐陷阵的身形在那时一矮,双脚所踏之地的地面凹陷,裂纹如蛛网般漫开。

“就这?”他从牙缝里挤出这样一道声音,眉心、双手、胸前、背后、以及双足处七道神门依次亮起,每一道神门的浮现他周身的气势便拔高一分,矮下的身形就挺直一分。待到七道神门完全显现,这位赤霄军的大统领的身形已然直挺了起来。

“雕虫小技,也敢来我宁霄城献丑!”这时,徐陷阵又发出一声暴喝,他的双手忽然抓住了那巨大手掌的两根手指,然后他周身的七道神门之上耀眼光芒猛然亮起,强大的力量顺着神门涌入他的周身,他浑身上下的肌肉如小山一般高高隆起,而就在一瞬间她猛然发力,那看似巨大的手掌在他的手上就如小鸡一般被他拉扯着调转了方向,被他狠狠的抛飞,砸向那位长水门的长老绵不惑!

轰!又是一道轰响!

在那时绵不惑惊恐的目光下,自己所激发出来的巨大手掌在那时重重砸在了他的身上。

他的嘴里发出一声闷哼,身形不受控制的倒飞出去数步,虽然躲过了被自己的招式砸在自己面门上的尴尬境遇,可依然受到了余波不小的冲击,衣衫之上多有破损,就连束发所用的发簪也在这余波之中被撞裂成了两半,一头白发散落,模样极为狼狈。

“阁下又是谁?”绵不惑稳住了自己的身形,沉眸盯着徐陷阵,寒声问道。他尽可能在自己的脸上撑起平静的神色,可眸中的凝重却依然将他此刻心中对于徐陷阵的忌惮展露无遗。

“徐陷阵。”徐陷阵倒也坦然,于那时昂首应道。

绵不惑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了起来,他当然听说过徐陷阵的名讳,事实上即使是放眼整个北境,三霄军亦是凶名赫赫,虽然近十年来宁州边境安稳,三霄军也有些年头未有再向北境世人展露他们的锋芒,但余威犹在,足以让寻常人听闻色变。

绵不惑的心头泛起了苦涩,但还是不愿就此服软,在那时再言道:“阁下既然身为赤霄军统领,也是我北境有头有脸的人物,怎可助纣为虐?”

“此子心狠手辣,动则杀人,阁下岂能放任?”

面对这绵不惑的斥责,徐陷阵朗声笑道:“擂台之上刀剑无眼,双方为夺名次,本就是以死相搏,岂能留手?”

“生死乃是常有之事,阁下的弟子既不敢赌上性命,又学艺不精,那就该好生劝诫门下弟子不要参与这样的比试。先贤有言,教不严师之惰,你弟子今日赔上性命,阁下回去得好生反省。依我看,最后再在你这位徒儿的坟前叩上几个响头,以此谢罪。”

“你!!”绵不惑不成想着赤霄军的大统领竟然能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这样的胡言乱语,他的面色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伸手指着徐陷阵竟是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直到好一会后,他方才又言道:“那依阁下的意思,你就要让这小子一个人继续杀下去?”

听闻这话的徐陷阵面露困惑之色,他以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对方,问道:“什么叫一个人?”

“嗯?”绵不惑一愣,但还不待他想明白徐陷阵话里的意思。

两道身影忽的从人群中跃出,纷自落在了此方擂台两侧的擂台上。

只听二人于那时朗声言道:“宁州阿橙挑战翰星榜三百二十位许别宽!”

“宁州萧牧挑战翰星榜三百一十九位汪湫!”

……

这浔阳街与衡珞街交界的十字路口,人越聚越多,本以为已经失去悬念,或者说与宁州已经没有任何关系的最后一日的排位战,因为魏来的出手而发生了一些于此之前任何人都未又想到的变化。

唐洞的被杀,邱通的弃权,让前三百二十五位名额空缺出了两个,于是乎排在三百二十六位与三百二十七位的萧牧与阿橙顺位而上,并且依照着魏来的做法对于上位者依次发起了挑战,到了这时,就是再蠢的人也应该反应了过来,魏来等人想要做什么。

先是示敌以弱,认输跌出翰星榜,免除了第一日那般萧牧一个人便得面对数十人挑战的境遇。随后在第四日的最后时刻,抢下三百二十五位之后的排位,再在最后一日由魏来发难,接连以残忍狠厉的手段斩退数人,以此将萧牧与阿橙拉上了前三百二十五名之内。而犹豫排位战的规则,上位者是无法挑战低位者的,那些天阙界的门徒此刻大都位于翰星榜排名的前列,根本无法对魏来等人的行为作出任何干涉,如此一来以魏来为首的宁州子弟们便转守为攻,彻底掌握了这次排位战的主动权。

而若是有心之人再好生看上一看,会发现此刻排在三百二十五名之后的那些名字,无一例外都是宁州子弟。加上萧牧与阿橙出手所瞄准的对象,若是他们也依照着魏来那般狠辣的手段打下去,那些宁州子弟很有可能也会得益于此,挤入山河图的名额之中。

意识到这一点的宁州百姓们再次燃起了希望,这个消息也在刻意与不刻意间在宁霄城中传开,于是乎越来越多的宁州百姓再次朝着此地涌来。

宁州百姓们热情高涨,可那些外族子弟,尤其是排名靠后的外族子弟们却是人人自危。

魏来于此之前在北境声名不显,但随着之前对抗拓跋成山以及今日的战绩,众人都看得明白,这个少年的实力极为强悍,而萧牧更是不必多言,四日前那场以一敌十的血战已经注定了萧牧于那之后会名扬北境。至于阿橙,但凡有些见识之人都应当听说过这位少女的身世。她是当年楚侯楚岚天之女,三境修为便凝出了一道完整的灵纹,这便是圣人之姿,北境早有共识,认为能有如此天分之人,只要修行途中不遭遇不测,他日必临圣境。前些日子更是传出她已经推开了第四道神门,其间不知有多少神宗上门给出了圣子之位,希望阿橙能够加入自己的宗门,但都被其一一拒绝。这三人,对于寻常的四境修士都有近乎碾压似的的战力,当他们对那些排名末尾的修士发起挑战时,对于这些修士来说可谓是灭顶之灾。

并且最为让那些外族子弟们头痛的是,无论是之前的魏来还是此刻的萧牧与阿橙,周身都弥漫着浓烈的杀机,显然他们并不打算进行一场简单的比斗,他们是想要让这些外族子弟交出他们手中的山河图名额。若是应允,变得认输,若是不允,那宇尘光与唐洞便是摆在面前的前车之鉴。魏来已经很好的向他们证明过了,他有杀他们的能力,更有杀他们的决心……

绵不惑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那些外族子弟们亦是同样神色有恙。

没有人愿意放弃这到手的机缘,可也同样没有人敢拿自己的性命去赌上一把眼前这几人的凶戾程度。

“你们……”绵不惑咬着牙冷声言道:“你们这是要与整个北境为敌吗?”

这句话就像是一道引线一般,彻底点燃了擂台周遭那些外族子弟心头所积攒的怒火。

“狂妄!”

“果真是未开化之地的蛮夷!”

“不堪教化,夜郎自大!”

“嗜血成性!穷凶极恶!”

那些外族子弟们纷纷愤声叫骂,一时间整个翰星大会的擂台周围嘈杂一片。

“诸位皆以为我宁州是蛮夷之所,宁州百姓是未得教化之民……”

可就在这时,魏来的声音忽的响起,他运集起了内力,将自己的声音提得很高,压过了场面上所有的声音。

“我不知道自北境各处而来的诸位到底是生在锦衣玉食的环境中,我宁州或许比不得各位家乡的土地肥沃、人杰地灵。”

“但我们是人!宁州的百姓也是人!”

“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是人?”

“山河图是天大的机缘,没有错,诸位千里迢迢而来,为寻机缘也没有错。但山河图的气运是由何而来?诸位也应当明白!”

“那是宁州的未来,也是宁州的希望!”

“未有开化也好,与北境为敌也罢!我们不在乎,因为今日一败,等待着我们的就是黯淡无光的未来。我们输不了!”

“所以,今日宁州会奉陪各位到底,我们会打下去……”

“打到诸位认输,亦或者……”

说到这处,魏来顿了顿,然后他沉着目光扫视了周遭一圈,又厉声言道。

“我们死!”

……

这话一落,满座哑然。

而人群之中却又数十道身影迈步而出,这些人都是数日前在翰星大会的攻守擂中认输的宁州子弟。此刻他们的面色肃然,在同一时间,朝着身前的外族子弟们拱手言道:“宁州弟子请诸君赐教!”

第两百零九章 螳螂捕蝉

绵不惑的面色阴沉得可怕,无论是忽然出手的徐陷阵还是此刻那擂台下所站立着的数十位宁州子弟的身上,他都闻到了一股悍不畏死的味道。

他豁然明白,魏来也好,宁州也罢,在今日从一开始便没有半点推让的打算。而更让绵不惑心悸的是,随着魏来的那番话的出口,不仅是那些宁州子弟,那些围观的宁州百姓们同样面露愤慨之色……

他皱起了眉头,依然不愿意就此将此事作罢。

这一来关系到长水门颜面,二来哪怕是一位准圣子,对于一个神宗来说培养他们也耗费了大量资源,如此死在这异国他乡,于宗门来说可谓一个不小的损失,而于绵不惑自己而言,未有保护好准圣子,回到宗门之后亦免不了招来责罚。

但他也明白此时单凭自己,恐怕难以再在魏来手下讨到半点好处。

他皱起了眉头,于那时看向身后的那些外族子弟们高声言道:“诸位,这些恶徒欺我们势单力薄,此刻我们更应团结一致,勿要被他们逐一击破!”

这话说得倒是义正言辞,但却应者寥寥。

毕竟这些外族子弟来自北境各个宗门,各宗门之间免不了会有间隙,他们彼此之间自然难有合作。常言有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此刻处于宁州地界,要在这里与宁州为敌,显然并非良策,毕竟之前魏来已经代表宁州向诸人展示出了他们准备搏命的决心。更何况,这些宗门中的一部分,还曾在这几日中在宁州的翰星大会上寻到了一些好苗子,送回门中至少都是准圣子级别的弟子,若是培养得当,晋升圣子的希望也是不小。此番他们不愿万里带着门中的准圣子来到宁州,为的便是让其寻到机缘,有再进一步成为圣子的可能。而有了这番收获,此行已然对门中有了交代。若是强行参与此事,一来或许会让门中弟子受到不必要的伤害,二来说不得还会让新入门的宁州弟子对宗门生出间隙,如此得不偿失之举,他们自然也没有必要参与。

这外族各方势力之间各自存有自己的小九九,仅凭绵不惑的振臂高呼便想团结起来本就是痴人说梦。

绵不惑很快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一时间面色愈发难看,他有些尴尬的立在那处,进退维谷。

“第三百二十位许别宽未有上台,视为弃权,宁州阿橙胜!”

“第三百一十九位汪湫未有上台,视为弃权,宁州萧牧胜!”

这时身旁两处擂台上传来了负责此处擂台的文官的声音,随着此言落下,那两位外族弟子的姓名豁然从翰星榜上移除,魏来等人的排名上延两位,而与此之后,又有两位排名在三百二十五名之外的宁州子弟挤入这三百二十五名之内。

“宁州魏来挑战翰星榜三百一十八位韦固!”

“宁州阿橙挑战翰星榜三百一十七位钱铜!”

“宁州萧牧挑战翰星榜三百一十六位花不眠!”

紧接着文官们又宣读出了新的挑战,三人都似乎不再将自己放在眼底,也知事不可为的绵不惑只能愤懑的看了三人一眼,随即一招手卷起那唐洞的尸首,寒声道了句:“今日之仇,长水门永世不忘!”

于此之后,他不做停留,转眼便消失在人群之中。

……

接下来,这场排位战便演变成了魏来、阿橙以及萧牧三人的高歌猛进。

挑战与认输的宣判不断响起,宁州百姓们到了后来都不再去看那擂台上的比斗,除了最初的几次三人还遇到过些许阻碍,但在与魏来一般毫不留情的手段施展后,大多数自认不敌三人的外族子弟们都在自己的性命与山河图的机缘中选择了前者。转眼三人并肩携手之下,便一路挤进前两百名,身后亦有近百名宁州子弟受益,跟着一道杀入了前三百二十五位,获得了去往山河图的机会。

这样的状况自然让那些本以为此次山河图宁州子弟再无半点希望的宁州百姓们欢欣鼓舞,但这世上事素来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数日前被叫到白马学馆中的那数十位以萧绝为代表的宁州子弟自然都清楚这样的计划,虽然在此之前那他们中的大多数并不相信这个机会能够如此完美的事实,可于心中对此还是报着希望,故而当这一切发生之后,他们虽然惊喜,但还不至于如何诧异。而那些在第四日面对萧绝等人的挑战,因觉得此战并无意义故而认输亦或者战败守擂者们却是懊悔不已已。被魏来所召集来的宁州子弟不过五十余人,而魏来等人已经为他们打出了足足近百位名额,因此除开萧绝等人,还有五十余人获取进入山河图中的机会。

但相比于萧绝等还算在宁州还算颇有声名,后面的几十个名字对于宁州百姓来说却多少有些陌生。

钱浅、钱岳、童尚、李绪、孙大仁、龙绣、刘青焰……

显然于此之前,他们中的绝大部分都并未被任何人注意道,百姓们暗暗感叹这些家伙恐怕再次之前应该拍在翰星榜的末尾,修为并不出众,只是也恰恰因为如此,才躲过了翰星榜前方的激烈战事,又随着一大批宁州子弟的认输,而落在了四百余名左右,恰逢魏来等人的愤然出手,反倒让他们收获了一份天大的机缘。

百姓们对此暗暗感叹,但却不知有那么些外族宗门的长老执事们见到这些名字挤入翰星榜的钱三百二十五名后,纷纷暗自庆幸,甚至窃喜不已,心头那点对于自家弟子被魏来等人强行挤出山河图的愤懑也随即烟消云散。而这些宗门无一例外都是在此次宁州之行中寻到过好苗子的宗门,而正是顾念到那些即将入门的孩童们的感受,他们几乎都选择在今日不与宁州为敌。虽说这是权衡利弊之后的最优解,但让自家弟子失了机缘,免不了还是让他们心头有所不满,可随着那些即将入门的弟子步入前三百二十五名之中,这样的不满反倒化作了隐隐窃喜——对于这些宗门来说,被选拔来参与此次翰星大会的弟子们名头上虽说都是门中的准圣子,但准圣子毕竟不是圣子,而一个宗门的传承兴衰说到底靠的是圣人的支撑,只有成为圣子的弟子才更有可能冲击那道山门,成为日后宗门之中的中流砥柱。这些准圣子们比起圣子都差上一筹,即使去往山河图也不见得能追上门中圣子。反倒是这些个新入门的小家伙未来不可限量,若能得到机缘,有其年龄尚小的优势存在,成长空间比起他们带来的准圣子来说,更为有利,因此,这对于这些宗门来说反倒是最好的选择。

……

外族各方的心思各异,各方之间想要联手的可能也更加的低了下去。

眼看着魏来等人一路高歌猛进,杀入了前两百名内,并且还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那翰星碑下,站在袁袖春身侧的左鸣终于有些按捺不住了。

“殿下就准备这样放任他们下去吗?”左鸣盯着那翰星碑上不断闪动上移的一连串姓名,眉头微微皱起,他意识到魏来等人似乎并不打算带着宁州的子弟们杀入山河图之中那般简单,他们似乎还打算继续威胁天阙界的名额。而天阙界的弟子们此刻大都落在百名之内,依照着魏来等人上升的速度,最多一个时辰他们便可冲入前百名。

听闻这话的袁袖春一愣,下意识便要说些什么,但话未出口,一旁的韩觅却出声言道:“一切规则殿下都是依照着左先生的意思所修改的,魏公子等人的行径虽然偏激,但却是在规则允许下进行的,殿下若是这时出手干涉,岂不是会被宁州众人千夫所指?”

左鸣却是未想到韩觅会在这时说出这番话,且观在听闻此言后蓦然沉默下来的袁袖春,左鸣意识到,这个一直跟在袁袖春身旁的武夫,似乎与袁袖春的关系并非他想象中君主与侍卫那般简单。

左鸣心头虽然暗暗惊诧,但表面却继续沉声言道,试图与袁袖春道明其中的利害关系:“殿下可要想清楚,魏来等人的行径可是煽动宁州与北境各方对立,这对宁州与大燕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翰星大会本就是各方年轻一辈相互交流之所,这交流比的不止是修为强弱,更是心性。魏来能有本事以这样的方法恐吓住那些年轻人,是魏来自己的本事,也是被恐吓之人心性不如魏来的结果。今日前来我宁霄城参与翰星大会的都是北境各神宗之中的佼佼者,岂会是输上一场比斗,变得耿耿于怀,蓄意报复之人,左先生言重了。”韩觅似乎在这时已经完全接替了袁袖春的发言权,在那时再次应道。

左鸣深深的看了韩觅一眼,于此之前他对于袁袖春身边之人唯一在意的是那位楚侯之女,也曾试探过对方是否愿意加入天阙界中。而此刻听闻了韩觅的回应,他忽的意识到,自己似乎一直忽视了一个重要的对手的存在。

左鸣当然明白这个时候韩觅满口空话,说到底是为了让他继续往袁袖春的身上压下筹码,这样的做法当然有坐地起价趁火打劫的味道,但事到如今摆在左鸣眼前的选择已然不多。况且为了这次山河图之事,天阙界做了很多准备,也付出了些代价打通关系。而因为于此之前天阙界内部也并未受到太多消息的缘故,这一百余位派来为桔宁护道的弟子大都是未有入选将星榜的弟子,虽然修为比起寻常宗门已经强出不少,但魏来三人此刻所表现出来的战力绝非寻常二字可以衡量。若是再让他们这样打下去,天阙界弟子下位的众多北境各方的门徒们显然已经失去了与之为敌的勇气,待到他们杀到这些天阙界弟子的面前时,他们的状态应当并不会受到太多的损失。

这样一来,即使左鸣对自己门下的弟子们颇有信心,但一番大战下来,免不了还是会遭受道一些损失。至少单凭那个萧牧在前几日所表现出来的战力来看,他一人便足以挑下数十名天阙界弟子,这样一来进入山河图之后的某些谋划也必定受到阻碍。

念及此处,左鸣用了些时间平复下自己心底涌起的怒意,随即他沉下心神再次言道:“韩将军见识不凡,言说之物也极为在理,但将军却终究还是误会左某人了。我所言之物可并非是想让殿下为难,而是实打实的在为殿下思虑啊。”

“嗯?先生这是何意?”韩觅看出了左鸣态度上的某些变化,他眉头一挑沉声问道。

左鸣微微一笑,说道:“韩将军想来听说过我天阙界的将星榜吧?”

“知道一些,但都是些江湖传言,左先生不弃,倒是可与韩某与殿下言说一番,一解我二人困惑。”韩觅在大燕官场城府数十载,这顺坡下驴的本事自然不凡,当下便接着左鸣的话茬言道。

左鸣微笑说道:“天阙界之所以被称之为北境第一神宗,起归根结底便是我门中天才弟子层出不穷,而其中最为出色的便是将星榜上的将星们。”

“但入选将星榜,只是代表其中的弟子有机会成为将星,就像许多宗门中的准圣子一般,想要成为圣子,还需要通过诸多试炼。而对于天阙界的弟子们来说,从将星榜上的候选人到成为真正的将星,需要的是……山河图。”

“只有经历了山河图的洗礼,再里面寻到了属于自己的机缘,于此之后便可一步登天,成为将星,日后登临圣境也只是时间问题。这才是我天阙界能屹立北境神宗之首的根本原因。”

“而这一次,我天阙界有百位弟子来到此处,为的也是山河图中的机缘。而在此之前,我早已与掌门说起过殿下对我天阙界此行的帮助,掌教甚为欢喜,直言殿下实乃我天阙界最好的朋友,之前便许诺我吃番山河图之行后,将参与过山河图的弟子们都留给殿下,让他们在殿下身边好生历练,有殿下教导,这些本就在我门中只比那将星榜上的候选人差上一线的弟子们估摸着将来的成就比起真正的将星也会不遑多让。”

这话出口,韩觅与袁袖春顿时互望了一眼,皆从彼此的眼中看见了震惊之色。

天阙界的将星何其强大自是不必多言,每一个现在还活着的将星都是足以让北境震荡的存在,将这些比起将星只差一线,甚至可与之在未来匹敌的存在留在袁袖春身边意味着什么,二人同样明白。

这几乎是让人难以拒绝的筹码……

袁袖春不露痕迹的朝着韩觅点了点头,韩觅心领神会,他转头看向左鸣,笑道:“先生与天阙界视殿下如知己好友,殿下岂能被投桃报李,先生忧虑我殿下早已为先生想到,先生此刻只需作壁上观,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左鸣听闻这话,心头一跳,脸上却不动声色的言道:“如此,那我便静待殿下手段了。”

韩觅的眼睛顿时眯起,转过头看向那正在擂台上持刀而立的三人,狭长的眼缝中顿时寒芒闪彻。

……

“枭北鸿认输,宁州魏来胜。”

“魏来排名升为一百七十四位。”

文官的声音再次响起,伴随着还有宁州百姓们的欢呼。

那些外族子弟大都放弃了抵抗,尤其是在接下来的几次比斗中魏来等人都表现出碾压四境的战力与毫无顾忌的狠辣手段之后,那些外族子弟最后一丝侥幸心理也彻底湮灭,三人一路杀来,几乎再也未有遇见任何抵抗,外族子弟们最后都以直接认输亦或者不上场的方式结束掉了自己此番宁州之行。

而这也意味着已经有一百五十名宁州弟子获取了进入山河图的机会,这已经再很大程度上降低了宁州的损失,甚至可以毫不夸张的说,这样的结果在翰星大会开始前,就是再乐观的宁州百姓都不敢做出这样的预测。

但这似乎还只是开始,魏来三人还在不断发起挑战,时间已经到了未时,而排位战会在戌时之末结束,魏来三人都知道等待着他们的恶战是在面临那些天阙界的弟子们时才会发生。为了尽可能快开始真正的大战,三人都加快了自己挑战的步伐。

翰星大会计时所用的燃香,是一柱一刻钟的绣香,按照规则,若是对手半柱香的时间内不曾上台,方才能算作弃权,如此一来,若是之后的每位外族子弟都可以为难三人,拖慢一炷香的时间,那待到他们杀到天阙界弟子所在的排名时,他们会足足耗去两个时辰,这样一来留给他们与天阙界弟子酣战的时间便只余下两个时辰不到,想要尽可能的将自己与宁州子弟的排名拉高,三人便还得继续加快速度。

这样想着,魏来正要言说自己下一个挑战目标时,一道声音却忽的响起。

“宁州韩谷幽挑战一百七十四位魏来!”

“请双方于半柱香内上台!”

第两百一十章 惨败

“宁州韩谷幽挑战一百七十四位魏来!”

“请双方于半柱香内上台!”

文官的宣读之音响起,周遭顿时陷入了一阵短暂却死寂一般的静默。

魏来是一路从倒数第二名杀上来的,而后置位的众人似乎都是宁州子弟,当然这得除开最开排在那三百二十五位的外族弟子。只是那家伙此刻感谢魏来等人带着他一道走上前列的名次还来不及,怎会对魏来出手?而宁州子弟更是没有理由对魏来出手。

众人疑惑,都相互在那时追问着这个叫韩谷幽的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头,但无论是外族人,还是宁州的百姓们在一番询问后都并未听人说起过这个姓名。

而很快他们的疑惑便得到解答。

一道身影轻轻一跃落在了魏来所在的擂台上,那是一位看上去才堪堪十七八岁的少年,身着一身黑衣,模样寻常,属于那种扔进人群中便很难让人生出再看第二眼的心思的容貌。但这样一张脸上却透露着一股阴森之气,让人莫名觉得有些可怖。

魏来同样也意识到了来者不善,他用眼角的余光轻瞟了一眼不远处翰星碑上的排名,韩谷幽的姓名赫然落在一百八十九位,恰好是在魏来身后的十五位处,也就是说,这个家伙在第四日的攻守擂结束后名次便一直保持在与自己相距十五名的地方。

在第一日之后,魏来为了确保自己计划的万无一失,从第二日便安排着钱浅等人开始夺取三百二十五位之后的名次,这样的计划大都分布三日同时进行,并不像最后一日众人的挑战同时发起时那般引人侧目。而这样的伏笔的落下也才有了今日萧绝等宁州弟子与钱浅等金牛镇孩童共同挤入前三百二十五名的“盛景”。

可这样的计划并非万无一失,终归有人不会在众人的挑战下选择直接认输,这样一来即使战胜了对方,对方依然可以以下延一位名次为代价,继续留在翰星榜上。这也就导致紧随三百二十五名之后的众人并非全是值得魏来信赖的自己人。

魏来也曾考虑过这其中隐藏的变数,但在查明这身后这两百余位的众人都是宁州子弟后,便放下了这样的忧虑,毕竟他以为这些人中一来并不存在能对他造成威胁之人,二来无论他们在日后的大燕动荡中站在哪一方,今日都不会做出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事情来。

但显然眼前这一切却是结结实实的打了魏来的脸。

对方能在这时对他发起挑战显然是有备而来,而他的排名又恰恰落在自己身后十五位的地方,显然是有人刻意安排的。而能做到这些,此人背后的黑手,可谓呼之欲出。

而这番变故不仅吸引了周遭那些百姓的目光,也让同样身处在擂台上的阿橙与萧牧暂时停下了他们挑战的进度,皱眉看着魏来。

“交给我,你们继续往上打,我们没那么多时间耽搁下去。”

魏来沉眸言道,手中的刀在那时紧握。

阿橙二人闻言,微微思虑,随即纷纷重重的点了点头。他们当然也知道这个叫韩谷幽的神秘少年来者不善,但更明白若是为其耽搁了时间不仅没有办法帮到魏来,反倒还会坏了他们一开始的计划。念及此处二人的心底便都有了决断。

“小心一些。”他们如此嘱咐道,随即再次看向那文官,继续对在排名自己之上的家伙们发起了挑战。

而魏来也再次将目光落在那位韩谷幽的身上,他周身的气机在那一瞬间被他调动到了极致,手中的白狼吞月似乎感受到了魏来心中的决意,亦在那时轻颤不已。

但相比于魏来的如临大敌,那位韩谷幽脸上的神情却是称得上轻松写意。

他微笑着盯着魏来,轻声言道:“想好自己的墓志铭了吗?”

“嗯?”魏来一愣,还不待他反应过来,韩谷幽的手忽的伸出,那黑衫之下,韩谷幽的手指森白,近乎于白骨。

他的脚尖点地,身形猛然爆射而出,他的速度极快,所过之处只留下一道道宛如鬼魅的残影,转眼之间,他便来到了魏来的身前。

那少年的身形于那时高高跃起,伸出的双手作爪状,闪着红光的指甲上一股黑色的阴冷气息漫开,他以爪为器,轰响魏来。

魏来的心头一惊,却是不敢托大,赶忙将白狼吞月横于胸前,直面韩谷幽的利爪。

铛!

刀身与利爪相碰,却发出一阵刺耳的金石碰撞之音。

刀身再颤,巨大的力量顺着刀身涌向魏来,魏来的脸色在那时泛白,下一刻身形便不由自主的暴退数步。

但还不待他稳住身形,韩谷幽却是身形再次爆射而出,拖着漫天残影杀到了他的跟前,猩红的利爪带着凶戾的黑气直扑魏来的面门,魏来的内息尚未平复,不敢与之硬撼。他的眉头一皱,胸前第一道神门亮起,佛魔之相涌向,金光与血光交错。

“圣门?”而站在不远处的擂台下的桔宁却是眉头一皱,一语道破了魏来此门的根底。

她身旁的左鸣闻言也是脸色一变,以他的见识显然是知晓一些关于圣门的传言的,他不禁看向少女问道:“尊上此言当真。”

女孩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她眯起了眼睛似乎在思虑着些什么,并未回应左鸣的问题,只是目光直直的看向擂台之上。

左鸣见状,也不敢多问,只能与她一道看向那处。

此刻,擂台之上随着魏来第一道神门的涌现,四道幽绿色的身形顿时出现在魏来的身前,他们身高一丈,生得人形却面目可憎,手中各持一把白色长剑,于那时悍不畏死的涌向杀来的韩谷幽。

利剑与利爪相撞,看似高大骇人的身形在韩谷幽的冲杀下一个照面便纷纷于哀嚎中被撕成碎片。

这样的结果倒是完全在魏来的预料之中,而他也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借由这些从那天阙界的宋斗渊身上吞噬而来的孽灵们,抵挡了韩谷幽一两息的时间。这样的时间虽然短暂,但却给了魏来足够的喘息时间,让他的身形退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同时也调整好了自己紊乱的内息。

韩谷幽一击得胜,见魏来退去也知想要一鼓作气拿下对方的计划落空,但他并不为此恼怒,反倒饶有兴致的看向魏来:“倒是有些花哨的手段。”

魏来的面色凝重,他看了看自己依然还在打颤手臂,心底的震惊无以复加。

他的境界虽然不高,堪堪三境,甚至连幽海境的神门都还未推开,但依仗着这一路以来的各种机缘,他的实际战力已经足以碾压寻常的四境修士。大抵只有天阙界这样在前四境累积起了足够大的优势——譬如神血数量、灵台灵炎、亦或者幽海大小的四境修士方才能与魏来有一战之力。而眼前这个少年年纪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可方才的接触中,对方只是一招便让魏来险象环生。而自始至终对方根本没有催动出半道神门,这便意味着方才那一击对方根本没有使出真正的实力。

平心而论,魏来自修行以来奇遇连连,心底免不了会有些沾沾自喜,暗以为在这个年纪鲜有能与他匹敌之人。

但偏偏,此刻眼前这个比他只大出两三岁的少年,狠狠的击碎了魏来自信。而更让魏来心底疑惑的是,以对方的年纪,以及他说表现出来的修为,即使放眼整个北境也应当是称得上天才妖孽的人物,可于此之前,韩谷幽三个字眼,魏来却从未听任何人说起过。

“你到底是谁?”魏来不禁沉声问道。

而这个问题却让韩谷幽脸上的笑意更甚,他张开双手,那声黑色长衫鼓动,阴森的脸庞上,眸中亮起了熊熊火焰。

“对对对,就是这个问题。”

“很多人都喜欢问我这个问题,尤其在他们将死之前……”

“可最后,他们都得不到答案……”

“因为我喜欢看那一双双在熄灭前,依然闪动着不甘与困惑的眸子,那模样就像天上的星辰,妙不可言。”

韩谷幽用沙哑又癫狂声音朝着魏来说道,但即使他此刻是面向魏来,可说出来的话却更像是在喃喃自语。

魏来有些恍惚,虽然眼前这家伙生得一副少年模样,可他说话的语调与脸上的张狂却分明透露着一股老态。

但魏来却并没有更多的时间去细究这不寻常的状况,在呢喃完那段疯言疯语之后,韩谷幽周身的黑气暴涨,他那身衣衫也随即猛然鼓动。他再次杀向魏来,而这一次,四道漆黑的神门纷自在他的周身涌现,神门中的神纹在那时连成一片,与他的背后浮现出一道狰狞的黑色身形。

那是一道非人非兽的事物,他看似人形,生有四肢头颅,但周身却不断有一道道狰狞的人脸浮现冲出、又被拉扯入他的身躯之中。就好像那道黑色的身形是一道囚禁了无数亡魂的躯壳一般。

面对这样诡诞的情形,魏来的脸色凝重,但却并无半分退意。

他手中的长刀一颤,白狼吞月之上刀光明亮,第二道神门在他的背后亮起,金色与黑色的龙相涌现,两道神门的加持下,魏来周身的气势一震,随即他浑身的灵力都在那时被他灌注到刀身之中。

这并非一个明智的选择,在之前的硬撼中,魏来便意识到在真正的对拼下,他绝非此人的对手,而此刻对方更是唤出了他的灵纹与神门,二者的加持之下,对方的力量比起之前强出数倍不止,而魏来除了以自己的灵力灌注刀身外,似乎便再没了任何的手段与对敌法门,这样的问题在许久之前魏来便有所警惕,只是却一直为寻到好的解题之道……

轰!

一声巨大的轰响蓦然荡开。

耀眼的刀光与漫天的黑气冲撞在一起。

韩谷幽的利爪也在那时拍打在了白狼吞月的刀身之上。

气浪滚滚,二者一时间相持不下。

“哼!有些能耐!”似乎也是觉察到魏来远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加强大,那韩谷幽发出一声感叹,可语调之中却全是轻蔑味道。

还不待魏来反唇相讥,他别后那道古怪的黑影嘴里却发出一声咆哮,而后无数道黑色的人脸从那黑影的体内涌出,他们蔓延上魏来的刀身,宛如啃食血肉一般啃食着白狼吞月。

刀身轻颤,宛若哀鸣。

魏来能够清晰的感觉到,白狼吞月上的力量正在减弱,而他与韩谷幽的对撼也因此落入了下风,他的身形开始弯曲,双脚所踏之地的地面开始凹陷,一道道裂纹以此为中心漫开。

“但也仅此而已了。”韩谷幽再次言道,冰冷的声调仿若在下达某种审判。

他那双利爪在那时顺着刀身猛然向前,刺向魏来的胸口,魏来想要抽刀回防,可那些诡诞的人脸却死死的咬住了白狼吞月,让魏来难以催动此刀。

韩谷幽趁势欺身上前,泛着黑色煞气的利爪,已然杀到了距离魏来胸前不过毫厘之处。

眼看着一切已成定局,魏来避无可避,似乎下一刻他便会被韩谷幽的利爪撕开胸膛的血肉,取出心脏……

韩谷幽眯起的眼睛,他准备好欣赏那副他已经看过无数遍的美景——将死之人眸中愤怒、不甘、疑惑裹挟在一起的美妙场景。

可就在那一刹那,魏来脸上的惊恐之色忽的散去,他的嘴张开,吐出了两道极轻的字眼。

“九霄。”

……

曹吞云于此之前曾给过魏来一本残缺的剑阵法门,其名为《殃》。

此书之中记载着三道剑阵,由浅极深,纷自为九霄、冥城、在劫。

魏来这数月来每每在聚灵塔中修行,进入那身合天地之状后,便会分出一缕心神研习此阵法。

这么多时日之后,在配合着于那《天罡正经》所领悟到的剑意,终于是有所收获。

……

随着那九霄二字吐出魏来口中,一股凌然的剑意忽的从魏来的体内荡漾开来。

韩谷幽察觉到了某些变化,他攻势一滞,眼角的余光忽的瞥见之前被他撕成碎片的四尊孽灵不知何时再次出现在这擂台之上,他们分置魏来四周,将魏来众星拱月一般簇拥在镇中心,他们的身形在那时立得笔挺,龇牙咧嘴甚至可称得上狰狞的面容也于那时变得肃然。他们手中巨大的长剑在某股强大意志的催动下,化作一道道星芒涌上天际,与魏来所激发出来的剑意连成一片。

轰!穹顶之上发出阵阵轰鸣,韩谷幽抬头看去,却见自己的头顶有一道乌黑的云层在翻涌旋转,中心的漩涡处雷蛇激荡,仿若天劫将至。

“不好!”

韩谷幽在心底发出一声惊呼,但却似乎为时已晚。

在他这样的心思升起的刹那,一道盖过天地间所有声音的剑鸣之音猛然荡开,那云层的漩涡深处一道寒芒若隐若现。

韩谷幽看得一愣,但下一刻,那寒光便如流星坠地一般猛然朝着他倾落而来。

韩谷幽这时方才看清,那道寒光是一把裹挟这浩大剑意与漫天雷霆凝聚而成的巨剑。

他的心头一颤,也顾不得再理会眼前的魏来,他的双手豁然举过自己的头顶,周身的四道神门黑芒大作,背后那道黑色身影也唤出无数狰狞的鬼脸飞遁而起,试图以此对抗那把自天际倾落的巨大神剑!

但这样的做法似乎并未起到太好的作用,巨大的神剑所裹挟的剑意与雷霆极为狂暴,那些鬼脸只是微微触及,便在哀嚎中化为了粉剂。

转瞬,神剑撕裂一切,来到了韩谷幽的头顶。韩谷幽的双目尽赤,双手在那时高高举起,嘴里发出一声暴喝,与那巨大的神剑撞击在一切。

轰!

又是一道闷响炸开。

韩谷幽的身形一矮,他脚下的地面尽数凹陷,他的额头上青筋暴起,试图对抗那巨大神剑上传来的力道。但神剑之威却远超出他的预料,雷霆与剑意继续交融,在又是一道巨响之后,韩谷幽的身形再矮上了一份,整个擂台所处的地面尽数凹陷裂开,无数尘埃扬起,将韩谷幽所处之地的景象彻底遮掩。

巨大的轰响传遍了整个宁霄城,这翰星大会的会场也因此静默下来。所有人都在那时瞩目看着那扬起的尘埃,想要透过漫天尘土看清那尘土背后的景象。

但这显然是徒劳,即使身处那擂台之上的魏来也难以将尘埃背后的景象看得透彻。

“呼!”

“呼!”

“呼!”

魏来的嘴里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额头上汗迹密布。

催动这九霄剑阵对于他来说并不容易,一来这剑阵高深,他对其的理解尚处于极为粗浅的地步,施展起来本就耗费精气,二来哪怕是最简单九霄剑阵,其理论上施展剑阵所需要的人手也在九人之上。魏来尝试着将其简化成五人施展的程度,又依仗着那从宋斗渊身上吞噬来的孽灵将这剑阵施展了开来。但由于自己的学艺不精,许多细节的把控都极为粗糙,以至于整个过程耗费掉的灵力几乎与九人施展的消耗不相上下,但威能却差之良多。

不过对于本就缺少对敌手段的魏来来说,这也是不得已之下的选择,至少有此剑阵在,他多少算是有了些出其不意的底牌。

只是这本来是为了对付天阙界门徒而准备的法门,却被一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家伙给逼了出来,念及此处的魏来不免有些泄气,可很快这样的心思便在他的心头烟消云散。

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低着的头忽然抬起,看向那尘土渐渐散去的前方。

他的眉头皱起,眸中亮起困惑与震惊之色——他感应到了韩谷幽方才消失的气息,那气息就像是在枯草上落下的火星,最开始孱弱到几乎难以察觉,但转瞬光景便化为了熊熊烈焰,汹涌得让人难以喘过气来。

是的。

那从尘埃深处传来的韩谷幽的气息正给魏来这样的感受,比起方才将魏来逼入绝境时,此刻理应遭受重创的韩谷幽周身弥漫出来的气息却足足强出十余倍不止……

魏来的双目瞪得浑圆,他不可思议的盯着那尘埃的深处,眸中的震惊之色难以遮掩。

这时,那弥漫在他身前的尘埃终于快要散尽,一道衣衫褴褛的身影缓缓从那凹陷的地面中迈步而出。

似乎是觉得褴褛的衣衫太过碍事,他一把将那衣衫扯下,露出了其下森白又瘦骨嶙峋的上身。

而后他又伸手擦了擦自己嘴角溢出的鲜血,眯起了眼睛看向魏来:“我得收回我刚刚的话,你不是有些能耐……”

“你是一个天才……”

“一个不现在被杀死,此后日日夜夜都会让我难以入眠的天才!”

韩谷幽阴冷着声音如此言道,但立在他对面的魏来却对于他所言之物没有半点的反应。

此刻那少年的瞳孔剧烈的收缩,身子颤抖,神情可怖又空洞,仿若看见了什么这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事物一般。

事实上这绝非魏来心性有什么问题,而是他眼前的情形着实对得起不可思议着四个字眼——那立在他面前的韩谷幽瘦骨嶙峋身躯上,双臂、眉心、胸前、后背以及左足,六道漆黑色的神门正在轰鸣响彻……

……

“六境!!!”

在翰星碑下观礼的左鸣嘴里发出一声惊呼,身子下意识的从木椅站了起来。

这绝非他大惊小怪,事实上身在天阙界的他对于这北境绝大多数被称之为天才妖孽的后生都不屑一顾,这些年来唯一给他带来过些许震撼当属数日前临阵破境的萧牧。但萧牧今年已经二十八岁了,能在这样的岁数拥有这样的修为放眼北境,即使是在天才妖孽丛生的天阙界中也算得凤毛麟角。左鸣为此诧异,但却远称不上是震惊。但此刻那擂台上的少年看年纪不过十七八岁,却拥有六境修为,翻遍北境历史除了那些来历神秘的道子佛子之外,似乎从未有过。这样的存在已经不能用骇人听闻来形容了,这简直就是……就是谪仙转世!

念及此处的左鸣不免侧头看向一旁的韩觅与袁袖春,他当然知道这个叫韩谷幽的少年应当是这二人所留下的后手,可是这样的后手也未免太过惊世骇俗了一些。一时间左鸣的心头五味陈杂,他在此之前虽然一直与袁袖春等人虚与委蛇,但在心底却多少有些看不起这燕地太子,可他竟能得到这样一位妖孽的效忠,左鸣的心底不免暗暗想着是否应该重新评估一番这位大燕天子。

但这样的心思方才在他的心头升起,转瞬却又被浇灭。

“不过是南疆的阴毒妖术,何必大惊小怪。”他的耳边忽然想起了桔宁的轻声呢喃。

左鸣一愣,不免困惑的看向少女,小心翼翼的问道:“尊上是指?”

这番询问并未在第一时间换来他想要的答案,桔宁在那时侧眸看了他一眼,神情颇为不悦:“天阙界独大北境太多年来,以至于你们都忘了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女孩的说教让左鸣有些不忿,却不敢反驳,只能低头应道:“尊上说得对,是小的眼界浅薄……”

“哼。”桔宁又冷哼一声,言道:“早些年,南疆魔门之中,一些魔头天赋不如人意,却依然一心求得长生,便弄出了一套以生魂祭炼肉身的法门,以年轻的生魂注入肉身之中,裹挟其生前旺盛的生机,已是自己容颜常驻,长生不死。”

左鸣从未听说过这样神奇狠毒的法门,他不免有些惊讶:“竟有如此邪法?”

“哼。”可谁知此言又换来少女的一道冷哼:“天道幽幽,往复自有定数,岂有漏洞可寻?”

“以生魂入体获取生机,但生魂不灭,依然寄宿在施法者体内,一日一月亦或者一年,或许并无大碍,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及施法者不断制炼新的生魂,他的肉身终将被那些生魂的怨气掏空,到最后不过落得一个行尸走肉的下场,那又怎能算得活着?”

“你看此子,肉身之中的血肉早已被掏空,可见他修炼此番以有四十载以上,看似少年其实早已年过六旬。哼,这燕地太子当真是什么样的磨人都敢豢养,所谓丧心病狂,不外如是。”

……

桔宁能一语道破这韩谷幽的根底是因为她眼界不凡,但此刻那擂台周围的众人却没有她那般的见识,众人几乎都与魏来一般陷入了巨大的震撼之中,久久难以自拔。

韩谷幽享受着这被众人仰望的快感,同时也很乐意看见在明晰二者差距之后,魏来此刻理应在心头升起的绝望。

“要不你现在跪下来,给我磕上三个响头,我或许可以考虑放你一条生路,你觉得如何?”

韩谷幽戏谑的声音响起,也将魏来从那震惊之中拉扯回了现实。

他苦笑着看着眼前的少年,心底泛起阵阵哭笑不得的苦涩之感,也不知道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这北境亘古以来从未有过的绝世天才竟然让自己给遇到了,而且对方还巧之又巧的要取下自己的性命。

想到这里的魏来,深深的叹了口气,颇为无奈。

但下一刻,少年百年收起了这些各色情绪,他再次握紧了手中的刀,抬头看向韩谷幽,目光决然。

韩谷幽一愣,下意识的问道:“你还要打?”

魏来脸上的笑容璀璨:“你要是不敢,倒是可以现在跪下,给我磕上三个响头,我留你全尸!”

“找死!”听闻此言的韩谷幽脸上的暴戾之色涌动,他周身六道神门轰鸣,背后那道黑影如得敕令一般涌入他的身躯,他干瘦的身形猛然膨胀,小山一般的肌肉不断在他的周身隆起,他双手上的利爪变得漆黑、绵长又锋利,脸上的青筋暴起,嘴角甚至生出獠牙。

随即他的四肢着地,以一种野兽般的姿态朝着魏来奔袭而来,所过之处拖着长长的黑色残影。

那速度快得肉眼几乎难以不转,魏来见到不妙,手中的长刀刚刚举起,那锋利的长爪便猛地轰杀到了魏来的面门前。

魏来提刀及时,堪堪拦下了那利爪,利爪传来的巨大力道以及其上裹挟这阴冷黑气,却让魏来体内的气机流转一滞,身形也不可避免的退去数步,已经化身成怪物模样的韩谷幽攻势却如狂风骤雨一般袭杀而来,他似乎是有意戏弄魏来一般,并不急着一击制敌,反倒不断的以利爪拍打在白狼吞月的刀身之上,每一下的用力极大,让魏来体内的气血翻涌,脸色也愈发的煞白。

不过数息光景,对方便已有百掌落在白狼吞月之上。

魏来的面色惨白,终于是再也支撑不住,一口鲜血自嘴里喷出,身形暴退,重重的栽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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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一十一章 君既忘民,何以言反

“阿来!”

翰星碑所处之地一旁的酒肆包厢中,徐玥发出一声惊呼,浑身的灵力荡开,少女长发扬起,眸中有金色的流光涌动。

她几乎想也不想的就要在那时出手,可就在这时一只手却忽的伸出按在了她的肩膀。

徐玥体内涤荡的灵力在那一瞬间尽数被压制,再也无法催动半分。

感受到这一点的徐玥侧头看向身旁之人,眸中困惑与焦急糅杂:“师姐?”

她身旁站着一位身着红衣的女子,面容姣好,剑眉星目,既有几分男子的英气,却又不乏女儿家的娇媚。这样一张脸,决计称得上是倾国美人。只是,美中不足的是,这张脸上始终萦绕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霜,让人不敢轻易与之亲近。那红衣女子侧头看向徐玥,轻声言道:“你好像已经为了师尊让你回到宁州的原因了吧?”

徐玥闻言,脸色一变:“师尊教诲,徐玥不敢忘怀,只是这其中关系复杂,师姐还是待到我救下阿来之后,再由我向师姐分说。”

徐玥于此之前便意识今日魏来等人的计划必定会受到多方的阻挠,她有意为其压阵,可却不想今日放出院门,那位近一年未有谋面的师姐魏锦绣忽然寻到了她她不敢拂逆自家师姐的意思,只能与她一道来到这翰星碑旁的一处酒肆包厢中观战。只是整个过程中,魏锦绣都更像是一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并不与徐玥有所交谈,同样对于那翰星大会上发生的种种亦漠不关心。

直到那个叫韩谷幽的家伙出手,魏锦绣方才将目光转移到屋外。

“复杂?能有多复杂?”魏锦绣眯着眼睛问道,那眸中于那时绽射出灼灼的光芒,仿佛要将徐玥从上自下看个通透。

“师尊让你归家这一年,是为斩尘做最后的准备,你要做的是了却以往所有的牵挂,然后回到归元宫中,斩却红尘,铸就无垢神躯。而你现在呢?我看似牵挂未了,反倒越陷越深。”

魏锦绣的话语之中不乏质疑之意,但此刻的徐玥却无心关切她话中深意。少女的目光始终被不远处那处擂台所牵动,此刻的魏来刚刚站立起身子,便又被那韩谷幽所击倒在地,他的浑身上下沾满了尘土,嘴里不住有鲜血溢出,握刀的虎口似乎也已经裂开,亦有血迹顺着刀身而下。

徐玥的心底焦急,再次言道:“师姐你我好歹同门一场,当真要如此为难师妹吗?”

“为难?我是在帮你。”魏锦绣眉头一挑如此言道:“师尊常言,红尘众生,最是愚昧,见小利而忘大义,知终死却为镜花水月般的权与利争得你死我活。师尊之所以让我们斩断红尘,为的便是让我们可以忘却凡尘之中注定逝去的一切,一心求天道,得长生。”

“你终将斩断红尘,今日你在乎的亦或者憎恨的,都将随着红尘一并了断,他们会忘却你,你亦会忘却他们,今日执着注定毫无意义,又何必挂怀呢?”

魏锦绣幽幽言道,语调平静淡漠,不夹带半点悲喜。但听闻这话的徐玥眉宇间却涌出了些许煞气,她盯着魏锦绣,冷下了声音言道:“若我今日一定要做呢?!”

随着这话出口,整个包厢中的气息突然阴冷了下来,而方才因为魏锦绣出手而在徐玥眸中退散开来的金色流光再次涌现。

“嗯?”这样的变故让魏锦绣的眉头皱起,但转瞬又释然开来。她感叹道:“不亏是师尊看重的接班人,这般年纪便已开有圣门了,比我们几个确实强出不少。但……”

说道这处,魏锦绣有意一顿,随即她的眸中亮起了一道比起徐玥更加璀璨的金光,一股浩大且威严的气息自她周身漫开:“但在你斩却红尘之前,你依然不会是我的对手。”

她平静的说道,语调中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与决然。

感受到某些变化的徐玥眸中涌出了震惊之色,她呢喃道:“师姐的红尘斩尽了?”

斩尘宫不同于归元宫的其他几座神宫,甚至不同于这北境大多数的宗门,宫中弟子寥寥数人,平日里各自修行,除了每个月例行的师尊授业之日外,众人几乎鲜有见面。徐玥对于这位早自己十余年年入门的师姐并称不上熟悉,但也大抵听说过一些关于她的事情,她的天赋极佳,入门时间虽然相对于其他几位师兄师姐晚了一些,但修行速度却快得出奇,师尊最开始便是将其定位斩尘神宫的下一位宫主,只是于后很多年,这位天资过人的师姐却有一道红尘如何也无法斩断,于是乎师尊震怒,便剥夺了其神宫继承人的位置。

此后多年,魏锦绣停滞不前,却不想今日再见,对方却已然斩落红尘,铸成无垢神躯。

面对徐玥此问,魏锦绣并未在第一时间作答,而是将目光投注在不远处的擂台上,轻声言道:“师尊所斩落红尘之后,心无旁骛,身无尘埃……可莫名的是,我觉得此刻台上那位你的情郎我很熟悉,就像是在什么地方曾与他见过。”

这番言辞让徐玥一愣,斩却红尘之后,便意味着忘掉世间事,那又怎会还记得谁呢?但她观此刻眉头皱起的魏锦绣不似胡言,她不由得有些疑惑。

“你放心,他死不了,毕竟有人比你更关心他的生死。”魏锦绣的声音再次响起,徐玥又是一愣,但下一刻便反应过来——那位州牧大人想来此刻也应当注视着此地的情形,他想来也不会眼睁睁看着魏来死在此处,有道是关心则乱,徐玥经过魏锦绣的点拨心头的慌乱稍缓,周身的气息也平复了不少。

魏锦绣感受到这般变化,微微一笑:“现在咱们可以继续聊下去了吧?”

徐玥依然有些放心不下,目光时不时还会落在那擂台之上,魏来的处境始终牵动着她的心,但魏锦绣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她也知道自己再做拒绝恐怕也难以有所成效,故而压下了心底的担忧,沉眸看向魏锦绣,问道:“师姐到底想做什么?”

魏锦绣一笑,目光也落在了不远处的那位少年身上,此刻的魏来再次遭受到了韩谷幽的一阵猛攻,身形摇摇晃晃不得不以长刀杵地方才能勉强站直身子,浑身上下更是鲜血直流,侵染了他脚下的地面。

魏锦绣盯着那景象,嘴里轻声问道:“你听说过大湮吗?”

徐玥的面色古怪,倒并非因为这个问题有多生涩,实则是这样的问题太过简单,尤其是对于身为斩尘神宫弟子的她来说,更是如此。

“师姐这是何意?我怎会不知道我斩尘神宫的大湮之法?”徐玥皱眉反问道。

但魏锦绣却并不理会徐玥的追问,反倒是眉头越皱越深,神情困惑自言自语了起来。

“所谓大湮之法,是以斩尘剑为引,将受法者的因果尽数剥离的法门。受法者于此之后,与这方天地便再无半点联系,必定遭受道天地之力的反噬,身死道消,被彻底从这世界上抹除。”魏锦绣自语说罢这番话,又看向徐玥:“师尊说大湮之法太过狠毒,故而这法门从创出之始便从未被人动用过,但我觉得师尊此言不妥……”

“试想那大湮之法将受法的因果剥离,那自然也包括施法者本身与受法者之间的因果,如此一来施法者也同样并不记得自己曾施展过此番,如此一来,从未动用过此法的记载便显得并不可信。”

徐玥听到这处不免心头一跳,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看向魏锦绣问道:“师姐觉得你斩断最后一道红尘时,使用过大湮之法?”

魏锦绣依旧不曾理会徐玥的问题,继续自语道:“可那接受大湮之法的受法者于此之后到底会遭受到怎样的境遇呢?他会真的被天地伟力反噬而死吗?而如果有那么一个人扛过了天地伟力的反噬,那他会以什么样姿态继续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呢?”

“没有人见过他,也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他说做过的事说过的话都被遗忘,他就像一个幽灵漂泊于世间……我们看不见他,听不见他,他可以洞悉这世上所有的秘密,却无人能够发现他的存在……”

说道这处,魏锦绣再次转头看向徐玥,脸上的神情困惑至极,却又带着一股诡诞的兴奋,她问道:“你说会有这样一个人存在吗?”

徐玥暗觉今日的魏锦绣有些不正常,她皱起了眉头,说道:“师姐,天地伟力强悍无匹,就是师尊也难以抗下,师姐就不要多虑了,不会有那样的存在,师姐天资过人,想来也不会为了斩断一道红尘而动用大湮之法。”

“是吗?”魏锦绣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你还是不懂。”

“什么?”徐玥不解道。

可就在这时,魏锦绣的身子一颤,她猛地转向魏来所在的擂台方向,她眸中的瞳孔剧烈收缩,嘴里喃喃言道:“他来了。”

……

萧牧与阿橙已经一路高歌猛进杀到了第一百三十余于位,这样的进展当然算不得快——那些外族子弟在瞥见那韩谷幽的神威之后,本已放弃抵抗的心思却再次活络了起来。他们不再如之前那般一位的认输反倒每一个都脱够了足足半柱香的时间方才结束,为的便是希望那个韩谷幽能够在解决掉魏来之后,再帮他们将阿橙与萧牧一并解决。百姓们也停止了欢呼,他们都神色凝重看着正中的那座擂台上,那个已经被打得浑身是血的少年……

从一开始的发难,到现在拖着整个宁州近两百余位子弟挤入翰星榜,魏来已经做得足够好也足够多了。

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少年还要这样坚持着与一位他注定不是对手的家伙战斗下去,此刻魏来的惨状,众人看在眼里,心底却不免涌出悲愤之意。

他们当然无法了解魏来的心思,但此刻还在不断发起挑战的萧牧与阿橙却明白——这个叫韩谷幽的家伙,显然是天阙界亦或者袁袖春一手安排下来的暗子,他决计不会满足于击败魏来,他的目标是包括魏来在内的萧牧与阿橙,他要阻止宁州子弟的计划,而魏来之所以拖着已经几乎浑身是伤的身子与之对战,为的亦是给萧牧与阿橙争取到足够的时间。二人正是因为明白这一点,所以无论心底对于魏来有多少的担忧与不忍,此刻他们都只能咬着牙继续往上挑战下去,只有这样他们才能算是对得起此刻魏来的坚持。

韩谷幽又一次将魏来击倒在地,但他的脸上却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惬意笑容。

他并不蠢,事实上就如那桔宁所言,表面看上去不过少年的模样的他今年已经六十三岁了,早年他曾是固州边境的一位农夫家的孩子,没有天赋也没有家世可言,机缘巧合之下他却得到了一本名为《化冥炼魂》的残破古籍。古籍上记载着一种阴毒的功法以生人魂魄祭炼成丹药,将之服下便可使吞药者修为增长并且容颜常驻的法门。

韩谷幽当然明白此法的狠毒,为此他犹豫辗转了数月光景,却终究抵不过对力量的渴求。他先是对村中的孩童下手,在品尝过孩童的生魂制炼而出的丹药所带来的力量后,他一发不可收拾,将整个村庄,甚至他父母都制炼成了丹药。于此之后,他游走与燕地各处,也算得声名狼藉,但却凭着诡诞的修为与狡猾的心思一次次的逃过那些正派人士的追杀。直到半年前,他被韩觅招入了麾下。对方许诺他每个月都会从死囚中为他选出十位年轻力壮之人供他修行,这也才有了今日之事。

但生性狡猾的韩谷幽却更明白,眼前这个少年是那州牧江浣水的外孙,嘴上羞辱一番也就罢了,若是真的取下他的性命,江浣水盛怒之下,整个大燕都得为之胆寒,那时袁袖春会不会保下他可是谁都说不清楚的事情。况且他此行的目的并非要杀了魏来,而是将包括魏来在内的萧牧等人击退,以此让天阙界的山河图计划无忧,相比于杀死魏来这样的下策,让其知难而退方才是上策……

可是令韩谷幽想不到的是,这个叫魏来的少年心性比他想象中要倔强百倍不止。

他已经在对方的身上留下了数不清的伤口,这擂台上亦随处可见从对方身上洒下的鲜血,但对方却依然强撑着自己的身子,没有半点就此认输的打算。

他皱起了眉头,心底难免涌起一股恼怒憋屈之感。明明他又千百种办法可以杀了眼前的少年,可偏偏他却不能也不敢出手。

他伸出手,黑色的煞气奔涌,再次将魏来击倒在地,目光却瞥向一旁的翰星碑,此刻萧牧与阿橙已经杀到了一百三十余名再打下去,很快便会触及到那些天阙界的门徒,这无疑是让韩觅交代给他的任务落了空。他有些焦急,可到底的少年再次爬起了身子,他浑身是血,身形摇摇晃晃,可就是凭着拿一口气,怎么也不彻底的倒下。

韩谷幽见此情景,有些无可奈何,他朝着一旁的袁袖春看了看,对方的眉头同样皱得极深,感受到韩谷幽的目光,那袁袖春不露痕迹的朝着点了点头。

韩谷幽见状,心底顿时有所了解,他的面色一沉再一次朝着魏来发动攻击,这一次,他加大了几分力道,魏来的嘴里喷出一口血箭,身形暴退数步再次跌倒。此刻少年脸上的神情萎靡,可双手却还是固执的深处,用地的摁在地面上试图站起身子。

“好了!诸位也见到了魏公子的奋勇,对于宁州百姓来说,魏公子今日所做,实乃我宁州之英雄,我宁州我大燕都将铭记今日魏公子所为。韩觅现在便将魏公子送到医馆好生医治,若是有甚闪失,我定拿你试问!”而就在这时,那袁袖春亦快步走了上来,他一脸急切的高声言道,说着他身旁的韩觅也快步而出,领着一群黑甲甲士便要跃上擂台,将魏来扶出。

看众人焦急的模样,让周围的百姓一阵恍惚暗以为这位太子殿下终于良心发现……

“我还没输!”但那却甲士方才来到那擂台之下,擂台上还却传来了魏来沙哑的声音。

甲士们一愣,袁袖春的眉头皱起,但嘴里却是苦口婆心的言道:“魏公子求胜之心固然值得嘉奖,但过于执着于胜负却也非英雄所为。魏公子留得有用之身,他日方才可更好报效国家!”

说着,袁袖春又看向身旁的甲士,那些甲士们顿时明白了袁袖春的意思,一个个运集起周身灵力便要飞身而上,竟是要强行将魏来从擂台上拉下来的架势。

“殿下!此举不妥吧?”一旁负责这方擂台的文官也意识到了袁袖春的心思,他赶忙上前言道。

“有什么不妥?魏公子此刻已无战力,你想要让我大燕痛失一栋梁吗!?”袁袖春痛心疾首的怒吼道。此言出口,那文官顿时缄默了下来,不敢去忤逆此刻的袁袖春,而那些甲士们也再无半点顾忌纷纷飞身跃上了擂台。

魏来咬牙用双手撑着自己的身躯,他也瞥见了那些正快速朝他奔袭而来的黑甲甲士们,他知晓袁袖春心中打着些什么样的主意,他的眸中闪过一道狠厉之色,随即运集起周身的气力,怒吼道:“三霄军何在!”

此音一落,人群外便响起一声声高呼:“属下在!”

只听一阵甲胄碰撞之音响起,人群不由得散开,一大群身着三霄甲胄的士卒猛然朝着此方围拢过来,将这擂台以及站在擂台旁的袁袖春一并围住。

三霄军的到来,让这擂台周遭的气氛顿时变得剑拔弩张了起来,那些杀到了擂台上的黑甲甲士们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纷纷停下了步伐,神情紧张的看向袁袖春。

袁袖春的面色变得极为难看,他的目光扫视那些将他围在其中的三霄军,数量众多恐有数百之数,而这或许只是冰山一角。

“什么意思?你们是要反了吗?”他身旁的韩觅眯起了眼睛,冷声喝道。

但这样的怒吼却并未让周遭的三霄军生出半点退意,他们神色冰冷的围拢在那擂台的周围,对于韩觅的怒吼聪耳不闻。

“殿下……是大燕太子,是宁州未来的主人。”这时,擂台上的魏来终于艰难的站起了身子,他沉着眸子,阴冷着脸色,用尽浑身的气力大声言道。

“百姓们称泰临城中的陛下为君父,君父君父,既为万民之君,亦为万民之父!”

“宁州又百万英魂曾为大燕的君父而战,抛头颅洒热血,至今依然埋骨他乡,不得归处!”

“而今日,殿下这宁州未来的君父却将宁州拱手让人!殿下可有想过于今日之后,我宁州的亿兆生灵该何去何从吗?殿下就不怕那埋骨他乡的百万英魂日日夜夜叩打殿下的宫闱,质问殿下吗?”

魏来的声音越来越大,眸中的火焰也越烧越旺,他不再去看自己的对手,而是瞪大了眼珠子,怒目看着擂台下的袁袖春。

而这番质问可谓掷地有声,每一个字眼都宛如一道重锤敲打在袁袖春的心脏,他能清晰的感觉到随着魏来的质问,周遭那些三霄军的甲士,那些宁州的百姓都将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觉得有些难堪,不得不厉声言道:“魏来!你不要仗着自己是江浣水外孙便在此地胡言乱语,妖言惑众!立刻给我从擂台上下来,否则我定上奏父皇,将你这挑拨民愤,意图谋反之罪状一一呈上!定治你一个谋逆之罪!”

“哈哈哈!”袁袖春的恐吓换来的却是魏来一阵放声大笑,“我爹魏守,勤勤恳恳,执政乌盘城以来哪一个百姓不是交口称赞!可你燕庭嫉贤妒能,为自己算计,将那恶神引入乌盘江中,致使百万沿江百姓气运沦为那恶神食粮。我爹为民请命,却最后尸骨无存,至今衣冠冢上不敢刻有碑文!”

“我爹同门师兄吕观山,再任乌盘城知县,修大堤、开荒田、立学馆,哪一件不是利国利民的好事,还是那乌盘龙王,分明罪状齐全,却治之不得,最后反倒是吕观山尸悬城门。”

“今日我宁州百姓为宁州而战,为自己故土的未来而战,我以命相搏,尚未言败,殿下为何非让在下认输不可?敢问殿下,魏守何罪之有?吕观山何罪之有?魏来何罪之有?宁州何罪之有?”

魏来的质问让袁袖春愈发的哑口无言,这位大燕的太子殿下被气得脸色发青浑身颤抖,他指着魏来,声音打颤的言道:“反了!反了!”

魏来再次握紧了手中的刀,他浑身的气机紊乱,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不断席卷着他的身躯,但他却在那时将自己的腰身挺得笔直。

他厉声道:“君既忘民,何以言反?”

第两百一十二章 剑殃将至,在劫难逃

“君既忘民,何以言反?”

这八个字眼就像是点燃某些一直积郁那些宁州百姓心中的怒火一般,此言一落三霄军们哐当一声,纷纷抽出了自己腰间的长刀。

雨幕刀出,叮当脆响连成一片,如暴雨倾落。

“君既忘民,何以言反!”

“君既忘民,何以言反!”

“君既忘民,何以言反!”

一声怒吼从百姓们与三霄军中的口中吐出连成一片,响彻于宁霄城中,上达星河,下抵幽府,浩浩荡荡,响彻不觉!

魏来在那样的高呼声中转身看向面色同样难看的韩谷幽,手中的白狼吞月光芒大作,刀锋直指韩谷幽。

他的脸上满是血迹,却又笑容灿烂:“来啊,再打!”

韩谷幽沉眸看向擂台下的袁袖春,袁袖春面色铁青的朝着他将手横在颈项上一抹,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事已至此,早已勿需顾虑,只有杀掉魏来方才能杀一儆百。

韩谷幽也明白这一点,他重重的点了点头,周身的煞气奔涌,眸中杀机密布。

但这一次,当他再次看向魏来时,他的眸中却涌出了骇然之色。

立在他面前的那个少年当然还是原来的模样,可不同的是,他能清晰的感觉到天地间似乎有某种气机正在被牵引着疯狂的倒灌入魏来体内,那时少年周身的气息开始宛如没有止境的向上攀升。韩谷幽想到了四日前发生在那萧牧身上的事情,他的心头一跳,暗道莫不是这个家伙也要临阵破境?

这样的念头升起,韩谷幽不敢再有半分迟疑,便于那时催动起周身煞气,在六道神门的轰鸣之中扑杀向魏来。

韩谷幽的所思所想并没有半点纰漏,诚如他想的那般,魏来正在经历四日前萧牧所经历的一切。

莫说是韩谷幽,就是那身处在翰星碑下的左鸣也察觉到了异样。

“又是临阵破境?”左鸣的心头一震,脸上的神色错愕,他下意识的运集了前些日子桔宁教授给他的法门,将灵力聚集于双眸,于那时定睛看去,果真见着了与四日前如出一辙的场景——那些百姓与甲士们高呼着:“君既忘民,何以言反!”

一道道金色的光点从他们体内溢出,在一股神秘力量的牵引下涌入魏来的身躯,魏来周身的气势也因此开始不断向上攀升。

左鸣的脸色有些难看,经过了桔宁的点拨,他当然知道眼前的变故与四日前如出一辙,都是这宁州的那位州牧在背后捣鬼,但他依然免不了心头惊诧。这样的法门能动用以此便已经骇人听闻,怎么一二再而三呢?这么打下去,那岂不是宁州会窜出一个接着另一个的少年天才?

“青冥学宫位列北境神宗第七之位,北境素有天下儒生七出无涯三出青冥之言,闵砀渊应该跟你说过,北境的十大神宗可没有一个是软柿子。师出青冥学宫中的儒生不似无涯学院中走出来的儒生精通那驾驭鬼神之道,但却凭着胸中一口正气,可镇压万里气运。而这位躲在州牧府中的江浣水便是此道集大成者……”一旁的桔宁似乎看出了左鸣的困惑,她出奇颇有耐心的与之讲解起了其中就里。

左鸣知道此女见识非凡,自然是恭恭敬敬的洗耳恭听,不敢有半点质疑。

“他一手执掌宁州军政数十年,宁州境内大有百姓知江不知袁的说法,整个宁州气运几乎都在他的控制之下。放眼北境,除了青冥学宫中的那几个活了不知几多岁月的老东西外,就只有江浣水能真的施展出这道名为‘山河赋’的法门。”

“山河赋?”第一次听到这个辞藻的左鸣眉头微皱。

“无非就是调集气运,强行灌注入修士体内,将之修为拔升的法门,说到底就是与那些护佑一方之地的阴神阳神们以气运为食一个道理。但二者虽有共同之处,却有有着截然不同的区别。前者只需一纸朝廷封令,便可为所欲为。而后者法看似是将气运灌注,实则是气运选择了受法者,施展法门之人只能算作一个引导者。而能被一州之地的气运选中,其中条件也极为苛刻,绝非寻常人可以达成。此法一落,便不可再在同一人身上施展二次,加上这宁州气运本就孱弱,先有萧牧在前,破开六境时便已经消耗了数量不菲的气运,此刻落在他身上的气运想来不会太多。”

听到这处的左鸣脸上也露出恍然之色,方才担忧随即放下。不过很快他又不免担心起此刻那韩谷幽的处境,魏来这小子的实力不可以常人度之,若是让他再破一境,韩谷幽的处境可就不会如现在这般乐观。

“放心吧,此子修行之道与常人不同,每破一境所需耗去的力量也远非常人可以想象,他这一境,单凭这些许宁州气运远远不够。”而一旁的桔宁再次出声言道。

左鸣对于桔宁自然是百分百的信服,听闻这话,这才放下心来。

……

不得不说,这位名为桔宁的少女看上去年纪尚小,可眼界却着实不凡,只是一语便道破了此刻魏来的窘境。

作为当事人的魏来自然能够感觉到随着那些金光的涌入,他体内的气机开始变得浩大,之前在与韩谷幽的对战中浑身那密布的伤势也开始被迅速的修复。

临阵破境!

这是在那般变故升起的第一时间,魏来心底所升起的念头。毕竟就在数日前,萧牧便曾在这金光的滋养下破开六境。虽然魏来并不认为自己洞开第三道神门之后,就拥有与这六境的韩谷幽对抗的资本,但却多少可以再缠斗一些时日,为阿橙与萧牧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这样想着魏来的心头不免有些兴奋,他才进入幽海境不久,便得到这般机缘,修为增长可谓神速。

但这样的兴奋在数息之后,便化为乌有。

那金色的光点不断涌入他的体内,化为灵力灌注入他的幽海,速度自然极快,灵力的数量也极为磅礴,可问题在于他的幽海着实太过庞大,这浩瀚的灵力短时间根本无法填满他幽海。他引以为傲的巨大幽海,此刻却成了他获取机缘的绊脚石。

而那韩谷幽也是个聪明人,他显然看出了魏来的异状,于第一时间便对魏来发起了进攻,想将这样的威胁彻底扼杀在摇篮之中。

魏来心惊不已,赶忙横刀于胸前,试图抵抗对方的进攻。

铛!

只听一声脆响,韩谷幽拖着漫天黑气以利爪撞在魏来的刀身之上。

之前的韩谷幽尚且有所忌惮,出招多有留手,而此刻他得了袁袖春的应允,再次出手之时,便是杀机毕露,再无留手的心思。

那只是微微接触魏来的面色便瞬息变得惨白,身形不受控制的暴退开去,就连手中的白狼吞月都想些无法握住。

而魏来所受的伤势远不止看上去那般简单,强大暗劲裹挟着韩谷幽那漆黑的煞气顺着刀身涌入魏来的体内,魏来的经脉尽断,内腑之中亦是各有损伤。这样的伤势唤作寻常人即使不死,恐怕也得当场昏死过去,但魏来的肉身本就比起寻常人强出数倍,那八十一枚神血所锤炼出的肉身,让魏来硬扛下了这样的杀招,不至于完全失去战力,于此同时那些萦绕在魏来周身的金色光点也不断的朝着魏来体内灌注,飞速的修复着魏来受损的内腑与断裂的经脉。

但这却并不能从根本上改变魏来的处境,甚至因为魏来伤势的缘故,那些金光被分出部分修复魏来的伤势,以至于那向幽海灌注灵力的速度再次减缓,这样一来破境便变得愈发的遥遥无期。

那韩谷幽却并不给魏来半点思虑的时间,他在一击未有取胜之后,紧接着便发动了自己第二轮攻势。

魏来根本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只能强撑着自己内息紊乱的身子,再次提刀抵御。

阴冷的煞气滚滚而来,那只生有利爪的手重重的拍在了魏来方才提起的刀身,他的身形在那样巨力下,猛地栽倒在地,嘴里再次喷出一口血箭。

而这一次,韩谷幽不打算再给魏来任何的机会,他犹如一头饿狼一般坐在了魏来的身躯上,双目赤红着不断挥舞着手中的利爪袭杀向魏来。魏来的身形被禁锢,面对韩谷幽不断袭杀而来的利爪,没有半点反抗之力,只能仓促着不断举起手中的长刀抵御那利爪。

但这并非良法,一下下巨大的力道拍打之下,伴随着滚滚煞气,魏来的内腑不断被震裂,饶是有那气运滋养,却远远赶不上其被破坏的速度。

不过数息的光景,韩谷幽便发动数十次进攻,魏来方才在气运滋养下恢复的伤口再次裂开,鲜血在他的身下蔓延开来,侵染了整个地面,他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握着白狼吞月的手也渐渐无力。

所谓的毅力、韧性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显得毫无作用。

韩谷幽的双目愈发的赤红,他嗜血的本性在那时被彻底激发,他又是一掌拍出,魏来虚弱的身子再也无法握住那把长刀,白狼吞月脱手而出,倒飞向一旁数丈开外之处,然后重重落地。

魏来的嘴里喘着粗气,他艰难的伸出自己的手,想要去握住那把刀,但他此刻被韩谷幽压在身下动弹不得,那不过数丈的距离宛如一道天堑,隔绝了他与白狼吞月,也分开了生死。

韩谷幽的手再次高高举起,锋利的利爪闪烁着寒芒,在那一瞬间直直的朝着魏来的胸膛杀来。

这一次,魏来的手中没了那把虞家的祖刀,体内气血翻涌,也再无半点灵力可以调动,身子连抬起手这般简单的动作他都难以做到。

似乎,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如野兽般的利爪拍在他的胸膛,伸入他的血肉,将他的心脏连同着他的性命一同捏成粉碎。

魏来不愿放弃,他还有寻多事情要做,他要为金牛镇的孩童们寻到一个未来,要为自己的爹娘与吕观山报仇,也想要有朝一日去无涯学院看一眼呂砚儿到底过得好与不好……

他有太多的不舍,太多的不甘,但他奋力的想要催动自己的灵力,想要举起的自己的双手,可疲惫与伤痕累累的身躯却让他什么都无法做到。

于是乎那些纠葛在他心中的不舍与不甘,最后也只能化作了无可奈何。

他惨然一笑,接受了自己即将面对的命运。

他睁大了眼睛看着那利爪落下,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可不知是否是人之将死的幻觉,那本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落下的利爪,落在魏来的眼里,却莫名的慢了下来。

不知是那韩谷幽的攻势,就连周遭众人嘴里发出的惊呼、空气中扬起的尘埃、天上滚动的乌云都在那一瞬间渐渐慢了下来,然后,在某一刻归于静止。

“没有了我,你好像过得并不怎么好。”魏来疑惑于眼前诡诞的状况,可一个声音却极为突兀的在他耳畔响起。

但魏来循声看向眼前时,却并未瞥见任何身影的存在,他不由得心底泛起了阵阵疑惑,他甚至并不确定眼前的一切以及方才那忽然响起的声音,是否只是自己的错觉,又或者这是死后所需要经历的幻境?

他正疑虑间,眼前的空间忽然开始扭曲、晃动,就像是火焰燃烧下的空气震动一般。

然后,魏来瞥见了一道身形在那处扭动的空间渐渐变得清晰,当然这样的清晰也只是相对而言。那道身影模糊几近不可见的地步,魏来也只能隐约辨认出那是一位男子,穿着一件宽大的绒衫。

他很确定于此之前他从未认识过这般模样之人,但心底却莫名的对其涌出亲近之感。

“你是谁?”他下意识的问道。

那人的嘴唇张开,似乎在回应魏来的提问,但发出的声音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所干扰,魏来只听到一阵呜呜的声响。

冥冥中,仿佛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阻止魏来听见那声音。

“我来帮帮你吧。”

那身影如此说着便迈步来到了魏来身旁,那一瞬间,静止的时间反复被人再次按下了阀门,猛然流淌了起来。

韩谷幽的利爪继续拍下,眼看着就要落在魏来的胸膛,周围的百姓也极为应景发出一阵惊呼。

但就在韩谷幽的利爪距离魏来的胸膛不过毫分处——

叮!

一声脆响荡开,韩谷幽的脸色一变,他的利爪在那时就像是遇见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一般,不得进寸。

他暗以为是魏来还藏有什么后招,运集起周身的灵力便想要破开那道屏障,取下魏来的性命。可就在这时,一股凌冽的气息猛然自那处爆开,韩谷幽一时不察,被那凌冽的气息所震,身形暴退。

而还不待他从这样的变故中回过神,他却惊骇的发现,魏来本应失去战力的身子竟然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一道道凌冽到几乎让人窒息的磅礴剑意自少年体内溢出,在那股剑意的笼罩下,韩谷幽只觉呼吸困难,身形更是动弹不得,唯有目光惊悚的盯着眼前这少年。

魏来当然没有这样的本事,事实上他所能激发出来的剑意只有星末一点,这还是凭借着那天罡正经》的帮助,那股浩大的剑意实则是那道缥缈人影所激发出来的事物,甚至此刻他站起的身子都是依仗着那道身影的帮助。

魏来的身子就像木偶一般被他提起,金光还在不断的朝着魏来体内灌注,但经过之前的消耗,此刻那些代表着气运的金光远不足以支撑魏来破境。

“这么好的机缘可不能错过啊。”那道旁人根本看不见的身影似乎也感受到了此刻魏来的状态,他在那时轻声言道。随即伸手在魏来的胸膛轻轻一拍。

魏来的身子一震,胸膛处便隐隐有些发烫,是那几枚魏来一直随身携带的黑色碑文。它们在那男人的一掌之下,既然自主运转了起来,与遥远之境的链接被打开,那强大的上神之力蓦然顺着石碑涌入魏来的体内。魏来暗道一声不好,这上神之力极为强大,他需要十万阴魂的帮助方才能将之吸收,速度还极为缓慢。可此时自主运转开来的石碑却毫不顾忌魏来的修为情况,疯狂的朝着他的体内输入那上神之力。

魏来赶忙驱动起那吞龙之法想要将上神之力转化,可仅凭他一人之力,连星末一点的上神之力都难以转化,更何况是此刻这数量浩大的上神之力。

魏来不由得心生绝望,但耳畔那道声音却再次响起:“准备推开你的第三道圣门吧。”

那声音一落,魏来便察觉到对方将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肩头,一道生涩的气息涌入他的体内。还不待魏来去细究那股气息到底是为何物,那气息便猛然来到了他的幽海之上,随即那些上神之力猛然被那股气息所牵引,然后在魏来惊骇的目光下,那些上神之力猛然被催动转化,化为浩大的灵力,与宁州气运一道,灌注入魏来的幽海之中。

转瞬光景,魏来那看上去几乎没有边际的幽海就这样被填满。金色与黑色灵力掺杂在一起,在幽海中翻涌,一种从未有过的强大感受充斥着魏来的全身。

“该推开那道门了。”那声音再次言道。

说不出为什么,魏来对于那声音有一种出于本能的信任,他根本未去多想,于那时便沉下气机,催动起那幽海中翻涌的浩大灵力奔向那藏在体内深处的第三道神门而去。金色与黑色的灵力在魏来的体内盘旋交错,穿过绵长的无垠黑暗,终于抵达了一处巍峨的山门前。

金色与黑色灵力奔涌,直扑那山门而去,山门颤动,在那灵力的灌注下,山门上密布的尘土散落,青铜门上浮现一道道裂纹,裂纹又随即崩碎,露出其下玉石筑起的真身。山门的颤动愈发的厉害,却始终未有被彻底推开。

“还差上这个。”那声音又言道,一只手伸出,又拍在了魏来的胸口。

那一掌落下,魏来只觉自己的胸膛处那几枚黑色的碑文愈发的炙热,随即竟然开始液化,化作黑色与血色交错的流体涌入魏来体内,那自那些百姓身上涌来的金色气运也在冥冥中被某种气机所牵引,在那一瞬间被尽数灌入魏来的体内。二者相互纠缠着奔涌到了那第三道神门之前,然后猛然坠落在神门之上。

金色气运化作的流光在玉制的神门上流转变化,勾勒出一道金色痕迹,那些金色的痕迹相互连接,最后化作了一个金色的大字——宁!

随即碑文所化作的液体又再次凝聚,又化为了六枚流转着血色纹路的黑色石碑。六道石碑猛然落下,镶嵌那宁字四周。

轰!

又是一声巨响荡开。

魏来的眉心顿时亮起一道耀眼的光芒,一道黑色与金色交错的轮盘猛然浮现。

第三道神门开了!

沐浴在三道什么的光辉下,魏来周身的气机大震,神情肃然宛如神灵。

“这剑阵你也练了些时日,却没什么长进,这传出去坏的是我的名声。”

“这样吧,我给你使上一次,你可得看清咯。”

而这时,那道声音又一次响起,魏来只觉身形一颤,体内的气机被那人说牵引,以一种他不曾理解的方式开始在体内运转。

叮!

距离翰星碑数里之遥处忽然升腾起了一身高亢的剑鸣,周遭的百姓侧目看去,却见那魏府所在方向处,一道寒光冲天而起,然后猛然朝着此间涌来。

那是一柄雪白的长剑,一快得惊人的速度遁入了魏来手中。

手持此剑,那狂暴剑意猛然荡开,席卷全场。

四道孽灵再次出现在魏来四周,神情肃穆,宝相庄严,剑意在五人之间来回涤荡,形成了一道奇异的气机。

那道虚幻的人影处身于魏来的身旁,只见他那身看不清眼色的绒衫鼓动,浩大剑意被他牵引,魏来手中那把长剑似有所感,疯狂的颤动,像是在回应,又像是在诉说着些什么。

“剑阵为殃》。”

“生有三式,既为一体,亦可自称一脉。”

“九霄、冥城、在劫。”

“其曰,九霄剑落!”

宛如敕令一般的庄严声音从那人嘴里吐出,那一瞬间,周遭剑意鼓动,头顶云海翻涌。

一并巨大的神剑裹挟着剑意与雷霆轰然而下,直直的落在那韩谷幽的头顶。

这一次,神剑中裹挟的威能比起方才强出了不知几何,剑身一落,韩谷幽便发出一声哀嚎,身形被那巨剑重重砸在地面。

“冥城为开!”

但剑招并未因此停歇,一击得胜之后,巨大的神剑猛然崩碎,散落四方,化作一道道裹挟着雷霆的剑意,长剑轻颤,九幽之下亡魂被其牵引涌动于剑意之上,浩大的死气与剑意之间连成一片,化作一座巨大的幽府重重落下,压在那韩谷幽的身躯之上。

又是一声哀嚎响起,韩谷幽身子依然血肉模糊。

“剑殃将至,在劫难逃!”

那声音却又言道,魏来手中那把雪白的长剑脱手而出,飞遁到那虚幻的身影手中。

他握着此剑,那幽府猛然变化,化为无数道掺杂雷霆与气死的神剑。

随着那身影的剑锋一指,无数道神剑尽数在那时爆射向韩谷幽气息绵薄的身子。

轰!

一声闷响爆开,韩谷幽在那样强大的剑意的撕扯下,注定尸骨无存。

那身影看也不去看那处的惨状一眼,只是收剑回身,缓缓走到了魏来跟前,将那把剑递还给魏来。

他微笑着看着魏来,问道:“学会了吗?”

他的语调温软,如师如父,如春风如星光。

魏来愣愣伸接过此剑,心头还震惊于方才那浩大的场面,可却穆然瞥见那人本就模糊的身形再次扭动,似乎下一刻便要消散。

一股巨大的悲伤涌上魏来的心头,他说不上为什么,可就是在那时莫名觉得难以自已,就好像某些重要的东西他方才握在手中,还未来得及感受他的温热,便又要散去……

周围的百姓们无法看见那道身影,只以为是魏来破境后的大发神威,欢呼声响彻不觉,所有人都在高呼着魏来的名字。

只有那个少年自己呆呆的站在擂台上,握着那把来历不明的剑,神情空洞的看着前方的空无一物。

他喃喃问道:“你是谁?”

寒风拂过,尘沙卷起,那身影早已消失不见,自然也就没了所谓的回应。

少年的身子一颤,两行泪水不知为何,于他的脸颊上潸然而下。

第二百一十三章 朝暮

临阵破境,自然是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

但比起破境,更让人瞠目结舌的是,区区三境的魏来竟然能以这样的方式击溃一位六境修士。这是何等惊世骇俗的事情,翻看北境近千年来的记载中,也从未有过这样的事情。

只是宁州的百姓们忙着沉浸于魏来获胜的喜悦,并没有多少人去真的细究一位三境修士是如何击溃一位六境修士的。

但大多数人不去想,不代表就真的没人去想。

譬如那酒肆包厢中的魏锦绣,从她说完那句让徐玥模棱两可的“他来了”之后,她的目光便已落在了魏来身上,一刻不得偏移。

徐玥将她的异状看在眼里,心底暗暗疑惑,只是因为魏来当时在处于恶战之中,徐玥的心思尽数挂在魏来身上,故而来不及多想,此刻魏来获胜,她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而之前的疑惑也随即涌上,她看向依然沉浸在某些心思中的魏锦绣,眉头皱起。

在一刻钟前的对峙中,她感受到了自魏锦绣周身溢出的气息,那分明就是无垢神躯铸成之后才能散发出来的气势。

而铸成无垢神躯便意味着修士已经斩断了所有红尘,于此之后心无旁骛,一心向道。

但显而易见的是,此刻魏锦绣正被某些事情所困扰。

“师姐?”她轻声唤了一句。

魏锦绣犹如从睡眠被惊醒一般,身子一颤,方才回过神来。

她转身看向徐玥,脸上的惊骇之色仍未有散去,她问道:“你感觉到了吗?他来了。”

“他?谁?”徐玥不解道。

“那个从大湮之下活下来的人。”魏锦绣应道。

徐玥暗觉此言无稽,但魏锦绣此刻的状况着实令人堪忧,她不得不轻声安慰道:“师姐想多了,擂台上自始至终就只有阿来和韩谷幽二人,哪来的旁人?况且又有谁能从大湮之法下活下来呢?”

魏锦绣想也不想的反问道:“你觉得单凭他自己能够战胜一位六境的修士吗?方才那浩大剑意是一个三境的修士可以激发出来的吗?”

这两个问题让徐玥心中笃定的念头出现了些许动摇,她愣了愣,追问道:“可不是阿来,又能是谁呢?”

魏锦绣听闻此问,身子顿了顿,似乎自己也陷入了某种困惑之中,她沉吟了良久,过了好一会之后方才从嘴里吐出了两个冰冷的字眼:“幽灵。”

……

“这……”而这时,远在那翰星碑下的左鸣亦是瞠目结舌,他大抵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的发展最后回落到这般地步。

他下意识的看向身旁的少女,多少有些不知所措。

而名为桔宁的少女眉头也同样皱起,她于此之前做过断言,魏来无法破境,更言说即使魏来破境也无法与一位六境修士为敌。可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无疑是重重的打了她的脸,可少女却并未为此生出太多的恼怒,她只是陷入深深的困惑中。

这世间的一切自有其定数,有违此数者,必为妖孽!

“告诉袁袖春,让他们不用打了,明日所有人一同进入山河图。”念及此处少女忽的言道。

左鸣闻言却是一愣,他将之理解为少女忌惮于魏来所表现出的实力,害怕对方继续打下去会把整个天阙界的弟子都落下马来,只是让他疑虑的是此刻整个宁州士气大振,有六境的萧牧,也有堪比六境的魏来,还有一个楚侯之后,三人打下去不敢说能让天阙界的所有弟子都败下阵来,可却足以让天阙界损失惨重,对方是否会应允天阙界的这次让步都是未知之数。

似乎是看穿了左鸣的疑虑,少女又言道:“打下去他们或许能赢,但却是惨败。明日他们又拿什么去山河图中寻找他们想要的机缘呢?他们是聪明人,自然会做出聪明的选择。”

少女说罢这话,再无半点与左鸣多言的兴致,转身便迈步离去。

……

今夜的宁霄城张灯结彩。

百姓们大都自觉的走上街头,欢呼雀跃,那气派宛如年关到来。

于此之前,大概任何都没有想到这次的翰星大会会以这样的方式落幕,能让天阙界折戟沉沙,做出让步,今日之后,宁州之名必将响彻北境。

魏府之中,同样弥漫着欢声笑语。

“你说那山河图中到底有撒东西?金银财宝还是绝世功法?”酒桌上喝得醉眼朦胧的孙大仁一只手搭在了徐余年的肩上,嘴里随口问道。

伤势还未痊愈的徐余年,被孙大仁触碰到伤口疼得那叫一个龇牙咧嘴,嘴里更是没好气的言道:“俗不可耐!”

“要是靠着金银财宝就能坐稳北境第一神宗的座椅,那哪里轮得到他天阙界呢?”

“那就是绝世功法啦?”孙大仁的性子素来大大咧咧,并未听出徐余年话里的讥讽,反倒是一脸求知欲的看着徐余年。

徐余年自然是说不上来,却又不愿落了面子,只能支支吾吾半晌,却也说不个就里。

“想那东西有什么意思?明日咱们就得去天罡山了,天罡山的功法可不比那劳什子天阙界差,到时候咱们把那些天阙界的家伙们踩在脚下,让他们再作威作福。”这时,龙绣也凑了过来,加入了二人的聊天。虽然因为魏来等人一路过关斩将的原因,龙绣与孙大仁等人也挤入了前三百二十五名,但曹吞云却下达了命令,让钱浅姐弟与龙绣还有孙大仁四人明日便与他一道返程回归天罡山,并不参与这次山河图之行。

一想到自己的即将完成爷爷的夙愿,龙绣也是甚是开心,对于山河图丝毫不曾挂怀,她伸手推了一把孙大仁,问道:“叫你给钱浅他们准备的行礼准备好了没?两个小家伙身子单薄,曹前辈说了,天罡山上终年积雪,可得给他们多备些衣物。”

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孙大仁,却有些驾驭不住龙绣的吆五喝六,他赶忙点头,应道:“都准备妥当了。”

“这还差不多。”龙绣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即少见的犹豫了一会,又问道:“那你的呢?”

孙大仁不知为何,忽的语塞。

“怎么?你还惦记着那百鹿国的百鹿仙子?”龙绣何等聪明一眼便看透了孙大仁藏着些猫腻,当下语气不善的问道。

孙大仁一愣,赶忙摆手,言道:“怎么会?”

“那明日都要出发了,你怎么还不收拾行李?”龙绣绝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主,当下便又追问道。

孙大仁脸上的神色一暗,看了看满座欢腾的众人,声音忽的低了下来:“我在想……”

“我们都走了……”

“就剩阿来一个人在宁州……”

“我有些不放心……”

大概是平日里见惯了孙大仁大大咧咧的模样,此刻他忽然一脸认真,反倒让众人有些不适应。

龙绣也是一愣,本想出言安慰几句,可却终究不善此道,只能强颜欢笑的说道:“这有啥好担心的,你看人家阿来,六境修士都给揍趴在了地上,这宁州还有几个人能伤到他,更何况他还有州牧护着呢!你留在这里只能给人家添乱。”

孙大仁也知龙绣看似挖苦,实则是在宽慰他,他干笑两声,嘴里应道:“也对,也对。”

可眉头却依然沉着,心事重重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魏来并无心思参与众人的晚宴,也将明日进入山河图如何行事的计划交给了阿橙与萧牧,由他们去组织宁州的子弟们共同行事。

天阙界的忽然让步,其中应当还藏着些什么算计,魏来却同样没有心思去细想。

他迈着步子漫无目的的走在魏府中,心底却思虑着今日在那擂台上不知真伪的幻觉……

忽的不远处的木亭中,正有一位老者依靠着栏杆,正自饮自斟。

是曹吞云。

天色虽暗,可从对方手里的酒葫芦,以及一旁那只形影不离的黄狗身上,魏来一眼便看除了对方的身份。

他微微思虑,随即便迈步走了上去。

“曹前辈。”他恭敬的朝着对方拱了拱手。

“唔。”喝得微醺的老人斜眼瞟了一眼魏来,点了点头,便没了后文。

魏来习惯了对方这般性子,也并不觉得奇怪,只是蹲下身子伸手抚摸着那吐着舌头的阿黄身上的毛发。

阿黄显然很享受这样的待遇,它的双眸弯起,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嘴里时不时发出阵阵“呲呲”的闷哼,最后更是仰卧在了地上,摆出一副“任君采撷”的架势。

一旁的老人也被这一人一狗的架势所吸引,再次侧头看向魏来,嘴里忽然有些感叹的言道:“这才半年不到的光景,你小子就成长到了这样的地步,若是你爹娘泉下有知,想来也该安息了。”

魏来闻言抬头看向老人,微微一笑,说道:“前辈一路多有照料,先赠我黑蟒,又授我剑阵,否则又哪有今日的魏来。”

曹吞云闻言连连摆手:“黑蟒那是我家阿黄贪吃,吞了你的铭血丹的赔礼。至于剑阵嘛……老夫自己都未有看过,你能修行到那般地步,全凭的是你自己的悟性。”说道这处,曹吞云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言道:“说起来,你小子能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便将这剑阵参悟,也算得剑道天才,真的不考虑和我一道回天罡山吗?这宁州日后可算不得太平啊。”

“前辈的好意晚辈心领了,但晚辈心有牵挂,着实无法随前辈离去。”魏来恭敬应道,末了犹豫了一会,又忽的问道:“不知前辈这剑阵到底从何而来,又是否还曾借于旁人参详?”

这个问题让曹吞云的脸上露出了苦恼之色,他皱着眉头思虑了一会,方才应道:“这剑阵在何处得来我自己都记不真切,那日你与我说过想要修行剑阵,我便在自己的杂物中翻找了一阵,忽的寻到了此物,才交由给你。我连他的出处都说不真切,又如何知晓旁人是否习得呢?”

曹吞云这番话说得极为认真,魏来自是深信不疑,自是那今日在擂台上出现的身影又如何知晓这剑阵的呢?他很确定那人的存在绝非他的幻想,他自己有几斤几两自己最清楚不过,那般浩大的剑意哪里是他凭自己本事能够催动出来的东西?

但未有在这里得到想要答案的魏来,心底不免又有些动摇,他忽的心头一动,像是想到什么,一只手朝着头顶举起,凭空一握。

那时一把长剑飞遁而来,落入他的手中。

是那把他在魏府一间莫名起火的房门中发现的剑,与它一同被发现的还有已经融入魏来第三道神门的黑色碑文,以及三枚龙内的鳞甲。今日那个来历不明之人便曾催动起此剑,张开了剑阵,将韩谷幽镇杀。而曹吞云毕竟来自天罡山,出自这剑道神宗的他向来应该对世间名剑都有所了解,或许魏来可以从以剑作为线索寻到些许有关于那位神秘男人的蛛丝马迹。

魏来这样想着,便将长剑递到了曹吞云的手中,问道:“前辈见多识广,不知可否知道此剑的来历?”

“嗯?”曹吞云闻言一愣,但下意识的还是伸出双手接过此剑。

剑一入手,一股凌冽的剑意便从剑身之上奔涌而来。

曹吞云脸上那酣饮之后的些许微醺之意瞬间散去,他的面色一正,终是沉目看向眼前这把剑。

木制的剑柄上刻有一行小字:“君卷红尘驾白鹤,我弃寒暑求朝暮。”

铛!

随即一声脆响,长剑出鞘,雪白的剑身绽放出一抹耀眼的寒光,盯着此剑的曹吞云脸上的神色忽然变得凝重了起来,他紧皱着眉头,一直看了十余息的光景,却依然没有收回目光的意思。

“前辈可有看出端倪?”一旁的魏来瞥见对方这般异状,不由得小声问道。

听闻此言的曹吞云这才转头看向魏来,神色肃然的问道:“你从何处得来此物?”

魏来不疑有他,当下便将发现此剑经过一一道来。

可听闻这番话的曹吞云脸上的凝重之色不减反增,让魏来都有些摸不清门道。

“前辈看出此剑根底了?”他又追问道。

“嗯。”曹吞云闷声应道。

“那……”魏来还要发问,但这一次却被曹吞云所打断。

只听老人沉声言道:“这是我天罡山三十年前便失落的神剑……”

“朝暮。”

第二百一十四章 惊变

时值戌时宁霄城的白马学馆中,依然灯火通明,一干宁州子弟聚集在一起,讨论着明日山河图中的事宜。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满脸兴奋之色,那可是天阙界的山河图,传闻中拥有无数机缘的所在,只要能在其中获得一星半点的好处,对于他们来说都称得上是受益无穷。而这一切都是此刻站在人群前的萧牧与阿橙以及那位未有到场的魏来给他们带来的,众人看向二人的目光不免裹挟着浓重的炙热之色。

感激、憧憬之内的情绪,可谓溢于言表。

虽然因为商议明日计划的缘故,众人都还未有来得及吃晚饭,但却并无任何人对此发出半点抱怨,反倒都热情高涨,尽可能对于明日行事提出自己的见解。

萧牧瞥见这番情形,心底暗暗欣慰,他已经记不得有多久没有看见这样的宁州了——齐心协力,众志成城。

这十余年来,朝廷重压,州牧的退让,让宁州在对抗外族时所聚起的那股气散去大半,而今日的萧牧又仿佛看见了曾经那以死卫江山的宁州,他以为,只要有这股气在,宁州便永远还是那个宁州。

想到这里,萧牧的心头不免有些热血翻涌,他沉了沉眸子,言道:“诸位!”

还在热络的讨论着明日之事众人闻言,纷纷静默收声,看得出,此时萧牧在众人心中已有足够的威信。

“关于明日山河图行事的计划我与诸位已经商议出了数个,在下在这里先为诸位总结一番,诸位若有什么异议,稍后可以提出,我们再做讨论。”

“首先,根据我们得到的情报,每一次山河图的开放,里面的环境都会发生变化,据说可能是将众人传入某个上古遗迹之中,供众人寻找机缘。而最为关键的是,每个人所处的位置都是随机的,也就是说我们并不能确保大家都能在同一个地方出现。”

“而天阙界那边,这一次他们显然是有备而来,他们很可能拥有一些法门可以在山河图中取得联系从而汇合。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尽可能的避开天阙界的弟子,然后汇合在一起,防止被其逐一击破。”

“那么如何汇合,目前有两种方案……”萧牧认真的说着,将众人所总结出来的办法尽可能的以大家都能理解与执行的方式讲解出来。

可说道这时,他的眉头却忽的一皱,目光看向人群后的某一处。

那里一位家奴模样的男人蹑手蹑脚的走到了人群中,附耳在一位宁州子弟的耳畔说了些什么,只见那位宁州子弟闻言后脸色一变,下意识抬头看向萧牧,二人的目光相触,那宁州子弟脸上涌出些许犹疑之色,但数息后他一咬牙便做出了决定,转身随着那家奴退出了人群,头也不回的离去。

那位宁州子弟在众人之中,无论修为天赋还是家世都并不出奇,他的离去与否对于明日计划并无太多影响,但萧牧的心头却升起了些许不安。他侧头看了一眼一旁的阿橙,却见女子的眉头同样皱起,显然也有与萧牧同样的担忧。

但此刻,萧牧终究不好将这样的心思表露出来,他沉下心思,正要继续方才的讲话。可这时又有数位家仆从远处走来,步入人群后寻到各自家中的公子小姐,附耳同样轻言几句,那几人顿时露出了与之前离去之人如出一辙的犹豫神情,然后做出同样的选择,带着或歉意或不舍的神情低头离去。

而这一切似乎只是开端,很快更多的家仆与一些江湖人士打扮之人到来,他们寻到各自的诸人亦或者那些金牛镇来的孩童,或好言规劝,或言辞犀利,而最后他们也都如愿以偿的将众人带走。不过一刻钟的光景,方才还拥挤着近两百人的学馆中,此刻却只余下了寥寥数十人。

萧牧在这样的变故开始之后,便静默收声,既未有阻止众人的离去,也未有发声询问他们此举的缘由。

他很明白,无论什么原因,既然他们选择了在此时此刻不辞而别,那便表明他们的立场。

而这样立场的背后,也意味着某些方才还在萧牧心头翻腾的东西,此刻到了冷却下来的时候了——依靠着利益拉起的团结,在更大的利益面前,注定瓦解。

至于剩下的那些宁州子弟,相比于萧牧的冷静,倒都显得有些无所适从,他们亦或着相互观望,都不解于在这一刻钟的光景中都发生了些什么。

“现在,还有人要离开吗?”这时,萧牧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沉着目光环视身前的众人,脸色阴沉得有些可怕。

众人纷纷静默,可就在这时,一道甲胄碰撞之音传来,一位身着三霄军甲胄的士卒迈步来到了萧牧的身旁,朝着萧牧行了道军礼,于此之后便言道:“将军,家主请你回家一叙!”

……

“这是在下的辞呈。”

“这是在下为官三十余年来各种收入的账目,以及军饷遗留的账单,当然还有银票。”

“这是青霄军的统领军印,三万青霄军尚且驻守在蛮鸿关,这帮崽子们听话得很,州牧只要派人前去接替,想来不会生出变故。”

州牧府中,昏暗的书房内。

穿着一身儒衫的宁陆远一边有条不紊的说着,一边将一干事物一一呈到了江浣水的身前。

而做完这些之后,他便退到一旁,恭敬的低下头,安静的等待着老人的回应。

身材干瘦,头发花白的老人,目光扫视了一番眼前摆着的数道事物,好一会之后,方才问道:“什么时候走?”

宁陆远的头低得更深了,语气恭敬的应道:“过了亥时就动身。”

“这么急吗?”老人再问道。

“小川那边传来的消息,龙鼎山已经帮我们安排妥当了,腾出一处地界给我们陆家安身,既然迟早都要走,不如早些去那边,早一日安顿下来,便早一日带着族人休养生息。”宁陆远再次应道。

“唔。”听闻此言的老人点了点头,“也好,到了那处安顿下来后,记得来信道声平安。”

老人平静的声音回荡在书房之中,听不出悲喜,更难以由此看出他此刻的心底到底在想些什么。

宁陆远的眉头皱起,这是江浣水最让人害怕,也最让人厌恶的地方——你永远无法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无论你在他的身边多少年,这个从青冥学宫中走出来的书生,对于任何人来说,都始终是一个谜。

放在以往,宁陆远只会小心翼翼的想,独自默默的猜。

但今日,即将离开,宁陆远终究无法在压下自己的心底的疑惑,他咬了咬牙,终是抬起了头看向老人,问道:“大人难道就真的没有反思过为何宁州回落到今日这样的地步吗?”

老人平静如古井一般的脸上荡开了些许异样,他挑眉问道:“什么地步?”

“大人的耳目遍布宁州,怎会不知?金家得了朝廷应允,派金不阕带着十万苍羽卫赶赴宁州,此刻估摸着已经在来的路上了,表面上是要充实边防,代天子巡视民生,实际上却是来喧宾夺主,镇压宁州各族,同时恢复敖貅的正神之位。”

“太子一心想着拉拢天阙界,忘了陛下交代的正事,金家趁虚而入,得了与太子争这宁州首功的机会。这夺嫡之争的战火终于还是烧到宁州,来之前我还听手下的人说,袁袖春知道这个消息后大发雷霆,已经让韩觅调来了黑狼军的精锐,传话给明日要参与山河图之争的宁州子弟们,若是明日敢出现在翰星碑前,黑狼军便要好生审查一番他们的宗族。天下人都知道黑狼军想要查的人,不管清白与否,总能查到些罪责,估摸着此刻亦有大批尚且在观望中的宗族派人召回自己族中的弟子了。相比于那份还不止如何的机缘,显然宗族的命运更加重要。而袁袖春大概也明白失去了镇压宁州首功的机会,他所能依仗的就只剩下了天阙界,对于已经丧失理智的他来说,于此以后做出再匪夷所思的事情都并不为过。”

“今日只是开始,在太子与金家的对峙下,留给宁州各个宗族的机会已经不多,要么逃离,要么依附……”

说道这处,宁陆远的头忽然抬起,他的双拳握紧,蓦然盯着眼前的老人,以一种在以往他从来不敢用的目光。

那样的目光中包裹着太多东西——不甘、困惑、愤怒还有一丝淡淡的悲伤。

“可大人明明是有机会的,有无数个机会让宁州团结起来,让宁州再回到那个北拒大齐,南抵鬼戎,震慑大楚的时代。”

“但大人却一次又一次的选择作壁上观,选择任由我们内斗、猜忌,最后的最后,哪怕有再多的不甘,陆家终究不敢再陪大人赌下去了……这一仗陆家输不起了。”

“就当是临别赠言吧,大人能否为陆某解开此惑?”

第二百一十五章 莫问神仙事,且饮壶中酒

徐陷阵接到了眼线带来的消息,急急忙忙的便冲出了门。

屋外的寒风四起,还有飘雪不止。

徐陷阵走得极为匆忙,颇有些不管不顾的味道,以至于身上还穿着单薄的便衣,一位妇人拿着一件绒衫快步从房门中追了出来,拉着徐陷阵便言道:“夫君,穿件衣服,别着凉了。”

徐陷阵连连摆手:“出大事了,还穿什么衣服!”

说着,徐陷阵挣脱妇人的手便要再次朝着府门方向走去。

妇人的心头忧虑着徐陷阵的身体,便要再次追上对方。

可她脚步方才迈开,徐府的府门便被人从外推开,凌冽的寒风顺着府门灌入,吹得二人的身形一滞,以至于好一会之后他们方才看清府门口身影的模样——那是一位坐在木制轮椅上的少女。

“玥儿。”在看清来者模样后,徐陷阵夫妇二人都是一愣,显然对于对方的出现都很是诧异。

“阿爹这么急着出门是来寻玥儿的吧。”少女却自己转动着木轮,来到了二人身前,语气平静的问道。

徐陷阵脸色神色变得有些难看,他手足无措的立在了原地,形容窘迫,却终究无法去否定少女所言。

“玥儿,这确实事出突然,朝廷这是铁了心的要拿宁州开刀,我徐家数千人可都指着……”他嘴里仓促的解释道,无论是语气还是措辞都拿捏小心翼翼,谨慎非常。

“阿爹不用多言,玥儿都明白。”徐玥却平静的将男人嘴里的话打断,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份信纸:“师尊已经在百萝山下为咱们徐家寻到一处地界,也未阿爹在大楚的丰州谋得了一份郎将的差事,阿爹若是愿意,随时可以前去任职,若是不愿,无论是经商还是自己另辟出路,归元宫中都会有执事帮阿爹打通关系,阿爹大可放心。”

“这是前往大楚的通关文牒,阿爹可要收好。”

徐陷阵闻言赶忙接过那封信纸,极为宝贝的将之藏在自己的衣衫下,生怕风雪将之打湿亦或者吹皱。

他做着这些,一旁的妇人却神色担忧的看着徐玥:“那……那玥儿你呢”

听闻这话的徐陷阵如梦初醒,他也抬头看向徐玥,神色忧虑,却又带着些许愧疚。

“翰星大会今日便已经结束了,依照我与师尊的约定,明日我就得离开宁霄城,去往斩尘宫……永远不再回来。”徐玥平静的应道,她脸上的身上一如她此刻的语气,静默如水,不辩悲喜。

“怎么叫不回来了呢?我看归元宫其他的弟子每年也有探亲的假期……”妇人嘟囔道。

但说道后面,却忽的沉默——在少女平静的目光下沉默。

她醒悟了过来,徐玥所说的永远不回来,是那样的不回来……

想到这里,妇人红了眼眶,埋怨似的推了身旁的男人一眼:“叫你当初不要应允孟悬壶,这世上哪有这天上掉馅饼的事情……我玥儿从小就多灾多难,你真狠得下心……”

徐陷阵气急败坏的跺了跺脚:“我能有什么办法,我还不是为了咱们徐家,为了……”

“爹娘不用挂怀,玥儿都明白。只是今后不能再在身边侍奉二老,二老要自己保重。”徐玥的脸上荡开笑容,反倒宽慰起了徐陷阵二人。

徐陷阵有些动摇,这样的动摇是当初作出这样决定时不曾有过的东西:“要不你去跟你师尊说一说,这事就这么算了,我们不去大楚了,宁州……”

“宁州是待不下去的。阿爹敢拿着几千族人的命去赌吗?”徐玥打断了男人的话。

男人顺势沉默,而很多时候沉默便意味着默认。

他低下了头,风雪拍打在他单薄的衣衫上,那一瞬间,意气风发的赤霄军统领好似老了足足二十岁。

“事不宜迟,爹就早些做准备吧。今晚我估摸着爹娘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就不做打扰了。”徐玥又在那时言道,而说罢此言之后,少女推动着自己的轮椅便要离去。

“玥儿这么晚了要去哪里?”身旁的妇人泪珠子早就不住的下淌,见徐玥还要离去,忍不住问道,声音里哭腔难以遮掩。

徐玥回头看了二人一眼:“玥儿只剩这最后一晚了,这最后的一个晚上,我想为自己而活,不知爹娘可否应允?”

二人的挽留之言,在喉咙中打着转,却最后咽了下去,终究是没有脸面说出那样的话。

徐玥见状嫣然一笑,在风雪中,美妙如画。

她转身再次离去,可走出几步后又像是忽的想到了什么,再次回头看向徐陷阵。

“爹。”她这样唤道,声音清脆宛如银铃。

“嗯?”徐陷阵赶忙应道,眼眶泛红。

“这一次,你说这话时,是真心的了。这就够了。”少女说罢便再也没有留恋,转身再次离去。

徒留下那愣在原地的徐陷阵身子一颤,眼眶中的泪水终于再也包裹不住,奔涌而下。

……

魏来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便赶到了白马学馆,学馆中除了那些个看守院门的小厮外,便鲜有人迹。

魏来并不死心,顺着学馆的长廊一路小跑,可终究未有寻到半点人迹。

一直到他来到那座聚灵塔前时,终于发现有一道身影坐在那处,魏来心头一喜,快步上前,想要看一看对方可是宁州子弟,若是知道些今夜之事的内情,他也可询问一番。

念及此处的魏来的脚步更快,可当他走进对方,看清对方的模样时,他脚上的步子却又忽的慢了下来。

是萧牧。

这个宁州榜首,紫霄军的少将军,萧家的大公子,此刻正坐在那聚灵塔前的台阶上,手提着一个酒坛,仰头痛饮,而他的身旁早已歪歪斜斜摆满了各色酒壶,显然他已经一个人在这里喝了许久。

而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形出现在他的眼前,即使魏来还不太确定其中的内情,但结果却显而易见。

喝得正起劲的萧牧似乎察觉到了有人靠近,他的头抬了起来,看向魏来,在看清对方容貌后,忽的一笑,然后朝着魏来招了招手,挥舞着手中的酒壶,有些醉意额言道:“魏兄可有兴趣与萧牧对饮?”

很难有人能拒绝这样的要求,尤其是在此情此景之下。

魏来没有太多迟疑便来到了萧牧的身旁坐了下来,然后一只手便递来一个巨大的酒坛。

“先喝再问。”萧牧言道。

魏来有些犯难,他素来鲜有饮酒,亦不胜酒力,但萧牧将话说道这个地步,加上此刻萧牧的状态,魏来终究不敢多言,只能咬着牙,将那酒坛高高举起,大饮一口。

饶是于此之前魏来已经在自己的心底做好的准备,但那一大口酒水下腹,魏来嗓子眼还是被辣得连连咳嗽,好一会之后方才平息下来。

这样狼狈的模样惹得身旁的萧牧一阵大笑,他指着魏来言道:“魏兄喝酒的模样,可没有今日在翰星大会的擂台上半分的豪气。”

那般大大咧咧的模样,与平日里沉稳的萧牧判若两人。

魏来同样将萧牧的模样看在眼里,对于他的取笑并不在意,反倒有些心有戚戚。

“酒也喝了,萧大哥该讲事情说上一遍了吧。”魏来沉声问道。

萧牧脸上的笑意,连同着那不知是真是假的醉意都于那时一并散去,他闷闷的又仰头饮下了一口清酒:“不过是金家大兵压境,加上袁袖春的一纸威胁,满座衣冠尽伏首,不见当年三霄勇啊!”

魏来一愣,从萧牧这话加上来之前那位家中管家与他言说的消息,这事情的始末他大抵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就连天阙界那便也给各个宗门通了气,那些本应与魏来一道去往山河图的金牛镇弟子们,也在各自相中的宗门的要求下,即日变得离去。阴云笼罩在宁州,暴雨将至,该走的人终究要走……

魏来沉默了一会,也给自己灌下了一口清酒,问道:“萧兄呢?”

萧牧一笑,言道:“我爹叫我回去了一趟,与族中长老们商议着萧家下一步的去向,是离开宁州,还是依附金家亦或者袁家,一群人吵得不可开交,我听得厌烦便一人离开了。”

“路上我想了想,离开宁州,去到什么地方,我们都是难民,是背井离乡的丧家犬,依附金家亦或者袁家,那就得做鹰犬。”

“萧牧这辈子,活着是人,做不了狗,管他们要做什么,萧牧不想走啦。”

“这就够了。”得到回答的魏来笑道:“我爹常说,人活一辈子,管自己已经够累了,哪里还有闲心去操心别人。”

“咱们替他们争了,咱们问心无愧,他们要与不要都是他们的抉择,我们管不了,也不用再去管。”

说着魏来看向萧牧,脸上露出了真切又灿烂的笑容:“就像我爹与吕观山在乌盘城做的事情一样,百姓们哪里明白,他们是在为他们争命?”

“甚至背后还免不了有人暗暗说他们自寻死路。”

“可都没关心,他们做的一切既是为了百姓,可同样也是为了对得起自己。”

“咱们说到底都是凡人,做自己的事,饮自己的酒,管那么多神仙才能管的事情作甚呢?”

萧牧闻言一愣,他呆呆的握着自己的酒坛思虑了一会,然后他脸上也露出了与魏来一般的笑容。

“好!”

“你我今日就且饮自己杯中酒,不问那神仙事!”

第一章 红烛催泪,星月皎然

魏来没有办法彻底说服萧牧,就像他自己也难以真的说服自己一般。

宁州子弟的离去,对于奋力为他们而战的魏来等人来说,从某种意义上等同于背叛。

但二人的心性却也同样非比寻常,几杯酒下肚之后,不说彻底释然,倒也不再如之前那般耿耿于怀。

酒后的二人关系熟络不少,在时值亥时之后,萧家的家仆再次赶到了白马学馆,奉家主萧白鹤之名,催促着萧牧归家,言说有大事商议,勿需多想,应当便是萧家内部对于萧家魏来的去向有了定论,而这个定论是什么,魏来并不清楚,但多少能够揣测到一些,大树将倾,猢狲当散。

萧牧的心底憋着火气,对于家仆的言语聪耳不闻,拉着魏来还要再饮。那家仆显然是不敢触怒萧牧,但又没办法回到家中交差,只能小心翼翼的立在一旁,低着头等着萧牧。

魏来见状心有不忍,便劝解萧牧无论如何得回家看上一趟,萧牧微微迟疑,但终究心底还是挂念着家人,至少他也想知道下一步自己的族人到底作何决定。故而最后还是暂时与魏来辞别,随着那家仆赶回家中。

魏来的心底有些空荡荡的,或是因为这忽然突变的局势,又或是因为自己的无力。

在大势之下,他也好,萧牧也好,所做的努力都显得于事无补。

魏来叹了口气,他忽然有些懂自己爹与吕观山的绝望了。

他迈步走回了魏府,府中的众人都已睡下,过了今日府中的大多数人都会离去,这些是一早曹吞云便与魏来说过的事情,除开孙大仁龙绣以及钱浅姐弟,刘青焰也会随曹吞云一同离去。

刘青焰身怀先天神体,这东西就是曹吞云也所知不多,但念及那敖貅在知晓刘青焰的身世后,那垂涎的架势,想来隐藏在刘青焰体内的秘密尚且不小,留在宁州终究是活在那敖貅的眼皮底下,魏来放心不下,而那些个前来主动打探刘青焰的宗门所修行的功法大都与刘青焰的天赋相冲突,又或者并不合适,将小家伙送到那些宗门,于她修行来说并无任何便利,魏来还需要担忧那些宗门中是否会有心怀不轨之人在知晓刘青焰的秘密后对其不轨。故而思来想去便只有拜托曹吞云将之一同带走,若能寻到放心得下的去处自然最好,若是寻不到跟在天罡山身边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但这样一来,诺大的宁州似乎便再无几个魏来熟识之人,就像是一场盛宴到了尾声,宾客离场后,忽然寂寞下来的场面总是让人不免生出些萧瑟之感。

魏来叹了口气,推开了自己住处的房门。

门中点着烛火,白衣少女安静的坐在房间中,一只手放在木桌上拖着自己的下巴,翘首以盼。房门推开那一刹那,女子展颜一笑,轻声言道:“你回来啦?”

那般温软的语气与脸上欣喜的神情像极了等待丈夫归家的小娘子,让魏来的心头一暖,一路上思虑着的阴郁也消散大半。

“嗯。”他点了点头,走到了徐玥的身边,坐了下来:“还没睡啊。”

徐玥摇了摇头,说道:“等你啊。”

声音清脆得宛如银铃,敲打在魏来的心房,本就饮了些酒的魏来,也不知是那酒意涌上,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红烛的映照下,魏来只觉眼前的人儿越看便越是好看,看得出了神,嘴里没来由的蹦出一句:“玥儿今天真美。”

这话出口,徐玥便是一愣。

魏来一个激灵,酒意散了大半,暗觉自己唐突轻浮,赶忙就要辩解。

可话未出口,徐玥的声音便抢先响起:“你喝酒了?”

魏来这才想起自己此刻应当是满身的酒气,再见徐玥说完这话那皱起眉头,魏来莫名有些心虚,脑袋不自觉的就像是犯了错被长辈逮个正着的孩童一般低了下来,闷闷的应了句:“嗯。”

此言出口,徐玥却没了回应。

魏来有些摸不准是否是自己方才的轻浮之言惹恼了对方,便小心翼翼的抬起头看向徐玥,却见徐玥正目光炯炯的盯着他。

魏来又是一个激灵,暗骂自己胡言乱语,正要出言解释一番。

可今日的徐玥似乎打定主意要给魏来一个难堪,根本不待魏来发言,她便又问道:“所以,你想说方才那番话,都是你酒后失态咯?”

魏来的心头暗暗苦笑,他早就听闻这斩尘神宫中有一门推演之法,最善揣测人心,自己那点小心思根本不用言说出口,便被徐玥一眼看穿,想要在她面前撒谎可是一件比登天还难的事情。

想到这里,魏来索性心头一横,抬头直视向徐玥,言道:“这跟酒没有关系,玥姐姐就是生得漂亮,只是平日里我不敢说出口罢了。”

大概徐玥也未又想到魏来会说得如此直白,平日里素来冷静的少女听闻此言也不由得一愣,脸上竟是泛起了两抹红云,而后她白了魏来一眼,轻声娇责道:“借酒撒泼打诨,阿来你学坏了。”

魏来也暗觉脸色有些发烫,但话说到了这般地步,自觉没有退路的魏来,只能硬着头皮再言道:“我一直如此,绝非借酒向玥儿胡闹。”

这话出口,却见徐玥的脸上竟露出了一抹古怪的笑意。

少女凑到了魏来的身旁,用一种温软得仿佛要化开的语气问道:“那这么说,阿来从一开始就觉得玥儿很美,对吗?”

少女嘴里呵出的暖气连同着她的话语一同拍打在魏来耳畔,魏来只觉神晕目眩,脸色发烫。

他木楞的点了点头,身形僵硬的坐在那处,颇有些手足无措的味道。

少女脸上的笑意更甚,她将自己的脸蛋又凑得近了几分,魏来甚至能够闻到对方身上那淡淡的香气。

“玥姐姐……”魏来低声唤着对方,身子下意识的便想要后退。但少女却前倾着身子,不断逼近。在少女这样的“攻势”下,即使面对六境大能也不曾皱一下眉头的魏来,额头上却有汗迹浮现,他浑身上下蓦然升起一股他自己也言说不清的燥热,心底有某种冲动升起,却有被他奋力的压制。

少女见他这般模样,似乎是觉得有趣,她眉眼弯起,身子却退去一步,不再让魏来难堪。

魏来见状暗暗松了口气,心底升起的那股燥热之感也退去不少,他终于算是静下了些许心神,在那时看向对方,心有余悸的言道:“玥儿以后可不要再……”

但话才出口,还未来得及说完,魏来的声音却又忽的戛然而止,他的双目瞪得浑圆,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景象——徐玥的脚下忽的泛起阵阵柔和的白光,她放在轮椅扶手上的双手缓缓抬起,双足也渐渐迈出,整个便在那时,在魏来的眼前站了起来……

“玥儿你……”魏来看着眼前的景象,诧异不已,他这般问道,声音都不觉有些打颤。

“只是以灵力灌注,支撑身躯的法门,并不稀奇。”少女轻声说道。

魏来正要点头表示知晓,可徐玥又弯下了身子,在魏来的耳畔轻声说道:“但有了这个法门,玥儿就和寻常女子没有半点区别了。”

魏来听到这话,那方才被他平复下来的无名之火蓦然又从小腹处升起,而这一次,那火焰来势汹汹,几乎将魏来的理智冲溃,他看向少女的目光变得炙热,唇齿不知为何发干得厉害。

而徐玥似乎有意撩拨魏来,她在说完那话之后,示意魏来站起身子。

此刻的魏来被酒意以及这房门弥漫着的旖旎气氛弄得神魂颠倒,早已忘乎所以,对于徐玥的要求哪有半点拒绝的心思,愣愣的便站起身子。

徐玥顺势伸出雪白的双臂环抱住了魏来的颈项,脸蛋又一次凑到了魏来的眼前,而这一次,与之前不同的是,徐玥与魏来面对面的站着,身子贴得极近,魏来甚至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胸前的柔软,而那双仿佛带着致命吸引力的红唇更是在距离他咫尺之处,只要他稍稍鼓起些许勇气,便可品尝道那抹红唇的美妙味道。

“玥儿这是做什么……”他强压下自己心头的冲动,目光躲闪,双手更是不知当何处安放。

“阿来不是觉得玥儿好看吗?怎么不看着玥儿?”徐玥贴着魏来的身子,轻声问道。

魏来一愣,下意识的便转头看向徐玥,却见那少女眸中秋水欲滴,脸颊泛红,但目光去直直的盯着魏来,情意绵绵,炙热如火。

魏来看得出了神,发了愣。

那般模样让徐玥心头暗喜,她问道:“阿来觉得好看吗?”

“好看。”魏来忙不迭的点了点头:“这世上再没有比玥儿好看的人了。”

“油嘴滑舌。”徐玥娇责一声,脸颊愈发的绯红,她沉吟了数息的时间,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鼓起勇气,一咬牙又一次直视向魏来。

“……”

她轻声说了句什么,但声音着实太小,魏来又神情恍惚并未听得真切,只能奇怪问道:“玥儿说什么?”

徐玥的脸色又红了几分,暗以为魏来在有意戏弄她,她低眉言道:“阿来这些年魏叔叔的君子之风半点没有习来,尽学些坏人的本事。”

魏来心头大呼冤枉,赶忙言道:“玥儿真是误解我了,我确实未有听清……”

“还装。”徐玥却是笃信魏来是在戏弄于她,她白了魏来一眼,嘴里没好气的说道,然后又颇为无奈的看向魏来:“人家说给你听便是……”

说着,她抱着环抱着魏来颈项的手,又用力了几分,脸蛋贴得更近,一双红唇直直的凑到了魏来唇边,绯红着脸色,用温软得仿佛要滴出来水来的声音,唤道。

“夫君。”

……

那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眼就像是一道天雷落下,勾动地火。

魏来那费力死守着的理智在那一瞬间彻底崩塌,他再也顾不得其他,低头便朝着那抹娇艳的红唇吻了下去。

唇齿相接的刹那,未经男女之事的二人身子都是一颤,但随即都迷醉在那妙不可言的触感之中。魏来心头火热,双手顺势横抱起了女孩,一边贪婪的享用着对方的皓齿红唇,一边迈步走向那不知是否是刻意被换上了红色罗帐的床榻。

然后,他将少女轻轻的放在那床榻上,动作缓慢,宛如怀里的是一样无价的珍宝。

他目光火热的注视着少女,少女面色潮红,呼吸急促,但目光却并未因为害羞而躲避,反而同样直直的看着魏来。

魏来不打算在这时停下步伐,他伸手想要解开少女身上的衣衫,但女子的衣物与男子不同,魏来又难免心急,独自忙活了好一会,竟是对少女身上的罗带无可奈何,反而有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味道,一时间满头大汗。

少女见状温柔的握住了魏来的手,羞红着脸言道:“笨蛋,让玥儿来吧。”

说着徐玥便颤颤巍巍的伸出了手,慢慢的解开了自己的衣衫,吹弹可破的雪白色肌肤在红烛的映照下,美得不可方物。魏来心头愈发的火热,他伸手屈指一弹,便要将那红烛熄灭。可手方才伸出,徐玥却伸手抓住了魏来的手臂,在魏来疑惑的目光下言道:“夫君……玥儿想……想看着你可以吗?”

那软糯的语气,带着些许恳求的味道,魏来岂能拒绝。

“都依玥儿。”他这样说着,收回了自己的手。

徐玥却在那时伸出自己的双手再次环抱住了魏来的颈项,主动献上了自己的红唇。

于是乎,罗帐摇曳,床榻轻颤,红烛催泪,星月皎然。

……

魏府的房顶上,有一位红衣女子蹲坐在鸳鸯瓦上,她收回了落在那厢房中的目光,抬头看向天际。

她在心底叹了口气,心底莫名翻涌起阵阵思念。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受,她很确定那样的感受就是在想念着某个人亦或者某件事,可偏偏,她就是记不得到底怎样的人,亦或者是件怎样的事。

她呆呆的看着天际,看着那处的星辰日月,嘴里不自觉的念叨起那一句她从未听过,但又忽然记得句子。

“君卷红尘驾白鹤,我弃寒暑求朝暮……”

她这样呢喃着,眼眶的忽的湿润了起来,恍惚间似乎有什么人沐浴着星光来到了她的身侧,伸出手抚摸着她的头顶。

轻声在她耳畔说着:“别怕,我一直都在。”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保证。”

女子看不见他的存在,但却莫名觉得心安。

那泛红的眼眶忽的眯起,她破涕为笑,于是,星河暗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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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灰烬

红烛终于燃尽,在一阵固执的摇晃之后,烛火熄灭。

红帐之中,少女的睫毛轻颤,双眼缓缓睁开。

她靠伏在少男的肩膀,抬头看着他陷入熟睡的脸庞,亦感受着从他身上传来的温度。

她的眸中充斥柔情,亦布满不舍。

她就这样看着他,出了神,发了呆。

她想要记住他的模样,哪怕最后终究会忘记,但此时此刻,于她来说便是永恒。

但就像红烛会燃尽,筵席会散,哪怕星辰也有归于寂灭那一天。

少女终于还是收起了自己的不舍,从床榻上坐起身子,胡乱散落在床榻下的衣衫如得敕令一般朝着少女涌来,勿需指使,便将之那美妙绝伦的胴体笼罩在衣衫下。

柔和的白光从她的周身亮起,她裹着衣衫,赤足走下了床榻,轻轻缓缓,不发出半点声响。

她穿过房间来到房门前,房门便自主打开,屋外一位红衣女子等候多时。

“我不懂凡人的爱恨,但却明白得到越多,便越难放下的道理,你这么做可能是在害他。”红衣女子沉着声音言道,脸上的神色肃然又冷峻。

“都说斩尘之后,应当心无旁骛,一心向道,我怎么觉得师姐斩尘之后,反倒比以前更关心师妹了呢?”徐玥面无表情的反问道。

魏锦绣的脸上并未因为徐玥的讽刺而露出半点不郁之色:“师妹既然自有分寸,我便不再多问,但现在,师妹该与我归山了吧?”

听闻这话的徐玥身子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似乎并没有半点迈步的意思。

这一次,魏锦绣的眉头皱了起来:“师妹这是何意?留恋红尘可是我斩尘宫大忌,师尊震怒之下,师妹可得想清楚后果。”

面对魏锦绣的威胁,徐玥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师姐误会了,师妹岂敢愚弄师尊,我徐家上下数千人的性命可都在师尊手中握着呢。”

“只是在离开前,我想请师姐帮我一个小忙。”

“什么忙?”魏锦绣问道。

“我没记错的话,斩尘剑应该在师姐身上吧。”徐玥笑道。

魏锦绣闻言一愣,随即眉头皱得更深了几分,她颇有些意外的言道:“你要动用斩尘剑!?”

能被孟悬壶看重的弟子,没有一人是愚笨之辈,而作为上一位未来斩尘神宫宫主的候选人,魏锦绣自然称得上聪明绝顶,她只是一瞬间便想明白了徐玥意欲何为——她想要用这斩尘剑割断她与魏来之间的因果,免除那少年不必要的相思之苦。可斩尘剑虽然确实有这样的能力,但对于斩尘宫的弟子来说,不到那份因果着实难以斩断的地步,孟悬壶是决计不会允许门下弟子动用此法。依靠外力割断的红尘与靠着自己修行斩断的红尘比起来,多少会对修行者在日后的修行中带来一些阻碍,况且那以外力割断因果后,会对让因果双方都招来天地伟力的反噬。

斩尘宫的弟子倒是可以依仗着自己修行天道的缘故,逃脱这份天地伟力的反噬,可另一方就没那么幸运了。

而观徐玥对那少年在意的态度来看,她并不像是能做出这样事情来的人。那么徐玥提出动用斩尘剑时,恐怕便已经做好了为魏来挡下那天地伟力反噬的准备了。

念及此处,魏锦绣果决的摇了摇头:“不可。”

“你是我斩尘神宫未来的宫主,动用斩尘神剑会多少影响到你未来的修为,我不敢擅自做主。”

徐玥似乎对于这样的回应早有预料,她平静言道:“师姐不是想要弄明白关于大湮之法的一切吗?”

“斩尘神宫的深处有一座瀚海阁,关于神宫中的辛密大都记载其中,而整个归元宫除了师尊便只有我能够出入。若是真的有什么关于大湮之法的记载,那一定被安放在那处。”

听到这番话的魏锦绣脸上决然的神色有了些许松动,她眯眼盯着徐玥,沉声问道:“这算是交易吗?”

“当然不是,这是同门之间的相互帮助。”徐玥笑着说道。

魏锦绣再次沉默了一会,然后闷闷的点了点头,只听一声脆响荡开,一柄萦绕着紫青双色的神剑缓缓在她的身后缓缓浮现。

……

斩尘神剑悬于头顶,身着白色长裙的少女双臂张开,赤足凭空立于房门之前。

她的双眸紧闭,脸上的神情平静淡漠,宛如陷入了熟睡中一般。周围一道道晦暗的气机开始涌动,从天地间,从四面八方纷自涌来,凝聚在少女的周身。

在某一瞬间,那些晦暗的气机抵达了眸中巅峰。

于是乎少女紧闭的双眸猛然睁开,金色的流光在她的眸中涌动。

“阴阳天。”她的红唇张开,轻声语道。

那轻到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彷如一道敕令,此音一落,一股道金色的气息以她为中心朝着四面般荡开。

阴阳天是斩尘神宫特有的法门之一,凭借此法,修士可见那天地玄之又玄的因果显现。

随着那气机荡开,少女周身一道道金色细线浮现,它们粗细不一,涌向天地各处,其中亦有一道就连接着那房门中陷入熟睡的少年。

少女脸庞映照着金光,神色肃然的看着自己周身那一道道金线。

其中一束指向远方那徐府所在的方向,少女盯着那道金线,微微思虑,背后萦绕着紫青双色的神剑一颤,剑锋涌动,那一束金色细线便在那剑锋之下,被斩为两段。

啪。

伴随着一声轻响,因果割裂,穹顶之上有奔雷涌动,少女抬眸看去,双眸一寒,一只手朝天际伸出,周身五道神门涌现,她的那只手朝着天际一握,那漫天奔雷便于那时豁然消散,而少女的脸色也随即一白,似乎受到了不小的损害。

……

远在徐府之中的徐陷阵正组织着府中的族人与家仆收拾着府中的一切,他忙得头晕目眩,额头上汗迹密布。

妇人气恼着自家女儿之事,不愿理会徐陷阵,但又不忍心看他如此劳苦,还是亲自去厨房里盛了一碗鸡汤给他端了过来,

“喝点吧。”妇人这样说着,将那碗鸡汤低了上去。

正指挥着族人将一处财物抬出钦点的徐陷阵看见妇人,咧嘴一笑,他接过鸡汤,饮下一口,正要说些什么。可脑海却忽然传来一声轻响,他的身子一滞,手中汤碗猛然坠地,啪的一声摔得粉碎。

一旁的妇人被男人这忽然的举动吓了一跳,她关切的看着男人问道:“夫君,你怎么了?”

徐陷阵脸上的神情依然有些恍惚,面对妇人的询问,他愣愣的看了看自己方才拿着碗的手,目光呆滞。

“没什么。就是……就是忽然这儿有点隐隐作痛。”徐陷阵这样应道,一只手缓缓伸出,放在了自己的胸膛。

他的眉头紧皱,脸上的神色困惑无比,嘴里颇有些神神叨叨的自语道:“好像……好像忘了些很重要的事情……”

妇人一愣,竟觉有些与男人相似的感受,但她心疼自家的夫君,嘴里宽慰道:“可能是这些日子夫君操劳过度的缘故吧,这么一大族人都指着夫君,夫君肩上的担子沉着呢!”

“唉,说起来也是我将余年那孩子溺爱惯了,咱们就他一个孩子,他也不知体谅夫君,为夫君分担一些。”

徐陷阵摆了摆手,言道:“他才多大啊,这些日子又和魏来走得近,受了些感染,一门心思想要留在宁州,此刻还在生着闷气。年轻人嘛,有些少年心性也不是坏事,等他大了也就明白我的苦衷了。”

听闻这话的妇人叹了口气,正要言说些什么,可府门深处却忽的传来一声惊呼:“起火了!快来救火!”

正说着闲言碎语的夫妇二人闻言,纷纷侧头看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却见府门深处,确有烟火升腾,徐陷阵暗觉古怪,这寒冬腊月,天还下着小雪,屋中怎么会无缘无故的起火呢?他这样想着,便赶忙朝着那烟火升起的方向跑去。

待到他来到火焰升起之处时,房门外以及围满了提着水桶前来灭火的族人与家仆。

他排开众人迈步走去,却见那件房门中的火焰已经熄灭。

“怎么回事?”他朝着身旁一位族人问道。

那族人也满脸困惑,嘴里应道:“我也不知,那火忽然就升了起来,火势大得下人,我赶忙让人提水前来灭火,可才走到半道,火又灭了,估摸着是这天气太冷,大火也烧不起来。”

徐陷阵瞪了那人一眼,骂道:“这是什么胡话,那样的火势就是再冷的天,也不可能这么快便灭掉吧!”

族人语塞,颇有些委屈道:“一切都是我亲眼所见,岂敢欺瞒家主。”

徐陷阵见他说得诚恳,也不似胡言,加上这位族人为人素来老实,也不像是会欺上瞒下之人,他暂时收起疑虑,摆手驱散了眼前的烟尘,独自迈步走向那火焰曾燃起的废墟中。

随即,徐陷阵的眉头便皱了起来,这场火确实来的古怪,那房门中的一切都被烧成了灰烬,焦黑的墙面上一片漆黑,已经辨认不出原来的模样,地面上铺满了灰烬,再也寻不到半点曾经的痕迹。

而更让徐陷阵困惑的是,他似乎怎么也记不起,这间被烧得面目全非的房门中曾经到底摆放过什么东西,又有什么人在这里住下过……

第三章 别离

魏来做了一个梦。

一个很古怪,又很羞于启齿的梦。

梦里,在一处床榻上,他与一位女子缠绵悱恻。

在那宛如置身仙境的欢愉之中,魏来试图看清女子的容貌,但女子的脸上却始终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让魏来看不清她的模样。

呂砚儿……

阿橙……

纪欢喜……

都不对,都不是!

魏来问她:“你是谁?”

那女子却忽然泪流满面,沉默不语。

她说:“我要走了,永远不会回来……”

魏来想问她为什么要走,要去哪,又为什么不回来。

但这些问题悬在他的唇齿边,还未来得及出口,魏来却忽的从床榻上惊醒了过来。

他的嘴里喘着粗气,目光空洞看着四周。

燃尽的烛台,空荡荡的木桌,一切都与昨日并无区别。

只是一个梦吧……

魏来在心底这样告诉自己,正要起身,可却忽然发现那大红色的被褥下,自己的身上一丝不挂。魏来的面色有些古怪,他昨日确实与萧牧一道饮了不少酒,回来时脑袋昏昏沉沉,此刻这般模样想来应该是酒后的失态所致。

念及此处魏来摇头苦笑,心底因为那个羞于启齿的梦境而生起的些许不安也散去了不少,赶忙捡起四散在床榻各处衣物,麻溜的穿戴齐整。

随即又穿好布靴,迈步而出,可脚方才踏出一步,便踩在了一团松散的事物上。

魏来一愣,低头看去,却见自己的立脚之处正有一摊灰尘。

魏来皱了皱眉头,疑惑的蹲下身子,看向那摊灰尘,那像是某些木制品被烧成灰烬后遗留的事物。可是,这屋中好端端怎会有这样东西,魏来环视了周围一圈,发现屋中的物品应在皆在,并没有缺少什么。难不成是自己昨夜喝得多了,在家里玩火?

这样古怪的念头让魏来的心情莫名有些烦躁,他仰头看了看天色,屋外已经蒙蒙亮,今日是山河图洞开之日,孙大仁等人也要随着曹吞云一同离去,各项事物繁多,魏来没有心思去细究这其中的古怪,他摇了摇头,将自己强行从那般烦躁的心情中拉扯出来,又整理了一番衣物,终是迈步走出了房门。

……

那一顿早饭吃得很是沉闷,对于大都处于十几岁年纪的众人来说,离别永远是一个沉重辞藻。

徐余年更是一早便离开了魏府,说起来魏来与这位徐家少公子的关系还当真称得上是不打不相识,也说不上为什么,自从初到宁霄城那一战之后,徐余年便处处帮衬着魏来,就连这魏府都是徐余年出钱打理的。虽然这背后还有那位赤霄军统领大人的意思在,但被一个男子如此热络对待,细想一番还是让人不免觉得古怪。

依照着魏来昨日得到的消息,徐府上下似乎也开始打点一切,想来亦在为自己谋划后路。

徐家、徐余年……

想着这些的魏来心情又开始莫名有些烦躁,说不上为什么,却总觉得关于徐家他似乎忽略了某些极为重要的东西,却如何都想不起来。

一顿早饭便在诸人各异的心思下,沉闷的吃完。

一行人沉默着一同走到了魏府门前,接下来,魏来得前往翰星碑所在之处,而孙大仁等人则得跟随着曹吞云一同前去天罡山。

龙绣倒是洒脱,与魏来行礼道别,但刘青焰与钱浅姐弟却是孩子心性,瞬间便红了眼眶,魏来忙不迭的宽慰几人,一边嘱咐他们在天罡山要好生修行,不要辜负曹前辈的期望,一边承诺若是得了空闲一定前去看望他们,这才让这几个小家伙收敛起了即将从他们眼眶中奔涌而出的泪水。

做完这些魏来又看向一旁的孙大仁,朝着面色阴沉的壮硕少年灿烂一笑:“大仁,这天罡山虽然比不得无涯学院,但也是天下剑道首屈一指的圣地,去到那处好生修行,将来成就可不见得会比那赵天偃弱上半点,日后走到砚儿面前,咱们兄弟也可趾高气扬,不至于丢人现眼。”

孙大仁平日里脑子确实不太灵光,但这时却也听得明白魏来这话看似调笑,实则是想要宽慰他。

他神情不舍的抬头看向魏来,问道:“阿来你真的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魏来微笑着摇了摇头:“大仁,这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你有你要做的事,我有我要做的事,今日一别并非永诀,他年再见,你我还是兄弟。”

“可是我听说徐余年他们都要离开,金家还大军压境,这宁州……”孙大仁却还是放心不下,嘴里言道。

“从乌盘城到金牛镇,从金牛镇再到宁霄城,一路走来咱们遇见了多少麻烦,哪一次不是要人命的险境。你看我还不是好端端的活着,我命大着呢,你放心就是。我可还等着你给我寻一个天下第二漂亮的女子做媳妇呢!”魏来神色轻松的笑道。

可无论魏来说得如何轻松,但孙大仁却始终放心不下,他还想要说些什么,可这时,一旁的曹吞云却忽的慢悠悠的说道:“好了,时间到了,我们该走了,山河图估摸着也该开了,就别婆婆妈妈了。”

曹吞云发了话,众人也就只好收声,曹吞云走到魏来的跟前,轻声言道:“关于朝暮剑的一切我昨日想了一晚,却始终未得要领,对其的记忆比较模糊,回到天罡山后,我会与门人一道整理关于朝暮剑的一切,若有所得会第一时间寄书信与你。你既然能够催动此剑,那便说明你与此剑有着渊源,你放心带着,勿需挂怀。”

曹吞云用只有自己与魏来能听见的声音这般说罢,身子便有退去一步,咧嘴笑道:“上一次黑蟒送你给自己掘坟你让老夫大跌眼镜,今日把天罡神剑留于你陪葬,你可不要又让老夫失望啊。”

魏来也知曹吞云这话里的意思,他粲然一笑,拱手言道:“晚辈怕是又得让前辈希望落空了。”

“那下一次我可没东西再送你了!”曹吞云开怀一笑,随即便于魏来辞别,领着不舍的众人,迈步离去。

魏来立于原地,与众人挥手作别,直到众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街角,魏来方才收回了自己的手。

那一瞬间,身旁忽然清静下来的少年有那么一些不太习惯——对于才十六岁的少年来说,让自己释怀永远是一件比宽慰他人要难出太多的事情。

他叹了口气,却强迫自己整理好自己的心情,转头看向那立于宁霄城中心的巨大黑色石碑。

他知道,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第四章 殿下说什么?

几日来高耸在衡珞街与浔阳街街道上的擂台纷纷落下,两处整个宁霄城最为宽广的街道又恢复了寻常模样。

但擂台的落下却并未让宁州的百姓消减半点对于这次翰星大会的热情,当魏来来到翰星碑前时,翰星碑外地界早已被前来观礼的百姓们围得水泄不通。

百姓们交头接耳,不乏听见一些疑惑之言:“咱们不是获得了两百多位山河图的名额吗?怎么今日就来了这么点人?”

“我听说单是昨天夜里,那些外族的宗门都纷纷逃一般的连夜离开了宁霄城,其中便有一些被选入这宗门的宁州子弟一并与之离去,也不知是不是在害怕天阙界的报复,故而如此行事。”

“哼,别说是那些宗门了,今日一大早我就在城门看见徐家带着一家老小赶着车队出了城,看那架势,像是举族搬迁一般……”

“不会吧!徐陷阵可是赤霄军统领,他怕什么?”

“那谁知道呢?我还听说,陆家此刻已经人去楼空。”

……

百姓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他们的见闻,但也不知是谁眼尖得很,忽的瞥见了那迈步走来的魏来。

“是魏公子!”那人高声便朝着魏来惊呼道。

周围百姓闻言,纷纷循声望去,也都发现了魏来,于是“魏公子”三字便绵绵不绝的在这翰星碑前响彻开来。

在经历这次翰星大会之后,于此之前在宁州声名不显,最多也就被标上一个江浣水外孙标签的魏来,此刻在宁州百姓们的心中却有了极重的分量。尤其是今日这山河图洞开之时,宁州的子弟大都选择退避的时候,百姓们便愈发需要一位像魏来这样的主心骨来让他们安心。

魏来朝着人群一一颔首致意,百姓们也极为知事的给魏来让出了一条道来,让少年可一路畅通无阻的走到翰星碑前。

翰星碑前诺大的广场上,此刻已有多人在此等候,其中最为惹眼的自然是那群以左鸣以及桔宁为首的天阙界门徒,他们的衣衫鲜艳,身形挺拔,近百人站在一起,气势不俗。而另一边则是群龙无首的宁州子弟,数量稀稀落落,不过二十余人,显然大多数的宁州子弟迫于家族的压力,最后都不得不放弃这唾手可得的机缘。

就像萧牧说得那样,依靠着利益捆绑而得来的团结,最终都会在更大的利益面前所瓦解。就连萧牧今日都未有到场,魏来倒是相信萧牧的为人,只是恐怕萧家族中那边也给了他不小的压力,魏来亦能理解他的苦衷。

魏来心底想着这些,那本就烦闷的心情不禁又加重了几分。

“魏公子好大的面子,让这么多人等了你足足半个时辰。”而就在魏来思虑着这些的时候,一道阴测测的声音忽的响起,却是那站在翰星碑下的袁袖春。

他冷眸看着魏来,瞳孔的深处是丝毫不加遮掩的愤恨之色。

他有足够的理由去憎恶,甚至是杀了眼前这个少年——昨日他便听闻了金家的二把手金不阕接到了圣上的谕令,将派出足足十万苍羽卫赶赴宁州,以加固边防巡视名声为由,实则将来宁州行那越俎代庖、喧宾夺主之事。这意味着,他的那位父皇已经对宁州以及袁袖春本人失去的耐心,将解决宁州麻烦的权柄交由到了金家手中。袁袖春理所应当的将自己所遭遇的麻烦归咎到了魏来身上,他认为若非魏来的各处刁难,他岂会落到如此田地?

而困扰着袁袖春的不仅仅是宁州权柄的拱手让人,还有阿橙的背叛——袁袖春在泰临城所经历的那段最黑暗的日子里,阿橙一直与他朝夕为伴,自从凌照娘娘走后,这世上最让袁袖春信任的人除了韩觅便只余下了阿橙。

可素来被他信任的少女,却帮着魏来扰乱了天阙界的计划,逼迫天阙界不得不做出让所有人一同进入山河图的让步,哪怕是昨日他将少女召回府中,好生询问之后,阿橙依然并不赞同袁袖春的做法,为此二人更是爆发了凭生以来的第一次争吵。

一想到这些,袁袖春便恨不得将魏来抽筋扒皮,故而此刻也顾不得平日里那副苦心营造的谦谦君子形象,出言便要给魏来一个难堪。

魏来却是看也不去看他一眼,独自一人便走到了那翰星碑下的广场上,那零零散散的二十余位宁州子弟犹如寻到主心骨一般,凑了上来。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魏兄今日想来是能明白这个道理了吧!”袁袖春见魏来不曾理会他,心头自然愈发怒意奔涌,便又冷言说道。

魏来这一次终是抬眸看向袁袖春,他的目光先是在他身旁的阿橙身上驻足了一会,对方感受到魏来的目光,逃一般的低下了头。魏来并不放在心上,这时才将目光落在袁袖春的身上,他微微一笑言道:“殿下知道什么叫宁缺毋滥吗?”

“我心所向,哪怕孤身一人又有何妨?而若是道不同,许诺再多,又有何异?曾经便有一人在明玉楼中设宴,温言细语,许诺我百般好处,与我言尽大义,但我一眼便看出他不过是跳梁小丑,这样的货色,来再多,魏来也不需要。”

“这个道理,殿下永远不会明白!”

听到这话的袁袖春一愣,但下一刻他便反应过来,魏来所言之人,不就是他自己吗!?

明白这一点的袁袖春面色难看,他恶狠狠的看着魏来言道:“魏公子伶牙俐齿,就是不知,你身边这几位也离你而去,只留你一个孤家寡人时,你还能不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说道这处,袁袖春还寒着目光扫视了一番站在魏来周围的那几位宁州子弟,目光中的威胁意味自然是不言而喻。

这些宁州子弟能够选择站在魏来的身边,平心而论已然需要承担巨大的压力,此刻再面对袁袖春近乎于直白的威胁心底多少有些戚戚然。魏来将这番情形看在眼里,心底却想着昨日听到的一些传闻,看来那传闻确实并非作假,在金家巨大的压力下,这位大燕太子确实已经有了几分丧心病狂的架势。

就在宁州的百姓都未魏来感到不忿时,远处却忽的传来一声高呼。

“阿来!我回来了!”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材壮硕的少年正提着一个鼓鼓的包袱朝着此间跑来。

他来的颇有些匆忙,嘴里甚至还有些气喘。

但当他一路小跑来到魏来身前时,他却对着魏来咧嘴一笑,目光四望了一番,问道:“怎么样,没来晚吧?”

魏来对于对方的到来也是一愣,好一会之后方才回过神来,问道:“怎么回来了?不去天罡山了?”

那身材壮硕的少年很是随意的摆了摆手:“天罡山嘛,连前十的神宗都排不上,不去也罢。”

魏来的脸上也露出了笑意,嘴里却又问道:“那龙绣呢?”

壮硕少年的脸上少见的露出了些许羞赧之色:“娘们嘛!哪有兄弟重要!再怎么说她有天罡山罩着,可你没有我罩着,能过得舒坦吗?忘了在乌盘城,你大哥我是怎么罩着你的吗?”

魏来的笑容灿烂,正要再说些什么,可远处却又传来一道声音。

“魏兄!”

“魏贤侄!”

魏来循声看去,却见那街角处,萧白鹤领着萧牧连同着数十位拥有参与山河图资格萧家子弟一道迈步而来。

这样的举动传达出了一个很重要的讯息——萧家不走了!

魏来一愣之后,亦反应过来,他侧头看向那面色难看的袁袖春,眉头一挑,问道:“刚刚殿下说什么来着?”

第五章 两位大爷

所谓的山河图,不过是一卷画轴。

左鸣的长袖一挥,那卷轴便涌入翰星碑上,宁州的气运在那一刻被此物牵引,涌入其中,于百息的光景之后,魏来等人的身前的空间便猛地一阵扭曲,随即一道道内里漆黑的圆形传送法阵便浮现在了诸人的身前。

“山河图中,一切叵测多变,随时会有性命之忧,诸位若是惜命之人现在退出还来得及。”左鸣于那时冷声言道,目光却看向魏来一行人,言语之中的奚落之意自是不言而喻。

但魏来等人哪会理会他的嘲弄,根本看也不去看他一眼。

左鸣的面色更寒,继续言道:“山河图每过十日便会发出感召,诸位届时都会心有所感,若是回应感召,便会被传回此地,若是不应,则可继续留在山河图中。这样的感召十日以此,一共六次,也就是说诸位最多能在这山河图中待上六十日,若是最后一次再不应允,那边会被永远留在其中。所以切莫贪得无厌,要明白这见好就收的道理。”

说完这话,左鸣的长袖又是一挥,喝道:“诸位请吧!”

听闻这话,魏来与众人对视一眼,纷自点头,随即便没有半点犹豫的迈步踏入各自身前的传送法阵之中。

……

穿越传送法阵是一种极为古怪的体验。

就好像整个人都被置于半空中,身形上下颠倒,来回翻转,眼前的景象更是光怪陆离,各色耀眼的光芒流淌交织,飞快的在眼前闪过,明亮得让人眼睛发疼。

而不待魏来适应这样的变化,下一刻他的身子便重重摔在了地上。

突如其来的重创,让魏来没有半点准备。落地之后他足足在地上躺了十息的光景方才缓过劲来,他艰难的站起身子,但周身传来的剧痛还是让他忍不住一阵龇牙咧嘴。他暗暗怀疑,这样的落地方式,是不是天阙界在从中作梗,故意为难于他。

他在心底咒骂着天阙界,可当他平复下神晕目眩的脑袋,看向四周之后,那样的不满却瞬息烟消云散。

倒并非魏来突然顿悟,到达了那以德报怨的高超境界,只是单纯的因为眼前的景象太过震撼,以至于他根本没有心思再去叨念天阙界的不是。

他可记得真切,上一刻他还身处宁霄城的翰星碑前,周围围满了宁州的百姓,可现在他却身处一片茂密的丛林之中,周围随处可见数丈高的参天大树,郁郁葱葱得阳光也只能稀薄的照下些许,双脚所踏之地的地面上亦长满了植被,大都生长茂盛,颇有几分世外桃源之相。

魏来虽然打心眼里厌恶天阙界,但此刻却不得不承认的是,这山河图着实神奇,那小小画轴之中当真藏有一方世界。

这袖里乾坤的法门民间多有传闻,魏来以往只当那是无稽之谈,可今日真的见着,方才觉得大千世界当真是无奇不有。

……

魏来用了好一会时间方才收敛起了心中的感叹,随即他迈出步子,踩着松软的地面走向不远处的一处草木丰茂的矮林之中。

那里生着一丛半人高的植被,叶子细长,花朵黄中透红,其下还零零散散的挂着些拇指大小的红色果实。魏来本是好奇打量,可走进一看却不免眉头皱起。这样的植被,他从未在北境见过,也更为再什么书中看人提起过。他盯得出神,心头忽的一动,像是想到什么,又抬头四望一眼,眉宇间的凝重之色更重了几分。

这密林之中确实各种植被丛生,乍看之下生机盎然,可偏偏无论是地上石板上生有的青苔,还是那些高耸的大树当然也包括眼前这几株结有朱果的植物魏来都从未见过与听闻过。

这绝非魏来大惊小怪,他自小随着阿爹看过不少的书,他爹又是出名的喜欢搜罗各种古籍之人,管他有用没用,还是荒诞无稽,只要没见过的,花再大的价钱,他爹也会买回来,为此没少被魏来的母亲责骂。魏来不敢自夸博览群书,但所读书籍绝不算少,其中亦有不少记录风土热情之物,那亦是魏来最喜书籍中的一类。可魏来绞尽脑汁细想,也未有想到哪怕一处能与眼前这些草木相似的记载。

“难不成这山河图中的世界,根本就不存在于这方世界之中?”魏来皱眉想到。

魏来疑惑,却又觉不合时宜。毕竟他不是来探寻山河图中秘密的,他是来此地寻找机缘。念及此处,魏来便收起了自己忽然涌出的胡思乱想,站起身子,便要离开此地——山河图的传送法阵下,众人都已分散,魏来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与孙大仁萧牧等人汇合。

他刚要迈开步子,可心中的念头一动,又鬼使神差的看向身前那些植被上生有的朱果。

世间传言,这山河图中机缘密布,这些朱果生得浑圆透亮,保不齐还真是什么天材地宝。

想到这里,魏来却有自嘲的笑了笑,暗骂自己异想天开,可手却很是诚实的伸了出去,将那些朱果采了下来——依照着左鸣的说法,山河图每过十日方才会发出感召,也就是说哪怕一切顺利魏来等人也得在这处天地待上足足十日的光景,将这些朱果随身带着,之后找机会实验一番,若是能够食用,也能凑合着做一顿的口粮。

本着雁过拔毛的态度,魏来索性便将那些朱果一股脑的都摘了下来。

一番忙活下来,魏来只觉口干舌燥,额头上汗迹密布,魏来这才注意到,这处温度燥热,仿佛正处于春夏之际,与飞雪不歇的宁霄城截然不同。

虽然因为修为不俗的缘故,魏来的穿着并算不得繁重,但在这样的毒辣阳光下,还是免不了有些不适,加上双手捧着那些朱果颇为不便,魏来索性便将自己身上的长衫脱了下来,只穿着一件单衣,然后有将那些朱果放在长衫之中,做成包裹,背在背上,这才心满意足。

依照着之前与萧牧等人定下的约定,他们得先寻到一处显眼的地界,并以此为目标朝着那处汇聚,只是这茂林之中哪有什么显眼的存在?魏来思虑着,正想跳上树干上眺望一番,寻找一下可有合适之处。

可就在这时,地面忽的轻颤。

魏来一愣低头看去,却见自己双脚所踏之地四周的地面不断的隆起,并且那样的异状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朝着自己靠近。

魏来心惊,脚尖点地,身子跃起,便想要跳在不远处的树干上,可他的身子刚刚跃起,一只脚还未落在那树干上,地面却猛地发出一声轰响,魏来落脚之地的大树被那股巨力掀翻,轰然倒地。同时那地面爆开,扬起的尘土密布,遮盖了魏来的视线,加上大树轰然倒塌,没有了落足之地的魏来,赶忙伸手抓住了那倾倒大树的树枝,以此接力,将身形再次拉升,踩在了那树干之上,并且趁着大树还未完全倾落,双脚发力,顺着树干不断向上奔行,以此远离那尘埃四起的地面。

此刻敌在暗他在明,魏来不敢托大,此举最为稳妥。

他全力奔跑,终是赶在大树完全栽倒在地前,来到了大树的顶端,不远处正有另一棵大树,魏来心中念头一动,双脚再次发力,想要跃上那棵大树。

可就在这时,尘埃密布的身下忽的传来一声嘶吼,一道巨大的黑色阴影冲破尘埃,直直的朝着魏来袭来。

魏来赶忙伸手,握住了背后白狼吞月的刀柄,双眸一凝,周身三道神门涌现。

下一刻他便没有半点迟疑,白狼吞月豁然出鞘,寒光亮起,直直的劈向那自下而上杀来的巨大阴影。

那阴影也在这时冲破了尘埃,显露出了它的真实模样,竟是一头身形巨大黑色蜈蚣!

魏来哪曾见过这样的东西,心头自然震惊,可却也明白这毒物来者不善,他手中刀刃并未因为心头的震惊而停滞半分,反倒被催动得凌冽无比,豁然斩下。

只是片刻光景,二者便于半空中相遇。

魏来虽然只有三境修为,但战力不俗,就是四五境的强者都有一战之力。这一刀挥出,魏来没有半点留手,几乎是灌注了自己周身全部的力量,威力巨大。

只听“嘶啦”一声绵长的声响。

手持长刀的魏来,身形不断下坠,而那巨大蜈蚣却像是被人施了定身咒一般,身子僵在了原地,任由那雪白的长刀,从他的头顶一直下坠,直到落地为止。

噗!

待到那时,又是一声闷响爆开,蜈蚣的身子猛然被从中切割成两半,喷洒出一道道绿色的液体,随即朝着两侧轰然倒地。

魏来轻振刀身,将白狼吞月上沾染的黏稠液体震落。嘴里长舒一口气,笑道:“气势骇人,打起来却虎头蛇尾。”

只是这话方才说罢,地面再次传来一阵震动,魏来侧头看去,却见四面八方的地面上忽的窜出一大群身形巨大的蜘蛛蜈蚣之流各色毒虫,他们汇聚在一起,宛如化身成了一片黑色潮水,飞快的朝着魏来杀来。

魏来脸上的笑意瞬息僵住,嘴里忍不住吐出了一句孙大仁教给他的辞藻。

“你大爷的!”

……

茂林之中,魏来赤裸着上身,蹲在一处溪水便清洗着手中的衣物。

他的身上与脸上随处可见一道道污渍,就连那头打理好的头发也蓬乱不堪,满是泥土与一些说清来历却黏稠无比的恶心液体。

魏来清洗着衣衫,然后又将沾水的衣衫提起,擦拭着自己的身躯。他倒并非太过讲究之人,只是身上那些黏稠的液体着实太过恶心,沾染在身上膈应无比。

魏来这样做着,但对于之前的遭遇却不免还是有些心有余悸。那密密麻麻涌来的毒虫,数量庞大不说,身形还极为巨大,杀之不绝。魏来废了好些功夫方才杀出一条血路,又一路狂奔这才躲过了那些毒虫的追击。

想到这里魏来一阵苦笑,这山河图果然凶险非凡,他这才来半日不到的光景,机缘什么到是没有碰到,可威胁却是接踵而至。也不知孙大仁他们如今境遇如何,萧牧等人为人谨慎,身手不凡,只要不遇见天阙界的那些恶徒,想来应无大碍,唯独孙大仁修为本就不堪,性子还颇为莽撞,魏来不免有些担忧。

这时魏来也擦洗好了身子,那衣衫虽然清洗干净却湿润浸透,难以穿戴在身,他看了看天色,已经时近傍晚,他的肚子也开始抗议。

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心底有些犯难——在摆脱那些毒虫的侵扰后,魏来曾四处观察过这处林地,他发现这林中的古怪远不止他之前所想的那般简单——这林子太静了……

之前初到此地,他并无所感,但在经历了与毒虫们的追逐后,魏来却忽然发现,整个林中除了那些毒虫,就再无其他任何活物的存在。

魏来倒是无心去探究这林中的生物结构为何如此古怪,只是由此而来便给他带来了一个难题——他应该吃点什么东西充饥?

本来以为这处丰茂的密林深处,想要寻些鸟兽以作肉食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可如今看来,魏来终究还是想得太简单了一些。

而那些毒虫,死后粘液密布的场景又着实让人难以下咽,魏来思来想去,只能将自己背后那个以外衣做成的包裹取下,缓缓打开,将其中包裹着的赤色小果们拿了出来。

之前魏来也跳上过树顶远眺了一番,发现在远处有一座巨大的山峰,高耸入云,在这深林之中,算得上是唯一一处算得上是与众不同的存在。只是常言道望山跑死马,魏来也说不真切那座高山距离自己到底有多远,想空着肚子走到那处,显然不是良法。更何况这林中危机四伏,魏来必须保持着全盛状态,应付随时可能面对的危险。他看了看手中的朱果,微微犹豫,还是试探性的咬下一口。

味道甘甜,还带着些许清香。那些许果肉入腹,魏来催动着灵力游走周身,准备对抗随时可能发生的异状。

但就这样足足过去了半个时辰,魏来也并未感受到任何异样。但魏来可不愿意就此放下警惕,毕竟身处此间任何小的差池,最后都有可能演变成要人性命的危险。反正天色也暗了下来,魏来没有摸清这林中的门道,夜里赶路反倒为带来更多的不确定因素。魏来索性便又多等了半个时辰,直到确定这朱果并未给自己带来任何异常之后,终是放心了下来。

今日一大早魏来因为心情烦闷的缘故并未吃上什么东西,昨天夜里也不知是不是喝得态度太多的缘故,魏来暗觉睡得并不太好,身子有些劳累。再加上这一来林中,便与那些毒虫大战了许久,此刻是又饿又累,既然确定了这朱果能够食用,魏来也就顾不得什么,大口大口的吃了下来。

整整一大包朱果下肚,魏来才有了七分饱意。加上困意袭来,魏来索性便依靠在背后的大树上,闭目养神,心底却思虑着明日的行动。

这林间毒虫密布,今日他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惊扰到了那些家伙,明日得多加小心,虽然那些毒虫单一的战力不足为惧,可动则便是数千数的倾巢而动,还是让魏来应付起来有些吃力,还得注意一路上的瓜果,管他是什么东西,先带在身上再说。毕竟这丛林中看上去是没有鸟兽可以指望了,只有那些瓜果或许能用于果腹。

想着这些,魏来的心头困意更重了几分,他正想着不如好生歇息一番,明日早起,便朝着那远处的山峰赶去,看一下是否能够与孙大仁等人汇合。

可这样的念头方才升起,他忽的敏锐的察觉到,有一道气息正在缓缓朝着他靠近。

“是毒虫?”魏来的心底暗暗想道。

“不对!是脚步声!有人来了!”但下一刻魏来便否定了自己心头这样的猜测,那缓缓靠近的声音虽然被有意压得很低,但魏来还是听出,那绝非那些毒虫爬行时发出的声响,而是人类的脚步声。

“难道是天阙界的门徒?”魏来心生警惕,表面却依然双眸紧闭,暗地里却运集起了周身的灵力,随时准备暴起反击。

而那不速之客,好似并未察觉到魏来的异状,依然小心翼翼的缓缓朝着魏来靠近。

数十息的光景之后,那人终于来到了魏来的身边,魏来周身灵力也在那时被催动到了极致。

魏来能清楚感觉到对方似乎也极为紧张,他甚至能够听到对方浓重的出气声,而就在对方朝着他伸出手的刹那,魏来的双目猛然睁开,眸中凶光暴起,他的一只手伸出,将对方的身形按在了地上,另一手猛地抽出那白狼吞月,雪白的刀光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直取对方的颈项。

“拉荷!!!”

那人的嘴里传来一声强调古怪可同时又极为稚嫩高呼。

魏来就要落下的锋刃在那时一滞,沉眸看向身下之人,他顿时心头一震——那是一位打扮怪异,皮肤微微泛黑的少女,怎么看都不像是天阙界亦或者宁州子弟。此刻那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女被魏来压在身下,正目光惊恐的看着魏来。

魏来怎么也想不到,这山河图中还有其他人的存在,他不由得有些发愣,嘴里下意识的问道:“你是谁……”

这话方才出口,那股之前萦绕在魏来脑海中的睡意却忽然铺天盖地的袭来,魏来忽然意识到,这股困意并非因为劳累所致,而是某些外力驱使下,方才能让他生出这样的难以抵御的困意……

而什么样的外力,能做到这一点呢?

是那朱果!

魏来这样想着,心底忍不住又说出了那孙大仁教给他的辞藻:“你大爷的,真有毒!”

而这话说罢,他便再也遏制不住自己脑海中的困意,双眼一沉,整个人便在那时直挺挺的栽倒了那少女的身上。

第六章 道理

吞海第六章道理拉延朵苦恼的坐在大树凸起的树根上,身后两棵大树交织起来的枝叶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将夜雨隔绝在外。

荷库林中的晚上总会下雨,从拉延朵出生那年开始,这样的规律便从未改变过。

拉延朵的身前点着篝火,即可取暖,亦可驱赶那些在夜间活动频繁的毒物。

这是阿大教给她的第一件事情,也是每个走入荷库林的族人都应当学到的事情。

火!

是生命之光,是驱散黑夜的利刃,也是迷途者归家的希望。

是的。

拉延朵与进林的族人们走散了。

从小到大第一次离开阿大,离开族人们,虽然不愿承认,但拉延朵此刻确实很是害怕。

她得面对毒虫密布的丛林,得对抗饥饿,得对抗黑夜,还得面对一位……拉荷!

想到这里,拉延朵愤恨的转头看向那不远处那道被绳索捆绑了里三层外三层,严严实实就留下了鼻子与双眼的家伙。

拉荷。

拉在摩撒语中是极致的意思,就像拉延朵的名字,延朵在摩撒语中是美丽的意思,她的阿大给她取名叫拉延朵,就是希望她能成为这世上最美丽的女孩。

而“荷”在摩撒语里代表着恶魔。

拉荷,便是这世上最邪恶的魔鬼……

摩撒族中存在许多关于拉荷的传说,阿大与阿库最喜用拉荷来吓唬不听话的孩童,而当孩子们长到了十四岁,能够进入荷库林的年纪之后,族里的长辈便会不断对他们讲述关于拉荷的事情。传闻中这些恶魔最喜吃摩撒族中的孩童,他们以血肉为食,以恐惧为伍,每一次降临摩撒族所在之地,便注定会带来一场腥风血雨。

很多时候,关于拉荷的故事,拉延朵都当做是大人们的危言耸听,毕竟她活了十六年,也从未真的见过有这样的魔物存在,甚至哪怕是村子里最年长的老人,无论嘴里说得如何言之灼灼,可他们也同样从未亲眼见过,说到底,这拉荷不过是众人的以讹传讹罢了。

至少在几个时辰前,拉延朵的心底对于自己这样的猜测还深信不疑。

直到方才,她在林间寻到今夜的过夜之所时,她忽然发现了人迹,本以为是终于寻到了自己族人的拉延朵欣喜不已,她快步奔来,却被眼前的景象所惊呆……

生得人形,却皮肤白皙,那是因为这拉荷惧怕阳光,虽能直面耀阳,却始终以秘法相护,故而能保持白皙的皮肤。

穿着华丽又古怪的衣衫,那些衣物都是以人皮支撑,故而与他们的衣着不同。

其中的大多数还能施展各种妖法……

拉延朵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便认出了眼前之人定是那族中长辈口中的拉荷。

这拉荷的本事不小,只是一个照面便将拉延朵制服,只是他或许是有伤在身,眼看着就要取下拉延朵的性命,却忽然脑袋一歪,昏死了过去。

拉延朵在惊吓之后回过神来,便赶忙将这拉荷捆绑得结结实实,心

底对于方才的经历却是依然心有余悸。

她迟疑了一会,又一次提起匕首,走到了那昏死的拉荷身前,她咬着牙,将手中的匕首高高举起,眸中闪烁着杀机,眼看着就要朝着那拉荷的颈项处刺下,可匕首方才落下三寸,便又猛的一滞——她终究下不去手,这样的行为在这拉荷昏迷的数个时辰中已经来回上演了十余遍。这家伙确实与长辈描述的拉荷长得太极为相似,可是他又太像人了一些,这当然是一个很矛盾的逻辑,毕竟在长辈们的描述中那些拉荷就是化作人形行走人间的。

但拉延朵却始终无法对一个看上去就是活生生的人的家伙痛下杀手,更何况在刚刚与这拉荷接触时,对方明明有机会先一步杀了她的,他却收了手,这让拉延朵愈发的迟疑,隐隐觉得眼前这家伙似乎与长辈们口中的拉荷似乎并不完全一样。

拉延朵又将匕首收了回来,可又想起长辈们说过的传闻——那些拉荷们最善迷惑人心,一时的心软往往会害了自己,也害了族人的性命。

生与死的天枰,在拉延朵的脑海中来回失衡,她一咬牙,又将匕首举了起来,将锋刃对准了昏迷中的拉荷。

轰!

可就在这时,穹顶之上炸开了一声惊雷。

拉延朵的手一哆嗦,待到她回过神来再次看向那拉荷时,对方紧闭的双眼豁然睁开!

……

魏来又做了一个梦。

还是那个房间,还是那张放有大红罗帐的床榻,还是那个娇柔美艳的女子。

他们赤身裸体,他们抵死缠绵。

她用双手捧着他的脸,说她要看着他,记着他的模样。

可魏来却看不清她的容貌,他追问她是谁,女子一个劲的摇头,裹起那身白色长衫,转身便要逃走。

魏来的心底焦急,起身便要去追。

可方才推开房门,天际却传来一声轰响,雷光倾落,魏来也瞬息从梦境中清醒。

入目第一眼,是一张愕然却又稚嫩的脸庞,以及一柄闪着寒芒的匕首。

魏来心头一惊,下意识的便要出手抵挡,可这才发现自己的身躯被牢牢困住,而体内的灵力也像是失去了联系一般,无论魏来如何催动,那些灵力都纹丝不动。眼看着那匕首寒芒闪彻,魏来心头惊惧,他根本还未弄清楚的状况,难不成就要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

想到这里的魏来脑袋中飞速旋转,正想着要如何才能逃出困境。

“啊!”

可就在这时,眼前那少女却发出一声惊呼,脸上写满了比见了鬼还要惊恐的神情,就连她手中的匕首也来不及握住,啪的一声掉落在地,身子连退数步,双手环抱于胸前,以一副戒备无比的神情盯着魏来。

“拉荷!哈古撒!”那女孩高声言道,从怀里又掏出一把弯刀,看模样绝非北境制式,反倒与鬼戎之地蛮子们所用器物颇有几分相似,只是那少女虽然手握弯刀,可握刀的手却还是在不停的打颤,任任何人都看得明白此刻女孩心头的畏惧。

魏来听不懂她嘴里之言,心底却不免暗暗奇怪,明明自己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牛羊,这么反倒这个女孩一副畏他如虎的模样。

“你是哪里人?为何绑我?你我无冤无仇……”但受制于人总归不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情,魏来也没有心思去细究这些,他朝着那女孩高手言道。

但就像女孩的话魏来听不懂一般,魏来说出的话,落在那女孩的耳中也宛如天书一般,难以明晓。

难以沟通的处境,自然加深了二人之间本就不小的误解,女孩双手握紧了手里的弯刀目光依然警惕的看着魏来,嘴里更是不住的说着一连串愈发让人难以听得明白的言语,魏来只是敏锐的察觉到“拉荷”这两个字眼被女孩来回反复的提及,可他还是不明其中真意,正想再说些什么。

轰!

一声闷响忽起,二人之间的地面泥土忽然隆起,伴随着女孩的惊呼,以及一声刺耳的嘶叫身,一只巨大的蜈蚣从地面中涌出,尘土四溅。

“须卟!”少女这般叫到,声音惊恐。

此刻她也顾不得眼前的魏来,将手中的弯刀转眼便对准了那身形巨大的蜈蚣。

……

阿大说过,须卟是地兽,力大无穷,生性凶恶,一旦认准的猎物便是不死不休,逃只会让自己生生被拖得精疲力尽,而后地兽再从地底钻出,防不胜防。因此,遭遇须卟最简单也最有用的办法就是——搏命。

那须卟摇晃着自己的身形,张开自己的嘴,生满利齿的爪牙,嘴中令人作呕的腥风从它嘴里呼啸喷出,直吹得拉延朵无法站直自己的身形。

才十六岁的拉延朵是第一次独自面对这样的凶物,说不紧张那是骗人的。

她的双手死死握着手中的刀,指节发白,心底默念着:“我是摩撒阿大的女儿,我是未来摩撒的阿大!”

“我能行的!只是一只须卟!我能行的!!!”

她这样说着,心底终于鼓起了勇气,嘴里大喊一声,就要朝着那须卟杀去。

轰!轰!轰!

可就在这时,地面再次传来阵阵轰响,泥土如炸裂一般翻飞开来,然后一只只身形更加巨大的须卟从泥土中显露出身形,浩大的场面只看得人双眼发昏,耳边响起的嘶叫更是叫人耳膜发疼。

拉延朵的脸色煞白,杀出去的身形又豁然停止。

她又想起了阿大曾交给她的道理:“荷库林中有的是凶猛毒虫,哪怕是最厉害的猎虫人都会有身陷险境那一天。”

“摩撒能在荷库林中繁衍生息这么多年,靠的不仅仅是蛮力,还有脑子。”

“可阿大还是没说遇见了那些毒虫该怎么办?”女孩稚声问道。

拉延朵永远忘不了那一天,自己阿大在回答这个问题时眸中闪动着的智慧,他说道:“逃。”

拉延朵从小就是一个听话的孩子……

所以,在那一瞬间她没有半点迟疑,扔下了手中的弯刀,转身便朝着密林深处头也不回的跑去……

第七章 摩撒

吞海第七章摩撒我说!你倒是给我松开再跑啊!!”

浑身上下被缠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的魏来在那巨型蜈蚣一个接着一个涌出后,地面震荡,魏来也在那般震荡下,身子如浮萍一般东倒西歪,在一阵晕头转向之后,载入了两处树干的狭缝中方才停滞。

而他抬眼一看,正好瞥见那衣着古怪的少女拔腿便跑的情形,他朝着那少女高吼,可女孩显然被这群忽然窜出的毒虫吓破了胆,竟是没有回头看上一眼。

……

拉延朵记得很真切,阿大说过须卟是生性残暴的地兽,一旦它认准的猎物便会不眠不休的追下去。

若是打不过,要跑,就要使出吃阿库奶的力气去跑,不回头,什么也不去管。

拉延朵当然是听话的孩子,所以她不管不顾,一路狂奔了不知多远,她的呼吸变得急促与艰难,浑身都被荷库林夜间的雨水打湿。

可跑着跑着,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太静了。

整个林中除了淅淅沥沥的雨声,便只余下了她急促的呼吸声。

没追了吗?

不可能,阿大说了须卟是最残暴的地兽……

但真的就没有一点声音了……

拉延朵想着这些,终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没有想象中悄悄潜伏在身后的毒虫,也没有耸动的地面,须卟们似乎真的泛过了她。

拉延朵的心底疑惑,暗暗想着莫不是阿大骗她。

可阿大从不骗人,他说过须卟是最残暴的地兽,一旦认准了猎物便会不眠不休的追下去,除非……

除非它们从一开始选中的猎物就不是她。

可那又能是谁呢?

想到这里的拉延朵忽的心头一惊,暗道:“是那个拉荷!”

在摩撒族的传说中,拉荷屠戮过无数摩撒族的族人。他们将摩撒当做牛羊一般圈养,每过数百年便会再次降临,宰杀摩撒族人。拉荷与摩撒是世仇,是燃着火,染着血的世仇。

拉延朵在自己的心底这般说着,她目光凝重的看向丛林的深处,告诫自己,自己没必要为了一个拉荷而挺身犯险。

但下一刻,不知出于何种心思,拉延朵的脚步迈开,还是朝着逃跑而来的方向,跑了回去。

摩撒狼神在上,我一定是疯了。

她在自己心底这样说道。

……

魏来咬着牙在树林间奔跑,他腿上的绳索在那巨大蜈蚣的袭杀下被撕扯开来,这让他有些躲避的能力,可蜈蚣的利牙却也同时在他右脚脚踝上撕开了一大道口子,森然可见白骨,鲜血直流。魏来忍着巨大的疼痛又躲开了蜈蚣们的一次袭击,周围的大树轰塌,尘土飞扬。

魏来沉眸看着不远处散落在泥土下的白狼吞月与朝暮剑。他知道,以他现在的状况,想要活下去一定得想办法取得这二物,挣脱手上的束缚,方才可有一线生机。

可是那些蜈蚣们数量着实太多,魏来此刻体内灵力又不知为何难以调用,不依仗那两把利器根本难以伤到这些凶物们。

魏来一边奔向那处,一边小心躲避着蜈蚣们的袭杀。即使他的反应还算灵敏,但单单是那些巨大蜈蚣来回翻腾,扬起的石块尘土亦或者被撞倒的树干都足以让魏来难以招架,一时间魏来可谓灰头土脸,那件好不容易洗净的衣衫更是破损不堪,可称褴褛。

终于,魏来在一阵左躲右闪之后,终于落在了那白狼吞月与朝暮剑所落之处,他躬身正准备捡起二物,但那古怪女子似乎对其极为防备,给他手上足足绑了七八层的绳索,以至于他只有几枚手指能够露出,根本无法抓住二者。

魏来连连使了几次,刀剑皆因无法握稳而落地,而此刻那些蜈蚣们又再次组织

起攻势朝着魏来杀来。眼前的地面仿若被一道巨大的铁铲推动一般,尘土飞扬,遮天蔽日,蜈蚣们巨大的身形涌来,嘶鸣声不绝,震得人耳膜发疼。

魏来看了看自己身下的刀剑,又看了看那些四目泛红的毒虫,想起了方才蜈蚣们袭来,魏来被卡在两处树干之中,他一个侧身躲过袭杀,蜈蚣周身生有的密密麻麻的利足恰巧割开了他脚上的绳索……

他沉下一口气,心头暗暗想道,这些毒物看上去身形巨大,但却并不灵活,只要避开撞击,它没有办法在第一时间转动身形,这时他再将手臂送上,只要距离把握得恰当,那些蜈蚣锋利的百足便会成为帮他解脱束缚的利刃。

只是这样的想法虽然看似可行,可稍有不慎,便会被那些利足割掉手臂。

魏来却也知道,此情此景已由不得他再去多做思量,于那时眉头一沉,大喝道:“来啊!”

毒虫们自然听不懂魏来所言,却能感受到魏来的挑衅。

嘶鸣声更甚,毒虫们的攻势凌冽,转瞬便杀到了魏来的跟前,嘶吼着便张开血盆大口,扑向魏来。

魏来沉眸看着那些越来越近的庞然大物们,身形未动,只是在心底暗暗默算着最佳时机。终于在蜈蚣们的嘴里的尖牙距离魏来不过数寸处,魏来瞥见了一道空档,他的身形一矮,整个人顺势躺下,这般有些滑稽甚至狼狈的做法却让魏来险之又险的躲过了数只蜈蚣的袭杀。

蜈蚣们的身形巨大,一击失力却无法再行发动攻击,只能任由着身形继续向前,撞入地面,它们嘴里生有里外三层的牙齿可以快速咬合,将泥土撕裂,让自己在地底穿梭,发动下一次攻击,倒并不至于受到损伤,但那此刻在魏来头顶飞速涌动的身子,却也给了魏来等待已久的良机。

魏来没有半点犹豫,将自己被捆绑的双手猛地伸出。

蜈蚣的身形涌动,利足割过,魏来双手上的绳索发出一阵嘶啦的脆响。

魏来赶忙将手收了回来,也顾不得那绳索上沾染的血迹与尘土,张嘴便撕咬开那已经被割去大半的绳索。

这时那些蜈蚣也终于飞跃过魏来的身前,再次钻入了地底,方才飞沙走石的密林中忽然陷入了静默。但魏来却不会天真的以为那些蜈蚣会就此放过他,那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罢了。

魏来赶忙甩了甩自己因为被禁锢得太久而有些发麻的双手,伸手便要去捡起地上的刀剑。

轰!

可眼看着他的手就要碰到白狼吞月的刀柄,也不知是那些蜈蚣是真的明白了些什么,还是只是巧合。

他脚下的地面猛地耸动,身形不稳,脚边的刀剑也在地面的震动之下,豁然飞出,落向远处。魏来见状,心底焦急,伸手便要去抓住刀剑。可这时,他脚下传来一声嘶吼,一头蜈蚣猛然自他的脚下窜出,血本大口张开,三层密布于嘴中的利牙蠕动,眼看着就要将魏来吞入腹中。

魏来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他的双脚几乎在同一时间伸开,抵住了那蜈蚣的大嘴,不让那血盆大口真的合下。

但那蜈蚣的身形何其巨大,一张嘴的咬合力极为惊人,魏来此刻灵力难以动用,只能仅凭肉身对抗,可饶是八十一枚神血淬炼出来的强悍躯体,也并不能支撑魏来与这般庞然大物一直对峙下去。

很快魏来的双腿便在蜈蚣大嘴的巨大咬合力下,而开始发疼,他甚至能清晰的问道自己双足的骨头间发出的咯咯的声响,像是随时都会崩碎一般。

魏来疼得龇牙咧嘴,却还是不得不咬着牙支撑。

可摆在他面前的麻烦却远不止于此,围杀魏来的蜈蚣远不止他身下对着他张开血盆大口这一只,在他与这蜈蚣僵持之时,更多的毒虫从四处杀了过来,魏来瞥见此景,心头惊骇不已,看向四方,却寻不到刀剑身影。想来是在方才的

乱象中不知落到了何处,没有朝暮与白狼吞月这般神物在手,以魏来如今半点灵力都无法动用的状态来看,却是如何也无法伤到这些毒虫。

他的双足愈发的剧痛,数只蜈蚣也如毒蛇一般朝着慢慢靠了过来。

它们张开嘴,狰狞的嘴中腥风阵阵只吹得魏来腹中翻涌,眼看着避无可避,就连魏来自己也找不到半点自己可以逃出升天的理由。

“西楛!”这时,一道稚嫩又急促的声音忽的传来。

魏来下意识的抬头看去,却见那古怪的异族少女去而复返,不知何时立在了不远处的树干上。

她朝着魏来叫喊着魏来根本听不懂的异族言语,然后她朝着魏来猛地一抬手,某样事物就在那时被她朝着魏来扔了过来。

魏来一愣,抬眸看向那东西,他的心头一震——是白狼吞月!

他的眼前一亮,没有半点迟疑的伸出了手,握住了白狼吞月的刀柄。

铛!

一声脆响,刀身轰鸣,如泣如诉,如雄狮高吼,如白狼啸月。

不知为何,那自从离开虞家祖地便失了灵魄的虞家祖刀在那一瞬间却传递魏来一些以往不曾有过的感受。

嗷!

一道白狼虚影涌现,仰天长啸,却又转瞬即逝。

魏来并不确定方才那一瞬间所发生的一切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幻觉,他握着刀,慌乱的心境忽然平复了下来。

面对杀来的毒虫们,他的面色一寒,目光冷冽。

只见刀身闪动,白光展现,一只只身形巨大的毒虫在那白芒之下宛如败革一般,触之即断。

不过十息来回,便有四五只蜈蚣死于刀下。

但那些毒虫却并未因为魏来的神威大发而生出半点的畏惧,反倒愈发汹涌的朝着魏来杀来。

魏来的眉头一皱,也知不可恋战。

他抬头看了一眼在树干上的少女,大声言道:“走!快走!”

但不知是那异族少女未有听到魏来所言,还是被眼前的颈项吓得呆傻,竟然依然愣愣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魏来暗骂一句白痴,可终究不能对自己的救命恩人放着不管,他跃步跳上树干,又斩落一头蜈蚣的头颅,来到那少女跟前一把抓住了少女的手臂,也不管对方作何反应,拉着她便朝着远处奔去。

整个过程女孩都犹如提线木偶一般任由魏来拉扯着,魏来也来不及去管她到底受了些什么刺激。

一连跑出不知几何远,魏来有些力竭,他暗觉这样被追下去不是办法,总会有力竭之时,这时,他恰好瞥见不远处有一道树根凸起交错而成的隐秘之所。

“这边走。”他这般说着,拉着少女便躲入了那树根下。

轰!轰!轰!

二人方才挤入身子,身旁便传来一阵阵轰响,异族少女张开嘴便要发出惊呼,魏来赶忙将之捂住,那是那些巨型蜈蚣过境时地面隆起发出的声响。

那些声音由远及近,又再次远去,直至消失不见。

直到这时,屏息的魏来方才长长的舒了口气。

好一会之后,他方才反应过来,少女的嘴还被他捂住。

此刻那少女因为憋气太久脸色有些泛红,魏来不免有些歉意,正要与她道歉,可嘴才张开,那股倦意又袭上了他的脑海——那朱果的毒还未消尽!

魏来这样想着,身子却不受控制的猛地倒下。

隐约间他听见了少女的高呼:“摩撒!”

他不懂得那两个强调古怪的字眼到底是何意……

那是摩撒语,亦是少女族群的名字……

更是他们信奉的神祇的名讳……

摩撒狼神!

第八章 同行

还是那场梦,还是那张床与那红得眨眼的罗帐。

还是那个女子,也还是那张蒙着薄雾的脸。

魏来知道这就是一场梦,可这一次他没有再去问你是谁。

他只是抱着她,嗅着她身上的味道,感受着她的温软。

他不想再知道为什么总是梦到她。

他只想抱着她,就这样抱着,一直到永远。

“……”

可就在这时,他的耳畔传来声音。

一道不应该出现在他梦境中的声音。

那声音很小、很轻,却足以打破某些应有的平衡。

怀里的女子开始变得模糊,变得缥缈。

“你要走了吗?”魏来问道,语气慌乱。

女子没有回答,只是转过头捧着魏来的脸,看着他。

“摩…拉…”

那声音再次响起,又大了几分。

“摩撒?拉荷?”

“拉荷?摩撒?”

渐渐的魏来听清了那声音,而怀里的人儿却越来越模糊,也越来越空洞。

“不要走!”他大声说道。

“摩撒?拉荷?”可那声音还在响起,一声清晰过一声。

“不要走!!!”魏来无暇顾及那声音,他起身想要拉住那个人儿,可整个人却在那时从树洞中坐起了身子。

阳光从树洞中照入,将魏来的双眼刺得发疼,也让那一瞬间,他脸上的慌乱一览无遗。

异族少女慌乱的藏起了手中的书页,快步走到了魏来跟前,低头小心翼翼的问道:“摩撒?”

……

在摩撒族中,一直有这样的传说。

当你无法确定一个问题时,就找上一片西玛树的树叶,西玛树的树叶生有数道小瓣,你便叨念着问题的答案,撕下一瓣叨念一次,来回往复,当撕下最后一瓣时所叨念的答案,就是你问题的答案。

在这荷库林中,到处都是危险,摩撒族能在此地繁衍生息,所依靠的就是西玛树。

这种树生长极快,几乎密布整个荷库林中,他们所结的果实是摩撒族食物的主要来源。他们的身躯是摩撒族建造房屋,求得一遮风避雨之所最重要的木材来源。

摩撒族砍伐它们,却从不滥伐,采摘它们的果实,却只取自己果腹所需,在摩撒族的祖训中,肆意浪费神的恩赐,是一件极为可耻的事情。

摩撒狼神是摩撒族的父神,西玛树神是摩撒族的母神,他们信奉这样的传说,同时也遵循这古老的祖训。

拉延朵很确定那个外族人与父辈们所言的拉荷生得极为相似,但她却又觉得异族人在他们初次相遇时,眸中闪过的迟疑,与所谓的拉荷截然不同。所以,她在昨日选择了去而复返,然后,她便看到了让她困惑了整整一夜的场景。

那个拉荷,不,是那个异族人在握住那把古怪的刀时,她看见了一头雪白的狼,而那头狼像极了摩撒传说中的父神。

她很困惑,也愈发的摸不清这个异族人到底是神还是恶魔。

所以她取下了一枚西玛树的树叶,叨念着拉荷与摩撒的姓名,她相信母神会指引她的子民。

但她正数得出神,那昏迷的异族人却忽的惊醒。

……

魏来对于这异族少女的感官多少有些奇怪。

她曾在半夜偷袭过他,也曾趁他昏迷将他五花大绑,让其险些葬身虫腹,但也曾在危机关头去而复返,救下他的性命。

此刻走到他身前来的少女,身前急迫,目光关切,那绝非是能假装出来的模样。

魏来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身旁燃着的篝火,以及身上都被处理好的伤口,他知道这一夜少女没有少照料他。

他的心头一暖,那些许盘旋在心中的嫌隙也散去大半:“这是哪?你又是谁?”

他疑惑的问道,但摆在他和异族少女之间最大的问题也由此显现。

“拉荷?摩撒?”少女的回答模棱两可,但盯着他的目光却透露着一种急迫、焦虑甚至棋盘交融的古怪神情。

魏来苦笑着叹了口气,他爹也曾经给过他几本记录异族语言的古籍,但那些东西读来空洞乏味,而北境除了鬼戎与流萤国中有一些古老的部族还在使用一些古老的语言外,大多数的北境百姓,所用语言与文字都是大楚制定的官话,魏来以为这些东西读来无用,便从未翻阅过。如今想来若是多看上几眼,说不得还真能听懂眼前少女所言之物,所谓书到用时方恨少,魏来此刻倒是有了些真切的体会。

“拉荷?摩撒?”就在魏来暗暗感叹间,那少女又凑到了魏来跟前,盯着魏来再次言道。

魏来听不懂少女的话,却能感受道少女似乎已经重复了这个句子很多遍。

他有些无奈,只能起身朝着少女行了一礼:“姑娘算起来对魏来也有救命之恩,但今日魏来却有要事在身,容不得半点耽搁,只好作别,他日若有相遇,必定偿还姑娘恩情。”

魏来说着这些,心底多少有些心虚,这山河图中的世界到底在何处,他可说不清楚,最多六十日他便得离开此地,以后恐难有再见之日,这番话说到底也只能算是一些场面话而已。可是魏来赶着去与孙大仁等人汇合,这事事关重大,魏来不敢耽搁,毕竟他与这少女言语不通,说得再多对彼此来说都是无异于对牛弹琴,魏来暗觉并无再逗留的必要。

而这番话出口,异族少女的脸上不出所料的露出了疑惑之色。

但还不待她反应过来,说完这番话的魏来便转身迈步离去。

魏来明显的感觉到经过一日的休整他体内状况好转了许多,虽然依然无法动用灵力,但却隐约感觉得到灵力的存在,这样下去,最多一两日的光景他便可恢复常态。

但在说完这话后,那少女却并未因为魏来所言而放任魏来离去,当然她也并未阻止,只是跟在了魏来身后。

魏来心底疑惑,又尝试着与那少女言说其中道理,但每次都只能得到对方:“摩撒?拉荷?”这样的询问作为回应。

魏来劝说了几次,少女却只是固执的重复着那句话,让魏来有些无奈,最后也只能暂时让少女跟着,毕竟他昨日遭遇已经让他耽搁了一日光景,他害怕错过与孙大仁等人相遇的机会,故而不愿再与少女多做无谓的纠缠,浪费时间。

魏来的修为还未完全恢复,但八十一枚神血所锤炼出来的肉身决计称得上强悍,一番赶路下来,速度极快,且没有半点停歇,一般人根本难以跟上魏来的速度。但那位异族少女少女却极为古怪,魏来从她的身上感受不到半点灵力波动,可对方虽然吃力,却能勉强跟上魏来的速度,一直从日照方起到耀阳高照的正午,足足三个多时辰,少女竟是真的一路跟了下来。

他拿捏不准少女的意思,可对方对他却又有救命之恩,如此为难对方,让魏来心头有些过意不去。加上时值午晌,魏来的肚中也有些饥饿,便索性停了下来,给了那异族少女些许休息的时间。异族少女见魏来停下,也终于得了些喘息之机,一屁股便坐在了一旁的树干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其间还取下自己腰间用古怪的鳞甲材质做成的水壶,大口饮水。

魏来侧眼看了看,不自觉的吞了口唾沫——从来到这山河图中之后,他只吃过一些朱果,而那些东西最后还被证实带着毒性,连番大战与赶路下来,不觉确实有些口渴肚饿,他侧头看了看周围,想要寻到些许可食之物,可这林中的植被他尽数都不认得,误食朱果后,接连两次昏迷,加上灵力被锁,让魏来对于这林中之物颇为警惕,一时间看了半晌,虽然瞧见了并不少植被之上挂有果实,却不敢寻来吃上一口。

魏来为难间,他身旁的异族少女似乎察觉到了魏来的异状,她歪着头眨着自己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疑惑的看了魏来好一会,忽然她眼前一亮,像是明白了些什么。只见她收起了水壶,身子一跃宛如灵猴一般跳上了不远处的树干之上,然后又是几个灵巧的闪身,竟然就这样跃入了密林深处。

整个过程,异族少女的身形都极为灵动,魏来看得诧异,他并未感受到半点少女体内的灵力波动,可对方却能拥有如此惊人的身手,他在心底暗暗估算了一番,这起码需要十五枚以上的神血方才能淬炼出这样的肉身。

想到这里的魏来暗暗摇头,或许是异族的修行法门与北境不同,神血的淬炼极为艰难,若是少女有这等天赋,那不应该在这个年纪还未推开第一道神门。

魏来想着这些的时候,那密林中又传来一阵响动,是异族少女去而复返。

她落在了魏来身前,怀里捧着数个成年男子拳头大小一般的青色果子,她朝着魏来甜甜一笑,便将其中半数递了过来,然后还拿出一个在魏来的注视下,一口咬下,显然是在告诉魏来这些果子是能吃的。

魏来一愣,随即由衷朝着少女道了声:“谢谢。”然后便也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这些果子的味道并不算太好,味道很淡,却水分很足。不过反正是用于充饥之物,魏来也不觉有他。

他肚中饥饿一口气连吃了八九个那果子才觉腹中饥饿感消减些许,但仍觉不饱,异族少女少女见状,又往返了一趟,给魏来带回十余个果子,魏来将之吃完,这才觉“酒足饭饱”。

但紧接着麻烦也就接踵而至……

有道是那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

魏来心满意是的拍了拍自己的肚皮站起身子,却见少女一直站着一旁笑眯眯的盯着魏来,她皮肤比起北境人明显要黑上些许,但却并不难看,此刻眯眼睛,噙着笑意,颇有几分狡猾狐狸的味道。

魏来面露苦笑,却还是不得不拱手言道:“此番谢过姑娘,可在下真的有要事在身,若是姑娘真的有所求,还请明示……”

魏来这般说道,但那异族少女显然在这方面要比魏来聪明许多,她也意识到二者之间的语言不通,说得再多也是徒劳,索性便伸出手在魏来面前比划了起来。她指了指魏来又指了指自己,然后双指朝下,来回拨动。

魏来看出了她的意思,是想让魏来与她一同上路。魏来苦笑,微微思虑,伸出手便抓住了女孩的手。

异族少女显然也未有想到魏来如此唐突,她的面色一红,正要说些什么,可身形就在那时被魏来拉着一跃跳上了最高那棵大树的树干上。

不待少女回过神来,魏来便伸手指向远处那座高耸如云的山峰,想要告诉少女他要去往那处。本想着可以借此摆脱少女,可谁知少女见状之后,脸上竟然露出了惊喜之色,她连连点头,也伸手指了指那处。

“阿大!”她这样说道。

“阿大?”魏来叨念着这个辞藻,他记得在北境的一些偏远之地,会有人这么称呼家中的父亲,他不确定这异族少女所言是否也是此意。

“阿大!”少女却重重的点了点头,一脸兴奋的言道。

魏来从异族少女激动的神情中,暗觉自己的猜测无错,心道这少女应当是不知何故与族人走散,想要跟着自己回到家中,既然她父母也在那高山之处,正好同路,魏来也愿意顺带帮助这位曾帮助过自己的少女。他点了点头言道:“既如此,那便同行吧。”

第十章 赤朱果

吞海第十章赤朱果在摩撒族的传说中。

父神摩撒与母神西玛养育着他的子民,邪恶的拉荷却总是潜伏在摩撒子民的四周,每隔数百年便会出现,屠戮摩撒子民。

摩撒的族人们只能等到父神的归来带领他们登上那座名为洞呼的山峰,方才能逃离被拉荷窥探的命运,也才能走出这无垠的荷库林。

七百年来,摩撒族的子民们一直都在等待着摩撒的降临。

拉延朵很确信自己见过的那头白狼绝非自己的幻觉,她认为这个少年就是摩撒狼神派来拯救自己族人的使徒。尤其是在对方指出了他想要去向之处后,拉延朵愈发确定了自己的猜测。洞呼山是天神的居所,拉荷怎么敢靠近?

他就是摩撒,他会带着自己与自己的族人一道登上父神的居所,带领摩撒族摆脱千万年来的诅咒。

一想到这里,拉延朵的心中便免不了一阵激动。

……

这已经是魏来来到这山河图的第四天了。

“歇一会吧。”他看了看身后额头上满是汗迹的异族少女,停下了脚步。

拉延朵闻言一愣,随即便点了点头,伸手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迹,仰头看向四周,目光搜寻着密林中的各处。

魏来瞟了他一眼,便知她要做些什么,他伸出手拉住了作势便要跃出的少女,问道:“西玛?”

三日的接触下来,魏来与拉延朵在相互比划中,多少明白了一些各自语言中辞藻的意思。

譬如魏来知道了她的姓名叫拉延朵,也知道了那日少女带回来的瓜果叫做西玛。而自从他答应与少女同行之后,少女的态度便转变极大。一路上对魏来可谓毕恭毕敬,她似乎看出了魏来这对这丛林并不熟悉,所以每到午晌都会主动给魏来寻来可以食用的瓜果,打来可以饮用的清水。到了傍晚,更是会主动捡来木柴升起篝火。

最离谱的是魏来酣睡到半夜忽的惊醒,竟然看见拉延朵蹲坐在自己不远处,拿着一个不知从何处寻来的树枝在他身旁慢慢的挥舞着,为魏来驱赶着蚊虫。

那一副分明就是将魏来当做了皇帝来伺候的架势,魏来废了好些口舌,又是比划又是言说之后,方才让拉延朵停止了那番离谱的行径。

魏来也弄不清这异族少女的心思,但这几日随着他修为的恢复,心底顾念着孙大仁等人的境况,赶路的速度也略微提高了不少,少女要跟上他已经有些吃力,若是再让她忙前忙后寻找食物水源,魏来于心不忍。之前他还没有摸清这林中情况,故而让拉延朵去寻找食物。而这几日的观察下来,魏来也多少认清了那种名为西玛的瓜果生长在何处。

故而,他拦下了拉延朵,一番比划下示意她在此等待,自己却是身形一闪,跃入林中,找寻那瓜果的存在。

……

“追!不能让他那小子跑了!那几枚赤朱果是须卟百年滋养才能得来的天材地宝,一枚赤朱果便抵得你我一年苦修,况且那小子偷走的十余枚都是三百年以上的珍品,决不能便宜了他!”罗苦连看向身旁的两位同门,在那时沉声喝道。

身为天阙界的弟子,在进入山河图之前,门中的执事便已经将此次山河图中的一些相关讯息告知了他们。他们此行最重要的任务当然是与桔宁汇合,帮助她取得那神山上的造化,但在赶赴的过程中,一些机缘却也并不是没有时间获取,毕竟左鸣给他们的时间是十日,只要十日之内能到那神山下与大部队汇合,都并无问题。

罗苦连还算幸运,方才来到这山河图中便与门中的两位弟子汇合,三人亦恰巧发现了一处名为须卟的巨型蜈蚣聚集之地。根据门中的情报,大量的须卟聚集,那周围就一定又赤朱果的存在。三人好一阵寻找,终于觅得了赤朱果的所在。三人定下计划,以身做饵,将那些须卟引开,为此还受了些伤势。可当他们满心欢喜的回到赤朱果所在地时,那十多枚赤朱果却被一个宁州子弟给捷足先登。三人直视怒不可遏,奋力追逐。

可那小子极为狡猾,加上被夺了至宝的须卟在身后猛追,三方乱做一团,让那小子暂时逃跑。三人好不容易击退了汹涌而来的须卟,又一次觅到了那小子的踪迹,他们岂能放任对方离开,这便再次开始了那猫抓老鼠的戏码。

身旁的两位天阙界门徒,此刻灰头土脸衣衫褴褛,这一路下来没有少被那些愤怒的毒虫们纠缠。

三人的目光对视,皆从对方的眸中看到了熊熊的怒火,三人重重的点了点头,没有半点迟疑,在那时都全力催动起周身的灵力,顺着那贼人留下的痕迹追去。

……

“不就是几个果子吗!怎么就跟抢了你们媳妇一样追个不停呢?”孙大仁蹲在生有青苔的石头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他的心底有些后悔,后悔自己义气用事,放着那好好的天罡山不去,非要回来进入这山河图。

外人都说这山河图机缘无限,北境那些个神宗弟子们为了进入山河图那叫一个挤破了头,孙大仁此刻想来只想骂他们一句傻子!

从进入山河图,到此刻足足四日的光景,孙大仁先是吃了一颗参天大树上黄色的果实,然后便整整头晕眼花了数个时辰,又喝了一处小溪中看上去清澈无比的流水,便整整上吐下泻的半日光景,最后饿得不行,便铤而走险挖开了一处看上去像是兔子之类的动物居住的洞穴,可里面却窜出来七八头半人高的蜘蛛,吓得孙大仁拔腿就跑。

已经精疲力尽的孙大仁在昨日傍晚游荡到了一处林间,累得精疲力尽的孙大少爷靠着一处隆起的树根便睡了过去。

他正在梦里拳打赵天偃,脚踩袁袖春时,忽然听见耳畔传来了一阵对话声。

他赶忙趴下身子,顺着那密林的缝隙看去,却见三位一看便不是宁州子弟打扮的家伙在细声细语的商量着些什么。

孙大仁并未完全听清他们话里所言,只是极为敏锐的捕捉到了两个字眼——果子。

这几个天阙界的门徒似乎在计划着从某处取来食物,孙大仁暗暗想着,这些天阙界的弟子也不咋地,看样子这么些天来过得也算不得太好,为了取个果子便得三个人凑在一起商议半天。孙大仁本能的想要趁他们没有发现,先行离开,可转念一想自己这空着肚子,恐怕没有走到那山底,便已经被饿死了。

那就是死……也不能做个饿死鬼吧?

孙大仁这样想着,便下定了决心,要凭着自己过人的智慧,来一个火中取栗。

孙大仁的计划实施得极为顺利,那些个天阙界的门徒大抵也是被饿得昏了头,对于跟在身后的孙大仁毫无所觉。而孙大仁也有幸见识了那万虫奔腾的“壮丽”场面。

孙大仁的心底也不由得暗暗咂舌,想不到这山河图中的日子竟然这样难熬,就那么十来枚朱果便要闹出这样的阵仗方才能取得。当然想归想,孙大仁可没有半点迟疑,趁着那些天阙界的门徒引开毒虫之后,便快步上前,将十余枚朱果一股脑的摘了下来。

于是乎便有了他被那些天阙界门徒追了足足一整个晚上的狼狈境遇。

……

四天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饱饭的孙大仁此刻已经是精疲力尽,他背靠着一处石台,躲藏着身子,听着耳畔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心底是愈发的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去那天罡山。

“就在这附近,他跑不远了!”耳畔传来了天阙界门徒的暴喝。

孙大仁明白自己藏不了多久了,他咬了咬牙,看了看那些被自己兜在衣兜中的朱果,一咬牙,暗自想到:我老孙家,可从来不出饿死鬼!

想着这些,他拿起那些朱果,便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朱果肉嫩多汁,一口咬下,满嘴甘甜。

几日未有吃到像样食物的孙大仁顿觉心满意足,本着自己死也不给天阙界的恶徒们留下半点战利品的孙大仁索性便甩开了膀子,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那声响不大,可林间太近,天阙界的门徒们很快便听见了孙大仁发出的响动。

“在那边!”其中便有一人高声言道。

又是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孙大仁知道那些家伙此刻恐怕已经发现了他。

可已经精疲力尽的孙大仁却没有半点逃跑的打算,他只是加快了自己吃下朱果的速度,并不打算给这些天阙界的门徒留下半点残羹冷炙。

“尔敢!”就在孙大仁吞下最后一颗朱果之时,一道暴喝声忽的传来,却是那罗苦连终于赶到,他第一眼便发现了孙大仁在做些什么,那可是他们好不容易才寻来的天材地宝,为此他们被那些毒虫们弄得狼狈不堪,此刻却眼睁睁的看着它们被孙大仁吞入腹中。

他岂能不怒!?

当下便是一声怒吼,提剑便杀了过来。

而孙大少爷呢?

大抵是吃得太急的缘故,他看着那把直直的朝他杀来的利剑,身子一顿,目光呆滞,然后打了个饱嗝……

第十章 相遇

孙大仁的双目睁得浑圆,他的目光直直的看向前方。

嗝!

他又打了个饱嗝,那声音在这般杀机涤荡的林间显得极为突兀。

这并不能阻止罗苦连的杀意,他的剑锋愈发凌冽,寒芒转瞬千里,直指孙大仁的眉心。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一只手忽的从一旁伸出,他的双指并拢,看似随意,却又偏偏不偏不倚的将那把修长的剑锋稳稳的夹住。

铛!

一声脆响,剑锋连同着那凌冽的杀机戛然而止。

罗苦连的面色一变,看向那忽然杀出的拦路虎,那一瞬间,他的心头一震,只觉亡魂大冒。

“魏来!”他颇为失态的惊呼道,显然魏来在翰星大会上宛如人屠一般的表现给罗苦连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孙大仁也在这时,他的脸上露出了惊喜之色,正要起身,可脑袋里却忽然传来一阵倦意,身子一歪,竟然就那样直直的栽倒了下去。

这时,另外两位天阙界的门徒也赶了过来,只是一如那罗苦连一般,在看清魏来的模样后,二人也是身子一震,面露忌惮之色。

魏来斜眼瞟了一眼昏倒过去的孙大仁,他的心底自然担忧着孙大仁的状况,但却也知道此刻不是去深究他伤势的时候。故而,只是一眼,他便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再次看向那几位天阙界的门徒。他的眉头一挑,面露冷笑:“诸位,好巧啊。”

巧个屁!

罗苦连在心底暗暗叫苦,这密林如此广袤,他怎么就那么倒霉,撞见了这个瘟神。

他瞟了一眼已经双手空空的孙大仁,知道就是再纠缠下去,也没办法再将那些赤足果讨要回来。他也是心思果决之辈,念及此处,没了犹豫,一咬牙便朝着魏来拱手道:“道不同不相为谋,阁下既然护着他,罗某技不如人,那便就此别过吧!”

说罢,罗苦连朝着身旁的两位弟子使了个眼色,便要领着二人离去。

“等等!”但三人的脚步方才迈开,魏来的声音便猛然响起。

罗苦连的身形僵硬,极不情愿的回过了头,强撑着自己的脸上不露出半点的畏惧之色,沉声言道:“阁下还要如何?”

只见魏来哐当一声抽出了背后的长刀,笑容灿烂的看向罗苦连:“阁下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样魏来会很没有面子的。”

说罢这话的魏来,眸中的笑意散去,杀机涌上,那把白狼吞月更是刀身轻颤,如满弦之箭,蓄势待发。

罗苦连的面色愈发难看,身子几乎是下意识的便退去一步:“你敢杀我!?”

这绝非罗苦连胆怯,而是此时魏来周身所展现出来的气势,便是如此的杀机凛凛。

魏来亦非喜造杀孽之辈,他此行本只是前来寻找食物,却不想听见了林中罗苦连等人的对话,言语间似乎在追杀某人。魏来本想跟着一看究竟,却发现这些天阙界门徒们的目标赫然是孙大仁。魏来手护下孙大仁,却忽的想到方才罗苦连等人之间的对话,谈及到了赤朱果以及须卟等字眼,似乎对于这林中十分熟悉。

天阙界虽然对外宣称,这山河图每次开放所去往之处都大不相同,并无规律可言。但其中真假却绝非他一家之言能够说清,魏来若非机缘巧合遇见了拉延朵,恐怕此刻还在为果腹之事暗暗发愁。而若是能在这些天阙界的门徒口中问出些消息,对于此番山河图之行倒是颇有助益。

当然,想要撬开这些天阙界门徒的嘴,靠说的当然是不行,魏来的计划很简单——打!

打到他们说为止!

……

“把你们关于这山河图中的一切都说出来,你们就能活命,若是不说……”

“我会把你们的骨头一块一块的敲碎,然后再扔给那些毒虫蜈蚣!”

魏来眯着眼睛说道,狭长的眼缝中在那时闪烁着渗人的寒芒。

罗苦连闻言,面色泛白。

此次山河图之行,事关重大,办得好,他们这些难以入选山河图将星榜的家伙们可以一飞冲天,成为将星。可若是办得不好,那就是要命的勾搭。眼前这个魏来无疑是对于此行最具威胁的家伙,若是让他知晓了这山河图中的秘密,无疑会对天阙界的计划带来的极大的变数,日后宗门追究下来,他们这些泄露秘密之人,绝不会有好下场。

可若是不说……

罗苦连瞟了一眼这杀机腾腾的魏来,咽下一口唾沫,他觉得似乎自己也没有活下去的可能。

“天阙界不亏是我北境第一神宗,诸位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魏来将罗苦连等人脸上的迟疑看在眼里,却并不给他们半点思虑的时间。

他这般说罢,身形便猛地蹿了出来。体内三道神门亮起,各色光辉交错不歇,浩大的气势铺天盖地的涌来,罗苦连三人在那般气势下,面色煞白,心头尽数被恐惧侵占。

那萦绕在心中的些许迟疑顿时散去,张开嘴便要言说些什么。

咻!

可就在这时,一道破空之音响起。

黑白双色利刃猛地从林中窜出,在空中划过一道长痕,直直的冲向魏来。

魏来并未料到还有这番变故,心头一惊,赶忙收起攻势,提刀抵御。

铛!

伴随着一声炸响,魏来的身形退开数步,虎口也打颤发麻。

他的修为在推开第三道神门之后,已经有了质的飞跃,虽然还未破境,但三道神门的加持下,四境之内难觅敌手。即使是天阙界中这些自诩为修行手段与常人不同,可越境而战的门徒们,四境之内,魏来杀来都如屠狗一般简单。能对魏来造成此等威胁的,起码是五境甚至六境的强者!

他的面色一沉,知道来者不善。在催动起周身灵力,再次张开自己的气场后,目光凝重的看向那黑白双刃遁回的方向:“何方神圣,可敢出来一战。”

密林之中从双刃遁回之后便陷入了寂静,对于魏来的挑衅,林中之人也没有半点回应的意思。

魏来摸不清对方的虚实,只言道:“藏头露尾,岂是君子行径,阁下既然不愿意出面一见,那这些家伙,阁下也别想再护住了。”

魏来说罢,白狼吞月之上的光芒大作,浩大的杀机在那一瞬间再次对准了那三位天阙界的门徒们。

那样的气势不似作假,罗苦连三人心头大骇,暗觉那林中之人倘若真的再不现身,以魏来的那时决计干得出将他们一刀斩断的事情来的。

为此罗苦连不得不赶忙朝着林中言道:“不知是那位师兄,还请快快现身,此番救命之恩,罗某必定没齿不忘!”

“是啊!师兄快快救救我等!”

“请师兄救命啊!”他身旁的两位天阙界弟子亦在那时高声言道,语调悲切,甚至带着些许哭腔,丝毫没有半点平日里那天阙界门徒高高在上的傲气。

魏来冷笑着看了那三人一眼,目光再次落向黑白双刃遁去的方向:“阁下当真以为我不敢动手?”

他这般说道,手中的长刀豁然举起,磅礴的灵力顿时朝着刀身汇集,似乎下一刻便会朝着罗苦连三人轰然落下。

罗苦连三人自是脸色大变,可却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林中之人终于按捺不住。

“等等!”

那声音响起,出乎任何人的预料,竟是一道女子的声音。

罗苦连三人闻声,暗以为得救,纷纷互望一眼,眸中既是惊喜却也是困惑,他们仔细想了想,此次前来山河图中的同门之中似乎并无一位有如此修为的女子存在。

而三人困惑,魏来却在听闻那声音的刹那,面色凝重了起来,他再也无心去管一旁的三人,而是死死的盯着那声音传来的林中。

那里,树叶摇晃。

一道身着橙色长衫的身影缓缓从其中走了出来。

……

“殿下此言当真!?”太子的行宫中,阿橙看完了手中的书信,抬眸问道,素来冷静的少女,言语中却忽然多出了一份往日从不曾有过的急切与激动。

袁袖春眯着眼睛,满脸如春风般和煦的笑意。

“这信落款处有周老的印章,岂能作假?橙儿若是不信,大可现在修书一封与周老,他老人家终归不会骗你吧。”

听到这话的少女低下了头,拿着那信纸的手死死握紧,指节泛白。

过了好一会,她方才低声言道:“谢谢。”

袁袖春闻言展颜一笑,伸出手双手就要放在阿橙的双肩上,以示亲近。

但阿橙却本能的往后退去一步,避开了袁袖春伸来的手。见此状,袁袖春亦不免有些尴尬,他笑了笑,掩饰下这份窘迫,将自己的手讪讪的收了回来。

“我知道对于近日来我的某些决定橙儿很不赞同。”

“橙儿是楚侯之后,有着那份楚家的血性是理所应当也是楚侯希望的事情。”

“早些日子我离开泰临城前,便已经托周老在朝中活动,寻找机会向父皇言明当年楚侯之事,不让楚侯这等深明大义的英雄含冤。”

阿橙又看了看手中的信纸,脸上的神色不免有些复杂,她皱眉问道:“阿爹的罪责虽是先皇下达,但毕竟事关皇族的颜面,如今金家势大,殿下太子之位本就岌岌可危,这时为阿橙进言,殿下就不怕陛下对殿下生出嫌隙吗?”

袁袖春一脸诚恳的言道:“此次前来宁州之下,袁某就知此行凶多吉少。我曾应允过橙儿一定会为楚侯洗脱冤屈,为橙儿夺回姓氏,我害怕来到宁州之后,有个万一便再无机会实现对橙儿的诺言,故而离去时便委托了周老斡旋。他此刻寄来书信,想来此事应当也有了七分把握,橙儿放心,这事,袖春一定帮你办到!”

……

“阿橙!”魏来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从林中走出之人,惊声言道。

阿橙显然也有些不适于魏来的目光,脑袋一直压得很低,但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一咬牙在那时抬起了头看向魏来。

她的目光直视向对方,愧疚却又坚决的言道:“对不起,阿来,你不能动他们。”

魏来也从震惊中回了神来,他同样盯着阿橙,问道:“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还是说袁袖春又给你讲了些什么大道理?”

阿橙摇了摇头,言道:“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与旁人无关。”

阿橙身后的那三位天阙界的弟子们显然也都没有料到出手就自己的会是这宁州人,不过此时此刻,对于他们来说,谁救他们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能或者逃离魏来这个恶魔。

他们三人赶忙狼狈的起身站到了阿橙的身后,目光却依然小心翼翼的盯着魏来,唯恐魏来忽然发难。

魏来却根本无心去看那三个跳梁小丑的行径,只是将目光锁定在阿橙的身上,并无愤怒,而是平静的言道:“这不是我认识的阿橙能够做出的决定。”

这样的话,让阿橙的身子一颤,脸上的神色微微变化,但转瞬却又被她压了下来。

她再次咬了咬牙,身子还是站到了罗苦连三人的身前,言道:“那只能说明公子认错了阿橙。”

魏来也知晓阿橙的性子,他知道以此刻的状况看来阿橙似乎并没有半点退去的打算,而魏来也并不打算就此放过这三位天阙界的门徒,毕竟若是能从他们的嘴里逼问出些消息,对于此行会有莫大的帮助,虽然无奈,但魏来知道这一场大战看上去是在所难免了。

“说起来,我与姑娘相识半载还未有过交手,今日正好让魏来试一试姑娘的手段。”想明白了这些的魏来面色一冷,手中长刀一震,背后那把朝暮剑也开始轻颤——在魏来看来,面对阿橙这样的对手,留手只是给对方取胜的机会,所以他准备从一开始便全力以赴。

阿橙显然未有料到魏来会如此果决,她先是一愣,下一刻周身四道神门亦随即亮起,那道名为斩的黑色流光亦开始在他周身游动。

双方就这样剑拔弩张,眼看着一场大战就要拉开帷幕。

“拉荷!”

可就在这时,密林中忽的响起一声高呼,随即一连串急促又密集的脚步声传来,丛林四周沙沙作响。

众人一愣,纷纷抬眼四望,却见那林中树叶摇晃一道道皮肤黝黑的身影从密林各处窜出,转眼便站满周遭密林,浩浩荡荡足足数千人就这样将魏来等人围在了其中……

第十一章 杀招

阿橙的眉头皱了起来。

她看着周围那密密麻麻的人群,脸上的神色凝重。

那些家伙的皮肤黝黑,所着的衣衫都是些由鳞甲与皮毛缝制而成的古怪事物。手中所握的武器大都粗制滥造,甚至存在着一些以石头跟木棒捆绑组成石斧之类的事物。这些不速之客的数量众多,站满了周遭各处,甚至连那些高大的树木上亦都有他们的身影,阿橙在心底暗暗算了算,恐怕来者足足有近千之数。

她并未在他们的身上感受到半点的灵力波动,而以这样的修为与粗制滥造的武器,人数即使再多少几倍,只要阿橙愿意,这些家伙也决计留不住她。

真正让她感到困惑的是——在于此之前,她从未想过这个由山河图所洞开的世界中还有除了他们外的其他人的存在。

“拉荷!拉荷!”

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声怒吼,一位身高九尺开外肌肉隆起的壮汉忽的迈步而出,高举起手中的石斧。

人群在那一刻像是被什么东西点燃了一般,那些个衣着古怪的异族人们纷纷高举起手中的武器,朝着魏来等人高声吼道:“拉荷!拉荷!”

包括阿橙在内的众人都并听不明白他们口中的高呼何意,只是能够明显的感觉到随着那一声声高呼,那些异族人看向他们的目光中所充斥的愤怒愈演愈烈,仿若要将他们吞噬了一般。

她看向魏来,却见魏来的眸中并无太多与她一般的凝重之色,反倒面色有些古怪。

她意识到了些什么,出言问道:“魏公子认识他们?”

“阿古撒!”可还不待魏来回应,那为首的男人忽的高喊一声。

“阿古撒!”他身后那数量巨大的异族人也放声高吼,随着此音一落,一道道利箭忽的从他们身后飞出,直扑向魏来等人。

魏来也未曾想这些异族人不问青红皂白一见面便要动手,此刻也就顾不得再与阿橙多做纠缠,转身便快步来到已经陷入昏迷的孙大仁的身侧,伸手将之扶起,而这时那些箭雨也已然来到了他们的头顶,如暴雨般倾泻而下。

魏来的双眸一凝,看向箭雨。

周身的灵力浩大,三道神门涌现,四位孽灵仰头高呼,挥舞手中的巨剑,将那密密的箭雨抵挡在外。

平心而论,这些飞来的利箭,做工粗糙,箭头是黑色石头状事物磨利所铸,杀伤力有限,而他们所用的弓弩同样粗制,箭身的速度算不得太快,单凭那四位实际战力不过寻常三境修士的孽灵便足以抵达。

感受到这一点的魏来稍稍心安,他侧头看了一眼身旁的阿橙与天阙界门徒,他们同样游刃有余的对抗着这看似浩大的箭雨。

不过十余息的光景,箭雨落尽。

“塔图!”那位异族首领,又发出一声高呼。

众多族人应声矮下了自己的身子,以快得惊人的速度纷自躲入了自己身后的密林之中。

方才还将魏来等人围得水泄不通的异族人,在那一瞬间又全部消失不见。魏来有些摸不透这些家伙的心思,更无法理解这些异族人如此虎头蛇尾的行径到底是在做些什么。他又侧头看了一旁的阿橙一眼,却见少女的眉头紧皱显然也有与魏来一般的疑惑,反倒是那罗苦连一方的三位天阙界弟子面色古怪,相互看着对方,似乎在交换着些什么讯息。

魏来一只手扶着孙大仁,虽不明白阿橙为何会忽然转了性子,但也知道此时他并无余力再去对罗苦连等人发难。他皱着眉头从地上摄来一枚被孽灵斩断的利箭,沉眸看向此物。

看上去确实只是用黑色的石头作为箭头而铸成的箭,魏来打量了一会并未瞧出任何的异样。但之前他与那位同为异族人的拉延朵有过接触,虽然语言不通,但魏来却并不认为这些异族人会是行事毫无逻辑的傻子。对方如此大张旗鼓的围攻他们,理应不该如此轻易离去。还是说他们在方才与魏来等人的接触意识到了以他们的武器以及修为根本无法伤到魏来等人半点,所以打了退堂鼓?

“魏公子,这些人有古怪。”

阿橙迈步走到了魏来的跟前,沉声言道。

魏来回眸看了她一眼,态度有些不善:“我看那些天阙界的门徒似乎知道些什么,阿橙姑娘何不与他们商议一番?”

阿橙一愣,自然也明白魏来是在为方才她的出手相阻而耿耿于怀。

她脸上的神色一暗,但转瞬却又言道:“魏公子,此地凶险,异族人目的不明,你带着孙公子独行不便,还是让我一道与公子同行吧!”

魏来盯着眼前这张生得漂亮带着英气的脸,此刻她的眉宇间带着些许恳求的意味,很难想象这样一位女子会对着旁人露出这样的神情。魏来的心莫名一软,大抵也猜到阿橙今日的反常与袁袖春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但这样的情绪方才漫上……

砰!

一声轻响炸开,魏来手中握着那根被斩断的长箭的箭头忽然爆开。黑色的尘埃四溅,虽并无任何的杀伤力可言,却着实让魏来始料不及。

砰!砰!砰!

而紧接着,更多的散落在四周的长箭箭头一个接着一个的爆开,黑色的尘埃四起,魏来等人所处之地顿时被蒙上了一层黑色的薄雾。

有毒?!

这是魏来在瞥见这番异样时心头升起的第一个念头,他赶忙聚集起灵力想要驱散周围的黑气,阿橙等人同样效法而行。

他们的反应都极为及时,而且各自修为不俗,那些黑气根本无法近身便被众人驱散在体外。

魏来悬着的心放下大半,暗道这些异族人着实狡猾,否则单凭他们的修为恐怕很难在这毒虫密布的林中存活下去。

“公子,还是快些离开此地吧,咱们还尚且不知他们可否还有后手!”阿橙再次言道。

魏来点了点头,也知此刻他带着孙大仁不是再在这险地逗留的时候。

吱吱吱……

可就在这时,周围却忽的响起一阵密集而又尖锐的响动,那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由远及近,让人听得耳膜发疼。

魏来举目四望,神情凝重,他暗暗想到那声音像极了无数蝗虫过境的振翅之音连成一片时发出的响动……

这样的念头方才升起,周遭的密林树枝开始剧烈的摇晃。随后一道道黑云从密林中窜出,铺天盖地的朝着魏来等人涌来。

魏来神情惊骇的看着那一团团“黑云”,那是一只只拳头大小的黑色甲虫聚集在一起所形成的景象。

他豁然醒悟——那些黑色粉粒就是为了吸引这些黑色甲虫而被抛洒出来的东西,这虫潮才是异族人们的杀招!

第十二章 流影昙

吞海第十二章流影昙我以为只有生得像我这样的家伙才有叛变的可能,却不想阿橙姑娘这样的女子也会做出临阵投敌的事情!”

“整日叫嚷着要为大燕,要为宁州百姓谋太平,可最后还不是与那袁袖春是一路货色!”

“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魏来迷迷糊糊的睁开眼,耳畔便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子,一只手便赶忙伸了过来,将他扶起:“阿来你醒啦?没事吧?”

声音的主人关切的问道,魏来的双眼也在这时终于彻底睁开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那扶着他的人是孙大仁,他下意识的朝着对方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并无大碍,目光却开始在四周游离,打量着周围的景象。

他们正身处在一处牢笼中,地上铺着干草,牢笼用某种白色长柱状事物铸成,并非木制亦或者铁器,反倒像极……像极了某种生物的骨头。

魏来认清这一点心头一惊,却见笼中的一旁还有一位橙衣少女正目光担忧的看着他。只是或是因为心头有愧的缘故,在感受到魏来目光的刹那少女几乎是本能的低下了头,避开了魏来的目光。

“没事就好!咱们现在得想办法从这里逃走!”孙大仁的声音再次响起,将魏来有些飘忽的思绪拉扯了回来。

“逃走?”魏来呢喃着这个字眼,浑浑噩噩的脑海中彻底清明了过来。

他记起了随着那些黑色的箭头爆开,黑雾漫开,然后密林耸动,一道道由黑色甲虫组成的黑云涌来,它们振翅不绝,那声音连成一片,随即他的脑袋便愈发的昏沉,在不觉间栽倒昏死了过去。

这些事情被魏来在脑海中理了个透彻,魏来也大抵明白那些毒虫是异族人所招来的,而他们此刻也理应是被那些异族人们关押在这牢笼之中。

“逃走?你们有那本事吗?”而不待魏来回应孙大仁,不远处却传来一道阴测测的声音。

魏来抬头看去,这才发现距离他们牢笼的不远处还有一座与他们所处之地一般的牢笼,那笼中关着的赫然便是以罗苦连为首的三位天阙界弟子。显然,这些异族人的诡计不仅将魏来等人擒下,这些天阙界的弟子同样未有幸免。

此刻罗苦连站在牢笼口,冷笑着看着魏来,丝毫没了之前那就差跪地求饶的狼狈模样,反倒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惬意架势。

“哼!我们没本事你就有本事吗?也不知是谁被阿来打得屁股尿流,就差跪地求饶了!”孙大仁的脾气火爆,当下便朝着罗苦连大声嘲笑道。之前他虽然因为那古怪朱果的缘故陷入了昏迷,但意识却并未在第一时间彻底散失,通过双方对话孙大仁大致也知道了魏来与天阙界门徒间发生了些什么,这也才有了魏来清醒前听到的那番孙大仁嘲弄阿橙的对话。

“你!”罗苦连脸色涨红,对于天阙界的弟子来说,还未交手便被魏来吓破了胆子着实是一件极为丢人的事情,罗苦连对此不免有些恼怒。但转瞬他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压下了心底的怒火,他冷笑着看着孙大仁言道:“你知道这囚禁着我们的牢笼是用什么做的吗?”

“是摩撒狼骨!此物可以吸收灵力,一旦被关入其中,莫说是你,就是那萧牧亲至也无法将之打开!现在你我都死笼中囚鸟,想要脱困靠的可不能是你那满身横肉,又或者一张犀利的双唇,得用这个!”罗苦连这般说着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一脸挑衅的看向孙大仁。

“摩撒狼骨?”一旁的阿橙听到这个辞藻,眉头蹙起,绞尽脑汁想要搜寻自己脑海中关于这个辞藻的记忆,可遗憾的是,一番努力之后她却发现自己从未听闻过有关于这个辞藻的只言片语。

而魏来再次之前与摩撒族的少女有过一些接触,加上在密林中摩撒族人出现时罗苦连等人脸上古怪的神色,魏来隐隐意识到这些天阙界的门徒不仅知晓这山河图中的世界,甚至对于这些摩撒族人也极为了解。观对方此刻那并无半点紧张感的神情,魏来不免暗暗揣测,是否这些摩撒族人便是这场山河图之行中获取机缘的重要途径。

但这样的想法终究只是魏来的揣测,他并无半点证据能够证实这一点。

“我们昏迷了多久?”魏来想到这里,暂且收起了胡乱揣测的心思,他也并不理会罗苦连等人的冷嘲热讽反倒转头看向孙大仁问道。

此刻众人正处于一间由木头修筑而成的房门之中,房间四周都被遮掩得严严实实,只有一处点着火把,插在墙门上,众人根本难以从此处看到外面的景象,自然也就难以判别此刻的时间。

“这个……我一醒来便被关在这里了,哪里知道到底睡了多久?”孙大仁闻言苦恼的挠了挠头。

魏来皱起了眉头,也知道这个问题着实有些为难孙大仁,正要再说些什么,一旁久未发言

的阿橙却忽的言道:“三个时辰,此刻应该已经时近傍晚。”

魏来对于少女的回答倒是并未表现出太多的异样,他朝着对方点了点头,算是感谢,然后便独自站起身子走到了牢笼的边缘。他体内的灵力激荡,三道神门豁然涌现,浩大的气势荡开,双手亦随即伸出抓住了牢笼的栏杆。随后他面露狞色,猛然发力。

魏来的修为境界不高,可所能爆发出来的战力却极为可怖,这一点参加过翰星大会的罗苦连自然是曾亲眼见过,否则也不会在面对魏来时生不出半点的反抗心思。

他之前虽然说得言之灼灼,可当魏来激发出周身灵力,试图挣开牢笼时,他还是免不了心头一紧,目光紧张的盯着魏来,唯恐对方逃出升天后再给他些难堪。但接下来的景象却让他那颗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魏来在奋力拉扯栏杆十余息的光景之后,周身的气机一泄,抓着栏杆的手松了下来,三道神门也随即隐没,身子退到一旁,眉头紧皱的看着栏杆。

瞥见此景的罗苦连自是知道魏来是铩羽而归,他暗暗松了口气,嘴里却嘲弄道:“不过是不知在何处得了些机缘的蛮夷,当真以为就可从此天下无敌?殊不知这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的那点造化不会让你嚣张太久。”

这话看似嘲弄,可却藏着深深的艳羡,一个能凭三境修为将四境强者如屠鸡杀狗一般碾压的造化,想来任何人都会对此垂涎三尺。

但魏来却并没有心情去回应罗苦连的嘲弄,他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牢笼,在方才的接触中他试图动用灵力强行摧毁此物,可却不想此物确如那罗苦连说的那般,可以吸收灵力。他所激发的灵力一旦涌出体外便如泥牛入海一般被牵引着拉扯入了摩撒狼骨之中,激不起半点风浪。

观那些异族人的阵仗,显然是将他们当做大敌,就这样被关押下去绝非良法,念及此处的魏来脸色愈发的凝重,低着头沉默不语。

……

而坐在另一处牢笼中的罗苦连看着此刻愁眉紧锁的魏来,面露冷笑。

来之前门中的长老左鸣便向他们交代过,十日之内众人要赶到那座名为洞呼山的神山之下,而一路上除了赶路与获取可能得到的机缘外,他们还有一道极为重要的任务——便是汇聚这些摩撒族的异族人,将他们一同待到神山之下。而待到山河图结束之后,门中长老们会根据带来的摩撒族人数量给予弟子们相应的奖励。罗苦连来到这片密林也有四日的光景,他与两位同门相遇之后,便一直在想方设法寻到摩撒族人的踪迹,却一无所获。

可不想无心插柳柳成荫,他们虽然损失了数枚珍贵的赤朱果,可却寻到了这摩撒族人的聚集地。根据长老所言,这摩撒族散落在林中各处,大都以百余人为单位各自居住,而之前在被摩撒族人围攻时,罗苦连微微估算了一番,足有近千人的样子,这还只是这处摩撒族部落中青壮年的数量,若是再加上老幼妇孺,罗苦连估摸着这处摩撒族的部落中恐足足有逾两千之数的摩撒族人。若是他能将这样数量的摩撒族人带到神山之下,届时宗门清算各方贡献,他此举必定会被算作大功一件,门中长老但凡赏赐下些许功法亦或者灵丹妙药,便足以让他在门中地位节节高升。

念及此处,罗苦连与周围的两位同门们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瞥见了浓浓的兴奋之色,手中更是从怀里拿出一枚白色圆形事物。

那是流影昙,只要轻轻一捏,便可将之捏碎,随后事先被储藏在流影昙中的影响会随之显现。而他们手中的流影昙中所储藏的事物是一头看上去身形巨大的白狼,而这与摩撒族传闻中的摩撒狼神极为相似,有此物在想要骗得这些心思简单的摩撒族人的信任不过易如反掌之事。

吱呀——!

就在罗苦连暗暗憧憬着那些愚昧的摩撒族人跪拜在自己面前,将自己当做他们信奉的神祇的使徒时……

房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推开,一群身着古怪衣衫的异族人迈步而入,罗苦连的面色一喜,当下便迈步走到了牢笼的边缘,朝着那些异族人大声言道:“快放我们出来,我们是摩撒的使徒,我们可以带你们去到神山见到你们的真神,快放了我们,我们可以证明给你看!”

罗苦连三人用尽浑身气力朝着那些异族人大声说道,只是无论他们吼得如何的声嘶力竭,语气如何的诚恳真切,落在那些异族人的耳中都是毫无意义的嚷嚷而已。罗苦连三人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又不断朝着那些异族人比划了起来,可惜摩撒的族人们对此却聪耳不闻,反倒来到了两处牢笼的四角,蹲下身子忙碌了起来。

他们以木头架设在牢笼的四周,以绳索捆绑加固,然后不顾罗苦连邓然的叫喊,将那两个关着罗苦连与魏来等人的牢笼抬了起来,嘴里含着类似号子一般的口号,抬着众人便走出了这房门。

……

就如阿橙说得那般,时间已经过去了足足三个时辰,天色早已暗了下来,屋外的景象让孙大仁可谓“大开眼界”。

这是一处相对开阔平坦的空地,到处可见一些由茅草与木材搭建而成的三角状的房屋,其中住着妇孺小孩,他们的衣着与之前袭击魏来等人的异族人不同,都是用皮毛制成,而并未动用那些古怪的鳞甲状事物。此刻那些异族人都被关在牢笼中的魏来等人吸引了目光,纷纷抬头看向魏来等人,对着他们一顿指指点点。

“阿来,他们不会是想把咱们烤了当饭吃吧?”孙大仁看了看这宛如走入蛮荒世代的景象,脸色有恙,加上那各处点燃的篝火,让孙大少爷愈发的心有忌惮。

魏来摇了摇头,他想着之前与那异族少女的接触,那少女曾称呼他为摩撒,而这些天阙界的门徒们也在方才反复提到了摩撒二字,二者之间应当存在着些什么联系,只是究竟是什么魏来却说不真切,他沉默盯着那一座关押着罗苦连等人的牢笼,看着对方与自己一道被推抬着走向这处部落的中心,眉头皱得更深了些许。

“不会,据我所知,北境曾发现的有着食人传统的野蛮部落,大都会将年迈的族人亨食,一来可减轻族中的人口负担,二来这可补充事物,可这族内随处可见年迈的老者,对于在这样的密林中生活的他们来说,年迈的老者并无法独自取得生存所需的事物,是部落供养的他们。这样的部族虽然比不得北境文明,但至少是明晓仁孝之道,想来是做不出食人之事来的。”魏来一边思虑着自己的疑惑,嘴里却也将孙大仁的提问娓娓道来。

“这样啊,那就好。”听闻这话的孙大仁暗暗松了口气,悬着的心也随即放下。

但还不待他享受这份安逸,一旁的阿橙却忽的言道:“他们不吃我们,可并不代表他们不会烤了我们,不然他们费这么大周折把我们抓来是为了些什么?”

孙大仁闻言一愣,茫然的看向魏来,却见魏来正神色凝重的看向不远处。他赶忙顺着魏来的目光望去,却见那不远处一大群异族人围在一起,他们的中间有一团巨大的篝火在燃烧着,灼灼的火光冲天,异族人们看向他们的目光亦如那火光一般充斥着炙热的愤怒。

“呼卡!”

“呼卡!”

这时,随着装着双方的牢笼朝着那人群聚集之地越走越近,那些异族人像是收到了某些命令一般,开始不断自嘴里发出一声声魏来等人并无法听得明白的高喊声。那声音不断的响起,却带着一股奇异的节奏,像是在呼唤亦或者歌颂着些什么。人群开始涌动,却并不杂乱,而是围绕着那篝火旋转着,伴随着还有时不时双脚跺地的闷响。他们就像是在进行着某种宗教仪式一般,整个场面看上去庄严又诡诞,肃穆又阴森。

“咕噜!”

意识到事情远不像自己想的那般简单的孙大仁咽下了一口唾沫,他木楞的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再次转头看向魏来,求助似的的问道:“那我们……该……该怎么办?”

正想着心事的魏来听闻这话像是刚刚回过神来一般,他侧头看向孙大仁,神情有些迷茫的眨了眨眼睛。

然后在孙大仁诧异的目光下,他伸出手指了指自己对面的罗苦连等人,笑着言道。

“你怕什么?不是还有天阙界的少侠们在吗?”

这话出口,不仅孙大仁面色古怪,就是罗苦连也是脸色一变,随即面露怒色。

于他看来方才自己在牢中神情悠哉,可在一番交谈无果后却被如魏来等人一般也被这些异族人一道抬着来到了这篝火旁,魏来此言无非便是在嘲弄他的无能。

他的手死死握住了那枚流影昙,脸色阴冷了下来。

他之所以还未动用此物便是想着要在众多的异族人面前展现出那白狼身形,让他们都信服于他,将他奉为他们神祇的师徒。而待到那时,他便可让这些异族的蛮夷们将魏来碎尸万段,一解孙大仁盗宝以及他们被魏来恐吓而失态之仇。

念及此处,罗苦连心头的怒意散去不少,毕竟没有人有必要需要为一个将死之人而发怒。

“阿橙姑娘对在下有救命之恩,我天阙界素来有恩必报,有债必偿,姑娘放心,在下待会一定会保姑娘周全。”他这般说道,目光又轻轻的瞟了一旁的孙大仁一眼,语气阴沉了下来:“至于有些人嘛……跟错了主子,就得做好为主子陪葬的准备。”

这时那些摩撒族人已经抬着众人来到了篝火的中心,方才还在进行着某些古怪仪式的异族人纷纷推开,让囚禁着魏来等人的牢笼被抬入了人群中心。

而这,便是罗苦连等待许久的机会,他的眉头一挑,脸上的笑意更甚,那握着流影昙的手猛地用力,眼看着就要将流影昙捏碎……

第十三章 原来我这么厉害

吞海第十三章原来我这么厉害摩塔是摩撒族哈克部落的首领。

他是个很聪明的人,从他在上一任阿大手中接过摩撒狼骨后,他带领着自己的族人在短短数十年间便在摩撒族的各个部落间建立起了威信,数个部落接连并入哈克部落之中。哈克部落至今也发展到了足足两千七百余人的地步……

他的心中存在这一个梦想,想要联合整个摩撒族,去往神山,让摩撒族能够逃脱那困扰他们足足千年之久的诅咒。

但这很难,摩撒族分布于整个荷库林中的各处,各个部落之间或存在仇恨间隙又或者各自的首领理念不同,想要将所有摩撒族人联合在一起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摩塔最初的雄心在一次次游说失败后被磨平大半,他意识到单凭他自己是难以完成这项伟大的使命的。

他将自己的希望寄托在了自己那位可爱的女儿身上,他教给她所有他能够教给她的东西。就像种下了的西玛树,要浇水要灌溉,要呵护也要守卫,这样西玛树才会长大,才会结出果实。但摩塔或许看不到那一天了,他已经四十岁了,他的体能开始下降,已经渐渐无法适应荷库林中危机四伏的环境。而身为阿大他永远无法如那些族中寻常老人一般安享天年。他得带着族人们一次又一次的去往荷库林,猎杀毒虫寻找食物。

这是阿大的责任,也是摩撒族的传统。

他或许无法看见自己的女儿接过阿大的重担,就像无法看到成长周期极为漫长的西玛树结出果实,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知道西玛树终会长成,可以荫蔽后人,而自己的女儿也一定可以成为一位优秀的阿大带领诸人,这便够了。

但是这样的念想在数日前彻底破灭了。

他的女儿不见了……

他带着族人与女儿去到荷库林中寻找一种名为拖提的草药,那是摩撒常备的药材可以祛毒亦可以治疗风寒,这一次他们走得有些远,一路上摩塔很是耐心的与女儿介绍着荷库林中的一切,一切都很顺利,他们找到了拖提草所在之处,收获大批的足以让他们熬过下个冬季的草药。但在返程的途中他们却遭遇了虫潮,在逃亡的过程中,他的女儿与大部队走散了。

摩塔深爱着自己的女儿,他当然想不顾一切的去找回自己的女儿,可是他还带着百位年轻的族人,他们是哈克部落未来的希望,他不能如此自私。只能忍痛带着族人返回,然后想要自己一人孤身去寻找女儿。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族人们听说了此事,都自发的组织了起来,与他一道去往了荷库林中……

然后,他们有了惊人发现。

拉荷!

他们看见了传说中的恶魔,拉荷!

摩塔很快便明白了事情的经过,摩撒族在荷库林中生存了近千年,他们了解这荷库林中的一切,知道如何获取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不惊动那些潜伏在密林中的毒物们。可那一次他们所遭遇的虫潮却来得极为突然,根本没有半点预警。摩塔之前还有所奇怪,直到看见了那些拉荷,他方才醒悟过来,是拉荷们催动了毒虫,食人的恶魔们再次降临,要席卷摩撒族人!

为了保护自己的族人,也为了为自己死去的女儿报仇,摩塔遵照着族中流传下来的办法擒获了这些恶魔,用摩撒的狼骨将其禁锢,而现在他便要当着众多族人面的烧死这些恶魔,告诉自己的族人也告诉那些远在各处的部落,只要摩撒族团结起来,即使拉荷他们也能战胜!

……

咚!

摩撒狼骨做成的权杖重重的跺地。

手握象征着阿大权利的狼骨权杖,摩塔脸上的神情肃然又愤怒。

他沉眸看着那被关在牢笼中的六位拉荷,嘴里大喝道:“呼卡!”

“呼卡!”周围的族人们满脸同仇敌忾,嘴里也如此高呼道。

呼卡是圣火的意思,摩撒族崇拜狼神,也崇拜火焰,他们认为在火焰之中他们可以沟通狼神,也可以让父神通过熊熊的火焰寻到他们子民的踪迹。

八位摩撒族的壮汉在众人的高呼声中来到了篝火身旁,他们同样神色庄严,下一刻他们便会将狼骨做成的牢笼扔入这熊熊大火之中——父神遗留的神骨并不惧怕烈焰,而这些拉荷却会在烈火之下化为灰烬。

“呼卡!”

“呼卡!”

“呼卡!”

……

摩撒族人的高呼声不绝于耳,那声音渐渐变得急促,八位摩撒族的族人互望一眼,都明白时候已到,便于那时纷纷将那狼骨牢笼抬起靠向篝火升起的方向。

可就在这一刹那。

咔嚓。

一声轻响升起,还不待众人反应过来。

嗷!

又是一声巨大的狼嚎之音升腾而起,一道白狼虚影猛然浮现。

白狼的出现让在场的摩撒族人都在那时陷入了惊骇之中,他们忘了嘴里的高呼,也忘了要将拉荷焚烧的怒火。

他们只是盯着那头仰天长啸的白狼之相,目光错愕……

“是……摩撒!”也不知是谁发出这样一声高呼,所有人都在那时回过了神来。

而那头白狼之相也在那时猛地周身一震,身形涌入狼骨牢笼之中的一位拉荷体内。

那位拉荷也在那时站起了身子,神情肃然的盯着他们。

“摩撒!”他的一只手高高举起,身旁的二人也同时站起身子,高举出手,同样大喝道:“摩撒!”

于是乎又是两道白狼之相涌向,盘踞他们的头顶仰天长啸。

这些摩撒的族人哪曾见过这样的场景,纷纷跪拜了下来口中高呼着摩撒的名讳,神情惶恐而又惊诧。

身为哈克部落阿大的摩塔也被这样的变故吓得不清,他在摩撒族的古籍中曾经见过这样的记载,传闻摩撒的使徒可以召唤出摩撒的神相,见使徒如见摩撒。

他迟疑着眼前的拉荷怎么忽然就成为了父神的使徒,他的眉头皱起,但被这番景象所惊骇的族人却早已在那神使的指引下打开了狼骨的牢笼。三位摩撒使徒趾高气扬的走出了牢笼,接受着众人的膜拜。

“摩撒!”为首的一人又发出一声高呼,他的周身忽然有四道闪烁着光辉的圆形轮盘亮起,一股浩大的气势铺散开来,在那样的力量下,摩塔的脸色一变,他意识道自己的族人根本无法与那股力量抗衡……

……

“这他娘的是咋回事?这些异族蛮子不会都是些傻子吧!?”

罗苦连等三位天阙界的弟子开始享受摩撒族人的叩拜,看着三位仇人那一副颐指气使小人得志的甲士,孙大仁可谓气不打一处来。

他盯着那些膜拜罗苦连三人的摩撒族人,嘴里又是奇怪又是气愤的抱怨道。

魏来也皱起了眉头,他想起了自己与那位异族少女之间的事情。

起初相见之时,那少女称呼他为拉荷,将他五花大绑不说,甚至差点将他一个人扔在虫草之中,任其自生自灭。但于后少女去而复返,在手握白狼吞月之时,那把虞家的祖刀不知为何忽的显现出了一道狼影,于此之后少女对他的态度便发生了极大的转变。开始称呼他为摩撒,对其毕恭毕敬,唯恐有照料不到的地方。起先魏来还想不明白,此刻瞥见这些异族人对于罗苦连三人态度的转变,他忽的意识到,似乎这白狼之相在这些异族人的心中存在着极高的地位,有着类似于北境百姓对于神的崇拜。

“这些天阙界的门徒有备而来,看样子摩撒族人是这次山河图之行的关键!”魏来沉着眉头言道。

只可惜在陷入昏迷之后,白狼吞月连同着朝暮剑都被这些异族人收缴走了,否则白狼吞月在手他或许还可以尝试着是否可以再次激发出那白狼虚影,可如今他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丝毫的办法。

“都这个时候还提什么山河图,咱们得想办法逃出去才是如今最重要的事情。”孙大仁可无法知晓魏来此刻心底的思虑,他一脸焦急的言道。

说道这处,他像是又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阿橙,在脸上堆起了颇有几分谄媚味道的笑意:“那啥……阿橙姑娘咱们怎么也算旧相识吧,你看咱们在乌盘城并肩作战,在宁霄城也是互为犄角,待会你可不能看着我们兄弟俩被贱人所害啊!”

大抵是涉及到自己身家性命的缘故,孙大仁说起话来斟字酌句都少见正经起来。

阿橙闻言,看了看一脸笑容的孙大仁,却是丝毫无法将之与之前在牢房中指着自己面门破口大骂的家伙联系在一起。好在她的性子淡然,也并不见之前的事情放在心底,当下便点了点头:“孙公子放下,阿橙一定要保二位周全。”

这时罗苦连等人已经彻底得到了那些摩撒族人的信服,他们三人在摩撒的簇拥下走到了篝火的正中,他的一只手伸出那些摩撒族人便如得敕令一般,纷纷停下了嘴里的高呼。罗苦连冷笑着迈步上前,走到了牢笼之前,他居高临下的看着众人,笑道:“怎么样?魏公子现在感觉如何?”

魏来眯眼看了对方一眼:“有趣。”

“有趣?”罗苦连一愣,不免有些困惑不解。

“看小人得志,狗披人皮,自然有趣。”魏来却脸色平静的再言道。

“你!”未曾魏来想即使身处这般境地却依然敢口无遮拦的罗苦连听闻此言面色顿时难看到了极点,他指着魏来便要喝骂,可话一出口,却又压下了自己心头的怒意,转而狞笑言道:“魏公子好胆魄!就不知在这熊熊烈火之下,你还能不能有这般气魄!”

说着他看向周围的摩撒族人,指向魏来言道:“拉荷!呼卡!”

那意思再明显不过,显然是想让这些摩撒族人将魏来当做恶魔丢入火堆中。

而摩撒族人们早已被罗苦连等人方才所展现出来的手段所彻底折服,听闻这话没有半点迟疑,当下便有数十位年轻力壮之人迈步而出,看架势就要将魏来等人一同放入烈火之中。

孙大仁见状彻底慌了神,虽然他与魏来都有修为傍身,寻常火焰在灵力的抵御下难以伤到他们,但灵力终归有耗尽之时,况且这三位天阙界的门徒想来也不会只是看着他们在火堆中被焚烤,到时候在做些下作的勾当,想取他们性命绝非难事。

“阿橙姑娘放心,我天阙界有恩必报,阿橙姑娘救过罗某人的性命,待会姑娘只需以灵力护住肉身,我可保姑娘无碍!”罗苦连又朝着一旁的阿橙言道。

阿橙皱眉看着罗苦连,轻声言道:“我救你们只是因为太子有所托付,你们要谢谢太子去便可,阿橙生死不劳烦诸位费心。”

阿橙这番话说得极为平静,平静得带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罗苦连脸上的笑意瞬息凝固,寒声低语道:“既然如此,那阿橙姑娘便自便吧。”

说着,他看了一眼周围的摩撒族人,那些早已蓄势待发的异族人见状没有丝毫迟疑,纷纷迈步上前。当下便有人伸出手将囚禁魏来等人的牢笼抬了起来,眼看着就要扔入那火堆之中。

……

“这些混蛋真的想杀咱们!阿来,我们跟他们拼了!”孙大仁瞥见此境顿时怒声言道。

魏来苦笑,他何尝不知道这些天阙界的门徒早已对他起了杀心,只是他早已尝试过打开这牢笼,可这狼骨所铸成的牢笼却极为古怪,他的肉身无法将之破坏,而灵力又被其尽数吸收,他对这牢笼没有丝毫办法可言,又和他与他们拼命呢?

念及此处他又侧头看向阿橙,言道:“姑娘大可不必如此,无论袁袖春许诺了姑娘什么,只有活着姑娘才能看到那些承诺变为现实,着实没有必要陪着我等送死。”

少女却摇了摇头,声音极轻却又极为坚决的言道:“阿橙只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魏公子不用多言,这就是阿橙的决定。”

“倘若一开始就让阿来杀了这几个家伙,哪来这么多事情!”

孙大仁起身抱怨道,他满脸不忿的站起身子,死死的抓住牢笼的栏杆,试图将之撑开,这样的做法当然并无任何作用。魏来与阿橙于此之前都已经尝试过,对此也只是暗暗摇头,他们知道与其在这样没有任何作用的事情上浪费力气,倒不如好好想想还有什么破局之法。

而眼看着孙大仁咬牙切齿,脸色涨得通红,手臂上青筋暴起,却依然拿这栏杆毫无办法,一旁的罗苦连面露冷笑,嘲弄道:“都是徒劳!”

“早就告诉过你,单凭一声蛮力是做不成事情的,做事要靠脑子,你这辈子想不明白这个道理,那就下辈子好好去想!”

说着罗苦连又看了那些个周围摩撒族人一眼,抬着这牢笼的摩撒族人心领神会,在那时就要将牢笼扔入火堆之中。

罗苦连此刻的心情大好,待到魏来等人被扔入火堆,他只需催动秘法将灵力灌入于烈火之中,魏来等人被囚禁其中根本无法反抗。就算他们实力强悍,能够支撑一会,但决计无法长久下去。如此一来,他不仅找到了这么多的摩撒族人,也将这天阙界的心腹大患一并铲除,单凭这两项大功劳便足以让他在日后的天阙界中平步青云。想到这里的罗苦连看向身旁的两位同门笑道:“二位,记好此情此景,日后平步青云之时,可不要忘了是这几位给咱们带来的福气啊!”

那两位门徒应声大笑,其中一人还看向依然使出吃奶的力气抓着两道栏杆锋利拉扯的孙大仁,言道:“师兄说得是啊,多亏了这几位贵人。”

“只是可惜咱们的贵人现在还在想着挣脱牢笼,却不知这摩撒狼骨铸成的牢笼没有七境的修为是万万不可挣……”

砰!

可就在天阙界的门徒们享受着胜利果实,得意忘形的嘲弄着魏来等人之时……

一声巨响忽的炸开,那位天阙界门徒口中的“脱”字悬在喉咙间,却再也没有吐出的机会。

只见已经被摩撒族人抬着来到了火堆旁的牢笼上,两根被孙大仁死死抓住的狼骨忽然爆裂开来,骨屑散落,巨大的冲击力让身下抬着牢笼的摩撒族人在措不及防之下一阵东倒西歪。那牢笼也随即从他们的肩上滚落了下来,撞入火堆,又滚向不远处的人群。

火堆四溅,人群一片混乱,摩撒族的族人惊呼着使出躲避,直到十余息的光景之后,那撞开火堆的牢笼在一阵翻滚后终于停了下来。

众人陷入静默,都在那时目光紧张的盯着那牢笼。

罗苦连三人更是面色阴沉,怎么也想不到这看上去已是死局的境况会在盖棺定论之时又生出变故。

咚。

咚。

咚。

……

这时那滚落在一旁的牢笼忽然发出一阵轻响,侧翻的牢笼一阵耸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笼中破笼而出。

罗苦连退去数步,面色随着那牢笼的耸动而不断变化,周围的摩撒族人们更是神情紧张,纷纷拿起手中的木杖石斧看着那牢笼,一派如临大敌的架势。

又是数息之后,牢笼忽的被人从内部高高举起,扔向一边。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魏来三人的身形显露,此刻他们已经脱困而出。

与诸人如出一辙的是,魏来与阿橙同样脸色古怪。

唯有那位孙大少爷此刻正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双手,他紧握的双手摊开,手掌之中满是碎裂开来的骨屑。

他盯着这些东西,想着方才的景象,不禁喃喃自语道。

“原来……”

“我这么厉害……”

第十五章 心怀天下的天阙界

拉荷降临摩撒。

黑色的云与黑色潮水席卷一切。

摩撒英勇的儿女们啊。

父神会指引你们。

去那打开黄金铸成的门,登上云端的山。

让父神接纳他最虔诚子民的叩拜。

那时摩撒会成为摩撒。

父神的光辉会永远照耀他的子民。

……

虫。

无数巨大的虫。

从天上、地下与林中涌来。

他们像潮水吞没一切,像火焰燃尽所有。

他们所过之处,人化为白骨,树沦为枯木。

人群在奔逃,哀嚎与惊呼响彻。

“莫!”“莫!”“莫!”

摩塔高举着手中的狼骨权杖,一次又一次的敲击着地面,他高声的大吼着,试图组织自己的族人撤退。

但这一切来得太过突兀,没有半点的预兆。

密密麻麻的虫潮淹没的不仅是摩撒族人的房屋与土地,还有他们的理智。

摩塔的声音被吞噬在众人的哀嚎声中,即使他坚定的站在族人的身前,却依然无法给予他们半点的勇气。

“穆塔拉!”摩塔很快便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手中的狼骨权杖再次坠地,身旁的族人们顿时反应了过来,也纷纷发出高呼。

“穆塔拉!”

那是男人的意思,那声音由摩塔的嘴里响起,再由身旁的族人们传开,很快便在整个混乱的部落中传开。

所有年纪过了十四岁的摩撒族男子都在这时手提着各种棍棒朝着摩塔汇聚了过来,当然这不包括那些已经年纪较大的老者以及某些胆怯之人,但对于从各个意义上来说都称得上勇武的摩撒族人来说,后者的数量少之又少。

转眼间,摩塔的周围已经汇集了近千余人的架势,这几乎是整个哈克部落的男人。

“穆塔拉图玛!阿姆阿库莫!”

狼骨权杖再次落地,摩塔发出一声高呼,男人们提着各色粗鄙的武器在摩塔的身边一字排开,化作一道人墙挡在了那涌来的虫潮的身前。女人与小孩开始后撤,算不得有序,但却好过方才那乱成一锅粥的东奔西跑。

而这时虫潮的大部队也已然杀到了摩撒族人的跟前,摩撒族在荷库林中繁衍生息了这么多年,自然有一套对付这些毒虫的办法。身为阿大的摩塔再次落下狼骨权杖,那些摩撒族人便取下了背后的木工,再从箭头颜色各不相同的箭筒中取出一支红色箭头的长箭,伴随着摩塔的一声高呼,利箭上弦,然后便朝着那涌来的虫潮倾泻而下。

但千于枚利箭在那已经难以计数的虫潮面前,却显得杯水车薪。它们不仅无法放缓半点虫潮涌来的步伐,甚至一些落在毒虫身上的利箭根本无法穿透毒虫们厚重的虫甲,发出一声轻响,箭头碎裂,红色的尘埃在眼前漫开,化作一道绯红的雾气。

“呼卡!”摩塔却并不为这样的战况而露出半点惊慌之色,他的面色沉稳,再次下令。

周围的摩撒族人中便有数位再次取下背后的利箭,但这一次,他们并未直接将利箭上弦,而是躬下身子,用安有红色箭头的利箭轻轻的触碰地上在之前的混乱中散落的火堆。说来奇怪,那石头一般的红色的箭头只是微微触碰火焰便忽然燃烧了起来。而这时,摩撒人方才将利箭上弦,猛地射向虫潮涌来的方向。

这一次射出的弓箭不过寥寥十余支,远没有方才那千枚弓箭如暴雨倾泻一般的浩大场面。

但这带着十余支带着星火的弓箭方才触及到之前千于枚弓箭箭头爆开的绯红色的尘雾……

轰!

只听一声闷响炸开。

那片红雾猛然燃烧了起来。

火浪汹涌,伴随着毒虫们刺耳的哀鸣,一道火墙在众人面前铺开。

虫潮被暂时割断,但依然有一戳冲杀到了摩撒族人的跟前。

“穆塔拉!”摩塔一声高呼,手中的狼骨权杖高高举起,身先士卒的冲杀向前,身后的族人们收起弓箭,提起手中劣质的枪斧与毒虫战做一团。

这些摩撒族人虽然没有修为在身,但肉身却超乎寻常的强悍,与那些身形硕大的毒虫搏杀做一团,竟然打得是有来有回,短时间内并无溃败之相。

可这时他们脚下的地面却忽的一阵耸动,一道道地面隆起的痕迹从虫潮的深处涌出,穿过眼前的摩撒族男人筑起的人墙,直直的冲向那些正在奔逃的妇孺。

不过转瞬光景那一道道隆起的痕迹便在妇孺的惊呼声中,冲到了他们的身后。

随即地面的泥土掀飞,一只只身形硕大的蜈蚣破土而出,龇牙咧嘴的朝着妇孺们嘶吼。

妇孺与孩童被此情景吓得脸色煞白,他们之中一些反应稍稍慢上些许的家伙,直接便被那些毒虫一口咬住,将身躯撕裂,血肉模糊的吞入腹中。

天色愈发的暗,恐惧却汹涌蔓延,将那些妇孺所余的不多理智吞噬殆尽。

在血淋淋的死亡的浇灌下,方才组织起来的人群又开始溃散。

身为阿大之女的拉延朵大声的呼喊着四处奔逃的妇孺,她想要将他们组织起来,但她的声音却被淹没在人群的哀嚎与须卟的嘶吼之中。

她伸手拉起了一位老妪的手,一便躲避着涌来的须卟,一边寻找更安全的所在,这时地面又开始震动,一道道地面隆起的痕迹再次从远处涌来。

一位不知是谁家的孩童走散在混乱的人群中,眼看着须卟涌来,拉延朵用摩撒语大声的提醒着那孩童,可被吓破了胆子的孩子却只是蹲坐在原地,大声的呼喊着:“阿库!”

对于即将到来的危险,他毫无察觉。

拉延朵见情况危急,将老妪安置在原地,快步上前就要救援。

可她的手伸出,就要拉住那孩童的衣襟时,地面猛地爆开,一头须卟破土而出,那巨大而有丑陋的嘴张开,正好将那孩童吞入腹中。

那一瞬间,拉延朵的目光变得呆滞与空洞了起来,她听见了须卟咀嚼的声音,某些东西被它嘴里密集的利齿碾碎,她还听见孩童的哀嚎,但又转瞬戛然而止。

某些炙热的事物倾洒在了她的脸上,她木楞的伸手摸了摸,入目的是一片灼烧得她双目发疼的殷红。

她转头看向四周,这才发现,这样的场景在各处不断上演,孩童妇孺在那些须卟的面前显得如此的无助,只能任由须卟收割着他们的血肉。远处男人们组成的防线随着越来越多的毒虫涌来也开始渐渐出现了溃败的痕迹,只是短短的百余息光景,便有近百位摩撒的族人尸骨无存。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样的场景还在不断也更快的发生。

“荷托。”

“荷托。”

拉延朵失神的站在原地,嘴里叨念着那样一个字眼。

那时摩撒族传说中的末日,黑色的云与黑色潮水席卷一切,不正是指的眼前的毒虫们吗?

可为什么摩撒族人要遭受这样的苦难,为什么他们的神还不出现,还不护佑他的子民?

她想不明白这样复杂的问题,只是眼前不断的发生的事情将她最后的意志摧毁殆尽,她放弃了抵抗,整个人就要瘫倒在地上,可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忽的瞥见了一位少年正张开三道闪烁着华丽光彩的圆形轮盘,斩杀着不断涌来的虫潮。

那一瞬间,拉延朵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她的眸中重新散发出光彩,也顾不得擦拭脸上的血迹与尘土,便快步上前来到了那少年的跟前,也不管少年作何反应她扑通一声便在少年的面前跪了下来。

“摩撒!救救我的族人!”她用摩撒语声泪俱下的言道。

……

魏来一刀将一头常人头颅大小的飞虫斩为了两段,目光四处游历寻找着那三位天阙界门徒的踪迹,不知为何他的心底隐隐有种预感,暗觉这场忽如其来的虫潮与那几位天阙界的门徒们有着些许关联,而奇怪的是随着这虫潮的到来,罗苦连等人却已然不见踪迹,他在混乱的人群中搜寻了好一会光景,已然未有发现他们三人的踪迹。忽然他的眼前一亮,像是发现了些什么。

可这时那位异族少女却来到了魏来跟前,不由分说便跪了下来,声泪俱下的朝着魏来说着些什么。

她用的是摩撒语,魏来自然无法听懂她话中所言,而事实上,魏来也勿需听懂,此刻眼前这宛如人间炼狱一般的场景,加上少女满脸的泪痕,任任何人看上一眼都应当明白——她在求救!

孙大仁抓着一只身形几乎与他等高的蝎子的钳子,用力一扯,硬生生的将它的钳子从身上给掰了下来,然后又用力一抛,将那钳子扔入远处如潮水般涌来的虫群之中,将一大片毒虫砸得东倒西歪。然后他这才看向魏来,大声言道:“阿来!咱们得帮他们,不然这些家伙全都得被毒虫们当做晚饭给生吞活剥了去!”

孙大仁的心思简单见到眼前这幅宛如人间炼狱的场景早就将方才自己险些被这些摩撒族人烤成熟食的事情忘到了一边,竟是帮着拉延朵说服起了魏来。

倒是阿橙心有所想,并不理会此刻的双方,只是抽出自己的黑白双刃,肆意挥动,将那些涌来的毒虫一一斩杀。

而魏来的眉头却在那时皱了起来,他看了看眼前跪拜在身下的少女,又看了看周围那些不断被毒虫吞噬生命的摩撒族人。

他沉默了一会。

那是并不长的时间,不过三四息的光景。

但那又是极为漫长的时间,因为每一息的光景过去都代表着又有数位摩撒族的族人死在那些毒虫的利齿与毒刺之下。

而在这样既短暂又漫长的沉默之后,拉延朵等来的是魏来缓缓摇动的头,以及一句她并听不懂的:“对不起,我救不了你的族人。”

拉延朵用了数息的时间方才读懂魏来传递给她的意思,那一瞬间,不解、困惑、甚至恐惧与绝望都漫上了女孩的心头。

她不明白为什么神的使徒会拒绝救助他的子民。

难道今天真的就是摩撒族的末日吗?

“阿来!你这是做什么!?难道咱们要眼睁睁的看着这些人死在咱们面前吗?你忘了当初在乌盘城你是怎么教我的吗?我们可以救他们的,拖住这虫潮,他们便有足够的时间逃跑!”自从走出乌盘城后对于魏来便素来言听计从的孙大仁少见的驳斥起了魏来的决定,他不可置信的看着魏来,双目瞪得浑圆,似乎是如何也不愿相信方才那番话是从那个为了乌盘城百姓便敢于向神灵拔刀的男孩嘴里吐出的。

面对孙大仁的质疑,魏来却只是笑了笑,目光看向别处:“何必着急,有人会救他们,咱们就不要抢了他们风头了吧。”

孙大仁一愣,也在那时顺着魏来的目光看去,只见那处方才消失不见的罗苦连三人去而复返,他们满脸愤恨的瞪了魏来一眼,随即却催动起周身的灵力加入了对抗虫潮的战场,他们一边催动着周身的灵力使出各色强悍无匹的杀招将那些囤积在摩塔等人身前的虫潮逼退,一边朝着摩塔大喊道:“带着你的族人快走!”

摩塔一愣,虽然听不懂这些异族人的语言,但却从对方的行为中明白了他们的意思。

难道这些人真是父神带来保护他们的神使?

这样的念头不可避免的浮现在了摩塔的脑海,但他却也来不及细想,在那时赶忙组织起族人退开,来到那些正被毒虫们驱赶的妇孺身前,以手中的枪斧为妇孺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

……

孙大仁将这样的场景看在眼里,却是免不了一阵目瞪口呆,他不得不承认,这些天阙界的门徒的这番行径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

看着他们在前方拼命搏杀为摩撒族人争取时间,孙大仁都不免有些汗颜。

“这些家伙,是吃错药了吗?”孙大仁嘴里嘟囔道。

魏来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看着罗苦连三人的背影,眯着眼睛意味深长的言道。

“天阙界不亏是北境第一神宗。”

“心怀天下啊!”

第十六章 阿橙是个好姑娘

荷库林的密林中。

“拉荷降临摩撒。”

“黑色的云与黑色潮水席卷一切。”

“摩撒英勇的儿女们啊。”

“父神会指引你们。”

……

有妇孺在给受惊的孩童们唱着摩撒族代代相传的歌谣。

但妇人的声音却因为之前那场灾难嘶吼过度,有些沙哑。

好在怀里的孩童同样在经历奔波之后,精疲力尽,就这样眼角还带着泪痕,沉沉睡去。

魏来轻轻走到了妇人的身旁,将十来枚刚刚采来的西玛果递给了妇人。妇人满目感激,想要起身道谢,却被魏来按住,妇人微微犹豫,却终究不敢忤逆魏来的意思,再次点了点头,终是收起那西玛果,将其中的大半都放入怀中,只选出三两个看上去最小的果子,小声的吃了起来。

魏来也不觉有他,便有带着果子走向下一位瘫坐在地的摩撒族人,将怀里的果子又分出些许,给他递了过去。

“摩撒!”可就在这时,他的身后传来一道恭敬的声音,魏来转过头,却见来者赫然便是那位摩撒族人的首领摩塔,身边还跟着名为拉延朵的异族少女。摩塔脸上的神情还算恭敬,但那异族少女的眉宇间却是写满了对魏来的不满,甚至怀疑。显然,在此之前,她的恳求未有得到魏来的应允,让少女在心中不由得对魏来的身为摩撒神使的身份有了些许怀疑。

经历约莫一个多时辰的逃亡与追逐,摩撒的族人终于暂时摆脱了虫潮的追击。

在确定短时间内虫潮并无追上来的可能之后,这位摩撒族的首领便安排着自己的族人在此处暂时休整了下来。而这场举族逃亡来的太过突然,在毒虫们的威胁下,逃难的摩撒族人几乎未有来得及收拾半点财物,而大多数摩撒族中的男性,更是在之前与毒虫的战斗中收了或大或小的伤势。

而整个逃亡过程中魏来只是在为摩撒族人开路时出过几次手,其余大多数时候都是那三位天阙界的弟子在苦苦支撑。此刻那三人精疲力尽,正在不远处调养内息,而摩撒族人们经过此战,自然是对于三人的神使身份深信不疑,此刻三人的身旁有不少虔诚的信徒簇拥着,宛如众星拱月一般。

这三人的心头当然将魏来恨得牙痒痒的,却也知之前他们或许可以靠着这些摩撒族的族人威吓魏来一番,可如今摩撒族人的主要战力大都受了些伤势,而他们更是为了保护这些摩撒族人而灵力耗尽,根本不可能能与魏来为敌。而魏来既然未有表现出要对他们出手的意思,他们自然也不会愚蠢到去惹魏来这尊瘟神,双方此刻保持着默契,罕见的和平共存着。

魏来有些奇怪的看了看着忽然到访的摩撒族首领一眼,下意识的从怀里将采来的果子递了上去。

摩塔连连摆手,然后便颇为焦急的对着魏来说了一大通魏来并无法听懂的摩撒族语。

魏来听得头大只能连连摆手,示意对方自己无法听懂他到底再说些什么。而这样的意思传达到那看上去已经年过四十的男人耳中,男人脸上的神色便愈发的着急,他又是一阵着急的比划,可魏来却没有那般悟性,还是只能连连摆手。男人经过那场大战,又失去了赖以为生的家园,心情自然低落,言说半晌魏来未能领会真意更是让他焦虑无比,一时间脸色涨得通红,却又无可奈何。

“洞呼山!”可就在这时,一道声音从一旁传来,却是那位天阙界的门徒罗苦连。

他的脸色有些泛白,瞳孔的深处闪烁着恶毒的光彩,却被他极力压抑着,在脸上极尽所能的撑起一副和善与真诚的模样。

孙大仁与阿橙也被此处的异动所吸引靠了过来,而罗苦连却依然看着魏来,继续言道:“他们想让你,或者说让我们带他们去洞呼山。”

“去那里做什么?”孙大仁不解的问道。

罗苦连对于自己的话被打断有些不满,却还是接着说道:“相传每个数百年,名为拉荷的恶魔便会降临此处,只有带着摩撒的族人去往他们的神山,得到他们父神的庇佑,他们才能从这场天灾中幸存下来。”

“这样吗?”孙大仁听闻此言点了点头,眉宇却依然皱着,显然是对于罗苦连所言之物有所怀疑。

而这时,魏来却忽的出言说道:“罗兄当真是宅心仁厚,方才为这些摩撒族人抵挡虫潮的英姿魏来此刻回想还历历在目。但魏来的修为孱弱,不敢有罗兄这般的大志向,恐耽误了这些摩撒族人前往神山的时间,反倒是拖累。有道是能者多劳,罗兄还是另寻帮手吧。”

说罢这话,魏来却是没有半点迟疑,转身便要离去。

罗苦连见状脸色一变,心底更是有怒气翻腾。

在那虫潮到来之前,他便有意给魏来提及了关于这山河图中的秘密。告知其这些摩撒族人的生死事关此行所得的造化,以他听闻过的关于魏来的传闻来看,这个少年行事虽然狠辣,但在对待弱者时却表现出了无谓的仁慈。这样的家伙罗苦连见得多了,既然他知晓了关于山河图的秘密,又恰巧又虫潮来袭,那魏来想来定然会做出些为这些摩撒族人抵挡虫潮的事情来。如此一来,虫潮一过,魏来等人必然在与毒虫的争斗中消耗严重,这时他再出手,说不得便能将这个天阙界的心头大患除之后快。

可让罗苦连没有想到的是,这个看上去才十六七岁的少年,心性却远比他想象中还要残忍,竟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些摩撒族的族人一个接着一个的倒在他的面前。那时,作壁上观的罗苦连反倒坐不住了。这些摩撒族人每一个都代表着天大的机缘,死一个机缘便少上一分,在沉下心神观察了魏来许久之后,见对方自始至终都没有半点出手的意思后,罗苦连终于按捺不住,领着自己的两位同门出了手,将这些摩撒族人带到了安全的居所。

只是那些毒虫虽然无法对他们构成性命之忧,却数量庞大,他们有需要顾念那些孱弱的摩撒族人,一番下来,没有坐收到渔翁之利依旧罢了,反倒是自己灵力消耗严重,此刻不得不想办法与魏来联手。

念及此处的罗苦连压下了心底的怒火,皮笑肉不笑的言道:“魏兄说笑了,你的本事罗某是见过的,莫说是在下,就是我天阙界中那些将星榜上的青年俊杰也不见得能比魏兄强出多少。”

“是吗?”魏来的眉头一挑,不冷不淡的应道。

罗苦连见状,咬了咬牙,沉默了一会,方才又言道:“我知道魏兄对我与天阙界都有所成见,这并不奇怪。但魏兄要明白,既然来了这山河图,咱们为的都是机缘,魏兄此刻弃我而去,我等自然会失了机缘,可魏兄何尝不是错失了这天大的好事!?”

“反倒若是你我联手,咱们便可成为这山河图之行中最大的赢家,岂不美哉?”

“哦?”魏来听闻这话,眉头又是一挑,脸上露出了意动之色。“那不如罗兄就好好与我说上一番,这机缘到底是如何得来?”

罗苦连的也知魏来绝不会那么轻易的被他说动,他故作犹豫的沉吟了一番,然后一脸挣扎的言道:“不瞒魏兄,这洞呼山上存在一位神祇之事绝非这些蛮夷臆想出来的事情。他们口中的摩撒父神确实存在,只是因为某些在下也无法知晓的原因被困于神山之上。只要我们能将他的子民带上神山,他便会根据我们带去摩撒族人的数量给予我们不同的奖励,而这份奖励便是这山河图中最大的机缘。此举即可护这些摩撒族人周全,亦可取得天大的造化,魏兄有甚好推辞的?”

“既然罗兄知道了这些,而摩撒族人此刻也将罗兄当做了他们的神使,罗兄不应该即刻启程前往神山吗?怎么如此好心还要将这样的机缘分给在下?”魏来却反问道。

罗苦连面露苦笑:“魏兄这就说笑了,以我们的修为对抗那些虫潮便捉襟见肘,而神山之上还有各色妖物拦路,单凭我们三人之力很难带着这么多摩撒族人走到山巅,故而才需要寻求魏兄帮助,只有你我联手……”

罗苦连这样说着,可话未说完却被魏来忽的打断。

只见魏来面露冷笑,声音也在那时低了下去:“那既然如此,我又为什么要让罗兄来与我分一杯羹呢?”

罗苦连的身子猛地一颤,脸色煞白。

“魏来!你不要太过分了!”他身旁的另一位天阙界的门徒上前,指着魏来的面门喝骂道。

但罗苦连却伸出手拦下了身旁激动的同门,一脸微笑的看着魏来:“魏兄当然有本事以一己之力走到神山之上。”

“可魏兄却不要忘了,是走到神山之巅的摩撒族人越多,那位神灵的赐福方才越珍贵,魏兄的修为罗某自是心服口服,但此行多有妖物拦路,尤其是神山之上奇兽妖物可谓层出不穷,魏兄不知对方根底,对方若有心奇袭,魏兄或许能凭着强悍的修为将之击败,但这些摩撒族人可就没那么幸运了。如此一来,即使魏兄走到了神山之巅,可剩下的摩撒族人又能有多少呢?”

“而我们虽然修为比不得魏兄,可关于神山上的各色妖物却有详尽的资料,到底是要杀我们,还是要与我们合作,魏兄自行斟酌吧。”

说罢这话罗苦连便没了半点再多言的兴致,他缄默收声,将自己的脑袋高高扬起,双眼合拢,一副引颈待戮浑然不惧的模样。

魏来沉眸盯着眼前的天阙界弟子,周围那些摩撒族的族人们虽然听不懂双方在说些什么,却能清晰的感觉到弥漫在双方之间的那股肃杀之气,一时间众人都沉默了下来,紧张的盯着眼前这双方于他们看来都是神祇一般的人物。

这样的紧张持续了约莫十余息的光景,众人都暗觉气息凝固之时。

魏来却忽的展颜一笑,言道:“罗兄这是什么话,罗兄既然愿意将这样天大的好事与在下分享,在下岂能过河拆桥呢?”

……

摩塔与众多摩撒族的族人一般都无法听懂魏来与罗苦连的对话,但在最后看着双方笑逐颜开,他也暗觉这两位神使似乎已经冰释前嫌,准备一道带着他们前往洞呼山。这当然是天大好事,准确的说,应当是不幸中的万幸。

哈克部落的族人失去了家园,传说中的末日荷托也突兀的降临,本应就此流离失所,甚至家破人亡的哈克族族人却遇见了摩撒的神使,这让摩塔的心中再次燃起了希望。父神果然从未遗忘过他的子民,只要这些神使能消除相互间的芥蒂,那在他们的带领下,摩撒族一定会逃离这千万年来被困在荷库林中的诅咒。

一想到这些,摩塔心中稍慰,他看了看周围睡得正香的族人们,看着他们被篝火照耀着的侧脸,男人们手握着枪斧,妇孺们恬静安详,他的双拳紧紧握住,在心底暗暗说道:父神,我一定会把他们都带到你的跟前。

这时身旁忽的传来一阵脚步声,摩塔抬头看去,却见那位穿着橙色长衫的女性摩撒正缓缓走到一位男性摩撒的身前,附耳说了些什么,然后二人便起身走向密林深处。摩塔一愣,脸上露出了揶揄的笑容:“原来摩撒之间也有凡人的情爱。”

他暗暗想着,却不敢去深究摩撒之间的事情,只是在此沉眸看向眼前的火堆,目光怔怔的出神。

……

“魏公子觉得阿橙做得对吗?”走在密林中,低着头的少女忽然轻声问道。

魏来愣了愣,侧头看向一袭橙衣的女子,平静应道:“我爹常说世事皆有对错,却也无对错。”

“对错由人而定,却又因人而异,姑娘只要自己觉得是对的,何必在乎旁人怎么看。”

旁人?

阿橙在心底叨念着这个字眼,不知为何总觉得从魏来口中说出这两个字,让她莫名有些不舒服。

“但平心而论,我并不想与姑娘为敌。但姑娘既然做了选择,那走出山河图后,你我恐难免会有一战,当然,也有可能等不到那时了。”魏来并不知晓此刻眼前女子心底所想,只是自顾自的再言道。

阿橙愣了愣,眉头皱了起来。

“公子还不明白吗?”

她这样问道,却让魏来有些疑惑:“明白什么?”

“公子所太子心中根本不存天下,只是为了一己私欲而装出一副仁厚的面孔。阿橙以往愚钝,这些日子在重压之下,太子确实做出了些让人不忿的事情来。但公子可有想过,若是一开始公子便给殿下足够的支持,或许殿下就不会做出这些事情来?”阿橙缓缓言道。

魏来一愣,笑了起来:“姑娘的意思是袁袖春今日之状都是在下之过了?”

“不是。公子误会了!”阿橙心头一惊,下意识的便赶忙解释道:“我并无半点苛责公子的意思,只是……只是想要告诉公子……”

“殿下其实也并没有公子想象中那般十恶不赦。”

“袁袖春是否十恶不赦那不是我这一介草民可以评判的事情,我只信我看到的东西,就像姑娘或许见过那位太子殿下仁厚的一面,所以对他才有不同的评价,但我未曾见过,所以无法与姑娘一般感同身受,还望姑娘见谅。”魏来平静的回应道,并无半点恼怒与愤慨。

于此之后,魏来一顿,又言道:“姑娘若是叫在下前来是为了再做说客,恐怕选错了时机,夜色已深,明日我们还要赶路,还是早些休息吧。”

这话一落,魏来便没了言说下去的兴致,转身便要离去。

阿橙见状,心头一紧,也顾不得其他,声音不觉大了几分:“公子现在可不是一介草民,公子是州牧唯一的外孙,又有翰星大会在前,如今的宁州早已视公子为魏来的主人,公子的一举一动牵动着的是宁州数百万户人的身家性命!”

“公子可有想过若是真的与朝廷为敌,宁州会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会有多好父亲失去儿子,多少妻子失去丈夫,又有多少二女失去父亲?即使是这样,公子也要这么做吗?”

似乎是被阿橙的质问说得有些动容,魏来离去的脚步一顿,身形停下,回头看向阿橙,问道:“那以姑娘的意思,魏来该怎么做?”

暗以为终于说动了魏来阿橙赶忙再言道:“殿下确实绝非如魏先生那般肯为黎民苍生舍弃性命的大仁大义之辈,但也比那些只知党同伐异的金家一脉强出百倍,古来明君也并非都是完完全全心怀天下之人,只要有人好生辅佐,殿下未尝不能成为大燕的中兴之主!”

这话说罢,似乎是觉得说服力尚且不够,阿橙不待魏来回应,又接着言道:“就像是这些天阙界的门徒,虽为利来,但公子却也不能否认,他们也确实救了这些摩撒族的族人,为己与为公只要能把握还分寸,并非完全不能共存!”

阿橙的脸色在说完这话后微微有些泛红,她很少会有机会用这样急切的方式说完这样一大段话。

然后她便盯着魏来,用一种极为期待甚至隐隐透露着迫切的目光。

但让阿橙失望的是,在数息的沉默之后,魏来还是极为果决的摇了摇头,然后再次转身,要迈步离去。

“为什么!?”阿橙困惑的问道。

“姑娘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

“我爹说,不同的人看不同的事情,会有不同的感受,姑娘总愿意去相信人好的那一面,这很好,真的很好……”

说道这处魏来顿了顿,声音忽的压得很低:“但可惜的是……”

“我早就没了这种本事。”

“只是希望,那个叫袁袖春的家伙,不要让姑娘也失去这种本事吧。”

第十七章 我要你

“摩撒!再往前走半日的路程便是洞呼神山了!”罗西图部落的首领西萨走到了萧牧的跟前,用摩撒语如此说道。

萧牧点了点头,他看了看身后跟着的近千位来自四五个不同部落的摩撒族人,又看了看周围十余位被他聚集起来的宁州子弟,吩咐道:“你们先去前面探路,有什么情况不可恋战,回来与我禀报。”

宁州子弟们闻言纷纷点头,随即一个闪身便纷纷消失在密林深处。

那些摩撒族的族人们瞥见这般手段,一个个自然是面色惊骇,心底对摩撒的敬畏又多了几分。

而这时萧牧却转头看向那些摩撒族人,用一口流利的摩撒语言道:“诸位暂且等候,等我这些朋友探路归来,再行上路。”

以西萨为首的摩撒族人却是不敢忤逆这摩撒神使的命令,纷纷恭敬的低头应是。

他们很清楚,三日前若不是这些摩撒神使的到来,恐怕他们与他们的族人早已被淹没在虫潮之下,断无半点生机,而正是摩撒神使的到来方才保护着他们走出了困境。而在这几日前往神山的途中,毒虫不断骚扰,也正是这些神使的保护,才使得他们的族人可以毫发无损的走到这里。

“父神摩撒在上。”想到这里的西萨在心底暗暗颂念起了摩撒的名讳,信奉摩撒已久的族群理所应当将眼前的一切归功于父神的眷顾。

西萨有心与这神使大人交谈一番关于摩撒父神的种种,毕竟在摩撒族的传说中,摩撒只是一头白狼之相,关于他的种种对于哪怕自称为摩撒后裔的摩撒族人来说这一切都依然还是个迷。只是那位名为萧牧的摩撒神使在下达了命令之后,便独自一人在原地盘膝坐下,西萨在心底犹豫了半晌终究鼓不起勇气去打扰神使大人,只能悻悻的退到一旁,耐心的等待摩撒的下一步命令。

约莫半个时辰不到的光景,前去探路的宁州子弟一一归来,他们纷纷向萧牧汇报着前方的情况。

萧牧沉着眉头一一回应着这些宁州子弟的回报,他出身行伍,生性谨慎,在此之前他在召集了诸位宁州子弟,又恰巧擒获了一位天阙界的门徒,从他的嘴里撬出了这山河图中秘密,整个过程当然算不得温和,但萧牧却也绝非心慈手软之辈。而在等到这秘密之后,他便与众多宁州子弟四处探查寻到了几处摩撒族人的聚集地,本还在为如何说动这些异族人而苦恼,可却恰逢虫潮来袭,一切便变得顺理成章了起来。

而也正因为知道带去神山中的摩撒族人越多,那位他们口中的父神所降下的造化也越多,所以萧牧这一路走来都极为警惕,每每前行都要派出数位宁州子弟探路,以确保摩撒族人的安全,这也不仅是为了自己的机缘造化,同样也是为了对得起这么摩撒族人以性命相托信任。

得到宁州子弟传回了前方无碍的回报后,萧牧站起了身子,身旁早已等待许久的摩撒族数位部落阿大也赶忙起身,神色恭敬的围了上来,等待着萧牧下达命令。可这时,萧牧的眉头却忽的皱起,沉声问道:“萧绝呢?”

宁州子弟们闻言一愣,如梦初醒一般侧目四望,这才发现被派出的众多宁州子弟中,唯独少了那位萧牧尚且未有归来。

“我与他大概在距离此处三十里地的方向分开,各自探查东西两侧,他的修为在我之上,此刻想来应该已经回来了啊。”其中一位之前与萧绝同行的宁州子弟皱眉言道。

“不会是遭遇毒虫了吧?”有人猜测道。

“不会!萧绝的修为不凡,就是真的遭遇了毒虫也有办法全身而退,或许是遇见什么事情耽搁了,咱们先等等……”又有人言道。

而萧牧却沉着眉头摇了摇头:“萧绝为人素来谨慎,又随我在紫霄军中磨砺多年,应当懂得军令如山的道理,我让他半个时辰归来,就是有什么耽搁也不会延误这么久的时间。除非……”

说到这里,萧牧微微沉吟,正要再言。

可就在这时,密林中却忽的传来一道阴测测的声音:“除非遇见了他对付不了的麻烦!”

只见密林晃动,一大群身影忽的从密林深处走了出来。

这变故来得突兀,众人的心头一紧,几乎是下意识的纷纷催动起各自周身的灵力,警惕的看向那群不速之客,就连他们身后的那些摩撒族人也举起了各自背后的武器,坚定的站在他们认定的摩撒身后。

那是一群身着锦衣的男女,方才出言之人年纪二十五六的模样,穿着一身墨绿色长衫,腰悬玉佩,面容俊俏,他微笑着看着萧牧等人,身后跟着的两位打扮相似的同门正架着方才众人谈论到的萧绝。萧绝的脸色惨白,嘴角尚且还有鲜血溢出,脑袋艰难的抬起看向萧牧,满是愧疚的想要说些什么,可嘴里却艰难得难以吐出半点声音。

天阙界。

只是一眼,萧牧便认出了对方的来头。

他先是用目光安抚了一番身旁的宁州子弟,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随后自己迈步上前,朝着那为首的男子拱了拱手,平静言道:“在下萧牧,敢问阁下名讳。”

“邱贵安!”男子神情倨傲,拱手回礼。

“阁下无缘无故囚我宁州子弟何意?”萧牧再问道,脸上的神色平静。

“无缘无故?”邱贵安闻言仰头大笑,随即侧目盯着萧牧:“萧将军倒是好生会说话,我且问将军将军身后带着的这些摩撒族人从何而来?又要去往何处?”

“又是谁将这些关于摩撒族人的消息告诉将军的?那泄密之人又现在何处?”

听闻这番询问,萧牧的眉头皱起,他知道对方能从眼前的情形推测出他曾擒获过天阙界门徒,可想对方的心思深沉绝非易于之辈。

他并无半点遮掩的打算,在那时眉头一挑,看向对方平静应道:“那个人死了。”

邱贵安大概也未有想到萧牧的回答会来得如此坦然与直白,他不免一愣,脸上顿时泛起了怒意:“所以若是在下杀了这个家伙萧将军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异议吧?”

邱贵安这样说罢,只听哐当一声,一柄长剑出鞘,架在了萧绝的颈项上。

这样的做法让萧牧周围的那些宁州子弟脸色一变,顿时怒骂了起来:“你敢!”

“鼠辈以多欺少,算什么英雄好汉!”

……

这样的喝骂声不绝于耳,但萧牧却抬起手阻止了众人,随即目光低沉着落在那萧绝的身上。感受到了萧牧目光的萧绝抬头与之对视,他的脸色又变得苍白了几分,想来在这样生死关头,萧绝的心底还是免不了生出恐惧。但他却自始至终未有说出半决求饶之语,目光坚定的看着萧牧。

萧牧对此不置可否,只是转头看向邱贵安,语气依然平静得可怕:“天阙界从决定动用宁州气运打开山河图那一刻起,你我便是死敌。”

“我杀了天阙界的门徒我不觉有何不妥,同样你杀了我宁州的子弟,也勿需又半点愧疚。但……”

说道这处,萧牧有意一顿,平静的声音陡然冷冽了下来,伴随着一道冷冽下来的还有周遭的气氛以及他渐渐眯起的眸子。

六道神门轰然涌现,浩大的气势宛如山岳临顶,轰然下坠。

“但你得想清楚,杀了他之后,你和你身后这五十来位该怎么逃,才能保得一条性命。”

那是赤裸到近乎直白的威胁,就一如这个男人给人一贯的感受,坦荡、磊落,哪怕是在以命相胁这件事情上,亦是如此。

邱贵安脸上的得意之色在那时散去了大半,他的面色有些难看,手中握着的长剑微微有些颤抖,对于天阙界的门徒来说这是很少能有的体验,素来盛气凌人高高在上的他们并不适应这忽然而来的角色转变。他的脸色紫青,却又难以做出决断。

啪。

啪。

啪。

就在局面僵持之时,邱贵安的身后忽的传来一道清脆的掌声。

伴随着一道银铃一般的声音:“不亏是萧牧,恐怕放眼整个北境都寻不到几个如将军一般的人物。”

那声音响起的同时,邱贵安等一干站在萧牧身前的天阙界弟子们赶忙低着头恭敬的推开,给那声音的主人让出一条道来,萧牧沉眸看去,那来者正是之前一直跟在左鸣身边的锦衣少女——桔宁。

而他看着对方,少女也同样抬着这头,用那双好似含有星辰的眸子闪烁着炙热的光彩,毫不避讳的打量着萧牧,嘴里用轻得只有她自己才能听清的声音,喃喃言道:“真的像极了他。”

萧牧未有听清少女此言,只是觉得在那样的目光下有些不适。

“这样吧,这家伙还给你们,还有这些家伙……”少女说着身子退开,她身旁的天阙界门徒们也极为识趣让出一条道来,萧牧顺着那条通道望去,目光顿时变得骇然了起来。

他们的身后排着一条长龙,无数摩撒族的族人神情萎靡的站在那里,他们的面色如土衣衫褴褛,显然并非自愿跟随这些天阙界之人,而数量更是巨有足足有三四千以上。

“去到那神山之上,这些家伙所换来的机缘我也可以分你一半,如何?”少女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话出口,她周围那些天阙界的门徒纷纷脸色一变,这摩撒族的族人就这么多,依照着来之前宗门长老的嘱咐此行的大半所得都得分给桔宁,若是在划去一半给这天阙界的小子,那他们还能捞到多少好处?

可就算心存这样的不满,他们也不敢将之表露出来,只能低着头沉默。

反倒是萧牧的眉头皱起,沉声问道:“那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你。”少女的回答来得极为干脆。

“我?”萧牧却是一愣。

“对,就是你。”

“我要你!”

第十九章 朝圣

神山有一道黄金铸成的山门,只有摩撒派来的神使才可将之打开。

这是摩撒族的歌谣中所吟唱过的事物,魏来在来的路上听萧牧提起过这歌谣的内容,他对此不以为意,只当是当时的萧牧为了缓解宁州子弟看向他古怪的目光而转移话题方才提及的东西。

直到一行人在夜色降临之前赶到那座神山的山脚时,看见了眼前那座巍峨的通体金色流光的山门,魏来这才意识,传说都是真的。

“天色太晚,就在此地休息吧,明日一早,登山!”走在队伍最前方的桔宁冷声下了命令,天阙界的门徒们不敢违抗纷纷或停下脚步,或赶往后方统治那些摩撒族人。

“这门这是黄金做的?拆了拉回去咱们不是发了?”

“唉,你说谁这么闲着没事,在这里修上这么一座山门?”

孙大仁闻声原地做了下来,嘴里念念有词的嘟囔着,说着还既不讲究的拉起了衣衫擦拭着自己额头上的汗迹。他倒并不觉得劳累,自从挣开狼骨牢笼之后,他浑身上下气血之力旺盛,精力好似无穷无尽一般,只是这一路走来太过无聊,他的性子顽劣,看见稀奇玩意便免不了嘟囔几句。

天色将晚,得到命令的摩撒族人极为知趣,自发的开始收集柴火,寻找食物,但不同于之前流离失所时的失魂落魄,此刻的摩撒族人们眸中都闪烁着明亮的光彩。神山就在眼前,传说中黄金铸成的山门矗立于不远处,以往这神山周围随处可见泛滥的毒虫,而如今因为摩撒神使的存在,连毒虫们都退避三舍,他们毫无阻碍的走到了这传说之地,那下一步,登上神山,摆脱千万年以来的诅咒也只是时间问题。

对于信奉摩撒狼神的摩撒族人来说,家园故土比起回归摩撒狼神的怀抱都显得不值一提。

“他们倒是开心得很,你说那摩撒狼神明明就住在这山上,为啥不自己出来,非得要咱们把他的子民送上去了?”孙大仁瞟了一眼那些满脸兴奋的摩撒族人,嘴里继续着他没头没脑的抱怨。

可这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就坐在他身边的魏来闻言像是想到了什么,在那时忽然站起了身子。

“阿来?”说道一半,忽的没了听众的孙大仁疑惑的抬头看向魏来,可魏来对于他的呼唤却聪耳不闻,而是径直的迈步走向前方天阙界众人休息之地。

这样的举动在场的众人都有些诧异,正忙着给摩撒族人分配食物的阿橙与萧牧侧目看来,而那些天阙界的门徒更是目光警惕,有甚者甚至暗暗运集起了周身的灵力,唯独那位桔宁翘脚坐在原地,饶有兴趣的看着魏来。

“你要干什么?”罗苦连有意在桔宁面前展示自己的眼力劲,第一个起身伸手拦住了魏来,语气不善的问道。

可魏来却根本不去理会对方,一只手伸出,毫不留情的将对方伸来的手重重的排开。

这一下,他运集了周身的灵力,用力极大,以至于罗苦连的身子在原地打了个转,才堪堪停下,颇有些晕头转向的味道,那模样自是不必多言,可谓狼狈到了极致。

周遭的天阙界门徒见罗苦连此状,都面有怒色,却碍于魏来的凶名而不敢妄动,纷纷沉眸看向桔宁,想要她做下命令,可谁知那少女却始终纹丝不动的坐在原地,并无出手阻拦的意思。

魏来就这样继续向前,很快便穿过了天阙界弟子所处之地,直挺挺的走到了那座巨大的黄金山门之前。

这座传说中的黄金门对于摩撒族人来说有着非凡的意义,在他们心中这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事物,是通往父神的门径。

此刻摩撒忽然走到那山门前,难免以为会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一时间也纷纷侧目看向那处。

而来到那座山门前的魏来对于周遭众人的反应可谓视而不见,他仰头盯着眼前的山门,目光沉寂,好一会的光景,他都犹如时间静止一般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百余息的光景之后,他的手没有任何预

兆的伸出,摁在了那黄金山门之上。

铛!

一声轻响荡开,浩大的气浪以二者相触之处为原点荡开,草木被吹得哗哗作响,魏来的身子更是在那时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所弹开,重重的甩在了不远处的地面上。

“阿来!”孙大仁见状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快步上前不管不顾的推开了身前之人,来到了魏来的跟前,将之扶起。

此刻魏来衣衫褴褛,蓬头垢面,模样狼狈无比,而且整个人看上去还有些脱力,要孙大仁搀扶着方才勉强站起身子。

那些之前对魏来心存警惕的天阙界弟子们见到此状,先是一愣,随即发出一阵哄堂大笑,不留余地的嘲弄着方才给他们带来巨大压力的魏来。而那罗苦连更是不顾手上还未消减的红肿,大声言道:“这黄金门,只有我们桔姑娘有办法打开,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还想打开山门?不过是自讨苦吃罢了。”

孙大仁闻言,脸色涨得通红,想要张嘴反驳几句,可话未出口,却被魏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多言。孙大仁对于魏来素来言听计从,虽然心底愤慨,但终究还是压下了自己的怒气,安静的搀扶着魏来回到了宁州子弟所在之处。

罗苦连并不解气还想再说些什么,可这时一道冷冽的目光却落在了他的身上,他的心头一震,暗觉一股寒意升腾,当下侧头一看却见桔宁正眯着眼睛盯着他。他的心头一凛,也来不及去细想到底自己在什么地方说错了什么话,却下意识的收起了到了嘴边的言语,退到了一旁。周围的天阙界弟子们也都心有所感,极为识趣的纷纷收声。

……

“阿来你这是做什么?”扶着魏来回到宁州子弟们所处之地的孙大仁将魏来小心翼翼的放在了一处石墩上,然后嘴里不解的问道。

魏来佝偻着身子在原地喘息了一会,这才渐渐恢复了过来。

“只是心底有了些念想,想要试上一试自己到底有没有猜错。”魏来微笑着说道,却并无半点如孙大仁一般的沮丧亦或者恼怒。

“试什么?试那门上的黄金能不能挖下来?”孙大仁不明所以的追问道。

魏来摇了摇头,并不言语,只是侧头看向那些正在劳作着的摩撒族人,在确定并无其他事情后,摩撒族人便再次继续着自己手中的事情,他们的眸中闪烁着炙热的光彩,只为明日那即将到来的觐见父神之事。魏来看着这些,嘴里不自觉的喃喃低语道:“无知,有时候也是一种幸福。”

……

夜色已至,拉延朵给托图大叔包扎好了肩上的伤口,终于算是做完了今日的所有事情。

她长长的舒了口气,独自一人蹲坐在树干上望着天际发呆。

父辈们都说,只要去到了神山见过了父神,摩撒族就可以回归父神的怀抱,从此沐浴在父神的荣光下,那将是一个如同天堂一般的地方,有穿不完的漂亮衣裳,吃不完的可口美味,没有毒虫也没有生老病死。可父神既然有这样的本事,那为何又要将他们放逐在这毒虫密布的荷库林中呢?

而且那些被父神派来的神使们有为何与传说中的恶魔拉荷生得一模一样?并且这几日的接触下来,拉延朵能明显的感觉到那些所谓神使对于摩撒族的态度远不是她想象中的那般美好。譬如她最开始遇到的那个年纪看上去与她一般大小的摩撒,在虫潮来袭时竟然袖手旁观,而那些在奋力帮着他们对抗虫潮的拉荷在这几日又像是忽然换了个人一般,对着摩撒族人颐指气使,态度恶劣到了极致。这些家伙是怎么被伟大的父神选做神使的?而这些神使又为什么隐隐间分成了两派?

拉延朵想着这些,心底隐隐升起某种自己也说不真切的不安。

但女孩无法将这些毫无根据的臆测说给旁人听,她知道摩撒族人对父神的信仰是何其坚定,她的担忧无法更改任何一个摩撒族人的心思,她也只能祈祷这些担忧,只是担忧。



正想着这些,身下忽的传来一阵脚步声,拉延朵暗自奇怪,她从小就有这样的习惯,心情不好时就远离人群,找到一颗最高的大树坐在上面,看着天空,有时候一待就是小半天。这次当然也不例外,此刻她所处之地已经离那些族人所在之地有些距离,况且她离开时,天色已晚,劳累了一日的族人们大都已经睡下,那这忽然传来的脚步声又是何人呢?

她奇怪的低下头,顺着树枝间的缝隙看去,却见有三四道人影缓缓朝着此处走来,只是夜色太过昏暗,她并无法在第一时间看清那些来者的容貌。只是看对方的穿着似乎并非摩撒族的族人,而更像是那些摩撒……

她佝下了身子,想要看清那些人的容貌,可脑袋方才低下,那树下之人像是有所感应,也在那时抬头看向了她。

暗以为对方并未发现自己的拉延朵心头一紧,而这时,她也看清了那为首之人的模样,赫然便是那位名为魏来的摩撒!

她莫名有些不安,既为自己的“偷窥”被人抓了现行,也为这些摩撒避开摩撒族人在深夜密会,她暗觉这些家伙恐怕有些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方才要在这时以这样的方式在此密会。

难不成这些摩撒是传说中的拉荷乔装打扮的?

这样荒诞的念头在拉延朵的心头升起,她的脑海中也飞快的想着当如何解释自己为何出现在这里,但她的话还未来得及出口。

那个名为魏来的摩撒却在那时朝着她伸出了手,还不待拉延朵反应过来对方此举何意,他身旁的一人却猛然双脚跺地,身子如离弦之箭一般朝着她冲了过来。

那人的速度极快,根本就不是寻常人能够比拟的,转眼便杀到了拉延朵的跟前,夜色冰凉,拉延朵的心头惊骇,下意识的便一踩树枝,翻身躲避,可对方却不依不饶,一击未中,双手抓着方才拉延朵立身之地的树干再次发力,继续朝着拉延朵杀来……

拉延朵身手在摩撒族人中还算得出色,但在那拉荷的攻势下却只有躲避之功,难有招架之力,一番追逐下来对方似乎还游刃有余,拉延朵却早已是气喘吁吁。

“鹿玛西楛!阿托沙?”拉延朵朝着对方喝问道,询问这些摩撒为何要忽然对她出手。

但对方却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又是飞身一拳挥来,拉延朵缓慢躲避,可或许是因为太过慌乱的缘故,这一次她的脚下一滑,整个身子便于倒是歪倒向一边,从高高的树干上栽倒了下去。

她的心底惊骇,而在那时,那个名为魏来的摩撒却用拉延朵听不懂的语言,寒声言道。

“要活的。”

……

轰隆!

来到山河图的第九日,清晨天才蒙蒙亮,摩撒族人们便聚集在了那座黄金山门前,既紧张又兴奋的看着那位站在神门前的少女。

只见少女伸出手摁在了黄金山门之上,在一阵耀眼的光华闪动后,那巨大的山门发出一声轰响,然后尘埃抖动,山门缓缓打开。

耀眼的光芒从渐渐打开的山门缝隙中射出,所有摩撒族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华丽的景象。

随即,惊呼声在人群中升起。

玉石铸成的山梯层层叠叠的在众人面前铺开,那可容下近十人同行的玉石台阶就这样从山门口升起,一直顺着山脉延伸到众人看不真切的云层之中。那般景象当然称得上是震撼,饶是魏来等人也不禁暗暗咂舌,别的不说,就是修筑这样一道天梯,花去的银钱怕是足足够宁州三霄军最鼎盛时期一年的军饷,都还不止。

“山路上有的是毒虫妖兽,依照昨日我定下的规矩,各位按部就班吧。”桔宁对于眼前的变故似乎了如指掌,脸上的神色甚至都未有露出半点的变化,她这样说着,便率先一步迈开了步子踏上了那玉石铸成的阶梯。身后的天阙界弟子们见状,也不敢耽搁,纷纷组织起那些摩撒族人,开始了这场摩撒族期盼足足数百年之久的朝圣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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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浇灌

吞海第二十章浇灌登上洞呼山的山路宽阔且干净。

除了看不到尽头一般的绵延向云端外的满满山梯,很难让人再嗅到半点不寻常的地方。

整个山路之上视野开阔,周围虽有草木,却不似那荷库林中一般生长得密不透风,整个山路上,树木郁郁葱葱,还有鸟兽时不时的展露身影,一派世外桃源之景。对于长期生活在荷库林中的摩撒族人来说,那些不知名的鸟兽极为稀奇,毕竟荷库林里因为毒虫盘踞的缘故,几乎很难见到除了毒虫以外的任何其他物种。

摩撒族的孩童们瞪大了好奇的双眼,时不时的便要询问身旁的长辈,那忽然窜出的鸟兽是何名字,但父辈们大都也不知晓,即使侥幸读过一些有关于这些鸟兽记载之人,也很难在第一时间将书本上的文字描述与眼前这时不时出现的鸟兽完全联系在一起,一时间却也难以回答出孩子们的提问。

但无论是否知晓这些鸟兽的名讳,整个排着长龙朝着山顶攀登的摩撒族人间都透露着一股兴奋与轻松的气氛。

可这样一来,那些依照着桔宁的安排,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位护卫在这些摩撒族人周围的天阙界门徒,就显得有些杯弓蛇影小题大做了。

“阿来,你说他们都在提防着些什么?”走在队伍末端的孙大仁皱着眉头看着那些始终警惕的盯着四周的天阙界门徒,嘴里嘟囔着问道。

这问题出口,不待魏来回应,反倒是他身旁的阿橙言道:“桔宁来历不凡,对于这山河图中的讯息颇为了解。若是关于山河图中的一切他们并未有诓骗我们的话,他们也会好好保护这些摩撒族人的安全,想来桔宁如此安排必然有她自己的道理。”

孙大仁本就随口一问,听到这番回答也就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可这时,阿橙的目光一转,却看向一旁的魏来,打量着那个被少年抓着手的异族少女,语气古怪的问道:“发到是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从今日一早出发时阿橙便察觉到了这丝不寻常——那个名为拉延朵的异族少女一直跟在了魏来身边,一只手甚至还被魏来拉着。这番情形,还惹来了那些摩撒族人的一阵揶揄的目光。但却并无任何人多做询问,就连拉延朵的父亲摩塔对此也只是默认的态度。在摩撒族人看来,摩撒族的少女能被摩撒的神使看重,那是天大的荣幸,除了嫉妒与羡慕,他们可不会再生出半点其余的心思。

这样的事情平心而论,以她的立场阿橙暗觉自己不该多问,但说不出到底是为什么,她终究没有压住心底的某些情绪,在那时以一种她自己看来极为随意的态度问出了这个问题。但或是心底有鬼的缘故,在问完这话之后,阿橙的两颊竟隐隐有些许泛红。

“不够明显吗?”魏来盯着阿橙,那抓着拉延朵的手抬了起来,二人的双手紧握,十指头交叉并拢。拉延朵低着头,不敢抬眸,这番模样怎么看都都像是热恋男女之间的如胶似漆又略显羞涩的场面。

阿橙的脸色明显变了变,但还是在脸上挤出一抹勉强的笑容,声音干涩的言道:“这……这样啊……”

哪怕是以孙大仁这大条的神经也能感受到此刻场面上略显尴尬的气氛,他的目光在魏来与阿橙身上来回打转,忽的眼前一亮,像是顿悟到了些什么一般,张开嘴正要将那想得明白的事情宣诸于口。

吼!

可就在这时,一声低吼忽的从山路的右侧传来。

那声音响起,朝着山巅前进的人群顿时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目光警惕的四望,而那些天阙界的门徒们更是纷纷催动起了周身的灵力,将各自的杀招暗暗聚起,准备应对那随时有可能爆发的危险。

吼!吼!吼!

又是一道道低吼传来,但不同于上一次孤零零的低吼声,这一次,那低吼从四面八方响起,在这洞呼山的山路上连成一片响彻不觉。

一双双猩红色的双眼在山路两侧的草木深处睁开,它们在众人惊惧的目光下迈步走出了密林,在众人面显露出了自己的身形。

竟是一头头身形一丈开外的巨狼!

看那数量,足足有五六百余头,分有黑、赤、灰三色,周身的妖气涤荡,显然绝非寻常之物。

“是妖!小心!”萧牧率先拔出了腰间的雨幕刀,朝着四周高呼道。

“摩撒!”可是他的话并未让那些摩撒族人生出半点警惕,反倒是因为看清了那些妖狼的模样,摩撒族人发出一声高呼,然后竟然一个接着一个神色狂热的跪了下来。就连那被魏来抓着手的拉延朵也激烈的反抗了一会,似乎也想随着族人一道朝着那些妖狼跪拜。

在摩撒族的传说中,父神摩撒便是一头狼神。

狼在摩撒族有着崇高且不可撼动的位置,这也是为什么哪怕只是看见了一头狼相虚影,摩撒族人便将魏来等人视为摩撒的使徒。毕竟在荷库林中,他们所能见到的除了毒虫便只余下那些草木。狼这种存在,对于摩撒族人来说便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事物。

可惜的是,那些妖狼并无法感受到这些摩撒族人的虔诚。

吼!

又是一声低吼传来,那些妖狼便在那时猛然扑杀了过来。

“他们不是你们的神!”萧牧见状心头大急,用摩撒语高声喝道,周身六道神门张开,手中的雨幕刀锋芒大盛,欺身上前一道便将一头扑来的妖狼拦腰斩断。

而那些天阙界的弟子也在这时与妖狼们缠斗在了一起,妖狼的力量不俗,几乎可与寻常的四境修士一较长短,这些天阙界的门徒虽然所修行的功法强悍,足以虐杀同境修士,但数量上却远远低于这群袭杀而来的妖狼,况且他们还要分出心神去保护这近九千之数的摩撒族人,一时间却是难以占得胜机。

至于跪拜在地的摩撒族人们此刻却是面面相觑,他们当然无法理解为什么摩撒的神使会与摩撒战做一团。

哪怕其中那位名为萧牧的摩撒神使用他们的摩撒语朝他们大声说道过这些狼族并未他们眼中的神祇,可长久以来在摩撒族人心中所形成的固有观念却难以更改,他们依然固执的认为这些出现在他们面前的狼族就是父神派来接纳他们的使徒。

而这样的想法一直持续道约莫百来息的光景之后,方才轰然破碎。

妖狼的数量着实太多了一些,即使天阙界的门徒与魏来等人都全力抵挡,但免不了还是有那么些漏网之鱼,冲破了他们的防线,杀向摩撒族人。

摩撒族人们那时依然处于震惊与疑惑之中,对于杀来的妖狼,甚至有人狂热的张开了自己的怀抱,像是要将那妖狼拥入怀中一般。

但这样的虔诚与狂热换来的却是溅开的血光与一具被咬下了头颅的躯壳。

鲜血四溅,带着浓重的血腥味飘散在空气中。

他周遭的摩撒族人在短暂的发愣与出神之后,终于回过了味来。

于是惊呼声与那具失去头颅的尸体的倒地声近乎在同一时间响起。

摩撒族人们终于意识到了事情似乎并非像他们想象中的那般简单,人群开始变得混乱,随着冲过防线的妖狼数量增多这样的混乱蔓延开来。

他们本就身处于山路之上,处于上方的人群一旦奔逃,在这样的慌乱下不可避免的会发生失足之类的事件,而一人的失足带来的是身下众人也随即栽倒的连锁反应,甚至无需妖狼出手,便有人在这样的混乱下被踩踏致死。场面一度慌乱不堪,鲜血与哀嚎声充斥着这座摩撒族人心中的神山之上。

萧牧看着这宛如人间炼狱一般的场景,他仰起头,看向站在山路最顶端的少女。

那少女穿着一身白色薄纱长裙,衣衫在山风中摇曳,目光平静的看着眼前的场景,并无半点波澜升起。萧牧的眉头皱起,心底有郁气翻涌,却无心发作,他一把抓住了一旁被这番变故惊呆的哈克部落阿大摩塔,用摩撒语大声言道:“我要你组织好你的族人,男人们和我们一道抵御妖狼,把妇孺老人围在里面。否则,你的族人今日一定会死伤惨状!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若是你想要救他们,你就得这么做!听明白了吗?!”

这番话他几乎是用吼的方法将之说出的,尚且处于惊骇之中的摩塔闻言又愣了半晌,好一会之后方才回过神来。

然后他重重的点了点头,也顾不得仪态连滚带爬的便顺着那山路往上攀爬,一边跑着,嘴里一边用摩撒语大声呼唤着自己的族人不要慌乱,组织起来对抗这些妖狼。

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混乱与嘈杂的现场会让命令难以传达,而在恐惧的情绪下,即使听见了这样的命令,执行力也会大打折扣。

但好在天阙界众多门徒的修为强悍,他们很快便分出人手将那些冲杀入人群的妖狼斩杀。

威胁被暂时抹除,摩塔又联系上各个部落的阿大,在大家同心协力的指挥下,人群终于不再如之前那般一团散沙。妇孺与老人被围在了人群之中,男人们围在外围,形成一道保护他们的人墙。

摩撒族在荷库林繁衍生息了数百年,搏杀对于他们来说是赖以生存的本领。而对于男人来说,这项本领更显得尤为重要。

他们最初的混乱,只是因为不敢相信他们认定的摩撒会对他们出手,而在这样的困惑平息之后,组织起来的摩撒族人很快便展现出了他们英勇的一面。

魏来等宁州子弟与天阙界门徒联手将那些妖狼挡在人群之外,而摩撒族的男人们则取下了背上的弓箭,将带着灰色箭头的利箭上弦,随着各自阿大的命令,摩撒族的男人们将那些利箭朝着各自的目标倾泻而出。

相比于枪斧,摩撒族的箭术方才是其在荷库林这险恶之地立足的根本。毕竟就算这些摩撒族人的肉身强悍,但与那些毒虫比起来却依然不值一提,而能够与距离威胁到毒虫的弓箭才是他们对抗毒虫的第一利器。

不仅如此,摩撒族人在弓箭方面的造诣远不止停留在精湛的箭术上,他们所造的箭支也极为讲究。

就目前众人所知而言,大体分为三类,箭头分别为黑色、赤色以及此刻已然上弦的灰色。

黑色箭头可以引来毒虫,并且带有一种强烈的致幻效果。

赤色箭头可以轻易的爆开,化作粉末,而这些粉末的燃烧力极强,只要稍稍触碰到些许火星,转瞬便会化为熊熊大火。

至于这灰色的箭头,与那苍羽卫的烈羽箭极为相似,碰撞之后会在小范围内发生爆炸,杀伤力不俗。

作为赤霄军少统领的萧牧对此极为敏感,在听闻过摩撒族这几种箭支后,便曾拉着其中一位阿大,想要弄明白这些箭支的制作方法,但平日里对于摩撒极为敬重的摩撒族人却在这件事情上回应得支支吾吾,甚至模棱两可。萧牧自然也看出对方不愿透露此事,萧牧当然可以以自己的修为亦或者那所谓摩撒神使的身份威逼利诱,但他的性子坦荡,见对方不愿言说,便再无逼迫的意思。

此刻,那些灰色的弓箭被摩撒族人射出,箭术精准的落在了他们各自预定的妖狼身上。

砰!砰!砰!

随即便是一道道闷响升起,那些利箭顿时在妖狼们的身上爆开。

单一箭支的杀伤力有限,但数十枚甚至上百枚箭支同时爆开,带来的威力却不容小觑,虽然依然不至于能伤及那些妖狼的性命,却能有效的限制其进攻的速度,为正在正面与之作战的天阙界门徒以及魏来等人争取来极大的战术拉扯空间。

而随着摩撒族人加入战场,一道道弓箭倾泻而下,众人很快掌握了战场上的主动,妖狼被一只接着一只的屠杀,胜利的天枰渐渐倾斜。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并不是一场实力对等的战斗,若非顾及到摩撒族人需要保护,单是以天阙界众多门徒的修为,便足以应付此战,而摩撒族人一旦组织起来,从拖累变成了助力,这场大战便理所应当的步入尾声。

待到最后一只妖狼被萧牧一刀砍下头颅,这场忽如其来的大战终于落下了帷幕。

天阙界一方并无任何人员损失,虽然有那么些许门徒受了些伤势,但并不严重,反倒宁州子弟这边有三位同伴伤势较为严重,需要人搀扶着方才能继续赶路。而摩撒族人则因为之前的混乱足足数近百人死在在了这场妖狼的袭杀之下,指挥着族人为那些死去的同伴收拾尸首的摩塔心头不免有些沉重,毕竟都已经走入了神山,却倒在了这处,遗憾与悲戚不可避免的在摩塔心中升腾。整个摩撒族人之间都或多或少的弥漫着这样的气氛……

萧牧在那时怒气冲冲的顺着山梯迈步而上,周围的摩撒族人自然不敢去触怒这位摩撒神使,纷纷心有余悸的退避开来,想来之前在对抗妖狼的战斗中,萧牧那神勇的表现给这些摩撒族人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哪怕是这时,这位摩撒神使的身上还侵染着尚未干涸的妖狼血迹。

很快萧牧便穿过了摩撒众人走到了那山梯的最上方——桔宁所在之处。

在之前的大战中,这位天阙界的少女自始至终都未有挪动自己的身子哪怕半步,她就像看着一场有趣的表演一般,目不转睛却又神色平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唯有此刻萧牧的到来,方才让这少女那清澈的眸子中涌动起了些许波澜。

她仰头看向比自己足足高出了一个头的男人,问道:“怎么了?”

“你知道这一切对吗?”萧牧沉声问道。

少女似乎听不出男人话语中的怒火,她平静应道:“算不上一切,但这世上确实很少有我不知道的事情。”

“那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他们!?”萧牧再问道,周身已然与杀机奔涌开来。

“过程。”少女平静的回应道。

“过程?什么过程?”萧牧不解。

“树苗要长成大树,需要的过程。”

“种子要开出花朵,需要的过程。”

“这世上没有一撮而就的事情,如果有,那一定是恶魔制造的幻境。”

“他们想要回归父神的怀抱,死亡、分离、挣扎、怀疑都是必经的过程。”

少女这样说道,平静的述说中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笃定,就像是一位神祇在向子民宣读神谕一般。

萧牧难以认同这样的逻辑,他的双拳紧握,正要再说些什么,可少女的声音却抢在他发问之前,再次响起。

“而在经历了这些过程之后,便到了收获的时间。”

“嗯?”少女这话让萧牧一愣,他像是感受到了什么,豁然转过了头看向身后。

只见那些倒在地上的妖狼们的身躯在那时忽的开始虚化,身形在一阵缥缈之后,化作了赤色、黑色、灰色三道光芒,先是汇集在那些摩撒族人的头顶,然后又猛地散开,化作一道道稀薄的光辉涌入那些摩撒族人的体内。

那一刻,萧牧清晰的感觉到,那些摩撒族人体内的力量开始升腾!

第二十一章 拉荷还是摩撒!

吞海第二十一章拉荷还是摩撒!“勇武的摩撒人为自己的族群献出了生命,他们的灵魂会得到父神的指引,回归父神的怀抱,永远与父神同在。”

洞呼山的山路上,一大排新起的土堆前,摩塔作为摩撒族的代表站在那处,伸出双手用古怪的音调高唱着魏来等人听不懂的摩撒族歌谣。

周围的摩撒族人神情悲切,却得忍住眼眶中的泪水,不让它落下。

在摩撒族的传统中,死亡是一件很高尚的事情,它意味着诸人的亡灵可以穿越荷库林抵达神山,回归父神的怀抱。死亡更像是一种升华,一种赞礼。

在这样美好的事情上哭泣,当然是很不妥当。

所以,哪怕此刻被埋在那土堆下的,是的你的妻儿亦或者父母,你都不能哭。

摩撒族的仪式还在继续,桔宁未有催促,只是蹲坐在台阶上安静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魏来将拉延朵拉到了角落处,低着头在少女的身上摸索,正看着这古怪仪式的阿橙忽的意识到魏来与拉延朵并未出现在人群中,她的目光四处搜索,然后在山路的背侧隐约看见了这样的情形。她的身子一震,脸色有些难看。说不出为什么,她下意识便想要上前阻拦,可脚步方才迈出才觉察到此举似乎不妥。

踌躇间,那摩撒族人的祭奠仪式已然完成,在天阙界弟子的催促下,摩撒族人们收拾好心情,再次依照着之前的队列开始又一次朝着山巅前行。

魏来拉着拉延朵回到了大部队,阿橙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二人一眼,却见魏来的面色如常,似乎之前什么都未有发生,可身旁的少女却极为红着脸蛋的低着头。

阿橙不知为何忽然想到了当初与魏来初次相遇时,二人躲在石缝中时,分明已经身子贴着身子,可这家伙却还是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恼人模样。如今想来,说不定他本性就是如此。念及此处的阿橙不免皱起眉头,可心底却莫名的空落落的。

……

人群再次上路,天阙界的众人倒是神色轻松,可摩撒族的族人们经历方才的大战,却再无之前的热切与轻松,反倒弥漫着一股迷茫气息。

神山就在眼前,可为什么还会有妖物袭击他们,而又是为什么,那些妖物生得是摩撒的模样。这样的变故让打心眼里崇拜摩撒的摩撒族人平生第一次对自己的信仰产生了动摇。

“摩撒!卢默哈,西楛拉嗖……”似乎是察觉到了人群的异状,那走在队伍最前方的桔宁忽然停下了脚步,看向身后的摩撒族人,高声言道。

她那一番话说得极为庄严肃穆,而说来奇怪的是,方才还心有戚戚的摩撒族人在听闻这番话后,竟是出奇的再次打起了精神,一反方才的颓废。

“这小妖女到底给这些摩撒族人灌了什么迷魂汤,怎么一转眼这些家伙又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孙大仁看着那些又忽然在某种燃起了希望的摩撒族人,不由得啧啧称奇的问道。

“她说那些妖狼只是摩撒父神给摩撒族人的考验,父神就在前方等着他们。”精通南疆幽族语的萧牧沉声言道,将少女所言之物翻译了过来。

“就这?”孙大仁一愣,他还以为少女说了些什么大道理才让这些摩撒族人焕发生机,却不想只是这么简单的两句话。

“就这。”萧牧点了点头。

孙大仁更是奇怪,嘴里嘟囔道:“这些摩撒人怕不是傻子吧?这样的鬼话也信?”

“人永远只会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东西,哪怕再粗劣的谎言,只要你愿意相信,那谎言就能蒙骗你。”一旁的魏来接过了话茬,沉着眉头低语道。

孙大仁闻言一愣,追问道:“那这山巅上真的就有什么摩撒狼神?见了他这些摩撒族人就能从此享福去了?”

魏来不语,只是侧头看了一眼自己身旁的异族少女,然后便拉着对方继续赶路。

……

洞呼山高耸入云,哪怕已经跋涉了足足一日的光景。众人依然无法看到那些玉制的台阶到底蔓延向何处。这条山路就仿佛没有止境一般,永远在向上蔓延。

其间他们又遭遇了一次妖狼的袭击,但摩撒族人经历了之前的大战后,很快便摆开阵型配合着天阙界门徒与魏来一行人击溃了狼群。虽然妖狼的数量比起之前还有多处几分,但因为组织配合有效的缘故,妖狼所带来的伤亡并不多,不过百余人的样子。

而随着妖狼战死,妖狼的尸首再次化作赤、黑、灰三色流光涌入了摩撒族人的体内,摩撒族人能够明显的感觉到随着那些流光涌入,他们气力、精力、甚至洞察力都得到了显著的提升,如此一来,他们对于之前桔宁所言之物愈发的深信不疑,相信这些妖狼都是父神带来的考验,杀死的妖狼越多,待到他们走到父神面前时,他们自己也会更加强大。

夜色降临,登顶之路依然遥遥无期。

为以防妖狼趁着夜色袭人,也为了明日能更好登山,桔宁安排着众人就在山路上就地休息过夜。

众人升起篝火,采来食材。这洞呼山上,各种草木繁盛,随处都可采摘到可以用来食用的果实,这一夜过得极为安稳,并无任何意外发生。

而到了清晨,便是众人来到这山河图的第十日了。

依照着之前左鸣所宣读的规矩,每过十日,山河图便会对山河图中的众人发来感应,若是回应便可回归宁州。

天阙界的众人还未取得机缘自然没有离开的打算,而宁州一方,几位在妖狼袭杀中受伤严重的宁州子弟,为了不拖累众人,纷纷回应了那感应,先行离去。

于此之后,一行人便再次上路。

……

虽然一开始便对于此次登山之行抱有疑虑,但魏来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洞呼山高到了这样的地步。

又是足足八日的光景过去,众人依然未有走到山巅。

但那么摩撒族人,却愈发的狂热,丝毫不怀疑山巅之上存在着他们的神祇。

几乎每一日他们都会遇见三四次妖狼的袭击,并且每一次所杀来的妖狼比起上一次都多出不少,从几百到上千,而时至今日,他们尽是遇见数量足足两千之数的妖狼。

要知道这些妖狼的实力可是堪比四境修士的存在,而放眼大燕,若是有哪一方势力能同时调集出两千位四境修士,那决计是一道足以让朝廷重视的可怕力量。

妖狼凶猛,即使是修为不俗的天阙界弟子在这样一次次的袭杀中也出现了伤亡,前前后后共有三位天阙界弟子死于狼爪之下,受伤之人更是不计其数。而那些摩撒族人,更是从登山前的九千余人,锐减到了四千人出头的样子。可超过半数的死亡却并未让摩撒族人停下他们的步伐,反倒是愈发狂热的追逐着去往山巅的目标。

在这数日的战斗中,摩撒族人的死伤惨重,可同时也有数不清的妖狼死在他们的手上,每一头妖狼战死之后,都会化作流光分散着涌入那些活着的摩撒族人体内,到了今日,这些摩撒族人的体魄经过了多次的强化以后,早已有了质变。魏来暗暗估算过,这些摩撒族人此刻恐怕都有了接近三境巅峰的战力,哪怕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幼童,甚至都能轻松的将一棵需要数人合抱的大树,一拳轰到。

这样强大的力量,让摩撒族人坚信父神就在前方,哪怕是遇见了数量超过两千之数的妖狼,他们也毫不畏惧,在天阙界的指挥下与妖狼们战做一团。

妖狼的实力虽然强大,但灵智却低的可怕,以如今这些摩撒族人的战力,四五人联手,配合得当之下,击杀一头妖狼并不困难,这样让天阙界与魏来等人的压力小上了不少。

一番你死我活的血战落幕,山路之上尸横片野,血流成河。

恶狼的尸首化作流光涌入摩撒族人的体内,摩撒族人们浑身是血的真臂高呼,感受着那强大的力量涌入自己的体内,那场面既震撼,又隐隐透露出一股骇人的阴森。

魏来能够清晰的感觉到随着这次这狂霸的力量涌入,这些摩撒族人中的一些家伙已经拥有了四境亦或者接近四境的力量。

摩撒族人享受着那浑身上下充斥着力量的奇异感受,他们嘶吼,他们振臂,甚至忘了去缅怀那些死去的族人。

四境修为。

整个宁州在二十八岁之前到达四境的修士决计不会超过一千之数,而这些摩撒族人就在这短短几日的光景里,抵达了这样的程度,这样的事情传出去,足以让任何人惊掉大牙,也难怪这些摩撒族人此刻如此忘乎所以。

魏来看着眼前的情形,眉头却不免皱了起来,他忽然响起数日前,萧牧质问桔宁时,桔宁说过的话。

“树苗要长成大树,需要的过程。”

“种子要开出花朵,需要的过程。”

“这世上没有一撮而就的事情,如果有,那一定是恶魔制造的幻境。”

……

而眼前的一切,不就像极一场恶魔引导的盛宴。

十日不到的光景,魏来见证了这些摩撒族人,从战力孱弱成长到此刻这足以与四境修士抗衡的地步,也看着他们从可以为了并不相识的族人悲戚痛苦,到了如今即使手足死在身边,也不见得会在意半点,反倒都尽数沉溺在那获取强大力量的快感之中。

这一路行来,与其说是摩撒族的朝圣之旅,倒不如说这诺大的洞呼神山,更像是一个巨大的养蛊场,在开启选拔蛊虫的试炼。

山河图、南疆、摩撒族、父神、妖狼……

这一切的一切在魏来的脑海中交织闪烁,他隐隐闻到了一股危险与阴谋的味道,但却没有头绪能将这些猜测联系在一起。似乎只有当那位摩撒族人口中的父神真的显露出它真容时,魏来方才能知晓,这场山河图之行的背后到底藏着些什么。

“阿大……”魏来身旁的摩撒族少女在这几日同样见证了自己的族人在这些日子以来的变化,她看着自己曾经那个是自己族人为儿女的阿大此刻浑身是血的振臂高呼,却丝毫不在意自己脚下踩着族人的尸体,她的目光变得恍惚与迷惘,她甚至并不确定眼前的男人到底是不是那个曾经她无比崇拜的阿大。

魏来侧头看向少女——那一日,他让孙大仁出手试探过了少女,如今的孙大仁修为虽然才刚刚三境,但依仗着那赤朱果的效果,肉身强悍无匹,实际战力可与寻常四境修士一较高下。而拉延朵并无任何修为在身却能在孙大仁的攻击下,足足拖上一刻钟的光景。魏来早就对摩撒族人这异于常人的体魄颇为费解,那一日与萧牧孙大仁商议这登山之行中的种种事项,正好瞥见拉延朵脱离了族群,便派出孙大仁试探一番。

一番打斗,少女落败,魏来上前以灵力游走了一番少女的经脉,发现摩撒族人的体魄极为古怪,乍看之下,似乎与寻常人并无区别,但实则经脉之中充斥着血气之力。也真是因为如此,摩撒族人的体魄方才如此强悍,可也断绝了他们的修行之路。而这样的异变,以魏来看来却绝非先天形成的,而更像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血气之力不断旺盛而最后演变成的模样。可又是什么东西致使摩撒族人生出如此多的血气之力呢?魏来想过食物亦或者环境因素导致此事的可能,但无论是他细细感受荷库林中的灵力亦或者摩撒族人最主要的食物西玛果之类的事物都并未察觉到与北境有何诧异。他愈发觉得异常,便索性以摩撒族人的性命相要挟,震慑住了少女,将之带在了身边,以此探查摩撒族的秘密。

而在第一次与妖狼交手后,魏来便将之待到一旁,不顾少女的羞愤,探查少女体内的状况,这才感受到随着那些妖狼之力极为古怪,是一种魏来从未听闻过的力量,与灵力相差无几,但在某些特质上却有着极大的区别,似乎只有摩撒族人这般无法修行的体魄方才能将之吸收,从而强化摩撒族人的体魄,但那股力量极为狂暴,魏来尝试着用吸纳些许那股力量进入体内。

可那股力量一旦入体,便开始在魏来体内乱窜,表现出了极强的破坏力。魏来不得不以吞龙之法将其转化,同时也在那时察觉到了这妖狼之力的古怪。

之后的每次大战,他都长了心眼,在拉延朵的身上设下了法门,屏蔽掉了那些妖狼之力的灌注。起先拉延朵本来对于魏来这般行径还极为反感,甚至几次试图反抗。毕竟对于信奉摩撒狼神的拉延朵来说,阻拦她吸纳这些妖狼之力,便是阻拦她回归狼神的怀抱。但在魏来的强硬手段以及多次以摩撒族人的性命为胁迫之后,少女终于认命,一路上任由魏来施为,只想着用自己的性命换来族人的安全。

可这样的想法,在后几日见识过摩撒族人在吸收过越来越多的妖狼之力后,有了变化。

她试图询问魏来,但魏来的答案同样模棱两可,毕竟连魏来自己也说不清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此刻,看着再一次吸收了庞大的妖狼之力后,整个族群几乎陷入癫狂的模样,拉延朵心底的不安几乎被拉升到了顶点。

她不顾一切的睁开了魏来的束缚,冲到了人群中,她抓住了自己父亲的双手,用力的摇晃着父亲的身子,用摩撒语大声的呼唤着父亲的姓名。

可此刻的摩塔似乎已经完全陷入了某种癫狂的状态,他的双目赤红,双手朝着天际伸出,嘴里不断的发出一声声犹如野兽一般的高呼,对于拉延朵呼喊聪耳不闻。拉延朵几乎要哭了出来,她又看向一旁的族人,同样呼唤着他们的姓名试图将他们从这种诡诞的癫狂中唤醒过来,可无论她怎么做,这些曾经和睦的族人此刻都不再理会她半点。

她绝望的四望,入目的都是这般景象,而那些曾经被她视为救星、视为神祇的摩撒神使们却围在摩撒族人的外围,冷笑着看着他们。他们眸中泛起的血光就像是荷库林中的毒虫在窥视着他们的猎物,不带有半点的感情波动。

“拉荷……”拉延朵像是忽的意识到了些什么,她盯着那些天阙界的门徒们喃喃自语道——这些家伙根本就不是摩撒的使徒,他们是拉荷!是传闻中会给摩撒带来灾难的拉荷!

“好了,看样子果实已经浇灌得差不多了,咱们也该到了收获的季节了。”桔宁的声音却在那时忽的响起。

拉延朵虽然听不懂桔宁说的是些什么,可凭着直觉却意识似乎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她抬头看向那位始终高高在上的少女,只见少女的一只手伸出,在半空打了个响指。

那分明是很轻很轻的一道声音,可却出奇的压过了弥漫在这山路上摩撒族人的高吼,清晰的传入到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拉延朵正疑惑于那少女到底在做些什么,可就在这时,那蔓延道云海深处,根本看不见尽头的山路上却忽的传来一声高吼。

嗷!

那声音一落,云层翻涌,然后一道巨大的事物从山路尽头缓缓显露出身形。

拉延朵看着那事物,瞳孔瞪得浑圆——她看见了一头浑身雪白的巨狼从那处走出,它的身高三丈,毛发白净如雪,双眸之中有金色流光,四足之下有火焰升腾。

“摩撒!”拉延朵喃喃自语道,神情惊骇。

而更让的惊骇事情,在下一刻便再次发生。

那头与摩撒族的传说中生得一模一样的白狼迈步走到了桔宁的跟前,他看也不去看那些将他视为神明的摩撒族人一眼,而是径直的在桔宁的面前跪了下来。

他吐着舌头,趴着身子,宛如见了主人的柴犬一般,嘴里更是恭敬言道。

“小奴摩撒见过桔宁上神。”

第二十二章 你们是羊,而我是狼。

“我们有多久未有见面了?”少女低头看着跪伏在自己身前宛如家犬一般温驯的巨狼,伸手抚摸着对方头顶上柔顺的毛发,嘴里喃喃问道。

巨大的白狼张开嘴,满脸媚笑的言道:“承蒙上神还记得小的,细细算来,小的与上神算来已有足足一百二十一年零三个月又七天未见了。”

桔宁的眉峰一挑:“你倒是记得清楚。”

“上神有所不知,自从与上神别后,小的日思夜想,都盼着能再次见到上神,故觉度日如年,方才能将此事记得清楚。”白狼舔着脸说道,毫无半点身为神祇的威严与凶煞之相。

少女眯起了眼睛,又言道:“那看样子,你确实有很多话想对我说,对吗?”

名为摩撒的巨狼似乎并未料到少女会有此问,它先是一愣,随即连连点头:“自然自然,小的对上神的思念之情,就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道不尽啊!”

桔宁对此不置可否,她转头看向身下那些依然还在高声嚎叫的摩撒族人,说道:“那就先把正事做完,咱们再好好叙旧吧。”

桔宁的语气极为平静,平静得让人挑不出半点的毛病。

可当那叙旧二字出口时,摩撒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但他却不敢多问,也不敢去忤逆少女的心思,只能闷闷的点头应是,随即也转头看向那些摩撒族人。

……

拉延朵终于从摩撒现身的惊骇中回过了神来,她听不懂摩撒在与那女孩在说些什么,但当摩撒转头看向他们时,拉延朵下意识的便想要跪下。

那是一种几乎被植入了拉延朵灵魂深处的本能,对于摩撒的崇拜与信仰,让她在那时根本未有做多想。

眼看着她的双足弯曲就要跪下,可一只手却忽的伸了过来,抓了她的手臂,将她的身子抬起。

拉延朵有些吃惊的侧头看去,入目的却是魏来冷峻的脸庞,他说:“别跪。”

拉延朵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但却能清晰的看到此刻少年看向摩撒的双眸中翻涌着一股炙热得仿佛要将天地融化的东西。

砰。

还不待拉延朵完全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却见那头与摩撒族传说中生得一模一样的巨狼周身闪动起耀眼的白光,随即在白光的包裹下,白狼的身形变化,化为了一位模样俊俏的白衣男子。

他伸出手朝着摩撒族人的方向轻轻一指,那站在最前方的一位摩撒族人双目陡然变得通红,脸上露出了愉悦与痛苦掺杂的奇异神情。他的双手在半空中胡乱的挥舞,像是要抓住些什么旁人看不见的东西,然后他的嘴里高呼一声:“摩撒!”

一道轻响炸开,那人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了下去,他的嘴张开,一枚血色丹药从他的嘴里飞遁而出,直直的落在了巨狼所化的男子手中。而这时,那位摩撒族人的身躯却像是被抽干了空气的气囊一般,彻底干瘪了下去,宛如一滩烂泥一样,落在地面。

“这……”这样的变故莫说是一心将摩撒当做自己族人的救星的拉延朵,就是从一开始对于此事便存有怀疑的魏来等人见到此状亦是面色一变,脸上的神情惊骇与错愕交织,似乎他们中并无一人想到事态会发生到这样的地步。

可身为摩撒族父神的男人对于众人异样的目光却视而不见,他将那枚摩撒族人吐出的白色丹药放在自己的鼻尖轻轻一嗅,脸上顿时露出了迷醉之色:“美妙绝伦。”

他这样说罢,便赶忙将那丹药递到了桔宁的面前,恭敬言道:“这一次的血魂丹药香浓郁,是绝对的上上品,有了这些丹药足以助上神打开桎梏,再入不朽境!”

天阙界的门徒也在那时看向那枚白色的丹药上,他们的目光火热,身子隐隐颤抖。

血魂丹。

那是天阙界门徒们都知晓的丹药,此物神异,即使是入选将星榜的门徒也需立下大功又或者在修为方面有极大的精进方才能得到宗门的赏赐,而但凡得到这丹药,哪怕只是一枚,那门徒的修为都会在短时间内得到极大的长进,从此一飞冲天。而此刻摆在他们面前的有足足四千余位摩撒族人,那便意味着有足足四千枚血魂丹。哪怕被桔宁分去大半,他们的手中能留存下几枚,对于他们来说也是天大的造化。

要知道,山河图这东西,是只有登上将星榜的天阙界门徒方才有资格进入,而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在争夺将星榜排名时名落孙山之辈,按理来说是没有任何机会获取这样的机缘的。而正因为桔宁的存在,天阙界需要再开一次上河图,他们方才被选中,得到这番机缘。一想到自此以后,他们便可以与那些将星榜上的弟子们比肩,这些天阙界的门徒们脸上的神情变得极为兴奋,甚至隐隐带着些许狂热的味道。

只是这被天阙界门徒们视为圣物的血魂丹在被摩撒递到桔宁的面前时,桔宁的眸中却露出厌恶之色。

但她还是伸出了手捏住了这枚丹药:“血秽之物,岂能入我大道,这东西我用不着。”

说着便屈指一弹,那枚白色的丹药便落入了不远处的罗苦连的手中。罗苦连在那时一愣,反应过来之后,赶忙握紧了丹药,生怕被人抢走一般的朝着桔宁跪了下来,嘴里忙不迭的言道:“谢谢姑娘赐药!谢谢姑娘赐药!”

周围的天阙界门徒们见状脸上都露出了艳羡之色,却不敢表露得太过明显,只是看向桔宁的目光却愈发的炙热。

巨狼所化的白衣男人见状讪讪一笑:“上神是东境皇族,这等粗鄙之物确实配不上上神的身份,是在下莽撞了。只是上神若是需要给这些后辈此物只需与小的知会一声,小的自会送达,何须上神亲自跑上一趟。还是说,上神此行还有他事?不若告知小的,但凡上神有所需求,小的披荆斩棘亦会为上神送达。”

男人这番话说得是极为小心,措辞酌句都好生斟酌过一番方才宣之于口。言罢之后更是小心翼翼的看着眼前的少女,唯恐自己那一个字眼说得不妥触怒到了少女。

“先办正事。”但他得到回应却极为冰冷,他也根本难以从少女嘴里那简短又不辩悲喜的语气中判别出此刻少女的心思。而这样,反倒加深了男人心头的惶恐。

但他不敢忤逆少女的意思,赶忙诺诺的点了点头,随即转头看向那些依旧处于癫狂中的摩撒族人,一只手在那时缓缓抬起。可就在他要催动起体内法门,将这些摩撒族人尽数转化为血魂丹时,一道身影却忽的从一旁蹿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在了他的身前。

“摩撒!为什么要杀害你的子民!”那是一位摩撒族的少女,她盯着自己的父神,脸上的神色悲戚、困惑、愤怒又捂住。

巨狼所化的白衣男人闻言愣了愣,他低头看着那少女,脸上的神情忽然温软了下来,他出奇的停下了自己就要抬起的手,佝下自己的身子,伸出双手将眼前的少女缓缓从地上扶了起来。

少女愣愣的看着眼前的男人,看着她们摩撒族自古以来便信奉敬仰的神祇,也看着他脸上温软的神情。她绝望的心底升起了些许希望,也就这样任由着男人将他扶起。

那时,父神低头看着自己的族人。好一会之后,他的脸上荡漾开宛如春风般的笑容。

他轻声一字一句的言道。

“因为……”

“这就是你们的命啊。”

……

拉延朵的瞳孔陡然放大,她错愕又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面带笑容的男人。

她浑身的气力在那一瞬间好似被人抽走了一般,趔趄的朝后退去一步,她摇着头,嘴里喃喃言道:“不对,你不是摩撒!你是拉荷!你是拉荷!”

巨狼所化的白衣男人似乎很享受此刻眼前少女那被完全抽走了希望后失魂落魄的模样,他眯着眼睛言道:“没错我就是拉荷。”

这样的回应,对于此刻的少女来说,就像是溺水之人忽的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她在无边的黑暗中再次看见了希望。

他是拉荷,所以摩撒是存在的,无论在怎样的逆境中,只要摩撒存在,摩撒的族人便有希望。少女空洞的瞳孔中在那时,燃起了火焰,但还不待那股火焰彻底亮起,男人的声音却再次响起:“可我也是摩撒。”

“准确的说,无论摩撒还是拉荷,都是我。”

“什么?”少女听闻这话眸中的火焰猛然熄灭,她的身子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声的跌坐在地。

“不可能的,摩撒怎么可能杀害他的子民?我们是摩撒的儿女,是摩撒最忠诚的使徒,摩撒是没有理由杀我们的,你是拉荷!不是摩撒!”

巨狼所化的白衣男人迈步上前,双眼噙着笑意,看着失魂落魄的少女。

“你们只不过是被囚禁在这南疆之地的血奴,从出生那刻起,血脉之中便已经被我种下了血魂咒。它断绝了你们吸收半点灵力的可能,却又让你们可以摄取与产生更多的血气之力,然后这种血气之力会裹藏在在你们的身体深处,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及代代相传,直到六百年后,隐藏在你们体内的血气之力抵达了顶点,那时便会有人将你们带到这所谓的神山之上,以妖狼的血气灌注,激发你们血脉深处的血气之力,待到这股力量抵达极致,你们便会在我的指引下化为血魂丹。”

“这就是你们存在的价值与意义,这就是事情的真相。”

“说到底,你们只是被圈养在笼中的羔羊,而我是狼。”

“而羊怎么配做狼的子民呢?”

第二十三章 人与羊

“而羊怎么配做狼的子民呢?”

随着这句话从那男人的嘴里吐出,拉延朵眸中的最后一丝光芒终于散去。

她彻底瘫坐在了地上,双手与脑袋都无力的垂下。

男人将这样的景象看在眼中,眸中泛起了得意又迷醉神彩,对于被安放在此地,日复一日进行着这无聊的差事,扮演着名为神祇,实际上便只是东境的牧羊人的他来说,这一刻是他百年来难得一见的好戏,他自然需要好好享受这一刻的感受。

只是唯一可惜的是,这样的光景他不能看得太久,毕竟有上神在旁,他可不敢让对方等得太久。

他不免有些惋惜的撇了撇嘴,一只手便缓缓伸出,就要指向周围那些依然模样癫狂的摩撒族人。

一道身影却在那时来到了他的身前,横在了他与那些摩撒族人之间。

是个男子,模样二十七八,面容冷峻,背负长刀。

摩撒在那时一愣,眸子深处的瞳孔陡然放大,却不仅仅是因为未有料到有人会在这时拦在他的身前,更因为眼前这个男人与那个藏在摩撒脑海深处,不愿被记起的男人生得极为相似——同样挺拔的身形,同样的剑眉星目,甚至连那含怒不发时的神态都宛如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一般。

“这……”在短暂的惊骇之后,摩撒回过了神来。他很清楚的知道,他并不是他,虽然他们的模样有六七分相似,但摩撒还是很确定这一点——他看着他死在了“修罗天”之下,没有人能活着走出那道法门,那是最纯粹、最真正意义上的死亡,从肉身到神魂尽数湮灭。

可饶是如此,他依然不敢对眼前的男人生出半点杀机。

这一来,包括这个男人在内的所有人都是桔宁带来,有道是打狗看主人,他不敢得罪桔宁,更何况他自己才是那条看门护院的狗。

而二来嘛……他很清楚那个男人对于桔宁的意义,哪怕只是有六七分的相似,他在不确定这个家伙的出现只是巧合还是桔宁刻意为之之前,他都不敢有所妄动。

故而疑惑的回头看向桔宁,想问些什么,却又不知当如何开口。

那当然是极为尴尬的状况,可说不上是幸运还是不幸,桔宁并未在意他的囧态而是直直的盯着那个男人,声音平静的问道:“怎么了?”

萧牧沉了沉眉头,言道:“他们不该死。”

“谁又该死呢?”桔宁笑了起来:“该死亦或者不该死,这个标准是谁决定的?你吗?可你就相信你的那套标准真的就是正确的吗?”

萧牧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无心与少女讨论这套大道理,只是继续言道:“他们并没有做错什么,是你们为了你们所谓的修行,将人当做丹药吞噬,将他们当做牛羊豢养。妄你天阙界自诩为北境第一神宗,可所行的却是这食人的勾当,这般行径与魔宗邪门有何区别?”

“你今年多少岁?”少女面对萧牧的质问,脸上的神情却出奇的平静,她忽然问出了一个让人模棱两可的问题。

“一百?五十?不……你这般的模样,依照你们凡人的寿命,应该只有二三十岁。也难怪会这般幼稚……”

“什么意思?”萧牧皱眉问道。

“世界不是因为你心中正义而建立起来的东西,是强权、是力量,他们征服了世界,让所有弱小的家伙,在他们的脚下俯首称臣。然后再施以教化,编造出一套所谓的正义,让你们信以为真,并且笃行这套标准。”

“他们告诉你们,他们拥有强大的力量,无匹的权势,是因为他们会保护你们,可事实上,你听过那么多以身殉国的故事,可何曾听过有为民而死的君王?”

“他们又说,只要你们努力修行,总有一天,你们也会成为与他们一样的强者。可就北境而言,你将十大神宗除去,再将大楚拉开,剩下的亿兆生灵中,登临圣境者恐怕连他们的零头都筹不够吧?”

桔宁的眼睛在那时眯了起来:“他们掌握了这世上灵气最充沛的洞天福地,创造除了最完美的修行法门,也有最好的天材地宝,哪怕只是一个整日醉生梦死的酒鬼,单靠药材硬灌,他们也能将之送上八门大圣的位置。而你们呢?芸芸众生,穷其一生,又有多少能真的触摸到

那一道门槛呢?”

“他们用宗门中最廉价的丹药以昂贵的价格换取你们辛苦挣来的银钱,用保护你们为理由,收取你们赋税。然后再以选拔精英为借口,将你们中那一小撮最有天赋的人收入门中,成为他们的看门狗,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们不也是吃人恶鬼,食人的野兽吗?”

“世界的本质就是如此,他们给你们希望,就像是摩撒给这些异族人希望一般。但归根结底,希望的本质只是为了让牛羊长得更好,更茁壮,以方便他们收获更多的皮毛与血肉罢了。”

“血魂丹,是难得的珍品,即使是在天阙界这样的地方,此物也是可遇不可求的东西。这里有四千二百七十六位摩撒族人,便意味着有四千二百七十六枚血魂丹。我承诺过分你们一半,就是算上那些已经暂时离开的同伴,分下来你们中的每一个人都可以获得足足百余枚血魂丹。”

“有了这百余枚血魂丹,你的那些同伴大都可以在短时间内登临第七境,而你甚至可能触摸道圣门的门槛,有了这股力量,你就有了能力去守护你想要守护的东西。这是你们宁州为数不多的机会,是做吃羊的人,还是被人吃的羊,选择权在你的手上。”

这话出口少女便不再言语,她安静的沉默下来,等待着男人做出选择。

而天阙界的门徒们也在那时看向萧牧,他们的目光热络,隐隐带着些期待的味道——这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件极不公平的事情,至少在他们自己看来是如此。

他们才是这次山河图之行的主人公,他们为此付出了很多代价,这代价不仅仅包括来到天阙界后的数次大战,也包括获取这次山河图机会时所付出某些东西。而魏来这群人他们做了什么?杀了他们的同门,还夺了他们的赤朱果,此刻更是在搅扰众人应得的机缘,凭什么要将他们的东西,分给这些家伙一半?这是每一个天阙界门徒都在心中暗暗腹诽的事情,但同样他们中并无一人敢将这样的愤慨宣诸于口。

而此刻,若是这萧牧为了那无谓坚持放弃了那些血魂丹,那他们便可夺回本应属于他们的东西,念及此处,天阙界的门徒们看向萧牧的目光愈发的炙热了起来。

他们见过很多这般满口仁义的家伙,他们的仁慈大都建立在代价足够小的情况,若是他们明白这血魂丹的价值,想来是如何都无法拒绝这样一份天大的机缘,而现在,萧牧却骑虎难下,很有可能将这到手的机缘,送于他人。

萧牧皱着眉头沉默,场上的众人都屏息凝神。

桔宁侧眸看了一眼一旁的摩撒,那白狼所化的男人顿时领会到了少女的意思,他狞笑着再次伸出手,只是看上去不着痕迹的轻轻一点。

砰。

砰。

砰。

一道道轻响爆开,萧牧面色一变,赶忙回头看去,却见那些癫狂的摩撒族人中有半数的脸色豁然变得潮红,一声声密集的轻响从他们的体内爆开,伴随着的还有他们开始变得干瘪的身躯,那不过是数息不到的光景,半数的摩撒族人的身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减了下去,他们皮囊落地,一枚枚白色的丹药从他们嘴里飞出,涌动到了那群天阙界门徒的头顶。然后,随着摩撒的一个响指,丹药们分划成均匀的数份,分别落入了那些天阙界门徒的手中。

“你!”在目睹了这么多摩撒族的族人,以这样残忍的方法死在了自己的面前,萧牧的眉宇间怒色翻涌,他转头看向桔宁,层层杀机铺散开来。

但饶是面对这般模样的萧牧,少女的脸色依然平静得可怕:“我说过,分你一半。这一半是他们应得的,而另一半才是你能决定是否要的。”

“我是人,他们是羊,所以我能决定他们的生死。而你若是拒绝了这份馈赠,要不了多久,你与你的宁州,也都会沦为某一个人所圈养的羊。”

“现在,告诉我你的答案。”

萧牧盯着少女,他很难想象一个人真的可以如此轻松的夺走那么多人的性命,而面不改色,甚至发自内心的觉得这一切理所应当。萧牧难以理解眼前的少女,但他却明白,这并非武力能够解决的事情。他的双拳紧紧的握死,但在数息之后,却又无力的松懈下来。

然后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他咬

着牙,点了点头:“好,我要他们。”

少女先是一愣,然后脸上不知为何露出了失望之色,只是这样的神色变幻极为短暂,在场并无任何人注意到这般细微的变化。

她点了点头,说道:“正确的选择。”

说罢,便有些意兴阑珊的看向身旁的摩撒。

从头至尾不敢在这件事情上面发表半点评论的摩撒闻言,诺诺的点了点头,伸出手就要施展他那残忍的法门。

可就在这时,萧牧的一只手却忽的伸出了,拦住了摩撒。

摩撒顿时犯难,又只能将目光投注在桔宁的身上。

“你说过,分我一半,就算他们是羊,现在也是我的羊,他们的生死应该由我说了算。”萧牧沉眸看向桔宁,沉着声音言道。

这样的回应,让桔宁又是一愣,她的脸上忽的荡开了笑容,是那种分不清到底是喜悦还是苦涩的笑容。

“你救不了他们,他们已经被血魂之力入体,此刻还能保持冷静是因为血魂之力还未漫开,再过半个时辰不到的光景,血魂之力彻底侵染他们的身躯,他们便会化身成只知道杀戮的野兽。然后会在彼此体内血魂之力的诱惑下,相互残杀,直只最后一人,而活到最后的那个家伙,要不了多久,也会因为肉身无法承受那么多的血魂之力,而被撑爆身体,死得血肉模糊。”

“他们现在是你的羊了,但一个合格的牧羊人得学会物尽其用,羊皮、羊毛再到羊肉,都得用到该用的地方,这才是羊与牧羊人存在的意义。”

“是吗?”做下决定的萧牧脸上并未再有半点之前的迟疑之色,他将眉头一挑,沉声言道:“那萧某今日便要做个不吃羊的牧羊人。”

“这是我的规矩!”

说罢这话,他周身的六道神门亮起,雨幕刀豁然出鞘,浑身上下浩大的气势翻涌,如江海倒灌,如山岳倾覆。

少女并不惧怕那股自萧牧周身倾泻而出的浩大气势,事实上对于她来说,萧牧那点修为远不值得她去关心。她所见过的强者,早已超出了这些寻常人的认知,哪怕是因为翰星大会,而得到宁州气运认可,被认定几乎必然推开圣门的萧牧,在她眼中那点修为也不值一提。

相比于这些,她更关心的是此刻的萧牧,准确的说是此刻他所展现出来的某种让她似曾相识的气息。

她忽然有些恍惚,仿佛眼前的男人穿越了六百年的光阴,与那个人的身影交汇重叠在了一起。

好一会之后,她方才回过神来。

然后她言道:“好。”

“他们是你的了。”

这样的回答让那些“翘首以盼”的天阙界门徒们脸色一变,想要出言说些什么,却又碍于桔宁的威严,不敢造次。

“但,首先你的有本事守下你的羊。毕竟,从这一刻开始,我们的合作就已经结束了。”少女的声音再次响起,目光却有意无意的看向那些天阙界的门徒。

那些家伙闻言,顿时心头一震,领会到了少女的意思,而他们看向萧牧的目光也随即变得杀气腾腾起来。

“即使这样,你还要坚持自己的选择吗?”少女再问道。

萧牧自然感受到了那些天阙界门徒们的杀机,但他却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少女颔首,便要转身带着摩撒离去,可脚步迈出的瞬间,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回头问道:“可他们依然会死,为了无论怎样都注定会死的家伙拼上性命,值得吗?”

“每个人都会死。”萧牧的回答来得坚定又决然。

“但既然是人,就理应以人的身份死去。”

“我捍卫他们的尊严,也是捍卫我自己身为人的尊严。”

“自然值得。”

少女又是一愣,却并没有再回应萧牧,她飒然的转过了,朝着那山巅迈开了步子。身旁的摩撒见状赶忙迈步跟上,隐约间,他似乎听到了少女的呢喃。

“如出一辙的回答。”

“但可惜,你和他都不明白,有些人,是不会死的。”

“不,准确的说……”

“是神,是不会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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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一朵花

吞海第二十四章一朵花随着桔宁的离去,场面上陷入了一股微妙的静默之中。

天阙界的门徒们纷纷转身看向萧牧,而萧牧则提刀站在了那些摩撒族人的跟前横在了他们与天阙界门徒之间。

“萧牧,既然你高风亮节,不愿要这份天大的机缘,何不做个顺水人情给了我们?我等必记住今日之恩,他日相遇,定有厚报。”罗苦连盯着萧牧,目光警惕的言道。

此刻这八十来位天阙界的门徒,每人都分得了近三十枚血魂丹。这当然是一笔不菲的收获,足以让他们在数年后跻身天阙界的一流弟子行列,对于只是二流弟子他们来说,在以往这是他们敢都不敢去想的天大机缘。但人性就像是填不满的沟壑,人想要的永远比他拥有的更多。

可他们同样也明白萧牧绝非易于之辈,对于其多有畏惧,若非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并不愿意与萧牧真的兵戎相见。

哪怕是与魏来等人素来并不对付的罗苦连,此刻也不得不为了那些剩下的摩撒族人,改换了态度,带着几分恳求味道的说出了那番话。

只是他的服软并未让萧牧的态度转换半点,男人周身的六道神门依然光华流转,手中的雨幕刀还在轻颤,显然是没有半点退后的打算。

“萧牧,你是有些本事不假,但你真的以为能以一当百,拦下我们吗?还是说你真想为这些活不过半个时辰的异族人赔上性命?”又有一位天阙界的门徒站了出来,看着萧牧寒声怒斥道。

“萧牧,你自己要做君子,可不要拉上我们!”

“断人机缘,如杀人父母!你当真以为我们怕你不成!”

那话就像是星火点燃了天阙界门徒心头的不满,一时间各色怒骂之声不绝于耳。

萧牧的眼睛却在那时眯了起来,他笑道:“诸位只有半个时辰时间,早一刻取得你们的机缘,说下去只是浪费各位自己的时间,与其如此,不若动手吧!”

那些天阙界的门徒闻言,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他们的心虚被萧牧一语道破,对于习惯了高高在上的天阙界门徒们来说,这自然是一件极为丢人的事情。他们当然并不认为单凭萧牧一人便能拦下他们,只是萧牧的凶戾他们也早有预料,这一战打下来,萧牧赢不了,可他们之中却也会有那么一些人注定倒在萧牧的刀下。而谁也不敢保证,倒下的那一个不是自己。

众人在那时面面相觑,一时间却并无一人敢带头发起进攻。

场面上的气氛变得肃杀与凝重起来。

魏来却在那时侧头看向身旁自从这场变故发生以后,便一直愁眉紧锁的阿橙,他忽的言道:“姑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嗯?”正沉浸在自己的心思中,不知在想些什么的阿橙听闻此言一愣,转头疑惑的看向魏来。

“单纯的为了利益而保护你的人,总有一天也会为了更大的利益弃你而去,甚至将你亲手送上断头台。”

“我由衷的希望姑娘信任的人能守住他的底线,但我又由衷的觉得,他最后会让姑娘失望。”

魏来这样说罢便迈开了步子走向那群癫狂的摩撒族人中,他来到了颓然坐在地上的拉延朵跟前,一把将她以极为粗暴的方式从地上拉起,然后用发音有些古怪的摩撒语言道:“站起来,如果你还想救你的族人的话!”

……

洞呼山的山梯还在朝着远方蔓延,迷雾遮盖了前方的路,玉石铸成的山体好似会无限蔓延,直到世界尽头。

桔宁慢慢的迈着步子,身后身着白衣的男子躬着身子,小心翼翼的亦步亦趋。

他有些紧张,也有些迟疑,但终究无法压制住自己内心的恐惧,在一阵犹豫开口问道:“上神这是要带小的去何处啊?”

走在前方的少女脚步微微一顿,然后再次迈开。

她的目光透过迷雾层层的山路,变得恍惚与空洞:“他有东西放在你这里。”

“什……什么东西?”桔宁的话,让男人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支支吾吾的应道,强迫自己想要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但那一刻自他心底深处涌出的恐惧,却让他的演技显得有些拙劣。

少女却并无半点揭穿他的心思,她继续朝着山巅迈步,步伐平稳,脸色恬静。

跟在她身后的摩撒身子却开始颤抖,他的脸色苍白,额头上有汗迹涌出,却来不及擦拭。他的嘴几次张开,想要说些什么,却始终不敢开口,只能怀揣着那份愈发浓郁,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恐惧,跟随着少女继续上前。

“你说错了。”忽然前方的少女声音响起。

“嗯?”摩撒一愣,不解的看向少女。

少女并不回头,而是继续言道:“你说我们有一百二十一年零三个月又七天未见,其实是不对的。”

“上一次我们见面,是在监视者降临之日。你作为看门的护卫,守卫在神宫的西门。入门时我们见过一面,算起

来确实有一百二十一年零三个月又七天,但你不知道的是,三日之后,监视者离去,你被派往南疆,离开星辰宫时,我就在站在神宫的城墙上,一直看着你。”

“所以准确的说,我们只有一百二十一年零三个月又四天未见,当然,这只是对于我来说。”

少女的喃喃自语让摩撒有些困惑,他并不能太准确的揣摩到少女的心思,只能低声应道:“上神能记得如此清楚,小的受宠若惊。”

这话方才说罢,走在前方的桔宁忽的停下了自己的步伐,摩撒一愣,抬头看去,却见眼前萦绕在山梯之上的云雾忽的缓缓散开,一座镶金嵌玉,与这郁郁葱葱的山林格格不入的庙宇豁然浮现在了他们的眼前。摩撒这才反应过来,方才他心有忧虑,只顾着去想心思,竟是忘了此刻已经走到了自家门前,还并无察觉,但由此亦可见,这少女给他带来的压力是何其之大。

……

“我需要时间。”魏来看着萧牧,一字一顿的言道。

萧牧周身的六道神门不断的震动,轰响如雷鸣般不绝于耳,他一刀荡开了一位杀来的天阙界弟子,嘴里问道:“多久。”

“不知道。”魏来摇头。

萧牧迟疑了约莫一息不到的光景,转头看了看那些癫狂之状渐渐有些失控的摩撒族人,又问道:“你有把握吗?”

魏来又摇了摇头:“没有。”

“好。”得到这样回答的萧牧却笃定的点了点头,再次转身抽刀上前与那些天阙界的弟子战作一团。

一旁与罗苦连打得你来我往好不热闹的孙大仁自然也听见了二人之间的对话,他气喘吁吁的在地上打了个滚,方才避开罗苦连轰来的灵气弹,然后困惑的看向同样在人群中游走的阿橙,满脸困惑的大声问道:“你听懂他们在说些什么了吗?”

“小人以利往,君子以神交。魏公子与萧将军都是君子,惺惺相惜,自是不必多言,我们相信他们即可。”阿橙平静言道,眉头却皱起,脑海中不知为何,始终回旋着方才魏来所言的话。这时恰好有一位天阙界的门徒杀来,阿橙心中堆积不知有何而起的郁气,却是正好寻到发泄的闸口,她的双眸一愣,腰间昼明与夜尾双刀出鞘,名为斩的灵纹闪现,裹着在那呼啸而去的刀身之上,转瞬便冲杀到了那天阙界门徒的跟前,黑白双刃破开那人激发的灵气,撕裂他周身的护体灵力,然后干净利落的割开了他的颈项。

那家伙的身子,豁然僵在原地,然后重重的栽倒下去,怀里数十枚血魂丹洒落,周遭赶来的同门却并无一人关心他的伤势,而是争先恐后的将那些丹药从地上捡起,塞入怀中。

双方的大战才刚刚开始,天阙界的门徒大都还在试探,并无人使出全力,魏来知道拖下去对于众人无益。他选择相信萧牧,就像萧牧选择相信他一般。

他拉着拉延朵来到了摩撒族人的中间,用学来的并不多的摩撒语对着依然失魂落魄的异族女孩大声言道:“我需要你的帮助!你听懂了吗?我可以救你的族人,但你得帮我!”

但拉延朵却依然神情空洞,对于魏来的高呼视而不见,她喃喃自语道:“死亡才是我们的归宿,我们生来就是羊,就应该被屠宰。”

“摩撒放弃了我们……没人能救我们……”

“没有人能救我们,这就是我们的命。”

魏来并听不懂女孩到底在说些什么,但从女孩那颓然的神情中却不难猜出,女孩似乎已经放弃了抵抗。

魏来拼命的摇着对方的身子,用那所知不多的几句摩撒语重复着那番话:“醒一醒!我可以救你们!但你得帮我!”

可是女孩显然听不进魏来的这番话,她摇晃着脑袋,喃喃的重复着自己之前所言的话语……

萧牧等人与天阙界弟子的大战已经拉开帷幕,天阙界的弟子也意识到这场大战一旦开始,便没有停下的可能,越来越多的天阙界弟子开始加入战场,只余下十人不到的宁州子弟们在对方渐渐变得猛烈的攻势下,出现了颓势,而这样的颓势要不了多久便会化为败势。

魏来的心头焦急,他也不顾不得许多,伸出手便狠狠的朝着少女脸庞挥了下去。

啪!

一声清脆的声响荡开,但又很快被淹没在喊杀声不绝于耳的山路上。

火辣辣的疼痛刺激着拉延朵的心,她脸上恍惚的神情终于消散,目光错愕的看向魏来。

魏来顾不得去细想自己方才的力道是否把握妥当,他双手捧住了拉延朵的脸蛋,然后极为强硬的将她的脸蛋转向一旁,看向那正在厮杀的双方。

他说不出太多的摩撒族语,便索性以北境语大声言道:“你给我好好看一看,他们正在为你们而战!”

“他们不是神!也从未受过你们的信仰,更未从你们身上得到半点好处!甚至你们连他们的名字都说不清楚!”

“但他们却愿意为你们而战

!为什么?”

“因为他们把你们当做人!把你们当做真正的人!”

“而人就应该活下去,拼了命的活下去!”

“从今天起,你们是人,不再是任何人或者神豢养的羔羊,你们为自己而活,为向那些曾经将你们欺骗与背叛的神复仇而活!”

“现在!告诉我!你要活下去!”

“活下去!!!”

……

“怪不得你要把这东西藏在这里,原来它的上面还残留着些许他的神力。”塑有一道白狼神像的庙宇中,桔宁把玩着手里的事物,双眼缓缓眯起。

那时一枚玉盘,有孩童的拳头大小,通体雪白,却又有淡淡的金光环绕。

摩撒低着头,站在一边,唯唯诺诺的言道:“上神误会了,小的这庙中放着诸多杂物,并未留意到此物的存在,绝没有欺瞒私藏的意思。”

“毕竟是差点迈入不朽境的神人遗留之物,你有所觊觎那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你放心我不会因此怪罪于你,更何况若不是你那些许私心,这东西说不得就得被那些老家伙们毁去了呢?”桔宁这般说着,可目光却死死的盯着手中的玉盘,不曾转移半分。

摩撒哪敢反驳,赶忙连连点头:“谢过上神体谅。”

听闻这话的桔宁缓缓抬起了头,看向那尊与摩撒所化白狼生得一模一样的神像。

“做一尊不死不灭的阴神,感觉如何?”她忽的问道。

摩撒一愣,赶紧回应:“承蒙我主恩赐,我方才有今日造化,能够永远的为我主效力,小的荣幸万分。”

听到这话的少女脸上露出了不辩真假的笑容,她收回了目光,嘴里言道:“你曾经有过选择的。”

“是做一头自由的狼,还是一尊永生的神……”

摩撒心头一跳,赶忙说道:“上神不必多心,我狼族万年来,何曾有人走到过我这般的境界,作为狼妖,能有今日的成就,在下岂会不自知……”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少女打断,少女用一种平静的语调问道:“可不能在草原驰骋的狼,还能算作狼吗?看家护院的,应该叫做狗吧。”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戳中摩撒心中的痛楚,他的脸色在那一瞬间有了些许不寻常的变化,他的头低得更深了:“能做上神家的一条狗,小的亦是荣幸之至。”

“真是更蠢的。”只是他这番“忠心耿耿”的肺腑之言却并未得到主人家的赞赏,桔宁这样说罢,便像是对他失了兴致一般,目光再次投注到了手中的玉盘上。

“你以为这是残留他神力的宝物,却并不明白,这其实只是他储物用的小物件而已,他啊,最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少女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让一旁低着头的摩撒豁然抬起头,他不由得瞩目看向少女手中的玉盘。心底不禁有万千骇然与悔恨涌上……

这玉盘的构造极为精妙,上面还有浓郁的神力气息,他以为此物是用来储存神力所用,却不想竟是储物之物。而以他看来能用这般精贵容器储藏的事物,价值岂不是比这玉盘还要大出数十倍不止?这样的想着,摩撒的脸色不禁愈发的难看,他暗觉自己就像一个傻子,手握着通往宝藏的钥匙,可却将钥匙当做了宝藏。

而桔宁可不会理会摩撒心头的惋惜,她继续喃喃自语道:“在我亲手杀死他之前,他告诉我这玉盘中放了一道极为重要的事物,让我来取。我还担心你这贪得无厌的家伙会将此物私吞,如今看来我却是高估你了。”

这番话可谓极尽羞辱之能事,甚至可以说是戳中了摩撒此刻心头的痛处。

但饶是心头有千般万般的不甘,摩撒在这时也只能低着头应道:“这天下机缘本就是有德者居之,小的没有这份福源,此物自然理应是上神所有。”

桔宁不再理会男人,她沉着目光看了手中的玉盘一会,忽然她的手没有任何征兆的猛然握紧。

砰!

只听一声脆响荡开,那玉盘破裂。璀璨的金光升腾,将整个神庙都照耀得金碧辉煌。

摩撒的双眼被那耀眼的金光刺得发疼,但他却并不愿意转移自己的目光,而是死死的盯着那处,他想要看一看,自己这些到底错过了一样怎样的神物。

好一会的光景之后,那璀璨的金光终于缓缓散去,一样事物在桔宁的手中,缓缓显露出它的真容。摩撒赶忙催动起体内的灵力,运集到自己的双目之中,将那股被金光刺痛的生涩感祛除,然后他赶忙定睛看去,身形却在那时一怔……

那是一朵花。

一朵带着茎秆,生有七道火红色花瓣,花叶上娇沾着露水的花。

摩撒见过这种花,它叫风蔓。

在他与他的家乡,那个名为托布的南疆山脉中。

每到春天便得开得满山偏野的,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一朵花……

第二十五章 可怜

花?

风蔓花。

满山遍野的风蔓花开遍整个山谷。

女孩佝着身子皱着眉头在满山遍野的花丛中寻觅着些什么。

“姑娘,春日里风蔓花丛下,毒蛇横行,姑娘可不要在此久待啊。”一个声音忽的传来。

低头在花丛中寻觅的少女闻言抬头望去,她看见不远处的石墩上,一个少年嘴里叼着一根说不出名字的小草蹲坐其上,正眯着眼睛看着她。他的身旁有两只神骏的白狼,身形都近有半人高,毛发雪白,一尘不染,生得宛如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一般。

少女站起了身子,目光一动不动的盯着少年身旁的念头白狼:“你这狗不错,我很喜欢,多少钱,卖给我。”

少年一愣,咧嘴笑了起来,他身旁的白狼们也吐着舌头,眯着眼睛盯着少女。

女孩有些气恼,跺脚大声问道:“你笑什么?”

“姑娘是第一次来南疆吧?”少年不答她此问,反而问道。

“时有如何?”少女仰起了头,如此回道。

“南疆世人皆知,我托布族与狼共生,族中孩童无论男女,年满十二岁便会去到山中的妖狼谷挑选合适的妖狼作为伙伴,从此之后,狼与人便为一体,我们朋友、兄弟,是至亲、是同胞!岂有贩卖之理?”少年这般应道。

“我爹说这世上任何东西都有他的价钱,你不愿意买,只是因为你觉得我给不了你想要的价钱。”女孩却脆生生的应道,那稚嫩的语调中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笃定。

这样的回应并未让少年生出半点恼怒,他微微一笑,身子跃下了石墩,来到了少女的身边,一只手在那时伸出:“姑娘是在找这个吗?”

少女定睛一看正是那枚她遗失在花丛中的令牌。

……

人狼共存的部落中,年过四十的部落阿大看着手中的令牌,又看了看站在眼前目光游离正四处张望着的少女,他的眉头紧皱,似有忧虑。

“看出来是真的还是假的了吗?”少女忽的问道,语气不善,隐隐有些不耐烦的味道。

阿大闻言赶忙应道:“姑娘说笑了,这令牌自然是真的不能再真,可……”

“得见上神令,便如上神亲至,你只需告诉我你认不认这令牌便可。”少女却打断了男人将要说出口的迟疑,语气低沉,带着一股与她年纪看上去极不相符的威严气息。

男人一愣,又言道:“姑娘说笑了,上神与我族中先辈有救命之恩,在下岂会忤逆先祖遗训。”

“那就好。”少女平静应道,一只手豁然伸出手,男人手中的令牌便在那时不受男人控制的遁入了少女手中。少女转过了身子,迈步离去,嘴里却言道:“集结你的族人,三日之后,与我一道前往北境!”

……

浩大的族群在三日后从托布山的山谷走出,宛如长龙一般的队伍人与狼共存,那注定会是一场艰难而漫长的跋涉,迷茫、困惑、担忧都写在族人的脸上,但好在并无任何人去质疑阿大的决定。信任是族群在恶兽密布的山林中繁衍生息下来的第一准则,而这一点即使在数百年后的今天依然被很好的奉行着。

队伍走出了山谷,穿行在山谷外那片巨大的风蔓花海中。

走在队伍中游的少年回眸不舍的看了看自己的部落所在的方向,心中忽的一动,停下了脚步,侧身走到了那片风蔓花海之中,他蹲下身子沉着眉头看向花海,然后伸出手摘下了一朵风蔓花。

“舍不得故土可以不走,带着一朵花有什么意义,生在土壤中尚且活不过一季,被摘下后,不过一日光景,就将枯萎。”

“人啊,就喜欢迷恋这注定消融的事物。”

一道声音忽的从他身后传来,少年侧头看去,却见正是三日前他在花海中所遇到的少女。

他微微一笑,站起了身子,将手中的花朝着少女递了过去。

“族人在的地方对我来说才是故土。”

“花朵会凋谢,所以盛开时才如此美丽。”

“这世上没有不凋谢的花,也没有不死的人。”

“任何东西都会毁灭,所以更应把握好此时此刻。”

少女听闻此言,先是一愣,随即一伸手拍掉了少年递来的风蔓花,言道:“那是你肉眼凡胎,看不见世间诡奇。以自己的鼠目寸光,去衡量世界,却不知世间有的是永恒不灭的存在。”

少女这番话说的是神色内敛,还带着些许训诫的味道。

可听闻这话的少年却是微微一笑,丝毫不恼:“那劳烦姑娘带小子日后多看看姑娘口中那些诡奇的存在,让在下也长长见识,免得去了北境,信口雌黄,丢了姑娘颜面。”

少年这番话说得认真,脸上的神情也极为谦逊,少女暗以为他领悟到了自己所言之物,脸上厉色稍缓:“也好。你有这份向学之心……”

“今日晚上我便有空,到时候我来寻姑娘,我们找一处偏僻无人之处,姑娘好生与我讲解这些奇闻异事,可好?”少年的声音再次响起。

女孩正要点头应下:“倒并非不可,只是……”

少女点头说着,但话说得一半,却觉察到了不对。她豁然抬起头看向少年,却见少年双眸之中正挟带着一股揶揄的笑意,神色古怪的看着她。

少女顿时反应了过来:“登徒子!”

她这样骂道,转身便要离去。

可哪知那少年根本不讲她的喝骂放在心上,甚至还毫不避讳的朝着她离去的背影大声言道:“姑娘或许可以活成千上万年,但我不行。”

“我只有几十年可以活,所以就等不了那么久,我喜欢姑娘,姑娘可要珍惜我这张转瞬即逝的俊俏容颜。”

“姑娘好好考虑,从你那千万年的寿命中分出几十年给我,可不要等到风蔓花凋谢那天才答应啊!”

……

“这……这到底是何物啊?”摩撒有些不确定的看着桔宁手中的那朵风蔓花。

他当然认得此物,可他并不认为一株简简单单的风蔓花会值得被保存在如此珍贵的容器中,并且桔宁还会不远万里来此处取它。

“风蔓花。”桔宁愣愣的回应道,她声音有些木楞,脸上的神情也有些空洞,她只是看着手中的风蔓花,怔怔的出神。

只是那心底还在思虑着自己到底错过了怎样一份机缘的摩撒并未察觉到少女的异样,只将她此刻脸上的神情当做是取得至宝后的震惊之色。他不疑有他,继续追问道:“上神就不要说笑了,这怎么可能只是一朵寻常的风蔓花,它有何奇异之处,还望上神为小的解惑。”

“摩撒。”少女却忽的这般说道,对于摩撒的询问并不理会。

“嗯?上神有何吩咐?”摩撒赶忙舔着脸问道,满脸媚笑。

“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有没有想过他?”少女的语气平静,平静得让素来善于察言观色的摩撒一时间难以摸清少女问出此问的目的何在。

他愣了愣,只能硬着头皮言道:“小的对神宫忠心耿耿,对于神宫的决定绝无半点异议,他敢于挑战神宫的威严,便是死有余辜。”

“是吗?”少女握紧了手中的风蔓花,摩撒敏锐的察觉到,那一刻,少女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隐隐意识到了一些不妙,正要再说些什么。

桔宁的另一只手便忽然伸了出来按在了他的头顶。

摩撒的身子一颤,他赶忙言道:“上神,这一切都是……”

“都是我爹让你这么做的对吗?”少女侧头眯着眼睛看向摩撒。

摩撒在对方那样的目光,感觉如置身寒冰炼狱,他不敢迟疑连连点头,应道:“是啊!小的也只是奉命行事,况且他大错铸成,东西南北四境早无容身之所,小的不这么做旁人也会这么做,我也是被逼无奈啊!”

“这世上任何人都能背叛他,可唯独,你不能,你懂吗?”少女平静的问道。

这番话就像是一把利剑插入了摩撒的心脏,他的脸色骤然变得难看了起来,却咬着牙低语道:“我只是想要活下去。”

“像一条狗一样的活下去?”桔宁反问道。

摩撒的脸色愈发的难看,神情恍然的看着少女,身子在那一刻像是被人抽走了所有气力一般,豁然跪倒在了少女面前。

少女见状,脸上少见的露出了一抹笑意,她伸出手轻轻的摁在了摩撒的头顶:“这一次,你想要什么选择?”

摩撒眸中的神色变幻,挣扎、不舍、恐惧,但最后这些所有都化为了释然,他的头缓缓低下,就像是一个接受了自己命运的囚徒,在等待着自己最后的审判。少女眯起了眼睛,摁在摩撒头颅上的手猛地用力,于是乎,摩撒脸上那复杂的神色都凝固在了那一瞬间。

少女握着风蔓花的另一只手微微一紧,那朵风蔓花便顿时如琉璃一般破碎,化作无数红色的光点朝着四周散去。

少女转身,摩撒的身躯重重落下,她回眸瞟了一眼那具失去生机,渐渐显露出狼形的身躯,轻声言道:“可怜。”

“与你一般的可怜。”

“只是他可怜在于他的无知……”

“而你的可怜,却在于你知道得太多……”

她说罢这话,便转身迈步而出,没有半点留恋的离开了此地。

……

第二十六章 是你

血魂丹的珍贵不仅仅因为它可以帮助修士提升修为,若是有秘法支撑,它同样可以在短时间内提升修士们的修为,爆发出远超过寻常时候的战力。

八十余位天阙界的门徒在面对六境的萧牧以及虽然身处四境可战力却高得匪夷所思的阿橙时,心头都多有忌惮。

尤其是在阿橙与萧牧联手下,数位天阙界门徒饮恨之后,一些家伙甚至暗暗打起了退堂鼓。

毕竟打下去,虽然有可能让自己手中的血魂丹数量向上翻上一翻,可前提是你得有命活着,方才能享受这份机缘。

众人迟疑之下,却有人站了出来,给了提议,让在场众人都已秘法吸收一枚血魂丹,与萧牧等人一战。此举很快便得到了众多天阙界弟子的认同。一枚血魂丹入腹,这些天阙界门徒机会都拥有了接近五境的实力。要知道,因为所行功法的不同,天阙界修行的法门本就比起寻常修士强出不少,而在血魂丹的帮助下,他们虽然依然不见得能是六境萧牧的对手,却不会再如之前一般轻易落败。

战局在那时瞬息被扭转。

所余不多的宁州子弟几乎难以与这些天阙界门徒抗衡,只能退避一旁。而之前依仗着赤朱果带来的机缘,还能与四境修士抗衡的孙大仁也只能不断抱头鼠窜,就是阿橙此刻对上两位天阙界的门徒,也略显吃力,唯有萧牧方才能勉力支撑,却也只是强弩之末,随时可能败下阵来。

……

罗苦连显然是一个很记仇的家伙,他对于夺走自己赤朱果的孙大仁满心愤恨,之前碍于桔宁要与萧牧等人结盟的缘由而无从发作,此刻终于是寻到了机会,不管不顾的对着孙大仁发起了进攻。孙大仁也之前倒是可以凭借这自己忽然强悍了许多的肉身与之打得有来有回,甚至还时不时可以占到些便宜,可随着血魂丹入腹,二人之间的战斗便呈现出了一边倒的局势。

孙大仁倒是没有那些诸如一定与这罗苦连分出个胜负的心思,之前在白马学馆,曹吞云便教过他:“一个日后成就不凡的修士,可以天赋拙劣,也可以脑子不灵光一些,但一定要懂得惜命。打不过就要会跑,跑不掉就要会认怂,留着命,下一次再打,没了命,一次打不过,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跟老家伙相处了那么些时日,也听他说过好些的话,唯独这一句孙大仁觉得很有道理,便牢牢记在心中。

故而任凭罗苦连追在他屁股后面怎么骂个不停,孙大少爷都当他是狗吠犬叫聪耳不闻,只是一门心思的东躲西藏,反倒是罗苦连被气得面色通红,喝骂不止。

但俗话说得好,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

他的修为毕竟不如对方,一番东躲西藏虽然凭着那天生的在逃命方面的天赋好生戏耍了一番罗苦连,可终究还是被其寻到破绽,追了上来。

罗苦连此刻可是当真杀红了眼,自然不会与孙大仁啰嗦半句,当下便是一掌拍出,直取孙大仁的面门。

孙大仁心头一惊,转身欲逃,可他的速度又哪能与服用过血魂丹后的罗苦连相提并论?

他方才转过身子,裹挟着浩大灵力的一掌便狠狠的拍在了孙大仁的背上。

噗!

一口鲜血自孙大仁的嘴中吐出,他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脸上的神情萎靡,身子重重朝着一旁飞出。

说来也巧,那落地之处恰恰便在魏来的身旁。

……

自这场大战开始之后,魏来便独自一人盘膝坐在那群摩撒族人之中,与之一道席地而坐的还有那位异族少女拉延朵。孙大仁并不清楚魏来到底在做些什么,但出于对魏来的信任,他从不会去多问,更不会去对他的决定产生半点质疑。

可同时他也明白,魏来在这个档口如此行事一定有他自己的道理所在,此刻他若是出言求救,或许可保住性命,但魏来以及萧牧等人的坚持与努力恐怕也会随之化作流水。

孙大仁当然怕死,准确的说,是比任何都要怕死。

但他却也记得自己为什么在那一日会在行至宁霄城的城门口时调转马头,回到翰星大会上。

对于山河图中的机缘他并没有太多的概念,他心底所想的无非是不忍心魏来一个人留在宁霄城。他的脑子有时候确实不太灵光,也就不太能想明白魏来到底要在宁霄城面对怎样的麻烦。不过从在他眼中已然是庞然大物一般的宁家以及徐家的举动来看,那样的麻烦一定会很大很大,大到饶是已经在宁州经营了百年身家的宁家与徐家都不得不选择壮士断腕,举族搬迁。

可正是因为明白这一点,孙大仁才去而复返。

他和魏来一同从乌盘城中走出,他们是兄弟,那种可以以性命相托的兄弟,他不忍心魏来孤身一人在那宁霄城中面对环视的强敌。他要站在他身边,他要帮到他,哪怕只是一点。

所以,他不能拖他的后腿!

他是他的大哥!

这世上只有罩着小弟的大哥,哪有躲在小弟背后的大哥!?

这样的念头一起,孙大仁的双拳握紧,他强撑着自己的身子,从地上站了起来,咬着牙看向漫步朝他走来的罗苦连。

罗苦连的脸上露出了些许异色,似乎并未想到遭受到他的全力一掌后,孙大仁竟然还能站起身子。

这当然是一件很没有道理的事情,而罗苦连唯一能够想到的解释,便是那十余枚被孙大仁夺走的赤朱果。这让罗苦连心头的怒火更甚,他狞笑着看着孙大仁,眼角的余光忽的瞥见了孙大仁身后的魏来。

他先是一愣,随即便意识到,自从双方开战以来魏来便不见踪影,此刻他机缘巧合之下寻到对方,方才意识到这个家伙似乎在进行某些计划。虽然无法清楚那计划到底是什么,但显然对于他们来说这样的计划,绝非好事。

意识到这一点的罗苦连并不恼怒,反倒脸上挂起了古怪的笑容。

他有意踮起脚尖,作势要看向孙大仁的身后,嘴里言道:“什么东西?我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

孙大仁的脸上涌出慌乱之色,他赶忙挪动了自己的身子,欲盖弥彰的想要遮掩住自己身后的魏来,又伸手擦了擦自己嘴角上溢出的鲜血:“看什么看,你孙爷爷你都打不过,还想招惹旁人?”

罗苦连咧嘴一笑,身形在那时爆射而出,四境的修为在血魂丹的推动下,在那一瞬间所爆发出来的速度极为骇人,几乎一眨眼的功夫便冲到了孙大仁的面前。

孙大仁的心头一惊几乎是出于本能的想要掉头奔逃,可这样的念头方起,却瞥见罗苦连周身的灵力尽数涌动于他的手掌之中,攻势凌冽,眸中带着一股阴冷的笑意。孙大仁忽的醒悟过来,对方的目标并非是他,而是他身后的魏来!

孙大仁的脸色在那时变得极为难看,他没有太多思虑的时间,在那时一咬牙心头一横,竟是停住了自己的身形,催动起周身的血气,打算以自己的肉身硬抗对方的这一道杀招。这样的做法,让罗苦连始料未及。

这位天阙界门徒的脸上露出了些许异色,但这样的异色转瞬又被一抹近乎扭曲的狰狞所替代。

他一心想要杀了孙大仁,以泄那被夺取机缘之恨。孙大仁的行径虽出乎他的预料,可也正好合了他的心意。

他在那时没有半点犹豫,手上的杀招愈发凌冽。

轰!

一声闷响荡开,裹挟着强大灵力的杀招并无任何意外的拍在了孙大仁的胸膛。

肋骨裂开的声响清晰无比的传来,孙大仁的脸色煞白,一口血箭喷出,身形暴退数步,然后直直的栽倒在地。

“倒是好一个兄弟情深,只是你把他当兄弟,他说不得只把你当做一条狗而已。”罗苦连迈着步子再次走向倒地不起的孙大仁,嘴里忍不住出言讥讽道。

“呸!你懂个屁!”孙大仁浑身上下都不断朝他传来一阵阵宛如撕心裂肺一般的剧痛,但他嘴里却不服输的怒骂道,随即双拳握紧强撑着自己仿若要散架一般的身子,想要再次站起。但这一次,他所受的伤势着实太重了一些,任凭他如何咬牙坚持,每一次方才撑起身子,便又无力的摔倒在地。他胸膛处的肋骨碎裂,内腑受损,几乎已经到了崩碎的边缘。这样的伤势唤作一个寻常人恐怕早已失了生机,他若非体内还尚存着些许赤朱果的药效,此刻被激发出来,他就算不死,也得陷入昏迷。

罗苦连看着不断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子,却又一次次摔倒在地的孙大仁,脸上充斥起了近乎病态的笑意。

“岂不闻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天下的机缘素来有德者居之,你区区一蛮夷边民,也敢夺我机缘,这便是代价。”罗苦连嘲弄言道,说到这里他忽的眼前一亮,看向不远处的魏来,嘴角的笑意更甚。

“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得那么早的。”

“你不是那么在意你这位兄弟吗?不如我就让你看着我把他杀了,你再去寻他陪葬,你们兄弟二人正好黄泉路上作个伴。何如啊?”

罗苦连此言一落,孙大仁的脸色顿时无比难看。

“你敢!”他咬着牙厉声喝骂道,本能还要尝试着站起身子。

但这一次即使他的心底充斥着愤怒,也使出了浑身的气力,可双手方才将身子撑起,便暗觉剧痛从四肢百骸涌来,那样的痛楚让他几乎陷入昏厥,可他依然咬着牙想要起身。

可这时,罗苦连已然来到了他的身前。这位天阙界门徒居高临下的看着孙大仁,一只脚猛地伸出就要朝着孙大仁踏来。

孙大仁此刻连站起身子都无法做到,又何谈对抗罗苦连的这一脚呢?

可就在这时,那一旁一直闭目沉神的魏来双眸豁然睁开,三道神门在少年的周身亮起,浩大的灵力宛如江海奔涌,猛地涌向罗苦连。

未曾料到这般变故的罗苦连可谓猝不及防,哪里还顾得了羞辱孙大仁,赶忙运集周身的灵力想要抵御这魏来催动起的灵力。

平心而论,于此之前,他对于魏来的本事心中是极为忌惮的,因此当魏来突然发难,他几乎是想也未想的便收起了攻势,运集起周身所有可以调用的力量抵御,但饶是如此,在那股浩大的灵力面前,他的身子还是不可避免的被狠狠的掀飞,直直落出十余丈开外,方才在撞到一处树干上堪堪停下。

而暗以为自己就要殒命于此的孙大仁也有些发愣,他抬头怔怔看向睁开双眼的魏来,好一会之后方才问道:“阿来……你成功了?”

他记得真切,开打之前,魏来曾说过要让他们为他争取时间,此刻魏来清醒,是不是就意味着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这些摩撒族人也已经得救了呢?

但让孙大仁失望的是,面对他满心期待的问题,魏来却苦笑着摇了摇头。

“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孙大仁问道,大抵是因为体内伤势过重的缘故,平日里话唠一般的孙大仁此刻说起话来却显得有些断断续续。

而面对这个问题,魏来却神色古怪的看向孙大仁。

“我之前所思虑的方法有些问题,但就在刚刚我想通了是哪里出了问题,也找到了解决的办法。”

魏来说着伸出手抓住了孙大仁的手臂,他体内的灵力被他飞速的灌注入孙大仁的体内。魏来的灵力纯净,虽然无法在短时间内修复孙大仁的伤势,但却足以让孙大仁此刻糟糕的状况在很大程度上得到缓解。

气机顺畅许多的孙大仁,那股急性子也显露了出来。他言道:“那你就快些去做,你别担心,这里有你大哥在呢!”

孙大仁坐起了身子,这样说着,还习惯性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而就是这番举动再次牵动起了他的伤势,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再次传来,直让孙大仁疼得咬牙切齿。

魏来却在这时言道:“可解决问题的关键……”

“是你!”

第二十七章 办法

“我?”孙大仁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魏来,双眼瞪得浑圆,却不是因为心底涌起的诧异,而是声音拉得太高之后,周身传来的剧烈疼痛让他难以自已。

魏来却并不做太多解释,说完那话之后,便豁然站起身子,伸出手按在了孙大仁的肩头。一股气机笼罩向孙大仁的周身,孙大仁下意识的想要反抗,却听魏来言道:“别动,按我说的去做,否则我们就只能下辈子再做兄弟了。”

孙大仁闻言心头一凛,本着好死不如赖活着的原则,他不敢在去质疑魏来的决定,索性便沉下了心来,任由魏来的气机在他的体内游走。

魏来的胸前那道印有佛魔之相的神门亮起,一道金线从神门中涌出,与孙大仁链接在一起。

对于此物的存在孙大仁早已知晓,但下一刻发生的一切却让他脸色骤变,堪堪三境只推开了两道神门的他忽然发现,自己胸前与背后的两道神门骤然亮起,尚未铭刻任何神纹的两道神门上金光与血光大作,而后两色光芒纷自从两道神门体内涌出,交织在一起,然后化为无数道金光与血光交错的细线链接上那些正渐渐走入癫狂的摩撒族人。

“阿来,这是……”孙大仁困惑问道,神情多少有些慌张。

“我将你与他们链接在了一起,我要让你吸收他们体内的血魂之力。”魏来的声音却在那时响起。

孙大仁有些发愣,嘴里打颤言道:“这……我要是吸收了这些东西,那岂不是会变成与他们一般模样……”

在这事关生死的关头,孙大仁的脑袋倒是初七的灵光了起来。这些摩撒族的族人便是吸收了妖狼体内的血魂之力,加上自己血脉中同样存在着这样的力量,二者交融,方才让他们失了神智,成了这宛如行尸走肉一般的傀儡。

孙大仁平日里虽然喜欢吹嘘自己,可在这生死攸关的档口,却出奇的有自知之明。

“这血魂之力虽然古怪,但绝不是不可调和的存在。否则那些天阙界的门徒岂会为了血魂丹与我们搏命,事实上血魂之力不禁不是毒药,还是可以催生修士潜力的天材地宝。”魏来看穿了孙大仁的担忧,便又言道。

孙大仁自然是相信魏来,听闻这话悬着的心便放下了大半,正闭上双眸准备依照着魏来的命令吸纳那些摩撒族人体内的血魂之力。可这时,魏来的声音却再次响起:“但是……”

“血魂之力极为狂暴,只有摩撒族人世代都被血魂之力侵染的肉身方才能综合这股力量,让其变得能够被常人吸收,这也是为什么天阙界要拿摩撒族人来炼丹的缘由。”

孙大厅听闻这话,那方才闭上的双眼豁然再次睁开。他哭丧着脸回头看向魏来,皮笑肉不笑的言道:“那你这不是把哥哥往火坑里推?”

孙大仁平日虽是为人不着调了一些,也给魏来惹出了诸多祸端,但魏来却明白,在孙大仁的心中,是自始至终都将之当做兄弟的。

所以,魏来又岂会愿意让孙大仁步入险境,为今之计也是万不得已。

……

于此之前,他的计划很简单。

不过是将那些造成这些摩撒族人此刻状况的血魂之力吸收入自己体内,然后再以吞龙之法将之转化,从而救下这些摩撒族人。

但吞龙之法有着极大的一处弊端,便是需求所转化的力量必须对宿主本身不存敌意,譬如魏来曾在乌盘城铭刻龙相,让自己的气机与蛟龙化为一体,如此一来龙气便不会辨认出魏来并非他的宿主,从而毫无反抗的被魏来所同化。之后在古桐的遭遇,为了自救,而吞噬阴龙的魏来也不得不选择与阴龙同化,成为一体,再将之吞噬。诸如种种,所需的第一要素便是让吸收的力量消除对魏来的敌意。

魏来从一开始便知晓此事,故而他拉上了拉延朵。

拉延朵身为摩撒族人,她体内同样存在这血魂之力,只是魏来在察觉到那些妖狼的异常后,隔断了拉延朵吸收这些血魂之力的门径。

他的计划便是让拉延朵吸收这些摩撒族人体内的血魂之力,将之平复后再传递给魏来。

这样的计划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行之处,可是魏来却忽略了最关键的一点。

拉延朵因为环境所限,从未进行过修行,她的经脉又常年被血魂之力所侵占,未得妖狼激活,经脉堵塞,运转一些寻常灵力尚可,可这磅礴的血魂之力却绝非她单凭她自己一人便可做到,为此魏来不得不分出心神来调控拉延朵体内的经脉,帮助她吸纳血魂之力。可那毕竟不是自己的身躯,拉延朵的修为又近乎趋近于零,一番尝试下来,虽然转化了一些血魂之力,但相比于沉积在摩撒族人体内们磅礴血魂之力,依然是杯水车薪。

就在魏来暗暗为此发愁时,孙大仁却与那罗苦连在一番追逐后来到了他的身侧。

他本不愿分心去管,因为此刻他与拉延朵的配合已经渐入佳境,虽然速度依然很慢,可比起一开始却是快出了不少。若是这时出手,必然会切断二者之间的联系,这样一来之前的努力又付之东流。

可罗苦连却着实太过心狠手辣了一些,那分明便是要取孙大仁性命的杀招终于让魏来不得不出手将之击退。

那时,魏来暗觉此事恐怕也只有到此为止,他着实想不到能有什么办法救下这些摩撒族人。

可却忽然感应到孙大仁的体内隐隐有些许与血魂之力极为相似的气机,他心头一动分出神识细细感应,这才察觉孙大仁的体内竟然存在着一股极为磅礴的血魂之力。

他的心思活络,很快便想了明白。

之前他与孙大仁以及阿橙被困于那狼骨牢笼中时,眼看着就要被扔入火堆,孙大仁却突发神威,将那狼骨牢笼硬生生的掰开,这才让魏来与阿橙掏出升天。

此后在前往洞呼山的路上魏来曾好生询问过孙大仁到底是何时有了这样的修为,可孙大仁哪里说得真切,还是魏来碰巧听到了罗苦连与其同伴的对话,方才知晓是孙大仁夺多了他们的造化,偷食了一种名为赤朱果的神物。

魏来本只是将之当做一件好事,暗暗为孙大仁高兴,却也未有将之多放在心上。只是方才感受到了孙大仁体内的血魂之力,这才忽然醒悟,那所谓的赤朱果带来的造化,便是血魂之力!

虽然不清楚孙大仁是如何将那血魂之力完全吸收的同化,但显然与魏来之间存在着金线联系,同时有着三境修为在身的孙大仁是比起拉延朵更好的媒介。

只是那些摩撒族人体内的血魂之力狂暴无比,又数量庞大,饶是契合那血魂之力的孙大仁也不见得能真的经受得住这股浩大力量的摧残。

……

念及此处,魏来沉眸看向孙大仁,肃然言道:“大仁!这世上本就没有那么多等到我们有十全把握才能去做的事情。”

“待会的过程或许很痛苦,你若是支撑不住,你我兄弟二人恐怕今日都得殒命于此,我把我的命托付给你!也请你一定要坚持下去!”

孙大仁很少被魏来用这样严厉方法说教,他先是一愣,似有所迟疑。但转瞬便咧嘴一笑:“你放心,做大哥的绝不会拖你的后腿。”

说着他便转身盘膝坐下,周身的气机凝练,竟是按照着魏来所言的法门开始从那些摩撒族人的体内抽取血魂之力。

这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过程,血魂之力方才入体,孙大仁的脸色便顿时变得极为难看,魏来知晓那是血魂之力带来的异状,他也不敢迟疑,也在那时沉下了心神,同样运转起法门,将孙大仁体内平复不少的血魂之力调动入体,全力催动起吞龙之法,将那些血魂之力转化。

这样的办法所带来的血魂之力虽然比起魏来直接吸收所得的血魂之力要稳定许多,但毕竟还是不是他自己体内的力量,血魂之力依然狂暴。之前由拉延朵吸纳而来的血魂之力数量稀少,魏来还能依仗着吞龙之法将之转换,可孙大仁吸纳血魂之力的速度显然比起拉延朵要高出数个级别。这样一来,给魏来带来的压力便也呈几何倍的开始增长。

魏来的面色难看,却不敢慢下自己的速度,因为一旦自己吞噬血魂之力的速度慢上些许,孙大仁便随时会被这狂暴的力量所撑爆。

对方如此性命相托,魏来岂敢有负?

魏来的心头一沉,看了看依然与天阙界门徒们战做一团的萧牧等人,很快便有了决断。

他双眸缓缓闭上,身合天地的法门被他运转开来——在这样的情况下,只有进入身合天地的状态方才可以让他吞噬这血魂之力的速度提升。而这么做却也有一个极大的弊端,他对于外界的感知会被切断,哪怕是旁人长刀落在他的颈项,他也会毫无知觉,可此刻的魏来却已然没了选择。

只是在魏来渐渐进入那身合天地的状态时,不远处倾倒的山林中,那被他击退的罗苦正缓缓站起了他那浑身是血的身子……

第二十八章 藏延

一旦进入了身合天地的状态,魏来灵识瞬息强化了十余倍不止。

他的法门催动变得愈发的迅速,吞龙之法飞快的运转,他吞噬血魂之力的速度也随即跟上了孙大仁吸收血魂之力的速度。二人的配合比起之前与拉延朵的合作快出不知几何倍。

不得不说的是,这血魂之力却有其独到之处。所转化而来的灵力极为磅礴,很快便充斥了魏来的周身,而新的麻烦也接踵而来。

魏来在翰星大会之上,被宁州气运灌注,以那诡异黑色碑文为引,推开了自己的第三道神门。此刻他三境大成,幽海之中灵力充裕,但又尚未破境,那股由血魂之力转化而来的磅礴灵力积攒在他的体内,竟是并无去处,充盈了他周身的每一处经脉。

而随着血魂之力不断被吞噬,这股积攒在他体内的灵力数量还在不断攀升,如此下去,不出半刻光景,魏来便会被这股浩大的灵力撑爆身躯。此时此刻,摆在魏来身前的便只余下了一条路而已——破境!

第四境玉庭境。

听上去与三境只差一境,但事实上,三境与四境之间横着的却是一道巨大门槛,也是所有修士在修行途中所需面对的第一道真正意义上的天堑。

对于大多数的宗门来说,选择圣子的第一标准便是能在在二十八岁之前突破四境。而一旦抵达四境,便意味着修士可以推开第四道神门,一旦神门之上的神纹链接在一起,这一道灵纹便形成,修士的战力相比于前三境会一个质一般的飞跃。

对于前三道神门所铭刻的神纹已然自成一体的魏来来说,第四道神门能给他带来何等的变化本就是一个未知之数,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他想要破开第四境所要面对的麻烦比起寻常修士定是要强出数倍不止。

魏来明白这一点,却也来不及多想,这样的念头一起经脉中所堆积的灵力便被他尽数催动了起来,铺天盖地的顺着魏来的三道神门,涌向他的神门深处。

……

细细算来,魏来推开第三道神门也才堪堪二十余日,境界并不稳固,这个时候冲境并算不得一个明智的选择,稍有不慎便会让自己境界倒跌,修为受损。

但此刻的状况却容不得魏来有太多思虑的时间,而魏来的性子刚毅,既然做了决定便不会有半点的畏首畏尾。

随着浩大的灵力涌入魏来的神门深处,剧烈的疼痛从五脏六腑中涌来,哪怕是身处身合天地的状态下,魏来也暗觉气机不畅。

但他不得不咬牙承受下这股剧痛,同时还得分开心神保证吞噬那血魂之力的速度不下降半分。

身处在身合天地的状态下,时间的流淌似乎也变得缓慢,灵力源源不断的注入神门深处,痛楚加剧,心神动荡,但破境却遥遥无期。

魏来的心神不免有些动摇,他知道在血魂丹的帮助下那些天阙界门徒的战力正在飞速提升,而与之交战的萧牧等人在此消彼长之下注定步履维艰,他们不会再能坚持多久。魏来的心底打起了退堂鼓,倒并非因为畏惧,只是觉得若是如此下去,不仅救不了这些摩撒族人反倒会赔上自己的性命。他愿意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好事,也能克制自己不为利益作出伤天害理之事,但他并非完全无私之人,他有尚未完成且一定要完成的事情,也有想要保护之人,并不愿意为了一群无法拯救的人丢掉性命。

他为此做过努力,也想过办法尝试,于心无愧。

可就在这时,他体内深处忽然有一道道血色的气息漫出,魏来的眉头一皱,察觉到了这份异样,

他不得不分出心神去感应这份忽然在自己体内涌动的气机,顿时他的脸色变得古怪了起来……

那气机竟然与血魂之力的气机极为相似,却又有些许差别,准确的说是应该是与孙大仁体内那已经被吸收转换的血魂之力一致。

只是孙大仁体内的血魂之力来自于赤朱果,那他体内的血魂之力又是从何而来呢?

这样想着魏来忽然心头一动——

赤朱果?

他叨念着这个名讳,忽然想到了方才来到这山河图中时,他也曾吃过一些朱果,还为此遭到了毒虫的袭击,也如孙大仁一般陷入过昏迷,难道说……

魏来越想越觉得此事就是如此,不过此刻他也没有办法去求证此事,他的心头一动直接收回了孙大仁链接在那些摩撒族人身上的金线。正饱受那些血魂之力入体的巨大痛楚的孙大仁只觉周身的痛楚豁然消散,而无论他如何再催动法门都无法再吸纳来那些血魂之力,他的心头一动,赶忙想要睁开眼询问魏来。

“稍安勿躁。”魏来的声音却忽然响起。

孙大仁一愣,却还是依言闭上了双眼。

只见那时,魏来胸前印有佛魔之相的神门光芒大作,一道道金线从他的神门中伸出,延伸向无穷远的远方。

同时他体内的气机档口,那些摩撒族人体内血魂之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的涌入魏来体内。

……

“钱浅、钱岳、童尚、李绪……”

一道道名字从他的嘴里念出,透过那些金线传到无穷远的远方,也传到那些此刻已经跟随各个宗门回到门中的曾经的乌盘城孩童们的脑海中。

“我需要你们帮助,寻一个安静无人之所,用我交给你们的吞龙之法,吸纳我传给你们的力量!”

于是乎,那一天北境的各大宗门中都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

被宗门寄予厚望的新入门弟子几乎都选择在那一天以一些不同的借口离开了那日宗门中的教习,然后独自将自己关在门中,足足一日。

只是这样的小事除了让门中长辈对此有些微词外,便再无任何后文,也决计不会有人将之联系在一起。

钱浅等人对于魏来是极为信服的,他的命令众人自然没有拒绝的可能,不过十余息的光景众人便纷纷传来已经准备妥当的消息。

魏来没有迟疑,将转化而来的血魂之力在那时源源不断的送入包括孙大仁在内的众人体内。

这是魏来所能想到最好的办法——既然他体内也存留这血魂之力,那么这些从摩撒族人体内吸纳而来的血魂之力对于他的排斥会大大降低,而他一旦可以自己动手吸纳这些血魂之力,那速度比起孙大仁定然还要快出数倍不止,这样他便可以在短时间内吞纳掉这股力量,让这些摩撒族人获救。

但同样的麻烦是血魂之力的数量太过庞大,他根本无法将之完全吸纳,哪怕是用之尝试破境所能消耗的力量也极为有限,因此他需要一些手段来帮自己分担这股压力。而他所能想到的便是通过金线与之相连的钱浅等人。

这样的法门张开,事情的进展便变得出奇的顺利起来。

他暗暗估算了一番,约莫只需要一刻钟的光景,他便可以彻底吸纳掉这些血魂之力,虽然这对于萧牧等人依然是一个不小的考验,但走到了这一步魏来也只有选择相信他们。

只是他未曾想到的却是,随着他吞噬血魂之力的速率提升,身上的山巅上,那座华丽的神庙之中,已经化为狼相的摩撒尸体中,一道道血气也开始从他体内漫出,涌向山腰处魏来所在之地。他也未有想到,他背后那把来自虞家的祖刀开始轻颤,就像是要从一场绵长的沉睡中缓缓清醒过来,甚至就连那些之前为了帮助魏来吸纳上神之力而陷入昏迷的十万阴魂也隐隐有了苏醒的痕迹……

当然,还有那已经缓缓站起身子的罗苦连,也在这时带着满脸的愤恨之色,朝他一瘸一拐的迈步而来。

……

罗苦连的浑身都传来一阵阵剧烈的,近乎撕心裂肺的痛楚。

他从倾倒的山林中爬起身子,用了足足半刻钟的时间方才适应自己周身那剧烈的伤势,他赶忙又吞下了一枚血魂丹,方才让自己的伤势慢慢平复。

他的心底在那时当然充斥着几乎要将他焚尽怒火,他只差那么一丝便可将孙大仁的性命取下,一报那机缘被夺之仇。可魏来却忽然出手,让一切付诸东流。不禁如此,他还受了极重的伤势,不得不再次浪费一枚血魂丹,方才能让自己体内的伤势稳定下来。这可是莫大的损失,要知道过了今日,他想要再得到血魂丹便是难上加难,这也是为什么这些天阙界的门徒明明极为忌惮萧牧,却也要拼命一搏的缘由。

此刻他在之前的追逐中已经落入后方,与天阙界的门徒们隔开。

而魏来所行显然是在干扰天阙界等人夺取机缘的计划,于公于私,他都得阻止魏来。

但在被魏来击退之后,他对于魏来的忌惮已然达到前所未有的程度,他暗暗潜伏在周围,观察着魏来的状况。这个少年在将他击退之后,便再次闭眸沉目,仿若陷入沉睡,按理来说这自然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只要罗苦连能够把握好时机,甚至有可能一击将之毙命。

若是放在半刻钟前,罗苦连对此一定是极为笃定的。

但刚刚他也正是因为抱有这样的念想,方才被魏来突然袭杀,落到了这般境地。他并不确定此刻的魏来到底是不是在如之前一般,故作姿态,实则是在诱他出手。为此他迟疑着在旁周旋了又足足半刻钟的时间,其间几次佯攻,魏来都并未作出任何的反应,这才罗苦连那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他的脸上再次露出了狞笑,迈步便朝着魏来所在之处走去——这一次,他聚集了周身所有的力量,要在一击之内,将魏来打得神魂俱灭,万劫不复!

……

桔宁双眸空洞的迈步顺着山路走着。

她的心底有些空落落的,她已经记不得自己到底有多久没有过这样的感受了。

似乎是自从很多很多年前,亲手在修罗天中捏碎了他的神魂后,她便再也没有过这样的情绪波动。

……

“姑娘,我给你说的事,你考虑得如何?”举族来到北境的少年带着他那两头白狼来到了少女身边,他笑得璀璨,嘴里这样问道。

“我是神!怎会垂青你这区区只有数十年生命的凡人?”站在城门上的少女有些不耐烦,若非少年的族人于她来说还有大用,她岂会任由这少年时不时的孟浪?

“姑娘觉得做神是一件好事吗?”少年却像是听不懂少女语气中的不耐烦一般,忽的愣愣的问道。

“当然。”少女的回答来得理所当然,来得笃定无比:“你没看这世上有那么多凡人,为了追逐永生而抛妻弃子,而致死不得吗?”

少年闻言,脸上的神色却愈发的古怪,他又问道:“那姑娘为什么从来都不肯笑呢?”

这样的问题让少女始料不及,她的脸上面色古怪,一时间竟然是不知但如何回应少年。

“人这一辈子就像姑娘说的那样,只有短短几十年,所以我们要尽可能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让自己快乐。几十年亦或者几年,只要活得开心,又真的比起神差了很多吗?”少年却再次问道。

“神只做对的事情,所谓快乐是凡人编造的自我安慰的谎言而已。”少女强撑着自己冷峻的脸色,笃定的言道。

“可对的事与快乐的事,在大多时候,并不矛盾。”少年却再次言道:“当然,前提是姑娘心中真的认为那所谓对的事,是对的的话。”

……

少年与他的族人们,是作为战士来到的北境。

他们能驱使妖狼,又天生神力,是这世上不可多得的骁勇战将。

他们成为了天神的士兵,要对抗一个名为“楚”的邪恶过度,用神的话说,击败了“楚”,方才能维护这四境的安稳,他们是在为自己,也在为整个世界而战。

崇高的信念往往能坚定人心,也能将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们凝聚在一起。

但“楚”的士卒们同样有着坚定的决心,与征服整个世界的邪恶目标。

那是很艰难的几年,狼与人都埋骨他乡,少年也长成了男人模样,他身边的族人越来越少,可他手中的刀沾染的鲜血却越来越多。

直到某一天,与他从故土中一起走出来的白狼为了保护他从一场溃败中活下来,死在了乱箭之下。

男人有两头狼,一头叫摩撒,一头叫藏延。

他们是战友,是兄弟,也是亲人。

还是原来模样的少女听闻这个消息第一时间赶到了男人的身边,他看见一人一狼正抱着藏延的尸体嚎嚎大哭。

放在以往,少女一定会说出些诸如凡人终究会死,你勿需难过之类的无情之言,但那一刻,在看见那个平日里嬉笑怒骂的男人哭得那般伤心之时,这些她自认为并无任何问题的话,却不知为何再也说不出口来。

她只是皱着眉头走上前,言道:“它是为天神而死的勇士,我可以将它的英魂送入东神的神庙,以他的功绩足以在千秋万代之后,受人香火,永世存留。”

男人像个女子一样忙不迭的擦干了泪水,生疏却又恭敬的对少女千恩万谢。

少女有些不适,也有些自己都说不真切的不满。但她还是生出了手,施展了她的法门,想要将藏延的英魂招来送入东神庙中。

这应当是天大的荣幸,对凡间的生灵来说,这是可谓梦寐以求的归宿。

但藏延的魂魄却抗拒了少女召唤,它倔强又固执的遁入了男人背上那把雪白的长刀中,寄生于此……

它要陪着他,从过去到现在,从现在到未来……

少女有些恍惚,她忽然意识到,这算不算另一种意义上的永恒呢?

……

少女的恍惚,被山路上不绝于耳的喊杀声拉扯了出来。

她停下了脚步,站在高处看着战成一团的人群,脸上的神色平静,并不因为那惨烈无比的厮杀而升起半点变化。

“这么多年过去,凡人依然愚昧,执着于厮杀,也执着于内斗。”

“这是被深植在他们灵魂深处的劣根,你的努力终究只是徒劳,你……”

“是错的。”

少女喃喃言道,目光忽的瞥见了人群中的某一处——那里,那个名为魏来的少年正盘膝坐在地上,桔宁能够清晰的感觉到那些摩撒族人体内的血魂之力正源源不断的涌入那少年的体内。

桔宁暗暗有些诧异,却是不想这少年真的还能寻到办法救下这些摩撒族人。

她摇了摇头,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罗苦连正在缓缓朝着那少年靠近,很快他便会死在罗苦连的手中。凡人争斗总是如此,充斥着血腥与阴谋诡计……

眼看着罗苦连距离魏来越来越近,而萧牧等人也在天阙界的门徒手中渐渐败下阵来。少女收回了目光,有些意兴阑珊。

嗷!

可就在这时,一声狼啸之音升腾而起。

桔宁的身子一颤,她豁然看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盘膝而坐的魏来背后,藏锋于鞘的刀忽的爆发出一阵即使刀鞘也无法遮掩的耀眼白光,而一头白狼之相也在那时涌现,它张开嘴傲立天地间,仰天长啸……

少女目光空洞的看着那头白狼,嘴里梦呓一般的喃喃自语道。

“藏延……”

第二十九章 归来

接连两枚血魂丹下肚,罗苦连的体内奔涌着浩大的灵力。

那股力量磅礴到隐隐有超出罗苦连承受能力的趋势,他需要将这股力量发泄出来,而最好的目标自然便是眼前这静坐的少年。

浩大的力量顺着罗苦连的经脉涌动向他的神门,他的背后一只身形巨大的人形异兽浮现,二者的身形交汇,仿若毁天灭地一般的威能汇集在他的手掌,聚集成一道宛如雷霆一般闪动跳跃的紫色光球。

他心中的杀机一荡,身形顿时快了起来,与魏来之前数十丈的距离不过眨眼之间,转瞬即至。

他的嘴角露出狞笑,裹挟着强大力量的事物被他推送出去,紫色的光芒映照着他狰狞的侧脸,他仿若从地狱中爬出的幽鬼,在向生人复仇,也在享受生命从炙热都寂灭的燃烧。

眼看着自己的杀招距离少年越来越近,他嘴角的狞笑也愈发的扭曲。

忽然,少年背后的长刀轻颤,一声巨大的狼啸升起,勇武的白狼之相浮现……

罗苦连心头一颤,暗道不好,而就在这一刹那,一道细小如麦芒的金光忽的涌来,感受到这一点的罗苦连豁然抬起头看向那金光涌来的方向,但他的头方才抬起,那道细微到几乎不可察觉的金色细线便猛然涌入了他的眉心,然后从他的后脑勺涌出,化作更不可察金色光点消散开来。

罗苦连的身子在那时豁然僵住,他手中所聚集起的浩大灵球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死亡向他袭来,宛如潮水一般蔓延在他的躯体中。

他感受到这一点,却来不及悲伤与痛苦。

他只是用尽自己生机耗尽前的最后一丝气力,艰难的抬起了头看向那金色光芒飞来的方向。

他的眸中在那一瞬间写满了骇然与不可置信——那里,站着一位少女,白衣飘飘,神色冷峻。

“桔姑……”他的嘴张开,想要唤道那人的姓名,询问为何自己会遭到这般的待遇。

但席卷而来的死亡还是抢在那个问题宣之于口前,彻底侵占了他的身躯。眉心一道殷红涌现,他眸中的骇然与不可置信在那一瞬间彻底化为了死一般的静默。然后,他的身子重重的摔倒在地。

……

其余天阙界的门徒们也在那时瞥见了这番景象,自然也看清了是谁杀了罗苦连。

众人心有不甘,却不得不再那时收起了各自周身的气机,也放开了已经在他们的攻势下岌岌可危的萧牧等人。

他们当然疑惑为什么桔宁要这么做,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敢将这样的疑惑宣诸于口。

已经在天阙界众多门徒的攻势下只能苦苦支撑的萧牧等人也在天阙界众人收手后察觉到了桔宁的到来,他们亦纷纷侧头看向少女,目光依然警惕无比。

少女迈着步子走向人群,来到了双方之间。

“我说半个时辰。现在半个时辰已经到了。”她这样言道,目光有意无意的看向那些摩撒族人,当然也包括那坐在人群中的魏来。她目光游离,最后停留在那把再次归于寂静的刀上,只是一息不到的驻目,少女便又收回了目光。

“我小瞧他们了,看样子他确实有

办法就这些家伙。”少女再次言道:“你们技不如人,半个时辰拿不下他们,那就该回去好生修行,莫要在此丢我天阙界的颜面。”

与那摩撒离开前,少女好像是提过半个时辰的事情,可是这么一会光景有半个时辰了吗?似乎还差上一点……

但这样的想法也只能存在于这些天阙界门徒的心底,可没有任何人敢去质疑少女。

他们知道既然桔宁想要护着萧牧一行人,那萧牧一行人便不能再动,哪怕心底积攒着再多的不安,众人也只能纷纷的收起了杀心。

少女感受到这一点,冷峻的脸色稍缓,抬起头看向萧牧:“你们每个人的手上都有二十余枚血魂丹,带回那山河图的感应便会传来,你们回到宁州后,就都给我去袁袖春的门下报道,从现在开始,到以后十年之内,你们都得尽心尽力的辅佐他,知道吗?”

桔宁看向的是萧牧,可所言之物却是对着那些天阙界门徒们说的。

天阙界的众人,也是一愣,但在回过神来之后,却没有人敢有半点疑虑,纷纷低首应是。

桔宁依然抬头看着萧牧:“他们会在这里耽搁许久,要下个十日才能离开,我会与袁袖春言明此事,同时给你们半个月的时间静修,你们可以好生消化这些血魂丹。好生修行,到时候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懂了吗?”

那些天阙界弟子再次应是。

桔宁脸上忽的荡开了笑容,嘴里又言道:“哪还不快滚。”

众门徒闻言一愣,还在疑惑间,却感觉那自山河图发来的感应出现,他们豁然醒悟过来,此刻已经到了第二十日……

诸人不敢有半点迟疑纷纷在那时响应来自山河图的感应,身形也随即化作白光,消失在原地。

称得上是经历过以此劫后余生的宁州子弟们此刻都一脸的心有余悸,似乎依然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而非他们的幻觉。

而桔宁显然不是一个会顾念他人感受的家伙,她依然微笑着看着萧牧,再言道:“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做我的面首,我可以保你宁州无碍,好过辛苦打拼,却不得善终。毕竟我可不是每一天都有今天这样好心。”

萧牧一愣,但还不待他回应,少女的身子也在那时被一道耀眼的白光所包裹,不过数息光景,便消失在了众人的面前。

萧牧愣愣的眨了眨眼睛,心底莫名泛起了些许异样——当然这样的异样绝非因为少女的“求爱”,而是临行前,少女声色内敛的对天阙界门徒所言的那番话,听上去像是在训诫天阙界的弟子,可又更像是在提醒萧牧等人,袁袖春不容小觑,在得到这么天阙界弟子的效忠后,他的势力会有一个质的提升,尤其是在这些天阙界门徒吞噬完那些血魂丹后……

而桔宁身为天阙界的人,不仅在之前出手救了他们,之后更是旁敲侧击的将这样一番消息告知了萧牧。哪怕是以萧牧的心性,一时间也捉摸不透这个少女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

正月二十四。

春光未至,细雪渐歇。

宁霄城成翰星碑外的街道四周,酒肆中的生意依然喜人。

酒肆的老

板不知从哪里请来了一位伶人,模样俏丽,歌声撩人。

时值亥时,前来听曲饮酒的酒客依然坐满了酒肆。

“叠瓦浮轻雪,参差粉画难。”

“苦欺初变柳,故压未生兰。”

“夜色微分白,春容不受寒。”

“即为花卉夺,犹得暂从看。”

伶人歌声清曼,配上他自怨自艾的神情,应上这萧条不少的宁霄城,总不免有一股萧瑟气氛弥漫于酒馆中。

喝得半梦半醒的男人推了一把一旁的同伴,一脸神秘的言道:“哎,听说了吗?昨日白家被金不阕带人抄了家,一家上下六十五口人全都被押入了大牢。”

身旁同样喝得醉眼朦胧的同伴白了他一眼,不屑言道:“我还当是什么新鲜事呢,从金不阕带着苍羽卫来到宁州后,大大小小算起来这已经第十六家了吧?我估计啊,这宁州的大牢此刻都已经人满为患了。”

“刘家前天举族离开了宁霄城,听说是去往了齐国,走得那叫一个匆忙,那刘老爷家中七八位貌美如花的小妾都来不及带上,今日一早发现家里人去楼空,哭得那叫一个哭天喊地。”一旁的酒客闻言,也凑了过来,一脸好奇的言道。

旁人却又白了他一眼:“有本事的聪明人能跑的都跑了,这宁霄城如今哪里还是人待的地方,我前些日子去白马学馆中送菜,还听那些学生抱怨,说近来他们能明显的感觉到宁州的灵力在飞速的下降,恐怕是与山河图有关。再过些年,我估计咱们宁州一两个像样的修士都出不来,但凡有些本事的人又岂会愿意待在这里?也只有咱们这些混吃等死的家伙,哪里也去不了。”

“你看他徐家宁家多聪明,一得到消息,就不见了人影,什么兵权什么荣华富贵都舍得放下。”

那人这番话顿时惹得新来的酒客有些不悦,他反驳道:“话不能这么说,萧家不是留下了吗?州牧大人不也还在吗?”

那酒客闻言一声冷笑:“萧家?州牧?这都被苍羽卫围了多少条了?说是保护实则囚禁,咱们这州牧大人年纪大了,死了女儿女婿后便没了锋芒,太子都压不住,更何况他金不阕?”

新来的酒客被这番话憋得脸色通红,又言道:“那是老人家在伺机而动,你看魏公子与萧家的少统领,此次翰星大会不是同样打得那些天阙界的门徒惊惧万分,最后还给咱们服了软!”

“那又如何?天阙界的人都已经回来有十日了吧?你口中的魏公子、少统领人在何处呢?估摸着怕不是死在了那山河图中可吧?兄台有那本事在这里和我争执,倒不如多看两眼这采薇姑娘。说不得什么时候咱们就没这福分咯!”酒客这样说着,便没了与对方争执的心思,端起酒杯看着那令人,双目迷醉的自饮自斟起来。

那新来的酒客心中不忿,想要辩驳,可又着实寻不到辞藻。

轰!

可就在这时,酒肆外的街道中心忽的传来一声闷响,整个街道都在那时颤动几下。正好站在窗口处的酒客亦或者看向那处,却见依然飘着些许细雪的翰星碑下,有几道单膝跪地的身影缓缓在那时站起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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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苍羽卫

魏来等人离开宁霄城足足有一个月的光景。

宁霄城当然还是那个宁霄城,只是……

天色已暗,下着小雪,以往整洁的街道上,此刻堆积着积雪。魏来暗暗算了算时间,今天应该是正月二十四,依照宁州的天气来说,这样的小雪能在街道上堆积起这样厚厚一层,那想来已有些时日无人打扫了。

魏来皱起了眉头,他隐隐意识到了某些不寻常的变化。

“谁!”身旁的萧牧却忽然发出一声怒斥,他的一只手伸出,朝着昏暗的街角五指张开。

只听一声惨叫升起,一位身着麻衣的男子身子不由自主的朝着此处飞了过来,他的颈项不偏不倚的被萧牧伸出的手所握住,本就有些干瘦的身形此刻更如被提起的小鸡一般,四肢胡乱的拍打,却终究无法逃离萧牧的禁锢。

“是谁?为什么要躲在暗处偷偷摸摸?”萧牧的双眼眯起,沉声问道。

周围的宁州弟子也在那时朝着他聚集了目光,眸中杀机凌冽。

“咳咳咳,小的只是……只是城西镖局的马夫,今日无事便在……在酒肆饮酒,听闻异状才出来看个热闹……将军误会在下了。”那男人这般说着,脸上还露出哀求之色。

众人回归的动静闹得如此之大,两侧酒肆中饮酒的酒客中很快便有人认出了魏来等人,在知晓是他们从山河图中回归后,顿时有不少人簇拥了过来。

那男人见来了百姓,顿时朝着周围的百姓大声言道:“诸位,我近日常在酒肆饮酒,被将军误会,诸位中识我之人还请快快与将军澄明,莫让将军误会才是!”

这话出口,人群中便有一位模样憨厚的中年男人快步上前,朝着萧牧拱手言道:“萧将军确实误会了,这家伙这些日子时常来我酒肆饮酒,只是一寻常酒客,平日里在城西一家镖局中做马夫。这些日子,镖局生意不景气,他来的时间便多了许多。”

憨厚男人在场众人大都熟识,是一家酒肆的掌柜,为人忠厚,于宁霄城的酒客心中还算颇有威望。

按理来说,萧牧虽出身名门,但为人正派,这些年来从未有过什么不好的传闻,与其那飞扬跋扈的弟弟萧蒙可谓大相径庭。误会既然已经澄清,以萧牧的性子理应收手放人,可谁知萧牧非但未有半点这样的意思,反倒握着那人颈项的手力道又重了几分。

可以明显的看到那人的面色变得潮红,隐隐有呼吸困难之状。

周围的百姓被萧牧周身所涤荡出的如有实质一般的杀机所震,不敢多言。可心底却打起了鼓,暗暗奇怪到底那山河图中藏着些什么古怪,能让素来与人为善的萧将军转了性子。

这时却听萧牧寒声言道:“马夫?一个马夫虎口处会有这样厚的茧子?”

那男人闻言一愣,随即面露苦笑,恳切说道:“将军出身显赫,自然是不明白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的心酸。”

“我这常年赶马,手持缰绳,久而久之自然便生出了茧子。将军不信可随意寻个镖局马夫看看,保证手上茧子比起我来只厚不浅……”

男人此言倒是惹得周围的百姓暗暗点头人头,同为寻常人,他们终日为生活奔波,最大的喜好便是得闲与三五朋友在酒肆里饮上一壶清酒,再摆谈一些无关紧要的趣闻。而近来宁霄城中人心惶惶,百姓们的日子更加难过,本满心期待着魏来与萧牧能如同在那翰星大会上一般,给他们带来些许希望,却不想天下乌鸦一般黑,哪怕是他们平日里最为敬重的萧牧,到头来也只是居于庙堂,而不知民间疾苦。

萧牧感受到了周围百姓们眸中神情的变化,但他却并不将之放在心上,反倒将自己的另一只手伸了出来。

“萧某自十二岁起便栖身营帐之中,宁州三霄军中,紫霄军以骑术见长,萧牧日夜操练,即使到了今时,只要无大事,每日都得骑马砍杀一个时辰,以为以身作则。萧某喜左手握以缰绳,右手握以雨幕。缰绳性软,而刀柄为刚,常年累月亦有手茧于双掌之中。”

“但缰绳所起至手茧与刀柄所起之手茧却有不同。我观阁下手中的手茧与我这握缰之手大相径庭,倒像极了我这握刀的右手。我看阁下牵的不是马,而是……刀吧?”萧牧这话出口,眯着眼缝中猛然杀机奔涌。他手中的力道再次重了几分,将那人的身形高高举起,嘴里暴喝道:“说!是谁派来的!?”

那男人的心思机敏,却也明白萧牧绝非等闲之辈,对方看出了他的破绽,再编造任何谎言都无济于事。他倒是有些鼓起,索性任由萧牧掐着他的颈项,他确实闭目一副引颈待戮之相,再没有半点狡辩的意思。

而周围的百姓得见此状,也纷纷反应了过来,这并非萧牧欺压良善,而是这家伙当真图谋不轨。人群中方才为此人辩驳的掌柜更是面

色难看,唯恐自己方才自以为是的仗义执言,最后会反倒会引火烧身,牵连到自己。

“以为我不敢杀?”萧牧见那人不再言语,顿时面色一寒,低声语道。而这样说着,他手上的力道再次加大,不过三两息的光景,那人潮红的脸色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为紫青……

眼看着男人真的就要在萧牧的手中断了气,可这时,街尾方向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甲胄碰撞之音豁然响起。

一大群身着白色甲胄的甲士快步而来,为首一位中年男人远远的便朗声言道:“早就听闻萧家大公子是将门虎种,既有惊艳我大燕的天赋,也有不输其父的大将之风。”

“今日一见果真了得,这动则杀人的威风便是孟某人怎么学也学不会的本事!”

那男人的长相凶恶,蓄着络腮胡,左脸处有一道贯穿脸颊的刀痕,此刻正满脸狞笑的来到众人身前。

“是苍羽卫。”魏来身旁的孙大仁一眼便认出了那群甲士身上的甲胄制式。他爹便是死在苍羽卫与乾坤门的手中,孙大仁对这二者可谓恨之入骨,自然一眼便认出了对方。

魏来暗暗点了点头,示意他暂且不要轻举妄动。孙大仁也拧得清轻重,他愤懑的看了那些甲士一眼,却还是压下了怒火,强迫自己收回了目光。

见正主到来,萧牧也懒得再对那手里的家伙施以手段。他一挥手,便将那家伙的身子狠狠的扔到了络腮胡的跟前,随即面色一寒,问道:“又是谁?”

络腮胡的身后两位甲士冲出,将那个已经陷入昏迷的暗碟抬了下去。而络腮胡亦在那时朝着萧牧拱了拱手,言道:“末将苍羽卫白羽军副统领,孟衔。”

“孟将军是吧?阁下派出暗碟在这翰星碑外苦等萧某等人如此久,想来不会是为我等接风洗尘来的吧?”萧牧再言道,眸中的寒光更甚。

“萧将军想要接风洗尘,在下倒是可以自掏腰包,为将军办上一桌子好酒好菜,但……”孟衔这般说着,话锋一转目光越过萧牧,看向他的身后众人:“但这得等在下办完正事。”

而这话说罢,孟衔似乎也失去了再与萧牧虚与委蛇的兴致。

他的脸色顿时变得凶戾了起来,嘴里暴喝道:“苍羽卫!”

“在!”他身后的甲士们高声应和。

孟衔的脸上露出了狞笑,在那时再次大声言道:“将白同袍、余献、顾洛……等七位反贼拿下!”

一大群苍羽卫应声而动,从孟衔的身后冲了出来,作势便要上前……

白同袍、余献、顾洛这些名字魏来都还算熟悉,都是少有的几位同他们一道去往山河图中的宁州子弟,此刻也正站在他们的身后。随着孟衔此言出口,本以为这些苍羽卫是冲着自己亦或者萧牧来的魏来不免脸色一变,有些诧异。

“谁敢!?”见那些苍羽卫就要上前,萧牧发出一声暴喝,浩大的气机随即荡开,苍羽卫们被这股气势所震,纷纷畏惧的退下身子,不敢上前。

孟衔对此并不意外,只是眯眼睛反问道:“怎么?萧将军要庇护逆贼?”

萧牧的身子却忽的向前迈出一步,猛地一跺脚,地面轻颤,他厉声问道:“左一个逆贼,右一个逆贼,孟衔是个什么东西,敢拿我宁州的人!”

“在下奉的是苍羽卫大统领金不阕的命令,金不阕统领奉的是皇命,孟衔比起萧将军,自然算不得什么东西,但萧将军可以不给孟某面子,总不能连陛下的面子也不给吧?”孟衔眯眼说道。

苍羽卫行事狠辣,素有朝廷鹰犬之称,这以势压人的手段,他们自然是用的炉火纯青。

“少与我来这套狐假虎威的戏码,萧牧今日给不了这个面子,孟将军是放人还是与我打上一场?”萧牧的态度却出奇的强硬,厉声说罢,周身尽隐隐有杀机涌现。

方才回到宁霄城,不仅是魏来,萧牧同样察觉到了这宁霄城中的异样,久未打扫的街道与未到亥时便清净许多的酒肆,无疑表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在这段他们不在的日中,于宁霄城里酝酿、发酵……

而这名为孟衔的家伙,早早的种下暗碟在这翰星碑外等候着他们,一见面便要拿下数位与他们同行的宁州子弟,这背后必然存在着蹊跷。要知道,在翰星大会上,他与魏来以及阿橙三人,拼了性命才为宁州子弟们争取来了近两百到席位,可到了去往山河图那一日,大多数的宁州子弟都迫于即将到来的金家而选择避让,就是以往与萧家同为三大门阀的宁家与徐家都选择了举族搬迁。能够参与这次山河图的宁州子弟,大都顶着极大的压力与决心,方才能做出与萧家站在同一阵线的决定。单单是为了这份信任,萧牧又岂会让他们步入险境。

孟衔大概未有想到以往在旁人身上屡试不爽的招式

,落在萧牧头上却不痛不痒,眼看着对方似乎铁了心要保下那些家伙,孟衔的眉头不免皱了起来。

“此七人经查实,家中皆由结党营私之嫌疑,其之族人如今都被关押在宁霄城大牢之中,我奉命押他们回去受审。萧将军要保他们,孟某不敢与将军起冲突,但这七位若是不与我回到天牢,在金统领那里免不了会被记上一笔畏罪潜逃的罪状,株连到家人,到时候就莫怪在下未有提醒诸位了。”孟衔见硬的不行,转而又换了一番说辞。

而如他所料,那些个被他点名到的宁州子弟们闻言纷纷脸色一变,嘴里不由得发出一阵惊呼:“什么!?”

未曾料想道还有此事的萧牧也是神情一变,脸上的神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而孟衔见目的达到,自然面有得色,他朝着萧牧拱了拱手,又言道:“在下位卑言轻,话尽于此,听与不听诸位自作决断。”

说罢这话,孟衔豁然转身,竟是真的领着来时那浩浩荡荡的苍羽卫甲士们,作势便要离去。

“萧将军……”而那七位被孟衔点到姓名的宁州子弟则心中大为焦急,他们纷纷看向萧牧,欲言又止。

“此去恐会凶多吉少,切莫中了圈套。”萧牧明白这些人心中所想,不由得沉声言道。

只是这世上道理永远是说得容易,做起来却是难上加难。这些个宁州子弟的兄弟、父母都落在金不阕的手中,他们岂能心安理得的作壁上观?更何况他们若是不依对方心意行事,对方转而危害他们的家人又当如何?

萧牧的眉头紧锁,却不愿意将众人往火坑里送,正迟疑间,一旁的魏来却忽的迈步走上前来。

“萧兄让他们去吧。”魏来低声言道。

自始至终从未发言的魏来在这时给出这样的提议,不免让萧牧一愣,他有些困惑的看向给对方,暗以为以魏来的心智不应该看不出这是对方的苦肉计,如此送上门去,想要再出来恐怕就要比登天还难了。毕竟,他苍羽卫让人认罪伏法的手段,就是放眼北境,那也是首屈一指的存在。

“家人是最重要的东西,留下他们,若是他们的族人有了意外,他们会为此愧疚一生。让他们去保护他们的族人吧,而我们……”说道这处的魏来顿了顿,抬眸看向萧牧,声音又被他压低了几分:“而我们来保护他们!”

……

“阿来!咱们这是要去哪里啊?”跟在魏来的身后,孙大仁焦急的问道。

几位宁州的子弟最终还是被孟衔带回了大牢,阿橙去寻袁袖春,想要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救出那些宁州子弟,而萧牧同样也回到萧家去寻自己的父亲,了解他们不在宁州的这些日子里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可显然,袁袖春虽然与金家不对付,但他也绝无为魏来等人出手的可能,而萧白鹤若是真有阻拦那金不阕的本事,就不会让那些个宁州子弟的族人被押入天牢了。

但无论如何,就目前而言,他们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便是如此了。先了解一番各方的境况,再做计划。

“州牧府。”魏来头也不回的应道,脚下的步子随即又快了几分。

孙大仁当然也明白这人命关天的道理,更何况自己的父亲本就死在那些苍羽卫的手中,他对于那些宁州子弟的境遇更能感同身受。听闻这话,他便也不再多言,快步跟上魏来,脸上的神色也颇为焦虑。

二人的脚程极快,不消一刻钟时间便赶到了州牧府的府门前,而一路所见,却让魏来的脸色愈发的宁州——以往这时理应是正热闹的夜市上,此刻街道却是行人寥寥,而那州牧府的大门前更是站满了身着白色甲胄的苍羽卫士卒。

魏来见此情景,脸色更加难看。他也不做多想,索性便迈步走上前去。

“州牧府重地,闲人勿进!”而他方才走近,便有苍羽卫的甲士高声大喝道。

“我有要事求见州牧!”魏来的眉头皱起,低声言道,周身隐隐有煞气涌动,既是在为那些宁州子弟的处境担心,亦是为江浣水忧虑。

“州牧身体有恙,不便见客。”那甲士却厉声言道。

“那我便更要一见了!”魏来闻言,双眸眯起,寒声言道。说罢这话,他的脚步再次迈开,看架势就要硬闯。

身旁的孙大仁也不含糊,浑身气劲一沉,赫然有四道神门涌现,他狞笑着看着这些苍羽卫,只要魏来一声令下,他便会毫不迟疑的出手,好生收拾一番这些他于心底恨不得千刀万剐的恶徒们。

那些苍羽卫们也从魏来二人这番架势中嗅到不寻常的味道,为首之人高喝一声:“列阵。”

周遭的苍羽卫应声而动,转眼便在这州牧府前结出战争,前排的甲士抽出虎贲刀,后排的甲士烈羽箭上弦,一派肃杀之气荡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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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男人啊,最重要的是洁身自好

魏来盯着那群气势汹汹在自己身前结出战阵的苍羽卫,心头莫名涌出些古怪的情绪——半年之前,不过半对人马的苍羽卫,他为了对付,还得机关算尽,甚至铤而走险。而短短半年光阴,此刻他只要心中念头一动便可生杀夺予,那种轻易拿捏他人生死的感受莫名的让人有些着迷。

“再说一遍,州牧府重地闲人勿进!”这时,那为首的苍羽卫再次高声喝道。

魏来的思绪被拉扯了回来,他的心头一震,脸色有些发白,甚至连额头上都浮现出了密密的汗迹。

他当然不是惧怕这些苍羽卫,他只是心惊于方才那一瞬间自己心头所升起的视人命为草芥的念头……

以苍羽卫在大燕的恶名,魏来并不认为眼前的家伙有哪一个不是死有余辜,他只是在担忧这般嗜杀的念头会在有一天动摇他的心神,让某些无辜之人也死在他的刀下。

故此他沉了沉心神,并未在第一时间出手,而是低语言道:“我是州牧的外孙魏来,我要见他。”

“这是最后一次警告!”

“诸位,要么退……”魏来这样说着,声音忽的被他压得很低。

“要么死!”

这番话出口,那些苍羽卫的脸色都微微一变,想来这些日子众人都未有少听到过关于魏来的传闻,莫说是身为江浣水唯一的外孙的身份,就是前些日子以三人之力力压天阙界众多门徒的事迹,便足以让这些苍羽卫暗暗胆寒。

吱呀——

就在双方僵持间,州牧府的大门忽的缓缓打开,一道清嫩的声音从大门的缝隙中响起。

“魏公子当初在古桐城可是说得信誓旦旦,一副老死不与州牧往来的架势。怎么几个月不见,这祖孙情深得已经到了这般地步呢?”

魏来一愣,只觉那声音与语调极为熟悉,还未待他记起到底是何人,一道红色的身影却依然从府门中迈出,笑脸盈盈的看着他。

孙大仁的双目圆睁,大喝一声:“妖女!”

周围那些苍羽卫却赶忙恭敬回身,朝着那人拱手言道:“纪姑娘。”

……

“阿来记住了,小心那妖女!别被他吸了精气!”

“还有!咱们现在不差钱了!不要再出卖自己!男人,要洁身自好!”

孙大仁痛心疾首的朝着魏来高呼道,但身子却还是不由己的被那些苍羽卫拦在了身后。

魏来满脸无奈的跟随着纪欢喜走入了州牧府,对于孙大仁的口无遮拦,却是无可奈何。

州牧府中有些昏暗,以往江浣水为人勤俭,所以到了夜里长廊上的灯火并未全部点亮,但好歹也会有些巡逻的士卒来回走动,多出些许生气。可今日不仅灯火尽熄,就连巡逻的士卒也不见了踪影,只是魏来能清楚的感觉到,周围的暗处有诸多窥探的目光,想来是苍羽卫安插在府门各处的暗碟。

“魏公子这些日子过得很是风生水起啊,妾身远在泰临城都听闻过关于公子的事迹。”魏来正暗暗观察着州牧府中的情势,走在前方的纪欢喜却忽的轻声言道。

魏来沉默了一会,看着少女依然婀娜的背影,嘴里轻声说道:“想不到会在再与姑娘相遇。”

对于魏来如此生硬转移话题,少女并不介怀,转过身子,露出一脸哀怨之色,接着那话茬说道:“妾身命苦,娘娘一旦遇见了什么苦差事,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妾身。说起来还是托公子你的福,娘娘暗觉单凭金大人摆不平这宁州的烂摊子,所以妾身也只能跟着走上一趟。”

说着,纪欢喜还风情万种的白了魏来一眼,看似责怪,实则却更像是在调情。

可惜魏来却依然不解风情,无视少女递来那含情脉脉的眼神,低语道:“烂摊子?只是不知是谁让这宁州变成这幅模样的。”

纪欢喜索性停下了脚步,一脸幽怨的看着魏来:“公子是在怪我?”

“不敢。在下只是就事论事,更何况姑娘也算不得罪魁祸首。”魏来沉声言道,语气中多少有些不耐烦。比起更眼前的少女闲聊,他更想快一步去到州牧府的书房,见到江浣水。

“那以公子看来,谁才是罪魁祸首呢?”纪欢喜也不知是未有看出魏来的焦虑,还是有心与之为难,并没有半点迈步的意思,反倒笑盈盈的盯着魏来,眯眼问道。

魏来的眉头皱了起来:“在下只是一介草民,没有姑娘这般可以看透世事的本事,姑娘若是想讨论政事,还是另请高明,在下尚且有要事要见州牧,就不奉陪了。”

说罢这话,魏来便无半点停留的意思,迈步越过纪欢喜就要独自一人走出长廊。

只是他的脚步方才迈开,甚至还未与纪欢喜擦肩而过,纪欢喜的声音便再次响起:“公子这么着急,可是为了那几个刚刚被孟将军抓获的逆贼?”

魏来的身形一顿,听出了纪欢喜的话外之音,沉眸回头看向少女,低着声音言道:“姑娘消息倒是灵通,我这才到州牧府,姑娘便知道了此事。”

魏来的语气中多少有些惊讶,因为事态紧急,在白同袍几人随着孟衔离开后,他与萧牧等人便各自分开,马不停蹄的来到了州牧府。要知道以他的修为,教程之快,就是常人驾马也难以追上。他这方才到州牧府,纪欢喜便知晓了此事,说是消息灵通都有些看低这位纪姑娘了。

纪欢喜却并不在意魏来语气中的惊讶,笑着继续言道:“我与公子许久未见,心中甚是想念,本想着与公子好生畅谈一番,耽误些公事也是无碍。却不想公子如此无情,妾身也就只有回去审问犯人了。”

说道这处,纪欢喜的眉头一挑,脸上的神情幽怨,伸手抚在自己那饱满的胸膛处,泫然若泣的言道:“只是妾身这相思之苦,公子不解,积郁在心中化作了烦闷,便只能寻那些个犯人出气了……”

魏来一愣,随即面露苦笑,只能停下了步伐,无奈言道:“姑娘想聊什么?”

纪欢喜却面露喜色,微笑道:“就聊方才那话题,公子觉得谁才是宁州如今模样的罪魁祸首?”

魏来面色不变,沉声道:“朝廷削藩,但边境却始终有齐与鬼戎虎视眈眈,大楚也只是表面友好,从未真的放弃对燕的窥探。朝廷削了军饷,但三霄军体量巨大,所需银两宁州各部入不敷出,最后只能从百姓身上来取,此消彼长,宁州百姓所承赋税,虽称不上沉重,但放眼北境,亦决计名列各国前茅。”

“所以,是谁定下的这宁州的赋税之数呢?”纪欢喜待到魏来说罢此言,便张嘴问道。

魏来的脸色一僵,说道:“州牧若不如此行事,那三霄军何人供养?边境敌国虎视眈眈,为祸之下,必是生灵涂炭,岂不更是民不聊生,此举无非是两害取其轻的无奈之举罢了。”

“再者言,那蛟龙为祸,也非一朝一夕,朝廷明知敖貅绝非善类,依然任由他入主乌盘江,吞纳乌盘流域气运,任其流域周遭地界灵气稀薄。这尚且不够,还妄图将之封为昭月正神,如此变本加厉,助纣为虐之举,姑娘总不能说也是州牧之过吧?”

面对魏来咄咄逼人的询问,纪欢喜依然面带笑意:“渭水龙王将死,北境人尽皆知,齐与鬼戎都有意扶持江神入主渭水,抢夺机缘,得其气运,以壮国力。公子刚刚也说了,齐与鬼戎亡我大燕之心不死,若是有朝一日他们真的入主渭水,国运一盛,大军压境,届时生灵涂炭的就不再是宁州这一州之地,而是我整个大燕!这也是两害相权取其轻,公子何以言责。”

少女这番辩驳让魏来始料未及,不善此道的魏来也不免一愣,一时间竟然难以回应。

“姑娘伶牙俐齿,在下险些便着了姑娘的道。州牧是取的轻是些许赋税,姑娘取的轻却是整个宁州的未来,二者岂能同语。况且州牧虽施加赋税,但也想尽办法屯田开荒,修道经商。而姑娘口中的朝廷,却只是一味巧取豪夺,岂能相提并论?”好一会之后,魏来方才回过神来,他摇头苦笑言道,若非他心思机敏,恐怕此刻就已经被纪欢喜绕到了坑中。

而说罢这话,他也不给纪欢喜再言说机会,又紧接着说道:“姑娘想聊的东西我们也已经聊完了,还请姑娘带路,早些面见州牧吧。”

“公子何必着急。”纪欢喜坦然一笑,对于这番辩论最后的输赢并不在意,也并无心去反驳魏来最后所言。她这般说着便再次转身,开始朝着江浣水所在之地走去。

魏来迈步跟上,可少女却接着言道:“公子若是此行想救那几位宁州子弟以及他们的家人,只需与妾身言说一句,妾身便可命他们放人。一番流程走得快些,估计明日他们便可在自己家中吃到自家灶台里做出的饺子。”

魏来闻言却是不语,他可不相信眼前这个女子会如此好心,他以为终归还得有个但是。

“但是……”而不出他所料的是,这样的念头一起,纪欢喜的声音便再次传来:“但是公子若是想救的是宁州,那我以为公子大可不必再维持叨扰州牧了。”

“什么意思?”魏来皱眉反问道,他虽然预料到了纪欢喜的“但是”,但却预料不到是这样的“但是”。

纪欢喜却并没有半点卖关子的意思,她眯着眼睛言说道:“不说以往,就是现在,哪怕宁家与徐家举族搬迁,但青霄军与赤霄军的军权依然在老爷子手中,再加上萧家手中的赤霄军,那可是足足二十万精锐,单凭金不阕手中的十万苍羽卫,真的就能在宁州为所欲为吗?”

“显然是不够的,所有人都明白,娘娘当然也明白。十万苍羽卫说到底也只是试探,试探老爷子到底有没有当年那般的雄心壮志,敢与朝廷横兵沙场。”

“可结果呢?公子都看到了,老爷子年纪大了,不想打了,公子又何必再让她为难呢?老爷子为大燕为宁州操劳了大半辈子,就让他好生安度晚年,不好吗?”

魏来于此之前并未想到这些,此刻听了这番话,脸色顿时有些阴沉,从他来到宁州接触道江浣水开始,便隐隐察觉到了对方在某些事情上面的决断颇为古怪,甚至不妥。但他毕竟未在其位不便多问,也认为依照着江浣水在官场浮沉这么多年时有忍让也应当是出于长远考虑。可如今金不阕在宁霄城为所欲为,闹得人心惶惶,江浣水却依然对此漠不关心,甚至任由苍羽卫围住他的官邸,这样的忍让,莫不是太没有底线了一些。

魏来这样思虑着,嘴里却言道:“两军对阵,无论胜负,最后都免不了让大燕生灵涂炭,州牧也只是不忍见……”

魏来的话还未说完便被纪欢喜打断:“那这就是一个死结了,既然下不定决心,那不如早些作个了断,免得牵连更多的无辜。”

魏来闻言,脸色又是一变,可还不待他回应,纪欢喜忽然却停下了脚步,言道:“到了。”

魏来抬头一看,却见不觉间已经走到了州牧府的书房,房门中点着烛火,透过纸窗隐约可见一道身影正佝偻在书桌上。

魏来见状,便要迈步上前推开房门,可身旁驻足的少女却又言道:“还有一事,未有请教公子。”

“嗯?”魏来一愣,回眸疑惑的看向少女。

纪欢喜的面色幽怨,问道:“欢喜不在公子身边才几个月的时间,公子就另觅了新欢,只是不知是哪家姑娘这么有福气,能得公子垂青。”

魏来听得莫名其妙,他来宁州这么些时日,除了与阿橙有些接触外,从未再认识其他女子,却是不知纪欢喜这番言论从何说起:“姑娘是不是认识的男子太多了些,记得出了岔子,魏来可没有什么旧欢,更就不提何处觅得新欢了。”

纪欢喜却是一笑:“没有新欢?那公子就不够洁身自好了啊。”

“实不相瞒,妾身自幼便习得一门观相之术,方才第一眼相见,便看得真切……”

说道这处,纪欢喜有意一顿,脸上的笑容变得揶揄了起来:“公子的纯阳之身……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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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出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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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来脸上的神情错愕,他看着眼前笑盈盈的少女,愣了好一会光景之后,方才回过神来。

他的心底如有万马奔腾,暗道此女当真是口无遮拦,这般男女之事也能如此毫无避讳的宣诸于口。

只是魏来从未行过此事,又怎能回应纪欢喜?

魏来到底才十六岁,对于这男女之事颇为忌讳,宣诸于口还是略感羞涩,哪怕他从未行过此事,一时间也不知当如何辩驳。

只是这样想着,魏来的面色却忽然有些古怪,他又莫名记起了那个梦境,那个铺有红色罗帐的床榻,那道模糊却俏丽的女子,那缠绵悱恻,那唇边低语……

还是说春梦也能算是破了纯阳身?

魏来想到这处,脸色微微有些泛红,而这般模样落在那纪欢喜的眼中,却是默认。

少女脸上的神色在那时变得有些幽怨,她低眉细语道:“公子好生过分,明明有欢喜在,实在把捺不住,寻欢喜即可,非得去那烟花之地,那些女子就真的比欢喜好吗?”

魏来对于纪欢喜的大胆心底早有预料,但仍未想到这样露骨之言对方也能说得如此直白。

他一时语塞,却是不知当如何回应。

吱呀——

眼看着魏来要在纪欢喜那揶揄的目光下败下阵来时,身后的书房却忽的传来一道声音。

二人回头看去,却见书房的房门被人缓缓打开,一位老者从房门中颤颤巍巍的走了出来。

“外公!”魏来看清那人,嘴里轻呼一声赶忙上前将之搀扶。

而身旁的纪欢喜也收起了脸上的女儿态,恭敬的朝着那老人低头拱手眼道:“见过州牧。”

老人任由魏来搀扶着他的身子,一便迈步走着,一边侧目打量着魏来,嘴里笑道:“回来啦?山河图怎么样啊?”

“哪有什么山河图,只是将我们传送到南疆的一处天阙界圈养牛羊之所,见了些稀奇古怪的事物。”魏来低头应道,态度恭敬。他能明显的感觉到,自从他离开宁霄城后,眼前的老人比起之前似乎又衰老了不少,想来宁家与徐家的离去以及近来宁霄城中发生的事情让老人忧心得太多。

“我听说外公病了,不知是金家作怪,还是确有此事?”魏来想到这些,不免有些心疼,便又问道。言语间语调低沉,似有杀机奔涌。

“年纪大了,时不时有些毛病并不奇怪,纪姑娘与金将军也是害怕有歹人从中作梗,方才一片好心派兵布防,哪来什么作不作怪之说。”江浣水笑呵呵的言道,语气平静,让魏来并无法通过对方的言辞领会到老人真正的心思。

但他自是不会相信老人这番话是出于真心,他侧眼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纪欢喜,暗以为是因为纪欢喜再次,江浣水方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有心避开少女,正要提议送老人回书房细谈。但话未出口,老人的声音却抢先响起:“陪我到外面走走……”

魏来一愣,却以为这也是一个避人耳目的办法,正要点头应是,可紧接着老人又言道:“纪姑娘若是得空,也与我们爷孙二

人一同走走,如何?”

魏来怎么也没有想到江浣水会说出这样的提议,他还在发愣,纪欢喜便是展颜一笑,低首言道:“州牧有言,晚辈不敢推辞。”

……

也不知是不是有纪欢喜同行的缘故,亦或者是正如老人所言金家的大军真的只是纪欢喜出于一片好意而为之,总之一路行来,府门中的苍羽卫却是未有半点阻拦的意思。三人一路可谓畅通无阻的走出了州牧府,行到了宁霄城的街道上。

大抵是觉得有外人在场的缘故,魏来一路上都愁眉紧锁,也并不发话。而纪欢喜却也是一反常态,在长辈面前表现得像一位十足的大家闺秀,安静得让魏来都有些不适应。

反倒江浣水心情看上去却是不错,一路上时不时的挑起话题,一会询问纪欢喜关于泰临城中的一切,一会询问魏来修行的境况。二人对于老人的提问倒都是不曾避讳,尽数直言。但在言罢之后却又都极为默契的陷入沉默,显然不仅仅是魏来,纪欢喜同样弄不明白,老人此行将她带上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二人就这样怀揣着疑惑随着老人一同穿过了宁霄城的大街小巷,最后拐入了城北一处偏僻的小巷中。

巷子两侧的房屋低矮,地面凹凸不平,街道上流淌着不知是何物的水迹,隐隐弥漫着一股发霉酸臭的味道,就连一旁的纪欢喜也暗暗皱起了眉头,对于这处弥漫的味道极为不适。

以往魏来从不知晓这看似繁华的宁霄城还有这样的所在,今日得见不免暗暗诧异。

“通门巷,宁霄城里的贫民窟,乞儿、盗贼以及一些年迈的妓女大都居于此处。你们啊,平日里哪有机会接触这些人,故而不知此处也是常态。”身旁的老人似乎看穿了二人的疑惑,笑呵呵的言道。

魏来皱眉问道:“外公既然知晓有这处地界,那为何不让人将之修缮,这般藏污纳垢之所,鱼龙混杂,免不了滋生事端。”

江浣水闻言又是一笑:“龙有江泊,蛇有矮穴,是平头百姓还是匪盗乞儿都得有其居所,拆了这处,他们又该去何处安生呢?万事不能只看、只想表面。终归他们也是人,总不能断了他们的活路吧?”

魏来闻言恍然,心中疑惑散去大半,正要应是,可老人的眼前却忽的一亮,言道:“到了。”

“嗯?”魏来寻着江浣水的目光看向前方,只见一处那里有一处简陋的草棚,十余位衣衫褴褛的孩童记载一处用棉被与茅草搭起的床榻上相互依偎着沉沉睡着,一旁的怒火中火烧得正旺,锅里熬着些什么东西。

“谁啊!?”一道沉闷的声音忽的响起,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一位头发花白,嘴里叼着旱烟衣衫邋遢的精壮老人便从那棚子的深处走了出来。

对方的出现让正诧异于眼前景象的魏来又是一惊,他看向那人,心头又是一跳。不仅因为那老人古怪的装束,更因为他即使大雪天依然露出在外的手臂上密密麻麻的刻满了百余道刀痕……

这个老人,显然不是江浣水口中匪盗亦或者乞儿,倒更像是从尸山血海中走出煞星。

见到了对方的

真容魏来的心头一跳,下意识的便要运集起体内的灵力。

可那来者在看清江浣水的模样后,那凶恶的脸上却是咧嘴一笑,露出了自己那一口大黄牙。

“江老头啊!这么久没来,我还以为你这糟老头老死了呢!”那老头子这般言道。

这话多少有些不中听,就是魏来与纪欢喜在听闻这话之后,都不免神情古怪的互望一眼,显然是料想不到会有人敢这般与大燕的州牧说话。

“不急不急。”可江浣水却笑呵呵的摆了摆手,言道:“你这么重的杀孽在身,阎王爷都不急着勾你的命,又岂会跟我这小老头过不去呢?”

“老子那杀的能叫人吗?都是些畜生罢了!”对方不以为意,嘴里骂骂咧咧的说道,然后便热络的拉着江浣水到草棚中坐了下来。

当然,这般简陋的草棚,棚中的设施自然称不上是太好,所谓的桌椅,不过是几个被砍得齐整的木头桩子而已。

而待到众人罗总,那老人方才响起跟在江浣水身边的魏来与纪欢喜,他指着二人问道:“对了,这两位是……”

“魏来,我的外孙。”江浣水看了看魏来这样言道,然后又指向一旁的纪欢喜,正要介绍。

可老人忽的扯着嗓子打断了江浣水的话:“我知道,这个肯定就是你孙媳妇吧!”

老人说罢,还一本正经的打量了一番纪欢喜,嘴里啧啧言道:“不错啊,你老头子长得不咋样,可外孙生得倒是一表人才,孙媳妇更是美若天仙,好福气啊!准备撒时候给你抱个重孙子呢?”

魏来见老人误会,纪欢喜还故作姿态的有意低下了头,一派女孩的娇羞模样,魏来不禁有些头大,就要开口解释。

可这时江浣水却慢悠悠的从怀里那处一袋子沉甸甸的事物,递到了对方的跟前。

老人深吸了一口旱烟,吐出一阵浓郁的烟气,接过那事物,在手里掂量了掂量,脸色有些古怪,言道:“这次这么多?”

只见他低下了头打开了手里的袋子,从袋子中拿出了里面的事物,却是一枚金色的钱板,正面可有“天命楚制”,背面刻有“四方为公”。

“赤金钱!”在看清那物之后,老人的脸色一变,嘴里不禁发出一声惊呼。

此言一出,魏来与纪欢喜也是脸色一变——赤金钱并非大燕朝廷所铸钱币,而是大楚所制,此物名贵,即使是在大楚的疆域之中也鲜有流通,市面上素来有万两白银不如赤金一枚的说法。

而观江浣水递给老人那钱袋子沉甸甸的模样,若是都尽数装有这赤金钱的话,恐怕这一袋子,足足能有二三十枚赤金钱的架势,这样一笔财富,换算成银钱,恐怕足以支撑三霄军一年的开支。江浣水将这样一笔巨额的财富交给贫民窟中的这样一个老头,任谁都会觉得古怪。

但更古怪的是,那老人将钱袋放下之后,沉眸看向江浣水,问道:“说吧,这么多钱,你想要我做什么?”

江浣水眯着眼睛盯着对方,嘴里吐出了两个轻飘飘的字眼。

“出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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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被遗忘的名字

“出山?”那老人掂量着手中的钱袋,然后摇了摇头,将那价值连城的钱袋又推了回来。

然后,他直视着江浣水的眸子,沉声说道:“我答应过她,再也不杀人了。”

“你不也说了,他们不是人吗?畜生而已。”江浣水眯着眼睛,将钱袋再次推向老人。

生得凶神恶煞的老者,沉吟了数息光景。当他再次看向江浣水时,他的眸中裹挟着困惑与迟疑,他问道:“阿水,你难道就从未想过,其实我们也是畜生吗?”

“当年你去了青冥学宫,学了霍雁的治世之道。我去了万岁山,学了薛阴阳的森罗万象刀。”

万岁山……

森罗万象刀……

这两个辞藻宛如利器一般扎入了纪欢喜的心中,她的脸色豁然一变,之前弥漫在那双如含秋水的眸子中的困惑不解在那一瞬间尽数消散,转而弥漫上她双眸的是浓浓的震惊与不可置信。

她宛如见了鬼一般的盯着眼前的老人,模样看上去极为失态。

魏来自然是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但却碍于此刻的状况,并非询问良机,故而也知道暂时压下自己心底的疑惑。

“你用你的治世之道在宁州做你的州牧,我在边关用的森罗万象刀,为你扫清寰宇,我杀了太多人,但我从不会去想那些死在我刀下的人。”

“薛阴阳说,兵者是大凶之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那些死在我刀下的家伙,都是想入我宁州的侵略者,我为民而战,堂堂正正,正是圣人所不得已而用之之时,对此,我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中,都这样深信不疑。”

“可后来我想明白了,我们有守卫家园的信念,他们也有开疆扩土的执念,站在各自的立场我们都是对的,亦或者说都是错的。我们都只不过是彼此眼中的畜生,当然也是各自背后掌权者的畜生。我们被他们所宣扬的话语所迷惑,然后拼上自己的性命为视我们为畜生的掌权者而战,而最后谁会获利?”

“既不会是那些死在边关的将士,也不是那些失了孩子父母,没了丈夫的女人。”

“只会是那些坐在宫闱中的皇族,那些给他们讲述慷慨激昂故事的将军。”老人这样说着,又用力吸了一口旱烟,神情有些颓然:“从那天起,我便再也握不紧我的刀了。”

“阿水。”

“我已经尝够了腥风血雨,剩下的几十年,我都在为自己恕罪,为那些死在我刀下,亦或者死在我的麾下的冤魂们恕罪。”老人再次抬起头看向眼前的州牧,“燕庭的所作所为,与当初我离开时与你说的并无半点差别。高高在上的皇族们根本不关心这些我们的死活,你所谓的盛世也不过是昙花一现的幻境。支撑得越久,破灭时便会越痛。”

老人说道这里,已然有些意兴阑珊,他伸出手再一次将那袋重重的钱币递了回来。

江浣水陷入了沉默,不知是在为老人所言的话而动容,还是在酝酿着某些说辞想要改变老人的心思。

但不待他说出些什么,一旁的纪欢喜却按捺不住了,她看向老人沉声问道:“前辈想来应当便是三霄军大统领岳平丘吧?世人都言老将军死在了玉雪城一战,却不想今日晚辈还能一睹将军英容,可谓荣幸之至。”

魏来听到这处脸色也是一变,在他的记忆里三霄军素来都是由徐、宁、萧三家统领,从未听闻过还有过一位什么大统领,他念及此处看向那名为岳平丘的老人的目光顿时变得古怪了起来。

岳平丘同样脸色一变,他略有诧异的看了纪欢喜一眼:“知晓老夫之人大多数都早已死在了当年的玉雪城外,活着的大都对此缄默不提,女娃子倒是有些见识,还能认出老夫来。”

纪欢喜对于岳平丘的夸赞并不方在心上,只是又朝着老人拱了拱手,言道:“老将军德高望重,即使是在今日的三霄军中,依然有不少人记得老将军当初在玉雪城外,率领十余万三霄大军拦下齐楚联军之事。晚生素来敬仰老将军,但今日有些话,晚辈却又不得不说。”

岳平丘的眉头一挑,大口吸了一口旱烟,沉着眉头问道:“你想说什么?”

“老将军出身行伍,御下又曾有数十万大军,想来应该明白,为上者就应该统御全局,而非着眼于一砖一瓦的得失。”

“将军说朝廷根本不在乎百姓的死活,这话便不对。民是社稷之本,无论燕庭是真心为民,还是只是想要维系自己的统治,民都不可生变,所作出的决定有时候虽然不见得能处处照料,但却是从大局出发而定制下的规矩,老将军所言,于晚辈看来着实片面了。”纪欢喜一本正经的言道,目光在那时直直的注视着岳平丘的双目,颇有几分巾帼不让须眉的架势。

大抵也是未有想到看上去才堪堪十七八岁的纪欢喜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岳平丘亦是一愣,但很快他的脸上便露出了笑容。

他摇着头言道:“女娃子倒是有些胆魄。只可惜你年纪太小,所见之事太少,再大的道理,说给你,你也听不明白。”

“将军不说怎知我不明白?”纪欢喜皱起了眉头,一改平日里圆滑之状,竟是真的要与眼前之人论出个胜负高低:“我自幼习读百书,泰临城龙骧宫中的藏书,晚辈不敢说能尽数倒背如流,但其中十之八九都以烂熟于心,我或许确实不如老将军阅历丰富,但书中所见却也何尝不是经历?将军欺我年幼,又何尝是长辈该行之事?”

岳平丘又是一愣,然后指着纪欢喜言道:“阿水,你这孙媳妇,有些意思。”

岳平丘说这话时脸上分明带着笑意,但这话落下的瞬间,他脸上的笑容却又忽的尽数散去,他一把将手中的旱烟拍在了桌面上,低声道:“我有的事情要忙,这些小兔崽子还等着我给他们做早饭呢,诸位请回吧,岳某没时间招待诸位了。”

就像岳平丘没有料到纪欢喜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一般,纪欢喜同样未有想到,身为曾经的三霄军大统领,岳平丘会这样给他们下了逐客令。她的心头有些不忿,还要再说些什么,但这一次话未出口,身旁的江浣水却站起了身子。

纪欢喜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她收住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也随着江浣水一同站起身子,却缄默不再发言。

江浣水也并未有半点责怪她的意思,他朝着对方拱了拱手,看向依然放在木桌上的那袋沉甸甸的钱币,言道:“将军不用忙着拒绝,你有你的想法,我也有我的计划。这一袋子钱你暂且收着,七日之后你若是还不应允,这钱你可寻我孙儿将他退回来便是。”

江浣水说罢这话,那岳平丘还来不及反驳,江浣水便转过了身子,迈步离去。

岳平丘看着那老友佝偻的背影,苍老得仿若随时会倒下的身躯,那到了嘴边的话终究不忍心吐出,叹了口气,将那钱袋收了回去。

“阿水……”

“这是一场没有意义的战争,就像以往我说经历的那些一般。”

“想要终结这乱世,你得有破而后立的决心,得有倾覆大燕的魄力……”

“可这是袁晏留给你的天下,十年前你不曾舍得,今日你就舍得了吗?”

第三十四章 世间安有两全法

离开同门巷后,纪欢喜便出奇的沉默。

她低着头,双手捏着自己的衣角,像极了做错了事的孩童,诺诺的跟在江浣水与魏来的身后。

颤颤巍巍走出一段距离后的江浣水似乎意识到少女的异样,他停下了脚步,搀扶着他的魏来也停了下来。

老人回头看向少女,脸上露出笑容:“女娃子,快些,怎么连老头子都走不过啊?”

低头想着心事的纪欢喜闻言一愣,抬头看向老人,似乎也感受到了对方的善意,她强在自己的脸上挤出一抹笑容,然后迈步走到了老人的身旁。

江浣水见状,这才再次迈步。

“老岳这个人性子轴得很,认死理,当年那一战,对他的打击着实大了一些,女娃子莫要见怪。”江浣水活了这么多年,在这波澜诡诞的大燕朝堂沉浮数十载却依然屹立不倒,眼力自然是极好,只是一眼便看出了纪欢喜还在为方才那番无疾而终的争论耿耿于怀。

纪欢喜也不点头,只是皱眉问道:“当年齐楚大军围拢玉雪城,六十万大军号称可踏平大燕,其中有齐国神将齐未龙与大楚神将马诺二人领军,二人都是圣境强者。我曾在龙骧宫的藏书中看过关于此战的记载,言说当时的大燕朝廷,都已经写好了降书,朝廷上下并无一人认为此战能有半点胜算。可最后,岳老将军却是硬生生的抗下了六十万齐楚联军,在牺牲了十余万三霄军后,将之击退。”

“而从那天起,岳老将军也没了音讯,朝廷上的记载言说是岳老将军战死沙场,但……”

说道这处,纪欢喜的眉头又皱了皱:“但若是如此,以岳将军的功绩,足以入驻燕庭的祖庙,可无论是书中的记载还是关于岳老将军的一切都在这里戛然而止。曾经我还以为是岳老将军在玉雪城一战之后神魂俱灭,即使朝廷想要请回他的阴神都办不到,今日得见将军,才知他是对我大燕朝廷失望透顶……”

听闻这番话的江浣水侧眸看了少女一眼,微笑道:“女娃子年纪不大,倒是忧国忧民。”

纪欢喜苦笑的朝着江浣水拱了拱手:“还请州牧告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江浣水愣了愣,幽幽说道:“一边是兵强马壮的数十万大军,与两位圣境大能,一边是十来万方才经历过蛮鸿关之战的残部与一位堪堪七境的统领。”

“女娃子觉得这场仗,能赢吗?”

纪欢喜摇了摇头:“这也是晚辈的疑惑,即使事到如今我也不知道当初的岳将军是怎么赢下这场大战的。”

江浣水停下了脚步,侧头看着纪欢喜,他那浑浊的双眸在那时眯起,狭长的眼缝中某种深邃的光彩闪动。

“代价。”他这样说道,声音压得极低,低得与平日里那个万事都处变不惊的州牧大人大相径庭。

“代价?”纪欢喜听出了老人语气中的异样,却不明白对方话里的意思。

可老人却接着言道:“大得让一个刀客,从此再也握不住刀的代价……”

……

魏来皱着眉头想着心事。

他并不想否认自己并没自己表现得那般讨厌纪欢喜,平心而论就从在那古桐城相遇以来,这个少女并未真的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也并未给魏来带来过什么麻烦。但他毕竟难以猜透这少女的心思,更何况她还是金家那边的人,魏来下意识所表现出的疏远,更像是一种自我保护。

他暗觉这个少女的可怕程度其实完全不亚于敖貅……

也正是因为如此,对于江浣水将这少女带在身边的行径,尤其是还窥探到了那位岳平丘还活着的秘密的事情,魏来当然满心疑惑。

他愈发的弄不明白自己这位外公到底是深藏不露,还是真如纪欢喜说得那般,他的年纪已经大到了,不愿也不能再参与大燕这趟浑水的地步,那此行是否便意味着自己的外公在对金家示好呢?

思虑着这些的魏来,忽然觉察到被自己搀扶着的老人停下了脚步,他一愣,看向老人,却见江浣水正眯着眼睛看向身旁的某处。

魏来下意识的将目光顺着老人望去的方向看去,他的身子在那时一震……

大抵是之前想着心事的缘故,迈步而行的魏来只是低头赶路并未注意周遭的状况,加上经历方才之事,众人都有些心事,一路上沉默不语,魏来也就未有注意到底走到了何处。此刻侧目一看,眼前赫然是那座之前由袁袖春督建而起的乌盘龙王神庙!

那一日,袁袖春摆开仗势,引来了诸多宁霄城百姓,浩浩荡荡的就要将那乌盘龙王的神像抬入庙中,却被魏来一刀斩断了神像的头颅。之后虽然敖貅亲临,但江浣水也在那时出手,平息了此事,而敖貅入主宁霄城,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昭月正神的最后一步,也就此搁浅。

可此时此刻,当魏来再看向那神庙中时,他能清晰看见神庙的庙门之中,那座龙王神像傲然挺立其中,甚至还有香客在神庙中虔诚叩拜。

“大概是魏公子去往山河图的第七日,金将军便命人将这尚未完工的神庙彻底修缮,又命工匠连夜造好了神像,请入了宁霄城,如今,敖貅已经是宁州名正言顺的昭月正神了。”似乎是看出了魏来的疑惑与惊讶,纪欢喜走上前来,在魏来的身旁轻声言道。末了似乎还觉不够,又看了一旁的老人一眼,补充道:“是州牧大人亲自批下的公文,应允此事的。”

魏来的身子再颤,他的另一只手在袖口下握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看向那神庙的眸中如有烈炎喷射。

“毕竟是朝廷册封的昭月正神,行事是偏颇了一些,但朝廷的意思摆在那里,老朽岂能违背,只是希望这位昭月正神能不辜负姑娘与朝廷的厚望吧。”就在魏来的心头怒火翻涌之时,身旁的老人却忽的慢悠悠的言道。

魏来闻声方才回过神来,他的脸色一变,深深的看了一旁的老人一眼,废了些力气方才将翻涌在心头的不满与疑惑压了下去。

“走吧。”老人见状这般说道,魏来点了点头便再次搀扶起江浣水,朝着老人指引的方向走去。

……

时已近春日,宁霄城却依然下着小雪,加上天色渐晚,夜风夹带着寒意。

魏来有些担心江浣水的身子若是着了风寒,恐怕会加重病情。他有意询问对方是否需要回到州牧府,但老人却出奇的固执,拒绝了魏来的提议。

魏来缄默,他与江浣水之间的误会按理来说早在去往山河图之前便已经解除,但多年的来芥蒂,让魏来很难与之如寻常祖孙一样相处。就譬如此刻,他明明担心着江浣水的身子,可问过一次,被老人拒绝之后,便不知当如何再次开口。

很快三人便来到一处偏僻的巷口,天色已晚,时间已经过了亥时,又加上那些苍羽卫的存在,此刻的宁霄城已然是行人寥寥,但那巷口的拐角处却有灯火照耀。

“那处摊子是宁霄城的老字号了,店里的炸酱面好吃得很,你娘小时候就最爱吃这东西,每天都缠着我,弄得我烦不胜烦。”

“我那时忙着政务,脱不开身子,便躲着她……可后来啊,她遇见个家伙,就承诺日日给她做炸酱面吃,这就把你娘给骗走了,想想,怪可惜的。”江浣水的声音在那时响起,老人慢悠悠的说着,脸上到并无任何惋惜之色,只是满满当当的充斥着缅怀与某种淡得几乎察觉不到的悲伤。

那种隐匿的情绪,若非老人说道此事时,魏来同样有所感的话,恐怕他也无法察觉……

关于他的阿娘,那个叫江柔的女人,魏来有太多关于她的回忆,而这些回忆都在那一天夜里,被一场大水冲走。

他很少很少的去回忆关于他娘与他爹的一切,因为每当他这么做了,绵延的回忆总会归结到那一天的大水中,愤怒与痛苦会撑破他的胸膛,而他却无能为力。他很明白,他还不是那尊神祇的对手,他还得隐忍,而隐忍最重要的便是足够冷静。他害怕愤怒会冲垮他的冷静,所以便强迫自己不去想,不去看。

但此时此刻,江浣水的提及让他不可避免的再次想起了关于他娘的点点滴滴,他的拳头紧握,低声问道:“你为什么要让它入驻宁霄城?”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即使是站在一旁的纪欢喜也将他所言之物听得真切。少女愣了愣,面色古怪的盯着眼前这对爷孙,她隐隐预感到某些冲突会发生在这里。

可显然,她低估了那位如今已经温顺得像一只绵羊一般的雄狮。

老人对于魏来的询问置若罔闻,他伸手指了指了不远处的面摊,言道:“吃一碗吧。我好久没吃过这家的面了,今日闻到了这香气,不觉有些馋呢。”

魏来当然明白江浣水并非没有听到他的询问,只是自己这位外公有意岔开话题而已。

他皱了皱眉头,终究是压下了心头的怒气,沉着心神点了点头。

……

面摊并没有招牌,店家显然是正儿八经的寻常百姓,年过四十的夫妻二人并无一人认出了江浣水,只是当做客人热情的招呼。

两人很快便起了火,不消半刻钟时间三碗热腾腾的炸酱面便被端了上来。

撇开刚刚的不快,魏来却得承认,这家炸酱面确实不错,还未动筷只是闻着那香气便叫人食欲大动。

魏来正要动筷,可身旁的老人却言道:“这家的炸酱面,得就着衡珞街白家的酒才好吃,阿来劳烦你跑上一趟,去衡珞街白家酒铺给我打二两酒来。”

魏来一愣,侧头看了看身旁的老人,可老人却已经自顾自的吃了起来,根本就没有半点听魏来言说的意思。魏来面露苦笑,却不得不应允老人,他点了点头,站起身子,迎着风雪便快步离去。

魏来的脚程极快,只是眨眼光景便不见了踪影,这面摊上除了还在不远处忙活的夫妻,便只余下了纪欢喜与江浣水二人。

纪欢喜将这番情形看在眼里,一双漂亮的眼睛眯起,她也放下了碗筷,沉眸看向江浣水:“州牧调开魏公子,是有什么事要与晚辈讲吗?”

老人头也不抬,哧啦哧啦的喝面声响彻,好一会之后,才问道:“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动手?”

这语气平淡的几个字眼却让纪欢喜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她愣了愣,用了约莫三息的时间收起了辩解的心思,然后又过了一会才组织起措辞,低声道:“我已经给娘娘修书三封,让娘娘收回成命,州牧放心……”

纪欢喜这样说着,但话还未说完便被老人所打断。

“你很信任娘娘?”

纪欢喜应道:“我没有理由不信任她。”

“也对。”江浣水点了点头,脑袋在那时抬起,直视向少女,那一刻,纪欢喜有些恍惚,仿佛她又看到了那头让北境伏首的雄狮。但这样的错觉只持续了片刻,便消失不见,老人苍老得有些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那就别在写信了,她不会听你的。你信任她,但你并不了解她。”

“七天的时间够了。”

老人这话让纪欢喜的心头一跳,她不知道是哪里出了纰漏,让老人洞察到了他们的计划。而更让她心惊的是,她忽的记起了方才离开通门巷时,老人与岳平丘的七日之约……

她沉下心神,平复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好一会之后方才再次看向老人,疑惑问道:“州牧难道一点都不怕吗?”

“怕什么?死吗?”江浣水眯着眼睛,笑问道。

“当然怕,所以这不就赶在金将军杀我之前,来吃上一碗这炸酱面吗?”

纪欢喜愈发的困惑,她皱起了眉头:“可州牧可以做些事情的,只要你愿意……”

这一次她的话,再一次被老人打断:“女娃子啊。”

老人这般说着,看向她的目光意味深长,仿佛要将少女看得透彻一般。

“你很聪明,但你要做的事情,光靠聪明可不够。”

“这话本来是想对阿橙那孩子说的,却不想先用在了你身上。”

“记住咯。”老人说着,慢悠悠的取来桌上装着醋的调味罐,给自己碗里倒上了些许,又才幽幽言道。

“这世上从来没有两全法,对你来说是这样,对我也是这样。”

“再聪明,都没有。”

第三十五章 夜谈

雪又下了起来。

面摊的老板很是麻利的给正在桌上的二人撑起了棚子,男人还极为贴心的说道:“二位慢慢吃,小老给你们搭好棚子,待会再让内人给二位泡壶热茶,暖暖身子。”

说完,男人便退到了一旁,并不打搅有凝重气氛弥漫开来的江浣水与纪欢喜二人。

纪欢喜此刻显然已经没有了再吃面的心情,她沉默了一会,忽的抬头看向棚外的夜色,看着那纷纷然然落下的细雪。

“州牧大人说这世上没有两全法……”她忽的说道,那张可谓沉鱼落雁的脸蛋上弥漫着一股笔墨难容的古怪神情——苦恼、悲戚、迷茫又带着些许麻木。那样众多的情绪裹挟在这样一张脸上,却是莫名惹人怜惜。

她转过头,看向再次低首与那炸酱面“厮杀”的老人,问道:“那州牧大人想好自己的取舍了吗?”

老人顿了顿,拿着筷子的手也停了一会,然后他再次动了起来,嘴里囫囵的说道:“早在六十年前,我便做了选择。”

纪欢喜闻言又言道:“所以金统领所料的无错,州牧大人现在的忍让都是装出来的?”

老人并不否认,只是在此低头搅拌起碗中的面。

纪欢喜脸上的神情困惑,她不解的问道:“既然州牧大人存着这样的心思,那为何今日还带着欢喜?”

这当然是一件很没有道理的事情,无论是此刻的坦明心迹,还是之前待她去见那位岳平丘,都绝不是,对手间应该做的事情。尤其是后者,纪欢喜甚至可以想象,若是那位岳平丘真的出山,所能给大燕带来的震动,绝对不亚于皇权更替,这样的杀招留在最后图穷匕见岂不更好,她不明白老人为何会将这样的事情如此坦然的在她面前展示出来。

是威吓?还是试探?

以纪欢喜所学到的权术之法,也难以看透老人的心思。

只是相比于纪欢喜的满心疑惑,江浣水却表现得极为淡然,他头也不抬的说道:“早就听闻纪姑娘师从首辅周老,与老子是伴学,周老的权谋之术,想来以姑娘的聪慧,怎么也学到了十之七八。敢问姑娘一句,什么样的谋术,最厉害?”

纪欢喜一愣,虽不明白为何江浣水会有此问,但还是依着自己所学如是言道:“鬼谷子谋》有云凡谋有道,必得其所因,以求其情。审得其情,乃立三仪。三仪者曰上、曰中、曰下。参以立焉,以生奇。”

“故奇谋为上。”

说罢这话,纪欢喜抬头看向江浣水,却见老人在那时摇了摇头:“先贤著书立传,我辈本不应以浅见非议。但我以为先贤之所以为贤,不仅因其胸中锦绣,更因其高洁德行。而这德行高的人,素来看不见这世间恶臭。”

“眼界所限,故先贤也有错的地方。”

纪欢喜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她以为以江浣水的地位以及辈分,按理来说是不应说出这般大逆之言。但她还是耐住了性子,未有出言驳斥,而是拱手问道:“那以州牧所见,何谋为上。”

“其实你真应该与金大统领好好学一学的,这吃人本事是门大学问,历来精通此道者大都不愿将之写诸于刀笔吏的笔锋之下,故而书上学来的都是粉饰过后的皮毛,真正的大学问,都在那城府数载乃至数十载却依然不倒的那些个你看上去是粗人亦或者恶棍的手中。”说道这处,老人自嘲似的笑了笑:“当然,也有可能是在如我这般伪装成读书人的恶徒胸中。”

纪欢喜在这时大抵是多少能够体会魏来与自己说话时的不耐烦了,自己满心想要解惑,可对方却拿捏准了她的心思,吊住了她的胃口。深谙此道的她当然明白这是老人在掌握此番对话的主动权而所行的手段,但可气的是,她似乎并没有太好的办法破解此道,除非——她能当场言说自己不需要知晓老人的答案。但显然,此刻堆积在她心头的疑惑并不支持她这么做。

“燕庭之中何人不晓,我宁州的三霄军悍勇善战,哪怕朝廷削藩之事做了一次又一次,但我手中握着的依然有足足二十万三霄军将士的军印。他金不阕凭什么带着十万苍羽卫就敢在宁霄城横行霸道?”江浣水眯着眼睛问道。

纪欢喜闻言一愣,却并未因为这个问题有多难回答,而是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显而易见,简单到以至于她自己都不得不去思忖这简单的表象的背后是否还有其他的深意。

似乎是看穿了纪欢喜的疑惑,江浣水脸上浮出了些许笑意。

“因为了解。”索性她并没有继续卖关子的打算,很快便再次说道。

“了解?”纪欢喜却愈发的困惑。

“六十年,我已经为大燕做了足足六十年的州牧,他们太了解我了。他们知道我会对他们用兵,我怜惜这大燕百姓,三霄军与朝廷对抗,最后便宜的是虎视眈眈的齐与鬼戎,苦的却是我四州之地苍生。这一仗,注定打不起来。所以,金不阕才能这么的肆无忌惮。”江浣水这样说着,目光却意味深长的看着纪欢喜:“这是阳谋。”

“你明白对方的打算,却无可奈何,只能任由对方施展的阳谋!”

纪欢喜的心头生出了短暂的恍然,但于此之后在她心头攀起的却是更大的疑惑。

“州牧既然不舍得苍生蒙难,那为何还要请岳老将军出山?”纪欢喜又问道。

江浣水不答他此言,反问道:“纪姑娘跟在娘娘身边这么多年,那敢问姑娘一句,这大燕江山若是交到了娘娘手中,真的能有中兴之望吗?”

纪欢喜闻言心头一震,她直视向眼前的老人,想要从他浑浊的双眸中看出些就里,但偏偏,她着实难以洞察出老人的心思,反倒有种要被对方看穿的窘迫感。好似在那样的目光下,所有的谎言都注定会无所遁形一般。

“娘娘并非……并非州牧想的那样……”她这般说着,不觉语调却有些干涩。

“以往啊……”江浣水很是适时的打断了纪欢喜还未脱口而出的谎言,他抬起了头,喃喃言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嗯,或许比你还要小上些许的时候。我常常在这样的夜里思虑着自己以后要做什么,怎么做?和所有我这个年纪的少年一样,心里装的是天下,是宏伟得不像话的鸿鹄大志。后来我有了机会,施展我的抱负。我做得勤勤恳恳,小心翼翼,舍弃了很多不该舍弃的事情,也做了很多到现在也不知到底是对是错的选择。”

“可我越是想要顾全所有,便越是发现,人力有穷时。哪怕是你绞尽脑汁,想要解开一个个死结,但却发现死结之所以是死结,便是哪怕能解开,也得付出的代价。”

“我这一生解了太多的死结,到了这个年纪才明白,管不了那么多,非要都管,最后便是两手空空皆无所获。”

“所以啊,你们要在泰临城怎么斗,我都管不了,但宁州……”

“曾经有那么多人跟着我,用性命让我坐稳了这宁州州牧的位置,我得对得起他们,我得守好宁州,就像很多年前,他们在玉雪城、在蛮鸿关做的那样。”

“你们要杀我,老朽这条命给你们也就罢了,但这是宁州最后能给你们的东西,我带姑娘来此,就是要告诉姑娘,底线在这里,越了,宁州与大燕便从此以后,不死不休。”

老人云淡风轻一般的说出这样一番话,让纪欢喜也不免一愣,她还是满心的困惑与不解:“我不懂州牧的意思,既然有心一斗为何要先送掉自己的性命。更不懂的是,难道州牧以为你一旦仙逝,宁州还能是燕庭的对手吗?还是说州牧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那位岳老将军的身上?”

她无法理解江浣水的逻辑,江浣水表明了自己并不信任燕庭的态度,可又为何要在之前屡屡让步。

“老岳的为人坐不稳州牧的位置,他的脾气容易让克制的双方真的爆发,让宁州与大燕之间爆发一场真的大战。这不好,至少在未到那个时候之前,我并不愿意看见这样的事情发生。”江浣水摇了摇头,如此言道。

说道这处,他也吃完了碗里最后一点面条,他放下了碗筷,从怀里拿出一张手帕擦了擦手,嘴里言道:“记得我刚刚说过的话吗?”

“金不阕的肆无忌惮源自于对我的了解,也源自于燕庭对我的了解。以后的宁州需要的是一个让所有人都猜不透的人,这样的家伙,才能真真正正的让燕庭投鼠忌器。”

“谁?”纪欢喜皱着眉头再问道,她的心底泛起了阵阵暗涌,某种不好的预感忽的在她心底升起。

江浣水并未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抬起头看向不远处。

纪欢喜一愣也抬头看去,只见夜色中,那个被老人唤去打酒的少年……

回来了。

第三十六章 好狗不挡道

所以老爷子到底想干嘛?这就给朝廷低头认错了?那咱们的仇还怎么报?”回到魏府停了魏来关于此行的讲述后,孙大仁顿时炸开了锅,脸色潮红的大声嚷嚷了起来。

要是放在寻常人家,主家人这般大呼小叫足以惹来周围的家仆们侧眼相望。但显而易见的是,被安排魏府中的家仆绝非寻常人,魏来细细计算过,他在魏府中住了也有三四个月的光景,可他从未给这些家奴发过半点银钱。以往还能推脱为是徐余年解决此事,可现在徐家已经举族离去,那这些家奴的月钱又是从何而出呢?这本身就是一件很是古怪的事情,与之相比,孙大仁的大呼小叫下,周围的家仆依然各自忙碌着各自的事情,并不观望,这样的古怪也就显得不足为奇了。

“外公或许有自己的打算,我也摸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魏来皱着眉头回忆着今日的一切,心底同样觉得古怪,但终究不愿意将自己心底所想完全宣之于口。他宽慰了孙大仁一番,让他放心,并且也承诺自己会寻个合适的机会询问江浣水。本就方才从山河图归来的孙大仁也有些困顿,思虑了一会便点了点头,打着哈欠离去。

魏来见状也准备暂且回房修行,可这时,那位魏府的管家却忽然走到了魏来身旁,给他递来了一道信封。

魏来一愣,从他手中接过此物,定睛看去,却见信封的开口处用紫蜡封着,以印台压出了一朵云朵样的图案。

紫霄军?

魏来瞥见此处,脑海中第一个念头便是萧牧。

他赶忙将信封拆开,低头看去,信中所言寥寥数十字,却让今日本就心情不郁的魏来此刻的眉头愈发的紧皱。

他用了好一会光景方才消化掉信中的内容,然后沉眸看向身旁的男人,问道:“笛叔,这信是从萧府来的?”

名为笛休的男人点了点头,沉声道:“我手下的暗碟废了些手脚才瞒过了苍羽卫的耳目将之送出,公子……”

说道这处,素来寡言的男人沉吟了一会,又才言道:“这一次,金家来势汹汹,公子与州牧得小心一些。”

笛休在大多数时候都沉默寡言,扮演好了一位管家应该做的事情,哪怕是关于翰星大会中的种种他也只是在适当的时候给出适当的情报,至于如何决断全凭魏来一人做主,从不多言,也从不提自己的意见。而这一次,他却说了比以往多出的话,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魏来也能从中嗅到如今整个宁霄城那风云诡诞的气息。

他挑眉看了男人一眼,问道:“笛叔觉得我们有胜算吗?”

笛休低下了头:“那是公子应该去想的事情,在下要做的只是告诉公子在下能够知道的事情。当然……”

说道这处,笛休又是一顿,言道:“若是公子有所需要,暗霄军也可为公子做些情报以外的事情。”

“譬如?”魏来再问道。

笛休还是低着头,模样恭顺得就像面对贵人时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平头百姓。

他的声音也压得很低,不冷不热,就像再寻常不过的一个回答



他说。

“杀人。”

……

魏来回到了房间,房门中漆黑一片。

这本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他已经离开宁州有一个月的光景,此刻时辰已晚,自然没有仆人来提前点亮烛火。

魏来的心头却莫名的升起了些许不适,就好像他的房间不应该是这样子……就好像应该有个什么人始终点着烛火,坐在窗边等着他回来……

可那是个什么人,魏来却记不真切。

他摇了摇头,将自己心底莫名涌起的古怪思绪抛诸脑后,点燃了烛火,看着空荡荡的房间,那种不适感不仅未有散去,反倒有了些愈演愈烈的架势。

他叹了口气,再次拿起了方才笛休递来的信封,放在自己的眼前又看了一遍。

信上的字迹不多,只是一眼魏来便能将之看个遍,但魏来却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遍,他的眉头为此皱得更深了几分。

他怎么也想不到,刚刚解决了山河图中的麻烦,一回到这宁霄城更大的麻烦早已恭候多时。

他毕竟才十六岁,一路走下来也不免觉得有些心力交瘁。而这空荡荡的房门,与今日江浣水所表现出了古怪态度,却都也加深了此刻他心头的烦闷。

他叹了口气,将手中的信笺收好,这才一个人躺在了床榻上,带着心事沉沉睡去。

……

“哎!听说了吗?昨天魏公子与萧将军回来了。”宁霄城城西的城门口处,是宁霄城的集市,周围农地的菜农与一些贩卖廉价货物的行脚商人大抵会选在此处贩卖自己的货物,而这里同样也是从宁霄城去往泰临城的必经之路。

一大早,城门口便如以往一般汇集各处来的商贩以及采买日用的百姓。

而人一旦多了起来,大家便免不了相互说着见闻,打发着时间。

“是吗?终于回来了,你说以往不觉得,如今咱们宁霄城没了这二位就好像少了点什么似的,被那些外来的家伙欺负得人心惶惶!”

“那可不,要说还是这二位顶事。你看当初的天阙界不也被他们二人治得服服帖帖吗?”

而之前那人所言之物很快便在这人群引来了极大的反响,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语气中大都充斥着对魏来与萧牧的信任,想来当初翰星大会上的事迹,着实好好的给二人在百姓心中树立起了威信。

但很快便有人提出了不同的声音:“那顶个什么用?州牧大人不开口,我看这魏公子与萧将军也只能小打小闹,昨日他们这刚才回来,苍羽卫的孟衔便领人抓走了七位与他们同行之人,白同袍、余献、顾洛这些个以往也算是咱们宁霄城有头有脸的人物,硬生生的一到宁州便被押入了大佬,那萧牧与魏来不也无计可施。金家毕竟是朝廷的人,这胳膊终究是拧不过大腿的。”

这番冷水泼在众人头上,众人便有些泄气。

“也是啊,连萧统领的府邸都被围了,白家余家以往怎么说也是咱们宁霄城的大户人家,可苍羽卫一个

不高兴,随便寻个由头便将他们抓了回去,我看啊,这宁霄城快要待不下去了。”

“岂止宁霄城,我看是整个宁州……”

那人这样说着,不远处却忽的传来一阵骚乱。众人纷纷侧目看去,却见街尾的方向一大队身着白色甲胄腰挎长刀,背负烈弓的甲士正压着囚车朝着西城的城门口方向走来。

走在前方的两位甲士态度极为恶劣的驱散着街道两侧的商贩,一番拳挥脚踢,好些个货物散落一地,狼狈不堪。

自古有言,民不与官斗。

心底怎么腹诽当然都无关系,可这些平头百姓们可不敢真的招惹这些煞星,众人见状赶忙退到道路两侧,给浩大的队伍让出了一条道来,唯恐稍稍手脚慢上一些,便给自己招来麻烦。

而在短暂的惊慌之后,周围的百姓也终于有闲暇看向那浩大队伍中囚车上所被关押的众人。

“这不是白家的家主和白家的少公子白同袍吗?”很快便有人认出了囚车上被关押之人,不仅是白同袍,余献、顾洛等人以及他们的族中的长辈兄弟都被关押在一个个囚车之中,在重兵的围拢下,穿越着人群走向西城门。

“这是要将他们押往何处啊?”当下便有人提出了疑问。

“从西城门出,莫不是要去往泰临城?”

“那还能有活路?”

苍羽卫审问犯人的本事大燕人尽皆知,管你有罪无罪,只要入了苍羽卫的牢房,只要他们想,都能给你审出株连九族大罪来。而历来被苍羽卫押入泰临城的犯人,从来没有活着回来的,哪怕是当年位极人臣的楚侯楚岚天,不同样落得一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大都有些心有戚戚,看向那些囚车的目光也变得悲悯起来。

……

作为此番押送犯人的统领,孟衔自然将周围百姓的窃窃私语都听在耳中。已经在苍羽卫任职多年的他,早已习惯了旁人敬畏与忌惮的目光,他并不讨厌这样的感觉,相反,他对此很是享受。

但他的心情并不好,倒并非因为周围百姓的低语,而是他得带着这些囚犯回到泰临城……

他好歹也是苍羽卫白羽军副统领,做官做到这个地步,知道的事情要比常人多出许多,此番金将军的宁州之行当然不是代天子巡视宁州那般简单,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而只要他做好了这件事,以他与娘娘的关系,说不得还真能破了燕庭的祖训,弄出一个裂土封王来。而身为他的旧部,自然亦可跟着鸡犬得道。

孟衔可是满心等着这一天,但偏偏昨日却被告知要让他押着这些个囚犯去往泰临城,这便等于让他错失了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他又岂能开心起来。

这样想着,孟衔不免有些咬牙切齿,他总归得寻个人撒气……

说来也巧这样的念头一起,前方的城门口正好有个不长眼的家伙低着头迈步走到了路中央,孟衔的双眸一寒,低声道:“来人,去教训教训那不长眼的家伙,告诉他,什么叫好狗不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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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劫囚车?

吞海第三十七章劫囚车?“是!大人!”那两位站在孟衔身前的甲士点头应是。

而后二人迈步上前,手中用于驱散百姓的长鞭被他们挥舞得啪啪作响。这样的事情对于他们来说并算不得什么稀奇事。作为孟衔麾下的士卒,他们时不时便要做上一些这样的勾当,以满足自己主子扭曲的施虐心。

“唉,小子,你挡着大人道了。”

其中一位甲士在那时高声言道,脸上的神色轻挑,带着一股浓重的戏谑之色显然对这样的事情早已是轻车熟路。

只是与以往不同的是,那不长眼的家伙并未如他们想的那班狼狈逃窜亦或者跪地求饶。那家伙低着头一动不动的现在原地,对于方才甲士的高呼可谓充耳不闻。

“是个聋子?”二人在那时互望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瞥见了诧异之色。

“还愣着干什么?给我动手啊!”那二人正有所迟疑,可他们身后的孟衔却已然有些不耐烦了。

在他的呵斥下,那两位甲士也不得不收起各自心头疑惑,眯着眼睛冷笑着挥动起他们手中的长鞭。

那长鞭的鞭身上镶有一些铁制的倒刺,看上去并不起眼,但只要吃上一鞭,便免不了皮开肉绽。

眼看着那长鞭挥下,而站在路中央的家伙像是被吓傻了一般,于原地一动不动。

周围的百姓将这番情形看在眼里,心底不免生出些许忧愤,既为眼前的家伙,也为如今的自己。

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在那时撇开了目光不忍去看即将发生的惨状…

只是,让他们都没有想到的是,想象中长鞭撕开血肉的声音并未响起。

“孟大人好大官威,怎么?这宁霄城的路你苍羽卫走得,我魏来就走不得了吗?”一道声音响起,周围的百姓闻言一愣,纷纷侧眸看去,却见方才那站在路中央的家伙缓缓抬起了头,赫然便是方才众人讨论中的主角——魏来!

看清魏来的模样,百姓们纷纷眼前一亮,犹如寻到了主心骨一般。

而那孟衔脸上的神色就不那么轻松了,他沉着眉头盯着魏来,好一会之后方才言道:“原来是魏公子,属下奉金将军之命押送这些个犯人去往泰临城受审,魏公子这是要仗着州牧大人的宠爱妨碍属下行使公务咯?”

……

就在距离西城城门口不远处的酒楼上,纪欢喜与一位穿着一袭白色绒袍的中年男人并肩而立。

那男人的身形高大,即使是如此宽大的衣袍也难以遮掩住他衣衫下那强健的体魄,仿若他的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一股可怕的爆发力。

“押送白家等族人去往泰临城的消息是你故意散布出去的吧?”纪欢喜看着街道上的那位少年,眉头皱起。

男人的侧头应道:“姑娘冤枉在下了,我只是对身边的近卫们提醒了两句,让他们小心防范一些,谁知道消息就传了出去,这可怪不得金某人啊。”

纪欢喜的心头一跳:“你的身边有萧家的暗碟?”

男人耸了耸肩,无奈道:“消息确实是从萧家递出去的,但到底是谁的暗碟,那就说不准了。”

纪欢喜不解于此刻男人如此轻松的态度,她又问道:“那你省出来没有?咱们的计划州牧已经知道了,要是你身边的人不干净……”

纪欢喜的话还未说完,便被男人打断:“姑娘为难在下了,我身边的近卫足足有十余人,都跟了我好些年,谁是暗碟谁又忠心耿耿,金某哪有办法分辨得真切?”

纪欢喜有些不喜于男人将这样重要的事情都毫不挂怀,她沉声道:“将军,此番宁州之行,你我责任重大,你如此草率,若是因为那些碟子遗漏了机密,而致使此行失利,回到泰临城,娘娘那里恐怕不好交代吧?”

男人闻言愣了愣,目光直直的看向纪欢喜,那目光像极了一头雄狮在直视自己的猎物。哪怕是游走于各方之间都游刃有余的纪欢喜在那样的目光下也有些不适。就在她几乎要败下阵来直视,男人忽的问道:“那以姑娘的意思,金某人应该将那暗碟找出来,送到大牢中审问吗?”

“能挖出那碟子,再问出幕后主使自然是再好不过。”纪欢喜沉眸应道。

“那就麻烦了。”男人的脸上露出了苦恼之色,他喃喃低语道:“想要从十多个人中问出谁是暗碟可麻烦着呢……”

“更何况是十多个死人呢?”

饶是以纪欢喜机敏的心思,在听闻这番话后,也愣了好一会的光景才反应过来。

然后她目光骇然的盯着男人,对于外界传闻中关于这男人的一切又有了新的认识。她不愿再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转而言道:“金统领应该知道,想要将白、余、顾等七家带去泰临城必然会引起宁霄城各部反弹,将军既然知道自己的身边藏有暗碟,大可以放出假消息,再暗度陈仓秘密押送。如此明目行事,是故意做给谁看呢?”

男人闻言再次看向纪欢喜:“姑娘是要做大事的人。”

“而做大事的人,一定要聪明。”

“不是姑娘这种小聪明,是大聪明。”

男人说得模棱两可,目光却转向了正在街头处剑拔弩张的双方。

“我听说姑娘前后已经给娘娘书信三封,求她网开一面放过江浣水,对吗?”男人嘴里这样的问道。

纪欢喜的脸色一变看向男人的目光中充斥起了怒意,她问道:“你在我的身边放了暗碟?”

男人一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姑娘大可不必浪费力气,要杀江浣水本就不是我的主意,是娘娘的授意。”

纪欢喜的脸色有些难看,她低语道:“那为什么我没收到这样的授意?”

男人笑道:“姑娘背负的东西已经够多了,或许娘娘是不想姑娘太过烦忧吧。”

纪欢喜沉默了下来,是关爱还是不信任,这一点恐怕只有那位皇后娘娘自己知道。

她不愿在这个问题上再做纠缠,于是言道:“这与此事又有什么关系?”

“江浣水是何等人物?”

“北境最后一位州牧,一个凭着一己之力,对抗齐楚鬼戎三尊庞然大物的家伙。”

“哪怕他现在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但在他未有真的咽下最后一口气前,雄狮依然是雄狮。永远不要用人的想法去揣测雄狮,只有恶龙才是能杀死恶龙,也只有雄狮才能明白雄狮。”

说这话时,男人的周身弥漫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气机,浩浩荡荡,如江如涛。

纪欢喜一阵恍惚,声音低沉了几分:“你是说江浣水最近的所作所为都只是表面示好?”

或许出于恻隐之心,或是隐隐对娘娘的行事有了怀疑,纪欢喜并未将昨日的见闻告知男人,而男人却能一眼洞破江浣水的心思,单单这一点便不得让少女暗暗惊讶。

“他已经很老了,但他始终不愿意死。”

“他一直在等那头幼狮长大,长到足以为他撑起这个宁州,这个计划那么长,那么久。”

“从吕观山到虞家,从三霄军到山河图,每一步看似巧合,却又出奇的有着某些联系……”

男人再次侧目看向纪欢喜:“你还是太年轻了一些,我得帮你把好这个关,看一看这头江浣水用了六年等来的幼狮到底是能被你握在手中的筹码,还是会反噬其主的天煞。”

纪欢喜终于反应过来,她的目光顺着窗户看向街道,嘴里不觉变了称呼:“舅舅想要试他?”

男人不答此问,只是自语道:“若是他会审时度势,明白取舍,那他可以活命,甚至我与娘娘都愿意让他执掌宁州,哪怕宁州的气运将尽,但一个安稳的宁州,永远比一个暴乱之地对于燕庭更有用处。”

“若他不会呢?”纪欢喜的眉头皱了起来。

“那没了老狮子庇护的幼狮,恐怕就得陪老狮子一同长眠了。”

……

魏来微笑着看向孟衔,但目光却越过他望向他身后那一排长长的囚车。

“金将军的命令?”他神情古怪的说道:“在孟统领的心中是金将军大,还是我大燕的陛下大呢?”

孟衔一愣,自然是不会中魏来这低劣的语言圈套,他眯眼道:“我苍羽卫全军上下都誓死效忠陛下,魏公子是州牧外孙,虽无官职在身,但一言一行关系到的是州牧的颜面。这般无稽之问还是不要再说了,烦请让开,让孟某行使公务吧。”

说着,孟衔给周围的甲士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快步前行。他的手中有金不阕亲自落下的文书,依照大燕的律法,苍羽卫有权处置自己所抓捕的犯人,也真是因为这样的特权,所以苍羽卫方才能在大燕横行无忌。除非魏来有与整个燕庭为敌的觉悟,否则他断不敢阻拦他们行事。

况且若是魏来真的这么做了,那金不阕便有了以谋逆之名抓捕魏来的理由,反倒还帮金不阕省了不少事端,说不得还能算上大功一件。

正为自己错了以场建功立业的机会而暗暗懊恼的孟衔想到这里不由得心思活络了起来,他眯起了眼睛,又说道:“这些家伙说起来应当还都是公子的朋友吧?尤其是他们中的那些晚辈,可都是冒着大风险陪公子去山河图里走了一遭,只可惜公子没办法好生感谢他们的这份信任了,毕竟都是谋逆的大罪,这去了泰临城后,恐怕日后便难有相见的机会了。”

孟衔这样说着,看向魏来的目光中充斥着挑衅。他暗暗想着以魏来这样的年纪,年轻气盛在所难免,义气当头之下,保不齐会做出些什么事情来。

言罢这话,他便一脸趾高气扬的驱使着众人朝着魏来走去,那看向魏来的目光却是愈发的阴寒。

周遭的百姓们也嗅出了此刻弥漫在双方之间的凝重气氛,一个个大气不敢出的看着双方,神情同样紧张。

魏来似乎真的被孟衔这番话所激怒,他周身的气机开始翻腾,一只手轻轻抬起,握住了背后那把白狼吞月的刀柄。

“魏公子切莫中了他的激将法!我等清清白白,去了泰临城,陛下定会明察秋毫,宁州还需要公子,公子切莫为了我们,因小失大!”眼看着魏来似乎就要把持不住,那被关押在囚车中的白家之主,白同袍父亲白相御却猛然站起身子朝着魏来大声喊道。

孟衔的心头暴怒,暗道此人坏了他的好事,他回头瞪了一眼:“人犯喧哗惊扰百姓,给我掌嘴!”

此言一落,数位甲士便冲入了囚车周围,将那已经年过半百的男人拉扯到了囚车边缘,将之身子死死禁锢住,脑袋按出牢笼外,其中一位甲士便毫不留情的扇起了白相御的耳光。

啪啪的声响响彻在宁霄城的街道上,周围的百姓见那平日里也算颇有名望的白相御不消片刻便被打得浑身是血,顿时一个个噤若寒蝉。

唯有囚车中的众人,尤其是白相御的儿子白同袍声泪俱下,呵斥那些苍羽卫甲士不要动他父亲,只是那些个苍羽卫岂会听他的话,反倒是打得愈发起劲。

见着此景,被惊扰了好事的孟衔心中的郁气倒是消减了大半,他再次侧目看向魏来,笑道:“魏公子见笑了,这些个逆犯,大逆不道不说,还喜欢胡乱攀咬,我相信以公子的品行与他们是没有半点的关系的。”

“公子也大可放心,他们绝没有去到龙骧宫面见圣上的机会,我孟某人断不会让他们在圣上面前攀咬公子与州牧大人。只要到时候去到我苍羽卫的大佬,不出三日,必定尽数招供,若是时间快上一些赶在三月前,他们就得伏法认诛!”

说罢这话,孟衔又得意洋洋的笑了笑,然后驱赶坐下的战马,再次向前,嘴里悠哉说道:“烦请公子让一让吧,孟某得上路了。”

队伍再次开始前进,那白相御经历了数日在地牢下的折磨,此刻又受了番皮肉之苦,身子骨是终于支撑不住,昏死了过去,身子耷拉着靠在囚车边缘,鲜血顺着他的嘴角不住的下淌,随着囚车的前行落满了宁霄城的街道。

魏来眸中的怒火的随着那落满地的血迹渐渐变得汹涌,他的双眸通红,那本已放下了的手在此抬起,握住了白狼吞月的刀柄。

瞥见此境的孟衔眸中的笑意更甚,他期待着那一刻的发生。

而魏来果然未有让他失望,就在囚车要与魏来擦肩而过的一刹那,魏来终于还是抽出了背上那把白狼吞月。

雪白得几乎耀眼的光芒亮起,横在了孟衔的战马身前。

少年低着头压低了声音低语道:“对不住了,孟统领恐怕走不掉了。”

……

不远处的酒楼上,穿着白色绒袍的男人将这幅情形看在眼中,眸中露出了失望之色。

他摇了摇头,轻声说道:“看样子江浣水等了这么多年,等来的幼狮也不过如此。”

纪欢喜的脸色也有些古怪,而比起这脸色更加古怪的是她内心此刻翻涌着的矛盾情绪。平心而论,她很喜欢魏来,当然这样的喜欢并非出于男女之情,只是单纯的欣赏而已。她欣赏魏来在古桐城时肯为寻常百姓仗义执言的胆魄,也欣赏他那宁折不弯的少年心性。她见过太多人,为权利低头,也见过太多人被现实改变。所以她希望魏来始终都是那个她在古桐中所认识的魏来,但矛盾的是,这样的魏来是不会有机会活下去的。

所以当魏来做出这样的决定时,她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该高兴,还是难过,只是觉得此时此刻萦绕在她心头的情绪,是她十多年来从未体会过的东西。

她没有心情去回应男人的言辞,只是眉头紧锁的看着那个少年,死死、紧紧的看着那个少年。

……

孟衔的脸上荡开了笑意,他看着魏来,就像是看着一份天大功劳一般。

“魏公子可想明白了。”他沉声问道。

魏来的刀坚定不移的拦在队伍之前,他应道:“我说了,你们不能走。”

“好!”这样的回答让孟衔大喝一声,然后神色肃然言道:“来人,魏来阻拦公务,欲救逆贼脱困,在场众人有目共睹,依照大燕律法,劫走逆犯与逆犯同罪,给我拿下!”

孟衔深知魏来身手不凡,他这样喝罢,又给一旁的亲卫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快去向金不阕报信,带大军来援,擒下魏来不仅可让宁霄城的局势明晰下来,根克以此牵制住江浣水。

而另一边那些苍羽卫应声而动,围杀了上来,作势便要对魏来动手。

魏来却在那时暴喝一声:“慢!”

“怎么?魏公子不仅要劫囚车,还要伤我们这些朝廷命官吗?当真是不把我大燕律法放在眼里啊。”孟衔愣神言道。

可这时,魏来的脸上却露出了笑容,他从怀里慢悠悠的掏出了一样事物,递到了孟衔面前:“是孟将军不把大燕律法放在眼里吧?”

孟衔一愣,定睛看去,却见魏来手中握着的是一枚金色的令牌,周围雕龙砌凤,正中间刻有一个大大的袁字。

是龙骧令。

整个大燕只有两枚的龙骧令。

一枚在皇后娘娘手中,而另一枚……

在太子手中。

依照大燕律法,得见此令,如见陛下!

第三十八章 黑袍

“龙骧令在此!孟统领还不跪下!”孟衔看清了此物,整个人都愣在了那处,而魏来却于那时暴喝一声,朗声言道。

孟衔一个激灵,身子一软,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

周围的那些甲士虽然还不明就里,但见自家的统领如此,他们自然更不敢造次,也纷纷跪下了身子。

魏来低眸看着跪拜在地诚惶诚恐的孟衔,低声语道:“既然孟统领还认得这龙骧令,那就放人吧。”

孟衔闻言,脸色一变。

这人是金不阕让他押送的,若是就这样给放了,回到金不阕那里他是断然无法交差的。可此刻龙骧令在此,他若是不从,以这魏来的性子免不了会给他扣上一顶逆贼的帽子。他可是听闻过许多这些日子以来,这位魏公子在宁霄城内的行事风格的,一时间他有些骑虎难下。

“魏公子,陛下将龙骧令赐给太子,那是对太子的信任,你如此飞扬跋扈,没有半点证据便要让我放了这些逆贼,传到陛下那里,坏的可是太子的名声。”孟衔无奈,只能压低了声音小声言道。

但这话方才落下,那把雪白的长刀便架在了孟衔的颈项上。寒意袭来,让孟衔又是一个激灵。

“孟统领听不懂人话吗?”

“我让你放,你便放。若是不放,有龙骧令在手,我就是立马斩了你,你的主子也挑不出我半点毛病来!”

此言一落,凌冽的杀机顿时将孟衔包裹,孟衔一惊,却是不敢去怀疑魏来如此去做的决心。

他的脑袋低得更深了,眉头紧锁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

不远处的酒楼上,本来已经意兴阑珊的男人眸中再次亮起了光芒,他盯着那少年,准确的说是盯着他手中握着的那枚令牌,眉头微挑。

“想不到他竟然能够说服袁袖春与他联手。”男人喃喃自语道。

一旁的纪欢喜也有些诧异,听闻男人此言,方才回过了神来——在来之前,他们安插在宁州的暗碟早已将这几个月来宁霄城内发生的种种一五一十的传递给了他们。他们自然也就知晓袁袖春在宁霄城的各项计划几乎或多或少都是因为魏来而流产的,故而他们怎么也想不到魏来会在今日拿着袁袖春的龙骧令出现在这处。

“看样子我们都小看这头幼狮了。”男人再言道,随即转身迈步,看架势是要走出这酒楼。

“将军这是要去何处?”纪欢喜见状一愣,不禁问道。

男人却头也不回的应道:“寻人去让孟衔放了那些家伙吧,都是些掀不起大浪的家伙,能够看看这位少公子的本事也算物尽其用。”

“至于其他事,姑娘就不要再掺和了,此子留不得。”

纪欢喜闻言眉头一皱,男人的语气虽然平静,但以她对他的了解来看,她知道,此刻他是真的对魏来动了杀心。

……

将白家等七族人安顿好之后,魏来与孙大仁一道来到了太子的行宫外。

敲响府门后,内侍前去传话,魏来便与孙大仁站在府门口等着。

孙大仁几次欲言又止,魏来看在眼里也知他不是个心里能憋住话的家伙,便索性言道:“想说什么说便是了。”

孙大仁得了应允,倒也并不含糊,当下便说道:“阿来,你说咱们怎么已经沦落到要来求这家伙的地步了?”

“算不上求,金家若是真的拿下了宁州,咱们自然是没好日过,可袁袖春这个太子恐怕也再也没办法坐稳了。他看似是在帮我们,实际上是在帮自己。我们与他最多也只能算是合作而已。”魏来轻声言道,语气平静。

昨天夜里他受到了萧家的消息,言说今日孟衔便会带这白家等七族人赶赴泰临城受审,希望魏来能想办法救救他们。按理来说这样的事情应当是萧家与州牧来做,毕竟白家等七族是如今宁州少有的尚且还依附于州牧的大族。但萧家传来的消息对于这些却只字未提,魏来暗想,恐怕此刻的萧家情况也并不大好,毕竟若是他们无碍的话,也就轮不到由笛休的暗霄军如此大费周章的传递消息。

魏来相信萧牧的为人,自然不会去多问,而至于州牧那边……说实话,就连魏来这个外孙有时候也不明白他老人家在想些什么。于是乎在二者都指望不上的境况下,魏来修书一封,托笛休派人送到了阿橙手上,这才有了今日借走龙骧令之事。

但让魏来没有想到的是,自己这话却像是戳中了孙大仁的痛楚一般,孙大仁的声音忽然大了几分,脸色也有些潮红:“你忘了我爹是怎么死的了吗?与虎谋皮,最后终会害人害己。”

魏来一愣,好一会之后方才回过神来,但他并未表现出太多的不满,只是低声问道:“大仁,你觉得他们该不该救?”

孙大仁眨了眨眼睛,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声音不觉小了许多:“白家那些人自然该救,我知道你的意思,也明白你的苦衷,我只是……只是担心那个袁袖春会……”

这一次魏来并没有让孙大仁把他的话说完,便将之打断:“我爹曾经说过,只要我们自己知道我们做的事是对的事情,那怎么做,和什么人做都不重要。只要我们能守住自己的本心,就什么都不怕。”

“可袁袖春给了我们好处,咱们不就欠了他人情了?”孙大仁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又问道。

魏来笑了笑:“咱们要拦住了金家,对他来说就是最大的人情,他高兴还来不及呢。”

孙大仁还是觉得不妥,但这时,府门忽的被打开,一位侍者走了出来,朝着魏来言道:“魏公子,殿下有请。”

……

“兜兜转转这么些日子,魏公子与在下还是联手了。”太子行宫的大殿上,身着华服的袁袖春高举着手中的青铜酒樽,微笑着看着魏来。他坐在首座上,身旁阿橙与韩觅分立两侧。

他身后的阿橙眸中泛光,脸上竟少见的带着些许笑意。

这一系列事情的发生,阿橙是最为乐见其成之人。她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袁袖春与魏来为敌,而此刻因为金家的到来,双方联手,在她看来,这是一个再好不过的契机。她满心以为此事之后,只要她从中斡旋,双方定能冰释前嫌,重归于好。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魏来自然也得回应袁袖春的这番美意,他也举起了身前的杯盏,朝着袁袖春敬上了一樽,言道:“此番谢过殿下,这龙骧令就此归还。”

一口饮下杯中酒后的魏来,迈步走到了袁袖春身前,恭敬的双手递上那份金色的令牌。

却不想袁袖春却伸出手微笑着将那令牌推了回来,他言道:“金不阕贼心不死,恐怕日后还要为难公子与宁霄城中的诸位,这令牌公子就暂时带着吧,日后也好方便行事。”

魏来一愣,抬头看向袁袖春,却见他眉眼带着笑意,脸上的神情如春风过境,温软如玉。

魏来发着愣,袁袖春身后的阿橙却暗暗有些紧张,她的手捏紧了她的衣角,注视着魏来,生怕魏来还是以往那般的性子,拒绝了袁袖春的美意,让二人方才有缓和的关系再次闹僵。

“太子如此盛情,魏来再做推辞,便显得惺惺作态。如此,那我就谢过殿下了。”而就在阿橙的心提到嗓子眼时,魏来却也忽的一笑,他深深看了眼前这笑意盎然的太子殿下一眼,嘴里这般说道,起身又将那龙骧令收回了怀中。

阿橙见状长长的舒了口气,而袁袖春更是展颜一笑,站起身子拉着魏来的手开怀言道:“魏兄,来!你我再饮两杯!”

……

一番宾主尽欢,待到筵席散场,时间已近亥时。

阿橙有意送送魏来,孙大仁也颇有眼力劲,寻了由头便独自离去,让阿橙与魏来独处。

二人并肩走在宁霄城的街道上,看得出阿橙的心情不错。

其实说起来他们昨日才一同从山河图中归来,从分别到现在也才堪堪一日的光景。但或许是习惯了与魏来相处,亦或者是某些阿橙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原因,再次与魏来走在一起时,阿橙却有些许久未见的感觉,甚至隐隐有些说不真切期待。

“说起来还得谢谢阿橙姑娘,若非有姑娘从中斡旋,我当真不一定能从殿下手中借到这龙骧令,白家主等人此刻说得就已经在被送往泰临城的路上了。”二人一同走了好一会的光景,魏来忽的出言说道。

阿橙应道:“殿下宅心仁厚,他想来也知道白家主等人遭受的是无妄之灾,故而昨日我刚刚提及此事,他便想也不想的便应允了下来。整个过程阿橙并未出到什么力气,公子要谢也应该去谢殿下。”

魏来的脚步忽的停了下来,他侧眸看着阿橙,神情有些古怪的问道:“阿橙姑娘与殿下,当真是互信不疑,这一点着实令在下羡慕。”

阿橙也不知魏来是否是话里有话,但她的心在听到魏来这话时,却莫名的一慌,少见的语气慌乱的应道:“太子生母凌照娘娘对阿橙有救命之恩,若非当年娘娘庇佑,恐怕今日的阿橙不知还在何处为奴为婢。但……”

说道这处,阿橙停顿了数息时间,却还是言道:“但我与太子只是兄妹之情,主仆之谊,公子莫要误会……”

魏来一愣,他看着眼前随着这番话出口,而低下了头,脸色微微泛红的阿橙,心底不免泛起了些许异样。阿橙当然是极好了一位女子,无论是品行样貌,还是修为天赋都是世间罕有。若说魏来不曾心动那自然是骗自己的,可是就在魏来心头生出异样时,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不适感也随之而来。

那感觉就像是自己好像背叛了谁一般……

可那个谁到底是谁,魏来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有些不喜这种摸不着抓不住的感觉,便索性强压下了那一刻在心底翻涌着的各色情绪,正色问道:“阿橙姑娘是觉得太子殿下已经浪子回头,改邪归正了吗?”

阿橙见魏来对方才她所言的一切并不给予半点回应,心底不免有些失落,而魏来此言更是让她眉头微皱:“殿下今日做的一切,还不足以让公子放心吗?”

魏来不答她此问,只是言道:“但愿殿下这份让姑娘感动的赤诚能够坚持到二十日后。”

“二十日?”阿橙面露疑惑之色,显然是未有想通魏来所言的二十日之数到底是从何说起,但这样的疑惑方才漫上她的心头,她豁然记起在那些天阙界门徒离开山河图时,桔宁曾说过要让他们投身在太子门下,不过在那之前,会给他们约莫一个月的时间消化那些血魂丹的力量。而这些个天阙界的弟子们比魏来等人早上十日离开山河图,再过上二十日,不就是刚刚一个月光景吗?

想到这里,阿橙的面色有些难看,她问道:“公子的意思是……”

哒。

哒。

她这样问着,可话才刚刚出口,不远处的街尾方向忽的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抬头看去,却见两道身影正从那处走来,一位是年纪三十左右的男子,容貌平常,但双手修长,手背上血管凸起。而另一人,则显得诡异得多,他的浑身上下都被裹藏在黑袍之下,以至于阿橙根本难以看清他的容貌。

二人径直朝着魏来与阿橙所在之地走来,阿橙的眉头皱起,正要询问些什么。

“你们也来了。”可这时,她身旁的魏来却忽然朝着那二人言道。

阿橙一愣,诧异的看向魏来,面露疑惑之色。而这时,那位二人也走到了魏来身前,其中那位男子朝着魏来拱了拱手,言道:“魏公子好就不见。”

魏来对于对方的示好却视而不见,目光古怪的看了看那被包裹在黑袍之下的人影,然后看向男子言道:“乾坤门也要来蹚这趟浑水?”

男子苦笑:“宗门之命,许某人别无选择。”

魏来点了点头,言道:“也好,你乾坤门助纣为虐,帮着苍羽卫欠下我乌盘城数百条人命,新账旧账,我正好一并与你们清算。”

男子并不反驳,他低首道:“各为其主,有一天许宣落在公子手中,公子要杀要剐许宣断无半点怨言。但公子当日在古桐城救命之恩,许宣却也记得,皆是徐某人若侥幸得胜,定会倾其所能,留得公子一条性命。”

男人这番话倒是说得由衷,但魏来却无心回应,他只是点了点头,便侧过了身子。

男人回忆,也朝着魏来点了点头,便于身旁那浑身包裹在黑袍之下的家伙一道迈步离去。

在魏来与那黑袍擦身而过的瞬间,魏来的脸色一变,他体内第二道神门之上的那头阴龙忽然暴动了起来,像是要冲破层层封印,再次活过来一般。

只是瞬息光景,魏来的额头上便有密密的汗迹浮现……

身旁的阿橙瞥见了魏来这般异样,她关切问道:“魏公子,你怎么了?”

魏来不语,只是侧头看向身后,可刚刚才与他错身而过的二人早已不见了踪影,只有一处空荡荡黑漆漆的街道,侵染魏来的眼帘……

第三十九章 敬州牧

吞海第三十九章敬州牧乾坤门许宣见过金统领,见过纪姑娘。”金不阕的府邸中,许宣朝着金不阕与纪欢喜二人恭敬的拱手叩拜。

金不阕大马金刀的坐在主座上,低眸看着身前的二人,许宣当然算得上是器宇轩昂,不愧为乾坤门的圣子,而他身旁的那位浑身上下都被包裹在黑袍下的家伙,却显得有些另类,甚至在金不阕的眼中,如此模样面见于他多少有些不敬的味道。

但他毕竟识得大体,在皱了皱眉之后,终究未有多言。伸手便言道:“二位远道而来,还请落座,我们边吃边谈。”

许宣拱手便要应是,可他脚步方才迈开,却察觉到不对——他身旁那位黑袍依旧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许宣很明显的感觉到这时那位坐在主座上的金不阕眉头皱起,神情甚为不满。

他有意拉了拉那黑袍的衣角,想要提醒对方,可对方却似乎毫无所感,依然站在原地。许宣有些不解,更有些紧张。

“怎么,许圣子的这位同门时对金某人安排的这对接风宴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金不阕的双眸眯成了眼缝,他盯着那黑袍一字一顿的问道。

放眼整个燕地,即使是乾坤门的掌教亲至也得他恭恭敬敬,他自然不能容忍一个后生在这第一次见面时,便给他一个难堪的下马威。这不仅关乎着所谓的颜面,作为上位者的金不阕更明白,若是在这第一次见面时便落了下风,给了对方自己软弱好欺的印象后,日后关键时刻想要调动对方,免不了可能会出现些岔子。

金不阕想要镇压下对方,也是为了给日后行事留有余地。

许宣知道此次前来事关重大,若是与金不阕起了冲突,到头来坏的是宗门复兴的百年大计。他再次拉了拉黑袍的衣角,轻声言道:“洛师弟,金统领是娘娘身边的红人,切莫冲动为宗门遭来祸患。”

本以为以宗门二字压下,这名为洛鹤的师弟怎么也得有所收敛,可谁知这话出口换来却是他冷冰冰的回应:“我的师兄,宗门的兴盛靠的可不是一位的忍让,而是得用血与命搏来的东西。”

来之前掌教大人曾私下召见过许宣,言说此行一切皆以洛鹤马首是瞻,断不可忤逆他的意思。许宣心头疑惑,也隐隐有些不忿。他已经在乾坤门呆了足足十余年,从十三岁那年入门起便作为宗门中的圣子被宗门大力培养。

作为圣子,许宣一直将复兴宗门当做己任,这些年无论是私下修行,还是代表宗门待人接物,许宣都谨慎刻苦。特别是在叶渊背叛宗门之后,他更是把自己当做了宗门中的中流砥柱,此番前来宁霄城心头更是憋住了劲,要为宗门做一番大事。

对于掌教的要求他既是疑惑,亦是不忿,此刻更是被后入门的洛鹤说教,心底更是不满堆积,却碍于此时不合时宜而不能发作。他皱了皱眉头,正想说些什么。可洛鹤却伸手取下了自己头上的兜帽,露出了那张即使身为男人,却依然称得上漂亮而又稚嫩的脸蛋。

那时,洛鹤抬

头看向主座上的金不阕,神色冰冷的问道:“金统领是燕地有头有脸的人物,来之前我便听闻过许多关于金统领事迹。本以为以金统领的身份,断然不会做出鼠首两端的事情,今日一见却令我大失所望。”

“放肆!”他这话出口,不待金不阕给予回应,单单是金不阕周围的那些卫兵们便已然震怒,当下便有数人拔刀而出,朝着洛鹤大声斥责道。

洛鹤的脸色不变,对于身旁许宣递来的急切的目光视而不见,更不去看那些作势就要动手的卫兵,而是依然直视着主座上的金不阕,目光灼灼,不曾偏移半分。

大厅中的气氛变得凝重又肃杀了起来,周围的甲士们杀机腾腾。

许宣咽下一口唾沫,却是没有勇气打破此刻弥漫在大厅中的气息。

良久,又或许只是一小会的时间。

许宣却感觉度日如年。

金不阕却忽然咧嘴一笑:“倒是好气魄。”

周围那些近卫跟随金不阕多年,意会对方的心意,纷纷收起了各自手里的刀刃。

许宣正暗暗松下一口气,却又听洛鹤言道:“说起气魄,在下倒是比不得金统领言而无信之下,还敢站在众目睽睽之中,泰然自若的气魄。”

许宣的眼珠子在那时好似要瞪出自己的眼眶一般,他恨不得将这小师弟给生生掐死。在他看来这可不仅仅是自己没有脑子,而且还要拉着整个宗门为他陪葬的架势。

而更让许宣惊讶的是,面对这样的羞辱,金不阕竟没有半点动怒的意思。

男人脸上的笑意更甚,他问道:“阁下口口声声的说金某人言而无信,金某人是个粗人,参不破阁下话里的机锋,阁下有何不满可否直言呢?”

洛鹤的面色不变,只是言道:“他的人头呢?”

这个问题出口,许宣的面色疑惑,来之前他也只听闻掌教说起要让他帮助金家解决宁州的各项事物,什么人头之类的事情他可谓从未听闻过。而站在金不阕身边的纪欢喜却是脸色一变,似有顾虑。

“乾坤门掌教的信里只说是让阁下帮助金某人在宁霄城行事,至于那人的人头,怎么也得等阁下办成了这事后才能交给阁下吧?哪有事情还没办,就要付钱的道理?”金不阕眯着眼睛笑问道,那模样像极一头老狐狸。

“是吗?但让我洛鹤做事,就得按照我洛鹤的规矩来。”洛鹤的回应出乎预料的强硬。

金不阕狭长的眼缝中寒光咋起,他深深的看了洛鹤一眼,于数息之后,忽的拍了拍手。然后他身后的里屋中忽的传来一声惨叫,接着一位甲士从门后的屏风中走出,他手里提着一道血淋淋的事物,他将那东西朝着洛鹤抛来。

“满意了吗?”金不阕问道。

洛鹤低头看了那东西一眼,随即便转过身子,迈步走向大门,在走出之前,他的声音响起:“七日之内,北境再无雄狮。”

许宣目瞪口呆的看着那滚落

他脚边的事物,直到这时方才看清那血淋淋的东西,到底是何物——一颗人头,一颗名叫叶渊的家伙的人头。就是他在古桐城中为了一己私欲,险些将许宣等人以及整个乾坤门至于险境。

许宣一阵恍然,原来洛鹤要的竟是这个宗门叛徒的人头……

……

“不应该把叶渊的人头交给他的。”许宣与洛鹤离去后,纪欢喜驱散了大厅中的甲士,皱着眉头开到了正在自饮自斟的金不阕身前。

喝得兴起的金不阕抬头看了纪欢喜一眼,问道:“有何不可?”

“叶渊品行是有问题,但他毕竟是在帮娘娘办事,这样杀了他,日后传出去谁还敢给娘娘做事呢?”纪欢喜这般说道,脸上写满了毫不遮掩的担忧之色。

“日后?”金不阕却疑惑言道,但很快他便笑着摇了摇头:“没有日后了,七日之后,宁州被我控制在手,燕庭便在没有能与我们对抗的敌人,当他们没有选择的时候,也就没了说的顾虑了。”

纪欢喜不解:“就算杀了江浣水,可宁州毕竟在他的手中经营了数十年,魏来还活着,萧家也还在,要动他们,势必会引来整个宁州的反弹,这是娘娘不愿看到的。”

金不阕伸手指了指了纪欢喜,笑道:“所以我们得用洛鹤。”

“他有什么不同吗?”纪欢喜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平心而论,她并不喜欢那个生得极美的少年,甚至心中隐隐有些反感。总是觉得在那少年身上流露着一股恶寒之气,令人不喜。

“没听他说吗?七日之内,北境再无雄狮。”金不阕笑眯眯的言道,脸色因为饮酒的缘故有些泛红,整个人看上去已然有了几分醉意。

“江浣水年迈,想要杀他有的是人可以做到,为什么一定是他?”纪欢喜还是满心不解。

金不阕摇头晃脑着又饮下一杯清酒:“能杀江浣水的人当然很多,但就像说的那样,单单杀一个江浣水并不能解决宁州的问题,所以江浣水与他那头幼狮都得死,但又不能那么简简单单的死。”

“什么意思?”纪欢喜再问道。

金不阕的身子前倾,凑到了纪欢喜的跟前,眯着眼睛看着纪欢喜,嘴里一字一顿的言道:“就是那孩子,不仅可以让江浣水死,还能让他身败名裂。”

“身败名裂?”纪欢喜喃喃自语着这四个字眼,心底忽然翻涌起了某种不安的情绪。

“是的,身败名裂。有道是得民心者的天下,而民心是最容易被蛊惑的东西。只要让那些愚民认识到江浣水不是他们心中那个亲民如子的州牧,那杀了江浣水的金家就不会是吃人的恶魔,而是救他们于水火之中的英雄。一切麻烦不就解决了吗?”金不阕这样说着,他脸上的笑意盎然,可这样的笑意映照着殿内明媚的烛光,却莫名的阴森可怖。

纪欢喜陷入了沉默,而金不阕却高举起了手中的酒杯,大声言道:“敬我们的州牧!”

第四十章 白同袍

吞海第四十章白同袍坐在自己房间中的魏来心情有些烦闷。

不仅因为宁霄城中的各种矛盾,更因为自从回到宁霄城后,魏来的心头便总是缠绕着一股很奇怪的感受,就像是他好像忘了些什么重要的东西,可却偏偏如何也想不起来。

这种感觉很奇怪,抓不住就里,却又如跗骨之蛆一般驱之不散。

魏来想着这些便没了睡意,他起身走到了房门的窗台前,忽的想起就在刚刚于宁霄城街道上遇见的许宣。连乾坤门也掺和了进来,看样子宁霄城的事情时没有可能善终。

终归要流些血,才能让所有的事情平复。

就目前而言,许宣的实力并不见得能对如今宁霄城的局势造成太多实质性的影响。但让魏来隐隐不安的却是那跟在许宣身旁的黑袍人,魏来可以很笃定,当那黑袍人从他身旁走过时,他体内第二道神门中的阴龙确实起了异动。

想到这处,魏来伸出手,将白狼屯月与朝暮剑唤来,将二者摆在了自己的身前,然后他眉宇一沉,心中念头一动,体内的三道神门猛然浮现。

武阳神门之中佛魔之相狰狞庄严,金光与血光交错,佛相垂眉,魔相怒目。

灵台神门之上金色龙相与黑色龙相盘踞,皆怒目而视,相互制衡。

幽海神门两侧六枚那古怪的石碑镶嵌其中,神门正中书有大大的一个金色宁字,光芒璀璨,如星辰高照。

魏来体内的气机磅礴,浩大的灵力在周身奔涌,如江水一般穿越各个经脉,涌入武阳、点燃灵台,汇入幽海,再在幽海正中卷起一道巨大的水柱,水柱通天,直抵那暗无光芒的世界的顶端,在那处一道白色玉质圆盘漂浮于水柱之上,那是第四境玉庭境的象征。

是的,在山河图之行的最后,吸纳了那些摩萨族人体内的血魂之力后,魏来终于破开了第三境,来到了四境。

这样的修行速度不可谓不快,但魏来却无法太过开怀,毕竟他的修为进展固然已经称得上是神速,但比起他说要面对的敌人,这样的进展依然差之良多。

想着这些,魏来以心神看向自己体内那玉盘之上,只见洁白的玉盘上血光萦绕,在最中心处汇聚成了一道巨大的血色光团。

所谓的玉庭境,便是在玉盘之上凝聚出修士的道蕴,依仗着此物,修士便可将体内四道神门上的神纹连成一片,唤出灵纹,协同作战。自此,修士的战力大增,便远非寻常人可以比拟。

而一些天赋卓绝者却可以不依仗此物,仅凭自己对道的理解以及前几境神门的强大,在四境之前便唤出他们的纹灵,这样的修士大都天赋卓绝,依照北境固有的说法,有此天赋之人,若不陨落,必入大圣之境。

魏来所熟识的阿橙便是这样一位天赋卓绝之人,只是哪怕是如阿橙这样的人物即使能够唤出纹灵,但没有第四境道蕴的支持,她所唤出的灵纹虽然威力不俗,但却无法凝聚成形。但一旦他们第四境大成,所能施展出的威能,却也足以让同境修士汗颜。

而魏来的情况与这二者都不相同,他体内已经打开的三道神门都各自独立,虽然他并未做过详细的对比,可却也能很准确的知道,自己体内这三道神门所包裹的威能远非寻常人可以比拟,用曹吞云的话说,他这不是神门,是圣门!

圣门之上,每一道神纹都相互独立,且都能召唤出各自的灵纹。只是魏来却从未召唤出哪怕一只属于自己的灵纹,他不知是这些神门上铭刻的神纹太过强大以他的力量无法驾驭,还是说他驱动圣门的方法不对。

细数这一路走来,几乎每次破境魏来依靠的都是世间罕有的奇遇。但人总归不能依靠奇遇一直过下去,万一下一次没这么幸运的话,他岂不就得横尸当场?虽然目前宁霄城的各方都按兵不动,而有袁袖春的龙骧令在手,魏来也能应付一些小麻烦。

但魏来更清楚的是,眼前的一切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他需要做好万

全的准备,方才能应付即将到来的麻烦。

而眼前,破境显然是不现实的事情。

第一道神门中的佛魔之相,来历古怪,仿佛拥有灵性,只在几次机缘巧合下自行运转过,与此之后无论魏来怎么催动都并无半点反应。而第二道神门之中的阴龙与金色龙相相互制衡,魏来更是不敢妄动,害怕自寻麻烦,于此一来,魏来便只能将心思放在了那第三道神门之上……

这第三道神门是宁州气运与那来历不明的石碑的结合,只是相比于神秘的佛魔之相,这黑色石碑上的力量倒是有迹可循,至少魏来能够通过它吸纳上神之力,而神门上巨大的宁字更是由宁州气运形成,魏来觉得若是真的有什么办法能够在短时间内增加他的力量的话,那关键就在这第三道神门上。

……

魏来闭了关,也告知了孙大仁,从明日开始,除非有急事,否则断不可打扰他。

而随着刘青焰与龙绣的离开,孙大仁在这宁霄城中也没了半个熟人,日子过得清闲又无趣,吃过午饭,孙大仁闷头又背诵了数遍《天罡正经》,觉得无趣烦闷之后,便索性又修炼了一会。在山河图中,孙大仁同样得了不少好处,不仅是赤朱果带来的强劲体魄,那些个摩萨族人体内血魂之力,因为魏来无法完全吸收,也分出了不少给予孙大仁在内的金牛镇的孩童。孙大仁此刻已经推开了第三道神门,距离第四境只差临门一脚。

他虽然心思愚钝,但也能感受到如今弥漫在宁霄城中肃然的气氛。他隐隐意识到要不了多久,一场大战便会宁霄城发生。他不愿再拖魏来的后腿,也同时想要亲自料理当初杀害他爹的那位乾坤门的长老。故而孙大仁的修行还算刻苦,但破境之事素来不是单靠一根筋的蛮力便可以做到的事情。孙大仁盘膝在自己的房门做了足足一个下午的光景,额头上都堆满密密汗迹,那已经只差临门一脚的第四境却无论如何都无法迈出。

孙大仁本就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主,几次尝试之后,有些泄气。

加上天色已晚,孙大仁决定独自一人出去吃顿好的打打牙祭,毕竟在山河图中的一个月时间,他吃得最多的就是那寡淡无味的西玛果。

说到吃,在这方面孙大仁的执行力却是极为惊人。

从做出这样的决定,都走到距离魏府尚且有几个街区距离的衡珞街,整个过程也只花费了一刻钟不到的时间。

因为金不阕等人存在的关系,如今的宁霄城也是人心惶惶,以往这个时间本应该高朋满座的酒肆中此刻却酒客寥寥,孙大仁很是轻松的便寻到了一处位置,点了几份荤菜,又要来了一壶好酒,自顾自的便坐在桌上吃了起来。

久未尝到肉味的孙大仁就着小酒,吃得满脸红光,却听旁桌的酒客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的说着些什么。

“哎,你听说了吗?今天一早,金不阕让人带着白家顾家等七族就要押往泰临城,可才走到西城的城门口便被魏公子拦了回去!”其中一人神神秘秘的言道。

“是吗?金不阕在宁霄城肆意妄为,就是州牧老人家也拿他没有办法,他能听魏公子的?”一旁的酒客闻言面露惊讶之色。

“哼,这你就不懂了吧?我觉得吧,州牧大人自从魏公子来了宁霄城后,就鲜有再出面,好多事情都是魏公子在做,我估摸着啊,州牧大人年迈是想把事情都交到魏公子手里了。那金不阕本事再大,论官职也只是一个统领,怎么能真的跟州牧大人作对?平日里州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然也就算了,可州牧派出了魏公子,那他金不阕还敢来硬的不成?要知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况且金不阕与州牧大人,谁是蛇,谁是龙,还两说呢!”那位酒客一脸得意的说着,看那一本正经的架势,说得宛如自己便是当事人一般。

了解内情的孙大仁听得暗暗好笑,但周围的那些酒客却显然已经这家伙所唬住。

“不至于吧?要是金不阕真的害怕咱们

的州牧大人咋会这些日子把白家等人抓了去了?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吗?”但还是有人迟疑着提出了疑问。

“这你就不懂了。”那夸夸其谈的酒客却老神在在:“他这叫试探,你懂吗?”

“就像是两军对垒,没有说一见面便剑拔弩张拼个你死我活吧?都是先派出些士卒相互试探,摸清楚各自的底细后,再来决一死战。金不阕来了宁州就先抓了几个宁州的人,见州牧反应,就得寸进尺,今日更是想将他们掳走,却不想触碰到了州牧大人的底线,这不,魏公子一出面,他便明白是州牧大人的意思,屁颠屁颠的就放了人。还给弄了个告示,你们都没看吗?”

周围的酒客连连摇头,那人愈发得意:“就在西城的城门处贴着,你们啊,一天就知道饮酒,这样的大事也不关心。”

被这般训斥的酒客们却也不恼,只是凑过来好奇问道:“你倒是说说,那告示上写得撒?”

“还能有撒,就是明说自己抓错了人,州牧大人发了话,他金不阕相信州牧的判断,这就把人放了,这不明摆着在向咱们州牧大人示好吗?”

“说来也是,咱们州牧啊可是先帝手下的重臣,几十年来打退过齐楚,击溃过鬼戎,北境雄狮之名响彻宇内,就是金家再厉害,也拿咱们州牧没有办法。哥几个啊,就不要一天瞎担心了,州牧大人在,咱们宁州无忧啊!”

……

孙大仁暗暗感叹着,要是自己一直呆在乌盘城,没有遭遇到那么多变故的话,恐怕此刻也会觉得那酒客所言之物高深玄妙,并且会对于那番推论笃信不疑。

但正因为见过了诸多事情,孙大仁反倒觉得对方的自以为是是如何的无知。他忽然想起了魏来说过的话,很多时候决定人眼界的不是聪明与否,而是站的高度。

他摇了摇头,心底对于宁霄城未来的担忧与酒客们的乐观对比鲜明。吃完了桌上的饭菜,他也米有听这些酒客评论国事的兴致,付过酒钱后,带着些许酒意便出了酒楼。

天色更晚,街上的人更少了不少。

孙大仁觉得回去也没有事干,便索性漫无目的的在街上闲逛。

走着走着忽的发现前方空荡荡的街道上有一道熟悉的人影——是白同袍!

只是一眼孙大仁便认出了他,二人怎么说也在山河图中共处了一个月的时间,加上孙大仁那与生俱来的自来熟的本事,彼此之间很快便熟悉了起来。

正愁无人相伴的孙大仁在那时眼前一亮,朝着对方挥了挥手,大声言道:“白兄!”

白同袍为人和善,有君子之风,孙大仁素来鲁莽,不乏有有失体面之举,但白同袍却皆能理解忍让,因此在一同去往山河图的宁州子弟中,就数白同袍与孙大仁的关系最好。

但此刻,在孙大仁那标志性的大嗓门的叫唤下,走在街道前方白同袍却依然自顾自的赶路,身形摇摇晃晃,对于孙大仁的呼喊充耳不闻。

“认错人了?还是白兄喝醉酒了?”孙大仁不免有些疑惑,但还是想要追上去一看究竟。

可这时前方那与白同袍酷似的身影转身走入了一处巷口,孙大仁失了他的踪迹。孙大仁赶忙迈步追了上去,刚刚走到巷口,忽听巷口中传来一道的惨叫,他心头一惊,脚步快了几分,待到他转入巷口,寻着那声音来到一处被推开的小院门前,眼前的景象让他顿时心中亡魂大冒。

只见那道白色的身影僵硬的站在院中,而他的身前一对年迈的夫妇倒在地上,身下鲜血正缓缓漫开。

“这……”孙大仁哪曾想到会看见这样一幅场景,心头一震,身子下意思的退去一步,却撞到了小院的院门。

发出的响动让那白色的身影察觉,对方的头缓缓转了过来,看向孙大仁。

孙大仁脸上的骇然之色更甚,却并非因为正行凶之人长得如何狰狞可怖,而是因为这家伙就是——白同袍!

第四十二章 入局

“什么时候的事?”魏来站在柴房中,看着眼前即使被捆绑住却依然张牙舞爪,嚎嚎不歇的三人,眉头皱起。

“大约是在亥时发现的白公子杀害这两位老者。”

“一个时辰后,也就是子时,两位老者的尸体发生了异变,成了这般模样。”笛休在一旁恭敬的言道。说着还看了一旁心有余悸的孙大仁,又言道:“当时孙公子想去看命二老的情况,险些被其所害。我出手断了他的一只手臂,可对方却毫无知觉,依然只是追逐孙公子,无奈之下,我只能再断了他的一只脚,将他二人捆绑。”

魏来点了点头,目光也随即落在那位被断去了一只脚与一只手的老人身上,他两侧的伤口处有黑色的脓血溢出,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但他却毫无所觉,依然伸着仅余的一只手,试图抓住离他尚且有段距离的魏来,嘴里还不住的发出阵阵不知是痛苦还是愤怒的嚎叫声。

魏来催动灵力,那老人断足下流着脓血被魏来灵力所牵动,其中雨滴般大小的一点脱离了地面,飞遁道魏来身前,悬浮在他的掌心。

魏来沉眸看去,这件那黑色水滴状事物在手中翻滚,像是想要挣脱魏来灵力的束缚一般。

魏来却不会给它这个机会,牵动着灵力便涌入了那黑色水滴之中,随后闭上双眸细细感应水滴。

这一感应便是足足百余息的光景,待到魏来再次睁开眼,早就等得不耐烦的孙大仁凑了上来,急切问道:“咋样?看出什么了没有?”

魏来早就习惯了孙大仁这火急火燎的性子,他并不动怒,只是轻声言道:“是尸气。”

“尸气?”孙大仁并未听说过这个辞藻,面色困惑,下意识的看向一旁的笛休,看样子是将解惑的希望寄托在了这个男人身上。

笛休听闻此言也脸色一变,他沉声说道:“只有身前冤死,且怨念极大者才可在数年后生出尸气。这对夫妇当然算是遭受了无妄之灾,但这才死去不过一个多时辰,怎么就能生出尸气呢?”

“这可不是简单的尸气。”魏来接过了笛休的话茬,继续说道:“寻常的尸气只是滋养尸身中凝而不善的冤魂,将之转化为了阴魂。但这尸气,去直接作用于尸身上,让死者化为了无知无觉,只知杀戮的野兽。这东西绝非自然生成,而是有侵淫鬼修之道的高手在背后施为。”

“这么玄乎,阿来你有办法解决吗?”孙大仁又问道,从乌盘城开始,孙大仁便养成了这样的习惯,什么事情总觉得有魏来在便不是问题,因此遇见了麻烦第一时间想的也是求助魏来。

魏来并不答他此问,他皱起眉头走到了白同袍的身前,眉宇皱成一团,死死的盯着他:“你们确定是被白同袍杀过之后,这二人才变成如此模样的?”

“当然,我亲眼所见。”孙大仁重重的点了点头。

“那这就很奇怪了。”魏来喃喃自语道,身子又向前凑了几分。

“怎么个奇怪法?”孙大仁问道。

魏来沉声说道:“尸气说到底是死人之气,是亡魂之气。与生人体内的生机势同水火,不可交融。但白同袍此刻体内却生机与尸气弥漫二者竟然奇异的交汇了在了一起。”

“可这和这两位老人又有什么关系?”孙大仁疑惑道。

“若是二位老人是他所杀,那理应是他体内的尸气传入了二老的体内,故而才导致二老与他发生了同样的变异。但白同袍体内的尸气与生机交融,明显与他们二人体内的尸气有所区别,比起二人更加强大……”魏来喃喃自语道。

但这样的话,孙大仁并听不明白,他挠了挠头,腹诽道:“这么复杂,能不能说得简单一点。”

魏来苦笑,只能耐着性子解释道:“就是双方体内都有尸气,但却是两种不同的尸气,一种是与生机交融后,更强大的尸气,一种是单纯的尸气。听上去似乎没有区别,但我不明白的是,白同袍体内的尸气分明以及与生机融为一体,那又是如何做到只传递尸气给这些受害者的呢?”

“会不会是因为当时白兄体内的尸气并未完全与生机交融呢?毕竟一开始我见着他的时候,他的神情呆滞,并未如现在这样狂暴,是把他掳回来之后才变成这幅模样的。”孙大仁用自己并不算太高的思考能力,给出了自己的猜测。

“呆滞?”魏来却在那时像是抓住了什么关键一般,重复起了孙大仁的话,他侧头又看看被捆绑住的三人。三人都极为暴躁,奋力的想要挣脱束缚。但魏来却隐隐察觉到了双方的狂暴之间似乎有些本质的区别。

为了验证这一点,魏来忽的伸手抓住了一旁的孙大仁,不由分说的便将他的手递到了那两位老者的身前。孙大仁的手靠的极近,几乎就送到了二人的嘴边,二人顿时愈发的狂暴,嘴里的怒吼也响彻不绝。他们身子剧烈的挣扎,甚至险些挣脱身上的束缚,好在一旁的笛休眼疾手快,又唤来两位家丁,加固了二人的身上的绳索,这才稳住了这二人,也让孙大仁的手免于了被撕咬成粉碎的命运。

“阿来!你这是做什么!?”

“这一次可真不是我惹得祸!你不信问问笛叔!”

“我是喝了酒碰巧遇见的,整个过程我都是旁观者!”

孙大仁当然不知道魏来为何要如此行事,但这两个这样的怪物虎视眈眈着实算不得一件太好的体验,他赶忙大声的朝着魏来说道,奋力的想要收回自己的手。

可他又哪是魏来的对手,魏来手上的力道极大,即使孙大仁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却也难以挣脱半分。而他的求饶之言,魏来更是置若罔闻,又将之拉着递送到了白同袍的跟前。

孙大仁面如死灰,一番挣扎无果之后,所行认命一般的闭上了眼睛。

但他想象中的被白同袍要得血肉模糊的场景并未发生,他奇怪的睁开眼,虽然白同袍还在剧烈的挣扎,却并未如那两位老人一般如同发狂一样的想要对他发起攻击。

“这……”饶是以孙大仁的智商也感受到了二者之间的区别,他疑惑的抬头看向魏来。

魏来的面色阴沉,沉声说道:“与我想的一样。”

“这种尸气极为特别,会驱使宿主不断的寻找生人血肉填补生机,然后再将之不断的综合,进而不断的变强。”

“这两位老者已经被杀害,体内没有生机,故而尸气会迫切的驱动他寻找新的血肉,所以对于你身上的生机极为渴望。而白同袍则不一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还是生人,他体内有着生机,且因为修为不俗的缘故,他体内的生机极为旺盛,并不会在短时间内被尸气完全吞噬,所以对于你体内的生机并未表现出太过旺盛的渴求度。”

听到这番解释,孙大仁也明晰了过来。但转瞬他便打了个寒颤:“所以若是笛叔没有将这二位拉回来的话,他们会继续杀人,然后被杀的人感染了尸气,再继续杀人……”

孙大仁说道这处,脸色难看,不敢再想下去。

魏来沉声下了定论:“后果不堪设想。”

但孙大仁又觉不对,再问道:“可若是白兄的状况真的像阿来你说的那样,那为什么他会在那时袭击这两位老人呢?”

魏来一愣,脸色豁然一变,他直直的看向孙大仁,再次问道:“你确定他们二人是被白同袍杀的?”

孙大仁也看出了此刻魏来的急切,他反倒迟疑了起来,有些支支吾吾的言道:“应该是吧。我当时跟在他身后,见他入了小巷,便赶忙跟上,追到时见二人死在他的脚下,前后也只有十余息未有见着,不是他杀的,哪还能是谁……”

孙大仁声音越说越小,语气也越说越发迟疑,到最后几乎就没了声响。

魏来脸上的阴沉之色亦随着孙大仁的这番话而愈发的狰狞,他根本不用再多问,便已然猜到了某些问题的所在。他侧头看向一旁的笛休:“笛叔!”

“属下在!”笛休点头应是。

“快派人却将白家顾家都七族人都严密监视起来,一旦有异动立马封锁,若有必要,亦可先斩后奏!”魏来低声语道,语气中充斥浓浓的杀机于怒意。

“属下早就派人监视去了,但……”

笛休说道这处,有些迟疑,但还是言道:“但我手下的人手不多,七族若都出了乱子恐怕应付不了。”

“萧家呢!?”魏来又问道。

“萧家早些时间被金不阕暂时夺了兵权,城中只有云字营的两千多新兵可以调遣,但需要萧家的军印,我亦派人前去萧家所用,但萧家府门外苍羽卫众多,他们不一定能与府中的暗碟联系上。”笛休如此说道。

“那你先将人手安排在七族咱院周围,一有异动便第一时间联系我,至于萧家的军印,我亲自去取!”魏来说罢这话,便没了半点犹豫的心思,快步便走出了柴房。

……

而远在苍羽卫的大统领副中,正与金不阕对饮的洛鹤也像是心有所感一般,豁然站起了身子,眯着眼睛看向府门外,他的眼缝中寒芒大作,嘴里喃喃言道:“他入局了。”

“你也终于要回到我的怀抱了。”

“等不及了吧?我的孩子。”

第四十三章 开端

萧府门前戒备森严。

魏来方才走到萧府的门前,远远的有数位身着白色甲胄,腰悬羽令的甲士便靠了上了,大声言道:“萧牧重地,闲人勿进。”

魏来的脚步不停,脸上的面容冷峻,嘴里厉声说道:“我要面见萧统领!”

夜色太黑,苍羽卫的甲士们并不能看清来者的容貌,只是从对方的语气与毫不停歇的脚步中大抵都能感受弥漫在魏来周身的杀机。

他们的面色顿时凝重起来,数十人摆开了架势,取下了背上的神机弩,烈羽箭上弦,幽寒的锋芒直指魏来,想要以此恐吓住来者。

但让他们失望的是对方的脚步依然没有半点停滞的意思,为首之人面色一寒,没了犹豫,大喝道:“放箭!”

苍羽卫虽然在大燕臭名昭著,但能被选拔入苍羽卫的甲士都担得起精锐二字,令行禁止,不外如是。

那统领此言一落,只听“咻咻咻”的破空之音响起,烈羽箭划破了夜色,拖着火翼,直扑魏来而来。

眼看着那些烈羽箭飞射而来,转瞬便杀到了魏来的面门前,但魏来的脚步并未有半点停滞的意思,更为有半点躲避的心思。

他大喝道:“孽灵!”

四尊墨绿色的巨大人形生物豁然在魏来两侧浮现,他们的手中各自握有一把巨大的长剑,只见他们刚才凝聚出身形,各自便挥舞起了手中的长剑,那看似巨大的身躯却丝毫不显得笨重,长剑在他们手中被舞得虎虎生风,将那些个爆射而来的烈羽箭尽数抵挡在外。

轰!轰!轰!

一声声巨大的轰鸣之音响彻,那些烈羽箭尽数爆开,一时间尘埃四起。

那位苍羽卫的统领显然感受到了魏来周身所弥漫的强大的气息,他并不停止对众人的命令,甲士们一箭落下,另一支烈羽箭已然上弦,只是十余息不到的光景,苍羽卫们便射光了箭筒中所有的烈羽箭。

在这样数量的密集轰杀之下,就是四境修士也得饮恨当场。但那统领却依然有些不安,示意众人保持列队,最好大战的准备,而自己的目光却死死的锁定眼前漫开的雾气,想要看清其后的情形。

一息。

两息。

……

直到数十息的时间过去,眼前的雾气渐渐散开,那人也终于可以看清雾气中情形。街道的石板被掀飞,碎砾落了满地,却唯独不见方才那人的身影。

死了吗?

他在心底暗暗想到,却又总觉不安,又沉着眉头在迷雾中看了半晌,直到百息的光景之后,终于确定自己并无任何遗漏,想来那家伙已经在烈羽箭的连番轰炸下,碎成了尸块。

他暗骂自己太过谨慎,嘴里言道:“去看看那家伙有没有留下些什么,最好能弄清楚到底是谁。”

他这样说罢,可身后的那些甲士们却并没有半点行动的意思。

“怎么回事?不想干了……”习惯了对手下颐指气使的男人有些不满,嘴里喝骂道,身子便转了过去。

一张脸出现在他身后与他不过咫尺之处,他微笑着看着他,说道:“阁下在找我吗?”

男人一愣,心头正有惊惧蔓延,可眼角的余光却在这时瞥见方才站在他身后的那数十位苍羽卫的甲士此刻竟尽数倒在了萧府门前的台阶上。

他顿时反应了过来,就在他寻找来者身影的档口,对方却已然接着雾气为障来到了后方将数十位苍羽卫屠戮殆尽。

但对方是怎么将这么多苍羽卫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毫无声息的杀死的呢?

男人想不明白。

当然,他也没有机会再去细细琢磨。

因为就在下一刻,那人的袖口中一柄黑色的匕首落出,在他的颈项一抹,他就带着这样的疑惑,永远的倒了下去。

……

魏来踏着满地的尸首与顺着台阶不断下流的鲜血走到萧府的门前,不待他伸手推门,萧府的府门便自己打开。

萧牧与萧蒙兄弟二人正迈步走来。

原来萧家的家丁躲在门缝中一眼便看清了来者是魏来,他为人机敏便赶忙去府中寻到萧牧,这一来一去也不过百息不到的光景,可再回来了时,萧府门前便只余下了累累尸首。那家丁看着胆寒,低着头诺诺的退到了一边。

而萧家兄弟中的萧蒙当初伙同天阙界的众人为难胡乐与他年迈的奶奶,被魏来搅黄了此事,不仅让他受了责罚,更失去了去往天阙界的机会。他的心底对魏来早已怀恨在心,此刻见着此景更是勃然大怒,指着魏来便质问道:“你在做什么?杀了这么多苍羽卫的甲士,你想让我萧家灭门吗?”

魏来却是看也懒得看上他一眼,对着萧牧便问道:“萧统领呢?”

萧牧不解魏来为何如此莽撞,但还是如实言道:“吃过晚饭家父便被州牧府的人叫去了,说是州牧大人有事寻他,至今还未回来。”

听到这样回答的魏来眉头紧皱,他无法确定这一切是不是巧合,但总是隐隐有些不安——他的那位外公到底想要做什么?

不过此刻却也不是去细究此事的时候,他又言道:“我需要你的帮助,调集云字营的紫霄军,要快。”

“你以为你是谁?我萧家的兵马你一句话就要调用?州牧还没有死,你还真把自己当做小州牧了吗?更何况,就算州牧大人真的不幸出了些事端,这宁州最后到底跟谁姓还说不准呢!”还不待萧牧回应,一旁的萧蒙便又不忿的开口言道,对于魏来的不满可谓是溢于言表。

啪!

一声脆响就随着萧蒙此言落下而在萧府的府门前荡开。

萧蒙捂着自己火辣辣的侧脸,不可思议的看着魏来,他怎么也想不到,魏来竟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扇了他耳光。

“你!”他怒不可遏的想要上前。

可脚步方才迈出,一只手却横在了他与魏来之间。萧蒙一愣,却见出手之人竟是自己的哥哥萧牧!

“萧牧!你干什么?难道要帮着外人……”萧蒙怒吼道。

“蒙儿你该长大了,好好看看这个世道,这个宁州,从萧家决定留下来那一刻,你早就没了再胡闹下去的资本。”萧牧声音平静的言道。

萧蒙显然有些畏惧自己的这位哥哥,他的脸色一变,竟是不敢再多言,捂着脸愤懑的看了魏来一眼后,便闷闷的退了下去。

萧牧这才再次看向魏来,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魏来言道:“说来话长,你先去云字营调兵,我去州牧府面见州牧,待会笛休自会与你联系,万事小心。”

萧牧明白以魏来的性子,若风万分火急,断不会做出这般莽撞之事,他知趣的没有多问,点了点头,正要应是。

“恐怕公子没有时间去见州牧了。”可就在这时一道声音从魏来的身后传来,魏来回头看去,却见笛休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后。

此刻这位男人脸上与身上都沾着污血,神情有些狼狈。

魏来的心头一惊,问道:“怎么回事?”

笛休面露苦笑:“卑职失职,白家顾家等七族人几乎同时发生了暴乱,府中上下总计千人皆如白公子一般生了异变,我将宁霄城中的暗碟尽数唤来,也只暂时留住了大多数,但还有数十位七族变异的族人冲了出去。”

“此刻孙公子正在一人追杀那些逃走的七族族人,但他势单力薄,我手中也并无太多人手能给他调用,那些异变人尸已经在西城引起了骚乱,不少百姓受伤,在下无能,只能前来催促公子。”

魏来闻言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在知晓白同袍之事后,他便觉察到这背后定然有人在从中作梗,罪魁祸首极有可能便是那金不阕一行人。但他没有证据就是打上门去也不见得能讨到半点好处,只能暂且稳住可能携带尸气的七族族人。

但不想还是晚了一步,七族的尸气同时爆发,以暗霄军大都只是情报人员的人手确实难以支撑他们对抗数量如此众多的七族族人。

“笛叔不必自责,为今之计是先解决掉眼前的麻烦,我这就赶往城西灭杀那些人尸。你派些暗碟经历寻找人尸的踪迹,同时将安歇被他们所害所伤之人都控制起来,以防不测。”魏来这般说道,又看向萧牧言道:“劳烦萧兄快一切调集紫霄军,也派人去州牧府与州牧和大统领言说此事。”

“此事事关重大,稍有不慎便足以让我宁霄城生灵涂炭,断不可有半点侥幸之心。”魏来说罢此言,便再次转身,快步走入夜色中前去捉拿那些逃跑的人尸。

萧牧对于目前的状况还有些困惑,但也看得出事态的紧急,他命令家丁处理好眼前这些苍羽卫的尸首,领着还在发蒙的萧蒙便也走出了萧府,敢去军营调派人手。

……

魏来将自己体内的灵力催动到了极致,笛休跟在身后,侧目看了看这位少公子,却见他面色阴沉的可怕,双眸之中有怒火奔涌,仿若要灼烧一切。

他不愿惹他不快,却还是不得不言道:“公子,对方这手段恐怕是冲着州牧来的,公子可要小心。”

魏来沉默了一会,然后忽的问道:“州牧府那边情况如何?”

“公子一走,我便派人去州牧府传递消息,只是那处同样有苍羽卫的重兵把守,消息能不能递进去在下不敢保证。”笛休应道。

“不用了。”魏来苦笑着摇了摇头,言道:“这宁霄城中的事情哪一件能瞒过他的耳目,他还不出手,自有他的考虑,只是……”

“我确实想不通,到底怎样的考虑能让他置宁霄城这百万户人的生死于不顾。”

笛休从魏来的话中听出了些许怒意,他问道:“公子既有疑惑,为何以往不亲自去问一问州牧大人?”

本在快步赶路的魏来闻言一愣,身形微微一滞。他忽然意识到,即使消除了与江浣水的误会,但他似乎也从未与之开诚布公的谈上一谈,很多问题都是浅尝即止……

二人都关心着对方,可这样的关心却又始终带着相互试探的味道。

或许,那个老人同样也在等着他彻底打开心扉,与之一谈。

这样念头让魏来莫名有些不安,他沉声言道:“等解决了眼前的麻烦,我会亲自好好和他聊一聊的。”

第四十四章 江水尽东流,风雨共眠长

州牧府,书房中。

萧白鹤疑惑的看着眼前的老人,终于是忍不住问道:“州牧大人,你已经让我在这里看了你足足一个时辰了。老萧是个粗人,参不破机锋玄机,我萧家既然留了下来,就是要与州牧大人共进退的。州牧也不必在试探在下,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穿着一身儒衫的老人驼着背提着笔在宣纸上慢悠悠的笔走龙蛇,嘴里言道:“白鹤啊,你的学着有些耐心。”

得了回应的萧白鹤忙不迭的站起身子,说道:“州牧你老人家就不要为难我了,我这人撒都有就是没耐性,你到底寻我有何事,还是快些说罢。”

老人依然低着头在宣纸上写着些什么,嘴里应道:“你说你要与我共进退?”

“那还能有假?不然我早就带着族人离开了,州牧不会到现在还怀疑我吧?”萧白鹤说道。

老人摇了摇头:“我不怀疑你,但我不需要萧家与我共进退。”

萧白鹤一愣,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我要萧家与宁州共进退。”老人抬起了头,放下了手中的笔,笑眯眯的看向萧白鹤。

萧白鹤有些不解,他笑道:“这不是一个意思吗?”

“当然不是。”老人说到。

萧白鹤苦恼问道:“你老人家又在打机锋了,那你教教我,怎么个不一样法。”

老人笑道:“今天叫你来,老夫就是要教你怎么才算与宁州共进退。”

萧白鹤听得莫名其妙,他正要询问,可书房外却传来一阵脚步声,只听一位家仆在屋外言道:“禀报州牧,金不阕金统领求见。”

“告诉他我一会就来。”老人对于金不阕的到来并不意外,朝着屋外之人沉声说道。

萧白鹤却面露古怪之色,凑上前来问道:“这么晚了他来做什么?”

“金统领是朝廷命官,代天子巡视宁州,他要找我什么时候都可以,哪有做不做什么的区别。”老人慢条斯理的说道。

萧白鹤只当老人在说胡话并不放在心上,起身便言道:“我陪你一起去。”

“不必了,你还有其他事情要做。”老人慢悠悠说道。

萧白鹤先是一愣,随即面露喜色:“何事?州牧大可言说。”

“去看看那副字,如何?”老人指了指方才自己写字所用的白纸,笑眯眯的说道。

萧白鹤挠了挠头,苦笑道:“老州牧这就为难在下了,这大燕谁不知道我萧某人最讨厌的就是附庸风雅,州牧写的字我认不认识还说不准呢,哪能评出个好与不好。”

但这话说完,老人却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眯眼盯着他。

萧白鹤缩了缩脖子,诺诺言道:“那就看一看。”

老人还是不语,萧白鹤心头古怪,却终究不敢忤逆,硬着头皮便走了上去,定睛看向那宣纸。

只见宣纸洋洋洒洒的写着一密密麻麻的一行行字句——

春来柳垂岸,君至问江山。

且道雄心志,王业不偏安。

东行八千里,为君问圣贤。

传我治世经,道我意难全。

忆时少年气,天命不足患。

春秋六十载,扩土亦安邦。

鸿鹄且展翅,四诏入龙骧。

才知天数易,君臣安两全。

今遂天子意,一死报先王。

江水尽东流,风雨共眠长。

……

“这……”饶是他萧白鹤再不喜这咬文嚼字,那也看得出这分明就是一首绝命诗!

他的面色惊骇不可思议的抬头看向江浣水,问道:“州牧这是何异?我三霄军尚在,二十万铁骑只需州牧一声令下,便可直取泰临城,胜负之数尤未可知,何以言死?”

老人却是不接他这话茬,而是忽的问道:“白鹤,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徐家与宁家甘愿冒着那么大的风险,也要离开宁州。”

萧白鹤一愣,他并非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是暗觉在这个场合说出来未免不妥。

“但说无妨。”江浣水是何等人物一眼便看出了萧白鹤的顾虑。

萧白鹤还是迟疑了一会,方才咬着牙鼓起勇气言道:“因为州牧。”

说完这四个字,他的目光落在了老人的身上,似乎想要确定老人的反应。但见江浣水面色如此,他的心底安稳了几分,便有言道:“因为州牧在这些年来对燕庭处处忍让,他们不再相信州牧,或者说不再如以往那般相信……”

“错了。”这时,江浣水却摇着头打断了萧白鹤的话,“他们就是太相信我,也太了解我了,所以才会离开。”

“什么意思?”萧白鹤困惑的瞪大了双眼。

“他们离开是因为他们清楚我以往不曾对燕庭用兵,而以后,或者说永远都不会对燕庭用兵。”江浣水平静言道。

“可……”听闻这话的萧白鹤脸色又是一变,他想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难道只是因为先帝当年的知遇之恩,他便要搭上自己也搭上整个宁州吗?

“对了。”可就在他要将这样的疑惑宣之于口时,眼前的老人却像是忽的想到了些什么一般,脸上荡开了笑意。

“什么?”萧白鹤面色疑惑。

“共事这么多年,我似乎从未与你说过谢谢。”

江浣水这样说着,他双手伸出在胸前合拢,然后郑重的朝着萧白鹤恭敬一拜。

“与君共事三十载,承君关照,今日作别,恐无后会。”

“萧统领,这些年辛苦了”

说罢这话,老人豁然转身,迈步走向房门处。

萧白鹤心头一惊便要跟上,可却发现此刻他周身被某种强大的力量所禁锢,饶是以他六境巅峰的修为也难以挣脱毫分。

他明白这恐怕是江浣水暗中施下的禁置,他的身子开始颤抖,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他只能呆呆的看着老人渐渐远去的背影。

也不知是否是错觉,隐约间他似乎看见有一头白色的雄狮,在老人的背后凝聚,又归于老人的身躯……

……

“阁老这是做什么呢,要来太庙祭拜,应该提前给小的知会一声,小的们也好做些准备。”刘丰捏着嗓子,用尖细的声音小心翼翼的说道,语气诚惶诚恐,提着灯笼的手都有些打颤。

这绝非他胆怯,毕竟此刻跟在他身旁的是燕庭的三朝元老,内阁首辅周相民。

他曾与太祖并肩,终究了大周的统治,也曾与先帝一道,平定宁州,收复茫州,如今那龙椅上的君王换了一拨又一拨,而他却始终稳稳的坐在内阁首辅的位置上。泰临城中素来就有流水的皇帝老,铁打的周相民的说法。

今日这样一位文高权重的重臣,大半夜造反太庙,他刘丰区区一个奉常,心头难免打鼓。

更何况,这一路走来,已经年过九旬的老人沉默不语,让刘丰暗暗担忧是不是这些日子有什么不好的风声传到了这位三朝元老的口中。

毕竟他是个宦官出身,能做到奉常的位置靠的是讨了娘娘的欢心。而众所周知,在太子与五皇子间,周相民更偏向太子,而近来太子党与金家斗得不可开交,泰临城中人人自危,保不齐周相民的忽然造反,是为了拿他开刀呢?

想到这,刘丰的心头愈发的忐忑。

周相民显然并不清楚他在想些什么,当然,这位首辅大人也没有心思去管一个宦官在想什么。

他只是急冲冲的迈步,想要快些赶到那处。

但他终究太老了一些,时至今日他已经九十有三了,对于未有破开第八道门的儒生来说,这样的年纪已经很大很大了。大到那些曾与他并肩之人都深埋黄土之下,大到此刻他迈出的每一步,都需要耗费他全身的气力。

终于在穿过长长的走廊后,一排排大理石堆砌而成的台阶上,那座宏伟的庙宇出现在了周相民的眼前。

他提起宽大的官服下摆,迈步就要上前。身旁的刘丰见他颤颤巍巍,唯恐这阁老从这台阶上摔了下来,想要随行上前搀扶,可脚步方才迈开,一道金光豁然从庙宇中荡开,将他的身子生生震退。

他跌坐在地好一会之后,才回过神来,定睛看去,却见那太庙幽闭的大门竟然自己缓缓打开。

“帝灵显圣!?”他的心头已经,额头上顿时冷汗直冒——太庙中供奉的是历代君王,以及四位当年随着太祖开疆裂土的神将。神将作为附庸,不可在太庙显圣。而帝灵……

有道是国不可一日无君,但却亦不可二日同耀。沉睡在太庙中的帝灵虽然如阴神一般享用着燕庭万名的香火,但却绝不可显圣,否则二帝同出,有违天道。除非——除非有什么天大的事情发生。

刘丰虽然是靠着阿谀奉承得来的这奉常之位,但能讨得那位皇后娘娘的欢心,没有点聪明劲显然是做不到的。他立马就意思到了不对,抬头愕然的看着那位首辅大人步入太庙,随即庙门缓缓关上。他不敢耽搁,赶忙朝着太庙外的方向跑去,嘴里还大声的叫嚷着:“备马!我要入宫面见娘娘!”

刘丰驾马疾驰而出,而步入太庙的周相民却拱手而立。

他身前那祭奠着数道灵牌的案台上,忽的有一道灵牌之上金光大作,一道模糊的俊俏少年身影浮现。

周相民正要叩拜,那人却说道:“我都知道了。”

“陛下……”周相民一愣,正要说些什么,可却又听那人言道。

“恐怕得麻烦阁老一趟了。”

那身影这般说道,抬头望向远方,语气忽的幽沉了起来。

“我想去宁州看他最后一眼……”

第四十五章 姑娘好戏才刚刚开始

“吼!”浑身是血的女子脸上的神情狰狞,双眸之中闪烁着骇人的血光。

她嘶吼着朝着魏来冲杀而来,周身死气环绕。

魏来站在数具人首分离的尸骸前,冷眸看着那女子,手中的白狼吞月刀身一颤,雪白刀身上的血迹尽数抖落。

“对不起。”他这般说道,然后刀锋猛地高举,一刀挥出,一道耀眼半月状光芒划过夜色。

女子杀来的身形忽的一滞,宛如时间静止一般呆立在了原地,随即她颈项处有一道细不可察的血痕漫开,下一可黑色的鲜血猛然爆出,她的头颅就这样滚落,身子也随即重重的栽倒在地。

魏来深深的看了一眼那滚落到自己脚边的头颅,脸上并无半点得胜之后的欢喜,反倒凝重阴沉得可怕。

“还有吗?”他再次振落了刀身上的血迹,侧眸看向身旁。

那里有一位穿着麻衣的男子,他似乎被眼前的情形吓得有些呆傻,听闻此言愣了愣方才回过神来。他赶忙摇了摇头,说道:“这是最后一位逃出来的人尸,只是沿途她所伤之人是否钦点完毕还有待商榷,小的这就去萧统领那里调配人手,复查一遍。”

魏来闻言点了点头,被人尸所杀甚至所伤之人,都有可能异变为人尸,哪怕只遗漏一两只,依然会有酿成大祸的隐患。

好在萧牧与笛休办事都极为细致,暗碟们与紫霄军在他们的调度下配合极有章法,一方传递情报寻找人尸,一方围追堵截,给魏来创造拦截的机会,同时也清理那些可能被感染的尸体。

“他们现在在何处?”魏来烦躁的心情因为想到这点稍稍好了些许,他又问道。

一旁的男人赶忙言道:“七族共有千人之众,分散隔离以我们的人手颇为吃紧,所以两位统领商议之后,已经派人将这些人分散转移到了公子府中统一看管,但为了安全考虑也为了安抚民众,这项工作进度稍慢,此刻估摸着应该也才调动半数。”

魏来再次点头,这么做确实最为稳妥,他又言道:“那我先去府上看看情况,这里就麻烦你们了。”

男人诚惶诚恐,赶忙拱手言道:“能为公子效力,是在下的福分。”

“福分吗?”魏来叨念着这个字眼,面露苦笑的摇了摇头,没再多言,催动着周身的灵力便朝着魏府方向飞遁而去。

……

萧牧与笛休做事的能力着实比魏来想象中还要强出不少,近千人的转移,其间还要注意这些人尸不起暴露,同时也要尽力遮掩百姓们的目光,不引起太大的骚乱。

这样的事情果然自然是繁琐麻烦的,但在魏来回到魏府,这项工作却已然进入了尾声。不仅是七族的族人同时那些被逃跑的人尸所害的百姓的尸首,也被逐一运到此处,不过他们大都被削去头颅——在与其对抗的过程中,魏来等人发现只要削去他们的头颅这些人尸便会失去战力,除此以外,哪怕你砍掉了他的半截身子,这些人尸依然会靠着爬行冲杀到生人面前,用尽全力的追逐血肉。

魏来的到来自然引起了那些正在忙碌的紫霄军与暗霄军的注意,正在指挥着众人有条不紊的搬来石器,将那些人尸围住的笛休也在这时迈步而来。

此刻他的脸上满是污血,神情也有些疲惫,但见着了魏来,男人还是强打起精神来到了魏来跟前。

“公子那便搞定了吗?”他问道。

“嗯。”魏来点了点头,又问道:“萧牧呢?”

“萧将军亲自带兵去搜检是否还有遗漏的人尸与被害者的尸首,估计还得一会才能回来。”

听闻这话的魏来点了点头,又看向魏府宽阔的外院。当初阿橙给魏来赎回这处祖宅时,魏来还暗暗觉得此处着实太大了一些,他们当时那几人根本不需要这么大的庭院,但此刻这庭院被分成了两半,一半依靠着墙壁,将那些七族的族人围拢在一起,甲士们将庭院中之前花大价钱造出的假山拆了下来,搬运着将那些人尸围在其中。

那些人尸大多数都还处于一种极为呆滞的状态,但有一些却明显处于了暴走的边缘,对于这些存在,都有专门的铁牢将之手脚捆绑安放其中,魏来隐隐注意道,这些人大抵以老人与孩童居多。

“和公子猜测的一样,这种尸气会慢慢吞噬宿主体内的生机,然后凝聚成一股更强大的尸气,在生机未有吞噬完毕前,他们只是呆滞恍惚,而一旦尸气吞噬完毕,他们便会如白同袍一般陷入暴走。”笛休见魏来的目光落在那处,便上前轻声解释道。

“老人与孩子体内的生机毕竟不如成年人旺盛,因此往往会最先失控。”

说道这处,笛休的双拳握紧,眼前的场景确实不是一个能让人太过开心景象。

魏来想要安慰,却又着实寻不到辞藻。他只能在皱眉之后问道:“这么说来白同袍率先异变,定然是有心人在幕后操控,为的是转移我们的注意力,浩然这七族的千余人尽数暴动,从而为害整个宁霄城。”

“现在看来确实如此,幸好公子果决,识破了金不阕等人的阴谋这才没有酿成大祸。”笛休低首说道,这番话倒是并未恭维,而是言出由衷。

虽然他之前也意识到是曾被押入天牢的七族人出了问题,第一时间派出暗碟监视,但暗碟人手远不足以处理这么多数量的七族族人暴乱,若非魏来雷厉风行,硬闯了萧府,调出了紫霄军,说不得此刻的宁霄城早已化作了人间炼狱。

魏来却无心接受这样的夸赞,他的目光一转又看向了庭院的另一处。

那里的情形更是可怖,一具具无头的尸首被码放在那处,密密的铺满了地面,足足有两百余具。

这些中大多数都是被人尸所害的百姓,也有极个别的是陷入狂乱的七族族人,为了保护更多人,众人无奈之下只能将之斩杀。那些尸首大都才死不过一个时辰,却已然散发阵阵令人作呕的恶臭,并且还不断有黑色的脓血从那些尸首的体内流出,侵染地面,让这本就如炼狱一般的场景又平添了几分凄然。

“公子,这些尸首大都已经拉了回来,只待萧统领巡查一边后,将可能存在的遗漏尸体拉回,届时为防再出什么纰漏,属下认为,应以最快的方式将这些尸首一并火化。”笛休再次进言说道。

他做事考虑妥当,有条有理,魏来也暗暗点头,他方才还沉浸在心头的某些情绪之中尚未平复,并未想到此处,此刻停了笛休之言,自然也不会反驳,他言道:“就依笛叔的意思去办。”

笛休颔首,再次伸手指向那群七族族人,语气低沉了些许:“但这些人该怎么办呢?”

“他们也都是受害者,可留着他们却是不安因素,此刻他们还没有爆发,但一旦金不阕等人突然发难,让这进千人暴走,以我们的人手恐怕无法在短时间内将其镇压,一旦被他们跑了出去,后患无穷。”

“但若是杀了……”说到这里笛休停了下来,终究有些不忍。

魏来却在这时伸手拍了拍笛休的肩膀,笑道:“我可以救他们。”

“嗯?公子有什么办法?”笛休闻言眼前一亮,以他的阅历虽然想不到对抗这古怪尸气的法门,但出于对魏来的了解,他也知道这个少年并不是那种喜欢信口雌黄之人,既然他这么说了,那想来应该至少有七成把握。

魏来却不答他此言,而是沉眸看向他,言道:“我虽有把握救下他们,但需要耗去多少时间却拿捏不准,金不阕机关算尽,在今日图穷匕见,此刻被我们坏了计策,断不会善罢甘休,我待会将会进入物我两忘之境,外界一切皆无法感知,笛叔,无论如何你得帮我守住这魏府的府邸。”

少年说得肃然,笛休也是心头一凛。

他知道魏来是个聪明人,是那种比起任何人都要聪明的人。

而聪明人的第一要务是永远不把自己处于危险的境地,显然魏来现在所做的事情,与这样的准则相悖,甚至他自己也明白,这是一件极为危险的事情,远比他说来的要危险百倍。

他一阵恍惚,可眼前的少年却不知道他心头欧所想,有些奇怪的追问道:“笛叔可有听我说话?”

笛休一愣,这才回过神来,他有些尴尬的笑了笑,然后赶忙朝着少年言道:“公子放心,金不阕就是能进这魏府,那夜一定是踏着我笛休与诸位暗霄军甲士的尸首进来。公子有何办法,就请放心施为吧。”

得到回应的魏来点了点头,也知此事不可久拖,当下便没了半点犹豫,迈步便走入了七族族人所在之地。

周围的甲士不明所以,只是见魏来直挺挺走入围拢七族的石墩,有些担忧,但在笛休眼神的示意,终究未有多言。

而那些七族的族人虽然大多数还未被尸气彻底吞噬,只是神情呆滞的在众人围拢的石墩了漫无目的的游荡,亦或者僵直于原地发呆。可随着生人气息的到来一些个本就出于发狂边缘的七族族人受到引诱,双眸泛起红光,怒吼着就要朝着魏来杀来。

“孽灵。”魏来对于他们视而不见,只是在走到人群中央时,低声呢喃道。

此言一落,四尊身高三丈开外的巨大孽灵猛然浮现,却并不对着那些涌来的七族族人出手,只是站立四方,将发狂的人尸们拦在魏来身外。

魏来的面色的沉寂,于那时在原地盘膝坐下,随即,他周身三道神门涌现,浩大气势铺开,将石墩内所有的七族族人笼罩其中。

他的计划很简单,便是要吸收这些人尸体内的尸气,这七族族人虽然被人种下了尸气,但本质上还是活人,只要在他们的生机被尸气完全吞噬前将尸气抽出,他们中的大多数依然有生还的可能。

但同时这个计划也很凶险。

这和他以往动用吞龙之法不同,首先这些尸气并非他本身的力量,他无法直接用吞龙之法作为手段,将之吞噬转化。其次,他也没有拉延朵亦或者孙大仁帮忙作为中介缓和这些尸气,再将之转化。他所能想到的唯一办法是——他体内那头被封印的阴龙……

阴龙是大虞王朝所剩龙脉与十万冤魂数百年阴气凝聚而成,可谓这世上至阴之物。

他自然能够吞纳这些同样是阴物的尸气,但魏来体内的阴龙与金色龙相此刻正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当中,一旦吞纳了这数量庞大的尸气,魏来并不确定他能不能再镇压住这头阴龙……

但现在他显然没有时间去考虑此事,只见他沉下心神进入了那物我两忘之境,同时吞纳尸气的法门也随即张开。

他第二道神门中的那头阴龙豁然睁开双眼,血光狰狞。

……

“江浣水和姑娘说得很对,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两全法。每个人都得做出选择,姑娘天资聪颖,怎会连这个道理都想不明白呢?”

金不阕的官邸中,名为洛鹤的年轻少年坐在木椅上,笑眯眯的看着对面的少女。

那少女此刻被金色锁链捆绑在木椅上可谓动弹不得,少女听闻此言冷哼一声,并不愿与这个看上去俊美无比的少年多做交谈。

自从得知了那个计划以来,纪欢喜便强力表达着自己的反对,按理来说以她的身份,她的意见应该是极为重要的。但这一次金不阕却表现得极为坚决,直接命人用锁龙绳将之束缚,留在此处。

就在这时,房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一位苍羽卫的甲士闯了进来,跪拜在了诸人身前。

“报!探子发来消息,暴乱的人尸已经被紫霄军全部抓获,受感染的尸首也全数被遇到了魏府。”

“探子不敢靠得太近,远远看着魏来走入了人尸之中似乎正在施法救助那些人尸,而感染者的尸首也被码放了起来,似乎准备将之一同焚烧。”

听到这话,一直面色阴沉的纪欢喜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笑意,她盯着洛鹤说道:“害人终害己,你这毒计丧尽天良,天都容不下你。此事一落,我定会向娘娘修书,灭了你这给燕庭抹黑的妖人!”

这样的威胁,让洛鹤身旁的许宣脸色一变,他可明白纪欢喜在娘娘心中地位,若是真的得罪了对方,加上此行并未起到他们想要的效果,双罪并发之下,说不得真的危害宗门。

但那洛鹤闻言脸上却并未露出半点的异色,反倒笑盈盈的站起身子,走到了纪欢喜的神前:“我听闻姑娘,自幼饱读诗书,又深谙这谋士诡道,本以为是聪明绝顶之人,却不想愚昧到了这般地步,着实让在下有些失望。”

纪欢喜当然不解洛鹤此言何意,可是对方此刻脸上的从容笃定,却让她心头莫名一紧,声音也随即低沉了下来:“什么意思?”

“谋者,以奇胜。”

“你看不见的那把刀,往往才是最危险的。”

“姑娘,这处好戏才刚刚开场,妄下定论可不是姑娘这样的聪明人该做的事情。”

洛鹤说完这些话,忽的走到了房门的窗户前,推来了窗户。

轰!

方才还可见星辰的晴朗夜空中,忽然有一道雷霆划过。

哗啦啦——

随即暴雨倾盆,纪欢喜似有所感,她顺着窗户抬头望去,却见乌云涌动的云层中,有一道黑影在云层深处翻涌……

是那位昭月正神!

第四十七章 大麻烦

吞海第四十七章大麻烦殿下的意思是不管吗?”阿橙看着袁袖春,不可思议的问道。

袁袖春眯着眼睛,反问道:“拿什么去管?十万苍羽卫加上一尊昭月正神,你觉得我们能解决得掉吗?”

袁袖春说着,端起了案台上的酒樽浅饮一口:“再说了,探子不是说得很清楚了吗?魏公子已经将那些个人尸解决得差不多了,咱们去添乱不说,保不齐还得被认为是去抢功,何必自找麻烦呢?”

阿橙的眉头皱了起来,她再言道:“可那之前敖貅还未出手,如今他忽的现身,这背后一定还有更大的阴谋。”

“阿橙姑娘。”这一次,阿橙并未等到袁袖春的答案,他身旁的韩觅却忽的迈步而出,神情严肃的说道:“无论他魏来遭遇什么样的麻烦,那都是他自己的麻烦,殿下没有理由事事都维护他,阿橙姑娘你也要弄清楚自己的立场到底是什么!”

韩觅的话语气极为严苛,带着些许怒意,让阿橙一愣,但转瞬,阿橙便又言道:“阿橙自然明白阿橙的立场,而也正是因为明白所以才要规劝殿下。”

“殿下是我大燕日后的君王,是我燕地亿兆百姓的君父。”

“既为君父岂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子民身陷水火而见死不救呢?”

说道这处,阿橙的语气一冷,又言道:“反倒是韩统领,身为殿下的近卫亦是殿下的长辈,更因明白这个道理。不好生规劝殿下,反倒冷嘲热讽,是要置殿下于不仁不义之境,然后世刀笔吏口诛笔伐吗?”

大抵是这鲜有发怒之人一番发起怒来,便威势更甚,亦或者只是单纯的未有料想到素来寡言的阿橙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韩觅竟是一愣,未有在第一时间给予回应。

“阿橙。”可这时,袁袖春却站起了身子,他轻声唤道阿橙而姓名,却不再是以往那亲昵的“橙儿”二字。阿橙感受到袁袖春这语气中的不同,侧目看向袁袖春。

袁袖春眯着眼睛盯着她:“阿橙跟魏公子待得久了,耳濡目染之下,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伶牙俐齿起来了?”

阿橙的脸色一变,不可思议的看向袁袖春,问道:“殿下是在怀疑我?”

“怀疑?阿橙姑娘是太恃宠而骄了吧?”韩觅在这时再次言道:“当初殿下与天阙界共谋大事,阿橙姑娘却站到了魏来他们一边,置殿下的声威于不顾,殿下不计前嫌,不仅未有责怪姑娘,反倒在朝中位姑娘极力周旋,想办法让陛下免了当年楚侯的罪状。为的便是希望姑娘能看清楚,到底谁才是那个真心为姑娘着想的人。”

“哼!却不想姑娘非但没有半点感恩戴德,反倒得寸进尺!”

“敢问姑娘又何曾想过殿下的感受?”

阿橙听到这话,脸上却有愧色。无论外界如何看待袁袖春,但这些年来袁袖春待她却是极好,在这一点上阿橙也是知晓,但……

她沉默了一会,脸上的挣扎与犹疑之色闪烁,但最后还是言道:“我此举并无私心全是为了挽回殿下的名节,难道殿下真的想做一个被后世唾骂的君主?这又与金家有何区别?”

“没有私心?”韩觅又是一声冷哼:“我怎么看姑娘这满脸焦急的样子,怎么像在担忧自己的情郎呢?!”

韩觅这话宛如一支利箭刺入了阿橙的胸膛,阿橙的脸色一变,有些泛白。

这无疑是变相承认了她的某些心思,自始至终都脸色冷峻的袁袖春眸中闪过了一丝寒光:“阿橙,我对你很失望。”

“殿下,我……”阿橙听到这话,心头的愧疚更重。

她想要说些什么来辩驳,可话未出口,便被袁袖春所打断:“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当年阿娘临走时将你亲手托付到我的手上,与我们定下婚约。从那天起,我便一直把你当做我的妹妹、妻子、亲人。”

“你但有所需,我觉不敷衍。你但有所想,我也尽力完成。因为诺大

的泰临城,却只有你能与我为伴,我也只能与你说些在外不敢跟任何人说的话……”

“我是想做皇帝,因为不做皇帝,等待着我的就只有死,可同时我也是为了你,为了有一天我能不再叫你阿橙,为了有一天我能为你给楚侯平怨!这些我都放在心里!”

“好人?明君?谁又不想成为那样的人呢?被万民敬仰,被后世称颂,可是……”

“可是橙儿,我没有办法啊。金家在逼我,宁州在逼我,父皇也在逼我!到现在你也在逼我!我得活下去,活到这一切都能由我说了算的那天,我才能成为你想让我成为的那样的人。你懂吗?”

说道这处袁袖春顿了顿,他见阿橙脸上的神情的动容,便缓缓朝着少女伸出了手,言道:“橙儿不要再想那么多了,好吗?到我身边,就像以前那样,天大机会正摆在我们的面前,只要我们能够看准时机,这一次一定可以重创宁州与金家,大事指日可待!”

本来已有所动容的阿橙听到这句话忽的脸色一变,她看向袁袖春沉声问道:“殿下真的愿意打败金家后做一个好皇帝?”

袁袖春闻言心头一喜,忙不迭的点头:“我何时骗过你?”

“那倘若……我是说倘若殿下成为了九五之尊,大楚再次大兵压境,威吓陛下交出宁州亦或者茫州,否则便大军西进直取泰临城,殿下那时当如何自处?”阿橙却并不理会袁袖春急急忙忙给出的答案,而是沉眸再问道。

袁袖春一愣,一时间竟不知何以为对:“这……这……”

他的迟疑落在了阿橙的眼中,少女眸中闪过一丝失落,心底却莫名多了几分释然。

“魏公子说得很对,一个人可以为某些利益让步,那有一天也会为了更大的利益让出更多步……殿下,十余载恩情阿橙铭记于心,但今日,阿橙得办些自己的事情……”

说罢这话,阿橙没了迟疑,豁然转过身子就要朝着屋外走去。

而听到阿橙这番话的袁袖春脸色阴冷,他沉着眉头看着那少女决然的转身,走出了房门,渐行渐远,整个过程他都并未发出半点声音阻止。反倒是他身旁的韩觅见了此状,迈步上前在他耳旁言道:“殿下,阿橙关系着茫州,有他在殿下才有与金家一决高低的筹码,切不可放虎归山啊!”

但素来都极为在意韩觅谏言的袁袖春这一次却摇了摇头,他有些意兴阑珊的言道:“相伴十余年,我岂能下得去手,随她去吧,姓魏的见不到明天的太阳,那时候,她为了给那家伙报仇也好,还是明白了我给她说的道理也好,最后她始终还是得站在我这一边。”

韩觅闻言一愣,倒不是因为袁袖春这话说得如何有问题,反倒是这层算计连他自己也未有想到。他欣慰的看了袁袖春一眼,暗暗想着殿下终于长大了……

……

雨还在下,但方才那骇然的雷鸣之音却渐渐平息。

宁霄城的百姓也渐渐从惊骇中平复了下来,他们相互询问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宁州的昭月正神会忽然显圣,又勃然大怒。

是谁触怒了天神,而这背后的代价又会由谁来承担?这样的念头不可避免的浮现在了那些宁霄城百姓的心中,这并非他们思虑得太多而着实是这些日子以来,宁霄城遭受了太多的麻烦,难免会让这些平头老百姓们人人自危。

雨越下越大,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雨水堆积在地面,形成了溪流,在宁霄城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上流淌,他们当然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些流过的雨水中或多或少都掺杂着些许黑色的事物。当然他们更没有注意到的是,那些黑色的犹如墨水一般的事物在流经没一户人家的院门前时,都会如有灵性一般的分出一小撮,顺着水渠亦或者只是房门的缝隙穿入他们的府门内。

那些黑色墨点在进入他们的院门内后,纷纷开始膨胀,从自由米粒大小化为了拇指盖左右的模

样,然后他们伸出了六足,背上长出了翅膀,化作了一只只黑色的小虫。然后它们嗅着生人的气味,朝着那处狂奔而去。它们的速度极快,一般人即使发现了它的存在也难以在它近身前将之踩碎。

它们会顺着人的脚一路攀爬,知道来到他们的鼻尖、耳边疑惑唇边,然后不顾一切的钻入体内。

还在为方才的天地异象而感叹的宁霄城百姓们,对于毒虫的突然袭击大都措不及防,尤其是那些未有拦下毒虫被其钻入体内之人更是发出阵阵惊呼。而这样惊呼自然免不了引来家人们的关心,他们瞥见自己的家人跪拜在地痛苦的哀嚎,也就理所当然的得上前查看,询问他的状况。

而那人却发不出声音,只是不停的嚎叫,这样的情况会持续道约莫十余息的光景之后,方才会渐渐平息。

家人们见状都以为他有所好转,大抵会再次上前,可也就在那时,那些个被毒虫寄生之人会双目通红的抓住他们家人,用尽浑身气力咬住他们的脖子,直到他的家人咽下最后一口气,亦或者他们被人砍断脖子。当然大多数情况,都属于前者,而还不待旁人从这样的变故中缓过神来,十来息的光景之后,他们要面对的就是方才数量两倍的这样的怪物……

……

魏来意识到了不妙,他快步上前走到堆积着尸体处,一只手抓住了其中一位正在张开灵力屏障抵御暴雨的甲士,可手方才触碰到对方的肩膀,那人却忽然发出一声怒吼,竟是转身张口便要咬向魏来,魏来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那人的颈项,让其想要袭击魏来的攻势停滞。但饶是如此那甲士却依然锋利的挥舞着四肢,还要试图攻击魏来。

“鲁白!你做什么!”笛休见状,怒声唤着那甲士的名字,大吼道。

但话才出口,他便觉察到了不对,那个在他手下做事多年,为人颇为老实本分的家伙此刻双目通红,脸上的神情狰狞而扭曲,哪还有半点平日里那老实巴交的样子。

“是尸气!”他瞬间反应过来,但随着他这身惊呼,那十余位支撑着灵力屏障的甲士几乎在同一时间陷入了疯狂怒吼着朝着周围的众人杀来。本就破碎的灵力屏障瞬间碎裂,魏府之中也因为这忽然的变故乱做一团。

“别慌,结阵制服他们!”魏来面色冷峻的高呼道。

自从翰星大会之事,后他在这些宁州士卒的心中便颇有威望,听他如此言道,那些甲士虽然惊惧,但还是压下了自己心头的恐惧,摆好的阵型,直面那十余位不知何时被尸气感染的同袍。

这些家伙,虽然闹出的动静极大,但此刻魏府中待着的都是宁州军伍中的精锐,在短暂的骚乱过后,这十余位甲士尽数被制服,浑身被捆上了铁索,送入铁牢之中。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又是怎么被感染的?”在摆平了十余位感染尸气甲士后,惊魂未定的孙大仁走到了魏来身边困惑的问道。今天,孙大仁跟着众人忙前忙后,亦累得不轻,此刻更是浑身湿透,形容狼狈至极。

魏来伸手指了指那堆即使到了最后也未有来得及被焚烧的尸体,此刻他们体内的黑色脓血在方才的骚乱中已经尽数流经,只有些许积水土坑中留藏着一些“漏网之鱼”。

“我们都想错了。”魏来走到了一处水坑前,用灵力包裹着水坑中那微不可察的黑色墨点,将之托起。他盯着那黑色墨点,喃喃言道:“金不阕手下那位鬼修恐怕大有来头,不仅可以造出这样可怖的尸气,更可以远程操控它们,这些甲士就是在施展灵力抵御暴雨时,被那家伙操控着这些尸气感染了他们……”

孙大仁闻言一愣,又言道:“那方才那些顺着雨水溜出去的脓血……”

这话方落还不待魏来回应,府门外却忽然传来阵阵的哀嚎与怒吼声。

魏来的面色阴沉,看向府门外:“是的。”

“我们有大麻烦了。”

第四十八章 百年往事

吞海第四十八章百年往事陛下龙体可还安好。”州牧府的会客大厅中,江浣水笑呵呵的问道。

他的对侧,一位身着白色绒袍的男人金刀大马的坐在那处。

“陛下的身子骨还好得很,老州牧不用挂怀。倒是他经常念叨起你老人家,想着何时来见你一面,但国事繁忙,终究脱不开身。”男人端起案台旁的茶杯放在嘴边轻抿一口,如此言道。

“难得陛下还挂念着老朽。”江浣水点头言道。

“州牧说笑了。州牧是两朝元老,为我燕庭开疆拓土,镇守国门,陛下岂能忘怀?”金不阕笑言道。

“两朝元老?”江浣水叨念着这个字眼,脸上的笑容忽然有些苦涩,他抬头看向金不阕问道:“这个名头很大吗?”

“州牧又说笑了,州牧不止是两朝元老,更是两朝重臣,放眼北境,哪还有人能被封以州牧之位?”

“细细数来,整个北境上一个被封为州牧之人还是咱们燕庭的太祖皇帝,州牧你说这名头大不大?”金不阕眯眼反问道。

当年燕庭太祖便是前朝周室所封的宽州州牧,后来周室衰败,燕太祖揭竿而起,改换了日月,才有了今日的燕庭天下,金不阕说出这话,其中所指,自是不言而喻。

只可惜坐在他对侧老人,是已经历经了燕庭六十载风雨老人。他不为所动,反倒问道:“既然金统领也认为老朽有那么一点薄名,那可否听老朽一言。”

金不阕一愣,随即笑道:“当然。”

“金家这些年确实在大燕有些横行无忌的味道,娘娘靠着陛下的宠爱,也着实做了些天怒人怨的事情。”

“所以金家没了退路,你们自由扶持四皇子登上王位才能保全家族,否则金家这些年做的孽,日后会百倍千倍的回报到你们的身上。”

“你们没有退路。”

“老夫明白你们只能搏上性命,去赌这一把。情势逼人,身不由己,这些道理我都明白。”

“但这一次,你们做得过了。”

老人慢悠悠的说道,语气平静并无半点怒意,但这平静背后所裹挟着的暗潮汹涌,金不阕却同样感受得真切。

他眯了眼睛,反问道:“州牧是要教在下做事吗?”

“谈不上教,只是提些建议而已。”老人的态度和蔼。

“那州牧倒是说说,我应该怎么做?”金不阕再问道,狭长的眼缝中有寒光闪烁。

老人似乎并未感受到金不阕话中的怒火,他平静言道:“这话我已经跟欢喜那女娃子说过一次了,我的底线是我的命,你们金家要要,我现在便可以给你们。”

“但遗憾的是,金统领好像并未将老朽的话听进去。”

“州牧大人似乎太高看自己了,杀了你,难道就能解决宁州的麻烦吗?”金不阕摇头言道:“这样杀了你,宁州群情激奋,保不齐这太子之位还未易主,我却得带着人马在这里平定暴乱,那只会给金家带来更多的麻烦。”

“所以州牧大人不仅要死,还得死的有所价值。”

被人用这样轻松的语气谈论着自己的死亡,换作寻常人要么早已暴跳如雷,要么就已满心畏惧,难以自已。

但老人却依然神情轻松:“这世上可不会所有事情都能依照着金统领的意思来。”

“所以金某人才要算,才要想,才要尽力去做。事在人为,州牧大人当初能在积弱的宁州建立起让北境都闻风丧胆的三霄军,想来是更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吧。”金不阕盯着老人说道。

“你看,现在这一切不就是按着我的意思来的吗?



金不阕的脸上不无得意之色,毕竟站在他面前可是号称北境雄狮的老人,在他那漫长的一生中,曾有数不清的让世人惊叹的事情发生在他的身上。而这样一个传奇一般的人物,今日就要在他的手上陨落。这世上,想来不会再有比这件事情更让人拥有成就感的事情。

而今日之后,他金不阕的名字也注定会随着老人的陨落而响彻北境。

老人见他眸中的神色狂热,不免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看样子,金统领还是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些什么。”

“这世上本就没有对错,只有胜负。”金不阕冷声说道。

老人却不再言语,伸手端起了身旁的茶杯,自饮自斟起来。

……

雨还在下,密集的雨帘张开,让人的视线变得极为狭窄,三丈外的情况都难以看得真切。

“不行啊!阿来!”

“太多了!到处都是人尸,我们的人手根本不够!”孙大仁淌着已经没过他小腿的积水来到了魏来的身旁,朝着他大声的吼道。

自从意识到事情不妙后,魏来第一时间带着众人走出了魏府,想要控制住已经处于失控地步的局面。所有暗霄军都被派了出去,寻找那些被感染的百姓,同时紫霄军则负责制服住那些被感染之人,将之待到魏来的面前,但诺大的宁霄城足足有近三四十万户,近百万口人。而那驱动着尸气的家伙,手段惊人,尸气感染者偏布宁霄城各处。

以暗霄军与紫霄军架在一起也不过五千人的人手,根本难以处理眼前的困局。

魏来伸出手摁在了那数位被紫霄军押倒他身前的数位人尸身上,一道道黑色的尸气便在那时被魏来所抽离出来,魏来的眸中一道黑色光芒一闪即过,而那些人尸也停下嘴里无休止的怒吼,眸中的血光一暗恢复清明,身子却像是失去了意识一般,栽倒下去。

“不够也得够!继续找!继续抓!”而后他面色阴沉的说道,眸中的寒意冷得让人心颤。

“可……”孙大仁还想再说些什么,哪怕是以他的视角看来,也能知晓此事的不可为。这些人尸不仅数量众多,密布各处,同时还以快得惊人的速度感染着周围的百姓,甚至他们清扫的速度还远远比不上那些人尸感染他人的速度。

“没有可是!难道你要我看着他们死吗?”魏来却根本不给孙大仁半点出言的机会,在那时沉声低语道。

孙大仁顿时哑然,他点了点头,不再多言又随着一队带来情报的暗霄军,朝着又人尸泛滥之处杀去。

“公子,西边又抓获一批人尸!”孙大仁前脚刚走,一位紫霄军的甲士便快步来到了魏来的身旁,跪拜下高声言道。

“好!带路!”魏来点头沉声言道。

脚步正要迈出,眸中又是一道黑芒闪过,他的身子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幸好那甲士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了魏来。

“公子!你……”他有些迟疑的问道。

魏来却摆了摆手示意他自己无碍,这才又迈开步子,朝着那甲士指引的方向走去。

……

经过之前的变故,魏来醒悟,那些人尸只是尸气储存容器,哪怕是火烧他们尸体,依然无法消灭这些尸气,而唯一的办法就是依靠着他体内的阴龙,将这些尸气吞噬。

这样一来不仅可以免除像之前那样的变故,同时也可解救那些未有彻底被尸气吞噬生机之人。但麻烦却也如影随形,魏来体内的阴龙自始至终都未有被魏来所驯服,在吞噬了越来越的尸气后,阴龙渐渐有了苏醒的迹象,他体内的气机已经处于极为紊乱的状

态,若是在这样吞噬尸气下去,连他自己也说不准,自己在何时会忽然失控。

现在他只能尽全力的压制自己体内的阴龙,撑到将这一切都完全解决的时候。

……

“为了这一天我等了很多年。”金不阕的统领府中,洛鹤回眸看了一眼身后的纪欢喜。

“很多年?”纪欢喜皱着眉头问道。她打量着眼前的少年,看上去年纪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从他口中说出很多年这样的辞藻,怎么听怎么都让人觉得古怪。

哪怕此刻纪欢喜浑身上下都被缚龙索所禁锢,但听闻少年所言,依然忍不住出言问道。

“嗯。有六百年了吧。”洛鹤这样说道,脸上的神情深邃。

“六百年?”纪欢喜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她看了少年一眼想要从他脸上的神情确定他到底是得了失心疯还是在戏弄她。毕竟哪怕是推开了八门的大神,也不见得能活这么多年,更何况眼前这个怎么看都不会超过十六岁的少年。

“那时我还是东境的上神……”洛鹤的幽幽言道,但说道这里他忽的一顿,脸上露出了苦笑:“这过程对于你来说或许太复杂了一些,说了你也听不懂。”

“终归因为某些原因,我得在这北境走上一遭,恰逢有一个凡人找到了我,他说他想要成就帝王业,想要做人上人。为此他带来一个很棒的东西作为交换,哪怕是我也难以拒绝那东西。”

“但他这个愿望却同样并不简单,覆灭一个国家并不难,但天地有其定数,一个王朝气数未尽,若是强行中断了他的国运,必然招来天地反噬。”

“更何况他选的那处地界,所现有的王朝还有整整六百年国运……”

听到这处的纪欢喜脸色一变,少年将话说道了这般地步,纪欢喜自然免不了想到六百多年前,那篡虞而立的大周朝。

相传当年的大虞尚且有六百年国运,但大周的太祖却不知在何处寻来了一位南疆大圣,生生的改了大虞王朝的国运,将十万大虞皇族尽数坑杀,十万阴魂怨气不散汇聚在祖地龙脉之下化作阴龙,这才有了古桐城之事。

难道说眼前这个少年就是传说中的那位南疆大圣,但这样的事情未免太过骇人听闻了一些,饶是以纪欢喜的心性在那时也不免心头一震,脸色骇然。

可洛鹤却并不去管纪欢喜在做何想,继续慢悠悠的言道:“我得为他遮掩天机,还得为他更改命数,这样一来他给的代价便不够了。”

“但他是个聪明人,是那种我见过的所有人中最聪明的那种聪明人,他又想了个法子……”

洛鹤说得这处,他侧头看向纪欢喜,问道:“纪姑娘聪慧,不若你猜猜是个什么样的法子。”

纪欢喜很是认真的看着眼前的少年,想要确定这番话只是对方随口编造出来,恐吓她的事物。但遗憾的是,她并无法从洛鹤脸上的神情中却确认这份猜测。而对于他的询问,纪欢喜更是不知何以作答。

而洛鹤显然也并不在意这一点,见纪欢喜并不言语,他微微一笑,眯着眼睛说道。

“阴龙,那头阴龙便是他的补偿。”

这一次,纪欢喜的脸色一变,当初的那头阴龙她去了些许本源之力离开,而剩余的本体却尽数在魏来手中,难道说……

“所以,你的目的是魏公子体内那头阴龙?”她骇然问道。

“是,但却不止。”洛鹤笑道。

“我要的是一头可以震慑北境的阴龙,在成为那样的阴龙之前,他得饱餐一顿才行……”

第四十九章 借法

“报!去金不阕府邸求援的副将被打断了双腿,扔了出来,此刻正送往公子府上就医!”魏来强撑着身子又将数位人尸体内的尸气抽出,还未缓过劲来,就有紫霄军的甲士快步来到他的身侧,大声言道。

魏来浑身上下被雨水浇得湿透,他强压下心底的怒火,不愿在自己的脸上表露出太多的情绪。

他知道,如今的形势,紫霄军与暗霄军都指着他一人,他若是乱了方寸,那便等于让这唯一能派得上涌出五千人失了主心骨。

他沉声问道:“州牧府那边呢?”

“州牧府被苍羽卫团团围住,我们也进不去。”那甲士高声说道。

雨着实太大了一些,哪怕这么近的距离,他也不得不使出浑身的气力,说出的话方才能传到魏来的耳中。

魏来的心情愈发的凝重,面上却依然平静,他再问道:“萧蒙呢?”

萧牧只身大战敖貅,被其击败,陷入昏迷到现在还未苏醒,魏来等人为解决泛滥的人尸忙得不可开交,萧蒙自告奋勇言说是要去太子府求援。

袁袖春的手上握有七八千的黑狼军,虽然比不得数量庞大的苍羽卫,但若是真的能得到对方的鼎力相助,魏来等人将要面的压力会减少许多。虽然魏来并不认为袁袖春会有这样的好心,同样也并不放心萧蒙的为人,但在这个节骨眼上,显然很多事情都容不得他去想的那么多。

而果然,在听闻魏来的询问后,那位甲士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顿了顿,迟疑了一会,方才言道:“萧副统领那便目前还没有消息。”

魏来点了点头,对此并不意外,但却免不了有些失望。

他用了大概数息时间平复了心头的情绪,说道:“我知道,带我去下一个地方吧。”

那甲士抬头看了魏来一眼,哪怕魏来极力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但他还是看出了魏来的疲态,他终究没有鼓起勇气劝说亦或者宽慰两句,只能沉默的点了点头,起身便要引路。

可这一次,魏来的脚步方才迈开,身子却不听使唤的晃动起来,眼前一黑眼看着就要栽倒。

他身前的甲士反应过来,回身便要去扶,但他反应终究慢了些许,未有来得及。

就在这时,一道橙色的身影从远处疾驰而来,赶在魏来栽倒在地前,用身子将之扶住。

魏来一愣,在短暂的恍惚之后回过了神来。鼻尖传来一阵淡淡的香气,他抬起头看向那人,入目的却是一张写满担忧的脸蛋。

“阿橙……”他在自己的脸上挤出一抹干涩的笑容,这般说着,咬着牙再次站直了身子。

阿橙的眉头皱起,说道:“这样下去你会倒在前面的,你需要休息。”

魏来摇了摇头,说道:“我没事,只是气息不稳罢了,现在能多救一个是一个。”

阿橙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她当然不相信魏来说的鬼话,但同时也明白以魏来的性子一旦他决定的事情,便绝无更改的可能,当然,她更明白的是,眼前似乎真的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

在那甲士的引路下,魏来又接连处理了二三十位人尸,而更多的百姓则在笛休的指挥下涌入了魏府所在的街道附近,那里有数百位紫霄军把守着各处入口,这是目前魏来所能想到的最有效的保护这些百姓的办法。

魏来体内的灵力运转越来越混乱,鼻尖呼出的气息也变得沉重的许多,阿橙能够清楚的感觉到少年靠在自己肩膀上的重量重了许多。

她心中的担忧越来越重,在来的路上,她已经见识过那些人尸的可怕,他们无知无觉,没有畏惧,也没有感情,只有疯狂的想要追逐血肉的执念。她试图斩杀过几位人尸,但一刀落下,那黑色脓血便蔓延开去,非但没有阻拦下下那些人尸,反倒让事态有了愈演愈烈的趋势。

而魏来竟然可以吞噬这些尸气,这本是便是一件骇人听闻的事情,毕竟尸气与人体内的生机理应水火不容,吞噬这等事物,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自然可想而知,此刻魏来的状况正好印证了她心头的担忧。

很快他们又在那甲士的带领下,来到了一处破烂的小巷。

甲士的步伐急促,嘴里言道:“快!那里有十来个孩子被尸气感染,听探子说看状况应该还未彻底被吞噬生机,若是快一些说不得还有的救。”

魏来咬着牙在阿橙的搀扶下快步跟上,此刻他的状况已经查到了极点,不得不让阿橙扶着方才能赶路,甚至一些捕获了人尸的紫霄军等不到魏来赶到只能在分出人手给魏来将那些人尸送过来,这样一来,既增加了护送过程中的危险,同时也拖慢了各方办事的效率。

但魏来着实已经提不起气力,他咬着牙走在小巷中,却忽然觉得这巷子虽然偏僻肮脏,但却莫名有些熟悉,似乎在什么时候,他曾来过。

“这里叫什么名字?”他虚弱的问道。

走在前方的甲士随口应

道:“通门巷……到了。”

说着他忽然在一个巷口停下了脚步,嘴里这般说道,身子却忽的僵直在了原地。

“怎么了?”阿橙看出了甲士的古怪,扶着魏来快步来到那巷口,也顺着甲士的目光看去,下一刻,阿橙也陷入了如那甲士一般的目瞪口呆之中。

那个看上去不过只能供是无人并排而过的小巷口,此刻却堆积满了浩浩荡荡的人尸。

他们疯狂的推攘、嚎叫,场面甚是骇人。

但这都不是让阿橙与那甲士真正惊骇的缘由……

那些人尸每一个的身上都被套上了一道由绿色灵力所化成的锁链,捆住了它们的双手与双脚,以至于那些人尸只能以人重人的方式,堆叠在巷口,竟是形成了一道人人尸组成的墙体,让众人看不清内里的情形。但单单是这幅景象便足够骇人,阿橙细细算了算,单单是这里恐怕便有足足七八百的人尸之数,也就怪不得在靠近这巷子附近,他们并未遭遇到太多的袭击,原来是已经被人抓到了这处。

只是阿橙却不免有些疑惑,这么多人尸在这样的短的时间内被抓来这处,这说明此人的修为一定极为强悍,可是宁霄城中所存在的这个级别的高手,要么就已经离开了宁霄城,要么就站在了此事的对立面,阿橙着实想不到还有谁能有这样的本事。

“魏公子!”可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响起,两道身影豁然落在了二人身前。

阿橙定睛看去,却是一位身着麻衣的中年男子,看装束似乎是魏府手下的家丁,而另一位则让阿橙在那时不免一愣。

那时一位光着膀子身形健壮的老人,他的嘴里叼着旱烟,虽然在这样的大雨天,旱烟早已被被雨水冲刷得熄灭,但似乎他很享受叼着烟斗的感觉。而两位两只手却如抓小鸡一般一边提着两个人尸,任凭那些人尸如何挣扎都无法摆脱老人的手腕。

更让阿橙暗暗心惊的是,这老人的周身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肃杀之气,这分明是经历过不知几多尸山血海之人才能自然散发出来的气息。她心头的疑惑更甚,这样一位老人,到底是谁?

“晚辈魏来见过岳前辈。”阿橙正疑惑间,却听身旁的魏来忽的说道,他挣开了阿橙过得搀扶,朝着那老人拱了拱手。

阿橙一愣,心道魏公子认识这老人?

还不待阿橙想明白其中就里,那老人却一把将那四位人尸扔到了人尸群中,拍了拍手言道:“听说你能救他们?”

老人的语气不善,似乎对于魏来颇为不喜,这让本就心疼魏来的阿橙眉头蹙起,但却知趣的未有多言。

“嗯。”魏来点了点头,想起了方才那领头的甲士说过的话,又问道:“我听说前辈那几位晚生也受了尸气侵染,孩子年幼体内生机羸弱,还请前辈快些将他们带出来,我先给他们解决掉尸气之苦。”

提及到那几位孩童,老人也没了之前的傲气,他先是一愣随即连连点头,一个快步便跃入了尸群身后。

“魏公子认识他?”阿橙见老人离去,这才寻到机会向魏来问道。

魏来自是不会隐瞒他点了点头,言道:“是外公的旧友。”

但却并未道明对方的身份,毕竟在此之前的接触中魏来能够明显的感觉到老人似乎并不愿意再掺和燕庭如今这一档子破烂事。强人所难终究不是好事,更何况魏来经历得越多,也越发了解这朝堂的凶险,自然也就理解老人为何不愿再出山。所以他并未言明老人的身份,也是为了不给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老前辈好生厉害!”这时,那位与岳平丘一同归来的暗霄军却忽的接过了话茬,说道:“我方才来到此处,见那几个孩童染了尸气,发出情报后本想着去将那几个孩子先控制起来,那曾想进了一看都被这老前辈制服了。然后我与他说明了情况,他便让我带着他去寻四周的人尸,这才半个时辰的光景,这些个人尸便尽数被他拉了回来,最后我不得不通知了周围好些个同伴,方才勉强跟上他抓获人尸的机会。”

“公子既然认识他,那要不好生与他说说,有他帮忙,一个人便抵得上我一千人的速度。”

那甲士说得眉飞色舞,显然已经被老人所展现出来的实力所折服。

魏来苦笑着摇了摇头,正要说些什么,那老人却又飞身而至,将数位张牙舞爪双目通红的孩童直接从尸墙后给抛了出来,当然在落地前,他又唤出一股灵力拖住那些孩童,将他们平稳放下,一字排开的摆在了魏来身前。

“怎么样,这些兔崽子还有救没救?”随后老人来到了魏来身边,扯着嗓子大声问道。

魏来沉眸看向这些孩童,轻声道:“年纪大尚且无碍,小的就得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他这样说着,也不管老人作何反应,一只手豁然伸出,双目一沉,体内的法门便被他运转看来,只见一道道黑气从那些孩童的体内涌出,遁入他的掌心,那些孩童剧烈挣扎渐渐平复,眸中的

血光也随即散去,整个人于那时纷纷昏死了过去。

“好了。”魏来做完这些,睁眼看了老人一眼,如此言道,可话一说完,身子便有些摇晃,似乎随时都会跌倒,一直关切着他的阿橙赶忙伸手扶住了魏来。

而岳平丘则在第一时间佝下身子挨个探查那些孩子的状况,在确定他们都无性命之忧时,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然后他抬头看向脸色苍白的魏来,眉头一皱,说道:“我听他说,你这一路都在吞噬这些人尸体内的尸气,对吗?”

魏来点头应是,言道:“前辈还是快些带这些孩子们离开吧,宁霄城恐怕会有大事发生,晚辈自顾不暇,无法相送,前辈见谅。”

说罢这话,魏来朝着阿橙抬头示意,阿橙心头一紧,却还是扶着他走到了那群浩浩荡荡的人尸面前。

魏来的状况此刻已经如此不堪,这数百位人尸的尸气再被他吞噬下去,阿橙甚至不敢想象这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她犹豫的看着再次伸出手的魏来,心底打着鼓,想着到底要不要阻拦这个固执的少年,但不到她想得透彻,一旁的岳平丘却眉头一挑,言道:“小子,老夫不知道你用了什么办法吞噬的这些尸气,但尸气这东西与生人体内的气机势同水火,你修为再强这样吞噬下去,就离死不远了。”

岳平丘的语气轻挑,与其说是在提醒倒不如说是在有意的嘲弄。

阿橙本就心中满是忧虑,此刻听了老人话,素来冷静的她,心底也不免腾腾的窜出几分火气。

她转头怒目看向老人,言道:“前辈!魏公子怎么说也是你这些孩子的救命恩人,前辈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要是有时间在这里说这些风凉话,倒不如早些带着孩子们逃命!”

岳平丘眉头一挑,上下打量起了阿橙:“楚岚天那小子的女儿?嗯……不错是有几分他那锋芒毕露的样子。只是关心情郎不是对我这老头子发火能有用的事,你爹当年就是死在江浣水那死老头的天下为公的道义下的,你这情郎马上就要步你爹的后尘了,你要做的是劝劝他。”

“人这东西,得先活着才有后话……”

阿橙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了几分,她正要再说些什么,可以一旁的魏来却朝着她摆了摆手,言道:“阿晨,前辈是在规劝我,你莫要误会了前辈。”

阿橙显然是能进去魏来的话的,她虽然依然眉头深皱,但却终究没有再多言的意思,只是依然一脸担忧的看着魏来。

魏来朝着她宽慰的笑了笑,双眸缓缓闭上,朝着眼前那浩大的人尸群伸出了手。

阴龙再次被他催动,浩大的尸气在他的牵引疯狂的涌入他的掌心。他脸上血管开始凸起,有黑色的气机在凸起血管中流淌,身子也开始颤抖,似乎正在承受着莫大的痛楚。

阿橙看在眼里想要为他做些什么,却又无能为力。

终于,在百息的光景过后,那些人尸的挣扎与怒吼渐渐平复,一个接着一个的昏死了过去。

魏来缓缓的睁开眼,身子一个趔趄直挺挺摔倒在地。

“阿来!”阿橙见状,心中大急,赶忙上前将之扶起,同时将体内的灵力疯狂输入魏来的体内。

魏来睁开眼,朝着他笑了笑,又看向一旁的甲士,问道:“下一处……在哪里……”

那负责传递消息的甲士一阵动容,半晌说不出话来。

而嘴上说着风凉话的岳平丘也并未离去,他看了看那脸色苍白的魏来,有些愤懑的叹了口气:“你大爷的,江浣水你他娘到底是给这些人下了什么蛊,怎么跟着你的家伙,都他娘的不要命呢!”

老人显然有些气急败坏,短短一句话里,骂了足足三次爷娘。

然后他走到了那位甲士的面前,问道:“这宁霄城现在谁说了算?”

甲士一愣,有些不解老人的意思。

老人抚了抚自己的额头,又言道:“就是,如今虽手下的人多?”

甲士这下反应了过来,虽然依然不清楚老人到底要做些什么,但碍于老人自一开始便展现出来的威势,他还是本能的回应道:“金不阕,他的手下有十万苍羽卫。”

“好!”岳平丘骂骂咧咧的点了点头,又看向魏来,说道:“小子,你救了我的这些兔崽子,而我这一辈子最不喜欢的就是欠人人情,我帮你这一次,只有这一次,帮我看好我的兔崽子们,我去找那劳什子金不阕好好唠唠……”

说罢老人便转过了身子头也不回的迈步走向巷口。

魏来在这时也反应了过来,他朝着老人大声言道:“前辈你寻金不阕能有何用?”

“借人。”

“打道他借的那种借法。”

老人头也不回的应道。

第五十章 归人

大雨还在下,天色愈发的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宁霄城内乱成一片,但城门却紧闭,即使人手如此紧缺,但负责看守城门的甲士却依然被命令在城门上待命,把守住这几处城门。

这是魏来亲自下的命令,他不能在此事平息前放任任何人离开宁霄城。

因为哪怕有一名携带着尸气之人逃了出去,那危害可能会是整个宁州的安危。

就在所有人都恨不得逃离这处人间炼狱时,有两道身影却在雨幕顺着羊肠小道,缓缓朝着宁霄城走去。

“兜兜转转小半年,想不到又回到了宁州。”其中一位年纪看上去不过二十八的男人眯着眼睛说道,他的脸上带着笑意,眸中带着困意,似乎这世上并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提起兴致。

当然,这得除开眼前这座宁霄城。

他的身旁是一位弯着腰的老人,手里撑着雨伞,脚步缓慢,听闻这话,他抬头看向被淹没在暴雨中的城池,轻声说道:“万物周而复始,如春秋交替,如日月盈亏,皆有其数。”

“六百年前,遗祸宁州,六百年后,自然也当在此了解恩怨。”

老人说得认真,但听闻这话的男子却先是一愣,随即摇头笑道:“老王啊!你怎么最近越来越神神道道,跟个神棍似的,我还是喜欢在古桐城时,当医师的你。”

老人叹了口气,轻声语道:“我用了六百年看护神树,我以为我在做对的事情,这样的念头经年累月几乎已经成了执念,我险些因此坠入魔道,铸成大错。”

“当知道真相的越多,便越明白自己这些年到底犯下了什么错。”

“神树舍弃千年修为,镇压阴龙,本因为是为民除害,却不想反倒做了那孽障的庇护伞。这账也终归是要算一算的,我早就不是什么医师,只是一个将死未死,一心想要复仇的阴魂罢了。”

老人的话说得阴郁无比,可身旁的男人却连连摆手,嘴里笑道:“别这么悲观,咱们都是来报仇的。”

“但谁说报仇就只能是报仇呢?多想想报完仇后,他要做什么,这样才能活着报完仇。”

“对了,说起来你虽然活了几百岁,但似乎还没讨过媳妇吧?要不等此间事了,我给你介绍几个?”

老人苦笑摇头,对于男人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的态度倒也习以为常,他不接对方的话茬,沉眸看向已经近在咫尺宁霄城城门,眉头忽的皱了起来:“我闻到阴龙的味道了。”

“很重……似乎它要出世了。”

“是吗?”男人的眉头一挑,也收起了玩闹的心思,他仰头看向那座被笼罩在风雨中的城池,笑道:“那咱们来得正是时候!”

……

“就为了夺回那头阴龙,所以你要整个宁霄城陪葬?”纪欢喜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少年,她的理智告诉她,少年所说的一切是如此的荒诞无稽。

但同时,洛鹤的手段以及他此刻脸上笃定的笑容却又让纪欢喜难以去怀疑他所言的真

实性。

“这世上有无数阴物,尤其是在鬼修纵横的南疆,我便是在那里得道的。”

“而这些鬼修中也有那么些天赋惊艳绝伦之辈,凝聚出阴龙之人虽然凤毛麟角,但却终究有那么几位。”

“只是那样的阴龙空有其形,却无真龙之威,我要的阴龙岂能与那些俗物一般。”

“龙脉、十万皇族阴魂、六百年温养,缺一不可。”

“最后所化之物,必是让天地震动的神物。”

“只可惜那小子坏了我的算计,不仅取走了我的阴龙,更让那十万阴魂脱困,我得想办法弥补这样的过失,这宁霄城的百万人,正好可以填补,能为这般神物出世,献出自己一份力,对于这些蝼蚁来说已是天大的荣幸,姑娘你说对吗?”洛鹤说道这处,侧头微笑着看向纪欢喜,如此问道。

“你是疯了吗?你要杀了整个宁霄城的百姓?金不阕知道这事吗?”纪欢喜大惊失色,她本以为散播尸气只是为了制造骚乱,却不想眼前的少年竟然真的如此歹毒。

“金不阕?他哪来这么大的本事能定夺此事。这是你家娘娘点头应允的事情。”洛鹤笑呵呵的言道。

“什么?”纪欢喜的脸色一变,眸中写满了不可思议:“娘娘怎么可能应允这样的事情!”

“一城之地,区区百万人,就可唤来宁州的稳固,与金家的强盛,怎么看着都是一笔再划算不过的买卖,姑娘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吗?”洛鹤反问道。

纪欢喜的面色阴沉,却不知再如何应对洛鹤的提问。这些日子在宁霄城中发生的种种,其实早已超出了她的掌控,她也着实想不明白,既然娘娘将这一切的决定权都交到了金不阕的手中,犹豫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少年达成了这样的约定,那为什么还要将她派来此处。

还是说,这么做是为了给她一个提醒,告诉她真正的皇权之争时如何惨烈?

纪欢喜这边方才陷入沉默,府门方向却忽的传来一阵骚动,房门被一位甲士推开,他急匆匆的朝着屋中跪拜言道:“洛公子,有人强闯统领府!”

洛鹤冷冷的看了那甲士一眼,寒声道:“这里是统领府,他强闯自然是要见金统领,你告诉他金统领不在此处,让他却别处寻去。”

甲士对于看上去年纪不过十三四岁的洛鹤极为畏惧,他听出了对方话中的不满,顿时脑袋低得极深,嘴里应道:“小的也这么说过了,可那人不信,已经打伤了数十人,闯入了府中。”

“那就去通知你家统领,寻我作甚?我可没时间管你们的破事。”洛鹤又言道。

“可……可那人已经……正朝这边杀来,估摸很快……”

甲士这样说着,似乎是为了印证他所言之物,这话方才落下,内院的院门忽的发出一声轰响,院门炸开,数位甲士的身子被狠狠的抛了进来,重重的摔到了内院中,在一片哀嚎声里,一位**着上身,皮肤黝黑,嘴里叼着已经被大雨打湿的旱烟的老人迈步走了进来。

金不阕呢?出来见我!”

洛鹤皱了皱眉头,朝着那甲士点了点头,言道:“我知道了,交给我吧。”

说着他迈步走出了房门,来到了院子中。

“怎么?堂堂苍羽卫大统领竟然做了缩头乌龟,派一个黄口小儿来应付老子?”老人一眼便瞥见了洛鹤,沉声喝道。

“金不阕在州牧府,你要找他得去州牧府,来这里便是寻错了地方。”洛鹤眯眼看着老人,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淡淡的寒意。

“少来,老子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老人却蛮横说道。

洛鹤笑道:“金不阕再怎么说也是苍羽卫的统领,你都已经打到了这里来,他再胆怯也不至于如此畏你如虎吧?”

这话倒是颇有几分道理,老人听了这话那笃定的态度显然有了几分动摇:“难道他真的不在?”

“自然不在。”洛鹤言道。

老人在原地思虑了约莫十来息的光景,然后终于做出了决定,他摆了摆手:“那好,老夫暂且信你一回,待我去州牧府找找,若是寻不到他,闭回来找你好生盘算盘算!”

洛鹤不语,只是微微躬身,算是应允。

老人说罢这话,就真的转过了身子作势就要朝着府门外走去。

洛鹤身旁那位方才赶来通传的甲士一愣,暗暗松了口气,心底却不禁有些佩服这位乾坤门来的小圣子。

他们说了半晌都搞不定的浑人,这小圣子不过三言两语便将之说服。他之前对于金不阕如此重用这样一个稚子,心头还多有不忿,此时这样的不忿却是尽数消减。他侧头看着对方,正要说些什么来恭维一番。

可却见洛鹤脸上的神情并未变得轻松半分,他的双眸始终眯着,死死的盯着那已经走到了院门口的老人。

甲士有些疑惑,张开嘴正要说些什么,可就在那时。

那老人的身子豁然一转,脚跟发力,身形猛然跃起,一柄通体黝黑的长枪浮现于他的手中,他爆喝一声,周身七道神门亮起,漫天的雨帘被枪身划开,幽寒的枪尖直取洛鹤的面门而来。

面对这杀机浩大的进攻,洛鹤的身子立于原地,并无半点躲避的意思。

直到枪尖及身,他方才缓缓的伸出手一只手,中指与无名指伸出,其余三指弯曲,那两指看似不经意,却不偏不倚的将那枪尖夹住,让其再不得半点进寸。

“阁下怎么去而复返了呢?”洛鹤眯眼看向老人问道。

老人的枪身一震,挣脱了洛鹤的束缚,身形退开数后看着洛鹤笑道:“你身上的尸气味太重,老夫这一生最讨厌这味道。想着先除了这味道,再去寻那小子。”

“那可真遗憾。”

洛鹤摇了摇头,这样说道,他双眸豁然睁开,滔天的黑气自他的衣袍下涌出,转眼便遮盖了眼前的一切。

“这样一来。”

“你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任何人了。”

第五十一章 应战

“萧将军!你醒啦?”萧牧睁开了眼,入目所见的第一道光景,便是自己手下一位甲士满是关切的脸。

他的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窗外宛如末世一般急促的雨声更吵得他脑仁发疼。

他用了数息的时间方才从这样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他看向那甲士,沉声问道:“外面的状况怎么样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坐起了身子。

他侧目看了看窗外,天色已经亮了起来,这一睡,便是足足一夜的光景过去。

身旁的甲士赶忙伸手扶住了萧牧的身子,但对于萧牧的询问,他显得有些迟疑。

萧牧领兵多年,自然一眼便看出了端倪。

“说!到底怎么样了?谎报军情是重罪,你要记得你是个军人!”

萧牧素有威严,这样一番话,让那甲士愈发的迟疑,于此之前魏来曾检查过萧牧的状况,在离开时也曾嘱咐他一定要让萧牧暂时静养,不可妄动。

但在萧牧的逼问下,那甲士终究难以招架,小声将此刻宁霄城中的状况言说了一遍。

听了这些,萧牧便要起身。

“将军,你要作甚!?”那甲士见状心头一紧赶忙上前搀扶着萧牧,嘴里焦急问道。

“城西一百里处尚且还有八千赤霄军驻扎,我要去调兵!”萧牧沉声说道。

“去不了!”甲士赶忙拦着萧牧,说道:“魏公子早就想过办法了,可去往那处的各个要道都有重兵把守,派出去的信使都被打了回来,就连笛休笛统领都身负重伤现在还是昏迷,如今的宁霄城已经是一座孤城了!”

萧牧一愣,沉默了好一会之后,又问道:“萧蒙呢?”

“少将军……说是去太子府求援,自此后便了无音讯……”甲士低声应道。

萧牧的面色愈发的难看,萧蒙心性顽劣,几次因为与太子交好,险些铸成大错,此番看来求援是假,投奔是真。

想到这处,萧牧更加坐不住了,直接便挣脱了那甲士的手,走下了床,一只手伸出,提起放在一旁的甲胄,一边穿戴,一边就要朝着房门外走去。

“将军不可啊。魏公子嘱咐过,要让将军静养!否则恐怕会留下隐疾,日后修行困苦啊!”甲士慌忙说道,就要迈步去追。

“国难当前,百姓蒙难,修为前途算得了什么,你若还是我三霄军甲士,就执我雨幕,与我同行。”

“如若不然,就寻一处安全之所,避难去吧。”

萧牧一眼便洞穿了他的心思,在那时沉声说道。

那甲士一愣,明白萧牧的心意已决,在微微犹豫之后,终于还是收起了阻拦的心思,转而提起了一旁萧牧的佩刀,恭敬的随他同行。

……

魏府的府门中站满了脸上写满恐惧的百姓,萧牧的出现让这些百姓好似看见了希望一般,纷纷看向萧牧。

萧牧一边安慰着众人,一边挤出了人群走出魏府。

可魏府外的街道上,同样人满为患,萧牧微微思索,便明白是魏来将这些百姓聚集到这处,以此更好的保护他们。但显然,这处只是相对安全,萧牧能够很清楚得听到在街头与结尾处,传来的阵阵人尸的怒吼。

萧牧排众而出,走到了长街的街头,却见那处人尸涌动,数百位甲士在艰难支撑,甚至他们已经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动用利器,斩杀那些人尸,但饶是如此,经过了整整一夜的鏖战,这些甲士早已疲惫不堪,落败似乎也只是时间问题。

“魏来呢?”萧牧的目光敏锐的捕捉到在人群中的孙大仁,他赶忙上前问道。

孙大仁的神情茫然,脸上与身上到处都是污血。面对萧牧的询问,他先是一愣,好一会之后才反应过来。

“魏来在外面救尚未来此的百姓,还未归来,我也……也不知道他现在在何处。”孙大仁这样说道,脸上的神情颓然又迷茫。

这是一场看不到希望的战斗,尤其在久未有魏来消息的情况下,众人更是完全凭借着一口气在支撑。

萧牧自然也明白这一点,他的脸色同样难看到了极点。

“看那里!是阿橙姑娘!”可就在这时,在队伍前抵御人尸的甲士忽的发出一声惊呼。

二人闻言一愣,纷纷侧头看去却见那人尸涌动的尽头,却有一队人马正缓缓杀来,而领头之人赫然便是阿橙。

萧牧的心头一震,大喝道:“结阵,接应阿橙姑娘!”

众甲士也看到希望一般,纷纷摆开了架势。萧牧身先士卒,最先冲杀入尸群同时指挥着众人以此为突破口将尸群朝着两侧排开。

紫霄军纪律严明,虽然此举风险极大,但甲士们却极为认真的执行着萧牧的命令。

要是放在平日,或许这些甲士们还能将萧牧的计划完美执行,但经过一夜的鏖战这些甲士都疲惫不堪,尸群却不知疲倦,同时那些尸气随着时间的推移堆积过多,一些人尸的战力大幅度上升,此消彼长之下,众人奋力想要筑起的人墙屡屡找到人尸的冲击,始终无法为远方的阿橙等人打开通道。

就在这样的消耗中众人精疲力尽,甚至隐隐有要被尸群淹没的前兆。

“大炎焚天咒!”就在这时,一道青嫩的声音忽的响起,熊熊烈火在那甲士与阿橙等人之间的尸群中猛然燃起。

巨大的火焰带着灼灼热浪席卷而来,瞬间便有数十头人尸在火焰中化为灰烬,而一道缺口就此打开,萧牧抬头看去,却见半空中眉心亮着火焰印记,一袭红衣飘动的女子正矗立那处,却是纪欢喜。

萧牧也没有时间去细想为何这位金不阕手下的少女会忽然出手帮助他们,他赶忙在那时指挥起众人顺着尸群被燃尽的缺口,上前接应阿橙。

阿橙此刻也没了平日里那冷峻的模样,她的脸色惨白,橙色长衫上满是污血。身后跟着的百余名甲士亦大都带着或重或轻的伤势,而其中二人还搀扶着一位少年,却是魏来。

萧牧的心头一沉,也没有时间去细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大声言道:“走!”

说罢便再次领着甲士们冲杀向尸群,为阿橙以及他们所带回来的百来名百姓开出一条血路。

“大炎焚天咒!”纪欢喜也适时的再次施展她的法门,为众人开路,双方配合默契,虽然略有凶险,但还是将阿橙等人接了回来。

甲士们收缩防线,早已准备好的后方士卒上前,再次将缺口封死,抵住了那些人尸的进攻。

“到底怎么回事?”萧牧在第一时间走上前来,看着昏迷的魏来沉声问道。

阿橙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污血,声音低沉的应道:“阿来他吸收了太多的尸气,陷入了昏迷,又恰逢一大群人尸来袭,我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废了好些气力才冲杀突围。”

“……”萧牧点了点头,却不知当如何回应后话。

这时,纪欢喜也缓缓落地,快步来到魏来的跟前,伸出手便摁在了魏来的手腕上。

“他的内息紊乱,心脉也受到了损害……”一番探查后,纪欢喜睁开了眼,低声说道。

“那怎么办?有救没救?”孙大仁也皱了过来,焦虑问道。

纪欢喜并未在第一时间回答这个问题他的这个问题,她先是沉默了一会,又抬头看了看不远处汹涌的尸群。随即咬了咬牙,像是做了某个重要的决定一般,说道:“有办法。”

“那就快救啊!”孙大仁的性子本就急躁,见魏来这般惨状哪还能保持冷静,当下便大声说道。

纪欢喜倒也并不将之放在心上,只是缓缓颈项处取下了那枚她常年随身携带的火焰印记模样的项链,随着她眸中一道神光亮起,红色的项链上光芒闪烁,她一咬牙,将那火焰印记猛地按向魏来的眉心。

那时一道红光爆开,刺得诸人双目发疼。

直到十余息的光景过后,众人眼前的一切方才变得清晰起来。

“这就完了?”孙大仁见纪欢喜缓缓收回了自己的手,而魏来还是倒地不起,只觉这般情形似乎与自己想象中的大相径庭,不禁狐疑问道。

当然以他的粗心加上此刻一心关切着魏来,自然不会发现在那道红光之后,纪欢喜手中的项链已然消失不见。

纪欢喜也没有回应孙大仁的疑惑,她只是皱着眉头看着魏来。

“咳咳!”就在这时,那倒地不起的魏来忽的身子轻轻的颤抖,嘴里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他紧闭的双眼也在这时缓缓睁开。

“阿来!”众人见状赶忙上前却朝着他们摆了摆手,自己以手撑地站起了身子。

然后他看了一眼人群中的纪欢喜,朝她感激的点了点头,他虽然陷入昏迷,但意识却并未彻底散去,亦能感知道方才是纪欢喜出手救了他。

“魏公子,这背后的布局者是那头阴龙真正的主人,他的目标是你,你还是快些离开宁霄城般,那家伙绝非你们能够战胜的东西,他来自东境,此地不可久留。”纪欢喜也没有多言,直接便将自己知道的消息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东境?!”这话出口,在场的众人都发出一声惊呼。

那是传说之地,仙人的居所,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他们面对的会是这样一位敌人。

“金不阕拖住了州牧,岳前辈正在与那人鏖战,我趁机逃了出来,但岳前辈似乎也不是那人的对手,落败只是时间问题,为今之计最好的办法就是带着这些百姓先离开此地,我也会回到泰临城将宁霄城中发生的一切禀明陛下……”纪欢喜再次言道。

“可他们怎么办?”魏来回头看了看周围的百姓,以及那些在甲士围起的人墙外不断发起冲击的人尸。那些人尸中还有很大一部分并未被彻底吞噬掉生机,只要能抽出尸气,他们中的大多数依然能够活下来。

“魏公子!我知道你宅心仁厚,不忍见这些百姓无辜身亡。但你若是留下,便中了那人的下怀,只有先保住性命,方才能为这些百姓报仇!”纪欢喜从魏来的话里听出了他的意思,她不由得有些焦急的大声说道。

魏来一愣,但随即脸上露出了笑容。

“姑娘知道吗?我的身上背负着很多人的仇……”

“从我的爹娘到吕观山,从陆五到胡乐,我为他们中的一些报了仇,而有一些仇,还在报的路上,但我也同时悟到了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纪欢喜皱眉问道。

“其实根本没有人需要别人为他报仇。”

“报仇只是,生着对于自己遗憾的宣泄,只是为当初自己的无能亦或者错误的救赎。”

“报仇其实根本不是为了别人,只是为了宽慰自己。”

说道这处,魏来又侧眸看了看了看那些人尸:“既然那家伙是为我而来,那他们便是受牵连,报了仇,他们却死了,这对他们不公平。”

“那你要如何?”纪欢喜焦急问道。

魏来脸上的笑容在那时却愈发的灿烂,他盯着纪欢喜,一字一顿的言道:“救他们。”

“可你怎么救?你体内的阴龙吞噬了那么多的尸气,以及到了暴走的边缘,再这样下去,你还没有救到这些人,你自己就会先被那暴起的阴龙杀死!”纪欢喜厉声反驳道,她虽然欣赏魏来的执着与赤子之心,但此时此刻,她恨不得一拳把这顽固的家伙打晕,再把他扛出宁霄城。

“他不是想要这头阴龙吗?”

“好!魏来便给他看看,他敢不敢来取!”

魏来眯着眼睛说道,而随着此言一落,不待周遭众人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一股阴冷的尸气便猛然从他的体内荡开。

滚滚的黑气包裹着少年的身躯,冲天而起,方才亮起来的天色在那一瞬间又彻底暗了下去。

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下,一头巨大的阴龙从少年的体内涌出,阴龙仰天长啸,整个宁霄城都为之颤抖。

随即那阴龙的大嘴张开,一股气机笼罩方圆数里。

游荡在宁霄城各处的人尸们纷纷停了下来,他们体内的尸气被那股气机所牵动,飞快涌向天际,最后如百川入海一般,归于阴龙张开的大嘴中。

纪欢喜看着这幅情形,心头恍然。

她这才明白,魏来所谓的办法就是放开对阴龙的压制,让其吸纳宁霄城中的一切尸气。

这当然能够救下宁霄城中的百姓,可魏来也注定会被这阴龙彻底夺舍……

第五十二章 杀机浩荡

州牧府中,金不阕与江浣水对坐良久。

屋外侍奉着的甲士不明所以,也闹不明白这两位大人物到底在打什么玄机,这一坐便是一宿。

他们自然不敢打扰这二位,只能安静的在一旁侍奉着。

转眼天蒙蒙亮,侍奉的守卫打了个哈欠,二人还在对坐。

吼!

可就在这时,穹顶之上传来一声震天的高吼,整个宁霄城都在那巨吼声中颤抖不已。

守卫们被这怒吼所惊吓,纷纷抬起头看向远处,却见穹顶之上一头巨大的阴龙浮现,冲天为何豁然荡开,直震得他们心神发颤,不能自已。

但还不待他们从这番变故中回过神来,更大的变故亦悄然而至。

轰!

一声闷响荡开。

州牧府的会客大厅震荡不止,地面毛毯四分五裂,墙体出现裂缝,上面挂着的字画抖落,桌上茶具香坛也尽数震落,碎裂一地。

侍卫们几乎站不直身子,在一阵东倒西歪后。

那位州牧大人的身躯忽的一颤,脸色一白,嘴里猛地喷出一口血箭,州牧府的会客大厅就像这老人一般,仿若耗去了最后一丝气力,轰然崩塌。

侍卫们四散逃逸,待到一切平息,这才鼓起勇气朝着那已经化作废墟之处缓缓走来。

咚。

咚。

可不待他们走进,废墟之中忽的传来一阵沉重的声响,众人互望一眼,皆从彼此眸中的看到了诧异之色。

“快救人!”

也不知是谁最先反应了过来,他高呼一声,甲士们方才如梦初醒一般快步朝着那处走去。

但脚步方才迈开,一道身影忽的从那废墟中站了起来。

他从嘴里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言道:“去!把那老家伙抬出来。”

侍卫们闻言一愣,下一刻却都纷纷会意了过来。

原来统领大人并非在与那老州牧静坐,看似平静的表面下,双方却是在以内力激烈交锋。而以此刻的情形看来,显然金不阕才是最后获得胜利的那一方。

明晰了这一点的众人心头大喜,虽然他们中大多数都并不知晓金不阕的计划,但却明白一旦这位老雄狮被拿下,那便意味着宁州之行的胜利已经近在咫尺。

在这样心思的鼓动下他们很快便在那废墟中寻到了江浣水的身影,此刻这位老人虽然还留有参与的气息,但浑身污血,已然陷入了昏迷。

“统领还活着,要不要现在结果了他?”其中一位甲士问道。

气息也有些不畅的金不阕回眸瞟了一眼:“好歹也是我燕庭的两朝元老,何人敢杀?你敢吗?”

问出此问的甲士一愣,赶忙缩了缩脑袋,不敢再言。

金不阕见状冷笑一声,又整理了一番自己满是灰尘的衣衫,这才抬头看向天际那头巨大阴龙,双眸眯起,嘴里言道:“带上他吧,好歹也是宁州州牧,怎么也得死得其所吧?”

他这样说罢,迈步便走出了州牧府,身旁的甲士们见状不敢多问架着江浣水昏死过去的身躯便快步跟了

上去。

……

金不阕的统领府中,岳平丘以枪杵地单膝跪在地上,他嘴里叼着的旱烟早已不知去向,看向洛鹤的目光也满是惊骇。

他们已经打了整整一个多时辰,天色已经发亮,统领府的内院也早已狼藉一片。

但这并非一场势均力敌的对抗,事实上从一开始这个看上去年纪不过十三四岁的年便表现得极为轻松,面对岳平丘不断发出的近乎搏命一般的进攻,他始终游刃有余,神情轻松。

似乎这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一场大战,而是某种打发时间的游戏。

岳平丘这一生遇到过许多惊艳绝伦之辈,但哪怕是时隔近十年依然让燕庭百姓念念不忘的楚侯楚岚天,与之相比都显得黯淡无光。

“你……到底是谁?”岳平丘压低了声音,寒声问道。

立在那原地,这整整一个时辰也未有挪动半步的少年微笑着反问道:“这重要吗?”

这样的回答让岳平丘一愣,少年的声音却再次响起:“我是一个你不能知道名字的人。”

“但你倒是可以记住的是,能死在我的手上,对于你们这些凡人来说,已经是天大的荣幸了。”

“呸!”岳平丘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他冷眸盯着对方,沉声道:“对于老子来说活着才是幸事!”

“这样吗?”洛鹤沉吟了数息时间。

吼!

而就在这时,阴龙的怒吼升腾而起,巨大的龙相笼罩在了宁霄城的上空。

洛鹤抬头看向那头龙相,眸中亮起了炙热的光芒。

他喃喃自语道:“那恐怕现在,是时候跟你的幸运,说再见了。”

岳平丘听闻此话,面色阴寒,正要起身再战,可就在这时,少年的一只手忽的伸出,朝着岳平丘轻轻一指,一道细微得几乎不可察的黑色光粒猛地从他指尖涌出。

岳平丘一愣,正提枪欲挡。

但那黑色光粒的速度却快得惊人,他手中的长枪方才提起,黑色的光粒便狠狠的撞在了他的枪身上。

长枪断裂,下一刻黑色的光粒直直的落在他的胸膛,拉出一道血线,从他的背后涌出。

岳平丘眸中骇然之色在那一刻彻底凝固,嘴里一口鲜血喷出,身子便重重的倒了下来。

洛鹤看也不去看他一眼,迈步踏过他的尸体,朝着统领府外走去。

他嘴里喃喃自语道:“这一刻终于来了。”

……

魏来的身子缓缓升起,转眼已经到了距离地面十丈左右处。

阴龙盘踞他的周身,将少年的身形尽数包裹,在阴气的笼罩下,魏来的模样也变得阴森了几分,双眸更是漆黑无比,看上去极为骇人。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阿来,他没事吧?”孙大仁焦急的问道,但周围的众人都面色凝重的仰头看着少年,并无任何人能够回答他的问题。

反倒是那些之前围堵着众人的人尸们在阴龙气机的笼罩下,随着体内的尸气被抽离,他们狂暴的行径渐渐平复,赤红的双眸也恢复了清明。

一些受到尸气感染过重之人直接昏死了过去,而更多的却只是茫然的站在原地,举目四望,似乎并不理解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但出于外围的那些百姓却看见了人尸们的好转,而其中自然有那么一些,是他们熟识之人,亦或者是至亲骨肉,他们纷纷冲破甲士的防守,走入曾经的尸群,带着哭腔激动的与自己的亲人朋友拥抱,并且将这噩梦般的一夜中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一一告诉了他们。

当然,在最后,他们也不忘告知,是魏来,是那位州牧大人的外孙救了他们。

这样信息被传开,人群忽的跪拜了下来,朝着天际魏来大呼道:“谢魏公子救命之恩!”

“谢魏公子救命之恩!”

那样的声音在宁霄城中层层叠叠的荡开,响彻不绝,所有人都满怀感激的看着立在半空中的那位少年,就像是在看着一位神,尤其是对于那些没有被尸气感染的百姓来说,他们更明白这一夜光景的时间里,魏来做了多么多的事情来保护他们。

这样感激由衷,且在人群共同呼喊的作用下,对于魏来的崇敬之情,在这时也于这些宁霄城百姓们的心中抵达了顶点。

就像信徒渴望得到神回应一般,这些百姓同样也渴望魏来的回应。

他们呼喊声越来越高,越来越响,只希望能将这份心思传递到半空中的少年耳中。

而他们确实比很多信奉神的信徒要幸运得多,魏来真的听见了他们的呼喊,那少年缓缓的低下头,看向身下的百姓。

虽然他周身缠绕的那头阴龙着实骇人,也虽然他浑身上下弥漫的气机亦极为阴冷,甚至此刻他漆黑的双眸所散发出来的杀机,都在这时被那些宁霄城中的百姓所忽略。

他们只是将他当做了救世主,当做了至高无上的神。

而很快,他们便会为这样一份来得突然与狂热的信仰付出代价。

魏来低头看着他们,众人安静下来,不再言语,但目光却灼灼的盯着魏来,就像是狂热的信徒在等待真神指引。

忽然,魏来朝着他们伸出了手,他的五指张开,背后那头巨大的阴龙猛然仰天长啸。

“小心!快躲开!”

一声高呼响起,可这些百姓们哪能明白这话是何意。

而下一刻,一道黑色的光柱猛然从魏来的掌心涌出,直直的轰向聚集人口最为密集的街道。

那光柱的速度极快,裹挟着浩大的威势,这些寻常百姓根本还来不及反应,光柱便轰然来到了他们的面前,可以想象的是,一旦被其击中,只是瞬间他们便会化为粉剂。

一道身影却豁然来到了那光柱前,一柄长刀掏出,横于胸前,直面那爆射而来的黑色光柱。

砰!

一声轰响炸开,光柱散去,可那人的衣衫却已然褴褛,破损的衣衫下,皮肤渗血,好不狼狈。

那些百姓回过神来,这才看清,来者赫然便是萧牧。

只是他们还未想明白为何魏来会对他们出手时,一道更加庞大的光柱,再次从魏来掌心涌出,朝着他们奔涌而来。

第五十三章 粉墨登场

“阿来!你疯了吗?”

孙大仁朝着天际大声的喊道,百姓们乱做一团,四处抱头鼠窜,在一片哭喊声中,孙大仁饶是已经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但他的声音终究还是无法传到天空中魏来的耳中。

事实上即使他真的做到了这一点,此刻的魏来也显然不会将他的话听进去。

此时,他的周身黑气萦绕,巨大的龙相盘踞在他的周身,他面色狰狞的一次又一次催动起黑气,朝着宁霄城发动着那黑色光柱。

“他听不进去的。”纪欢喜皱着眉头走到了孙大仁的身边,沉声言道。

“他吸收了太多的尸气,体内的阴龙已经彻底暴走,超出了他的掌控,现在的他其实已经不是他了,而是那头沉睡在古桐城中的阴龙!”

孙大仁有些目瞪口呆,大声问道:“那怎么办?”

“拦下他,至少不能让他在这样疯狂下去,否则宁霄城中的百姓就算没有死在尸气的手上,也得死在他的而手上。”纪欢喜这样说道,身子猛然冲天而起。

而此刻穹顶之上阿橙、萧牧已经与魏来战做一团,但驱动着阴龙之力的魏来强悍无匹,二人在其手上根本讨不到半点好处,只能暂时拖延魏来朝着地面发射那黑色光柱的步伐。

“大炎焚天咒!”

冲入天际的纪欢喜亦是没有半点犹豫,直接便催动起了自己最强的杀招,她的眉心那火焰印记浮现,烈焰滚滚直扑魏来而去。

“吼!”

魏来感应到了这一点,他侧头看向纪欢喜,漆黑的双眸中杀机奔涌,他张开嘴发出一声怒吼,背后的龙相也仰天长啸,黑色气浪从阴龙的嘴里喷出,看似气势汹汹的烈焰在那气浪之下,只是方才触及便顿时烟消云散。

纪欢喜的心头一震,魏来的手却豁然朝她生出,漫天的黑气说着魏来的手臂涌出,化作一道巨大的黑色手臂将纪欢喜握在手中。

纪欢喜的身子被紧紧束缚,手臂上传来的力道不断增加,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的骨头碎裂的轻响。

“雨幕!”这时萧牧发出一声暴喝,数百位紫霄甲士的虚影在他背后浮现,雪白的长刀划开天际,穹顶之上的雷霆被他牵引涌动到他的刀身同时裹挟在他背后那数百位甲士虚影身上,于是乎他便携带着这漫天雷霆,直直斩向魏来所召出的那道黑色手臂。

只是他手中的长刀方才杀到,那黑色的手臂忽的一阵扭曲翻动,就在他刀身落下之处,一道道黑色出手猛然爆开,将萧牧的身形包裹其中,萧牧虽然极力挣扎,但却根本无法与那触手上浩大的死气抗衡,转眼便被禁锢得动弹不得。

而另一边的阿橙,状况同样糟糕,魏来的另一只手,黑色的光柱不断喷射而出,阿橙左突右挡,却连连败退。

终于,她一个不慎,被那光柱割破了手臂,橙色的衣衫破裂,鲜血直流。

眼看着这三方人马都陷入败局,因为才到四境还未凝聚出灵纹的孙大仁并无法御空作战,只能在地上干着急。

看着魏来将三人制服,隐隐有动了杀机的前兆,孙大仁焦急无比,在地上大声呼喊着魏来的性命,却无法传递到对方耳中。

“孽畜!还不就范!”

可就在这时,一道宛如雷鸣般的声音忽的从天际传来,一位衣衫华贵,面容俊美的少年在那时御空而来。

他的一只手豁然伸出,漫天金光涌动,那肆虐在魏来周身的阴龙如遭重击,猛然发出一声哀嚎,张狂的身形缩减数分,竟隐隐又被压制之相。

“苍羽卫!”

周围的那些惊慌失措的百姓还未来得及从这番变故中回过神来,一声明亮的高吼忽的从街角方向传来。

“在!”然后震天动地的回应声随即响起。

众人纷纷侧目看去,之间街角处身着金甲胯下白马的金不阕正领着一大批甲胄雪白的苍羽卫快步朝着此处赶来。

“保护百姓!若他们有一丝一毫损伤,我必拿尔等是问!”他在厉声言道,声音响亮,响彻在宁霄城的街道。

“是!”苍羽卫纷纷高声应是,然后他们鱼贯而入涌入街道,将那些慌乱的百姓们团团围住,保护着他们推到安全之地,然后再在他们的身前筑起人墙。

这些百姓被这样变故惊得不轻,但在数息之后却又反应了过来这些苍羽卫是来保护他们的。

百姓们因为魏来的突然发难而心惊肉跳的神经在那时缓和了不少,他们终于也敢抬头看向穹顶,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位俊俏的少年神通广大,即使是萧牧与阿橙等人联手都奈何不了的魏来,在那少年的手下,却隐隐露出了败相。

阴龙嚣张的气焰在金光的压制下节节败退,身形转眼便小了足足一半。

“结阵,助上仙斩杀恶龙!烈羽箭!”金不阕的声音再次响起,苍羽卫们在那时纷纷取出背后神机弓,烈羽箭在那时上弦,满弓爆射而出。

轰轰轰!

一阵震耳欲聋的轰响荡开,那些烈羽箭飞上半空在魏来的周身炸裂。

一枚烈羽箭所能产生的威力当然有些,但此刻涌入宁霄城的苍羽卫有足足十万之众,而能将魏来覆盖到射程内的也有足足近万人,如此多数量的烈羽箭一同炸开,所爆发的威力却是惊人的。

待到尘烟散去,百姓们仰头看去,却见魏来的身形摇摇晃晃,颇为狼狈,而被他所遏制的阿橙等人他这时也无暇顾及,松开了唤出了黑色手臂,任由其下坠了下去。

但那阴龙也并非易于之辈,在连番受挫之后,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

那一声之下,他本已被压制的身形再次暴涨,滔天黑气四涌,天际的锦衣少年措不及防,身形连连退避。

而狂暴的气浪却并不因此停歇继续翻涌,将地上的苍羽卫们纷纷掀翻在地,而他们身后的百姓更是哀嚎一片。

“结阵!保护百姓,挡住这邪气!谁敢退后半步!我便砍了谁的脑袋。”金不阕高声怒吼道。

“是!”爬起来的苍羽卫们纷纷朗声应是,不顾自己身上的伤痕,再次在百姓的面前筑起人墙,任凭那阵阵阴风如何狂暴的拍打他们的身躯,他们都不曾退后半步。

周遭的百姓们看在眼里,心头都不免有些触动,都言这苍羽卫是朝廷走狗,但今日所见却又与他们所闻大相径庭。

而这时,穹顶之上大战又有了新的变

化。

魏来在阴龙的加持下,周身的气势大涨,他开始不断的对着那俊俏少年发动攻击,而那俊俏少年似乎也有些力有不逮,连连退避。

那些百姓们的心顿时被揪了起来,此刻他们只有眼前这少年能指望得上,若是他也落败,那等待着他们的结局自然是可想而知。

金不阕同样面色焦急,他忽的眸中光芒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高声说道:“快去请昭月正神敖貅助战!”

他的声音极大,但他身旁副官闻言却面有难色,也同样大声应道:“统领。昨日夜里,正神早就预料到宁霄城中的变故,曾现出真身意图帮助宁霄城度过这次劫难,却被萧统领所阻,此刻恐怕是已经受了伤,难以显圣。”

听到这话,周围的百姓脸色一变,纷纷记起尸气爆发前他们确实看见了穹顶之上异象不绝,似乎确有真龙影像在云层穿梭。如今想来,这才明白事有蹊跷。

“胡言乱语!”

可就在百姓们心头升起这样念头的刹那,一道沉闷的声音忽的从穷地之上响起,只见那翻涌的云海中一道巨大的龙头缓缓探出云层。

“吾乃昭月正神,受百姓香火,自应庇佑苍生。”

“为护苍生,一死何妨?上仙!我来助你!”

敖貅除此言罢,漫天雷霆奔涌豁然聚集于他张开的嘴中,无数雷电汇集于一点化作了一道耀眼得几乎然人不可直视的光点。

轰!

伴随一声轰响,汇集在敖貅嘴中的巨大雷霆轰然爆开,化作一道紫色的电蟒直直的涌向魏来,而俊俏少年也在这时眉宇一沉,大喝道:“有真神助我!孽畜还不伏诛!”

他这般说罢,漫天金光再次被他催动,与那电蟒裹挟在一起,轰向魏来与缠绕在他周身的阴龙。

百姓们看得呆傻,知道那雷蛇与金光贯穿了魏来的胸膛后,众人方才如梦初醒一般的回过神来。

阴龙散去,魏来的身子从高空坠落,重重的摔倒在地。

百姓们似乎忘了半个时辰前他们还曾将他当做救世主与神一般跪拜,一般跪拜、信奉。

他们发出欢呼,发自内心的欢呼。

而然后,当金不阕带着众多甲士跪拜在地高声呼喊道:“谢过上仙与敖貅正神。”

“铲除妖邪,卫我宁州。”

周围的百姓们先是一愣,随即很快回过神来,也在那时纷纷跪下,随着苍羽卫们一同高呼道。

“铲除妖邪,卫我宁州!”

那声音久久回荡在宁霄城的上空,而在这样的一派祥和之中,他们似乎忘了些什么。

或者说,他们忽略这个金不阕给他们编造的故事中种种不合理之处。

但这些重要吗?当然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们还活着,是有人愿意继续保护他们,无论是为了什么。

孙大仁站在人群中,茫然的看着周围欢呼雀跃的百姓。

让忽然想起了笛休与他说过的话。

永远不要高估民智。

人,总喜欢去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东西。

第五十四章 杀不死

州牧府被百姓围堵得水泄不通。

两座囚车行进缓慢,苍羽卫的甲士们废了好些个力气,才将囚车送到了州牧府的大门前。

“诸位!”金不阕走到了州牧府前,振臂一呼,周遭喧哗的百姓顿时安静了下来。

“想必大家都认识这囚车中所押何人了吧?”金不阕言道,伸手指了指两侧的囚车。

一座囚车中关押着魏来与江浣水,二人都昏死了过去,躺在潮湿的囚牢中。

而另一座囚车中则关押着萧牧与阿橙。

他们都曾是宁州百姓心中英雄,但现在却成为了阶下囚,方才经历过大乱的百姓心头此刻大都有些混乱,看向囚车中身影的目光也极为复杂。

“我知道你们中的大多数心中都充满了疑惑,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金不阕将众人脸上的神情都尽数眼底,他微微一笑,继续言道。

“其实我和你们一样,来宁州之前崇敬州牧,也听闻过关于萧统领与魏公子的故事,以为他们皆是少年英雄,是我燕庭日后的国之栋梁。”

“但很遗憾的是,结局让我失望,也注定让你们失望。”

“朝廷下了诏书让我瞒下此事,维护州牧的名声……”

“毕竟他这些年为朝廷忍辱负重,镇守宁州,这功绩是不可磨灭的。”

说道这处,金不阕脸上的神情忽然变得凝重与肃然:“但诸位都在这场暴乱中失去了家人、朋友,我觉得你们有必要知道真相!”

……

孙大仁听着金不阕义正言辞的声音,将自己头上的兜帽压得更低了几分,他侧头看了看不远处,一位同样头戴兜帽的男子朝着他点了点头。

那是笛休手下的暗霄卫,在金不阕到来后与见事态失控,便暂时隐入了人群中。

孙大仁想了些办法与他们联系上,又听闻金不阕要在州牧府前召开大会,便与众人一同来此查看情况。

孙大仁的脸色凝重,而金不阕依然在州牧府的台阶上夸夸其谈。

“从好些年开始,朝廷便察觉到了州牧的异样。当年朝廷有意扶持敖貅成为宁州的昭月正神,便是看中敖貅上神不禁修为高深,同时宅心仁厚,能够护佑宁州百姓。”

“可这样天大的好事,在宁州却处处受阻。”

“先有魏守夫妇在乌盘城推诿神庙建成,还曾上表细数敖貅上神的罪状。”

“朝廷当然相信敖貅上神的德行,但魏守毕竟是州牧的得意门生,朝廷也考虑到州牧的意思,故而对其隐忍。后来魏守夫妇身亡,民间素有传闻,说是敖貅上神携私愤报复,杀了他们夫妇二人。但今日诸位可看得真切,敖貅上神为了我宁州百姓,死斗妖邪,如今神魂受损,尚且还在养伤,诸位觉得我宁州的昭月正神是能做出写实报复之人吗?”

“后来,朝廷册封敖貅上神为昭月正神,可吕观山又屡屡推脱,而后更是将前朝阴神霍乱归咎于上神身上,此番种种,诸位何曾听上神诉苦过?”

“上神也只是默默行使自己的行云布雨之权,护佑尔等!”

“这样的上神北境多少百姓翘首以盼都求之不得,但江浣水以及其门生弟子却屡屡推诿,明里暗里与朝廷作对?是何居心?”

金不阕说道这处已然是满脸愤慨,他大声的质问道剩下的百姓。

只是这些寻常百姓哪能答上这样的问题,纷纷沉默着看着金不阕。

金不阕很满意众人这样的表现,他继续言道:“因为,你们的州牧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州牧,他是……”

“殃魔附体之人!!!”

“殃魔!!!”这话出口周围的百姓顿时发出阵阵惊呼。

殃魔是个很少被人提及的词汇,它太过禁忌,以至于知晓他的人大都对此讳莫如深,不愿谈及。

殃魔的上一次出现是在一百六十年前,北境与南疆的大战中,准确的说是南疆鬼修对北境的入侵中。

相比于富饶的北境,南疆赤贫,在北境修士联手之下,南疆的鬼修们节节败退,而心有不甘的鬼修从域外召唤出了殃魔对抗北境。

那是一场持续数年的战争,最后以北境修士惨胜告终,其中当年已经有实力问鼎北境第一神宗的天罡山也因为此战陨落了不知几多剑仙,最后落到了今日地步。

殃魔的强大在与它可以蛊惑人心,能够用各种办法将人化为自己的俘虏、傀儡,然后吞噬更多的人……

自从那场大战之后,殃魔鲜有在北境现世,而这一次的出现,竟然是在他们的州牧江浣水的身上,这些百姓又怎能不惊讶呢?

他们瞪大了眼珠看着囚车上的老人,目光惊骇,哪怕是金不阕言之灼灼的说出了这样一番话,百姓们依然难以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不信?没关系,我可以证明给你们看。”

说着金不阕退去一步,一位俊俏的少年也在那时从他的背后走了上来。

众人定睛一看,顿时面色恍然,这少年便是数个时辰前在宁霄城的天际与敖貅联手将魏来斩落的那位上仙。

“殃魔虽然隐秘,但却并非完全无法寻到踪迹,譬如……”

少年这样说着,在那时屈指一弹,囚车中陷入昏迷的魏来双眸豁然睁开。

他有些茫然的看着四周,看着周围那些百姓,也看着自己所处的囚车,当然也看见倒在囚车中的江浣水。

此刻老人依然处于昏迷之中,脸色惨白,呼吸孱弱。

魏来的心头一惊,赶忙上前抓住了江浣水的衣襟,大呼道:“外公!”

“妖孽!还要迷惑众人!给我现形!”那少年却在那时大声喝道,只见他一只手伸出,朝着魏来张开,璀璨的金光顿时笼罩在魏来的身躯上,而另一只手却放在自己身后,结出手印,黑色的气机在他的指尖游走。

那一瞬间,魏来的身躯一震脸上露出痛苦之色,他的身子僵硬在了原地,眸中漆黑色的光芒不断闪动,反复交替。

但这样的交替只持续了数息的光景,那漆黑之色,便陡然侵染了他的整个眼球。

吼!

一头阴龙之相瞬息在他的背后浮现,仰天发出一声长啸。

周围的百姓见状一惊,纷纷退去一步,这阴龙虽然模样小上了数倍不止,但他们可记得真切,就在几个时辰前,就是这阴龙在宁霄城中肆虐。

“殃魔以人的生魂为食,我一早便收到有殃魔在宁霄城中活动的迹象,为此我将白家等七族抓捕归案,但却被江浣水勒令放走,我毕竟位卑言轻,不敢违背他的意思,只能照办。”

“之后发生的事情想来你们再清楚不过,不就是被江浣水要求放走的七族之人携带殃魔的魔气造成的这次暴乱吗?”

金不阕在这时适时的出言说道,而那些百姓听闻这话,纷纷脸色一变,也记起了此事,他们之前还因为金不阕此举而暗暗对其不满,也为江浣水的施压,白家七族的释放而感觉出了口恶气,此刻想来却是他们鼠目寸光,未有分清谁才是恶,谁才是善。

“吼!”这时,双目再次变得漆黑的魏来发出一声宛如野兽般的咆哮,转身便要冲向囚笼外。

百姓们被惊吓得连连后退,而那位俊俏少年,却是眉宇一寒,怒斥道:“孽畜还想作乱!”

言罢又是一道金光派出,魏来的身子顿时又是一震,然后仿若受到了某种巨大的痛楚一般,倒地蜷缩着身子,不断颤抖,嘴里更是发出阵阵痛苦的哀嚎。

……

“阿来!”瞥见此景的孙大仁低呼一声,几乎就要遏制不住自己的冲动想要上前,可就在这时,一只手却忽的伸出,摁在了他的肩头,那看似轻轻的一下,却蕴含着巨大的力道,孙大仁的身子在那一瞬间却是动弹不得。

他先是一惊,却听那人在他耳边低语道:“你要想救他,就得学会忍耐,这个时候上去,你不仅救不了任何人,反而会搭上自己的性命。”

孙大仁一愣,但很快便反应了过来,以他的修为上前去,估摸着还没说出半句话,就得被金不阕拿下,被当做那劳什子殃魔一并给杀了。

他想到这里,不由得一阵后怕,同时也不免对那人心生感激,他回头看去,却见来者**着上身,头戴一顶蓑笠,嘴角露出的胡子好白,似乎年纪已经不小。

而更古怪的是这天还下着蒙蒙细雨,他的嘴里却叼着一支旱烟,孙大仁能够清楚的看到那旱烟中的烟叶已经被打得浇湿。

他仔细的想了想,自己所认识的人中似乎并没有这号人物,可对方方才的出言提醒却又显然对他有着善意。

他不禁问道:“敢问前辈名讳?”

老人的头抬了抬,孙大仁也看清了老人的容貌,挺鼻大眼,胡子拉碴,皮肤黝黑,左脸脸侧有一道贯穿整个脸颊的刀疤。

老人朝着他咧嘴一笑,说道:“岳平丘。”

“岳平丘?”孙大仁叨念着这个名字,却还是觉得陌生。

“没听过?”老人看出了孙大仁的疑惑,笑着问道。

孙大仁倒也实诚,很是诚实的摇了摇头。

“没关系,你很快就会听过了。”

“那个燕庭想要杀,却怎么也杀不死的岳平丘,回来了!”

第五十五章 混乱

孙大仁眨了眨眼睛,还是摇了摇头。

“还是没听说过。”

“咳咳。”老人有些尴尬的咳嗽两声,也不愿再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他沉眸看向前方,脸色一正。

“总之对方实力深不可测,不可轻举妄动,得智取。”

孙大仁觉得对方言之有理,便追问道:“怎么个智取法?”

岳平丘一愣,说道:“老夫这一辈子,所有的办法都是别人去想的,老夫只负责做,所以,你懂的。”

我懂个屁!

孙大仁在心底暗暗腹诽道,但为了救出魏来,他也不得将这样的不满压在心底,表面上还是一脸的毕恭毕敬:“前辈说笑了,我这榆木脑袋也不是能想出个智取办法的主啊。”

老人闻言一愣,说道:“那这就尴尬了。”

“反正打是打不过,我试过了,也死过了。”

“要不咱两先逃出去,老夫把毕生所学都教给你,你练成之后再回来报仇。”

孙大仁满头大汗,说道:“可是你不是打不过吗?我学会了不也打不过?”

孙大仁的逻辑少见的清晰无比,让岳平丘一时语塞,喃喃言道:“好像是这个道理。”

孙大仁满心绝望,心道:这个老头子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家伙,怎么感觉比自己还蠢……

“金统领,此獠凶煞,虽然暂时被我压制,但留之过久恐起后患,还请统领应允,让我即可诛杀此獠,以绝后患!”这时,站在州牧府台阶前的洛鹤忽的恭敬朝着金不阕言道。

金不阕面露欣慰之色,应道:“我也正有此意,只是想要给百姓们一个交代,故而难为上仙,现在众位也见过了实情,想来不必金某再多言,现在就请上仙诛杀此獠吧!”

金不阕义正言辞的说罢,那洛鹤点了点头,便迈步走到了府门前。

只见他面色一沉,一脸肃然之色的看向在囚笼中哀嚎翻滚的魏来,厉声暴喝道:“孽畜,今日便是你的毙命之期!”

他这般说罢,一只手猛然高举,笼罩在魏来身上的金光更甚,魏来的身子随即不由自主的被拉扯站立,脸上的露出痛苦之色,眸中的黑色光芒闪烁,背后的阴龙之相扭曲翻滚,任谁都看得出,此刻的他正在承受无尽的痛苦。

孙大仁看得心急火燎,心里暗暗想着这老头子看样子是指望不上了,那就只能孙大爷自己去跟这些家伙搏命了。

想到这处,孙大仁抡起了袖子,就要上前。

“左一个孽畜,右一个孽畜,我在想,你们东境的人是不是都和阁下一般不要脸呢?”可就在这时一道悠哉悠哉的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

那声音来得突兀,让周围屏息凝神的百姓们都是一惊,纷纷回头看去。

只见两道人影出现在了人群的后方,一位是面带笑容的男子,年纪约莫二十七八,嘴角的胡子拉碴,却并不显得邋遢,反倒带着一种奇异美感。而另一位却是一名老者,年纪似乎很大了,腰身佝偻,脸上沟壑纵横,如老树树皮。

而被困在另一座囚车中的萧牧见着了来者却是脸色一变,眸中的神情愕然。

“你是谁?”金不阕眯起了眼睛,看着来者,双眸之中寒光乍现。

一切他都计划得完美,完美到一步步走到现在也并未出现任何的纰漏,他当然也不会允许此时此刻有任何的意外发生,让事情脱离他本来的计划。

他这样想着,身旁的侍卫们也纷纷伸手握住自己腰间的刀剑,杀机凌冽的盯着那二位来者。

“啧啧啧。”

但那男子对于金不阕的质问却是充耳不闻,他嘴里发出一阵古怪的声音,迈步朝前走来,目光穿过眼前的众人,看向金不阕。

“我觉得你最好让开一下下,大人物们说话,跑腿得可不能插话,没看过唱大戏吗?主角们说话时,你这样的配角插嘴,可是容易死得快的。”

“你!”金不阕听到这话,顿时勃然大怒,身为苍羽卫统领,又是皇后娘娘的亲信。他的身份何其高贵,就是那些皇子王孙见着了他也得恭恭敬敬的下马行礼,何曾被人这样折辱过。

他的眼睛眯了起来,用了数息时间平复下心头的怒火。心底却已然做好了将这半路杀出的程咬金解决掉的准备,他张开嘴正要言说。

“是不是想说我是那劳什子殃魔的同党,也是殃魔来迷惑众人的是吗?”男人却抢在金不阕发言之前说道。

“你的那位上仙不是可以让殃魔现形吗?来,让他来我身上试试他的法门,看看我是不是也是你们口中的殃魔?”

金不阕没有想到这男子竟然将他想说的话给说了出来,他不免一愣,但他也知道,所谓的殃魔不过是洛鹤编造的借口,以牵动魏来体内阴龙的异象而糊弄这些寻常百姓,这样办法落在这男子身上显然是无法奏效的,他一时间竟然哑口无言。

“你看,你对不上来了,所以还是让开吧,我今天不找你。”男子笑道,说着便迈开步子越过了金不阕直直的朝着府门前走去。

金不阕的心头暴怒,同时也害怕这个家伙会扰乱了他已经做好的计划,他沉眸看向男子的背影,周身的灵力奔涌,体内的七道神门在那时就要涌现,而周遭的那些苍羽卫甲士也感受到了金不阕周身的杀机,他们摁在刀柄上的手力道又大了几分。

长久跟随金不阕,让这些甲士大都有了默契,能够在第一时间明白金不阕的心思,并作出相对的应对之策。

金不阕的杀机一起便再无停下的可能,他催动着体内的灵力便要动手。

可就在这时他却发现自己的双足却像是被灌了铅一般,动弹不得。他的心头已经看下脚下,这时才发现自己的双足所踏之地的地面上不知何时竟长出了两道藤蔓,将自己的双足死死禁锢足,以他七境的修为一时间竟然也挣脱不出。

他心头惊骇,似有所感的看向不远处,却见那位与男子同行而来的老者正眯着眼睛注视着他,目光平静得让他不由心头发麻。好似那双眼睛并非生人所有之物……

“他说得对,这不是你应该参与的事情,虽然你也该死。”老人的声音幽幽响起,语气虽然平静无比,却让金不阕心头的惊骇更甚。

他的修为他自己清楚,虽然还未推开第八道神门,但在皇后娘娘的诸多扶持下,他的战力远非寻常的七境修士可以比拟,准确的说此刻的他已经算得半步圣境。但饶是如此,他竟然短时间内无法挣脱这老人唤出的藤蔓,他的心头不由得诧异,暗暗想着莫不是眼前的老人是一位八门大圣?

这时那与老人同行至此的男子已经走到州牧府的府门前,他看了看囚车中的萧牧,眯起了眼睛,笑道:“小牧牧,多年不见,你怎么还是没有长进,到哪里都能做人的手下败将。”

萧牧闻言沉默,只是叮嘱道:“小心,此人古怪。”

“小爷我就是奔着这份古怪来的,待会好好看看小爷我怎么把他打得满地找牙的。”

“争取在那时多学几招,不要老是败在除我之外的人手上,这样小爷我会不高兴的。”

男人这样说着转眸看向州牧府的高台,问道:“你就是洛鹤吧?”

洛鹤点了点头,目光始终落在男人的身上:“我们认识吗?”

“当然认识,我是你的债主,怎能不认识呢?”男人这样说道,脸上依然带着那抹标志性的笑容。

“哦?什么债?”洛鹤眉峰一挑,如此问道。

“虞家六百年王族国运以及十万人的性命,你说这算什么债?”

大抵是这样话说得太过明显了一些,又或者是周围的百姓终于从男人到来的诧异中回过了神来,有人豁然认出了男人的身份。

“虞桐!”

“是那个虞家的小侯爷!”

虞桐回过头看向那发出声音之人,那人下意识闭上了嘴,身子向后退去一步。

虞桐笑道:“小爷我名声太大,走到哪里都有崇拜者,让小爷就是想低调也难啊。”

洛鹤脸上的神色在虞桐说出这番话的瞬间第一次有了些许变化,沉声言道:“想不到过了六百年还能有人寻我算这陈年旧账,凡人啊,真是容易被俗事所困,急匆匆的人间走一遭,不好好珍惜,还急匆匆的赶着找死。”

“小爷我就喜欢揍你这样的家伙,现在有多高高在上,哭起来的时候就有多精彩绝伦。”

虞桐这样说着身子忽的迈步而出,身形以快得惊人的速度飞奔向洛鹤。

“苍羽卫!结阵!”金不阕见状,心头一惊也赶忙大喝道。

那些苍羽卫闻言纷纷摆开了甲士,一道道利箭上弦,烈羽箭便于那时朝着虞桐飞射而来。

嗷!

一声狼啸默然从虞桐的体内升起,一直巨大的白狼虚影浮现,它朝着那飞射而来的利箭怒吼一声,声浪如有实质一般荡开,在虞桐的身前形成了一道屏障,那些烈羽箭还未触及到虞桐的身躯便在那声浪下尽数爆裂,轰鸣不止。

虞桐的身子毫无停滞的继续向前,转眼便来到了洛鹤的跟前。

他的一只手伸出,大喝道:“白狼吞月!”

嗷呜!

一声更加高亢的狼啸声从宁霄城某处的废墟升腾而起,一道耀眼的白光冲天亮起,然后划开了宁霄城头的雨帘,以快得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遁入了虞桐手中。

握着那把刀的虞桐,在那一瞬间仿若换了一个人一般,脸上的笑意收敛,浓郁的杀机层层荡开,一刀便在那时挥出。

洛鹤的眸中闪过一丝异色,他感受得真切眼前这男人修为不过四境,可这一刀所绽放的威势却让他心惊胆战。

他甚至不敢直面锋芒,身形一凝,连退数步,堪堪避开,而州牧府的台阶却没有他这般的幸运,在一声轰响之后,碎成粉剂。

“助上仙讨贼!”金不阕也看出了虞桐的不凡,他运集浑身的内力,不息损耗修为终于强行挣开了脚上的藤蔓,然后嘴里爆喝一声,就要欺身上前。

“我说过这事不是你们该参与的。”但他的脚步方才迈出,他背后的老人却再次幽幽言道。只见老人的眸中泛起了幽绿色的光芒,那一瞬间周遭的百姓只觉大地振动,整个宁霄城都开始剧烈的颤抖。

随即便有人惊骇的发现,州府两旁的树木开始疯狂的生长,枝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茂盛,一道道藤蔓树枝从那些草木中伸出,而地面上的石板也开始龟裂,粗壮的树根伸出,将远处街道的入口封死,让街道外试图进入此处资源的苍羽卫大军拦在了那处。

这样的变故让州牧府前再次陷入了混乱,人群惊呼着四处奔逃,乱成一片。

“救人!”孙大仁在这时也发现了机会,他大吼一声,周围早已埋伏好的暗霄卫们也纷纷在那时亮出了自己的刀剑朝着囚车所在的位置发起了进攻。而府门前的苍羽卫们见状,也不得不摆出架势与暗霄卫的战作一团。

场面愈发的混乱,岳平丘有些恼火的跺了跺脚:“智取啊!智取!”

“你们这群莽夫!”

他这样说着,手上却唤出了那把血色的长枪,盯着与虞桐战作一团的洛鹤,眯起眼睛言道:“他奶奶的,老子的命又少了一条,你他娘得给老子偿命!”

他言罢亦在那时飞身而出,朝着洛鹤杀了过去。

双方你来我往打得不亦乐乎,而谁也不曾注意到,囚车中的魏来失去了洛鹤的牵引,再次跌坐回囚车内。

他的眸中的漆黑之色闪烁,身子不停的颤抖,他好似在进行着某些剧烈的挣扎,在与某种东西争夺着些什么,而这样的过程让他无比痛苦,以至于他的嘴里会时不时的发出阵阵痛苦的低吼。

而就在他的身旁,那个气息孱弱的老人手指忽的微不可查的动了动,然后一道稀薄的白色气息也顺着他的指尖缓缓飘动,在无人知晓的境况下,涌入了魏来的体内……

第五十六章 搏命

“每一个故事都应该有一个属于他的终点。”

“就像太阳会落,潮汐会退。”

“就像一个人终究会死。”

“也像一个王朝终究会覆灭……”

“你懂吗?我的陛下。”

在一片氤氲的白光中,老人看着眼前俊俏年轻一如当年泰临城湖畔的少年郎,微笑着说道。

少年低着头看向脚下的兵荒马乱,眉头微皱:“阿水……”

“你可曾想过乱世的代价是什么?会有多少百姓会流离失所,会有多少人死于战乱,多少父亲失去儿子,多少妻子失去丈夫?”

“我想过了,用了很多年想过了这个问题。”老人轻声应道。

“到底是苟延残喘的活着重要,还是拼了命为自己打上一场重要。”

“但我没有得到答案。”

老人的话让少年仿佛看到了希望,他赶忙说道:“那就停下来,我会在太庙请太祖显圣,召见袁通,让他给你一个交代。”

“陛下,阴阳相隔,阴帝岂能与阳帝相见?即使见了,他又岂会听亡者之言,这天下终究是他的天下,阴魂又怎能干涉得到?”

少年郎的脸色一变,说道:“可你这样又能得到什么?”

“就算你这外孙真的覆灭了燕庭,就算他是你想象中的雄主明君,可他的后代呢?一百年,两百年,三百年后呢?”

“总有一天不也会有今日这样的状况,总有一天不也会有着乱世。毁了燕庭,死了那么多那么多的人,下一个就一定会更好吗?”

老人看着他,平静应道:“也许会,也许不会。”

“那为什么不尝试着改变燕庭呢?袁通也许不会听我与先帝的话,但他命数早已不久,新帝登基,我可以与先帝一同降下灵旨,让你做内阁首辅,你好好活着,按照你的办法去改变大燕的天下,免去兵戈,还百姓一个太平盛世,不好吗!?”

“殿下错爱了,臣下没有那样的本事,也没有那样的精力了。”老人摇了摇头,平静的回应道。

少年郎看出了眼前的老人心意已决,他皱眉说道:“阿水,你真的要做一件自己都没想明白的事情吗?这不像你?!”

“臣下以往啊,总想着要把每件事情都想得明白,因为臣下坐的这个位置,容不得臣下走错半步。”

“我怕一错便是万劫不复,辜负了陛下的知遇之恩。”

“可后来,到了这要如土的年纪,却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一直想不明白的事情……”

“这世上那么多事,哪能一件一件都想明白才去做,陛下你说是吧?”老人笑呵呵的言道,目光却看向少年。

少年一时间有些恍惚,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老人虽然已经老态龙钟,再不复当年的俊秀模样,但骨子里却还是那个书生。

“臣下用了六十年来报答陛下的知遇之恩,这最后的些许时间,臣下想为自己的家人而活。陛下准吗?”

老人再次问道,少年愈发的恍惚,他仿佛又回到了六十年前,那个书生在湖畔对他说道:“我有鸿鹄志,借君一清风。”

他强压着心头的翻涌,盯着老人一字一顿的应道:“若我不准呢?”

“陛下一定会准。”老人笃定的说道。

“为什么?”

“这是陛下欠我的。”

……

州牧府前的大战随着时间的推移愈演愈烈。

孙大仁趁机斩断了萧牧与阿橙身上的枷锁,二人也加入了战场,与那位与虞桐同来的老人一道牵制住了金不阕。而另一边,岳平丘也与虞桐一道与洛鹤打得难分难解。

孙大仁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他的心底最想救的永远只有魏来一个,但那些苍羽卫却似乎也明白魏来与江浣水才最重要的筹码,哪怕金不阕与洛鹤都在众人的纠缠下一时脱不开身,但那些苍羽卫却死守在魏来与江浣水的囚车前,根本不给孙大仁以及本就为数不多的暗霄卫靠近的机会。

孙大仁几次强攻都无功而返,心头焦急无比,而魏来此刻的状况也着实让他难以心安。

那少年蜷缩着身子,躺在角落中瑟瑟发抖。

孙大仁从未见过这样的魏来,他此时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要救他!

他握着一把从苍羽卫手中夺过的刀,不断的冲杀,身上的衣衫早已破损,浑身血迹,却分不出哪些是自己的,哪些又是旁人的。

在接连不断的奇遇中,如今的孙大仁修为也到了四境,虽然还未推开第四道神门,但也算得上是一位高手。

他手中的大刀挥舞得大开大合,那些寻常苍羽卫根本没有他的一合之敌,但数量却远胜他太多。虽然那位从古桐城走出的老者王道安用秘法催生的树木,将大多数苍羽卫隔绝在了这街道之外,可单单是州牧府中的士卒便有足足数千之巨。

他们训练有素,以阵法迎敌,相互之间彼此照应,身后还有大批的苍羽卫以烈羽箭掩护支援,孙大仁虽然打得兴起,却难以真的攻入对方的防御圈,反倒是自己在这反复的冲杀中,渐渐力竭,有了疲态。

而另一边萧牧与阿橙在王道安的配合下拖延着金不阕支援洛鹤的步伐,王道安所唤出的藤蔓虽然古怪且极为坚韧,但金不阕的修为却不容小觑,在几次强行震碎藤蔓后,王道安的脸色开始变得苍白,显然催生这事物对他的消耗极为巨大,三番两次的催动已经让他有些力有不逮。

藤蔓催生的缓慢带来的最直接的影响便是与金不阕交手的阿橙与萧牧所受的压力陡增,二人的修为本就远不及金不阕,起先仗着老人唤出的藤蔓牵制金不阕的行动二人从旁骚扰,拖延对方。但随着王道安力有不逮,金不阕分出神来对抗二人,二人也只能是节节败退,眼看着就要支撑不下去。

甚至街道两侧被树根藤蔓隔绝在外的苍羽卫们同样也没有闲着,他们在尝试破开这树根无果之后,便开始筑起人墙攀爬这生得有数丈高的树根,虽然进程缓慢,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然有越来越多的苍羽卫从外支援了过来。

腹背受敌,让众人的处境愈发的窘迫。

而虞桐与岳平丘对上的洛鹤虽然并无法在二人凌冽的攻势下去的胜机,但同样并无半点败相显露,二人久攻不下,反倒是因为自己心中的焦急攻势凌乱,被洛鹤趁势反击一招将二人逼退。

“有趣。”

“一个会死而复生。”

“一个来寻六百年前的仇。”

“有趣!这北境比我想象中要有趣得多。”

但逼退二人的洛鹤却根本不急着进攻,而是眯着眼睛看着二人,笑呵呵的言道。

“但你们两个好像都不太聪明,一个明明死过一次,一个明知道我是谁,却还要来送死,怎么?北境人都这么不惜命的吗?”

岳平丘吐了口唾沫:“我他娘就说要智取,这些浑小子非要蛮干,难为我这老人家一把老骨头还要和这样的怪物打来打去,你们这些年轻人啊……”

虞桐眯起了眼睛看了一眼喋喋不休的岳平丘说道:“好好打,打完后小爷给你一个我的亲笔签名,等日后我名扬北境,再干翻这些个东境上神后,你拿着这签名,定能换一个好价钱,管你剩下的几年里吃肉喝酒,说不得还能梅开二度,枯木逢春,讨个漂亮的大婶婶做媳妇!”

“我呸!老子要是想娶媳妇有的是黄花大闺女!”岳平丘骂骂咧咧的应道。

两人丝毫没有大敌当前的紧迫感,反倒自己起了内讧。

洛鹤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情况,他不免皱起了眉头,心底却不禁有怒气翻涌,他可是堂堂的东境上神,哪怕如今修为不如从前,但哪怕是八门大圣他也有一战之力,这二人却一副不将他放在眼里的样子,他如何不怒?

当下心中念头一动。两道黑气便从他的体内涌出,直扑向二人所处之地。

方才还吵得不可开交的二人在那一瞬间却极有默契的飞身一跃避开了洛鹤的杀招,身子一闪来到了洛鹤的后方,而后猛然朝着洛鹤杀来。

洛鹤自然不是易于之辈,二人这般拙劣的苦肉计岂能让他放下防备,他冷笑一声,感应到身后两道杀机腾腾的气息,眉头一挑,浩大的气势瞬间如潮水般铺开,滚滚黑气从他脚底升起,随即他的双手伸出,也不回身,浩大的黑气便被他所牵引,猛然涌出,攻向杀来的二人。

二人显然未有料到即使在这时洛鹤也保存着如此高的警惕,他们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那两道黑气所集中,发出两声哀嚎,坠倒在地。

“愚蠢。”洛鹤对二人做出了自己的评价,然后缓缓的转过身子,眯眼看向二人所处之地,但待他看清那里的情形的一刹那他的脸色陡然一变。

地上确实躺着两道奄奄一息的身影,但那两人却生得一模一样,皆是岳平丘。

只见那时其中一位岳平丘的身形一阵闪烁,转瞬便消失在了原地,而另外一人则看了看自己自己的手腕,上面有像是被什么猛兽抓过的五道伤疤中,又有两道缓缓消失,他苦笑自语道:“阿水,老子为了你一天丢了三条命,你他娘的可正是老子的煞星!”

洛鹤的心头一惊,但待他回过味来时,他的背后凌冽的刀锋已然落在了他的颈项,他能清晰的感觉到那刀锋幽冷,与死亡的临近……

第五十七章 活着的意义

洛鹤活了很长的岁月,长到有时候连他自己都记不真切自己到底活了多久。

很多人,或者说很多神都存在着这样的问题。

成为神,会拥有绵长的寿命,强悍无匹的身躯,但在追逐永恒的同时,他们的大脑也会在无穷的岁月中因为承载过多的东西而变得混乱。

他们不得不在有时候舍弃掉一些记忆,或主动或被动。

譬如眼前这般危险的境地,洛鹤便记不得上一次是什么时候了。

是一百年还是一千年。

古怪。

他的脑海中回荡着这样的字眼,他死死的盯着倒地的老人,并未有回身抵御虞桐呼啸而来的刀锋。

作为神,他很清楚的知道,以自己目前的实力,仓促间并不足以堆叠出对抗这一刀的力量。与其无畏的防守,倒不如护住心脉,谋求后路。

当然,他更在意的是眼前这个老人。

他很确定他已经杀过他一次,阴气洞穿了他的心脉,他的气机完全消散,是死得不能再死的模样,在这方面他有足够好的造诣确认这一点。

但偏偏他又活了过来,不仅活了过来,还以这样的手法骗过了他的眼睛。

这绝非洛鹤大意,他的修为虽然远不及自己巅峰之时,但眼界却不曾衰减,方才那两道气机分明就是两道生人的气机,绝非什么傀儡术之类技巧可以伪装出来的东西。而再这样就是他真的一时不查被这老人混淆了视听,但那两道黑气也足以取下他们的性命。而在那时,这老人周身的气机也确实出现了消散的迹象,可他又活了过来,好端端毫发无损的活了过来。

洛鹤从未见过这样的古怪的事情,神人们沉心静修,追逐的永恒说到底也只是为了逃避那名为死亡的梦魇。

但时至今日,洛鹤也从未听闻过哪一位神真的触摸到了真正意义上永恒,而这老人所施展开的法门却有所不同,他忽略掉了死亡……

这是洛鹤从未见过的东西,相比于眼前的困境,老人所展现出的东西才是他最在乎的事情。

他盯着他,就这样死死的盯着他。

想要将这人的一切看个明白。

虞桐的刀锋却如期而至,转眼便来到了洛鹤的颈项。

所有人都看着这一幕,无论是金不阕还是孙大仁他们都明白洛鹤才是所有事情的关键,他若是死了,麻烦便会迎刃而解,至少大部分麻烦都会迎刃而解。

虞桐当然不会半点仁慈,六百年的诅咒,十万的先祖的哀嚎都会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他的眸中戾气更重,手中刀刀意更浓。

死!

他在心底这样默念道。

轰!

可就在这时,一声轰鸣在天际炸开,一道巨大的紫电雷光猛然从云层中涌现,轰然劈向虞桐。

虞桐对此始料未及,他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巨大的紫电雷光便实实在在的劈在了他的身上。

他发出一声痛呼,眼看着就要落在洛鹤颈项的刀锋一滞,身形僵直在了原地。

洛鹤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一点,他抬头看了看翻涌的云层,目光落在了那道渐渐从云层中探出脑袋的黑龙身上。

“昭月正神在此,汝等岂敢放肆!”黑龙朗声言道,巨大的威势层层铺开,让那些被这番变故吓傻了的百姓,心头竟生出一种想要顶礼膜拜的冲动。

虞桐狼狈的从地上站起身子,他苦笑着抹去自己嘴角的鲜血,嘴里喃喃自语道:“想不到小爷也有算漏的一日。”

岳平丘也站起了身子,大声嚷嚷道:“我他娘就说你这计划不行!你非得拉着我干!这下好了,又白死两次。”

洛鹤的脸上并未露出半点劫后余生者应有的窃喜之色,他神色平静的转过头,盯着浑身衣衫已经变得焦黑无比的虞桐,眯眼说道:“这下你们该束手就擒了吧?”

虞桐阴沉着脸色四下看了看,孙大仁带领的暗霄卫在节节败退,萧牧与阿橙随着王道安力量的消耗殆尽,也尽显疲态,被金不阕压制得险象环生。而街道两侧越来越多的苍羽卫开始杀出,众人即将面对腹背受敌的状况,似乎一切都已

成败局。

虞桐皱起了眉头,目光瞟向不远处的囚车,那里苍羽卫将之围得水泄不通,只隐约看见那少年颤抖的身子,以及生死不明的倒地的老人。

他的眼睛渐渐眯起,眸中闪烁着古怪的光芒。

……

“你要一直在这里待下去吗?”

黑暗中有一个声音传来,响彻在魏来的脑海。

魏来愣了愣,他听出了那个声音是谁,但他并不确定这一切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这里有什么不好吗?”他反问道。

“这世上本就没有好与不好,对与不对,所有的定义都是人强加给它们的。”

“没有人能告诉你好或者坏,只有你自己的心才能明白。”那声音轻声言道。

魏来想了想,反问道:“那我若是觉得这里好呢?”

“那你就可以一直呆下去。”黑暗中的声音轻声言道。

但说完此话他又沉默了一会,又再言道:“但你得确认这一切真的就是你心中所想。”

魏来反问道:“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有吗?你在问我,问我就说明你自己心中并不确定你的答案是不是正确的。”

“问我就说明你在动摇。”

那声音应道。

魏来眨了眨眼睛,反问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其实挺唠叨的。”

“你娘说过,吕观山跟魏守或许也这么觉得,但他们不敢说。”那声音应道,语气倒是出奇的轻松。

魏来有些招架不住老人这调侃的语气,他摇了摇头说道:“没用的,我知道你想让我走出去,但你看看这里,我试过很多次了,出不去。”

“所以你其实觉得这里不好,对吗?”老人却对于魏来的话充耳不闻,只是自顾自的反问道。

魏来不免皱起了眉头,他言道:“这重要吗?无论我是不是想出去,现在我已经被困在了这里。”

“这当然重要。”老人平静应道。

“为什么你总是这样!”魏来的声音在那一瞬间忽然大了起来,

“你总觉得自己永远是对的,对吗?你总以为什么事情都会按照你的计划来是吗?你总是只想着自己要做什么,从不考虑别人的感受!”

“就像当年的我爹娘死的时候那样,你想着处处两全,想着要你的宁州,却忘了我的爹娘!你不考虑他们,也同样不考虑我!心里装着的永远都是你的苍生大义,你的州牧名节!”

魏来大声的质问道,将这些年一直埋藏在心底的抱怨一股脑的倾泻 了出来。

老人陷入了沉默,很长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良久之后,他方才言道:“我确实做了许多看上去很无私,实际上却又很自私的事情。”

“我想做些什么,来弥补我曾经犯下的错误,我希望你能给我这个机会。”

老人说得诚恳,魏来也有些动摇,他沉默了一会,低声应道:“你能做什么,我现在哪里也去不了。”

“阴龙困住了我,它……它太强了。”

“你和阴龙早已是一体,它杀不死你,你也无法杀死他,你们公成一体,休戚与共。”老人却低声说道。

“你败给他不是因为你的修为不如,而是你的心动摇了。”

魏来愣了愣,自语道:“可然后呢?”

“理由。”

“想象你一定要出去,要离开这里的理由。”

老人轻声说道。

魏来脸上的神情却有些迷茫:“我想要救他们……可我做不到,我打不过他们。”

“就像我想为爹娘报仇,为吕观山报仇,可我不是那蛟蛇的对手,我出去又能怎样再看着他们像我爹娘像吕观山一样死在他们手上吗?”

“你觉得你做不到,所以便不去做,便选择躲在这里,这对吗?”老人问道。

“可结果不都是一样吗?!”魏来大声的反问道。

“每个人都会死,那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们每个人从一开始就不应该

存在在这个世界?”

“那是不是你的爹娘和吕观山都罪有应得,毕竟他们终究都会死,早一步晚一步又有什么区别!?”

“那是不是那些人你也不用去救,毕竟他们也迟早会死?”

“那你又为什么要报仇,要救人?”

老人的声音也陡然大了起来,他一连串的问题宛如利箭一般刺入了魏来的胸膛,魏来的身子一颤,如遭重创。

老人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状态,他的声音也在那时小了下来:“你知道一个人怎么样才算是活着吗?”

“从生到死,中间的过程才叫活。”

“每个人生下来都有烦恼,穷苦家的孩子会担忧下一顿饭吃什么,而富贵家……譬如那位太子殿下,他也得担心下一顿饭吃什么,当然他担心的是,怎样吃,饭里才不会被金家的人下毒。”

“所以穷人家的孩子拼命的赚钱,而太子殿下拼命的想要讨得陛下的欢心。”

“每个人都很不容易,他们也都知道活着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而这样的辛苦最后都将因为某时某刻的某一口气没有咽下去,都化为乌有。可所有人都还在奋力挣扎,因为这就是活着,这就是我们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

“每件事情都有他的开始与结束。”

“就像故事会有结局……”

“就像太阳会落,潮汐会退。”

“就像一个人终究会死。”

“也像一个王朝终究会覆灭……”

“但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过程中,我们赋予它们的意义。”

“没有任何事情是徒劳无功的,也没有任何结局是注定,就算有,你也得去做,因为这就是我们活着的意义!”

魏来的脸上露出了恍然之色,他似懂非懂,心神却振动,而在这样的振动下他周围的黑暗忽的开始摇晃,一道道裂纹在黑暗的深处蔓延,隐隐有光线顺着裂纹照射进来,但这还不够……

“可就算我出去了,救了他们,也报了仇,但是……”少年有些迟疑与举棋不定。

这是老人未有料想到的,他似乎忽略了些东西,他问道:“你还有顾虑,还有什么想做却不知道怎么做的事情对吗?”

“嗯。”少年点了点头,神情困扰。

“但我忘了那是什么……”

老人明显未有料到会在少年这里得到这样的回答,他也陷入了沉默,似乎在思虑要怎样解开少年的困扰。

好一会之后,老人方才应道:“那就去找。”

“可我不记得那是什么,我该怎么去找?”少年皱眉说道。

“既然是很重要的东西,终归会留下些蛛丝马迹。”

“如果它们真的对你很重要,那你就顺着那些蛛丝马迹去寻觅,不放过任何的可能,你要相信那些重要的东西也会努力的向你靠近,只要你在路上,你们只会越来越近。”

魏来呢喃着老人的话,他想起了那把剑与那个萦绕脑海的梦境。

蛛丝马迹……

他喃喃自语道。

“这把剑是我天罡山遗失的神剑朝暮。”

“既然他对你很重要,那就暂且放在你这里吧。”曹吞云的话浮现在魏来的脑海。

那把剑来自天罡山,所以,天罡山一定也会留下些什么线索。

“阿来哥,这房子的钱我已经给你付过了,你不用担心。”

“你的事就是我徐余年的事,我帮到底。”徐余年说过话的也随即闪现。

那段记忆很是模糊,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有些古怪与失和,而且最让魏来想不明白的是徐余年为什么对他这么好,又为什么不辞而别……

天罡山、徐家。

这就是魏来想要的蛛丝马迹。

他的心头一震,眸中忽的泛起了明亮的光彩,他抬起头看向无边的黑暗,说道:“我要出去!”

那声音就像是眸中敕令,带着不可违抗的威严。

黑暗深处的裂缝开始愈发迅速的蔓延,转眼便密布了整个空间,光芒从裂缝中照入,伴随着一声轰响,黑暗塌陷……

第五十八章 醒来

“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的爹娘告诉我人活着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希望。”

“我曾经对此笃信不疑。”

“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日子里,我都对我的未来抱有希望。”

“直到有一天,他们死在我师父的手中,被他练成了人尸,我才醒悟过来,原来所谓的希望,这世上所谓的希望不过是弱者的奢望。”

“凡人总是这样,在困境中抱有不该有的幻想,将那样的幻想当成了真实,最后到死都难以醒悟。”

洛鹤这样说着,目光笑盈盈的看着虞桐。

“就像现在的你。明明没了对抗的资本,却不愿接受这样的命运。”

“所以便将希望寄托在了旁人的身上。”

“可你觉得他们两个能够救你吗?”

洛鹤的问题让虞桐的脸色一变,但转瞬小侯爷却又笑了出来:“洛鹤。”

“见你之前我一直以为东境上神,能够更改国运天机之人一定有着非凡之处,我把你想象成是一个难缠的对手,但今日一见,却发现你不过是个自以为是的可怜虫。”

洛鹤大抵未有想到到了这个时候虞桐还有嘴上逞能的心思,他摇了摇头:“你也让我很失望。”

“我以为能为了六百年的前仇来寻我报复之人,怎么也得有些本事,但似乎你只是打算靠你的嘴来取胜。”

二人说着这些的时间,那些蛮族苍羽卫已经团团围逼了过来,将连同孙大仁萧牧等人在内的众人都围在了虞桐的身旁。

“我说小侯爷,你到底有没有办法,咱们再拖下去好像就大事不妙了……”

孙大仁靠了过来,小声的在虞桐耳边问道。

“鲁莽!太鲁莽了!我就说要智取,这下好了,又白丢了两条命!”岳平丘也很是愤懑的嘟囔道。

对于众人的或抱怨或担忧,虞桐都表现得很是淡定,他微微一笑,也不理会众人而是继续抬头看向洛鹤。

“你说谎了,你的爹娘根本就不是被你师父杀死的。”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哪怕是被刀锋及身却依然面无异色的洛鹤脸色猛然一变,他的瞳孔剧烈的收缩,身子竟隐隐有些颤抖。

“胡言乱语……”他喃喃自语道。

“我知道你的一切,哪怕是那些你已经记不得的东西,我都有好好帮你记得。”虞桐眯着眼睛说道:“我觉得吧……”

“你真的应该听你娘的话的。”

……

轰!

随着虞桐此言一落,一声轰响忽的从那囚车所在之处炸开。

在苍羽卫的哀嚎声中,层层黑气如潮水般铺开。

虞桐的嘴角勾起了笑意,而洛鹤却是脸色一变,不可思议的看向那囚车的方向。

只见那处一个少年抱着一个老人站在那处,他的周身黑气萦绕,他的眸中漆黑一片,背后隐隐有一头阴龙之相浮现。

“阿来!”瞥见那少年的身影,孙大仁第一时间高呼道。

但魏来却并不做出半点回应,他轻轻一跃跳下了囚车,周围那些苍羽卫见状几乎是出于本能的纷纷退开。

可于此之后又觉不对,想要上前阻拦,但方才出手,魏来周身弥漫着的黑气便将他们卷入其中,伴随着他背后阴龙之相的咆哮,那些苍羽卫的身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了下来,化作了白骨。

这样的场景甚是骇人,就连孙大仁等人也是脸色一变,神情惊骇。

苍羽卫们都被这样渗人的场景所震,一个个畏畏缩缩,警惕的看着魏来,却再无一人敢再迈步上前。

魏来就这样迈步穿过了眼前数量庞大的苍羽卫,来到了孙大仁等人的跟前,他伸出手将怀里的老人小心翼翼的递了出去,孙大仁一愣,下一刻便赶忙将之接过,交于身后的暗霄卫,将老人送到相对安全之地。

金不阕也在这时,从这番变故中回过了神来,他心头一动赶忙大喝道:“殃魔脱困!苍羽卫保护百姓!”

这话出口,那些周遭的百姓们纷纷回过了神来,虽然他们中的大多数之前对于金不阕的言论还抱有些许疑虑,可当魏来展现出这样残忍的手段后,在心头恐惧的作用下,所有人都忘记了之前金不阕所言中的种种不合理之处,身子纷纷推开,看向魏来的目光之中更是充斥着恐惧。

“阿来……你怎么样了?”安顿好了江浣水,孙大仁也鼓起了勇气,走到了魏来身旁,小声问道。

魏来对于他的询问却依然没有半点反应,他只是站直了自己的身子,直直的看向面前金不阕与洛鹤。

“这就是你们的希望?看他的样子似乎还被阴龙所控制着,他回不来了,你们太天真了,一个凡人怎么可能对抗龙脉所化的阴龙?”洛鹤在那时冷笑着言道,他之前也确实很是惊讶,惊讶于魏来竟然能挣脱阴龙的束缚,压制下那强大的事物。

但很快这样的诧异便被他压了下来,以他的眼界在短暂的诧异过后,一眼便看了个明白,此刻的魏来还是被阴龙压制着,阴龙才是这幅躯体的主宰,只不过是因为他低估了阴龙的反抗意识,下在阴龙身上的禁置稍稍弱了些许,这才让他逃了出来。

他这样说着,心头稍安,可就在这时,魏来的一只手伸出,黑色的气机猛然从他体内涌出,在他的身后众人的身前形成了一道黑色屏障。

瞥见此景的洛鹤脸色一变,隐隐察觉到了不对。

但还不待他回过味来,魏来的身形却在那时猛然爆射而出,拖着漫天的煞气直直的朝着他杀来。

之间他的左手握拳,拳身上煞气萦绕,裹挟着阴龙之相,直扑洛鹤的面门。

洛鹤的心神震荡,暗道不好,赶忙运集起周身灵力双手合十举过头顶,抵御魏来的拳风。

轰!

一声闷响炸开,狂暴的气浪带着阴龙的煞气铺开,周身的苍羽卫顿时在那气浪下东倒西歪,狼狈不堪。

而洛鹤的身子也不由自主的后退数步,在重重撞在了州牧府府门的石柱上后方才停下。

“你……”然后他不可置信的抬起头看向魏来,就仿若在看一件这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事物一般——就像他方才自己所言的那样,此刻阴龙才是魏来这幅躯体的主宰,与其说是魏来脱困,倒不如说是阴龙脱困。

阴龙的性子暴烈,除了吞噬生灵之外便没有任何的感情存在。

对于阴龙来说,此刻那些惊慌失措的百姓才是他猎杀的首要人选,可他偏偏盯中了洛鹤。

洛鹤可以很清楚的感觉到这一切绝非巧合,尤其是此刻弥漫着魏来眸中的杀机,更是不应该出现的东西。

洛鹤还未想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可魏来的却再次朝他发起了进攻。

“助我!”洛鹤大喝道,同时手中连连结出数道手印,一道道黑气顿时在他指尖涌动。

杀了的魏来身形一滞,他的背后的阴龙之相开始扭曲翻涌,嘴里更是时不时的发出阵阵痛苦的哀嚎。

但魏来似乎并愿意就此放弃,他神色狰狞的挥出拳风,但威势比起之前已经少了大半,洛鹤的眸中一道寒芒亮起,一掌拍出,对上了魏来的拳头。

又是一声闷响荡开,这一次,二人的僵持在了原地,并未出现之前一边倒的状况。

“孽畜受死!”而彻底入戏的金不阕也在那时大喝一声,手提长刀猛然朝着魏来的颈项斩来。

“阿来小心!”被困在那黑色煞气中的众人只能远远看着,却根本无法帮到魏来,只能大声的提醒到。

只见魏来周身的煞气再次涌动,化作一道巨大的盾牌横在了他与金不阕之间。

一声闷响荡开,金不阕的脸色一变,自己的刀锋竟然无法穿透那盾牌。

“你还能动用多少阴龙之力?”洛鹤却在那时冷笑一声,低语问道。

另一只手再次疯狂的结出手印,煞气奔涌之下,魏来背后的龙相翻涌的愈发的剧烈,他嘴里哀嚎不绝,仿若被放入了油锅火海,痛不欲生。

魏来脸上的神情愈发的狰狞,似乎也同样在承受着与阴龙一般的痛楚,无论是缠绕在手上的煞气还是化作盾牌的阴龙之力都又在那时薄弱了数分。

轰!

就在此刻,穹顶之上一声轰鸣,一道巨大的紫电雷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轰然落下,魏来聚起阴龙之力想要抵御,可阴气方才凝聚,那雷光便重重的劈在了他的身上。

他发出一声闷哼,而背后的阴龙之相则传来一声震天哀嚎。

他的身子在下一刻便被高高抛起,然后在数丈开外的地面上狠狠坠落,将地面上铺就的青石板尽数砸得粉碎。

萧牧等人看得揪心无比,他们疯狂的敲打着那道煞气屏障,想要从中冲出,帮助魏来。

可到底的魏来却在撑起身子的第一时间伸出手,唤出煞气坚固那屏障。

然后他咬着牙试图站起身子,可还未起身,一只脚便重重的踩在了他的身上。

“孽畜,还敢造次,疑惑我宁州百姓,金某人今日便要砍了你的脑袋。”金不阕低眸盯着魏来义正言辞的高声说道。

周围的百姓都静默无声,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从尸气蔓延开始,再到此时此刻,发生的一切已经远远超出了这些寻常百姓的认知。

洛鹤迈着胜利者的步伐缓缓走了过来,他蹲下身子,看着一次次试图站起身来的魏来,他凑了上来,眯着眼睛说道。

“知道你为什么会有今天这样的下场吗?”

“因为你拿了不该你拿的东西,你不仅害了自己,也害了他们。”

说着洛鹤转头看了一眼那在屏障中焦急的众人,嘴角勾起了笑意。

魏来似乎从那份笑意中读到了些什么,他发出一声怒吼,再次试图站起身子,可愤怒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却显得如此无足轻重,他再一次被金不阕狠狠的踩在了脚下。

“很在意他们?”洛鹤笑道:“可惜你救不了他们。”

“但唯一的好消息是,你可能还不会马上去死,我得看看你到底是如何用这种古怪的方法驾驭这阴龙之力的。”

“这很奇怪,但也幸好你只能驾驭他的部分力量,而我在它诞生之初,便于他的体内种下了一道禁令,否则今日恐怕还真得让你闹出了风浪。”

“别担心,这一切会很快,到时候你和你的朋友们,都会在这些百姓的欢呼声中一同上路。”

说着洛鹤缓缓伸出了手,摁在了魏来的头顶。

一道道黑气在那时涌入他的体内,魏来顿时面色痛苦,嘴里低吼不断。

孙大仁等人远远的看着这番情形,心头更是难受无比,当然也就谁也未曾注意到,那躺在他们身后的江浣水紧闭的双眸忽然睁开了……

第五十九章 旗扬

剧烈的痛楚随着洛鹤所激发出来的黑色气机游走于魏来的周身,而从他的四肢百骸中的每一处传来。

那剧烈的痛楚几乎让魏来陷入昏迷,全凭着心头的一口气强撑着。

洛鹤的脸色微微一变,有些诧异于即使到了现在,这个少年还试图凭借着毅力对抗他所激发的力量,不让他探查他体内的秘密。

短暂的惊讶过后,笑意却浮现在了洛鹤的脸上。

今天发生的事情对于他来说,是一次很特别的体验,无论是报六百年前仇怨的虞桐,还是那三番两次死而复生的岳平丘,亦或者是眼前这少年。他们都或多或少展现出了洛鹤一眼无法看得通透的本事,而这对于活了不知几多岁月的洛鹤来说,这时很难得的事情。

而正是因为如此,他方才更想要弄明白眼前这些人的身上到底都藏着些什么秘密。

他眯起了眼睛,问道:“你还在坚持什么?”

“你看看周围那些你想要保护的百姓,他们现在可都在等着盼着你死呢。”

说着洛鹤伸出手,捏住了魏来的下巴,将他脑袋转向一旁,看向那些百姓。

此刻宁霄城的百姓们大都看着这处,他们的眸中充斥着恐惧之色,而显而易见的是,这样的恐惧之色都是针对魏来的。

无论是在此之前,魏来化身的阴龙在宁霄城天际肆意催动灵力,对着这些百姓发动的进攻,还是刚刚他所展现出来的,转瞬便可将生人化作白骨的可怕力量,都让这些百姓对他充满畏惧。

人总是对强大敬畏,对未知恐惧,尤其还有有心之人刻意煽风点火之下,那些破绽百出的言论却让这些百姓深信不疑。

魏来能清楚的感觉到这一点,他的心头愈发的愤怒,当然也越发的绝望。

他好不容易从阴龙那里夺回的些许主动权,在这时又失去了些许,而洛鹤则极为敏锐的洞察到了这一点,他的手中结出印记,那控制阴龙的法门被他再次催动,魏来周身顿时有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疼痛。

魏来的心神动荡,而洛鹤注入魏来体内的灵力也在那时趁虚而入,开始侵占魏来的身躯,既要夺取魏来身躯的控制权,同时也在探查着魏来体内的秘密。

魏来剧烈挣扎,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却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他的所有举动都更像是垂死挣扎,并起不到半点作用。

“你似乎很伤心。”

这时,一个声音忽的在魏来的脑海中响起。

魏来一愣,他当然听出了这声音的主人是谁,他皱起眉头:“我在做,你不用再来教我了!”

“可你做得不够好。”老人这样说道。

“怎样才够好?”魏来大声的问道。

“你得学会借力。”

“你得学会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力量,不要老是想着做孤胆英雄,你要做的是告诉他们你怎么做,然后影响他们,让他们跟着做。”

“否则,你会永远被一个又一个麻烦缠身。”老人轻声言道。

“他们?”魏来面露苦笑:“他们现在都把我当做恶魔。”

“你似乎很愤怒。”

“或者说你在抱怨他们。”

“明明你是为了救他们才闹成现在这幅模样,可他们却并不理解你,反倒受了奸人的诓骗,把你当做那个恶人,对吗?”

魏来皱起了眉头,他并不喜欢这样略显矫情的说法。

“这很正常,试想你自己若是未曾见过这些事,未曾亲涉其中,你或许与他们一样,也会这样看待自己,不是吗?”

“这与所谓的善恶亦或者聪明与否并无任何关系,这只是眼界的问题。”

“你永远不能期望一个未有登上过山顶之人明白俯瞰山底时的美景,就像你不能期望他们能完全明白这其中的就里一般。”

魏来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沉声问道:“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教你,教你怎么做好一个州牧。”

老人微笑着言道。

少年的心头一凛,不仅因为老人所言之物,更因为这背后所意味着的某些他并不愿意去想的事情。

……

洛鹤哪怕有通天的本事,却也无法得知此刻发生在魏来脑海中的对话。

但他很热衷于摧残魏来的心智,以此更加轻松的获得他想要获得的东西。

“怎么?不愿意看吗?”

他笑着问道。

“你那么辛苦的救他们,他们现在却恨不得杀你后快,不信,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说着,洛鹤抬起了头看向那些依然惊魂未定的百姓:“这殃魔死到临头,依然负隅顽抗,还试图蛊惑你们,今日本上仙便要将之诛杀,以绝后患!”

他此言一落,身旁的金不阕便振臂言道:“诛杀邪魔!卫我宁州!”

苍羽卫们同样接着高吼道:“诛杀邪魔!卫我宁州!”

那声音响彻不绝,回荡于此,周围的百姓们有些发愣,也说不上到底是为什么,其中一些人便跟着喊了起来。

但或许是顾念之前魏来所做的种种,其中的一些依然有所顾忌,迟迟不愿开口。

轰隆!

可就在这时,穹顶之上忽的响起一声闷雷之音,敖貅的身形在云层中显露,他闷声言道:“这人群中恐怕还有殃魔余孽,带我寻出一并诛之!”

他的声音中裹挟着浩大的威势,层层荡开,让那些还在迟疑的百姓心头一颤,顿时不敢再有迟疑,纷纷也跟着说了起来,唯恐被人当做殃魔一并诛杀。

这样的声音连成一片,浩浩荡荡,颇有几分群情激奋的味道。

洛鹤很满意这一点,他微笑着点了点头,身旁的金不阕意会过来,再次张开双臂,那些高呼着的百姓们见状纷纷停下了嘴里的声音,紧张的注视着此处。

“看样子,是正神误会了,我们宁州百姓都是正儿八经的寻常百姓,怎么会有如此人一般的殃魔呢?诸位你们说是吗?”洛鹤眯着眼睛看向百姓们问道。

百姓们心头畏惧,此刻哪还敢说出半个不字,纷纷低着头闷声应道:“是……”

……

“不对,我觉得不是!”可就在洛鹤心满意足于眼前的一切时,一个突兀的声音却忽然从人群的身后响了起来。

那时不止是洛鹤等人,对此行已经不抱希望的孙大仁众人也纷纷下意思的侧头看去,只见那人群之后,一道众人不曾料想到的人却直直的站在那处。

是萧蒙!

是那位自从言说要去太子府上搬救兵,自此便再无音讯的萧家二公子,萧蒙。

金不阕沉下了眉头,眯着眼睛盯着萧蒙,问道:“你是谁?”

“宁州千千万万的百姓之一。”萧蒙笑着说道。

金不阕并不是一个特别有耐心的人,尤其是在今日,自己的好事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人打断,他的心情很不好,非常不好的那种不好。

“你说不是,那也就是说,你认为这里面还有殃魔了对吧?还是说,你就是那被错放了的殃魔?”他压低了声音这样言说道,身后的那些苍羽卫已然再次蠢蠢欲动了起来。

“在下不知道什么是殃魔,当若说我们之中若是真有人是祸害我宁州百姓之人的话,那一定是金统领以及你身旁这位所谓的上仙,还有头顶这尊阴神!”萧蒙朗声言道,声音洪亮,传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胡言乱语,苍羽卫,就地格杀!”金不阕岂会任由萧蒙这样说下去,他既没有那个耐性,也没有那个时间。

他这样说着,苍羽卫们顿时摆开了架势,烈羽箭纷纷上弦,瞄准了萧蒙。

但这位萧家的二公子却面无惧色,嘴角含笑。

“那就请金统领连我们一起杀了吧!”这时,萧蒙的身后又传来数道身形,伴随着一阵密集的脚步声,一大群人朝着这处走来。

他们中有男有女,有老到八旬的老者,也有小到不过刚刚牙牙学语的幼儿。

周围的百姓寻声看去,很快便有人认出了那群人赫然便是昨日之乱的根源,白家在内的七族族人。

“诸位想必都认得在下!”这时白家族人之中一位少年走了出来朝着那些宁州百姓大声言道。

那人正是白同袍!

“昨日种种皆是由我白家等七族所起,白家七族愿意担负起造成此番祸乱的罪责。”

“但冤有头债有主,诸位请听我罪人一言,是非曲直,自有定论!”

“我们七族被尸气所侵扰,被迷惑了心智,造成今日大患,但诸位要记得,我们七族平日里是如何行事的,何曾有过半点欺压诸位之事?”

“而偏偏在那金统领大牢中走过一道后,便成了殃魔,诸位觉得这合理吗?”

“再者言,州牧大人在宁州已有足足六十载,诸君都是宁霄城中之人,州牧为人如何,你们每个人心中都有定数。若是州牧真的有心加害你们,又为何早不动手,晚不动手,偏偏寻在金统领来时动手?那十万苍羽卫当真只是儿戏,以州牧之明,岂能不明白这时行事风险何其之大?”

“魏公子之所以会变成这般模样,那分明就是为了就诸位将诸位体内的尸气尽数吸收,诸位之中也有与白某一般被尸气感染之人,你们扪心自问,中了这尸气之毒,可能控制自己?”

“更何况魏公子吸收了成千上万这样的尸气,又岂能无碍?”

“最后,白家七族自知罪孽深重,来此并非为求得诸位原谅,只是想陈说事情原委,请诸位明公明察,莫要被奸人所骗,将为了诸位浴血奋战之人当做恶徒,反将恶徒做了恩公!”

说着白同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身后那近千人的七族族人也在那时纷纷跪下。

“白家七族愿以死以证清白,请诸位明公明察!”白同袍朗声说道。

他身后的七族族人亦在那时朗声言道,从幼儿到古稀老人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在整个州牧府前响起。

那样的场面着实让人动容,那些宁霄城的百姓们见了此状,纷纷两两相望,眸中都露出了迟疑之色。

“是啊,我确实亲眼看见魏公子吸收了咱们体内的尸气,然后才变成这样的。”有人小声的嘀咕道。

“况且州牧大人素来聪明,当年齐楚鬼戎之流都斗不过州牧,又怎会今日在这样的事情上出了纰漏?”

“难不成咱们真的受了金不阕诓骗,这一切实际上是他的阴谋。”

“我就说这苍羽卫今日怎么忽然转了性子!?”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显然已经有所动容。

金不阕的脸色难看,他倒是不惧这些宁州百姓真能闹出些什么风浪。

但他之所以如此大费周章,为的便是让江浣水身败名裂,这样宁州这六十来凝聚起的人心也会随即涣散,他便可以将宁州各部足以击破,从而得到一个安定的宁州,而不是一个群情激奋,所有人都想着为江浣水复仇的宁州。

为此他想了很多办法,最后方才请来的洛鹤,定下这条毒计。

整个过程他做得极为缜密,在抓住魏来后,他还派人搜查过魏来的府邸,却并未见到白家的族人,但一旁却有一大堆被烧焦的枯骨,他以为在当时那样的情况下,魏来将白家众人已经斩杀,且尽数烧毁了尸体。

但此刻看来他似乎算错了些什么,当时那样的情况下他很确切的认为魏来等人觉没有时间去转移数量如此多,且大多数都在昏迷中的白家七族族人,那么,这背后还有人在做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事情,可那人是谁,金不阕却想不明白。

但他却有些不安,他决定将这样的不安扼杀在摇篮中。

“妖邪还要祸众,既然你们一心寻死,那我就成全你们!”

“放箭!”金不阕大声言道。

“金统领要除魔卫道,那劳烦将我们也带上!”可就在这时,又是一道声音从结尾方向传来,伴随着的还有一阵让大地颤抖的马蹄声,以及众多百姓诧异的目光。

金不阕的心头一颤,他寻声看去,只见长街的尽头,一大群身着白甲的甲士快步而来,为首的两位男子,一位满脸络腮胡,一位一脸的书生气。

他们身骑白马,甲胄明亮。

而他们的身后……

有三道绣有紫、青、赤三色云朵的旌旗被高举,正迎着猎猎寒风,肆意飘扬……

第六十章 末将在!

“是宁统领和徐统领!”

人群中很快便有人认出了他们的身份,当下便发出一声惊呼。

金不阕的脸色在那时顿时变得阴沉了起来,他皱起了眉头寒声低语道:“他们怎么回来了!?”

身旁的副官走上前来,同样疑惑的说道:“我的暗碟分明看到了二人递交给江浣水的辞呈与军印,并且举族搬迁,暗碟一路跟到了边境方才返回……”

金不阕闻言点了点头,而就在这时,宁陆远与徐陷阵领着数量庞大的三霄军已然来到了州牧府前。

二人翻身下马,来到了不知何时已经坐起身子的江浣水的跟前,随即单膝在老人面前跪下:“赤霄军统领徐陷阵见过州牧大人。”

“青霄军统领宁陆远见过州牧大人!”

周围的宁州百姓在短暂的惊诧过后也纷纷注意到江浣水不知何时已然苏醒了过来,那一瞬间这些宁州百姓就像是寻到了主心骨一般纷纷看向那位老人,显然在这个紧要关头,他们还是愿意让这个做了足足六十年宁州州牧的老人,来告诉他们所有事情的答案。

老人朝着二人点了点头,随即在二人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的站起了身子。

他迈步上前,回过神来的萧牧等人赶忙退开,给老人让出了一条道来,老人就这样走到了人群前。那道魏来拼死支撑起的黑色屏障,老人只是伸出手轻轻一挥,便将之散去。

“州牧大人好算计,金某人佩服!”金不阕也在那时走了上来,朝着江浣水拱手说道。

江浣水面色平静的说道:“金统领记得老朽跟你说过的底线吗?”

金不阕皱起了眉头,说道:“州牧想对在下说教?”

老人摇了摇头:“金统领是苍羽卫大统领,官居一品,与我平级,老朽岂敢说教。”

“只是有些遗憾罢了……”

“遗憾?”金不阕眉头一挑,眯眼看着老人。

江浣水却并不在第一时间为他解惑,而是转头看向金不阕的身后,那里有数量庞大的苍羽卫正摆开架势,准备与众人一战。

江浣水目光平静的看了那些苍羽卫好一会时间,方才喃喃言道:“因为金统领越过了那条线,所以今日的宁霄城会死很多人。”

金不阕闻言一愣,但随即便笑了起来:“州牧是在威胁金某人?”

金不阕虽然惊讶于此时这一系列的变故,也暗暗心惊于江浣水竟然还藏着这样一手,但他对自己手上的力量有足够的信心。

无论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苍羽卫,还是洛鹤与敖貅这样的顶尖战力,都是世间罕有,他有信心凭着这些击溃眼前的敌人,当然唯一的遗憾是,他最开始的计划随着江浣水的苏醒,恐怕免不了会有所偏差。

他能明显到经过了三霄军的到来以及江浣水的苏醒,这些百姓看他的目光已然渐渐有了变化。

三霄军也好,江浣水也好,在宁州经营了足足六十年,他们给宁州百姓带来的影响远不是只言片语可以改变的,而之前他之所以能够调动这些民意,是因为江浣水的昏迷以及这些百姓心头的恐惧。当恐惧散去,想要再做到这一点,便不再那么容易了。

“金统领又说笑了。”江浣水闻言摇了摇头:“老朽一把年纪,虽然才疏学浅,但也懂得礼义廉耻,岂会做以武挟人,以怖制人的下作手段?”

金不阕听了这话脸色一变,这老肉分明是在指桑骂槐,说他下作。

但偏偏说这话时,江浣水却是一脸的平静,让人暗觉似乎在这时发火,反倒是自己丢了体面。

金不阕更深知这位州牧大人口舌功夫如何了得,当年先帝在位时,任命他为州牧,朝堂之上哗然一片,江浣水便凭着那三寸不烂之舌,说得满朝文武哑口无言,只能应允先帝的决定。

金不阕无心在这上面自找不快,可这时老人的话锋一转,语气阴沉了几分:“老朽是在通知金统领多备几口棺木,毕竟他们是你带来的,你得把他们带回去。”

“不要像我那百万三霄军甲士,埋骨他乡,至今未有归处。”

“你!”金不阕心头暴怒,就要发作,但转瞬还是压制下了自己心头的怒火,沉声咬牙切齿的问道:“江浣水,你是要造反吗?”

“造反?”江浣水闻言笑了笑:“我是在为陛下平乱。”

说罢,老人周身的气势一震,那个曾经震慑北境的雄狮似乎又在那一刻回到了老人身上,他厉声喝道:“三霄军!”

“在!”徐陷阵与宁陆远高声喝道。

但还不待老人发号司令,又一声拖着长长尾音的会回应响起:“在——!”

那声音却是从州牧府中传来的,只见一位穿着白色衣衫,身上却满是墨迹,头发散落混乱的男人一边嘴里说着:“对不起,借步,借步。”

“劳烦让一让……”

之类的话,一边从州牧府中诸多苍羽卫的身后艰难的挤出了身子。

那些苍羽卫显然也没有料到这样的情况,皆有些发愣,下意识的便退开了身子,当真还真让那男子走了出来。

众人循声看去,却见那男子不是旁人,赫然便是紫霄军的统领,萧白鹤!

只是他这幅模样,众人若不细看,当真还难以认出他来,恐怕只会当做是喝多了酒,撒酒疯的酒蒙子。

金不阕的面色难看,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州牧府中竟然还藏着一位三霄军统领。

但萧白鹤此刻可顾不得去管金不阕的心思,他走到了江浣水的面前,笑得嘴都几乎要裂开了。

“州牧大人这一手釜底抽薪,老萧可真是佩服,估摸这些家伙怕是被州牧大人给弄晕了头吧,哈哈哈!”萧白鹤大声的说道,之前被困在书房中想尽办法都未有走出半步的怨气,在这时那是烟消云散。

“老萧,你怎么弄成了这幅模样?”一旁的徐陷阵见状,不由得大声问道。

放在平日被徐陷阵如此调侃,萧白鹤估摸着下一刻就该跳脚痛骂,但此刻心情大好,连这素来看不对眼的徐陷阵,萧白鹤也觉得眉清目秀,他哈哈一笑:“无碍无碍,就是再邋遢,老萧我也能把这苍羽卫揍得屁滚尿流,你们说是不!”

他这话却是对着身后被宁陆远与徐陷阵拉来的紫霄军问的。

紫霄军甲士们闻言,自然得卖自家统领这个面子,纷纷齐声应道:“是!”

那声音洪亮,震慑寰宇。

“话说你们藏得够紧啊,我他娘的还真以为你们两个做了缩头乌龟,夹着尾巴跑路了呢!”萧白鹤又才转头看向徐陷阵二人,笑呵呵的言道。

一旁的宁陆远闻言眉头一挑,心思却不由自主的回到了那一天夜里……

……

“可大人明明是有机会的,有无数个机会让宁州团结起来,让宁州再回到那个北拒大齐,南抵鬼戎,震慑大楚的时代。”

“但大人却一次又一次的选择作壁上观,选择任由我们内斗、猜忌,最后的最后,哪怕有再多的不甘,陆家终究不敢再陪大人赌下去了……这一仗陆家输不起了。”

“就当是临别赠言吧,大人能否为陆某解开此惑?”

宁陆远说完这话,拱手一拜,等着老人的回应。

但坐在眼前的老人却始终静默不语,宁陆远等了十息,依然不见老人回应。

他有些心灰意懒,也知道今日是得不到答案了。他的心头有些苦涩,也有些不甘,却终究无可奈何。

“那属下告退了。”他这样说着,再次拱手,深深的看了老人一眼,随即便准备转身离去。

“陆远。”可就在这时,老人却忽然叫住了他。

宁陆远一愣,停下了脚上的步伐,回头看向老人。

“你走不出宁州的。”老人慢慢悠悠的言道。

宁陆远皱起了眉头,问道:“州牧这是何意?”

“你也好,徐陷阵也好,你们注定走不出宁州。”

“在离开宁州的边境上,有一座乱葬岗,那里埋着百万三霄甲士,他们看着你,只是一眼,你就得回来。”老人抬起了头,第一次看向宁陆远,嘴里这样说道。

宁陆远的心头一颤,问道:“州牧到底何意?”

“他们一直盯着宁州,三霄军的一举一动,都会挑动他们敏感的神经。”

“要骗过他们,就得先骗过自己,只有自己当了真,他们才会当真。”

“而当那刻紧绷弦的松下来的时候,才是图穷见匕的时候。”

“记住了,任何时候,你看不见的那把刀,才是最致命的。”

“而现在你和徐陷阵,就快要被他们看不见了。”

……

“问你话呢?老徐不说,你总该说了吧。”萧白鹤的声音将宁陆远拉回了现实。

宁陆远看了一眼眼前的萧白鹤,微微一笑,侧目又看向身后那迎风飘扬的三霄军大旗,喃喃言道:“老萧,你记得上一次三霄军旗同现是什么时候吗?”

萧白鹤一愣,神情也有些萧瑟:“很久,很久之前了。”

“我觉得刚刚你应得不好,这样的日子,要不咱们再来一次。”宁陆远又说道。

萧白鹤一愣,嘴里骂骂咧咧的说道:“你们这些读书人就是喜欢这些过场……”

“嗯,那也得州牧大人同意吧?”

江浣水微微一笑,忽的再喝道:“三霄军!”

那一刻,方才还是嬉笑怒骂的三人脸色一正,肃杀之气顿时弥漫开来。

他们齐齐单膝跪下,高喝道:“末将在!”

那声音响亮,隐隐竟有些打颤。

但下一刻本应发号司令的江浣水却并未如三人所想的那般说出些什么,低头的三人有些疑惑的抬头看向江浣水,却见那老人侧头看向孙大仁等人所在的方向,目光平静,像是在等待着什么理应发生,却还未有发生的事情。

这时,只见一位**着上身的老者面带苦笑一脸不情愿的走了出来。

他豁然来到萧白鹤三人的身前,伸手在自己的裤腿上抹去手上的泥土,然后豁然单膝跪下。

“末将岳平丘……”

“在!”

那言一落,老人的嘴角上扬,低着的头微微抬起,背后无数密密麻麻的身着三霄军甲胄的阴魂浮现……

遮天蔽日,笼盖了整个宁霄城的上空。

他们也在那时朝着老人跪下,高呼道。

“末将在!”

第六十一章 一个办法

“虚山金家,世受皇恩,封妻荫子。”

“金不阕为金家长子,其胞姐贵为国母,其子为太子伴学。”

“陛下器重,以苍羽卫都统侍之。”

“既食君禄,应分君忧。”

“然匹夫不明礼义,豚彘不知忠义。”

“金上惑君父,下欺黎民。今更为一己之私,勾结外魔,伙同恶神,置我宁州百姓于火烤。”

“今,吾上奉天命,下顺民心。”

“命三霄甲士,镇魔诛邪!”

……

江浣水朗声说道,声音洪亮,响彻寰宇。

此音一落,为首的岳平丘站起了身子,手中那把血色长枪猛然凝聚,七道神门豁然张开。

“雨幕!”

他大喝道。

身后的三霄甲士们也纷纷起身,大喝道:“雨幕!”

只听一声声哐当脆响荡开,连成一片,如暴雨将至。

雪白刀刃出鞘,明亮刀身将这阴暗的宁霄城照得恍若白昼。

“诛!”

岳平丘再喝道。

三霄甲士在那一瞬间鱼贯而入,气势汹汹如虎入羊群与那苍羽卫战作一团。

但饶是如此战场,三霄军中亦有一队人马被分出,掩护着那周围的百姓朝着街角退去。

金不阕的脸色阴沉,三霄军凶名在外,苍羽卫虽然号称是燕庭精锐,所装备的武器也是燕庭所能配备的最好的东西。但再精良的装备,在那股三霄军数十年边关搏杀所凝聚出的煞气面前,都显得无足轻重。

苍羽卫虽然一开始凭着烈羽箭的优势,给冲锋的三霄军造成了不少的困扰,但随着短兵相接,苍羽卫很快便显露出了败相。

他皱起了眉头,朝着身旁的副官递去一个眼色,让他去城外将驻扎的大部队调入城中。而自己则拔出了自己要将的佩刀,目光死死的盯着江浣水,周身七道什么亮起,眸中杀机崩现——他很清楚,眼前的老人才是宁州的根,才是三霄军的魂。

只有他一倒,这个根与魂才会散去,一切麻烦都将迎刃而解。

他的脚步越来越快,穿过眼前战作一团的人群,身形一跃,如猛虎下山,杀向那挺立在人群中老人。

可就在他刀锋将至的刹那,三道身影却猛然飞出。

“休伤我家州牧!”那三人暴喝道,凌冽刀锋便从各处斩来,配合默契将金不阕的进退之路尽数封死。

金不阕心头一惊,自知不可力敌,只能提刀硬憾,与那三人战作一团。

这三人自然便是萧白鹤三人,三人的修为确实不如金不阕强悍,但三人的配合默契,互为犄角之下,金不阕一时间也无可奈何,只能被三人生生拖住。

……

穹顶之上云海翻涌,敖貅的身形在云层之中时隐时现。

雷霆被他牵动,在云海深处翻涌。

“江浣水,今日便是你的死期!”他的声音响彻,从穹顶之上传来,直震得人耳膜发疼。

随即一道紫电雷光从云层深处猛然凝聚成形,直直的朝着老人立身之地重重的落下。

“孽畜,三霄统领在此!安敢放肆!”

可这时,江浣水身后的岳平丘发出一声爆喝,他身后的密密麻麻的三霄英魂猛然气势一震,浑身气机收敛,与那一刻又涌入岳平丘的体内,岳平丘浑身上下所弥漫的气机在那时变得愈发的浩大。

他的身形猛然跃起,手中长枪伸出,浩荡灵力顺着枪身奔涌而出,将落下的雷霆轰成粉剂。

然后他将枪身聚过头顶,双手飞快的挥舞长枪,背后一道道英魂再次涌现,随着他一道一边将那漫天的雷霆击散,一边飞奔向穹顶而去。

……

江浣水神色平静的看了看穹顶之上的状况,很快便收回了目光。

而那时,他看向了州牧府门前的那位锦衣俊俏少年。少年正提着魏来的身子,眉头紧皱——他在试图摧垮魏来的意志,从他的体内夺回阴龙的所属权。

但本来魏来已经濒临崩溃的心智却随着老人的出手以及三霄军的到来而变得再次坚韧了起来,他几次试图摧垮魏来心智的行径都已失败告终。

而此刻他亦感受到了江浣水的目光,他不禁皱了皱眉头,也不得不收回落在魏来身上的心神,转头看向江浣水。

“你是个变数。”洛鹤这样说道,语气中有些遗憾,但却也有几分赞许的味道。

“你也是个变数。”老人眯着眼睛用同样的话回应道。

洛鹤一愣,随即又言道:“我没有想到燕地这样的地方还有你这样的人物,或者说我没有想到关于你的传闻非但没有夸大之嫌,反倒有小瞧你的嫌疑。”

“我也没有想到,燕地这样的偏僻之所,会惹来阁下这样的大人物。”江浣水回应道。

“看样子我们的算计都出了些差错。”洛鹤摆了摆手,语气中出奇的没有对付其他人时的那股高高在上的额味道。

“我这个人最不喜欢的就是不确定。”他又言道。

江浣水笑道:“我也是。”

“那不如我们做个交易吧。”洛鹤眯起了眼睛。

“愿闻其详。”江浣水点头应道。

“你想杀他,你便杀了,无论是这个金不阕,还是你头顶的这尊阳神,要杀要剐都悉听尊便,我绝不插手。”

“而我,要他,要他体内那头阴龙。”洛鹤说着伸手指了指魏来。

老人眯起了眼睛,沉声说道:“他是我的外孙,唯一的外孙。”

“那又如何?你虽然年纪大了点,但天赋不错,只要我稍稍指点,破境对你来说易如反掌。加上这宁州的气运,你就是再进一步也不是没有可能,那时你拥有足够绵长的寿命,身子也会重返年轻,后辈要多少有多少,甚至对于我们这种可以活很多很多年来说,后辈只是累赘……”洛鹤轻描淡写的说道,语气轻松,甚至有些轻佻的味道。

老人摇了摇头,目光落在了洛鹤手中的魏来身上。

“可惜老朽是个凡人,没有上仙这番境界,我要救他,不惜一切代价的那种。”

老人眯着眼睛说道,语气笃定,不容半点质疑。

洛鹤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那看样子,你我今天都不得不冒些风险了。”

他这般说罢,一只手豁然伸出,滚滚黑气便猛然朝着老人袭来。

老人身上的白袍鼓动,一只手也在那时伸出,浩大的天地正气被他牵动,涌向滚滚而来的黑气。

二者冲撞在了一起,层层气浪铺散开来,周围对敌甲士们,都被那气浪所震,纷纷退开。

“你知道与神比起来,凡人最大的幸运是什么吗?”

“无知。”

“因为无知所以无畏,你永远不会明白,你刚刚的决定对于你来说意味着什么。”洛鹤眯着眼这般说道,他的另一只手也在那时伸出,重重拍在了自己伸出的手的手背上。

那一刻,他的背后有庞大的黑气涌出,遮天蔽日笼盖了他身后的所有空间,而那些黑气中更有一道道扭曲狰狞的身形在其中穿梭、哀嚎、悲鸣。

他们就像是被困在了黑气中的冤魂一般,想要挣脱这束缚,却无法与那般强大的力量抗衡,只能成为那黑气的囚徒与奴隶,被其趋势。

在洛鹤的催动下,黑气中的冤魂并未作出太多的挣扎,便屈服在了那强大的意志下。他们化作了洛鹤手中的刀剑,顺着洛鹤的手臂涌出,在缠绕盘旋着那股黑气,直直的杀向江浣水。

江浣水的脸色微变,似乎也察觉到了这股黑气的不寻常。

但这时却为时已晚。

冤魂涌向他所召出的浩然正气,却并未如寻常时候那般与之对撞在一起,反倒是毫无阻碍的涌入了浩然正气之中,然后嘶吼咆哮着顺着那股被江浣水所激发出来的浩然正气,直直的杀向老人。

江浣水的心神震荡。

他活了足足八十岁,见多了这世上古怪之物,可这般手段却还是平生仅见。

试想两位修士对战,一方的灵力可以直接穿透一方的灵力,直击对方的肉身,这样战斗自然是毫无悬念。那修行也就没了意义,倒不如比拼谁出招更快,谁埋伏更好。

这显然是不合逻辑的事情。

而能够做到这一点唯一的解释便是,这股力量的本质强出寻常人所能凝练出来的灵力太多。

这不是量的差别,而是本质的不同……

“上神之力!”

只是一瞬间江浣水便反应了过来,可那些冤魂在那时却已然杀到了老人的跟前。

在一声闷哼之后,老人的身躯暴退数歩,那漫天的浩然正气也在那一瞬间尽数消散,他嘴里喷出一道血箭,将雪白的衣衫染得通红,看向洛鹤的目光更是写满了骇然。

“东境这些年来,鲜有人降临此处,也就让你们这些凡人忘了,东境的力量绝非你们可以抗衡的。”

“健忘,也是凡人的优点之一。”

“毕竟任何人想来都不喜欢活在日复一日的恐惧之下。”洛鹤这般说道,他背后的黑气分出一道,将魏来的身子高高托举,自己则迈出步子朝着老人缓缓走去。

“我又高估你了,本以为你也还能像他们一样给我带来些什么惊喜,但事实却证明是我想得太多了。”

“毕竟是凡人,而人力终有尽时。”洛鹤这样说着,已然来到了江浣水的跟前。

他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就像猎人在俯瞰已经中箭倒地的猎物。

轻蔑、嘲弄还带着些许淡淡的失望。

“我年轻的时候,也见过一些东境的来客,他们和你一样,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总是高高在上,总是不拿凡人当回事。”

江浣水却并未露出太多的恐惧之色,他气息孱弱的喃喃说道:“那时候我就在想,东境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能让那里出来的人都带着一股这样的自傲。”

“哼。”洛鹤闻言冷笑一声:“东境是仙人居所,仙宫中住着无数你想也无法想象的人物,哪是你一个凡人可以明白的。”

“是啊。”

“我想不明白,但我这人与上仙一样,最不喜欢的就是有不确定的因素。”

“我在统领宁州之后,肩上的责任重大,更不敢有任何的差池。”

“当时宁州有齐与鬼戎虎视眈眈,但二者与燕庭一般,都是寻常王朝。可除开二者,燕庭还有一处心腹大患。”

“他叫楚。”

“他是北境最大的王朝,相传当年楚与虞争雄,一方雄踞东方,一方虎盘西地。双方打了很多年,不可开交,直到当时的楚王请来了一位东境上神,于是大虞朝土崩瓦解,虽然于此之后还残存了数百年,却自此之后再无与大楚一较长短的资本。”

“也就是从那时起,大楚便成了北境的共主。”

“我坐上了州牧的位置,一边抵御着齐与鬼戎的进攻,一边堤防着大楚。”

“我做了很多推演,也暗暗想过若是有朝一日,大楚请来东境上神,宁州当何以自处。我翻遍古籍,查阅了所有关于东境上神的文献……”

老人不慌不忙的慢悠悠的说着,言道这处还停了下来抬眸看向洛鹤,他的眼睛在那时眯起,嘴角竟然勾起了笑意。

“不想,我还真的找到了一个办法。”

“一个可以杀死东境上神的办法。”

“阁下想听吗?”

第六十二章 凡人也想杀神

“你学会了吗?”老人的声音响起。

魏来混沌的脑海中有了些许清明。

“这世上的善大都像无根的浮萍,你抓住一撮,轻轻拿起,他便没了声息,便消失不见。”

“但这世上的恶却像大树密林,你废了些力气拔起一棵,却发现地下他们根连着根,盘根错节得看不清,理还乱。”

“他们已经这么强,你又何必一定要做孤胆英雄呢?”

“动用所有你能动用的力量,无论善与恶,只要你能守住本心,那便百无禁忌。”

“要相信自己,同时也要相信别人。”

“你懂了吗?”

老人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回荡,他喃喃自语道:“百无禁忌……”

“相信自己,相信别人……”

这样呢喃着,少年的身子忽的一震,他像是想到了些什么,眸中光芒亮起。

在那时,他运集起浑身的气力将神识涌入了自己神门深处那滴冥境黑水之中。

“诸位!我想需要你们的帮助!”

他这样朗声言道。

浑噩的黑水中,有一道道意识从沉睡中苏醒了过来。

“恩公有何事?”为首的虞圭章出言问道,他的气息孱薄,似乎极为虚弱。

自从那日帮着魏来催动过鸠蛇吞龙之法后,十万阴魂便再次陷入了虚弱,虞圭章自己也曾说过这样的虚弱可能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此刻魏来强行将他们唤醒,却是一件很不合常理的事情,但他同时也明白,这样的不合理必然是因为这个少年遇见了些什么天大的麻烦……

所以他没有多言直接便询问魏来所谓何事。

“前辈记得是我将你们带出那头阴龙的吧?”魏来问道。

虞圭章一愣,随即点了点头:“恩公大恩大德,我等没齿难忘。”

“前辈一直说要报恩,现在是时候了。”魏来沉声说道。

虞圭章又是一愣:“恩公要我们做什么?”

魏来阴沉下了脸色,寒声言道:“回到那头阴龙体内。”

……

“钱浅、童尚、李绪……”

“我需要你们帮助!”

一切就绪之后,魏来再次在心头低声语道。

透过那道金线他的声音被传到了北境的各处。

时值正午,刚刚结束上午的早课的钱浅等人纷纷一愣,然后出于本能的寻到了一处僻静之地,传回消息。

“阿来哥要我们做什么?还是像上次那样催动吞龙之法吗?”

“不……我需要你们撒个谎。”

“嗯?”

于是乎就在那天,北境各个名列前茅的神宗之中,宗门今日新收入门的重要弟子都几乎在同一时间寻到了门中的长辈,神情扭捏的道出了一段辛密。

那个故事细节颇有出入,但大致却相差无几。

大抵是他们自生下来身上便盘踞着一股阴气,家中长辈对此讳莫如深,不愿对外提及,直到他们年纪渐长,体内的阴气渐渐变得不受控制,又恰逢翰星大会将至,故而便被派出参与翰星大会,这一来是为了给他们寻到一处宗门可以修炼到合适的功法,二来是希望宗门中的大人物可以出手,为他们解决掉体内的麻烦。

家中长辈临行前还曾说过,若是门中前辈对此若有疑问,只需放开心神让他们探查一番,便定然会出手相助。

那些神宗中的掌教长老们,对于这个被宗门给予厚望,且前些日子修为又各有突破的后辈都极为重视,听到此事,大都聚集到了他们的身旁,带着疑惑以神识探查了一番他们体内的状况,然后众人皆是脸色一变,在短暂的古怪后,却纷纷露出了狂喜之色。

这些弟子的体内确实盘踞着一股阴气,同时这阴气在今日显得有些暴躁,在他们体内乱窜,想来今日应当是阴气发作之时,故而这些弟子才不得不求助于他们。

但同时让他们惊喜的是,这股阴气并非外来之物,而是这些弟子体内本身便一直带有的东西。

这便意味着只要他们化解了这股阴气,这些弟子便可将这阴气吸收,而以这阴气精纯有磅礴的数量来看,足以让这些弟子们修为再进一步。

这可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他们能被收入门下,本身便是因为他们年纪虽小,底子却极为扎实,入门时大都有三境初期的修为,门中长老们议起此事,都认为各自招到的孩童是某个隐世家族中的弟子,方才能在这样的年纪有这番修为。为此他们还曾询问过一番,但各自门下的弟子对此都讳莫如深,并不愿过多提及。

而世间的隐世家族大都如此,皆不允许行走在外的族人透露族中之事,他们问不出就里,却也不以为意。

此刻这些弟子所言自然是证实了他们之前的猜想。

同时,在不久前,这些弟子都几乎都有一些修为上十足的长进,都在那之后来到了三境后期,离推开神门步入四境只有一步之遥。

而若是在他们帮助下,吸收了这阴气,这些弟子几乎是铁板钉钉的可以突破到第四境。

这是何其骇人的事情,要知道这些弟子的年纪大都在十一二岁,稍稍大一点的也决计不会超过十六岁,这般年纪便有四境修为,这莫说是他们这样的神宗,就是放到北境前十的神宗之中那也是得被供起的人物。

他们这才意识到,此次宁州之行,最大的收获根本不是什么天阙界,而是这些个被带回来的弟子。

各个宗门之中纷纷在那时行动了起来,门中修为最高的数位长老出手,开始为那些弟子化解阴气,同时也下了死命令让所有知情者不可将这事传样出去。

这样一个不出意外,将来一定会登临大圣之境的门徒决计称得上是门中瑰宝,他们一定要将此事严防死守不可泄露出去,被外人察觉,以生出祸端。

但他们中的任何人都想不到这样的事情几乎在同一时间发生在北境各处……

……

洛鹤盯着宛如妇人一般喋喋不休的老者。

他的眉头皱起,仅余不多的耐性在那时几乎被耗尽。

他对于老人所言的一切并不在意,或者说,当老人说到这时时,他变得毫不在意。

在很久之前,东境与西境还未确立他们的地位,北境与南疆不乏有自诩为聪明绝顶之辈,试图做过反抗东西二境的事情。

但事实证明这世上任何的计谋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显得不足为虑。

世上当然有杀死东境上神的办法,但绝对不会被这些凡人掌握,那是超越凡人的力量。

“痴人说梦罢了。”他摇了摇头这样说道,言罢便再没有了听江浣水说下去的兴致。

他的一只手高高升起,冤魂萦绕在他的手臂,连同着他的臂膀一道化成了一把黑色的利刃。

随即他没有半点犹疑,化作利刃的手臂便在那时猛然挥下。

“州牧!”所有人都在这时发出一声惊呼。

但这样的惊呼又在下一刻戛然而止。

洛鹤的瞳孔在那时陡然放大,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景象。

他的手停了下来。

准确的说是他化作黑刃的手臂,被一只手拦了下来。

“怎么可能!”他喃喃自语道,看着眼前那只手的诸人,他的瞳孔剧烈的收缩。

“你是怎么逃脱我的控制的!”

“你既高估自己,也低估你眼中的凡人。”那只手的主人这样说道。

吼!

只听一声龙吟响彻,阴龙从那人的背后冲天而起。

然后他握着洛鹤化作刀刃的手臂的手猛地用力,那黑色刀刃上便猛然出现一道道裂纹,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的延伸,转瞬便密布了刀刃的整个刀身。

砰!

一声脆响荡开,那刀刃轰然碎裂,黑色的星末炸开。

洛鹤还来不及却惊讶这少年忽然展现出来的强大力量,下一刻更加让他瞠目结舌的事情发生了。

少年背后的阴龙在那时忽然张开了嘴,一股巨大的吸力浮现,将那黑色刀刃化作的星末尽数吞入口中,然后阴龙的身形猛然膨胀了数分,而魏来周身所弥漫的气息也阴冷了数倍。

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的洛鹤心神震荡,他的身子不由自主的朝后退去一步,骇然的盯着魏来问道:“你到底是谁?”

他的心底在此时此刻有太多的疑惑。

为什么这个少年能挣脱他的束缚,为什么以他的修为能控制阴龙,又为什么那本应属于东境上神的神力却能被一个区区凡人如此轻易的吞噬?

“我是谁?”少年朝前迈步,他背后的阴龙也跟着呼啸上前,将巨大的头颅凑到了洛鹤的眼前,猩红的眸中血光涌动。

少年的脸色在那一瞬间变得狰狞无比,他与那阴龙一道张开了嘴,大声言道。

“洛鹤!!!”

“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

“我是谁!!!”

洛鹤定睛看去,却见那头阴龙黑气涌动的身躯内,有无数道人脸涌现。

他们中有孩童、有老人、又妇女也有男子。

此刻都瞪大了双眼,凶光毕露的盯着他。

洛鹤的心头一震,只是一瞬间便认出了这些素未谋面的之人——是当年被他所害的虞家十万阴魂!

而从魏来脱困后便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的疑惑也在那时迎刃而解。

魏来当然没有实力能够控制这头强大的阴龙,但他却不知用了何种办法将这些本应在六百年的怨气中丢失自我的阴魂们恢复了神智,以十万阴魂的意志驾驭了阴龙的意志,从而与他对抗。

这其中依然有诸多不合理之处,但此刻洛鹤却没有时间去细想,因为更大的麻烦还在等着他。

“该你偿命了!”阴龙又发出一声暴喝,所有人的声音汇集在一起,宛如天音一般响彻不觉,震撼人心。

随即那魏来的身子猛地跃起,那阴龙也跟着一道高高腾空。

嗷!

一声狼啸忽的从正在与苍羽卫酣战的虞桐手中的刀身内响起,一头巨大的白狼在那时从刀身涌出,飞奔到天际。

苍狼怒吼,身形与魏来重叠,然后那阴龙的身形亦缠绕上巨大的苍狼身形,三者在那一瞬间凝为一体。

魏来的双目尽赤,他心头一动,大喝道:“龙狼破!”

言罢,他一手握拳,浑身气机抵达顶点,再没有半点迟疑,自上而下猛地俯冲而去。

洛鹤的心头一颤,在那样浩大的气机之下,惊人心生退意,可刚要迈开脚步,却发现自己的双足之下,不知何时已有两道藤蔓从地底深处,将他死死缠住。

他心头骇然,定睛看去,却见不远处有一位老人正冷眸注视着他。

“上仙,你还记得我吗?”

“当年那个被你以大义之名困在神树旁,险些助纣为虐的童子!”

“是时候还债了!”

老人这般言罢,一只手猛地拍向地面,无数藤蔓从他的衣衫中涌出,顺着他的手臂钻入地底,然后在穿越数丈的距离,在洛鹤脚下伸出,顺着他的双足,将他的周身尽数捆绑。

一时间洛鹤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裹挟着无边威势,仿若可以毁天灭地的拳风直直的朝着他轰杀而来……

轰!

一声闷响荡开。

没有任何戏剧性的意外,魏来这裹挟着漫天威势的一拳,结结实实的轰在了洛鹤的身前。

漫天的尘土扬起,州牧府前的地面塌陷,巨大的力道传递向四周,甚至州牧府的府门也在这余波之下,轰然倒塌。

决战的双方都在那时不约而同的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们都死死的看着那尘土飞扬的中心,想要知晓这场已经超出他们认知的对决,谁才是最后的胜者。

哪怕是他们中最愚笨之人,也应该很清楚的知道,这场大战的最终落幕,决定着他们的命运。

一息、两息、三息……

方才还喊杀声震天的州牧府前,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时间的流失变得缓慢又煎熬。

终于,尘埃散尽,众人终于看清了那府门前的景象。

魏来半跪在地,浑身的衣衫破碎,方才那浩大的气势,已经散去,他嘴里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而那只拳头,还落在地上。

那里,洛鹤衣衫褴褛浑身是血的倒在那处。

众人先是一愣,随即欢呼响起,而苍羽卫一方,哪怕是金不阕也在那一瞬间面如土色。

孙大仁等人互望一眼,亦都纷纷松了口气。

就在众人已经准备庆祝这场来之不易的胜利之时,那被魏来拳头抵着面门,七窍流血的少年双眸却忽然睁开。

“神是凡人杀不死的。”他这样说道。

阴冷的声音,将众人心头方才燃起的火焰尽数浇灭。

第六十三章 魏振!锦绣!长袖!

“神是凡人杀不死的。”

洛鹤的声音浇灭了众人心头刚刚升起的火焰。

他满是污血的双手在那时伸出,抓住了魏来轰在他面门上的拳头。

魏来的脸色一变,眸中露出痛苦之色。

“神是凡人杀不死的。”洛鹤重复着这句话,抓着魏来手臂的双手上忽然浮现出一道道黑色脉络,下一刻,他的双手猛然猛涨,变得巨大无比。

他面露狰狞的笑容,双手就要发力。

周围的众人也面露异色,尤其是孙大仁等人更是脸色难看,神情之中多有惧色。

但数息之后,众人想象中的场景都并未发生,洛鹤那边巨大的手臂看似骇人,可哪怕他用尽浑身的气力发力,却依然无法动摇魏来那拳头半分,他依然被那拳头狠狠的压在地下,动弹不得。

本以为大事不好的众人见洛鹤几次发力都毫无进展可言,皆看出了些端倪,一时间纷纷面色古怪。

洛鹤同样心急如焚,他不明白到底是何处出了差错。

这少年虽然确实给他带来了不少的惊讶,但这些惊讶大都有理可循。

譬如调用那阴龙,便是依仗着十万阴魂的共同发力。

但人力终有尽时,哪怕那些阴魂被魏来不知道动用了何种办法恢复了神智,但也无法长久的调用阴龙之力。

此刻阴龙之力已经散去,以这少年第四道神门尚且未有推开的修为,显然并不具备与他对敌的实力。

而他虽然因为某些缘故实力下降,但毕竟体内还有着残存的上神之力,莫说是魏来,就是八门大圣也不见得能轻易将他击败。

可这时,眼前的一切显然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

他已经用尽了全力,但少年落在他面门上的拳头却宛如泰山一般,纹丝不动。

洛鹤的心头惊骇,他瞪大了双眼盯着少年,想要从他的身上看出些就里,但偏偏,那少年看向他的目光却同样满是疑惑,似乎是在说——

闹得这么大的动静,怎么一点响动都没有。

洛鹤一愣,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目光一凝,看向少年身后的老人,而这时那老人也正眯着眼睛带着淡淡的笑意盯着他。

他意识到似乎这一切都是老人在从中作梗。

“你……对我做了什么!?”他厉声问道,语气中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淡然与高高在上。

“北境有句古话叫骄兵必败。”

“还有一句古话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阁下连老朽的话都没有听完,怎么就确定老朽奈何不了你呢?”

老人笑眯眯的硕大,语气淡然笃定。

这样的话语让洛鹤的心沉到了谷底,他之前的笃定自信在这一瞬间尽数散去,只能咬牙切齿的说道:“杀了我,你得清楚,这区区宁州之地,能不能承担起东境的怒火。”

“阁下现在认为老朽能杀死你了对吗?”老人眯着眼睛问道。

洛鹤又是一愣,他当然意识到了自己此刻的声色内敛,与方才的傲气对比,是如何的讽刺。这对于他来说,算得上是亘古未有的羞辱了……

而这样的感受,让他那颗自诩为超出凡人千倍万倍的自信有了崩塌的痕迹。

他变得癫狂与愤怒,他厉声说道:“凡人,你会为你的狂妄付出代价的!”

“那也得是在阁下之后。”老人笑道。

在说罢这话之后,老人像是失去了在与洛鹤多言的兴致。他抬起头看向穹顶,那里岳平丘正与敖貅鏖战正酣。

老人周身的白袍鼓动,身子缓缓上升,来到了半空中。

“敖貅!”他朗声言道,不大的声音却清晰的传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在穹顶之上的黑龙似乎也感应到了此刻老人的不寻常,他停下了呼唤雷霆的法门,巨大的眼眸闪着凶光注视着老人。

岳平丘也喘着粗气收起了长枪,背后那些阴魂虚影归入他的体内:“阿水,你再不出手,老子就又得掉一条命了。”

“辛苦了。”江浣水朝他言道。

只是那平静的语气着实让人感受不到太多的发自肺腑,好在岳平丘也习惯了江浣水这样的性子,他耸了耸肩膀,身形朝后退去。

“交给你了。”

江浣水再次朝着他点了点头,而这时的敖貅也眯起了巨大的眼睛,闷声言道:“江浣水,你终于还是决定做一个逆臣了,对吗?”

“何为逆?”老人反问道。

敖貅巨大的身形在云层中翻滚,嘴里闷声说道:“以下犯上为逆!”

“以臣弑君为逆!”

“那若是君不为君,上不为上,那逆,还能叫逆吗?”江浣水再次反问道。

敖貅的身形翻涌得更加剧烈,黑色的雷云被他的身形搅动,雷光闪烁,场面骇人。

“我以为你江浣水与世人不同,怎么时至今日,也与那些凡夫俗子一样,无论做什么都想着要给自己寻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虚伪又可怜。”

“逆臣就是逆臣,与君与上并无瓜葛!”

敖貅的声音响彻,漫天劫云涌动,一道无比骇人的紫电雷光在那劫云之中渐渐凝聚。

面对敖貅的嘲弄老人的脸色如常,并无任何变化,他只是沉声说道:“敖貅,该还债了!”

敖貅听出了老人平静的话里说隐藏着的浩大的杀机。他的心头一凛,沉眸看向身下,那处,那位高高在上的东境上神此刻却如一只死狗一般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敖貅不得不承认,能将那位东境上神逼到这般境地,眼前的老人确实拥有诛杀他的能力。

但他却并不太过慌乱,而是在那时冷笑道:“江浣水,你知道你最大的弱点是什么吗?”

老人似乎也并不急着履行他的话,他眯眼说道:“愿闻其详。”

“你太过坦荡了一些,坦荡到让人一眼便看穿了你。”

“什么你敢做,什么你不敢做。什么你想做,什么你又想做不能做。”

“你最大的悲哀就在于此。”

“你想做纯臣,可却不得不成为权臣。”

“你是权臣,却又没办法做真正的权臣。”

“于是你做了逆臣,但逆臣又与你的本心相悖。”

“你总是顾虑,总是被自己困扰,这样的你,拿什么杀我?”

敖貅仿若已经将江浣水看得透彻一般,他眯着眼睛朗声言道,带着一股极为自信的笃定。

“何以见得?”老人却慢悠悠的反问道。

“你是不是忘了,我可是这宁州的昭月正神,你为州牧我为正神,你我二人共镇了这即将分崩离析的宁州那些许可怜的气运。”

“你已经八十多岁,未破圣境的里只是一介凡人,你已经行将就木。你要动手杀我,以你现在身子的状况,但凡动用了那样强度的灵力,结局必然是肉身不堪负重,拖垮你最后一点生机,也就是说,你能换来的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你我同归于尽。”

说道这处,敖貅的语气忽然变得戏谑了起来,他巨大的头颅缓缓的来到老人的身前,厚重的鼻息吹乱了老人的衣衫:“可是,你敢吗?”

敖貅的话并未刻意遮掩,反倒有意将灵力注入自己的声音中,于这宁霄城内荡开,传入可在场每个人的耳中。众人闻言脸色都是一变,这个叫江浣水的男人,他的一生走过了太多风雨,也经历太多足以让人九死一生的陷阱。

但他一次次的活了下来,一次次的化险为夷。

以至于让所有人的觉得他会继续这样下去,一直一直……

可当敖貅说出这番话时,众人忽然意识到,他们好像忘了这个站在天际,为他们遮风挡雨了六十载的州牧已经是一个八十岁的老人了,也忘了他也终究只是凡人,终究也会有死去的那一天。

他虽然极力挺直自己的腰身,可身形还是有些佝偻,他虽然衣衫飘零,但露出的手臂上早已爬满了岁月遗留的沟壑。

这一幕,在那一瞬间莫名的让人有些动容。

“就算你舍得自己这条命,可你我一死,这宁州该如何是好呢?你心心念念的宁州百姓,又当何以自处呢?”

“你我共镇宁州气运,你我一死,宁州大乱,有的是人会鲸吞这宁州那本就少得可怜的气运,自此之后,宁州真的就成了不毛之地了。你舍得吗?”

面对敖貅的提问,老人沉默了一会,然后低下了头,应道:“舍不得。”

“哈哈哈!”

敖貅闻言顿时放声大笑:“江浣水呀江浣水!”

“记得我给你说过的话!你这一辈子注定就只能如此,做不了权臣也做不了纯臣,就连一个逆臣你也做不好!”

“这些事情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你永远会是哪个输家!”

敖貅朗声大笑,狂妄的声音响彻,在整个宁霄城的上空回荡。

所有人都在那时沉默,这似乎又成了一个死局,一个没有答案的命题。

就像很多年前的大燕,茫州失陷,朝廷偏安,群敌环视,国无可用之人。

但有的人似乎生来就是为了给出这样一个没有答案的答案。

就是为了解开这样的死结。

就像六十年前从青冥学宫中归来的书生,也像此刻这个身形佝偻的老人。

他在那神祇狂妄的笑声中抬起了头,轻声说道:“可我还是要做。”

“嗯?”老人的声音很轻,轻得如此轻易的就被淹没在敖貅的狂笑与漫天的雷鸣之中。

敖貅意识到了某些不妙,但还不待他想得明白,老人的衣衫再次鼓动。

他背后的虚空中一双金色的眼眸缓缓睁开,那双瞳孔注视着敖貅,冰冷、淡漠却又滚烫。

“吼!”

一声高吼忽的响起,一头毛发雪白的雄狮猛然在老人的身后凝聚成形。

江浣水的一只手缓缓抬起朝着敖貅一指。

那双巨大的金色的眼眸的主人又是一声长啸,然后四足踏空,直奔穹顶而去。

它通体雪白,毛发在狂风中肆意张扬,它迎着雷电而行,恍若一束逆天而上的流星。

炙热、明亮。

却又让人悲切的知晓,这样的美丽,注定转瞬即逝。

敖貅终于反应了过来,他来不及去细想到底是什么让这个兢兢业业做了六十年州牧的老人忽然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他感受到了那雄狮眸中的杀机,他不敢在做他想,赶忙催动起漫天雷霆,直直的朝着那雄狮落下,试图阻拦它登天而行的步伐。

漫天的雷霆落下,落在白狮的身躯上,它前进的步伐不可避免的有所停歇,但停歇却并不意味着止步。

它还在狂奔,还在的固执朝他接近。

就像那个书生固执的守着他的道。

哪怕伤痕累累,哪怕众叛亲离。

敖貅的心底泛起了恐惧,他大声怒吼道:“江浣水,你真的要让整个宁州为我陪葬吗?!”

“你疯了吗?!”

敖貅的质问让江浣水平静的眸中泛起了些许波澜。

“我用了六十年,为宁州、为苍生而活。”

“剩下这短短的数刻,我想,我也要,为自己而活。”

“敖貅,江柔、魏守、吕观山!他们的仇,你以为我忘了吗?”

老人这样说着,下一刻,他的眸中忽然涌动出了血光,一道道暴起的青筋在他脸颊上凸起,让他以往看上去和蔼脸,此刻却狰狞的宛如恶鬼。

他的声音在那一瞬间也陡然低沉了下去,就像是一头混入寻常人家的狼。

摇尾乞怜伪装多年,在那这一天终于显露出他身为狼的凶相!

他的嘴里忽然吐出一长串,本不应该被人记得的姓名。

“魏振!锦绣!长袖!”

敖貅的脸色一变,眸中的恐惧在那一瞬间化作了惊骇。他张开嘴喃喃言道:“你……你怎么可能还知道……”

老人寒声说道:“他们的仇你一定也以为我忘了吧?”

“你以为斩尘剑真的能斩断这世上的一切吗!”

“你以为做了归元宫的狗!我江浣水就能放过你吗?!”

“我要杀你!”

“这一天我日日思,我夜夜想!”

“从魏振被大湮!锦绣拜入斩尘宫!这个念头便从未被我放下!”

“今天,你一定得死!”

“哪怕是宁州……”

“哪怕是大燕……”

“哪怕是整个北境为你陪葬,我都在所不惜!”

江浣水此言说罢,他眸子中猛然被血光浸透,而那头雄狮也似乎被某种气机所侵染,雪白的身躯上开始以肉眼的速度变得猩红无比。

它嘴里的怒吼愈发的凄厉,他眸中的杀机愈发的炙热。

漫天的雷霆不再能阻拦半分,他嘶吼着穿越了穹顶,带着那数十年朝思暮想的恨意,来到了那尊神祇的面前。

它张开了嘴,没有半点犹豫,猛地朝着神祇颈项咬了下去……

第六十四章 该你了

百萝山。

斩尘神宫。

孟悬壶盘膝而坐,他的双眸微闭,周身有星光流转,背后有日月交替。

重重虚影幻象变化不息,仿若有自成一个世界。

他周围同样盘坐着数道身影,男男女女,大都生得俊俏貌美。

忽然,孟悬壶的身躯一颤,双眸豁然睁开。

周围的弟子都察觉到了他的异样,纷纷递来疑惑的目光。

而身为他钦点的传人,徐玥更是问道:“师尊,怎么了?”

孟悬壶侧头看了她一眼,刚想说话,脸色却猛然一白,然后一口血箭便从他的嘴里喷吐而出。

“师尊!”

周围的弟子见状纷纷都是脸色一变,赶忙围拢了上来。

离得最近的魏锦绣与徐玥反应极快,纷纷伸手扶住了孟悬壶的身子。

他们的脸色都极为凝重,自家师尊的实力他们自然清楚,远不是寻常人所言的八门大圣便可比拟,按理来说他是无垢神躯,体内不可能存在任何暗疾,这忽然吐血绝非祥兆。

“师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玥皱眉问道。

孟悬壶却并不理会自己爱徒的询问,他抬头看向斩尘神宫的宫门外,看着那处的天际,喃喃言道。

“江浣水。”

“好一个北境雄狮。”

说罢这话,他的脑袋一歪,竟是直直的昏死了过去……

……

宁霄城陷入了死寂。

所有人都抬着头看着穹顶,看着那头雄狮,在黑龙疯狂的挣扎中,死死的咬住他的颈项。

黑龙的身躯不断的翻涌,雷云失去了控制,从天际胡乱落下阵阵雷霆,让整个宁霄城乱做一团。

“江浣水!我死了,宁州的气运就散了!你真要如此狠心!让整个宁州陪葬吗!”

在尝试数次都无法挣脱那已经化作血色的雄狮的爪牙后,敖貅只能发出这样的怒吼,试图让江浣水投鼠忌器。

而这样的声音也确实让周遭的百姓脸色有所变化,虽然这其中牵扯到的种种着实超出他们的理解,可事关自己的生死,没有人能完全将之视而不见。

本就被那到处坠落的雷霆弄得狼狈鼠窜的百姓们,在敖貅的怒吼声中心头愈发的恐惧,当下便有人索性在原地跪了下来,痛哭流涕的朝着江浣水喊道:“州牧大人饶命!”

“州牧大人救我!”

“救救我们!”

那样的声音响彻不觉,回荡在宁霄城的上空。

“哈哈哈!”

这时被魏来用脚狠狠踩在底下的洛鹤忽然发出一阵张狂的大笑。

紧张的注视着穹顶之上的一切的魏来听闻此音,不由得皱眉看向洛鹤。

洛鹤脸上的神情狰狞无比,嘴里满是污血,面对魏来冷峻的目光,他并未表现出半点畏惧,反倒笑得愈发的张狂。

“你笑什么?”魏来寒声问道,他不喜欢眼前这些宁州百姓们的高呼,不喜欢他们即使到这时还未明白,这个老人这六十年来到底背负了些什么东西,不喜欢他们的无休止的索取,更不喜欢洛鹤这明显带着嘲弄味道的笑声。

“笑你们这些凡人,不懂得什么叫人力有尽时!”

“笑你们到头来总是被所谓的大义之名欺骗,却不知什么天下为公,什么黎民苍生都只是上面的人涌来诓骗你们的戏码。”

“他们教给你们这些,可他们自己何曾有真真正正的做到过呢?”

“而你们却可笑得把他当了真,现在你可曾看得明白?你们辛辛苦苦要救的苍生可没有一个人会顾念你们的恩情……”

“人啊,生下来骨子里带着的就是自私,就是利己,你救他、护他,他只会以为这是他应得的,但有一天你不给他了,那你就成了他眼中的仇人、恶魔。”

“而现在……”

说着,洛鹤抬起头瞟了一眼穹顶上的老人,眯眼自语道:“而他现在,就快成为那个恶魔了。”

魏来一愣,他看了看越来越多跪拜下来的百姓,又看了看穹顶上的老人,他能明显的感觉到老人身子似乎在微微颤抖……

……

江浣水当然把那些话听在了耳中,他低下头看着身下的百姓,看着那一张张眸中含着泪水的脸,他的眉头皱起了起来。

“收手吧,江浣水!”

“你从来就不是那种狠得下心来的人。”

“我保证给你的外孙一条活路!”

敖貅将老人眸中的动摇看在眼里,他嘴里朗声言道,语气中满是戏谑的味道。

有时候有些事情,说起来永远比做起来,来得容易太多。

你不到那最后的关头,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到底能做出怎样的抉择。

敖貅盯着江浣水,盯着他袖口下紧握的拳头,看着那拳头颤抖,然后又渐渐松开。

他脸上的笑容愈发的真切,他以为,这一切已成定局。

但显然,他低估了数十年愤恨的累积,究竟会让一个人疯狂到什么程度。

就在他还要再说些什么的刹那,老人的手又一次握紧。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下的百姓,脸上绽开了一丝他固有的和蔼笑容:“这些年……”

他这样说道,那些早已将自己的性命完全寄托在他身上的百姓们见他发声自然是纷纷静默了下来,神情希冀的注视着他。

“我前几十年忙于战事,后几十年则应付着燕庭,我总想着做到最好,以为那样就能完成我的承诺……”

“护你们周全。”

“直到那一年敖貅杀了我的女儿、女婿,我悄悄去过一次乌盘城祭拜他们,也听过一些那里百姓的闲言碎语。”

“他们都说是我女儿女婿的不对,是他们触怒了神,因为神总是对的。”

“我其实已经早就过了易怒的年纪,但那一次我还是有些生气,却无可奈何。”

“我在想这一切到底是我的错,还是他们的错。后来啊,我这外孙,在乌盘城和这蛟蛇打过了一场,从他的手里救下了一些百姓。”

“那时候,那些百姓就不一样了,他们明白了谁才是谁才是恶,我忽然也想明白了。”

“这错,在我。”

“我总想着像孩子一样护着你们,却忘了告诉你们,为什么我要这么做。”

“就像乌盘城中的百姓一样,你们不坏,也不蠢,只是单纯的不懂,但没关系……”

“我的外孙会交给你们的,就像他教给乌盘城那些百姓一样。”

“别担心,有我在,没人伤得了你们,”

他就像所有人的长辈一般,语重心长的宽慰着那些百姓。

百姓们互望一眼,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听不明白老人在说些什么,但奇怪的是,随着老人的这番话,他们方才那慌乱的心神,却莫名的稳定了下来。

敖貅将这番情形看在眼里,心头焦急,他张开嘴就要说些什么:“别听……”

只是他的话方才出口,老人却豁然转过了头看向穹顶。

那咬着他颈项的雄狮似有所感,猛然发出一声长啸,咬着敖貅颈项的嘴猛然用力一扯。

一大块血肉便猛地被他拉扯了下来,黑色鲜血如暴雨一般倾洒下地面,伴随着敖貅的哀嚎,他的身子在云层剧烈的挣扎的记下,随即就像是失去了所有气力一般,重重的朝着地面下坠。

而在这个过程中,他庞大的身形却渐渐缩小,转瞬便化作了一头数丈长的蛟蛇模样。

莫说是那些百姓,就是魏来等人也万万没有想到,这不可一世的敖貅就这样倒在了雄狮的口中。

在短暂的惊呼声后,宁霄城再次陷入了死寂,所有人都神情骇然的盯着那重重落在地上的蛟蛇尸首,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老人的身子众人惊骇的目光下缓缓落了下来,魏来赶忙上前扶住了老人。

老人的嘴里却在那时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魏来甚至敏锐的注意到,老人的嘴角已然有鲜血溢出,却被他不露痕迹的擦去。

魏来的目光顿时一变,但老人却似乎感应到了这些,他看了魏来一眼,笑道:“放心,一时半会死不了。”

魏来心底的担忧当然不是老人这简简单单的一句可以化解的,但他也知道,这个时候他无论说什么都不能改变老人的心意,他也就只能小心翼翼的搀扶着他。

“没事!?哈哈哈!”

“你的五脏俱损,浑身经脉断了七成,你还能活多久?凡人!”可这时,那洛鹤的声音却再次响起,带着张狂笑意,刺耳无比。

“你一死,就像敖貅说得那样,整个宁州在无人可镇压得住此地气运,有的是人对此虎视眈眈,宁州,从今天起就得化作一处死地了!”

魏来的眉头皱起,他不愿相信洛鹤所言之物都是真的,他担忧的看向江浣水言道:“外公,要不你休息一会,这里就暂时教给我们。”

江浣水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言道:“这些事,得由我来做,你现在还做不来。”

“但好好看着,以后啊,都得你来做了。”

魏来听懂了老人的化外之音,他的脸色一变,扶着江浣水的手开始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江浣水却并不再多安慰魏来一句,而是转头瞟向一旁的金不阕。

这位苍羽卫的统领自从魏来出现,将洛鹤击败开始,便一直身子僵硬的站在原地,此刻感受到了江浣水的目光,他更是心头惊骇,下意识的低下了头。

在目睹了洛鹤与敖貅接连败在老人的手下后,他方才明白,这位被成为北境雄狮的老人到底是藏了多少后手,也醒悟他能在那个风云诡诞的年代在宁州站稳脚跟,绝非单凭幸运二字。

“统领已经看了有一会了,还要继续看下去吗?”江浣水眯着眼睛问道。

金不阕闻言一愣,抬起头看向江浣水,或许是心头紧张的缘故,竟然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应老人。

老人微微一笑,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身后:“西城门就在那边,统领的大部队应该也正在那里等着统领,统领不去看看他们吗?”

金不阕这才反应过来,大战开始后他便让自己的副官去城外调集苍羽卫的大军,但却久久不见回应,此刻想来应当是徐陷阵等人入城之前,便已经将这些苍羽卫控制住了。

他的心头一寒,最后些许侥幸心理也彻底消失,他看向江浣水,问道:“你……你愿意放我走?”

江浣水闻言,侧头看了看金不阕的身后,那里早已摆满了苍羽卫们的尸体,密密麻麻堆积在一起,场面甚是骇人。

“今天已经死了够多的人了。”老人这样说道。

金不阕脸色一喜,他赶忙朝着老人拱了拱手,嘴里有些仓惶的言道:“谢……谢过州牧不杀之恩……”

说完这话金不阕便忙不迭迈开了步子就要朝着西城门的方向跑去,看那慌不择路的模样,着实让人难以将之与那个飞扬跋扈的苍羽卫大统领联系在一起。

只是,他的脚步方才迈出,走出不过十余丈的距离,江浣水忽的转头看向他离去的方向,唤道:“金统领。”

金不阕的身形一滞,僵硬在了原地,他极不情愿的回过头,看向江浣水,皮笑肉不笑的问道:“江……江州牧,还有何吩咐?”

老人也在那时展颜一笑:“没什么,只是想让统领,代老朽向陛下和娘娘问声好。”

……

江浣水真的放走了金不阕。

看着金不阕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自己的眼帘,魏来终是忍不住问道:“外公为何要放虎归山。”

“金不阕是娘娘的兄长,二人是骨肉至亲,杀了他,便等于断了宁州的后路,宁州与燕庭再无回旋的余地。”老人耐心的解释道。

可魏来却并不太能理解他话里的意思,皱眉再问道:“外公斩了敖貅,已经是与朝廷撕破了脸皮,放了金不阕难道就可挽回此事吗?”

“世上事,远非一眼就可看得真切,你得学着多去想。”

“想旁人要什么,不要什么,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

“宁州现在缺的就是时间,有了时间,我们就有抗衡他们的资本。这其中的关键就里,你得自己去想,从现在开始这些问题,都是你的问题了,我恐怕没办法再帮到你,虽然……”

“我也确实从来没帮到过你什么……”

魏来的身子一颤,当然也明白老人这话里背后的意思,他低下了头,强忍着眼眶中就要翻涌出来的东西,声音闷闷的说道:“外公……”

可话未出口,身旁的老人便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世上很多事就是这样,由不得取舍。”

“咱们啊,先把正事做完。”

说着老人转过头,看向躺在地上的洛鹤,眯起了眼睛,轻声言道:“该你了,上神大人。”

第六十五章 最后的馈赠

东境阶级森严。

这一点相比北境尤为甚之。

上神,在哪怕东境也是绝对的统治者,只有洞开九门之人,才有资格被称为上神。

上神的强大不仅仅止于他们无可匹敌的修为,更在于他们他们的第九道神门与东境的本源之力相连,想要杀死上神,要做的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切断他们第九道神门与东境本源之力的联系。

这很困难。

因为九境之下,哪怕再强的人,都难以触摸到那层境界,这是质的差距,而非量的差距。

洛鹤正是明白这一点,方才笃定眼前的老人拿他毫无办法。

但此时此刻,这样的念头却有了些动摇。

这并不是一件特别有道理的事情,只是单纯的因为,这个老人从大战开始便一直流露出的自信。

他所言之物,都如他所想一般,一步步的变为了现实。

这种所有一切都在其掌握之中的感觉,洛鹤深有体会。

在很多时候,他自己也是这样的人,运筹帷幄,从不做有半点变数的事情,而一旦去做,那一切都是经过反复推演后的结论,很少出现差池。

而今天,在这番推演博弈下,显然他才是那个失败者,而江浣水,则正在依照着他的计划实施着他所想的一切。

“江浣水,你活不了多久了,与其拼了命的杀我,倒不如好好想想办法怎么维护这宁州,与宁州的百姓。”

“你的外孙已经掌握了动用阴龙的法门,我短时间内根本无法伤到他,我可以用秘法延续你数年的生命,这样一来,你有时间继续呵护你的外孙与你的子民,而我也可以保住性命。”

“自此,你我相安无事,总好过自相残杀,两败俱伤后,被旁人渔翁得利来得舒坦,你说对吗?”

他目光中泛着恐惧,压低了声音朝着江浣水说道。

“你真有办法?”只是不待江浣水回应,一旁的魏来却是有些心急的问道。

他当然明白,洛鹤狡诈多端,他说的话真真假假,不见得就是真的。

可同时魏来更清楚的是,此刻江浣水的身子已然到了要油尽灯枯的边缘,他的心底有的是不舍,有的是不情愿。他当然得抓住每一个可能抓住的机会,去保护这个世上他唯一的亲人……

“当然!”洛鹤看到了希望,他赶忙大声言道:“我洛鹤愿以东境上神的名义起誓,所言绝无半点虚假!”

魏来的脸色一变,在那时便又要说些什么,可这一次,化为出口,他身旁的老人便伸出了手,拦住了他。

“上神似乎很怕死。”老人说到。

洛鹤却并无旁人那些虚伪的言辞,沉声应道:“修行为的就是追逐长生。”

“下到武阳境修士,上到那些神王仙尊,哪一个不是盼着自己能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尤其是后者,为了追逐传说中的不朽永恒之境,更可谓是不择手段。”

“怕死有什么不对吗?”

老人眯起了眼睛:“所以,上神觉得,只要不死,怎么活着并不重要对吗?”

“哈哈哈!”洛鹤放肆的笑了起来。

“凡人就是凡人,哪怕是你……”

“江浣水,我承认我小看你了,就像你说的那样,东境的人始终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高高在上。”

“但哪怕是你,也跳不出那些条条框框,就像是生在水中的鱼不明白他们要去向何处,是早已被河水规定好的事情一样。”

“他们追逐永生,却告诉你们鸿毛泰山,他们为了永恒不择手段,却告诉你们向死而生。”

“这本来就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但更可笑的是,你们竟然还当了真。”

“你们真的认为那些悍然赴死的故事很让人向往的话,那恰恰便中了他们圈套。”

“哪怕在你们看来再恢弘的故事,再漂亮的美景,在他们的眼里不过是千万年光景中的一瞬,没有有人会在意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哪怕它再过美丽,短暂的东西终究会被遗忘。不是一年,便是十年,总有会被忘记的一天。”

“所以,只有活着,活着本身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洛鹤滔滔不绝说着他对这个世界的理解,他很是慷慨激昂,神情狂热得像极了一位在宣扬某位神祇的传教士。

“那这么说起应该恭喜上神了。”老人却不以为意,只是慢慢悠悠的言道。

洛鹤一愣,暗以为是老人想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他顿时面露笑意。

“其实上神真的应该改一改这听人说话只听一半的毛病。”

江浣水又言道。

“什么意思?”洛鹤不解道,但脸上的神色却有些凝重,他莫名的从江浣水这古怪的态度中闻到了些许不寻常的味道。

“我说过我想要找到一个杀死东境上神的办法……”

“后来我确实找到了,但只是那办法太过严苛,以老朽的才智难以做到。”

洛鹤的脸色一变,沉声问道:“所以你杀不死我?”

“自然。”老人眯着眼睛说道。

“上神终究是上神,你得相信东境赋予你的一切。”

老人一脸循循善诱之色的言道,那模样倒是像极在劝解洛鹤的长辈。

洛鹤的脸色难看,他觉得老人这分明是在羞辱于他,他沉下了眉头,不再言语,而是冷冷的盯着江浣水,想要弄清楚这个老人到底在打这些什么主意。

老人面色如常,他的一只手伸出,倒在地上的洛鹤猛地身子一颤,他豁然发现自己的周身竟然被一道道金线所缠绕,而那些金线则尽数通往宁霄城的某一处。他豁然醒悟之所以他之前无法发挥出自己的实力,甚至无法调用半点上神之力,皆是因为这些金线的存在。

而他,若非老人此刻出手让这些金线显现,他甚至无法知晓这些事物的存在。

这样的事实让洛鹤的脸色愈发的难看,这样的手段何其高深。

……

一旁的魏来看出了老人的决意,他虽然依然无法理解老人到底想要做什么,但却明白一旦他这么做了,很多事情便没了回旋的余地。

他忍不住还是言道:“外公,为何不让他试试,说不定他真的能救你呢?”

“对啊!州牧!魏公子已经有了对抗这家伙的实力,咱们宁州也不惧他的那些伎俩,不如让他试试……”

“以州牧的身份与这样的魑魅以命抵命,不划算啊!”

周围的萧白鹤等人见魏来开口,也纷纷出言说道。

显然他们都不解于老人的执着,更不愿意看着这位州牧大人就这样走入油尽灯枯的结局。

“人有生老病死。”

“如月有阴晴圆缺,木有四季枯荣。”

“死当然可怕,但相比可怕的死,我更怕如爬虫一般佝偻在暗处,难看至极的活。”

“记住了,这世上永远没有所谓的不朽,如果有,那也只是堆砌在**尸骸上面的薄薄一层金玉,看着美,却臭不可闻。”

老人的话,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听得明白,譬如魏来就皱起了眉头,他不仅听不懂,也没有心思去懂。

但那洛鹤却面露诧异之色,显然他从老人的话里听出了一些别的东西,一些不该是老人应该知道的东西。

“你到底是谁!?”他沉下了眉头,低声问道,语气凝重。

“一只碰巧跃出过湖面的鱼罢了。”

老人这样说着,伸出的手在那一瞬间猛然握紧。

缠绕在洛鹤周身的金线猛然一紧,洛鹤的嘴里顿时发出一阵痛苦的哀嚎。

“江浣水!你要做什么!”他怒吼问道。

“敖貅说得很对,我和他一死,这宁州的气运便会成无主之物,被外人吞噬。”

“老朽这一辈子没有什么大本事,但总归曾许诺过三霄军甲士,永护宁州百姓,用护他们的子孙后代。”

“这个承诺,老朽不能忘,也不敢忘。”

“所以就只能劳烦上神,做这宁州的定海神针了!”

老人眯眼说着,他的身子也在那时缓缓上升,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他的衣衫鼓动,一道道金色的光晕从他的体内荡开,而天地间某种浩大的气机猛然落下,将州牧府前的众人,笼罩其中。

当然,不仅仅于此,不仅是州牧府,那股气机从生出那刻起,便不断的朝着四周蔓延,从州牧府到宁霄城,再到整个宁州。

所过之处,每一个生灵的体内的气机都被那气息所牵动。

一道道金色的细线被那气息从众人的体内拉扯了出来,然后从不远万里处涌向此方。转瞬宁霄城的上空便密布了那一道道金色细线,它们如有灵性一般聚集在了老人身侧,就像是在等待他的命令的士卒。

“这……”

“你要把我当做人蛊!?”洛鹤看着那漫天的金线,感受着老人周身弥漫的气息,忽然醒悟了过来。

他大声言道,语气惊恐又愤怒。

“宁州这些年,先有敖貅鲸吞气运,又有天子殿下为结交天阙界,将半数宁州气运赠与山河图。”

“宁州其实到了今日已经没有多少气运可言。”

“我本想把那敖貅的阴魂抽出,做了人蛊,以镇宁州气运。”

“但上神的出现,让我改变了这个主意。”

老人面对洛鹤的震怒,慢悠悠的解释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北境有句古话,叫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坐吃山空,终有将山掏空的一天。”

“上神体内的第九道神门连接着东境的本源之力,而上神又如此想要活命,老朽便为上神想了个两厢其好的法子。”

“让我宁州生灵借着上神体内的神门吸纳东境的上神之力,也算弥补这宁州气运稀薄之祸端。”

“而上神也可继续活着,岂不美哉!?”

老人这话说罢,洛鹤的眸中杀机涌动,他厉声怒吼道:“江浣水!你好歹也是青冥学宫的高徒,岂能做出如此恶毒之事!”

洛鹤的神情癫狂,没了之前的半点傲气。

宁州有记载的人口足足三百于万户,哪怕是一尊真正意义上的上神,被这么多数量的百姓当做养料吸食,那也是不出数日便会化为人干。但偏偏上神这种东西,想要杀死就只能斩断他与东境本源之力的联系,只要这联系不断,上神是无法死去的。

所以,从此以后,他就会成为一个对于宁州之地来说,源源不断的上神之力的提供器皿。

或许会残留意识,但身躯却会被吸纳干净任何一分力量,日复一日的躺在某处,不得生,也不得死!

只有无尽的愤怒、黑暗与他为伴。

单是这样想想,洛鹤便满心恐惧。

他剧烈的挣扎,试图摆脱金线的束缚,但到了这一步,又岂能再如他愿。

“上神,这世上没有两全法,这是上神自己选的活法,认命吧。”

老人低语道,他的眸中在那时亮起一道金光,他身后从天外各处汇集而来的金线像是得到了某种敕令一般,在那一瞬间尽数涌动了起来,他们相互缠绕、翻涌着裹挟向前,铺天盖地的朝着洛鹤涌去,转瞬便来到了洛鹤的身前。

洛鹤的眸中布满了惊恐之色,他发出阵阵撕心裂肺的哀嚎,可声音却转瞬被淹没在那漫天金线之下,它们宛如毒蛇一般一道接着一道的插入洛鹤的体内,刺开他的血肉,穿过他的经脉,最后涌入他的神门深处。

那一瞬间众人只觉自己的心头一颤,恍惚间似乎有一股微薄却源源不断的力量开始注入他们的体内,那是一种远超于灵力所能带给他们的东西,虽然稀薄无比,但却可以缓慢的改变他们的体质,在某个不久的未来,给他们带来他们此刻难以想象的蜕变。

“本源之力,是东境的东西,江浣水,你会为你今日的所作所为而后悔的。”

“整个东境都会把宁州当做心腹大患……”

“要不了多久,你们这些窥探神力的蛆虫,都会倒在东境神人的铁蹄下!”

“他们会踏平宁州!!!”

一切在那一瞬间已成定局,洛鹤感觉到自己体内的气机正在飞快的消散,他用尽自己最后的力气发出了最恶毒的诅咒。

老人眯着眼睛看着那具渐渐干瘪下去的肉身,低语道。

“强大的人是不会倒下的。”

“倒下的,永远是不知前进的弱者。”

第六十六章 我欲屠君满门

“咳咳咳!”

江浣水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他的脸色愈发的苍白,他伸出手,捂住自己的嘴,定睛看去时,手掌之中却满是鲜血。

以神为食的法门已成,那洛鹤此刻已经花了一具干尸。直到他神性耗尽,他都将永远成为这宁州之地生灵的养料。

这是江浣水要做的最后一件事,但这件事还差上最后一个步骤。

他摇了摇头,让自己昏沉的大脑清鸣了几分。

他还不能睡,虽然他已经很累很累了。

整整六十年,他都是如此,用一己之力扛着宁州,甚至整个大燕往前走。

他已经走了那么久,怎么能在这最后一步时倒下呢?

他咬了咬牙,挺直了自己的身子,体内所余不多的灵力在那时再次被他催动,他的最后一步是要将洛鹤的尸体放入宁州的地底,放到一个旁人无法找到的地方,以防某些不测发生。

他的一只手朝着地面张开,州牧府的地面猛地颤抖,脚下的众人赶忙朝着两侧退开,而就在这时,众人退开的那道狭长的空地正中,猛然裂开一道缝隙,然后朝着两侧延伸一道一丈宽,数丈长的裂缝深渊便在那时浮现。

哪怕是魏来也从未见过如此骇人的手段,他面色惊诧无比。

“去!”而穹顶上的老人却在那时眉目一沉,仿佛用尽了浑身气力一般沉声喝道。

那具干尸便在那时在老人的驱使下重重的落入了那裂缝之中……

呼!呼!呼!

老人的嘴里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嘴角、眼角身子耳蜗中都鲜血溢出。

周围的甲士与那些宁州百姓将这些看在眼里,纷纷静默无声。

大抵也只有到了这时,他们才真的明白,到底谁才是这宁州一直以来的守护神。

又到底是谁,这么些年来一直扛着宁州在北境艰难的走,哪怕到了这生命的最后时刻,老人依然竭尽全力的做着他能做最后一件事情。

数息喘息声过后,老人的脸色愈发的苍白。

但他依然鼓起浑身的气力,再喝道:“合!”

此言一落,那巨大的缝隙猛然朝着中间合拢,在数息的大地颤抖之后,州牧府前的地面终于缓缓并拢,回归原样,就好像方才的一切都只是众人的错觉一般。

老人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低头看向身下,目光穿过众人,落在了魏来的身上,而他的外孙也在那时正抬头看着他。

少年的双眼通红,身子在剧烈的颤抖。

“别哭。”他说道。

“我报了你爷爷的仇。”

“报了你爹娘,你外婆,还有吕观山的仇。”

“我完成了六十年前,来宁州时给那些老家伙的承诺。”

“我这一辈子,装得满满当当。”

“握过乾坤,掌过社稷。”

“见过漫天诸佛,也看过云端圣贤。”

“但……”

“最后,觉得最美的……”

“还是这人间,这宁州。”

“现在,这宁州……”

“就拜托你了。”

老人说完这话,他就像是丢失了所有的气力一般,双眸缓缓闭上,身子便在那时重重的从天际落下。

“外公!”魏来发出一声惊呼,他飞身而起,抱住了老人落下的身子。

但这时,那身体却依旧没了气机。

“州牧!”萧白鹤等人跪了下来,带着哭腔唤道。

然后三霄军跪了下来,宁州的百姓也跪了下来。

那头在北境矗立了六十年的雄狮倒下了……

那个为宁州为燕庭遮风挡雨六十年的老人倒下了……

北境最后一位州牧……

倒下了。

痛哭声响彻在宁霄城,有人哭得晕厥,有人喊得撕心裂肺。

只有魏来没有哭,甚至连一滴泪水都未有从他的眼眶中落下。

他只是紧紧的抱着老人的身体,就好像,他只是睡着了而已……

就好像他下一刻就会醒来,像小时候一眼负着手,驼着背,笑眯眯的看着他,问他:“小阿来,今天阿爹跟阿娘有没有欺负你啊?”

……

州牧二字回荡,响彻在宁霄城城头,绵绵不绝,就好像永远不会停歇一般。

低着头死死抱着老人的魏来忽然觉察到眼前有什么东西亮了起来,他有些发愣,定睛看去,却是一枚金色的光点从远处某位甲士的身上飘起,然后越来越多的这样的金色光点从更多的甲士、百姓体内飘出,它们不断的上扬,飞升,汇集在了老人的头顶,然后盘踞纠缠着渐渐凝聚成了一道金色的人影,虽然那人影还未成型,却已然看得出与江浣水颇有金粉相似。

“这是……”魏来有些发愣。

但就在旁边的岳平丘却身子一颤,像是想到了什么,嘴里大声说道:“阴神!”

“是阴神!”

这话出口,周围的众人也都纷纷反映了过来。

古来有大德者,身死之后,百姓日夜感念,焚香祭奠,经年累月便会化为阴神,护佑一方。

就如前朝神将关山槊一般……

虽然阴神比不得阳神,但只要宁州百姓都记得江浣水,那江浣水还是可以以另一种方式继续活下去……

忽然意识到这一点的魏来身子一颤,眸中的泪水终于再也包裹不住,顺着两颊便滴落了下来。

周围百姓与甲士见了此状,更是连连高呼州牧之名,而随着这样的呼喊,那金色身影的凝聚速度更加快了起来。

魏来仰头看着那道身影,嘴唇打颤的唤道:“外公……”

那身影也低下头,看向魏来,微笑着正要与他说些什么……

轰隆!

可就在这时,穹顶之上忽的传来一道雷霆之音,一道巨大的雷霆猛然从穹顶落下,重重劈在了那金色光影之上。

本已显露出江浣水模样的光影在那雷霆之威下身形一颤,身形顿时模糊了几分。

“乱臣贼子,活我不得诛之,死后化作英魂也敢显圣!?”

穹顶之上一声威严的怒吼响起,一位身披黑色龙袍面容肃然的男子身形在黑云之中凝聚成型。

那声音如此怒斥道,又是三道雷霆落下,江浣水的身形愈发扭曲,已然有些摇摇欲坠。

“尔敢!”魏来的双目赤红,他在那时飞身而起,来到了江浣水身影的头顶朝着那穹顶怒吼道。

“黄口小儿,吾乃燕庭太祖,昭天雄武大帝袁渊!”

“生是燕庭祖帝,死是燕鬼之王,燕地阴魂尽归吾所辖,此乃天命!你敢阻我?”

那身影如此怒斥道,众人这才反应过来,这来者竟是燕庭太祖,早已死去数十年的昭天雄武大帝。

“我管你是谁!你敢动他,我定掘你祖坟,杀你儿孙,灭你满门!”魏来双目尽赤大声怒吼道,周身三道神门涌现,阴龙之相猛然在他背后凝聚。

“不亏是乱臣贼子之后,我燕庭皇室你也敢杀?逆臣成神,岂不乱我燕庭山河!今日我更留他不得!”

那天际人影如此言罢,万钧雷霆猛然在他周身凝聚,轰然朝着江浣水模糊的身形落下。

魏来的脸色大变,他大喝一声阴龙的身形猛然膨胀,以阴龙之躯想要为江浣水生生挡下这万千雷霆。但昭天雄武大帝乃是燕庭阴帝,这一国之力的气运由他调度,哪怕是由阴龙护体,魏来一人也难以挡下这么多的雷蛇电蟒。

无数雷霆落下,魏来的身形一颤,如遭重创,而更多雷霆却越过他张开阴龙,直直的轰响江浣水。

“外公!”魏来厉声喝道,可身子在那么多雷霆的重击下已然受损严重,根本难以再做到些什么。

眼看着无数雷霆就要落在江浣水的阴魂之上,可忽然数道身影从地面拔地而起。

“休伤我家州牧!”那些人这般吼道,然后纷纷张开各自的灵力,硬抗这一道道雷蛇电蟒。

他们中自然有萧白鹤之类的宁州军士,但亦有百姓中身负修为之人,他们中的一些人甚至难以抗下一道雷霆,需得数人合力方才堪堪抵御,但就是如此,却也有越来越多的人,被其感染,不顾自己的性命安危,也要为这位州牧大人的阴魂抵御这无妄之灾。

州牧以六十载春秋育我宁州。

我宁州,以血肉护州牧英魂!

越来越多的人涌出,那穹顶之上的祖帝脸色难看。

“好一个宁州,尽是乱臣贼子!”他怒目喝道,也继续催动着雷霆,可地上的百姓甲士却一个接着一个的走出,帮着江浣水抵御源源不绝的雷霆。

祖帝的面色阴沉到了极致,他忽的像是想到了什么,厉声言道:“你既是我燕庭血脉,此刻就该挺身而出,今日事成,我必力保你登临帝位!”

这话出口,周围众人皆是一愣,魏来亦然。

但下一刻,他忽然像是反应过来了些什么一般,脸色大变,低头看去。

却见一道人影从人群中杀出,以快得惊人的速度来到了江浣水的阴魂旁,一掌拍出,江浣水本就虚弱不堪的魂魄在那包裹着燕庭气运之力的一掌面前,身形一颤,下一刻便化作金色光点,猛然爆开……

而魏来也在这时看清了那人的模样——袁袖春!

“你该死!!!”他怒吼一声,身子如猛虎下山一般朝着袁袖春冲杀过去,滚滚杀机如潮水奔涌,直压得袁袖春脸色惨白。

魏来背后的阴龙也在那时咆哮一声,张开嘴就要扑向袁袖春。

眼看着这位太子殿下就要死于龙牙之下,穹顶上的阴帝却大袖一挥,将那袁袖春的身子卷入其中,随即消失在了原地。

轰!

地面爆开,尘土飞扬,但袁袖春却早已不见了身影。

连同着一同不见的还有方才漫天密布的雷云,一切就在江浣水的阴魂魂飞魄散的刹那消失得无影无踪。

州牧府前一片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在那时将目光落在了那背后阴龙咆哮,身子却不住颤抖的少年身上。

许久。

许久之后。

低着头的少年忽然抬起了头,他看向西方,看向那泰临城所在的方向。

他双目赤红如血,面容狰狞如鬼。

他咬着牙,嘴角渗着鲜血,一字一顿的言道。

“我魏来,以我命、我魂、我魄、我血起誓!”

“今生若不亡你燕庭……”

“不掘你太庙……”

“不杀尽你袁氏儿孙……”

“天人共诛!!!”

一旁萧白鹤心头一颤,两颊泪水纵横。

他提起手中的雨幕,朗声痛呼道:“天地为鉴!宁必亡燕!!!”

众人同仇敌忾,无论军民,都在那时厉声高呼:“天地为鉴!宁必亡燕!!!”

……

太庙之中,周相民焦急的在庙宇中来回踱步。

先帝去了宁州,而就在不久前祖帝也显圣,他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是那种比江浣水死还要大的大事。

忽然,一道白光闪过,一位俊俏的少年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周相民一愣,看向对方,赶忙问道:“陛下,怎么样了?”

那少年抬起头看向他,周相民这才发现,此刻的他脸色惨白,他的心头一紧,暗觉不妙。

而少年却言道。

“去召袁通进太庙见我。”

周相民有些迟疑:“非祭祖之日,阳帝面见阴帝,本为不详,臣下去了该如何与陛下言说呢?”

少年的面色惨然。

“你就跟他说……”

“燕要亡国了。”

第六十七章 雕龙画凤

彭七爷推开店铺的门,拿着扫帚打扫着台阶上积水。

春雨绵绵,昨日又下了足足一整夜的雨。

他抬头看了看街道,行人渐渐多了起来。

几个穿着贪狼卫甲胄的士卒又从一旁的巷口中押出了一位中年男子,男子耷拉着头,嘴里一个劲的辩解着,但换来却是两个大大的耳光。

“又是一个。”隔壁店铺的许老三凑了过来,在彭七爷的耳边嘀咕着。

“你说这些人是咋想的,江浣水都死了三个月了,听说连神魂都给祖帝灭掉了,祭祀一个死人有什么意义?”

“更何况,这里还是泰临城,皇帝脚下做这事,那不是打着灯笼进茅坑,找死吗?”

彭七爷摇了摇头,说道:“都是宁州来的迁户,估摸着是惦念着老州牧的好吧。”

“嘘!”许老三闻言脸色一变,连忙对着彭七爷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七爷,这话可说不得啊,这是被我听见了,要是被旁人听见,告到贪狼卫那里,你老这身子骨怕是出不来了。”

彭七爷笑了笑:“再好的身子骨,去了都出不来。”

许老三闻言也叹了口气。

江浣水已经死了三个月,但死掉的狮子反倒吓瘫了活着的真龙。

朝廷这三个月又调兵遣将屯于固州边境,又是捉拿乱党,牵连无数,闹得泰临城那叫一个人心惶惶。

许老三忽的又说道:“想来你近来的生意应该不错吧。”

彭七爷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好是好,就是开心不起来。”

许老三一愣,又喃喃自语道:“是啊,有命挣,也不知道有没有命花。”

不过许老三天生乐观,不愿在这样沉重的话题上多做纠缠。

他又问道:“对了前天来你这里订货的那孩子来取货了吗?”

彭七爷摇了摇头:“说是昨日来,可到现在也没见人,那孩子……”

说到这里,老人叹了口气,忽的不愿再说下去。

“三口棺材,我估计那孩子家里恐怕也受了牵连。”许老三喃喃言道。

彭七爷开的就是棺材铺,祖祖辈辈都是靠着这门手艺为生。

近来受江浣水之死的牵连,泰临城中风声鹤泣,不知有多少人为此被打入天牢,得势的太子趁机以此为由派出贪狼卫大肆捕捉异己,彭七爷的棺材铺中生意确实火爆,可在这样的氛围下,他也确实开心不起来。

他不由得又想起了前日来他这棺材铺定棺材的少年。

和大多数人哭哭啼啼,满脸哀怨不同。

那少年的面色冷峻,出手又极为阔绰,以高出市面几乎的三倍的价钱,让他做出三口棺椁,言说是要给贵人用的。

彭七爷暗暗想着,恐怕是那位受了此番事由牵连高官又或者国戚,故而对此印象深刻。

只是那少年却并未按照昨日的约定前来取货,他不免有些担忧,少年是不是也被抓入了天牢。

少年早已一次付清了货款,彭七爷倒不会有什么损失,只是出于刻在骨子里的善意,而担心罢了。

“昨日都还未来取,说不得那孩子也遭了不测。”一旁的许老三嘟囔说道。

这样的事情并不稀奇,前日哭丧着给自己的丈夫亦或者长辈定了棺椁,下一日说不得便也被抓入了大牢,棺椁便一直放在了铺子中,无人来领。

这样的事情,彭七爷这三个月来已经遇到了不知多少次。

他倒是讲究,从未说将那些棺椁卖给其他人,反倒一直为之留存着,想着有一日还会有人来取。

他做的这门营生,始终相信入土为安。

管他身前是善是恶,人死了,终归得入土,才是大事。

只是眼看着自己铺子中无人认领的棺材越来越多,彭七爷的心底多少还是有些阴郁。

他暗暗想着,再做上几个月的光景,干脆就离开泰临城吧,这人心惶惶的日子过着着实让人糟心,况且他那大儿子在茫州也站稳了脚跟,不止一次写信想让接他去茫州颐养天年。

只是他舍不得这祖祖辈辈传来下来的铺子,可现在看来是到了离开的时候了。

“做好了吗?”正想着这些,一个声音忽的传来。

彭七爷一愣抬头看去,却见方才心头所想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然出现在了他的身前。

他回过神来,赶忙言道:“好了,好了!”

说着,他赶忙转身引着少年走入铺子中。

棺材这东西毕竟不吉利,做着生意的人,大都有这样的规矩,铺子的正屋不会摆放货物,都放在后屋中,供客人挑选。

他引着少年来到了里屋后室,来到了一处白布前,将白布扯开,三座雕工细腻,用料极好的棺椁便显露了出来。

“客人请看,这都是用上等木料做成的,尸首放在其中十年不坏,还可吸纳尸臭,驱邪、镇恶,亦可护佑后辈。”彭七爷忙不迭的介绍道。

少年并不言语,只是围着棺椁看了看一番,然后忽的指了指棺椁两侧还未雕刻好的地方,皱眉问道:“这处为何还未雕刻?”

彭七爷听出了少年有些不悦,他赶忙笑着解释道:“客人有所不知,这棺椁两侧的浮雕是有讲究的。”

“这皇室要雕蛟龙。”

“这王侯要雕麒麟。”

“武官雕狮虎、文臣画百鸟。”

“寻常百姓啊,就只能雕些草木、犬类亦或者白鹤。”

“那日公子走得急,小老儿忘了询问这棺椁是给何人用,故而就没敢随意雕刻上东西。这雕的东西低了,辱没了逝者的身份,是大不敬。”

“这要是雕过了,如今泰临城的情况客人也清楚,免不了为客人招来麻烦,所以就暂时未有动刀,等客人来了我问得清楚,这才好落刀。”

“客人也莫生气,小老儿做这行数十年,刀法快得很,也就一刻钟的功夫,你在旁小坐一会,小老儿就给你弄好了。”

彭七爷笑着说道,见少年脸色稍缓,他这才又问道:“不知客人以为这上面雕刻何物何事?”

直接追问死者名讳自然不妥,彭七爷做着这个行当很多规矩还是摸得门清,将这棺椁上的门门道道讲给客人,再让客人自己决定到底应该雕刻何物,才是最为合适的办法。

那少年那闻言,思忖了一会,然后抬头看向彭七爷。

“这么说来的话。”

“那就龙凤吧。”

彭七爷的一愣,拿着刻刀的手一颤,刻刀落地。

龙凤——那是给帝王与后妃才能用的浮雕……

第六十八章 为君殓尸

彭七爷的手打着颤,在少年冰冷的目光的注视下,雕刻完了棺椁上的浮雕。

然后颤颤巍巍的走到少年的面前,还未来得及说话,少年便抬头看向他:“做完了?”

老人点了点头,小声言道:“做……做完了。”

“嗯。”少年起身,从怀里又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扔到了彭七爷的手中。

彭七爷一愣,感受着那钱袋中的重量,脸色古怪的问道:“客人,这钱,你之前不是已经付过了吗?”

少年迈步走到那三座棺椁前,打量着棺椁,头也不抬的说道:“泰临城那么多家棺材铺,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

“不……不知。”老人声音打着颤。

少年有些满意的收回了落在那棺椁上的目光,然后又开始四处打量像是在寻找着些什么,嘴里却继续言道:“因为我听说你准备离开泰临城了。”

彭七爷有些疑惑,他虽然确实有这样的念头,也联系好了自己远在茫州的大儿子,但这与做棺材有什么关系,他却闹不明白。

少年这时瞥见了一盘过得墙上挂着一根麻绳,他将之取了下来,一边捆着三口棺材,嘴里一边说道。

“茫州虽是袁家的地界,但姓的却是楚。”

“你去了茫州,燕庭的人就没有功夫理会你了,虽然比你的计划提前了不少,但这些钱我想应该足够弥补你的损失了。”

少年这样的说着,已经用麻绳将三座棺椁捆得结实。

他用力的拉扯了几下,确认了一番并无差错后,抬头看向还在发愣的老人。

“走吧。从今天开始,泰临城会跟不太平,既然迟早要走,那就现在开始吧。”

说着,少年忽的一用力,那三座沉重的棺椁便被猛然拖动,朝着大街上走去。

彭七爷这时才回过神来,他咽下了一口唾沫,将少年递来的钱财放在怀中收好,又赶忙去到里屋,将值钱的器物一并打包,回头看了一眼,却见少年已经将三座棺椁拖出了店铺。

他虽然闹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甚至连少年的名讳都未有弄清楚,但出于本能他知道,留在泰临城恐怕马上就会有大麻烦等着他。他不敢再迟疑,赶忙在那时穿过后门,快步走出了泰临城。

……

一个少年拖着三道棺椁在泰临城的街道上前进,这当然是无论从任何角度看都极为惹眼的事情。

有的是行人朝他投来古怪的目光,对着他指指点点。

“又是哪家被牵连入了天牢的孩子吧?”

“嗯,看样子还有些修为,估计是大户人家。”

“哼,这世道,大户人家反倒没咱们这些平头老百姓过得安逸。昨天莫家也被抄了家,听说老家主和两个儿子当晚就被打死在天牢中了。”

“那可不嘛!听闻太子在宁州立了大功,江浣水阴魂就是被他所杀,有祖帝现身为他撑腰,现在金家可没了以前的气焰,轮到太子来收拾他的党羽了,哪会心软?”

“唉……江州牧怎么说也是两朝元老,人都已经死了,还非要让他魂飞魄散,这做事也未免太过火了些。”

“你懂个撒!江浣水是逆臣,若是他能奉民心而成阴神,那不是摆明在说燕庭不得人心吗?朝廷怎么能容他?更何况……”

“唉,算了不说此事了,说得多了保不齐咱们也得被拉入天牢。这日子过一天是一天,就不给自己找麻烦了。”

周围的百姓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目光却大都聚集在那少年的身上。

那少年对于众人的窃窃私语,充耳不闻,只是闷头拖着三座棺椁在泰临城的街道上行走。

这样的事情,很快便在泰临城传开了,好些个好事之人围在周围,暗暗揣测着这少年是要为谁收尸。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众人却发现少年似乎前进的方向并不是泰临城的天牢,而是……

……

商承明打了个哈欠,有些百无聊奈的站在龙骧宫的朱雀门前。

他的心情算不得太好,四个月前,他爹花了大价钱买通了金家,给他讨来了一个朱雀门禁卫的差事。

这差事职位算不得高,但他家是军伍世家,加上与金家搭上了线,日后说不上平步青云,但好歹也能某个小统领做做。但不想世事无常,四个月前还在泰临城作威作福的金家却忽然失势,虽不说一蹶不振,但短时间内却要避开太子的锋芒。

而他们这些算不得金家嫡系,却又被打上了金家标签的小人物们,日子却难过了起来,不得不每日心惊胆战,谨言慎行,唯恐被人抓住了把柄。

商承明暗觉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想着在观望几日,若是还是这般事态话,不如先请病归家,避避风头。

这样想着,前方长街上却忽的传来一阵骚动,他看了看身旁的数位甲士,说道:“怎么回事,去看看。”

那些甲士自然不敢忤逆他的意思,赶忙上前,好一会之后方才回来报备:“大人,有一位少年拖着三座棺椁正朝着此处行来,那些百姓都是跟着看热闹的。”

“棺椁?”商承明的脸色古怪。

而这时,人群也走到了朱雀门前,他定睛看去,却见正如甲士所言的那般,一位少年拖着三座棺椁。

他皱了皱眉头,迈步走上前去,高声喝道:“来者何人!”

他这一声气势与官威十足,周围看热闹的百姓纷纷噤声,可那少年却充耳不闻一般,继续拖着棺椁朝着朱雀门走来。

“前方是大燕皇帝的行宫,你若再敢放肆,我龙骧禁军,格杀勿论!”商承明再喝道。

但偏偏那少年还是充耳不闻,继续向前,转眼便走到了商承明的跟前。

“让开。”那少年这般说道,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笃定。

商承明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若是放在平日,他早就命人动手砍了这少年,可如今毕竟是非常时期,他不免谨慎了几分。

“你带着这棺椁进宫所为何事?”他沉声问道,一只手已经握在了佩刀的刀柄上。

“既然送棺,自然是装死人的。”少年低声说道。

商承明有些发愣,他倒是听说昨日宫中死了几个太监,但就是要送棺材也得从侧门入,这朱雀门是天子大臣行走之门,棺椁过境,毕竟不详。

但少年这样的态度,却让他莫名有些发怵,故而压下了心头的不满,再次沉声道:“那也不该走朱雀门,太监们的尸首停在西门内,你去那处装殓,莫要再次惊扰了圣驾。”

“我这棺椁不是装太监的。”少年却语道。

商承明眉头一皱:“那是装谁?你又是谁?受何人致使来我朱雀门撒野。”

少年的头在那时缓缓抬起,眸中泛着寒芒,语气冰冷的说道。

“我叫魏来。”

“从宁州而来。”

“前来为陛下、娘娘以及太子……”

“殓尸。”

第六十九章 解铃

纪欢喜一路狂奔。

从收到那个消息开始,便马不停蹄的从府邸中赶了过来。

她的速度很快,前前后后所花去的时间也不过一刻钟的光景。

但当她来到朱雀门前时,朱雀门巍峨的城门已然轰然倒塌,贪狼卫与龙骧军将此处封锁,可围观的百姓却密密麻麻的将外围堵得水泄不通。

她的心头一颤,知道自己终究还是来迟了。

她也顾不得其他,赶忙排开众人,走到朱雀门的门前。

贪狼卫与龙骧军见状下意识的想要阻拦,但在看清纪欢喜的模样后,又赶忙收回了手中的刀剑。

“纪姑娘,恶徒已经闯入了龙骧宫,姑娘要面见娘娘,恐怕得换个时间……”其中一人好心提醒道。

纪欢喜瞟了一眼地上横七竖八倒着的龙骧军尸体,眉头皱得更深了几分:“让开,我得去保护娘娘。”

“可……”那黑狼甲士顿时面露为难之色,贪狼卫是太子的嫡系,而由韩觅所统领的贪狼卫下的黑狼军更是嫡系中的嫡系。韩觅早就下过命令禁止纪欢喜入宫面见娘娘,这一来是为了削弱宫中对泰临城的影响,二来也是为了震慑众人,让他们明白如今太子才是这燕庭的新宠。

那黑狼甲士虽然忌惮纪欢喜超然的身份,同时也知道此刻的情况与以往不同,但碍于韩觅的命令,着实不敢放行。

“放肆!恶徒闯宫,娘娘陛下危在旦夕,你还敢阻拦我进宫!”

“娘娘与陛下有个三长两短你担得起这责任吗?”

纪欢喜这话说得是声色内敛,让那甲士的脸色顿时难看到了极点,可饶是如此,那甲士也只是低下了头,闷闷应道:“姑娘不要为难在下,在下着实不敢放行……”

“你!”纪欢喜的心头又急又怒,听到这话后,心头一横,便欲强闯。

“老夫作保,让姑娘与我同行。”可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忽的从纪欢喜的身后传来,众人解释一愣,纷纷回眸看去。

却见一位身着灰色官袍,佝偻着身形的老人,正慢慢悠悠的朝着此处走来。

待到看清那人的模样,众人赶忙朝着老人拱手一拜,嘴里言道:“见过阁老。”

纪欢喜也恭敬说道:“见过周先生。”

老人摆了摆手,走到那为首的甲士面前问道:“那人现在冲杀到何处了?”

“已经过了玄武门,快到白虎殿了。”甲士不敢忤逆老人,赶忙恭敬应道。

“你们在这里好好守着,我和纪姑娘进去看看。”老人不慌不忙的说道,似乎这般亘古都未曾有过的事情,在老人看来依然不得值得他生出半点惊骇一般,他始终是这幅慢悠悠的模样。

“这……”那甲士还是有所迟疑。

“怎么?老朽说话已经不顶用到了这个地步?”老人转眸看向甲士问道。

那甲士的心头一惊。

周相民,自燕庭立国起便为燕臣,且身居高位数十年,却屹立不倒,已是大燕仅存的三朝元老,更何况他至始至

终都站在太子一边,如今太子得势,他极有可能在数年后成为四朝元老。这样的身份摆在那里,莫说本就是太子一系的贪狼卫,就是金家的人见着了,也不敢得罪。

听到此言,甲士不敢再多做迟疑,低着头便退到了一侧,给二人让开了一条道来。

……

“谢过先生。”快步走入朱雀门后,纪欢喜恭敬的朝着周相民言道,目光却看向宫门内的满地狼藉,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她的心底担忧无比,脚下的步伐也不觉快了起来。

可身旁的老人却不慌不忙,嘴里问道:“姑娘见过那位魏公子,你觉得他是什么样的人?”

纪欢喜的眉头紧皱,哪有半点与他多言的性子。

她一心想着快点找到魏来,阻止事态继续恶化,毕竟无论最后哪一方受到伤害,都不是她愿意看到的事情。

“周先生事态紧急,陛下与娘娘危在旦夕,欢喜此刻没有时间与先生多言,还请先生见谅,改日定当上门赔礼。”

说罢纪欢喜便要迈开步子,朝着那甲士所言的白虎殿走去。

“宫中有龙骧统领袁成在,禁卫军中亦有百名六境高手常年侍奉,再不济,太庙阴神亦时刻注视此方,那位魏公子据我所知,虽然有些与众不同之处,但想来是无法越过这么多高手,伤到陛下与娘娘的吧?”

“姑娘这么着急,是在担心陛下与娘娘,还是在担心那位魏公子呢?”老人的声音却忽的在她背后响起。

纪欢喜闻言一愣,迈出的步子忽然停了下来,她回头看向老人,沉声说道:“欢喜是娘娘一手抚养长大的,绝不会做出背叛娘娘的事情。”

“是吗?我怎么听说姑娘在宁霄城站到了那位魏公子的一边。”

“可不仅是姑娘,就连那位楚侯之女,如今似乎也已经彻底与太子决裂,茫州如今也成了燕庭的心腹大患。”

“老朽倒是想听听那位魏公子,到底有什么本事,能把姑娘与楚侯之女这样的人中龙凤迷得五迷三道。”

周相民却慢悠悠的反问道,眸中闪烁着揶揄古怪的光芒。

纪欢喜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几分,她有些不悦的言道:“周老贵为内阁首辅,理应匡扶社稷,为君分忧,怎么能以区区儿女私情去看待我与魏公子的关系。”

“金不阕所为,狠辣卑劣,完全是为一己私欲而将宁州百姓置于火烤,更是毁坏娘娘与陛下的声望,我身为燕臣自然不可袖手旁观。周老却则以党同伐异的妇人格局来看欢喜?岂对得起这先帝的厚望?”

“况且江浣水死后,宁州与朝廷积怨已深,此事不仅引得宁州人心愤懑,茫州境内的百姓之中,已有将当年楚侯之事旧事重提的趋势,我燕庭如今意思怨声载道。若是魏来死在了龙骧宫,宁州与茫州与燕庭便再无缓和的可能,内忧外患,社稷不存,这是军国大事,岂是儿女私情。”

被纪欢喜这样一番数落,周相民却并不恼怒,他笑了笑言道:“姑娘倒是看得通透。”

纪欢喜的心底烦闷不已,也不

愿再与周相民多做纠缠,“阁老年迈缓步慢来即可,在下就不久陪了。”

“姑娘还是未有告诉我,那位魏公子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周相民却忽的大声问道。

但铁了心的少女却并未回头,也不理会老人的言语,继续快步朝着白虎殿的方向走去。

“姑娘想救他,可有没有想过,他需不需要你救呢?”老人却再次大声言道。

纪欢喜这时一愣,她迈出的脚步在那一瞬间悬在了原地,回眸看向老人,沉声问道:“什么意思?”

老人微微一笑迈步走到了少女身旁:“姑娘见过他,也知道他有几斤几两。”

“江浣水死前将一切托付给他,那想来他也不会是那种不知道自己有多大本事,能做多少事情的人。”

“他就是想要报仇,想得发狂,那摆在他面前的办法也有很多。”

“笨一点的联和茫州以为江浣水与楚侯复仇的名义,进军泰临城,再弄个清君侧的名头,名正言顺,以三霄军之悍勇,再加上茫州铁骑,燕庭仅凭剩下的两洲之力,不见得能与其争锋。”

“聪明一点,那就更简单了。”

“鬼戎也好,齐国也好,甚至大楚,只要他真的想要复仇,向这三个满心想着要分食大燕的三国求援,恐怕如今这龙骧宫早就不信袁了。”

“你说他干什么非要以身犯险,自己一个人不远万里来这泰临城,送死呢?”

老人说到这里,眼睛眯了起来,他盯着纪欢喜,目光幽深,仿若要把她从外到里的看个透彻。

纪欢喜一愣,身子僵在原地,沉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周老的意思,魏公子他自己心底有着自己的计划……”

“姑娘聪慧,一点就透。”老人眯着眼睛笑道,但话锋一落,却又言道。

“不过,以姑娘的心性其实早就应该想到这一点了。”

“只是关心则乱,失了方寸罢了,姑娘自己还没有意识到吧?”

纪欢喜面露苦笑,他抬头看了老人一眼,说道:“周老为何总是要拿此事取笑于我,我与魏公子立场不同,也只是单纯敬慕他的品行罢了,绝无任何私情。”

“因为老朽希望姑娘能与那位魏公子有点什么。”老人如实应道。

“这是为何?”纪欢喜的心头一跳。

“太祖英魂现世,镇杀了凝聚出阴神的江浣水阴魂。”

“江浣水落得一个神魂俱灭的下场,我虽未与那位魏公子有过交集,但从听闻的事迹来看。”

“他能为了报仇,叩拜杀父仇人这么多年,那想来这个仇,绝无缓和的可能。”

“而今日之结果老朽不得而知,但日后宁州与燕庭却注定必有一战……”

说道这处,老人微微一段,再次看向纪欢喜。

“以姑娘的身份,若是真的能得到他的欢心……”

“或许,这个死结方才有些许解开的可能……”

第七十章 格杀勿论

纪欢喜与周相民终于来到了白虎殿前。

那里,一个少年拖着三口棺椁正在固执的前行,他的身前有密密麻麻的甲士手握刀戟,将他的去路堵死。

但少年对他们却视而不见,依然固执的朝前迈步,而那些甲士手中的刀戟却分明打着颤,随着少年的迈步而一步步的后退。

至于少年的身后,却早已横七竖八的倒满了龙骧军的尸骸。

“魏公子!”纪欢喜的心头一惊,赶忙朝着那身影大声喊道。

少年的身子一顿,回眸看了一眼,在看清纪欢喜的模样后,他微微一笑,可下一刻,身子却继续拖着三道棺椁朝前迈进。

纪欢喜一愣,快步追了上去,嘴里大声言道:“我知道公子对于州牧之事耿耿于怀,但公子这样行事却于事无补。”

“最后只能是事情这桐儿仇者快,公子现在退去,欢喜保证能从中斡旋,想办法为公子脱身!”

“姑娘好意,魏来心领了。”

魏来却头也不回的说道,“但有些事姑娘能帮,有些事姑娘是帮不到的。”

“这世上没有两全法,姑娘若是两头都舍不得,最好的办法不是和稀泥,而是离开。”

纪欢喜闻言一愣,她不由得又想到了当初在宁霄城时,那位州牧似乎与她说过同样的话。

她不由得暗暗审视自己,是不是真的把有些事情想得太过天真了一些。

轰!

可就在这时,不远处的白虎殿的大门轰然打开,数道身影在龙骧军的簇拥下迈步而出,纪欢喜抬头看去,却见来者赫然便是大燕的皇帝陛下与娘娘,当然还有那位太子袁袖春。

龙骧军在魏来的身前站定,两把华贵的大椅被抬出,一位身着龙袍的男人与一位凤冠霞帔的美艳女子分别落座,袁袖春站在二人身后,目光恶毒的盯着魏来。

魏来也在这时打量起了那二人。

袁通,燕庭第三位皇帝,年俞五十方才登基继位,为人专权善于猜忌,哪怕是自己的儿子也不例外。

但与魏来想象中昏君应有的

模样不同,袁通虽然年过六十,但身子却并不显得年迈,反倒壮硕无比,哪怕是那宽大的龙袍,也无法遮掩他这般身形。

他的双目炯炯有神,却又略显阴森。

至于他身旁的那位女子,更是魏来凭生仅见的绝色,虽然诸如阿橙纪欢喜之流亦当得起这个名号,但相比于她们眼前的女子却多出了一分骨子里渗出的媚意。

魏来打量着二人,二人也同样打量着魏来。

“你就是江浣水的那个外孙?”良久,袁通忽的出言问道,声音低沉厚重,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威严。

“你就是那个昏君?”魏来反问道。

手中牵着的绳子一提,三座厚重的棺椁便从他的身后飞起,重重的落在了他的身前。

这样的做法当然极为失礼,袁通身后一位武将打扮的男人见状脸色一寒,作势就要上前,可袁通却伸出手拦下了他。

然后,这位大燕的皇帝眯着眼睛看着魏来,说道:“我以为江浣水敢把宁州交给你,你会是个很聪明的人。”

“但你让我有些失望了。”

魏来同样眯起了眼睛,盯着男人说道:“我的存在从来不需要让你觉得如何。”

“如果说这三口棺材让你的失望的话,那你接下来的人生一定会继续在更大的失望中度过。”

袁通的一只手按在了龙椅的扶手上,手指以一种奇怪的韵律敲打着扶手,嘴里问道:“你觉得你能杀得掉我吗?”

“泰临城有十万苍羽卫,八万贪狼军,加上龙骧禁军,足足二十余万,若不是我想要看看江浣水的外孙到底生得什么模样,你甚至连朱雀门都进不了,此刻已经被射成了筛子。”

魏来闻言,脸上露出了苦恼之色。

他喃喃言道:“杀你确实是件很麻烦的事情。”

“你毕竟是燕庭的皇帝,虽然我不太喜欢你,不,准确的说是我恨不得把你碎尸万段。但你确实是燕庭的皇帝……”

“你有燕庭的气运护体,我又没有像那个死在宁霄城的上神那般更改天数的本事,杀你确实很麻烦

。”

“当然,这不是最麻烦的。”

“最麻烦的是我那位外公,他这个人,就跟我爹,跟吕观山一样,书读得多了,脑子读坏了。”

“他舍不得看宁州与大燕生灵涂炭,而杀了你难免会有这样亦或者那样的麻烦,我舍不得让他坚持了六十年的理想,在这时破灭。”

“所以,我想了想,倒不是没有一个折中的办法可以解决此事。”

“哈哈哈!”

魏来此言一落,袁通顿时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

“有趣!有趣!”

他大声言道,眼睛眯起带着笑意:“不愧是江浣水的外孙,有趣得很。”

“所以说,你闹出这么大的阵仗是为了来和我谈条件的?”

魏来也笑了起来:“不是条件,是买卖。”

魏来说着,指了指自己身前的三座棺椁:“这是给你们准备的棺椁,你们愿意买,这棺椁便暂时放在你们那里……”

“若是我不买呢?”袁通眯眼问道。

“那就只能请三位进去了,魏来不远万里而来,可不能空手回去。”魏来笑道。

“有趣得很。”袁通又笑了起来:“寡人活了六十多年,像你这般有趣的人,寡人还是第一次见到。”

他这样笑着,可在数息之后,他脸上的笑意忽的收敛,眸中猛然有凌冽的寒光亮起。

然后他的声音忽然变得阴沉了起来:“可惜,这样有趣的人,今天就要死在这里了。”

他说罢,一声高喝:“袁成!”

方才那位作势欲上前,却被袁通拦住的甲士闻言猛地迈步上前,沉声道:“属下在!”

“去!把这个逆贼给寡人拿下,格杀勿论!”袁通眯眼说道。

“是!”那甲士应道,冷笑着便走到了魏来跟前。

他一把抽出了腰间的佩刀,浩大的气势在那一瞬间荡开,眸中杀机奔涌,周身七道神门猛然亮起,铺天盖地的朝着魏来席卷而来。

第七十一章 买卖

袁成。

誉王袁观潮之子,是皇族内的第一高手,如今年龄不过三十七八,便已洞开七门,传闻他如今已经隐隐触及到了圣门的门槛,不出十年,必破圣境。

皇族内部对其极为重视,两万直接关系到陛下安危的龙骧军便是由他统领,哪怕是在金家娘娘最为得势的日子里,也无人敢动他毫分。

见他出手,纪欢喜的脸色骤变,她赶忙快步上前走到了魏来身侧,朝着坐着的二人跪拜言道:“陛下,此事不妥啊!”

“魏……罪臣魏来虽然冲撞圣驾,大逆不道,但其外公在宁州经营多年,在宁州妖言惑众之下……颇得民心。如今江浣水新亡,宁州群情激奋,他若是死在了泰临城,二十万三霄军必然以为主报仇之名,引兵东来。虽然以陛下神威,不惧区区二十万三霄军,但还请陛下体恤我燕地百姓,先将这罪臣捉拿……”

“一来可威吓三霄军,令其投鼠忌器,二来可彰显陛下仁德,以慰近来人人自危的燕地百姓。”

听闻这话的袁通微微沉吟点了点头,说道:“嗯,欢喜所言有理,袁成,留他一口气。”

名为袁成的甲士闻言,闷声应道:“是。”

随即将手中的大刀重重的插入地面,自己则迈步朝着魏来走了过来。

长刀虽落,但他周身所弥漫的气机却依然浩大,随着他的迈步,那浩大的气机尽数涌向魏来,魏来被压得脸色煞白,竟有些喘不过气来。

可魏来却并不显得慌张,反倒笑道:“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你不杀我,我可是要杀你的。”

“死到临头,还要嘴硬。”袁成却冷哼一声,身子在那时暴起,背后一道雄鹰之相涌动,与他的身形交 合,然后他一拳挥出,浩大的气机犹如江水一般绵绵不绝的朝着魏来涌来。

面对这七境强者的全力出手,魏来的嘴角却勾起一抹笑意。

他的袖口一抖,一枚金色的丹药状事物猛然落入手中,然后他的手豁然握紧,竟然在那时不闪不避的朝着对方也挥出了自己的拳头。而在二者相撞的前一刻,他握拳的手猛地用力,一把捏碎了手中的事物。

“吾乃驮天府大圣,蛮同天!”

一道沉闷的声音猛然响起,伴随着的还有一位身形高大的男子虚影在魏来的身后浮现,他一手握拳猛地轰出,与魏来的身形重叠,拳风重重撞在了袁成的拳风之上。

轰!

一声巨大的爆响炸开,滚滚气浪铺散开来。

周遭的地面被震裂,有大量的尘土砂石扬起,众人皆被这般异象所震惊,神情骇然的盯着正交手的二人。

而更让众人惊骇的事情就在那一刻发生了。

在短暂的僵持之后,袁成忽的发出一声闷哼,身子竟然在那时猛地倒飞出去,直直的落在数丈开外处,方才堪堪稳住身形。

“大圣印!?”然后他面容惊骇的看着魏来,嘴里语调低沉的言道。

这话出口,在场众人都是脸色一变,而纪欢喜也在愣神之后反应过来。

所谓大圣印,是只有八门圣境的修士才能凝聚出来的东西。

一般是长辈赠与门众弟子的护身之物,修士可将自己的一击之力凝聚于一枚丹药状的事物之中,然后当后辈遇见了解决不了的麻烦时,便可捏碎此物,爆发出接近大圣级强者的力量,以此脱身。

但大圣印的凝聚却极为复杂与困难,哪怕是对于一位八门大圣来说也需要消耗不少的灵力,同时凝聚此物所需的材料也极为昂贵,加上它是属于智能动用一次的消耗品,因此,非圣境修士极为重视之人,断不会赠与此物。

纪欢喜猛然响起方才那道身影浮现时响起的声音:“驮天府?蛮同天?”

驮天府位于大楚境内,也是北境响当当的神宗,起门中长老蛮同天更是早年在北境凶名赫赫之人,只是近些年专心修行渐渐淡出了北境众人的视野,但余威犹在。纪欢喜不由得暗暗惊讶,这样的老辈修士,是如何与魏来认识,又为何会赠与他这等珍贵之物。

“你为何会有驮天府大圣的圣印?”袁成同样也想到了这一点,他的脸色阴晴不定的看着魏来,嘴里又惊又怒的问道。

魏来面带微笑的迈步上前,手中有一枚红色的丹药从袖口落出,他轻轻抛动着,问道:“这东西很稀奇吗?”

袁成的双眸一凝,面色难看到了极点。他的修为已经接近半步大圣

境的地步,眼界自然极高,一眼便看出那又是一枚大圣印。

而他尚且还在惊骇,魏来却猛地将那枚红色丹药捏碎。

“吾乃归墟山,火凤真人,孔向南!”

又是一道虚影浮现,那人怒目看向袁成,眉心一道红光亮起,一直巨大的朱雀虚影猛然涌现,裹挟着漫天火光与浩大的威能直直的杀向袁成。

袁成的脸色一变,赶忙运起周身内里抵御。

但圣人一击岂是那般简单,哪怕是这一击的威势并无法完全模拟出那大圣的本来实力,但对于圣境之下的修士,却有着足够的压迫力。

轰!

又是一声闷响。

袁成周身的铠甲被烧得焦黑,他的身子再次退避数丈,浑身上下所露出的皮层更是殷红一片,不断的朝外渗血。

“还不死?挺抗揍的嘛。”魏来眯眼再言道。

然后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下,一紫、一青两枚大圣印再次出现在他的手中。

他没有半点犹豫,在那一瞬间猛地将之捏碎。

“吾乃虎神宗,猛虎仙人,秀白城!”

“吾乃血月城,撼山圣将,薛不破!”

两道身影凝聚,二人的双手猛地伸出,身形化为十余丈高,然后双手朝着那袁成便狠狠的按了下去。

袁成感受到那二人周身弥漫出来的浩大气机,一时间肝胆俱裂,赶忙伸出手想要抵御。

但他的力量在两位大圣的合力之下却显得如此不值一提,只是堪堪抵御了数息光景,他便已然力竭。

在那两个巨大手掌的重压下,身形渐渐矮了下去。

砰!

然后只听砰的一声闷响,鲜血四溅,两道大圣虚影散去,众人赶忙朝方才袁成立身之处看去。

却见那里早已没了什么禁军统领的身影,只有一滩已经被压扁的血肉。

众人骇然,静默下来。

而魏来却迈步上前眯眼看向那龙椅上的男人,问道。

“现在我们可以谈谈我们的买卖了吗?”

“我亲爱的皇帝陛下?”

第七十二章 陛下,草民真的不想做州牧啊!

魏来的脸上带着笑意,他看着那位皇帝陛下此刻眸中的愕然,再次重复起了之前的话。

“陛下,咱们能开始谈咱们的买卖了吗?”

“魏来,你当真以为这龙骧宫是你能撒野的地方?”可这时,那位站在袁通身后的太子殿下袁袖春忽的出言喝道。

“殿下何必着急,这买卖也有你的份。”魏来却笑着指了指其中一副棺椁,眯眼说道。

“放肆!”袁袖春怒目圆睁,数道身影在那时不知从何处窜出,猛然将魏来包围在其中。

魏来沉目看去,却见那数十道身影尽数是当日在山河图中遭遇过的天阙界门徒。

依照着当初桔宁给出的承诺山河图之行后,这些天阙界的门徒都为袁袖春所用。

而在吸纳了血魂丹的力量后,这些天阙界的门徒们修为大涨,其中最弱之人,也有足足五境的实力。

这足足六十余人汇集在一起,加上天阙界的功法本就强出寻常修士一等,这决计称得上是一股可怕的战力。

袁袖春在听闻魏来闯宫之事后,便将这被他隐藏在暗处的势力带了出来。

此刻魏来斩杀了袁成,大有逼宫之相,他以为这大圣印如此珍贵,魏来就是手上还有一些,但想来所剩的数量也决计不多。

他若是能解了此围,那想来自己的地位必然会愈发的稳固。

“小子束手就擒吧!”而天阙界的门徒们与魏来可谓积怨已深,此刻他们修为大涨,对于今日之事可谓求之不得,当下便有人冷笑着看着魏来如此言道。

“诸位这一辈子,也真是可怜,先是入了不该入的宗门,后又跟了不该跟的人,如此错误的一辈子,还真是糊涂。”

“不过,诸位不用担心,魏来很快就会帮你修正这错误!”

魏来却这般说着,脸上的神情颇有些意兴阑珊的味道,似乎这数十位天阙界的高徒,在他眼中同样不值一提一般。

“死到临头,还要嘴硬!”为首的天阙界门徒冷哼一声,“你真以为凭你手上那几枚大圣印,就真的可以横行无忌吗?”

说罢众多天阙界门徒便没了半点与魏来多言的性子,在那一瞬间尽数飞身而出,直直的朝着魏来杀了过来。

面对众人的围杀,魏来并未表现出半点慌乱之色,他疑惑的眨了眨眼睛,问道:“为什么不能横行无忌呢?”

“一枚大圣印解决不了的问题,那就多加一枚,若是还不行,那就……”

他这样说着,双手张开,每个手掌的指缝间在那时都夹着一枚颜色各异的丹药,那分明就是大圣印,足足八枚大圣印。

“那就继续往上加,直到够为止。”

少年这样说着,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下,八枚大圣印在那一瞬间被他尽数捏碎。

这当然是极为大手笔的事情,毕竟一枚大圣印的价值便已经可以说得上是无价之宝,八枚大圣印何其珍贵?哪有人能舍得将之一并动用的?

在魏来这么做的瞬间,众人的心头却是不由得升起了一个荒诞的念头,这个少年的身上似乎还有很多很多这样的东西,所以他才能如此肆无忌惮的使用这般珍贵的事物。

而就在这样的念头在众人的心底升起的刹那,那八枚大圣印也开始绽放出他们的威能。

“吾乃白云谷,苍云道人,闻鸣清!”

“吾乃西龙山,通天剑尊……”

那一道道裹挟着漫天威严的声音响起,一道道夹带着浩大气机的杀招也随即涌出。

那些天阙界的门徒怎么也没有想到,魏来直接动用了八枚大圣印,他们中的大多数根本来不及反应,身形便被淹没在八位大圣的威能之下。

数息之后,漫天的光晕散去,众人瞩目看去。

却见魏来微笑着立在原地,身形自一开始到现在,一动不动,而那些天阙界的门徒们却已然横七竖八的倒在了他的脚下,只有几位修为高深之辈尚且还留有气息,只是却也是身负重伤,难有再战之力,而他们看向魏来的目光中却再也没了之前的轻视,而是满满的恐惧。

就在众人陷入鸦雀无声的死寂时。

那少年的一只脚猛然踩在了身前棺椁的棺木上,再次看向高坐在龙椅上的男人,他的双手张开,八枚大圣印再次落入手中,他微笑问道:“陛下还要多少大圣印才愿意跟草民做这笔买卖?”

“开出价来,这样的东西,在下要多少,有多少。”

袁通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再也没有了方才的淡定与悠闲。

他伸出手,宽大的龙袍隐隐打颤:“你……你到底想要什么?”

“对嘛。”

“这才是做生意的人该有的态度。”魏来微笑着说道,然后指了指其中一座棺木:“这副棺椁是在下精心为皇后娘娘挑选的。先聊聊这副棺材的价钱吧。”

说着魏来抬眸看向坐在那位陛下身侧的妖艳女子,整个白虎殿前,众人鸦雀无声,都面色惨白,唯有这个女人至始至终都并未表现出太多的诧异。

她面对魏来投来的目光,抿嘴一笑,问道:“你想要什么样的价钱?”

“好说,我要那头蛟蛇的阴魂。”魏来应道。

女人眉头微皱,思虑了数息的光景,然后长袖一挥,一道蛟蛇阴魂便在那时从她袖口飞出。

“娘娘!小的为你赴汤蹈火,你可不能将小的……”敖貅现身的刹那便大声的朝着那女人言道。

“哼!”可魏来却根本不给他发言的机会,在那时冷哼一声,他的背后那头阴龙之相猛然涌现,大嘴一张,便将敖貅的阴魂摄入口中。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众人都被魏来这般手段所惊,脸色愈发的难看。

“娘娘爽快,这口棺椁就送给娘娘了。”魏来如此言道,一只脚猛地跺地,他眼前那座棺椁猛地飞起,他伸出手用力一拍,棺椁便以快得惊人的速度飞遁出去,越过袁通等人的头顶,直直的撞入他们身后巍峨的白虎殿中,半截棺身镶嵌入内。

将棺椁这样的不吉之物,轰入帝王的行宫中,这是何其大逆不道的事情,可偏偏此刻白虎殿中却并无一人敢出言喝阻这少年。

“接下来,这一座,是陛下的。”少年的声音再次响起。

袁通沉声问道:“你想要什么?”

“宁州位于燕庭边境,外有强敌环绕,是我燕庭门户,如今州牧新亡,宁州群龙无首,在下以为陛下得早做决断,寻一能人统领宁州,方才能安抚百姓,震慑宵小。陛下一位草民所言何如?”

袁通闻言一愣,顿时反应过来。

州牧一职,执掌一州之地的军政,镇压一州之地的气运,其对于所辖之地有着仅次于皇权的统治力,,历来北境诸多王朝内乱,大都便是因为州牧做大,故而引发。也正是因为如此,北境诸国在日后的岁月里,都渐渐废除了州牧一职。

当年先帝袁晏将江浣水立为州牧,此后的数十年间江浣水便成了燕庭皇族的心头大患。

因为州牧不仅手握的权柄巨大,而且能左右一州之地的气运,而气运这东西很大程度上便左右了一个王朝的兴衰。一旦一州之地在他手中气运旺盛,抵达了某种程度之后,他便可以强行更改一个王朝的国运,而这样的过程是能够能到天道认可。

这也是为什么祖帝明知灭了江浣水的阴魂会引来宁州的报复,却也要执意为之的原因。

一个逆臣受百姓香火已成阴神,这便意味着这个王朝的国运混乱,人心必然离散,气运会极快的消减。

而现在,魏来来到了龙骧宫,说出了这番话,袁通哪还能不明白,他想要什么?

州牧!

他想继续做宁州的州牧!

这样一来他可继续执掌宁州的气运,只要他能好生经营,确实有取代燕庭的可能。

这是袁通不愿看到结果,因为这样一来之前所做的所有努力与付出的所有代价便付诸东流。

他看着少年,看着他手中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被他捏碎的大圣印,他明白,无论此刻他的心中有多少的不情愿,但他似乎已经没了选择。

“好。”

他压低了声音说道:“我这就拟写诏书,封你为宁州州牧。”

“陛下好像误会了草民的意思。”但魏来却在这时慢悠悠的言道,“草民岂是贪慕权势之人,况且我外公的下场还历历在目,这州牧的椅子太难做,草民没有那本事,也没有那个兴趣。”

魏来这样的回答大大出乎了袁通的预料,他的脸色一变,神情有些困惑。

但他当然不会真的以为眼前这个少年废了那么大的周折,又耗费了如此多数量的大圣印,来到他的面前是真心为了给他敬献国策的。

他沉下了心神,冷着声音问道:“那你想要什么?”

“嗯……”魏来的脸上露出了困扰之色,他很是认真的皱着眉头思虑了一会。

忽的他的眼前一亮,像是想到了些什么,于那时看向袁通,笑着说道。

“州牧太难做。”

“不如陛下封我做……”

“魏王吧。”

第七十三章 非卖品

文武百官围堵在龙骧宫外,负责疏散百姓的甲士几次驱赶,但龙骧宫外聚集的百姓非但没有散去的趋势,反倒越聚越多。

江浣水的外孙,拖棺入宫,请帝王赴死。

这三者中任何一件事情挑出来都是足以让燕地百姓津津乐道的事情,更何况这三者还如此凑巧的被摆在了一起。

“柏大人,这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为何不让我等前去救驾?”那群官员之中便有一人看着身旁的老人焦急问道。

柏回朗,内阁次辅,是娘娘的亲信,在某一段时间里,他所握的权柄甚至隐隐超过首辅周相民。

老人眯眼反问道:“护驾?区区一个乳臭未干的孩童,哪里还需要诸位护驾?”

那官员闻言一愣,但还是有些放心不下的说道:“可我听说那位魏公子,年纪虽然不大,但修为却高得吓人。哪怕是那些天阙界高徒都曾一一败在他的手下。”

柏回朗笑着摆了摆手:“罗大人,你好歹也是我燕庭三品大员,那些民间谣传,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你还不分不清楚吗?”

“再者言,就算这些都是真的,但那毕竟也只是后辈之争,他一个十七岁不到的少年,能有四境修为便是骇人听闻,可难道就能奈何得了宫中的高手,别的不说,单是袁成大将军便是半步圣境的强者,他岂能与之匹敌?”

“圣上不让我们进去,是念及他江浣水多少还算得上是我大燕的两朝元老,虽有专权谋逆之心,但以往却也同样有着有公于社稷,不愿让咱们看见的后生惨死之状。”

“这是圣心垂怜。”

那官员听到这处,虽然心头依然有着些许担忧,但确实寻不到驳斥柏回朗的言语。

他在一阵迟疑之后,终是收声不语。

柏回朗一脸笃定之色,眯眼看着那朱雀门中,双手负背,嘴里喃喃言道:“等着吧,不出半个时辰,就会有宫中甲士出来宣读那贼子伏诛的消息。”

这话方才落下,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忽的从宫门深处传来。

众人寻声看去只见一位身着龙骧军甲胄的甲士手握一道圣旨,骑着白马从宫门深处疾驰而来。

柏回朗脸上的笑容灿烂,说道:“你看,这不来了。”

周围的官员见状顿时连连拱手朝他言道:“柏老,神机妙算,我等着实敬佩。”

柏回朗一脸得意,而这时那甲士已然来到了朱雀门前。

他拉缰驻马,手中圣旨豁然展开。

“圣天子有谕!”

那甲士朗声言道,柏回朗等人赶忙躬身跪下,而他们身后那密密麻麻的泰临城百姓见状,亦纷纷俯首。

“臣等接旨。”他们同样高声回应道。

只见甲士的面色肃然,于那时高声将诏书上的内容朗声念起。

“昔我圣祖受命,创业肇基,造我燕庭,鉴古今之制,通爵等之差,尽封山川,以立藩屏,使异姓亲戚,并列土地,据国而王,所以保天命之天命,安固万嗣。”

“后燕庭积弱,致茫地落于鬼戎,宁地陷入泥沼。先帝有宏图大志,立江公为州牧。”

“于是励精图治,拒外敌于国门,安黎民于宇内,强我宁州,复我茫州。”

“然天妒其才,亡于宁地。朕痛心疾首,日夜不得安寝。”

“闻其孙,乌盘魏来,有江公之大才,亦有稷、禹之品行,今天下虽安,但圣贤有言,居安思危方得万世高枕。”

“夫以圣哲之君,事为己任,犹锡土班瑞,以报功臣,岂有如朕寡德,仗君以济,而赏典不丰,将何以答神慰万民哉!今进魏来为王,号以魏王,统领宁州之地!”

“世代承袭,以慰苍生!”

柏回朗越听脸色越发难看,直到最后一句落下,群臣面色骇然,两两相望,都从彼此眸中看到了震惊之色。

他们甚至都不敢确定自己所方才所听到的东西是否是自己的错觉。

异姓封王,自太祖荡平三位异姓王后便再也未有发生。

而在一个时辰前,还有人因为祭祀江浣水被押入天牢,转眼他的外孙却被封为魏王,比起江浣水这个州牧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些群臣怎么也想不明白,事情的发展为何会演变成如今这般地步。

更何况那个魏来可是当着所有

人的面说过要为皇帝陛下敛尸这样的话的。

这放在任何时候,任何王朝,都是足以株连九族的重罪。

怎么未见魏来伏诛也就罢了,反而还让他封王裂土,转瞬之间便从一个逆贼,位极人臣。

这些大臣们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而那些寻常百姓更是不明所以,脸色古怪。

……

“这样你满意了吗?”袁通沉着脸色看着眼前的少年,低声语道。

“陛下厚爱,臣惶恐之至,日后必励精图治,不复陛下厚爱。”魏来态度恭敬的朝着袁通拱手言道。

若非之前种种,以少年这番作态,保不齐袁通还真会把他当做一个忠心耿耿的臣子。

但显然对于现在的袁通来说,他的心底充斥得只有恨不得将之除之后快的滔天怒火。

他费了些气力方才压下自己心头的怒火,沉目正要说着些什么。

魏来却再次猛地跺地,第二道棺椁猛然扬起,他再次推出一掌,那事物便猛地飞遁而出,越过众人的头顶,如之前那座棺椁一般,重重的镶嵌入了那白虎殿的殿门上。

这是何其大不敬之事,袁通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深吸了一口气,方才平复下自己心头的怒火,然后看向魏来,低声问道:“这最后一座棺椁呢?你又想换什么?”

“最后一座。”魏来闻言一愣,似乎这时才想起还有一座棺椁。

他如梦初醒一般抬起头看向站在袁通背后的袁袖春,而袁袖春也在那时同样看向了他,二人的目光交集,袁袖春的面色一寒,却赶忙低下了头,不甘与之对视。

魏来不以为意,他伸手抚摸着最后一座棺椁,嘴里喃喃言道:“我与太子殿下在宁州相识,太子品行令在下折服。”

“所以这最后一座棺椁,我费了最多的心思,做得也最为精细。”

“所以,你到底想要什么!?”袁通皱眉再问道,语气中充斥着怒火。

魏来抬起头对视那位君王,嘴角上扬:“所以啊……”

“这最后一座棺椁……”

“是非卖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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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应约

“所以啊……”

“这最后一座棺椁……”

“是非卖品!”

这话出口,众人脸色都是一变。

袁通还未有些不解其意,问道:“什么意思?”

但纪欢喜却已经在那时迈步而出神色紧张的大声言道:“魏公子,不可啊!”

可此言刚刚落下,魏来的一只手却豁然伸出,朝着还在愣神的袁袖春张开五指,一股巨大的吸力猛然涌现,袁袖春的身子一颤,整个人在那时不由自主的被那股吸力所拉扯,直直的落入了魏来的手中。

袁袖春未曾想到魏来会如此行事,他的心头又惊又怒,疯狂的挣扎着想要摆脱魏来的束缚。

嘴里更是怒骂道:“魏来!我可是大燕太子!你放我下来,你岂敢对我不敬……”

周围的甲士们见状,下意识的便要上前。

可魏来的另一只手伸出,四枚大圣印便浮现于那手掌中。

甲士们一愣,脸上顿时露出了惊惧之色,不敢上前。

“太子?”魏来冷笑一声,将袁袖春的身子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袁袖春被摔得浑身仿若要散架一般,剧痛无比,可还不待他站起身来,魏来的脚便重重的踩在了他的胸膛。

啪!

啪!

然后裹挟着灵力的两个耳光重重的甩在了他的脸上,他顿时双颊红肿,嘴角有鲜血溢出。

“魏来!你不要做得太过火!”袁通就是在不喜欢自己这个儿子,那毕竟也是他的儿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羞辱袁袖春,那何尝不是在打他的脸。

他的阴沉着脸色朝着魏来寒声低语道。

魏来却只是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说道:“陛下,从现在起,你得叫我魏王!”

然后他提起了被打得神志不清,模样狼狈不堪的袁袖春的衣襟,将他的身子提起,一道黑气从他体内涌出,将最后一道棺椁托举在半空。

他转过身子,拖着如同死狗一般的袁袖春,迈步便朝着龙骧宫外走去。

……

“这成何体统!?”龙骧宫外,刚刚收到诏书的群臣乱做一团。

“柏大人,咱们进去看看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有官员朝着柏回朗低声说道。

“是啊,柏大人,这要是传出去,整个北境都会消化咱们燕地的!哪有别人要杀你,你不治他罪,反而还要封他王的道理。”又有一人附议道。

柏回朗的脸色阴晴不定,他看了看身前的群臣,又看了看身后那些议论纷纷的百姓,心头一沉,说道:“好,你我一同进宫,面见圣上,我倒要看看那个魏来到底是个何方神圣!”

这话一落,众人便要动身,可朱雀门内却于那时传来一阵脚步声。

众人一愣,纷纷瞩目看去。却见一大批龙骧军正背对着他们缓缓退出朱雀门,而在他们的身前,一座棺椁高高悬空,一个少年拖行着一道生死不知的身影缓缓朝着此处走来。

有眼尖之人一眼便看出了那道身影:“是太子殿下!”

有人发出这样的惊呼,回过神来的柏回朗等人也定睛看去,却见那宛如死狗一般被拖行在地之人赫然便是袁袖春。

柏回朗的心头大震,他虽然隶属于金家一系,巴不得这位太子殿下早些死掉,但此刻见他被魏来以这样的方式拖拽出了朱雀门,却不免生出一种唇亡齿寒的恐惧感。

他不明白为什么有数万龙骧军以及数百位六境高手以及袁成坐镇的龙骧宫,会被这样一个少年杀了够进进出出,甚至连太子殿下都被打成这般模样,却无一人敢于阻拦。

“你们在做什么!护驾啊!没看见太子殿下落入了歹人之手吗?”柏回朗走上前去朝着那些龙骧军大声的吼道。

但没有经历过被大圣印“轰炸”的恐惧的他,哪里明白这些龙骧军为何不敢对魏来动手。

柏回朗见龙骧军们不为所动,顿时肝火大冒,嘴里叫嚷着:“你们这些饭桶,圣上……”

他这样再次怒骂,可到了嘴边的话却在那时戛然而止。

无他。

只是因为那被龙骧军包围在其中的少年忽然转头看了他一眼。

只是一眼,他便如坠冰窟,脸色煞白。

少年拖行着袁袖春继续向前,百姓们见状纷纷让开一条道来。

“他要去哪?”

“要做什么?”

这样的窃窃私语在人群中不断响起,而越来越多泰临城百姓都闻风赶来,带着复杂的心情看着那少年拖着袁袖春与一座棺椁一路穿过了朱雀街,走过了大元道,最后来到了皇家位于城西的祭祖之地——太庙。

守着太庙的甲士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见大批的人群涌来,提着刀戟上前喝问。

“太庙重地,何人擅闯?”

但回答他们并非什么人言,而是一头阴龙的怒火,伴随着层层声浪,几位甲士的身子被生生震开,他们身后铁铸的太庙大门也在那一瞬间轰然塌陷。

“小子,你难道要强闯我燕庭太庙,惊扰我燕庭历代英烈?”一位一路跟着的年俞五旬的老臣见此状顿时被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魏来便言道。

“我乃大燕魏王,你是哪里来的老匹夫,敢拦我路?”魏来冷笑言道。

“老夫乃是圣上御前三品大员,与你外公平辈相交,你该叫我一声先生!”那老人义正言辞的站在太庙的大门前,指着魏来说道。

“老夫世受皇恩,食得君禄,分得君忧。今在场诸公,身着衣冠,彬彬文质,却贪生惧死,何曾有半点燕臣之相。”

“老夫虽已年迈,但却不惧你这乱臣贼子,你要入太庙,便从老夫这尸体上跨过去。能以残躯卫我大燕英烈,老夫死得其所!!!”

老人说得慷慨激昂,面色潮红,一派随时准备大义赴死之相。

“好一个食君禄,分君忧,好一个乱臣贼子,好一个死得其所!”

“老匹夫,你可知这泰临城的歌舞升平,你背后这太庙巍峨,是谁给你的?”

“是你口口声声要尽忠的皇帝陛下吗?”

“没有我外公,没有我宁州百万三霄将士,这泰临城早就随了鬼戎、随了齐楚而姓,哪还有什么燕庭?!是不是那时,你又得急着给鬼戎的皇室、给齐楚的君上尽忠呢?”

“我看你衣冠楚楚,口若悬河,想来也是读过几本书的人,却不辨是非,你枉穿了这一声儒家长袖,枉读了圣贤之书,也枉活了这六七十年岁月!”

“如你这般愚笨、盲目、又不自知之人,如何配与我外公相提并论!”

“既然你想死!本王就成全你!”

说罢,魏来的双眸一寒,背后的阴龙之相猛地涌出,朝着那老人的身躯一撞。

老人脸上的身躯顿时凝固,本就干瘦的肉身转瞬便只剩下了皮包骨头,整个如同烂泥一般倒了下去,根本再也看不出原来模样。

周围的百姓见状,顿时脸色惨白,一个个噤若寒蝉。

谁也想不到这魏来竟然凶戾到了这般程度,拖行太子,当街斩杀朝廷命官,这样的事情莫说大燕,就是翻遍北境史书,也亘古未有。

“还有谁要为你们的燕帝尽忠吗?”少年在那时转头四望。

百姓与群臣哪还敢与之对视,纷纷低下了脑袋,唯恐多看一眼,便歩了那老人的后尘。

“哼!”魏来冷哼一声,也不多言,拖着袁袖春的身子便走入了太庙的大门。

周围的百姓与朝臣互望一眼,然后小心翼翼的跟上,想要弄明白这少年到底要做什么。

魏来拖着袁袖春穿过了太庙中绵长的回廊,顺着高耸的台阶一路向前,袁袖春已经彻底昏死了过去,一路行来,鲜血一路滴洒。

来到太庙门前,魏来看了一眼紧闭的太庙大门,没有多想,一脚便踹开了太庙大门。

随着庙门轰塌,太庙中所祭祀阴神排位也一一显露出来。

魏来将袁袖春重重扔在了太庙之中,那口棺椁也豁然落入其中。

魏来迈步走入,目光在那密密麻麻的牌位上一阵搜索,最后落在了最顶端的那个牌位上——大燕祖帝,昭天雄武大帝,袁渊!

魏来冷冽的眸子深处开始有烈焰燃起,他的身子颤抖,双拳紧握。

他用了数息时间平复下内心的翻涌,然后再次将袁袖春的身子提起,朝着那道令牌高声喝道。

“大燕魏王!”

“应约。”

“来屠你袁氏子孙!”

第七十五章 层层算计

魏来的声音荡开,传到太庙之下,那些百姓与群臣的口中。

太庙震荡,太庙中供奉的灵牌晃动。

两位帝王,无数神将的阴魂在那一瞬间尽数浮现。

天色骤暗,雷霆大作。

“孩子,我知道你很愤怒,但这么做,于事无补。”

一位锦衣俊俏少年,率先发言说道。

魏来谁从未见过他,但还是一眼看出了他的身份——大燕的第二任的皇帝,雄天武安圣帝,袁晏。

“你对我外公有知遇之恩,虽其后种种我所不喜。但我外公却从未怪你,于他心中,你始终是他的君上。今日之事,与你无关!”魏来沉眸言道。

袁晏的脸色难看,正要再说什么。

“哼!逆臣之后,还是逆臣!”

“蛇鼠一窝,今日寡人便要让你如你外公一般,魂飞魄散!”

可这时,一位身着黑色龙袍,头戴皇冕的男子怒声言道:“诸位燕庭阴神,既是我燕庭社稷香火,今日便是镇压邪祟,昌我国运之时!”

他此言一落,周围那漫天的阴神周身气势大作,紫电雷光、熊熊烈焰、九幽寒冰、血雨腥风都在那一瞬间被尽数掀起,过于刀剑枪戟之中,朝着魏来袭杀过来。

那般浩大的威势即使是八门大圣也得避其锋芒,更何况区区四境的魏来。

可偏偏那少年不闪不避,双手张开,八枚大圣印猛然捏碎。

顿时八尊大圣虚影分立他八方,各色杀招奔涌而出,迎向那漫天阴神。

轰!

一声巨响爆开,台阶下远远看着的百姓与群臣们只觉脚下大地震荡,然后那座巍峨的太庙于那时轰然坍塌。

众人惊骇,纷纷瞩目看去。

却见那尘埃散去之后,太庙中无数阴神怒目,浩大气机来回翻涌,作为祖帝的渊源立于天际,眉目冷冽,威严弥漫。

而魏来身形与之相比显得如此渺小。

本来因为魏来的强势而心有戚戚的众人瞥见了此番情形,却又心头升起了希望。

哪怕是在宁州,那些寻常百姓也险些被金不阕所迷惑,自然也就不能希望这些生活在泰临城中的百姓们能对魏来生出多少共情心来。

八道大圣虚影破碎,魏来的身形隐隐有些摇晃,虽然大圣印的威能强大,但在如此多阴神的围攻下,却依然显得力有不逮。

虽然大圣虚影们帮魏来挡住了大多数的进攻,但魏来还是被余波所波及,脸色微微泛白。

“哼!”立于天际的袁渊将这般情形看在眼里,嘴角露出了狞笑。

“狂妄小辈,当真以为握有些许大圣印便可撼动我燕庭国基吗?”

“我等阴神可调动大燕气运,莫说是你,就是八位大圣亲至,我也可借用大燕气运将之一一镇杀!”

袁渊此言绝非虚言,这也是为什么天定国运,凡人难以篡改的原因。

只要是天道认可的王朝,自有气运加持,立下太庙,历代王朝先贤皆可入驻,享受社稷香火。

这些阴神与阳神不同,与寻常百姓自发祭祀的阴神亦不同。

后两者虽大多受朝廷管辖,但行入自由,不受拘束。而前者却完全依托于王朝香火,不可忤逆王朝,但同时却也可调用社稷气运,镇压有害王朝国运之举的逆贼。

而袁渊之所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镇压江浣水阴魂,不让其成为阴神,最重要的原因也是在此。

逆臣成神,不仅是让王庭的名誉扫地,更是意味着天数有变,会让天数命定的王朝气运开始混乱,到最后天数不再眷恋王朝,那到时候,这燕地到底该由谁而姓,就得凭手中刀剑,而无法以气运之力镇压,这等于让燕庭失去了最锋利的那把剑。

身为祖帝的袁渊岂能容忍这事发生?

而面对袁渊的嘲弄,魏来的脸色虽然苍白,可眸中却并无多少畏惧之色。

他面带笑意的反问道:“是吗?”

说着双手一抖又是八枚大圣印浮出,八道大圣虚影浮现,就要朝着那漫天阴神出手。

“冥顽不灵!”袁渊的心头暗暗惊悚于魏来那用之不尽的大圣印,他嘴里如此言道,那些阴神便再要出手。

可这时,魏来的双手再次一抖,又是八枚大圣印落出,随即又是八道大圣虚影浮现。

袁渊的双眸一凝,可魏来却再次出手,于是乎足足二十四位大圣虚影密布他的周身。

袁渊的脸色难看到了极致,而魏来却并不停歇,双手再次抖动,似乎还要继续掏出大圣印……

“此子古怪!我以大燕气运加持尔等,速速将之擒杀,不可久战!”他如此大声喝道。

无数金光从他体内溢出,涌向那漫天阴神。

这是这些年来他说吞噬的社稷香火,也是这燕地的气运,数量庞大,远远超出这位祖帝维持阴魂的需求。

而在这些气运的加持下,阴神们周身的气机顿时攀升到了顶点,二十四尊大圣虚影的实力固然强悍,但毕竟不是本尊在场,一番缠斗,尽数被阴神绞杀。

魏来的面色一寒,袖口一抖,似乎还要取出大圣印。穹顶之上的渊源见状,两道阴气坠下,将他的双手束缚。

而那些阴神也在这时杀到了魏来的跟前,就在这一瞬间,魏来的双眸忽然被漆黑之色笼罩。

“吼!”

一头巨大的阴龙猛然浮现。

“区区阴龙,你以为就能对抗我燕庭阴神吗?”袁渊冷笑,只当这是魏来的垂死挣扎。

但这样的念头在下一刻便戛然而止,阴龙血盆大口张开,一股浩大的气机铺散,巨大吸力从他嘴中涌出。

“想要吞噬我燕庭阴神,凭你这阴龙的力量还差了点。”袁渊愣神说道。

可就在这一刹那,魏来却厉声喝道。

“我乃燕庭魏王,以我魏王之名,摄尔等气运!!!”

轰!

随着此言一落,那些阴神周身所加持的金色气运顿时被那股巨大的吸力拉扯而出,汇集成江海涌入阴龙的嘴中。

袁渊的脸色大变,他豁然醒悟原来这才是魏来的真正目的。

一位州牧便有权镇压一州之地的气运,而不受王庭调遣。而身为魏王,更是可以直接调度燕地之中的未被王朝天数镇压的气运。

燕庭自立国后,所有的异姓王都被袁渊浇灭,这些阴神大都只是重臣,论品级远无法与魏来相比。而袁渊为了解决魏来,将自己体内的气运暂时加持在了他们身上,这些气运便等同于这些阴神所携带的气运。

魏来依仗着自己魏王的身份,于大燕律法之中却有吞纳他们气运的资格。

“尔敢!”意识到自己上当的袁渊暴喝一声想要将那些气运收回,可魏来显然早已做好了准备,他吞纳气运的速度极快,只是转瞬光景,漫天金光便入了阴龙腹内。

“谢过祖帝恩惠,我宁州有此气运,定可……”

“武运昌隆。”

魏来仰头看着暴怒的袁渊,轻声说道。

这话无异于加重了袁渊心头的怒火,他厉声说道:“那你也得有命把这气运带回宁州!”

他说罢这话,头顶的云海翻涌,一道裹挟着漫天雷霆的巨大手掌在那时猛然朝着魏来的头顶落下。

袁渊的脸色狰狞,眸中的杀机奔涌,魏来的双手被他束缚,区区阴龙抵挡不了,这大圣都无比拟的威势,这凝聚了他全部力量的一掌,足以将魏来打得神魂俱灭。

到时那些气运依然还是他的。

那是他累积了百余年,献给东境的投名状!

他不能没有这东西!

巨大的手掌落下,太庙中的一切在那一掌所蕴含的威势中被卷起、搅碎、灰飞烟灭。

远处围观的百姓与群臣被那余波所震身躯纷纷倒飞出去,一时间死伤无数。

而位于那手掌中心的魏来,眸中却漫开笑意。

他轻轻的张开嘴,伸出舌头。

袁渊一愣,他豁然看见,少年的舌尖上有一枚白色的丹药……

那是大圣印!

他在他的嘴里藏了一枚大圣印!

“不!!!”袁渊怒吼道。

咔嚓。

一声轻响,魏来轻轻的咬碎了那枚大圣印。

一道白光猛然涌出,将他的身形包裹,而下一刻,他的身子便消失在了原地。

咫尺天涯。

那是流萤国百花宫宫主,相思夫人的成名绝技。

……

距离泰临城三百里外的郊外密林中,一道白光闪过,魏来的身影浮现在了那处。

他的脸色在那时一白,身形摇晃险些跌倒在地。

他赶忙伸手扶住了一旁的大树,这才稳住了自己的身子。

然后他喘了一会粗气,这才渐渐平复了下来。

可他体内的内息依然紊乱,咫尺天涯只能让他瞬息转移三百里地,这个距离只是短暂的安全。

以袁渊的眼界自然能明白这一点,此刻他身负庞大的气运,袁渊决计不会放过他,整个燕地的阴神阳神以及各地守军在这时必然会大局出动,搜索魏来的踪迹。

此刻对于魏来来说最稳妥的选择,是以最快的速度平复自己体内暴走的气息,恢复到最佳状态,逃离此地。

但他却偏偏没有这么做。

他颇有些急不可耐的催动起了体内的阴龙,阴龙现身,张嘴一图,一头蛟蛇的阴魂便猛然浮现在他的面前。

他阴沉着脸色,寒声问道。

“徐玥是谁?”

第七十六章 卫流芳

魏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被一个荒诞的梦境所困扰。

一盏摇曳的红烛,一张红帐轻纱的床榻,一位朦胧看不清模样的女子。

他们亲吻。

他们缠绵。

他们相互紧紧的拥抱着彼此。

魏来想要知道她是谁,可每一次这个问题问出的时候,那个梦境就戛然而止。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个梦境渐渐从一开始的清晰,变得模糊了起来。

魏来的心底有着不好的预感,就像是又某种极为重要的东西要离他而去,可他却无法挽留。

直到……

江浣水说出了那几个名字……

魏振、锦绣、长袖。

魏来本以为这是自己外公的旧识,可在最后的关头,老人又说道……

“我为你的爷爷报了仇……”

爷爷那两个字眼就像是一柄利刃,刺穿了魏来的心脏。他忽然意识到一个很奇怪的问题——他爷爷是谁?

这当然不是说书先生讲给妇人听的那套落魄少年,寻根问祖的故事。

而是魏来在那时忽然意识到,自己这近十七年的人生中,爷爷这两个字眼,还是第一次出现,或者说第一次让他意识到。

在以往那么久的时间里,他的爹娘不曾提及爷爷,周围的人也从来未有提及,甚至连他自己也从未去想过他应该有一位爷爷这样的事实,无论对方是生是死,没有理由所有人都不记得他吧?

魏来陷入了困惑,甚至是痛苦之中。

那种明明应该记得,却又忘记的感觉让魏来的几乎抓狂,他甚至有时候会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脑子出了问题。

魏来在之后很长的时间里,都沉浸在江浣水死去的痛苦,以及脑海中那些古怪情绪的困扰中。直到从某一天开始,那个关于那位少女模糊的梦境,又渐渐开始变得清晰。

然后在无数次的戛然而止与追问中,他终于听清了她的名字——徐玥。

而也就是在那时,那个梦境彻底消失。

就像是完成了某种使命一般,魏来再也没有与那个少女在梦中相遇。

再然后,大圣印被那些乌盘城的孩子们从北境各处派人送了过来。

这并非魏来要求的结果,而是那些孩子在知晓这事后,自发向师门索要的事物。只是言说江浣水对他族中有恩,而这些孩子在各自的宗门中早就被升为圣子,对于他们要求,门中长老素来不会拒绝。

于是乎,在得到这些大圣印后,魏来安妥好宁州的一切,便孤身来到了泰临城。

他在整理江浣水的遗物时,曾看见过老人在一本手札中写过怀疑这燕地气运被祖帝阴魂吞噬之事,此番泰临城之行,自然有夺取气运,以壮宁州的意图,但同时他也想从敖貅的嘴里知道些许关于那个女孩、关于魏振、锦绣、长袖以及他那本该记得,却毫无头绪的爷爷的事情。

敖貅显然处于某种极端的惶恐之中。

他再也不复那高高在上绵绵万里的身形,此刻在魏来的面前只是一条不过三丈长的蛟蛇虚影。

他惊惧的看着周遭的情形,直到数息后对上魏来那阴冷却有急切的目光后,方才反应过来。

他皱了皱眉头,下意识的疑惑道:“徐玥?”

显然他并不认识这个名字的主人。

魏来又问道:“魏振呢?长袖呢?锦绣呢!?他们又是谁?”

一连串的问题出口,同时也将他心头的急切展露无遗。

敖貅又是一愣,他眯起了眼睛看向魏来,脸上的惶恐之色,忽然散去了大半。

他笑了起来。

虽然作为一头蛟蛇,那样的脸上露出笑容,是一道很古怪的场景,但更古怪的是,他接下来从他嘴里说出的话。

“我很好奇,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他这样说道。

“什么意思?”魏来沉声问道。

敖貅两个巨大的蛇眼中,金色的光芒一闪而过。

“你的因果一片混乱,无数本该链接的因果被斩断,又于无数不应该链接的因果所相连,我从未见过如你这般,可悲的人。”

“你不知道自己忘了什么,失去了什么,你以为你活得很好,你报了仇,但其实你永远不会明白,自己到底活得有多么可悲。”

魏来的脸色阴沉:“你到底什么意思?我因果怎么了?我忘了什么?怎么才能找回那些东西?”

“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敖貅反问道。

“你不想活命吗?”魏来低声问道。

“活命?”敖貅笑了起来,“我太了解你了,你是那种为了报仇,可以日夜足足拜我六年的人。”

“你岂会放过我?”

“我不说,你说不得还不敢杀我,说了,下一刻,你就会迫不及待的把我千刀万剐。”

魏来的脸色愈发的难看,虽然他不太愿意承认,但却不得不承认的是敖貅说得很对,这确实是他一开始便做好的打算。

他当然不可能放过这头蛟蛇,哪怕他现在只是一道阴魂,他也会将之挫骨扬灰。

“我是暂时不会杀你,但我有的是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魏来低声语道。

但这样的威胁换来的却是敖貅的一阵放肆大笑:“你能拿我如何?无非就是用你那头阴龙噬我灵体,亦或者用冥境黑水禁锢我的魂魄,我敖貅活了两百余年,岂会怕你这些手段。”

“况且,你真的就以为你夺取气运的计划那般完美无缺吗?”

“你以为这燕地最可怕的人是那位祖帝吗?你太天真了,你根本就不能活着离开固州。”

“若是我猜得没错,杀你的人已经快到了。”

魏来听得出,说出这番话的敖貅,语气中的笃定。

“你是说那位皇后娘娘?”魏来很快便反应了过来,之前在龙骧宫中他便隐隐觉察到那位皇后娘娘周身所弥漫的气机隐晦,颇有几分含而不放的味道,并且在他数枚大圣印的威吓下,众人大都大惊失色,唯独她神情悠哉,并无半点异色。

只是当时那女人并未作出什么有害魏来,魏来自然也不会节外生枝,此刻听了敖貅的话,他虽然脸上的神色平静,可心底却不免有些担忧。

毕竟以敖貅现在的处境似乎并没有恐吓他的必要。

“我们都会死,只是我就算死,就算真的魂飞魄散,那我也是作为一个生灵,一个完完整整的生灵死去的。”

“而你呢?”

“你甚至不能知晓你所认识的人哪个是真实存在的,哪个又是虚假的。”

“你脑海中的记忆,早就被人一遍又一遍反复修改,你甚至不能确认你自己到底是谁!”

“我为什么要害怕?到最后,永远是你比我惨!”

敖貅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他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眼,都像是利刃一般扎进魏来的心头,让魏来的心神动荡。

他忘了很多人,很多事,他自己何尝没有意识到,可他想不起来,如何努力都想不起来。

他的双目开始充血,脸上的神色变得的狰狞,他伸出手掐住了蛟蛇,寒声问道:“到底是谁!?到底是谁做的这一切。”

敖貅却冷笑道:“你永远不会知道。”

可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忽的从林外传来。

那人的速度极快,且目的性极强,气息转眼之间便来到了距离魏来极近的地方,且还在飞速的朝着他靠拢。

“杀你的人来了。”

敖貅显然也感受到了这一点,他狞笑着看着魏来言道。

魏来的心头一惊,他动用了一枚大圣印瞬息转移了三百里方才来到此处,停留也不过一刻钟不到的时间,追兵怎么可能这么快便寻到了他的踪迹,还是说他的身上被人在不知不觉间早就种下了某种印记,方才如此快的暴露了自己的行踪。

但他来不及去细想,他此刻内息混乱无比,根本无法与那些追兵作战,他一招手,阴龙再现,将敖貅的阴魂吞入腹中,随即自己赶忙转身,快步朝着那些气息涌来的反方向跑去。

只是他的速度固然很快,可对方追逐的速度却更快。

不过十余息的光景,魏来便能清晰的感觉到对方的气息正飞速朝着自己靠近,二者之间的距离不断的缩短。

他的眉头皱起,正思索着应对之策,可前方忽的一道寒芒从天际落下。

魏来一愣,赶忙停住脚步,退去数歩。

而这时,那寒芒猛然坠地,落在了方才他立身之处。

魏来定睛看去,却是一柄通体雪白的长剑。

此刻剑身轻颤,周身剑意萦绕,倒插在魏来身前的地面上。

魏来暗暗惊诧,可这时,一道身影却忽的从他的头顶缓缓落下,单足立于那剑柄之上。

是一位魏来从未见过男人,年纪四十开外,穿着一身黑色长衫,脸上虽有岁月磨砺的痕迹,但却依稀可见年轻时俊俏的轮廓。

哐当!

一声脆响!

白狼吞月猛然出鞘,雪白的刀光照亮密林,魏来警惕的看着那人,低语问道:“阁下何人?”

那人饶有兴趣的上下打量了一番魏来,然后朝着魏来微微一笑。

“玉鼎峰……”

“卫流芳。”

第七十七章

卫流芳。

于燕地而言,这决计是一个称得上让人振聋发聩的名字。

整个燕地积弱,堂堂四州之地所余神宗却不过二者,一曰玉鼎峰,一曰紫云宫。

二者皆为神宗,亦皆有八门大圣坐镇。

而卫流芳便是这紫云宫的掌教,也是这神宗唯一一名八门大圣。

魏来听过的他名字,他若未有记错,当初在乌盘城中时,他便曾听当时的那位苍羽卫统领与乾坤门的长老们提起过他。

言说,卫流芳已将由皇后娘娘所出的五皇子收入门中,以为亲传弟子。

那眼前之人到底为何出现,是什么立场,便是一件用脚想也能想明白的事情。

魏来咽下一口唾沫,身子缓缓退去一步,握着白狼吞月的刀力道又大了几分,目光警惕的看着对方。

八门大圣,魏来这一路走来,确实经历了很多事情,但却从未与一个真真正正的八门大圣交手。

他也绝对没有自以为是到认为自己会是一位八门大圣的对手。

哪怕是那位自诩为东境上神洛鹤,实际战力也只是接近八门大圣,而那样的存在魏来尚且需要依靠阴龙之力,才能与之抗衡。

但全力驱动阴龙之力,单靠魏来如今的实力远不足以支撑,他需要虞家的十万阴魂帮扶才能勉强做到。

可每一次这样的做法都会让那十万阴魂被阴气的侵染多上一分,而当初在宁霄城中的不得已而为之已经让那些阴魂被阴龙裹挟,再次动用,必然使这些阴魂再如当初一般,被阴龙奴役,魏来决计无法做出这样的事情。

他只能不断后退,脑中思虑着脱身之策。

“你知道金芸儿是谁吗?”卫流芳将魏来的举动看在眼里,却并不戳破,甚至没有丝毫阻拦的意思,反倒笑眯眯的问道。

金芸儿是那位皇后娘娘的本名,这样的事情但凡有些常识的人都应该知晓,魏来并不认为卫流芳问出这个问题的本意是想要得到这样简单的答案。

同样他也没有心思去回答这样的问题,他继续小心翼翼的后退,体内的灵力被他暗暗运转——思来想去,苏晨也终究没有想到一个可以与这八门大圣对抗的办法,那现在摆在他身前唯一的选择便只剩下——跑!

这样的办法虽然有些蠢,连魏来自己也并不认为自己能在一个八门大圣的手下逃出生天,但总归好过什么都不做。

“看样子你不知道。”

卫流芳将魏来的这番模样看在眼里,他颇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

“你连自己的敌人是谁都摸不清楚,便敢直闯虎穴,我真不知道该夸你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该笑你有头无脑。”

魏来只当他是在嘲弄,嘴里沉声随口应付道:“前辈想怎么认为,就怎么认为,那是前辈的事情。”

他的心头却在暗暗计算着他与卫流芳之间的距离。

三丈。

换做他之前所遭遇到的任何对手,这样的距离他都有信心做出一些事情。

但八门大圣却不是一个可以用常理来衡量的存在,可同样,若是他再退下去,对方可能就会生出戒心。

没有时间犹豫,魏来想到这里心头一横周身的灵力在那时被他催动,

他转过身子,就要逃跑。

可就在这时,他身后的密林中忽然有三道黑影跃出,三道幽寒的剑刃抽出,直直的冲杀向魏来。

这三人的速度极快,加上于此之前魏来的心神尽数被那卫流芳所牵扯,根本未有预料到了这暗处还藏有三人的可能,一时间可谓错不及防。

待到他回过神来三人的剑锋已然杀到了魏来的胸前。

魏来的心头一颤,这时想要催动起灵力对抗却已是为时已晚。

眼看着那三道幽冷的寒锋在他的瞳孔中被不断放大,他身后那位立在剑柄之上的卫流芳却忽的眉头一挑,一只手轻轻伸出,一道白色的流光猛然从他的袖口下涌出,以快得惊人的速度来到那三人身前,在他们的颈项处轻轻一抹,三道黑影的身子便于那时一震,僵在了原地。

下一刻,他们手中的刀剑落地,身子直直的栽倒下去……

魏来有些发愣的看着眼前的场景,好一会之后方才回过神来,然后他转头看向身后的男人。

却见卫流芳轻轻一跃,从剑柄上落下,那柄雪白的神剑剑身一颤,飞遁入他背后的剑鞘之中。

“前辈这是何意?”魏来困惑的问道。

他想不到半点以卫流芳的身份,有出手救他的理由。

卫流芳转身迈步走向密林深处,头也不回的言道:“这只是寻找你踪迹的先遣卒,你准备就在这里一边等着他们,一边和我把话说完吗?”

魏来皱了皱眉头,在深深看了那些黑衣人的尸首一眼后,终于还是迈开步子跟上了卫流芳的步伐。

……

“金芸儿是金家最小的女儿,十九年前,被金家送入太子府,只用了一年时间便从一名侍女坐到了太子府侧妃的位置。”

“而就是从那时起,凌昭娘娘的身体开始一天不如一天,六年后便撒手人寰,过后不过数月,太子便登基继位做了皇帝。”

“本来只是寻常商贾之家的金家也因为金芸儿的存在一飞冲天,十年出头的光景便成为权倾朝野的门阀。”

“这故事说起来简单,但对于凶险那王朝权利更迭的旋涡中,每一次的向上迈步所需要面对的,都是稍有不慎便会坠落万丈悬崖的凶险。”

“但金芸儿做到了,哪怕朝野上下有的是反对外戚当权的声音,金芸儿都一路顺风顺水的走到了现在的位置。而上一个在燕地有这般逆势而为,还成功的人,叫江浣水……”

卫流芳与魏来并肩穿过了密林,眼前的不远处浮现出一座城郭的轮廓。

卫流芳一边走一边说道,言说道这处,却忽的一顿,转头看向魏来。

魏来皱了皱眉头,言道:“不要拿那种女人和我外公相提并论。”

“江浣水确实是个不错的人,但懂得正视对手,你才能完成他的遗愿。”卫流芳却不以为意的言道。

魏来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前辈还未告诉我,你这么到底是为什么?”

“既然你那么笃定的认为金皇后是一个可怕的对手,那拿着我的头颅献给她领赏,不是一件更好的事情吗?”

卫流芳眯着眼睛看着远处的城郭,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笑道:“孩子没娘,说来话长……”

“对了,你带钱没?”

魏来着实有些跟不上这位圣境高手跳脱的思维,他先是一愣,然后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有是有……”

“那就好,这烽火城中云霄酒可是固州一绝,走,边吃边聊。”

说着卫流芳也不管苏晨作何反应,自顾自的便迈步朝着远处的城郭快步走去。

……

烽火城距离泰临城不过三百里,早年燕庭新立,茫州被鬼戎侵占,宁州又战火连连。

燕庭便在此处设立了烽火台传递信息,害怕哪一天鬼戎亦或者齐楚大军兵临城下。只是随着后来,宁州强盛,茫州收复,这烽火台的存在便显得多余,被人废除,只是久而久之这里反倒聚集了民众,成为了一座规模不小的城池。

时值正午,烽火城中热闹非凡,街道上随处可见往来的行人。

此地毕竟距离泰临城极近,许多行脚商人亦或者走镖的镖队都会选择在此处落脚。

也正是因为于此,烽火城内颇有几分鱼龙混杂的味道。

卫流芳轻车熟路的领着魏来来到了一处街角的小店,与店主熟络的说了几句,便点来几分小菜与一壶他从一开始便津津乐道的云霄酒。

他自顾自的为自己将酒杯斟满,然后提起酒杯仰头一口饮尽。

啊——!

他的嘴里发出一声古怪的呻吟,脸上顿时露出了迷醉之色。

魏来显然难以适应这位八门大圣略显浮夸的“表演”,他沉了沉眉头说道:“前辈现在可以说了吗?”

“说?你要我说什么?”卫流芳却揣着明白装起了糊涂,一脸疑惑的看着魏来。

魏来却并不打算给他再次糊弄过去的机会,他沉声再言道:“前辈为什么要救我?”

“既然在前辈心中,那位皇后娘娘如此可怕,前辈又是五皇子的师父,不是应该站在她那一边吗?”

“而我与前辈素未相识,前辈就算身负圣境修为,肆意妄为,难道就不怕此事传出后,金家报复前辈的宗门吗?”

卫流芳闻言打着哈哈,然后脸色一正,一本正经的说道:“实不相瞒,我虽然身在固州,与江州牧素未谋面,但却是打心眼里敬佩州牧,听闻噩耗,我是食之无味,寝之不寐,故而才出手救你。”

魏来听闻这话,却目光直直的看着对方,平静语道:“前辈觉得这话我会信吗?”

卫流芳一愣,眨了眨眼睛,然后一拍桌子,愤懑问道:“我难道不像是这样的人吗?”

“不像。”魏来笃定应道。

卫流芳顿时有些泄气,他长叹一声:“唉,人与人之间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

“前辈还不打算说吗?”魏来却穷追不舍的问道。

“这重要吗?”卫流芳反问道。

“重要。”魏来言道。

卫流芳的眸子在那时眯了起来,面带古怪笑意的说道:“可就算我不说,你也没有选择。”

“事实上,只有我会,也只有我能把你从固州带回宁州。”

“这足足七千里地,没有我,你寸步难行,你信不信你出了这饭庄,离开我视线走不出半里,那些杀手便会取你性命。”

魏来一愣,他的双眸也在那时眯了起来:“前辈好像不太喜欢我。”

卫流芳抬头没好气的瞟了魏来一眼,端起眼前的酒杯又饮下一口,说道:“没有人喜欢麻烦。”

“可前辈还是救了我,似乎还准备一救到底。”魏来又说道。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卫流芳叹息道。

魏来却笑了起来:“前辈如此讨厌我,却还是要救我。”

“那就让魏来试一试前辈的身不由己,到底有多身不由己!”

“嗯?”卫流芳一愣,还不待他反应过来,魏来却豁然站起了身子快步朝着店门外走去。

下一刻他却一个激灵豁然醒悟了过来——这家伙想要以身犯险,威胁他说出那个理由。

一想到要是魏来真有个三长两短,他要遭遇的麻烦,卫流芳也顾不得手里那朝思夜想的云霄酒,赶忙快步冲到了魏来的跟前,将他拦住。

“小子,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卫流芳有些气恼的说道。

魏来却脸色平静:“晚辈从不饮酒。”

说着绕开卫流芳,便又朝着前方走去。

卫流芳有些头大,他赶忙再次拦在了魏来身前,颇有些气急败坏的问道:“不是!你这人咋这么油盐不进,我说过救你,就一定救你,原因知道与不知道又有什么意义?”

“因为我没办法完全相信前辈,或许前辈一时兴起,可若是金家施压,以前辈宗门亦或者亲近之人胁迫前辈,跟在前辈身边,不仅不是保护,反倒成了危险。”

“但前辈放心,今日之事魏来感恩戴德,若有机会一定相报,就是不幸被金家俘虏,也决计不会透露半点与前辈有关的消息。”

“魏来身负大仇,不得不小心谨慎,还请前辈见谅。”魏来这样正色说罢,便要再次迈步离去。

卫流芳却在一愣之后,气得吹胡子瞪眼:“我就说我那徒弟怎么能死命求我要救你,又是要和我断绝师徒关系,又是要以命相要挟的,原来你们俩还真是一个犟脾气,怪不得他要保你,真应了那句臭味相投。”

“徒弟?”魏来皱起了眉头。

“对啊!就是我那混蛋徒弟非要我来救你!”卫流芳言道。

魏来却愈发的迷惑:“前辈的徒弟是……?”

“我卫流芳只有一个弟子,你不知道?”卫流芳反问道。

“前辈是说那位金后所出的五皇子?”

卫流芳骂骂咧咧的说道:“不是她还能是谁?”

第七十八章 想看你挨揍

“前辈所谓的办法,就是待在这里?”

魏来皱着眉头问道,同时也伸手挡住了身旁衣衫暴露的女子伸来的手臂。

不远处,卫流芳躺在矮榻上,身旁同样坐着两位女子,一人给他喂着瓜果,一人索性让他枕着大腿。

这位在燕庭也算得上是声名远播的八门大圣,此刻却毫无那传闻中的大圣风采,倒是一脸沉迷于此的迷醉之色。

“所谓谋定而后动,只有莽夫才会闷头硬闯,我这叫……运筹帷幄,以逸待劳。”卫流芳头也不抬的言道。

魏来狐疑的问道:“所以前辈是有自己的计划咯?”

“当然。”卫流芳又吃下一颗女子递来的葡萄,笃定言道。

“那计划是?”魏来追问道。

“天机不可泄露。”卫流芳却摇头晃脑的说道。

魏来有些恼火,当然更多的却是无奈。

他已经与卫流芳在这烽火城的兰花斋待了足足三日,这三日他什么也没干,就每日陪着卫流芳喝酒、听曲。

魏来不免有些心急,他瞟了一眼周围的女子,沉声言道:“出去。”

三位女子有些不满,但见魏来的脸色阴冷,却也不敢多言,纷纷闷闷的退出了房门。

“唉!唉!别走啊!”卫流芳却颇为不舍的大声吼道,但那些女子可看得真切,这几日都是魏来在付钱款,她们当然明白不能得罪有钱的人。

魏来也不管卫流芳在嚷嚷些什么,迈步便走到了卫流芳的身侧,沉声言道:“前辈可知二十万三霄军正厉兵秣马驻扎于宁州与固州交界的潼山关,我若是久出未归,宁州境内必然人心惶惶。”

“加上州牧新亡,宁州境内群龙无首,民愤激昂,稍有不慎三霄军便会被民意裹挟,与燕庭开战,那时候这燕庭四州之地,便得生灵涂炭。”

“现在知道怕了?那你一开始不来固州,不闯那龙骧宫不就没有这些事端了吗?”卫流芳闻言抬头看了魏来一眼,颇有些不满的反问道。

魏来一愣,正色道:“我又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不得不?有多不得不?”

卫流芳给自己倒上了一杯清酒,仰头饮下,语气揶揄的问道。

“是铁了心的想报仇,仇令智昏?还是只是拿到了几十枚大圣印,狂妄自大了起来,以为凭着那些东西就能在燕地横行无忌?”

卫流芳这样问道,魏来的脸色阴沉,不喜他这般态度。

“亦或者……”可忽的卫流芳的声音低了下来,他看向魏来的目光也愈发的古怪。

“你知道什么关于燕庭的秘密?”

卫流芳的目光以及古怪的语气,无疑是在向魏来暗示着些什么。

魏来的心头一跳,并未回应但看向卫流芳的目光却变得复杂了起来。

“气运。”卫流芳却微微一笑,一语道破了天机。

话说道这个份上,魏来也没有什么好遮掩的了:“宁州需要气运。”

“从天阙界到敖貅,宁州的气运被裹挟了太多,我若不想办法取得气运,宁州同样也会生灵涂炭,这是无奈之举。”魏来沉声说道。

“不,是你想要更多。”

卫流芳却一眼洞穿了魏来的心思:“江浣水早就给宁州想好的退路,那位东境上神所提供的力量足以弥补宁州残薄的气运,单凭这一点,宁州就已经强过了燕地其余三州数倍,你这么做还有其他目的。”

卫流芳这样说着,看着魏来的目光变得凌冽了起来。

魏来也是一愣,随即笑了起来:“前辈多虑了,晚辈只想完成外公的遗愿,守好这宁州的一亩三分地,其余的事情晚辈想不来,也没有本事去想。”

卫流芳脸上的笑意更甚:“我曾听过这样一句话:君子以诚相交,士以志相交,匹夫以义相交,三者但取其一,可以命托。”

“就像你不信任我一样,我同样不信任你。”

“救你是要命的勾当,你信不过我,我何尝信得过你?”

“所以啊,既然是我救你,你就按着我的规矩来,咱们都平平安安的做完自己的事情,不好吗?”

魏来皱了皱眉头,正要再说什么,卫流芳的眉头忽的一挑,说道:“来了。”

魏来一愣,问道:“什么?”

可这话刚刚出口,还不待卫流芳回应,魏来便敏锐的察觉到了数道冷冽的气机猛然朝着他们所在的房间袭杀过来。

哐当!

白狼吞月豁然出鞘,而五道身影也在那时撞开了房门,直直朝着魏来。

魏来面色一寒,周身三道神门亮起,浩大灵力荡开,一刀便在那时挥出,为首之人在那一刀之下,身形暴退。

而剩余四人则从各处围杀过来,将魏来团团围住。

这四人浑身包裹在黑衣之下,看不出修为强弱,但招式却极为古怪与狠辣,招招都直取魏来要害,魏来经过三日的修养修为已经恢复大半,按理来说对付这四人应该不曾问题,但偏偏这四人极为默契攻守之间相互配合,魏来一时间竟拿他们有些无可奈何。

一番搏杀下来,魏来与这四人鏖战良久,却依然未有取得半点优势。

反倒是那四人的配合默契,整个过程中并未出现任何的差池,以至于魏来明明能感觉到自己的修为强于他们,却无法将之战胜。

而双方的大战闹出的动静极大,兰花斋中惊呼一片,想来烽火城的守军也很快会被这异动吸引赶来此处,魏来害怕拖得越久,麻烦便越多。

他的心头一沉,便准备强行斩杀掉其中一人,以断其一指的办法,强行破局。

为此他将灵力汇集于周身,面色狠厉的朝着其中一人挥出长刀,而面对那三人试图以围魏救赵攻来的杀招视而不见。

这当然不是聪明的办法,但为了尽快结束战斗,魏来也只能如此。

轰!

三人的攻势硬生生轰在了魏来的背上,魏来的面色一白,嘴里有鲜血喷出,但他的攻势却并未停滞,反而愈发凶戾的涌向那人。

咔嚓!

白狼吞月准确无误的从那人的腰身处斩入,也并无任何意外的将男人拦腰斩断。

但……

却并没有任何魏来想象中那血肉横飞的场景出现,反倒是那被斩成两段的尸体就这样栽倒在地,没有半点的鲜血溢出。

魏来一愣,定睛看去,却见那黑袍之下,并非什么血肉之躯,而是两截以金属拼接出来的事物。

是傀儡!

魏来瞬息反应了过来,他曾在书上见过一些关于傀儡的介绍,这是墨家的手段,只是这些年来墨家早已在燕地销声匿迹,魏来也从未想过自己会面对这样的对手。

他正惊骇间,那两具化作两截的傀儡断开处,忽的有一道道白色丝线伸出,相互连接,转瞬便在魏来惊骇的目光下,合拢在一起,又完好如初……

魏来的面露苦笑,他方才硬抗了那三道傀儡的攻击,方才斩杀了此物,可转瞬他恢复如初,显然,想要取胜,最好的办法是找到那掌控傀儡之人,否者无论杀它们多少次,他们大抵也都可以再次死而复生。

只是这四人的身形都被包裹在那黑袍之下,而周身的气息都极为相似,根本难以辨别出差距,魏来不禁皱起眉头,暗想着当如何寻到正主。

而那四人却并没有半点给魏来思考的时间,四人于那时再次围杀了上来。

魏来赶忙运集起周身气息,想要抵御。

但就在那一瞬间,四人的身形却忽的一滞,全部僵硬在了原地。

魏来一愣,不待他回过神来,那四人的身子便在同一时间纷纷栽倒在地,而黑袍下所露出的身形却无一例外都是金属所铸成的傀儡。

魏来不免有些惊讶,可这时又有一道身影重重的落在了他身前的地面上。

伴随着一同传来的还有卫流芳的声音:“别做莽夫,要用脑子。”

魏来反应过来,他看得真切,这已经没了气息的身影赫然便是一开始接触时,被自己击倒重重摔出房门之人。

他细细一想,便明白了其中就里,这人显然是老谋深算之辈,一开始接触的刹那的便假装不敌落败,然后躲在角落处操作傀儡作战,魏来方才都未有想到此人,还在那四道傀儡中寻找正主,此刻想来他不免暗觉自己有些愚笨。

“走吧。这里已经被寻到了,咱们该换下一个地方了。”见魏来还在发愣,卫流芳的声音却忽的响起。

说罢这话,卫流芳转身便朝着屋外走去。

大概是吃人嘴软的关系,魏来也知道若非卫流芳出手,他就是最后能想到这一层,这个过程中却也免不了要吃些苦头。

虽然与卫流芳的相处过程算不得愉快,但对方毕竟三方两次救他,魏来还是对其颇为感激,心底不免对其有所改观,他这样想着赶忙迈步跟上。

但刚刚走出几步,他又觉不对,问道:“前辈这么久才出手,是因为那人有什么隐匿气息的法门吗?”

“没有。”

“那前辈为何这么久才发现他?”

“我早就发现了……”

“只是想看你多被揍一会而已。”

“……”

第七十九 回忆

转眼便是半个月的光景过去。

魏来随着卫流芳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半个月下来都在泰临城周围打转。

前前后后大抵遇见了四五次袭击,但所派出的对手却大抵只是些四五境的家伙,且数量不会超过五位,除了一些修为手段诡异之人给魏来造成了些许麻烦外,大多数阻拦者都被魏来所击退。

魏来就是性子再好,在这半个月的光景里也被磨灭了大半。

再又一次击退了来犯者后,卫流芳悠哉悠哉的迈步带路,走出了之前他们栖身的城池,而所去的方向却并非宁州,而是背道而驰。

魏来终于耐不住性子,停下了脚步。

卫流芳似乎感受到了这一点,他回头看向魏来,问道:“怎么?不走了?”

“前辈这些日子以来对晚辈的照料,晚辈铭记于心,但晚辈确有要事在身,真的不能再陪前辈耽搁下去,还请前辈谅解,你我就此别过!”

魏来这般说罢,转身便朝着宁州所在方向的另一条小道迈开了步子。

卫流芳眯着眼睛,看着渐行渐远的少年,这一次却出奇的未有出言阻拦,任由他越走越远,可嘴角却分明有笑意漫开。

直到那魏来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他的眼帘,他方才长长的出了口气。

“小妮子,一天到晚竟给我早这样的麻烦。我这老骨头,早晚败在你手里。”他自顾自的骂了几句,随即一道晦暗的气机猛然从他体内荡开,微弱得几乎不可被察觉的涟漪漫出,从这小城外的羊肠小道,一路荡开,穿过密林,拂过山岗,直抵龙骧宫深处。

那里一位躺在软塌上单手撑着脸蛋,闭目假寐的美艳女子豁然睁开了双眼。

黑暗中有数道黑影从不知何处猛然出现在女人的周围,在她的身前单膝跪下。

“去!把他抓回来!”

“我要他身上的大燕气运。”

女人轻声言道,慵懒的语气中却透露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笃定。

“是!”

那些身影如此应道,然后有一个个的转瞬消失在这房间中,就好像他们来时一般,快得让人仿佛以为方才的一切只是自己的错觉。

……

卫流芳当然不是什么好人。

他记得曾经有那么个人给他说过这样一句话。

这燕地只有两种人,要么是恶人,要么就是即将被恶人杀死的好人。

卫流芳不想做坏人,但想要在燕地活下去,有时候并由不得人做选择。

哪怕是八门大圣,也有诸多的迫不得已。

更何况,当他做出抉择时,他还远没有抵达现在这般境界。

那是一个很庸俗的故事,庸俗到有些烂大街。

一个天才少年意气风发,却师门不幸,门中长老尽数死于非命。

少年临危受命,接过了掌教的重担。

然后便有那么些以往俯首称臣的家伙开始兴风作浪,开始试图窥探神宗奥秘。

要知道无论如何时过境迁,而世上人始终不变的是,喜欢看那高楼坍塌的景象。

以往凭着宗门威望结识的豪侠权贵,在那时纷纷缄默收声,一时间少年孤立无援,甚至就连门中的同门们也出现了那么些不同寻常的声音。

那可谓是相当难熬的一段时日,少年每天都在疲于应付各种麻烦,哪怕他的天赋绝顶,没有精力修行,修为也难有进寸。而没有修为作为支撑,无论你如何想尽办法,该来的麻烦一个都不会少。

事情就在那时好像陷入了一个死循环一般。

他没有精力修行,所以修为难以震慑宵小,而因为难以震慑宵小,所以更多的麻烦上门,而疲于应付这些麻烦,他的修为也愈发难有精进可言。

时间日复一日的过去,紫云宫每况愈下。

作为掌教的少年也日益憔悴……

这一切,直到有一天,一个女子,一个卫流芳这一辈子都从未见过的漂亮女子叩开了紫云宫的宫门,一切才有了变化。

……

想到这里,卫流芳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数道黑影落在了他的身侧,将小摊周围围得严严实实。

“这么快。”他这般说道,目光平静的看向周围的黑影。

为首之人的面色略显诧异,他皱起了眉头沉目看着卫流芳:“怎么是你?!”

他的语气中带着怒意与惊诧。

“娘娘就说这些日子为何那家伙的气息时有时无,原来是你在从中作梗。”

“背叛娘娘的下场,你可想得明白?”

卫流芳站起了身子,背后所负长剑轻颤。

“我看着她一路从侍女走到皇后娘娘的位置,她的手腕我比你清楚。”

“而且,背叛这二字从何说起?”

卫流芳问道。

那为首之人一愣,目光扫向周围,却并未寻到魏来的踪迹,他的面色阴寒,继续言道。

“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办法,混淆了娘娘判官笔的追踪的法门,但既然这么做了,你觉得娘娘会放过你吗?这不是背叛还能是什么?”为首之人低语言道,语调之中已然有杀机奔涌。

可听闻这话的卫流芳却连连摆手:“不不不!”

“兄台误会我的意思了……”

他这样说着,于那时一顿,看向男人的目光中忽的有笑意漫开:“我的意思是……”

“死人是没有机会把任何消息带出去的。”

这话一落,周围那些黑衣人的脸色一变,瞳孔猛然放大。

但还不待他们彻底回过神来,卫流芳背后的长剑猛地出鞘,冲天而起。

那为首之人顿时发出一声惊呼:“小心!”

但这话出口却已然是为时已晚。

那雪白的长剑冲天而起,漫天剑影豁然从天际爆射而来,直取众人面门。

圣人之威何其磅礴,只是一招出手,顿时剑如雨下。

那些围拢着卫流芳的黑袍人在那样的剑招下,虽有心运集起体内灵力对抗,可他们所撑起灵力屏障,只是被那剑光微微触及,便轰然碎裂,然后剑影继续向前,洞穿了那些黑袍人的胸膛,一个照面的光景,黑袍人尽数毙命,纷纷栽倒在地。

冲天而起的神剑发出一声清鸣,遁入卫流芳的剑鞘中。

他看了那满地的尸首一眼,嘴里喃喃说道:“有时候我真羡慕你们,不曾知道不该知道的东西……”

“就可以一门心思的活,一门心思的死。”

“何其幸福。”

他这般感叹完,就要迈步离去。

可脚步方才踏出不过数歩,身子却忽的僵硬在了原地。

他脸色一白,眸中露出了骇然之色,身子豁然转了过去,看向那些黑袍人倒地之处。

只见那里,一道身影缓慢而艰难的站了起来。

“呵呵……”

他低着头,身形佝偻,嘴里不断喘着粗气,显然哪怕只是站起身子,对于此刻他来说都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可饶是到了这般地步,他的嘴里却依然不住响起阵阵冷笑声。

那笑声牵动了他本就严重的伤势,以至于他的嘴里不断有鲜血随着这笑声被咳出。

但越是如此,他脸上的笑意便愈发的灿烂,以至于他整个人看上去都有些癫狂。

而这一切的根源,都在于他的手中此刻握着的事物——一枚白色的雕有鸳鸯戏水之相的玉佩。

“她竟然把这个给了你!”卫流芳面色凝重的看着那人手中的玉佩,脸上的神情复杂。

愤怒、惊骇、不可思议,这各种情绪都在他的眸中一一闪过,而最后,却又凝固在一抹浓重的悲伤上。

“娘娘早就怀疑你有不臣之心,你以为你的那点小心思能瞒过娘娘?”那黑袍人冷笑着说道。

对于自己已经伤及心脉的伤势毫不在意,反倒一脸畅快无比的笑意。

从成为黑袍死士那一天起,每一个黑袍死士都早已明白自己的结局,对于他们来说,死亡并不可怕,而能在死之前,将一位八门大圣拖入黄泉,那更是莫大的荣耀。

他这样想着,握着那玉佩的手力道更重了几分,鸳鸯玉佩上随着他力道加大,而开始浮现出一道道如蛛网般狰狞的裂纹。

卫流芳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他甚至难以催动半点灵力,阻拦眼前的黑袍男子。

他呼吸变得急促,身子几乎站立不住,整个人跪倒在地。

他面露苦笑,暗暗想着,所谓的八门大圣,其实也不过如此羸弱不堪。

剧烈疼痛开始撕裂他的神智,他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一天。

那个少女叩开了山门,走到了他的面前。

她问他:“你想要救你的宗门吗?”

年轻掌教神情古怪的问道:“你有办法?”

少女平静应道:“世上的事,只要去想,都有办法,只是你愿不愿意去做而已。”

这样的话说得太大,尤其当说话的人还是一个看上去比他还小上几分的少女时。

很难有人不把这番话当做是胡言乱语,而年轻的掌教确实也生出过这样的念头。

可他还是问道:“什么办法?”

少女张开嘴朝他说道:“……”

画面在那一瞬间忽的变得没了声息,他的脑海中一阵剧痛,他记不得少女对着他说了些什么。

只记得那时,那少女脸上的笑容那般美丽。

像是紫云宫白水园中的枫树,秋风一扫,窣窣而落。

明知夭亡,却难以移开眼,不去看那如火般的炙热……

第八十章 因果

天色愈发的暗。

酒肆的老板与酒客们早就被这般异动吓得魂飞魄散,瑟瑟发抖的躲在了角落。

他黑袍人的嘴角不断有鲜血溢出,可脸上的神色却越发的狂热。

他手上的力道更甚,那枚玉佩上的裂纹一息多过一息。

“死吧!叛徒!”他狞声说道。

这声音将卫流芳从混乱的思绪中拉扯了出来。

他看向那黑袍人,忽的问道:“你不怕死吗?”

黑袍人闻言朗声笑道:“能为皇后娘娘敬忠!能为皇后娘娘而死!”

“我死得其所!”

卫流芳的目光有些悲悯:“每个人都应该怕死。”

“因为活着的人才能算作人,死了,人就不再是人了。”

那黑袍人却厉声喝道:“闭嘴!叛徒!”

“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这样贪生怕死吗!我们黑袍死士,生来就是为皇后娘娘而活的人!为了娘娘我们什么都可以做!”

卫流芳却言道:“每个人活着的意义都不一样,你和我的不一样,和任何不同的人都不一样。”

“这才是人之所以为人。”

“我看不见你的恐惧,看不见你的不舍。”

“你不完整。”

“你一定……”说到这里,卫流芳的双眸眯起,轻声言道:“一定忘了什么东西。”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那黑袍人的身子一颤,他脸上的狰狞之色在那一瞬间竟然有些许溃散的痕迹。

但下一刻,却又再次被狰狞之色笼盖。

“胡言乱语!胡言乱语!”

“你给我死!”他激动的大声吼道,拿着那玉佩的手便要再次发力,而这一次,他没有半点留力,准备彻底捏碎那玉佩。

卫流芳苦笑的摇了摇头,想要再说些什么,但最后却又咽了回去。

天黑、路险。

人都走得艰难,忽然有了光,虽然稀薄,但却可以照亮周围。

可走得久的人,会变得麻木,没有力气也没有勇气再去握住那道光。

所以,你说得再多,再言之灼灼,他们都不会信。

因为当下,对于他们来说才是安稳。

卫流芳想着这些缓缓闭上了双眸,等待着那场死亡的降临……

噗!

可就在这时,忽的升起一道轻响。

卫流芳一愣,顿觉周身那股撕裂般的剧痛猛然散去。

他睁开眼看去,却见那位黑袍人的身子僵力在了原地,他的双目瞪得浑圆,眸中写满了不可置信。

而他的胸口处,一把幽寒的匕首伸出,在卫流芳看向那处时,又猛地被抽出。

砰。

伴随着又是一道轻响,那黑袍人的身子在那时猛然倒地,他的身后魏来的身形浮现,涌入卫流芳的眼帘。

卫流芳显然也未有想到魏来会去而复返,他不免在那时一愣,下一刻便露出艰难的笑意,然后身子一歪,重重的摔倒了下去。

……

“记忆真的重要吗?”

“我曾经认识一个男人,他的妻儿死在了歹人的手中。”

“他很难过,他想要报仇。于是我给了他报仇的办法,他也成功坐到了。”

“但他的人生却并没有因为杀了仇人而好起来,他还是日日夜夜的思念他的孩子、他的妻子。”

“食之无味,寝不能寐,痛不欲生,以泪洗面。”

“我给他出了个主意,忘了他的妻儿。”

“于是乎,他没了痛苦,他可以继续好端端活在这人世间,他甚至还能再娶妻生子,在重新享受以往的快乐。”

“这不好吗?”

“我想若是他的妻儿泉下有知,也一定会因为他的改变而感到高兴,不是吗?”

烈火燃起枯枝发出的脆响在卫流芳的耳畔回荡。

那声音将他从梦境中拉扯了回来,他睁开眼,见火堆旁坐着一位少年,手里把玩着一枚白色的鸳鸯玉佩,此刻正笑眯眯的看着他。

“想不到堂堂的八门大圣,竟然会被一枚这样的东西所制。”

魏来这般说道。

按理来说,自己性命攸关之物,这样被人捏在手中,任任何人都的提心吊胆。但苏醒过来的卫流芳却面色平静,他走到了魏来的跟前,坐了下来,看着篝火中跳跃的火光,笑道。

“人总会在某些时候,为了某些事而低头。”

魏来一愣,大抵也听明白了卫流芳话里的意思,他微微一笑,将手中的事物轻轻一抛,卫流芳便将之接住,也不道谢,只是将它收入了怀中。

“你怎么回来了?”他问道。

魏来瞟了他一眼,说道:“你想听实话?”

卫流芳眉梢一挑:“看样子真相会很伤人。”

魏来耸了耸肩膀,对于卫流芳的猜测不置可否,只是自顾自的言道:“前辈的举动着实太过古怪了一些。”

“既然救我,却不肯坦诚相待,可若是要害我,那以前辈的修为,有似乎不用过如此大费周折。”

“所以晚辈只好揣测前辈另有所图,但摸不准前辈到底是要害我,还是救我,故而只能施计离开,在远处暗暗观望前辈的下一步要做什么。”

听到这里的卫流芳了然的点了点头,但忽的他又想是想到了什么,在那时出言问道:“所以,你根本就没有离开对吗?”

“是。”魏来点了点头。

卫流芳的脸色在那时变得有些古怪,他又问道:“所以全程你都看到了,对吗?”

魏来又点了点头,神情平静的应道:“对。”

“那为什么一开始不出来了?你可知道那人要是力道再打上些许,说不得我现在就只能化作阴神陪你走回宁州了。”卫流芳沉声问道。

八门大圣与寻常人不同,即使并无任何人供奉,死后的阴魂依然可以化作阴神留存于世。

当然,这个时间并不会太长,譬如当初的那位前朝神将关山槊,他的身前修为强大,前朝未有破灭之前,庙宇更是香火鼎盛,但饶是如此,在未有得到众人敬奉之后,阴神之躯渐渐衰败,与魏来以及吕观山相识时,已经是行将就木。

但魏来面对卫流芳的质问,却并未露出半点的愧疚之色,只是嘴角一扬,将当初卫流芳说给自己的话,又原封不动的还了回去。

“我只是想看前辈被多揍一会而已……”

……

卫流芳闻言一愣,随即哑然失笑。

而这时魏来也收起了玩笑的心思,正色看向卫流芳,沉声问道:“事到如今,前辈能够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了吗?”

“又或者说你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卫流芳听闻魏来此问,再次陷入了沉默。

他盯着眼前的篝火,漆黑的瞳孔中倒映着那跳动的火光。

良久。

“你有没有想过,你用了大圣印中的咫尺天涯,瞬息遁出了三百里地,但不过一刻钟出头的时间,黑袍死士便寻到了你,这是为何?”

卫流芳这样问道。

魏来确实疑惑过此事,但之后又提防着卫流芳,便来不及去思量此事,此刻听闻此问,不禁眉头皱起。

“金芸儿手下的死士遍布燕地各处,尤其是在固州与宽州二地,更是可谓手眼通天,只要她念头一动,这些人便会立马奔赴她所指定的目标,如狼群牵动,但这些都不是关键。”

“关键是她是怎么找到你的。”

卫流芳这样说着,转过头目光直直的盯着魏来。

魏来的心头一凛,也在这时意识到这才是事情的关键。

他曾暗以为是对方在不知不觉间在他的身上种下了什么法门,故而可以感知到他的存在,但这半个月的光景中魏来不止一次探查自己的体内,却并无所获。

他想不明白其中就里,索性看向卫流芳问道:“前辈知道?”

卫流芳在那时再次陷入了沉默,他的目光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某个久远的时间之前。

又过了好一会,方才从嘴里吐出两个字眼:“因果。”

“因果?”魏来一愣。

他当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字眼,譬如他便曾经在他父亲的手札上看到过关于归元宫斩尘之法的记载,起本质便是斩断因果,对此他还做过很是详细的研究……

等等!

想到这里的魏来忽的一愣,他忽然有些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会在那么长的一段时间里研究关于归元宫的一切……

他的脑仁忽然有些发疼,但卫流芳并未注意到魏来的这番异状,在那时继续言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总是告诉你,金芸儿是这燕地最可怕的人吗?”卫流芳问道。

而他的问题也将魏来从那片刻的恍惚中拉扯了回来,魏来愣愣的看向卫流芳。

“这样的表述其实过于保守,准确的说,以我的眼界看来,金芸儿应该是整个北境我所知晓的人中,最可怕的那一个……”

卫流芳是八门大圣,这样的存在哪怕是放到大楚境内,那也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而作为大圣,他的眼界自然绝非寻常人可以比拟,能够被他冠以北境最可怕的人这样的称号,魏来也不免心头一凛,暗暗思忖着自己是否真的太过低估那位皇后娘娘了。

“前辈好像很了解那位娘娘,也很了解所谓的因果。”魏来沉声问道。

“谈不上了解,只是自己亲身经历过而已。”卫流芳笑道。

“嗯?前辈这是何意?”魏来有些不解。

卫流芳眸中的神采在那时一凝,双拳猛地握紧,隐隐有些颤抖。

“我被那个女人,剥离过……”

“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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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关于那个女人

“剥离因果?”魏来叨念着这个字眼,眉头渐渐皱起。

但他很快便想起了曾经看过的关于大湮之法的记录,于是便沉声问道:“前辈如何知道自己的因果曾被剥离?”

卫流芳问道:“你听说过归元宫的斩尘之法吗?”

魏来一愣,点了点头:“曾经有幸读过这方面的记载。”

卫流芳闻言伸出手从地上拿起了一个树枝,然后在眼前的地面上比划了起来。

他先是在三角处画出三个圆圈,指着言道:“这是三个彼此认识的人。”

然后他又用三道线条将三者链接在一起,说道:“这三条线便是他们彼此的因果。”

“而当其中一人的因果被斩断时。”他说着,手中的树枝又是画,将其中一个圆圈伸出的两个线条从中抹断。

魏来皱起眉头,问道:“然后呢?”

“世界是由无数生灵构成的,而每个生灵之间都链接着因果,这些因果线密密麻麻,虽然看不见,却真实存在。”

“它们是不可消亡的事物,也就是说,因果可以被斩断,就像这两根线一样,他们被从中斩断,但却不会消失。”

“因果之中蕴含的是世界本源的力量,不可消亡,但也不能任由其无端乱窜。”

“因果之间必须拥有联系,就好比倘若这两个人都与斩断因果之人有仇,因果线被斩断。”

“他们的仇恨还在,却不再有源头存在,久而久之就会有人发现异端,而这样一来,斩尘便毫无意义,甚至还有可能引来天机混乱,酿成大祸。”

“所以,有人便想到了一个更好的办法。”

说着,卫流芳再次伸出手中的树枝,在那地上勾画了起来。

他将那各自链接着一个圆圈的两条断掉的线通过一个圆弧链接在了一起。

“这样一来,因果线便各自链接,便不会出现之前我所说的异状。”卫流芳在那时说道。

魏来一愣,但很快便觉察到了这样做法中的古怪之处,他沉声问道:“可正如前辈所说,每个因果都是不同。”

“譬如……”魏来指了指那两道被链接的线条,说道:“这个人与他有仇,另一个人也与他有仇,可这二人之间却不一定有着仇恨,那两个包裹着戾气的因果线链接,他们对于彼此的记忆,会最终衍变成什么样子呢?”

“那就得看,他们之前这因果线所包裹的仇恨如何了。”卫流芳平静言道。

“若是二人之前有不错的交情,而这道错位链接的因果线中所包裹的仇恨,也并不浓烈的话,二者相交,恨意会消减,但同时交情也会消减,最后达到某个平衡的地步。”

“而若是二人之前并不认识,而错位的因果线中所包裹的仇恨又足够大的话,那这二人恐怕从此就会不死不休……”

魏来听到这话,顿时心头一凛,他的眸中涌出骇然之色。

他喃喃自语道:“也就是说,斩断因果之后,甚至有可能让本就素不相识的人变成死仇……”

这是何其可怕的事情,但是想想便让魏来觉得不寒而栗。

就好像他所憎恨的人不曾真的应该被他憎恨,就像他所喜欢的人也不曾真的被他喜欢,一切都有可能会是别人有意编造的故事。

“可怕吗?”卫流芳眯着眼睛问道。

魏来不语,只是他眸中阴沉的目光,显然已经给出了回答。

“但这远不是最可怕的地方。”卫流芳却言道。

魏来皱起了眉头,再次问道:“前辈这是什么意思?”

“刚刚我跟你说的只是归元宫的斩尘之法,而说到底斩尘之法对于归元宫的修士来说只是他们斩断红尘,为了修行所施展的法门,并不会也不能刻意篡改所谓的因果。我对他们的了解并不太多,譬如,这段因果斩断后,那修士本身两道断掉的因果线他们又会作何处理,我也一概不知。”

“而我真正了解的是金芸儿。”

听到这话的魏来心头又是一凛,他看向卫流芳,沉声问道:“前辈的意思是,那位皇后娘娘也会斩尘之法?”

“没那么简单。”卫流芳摇了摇头,说道。

他说着用树枝将眼前地面上的事物磨平,然后再

次伸出画出四个圆圈,而这一次,他并未有将那圆圈都链接起来,而是只选中其中两个,以长线链接,而另两个则与彼此都无半点联系。

“归元宫的斩尘之法,重点在一个斩字上。”

“而金芸儿的法门,却与之有着本质的区别。”

卫流芳说着,伸出手中的数字,在那链接着线条两段的圆圈各处一划,那线段便被整个剥离了出来。

“她的法门是剥离因果,如此一来二者都不会再感受到这份因果的存在。”

魏来一愣,好一会之后才明白卫流芳的意思。

归元宫的法门,是斩断因果,但却并非消亡因果。

因果双方对于彼此的记忆会错位,但记忆本质还是存在的,只是记忆的另一端连接的人会发生变化,而因果也会因为彼此因果的不同,而有所变化。

但金芸儿的法门却是让人彻底丢失掉这段因果。

反应过来的魏来眉头一皱,言道:“一个是虚假的记忆,一个是不再记得,我觉得对于受法者来说其实并不见得有任何本质上的区别。”

“没有吗?”卫流芳却问道。

魏来有些困惑,他疑惑道:“那前辈觉得是如何呢?”

卫流芳一笑,沉眸看着魏来,火光印照在他的侧脸,他的模样在那时莫名多出了几分阴森的味道。

“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吗,因果是不会消亡的。”

他伸出手指了指两个被隔断的圆圈:“他们不记得彼此,但这条因果线却还存在。”

“若是我……”

他说道这处微微一顿,将树枝伸向了另一头,落在另外两个彼此并无联系的圆圈上。

他在二者之间轻轻划,语调低沉了起来:“有能力,将这道因果线安插在他们身上呢?”

“无论是八门大圣,还是凡夫俗子……”

“只要掌握了这道因果,她便可以使两个并不相识的人变作水火不容的死敌。”

“也可以让彼此有杀父之仇的二人,相亲相爱……”

“你懂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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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你的身上到底藏着些什么!

魏来的心头一凛,他之前的担忧在这一刻化为了现实。

他陷入了愕然,也陷入了沉默。

这般手段何其骇人,若真是如卫流芳所言的那般,那那位皇后娘娘,甚至完全可以让一个生活在一个徐家的现实中,而对方却毫无察觉。

而最最要命的是,这样的存在,却是魏来的对手,魏来一想到自己有一天或许一觉醒来,就会忘记某些重要的人,又或者将仇人当做兄弟,向手足举起屠刀,诸多种种,魏来便觉后背发凉。

但很快他便又想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地方,沉眸看向卫流芳,又问出了之前那个问题:“前辈说自己被剥离了因果,前辈是如何记得的?”

这显然是一件很古怪的事情,依照着他在他爹留下的手札中的记载,因果斩断亦或者卫流芳所说剥离之后,当事人是不能察觉到这样的事情曾经发生过的。

“你受过伤吗?”卫流芳却问出了一个古怪的问道。

魏来一愣,但还是如实应道:“自然受过。”

“有些伤口会结痂、然后慢慢恢复,在某一日变得完好如初,无法再察觉那处曾经有过伤势。”

“但有些伤口,因为足够深、足够重,即使结痂,即使愈合,但只要你细细去看,那处的皮肉依然会与其他地方的皮肉有着本质的区别。”

“斩断因果也是如此,总会留下些痕迹,当你拥有足够强大的修为后,在某些特定的机缘下,你便会察觉到某些蛛丝马迹。”卫流芳这般说道。

魏来却还是听得模棱两可,他追问道:“前辈所言何意?”

“你有没有曾经在某一瞬间,对某些事亦或者某些人亦或者某个场景,生出似曾相似的感受?”

“就是那种你明明从未经历过,亦或者从未见过的人,却莫名觉得熟悉,觉得亲近?”

卫流芳问道。

魏来皱起了眉头,他想起了那个梦境,想起了那把名为朝暮的剑,也想起了那个名叫徐玥的名字。

他的心底泛起了阵阵暗涌,但不待他想得透彻,卫流芳却继续言道。

“我年少时,宗门长辈们因意外仙逝,我接过了掌教的大印,艰难的支撑着宗门。”

“为了保全师尊留下的基业,我做了很多违心的事情,譬如成为燕庭

的鹰犬。”

“而在我成为八门大圣后,我终于有了些许对抗朝廷的资本。对于朝廷的许多命令,紫云宫并不在如之前那般完全听从,其中便有将那位五皇子收入门下。”

“我不是如江州牧那般胸怀大意之人,紫云宫可以帮朝廷做许多事,无论好坏,但一旦卷入了皇权之争,那便是稍有不慎便会坠入无底深渊。我不敢拿祖宗基业去赌,所以我拒绝了朝廷的要求。”

“为此我也准备好了接受朝廷与金家的怒火,但金芸儿却并未发怒,只是遣人将五皇子送到了我的面前。”

“一眼。”

“我只是看了那孩子一眼。”

“我便没有办法拒绝她的要求,就好像我曾经亏欠过她什么一般。”

魏来皱起了眉头,问道:“就是那个让前辈前来救我的五皇子?”

“嗯。就是那孩子。”卫流芳点了点头,苦笑言道。

“我也不知道到底亏欠了那孩子些什么,一见她便觉得亲近,便不忍让她伤心。她苦着求我一定要救你,我能怎么办?”卫流芳耸了耸肩膀,神情有些无奈。

魏来当然疑惑那位与他素未谋面的五皇子为什么会让卫流芳出手救他,但之前他已经问过数次,卫流芳都闭口不谈。他也不愿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况且比起这个,他还有更关心的事情。

“所以前辈是根据那个五皇子得出自己曾被剥离了因果的结论的吗?”魏来这样问道

“这只是契机。”卫流芳沉声应道。

“我从那时便隐约察觉到了在我身上发生的某些不一样的事情,而我就此也开始困扰,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些什么很重要的人亦或者事,我没办法形容那样的感受……”

看着说道这处眉头紧皱的卫流芳,魏来的心头一跳。

这样的感受他何尝不曾有,他不仅理解,甚至感同身受……

只是他并没有因此就打断卫流芳的讲述,而是继续问道:“那之后呢?前辈是如何确定这一点的?”

卫流芳隐隐听出了此刻魏来语气中所带着的急切味道,他有些奇怪的看了少年一眼,但却没有多问。

而是继续说道:“后来,我便开始翻阅门中古籍,寻找其中刻有记载此事的典籍,而后便发现了关于归元宫斩尘之法

的记载。但那样的记载笼统又模糊,并不能完全解开我心中的疑惑。”

“而后我机缘巧合之下听说了归元宫斩尘神宫中的弟子因为修行斩尘之法的缘故,需要洞悉因果,孟悬壶便赐予了他们另一道法门——阴阳天。”

“在此法之下所有因果都将显现,于是我便偷偷潜入了归元宫,寻得了这个法门。”

魏来有些瞠目结舌,卫流芳堂堂一位八门大圣,既然也能干出这样的事情。

但卫流芳却不觉有他,依然神情自若的叙述道:“索性这阴阳天虽然偏门,但绝非什么上乘功法,我费了些气力便将之学会,然后施展此法,观摩自己体内的因果,果然发现了数道因果断裂的痕迹。”

“而在那孩子的身上,我同样发现了与我其中一道断裂因果极为相似的气息,所以我才猜测,是金芸儿将我们因果剥离,而之后,我也开始暗中调查,这才得出了方才的结论。”

魏来面色阴冷的点了点头,然后正色看向卫流芳:“前辈,晚辈有个不情之请。”

“嗯?”卫流芳看向魏来。

“前辈可否动用阴阳天看一看晚辈身上的因果。”魏来如此言道。

卫流芳一愣,随即哑然失笑:“你这家伙,未免太过小心了,金芸儿这法门虽然厉害,但据我了解,想要动用也并非易事……”

他这样说着,但却见魏来看向他的目光极为坚决。

他不免心头一颤,收起了继续说下去的意思:“那我便帮你看上一看。”

“谢过前辈。”魏来拱手言道。

卫流芳也不多言,只是微微颔首,而后他周身的气机忽的翻涌那个,脸色肃然了起来。

“阴阳天。”

伴随着这三个字眼吐出,无数金线猛然在魏来周身浮现。

卫流芳沉目看去,他的目光从一开始的肃然渐渐的眉头皱起,然后瞳孔渐渐放大,骇然之色浮现。

魏来将这样的情形看在眼里,正要发问。

可卫流芳的脸色却在那时一白,抬眸看向魏来,抢先问道:“你的身上到底藏着些什么!?”

魏来还未闹明白卫流芳何出此问,卫流芳的身子忽然一颤,脸色愈发的惨白。

一大口鲜血便在那时猛然喷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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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袍下容颜

“前辈看到了什么?”魏来大概也没有想到卫流芳会出现这样的异状。

他赶忙伸手扶住了卫流芳摇摇晃晃的身子,嘴里如此问道。

“秘密。”卫流芳喘着粗气,用低沉的声音艰难的说道。

“秘密?什么秘密?”魏来不解道。

“我不知道,但你的身上有无数因果断开的痕迹,而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一定是你牵扯到了诸多辛密,你身边的人才会一个又一个的被斩断因果。”

“你一定忘了很多人与事……”卫流芳这样说道。

“而且,那个人为了不让你意识到这一点,还在你的身上下禁止,洞察你的因果便会受到那禁止的反噬。”

“那股力量极为强大,即使是我也难以对抗……”

说道这处卫流芳停了下来,饶是他身为八门大圣的眼界,却依然难以想象方才他所接触到的那股力量的强大。

他看向魏来的目光也因此变得古怪与骇然起来。

魏来闻言也是一愣,他仔细的想了想,自己好像从未接触过卫流芳口中这样的人物,但这样的念头一起,他转念一想,若是对方真的有操纵因果的可能,那自己也不可能能够记得对方。

这样的感觉让魏来的背脊发凉。

可这时卫流芳又忽的言道:“其中有一小部分因果断裂的痕迹是在最近发生的,而更多却是在出身时便已经被割裂。”

“因果之力是天地本源之力,你的身上缺少如此多的因果,生来定然身子孱弱,我虽不知你用何种办法补救,但你小时候一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不能修行。”

之前对于卫流芳所言,还有些半信半疑的魏来听到这话顿时心头一跳,他没了怀疑,而是盯着卫流芳问道:“那前辈可有什么办法,能够找回丢失的因果?”

卫流芳闻言,正要说些什么。

哗啦啦!

可就在这时,二人所处之地周围的密林忽的发出一阵剧烈的声响,一道道黑影猛然从林中窜出,直直的朝着二人杀来。

“是黑袍死士!”

卫流芳心头一紧,嘴里大喝道。

他推开魏来,也不顾自己体内还未完全恢复的伤势,体内灵力被他催动起来,他背后的长剑一声轻颤,猛地飞遁上天际。

然后无数剑影在那时朝着四周爆射而去。

大圣之威何其骇人,剑影坠地之处,轰响一片。

杀来的黑袍死士们一个接着一个的应声倒,鲜血四溅,哀嚎不绝。

不过眨眼光景,便有数十人倒在了那剑影之下,但这一次那些黑袍死士显然是有备而来,不再如之前那般只是零零散散的数人便前来袭击。

饶是卫流芳这一道剑招斩落了数十位黑袍死士,但更多的黑影却远远不断的从密林中涌出,朝着他们杀来。

卫流芳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一声冷哼,眸中杀机翻涌。

“紫极!”

他如此喝道,周身四道神门涌向,好大气势猛地荡开,背后一道紫色的轮盘猛然涌现。

那时他的第一道灵纹。

他的双手伸出,两道与背后之物生得一模一样的紫色轮盘猛然浮现在他的掌心,他凭空拍出数掌,数道紫色轮盘在那一瞬间猛地涌出,将那些杀来的黑袍死士尽数震飞。然后围绕在他周身不断旋转,轮盘的边缘渐渐变得狭窄锋利,化作一道宛如护盾一般的事物,将任何敢于冲杀上前之人尽数拦腰斩断。

一旁的魏来见此情形,心头也暗暗惊诧于这八门大圣的强大,只是随意施展出招式,便让这些哪怕最低都是四境修士的众多黑袍甲士不得进寸。

他也在这时赶忙退入了那圆盘之中,唯恐被这

八门大圣的威能所误伤。

但那些黑袍死士却并未被卫流芳所激发的强大威能所恐吓,反倒愈发悍不畏死的涌了上来。

魏来看得心惊胆战,倒不是因为惧怕这些黑袍死士,而是任任何人都看得明白,往前冲锋所能得到的唯一结果,只是被那些紫色轮盘蓝颜斩断,可那些黑袍死士却并未因此而展露出半分畏惧,反倒愈发狂热的发起冲锋。

他们脸上的神情虔诚,就好似并非在冲向死亡,而是在完成某种崇高无比的信仰。

魏来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他以为每个人都应该对死亡心怀恐惧,而正是因为这样的恐惧,人才能生出不畏恐惧的勇气。

这是一个矛盾,却有实实在在的逻辑。

而眼前这些人,却显然并不是如魏来理解那般。

他们似乎更像……

只是在单纯的拥抱死亡。

他无法想象金芸儿到底是如何培养出这么多狂热的死士的。

而事实上,他也确实没有时间去多想,因为他渐渐发现,在这些死士近乎悍不畏死的攻势下,卫流芳的额头上竟然隐隐有汗迹浮现。

魏来的心头一震,豁然响起在之前的大战中卫流芳的伤势尚未恢复,而之后又给他查看因果,似乎也受了不小的伤势,二者叠加,此刻卫流芳想来定是内息紊乱。

魏来张开自己的灵力,不断在那轮盘的边缘搏杀着冲上前来的黑袍死士,以此缓解着卫流芳的压力,一边大声朝着卫流芳吼道:“前辈!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我们得找机会突围离开!”

卫流芳点了点头,他体内的气机一提,周身又是两道神门涌现:“流火!”

他这样说道,那数道盘旋在他周身的轮盘猛地竖起,然后一道道巨大的火舌从那些轮盘的中心喷吐而出。

火焰的温度极高,那些黑袍死士还试图运转起体内的灵力进行抵御,但哪怕是四境修为所张开的灵力屏障,只是微微触及那那火焰便瞬息消融,然后整个人便在那火柱之下,被烧成焦炭。

这样的招式威能巨大,生生在冲杀而来的人群中开出了一条血路。

“走!”卫流芳大喝道。

魏来也不迟疑,在那时迈步上前,冲杀上去。

他知道此刻的卫流芳恐怕已经力有不逮,他自然自己承担起了开路的职责。

……

魏来手握着白狼屯月,刀势大开大合,周身三道神门源源不断的给他注入着力量,冲杀上来的黑袍死士虽然修为不俗,但却并无一人能是魏来的一合之敌,只是一个照面便纷纷被魏来砍倒在地。

而那些死士毕竟人数众多,此刻也从之前的变故中回过神来,他们意识到魏来与卫流芳的打算,自然不轻易的放他们离去,一时间如潮水一般朝着二人涌来。

在巨大的数量优势面前,魏来也渐渐显露出了疲态,幸好他身后的卫流芳虽然虚弱,但还未有到油尽灯枯的地步,时不时的适时出手,以剑影、轮盘、以及火舌帮助魏来,分担他的压力。

二人齐心协力,渐渐冲出了包围黑袍死士们的包围。

“前辈,快!”魏来一刀将杀来的两位黑袍死士逼退,同时朝着身后的卫流芳大声喊道。

此刻他们已经到了包围圈的外围,只要再加一把劲,二人便可逃出生天。

卫流芳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面色一沉强提起一口气,巨大的火柱便要再次从他找出紫色轮盘中喷吐而出。

火柱倾泻,热浪滚烫。

说过之处将那些前方的黑袍死士们尽数卷入其中,只是一个照面的功夫,那道上的黑袍死士就尽数化为灰烬。

火柱继续向前,而魏来与卫流芳则

赶忙催动起体内的灵力,就要随着火柱开辟出来的通道冲杀出去。

可就在这时前方的火柱忽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飞快消散,二人的心头一惊,却见那耀眼火光的背后有一道黑影出现。

而随着火柱不断散去,那道黑影的模样也愈发的清晰。

二人的预感到了不妙,身形在那时僵立,神色凝重的看着那处。

火光愈发孱弱,在数息之后,那道人影也显露在二人的眼前。

那是一位浑身包裹在黑袍之下的身影,兜帽将他的脸遮盖在阴影下,看不清模样。

他的一只手伸出,将最后一丝跳动的火苗在自己的掌心握灭。

魏来意识到来者不善,他手中的白狼吞月握紧,眸中杀机涌动,沉声言道:“前辈,你帮我拦住这些黑袍死士,我去会会他。”

他明白此刻的卫流芳已经精疲力尽,想要对抗眼前之人绝无可能,倒不如让他拦住这些黑袍死士,他自己上去试试此人的火候。

虽然他也知道他不见得能是对方的对手,但魏来从未有过轻易放弃的打算,无论对手是谁,他都是如此。

这话说罢,他便要上前,可身后的卫流芳却没有了反应。

魏来皱起了眉头,回眸看向卫流芳,正要询问些什么。

可入目的却是卫流芳瞪得浑圆的双眼,已经那刻满恐惧的脸庞。

“前辈怎么了?”魏来问道。

卫流芳却仿佛没有听到魏来的询问一般,他的目光骇然的盯着那黑袍人,身子开始打颤,瞳孔不断的放大,甚至就连额头上也开始漫出密密的汗迹。

恐惧。

魏来在那一瞬间终于反映了过来。

卫流芳在恐惧些什么!

想明白了这一点的魏来不由得再次将目光投注在那黑袍人的身上,他的心底骇然,暗暗惊骇于对方到底是什么人物竟然能让一位八门大圣畏惧到这样的地步。

“卫流芳……”

“我对你很失望。”

黑袍的声音忽然响起,她这般说道。

魏来听得真切,竟然是女子的声音。

魏来的脸色一变,几乎下意识的认为这个黑袍人便是那位燕地的皇后娘娘金芸儿。

“前辈!你我联手与她一战!或许有一线生机!”魏来虽然从未与之交手,但也明白眼前的女人绝非他一人可以对付的。他大声的朝着卫流芳说道,试图唤起这位八门大圣的斗志。

“不可能的……”

“我们不会是她的对手……”

但卫流芳却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勇气一般,如此喃喃自语道。

然后他扑通一声竟跪了下来:“娘娘饶过我的门徒,饶过紫云宫……”

魏来心头一惊,怎么也想不到卫流芳竟然如此轻易的失去了心气,他暗觉古怪,一位八门大圣的心性怎可能如此孱弱。

但此时此刻他也没有时间去细究其中就里,心头一凝,手中的白狼吞月握得更紧。

哪怕只有他一人,他也要与之分出个高低。

这样想着,他周身的灵力奔涌,三道神门涌现,在那时便要上前。

“公子……”那黑袍人的声音却忽的响起,她缓缓伸出手摘下自己头上的兜帽。

魏来的心头一颤,莫名生出一股恍惚感。

而下一刻,当他看向那黑袍人时,对方摘下兜帽后露出的容颜却让他的瞳孔陡然放大,惊骇之色密布于他的脸庞。

“要对奴家出手吗?”那人这样问道,语气哀怨。

可魏来早已没有心思听下去,因为他认得这张脸。

“纪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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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主角

“纪姑娘?”

那生得妖艳的女子听到这话,娇美的白了魏来一眼:“公子糊涂了,这里哪来什么纪姑娘?”

魏来一愣,他的脑中豁然响起了与眼前之人所经历的一切,之前那如出一辙的恍惚感再次涌上他的心头,可很快又回过了神来。

“金姑娘。”这时他才记起眼前之人的姓名,他赶忙改口唤道。

那女子闻言朝着魏来甜甜一笑,上前便抓住魏来的手,说道:“公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先带你离开!”

而这时,那些黑袍死士再次凶恶的围杀了上来。

魏来却觉不妥,他看了看跪倒在地的卫流芳,问道:“那前辈怎么办?”

金芸儿皱眉言道:“他身上中了皇后娘娘的咒法,你我短时间内无法破解,先行离去保住性命,才能有办法救他脱困。”

说着金芸儿也不管魏来作何反应,拉着魏来便快步窜入了背后的密林。

身后那群黑袍死士穷追不舍,而魏来在连番大战下已是精疲力尽,几次出手抵挡,都在不断消耗着,他所余不多的精力。

转瞬二人便在这密林中逃窜了足足半个时辰,眼看着追兵越来越近,金芸儿忽然心头一动,拉着魏来躲入了数棵大树的背后。

背后的追兵们似乎并没有想到二人会躲藏在距离他们不过一丈之处,依然闷头往前追捕。

魏来暗暗松了口气,却听那黑袍死士中有人言道:“往前追,不要怕,整个林子都被我们包围住了,那小子跑不掉的!”

听到这话的魏来心头一寒,暗道不妙。

他此刻力竭,已经没了太多的战力,若是真如那黑袍死士所言,那自己与金芸儿又该如何突围呢?

想到这里不免有些愧疚的看向身旁的少女言道:“金姑娘,魏来拖累你了。”

金芸儿朝着魏来抿嘴一笑,轻声说道:“公子这是什么话,一切都是奴家自愿的。何来拖累之说……”

魏来知她实在安慰自己,心中的愧疚不增反减。

“公子,可信得过芸儿?”这时那女子又言道。

魏来一愣,点头道:“自然信得过。”

“芸儿有个办法,或可解开今日之困境,若是顺利,说不得连卫前辈也可一并得救。”金芸儿这般说道。

魏来赶忙问道:“什么办法?”

金芸儿微微迟疑,然后才言道:“公子可是在泰临城中盗走了祖帝体内的气运?”

魏来点头。

“公子又可是想将那气运带回宁州,用于充实宁州的孱薄气运?”金芸儿又问道。

魏来再次点头。

“我来到这里的事情娘娘并不知晓,你若是信得过我,可将那些气运交到我的手中,我将之带回宁州。”

“届时再通知三霄军厉兵秣马,陈兵边境,以此威胁燕庭放公子与前辈归来!公子觉得如何?”

金芸儿这般说道。

魏来一愣,却是没有想到金芸儿会提出这样的办法,他一时有些迟疑。

他所吞纳的气运数量庞大,寻常人根本无法承受得住,故而魏来从未想过此事。而金芸儿既然敢提出这样的计划,想来她定然有自己的手段。

但魏来却不得不细细考量对方提出的这个办法的可行性。

金芸儿见魏来沉默,她有些哀怨的低下了头,轻声说道:“公子还是不信我?”

魏来见状,心头暗暗想着之前与金芸儿所经历的种种。

古桐城中金芸儿帮他破开迷障,是自己身处险境,这才给了魏来冲入阴魂之中,吸纳阴龙逃出生天之事。

宁霄城人尸之祸,金芸儿不顾金不阕的反对,毅然决然的触手帮助他,甚至不惜损耗自己的修为将他救出。

而在泰临城更是几次规劝……

魏来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何种理由去怀疑金芸儿。

只是不知为何他的心底却总是有种莫名的不安,魏来轻轻晃了晃自己的脑袋,让自己从这般古怪的情绪中清醒过来。

此刻他身陷囫囵,若非金芸儿出现,他说不得已经被那些黑袍死士所擒获,她若是有心加害又何须如此南辕北辙?

或许只是自己此刻处于危险境地,故而思绪混乱而已。

念及此处魏来的心头一定,也不再迟疑,既然已经没了更好的办法,那就索性依照着金芸儿的办法试上一试吧!

“好!就依姑娘的意思。”魏来点了点头,如此言道。

说着他不再犹豫就要催动出体内的阴龙,要将那气运之力喷吐出来,交到金芸儿的手中。

“别被她骗了!她篡改你的因果!”

可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忽的响起,紫色的轮盘猛地从远处飞遁而来,直直的冲向金芸儿立身之处。

魏来一愣,侧头看去却见方才倒地的卫流芳竟然杀了过来。

紫色的轮盘呼啸,魏来心头一惊大声言道:“前辈,金姑娘是来帮我们的!”

但卫流芳却根本不理会魏来的高呼,那紫色的轮盘裹挟着杀机涌向金芸儿。

魏来的心中焦急,金芸儿的实力他大抵是知道的,最多也就四五境的样子,在一干同龄人中,自然可称翘楚,可与八门大圣比起来那就捉襟见肘。更何况此事的卫流芳并没有半点留手的打算,哪怕他受伤严重,可这八门大圣的含怒一击,依然不是寻常人可以抵御的。

魏来想要出手救援,可那紫色的轮盘的速度却着实太快了一些。

他方才迈开步子,轮盘却依然轰击到了金芸儿的身前。

可魏来想象中的惨烈场景却并未发生,只见金芸儿的一只手豁然伸出,竟是稳稳当当的将那紫色轮盘握在了手中。

魏来松了口气,但下一刻便觉察到了不对。

金芸儿什么时候有了这般实力?

连八门大圣的攻击都能如此轻松的接下?

魏来满心疑惑,但金芸儿此刻却并无心思再理会魏来。

只见那女子沉眸看向卫流芳,双眸眯起,狭长的眼缝中寒光涌动。

“想不到你这么快就能挣脱障月洞天的幻境,比起之前长进不少。”金芸儿盯着卫流芳如此言道。

之前?

这两个字眼让卫流芳的心头一沉,他并不记得什么时候被金芸儿施展过这个法门,那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不止一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然后又被剥离了因果。

这样完全被人掌控在手中的感觉并不好受,卫流芳的双拳握紧,眸中有煞气涌动。

他看了看焦急的魏来,忽然想到了什么,那一刻,这位八门大圣的眉宇间戾气更重了几分。

“虎毒尚不食子!”

“金芸儿!你连自己的女儿也不放过?”

魏来听得莫名其妙,金芸儿年纪应该才十八九岁的样子,哪来什么女儿?

但可惜的是,此刻的二人根本无暇理会魏来。

金芸儿在那时一笑,脸上媚意盎然。

“记得我跟你讲过的那个男人的故事吗?”

“有些记忆带来的只能是痛苦与挣扎,与其记得,不若忘却,我也是为了她好。”

卫流芳不语,只是他的背后那道之色轮盘再次浮现,周围火舌喷吐。

他周身七道神门接连亮起,嘴里喝道:“陨魂!”

此言一落,六道与他生得一模一样的身影猛然浮现将金芸儿团团围住。

金芸儿看着那六道身影,抿嘴一笑。

“你可真是不长记性,你好像忘了这是你第几次试图反抗我了。”

“有些事,就是这么残忍,无论你是几次,接过都是一样。”

卫流芳的心神动荡,脑海中闪过一道道幻象。

他看见自己似乎被什么人一次又一次击败,但出奇的是,那些记忆于此之前他都并无任何印象……

他咬了咬牙,让自己脑海中的一切归于寂灭,他知道此刻他要做的,只是打败这个女人,这样他才能夺回自己失去的记忆。

他没有了犹豫,连同他在内的七道身影猛地在那时杀出,每一道身影中都包裹着无限接近大圣之力的战力。

威能之大,远远站着的魏来甚至不得不全力催动体内的灵力方才能堪堪抵御,让自己不被那浩大气势余波所伤。

而这时,卫流芳已经与金芸儿战作了一团。

浩大的灵力、喷吐的火色以及飞舞的轮盘几乎掩盖眼前的整个空间。

哪怕如今的魏来已经修为不俗,但看向二人交战之处,却也只能瞥见一道道不断撞击又不断分开的虚影,根本难以将二人的招式看得真切。

但他很快便没了这样的困扰。

轰!

伴随着一声轰响,漫天的幻象与奔涌的灵力都在那一瞬间归于静止。

金鱼儿的一掌拍出,卫流芳的身形一顿,脸上露出了不可置信之色,然后他的身子暴退数丈,嘴里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都在那时栽倒在地。

魏来见此情景,心头一颤,既惊骇于金芸儿这不知何时所拥有的强大实力,更因为在那一瞬间,魏来的心头有些恍惚,他看见了金芸儿脸上的笑容,如秋水横波,如春意漫雪。

那样的笑容当然美得不可方物。

但……

他记忆中的那个少女,虽然机灵古怪,虽然有时候不择手段。

但却绝不会在杀人时,露出这样近乎于享受的神情。

魏来的脑海中一阵剧痛,眸中现实与记忆抽离的古怪感受萦绕在他的脑海,他蹲下了身子,双手抱着头,嘴里发出一阵痛苦的吼叫。

而金芸儿却看也不去看他一眼,只是摇曳着自己的身姿走到了倒地的卫流芳的跟前。

她的一只脚伸出,将气息萎靡的卫流芳踩在了脚下。

“你真的是一个很特别的人。”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嘴里这样说道。

“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一次又一次的试图更改自己的命运,记忆对于你来说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卫流芳的脸色惨白,他挣扎试图站起身子,可孱弱的内息已经无法支撑他做到这一点。

因此,他又免不了一次又一次的跌倒在地。

“一个……”

“一个没有真实记忆的人……”

“能算作是人吗?”

他咬着牙这样问道。

“噗嗤。”可听到这话的金芸儿却噗呲一笑,笑得花枝乱坠。

“卫流芳啊卫流芳。”

“你知道人最可悲也最可恨的是什么吗?”

“是永远都在追逐他们得不到的东西,哪怕那些东西是他曾经拼命想要抛弃的东西。”

卫流芳的脸色一变,问道:“什么意思?”

金芸儿勾下了身子,凑到了卫流芳的跟前,在他的耳边呵气如兰。

“记得我跟你讲过的那个故事吗?”

“那个故事中的男人死了妻儿,痛不欲生,于是求我取走了他的记忆。”

“他从此娶妻生子,活得好不自在。”

“这个故事的后半段是我编给你听的。”

“但前半段……”

“我是不是忘了告诉你……”

“你就是这个故事的主角。”

第八十五章 如火亦如血

大楚,玉萝山。

斩尘宫外,身着红色长裙的魏锦绣坐在山崖口,玉足悬于半空,轻轻又无意识的晃动。

“师姐。”身旁徐玥从黑暗中迈步走来,来到了魏锦绣的身旁。

魏锦绣侧眸看了她一眼,轻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师尊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也勿需我在旁照料,回到院中不见师姐,便想着师姐应当在这处,故而来寻。”徐玥低首言道。

魏锦绣不置可否,看向徐玥的眸中涌出些许笑意。

“说吧,是不是又在想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魏锦绣问道。

徐玥的头在那时低得更深了。

她点了点头,走到了魏锦绣的身侧,然后做了下来。

在沉吟一会后,她忽的问道:“世界有思念过什么东西吗?”

“思念?”魏锦绣叨念着这个字眼,只是觉得有些陌生。

她的眉头皱起,对于斩尘宫的修士来说,这注定会是一件很古怪的事情。

他们修的是斩尘之法,炼的是无垢神躯。

讲究不沾凡尘,身无牵挂,方才窥探大道。

徐玥的脸上也露出了某种困惑之色,她的眉头蹙起,喃喃说道。

“我也说不真切那是什么样的感受……”

“就像是明明好像在想着谁,可到底是谁又说不真切,只是只要用力的去向,就觉得心……”

“有些发疼。”

魏锦绣闻言脸色微变,但转瞬却又言道:“只是一些魔障而已,好生研习清心经,便无大碍,切莫多想,免入魔障。”

徐玥看着魏锦绣,眨了眨眼睛,不疑有他的问道:“师姐也曾经历过?”

魏锦绣脸上的神情一滞,但又转瞬恢复原状:“有过,回去吧,天色不早了,我坐一会也回去了。”

徐玥有些将信将疑,但终究没有去怀疑自己的师姐,她在那时站起身子,点了点头,转身慢慢离去。

“唉……”

魏锦绣在徐玥走远之后,忽的发出一声长叹。

她抬头看向天际,看向那星汉闪烁的夜空,良久。

“你在吗?”

她忽的问道。

黑暗的夜空中并无人回答她。

亦或者……

只是旁人听不到黑暗中的回答。

“我以前从未去想过。”

“但近来我却忍不住去想修行的意义是什么?”

“窥探大道,身合大道,万寿无疆……”

“可是然后呢?”

“为什么我一想到这些忽然没了以前的期待,反倒涌起无穷的恐惧呢?”

说完这话,魏锦绣便陷入了沉默,像是在等待着某些回应。

约莫十余息的时间过后。

“是吗?”她忽的再次言道。

那模样多少有些古怪,像极了得了臆想症之人,在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但她却满脸的认真。

“那既然没有意义,为什么还要追逐?”

“那若是追寻大道没有意义,什么又有意义呢?”

“你也不知道答案吗?”

魏锦绣这样说着,脸上渐渐露出了落寞之色。

又是一段良久的寂静,空荡荡的周围只有夜风划过,低着头的魏锦绣在数息之后忽的又抬起头,看向某处。

黑暗中似乎有一道模糊的身影在女子的身前凝聚。

“我要走了。”那人说道。

“去哪里?”

魏锦绣问道,语气有些急切。

那身影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低语道:“我需要你的帮助。”

魏锦绣问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赤蟒。”

“赤蟒?”

她有些疑惑,却没迟疑,一只手伸出,一只浑身燃着赤色烈焰的雀鸟猛地在她手中凝聚。

那雀鸟眼中泛着灵光,在凝聚成形的刹那,举目四望,目光在落在魏锦绣身上的刹那,它的眸中分明有笑意涌现。

它顺着魏锦绣的手臂蹦蹦跳跳的来到了魏锦绣的肩头,亲昵蹭着魏锦绣的颈项。

魏锦绣的脖子被它弄得有些发痒,她也能真切的感受到,这雀鸟发自内心的高兴,但她却不知如何回应。

红尘斩断之后,某些对于凡人来说极为简单的事情,对于她却变得复杂了起来。

如何开心,如何难过,如何是牵过,如何是恋恋不舍,她懂,却做不出。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受,就像……

就像徐玥说的那样,明明觉得自己在思念着些什么,可就是记不得那应该是什么了。

雀鸟亲昵的在魏锦绣的身上蹭了好一会,目光忽的瞧见了眼前那道模糊的声音。

它的脑袋歪起,怔怔看着那道身影,眸中有困惑之色涌动。

但下一刻,它小小的眼珠子中,瞳孔却忽的放大,眼前那模糊的人影背后,渐渐有一对青色的翅膀张开……

双翼之上青色的火焰涌动,将眼前的黑暗照耀得宛如白昼。

雀鸟的眼睛越睁越大,某种恍惚之色涌上它的眉梢。

而那模糊的身影背后在那时又有一对双翼张开,那是一对金色的蝶翼,双翼轻振,金色的光点,轻轻洒下。

魏锦绣看着那两对翅膀,嘴里不知为何吐出了这样两声呢喃。

“青虎……”

“玄蝶……”

她从未见过这二者,但不知为何,在那一瞬间,她就是认出了它们。

那模糊的身影伸了手,朝着魏锦绣肩头的雀鸟。

雀鸟有些犹豫,它不舍的看了魏锦绣一眼,但终于还是振翅落在了那模糊身影的手中。

那一瞬间它发出一声高亢的鸣叫,身形却猛地涌入那身影的背后,于是乎一对燃着赤炎的双翼再次从那身影的背后张开。

那当然是极为震撼人心的画面,三对羽翼共振,青色与赤色的火焰翻腾,金色的光芒闪耀。

那身影在那时同样深深的看了魏锦绣一眼,然后决然转身就要离去。

“你要去哪!”魏锦绣不由得高声问道,她的心头莫名涌起一股难以言明的惆怅若失。

身影一顿,良久之后,方才吐出两个字眼:“报仇。”

“为谁?”魏锦绣又问道。

身影再次沉默,又过了许久方才从嘴里吐出一长串魏锦绣从未听过的姓名。

“魏振。”

“吕长袖。”

“江浣水……”

说罢这话,那身影没有半点犹豫,三对羽翼一阵,身形猛然涌动,转瞬便消失在无垠的夜色中。

只有那个女子呆呆的站在山崖上,看向他消失的方向,怔怔的出神。

忽的有夜风拂过,撩起她红色的长裙。

如火。

亦如血。

第八十六章 记得与忘记的他们

痛。

剧烈得仿佛要将魏来撕裂开的痛楚在魏来的脑海中回荡。

魏来蹲下了身子,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脑袋嘴里发出阵阵痛呼。

金芸儿!

古桐城!

宁霄城!

一个个场景在魏来的脑海中来回闪过,画面中少女的模样来回跳动,一会是金芸儿,一会是一个魏来叫不出名字的陌生少女。

他努力的想要记起那陌生少女的名字,可越是用尽全力去想,他脑中的剧痛便越是一息胜过一息。

而一边,被金芸儿踩在脚下的卫流芳听到了金芸儿那话,更是脸色一变。

他瞪大了眼珠子,不可思议的看着金芸儿。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他从来不记得自己有过什么妻儿,也从来不记得自己有过这样的仇人。

如果真的有,他怎么会忘记!?

“想要记得吗?”金芸儿将他脸上的神情看得真切,她眯着眼睛,微笑着问道。

“我想要记得……告诉我!告诉我!”卫流芳大声的吼道。

他的双目赤红,脸上的神情狰狞宛如陷入癫狂的野兽。

“如你所愿。”金芸儿这样说道,一只手伸出,朝着卫流芳轻轻一指,无数道金色的细线猛地从她的指尖涌出,涌入卫流芳的体内。

一道道代表着因果的金色线条浮现在卫流芳的身后,而那一段段他忘却的记忆也开始出现在他的脑海。

他的瞳孔在那一瞬间陡然放大,脸上的神色从不可置信变为愕然,又从愕然化为了惊骇,最后归于一抹让他崩溃的死寂……

“不可能的。”

“怎么会……”

“一定不是真的……”

“不是真的!!!”

他这样说着,眼角泪如泉涌,整个人宛如被人抽走了所有气力一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金芸儿瞟了一眼,收回了压制在他周身的力量,她知道此刻的他已经没了任何与她对抗的心气。

毕竟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已经远不止一次,她对于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

“每一次的追逐,最后都会在痛苦中溃败,凡人永远如此愚昧。”

“永远不知足,永远一如既往的贪婪。”

“哪怕是八门大圣,也跳不出这怪圈。”

她这样说罢,便没了与卫流芳多言的性子,转头看向不远处抱头哀嚎的魏来。

她的双眸眯起,喃喃言道:“又是一个可怜人。”

“这新加的因果似乎不太牢固,还是说你身上藏着什么不寻常的秘密?”

“让我来看一看吧。”

她这样说着,一只手在那时伸出,一股巨大的吸力猛地朝着魏来涌来,魏来的身子不由自主的朝着她飞遁而来,被她抓着颈项高高提起。

魏来剧烈的挣扎,想要摆脱金芸儿的禁锢,他低着头看向金芸儿,用尽浑身气力问道:“你……你是谁?”

“你不是金姑娘!金姑娘呢?!”

金芸儿闻言嘴角又勾起了那抹标志性的魅惑笑容:“公子说什么呢?奴家就是你的芸儿啊。”

她这样说着,黑袍下无数金色的光线从她的体内涌出,朝着魏来奔涌而去。

那些金色的光线宛如毒蛇一般,从魏来的嘴中、双眸、耳中不断的涌入。

而随着那些金色光线的涌入,魏来的脑海中本就纷乱的记忆在那一瞬间变得愈发的混乱,无数或陌生或熟悉的画面在他的脑中一一闪过,他的脑仁传来一阵阵炸裂般的疼痛。

他剧烈的挣扎想要摆脱这样的痛楚,可金芸儿的手却宛如铁铸一般,任凭他如何挣扎,都无法脱离半分。

……

“魏公子,奴家好像有点喜欢你了。”红衣少女笑盈盈的看着他,如此说道。

“我想跟你在一起。”坐在轮椅上的少女,抓着他的手轻轻的磨拭着自己的脸庞。

“小子,我跟你爹拜过把子,你爹还没搞定你娘时,我跟他就定了下来,你生了得做我的干儿子。”穿着夸张蓝色绒衫的男人眯眼笑道。

大雨滂沱中,红衣女子在男人面前跪下:“只要你放过阿来,锦绣愿意拜入归元宫,修行斩尘之法。”

“吕观山!你给我记住了,天道为下,人道为上!此理昭昭,日月不掩!”

白衣老人衣袖一拂,一柄长剑豁然落下,无数金色的光线在他的周身展开,却又尽数断裂在那神剑之下。

“江浣水,看好的孙子!魏某这条命,替你给了!”

红袍老者衣衫鼓动,穹顶之上金光弥漫,他飞身而去,身躯在金色的光芒下被灼烧滚烫,却在某一瞬间,遮住了那漫天金光。

……

无数景象在魏来的脑海中闪过,一股莫名的悲伤涌入他的胸膛。

他的眼眶不知为何红了起来,他用尽浑身气力的问道:“你们是谁?!”

“你们是谁?!”

但那些画面中的人总是一遍遍重复着他们的动作,对魏来的询问置若罔闻。

他们很重要。

重要到哪怕是没了性命,魏来也不能忘记他们。

可偏偏,他就是记不得,哪怕他拼了命的想要记得,可就是记不得……

他胸膛仿佛要炸开一般的剧痛,泪水不自觉的从眼眶滑落。

嘴里却不停地追问着:“你们是谁,你们是谁……”

金芸儿眯着眼睛看着魏来,金色的光芒不断的灌入少年的体内:“那些重要吗?我帮你都忘了吧,从此以后,你就没有痛苦,就可以安安心心的做我的狗,不好吗?”

“我乌盘城的傻子只有乌盘城的人能欺负,有我孙大仁在,轮不到你们这些外乡人撒野!”孙大仁挡在了瘦弱的少年你身前,一脸匪气的朝着那群外乡人言道。

“阿来哥哥,今天青焰娘剩下了些包子,娘让我给你送来。”

“阿来,过几日我就要和赵公子一起去无涯书院了,你得记得照顾好自己。”

“我是蝴蝶,难渡沧海……”

“敖貅!你还敢提魏守的名字!??”

“我跟你不一样,我永远十六岁。”

随着金芸儿这番话落下,一个画面再次在魏来的脑海中闪过,而每一次闪过,那些画面都开始变得模糊,变得不那么真切。

魏来忽然意识到这个女人到底在做些什么……

她在偷走他的记忆!

他想让他忘了他们!

“不……”他虚弱的喃喃自语道。

“没关系的,只是短暂的痛苦,在那之后,你就可以毫无牵挂的活着,没有任何的拖累。”金芸儿脸上的笑意更甚,眸中闪动着绝美的华彩,仿若这世上最美丽的风景。

“不……”可少年还是执着的呢喃着。

金芸儿眯起了眼睛:“还真是执着,可有什么用呢?”

她这样问道,黑袍下愈发汹涌的金色光芒不断涌入魏来的体内,少年周身,一道道金线浮现,那是少年的因果。

而从金芸儿体内涌出的金色光芒在灌入魏来体内后,开始从魏来的周身蔓延开来,金色的光满宛如毒蛇一般蔓延上魏来背后的那些金线中,她正在覆盖、篡改魏来的因果,她要把这个少年彻底变成她的奴仆……

“不要。”

魏来吃力的呢喃着。

“嗯?”金芸儿并未听清少年的声音。

可就在这时,少年已经无神的眸中忽然爆发出一阵璀璨的光芒。

他的左眼猩红如血,右眼金光耀眼。

背后阴龙与金龙之相分立涌现,头顶一道镶嵌有六枚黑色碑文,中间书有一个大大宁字的轮盘旋转。

浩大的气机在那一瞬间猛然荡开,金芸儿错不及防,身子暴退数步。

她回过神来看向魏来,却见魏来怒目圆睁,朝着她状若疯魔的吼道。

“我叫你不要动他们!”

第八十七章 我是他们活过的证据

吞海第八十七章我是他们活过的证据“我叫你不要动他们!”

魏来怒吼道。

他背后涌现的金线在那时尽数隐没。

哐当。

两声脆响依次荡开。

他左手握着白狼吞月,右手握着朝暮神剑。

四尊孽灵在他的周身涌现,好到的气势如潮水般涌出,直直的朝着金芸儿压去。

金芸儿在短暂的惊讶之后回过了神来,她看向魏来的目光中渐渐有异色浮现。

“你身上的秘密不少,日后若真的成长起来,我或许还惧你三分,但现在,你做的再多,也不过是负隅顽抗而已。”

金芸儿这般说道,黑袍再次鼓动,无数金色的光线从她周身涌出。

魏来显然陷入了某种近乎疯狂的状态,他对于金芸儿的话充耳不闻,身子在那时迈出,金色与黑色的龙相呼啸而出,直取金芸儿的面门。

“一头阴龙倒是成得气候,但可惜你修为太弱,心性不坚,无法将之力量发挥出来。”

金芸儿眯眼看着那处,一只手轻轻一弹,数道金色的光线便从她的背后涌出,将那阴龙的身形包裹,使其不得动弹。

而后她又看向那头金色龙相。

“用敖貅的力量凝聚出的龙相,空有其形,未得其意。”金芸儿意兴阑珊的点评道。

显然对于此物,她并不放在心上,而也随着此言说罢又是数道金线涌出,以同样的办法将那金色龙相牢牢禁锢。

魏来并未想到自己的杀招竟然如此轻易的便被对方躲避,他的心头一横,眸中的金光血光涌动,佛魔之相涌现。

一道巨大的手掌从穹顶落下,带着如泰山压顶的威吓,直奔金芸儿的头顶而去。

金芸儿眯起了双眼,轻声言道:“西境佛门手段,加上前朝阴神戾气,诡诞有余,力却不足。”

又是数道金线从她的背后涌出,在她的头顶化为一道巨大的金色盾牌,将那手中的攻势拦下,任凭那手掌力道无穷,却难以攻破那道盾牌。

而这时魏来的身子却猛地冲杀而出,手中刀剑挥舞,以力劈华山之势,攻向金芸儿的面门。

于此同时他头顶那道轮盘上,血色的光芒落下,笼罩在他的周身,刀剑之上血光萦绕,气势浩大无比。

“这东西竟然连我也看不出就里,你能得此物,造化匪浅,但可惜,还是力不足,不堪为敌。”

金芸儿说着,一掌轻轻派出,层层金色的波纹犹如涟漪一般从她的掌心荡开。

魏来手中的刀剑重重的落在了那金色波纹之上,宛如一颗石子落入湖面,虽掀起涟漪,但那样的涟漪在转瞬之后,却又消失不见,根本难以对金芸儿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啊!”意识到这一点后,魏来的嘴里发出一声怒吼,催动着体内的力量源源不断的注入刀身与剑身之中,试图以此破开金芸儿张开的防御,但显然这样的做法并不能起到他想要效果,那道几乎是看不见的金色屏障,对于魏来来说就宛如一道天堑,哪怕魏来用尽浑身气力,也难以动摇那道屏障毫分。

“怎么?黔驴技穷了吗?”金芸儿却戏谑的问道。

她并没有急着出手结果魏来的性命,事实上若是她愿意,在一开始交手的刹那,她便可以轻而易举的做到。

她想要从魏来身上获取更多。

既有那被魏来卷走的气运,亦有这少年身上饶是她瞥见一隅后也垂涎不已的辛密。

所以她篡改了因果,试图以此控制魏来,以获取她想要获取的东西。

只是她不曾想到的是,卫流芳这一次竟然如此快挣脱了她所设下的幻境,前来搅局,而魏来的心智也远超出常人,竟然隐隐有挣脱虚假因果的趋势。

当然,虽然事情出了些许差池,可依然在她可控的范围内,譬如这时,于她看来,魏来已经没了与她对抗的资本。

她这样说罢,无数道金线再次在她的背后张开,盘旋纠缠着朝着魏来涌来,就像是一条条张牙舞爪的毒蛇一般。

她要再次篡改魏来的因果,她要让这个少年成为他的努力,以此去探寻那些足以改变她的辛密。

可就在这时,

四道黑影猛地扑了过来,四道巨大的长剑挥舞,直取金芸儿的面门。

“孽灵?”金芸儿的眉头一挑,面露冷笑。

魏来如此多强悍诡诞的法门她都不曾畏惧,这区区四尊实力不过在二境的孽灵能有何用?

这大抵也只是已经没了后路可走的魏来最后的负隅顽抗吧。

金芸儿这样想着,嘴角的笑意更甚,她无视那四尊杀来的孽灵,无数金线继续朝着魏来涌去。

这并非她托大,而是她很明白,这些孽灵虽然看上去气势汹汹,但实则根本无法洞开她的护体灵力,更不提对她造成任何伤害。

她现在要做的唯一的事情,只是更改这少年因果,然后享受胜利的果实。

可就在那些金线要触及到魏来身躯的刹那,四尊孽灵的剑锋却猛然落下,那一瞬间本该不痛不痒的攻击,却让金芸儿的身子一颤,心神动荡。

她不可思议的转头看向那四尊孽灵,它们的刀锋并未落在她的身上,而是在与他短兵相接的刹那忽的转换了攻势落在了她所激发的因果线上。

她豁然醒悟过来,原来这个少年的目标一直都是自己所激发的金线。

只是她不解的是,因果线中包裹的却是强大的本源之力,这些二境的孽灵怎么可能对她因果线造成影响。

她这样疑惑方才漫上心头下一刻,她的双眸却忽的一凝,直直的看向那些孽灵的身后。

四道黑色的气息从他们背后不断被注入其中,而顺着那四道黑色气息的蔓延来的方向看去,却见一枚黑色的水滴正悬浮于半空中,不断溢出死气。

“冥境黑水!”只是一眼,金芸儿便认出了这东西。

冥境黑水本就死气汇集而被凝练出来的事物,而孽灵的本质也是鬼物。对于这死气自然有近乎天生的亲和力,金芸儿能够感受到,随着这些死气被注入其中,这些孽灵体内的气机正在飞速的提升。

转眼便已经突破了三境,触及到四境的门槛。

这样的力量提升对于寻常修士来说自然算得上是骇人之举,可对于本身已经抵达那个境界的金芸儿来说,却只是大一点的蚂蚁与小一点的蚂蚁的区别。

可方才她召出的因果金线的震荡,却发生得实实在在,她难以摸清到底是什么东西伤及到了她的因果之力。

“你在害怕了,对吗?”魏来的声音忽的响起。

金芸儿一愣,她看向魏来,却发现少年的双眸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清明,她的心头一惊,倒并非畏惧,只是心惊胆战于这少年的算计,他方才愤怒与疯狂如此真切,以至于金芸儿根本就没有察觉到这一切或许只是少年演给她看的一出戏码。

而她对此却毫无察觉。

“害怕?”

“你很快就会明白,所谓的算计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是没有任何作用的。”

金芸儿这样说道,这些孽灵确实让她的因果线震荡,但也仅限于此而已,包裹着天地本源之力的因果线,即使是八门大圣也难以在不借用特定的法门的前提下斩断,更何况这不过三四境的魏来与些许孽灵。

在短暂的惊讶之后,金芸儿很快便稳定了心神。

但还不待她再次发动攻击,魏来的嘴角却勾起一抹笑意。

“那再加上这个呢?”

轰!

此言一落,魏来的眉心一道未有雕刻神纹的神门亮起。

那是他的第四道神门。

这道神门洞开,魏来周身的气势大盛,其余三道神门与之气机相连,也在那时开始剧烈的共振。

而他头顶那道书有金色宁字的轮盘也于这时疯狂旋转,上面镶嵌这的六枚黑色石碑碎片上,血色的纹路涌现。

被铭刻在石碑上的鸠蛇吞龙之法在那时被催动,链接在遥远东境的金线涌现,强大的上神之力顺着金线不断的涌来,凝聚于轮盘上,然后再从轮盘上倾泻而出,落入那四尊孽灵的身上。

四尊孽灵都在那时发出一阵痛苦的哀嚎。

上神之力是何其强大的事物,以这些孽灵的修为,不出半息光景便足以将之撑爆。

但魏来同时也催动起了那

冥境黑水,死气不断灌入,试图以强大的死气数量来制衡来自东境的上神之力。

这样的做法当然只能是权宜之计,并不能真的完全保护住那四尊孽灵,只能稍稍延缓那些孽灵爆裂的时间而已。

但这对于魏来来说,已经足够了。

魏来脸上的神色因为催动了远远超出自己承受能力的力量而变得狰狞起来,嘴角甚至开始渗出鲜血,但他咬牙凭着一口气强撑着自己的身子,不至于因为那巨大的痛楚而陷入昏迷。

同时,那些遁入孽灵体内的上神之力,开始汇集于孽灵们的剑身。

金芸儿所激发出来的金线开始颤抖,甚至隐约出现了断裂的痕迹。

意识到这一点的金芸儿眸中惊骇之色涌动:“上神之力!你怎么可能催动这样的力量!”

她如此惊呼道,但下一刻,眸中的惊骇便被浓郁的杀机所替代。

她当然想要获取魏来身上的秘密,但这一切的前提却是她自己会受到伤害的前提下。

而显然,现在魏来所表现出来的战力,并无法让金芸儿的计划完整的实施。

虽然可惜,但她还是在那时做下了决定——毁掉他。

这样的念头一起,她没了迟疑。周身的八道神门亮起,浩大的气势铺开,只要她念头一动,这股气场一震便足以让魏来毙命。

而她也确实正在这么做。

八道神门之间气机相互链接,眼看着那道属于八门大圣的真实实力就要在那一瞬间倾泻而出时。

一道身影却忽的在金芸儿的背后站起,雪白的长剑伸出,直直的刺穿了金芸儿的腹部。

金芸儿的身子一颤,攻势一滞。

她不可思议的回过头,看向身后之人,是方才那被自己曾经的记忆击溃道心的卫流芳。

鲜血从金芸儿的嘴角溢出,金芸儿绝美的脸蛋上,浮出了一惊骇之色:“你……”

“你怎么可能……”

卫流芳是她手中的一条狗,一条好用,却又时不时会犯些毛病的狗。

尤其是在他在她的指使下,出使了一次大楚后,他这样的毛病便有些频繁。

但金芸儿很聪明,她早已将卫流芳体内的因果记忆复制了一份,藏在她的体内,就像此刻密布在她周身的金线一般。她可以剥离人的因果,也可以借着剥离的因果,复制出一模一样的因果,以此用于在不同的时候,改变某些人,亦或者控制某些人。

譬如每当卫流芳开始试图反抗时,她就会将他的记忆还给他。

于是乎在不出百息的光景后,这位八门大圣便会如狗一般痛哭流涕的跪在她的面前,求她收回那段不堪记忆。

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了不知多少次,每一次的结果都如出一辙。

其实人远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聪明。

很多人常常挂在嘴边的话,是如果再给他以此机会,他会如何如何。

但事实却证明,同样的人总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可这一次,却有了变化。

看着从自己腹部伸出的利剑,看着那利剑上猩红的血迹,弥漫在金芸儿心头的困惑远远大过痛楚。

“娘娘……”卫流芳的脸色同样惨白,哪怕是鼻尖的呼吸都显得极为艰难与沉重。

他看出了金芸儿的困惑,他的嘴角露出了惨然的小饶。

“我或许真的如娘娘所说做出过许多次那样的抉择。”

“但这一次不一样了。”

“就算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但正是如此,我才更要记住他们……”

“因为只有记得他们,他们才能算是在这个世界活过。”

“而我就是他们活过的证据!”

卫流芳艰难的说着,眸中的目光却更加的坚定与决然。

而这样的坚定与决然,是这十余年来,金芸儿从未在卫流芳的眸中看见过的东西。

“是谁!是谁对你做了什么?”她愤怒的问道。

但卫流芳却没有回应她的问题,因为这时魏来所驱动的四尊孽灵依然裹挟着浩大的上神之力,斩向了金芸儿周身的因果金线。

第八十八章 当年事

大楚虽为北境九国之一,但地位崇高,相对于其余诸国有着近乎绝对的统治力。

甚至北境不知从何时起,便有了这样的传统,一旦新帝继位,便会派使臣出使大楚,上缴登基诏书,再由大楚皇帝呈于东境,仙宫仙人查阅,应允之后自会落下文书,故称受命于天。

那年,先帝袁晏龙驭上宾,做了足足二十八年太子的袁通登基继位。

方才破开八门,登临圣境的卫流芳应燕庭之请,作为使臣出使大楚,进献新帝继位诏书。

整个过程还算顺利,只是前些年宁州与大楚有过交战,素来百战百胜的大楚铁骑却在宁州的三霄军前折戟沉沙,因此整个过程免不了受到些刁难。

但好在卫流芳八门大圣的实力摆在那里,对方也并不敢做得太过过火。

而在一切尘埃落定,只需等待诏书递还之后,卫流芳终于得了空闲,一个人在大楚的王城中闲逛。

这些年他过得并不那么如意。

师门中的长辈意外死亡,他为了撑起紫云宫,做了很多妥协,而这些妥协所换来的时间,便是卫流芳唯一的筹码与机会。

他拼了命的修行,甚至不惜损耗寿元修行了一些禁忌的法门,终于在前些日子推开了第八道神门,登临了大圣之境。

他本以为到了这时,他便可以高枕无忧,可以庇护自己的宗门,安静的等待着门中那些孩子,成长到足以再次复兴宗门的地步。

但偏偏自从登临圣境之后,他的心头便萦绕着一股难以言明的情绪。

他知道那样的感受于此之前其实一直都在,只是因为未有登临圣境,故而无法感知。

而随着第八道神门的推开,修士与天地之间隐隐形成了某种玄奥的联系,那样的感受方才渐渐变得真切起来。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受。

就像是你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却又如何都无法记得。

他了解金芸儿的本事,曾主动询问过对方,她是否曾经动过他的因果。

而金芸儿对此却避而不谈,只是跟他讲了那个男人与他妻女的故事。

卫流芳有些迟疑。

他意识到金芸儿一定对他的记忆做了些什么,但跟在金芸儿身边这么多年,他也深知金芸儿的可怕,去探明那些对方不想让他知道记忆,会带来的后果,单是想想便让他胆寒。

更何况,他的背后还有他的宗门。

可那种古怪的感受却又让他心烦意乱。

想着这些走在大楚王城中的卫流芳忽的看见了前方不远处,有一座酒馆。

他的心头一动,鬼使神差的便走入了那座酒肆。

大楚这样的王朝中神宗林立,所谓的八门大圣数量繁多,但是有名有姓在江湖上有所实际的,便恐有近百之数。

更不提某些早已退隐江湖的前辈大能。

卫流芳这样的新晋八门大圣,在燕地当然是凤毛麟角一般的存在,但对于楚地百姓而言,并算不得什么稀奇,更何况他们就算知晓他的名讳,也很少有人见过他的真容。

卫流芳的到来并未给这个酒肆带来任何的异样。

他坐到了临窗处的座位前,点了壶清酒,随即便自顾自的小酌起来。

时值冬季,天下着小雪,街道上的行人稀疏。

卫流芳就这样看着窗外的雪,怔怔的出神。

“这雪好看吗?”一个声音却忽的响起。

卫流芳一愣,抬头看去,却见一位背负长剑的男人提着两个酒壶,摇摇晃晃的走到了他的跟前。

随后,也不管卫流芳作何反应,自顾自便在卫流芳的跟前坐了下来。

卫流芳皱起了眉头,沉声言道:“这里有人了。”

“是吗?”那男人似乎并未感受到卫流芳的敌意,而是笑眯眯的反问道。

卫流芳并无心与对方纠缠,只当对方是喝多了的酒客。

他索性站起身子,便要离去。

可这时那男人却忽的问道:“是哪种人?”

“是记得的人,还是忘了的人?”

听到这话的卫流芳脸色一变,看向那男人的目光,顿时变得古怪了起来。

他并不确定对方此言是酒后的胡言,还是真的亦有所指。

“阁下何意?”他停下了离去的步伐,沉着眉头看着对方。

“独自一人饮酒,总觉无趣,所以便想寻人一同解愁。”男人却是不答他此问,只是伸手递出了手中的酒壶。

卫流芳愣了愣,迟疑了约莫数息时间,竟是说不出缘由的也伸出了手,接过了酒壶。

他坐了回去,举杯与那男人对饮三旬,忽的问道:“阁下是何人?”

男人有些醉眼朦胧,面对卫流芳的问题,他微微一笑:“说了你也不认识,认识了说不定也会忘,所以知道与不知道又有何区别?”

男人的神情恍惚,依然是一幅疯言疯语的样子,但听到这处的卫流芳却闻出了些许不同的端倪。

卫流芳心头的警惕更甚,他盯着对方一字一顿的问道:“阁下是娘娘派来的人?”

男人听到这话却是一笑:“你太怕她了,怕到已经忘了自己是谁,也忘了她们是谁。”

“她们?”卫流芳有些困惑的重复着男人嘴里的字眼。

“阁下怕那个人,是因为怕她杀了你吗?”可男人却依然不给他解惑,反倒继续问道。

卫流芳的脸色变了变,神情有些迟疑:“我不知道……”

“那阁下觉得什么才算是死。”男人继续追问道,颇有些步步紧逼的意思。

卫流芳愣了愣,还不待他想明白男人此问何意,可男人的声音却再次响起。

“是没了命?”

“还是魂飞魄散?”

“都不对……”

男人说道这里,忽的的一顿,目光直直的看着卫流芳,用一种冷得让卫流芳心底发毛的语气,幽幽言道。

“是忘记。”

“我见过她们。”

“我听见过她们的声音。”

“她们不想被忘记。”

“而只有你能就她们,因为你是这世上唯一还记得她们的人。”

“你若是忘了。”

“她们就真的死了。”

……

四尊孽灵裹挟着的浩大威势顿时荡开,重重的落在了金芸儿所张开的金线上。

一道道金线被那些上神之力所冲撞,然后在那股巨大的力量下被搅碎。

只有恶龙才杀得死恶龙。

也只有同样包含着世界本源之力的上神之力,才能斩断这因果金线。

璀璨得近乎刺眼的金光荡开,然后浩大的力量波动席卷开来。

在金芸儿的惨叫声中,魏来与卫流芳都在那时身子一颤,身子纷纷倒飞了出去。

呼。

呼。

黑暗的密林在在一阵死一般的静默之后,忽的响起了一阵沉重的喘息身。

魏来艰难的从地上爬起了身子,他看了看不远处,卫流芳同样站起了身子。

二人对望一眼,又纷纷将自己的目光投注在那爆炸的中心。

那里的尘土飞扬,以至于让人看不清内里的情形。

魏来的嘴角有鲜血溢出,浑身上下传来阵阵撕心裂肺的剧痛。

因果金线与上神之力碰撞所荡开的气浪中包裹的力量极为巨大,饶是魏来只是被那余波所震,此刻亦是受伤严重。至于卫流芳,虽然修为高深,但接连来遭受的重创却也让他有些力有不逮,此刻的模样亦是极为狼狈。

二人显然都没有了再战之力,他们只能将目光死死的落在那扬起尘埃之处,寄希望于那位皇后娘娘能够毙命于方才的一击之下。

但魏来的心底却并没有底,他的双手死死握着刀剑,即使明知道若是金芸儿真的生还,自己手中的刀剑也只能沦为摆设,但握着他们,魏来的心才稍稍踏实。

“前辈,金姑娘到底在何处?”那尘埃渐渐散去,其中却并无半点人影可寻。

魏来暗以为此事已经了解,他看向一旁的卫流芳,嘴里如此问道。

卫流芳听到这话,先是一愣,随即面色古怪的摇了摇头。

他知道,魏来并未有完全挣脱金芸儿的所设下的因果,只是因为金芸儿一系列反常的举动,将之认为是他记忆中那个金姑娘的冒牌货。

他思虑了数息时间,正要好好与魏来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事情并不是你想……”

他的话说到这处,忽的戛然而止。

魏来见他话说道一半,忽的停下,不免有些疑惑,嘴里问道:“前辈?”

但他的话方才出口,眼角的余光却忽的瞥见卫流芳的胸口处有一道光芒闪烁。

魏来定睛一看,顿时脸色发寒,那闪烁光芒的事物豁然是一道金色的细线。

它细小无比,以至于不仔细去看,根本无法察觉到它的存在。

可同时,它也足够锋利,竟然能够在这无声无息之间,洞穿一位八门大圣的胸膛。

魏来反应过来的瞬间赶忙伸出手想要扶住卫流芳的身子,可这时那金线却忽的扬起,细微到几乎与发丝一般粗细的一根金线,却在那时将卫流芳的整个身子都提了起来。

而随着卫流芳的身子被举起,魏来也在这时看清了卫流芳背后的景象。

金芸儿正站在那处,脸上再无半点之前的媚意,而是换做了一脸令人心底生寒的阴森之相。

她咬着牙,低语道:“当年师尊就不应该留下你的命的,你应该和那个青冥学宫一起湮灭于世。”

第八十九章 现世

吞海第八十九章现世青冥学宫?

湮灭?

魏来叨念着这几个字眼,脸上的神色有些古怪。

他当然知道青冥学宫,他的外公、他爹以及吕观山都是青冥学宫归来的弟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青冥学宫算得上魏来的半个师门。

他虽然从未去过那处,但也知道青冥学宫好端端你的存在于北境,又何来湮灭一说。

若是旁人这般说话,魏来大可将之当做得了失心疯的人在胡言乱语,但眼前这个与他记忆中的金芸儿生得一模一样的少女却让魏来有些难以将她的话,就这样一代而过。

“你到底是谁?”魏来沉着眉头问道。

他很确定,她一定不是那个陪着他经历过过古桐城阴龙以及宁霄城人尸之祸的少女,但她到底是谁。

金芸儿将魏来脸上的困惑之色尽收眼底,她眯起了双眼,沉声笑道:“我就是你的金姑娘啊。”

金芸儿这样说着,脚步朝着魏来再次迈开,一道道金色的丝线犹如毒蛇一般在她的背后张开。

“你不是。”魏来斩钉截铁的说道,他的身子随着金芸儿的迈步而开始后退,手中的刀剑紧握,目光警惕不已的看着对方。

金芸儿却并不急着出手,反倒是一脸享受的看着魏来此刻脸上的困惑。

她要让他带着这样的困惑死去,让他永远无法知道所谓的真相,哪怕是其中的冰山一角。

只有这样,她方才能缓解些许,被魏来算计,斩断了数道因果金线的愤怒。

金芸儿这样想着,冷笑着再言道:“我不是金姑娘,那又是谁呢?”

魏来一愣,脸上的困惑之色愈发的浓郁。

他盯着金芸儿,盯着那张好似熟悉却又陌生的脸蛋,盯着她身后密布的金线,以及被金线托举着的卫流芳的身体。

他忽的响起了之前卫流芳与他说过的关于那位皇后娘娘的本事……

他的心头一动,难道眼前的金芸儿,其实就是那位皇后娘娘假扮的。

不对!

那燕帝的皇后又是谁?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为什么我忽然都记不得了……我明明都该记得的……

还有那些之前闪过我脑海中的影响,他们又是谁……

这些个问题如潮水一般,在那时漫上魏来的脑海。

剧烈的疼痛随着那些困惑一同涌上魏来的心头,他的脑仁在那时宛如要炸裂开来一般,疼得撕心裂肺。

金芸儿将这般景象看在眼里,眸中的笑意更甚。

不过这样的景象虽然美妙,但金芸儿却没有继续看下去的兴致。

她缓缓朝着脸色煞白的魏来伸出了手,她背后的那些金线在那时猛地涌动,缠绕向她的手臂,强大的能量波动在那时汇集,豁然将魏来的身子笼盖。

而就在金芸儿要出手的刹那,一个声音却忽的响起。

“我们有多久没见了。”

“金芸儿。”

金芸儿就要出手的杀招一滞,她转头看向身后,却见身后的黑暗中并无一物……

“何方宵小在装神弄鬼!”她的面色一寒,冷声朝着四周言道。

黑暗中却一片寂静并无任何人回答她的问题。

金芸儿的眉头皱起,她瞟了一眼脸色惨白的魏来,知道此刻这个少年不仅内息虚弱,心神亦是动荡不止,根本无法对她构成任何威胁。

她稍稍心安,也不去暂时放下了魏来,将自己的神识在那一瞬间铺散开始,想要寻到方才发生之人的踪迹。

她身为八门大圣,神识何其强大,只是念头一动,方圆数里之地中的一切都被笼罩在她的神识之下,从飞禽走兽到枯叶爬虫,尽数无所遁形,但偏偏,她并未发现那人的踪迹。

金芸儿的眉头皱起更深了几分。

这世上能避开她的感知之人,无非二者。

其一要么是修行了极为强悍的潜伏之术,要么就是修为高出她数筹之人。

而莫名的,金芸儿更倾向于那来者是后者的猜测。

“阁下想做什么?”

想到这一点,金芸儿的脸色不免凝重了几分,她沉声再次朝着黑暗的密林中朗声问道。

密林中依然

寂静一片,并无任何人回应她的询问。

她的心头一沉,暗想着此人在这时出声莫不是想要救这个少年,她念头一动,转过头正要催动体内的力量攻杀向魏来,以此逼迫黑暗中的家伙现身时。

可就在她转头看向魏来的刹那,眼前她与魏来之间忽的有光芒亮起。

三对翅膀在她的眼前张开,一对炙热如血,一对青焰冲天,还有一对金光璀璨,却是如蝴蝶一般一对羽翼。

而这三对翅膀的中间隐约可以看清有一道人影,只是,那人影模糊到了极致,若不是有着三对翅膀振动,寻常人根本难以发现他的存在,更不提看清他的容貌。

“你想杀他?”那人在那时问道,语气中带着些许戏谑的味道。

金芸儿一愣,也终于从这人古怪的模样中回过了神来。

她对于那人的询问并不回应,只是暗暗催动着体内的灵力,于是乎她背后那些金线开始不断的涌向她的的身躯,将她身躯缓缓包裹,渐渐化作一副金色的甲胄。

而其中一些金线更是涌向她的右臂,在覆盖了整个右臂后,继续蔓延,在她的手中凝聚成了一把金色的长剑。

“阁下想救他?”金芸儿在这时反问道。

“那看样子,你是当年青冥学宫中的漏网之鱼。”

金芸儿这样说着,眼睛忽的眯起,狭长的眼缝中寒光闪彻。

……

北境素有这样的说法——天下儒生,七出无涯,三出青冥。

所谓无涯自然便是十大神宗中排名第三的无涯书院,而青冥所指,自然也就是排名第七的青冥学宫。

两个学院,虽然所教授的都是儒家之道。

但本质却有极大的区别。

前者奉行天地自有浩然气,读书习字,养得一身正气,可驱使鬼神,可窥探天机,以成圣人之道。

而后者虽有同样讲究读书习字,却更在意研习之道,或学得经世治国之道,出将入相都不曾避讳,或观天时地数,明晓天地之道,著书立传,流传后世。

二者各有所长,但从近百年的变化来看,显然在世人眼中,这条儒家大道,无涯书院走得更远,也更长。

……

“哦?”

“你竟然还记得这事,看样子孟悬壶待你不薄啊。”那身影听闻这话,语气忽的变得古怪了几分。

“我是师尊的亲传弟子,师尊自然信得过我。”听到孟悬壶三个字眼,金芸儿的脸色一变,眸中有光芒亮起。

那人却再言道:“只可惜,钦定接班人从魏锦绣落到徐玥,可从未有过你金芸儿的姓名。”

“那只是暂时的!”金芸儿的声音陡然提高了数倍。

“等我帮师尊办成了此事,修成无垢神躯,师尊自然会明白,谁才是他最出色的弟子!”

那人影背后的三对翅膀轻振,身子上下轻轻摇动。

“孟悬壶曾经说过,天地为盘,众生皆是棋子。”

“他觉得做一枚棋子是很可悲的事情,所以他造出了所谓的斩尘之法,想要跳出棋盘,成为执棋人。”

“我想,你应该听过他这一套歪理吧?”

“师尊心思,岂是你这青冥学宫的余孽可以评判的。”金芸儿却并不回应那人的询问,她这般说罢手中那柄因果金线凝聚而成的金色神剑便于那时猛地刺出,直取那人模糊身形的胸膛。

没有想象中的奋力抵挡,也没有诡诞的招式。

她的剑就这样刺入了那人的胸膛。

然后……

却没了然后。

那人的身形依然模糊,背后的三对羽翼依然轻振。

“怎么可能?”金芸儿惊骇言道。

因果金线所化为的金线包裹着强大的因果之力,虽然无法如斩尘神剑那般将一个人的因果尽数湮灭,但却足以搅乱人的因果,让其痛不欲生,甚至受到天地之力的反噬。

哪怕是东境上神,若是真的被此剑刺中也得疲于应付一阵,可眼前之却像是毫无大碍一般,气机平稳得没有丝毫变化。

“我可不是什么青冥学宫的余孽。”

“我来这里,也不单单是为了救我的儿子。”

“而是为了和你好好算上一笔账。”

男人这样说着,一直手伸出,抓住了那柄金色长剑的剑身。

金芸儿便在那时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力道从剑身上传来,然后她握着剑的手,便不可抵御的被那股力道所推动着,缓缓收了回来。

“你的儿子?!”金芸儿闻言脸色一变,惊呼道:“你是魏守!?”

“不对!”

“你是……”

金芸儿说道这处像是想到了什么,她体内的灵力被其催动,她眉目一沉,寒声喝道:“阴阳天!”

那是斩尘神宫涌来窥探他人因果的法门。

此法一处,无数道金线在众人的身前浮现,有的相互交错链接,而更多的却伸向远方。

唯独眼前这道模糊的身影周围空白一片,没有半点因果金线浮现。

金芸儿的心头一颤,顿时明白了过来,为什么自己的因果金剑无法伤到对方毫分,又为什么自己的神识无法感觉到对方过得存在。

“你是被湮灭之人!”她如此言道,眸中的惊骇之色又重了数分。

“聪明。”男人由衷的赞叹道,“但可惜你没有太多时间继续这么聪明下去了。”

金芸儿心中的惊骇一息凝重过一息,那种惊涛骇浪般的恐惧并没有因为洞穿了男人的身份而烟消云散,反倒愈演愈烈。

依照她师尊的说法,一个人被大湮之后,所有的因果都会被斩断,就连天地与之之间的联系都会瞬息烟消云散,天地伟力会本能将那样的存在当做天外来的异类,将之灭杀,而哪怕是所谓的东境上神,也无法与强大到不可睥睨的天地伟力抗衡,因此,被大湮之人,不仅会被抹杀掉所有存在的痕迹,连同着肉身与魂魄都会彻底消失在这个天地间。

怎么可能有人能活下来呢?

还是说……

“没错,你亲爱的师父在骗你。”

男人的话打断了金芸儿心中的思绪,只见男人的身子开始朝着她迈进,他的模样随着他的迈步开始变得清晰,变得明了起来。

金芸儿愕然的看着那个男人渐渐变得清晰的模样,她觉得她一定在什么地方见过他,可究竟是何处,她却记不得了。

这不对,修炼过斩尘之法的她当然明白这是被斩断了因果后才会出现的感受。

可她的师尊明明告诉过她,会保留下她所有的记忆,因为她是他最出色的弟子,哪怕存在着这些记忆,以她的心性也决计不会受到半点影响,那为什么她还会有这样奇怪的感受呢?

惶恐与惊骇蔓延上了金芸儿的心头,平生第一次,她对自己所笃信不已,甚至将之当做信仰的东西产生动摇。

“金芸儿,是时候为你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了。”

那人背后的三对翅膀忽的振动,青焰赤炎以及金色的光点都在那时涌向金芸儿,将金芸儿包裹其中。

“你不可能伤到我的。”

金芸儿的心神动荡,也感受到了那些凝聚在自己周身的事物中,所包裹着的可怕能量。

但她却强压下自己心头的恐惧,沉声说道:“你游离在世界之外,虽然我不明白你是如何逃过天地伟力的反噬的。”

“但就像我上不到你一样,你同样伤不到我。你只是一个活着的鬼,你根本无法对现世产生任何的影响。”

金芸儿的所言之物并无太多的问题,没有因果之人,即使活着,理论上也确实无法对现实造成影响。

这样的推论,并无半点问题。

男人却在闻言之后,微微一笑:“你说的当然没错。”

“事实上我也为此苦恼了很久,直到你帮了我一把之后,才有了不同。”

男人说着,一只手豁然伸出漫天的火光与金色光点猛然朝着凝聚而来,他那模糊的手臂在那些事物的灌溉下,猛然凝聚出了实体,然后那只手便死死掐住了金芸儿的脖子,将之提起。

金芸儿的心头一震,直到这时她方才发现,这男人空无一物的身后,隐约竟然有一道极为细小的金线伸向她的身前,链接在那个已经陷入昏迷的卫流芳的身上……

她豁然醒悟,就是这道稀薄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因果,给了男人影响现世的力量!

第九十章 把这个故事讲给他们听

金芸儿的心头一阵恶寒。

却并非因为此刻自己看似危险的处境。

而是那一条链接在眼前这个男人与卫流芳之间那根微不可查的因果线。

金芸儿一眼便可确定眼前之人是被大湮之法斩断了所有因果之人。

这样的存在,能活下来便已经称得上是奇迹,但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做到影响现世的事情。

要知道,斩尘宫的弟子修行的斩尘之法,抵达最高境界时,同样号称不沾因果。

但他们却并不会存在被天地伟力反噬亦或者彻底被现世屏蔽这样的情况,原因无他——斩尘宫所谓的不沾因果并非真正意义上的不沾因果。

哪怕是孟悬壶也同样保留着一份最重要的因果。

……

每个生灵,无论是飞禽走兽还是萤虫植被,从出生那刻起,便与这方天地存在着一丝因果。

这一道因果是天地与生灵之间最本源的联系。

一但丢失了这道因果,天地便会将之认为是外来者,天地伟力会反噬其身,同时,就算逃脱了天地伟力的反噬,在你的修为超出天地大道之前,你亦无法做出任何影响这方天地的事情。

这是这个世界最本源的规则之一,就是是那些东境上神亦或者西境的佛族也难以更改。

而被施展了大湮之法的人却不一样。

斩尘神剑会割裂受法者身上的每一道因果,当然也包括那一道与天地的联系。

因此,金芸儿才会如此笃定的认为眼前的那人无论如何诡诞,都无法跳脱这道被镌刻在世界本源之中的规则。

而事实也确实如她所料。

但不如她所料的是,这道男人与卫流芳之间忽然出现的因果。

一个人既然被大湮,那自然身上就不该存在着半点因果。

金芸儿对于这一道出现在男人与卫流芳之间的因果,很是意外,也很是惊骇,但却并没有多少疑惑。

因为她知道,这道因果,是她给的。

……

自从卫流芳登临圣境开始,这个以往金芸儿用得极为顺手的家伙,便是不是会闹出些事端,为了更好的控制他。

金芸儿便将他身上的因果复制了下来,每当他不听话时,金芸儿便将这份因果归还到他的身上。

而一旦得到了过往的记忆,卫流芳都会再次陷入崩溃,从而又一次成为金芸儿手下的傀儡。

这样的过程当然有些繁琐,但毕竟一个八门大圣也并不是那么好找的东西。

因此,这一次金芸儿依然如法炮制。

但偏偏,这个男人不知在何时竟然与卫流芳有过交集,而看着因果线的粗细,那样的交集极为浅薄,以至于金芸儿也未有注意。

而这个男人偏偏选在她给卫流芳施展这法门时,出现在她的面前,对她发难。

金芸儿无法相信这一切都是巧合。

那如果不是的话。

男人在数年前刻意与卫流芳接触,然后被大湮之法斩落,毁去所有因果。

又在许久之后,算准了这个实际来到这处对她发难。

这长达数年甚至十余年的算计,但凡其中有一点出了差池都不可能成功,而对方能够做到这一点,便说明对方对于她以及卫流芳都极为了解。

即使是自己的师尊孟悬壶也不见得能做到这一点。

这样一个对手,无论他修为如何,单单是这份臣服便足以让人忌惮。

感受到自己喉咙上传来的力道渐渐加重,金芸儿的呼吸开始变得困难。

“你……你到底是谁?”她用尽自己的气力艰难的问道。

男人的嘴角勾起了笑意,他盯着金芸儿那张美丽的脸蛋,说道。

“想知道我是谁……”

“叫你的主子来!”

男人的声音平静,但平静的语调深处却又带着一股隐晦的力量波动。

那气机如涟漪般荡开,涌入金芸儿的耳中,直抵她脑海深处的某一处她自己都不曾知晓的存在。

她的脸上露出了困惑之色,但这样的困惑之色,在下一刻却又忽的散去。

她的瞳孔猛然放大,金色光芒从眼底涌出,转瞬便侵占了她的整个眼球。

在那浩瀚的金光下,一股磅礴的气势从她的周身荡开。

那男人的身子一颤,竟然有些难以抵御那股气势,死死掐住金芸儿颈项的手,豁然被震开,身子也退去数歩,方才看看稳住身形。

但他并不为此而感到半点的惊讶,放到目光直直的看着那身子悬空,浑身金光大作的女子。

脸上浮现出兴奋之色……

就像是,某些等待多年的夙愿即将要达成前的难以自已。

汇集在那金芸儿上的金色光芒愈来愈亮,也越来越密集,刺得人双眼发疼。

一股强大的力量气息,也随着金光的亮起开始从女人的身上倾泻而出。

……

魏来终于从剧痛中渐渐平复了下来,他脑中疼痛减缓了不少,某位红衣少女的模样开始在他脑海中浮现,与金芸儿的身影重叠。

“我叫纪欢喜,既见君子,胡云不喜的纪欢喜。”

一个名字也在这时浮现在他的脑海,但还不待魏来完全消化完,这份忽然涌出的记忆。

忽然亮起的金光,将魏来的思绪与目光都生生的拉扯了过去。

他看见了一个女人浑身包裹在金光下,无数金线在她浑身缠绕,飞舞张扬。

他的瞳孔陡然放大,某些藏在脑海深处的东西开始萌芽。

……

一座巨大的宫殿中。

无数儒生仕子正在埋头苦读。

忽然,殿门被人从外推开,一位老人带着一位少女闯入了宫门。

宁静被打破,儒生们纷纷惊骇的看着对方。

“孟悬壶!你来做什么!”一位红袍老人从殿门深处走了出来。

“青冥学宫,利欲熏心,触碰天机,致使天道崩坏,今日我孟悬壶便要替天行道,诛灭尔等窥探天机之蝼蚁!”

红袍老者怒目圆睁:“孟悬壶啊孟悬壶,老夫当年当真是看走了眼,方才能让你这样的败类进入我青冥学宫。”

“你的圣贤书,你的大好文章,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孟悬壶眯眼一笑,冷声说道:“区区腐儒!也配对我品头论足?”

“这天地大道,尤其是尔等可以窥探的。”

“我所行之事,顺的是天意,卫的是天道!”

“青冥学宫做了不该你们做的事,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秘密,那今日诸公,便注定难有善终。”

说罢,孟悬壶猛地一跺脚,宫门振动,无数金线从孟悬壶的背后涌出,射向那些还在发愣的白袍儒生,只是一个照面的功夫,数百儒生的白袍便被鲜血浸透。

这样的情形被那红袍老人看着眼里,他顿时双目泛红,死死的盯着孟悬壶,怒斥道。

“这因果大道,本可为南北两境生灵带来天大的好处,你却为了一己之私,背离学宫,归附东境。”

“孟悬壶,你还算什么读书人!?”

“读书人?”孟悬壶闻言一笑:“因果大道,如此美妙之功法,分明可让我青冥学宫一跃成为北境之首,甚至我学宫弟子都可由此进入东境,成为仙宫子民。尔等这些腐儒却想着以此对抗东西二境。”

“你们当真以为凭着书上的道理,就可以将神佛镇压吗?”

“诸位既然不做,那孟某便来做吧。”

孟悬壶这话落下,宫门外忽的传来一阵脚步声。

“狂妄!”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数位红袍老人出现在殿门外。

“今日便让老夫们来清理门户!”

那些老人这般说罢,他们红袍鼓动,一个巨大的手掌便猛地在孟悬壶的头顶浮现,带着铺天盖地的威势朝着孟悬壶的头顶压下。

可这样仿若好似要毁天灭地的巨大威压落在孟悬壶的身上,却并未让他生出半点的恐惧。

他眸中浮出的轻蔑的笑意:“读那么多书,讲那么多道理,能有何用。”

“你们没有见识过东境的力量,所以才有勇气叫嚷,但没关系,今天,在青冥学宫覆灭之前,你们有些许机会好好看一看东境的力量。”

说着他侧眸瞟了一眼身旁的少女,少女痴迷的看着孟悬壶,在感受到他目光后,她点了点头。

那一瞬间无数金线从她背后涌出,金色的光芒亮起,将她身躯包裹在其中,她的身子于那时悬空。

浩大的气势铺散开来,周遭的那些红袍老人,只是微微触及到那气机荡开的余波,身子纷纷一震然后尽数被掀飞,一个个栽倒在地,口吐鲜血,神情惊骇的看着那悬空的少女,感受着她体内还在不断攀升的气机。

男孩牵着女孩的手,躲在角落处,怕生生的看着远处的情形。

“害怕吗?”一位老人在他们的身旁蹲下了身子,笑眯眯的问道。

女孩的脸色煞白,不敢说话,男孩顿了顿,但还是诚实的点了点头。

老人笑了笑:“别怕。”

“爷爷在。”

“小阿来也好,小砚儿也好,都不会有事的。”

“你们相信爷爷吗?”

两个小家伙闻言,虽有迟疑,但在最后都点了点头。

“那你们能帮爷爷一个忙吗?”老人又问道,脸上的神情和蔼。

“爷爷要我们做什么?”男孩问道。

“记下今天发生在青冥学宫中的一切,把它记在心底,藏在你们脑海的最深处。”

“或许你们会忘记一段时间,但总有一天,你们会记起来。”

“那时,把这个故事……”

“把今天发生在青冥学宫中的一切,讲给世人听,好吗?”

第九十一章 东境宝库

金光终于彻底隐没在了金芸儿的身上。

她还是原来的模样,只是眸中泛着的璀璨金光,以及周身涤荡的气机,却难以让人将之与之前的金芸儿联系在一起。

她的身子悬空,立在距离地面三尺之处。

爆发着耀眼金光的眸子落在那男人的身上,她就这样看了他一会。

她的眉头忽的皱起,沉声问道:“你是谁?”

“你是谁?我是谁?为什么你们的东境的人总喜欢问这样的问题?”男人却笑着说道。

“你不知道我是谁,那我说了你就会信吗?”

“我说我是你的亲生父亲,那你还真的会跪下来叫我声父亲大人?”

金芸儿皱起了眉头,这般粗鲁的言辞远不足以动摇她修行了近千年的心性,她只是困惑于眼前之人的来历。

身为东境的上神,在成为上神入驻仙宫那一刻起,他们的神识便与仙宫宝库链接。

而仙宫宝库拥有记录世间一切生灵讯息的功能,只要轻轻看上一眼,心中念头一动,关于眼前之人的一切便会浮现在他的脑海。

金芸儿一降临到此间,便隐隐察觉到了男人的不同寻常,她向仙宫发起了请求,但仙宫给予的回应却是查此无人。

这样古怪的事情,她还是平生头一次遇到,难免心中古怪。

“凡人,你既然闹出这么大的阵仗,将我在北境的宿体逼入濒死之境,把我召唤了出来,我想一定不是为了让我感受你的能言善辩,说说吧,你想要做什么。”金芸儿这样的问道,语气平静,没有半点的敌意,同样不存在丝毫的恼怒。

男人对于金芸儿这样的态度并不意外,他盯着对方沉声问道:“青冥学宫的事情,你记得吗?”

金芸儿眸中璀璨的金光在听到此问的瞬间猛地开始剧烈的闪烁,她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嘴里却问出了与之前如出一辙的问题:“你是谁?”

只是这一次,这个问题与之前同样的问题,意义却隐约有些不同。

前者只是单纯的困惑,而此刻却裹挟着杀机与震怒。

男人将对方那细微的变化看在眼里,眯眼笑着说道:“何必这么惊讶?我只是碰巧知道了些你们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而已。”

而在说完这话之后他又想是想到了什么,一拍脑门忽的言道:“哦,我想起来了,你们把那个秘密藏得很好,好到你们以为永远不会有人知道,所以你才这么惊讶……”

金芸儿不语,只是沉眸盯着男人,她背后的金光闪烁,一只手缓缓抬起,伸向虚空,就像是要握住些什么东西一般。

男人的眉头一挑对于对方这样的举动并没有半点诧异,反倒饶有兴致的问道:“怎么,要如当年如法炮制一般,杀了我,掩盖那个秘密?”

“窥探天机之人,必须死。”金芸儿这样说道,她伸向虚空的手猛地抽出,一柄刻有龙凤之相的金色神剑便在那时被她从虚空中抽出。

她的身子豁然杀出,拖着漫天金光,直直的冲杀到了男人的跟前。

男人的嘴角上扬,背后的三对翅膀一振,其中那对青色火翼猛地合抱在他的身前,金芸儿挥来的长剑落在了那对火翼之上。

铛!

一声脆响荡开,那光芒璀璨裹挟着无边威势的长剑落在了火翼之上,却并未有如金芸儿想象的那般势如破竹。

反而就像是遇见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岩石一般,巨大的反震反倒让她的虎口一阵发麻。

她的心头一惊,可不待她完全回过神来,那男人背后的蝶翼一振,金色的光点猛地从蝶翼下涌出,将她的身形包裹。璀璨的金光于那一瞬间猛地变化,化作无数金色的利针。

然后从四面八方爆射向金芸儿。

金芸儿不敢拖大,背后无数金色的线条涌出,迎向那些金色利针。

而者不断的碰撞,发出一阵阵闷响。

金色的利针不断被拍落,而金线也同样不断被斩断。

这时,男人背后最后一对赤炎羽翼再次一震,浩大的火舌猛地从翼下涌出,铺天盖地的涌向金芸儿。

金芸儿赶忙收回了手中的神剑,横于胸前,试图以此涤荡那漫天的火焰。

但她显然低估了这火焰的威能,只是一个照面她的身子便在火舌的轰击下不断后退,在地面上托出一道长长的痕迹,方才于数丈开外停下身形。

火舌散去,金芸儿心头惊骇,正要看向那处,可这时男人背后的三对羽翼猛地同时一阵,他的身形快到了极致。

他的一只手伸出,魏来手中的那把朝暮神剑剑身一颤,竟然猛地飞遁而出,落入了那男人手中。

那一瞬间,剑身猛地发出一声高亢的剑鸣,像是在对谁诉说着衷肠。

男人的嘴角勾出一抹笑意,轻声言道:“好久不见。”

下一刻浩大的剑意猛地从他的周身涌出,裹挟在那剑身之上,而后他背后的三对翅膀一振,青色与赤色的烈焰涌出,随着剑意一同搅动在剑身之上,金色光点也在这时,悬浮于他的周身,随着他的念头一动与他体内溢出的浩大剑意交融,化作一道道金色剑影。

那便裹挟着这些事物,直直的朝着那还未从之前变故中回过神来的金芸儿杀了过去。

金芸儿的瞳孔陡然放大,她看着那些事物,看着赤火、青焰、金点,脑海中某些已经被成分的记忆忽的苏醒了过来。

“青炎虎雀、赤焰蟒凰、金翅羽蝶……”

“它们竟然没死……”

“它们竟然活着……”

但回答她的却并非谁的声音,而是那越来越近,裹挟着浩大威能与无边杀机的剑招。

此刻她与那男人之间的距离不过三丈之遥。

这样的距离听上去好像相去甚远,但对于他们这个层次的对决而言,这样的距离不过转瞬即至。

哪怕她身为东境上神,可毕竟是以神魂降临,修为难以全部发挥,同时眼前这个对手也不是寻常的北境生灵可以比拟。

她并不认为对方会给他反击的时间。

但饶是如此,她也并不慌乱。

瞳孔中映照着的火光剑意越来越近,她的双眸竟然缓缓闭上,然后又转瞬睁开。

这只是眨眼之间的事情,可再次睁开双眼的金芸儿周身的气机却在那一瞬间再次向上攀登了一个台阶。

她的身子猛然上扬,脸上的神情冰冷。

她张开嘴在那时用同样冰冷的语气说道:“仙宫宝库。”

一道金色的气浪随着此言出口猛地荡开,她的背后,一道道金色的光晕猛然荡开,每一道金色光晕的背后,都有一把闪烁着各色寒芒的利刃从光晕中展露锋芒。

璀璨的光芒闪彻,将整个密林都照耀得恍若白昼。

那每一柄神兵放在这北境都是足以让各个神宗大打出手的宝物,而此刻,单单是金芸儿的背后便浮现出了近百柄这样的神物。

“去。”她轻声言道。

衣衫涌动,宛如做下了最终的审判。

此言一落,浩大的气机再次铺散开来,百余柄神兵猛地爆射而出。

冲杀而来的男人瞥见那漫天的金光以及密密麻麻皆裹挟着天地威能的神兵,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诧异之色。

他的攻势一滞,背后三对翅膀一振,无数火光涌向那些爆射而来的神兵。

只是浩大的火光虽然威能不凡,但这些神兵却都受到过某种强大力量的加持,在这时轰杀出来的威力,几乎与当年他们所有者全力施展时,所迸发出来的威能不相上下。

百余柄神兵,便意味着百余位至少八门之境的强者同时发威,那样的力量岂是寻常可以抵御。

被他羽翼所激发出来的火光,只是抵御十余息的光景,便豁然散去,百余柄神兵猛然轰杀向男人。

男人的脸色一白,身子在那些神兵的轰击下不断的后退,最后终于不堪抵挡,身子一顿,被重重的掀飞在地。

他落在了魏来的跟前,脸色惨白,嘴里喷出一口鲜血,脸上的神情也变得萎靡了起来。

金芸儿看着男人,脸上的神情依然平静。

这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就像是人不会为踩死一只蚂蚁而洋洋得意,哪怕那是一只比寻常蚂蚁都要大出许多的蚂蚁。

她心中的念头一动,将整个密林轰击得坑坑洼洼的百余柄神兵猛然回到了她的背后,被她所激发金线所牵引,于她的背后张牙舞爪,凌冽的气机不断被激发,锁定了男人的所有进退之路。

“我以为你会更难缠一点,毕竟青冥学宫的事情才过去十余年不到,你若是记得那事,就应该明白,仙宫不是你能招惹的东西。”

“哪怕你再狂妄自大,也得多少再准备些后手才能敢来送死吧?”

金芸儿这样说着有些意兴阑珊的摇了摇头:“看样子我还是太低估了凡人的聪明程度。”

说着,背后的那些神兵再次转向男人,涤荡在它们周身的气机愈发的浩大,仿佛随时都会爆射而出,将男人轰杀成渣一般。

男人艰难的站起身子,嘴里不住的咳出鲜血,一旁的魏来有些担忧的看着他。

魏来不清楚他是谁,却莫名觉得熟悉。

男人似乎感受到了这一点,他回眸朝着魏来笑了笑,反复在告诉对方自己并无大碍。

然后他方才抬起头看向金芸儿……

这样的描述并不准确,准确的说,他看向的是金芸儿背后那百余柄神兵。

“这就是传说中的仙宫宝库……”

“虽然只是冰山一角,却比得上我天罡山数百年传承下来的底蕴了。”

这话说出,魏来与金芸儿的脸色都微微一变,无论对于双方中的任何人来说,这个男人都极为神秘,而此刻对方吐露出来的讯息,却是主动将二人心中的疑惑缩小了数倍。

但男人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出的讯息会给旁人带来怎样的杀身之祸。依然自顾自的喃喃自语着:“唉……曹吞云那老小子,为了遗失在北境的神剑东奔西跑这么多年,却不知真正的宝物都被藏在东境。”

金芸儿的眉头皱起,她盯着对方,正要催动起背后的神兵,将对方斩杀。

男人却又摇了摇头,有些遗憾的言道:“只是可惜太少了点。”

“嗯?”金芸儿一愣,不解的看着男人,不明白到了这个关头,男人还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只可惜这一次,我只能从东境手里捞到这些点东西,下一次见面时,记得多带点。”男人眯着眼睛说道。

“狂妄。”金芸儿的心中顿时涌起了怒火,她没有心思再听这个家伙胡言乱语下去,嘴里这般说罢,便要催动仙宫宝库,以此驱动神兵。

可就在这时,她的脸色一变。

豁然发现,她与东境之间的联系……

断了。

第九十二章 念念不忘

吞海第九十二章念念不忘慌乱之色第一次浮现在了金芸儿的眸中。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她惊恐的看着男人,如此问道。

男人一笑:“没了仙宫宝库,你的手上依然握着百余柄神兵,身上依然有让大多数八门大圣汗颜的战力。”

“你在怕什么?”

男人这样问着,脸上带着饶有兴致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金芸儿。

他脚步随即迈开,朝着金芸儿走去。

“你说掌握的力量,对于北境大多数人,甚至大多数八门大圣来说,都是不可匹敌的存在,你在怕什么?”

“千百万年来,东境依靠着仙宫宝库,西境依靠着六道轮盘管辖着南北两处人间。”

“上神们也好,人佛也罢,看上去都高高在上,可谁又知道,你们离开仙宫宝库与六道轮盘,其实也就是活得久一点的犯人罢了。我说的对吗?”

男人这样说着,已经走到了金芸儿的面前。

金芸儿连连退避,似乎根本不敢再与之抗衡。

终于在这样的退避中,她的脚下忽的一滑,跌倒在地。

这对于东境的上神们来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而它恰恰发生了,以此也大抵可见此刻金芸儿心头的惊慌浓郁到了何种程度。

男人低下了头,凑到了她的面前,脸贴着脸,离得极近。

“不。”

“或者说,连一个凡人都不如,对吗?”

男人的声音在那一刻变得沙哑,脸上的笑容渐渐狰狞、扭曲甚至疯狂。

他笑得越来越灿烂,可眸中却有泪水开始涌动,顺着他的眼角落下。

“可惜……”

“可惜他们再也没有机会知道……”

“他们到底败在了怎样的东西手中,他们到底是被什么样的东西,所蒙骗……”

他这样说着,背后的羽翼一振,无数罡风涌动,将金芸儿背后的金线尽数割裂,那些闪烁着浩大金光的事物神兵尽数摆脱了金线的束缚,被罡风卷起,飞射向一旁的魏来。

魏来弄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见如此多的神兵袭来,脸色一变,下意识的想要运集起周身的灵力对抗。

但下一刻那些神兵却并未落在他的身上,而是在他的周围一字排开,到插入脚下的地面。

“你……你不能杀我,我一死,仙宫就会知道是谁杀了我!”

金芸儿慌乱说着,目光瞟了一眼一旁的魏来。

“他也好,你口中的天罡山也好,都将承受东境的怒火,他们都会因为你而遭受灭顶之灾。”

男人笑了笑:“我以前听人说起过,活得越久的人便越怕死。”

“阁下现在的样子,看上去真的很怕死。”

男人说着瞟了一眼一脸惊慌之色的金芸儿,眯眼说道:“但你说得对,我确实不能杀你。”

听到这话的金芸儿心头稍安。

她确实有足够的把握去相信这一点,凡人最大的软肋也就是这一点,顾念的东西太多往往会牵制住他的步伐。

但他却并不明白即使还是放了她,她可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虽然这男人的手段着实古怪,能够切断她与仙宫宝库的联系,但她不认为这样的法门能够持续多长时间,她所表露的恐惧,从某种程度上是为了试探男人的底线,以及为自己再次联系上仙宫宝库争取时间。

一旦她逃出生天,她一定会将此事禀明仙宫,将今日所受之耻辱千倍百倍的奉还到男人以及他所认识的每个人身上。

但在这之前,她却不得不先稳住眼前的男人。

“你想要我做什么?”她这般问道。

显然,对方如果是聪明人,他费尽周折将她引到北境,又切断了她与仙宫宝库的联系,必然会有所求。

她也做好了为此付出些代价的准备,但男人却摇了摇头:“你已经给出了我想要的东西,现在你安心等着就行。”

说罢这话,男人像是对她失了兴趣一般,迈步便走到了魏来的跟前。

魏来神色古怪的看着对方,他摸不清对方的来路,但目光却落在了对方手中握着的朝暮剑上。

他记得在翰星大会上,也曾有一个神秘的家伙帮助他驱动朝暮剑,帮他度过难关。

他的心头一动,问道:“我们认识?”

“算不上认识,认识这个辞藻,是双方的,至少你得知道我是谁,才能算作认识。”男人一反之前面对金芸儿以及降临在金芸儿身上那位上时神的强势态度,语气温和了许多。

魏来闻言又问道:“所以,是我忘了你,对吗?”

“不是你忘了我,是世界忘了我。”男人应道。

魏来眨了眨眼睛,盯着男人,半晌没有说话。

男人的脸上也在那时露出了尴尬的神情,他问道:“这个说法太矫情了?”

魏来点了点头。

男人讪讪一笑:“我以为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喜欢这样矫情的措辞。”

魏来翻了个白眼,也不知当如何回应这个男人。

“那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是谁了吗?我保证这一次,我一定不会忘。”魏来又言道。

男人看了他一眼,但还是在数息后,摇了摇头。

“不能。”

“为什么?”魏来追问道,语气有些急切。

男人伸手指了指头顶,言道:“有人一直在找我,告诉你,就等于告诉了他,那我可就活不成了。”

“他是谁?”魏来又问道。

男人笑了笑,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又上下打量了一番魏来。

“这才几个月不见,你又长大了不少,转眼就从那个懵懂的小子,成了大燕魏王,单这一点,你可比你爹厉害多了。”

魏来却说道:“你在转移话题吗?”

男人脸上的欣慰之色在那时一滞:“嗯……这不会聊天的功夫,跟你爹相比,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然后他的脸色一正,又言道:“我知道你有很多疑惑,但我没办法告诉你,因为一旦你知道了那些秘密,他们便会第一时间感觉到,这会给你以及你在乎的人都带来性命之忧。”

“所以,我永远都会被蒙在鼓里吗?永远无法知道真相吗?”魏来皱起了眉头,嘴里如此问道。

“当然不。”男人摇了摇头,极为笃定的说道:“只是你得自己去寻找你想要的真相。”

“可我没有头绪,我什么都不记得,我只知道我应该认识你,可你到底是谁,叫什么名字,我都没有答案。我该怎么去找?”魏来再次言道,声音不绝大了几分,还带着些许焦虑的味道。

男人却靠了过来,用自己的双眸注视着少年的双眸,然后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道:“你想要的答案,都在你的脑中,认真去想,一定可以想到的。”

“我相信你,你爹也相信你,你外公、吕观山也都相信了。”

“还有很多你已经忘了的人,他们都相信你。”

“所以你也一定要相信自己,好吗?”

魏来听得有些迷糊,但却能感觉到男人话里的关心。

“你破境了?让我看看你的第四道什么。”男人又忽的言道。

这其实是一个很过分的要求,毕竟修士的神门上所铭刻的神纹从很大程度上便反应了修士所行之道。

他的杀招,他的软肋通过神纹,便可看出端倪。

除非极为亲近之人,否则鲜有人会应下这样的要求。

魏来闻言之后也是一愣,但不知为何,他的心底便有一股对于这男人近乎无条件的信任感。

他没有太多的迟疑,于那时便运转起体内的灵力,他的第四道神门顿时张开。

“嗯,还好,还没来得及铭刻上神纹。”男人看了看,点头言道。

魏来有些不解,没有铭刻神纹到底好在何处?

男人却是理会他的疑惑,他的一只手伸出,摁在魏来的肩膀。

魏来的脸色一变,不待他反应过来。

男人背后的三对羽翼猛地一振,一股气机萦绕在魏来的周身,然后他背后那百余柄插在地面上的神兵纷纷轻颤,随即被羽翼卷起罡风拉扯出来,金光闪耀着汇集向男人,在这个过程中,它们的身形渐渐缩小,转眼便化为了真正璀璨的金光,在罡风的牵引下,涌向魏来。

魏来的身子一颤,他的第四道神门上,一道道金光坠落其上,一柄柄神兵的模样随着那金光的坠落,而浮现于神门之上。

只是十余息不到的光景,漫天的金光与罡风都散去,而他神门上却也多出了百余柄神兵模样的神纹。

“用好这东西,他会是你找到那个答案最终的筹码之一。”男人盯着他这般说道。

魏来又眨了眨眼睛,他意识到了些什么,看着男人问道:“你要走了吗?”

很是莫名,他的心中在这时涌出了浓浓的不舍,甚至隐隐有些说不出的悲伤。

“嗯。”

男人闷闷的点了点头,他伸出手摸了摸魏来的脑袋,就像是长辈在抚摸自己的后生。

“别担心,只要我们都足够努力,总有一天,我们会再见面的。”

魏来却问道:“那他们呢?”

他想到了自己脑海中闪过的那些画面,虽然依然不记得他们是谁,但现在魏来却可以很笃定他们都是真实存在过的人与事,而非自己臆想出来的东西。

“都会再见面的,虽然方式不同,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男人这样说道。

他常常舒了口气,看向不远处的金芸儿,又言道:“我得走了,你也带着那个家伙离开吧。”

“金芸儿一时半会回不去了,你有足够的时间回到宁州。”

“路要一步步的走,记住了,不要操之过急。”

说罢,他迈步走到了金芸儿的面前,一把将之提起。

他背后的三对羽翼再次振动,作势便要飞遁而去。

魏来看出了他的离意,他下意识的迈步上前,还想要说些什么。

但或许是心底的疑惑太多,又或许是不知从何说起,张开嘴,却又吐不出半点声音。

男人似乎感受到了这一点,他回头看了魏来一眼。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还有很多人被忘记的人,在等着被记起。”

“小阿来,就当是为了他们,请好好的活着。”

“然后,在再次相见时,一眼就认出他们。”

男人这样说完,羽翼一阵抓着金芸儿身形一闪,彻底消失在了密林。

第九十三章 狸猫换太子

男人的速度很快,带着金芸儿转瞬便来到了一处她从未到过的山林。

他将之重重的扔在了地上,金芸儿在地上一阵翻滚,好一会之后方才停下。

那时她的身上已经满是泥土与林间的落叶,看上去狼狈不堪。

“你到底要做什么!?”金芸儿问道。

“修改她的因果,让她忘了今日她所遭遇的一切,只记得这是一场无功而返的追逐。”男人如此说道,他的语气极为严苛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笃定。

金芸儿皱起了眉头,她盯着男人说道:“我确实可以改变因果,但没有人可以对自己施展这样的法门,就像是人不能用自己的双手举起自己一样。”

在她看来,男人要她这么做为的只是掩盖今天发生的一切。

只是,就如她所说的那般,没有人能够更改自己的因果。就算她想,她也无法让自己忘记今天的事情。

“是她!不是你!”男人却眯着眼睛重复着方才的话。

金芸儿顿了顿,她觉得这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因为无论如何改变她这幅身躯主人的记忆,她都始终记得今日的一切,男人这样的做法无异于掩耳盗铃。

但此刻男人眸中的杀机涤荡,显然是没有兴致听她再多说半句。

金芸儿不敢多问,她沉了沉眉头,在那时点了点头。

随即她的背后一道道链接向无穷远处的金线浮现,她催动着法门将其中几条金线更改,数息后,做完此事的她抬头看向男人,说道:“然后呢?”

“你会放了我?”

她这样问道,心底对此却并不抱有太大的希望。

神族早已习惯了用理性去思考问题,他们在大多数时候都可以屏蔽无谓的情感。

就像此刻,金芸儿当然希望活下去,可同时在心底却也知道男人并没有放过她的可能。

所以不待男人给予她回应,她便再问道:“看样子,你已经做好接受东境怒火的准备了,对吗?”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虽然我迟早会荡平你们的东境,但现在我说过会放了你

,就一定会放了你。”男人的回答却大大出乎了金芸儿的预料。

金芸儿见他脸上的神情肃然,并非作假,不免愈发的困惑。

这男人的修为古怪,她也看不通透,但相比于强大的东境,那些许古怪根本不值一提。

她着实不明白,他哪来的自信,能够做到将她放归东境。

“你当真就不怕东境的报复?”

“就算你不怕,那些你在乎的人的性命你也不在意吗?”

男人是个聪明人,她明白对方知晓将她放回后,她没有理由为对方隐瞒此事,无论是今日的折辱,还是被夺取的仙宫宝物,甚至单凭他知晓当年青冥学宫之事这一点,便足以给东境杀他一百遍的理由。

虽然软禁她,也并无法改变这样的事实,但至少可以稍稍延缓东境知道此事的时间。

“你叫什么名字?”男人却根本不理会她的询问,而是忽的问出了一个很不着边际的问题。

她皱了皱眉头,沉声言道:“流火。”

“好的,流火。”男人点了点头,问道:“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东西?”

“人或者喜欢做的事,亦或者喜欢吃的东西,都可以,说一个。”

金芸儿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几分,她并不喜欢男人这样不着调的谈话方式,更不喜欢他略带轻浮的态度。

“最后一个问题,告诉我,我就放了你。”男人却又言道。

这句话显然戳中了金芸儿,或者说流火的软肋。

“没有。”她沉声言道:“从我出身那刻起,我便摒弃了凡人那些无畏的情绪,喜欢任何事物,能带来的只是牵挂,这于修行无益。”

“作为神族,我们毕生的追求都是那无上的不朽之境,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不觉得可悲吗?”男人感叹道。

流火却言道:“凡人不会明白神的崇高的。”

“我们对于那些污秽的事物从不关心。”

男人耸了耸肩膀,并没有与流火在这个问题上,多做争辩的意思。

他看着

对方,又言道:“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流火沉声道:“你刚刚说过,那是最后一个问题。”

“是吗?”男人一副恍惚之色,“我数数从小就不太在行,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说说呗。”

流火知道,不满足这个男人的要求,恐怕他会一直纠缠下去,她压下了心头的怒火,在那时言道:“先说好消息。”

“我会放了你,你接下来可以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去寻找你喜欢的东西。”

流火愣了愣,言道:“我说过,我不需要。”

“那坏消息呢?”

男人的脸上在那时露出了笑容,真切且灿烂无比的笑容:“你回不去东境了。”

“嗯?”她的脸色一变,“什么意思,你不是要放过我吗?”

男人的双手在那时生出,摁在了她的肩膀,言道:“别担心,我会代替你回到那里。”

男人说着,一股晦暗的气机从他体内涌出,将流火的身形笼罩其中,流火的身子一顿,眸中露出了恍惚之色,然后,她的身子在那时轰然倒地。

这样的说法却有些不准确,准确的说,是金芸儿的身子倒了下去,而流火,作为东境上神的神魂却依然站立在原地,被男人死死的摁住了肩膀。

“你要做什么?”流火惊恐的言道。

她怎么也想不到这男人竟然还会这样的法门,直接将她的神魂从金芸儿的体内拉扯了出来。

男人却是不语,那股从他体内涌出的晦暗气机愈发的浓郁,一道道金线开始在流火的背后浮现,然后,在流火惊恐的目光下,男人空无一物的背后,开始浮现出一条条与她背后金线一般的事物。

她的脸上在那时写满了骇然之色,她不可思议的盯着男人,她终于明白了过来,这个男人到底想做什么。

他正在复制她的因果,他要代替成为她!

他要去东境!

以她身份!

这才是他引来她的真正目的!

第九十四章 魏王驾到

宁州,宁霄城。

阿橙独自坐在州牧府的庭院中,单手托着下巴,目光空洞的看着远处发呆。

“阿橙姑娘。”忽的一阵脚步声传来,一位男子缓缓走到了阿橙身旁。

阿橙回过神来,起身看了男子一眼:“萧将军,有魏公子消息吗?”

萧牧闻言摇了摇头:“还没有。”

阿橙的脸上的神色一黯,低下了头。

两个月前魏来离开宁州,只身前往泰临城。

阿橙与萧牧等人都知此行凶险,百般规劝,却架不住少年心意已决,最后也只能依他独自离去。

这一去便又是一个月的光景,泰临城那便传回消息,言说魏来独闯龙骧宫,将禁军统领袁成斩于马下,又逼得袁通下诏封他为魏王,之后更是强闯太庙,当着祖帝袁渊阴魂的面杀了太子袁袖春,随后全身而退。

这消息传来,宁州上下振奋不已。

可接下来足足一个月多的时间,魏来却宛如人间蒸发了一般没有任何消息。

“他到底去哪里了呢?”阿橙皱眉自语道。

萧牧见她这般模样,正要再说些什么。

“让开!我今天就要见萧牧与楚橙!”吵闹声忽的从州牧府门的方向传来。

阿橙与萧牧互望一眼,似乎都知道来者的身份,脸上的神色于那时都变得有些凝重。

二人起身看向那处,却见数道身着见着的身影摆开了护卫在门口的紫霄军的阻拦,快步朝着此处走来。

而为首之人赫然是一位年纪三十出头的白面男子。

“唐观,你来这里做什么?”远远看见对方,阿橙的脸色便冷了下来,语气不善的问道。

江浣水死后,宁州已经与燕庭撕破了脸皮。

宁州地界北与齐国接壤,东与大楚相邻,南边是茫州,西边便是泰临城所在的固州。

江浣水一死,无论是对于燕庭还是齐楚两国的威慑力便大大下降,虽也保不齐,齐与大楚会不会在这时来个釜底抽薪。

于是江浣水一下葬,魏来便令岳平丘带着三霄军前往宁州边境,以防两国落井下石。

但三霄军的军力在这几年被一削再削,只有二十万的架势,防御齐与大楚已经捉襟见肘,断是没有余力再与燕庭抗衡,于是阿橙在与魏来商议,去了一趟茫州,向茫州借兵,拱卫宁州。

阿橙是楚侯楚岚天之后。

即使楚岚天已经死了十余年,但楚侯的威名尚在,茫州各个宗门、门阀间对于当年楚岚天收回茫州都感恩戴德。当年若不是楚岚天修书于茫州,压下了茫州各部,说不得,茫州便已经大军出境,直取泰临城,誓与燕庭拼个你死我活。

对于阿橙的请求,茫州各部很快便有了回应。

戍边大将唐镇抽调出了十万精锐,而茫州各个宗门门阀也派出了精锐弟子共计万余人,一同被唐镇长子唐观带领着赶赴宁州,驻扎于宁霄城外,随时驰援各处边关。

这本来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就是流传到后事,那也算得上是一段初心不改,风骨傲然的佳话。

只可惜佳话之所以是佳话,便是因为这世上罕有。

佳话里的人与事又哪有那么容易遇到,这世上的人,熙熙攘攘,却大都只是为名利往来。

区别只是在于有些人看得重些,有些人看得轻些而已。

且不说那位以前曾是楚侯部将的唐镇将军到底为人如何,但遗憾的是,他的这位儿子,唐观显然并不那种高风亮节之人。

约莫从半个月前,魏来始终没有消息的情况下,唐观便在数次宁州高层的会议上提议要从茫州抽调更多的军队进入宁州,同时多次以宁州提供给驻军军饷太少而对着萧牧等人发难。

前者听上去是好心,但派往边关的三霄军短时间内不可能调回,茫州大军一旦进入宁州,那便是客大欺主,届时这宁州到底是谁的宁州可就不好说了。

面对阿橙的质问,唐观还算的恭敬的朝着阿橙行了一礼,然后入常言道:“我刚刚接到泰临城中暗碟消息,言说皇后金芸儿已经回到了泰临城,虽然并未对外宣称什么,但她能安然无恙的回来,恐怕那位新晋的魏王已然凶多吉少。”

阿橙皱起了眉头,再问道:“你想说什么?”

唐观笑了笑:“我知道姑娘也好,萧将军也好,都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事实。”

“唐某人何尝不是?”

“我早已听闻过魏公子的名号,对其仰慕已久,此番来到宁州恨不得与其秉烛夜游,促膝长谈。只可惜天妒英才,不许此等人杰,人间见其白头。”

唐观一脸痛心疾首,但说道这处,话锋一转:“但是,逝者已逝,生者切不可太久沉寂悲切之中……”

“我听说前些日子边关传来了消息,大楚已经派了使臣前来宁州,说是吊唁州牧,实则是来一探虚实,说不得还有威逼利诱,招降之意在。”

“宁州此刻腹背受敌,燕庭亦虎视眈眈,若是不加派驻军,宁州恐有闪失,如此一来又岂能对得住魏公子与州牧大人?”

说来道去,唐观的目的也只有一个,就是想要加大自己对于宁州的控制。

萧牧与阿橙的眉头都在这时皱起,虽然他们都明白唐观的野心,但以的宁州现在的处境,却是不敢与之撕破脸皮。

二人正酝酿着措辞,想着如何回绝对方时。

一个大大咧咧的声音却忽的从府门外传来。

“谁他娘的在放屁!”

“你全家死了,我兄弟也不会死!”只见扛着一柄大刀,光着膀子,满头大汗的孙大仁从府门处迈步走来,口吐莲花的骂道。

他此刻露着的上身上满是横肉,几个月以来不眠不休的修行,连下巴处都生满了胡须,看上去颇有几分绿林恶汉的感觉,与以往的模样倒是有了天壤之别。

唐观的脸色微变,但却极力保持着自己的风度。

“孙兄弟与魏公子兄弟情深,在下能够理解,但在事实面前,光凭一张嘴叫嚷是于事无补,与其那样倒不如好好商议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唐观如此言道。

哐当。

孙大仁手中的大刀,落在了地上,那刀显然不是凡品,刀身极重,落地之后,将地面生生砸出了个窟窿。

“我问的是,谁说我兄弟死了!?”孙大仁哪里会听唐观那一套看似有理,实则毫无帮助的大道理。

他盯着对方,大声的再问道。

唐观的脸色难看了几分,他的声音也随即被自己压低:“是我在泰临城中的暗碟传来的消息……”

“什么消息?上面写了我兄弟死了吗?”孙大仁根本不给他说完话的机会,当下便再问道。

唐观的脸色愈发的难看,他言道:“金芸儿半个月前为了追捕魏来亲自出马,半个月后她完好无损的回到了泰临城,而魏公子到现在还了无音讯。”“说句难听的话,他若是活着,爬现在也该爬回宁霄城了!孙兄,你觉得在下说得有问题吗?”

“呸!”孙大仁啐了一口唾沫,“当然有问题!”

“老子只知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那个金芸儿是死是活,和我兄弟有什么关系!?”

孙大仁胡搅蛮缠的态度让唐观有些无从下手,他皱起了眉头,语气终于变得冷冽了起来。

“孙兄弟,我们现在正在商议如何应对宁州的麻烦,这可不是你撒泼打诨的地方。你若是愿意听,就在旁好好听着,若是还要如此胡搅蛮缠,就别怪我唐某人翻脸不认人了。”

“老子今天就要看看,你怎么个翻脸不认人法。”孙大仁一把又将那大刀抗在了肩上,冷笑着看着对方。

唐观瞟了一眼一旁默不作声的阿橙与萧牧,知晓二人的态度明显便是默认了孙大仁的举动。

说不得这背后还是二人故意怂恿,想要以此逃脱方才增兵的话题。

他心头一横,冷笑道:“好!既然萧将军与楚姑娘不敢管教你,那今天唐某人便越俎代庖一会,好好教教孙兄什么叫礼义廉耻,什么叫轻重缓急。”

这话说罢,他的身后便有数道身影在那时窜出,作势就要杀向孙大仁。

轰!

可就在这时,一道巨大的身影忽的落在了唐观与孙大仁之间,那是一尊身形巨大,穿着甲胄的阴兵,手持一把宽大的重剑,剑身之上隐隐有金光闪烁,浑身阴气弥漫,直教人心底生寒。

他宽大的长剑一转,化砍为拍,朝着围在孙大仁身前的众人一扫,数位唐观带来的茫州子弟,身子便在那时被抛飞,重重的落在数丈开外,一时间哀嚎不绝。

众人皆是一愣,只有孙大仁的眸子眯起,眼中带着些许果然如此的笑意。

唐观同样被这样的变故吓了一跳,他举目四望,想要弄明白这到底是何人的手段。

“何方宵小装神弄鬼!”虽然心底惊诧,但表面上唐观还是稳住了心神,沉声朝着四周喝道。

轰!轰!轰!

但回应他的却是三道与之前如初一则的轰响,又有三道与之前的阴兵生得一模一样的事物落在了他的跟前。

四尊阴兵,模样并无差异,但手中所持之兵器,却各不相同,有握剑者,有持刀者,亦有握枪戟者,但无一例外,这些兵器所弥漫出来的气机都极为强悍。

虽然这四尊阴兵,与阿橙萧牧记忆中的事物有所偏差,但熟悉的气息都还是让二人在数息之后,反应了过来。他们脸上的神色顿时变得激动起来,只可惜唐观此刻并未有心思注意到二人脸上的神情变化。

他一脸惊惧的朝着四周继续吼道:“阁下到底是谁?”

一道身影在那时缓缓落在了四尊阴兵的身前,眯眼看着唐观,言道:“一个死人而已。”

唐观上下打量着对方,是一位看上去年纪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他从未见过此人,心头不免疑惑:“什么意思?”

那少年笑了笑,反问道:“不是阁下口口声声的说我已经死了吗?怎么到头来还问我是什么意思?”

唐观的心头一颤,在那时反应了过来,他的瞳孔放大,声音打颤:“你是……是魏来?”

这话出口,那少年脸上的笑意蓦然收敛。

肃杀之色漫上他的眉梢,他厉声喝道:“放肆!”

“大燕魏王在此!尔等还不跪下!!!”

第九十五章 我说的对不对?

吞海第九十五章我说的对不对?“阿来!”

“魏兄!”

看清了来者,阿橙与萧牧都在那时脸露惊喜之色。

而唐观却是脸色难看,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少年,他收到的消息可不是他说出来的那般简单。

那位暗碟在宫中还有些地位,能够得到的消息大都极为及时准确。

用他传来消息的原话上所言,金芸儿归来之后,便对他说过,魏来已经死在了她的手中,只是此事不宜大肆宣扬,毕竟前脚燕庭才封了他做魏王,后脚便将之伏杀,传扬出去起不让天下人笑话燕庭反复无常?

况且三霄军尚在,若是得知魏来死讯,大举来攻,朝廷还未部署好边防,多为不妥。故而暂且搁置此事,等到准备充分,再对外宣布魏来的死讯。

也正是因为得到了这个消息,唐观方才敢在今日发难。

在他看来,宁州这么多年来早已千疮百孔,完全是依仗着江浣水的声望方才勉强维持。

江浣水一死,宁州本是要树倒猢狲散,但不想半路杀出了个魏来。

虽然年纪不大,修为也算不得如何高深,但短短一年的不到的时间,却闯出了些名堂。

加上他江浣水外孙的这重身份在,宁州却是未有出现唐观想象中那分崩离析的状况。

但若是魏来也死在了别处,那他就想不到还有什么人能够将宁州联合起来了。

故而在听闻魏来要前往泰临城后,他一口便应下了阿橙的求援,于他看来,魏来大概率是没办法活着走出泰临城的。而这也正是他唐家接手宁州最好的机会!

而后他所接到消息也很好证实了他的推测……

但显而易见的是,那个消息出了些问题,否则这少年也不会活生生的站在他的面前。

他的心头惊骇,却不仅仅是因为活着的魏来,更因为这个消息传来的本身。

他相信那个暗碟决计不会背叛唐家,那唯一的解释便是金芸儿早就知晓了那暗碟的身份,故意放出了假消息,让他以为魏来身死,在对宁州发难,从而是宁茫二州升起间隙,如此一来便难以亲密合作下去,也就难以真的对燕庭起到什么威胁。

一想到这些,唐观便是心头一寒。

但站在他面前的少年却并没有心思去感受他心中的暗流涌动。

“怎么?我大燕魏王不值得阁下跪吗?”魏来冷眸盯着还在发呆的唐观,低语言道。

唐观回过神来,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他背后便有一位武官打扮之人,迈步上前,寒声言道:“我公子可是不远千里带兵前来驰援宁州的。阁下好大的口气,才封了魏王,就忘了我茫州鼎力相助的恩情,耍起了官威来了吗?”

“你又是谁?”魏来眯着眼睛回眸看了对方一眼,嘴里如此问道。

男人的腰身一挺,言道:“我乃唐将军手下青耀军大统领,冉裘!”

魏来闻言眉峰一挑:“青耀军不过八万人,你满打满算,也就二品武官,依燕律……”

说道这处,魏来的声音顿时阴冷下来:“也该跪下!”

“你!”名为冉裘的男人怎么也没有想到魏来竟然嚣张到了这种地步。

他指着魏来怒声呵斥道,但话才出口,便被魏来生生打断。

“诸位是不打算跪了吗?”魏来眯眼看着他们寒声语道。

唐观也在这时从之前纷扰的思绪中回过了神来。

他看了看魏来沉声说道:“魏公子,这其中可能有什么误会,如今燕庭对宁茫二州虎视眈眈,你我二州更应该携手并进,切不可中了那妖后的圈套。”

魏来闻言眸中露出些许异色,他本以为这位唐公子只是与袁袖春一般的货色,但此刻见对方忽的说出这样一番话,已然是有服软的迹象,他不得不在心底重新估量对方。

“圈套?什么圈套?”他不动声色的问道。

唐观赶忙言道:“实不相瞒,我来之前收到了暗碟的情报,言说妖后已经斩杀了魏公子。我这才马不停蹄的赶来,提出加派驻军的想法,为的便是提防燕庭忽然发难。”

“见魏兄归来,才醒悟是妖后为了让我宁茫二州生出间隙而起的离间计。”

“魏兄深明大义,应该明白这其中的轻重缓急。”

魏来闻言心头一凛,他记得真切那日金芸儿分明已经被那个来历神秘的男子带走,那金芸儿活着回到了泰临城是否意味着那个男人遭遇的不测?

但这样的念头一起,魏来又将之否定,以对方的心性手段看来,断不会被金芸儿所构陷,想来应当是他另有算计故而将之放走。

而唐观将魏来沉吟皱眉,暗以为自己的话说动了这位年轻的魏王,他赶忙再次言道:“魏兄细想,那妖后既出此言,想来此刻应当早已调兵遣将赶赴宁州边境。”

“你我正好将计就计,我引兵佯退,假意与魏兄不合,暗里通知茫州各部,再调兵马陈兵于边境,待到燕庭大军一至,你我左右夹击,定可打得燕军措手不及,届时再一鼓作气,引兵东进直捣泰临城,说不得,可一举将这燕庭歼灭!”

唐观越说越是兴奋,说道最后竟是双目放光,神色兴奋。

魏来也在这时点了点头,神色古怪的看了唐观一眼:“唐公子倒是好算计。”

唐观得意道:“兵者,诡道也。”

“我自幼熟读兵书,这点计谋算不得什么。”

魏来又问道:“那然后呢?”

“然后?”唐观一脸困惑。

“依照唐公子的计划,灭了燕庭,这大燕的四州之地,又该跟谁而呢?”

唐观脸上的神色一滞,忽的支支吾吾了起来。

“这……”

“这……”

“唐公子没有想好?”魏来眯眼问道。

“那不如我来帮你想吧。”

“燕庭引兵而来,我三霄军誓死抵抗,唐公子带着茫州大军作壁上观,待到三霄军耗尽大半,你在引兵加入战场,届时尽屠大燕精锐,然后一路西境,直抵泰临城。”

“那时,宁州无兵可用,燕庭灰飞烟灭,这四州之地,自然就只能姓唐了。”

“你看,我说得对不对?”

第九十六章 再也不是了

吞海第九十六章再也不是了唐观听闻此话,脸色一变。

他在说出那番话时,心底盘算着确实是这样的主意,此刻被魏来揭穿,他不免脸上有些挂不住。

“休要与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家公子岂是你这样的家伙可以妄下定论的!?”名为冉裘的男子在那时厉声喝道,神情愤慨。

魏来却根本不理会他,只是看了一眼唐观,便迈步言道。

“唐公子说,是金后的离间计,让宁茫二州生了嫌隙,可唐公子却没有说,你明知道我的死讯已经传到了你的耳中,为何你不告诉阿橙他们呢?”

听到这话,唐观的脸色愈发的难看。

魏来很满意此刻唐观脸上的神情,他微笑着继续言道:“因为我对你还有用。”

“或者说,我生死不明的状态对你还有用。”

“像唐公子这样的聪明的人,自然清楚,以宁州如今的状态,我死讯一旦传开,宁州必然大乱。”

“你需要一些时间来稳固立在宁州的势力,所以,你并未对阿橙与萧统领说明此事,我说得又对吗?”

唐观的眉宇阴沉,在那时说道:“唐某奉父亲之命来宁州护卫宁州百姓周全,是承当年楚侯双刀赴蛮庭之恩,公子要如何想我,是公子的事情,但唐某只求上无愧父亲信任,下对得起宁州百姓。”

“说得好!”此话出口,魏来却大声言道,反倒是让唐观吓了一跳。

“唐公子有此胸怀,着实让魏来汗颜。”

“我相信唐公子的话,唐公子既然是为了拱卫宁州而来,那如今宁州之危已解,想来公子此刻应当也是归心似箭,那就快些带着你的十万大军,与诸多青年才俊,离开宁州吧。”

唐观闻言,心头一跳。

他这些日子以来之所以能在宁霄城肆意妄为,多次向萧牧等人提出加多军饷以及增派援军等要求的最重要的依仗是,于他看来,宁州离不开他以及他手上这十万大军。

目前摆在宁州面前最重要的两个问题,便是东北方向的齐与大楚以及西边的燕庭。

凭着他们手上的二十万三霄军,单单是抵御东北方向齐楚便已经捉襟见肘,若是没有他这十万大军,宁州等于是向燕庭敞开了西边的门户。

念及此处,他皱了皱眉头,言道:“魏兄年幼,我虚长魏兄十余岁,明白魏兄的心思,要是我放在魏兄这个年纪,做出事情说不得比魏兄更偏激。”

“但如今江州牧既然把宁州交到了你的手上,你就得担起宁州这个重担。切不可义气用事,没有我这十万大军,魏兄当如何……”

可魏来根本不给他把话说完的机会,当下便打断了唐观,冷声言道:“那是宁州的事情,不劳烦唐公子费心了。”

“魏兄这是要过河拆桥吗?”唐观咬着牙冷声问道,而盯着魏来的目光也在这时变得阴寒无比。

魏来挑了挑眉头:“唐兄这话说得好生古怪,是唐兄自己说的,来此是为了拱卫宁州,那宁州之围已解,我让唐兄早些回家,与父母团聚,怎么就成了过河拆桥呢?”

“魏来!”唐观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般低沉阴翳。

“你可要想清楚,燕庭是不可能如此轻易的放过你的,更何况齐楚也同样在边境对宁州虎视眈眈,敌军未破,便先起内讧,到时候宁州身陷囫囵,你当如何自处?”

“你可别忘了,从你闯入龙骧宫那一刻开始,宁州就没了退路,但茫州至少还有得选。”

魏来闻言竟是忽的笑了起来:“我一直觉得,唐兄是个聪明人,但听了唐兄这话,我才知道,原来我也会看错人。”

“什么意思?”唐观皱眉问道。

“唐兄,你都知道金后对你使了离间计,你觉得在燕庭眼中,起十万大军拱卫宁州的茫州是什么?”

“是忠心耿耿的臣子?还是我宁州的同党?”

“宁州一破,下一个轮到的便是你茫州。”

唐观的脸色一白。

他知道魏来所言不假,在燕庭的眼中,茫州同样不是一片安生之地。

当年燕庭不顾怨声载道的民意,执意要将楚岚天斩首,是因为楚岚天终究是江浣水的门生,宁州与茫州从某种意义上都被江浣水控制在手中。

而二者又同属边关,常年驻守的守军数量庞大,若是江浣水起了谋逆之心,燕庭根本无法与之抗衡,故而才兵行险着。

当茫州毕竟被鬼戎占去良久,因为楚岚天的出手将之收回,楚岚天一死,茫州境内本就对朝廷这番举措怨声载道,断不可能轻易被朝廷收编。

而当时,楚岚天的部将唐镇便被朝廷看重扶持上位,勉强稳定住了茫州的局势。

但唐镇能够坐稳这边关大将同时手握茫州军政的主要原因,除了他本人高明的手段,最大的依仗,却依然是楚侯楚岚天。

燕庭在把控民意方面确实有自己独到的本事。

他们杀了楚岚天,却留下了阿橙。

而阿橙便是茫州的希望。

唐镇便利用了这一点,对茫州宣称,茫州永远忠于楚橙,故而才凝聚起茫州涣散的人心,艰难维系下去。

但这样做法有利有弊,依靠着民意筑起的高楼,也注定会被民意所裹挟。

茫州注定无法与燕庭和睦共

处。

因为一旦他这么做了,便等于将自己这十多年来,所有与茫州子民说过的话,当做了废纸,不再被信任的人,被茫州推上了高楼,也注定会被当初将他推上来的那群人推下高楼。

但幸好之前还有宁州,还有江浣水在。

燕庭最大的目标永远放在宁州,唐镇有时间去尝试改变这些亦或者去加强茫州本身的力量。

而不幸的是,那头老狮子终于还是死了。

所以,保住宁州便成了茫州最重要的事情,

故而当阿橙到来时,唐镇没有任何犹豫的应允了阿橙,因为他知道这是他必须做的事情,无论是为了维系所谓的大义之名,还是为了保护自己。

但显然他想要更多。

他在临行前,对着自己的儿子交代了很多,关于要怎么做,又不怎么做。

唐观很听话的执行着自己父亲的命令,一切虽有波折但进展还算顺利。

直到,魏来的出现。

他听到魏来这番话,终究明白自己是小看了这个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的少年。

他那套耸人听闻的办法显然并不能吓住对方,他沉下了心神,看了魏来良久言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宁州的问题宁州自己会解决,但若是唐兄古道热肠,一定想要留在宁州帮助宁州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但……”魏来慢悠悠的言道,目光却一直落在唐观的身上。

唐观并不喜欢那样的目光,就好似自己仿佛被这个少年里里外外看得清清楚楚一般,尤其是这个少年还足足比他小了一轮不止的情况下。

“兵权。”

“唐兄得交出自己的兵权。”

……

“什么!”这话出口,根本不待唐观回应,一旁的那位冉裘便发出一声惊呼,瞪大了眼珠子看着魏来,言道:“怎么可能!那是我茫州的兵马!”

“客随主便。”

“在宁州做客,就得按宁州的规矩来。”魏来却眯眼说道。

冉裘闻言,大声叫嚷着:“公子!咱们走!让他宁州自生自灭!再不济咱们还可以……”

但话才出口,却被唐观打断:“胡说什么!”

冉裘一愣,下意识的闭上了嘴,他知道自己险些说出些不该说的话,心头一阵后怕,脸色难看的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见喝止住了对方,唐观的脸色才稍稍缓和了些许。

而后他侧眸看向魏来,沉下了目光,出乎所有人预料的言道:“就依魏兄的意思。”

……

“公子!我们怎么能交出兵权呢?这不是相当于自断手脚吗?”跟着面色阴沉的唐观走出了州牧府,冉裘便急不可耐的问道。

唐观看了他一眼说道:“那一步是最坏的选择,对于茫州与我们都没有好处,而在那之前我们没必要为了一时口舌之利与宁州彻底撕破脸皮。”

“毕竟是我们中了妖后的奸计,做了理亏的事情,不让出些东西,是没有办法平息那个家伙的怒火的。”

冉裘想着唐观所言的最后一步,暗暗点了点头,确实他也并不愿意走到那一步。

但他还是有所困惑:“可是,交出了兵权,将军交代的事情咱们就没办做成,在这宁州也要处处受制于人。”

唐观闻言笑了笑:“小不忍,则乱大谋,做大事者要在意的不是眼前的得失,而是长远的未来。”

“大楚的使臣还有几日就要到宁霄城了,以这小子锋芒毕露的性子必定与大楚的使臣要起冲突,就算没有这冲突,大楚那边的要求他也决计无法答应,到最后,他能求的人还是我们。那时,才是我们跟宁州好好讨价还价的时候。”

“况且,兵权这东西,不是给了他,他就能要得起的。”

唐观说罢这话,嘴角勾起了狰狞的笑意。

他身后的冉裘闻言愣了好一会,终于回过了神来,于心底却不得不暗暗感叹,自家公子的心性远非寻常人可以比拟……

……

“阿来。”唐观负气而去后,孙大仁等人围拢了过来,满脸笑意的看着魏来。

多日不见,众人无不担忧着魏来的处境,同时也都各自为了宁州各项事物忙得焦头烂额,今日魏来归来,他们悬着的那颗心也终于放下,同时也像是寻到了主心骨一般,不再如之前那般对未来如此担忧。

魏来也转过头看向他们,他的心头念头一动,四尊阴兵顿时散去。

他微笑着言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

萧牧点了点头,言道:“都是应该做的,何来辛苦一说,倒是魏兄此去,想来有诸多麻烦,必定是九死一生。”

“有些麻烦,但收获更多,有时间再与你们细说。”言罢,魏来便看向一旁的孙大仁,他狠狠的瞪了对方一眼。

多日不见,孙大仁需起了胡子,身子也壮实了很多,倒是算是完成了当初魏来离去时,他对魏来说出的要好好修行的承诺。只是修行固然重要,他这鲁莽的性子却一直不见太多的改变。

他沉下了眉头带着几分训斥的味道言道:“这都吃了多少次亏了,怎么还是不长记性,我若是回来晚上一步,你觉得你能是唐观的对手吗?与他们起冲突,于事无补不说,自己还得吃上一顿皮肉之苦,你怎

么就是不明白呢?”

面对魏来的训斥,孙大仁倒不觉有什么不妥。

他伸手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言道:“这一次,我可不是鲁莽行事,我这叫大智若愚。”

“还学会用成语了?”魏来挑了挑眉头,又好气又好笑的问道:“那你倒是跟我说说,怎么个大智若愚法?”

孙大仁眨了眨眼睛,周身的气机一荡,那道链接在他与魏来身上的金线顿时浮现。

“我自从推开第四道神门开始,就能通过这东西感知到你我之间的状况。”

“所以啊,他们急得再狠,我可一点都不担心,因为我知道你还活着。之前我就察觉到你已经来到了离宁霄城中,所以才敢去戳他们的威风。”

“不然你当我真傻啊?孙爷爷虽然皮糙肉厚,可也没必要去白挨一顿揍吧。”

孙大仁一幅理所当然的模样,他如此说着,还仰起了头,一幅等待夸奖的模样。

魏来先是一愣,这才知道自己似乎真的错怪了对方,他苦笑着摇了摇头,也不多言,便转头又看向一旁的阿橙。

可那少女却低着头,沉默不语。

魏来张开嘴,正要说些什么,这时一旁的孙大仁却忽的一拍脑门言道:“哎呀!你看我这猪脑子,来的时候便想着要去城西的铁匠铺看咱们定制的雨幕刀做好没有,怎么这就忘了呢?”

孙大仁煞有介事的自言自语道,说着又看向一旁的萧牧,言道:“不行不行,这是可重要着呢!萧兄,咱们一起呗,昨日你不是说了也想去看看吗!”

说着孙大仁便走上前去一把拉住了萧牧,萧牧一愣,他想着自己还要跟魏来商议一下下一步宁州的计划以及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大楚使臣,哪有功夫去管那些细枝末节的事情。

“我……好想没有说过想去看吧?”他不确定的言道。

孙大仁抓着他的手却用力几分,压低了声音朝着萧牧一阵挤眉弄眼:“不。”

“你想。”

说罢,也不管萧牧作何反应,生拉硬拽着硬是将他托出了州牧府。

……

转眼,州牧府中便只剩下魏来与阿橙二人。

魏来心头暗暗苦笑,这孙大仁吧,你说他聪明,他却老是喜欢在不该犯浑的时候犯浑,可你说他不聪明吧,有时候却又真像是个……小机灵鬼……

孙大仁走后,魏来还在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低着头的阿橙却忽的言道:“公子……对不起……”

魏来闻言一愣,好一会之后才反应过来。

“对不起什么?你是说唐观的事吗?”

阿橙点了点头,当初确实是由她提议前往茫州求援的,而唐观的十万大军也确实是由她一手带入宁州的。

只是不曾想这请佛容易,送佛难,反倒让唐观险些喧宾夺主。

魏来笑着摇了摇头:“阿橙姑娘一片好心,何错之有。更何况这些日子若不是有茫州的十万大军在,保不齐燕庭大军此刻已经兵临池下了。”

阿橙只当魏来这番话只是在安慰她,她抬头看向魏来,眉头紧蹙的问道:“那公子接下来准备怎么办?唐观如此轻易的交出兵权,但想要真的控制着十万大军,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我怕那也只是一个由头,这十万大军,恐怕咱们是指挥不动的。”

魏来当然想到了这一点,他看着阿橙言道:“阿橙,你知道我其实一直有一种感觉。”

“嗯?”阿橙疑惑的看着魏来神情不解。

“姑娘也好,当初的楚侯也好,其实并不适合这官场,你们都不是那一类人,你们属于江湖。”

“所以,最后楚侯落到了那般下场。”

“江湖中或许你们会遇见那样的人,义字当头,半杯酒下肚便可生死相交。”

“但官场没有,这里只有利弊、只有得失。姑娘若是继续依照着那样的念头走下去,虽然我不愿意看到那样,但我却不得不提醒姑娘,姑娘说不得便是下一个楚侯。”

魏来这番话说得毫不客气,阿橙听得脸色难看,但她不得不承认魏来说得很对。

无论是之前的袁袖春,还是如今的茫州,她总是将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也太过天真。

小人们以己度人,所以处处防备。

而君子以己度人,所以处处遭人陷害。

她皱起了眉头,低下了头。

声音又小了几分的说道:“对不起……”

魏来却问道:“姑娘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我总是给公子带来麻烦……”阿橙如此应道。

若非她一开始将魏来引荐给袁袖春,说不得后面那些麻烦便不会发生。

魏来摇了摇头:“姑娘多虑,该来的麻烦始终会找上门,与姑娘无关。”

“说起来其实我很羡慕姑娘,曾几何时我也想过要做姑娘这样的人,快意恩仇,也光明磊落。”

“公子其实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啊。”阿橙言道。

“以前或许是。”魏来笑道。

而后脸色在那时一寒,眉宇阴沉了下来,他盯着阿橙一字一顿的言道。

“但从现在开始……”

“恐怕就再也不是了。”

第九十七章 魏王?鬼王?

宁州魏王回到了宁州。

这个消息很快便从宁霄城传到了宁州各地。

本来因为魏来久未有消息而有些人心惶惶的宁州在得到这个消息后,顿时人心振奋。

第二日,州牧府前围堵满了宁霄城中百姓。

他们将州牧府围堵得水泄不通,吵吵嚷嚷着要见魏王。

数个月未归,宁州各处堆积事物如山,虽然大多数都有萧牧与阿橙帮着打理,但有那么一些,还是需要魏来亲自决断。

从昨日开始,魏来便一直埋头在州牧府的书房中。

坐在那个老人曾经无数次躬身秉烛的木椅上,拿着他拿过的笔,做着他以往六十年来一直做着的事情。

足足一晚下来,终于把大多数积压的公文批改得差不多了,然后他伸了个拦腰,打了个哈切,却忽的听到府门外的吵闹声。

“外面有什么事吗?”他朝着门外问道。

房门被推开,明媚的阳光照射入了昏暗的书房,魏来眨了眨眼睛,觉得有些恍惚。

一道身影逆着光走了进来,仿佛有一个老人在微笑着看着他,嘴里说道:“小阿来,又在外公的书房里找什么呢?”

“魏王,门外有诸多百姓围堵在府门前,说是要求见魏王。”

但接下来响起的声音却将魏来从那样的恍惚中拉扯了出来。

他愣了愣,这才看清,走入书房之人,是笛休。

回过神来的魏来又愣了一会,某些难以言明的情绪翻涌在他的心头一时难以平息。

“魏王?魏王?”笛休见魏来发愣,不由得又低声唤了几句。

魏来这才反应过来,他看向对方,疑惑问道:“见我?做什么?”

“属下不知,不过魏王昨日劳累了一夜,不如先休息一会,我寻人遣散了他们。”笛休如此说道。

魏来起身,摆了摆手:“不用,既然来了,那便见一见吧,正好有些事我也想当面与他们说说。”

笛休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解魏来有什么话要与那些寻常百姓说。

并且他的心底其实还隐隐有那么些担忧。

江浣水的死给宁州带来了很多变化,宁州的民心沸腾,对于燕庭的仇视以及多年来被燕庭打压所堆积的怨气在这时豁然爆发,恨不得明日便裹挟大军,杀入泰临城。

也正是因为如此,对于魏来被封魏王之事,宁州不乏一些激进分子对此不满,认为魏来是在卖祖求荣。

他也多少担心魏来听到这样的声音,会给他的心性带来一些起伏上的变化。

只是魏来说完这话,迈步便走出了书房,根本不给笛休半点规劝的时间。

笛休无奈,也只能赶忙跟上。

……

府门前,围堵的百姓见州牧府们缓缓打开,魏来迈步而出。

人群的喧哗声顿时高了几分。

“魏王!魏王!”有人这样高呼道,然后便有数人排众而出,提着一块用红布包着的牌匾状事物,来到了魏来的跟前。

其中一位儒生打扮模样的老人走到了魏来跟前,拱手向魏来言道:“魏王殿下,听闻魏王被朝廷册封,我宁州百姓欢欣鼓舞,连夜做好了这幅牌匾,只待王上归来,送给我王上,还请王上过目。”

那老人笛休自然认得,名叫庞寅。

是宁州出了名的老儒生,宁州各处官僚中有不少他的学生,年轻时也曾在州牧手下做事,但为人刻板,有些墨守成规,甚至早些年还因为当初江浣水同意敖貅入宁州,指着江浣水的鼻子当着宁州文武的面骂过江浣水。

而听闻魏来被封魏王后,这个老人便第一时间带着门生们赶来宁霄城。

他在宁州也算颇有威望,笛休明知他可能是来寻衅滋事,却终究未敢为难对方,此刻见他送出牌匾,又一脸的和颜悦色,这才知道自己似乎错意了这位老儒生的心思。

魏来也是一笑,周围便有两位侍卫迈步而出,接过了牌匾,将上面的红布掀开。

周围百姓脸上的笑容在那时凝固,魏来与那掀开红布的甲士都是一愣。

只见那牌匾上笔走龙蛇的写着两个大字——鬼王。

笛休方才舒展的眉头猛然皱起,周围的百姓亦开始窃窃私语。

“这……”

“这是何意?”

“莫不是赶工做得匆忙,把魏字,写作了鬼字?”

名为庞寅的老人在那时迈步上前,朗声言道:“没有写错,就是鬼字!”

魏来沉下了眉头,盯着老人问道:“先生何解?”

庞寅看了魏来一眼,反问道:“敢问魏王与江州牧是何关系。”

“州牧是我外公,天下人尽皆知。”魏来沉声应道。

庞寅盯着魏来再问道:“既是外公,那魏王身上是不是流着一半江家的血!”

“自然。”

“好!”老人爆喝一声,语调中气十足。

“既然魏王承认你的体内流着一半江家的血,那这鬼字,你魏王当之无愧。”

魏来的眉头皱起,低声言道:“我虽素未与先生谋面,但也曾听外公说起过先生。”

“依他所言,老先生腹有乾坤,心存浩然正气,喜仗义执言,亦刚直不阿,是世间少有存书生意气之人。”

“我对老先生素怀敬仰,先生有何指教直言便可,不必如此含沙射影,晚生愚钝,着实难明先生何意。”

庞寅闻言冷笑一声,随即目光扫视一遍周围的百姓,他双手一抖,长袖落下,又言道:“魏王所求,老夫一阶草民,岂敢不从。”

“那就再敢问魏王一句,江州牧因何而死?”

魏来沉声道:“金不阕人尸之祸,这才让州牧不得不以身犯险,镇压祸乱,故而身亡。”

“那金不阕的背后是谁?”庞寅问道。

“自然是皇后金芸儿。”

“那金芸儿是谁的皇后?”庞寅再问。

说道这处,魏来已经大抵猜到了这老人的心思,但他却并没有迟疑,直言道:“自然是燕庭皇帝的皇后。”

而随着这话出口,庞寅又大喝一声:“说得好!”

“看样子魏王也没有忘记是谁害死了你的外公,害死了宁州的州牧!”

“此仇不共戴天,魏来怎敢相忘。”魏来肃然言道。

“嘴里没忘,心底呢?”庞寅眯眼问道。

言罢这话,他根本不待魏来回应半句,便又说道:“你既然直到是燕庭害死了州牧,不思报仇雪恨也就罢了,竟然还能安然受下燕庭所封之王位,这不就是卖祖求荣?”

“既然买了江家的命,那便割你一半的姓,谓你之鬼王,岂不美哉!?”

此言一出,周围百姓顿时发出阵阵惊呼,一旁的笛休更是脸色难看。

他心头暗骂一声腐儒!

旁人不知魏来,他岂能不知?

魏来拿下这魏王的名号,辖管宁州便是名正言顺之事,虽魏王之名号受封于燕,但哪也只是权宜之计。

以宁州如今的实力,断不可真的与燕庭起兵戈之争。

唯有韬光养晦,方才能谋后话。

而这老儒生,却仗着掉过几个书袋,便对着魏来大言不惭,祸乱宁州民心,他岂能容他?

念及此处,笛休嘴里喝道:“来人,给我拿下这满口胡言之徒!”

数位甲士便在那时迈步而出,作势就要拿下庞寅。

庞寅见状冷笑一声,身后亦有数位儒生打扮的年轻人迈步而出,围拢在老人的身旁。

“今日畅言,老朽本就未曾抱着必死之心。”

“圣贤有言。”

“将死战,士死谏,方可起万世太平。”

“老夫不才,以死而谏,泉下亦可见宁州忠烈,亦可面三霄英魂,反倒尔等卖祖求荣之辈,后世必将尔等口诛笔伐,万世不得超生!”

庞寅如此说罢,双手负于背后,头颅高高扬起,一副引颈受戮的模样。

“腐儒误国!”笛休见状心头愈发的气恼,他冷哼一声,便要让那些甲士们上前。

“慢!”可就在这时,魏来却伸出了手,拦下了那些就要上前的甲士们。

笛休见状一愣,赶忙上前在魏来的耳边轻语道:“魏王,此人虽有威望,但魏王方才接手宁州,若是任由其胡闹,恐有损魏王威信,我知道魏王心慈,但此事由不得妇人之仁。”

魏来闻言看了笛休一眼,问道:“谁告诉你,威信只有靠杀人来立。”

笛休不解魏来此言,正要再说些什么,魏来却迈步上前。

他看了看,那鬼王的牌匾,又看了看那风骨傲然的老儒生,问道:“先生说我卖祖求荣?”

“不是吗?”老人反问道。

魏来不答他此问,又问道:“所以,这魏字要拆去一半,唤作鬼,对吗?”

“是。”老人皱眉应道,不明白这个少年到底想说些什么。

“魏?鬼?”魏来叨念着这个辞藻。

忽然他展颜一笑,拍手道:“妙哉。”

这话出口莫说是周围的百姓,就是那老儒生也是脸色一变,看向魏来的目光有些古怪。

可魏来却不管他们作何想,转头又看向那提着牌匾的甲士,朗声言道。

“去!”

“帮我把先生所题的这鬼王匾挂在府门前!”

“从今天起,这儿,就是鬼王府了!”

第九十八章 三载为期

周围的百姓面色古怪,笛休也满心不解,就是那老儒生庞寅亦是神情有恙。

两位端着牌匾的甲士更是愣在了原地,一动不动,一脸的无所适从,显然他们也想不明白魏来说的话到底是真话还是反话。

“怎么?我的话不管用了?”见两位甲士立在原地不动,魏来的眉头一挑,语气不善的看着二人。

那些护卫魏来的紫霄军常驻于宁霄城,这段时间来对于魏来的所作所为大都亲眼见证,自然于他们心中颇有威信。听闻魏来此言,见他脸色不善,那二位甲士也不敢迟疑,赶忙唤来同伴,搭起木架,好一番忙活,终于是将那州牧府的牌匾取下,换上了刻有鬼王二字的牌匾。

整个过程中魏来并未生出半点恼怒之色,甚至还极为热情的站在府门前指挥着这些甲士,将那牌匾挂得齐整。就好像是真的把这刻满嘲讽意味的牌匾当做了是旁人的赠礼一般……

而待到那牌匾被挂好后,魏来心满意足的打量了一番府门前的牌匾,然后微笑着点了点头,这才回眸看向已经有些呆滞的儒生庞寅,微笑着问道:“先生觉得如何?”

听闻此问的庞寅脸色泛红,眸中神情明暗不定:“你!你!”

他想要说些什么,可对方连这样的奇耻大辱都能接得下,就算再骂他一遍,又能如何?

老儒生支支吾吾半晌竟是说不出半句话来。

“先生没什么好说的?那不如就听在下说说吧。”魏来眯眼说道。

魏来见他如此,忽的迈步上前。他先是看了那老儒生一眼,又扫视了周围的百姓一遍。

“先生说得没错,这燕庭封来的魏王,对于我来说,并非荣誉,而是耻辱。”

“哪怕这魏王的名号不是燕庭赏的,是我魏来拿刀去换的,但受封于燕庭也终归是耻辱。”

“连六岁孩童都知道,饿死不吃嗟来之食,魏某却受了杀父杀祖仇人的封赏,所以,先生说我卖祖,说得对,也说得好。”

“这鬼王的牌匾,魏来受之无愧!”

这话出口,周围的百姓顿时愕然沉默,而一旁的笛休更是眉头紧皱,无论情况如何,但当着如此多寻常百姓面,这样承认此事,终究有损魏王威严,与之后管辖宁州恐有阻碍。

免不了会有有心人以魏来这魏王之名,得名不正为由生出事端。

他不明白是魏来初登此位,还不知道此事的重要性,还是只是单纯的少年心性作祟。但事已至此,他断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言打断魏来。

而庞寅也是神色古怪,怎么也没想到魏来不仅会承认此事,而且还如此痛快。

“算你还有些自知之明。”

他冷哼一声如此言道,只是之前那一脸的义愤填膺之色终究消减了不少。

毕竟人家都承认此事,再抓着不放,不免显得自己得理不饶人了。

庞寅想着这些,可魏来的声音却再次响起。

“但先生后面的话,却说得不对。”

“嗯?”庞寅皱起了眉头,沉声问道:“什么意思?”

“先生说我卖祖无错,但魏来却不曾求荣。”

魏来低声言道,说罢此话,他微微一顿,又才言道:“至少求的不是我魏来的荣。”

本来神色稍缓的庞寅闻言冷笑一声,言道:“听了你方才之言,我还以为你虽然无耻,但还不至于无赖。”

“如今看来,却是我高估你了。既然做了,为什么不敢认,既然认了,又为什么还要狡辩?”

“你若是忍辱负重,尚有图谋,哪怕不够光明正大,但也称得上是一阶枭雄。”

“可扭扭捏捏,一边贪慕荣华,一边还想立下贞节牌坊,这行径,着实可笑,不及你外公当年的万分之一。”

面对老人这样的嘲讽,魏来却并无半点的恼怒,他微微一笑,继续说道。

“我要求的荣华,是这个。”

他这话说罢,一股阴冷的气势猛地从他体内荡开,他的双眸在那一瞬间顿时变得漆黑无比。

吼!

伴随着一声震慑天地的龙吟之声,一头巨大阴龙之相猛地从他背后涌现。

那阴龙仰天长啸,声势浩大。

宁霄城的百姓对于当初这头阴龙为祸宁州之举,依然心有余悸。

见阴龙现身,纷纷退避,面露惊骇之色。

而庞寅见了此物暗以为魏来终于决定动他动手,他仰起了头,浑然不惧。

吼!

那阴龙再次仰天长啸,巨大的吼声仿佛让整个宁霄城都在颤抖。

周围的百姓面色难看,几乎就要惊呼出声来,可就在这时阴龙张开的血盆大口中,金色的气息如江水一般奔涌而出,转眼光景便笼罩在了整个宁霄城的城头,并且随着时间的蔓延,那弥漫的金色的气息还在不断的涌出。

“是气运之力!”百姓中很快便有眼界不凡之人,惊呼道。

“气运之力是什么?”有人疑惑问道。

“那是决定一处地界,一个王朝强盛兴衰的东西。”

“咱们宁州这些年来,之所以难有高阶修士产生,年轻一辈更是修行困难,便是因为宁州的气运孱弱。”

“先是有燕庭的吸纳气运,后有那恶神敖貅与天阙界,据会望气之法的大能说,如今咱们的宁州气运之薄弱,几乎比不得寻常一州之地的十分之一。”

“那有了这些气运,咱们宁州是不是就可以和正常地界相比了?”

“话是这么说,但气运这东西玄之又玄,可不是如修士那般,吸纳来灵气入了内府,灵气便成了自己的东西。气运是有趋吉避凶只说的,哪处的气运强大它们便会缓缓朝着哪处涌去,所以强者越强,弱者越弱。”

“那岂不是说,这么强大的气运,也只是无用之物。”

“也不是这么说,譬如以往有州牧在,他本就修行了青冥学宫的经世治国之道,又有朝廷册封的州牧之位,便可凭一己之力,镇压住大部分气运,只是如今州牧不在,这些气运……看似浩大,但实则能为宁州所用的却只有极少的一部分。”

人群中的百姓,你一言我一句的说着。

而似乎是为了印证那人之言,被阴龙所吐出的庞大气运在那时已经渐渐有了散去之相。

但也就是在这时,魏来的身子忽的拔地而起来到了半空中。

他抬头看着满天的金色气运,张开嘴朗声言道。

“吾乃大燕魏王。”

“以魏王之名,敕诸天气运,为我宁州所用!”

“镇!!!”

那一字落下,满天气运恍如被某种强大的不可言明的力量所包裹,金色的气息宛如云海遗憾不断翻涌,又于百息之后隐没于天地间,那一刻,宁州各处的修士皆感受到宁州境内所弥漫的灵气忽的变得浓郁了起来。

而这时,那些百姓与庞寅都忽然明白了魏来所言的“荣”指的到底是何物。

他不去这趟泰临城,哪里能弄来这浩大的气运,他不受这魏王之封,又如何镇压得住着燕地气运?

庞寅虽然为人古板,有时候还有些教条,但却绝非愚笨之辈,见到了这幅场景,心头动容。

一个少年,一个才堪堪十七岁的少年,在群狼环伺下,接过了宁州的重担,忍辱负重,为宁州求得了这样的机缘与造化,而他却还带着门徒自以为大义凌然的羞辱于他。

他的心头一颤,脸色有些难看。

而这时魏来已经从半空中缓缓落下了身子,他沉眸看着庞寅,微笑着问道:“不知道,我求来的荣,可否让先生满意?”

庞寅闻言身子一颤,脸色愈发难看。

魏来却在这时转眸看向周围的百姓,百姓们虽然其中大部分人都弄不明白这其中的就里,但也从众人的话语中明白了魏来做的这些是为了他们。

一时间众人看向魏来的目光也变得异样了起来。

“诸位认识我。”

“想来也多少知道我爹与吕观山的事情。”

“他们都是好人,也是好官,但最后,他们不仅没有保住乌盘城,也没有保住自己的命。”

“不是他们笨,而是他们始终认为天理昭昭,行此天理者,理应堂堂正正。”

“但事实证明他们错了。”

“我不想骗你们,就像老先生说的那样,受燕庭封赏,便是将我外公我爹还有吕观山的血仇抛诸脑外,便是卖祖之事。”

“这话没有一点错,但魏来没有选择。”

“这宁州,这生你们养你们的宁州,同样生我养我,是我爹我外公用命要守护好的地方。”

“我答应了他们,我就得做到。所以,有时候,我不得不做出些违心的选择。”

“我并不认为你们能完全理解,但我只希望你们明白,魏来,永远不会做危害宁州的事情。”

“我是宁州的王。”

“为王者,外严内宽。”

“宁州之外的事情,无论是燕庭还是齐楚,魏来自会给你们担着。”

“而你们要做的很简单。”

“父慈子,子孝父。”

“夫妻当齐眉,友邻共扫雪。”

“为民者安其业,为士者修其身。”

“卒利兵,将律身,相思德。”

“不出三载,魏某以我剩下的半个姓为誓。”

“宁必亡燕!”

第九十九章 九门

龙骧宫,凤来阁中。

红烛摇曳,罗帐轻舞。

阁楼中弥漫着一股旖旎的气氛。

纪欢喜有些局促的站在罗帐外,看着横卧在罗帐中模糊却又曼妙的身影。

“娘娘。”她轻声唤道。

罗帐中的身影发出一声如梦初醒一般的呢喃,慵懒焦躁,足以勾起任何男人心底的火焰。

但可惜,纪欢喜显然感觉不到这份寻常人艳羡不已的美艳。

她只是小心翼翼的问道:“娘娘,我又犯错了。”

“嗯。”那罗帐内的声音回应道。

听闻这话的纪欢喜有些羞愧的低下了头,就像偷了家中钱袋的孩子,又像是背不出课文的学生,一脸的困惑与害怕。

“可……”她犹豫了一会,还是言道:“可我不明白,为什么每次犯错娘娘都要让我忘了那错,不是应该记得才能不再犯错吗?”

“有时候忘记就能让你不再犯错。”罗帐中,女子慵懒的声音再次响起。

纪欢喜皱起了眉头,那种感觉并不好受。

脑子中忽然空白了一块,就好像一闭眼一睁眼,时间便忽然跳到了数个月后,一切对于你来说都如此陌生。

“可……”她并不喜欢这种感觉,因此她试图再说些什么。

但这一次话才出口,罗帐中女人的声音便再次响起。

“你今天太多问题了。”

那声音如此说道,语气平静,但却让纪欢喜的心头一寒,如置身九幽寒窟。

她的心头一颤,到了嘴边的话终于没有再说下去的勇气,生生的被她咽了回来。

阁楼中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好一会之后,罗帐内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得去一趟宁州。”

纪欢喜一愣,抬起了头,疑惑问道:“娘娘是要我去杀了那新晋的魏王吗?”

“你?那家伙已成气候,你不是他的对手。”女人笑道。

纪欢喜愈发疑惑:“那娘娘是要我去作什么?暗碟吗?”

女人摇了摇头,慢悠悠的说道:“再过几日光景,大楚的使臣会出使宁州,大楚的态度决定着宁州接下来的处境。我要你杀了那使臣……”

纪欢喜闻言心头一颤:“可是,宁州如今处于非常时期,我随并不认识那位魏王,但也听闻他绝非寻常之辈,想来接见楚国使臣时必定戒备森严,欢喜愿意为娘娘赴汤蹈火,却害怕心有余而力不足,坏了娘娘大事。”

罗帐中的女子沉默了一会,然后又说道:“旁人要做此事,自然麻烦无比,没有八门大圣的实力,断不可为。”

“但你不一样,那位魏王不会对你有半点防备。”

“为何?”听到这话的纪欢喜脸色一变,不解的问道。

罗帐中再次沉默,数息之后,女人方才再次言道。

“他来泰临城闹事时,我曾暗暗在他身上种下一道虚假因果,在他的眼中你是可以信任之人,因此行事方便。”

“稍后我会让人把那道因果中的事情与你言说一遍,你记下便可,只要不露出马脚,一切并无大碍。”

纪欢喜听到这话,微微颔首,这样的计策在以往的时日里,她倒是不止一次的帮着女人做过,因此也算驾轻就熟。

“欢喜知道了。”她这般说罢,见罗帐中的身影再次缓缓闭上了双眸便知道对方已无心再与她多言半句。

她微微欠身,便小声的退出了阁楼。

……

凤来阁中,再次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好一会之后,女人的双眼再次睁开,她看着纪欢喜离去的方向,轻轻的叹了口气。

然后站起了身子,迈步走向阁楼的深处。

她穿过层层罗帐,摇曳着曼妙的身形来到了阁楼的楼顶。

打开了一处旁人并不知晓的暗门,迈步走入其中。

那是一处圆形的空间,周围的墙壁上画满了各色日月星辰。

她立于其中一股气机从她体内涌出,涌入那些墙壁上,墙壁上勾画的日月星辰顿时亮起,一时间女子宛如置身于星空之中,浑身上下沐浴在星光之下。

一道身形在星光的笼罩下忽然浮现在了她的身前。

看清对方模样的瞬间,女人的脸上露出了激动之色:“师尊。”

她这样唤道,伸出手下意识的便想要去抓住那人的衣角,可那时又忽的意识到眼前之人并非实体,那伸出手顿时悬在了半空中,停了下来。

“你醒了。”那声音这般问道,声线厚重,沉闷嘶哑。

“嗯。”女子点了点头,脸上的激动之色依然未有消退的痕迹。

“他来找过你了?”那声音又问道。

“嗯。”女子再次点头,似乎是有些急于展露自己能力,她又赶忙言道:“一切都按着师尊的意思在进行着。”

“那家伙的目标果然是东境,此刻我估计他已经通过因果逆转之法,以东境上神的身份去了仙宫。”

星空中凝聚的身影闻言再次点了点头,闷声应道:“那就好。”

空间中陷入了短暂的静默,女人似乎并不像让这难得的聚首在这样的沉默中被白白消耗,她接着言道:“师尊……”

“师尊料事如神,想必要不了多久,师尊的计划就能顺利完成。”

“没那么简单。”那身影言道。

女子明显听出了那身影语气中的异样,她微微蹙眉问道:“师尊是遇见什么麻烦了吗?”

“还是说那家伙并不让师尊满意?”

“但有他在东境行事,多少可以帮着师尊牵制住东境的目光,如此一来……”

“不是这事。”那身影却打断了女子的话:“是江浣水……”

“江浣水?”女子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几分:“他不是死了吗?神魂俱灭,这还能对师尊造成什么麻烦?”

那身影言道:“他确实死了,但他还记得当年的事情……”

“什么!?”听到这话的女子脸色一变,江浣水与那个男人不一样,那个男人以为自己是跳出了水渠的鱼,却不知,他之所以记得这一切,是因为他们需要他记得这一切。而江浣水却显然是计划外的东西,他不应该,也没有理由能记得这一切。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他的那个外孙。”

“江浣水能够隐忍这么多年,一直不曾将自己记得青冥学宫之事的状态表露出来,不可能之事为了苟全一条性命而已,而他现在已经神魂俱灭,如果他还有什么算计的话,那算计就一定落在他那外孙身上。”那身影慢悠悠的低语道。

女子脸上的神情变化,好一会之后方才问道:“那以师尊的意思,需要弟子现在去杀了他吗?”

“若是半年前,此举倒是可行,但现在却做不到了。”那身影叹息道。

女子不解问道:“为何?那男人已经去了东境,不可能再护着他,那孩子虽然有些本事,但弟子若是真的想要杀他,只要动用些许上神之力也绝非难事。”

身影又沉默了一会,忽的问出了一个与之前二人所言的话题并无干系的问题:“你知道东境仙宫不朽座下的七神王吗?”

女子皱眉思索了一会,点了点头:“听闻过,传说出了仙宫之主外,那七人是最接近不朽之境的强者,是东境真正意义上的主人,其身份与西境执掌六道轮盘的六位活佛不相上下。可这,与那家伙有何干系?”

那身影的脸上露出了苦笑之色,这还女子第一次看见他露出这样的神情。

“七神王中,有一位不可言说姓名之人,在十余年前,决定转世重修,突破轮回,寻找通往不朽之境的契机。”

“而那位大能前些日子机缘巧合下去过一次宁州,似乎与宁州的众人有过些许接触,而归来之后,便通过仙宫宝库下达过敕令,北境诸方势力,但归东境所辖,三年之内,皆不可以超越此间之力干涉宁州事物。任其生灭……”

女子闻言脸上也露出愕然之色,她沉吟一会喃喃自语道:“难道说东境之人知晓了师尊的计划?”

星空中的身影摇了摇头:“东境仙宫中的大人物们早已习惯了高高在上,他们从来不会认为有任何人能够颠覆他们,他们的眼里从很多很多年前开始,便只有西境。”

“凡人,对于仙佛来说只是博弈的筹码。”

“你身在棋盘,所思所想都是如何落子,何时回去关心一枚棋子的心思?”

女子从来不会去怀疑对方的判断,她点了点头,又问道:“那师尊以为,下一步我们该怎们办?”

“我已经活了一百七十于年,九门迟迟未开,寿元将尽。”

“仙佛之争已经暗流涌动,时不我待,在燕庭布局近百年,到了该收网的时候了。”

女子的心头一震,脸上浮出激动之色:“师尊是准备……”

“嗯。”那人不待对方说完她的话,便再次言道:“从那位祖帝开始吧。”

“百年前我帮袁渊篡了大周的江山,授了他逆天改命之法,他享尽了人家帝王富贵,今日也到了他还债的时候了。”

“你代我去太庙见见他吧,是时候让他明白,他到底是谁家养的狗了。”

第一百章 来客

“所以,我们要把所有的阴神阳神都请来吗?”魏王府的议事大厅中,萧牧看着魏来,皱眉问道。

魏来点了点头,站起身子:“嗯。”

但见萧牧皱眉,他问道:“怎么?有何不妥之处吗?”

萧牧摇了摇头,应道:“不是不妥。”

“只是你也知道,早些年燕庭为了扶持那蛟蛇敖貅,将宁州境内的阴神阳神屠戮殆尽,而活着的大都早已销声匿迹,只有少部分受了朝廷招安,做了朝廷册封的神祇。”

“而这些家伙大都是阴神,做了燕庭的神祇,兴衰荣辱早已与燕庭社稷相连,无论他们是否愿意,都并不能做出半点有害燕庭之事。”

“我知道你想要凝聚宁州一切可凝聚的力量,但那些阴神阳神,要么太难以寻找,要么就身不由己,反倒是浪费人力。”

站在魏来身旁的笛休闻言皱起了眉头。

这应该是魏来上位一来第一次召集宁州的文武百官,下达的第一条政令。

虽说召集各方神祇的做法确实不妥,但魏来毕竟年纪尚小,又突然接任大位,很多方面还需要经验与调节,总不能希望一个这么的孩子,就能入江浣水那般老练,事事考虑周到。

而当着这么多人面,这命令既然下了,那便下应承下来,不妥之处,暗地再与其商议,以这孩子的心性,只要阐明其中利害关系,想来他也断不会专断独行。

但萧牧却当这如此多文武百官的面子上忤逆魏来,终究有损魏来威信。

这绝非笛休杞人忧天,为上者,心性、能力固然重要,有这二者,方可使为上者,所出之政,无南辕北辙,无舍本逐末。但同样,威望亦极为重要,毕竟管辖一州之地,幅员数千里,人口百万户计,但凭一己之能,却是难以面面俱到。

有威严者,方可震慑宵小,亦令上行下效。

笛休多少觉得萧牧此举不妥,但也知这萧家大公子,心直口快,最不喜这弯弯道道,这是他的优点,有时候却也是他的缺点。

他正想着要如何化解此时的尴尬时,魏来的声音却忽的响起。

“萧兄,你之所言,我都清楚,但也请你相信魏来,我这么做自有我的道理。”

“不过,那些隐匿在宁州境内的阴神阳神,想要寻找也确实劳民伤财,以我宁州如今的状况,断不可肆意挥霍。那既然如此,便先召集朝廷册封过的神祇来宁霄城臣叙职吧,今日就发放敕令,明日之内尽数抵达,若有违背者,免除神籍。”

魏来的话说得云淡风轻,但周围的众人闻言却是心头一凛,阴神阳神但凡被百姓供奉,大都还是有些信徒存在,不问青红皂白的免除神籍,免不了激起民怨。

众人闻言心头一惊,下意识便要进言。

可魏来却言道:“我的心意已决,诸位勿需多言。”

见魏来如此,众人也知多言无益,只能暂时收起了心思。

笛休见此事暂歇,也知众人恐怕心有疑惑,他不愿再在此事上多做纠缠,便赶忙上前道:“接下是关于钱粮一事。”

“宁州银库尚且充实,但粮草素来吃紧,以往皆靠着与茫州或固州贸易往来,运送粮草。

如今与燕庭的关系大家也都清楚,显然难以维系。而茫州……”

说到这里,笛休有些无奈的看了魏来一眼。

魏来前日一回到宁州便于茫州实际上的主人唐镇的公子唐观交恶,魏来逼着他交出的军权,而今日一早笛休便接到了消息,茫州各个粮库的标价都随即上涨了一倍,江浣水虽然经营有道,也架不住这般挥霍,而且如今的宁州不仅要供应二十万三霄军的粮草,同样也得对付那十万唐观带来的兵马的粮草所需。

一来一往,单是粮草方面的需求便足足升了两倍。

他虽然知道此事定然会引来文武非议,但却也事关重大,不可隐瞒,也没有办法隐瞒,只能沉声继续言道:“今日军需处传来消息,言说茫州粮库报价都翻了一倍,宁州如今虽然有诸多士族定力相助,今日手段的钱粮捐赠也数量不菲,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故而想要请问诸位可有良法。”

这话出口,那些文武百官顿时脸色难看,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一位文臣打扮的男人迈步而出,拱手言道:“此事终究是由魏王夺权而起,那十万大军是唐家的亲信,即使握到了兵权,也只是名头而已,他们决计不会忠于魏王。”

“这样的虚名要来无益,倒不如归还给唐观,否则粮草一断,宁州恐不战自溃。”

“况且如今楚齐态度不明,宁州需要做的是韬光养晦,不应树敌太多。”

那文臣唤作元承让,年纪四十出头,官居州府执事,当然,这是旧职,魏来已登魏王之位,但之前江浣水所立之旧制还未来得及更改,暂时实行而已。

此人也算持重之人,颇有能力,所言之物并非毫无逻辑。

魏来看了他一眼说道:“唐镇的心思,我没在宁州这些日子以来,诸位应该看得清楚,”

“唐观在魏王不在的日子里数次发难,更不止一次的提及增兵之事,其客大欺主之心昭然若揭,我等自然知晓。”元承让躬身言道。

“但,那时魏王尚且不再宁州,他方才敢如此放肆。”

“如今魏王归来,我宁州上下一心,他唐观决计翻不出什么大浪。”

“魏王是扶摇青龙,何须在意区区鸟雀?”

魏来闻言一笑:“你倒是会说话得很。”

“但你以为我夺他兵权只是因为一时意气用事吗?”

元承让赶忙低首言道:“王上心意深如九幽,微臣岂敢揣测。”

魏来无奈的摆了摆手,言道:“我可没有那么深的心机,平心而论,在夺唐观兵权之前,他可从不知道,茫州是咱们宁州最大的粮草来源。”

这话出口,文武百官皆是心头一震,脸色古怪,虽然他们大都猜到了这一点,但却从未想过魏来会如此坦率的承认此事。魏来一旁的笛休更是面色古怪,这位魏王当真是与他所见之人大不相同,似乎从不在意所谓的权谋之术,哪怕如今已经坐到了魏王的位置,可对于自己的错误从来都毫不避讳。之前庞寅闹事时如此,如今面对宁州文武时,亦是如此。

“日后在关系到宁州安危之事上,我会三思而后行,再做诸位都是我外公在时的宁州官员,无论是能力还是德行,我都信

得过,故而若是魏来行事再有什么不妥之处,还望诸位直言不讳。”

说着,魏来从背后的座椅上站起了身子,朝着众人极为恭敬的拱手一拜。

众人又是一愣,赶忙拱手回礼,嘴里高呼道:“王上圣明!”

而魏来起身后,嘴角却忽的扬起一抹笑意,言道:“但,唐观的军权,寡人并不打算还给他。”

说这话时,魏来对自己的称呼忽然有了改变,那虽然是细末枝节的变化,可某种不一样的气势也忽的自他的体内溢出。

“诸位也要记得一点,宁州的目的从来不是偏安一隅,我们的目标是燕庭。”

“十万大军说少不少,想在宁州再组建起十万大军,不是不可能,但需要耗费的人力物力却是不计其数。唐观带来的十万大军,虽然比不得三霄军,但也是茫州精锐,只要调教得当,便是一只可用之军。”魏来沉声言道。

但身下的文武百官闻言却是脸色古怪,元承让更是迈步上前,皱眉说道:“可是那十万大军怎会听魏王调遣?”

“还是说,魏王有什么办法收服他们?”

魏来一笑,侧头看向一旁的阿橙,言道:“寡人没有办法,但阿橙姑娘有办法。”

阿橙闻言一愣,神情有些错愕,她却是不知这事能与她扯上什么关系。

但那些宁州的文武,见状却在微微一愣之后,都回过了神来,似乎想到了什么,纷纷静默下来。

好一会之后方才又问道:“但粮草之事……”

魏来微微皱眉,随即沉声言道:“给我半个月时间,我会解决此事的。”

……

宁霄城外十里地处。

一位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的少女,正踉踉跄跄的走在羊肠小道上。

她有一头扎眼火红色长发,但发丝上却沾满了尘土,脸上更满是灰尘,看上去好不狼狈。

她的身上似乎还受了些伤势,右手整个手臂都无力的耷拉着,只是跟着自己的身子的前行,而缓缓晃动——应该是脱臼了。

她在心底暗暗想道。

这已经是她很多年来不曾有过的体验,或者说这个字眼对她来说都极为陌生,毕竟在他们那处,没有人会有这般困扰。

而现在,她却不得不面对这样的困扰。

这一切,都败那个男人所赐。

她得回去!

不能让对方的奸计得逞。

但现在的她失去了神力,这具躯体所能带来的力量也极为有限,她根本不可能凭自己回到东境。

她唯一知道的是,那个男人对于那个叫魏来的凡人极为在意,找到他,她才有威胁对方的筹码。

这样想着,她咬着牙忍着浑身上下传来的痛处,继续迈步。

“流火。”

“你是东境上神,你一定可以的。”

她这样告诉自己,拖着疲惫的身子摇摇晃晃的上前,可方才走出数歩,她的意识模糊了起来……

要死了吗?

这样以往从未有过的念头在她脑海升起,而下一刻,她的身子便随着脑袋一歪,栽倒了下去。

第一百零一章 心意

“公子,到底是什么意思?”所有人离开后,州牧府的大殿中,只余下了魏来与阿橙二人。

那时,阿橙急不可耐的走到了魏来的跟前,神情困惑的问道。

她不明白那唐观带来的十万大军到底与她有何干系,她又有什么办法能够收复他们。

魏来站起了身子,微笑着看着阿橙,也不答她此问,反而走下了大殿中的台阶。

“阿橙姑娘,记得很早很早之前,我问过你的那个问题吗?”

阿橙看着少年的背影,疑惑问道:“什么问题?”

少年慢悠悠的迈步,走到了大殿的殿门前。

殿门大开,殿门外明媚的阳光照耀进来。

少年抬头看着晴朗的天际,好一会之后方才回头问道:“姑娘到底想要什么?”

阿橙愣了愣,也不知是被魏来这忽然而来的问题问懵,还是未有想好答案,阿橙一时间静默无语。

见阿橙不语,魏来眉峰一挑,继续追问道:“是给楚侯报仇?还是给自己求得一隅安身立命之地?亦或者还有别的什么所求?”

阿橙愈发的沉默,她低着头思虑了一会。

然后抬头看向魏来,问道:“公子是不信任我吗?为何会有此问?”

“不是不信任。”魏来摇了摇头,与阿橙从乌盘城相识,二人也算共患难数次,虽一开始因为彼此的立场不同,阿橙在许多事情上曾有过自己的迟疑,但最后,她几乎都选择站在了魏来一边,魏来又怎会去怀疑她。

“只是不想把姑娘拖进姑娘本可以避免的泥沼之中。”魏来又言道。

阿橙皱了皱眉头,不解的看着魏来,嘴里问道:“什么泥沼?”

这一次魏来低头沉吟了一会,当他抬头再次看向阿橙时,眸中的目光中多少有了些许复杂的味道。

他低语道:“袁袖春死了。”

阿橙的身子一怔,隐约有些颤抖。

但魏来根本不给她将这个消息完全消化完的机会,紧接着又言道:“是我亲手杀的。”

阿橙的脸色在那一瞬间变得有些苍白,甚至惨然。

她低着头喃喃自语道:“我知道他做了很多错事,但他对我却是极好。”

“那时候,在泰临城时,燕帝受金后蛊惑,不问朝政,金后执掌大权,对殿下百般刁难,好长一段时间,府中的佣人都是金家的暗碟,堂堂太子府中竟然寻不出一勺可以做饭的米来。”

“我们足足被困在府中饿了三天三夜,好不容易有朝臣想办法,从府门一侧的狗洞中给我们递来的极快肉饼,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给我……”

阿橙这样说着,眼眶不免有些泛红,声音也愈发的低沉。

魏来皱了皱眉头,说道:“所以,姑娘得想明白,要不要留在宁州,我要做的事情,不仅是杀了袁袖春,还有整个袁家都注定要覆灭。”

阿橙却依然低着头,似乎对于魏来所言并未听清一般,她继续自顾自的喃喃言道:“其实从公子说起动身前往泰临城那刻起,我就知道,公子会去杀他。”

“嗯?”听闻这话的魏来却是一愣

()

,反倒有些惊讶的看着阿橙,他怎么也没想到,对方竟然一早便猜到了此事,但疑惑也随即升起——既然阿橙猜到了他的目的,那为何又未有阻拦,亦或者为袁袖春求情呢?

阿橙抬起了头看向魏来。

她的眸中在那时充斥着一股魏来以往从未在这个少女脸上见过的神情——哀怨。

那是一种对于这个少女来说,很古怪的情绪。

她始终给人一种雷厉风行、决断狠厉,不输男子的气魄。

而这般深闺怨妇似的神情,却让魏来心头一跳。

“公子觉得,在我心中,袁袖春到底是什么?”阿橙反而问起了魏来。

魏来皱了皱眉头,反倒是被阿橙这一问弄得有些犯迷糊。

他沉吟了一会,方才言道:“我听说当年凌昭娘娘死前,曾将你托付给袁袖春,言说让他待你成年之后,便娶你过门,所以我以为姑娘与他……”

“心有所属?还是郎情妾意?”阿橙却少见的打断了魏来的话,沉眸看着魏来言道。

“我爹是死在袁家手里的,魏公子真的觉得我会喜欢上仇人的儿子吗?”阿橙反问道。

那一刻少女脸上布满了寒霜,眸中闪烁着幽冷的光芒。

“我只是没有办法。”阿橙这般说道。

这让魏来愈发的迷惑:“什么意思?”

“我爹是被袁家所杀,他到死都为有生起过半点反抗的心思,甚至还帮着燕庭亲笔写信震慑住了当初茫州即将升起的叛乱。”

“我爹的心底装着的是天下苍生,他只是不想看着方才平息了诸方乱象,有了些许转机的燕地百姓再次陷入战乱。”

“我是没有选择。”阿橙低声说道。

“朝廷不杀我,是因为我活着茫州才能暂时安稳,而作为代价我必须在金家与太子之间做出选择。若是我表现出半点不愿,总有一天我也会死在朝廷手上。”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和公子一样,都得做一些自己不愿做的事情。”

听到这处的魏来心头一颤,他知道阿橙话中所指是当初他为了修成鸠蛇吞龙之法不得已之下叩拜蛟蛇足足六年的事情。

他当然明白那样的感受。

而还不待魏来消化完那样的情绪,阿橙的声音再次响起。

“但我不得不承认的是,在某些事情上我确实做得没有公子来得决绝,来得好。”阿橙说着看向魏来的目光隐隐有明亮光彩亮起。

“我曾一度认为依附于袁袖春是我唯一的选择。”

“我爹为了这燕地的苍生而死,我若是裹挟茫州民意反了朝廷,且不说凭着茫州的力量能否抗衡燕庭,但总结免不了让燕地百姓陷入战乱。”

“这样一来,我爹岂不是就白死了。”

“我不能让他死得毫无意义。”

“所以,我选择了袁袖春,我觉得他经历了金家的打压,一定能明白上位者为恶时,对于下位者会对带来怎样的伤害。”

“若是他能做一个好皇帝,虽然我不能为我爹报仇,但至少可以为我爹正名,洗刷他这些年来一直背负着的逆贼之名。

()

我以为这已经是尊重他的遗愿的前提下最好的办法…”

说道这里,阿橙又是一顿,看向魏来的眸子中光芒愈发的明亮。

“直到我遇见了公子你。”

“我?”魏来有些不解的看着阿橙,脸上的神情古怪。

“是的。”阿橙重重的点了点头,“公子让我明白了究竟什么样的人才能真的给这燕地百姓带来正真意义上的盛世。”

魏来有些错愕,他苦笑言道:“姑娘高看我了,我没有这样的本事,魏来想做的只是守好外公给我的基业,完成他曾经给宁州百姓们的承诺……”

“不。”阿橙却果决的摇了摇头:“公子。”

“这世上有两种人,一种是说得好听,做出来却是另外一回事的人。”

“而另一种,是不喜欢说,却做得比谁都多的人。”

“袁袖春是前者,而公子是后者。”

“就像公子说的那样,一个人可以为某些利益保护某些人,也同样可以为了更大的利益,将那些曾经被他保护的人,送入死境。”

“以往我不懂,但袁袖春后来做出的事情却让我明白了这一点。”

“若是十余年前,他是燕庭的皇帝,他同样也会做出杀死我爹这样的事情。”

“所以……我不能说我完全不在意他的死活,毕竟他对我还算不错,但死了……也就只是他罪有应得,这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我已经尽力,公子也已经尽力。”

阿橙说完这些,看着有些呆滞的魏来,脸色一正又言道:“所以,公子不用顾虑,若是以往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现在……现在的我早已明白。”

“要我做什么,公子直说便可。”

魏来愣愣的听着阿橙说完这些话,他能清楚的感觉到除了表明自己的立场,阿橙的话中明显还有着些许其余的情绪。

但他却不太敢回应,那样的情绪。

徐玥。

这个名字始终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在解决掉这个疑惑前,魏来难以给她半点承诺。

因此,他有些懦弱的避开了这个话题。

顾左右而言他的说道:“我……我知道了。”

“那麻烦阿橙姑娘这些日子辛苦一下,去边关接手唐观留下的十万大军,他们说到底大都都是当年楚侯的旧部,若是姑娘出面收编他们并非难事,当然可能免不了让姑娘费些脑筋,若是实在解决不了,可修书与我,我再给姑娘出出主意。”

阿橙闻言脸色一暗,感觉到魏来是在回避她的言语,但她性子刚烈,不愿多做纠缠,只是深深的看了魏来一眼,便点了点头。

“阿橙知道了,我这就前往边关。”说罢,决然转身,迈步而出。

魏来沉默着看着少女渐渐走远的背影,眸中不免有些愧色涌现。

正沉吟间,一道声音却忽的从一旁响起。

“魏公子,又惹得佳人心伤了。公子还真是招蜂引蝶的一把好手啊。”

魏来一愣,侧头看去,却见大殿的屋顶上一道火红色的身影正晃荡着双脚,笑盈盈的看着他。

(本章完)

第一百零二章 使臣

看着那少女在半空中晃动的脚丫,以及脸上魏来熟悉的灿烂笑容。

魏来的脸上露出了惊喜之色:“纪姑娘。”

纪欢喜的身子轻轻一跃,稳稳的落在了魏来的跟前。

她笑盈盈的看着他,脑海中闪过临行前金芸儿交代给她的事情——金芸儿给眼前这位年轻的魏王种下了一道虚假的因果,让这位魏王以为,他与她是早已相识的。

而那虚假因果中的内容,纪欢喜早已在一路上烂熟于心,依照着那因果中的二人的交集,纪欢喜正要说些什么。

可话未出口,那少年却神色激动的一把抓住了她的双肩问道:“纪姑娘,你没事啊!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魏来记得真切,在与卫流芳一同逃亡的路上。金芸儿曾用她那诡诞的因果之法,将原本属于魏来与纪欢喜的因果嫁接到了他与金芸儿身上。以至于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魏来都把金芸儿当做纪欢喜,险些被其所害。

若非那个神秘男子出手,魏来能不能走回宁州都是未知之数。

而就像卫流芳说的那样,因果之法,是双向的,一旦剥离,便意味着双方的因果都被割裂,不复存在。虽然之后魏来不知道如何恢复了那份因果,但纪欢喜的情况如何他却不得而知,不过看此刻纪欢喜的模样,想来应当也已经恢复了过来。

他悬着的一颗心也就此放下。

只是,纪欢喜显然没有料到魏来的反应竟然如此激烈,她一时间有些发愣,到了嘴边的话,也不知当如何说起。

并且在娘娘给出的记忆中,二人的交集停留在少年强闯龙骧宫后,掳走太子之时,她也并未有被任何人囚禁,何来出逃一说?

是娘娘种下的因果出了纰漏,还是这家伙误会了些什么?

纪欢喜满心疑惑,但为了以防露出些什么破绽,她随口应付道:“废了些力气,逃出来了。”

本以为要好生解释一番,但出乎纪欢喜预料的是,这外界传言凶煞狠厉的魏王,似乎对她出奇的信任,竟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做询问。

他只是点了点头,连连说道:“逃出来就好。”

说着,他又看向纪欢喜问道:“那姑娘下一步当作何打算?”

这个问题纪欢喜倒是早有准备,她低着头幽怨的看了魏来一眼,轻声言道:“妾身都已经走到这儿来了,公子还问人家有什么打算?”

“是做了魏王,便瞧不上妾身这般庸脂俗粉了吗?”

魏来最受不了的便是纪欢喜的这般模样,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姑娘对我有救命之恩,这宁州姑娘想待多久,便待多久,只是……”

“只是如今宁州是是非之地,我恐拖累姑娘。”

纪欢喜对于这般的问答倒是如鱼得水,她风情万种的白了魏来一眼,没好气的问道:“那你怎么不怕拖累那位阿橙姑娘呢?”

魏来的脸色有些尴尬,他再次苦笑:“不是不怕,只是阿橙姑娘性子刚烈,她不愿置身事外,我也不好强求。”

“所以,我就好强求了吗?”纪欢喜又问道,脸上的埋怨之色更重了几分。

魏来有些招架不住,索性不在这个话题上再做纠缠,他一边引着纪欢喜朝着魏王府外走去,一边转移了话题。

“对了,姑娘可认识那位五皇子?”

纪欢喜同样不愿意在这类问题上多做纠缠,害怕说得太多露出了破绽,魏来的转移话题倒是正和她心意,只是,魏来的这个问题却不免让她一愣。

但很快她便回过神来,点了点头,说道:“自然认识。”

魏来听闻这话,凑了上来,再问道:“熟吗?”

纪欢喜能够明显的感觉到魏来有些急切的态度,她有些疑惑,但还是应道:“不算太熟……”

而后,她又赶忙问道:“你怎么想起问起他来了?”

魏来倒是并未察觉到纪欢喜有些古怪的态度,他不疑有他的皱眉说道:“实不相瞒,在从泰临城逃亡过程中,我曾遇见金后的阻截,若非紫云宫的卫流芳卫前辈出手相助,我恐怕难以脱身。”

魏来本能的将那个神秘男子的一切隐瞒了下来,他隐隐意识到男人的存在是一件太大的秘密,隐瞒此事,既是保护那男人,同样也是保护纪欢喜。而关于因果之事,他同样未有言明,这一来是因为此事太过玄乎,说出来纪欢喜不见得能信,二来也不想多费口舌解释,怕同样牵连出那个男人。

“卫流芳?”而听到这话的纪欢喜脸上也露出了诧异之色,她神色惊骇又古怪的看着魏来,显然也察觉到了此事的诡异之处。

当然除开此事,同样让她诧异的是,魏来所言的金后截杀。

毕竟她在娘娘那里听到的是,前去截杀无果,按理来说娘娘是没有必要骗她的,那唯一的解释便是眼前这个家伙,已经对她生出了怀疑,说出这番话实际上是为了试探她。

想到这里,纪欢喜的心头一凛,看向魏来的目光顿时变得警惕了起来,她的身子缓缓退去一步,嘴里问道:“卫流芳是五皇子的师父,他怎么可能来救你?”

“我也奇怪。”魏来并未察觉到纪欢喜的异样,挠着头苦恼的言道:“而且我听那卫流芳所言,他之所以出手,是因为那位五皇子多次恳求……”

纪欢喜的脸色愈发的古怪,看着魏来的目光更是警惕不已。

她体内的气机暗暗运转,身子再次不露痕迹的退去一步,听到这处,她几乎可以肯定眼前这家伙定然是察觉了不对,方才会说出这样一番无稽之谈。

若说卫流芳私藏不臣之心出手救下魏来尚且还有那么一丝丝可能,那么五皇子出言恳求,那便是天大的无稽之谈。至少这一点,纪欢喜可以无比的肯定。

想到这里纪欢喜的眸中有杀机奔涌,体内的气机在那一瞬间被她催动到了极致。

魏来却依然不疑有他,他转过身指了指魏王府的大门,言道:“姑娘不知道就算了,走吧,我带你去魏府,给你安排一处住所,姑娘想住多久就多久。”

魏来这样说着,迈步便要在前方引路。

纪欢喜的双眸一寒,心头暗道此刻魏来破绽大开,正是出手的良机,她没有丝毫犹豫,体内的气机在那一瞬间被催动到了极致,就要悍然出手。

“阿来!不好了!”可也就在这时,一个壮硕的少年着急忙慌的从府门方向冲了过来,嘴里大喊道。

“大大大……大楚……的使臣来了!”

第一百零三章 徐余年的烦恼

徐余年有些恍惚坐在马背上。

他的心底有个很是古怪的疑惑,而这个疑惑在约莫从数个月前,徐家举家离开宁霄城时便一直困惑着他——他怎么能对魏来那么好呢?!

他俩也就小时候见过几次面,没什么太大的交情可言,再次见面还被对方一拳揍得昏死过去。

以自己的性子,不蓄意报复便已是天大的怪事,哪能又给人家做饭吃,又帮他买回了那么大的一处宅院?

总不会自己是个受虐狂吧?越被揍,越喜欢?

还是自己的身上藏着些什么自己也不知道的特殊爱好?

再见到魏来后忽然苏醒了?

一想到这里,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赶忙摇了摇头,在心底暗暗告诫自己,自己可是徐家的三代单传,断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徐家还等着他开枝散叶呢!

而最古怪的是,若说他与魏来真的有这般深厚的交情,那再次相见之时,理应互诉衷肠,把酒言欢。

可见到魏来,亲切倒是亲切,可远不到徐余年印象中的那般程度。

他可记得真切,自己期初并不知道自己老爹的计划,暗以为此去便无归期后,与魏来道别时,他还很是娘娘腔的哭了好一会。

一想到这些,徐余年的身上便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不对!不对!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我徐余年是正儿八经的男人,喜欢的是正儿八经的女人!”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徐余年这样在心底喃喃自语道。

“徐兄?徐兄?!”而这时,一旁骑着骏马与之并肩而行的萧蒙见徐余年魂不守舍,不由得出言唤道。

徐余年这才如梦初醒一般的回过神来,茫然的看着萧蒙,那一脸困惑,几乎是将“怎么了”三个大字写在了脸上。

萧蒙微微一笑,问道:“徐兄是不是太累了,我看你这一路上都神情恍惚,要不回去我向我兄长禀明此事,让你好生在宁霄城里休息一番?”

如今宁州群狼环伺,各方都虎视眈眈,战争随时都可能爆发,岳平丘带着二十万大军赶赴边关之前,便下令在宁州境内募兵,宁州百姓倒是积极响应,可偏偏宁州均需与粮草却供应不及,因此所募兵马数量被暂时控制在五万左右的样子。

但这五万人也远远还不够到达能上战场的水准。

这是早些年江浣水还是州牧时便立下的规矩。

宁州的兵马哪怕被招募入伍,也得经过数个月的训练,层层选拔后,方才能转入三霄军中。而与此之后,又得经过数年训练方才能赶赴战场。

这样一来,即可保证军队士卒的足够精锐,同时也能节省很大一批不必要的开支。

而老一辈的将领几乎都被派往边关抵御齐楚可能发起的进攻,这训练新兵的担子便落在了徐余年与萧蒙的身上。二人经历了之前人尸之祸,无论是心性还是为人都沉稳了不少,将这番重任交给二人也算是一番历练。

他们在距离宁霄城外三十里地的牧羊镇已经训练新兵足足三个多月。

一切差不多都走上了正轨,二人也有了闲暇归城一趟,一来是见见封了魏王归来的魏来,二来是运送接下来几个月驻军所需的军需。

……

徐余年听到萧蒙的提议,一个激灵,赶忙摇了摇头,说道:“不……不必了!”

他可不想留在宁霄城,在那里与魏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想想便觉得尴尬。

萧蒙暗觉徐余年的态度古怪,正奇怪时,忽的瞥见前方不远处的小道上横卧着一道身影。

他赶忙拉住了缰绳,喝停了队伍,翻身下马查看。

一旁的徐余年也瞥见了此景,赶忙跟上。

二人来到那处,却见倒地之人是一位面容姣好,有着一头极为古怪的火红色长发的少女。

此刻少女脸色惨白正陷入昏迷。

二人也未做多想,其中徐余年赶忙伸手摁住了少女的经脉,激发灵力在她体内游走一番,察觉对方似乎并无性命之忧,只是虚弱过度。

人命关天,他也不敢有太多迟疑,当下便将灵力灌输入那少女体内,只是方才出手,他便心头一惊,少女的身子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洞一般,他方才激发出些许灵力,对方便将那灵力转瞬吞噬干净。

不仅如此,少女的体内还有一股巨大的吸力升起,将他体内的灵力拉扯着不断灌入她的体内。

徐余年的心头一惊,赶忙运转法门隔绝了他与少女之间的联系,这才让自己不断被少女吞噬灵力的状态消失。

但饶是如此,徐余年依然被这番变故吓得呼吸急促,额头上冷汗直冒。

当他回过神来时,却惊骇的发现,在这短短十余息不到的时间里,他体内的灵力,竟然有近十分之一的数量被少女所吞噬。

“怎么了?”这时,一旁的萧蒙见徐余年脸色泛白,暗以为是这少女伤势严重,已到了不治之地。

他这样问着,伸出手便要探查少女的情况。徐余年知道其中古怪,赶忙伸出手将之拦住,正要言说些什么。

可这时不远处一位甲士却快步朝着此处跑来,在看见徐余年二人后,单膝跪下:“二位可是徐余年与萧蒙两位将军。”

“正是!你有何事?”萧蒙一眼便从对方的甲胄制式上认出了他是宁霄城的守军,见他如此行色匆匆,萧蒙不免心头生出了些许不安,赶忙出言问道。

“我奉萧牧统领之名,来诏二位将军快些领兵入城!”那甲士恭敬言道。

“嗯?”听闻这话的萧蒙脸色古怪,在此之前,他便已经向萧牧言说过自己想要借着押送军需一事,回宁霄城一趟。毕竟他鲜有这般长时间离家不归,心头也想念家中母亲。

但萧牧却斥责他身为将领不懂以身作则,最后他还是靠着自己母亲施压方才争取到萧牧同意。

怎么这才一日不到的光景,自己那位古板的兄长就转了性子?

萧蒙还在疑惑,那甲士的声音却再次响起:“大楚的使臣来了!”

第一百零四章 机会

纪欢喜被忽然闯入的家伙吓了一跳,已经凝聚于手中的杀招也在那时一滞,被她收了回去。

她看了对方一眼,从那火急火燎的态度,以及壮硕的身形便猜到了对方的身份——孙大仁!

“纪姑娘,你怎么来了?”孙大仁也看见了纪欢喜,他有些诧异的说道。

纪欢喜的眉头一皱,心头古怪:来之前娘娘只说在魏来的身上种下了因果,并未提及孙大仁,不过以娘娘做事素来周密的性子,考虑到这些倒也并不奇怪。只是,魏来是去过龙骧宫,与娘娘有过接触之人,而据她所知,这孙大仁可是一直都留在宁霄城,并未前往固州,娘娘竟然有办法在远隔近万里之遥的情况下也给旁人种下因果,这手段着实让人敬畏。

纪欢喜想着这些,脸上却不动声色的朝着对方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不是说要半个月后才到吗?怎今天就忽然来了?边关那便为何没有消息?”这时,魏来的声音忽的响起,他皱着眉头看着孙大仁问道。

孙大仁对此也满心困惑,他说道:“具体我也不清楚,是萧牧传来的消息,说约莫半个时辰前,一队人马便去到了魏府,好像没弄明白,魏府跟魏王府的区别,以为那里是你行政之所,萧牧确认过对方的身份,确实是大楚的使臣,所以便赶忙让我前来寻你。”

魏来点了点头,虽然他自己心头对此也极为困惑,但以萧牧素来谨慎的性子,想来应当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上,弄出差池。

他回眸看了身后的纪欢喜一眼,歉意言道:“纪姑娘,事发突然,你要不现在此处……”

“没关系,公子方才不是说了要带我去你的住处吗?我同去便是,不会给公子添麻烦的。”纪欢喜这样言道。

她收到的消息同样是那些大楚的使臣会在半个月之后才会来到宁州,对于这番变故她也是始料未及。

但她却记得真切自己来此的目的是什么,便是要刺杀那些大楚的使臣,挑拨宁州与大楚的关系,虽然事发突然,但纪欢喜却并没有就此罢手的心思。而听闻此言的魏来也并未有生出太多的迟疑,他点了点头,不再多言便与孙大仁一道去往魏府所在的方向。

……

魏府前此刻围满了宁霄城中各处涌来的百姓,哪怕是从街头巷尾的传闻中,众人多少知道此次,这些大楚使臣与魏王相见的结果很大可能关系到宁州未来的命运,因此楚国使臣到来的消息一经传开,众人皆都涌了过来。

李澄凰把玩着手中的纸扇看着周围那些几乎围堵了他整个视线的百姓,眉头皱起。

“巧儿,这些家伙都没事干吗?干什么围着咱们?”他看向身旁的侍女,小声问道。

“长……”身旁生得机灵可人的少女闻言便要应当,可话一出口,便招来了对方恶狠狠的一道目光。

她心头一凛,赶忙噤声,换了称呼言道:“公子,我听闻这魏王在宁州颇得人心,这一路走来你也看到了,前几日他们听说魏王归来,哪怕距离宁霄城还有好些距离的城镇中,百姓们都自发张灯结彩的庆祝。反倒是那位魏王,丝毫没有弄一个晋升大典出来的意思。”

“反倒是宁州的百姓们比他还高兴,当真是应了那句皇上不急太监急。”

听了少女这话,李澄凰眉峰一挑,不忿道:“边塞愚民罢了,再得人心,也不能与皇……与咱们大楚的圣皇相比。”

说道这处,名为巧儿的少女也面露自豪之色,忙不迭的点头应道:“那是自然。”

二人说着悄悄话,可不远处的百姓却开始骚动起来。

“魏王来了!”

“魏王殿下!”

那样的声音不断响起,李澄凰与巧儿互望一眼,也赶忙寻声看去,之间之前围堵着他们的百姓极为有序的朝着两侧退开,让出了一条道来,而一位身着黑衣,眉目清秀的少年正领着三五人以及大批的甲士朝着此处迈步走来。

“架势倒不小。”李澄凰见状小声嘟囔了一句。

而这时那为首的少年已经走到了他的跟前,少年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好一会之后才朝着他拱了拱手,言道:“诸位便是大楚使臣吧。”

李澄凰皱了皱眉头,想着临行前兄长的交代,回头朝着巧儿递去个眼色。

那少女一会,清了清嗓子,便故作凶煞的喝道:“放肆!见了我大楚使臣,还不下跪!”

……

魏来当然有设想过这位大楚派来的使臣会是什么模样。

精明圆滑的老人、盛气凌人的将军亦或者器宇轩昂的少年英杰。

他明白这次相见对于宁州的重要性,故而也做了些功课,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大楚派来的使臣会是这般人物——一位看上去油头粉面的公子哥。

虽然他背后带着的那数位甲士浑身上下都弥漫着极具威慑力的气息,但为首的这位公子哥,却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位出使他国使臣应有的模样。

更何况……

这个公子哥,还是假的。

他虽然穿着男人的装束,可无论是胸前一场发达的胸肌,还是喉咙处缺少的关键男性特征,都无一将之出卖。

但对方似乎对于自己这般拙劣的女扮男装的技巧并无察觉,反倒怡然自得,魏来也不好戳破,便索性顺着对方的意思拱手一拜,然后对方随行少女的态度却恶劣得让魏来有些出乎预料。

他皱起了眉头,周围那些宁州的百姓也皱起了眉头。

魏来无论怎么说都是燕地所封的魏王,论品级只在燕帝之下,他大楚就是在兵强马壮,也不应飞扬跋扈到区区一位使臣也要魏王下跪的地步吧?

众人静默,魏来也面色阴沉。

而他身后的纪欢喜却是心头一动,她还在思虑如何刺杀这楚国使臣,此刻正好楚国使臣出言不逊,她这时出手,且不论能不能将对方击杀,单单是这样的行径便足以让魏来被扣上一个一言不合,便要袭杀楚国使臣的名头。

她念及此处,眸中一寒,没有半点犹豫,周身的灵力便在那一瞬间被她凝聚,下一刻便要出手!

第一百零五章 宁人之膝

纪欢喜自有一套很完美的计划。

她手上握有一枚缩地印,此物与当初魏来逃出泰临城所用的大圣印咫尺天涯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威能却差出不少,只能将使用者穿出五十里地,不过好在位置可以提前设定。

她来之前早就命人在那处备好了车马,一旦得手,她便可凭借此物遁出五十里,然后再以车马辗转,等魏来等人反应过来,她恐怕已经回到了固州。

这样想着,那已经凝聚的杀招就要出手。

可这时,一只手却忽的伸出将她伸出的手死死握住。

纪欢喜心头一惊,侧头看去,却见出手之人赫然便是魏来。他暗以为自己的计划被魏来识破,下意识的便要捏碎手中的缩地印。

“姑娘不必意气用事,这里交给魏来便可。”而魏来的声音却在这时响起。

纪欢喜一愣,却见魏来脸上的神色平静,并未有半点发现被人陷害后的震怒。

纪欢喜有些木楞的眨了眨眼睛,还不待她回过神来,魏来却已然迈步上前,走到了那大楚使臣的跟前。

李澄凰见对方靠近,那股经历过血雨腥风而不经意间从少年体内涌出的压迫感在那一瞬间扑面而来,她的脸色泛白,身后的侍女巧儿虽然心头害怕得紧,但还是咬着牙拦在了魏来与李澄凰之间,嘴里颤声问道:“你……你想要做什么?”

而她身后的那些被她带来的甲士们也纷纷迈步上前,肃杀之气弥漫开来,数道强大的气机在那一瞬间将魏来锁定。

“这位公子的意思,是让魏来跪下吗?”魏来对于那数道落在自己身上的气机视而不见,目光越过巧儿看向她身后的李澄凰。

李澄凰也终于从这般变故中回过了神来,她看了看自己身后的那群甲士,想着他们中隐藏的好手,心头稍定。

她挺起了胸膛,却又觉如此太过明显,怕暴露自己的身份,便又赶忙微微躬身,然后看向魏来沉声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北境九国以楚为尊,你们身为燕人,实为楚臣,难道就不该跪吗?”

魏来闻言沉眸盯着李澄凰看了许久,李澄凰在那样的目光下心头又开始打鼓。

她甚至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一时兴起,缠着皇兄非要接替这趟出使宁州的差事,一路上风餐露宿也就罢了,这小小藩国的一位小王,还如此凶戾,着实让早已习惯养尊处优的她有些招架不住。

就在她快要败下阵来时,魏来却忽然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既如此,那便请回吧。”魏来言道。

“嗯?”这话出口,周围的百姓一愣,李澄凰亦是一愣,他身后的纪欢喜更是一愣。

她可是想方设法的要让魏来与这大楚交恶,可还未轮到自己出手,这个家伙便自己对着这些大楚使臣下了逐客令。

纪欢喜来之前,可是听过诸多关于这位魏王的传闻。

其中的溢美之词难以一一赘述,甚至就连娘娘也曾亲口提醒过纪欢喜,要小心魏来此人。

纪欢喜并未轻敌,对此番相遇她做足了准备,可这短短的相处下来,她却不免对于包括娘娘在内的众人给予对方的评价生了些许怀疑。

若说对方未对几次露出破绽而生出疑虑,还可以归咎于娘娘所种下的因果,毕竟没有人回去怀疑自己的记忆。

可面对这大楚使臣,魏来的态度却未免太过儿戏。

如今江浣水不再,大楚也不再是数十年前那个各方作乱,疲于奔走于各国防线的大楚。

自从新帝李澄凤登基以来,大楚国泰民安,四海臣服,已有中兴之相。反观宁州,江浣水已死,与燕庭交恶,四面楚歌,此刻开罪大楚,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哪怕是六岁孩童也应当清楚,可这个魏来却敢如此顶撞,未免太过少年心性了些。

而李澄凰显然也未有想到,魏来会在沉吟良久给出这样的回应。

她眨了眨眼睛,好一会之后才回过神来,然后不可置信的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诸位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吧。”魏来神色平静的再次言道。

李澄凰顿时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大声言道:“我们跋涉万里,废了一个月的时间,才走到这里,你就这样让我们回去?这就是你们宁州的待客之道?”

一旁的巧儿也不忿的嘟囔道:“对啊!至少让我们吃个饭啊!”

李澄凰闻言脸上堆起的怒色顿时垮了一半,她狠狠的踩了巧儿一脚,小声骂道:“没出息的东西。”

巧儿也知失言,一脸委屈的低下头退到了一旁。

魏来有些无奈苦笑了一声,这大楚看样子是当真不把宁州放在眼里,连派出的使臣都是这般儿戏之人。

但他还是沉声应道:“宁州比不得大楚地域广袤,水土丰沃,但礼义廉耻还是知道的。”

“我们视诸位为客,闻诸位将之,早已扫榻以迎,但偏偏诸位视我们为奴,道不同,何以同座而食,又何以对席而谈?”

“倒不如诸位请回,免去一场无谓的口舌之争。”

魏来的话语让李澄凰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她以往也跟着自己的兄长出使过好些个地界,也接见过来自各国的使臣,对方无论在各自国内身份地位如何,面对他们那都是唯唯诺诺,百依百顺,不为自己,也要为自己的子民着想。

而如魏来这般,为了些许自己颜面而置子民生死不顾之人,她还是平生仅见。

“你可要想明白!?”念及此处,李澄凰心头的火气升腾,她与生俱来的身为上位者的威严也于那时自她体内倾泻而出:“这一跪,你跪了,大楚与宁州还有可谈之物,你若是不跪,触怒的便是大楚皇室的威严,你要让这些敬你爱你的百姓,为了你那区区颜面,而妻离子散吗?”

李澄凰话中的威胁可谓露骨至极。

周围的百姓显然也被她这番话吓得不轻,一个个脸色难看,目光复杂的看着魏来。

魏来自然感受到了百姓们递来的目光。

他沉吟了数息光景,然后再次抬头看向李澄凰,言道:“正是因为有他们,所以我不能跪。”

“可笑!为了他们?为了他们什么?”李澄凰闻言却冷笑道。

“尊严。”魏来的回答却来得极快。

李澄凰又是一愣,还未反映过,可魏来的声音却再次响起。

“诸位都知道,魏来并不是一个特别有骨气的人。”

“为了给我的爹娘报仇,魏来可以装疯卖傻数年,也可以把杀父仇人当做神祇虔诚跪拜。”

“这些我都做得到。”

“若今日是魏来一人之事,跪上一跪保得自己性命,魏来甘之如饴。”

“但遗憾的是,这不是。”

“我是宁州的魏王,我便是宁州的颜面。”

“当年百万三霄军浴血奋战,埋骨玉雪城外,这才将齐楚联军拒于宁州之外。”

“那百万英魂换来了今日之宁州。”

“他们中,一定有在场诸位的祖辈,他们用命用血换来宁州不为人奴的今天。”

“魏来若跪,那百万英魂泉下有知,当如何自处?”

“魏来不敢有负英烈,故三十年前……”

“宁人不屈之膝……”

“今日……”

“亦或者万世之后……”

“亦不可屈!”

第一百零六章 大孽门

“说得倒是好听,就是不知道大楚大兵压境时,阁下会在何处?”

场上因为魏来的一番话而陷入静默,但很快一个声音却打破了这份静默。

那是跟着李澄凰一同来到此地甲士中的一员。

他生得虎背熊腰,身形壮硕,年纪约莫三十出头,鹰钩鼻厚嘴唇。

魏来看了他一眼,能够感受到对方周身隐隐涌动的气机,他知道,对方虽然穿着的只是寻常制式的甲胄,他真正的身份与实力绝不可以常理度之。

“那是宁州的事情,我没有必要,也没有义务与诸位言说。”魏来摇头说罢,又言道:“宁霄城是好客之地,诸位若是想要游山玩水,宁州各处,各位都去得,若是没盘缠,魏某可自掏腰包,让诸位在宁州玩得尽兴,但请记住,这里是宁州境内,还请诸位遵守宁州律法,否则,任凭你是何处王侯,魏来都绝不姑息!”

这话出口那甲士也好,李澄凰也罢都是脸色一变。

他们大抵都未有想到,一个小小宁州之地的王爷,竟然敢如此出言威吓他们。

“那你就等着,我皇……我大楚皇帝陛下的神军踏破你宁州吧!”

李澄凰又惊又怒,当下便大声的言道。

魏来却只是瞟了他一眼,便没了多言的兴致转身便要离去。

……

藏在人群角落中的唐观与冉裘互望一眼皆从彼此的眸中瞥见了诧异之色。

此刻周围各处早已埋伏好了他们带来的死士,这些人都是唐观的父亲唐镇亲手培养出来的家伙,他们对于唐家有着绝对的忠心,只要唐观一声令下,他们便会豁然杀出,朝着这几位大楚使臣发起亡命的攻击。

当然,唐观并非愚笨之辈,他当然看得出那位白面公子所带的诸位甲士中藏着一等一的好手,以那些死士的伸手很难突破重围真的伤到那位使臣。

但这一切倒是并不重要,只要对方留下一个活口,那些死士便会死咬着这一切都是魏来指使。

到时候,魏来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报着这样的念头,二人混在人群中等候良久的时机,但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他们还没出手,这魏来就已经跟大楚的使臣们撕破了脸皮。

二人的脸色不免有些古怪,都暗暗心道自己还是低估这个家伙胆大妄为的程度。

“公子,怎么办?咱们还动手不?”冉裘在那时凑到了唐观的身旁,小声问道。

唐观也有些迟疑,他盯着站在不远处的魏来,眸中的神色变化。

虽然此刻看上去这场宁州与大楚的谈判,还未开始就要分崩离析,但在心头,唐观却始终有些放心不下。

他觉得以他所听闻过的关于这少年的事迹来看,他应当不是这般莽撞无知之人,他咬了咬牙,决定给即将不欢而散的双方,再加上一棵足以压死二者的稻草。

这样的念头一起,他转头便要对冉裘下令。

但话还未有出口,数道身影在周围百姓的惊呼声中猛地从人群后跃出,直直的扑向那位粉面公子。

“冉裘!我还没下令呢!”唐观心头一惊,朝着身后之人厉声问道。

冉裘也是一脸的莫名其妙,他委屈巴巴的看着唐观,小声言道:“公子,这好像不是我们的人……”

唐观的心头一震,侧眸看去却见那数道杀出的人影周身的气机浩大,确实并不是他带来的那些死士可以比拟的存在。

还有人想要搅局!

唐观在那一瞬间反应过来。

……

五道身影以快得惊人的速度从魏府门前的各处涌来。

此事事发突然,众人皆无防备,知道那五人冲杀到了李澄凰的跟前时,魏来以及那数位大楚的甲士方才反应过来。

“尔敢!”为首的甲士爆喝道。

周身七道神门张开,一柄有蛟龙盘踞的长枪猛然浮现在他的背后,他提枪杀出,伸手的数位甲士亦纷纷出手,神门张开,足足七人修为最弱者竟也有六道神门萦绕周身。

而那五位身着黑衣的此刻,面对对方这样可谓豪华的阵容,却并未露出半点的恐惧之色。

其中一人一只手伸出一枚青色的丹药便从他的袖口中滑出,他轻轻一捏,一道模糊的青色人影猛然浮现。

“吾乃天龙观,青衣道人!”

那身影如此喝道,浩大的气机猛然铺开,众人所处之地的地面猛地开始耸动。无数道青色的巨大藤蔓从地底升腾而起,在周遭百姓的惊呼声中,巨大藤蔓呼啸着轰向那几位大楚的甲士。

“大圣印!”为首之人,在那一瞬间反应过来,嘴里发出一声惊呼。

赶忙收起攻势,运集起周身灵力抵御那来势汹汹的藤蔓。

黑衣刺客们见众甲士被这枚大圣印所阻截,脸上顿时露出得意之色,随即他眸中杀机涌动,手中一柄幽寒的匕首涌现,带着如有实质一般的杀机,就要朝着李澄凰攻杀而去。

李澄凰早已被这样的变故吓得脸色煞白,她身旁的侍女巧儿虽然心头害怕到了极点,但还是试图上前为自己主人抵挡杀招,但脚步方才迈步,其中一位黑衣刺客,便拍出一掌,将之轰飞。

于此,便在无任何人能拦在李澄凰的身前。

那刺客脸上的笑意更甚,幽寒的匕首没有半点迟疑的挥出。

李澄凰哪里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当下便被吓得丢了三魂七魄,整个人都呆傻着站在原地。

铛!

就在连她自己都以为自己要命丧黄泉之时,一柄雪白色的长刀忽的涌现,横在了二者之间。

伴随着一声刺耳的轻响,手握匕首的此刻身形退去,而握刀之人亦是脸色苍白,显然在这番对拼中,双方都并未讨到什么便宜。

但剩余的四人却在这时猛然杀出,从各个方向攻杀向李澄凰。

李澄凰愣愣的看着那出刀之人,赫然便是那位宁州年轻的魏王。

她还未觉察到危险降临,但魏来却早已知晓。

他伸出手,极为粗暴的牵住了李澄凰的手,也不管对方作何想,便将之拽到了身后。

李澄凰一个趔趄,嘴里发出一声尖叫,正要呵斥着家伙不懂尊卑有别,可明晃晃刺向她方才立身之处的四柄匕首却让她生生的将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吞咽了过去。

轰!

一声闷响在少年的体内荡开。

四道神门亮起。

佛魔之相双目睁开,血光金光涌动。

金色与黑色的龙相扬天长啸,刻有宁字的金色血色轮盘旋转,将少年的周身都裹挟在那无比璀璨的光芒之下。

杀来的四位此刻显然也感受到了在那一刻从魏来周身弥漫出来的浩大的气机。

他们来不及感叹一位区区四境的修士,为何能够绽放出这般骇人的力量,他们很明白自己今天的任务是什么,无论挡在他们面前的人是谁,都不能阻止他们斩杀李澄凰的决心。

四人面色一寒周身气机被催动,各色虚影在他们的背后凝聚,裹挟着浩大的威势,直直的轰击在魏来的刀身上。

这四人的修为几乎都在六境,魏来虽然天赋异禀,但在这样的合击下依然力有不逮。

他的身子再次暴退,嘴角有鲜血溢出,但终归还是堪堪抵御下了这四人的合击。

但还不待他缓过劲来,之前那位被他击退的黑衣刺客,却豁然从一侧杀出,再次攻向魏来身后的李澄凰。

“小心!”魏来警惕的看着四位已经重整旗鼓的刺客,朝着李澄凰低语说道。

可李澄凰却是满目呆傻,根本没有办法给予魏来半点回应。

魏来皱起了眉头,不得不强提起一口气,一刀再次逼退正面杀来的四位刺客,同时另一只手伸出,在那匕首刺入李澄凰胸膛的前一刻,以手掌死死握住那匕首。

那此刻看着魏来鲜血溢出的手掌,心头惊骇,却是想不到这位魏王竟然如此狠厉,不仅是对旁人,同样也是对自己。

他尝试着催动体内的灵力,试图抽出匕首,但魏来的手掌却像是一道坚固无比的枷锁,任由他如何发力,也无法挣脱。

而这时,宁霄城中的甲士们也在杀到了他们的周围,大圣印所激发的藤蔓也被那些大楚的甲士合理劈开,眼看着围杀而来的敌人越来越多,那刺客的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

“现在走,还来得及。”魏来眯眼盯着对方,寒声语道。

李澄凰闻言瞪大眼珠子,不可置信的看着魏来,本来对于对方多次出手相助,而在心底升起的些许好感,在那一瞬间可谓烟消云散。

而那刺客也未想到魏来会说出这样的话,他的面色阴冷,看向周围的同伴,寒声言道:“诸位,是时候为主人献身了!”

那四人闻言,纷纷重重的点了点头。

而后他们竟然放弃再次发动攻击的机会,立身于原地,双手合于胸前,一道道手印结出。

那时,阴冷的气息猛地从他们的周身涌出,又在眨眼后,连成一片。

魏来见状心头一惊,察觉到对方似乎是想要祭出些什么杀招。

他不敢迟疑,提刀便要上前。

可这时,数道黑气猛然从五人体内溢出。

五人的脸上露出了狂热与狰狞之色。

“大孽门!”

“开!”

伴随着这样一声怒吼,五人的身躯已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只是眨眼光景,便只剩下一堆皮包骨。

这样的场面骇人到了极点,哪怕是魏来也从未见过。

他不免一愣,而这时他背后的李澄凰忽的发出一声惊呼,魏来一惊,回头看去却见李澄凰的背后不知何时洞开了一处扭曲的空间,无数黑色的手臂从那处伸出,拖拽着李澄凰将她朝里拉扯。

“救我!”李澄凰惊恐的说道,伸手出于本能的拉住了魏来的衣襟,试图自救。

魏来也知道要是这位大楚使臣死在了宁州,那恐怕宁州就真的要面临一场灭顶之灾。

他赶忙伸手抓住了对方的手臂,就要发力,可这时扭曲空间中传来传来的吸力陡然增大,魏来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被它连同着自己一道被生生的拽入了其中。

第一百零七章 谁给谁一个交代

“我们需要一个交代。”

魏王府的大殿中,马远亭面色阴冷的看着以萧牧为首的众人,冷声言道。

如今宁霄城中,三霄军的三位大统领早已随着岳平丘赶赴玉雪城,阿橙也被调往乌鸦镇,接手唐观带来的十万茫州大军。

随着魏来与李澄凰一道被那刺客们诡异的法门吞噬,整个宁州再次陷入了群龙无首的境地。

赶来的徐余年与萧蒙同样对于发生在宁霄城中的事情惊骇不已,面对马远亭的质问,他们不免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将目光落在了萧牧的身上。

此时此刻,在他们的心中也只有这位年轻的紫霄军统领能够承担起解决宁州事务的众人。

但萧牧却只是低着头沉默对于马远亭的质问充耳不闻。

一旁的唐观眯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一切,心头畅快,死了一位大楚的使臣,事情自然不小,但也远不到不可调和的地步,他早已对此有所准备,当然这得等到萧牧一行人认清楚现实,求他时他才会出手。况且那位魏王也一同暴毙,这可是天大的意外之喜,单是想想,唐观的心头便乐开了花,所为自助者天助之,大抵便是形容如今的自己吧。

而站在诸人身后的纪欢喜早已将唐观这样的模样尽收眼底,她暗暗想着这一切是不是都是这位茫州来的少公子在从中作梗,毕竟看起来出了燕庭希望看到眼前的境况外,也就只剩下早已有了不臣之心的茫州唐家能希望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以此兼并宁州,与燕庭分庭抗礼。

虽然说娘娘交代给纪欢喜的任务已经完成,但纪欢喜却没有半点离开的兴致。

说不上为什么,只是当那位魏王的身影被拖拽着忽然消失在她的眼前时,纪欢喜的心头竟莫名涌出些绞痛。

大抵正是这样的情绪催使她并未在第一时间离去,而是选择暂时停留在此地,而她自己却说不出留在这里,到底有什么意义。

“不说话是什么意思?你当真以为这样的大事,可以被你糊弄过去吗?”马远亭见萧牧半晌没有回应,顿时气焰更甚,指着萧牧便继续质问道。

“你他娘的吼什么吼!阿来不是也跟着一起被拖入那劳什子门里面去了吗!”一旁的孙大仁知晓魏来遇险早已是急得火烧眉头,见这大楚甲士嚣张跋扈,哪里还鼓得上其他,指着对方面门便骂了起来。

马远亭的脸色阴冷,他冷眸盯着孙大仁,寒声低语道:“给我掌嘴!”

这话说罢,他身后便有二人迈步而出,宁州一方的众人见状赶忙出手阻拦,但那两位甲士周身六道神门一开,诸如萧蒙徐余年等人几乎还未来得及近身便被对方周身漫开的气势,生生震开。

二人宛如狼入羊群一般,直直的冲杀到了孙大仁的面前。

孙大仁可不是那种嘴里巴拉巴拉两句,真动手便服软的怂包。

他一把掏出了背上的长刀,看架势是也不管自己能否是这二人的对手,便要与之一战。

眼看着双方就要短兵相接的刹那。

轰!

一声闷响忽的从那一开始便静默无声的萧牧身上荡开。

一道道神门开始在他的周身涌现,转眼便有六道神门浮现于他的周身。

浩大的气势犹如潮水一般从他周身倾泻而出,他背后的雨幕刀豁然出手,拦在了那二位甲士的跟前。

二人脸色一冷,自然不会害怕同为六境修士的萧牧,他们正要出手击退萧牧,可只见那时萧牧手中的长刀刀身一转变斩为拍,以刀身拍向二人。

气势汹汹的二位甲士还未来得及催动起体内的灵力便被萧牧这一刀震退数歩。

二人的脸色煞白,显然在这一刀之下受伤严重。

一旁的孙大仁见状有些意兴阑珊的放下了手中的大刀,煞有介事的言道:“又抢我风头。”

萧牧却不理会孙大仁,而是在那时抬头看向站在大殿另一头的马远亭。

“这儿是宁州,是魏王府邸,再敢造次,格杀勿论!”

那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所包裹着的杀意,让哪怕是身经百战的马远亭也是心头一寒。

他不得不再次打量起眼前这个男人,嘴里寒声言道:“怎么?在你们宁州,你们便可以没有章法了吗?大楚的使臣说杀就杀,你可知那位被拖入大孽门的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章法?”萧牧的面色幽寒,他盯着马远亭说道:“当然得有章法。”

“我觉得,阁下的给宁州一个交代!”

马远亭从一开始接触到魏来,便感受到这宁州境内的众人与北境其余诸国地界中的掌权者大有不同。

但却未有想到,他们嚣张跋扈得已经到了这般程度。

他怒极反笑,看着萧牧便言道:“我给你们交代?我大楚的人在你们宁州境内被人截杀,你们一来保护不利,二来为即使清查围观人员,你要我给你什么交代?”

“还是说,阁下想要等到大楚铁骑兵临城下时,再来与马某人好生讲道理吗?”

哐当!

萧牧手中的长刀一震,重重的插入了他身前的地面。

“道理?”

萧牧的眉峰一挑:“试问诸位出访宁州,可曾向边关交递文书?”

“可曾向驿馆提前告知?”

萧牧两个问题接连吐出,马远亭一愣,随即摇了摇头,声音不绝小了几分:“使臣不喜大张旗鼓,所以故意遮掩了行踪,一路走到宁霄城……”

“但这是使臣的意思,就是有些许与礼数不妥,也不是你宁州可以推卸责任的理由!”

萧牧却是不接他此言,而是继续言道。

“既然诸位未有报备行踪,宁州又如何准备?”

“就连我家魏王也是在诸位刚刚到达宁霄城时,才知晓诸位到来,这才领着众人与诸位会和,刺客便杀了出来!”

“试问阁下,那些刺客能来的如此准时,到底是因为宁霄城准备不足,还是……”

萧牧说道这处,微微一顿,目光在马远亭等人身上一一扫过,这才又言道。

“还是在你们自己人中,出了奸细,给刺客透露了行踪!”

“你们不按规矩做事,致使你们的使臣身处险境,也就罢了,还牵连我宁州的魏王……”

“难道不应该给我们一个交代吗!!?”

第一百零八章 黑色潮水

头顶上是灰蒙蒙的天。

脚下踩着的是灰蒙蒙的土壤。

就连呼吸的空气,似乎也带着一股灰蒙蒙的味道。

魏来一刀斩断了从地下伸出的拖拽着李澄凰双足的黑色手臂,那些手臂被从中斩断后,便耷拉在地上,像是被抽去了养分的的植物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转瞬便消失不见。

李澄凰惊魂未定的看着魏来,问道:“这是何处?”

魏来不答她此问,而是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肩膀。

李澄凰一愣,下意识的看向自己的肩膀处,这才发现,自己肩膀处的衣衫在方才的慌乱中滑落了下来。雪白的香肩正一览无遗的暴露在魏来的视野下。

“啊!!!”

李澄凰发出一声尖叫,身子顿时蹲下,双手环抱住自己的双肩,那模样像极了受惊的兔子。

魏来瞟了一眼反应如此过激的李澄凰,恶趣味的问道:“大家都是男人,看一眼又不少块肉,你在扭捏些什么?”

李澄凰闻言心头一惊,她想起自己在云岚城听过的关于那些侠客们行走江湖的规矩,其中第一条便是但凡美貌的少女都免不了招来贼人的忌惮。

所以美少女行走江湖的第一要务便是要么头戴面纱,隐藏自己的容貌,要么就得男扮女装,毕竟根据李澄凰在那些故事中学到的经验难看,喜欢美少年的变态数量远远少于觊觎美色的淫 魔。

只是以李澄凰的聪明才智,自然能意识到头戴面纱这样的行径怎么看怎么像是在掩耳盗铃。

所以身为大楚张公子的李澄凰在取得自己那位身为大楚皇帝的兄长李澄凤的同意后,第一时间便鼓捣出了这一身她自认为完美的男装。

为此她还询问过同行的马远亭,用对方的话说:“长公主果真天资聪颖,这一身男装着身,可谓英气逼人,旁人一看只当是俊美少年郎,哪能想到会是一位绝色佳人乔装。”

也正因为有马远亭此言,李澄凰方才打定主意以这身装束一路从大楚行至宁州。

此刻她听闻魏来所言,心头一慌,心道这个家伙可不是好人,此刻他们又出于古怪之处,万一他对她起了歹念,那可如何是好?

念及此处,李澄凰也顾不得心底羞愤,赶忙站起了身子,将垮掉的衣袖提了上来,脸色泛红,却强撑着言道:“这儿冷得很,我怕冷不行吗?”

魏来也懒得去戳破她那破绽百出的谎言,他举目四望,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而却如他的第一感官那般,这里绝非北境任何一处魏来知晓的地界,到处都是灰蒙蒙的一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阴冷又沉闷的气息。

李澄凰见魏来不在那个话题上纠缠,也暗暗松了口气,但却依然小心的与魏来保持着一段相对安全的距离,嘴里问道:“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魏来皱眉摇了摇头,低声说道:“这里似乎不像是北境的地界。”

李澄凰毕竟来自大楚皇族,身份高贵,眼界自然也比常人强出不知几何。

听闻魏来此言,她很快便反应了过来:“你是说这里是小世界!?”

“只是猜测。”魏来这

()

般说道。

“那咱们要怎么才能出去。”李澄凰有些急迫的问道。

魏来看了她一眼正要应答,可就在那时他忽的感应到了某些东西,眉目一沉,转头看向不远处。

李澄凰也察觉到了魏来的异样,下意识的顺着魏来的目光朝着那处看去。

却见暗沉沉的远处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像是有某种东西正在朝着此处靠近一般。

“是什么?”李澄凰问道,垫着脚想要看清那处的事物。

但此地暗沉沉的天色可见度极低,她看了半晌也未有瞧出一个所以然来。

只是那一阵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却一息响彻过一息。

远处开始有黑色的事物顺着地面朝着此处蔓延。

“是水吗?”李澄凰问道。

但话音踩落,魏来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不给她半点反应的时间,拉着她便朝着相反方向狂奔而去。

这样的做法在李澄凰看来极为孟浪,甚至可以算得上有僭越之嫌。

她惊呼一声,正要摆出自己身为长公主的威严,喝骂一番。

可话还未来得及出口,眼角的余光却忽的瞥见背后那黑色的潮水中有一道道血红色的光芒亮起,那是……

一双双血色的眼睛!

她豁然醒悟了过来,蔓延过来的事物根本不是什么潮水,而是某种她不知道的生物汇集而成的“大军”!

到了李澄凰嘴边的话,被她生生的又吞咽了回去。

她咕噜一声,有些后怕的咽下一口唾沫,也不敢再对魏来有半点的不满,一心一意的被他拉扯着夺路狂奔。

二人跑了半晌,李澄凰见身后的黑压压的事物被他们甩开看了一段距离,心头稍安,也有了闲暇问道:“你是怎么发现他们的?”

“现在还不是聊天的时候,我的公主殿下。”魏来却头也不回的说道。

李澄凰下意识的想要反驳,但话还未出口,却忽然察觉魏来话里所透露出来的讯息。

她的心头一惊,脸色煞白:“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

魏来闻言停下了脚步,脸色有些无奈。

李澄凰见状,暗以为自己撞破了魏来的阴谋,脸上泛起了些许得意之色。

她想起了之前看过的那些关于奸诈小人为了博得美人欢心,制造出各种英雄救美场景的计策。

她暗暗想着会不会从那些刺客的杀出,到如今他们所处之地都只是这个可恶的魏王摆出的障眼法,为的只是博得她的欢心,毕竟只有如此,他和他的宁州方才能在齐楚以及燕庭的合围下求得一席之地。

李澄凰越想越觉得此事极有可能,她面露冷笑,嘴里言道:“怎么停下了?不跑了吗?”

魏来不语只是沉着眉头看着前方,李澄凰心头疑惑,暗暗奇怪这家伙又在耍什么花样。

这念头一起,她抬眸看去,下一刻,便只觉心头亡魂大冒……

他们身前大片大片的“黑色潮水”正飞快朝着此处涌来,猩红色的光芒在那黑色潮水中亮起,宛如恶鬼一般注视着他们……

……

()

那血色目光中所包裹着的杀机,让李澄凰在一瞬间便收起了之前那般无稽的念头。

她一个激灵顿时躲在魏来的身后,颤抖着声音再次问出了之前已经问过数次问题:“它们……到底是什么?”

“现在还不知道。”

“但公主若是有兴趣,待会可以捡上几具尸首好好研究。”

魏来这样说罢,李澄凰还在愣神,白狼吞月却已然出鞘。

哐当!

只听一声脆响,雪白的刀光照亮灰蒙蒙的空间。

撒!

伴随着一声沙哑又刺耳的长啸,那些生着血红色双眼的事物猛然在那时朝着他们扑杀了过来。

直到这时李澄凰方才看清,那是一只只约莫成年人头颅大小的黑色蜘蛛。

它们生得有八支血色的眸子,嘴中锋利的牙齿外翻,八足上闪着幽冷的光芒。

只是一瞬间便有数十只蜘蛛围攻而来,跃上他们的头顶。

魏来的面色幽冷,手中的白狼吞月翻飞,寒芒绽现。

噗!噗!噗!

伴随着数道身躯被割裂的声音,暗紫色的血液如雨坠下,数十只蜘蛛便在这时,被魏来尽数斩落。

李澄凰目瞪口呆的看着这样的场景,直到那些紫色的血液溅落在她白净的脸蛋与乌黑的发丝上时,她嗅着从那事物传来的恶臭,这才回过神来。

哪里经历过这般污浊之物的李澄凰胃中一阵翻涌,嘴里发出阵阵尖叫,试图摆脱这些恶臭之物。

而相对于包围着他们的密密麻麻的“黑色潮水”。

这被魏来所击溃的蜘蛛数量,连“先遣军”都算不上。

魏来还来及歇上一口气,更多的蜘蛛铺天盖地的从各处涌来,转眼便将二人团团围住。

李澄凰愈发的惊恐嘴里的尖叫声一声高过一声。

魏来奋力挥舞着手中的白狼吞月,将杀来的蜘蛛一次次的斩落在地,不过十余息的光景,堆积在魏来周身的黑蛛尸首已经到了过膝的地步。

魏来一边应付着源源不断涌来的黑蛛,一边还得护着尖叫不息的李澄凰。

而这位公主殿下似乎已经彻底沉浸在了自己的恐惧中,魏来有些无奈,四尊身形巨大孽灵被其唤出。

他们的出现无疑大大缓解了魏来的压力,他眯起了眼睛,看着那四尊战力明显已经超出了二境的孽灵,飞快的收割着不断涌来的黑蛛,魏来的双眸眯起,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他暗暗想着:也好,那就看一看如今的自己到底达到了什么境地。

念及此处,他回眸看了一眼身旁的少女,轻声言道:“在下准备先行一步,就不打扰公主殿下叫下去雅兴了。”

说罢,魏来的脚步迈出,体内的第四道神门猛然浮现,刻有无数金色神兵的神门上忽的有四道光芒亮起,分别落在那四尊孽灵的身上,那一刻四道神兵在四尊孽灵的手中浮现,孽灵们周身的气势大盛。

他们在魏来的身前一字排开,将涌来的黑蛛尽数搅碎,然后,带着魏来缓步朝着前方行进。

(本章完)

第一百零九章 太亏

李澄凰终于从恍惚中回过了神来,她看着那四尊巨大的阴兵,感受着从它们体内溢出的阴冷气机,微微一愣。

下一刻,她发现随着魏来与阴兵的移动,黑色的蜘蛛们有了空档,朝着她围拢过来。

她一个激灵,也顾不得魏来话语中的嘲弄,赶忙在那时快步跟了上去。

魏来回眸瞟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李澄凰,也不多言,专心驱动着四尊阴兵,朝前迈近,试图冲破这些黑蛛的围攻。

这四尊阴兵今时不同往日,在当初对抗金芸儿时,魏来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思,将上神之力灌注入了这四尊孽灵之中。

这四尊孽灵本就是魏来从当初那位天阙界门徒手中夺来的东西,虽然因为又阴龙以及冥境黑水的存在,让魏来有了驱动孽灵的本事,但他并不会天阙界的至上法门大孽界,因此这四尊孽灵魏来并无法将之通过祭炼等手段提升战力,也就渐渐沦为鸡肋。

本以为在吸收了上神之力后,这四尊孽灵会因为无法承受强大的上神之力爆体而亡,却不想当时已经处于崩溃边缘的孽灵们在被魏来收回到冥境黑水中后,竟然奇迹般的活了下来。

当然,那时的他们依然处在濒死的边缘,只是依靠着冥境黑水中庞大的死气而维持着些许生机。

魏来本是抱着任其自生自灭的态度将之扔在了冥境黑水中,而后与卫流芳道别,又急着赶往宁州,并无心理会这些孽灵。

直到一日在客栈休息时,他忽的察觉到这四尊孽灵正在不断的给他传递一股极为强烈的讯息——它们想要活下来。

当时的魏来极为诧异,这些孽灵的根底自然是阴魂不假,但天阙界的法门却极为恶毒,为了保证他们能够完全控制这些孽灵,在祭炼出这些事物的同时,天阙界也抹去了他们的大部分灵智,只保留下了些许杀戮的本能。

按理来说,除了战斗,这些孽灵不会存在于此之外的任何心思。

魏来并无法确定这些孽灵的异样到底是因为当初天阙界祭炼他们时出了,还是上神之力给它们带来了些不一样的变化。

或许是出于好奇,又或许是生出了恻隐之心。

魏来在感受到那股讯息后,开始尝试着催动冥境黑水中的阴气灌注入那些孽灵的体内。

而后的发展大大出乎魏来的预料,这些孽灵不仅活了下来,更是拥有了些许简单的灵识,甚至当魏来将之收回到冥境黑水中时,他们还能自足的修行,吸纳冥境黑水中的死气,同时也缓缓通过魏来的第三道神门抽取稀薄的上神之力。

于魏来而言,孽灵这样的变化当然是天大的好事,他甚至还突发奇想,从第四道神门中催动出了四柄神兵,试图以此加持这些孽灵。

这个过程并不顺利。

就如当初那男人所言,这些被东境收藏与仙宫宝库中的神兵,强大无比,每一柄放在人间都是足以媲美天罡神剑一般的存在,想要驾驭他们并非容易之事。魏来在接下来的几日里,一得空闲,便尝试炼化第四道神门中的神兵。

虽然他下足了功夫,但在炼化了第四柄神兵之后,魏来便觉察到自己到了极限。

似乎想要炼化更多的神兵,他便需要更多的提升自己的修为,魏来也不强求,毕竟四柄神兵恰恰足够这四尊孽灵使用。

不过自从这四尊孽灵起了变化后,魏来也没有寻到机会试一试它们到了何种程度,倒是此刻这些黑蛛给了魏来好生看看孽灵们本事的机会。

……

随着黑蛛不断被搅碎,魏来与李澄凰也不断朝着前方迈进。

魏来并未可以这四尊孽灵,全凭它们自由发挥。

这四尊孽灵在上神之力的滋养后其战力已然隐隐有超越寻常四境修士的架势,配上四柄来头不小的神兵,战力更是惊人。而且魏来甚至渐渐发现,这些孽灵,正在不断的战斗过程中调整自己的战斗方式,那更像是在——学习!

是的!

他们在学习如何更好的战斗,如何使用自己手中的神兵,以期寻到最适合自己的战斗方式。

意识到这一点的魏来也不免有些诧异,这四尊本来只是随意夺来,已经快要被魏来放弃的孽灵,却忽然间有了似乎是极为巨大的潜力。

“咦,你这四尊阴兵和天阙界的孽灵似乎有异曲同工之妙。”魏来心生感叹,而他身旁的李澄凰同样也瞧出了古怪,凑到了魏来身边,颇有些好奇的问道。

魏来看了她一眼,应道:“我还以为大楚的公主只会尖叫呢!”

李澄凰对魏来方才有了些许改观,听到这话顿时涨红了脸色。

正要反驳,却又忽的响起了魏来称呼,她目光警惕了起来,盯着魏来问道:“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

“大壮!”魏来却在那时喝道,前方的四位孽灵听闻此言,其中一位手持一枚金色大盾孽灵猛然迈步上前,其余三位退了回来。

既然这些孽灵能够在不断的战斗中吸取经验,变得更强,那自然给予更多的压迫才能让这样的过程加快。

魏来索性便让他们依次独自对抗这些黑蛛,以此增强他们的实力。

而做完这些他方才再次回头看向李澄凰言道:“看样子公主殿下周围的人没有一个敢跟公主说实话啊。”

李澄凰一愣,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她皱起了眉头不忿言道:“就算你看出我是女扮男

()

装,那又如何知道我的身份的!?”

随着二人不断朝着前方迈进,黑蛛的数量也开始愈发的密集,甚至开始出现一些明显个头与战力都超出寻常黑蛛的异种。一个孽灵想要对付这么多的黑蛛,所需要承受的压力远非之前所需面对的压力乘以四倍那么简单。

不过半刻钟的光景,被魏来命名为大壮的孽灵便露出了疲态。

“二壮。”魏来又喝道。

手握大盾的孽灵依言退下,握有一柄青龙大刀的孽灵欺身而上,再次与那些黑蛛缠斗在一起。

“宁州对于大楚来说,虽然只是边塞小地,不值一提,但于礼而言,终究也是诸侯之地。”

“大楚就是再看不起我宁州,既然决定派出使臣,想来多少也得派出一个像样的使臣来吧。”

李澄凰听到这话,一双美目瞪得浑圆,怒声温带:“你什么意思?”

魏来却并不理会李澄凰语气中的怒意,自顾自的又言道:“我听说大楚如今的皇帝,在大楚颇得人心,都言其有太祖之贤。”

“能让这样的贤德之君做出这样的决定,那想来也只有他最亲近之人方才可以。”

“而细数大楚圣皇的亲属,能称得上亲近二字的也只有他的那位孪生妹妹——李澄凰。”

李澄凰听了魏来这番话不由得眨了眨眼睛,半晌后方才问道:“就这么简单?”

“本来就不难啊。”魏来耸了耸肩膀言道。

李澄凰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正要发问,可前方持着青龙大刀肆意挥舞的二壮忽的身子一震,朝着魏来与李澄凰倒飞了过来。

李澄凰又非常配合的发出一声惊呼,魏来的眸中一寒,一只手伸出将二壮飞出的身子稳稳接住,随即沉眸看向前方。

只见那处竟不知何时站着一头身形足足一丈大小的巨大黑蛛,它的八字眼睛宛如八个在漆黑夜幕中高悬的红灯笼,绽放着诡异的光彩。

而更可怖的是,周围那些黑蛛开始不断朝着巨型黑蛛涌去,他们的身子融入黑蛛的体内,于是乎黑蛛的身形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膨胀。

“这……”魏来的脸色一寒,看向那巨型黑蛛的目光顿时警惕了起来。

而他身后的李澄凰更是瞪大了双眼,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指着那巨大的蜘蛛喃喃言道:“是……是噬阴兽!”

……

“噬阴兽?什么东西?”魏来听到此言,回眸看向李澄凰问道。

李澄凰的脸上写满了惊骇之色,她喃喃言道:“一种以死气与阴气为生的阴兽通常只存在于阴魂聚集之地……”

“但如此多数量的噬阴兽那就只有……只有……大孽渊中可能存在……”

“它们可以无限的融合,以此对抗外敌,理论上只要数量足够,哪怕是八门大圣它们也绝非没有一战之力。”

魏来皱起了眉头。

大孽渊?

他若是没记错的话,大孽渊便是天阙界提炼孽灵,修行大孽界的地方。

这倒并不是什么坏消息,至少天阙界的门徒能够往返此间,便说明这并非一处不可逃离的小世界。

想到这里魏来反倒心安了不少,他沉声道:“我的公主殿下,科普时间暂时结束了,等我解决了这个 大家伙,你再把你知道好好给我说上一说。”

这话说罢,魏来的身子猛地跃出,四尊孽灵紧随其后,二壮三壮与四壮分别手执青龙大刀、黑蛟长枪以及宽刃阔剑,冲杀在前,将拦在魏来身前的黑蛛尽数绞杀,给魏来生生开辟出一条道来。

魏来转瞬便扑杀到了那巨型黑蛛的身前,他周身四道什么涌现,浩大气势铺开,就要朝着那黑蛛挥刀。

嘶!

巨型黑蛛显然意识到了魏来的威胁,它嘴里发出一声尖锐的嘶吼,白色的蛛网自它嘴里喷吐而出,同时两只闪烁着寒芒的前足高高扬起,直取魏来的面门。

魏来见状脸色依然冰冷,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一道巨大的身影猛然从他头顶落下,重重横在了他与黑蛛之间。

同时一道巨大的盾牌宛如山岳一般浮现,将那密密的蛛网以及幽寒的利爪尽数隔绝再无。

而同时手握巨盾的大壮身子弓下,半跪在地,魏来的脚步踏出,踩在孽灵的身躯之上,身子猛然跃起,手中长刀在那时高举,明晃晃的刀刃再次直取黑蛛的面门。

嘶!

意识到危险来临的黑蛛又发出一声怒吼,它丑陋又巨大的嘴张开,滔天的黑气以及无数黑蛛竟然从他的嘴里涌出,扑杀向魏来,试图拦住魏来进攻的步伐。

魏来的双眸眯起,对于这样的招数并不感到半点意外。

他的一只手从刀柄上松开,朝着不远处剩余的三尊孽灵张开。

三尊孽灵的身形顿时隐没,下一刻,他们豁然浮现在了魏来身前,刀锋、剑意以及枪影各色流光闪烁,将黑蛛嘴里喷吐出的事物尽数斩落。

而魏来手中的白狼吞月也在这时毫无阻碍的一路向前,直直的落在了那黑蛛的面门上。

嘶。

又是一声尖锐的长鸣响起。

却不再如之前那般包裹着愤怒与杀机,而是带着无比真切的凄厉……

紫色的血浆从黑蛛倾倒体内溅射而出,它的身子宛如泰山倾倒一般猛地塌陷了下来。

()

同时,它的死亡,也给蛛群带来巨大的骚乱。

魏来并不确定在于此之后,会不会更多这样的巨型黑蛛出现,他不敢在此地久留,他的一只手再次伸出,灵力催动,将还在愣神的李澄凰一把拉扯了过来,也不管这位大楚的长公主如何尖叫挣扎,将之抗在肩上便朝着远处狂奔而去……

……

这大孽渊中,似乎并无白天与黑夜的区别。

魏来细细的数了数,他们来到这里起码已经有了四五个时辰,但天色却并无变暗亦或者变亮的趋势,周遭的一切依然是雾蒙蒙暗沉沉的一片。

魏来一刀将一只从地底爬出的腐烂尸骸拦腰斩断,然后一脚将他的头骨踩碎,

那尸骸在原地颤抖了数下之后,这才算彻彻底底的死去。

随着他们不断的朝着大孽渊的深处前行,所遇到的邪物也愈发的强大,但所幸数量不在如那些名为噬阴兽的黑蛛一般多得让人头皮发麻,反倒相对容易应付,只是不知再往前走,他们所遭遇的邪物会是如何。

“我说,你确定大孽渊的出口就在大孽渊的深处?”魏来回眸看向李澄凰问道。

他们此刻之所以选择向着大孽渊的深处进发,原因便是李澄凰信誓旦旦的说,她在某本大楚藏书阁中的古籍上看过关于大孽渊的记载。传说当年,天阙界发现大孽界时,便在大孽界的深处安放了一道传送法阵,靠着这个法阵,他们门下的门徒方才可来回于两界。

“那是自然,我可是号称过目不忘的大楚长公主!”李澄凰听到此言,顿时扬起了脖子大声言道。

这一路走来,她几乎全仰仗着魏来的保护,好不容易能显示出点自己的用处,她自然不能容忍被魏来质疑。

魏来也懒得与她多言,转身又是一刀将杀来的两具尸骸斩断。

“唉,我有点饿了,你带吃的了没?”李澄凰被魏来这忽然的举动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后又朝着魏来喊道。

魏来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白布包裹着的事物,头也不回的递了过去。

李澄凰的眼前一亮,赶忙接过了那东西,她将之打开,定睛看去,却见里面包裹的竟是三个雪白的馒头。

“你好歹也是宁州的魏王,就吃这东西?”李澄凰不免有些失望的埋怨道,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的她显然对于这三个馒头,极为不满。

“半个。”魏来却头也不回的言道。

李澄凰眨了眨眼睛,有些不解:“什么?”

“你只能吃半个。”魏来又将一只忽然从地底冒出的尸骸拦腰斩断,嘴里这般应道。

李澄凰一愣,顿时脸上露出了愤怒之色:“半个哪里够吃!你好歹也是个男人,怎么这么小气!”

“大不了等出去了,我百倍千倍的还给你!”

魏来依然不曾回头,一边料理着数量渐渐多起来的邪物,一边言道:“放心,以我的修为,即使七八天不吃东西也无甚大碍,但这里去到大孽渊的中心,说不得要多久,省着点吃,是为了让你能够跟得上。”

李澄凰又是一愣,却是想不到这从见面开始便与她极不对付的魏来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她愣愣的看着少年在前方挥舞长刀,忽的瞥见对方左手的手掌上裹着灰布,隐隐有鲜血从布下渗出。她记起这是在进入大孽渊前,那刺客突袭时,魏来为了救她,徒手接住匕首而带来的伤势。

“我说……你不是挺讨厌我的吗?为什么要带着我?”她鬼使神差的问道。

这一次,听闻此问的魏来竟然出奇的回头看了李澄凰一眼。

二人的目光交集,李澄凰莫名心头一跳,脸色隐隐泛红,只是因为这灰蒙蒙的恐惧,魏来并无法察觉这样细微的变化。

“你要听实话?”魏来问道。

李澄凰重重的点了点头,说道:“自然。”

她大概猜到了魏来会给出些什么样的答案。

这并不奇怪,无论是她的容貌还是出生都是这世上再无能出其右的东西。

大楚王城中数不清的青年才俊对她着迷,各个神宗内更是有无数她的爱慕者,但或许正是因为太过优秀的缘故,这些爱慕者都并无一人敢对她袒露心意。

虽然她并不喜欢这偏远之地的区区王爷,但能听到一次被人言说爱慕之意的话语也是李澄凰以往不曾有过的体验,想到这些,她不免有些期待,呼吸都隐隐变得急促了起来。

魏来却并不知道此刻这位大楚长公主心头翻涌的思绪,他只是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后,言道。

“你若是死了,恐怕宁州真的就得被大楚铁骑踏破。”

满心期待的李澄凰听到这话,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问道:“就因为这个?”

“当然不止。”魏来言道,脸上的神情也变得认真了起来。

来了!来了!

李澄凰见此状心头一跳,愈发的激动起来,但脸上却强装出一副不经意的模样,她伸手撩起自己耳边的鬓发,声音不觉轻了许多:“哪还有呢?”

“最主要是,我觉得……”魏来一本正经的言道。

“宁州百万户人为你这样一个女人陪葬……”

“太亏。”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章 拿钱买命

“大孽门?”

“我记得那几个刺客在施展出那法门时曾经提到过这个字眼,你们有没有头绪?”

魏王府中,萧牧看着一筹莫展的众人,忽的言道。

身处宁州徐余年等人,显然都未有听闻过这样的字眼,纷纷转眸看向站在魏王府另一侧的马远亭几人。

马远亭闻言一愣,眸中的光芒顿时阴冷了下来,他盯着萧牧问道:“你确定你听见了?”

当时场面上极为混乱,打斗声与百姓们的惊呼声混作一团,萧牧若非当时正好冲杀到魏来与那些刺客的跟前,也不见得能听见那些刺客的低语。

听到此言的萧牧眉峰一挑,略带古怪的看了马远亭一眼,然后点了点头:“嗯。不会有错。”

马远亭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到了极点,他沉吟着将目光再次在萧牧一行人的身上一一扫过,然后豁然站起了身子。

“好好珍惜你们剩下的时间吧。”

说罢这话,他转身领着他的几位部将就要离去。

众人在那时皆是面面相觑不明就里,未有靠在一旁一直未有参与众人谈话的纪欢喜神情怪异。

“等等。”眼看着马远亭就要走出这魏王府,角落中一个声音响起。

却是那位来自茫州的唐观。

只见他一脸谄媚笑意的走到了马远亭的跟前,笑呵呵的说道:“马将军是吧?”

马远亭驻足上下打量了他一会,语气不悦的问道:“你是谁?”

唐观赶忙朝着对方行了一礼,恭敬言道:“在下是茫州镇南将军唐镇的长子唐观。”

马远亭显然并没有听说过唐镇这个名字,他只是淡淡的瞟了唐观一眼,语气古怪的问道:“怎么?你茫州的人也要掺和这大楚和宁州的事?”

唐观显然并没有意识到马远亭古怪的语气中透露出来的讯息。

他一脸义正言辞的说道:“将军来自大楚,可能并不了解我们燕地的事情。”

说着,他颇为得意的回眸看了身后的众人一眼,很享受这作为救世主般出现的感觉。

当然这样的神情只在他的脸上停留了一息不到的时间,下一刻,他又回头看向马远亭,继续用那义正言辞的态度说道:“当年我茫州能脱离鬼戎的控制,全仰仗楚侯楚岚天,自此宁州与茫州……”

唐观一脸热络的想要为马远亭讲述宁州与茫州的历史渊源,但故事才刚刚起头,便被马远亭所打断。

“我没空听你讲你们的破事,你告诉我茫州是不是要参与宁州与大楚的事情便可。”

唐观闻言脸色不免有些尴尬,但他可没有魏来那般胆魄,断是不敢顶撞大楚的使臣。

即使心底此刻堆积着有再多的不满,也只能一脸陪笑的继续言道:“马将军莫急,在下知道使臣遭遇不测将军定然心中不郁,大楚朝堂也必然震怒。”

“但毕竟事情已经发生,而且这刺客究竟是何方派出,现在也并无证据,咱们还是从长计议为好,切不可意气用事,如此一来岂不正中了那刺客的圈套。”

“那唐公子有何高见呢?”马远亭似乎被唐观说动了一般,停下了脚步看着唐观问道。

唐观见状心头一喜,赶忙言道:“事实上家父早已让我准备好了为诸位接风的礼物。”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枚黑色的玉佩,递到了马远亭的面前。

马远亭的双眸眯起,他接过此物,在手里微微掂量,目光也于其上上下打量着此物。

“镇妖符?”以他的眼界很快便认出了此物,他眉峰一挑,语气中多少带着些许惊诧。

“将军果然见识非凡,此物是家父偶然所得,特意寻人看过,品阶不低,可以镇压六境妖物供大人驱使,家父仰慕马将军已久,故而托我赠予将军。”唐观一脸媚笑的言道。

马远亭一行人的到来,诸人并未收到半点消息,于此之前没有任何人清楚大楚派出的使臣是何人,又会在何时抵达。

唐观言语诸如仰慕已久之类的辞藻自然也就无从说起。

不过,他的言辞虽然拙劣,但送出的东西却是实打实的价值不菲。

镇妖符顾名思义可以将一切非人的生物收纳其中,炼化降伏,以为己用。但此物是由南疆而来,随着南疆破灭,此物的制造法门也早已失传,通常只有诸如十大神宗之中尚且有些许此物的存在。大抵是分发给门中的圣子,以此对抗一些难以对付的敌人。

前些年齐国一个大族便发现了一枚六境的镇妖符,而为此各方人士掀起了一番腥风血雨,那大族几乎灭门,而镇妖符也就此不知所踪。由此可见此物的珍贵程度……

马远亭显然也没有想到一个偏远之地的将军之子能够那处这般珍贵的东西,他脸色一时间变得有些古怪。

唐观见此状,暗以为马远亭心动,本着趁热打铁的原则,他赶忙又说道:“当然,这只是送给将军私人的礼物,至于大楚朝廷那边,将军好生游说,我茫州一定尽力满足。”

“有意思。”

“有意思。”

马远亭忽的笑了起来,他转头看向唐观,唐观不明他意,只能一个劲的跟着赔笑。

而就在这时,马远亭将那么镇妖符收入了怀中,伸手拍了拍唐观的肩膀:“在下知道了,我会向陛下禀明唐公子的心意的。”

唐观本来悬着的心,随着马远亭这话出口,顿时长舒了一口起。

他欣喜的赶忙朝着马远亭拱手一拜,嘴里言道:“谢过马将军,茫州与宁州定然会铭记将军的大恩大德。”

马远亭却摆了摆手,说道:“不用急着谢我,我只是传达唐公子的意思而已,最后要如何,那是圣皇陛下说了算的。”

“是!是!是!”唐观连连点头,正要再说些什么,可这时马远亭的声音却又再次响起。

之间马远亭眯着的眼缝中笑意弥漫,寒意丛生:“毕竟,拿钱买长公主的命,这样的事情……”

“大楚亘古未有……”

唐观还要应是,可忽的反应过来,他猛然抬起头看向马远亭,疑惑问道:“长……长公主?”

“阁下还不知道吗?在你们宁州地界被歹人所害的使臣,正是我大楚的长公主!”马远亭厉声言道。

唐观的脑子在那一瞬间一片空白,脸色瞬息惨白,身子一颤,直直瘫软在地。

第一百一十一章 尊严

李澄凰一脸愤懑的跟在魏来的身后。

看着这个年纪似乎还比自己小上几分的少年在前方不断从各处冒出的邪物对抗,李澄凰之前心头涌起的感激,此刻早已烟消云散。

“我这样的女人?”

“我这样的女人怎么了?”

“这天下还能有比我更好的女人吗?”

她在自己的心底不断自语道,双脚一边迈步向前,一边泄愤似的踢着脚边的石子。

而她没有意识到的是,正是因为有那位让她讨厌的魏王的存在,之前一直弥漫在她心头的恐惧,在不觉间已经消散了不少,以至于此刻她甚至有闲心闹起了脾气。

“喂!我饿了!”心头越想越气的李澄凰忽的停下了脚步,朝着前方的魏来大声说道。

魏来也不回头,伸手便从怀里将装着馒头的布袋扔到了李澄凰的手中。

对魏来这样的态度,李澄凰自然是满心的不满。

她打开那布袋,看着里面剩余的一个半馒头,从中取出了半个,恶狠狠咬下一口,那模样,似乎是将眼前无辜的馒头当做了某个可恶的家伙一般。

“咱们还需要走多久。”吃过馒头之后,萦绕在李澄凰腹中的饥饿感消失了不少。

她看向剩余的最后一个馒头,嘴里不自觉咽下一口唾沫,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为了一个馒头而垂涎欲滴。

魏来头也不回的应道:“不知道。”

而说罢这话,他忽的站定了身子,李澄凰的心头一紧,暗以为有什么麻烦,顿时警惕的看向四周,问道:“怎么了?”

魏来不语,只是唤出了那四尊孽灵言道:“你们在四周盯紧一点,有什么异动随时告诉我。”

说完魏来便在原地坐了下来。

“我需要休息一会,你别乱跑。”魏来又看向李澄凰言道。

李澄凰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已经在这大孽渊中行走了许久,虽然此间没有日月交替,难以衡量具体过去了多久,但大抵可以估摸出他们已经在此处行走了**个时辰。李澄凰单是走下来便已觉浑身乏力,更何况魏来还要应付时不时从各处窜出的阴物。

她看着气喘吁吁的魏来,不免动了些许恻隐之心。

没有多做犹豫,便将手中那最后一个馒头递了过去。

“不了,留着你自己吃吧。”魏来却摆了摆手说道:“我估计这大孽渊咱们才走了一半不到,前面的路会更难走,阴物也会更加强大,你保存些体力,到时候若是我自顾不暇,你自己得寻保命的机会。”

李澄凰眨了眨眼睛:“可是,你若是不吃饱,又哪有力气对付那些阴物呢?”

魏来似乎没有想到从见面开始,便将目中无人高高在上几个辞藻演绎得淋漓尽致的李澄凰,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他仰起头神情古怪的看了李澄凰一眼:“长公主殿下原来也是会体谅民生疾苦的人啊。”

李澄凰方才升起的些许恻隐之心在那时立马烟消云散,她一把将布袋扔在了魏来身上,怒气冲冲的说道:“爱吃不吃!”

魏来脸色平静的将布袋提起,放在怀里收好,并没有半点食用的意思。

李澄凰虽然气恼魏来的冷嘲热讽,独自坐到了一边,可眼角的余光却是毫不吝啬的倾注在魏来的身上,见魏来如此,她心头莫名火起:“你就为了给我赌气什么都不吃?你要是死了,我可不会有半分愧疚!”

“我不是为了救你,而是为了救宁州,所以你确实不必感到愧疚。”魏来如此说道,“从任何意义上来说都是如此。”

李澄凰闻言皱起了眉头,不知为何,她并不喜欢被魏来魏来老是强调他保护她的动机。

或许是虚荣心作祟,又或是只是单纯的想要驳斥魏来。

李澄凰忽的问道:“既然你那么在乎你口中的宁州百姓,那为什么还要做出那样的事情。”

“嗯?”魏来一愣,不解的看向李澄凰。

“在你的府邸前时,你顶撞了我,你知道这会带来的结果。那般行径与你现在的说法做法可大不相同。”李澄凰慢悠悠的言道。魏来的嘴角勾起了笑意,他转头直视着李澄凰问道:“长公主殿下知道对于人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李澄凰从未去想过这个问题,毕竟对于她来说,这世上并没有什么东西是难以获得的,哪怕是八门大圣的修为,再过几个月的光景,她年满二十,东境仙宫中便会派出仙人为她醍醐灌顶,助她登临八门大圣之位。

这听起来不可思议,毕竟哪怕是生在天阙界的圣子,想要触摸到那一道圣门,也需要耗费无数的精力与时间。

但对于与东境仙宫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亲密关系的大楚皇室来说,这却不过是眨眼间的事情。

她仔细的想了想,然后用尽自己的认知,给出了她自认为对的答案:“修为?权利?钱?”

魏来却苦笑着摇了摇头,言道:“是尊严。”

“宁州可以用很多的东西去交换活着的机会,但那些东西中不会包括尊严。”

大抵是说出这话时,魏来的脸色太过肃然,李澄凰竟是不由得一愣。

而察觉到自己这般异状后,她的心底又生出些许不忿,于那时言道:“说得好听,我来之前可听说过你,装疯卖傻数年,每日叩拜自己的杀父杀母仇人,这些也是你所谓的尊严?”

“不是。”魏来摇了摇头。

李澄凰顿时眼前一亮,暗以为终于寻到了打击这个家伙的机会。

毕竟这一路走来,李澄凰似乎都在听命于魏来,对于她这位连大楚皇帝都得让着她的长公主来说,这样的体验当然称不上优越,而现在,她也自然得把握好眼前的机会,扭转之前的“颓势”。

为此,她清了清嗓子,正要说些什么,可魏来的声音却又再次响起。

“那当然不是我的尊严。”魏来这样说道。

他的眸中在那时闪动着明亮却又寒冷的光芒。

“那是我爹娘的尊严。”

“或者说,血债血偿,是每个生灵,最后也最重要的尊严。”

“而为了这份尊严,总有人得付出些代价。”

第一百一十二章 佛

“几年前曾经有个和尚来过王城传道,那时皇兄还把他请到了宫中,我记得他说过一句话,叫……”

“冤冤相报何时了。”

“还有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李澄凰看着走在前方再次带着她朝着大孽渊深处迈进的少年,嘴里这般说道。

前面出现的阴物已经是身高三丈开外的巨大人形恶灵,李澄凰在书中见过关于这些恶灵的记载。

它们叫做孽鬼。

是死去的怨灵与大孽渊中特有的孽气结合,而产生的邪物。

孽鬼一旦产生便可以通过不断的蚕食同类壮大自己,因此衡量一个一头孽鬼强弱的最直接的方法便是体型的大小。

而一尊三丈开外的巨大孽鬼,依照着李澄凰在书中看过的记载,这样的孽鬼,实际战力足以与五境修士抗衡。

“然后呢?”魏来飞身一跃,躲开了那孽鬼砸向他的巨大拳头。

地面颤抖,泥土飞溅。

远处的李澄凰点了点头:“皇兄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在王城西郊给那和尚建了座寺庙,让他在那处宣扬佛法。”

“嗯。”魏来又点了点头,手中的白狼吞月高举,身子猛然跃起,双脚踩着孽鬼落地的拳头顺着他的手臂一路而上,直直的将手中的长刀斩入那孽鬼的面门。

吼!

吃痛之下,孽鬼的嘴里发出一声哀嚎。

但魏来却显然不会因为这番并称不上可怜的表现而生出半点的恻隐之心,他握着刀柄的手,在那一瞬间猛然发力,整个刀划动,贯穿可那孽鬼的头颅,于是乎半个脑袋就在那时被魏来生生的割裂下来。

孽鬼嘴里撕心裂肺的哀嚎声戛然而止,身子就像是被抽干了水的水囊,干瘪下来,重重的瘫倒在地。

魏来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回眸看向李澄凰问道:“所以你是想告诉我,我为我爹娘报仇是一件不好的事情吗?我应该把那头蛟蛇供起来?”

李澄凰皱了皱眉头,言道:“也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若是他真心悔过,你不一定要杀他的。”

“嗯?”魏来一挑眉头,忽然铭刻着阴龙与金龙之相的神门在他身前涌现。

李澄凰看了看四周,并未发现任何可能存在的敌人,不由得疑惑魏来此举何意。

可就在这时,那头阴龙之相,猛地从魏来的神门上涌出,巨大的阴龙仰天长啸,浩大的阴气层层铺开。

李澄凰看得心惊胆战,身子下意识的退后一步。

阴龙的嘴却豁然张开,一道声音裹挟着阴气,落在了李澄凰的面前。

李澄凰这才从恍惚中回过了神来,她定睛看向那事物,却发现那是一只蛟蛇的魂魄。

“臭小子!你别想从我嘴里套出半个字来!总有一天,你被我抽筋拔骨,神魂俱灭!”方才看清对方的模样,李澄凰还来不及细想对方根底,那蛟蛇却在地上翻滚着身子,大声的喝骂起来。

“介绍一下,这位是大楚的长公主,她告诉我若是你真心悔过,我就应该放过你。你觉得如何?”魏来却不管他如何咒骂,指着一旁的李澄凰言道。

李澄凰又是一愣,在这时终于反应了过来,眼前的蛟蛇就是魏来口中的杀父杀母仇人。

“真的?”而听到这话的蛟蛇顿时停下了嘴里的喝骂,他转头看了看李澄凰,他虽然未曾亲眼见过,但却也看过李澄凰的画像,自然一眼便认出了对方。

哪怕是对于他这般出身不凡的洪荒异种来说,大楚长公主依然算得上是一个足以让他仰望的存在。

他觉得若是是对方出言,那魏来或许会碍于某些压力,真的放了他。

绝望确实会使人疯狂,使人陷入歇斯底里。

但绝望中的缥缈希望,却同样可以让歇斯底里的人,奋力去抓住那些许希望,哪怕那希望再过渺茫……

李澄凰还在愣神,自然无空理会敖貅的询问,而魏来却眯着眼睛站在原地,并无半点说话的意思。

敖貅巨大的眼珠子中光芒闪烁,似乎是在衡量着魏来这个提议的真假。

但下一刻,对于神魂俱灭的恐惧,终于还是压下了理智。

他化作了人形扑通一声跪在魏来的身前,痛哭流涕的言道:“这一切都是金芸儿那个贱人逼我做的!我也不想!我没有办法啊!”

“求求你!放过我!”

“求求你!”

敖貅说得声泪俱下,一旁的李澄凰早就被这一系列的变故弄得脑子短路,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你的诚意我感觉到了,还有呢?”魏来冷眸看着敖貅问道。

敖貅一愣,瞬间便反应了过来,魏来的话中所指,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极为可怖的事情一般,身子一颤,连连摇头。哭丧着脸说道:“不能说的,那个不能说的。”

“说了我也会死!”

“我不能说,真的不能说。”

“求求你放过我,我可以为你做牛做马,做一切事情!求求你!求求你!”

好不容易看见些许活命机会的,他顿时变得有些疯癫,拼了命想要抓住这样的机会。

他不停的朝着魏来叩头,试图以此让这个少年心软。

魏来却摇了摇头,心中念头一动,背后的阴龙猛地张开嘴,便将那还在试图求饶的敖貅一口吞入了嘴中,然后身形一晃,隐没入魏来的神门中。

李澄凰费了些气力,才让自己再次从这一连串的变故中回过神来,她神色莫名的看着魏来,好一会之后才问道:“它若是告诉你了,你想知道的东西,你会放过他吗?”

“他不会说,我也不会放。”魏来平静言道。

“那为什么不杀了他?”李澄凰神情复杂的问道。

“既然你不打算放他,倒不如给他个痛快,留着他做什么?”

魏来看了她一眼:“我当然会杀了他,但前提是我得找到一个,让他痛不欲生的死法。”

魏来的语气极为平静,平静得让李澄凰的心头一寒。

她看向魏来的目光愈发的复杂了起来。

“和尚说,心怀仇恨的人,既折磨仇人,也折磨自己,却并不会给真正的死者带来半分慰藉。”

魏来的回答却极为漫不经心:“看样子,那个和尚话挺多的。”

“不多。”李澄凰却摇了摇头,言道:“他很少说话,但说的话都有道理,所以我都记了下来。”

“是吗?”魏来的眉峰一挑:“那就劳烦长公主殿下好好研习你的佛法,别来给我受到。”

“我生性顽劣,公主你渡不了。”

“你!”李澄凰怎么也想不到她好不容易耐下性子想要与魏来谈话,换来的却是这样一番冷嘲热讽。

从未受过这般欺辱的李澄凰脸色通红,就要发怒。

可话还未有出口,不远处却忽的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与魏来心生警觉,顿时躬下身子看向那处,却见距离他们的不远处,正有数道身影缓缓朝着此处走来。

在这里见多了鬼物,忽的瞥见人影,二人都面色有些古怪。

但李澄凰在短暂的愣神之后,忽的看清了那群人身上所穿的衣衫——却是天阙界弟子特有的青色与蓝色长衫。

她的脸色一喜,也顾不得之前的不快,当下便言道:“咱们得救了!”

这大孽渊是天阙界管辖的小世界,门中修行大孽界法门的弟子每个一段时日都需要前往此处历练,他们自然有法门进出此间以及规避那些邪物的侵扰。

而身为大楚的长公主,哪怕是号称天阙仙国的天阙界也不可能将之无视,寻到了他们只要说明身份,他们自然会带着她与魏来逃离此处。

想到这里,李澄凰兴奋不已。

她说罢这话,起身便要朝着那群人跑去。

可就在这时,身后的魏来却猛然窜出,一把拉住了她的手,不待她反应过来,猛地一伸手,便将她的身子拉入了怀中……

第一百一十三章 让马将军长长见识

“你想要为长公主买命的意思,我一定会完整传达给圣皇陛下,至于他怎么想,会不会同意……”

“亦或者会不会把对宁州的怒火烧到你茫州的身上,那马某人可就说不准了!”

魏王府中,马远亭眯眼看着瘫坐在地的唐观,嘴里如此言道。

“你……你的意思是说,那位使臣,是……是长公主殿下?”唐观终于在这时回过了神来,他看着马远亭,声音打颤,满脸惊恐与不可思议的问道。

如今大楚的圣皇,与长公主是孪生兄妹,这并非什么秘密。

而二人之间的手足情深,更是为世人津津乐道。

那位使臣若真是大楚的长公主李澄凰的话……

想到这里,唐观打了个冷战,已然不敢在想下去。

这已决计不是些许钱财可以解决的事情,以大楚王庭之富饶,哪怕把整个茫州都拱手送出,恐怕那位圣皇陛下也不会买账。

这分明是与茫州无关的事情,可自己却舔着脸凑了上去,想象中的半点好处都未有捞到也就罢了,反倒给茫州招来了灭顶之灾。

如此巨大的落差以及对即将发生的事情的恐惧,让这位唐公子彻底乱了方寸。

他一把抓住了马远亭的脚,嘴里言道:“误会误会!”

“唐家与茫州绝无半点轻视大楚王庭与圣皇陛下的意思。”

“是在下莽撞!还请马将军见谅,宁州之事与我茫州绝无半点干系!”

这话出口,孙大仁徐余年等人皆不免对唐观露出了鄙夷之色,但性命攸关之下,唐观哪里还顾得什么颜面,也不去理会众人的目光,只是一个劲的哀求着马远亭。

马远亭眯着眼,掂量着那枚镇妖符,一脸为难的喃喃自语道:“这就叫我难办了。”

“你看,你给了我镇妖符,这东西就和说过的话一般,覆水难收,你要我怎么装作不知道呢?”

唐观一愣,但下一刻便反应了过来。

他虽然有些肉疼,但在这生死关头,却不敢有太多犹豫,在那时一咬牙,言道:“大人这是在说什么话,茫州这样的偏僻之地,哪来什么镇妖符,这不是大人自己的东西吗?”马远亭闻言眉头一挑:“唐公子意思是我记错了了?”

“将军贵人多忘事,自然是记错了。”唐观连连赔笑。

“你没给过我什么镇妖符?”马远亭再问道。

唐观一个劲的摇头:“没有。”

“也没给我说过什么话?”马远亭又问道。

唐观再次摇头:“没有!”

“哈哈哈!唐公子真是个妙人!在下记住了。”马远亭放声大笑,一个劲的拍着唐观的肩膀。

唐观的心头苦涩,却也只能赔笑。

当然这样的苦涩却并未持续多久,他回眸看了一眼宁州众人,心头忽然又涌出几分快意。

如今看来当初与宁州交恶却也并非一件坏事,而虽然他无法按照原计划那般将宁州收入囊中,还损失了一枚价值连城的镇妖符,但从长远来看,能搭上马远亭这条线,亦对茫州日后的图谋有百利而无一害。

想到这里,唐观脸上的笑意忽的变得由衷了些许。

马远亭自然也很是满意,他这般说罢,迈步便要离去。

“紫霄军!”可就在这时,一直静默的看着马远亭与唐观唱着双簧的萧牧忽的爆喝一声。

此言一落,府门外顿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在!”

一声爆喝传来,马远亭的脸色一变,沉眸看向府门外,却见那处已经围满了密密麻麻的紫霄军甲士。

他的脸色阴冷,转眸看向萧牧,沉声问道:“怎么?萧统领准备杀人灭口了吗?”

“你大楚的长公主是人,我宁州的魏王也是人。”

“祸由大楚而起,阁下要走那也得等我宁州查清楚阁下到底与此事有无干系再说!”萧牧面无惧色的应道。

“哈哈哈!”马远亭闻言顿时放声大笑:“来之前我便听说了这宁州有三个后生,一个是你们的魏王,一个是你萧将军,还有一位是那位楚侯之女,你们三人都是胆大妄为之人,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

“马某人活了四十余年,第一次听人这世上还有人敢扣下大楚的使臣!”

萧牧的面色平静,他低声言道:“那很荣幸,今天就让马将军长长见识!”

说罢,他背后的长刀出鞘,孙大仁等人见状,也没有半点迟疑纷纷拔出了自己的刀剑,与那门外一干甲士,就要朝着马远亭围拢过来。

马远亭的眉头皱起,他本以为萧牧此举只是做做样子,想要为宁州搏得一线生机,但此刻看来他似乎远远低估宁州人胆大妄为的程度。

他与被他带来的那些甲士见宁州一方杀气腾腾,脸上也没了之前的嚣张气焰,反倒一个个神情凝重,在众人的紧逼下步步后退。

他们的人手虽然不多,但修为都激起高深,马远亭更是洞开了七道神门的强者,但有道是强龙压不住地头蛇,且不说那个名叫萧牧的家伙修为天赋都是一等一的存在,哪怕他稳压他一境,却也不敢言说能有百分百获胜的把我,更何况正是在宁州境内,对方随时可以调派兵马,将他们生生耗死。

想到这里马远亭的脸色阴沉无比,他沉眸看向萧牧问道:“萧统领可要想明白,你是在拿宁州百万户人的性命做意气之争。”

萧牧却并不应他此言,而是直直的迈步上前,走到了马远亭的跟前,目光冷峻的盯着他。

马远亭的脸色变化,在数息之后却是一咬牙,然后看了周围的手下一眼,哐当一声,众人手中的兵器纷纷被扔出,显然已是放弃抵抗。

萧牧满意的点了点头:“马将军是个聪明人,你放心,诸位是贵客,在此处自有佳肴美酒招待,不会有半分怠慢,只要一切查清,在下自会放你们离开。”

马远亭虽然在权衡利弊之后放弃了强行突围的念头,但嘴里却没有丝毫服软的迹象,他听闻此话更是冷笑一声:“你们的魏王和我们的长公主已经深陷囫囵,那些此刻也早已身亡,连魂魄都未有留下,查?你们从何查起?”

“怕是阁下还未寻到蛛丝马迹,我大楚的铁骑就已经踏破你宁霄城的城门了!”

萧牧笑了笑:“不劳马将军担心,在下已经寻到了门路。”

“嗯?”马远亭闻言一愣,他看了萧牧一眼,见对方神情笃定,似乎并不像在夸大其词,他不免疑惑:“你要从何查起?”

萧牧脸上的笑意更甚,他眯着眼睛盯着马远亭,幽幽言道。

“你。”

第一百一十四章 狼牙

“我?”马远亭脸上的神色在那一瞬间起了些许变化,但转瞬又恢复如初,他盯着萧牧,疑惑问道。

萧牧却并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他豁然转过身子,朝着那些门口的甲士言道:“好好照看马将军,若有丝毫怠慢,我拿你们试问!”

“是!”甲士们齐声应是。

“记住了!马将军是客人,他们想去哪里,你们都得好好跟着,莫让宁霄城里的那些家伙伤到了马将军!”萧牧又言道。

马远亭听到这话脸色又是一变——那些家伙指的是何人?

宁霄城奉养的供奉?

这道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在大楚,但凡有些家底的大族都会奉养供奉,而这些人要么是有什么过人之处,要么便有强悍的修为,以此保护一个家族可以自此繁衍生息,不受他人觊觎。

宁州虽然地处偏远,比不得大楚,但好歹也是幅员数千里,管辖数百万户人口之地,奉养几个供奉倒并非什么奇怪的事情,唯一让马远亭意外的是,他似乎在此之前,并未受到那些可卿的情报,这也就侧面说明,宁霄城将那些供奉藏得极深,对方的修为恐怕也极不简单。

念及此处,他不免暗暗庆幸自己在之前未有选择与宁州众人硬撼,但同时对于自己的如今的处境也不免有些担忧。

而萧牧在说完这番话后,便没了多言的性子,迈步领着众人走出了魏王府的大门。

……

“他们是谁啊?”众人的脚步方才迈出,孙大仁便火急火燎的问道。

“供奉,宁州奉养的供奉。”萧牧平静应道。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而跟在众人身旁的纪欢喜更是眉头一挑,眸中泛光。

于此之前他可是从未听说过,宁州还有供奉的消息,而若是能帮娘娘探听到其中虚实,那也是大功一件,那她留在宁州迟迟不归之事也算是有了说法。

念及此处,她心头一凝,侧耳细细听着二人的对话想要探听到关于他们口中供奉的最新消息。

“我们宁州还有供奉?”孙大仁闻言也是一愣,但随即脸上便露出了喜色,他用肩膀撞了萧牧一下,笑道:“可以啊,藏得挺深,说说那供奉是谁,有几境修为。我看那马远亭听到这事,脸色都变得跟放了七天的猪肝一样,估计是被吓傻了。”

而徐余年等人显然也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消息,纷纷侧耳过来,心中自然是好奇无比。

可萧牧却在这时,摇了摇头:“没有。”

“嗯?”听到这样回答的众人都犯起了迷糊,不解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你刚刚不是自己说得有供奉吗?”孙大仁口直心快的问道。

萧牧的脸上少见的露出了得意之色,他一边朝前走着,一边轻声应道:“我骗他的。”

……

这话出口,众人又是一愣,直到萧牧走出很远的距离,众人才反映过来。

孙大仁跟上前去,极为熟络的将一直手搭在了萧牧的肩上,满脸笑意的言道:“老萧啊!你学会坏了!”“只是变通而已。”萧牧的脸色依然平静,但下一刻却又肃然言道:“不过这也只能暂时稳住他,咱们等想办法查明事情的根底。”

“对了,你能感应到魏王的状态吗?”萧牧说着,又转头看向孙大仁问道。

孙大仁与魏来之间有金线相连,虽然无法感应到对方的具体状况,但到底是生是死却还是能有所察觉的。

“好得很,那小子命硬。”孙大仁言道。

听到这话的萧牧这才放下心来,但他也明白在大孽渊那样的地方中,生死很可能便是一瞬间的事情,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查明真相,救出魏来。

“那家伙有问题。”念及此处的萧牧如此说道。

“谁?马远亭吗?”孙大仁问道。

“嗯。”萧牧点了点头,脸色变得阴沉了几分。

“之前那刺客出手时,我和他所在的位置相差无几,他理应听到了那刺客嘴里所言的大孽门,但整个过程中他只是一味的威胁我们,对此只字不提。”

“我试探性的问他此物,他却起身便要离开。显然他是知道大孽门会把人拖向何处的,按理来说他的第一个念头应该是想办法联系天阙界,而不是认定那位长公主已经身死。”

停了萧牧这番话,众人也暗觉有理,但新的疑惑却不免随之而生。

“那咱们该从何查起?那些刺客可早就已经死了。”孙大仁又追问道。

“他们是绕道而来的,若是这一切真的是马远亭在背后从中作梗的话,那这一路上终归得留下些蛛丝马迹。”萧牧言道。

孙大仁还是困惑,再问道:“可他们来的路上我们都毫无察觉,根本不知晓他们来的路径,如何查?”

“阿来不是召集了宁州各地的阴神阳神吗?晚些时候他们就该到宁州了,从他们身上查!”

阴神阳神护佑一方,地界上的一切都难以逃脱他们的眼睛,从他们身上盘查此事倒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孙大仁也暗暗点了点头,但随即又问道:“那阿来呢?咱们得想办法把他救出来,我听说那大孽渊中邪物无数,出了天阙界的门徒,没有人能从里面走出来,他现在虽然无碍,可待的时间久了,就不好说了。”

萧牧点了点头,言道:“我知道,这事交给我。”

“你?你打算怎么做?”孙大仁不解道。

萧牧却伸手拍了拍孙大仁的肩膀,言道:“你去盘查那些阴神阳神,剩下的我来做……”

末了,似乎还觉得这样的说法并不足以让孙大仁放心,又沉声言道:“相信我,我不会让他有事的。”

孙大仁一愣,随即重重的点了点头:“好!”

……

与孙大仁等人作别之后,萧牧独自一人回到自己的住所。

他遣走了房门周围侍奉的甲士,将房门紧紧关上,然后打开了床榻下的抽屉。

抽屉中放着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杂物,他在那一瞬间脸上有些迟疑,但下一刻还是一咬牙,从那杂物的底部拿出了一样事物——一枚雪白的狼牙。

他盯着那东西,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脑海中不免想到了数个月前,在那山河图中,少女临走前与他说过的话。

……

“我要走了。”少女这般说道,看向他的目光平静无比。

萧牧皱起眉头,点了点头,却并无半点回应的意思。

少女也并不对此挂怀,她侧眸看了看不远处正盘膝坐在地上的摩萨族人以及那位于中心,在不断吸纳他们体内血魂之力的少年。

“你和他都很特别,哪怕是对于我来说,这份特别依然存在。”少女在那时言道。

“但不同的是,你的特别只对于我而已,而他的特别……”

说道这处,少女忽的一顿,萧牧不免皱起眉头,问道:“他怎么了?”

“他的特别是对于东境,对于仙宫而言的。”

少女这样言道,又是一阵沉默,方才再说道:“而这样的特别,最后所能带来的,大抵都只是死亡。”

这话让萧牧一愣,哪怕是他这样的人物,东境与仙宫依然是一个高不可攀又神秘莫测的存在,他显然一时间无法消化这样的讯息。

“跟着他,他会带领你见证世间的绮丽,也会洞悉世界的真相,而在那之后,死亡会在前方等着你们。”少女的声音却再次响起。

萧牧耸了耸肩膀,言道:“听上去很不错。”

少女摇了摇头:“充满希望的东西永远不会太差。”

“但这世上大多数的希望,却只是因为目光看得不够远罢了。”

“你可以更好理解这句话,譬如它的真正意思是,你们正走在一条注定是失败的路上,无论路上多么阳光明媚,鲜花璀璨,但结局却早已注定。”

“没走到最后,你有怎么知道一切注定呢?”萧牧反问道。

少女再次沉默了一会,然后说道:“因为我曾经走过。”

这话让萧牧再次一愣,但这一次,根本不待萧牧反应过来,少女却忽的伸出手,朝着他递来一样事物,又言道:“拿着它,有一天,你懂了我给你说的话,用它,我或许可以帮你跳出这个泥潭。”

“就当是还当初欠下的债吧。”

萧牧接过那事物,定睛看去,却是一枚雪白的狼牙,他还有些疑惑,但这时,少女已经带着那些天阙界的门徒们消失在了山河图中。

……

萧牧从回忆中回过了神来,他没做多想,体内的灵力在那一瞬间被他灌注入了狼牙之中。

一到耀眼的白光从狼牙上绽放看来,萧牧在那样刺眼的光芒下,下意识的闭上了双眼,好一会之后,当他觉得自己渐渐适应了这强光后,他缓缓睁开双眼,眼前一道白色光影已然浮现在他的面前。

萧牧定睛看去,那身影赫然便是桔宁。

而桔宁同样看着他,目光平静,似乎对于对方此刻的召唤并未感受到太多的意外。

她只是有些失望的说道。

“为这事,用掉它,不值得。”

第一百一十五章 厮杀成性

“你……你……你!”

“你想做什么!?”

看着眼前压在自己身前的魏来,李澄凰不可避免的陷入了慌乱。

她声音打颤,颇为惊慌失措的问道。

难道说这家伙之前对我的冷言冷语都是可以装出来的东西?

此刻意识到一旦我们得救,以我们之间的身份差距自此之后便不会再有交集,所以再也压制不住心底的情感,想要对我用强?

想到这里,李澄凰愈发觉得自己的推论无错,一时间看向魏来的目光也愈发的慌乱。

“你……你不要这样……”

“你就算这么做,也只能得到我的人,得不到我的心……”

李澄凰颇有些委屈的小声言道:“况且他们已经走到了这么近的地方,我只要大声呼救,你就得被他们发现……”

“你现在放了我,我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魏来听闻此言低眸看了她一眼,随即又抬头看了看那朝着此处越走越近的一干天阙界弟子,他的眉头紧皱,目光死死的盯着那数道声音,嘴里寒声言道:“长公主殿下若是想要与我一起死在这里,就尽管大声喊出来吧。”

李澄凰听到这话,心头一凛——因爱生恨!

一定是那些故事里说的那样,爱一个人爱到极致,却又得不到,便因爱生恨,想要与之玉石俱焚!

这家伙之前装得还挺好,但现在终究是压不住自己内心的情感。

虽然这也不全是他的错,毕竟是与我独处了这么久,除了皇兄,这世上好像还没有哪个男人能有这样的殊荣。

向这里,李澄凰反倒有些同情起魏来来。

“你冷静一点,听我说好不好。”

“我们的身份是有差距,但这也不代表完全没有可能,你这样做,只能让事情越来越糟……”

李澄凰说得极为诚恳,而这时那些天阙界的门徒也走到了距离二人极近的地方,

就在这一瞬间,压在李澄凰身上的魏来身子忽的跃起,如同恶狼一般窜出,背后的白狼吞月出鞘,雪白的刀光将昏暗的空间照得透亮。

那数为天阙界的门徒显然没有想到在这个地界上,还会有旁人的存在,对于魏来的到来可谓毫无准备。

而当他们反应过来时,魏来已经杀到了他们的跟前,他们中自然有人抽出自己的刀剑想要抵御,但无论是准备的时间还是力量上的差距,都让这样的做法只是徒劳而已。

魏来的刀锋裹挟着浩大的灵力直接将为首的二人震退,同时巨大的力道从刀身上倾泻而出,那二人虽未被白狼吞月所斩,但巨大的力道却已然在瞬息之间将他们的内府震碎,伴随着一口血箭喷出,生机随即陨灭。

而同时他们的剩余五位同伴也回过了神来。

“就是他!”他们如此喝道,随即赶忙张开各自的神门,将凌冽的杀招不留余力的朝着魏来倾泻而出。

魏来的双眸一凝,周身四道神门张开,四位孽灵涌出,磅礴的阴气倾泻,他们各自的杀招也随即出手,那五人根本没有料到魏来还有这般手段,措不及防之下,被四尊孽灵纷纷得手,其中四人便与四尊孽灵瞬息战作了一团。

而剩余一人,则有些不幸,他对上了魏来。

他的那点修为根本难以与魏来抗衡,不过三个来回,便被魏来打得丢盔弃甲,在嘴里喷出一道血箭之后,重重的栽倒在地,他本想起身,可下一刻魏来手中的长刀便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

“你在做什么!?”李澄凰终于在这时回过了神来,她朝着魏来大声的喊道,身子也快步来到了战场的中央。

她看了看周围,七位天阙界的门徒,两位已经身亡,一位身负重伤,被魏来挟持,而剩下的四人,则被四尊孽灵所纠缠,双方缠斗在一起,虽然看似打得有来有回,但李澄凰却清楚,一旦魏来动了杀心这四人的性命随时都会被他取走。

“你为什么要杀他们?”李澄凰高声在问道,语气中带着的怒意自是不加遮掩。

以她看来,这些天阙界门徒,一来是他们逃出生天的希望,二来对方也并未做什么恶事,如此不问青红皂白的取人性命,断不是李澄凰能够接受的事情。

魏来却并未理会李澄凰的质问,他转眸看了看正在厮杀着的四尊孽灵——这是他有意为之的事情。

在于此之前,他便暗暗探查过这群来者的修为,大抵都在四五境,与孽灵们的战力皆在伯仲之间,正好可用来锻炼这些有极大成长空间的孽灵们。

而见这些孽灵不断改变自己的战斗方法,不断去适应这些天阙界门徒的攻击方式,魏来也暗暗心颤——这些孽灵的成长速度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对此很是满意,而也才有了心事去应付其他事情。

他依然不曾理会怒气冲冲的李澄凰,而是沉眸看向被自己遏制在刀锋下的那位天阙界门徒,冷声问道:“说说吧,是谁派你们来的。”

那人目光闪躲,看了看魏来又看了看魏来身后的李澄凰。

他的心头一动赶忙言道:“我们听闻长公主殿下被歹人所害,拖入大孽渊中,奉师门之命前来营救长公主。”

李澄凰听到这话心底的怒气更甚,她的声音不绝大了几分:“你听见没有,他们是来救我们的!”

可魏来对于她的指责却是充耳不闻,他手中的刀又朝着那人的颈项逼近了几分,在他颈项处生生摁出了一道血痕。

“我没有那么多耐心,说死活,又或者死!”

魏来的语气冷冽,让那人的心头一寒。

他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让对方看出了纰漏,但也明白此刻无论说什么都无法骗过眼前的少年,他只有将希望寄托在李澄凰的身上。

于是乎他朝着李澄凰焦急言道:“长公主殿下,我们真的是来救长公主的。”

“我们可以带着长公主离开这里!长公主千万不要被歹人所骗啊!”

那人的语气诚恳,让李澄凰根本难以去怀疑对方的动机。

她伸手抓住了魏来握刀的手,嘴里大声言道:“你到底在发什么疯,杀了他咱们都得死在这里!”

但这话出口,她见魏来依然没有半点妥协的意思,甚至手中的刀锋又往前递送了几分。她愈发的焦急,双手死死的抱住魏来的手臂,见依然无法阻止阻止魏来之后。

心底焦急万分的李澄凰当下也顾不得什么公主仪态,直接一口咬在了魏来的手臂上!

魏来的眉头一皱,另一只手在那时伸出。

只听李澄凰发出一声惊呼,然后这位在大楚几乎可称得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长公主便被魏来掐着脖子,高高提起……

第一百一十六章 孽魔升

李澄凰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有人敢这样对她。

魏来并非做做样子,他掐住李澄凰的手掌上力道极大,李澄凰只觉呼吸困难,她的生机就像是肺中的空气一般,随着时间的推移被不断的抽离。

她感到害怕,也感到困惑,她不明白这世上这么会有魏来这般喜怒无常之人。

她很想说些什么,但被掐住的脖子却让她半个字眼都无法吐出,她只能感觉到生机不断流失的过程中,心头密布的恐惧。

而魏来好似对此并无所感一般,他一手掐着李澄凰的脖子,一手握刀,摁在那人的颈项,神情冷冽的盯着对方,说道:“我说过我没有那么多耐心!”

言罢这话,还不待那人反应过来,魏来手中的长刀一挥,刀锋一转,直直的将长刀刺入了对方的手掌,在对方的哀嚎声中,长刀贯穿他的手掌,插入地面,将他的手直直的钉在了地上。

瞥见此景的李澄凰心头一凛,脸色难看,这个家伙不仅喜怒无常,而且手段残忍远远超出了李澄凰的认知。

她的脸色煞白,以至于喉咙间传来的窒息感减弱些许也为察觉到。

而那位天阙界的门徒则是一阵哀嚎,他见魏来连大楚的长公主也丝毫不放在眼里,便明白今日恐怕难有善终,他的脸色一寒,用冷冽的语气沉声言道:“你会……付出代价的!”

这话说罢,他一咬牙,某种气机在那时就要在他体内荡开。

不仅仅是他,其余四位在孽灵的压制下,开始出现颓势的天阙界门徒也在那时开始催动起某些法门……

魏来的双眸一凝,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便感受到了这股气机与当初在魏王府前刺杀李澄凰的刺客在最后时间施展出来的法门所流露出来的气息极为相似。

“杀了他们!”

他顾不得其他,嘴里爆喝一声,将李澄凰的身子放下,四位孽灵顿时不再留手,手中的神兵被其催动,璀璨的光芒亮起,而魏来也同时抽出了白狼吞月,朝着那人斩去。

事发突然,但魏来的应对却也同样迅速。

几乎是在那法门刚刚开启的瞬间,五位天阙界的门徒便死在了魏来手中。

跌坐在地的李澄凰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也终于回过了些许神来,她自然感受到了那一刻从这些天阙界门徒体内所溢出的气机,她并非愚笨之人,也同样意识到了这些家伙似乎并不是他们说的那样简单。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站起身子后的李澄凰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但魏来却眉头紧皱的看着眼前那具已经人首分离的尸体。

李澄凰暗以为对方在为之前她的不信任而生气,她不免有些心虚,对于魏来的冒犯也不再如之前那般气恼,反倒声音小了些许的再次问道:“你怎么了?我……我咬疼你了?”

听到这话的魏来回头看了她一眼,轻声言道:“我们有大麻烦了。”

“嗯?”李澄凰显然无法理解魏来话里的意思,她想要询问,可魏来在说完这话后,便直直的看向一侧,并无再理会她的意思。

这些时日的相处,李澄凰大抵也摸清了魏来的性子,她知道对方似乎并不会有那么多的耐心给她一一解惑,她犹豫了一会,终于还是收起了发问的心思,而是顺着魏来的目光,朝着那人的尸首看去。

待到看清那处的情形,李澄凰的双眸顿时瞪得浑圆,一双美目之中写满了惊恐与不可思议。

那处那倒下的天阙界弟子的尸体上,一道黑衣晃动,虽然那声音极为模糊,但李澄凰还是隐约可以看出,那黑影分明就是那位天阙界弟子。

那是的魂魄!

每个生灵都有自己的魂魄,这并不是件特别奇怪的事情,但让李澄凰感到惊骇是,除非有香火供养,又或者生前有八门大圣的修为,亦吸纳足够的阴气化为恶灵,否则难以显化出身形。

而眼前这家伙显然并不满足前二者的条件,至于最后一种,哪怕是在这阴气弥漫的大孽渊,也需要耗费足够久的时间方才能做到。

这本就超出了常理,而更超出常理的是那阴魂立在原地,双手竟然不断的结出手印,竟然是在继续施展他们临死前施展的法门。

意识到这一点的李澄凰脸色一变,她几乎是出于下意识的看向身旁,周围剩余四位天阙界门徒的尸首上,同样的阴魂也纷自浮现,而同样的法门也继续被他们所催动。

这一切说来话长,但不过是眨眼间的光景,那法门便被他们完成,那一瞬间,那些阴魂的双眸顿时变得血红。

“孽魔升!”

五道阴魂的嘴里,沙哑的声音几乎在同一时间从他们的嘴里吐出,伴随着一股阴冷气息的铺散开来,五道阴魂的身躯仿佛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拉扯,朝着一处汇集。

他们的魂魄在这样的过程中,被拉扯撕裂,然后交汇融合,化作一团宛如瘴气一般不断翻涌的黑色气息,同时在此物涌现的刹那,弥漫在李澄凰与魏来周身的阴冷气息也一息浓郁过一息,他们所处之地的四周,不断有黑气涌来,那黑色气息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吸盘,将周围一切的阴气都吸纳过来,而他的身形也在这样的过程中不断膨胀,转瞬便来到了数丈大小。

双足从黑气中升出,六只手臂也缓缓显露,一道巨大的神魔之相眼看着就要浮现。

魏来的脸色难看,他不敢迟疑,在第一时间便提刀向前,想要将此物扼杀在摇篮之中,但刀身方才来到那黑气的身前,一声嘶吼便从黑暗深处传来,魏来的身躯一颤,整个身子在那嘶吼所带来的声浪下,被生生震退,重重的摔倒在地。

李澄凰赶忙上前扶起魏来,嘴里焦急问道:“你没事吧?我们现在……现在该怎么办!?”

魏来看了一眼还在不断膨胀同时身形愈发凝实的黑气,他眉目一沉,站起了身子,拉住了李澄凰的手,言道:“逃!”

第一百一十七章 皇兄说得有道理

“我们要跑到什么时候?”

“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你是怎么发现他们的?”

被魏来拉着,一路夺路狂奔的李澄凰在跑出足足半个多时辰后,终于是缓过了劲来,然后这位大楚的长公主殿下就像是被魏来死去的老爹附身了一般,一个劲的在魏来的耳畔唠叨个不停。

魏来回头看了一眼依然在穷追不舍的孽魔,眉头紧皱。

这孽魔已经足足追了他们半个多时辰,魏来尝试了几次与之对抗,但最后都被这孽魔所击退。

无奈之下他也只能带着李澄凰抱头鼠窜……

但这却不是长久之计,不单单是因为这孽魔穷追不舍,精力好似无穷一般。

更因为在这不断追逐的过程,孽魔不断吸纳着这大孽渊中的阴气,身形也不断变大,到了此刻,甚至是那些大孽渊中的孽鬼也无法逃脱孽魔的力量——孽魔的体内,一道道黑色的触手伸出,将那些孽鬼邪物纷纷拉扯入自己的体内,将之身形搅碎,然后化为自己的养料。

这半个时辰的光景过去,孽魔已经有足足十丈开外大小,且还不在不断的变大。

他的每一次踏步而出,魏来都能感觉到脚下的地面不住的颤抖。

“有时间问这些,公主殿下还是想点实际的事情吧。”魏来皱着眉头看着那身形不断变大的孽魔,又看了看前方随着不断深入而涌出的阴物们,沉声如此言道。

李澄凰被魏来拉着手,一路奔跑,反倒没有那么大的紧迫感,这家伙的手段层出不穷,先是有与众不同的孽灵开路,而后在躲避孽魔的过程中,他的阴龙与宁字轮盘也分别发威。

虽然碍于修为强弱的关系,这些手段的展现出来的威能并不能与李澄凰看过的那些八门大圣的手段比较,但对于四境的魏来来说,这些缩短依然称得上的是强悍无比。她莫名觉得对方应该有办法对付这孽魔,至少能带她逃出升天。

所以,李澄凰甚至还有闲心反问道:“什么实际的事情。”

“比如你还有什么想做没做的事情……”魏来沉声应道。

李澄凰并不笨,相反在正常的情况下她很是聪明,只是因为之前的连番变故让她有些惊慌失措,乱了方寸,此刻听了魏来的话,她当然反应过来对方话里的意思。

她不免心头一慌,于那时颤声言道:“你可别忘了,我要是死了……宁州也不会好过……”

说着,她一把抱紧了魏来的手臂,继续言道:“你可不能就这样抛下我!”

魏来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倒是想要抛下你,但现在看清了,我与公主殿下却是缘分深厚,生时不能同巢,但死后却注定同穴……”

说罢,魏来又回眸看了一眼身后的孽魔,他缩了缩脖子,又纠正道:“是同腹……”

“啊!”李澄凰脸色一变,嘴里发出一声惊呼,语气顿时焦急了起来:“你……你不是很多手段吗?”

“你再好好想想,一定能够对付他的。”

魏来却摇了摇头:“我并没有半点吓你的意思,这孽魔的力量一息大过一息,之前我便无法与之对敌,此刻更不可能是他的对手,咱们这么逃下去也只是能多活一些时日罢了,所以公主还是好生想想自己有什么想做的事还没有做吧。”

听到这处的李澄凰也终于回国了味来,她脸上的神色在那一瞬间垮了下来,语气中顿时带起了哭腔。

“我……我还不想死……”

“我不想死……”

魏来拉着她,一刀将眼前从地底爬出的一具尸骸一刀斩落,继续向前狂奔,嘴里言道:“谁又想死呢?”

李澄凰显然已经慌了手脚,她哭哭啼啼,上气不接下气的问道:“那你怎么不哭……”

说着,还很是不争气的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泪珠。

一幅想要忍住哭泣,可眼睛却始终不争气的模样。

“因为哭是最没用的事情。”

魏来头也不回的应道。

“你……你说我没用?”到了这时,李澄凰依然不忘维护自己身为大楚长公主的颜面,她如此质问道,只是那哭哭啼啼的声线,让这番话显得并无任何威慑可言。

魏来有些无奈的耸了耸肩膀正要说些什么,可这时他眼角的余光却忽的瞥见距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的孽魔忽的停下了脚步,那孽魔双目通红的盯着他们,嘴里突然发出一声怒吼,巨大的身躯腹部,一道黑色触手涌出,以快得惊人的速度朝着他们袭来。

“小心!”魏来发出一声惊呼,

而那触手转瞬却已经杀到了李澄凰的跟前,李澄凰吓得呆傻,整个身子僵直在了原地。

幸好魏来眼疾手快,一刀挥出,在触手距离李澄凰的眉心不过半寸之遥处,一刀将之斩断。

黑色的恶臭液体从触手的断裂出喷出,那液体中带着一股极强腐蚀性。魏来并不确定这东西落在李澄凰的身上会不会要了她的命,但现在魏来虽然寻不到对抗这孽魔的办法,但也不愿意让李澄凰死在这里。

他赶忙将李澄凰拉入了自己的怀中,随即身子一转,用自己的背部,而她挡下了那些恶臭的液体。

剧烈的刺痛从背后传来,魏来能感觉到自己的皮肤仿若被烈火灼烧了一般。

但好在他的肉身本就强悍无比,并不会因此就是去行动力。他一咬牙,也顾不得背后火辣辣的剧痛,抱着李澄凰便快步朝着前方跑去。

就这样又足足跑了半刻钟的光景,被魏来抱着的李澄凰终于回过了神来,她抬头看着魏来,看着他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迹,想着他方才以身相护的举动,不由得心头有几分动容。

“你……你没事吧?”

李澄凰问道,声音小了很多,也多出了一份于此之前从未有过的温柔。

只可惜忙着逃命的魏来并无心去体会这鲜有人享受到过的事物,他只是闷声应道:“暂时死不了……”

“但……不知道还能逃多久,那家伙,还在不断变强……”

经历之前的死里逃生,李澄凰心底那些许侥幸也烟消云散,她的脸色落寞,呢喃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她这样呢喃着又想起了魏来之前的话,她的脸色愈发的落寞心底暗暗想着。

她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情没有来得及去做……

没有去过东境仙宫,没有推开八道神门……

没有见过西境佛国,没有去渭水看一看那活了好多年的水神……

没有去过天罡山巅,没有吃过……

最重要的是,她还没有遇见一个喜欢的人,和他互诉衷肠,和他缠绵悱恻……

那么多美好的东西她都还未来得及体验,便要是在这里,想到这里,李澄凰的心头便涌出强烈的不甘。

“想到了没有?还有什么遗憾,挑一个我能帮你的,能做一件算一件。”魏来的声音响起。

李澄凰回过神来,抬头看向魏来,她眨了眨眼睛,嘴里呢喃道:“你能帮我的……”

她说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在那一瞬间变得绯红。

她下意识的回眸看了看身后,那头孽魔又被魏来拉开了一段距离,但这样的距离一旦停下,最多百来息的光景便会被其追上。

“时间……会不会太……太紧了点。”李澄凰鬼使神差的说道。

魏来却言道:“没关系,我做事雷厉风行,来得及,你说便是……”

谁知道听到这话的李澄凰一个激灵,摇头脱口言道:“那不行。”

“我皇兄说了,更短的男人在一起,是不会幸福的!”

魏来:???

第一百一十八章 舍不得

“不是……公主殿下,你到底在想些什么……”魏来问道。

李澄凰又眨了眨眼睛,似乎是意识到自己的思绪太过跳跃了一些,那一瞬间,她的脸色绯红,赶忙移开了落在魏来身上的目光,嘴里有些慌乱的言道:“没……没什么……”

魏来见她如此也未有再多问,可就在这时,他脚下的地面忽的一阵距离的抖动,他的身形摇晃,而怀里抱着的李澄凰更是发出一声惊呼,双手死死的环抱住了魏来的颈项,脑袋一个劲的往魏来的怀里钻。

魏来也被这般变故吓得不轻,他下意识的回头看向身后,却见不远处那尊孽魔的身形已经到了足足二十余丈的高度,巨大的身形已然冲入了穹顶一般,看上去极为震撼人心。

而此刻那巨大的孽魔弓下了身子,双手轰入地面,手臂上不断有黑色的触手伸出,伸入双手所触及的地面。

然后地面看似不断的隆起,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地下不断的朝着魏来二人靠近一般。

魏来当然弄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但却能本能的感觉到危险——似乎随着这孽魔身形的不断变大,他所能掌握的对战法门也开始变得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强大。

他只是看了一眼,便暗觉不妙,一咬牙将体内因为连番对战而变得稀薄的灵力再次催动,想要带着李澄凰逃离此处。

可脚步方才迈出,眼前的地面却忽然剧烈的颤抖,然后在轰隆一声闷响之后,猛然炸开。

泥土飞溅之中,数道黑色的触手从地面下升起,冲向魏来与李澄凰。

魏来虽然未有料想到这些东西来得如此之快,但他却也没有因此迟疑,赶忙将李澄凰放下,手中的白狼吞月高举,想要硬扛下了那数道抽下来的巨大藤蔓。

轰!

又是一声闷响炸开,魏来的身形一矮。

而被魏来极为粗暴的扔在地上的李澄凰摔了一身的泥土,她满心不忿,正要说些什么,可抬头便见魏来的身子颤抖,高举着长刀的刀身上竟然落有数道比他的身形还要大出数倍的触手。

二者之间的对比着实太大了一些,以至于李澄凰也不免一愣,她很难想象,眼前这个少年到底是如何抗下这些巨大的藤蔓的。

想着这些的时候,又是数道藤蔓重重的砸在了魏来的刀身上。

魏来的身形再次矮了几分,双足所踏之地,地面深陷。

李澄凰心头一惊,急忙问道:“你……你没事吧?”

噗!

这话刚刚出口,还不待魏来回应,魏来的嘴角便有鲜血渗出,他的脸色也在那时变得煞白。

“死不了!”

魏来这般应道,声音沙哑,李澄凰又是一愣,而下一刻,魏来周身四道神门猛然亮起,神门中的光彩连成一片,他周身的气机也在那一瞬间陡然变得磅礴了起来。

他的身子渐渐挺直,伴随着一声怒吼,数道触手被他挣开,然后他的身子一跃,刀锋划过,将那些触手尽数拦腰斩断。

黑色的液体从那触手的断面中喷吐而出,这一次魏来早有准备,一道灵力屏障张开,将那些液体抵挡于外。

李澄凰眨了眨眼睛,反应了过来,她颇为兴奋的来到了魏来的身旁,很是自然的抓住了魏来的手臂,言道:“我就知道你有办法的。”

但可惜的是,她的兴奋似乎并没有完全传递给魏来。

魏来侧眸看向她,神色平静,却又藏着些许疲惫。

“你怎么了?受伤了吗?”李澄凰也察觉到了魏来的异样,她有些慌乱的问道,目光还在魏来的身上一个劲的游走,似乎是想要确定对方的身上到底有没有伤势。

“你说……这大孽渊的深处,有离开此地的通道,对吗?”魏来问道,声音有些虚弱。

“嗯。”李澄凰心头隐隐生出些许不安,她连连点头:“对!我们已经快到了,我能感觉到,这里所出现的邪物与书中描述的大孽渊深处的阴物极为相似。”

“你会打开那通道吗?”魏来又问道。

“不会。”李澄凰摇了摇头,但随即又赶忙言道:“但我有大楚皇族的特有法门,只要找到那通道我就能与天阙界取得联系,他们一定会来救我的。”

说着,她又看了看脸色苍白的魏来,一咬牙,弓下了身子,言道:“你是不是没力气,我背你!我们可以逃出去的!”

魏来却笑着摆了摆手:“恐怕,你得自己走剩下的路了。”

“为什么?”李澄凰瞪大了眼睛问道。

魏来不语,只是一只手张开,四尊孽灵再次浮现。

“带她离开,保护她的安全。”

“我要她活着离开这里,我要宁州无恙。”

他看着四尊孽灵如此言道,四尊孽灵已经有了些许灵智,听闻魏来的命令纷纷重重的点了点头,为首的手持巨大盾牌的大壮更是直接迈步上前,不顾李澄凰的挣扎一把把她抗在自己的肩上。

“魏来!你做什么!我们可以一起逃的!”她大声朝着魏来说道。

但身子却不可避免的被大壮扛着,在其余三位孽灵的护卫下朝着大孽渊的深处奔袭而去。

而这时,李澄凰方才发现,少年的四周那些被他所震开散落一地的黑色液体开始不断的蠕动,然后一只只与正常人一般大小的孽鬼浮现,数量密密麻麻。

直到此刻她方才明白魏来为何要做出这样的决定,他是想要靠自己拦下这些孽鬼,给她争取时间。

孽鬼们渐渐凝聚成形,而不远处的孽魔更是发出一声怒吼,那些孽鬼如得敕令一般,在那一瞬间嘶吼着朝着魏来扑杀了过来。

只见魏来的刀锋翻飞,不断收割着孽鬼们的生命,但那些孽鬼的数量着实太多了一些,魏来抵御了十息不到的光景,他的身形便被淹没在了孽鬼所组成的黑色潮水之下……

“魏来!!!”

李澄凰远远看着这些,她发出一声高呼,但声音却被淹没在那些孽鬼的怒吼之中,自然也就得不到任何她想要的回应。

她呆呆的看着那处,看着那越来越远的身影,看着那翻涌的“潮水”……

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受在她的心头升起。

那是……

舍不得。

第一百一十九章 战火

吼!

阴龙与金龙猛然从黑色潮水中跃出。

它们的身形在孽鬼组成的潮水里翻涌、奔腾。

所过之处,孽鬼们皆被尽数绞成碎片。

魏来趁着这个空档以长刀杵地站起了身子。

孽鬼扑杀而来,他提刀抵御,每一次挥刀都能斩下数位孽鬼的头颅,但紧接着便会有更多的孽鬼扑杀而来。

他的脸色苍白,神色疲惫。

来到这大孽渊已有足足十余个时辰的光景,几乎每一刻他都在与各色的邪物搏杀,如今他体内的灵力已经到了被耗尽的边缘,激发出这阴龙与金龙之相,更几乎是他穷途末路之下,最后的杀招。

但显而易见的是,金龙与阴龙之相的浮现,虽然为他争取到了些许喘息之机,但这样的机会似乎并不足以对他的处境带来任何实质性的改变。

孽鬼还在铺天盖地的涌来,魏来艰难的在那黑色潮水中前行了数歩,便又再次被那些孽鬼所包围,变得举步维艰。

就连他所唤出的阴龙与金龙之相也纷纷被那些孽鬼所缠住,他们就像是蝗虫一般爬满了阴龙与金龙的身躯,不断的用四肢与利齿,撕咬着二者。

阴龙的根底不凡,虽然无法被魏来发挥出全部实力,但依然战力不俗。它面对如此数量的孽鬼依然力有不逮,不住的发出阵阵吃痛之下的哀嚎,而那金龙之相就愈发的不堪,竟然是生生被那些孽鬼拖入了潮水之中,被其不断的撕咬,画面惨不忍睹。

魏来深知,如今他体内的阴龙谁在虞家的十万阴魂的助力下,被他控制。但这样的控制只是暂时,虞家的十万阴魂在帮助魏来做完此事后再次陷入了沉睡,短时间内难以清醒。

而盘踞在魏来第二道神门中的阴龙也需要这金龙之相制衡,一旦金龙之相被这些孽鬼重伤,阴龙极有可能再次失控,那时的魏来可就是腹背受敌……

念及此处的魏来,心头一横,强提起一口气,在一刀荡开,震退了数位杀上前来的孽鬼后,他眉目一沉,第三道神门猛然在他的背后浮现。

随即一道白色的轮盘凝聚成形。

轮盘上镶嵌有六枚黑色的石碑,石碑上隐约有血色的纹路涌动,而正中心,却刻有一个大大的金色“宁”字。

魏来此刻早已精疲力尽,他自然难以再去催动任何法门对抗这些孽鬼,唤出这道由第三道神门所化的白色轮盘自然也是为了御敌,而是为了……

只见那轮盘上的六道残破碑文的血色纹路中有稀薄的金色华彩一闪而过,魏来的心神与之在那时链接,下一刻东境的上神之力便开始从那黑色碑文中不断涌入魏来体内。

东境的上神之力,是远超出这个世界的力量。

那种本质上的超越,让这种力量难以被寻常人所吸纳,反倒是会因为觊觎此物而落得一个爆体身亡的下场。

魏来在刚刚接触到此物时,也险些被那不过是丁点大小的上神之力撑爆身躯,幸好依仗着鸠蛇吞龙之法以及虞家十万阴魂的援助,方才将之吸纳。

而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魏来虽然都依靠着这些上神之力,增强着自己的修为,但转化的过程却一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而随着十万虞家阴魂陷入沉睡,魏来便不敢再催动此物,也只有在面对金芸儿时,铤而走险,将之灌入了那些孽灵之中。

这本是弃车保帅之举,却不想机缘巧合之下,那四尊孽灵反倒重获新生,有了极大的变化。

而此刻,魏来决定如法炮制,将这些上神之力注入到金龙之相的体内。

他当然并没有奢望发生在孽灵身上的事情再度在金龙之相的身上发生,只是希望以此拖住这些孽鬼,给自己争取些许渺茫的生机。

上神之力在魏来的牵引下被注入了金龙之相的体内。

那一刻金龙周身弥漫着的金色光芒愈发的耀眼,而孽鬼们伸入它血肉中的爪牙也在那时仿佛触碰到了这世间最灼热的事物一般,它们与金龙几乎在同一时间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哀嚎声,金龙的周身光芒愈发的明亮,明亮得几乎刺眼,而那些孽鬼的身子却像是被烈火焚烤的雪人,开始出现融化瓦解的痕迹。

魏来知道那是因为上神之力无法被金龙吸收,溢出的些许气息被这些孽鬼吸收后带来的结果。

金龙周身的光芒越来越亮,所辐射的范围也越来越大,无数孽鬼在那金光的照耀下开始化作黑色的液体消融。

魏来所面对的压力陡然减弱了不少。

但他却也明白,这并非长久之计,随着时间的推移,金龙所能承受的极限也会抵达。

那时金龙爆体身亡,他也会因此身负重伤,同时体内阴龙也会面临失控的风险。

魏来的心头一沉,不做犹豫,驱动着金龙朝着前方涌动,而自己则唤回阴龙护卫在自己周身,想要以此冲出包围。

这样的想法固然是好,一开始的紧张也极为顺利。

但在走出百余丈距离之后,一声震天的怒吼忽的传来,那声音之巨,直震得魏来的耳膜发疼。

他暗觉不妙,下意识的抬头看向不远处,却见那里那尊身形巨大的孽魔周身,无数黑色的触手伸出,扎入地面,这还只是开始,顺着时间的推移,他周身越来越多的触手伸出,到了最后,巨大的身形都彻底融化,化作一滩黑色的蠕动的肉瘤,无数的触手不断的从肉瘤中伸出,宛如扎根在了地下。

而随着这样的变化,他周围的地面开始振动,他的身形摇晃险些站立不住。

还不待他彻底适应过来,四周尘土翻飞,一道道细小的触手猛地从地面下伸出,宛如毒蛇一般朝着他与阴龙以及金龙之相袭来。

魏来的心头一寒,暗觉不妙,想要躲避,但那些黑色触手来得太快也太过突然,加上此刻他自己也内息孱弱,根本难以酝酿出足够强大的法门对抗这些触手。

噗噗噗!

伴随着一阵轻响,数道细小的触手刺入了魏来的血肉之中。

而盘踞在他周身的阴龙与在前方开路的金龙之相也都未有幸免,纷纷被那黑色触手扎入周身。

魏来几乎是在这样的事情发生过的同一时间便感受到自己周身的力量开始被那些黑色的触手抽离,顺着那些触手涌入远处孽魔化作的黑色肉瘤之中。

魏来的心头先是一惊,随即脸上却露出了古怪之色。

他转眸看向远处的那巨大的肉瘤,他骇然发现不仅是他,那些从肉瘤体内扎入地面,然后从各处升起的触手,不仅仅是针对他,同时也在那肉瘤方圆数百丈之内的各处涌出,将这大孽渊中各处的邪物都控制住,不断吸纳着他们的力量,源源不断的传输回肉瘤的体内。

他就像是一个饿鬼,贪婪又疯狂的吞噬着周围所有可以吞噬的东西。

无论那东西到底是什么,自己能否有胃口吃下,他都不在乎。

魏来豁然醒悟,这家伙,似乎已经没了神智,而更像是一个如当初在宁霄城为祸的人尸一般,只知道顺从本能追逐力量的东西。

这也就难怪,这家伙连他的力量也敢吞噬。

魏来的眉峰一挑,心头便有了决意:“既然那么喜欢吃,那我就让你吃个够吧!”

魏来这样想着,那道的白色的轮盘猛然被他催动,上神之力不断从轮盘中涌出,灌入魏来与两道龙相的体内,同时再随着那些黑色的触手,涌入肉瘤之中。

……

天阙界。

或者说天阙仙国中。

位于天阙界境内的百芈山山腰上矗立着一处巍峨的宫殿。

宫殿之巨足以与大楚王宫相比,甚至因为其矗立与云雾缭绕的百芈山山腰之上,修筑这样一处宫殿,所需花去的人力物力远胜于大楚王宫近百倍有余。

这天阙界的强大可见一斑。

可此刻这宫殿的大殿之中,天阙界的首脑人物们却围坐在一起,一个个眉头紧皱,神情沉重。

“掌教,大孽渊中的异常又增大了几分,其中的阴物们数量正在飞速衰减。”

其中一位身着紫袍,身材干瘦的老者忽的言道。

坐在首座上的男人沉着眉头点了点头,低语到:“探查到到底是何处出了问题了吗?”

那老人皱眉应道:“大孽渊每三个月才开放一次,用于维护其中的阴物,不让门徒将其中的阴物捕猎殆尽。如今正好是三个月的休养期中,按理来说不应该这样的异动。”

“我已经派人排查过门中修炼大孽界的弟子,并无任何人违规潜入其中。”

首座上的男人微微颔首,沉声道:“那也就是说,这不是**,那是不是上一次送入大孽界中的阴物中出了纰漏?”

这时,那紫袍老人身旁的妇人站起了身子,她低语道:“这批新送入其中的阴物都是由我与白长老一同审查过的,不应该有什么古怪存在……”

首座上的男人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了几分,他的目光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言道:“大孽界是我天阙界安身立命的法门之一,大孽渊的存在不容有失,如此看来就只有劳烦二位亲自走上一趟,探明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妇人与老者闻言,纷纷点头,随即便要起身。

可就在这时,大殿的殿门忽的被人推来,一位年纪看上去不过三十不到的天阙界弟子慌忙迈步走入殿门。

“掌教不好了!”

他显然慌乱到了极致,根本未有来得及看清大殿中的情形,便朝着殿中大声吼道。

这样的做法自然惹来了这些大人物的不悦,之前那位干瘦老者便发出一声冷哼,骂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那弟子也自知冒失,赶忙低下了头,神色惶恐。

好在一旁的男人温言问道:“说罢,何事?”

那弟子温言这才回过神来,朝着男人言道:“弟子是九幽堂的门徒,今日奉命在大孽渊入口当值,但就在方才却从那大孽渊通道口中传来一道讯息,那讯息言说自己是大楚长公主李澄凰,希望我们打开通道,救她脱困!”

这话出口,大殿中的众人纷纷面面相觑。

而之前那位老人在短暂的困惑之后,忽的冷哼一声,言道:“无稽之谈!”

“长公主殿下此刻应该在大楚皇城,怎么可能来到我大孽渊中?要是真的如此,大楚那边不是早该给我们传来消息吗?”

“我看一定是大孽渊中的邪物生了灵智,想要诱惑我们打开通道,他好趁机逃出生天!”

老人的这番分析倒是让殿门中这干天阙界的首脑人物们暗暗点头,心觉有理。

毕竟大楚的长公主怎么看也与大孽渊扯不上半毛钱关系……

“那以白长老的意思,此事当如何处置?”身为掌教的男人问道。

“从大孽渊中传来的气息波动看来,这邪物应该已经极为强大,他既然生出了灵智,想必也应该明白,通道打开,他要面对的是什么东西。”

“要么他此刻已经有了足以与天阙界抗衡的力量,但显然我认为以大孽渊中的力量,并不足以支撑诞生出这样强大的事物。那么,他就应当有着什么可以在我们的围堵下脱身的法门……”

“所以,老夫以为,应当由掌教主持,施展天阙湮之法,将大孽渊中的阴物尽数灭杀,然后咱们再进入其中一探究竟。”

听到这老人这话,一旁的妇人眉头紧皱:“那这样一来,大孽渊中的阴物不是也得尽数湮灭,那那些修行大孽界之法的弟子该如何是好?”

“洛长老糊涂,天阙湮落下,阴物虽然被灭,但他们的力量却会化为孽气继续萦绕在大孽渊中,咱们只需放入足够的阴物于其中不出三年,大孽渊又会恢复如初,阴物这东西,有洛长老在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吗?”

“再者言,若是让那恶灵逃出生天,为祸一方,各方责怪下来,损失不是更大,如此抉择无非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罢了。”

老人这番话出口,在场众人都不免颔首点头。

而身为掌教的那位男人更是在数息的迟疑之后,做出决定:“那便依白长老的意思吧。”

老人闻言起身朝着男人点了点头,说道:“那老朽这便去准备了。”

他这话方才落下,大殿的殿门却忽的被人推开,一位身着白衣,模样看上去不过十五六的少女出现在殿门口。

她的到来在殿中这干于北境而言都是高不可攀的众人们纷纷脸色一变。

坐在首座上的男子更是起身,奇怪的看着少女问道:“桔姑娘怎么有空来此?”

少女平静的走到了男子的身旁,那男子一愣,随即意会过来,身子赶忙退开,将自己的位置让了出来。

少女似乎丝毫不觉得有何不妥,直直的便坐在了那处。

“我就是来看看……”她这般说道。

殿中的诸人面面相觑,显然并不明白这位来历神秘的少女到底在说些什么。

但还不待他们发问,少女的声音又再次响起。

“看看诸位,是如何点燃大楚与天阙界的战火的。”

第一百二十章 梦魇

魏来犯了个错误。

一个很严重的错误。

他错估了这已经化作一道肉瘤的孽魔的承受力。

足足半刻钟的光景过去,魏来不住的从第三道神门的石碑中抽取出上神之力,通过那些刺入他与两道龙相体内的触手,将之源源不断的送入肉瘤的体内。

依照着魏来的想法,这上神之力中所包裹的力量何其磅礴,饶是以他如今的修为也难以承受些许上神之力的力量完全爆发出来时的威能。

所以在他看来,无论这孽魔所化的肉瘤到底身上藏着什么样的古怪,他毕竟是北境之物,而但凡北境的生灵,哪怕是八门大圣,也难以承受数量巨大的上神之力的灌注。

但偏偏,这足足半刻钟的光景过去,那肉瘤在吸收了数量庞大的上神之力,非但没有表现出半点的异常,反倒身形膨胀得愈发的厉害。

从之前堆积满方圆二十丈,转眼便已到了百丈大小。

那满目看去尽是蠕动的肉瘤的场景着实令人恶寒,但可怖的是,身形的增大,也让那肉瘤周身所伸出的触手数量愈发的密集,它不断的朝着周围涌去,将越来越多的阴物拉扯到自己的体内,将之搅碎吞噬,化作自己的养料。

魏来将这番情形看在眼中,心头惊骇不已。

他难以想象,这肉瘤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就连上神之力都可吞没,那如此下去,莫说是自己,就是这大孽渊恐怕都得化为他的食物。

现在的魏来有些骑虎难下。

一旦他停下从第三道神门中抽取上神之力的法门,那刺入他血肉中的触手便会在百息之内将他体内的灵力以及他的生机吸纳殆尽。而若是魏来继续这么做,以这肉瘤目前的状况来看,似乎真的可以无限的吞纳任何力量。

它若是只能在这大孽渊中肆虐倒也还无甚大碍,可要是冲出了此间,那于北境来说,却是一场天大的劫难。

魏来倒不是多么的悲天悯人,只是不愿意无辜之人因自己而遭受劫难。

魏来想着这些,心思有些沉闷。

但还不待他做出决定,那团巨大的肉瘤又起了新的变化。

刺入魏来与两尊龙相中的触手猛地开始拉扯,魏来与龙相早已虚弱不堪,面对这触手的拉扯,三者都并无多少反抗能力,微微挣扎了几下后,便被其拉扯着涌向肉瘤本体所在之处。

魏来无奈的看向四周,发现这肉瘤似乎并不像魏来认为的那样已经彻底失去了神智。

他似乎能够甄别出猎物的大小与强弱。

一些孱弱的阴物依靠着触手它便将之吞噬殆尽,而强大的阴物则会被他拉扯入体内,进一步消化。显然,在吸纳许久,依然未有将魏来三者体内力量吞噬干净的情况下,肉瘤本能将之划归入了“大型猎物”的分类中。

他要将魏来与两尊龙相都拖入他的血肉中,将之一步步的将其消化……

……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李澄凰站在一处巨大的光柱前,看着周围四散奔逃的邪物,脸上写满了困惑与不可置信。

她在四尊孽灵的护卫下,一路可谓是过关斩将,终于来到了这大孽渊中的心。

而此处更是密布这数量巨大的孽鬼,为了将她送到这光柱的中心,四尊孽灵浴血厮杀,直打得四尊孽灵浑身是伤,方才将李澄凰送到那光柱前。

李澄凰知道,那处便是大孽渊与天阙界链接的通道。

只是这通道此时出于关闭状态,且没有天阙界特有的法门,她无法将之打开。

但好在她身上带有大楚皇族的令牌,依仗着此物,她倒是可以通过这通道朝外界传递讯息。

当时孽灵虽然将她送入了此处,但孽鬼们可没有就此作罢的打算,依然一刻不停的冲击着四尊孽灵所张开的防线,而四尊孽灵早已在连番大战之下受伤严重,不可能在为她拖得太久。

故而李澄凰没有半点迟疑,当下便利用皇族令牌向天阙界发送了信息,希望对方能够打开通道,将她与此刻身陷囫囵的魏来一并救出。

但天阙界那方在她发出消息后却并未给予半点回应,这让李澄凰也摸不准对方到底是并未收到消息,还是出了别的纰漏。

眼看着孽灵们开始露出败相,李澄凰的心头愈发的焦急。

那样的焦急既源于她对于死亡本能的畏惧,却也同样有对于那身处在孽鬼围剿下的魏来的担忧。

她可谓害怕到了极点……

但她却不能做到更多,只能不断的催动着法门,一次又一次的朝着天阙界发送着消息,目光却紧张的看向方才赶来的方向,她看不清那里的情形,却依稀能够感觉到从那处传来的那股愈来愈浓烈的阴冷气息。

是那头孽魔,他还在不断的变强,而这也意味着那个魏王此刻的处境也愈发的危险。

轰。

而就在这时,站在她前方用身躯为她抵御孽鬼的冲击的孽灵,忽的身躯一颤,重重的摔倒在她的脚下。

她先是一愣,但很快便回过了神来。

“你没事吧?”慌忙之下,她下意识的朝着孽灵的问道。

却忘了及时是魏来所唤出的孽灵有着些许与众不同,但其本质还只是杀戮的机器,并无法回应李澄凰的关心。

孽灵只是自嘴里发出一声震天的怒吼,随即便想要再次站起身子,但他们的防守一旦别孽鬼撕开了口子,孽鬼门便如入无人之境,从那缺口处铺天盖地的涌来,根本不给他们半点喘息的机会。

只是眨眼光景,孽鬼便冲杀到了孽灵们的跟前,用拳脚利爪甚至牙齿不断的对他们发动攻击。

李澄凰被吓得肝胆俱裂,可就在这时,远处那孽魔所在的方向忽的传来一道愈发阴冷的气机,也正是随着这气机的涌来,方才还对他们杀机腾腾的孽鬼们像是嗅到了某些极为可怖的味道一般,纷纷停下了攻势,然后不管不顾争相恐后的朝着远离那阴冷气息传来的处相反的方向逃去。

几乎已经触摸到死亡边缘的李澄凰从劫后余生的惊骇中回过了神来,她看着那些不断逃离的孽鬼,心头既是疑惑,亦不免有些许庆幸。

只是,她还没有来得及去好好感受着这样难得体验。

她周围的四尊孽鬼,嘴里忽的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身子纷纷跪拜在地。

李澄凰心头一惊看向四尊孽鬼,见他们的身形扭曲,周身萦绕的光芒暗淡,她暗觉不妙,嘴里问道:“你们?你们怎么了?”

四尊孽鬼依然是一脸的痛苦之色,仿佛此时这在遭受某些极为痛苦的折磨。

李澄凰此问出口,自己也觉察到自己糊涂,这些孽灵如何可能回应她的话?

“主……”

“主人……”但偏偏,这时那个手握大盾,被魏来取名为大壮的孽灵还真的发出了一阵断断续续的声音。

“什么?”李澄凰并未听得真切,她赶忙再次追问道。

“主人……有危险……”大壮再次言道。他的发音有些古怪,像极了方才牙牙学语的婴儿,加上此刻他正承受的痛苦,以至于他的语调更加模糊,李澄凰废了些力气方才将他的话听得真切。

“你是说魏来?他怎么样了?”李澄凰听到这话,也是心头一跳,嘴里焦急问道。

“主人……有危险。”

但大壮虽然有着些许灵智,但似乎远不足以到可以将事情完整描绘清楚的地步,也只能不断重复着那几个字眼。

李澄凰得不到答案,但从那些孽鬼逃命一般离去的状态下也可以感觉到,魏来所面临的危险当是如何的严重。

她急得双眼泛红,又再次朝着那光柱中传递了几次讯息,但还是无一例外的得不到任何回应。

她急躁的跺了跺脚,到最后竟然蹲在地上放声大哭了起来。

对于从小便生在帝王家,哪怕中途终于过些许磨难,但至始至终都有自己皇兄护着的李澄凰来说,这短短一天出头的时间,她所经历的一切着实大大超乎了她的承受能力,之前还有魏来保护着。

此刻独自一人,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在这番情形之下,她再也无法抑制住自己内心的恐惧,低头放声大哭了起来。

……

魏来的脑海一阵恍惚,他只记得在被拉扯入那团恶心的肉瘤之前,他费劲气力将阴龙与金龙的龙相收回了体内。

然后,他便陷入了恍惚。

时间的流逝忽然变得模糊,当他再次情形过来时,他也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昏睡了多久。

是一息还是一个时辰亦或者千年万年。

而随着他的昏迷,他所催动着的从第三道神门吸纳上神之力的法门也随即停转。

那些刺入他体内的触手,没了上神之力可以吞噬,便开始再次吸纳起他体内所余不多的灵力。

这让清醒过来的魏来极为虚弱,但好在意识到这一点的魏来赶忙再次从神门中吸纳出上神之力,递送到那些触手中,以此缓和自己的压力。

就这样又过去了约莫一刻钟的光景,魏来的脑袋清醒了些许。

他开始尝试着观察自己的处境——他身处在一处黑色的空间中,周围没有一丝光亮,他难以看清些什么。

这就是那肉瘤的腹中吗?

也不知李澄凰逃出去没有,若是她有点良心,应当不会再为难宁州……

魏来暗暗想到,思绪有些跳跃。

他赶忙摇了摇头,心道:现在可不是交代后事的时候,得想办法尝试着逃出去。

他想着这样,一狠心,用牙齿狠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尖,剧烈的疼痛让他的脑袋再次清醒了几分。

首先得先弄明白自己周围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

既然以肉眼无法看清,那便动用神识。

魏来心中的念头一动,神识铺开。

他的修为虽然只有四境,但实际战力因为诸多奇遇的关系,早已不可以常理渡之,体内的神识也远超出寻常的同境修士,只要他愿意,除非是八门大圣级别的修士,亦或者在隐匿气息的法门有着极高造诣之人,否则皆难以躲避魏来的感知。

而随着他的神识铺开,黑暗中的情形也开始变得清晰了起来。

他的周围有无数道与他一般的处境的生物,嗯,准确的说,应当是邪物。它们中大多数都是战力不凡的高阶孽鬼,与这大孽渊中都是可以横行无忌的存在。其中有一部分周身所弥漫的气机,即使是魏来遭遇到,恐怕也不得不退避三尺,但现在它们却都与魏来一般,被困在此处,身子四周都被刺入了如魏来一般的黑色触手,宛如猎物一般被高高悬空挂起,密布于这孽魔体内的各处,被不断抽离着力量。

魏来尝试着想要挣脱这些触手,但与此之前他都无法做到,更不提此刻内息虚弱,四肢都被困住的情形下,这样的想法愈发难以得以实施。

他心头苦笑,暗道莫不是自己就要这样一直被这孽魔困住,为了保命还得源源不断的朝着它递送上神之力,成为了变强的养料?

魏来自然不甘心这样的结果。

他皱起了眉头,心底不断的思虑着当如何解决眼前的麻烦。

可思来想去却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呼。

可就在这时,他的耳畔忽的传来一声轻吟。那是极为细微的一道声音,就像是一滴水落入沙泥,又像是一道微风拂过枯木。声音小得出奇,小得会让人以为只是自己的幻听。

但或是因为这肉瘤的体内太过死寂,魏来还是敏锐的捕捉到了那声音。

他的眉头再次皱起,想要弄明白那声音来自于何处——毕竟对于此刻这般处境的魏来来说,抓住每一个可能的异样,才是他逃出生天的指望。

他沉下心神,想要再次捕捉那声音。

呼。

呼。

而那声音似乎也并没有隐藏自己的意思,魏来方才沉下心神,那声音便再次响起。

而且比起之前,来得更多、更密集了些。

那些声音的音调不同,发音也极为模糊,汇集在一起显得杂乱无章,像是不同的事物发出的。

魏来也在这时意识到这些声音似乎并不是刚刚才发生而是一直存在的东西,只是自己才堪堪意识到而已。

他努力的想要辨别出那些声音的内容,可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听清。

他为此有些沮丧——好不容易寻到一点不同寻常的东西,可最后似乎依然对他的处境毫无帮助。

那些声音却还是不停的在他耳边响起,一次又一次,撞击着魏来的心神,魏来的眉头皱得更深,他忽然想到,这些声音是在他的神识荡开之后,方才被他察觉,那是不是就意味着这些所谓的声音并不是声音,至少不是那种仅凭肉耳便可听到的事物,而是需要神识作为凭借。

他这样想着,便再次催动起体内的神识,细细感受。

“为……”

“快……”

“九……”

这一次,那些咋听上去杂乱无章的声音,却忽然变得有了些不同,魏来能够分辨出其中些许,与人类语言相同的发音,但其中的内容却还是混乱无比。

还得想办法增强自己的神识,方才能感应到这些讯息。

魏来在心底这样想着,忽的心头一动,随即他双目一沉,那身合天地的法门猛然被他催动。

此法是八门大圣所特有的法门,在这法门的加持下,人的洞察力以及与天地的契合度都会陡然增加,在这种状态下无论是与人作战,还是吞纳天地灵气,都会事半而功倍。

当然,魏来虽然在机缘巧合下能够施展出这法门,但却无法做到与人对敌,只能在修行时使用,做到一心多用,同时修行各种法门。

而此刻进入身合天地的状态,虽然会让他空门大开,对于外界的一切没有丝毫的抵抗力。但如今的处境,显然也由不得魏来去多想。

他念头一动,便没有迟疑,法门施展开来,心神顿时沉浸。

随即他再次荡开心神,去感受周围的声音,而这一次,他也终于那些声音,听得真真切切。

“为什么要杀我们?”

“你们不是我们的神吗?”

“小月快跑!!!”

“阿爹!阿娘!”

“救救我们,神啊!救救我们!”

……

那些声音不断的响起,恐惧、悲伤、愤怒也在这时随之涌来。

魏来的神情恍惚,一时间难以尽数消化掉这如此多数量讯息。

同时他的心头也有些疑惑,为什么这孽魔的体内会有如此多这样的声音,他不禁再次催动体内的神识,想要探究出这些声音的根源。

而在这身合天地的状态下,他的神识流动极为敏锐与迅速,他在众多嘈杂的声音中寻到一条,随着它涌来的痕迹探查过去,而那声音的源头竟然是距离他不过数丈远的一位被高高挂起的孽鬼。

他的心头一震,这才醒悟过来,这声音竟是孽鬼发出的。

可这样的恍然方才在他心头升起,而下一刻,他触摸到孽鬼的神识却豁然被孽鬼所拉扯,不待他收回那神识,周围的孽鬼竟然纷纷如法炮制,拉扯住了魏来的神识,然后一道道庞大的讯息便顺着魏来的神识,涌向他的脑海。

无数画面在魏来的脑海中闪过,他仿佛随着这些画面,经历了一场又一场的……

梦魇。

第一百二十一章 他不配

“这才多少时日?”

“当年将号称南疆之狼的虞家打得丢盔弃甲,扔了一统北境的宏图霸业的李氏子孙,才传了多少代,到了你这里,便只剩下了娇惯与懦弱。”

李澄凰正哭得兴起,一个声音却蓦然响起。

李澄凰抬起头眨了眨眼睛,可举目望去,周围却是空荡荡的一片,并无任何人的存在,她还在疑惑方才的声音是不是自己的幻觉,眼前的光柱却忽的亮起一阵耀眼的白光。

李澄凰愣了愣,下一刻便反应了过来——天阙界的人,终于来了!

她站起身子,几乎是下意识的赶忙抹去自己眼角的泪珠,不愿在旁人面前展现出半点有失自己公主威仪的痕迹。

而随着那光柱中涌出的白光越来越明亮,两道道身形也缓缓在李澄凰的面前凝聚。

她知道那是天阙界的人正在通过通道来到此处。

“怎么这么久才来!?你知道我差点死在那些孽鬼的手上吗?要是我有个闪失,你们担得起这责任吗?!”

李澄凰的公主脾气涌上心头,朝着那两道身影便大声的斥责道,像是要以此将心中堆积的恐惧尽数宣泄出来一般。

而这时,那白光中的身影也渐渐凝聚成型,她的模样显现,却是一位年纪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女与一位看模样二十五六岁青年男子。

李澄凰大概未有想到天阙界会派出这样两个家伙来营救她,她不免一愣,随即心头的怒火又蹭蹭的往上窜。

“我不是说了还有人被困在大孽渊深处吗?就你们两个人怎么帮我救人!快去叫你们掌教来!”她跺了跺脚大声的吼道。

二人中那位年轻的男子闻言缩了缩脖子,在明白对方真的是大楚长公主之后,他的心头不免有些后怕。

他叫山九幽,是那位奉命当值看守大孽渊通道的天阙界弟子。

在收到这消息后的第一时间拿捏不准的他便向们中汇报,本来门中长老们已经定下了计策,认为那消息的传递者是大孽渊中的邪物,为了以防邪物外逃,掌教已经批准要将大孽渊清洗。

却不想这时,一位白衣少女的到来去而让那些在山九幽心中宛如神明一般的众多长老们噤若寒蝉,不仅改变他们的主意,还将这般重要的任务交到了那少女的手中。而他也作为引路人与之一同来到了大孽渊中。

而面对这位大楚长公主劈头盖脸的责骂,山九幽不敢顶撞,只是低着头站在白衣少女的身后。

他毕竟只是一位寻常弟子,家境也极为平常,自然不能去触怒这样的大人物。

但他身旁,那位看上去年幼的白衣少女,却是神情冰冷,对于李澄凰这劈头盖脸似的责骂不曾表露出半点的不满亦或者愤怒,她只是目光平静的四处看了看,将李澄凰四周站着的四尊孽灵以及周围疯了一般不断逃离的孽鬼尽数看在眼里。

她的眉头渐渐皱起,似乎是想到了些什么,脸上的神色又冷了几分。

而李澄凰却不知晓对方心头在想些什么,但见自己一番发号施令未有得到半点回应,身为公主的威严被触犯后的愤怒以及对于生死未卜的魏来的担忧,各色情绪在那时爆发,李澄凰的声音又大了几分:“我说话你听不见吗?我给你说要是那家伙有个闪失,我定让我皇兄荡平你们天阙界!”

“荡平?”而听到这话的白衣少女终于第一次侧头看向李澄凰,她呢喃着对方说过的话,眸中的神情依然平静。

只是以李澄凰的心性自然很难察觉到这少女的不同寻常,她只当是对方终于意识到触怒自己的问题严重性。

她仰起了自己的脖子,怒声说道:“现在知道怕了?还不叫你们的掌教出来见我!?”

要是放在平日,以李澄凰飞扬跋扈的性子,此刻定是免不了一阵趾高气扬与洋洋得意的。

但现在她却丝毫没有半点施展自己“秉性”的意思,她满心想着的都是如何让眼前这个少女快些去把天阙界的大人物们寻来,好将那个家伙从困境中救出。

她可是大楚的长公主,怎么能欠下那样一个家伙这么大一份人情呢——对于自己这份以往从未有过的急迫,李澄凰在心底这样解释道。

“这事,闵砀渊做不了。”少女平静言道。

李澄凰听到这话,不免一愣。

闵砀渊,那是天阙界掌教的名讳。

李澄凰虽然因为愤怒与焦急嘴里所言之物狂傲了一些,但心底却是清楚,天阙界虽名义上是大楚的臣民,但实际上地位却极为超然,否者也不会有着天阙仙国的名号。

而闵砀渊作为这天阙界仙国的掌权者,即使是自己的皇兄见着了也得以礼相待,一个天阙界的门徒如何敢直呼其名讳?

“你家掌教都救不了,难不成你们还能救?”她在短暂的诧异之后,下意识的于嘴里反问道。

山九幽看着二人之间越烧越旺的火药味,心底暗暗发寒,他想着说些什么来缓解双方的火气,但他话未出口。

白衣少女却平静应道:“你再与我多说上半句废话,我保证,你那小情郎定会葬身鬼腹。”

“谁……”李澄凰当然不喜欢对方这般乱点鸳鸯谱的做派,尤其是这鸳鸯谱的对象还是那样一个混蛋。但她正要反驳之时,却想起白衣少女所言之物,素来不肯吃亏的李澄凰竟然在那时生生的把到了嘴边的话,收了回去。

白衣少女自然感受到这一点,她的眉峰一挑,看向李澄凰的目光中神情古怪了几分。

但好在她也确实不是那好事之人,只是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随即一道青光从她的袖口中涌出,在天际一转,化作一柄巨大的长剑,将白衣少女以及李澄凰、山九幽等人一道载起,在李澄凰的惊呼声中,长剑一声剑鸣,化作一道流光直直的朝着那阴气传来的方向飞射而去。

……

“阿爹,你在哪??”

“阿娘?你在哪?”

孩子带着哭腔的声音在魏来的耳畔响彻,他抬起头看向前方,村落中燃着火光,到处是奔走与哀嚎的人群。

他开始不由自主的向前,嘴里不住的哭喊:“阿爹!阿娘!”

他的脑袋有些昏沉,低首看了看,发现自己的四肢小的可怜,他愈发的恍惚,有些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他似乎是生活在南疆一处叫做元莫村的孩子,他叫山元虎,这里世代与外隔绝,他们敬奉着一尊名为天阙的神灵。

自他懂事起,所有的人告诉他,是神给了他们现在的一切,他们要知足,要感激那位神。

而只要足够虔诚,神也会在适当的时候降临,将他的福泽洒向世人,同时也会带走族中的天选之人,成为神的门徒。

他对于这样说法从来都是将信将疑,在每十日村中例行的叩拜神人的祭祀上,也素来心不在焉。

相比与那些冷冰冰的石像,他跟喜欢林中的飞鸟与水中的游鱼。

在他十二年的生命中,他活得很是快活。

他有疼他的爹娘,还有一个哥哥。

他哥哥是村中最厉害的猎人,每一次出村打猎,都会给带回丰盛的猎物。

除了给家中度用外,其余的大多数都被他阿哥分给了村中的老人们。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阿哥极受村中百姓的爱戴。而山元虎更是将他当做了自己的目标,想要成为与自己阿哥一样优秀的猎人。

他甚至一度认为,所谓的神祇是根本不存在的东西,毕竟元莫村的百姓,靠的是自己的本事打猎、捕鱼在这与世隔绝的山林中繁衍生息。

他们没有依靠半点所谓神灵的恩赐,一切的一切都是他们自己努力得来的东西。

而这样天真的念头直到数日前的某一天,被击打得粉碎。

那坐落在元莫村村中心的神像忽的爆发出了一阵耀眼的光芒,神人降临了……

村长召集了百姓,一同前来迎接天阙神祇的使徒,山元虎更是凑到了人群前,想要看清神祇到底与凡人有什么区别。

那些神使穿着古怪的衣衫,比起他们兽皮制成的衣服看上去更加精细漂亮,哪怕是村里最好的裁缝也做不出那样的衣衫。但除此之外,这所谓的神使并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无非一个鼻子两个眼睛,似乎只是穿着漂亮衣衫的人而已。

他这样想着,村中的百姓却满心的敬畏,而神使们却并不做出半点安抚这些寻常百姓的举动,而是直接言明了自己的来意——他们要挑选一位圣子作为门徒,离开元莫村。

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对于元莫村的百姓而言,上一次挑选门徒还是在二十余年前,而那位圣子至始至终都没有再出现过。山元虎对此满心疑虑,心中暗暗觉得这样的情况未免有些古怪,为什么离去的圣子都再也没有消息,若是一切都像传说中那样美好,这些神使既然能够来到这里,那那些离开的人按理来说也应该能够回来……

但还不待他想明白其中就里,神使大人便宣读了他们此行选定的圣子的名字的……

……

山九幽站在飞剑上,身形摇晃。

自从一年前入门以来,他每日都过得兢兢业业,唯恐出了半点纰漏,给师尊带来麻烦。

他只是一个大楚边境小村庄中的农夫的儿子,父母都期盼着他能靠着这天阙界门徒的身份出人头地。

而自从来到了天阙界,他的天赋虽然算不得出众,但凭着自己的刻苦,只花了半年时间,便成了内门弟子,每月下发的月钱足够他父母辛苦劳作近十年才能赚到。他虽然忙于修行,无暇看完父母,但天阙界中却有一种名为镜花水月的法器,从那法器中,他可与父母通话,甚至还能见到父母的模样。

随着每月月钱的寄出,家中的情况大有改善,以往的破旧房子也变成两层的宅院,父母们脱下了以往的麻布衣裳穿上了绫罗绸缎,就连他们因为日夜劳作脸上的皱纹似乎也少了不少。

用他们的话说,是天阙界那边感念他修行刻苦,特地在寄出月钱时,还送来了几枚上好的丹药,吃了之后,不仅百病不侵,还能延年益寿。

山九幽对于天阙界的感激更是溢于言表,虽然不能回到家中,但每月能通过镜花水月的法器看见以此自己的父母,他便很是满足。

如今他师从潼玉长老,只要能在二十八岁前,破开四境,他就能成为对方的关门弟子,这样一来,他便可以拥有一枚自己的镜花水月,日日都可与父母通讯,而这,也成了如今的山九幽最大的目标。

当然,他更明白今日之事的严重性,做好了是大功一件,做错了便会牵连宗门。

因此,哪怕站在那飞剑上,因为飞剑的速度太快,以至于迎面而来的罡风吹得他双颊发疼,他依然强撑着身子,不曾发出半点抱怨,唯恐耽搁了大事。

“就是那里!”这时,那位大楚的长公主,忽的指向远处大声言道。

山九幽几乎是出于下意识的侧眸看去,入目的情形让他一愣,双目瞪得浑圆。

他看见了那处的地面上,有一滩巨大的事物在蠕动,它像是一滩泥淖,却又分明是活着的东西,那事物足足覆盖了方圆数百丈的大小,周身不断有黑色的触手伸出,涌向远方,将目光所及处所有的阴物都拉扯入自己的体内,然后在吞噬掉这些阴物后,他的身形不断的膨胀。

山九幽师从的潼玉长老所修行的法门便是这大孽界之法,他每隔一段时日都会来到这大孽渊中历练,从一开始的不适,到如今也算是见多了各色奇奇怪怪的可怖阴物,但这般模样的东西,他还是第一次见着。

那模样极具冲击力,单单是看上一眼,便让山九幽心头畏惧,同时胃中也是一阵翻涌,有些作呕。

而他们看见那事物,那事物似乎也察觉到了他们的存在。

数道黑色触手从肉泥中伸出,朝着天际爆射而来。

“桔姑娘与公主小心!”他见此状,顿时大喝道,周身三道神门涌现,大孽界铺开,三位幽绿色的孽灵猛然浮现。

他虽然恐惧,但也明白无论是桔宁还是这李澄凰都是不能有半点闪失的大人物,他得护好他们,这才对得起宗门的器重与恩泽。

只是那三尊他废了好多力气才凝聚出来的孽灵,刚刚对上那些触手,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的反应,触手便以快得惊人的速度刺入了那些孽灵的体内。

吼!

孽灵发出一声哀嚎,山九幽便感觉到孽灵体内的力量正在飞快的被那触手所抽离。

“收起你拙劣的法门吧,这不是你能对付的东西。”

桔宁的声音在那时响起,冷冰冰的不带有半点情绪波动。

山九幽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他却并没有听从桔宁的建议,而是一咬牙,言道:“此物凶险,姑娘与公主万不可以身涉险,在下帮你们拖住这邪物,姑娘快些带公主回到宗门,禀报此事,请掌教大人与诸位长老出手,才是正道。”

李澄凰听到这话,显然也感受到了山九幽的决意,她脸上对于天阙界行动缓慢的不满之色稍缓了些许,嘴里担忧言道:“可你留在这里,会死的!”

她可看得真切,魏来那般的妖孽都不是这东西的对手,这个家伙看上去还远不及魏来的百分之一,如何能对抗此物,留下来意味着什么,自然是不言而喻的东西。

山九幽却咬了咬牙:“此事关系着宗门安危,山九幽虽然只是一个无名小卒,但也知宗门对我有知遇之恩,无论是对我还是我的父母都百般照料。”

“今日,山九幽愿意为宗门一死!但请姑娘与公主若是日后有心,帮我照拂好我的父母,山九幽便死也瞑目了。”

山九幽这样说着,心头一横,身子猛然跃下了飞剑,催动着三尊已经被触手刺入身躯的孽灵,不断的在下坠过程中阻拦着那些飞射而来的触手,正如他自己所言,他已经准备好用自己的性命给李澄凰与桔宁拖住时间,让她们有机会回到宗门报信。

李澄凰哪里想得到这家伙不惜命到了这般地步,她又是感动,又是心急,而这些情绪最后又一股脑的化作了对还站在飞剑上的白衣的少女的愤怒。

“我都说了要让你们掌教出手!”

“你非得带着我们来这里,这下好了,那个家伙还没救到,这个人又要死在这里!”

她大声朝着桔宁怒斥道。

桔宁却依然站在那飞剑上,既没有离去的意思,也没有救人打算,她只是皱眉看着那团巨大的肉瘤,眉目中光芒流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澄凰见她如此冷漠,心中的怒意更甚,她再次言道:“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你的同门都已经快死了!你怎么还无动于衷?”

“同门?”李澄凰的声音将桔宁从自己的思绪中拉扯了出来,她神色平静的看了看坠地的山九幽。

眸中并无半点被人舍命相救后的感动,而是摇了摇头,淡淡言道。

“他连人都算不上……”

“哪里配得上同门二字……”

第一百二十二章 山九幽

神使挑选出了他中意的圣子。

元莫村陷入了沸腾与狂欢中。

神使们并未有就此离开的意思,他们逗留在这处,言说明日才会带着被他们挑选好的圣子离开此处。

元莫村有时间为那位幸运儿庆祝欢呼……

山元虎家的门楣被踏破,无数人前来道贺,自家父母的脸上的笑容灿烂得仿佛是要将自己的脸都给笑僵。

但山元虎却并不开心。

他独自呆在自己的房间中,冲着棉被闷闷不乐的撒气。

原因很简单。

神使挑中的圣子,是他的哥哥,是那个被他视作英雄一般的哥哥。

这当然是一件好事,村中的每一个人,从年过七旬的村长爷爷到他自家的父母对此都欣喜万分,比起过年时还要高兴不知道多少倍。

可山元虎却终究无法理解他们的心思,被选为圣子,便意味着要离开这里,然后再也无法回来,一想到再也没办法见到自己的哥哥,山元虎的心头便堆积满了不舍与难过。

他将自己锁在屋中,哪里也不想去,什么人也不想见。

随着夜色更深,房门前聚集的人群渐渐散去,屋外的喧哗声也开始落幕。

山元虎的心头有些纠结,依照着那些神使传来的旨意,今天夜里他的阿哥参加完了村民举办的欢送仪式后,便得前往神使的住所,准备明日一大早离开此地的事宜。

今晚便是他能再见到他阿哥最后的机会。

可他却不知道当如何面对这样的事情——对于他这般大小的孩子来说,离别,永远是最难以让他们接受的东西。

山元虎在房门前踌躇,几次伸手想要推开房门,可在最后关头,又将手收了回来……

可就在这时,房门却忽的被人从外推开,山元虎一愣,抬头看去,却见自己的阿哥正站在房门前,笑盈盈的看着他。

“怎么躲在屋里?”阿哥这样问道,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温暖笑意。

山元虎固执的撇过头,嘴硬的说道:“昨晚……昨晚……没睡好……想多睡一会。”

“这样啊。”阿哥点了点头,然后迈步走入了山元虎中的房门。

山元虎对于他这般行径有些不满,眉头不免皱起。

而他阿哥却径直坐在他的床榻上,说道:“等下我就要走了。”

这短短山元虎心头堆积的不满在那一瞬间忽的烟消云散。

他低下了头,闷闷的应道:“我知道。”

“但我会回来的。”阿哥的声音再次响起。

“真的?”山元虎抬起了头,惊喜问道。但转瞬心底燃起的希望,又被浇灭了下来:“怎么可能……”

他这般喃喃言道:“那些做了圣子的人从来没有人回来过……你是在骗我。”

他阿哥笑了笑,说道:“我问过那些神使大人了,他们说那些圣子之所以没有回来,是因为跟随天神修行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时常会在沉睡数十年,甚至上百年,待到苏醒过来,原来村中的人们都不复存在,自然也就没了回来的必要。”

“但我不一样,他们说我的天赋很好,或许最后五六年便可回来探望你们,到时候我把你和父母一起接到天神那里!好吗?”

山元虎眨了眨眼睛,并不确定自己阿哥所言是真话还是为了安慰他而编造出来的谎言,但人总归还是更愿意相信希望,所以他问道:“你没骗我?”

“阿哥什么时候骗过你?”对方反问道。

这话出口,山元虎顿时笑了起来:“那要几年?”

“不知道。神使说得看我自己的造化,我若是努力些快则五年,慢则十年,就可以拥有往来于天界与人界的本事。”他阿哥这般应道。

随即又脸色一正,伸出手笑道:“我会努力修行早些接你们天界,你也要答应我,在我不在的日子里照顾好爹娘,好吗?”

说着,他眨了眨眼睛,又言道:“这是男人的承诺。”

山元虎愣了愣,随即重重的点了点头:“好!”

然后他也伸出了手,用小拇指勾住了自己阿哥的小拇指,嘴里念叨起兄弟二人时常念叨的承诺。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

那一夜山元虎睡得很踏实。

他做了个梦。

一个美妙的梦。

他想象着在不远的未来自己的阿哥回到这里,带着他与爹娘去往传说中到处都是美酒与佳肴的天界,在那里无忧无虑的永远生活下去。

但梦终究是梦,还不待他享受够他天界的美妙,惊呼声便将他从美梦中吵醒。

他睁开眼,看见的是屋外熊熊燃起的火光。

他的心头一震,穿好衣衫跑出房门。

夜色中到处都是村民的惊呼与哀嚎,是火灾吗?

山元虎在心底这样想着,同时也牢记着自己与阿哥的约定,他去到了父母所在的房间,想要叫醒他们带着他们一起离去。

因为今日的庆祝而喝得酩酊大醉的父母在山元虎的惊呼声中清醒了过来,在一阵手忙脚乱之后,父母带着山元虎逃出了自己的院门。

而院门外的场景更是让这刚刚还沉浸在喜悦中的一家人目瞪口呆。

这并不是简单的火灾,村落中不仅火光冲天,而且各处都还躺满了百姓的尸首……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山元虎满心惊骇。

但还不待他回过神来,不远处的房屋在大火中豁然倒塌,残骸坠落,眼看着就要将站在房屋下的一家人掩埋其中。

山元虎隐约记得在那些残骸落下前,他的阿爹将他的身子一把推了出来,他在地上一阵翻滚,虽然在这个过程头部撞在了地面上,让他一阵剧痛与恍惚,但也却堪堪了避开了那坠落下来的残骸……

当山元虎从那样的恍惚与剧痛中回过神来时,他看见了父母被压在燃烧的木板下的身躯。

他慌了手脚,嘴里带着哭腔喊着:“阿爹!阿娘!”

“救救我的阿爹!救救我的阿娘!”

但村中的众人每个人都只顾着逃命,哪有人能为他驻足半分。

山元虎也顾不得那滚烫的火堆,伸出手想要推开那压在自己父母身上的木板。

他为此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眼看着木板移动了些许……

咚!

一只脚忽的踩在了那木板上,方才被山元虎抬起的木板猛地落下,山元虎的手被压在木板下,传来阵阵剧痛。

他发出一声痛呼,抬头看向那来者。

他的身子在那时一震,这来者不是旁人,赫然便是此刻应当在与神使准备离去的自家阿哥。

“阿哥!你来了!?快些救救阿爹和阿娘。”

看见自家的阿哥,年幼的山元虎就像是看见主心骨一般,他赶忙高声朝着对方言道。

只是那平日里无论是对他还是家人都和颜悦色的阿哥,此刻却脸色冰冷,他像是没有听见山元虎的高呼一般,将自己的脚高高抬起,然后再次重重落下。

咚!

又是一声闷响,门板再次落下。

山元虎倒是察觉到了异常,收回了自己的手,可被压在门板下的父母,却纷纷嘴里吐出一口血箭,彻底失了气息。

山元虎又惊又怒,他抬头看向自己的阿哥高声问道:“阿哥!你在做什么!?”

而这话出口的瞬间他也才豁然看清,自己的阿哥神情冷漠,手中正握着一把大刀,刀身上尚且有鲜血流淌。

他先是一愣,目光有看向周围那些倒地的村民,他们身上的伤口豁然便是刀伤。

他醒悟了过来——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阿哥做的,都是自己素来当做英雄一般的阿哥做的。

“为什么?”他失声问道。

“快些杀了他吧,我们该回师门了。”这时一道悠哉悠哉的声音传来,山元虎抬头看去,所见的却是那两位降临此处的神使。

他心中的信仰几乎崩溃,他满心困惑的再次问道:“是你们做的这一切?”

“可是为什么?你们不是我们的神吗?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

其中一人冷笑一声:“神?这世上哪有什么神?”

“你们不过是我们豢养的牛羊,为我们产出如他一般的东西,只是这些年来,你们这处地界似乎已经耗尽了灵力,产出的合格的修行者越来越少,既然挤不出奶,那就没有必要再养着,杀了你们既可以节约我们的开支,还可以充实大孽界中的阴魂,何乐而不为呢?”

山元虎哪里听得到对方再说些什么,他只是感觉到无边无际的恐惧将他笼罩,他不想死,他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自己的阿哥身上。

“阿哥!我是元虎啊!你弟弟!”他朝着神情冰冷的阿哥带着哭腔言道。

他的阿哥却好似没有听见他说得话一般,缓缓的将手中的长刀高高举起。

“没用的,他现在已经不是你的阿哥了,他是我天阙界新入门的门徒,今日之后他会忘了你们,以新的身份成为我天阙界最忠实的奴仆!”那位神使冷笑言道。

但这话出口,山元虎举着长刀的阿哥,身子却僵在了原地,他手中的长刀迟迟未有落下,眸中冷漠的神情有了些许溃散与波动的痕迹。

“阿哥!”山元虎像是看到了希望一般,朝着对方再次喊道。

那神使见状脸色有些难看,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枚银白色的玉佩,一道道法门被他催动,玉佩中白色的光芒涌动,遁入山元虎阿哥的体内,那时,对方眸中的情绪波动再次隐没,变得冰冷起来。

而神使似乎也失去了耐心,他暴喝道:“动手!”

“山九幽!”

那声爆喝宛如一道敕令,带着不可忤逆的威严重重敲击在山九幽的心头。

山九幽的眸中爆出一道血光,他没了犹豫,高举的长刀在那时猛地挥出,直直的落在了自己年幼胞弟的颈项上……

第一百二十三章 救你,也救自己

吞海第一百二十三章救你,也救自己山九幽的身子不断的下坠。

他那三尊费劲千辛万苦而被凝练出来的孽灵,早已在对抗那些触手的过程中被那些触手吸纳尽了体内的力量,彻底死去。

而他自己体内的灵力也渐渐枯竭。

不过唯一值得安慰的是,他不会如他的孽灵一般,作为这肉瘤的养料而死。

很快他便会撞击在地面,然后头破血流,暴毙而亡。

山九幽曾经也想象过自己有一天会以怎样的方式死去,毕竟作为天阙界的门徒,身为北境第一神宗,他们时常会去往北境各处追杀那些罪大恶极的邪教门徒,尤其是……一些南疆来的鬼修!

他本以为他会恐惧死亡。

但此刻他的内心却无比的平静,似乎为天阙界这样的宗门现身,理应是一件高尚的事情。

他蓦然笑了起来。

他的双眸缓缓闭上,安静的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嗷!

一声狼啸之音忽的在那时涌现,山九幽并未等到想象中身子坠地时头破血流的痛楚。

他落在了一块柔软的事物上……

他赶忙睁开眼,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坐在一头白狼的身上。

他还在疑惑,数道光芒朝他涌来,将他周身的触手尽数割裂,然后一柄飞剑落下,桔宁与李澄凰的身子出现在了他的身旁。

“谢过桔姑娘救命之恩!”山九幽就是再木楞,也应该明白,是桔宁出手救了他。

他赶忙朝着桔宁恭敬言道,只是这样诚恳言语换来的却是少女冷不丁的一句:“做自己该做的事,没有本事应付,又硬着头皮硬上,最后只是给人添麻烦而已,可并不会有人觉得你伟大。”

山九幽一愣,赶忙低下了头。

倒是一旁的李澄凰看不下去,站到了山九幽的身侧,大声言道:“人家是好心好意,你有本事不早点出手,装神弄鬼就罢了,怎么还能怪他?”

桔宁瞟了李澄凰一眼,一只手轻轻一挥,接住山九幽的白狼身形便猛然隐没。山九幽一个不察,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李澄凰自然将对方这样的行为看做了对她的挑衅,她跺了跺脚大声嚷嚷道:“他可是受了伤的!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他?”

山九幽吃痛着站起身子,却不愿看见自己的同门被李澄凰指责,连忙说道:“公主误会了,都是我冲动行事,险些坏了桔姑娘的大事,桔姑娘教训的是……”

李澄凰难得有帮人说话的心思,却不想对方竟不领情,她的心中愈发的愤怒,却不知当如何发作。

“你还想救你的情郎,就不要再喋喋不休个不停,你多说一句话,他就多一分危险。”桔宁的声音适时的响起,一言戳中了李澄凰的软肋,李澄凰一愣,瞬息便收了声。

“你有办法对付这东西?”李澄凰在沉默了一会后问道。

桔宁转头看向眼前蠕动巨大肉瘤,肉瘤似乎也感应到了他们的存在,无数出手从周身伸出,朝着此处涌来。桔宁的一只手伸出,白光在她的周身凝聚成利刃,将那些涌来的触手尽数割裂。

然后她摇了摇头:“我没有办法对付这东西。”

“什么?!”李澄凰的声音顿时提高了数个分贝,她大声的嚷嚷道,眸中写满不可置信。

这桔宁从见面开始便表现出一副救世主的架势,李澄凰虽然不喜对方比她还要高傲几分的态度,但在心底却是将之当做了此行的依仗,可见对方

一番大话说下,最后竟然说自己无法解决这个麻烦,她顿时又惊又怒。

“这不是什么孽魔。”

“这是南疆的劫灵!”

“劫灵?”李澄凰也算是见多识广,但这个辞藻却是平生第一次听闻。

她不免皱起了眉头,看向桔宁的目光愈发的困惑。

“急功近利的索取,最后得到的东西终究只会反噬自己,这一切终究还是开始了。”桔宁却仿佛没有听到李澄凰的询问一般,喃喃的自言自语道。

李澄凰可没有心情听她在这里自言自语,她皱起了眉头问道:“那现在怎么办?是不是还是要去请闵砀渊来解决!?”

“他没有这本事。”桔宁却摇了摇头。

“那怎么办?”李澄凰记得直跺脚。

“我说让闵砀渊来,你说他解决不了,可你自己不也是不行吗?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试试让他来?”

面对李澄凰的质问,桔宁脸上的神情依然冰冷,她侧头看向蠕动的肉瘤,眯起了眼睛,喃喃言道:“我不行,但他可以。”

李澄凰又是一愣,不知为何,虽然桔宁未有提及“他”的名讳,但她却知道,桔宁说的是……

魏来!

……

呼!

呼!

呼!

魏来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他从山元虎的记忆中情形了过来,那一切当然只是幻象,可在沉寂于那幻象时,魏来却难以自已,仿佛自己在那一瞬间已然成为了那个南疆小村中的少年。

他与他一同经历了悲喜,也一同见证了自己的父母死在自己哥哥的刀下。

当这一切结束,从幻境中抽离出来的魏来,心底的悲伤与绝望却许久不散。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眼角有泪水划过,无论他如何在心底告诉自己那些都只是幻觉,可那样的背上却难以遏制在他的胸膛中肆意生长。

而还不待他从元山虎的幻境中情形过来,更多的画面开始不断在他脑海中闪过。

那些画面一个个相互堆叠,组成了一个个故事。

一个个真实得让人难以怀疑,却又令人悲伤与绝望的故事。

而这些故事的主人公虽然或男或女,或老或少,但无一例外都充斥着诸多相同之处。

位于南疆,与世隔绝的村庄亦或者城镇部落。

信奉着以天阙为民的神祇,并且将现在的一切无一例外的都当做是神祇的恩赐。

神祇会每给一段日子从他们中挑选出所谓的圣子,然后去不复反。

直到有一天,部落亦或者城镇中所能产生的圣子数量越来越少,神便会降下神罚,将他们灭杀,然后将冤魂带到这天阙界的大孽渊中……

这个故事让魏来觉得似曾相似,就像是那个他曾经去过的山河图,在其中遭遇的摩撒族人一般……

那些画面不断闪过,一次又一次的冲击着魏来的大脑。

悲伤、恐惧、愤怒、绝望等情绪萦绕在魏来的脑海,仿佛要将他撕裂。

他也忽然明白了过来,这天阙界中修行大孽界法门的门徒恐有数万之数,而每一只孽灵的凝练需要消耗掉的孽鬼少则数只,多则百余只,如此计算而来,要供给这般数量的大孽界弟子修行,需要的孽鬼数量极为庞大,且不说大孽渊中的孽气是否足以支撑,单是这数量庞大的孽鬼,便不是一个小世界能够产生的。



何况这大孽界之法已经延续了数百年,如此计算下来,天阙界从大孽渊中起码获取了数量近千万的孽鬼。

要知道孽鬼这东西并不能凭空产生,而是有冤魂吸收了大孽界特有的孽气而产生的东西,本质上依然是阴魂的一种。

一个小世界中怎么可能盘踞着千万数量的孽鬼?

魏来便曾在自己的父亲留下的手札中看见过自己父亲对于这事的疑惑,而今日,这疑惑却是终于解开了。

这些孽鬼竟然是天阙界亲手制造的东西。

他们把生灵当做牛羊一般豢养在南疆,隔绝他们对外界的联系,以此控制他们,在他们中找出能够作为弟子的苗子,再在他们无法生出合格的门徒后将之猎杀,作为大孽界中的冤魂,供门徒修行。

这是一个井然有序的链条……

井然有序得让人心底发寒……

……

“救救我们。”

“带我们出去……”

“我们要报仇!”

当那些令人绝望的画面闪过之后,孽鬼们的声音再次响起,不断回荡在魏来的耳边。

魏来知晓原来这些孽鬼与当初被阴龙同化的虞家十万阴魂一般,都是被天阙界同时被孽气侵染,而身不由己的可怜人。

魂魄这种东西本就脆弱,故而才会产生专门驱使魂魄的鬼修,尤其是这些身前本就是普通人的南疆百姓,被孽气侵染之下,很容易便迷失本性化为只知道杀戮的孽鬼。

但此刻他们被这召出的肉瘤吸食了体内的孽气,反倒让一只被孽气压制的本性恢复了些许,也才有了向魏来求助的机会。

“可我又能做什么呢……”魏来苦笑着喃喃自语道。

他此刻同样受制于人,需要不断的为这肉瘤灌注上神之力,才能勉强保证不自己不被他吸食掉所有力量,而升级枯竭而亡,他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如何又能帮到他们呢?

“你不觉得你这时候应该疑惑的是他们为什么选中你吗?”可就在魏来想着这些的时候,一个声音忽的传来。

魏来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过,当然他此刻没有时间去细想,只是警觉的侧目四望问道:“你是谁?”

“健忘真是一件令人羡慕的事情,千万年的记忆,是一份足以压垮任何人的重担……”

那声音再次响起,魏来一愣,忽的记起了这声音主人的姓名。

“桔宁!”他惊呼道。

“你来做什么!?”在明晓了对方身份的刹那,魏来的眸中的目光顿时警惕了起来,若说一定要将魏来这十余年来所遇见的每一个人的危险程度排序的话,那桔宁一定是超过敖貅金芸儿之流,稳居三甲的人物。

虽然魏来从未见过对方出手,但不知为何,他始终能在这少女的身上感受到一股可怕的危险气息。

“救你。”桔宁的声音再次响起。

魏来的脸色顿时变得古怪了起来,他可是一手搅乱了对方在宁州的计划,更是让他们在山河图中的图谋被破坏。

对于这修为便是一切的世界来说,坏人机缘,便如杀人父母。

他暗暗估摸着,在天阙界中恐怕有不少人都恨不得将他杀之后快,说他们要救自己,魏来是如何也不敢相信。

只是这样的念头方才在魏来的脑海中升起,桔宁的声音却又再次响起。

“也救自己。”

第一百二十四章 内核

“这东西叫做劫灵。”

“他是一种超出你理解,同时也超出这个世界的生灵……如果它可以被称做是生灵的话。”

“它的成因我没办法与你细说。”

“它是一种难以被杀死的存在,或者说,杀死它的办法,我们至今为止依然不得而知。”

“在仙宫宝库的记载中,东境有数的几次与这事物交手,都损失惨重,而目前所知唯一可行的办法是将之击败,然后以秘法将它放逐到世界边缘的天外渊墟……”

桔宁的声音再次响起,向魏来娓娓道来了关于这事物的一切。

魏来皱着眉头,心底当然有不少疑惑。

譬如那些伪装成天阙界门徒的此刻若是真的有召唤如桔宁所言的这事物的本事,那为何不选在宁霄城动手,非得将他与李澄凰拉入大孽渊中,然后再在其中施展此法?

但魏来转念一想,这孽魔说化的肉瘤,连上神之力都能无限制的吞噬,似乎也着实不能用常理来度之。

那对方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想到这里的魏来脸色忽的一变,他忽的想到一种可能——若是大楚的长公主死在了天阙界的大孽渊中,以那位大楚圣皇对李澄凰的疼爱程度,大楚与天阙界间怕是免不了得有一场兵戈。

魏来顿时一个激灵,却不单单是这可能存在的谋划,更是因为某些更深层次的原因——一个能召唤出这样可怖生物,同时想要挑起这北境最强大的两个势力之间的争端。

这一切背后的主使会是怎样的存在?

而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单单只是想到这里,便让魏来心底生寒。

“我没办法从外面破解此物,我所激发出来的任何力量都会被他吸收。我只能用我的本源之力,帮你暂时逃脱困境,同时于外尽可能的分担他的注意力。”

“而你一旦脱困,要想办法寻到他内核神力的所在,将之摧毁,这样它便会陷入短暂的虚弱,那时我才有办法将他放逐于天外渊墟。”

魏来并没有去问诸如我凭什么相信你之类的问题。

他很清楚对于眼前的他来说,除了信任桔宁,没有别的出路可言。

但他还是在那时问出了一个问题:“你所谓的放逐天外渊墟,于此之后,这些孽鬼会如何?”

桔宁似乎知道魏来想要说些什么,在听闻这个问题之后,她沉默了一会,方才应道:“劫灵的强大远超出你的想象,而现在的我也并不具备一位东境上神应有的实力,所以只能做到帮你脱困,这些孽鬼恐怕得随着这劫灵一同被送往天外渊墟。”

“那是死地。”

“据我所知,劫灵是目前为止,唯一一种可以在那里活下来的东西。”

而桔宁这样的回答让魏来亦再次沉默了一会,随即他点了点头,闷声应道:“我懂了,咱们开始吧……”

……

白色的光芒随即在魏来的身前亮起,化作数道利刃,将魏来周身的触手尽数割断。

而让魏来意外的是脱离了那些触手的束缚之后,他并未如他想象中的那般,跌落在地,而是就悬浮在半空中。

魏来暗觉奇怪,难不成这所谓的劫灵的腹中有着与世外不同的规则?若真是如此,那桔宁话中的可信度又大了几分。

“我该怎么找到他的内核?”魏来活动了一番自己的身躯,在感觉已经恢复之后,便再次问道。

“我不知道,哪怕是仙宫宝库,关于这东西的记载也是少之又少,每一个劫灵所表现出来的模样与能力都大不相同,并没有共同性可言,你得自己去找。”桔宁的声音响起,末了又言道:“现在我得想办法牵制住它,为你争取时间,让他尽可能晚的察觉到你的脱困,你只能靠你自己了。”

这话说罢,桔宁便再也没了声音。

魏来无奈的耸了耸肩膀,虽然有些遗憾,但总好过之前被困住等死的局面。

他的心头一沉,却并未在第一时间急着出发去寻找所谓的内核,而是站在原地,闭目沉神。

他能从桔宁略显急切的声音中感觉到,她并不能与这劫灵纠缠太久的时间,魏来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那所谓的内核。

可这劫灵足足有数百丈大小,各处皆有触手弥漫,若是冒然行动保不齐会被触手围堵,再次陷入麻烦,耽搁本就不多的时间。故而魏来决定,谋定而后动。

他的双眸于那时缓缓闭上,再次沉入那身合天地的状态,神识随即荡开,想要以此找到劫灵内核藏匿之处。

那些孽鬼感受到魏来的神识试图再次将自己的情绪宣泄给魏来,寻求帮助,魏来却没有时间理会他们,但同时他也不得不分出些许神识来加持自己的心神,让自己不被其干扰,这样一来,他神识铺开的速度不免有所下降。

但好在一切还是在缓步进行,约莫百余息的光景过后。

魏来依然一动不动,桔宁的声音却蓦然响起:“找到没有!我快撑不住了!”

“我要是死了,你的小情人可也活不了!”

魏来苦笑着睁开眼,他也无心去理会桔宁话中的小情人到底是对他与李澄凰之间有什么误解。

他更在意的是方才他神识荡开,几乎覆盖了这劫灵体内所有的空间。

可即便如此,他却并非发现到任何可疑之处,这劫灵的体内,似乎除了被他吞入腹中的孽鬼之外便再无他物。

“内核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连他长得什么样都不清楚,怎么找得到?”魏来朗声问道。

桔宁的声音沉默了一会,又才言道:“内核是他储备力量的所在,类似于我们体内的神门,却又有所不同。”

“这样吗?”听到这话的魏来暗暗点了点头,心底有了些自己的思量。

“你到底行不行!我真的快支撑不住了!”桔宁的声音再次响起,语调中的急切已经到了不加遮掩的地步。

魏来虽然不清楚这劫灵身外的情况,但能让那素来将事事都运筹帷幄,即使是在魏来毁掉了山河图的机缘后,依然能够淡然处之的桔宁表现出这样的异状,想来此刻她的处境必然已经是危急至极。

但魏来却并未太过慌张,他沉目四下看了看,忽的瞥见不远处的黑暗中的某些事物。

他的眼前一亮,嘴里言道:“再等等!”

“等多久!?”桔宁高声问道。

但魏来却并理会桔宁,而是催动着至极体内的灵力,驱动身形,朝着不远处游荡而去。

他的身子转瞬便来到了那处,那里有一根触手在四处晃荡。它感应到了魏来的存在,身子一晃,宛如一条毒蛇一般猛地朝着魏来发起了进攻。

它的速度固然极快,但魏来早就察觉到了它的存在,同时内息也恢复了不少,无论是避开这触手的攻击,还是将之拦腰斩断都绝非难事。

但偏偏,魏来却愣愣的站在原地,对于那触手发动的进攻可谓不闪不避,任由触手刺入了他的体内。

噗!

伴随着一声闷响,魏来的脸色煞白,那触手一刺入他的体内,无数根系便疯狂的在他血肉中增长,然后不断的抽取着他的力量。

“你在做什么?我可没有多的力量再帮你脱困了!”桔宁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愤怒与惊讶的味道。

就如她所言的那般,这劫灵是超越北境的生物,它可以吞噬任何事物,因此寻常力量根本只要轰击在他的身上都会被其照单全收,不仅无法对其造成任何伤害,反倒还会成为他变得强大的养料。

因此想要穿过劫灵的肉身,帮助魏来脱困,需要桔宁耗费本源之力才可做到,而以桔宁现在的状态并不能过多的动用这个法门。故而在感应魏来再次被那触手刺入血肉时,她才会如此惊骇。

“相信我,是你唯一的选择。”

“就像我不得不相信你一样。”

“哪怕我们彼此,都并不喜欢这样。”

魏来面对桔宁质问,寒声低语道,随即他的面色一寒,一只手猛地伸出,抓住了那根刺入他体内的触手。

他的双眸猛然闭上,身合天地的法门再次被他催动,他的神识变得敏锐起来,在他有意的牵引下,尽数附着到那根触手上——他既然无法通过正常办法找到内核的所在,那便顺着自己被抽离的力量,去寻到这些力量的去向。

而那处,应当便是内核的所在之处。

抱着这样的念头,魏来完全沉下了心神,神识随着力量的涌动不断涌向这孽灵体内的深处。

不过十余息的光景,他便感受到自己的力量涌入了一处能量波动极为磅礴的所在。

就是这里!

魏来的眼前一亮,赶忙用神识观察着那事物的模样。

却是一枚血色的巨大水晶状的事物,水晶上密布着宛如血管一般的触手,不断收缩膨胀,就像是一颗心脏……

魏来摸清了此物的所在地,正要收回自己的神识,然后前往此处,将之摧毁,可就在这时,那血色的水晶似乎感受到了魏来的窥探,它的跳动猛然变得剧烈起来,耀眼的血光从它的表面涌出,直直的扑向魏来荡开的神识,与之纠缠在一起……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不开九门

“你到底行不行啊!”

“我要是死了!我皇兄一定会让你们整个天阙界都给我陪葬的!”

李澄凰在山九幽的保护下,于触手绵绵不绝的进攻中东躲西藏,神情狼狈。

她嘴里大声的朝着不远处身形在那肉瘤上不断翻腾的桔宁大声喊道。

不过显然,此刻的桔宁并没有心思理会她,她的手中握着一把近乎透明的雪白色长剑,剑身上下翻飞,不断的在那肉瘤的身上割开一道又一道口子,黑色液体从伤口中涌出,转眼又凝固成新的的肉瘤,将他的伤势修复。

密集的触手宛如一团纠葛的乱码将桔宁团团围住,桔宁的身法灵活,甚至快到几乎肉眼不可见的地步,可饶是如此,在那无论是数量还是韧性都极强的触手面前,却依然显得力有不逮。

她的模样甚至有几分狼狈。

“这得看你的小情郎像不像和你做亡命鸳鸯。”桔宁一剑将袭来的触手斩断,站定了身子,冷声应道。

李澄凰惊呼一声,躲开了袭来的触手,嘴里大声言道:“他不是我情郎!我才不喜欢他呢!”

山九幽有些摸不清这二人古怪的脑回路,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她们怎么还有心思讨论这些。这个时候,最紧要的不是想办法保住自己的性命吗?

山九幽这样想着,但却不敢把他的心思宣诸于口,只能默默的保护着李澄凰,不敢让这位大楚的公主殿下有半分损伤,以牵连宗门。

但无论是李澄凰一方还是桔宁一方,他们所承受的压力都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加剧,正如桔宁说得那样此刻他们的生死,都压在了魏来的身上。

又是约莫百息的光景过去,桔宁的呼吸变得有些沉重,触手的攻击也开始愈发的凌冽,她渐渐露出了疲态,而另一边的李澄凰与山九幽更是愈发的不堪,即使又桔宁帮他们抵挡住大多数的进攻,但二人的修为比起桔宁却差之良远,一时间可谓险象环生,若不是山九幽三番两次以命相护,说不得此刻李澄凰已经身受重伤。

此时,又是一道触手挥来,在刚刚的躲避中摔倒在地的李澄凰脚踝受伤,无法站起身子,而山九幽也被数个触手所牵制,脱不开身,眼看着李澄凰就要被那触手击中。

李澄凰自己也被吓得呆傻,愣愣的看着抽打而来的触手,神情呆滞。

可就在这时,一道巨大的身影忽然从她的身后跃起,重重的落在了她的身前。

轰隆!

伴随着一声巨响,那身影重重的落在李澄凰的身前,巨大的盾牌宛如一道宽刃砸在了那袭来的触手身上,将之拦腰截断。

李澄凰有些发愣,但还不待她反应过来,又有三道身影杀到战场。

刀光剑影翻飞,将周围的触手尽数剿灭。

这时,李澄凰才回过神来——这赫然便是之前保护着她的那四尊孽灵。

当时桔宁出现,不由分说便带着李澄凰离去,这四尊孽灵,却被一落在了那处,李澄凰本以为它们会在远地待命,却不想它们竟然还记得魏来的命令,硬生生的靠着双足追到了此处。

她的心底不免有些感动,而这时,触手新一轮的攻击再次发起,李澄凰方才放下的心神在那一刻又悬了起来。

而这一次,那肉瘤久攻不下之后,似乎心底已经升腾起了怒火,他所激发出来的触手数量变得愈发的密集,几乎笼盖了李澄凰的整个眼帘。

她的双眸瞪得浑圆,近乎是出于本能的意识到,他们似乎撑不过这一轮对方的进攻了。而就在她这样的念头升起的刹那,那肉瘤的体内忽的爆开一声闷响。

肉瘤的体内忽的发出一声闷响,黑色的液体爆开,那些被他所召唤出来的触手随着那声闷响,纷纷在半空中一滞,下一刻竟然像是被抽干了气力一般,瘫软了下来。

李澄凰眨了眨眼睛,有些诧异于眼前的变故。

“看样子,你的情郎并不打算和你做亡命鸳鸯。”桔宁的声音在那时适时的响起。

她的身子猛然冲天而起,飞遁到了半空中,她的双手合十,周身三道神门亮起。

是的。

只是三道神门!

这个表现出强悍得几乎接近八门大圣的少女,实际上只有三境修为。

但从她周身弥漫出来的气息,却并李澄凰见过的许多七境高手还要强出不少。

而桔宁周身的三道神门涌现之后,浩大的气息猛然铺散开来,层层叠叠,笼罩在随着爆响炸开后,已经彻底瘫软下来的巨大肉瘤的周身。

某种强大的法门被她催动,李澄凰看得真切,那肉瘤周围的空间开始扭曲,仿佛与某个不可知的时空相连。

这就是通往天外墟渊的法门吧……

李澄凰在心底暗暗想到。

她长长的舒了口气,她知道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尘埃落定,她也终于算是死里逃生。

念及此处,她转眸看向那滩令人作呕的肉瘤,隐隐有些期待着那个家伙出现……

但等了许久,肉瘤周身的空间愈发扭曲,李澄凰甚至能隐约感觉到从天外渊墟吹来的罡风。

“魏来!你在哪里?快些出来啊!不然你会被她一道传送到天外渊墟的,那里可没有活物!”李澄凰的心头焦急,大声的朝着肉瘤喊道。

但就一如那瘫软在地的肉瘤一般,整个大孽渊中一片死寂,并无任何人回应李澄凰的呼喊。

桔宁的眉头也在那时皱起,她能清晰的感觉到魏来的气息的存在,他并未受到什么伤势,按理来说此刻应当已经可以逃出生天,那为何又迟迟不肯现身呢?

“你虽然毁坏了他的内核,但劫灵的强大远不是你能够想象的东西,最多百息时间,他便会再次重生,你要是再不出现,为了防止这劫灵为祸北境,我只能将你连同着它一道放逐到天外墟渊!”

桔宁隐隐觉得有些不妙,她压低了声音,如此言道。

李澄凰却是脸色一变,大声朝着桔宁言道:“喂!你可不能过河拆桥!是他救了咱们的命!”

“你要是敢把他送到天外墟渊,我定让我皇兄把你天阙界踏平!”

李澄凰的威胁并未让桔宁感受到半点的恐惧,那少女的面色依然阴冷,低语继续言道:“北境苍生的命重要,还是你情郎一个人的命重要?”

“你身为大楚长公主,要做的是衡量得失,而不是因个人情感而将自己的子民,拖入泥潭。”

桔宁的年纪看上去不大,但说出来的话却带着一股说教的味道。

本就对桔宁心生不满的李澄凰哪能咽下这口气,她猛地一跺脚,正要反驳,可这时,那肉瘤炸开之处,忽然响起了魏来的声音。

“好一个北境苍生!”

“你天阙界做的些什么勾当,你桔姑娘不可能不清楚吧!”

桔宁的脸色一变,从魏来的话里听出了些许味道,她沉声言道:“不要用凡人的眼光去看东境,东境所做的一切,都是……”

桔宁的话还未说完,那肉瘤的体内一道身影却猛然爆射而出,他的速度极快,转瞬便杀到了桔宁的跟前。

桔宁的双眸一凝,不得不停下自己驱动的法门,她的一只手朝着那杀来的身影张开,一道白色的屏障猛然浮现在她的身前。

轰!

一声闷响荡开,雪白色刀刃恶狠狠的轰击在那屏障前。

刀身上所裹挟着的力道极为巨大,方才触及,白色屏障上便猛然浮现出一道道裂纹。

桔宁的眸中露出了诧异之色,她的另一只手猛然伸出,白色屏障瞬息爆开,琉璃一般的碎片却并未散去,反倒化作一把把锋利的尖刺,朝着那来着袭杀而去。

对方显然也未料到,桔宁还有这般手段,他不得不收刀横于胸前,抵御那些飞射而来的利刃。而桔宁也趁着这个机会,身子退开,与对方拉开了距离。

……

二人的这番对抗,虽然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但对于站在地上的李澄凰与山九幽来说,却是惊骇至极。

当然,在这样的惊骇之后,随即涌上他们心头的,却是满满当当的困惑。

“魏来!”

“你又发什么疯!”

“你在不喜欢她,也等她把这东西送走了再说啊!”

李澄凰急得直跺脚,嘴里大声的朝着站在天际的魏来吼道。

只可惜,无论是魏来还是桔宁,此刻都只是沉眸看着对方,对于这位大楚的长公主可谓视而不见。

“姑娘说笑了。”

“魏来本来就是凡人。”

“不用凡人的眼光看世界,那还能以什么的眼光?”魏来寒声言道,周身的神门一道接着一道的亮起。

胸前、后背、眉心、左手、右手……

足足五道神门在他的周身涌动,他……又破境了……

“你现在是凡人,但你有触摸到那一层的资格,若是执着于凡人的得失,你接下来的路会走的举步维艰。”桔宁并不诧异于魏来的变化,她似乎很清楚为什么此刻这个家伙会在这个节骨眼上与她刀剑相向。

她很是平静的言说着,语重心长,就像是一位长辈在对自己的晚生循循善诱。

“我明白你的心情,但这些情绪无论悲伤还是愤怒,都不是你自己的。”

“是劫灵与孽鬼传递给你的东西,你错以为是自己在为他们不平,却不知自己已经做了他们的傀儡。”

“接受这世界的规则,你有资格打开第九道门,进入东境。”

桔宁这样说着,但魏来却似乎并无法领会到她的苦心。

那少年周身的五道神门共振,浩大的气势铺开。

他手中的刀被他握紧,身子在那时再次爆射而出。

“若是所谓的神,是如姑娘这般的东西。”

“魏来,终其一生,不开九门!!!”

少年的声音大若雷霆,他的双目尽赤,眸子中燃烧着的是,不知从何而起,却仿佛要吞噬天地的火焰。

他浑身气劲在一瞬间凝聚在一起,裹挟于雪白的刀身之上,轰然朝着桔宁落下。

桔宁神情恍惚的看着那少年与他手中的刀。

她愣在了原地。

脑海中轰然只回想着那一句,终其一生,不开九门。

她记得。

记得很清楚,很清楚。

在很多很多年前,这把刀的第一任主人……

也说过这样的话……

第一百二十六章 人与神

九门。

天神之境。

与所谓的八门一门之差,却如隔天堑。

而这道天堑比起七门与八门之间那道天堑,犹有千百倍的差距。

据她所知,这世间能靠自己本事破开第九道神门者,说是凤毛麟角,都有浮夸之嫌。

尤其是在那件事后。

据她所知,千年来能抵达九门之人,不过五指之数,而如今还活着的只有那位渭水龙王。

当然。

他也快要死了。

……

终其一生,不开九门。

这句话旁人说来就像是天大的笑话。

莫说九门,这北境芸芸众生,能开八门者也不过凤毛麟角,九门之遥,远胜空中楼阁。

但魏来有那个资格,说出这样的话。

只是,桔宁以为,能说出的这样的话,只是因为他还不曾了解所谓九门到底是怎样的的存在。

一旦知晓,便没有人能拒绝那样的诱惑。

当然,这得除了他。

而这世上,只有一个他。

旁人再似他,也终究不是他。

但无论如何,这一刻的神似依然让桔宁沉寂千百年的心神微微激荡,她眸中涌起的杀意也随着这抹激荡散去。

她手中已经隐隐浮现出来的白色剑影,在那一瞬间忽的散去,那手伸出,朝着虚空一握。

分明与魏来有着足足数丈的距离,可随着她那一握。

魏来的身子就像是被某些看不见的事物所拉扯一般,身子瞬息跨越了数丈的距离,被桔宁掐住颈项,高高举起。

那一刻魏来周身狂暴的气息猛然湮灭,就好像之前的一切都是错觉一般。

魏来的双眸中火焰依然炙热,他挣扎着想要摆脱桔宁的束缚,可无论他如何催动体内的力量,身子中的力量都像是枯竭了一般,竟然不给他半点回应。

“你根本不知道劫灵到底是怎么样的东西,我不想杀你,我也希望你不要再给我杀你的理由。”

桔宁语调阴寒的说道。

“杀我……”

“桔姑娘当然可以杀我。”

大抵是被对方厄住了颈项的缘故,魏来嘴里吐出的声音有些断断续续。

“但姑娘若是杀了我……那恐怕……姑娘就得请你们东境仙宫的大人物们出手料理此事了。”

魏来这话出口,桔宁不免一愣,她并不认为以魏来的性子会在这时,逞一时口舌之利,抱着这样的心思,她荡开神识,而正是因为这样的举动,让她遏制魏来的法门略微有了松动。

魏来的双眸一凝,体内的第二道神门猛然亮起,阴龙显相,于那时仰天长啸,吼声震天。

桔宁的脸色一变,暗以为自己中了魏来的算计,可就在这时,那阴龙的嘴猛然张开,朝着桔宁一声长啸,却出奇未有发动进攻。

桔宁赫然发现,阴龙的嘴里正衔着一枚跳动着的血色晶体——是劫灵的内核神源!

“你!”她颇为失态的在那时发出一声惊呼,脸上写满了骇然之色。

劫灵的内核神源,是极为复杂与古怪的事物,通常情况下,一旦脱离本体便会爆裂。

而东境仙宫为了了解这可怕的对手,也曾经尝试过将劫灵的内核神源取走研究,但这个过程并不顺利,损失了十余位上神级别的大能,方才将两枚内核神源完好的保存,送入仙宫宝库。

在那之后,东境仙宫尝试了许多办法破解这内核神源。

其中便有人提出过这样的构想,劫灵本身是可以吞纳任何力量的存在,而它的内核神源更是吸纳这些力量之后的储存地,若是能将此物中的力量吸收,那劫灵就不再是威胁,而是一个移动的帮助东境吸收能量的器皿。

这样的构想,无疑让人心动。

在多方的共同研究破解下,仙宫中终于寻到一个可以完美从内核神源中抽取力量的办法。

然后为了以防万一,他们请来了一位超越上神级别的大能,作为首次吸纳内核神源中力量的人。

而且整个过程还有数位东境顶尖级别的大人物们在旁助阵,但凡对方有些许不适,他们便会出手干预。

这样的准备可谓一应俱全。

而那位大能最初吞纳力量的过程虽然缓慢,但极为顺利,整个人也并未表现出任何的异样。

直到……

大家都暗暗松了一口气后,那大能也准备加快吸纳力量的速率时,异变突生。

他那足以撼动山河的肉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崩坏,身躯膨胀,一道道恶心的肉瘤从周身各处伸出。

他开始呼救,而周围掠阵的大能们也纷纷出手,想要救下那人。

可那枚之前一直表现得极为温顺的内核神源却忽的血光大作,在一声爆响之后,将众人尽数震开。

当他们从那样的变故中回过神来时,那位吸收内核神源之力的大能,却依然化为了一滩烂泥。然后,他开始朝着众人发动攻击,众人试图唤醒他,但数次下来不仅丝毫没有作用,反倒让十余位上神陨落,无奈之下,众人只能接受他以及被劫灵同化的事实,诸位大能联手这才将之放逐到天外渊墟……

也正是在此之后,剩余的一枚内核神源,被仙宫永久的封存,而这劫灵的内核神源,也被仙宫标定为最危险级别的东西,任何生物,无论修为强弱,但凡触及到半点这事物都极有可能被其同化。

她不知道魏来是用了何种办法,将这内核从劫灵的体内取出的,但这样的做法无疑是极为危险的举动。

“杀了我,这内核会回到他的体内,那时,姑娘得再想办法寻个帮手,将它取出或者毁掉。”

魏来的声音打断了桔宁的思绪,桔宁皱眉看着魏来,沉声言道:“你根本就不明白,你到底再做些什么,那内核稍有不慎,便会将你感染同化。”

“最终害人害己。”

“所以姑娘得快些答应我的条件,否则到时候,我们都跑不了。”魏来的脸上却并未露出半点恐惧之色,他微笑着言道,语气与脸上的神情都极为平静。

“魏来!你到底要做什么?你快些给她说啊!拖得久了咱们都得死!我还不想死!”而在地面上听着二人对话的李澄凰更是急得宛如热锅上的蚂蚁,大声的朝着魏来吼道。

桔宁低眸看了李澄凰一眼,然后像是妥协了一般,松开了掐住魏来颈项的手,然后如此问道:“你想要要什么?”

“救他们。”魏来伸手指向身下那滩渐渐又开始有了些许蠕动痕迹的肉瘤,如此应道。

他能感觉到随着肉瘤的蠕动,那肉瘤与阴龙嘴中的内核神源的联系渐渐变得明晰了起来,或许正如桔宁所言,此物极为危险,魏来不敢确定随着肉瘤月这内核神源的联系越来越强烈,是否真的会如桔宁所说,自己会被劫灵所同化,但他的目光却极为坚定的看着桔宁,丝毫没有因为即将要到来的危险而生出半点的动容。

桔宁同样感受到了这一点,她也明白魏来口中的他们所指的到底是谁。

她的眉头紧皱,目光困惑又愤怒的盯着魏来,言道:“不行。”

“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那些孽鬼的数量太多。”

“将他送入天外渊墟的法门范围巨大,想要将这些孽鬼一一送出法门的范围,需要的时间太久,我们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你要做好人没问题,但做好人的前提是,自己得有本事。”

“否则不仅救不了任何人,还会害了自己。”

魏来却言道:“只要姑娘愿意帮我,这件事情并不会花去太多时间。”

桔宁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许,以她的眼界,这世上鲜有她想不到的事情,不知道的法门,她确实想不明白魏来所谓的办法到底是什么。

而魏来也没有卖关子的心思,他想着当初在面对金芸儿时,那个神秘男人用上神之力将那些神兵铭刻在自己地四道神门上的法门。

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第五道神门,沉声言道:“把他们镶入我的神门中。”

桔宁闻声,身子一颤,看向魏来的目光顿时变得震惊了起来。

这并非什么太过困难的事情,她的修为虽然因为某些缘故,而远不如从前,但调集些许上神之力对她来说并非什么难事,想要将这些孽鬼镶入魏来的神门也极为简单。

而让她震惊的只是魏来这个决定。

要知道神纹一旦铭刻,便没有任何更改的空间。

因此每一道神纹对于修士来说都极为重要,这些孽鬼数量虽然庞大,但修为大多也就在三四境之间,并且在被劫灵吞噬了力量之后,孽鬼们的修为更是呈几何倍的下降,桔宁暗暗估算,估摸着其中的大多数都只有两境左右的修为,这样的战力,数量即使再多,在真正的强者面前也只是土鸡瓦狗,不值一提。

魏来前四道神门所铭刻的神纹都极为强大,也正是因为如此,桔宁才认为魏来又触碰第九道门的实力。

要知道对于凡人来说,洞开九门需要的条件极为严苛。

稍有差池,便再无机缘窥探那一境界。

但此刻魏来的这番决定无疑是在自己葬送自己的前途。

她深深的看了魏来一眼,她相信以魏来的聪明,定然知道这样做的代价是什么。

而也正是因为如此,她心中的疑惑才愈发的浓郁。

“为什么?”

“他们为什么值得你这么做?”桔宁困惑的问道。

魏来朝着她眨了眨眼睛:“姑娘说在下不懂神的心思。”

“可事实却是,在下不是不能懂,而是不愿懂。”

“姑娘亦然,魏来说得再多……”

“姑娘也不会懂。”

“或者说,不愿意去懂。”

第一百二十七章 山九幽

神使挑选出了他中意的圣子。

元莫村陷入了沸腾与狂欢中。

神使们并未有就此离开的意思,他们逗留在这处,言说明日才会带着被他们挑选好的圣子离开此处。

元莫村有时间为那位幸运儿庆祝欢呼……

山元虎家的门楣被踏破,无数人前来道贺,自家父母的脸上的笑容灿烂得仿佛是要将自己的脸都给笑僵。

但山元虎却并不开心。

他独自呆在自己的房间中,冲着棉被闷闷不乐的撒气。

原因很简单。

神使挑中的圣子,是他的哥哥,是那个被他视作英雄一般的哥哥。

这当然是一件好事,村中的每一个人,从年过七旬的村长爷爷到他自家的父母对此都欣喜万分,比起过年时还要高兴不知道多少倍。

可山元虎却终究无法理解他们的心思,被选为圣子,便意味着要离开这里,然后再也无法回来,一想到再也没办法见到自己的哥哥,山元虎的心头便堆积满了不舍与难过。

他将自己锁在屋中,哪里也不想去,什么人也不想见。

随着夜色更深,房门前聚集的人群渐渐散去,屋外的喧哗声也开始落幕。

山元虎的心头有些纠结,依照着那些神使传来的旨意,今天夜里他的阿哥参加完了村民举办的欢送仪式后,便得前往神使的住所,准备明日一大早离开此地的事宜。

今晚便是他能再见到他阿哥最后的机会。

可他却不知道当如何面对这样的事情——对于他这般大小的孩子来说,离别,永远是最难以让他们接受的东西。

山元虎在房门前踌躇,几次伸手想要推开房门,可在最后关头,又将手收了回来……

可就在这时,房门却忽的被人从外推开,山元虎一愣,抬头看去,却见自己的阿哥正站在房门前,笑盈盈的看着他。

“怎么躲在屋里?”阿哥这样问道,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温暖笑意。

山元虎固执的撇过头,嘴硬的说道:“昨晚……昨晚……没睡好……想多睡一会。”

“这样啊。”阿哥点了点头,然后迈步走入了山元虎中的房门。

山元虎对于他这般行径有些不满,眉头不免皱起。

而他阿哥却径直坐在他的床榻上,说道:“等下我就要走了。”

这短短山元虎心头堆积的不满在那一瞬间忽的烟消云散。

他低下了头,闷闷的应道:“我知道。”

“但我会回来的。”阿哥的声音再次响起。

“真的?”山元虎抬起了头,惊喜问道。但转瞬心底燃起的希望,又被浇灭了下来:“怎么可能……”

他这般喃喃言道:“那些做了圣子的人从来没有人回来过……你是在骗我。”

他阿哥笑了笑,说道:“我问过那些神使大人了,他们说那些圣子之所以没有回来,是因为跟随天神修行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时常会在沉睡数十年,甚至上百年,待到苏醒过来,原来村中的人们都不复存在,自然也就没了回来的必要。”

“但我不一样,他们说我的天赋很好,或许最后五六年便可回来探望你们,到时候我把你和父母一起接到天神那里!好吗?”

山元虎眨了眨眼睛,并不确定自己阿哥所言是真话还是为了安慰他而编造出来的谎言,但人总归还是更愿意相信希望,所以他问道:“你没骗我?”

“阿哥什么时候骗过你?”对方反问道。

这话出口,山元虎顿时笑了起来:“那要几年?”

“不知道。神使说得看我自己的造化,我若是努力些快则五年,慢则十年,就可以拥有往来于天界与人界的本事。”他阿哥这般应道。

随即又脸色一正,伸出手笑道:“我会努力修行早些接你们天界,你也要答应我,在我不在的日子里照顾好爹娘,好吗?”

说着,他眨了眨眼睛,又言道:“这是男人的承诺。”

山元虎愣了愣,随即重重的点了点头:“好!”

然后他也伸出了手,用小拇指勾住了自己阿哥的小拇指,嘴里念叨起兄弟二人时常念叨的承诺。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

那一夜山元虎睡得很踏实。

他做了个梦。

一个美妙的梦。

他想象着在不远的未来自己的阿哥回到这里,带着他与爹娘去往传说中到处都是美酒与佳肴的天界,在那里无忧无虑的永远生活下去。

但梦终究是梦,还不待他享受够他天界的美妙,惊呼声便将他从美梦中吵醒。

他睁开眼,看见的是屋外熊熊燃起的火光。

他的心头一震,穿好衣衫跑出房门。

夜色中到处都是村民的惊呼与哀嚎,是火灾吗?

山元虎在心底这样想着,同时也牢记着自己与阿哥的约定,他去到了父母所在的房间,想要叫醒他们带着他们一起离去。

因为今日的庆祝而喝得酩酊大醉的父母在山元虎的惊呼声中清醒了过来,在一阵手忙脚乱之后,父母带着山元虎逃出了自己的院门。

而院门外的场景更是让这刚刚还沉浸在喜悦中的一家人目瞪口呆。

这并不是简单的火灾,村落中不仅火光冲天,而且各处都还躺满了百姓的尸首……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山元虎满心惊骇。

但还不待他回过神来,不远处的房屋在大火中豁然倒塌,残骸坠落,眼看着就要将站在房屋下的一家人掩埋其中。

山元虎隐约记得在那些残骸落下前,他的阿爹将他的身子一把推了出来,他在地上一阵翻滚,虽然在这个过程头部撞在了地面上,让他一阵剧痛与恍惚,但也却堪堪了避开了那坠落下来的残骸……

当山元虎从那样的恍惚与剧痛中回过神来时,他看见了父母被压在燃烧的木板下的身躯。

他慌了手脚,嘴里带着哭腔喊着:“阿爹!阿娘!”

“救救我的阿爹!救救我的阿娘!”

但村中的众人每个人都只顾着逃命,哪有人能为他驻足半分。

山元虎也顾不得那滚烫的火堆,伸出手想要推开那压在自己父母身上的木板。

他为此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眼看着木板移动了些许……

咚!

一只脚忽的踩在了那木板上,方才被山元虎抬起的木板猛地落下,山元虎的手被压在木板下,传来阵阵剧痛。

他发出一声痛呼,抬头看向那来者。

他的身子在那时一震,这来者不是旁人,赫然便是此刻应当在与神使准备离去的自家阿哥。

“阿哥!你来了!?快些救救阿爹和阿娘。”

看见自家的阿哥,年幼的山元虎就像是看见主心骨一般,他赶忙高声朝着对方言道。

只是那平日里无论是对他还是家人都和颜悦色的阿哥,此刻却脸色冰冷,他像是没有听见山元虎的高呼一般,将自己的脚高高抬起,然后再次重重落下。

咚!

又是一声闷响,门板再次落下。

山元虎倒是察觉到了异常,收回了自己的手,可被压在门板下的父母,却纷纷嘴里吐出一口血箭,彻底失了气息。

山元虎又惊又怒,他抬头看向自己的阿哥高声问道:“阿哥!你在做什么!?”

而这话出口的瞬间他也才豁然看清,自己的阿哥神情冷漠,手中正握着一把大刀,刀身上尚且有鲜血流淌。

他先是一愣,目光有看向周围那些倒地的村民,他们身上的伤口豁然便是刀伤。

他醒悟了过来——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阿哥做的,都是自己素来当做英雄一般的阿哥做的。

“为什么?”他失声问道。

“快些杀了他吧,我们该回师门了。”这时一道悠哉悠哉的声音传来,山元虎抬头看去,所见的却是那两位降临此处的神使。

他心中的信仰几乎崩溃,他满心困惑的再次问道:“是你们做的这一切?”

“可是为什么?你们不是我们的神吗?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

其中一人冷笑一声:“神?这世上哪有什么神?”

“你们不过是我们豢养的牛羊,为我们产出如他一般的东西,只是这些年来,你们这处地界似乎已经耗尽了灵力,产出的合格的修行者越来越少,既然挤不出奶,那就没有必要再养着,杀了你们既可以节约我们的开支,还可以充实大孽界中的阴魂,何乐而不为呢?”

山元虎哪里听得到对方再说些什么,他只是感觉到无边无际的恐惧将他笼罩,他不想死,他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自己的阿哥身上。

“阿哥!我是元虎啊!你弟弟!”他朝着神情冰冷的阿哥带着哭腔言道。

他的阿哥却好似没有听见他说得话一般,缓缓的将手中的长刀高高举起。

“没用的,他现在已经不是你的阿哥了,他是我天阙界新入门的门徒,今日之后他会忘了你们,以新的身份成为我天阙界最忠实的奴仆!”那位神使冷笑言道。

但这话出口,山元虎举着长刀的阿哥,身子却僵在了原地,他手中的长刀迟迟未有落下,眸中冷漠的神情有了些许溃散与波动的痕迹。

“阿哥!”山元虎像是看到了希望一般,朝着对方再次喊道。

那神使见状脸色有些难看,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枚银白色的玉佩,一道道法门被他催动,玉佩中白色的光芒涌动,遁入山元虎阿哥的体内,那时,对方眸中的情绪波动再次隐没,变得冰冷起来。

而神使似乎也失去了耐心,他暴喝道:“动手!”

“山九幽!”

那声爆喝宛如一道敕令,带着不可忤逆的威严重重敲击在山九幽的心头。

山九幽的眸中爆出一道血光,他没了犹豫,高举的长刀在那时猛地挥出,直直的落在了自己年幼胞弟的颈项上……

第一百二十九章 以后再说

吼!

阴龙发出一声怒吼,桔宁的身子便被狠狠的击退。

桔宁的脸色苍白,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

劫灵最可怕的地方,不在于他有如何强大的实力,亦或者拥有无限增殖的体型。

而是他可以吸收目前所知的任何形式的力量,包括上神之力,想要击败他,只能从内部瓦解它的神核,但这样的击败,只是短暂的杀死,要不了多久时间,它便可再次复生。

也就是说,劫灵不可能本目前已知的任何办法杀死,即使是那位仙王的大湮天,也无法将之毁灭。

相比于东西两境的仙佛,它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不死的存在。

魏来的阴龙,吸收了劫灵内核神源中所溢出的力量,渐渐开始朝着劫灵转化,而这个过程中,它也有了吸纳其他各种形式力量的能力,当然相比于真正的劫灵,阴龙这样的本事还要差上许多。

也正是因为如此,桔宁才可以通过不断对阴龙发起攻击,稍稍拖慢些许这阴龙化为劫灵的时间。

但这也只是权宜之计。

再次运集周身灵力轰击在阴龙身躯上,但其中大半部分都被阴龙所吸收,而阴龙的挣扎也越来越弱,眸中开始涌现出猩红的血光。

桔宁知道,她能拖下去的时间不长了。

“你再不想想办法,我们都得死在这里!”

“而且,你们是通过宁州来到这里,大孽渊中还有通往宁州的通道尚未合拢,到时候,天阙界一定在第一时间封死与大孽渊的联系,那时候,这两头孽灵定然会打破宁州与大孽渊的空间通道,抵达那处!”

“那时,你宁州的子民都会化作这劫灵的食粮!”

她朝着魏来大声吼道,语气中的焦急,几乎是不加遮掩。

……

李澄凰的心底同样焦急万分,她不想死,甚至可以说比在场任何人都怕死。

但眼前的一切显然不是怕就能解决的,魏来的神色惨白,看上去颇有些神志不清的味道,

“你没事吧,你别吓我。”李澄凰看着魏来,焦急的问道。

魏来过了好一会光景方才从剧痛中恢复过来。他却并未理会李澄凰关切的询问,而是目光直直的看着不远处的山九幽,问道:“为什么?”

这声询问,让山九幽的心头一阵恍惚,他终于从方才的幻境中回过了神来,他看向魏来,沉声言道:“我…只是做了对的事情…”

不知是因为之前桔宁训斥的缘故,还是那幻想让他心神动荡,他的语气不再如之前那般笃定。

“山九幽。”

“你叫山九幽对吧?”魏来又问道。

也不知是否是山九幽的错觉,魏来在问这话时,语气中多出了几分之前不曾有过的古怪味道,像是在!确认某些极为特别的事情一般。

而这些特别的事情显然不会只是他的姓名这般简单的事情,有了之前那幻相的经验,山九幽的心头生出警惕,身子下意识的朝后退去一步,但嘴里却下意识的应道:“没错,是我。”

这话出口,魏来却并未在第一时间再做回应,只是直直的盯着他,良久之后,他方才幽幽言道:“那你应该看见了吧?”

山九幽的心头一震,心底第一时间便想到了那个幻象。

他的眸中露出了恍然大悟之色,心道果然方才的一切都是魏来在从中作梗。

“果然是你!”山九幽这般言道,眸中的警惕之色更甚,“这般拙劣的法门也想要迷惑我天阙界的门徒?魏王你太小看我们天阙界了。”

魏来显然没有料到山九幽的反应这样的激烈,他微微一愣,还未来得及回应,桔宁的声音忽的响起。

“你还要跟那个废物讲多久的道理,你的阴龙失控,被同化为劫灵之后,下一个可就轮到你了。”

桔宁话语中所包裹的怒意可谓不加遮掩,魏来无奈的收起了再与山九幽说下去的兴致,他最后看了这位一腔热血的天阙界门徒

“你不信,觉得那是假的?”

魏来问道。

山九幽冷哼一声,想也不想的应道:“如此无稽的幻象如何能让人相信?”

这话出口,山九幽心头涌出些许快意,仿佛已经看见魏来恼羞成怒的神情。

但谁知听到这话的魏来只是淡淡一笑,言道:“那就永远不要信,活在你认为对的事情中吧,那也是一种幸福。”

魏来说罢这模棱两可的一番话后,根本不给山九幽半点反应的机会,身子一震,便于那时飞身而起,来到了桔宁的身侧。

山九幽得见此状,心头一颤,脸上露出了骇然之色——他很确定之前他的灵力准确无误的轰击入了魏来的神门,而这样直击要害的攻击,足以让任何人身负重伤,甚至当场毙命。

就好像刀已经刺入了人的心脏,但那人非但没有死过去,还直挺挺的再次站起了身子,生龙活虎的在你面前蹦跶,想必任任何人瞥见了这样的场景都得脸露骇然之色。

而魏来却没有与他言说其中就里的心思,来到桔宁身侧之后,他沉眸盯着那头怒吼的阴龙,

“你能与你的阴龙建立起联系吗?”桔宁问道。

魏来摇了摇头。

“那有办法将他的毁灭吗?”桔宁又问道。

魏来再次摇了摇头。

桔宁的眉头紧皱,她说道:“那你就得好好想想你的遗言了,看在相识一场的面子上,我会找人把你的遗言交给你想交给的人。”

“是那个楚侯之女?还是那个红衣的纪欢喜?”

魏来闻言歪着头想了想,似乎是真的在很认真很认真的思考桔宁的问题。

然后他的嘴角上扬,转眸看向桔宁,言道:“徐玥。”

“给她吧。”

这话出口,桔宁的身子一颤,不可思议的盯着魏来:“你记起她了?”

魏来将她脸上的诧异之色尽收眼底,他嘴角上扬的幅度又大了几分,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情。

他心满意足的言道:“本来不记得。”

“但你的反应告诉我,我果然应该记得。”

桔宁显然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消化完魏来所言之物,她还在愣神,魏来却转头看向那头正在不断被内核神源同化的阴龙,身子迈步而上。

“你去解决那个家伙,把他杀了,亦或者送完你所谓的天外渊墟,都可以。”

“这家伙,交给我。”

“咱们各司其职,遗言这东西,以后有机会再说。”

第一百三十章 我自己去取

桔宁不清楚魏来哪来的自信,但此时此刻信任显然是她唯一的选择。

她重重的点了点头,再次催动起了那秘法,开始扭曲肉瘤周身的空间,试图赶在肉瘤完全复苏过来,凝聚出新的内核神源之前,将之送完天外渊墟。

而这个法门对于她来说并不算太困难,虽然如今她的修为跌落,但心神却极为强大。她一边催动着法门,一边将注意力尽数放在了魏来身上,她很好奇这个少年是否真的能如他所说的那般做到这一切,而他又是如何做到的。

这些,都让这位活了不知几多年岁的神祇,感到好奇。

……

此时,魏来已经来到了那阴龙的跟前,他眯眼看着不断被血光侵蚀的阴龙,狭长的眼缝中光芒闪动,随即他伸出了自己的手,朝着那阴龙张开。

还未催动任何灵力,但阴龙似乎已经感受到了从魏来身上传来的某些气息。

它的双眸中血红色的光芒暴起,周身浩大的阴气开始凝聚。

“别怕。”魏来轻声说道。

语调温软,如玉,如水。

“我来救你。”他这般说罢,周身五道神门亮起,神门于同一时间共振,各色光芒大作。

而说来的奇怪的是,那阴龙在听了魏来此言之后,眸中的血光真的削弱了几分,身躯的扭动也开始不如之前那般剧烈。

反倒是它嘴里那颗血色晶体,血光大作,似乎是感受到了某些威胁。

而魏来伸出的手亦在那时五指张开,他周身的五大神门中的光芒愈发的耀眼。

佛魔之相于他背后升腾,佛像低眉,魔相怒目。

浩大的金光从佛像体内溢出,包裹在阴龙的身上,从内核本源上朝着他倾泻而出的血光,在那时被金光所隔离,阻挡于外。

虽然那些代表着劫灵本源之力的血光并不愿意就此放弃,不断试图冲击着佛像所溢出的金色的屏障,但短时间内,他们显然无法做到这一点。

同时,魔像的眸中同样血色的光芒爆出,将那血色晶体笼罩其中,暴动的劫灵之力,受到魔像血光的牵引。就像是被闸门堵住的洪水,寻到了决堤的泄水口,在那一瞬间一拥而上,尽数顺着魔像血光涌向魔像。

一直用眼角的余光注视着魏来的桔宁,见了此景,不免心头一震。

她下意识的想要开口提醒些什么,毕竟这劫灵之力的强大,她可是心有余悸。

即使是超越上神级别的存在,尝试触碰此物,最后也不免被其同化,她本能的认为,魏来难以抗下这劫灵的威能。

只是,这番话还未来得及出口,更多的变故随之发生。

魏来周身的神门,继续亮起。

金色的龙相涌出,朝着阴龙一声怒吼,随即在桔宁诧异的目光中,金色龙相猛地冲杀到了那朝着魏来涌来的劫灵之力的跟前,似乎是打算以自己的身躯,抗下这些劫灵之力。

但之前无论是对魔像还是阴龙都表现出极强的侵略性的劫灵之力,对于金色龙相却视若无睹,它们绕开了金色龙相,继续朝着魏来背后的魔像袭来。

“没用的!”桔宁一边催动着法门,一边朝着魏来高声言道。

“劫灵只对有意识的活物感兴趣,阴魂或者生灵,亦或者有着意识的一切事物,你这头金龙空有其形,难以入它法眼。”桔宁似乎意识到了魏来要做些什么,于那时再言道。

而听到这话的魏来暗暗点了点头,另一只手再次伸出手,阴龙本已停下晃动的身躯,再次开始剧烈的扭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他的体内被分离而出。

桔宁的双眸渐渐眯起,她瞥见了一头蛟龙的魂魄从阴龙的体内被抽离而出。

“魏来!你在干什么!”

“快放了我!!!”

那蛟龙魂魄身形显现之后,瞬息便看清了自己的处境,他开始剧烈的扭动自己的身躯,一脸的惊恐之色,试图摆脱他身上的束缚。

而事实证明这一切终归只是徒劳,他的身子还是不由自主的在魏来的拉扯下来到了那金色龙相的身旁。

“你想把他们合为一体?”

“着很困难,短时间内很难做……”桔宁皱眉言道。

但她的话还未说完,被拉扯到一起的金色的龙相与蛟龙魂魄瞬息便合为一体。

魏来回眸看了一眼,一脸惊诧之色的桔宁,笑道:“他们本来就是一体。”

桔宁哑然。

而与此同时,变故还在继续。

随着金龙与龙魄合为一体,那些劫灵的本源之力们就像是寻到闸口一般,开始不断朝着龙相中涌入。

“魏来!”

“你不得好死!”

“我敖貅!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被劫灵之力不断的灌入体内,敖貅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神智正一刻不停的被那些劫灵之力所吞噬,他闻到了死亡的味道,但他却不能做些什么来改变自己如今的处境。只能朝着魏来用尽浑身气力,发出他所能说出的最恶毒的诅咒。

“阁下好像忘了。你现在已经是鬼了。”魏来轻声说道,同时体内的第三道神门亮起。

上神之力被他从神门的轮盘中抽离出来,化作一道道金色的光线,将金色龙相包裹其中。

桔宁见状眼前一亮。

魏来将这些劫灵的力量牵引到了这金色龙相的体内,而这金色龙相与阴龙不同,相比于前者,它弱了许多,想要完成从生灵到劫灵的转化需要花去的时间会多出不少,而想要成长到能够完全吸收上神之力的地步,所需的时间会更长更久。

趁着这个档口,用上神之力包裹着此物,将之与肉瘤一道送入天外渊墟。

虽然是弃车保帅之举,但于眼下的情况来说,却是最好的选择。

“快!我马上就要完成这法门的,你将这金龙与内核本源一同慑来,我们一鼓作气,将他们放逐!”桔宁在那时说道。

而面对桔宁的催促,魏来却显得极为淡定,他淡淡一笑,转眸看向依然在阴龙嘴里的血色晶体。

他嘴角上扬:“这金色龙相,可是我费了好大气力才凝聚出来的东西,岂能就这样白白损失……”

桔宁一愣,眉头皱起:“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想要挽回些损失罢了。”魏来应道。

桔宁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了几分,她寒声道:“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你还想着自己那点蝇头小利?”

“说吧!你想要要什么?我东境都能给你!”

桔宁的语气不善,她并不喜欢魏来这副贪得无厌的嘴脸,更不喜欢这种趁人之危的做法。

尤其是,做出这样的事情的人是魏来的情况下,那样的厌恶,更甚常人数倍不止。

但魏来北境的安危,她不得不做出妥协。

可随之这样的话,换来的却是魏来轻轻的摇头。

那少年还是看着阴龙,嘴里喃喃言道:“姑娘大概是在东境呆的久了。”

“看什么都喜欢居高临下,魏来可不需要东境给我半点东西,我想要的,我自己回去取。”

这话落下,桔宁还在发愣,魏来背后的第四道与第五道神门分别亮起。

他的身子猛地杀出,直直的奔向阴龙嘴里的内核本源而去。

桔宁在那时心头一颤,醒悟过来——

这家伙想要吞噬劫灵的内核本源!!!

第一百三十一章 蛇吞象

桔宁惊骇的看着魏来,她觉得这个家伙要么是被利益熏了心肝,要么就是得了失心疯,否则他怎么会想到这样的馊主意。

若是之前魏来想要以此威胁她的行为在她看来只是坏的话,那现在魏来的行径,便只能说是蠢——那种愚蠢至极的蠢。

超越东境上神级别的大能都难以逃脱被劫灵同化的命运,魏来虽然确实有那么些许与众不同之处,但这些与众不同显然不无法支撑他做到这般逆天之事。

结果在魏来做出这样决定时,便已经注定。

桔宁有心阻止,但可惜的是,如今的她虽然心神强大,可以在施展放逐劫灵法门的同时,注意魏来的情况,可修为却无法让她分出半点力量阻拦魏来。

她只能心头一横,将那放逐之法的法门扩大几分,将魏来也笼罩其中,准备将之一道送往天外渊墟。

……

魏来并不关心桔宁心头所想,他来到了阴龙的跟前。

阴龙虽然被佛光隔绝了那些劫灵之力,但之前灌入他体内的劫灵之力数量已经不少,即使此刻隔绝了劫灵之力,之前灌入它体内的力量依然不住的在它体内肆掠,随着之间的推移,劫灵之力会一步步同化阴龙体内的力量,将之化为劫灵。

而魏来的到来,所带来的生人气息,更是刺激了阴龙体内的劫灵之力。

它们的暴动变得愈发的剧烈。

方才因为魏来的安抚而变得稍稍平静下来的阴龙,随着劫灵之力的暴动亦再次狂暴起来,它开始扭动身躯,看向魏来的目光也变得阴冷与杀机腾腾起来。

甚至就就连它嘴里衔着的血色晶体,也似乎感受到了来自魏来的威胁,竟然停下了些许朝着金龙龙相体内灌注劫灵之力的步伐,分出一部分劫灵之力朝着魏来袭来。

魏来的眯眼一笑,对于眼前铺天盖地袭来的劫灵之力丝毫不见慌张。

他周身的第四道与第五道神门猛然亮起。

那四位孽灵豁然跃身到魏来的身侧,四柄强悍无比的神兵被他们握在手中,第四道神门中的百余柄神兵也豁然亮起,金色的光芒洒在四尊孽灵的身上,魏来的双眸一凝,脸上的青筋暴起,嘴角有鲜血溢出,第四道神门中的神兵竟然在那时被他催动,从神门中涌出,如士卒一般列阵于魏来的身后。

“去!”

伴随着魏来一声轻喝,无数闪烁着耀眼金光的神兵于那一瞬间爆射而出,与那些劫灵之力,狠狠的撞击在了一起。

一旁一直注视着此间情形的桔宁见状,心底暗暗摇头。

放在平日,她大抵会吃惊于魏来这唤出的百余柄神兵中所隐藏的威能——虽然以魏来的修为无法将这些神兵中的力量完全展现出来,但以桔宁的眼界却能清晰的感受到,这些神兵周身隐隐荡开的气机,那像极了东境仙宫宝库中的神物。凡人根本不应该拥有这样的神物,况且还是如此数量的神物。

只是如今的情况让桔宁没有时间再去细想其中就里。

因为在她看来,魏来已经离死不远,而她要做的只是在劫灵将他彻底同化之前,将之一道放逐于天外渊墟。

而一切也似乎真的真依照着她的预料在发展。

劫灵内核本源上所激发出来的血光与那些神兵只是稍稍碰撞,百余柄神兵的周身便开始剧烈的颤抖,身形也纷纷停滞,似乎下一刻就会轰然裂开一般。

可也就是在这时,魏来体内的第五道神门猛然光芒大作。

那道神门上,被镶嵌入了千余名被魏来救出的孽鬼。

魏来心中的念头一动,孽鬼们时候着猛然杀出。

桔宁的双眸一凝,面露异色。

孽鬼对于她来说当然只是毫不起眼的角色,但同时,孽鬼也是极为暴戾的存在,阴魂在吸收了大孽界特有的孽气后,会渐渐丧失本性,化作只知道追寻血肉的恶灵。想要控制这些孽鬼,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之年华为孽灵,而这样的做法无非便是加强孽鬼体内孽气的数量,同时进一步摧毁它们的神智,让它们彻底沦为修士的傀儡。

但这样的办法并不简单,许多天阙界的门徒,可能为了凝练出一具合格的孽灵,便需要花去一年甚至几年的时间。

但此刻魏来所召出的孽鬼不仅完全听从魏来的指挥,敢于去面对这如此可怖的劫灵之力,同时他们周身弥漫的气息似乎也无限接近了孽灵。

不!

想到这处的桔宁忽的身子一颤,脸色古怪了起来。

不是接近,而是超越!

她想不明白魏来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这么多孽鬼炼化成超越孽灵的存在的。

而这样的困惑与惊骇在下一刻愈发的汹涌的弥漫上她的心头。

金色的神兵虽然难以抗衡那些劫灵之力,但却有效的稍稍阻拦了劫灵之力前进的步伐,也就在这个档口,孽鬼们一拥而上,一道道晦暗的气机从他们体内荡开,那气机极为诡异,哪怕是身为曾经的东境上神的桔宁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法门。

而随着那气机的荡开,劫灵之力竟然飞速的涌入那些孽鬼的体内。

事情到了这一步,下一刻这些孽鬼理应被劫灵之力同化,但偏偏足足十息的时间过去,孽鬼们却并无半点异状,放到周身弥漫的气机愈发的磅礴。

桔宁皱起了眉头,她当然明白这个关头关心此事并不妥当。

但这世上若是真的存有什么能够对抗劫灵的法门的话,那对于东境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她沉下了心思,双眸之中猛然爆发出一阵耀眼的白光。

她体内的气机荡开,穿越无数空间,直抵遥远的东境。

“仙宫宝库……”“已链接。”

一道冰冷的声音在她的脑海中响起,浩大的讯息如潮水一般朝她涌来。

那一瞬间,她的感性被瞬息湮灭,无比清晰的理智占据她的脑海。

“搜寻解析这法门。”

她沉声言道。

随即她眸中的光芒愈发的明亮,并且不断闪烁,将那些孽鬼笼罩其中。

“搜寻开始……”

“仙宫宝库天道鸿钟启动……”

“目标确认……魔功鸠蛇吞龙……”

“印证法门……”

“确认失败……”

“再次搜寻……”

“目标确认……”

“印证法门……”

“确认失败……”

“再次搜寻……”

……

而与此同时在吞纳了十余息的劫灵之力后,那些孽鬼周身的气机似乎已经抵达了极限,他们的身子开始颤抖,黑色的身躯周围开始弥漫出些许猩红色的光芒,那是劫灵之力的光芒。

魏来皱起了眉头,他意识到这些孽鬼对于劫灵之力的吞噬已经抵达了极限,再下去恐怕免不了会被劫灵之力同化。

他的心头一凝,嘴里喝道:“诸位!助我!”

这话一落,他周身的五道神门又是一阵轰鸣,魏来额头上的青筋暴起,浑身的皮层上隐隐有鲜血溢出。

但也是随着他这样的举动,那从他体内荡开的气机猛然落入了地面那巨大的肉瘤身上。

肉瘤的身躯不住的蠕动,然后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无数黑色的身影从肉瘤的体内破体而出,飞奔来到了魏来的身前,宛如最忠诚的侍卫一般在魏来的身前排开。

魏来的第五道神门,剧烈震动,一道道金色的细线从神门中涌出,纷自链接到那些黑影的身上。

下一刻那些黑影周身的气势一震,猛然杀出,与那些劫灵之力撞击在一起,将那些劫灵之力吞噬入体。

而这一次这些从肉瘤体内逃出生天而来的孽鬼们数量巨大,算上之前魏来救出的一千余名,足足有近八千之数,这样数量的孽鬼在魏来的驱动下,一边吞噬着劫灵之力,一边开始扭转之前只守不攻的颓势,竟然压制着劫灵之力,开始不断的朝着那内核本源靠拢。

同时,魏来伸出手的在那时用力一握,那头阴龙的身躯猛然一震,巨大的身躯中无数黑色的身影涌出,密密麻麻的包裹在阴龙的周身,准确的说是包裹在那血色晶体的四周,一道道金线于魏来的体内涌出,链接到那从阴龙体内窜出的那些黑影身上。

黑影周身如那些孽鬼一般的气机荡开,他们开始吐孽鬼一般吞纳劫灵之力,同时在这个过程中不断朝着劫灵的内核本源围拢过去,仿佛……

要将之笼盖一般……

第一百三十二章 生而为人

十万阴魂。

八千孽鬼。

紧紧围绕着那血色的晶体,古怪的法门被他们施展开来,不断吞噬着血色晶体中溢出的能量。

血色晶体周身的光芒大作,它似乎也意识到这些围绕着它的阴魂们极为古怪,无论它如何朝着他们体内注入自己的劫灵之力,这些阴魂都并未又半点被转化为劫灵的迹象。

它周身所溢出的血色光芒开始试图穿过这些劫灵的层层围堵,冲出他们的包围,涌向不远处的那头金龙。

但在旁人看来,宛如恶鬼,唯恐避之不及的劫灵之力,方才被激发,便被那些阴魂挣抢着一般尽数吞噬,宛如泥牛入海一般,瞬息没了半点声息。

血色晶体的光芒再次闪烁,似乎是陷入恐惧亦或者受到了惊扰,它竟然在数息之后,收敛起了周身的光芒,连同着之前肆虐的劫灵之力也被他尽数收敛,一切在那一瞬间,归于寂静。

魏来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在那血色晶体收敛起周身力量的刹那眸中光芒一凝,背后的佛魔之相双目同时睁开,一枚黑色的水滴猛地从他的眉心涌出,穿过那层层叠叠的人群来到了那血色晶体的跟前。

然后黑色的水滴猛然开始旋转,它的身形转瞬便从拇指大小化为了滔天的黑色的潮水,潮水猛然朝着血色晶体扑去,血色晶体感受到了危险,它的身子剧烈的颤抖,血色的光芒再次被它激发,似乎想要以此抵御被吞纳的命运,但那些血光方才涌现,周遭的阴魂却再次施展开自己的法门,将那些血光再次吞纳,而趁着这个档口,黑色的潮水欺身而上,将血色晶体尽数淹没。

然后黑色潮水在原地盘旋,身形渐渐又化为了水滴大小。

……

“噗!”

桔宁的脸色忽然一白,嘴里一口鲜血喷吐而出。

她眸中冰冷的白色光芒猛然散去,脸上写满了骇然之色的看着魏来。

东境的仙宫宝库是无比可怕的存在。

它不仅记录着世间发生的一切,收藏着无数强大的珍宝,从理论上来说,哪怕是一位八门大圣若是能调动仙宫宝库,可以轻松的虐杀一位九境的上神级别的大能。

而这却只是仙宫宝库强大威能的冰山一角。

仙宫宝库最强大的能力在于推演之术。

哪怕是它从未接触过的东西,它也可以根据对方展露的表象推演出它的根底。

可以毫不夸张的说,仙宫宝库,是东境与西境抗衡的关键,也是东境安身立命的根本。

在自从仙宫宝库被创造出来的那一天起,只有两样无法被仙宫宝库推演的东西出现过……

其一是劫灵。

而其二……便是眼前这少年所施展出来的功法。

似乎是曾经横行过南疆的魔功鸠蛇吞龙,但又并不一样,仙宫宝库推演了上百遍也未有洞察出它的根底……

仙宫宝库无法推演出其根底,竟然自然自主断开了与桔宁之间的联系,以桔宁的权限,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故而当仙宫宝库离去时,桔宁根本无心关心自己的伤势,反倒是惊骇于眼前的少年,所展现出来的诡异一面。

……

黑色的水滴虽然已经将那劫灵的内核本源彻底吞噬,但不过那能让东境都折戟沉沙的事物岂会如此轻易的被魏来所制服。

那枚悬空的黑色水滴身子不断的颤抖,有丝丝血光从水滴的周身涌现,似乎是想要冲破束缚再次重见天日。

“冥境黑水。”

“其中包裹着一个类似小世界的存在,且其中蕴含着死气,并无活物,确实是用于囚禁劫灵的内核本源的不二之选。”

“但冥境黑水所展开的小世界极不稳定,并不能真的完全困住劫灵,你想得不错,但终究还是低估了劫灵的威力。”

桔宁将这样的情形看在眼中,她的眉峰一挑,如此言道。

心底却暗暗打定主意,要想办法从魏来的身上弄明白,他那类似鸠蛇吞龙的法门到底是什么东西。

若是弄明白了此事,对于东境来说可算得上一件天大的好事,东境便勿需一边提防着天外渊墟,一边与佛门开战。

而听闻这话的魏来只是斜眼瞟了一眼桔宁,他的地五道神门一震,又是一道金线飞出与那黑色水滴链接。

那一瞬间,金色的光晕在黑色水滴上一闪而过,水滴的振动归于寂灭。下一刻,八千孽鬼围拢,猛地窜入那水滴之中,黑色水滴周身弥漫的血光也在那一瞬间消失,一切都归于平静。

桔宁的心头一颤,脸上的惊骇之色更甚了几分。

劫灵之力对于有意识的存在都有着致命的威胁,之前冥境黑水中只有死气弥漫故而可以从某种程度上隔绝这内核本源,但魏来不想着如何镇压此物,放到将孽鬼送入其中,这不是等于向虎口投食一般吗?

而更古怪的是,随着孽鬼们的涌入,那冥境黑水还真的停下了暴动,这是桔宁如何也想不通的事情。

她满心困惑,但魏来却无心为她解惑。

他在那时,大手一挥,漫天被他激发出来的神相都纷自隐没入他的神门之中,那枚黑色的水滴也印入他的第五道神门内。

随即他转头看向桔宁,言道“桔姑娘,魏某的事情做完了,该你了。”

桔宁一愣,这才回过神来,她之前虽然心神尽数放在魏来身上,但那法门的催动却并未停滞。

她虽然心头欧困惑无穷,但也分得清主次,于那时双手结出数个手印,浩大的气势铺开,将金色龙相与肉瘤包裹在一起,周围的空间猛然扭曲,一道道黑色的旋涡浮现,巨大的吸力传来,将已经与敖貅的魂魄融为一体的金色龙相连同着那肉瘤一道拉扯入了黑色旋涡中。

“魏来!我敖貅不会放过你的!”

伴随着敖貅的怒吼,肉瘤与金色龙相一柄消失在众人眼前。

而后黑色的空间散去,一切恢复平静,场面上空旷静默,就仿佛之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而已。

……

李澄凰眨了眨眼睛看了看身旁的山九幽,有些不确定的问道“我们得救了?”

山九幽显然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他愣了一会,方才木楞的点了点头,应道“好……好像是。”

“告诉我。”桔宁却在那时侧头看向魏来,沉声言道。

魏来平复下自己内息的波动,神色平静

的反问道“姑娘想知道什么?”

“那法门。”桔宁目光死死的盯着魏来,再次言道。

“姑娘这么快就要卸磨杀驴?”魏来的嘴角上扬。

桔宁顿了顿,方才那笃定语气低了几分“劫灵的可怕想来你已经见识过了,你的法门能够克制劫灵,这对于我们很重要,有了这个法门,我们才能对付劫灵,这是为了北境……”

魏来的眸中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意,他再问道“是为了北境,还是东境?”

桔宁沉默了一小会,随即她便又说道“唇亡齿寒,北境与东境本就是一体……”

“那南疆呢?”魏来眸中的笑意渐渐消散,目光渐渐变得阴冷。

桔宁再次沉默,当她想要再说出些什么的时候,魏来的身子却落在了李澄凰的身旁。

李澄凰双目泛光的看着魏来,心底一刻不停的闪过方才发生的一切,魏来的舍身相互对于这从小到大几乎从未经历过任何险境的长公主殿下来说,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魏来并未察觉到李澄凰的异状,他的手豁然伸出,抓住了李澄凰的手臂,李澄凰哪里想得到魏来会如此大胆,她的脸色一红,下意识的就要挣扎。

可这时去见魏来抬头看着天际的桔宁说道“姑娘和我见过了那些上神不一样。”

“至少你还有些许人的影子在……”

“我不知道姑娘如何看这个世界,但姑娘若是想要保留那些许身为人的东西的话……”

“就替我毁了这大孽渊吧。”

魏来说罢这话,侧头又看了一眼一旁的山九幽。

山九幽暗以为对方在为自己之前偷袭之事而愤怒,他不免有些胆怯的低下头。

但魏来却并不在意,在做完这些之后,他的另一手猛地拔出了背后的白狼吞月,雪白的刀光一划,将眼前的空间豁然割裂,随即拉着李澄凰迈步走入其中,二人的身影瞬息消失在山九幽的面前。

山九幽瞪大了眼珠子看着方才魏来与李澄凰立身之处,嘴巴张得极大,仿佛能塞下一个鸡蛋。

破碎虚空?

缩地成寸?

这可是传说中八门大圣才有可能掌握的法门,难道自己方才出手偷袭的是一位八门大圣?

可他分明才十七八岁的样子,这般年纪的八门大圣,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哪怕是号称北境第一神宗的天阙界中最有天赋的道子也不可能在这样的年纪拥有这样的修为。

想到这些山九幽的心头又是后怕又是惊骇,他下意识的抬头看向天际的桔宁,想要从她的口中知道些许答案。

但那个穿着一身白衣的少女却只是凭空站在原地,她低着头,蹙着眉。

任由大孽渊中的阴风刮过,扬起她的发梢。

双眸中有晦暗的光芒闪烁……

似乎是在思虑着什么。

又或者……

是在回忆着些什么……

山九幽难以摸清他的心思,只是隐隐看到,少女的双唇微动。

似乎是在说……

“生而为人……”

“无以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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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暗卫

你的意思是马远亭一行人途径过百湖城?”

魏王府中,萧牧看着眼前身披龟甲,弯腰驼背的男人,沉声问道。

那男人显然对萧牧颇为畏惧,听他此问连连点头,应道“大人英明,小神岂敢欺瞒?”

萧牧的眉头微皱,他回眸看了一眼与他同来此地的纪欢喜,对方却只是耸了耸肩膀,并未言说些什么。

“那之后呢?他们可曾与谁有过接触?”萧牧再问道。

龟甲男人皱了皱眉头,似乎在努力的回想萧牧的问题,好一会之后,方才再言道“小神素来尽忠职守,那几人一到百湖城小神便察觉到他们并非宁州人士,便有意留了个心眼,想要好生看看他们到底要做些什么。”

“小神知道,宁州现在是非常时期,魏王殿下勤政爱民,宁州军民团结一心,但外敌环视,不可不防。”

“小神虽然修为不济,但心向魏王的拳拳之心可谓日月可鉴,哪怕……”

看那龟甲男人一脸的谄媚之色,滔滔不绝的似乎要说个没完。

萧牧寒声将之打断“说重点。”

那短短的三个字眼中包裹着的寒意让龟甲男人几乎不自觉的打了个寒颤。

他一个激灵收起了继续讲述自己对魏王的憧憬以及与那些外来者斗智斗勇的过程的心思,他有些心虚的低下了头,小声呢喃道“小神确实尽忠职守,一直牢记着自己的本分。他们在百湖城逗留了两日光景,小神一直密切注视着他们的行踪,他们只是游山玩水与留恋各个饭庄酒楼,就像是来此地玩乐的旅客,并未与任何有古怪之人接触……”

萧牧听到这话,眉头皱得更深了,他已经盘问过数位宁州各处的阴神阳神,眼前这个龟妖所化的阴神已经是确定见过马远亭与李澄凰一行人的第七位阴神。但与前几位一般,他们虽然都见过马远亭一行人,但所描述的他们一行人的踪迹却相差无几,无非就是游山玩水整个过程中都并未与任何可疑之人有过接触,亦或者也没有被任何可疑之人跟踪。

这是一件

很没有道理的事情。

马远亭一行人的踪迹,身为地头蛇的宁州各部都毫无消息。

那为什么那些刺客能够掐准时间对李澄凰出手,显然是掌握了李澄凰的动向。

而却那位负责保护李澄凰安全的大楚将军马远亭的态度也极为古怪,其一不分青红皂白将一切责任推卸到宁州一方。这样的行径尚且还可以用想要寻人背下这口黑锅的缘由来解释,但大楚的长公主只是被送入了大孽渊中,还有魏来跟着,就算大孽渊中真的凶险无匹,也不见得没有生机。

但这位马将军在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如何向大楚朝廷公布此事,而非向天阙界传递消息,救援李澄凰,似乎是已经笃定李澄凰没有生还的可能。

这无疑是一件极为古怪的事情,萧牧甚至认为这位马远亭很可能与李澄凰被刺杀之事有着直接的联系。

但从这些阴神阳神处得来的消息,却无法佐证萧牧的猜测。

萧牧的心神不免有些凝重,虽然他已经联系到了桔宁,对方也承诺会帮他救出魏来,但桔宁为人太过古怪,萧牧也摸不准对方到底能否做到此事。

他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

若是魏来真的遭逢什么不测,马远亭又将此事推给宁州,他得有足够的证据方才能保证宁州度过这次劫难。萧牧绝非胆小怕事之辈,但他却清楚得很,宁州与大楚之间的差距绝不是靠着所谓的决心亦或者勇气可以填补的天堑。

他的眉头越皱越深,可就在这时,站在他身后的纪欢喜忽的出言问道“他们在百湖城下榻的酒楼叫什么名字?”

那龟精闻言微微一愣,下意识的应道“龙湖山庄。”

“那是百湖城数一数二的酒楼。”

“有一次,我的信徒给我敬奉了一份龙湖山庄的烧鸡,那味道……老龟我这一辈子都忘不……”

说起龙湖山庄,那龟精的脸上露出了迷醉之色,对于那口中的那个烧鸡颇有些念念不完的味道。

“就是那里,派人去查。”而纪欢喜却毫不

留情打断了龟精的回忆,她语气笃定的说道。

萧牧与龟精都在那时一愣,显然没有闹明白纪欢喜到底在说着些什么。

“百湖城的龙湖山庄、西羽镇的铜雀楼、裕民城的风雨阁、波涛城的平海轩这四处他们经过的地界入驻的酒楼都是当地最好的酒楼,且都以美酒与鸡鸭烧煮的菜肴著称,既然他们没有与任何可疑的人员接触,那唯一出了问题的就是这些酒楼,派人去查一查这些酒楼背后的主人都是谁,或许能寻到些线索。”纪欢喜沉着眉头幽幽言道。

听到这话的萧牧又是一愣,但下一刻便回过神来,他看向身旁的萧蒙朝着他递去一个颜色,萧蒙顿时会意过来,他点了点头,转身便快步离去,显然是要清查这些酒楼。

而萧牧则再次看向纪欢喜,正要道谢。

“轰!”一声轰响却忽的从魏王府的府门方向传来。

萧牧的心头一惊,赶忙与纪欢喜一道朝着那府门方向走去,却见府门倾倒,尘土飞扬,数位紫霄军的甲士倒做一片,哀嚎不止。

而府门处却有乌泱泱的一大片身影立在那处,为首之人赫然便是此刻本应被囚禁在魏府中的那位大楚将军——马远亭!

萧牧的心头一沉,他分明记得马远亭一行人应当只有七八人的样子,而此刻对方身后却站着足足数百人,且这数百人周身大都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绝非寻常修士可以比拟。

那这些高手又是从何处窜出来的?

萧牧在心底暗暗想着,正要言说些什么,可那马远亭的声音却抢先一步在那时响起。

“萧将军!”

“马某人纵横沙场这么多年,敢刺杀大楚公主,后又囚禁大楚命官。”

“如此胆大妄为之人,马某人还是平生仅见。”

“你以为我马远亭兵寡将少,便可任由你欺凌,让你瞒天过海,压下这事?殊不知我大楚皇族身旁素来有数不清的暗卫随行,你萧牧今日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而宁州也注定得为你们的愚蠢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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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归来

“暗卫?”萧牧叨念着这个字眼,眸中的神色凝重。

“我确实听说过些许关于此事的传闻,传闻大楚的皇族都是东境神人的后裔,他们是东境在人间的代言人,皇族的人丁稀薄,每一代都只有寥寥数人,而每一位皇族从诞生那一刻起,大楚王朝便会为其挑选出数百名修为天赋不凡之人成为其暗卫,一直护佑在其左右,而他们的身份也极为隐秘,莫说旁人,就是被保护者自己也难以知晓那些暗卫到底是谁……”纪欢喜的声音在那时响起。

“有见识,可惜跟错了人。”马远亭侧眸看了一眼纪欢喜,赞许言道,而在瞥见纪欢喜那靓丽的容貌后,这位大楚将军的瞳孔深处隐隐有垂涎之色涌出。

而这自然瞒不住纪欢喜的眼睛,她的脸上露出了娇柔姿态,颔首问道“那将军以为奴家应该跟着谁才算是跟对了良人呢?”

纪欢喜本就生得娇媚,说这话时虽是低着头,但眼角余光却风情万种的瞟了马远亭一眼,只是这一眼便让马远亭心神一荡,脸上竟有些许迷醉之色。

他下意识的迈出步子就要走向纪欢喜,嘴里更是想要说些什么。

可就在这时,一只手却忽的伸出拍在了他的肩膀,他的身子一颤,脸上的迷醉之色豁然散去。

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惊恐与后怕,他感激的看了一眼身旁的黑衣暗卫,同时看向纪欢喜的目光也变得忌惮与警惕起来。

“你宁州当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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