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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情日记》


01初遇美女

虚构文字,一派胡言。

如有雷同,一笑了之!

我是个自由职业者,其实也就是个没职业的人。我的日子过得很自在,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是我一直的追求与梦想,可惜的是数钱的日子从没过过,睡到自然醒倒是常有的事。

这样的日子在我大学毕业一年后宣告结束,我的老爹在走了百十个夜路后,终于把我塞进了一家机关。因为89年的问题,我出校门连张毕业纸也没有。由于本身底气不足,在单位我也就只能做个小小的勤务员,每天为领导端茶倒水,仰人鼻息苟延残喘。

极度无聊之后,我阿姨给我介绍了个女朋友。是个个体户,我自然是有些轻蔑,第一次见面就晚去了大约一个小时。其实也不是我故意晚去,我是在去的路上遇到了当年的一个老同学,站在大街上吹了半天牛皮。女孩子倒是十分的有耐心,一直等到我姗姗而来,我在进公园拐角的第一个凉亭里看到她安静地靠在栏杆上逗着水里的金鱼。

阿姨热情地做主要我们去走走,我摸摸口袋,满脸的羞惭。我才上班三个月,我每月的工资就是70大毛多一点,我每天抽一包盖郴州,一个月就要30大毛,吃饭在机关食堂,扣了伙食费,口袋里也就只有布贴布,形象点说,叫一无所有。

阿姨看出了我的窘迫,善解人意地拿了30毛给我。

我的阿姨是个美女,大名蒋伶俐,比我老娘少将近30岁,是我奶奶捡回来的。奶奶捡回来她的那年我刚好出生,因此,我阿姨经常跟我一起抢我娘的奶头,我们一左一右跟着我娘睡了五年,奶奶最终还是把她带了回去,声称她是自己最少的女儿,所以我必须管她叫阿姨。

公园里人很多,我们并排走着,不说话。

走了一会,我看见有个买冰棒的,就跑了过去要了一支。我把冰棒递给女孩,她轻轻的一笑,宛如一朵冰山雪莲。

我这一支冰棒打开了僵局,女孩问我的工作好不好?

我笑了笑,说了句话:“饿还是饿不死,就是发不了财,也做不了官!”

女孩灿烂地笑起来:“做不了官不要紧,发不财就是问题了。你想不想发财?”

“当然想发财!”我脱口而出。

这个世界上不想发财的不多,发不了财的却是太多了!

我说:“到哪里发财啊?做生意没本钱,也不会做,连个捡一分钱的机会都没有,哪里有财发啊?”我感叹着掏出盖郴州说:“我要是发财了,首先买条盖白沙抽抽!”

女孩抿着嘴巴笑,把手塞进我的臂弯里,挽着。这样我们就像热恋中的情人一样。

女孩名字很好听,叫白灵。跟有个特别爱暴露的女星名字一样。

我们咬着冰棒出了公园,白灵在公园边的一个烟摊子上给我拿了一条盖白沙。

这盖白沙拿在我的手上就象烫手的山芋一样,男人固有的自尊让我脸红了起来。

白灵似乎看出了我的尴尬,她说:“这烟给你可不是白抽的哦,这个星期天你帮我做件事,好啵?”

我点了点头:“没问题,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调侃着说:“星期天正不知道去哪里混呢。”那个时候我们还没有双休日,可就是一天的休息我都常常不知道该怎么打发。

白灵浅笑起来:“你还没问我要你做什么呢,你就答应得那么快?”

我挠挠后脑勺说:“只要不是杀人放火,都行!”

白灵很认真地看着我说:“如果真叫你杀人放火,你敢不敢?”

我伸伸胳膊,不好意思地说:“你看我这身板,还能杀人?人家不杀我就万福了。”

白灵就肆意地大笑起来:“难怪你阿姨说你善良。”

我阿姨原来谈了一个男朋友,是个政府机关的小白脸,要钱没钱,要官没官,光景也就如现在的我。派头却足得狠!可怜我毕业后就成了游民,他比我早两届毕业,在机关虽然是打杂,却也算个正当职业。于是就经常冷嘲热讽我,阿姨说了他几句,他居然指着阿姨叫嚣。阿姨当着我的面甩了他一个耳光,从此就再也没看见他在我家出现过。

后来我的姨父是阿姨的初中同学,一个一年就一次探亲假的部队小连长。

我对白灵说:“星期天我去那里找你?”

白灵问我有不有拷机,我说没有。白灵就拿出一个拷机给我说:“我呼你。”

拿着拷机我还真有点欣喜若狂。96年在我们内地,能拥有拷机的,都是非富即贵的人。现在这个玩意已经退出了历史舞台。当年我如果要买个拷机,得一年不吃不喝。

“能不能透露一点信息做什么吗?”我问:“你又买烟又给拷机,我阿姨不把我骂死才怪。”

“管她伶俐什么事?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事,不是吗?”白灵对我动不动就拿阿姨说事有些恼火:“你告诉她,不杀人,不放火,有钱赚,是好事,难道我还会把她的外甥拐卖掉啊。”

我嘻嘻地笑。老天啊,你终于掉馅饼下来了!哈哈哈哈,我在心里狂笑。

一个美女,还能带我发财,这天大的好事,是我前几世修来的?

我想应该给阿姨打个电话,我得向她汇报。

我想着阿姨浅笑倩兮的样子,感谢她给我找了这样的一个极品宝贝呢!大学出来后的极度无聊在这一刻烟消云散,我的行尸走肉的生活就要结束了,从现在开始,我将会有一个全新的面貌展现,就好像当年我进大学门一样,神采飞扬且挥斥方遒。

02 发点小财

凌晨三点白灵打我拷机,听着蜂鸣声我特别的兴奋。从床上爬起来,拉开窗帘,外面黑蒙蒙的一片。我房间里没电话,我住在单位的一个小房子里,据说以前是个老右派住的,老右派子女都去了国外,他一个人在国内无亲无故。终于在某个雷雨交加的晚上,一条裤带把自己栓在了窗台了。很多时候我在半夜醒来,仿佛看到老右派坐在窗前读着古书。

我下了楼找了两条小街才找到一个公用电话。我很专业地把拷机放在晕黄的灯泡下看着,一个一个键地按着白灵的手机号码。

电话响了一下,通了。

“起来了吗?”白灵在电话那头轻声问我。

我想笑,我不起来能给她复机?

我说:“我一直在等你拷我。”

“是吗?你不是一夜没睡吧?”

我把微笑通过听筒传了过去,我说:“没什么的,年轻!”

白灵就一声轻笑:“你来我这里吧,我们该出发了。还有半个小时火车就要开了。”

我问了她的地址,不是很远,走路过去也就十来分钟。白灵说:“郁风,你打个出租到我楼下来。”

打出租对我来说是很件奢侈的事。我的坐出租车最后的印象还停留在毕业那年,从此以后我的出行就是一辆破单车或者挤公交车。我站在街头等了半天没看到一辆出租车经过?这个城市正是深度睡眠时间,缺少夜生活的城市因此变得无比的萧条。正急着,拷机又响了,一看,还是白灵的,只好回到电话摊边,继续拨过去,白灵问我:“还没走?”

我说:“没车啊。”

“你跑过来吧。快点!”

放下电话,我就撒开腿跑了起来。白灵一身黑裙站在街边等我。

“得赶紧,还有二十多分钟了。”白灵抬腕看了一下手表说。

天缘凑巧,刚好有一辆出租车过来,我们伸手拦住,直奔火车站。

火车站广场上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地等车的人,这些都是民工,这个时代的乘车大军就是民工,南来北往,星夜兼程。我们进了站,直接上了卧铺。

这是一趟始发车,目的地是京城。我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要把这趟始发车安排在这个时候?也许是怕这个城市太孤寂,让半夜出门的人来活跃这个没有夜生活的城市!

上了车我们径直去了软卧。列车员对我们坐软卧的人都是彬彬有礼,能坐软卧的不是官就是有钱,而且有钱还不一定可以坐,一段时期内还需要单位的证明,毕竟,是通往京城的车,能简单吗?坐下没多久,列车员过来给我们换了牌,等她一走,白灵就把门拉上并锁了。

我看着软卧车厢里的四张床,白灵笑笑说:“别看了,我都买了。继续睡,要明天下午才到呢。”

我说:“那就是说,星期一我不能上班了?”

“上什么班啊?你那个班就是上一生,你能有几个钱?打个电话请个假吧。”

我想,其实是没什么,我在机关也就是打打水,抹抹桌子之类的。但毕竟我是有单位的人,我与她们个体户还是有区别的,所以我说:“单位的事,不可以随便的啊。”

“有什么了不得的啊?”白灵靠着车厢说:“现在全民下海经商,守着机关的人,要么就是没路子,要么就是没胆子。”

我笑笑问:“我们去那里?”

“北京。”

说句老实话,我这一生还没去过北京。大学期间有几次起意去,结果还是口袋里银子不够而作罢,虽然北京有几所大学里有几个高中同窗,毕竟当初读高中的时候交往不多,不好贸然去打扰,何况都是从我们这个地方出去的,银子不见得就比我多,去了不但增加了别人的经济负担,还会打乱别人的生活安排。

当时流传的一句话,到北京才知道官小,到广州才知道钱少,到上海才知道眼睛少。

我不是官,甚至连官边都没沾上。我这一生要想做官,除非我的祖坟冒青烟。我家的祖坟在一个山高林密的乡下,我的祖先一字列开安睡在苍松翠竹中。我每年的清明去扫墓都要很认真地看着他们,我总期望能看到有一个祖坟上冒起缕缕青烟。可是我每次都失望,以至于现在我再去扫墓,再也没有细细看缕缕青烟的**了。

“我们去北京做什么?”

“什么也不做,就玩呗,不行吗?”

我笑笑没做声。

贵族五百年出一个,暴发户一夜之间就可以成百上千。我是不贵族,我的祖先也不是贵族,可我也不是暴发户,我想成暴发户,可我成不了暴发户。因为,我丝毫没有暴发户的心理素质。

白灵看我不做声,说:“你什么也不要管,只要跟着我就是了。不会有人吃了你的,就是有,我也不会答应啊。”她,脸上浮上来红晕。

我靠着窗户坐下来,软卧就是软卧,床单多白啊。

“我要睡会,你不想睡就看看报纸吧。”白灵递给我几张报纸:“先闭上眼哦,不许偷看。”

白灵也没在乎我是否真的闭了眼,她脱下了裙子,里面是蕾丝花边的内衣。她的美乳骄傲地挺立,平滑的小腹和修长白皙的大腿在我眼前肆意地晃动。我突然感觉有股冲动,还没等我回过神来,她已经拉开被子钻了进去。

我正想拉开门透透气,白灵说:“不要开门!”她指了指她铺位下的一个四方盒子对我说:“不要动它!”

她背对着我躺下,白色的被子随意地盖在她沟壑起伏的身上。不一会,我就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我想像着被子里她美丽的**,想像着她羊脂一样的体肤,想像着她坚挺的胸乳和平滑的小腹,我原始的冲动周而复始地一次次冲撞我的身体。

床底下静静地摆放着一个用胶带严严地裹着盒子,那里面是什么呢?

03国宝无形

我醒来的时候火车正停靠在武昌站,有几个穿警服的人上了我们这节车厢。

白灵早已经起来了,笑意盈盈地看着我。可能是梦里有了好事,我的枕头上有一淌口水印。我靠着车壁起了身。昨夜我也是脱了衣服睡的,现在被子有一半掉在了地上,我的大腿象一条裸露的鱼暴露无遗。

我说:“起来了。”

“早起来了。你睡觉还在笑,笑什么呢?是不是梦到了什么好事啊?”白灵笑眯眯地看着我说。

我摸摸头,我真的想不起梦里都有些什么了。仔细想想,好像都与白灵有点关系。象我这样风华正茂的年轻男人,一夜与一美女同居一室,居然没有发生点什么,实在是有点匪夷所思。我鄙夷柳下惠!白灵现在是我的女朋友,女朋友就是未来老婆的代名词。可我还是做了柳下惠,难道就因为知道已经是自己的,就不在乎时间?

对于女生,我并不具有天生的惧怕。在大学读四年书,连个女孩子的手也没牵过。尽管也写过几封情书给心仪的女孩子,查字典,找典故,挖空心思,恨不得把天下最美妙的词句都写出来,最后得到的不是泥牛入海,就是惊鸿一瞥。唯一的收获就是被我的同学称为“东施”的女子来过我的寝室,给我送来她的一封回信,原因还是我写错了收信人的姓,把“杨”写成了“阳”,可恨的是她们同名,只是姓的写法出现了偏差。

“去洗洗再吃点东西,还早着呢。”白灵递给我一套洗漱用具,全是新的,看来她早有准备。我光杆一人上车来,连换洗的衣服都没带,我来得匆匆。

站在车厢接头处的洗漱处我抽了一支烟。有个乘警过来,很和蔼地笑笑过去了。我冲着乘警背影问:“现在到那里了?”

乘警回过头说:“刚过武昌。”

我算了算,从武昌到北京我们才走了不到一半,真还早着呢。洗完脸我又吸了一支烟。

回到房间吃了两个面包,喝了一瓶水。我和白灵面对面坐着。白灵真的很漂亮,漂亮小巧的鼻子,一头柔柔的长发。她的身材真是美妙极了,凸凹有致,坚挺的**似乎要冲破束缚,摇曳着我可怜的神经。

白灵被我看得有点不好意思,脸上绽开一丝红晕。

“你过去没找过女朋友?”

“那里找得到?没人要呢。”

“呵呵呵,”她笑起来:“我知道你人很不错,其实我早就认识你了,你还在学校读书的时候我就去看过你啊。那时候你呀,那么大的人了还拉着你姨不放手,那种亲密劲,还真让人嫉妒呢。”

“是吗?”我说。我确实不记得有她这样的女孩子来看过我,我只记得我阿姨来学校看过我几次。不但给我买很多东西,还会给我钱。其实我最幸福的时候就是阿姨来看我。我阿姨来过我的宿舍,我的一个舍友还厚颜无耻地问过我阿姨有没有男朋友,要我帮他推荐。结果我把那家伙打得满地找牙。在我心里,阿姨是神圣的不可亵渎的。

“伶俐真是个好女人!”白灵感叹着。

我说:“我阿姨是个美女。”

白灵一笑:“是啊!每个人都说她是美女,可惜名花有主了啊。你姨父一年到头才回家一次,她倒也耐得寂寞。她呀,每天不给我几个电话天都不会黑。我想啊,要是她不上班,她的日子该怎么过呢?其实你每天没什么事啊?多陪陪她呀!”白灵长叹一声说:“原来我也想找个当兵的,后来一看她呀,天,这不就是守活寡吗?我呀,就是不结婚,也不找当兵的。那过的是什么日子啊!生不如死呢。”

我原来没想过这些,我以为我姨生活得很有滋味。我每次看到她都是明媚照人,丝毫没有半点的孤寂。

我说:“太严重了吧!我姨不是过得很好吗?”

“好了,不说她了。”白灵说:“其实那天你姨说起你的时候我还没真想过。你姨突然说要把你介绍给我,我都不好意思。再怎么样我也是她朋友,如果我们……”。

白灵欲言又止。我知道她的意思,我说:“这有什么?我还和姨是朋友呢。”

白灵笑嘻嘻地说:“如果以后我们真成了,这个辈分该怎么叫呢?叫她姨还是叫伶俐啊?”

我摇摇头说:“随便都行,其实我姨比我大不到一岁,叫什么都可以。”

“你知道我们这次去北京到底是做什么吗?”白灵话锋一转问我。

我摇摇头。

白灵从铺底下拖出纸箱说:“你知道这是什么?”

我还是摇摇头。

“国宝!”

“国宝?什么国宝?”她能有什么国宝?

“一件铜器,是商代的。我找人鉴定过,是真品!”

“哪里来的?”我这一生真还没见过什么宝贝,象这商代的东西,就是连做梦也做不到。我说:“看看,好不?”

“不要看了。”白灵说:“已经包扎好了,打开很麻烦。会有让你看的机会。”

“那我们去是做什么?”

“把它卖了!”

“卖了?卖给谁?”

“这你不要管。没把握我不会来。”

“这可是违法的事呢!”

“违法?我知道啊,可不违法能赚到钱吗?”

我突然感觉有凉气从脚地下冒上来。倒卖国家文物!最高可以处十年的实刑,这个可开不得玩笑,现在人在车上,身不由己,此行是凶是吉,全靠老天爷了!我在心里默默祈祷,既为我自己,也为这个即将要成为我老婆的女人。

04财色双收

我们在北京西客站下了火车,打个出租直接到了北京饭店。

我们住北京饭店也是有考虑的,北京饭店就在**旁边,长安街的大气,**广场的恢弘,人民大会堂的肃穆一直是我神往的地方。关键是与白灵联系的买主也住在那里。

白灵只开了一间房,光押金就交了5000。这北京与地方就是不一样,一个宾馆,住一夜就要1500元,这要拿我来换算,我的天,我两年的工资还不够住一夜。

北京真奢侈!

跟着白灵进了房,我看房间里的装修与我们那地方的宾馆也没有什么两样。只是在房间里多了一个冰箱。我们的房间与宋庆龄当年住的在一层楼,我们要从她的房间边走过去。不过,她的房间现在已经不再住人了。我对伟人一直就很崇拜,走过宋大师的房间时候,我的心都莫名其妙地跳,一股景仰之情贯穿我的全身。

进了房白灵就甩飞了鞋子,她光着脚丫在地板上走来走去,看着我一直站着,她说:“怎么还站着啊,坐啊!”

屋子里两张床,我看着白灵小巧白净的脚丫,我说:“我们只开一间房啊?”

“你还要开几间啊?一夜要1500呢。我们为什么要奢侈呢?何况这里还需要你的保护。”

我坏笑着说:“你就不怕我?”

“我怕你什么啊?在火车上我们不是也住在一起吗?你又能怎么样啊。”

白灵是斜着眼看着我说的,我分明看到她脸上的戏虐。

小娘们,你牛!我心里想,老子今日不给你点颜色,你会不知道马王爷长着三只眼。

“你先坐会,我去洗一下。火车太难坐啦,回去我们就坐飞机,好不?”

她总能给我惊喜。我连声说:“好啊好啊!”

老子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坐过飞机。要是这次坐了飞机,回去就是跟兄弟们也好吹牛。他奶奶的,他们有几个坐过飞机啊!

白灵进了洗手间,一会就听到里面传来哗哗的流水声。我的脑海里又满是她丰满白皙的身体。我发现自己一直对她有着**,只是我把**压在心的深处不让他浮上来。

洗好了的白灵容光焕发。她裹着浴巾,修长的小腿完全暴露在我的眼前,她充满诱惑的胸在浴巾里如山峰般挺立。

我站起身,伸手抱着她。

白灵没有反抗,随着我的手歪在我怀里,张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说:“你也不洗洗?”

我笑笑说:“不急,等下洗。”

“不好,先洗了再过来。”

我只好放开她,我知道自己已经快要控制不住了。我跑进洗手间,打开冷水从头冲下。谁出的这个馊主意让我吃尽了苦头,兜头淋下的冷水让我全身泛起一层米粒般大的鸡皮疙瘩。

急急忙忙扭开热水,皮肤猛地一烫,我差点叫出声来。冰火两重天的遭遇把我的热情全部打进了九层地狱。我出来的时候白灵已经缩进了被窝,我走到她床边坐下,伸手揽过她来,让她靠在我怀里,顿觉软玉温香,恍如人间仙境。

我的手慢慢地伸进了被窝,在她的脖子下面刹车停住,我不敢继续贸然进攻。

白灵嘤了一声,抱住了我的手。这下我就是想继续深入也没机会了。

“不要动了。”白灵红着脸不敢看我。

我能满足吗?这样的一个可人娇娃,何况我们现在还是恋人身份,我能满足?我的手开始往下游走,可是始终再也无法前进半点。

“别这样!好吗?”白灵的声音有点哀怜了。

我淡淡的一笑,我是装出来的,其实这个时候我全身的血已经快速流动,基本就凝聚在一个点上,只要一点点的火星,就一定会爆炸。

“别以为我很随便!”白灵使劲拔开了我的手,:“告诉你,我还是个处女!”

我一点也不相信。我记得我们读大学的时候,我的同学出校门的时候处女已经全军覆灭。

白灵没读过大学,她已经在社会上混了那么久了,这么大个染缸,她还是吗?

处女这个概念对我来说并不十分重要,因为我知道,这个世界要找到一个处女,几乎比找一只恐龙还要难。恐龙我们在博物馆里还可以看到他的骨架,而处女,已经连骨架都没有了,只剩下一个让人凭吊的一个名词。

我伏下身子,吻住了白灵的唇,她温润的唇僵硬而笨拙,我也没有接吻的经验,我的这些行为都要拜托我的大学专业。我是学汉语言文学的,所有阅读过的各种文学著作里,接吻是男女间最能表达爱意又最容易操作的事。

白灵开始接受我的吻,我的舌伸进了她的嘴里,在她清香的唇齿间肆意的舞动。吻了一阵,白灵还是推开了我。

“休息一下吧,”白灵说:“是你的总会是你的,我们不急。忍着!好吗?”

我无可奈何地站起来,我现在还怎么睡的着啊。

我说:“好吧,你休息。我不困,我就坐着这里看着你睡。”

“那你不可以再乱来了!”白灵说着把头缩进了被子里。

我打开电视,胡乱摁着频道。

醒来已经是晚上九点。

白灵拿起电话,摁通了一个电话。

“梁老板吗?是我。我已经到了,你在哪?”

她挂了电话,洗漱了自己出来对我说:“你在房间等我电话。我出去办点事,注意一下东西。”她指指已经锁进了保险柜的商代铜器。

我说:“我陪你一起去吧。”

“不要。没人吃得了我,你放心。是你的总会是你的。”她过来抱着我的头,在我脸上轻轻地亲了一下:“乖,呆在房间里,听话!”

我刚想伸手抱她的腰,她已经拉开门走了出去。

05有钱真好

白灵来了电话,要我把纸盒子带到2188房去。

我从保险柜里抱出纸盒子,摁响了2188房的门铃。出来开门的是白灵,脸上淡淡的神色,眼睛里却全是兴奋激动。

她伏在我耳边轻说:“把自己变成电影里的保镖。”说完挤了一下眼睛。

我立即收敛起脸上的笑容,板起脸来,我看过很多的香港电视,知道黑道中人的杀气。可是我的体形还是出卖了我。我太瘦了,人称排骨先生。我就是把胸脯挺得再高,把眼睛眯得再小,也不象传说中的满身杀气的黑道中人。我只好从口袋里掏出白灵事先给我的墨镜戴上,眼前立时就昏暗起来。墨镜这东西好啊,把眼睛藏在里面,任是刀光剑影,也丝毫看不出波澜起伏。

我跟着白灵进了房。里面坐着一个老头,看样子有五十多岁,几根稀疏的头发很高傲地贴在头顶。他斜躺在沙发上,翘着腿,右手中指戴着一只暴发户的戒指。他的身后站着一个彪形大汉,也戴着一副墨镜,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穿一套黑色西服,两手交叉叠放在下腹,莫测高深。这样子我在电视上经常看到,很明显的保镖标准姿势。而我,整一个猪鼻子插葱了。

老头看着我们很轻蔑地笑了笑说:“白小姐啊,你也看过我的钞票了。该把宝贝现出来了哦。”

白灵似乎有些紧张,我分明看到她的腿有些微微的颤抖。我把纸盒子递给她的时候,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我在告诉她,有我在,不要怕!

白灵很感激地飘了我一眼,坐下来慢慢打开了纸盒子。

这个时候我才看到这个国宝,一件三足鼎立的古铜器,上面有着斑驳的铜绿。它的出现,立时让房间里隐隐流动着历史的声音。

梁老头很小心地拿起我们的宝贝来,在灯下细细地端详。约摸半袋烟的功夫,他挥了一下手,站在他身后的保镖就拉开门出去了。

我似乎感觉有些危险。我拉了拉白灵的衣角说:“我们走吧!”

梁老头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我,哈哈大笑:“老弟,你还不是职业保镖吧?”

我挺了挺胸说:“鄙人从事此项工作三年了”。

“我看不象!”梁老头象看着怪物一样看着我:“难道老弟深藏不露,高手中的高手?”

我微笑了一下,我感觉我脸上的肌肉很僵硬。我知道,这个笑一定比哭还难看。

“老弟不要担心!我老梁做生意是很讲诚信的。不过,象这么大的一笔交易,我总的找个专家来鉴定吧?老弟你说有不有道理?”老梁头一直没舍得放下我们的宝贝,他的爱不释手已经说明他还是相信我们的宝贝是真货。

白灵的鼻尖上沁出了汗,我靠着她坐了下来,握住了她的手。

保镖进来了,后面跟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一进来眼睛就没离开过我们的宝贝。他径直走到梁老板身边,从他手里双手接过铜器,拿起放大镜左看右看,又轻轻敲了敲。最后闭起眼睛,仰躺在沙发上,长长地出了口气。然后就有眼泪从他已经快要枯萎的眼里流了出来。专家的眼泪已经做了最好的说明,他的激动表现出历史总会在一个时期再次焕发出他的光辉。

“梁老板,恭喜你!”老专家对梁老板说:“历史,也只有你们才能更好的保存。”

梁老板向他的保镖招了招手,保镖就递给我们一个密码箱。

一切都来得那么顺利,顺利得让我感觉就像做梦一样。

梁老板伸过手来,握住白灵的手说:“白小姐,以后有什么好宝贝,要记得我这个老朋友哦!”

“放心,梁老板,专家都说了,只有你,才会保存历史。就冲专家这句话,就为了子孙后代的历史,我也一定会找你。”白灵说,松开他的手:“告辞。”拉起我就出了门。

我们直接下楼到宾馆大堂,白灵说:“我们换地方住。”

出门要了一出租,开车的是个小伙子,正在收听着北京交通台的路况直播。

白灵说:“去公安部招待所。”

我们在公安部招待所办好了住宿手续。一进房,白灵就抱住我,狠狠地亲了一口。

“我们发财了!”白灵说,她打开了密码箱,天啊,里面全是钞票。一百万!

我搂着她的腰,手在她的背上轻轻地拍。我知道,这些都不是我的,与其眼花看着,还不如自己先爱着。

白灵已经没有了感觉,她大脑皮层里全部是兴奋和激动。

她从里面拿出两扎递给我说:“来,发奖金啦!”

我没好意思接,我什么也没做,什么也不知道,懵懵懂懂的就发了这么大的财,我还没有任何的心里准备。这两扎就是两万块,我要工作二十年还要不吃不喝才会有这么多的积蓄啊。

“这些都是我们的,但是现在由我保管,”白灵说:“你先拿着这点钱,明天去买个大哥大,做我白灵的男朋友,没有一个大哥大,多没面子啊。”她吐气如兰,如诉如泣的声音让我激动无比。我接过钱,小心地揣进裤口袋里。这时候我已经没有任何的愧疚了,我认为这点小钱对于我们来说,实在是太微不足道。我想起了一个朋友说的话,金钱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金钱我连感情也无法表达!朋友给我做了个解释,说:我想孝敬父母,没钱我来什么来孝敬?我想爱自己老婆,没钱我拿什么来爱?我想给孩子一个好环境,没钱我拿什么给他?我想对朋友表达感情,没钱我怎么表达?

这些话在一段时间对我影响极为深远。我想也是,没有面包的爱情是不长久的,没有物质的亲情的淡薄的,没有经济的友情是虚假的!

06再捞一笔

我们没在北京作过多的停留,白灵天一亮就叫醒了我。

昨夜我没睡好,前半夜是被二万块钱折磨的,闭着眼我在心里盘算这笔钱该怎么花,想了很多花钱的计划,最后自己都否定。因为我算了一下,如果按自己的任何一个计划,这些钱都是远远不够的。后半夜我被白灵折磨着,我们俩住一间房子,眼前的美女秀色可餐,可美女一直的拒绝,就好比一头被牵着鼻子的饥饿的牛,眼前绿草萋萋却无法下口,那真是比死还难受。

我在白灵睡着的时候还尝试着去爱她,她微显红晕的脸在柔和的灯光下更是无穷的妩媚。我坐在她的床头,把她搂在怀里,我亲着她的额头,手在她的衣服外面游走。

白灵睡眼惺忪,张开一条腿压在我的身上。她的手也在我的身上游走,但她的手只在我的上半身活动,一到裤带就停滞不前了。我多么希望她能够继续深入啊,哪怕就给我一点点信息,我也就可以肆无忌惮了。我的手在犹豫了许久之后,终于穿过她的衣服,直接停留在她坚挺的胸前。

我从一个山峰越过另一个山峰,白灵在我的爱抚下发出暧昧而又诱惑声音。我分明感觉到她胸前的葡萄在慢慢地变硬,甚至有铬我掌心的感觉,我想要继续,最后还是在她的小腹上再也无法前进半步了。

如此美女让我欲进不能,欲罢不休。

我的心里已经被欲火烧得面目全非了。我付在她的耳边说:“让我好好的爱你,好吗?”

白灵根本就不回答我的话,只是把我的手固执地搂在胸前。

白灵叫我的时候她已经穿戴整齐了。她施了淡淡的脂粉,更显娇娆妩媚。

我抱了抱她的腰,进了洗手间。

出门我们就直接就望机场跑。

白灵买来了机票,我接过一看,目的地是广州。

我有些奇怪,说:“我们去广州做什么?”

白灵一笑,略显娇羞:“你都那么急了,我们去广州办些东西,回去结婚吧!”

霎那间我心花怒放,顾不得机场里那么多的人,搂过她来,在她的额头轻轻地吻了一下,手指在她的腰间用了点力,我感觉有缕如玉的温香在我的手指间悄悄的流动。

别在腰间的拷机哔哔啵啵地叫了起来,我想起拷机是漫游的,我说:“谁呢?”

白灵抿嘴一笑,说:“除了你姨蒋伶俐,还会有谁啊。”

我找个公用电话复机过去,电话里果真传来我姨的声音。

“风,你去了哪里?”姨的声音有些着急。

我说:“我在北京!”

“白灵也在?”

我迟迟艾艾没有直接回答。

“你们没事吧?”

我说:“姨,我们有什么事啊?”

“没事就好。”姨好像松了口气:“什么时候回来?”

“我们今天去广州。”我说:“小白要跟我结婚!”我掩饰不住得意,在姨的眼里,我就是她的晚辈,再牛也得叫她一声姨。在长辈的眼里,我们这些做晚辈永远不能有非分之想。因此我姨与我,年龄上没有差距,伦理上却有着鸿沟。我们在一起长大,却都是她照顾我。我外婆告诉她说,外甥外甥,儿子一般!我被外婆降级为姨的儿子级别。因此在我读初中的时候,姨换内衣还不避我。

“你们要结婚了?”姨的口气有点吃惊:“也太快了点吧?”

我挂了电话,我不想与姨继续说下去。确实是快了点,才三天时间啊。可现在是人家要求我的,我一个男人,能拒绝吗?

“你姨找你有什么事啊?”白灵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说:“肯定是你姨不要你去广州吧?”

我连忙矢口否定。我说:“没啊,我姨听说我们要结婚,高兴着呢。”

白灵哼了一声说:“蒋伶俐啊蒋伶俐,你心里想些什么我还不知道么?”

广播里响起了提示登机的声音,我跟着白灵上了南航的班机。

怀里揣着二万块,身边坐着一个如花的美女。我感觉这样的日子就是换我做神仙也不愿意。吃过美丽的空姐送过来的早餐,我在飞机的轰鸣声中沉沉睡去。

07分道扬镳

广州的白云机场在国际上都有着非常大的名气,没开放之前,外埠来华的都得从那里转机。

我醒来的时候飞机已经在跑道上滑行了,第一次坐飞机的经历就要结束,我总结感觉无非与豪华大客车在高速公路上飞奔一样,只不过一个在天上飞,一个在地上跑而已。因此客机现在都叫空中客车。

白灵靠着我的肩甜甜的睡着没醒来。她的脸上荡漾着一层少女特有的清纯,我轻轻摇了她一下。附在她耳边说:“到广州啦。”

白灵睁开眼睛,慵懒地舒张着自己的身体。

下了飞机我们直接住进了民航酒店,这家宾馆远没有北京饭店的肃穆,处处是虚浮的张扬。

我们还是住在一个房间,这次白灵主动要求与我躺在一张床上,但她有个要求,那就是我可以亲她,也可以摸她,就是不能突破最后的禁区。她的理由很简单:“我们既然已经来广州办结婚东西了,就不要在乎晚那么几天!”

我的理由就是既然已经要结婚了,还在乎新婚之夜的狂喜么?为什么我们就不能早点享受人间最激动的事呢?可是我是胳膊,她是大腿,我的胳膊是扭不过她的大腿的。我只能软玉温香在怀,却不能丝毫巫山**。这是比杀人还难受的事!我又不是傻瓜柳下惠,我能怀有处子而不动心么?我想,那个姓柳的绝对有性功能障碍,要不怎么能在雨夜有女夜奔而不动心呢?

我一个血性男儿,以前还没有与女性有过肌肤之亲。突然有如花一般的人儿抱在怀里,而我却只能干瞪眼,我甚至怀疑自己前世自己没做过好事,以至于今生要禁受如此的煎熬。

一夜无话。

睡了一觉醒来,看看时间还是下午的五点多。广州的五点是个比较吓人的时间,外面象火炉一样的炙热,街上的人也不多。我和白灵下到宾馆大堂,看着外面白色的天空,完全失去了要去走走的想法。

叫了两杯冷饮,我们坐在宾馆的一隅看着外面尘世的喧嚣。

“我们回去就买套房子吧。”白灵说:“结婚没有房子能有什么意思啊。”

我点点头,我们现在是有钱买房子了。买房是个刚兴起来的事,一般是有钱人才玩得起,改革后首先就改了住房,把单位的房子变成自家的房子只要交可怜的一点钱,但这样的待遇也只有领导和老职工才可以享受,像我这样刚进入单位的,福利房就永远是个梦了。

“我们买个大点的房子。”我说:“我把我父母接过来一起住。”

“什么?”白灵看着我说:“你父母跟我们一起住?”

“不好吗?呵呵,”我笑着说:“以后他们还可以帮我们带带孩子,做做家务,你做生意我上班,多好!”我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

“不可以!”白灵声音不高,却象尖锥一样直刺我的耳膜:“是我的钱买的房,我不喜欢与老人一起住。”

我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了:“他们是我父母呢。”

“他们没地方住吗?为什么要跟我们住一起?”

“可他们就我一个儿子。”我的声音高了许多:“养儿防老,积谷防饥。这句话你不知道?”

白灵反而笑眯眯地看着我,戏虐地说:“看不出你还个孝子啊。”

我怒极也笑,我说:“中国人,养父母是美德。羊还跪乳,你说,我过上了好日子,我能让我的父母受苦?”

“他们有地方住,有饭吃,有衣穿,日子过得很好啊。”白灵是知道我的家的,她与我姨是闺蜜,我姨在十三岁以前就一直住在我家,到现在,隔三差五的还去我家看看我父母。

“可是他们老了,三病两疼的,谁在跟前伺候呢?”我叹口气说:“老人,什么都不要,要的就是亲情。”

白灵皱了一下眉头,我似乎很厌恶我的话,她沉吟了一下,说:“如果你一定要坚持,那么我们还是不结婚的好!”

“不结就不结!”我站起身来:“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一个女人!”我对她说:“对不起!我先走一步。”

我头也不回就走出了宾馆大堂,白灵跟着我站起来,跟在我身后轻声说:“你就不能将就我一次?”

“什么都可以,唯独这个不可能!”我说得斩钉截铁:“一个人如果连父母也不要,我不能想像我还能与她生活在一起。”

“我是不习惯啊。我十岁就离开父母了,这么些年来,都是一个人住。除了这个,其他的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白灵解释着她的意思。

“算了吧!”我说:“等你想好后再说吧!”我说了一句非常有诗意的话:“我的大门永远会为你敞开。”

“如果你一定坚持要这样,我想我永远也不会走进你的大门。”白灵说完扭身回了大堂。

我昂首挺身走出了民航大酒店,我想我要回家了!

坐上出租车我才突然发现,我没有带走白灵给我的二万块钱。我是不会再回去拿的,我把口袋里的所有钱掏出来数了一遍,我发现,姨给我的钱还在,我娘要我给她买药的钱还在,我的钱足够我回家了。司机大佬看我掏口袋的动作,微笑着对我说:“老弟,遇到急事了?”

我摇摇头轻松地说:“没事。”

在火车站我给姨打了个电话。

我告诉她,一个小时之前我还是个万元户,现在我又变成了一个穷小子了。

姨没说话,只在电话里长叹了口气。

挂了电话我买了一张回家的车票,登上了回乡的旅程。

08初尝禁果

我回家后三天白灵也回来了。

我姨来我单位找我,给了我一个纸包。我接过来,也没问她就直接塞进了抽屉。上次我旷工三天,领导没找我谈话。我正庆幸着,不幸却来了。

下午我下班后还没走出大门,我的领导站在二楼的一个窗户边喊我:“小郁,你上来一下。”

我只好回头上了楼。我边上楼边在心里暗暗地咒骂着领导的祖宗十八代,我的这个领导是个典型的工农兵领导,任何事情只要一到他的口中,都可以升华到纲领性的东西。因为一天特别的无聊,他就到处找小鞋给别人穿。我的单位是农业口的一个半事业单位,有一部分人的工资还需要自收自支来解决。我是单位最年轻的,一般情况他还不至于与我有什么冲突。最大的优势就是我要想到他的那个位置,最少也得奋斗十几年,到那个时候,他早已经颐养天年去了。

领导笑哈哈地看着我说:“年轻人,要有不怕苦不怕累的思想。伟大领袖**说过……”我打断他的话说:“领导,您找我有事?”

“不要急嘛!”领导对我的打断很不悦:“你们年轻人哪,就是毛糙!我还没说完,你急什么?”

我讨好地笑着说:“领导的教诲我时刻铭记着。你有什么指示,就直接说嘛。”

“好!我就是喜欢年轻的爽快。”领导给我倒了一杯水,我有点受宠若惊地双手接过。

“最近上头有个精神,要求机关干部到基层去搞社教工作,我帮你争取到了一个名额,你要好好的珍惜珍惜!要知道,这批搞社教的将来都是第三梯队的。好好把握吧,小伙子。”领导拍了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样子让我想笑。

我说:“去那里?”

“你去农古乡,担任社教工作组长,兼任乡政府秘书。”

农古乡?我一听头就大了。我知道那个地方,在我们这个地方,最偏远的,最苦的,也是最有民风的就是这个弄古乡了。据说从乡里坐汽车到县里都要走一天,而从县里到市里再快都要半天。那里汉苗杂居,到现在还没有电灯。在如今煤油已经是稀缺物资的今天,农古乡至今还在享受市长特批的待遇。

“怎么是我去?”我问:“我多年轻啊,搞社教这么重大的政治任务,我做不好啊。”

“当然是你去!你在单位最年轻,学历最高,也最有潜力,这么好的机会,我能给别人?”

我日!我骂了一句粗话:“不去行不行?”

“我今天是代表组织给你谈话!”领导开始显示出他的威严来:“任何一个人,不得跟组织讲条件。”

“什么时候走?”我知道再说也无济于事了,何况,这里还有个官职——乡政府秘书,算是有级别的人了。

“越快越好!”领导说:“单位准备为你送行开个宴会。上次你旷工的事就不要提了,我已经帮你在书记那里说了。我们这些老干部,要处处为你们年轻人想想嘛,心情不好了,想出去走走是可以的,但不打招呼那是不应该的。希望你以后在新单位要注意一下自己,给我们单位增光嘛。你是代表着我们市里领导干部形象的,我想你不会让我们失望吧!”

我苦笑着说:“天要下雨啊!”

说着我出了单位大门。站在大门边我想流泪,我才来几天啊,就把我扫地出门。什么时候能回来?这几乎是个天方夜谭的故事。我上面没有人提,下面没有人推,去了就死在哪里了。什么社教,什么秘书,其实就是发配我。

想着想着我想起林冲雪夜发配,我要是有杆长矛,我第一个就挑了他。

我打电话把事情告诉了姨,姨在电话里说:“你先去我家,我还没下班,等我回来再说。”

我拦了一辆出租,我现在要奢侈一回了。现在不奢侈,等到了农古乡,想奢侈也奢侈不起来啊。有钱在那地方一点作用也没有。我听说那里的农民一年到头喂一头猪,过年的时候宰了就挂在房梁下做风干肉,来人来客了,拿刀割下一块,或炒野芹菜,或炖莲藕,都是美味。在他们那里至今还没有商品的概念,因为他们很多的用品还是物物交换。

我有姨家的钥匙。开门进去我就把自己扔在沙发里,姨家的沙发是我的最爱,我很多时候梦想自己也有这样的一套沙发,可惜我的那点工资连个角也买不起,这套沙发是我姨父在部队搞来的。

姨回来带来了很多菜,一进门就说:“钱呢?”

我说:“什么钱呐?”

“我今天给你的那个纸包啊。”

我说:“我还以为什么东西啊,我扔在抽屉里了。”

“傻瓜,那是白灵给你的二万块啊。”

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我说:“什么白灵二万块啊。”

“你啊,还是个马大哈。快回去拿来,扔在破抽屉里多危险。”

“放心,姨,我那破办公室啊,下班后连鬼影都找不到一个。”

我懒洋洋地伸了一下腰说:“我饿了,蒋伶俐同志。”

“给我快快去拿回来,不拿来就没饭吃。”姨警告我。

我看她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开玩笑,只好下了楼,顺便在街边买了一包精白沙烟。

回到姨家,见到白灵正笑盈盈的坐在那里看电视,姨在厨房忙来忙去的。

我把钱扔在茶几上,淡淡地说:“你来了。”

白灵红了一下脸:“你的脾气还真大啊。”

我回了一句:“没脾气的还叫爷们?”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斗嘴,姨在厨房快活地唱着歌。

姨家很豪华,起码在我眼里是很豪华的。比那些所谓的三流宾馆强到不知多少倍,这主要依赖我姨父,在部队混了那么些年,就混了这样的一个小家。

吃完饭姨说要出去办事,把我和白灵留了下来。

姨出门前把我叫到卧室里,从柜子里拿出几盘录像带对我说:“没事你就陪着她看录象。”姨指了指外面的白灵。

我搂了搂姨的肩说:“你就不怕我们孤男寡女的在你家搞点什么花样?”

姨居然红了脸,挣脱我的搂抱说:“我还就怕你不能搞点什么花样呢。牛在草堆下不吃草,就是死牛。”

我再次搂过姨来,这次姨没有挣扎,我的手楼在姨柔软的腰肢上,温柔若水一般漫过来。姨点了一下我的额头说:“再过几天就要去农古乡了,那时候就是想也没机会啦,傻瓜。”

姨让我出来,把白灵叫了进去。

她们在卧室里说了什么我不知道。我看见她们出来的时候姨是满面春风,而白灵,却是一脸的娇羞,连看我一眼的勇气也没有。

09白灵飘香

白灵的身体让我感觉到了人间天堂的美妙!

我之前对于女人,就好像没吃过猪肉一却看着猪在跑一样。这个我可以很负责任地说,在她之前,我是没有碰过女人的。这个碰,指的是有着无比亲昵行为的举动。读大学别人都在谈恋爱,我每日就帮着他们送送情书,籍以换取几张餐票改善生活。等到我想恋爱的时候,大学已经毕业了。

我和白灵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们挨的很近,我的鼻子里全是她头发上飘来的清香。那个时代的电视更无聊啊,还没看到三分钟,广告就来了,而且来得很坚决。一来就象牛皮癣一样不肯走。好像什么都要到电视上去露一露,那个时代的电视是很有权威性的,好像什么东西只要在电视上露过面,就被冠了认可。电视广告已经是癌了,不可根治。就是现在,电视广告还是无孔不入,不知道误导了多少老百姓。几年前的一个什么株,纯粹就是狗屁。谎言揭穿后也不过如此。现在电视上到处都是两个卡通的老人,跳着拙劣舞蹈,喊着今年过节不收礼,收礼只收xxx!看的倒胃口,恶心。

闲话少说。

我拿出姨给我的录像带,我说:“我们看录象吧。”

白灵就红了脸。我很不明白她为什么就红了脸。姨家已经很现代了,置的这台录像机就是个希罕货,在彩电还没全民普及的时候,能有台录像机,完全可以在人面前昂首挺身。

录像带在今天看来完全就是古迹。我把录像带卡进机里,就进了厨房去倒水。我进去前还问了白灵要不要喝水。

姨家的水壶很现代,我弄了半天才找到倒水的机关。我喝了一大杯,给白灵倒了一杯,进了客厅。

白灵一见我就把脸扭到了一边。我看了一眼,她的脸通红。

我说:“你怎么啦?”

白灵没回头,说:“你看你放了什么啊?”

我看了一眼电视,惊得半天没合拢嘴。

我日!电视上是两个身体特别强壮的外国男女在纠缠,那个女的还特别的漂亮,身材出奇的好。

我赶紧关了电视。有点不好意思,:“我可不是故意的,”我申辩说:“不是我。”

“还说不是你?”白灵轻笑了一下:“明明就是你放的还不承认?不是你阿姨给你的吧?”

我是不能说是我姨给我的的,我张着嘴不知说什么好,呆呆的站了一会后,我说:“我过两天就要走了。”

“我知道。”白灵说:“伶俐都告诉我了。”

“我是被发配的。”我咬牙切齿地说:“我没有得罪人,为什么老天爷不帮我啊。”

白灵捂着嘴巴笑着说:“其实这也是好事啊,你去了就做官了。还是秘书,如果你呆在这里,可能一辈子就是个办事员呢。”

我颓丧地说:“我宁愿做个办事员,也不想去做那个鸟官。”

她没有直接回答我,半天问我一句话:“以后还会回来吗?”

“我怎么能不回来?”我怨气冲天地说:“我不会死在那里的。”我自己安慰着自己说:“就是个过渡,过完渡了我还会回来的。老子的队伍才开张,一个人,一条枪!”

我心里很明白这基本就是句废话,既然他们把我扔到山里去了,谁还会有闲心把我从山里捞出来?

我说完又意识到这话好像有点那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你呀,一条枪都没有!”

白灵掩着嘴窃笑。

“是吗?我怎么就会没有一条枪呢?”

“不闹了,我告诉你,我要嫁人了!”白灵显得特沉重,语气忧郁。

“不会是嫁给我吧?”我打趣着说。

“不是!”

我的心陡地一凉,这人世间,唯小人与女子最难养也!才分开几天啊!我的手心里还残留着她的体香,我的唇齿间还留着她的香液,昨夜**今犹在,蓬门未开作新人。

“你嫁给谁?”我说,心急火燎。

“你别管。”白灵的眼里似乎有点湿润,我冷笑着,女人你别演戏。

我凭什么管你啊?你又不是我老婆,虽然我们有过约定,可那个约定能作什么数?我的心隐隐的痛。虽然我知道我很难与白灵结婚,但我还真适应不了她马上就要嫁人,而且新郎还不是我!

“你别生气!”白灵真的哭了起来:“其实我最爱的是你,只是我们太没缘分了。”

我没说话,铁青着脸把水杯重重的放在茶几上,一声闷响。

“可是我们虽然没缘了,但不一定没份!”白灵说的很悲壮的样子。

看她这个样子我就想笑了,这女人,我还能有份?我说:“你不至于要给我献身吧!”

“难道你嫌弃我?”白灵抹了一下眼。

我不说话,只是伸手把她揽了过来。

白灵嘤咛一声就扑进了我怀里,我搂着她柔软的腰肢,低下头来吻住了她的唇。我们的唇齿交错,吻得满嘴的香。

我们相拥着进了姨的卧室。

姨的床很温馨,温馨得有如母亲的子宫。

我进入了她的身体,她紧绷的身子如蛇一样缠绕着我,让我无法动弹,我感觉有生涩的阻碍,我吻着她的耳垂,轻声安慰着让她放松自己。

终于,我喷薄而出。

我结束了我的童男子的生涯。

我们走出姨的房时,我回过头,我看见有一朵美丽的桃花在姨的床上怒放。

10天高路远

告别了父母,我提着很简单的行李要走了。我没有告诉白灵,我不想看到眼泪。我姨一直跟在我身后,她这一天的话特别的多,有几次还隐隐说了我和白灵的事,我充耳不闻。

我的单位来了两个人送我,大家都很悲壮的样子。好像我就是去炸碉堡的老董和堵枪眼的小黄。我握握他们的手说:“谢谢,谢谢!兄弟还会回来的。”

办公室主任告诉,乡里已经联系好了,我一到县城就会有人来接我。我一想还真不错,老子下乡也享受一回领导的待遇!我算是市里下乡的干部,在乡干部的眼里就是领导!即使县里一级的也不敢小觑我。

姨送我上了长途汽车,把我的行李放在我脚边对我说:“在外要注意自己身体,山里夜晚冷,记得多加衣服。”

她的眼眶有些红,好像有泪要溢出。我笑笑说:“蒋伶俐同志,我是革命干部,也是男子汉大丈夫了,放心。”

姨拿手指点了我的额一下说:“你呀,是不小了,已经是大人了。既然是大人了,就不要我多说了哈。晚上看书不要看的太晚,那里没电灯,别把眼睛熏坏了。”顿了顿,她附在我耳边悄声说:“山里野花不要采!记着,你还想回来就不要乱。”

我纳闷着,我乱什么呀!姨所谓的野花我当然明白指的是什么,可是天高皇帝远,远水难解近渴。关键的问题是我连远水都没有,渴了,山溪水解渴可比开水更好啊。

快要开车了。司机已经在喊送人的下车了。姨在我耳边轻轻说了句:“忘记白灵!有姨在。”

她说完就下了车,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人流中,她一直没回头,隔着车窗玻璃我看到她的肩头在轻微地抖动,姨一定是哭了。

车跑了六个多小时后停了。我跟着旅客晕晕沉沉下了车,中途停车吃饭。

这是间很小的饭店,老板倒是个不错的大胖子,油光闪亮的脸上绽开着谀媚的笑。司机直接就上了楼,在跨进门时回过头对我们大吼:“大家都要吃饭啊,一路不停了啊。该吃的给老子放开吃,该拉的他妈的快点拉。等下饿死了不要怪老子,拉到裤裆里也不管老子的事啊,反正不停了。”

我问我旁边的一个农民模样的老年人,还要多久才到?

老农斜了我一眼说:“早着呢,才进山!”

我随着旅客进了店,靠墙的地方放着几个大木桶,桶里盛着一些叫不出名的菜,热气腾腾但发出很难闻的味道。一个身材非常苗条的,面目清秀的女孩子挥着一把铁勺,忙忙的往旅客的碗里打着菜。正看着,过来了一个身材很魁梧的男人,大声对我说:“看什么看?排队。”

我一点胃口也没有,闻着菜的七味,我有呕吐的冲动,我说:“我不吃,排什么队?”

“呵,你不吃?不吃靠边去啊。把钱交了滚开。”

我说:“我不吃你的饭,我交什么钱?”

“你妈的混球吧,反了你了?不吃也得交钱。是不是要爷告诉你小子怎么做啊?”他的布满横肉的脸上浮着一丝阴险的笑:“没出过门吧?要不要老子教教你出门在外的规矩啊?”

“阿牛,你不看看人家是城里来的啊?你一个粗人,就知道野蛮。”打菜的女孩冲我笑笑:“你还是吃点吧,山里夜凉风冷,喝点热汤有好处。”

她的鼻尖沁出了一层汗,如荷面上的水珠晶莹剔透。

叫阿牛的男人被女孩一说,就讪讪站一边去了。后来一直拿眼瞪着我,我装作什么也没看见,拿了一个碗,排在一溜人的后面打了一碗辩不出颜色和味道的饭菜。

我实在是吃不下。我旁边的旅客都在狼吞虎咽,他们是饿坏了,我也饿,可是我实在是吃不下。食欲这东西,不是因为饿就会没有原则。

我把碗推到一边站了起来,旁边的老农问我:“不吃?”

我点点头。

“呵,城里人吧,年轻人,多少还是吃点,别浪费。”

我说:“这哪里是饭菜啊,跟猪食差不多,能吃吗?你要不嫌弃,你拿去吃,好不?”

老农看我一眼,也不说话,伸手端起我的碗就把饭菜倒进自己碗里,埋头呼啦啦地吃。

我看着周围一群埋头吃饭的乡民,他们很认真地消灭着每一粒米,汤汤水水的饭菜吃得特别的香。我的胃一阵痉挛,胃壁抽蓄着,我也饿了。

油光闪亮的老板下了楼,朝打菜的女孩招招手。

女孩的眉头很不愿意地皱了皱,十分不情愿的上了楼。

阿牛过来了,朝我挥了一下手:“去把钱交了。”

我问:“多少?”

“十五块。”

我不说话。识时务为俊杰,这话我在读小学的时候老爹就告诫过我。因此我无比乖巧地交了十五块钱。回到车上,老农已经上来了,正打着饱嗝,见我上来,朝我招了招手要我过去。

他问我:“干部,你去春山县做什么啊?”

我说:“我去农古乡。”同时我很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是干部?”

老农笑笑说:“你们干部,自然有干部的样子。我看你就是个干部,你看看啊,戴着眼镜,衣服穿得标致,说话不高声。”

我说:“干部还有个样子啊?”

老农笑眯眯地说:“干部当然有干部的样子。你看我,土改的时候也做过生产队长。”

我上下打量他一下说:“我怎么看不出你有干部的样子?”

老农正色道:“我们那时候的干部,跟你们现在的干部当然不一样,我们当年啊,是先干一步,哪里有你们现在的干部那么有官相。”

我笑笑不做声,心里想,干部也要与时俱进的嘛,过去的干部的带领大家打江山,现在的干部是坐江山。打江山需要出生入死,冲锋陷阵,守江山只需动动嘴皮子就行了。

“你今天可能是到不了农古啊。”老农抚了一下肚子:“还有几十里山路,晚上没车去。”

“没关系,有人接我。”我自豪地说。

老农感叹道:“想当年,我去农古搞土改,我们三个人从春山县城出发,走了半天。连个牛车都没有。现在的干部多好,有专车接,有专人迎。排场好。”

我说:“我这次也是去搞社教工作,还要兼任农古乡的秘书。”

“好好,不错啊,年轻人。”老农给我让出了一点坐位:“坐下说说,这么年轻就做了秘书,前程无限啊。”

“我是革命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我戏虐地说:“领导叫我干啥就干啥。社教工作,利国利民。”对他让出来的地方我没坐,确实是因为他身上有股汗馊味,我有点顶不住。

老农见我不坐,又移过来屁股说:“去睡会吧,早着呢。”

回到自己的座位我拿出一本书,《明清小说选读》,看了几页,感觉眼皮有些沉重,合上眼,沉沉睡去。

等我睁开眼,车已进了山。两边都是看不到顶的山峰,山上树木葱郁,青石兀立,石间溪水奔腾,偶有一只白鹭从树尖掠过,留下悠长的鸣叫,顿时惹起心里的无限惆怅。

天快黑了终于进了城,一些零乱的建筑堆砌在窄窄的街道两边,没有路灯,也不见有几个人,从街边小铺里传出港台歌星的靡靡之音。

长途汽车站里的电灯幽暗昏黄,我随着旅客下了车,站在地上我做了几个扩胸的动作。这一路来,都是茫茫然的不辨东西。

这时过来一个很年轻的女孩,先朝我笑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您是市里来的郁秘书吧?”

我点点头说是。

她夸张的拍拍胸口说:“老天,终于等到你了。你的车都比平常晚了三个小时了,我在车站里问了好几次,人家都快把我当神经病了。”

我说:“可惜我不是司机,要是我,可能提前三个小时到也说不定。”

“那我还不是要急?”女孩子捋了捋额前的刘海,介绍自己说:“我是农古乡的团委书记,我叫柳小妹。欢迎郁秘书来我们农古乡指导工作。”

我连忙摆摆手说:“柳书记别客气,你是书记,我就是个秘书,何况天高地远的来打扰你们,真不好意思哩。今后还请柳书记多多帮助才好。”

“我们大家都不要客套,好不好?今后共事的时间还长着哪。”柳下妹接过我手里的行李说:“乡里接到通知,说是市里抽调一批年青干部下乡搞社教,刚好我们乡缺少一个秘书,就请示上级要加派秘书,结果上头说,社教的同志兼任秘书。哈哈哈哈。”她大笑起来,笑声爽朗活泼,感染得夜色都开始生动起来。

我们找了家小小的饭馆吃了饭,柳小妹就拿着我的行李在前头带路。

一辆拖拉机停在车站的外边,司机看到我们过来,热情地从我手里接过行李扔到车厢里,转身拿出摇把,嗨吃嗨吃地发动了机器。

我站在旁边哑然失笑,哈哈哈,拖拉机接我,我原先还以为最差也得来一辆北京212。

柳小妹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乡里条件差,全乡没一台小车。再说,有小车也走不得,路况不大好。这是我们乡技术最好的司机大哥。我们要走夜路,安全重要。”她带头爬上车,伸出手来拉我。车厢里铺着一层厚厚的稻草,上面盖着一层塑料布。稻草散发出一股清新的香味。

11 山珍如金

我们到农古乡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

拖拉机突突停在一栋黑黢黢的房子前,刚停稳,过来几个黑影,走头的是个五十来岁的汉子,提着一盏马灯,他把马灯照着自己的脸,笑呵呵地一把抓住我的手说:“欢迎欢迎!”

我不知所错地握着他的手,嘴里嗫嚅着不知说什么。

柳小妹跳下拖拉机,扯扯衣角,整理着自己的。对围着我的人们大声地叫嚷:“哎呀,你们还没睡啊,都在等我们哪?”

大家就轰地一声笑起来。七嘴八舌地说:“你们没回来,我们哪敢睡觉?柳书记郝乡长亲自带队等啊。”

柳小妹介绍着握我手的汉子说:“这是我们乡党委书记,柳汉同志。”又指着站在一边的一个显得有些文弱的中年人说:“郝秋乡长。”

我松开柳书记的手,握了一下郝秋的手。他的手明显的软弱无力,居然有点无骨的感觉。上来一个穿警服的,对我立正敬了个礼,声音很洪亮地介绍着自己:“派出所所长,郝强。”

我感动起来,他们——我的同志兄弟一直在等着我的到来,在这个连电灯也没有的地方,他们枯坐一夜,眼睁睁地看时光流转,等待遥远地方的一个陌生人的我。

寒暄了一阵,柳小妹招呼大家进屋。

屋子里灯火通明,点着四盏油灯。门口挂着农古乡政府的牌子,显然这就是乡政府的行政办公场所了。

一路颠簸过来,我还一直象坐过山车,脚步有些漂浮。

“饿了吧?叫厨房老王准备准备,我们为郁秘书接风洗尘。”

柳书记大手一挥,指挥郝强:“去,要老王把野鸡炖一半,炒一半。奶奶的!那么大的一只野鸡。”柳汉比划了一下,我一看,好像这个野鸡有十几斤。“那个野猪肉叫他多放点辣子。另外你到我房里把回雁峰大曲拿来。”

郝强乐颠颠地去了。

柳汉回过头来,指挥着小妹说:“你送郁秘书去洗把脸。”

柳小妹提起我的行李,带我上到二楼走道最里边的一间屋子,掏出钥匙开了门进去。这间小屋不错,整洁干净,一张床,一张小桌,桌上摆着一盏崭新的油灯。

小妹给我打来一盆水,说:“你先用我的脸盆,等天明了再去买个新的,好不?”

我呵呵笑了一下说:“美女用的脸盆,不如你就送我好了。何必还买新的啊,这个就挺好的。”小妹红了脸,油灯下的她娇羞无比。

“郁秘书开我玩笑啊。”小妹说:“你洗洗,我在门外等你。”

我随着小妹来到办公室,里面已经摆开了一张大桌子,桌子中间摆着一脸盆热腾腾的野猪肉,香气扑鼻而来。

柳汉书记拉着我在他身边坐下,给我面前的一个大搪瓷缸里倒了满满的一杯回雁锋大曲酒。

我连忙推辞说:“柳书记,我不会喝酒啊。”

柳书记瞪着牛卵一样的眼看着我说:“不喝不行!你来我们农古乡,是看得起我们农古乡的老百姓。我们农古人,是没有什么好东西招待你。不过,以后你也是我们农古人了。我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在农古,没有不喝酒的男人。”

我只好默不做声,我只能入乡随俗。

陆续又上来了几个菜,都放着很多的辣子,呛人的香味流溢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驱赶着山里凉冷的夜风。

柳书记端起酒杯说:“来,大家都端起来,这杯酒,敬给我们远道而来的郁秘书,感谢上级领导给我们农古乡派来了秀才,今后大家再也不用为写材料发愁了。大家干了。”

他带头把酒一口喝干。我的脚有点发颤,我的这杯酒最少也有三两,三两白酒就是一堆火哇。更何况是回雁峰酒。回雁峰是一种高强度白酒,是我们地方酒厂生产的,一喝就晕头,因此我们都把这酒叫晕头大曲。

柳小妹似乎看出了我的怯弱,她说:“你能喝多少就喝多少,喝不完我帮你。”

郝强就笑了,他说:“我们的团委书记发话了,有她帮着,你还怕什么?我可是第一次看我们团委书记这样豪爽,好!”他仰头灌下了酒,把空杯朝我晃晃。

我闭上眼睛,闭着鼻孔,端起酒杯,风潇潇兮易水寒!

山里的菜味道浓烈,没什么太多的花样。一盆肉菜里面夹杂着红红的辣椒,白白的蒜子和黄丝丝的生姜,香味直往人鼻子里钻,惹得食欲无限的膨胀。柳汉用筷子点着菜对我说:“吃!不要客气啊,都是绿色食品,野生动物。我们农古就这条件,好东西没有,吃个野味容易。”

我夹了几片野猪肉,还没吃就有涎水要溜出来。

食堂的老王端来了一大盆子野鸡炖山菇,人在屋外,香气就已经把整个房间包围了。柳汉舀了一瓢汤,尝了一口,大呼小叫着喊:“老王你奶奶的耍了啥手段?今天的汤怎么就比平常要香?”

老王是个很拘谨的老头,把手在围裙上擦擦说:“柳书记,这锅汤炖了一天了,先是用去年的老菇子炖,出锅前再下了今年的鲜菇子。”

“奶奶的娘。好家伙,这菇子啊,在城里价钱贵海去了。有钱人想吃都吃不到,在我们农古乡,连个狗屎都不如。狗屎还有人要,这猴头菇,却是连看的人都没有。”

我问柳书记:“怎么不拿到城里卖呢?”

“说着轻松啊。”柳汉叹口气说:“我也想啊,可是怎么去呢?天高地远的,难怪有人说,要致富,先修路。我们农古乡是什么路啊?一天就一辆班车去县里。县里可不拿这东西当宝,四周乡镇,多多少少都有。这杂种东西,在农古是贱,有土的地方就长,可去了城里,身价立马一变。”

后来我知道有这样的一个故事,早先几年柳汉才做乡长的时候就组织了很多村民上山采蘑菇,说是送到城里卖大钱。全乡男女老少齐上马,采了一大车堆在车上,摇摇摆摆开到城里,市民一听说是农古乡来的猴头菇,新鲜的,呼朋引伴把车围得水泄不通要买。柳汉踌躇满志,站在车上大手一挥,开门做生意,结果满车的蘑菇因为一路的颠簸,又因为时间长了,烂成了一团,还散发着一丝丝的怪味。市民一哄而散,骂道山里人狡猾,用个烂东西也想换钱。柳汉有苦难言,还没想出个处理办法,市容监察的却找上门来了,说是污染了环境,要罚他两百块。一分钱没卖出去,倒贴了车费,还被罚了两百块。当时的柳汉想死的心都有。

一顿饭吃到天出现了鱼肚皮,大家都有了醉意。

酒已经把我的心里烧得火燎一样,旁边的柳汉说话口齿都有点不清了,我提议是不是就算了,话一落,小妹就接了过去:“是啊,该休息了。郁秘书坐了一天的车了。”

柳汉就站起来说:“大家散了吧。”

他走到门边回过头对小妹说:“下午你请郁秘书来家里吃饭吧,我叫你妈准备一下。”

他说着出了门,我看了一眼小妹,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柳书记是我爹!”

12 赚点小钱

下午我一起来,柳小妹就喊我了:“郁秘书,我爹在家等你呢。”

我说:“才来就打扰你们,多不好意思!我还是在食堂里吃点算了吧,改天再去你们家拜访。”

小妹甜甜地一笑:“我是没什么说的,可我爹请的你,你不去你给他说啊。我算是完成了任务了。你都睡了一天了,不饿?我爹今天跑了两个地方给你找了一些山货,这可是我第一次见他那么做。原来不管是县里还是市里来人,我爹可懒得管。”

我还真就有了受宠若惊了。我也确实饿了,昨夜喝了大半夜,虽然大家都不勉强我,出于礼貌,我还是喝了小半斤。这对我来说,已经是历史记录。我最大的量也就是一瓶啤酒,虽然那时候山里几乎没有啤酒。酒喝多了,菜就没味道。我现在一点也想不起吃了些什么。

我摸摸后脑勺,这可是我的经典动作,我能把我的后脑勺摸得让人不可琢磨。

小妹见我的样子大概是极为可爱,居然笑得灿烂了起来。山里的女儿是没有娇羞的,她们很坦荡,坦荡的就象乡政府前面的那座大山。

“乡里晚上不开餐,早上不开餐。老王早就回去了。你还是跟我走吧。”小妹快乐地甩了一下辫子。我发现柳小妹有一头很好的长发,织成了两条油黑乌亮的辫子,很闲散地摆在她挺拔的胸前。我的眼光一接触到她丰满挺拔的胸,我的脑海里就晃荡着白灵的**。白灵的乳绝对没小妹的乳丰满,她的小巧的胸似乎还刚开始发育,盈盈才一握。而小妹的乳,却如起伏的山峦,幽深而又神秘。

小妹似乎发现了我的眼光。她的脸红了起来。不自然低别转过身子。

我突地惊觉自己,怎么能那样?我也太龌龊了点吧?才认识人家,眼睛就不安份了。我暗暗地骂了自己一句粗话。

柳汉见我进院,老远就冲我摆摆手说:“醒了!醒了就好。咱爷俩继续。在山里,只有喝酒才是唯一的快乐。”他大笑着,快走了几步,过来搂着我的肩膀。

小妹的娘是个很标致的中年妇女,对我微微一笑,她身后桌子上满满的一桌菜,显示出她的灵巧与能干。

“郝强怎么还没来?”柳汉咕哝了一声:“不是说好了早点么?这小子。”

我说:“郝所长也过来了?”

“呵呵!郝强这小子不错。我们农古乡就他一条枪啊。原来分来了几个公安,呆的最长的也就四十天。只有他,在我们农古乡已经是五年了。到底是土生土长的,还是离不开。”柳汉满嘴的赞许,眼睛里尽的慈爱。

“小妹你去看看,这小子怎么还没来?叫他快点,老子要喝酒了。”

柳汉指挥着小妹,小妹好象是有点不高兴,撅起了嘴说:“他不会自己来啊,还要三请四邀。”

“你这小女子!怎么说话?”小妹的娘在旁边说了一句:“有客人在,说话也没个轻重。”

小妹冲她娘扮了个鬼脸,极不情愿地站起来。还没走开,就看见郝强提着两瓶酒进来了。 郝强冲我笑笑说:“郁秘书,委屈你啦。”

我忙着说:“那里那里!我是革命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言不由衷!”

小妹在一边嘀咕了一声,我看她,她把脸移到了一边。

“你小子怎么又搞酒来?上次的还没喝完呢。”柳汉大声地说,很快活。

“这郁秘书来了,我总得表示一下我们所里的心意吧。这山里没什么好东西。郁秘书大地方来的人,看不上眼。我想只有这酒,我们喝了,大家尽尽兴也就完了。柳书记你看我这酒,他们大地方的人不一定就能喝得到。”郝强把酒递给小妹。

我已经睡了一天,加上昨夜喝了不少的酒,对酒居然就有了亲切感。人啊,区别于其他动物为高等,就是适应性非常强。不管环境如何变化,人总会有与之相适应的东西产生。

因为饿得厉害,我吃起来就好很不客气。还是一盆野鸡肉,与昨夜的做法明显不同,显得格外的香。柳汉看我吃得高兴,也是兴致高扬。

“这是茶油炒的,我们农古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油。你看山上,全是茶油树。每家一年没个千吧斤也有八百。人家炒菜放油是拿汤勺,我们农古人炒菜是拿水瓢。随便往缸里一舀,就是满满的一瓢,想怎么放就怎么放。”他笑声很洪亮,很豪爽。

我知道茶油在市面上是很值钱的。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到上好的油。现在的奸商实在太多了,什么都有假的,就是个鸡蛋,也还有搞个什么人工蛋的出来。

我说:“那么多的油,吃不完怎么办啊?”

“怎么办?吃不完当水喝,还怕吃不完?”柳汉说:“老祖宗留下来的这些茶油树,把我们农古乡的人吃的眼睛都格外的亮,要感谢老祖宗咧!”

还是一盆猴头菇炖猪脚,一上来就香气扑鼻。我喝了几口汤,直接就香到了我的心脾里去了。

“这段时间你就熟悉熟悉一下工作,有不懂的你就问小妹和郝强。郝乡长的身体不好,你要多照顾一点。”柳汉吩咐着我,我忙着点头。

“乡里没大事!一是提留,一是计划生育。提留是郝强负责,计划生育有小妹在照看,你就帮着他们。”我还是鸡啄米一样点着头。

我吃饱了,也喝了不少的酒。我说:“这猴头菇现在很多吗?”

“呵呵!你明早上山看看就知道了,多得你没地方下脚。”小妹给我泡了一杯茶。

“我现在想去看看。”我说。

“好啊!”小妹说:“天还没黑,我带你去走走吧。”

柳汉大手一挥:“去吧去吧,看看也好!”

郝强欲言又止,只是拿眼看着小妹。小妹看也没看他,领着我上了山。

漫山遍野的茶树零落有致,绿幽幽的树叶张扬着旺盛的生命。小妹踢着一个个猴头菇说:“再过几天就没有了,可惜了。”

我说:“我有个想法。”

小妹停下了脚步:“你有什么想法?”

我说:“这么好的东西,要是变成钱,是件多么美好的事啊。”

“呵呵!”小妹笑了起来:“我爹卖过,结果怎么样?你才来,不要想了。好好休息,好好工作,这些都不是我们要做的事。”

“那我们要做的是什么啊?”我说:“卖了它,就是钱啊。”

“钱对山里人来说,也许不是最重要的东西。”小妹说:“我们下山吧 12赚点小钱

,天快黑了。”

我看了看天,山里黑得早,已经朦朦的夜色把小妹勾勒得沟壑起伏。

我问道:“乡里有电话吧?”

“有啊,唯一的现代化。就在我房里。怎么?你想打电话?”

我点点头说:“我想给家里打个电话!”

小妹从身上解下一串钥匙递给我说:“我今夜不回乡里住了。我的房就在你隔壁。你自己打吧。”

我接过钥匙,下了山就直接回了乡政府。

13 姨来无声

我拨通了姨的电话。

姨好象感冒了,电话里鼻音很重。我说:“姨,你感冒了?”

姨说:“没事了。睡了一天,好多了。你还好吧?”

我说:“我很好!姨,你要注意身体。”

我的美丽的小姨啊,你的感冒就像发生在我的身上一样,对于缺乏男人每日滋润与爱的女人,我就是你生命中的男人,应该承担起所有对你的呵护。

姨在电话里轻笑了起来:“知道关心人啦?可惜你在那么遥远的地方,要不姨还真的想要你过来帮我熬点粥呢。”

“我叫我老妈过去吧。”我说。

“别!我可不要你妈来。你妈什么事都喜欢大惊小怪。”姨阻止我说:“我没事!你好就行了。”

我沉默了一下说:“姨,我想请你帮个忙,好吗?”

姨说:“说吧,有什么事。只要姨能帮得上。”

“你帮我去市面上看看,猴头菇好卖么?”我说:“关键是价格啊。有消息就赶快给我电话。”我话机的号码报给了姨。姨大概还没起床,我听到话筒里传来她拉开床头柜,一阵悉悉索索找着纸笔的声音。

挂了电话,我站在柳小妹的房里,闻着她房间里流溢的淡淡的清香,我想起了白灵,想起三天前我和她躺在姨温柔的床上,我的身体开始膨胀。

人就是这样,如果一直没有拥有,拥有的**怎么也不会强烈。比如**,一个处子,如果没有尝试到个中滋味,任人怎么鼓噪,也只是淡然一笑。而一旦有了一次,就会如决堤的海,一发而不可收拾。倘若三日没有**,内心就会有万千蚂蚁啮心一般的难熬。我和白灵那一刻的消魂,是我人生中最美丽的时刻,断送了处男的日子,本该就值得庆贺。人对自己最美丽的时刻都刻骨铭心。我想象着白灵的身体,想象着她白皙丰润的大腿,想象着她小巧湿润的唇,我几乎不能控制自己。点亮油灯,我环顾着柳小妹小小的闺房,温馨中隐隐流露出无比的诱惑。少女的房间总是神秘的,神秘得让人浮想联翩。

窗外夜风掠过,婆娑的树叶让人心里陡生凄凉。

我长叹口气拉开门,柳小妹静静的站在那里,见我出来,接过我手里的灯,低着头一言不发把我送入了我的房里。

她转身走了出去,临出门时回过头说:“晚上注意盖被子。山里夜凉,比不得城里。你们城里盖毛巾,我们就要盖棉被。你们城里盖棉被,我们还是盖棉被。”她嘻嘻笑着:“身体好的可以不盖被子。”

“怎么?你想家了?”

我摇摇头。我的父亲,干了一辈子的革命了,对于我这次来,只是对我说了一句话:“要对得起人!”

那是一句多么朴实的话啊,没半点矫情。

“那你是怎么了?”柳小妹收住了脚步,靠在我的门边歪着头看着我。

“我没事的。”我说,又叹了口气。

“慢慢就会好的。”柳小妹说:“你早点休息吧。”

“我们聊聊吧。”我说,自己在床上坐了下来,指了指靠在书桌边的一张椅子说。

“聊什么呢?”小妹说:“我们乡下人可能会与你聊不来的哦。”她嘻嘻笑着:“别说我们没共同语言哦。”

我摆摆手:“说那里话啊,我的祖先也是乡下人呢。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啊?”我问。

“家里蹲大学!”小妹开我的玩笑。

我一下子还没听明白,我说:“你还出过国读书啊?”因为在我的印象中,中国好像没有加里敦大学这个名字。

小妹大笑了起来:“傻啊你!”她突然冒出的这一句话把我们的关系拉近了许多。“我高中没读完呢。乡里需要人,可上边没人愿意来。我爹就硬要我来了。我那年就要高考了,也许参加了高考,我的命运会有改变。可现在,我也就只有在农古乡呆一辈子了。”小妹说着就忧伤了,我看着她一脸的落寞,心也跟着悲凉起来。

我说:“那也不一定!你看我,不是也来了吗?”

“你是来镀金的,时间一到就远走高飞了。”

“是吗?我郁飞上面没人做官,下面没人有钱。我镀什么金啊,金来镀我还差不多。”我打着哈哈,抽出烟点燃,狠狠地吸了一口。我现在真他妈恨我的领导,给我什么小鞋不好?要给我这个小鞋?这可是我一辈子的幸福啊,这个小鞋葬送了我一生全部的幸福。

“那你看来要在农古呆一辈子咯?”小妹似乎一点也不相信我的话:“我见过象你这样的干部好几个了,都是你这个口气,可最后,还不是一个也没留下来!”

“我是真的没办法!”我很诚恳地说:“以后你就知道了。”

小妹笑了起来:“其实你来你走都是很自然的事。你走正常,不走也正常。可是要在我们农古呆一辈子,可不是说话那么容易的哦。”

“适应了就好。”我自己安慰着自己。

“那把钥匙就放你哪儿吧,你电话多。”小妹叉开了话题。

我说:“那怎么行呢。”我忙着把钥匙递给她。

小妹看了我一眼说:“没事啊,反正我晚上不住这里。”她没接我的钥匙,拉开门走了出去。 我一个人躺在空落落的房间里,桌上一盏小小的油灯闪着晕黄的光芒,寂寞如水一般漫过我的身体。

早在很久以前,好象有过孤独的过程。但总是没有印象,没有刻骨铭心的感觉,总认为孤独可以排遣,可以消化。

直到现在,才体会到孤独是那样的钻心透肺,让人无可逃遁,无法逃遁,只能任由孤独在身边疯狂蔓延,直到把自己淹没为止。

孤独是一杯老酒,能沟起对故乡的思念,对父母的歉疚,对子女的牵挂。

孤独不让人流泪,不让人高歌,孤独如藤,紧紧缠绕每一根神经。

孤独是一个人禹禹独步,一个人看街上人来人往,一个人缩在一隅想着心事。

孤独让人无可适从,让人走投无路,让人总想找一个理由放纵自己。

经营孤独,就是经营一方风景,经营一片让自己不沉沦的理由。

我漫无目的想着心事,想着姨也缩在小小的被窝里,想着白灵也缩在小小的被窝里,想着小妹也缩在小小的被窝里,我的眼泪很不合适地流了出来。

14 政府老板

农古乡政府发出信息:乡政府大量收购猴头菇。价格从三元一斤到五元不等。要求必须新鲜。收购地点在乡政府食堂。特别注明:现款现货。

一天的时间,食堂的地面就堆满了猴头菇。小妹忙着给乡民们过称,乡财政所的老赵一脸的笑,叼着烟卷给乡民们付钱。乡政府人声鼎沸,小小的地方被来自四面八方的人堵得水泄不通。柳汉来看过几次,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郝乡长也来过,与乡民们打着招呼,散着卷烟,把双手背在背后,一路见人就点头。郝强下午才过来,一来就脱了警服给小妹打着下手。

我坐在小妹的房子里,边抽着烟边打着电话。

我问:“姨,你到哪里了啊?”

姨说:“你催什么啊,晚上一定到的。你那钱我给你带来了,要不了这么多吧?”

我说:“君子出门带重粮呢。”

姨挂了电话。我出门就看见还有络绎不绝的人提着各样的篮子,装着我要收购的菇子,,脸上绽开着开心的笑而来。大姑娘小媳妇都知道这是我带头做的事,我是乡政府新来的秘书,大城市来的。每个从我面前经过的人脸上都是敬畏和仰慕,大姑娘的眼睛含羞带娇瞄着我,小媳妇直勾勾地盯我看,老汉们都是忙着给我递烟卷,张着大嘴打着哈哈。我听到最受用的一句话就是,别看郁秘书年纪不大,可是想着农古人的呢!

食堂里老王头今天也不走了,开始给我做饭,我对老王说:“多做点,大家辛苦了。饭一定要吃饱。”

老王头忙不迭地弯着腰:“秘书你吩咐就是!”

我说:“晚上还得麻烦你,车要来装货,司机要吃点东西。你就搞猴头菇炖野鸡。”

“按您的吩咐,我这就去准备。”

老王头家里是第一个来卖猴头菇的,他老婆子和儿媳妇天刚亮就来了,卖了百多斤,拿了四百来块钱。这些钱在他儿媳妇手里都要箍出水来了,儿媳妇那一脸的激动,那一脸的红晕让我感觉特别的美。

收购猴头菇的钱都是乡财政的。我跟乡政府签了合同,这些钱是我借的,收购的行为是我个人行为,与乡政府没任何关系。乡政府给我人力支援,给我一切他们能做得到的帮助。我以乡政府的名义成立一家公司,全称农古乡农产品贸易公司。这个公司是我们办公会议上口头上成立的,形成了一个会议纪要。但公司没有任何的工商营业执照,按照现在来讲就是个皮包公司,借的钱都是乡里要发的教师工资和乡干部的工资。

这一切要感谢柳汉,是他的力排众议,才使我的收购顺利进行。

还要感谢小妹,是她在他父亲面前给我说了很多的好话,才使柳汉下了决心。

其实我不打无把握之仗。我姨的一个电话让我兴奋了一天,她花了一天的时间帮我跑了几个地方,有酒店,有市场,更有外贸公司。

晚上三点多钟,我听到外面的车喇叭声,我冲出门,看见姨一身疲惫从车里下来。我跑过去一把搂住她的肩膀说:“蒋伶俐同志,辛苦了。农古乡人民欢迎你!”

姨很虚弱地笑了笑说:“你这地方也真远啊。幸亏司机还认路,我一路云山雾罩的,找不到北啦。” 车喇叭声把柳小妹也叫了起来,她双眼惺忪,看到我姨,神情有些不自然。

随即很多房间都亮起了灯。四处角落里有人走出来,都是我的乡民们。他们没有回去,他们知道我今夜要装车的。他们挨了一夜的冷风,默默地等待着装货的车到来。没有人要他们装车,也没有人要求他们在这夜风寒冷的晚上枯坐等待。

我感动得有些眼红,我已经很久不感动了!

没有人说话,有人去打开了车厢,从里面把漂亮的白色塑料箱子拿了下来,在一堆刚刚燃起的熊熊篝火边,乡民们认真而细致地把猴头菇装进箱子里。

我把姨带进我的房里,给她倒了一杯热水,我说:“姨,没问题吧?”

姨说:“你就放心吧!”姨从包里给我把钱拿了出来:“一共收了多少?”

我一直未与小妹她们接触,还真不知道具体收购的数目,我只好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

姨拿着如胰小手点着我的额头嗔怪道:“你呀,这算是做什么生意啊?”

正好老王头过来敲我的门,问我:“郁秘书,点心准备好了,请客人吃饭吧。”

我如释重负地对姨笑,说:“我今天请你吃一顿美味大餐。正宗的乡里野味,正宗的健康食品。”姨打趣着我说:“什么野味啊,吃的是野的,人也是也野的,怕是乡里野味迷了你的心了吧!”

我不解释,姨的话里透着揶揄,我听得出来。对于女人的揶揄,做男人的,最佳选择就是装聋作哑。

正说着,柳汉推门进来,很热情地握着我姨的手摇晃着说:“郁秘书的阿姨好年轻啊!谢谢你啊。郁秘书是我们农古乡的希望,你是郁秘书的阿姨,也就是我们农古乡的阿姨,有你的帮助,我们农古乡不进步都不行啦。”

姨满脸绯红,油灯下楚楚可怜的样子,她挣脱柳汉的手说:“他还小着呢,不懂事。还要请您多指教指教他。”

寒暄了一阵,我们坐在食堂的一个小房间里开始喝酒吃饭。

司机不喝酒,爽快地喝了两大碗汤,又吃了两大碗饭,末了还依依不舍地夹了几大筷子野猪肉囫囵吞下。

我对柳汉说:“书记,把老赵叫来吧,我把借乡里的钱还给他。”

柳汉哈哈笑着说:“不急不急,等你回来再还也不迟。”

我说:“迟早都要还。我姨带钱来了,就是要先还的。还了也就没负担。”

姨在一边接过我的话说:“书记,还是先还了吧,这些钱都是他自己的。收购这事也是他自己的主意,理当还的。”

柳汉满面红光,隔着窗户冲外面吆喝着老赵。老赵乐颠颠地跑了进来,我把钱递给他说:“老赵,你点点数,当面不为小人!”

老赵数了两遍,抬起头坚定地说:“一点不少。”

天慢慢亮了,晨光里山灵动起来,树灵动起来。鸟儿的鸣叫清脆,和着远处淙淙的溪水声,一种直透心里的散漫弥漫开来,心在一霎哪颤栗。我和姨上了车,我对站在远处的柳小妹招了招手,姨轻声问我:“她是谁啊?蛮俊俏的啊。”

我说:“我们乡团委书记小柳。”

司机在一边插了一句:“怕是郁秘书的相好吧!”

我瞪了他一眼说:“你怎么那么下流啊!”

姨笑了起来:“真是野味呢。”

小妹局促地过来,站在车边问我:“还有事吗?”

我说:“一起去市里吧?”

小妹看了我姨一眼,摇了摇头。

我说:“我姨要你一起去呢。你们两个女的一路上也好说说话啊。”

小妹又看我姨一眼说:“她是你姨?”

我肯定地点了点头,她的脸上就浮起来一层红晕:“我爹没安排我去啊。”

站在一边的柳汉哈哈一笑:“去吧去吧,到市里开开眼界也是好的嘛。年轻人,不要贪玩就好,适当地放松一下也是很有必要的嘛。**还说过,文武之道,一张一弛。”

我差点笑出来,这话是毛大爷说的吗?

小妹上了车,四个人挤在驾驶室里,就显得驾驶室特别的小。小妹和姨挨在一起,紧紧靠着我,我一边身子紧紧抵着车门,一边身子呈半搂抱姿势把姨抱在怀里。

喇叭长鸣,我带着农古乡的希望上了路。

15 欲抱还羞

北京之行让我知道这个社会,钱真他妈贱!

钱就是个婊子!没钱的人想赚钱,可要赚到钱却比登天还难。有钱人不去赚,钱也会送上门来。钱这个婊子穿着华丽的衣服,招摇于人的眼前,让你想抓抓不到,只能自己意淫。因为是婊子,所以谁都爱,又谁都憎恨。

在北京见识了钱来得容易。有几次也很想捣鼓文物,只是自己一没有本钱,二没有专业。最主要的还是怕,怕什么啊?法律!我见过一些倒卖文物的身陷大牢,求生不得,求死也不能。据说盗墓的人在大牢里最不待人见,挖人祖坟的营生人人都恨。而倒卖文物的人在大牢里最受人尊敬,能够倒卖文物的,不但有钱,而且有知识啊。北京回来后的两万块历经波折,这次终于派上了用场。对于钱,我从来就不会无聊去清高!比如我在广州离开白灵的时候因为没把钱带走,我的心从广州一直痛到家里。尽管白灵后来把钱给了我,我却丝毫没有失而复的的感觉。

我的猴头菇在经过了一天加半夜的颠簸后顺利到达衡岳市,一路上软玉温香,不是姨在我怀里,就是小妹倚在我胸口。她们两个不停地换着坐姿,小小的空间里挪动着身子,随着车子的颠簸,不停地冲击着我的下身,让他一次次站立,又无可奈何的垂头丧气。

从驾驶楼里一下来,我趔趄了一下。站在一边的小妹伸手扶了我一把。司机催着要卸货,已经是半夜了,市场里根本就看不到人。我和姨她们是卸不了的,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而姨,却是个娇滴滴的女人。虽然小妹生就了一副山里人的体魄,但对于满满一车的箱子,靠她一个人,也是无法完成的任务。

司机嘀嘀咕咕,摔打着车门。他这一路来,跟我说了几次要加车费,我一直装聋作哑没搭理他。司机明白在我这里是没办法了,又提出送他一箱猴头菇,这次是我姨不同意了。

货到地头,死活由天。我被他催得烦,就想干脆加点钱算了,姨把我拖到一边说:“给白灵打个电话,她有办法。”

我有些莫名其妙,这白灵能有什么办法?她不是个做苦力的人,也没有跟做苦力的打过交道,她能有什么办法?我想不明白。

姨说:“你就照我说的去做。”

我看了看自己,才去农古乡几天,怎么就感觉与这个城市格格不入了?我甚至感觉自己身上冒出来的都是土气,我对姨说:“到那里去打啊?”

“外面有大把公用电话。”姨嗔怪着我。

“算了。还是我来吧。郁秘书你给我帮点忙就是了。”柳小妹捋了捋衣袖说:“不就一车菇子么?能花多少力气啊。”

“还是要白灵过来。这个地方是她找的,她不来,我们卸到那里好呢?”姨坚持着要我去打电话。

我看了一眼市场外面,灯火辉煌。我居然有点胆怯,过了几天煤油灯的日子,我好象已经很习惯那种灰暗了。面对璀璨的城市夜景,我恍如走入到了一个童话世界。

我对小妹说:“我们一起去?”

小妹看了姨一眼就跟着我走了出来。在市场进口地方我找到一个公用电话,看电话的人已经睡着了,敞开的小店里货物横陈。我说:“老板,打个电话。”

店老板有点不耐烦地睁开眼,指了指电话吼:“深更半夜的,打什么电话啊?长途还是市话?” 我说:“市话。”

“市话自己打。长途2块一分钟。”

我陪着笑脸说:“不打长途,就市话。”

我拨通了白灵的电话,她在话筒里很简单地说了句:“到了?”就好像知道我会给她打电话一样。

我在电话这边点着头,我相信白灵能够看到我点头的。

“我马上到。”白灵挂了电话。

我把一块钱递给店老板作电话费,再要买包芙蓉王烟。老板问我:“还需要点什么,老板?”

他的这句“老板”让我心里感觉无限的熨烫,奶奶的,老子就是个老板!我大气地把钱往他的手里一拍说:“来点饮料什么的。”我一下子找到了城里人的感觉,我对老板说:“你这店一夜到通宵?”

“是啊是啊!”店老板满面愁苦的样子:“小本生意,没办法呢。”

我递了一罐健力宝给小妹,她接过去,在灯光下偷偷地端详。

回到市场,姨在车边走来走去,司机锁好车门,人已经不见踪影。

姨见我回来,问我:“打通没有?”

我点点头,递给姨饮料。姨接过喝了一口说:“这妮子,还没来啊!”

我笑着说:“才打的电话呢,哪有那么快的。”

说了几句闲话,就看见一台的士开了进来,后面跟着几辆摩托车和一台小货车。白灵下了车直奔过来,伸开双手抱姨一个满怀,说:“辛苦了吧。”

我没敢看她,自从上次我在姨家折了她的花以后,我一个电话也没给她打过。

“郁飞,”白灵大大方方地叫我:“你过来,我们说点事。”

我摸摸后脑勺说:“什么事啊?”

白灵笑了笑说:“你紧张什么啊?怕我吃了你?才去几天啊,做官了就不认识我们老百姓了,是不?”她快活地笑起来。

我不是自卑的人!我一直就不是自卑的人!我现在是个国家干部,我没理由在一个小女子面前自卑!我挺了挺胸,我觉得这个动作很有必要。我说:“不至于吧!我没怕你啊。”

“废话不说了。你告诉我,这些多少钱一斤?”她指着一车子的猴头菇问我。

我想也没想就说:“五块。”其实我是一块多一斤收来的。

“好!那我给你十块一斤。”白灵挥了一下手说:“车费是我先付的,装货的塑料箱子也是我买的,这些平均摊下来每斤要二块,按八块一斤回收给我,你看行不?”

我没说话,站在一边的小妹下意识地抓紧了我的手。

白灵大概看到了小妹的动作,她笑着问小妹说:“小妹妹,你看合适吗?”

小妹使劲地点着头。我知道,小妹来的时候还是忧心重重的,她不知道现在外面的世界究竟发生到了什么时候。按照小妹的说法,这些原本就一分钱也不值的东西到了城里怎么就那么贵了呢?

“那就说好了啊。”白灵朝身后的一群人挥挥手说:“你们都看着啊,价格每斤十五块,低于五十斤不卖。”

骑摩托车的就一窝蜂涌上来,刚要开车门,小货车里下来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霸着车门不让开,吼道:“老子二十块一斤,全要了。谁也不许动。”

摩托车的就不干了,有人冲白灵嚷:“白老板啊,你生意不是这样做的啊,我们一夜没睡,等你货来,不能坐地起价啊。”

白灵就冲横肉汉子喊:“吴大哥啊,你也不能一个要吧?有钱大家赚啊。我也不要你二十块,就十五块,大家一起分。”

横肉汉子顿时满脸不高兴,说:“白老板,大家一个市场做生意,就这么点东西,我一个人还不够,要是大家都来分,怎么批啊?”

“批个毛线。又不是天天有货。”白灵一把拉住横肉大汉的手往下拖,嘴里嚷道:“吴大哥,你是大户,多拿点,好不,如果不给大家分点吃的,我以后还混不混啊?”

横肉老吴只好下来,但还是拦着车门说:“我先装,只装三十箱。”

白灵嘿嘿笑着说:“好,大家都给吴大哥一个面子,说好了啊,只装三十箱,多一箱都不行。”回头又冲我说:“郁风,你带小妹去宾馆休息,我搞好了就来跟你结账。”

我说:“要不我留在这里帮你吧。姨带小妹去就行了。”

小妹看了我一眼说:“我也在这里算了。天也快亮了,宾馆要花那么多的钱,没必要啊。”

我说:“你还是去睡吧,等货发完了我去宾馆找你就是了。”

姨打个呵欠说:“这样吧,我带小妹回家。郁飞把货发了就到家里来一趟。中午我们一起吃个饭。郁飞现在是政府老板,应该请客的。小妹来了,我这个做姨的要尽一下地主之谊。”

正乱着,司机回来了,看到白灵,恭恭敬敬过来问了声好。

白灵从皮夹里抽出一张百元大钞摔给司机说:“辛苦你了啊,兄弟,拿着去喝点酒,驱寒。”

司机慌忙忙双手接过道:“白老板就是大气。”

姨带着小妹先走了,白灵在忙着给贩子点货过称,我抽出烟来,靠在车厢边,疲惫地吐着烟圈。

16金凤诱惑

猴头菇的生意让我赚了一笔不少的钱。我把钱全部存进了农村基金会,基金会的利息高,远远超过农村信用社。我一回来老赵就找到我,一定要我把钱存进基金会。老赵的儿子在基金会里做主任,农古乡没什么大收入,乡民们过着自给自足的日子,当初基金会成立的时候县里拨了三万块做头本,到现在过了几年了,头本还未翻番。

对于存钱我基本没什么概念。老赵连续来了几次,还让儿媳妇给我送了几回鸡汤,老赵的儿子每次见到我,老远就陪着笑脸,嘘寒问暖的特别热情,因此,我在老赵的儿媳妇又一次送鸡汤来的时候我说话了。

“金凤嫂子,你今天要你老公来一趟吧。”我说。我早已经知道她的名字叫金凤了。送了我几次鸡汤,彼此之间有些熟了。但我们一直没交流过,她好看的白净小脸总是勾着,每次看我喝完,就快速收拾好头也不回地离开。

金凤瞄我一眼,从我手里接过碗筷说:“他不在家呢。”

“你公公在家吗?”我笑着说:“我不能对不起你们家的鸡汤啊。”

“他们两个都去县里了。”金凤说:“要明天才回来。”

金凤的婆婆早年就过世了,老赵一手把儿子带大,没有再娶,又送儿子读了个财会中专,帮着把儿媳妇娶回来。金凤嫁过来后肚子一直不见动静,结婚四年了没生个一男半女。她的身材凸凹有致,既有少妇的丰满,又有少女的水灵。

“你今晚来家吃饭吧!”金凤说:“我今天找满爹买了一只野兔,还是活着的哪,你来帮我杀兔子,我不敢杀生。”

我说:“好啊!”

我来农古乡三个月,吃来吃去,吃不腻的就是野兔肉。山里野兔多,不值钱,随便放个铁夹子就可以轻松逮到。茶油红烧的野兔肉,天下美味。当然,红烧也好,炖汤也好,做得最好的还是金凤,她把野兔肉那股骚味处理得干净完整,这在整个农古乡,还没有那个女人能做到,即便是食堂的老王,也没有办法做到。

我们乡政府食堂并没有因为我的到来而有所改变,晚餐还是需要我自己解决。这几个月来,我有一半的时间是在柳书记家混的,还有一半就是自己用个小煤油炉下一把面条凑合,偶尔到老赵家和郝乡长家混几顿。

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金凤的邀请,金凤抿嘴一笑,收拾好碗筷轻飘飘出了门。出门时回头一笑说:“郁秘书,姐给你打点好酒回去喝。”

我笑哈哈地点了点头,这个小媳妇漂亮,话不多,认识她是老赵叫她来帮我收购猴头菇,做事勤快,是我来农古乡比较正式接触的第二个女性。柳小妹青涩,就像枝头未熟的青柿子一样,而金凤,恰如熟透的水蜜桃,让人无限遐想。柳小妹是我最信任的朋友,我从来没有把她当做是个可以亲近的人,不仅是因为她的青涩,关键是郝强,这个经常从腰间解下枪套摆放在我面前的男人,从我一来,就充满了敌意。

日暮西山,我准备去金凤家。我突然感觉今晚有些激动,这种莫名的激动似乎在我与白灵间出现过,是当我把白灵的衣服脱下来,我看到她白腻光滑的酮体时的激动。我希望今夜会有什么事出现,这种激动,只能用突然出现的情爱来安抚。

我洗了一把脸,用的是冰凉的山泉水。农古乡的水,是天然的矿泉水,无论是高山上流下来的山溪水,还是崖壁边石缝里滴出来的水,都甘甜清冽,有一丝丝的甜,能直透心肺。

出门时我把姨留在我这里的一盒化妆品带上了,姨在我卖了第一车猴头菇后来过几次,在我这里住了几天。走的时候没把她的化妆品带走,我打电话告诉她时,姨开玩笑说,要是我看上了那家的姑娘媳妇,,就把它当做礼物送人。

想不到现在还真的派上了用场。

出门沿着一条土路走了一里多,又爬过一座小山包,拐过一座茶园,跨过一座摇摇晃晃的小木桥,看到绿树掩映的金凤家窗户里透出来的温柔的灯光。

还没敲门,金凤就像知道我来了一样拉开了门,把我迎进了屋。

屋里布置得很淡雅,看着让人很舒服。一张小小的桌子上摆放着白色酒盅,两双筷子,一瓶颜色看着红兮兮的稻谷烧酒。

金凤招呼我坐好,她进厨房端出来几碗菜,其中就有一盆飘着浓香的野兔肉。我突然记起她要我来帮忙杀兔子,我连忙说:“嫂子,兔子谁杀的啊?”

金凤抿嘴一笑说:“等你来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吃,我自己杀了。”

我说:“你不是怕杀生吗?”

金凤脸上一红,说:“你就吃吧,我这一生,今日可是第一次杀生呢。”

我笑笑说:“嫂子胆子不小呀。”

金凤不接我的话,指着那瓶酒说:“好酒,多喝几杯。”

我说:“你也一起来吃吧。”

金凤想了想,在我对面坐下来,拿过一个小酒杯,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说:“我陪你喝点吧。”

酒一下喉,顿时有一丝热浪直冲小腹,又快速回转到脑门,我的额头沁出一层细汗。

三杯下去,我端详着琥珀色的酒问她:“嫂子,这是什么酒啊?有股子药味。”

金凤给我往碗里夹了一筷子兔肉,低着头曼声细语地说:“虎鞭。”

我一惊,“嫂子,你哪里来虎鞭酒啊?”

“我娘家有个老猎户,他爷爷当年杀过一头老虎,这酒就是当年泡的,都快百年了。”

“你怎么拿到了?”

“我娘求了他家后人三年,就给了这么一瓶。”

“你娘求这个酒做什么?”

“还不是为你赵哥么?”

“赵哥爱喝酒?”

“他滴酒不沾,要不哪里还有在啊。”

我嬉皮笑脸地说:“嫂子啊,我赵哥肯定是虎猛龙精啊,哪里需要这酒来壮阳。”

话一说出口,我自己立时感到无地从容,赶紧勾下头,装作很认真的样子,猛吃碗里的菜。

金凤微微叹口气说:“我是过来人,山里人也没个讲究。实在说,就是你赵哥啊,如果真的像你说的,我娘还要求人三年?她老人家差不多都要跪下磕头了。”她感槪地笑笑:“四年啦,这里还是寸草不生啊。”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又给我倒了一杯。

我不敢看她,从身上掏出姨的化妆品递给她说:“这个送给你。”

金凤接过去,一脸的欣喜。山里女人不化妆,也没有化妆品。山里水好,能把女子浸泡得比任何化妆品包装出来的女人都要水灵。

连接又喝了几杯,我觉得有点头晕。其实我现在喝酒已经练出了不错的酒量,喝个二两三两的不是什么大问题。

对面的金凤面如桃花,不停地给我倒酒夹菜。

“郁秘书有爱人了吧。”金凤好像很不经意地问我。

我摇摇头说:“没人要呢。嫂子。”

“是你看不上人家吧?”金凤很不相信地看着我说。

“不是啊,嫂子,冤枉。”我叫屈起来,舌头有些打绕。

“那你想找个什么样的啊?嫂子帮你留心呀。”金凤笑眯眯地说。

我看一眼她,高挺的胸脯呼之欲出,桃花般的小脸笑意盈盈,仅仅一握的腰肢如摇摆的柳枝,风情万种。

我口吃着说:“要找就帮我找一个像嫂子一样的。”

金凤吃吃地笑起来,说:“嫂子那里好啊?”

我的眼睛盯着她的胸脯说:“就是好。”

金凤显然知道我的眼光盯着她的胸在看,她似乎不经意地挺了挺,顿时,我的眼前有如波涛汹涌的大海。

我说:“我就喜欢嫂子这样的,我要娶就一定娶个像嫂子一样的女人。”我语无伦次,我知道自己醉了,我站起身来说:“我要回去了,谢谢嫂子啊。”

“你醉了,休息一下再回去吧。”金凤过来扶住我说:“这一路过桥拐弯的,你怎么能走回去啊?”我说:“没事,我没醉。嫂子,你放心。”

金凤蹙着眉头说:“我能放心吗?要不你到嫂子床上躺一下,等酒醒了再走吧。”

我醉意朦胧,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嫂子,我不躺。那是赵哥的地方。”

金凤别了一下嘴巴说:“我说是谁的就是谁的。”说完不顾我的无力阻拦,她架着我一步一步挪进里屋。

靠着她温软的身体,闻着她发间的清香,我不由心猿意马,我斜着眼睛,偷窥她扣间露出来的一线白肉,以及她微微凸起的**,小腹底下如火一般的炙烤,周身血液直接奔下腹下面而去,顿时感到岸然挺立。

金凤显然感觉到了我身体的变化,她吐气如兰,伏在我耳边悄声说:“安心睡吧,这里没有别人,只有你和我。”

靠着垒起的被垛,我看着她帮我脱下鞋子,低伏下来的胸口一览无遗,我甚至看到她娇娆的粉红色的**,无法控制自己,我伸手握住她的**,入手如绵。她嘤咛一声倒伏下来,解开我的衣服,一口衔住我的**。

周身仿佛触电一般的激灵,我拉起她来,用嘴堵住她的小口,她的舌头如蛇一般游了进来。

17早晨,农古

农古乡是湘南地区最闭塞的地区,向南与陈州接壤,向西与雍州相邻,向东是江西地界,向北是县城春山。东西南北任何一条路,都是泥沙路,石板桥,最远的县城相隔一百五十多里,而且全是山路。农古乡是春山县最后没通电的乡,据电力部门测算,单是架设电杆一项,基本就可耗空农古乡三年的全部收入。

乡政府坐落在一条极目辽阔的陇上,由几栋五十年代的建筑组成,红砖红瓦,树影疏离。正对着陇中的一条小溪筑起一块高台,约三五亩地,靠山的一边建着一栋三层红砖楼,长约百米,气势有着山里很少看到的恢弘,是主楼,乡政府的行政中心即在此。左边是礼堂,能坐千人,门头上和两边还刻着伟大导师的训导。礼堂年久失修,已显破败,有杂草在红瓦的空隙里生长了出来。右边是乡政府的食堂,食堂楼上是乡财政所,食堂后边有一口约摸三十米的深井,每日都能看到老王提着水桶在井里哼哼呲呲的打水。

高台上种着树,都有几十年的树龄,树影婆娑,遮天蔽地。树下边种着一些简单的月季,用红砖围起来一个个小小的花坛。

我的宿舍在主楼的后边,一栋两层小楼,楼板是木的,走起来吱吱呀呀作响。

乡政府左边半里地,是乡中学,右边半里地,是村小学。

小溪上一座石桥,桥头有家供销社,买些廉价的香烟火柴和肥皂,最大的买卖就是煤油和蜡烛,兼营一些布匹,以白布和红布两色为主。供销社还有一个营生,就是化肥和尿素的经营。卖东西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妇人,满脸的皱褶,却喜欢穿着大红大绿,走路喜欢扭着水桶一样的腰,说话喜欢用一些普通话的尾巴,这些让乡民们很不耻。

有人告诉我说,老妇人的老公原来是供销社的一个主任,供销社里原来还有一个面相姣好的女销货员,老妇人的老公在某个夜里摸到了女售货员的床上,老妇人大怒,拿着菜刀追了半条陇,结果把老公和女售货员追得无影无踪,从此就失去了消息。

供销社旁边有间小屋,是乡邮政所,一个老得快走不动路的老邮政员,每三天收发一次县城发来的报刊杂志和信件。

诸如此类,这些就是农古乡的全部,简单、简朴,却有着政府的威严。

我的宿舍下边有一条小路,蜿蜒着伸向山里。打开窗户,我就能看到沉寂的大山和小路上蜿蜒的人。

山里没电,睡得早。这个习惯让我习惯了很久。

睡得早,起得就早。每日天刚泛白,我窗户下的小路上就开始有着咭咭哝哝的声音。我的乡民们或牵着牛,或荷着锄,轻声说着天气,慢条斯理地去做一天的营生。

也有乡中学走读的学生,带着一罐饭,早起去上学。

最后来的就是一群叽叽喳喳的小学生,他们打闹着从我的窗户底下走过,有顽皮的小子还会冲着我的窗户撒泡尿。

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依在窗户边,微笑着看他们如同鸟儿一样的欢畅。

小路上人静了,我就会洗脸漱口,有时候我会打开煤油炉,煮一碗面条做早餐,更多的时候我是空着肚子去办公室,等着中午食堂老王开饭的钟声。

日子就这样安静地过,我的社教工作几乎没有展开。柳汉书记曾经给我说,社教是五十年代的事,现在再搞,好像有回到历史的感觉。

早晨,农古!

关于社教,同我来春山县的一共有四个人,三个在城关镇,只有我,来到遥远的农古乡。我一来以后,上头就好像忘记了我,再也没有一个人来给我工作指示,我也没接到任何文件。在城关镇的三个我见过一次,都是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两个小伙子一个姑娘,据说他们来自市委机关,身上有着大机关人的优越与自豪。我与他们比起来,从心里就会滋生一种强烈的自卑。

首先我是小机关出来的,我出来之前连身份都没改变过。我所谓的身份,是我连个党员都不是。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机关人员,唯一的能让我来农古,就是领导答应只要我来,我的另一个身份就可以解决,即我马上就成为正式在编的国家工作人员,不再是仰人鼻息的二等公民。

所以我来了!

城关镇的三个社教干部打电话让我去聚会,我兴致勃勃地去了。

他们在县委招待所招待我,准备了一桌非常丰盛的酒席。席间他们大谈人生理想和抱负,他们都是年轻的党员,有一个在学校里就成了党员。他们的资历都比我好,毕业后就直接进了市委机关,我是毕业后两年才进的小局,而且还不是干部。尽管按照政策,大学生都有干部身份,可我,从来就没有享受过干部的待遇。

我只好微笑,看他们指点江山。

三个同仁,一个毕业于北京人大,专门培养干部的学校,他叫郭伟。一个毕业于我毕业的那个城市。我们的学校比邻而居,叫廖文友。只有那个女干部,毕业于我生长城市的师范学院。但是她的背景最雄厚,据说她的父亲是我们市组织部的副部长黄奇善,是下一届部长的热门人选。她叫黄微微。

饭后我们都留了电话,他们三个在饭后都要离开,说是工作紧张,现在都是居村的干部,要下到村里农民家里去。对于我的工作,他们都艳慕不得了,说我一张报纸一杯茶,两腿一翘乐无涯。都说有空一定去拜访我。其中廖文友好奇地打听我的父亲是谁。

我笑着告诉他,我的父亲是个南下的干部,只是很小,小到可以忽略。

我没有骗他。我的父亲确实是个南下的干部。只是他在后来的岁月里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因此他一生就只能呆在一个小小的企业里,做了一辈子的党务委员。

他们一点也不相信我,临分别的时候拍着我的肩膀嘱咐我说,大家都是同一路人,能提携的一定要互相关照。

我连笑的意思都没有了!

18山风如蛇

乡里安排工作,要我和柳小妹去瑶乡村检查计划生育工作。柳小妹在我的猴头菇生意结束后不久就结婚了,她嫁给了郝强,据说他们的婚期在我还没来农古乡之前就定下了。结婚不到半个月,柳小妹接到任务却很兴奋。郝强在会上提出要和小妹一起去,理由是照顾新婚妻子。书记柳汉断然拒绝,柳汉在会上布置郝强跟郝乡长下去村里催提留款。

我们要去的瑶乡村是农古乡最偏远的地方,那里主要居民是瑶族人,唯一与外界联系的一条山路也因为春天的山洪爆发而断了。没有任何的交通工具可以借用,连单车都无法走,去那里只能用脚步丈量,而且当天没办法往返。

有人举报,瑶乡村现在的计划生育情况很严重,山高皇帝远,无天管,无地收,家家生育在二胎以上,最多的生到七、八个。计划生育是国策,是考核干部的必要条件,书记柳汉在这个问题上已经不知道受到了多少次批评,甚至县里主管的书记发出声音,如果瑶乡村的计划生育问题成了他进步的绊脚石,他就会不顾一切要把绊脚石砸烂粉碎。

山里人对计划生育没有概念。他们的思想很简单,政府管天管地,怎么能管人家的裤腰带呢?人多地少的山里人坚强地认为,自己不伸手向政府要一分钱,一粒粮,你管我生几个?一颗露水一株草,自己生的孩子自己管。好端端的女人你拉去在肚皮上划一刀,自古至今还没听说过。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个世界,也只有现在的政府在做这个灭绝人家香火的事。

据说早几年乡里派去一个干部,带着一帮人在瑶乡村搞强行结扎,拆了几家草屋,牵了几头耕牛,拉走几仓稻米,把个瑶乡村搞得鸡犬不宁,全村的妇女像当年躲避日本人一样逃进了山里,剩下一群老爷们,天天聚在村头喝着包谷烧骂娘。

干部要斩草除根,带着人进山里找人,结果人没找到,干部自己倒失踪了。许多天后有人在一个人迹罕至的山沟里发现了他的尸体,下身被砍得支离破碎,县里派了公安来调查,查来查去,没任何头绪,结果不了了之。连个烈士也没捞着,最后评了个“因公牺牲”,也算是对他的一个交代。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干部去瑶乡村检查计划生育工作。

走之前我去了一趟金凤家,她丈夫小赵不在家,老赵看我来了,满脸浮着感激的笑,一个劲拉我喝酒。

金凤挺着大肚子,趁老赵出去抓鸡,急急忙忙在我脸上嘬了一口,脸上全是幸福的微笑。这个女人,我不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我的,看来我被人借种了。

老赵倒提着一只老母鸡进来,满脸堆笑地说:“郁秘书,今晚我们也吃个东北菜,来个小鸡炖蘑菇。”

我推辞说:“老赵啊,饭我就不吃了。我今天来,是想交代你一点事呢。”

老赵满面惶恐地说:“郁秘书你有什么事,吩咐就是了。”

我说:“你也知道,乡里派我和柳小妹去瑶乡村搞计划生育,如果有什么事,你就帮着我处理一下。”

老赵显得无比的惊讶,说:“郁秘书啊,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我说:“也没什么意思,只是有些事,还是有个交代的好。”

我的钱存在他儿子的基金会,有二十来万。这个钱除了白灵知道,我姨我都没说。

老赵吩咐金凤给我倒茶,搓着手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把姨的电话、地址都写在一张纸条上交给老赵,我淡淡一笑说:“其实有什么啊,山里狼多,我还真怕遇到呢。”

老赵笑哈哈地拍了我的肩膀一下,说:“郁秘书啊,亏你还是读书人。现在山里哪里还有狼啊。”

金凤有点想哭的样子,我对金凤说:“嫂子,孩子生下来我还等着喝喜酒呢。”

老赵借口杀鸡,留下金凤和我单独在屋里。金凤突然拉过我的手放在她肚子上说:“你摸摸,会动了。”

我尴尬地抽回手,说:“嫂子,这孩子……?”

金凤微笑一下说:“放心,天塌下来,也是老赵家传宗接代的人。”

我心里突然难过起来,金凤的话已经决定了孩子的前途,不管是不是我的种,他生下来都必定姓赵。

没等老赵弄完酒菜,我坚决告辞出来。老赵搓着手说:“我等郁秘书回来!”

出了老赵家门,我抽出烟来,狠狠地吸了一口。这个家门自从上次我走后就再没来过,我现在我已经没办法改变了发生的一切了。

我和柳小妹启程去瑶乡村。

只有我们两个人,郝强来送老婆,他很不满意岳父的安排,嘴里一直唠唠叨叨。小妹听得烦了,瞪着眼说:“我是去工作。”

这次比起我来农古乡那次要悲壮多了,我感觉自己真有风潇潇兮的味道。

背着两个人的生活用具,我感觉有点吃力。我本来就是个不爱劳动的人,现在吃多了野味,体格比起当年强壮了许多,但一路崎岖山路,还是感觉吃不消。

走了半天,到了一条被山洪冲垮的地方,我看了看四周,几乎没路可走了。我说:“怎么办?”

柳小妹一路哼着歌,看我迷茫的样子,爽朗地笑了起来。现在为人妇,显得比我要成熟多了。 她说:“车到山前必有路,绕吧。”

我们下了小路,沿着山坡下到沟底,沟底一条小溪,小溪中间怪石林立,沿着小溪拐过一座大山,就能找到通往瑶乡村的小路。

这条小溪边长满了灌木,没有路,我们在灌木里穿行,间或一丛荆棘,勾住我们的衣角,撕扯着我们裸露在外的皮肤。柳小妹走惯了这样的山路,她轻松的在前面引路,嘴里依旧哼着悠扬的山歌,不时回头提醒我注意脚下。跌跌撞撞的苦了我,我几乎不愿意再提起脚走完余下的路。

早上出来后,路上我们吃了一些带来的饼干,现在开始饥肠辘辘。望着一望无际的大山,在杳无人烟的树林子里,我不由悲上心来,我挥舞着手叫前面跳跃着前进的小妹说:“休息一下吧。”

柳小妹停住了脚步,说:“好啊,不过我们要加紧走,要不今天会到不了。”

“不会吧?”我夸张地张大嘴。一个乡属村,会有一天走不到的路程。

“我怀疑我们迷路了。”柳小妹过来在一块凸起的光滑的石头上坐下,从腰间取下水壶,仰脖喝了一口。

“迷路?”我大吃一惊:“怎么会呢?我们可是一直照着山在走,方向不会错啊。”

“山多鬼枭,你不知道啊?可能我们遇到了迷路鬼了。”小妹笑嘻嘻地说:“在山里走路,经常出现一个山窝走一天的事啊。”

我的背脊冒上来一层细汗,我怕鬼。

“这样吧,我们先找点吃的,吃饱了就什么都不怕。”小妹说,拿眼看着小溪中的石头。

我从背上取下包,翻了个底朝天,除了半包饼干,再也找不出可以吃的东西了。我说:“就这么多了,这么办?”

柳小妹没搭理我,她脱下鞋子,朝小溪中的石头走过去。站在石头边她喊我道:“还站着干嘛呀,过来呀,我给你找点好吃的。”

我疑惑地脱鞋下水,溪水冰凉,直浸肌骨。

小妹翻开一块石头,双手快速就抓住了一只貌似青蛙的东西,举到我眼前说:“看到没?这是石蛙。来,你拿着,我们抓几只就足够今晚的晚餐了。”

她将石蛙递给我,又跳跃着翻开几块石头,接连翻开几块都没抓到。她直起腰肢,抹了一把额头上的细汗,莞尔一笑说:“我小的时候啊,这东西可多着哪。现在怎么好难找了啊。”

我说:“慢慢来,我来找吧。”

柳小妹说:“你还不行。这东西,滑得很,不过好吃,比青蛙好吃多了。”

我只好呆站的,看着小妹一块一块石头翻弄。

“原来呀,这溪里还有娃娃鱼的。就是会哭的鱼,我们农古人都不吃,说是人没变全的东西。吃了会遭殃。后来不知道哪里来了一拨人,山里山外搞了半年,现在连条手指大的都找不到了。”柳小妹又抓了两只出来。这石蛙的个头都大,大约有半斤一只。

上岸找了一些干柴,小妹拿竹签串了石蛙,又从背包里摸出一包盐,撒了一些在上面,就直接放在火山烤。

吃了东西,精神好多了,我回到溪边喝了几口水,顿觉神清气爽。

继续赶路,这次我走在前头,把拦路的一些荆条小心地拨开,走了半响,天渐渐黑了下来。

柳小妹看看天色说:“今天怕是走不到了,我们要在山里过一夜了。”

我四处张望,在一个背风的地方铺了一堆干草,一屁股坐下去就不想再站起了,小妹找了一些干柴,生起了火。

“山里没狼,但有野猪。野猪不会主动攻击人,晚上赶路危险多,明早起早赶路吧。”小妹说,双手拢着腿,看着跳跃的火光发呆。

山里露重,半夜我被冻醒了。

睁开眼,发现小妹正在往快要熄灭的火堆上添柴,一阵夜风吹过,如蛇一般钻进衣服里,让我感到遍体冰凉。

小妹见我醒来,搂了搂肩膀说:“好冷哦。”

我点点头,抽出烟来,就着火堆上的红碳吸了一口。

“我们坐拢一些吧。”小妹说,示意我过去。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抵不住夜风的袭击,我挨着她坐了下来,拿着柴枝无聊地拨弄着火堆,谁也不想说话,火光映红了我们的面庞,火堆之外,黑黢黢的大山像口袋一样兜过来,压迫着人的呼吸。

小妹幽幽地说了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我顿觉脸上发热,柳小妹的这句唐诗难道有所指?

19初见小芹

瑶乡村是个十分闭塞的村落,住着一百来户人家。这是个瑶汉杂居的山寨,也许是隔文明世界太远的缘故,他们的生活至今还停留在自给自足的社会里。整个村子都是低矮的木板草房,上面住人,下面关家畜。村里唯一的像样的建筑是村支书家的,四面是土夯的墙,朝着山崖的一边开着一扇小小的窗户,屋顶也是铺着茅草,一面陈旧的几乎看不出颜色的国旗挂在屋顶,迎着风猎猎招展。

支书不在家,他的婆娘很客气,搓着手局促地看着我们。小妹认识她,很亲热地叫着嫂子,介绍我说是乡里新来的秘书,姓郁。

一打听,知道村支书今早清晨就出门去了。有个瑶民家的耕牛昨夜被人偷了,他们现在正在四处追赶。

坐了一下我出了门,外面围着一溜的小孩子,看我出来,轰的一声散开,又回过头,看着我傻笑。我对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孩子招招手,示意他过来,他很警惕地看着我,突然有个女人尖利的呼喊他,他就如兔一样跃起跑了。

又过来一个女孩子,大约十五六岁模样,样子清秀,扎着一条大马尾辨,拿着一根竹竿,袅袅婷婷地过来,见到我,站住,妩媚地一笑,问我:“是乡里来的干部?”

我点点头,屋里小妹喊我进去喝茶。

小姑娘听到声音问我:“小柳书记来了?”

我说:“是。”

小姑娘就冲屋里喊:“小柳书记,是你吗?”

小妹应声出了门,见到小姑娘,很亲热地拉起她的手说:“哎呀,是小芹啊,好久没见到了。想姐不啦?”说着就拉起小芹姑娘的手往屋里让。

小芹的挣脱她的手说:“我不进去了,晚上来陪你玩,好不?”

支书的婆娘站在门边说:“芹妹子啊,你告诉你娘一声啊,柳书记今晚就住你们家了。”

小芹局促了一下,瞟了我一眼说:“我们家条件可不好哦。”

村里没村部,村部就在支书家。每年上级来人过夜,都是村里的大事。支书是个退伍军人,早年在云南当过兵,79年的时候上过前线,脚刚踏上红土地,战争就宣布结束了。仗没打成,却是火线入的党,退伍回来就做了村支书,如今是瑶乡村唯一的一个当过兵的人。

支书婆娘给我们泡的是擂茶,就是茶叶、盐和芝麻黄豆泡在一起的茶水,解渴,提神。喝了一壶茶,菜就上来了,一碗腊肉,说不出是猪肉还是什么肉,香喷喷的很好吃,一碗清菜,外加一碗飘着蛋花的清汤。

吃了两碗饭,肚子饱了。抽烟出来还没点,就看到一高大汉子进来,嗓门很大,进屋就冲到水缸边舀了满满一瓢,咕咕咚咚喝下,抹了一把嘴,才笑眯眯地跟我们打着招呼。

支书婆娘盛了一大碗饭过来递给他,他看了看桌上的菜,把碗里的饭倒进我们吃剩的菜汤里,搅了搅,埋头大口吃了起来。

婆娘问:“找到没?”

“狗日的东西,跑得掉么?早捉来了,捆在老孙家门口的槐树上,晚上再说。”

“牛呢?”

“还在。瘸了一条腿,看来做不了大用场了。”

“莫弄出人命来啊。”

“怕个鸟!”支书嚼着饭说:“狗日的,还不承认哩。要不是老孙认得自家的牛断了一支角,狗日的硬说是买的。”

支书和婆娘一问一答,我和小妹互相看了一眼,我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虽然我这次来是搞计划生育工作,但我不能看着他们犯罪,所以我试探着问:“怎么不送派出所呢?”

“呵呵。”村支书苦笑说:“派出所在那里啊?谁送呢?送了又怎么样啊?到头来还不是连牛都赔完了?老子自己办事,狗日的家里不拿钱来,休想走人。”

“可这样做是违法的呢。”我说。

“管不着了。”支书说:“我们瑶乡村啊,没牛就等于没手脚一样。老孙家没牛了,叫他怎么活?” “牛不是还在吗?”

“在顶个屁用!废了。断了一条腿,还能干啥?”

支书吃完饭扔下碗说:“郁秘书,你是个大知识分子,懂法懂理,你也去看看吧。你是我们的领导,你说我们要怎么做?我们得听领导的。”

跟着支书我们一起来到老孙家,村头一株枝叶茂盛的大树上绑着一个上身**的人,胸口被树枝抽出一片血迹斑斓的印子。

乡民们看到我们过来,让开一条路。支书先把我和小妹介绍给围观的乡民,过去一把抓住偷牛贼的头发提起来,大喝一声说:“狗日的贼,睁开狗眼看清楚啊,这两位是乡里的干部,给我老实交代。”

偷牛贼抬起头,也不过就十七八岁的样子,见到我们,眼睛里浮现了希冀。

我说:“先放开他吧,有话慢慢说。”

“放个屁,你赔我牛啊?”老孙冲我狂吼:“不拿钱老子打死你这个死贼。”说着他拿起荆条死命地抽打着偷牛贼。

偷牛贼痛苦地叫喊着,小妹站在我后面,紧张地抓着我的手,身体有些微微的抖。

我冲过去一把夺下老孙手里的荆条说:“现在是法制社会,要讲理**。他犯罪了,自有国法处置。”

老孙瞪着一双牛卵大的眼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的干部,还有帮贼人说话的?”

我说:“我不是帮贼人说话,我是帮理不帮亲。他犯罪,有国法,你再来打他,就是你犯罪,知道不?”

“我不管!我的牛残废了,谁赔我的牛?没有牛,你要我一家喝西北风啊?”

“要赔,也得有个说法,你打他就能赔了?”我说,安慰着老孙:“先问清楚情况嘛。”

“狗日的,一句话都不说,问他家是哪里的都不说。”老孙气急败坏地说:“干脆挖个坑埋了这狗日的。”

我说:“老孙,你不要急,这个牛,一定赔你。”

“你说的?”

“我说的。”我拍着胸口说:“如果他赔不出,我赔!”

老孙上下看了我一圈,扔下荆条说:“好,你干部说话要算数。三天之内没有牛,我就去你乡政府,我带一家人都去。”

我安排支书要人送偷牛贼去派出所,又给老赵写了个纸条,请他帮我取出两千块钱带来。

一切安排妥当后,我对老孙说:“老孙,你要相信政府。千万不要冲动啊。”

老孙满脸皱纹都笑开了,他拉住我的手说:“干部,去我家喝酒。”

我推辞说:“改天,改天一定去你家喝个痛快。不过老孙,你可得支持我的工作啊。”

“一定一定。”老孙搓着手说:“你干部说话算数,我们绝对支持。”

其实,我说这些话是有目的的,老孙是这次计划生育的钉子户,生了六个女儿了,老婆还一直躲着不见人。老孙扬言不生个带把的,就是生到死,也要生。

回头看到小妹,旁边站着小芹,两个女人看着我,一脸的敬仰。

20两女同宿

小芹家两间土屋,外间住着瞎眼的老娘,里间是小芹的闺房。旁边一间低矮的小偏屋,是厨房和猪舍。支书听说我要去小芹家住,面有难色的说:“你乡里来的干部,我得安排住好一点。”

站在一边的小芹鼓着腮帮子嚷道:“叔,全村都一个样,我家就哪里不好了?”

支书辩解道:“也没说你家不好啊,芹妹子,只是你家哪里有地方啊?”

“有啊,我跟我娘住,柳书记在我娘屋里开一张铺,我的屋给郁秘书住。”小芹语速很快地说:“当然,叔,该给的住宿费你得按两个人算。”

支书笑眯眯的说:“不会少你的。你这小鬼家伙,就会算计几块钱。”

小芹吐了一下舌头,扮了个鬼脸说:“我又不多要。”

话到这个地步,支书也不好再说,只能送我们去小芹家。

小芹的老娘听到声音,喊道:“树容啊,乡里干部来了啊。”

支书回应一声说:“婶,干部住你们家,还是按老规矩啊。”

瞎眼老娘说:“那倒没什么,只是怕委屈干部呢。”

我说:“大娘,打扰你了。”

瞎眼老娘眼窝子翻出一道白线,摆摆手说:“干部,你来我家住,是树容照顾我这瞎眼的老婆子。你就莫客气了。”

跟树容书记道了别,我进屋去,外屋摆着两张床,一张是临时开的,中间用花布隔开了。床上铺着很洁净的被子,虽然旧了点,但隐隐有股稻草灰的清香。

进了里间,有一个很小的窗户,糊着报纸,报纸破了几个洞,有山风灌进来,吹得摆在桌子上的煤油灯扑朔迷离。

洗脸洗脚,躺在透着女儿体香的被窝里,我慢慢进入梦乡。

半夜我被一泡尿憋醒了,桌子上的油灯还在亮着,我掀开布帘,看到小妹和小芹头挨在一起,睡得十分的香甜。

柳小妹如同一支红荷,在我们曾经一起住过的宾馆里我想象着隔壁的她的清新,在拥挤杂乱的车里我半拥入怀时的激动,即便在她新婚的第一天晚上,我一个人独坐静谧的夜里,想象着她红被子底下的温柔,我总是感觉,这个女人是我不可亲近的尤物。

昨夜山风凛冽,我们独处山郊野外,可我还是中规中矩,尽管她微闭的双眼似乎在暗示着我,我依旧不能冒昧去一亲芳泽。

我姨很明确地告诫我不要对小妹有想法,她说:“柳小妹很单纯,我怕你会害了她。”

我不明白我怎么会害了她,所以我对姨的话耿耿于怀。

瞎眼老娘咳嗽了一声,“是干部吧?淤桶在后墙跟。”

我没敢说话,轻手轻脚拉门出去,也没去找什么淤桶,在清冷的月辉下掏出家伙,肆意地在地上画着圆圈。

回到屋里,灯光下小妹和小芹都睁开眼看着我,两个人脸上都浮着坏坏的笑。小妹努了努嘴巴,示意我回屋里,我摆了摆手,尴尬地进去。

靠在床头,我抽出烟来,刚点着,就看到小妹披着衣服蹑手蹑脚进来了。我刚要说话,她把手指竖起在唇边,我立刻噤声。

柳小妹径直朝我的床边走来,压低声音说:“睡不着吗?”

我摇摇头,挪开一点地方让她坐。

“我也没睡着。”小妹说:“我觉得这一夜时间好长啊。”

我笑笑,这个时间正是城市灯火辉煌的时刻,而我们,除了夜风刮过,天地是一片混沌的黑暗。

“我在想啊,这次工作我们应该怎么做呢?”小妹忧心忡忡地说:“我三年前来过瑶乡村,三年后再来,还是这个样子,一点都没改变。”

我说:“还能改变什么呢?”

“有一点改变了。”小妹说:“下午的那个老孙,原来家里只有四个女儿,现在有六个了。还有,小芹长大了,三年前她还流鼻涕呢。”她掩着嘴笑起来。

“小妹姐,你不许在我背后说我坏话。”小芹不知道什么时候满脸含笑站在门帘边。

“进来呀,站在哪里干嘛?不要打扰你娘休息。”小妹嗔怪着说:“我可没说,是事实嘛。”

外边传来瞎眼老娘翻动身子的声音,小芹吐一下舌头,轻手轻脚走了进来。

“冷吧?”我说:“加点衣服呀。”

“是有点冷呢。”小妹缩了缩脖子,把双手环绕着自己双肩。

“要不我去生点火。”我欲起身去找柴火,屋子的一角放着火塘,很容易就生起火的。

“不用了吧。”小妹说:“半夜三更烧火,多不好。”

“要不叫小妹姐把脚放进被窝里去,这样会很温暖。”小芹笑嘻嘻地说:“反正我是要放的。”

说完也不等我答应,径直把脚伸进了被窝,靠在我的腿边。

柳小妹的脸红了起来,她扭捏着说:“这样多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呀?”小芹别着嘴说:“人都要冷死了,还顾得那么多?”说完就一把搂过小妹的肩膀,帮着她把腿也放进了被窝。

被窝里,一左一右两双腿夹着我,顿时感觉有些不自在,我动也不敢动,只好保持一种僵硬的姿势,顽强抵御来自女性的无边诱惑。

“白灵是你过去的女朋友吧?”小妹问我。

我摇摇头说:“不是!”

“呵呵呵,你骗我!”小妹伤感地说:“她都告诉我了。”

“真不是。”我辩解着说:“她都结婚了,怎么会是我的女朋友。”

“我知道啊。可是她没结婚之前是的吧?”小妹张着朦胧的双眸看着我说:“白灵应该还爱着你呢。女人啊,只要爱上一个男人,愿意把自己低贱到一粒尘埃。”

这么有水准的话让我吃一惊,正要开口,小妹又说:“不是我说的,张爱玲说的。”

说完就吃吃笑了起来。

我伸手挠了一下她的脚心,她一惊,缩起了脚。

小芹没心肺的嚷道:“你们两个搞什么呀,动来动去的。”

小妹顿时羞红了脸,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伸手搂过小芹的腿来,她挣扎了一下,还是任我抱着,脸也绯红了起来,她说:“你抱小妹姐就好了嘛。”

“你小妹姐现在名花有主了,不能的。”我说,手顺着腿往上摸了摸,但觉一片光滑宁静。

小妹赌气地说:“我是老虎?还能吃了你啊?你还有不敢的啊?”她把腿伸到我身上,不偏不依正好压在我的命根上:“偏让你抱抱,看天能不能塌下来。”

两个女人,一左一右,都穿着薄薄的内衣,都是笑颜如花,饱满的身体如溪水一样的清澈,又如这黑夜的深沉,让我不由自主地意乱情迷起来。

四条腿压在我身上,我感到有点沉重,但我却没半点想要移开的意思,两双女儿腿,就是活色生香的诱惑。我的兄弟在底下悄然昂起了头,张扬着自己的不屈。小妹大概感觉到了什么,她悄悄地想要移开腿,脸上浮上来少妇特有的娇羞。小芹的腿很不安分地在我的身上踢腾,她大概也感觉到了什么,我伸手在她的脚心轻弹一下,她的脸就更加姹紫嫣红起来。

她小巧的内衣包裹着她小小的胸乳,正努力地张扬,山里女孩子比城市女孩子发育更早,她的身段已经显示出少女的成熟,如含雹待放的山花般烂漫。

山里的女人真情流露没有半点的虚伪,她们大胆,豪爽,娇娇的女儿体态不遮掩半点地释放。

21、少女有情

瑶乡村的计划生育乱得狠!

我在工作三天后总结了这样一句话。

岂一个乱字了得?简直就是一塌糊涂。

这是柳小妹的总结。

山村没电,也没文化书籍。一到天黑,就如进了被窝一样的沉寂。偶有野猫嚎叫,只是增添凄厉与惶恐。山里人白天事情也不多,几亩薄田,难不到山里汉子。每日早早上床,除了睁着眼睛等天明,唯一的娱乐就是抱着老婆床上滚了。

早些年乡里采取了一些措施,例如发放避孕套。发放的当天还来了一个俊俏的护士,给村民们做了示范。山里汉子站在门外瞧,山里女人挤做一团学。晚上回到家里,上床一试,感觉不是那么回事。总觉得中间隔着什么,不仅仅是心里障碍。还是赤条条的来得爽快。于是第二天早上,整个村子的上空都漂浮着乳白色的气球。

避孕套的活动宣布失败后,乡里又采取了绝育的措施。组织了几十个乡干部,郝强带队,故意把枪别在腰间,大摇大摆的在村里走。等到要开始找对象的时候,整个村里人去楼空,就连几十岁的奶奶一级的人物也销声匿迹。乡里无法,只好定期或不定期派干部进山,乡里干部本来就不多,年轻的更没几个,年老的谁也不敢让他们进山。这样一拖,瑶乡村的计划生育也就成了农古乡最头痛的事情。农古乡的计划生育又成了县里最头痛的事情。

很多抓计划生育的干部听到瑶乡的名字就过敏。传说有个主管计划生育的县领导坐在台上做报告,念到瑶乡村的名字,突然就感觉全身奇痒。实在忍不住,在台上抓耳挠搔,觉得还是难过,伸手入裤,下面坐着的妇女同志不好声张,只能闭着眼睛。秘书实在看不过,走过去附耳提醒。领导大怒,喝道:“只许州官放火,还不许我百姓点灯了?”

原来领导受人排挤,本来主抓工业,书记一纸令下,只好来搞妇女工作。领导的前任乱搞男女关系反而高升了。于是有此一句。遂成经典。

乡里这次派我来,只是让我熟悉一下情况,并没有要求什么。我对工作一直就比较热心。我的观念是,要就不做,要做就做更好!

说村里乱,源头在村书记家。

村书记盘树容,有四个小孩。前面三个是丫头,最大的有二十来岁了,前年已经嫁出去。后面的两个丫头已经蠢蠢欲动,早就叫嚣着要嫁人。老二今年十六岁,老三才十四岁多一点。最小的是个小子,八岁,长得还不错,虎头虎脑的,现在还跪在娘面前吃奶。

小芹姓盘,跟支书是本家,都是瑶族,而老孙,在瑶乡村算是外姓,汉族。盘小芹如数家珍地算着本村人的情况,我和柳小妹安静地听着。瑶汉杂居的地方复杂,我们听得有些糊涂起来。

我要盘小芹带我们四处走走。小妹盯着我的眼睛说:“去远的还是近的?”

柳小妹首先表示不想去,说天就快黑了,不想走山路。

我只好一个人跟在盘小芹的后边,去瑶乡村最远的一户人家看看。

拐过了一个山坳,看不到村里如鬼影一样的豆油灯,盘小芹停下脚步,站在一棵很大的松树下等我。

我赶了几步,站在她的面前。小芹指了指脚边的一块光滑的大石头说:“坐坐,休息一下。”

刚才一路紧走,背上冒出了一层细汗,被山风一吹,顿觉清凉。

我点点头。山路实在难走,晚上的山路更难走。夜风吹过,松针撞击声如在柔软的缎子上滑行。

“还有三里路呢。”小芹看我的样子,好像有点幸灾乐祸。

我说:“不怕!慢点就行了。反正没急事,悠着点吧。”

盘小芹抿嘴一笑道:“等你悠到了,人家也睡了,那不是白来一趟?”

我说:“他们睡那么早?”

盘小芹就有些羞涩了:“早睡早生崽啊。”

我很无聊地说了一句:“你还蛮懂的嘛。”

她再没说话,在石头的另一端坐了下来。手拂弄着自己的辫子,低着头。虽然夜色蒙胧,但我的感觉已经触摸到她的娇羞。

山里人早熟。男人过二十不娶亲就基本光棍一生,女人过十八不嫁人就是老姑娘了。山里人对性的态度呈开放状态,特别是瑶汉杂居的地方,很多的女孩子在没嫁人前是人人都有机会的。只要她看上你,没有什么能挡得住。一般的女孩子在出嫁前基本上都有过几个男人的阅历一点也不稀奇。

坐了一会,盘小芹开口问我:“我是叫你郁秘书好呢?还是叫你郁哥哥好呢?”

我很开心,逗她说:“你想怎么叫呢?”

盘小芹歪着脖子想了一下说:“我想叫哥哥。”

我说:“好啊,叫哥哥好啊。”

盘小芹又问了我一句:“你知道叫哥哥是什么意思不?”

我摇摇头说:“哥哥就是哥哥,还有什么意思?”

盘小芹又问我:“你跟柳书记是同事?”

我笑着说:“明摆着的事啊。”

“只是同事?”

我点点头。

“我不相信!”她说:“是同事你哪晚怎么抱她的腿?”

我坏笑着说:“不是冷吗?我也抱你了啊。”

她盯着我看了半响说:“你还敢抱我吗?”

我就伸开手说:“来啊,抱抱。”

盘小芹见我伸开着手,慢慢地挪动身子向我靠了过来。

我的指尖接触到了她的手臂,有电一般的感觉滑过我的全身。她如燕子一般偎进了我的怀里。我抱着她小小的身子,如同婴孩一般的无暇。

她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睛说:“你那天为什么要抱我的脚?”

我说:“我不是怕你冷吗?”

“鬼才相信你!”她低下了头:“可我感觉到了呢。”

“你感觉到了什么啊?”我说,把她的小小的身子搂紧了一点。她挣扎了一下说:“痛啦。”

“哼!”她轻哼了一声:“别以为我还是小孩,今年我都十七岁啦,象我这么大的女孩结婚的多着呢。”

“是吗?”我说,松开了手,我想要抽烟了。

“抱着我!”她命令着我,伸手搂住了我的脖子。这纯粹的恋人姿势让我有点不自在。不是我不爱美,不是我感情专一。只是才一个十七岁的小女孩,我怎么都有犯罪的感觉。

我说:“好啦,抱抱就好啦。”

“不!”她问着我说:“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我点点头说:“可是你还小啊。”

“我不小了,已经十六岁了!我们村的妮子都生了孩子啦。”

我说:“人家是人家,你是你啊。你不要学人家那样。”我说完心里骂着自己。别他妈装好人了!你不就是个坏小子吗?你的心里已经把人家的衣服早剥光了!

“我看得出来你喜欢我!”她很老练地说:“你要不喜欢我你就不会抱我,你抱了我我就是你的人,你想要我就给你!”她说得轻描淡写,好像在说着与自己无关的事一样。

我说:“我是个国家干部。我告诉你,喜欢不是爱,两个人有爱情才能长久。”

“我要你的爱情。”她伏在我的怀里,双手像藤一样缠紧我的腰。

“爱情不是想给就能给的。”我说:“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盘小芹有点要哭的意思:“你不给我爱情,你干嘛还抱我?干嘛还要叫你哥哥?你欺侮我!”她我的怀里挣脱出来,怒气冲冲地看着我。

“我告诉你,我已经成熟了!”盘小芹激动起来,她快速解开自己衣服的扣子:“不信我给你看!”

我赶紧站起来,抱着她的身子说:“我知道我知道,等我想想,想好了我就告诉你,好吗?”

她已经珠泪莹莹。靠在我的怀里,任由我的双手把她紧紧的环绕。

22、有女如斯

我终究没有动盘小芹。不是因为我不喜欢,主要还是良心过不去。她才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我的魔爪再厉害,也敌不过几千年的传统文化的熏陶。我的所谓没动,只是限制于我没有进入,我依然抱着她,在她小小的成熟得不可思议的身体上探索了。盘小芹的手一直就羞涩地引导着我,让我心潮澎澎湃地不能自己。她的如青杏一般的乳在我的手心里微微地颤抖,我很敏感地感觉到她的**在慢慢的变硬。她的身体已经没有了骨头,完全瘫痪在我的怀里。

夜色如墨,她的漆黑的眸子我完全感受到了。如此深沉的夜里,清醇如水的女子,娇喘着小小的鼻息,吐气如兰,我激荡的心里热血沸腾,我很贪婪地吸吮着她的清甜。

山风如水,拂过我的头,我清醒了过来。我推开她,坐在长条石上抽烟,我满嘴是她的清香。沉沉的我不知道我要说什么,我的脑海里浮现了白灵的娇憨,老赵媳妇的火热,小妹的羞涩。我的意识已经空白。我想起了我姨,一个漂亮的风韵女人,一个与我没任何血缘关系的亲人。我知道我姨一直就对我好,我知道姨与我在某个时候总会有灵犀。姨在旁边一直冷眼看着我的一切,她甚至调侃着我的神经。让我在很多不眠的夜里想像着她柔媚的身体。

我与姨什么也没发生过。在我心里,她总是我的长辈。但我不敢否认姨曾经给过我的最初性意识。虽然那时候我还很小,小得让人忽视我的存在。但姨从不背我的举动,在某个时候姨是我的情人的观念已经深植于我的心里。

抽完了一支烟,我摁亮手电。我对盘小芹说:“我们回去吧!”

她站着没动。在我手电的照射下躲闪着身子。

“回吧。”我说,走了两步,她没有跟上来,依然站在原地,眼睛看着遥远的深邃的夜空。

天上没有星星。这样的夜晚本来就容易让人恐怖与刺激,小芹如雕一样的剪影如一记记的重锤敲打着我薄弱的心灵。

“走吧!”我回过头,拉了她一下。

盘小芹嘤咛一声。我就听到她幽幽的哭音穿透夜空而来。

“我不是要你负责!”盘小芹说:“你大城市来的人,看不起我。”声音坚决得如铁板上敲了一记重锤。

我苦笑着说:“不是这个意思。真的是你还太小了。我不能糟蹋你的青春。”

“胡说八道吧你!”盘小芹生气地说:“在我们山里,男女在一起很平常。你连这点胆量都没有,真失望。”

石破天惊的话让我喘不过气来!这些原生态的爱情故事,在都市里已经是文物了。人欲横流的今天,只有金钱与**的关系。谈爱,好像已经很奢侈了!

我又抱抱她小小的身子说:“回吧!我还要在你们村一段时间,慢慢来,好吗?”

她撅起嘴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只喜欢小妹姐!”

我苦笑着摇摇头。我是个很博爱的人,任何事物在我的眼里都是美好的。我更喜欢女人如水一般的性格,但我,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小妹姐已经结婚了呢!”小芹补充了一句,好像怕我没听懂,她扬起头,在我脸上轻轻地吹了一口气。

“我知道啊,”我说:“不是想的那样。”松开抱着她的手。

“那又怎么样?”小芹的娇憨与无知开始暴露无遗了:“郝强哥哥身体有问题!这可是小妹姐告诉我的。”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郝强身强力壮的,难道他有什么难言之隐么?

“所以你就抱了小妹姐,小妹姐也让你抱,你们呀,还真是天生的一对呢!”盘小芹点着我的额头说:“郁哥哥,你是属于有心无胆的人,嘻嘻。”

我很经典地摸摸后脑勺说:“有很多东西,其实在梦里更漂亮,一旦真的拥有了,也许就失去了原本的滋味了。”

“郁哥哥啊,”小芹叫了我一声,她的声音真的如黄莺一般的清脆:“我知道,你嫌我小,不是你不喜欢我,没办法啦,谁叫我娘不早生我几年。”她叹口气:“你也不会等我,你外面的世界多精彩呀,可是我,这一生就只能呆在我们农古了,我可能连瑶乡村都出不去了。你只要记得在这个地方,有一个小姑娘爱过你,我就满足了。”

“我们回吧,小妹姐一定还在等着我们呢。”

我跟着她下山。她回过头对我说:“我告诉过小妹柳姐,我喜欢你啦!”

我吃过小妹家无数的饭。每次吃饭的时候她总是笑微微地坐在一边,虽然我们没具体交流过,但自从我来农古乡后,小妹的房门就一直对我开着,按照她的意思是方便我打电话,我有一片她房间的小小的钥匙。我在很多次推开她的门,看到她斜依床头,眼睛迷离地看着窗外,淡淡地招呼着我。有一天我发现,在电话机的旁边摆着一个小巧的精致的烟灰缸。

可是我一直就没有动过心。因为我在很久以前就知道了郝强,知道了郝强为了她而放弃了许多次离开农古的机会。我对郝强表现出来的敌意一直就满不在乎,尽管我知道打架我不是他的对手。但我已经表现出来的经济头脑,在农古乡小小的地方,已经是家喻户晓。

更重要的是白灵,虽然她已经为人妇了,但她雪白娇羞的形态一直是我挥之不去的梦魇。

我想我要做点什么了,为我自己,也为农古乡的几千号乡民们。我不能对不起他们的纯洁,我知道,在农古,我已经是他们的骄傲,我的一切都有人在注视,我的很多的想法在他们看来可以完全理解。因此,我在很多个的夜晚,推开我那小小的窗户,我总会看到在一些羞涩苗条的身影在我的窗外徘徊。

23、柳汉重托

结束了瑶乡村的计划生育工作。我把调查报告交给了柳汉。我的报告里用详尽的数字表现了瑶乡村工作的严峻。在整个村里,生育一胎的几乎不存在。最好的一家是孩子已经三岁了,他婆娘的肚子还刚刚隆起。最严重的一家是生育了五胎,最大的十岁,最小的才一岁,肚子里现在又有了一个。整个村子有人口八百人,其中汉族的占了一般以上。全村没有一个在外务工的和做生意的,唯一的一个生意人做的是种猪生意(音译),也就是专门赶着种猪给别人家母猪配种的。全村有土地三百余亩,水田占三分之一,全年要看老天爷的脸色吃饭,人均收入二百来块。是一个很彻底的贫困村。

在报告的结尾,我提到了一个细节,瑶乡村有茶油树数万,每家每年可打榨茶油近千斤。打榨的方式是很古老的压榨,减少了出油率。如果用新式的压榨方式,可以提高将近三分之一多的出油率。

瑶乡村不通公路,也没水电。村民们点灯基本都采用茶油或者豆油。瑶乡村很想富起来,可惜没有找到一个致富的路子。全村近三百壮劳力,除了吹牛,就是生孩子。

最后的一句是我临时加上去的。我只是想让柳汉书记看报告的时候不要太疲倦,给他一点小小的开心。

柳汉在第二天清早就来了我的房间。他来的时候我还没起床,他敲门的声音很大,有点象拆房子。我的弱不禁风的木板房差点就被他推倒了。他的敲门声惊动了隔壁的小妹,我听到她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然后就是小妹惺忪的问话声:“爹,那么早,你来做什么?”

“天都大亮了!”柳汉说:“你们年轻人啊,要日头晒到屁股才起来是吧?”

然后又听到郝强的声音:”爹,有什么事吗?那么急?“

“有事有事!”我听到柳汉说:“不过不是找你们,我找郁秘书呢。”他开始喊我。

我应了一声,披起衣服下了床。

在农古乡,这样早就起床我还真是第一次。本来我不睡懒觉的,只是刚来的时候早餐没着落,还不如躺在被子里来得舒服。久了,居然练出了不吃早餐的习惯。赖床的习惯也保留了下来。

我拉开门,柳汉满脸的喜气。看到我,一把拉住说:“我们喝酒去!”

我苦笑着说:“柳书记,大清早的,去那里喝酒啊!”

“有地方让你喝,快去洗把脸,我等你。”柳书记叉开双手站在门口,犹如门神一般。

我只好匆匆洗了把脸,跟着他来到办公室。

柳汉书记从柜子里掏摸出一瓶晕头大曲。大嘴一张,咬脱瓶盖。他在我面前摆了一大杯子,咕咚咕咚就倒了半杯。倒完酒他又冲小妹房子喊:“郝强,你也来喝点。要小妹捣鼓点下酒菜来。”

我如坠云雾中了,不名所以。

柳汉书记端起杯子,示意我。我们碰了一下,他喝了半杯。大手从脸上抹下去,舒了口气说:“郁秘书啊,你的报告我学习了,好,好,好得狠!”

我很谦虚地说:“都是书记您指导得好。”

“郁老弟啊,你发现了问题,不错!”他突然改口叫我老弟,让我一下子真还无法适应。

“我们**人,发现问题就要分析问题,最重要的是解决问题!我们这些干部是做什么的?就是为老百姓谋福利的。如果我们不能为他们谋福利,要我们这些人做什么?还不如国民党时期啦?”

我只好讪讪地笑着。

“昨夜我想了一夜,学习你的报告后,我一直在想,怎么样才能让农古的人民福起来。种地?不行,养殖?不行?办工厂?那是笑话!唯一的办法就是……。”他又喝了一口酒。

“我们的优势就是资源很丰富,这些是别人没有的!上次你把那些狗屁菇子变成了钱,全乡人都在念叨着你。可惜菇子一年才有一次,要是每天都有,那就好了!”他哈哈笑起来,但我还是听出来他的笑声中无奈。

“郁老弟还记得吧?你现在不单单是个乡政府的秘书,你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公司的法人代表。我们那公司做完菇子生意后就一直没开张了。这不能怪你啊,乡里每天那么多的杂事,把你拖累在里面,让你不能发挥公司的职能。这是我的失职!我要检讨。”

他一脸的苦大仇深。我嘀笑皆非了。那个破公司不就是皮包公司么?我这个法人代表也就是个空壳,别说公司没钱,就是连个办公的地方都没有。我突然想起来,公司成立的那天我们还是做了一块木牌子的,挂在我房子前边,这段时间没注意,不知道跑那里去了。

“我想让公司继续运转起来。老弟你就放下手头的工作,我给你配几个人,你们全权负责乡经济的发展。我算是看准了,这次把财政发工资的钱全部投进去。我问了老赵,有五万多,县里还有一笔扶贫资金,也有十来万,算是乡里正式的投资。你看如何?”

柳汉眼巴巴地看着我,端起杯子很寡淡地喝了一口酒。

我想了想,说:“好吧!我还有二十来万存在基金会,也拿出来,我们再好好的运作一下,我看问题不大。”

正说着,郝强过来了,他一脸的疲惫。好像昨夜一点也没睡好。过来看我一眼,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艰难地咽下去。

“我给你配这几个人,你看如何?”他点着指头,给我数着:“柳小妹算一个,老赵家的儿媳妇算一个。还差一两个,我们也来一次招考,在全乡公开招考两个,你看如何?”

他数一个,我的心就咯端一下。我说:“这个不忙!”

“怎么不忙?柳小妹跟你做过菇子生意,算是有经验,老赵家的儿媳妇人不错,认得字,老公又在基金会,公公又在乡财政,要他们帮忙的时候还多着呢。不能不让他们家来一个人,这老赵家的儿媳妇带出去,也还不至于坏了我们公司的形象。我看就这样定了,至于招考的,你看怎么招,怎么考,一切你做主!”

郝强看了我一眼,对柳汉说:“爹,小妹就不要到公司去了,她一个女人,能做什么啊?再说,我们郁大经理也怕麻烦呢。”

柳汉瞪了他一眼说:“女人怎么啦?年轻不出去闯荡,到老了还和我一样?呆在农古一辈子?年轻人多吃点苦没什么不好,有我们郁经理在,还会有苦吃吗?就这样决定了,你不要拖她后腿!”

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并不是我不需要她们,只是我那些曾经的事,我怕自己以后怎么做?

我对郝强说:“郝所长,你放心!”

我的话一语双关。我想他应该听明白了我的意思!

小妹拿些山里的干果推来门进来问了一句:“放什么心啊?”

把她父亲的决定告诉了她。她一听,满脸的兴奋,说:“招考的事我来负责。我推荐一个,瑶乡村的盘小芹妹子,人很不错的,我们也熟。”

我再一次被雷到了,奶奶的,哪壶不开提哪壶,有了一个金凤还不够,还要塞进一个黄毛丫头进来。这么多的娘子军,不见得是我的福分!

24、公司招聘

招考的事由柳小妹全权负责了,我也落得清闲。现在我最主要的是如何把公司搞起来。我要发展的生意应该是什么?晚上我把这些事情给姨打了个电话。

姨在电话里笑我不务正业。我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乡下干部,我的主要工作是乡政府的行政事务。现在我居然要放下工作做生意,说起来也还真的有点不伦不类。

我在电话里反复对姨说了一件事,那就是我的公司不是私人公司!我的公司是农古乡政府的公司,我代表的是农古乡几千号人民。

姨问我想做什么生意?她说在我们农古乡,除了那些美味的菇子,实在是找不出还有什么可以领先市场的。

我说了一句话:“如果我把农古不值钱的茶油拿出去,会有市场吗?”

姨沉默了一下,问我:“你们那有多少茶油?”

我说:“不能论斤算,严格地说,应该要问有多少吨!”

姨说:“你还是自己回来找市场吧!我只是告诉你,有市场!但市场有多大,我不知道。”

放下电话,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招考的现场来了很多的乡亲。小妹忙得晕头转向。见我过来,忙着对我诉苦。我淡淡一笑说:“你是我们公司的副老总,辛苦一点是正常的。这不,郝强也在帮你么?”

“郁秘书,”小妹说,觉得有些不妥,又改了口说:“郁总啊,现在不仅仅是他在帮我,金凤也一直在忙呢。只是你看,”她给我递过来一沓表格:“有好多人连表也填不全呢。”

我其实是知道我的乡民们的水平的。在他们来说,能识的得三五几个数字就已经是很了不起了。能算数就满足了,谁会想到我们今天的这次招考?

我看见有很多漂亮的小姑娘拿着表格都要哭了。

金凤见我过来,悄悄站在我后边。见我要走,递给我一张表格,很不好意思地说:“这是我姑姑家的小女儿,叫枚竹,今年十八岁了。读过初中,她想来我们公司,你看怎么样啊?”

她把站在她身后的一个姑娘拉了过来。这个小姑娘真的很漂亮,我一下子很难用语言去形容。我只觉得有股微微的凉风拂过,她清秀脱俗的模样让我震颤。她填表的字清秀得如同她的人,委婉绵长。在农古乡,读过初中的女孩子简直凤毛麟角。我象发现大西洋一样地张大了嘴。

但我不能太急于表态,所以我说:“看看吧,现在我也不能决定。这个事情主要还是你们负责。要不你找找小妹,看她的意见吧!”

“你是老板,你都不能做主吗?”

我不好说什么了。这个女人与我有些牵扯不清的关系。按她的说法,现在她肚子里的孩子爹就是我!我一直没有去证实,我也不敢去证实,我也无法去证实!那次她来我房间,我们颠鸾倒凤后,她摸着我的胸口说:“你有孩子了!”

那一刻我傻了!我把摸在她乳上的手如触电般收了回来。

“不相信啊?”她拉起我的手,按在她的小腹上说:“你摸摸,他在动呢!”

你个傻女人!我在心里喊,你害了我啊!我没去摸。我下床穿好衣服,盯着她的眼睛说:“真是我的?”

金凤很肯定地点着头。满脸全是幸福的颜色。

她边穿着衣服边对我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家那口子有问题,他自己也知道!”

我更是惊得张大了嘴巴。我说:“那你有孩子算是怎么回事呢?他不怀疑?”

“怀疑啥呢?你自己都不想想,为什么你那次去家里喝酒,他不在家啊?”她格格地笑起来:“你呀,是真聪明还是假糊涂啊。”

我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你早就计划好了?”

“计什么划啊,是他们父子的主意,又不是我的。我可从没想过。”她瘪瘪嘴,把雪白光滑的大腿套进裤子里,扬起一张娇媚的脸说:“放心好啦。”

“赵哥真有问题?”我不死心地追问。

“你说,一个男人,如果站不起来,是不是有问题?”她满脸讥讽的神色:“男人只要站得起,播不了种都能理解。他能做什么?自己不行,还能不让别人耕么?本来好好的田地,种不出庄稼。他的脸上能有光?再说,难道能让老赵家绝后?”金凤穿好衣服,无限温柔地从我后面抱住我。

我突然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阴谋,这是个温柔的陷阱!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跟她有过肌肤之亲。我算了算,从我那次酒醉到我们最后一次的**,我和这个叫金凤的女人一共有过五次肌肤之亲。她的丰满的身体一直让我留连难返,成熟女人的高超手段更是让我执迷不悟。我最迷恋的是她那两个**,丰满富有弹性。从没生育过的女儿身更是舒驰有度,她能让我在最短的时间把自己变成神仙,能让我在极限中一次次得到升华。

我在意识里拒绝着孩子的到来,可是孩子还是在她的腹中顽固地生长。

金凤见我沉默不语,挺着肚子故意在我面前晃了晃。她对枚竹说:“你如果想来我们公司,你自己跟郁总说吧!”

她把枚竹推到我面前。叫枚竹的女孩子红着脸,绞着衣角,连头也不敢抬。她的呼吸急促,胸前的山峰无限诱惑地起伏。

我说:“等下我给你说说看。虽然报名的那么多,但象你这样的女孩子却很少的,应该没问题啊。不过来公司也不是什么好事,很辛苦的啊。”

枚竹急忙说:“我不怕!”

她一开口,声音就像幽谷里的黄鹂,清脆迷人。喝山泉水的女人,都有一个能迷死人的声音。

我装作很认真的样子看她的表格。其实我心里已经决定,这样的女孩子不要,我还要什么人呢?

小妹过来了,她冲我说:“怎么不见小芹来啊?”

我说:“可能她不知道吧?”

“不应该的!我早就托人告诉她了。她应该要来的。”小妹很暧昧地看我一眼说:“你就不急?”

我夸张地笑笑说:“我急什么啊?”

“你自己心里应该明白的哦。”小妹扔下我走开了,走了几步,回头看见枚竹还站在一边,她打趣着说:“枚竹啊,你还站在那做什么啊?我们郁总肯定是看上你啦,你就等着上班吧!过来给我帮忙啊!”

枚竹应了一声,看了我一眼,跑了过去。

我捏着一沓表格翻看,乡中学有个女老师,叫薛冰的,也填了张表格。这次招聘,乡政府的干部把七大姑八大姨叫来了好多,家属报名的也多。可是我一个也没看上,只有这个叫薛冰的,履历上清楚地写着年龄二十三岁,毕业于师专。表上贴着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女孩子美丽得犹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25、正式开张

我们的公司正式开张了!

人员组成就是我是老板,柳小妹副老板。成员有金凤、奚枚竹、和迟来的盘小芹。薛冰最终没来公司,原因是柳汉书记一句话说了,乡里教师紧张。做老师的,好好的教书,不要来做生意。我最终也没见到薛冰,事后我听乡中学的一个老师说,薛冰听说自己没进来公司,一个人在学校的后山上坐了一个晚上。

开张的第一笔生意就是大量收购茶油。价格按五元一斤,现金结算。收购广告一贴出来,就开始有乡民们送来了茶油。枚竹负责过称,金凤负责开票,小妹负责付款。我带着小芹检查油质。一天忙下来,我们就收了将近三吨。

看着满一罐子油,我很有成就感的样子。我对我的员工们说:“大家回家休息好,明天来车装油,枚竹小芹跟我去,小妹和金凤留在公司继续收购。”

乡政府的大坪里摆放着五个大油罐。这些油罐还得感谢我姨,忘记交代了一个细节,我姨夫有个战友是个军需仓库的营长,他手里有成百上千的油罐。这些油罐原本是用来装工业用油的,都是族新的家伙。我把要收购茶油的事告诉了姨,求援姨给我解决油罐。姨在两天内就帮我办好了,我看着部队的车把油罐运来的时候,我激动啊,那一时刻我甚至相信自己吉人自有天相。

两辆平板大卡车在黎明时分来到了农古。我们土法上马,完全靠木头,靠人力把油罐安全装上了车。雄赳赳我带着我的队伍出发了。柳汉代表乡政府给我送行,我们喝了一碗晕头大曲,上车的时候我一脚踏空,差点摔倒。

围观的乡民们一阵善意地笑,七手八脚把我扶上车。

我领着枚竹上了一辆车,小芹,老赵上了另一辆车。老赵是在我的强烈要求下才来的。因为我们三个对钱都不是里手,这么大的一笔钱,必须要有个专业人士才能放心。

一上车,我就感觉头晕糊糊的,有想要呕的意思。

我和枚竹换了个位置。她原来坐在门边,我示意她换到中间去。狭小的驾驶楼空间让我几乎不能动弹。枚竹几乎是在我大腿上挪过去的。她的温润的身子让我更是热血激荡,我很有感觉我的兄弟已经抬起了头。虽然我早已尝到了禁果的滋味,但我的冲动依然不屈不饶。我的手环着枚竹的小腹让她挪过去,我很有意识的在她的小腹上稍稍用了点力。枚竹似乎感觉到了我的举动,她斜着眼睛看了我一眼,眼神居然有些迷离。

开车是部队的司机,正襟危坐,连斜视一下都没有过。我感叹我们部队的教育是如此的优秀。

打开车窗户,我吐了。

司机很关切地问我:“要不要停一下?”

我摇摇头。

枚竹的手开始轻轻拍着我的背。一阵阵的温柔如水一般漫过我的全身。她递给我一壶水,我喝了一口,长嘘口气,仰靠着闭上了眼。

枚竹的手伸了过来,轻轻地握住我的手。

我张开眼睛,看到她双眼平静地看着前方。脸上浮着淡淡的红晕。

车到市里,我直接去了粮油公司。

接待我的是个戴眼睛的家伙,一开口就问我的油是那里来的,还有多少?

我没说。我让小芹把样品拿出来,很有耐心地等着眼镜验货。眼镜看了半天,对我伸出手,做了个八的手势。

我摇摇头。我已经知道,在市场上,象我这样原生态的茶油,最少也要卖十五元一斤。

眼镜很不开心了。对我嚷道:“老弟,生意难做啊!”

我还是微笑地看着他,我不开口。

枚竹扯了一下我的衣角。我没理会她。

眼镜莫可奈何。我不说话就是给他的心理压力。我知道,他们公司现在根本就找不到这样的货。我姨早在我来之前就已经打听好了,她现在就在家里等我的消息。我还有一个法宝,尽管我很不想用,但如果我真的走投无路,我就会拿出来。她就是白灵,我知道,她总会在最关键的时候帮我一把的。

等了一阵,见我还是不开口,眼镜开始把目光瞄向了枚竹和小芹,他色咪咪地笑着说:“两位小姑娘好漂亮啊!你们郁经理好福气哦!”

小芹和枚竹就有些不好意思了。小芹开了口说:“您还要不要啊?”

“怎么不要?要啊!”眼镜打着哈哈说:“你们郁经理没打算卖给我呢!”

我说话了:“最低也要十二!”

“十!”

“十一!”

“好!成交!”眼镜站起身:“今天兄弟我买单!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回头再做买卖。”

我说:“吃饭不忙。先说清楚,我们不要支票!”

“好,好。”眼镜说:“给现金,给现金。老弟啊,兄弟我还有个想法,我们签个协议如何?你的货我都要了,有多少要多少,价格就按今天的算,你看要不要得?”

我说:“以后再说吧。”

我把老赵叫了上来,让他和粮油公司的人结算。

公司开张就赚了三万多,我掩饰住自己的兴奋,我对老赵说:“老赵,我们去喝一杯吧!”

老赵捏着钱,激动得脸成了地图。

“郁总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他说,把钱塞进他的人造革黑色皮包里,双手把包抱在胸前,如鸭一样一步一趋跟在我的身后。

我带着他们找到一家装潢得很豪华的酒楼,我很大气地对服务员说:“把你们的店菜搞几个上来!”

服务员看我们的装束,有些鄙夷的样子。我现在毫不理会她们嫌贫爱富的形态了。现在我有钱,有钱人是不理会没钱人的样子的。越是他钱人,越对外界不在乎。

我给姨打了个电话。姨不肯来吃饭,要我吃完后去她家。

我有些兴致阑珊了。回到包房,菜已经上桌,枚竹和小芹坐在沙发上,眼睛盯着电视机。电视里一个穿三点式的美女在载歌载舞。老赵坐在桌边,双手还是抱着包没放。

我招呼大家上桌。这次我没有喝晕头大曲了。我要了一瓶泸州老窖。我没有要啤酒,也没有要饮料。山里人都喝酒,枚竹和小芹也喝酒,我想,大家高兴,醉一场,就当犒劳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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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春光乍泻

我开了两间房,枚竹和小芹一间,我和老赵一间。

老赵一进房就把门锁死了。依然跟在我后边一步一趋,我对老赵说:“你洗洗澡,休息,晚上我们再一起去看节目。”

老赵很紧张的样子,说:“郁总,我们还带着钱呢!”

我安慰他说:“这点钱算什么啊?放在城市里,也就买一个屋角。没有人会打主意的,你就放心吧,难得来一次市里,放松放松自己。夜里我还想跟你说个事呢。”

老赵点着头,挨着床边坐下来,依然紧张如故。

这老赵也不是没见过世面。毕竟,他也还是个国家干部。只是久居乡下,尽管不纳粮,可与一个农民,也没太多的区别。

我催着他进了洗手间。我拨通了农古乡的电话。接电话的是小妹,一听到我的声音,好像她放下了千斤重担,如释重负般嘘了口气。我调侃着她说:“就下班啦?柳副总!”

小妹压低着声音对我说:“你们还好吧?”

我笑着说:“托你的福!都搞好了。赚了点小钱,现在我们在宾馆里呢,哦,就是你上次住过的那家。你们今天怎么样?收购没问题吧?”

小妹的声音明显有撒娇的味道:“忙死我了,手酸得拿筷子都没力气了,你可要赔我哦。”她的声音有明显地低了下去:“你晚点再打电话过来,好不?今晚我住宿舍里。”

我没表态。这女人,有话现在不好说吗?非要我晚点再打过去,难道她还有什么不好说的么?

见我半天没说话,小妹有些急了,她在话筒里的声音高了一些:“郝强晚上不在家呢,你不打过来,我倒担心枚竹了,你打不打?”

她娇嗔的声音让我心神不宁。对于小妹,我一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从我来农古乡的第一天起,从我和小妹坐着拖拉机回农古的那一刻起,我冥冥中就感觉到这个小女人与我,总会发生点什么!直到她结婚,我和她一直还清白纯洁,虽然在姚乡村我们有过肌肤之亲,但那也仅仅是抱一抱而已。正如王芹说的她见过我抱过她,那只是性情所致了,我就连她的小小的樱桃小口也未曾尝过,更不要说她衣服下美丽起伏的山峦了。

“我还有事要找你。金凤都跟我说了,你呀!”她挂断了电话。我听着话筒里的忙音,苦笑了一下。

老赵出来了,居然穿戴整齐。

老赵很恭敬地对我说:“郁总,你也去洗洗吧!”

我说:“不忙。我去看看她们两个,你坐坐,看看电视。”我打开电视,拉开门走了出去。

摁了半天的门铃,枚竹开了门,见是我,忙着让进屋。

洗手间里传来流水声。小芹在里面,我从洗手间边走过去,听到小芹在里面唱歌。

听到说话声,小芹在里面问了一句:“奚枚竹,谁呀?”

奚枚竹答应她说:“是郁总。”

里面又开始快乐地歌唱起来。枚竹把我让在沙发上坐下,忙着要给我泡茶。我制止了她说:“不要了不要了,我过来问问,晚上我们一起去看节目,好不好?”

枚竹面对着我在床上坐下,她白皙的面庞在咖啡色的墙纸掩隐下,娇艳而透明。

“我们是乡里人进城,什么都不懂。还不是郁总你安排就是了!我们没意见的,再说,我们都是你的员工。老板安排员工能反对的?”她调侃着我,格格地笑起来。

我坏笑着说:“话不能这么说啊。果真像你说的那样,我就安排其他事了。”我抽出烟点燃说:“你们准备准备,打扮漂亮些,我要让我们公司的人今晚艳冠群芳。”山里来的奚枚竹和王芹,有着城里人没有的清纯,但没有城里人的时尚。身上的衣服,实在是与都市丽人有点格格不入。我的这些美女员工,穿的还是一些大红大绿,尽管经过她们精心的搭配,一点也不落俗套,但毕竟布料和做工,一眼就可以看出来是大路货。我想我是要装扮她们了,仅仅是为了公司。

枚竹站起身,上上下下看了自己说:“我们还要怎么打扮啊?”

我说:“等下我带你们去买些衣服。还买些化妆品吧,你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呢,不打扮漂亮点,不是给我们公司丢脸么?”

其实我说的全是无心之语。象她们如出水芙蓉一般的山里小女子,平和的神态就能让人过目不忘。她们的清丽是任何脂粉也装扮不出来的。

“我们看小芹的意思吧!”枚竹说,低下腰去检掉在地上的电视遥控器。我的目光越过她的领口,我看到两个丰满坚挺的乳。她们穿着乡下女人通用的文胸,象乳罩一类的奢侈品,她们只是在梦里见过。我想,要是把她美丽的乳包裹在诱惑的乳罩里,那不更是人间仙境了么?

枚竹大概看到了我的目光,她的脸无端地红了起来。她背过身去,我看到她很在意的扯了扯领口。

我只能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很无辜的样子。我说:“如果把你们留在城市,你们愿意吗?”

枚竹抬头看了我一眼说:“谁不愿意啊,可是我们那能留呢!留下来又能做什么呢?”

“没有做不到的事!”我说:“你要知道,我们是公司,公司不能只在山里,如果城里没有我们的落脚地,还能叫公司吗?”

洗手间的门一响,小芹裹着浴巾出来了。也不避我的目光,拉开被子就钻了进去。

我明白小芹的心态。在她心里,我已经抱过她了,也亲过她了,甚至我还摸过她了,她已经没有秘密对我了。她的坦荡让枚竹有点措手不及,枚竹有意识地用身体去遮挡她。小芹把被子盖着胸口,拿浴巾绞着头发,被子滑了下来,露出她小小的胸乳一半。

两个如水的女人与我同处一室,我只觉得自己身上仿佛有火一般的炙烤。刚才领略到枚竹诱惑的乳那惊鸿一瞥,现在小芹还不知觉的未曾全部成熟的乳,更是让我情不自禁。我的身体发生着急剧的变化。我明白,我还是个很健康的男人,这个男人已经走出了伊甸园,他知道了禁果的味道,他在很多个夜独眠时,他的梦里也出现过很多的旖旎。

任何一个女性的**,都有着无穷的魅力。

**不仅仅的**,她是美的代名词,也是美的升华。

我把手插进裤兜,我强按着我变化的兄弟,我站起身对她们说:“过会我来叫你们,我们一起去买点衣服和其他东西!”

我逃一样出了她们的门。

27、有苦难言

回到农古乡我俨然就是个功臣。

柳汉率领全乡干部为我接风洗尘。晚上大大小小的干部二十几个,加上中学小学的老师,满满的坐了五桌。我被柳汉叫到他身边,我们坐在最中间的一桌。郝乡长近来的身体明显好转了,他已经把我的工作负责了一半去。我听说,郝乡长年底就要退了,据说年龄还不够,主要原因还是身体问题,县里已经决定要他去北京治疗。郝乡长是个五七干部,有一张党校的文凭,在清理干部队伍时,他的问题都很明显。按照当初一刀切的原则,他还是被保留了下来。

郝乡长与我们坐一块,老赵也在。郝强是派出所所长,理所当然也与我一桌。其他的就一个是中学校长,一个小学校长,都是半大的老头子了。柳汉书记觉得我们这一桌气氛不够,这吃饭也和做事一样,要讲究个男女搭配的。一桌人吃饭,要是没个女人,气氛再怎么也不会热烈。柳书记看看几桌人,大手一挥,要中学校长叫来一个教音乐的女老师。二十多岁的样子,看来毕业不久。身上还残留着城市的一点点气息。

女老师过来,先是恭敬地叫了一声柳书记,接着挨个一路叫下来,叫到我时,张了几下嘴,没叫出声。我就想笑,她看我的样子,更是窘迫得涨红了脸。

她的声音很柔弱,毕竟是教音乐的,说起话来都有声部的区别。

柳汉介绍着说:“中学的薛冰老师,正宗的大学生。我们小郁也是大学生,还是乡政府秘书,但现在我们需要的是经理。”他哈哈地笑起来,大家也跟着笑了。

菜上来了,大部分是农家土菜,山珍为主。

喝的还是晕头大曲,不分男女,一律白酒伺候。

酒过三巡,柳汉站起身宣布,全乡工作从现在开始,一切要为经济建设服务。我就是经济建设的中心。我具有公司的绝对权威,任何工作都不得阻扰公司工作的正常进行。全乡工作的重点就是要在最短的时间,让每一家都富起来。当前需要大家共同努力的就是,一定要在过年前把公路修到山外去。

柳汉的话引来一阵热烈的掌声。

我看着大家满面红光,心情居然也是出奇的好。说老实话,这还是我来农古乡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人。今天在坐的,除了我们公司的几个人,其余的都是吃皇粮。吃皇粮的人在乡下人的心里那是很威风的。

柳汉虽然三大五粗,心思倒是慎密。他刚才的一番话,说得理直气壮,说得豪气冲天。我丝毫也不怀疑他是酒醉的原因。我知道这点晕头大曲,还不能把他放到。

柳汉说完又把我拉了起来,要我说几句。

大家都停下了筷子,眼睛看着我。我开始紧张了!

我这个人最不善于在人多的面前说话。在我的记忆里,我只在读小学的时候上过一次台。那次学校搞朗诵比赛,我代表我们班上台朗诵《春天来了》,结果我一紧张,开头的一句话都没朗出口,我已经把背得滚瓜烂熟的课文忘得一干二净。台下的人起哄,我更紧张,我的班主任老师急得在下面冒汗,打着手势提醒我。结果我还是一句话没说就下了台。

柳汉催我说几句,我想了想,也没什么好说的。坐在一边的薛冰老师说:“要不郁经理唱首歌也行啊!”

她的话让大家哄堂大笑。不过我听出来都是很善意的。

我唱歌更是不行。我的破锣音会把鬼吓出尿的。

我瞄了一眼乖巧的音乐老师。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但她双肩的抖动我知道她还在窃笑。

其实我心里有话要说。我有很大的蓝图要描绘。可是我说不出来,我急啊!我把眼睛四处扫视,我看到小妹鼓励的目光,看到枚竹期待的目光,看到小芹热烈的目光。我发现金凤不在,他老公也不在,老赵也是心不在焉。

我叫了一声老赵,示意他我交代的事。

老赵开始很茫然,突然拍了一下脑袋,从屁股底下把包拿了出来,从里面掏出一把红包。

我接过来,对大家说:“感谢大家的支持,我们公司现在很健康的成长。为了表示公司对大家的支持,我决定,把本次的盈利作为福利发给大家。虽然不多,也是我们公司的一番心意。希望各位在以后继续支持帮助我们公司。”

我叫小妹过来帮忙。小妹开始很诧异,我叫了几声,她才如小鹿一般地奔过来。

我是有计划的,这次派送红包,一般工作人员一百,担任领导职务的三百。我们公司的本次不发,另行奖励。郝乡长,柳书记每人五百。

接到红包,大家更是热烈。有人带头鼓起了掌。

发完红包,大家又开始喝酒。开始有人过来给我敬酒了。我不喝他说我看不起他,喝了自己又怕顶不住。好在高兴,也不去想后果了,来人就喝,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喝了多少。

最后是音乐老师薛冰敬我,说是代表所有老师表示对我的感谢。我不能推辞,本来一美女,又代表着全部的老师,我不能不喝。

逐一喝下来,我只觉得头重脚轻,肚子里翻江倒海。人酒醉,心是明白的,不管醉得如何厉害,自己的思想还是存在。当然,酒壮怂人胆,许多平常不敢说的话,平常不敢做的举动,在酒醉后都能行云流水般倾泻出来。

突然外面响起了鞭炮声。接着就看见老赵的儿子笑呵呵地进来。

老赵一下子站起了身,紧张地问:“生了?”

“生了!”基金会的小赵冲大家抱拳:“本人刚才生了一小子。来晚了一步,呵呵,我认罚,先喝三杯。”

他在我面前拿了杯子,自己倒满了酒,冲我笑笑说:“郁经理,谢谢啦!”

我强忍着悲凉,拍拍他的肩膀说:“恭喜你啊!”

这是我的孩子,我明白。与金凤颠鸾倒凤的结果就是我今天有了一个儿子,一个崭新的生命。可悲的是这个儿子却只能叫别人爸爸。

“同喜同喜!”小赵笑咪咪地喝了第二杯。他掉转头对老赵说:“爹,我们一起敬郁经理一杯!他来了,我有儿子,你有孙子了!托他的福啊!”

有人就在一边打趣着说:“这话说的,好像我们小赵主任的儿子是郁经理下的种一样!”

食堂里嘻嘻哈哈一阵欢闹,大家都笑着看小赵喝酒。

柳小妹一把抢过小赵的酒杯说:“赵主任啊,生儿子是值得庆贺。可现在你应该在医院里,你倒好,还来醉酒,不是一个好老公的样子哦。”

“我这不是高兴吗?”小赵一把夺过酒杯说:“小柳书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赵金明今天有脸面对列祖列宗了,喝点酒,不应该啊?”

“那你喝吧!喝死你。”小妹拿起酒瓶使劲往他杯子里倒酒:“我等下就去医院看金凤嫂子,看我不告你一状。”

赵金明双手作个辑,求饶似地说:“小柳书记,千万别啊。我才当爸爸,在儿子面前是讲面子的。”

柳小妹放下酒瓶,盯着他的眼睛说:“喝了这一杯,就赶快回医院去。”

“好,好。”赵金明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说:“郁秘书,你是大秀才,你来帮我儿子取个名字吧。”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千块钱,我说:“取名字是父亲的专利,你的儿子,当然是你取。我一个外人,就是取个皇帝的名字,也没意思。”说着把一千块钱塞进他的手里:“小小意思,笑纳!”

赵金明爽快地接下了,放进衣兜对我说:“兄弟有空过来,我们再喝一杯!”

我忙着点点头说:“一定一定。改天我去看侄子。”

柳汉大声说:“赵金明,请客这么能就请郁经理一个人啊?难道我们都没得喜酒喝?”

“都有,都有。柳书记一定要坐上席啊。”赵金明抹一把嘴唇,再次双手抱拳一辑:“百天啊,百天我摆酒。在座的可都要来。”

大家齐声附和,气氛再次**。

喝了三个小时。桌上已经杯盆滥籍,所有人都醉了,柳汉宣布散席。

我歪歪斜斜回到房间,吐了一地,眼一翻,晕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看见小妹坐在我床边,拿着湿毛巾帮我敷着额。我一把抓着她的手,哭了出来。

小妹拍着我的背说:“酒后别哭,伤肝伤眼。”

我还是哽咽着,我知道这个秘密对她来说,已经不是秘密。柳小妹冰雪聪明的女子,她不可能不知道这个秘密。何况,初为人母的金凤,只会把这个喜悦告诉她。

“你救了他们一家!你知道不?”小妹沉静地说:“没有子女,赵金明的腰杆子从来就没挺直过。一个男人,整天阴气重重,现在还好,老了怎么办?

我无言。

“像他们家这点破事,在我们乡里,也不算怪事。养儿防老,乡下人,没有儿子,是不行的。”柳小妹起身从脸盆里捞出一条毛巾,转过身来说:“你这是行善积德。知道不?”说完自己先吃吃笑起来。

我好一阵尴尬,分明可以感觉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柳小妹又不相信地看着我说:“真是你的?”

我不敢肯定地点了一下头。羞惭的颜色爬上了我的脸,面对这样的一个女人,我突然感觉到自己柔弱无助。

“在山里,这不算丑事!”小妹安慰着我:“只是以后你就要多注意一点,毕竟,你不是山里人!”

我只能点头。

“你没事了吧?”她问我,拿掉我额头上的几根头发。她的样子很安详,有一股暖暖的母爱流淌在她的周身。

“枚竹就住在隔壁我房子里,要不我叫她过来陪你说说话?”

我摇摇头。我现在谁也不想见,我只需要安静。

如果这个孩子确定是我的,我该怎么办?

28、包围城市

看了一次金凤,她的状态很好,对我的到来显出少有的兴奋。赵金明借故出去买烟,我知道是有意避开我们。越是这样,我越是尴尬。我就一直站着,金凤招呼我坐,喊我几次,我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说了些不轻不痒的话。

孩子就躺在她旁边的摇篮里熟睡。我端详着这个小生命,粉兜兜的惹人痛爱,眉眼间依稀可以看到我的样子。我的心陡地一痛,眼睛就湿润了。

我的儿子!我在心里喊着他,父爱犹如潮水一般涌过来,把我包围得丝毫不能动弹。

金凤的眼光热切而激动。我知道这个女人的心思。孩子啊,你的父亲就站在你身边,你的母亲就躺在你面前,但他们却不敢亲近你,甚至连抱你一下的勇气都没有。他们很可怜,很可恨,你的到来,改变了许多人的生活,也许你应该来到这个世界,也许你不应该来这个世界!

走的时候我又拿出一万块钱塞给金凤。她的眼泪在眼眶里流转。我叹口气,出了屋。

赵金明蹲在屋外的门槛上抽着烟。这个男人本来不抽烟的,生了孩子后居然把烟就抽会了。见我出来,他站起身,冲我也是淡淡地笑了一下,嘴角的肌肉抽动着,比哭好不了多少。

他在我的肩膀上拍了一下说:“郁风,你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他直呼我的名字让我着实吃了一惊。但我很快就平静下来,

我显得很惊讶地说:“你是孩子父亲,取名是父亲的事啊。”我故意哈哈地笑着。

赵金明苦笑着说:“金凤非要请你来给孩子取名,说你是读书人,有文化,取的名字好。”

我若有所思地说:“取名是做父亲特有的权利与快乐,这个你就别听她的。你想给孩子取什么名字就取什么名字,不应该与我商量。”我拉着他的手说:“金凤是我们公司的职工,现在按照国家规定她休产假。有什么事公司会派人通知。你放心让她在家休息。”

我的这些话本来是想当着金凤的面说。可是在我和她两个人呆在一起的时候,她一个幸福小女人的形态让我无法开口。我不想伤害她,我知道她的心思,可是我的天地不在农古,农古的这件事将会成为我一生的梦魇。尽管我很难忘记她一个成熟少妇的性感与温柔,尽管她教会了我很多床第之间的美妙。可是我,还是决定要在今天把过去所有的一切都埋葬。

赵金明显然听出了我的意思。他的脸上绽开会心的笑意。

出了他们家,我回到乡政府。小妹正领着枚竹和小芹在收购油。见我回来,都停下来看我。

我把她们喊过来问:“现在我们已经收购了多少了啊?”

小妹翻开本子说:“将近10吨了!”

我说:“这次我们不能再象上次那样了,我们必须要有个新的思路。公司要发展,靠别人是靠不住的。我想,今晚我们一起开个会,商量一下,你看怎么样?”

奚枚竹和王芹几天的时间就好像成熟了许多。她们现在穿着在市里卖的衣服,漂亮时髦又不娇气。

“好呀,你把想法说出来。我们一起合计合计,主要还是看你的哦。我们都没有经验的。”小妹说:“你先去休息,我们还要忙一阵子。看这两天的情况,乡周边的油都快收得差不多了。下步该怎么收,你也要考虑一下啊。”

我点点头,心情特别的沉重。公司既然在大家的期望中开张运作,就不允许他再停下来。我们的公司生存的问题并不大,卖完了油,还有遍山遍岭的木材,这些取之不竭的资源是支持公司的源泉。但我不能把农古几百年甚至几千年的资源损失光,我必须得找一条更适合农古发展的道路。

晚上她们都来了我的房子。

我先是把要发的奖金发了,每人1000元。枚竹和盘小芹拿着那么多的票子,手都在发抖。只是拿眼看着我,在身上找了半天,找不到可以放的地方。我笑着说:“就拿着吧,又没人抢的。”

她们不好意思地笑着。小妹把钱放在桌上,问我:“郁经理,你打算下步怎么办呢?”

我说:“我想在城里开个门市,我们所有的产品我们自己卖!”

“真的吗?”枚竹一听,瞪大了眼看着我:“那谁去门市呢?”

小妹拽了她一把说:“谁去也没你的份,你就老实和我在农古吧。”

枚竹的眼神暗淡了下来。她看我一眼说:“我又没说去啊,再说,总不能再招考几个人吧?”

小妹笑了起来。她打趣着枚竹说:“小丫头啊,去了一次城里就丢魂了吧?被城里花花世界迷惑了吧?”

枚竹撅起嘴说:“柳姐,我有个亲戚在城里,每年他都要回乡里祭祖。我可是见过世面的。”

我打断她们的话说:“谁去城里工作都不是问题,现在的问题是可以不可以开个门市?”

“怎么不可以呢?”她们几乎是异口同声。

我说:“我们针求一下柳书记的意见吧。”

“我爹应该没问题的!”小妹拂了一下头发说:“他原来就希望我们乡在城里有个办事处。现在我们公司主动办个门市,实际不也就是农古乡的办事处么?”

“谁设办事处啊?”门外传来柳汉爽朗的声音。

我们一齐站了起来,把他迎了进来。我把刚才我的想法详细地向他汇报了一下。柳汉听完,沉思了一会,双手一拍说:“好办法!”

他要求我尽快落实,在这批油没出山前,我们必须先建好自己的门市部。前期工作由我安排,带着枚竹或者王芹两个人其中的一个先去。

调子定了下来。柳汉就要走,说是不干涉我们公司的事。

送走柳汉,我们坐下来商量派谁跟我去落实。

三个人都不说话,低着头绞着辫子或者手。

我说:“你们看谁去合适?”

还是没人说话。我笑着说:“这次落实门市部的任务不简单,我们原来没有基础,需要做很多工作的。主要是工商,税务,要办证。”

小妹抬起头看我一眼说:“你决定吧!你是经理。我可能不能去,郝强这段时间出山开会去了,郝乡长这段时间身体也不好。”

她先把自己排除在外。/> 小芹和枚竹都把眼看着小妹。小妹实在是不好表态,她迟迟艾艾地说:“你们两个谁去都可以,你们自己商量吧!”

她说着就站起身:“我累一天了,想休息了。你们商量,我先回去睡觉了。”她出了门,门外的山风涌进来,把桌上的油灯摇曳得扑朔迷离。

小芹捋了一把额头的碎发,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对枚竹说:“还是你去吧!你文化比我高。”她说得很无奈的样子。我知道她其实心里是很想去的。这个小姑娘一直就把我看做是她自己的一部分。她甚至对我说过,她一定要让把自己给我!

说老实话。在她们几个人之间,我真不能确定谁去。我认为谁去都可以,谁都是美女,谁都可以帮我的忙。不就是设立一个门市部吗?一点小小的事情,有我姨,还有白灵在哪,难不到我的。

但我不能表态。山里女人心的喜怒哀乐是写在脸上的。

枚竹没说话。

我说:“那就这样吧,枚竹先跟我去把门市部搞好。等我们搞好了,打电话回来,你和柳小妹书记安排人送货来。到时候再具体决定门市部的工作人员。好吗?”

王芹站起来,不说话,拉开门走了出去。

屋里就剩下我和枚竹了。我听到她轻微的呼吸声。

“你也回去休息吧!”我说:“明天一早我们出发,去城里。”

枚竹应了一声,站了起来。她说:“盘小芹好像不高兴呢,要不,让她去吧?”她的样子显得很恳切,看我的眼光很迷茫。

我安慰着她说:“你就不要想太多了。工作总需要人去做的,谁去都一样。再说,城里办事也难,她年龄还少,以后有的是机会。”

“那好吧!”枚竹幽忧地叹口气,问我:“你今天去我表姐家了?”

“是啊!”我回答说:“我去看看她孩子,怎么啦?”

“没怎么啊!”枚竹调皮地笑了一下说:“好像你自己很紧张哦。”

我自嘲地笑笑说:“我紧张什么啊?你小孩子家家的,乱说话!”

“我乱说什么了呢?”枚竹盯着我的眼说:“我表姐是什么人哪?农古乡的一枝花啊,十里八里的美女。”

我点着头心不在焉地附和着说:“确实是。金凤嫂子确实是漂亮的女人。”

“可我看我那个小外甥,怎么眉眼像着你呢?”奚枚竹的话像重锤一样击中我的心,我顿时感觉手脚冰凉。

我张嘴结舌地说:“越说越没谱了啊。”

她嘻嘻一笑,说:“我没乱说,你自己心里有谱。”

说完她一溜烟跑了出去。门在她身后哐啷一声关上了。

我目瞪口呆坐在床头。

29、我家的历史

我带奚枚竹再次来到城里。

这次我不能住宾馆了,落实门市部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我得省钱,省钱最好的办法就是住自己家里。可我的家里一下子住进去两个人不可能。我的老父亲一生劳苦,最后就赚得一间半屋。这一间半屋还没有产权,只是个户头房。

我带着奚枚竹回了家,我老娘看着水灵灵的枚竹,以为就是自己的儿媳妇了,拉着枚竹一个劲地数落着我,说我下乡就忘记娘了。我被她说得心烦意乱,又不好打断她的话,只好任由她说。我陪着我老父亲坐在门前的小椅子上抽着精白沙。

老父亲一生征战,从北方打到南方,始终没有改变的就是抽旱烟,他对我的精白沙不屑一顾。唠唠叨叨地说:“你那是水烟,没烟味,又贵,一根就是两毛钱!划不来。”

我对老父亲说:“爹啊,这烟有过滤嘴,少尼古丁啊。再说,我现在大小也是个经理,你知道不?有些经理一根烟比我两盒还要贵呢。”

老爹不动神色,顾自抽自己的老旱烟。

我从包里拿出了两万块钱,我对他说:“这是我赚的一点钱,您就留着花。有困难给我打电话。”我掏出手机,把号码报给他听。

老父亲不接我的钱,扭转头冲屋里喊我娘。

我娘满脸笑着出来了,看着我手上的钱,惊得张大了嘴巴。一把搂着我的头急急地问我:“小子啊,那里来的这么多的钱?”

我笑着说:“你就收下就是。一句话,干净的!”

娘还是不相信地看着我,枚竹跟着出来了,解释了一遍,牵着我娘的手说:“大娘您就放心吧,郁经理是我们乡公司的老总呢。”

娘不相信地从头到脚看我一遍,一把把钱接过去就递给了枚竹,说:“丫头,你收好!早晚都是你们的,放在我这里还不如你们自己保管。”

枚竹涨红了脸,拿眼看我。

我讪笑着说:“老娘,你搞什么鬼啊,吓着别人。小奚是我们公司的员工呢!”

娘一楞,顾自笑了笑,又把钱递给我说:“你自己留着用吧,我和你爹几十岁的人了,不需要了。只要你多回来看看我们这两把老骨头,就够了!”

娘的话让我的眼睛有些湿润。我是有些对不住娘的想法。我娘是大家闺秀,大户人家的女儿。当年我父亲一路打过来,最后在湘西剿灭了土匪后就要复员。本来父亲希望回到东北老家去,可家里已经没有一个人,孤苦伶仃的父亲在自己首长的安排下随着他留在了衡岳市。

父亲复员后先是在地区机关做干事,他的老首长是地委书记,老首长在六三年身体出了毛病,病倒在岗位上,临死前把父亲叫到床前,请我父亲照顾自己远房的表妹,也就是我的母亲。我的母亲在病床前哭得悲悲切切,她的老父母,也就是我的外公外婆,解放前是五家药铺的掌柜,解放后被流放到乡下去了,在城里读书的我娘就投奔了表哥。

父亲当时看着哭得伤心欲绝的我娘,对老首长说:“就是舍了命,也不会不让老首长担心。”

老首长在父亲的许诺中溘然长逝,同样是孤苦伶仃的母亲跟在父亲后边帮着办理表哥的丧事。一年后,就成了我的母亲。

父亲在老首长走后就一直郁郁不得志,出身农家的老父亲对亩产万斤的宣传存在严重的质疑,结果就是从机关下放到铸件厂,终老一生。

我是他们的骄傲!少年的我虽然顽皮,但书读得顶呱呱,是许多人家的榜样。大学毕业后,我几乎复制了父亲的老路,这一变化让他们始料不及,因此,人生得意,只在朝夕。

我把钱放在椅子上,我对老父亲和娘说:“我们走啦,还有好多事没处理好!您放心,我会经常回来看你们的。”

我头也不回出了门。

一出门,我感觉我的眼泪如决堤的洪水般泛滥成灾。

枚竹跟在我后面一声不响。我不好意思让她看见我的眼泪,我说:“枚竹,我娘的话你别见意啊!她老了,有些话你不要放在心上,好不?”

枚竹咬了一下嘴唇说:“大娘没说什么啊?我见什么意呢?”

我淡然地一笑。

枚竹突然又幽幽地叹口气说:“我还真希望是她老人家的闺女呢!”

“要不你认我娘做干娘吧!”我说:“我还正没有一个妹子。”

枚竹转而问我晚上我们住那里?

我掏出手机,拨通了姨的电话。

姨还在上班。听我说已经来城里了,要我去她单位等她,下班后我们在外面吃饭再回去。

我告诉她,我还来了个同事。

姨沉默了一下,问我是男的还是女的?

我说:“女孩子呢!叫枚竹。”

姨就叫我别去她单位了,让我先去菜市场买点菜,等她下班后再回来做饭。

我有姨家的钥匙。

我到市场买了一条鱼,一些卤菜,又买了几瓶啤酒。想了想,再买了一瓶苹果醋。

回到姨的家,我招呼枚竹坐,给她倒了一杯茶,打开电视,让她看。我对枚竹说:“我姨要下班才回来,你坐坐。我去眯一下!”趁着姨还没回来,我先睡一下。

进了姨的卧室,还是干净雅致得让我赏心悦目。

躺在姨透着淡淡幽香的床上,我想起白灵那一朵灿烂的红花,我的心开始莫名其妙地揪紧。床的对面是姨一张风月无限的照片,淡淡轻柔的笑,如水的深眸透着少妇特有的诱惑。姨是太年轻了,年轻得让人嫉妒!姨是太漂亮了,漂亮得让人想如非非。

我感觉自己身体的某种变化。我狠狠地拍了自己的脑袋,我自己能这样呢?

身体的**一旦变化,很难控制自己。我有想叫枚竹的冲动!我压抑着自己,翻出姨枕头下的日记,记的都是些琐碎的事,觉得很没意思,沉沉就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见姨坐在床边,整理着我散乱的衣服。我发现自己几乎是赤身**,特别郁闷的是自己的兄弟,正张扬着。我觉得很没面子,想要拉过被子盖住,姨似乎什么也没看见,拿眼轻缥我一眼,说:“醒啦?”

我坐起来。姨递给我裤子,装作很漫不经心地说:“大了就要懂事了!”

我看着没大我多少的蒋伶俐阿姨,我憋着嘴巴说:“别老是一副大人的嘴脸好不好?”

姨抿嘴一笑说:“在你面前,我就是大人。我是你姨,知道不?来,叫阿姨。”她戏虐地把裤子劈头盖脸朝我扔过来。

我无可奈何地苦笑。我的这个姨啊,美貌如花,风月无边。

“起来吃饭吧!枚竹已经做好了,这个小丫头手艺不错,色香味俱全呢。”

晚上喝了三瓶啤酒,我感觉自己有点醉意。

枚竹睡客房,姨睡自己房间。我就只能在客厅的沙发上对付了。

枚竹睡得早,吃完饭坐了一会儿就进了房。我和姨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把我们进城来的目的告诉了姨,我说我要先在她家住几天,等把门市部落实好了我就走。

姨点着我的头说:“我嫌弃你啦?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还用着客气?只是人家小姑娘,方便不方便?”

我搂着姨的腰说:“你就放心吧!她是我公司的员工,我怎么安排都行!再说,在你这儿,有不方便的么?”

姨被我搂得紧了,挣扎了一下说:“把我弄痛啦!都这么大了,还和小孩子一样啊!”

我不好意思地松开手。姨似乎有些惆怅,眼睛盯着电视问我:“听说你有孩子了?”

我连忙否认。我说:“姨,我还没长大呢!”

姨就笑了,扭过头来盯着我的眼睛说:“别骗我了!你小子真长大了!你那个枚竹可把什么都告诉我了。当然,我不是很相信她的话,但是,以后你要注意,有些事情可不能凭冲动!”

我低下头,喝了一口水。我想,枚竹这丫头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姨见我沉默不语,站起身来说:“别想了,做了就做了!年轻人,总会有冲动的,要是没冲动,就不正常啦!”她笑了起来:“我只是不希望我的床再成为你的婚床了哦!”她指了指枚竹的房间:“小姑娘家家的,看来对你很有意思呢!”

我的脸全红了,我说:“姨,你就别乱说了,她才多大啊!”

“十八啦!成年啦!”姨说完,拂了一下头发说:“洗洗睡吧!明天去工商局我带你们去,那里有我的一个同学。税务我就不去了,你打个电话给白灵,她老公就在税务局上班。”

我站起来,很严肃地握着她的手说:“谢谢你,蒋伶俐同志,农古乡四千人们一定会记住你的。”

姨抽出自己的手:“贫嘴!真要记得我啊,我还怕做噩梦呢。夜里四千双农民的眼睛盯着我,我还活不活啦?”

姨袅袅婷婷地进了房,我周身的热血又沸腾开来。

30、工商税务

早上起来去工商局,姨临时有事去不了,我只好带着枚竹去。

工商局是栋很漂亮的大楼。到底是有钱的单位,大门都与别人不一样。刚进门,就过来一个保安,说要查我的证件。我好笑,这狗屁保安倒很牛皮,对我的不屑视而不见,如狗屎一般堵在我面前。我只好拿出工作证,保安接过,很认真地在本子上登记。过后问我找谁?

我没理他,径直往里走。保安有点不高兴,很不客气地拦住我,眼睛里似乎要愤出火来。我轻描淡写地说:“你是什么意思?”

保安却不哼声,只是不让我往里走。

枚竹拉了我的衣服一下,轻轻说:“与他计较啥呢,告诉他吧!”

我说:“我来工商局是办事的!还要看脸色么?找下付科长?总不至于还要预约吧?”

其实衡岳市的工商局并不牛,基本都是开门办公。

牛的是保安!当时的保安都是有来头的,一般都是某个领导的亲戚或者多少有些背景的人。他们或者刚进城,或者刚下岗,站在气派非凡的局机关里,戾气暴增,蔑视一切我们外来的人员。

保安看我一眼,神情居然有些毕恭毕敬了。把手一收,指着电梯对我说:“您找付科长啊?早说嘛。六楼靠西边就是,您走好!”

前后几分钟的时间,这保安居然判若两人,看来我要找的人不一般。姨在昨夜就告诉我,付科长是白灵的老公,但我没想到他老公居然是个大人物。

进了电梯,我摁住"开门",电梯就一直呆着关不了门。进来一个干部模样的老头,对我的举动很有些不解,拿眼看我几次,我才松开手,摁了六楼。

六楼楼层很大,办公室不多,显得很安静。我看着门号,找着标着666的门。

昨夜姨告诉我找666办公室时我就想笑。怎么取这样的门号?这666不是毒药么?后来一想,取这样的名字或许也是另有深意。象他们工商的人,对于无证经营的人来说,不就是666么?丢到塘里都能药死鱼的门号居然是白灵老公的办公室,我人还没进去,底气先就不足起来了。看着门牌号,我心里嘀咕了一下,你牛,再牛老子也给你戴了一顶绿帽子!

找到666门,是关着的。枚竹上去敲了敲,里面喊了一声:“请进!”

我介绍了自己,白灵老公付科长就伸出手来,握着我的手说:“我知道啦,伶俐姐的外甥嘛,农古乡秘书,市委社教工作组干部,年轻有为的第三梯队呀。说,找我有什么事?”

我把要办个营业执照的事说了,也把要在城里开个门市部的想法也汇报了一遍。

付科长搓搓手,散给我一支烟,是芙蓉王的,比我的精白沙高了几个档次了。

“带了材料没有?”他问我:“只要材料齐全,没什么事的。虽然我是管市场稽查的,但你放心,伶俐姐交代过的事,也就是我的事,更何况白灵也还是你朋友。这个忙我帮定了!”

付科长的爽快出乎了我的意料。我很感激地站起来,把带来的材料摊在他的办公桌上,很谦虚地问:“你看还需要什么不?”

工商办证需要注册资金,需要经营场地证明文件。前者不是问题,后者困难重重。

付科长很认真地翻看了一下,他起身说:“没什么大问题,你跟我下去,在四楼办证科办。少的材料以后补齐就好了。”

四楼办证的是个小女孩,看来比枚竹大不了多少。她衣着光鲜时髦,头发微卷,皮肤白皙得近乎惨白。而亭亭玉立一边的枚竹,如一股很清新的风,在脂粉遍地的办公室里,清凉透脾。

见我是付科长带来的,小女孩也是特别的客气,接过我的材料,只用了几分钟,就把营业执照递到了我的手里。

我反复看了看,确认没任何错误。法人代表写的是我,注册资金是三十万。公司主要经营范围是农副特产品。

付科长帮我谢了谢小女孩,又带着我们上了楼。

回到他的办公室,他从办公桌里拿出一包烟扔给我。我想推辞,一看,又是一包芙蓉王的。想来这付科长抽的也不是自己的,就心安理得地收了。自己口袋里带的也就是精白沙,这烟是有讲究的,象我们抽的精白沙,也就是老百姓的烟,而象芙蓉王,那就是干部烟或者大款烟了,一般人自己是很难抽的,太贵,一包就要二十多块,放在我们农古,基本就是一家人一个月的油盐钱了。

“郁老弟在农古还不错吧?”付科长很客气地问我。

我摇摇手说:“农古太偏远了,主要是交通不大好,经济基础比较薄弱。”

“呵呵,老弟现在是政府老板了,日子过得肯定比我们这些人要滋润得多。”付科长打着哈哈,指着枚竹说:“你看你看,老弟带出来办事的小姑娘,都是水灵灵的,掐得出水一般。”

枚竹听了有些不好意思,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哼。

我说:“在我们农古乡,漂亮的姑娘太多了,有句古话说得好,山窝里飞出金凤凰!现在我倒深有体会了。”

说了一会没油没盐的话,我对付科长说:“我们想先到税务局去一趟,把税务手续办一下。”

付科长问我:“税务有熟人吗?”

我笑着说:“我只有付科长你一个熟人!我们乡里人来城里办事,完全是一抹黑。”

付科长挥挥手说:“老弟别这么说。我小时候也在乡里长大的,我还不知道乡里的事?我父亲当年被打倒的时候,我刚出生,等我回城时,已经读到初中了。你说,我知道的乡里比你知道的要多些吧?”

我依旧很谦虚地说:“那是那是。付科长是前辈。”

“这税务局你就不要急,我先打个电话问问。”付科长拨了几个号码,他在电话里嘻嘻哈哈地说了一通,回过头对我说:“你们去办就是啦!办好后过来,我等你们。中午我请客,请伶俐姐,白灵她们都过来聚聚。”

我忙着说:“我请我请!那里能让你破费呢!”

付科长笑着说:“先去办事吧,办好后就回来。”

我带着枚竹出了工商局大门。税务局就在工商局对面,是栋更漂亮的楼。

还没进门,姨打来了电话,问我事情办得怎么样。我把情况说了一遍,姨在电话里说:“小付还不错啊!”

这是句典型的没头没脑的话,姨难道在暗示我什么?百思不得其解!

税务局办事更简单,我几乎就是坐在那里没动,付科长交代的那个朋友就把所有手续送到了我手里。

出了税务局,我拨通了付科长电话,告诉他我在林隐酒楼定了个包厢。

付科长笑呵呵地说:“好好,下班我就过来。”

林隐酒楼是城里最豪华的酒楼。一个包厢的最低消费是一千。上次我带枚竹她们来的时候想进没进去,结果就在大排挡里面对付了几顿。这次要不是请客,我还是舍不得花这样的巨资来吃顿饭的。

姨和白灵一起来的。付科长把他们局办证的小女孩子,税务局的朋友叫来了四个,加上我们几个,满满的一桌。

酒桌上付科长介绍了我,我一直很谦恭地给他们倒酒。今天喝的绝对是好酒,象晕头大曲一类的,是不可能上桌的。酒到半酣,付科长提议说些段子,要求带彩的。他的提议得到税务局的几个人的附和,白灵却不干了,慢声细气地说要文明喝酒吃饭,在座的未成年人太多,她说这话还看了我一眼。我低眉顺眼的说:“没关系没关系!”

段子不讲了,空气就有些沉闷。我提议大家边喝酒边唱卡拉OK,结果大家都举手赞同。趁着乱哄哄的,我出来到服务台一结帐,脚底下就冒出来一股凉气。这顿饭吃了我两千三百多,我觉得牙缝里都在冒丝丝凉气。

姨跟着我出来了,要我去外面买几条烟来。

我想着,事情都办得这么顺利,人家就是想请吃还找不到门,我能有这个机会,本来就是给了个大面子了,以后还有好多事要麻烦人家。也就乐颠颠出去买烟了。

回到包厢里,一人一条芙蓉王烟,付科长把我拉到一边对我说:“你就不要这样客气了,我们兄弟的,不见外呵。”

我很豪爽地拍着胸口说:“既然是兄弟,你还见外呀?”大家哈哈笑起来,白灵转头对税务局的朋友说:“你们家不是在河西市场有个门面吗?租了没有啊?”

税务局的说:“有啊,没租,空着的。”

白灵说:“空着多可惜啊,都不生钱的。”

税务局的就笑着说:“嫂子你打什么主意?是不是看上我家那门面了?直说嘛。”

白灵指着我说:“我倒不要。只是人家郁经理现在公司注册了,总得找个地方开张吧。反正租谁的都是租,何不租自己熟人的呀,好说话嘛。”

税务局的说:“我那门面还带着仓库,他们要租就要一起租。要不,我宁愿空着也算了。”

税务局的兄弟说完后突然奇怪起来,问道:“郁大经理连个经营场地都没有,工商注册怎么办下来了?”

付科长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特事特办,材料后补。今天如果落实了你的门面,不就有了?”

税务兄弟意味深长地对我说:“郁老板啊,你是遇到贵人啦。”

我忙点头称是。

我说:“不知道你那门面有多大,仓库有多大。”

税务局的很响亮地打了个鼻涕:“你要多大我就能给你多大!”

我们就约好下午一起去看看,如果满意,就把合同签下来。

吃完出了酒店,付科长他们自己有车,上了车,摇下玻璃,逍遥去了。送走了下午要上班的姨和忙着生意的白灵,我和枚竹站在路边,突然觉得自己醉了,心里翻江倒海的,却又呕不出来,只好蹲在路边,闭着眼睛长长地吐气纳气。

枚竹拦了辆的士,央求着司机,两人把我象条死狗一样扔进了车里。

31、党委考察

熟人好办事!

我筹备办事处几乎没花什么力气。与税务局的兄弟签好合同,我叫了几个民工把门面装修了一下,特别隔出了一间小小的卧室,尽管不大,但足够可以睡上三个人。

放了几挂鞭炮,摆了几个花蓝,我的公司算是正式在城里落了脚。粮食局的那位也来贺喜,送了我一块镜子,我把镜子挂在很当眼的地方,让人一进来就首先看见自己。看见自己总是很愉快的事,看见自己能把自己放松。

我的公司主营食用油,都是上好的农古茶油。农古茶油前段时间托粮食局的福,已经在城里少有了名气。这些是我始料不及的,我应该要感谢粮食局的兄弟们。现在我自己出来独干,这也是他们没想到的事,所以,他们在送我镜子的时候唧唧歪歪,开玩笑说要收我们的市场开拓费。我对于这些天方夜谭的话一律哈哈一笑。我的公司可是有着政府背景的,尽管不是大政府,却也是一级政府。

公司开张前我把已经收购上来的茶油全部运到门面,把小芹调了上来。乡里就安排小妹负主要责任。金凤因为生孩子,不可能上班,我让小妹另外找了一个人帮忙,据说也是乡里领导的家属,五十来岁了,很精干。

放了鞭炮,喝了开张酒,打开大门,就有生意上门了。

来的是林隐酒楼的采购部经理,进门就要见经理。我听见他在门面里大呼小叫的,很有财大气粗的气势。我让枚竹出去,说是经理不在,有什么事直接找她就是。

枚竹这段时间一直跟着我跑,小姑娘积累了不少的经验。见我吩咐,优雅地转身就出去了。

我坐在办公室兼卧室的小房子里抽着我的精白沙,听着他们在外面说话。

“我要五百斤茶油!”林隐酒楼的看见枚竹,以为就是经理了,忙着递过来一张名片。枚竹应付自如地微笑,招呼小芹带他去仓库,看好货后来交钱。

酒楼的经理走了后,枚竹进了屋,伸手很夸张地摆着说:“你就不能少抽一支么?”

这小丫头近来跟我说话的口气有些不对。特别是在小芹面前,她总是很有意识的故意指挥着我。我想,我是有必要找个机会让她清醒一下了。

我说:“我抽烟你也管啊?伤的是我身体,与你没什么关系吧!”

枚竹显得很不高兴,她拿眼梭了我一下:“你是与我没关系,可房子这么小,你看,满屋子都是烟了。”

我是吞云吐雾的老手,对空气的要求自然不高,还真不感觉房间里已经是烟雾弥漫。

掐灭烟,我说:“你明天回一趟乡里,主要办好两件事,一是加大收购力度,绝对保证我们有充足的货源。另外就是告诉柳书记,我们公司请乡里领导来城里视察,你负责安排。”

枚竹瞪大眼看着我,眼睛透出的信息就是,你是怎么了?

我装作没看见,走到门边我回过头说:“你把门市部的事跟小盘小芹交代一下,这段时间由她负责。”

枚竹咬着嘴唇没说话。似乎委屈得有泪要流出来。我慌慌张张地走了出去,我不敢看她的眼睛了。这小妮子的眼睛好像会说话,我有几次差点没掉进去。

枚竹在回去后的第八天就回来了,带来了柳书记和几个乡党委成员。郝乡长因病没来,郝强离不开也没来,小妹要收购,也没来。

我让枚竹把柳书记都安排到宾馆住下。

晚上我带着小芹来到宾馆,先是陪柳书记到林隐酒楼吃饭,现在我在林隐吃饭是不要现钱的,我只要签个单就是。

吃完饭我安排枚竹带柳书记去看节目。城里现在很流行到歌厅看节目,这种文化在我们这个地方是非常流行的。一台晚会,七七八八个节目,唱歌跳舞,小品相声,杂技魔术,凑在一起,嬉笑怒骂,倒也逍遥自在。

看完节目吃夜宵。柳书记已经完全晕了头,任我安排,再也没有自己的意见。只是在嘴里念叨,这又要花多少钱啊!

我安慰着他说:“放心!这些钱都不从公司出,我自己掏腰包!”

乡党委几个就有点不高兴了,说他们来是因为公司是乡里的,他们具有指导工作的成分才来,如果由我个人出钱,他们就马上要回去。

我好说歹说,他们还是不放心。还是枚竹出了面。几句话就帮我解了围!

枚竹说,公司是国家的,郁经理是国家干部。大家是郁经理的领导,所以大家都是国家的,既然都是国家的,就没必要分你的我的,说到底,都是大家的!

32、洗脚按摩

我没有创业的经验。

我只是个很普通的平凡人,我从学校出来就一直在机关混。虽然混得不好,倒也没出什么大错误。我以为我一生就要平凡地过,象个小市民一般无欲无求。可是命运一次次把我推向风尖浪口,我好像不能把握自己的命运了,我以为我会终老在浩如烟海的机关里,谁曾想一夜之间我下乡搞社教,谁曾想我一边做干部,一边做生意?

难道是老天在眷顾我?

我们同一时间毕业的同学,大都混得人模狗样,绝大多数在教育战线奋战成为了骨干,像我一样在机关混的,都是前途光明的未来政治之星。

人都有劣根性,一个人只要与铜臭沾上了关系,其灵魂也会变得丑陋不堪。

我现在是一个政府老板,但我想要独占!可是我现在的机会还不够,我必须等待。我要拿着政府的招牌做我自己的事。至于子虚乌有的第三梯队,我从来就没有放在心里。我是个没有根基的人,我的老父亲没有给我任何的人脉资源,我想做大官,比登天还难!

只有在生意场里混,我的灵魂才会得带些许的安慰,我看着乡党委的几个人大快朵颐的时候,我就想,吃吧,吃吧,只有你吃了,老子才会吃得更安心。

残汤剩饭不是给我自己预备的,是给没有思想准备的,和不思上进的人准备的。

我联系过几次郭伟、黄奇善和黄微微,他们三个现在修炼得炉火纯青了,与我打着哈哈,只有黄微微透露过一个信息,春山县在年底换届要从社教干部中选拔县团委书记。我记得黄微微还问过我有不有兴趣,如果有,她可能会帮我。

黄微微的话我相信是完全真实的。她不会留在春山县,她的组织部长的父亲早就为她的前途铺下了光明大道。

乡党委的几个人坚信花自己的钱心安理得。他们在衡岳市的几天里指使我鞍前马后,就是因为他们认为在花自己的钱。

可事实是他们花的每一分钱都是我自己的,没有在公司的账目上走过一分。世界上的事,都不说无缘无故的。我能让他们痛快地花我的钱,我自然有我所求。

枚竹这个冰雪聪明的女孩已经估摸出了我的心思,所以她慢条斯理地说的几句话,把我的行为上升到了一个高度。党委们再也无话可说,开始狭义地享受城市物质文明的虚幻。

城里开始流行洗脚。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抱着从不同鞋子里拔出来的散发着异味的脚,用芊芊双手抚弄,神情如痴如醉,低开的胸有意无意露出起伏的山峦,双手扪弄,莺声燕语,久居乡下的党委们何尝消受?

我们一字排开在包间里洗脚,有人居然哼哼出声来。我坐在一边,让一个最年轻的,也是最漂亮的小女孩子洗,这个小女孩我见过几回,一直没机会让她为我服务。今天机缘凑巧,也合该是我的福分。

洗了脚我建议按个摩。党委们已经意乱情迷了,对我的安排只有附和。我知道这是家很正规的洗脚地方,最多的繁华也就是让他们过足眼瘾。

都是漂亮的女孩按摩,对于这些年老的党委们来说,好像天堂一般的迷离。

大家躺在按摩床上闭着眼开始享受。我和柳汉特别安排到另一个包间,柳汉磨磨蹭蹭的不肯换衣服。在我的鼓励下,按摩小姐冲了上去,三下五除二搞定他。

我躺在床上,眯着眼睛说:“柳书记,你看我们公司下步该怎么办啊?”

柳汉从床上坐了起来,挥了一下手让小姐走开,他说:“我这次来也是为这个事来的。乡里办个公司,不光是要解决农民的问题,我们总得给乡干部,还有老师们有点表示吧?早两天乡中学的薛冰老师,哦,就是上次喝酒跟我们坐一起的那个女老师,她来找过我,说要给孩子们建个球场,要乡里帮忙解决资金,我有什么办法啊?”

我也让小姐下去了,我们盘腿坐着,一人一张床。

我说:“教育的事,不是有教育局么?”

柳汉叹口气说:“这个事啊,几年前也提过,也向教育局打过报告,但就是没下文。”

“你这次答应了么?”

“我拿什么答应?乡里没钱啊!”柳汉扔给我一支白沙。我接过,点上火,抽了一口。

“我们乡政府的礼堂很长时间没用了吧?”礼堂已经完成了历史使命,现在基本没人过问了,成了老鼠的天堂。

“现在一年到头不开大会,早就不用了。不过,每年中学的开学典礼还在用。”柳汉很警惕地看着我问:“你有什么想法?”

“如果把礼堂让出来给我们公司,我们愿意帮他们修个篮球场!”我说,故意轻描淡写。

“你要礼堂有什么用?”柳汉很不明白我的意思。

我汇报说:“书记,我看了一下农古的茶油压榨方法,基本停留在古时候的乡间作坊状态。虽然原生态,可出油率还是很低的。”我把准备改建榨油工艺的办法说了一遍。

柳汉很有兴趣。听我说完,翻身下了床,说:“我叫薛冰老师来找你啊!”

我微笑着说:“好啊!”

按完摩大家回到宾馆,安排他们休息后,我拨通门市部的电话,我在电话里对枚竹说:“出来走走吧!”

乡党委四天考察时间到此结束。该吃吃了,该喝喝了,该拿的还得准备好。

枚竹沉默了一下,答应了我的要求。我又打通姨的电话,我说:“姨,我今晚过来。”

姨在电话里轻骂了我一句。

33、薛冰来访

送走了乡政府干部,我坐下来,叫了枚竹陪我。我们在雅园的包厢里坐了一下午,我把我的想法告诉她,我希望能得到她的理解。

枚竹对我的想法没表示太多的支持,总是反反复复问我能行吗?能行吗?

她的问题让我不能回答。我想,这么一个小女孩,我现在没必要与她讨论问题,我只要告诉她结果就好,至于过程,要等到时机操作的时候再慢慢解释。

索然无味后我起身要走,枚竹是一脸的无奈。昨夜我预演许多次的交媾没有实现。奚枚竹,一个清秀脱俗的女子,一朵深山里的雪莲,于我,只能像梦中的仙子,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她好像知道我很多秘密,又好像对我情真意切,她会在别人面前故意关注我,却又在无人的时候拒我于千里之外。

我现在要做的事很多。我明白我还不能松懈。人在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第一个想起的总是自己的父母。于是我想回家一趟。我把想法给枚竹说了,枚竹也是欣慰地赞同。我们买了一些礼品,回了一趟家。

母亲还是一如既往,拉着枚竹的手,问长问短。好像枚竹已经就是自己的准儿媳,她完全有必要从儿媳那里知道儿子的情况。

我与父亲坐在院子了,父亲抽他的老旱烟,我抽着精白沙。我说了要把公司变成自己的想法。

父亲半天没说话,看我一眼,又看我一眼,叹了口气,拿起小凳径直进了屋。我知道父亲就是有想法也不会与我说了,象他这样干了一辈子革命的人,是无法容忍我的行为的。只是我也已经大了,他不会指责我。年老力衰的父亲以他的沉默回答了我的话。

我喊枚竹回公司,枚竹白我一眼,没理我。

母亲走了出来,很夸张地说:“要走你走啊,枚竹在家吃饭呢!”

我看一眼枚竹,她居然是满脸幸福的样子,对我不理不睬,伸手细心地抚平我娘的衣皱褶。

我说:“我们回公司去吃。”

“就在家吃。”我娘斩钉截铁地数落起我来:“风啊,你看你,来城里这么久了,也不回家看看。我和你爹都老了,老年人都想孙子咧。你倒说说,什么时候给我生个孙子出来啊。”

我苦笑着说:“娘啊,我连老婆都没有,哪里会有孙子给你啊。”

“没老婆是你自己的事。娘生了你,还要帮你找回个老婆啊?”我娘爱怜地看着奚枚竹:“娶老婆要长眼睛,生儿育女,喂猪打狗才是好老婆。”

我看着枚竹说:“什么年代了,还来这一套。娘哦,你今天烦人呢。”

我娘满脸地不高兴,命令我说:“养儿防老,今年不给我找回个儿媳妇,你就不要再回来。”

我满面悲苦,我娘想孙子想傻了,以为找个儿媳妇就好像在市场上买个鸡鸭一样简单。

“大娘你放心,我们郁经理今年一定完成任务。”奚枚竹笑嘻嘻地瞟了我一眼,这个小女孩不知道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昨夜我的暗示她装糊涂,今天却是大包大揽地承诺我的母亲,难道她有打算?我哑笑,女人心,海底针啊!

站在院子里我进退不是。这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小芹来的,说是有个中学的女老师找我。

我挂了电话,如释重负地对母亲说:“公司有客人来啦。我要回去咧。”

枚竹放开拥着我娘的手说:“我也一起回去吧!”

我说:“你还是在家帮我娘做饭吧。”

说完我头也不回走了。我知道公司里是谁来了。一定柳汉书记派来的薛冰老师!我想着她乖巧娇羞的样子,想笑。

回到公司,小芹在忙着做生意,来来往往的客户很多。见我进来,有几个认识我的人,很友善地冲我笑,客气地散烟给我。

薛冰帮着盘小芹招呼着客人,看我进来,大大方方地伸出手说:“大经理忙啊!”

我也客气地伸出手,握了握手我说:“那里忙啊,瞎忙!”

小芹在一边偷空说了句:“我们经理现在有大事要做呢,那里能不忙啊。”

薛冰很惊讶,看着我。我笑笑说:“别听她的,她知道什么啊?我那里有什么大事?小事都做不好,还有大事啊?”我打着哈哈,引导她到小房间里去坐。

薛冰说:“我可还没吃饭呢!”

我感觉这女老师还真超可爱!我说:“等下我们一起去吃啊,来到公司就来到家啦,不会饿着你的。”

看看天色也晚了,客人也不多了,我吩咐小芹准备关门。

小芹看我半天说:“枚竹呢?”

我说:“在我家帮我娘做饭呢。”

大家也就不再提起她。关了门,去了一家很有名气的排挡,叫了几个菜,叫了三瓶啤酒。

我们农古乡出来的人,不管男女,都喜欢饭前喝几杯。并且酒量都不见得小。三瓶小小的啤酒对她们来说,也就是小菜一碟了。

喝酒吃饭期间,我们说了些闲话。薛冰也没提她来的目的,我装聋作哑,只是劝她们喝酒。

吃完饭已经是八点多了,枚竹打电话来要我去接她。

我在电话里说:“你今晚就别回来了,来了客人了,你就在我家将就一晚吧。”

说完我挂了电话,领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回公司。

34、我见犹怜

门市部分前后两大部分,前店后库。仓库的阁楼上有一个小小的房间是我的睡房。奚枚竹和盘小芹住在店后边隔开的一个小房间里。小房间的隔壁是我的办公室,摆着一张写字台,几张椅子,简陋,但清爽。

盘小芹一回去就夸张地嚷:“辛苦死啦,要睡觉啦。”

我和薛冰在办公室里坐下,我起身给她倒了一杯茶,客气地请她指导公司工作。

薛冰抿嘴一笑说:“我是个教音乐的老师,哪里会做生意啊。”

我说:“做老师是我最大的愿望。我也是师范类毕业的,可国家怕我误人子弟,不让我教书。其实我是多么希望做一个老师啊。你想啊,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多伟大,多神圣啊。”

“你是当官的,别拿我们老师开玩笑。”薛冰正色地说,挪了一下椅子。

“是真的。”我严肃地表白:“我如果说一句假话,天打五雷劈。”

薛冰惊讶地看着我,眼睛里浮上来一层雾霭。

她穿着一套很得体的衣服,勾勒着全身优美的曲线。又因为艺术的气质,她的周围荡漾着和谐的高贵。她的腿修长而有弹性,微微曲起的手臂犹如五线谱上的精灵。她的眼睛盈着两汪清泉,清澈透明,小巧的鼻子曲线柔和。一头如瀑的黑发用发夹随意地夹着,披泄在她的胸前,又随着她起伏的胸口微微地跳跃。

她似乎看出我在打量她,瞬间一抹红晕铺满了她的脸颊。她有意识地别过身子,让我在如同白昼的灯光下看到她玲珑的轮廓。

“郁秘书也是读师范的啊?”薛冰并没有显得太多的讶异:“你那一届的啊?”

我说:“我在师大读的,九二届。”

“哦,”她显然有些失望:“你是师兄,而且在省城。是前辈呢。”

我笑笑说:“前辈不敢担,自己不争气,读四年书,没教过一天。”

“郁秘书对教育事业应该是很关心的哟。”薛冰喝了一口茶,幽幽地说:“你们公司真难进哩。不要我。”

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让我不知道如何回答。

我只好装傻说:“薛老师什么时候要进公司啊?”

薛冰瞪我一眼说:“你不知道?是糊弄鬼吧!”她格格地笑了起来:“柳书记一句话,断送了我的前程。”她突然的嘻嘻哈哈让人无法捉摸。

“对了。”她好像恍然大悟一样地拍了一下脑袋说:“差点忘了正事了。”

我嘻嘻笑着说:“薛老师还有什么正事?”

“当然有。”薛冰认真地看着我说:“柳书记安排我来,是你要给我们学校修一个篮球场。是不是?”

我迟迟艾艾地没有直接回答。

薛冰见我没表态,有些急了,拿鞋尖踢了我一下,说:“哎,你什么意思啊?”

我说:“这事有说过。不是没决定好么!”

“我现在就跟你来决定了呀。”

“你能决定?”

“是啊。”

“我不信。”

“信不信随你。”她鼓着腮帮子,恨恨地看着我:“你说,我哪里不能决定?”

我迟疑了一下说:“礼堂的事你也能决定?”

“可以。”

“以后你们开会怎么办?”

“露天开啊。”

“谁的意见?”

“书记和校长都表态了。就等你了。”

我双手一拍,站起来说:“好,篮球场我负责修好。礼堂全部让给我们公司做加工厂。”

隔壁的盘小芹端着盆子进来,问我:“薛老师今晚住公司吗?”

我看着薛冰,她拿眼看我。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

我说:“都是自家人,就在公司住吧,今晚就睡奚枚竹床上。”

35、通电计划

公司的轧油厂如期建好。感谢白灵,没有她老公付科长的鼎力支持,我的榨油厂不可能落地安生。付科长虽然在工商局,但他的网翼张得很宽。他几乎可以协调我所有需要的东西,比如机器的购买,安装和调试,他都一竿子插到底。

付科长帮忙弄来的四台轧油机,花的是一台榨油机的钱。随同机器一起来了几个安装工人,到了现场,安装好了才发现没电。工人笑了,笑得我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千算万算,最终失算,我怎么就没想到乡里至今还没通电呢?在这个高度文明的社会里,电是生活的基本。他的存在让我们不可或缺,但我们却时常忽略他的存在。

看着屹立在乡礼堂里的四台崭新的机器,我哭笑不得。

解决电的问题摆在面前,没有电,这四台机器就是一堆废铁!

学校篮球场也在如火如荼地建设。参加建设的基本是乡民,他们对于孩子的未来建设只有一颗质朴的心,那就是义务劳动,不要一分钱工钱,就是吃饭,也是自己解决,远地方的带着来,近地方的回家吃。因此,操场工地热火朝天,人声鼎沸。县教育局来了一个领导,负责办理从我这里接受捐款资金。

柳汉陪着我站在机器面前,皱着眉头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柳汉任农古乡党委书记快十年,从办事员干到书记,他最大的心愿就是让农古乡通上电。但十几年过去了,农古乡依旧,晚上依旧是如豆的油灯伴着黑暗,迎接黎明。

山高路远的农古,几代人都在期待光明。

“去一趟县里。”柳汉扔下烟头,用脚碾了碾:“县里解决不了我们就去市里,市里解决不了就去省里。总会解决这个问题。新社会,新时代。党和政府不会忘记我们山里人。”他说得斩钉截铁,义无反顾:“解决不了这个问题,我的书记就不做了!”

我感动啊,这才是好干部啊。

我试着给黄微微他们打个电话,痛痛快快地把农古乡没通电现在想通电的想法说了,希望他们给我出个主意。

黄微微显然不知道农古乡至今没通电,我似乎看到她惊讶张着嘴巴出不了声。郭伟在电话里给我说:“我们是什么?是社教干部!社教干部就是为人民办事的人。群众的要求,就是我们工作的目标,群众的幸福,就是我们的目的。”毕竟是人大毕业的,说话一套一套,虽然冠冕堂皇,却丝毫找不出做作。

我说:“郭书记,(郭伟任城关镇团委书记,挂职)其实我也想为群众办事。可是这事太大了,我办不了啊。”

郭伟严肃地说:“天大的事,有党和政府。相信吧,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我虚心地说:“你看,我们农古乡这电的事,要怎么解决?”

“我建议哈,你们写份报告,我来帮你送。”

我连忙在电话里谢谢了他。郭伟的承诺表示他上头有人,而且是能解决问题的人。至于他送给谁,怎么解决,不是我需要了解的事了。

我把情况给柳汉书记汇报了,柳书记要求立即召开乡党委扩大会议,一下来了二十几个人,几乎有部门衔头的人都来了。特别意外的是薛冰也来了,而且是代表校长来的,她的校长去县里开会,就让她代表着来了。

柳汉书记开门见山说了农古乡要通电的事。话说完,底下一片沉寂,没有人表示支持,也没有人表示反对。大家都你看着我,我看着他。

柳书记说:“农古乡为什么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富裕?大家心里其实比谁都清楚。我们这地方,既没有大路通外面,也没有水路通外面。要命的是解放都快四十年了,我们还没有电,没有电,做啥事都做不了。”他打了个非常形象的比喻:“电这东西啊,就好像老婆一样。男人没娶过老婆,就不知道老婆的好处。男人有了老婆,再想离开就没有可能了。你说是不是?郁秘书?”他扭过头突然问了我一下,让我手足无措。

财政所老赵首先发言:“书记啊,电确实是好东西。你们看城里,晚上和白天一个样,而且还比白天漂亮。都是电啊。那些个灯啊,红红绿绿的,要多好看就多好看。”

柳汉点着头,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老赵说:“可是电要钱来装啊。十年前县里电力局就来测绘过了,做了几个方案,结果还是没钱作罢了。现在我们比起十年前,情况是好了不少,可是要拿出这么大的一笔钱来装电,财政也是没办法的哦。”

老赵的话引起一片叽叽喳喳的讨论,会议室里顿时东拉西扯起来。

柳汉拿起茶杯顿了一下桌面,威严的目光扫视了一下会议室,他清了清嗓子,说:“我知道有困难,但现在再大的困难我们也要想办法解决。我做书记快十年了,马上就要退下来了。我想啊,如果退下来之前还没解决电的事,我是无颜见农古乡父老乡亲啊。”

他的语气很沉重,会场里再一次沉寂下来。

“现在成立一个‘通电工程指挥小组’,我本人任组长,派出所郝强所长任副组长,郁秘书任专职副组长,各单位都要加入进来,全力攻坚,一定要在过年前通上电,一定要让农古乡老百姓过上有电的年。”

柳汉的宣布来得突然,基本容不得我半点的不同意见。他在宣布小组名单后宣布散会,大家三三两两出了会议室。薛冰在我后边拉了我的衣角一下,轻声说:“你真能啊,现在要做这个事,可难咯。”

我苦笑着说:“尽力而为吧。”

“别!”她看着我的眼睛说:“我们可还等着电过年哪。”

我除了苦笑还能做什么?郭伟的一句话让我们开了个会,我现在后悔不该把情况给柳汉汇报。由此看来我一点也不成熟,在事情还虚无缥缈的时候千万不要说话,这一点后来成为我的官场真理,到死方休。

36、梦中金凤

榨油厂还未开张,之前所有的喜悦都云消烟散。付科长关切地来了几个电话,得知我的农古乡还未通电,榨油厂无法开张的情况,在电话里感叹再三,说现在还有这样的地方,真是令人匪夷所思。但付科长却没办法帮我这个忙,他曾经给我提议买个发电机,最后还是他自己否定,所以,我的四台榨油机每日都眼巴巴地戳在哪里,戳得我心痛。

榨油厂不能开张,我要把公司变为自己的可能性就不存在。没有加工厂,就只能靠天吃饭,而靠天吃饭的最后结局就是,柳汉一句话,我的公司就会关门大吉。

现在的全盘心思就是通电,通电已经成为农古乡的头等大事,连接开了几个会,最后达成的统一意见是,全乡人口,按人头派款,底限是一百块,多出鼓励,少出不可。人工方面,线路所到之处,由该地方承担挖电杆孔、架线任务。公共区域人工各村分派。

任务一下达,乡政府出一通告,张贴在政府大门口。通告下围着一圈人,指指点点,有摇头叹息的,也有欢欣鼓舞的。

我站在窗户前,叼着一支烟,脑子里盘算着如何写报告。

正在苦思冥想,郭伟来了电话,问我报告写得怎么样了,他过两天要回市里,想带着报告一起回去。

我听到他旁边传来黄微微的声音,我问:“郭书记,你们都在一起?”

郭伟说:“是啊,我们这边的工作暂时告一段落,要回去述职了。怎么?你没接到通知?”

我大吃一惊,什么通知?述什么职?到哪里述职?

“不会吧?”郭伟显然不相信我:“市里派到春山县的社教干部就我们四个,不可能没通知你呀?”

我只好苦笑,我说:“也许通知还在路上吧。”

放下电话,我想哭!

奶奶的,难道真的把我忘记了?忘记我也不是这个做法啊,你可以不给我转正,但你不可以把我丢在山里不闻不问!

我给姨打电话,在电话里我的声音哽咽,我说:“我究竟是什么身份的人啊?”

姨安慰我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或许这是好事。”

再次放下电话,我连哭的思想都没有了。老子就是一块顽石,扔在山里了,怎么样?有本事你们把我开除到外国去!

回到我的房间,拉过被子盖住头,老子要狠狠滴睡一觉!

刚合眼,朦胧中看到金凤拉着一个小孩子过来,小孩子虎头虎脑的看着我笑。我的心霎那间就融化在他无邪的笑容里。

我听到金凤对孩子说:“叫爸爸呀,乖!他是你爸爸。”

我气急败坏地喊:“我不是他爸爸。”

金凤笑眯眯地看着我说:“就是你的孩子。”

我急得嗓子眼里要冒出烟来,我喊道:“我说不是就不是。”

金凤突然就撩开衣服,露出饱满丰硕的**,她抚摸着**对我说:“来,乖,吃一口吧。孩子吃不完,浪费可惜呀。”

我躲避着她的**,手慢脚乱地挥舞。金凤却当着孩子的面解开了衣服,脱下裤子,露出白白的大腿,甚至我清清楚楚地看到她两腿之间的茂盛。

她慢慢地向我靠近过来,搂过我的头,贴在她的胸口,她的手伸向我的兄弟,握住他,我一激灵,顿时喷射出来。

醒了,感觉下身沾腻腻的,伸手一摸,臊得自己脸红成一块乡政府供销社里的红布。

起身下床,翻出一条短裤换了,把脏了的裤子扔进床底下。老子出丑了,大学四年不曾有过的经历,在遥远的山里居然出现,我为自己悲哀!

想起很久没去看望金凤了,心里揣摩了半天,决定还是去看看她。

刚下楼,碰到薛冰提着袋子,就招呼她说:“薛老师,没课啊?”

薛冰看是我,停住脚步说:“没有课呢,我去看看我表姐,郁秘书一起去么?”

“你表姐是谁啊?”

“金凤啊,赵金明的老婆嘛。”

我脑袋一麻,奚枚竹不也是她表妹么?怎么又跑出一个表妹来!

“你是她表妹?那奚枚竹呢?”

“她也是啊,她是姑姑的女儿,我是姨妈的女儿啊。”

我吐出一口气,乡村的关系就这么复杂,三步之内,必有亲戚。

我说:“好啊,我刚才写报告写得满脑子浆糊了,走走也好。”

在供销社买了白糖,我们相伴着一路朝金凤家去。

薛冰的身上传来一阵栀子花香的味道,她健硕的长腿如小鹿般跳跃着前进。

走了一阵,迎面遇到柳汉书记和郝乡长,柳汉夸张地指着我们说:“老郝啊,你看,多么般配的一对人啊。”

薛冰的脸一下子就红到了脖子根,她嗔怪地说:“书记,您不兴开这样的玩笑哩。”

郝乡长笑眯眯地看着我们,他永远都是一副病态,即便在这个阳光灿烂的下午,他的脸依旧惨白得让人不让卒视。

“薛老师,我老柳不开玩笑呢。我说真话嘛。”柳汉笑哈哈地打量着侧身的薛冰:“你看,我们乡最美的女老师,是我们农古乡的一宝嘛。”

我嗫嚅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呀?”柳汉问我们,在路边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

我说:“薛老师去看她表姐,刚好我出来透透空气,就一起陪着她来了。”

“去看金凤啊!”柳汉抽出烟来扔给我一支说:“郁秘书,你代我们乡政府去看啊,老赵这个儿媳妇啊,生了孩子就没看到过她。”

我连忙点头。

柳汉拍了拍身边的石头说:“都站着干嘛啊,找个地方坐下来嘛。”

郝乡长笑咪咪地说:“你们坐,我站着就好。”

柳汉理解地说:“老郝,你就站着吧。你那身体可不能乱坐,别让寒气钻了。”

我只好挨着他坐下来,薛冰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找个石头坐了,低下头扯着脚边的狗尾巴草。

“郁秘书,昨天我跟老赵核算了一下,全乡一千八百个人,全部派款不到二十万,加上乡财政这些年省下来的六万多,才三十万不到。按照几年前电力局核算的方案,架通线路通上电,最少要八十万,还差五十多万,怎么办?”柳汉板着手指头跟我计算着,算得我蛋痛。

我说:“确实差很多。”

“刚才我跟老郝去了一趟孙德茂家,他老爹答应出个十来万。”看我一脸惊奇的样子,他解释说:“孙德茂啊,就是在市里搞建筑包工头的那个。全家都搬去市里住了。他老爹怕死在外头,一个人住在农古。”

我以前是听过有这么一个人,不过对他的评价不好。传说他的包工队从来不要农古人,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如果县里解决二十万,市里再解决个二十万,这事就成了。到时候,农古也是灯火辉煌,多漂亮啊。”柳汉一脸神往的神色,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子,有节奏地敲打着屁股底下的石头。

我笑着说:“有柳书记这样的领导,上级不会不管的。我相信,农古乡通上电的事,你这一届领导绝对会完成心愿。”

柳汉苦笑一下说:“但愿如此。”他盯着我的眼睛说:“上级有不有款拨下来,全靠你的报告了。任重道远啊,兄弟!”

我突然感觉心里一动,他的话一点也不深刻,但有感情。如果我没有找到钱,如果农古乡通电计划没有实现,千古罪人就是我了!

37、三女共夫?

过了小桥,隐约看到金凤家。沿着一条夹竹桃掩映的小路,我们一前一后走,等看到金凤屋顶飘起的一缕炊烟了,薛冰就站在屋外喊:“姐,我来啦。”

从屋里闻声出来的是赵金明,怀里抱着孩子,一眼看到薛冰身后的我,惊讶得张大了嘴发不出声。随后就是金凤的声音:“冰儿啊,你来啦。快进屋。”

我微笑着,随着他们一起进屋,老赵不在家,他随身的皮革手提包摆在堂屋中间的八仙桌上,旁边是个新买的拨浪鼓。

我叫了一声嫂子,赵金明很奇怪地看我一眼,抱着孩子进了里屋。金凤对我的叫唤丝毫没在意,她嫣然一笑,拉开桌子边的长凳招呼我们坐,呼唤赵金明拿茶叶出来。

赵金明左手搂着孩子,右手举着一罐茶叶出来,他明显的不高兴,我的到来让他出乎意料,几个月没登他的门,他似乎已经彻底把我驱逐了出去。

薛冰起身找来茶杯,我和她分坐在桌子两边,她从赵金明手里接过孩子,逗弄着孩子格格地笑。她自己也快活地笑,乐之不疲。

金凤坐在我们下首,微笑着看薛冰逗着儿子,满脸的慈祥和爱意。

“冰儿,你娘身体还好吧?”她问,把茶杯里续满水。

“还好。她早就说要过来看你,可家里养了老母猪,一天都离不得人,只好叫我来啦。”薛冰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孩子,有好几次回过头瞟我,瞟得我的心七上八下,我后悔自己不该跟着她来,把自己弄得如此尴尬。

薛冰娘与金凤娘是姐妹,金凤娘老大,已经作古。薛冰外公家无男丁,她娘招赘老薛进门,老薛外地货郎,老家河南,家里已经没人,一个人走乡串寨做游乡货郎,因为人本分老实,且愿意入赘,并答应生下儿子一定要随女方姓,可惜生下薛冰后,她娘再无喜胎。她外公临终时交代,倘若不再有生育,女儿还是随薛姓。老薛念念不忘老丈人的恩典,每日想尽办法造人,终究天不遂人愿,薛冰后再无子嗣,由是耗尽一生心血,把薛冰培养成人,到现在,是农古乡第一个女大学生,也算是为老丈人争了口气。

薛冰家距乡政府不到四里路,全部是山路,家里一个老爹老娘,老爹闲时还做他的游方货郎,老娘在家,终日伺候一头老母猪。薛冰能有今日,终归靠老母猪的功劳,一年产猪仔十多头,卖与四方乡邻,所得全部供薛冰念书。

“你都工作了,还养老母猪干嘛呢。”金凤叹口气说:“我这姨娘啊,做不死。”

薛冰有些不好意思,她低着头说:“我也劝她不养了。可我娘总说舍不得,这么多年了,她习惯了。看不到老母猪她就吃不下睡不着。现在我也拿着一份工资,不靠老母猪吃饭了。她闲不住,就让她养着去。”

“冰儿啊,你是我们老金家的后人,老金家传家接代都靠你了。”金凤突然语重深长地说,弄得薛冰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

“姐,我一个女儿家,传宗接代是男人的事啊。”薛冰吃吃地笑:“你看姐夫,我这个小外甥就是他们老赵家的传人啊。”

坐在一边的赵金明手里剥着蒜头,眼睛里显过一丝尴尬。

孩子在薛冰的怀里扭动了几下,张开嘴巴就哭了。

金凤从薛冰手里接过孩子,毫不避违地掀开衣襟,把雪白的**露出一大截,捏着**塞进孩子嘴里。

“你去菜园里拔些韭菜来,冰儿最好韭菜炒蛋这口。”金凤指挥着赵金明。

赵金明一声不响地站起身,笑笑说:“就去就去。”

等到赵金明一走,金凤看我一眼说:“郁秘书,城里生意还好吧?”

我说:“过得去。”

“盘小芹和奚枚竹都去了城里?”

“是啊,她们做生意还真不错。”

“哦。”金凤若有所思:“我问你句话,要告诉我实话,不许骗人。”

这口吻,听起来就有撒娇的味道。

“那两个妹子都漂亮,你看上谁了?”她直言直语,眼睛盯着我看,敞开的胸脯雪白诱惑。

我摇摇头说:“嫂子,你是什么意思嘛!”

金凤笑嘻嘻地说:“还能有什么意思?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呗。”

我再次尴尬,结巴地说:“早哪。”

“早什么呢?你看我的冰儿怎么样?”她努起嘴,示意我去看薛冰,薛冰在一边急了,起身就去搔她的咯吱窝,嘴里逗嚷道:“姐,你太坏了,玩笑开到我身上了。”

金凤躲闪着她,把孩子往我手里一塞,搂着薛冰说:“冰儿,姐不开玩笑,你想想啊,你们都是国家的人,男才女貌的,多般配啊。”

一天遇到两个这个的玩笑,我的心里居然荡起一层涟漪。偷偷看一眼薛冰,她皎洁的脸庞因为激动而潮红起来,恰如屋外的夹竹桃,灿烂无比。

现在是什么情况?金凤、奚枚竹、薛冰,三个表姐妹,她们的血管里流动的是一个祖先的血脉,我在其中,何福消受?

“冰儿啊,老金家就你一根血脉了,你现在又吃的国家粮,难道你还准备找一个农村人啊?你爹在地底下都不安生。”金凤淳淳善诱,把奶头从孩子嘴里扯出来,抚平衣角,把孩子递给薛冰说。

“姐,”薛冰珠泪欲滴的样子,楚楚可怜。

“你自己想想吧。我先去炒菜,你们两个是同事,又是熟人,聊聊吧。”她一扭身进了厨房,扔下我们两个尴尬地坐在那里。

我打破沉默说:“薛老师,你姐喜欢开玩笑啊。”

薛冰白我一眼说:“你看她像是开玩笑吗?”

我语结,起身出屋,站在夹竹桃边,闻着花儿散发出来的淡淡幽香,心情十分的复杂。

据说,夹竹桃花有毒,闻多了对身体有害。这夹竹桃花,娇艳可爱,姹紫嫣红,谁会料到它是有毒的东西?

赵金明握着一把绿油油的韭菜过来,看到我,展颜一笑说:“郁秘书,怎么不在屋里坐?”

我说:“我看看花,这花漂亮,好看。”

赵金明踟蹰了一下说:“是啊,花漂亮,有毒呢。我准备铲掉它们,种一些月季。”

我说:“多可惜啊。”

赵金明笑着说:“一点也不可惜,有毒的东西,还是不留的好。我们大人没所谓,现在孩子出生了,总会到花底下玩,万一真的有毒,岂不是害了他一生?”

;屋里传来金凤的喊声:“赵金明,你去买韭菜啦?还不回来。”

赵金明答应着,客气地招呼我说:“去屋里坐吧,外面蚊子多。”

我随着他一起进屋,看到薛冰抱着孩子站在神龛前,指点着祖宗神位说话。她是在教孩子认祖宗?我哑然,这孩子连话都不会说,他会懂得认祖归宗?

38、县长接见

从金凤家回来,连接两天我都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写报告,期间柳汉书记过来看过我一次,嘱咐食堂老王打破常规,要解决我的一日三餐问题,并且要求饭菜的质量要高,每餐还配白酒三杯。按柳书记的说法,人在写文章的时候,不能太清醒,一定要有状态。他举了个例子,说李白斗酒诗百篇!我一个秘书,三杯白酒下去,不说文章流传千古,也应该掷地有声。

如此重托,我诚惶诚恐,写了改,改了写,地上撕了一地的纸,终于写成了一篇洋洋千言的报告。

其实写报告,忌讳长篇大论。但由于农古乡的情况特殊,没有长篇报告,打动不了各级领导的心。

我从农古乡解放前写到现状,从政治角度写到经济发展需要,从生产角度引申到生活的必须。

柳汉书记在阳光晕暗的办公桌前逐字逐句看了两遍,最后一掌击在办公桌上说:“就这样定调了。郁秘书,你辛苦了。”

我疲惫地笑着说:“书记你满意就好了。”

柳汉大手一挥说:“我满意还不行,还要县长满意,还要市长满意。还得辛苦你,跑一趟吧。”

他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我说:“有些事,未必就是坏事。你自己看看吧,年轻人,机会多着哪。”

我接过一看,是市委组织部的内部文件,大意是全市下乡搞社教的干部,要抽调一部分人到市委党校学习。其中春山县四个社教干部三个去学习,独有我一个人,要延长社教工作时间。

这份文件让我又惊又喜,惊的是四个走了三个,喜的是我的名字现在堂而皇之出现在市委组织部的文件上。这表示上级肯定了我的国家干部身份,是我求之不得的好事。要知道两年前我还是个机关的勤杂工,什么身份都没有,甚至还不是正式编制的人。现在我确定是个国家干部,而且不是一般的国家干部,是市委派驻下乡搞社教的干部。我的原单位领导大概万万不会想到我有今天,呵呵,我在心里窃笑。

“文件来了两天了,看你忙着写报告,也就没告诉你。再说,这次去市委党校学习的名单里也没有你,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听说搞社教的干部只有两种人,一种是等待退休的干部,一种是等待提拔的干部。像你郁秘书,年纪轻轻,不属于退休那种。所以我想啊,提拔你是早晚的事。”柳汉给我分析着文件,似乎在安慰我的不快。

我浅笑着说:“书记,你放心。不管我属于何种干部,只要在农古乡一天,我就必须做好自己的工作,为农古乡一千八百个父老乡亲办事。”

柳汉满意地点点头,背着手踱出办公室。

我找出乡政府的大红印章,认真盖上大红印,开始给郭伟打电话。

郭伟在电话里要求我尽快赶到县里去,说县长今晚要招待他们三个,为他们送行。

放下电话,我几乎是跑步前进去了派出所。派出所有一台边三轮,是县公安局专配办案车。郝强也不多言语,发动摩托车就走。

一路颠簸,暮色苍茫时分,我们看到了县城隐隐约约的轮廓。

郭伟他们在县委招待所,我直奔过去,到了才发现县长还没来,说是有个外地来的企业,准备到县城投资开发,县长去接待了。

黄奇善因为与我是同一个城市读的大学,见面就显得亲切,看到我灰头土脸的样子,吩咐服务员给我拿条热毛巾来擦擦。黄微微一直矜持地坐在桌子边,微笑着看着我和郝强,只有郭伟,捧着我的报告在认真地看。

一娘生九子,九子不同命。看着他们三个衣着光鲜,意气奋发,踌躇满志,我不由一阵心酸。

郝强告辞要走,我挽留他一起等县长。郝强坚决予以拒绝,说是来县里了,必须要到局里去一趟,一来找领导汇报一下工作,二来跟老朋友一起喝几杯。

等到郭伟看完了报告,他递给我说:“郁秘书的文采很好,报告有理有据,切中要害,写得好。”

他的赞许让我一阵得意,但我不能喜形于色。我一个学中文的,整个报告不是小菜一碟!

“这次去学习,郁秘书不去?”郭伟试探着我。

我说:“没我的名字,想去也去不了。”

“我听说啊,我们这次回去,先是述职,述职完了再学习,学习完了等分配。也不知道分到哪里。”黄奇善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这个满身书卷气的男人,完全没有官场的气场。郭伟就不一样,随便一站,就让人仰视,完全的一副领导架子。

“都到各县去。”黄微微接过话说:“我也是听说。第一批进党校学习的社教干部,学习完了全部充实到各县机关。”

“市委不留人?”黄奇善紧张地问。

“我也不知道。应该不留吧。”黄微微轻描淡写地说。

对于她的话,我们确信不是空穴来风,她有个市委组织部的爸爸,她的话其实就是传达一个真实的信息。

“在事情没有等到正式结果前,我们最好不要谈论。”郭伟语重深长地告诫我们:“组织上的事,不乱传好。”

黄微微洒然一笑说:“是啊,郭组长的话很对啊。”

“下到县里去,岂不是发配?”黄奇善喃喃自语道:“我就知道来搞社教不是什么好事。”

“谁说一定要到县里去?”郭伟的声音明显带着质询。他是我们四人社教组组长,尽管我连这次加起来才见过他两次,但毕竟,他是有任命的。

此话题不能讨论,转而他们问起我在农古乡的情况。我轻描淡写地说:“世外桃源的地方啊!”

黄微微就一脸羡慕的神色,后悔着说:“来春山县一年多,怎么就从没去农古乡呢!”

我安慰着她说:“主要是交通不便。再说,以后有的是机会。”

我按照报告的思路,将农古乡的现状仔细描绘了一遍,他们听后啧啧称奇,说现在再不改变,是有辱职责的。同时对我佩服起来,赞扬我坚持在山里工作,从来没向组织提过任何要求,是难得的好干部。

其实我啊,给谁提要求呢?我都不知道我属于什么人,莫名其妙来农古乡做秘书,莫名其妙就成了国家干部。恍恍惚惚的两年过去了,也不知道我当初的领导是后悔了还是在继续得意。

正说着,服务员进来告诉我们,说县长已经到了。

我们四个人立即毕恭毕敬地站起来走到门边,等待县长光临。

39、立项

春山县县长刘启蒙,五十来岁年纪,秃顶,挺着大肚子。此人早年读过私塾,五十年代末大学生,满腹诗书。

刘启蒙县长被前呼后拥进来,看到我们,夸张地握手打着招呼。

围着桌子坐下,刘启蒙扫视了我们一眼,特意在我的脸上停留了几秒钟,带着疑问的眼神就转向了郭伟。

郭伟趋身向前,低声说:“郁风,农古乡秘书,也是我们这一批的社教干部。”

刘启蒙就再次向我伸出手来,握着我的手说:“小郁秘书,你来农古乡两年了,也不见你来县里走走啊。”

这话不知道是责备还是惋惜,反正我不敢接腔。

“柳汉那老家伙,搞么子鬼嘛,家里藏个人才,能藏得住?”刘启蒙哈哈笑着,笑声感染得周围的人都浮上来快活的心情。

我诚惶诚恐地站起来,恭敬地说:“刘县长,你抬爱。”

“小郁秘书啊,你这个人,一年前我就听说了啊。县经贸局的毛局长说,农古乡来了个新秘书,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农古满山的菇子都变成了钱,现在又在衡岳市办了个公司,了不起嘛。”刘启蒙从秘书手里接过茶杯,喝了一口。

我突然感觉自己被人剥光了一样,无地自容。两年的农古秘书生涯,在交通闭塞,信息原始的农古,我以为自己做事人不知鬼不觉,没想到县里了如指掌。

“年轻人,就应该有这样的干劲。”刘启蒙县长鼓励我说:“农古乡虽然偏远,但还是大有作为的嘛。”

服务员陆续上来了一桌丰盛的菜,酒是衡岳市的晕头大曲。

倒好酒,刘启蒙端起酒杯说:“你们四个年轻人,都是市委下来的社教干部,首先,我代表春山县二十五万人民感谢你们的辛苦工作。”说完,带头喝干。

一桌除了我们四个,就只有他。他的秘书坐在一边的椅子上,怀里搂着公文包。

县长喝了,我们不得不喝。

郭伟首先干了,接下来是黄奇善,我,最后是黄微微,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闭着眼睛鼻子喝了下去,满脸的痛苦状。

“这第二杯,我代表春山县县委县政府,对你们在春山县作出的贡献表示感谢。”刘启蒙干了第二杯。我们只好紧随其后,黄微微的脸上在两杯下去后开始潮红。

“第三杯呢,是请你们以后多支持一下春山县,不管在哪里高就,千万要记得在春山的两年时光。”

三杯下去,一口菜没吃,连我都感觉有些头重脚轻起来。

侧眼看郭伟他们,显然他们的酒量不能与我比,郭伟虽然还端坐着,但身体似乎在微微的颤抖。黄奇善干脆闭上了眼睛做深呼吸。黄微微的样子就是雨打残花,凋落一地。

刘启蒙在三杯下去后举起筷子招呼大家吃菜,自己浅尝辄止。我因为心里有事,报告还在身上揣着,农古乡能不能在过年前通上电,县长的批示很重要,所以我食不甘味啊。

“郁秘书,这次去市委党校学习,是个机会啊。”刘启蒙侧过脸看着我说。

我嗫嚅着说:“刘县长,我这次没去学习。”

“怎么回事?”刘启蒙奇怪地看我一眼。

我说:“没我的名字。”

“小肖,你过来一下,这是怎么回事?”秘书小肖迈着碎步急促过来,伏在刘县长耳边轻语几句。他一边听,一边点头,手指在桌子上点着,画着一个个不规则的几何图案。

听完秘书的汇报,刘启蒙县长就不再提我的事,转而问郭伟:“小郭啊,我们这里还呆得习惯吧?”

郭伟舌头大了,说话吐字已经不清晰,但酒醉心明,对于刘县长的问话,他还是回答得很得体:“有领导的关怀,好啊。”

郭伟说完话,好像突然记起什么一样,拿眼看着我,示意着我。

我明白他是要我把报告拿出来,但现在的情况,我怎么拿呢?

“你们这次去学习啊,回来后就要轮换一批干部。”刘启蒙感叹着说:“干部队伍啊,还是要多进年轻人,有活力,有干劲。现在政策在变,我们与沿海城市比啊,至少差了三十年。任重道远啊。”

我陪着笑脸,刘启蒙县长的送行晚宴就要结束,除了他,没有任何一个官员到场。

我暗暗调整一下气息,低眉敛首地说:“县长,我有个事情要麻烦您。”

刘启蒙看我一眼,爽快地说:“什么事啊?”

我赶紧把报告递上去,我说:“柳书记安排我来请示您?”

柳汉并不知晓我找谁,来之前我心里也没底。郭伟在电话里要我送报告,是因为他知道县里有送行晚宴,而且他回去述职,在市委机关很容易就把报告交给相关部门。

刘启蒙接过报告,匆匆看了几眼,招手叫秘书小肖过来,说:“给发改局安局长、经贸局毛局长打个电话,请他们来一下招待所。”

十分钟不到,两个局长就赶来了,毛局长听说我是农古乡的秘书,双手紧握我手说:“人才啊,这么年轻,没想到啊。”

我谦卑地笑,一下子遇到这么多领导,我还没从散漫的状态中出来。我拘谨起来,手脚开始感觉没地方放。

他们在互相传阅过我的报告后,各自把意见汇报给了刘启蒙县长。

刘启蒙沉吟了一下,对我说:“郁秘书,你的这个报告啊,县里很重视。但是,这不是小工程,原来的马县长为促成农古乡的通电,愁白了头啊。退下去了没办成,是马老爷子的一块心病。”他推心置腹地跟我说,语气沉重。

“今年的常委会也讨论过,是要想办法促成了。春山县二十四个乡镇,除了农古乡,其他乡镇都通路通电了。放下一个地方不管,是我们政府失职嘛。”刘启蒙县长接着说:“你的报告内容资料很丰富详实,可操作行也很大。这样吧,县里先立项,争取在市里也立项。”

立项就是批钱,立项了,表示这事成功了一半。我心里一喜,激动地鞠躬说:“感谢刘县长,安局长,毛局长。”

三个领导都看着我笑,神态慈祥可爱。

出师大捷!我想第一时间把消息传回农古乡。

刘县长喝干杯里的酒,对郭伟他们说:“你们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回市里。以后有时间就多来春山看看啊。”

郭伟他们都站起身,黄微微还在摇摆着身体,我看着她满面落叶的样子,想笑。郭伟显然对我的表现不满意,他甚至没有跟我碰杯就自己干了。

送走了刘县长,黄微微也赶紧撤了,黄奇善本来还想跟我说说话,看到郭伟满面寒霜,只好知趣地随他一起走了。餐厅里就剩下我一个,满桌的菜几乎没动,我却丝毫没有食欲。我掏出电话给郝强打,一接通,说是在公安局大院的食堂里,陪着几个兄弟在喝酒。

他也难得来一趟县城,何况我们都喝了酒,现在开个边三轮回去,摔死在那个山沟都说不定,我打消了连夜回乡里的计划,就在政府招待所开了一间房,准备休息。

刚躺下,就听到传来敲门声。

40、萝卜白菜论

敲门的是黄奇善,双手环抱靠在门边笑眯眯的看着我。

黄奇善突然来访让我很惊讶,说实话,我和他并不熟,尽管我们在一个城市读大学,而且我们的学校仅一墙之隔,可是我们除了在春山县有过一面之缘,之前是连听说也没有。

“没打扰你吧?郁秘书。”黄奇善略带歉意地问我。

“没有没有。”我说:“黄兄来访,有朋自远方来呀。”我打着哈哈,把他让进屋。

“奇怪我怎么知道你住这里吧?”黄奇善的话直接就奔着我的疑问来了。

我拿出烟来,递给他一支。

黄奇善不抽烟,接过去夹在手指尖转动,就好像我们曾经在课堂上转弄手里的笔一样。他的手法很娴熟,转得精巧好看。

“来春山两年了,来得最多的地方就是招待所。郁秘书你知道的,春山县就这么屁大的地方,没地方去。两年时间与这里的服务员混熟了。”黄奇善笑嘻嘻地说:“春山县只要来了领导,住哪个房间,我比他们经理还知道得更清楚。”

我不置可否地笑,黄奇善你吃饱了没事干,天天打听这些事有毛线用。我在心里想。

“刚才与郭伟回去宿舍,他坐也没坐就去找黄微微了。还以为老子不知道,他那点小心思啊,屁股一抬,老子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黄奇善愤愤地说:“都有女朋友了,还想干嘛?不就是冲着黄微微爷老子是组织部长么?”

我给他倒了一杯水,我们在椅子上坐下。我做出附耳倾听的样子。

黄奇善看我这幅样子,先笑了,说:“郁秘书,你这是干嘛?我们是兄弟,一个地方读的大学,就是上下铺的兄弟。兄弟就应该坦诚,是不?”

我点点头。

“我跟你说啊,兄弟。”黄奇善顿了一下,“郭伟的野心很大,他出身好,北京读的大学嘛,上面也有人,这次来搞社教,他是主动要求来的。”

我奇怪他怎么那么清楚这些事,他看我疑惑的样子,笑笑说:“原来我们都在市委机关,他是市委办的,我是信访局的,黄微微是机要室的。我们都在一个院子里办公。”

我说:“你们原来都在一起啊,很熟悉哦。”

“是,”黄奇善说:“郭伟原来就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搞社教又是组长。这次听说会充实到基层去,急死他了。”他幸灾乐祸地笑起来:“到了基层,要想上去,比登天还要难。他上面的人估计还没能力直接把他办到领导岗位上去,所以啊,找组织部长,是唯一的选择。”

我笑着说:“跟我没关系啊。”

黄奇善惊讶地认真地看我一眼说:“兄弟,怎么没关系?关系大着哪。你也是社教干部,这次社教绝对不是哪里来哪里去。”

我奇怪地问:“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你想啊,一个萝卜一个坑。如果坑被占了,萝卜去哪里?”他分析说,神色凝重。

我说:“萝卜都是你们,坑也是你们的,我最多就是菜地里的草。”

“兄弟,”他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说:“大家都是萝卜,如果占不到坑,就只有晾干做萝卜干了。”

我笑着说:“我就是萝卜干。”

“你不会是萝卜干,你会是一棵白菜。在一堆萝卜里,一棵白菜就会显得很当眼。”

“我是白菜?”

黄奇善的萝卜白菜论让我几乎晕了头。

“你就是一棵白菜。”他分析说:“你看啊,我们都是来搞社教的,说实话,刘县长到现在可能还不知道我的名字,但他对你好像有印象,还有经贸局的毛局长,那个老头子眼角子可是很高的啊。他们都记得你,这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事。

郭伟这人呢,平常就跟刘县长他们熟。自己有女朋友了,还天天去找黄微微,他想干嘛呢?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嘛。”

“他找黄微微干嘛?”我问。

“追她呀。”黄奇善愤概地说:“如果有个组织部长的老丈人,还不青云直上?”

我没想那么复杂,像我这个身份刚刚明确的新人,唯一的希望就是老天的垂青。过去的时间就好像做梦一样,恍恍惚惚从勤杂工摇身一变成为在编国家干部,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

我家的祖坟严格来说是我娘家的祖坟。我老爹从老家出来后就没回去过,即便回去也会找不到我爷爷奶奶的坟。我爹告诉我说,我的爷爷奶奶死在炮火里,连尸骨也没找到。他在失去双亲后就跟着部队东奔西跑,最后南下在衡岳市跟老首长转业生根。

“郭组长不是这样的人吧?”我说:“我来也是他叫来的。”

“没错啊。”黄奇善拍了一下大腿说:“就要回去述职了,总该做点什么事吧?把你的报告往上头一送,他的社教工作就功德圆满了。看看,多关心农民的生存状态呀,多关心农民疾苦啊,工作多用心呀,这么一份报告,就是块敲门砖嘛。”

“哦,”我对黄奇善的话半信半疑,还有这些个弯弯道道?看来我太不成熟了。

“不管怎么样,报告绝对不要他送。记得!”黄奇善叮嘱我说:“一定要自己送,如果有困难,黄微微是最后的稻草,可以通过她帮你。”

“如果她不帮我,这么办?”

“放心。绝对没问题。”他说得很肯定,让我犹豫的心暂时得到缓解。

“我回去了。”他站起身来,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兄弟,我是在帮你。”

我感激的点头,送他出门,在门边他再次叮嘱我说:“兄弟,不管未来如何,都要记得我们是兄弟。”

我肯定地点头。

黄微微会帮我?我与她说过的话不到十句,面也才见两次。黄奇善凭什么说得那么肯定?难道他们之间还有什么秘密?

41、化缘

农古乡计划通电第二次全体会议召开,我在会上作了县里立项的说明。大家都很兴奋,会场气氛高涨,每个人似乎都看到了希望,仿佛千家万户已经是灯火通明。

柳汉在会上布置了新工作,全体组员抓紧工作,每人必须完成五万的赞助任务,希望大家八仙过海,完不成任务的,直接从工资里扣,年底评优评先不列入考虑名单。

柳汉的新任务让大家情绪激动起来,财政所老赵首先表示自己做不到。说自己一家两个人在乡政府,赞助任务就要完成十万。十万块哪,老赵啧啧惊叹,就是卖了房子也凑不满。

老赵的反对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赞同,纷纷表示做不到,既然要扣工资,满打满算就是两年。这两年,难道都去要饭?何况,通电也花不到那么多的钱,县里立项了,有钱拨下来,要赞助那么多钱干什么?

柳汉矗着眉头任由他们讨论,一言不发。

我事先也没有听到他的新工作计划,虽然五万元的赞助难不倒我,但突如其来的变故还是让我手忙脚乱。

做大事,最需要同心协力。如果此时大家都撂了挑子,单纯靠柳汉和我,完全做不了。

我拿眼偷窥了一下他,他正襟危坐,脸上布满寒霜。

等到议论声逐渐低了下去,会场里一片沉寂的时候,柳汉扫视了一眼全场,语重心长地说:“每人五万的赞助,是有难度,作为一个干部,应该要有奉献精神。”

他顿了顿,清清嗓子说:“如果没有难度,农古乡在十五年前就应该通上电了。你们自己看看啊,现在全国农村,没有通上电的还有多少?老少边穷地区不说,单就我们衡岳市,恐怕就是我们农古了吧?

解放四十多年了,农古还是处在解放前状态,这样老百姓会怎么想?新中国,新社会,就应该有个新风貌。作为干部,就应该为人民谋福利,舍小家为大家,错了?

想想啊,我们现在去一趟县城要多久?去一趟市里要多久?我记得有次县里开会,我和郝乡长紧赶慢赶,等赶到县里,会开了一半。县长就问我,如果我们农古乡有个急病要送县医院,这样的速度结果会如何?我回答倒是很干脆,等死!”

他喝了一口水,面色凝重地说:“四十多年了,我们还在刀耕火种,与原始社会有什么区别?改变不了现状,还要我们这些干部做什么?大家都要明白,我们是靠谁在养活,是老百姓,他们缴的公粮、提留款啊,就是你们的工资。

确实,通电不要这么多的钱。大家算算,就算你们每人拉来了五万块的赞助,一共又有多少钱?通上电了,难道大家不希望路好走?假如从农古到县城从原来的一天缩短到几个小时,我想,不会再有病人哭泣,不会再有东西卖不出去。”

柳汉的话已经说明了他的新工作,他想在通电工程的同时完成通路的工程。

农古乡距县城六十公里,没有一条可容两台车交汇的路,六十公里山路,除了十几公里的石板官路,其余全部是泥沙路,晴天灰尘满天且如刀锋利,雨天泥泞满地寸步难行。有几处地方就在悬崖边上走,山上落石惊魂,曾经有外来的车落入谷底,尸骨难存。

两项大工程同时上马,没有充足的资金支持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柳汉是冲动了?

他做了近十年的党委书记,在农古乡工作了一辈子,他熟悉这块地方的一草一木,他深知农古乡存在的一些不可改变的现状。他是怎么了?

会场沉寂得可怕,掉口针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就这样吧,大家分头去想办法。散会。”柳汉宣布后没动身,看着大家都走光了,他站起来,捶了捶腰,扫视着空荡荡的会场,眼睛湿润了起来。

他知道,农古乡的这些乡干部,有一部分跟着他从办事员走到今天,如今还呆在抬头就只有巴掌大天空的农古,是他们都生长在这块土地,他们不舍得离开。

不离开不等于认命,人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就要改变自己的力量。

从榨油厂没电开工到乡政府通电计划,从通电引到通路,半个月时间,仿佛过了半个世纪。我的榨油厂与现在的两个大工程比起来,显得微不足道起来。

想起这段时间没跟奚枚竹她们联系,也不知道她们的情况如何,于是掏出电话打过去。

接电话的是盘小芹,听到是我的声音,高兴地告诉我说:“经理啊,现在市场油价涨了三块,还不是正宗的茶油,我们也涨了。”

我问:“涨多少?”

“我们涨了五块。生意比以前还好了。只是现在快没货了。你什么时候送货来啊?”

我苦笑着说:“我没空送货,你们给小柳书记打电话,要她解决吧。”

小芹气鼓鼓地说:“你是经理,你不管?”

我说:“小柳书记是副经理,她一样可以管啊。”

“你不要我们啦?”小芹可怜巴巴地说:“人家林隐酒楼现在打出的招牌就是农古原生态茶油生活时代,要与我们签永久供应合同呢。”

我说:“那是好事啊,说明我们的生意做上道了。”

“这算什么呀,市里几家有名的宾馆酒楼都找上门来啦。”小芹在电话那边喊:“枚竹,是哪几家啊?”

话筒里传来枚竹的声音:“大的宾馆酒楼都来过了。你告诉郁经理,他娘想他回去看看。”

我听到了,我的娘啊,你又给枚竹说了什么?

“我知道了。”我说:“你们好好干,过段时间我就过去。”我没把乡里要通电通路的计划告诉她们,这些事情对她们来说,不见得全部是好事。

挂了电话,我想起自己还要完成五万块的赞助,就直接把电话打给了姨。

我姨父是部队干部,官不大,但是舟桥部队,或许他能帮到我。

我把乡里的计划全盘告诉了姨,姨在电话里笑我说:“现在还真的是个干部了啊,事事都会为老百姓想了。”

我说:“你帮不帮我?”

姨问我:“怎么帮?”

我说:“帮我拉赞助啊,五万块。”

“钱能解决问题?”姨反问我说:“工程谁来做?单就重型机械,恐怕你们那点钱,连人家油费都不够。”

“那怎么办?”

“我怎么知道怎么办?你们书记头脑发热,还放卫星啊。”姨在电话里调侃着我:“有什么样的领导,就有什么样的下属。你们书记头脑发热,你的脑壳也不见得冷静。”

我讪笑着说:“你是我姨,你必须帮我。”

“帮不到。”姨在电话里说得义正词严:“你以为赞助好拉?”

我提醒说:“我姨父也帮不到?”

“你想干什么?”姨警惕地问我。

我说:“我能干什么?现在不是和平年代吗?部队没仗打,有时间就帮帮我们地方的经济建设啊。”

姨沉吟了一下说:“部队不是地方,不是你想怎样就怎样的,他们有纪律。”

我说:“我又不要他们出钱。”

“你想他们出什么?”

“姨父是舟桥部队,是不?”

“是。”

“重型机械多,是不?”

姨不说话了,思忖了一下说:“下个月我去探亲,回来再说吧。”

放下电话,我心头的石头去了一大块。只要姨出马,爱得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的姨父不会不想办法。

42、局长考察

县发改局安局长带领县电业局易慧生局长来农古乡考察农电架设情况,柳汉书记急匆匆找到我,要我全盘安排接待。

安局长是个平易近人的好老头,穿着一件白色的老头衬,脚下皮鞋看起来已经有了一段历史,乍一看,与邻居老头几乎没有区别。电业局易慧生局长就大不一样,衣着整齐,脖子上系着一条藏红色的领带,头发梳得油光水滑,两个人身后跟着一大帮子人,气喘吁吁地站在乡政府的大坪里。他们的车在十几里外就不能再前进,只好弃车步行过来,一路爬山涉水,把自己搞得灰头土脸。

看着他们的狼狈样,我想笑又想哭。平常你们养尊处优惯了,这下子应该知道山里人的生活了!

电业局的易慧生局长我不认识,我走到安局长身边,恭恭敬敬请他进会议室去休息。

安局长指着我对身边的人说:“这个就是郁秘书,刘县长特别欣赏的小伙子。”

其他人就用好奇的目光打量我,看得我浑身不自在。

易慧生局长很不屑地哼了一声,安局长就赶紧介绍说是电业局局长,他好不容易请来的神仙。一行人在会议室坐定,小妹和乡妇联主任进来倒茶,每一杯都是双手送到他们手里。柳汉书记在外边化缘去了,正赶回来。我把情况汇报了一遍。

安局长打着哈哈说:“老柳还真忙啊,这个地方可是他的诸侯国了。”安局长在升任局长前,是城关镇的书记,按理说,柳书记做书记的时候他还是个副乡长,后来撤区并镇,做了副镇长,早几年做了局长,而柳书记还是做他的乡书记,十几年了,屁股动也没动过。

等到大家都喝了水,稍微平静了下来,我准备开始汇报。

安局长靠在桌子边,敲打着自己的腿说:“小郁啊,你拣重点给易局长汇报。农古乡通电成不成功,关键在易局长啊。”

我忙点着头,望着易局长严肃地微笑。

这个笑是要把握好,笑重了,显得轻佻,笑轻了,显得不尊重。

易局长不耐烦地敲了一下桌面,其他人拿出笔记本,装作很认真的准备记录。

我一看架势不对,这个易局长显然有一肚子气。

我征询着说:“安局长,易局长,要不我们先休息休息,等下柳书记回来了,请他来谈谈农古乡的情况?”

“老柳忙嘛,再说,老柳跟我说过,你介绍就行了。”安局长否定了我的意见。

柳小妹她们倒好茶,就退出会议室,站在门边,宛如服务员般做俯首帖耳状。

我只好打开报告,开始给这路财神爷大爷讲解报告内容。

听了一半,易局长打断我的话说:“小郁秘书啊,我这里有份报告,是农古乡十年前送来的,老局长交给我也有个三五年了。我跟你说,你们农古乡十三个行政村,最远的距乡政府二十多里山路,全乡线路共长五万米,加上从最近的泉湖乡变电站过来,需要二十万米的线路,这个你们的解决方案是什么?”

这些数据我都有,有好的解决方案我还找你们做什么?我在心里愤愤不平。

我讪笑着说:“易局长,我们还在想办法。”

“什么办法?没钱的话,什么办法都不好使!”易局长轻蔑地看我一眼说:“如果办法好想啊,十年前就该动手建设了。”

对于他的轻蔑我视而不见,我很理解易局长的说辞。如果项目一动工,电业局是第一个责任部门,器材、建设都是他们的事。

农古乡通电的事就是块鸡肋!做了费力不讨好,不做又是不作为。

安局长劝慰着易局长说:“老易啊,钱的事,县里会想办法。刘县长在常委会讨论过了,书记很赞同,表示要把农古乡通电的事,当做新时期的一个重点工程来抓。”

他的话几乎是一锤定音了。这么说,通电的事已经得到县委的高度重视。易局长就不好再说什么了,他正了正领带说:“县委的意见,我们电业局肯定要服从。”

汇报完毕,我起身带他们去礼堂。

四台机器上面已经落满了灰尘,孤零零地等着电能催动。

考察组的人都不做声,安局长抚摸着机器说:“没有电,国民生产确实开展不起来啊。”

柳汉书记满头大汗回来了,一把抓住安局长的手说:“老安啊,感谢你啊。”

安局长笑眯眯地说:“老柳啊,到你的一亩三分地了,你看着办吧。”

柳书记又与易局长握手,谦逊地说:“易局长,辛苦了。”

易局长一脸的平静,淡然地说:“柳书记,你辛苦。”

随行十个人,涉及到发改局,电业局,经贸局和县委办。除了两位局长,来了三个科长和县委办的一个秘书。

再次回到会议室,我坐到一边,让他们三个领导寒暄叙旧。

柳小妹在门外给我打手势让我出去,我悄声出来,她紧张地问我:“午饭怎么安排?”

我说:“你去食堂跟老王说,把最拿手的菜搞出几样。叫上几个人去帮忙。”

柳小妹去了,妇联主任还站在门边,我说:“贾主任,你也去帮忙吧。”

贾主任是个快五十岁的老妇女,老公是乡人大主席团团长。他们的家安在春山县,平常也不怎么说话。

一切安排妥当了,我回到会议室。柳书记正在眉飞色舞讲着农古乡的趣事。

县里一次派这么多的人来农古乡考察,是绝无仅有的事。一次来这么多的领导,只有在当年的批斗活动里有过一两次,但那时的领导都是被打倒的一群人,不但不风光,反而落魄得如丧家之狗一般狼狈。

整个下午都在会议室汇报考察,耐不住的人轮番去上厕所。中午喝了不少的酒,我感觉头重如铁,眼皮子打架。

安局长坚持不吃晚饭,易局长早就想走了。

我送他们去停车的地方,陪着安局长我们走在后面,安局长对我说:“小郁啊,县里决定遴选县团委书记。这可是个机会。”

我笑笑说:“安局长,我的本职工作还没做好。还是先在基层锻炼锻炼吧。”

安局长赞许地看我一眼说:“刘县长没看错人啊。”

我扶了他一把说:“安局长,感谢领导的关心。我会做好自己的工作。”

看着他们绝尘而去,我站在路头,心里扑棱棱地跳。县团委书记,直接进入领导行列,也是晋升的最佳途径。我有机会?

43、拉郎配

一连几天县里没任何消息,乡政府里一片愁云惨雾。拉赞助难死了一批人,拉到的闭口不谈,没拉到的见人就诉苦,到处找门路找熟人,柳汉的决定从这个月开始生效,没拉到赞助的,开始扣工资。

我跟柳汉汇报,想回衡岳市去看看。

柳汉很爽快答应我,叮嘱我有机会就去一趟市政府,找门路把报告送上去。尽管县里已经立项,也派来了考察组,但柳汉总觉得心里还横亘着一块大石,工程没开工,谁都不敢预料会发生什么。送报告给市政府,是死马当作活马医的一招,或许会有意料不到的收获。

我跟来拉茶油的大货车回去,路过安局长他们停车的地方,才体会到他们的车为什么进不去农古乡。这十几里山里,坎坷很厉害,安局长他们的小车底盘过不去。

盘小芹和奚枚竹欢天喜地跟我说话,不知不觉,我离开衡岳市,离开她们就一个多月了。

门面里人来人往,一个月不来,发现有了不少的变化,原来单纯经营的茶油现在多出了不少的新产品,有晒干的蘑菇,也有纯草药发酵酿的甜米酒,间或买些香烟,居然琳琅满目。

看我疑惑不解,枚竹轻声告诉我,这些都是她托柳小妹书记捎来的,大多是她自家的东西。没想到很受欢迎,比如她娘做的杨梅蜜饯就没货卖了。

我查看了一下账目,清清楚楚,盈利不少。

晚上我要回家,枚竹鼓起勇气对我说:“我跟你回去吧!”

我歪着头看着她说:“店里很忙啊。”

盘小芹笑嘻嘻地说:“不怕,晚上我们都关门不做生意。你不在家的时候啊,枚竹隔三差五就去你家,还带来了你娘做的好吃的。”她一脸神往的样子:“我也想去呢。”

我不好再拒绝她,就要盘小芹拿了一个十斤的塑料瓶,装了十斤茶油准备带回去。

娘是欢天喜地接着奚枚竹,对我回家爱理不理。我就去找我爹,眼看着爹一天比一天老,陪在他身边的时间又那么少,想起来心里就隐隐的愧疚。

爹抽着老旱烟,坐在小凳上听我讲农古乡通电的事,良久说了一句:“老首长的儿子调来我们市了,来家看了你娘。”

我一惊,问:“什么老首长?”

爹说:“我的老首长。也就是你娘的远房表哥。”

“他有儿子?”

“有啊,老首长去世时在**当兵,没赶回来。现在回来了。”爹不紧不慢地说:“他呀,几十年不回来,回来就到处找亲人。哪里还有亲人啊,也不知怎么就找到你娘,哭得那个伤心啊。几十岁的老家伙了,还有那么多的眼泪水,难得啊!”爹感叹着,他浑浊的眼睛里不再有光华了。

父亲老首长的儿子,娘的表哥,天下掉下来一门亲戚。我一时难以适应。

“你该叫他表舅。回来了,抽个空去看看他。”爹叮嘱我说。

我忙着点头,表舅是我长辈,拜见他理所当然。

“你表舅现在是大官,市委副书记。”爹的一句话直接把我抛上了云霄。

我还有个市委副书记的表舅,而且我是他在衡岳市唯一的一个亲戚。我开始对自己莫名其妙成为国家干部的事怀疑起来,难道是表舅?

爹看我荣辱不惊的样子,满意地说:“不要想太多,他刚来,组织上是照顾他落叶归根,过一两年就该进人大政协养老。”

千万不可小觑我这个老爹,二十几年的父子关系,我还没看出他对这些事一套一套的。

娘叫我们吃饭,就在房前的空地上支起一张桌子。老爹开了一瓶好酒,父子倒满酒,还没喝,我娘叫着也要喝一杯,说是一家团聚,该庆祝一下。

枚竹乖巧地给我娘倒了一杯,自己却不肯喝。

娘也不勉强她,举起酒杯碰了爹的酒杯说:“风儿回来了,枚竹也来了,今天就把话敞开了说。”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娘,有什么话要敞开说?

“风儿啊,你看啊,你爹你娘都老了,再过几年就要去见阎王了。在生之年,我们想抱个孙子,老郁家的后人也要看到爷爷奶奶才好啊。”老娘感叹说:“你爹一个人从老家来,老家没人了,新家要有人啊。”

我笑着说:“老娘啊,还早着呢。你看爹和你,身体好好的,再活个三十年不成问题。”

“不活啦不活啦,再过三十年,我们岂不是成了老妖怪了。”娘喝了酒,示意枚竹再满上。

枚竹拿眼看我,我说:“难得我娘高兴,再喝一杯吧。”

娘满意地摸了摸我的头说:“我儿子就是乖。虽然现在是个国家干部,可在娘里的眼里啊,还是没长大。”

我说:“娘,我大了。”

娘说:“大了就该娶亲生仔啊,你哪里长大啊。”

我没想到落入娘的圈套,娘一个大家闺秀,读过私塾,文化程度比我爹高。我爹就是个典型的半路书生,从没进过学堂门,靠在部队学了一些字,到老了,每天捧着报纸细读,像模像样。

“你不在家,枚竹没忘记我两老口,有些重活,没她还真干不了。”娘喋喋不休,拿脚踢我爹说:“老郁,你也说几句嘛。”

我爹闷声说:“我说啥?”

“说啥?你个北方佬,你不想老郁家传宗接代啊。”

老爹有些话还是改不了北方人的口吻,他把酒杯顿在桌上说:“我北方佬怎么啦?老子南征北战,出生入死,传宗接代的事,是你们老娘们的事。我说啥?”

爹的话让我笑起来。我的父母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斗嘴,几十年来乐之不疲。

“枚竹,你也喝一杯。我决定了,你从今天开始,就是我们老郁家儿媳妇了。谁敢不听,我叫他滚外边去。”老娘豪气干云,我是嘀笑皆非。

枚竹涨红了脸,拉着我娘的衣角低声求饶说:“大娘,大娘,别乱说话啊。”

娘瞪她一眼说:“我可不乱说。”

四个人都沉默下来,娘的拉郎配让我们都感到不自在。爹不闻不问,低头喝他的酒。

我说:“娘,现在都什么社会了?你还包办婚姻?”

我这话绝对没有其他意思,我只是对娘的突兀感到不满意。即便我和枚竹真有这事,娘这样说出来,也是制造尴尬的源头。

枚竹一听我这话,眼睛里蒙上来一层水雾,她放下碗筷,珠泪欲滴。

我看她一眼,她的身体在微微地颤抖,长长的睫毛覆盖着她的眼睑,她的双腿紧紧地并拢着,似乎怕一丝小小的空隙都会留给他人的遐想。生女如枚竹,胜过饮甘露。

薛冰浅笑的样子在我的脑海中显现出来,金凤抱着儿子的样子显现出来,眼前的奚枚竹,她们血缘上的亲戚,难道我这一生都逃脱不开了?

老爹一句话帮我解了围,他看着我说:“小风这个年龄啊,应该考虑的是事业。男人事业为贵。”

我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说:“是啊,娘,我才刚起步。”

枚竹突然站起来,扔下我们就走,娘在背后叫了几声,她没有回头。

44、拜访组织部长

在阿姨家里呆了一天,去付科长办公室坐了一下午,我决定给郭伟打电话。

他们三个在市委党校青干班学习。党校在衡岳市城东,占地很大,有座很气派的大门,一边蹲着一头石狮子,怒张着嘴,仿佛随时要吞嗜往来的人。石狮子的存在,其实也在提醒这些出入的未来官们,要知道:人在做,天在看。

郭伟与黄奇善一起出来接我,直接就找了家小饭店,要了个包厢坐下。

郭伟现在是青干班班长,意气风发,但说话却很低调,礼贤下士般握着我的手问好。黄奇善还是一贯的不紧不慢,等到我们问候完了,才过来打着招呼。

坐了不到十分钟,黄微微来了。她现在一身纯粹的女干部打扮,剪着齐耳的短发,显得干练爽朗。

黄微微客气地与我打着招呼,在郭伟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本来紧挨着郭伟的黄奇善脸上就不好看了,故意把椅子拉得噼里啪啦。

郭伟显然明白黄奇善的动作,他不动声色把椅子拉开了一点,这样与黄微微、黄奇善的距离就保持在同等水平。

他们的动作我看在眼里,现在的格局是,黄微微居中,一边坐着黄奇善,一边坐着郭伟,我在她对面,四个人,整一桌麻将。

这次聚会我请客。我早就做好了准备,除了带来的报告,我还给每个人准备了十斤茶油,之前听说黄微微父亲喜欢老黄酒,我又带了几斤刚酿出来的新米酒。

请客的人,心里格外畅快。因此我呼叫老板过来,嘱咐搞几个好菜,我们大家一起喝点酒。

老板点头哈腰去了,我把茶油送给他们,他们都笑嘻嘻地接了。米酒我没拿出来,独有的一份,不能单着大家的面送,否则会让人说我两个眼睛看人。

喝酒吃菜,黄微微不喝酒,话语还是不多。间或插几句话,一桌子的气氛显得无比的融洽。

郭伟问我通电的事怎么样了,言语中暗示我,如果没有他的努力和创造机会,我的报告至今可能还躺在桌子上生尘。

郭伟的暗示我心知肚明,我端起酒杯敬他,他心安理得地接受,这样子让黄奇善很不受用,他酸溜溜地说:“郁秘书啊,说起来我们都是一个战壕里爬过的,郭班长是未来的政治明星,我们这些战友啊,到时候都需要郭班长提携提携啊。”

郭伟似乎很受用,他半眯着眼睛说:“爹亲娘亲不如党的恩情亲,我们读书的目的,就是报效国家,只要有一口气在,就要为人民服务下去。”

黄微微淡然一笑说:“我没这个抱负,政治累死人。”

黄奇善接过去说:“你们女人,相夫教子就好了。政治上的事,尔虞我诈的,残酷、血腥。”

郭伟不赞同他的话,说:“铁娘子撒切尔,不是个女人?古埃及艳后,不是女人?大周的武则天,不是女人?”

黄奇善说:“她们是女人中的极品,不可同日而语。”

黄微微就不肯了,嚷道:“她们是极品中的女人,我们算什么女人?”

黄奇善笑着说:“小女人。”

黄微微就作势要打他,黄奇善反而伸过脸去,似乎黄微微的佯怒正是他需要的效果。

郭伟咳了一声,拿起筷子给我夹了一把菜递给我说:“郁秘书,你如果把农古乡通电的事搞定了,就成了功臣啊。”

我谦虚地说:“还要郭班长帮忙啊。”

郭伟豪爽地表态:“只要囊帮到的,我郭伟全力支持。”

我就把报告拿出来,我说:“三位都在,我先汇报一下。”

黄微微吃吃地笑,说:“我们都不是领导,汇什么报啊?吃了你的茶油,还不帮你做事,你以为我们都不通人情世故啊。”

我尴尬地笑,说:“茶油算什么呢?我们农古乡的土特产,多着很。以后啊,让你们尝尝农古的新鲜蘑菇,你们就会知道农古是块宝地啊。”

黄微微神往起来,道:“农古的蘑菇,泉湖的鱼。是春山县的招牌。泉湖的鱼听说是贡品,难吃得到。我爸原来在春山县做过组织部长,现在只要听到这两个菜啊,口水都会流下来。”她自己说完先哈哈笑了,大概是想起她父亲的样子了。

我把县里立项,电业局考察的事说了一遍,最后我强调说,一切要靠经济实力,如果没有经济来源,农古乡的通电还会和十年前一样,无疾而终。

“要钱没有。”黄奇善立即表态说:“钱是高压线,碰不得。搞不好就会弄出个事来。”

“你没钱我们都理解。”黄微微说:“这么大的工程,怕不是一点钱能解决的哦。”

我点头称是。

郭伟沉吟不语,良久说:“微微,要不找你爸吧。”

“我爸又不管钱,找他有什么用?”黄微微立即反对。

“是啊,是啊。”黄奇善附和着她的话,头摇得想拨浪鼓一样。

“奇善啊,黄伯伯管什么?管干部啊,干部管什么?管钱啊。”郭伟的提醒真如醍醐灌顶。

“这样的事,我爸不一定会管啊。再说,越权了哦。”黄微微忧心忡忡的样子。

“不如这样吧,今晚我去拜会黄部长,先征求一下他老人家的意见。”郭伟说出了计划,胸有成竹。

“我也去。”黄奇善不甘示弱:“刚好我有个书法上的问题要去请教他老人家。”

黄微微左右为难了,她谁也不好拒绝。尽管他父亲认识眼前的这两个年轻人,但她长这么大,却从来也没有带回去一个男人。

我眼巴巴地等她表态,拜访组织部长是我这次来的目的。没有其他办法,我只有通过郭伟他们三个,才可以不显山不露水地水到渠成做成这件事。

“要不,你们都别去了。郁秘书一个人就行了,就说春山县来人来看望老领导。”黄微微终于下了决定。她的决定让我心花怒放,我就是要这个结果!

45、裙底风光

提着茶油和米酒,我亦步亦趋跟在黄微微身后走。尽管她满身职业装扮,依然掩盖不了她阿娜多姿的身材,特别在包裹在紧身裤里的翘臀,时时幻化成令人垂诞的遐想。经过了人事的人,对异性的感觉往往会从最基本的原始**开始。比如现在,看着她的翘臀,就会想到她的胸脯,继而联想到她的腰肢,以及两腿间的丰茂。

黄微微显然是个保守的女孩子,她的举动表现出她还未经人事,对男女间的极致欢爱还是懵懂不通。她用一身职业装来掩盖青春,可是青春却从她的身体出卖了她。她高翘的胸脯呼之欲出,她白皙的皮肤吹弹得破,甚至她每迈动一步,紧闭的双腿表示着她还是个处子。

组织部长不在家,老保姆爱怜地看着她,满脸的慈祥。等看到身后边还站着一个我,惊讶得张大了嘴巴,扭过头就冲客厅里喊:“太太,小姐带人回来了。”

老保姆三代在黄微微家伺候,这是后来她告诉我的,从来都是沿用这个称呼。

一个戴眼镜的老太太捧着一本书出来,上下打量了我一下,脸上毫无表情。

黄微微介绍我是春山县来看她爸的干部。她脱下鞋子,露出一双小巧玲珑的脚,也不穿拖鞋,赤脚就往里走。

老太太嗔怪地说:“穿鞋呀,地上凉。”

老保姆给我拿来一双拖鞋,示意我脱鞋进屋。

我手里拿着茶油和米酒,只好双脚互相一抵,脱鞋进屋。先是把东西送进厨房,出来后看到黄微微已经换上了一套白色的休闲裙,裸着大腿仰靠在客厅的沙发上,笑眯眯地看着我。

女人穿裙,裙底风光。我避嫌不敢坐到她对面,只好在她的侧边坐下来。

部长夫人对我的态度不冷不热,我有些局促。进这样的高级干部家,是第一次。

黄微微一反平时的严肃,女儿的娇憨尽情表露。她缩起双腿,脚趾头调皮地点着她妈妈的腰,裙边滑落下来,几乎就盖在大腿根,似乎能看到她蕾丝边的三角内裤。

部长夫人拍了她的腿一下,轻声说:“有客人在。”

黄微微看着我,调皮地说:“他呀,心机多着呢。”

部长夫人不解地看着她,对于我这个身份不明的人,部长夫人不会表现出任何的意见,何况,女儿第一次带男人回家,这个男人什么来头,与女儿什么关系,都是未知数。

老保姆端来了一盘水果,善意地招呼我。

“我爸呢?”黄微微坐起来,问道。

“你爸这几天在忙着开会。要换届了,组织工作难做。”部长夫人是市交通局的副局长,已经几年不上班了。

“我爸什么时候回?”黄微微拿起一个苹果,用小刀细心地旋转着削皮。

“差不多了吧。”部长夫人,交通局副局长陈雅致站起身,客气地对我笑了一下说:“微微,你来我房间一下,有事找你。”

黄微微对我扮了个鬼脸,跟着她妈去了。

我一个人坐着看电视,老保姆轻手轻脚走过来,试探着问我:“小伙子,你是春山县的呀?”

我说:“我是衡岳市的,在春山县搞社教。”

老保姆哦了一声,回转身去了厨房。

客厅里空荡荡的除了我没有一个人。我打量着这个客厅,面积大约在四十平方,墙壁上挂着几幅墨宝,落款有组织部长黄山本人的,也有省内几个知名书法家的作品。楼梯曲曲折折上到二楼,是几间卧室,客厅正中间铺着一块纯白色的羊毛毯,墙角根雕上摆放着几盆君子兰,青翠欲滴。

正看着,楼上一间门打开了,黄微微倚在栏杆边叫我上去。陈雅致局长从楼上下来,看着我说:“你上去吧,等黄部长回来我叫你们。”

我与黄微微并不熟,尽管刚才在她身后我有过很多龌龊的思想,但我知道我与她的距离不是用公里来计算,必须要用光年。

一个女孩子,邀请一个男人参观她的卧室,难道天上会掉下来艳遇?

我忐忑不安,以为是在梦里,直到陈雅致局长站到我面前,左右打量我一遍,喃喃道:“你真是何书记的外甥?”

“何书记?”我不知道这个人。

“市委副书记啊,半年前从河北调来的啊。”陈雅致局长回答着我的疑问。

什么何书记,与我有什么关系?我老爹故乡在北方,已经没人。我娘娘家人世代经商,没有出过一个官,我更没有一个舅舅,沾亲带故的野舅舅也没有一个,我怎么就成了别人的外甥?

带着疑问我上了楼,黄微微没有带我去她的卧室,她打开一扇门,是一间装修得古色古香的书房,一张硕大的桌子摆在屋中间,四面墙壁都是书柜,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

“我爸的书房。”黄微微介绍说:“郁风,你读汉语言文学的,我爸的书房里,肯定有你想要看的书。”

我在一排线装书前站住了,我发现了一套《金瓶梅》,这是我梦寐以求的书,曾经为这本书我差点就要撬开学校的图书馆,做一个为人不耻的小偷。

“你怎么知道我是读汉语言文学的?”我问。

“我怎么就能不知道?”她歪着头,反问着我,双手背在身后,挺起的胸脯几乎就要压到我的眼球。

我忙移开视线,盯着女人的胸脯看,不是色狼就是艺术家。我不是艺术家,我也不想做色狼。

黄微微似乎明白了我的举动,她的脸微微一红,别转了身子,留给我一个波澜起伏的侧影。

“郭伟组长跟你很熟吗?”我岔开话题,郭伟时时刻刻表现出对黄微微的亲昵,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不熟啊。他是市委办的秘书,我是机要室的干事,我们有工作上的事要接触。”黄微微淡淡地说:“他是北京大学毕业,他叔叔是市人事局局长。”

奶奶的,原来都是有背景的人。

“黄奇善呢?”

“信访局秘书科科员,他爸爸是城建局副局长。”黄微微扭过头反问我:“你们不都在省城读的大学么?”

我尴尬地笑着说:“确实是。可我们不是一个学校,所以之前不认识。”

“郁风,你准备在农古乡呆一辈子?”她问我,抽出一本书递给我说:“《资治通鉴》,治国安邦良书,我爸说的。”

我接过来说:“读了几遍了,有点心得。”

“你还没回答我呢。”

“回答你什么?”

“是不是呆一辈子?”

“我能决定吗?”我哈哈一笑。

“你能!”她扔下一句话:“就看你怎么做了。事在人为呀。”

我无限悲凉地说:“我呀,朝廷无人做高官,家剩半文油盐钱。”

46、浴室偷窥

晚上十点黄部长还没回来,陈雅致显得有些疲倦了。我只好告辞出来,黄微微送我到门边,老保姆抱着一篮子高级水果送给我,我正要推辞,陈雅致说:“小郁啊,来而不往非礼也,这点水果啊,麻烦捎给你爸妈。”

我只好接过来,道了声谢谢。

黄微微抿嘴一笑说:“好事多磨哦,我爸没回来,不好意思了啊。要不,你把报告留下,有消息我告诉你?”

我连忙说好。告辞了她,一个人沿着马路慢慢走回门店。

店里还亮着灯,小芹一个人在忙着收拾,不见枚竹的影子。

我把果篮递给小芹,自己一个人回到我的小房间,躺在床上闭上眼睛。

隐隐约约我听到一阵阵的水声,还有女人的歌声。突然想起我房间下的斜对面,就是枚竹她们平时洗澡的地方,那是一间小得仅容一个人的地方,开着一扇小小的窗户。

我爬起来,循着声音看过去,立马就感觉浑身燥热起来。

微弱的灯光下,枚竹身无寸缕,闭着眼站在莲蓬头下,任水肆意流过她沟壑起伏的身体。她在轻轻的哼唱,双手温柔地抚摸着自己的**。她的**高高地矗立,顶尖上一粒粉红色的葡萄,犹如晶珠般可爱,每当她的手摸过葡萄,分明可以看到她身体的颤栗。

我咽了口唾沫,眼光随着她的手往下,在她水草丰茂的地方停下来。她似乎犹豫了一下,接着就慢慢地伸过去,盖在那里动也不动,良久,她的手指羞涩地跳跃着,迅速滑开。

我感觉到身体发生急剧的变化,想挪开眼球,却没有勇气。

盘小芹悄无声息过来我不知道,直到她悄悄拉了一下我,我回头看到她似笑非笑的样子,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她手里拿着一个苹果,头发因为忙绿而散乱。

“你偷看。”她说,把苹果放到桌子上,扯了扯自己的衣服说:“好看吗?”

我不知如何回答她。我讪笑着说:“你收拾好了?”

“别岔开话,我问你,好看不?”她盯着我的眼睛,咄咄逼人。

我佯怒道:“什么好看不好看?我在看天,明天下不下雨。”

“你骗鬼啊!”盘小芹轻笑一声:“天都黑了,你能看出什么名堂?”

我只好告饶:“我就看了一眼。”

“你想看怎么不看我?”她委屈地似乎要掉泪:“难道我不好看?”

我连忙安慰她说:“好看好看。我小芹妹子是最漂亮的女孩子。”

“老实交代,你看几次了?”她指了一下正在洗澡唱歌的枚竹。

“就这一次。”我信誓旦旦地说。说实话,这真是第一次,过去或许是我没在意,或许是她们没有给我机会。每次她们洗澡都是关着窗户拉上布帘,今晚偶然看到,算是无心之过。

“女人都一样,长着两个**。”盘小芹说话口无遮拦,说着就解开扣子:“你看我,不也一样?”

我吓得赶紧闭上眼。

“看我。”她命令着我:“再闭着我就告诉枚竹,你偷看她。”她威胁着我。

我只好张开眼睛,扑入眼帘的是她浑圆饱满的**,由于激动,她的**还在微微的颤抖。

“一点都不比她差吧?”盘小芹掩好了胸,小姑娘毫不羞涩,天真和无邪写在她的脸上。我感觉自己卑鄙起来,自己居然就成了偷窥者。

“要不,你摸摸?”她突然说,声音娇羞。

我忙摇手表示拒绝。

“你又不是没摸过!”她压低声音说:“比原来要大了。真的。”她一副认真的样子让我哭笑不得。

我如果摸她,就是猥亵。我控制自己的冲动,努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

“那你是不是想摸枚竹?”她见我不动,神情显得愤然了。

我忙着否认,我说:“你小孩子,不懂。”

“再说我不懂试试?”她气愤地再次扣好衣服,恨恨地说:“想跟枚竹好,我坚决不答应。”

我嘀笑皆非,小妮子,你吃哪门子醋?我跟不跟她好,你管得着?

我安慰她说:“你、枚竹、我,我们都是同事,同事是指从事同一个事业的伙伴。只有友谊,没有爱情。”

“那你还偷看。”她气鼓鼓地咬了一口苹果,似乎把满肚子的委屈和不满都溶进这恨恨的一口里。

“我真没偷看。”我辩解着说:“我不是故意的,相信我。”

她看我的样子似乎很可怜,破涕为笑说:“原谅你这一次。下次再让我发现,绝不轻饶。”

我唯唯嚅嚅,只想让这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奶奶早点走。

“我还是那句话,要看就看我,我人都是你的,不怕你看。”她说得很坚决,突然语气一变,柔声说:“那怕你要,我也给。”

说完捂着脸,羞涩的红晕从她手指尖流露出来,娇艳无比。

外面哐啷一声,枚竹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抬起头看到我房间的灯亮着,冲门店里喊:“小芹,郁经理回来了吗?”

小芹吐了一下舌头,扮个鬼脸,低声说:“你看她那个骚样,回不回来管你屁事啊。”

我也压低声音说:“你们这些女人,就会嚼舌根子。”

“骚婆娘,我还不知道她那点心思啊。你不在的时候,恨不得住到你家去。”

我拍了一下她的屁股,指着门说:“快回去吧。”

47、赞助

农古乡通电通路计划已经是全乡工作的重心。所有吃国家粮的人员,一律扣除一个月工资作为工程建设基金,基金期限五年,按同期银行利率折算。即便如此,还是有很多人叫苦不迭。本来工资就不高,许多家庭全依赖这每月的一点工资生活,突然一个月飞了,就好像口袋被小偷光顾了,惶惶不可终日。

更可怕的是赞助,五万元的赞助任务,比愚公移山还难。完不成任务,就要拿工资抵扣,将近三年没工资拿,叫他们如何生活?有人就暗地里商量,说要到县里去反应情况,如果县里不管,就上访去市里。乡政府暂时出现了一片忙绿的景象,我知道在这片忙绿的背后,一定会隐藏着更多的波澜。

我将担心的情况找柳汉汇报,柳汉不为所动,反而问我:“你能有什么好办法?”

我摇头表示无能为力。五万元一人的赞助,我就是舍了全部的积蓄,也只是九牛一毛。

首先完成任务的还是财政所的老赵父子,老赵做了几十年财税干部,儿子又在基金会做主任,全乡谁家有钱,谁是可以发动赞助的对象,他们父子比谁都清楚。

赞助款直接打到乡财政专用账户,这是收到的第一笔赞助款。为之柳汉特地要求我发一份文件,在全乡公开表扬老赵父子。

就好像英雄不问出处一样!没有人关心这笔钱从哪里来,是谁赞助。反正他们父子打死也不会说。

第二笔赞助款十万元是孙德茂家交来。他八十多岁的老爹亲自陪着儿子来乡政府交赞助款,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孙德茂本人,五短身材,双目如炬,刺猬般的头发,老树皮一样的双手。一看就知道这个孙德茂是个吃苦的人,他的钱应该很清白。孙德茂尽管表现得很自豪和装作满不在乎,但他在交钱的时候双手微微颤抖还是出卖了他的不舍。

事情一开了头,接下来就水到渠成,陆陆续续开始有赞助款进来。

县里发了两个通知,一份是县委县政府发的报告批复,同意农古乡通电工程计划,另一份是发改局发的立项批复,同意立项并拨出专项资金三十万元。

全乡按人头出钱的事也快接近尾声,除了瑶乡村暂时还没完成,其他村的款项基本到位。

万事俱备了,就等着一声开工令下。

柳汉反倒不急了,他带着郝乡长两个人去了北京。

书记乡长两个人同时出去,农古乡的政治就陷入了空白,群龙无首的状态立马就显现出来,首先是干部们来上班都不准点了,接下来就出现了没完成赞助任务的人私下串联,写了情况报告,要上县里去告状。

柳小妹急得火急火燎,来我办公室讨主意。

看着屁股像着了火一样的她,我淡然地笑。柳汉去北京,绝对不是旅游,这点我非常清楚。但他葫芦里究竟卖什么样的药,我也茫然无知。

乡人大主席是乡党委成员之一,书记不在家,他就有责任接管行政事务。我和柳小妹一起去找人大主席,人大主席朱士珍对我们的到来显得很惊讶,听完我们的汇报后双手一摊,说自己正在忙乡政府人大换届大会,抽不出时间。

我原来就听说朱士珍一直想做书记,他跟柳汉从来都是面和心不合。如果柳汉在今年的换届中还占着这个位置,他就只能平调到县里某某局,谋一份闲职养老,政治前途从此烟消云散。

朱士珍也是当初强烈反对干部拉赞助的主要人物,只是敌不住柳汉的强硬,只好硬着头皮到处求爷爷告奶奶拉赞助,也是至今还没有完成赞助任务的干部之一。

朱士珍的态度很明显地告诉我们,他不想趟这趟浑水。

我们垂头丧气从他办公室出来,他不管,我们不能不管。如果这些干部真的跑到县里去告状,影响不会小。

赞助的事,迟早会出事。我其实早在柳汉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就清楚了,我也曾经试着与他讨论过,钱不够可以找政府,如果强行拉赞助,一出事就不会是经济问题,会上升到一个政治层面。柳汉的态度是九头牛都无法拉回的坚定,农古乡通电的事是压在他身上十几年的心病,现在决心下了,即使前面是个地雷阵,他也要去滚一滚。

办法还没想出来,县里来电话了,询问干部在县里闹事的原因,说刘县长很光火,在常委会上点名批评了农古乡的做法,并要派一个调查组来乡里,全面调查了解赞助一事。

我在电话里将情况汇报了一遍,表示赞助都是自愿的,没有出现强行的情况。何况,农古乡通电心愿,不是几个人的意思,而是农古乡四千多号乡亲的心愿。

县里对我的辩解丝毫不为所动,要我准备一份报告,详细把这次赞助事件的起因、过程、结果写清楚,特别是拉了多少赞助,都是谁赞助的要搞清楚。

柳小妹急得要哭,嘴唇上冒出了水泡。

几个副书记和副乡长看到我就躲避,生怕我拉着他们生事。倒是朱士珍,来了几回,关切地对我问寒问暖,提醒我说,组织不会冤枉好人,但组织绝对不会允许超越组织原则。

他的话我多少明白一点意思,他的为人我现在也了解了一点,所以我谦恭地请教说:“朱主席,您看这个报告怎么样写?”

朱士珍背着手在我房间踱了几步,沉吟半响说:“赞助这个事,不是乡党委的决定。也就是说,不是组织决定。既然不是组织决定,那就是个人行为。组织不会为个人行为承担责任。这个你明白么?”

我摇摇头,我不是不明白,谁说这个不是组织决定了?事成了,是组织决定,出事了,是个人行为!朱士珍,你这个老狐狸!谁都知道你在觊觎书记这个位子,你做了几十年的基层干部了,难道还不明白组织程序?即便柳汉不做书记了,这个位子也轮不到你啊!

柳汉他们出去七天没有消息,第八天一个人风尘仆仆回来了。

回来立即召开党委扩大会,会上布置三件事,一是柳小妹即日起赴北京**,全职护理郝乡长,迟至出院回乡。二是全面统计赞助款项结果,对没有完成任务的干部,本月起启动扣发工资制度,三是启动工程,各村按照电业局测量的路线和要求,挖设电线杆桩洞。

三件事宣布完毕,柳汉就宣布散会,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自己如一捆干柴一般倒在椅子上。

“小郁啊,说说吧,这几天乡里出了几只幺蛾子?”他有气无力地说,显得很疲惫。

我说:“书记,没什么大事。就是县里在问赞助的事。”

“你不用管。我知道是老朱在背后搞鬼。”柳汉叹口气说:“有些事,你不知道也好。”

我试探着问:“郝乡长在北京住院?”

“老郝的路算是走完了。”他长叹一声说:“肾衰竭,估计走不远了。”

“家里人知道吗?”我说:“郝乡长自己呢?”

“老郝还是明白的。所以这次不肯住院。可是我不能眼看着他死啊,哪怕有一线希望,我们也要努一把力不是?”他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你记住,现在我们要抓住一切时间,尽快上马,我不想通电工程再黄了。我没有精力再做下去,只要工程一上马,谁想停下来的可能性都不大。我们没有时间了。”

我说:“书记,十几年都等过来了,还怕没时间和耐心?”

“你不懂。”他看我一眼说:“我的时间不多了。这次赞助的事,我回来时去过一趟县里,风声不大好,不加快步伐,可能我退了还没开工。”

我的脑袋轰然作响,事情还真的很严重了?

“不怕!我们没动过一分钱赞助款,他们要的提成我也没给。”柳汉轻蔑地一笑说:“有些人啊,把赞助这个事呀,当作自己发财的平台了。”

48、开工

我的赞助款我不着急,即便拉不到,我自己也能承担这笔费用。

通电通路,两个工程同时上马,是农古乡从来没有的盛事。早年全民修水利,挖防空洞,农古乡也是以村为建制进行,现在全乡总动员,声势不能不浩大。

柳汉号召全乡各村齐动员,他在乡政府门口的大坪上开了一场大会,会场红旗招展,正中一条横幅,写着“农古乡通电通路工程开工典礼”。

各村派代表发言,柳汉在会上声情并茂描绘了农古乡未来的美好,在他的描绘里,农古乡将是最后的一个世外桃源,单就旅游这一块,就能给每家增加几万块的收入。对于现在年均不到一千的农古人来说,万元户是梦寐以求的梦想,通了电和路,农古将不再是缩在山里的农村,而是与城市人梦想的地方。

代表们发言都很激动,瑶乡村的盘树容更是满面红光。今天的这个场面,他只在当年上前线的时候见过。那时他还是个小兵,根本没机会在大会上说一句话。

会上明确了各村的责任,除了通电需要挖电线杆洞,其他人全部上路,逢山开路,遇水架桥。乡里成立两个小组,分别是通电办公室和通路指挥办公室。两个小组他都任组长,乡党委成员分别任两个小组副组长,我任两个小组办公室主任。

小组成员名单当场张榜公布,我也是第一次看到这张榜,仔细搜素了一遍,发现人大主席朱士珍居然两个小组都没有他。

乡政府不留饭,开完会各村代表自行归队,回去组织开工。

忙了一上午,我请盘树容吃饭,没有饭馆,只能吃食堂。老王说钵子饭不够,乡干部都带有人在食堂吃,现在就只有两钵了,柳书记还没吃。

盘树容绞着手,红着脸说:“郁秘书,我还是回去吃吧。”

我心里一痛,瑶乡村距乡政府二十多里山路,关键是这条路已经断了几处,拐一个山头就要多走十几里,回去吃?天黑还吃不到!

我说:“就在这里吃。”我央求老王给我下点面条,我知道,一钵饭,盘树容垫个底都不够,何况还有我没吃。

老王对我的央求显得很惶恐。我平时对他不错,尽管只有每天一顿中午饭在他那里吃,两年下来,我们之间还是结下了很深的感情。老王在乡政府做了一辈子饭,本来想让儿子接班,谁知道现在取消了接班制度,他还正在为这个事愁眉百结。

还没吃,柳汉风风火火进来,后边跟着朱士珍,一言不发在他对面坐下,盯着柳汉。

柳汉看到我们,点了一下头,老王赶紧端来饭菜,把一双筷子在自己的围裙上擦了擦,递给柳汉。

柳汉看到我们桌子上就一钵饭,问我:“小郁,你吃了?”

我说:“饭不够,我要老王下点面条就好。”

柳汉瞪一眼老王说:“老王啊,要我怎么说你好?今天开大会,你不会多预备一些饭?”

老王委屈地说:“乡政府不留饭啊。”

“谁家还没有个亲戚朋友?乡政府不留饭,干部还不留饭啊?”柳汉把饭端过来给我们说:“老王啊,从今天开始,每天至少多预备六个人的饭菜。”

老王连忙点头,走到一边去给我们开火下面条。

盘树容看到柳书记,紧张得直冒虚汗,柳汉端来的饭菜,他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柳汉拍拍他的肩膀说:“老盘啊,你是瑶乡村的支书,你们的任务最重啊。”

盘树容连头都不会点了,只会呆呆地看着柳汉。

柳汉说:“你吃吧,老盘,我回去吃。”

柳汉说完就出了食堂,朱士珍又起身跟着他去了。

两钵饭,两盆白萝卜炒肉片,一碗鸡蛋面,盘树容推辞了一下,三口两口就扒光了一钵饭。我拿了另外一个小碗,扒拉了一点面条吃了。

吃完饭,我带着盘树容去了一趟供销社,买了几斤白糖和一些糖果,一些送给盘树容,一些请他给盘小芹的老娘带去。又抽出两百块钱给他,说是盘小芹家的赞助款。

送走盘树容,我一个人站在黄土路边,看远处山上,影影卓卓的一些人,他们在挖电线杆洞,也在挖着希望。

工程就这样开工了。柳汉迫不及待的上马,肯定有他的苦衷。要知道,现在县里的资金没到位,电业局也没有正式派人。农古乡通电,不仅仅是架通线路,还得有变电房。而这些,都如写在风中的誓言!

柳汉冒险开工,难道就不怕工程半途而废?

我的思绪很乱。这阵子很多事让我无法清净。从榨油厂开始,我就没安静过。本来想做个亦官亦商的农古人了此残生,没想到突然来了个表舅,遇到县长刘启蒙,拜访组织部长黄山,发改局安局长,电业局易局长,黄奇善,郭伟、黄微微,这些人走马灯一样在我的脑海里盘旋,我头痛欲裂,恨不得找到一汪清水,把头扎进去。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是姨打来的,告诉我我的姨父也就是她的老公,下周带部队来农古乡演习。

我的姨父来演习?他一个小小的连长,能有这么大的权力?

我说:“他们怎么跑农古乡来演习?”

姨在电话里说:“任何一块地方,都是祖国,人民子弟兵都有保护的责任。农古乡不是外国,他们当然就应该去。”

“这里没河没海的,能演习什么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舟桥部队,逢山开路,遇水架桥。还不明白?”姨挂了电话,我突然明白过来,我美丽聪明的小姨啊,谢谢你!

我必须现在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柳汉,我想。

舟桥部队进来演习,辎重要路走啊。没路就要修路,修路架桥,对他们来说,真是小菜一碟!至于这个消息要不要向刘启蒙县长汇报,我想,这个事应该是柳汉来决定和做的。

我的心情突然就轻松起来,而且是无比的轻松。

农古乡拓路工程,本来是一项无法完成的任务,现在看来迎刃而解了。

我不知道我姨用了什么办法,也不知道我的姨父用了什么办法。调动部队演习,不是一个小小的连长能做到的事,难道这背后有更大的背景和力量?

49、剪彩

薛冰代表学校来找我,邀请我参加篮球场竣工剪彩。

篮球场修得很漂亮,水泥地板一马平川,洁白的球场规划线不用漆而采用白瓷砖。这个创举就是薛冰的主意,她的这个主意直接让我多掏了四千多块。

乡中学建于上世纪五十年代,主楼还是木制楼板,走在上面吱吱呀呀作响。倘若动静再大一些,楼板间就会漏下灰尘。因此,在楼上读书的是高年级,楼底下一律低年级。

教学主楼的左边是一座简易厕所,常年污水横流,又因为是旱厕,到得天热时节,厕所里的蛆虫会成群结队跑到操场上散步。操场边一口水井,井边种着几棵垂杨柳,柳条婆娑,生机勃勃,水井过去就是一片水田,一条通向外面的路在水田间蜿蜒。

右边是食堂,三个做饭师傅每日要蒸上千钵饭。农村中学,学生不在学校吃菜,都从家里带来咸菜,家境好点的,可以带上一瓶子干鱼,家境不好的,一律的萝卜干。学生每日三餐从食堂的蒸笼里找出刻着自己代号的铝钵子,就着咸菜吃完后刷干净再送回蒸笼里,假如不送回去,下一顿饭的蒸笼里就会找不到属于自己的饭钵子,就得挨饿。

食堂伙房上面是一层小楼,住着薛冰这样的不是班主任的老师。班主任都住在自己班级的后面,一间小房,承载着五湖四海。

食堂与厕所,被宽宽的操场隔开,因此,闻不到厕所里传来的味道。倘若发西南风,整个学校都会被笼罩在一片发酵的味道里,让人晕晕欲吐,却找不出吐的理由。

操场原来是一块三合泥地,当初修学校的时候,夜以继日打夯垒实的土地,至今还是寸草不生。现在操场全部是水泥覆盖,现出的现代感与教学楼格格不入。操场两头竖着玻璃钢的篮球架,一切族新。

柳汉他们乡党委成员全部到齐,坐在铺着红布的主席台上,看到我和薛冰来,带头鼓起掌。底下乌压压坐着的一片学生就一齐拍起手掌。

校长低声与柳汉书记耳语了一下,站起来,破着嗓子喊:“安静,安静,现在开会啦。”

柳汉旁边留下了一张给我坐,朱士珍坐在最靠边的位子上,我经过他的身边,看到他满脸的笑。

首先是柳汉书记讲话,中学现在是乡里拿得出手的一件事。从建校到现在,陆陆续续也出过一些人,比如薛冰,柳小妹,郝强他们。即便是孙德茂,也在中学里呆过一年时光。

乡中学学生除了几个附近的,其他全部住校。住校要晚自习,晚自习就是两个学生共一盏油灯。因此每到夜幕降临,中学这块地方就星星点点起来,恰如夏夜的萤火虫。

柳汉在给学生画饼,说这块地方马上就要灯火辉煌,学生不用再在煤油灯下读书,熏黑了鼻子烧焦了眉毛,别人都以为我们农古乡人歪瓜裂枣。柳汉的话引来一阵笑声,底下骚动起来,各班班主任赶紧制止。

柳汉大度地一挥手说:“有电了,这个球场就要变成灯光球场。以后大家学习辛苦了,打几个球,是放松自己的好办法。”

他的手突然指着我说:“这是乡里的郁秘书,大城市衡岳市来的。你们的这个球场啊,都是郁秘书捐的钱修的。所以,吃水不忘挖井人啊,你们大家要鼓掌,感谢郁秘书。”

底下突然就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这个待遇,想必柳汉都没享受过。

我偷眼瞄一下薛冰,发现她也在看我。看到我看她,她脖子一红,扭身走开我的视线,空余我的怅然。

剪彩过程很隆重,几个胸脯已经隆起的女中学生排成一排,手里端着剪刀和红布。乡党委成员人手一把剪刀,我与柳汉并排站,在热烈的掌声中一刀剪去了我的五万块。

剪完彩,学校汇报演出,一群女学生排队走上篮球场,薛冰出现了,她身着一条淡绿色的裙子,露出白皙饱满的小腿,胸前因为裙子的勾勒,呼之欲出。

她的马尾辫子活泼地跳跃,如一朵莲,又如一匹快活的小马。她裸露的手臂在阳光下纤毫毕露,如瓷般的面容红晕绽现。

女学生们排成整齐的一排,她们已经发育的身体透露着青春的气息,高低起伏的前胸如一朵朵鲜花在我眼前绽开。霎那间,我感觉有股血从脚底下冲上来,凝结在我的小腹下。

我靠!老子暗暗心惊。这样的表现以前从未有过,我暗暗伸手进入裤口袋,使劲压抑不安分的兄弟,告诫他在这个大众广庭之下,任何一丝杂念都是不洁的念头。

她们表演女声合唱,薛冰指挥。看得出她们经过精心的排练,尽管没有伴奏,她们还是一板一眼地婉转啼合。

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薛冰的后背看,她飞舞的双臂在我眼前幻化成一只千年的蝴蝶,我迷离起来。

一连表演七八个节目,薛冰始终站在球场边指挥。看来她是这场汇报演出的导演,校长一直在找柳汉说话,并不太在意这场演出。

我是聚精会神地看,我没看别人,我只看薛冰。她似乎感觉到了,有几次朝我莞尔一笑。我是心花怒放,一直想着等下演出完了我该怎么去找她。

柳汉坚决不吃饭,带着一批党委成员要走。校长苦口哀求吃饭再走,柳汉推辞不过,就把我留下来,还留下了朱士珍。

朱士珍兴高采烈地与老师们打着招呼,拉着我一一介绍。低声对我说:“老弟,你喜欢薛老师啊?”

我矢口否认,朱士珍满脸城府地说:“老弟呀,还想瞒着我啊,老哥我可看出来了。一个下午,你的眼睛就没离开过薛老师。”

我为我的鲁莽脸红起来,这个老狐狸,你注意我干嘛?

朱士珍拍拍我的肩膀说:“老弟,薛老师蛮不错啊,年轻、漂亮,又有知识,配老弟刚好。”

我没接他的话,看到薛冰远远地过来,我扔下他说:“朱主席,一起去厕所么?”

朱士珍尴尬地一笑,摇摇手,看我不大喜欢这个话题,只好自己去找校长聊天。

“今天的节目怎么样?”薛冰歪着头看着我笑。

我竖起大拇指说:“非常好,有专业水准。”

她嘻嘻一笑说:“没侮辱你的五万块吧。”

我大窘,顺口就说了一句:“今天最漂亮就是你了。”

“真的吗?”薛冰追着我问,娇羞从脸上浮现,她绞着双手说:“我姐要我告诉你,她请人抓了一只野兔子,叫我们一起去尝尝。”

金凤啊,你的良苦用心我明白啦!

我对薛冰说:“今晚我们一起去走走吧。”

薛冰羞羞地点了一下头,兔子般跑开了。

50、别动,摸摸我

金凤的儿子雨儿已经学会了走路,能扶着板凳或墙壁走很远。看到我们进来,笑嘻嘻地张开胖嘟嘟的小手要抱。

薛冰无限爱怜弯腰,顺手将一袋子东西递给我。

金凤从里屋出来,夸张地从我手里接过,嗔怪着薛冰说:“怎么能让郁秘书拿东西啊?”

薛冰亲着雨儿说:“他又不是什么贵客,拿下东西,怎么了?”

金凤笑着扭了一把她说:“做女人的,不知道疼自己老公,怎么行啊。”

薛冰就红了脸,不敢看我,移开话题说:“我姐夫呢?”

“在工地上忙啊。”金凤伸手抱过雨儿,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说:“要尿不会叫妈啊,看看,又湿了。”吩咐薛冰去里屋拿条裤子来换。

金凤边给儿子换裤子边说:“工地忙着呢,他现在负责三个村的电线杆挖洞,还要测量三个村的机耕路,一个星期没回来了。”

“姐夫真狠心啊,不想儿子还不想我姐啊。”薛冰打趣着说。

“想什么呢?老夫老妻了。”薛冰叹口气说:“工作重要。何况这么大的工程,造福积德的事。一年不回也不怪他。”

我看了金凤一眼,生了孩子的她愈发水灵。腰身仅可一握,胸前的两个**,挺拔得如乡政府门前的大山,由于还在喂奶,她没有穿胸衣,依稀能看到她的**突兀。这两个**曾经给了我无限的安慰,我是个喜欢**的男人,不仅仅是她的神圣,更是性的原始点。

她的屁股丰满而结实,微微翘起,裤子包裹不住的风情隐隐流露出来,撩拨着我的神经。我似乎冲动了,感觉到老二在悄然地膨胀。

金凤显然看到了我的注视,她把儿子递给薛冰说:“郁秘书,我有几句话给你说,你跟我来。”

她起身进了里屋,我踌躇了一下,薛冰白我一眼说:“去呀,我姐有话跟你说。”

我只好随她进屋,金凤扭身把门关上,如燕子一样扑入我的怀抱,把嘴送上来,堵住了我的嘴。我慌乱地想要推开她,她在我耳边轻声说:“别动,摸摸我。”

她拿起我的手伸进衣服里,在她滑如腻脂的乳上摩挲,我的手掌滑过她的**,她的**已经硬了,如珍珠一般咯着我的手心。

她低吟了一声,手伸进我的裤子,握住我昂然挺立的老二,无限爱怜地套动了几下。我的手也滑进她的裤衩,入手一片湿滑,她收紧了腿,夹住我的手,低声说:“我给你吧。”

说完就拉下裤子,露出白晃晃的屁股,两腿间一片茂盛,这个曾经让我欲死欲仙的地方,如今水草丰茂,细水潺流。

我掀开她的衣襟,一口噙住她的**,舌尖裹住,细细品砸。

突然屋外传来雨儿的哭声,随即就听到薛冰喊:“姐,雨儿尿啦。”

金凤慌慌张张地推开我,放下衣襟,整理了一下头发,再在脸上摸了一把,抱歉地说:“晚上我等你。”

然后她故意大声回答说:“我妹子是多么漂亮的人儿啊。”

外屋薛冰手忙脚乱地给雨儿脱裤子,看到我们出来,疑惑地目光在我的脸上停留了一下,说:“你们干嘛?”

金凤洒然一笑说:“冰儿,姐在办大事。”

“你们办事还关着个门,有什么秘密啊?”薛冰嘻嘻一笑,毫无心机。

“现在不是秘密了。”金凤又在儿子屁股上拍一巴掌,骂道:“小屁股,怎么那么多尿啊。”

薛冰心痛地抢过雨儿抱在怀里说:“小孩子,当然屎尿多啊。”

雨儿别了别嘴,哇地一声苦了。

两个女人一唱一和,再次换好了裤子,金凤把雨儿往我手里一塞说:“郁秘书,你帮我抱抱,我和冰儿做饭去。”

她故意把雨儿贴在怀里,我伸手去接的时候,手就自然挨着她的**。

快两岁的雨儿在我的手里格格地笑,伸出小手摸我的鼻子和眼镜。我端详着手里这个小小的生命,他来到这个世界,我今天才第一次如此亲密地接触。这个血管里流淌着我的血的生命,是我生命的延续。爱意从心里升起来,冲淡了**,我偷偷地在他如白雪般的脸上亲了一口,一股淡淡的奶香流淌在我的身边。

厨房里传来两个女人的笑声,我抱着雨儿,想象着他妈金凤的身体,朦胧中似乎又看见薛冰的巧笑,心里一愣,假如薛冰嫁给了我,她与金凤,难道就是两女共伺一夫?

这是个危险的游戏!

吃完饭我送薛冰回学校,金凤抱着雨儿送我们过了小桥,今夜无月,天穹里几点星光,微弱地如同农古乡农家的油灯。夜风呼啸而过,树叶子互相挤着身体,发出瑟瑟的声音。偶有一两声夜鸟鸣叫,给漫漫黑夜增添许多的鬼魅气氛。

身边的溪水无声流动,有蛙鼓噪,扑通跳下水。突然就有鱼儿跃出水面的声音,落水处几点耀眼的白。

田埂路逼逼仄仄,我们一前一后走,拐过一座山包,薛冰在前面停下了脚步,黑暗中我看到她的眼睛显着光芒。她问我:“你跟我姐在房里做什么呀?哪儿久不出来。”

我一惊,装作很惊讶的样子说:“她没跟你说?”

“跟我说什么呀?你们呀,肯定没说好话。”薛冰在黑暗中笑了,弯腰折了一根野草含在嘴里。

我嘿嘿地笑,不知道如何回答。

“快说,不说我生气啦。”薛冰咬断草茎,直勾勾地看着我,看得我心里发毛。

“是不是说你我的事啊?”她见我不回答,干脆挑明了。

我只好点头。

“那你是什么意见?”她羞涩地转过身,留给我一个背影。

此时,行动是最好的说明,话多防漏。我走过去,一把牵过她的手,稍一用劲,拥她入怀。

她在我怀里挣扎了着,如小鹿般撞击着我的胸膛,我低下头,吻住她的唇。她嘤咛一声,随即安静下来,牙齿被我的舌头撬开,双手怀抱住我的腰。

她的唇齿香滑湿嫩,小巧的舌头笨拙地迎合着我。处子之香由津液直灌我的灵魂,我摩挲着她的后背,手指悄悄地用力,点缀着她优美的身躯。

我们贴得很紧,我的下身直接挺起,她明显是感觉到了变化,想扭动身躯,可我抱得太紧,她无法动弹。

我是过来人,虽然不算久经沙场,但对付像她这个的处女,我显得游刃有余。我的手开始向下滑动,停留在她翘起如山峦一般的屁股上,用劲向自己胯下按了按,让自己的兄弟充分享受看不到的温柔。

薛冰想推开我,她的舌头停止了搅动,黑夜里,亮晶晶的眼珠子看着我,复又闭上,任我将她抚摸。

她的手从我的腰上松开,双手端着我的脸,嘴唇在我的鼻子上,眼睛上亲吻。

受到这样的刺激,我无法控制自己,慢慢地撩起她的裙子,直接把手按在她光滑的后背。我摸索到她的胸罩,沿着胸罩的边沿,摸到她的前胸。但我没有直接进去,手在她的乳罩外边摩挲,我甚至感觉到她的**在慢慢的变硬,她的身体绷直了,我含住她的舌头,她的舌头更加生涩笨拙起来,如一条僵硬的鱼不再动弹。

我的手就不再继续深入了,她如惊恐的小兔子一样盯着我的眼睛,呼吸急促起来,全身微微地颤抖,我抽出手,轻轻抚摸着她白瓷般的脸庞说:“我爱你!”

她突然哇的一声哭了,把头埋进我的胸口。

51、突如其来的爱情

一座篮球场,换来一场爱情。我是这么想的,按捺不住兴奋,我打电话给姨,告诉她我在农古收获了自己的爱情。

姨既没有为我高兴,也没有给我泼冷水,她在电话里患得患失地一连声的嗯,最后说:“找个时间带回来吧,让你爸妈见见,我也见见。”

我完全忽略姨的态度,但她的意见我要高度重视。我开始描画回家的计划。

薛冰一吻之后,每日下午都会来我这里,当年的煤油炉开始发挥它的职能,她每日给我做一些可口的饭菜,变着花样让我的口腹之欲得到极大的满足。我们的恋情已经公开,乡政府的干部见到我,都会嘻嘻哈哈地找我要喜糖。

可是薛冰在每次吃完饭后,她最大的限度就是让我抱抱她,摸摸她的乳,亲亲她水晶般的唇,不让我再进一步,尽管我很多次发现她洪水泛滥,她依旧紧守着最后的防线,让我焦躁,让我失眠。

我们相依着躺在床上,她的头靠在我的胸口,右手环抱着我的腰,一条腿搭在我的身上,胸口贴着我,一团温柔包裹过来,我伸手进入她的衣服,轻轻地揉着她的乳,她轻哼着,闭上眼睛,把唇送上来,我吻住她柔软的唇。

这样的场景每天都在上演,每天我都会意乱神迷。

我在她耳边悄声说:“冰儿,我很想。”

她温柔地一笑,握住我的手不让他继续揉搓,含羞一笑说:“控制自己,风。我一定要在新婚之夜才能成为女人。”

我点着她的鼻子说:“你已经是我的女人了,还要在乎一个程序?”

“我不是在乎程序,我是在乎一个感受。”她从我身上爬起来,梳理了一下头发。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柳小妹打来的,电话里她哭着说:“郁风,我爸走了。”

我一听就知道是郝乡长出事了。柳小妹去了北京后第一次给我来电话,没想到第一个电话就是告诉我这个噩耗。

我安慰她说:“不怕,坚强点,我们都在。”想想还有什么不对,又问了一声:“郝强呢?”

“我爹不让他来,说乡里工作任务重。”小妹抽泣着,我想象她一副孤立无援的样子,心里陡然一痛。

郝乡长去世的消息如炸弹一样在乡政府传开。柳汉心急火燎召开党委会,迅速成立一个善后工作小组。

会上郝强一直阴沉着脸,我没看到他哭过,他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着,他的手死死地抓住屁股下的椅子,手指因为用力而失去血色,苍白地张扬着筋筋道道。

子欲孝而亲不在!这种痛苦我完全理解,我安慰他说:“郝所长,节哀。”

郝强虚弱地苦笑,泪水就奔泻而下,他没有哭出声,压抑的痛哭让他的肩膀微微地搐动。

会上决定,治丧小组组长由朱士珍担任,乡党委办、乡妇联、乡团委各抽出人员组成治丧小组,各村工程不能停止,治丧小组派人赴北京,将郝乡长迎回家。

郝乡长回家这件事是大事,怎么回?尸体在北京,运尸体回来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在北京火化?

这个提议一出,即刻遭到郝强的强烈反对。

一千多公里的路,飞机不可能让你运尸体,火车也不可能,唯有汽车,但从北京找一辆汽车运送一具尸体回农古,这是个大工程。

谁都知道郝乡长在家早就做好了棺材,入土为安是他生病以来唯一的夙愿。在农古乡,几千年的风俗都是土葬,这个多山多水的地方,找块地方埋葬一个人太轻而易举了。不管是迷信还是其他,农古乡人认为,人死了火化,下辈子不会再超生了。

柳汉愁眉百结,这个决定让他举棋不定。郝乡长与他共事快十年,就是块石头也捂热了,何况这么多年来,郝乡长一直紧跟着他的步伐,现在又是儿女亲家,他心里苦啊!

朱士珍在会议陷入僵局的时候说话了:“我作为治丧小组的组长,我先表个态:一定要让郝乡长满意,一定要让家属满意,一定要让农古乡人民满意。北京到农古,一千五百多公里,中间还有山路,如果运送尸体回来,最快也要三天,现在天气还热着,我怕会有什么意外。只要组织决定,我个人坚决服从。”

没人做声,大家都低着头不敢表态。

柳汉沉吟了一下,说:“朱主席,你的意见呢?”

朱士珍看了一眼郝强说:“火化!把骨灰迎回来,再用棺材土葬。”

“那我们就看不到郝乡长最后一面了!”妇联主任首先哭出了声。

郝强紧咬着嘴唇不出声,对于父亲,他有着太多的崇拜和热爱,母亲在他十岁那年就撒手人寰,父亲就没再娶,带着他相依为命,从读书开始,父亲再累,也会在他做完作业后给他煮上一个荷包蛋,一直到他读警校离开父亲,每周日都会看到父亲站在校门外呆呆地等着儿子从里面飞奔出来。父亲给了他太多的爱,结婚前夕,父子俩谈了一夜,做父亲的,最大的希望就是在有生之年抱上自己的孙子。可是父亲的这个愿望他没能实现,柳小妹的肚子不管自己如何折腾,始终不见隆起来。没有见到孙子的父亲现在走了,郝强心痛如裂,再也不能控制自己,嚎啕大哭起来。

县里也知道了这个消息,刘启蒙县长亲自派车来农古乡接人,县里派出政府办两个副主任一同赴北京处理郝乡长后事。

我是赴北京人员中的一员,走之前柳汉找到我,让我给中学校长打个招呼,郝乡长回来的当天,农古乡要用最隆重的礼节迎接他回来。

52、我还想要

郝乡长的葬礼隆重热烈,县里各局各乡都送了花圈派了代表。

朱士珍是治丧小组组长,迎来送往表现得体大方,又无时无刻不体现自己的悲哀之情,县长刘启蒙亲自撰写了悼词,政府办一个副主任声情并茂在追悼会上悲悲切切地念,引得灵堂下边一遍哀嚎。

柳小妹完全虚脱了,从她到北京伺候郝乡长一直到他去世,前后不到半个月,她却有一个世纪的感受。郝乡长临走前握着她的手,老眼里泪花闪动,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出来。其实柳小妹明白他想说什么,人之将死,死后谁不想有个孙儿帮自己摔盆?谁不想孝子贤孙举幡?眼前的儿媳妇,出落得水灵灵犹如山上的野菊花,芳香扑鼻却不结果,他似乎冥冥中明白了一些,究竟是他害了儿子,还是儿子害了媳妇?

郝强当初不愿意读警校,是郝乡长逼着他去。当年乡派出所最后一个公安死了后,农古乡就再也没有一个呆过半年的警察。直到郝强毕业回乡,一个人既是所长又是警员,还兼管着伙夫和司机。郝强读书时有次搞训练,从独木桥上跌下来,要命的是跌伤了尻子,医生当年就告诉过他,也许郝强这一生不会再有生育。

儿子伤了后他一直后悔,身上的病就越发的严重,直到柳汉陪着他来北京一检查,知道已经回天无力。

郝强与柳小妹两人并排跪在灵前,小妹一身缟素,苍白的脸毫无血色,只是机械地回礼前来吊唁的人。

全乡各村都派了代表过来参加追悼会,薛冰她们中学的所有老师全部到场,乡政府坪里黑压压的一片人头,两盏汽灯高挂,惨白的灯光映照着一片哀伤。

薛冰悄悄扯了一下我的衣角,她因为恐惧而微微地颤抖。我握住她的手,悄声说:“不怕,有我在呢。”

没见惯生死的人,对死亡都具有天生的恐惧。我也不例外,棺材里尽管只有郝乡长的骨灰,但黑暗的夜空里仿佛还能看到他的身影。

追悼会一结束,人群散开了一大半。各村的代表第二天要送郝乡长上山,他们就不能再回去,县里来的人由于公务繁忙,在追悼会结束后都由村民打着火把送到他们停车的地方。

我准备送薛冰回去,她扭捏着不肯走。

我说:“要不,今晚你住我这里吧。”

薛冰看也不敢看灵堂一眼,她偎着我说:“你呢?”

“我在这里陪郝强他们吧。”我说。

“我不,我怕。”薛冰鼓起嘴巴。

“那我陪你。”

“嗯,”她低声答应,又不放心地补充一句:“你不可以睡我。”

我的个天!这句“睡我”让我一下子冲动起来,看看四周黑黢黢的没人,我伸手在她**上轻轻一摸,顿时脑壳里就充满了血。

薛冰生气地打掉我的手,说:“都什么时候啊,你还这样不正经。”

我笑嘻嘻地说:“你是我老婆,老公爱老婆,说破天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我又哪里不正经了?”

黑暗中朱士珍突然冒了出来,阴森森的吓了我们一跳,薛冰更是紧张得直往我的怀里躲。

“是郁秘书,薛老师啊。”他打着哈哈:“你们还没休息啊?”

我说:“朱主席,你还在忙啊。”

朱士珍显得无奈地说:“我是治丧小组组长,明天就要送郝乡长上山了,今晚我还得安排好多事啊。”

我递给他一根烟说:“这次啊,真是辛苦朱主席了。”

朱士珍抽了一口烟,毫无章法地说:“郝乡长走了,农古乡缺了乡长了。”

他这句话一出口,我就明白他要拉什么屎了。

我说:“县里会有安排的吧。”

朱士珍说:“当然,组织上的事,自然有组织办法。”

我说:“也不知道县里派谁来做乡长。”

朱士珍闷声说:“郁秘书,你说,县里是派乡长来,还是在农古乡干部里提拔啊?”

我苦笑着说:“这个我哪里知道。”

朱士珍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县里派干部下来,不熟悉情况,怕是工作不好开展啊。”

我不想继续深入聊下去,我说:“朱主席,你先忙,我送薛老师去休息。”

朱士珍盯着我们看了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说:“薛老师不回学校?”

我不想搭理他,拉着薛冰深一脚浅一脚回到我的小房间。

点亮油灯,我打来水让薛冰清洗,自己一个人靠在屋外的走廊上抽烟,黑暗中看到柳小妹一个人慢慢走来,在门前看到我,凄惨地一笑,拉开门进去。

薛冰在屋里叫我,她穿着我的衬衣,裸露着白白的大腿,对着镜子就着晕暗的灯光梳理着头发。

我从背后抱住她,双手伸进衣服,握住她没戴胸罩的**,入手一片滑腻,顿时情绪急昂。

薛冰格格娇笑一声,挣脱我的手,把我往门外推,嘴里说:“你去陪郝所长他们吧。”

我被她推出房门,我压低声说:“我真走啦。”

“走吧。”她说完就关上了门,我站了一会,发现她没有再开门的迹象,顿时六神无主。

隔壁小妹房间里一片漆黑,声息全无,我试着推了一下门,门无声息就被推开了。

透过一线光亮,我看到小妹低垂着头坐在床边,她抬头看了一眼我,又低了下去。

我走过去,还没开口,小妹就扑入我的怀里,咬着嘴唇哭。

我手足无措,只好任她抱着,自己双手在她背上轻拍,我用无声来安慰她的无助和悲苦。

小妹突然扬起头来,盯着我的眼睛说:“你敢亲我吗?”

我毫不犹豫就把嘴唇覆盖在她的嘴上,小妹的舌头灵巧地钻了进来,抵着我的舌头,慢慢地搅动。接吻就是一杯毒药,所有的防线刹时奔溃。小妹越抱越紧,似乎要把身体完全融入到我的身体里去,她的吻让我几乎要窒息,我的舌头将她的舌递回去,她又毫不犹豫送回来。

吻了一阵,她放开我,指着房门让我出去。

我茫然啊,刚才还激情如火,现在又让我出去,我呆呆地没动。

/> 小妹拉起我的手,柔声说:“乖,你去灵堂陪郝强吧。”

我点点头,正要走,小妹又拉住我,低声说:“我还想要。”

本来被薛冰勾引起来的血还没退下去,现在又被小妹柔情万种的挑逗,我完全奔溃了。外面传来的哀乐让我心里一颤,我摸了摸她的脸说:“我去陪他了。”

说完,拉开房门,朝着哀乐遍野的灵堂走去。

53、赵金明和月白嫂的前尘往事(上)

郝乡长入土为安。全乡工作重点再次摆在两大工程上来。

赵金明按照乡里的工作安排,负责老鹰嘴村、紫烟村和泉水村的工程建设。

老鹰嘴因地势而出名,据说三国张飞走兵的栈道就在老鹰嘴。老鹰嘴是县城到农古乡的必经之道,也是地势最为险恶的一段。一条刚容一辆车通过的山路挂在悬崖峭壁上,底下一条千年不涸的小溪,小溪对面就是老鹰村,住着百十来户人。

老鹰村村长大牯牛,全名赵德亮,与赵金明本家,祖上一个祠堂。

赵德亮老婆月白嫂,是个出名的美人,十里八村的人谈到她,男人都会自举,女人都会嫉妒。

月白嫂三十出头,水灵灵的农家少妇,要乳有乳,要臀有臀。特别是她的腰肢,虽然生了两个小孩儿,依然蜂腰毕立,衬得胸前的两个**,有如奇峰突起。

月白嫂出名的泼辣,未嫁之前做过村妇女主任,据说当年的村长垂涎她的美色,经常以谈工作为名揩油,月白嫂装作懵懂,直到拿到了村长的贪污材料,一状告到乡里,免了村长的职,自己也从此不再干妇女主任,寻寻觅觅几年,嫁给了赵德亮,做起了相夫教子的营生。

月白嫂读过书,与赵金明是初中同学。两个村子相距也不是很远,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认识。稍大一点了,小孩子都喜欢成群结队砍柴打猪草,赵金明家里不养猪,最多就是砍些干柴。月白嫂家里每年都要养两头猪,一头过年的时候杀,一头卖了做兄弟姊妹的学费。月白嫂每日放学后都要打两笼子的猪草。好在乡里猪草多,随便一条小溪边就能打到。

不打猪草的赵金明就闲着无事,每日帮月白嫂打。

月白嫂那时还叫月白,所有人都叫她月白,都看出来她是个美人胚子。

八岁那年,正是收油菜的时候,油菜都种在山上,不像现在种在田里。油菜地里都有最丰茂的猪草,每到这个季节,油菜地里都会看到打猪草的人。

赵金明本来一个人在家里守着老母鸡下蛋,偶而抬头就看到了背着笼子上山的月白,他就撇下老母鸡,从门背后找了一把柴刀,跟着月白上了山。

两个人打好了猪草,坐在已经打光了菜籽的油菜杆堆上,赵金明就对月白说:“月白,你做我老婆吧。”

月白歪着头灿然一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她说:“金明哥,我做你老婆好啊。”

两个人就学着大人亲嘴,月白亲了一下说:“不对,你咬痛了我。”

赵金明就笑,伸出手摸了月白的嘴巴一把说:“怎么不对了?”

“不是这样亲。”月白做了个示范说:“我爹就不是这样亲我娘的。”

赵金明嘻嘻一笑,刮着月白的鼻子羞她说:“你看到你爹娘亲嘴?”

月白鼓起腮帮子,气鼓鼓地说:“只看到一次。你们家想看还看不到呢。”

赵金明娘死得早,老赵带着儿子没再娶,所以从小到大,赵金明不知道母爱是何物。

“哪你教我亲。”赵金明把嘴巴送上去,张着亮晶晶的眼睛。

月白摇着手说:“你要把眼闭上。”

赵金明就乖乖地闭上眼,月白把嘴巴凑过来,伸出小小的舌头舔了一下赵金明的嘴唇,大人似地说:“这样就对了。”

两个人亲了一阵,感觉一点意思也没有,月白就说:“大人亲嘴都把衣服脱光亲,还要亲奶奶。”

赵金明看了一眼周围,说:“都没块干净的地方,会痒死人。”

月白用小手指点着他的额头说:“你真笨,把衣服盖在菜籽壳上不就好了呀。”

两个人就脱光了衣服,面对面坐着,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看了一阵,月白指着赵金明的小**说:“你哪里好小哦。”

赵金明仔细看了看月白的下体,气急地说:“你哪里也很小。”

月白说:“我娘说,男人越大越有男人味,女人越小越有女人贵。”

赵金明寻思半天,想不出一个道理,就把手伸过去,摸了摸月白的下体,若有所思地说:“还有这种说法啊。”

月白就安慰着他说:“我娘说,男人哪里会长大的,年龄大了,哪里也跟着会大。”

赵金明就拿起自己的小**扯了扯,居然就硬了起来,比起刚才大了许多。月白格格一笑说:“你看,大了咧。”

说完自己躺下来,招呼赵金明爬在她身上,说他爹就这样爬在她娘身上。

赵金明懵懵懂懂爬上去,硬起来的小**在月白小小的腿上乱撞,痒得月白一阵阵的笑。

爬了一会,不知道下面还要做什么。月白就指着自己小小的**说:“你要亲这里。”

赵金明拿舌头轻轻舔一下,感觉有股咸咸的味道,就不肯再亲,月白却按住他的头不让他离开。舔了几下,月白居然就满脸潮红,小小的屁股往上顶了顶,掀下了赵金明。

这样的事在他们童年里有过三次,到了有天赵金明摸月白的胸,发现比原来隆起了许多后,月白就不让他再摸了,两个人最多就是躲在没人的地方亲一下小嘴。

到了中学,月白一夜之间就出落得水灵灵,她的**即使用最紧的抹胸,也掩盖不住突兀。她的两条腿变得修长而有弹性。

赵金明也发现自己变了许多,首先他发现自己下面不知道什么时候长了一层绒毛,后来有一天他醒来后,发现裤裆里流了一滩粘粘的东西,拿到鼻子底下一闻,有股腥腥的味道。

人大了,反而很多话不敢说了。从此赵金明和月白就很少说话,即使相遇了,也是匆匆瞟一眼。月白的脸经常没来由的红,赵金明有时候在课堂上想起八岁那年的事,也会迅速地勃起。

直到初中快毕业了,大多数学生选择不读了。老赵逼着儿子考中专,并准备将儿子送到县里中学去读。赵金明是一百个不愿意,就找了个机会,写了一张纸条约月白出来。

刚好那天晚上乡里放电影,男女老少都去了,月白按赵金明的纸条到了,看到赵金明蹲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再张望,看到她,递了个眼色,两个人一前一后离开电影场,躲在学校后面的松树林子里。

月白靠在松树上,嘴里咬着一根狗尾草。问道:“金明哥,你找我有什么事?”

赵金明无限悲苦地说:“我爹要送我去县里读书。”

月白说:“那是好事啊。”

“可我不想去。”

“为什么不想去?”

“去了就看不到你啊。”

月白就笑了起来,说:“我有什么好看的。”

赵金明盯着她的胸说:“你就好看,我最喜欢看了。”

月白羞羞地扭转身子,说:“读完书再看啊。”

“我一天都不想离开,我就想天天看。”赵金明咽了口唾沫。

月白直勾勾地看着他说:“你如果娶我做老婆,就能天天看了。”

赵金明走过去,双手扶住她的肩膀说:“你早就是我的老婆了。”

说完也不等月白说话,直接就扑棱棱地把嘴巴盖上去,捂住了月白的唇。月白下意识地想要移开头,可惜赵金明吻得太紧,她没办法移开半点,只好张开嘴唇,迎合赵金明舌头的侵入。

月白的身子一软,靠着松树顺势滑了下去,赵金明软玉温香在怀,顿时意乱神迷起来,下体立马高昂起来,似乎要钻破裤裆。

吻了一阵,比起当年来,滋味好了许多,妙不可言的感觉在他们心里流淌,赵金明的手伸进月白的胸衣里,一把抓住白兔般的**,细细的摩挲。月白呼吸急促,一口咬住赵金明的舌头,疼的他抽出手跳开。

月白格格一笑,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又帮赵金明扯平了衣角,柔声说:“金明哥,你去读书吧。我等你。”

赵金明还想去抱她,月白眼睛一瞪说:“再来我就喊人了。”

54、赵金明和月白嫂的前尘往事(中)

要说赵金明的胆量,比耗子大不了多少。被月白一吓,既然不敢再动,舔舔嘴唇,放开了月白。

老赵是想尽了千般办法,最后托人找到了县一中的教导主任,提了不少的山货,外搭一个红包,把儿子送到了一中寄读,前前后后就半个学期,赵金明居然就考到了市财校,读了三年,回到农古乡,先是在财税所,后来成立农村基金会,就做了第一任的基金会主任。

回到农古的赵金明,迫不及待去找月白,两个人三年多没见过面,不知道有多少的话儿要说。何况自己已经从懵懂少年变成了青年,八岁嫌小的月白,如今再看到自己的宝贝,不知会作何感想。兴冲冲跑去月白家,月白家里人对这个青年人一点印象也没有,审问了半天,知道是乡政府老赵的儿子,于是欢天喜地杀鸡捕鱼招待他。叫了一个五岁的孩童,去村上叫月白回来。

月白刚好做了一年的妇女主任,天天跟在村长的屁股后面找大肚婆结扎,弄得全村的妇女看到她就好像看到阎王一样,照面也不打,年纪大的女人就一点也不客气,常常在她背后指指点点,说这个挨千刀的浪货,生了儿子都会没屁眼。

全村的男人倒是都愿意看到她。月白喜欢穿紧身的衣服,故意把胸前的**顶出老高,露出胸口一片白白的肉来,走路又喜欢扭胯,两瓣屁股就如河里的蚌壳,摇摆得男人心醉神迷。月白把头发披散开,后脑别着一支发夹,头发搭在胸前,随着走路,波澜起伏,风情万种。

男人们看到她就要开几句玩笑,月白年纪不大,但不惧怕玩笑,有年老的男人色迷迷地盯着她的**说:“月白啊,你**那么大,不怕把老公闷死啊。”

月白就会灿烂一笑说:“有奶便是娘,还不先叫娘?”

老男人就会红着脸,低着头在一片讥笑声里走开。

年轻的男人看到月白,一般都会紧张地开不了口,装模作样从她身边走过,拉长胸腔呼吸一口月白身上的香气。这种情况比较多,村民兵营长赵德亮就是其中的一个。

赵德亮没当过兵,但会打枪。先是打鸟铳,后来去乡里集训了一个星期,打了一回真枪,回来就做了民兵营长。赵德亮的叔叔就是老鹰村的村长赵半仙。

赵半仙做村长也是有来由的,本来他是一个看相算命的江湖人士,走村串户给人择日下葬造屋,间或帮小孩儿做些驱邪的勾当。偶然遇到县里一个干部,帮着人看手相,说此人非同小可,今后必定飞黄腾达,果不其然,没多久,干部上调到市里做了大官,就是现在的组织部长黄山。黄山特地问了赵半仙有何要求,赵半仙笑而不语,最后装作无奈的样子说:“要是帮我,就让我做村长。”

这点小小的要求根本就不算是回事,黄山来到县里视察,政府安排接待,问黄山还有什么人一起来聚聚。

黄山说:“我只有一个人来,你们就在我旁边给他留个位子就好。”

县里不敢怠慢,又不知道来的什么人,诚惶诚恐地等待,最后等来的就是赵半仙,有些人认识他,私下问他与黄部长什么关系,赵半仙都是莫测高深的微笑。

一顿饭下来,半点也没提赵半仙的事。黄部长要回市里去了,临走前对县长说:“老赵这个人,还是比较可靠。只是身份不大好,一个普通老百姓,被人传出去跟县长同一个桌子吃饭,影响不会太好。”

县长心领神会,没多久亲自去了老鹰嘴村,提拔赵半仙做了村长。

做了村长的赵半仙,老本行不但没丢,反而要吃独食。凡是跟他一样看相算命择日的,一律不许在老鹰嘴村里活动。他安排侄儿赵德亮做了民兵营长,走三步路都要带着身边,其实就是怕别人在背后打黑枪。

不许别人做还不算什么事,他自己把价格竟然提高了一半。原来帮人择个日子只能收五块,现在最少要十块,还得搭上一包烟,两瓶酒。

老鹰嘴村的人知道与他计较没用,人家是县长亲自选的干部,奈何不得。

偏偏月白就不高兴了,事情的起因还是月白的小侄女爱夜哭,请了赵半仙来驱邪,赵半仙家里有个草鸡老婆,脸上像常年没洗过一样,垢着一层灰暗。突然见到明眸皓齿,丰乳蜂腰的月白,立即惊为天人。想尽办法搭讪,无奈月白连正眼也不瞧他,于是做了法事后,要了月白哥哥五十块钱。

五十块钱几乎是一个农村家庭三个月的油盐钱。月白哥哥不想给,赵半仙就指着月白说:“不给也可以,两条路你选。”

月白哥哥问是那两条路。赵半仙边收拾着东西边慢条斯理地说:“一条路就是你们家今年出一百个义务工,全村的山塘大路要修好。”

月白哥哥觉得委屈,五十块钱要做一百个义务工,太不划算,就问第二条路是什么。

“第二条路就是你老婆立即去乡医院结扎,拖一天罚一千。”

第二条路更加走不得,月白哥哥生了两个女儿,肚子里怀了一个,偷偷找人照了一次B超,是个男孩儿,现在去流产结扎,比要自己的命还厉害。两条路都走不通,月白哥哥就急红了眼,慌得想哭。

赵半仙说:“两条路,你选一条走,我没空陪你了。”

月白哥哥死乞白赖地拉住赵半仙哀求说:“村长,还有不有第三条路?”

赵半仙就等他这句话,故意磨蹭半天说:“路倒是还有一条,怕是你做不了主。”

月白哥哥拍着胸脯子喊:“只要你老说了,我家的事,老子就一定做主。”

赵半仙指着月白说:“村里妇女主任年纪大了,很多工作做不了,要是你妹来做村妇女主任,一切就好谈了。”

月白哥哥一听,顿时矮了半截身子。

自己的这个妹妹,生性就泼辣,小时候与赵家一个小子订了婚约,虽然一直不见动静,但妹子从来就拒绝说媒的人,闹得厉害了,就以死相抗。

赵半仙要妹妹去做妇女主任,谁都看得明白他的心思,如果把妹妹往狼口里送,做哥哥的良心过不去。

迟迟艾艾不敢表态,闷着头抽老旱烟。赵半仙见他不敢表态,知道这个事还得月白自己做主,就故意对月白说:“你最好赶快帮你嫂子收拾收拾,今日下午就去乡卫生院。”

月白盯着赵半仙老树皮一样的脸,一字一顿地说:“如果我做了妇女主任,其他就一笔购销?”

赵半仙肯定地点头答应。站在门边的赵德亮更是兴奋得鼻子尖都红了。

月白说:“那好,我答应你。”

从那天开始,赵半仙每天就带着月白和赵德亮,穿梭在老鹰嘴村的每一个角落。

55、赵金明和月白嫂的前尘往事(下)

月白家来了个乡里干部,消息像水一样就漫过了全村。

一群老妇人就结伴过来,围在月白家的门口,指指点点着赵金明。

赵金明在城里生活了三年多,学到很多的礼貌,就客气邀请老妇人们进屋坐。老妇人并不买他的账,反而问他说:“听说你是来找月白的啊?”

赵金明忙着点头承认。虽然出去三年多,农村的规矩他还是清楚得很。

“你找她做什么?”老妇人们追根刨底。

“月白是我女朋友,我来看她。”赵金明老实回答说。

“女朋友?”老妇人们一阵哄笑:“自家老婆吧。”

赵金明红了脸,说:“也可以这么说。”

老妇人们一脸的鄙夷,抛了一个白眼说:“你一个乡政府干部,年轻有为,怎么娶这样的浪货?”

月白哥哥听到了,冲出门外吼道:“那个老不死的乱嚼舌根子,看我不撕烂她的**。”

老妇人们并不怕他,挺起瘪瘪的胸脯说:“老娘还怕死?有本事你就来。”说着抖动自己的胯,拍着喊:“有逼养,无逼教的货。来呀!”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赵金明无所适从,他尴尬地站在阶基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正闹着,月白风风火火地回来,冲过去照着老妇人就是一嘴巴,打得老妇人的嘴角出现了血沫子,老妇人就地一坐,扯着嗓子哭闹起来:“快来人啊,打死人啦,不要脸的**打死人啦。”

其他老妇人也不去扯她,任他哭闹。

月白打人后看到了赵金明,脸上一红,也不打招呼,勾着头进了屋。

赵金明跟进去,月白坐在床边,看到他进来,泪水扑簌簌地流下来。

“你还记得我。”她无限怨恨地说:“三年了,连封信也不给我。”

赵金明就急忙辩解说:“我写了好多的信,托我爹带给你。你没收到么?”

月白说:“你爹什么时候给过我信了?”

赵金明一笑,安慰月白说:“现在人不是回来了么?”

“回来又怎么样?你没听到这些老女人骂我么?”月白擦干了眼泪,指着凳子说:“你站着干什么?坐呀,你站着我心慌。”

赵金明就在她对面坐下来,诚诚恳恳地说:“我不会相信她们的话。”

“那你相信什么?”

“我相信你。”

月白破涕一笑说:“你真相信我?不后悔?”

赵金明踌躇了一下说:“除了你,我还能相信谁?”

月白就朝他招招手说:“你过来,我看看你,变了多少。”

赵金明迟疑了一下,说:“肯定变了,大了。”

月白抿嘴一笑说:“你都二十岁了,当然大了。”

赵金明一急,脱口而出说:“我是说哪里大了。”

月白就羞红了脸,扑到在被垛子上,笑得花枝乱颤。

赵金明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看了看门,走过去关上,返回来也坐到床边,伸手把月白抱过来。月白微闭着眼睛,她胸前的衬衣扣子张开了,露出里面饱满的胸脯。赵金明心里一热,低下头就要去吻她。

月白微微吐着气说:“金明,你要想好哦。”

赵金明奇怪地问:“我什么没想好?”

“你是吃国家粮的,我还是农民呀。”月白坐起来,揽过他的手,握在手心里说。

“有什么不一样的啊,国家粮就了不起?”赵金明抽出手来,揽过月白的腰:“要我说,国家粮哪能跟农村粮比?现在还好,看目前的形式,今后肯定会取消。”

“毕竟还没取消啊。”月白叹口气说:“你知道你爹为啥不把信给我吗?”

赵金明摇摇头。

“我知道。”月白恨恨地说:“不就是嫌弃我是个农村粮么!”

“我不嫌啊。”赵金明恳切地说:“我养得起你。”

屋外的老妇人哭闹得更厉害,像伴奏一样合着他们的谈话,搞得人心烦意乱。

月白哥哥劝慰了几句,不见丝毫的效果,也就不再劝,反而拿条凳子坐在老妇人面前,看她呼天抢地的表演。

赵金明坐不住了,三年第一次来,就遇到这样的尴尬,尽管他知道月白泼辣,行事不拘小节,但老妇人的哭诉,字字句句都钻进他的耳朵,直往心里刺。

赵金明就试探地问:“月白,你现在是妇女主任啊?”

月白苦笑着说:“是啊,我是被逼上架的鸭子。”

“你一个没结婚的姑娘,怎么做妇女主任呢?”赵金明不解。在农村做村妇女主任的,哪一个不是结婚生子的女人?没结婚的姑娘,如何开口给别人讲避孕和结扎的事?

“已经做了,还能怎么着。”月白不屑地说:“老娘不但现在做,今后还要继续做。就要气死这帮老娘们,该扎的扎,该环的环。就不含糊。”

“你听她们骂得多难听啊。要不,我们不做了?”赵金明紧了紧手,手指如弹钢琴一样在她的腰眼跳跃。

月白不做声,良久,看了一眼赵金明,说:“你是不是相信她们了?”

赵金明苦笑着说:“我不是相信,我是不想影响太坏。”

月白说:“你要是真有这心,你出去让她闭嘴啊。”

赵金明不敢去,他嗫嚅着说:“她们乱说,就让她们说,我们不听就是了。”

月白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呵呵笑了起来,站起来指着赵金明说:“赵金明,你不是个男人。”

还没等赵金明鼓足干劲,下定决心,月白就打开门走了出去,赵金明紧跟着出来,就看到赵德亮气端吁吁的过来,黑着脸冲着老妇人就是一脚,嘴里骂道:“你个老不死的**,骂街也不找个地方,想死是不?”

老妇人一看他这个架势,就是个要命的样子,赶紧收声从地上爬起,看也不敢看他一眼,灰溜溜地走了。

赵德亮冲着老妇人的背影喊:“下次我要再看到你来月白家闹事,你们最好准备好棺材来。”

转眼看到赵金明,脸上马上堆满笑,伸出手来握住赵金明的手说:“金明老弟,来啦。”

赵金明并不认识赵德亮,赵德亮明显比自己大几岁,小学没毕业就跟着赵半仙闯江湖了,最拿手的就是做得一手好猎具,随便在山上支开一个夹子,就能捕到想要的野物。

月白的嫂子还在忙着杀鸡杀鱼,看到赵德亮,笑着说:“德亮兄弟,去抓个兔子来红烧着吃啊。”

赵德亮哈哈一笑说:“嫂子,好久没上山了呢。”

握住赵金明的手稍微用了一下力,痛得赵金明嘴一咧,随即放开手说:“我们去喝酒,不醉不休啊。”

赵金明是聪明人,看出了赵德亮来者不善。好汉不吃眼前亏,他眉头一锁,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事来,拍着额头说:“哎呀,今天是发工资的日子,乡政府干部都在等我呀。”

说完抱歉地冲赵德亮一笑说:“改日我们喝。”又扭过头问月白:“你去乡政府吗?”

月白嘴一别说:“我去乡政府干啥?不去。”回转身进了屋,扔给赵金明一个背影。赵金明无可奈何地苦笑,一个人回转身走了。

从此以后,老鹰嘴村再也没看到赵金明的身影。

56、舟桥部队进了山

县武装部带着姨父的舟桥部队进山了。

接到这个消息,我正在为老鹰嘴那段路的拓宽工程伤脑筋。中午吃过月白嫂做的饭,本来想躺在凉椅上小寐一会,还没躺下去,就接到姨的电话,说我的姨父带着一个营的装备来了。

老鹰嘴这块地方,人力永远也做不到继续拓宽路面的可能,放炮炸山的可能性也不存在,万一炸不好,落下的石头砸坏了老百姓的屋,是吃不了还得兜着走的事。我不会冒这个险,赵金明更加不敢,他只会带着一群人拿着铁钎锄头,像给大地挠痒一样破坏着几块小小的石头。

姨父部队的到来,给我黑暗的工程增添了无限的希望。

姨父一到县里,就问武装部找我。武装部根本不知道我这个人,只好一个电话打到县政府。县政府听说来了一个营的兵,要去农古乡搞演习,先是惊讶得张着嘴说不出话,接下来就问是不是搞错了,农古乡虽然山势险要,三国时期也是走过兵的,但解放后,农古乡每年连穿个军装的人都很少看到。突然有部队要去哪里搞演习,演习什么?

又听说来的是舟桥部队,不是打枪开炮的营生,越发百思不得其解。

事情汇报到刘启蒙县长哪里,刘县长稍一思忖,拍着桌子叫好。当即安排政府办联系我,说无论如何要第一时间赶到县里去。

等我赶到县里,姨父的部队已经安营扎寨了,正在生火做饭。

县政府办主任和武装部长带着我去见我姨父,看到姨父站在一辆挖掘机的履带上,看到我们过来,他跳下来,与主任和部长一一握手,问我:“你是小风?”

我的这个姨父我只在照片上见过。我姨恋爱、结婚等所有大事我都没有参加过。姨父一年就一次探亲假,来我家也不多。关键是我姨,总是不想让我见这个姨父,也不知道究竟为什么。

“你阿姨叫我给你带了些吃的东西。”他挥手叫通讯员去帐篷里拿东西。

“张营长,郁秘书是你外甥啊?”武装部长打量着我说:“真不知道啊。”

我姨父张营长笑眯眯地说:“不算个事。这次来演习啊,上头是有任务的。我作为一个刚提拔起来的营长,带领部队备战,是职责所为。打扰你们啦,见谅见谅。”

原来我的姨父现在已经从连长升到了营长,这么大的喜讯,姨却从来也没露过半点口风。

政府办主任哈哈笑着说:“张营长,军民一家亲,就不说客套话了。”

倒是武装部长,疑惑地问:“张营长啊,你们要去的农古乡那个地方,道路不通,连个电都还没装上。现在他们在修路架线,怕是不好走啊。”

我姨父张营长豪气地说:“我们是干什么的?舟桥部队,就是干架桥修路的事。这不,撞到了枪口?”

他指着身后排列整齐的辎重车辆说:“你们看,开山的,架桥的,辗压的,我什么机械没有?”又指着远处的一辆旁边站着两个士兵执勤的车说:“那是什么?一整车的**!”他哄的一声,比划了一个大动作,吓得政府办主任退了几步:“一座山,也就是几秒钟的事。”

姨父的话让政府办主任明白了,他立即满脸堆笑,拉着姨父的手使劲握了握,说:“刘县长请张营长今晚一起就餐,郁秘书、李部长作陪,张营长你看看怎么样?”

姨父说:“不合适吧?”

政府办主任说:“有啥不合适的?你们部队来地方了,我们地方就应该要拥军。我们是什么关系,鱼水关系啊,就不要见外了啊。”

姨父大手一挥说:“好,一定拜见县长。”

还是在县委招待所,刘县长早已等在哪里,花白的头低着在看报纸,旁边站着一个年轻人,仔细一看,居然是黄奇善。

刘县长老远就伸出手来,陪着姨父入座。

寒暄一阵,刘县长指着黄奇善说:“小郁啊,小黄现在来我们春山县工作了,你们是一个工作组出来的,要多多交流啊。”

我陪着笑脸说:“奇善胸进步快,我要多学习。”

黄奇善看我一眼,使了个眼色,被刘县长看到了,他哈哈笑着说:“小黄啊,打暗号?”黄奇善尴尬地笑,说:“刘县长,我们有半年多没见了。”

“等下你们再慢慢聊啊。”刘县长吩咐上菜,服务员流水般上来,转眼一桌丰盛的菜就摆满了整张桌子。

按级别来说,刘县长是正团级,我姨父是正营级。如果姨父下到地方,级别还得低一级,最多就是个正连级待遇。现在刘县长亲自做东,显示出此事他是非常重视的。

抽了个空,我问黄奇善,现在春山县做啥?

黄奇善低声说:“县团委书记,还没任命。”

我心里一痛,他妈的个奶奶,朝廷有人好做官啊!他是县团委书记,属县级领导,我呢?

黄奇善微微一笑,自负地说:“我不想来啊,可是微微他爸说,年轻人要到基层锻炼,没办法啊。”

黄微微她爸?组织部长黄山!黄奇善你跟他什么关系?心里的疑团郁结起来,胸口像压了块石头,喘不过气来。

“郭组长呢?”我问,对于郭伟,我还是很有兴趣。这个人有鸿鹄之志,今后或许会是对手,或许会是朋友。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我还是低下身段。

“这次学习完后,只有他一个人没派下去,现在市委政策研究室。”黄奇善告诉我说:“微微去了市妇联,其他的有的去了各县局,有的回了原单位。我是这次职位调整最高的人。”黄奇善拍拍我的手背说:“做官就要出奇兵。今天你就出了奇兵。”

一顿饭吃完,刘县长一直兴致高昂,拉着我的姨父嚷道:“张营长,你们支持地方建设,我们地方就应该要支持部队工作。这样吧,春山县任何一个地方,只要你们部队看中,县里无条件配合。”

最后确定部队开进老鹰嘴,炸石开山,将这条路打通成能并排走两辆车的大路。

57、风情万种月白嫂

部队开进老鹰嘴,全村的男女老少都出来看热闹。村长大牯牛赵德亮率领村委班子成员跟在柳书记屁股后,满脸笑开花地笑。

柳汉特地把他从屁股后面拉出来介绍给我姨父,柳汉此举,我心领神会,作为一方土地,姨父就是再大的神仙,也要弯下身段。

月白嫂领着一帮女人,唧唧喳喳地要帮军人洗衣服,说是传统,到了老鹰嘴,这个传统一定不能丢。女人们的热情让这些平常接触异性机会不多的军人心花怒放,毕竟有纪律的约束,也不敢的太放肆,只能偷瞄大姑娘小媳妇风流标致的身段,死死拽住自己的背包。

月白嫂就跑到我姨父的面前,大声说:“首长,你发个话吧。”

姨父看了一眼月白嫂,这个女人穿着一件宽大的蝙蝠衫,宽宽的套在身上,却掩饰不住傲挺的胸脯,下身一条紧身的健美裤,勾勒出她浑圆的屁股和扁平的小腹。一头秀发扎成马尾,像极了女中学生。她光洁的面庞上点缀着一双明亮的眼睛,鼻翼边几粒小小的麻子,显示出这是个熟透了的女人。

她站在姨父面前,成熟性感而不带半点风骚,笑意盈盈地等着姨父发话。

姨父回头扫了一眼兵们,沉着脸严肃地说:“部队有纪律,不能扰民,希望能理解。”

月白嫂立即接口说:“首长,你们是来帮我们呀。我们老百姓只能尽点心意,不能做啥大事。”

姨父说:“理解理解。先宿营吧。”

带兵打仗,安营扎寨是第一条。带兵的人不会安营扎寨,军事素质再好也做不了将军。兵扎寨,首选靠山临水处,假如有树林,必入林驻扎。如此扎寨,进可攻,退可受,闲可隐,战可先。

姨父扫视周围,老鹰嘴入嘴之处,有一块平地,平地上树木葱茏,一条小溪从山顶倾泻而下,水珠晶莹透亮。于是大手一挥,转眼间,树林子里就支起了大大小小的帐篷,辎重车辆驶下了路面,车身上都披上了伪装。

集合,训话。姨父是最高指挥官,当仁不让。

老鹰嘴的村民都站在兵的对面,看着对面目不斜视的兵,啧啧称赞。

县武装部长和作战参谋从县里一路跟来,刘县长有交代,部队只要在春山一天,武装部就不能离开一小时。

柳汉书记早就安排了饭菜,等到兵们一解散,全村的老少就跑上前去拉子弟兵回家吃饭。姨父大度地一挥手,对自己的兵说:“至此一次,下不为例,注意纪律,饭后早回。”

我陪着柳汉书记、姨父和武装部两个领导,随着赵德亮回家。

月白嫂换了一身衣服,笑吟吟地站在门边迎接我们。

驻村干部赵金明去了会计家吃饭,他来老鹰嘴驻村后,还没踏过月白嫂的门槛。

柳汉就让我去叫赵金明一起来,赵德亮笑嘻嘻地说:“书记,赵主任眼壳子高,看不起我家,就算了吧。”

柳汉说:“不行。他是驻村干部,老鹰嘴村的工程他都要负责。今天这样的场合,他不来向张营长汇报,成何体统?”

月白嫂在一边瘪了一下嘴巴,脸上浮起来一层不屑的神色。

说尽好话才把赵金明请来,他却死也不肯进屋,说他就在门外等,等首长吃完了他再汇报。柳汉也不勉强,任他一个人蹲在屋外的石凳上,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胡乱画着圆圈。

月白嫂就生气了,走到赵金明面前,气汹汹地说:“赵金明,过去你不是个男人,现在还成不了男人啊?进去吃个饭,你就会死?”

赵金明连头也没敢抬,瓮声瓮气地说:“月白,我不饿啊。”

“不是叫你来吃饭。柳书记叫你来汇报工作,你坐这里,给泥巴汇报啊。”月白气白了脸,拿脚轻轻踢了他一下说:“起来,进屋去。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还自己过不去啊。”

赵金明就站起来,辩解着说:“月白,我进去。”

月白嫂就灿然一笑说:“就是啊。一个男人,有什么啊。大家都成家立业了,过得都好呀。还纠缠过去干嘛呀。”

他们两个的对话我听得一清二楚,我笑着说:“月白嫂,你和我们赵主任还有故事哪?”

月白嫂笑嘻嘻地对我说:“郁秘书,我们哪有什么故事,要说故事,能和你有故事哪才叫故事啊。”

她的话让我心里一荡,这是勾引?是调戏?是故意让赵金明蒙羞?我一时找不出答案。

大牯牛赵德亮倒是显得非常的大度,看到我们就让月白拿个大碗来,他要和赵金明喝一碗酒。

月白眼一瞪,骂道:“就知道喝,那天喝死都不知道。”

大牯牛笑嘻嘻地说:“老婆,你放心。我赵德亮别的本事没有,对老婆那是一定听话到底。”说完偷偷捏了月白嫂的屁股一把,月白嫂脸上一红,勾下了头。他的这个动作只有我能看到,我就坐在月白嫂的旁边,大牯牛的手偷捏的时候触到了我。

我看着月白嫂浅浅一笑,既是对大牯牛的话表示认可,也是对他的小动作表示默认。

月白嫂知道我看到了,她偷偷瞄了我一眼,羞羞的将双腿并拢,慢慢地把手垂下来,在我的手背上扭了一把。我痛得嘴一咧,柳书记看到了,问我:“小郁,怎么了?”

我忙说:“没事,被蚊子叮了一口。”

柳书记疑惑地说:“大白天的,那么大的蚊子啊。”

月白嫂偷偷地抿嘴一笑,风情万种。

赵金明就要敬我姨父的酒,姨父回敬。再一路喝下来,气氛就越发的热烈。

大牯牛赵德亮是来者不拒,接连喝了几碗下去,说话就开始口齿不清。等到我来敬他的时候,他几乎是扒在桌上了,嘴里嚷:“郁秘书,你跟我老婆喝。”

我说:“赵村长你看不起我是不?别人的酒你都喝,到我了,就叫月白嫂喝,是看不起我还是欺侮我?”

赵德亮斜着眼说:“我老婆陪你喝,还不好?别人想喝老子都不让的。”

月白嫂就端起碗来说:“郁秘书,你看,他都醉成死狗了。嫂子陪你吧。”

我意味深长地说:“单纯喝个酒,怎么好意思让嫂子陪啊。我自己喝了算了。”说完喝下去,一股热浪直冲胸口。

月白嫂语带讥讽地说:“我只跟男人喝。”

赵金明一听这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坐了一会,推说自己还有事,先走了,晚上再找首长汇报工作。

喝了酒坐下,月白嫂把腿轻轻地碰了我一下,我侧眼一看,她似乎装作啥也不知道的样子,等我回过眼来,她的脚又踩了我一下。我明白她是故意的,于是装作不小心把筷子掉了一根下去,弯下腰,在她白皙健美的脚脖子上一握,顿觉满手丰韵。

月白嫂不动声色,用另一只脚来夹住我的手,格格笑着要和姨父喝。

一桌子的人都开始带着醉意,姨父起身告辞,柳汉陪同着一起走了。我留下来收拾残局。

赵德亮开始打呼噜了,嘴角边溜下一串哈喇子。

月白嫂抱歉地笑,说:“要不,郁秘书,你去忙吧。我自己来收拾就好了。”

我严肃地说:“柳书记安排的事,我怎么能走。没事,我来帮你。”

两个人把赵德亮扶到床上躺下,累得气喘吁吁。收拾碗筷送到灶房,月白嫂白了我一眼说:“看不出你还是风流人儿啊。”

我说:“我哪里风流了?”

月白嫂指着自己的脚脖子说:“还敢说。就不知道怜香惜玉,都青了。”

我就故意大惊小怪地要掀开她的裤筒子看,月白嫂羞羞地避开我的手说:“好饭不怕晚。快回去吧。”

说完把我推出灶房,自己关起门来在里面一边洗着碗,一边哼着小调。

58、要想马儿跑,就得马儿去吃草

休息了一晚,部队就派出人员对老鹰嘴作全面的测量,包括走向的确定,路边防撞墙的设置。测量了一天,结论不大乐观。

要在老鹰嘴打通一条并排走两辆车的路,唯一的办法就是掏空巨石,让路在石山中走,形成一个开放性的隧道模式。隧道是在山肚子里走,不见阳光,开放式顾名思义,就是一边能见到阳光,但路的上面是石头,意思就是沿着现在的路面往石头山挖进去,挖出一条路来。

所有人都一筹莫展,这样的工程量太大,而且进度太慢。要挖出一条半公里长的石头路,比老愚公移座山差不了多少。张营长,也就是我的姨父,只好动员自己的兵,说当兵的人,就应该敢于打硬仗。困难不可怕,怕的是没信心。

部队的官兵最吃这一套,一番动员下来,个个摩肩擦掌,群情激昂,甚至有人写血书,说拿不下老鹰嘴,誓不为人。

我被柳汉派来跟进工作,临时把赵金明换去泉水村。

原来还想着一车的**起不到作用,现在开始有了大用场。

按照工兵的计算方案打炮眼,填**,第一炮就地动山摇,惊得老鹰嘴全村鸡鸣狗跳。赵德亮在硝烟散尽后爬了上来,踩着一地的碎石,啧啧惊叹。

有了第一炮的经验,后面的工作开展得就顺利多了。张营长自负地对我说:“小风啊,我跟你说,没有我们部队干不了的活,越是别人做不了的,到我们当兵人的手里,就是小菜一碟嘛。”

姨父左右看我,说:“你阿姨总说你会有大出息,我怎么看不出来啊?”

我就笑着说:“张营长,我能有啥大出息?一个偏远乡的秘书,做到死,最多就做个副乡长。”突然就想起郝乡长去世后,县里一直没派乡长下来,这里面难道有什么机巧?

姨父拍拍我的肩膀说:“年轻人,目光要放远一点。想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就是个排长。”

我心里暗暗发笑,你比我大多少?姨比我大不到四岁,你是姨的同学,能大到天上去?

县里派了电视台记者来采访,黄奇善代表团委也来了,要跟我商量组织一个青年突击队,我洒然一笑说:“奇善书记,你自己去老鹰嘴村里看看,看中谁了,拉进来就好。”

黄奇善非常认真地说:“青年突击队这个事,我请示过关书记和刘县长,他们都非常赞同。刘县长还特别交代,突击队是在农古乡搞的,队长就从农古乡选。现在这个时候啊,农村都分田到户了,组织起来可能会有些难度。我想呢,越是这个时候,越要体现政府的组织能力和凝聚力。”

我说:“像当年的铁姑娘队一样?”

黄奇善一笑,说:“性质差不多,内容肯定不同。当年是全国上下一盘棋,时代的产物。”

我拍拍他的肩膀说:“黄兄啊,你给我出了个难题啊。现在还有谁会来参加什么突击队。”

“刘县长要我问问你的意见,突击队长由你来担,怎么样?”黄奇善不理会我的意见,搬出刘启蒙来压我。也许刘县长是说过这样的话,但突击队挂名在县团委,到头来还不是黄奇善的功劳?

我戏虐地说:“男女都行?青年突击队,结婚的可不可以?”

黄奇善叫过县电视台的记者,拉着我说了几句话:“什么人进入突击队,郁秘书把握就行。”然后就目前的形势和农古乡的现状发表了感言,大意是团县委在县委县政府的领导下,决心要改变农古乡贫穷落后的面貌等等,拍了几个镜头。

刚好看到月白嫂提着一个篮子袅袅婷婷地过来,我指着她对黄奇善说:“你觉得她可以不?”

黄奇善眯起眼睛看了看说:“青年突击队,年龄其实不重要,关键是态度。”

我就冲月白嫂喊:“月白嫂,忙不?能过来一下吗?”

月白闻言抬起头,看到是我,笑吟吟地过来,问道:“郁秘书,你找我有事?”

我说:“月白嫂,有个事情还要你亲自出马咧。”

月白胸脯一挺说:“啥事?只要是你的事,一定办到。”

我指着黄奇善介绍说:“这位是县团委的黄书记,想要在我们农古乡组织一个青年突击队,我想呀,这个队长请你来当。”

月白忙着摇手说:“郁秘书啊,你看我,都是老太婆了,还做什么青年突击队,你笑话我是吧?嫂子可不饶你哦。”

我笑嘻嘻地说:“嫂子正当年啊,多年轻,多漂亮。”还有一句多性感我压在喉咙里没说出来。黄奇善在场,这话说出去有点唐突。

“你觉得嫂子还能做这个队长?”她将一丝头发捋到耳后,露出白白的脖颈来。

我说:“当然能,你说是不?黄书记。”

黄奇善尴尬地笑,说:“是啊,能做的。很好嘛。”

“那好啊,我做副队长,你做队长。”月白爽快地答应,出乎我的意料。

我摸了摸后脑勺说:“还是嫂子你做队长吧。”

月白扭转身就走,脸上罩着一层寒霜,嘴里嘟哝着说:“那我就不做了。”

我赶紧拦下她,一叠声地说:“嫂子,就按你的意思办。”

月白才露出笑容,转而问我:“青年突击队,干啥的呢?”

我说:“黄书记会有指示的,我们只管先成立再说。”

月白展颜一笑说:“就我们两个?”

我无奈地说:“这不请你来做副队长了吗?招兵买马的事,嫂子你考虑呀。”

“这个好办。”月白胸有成竹地说:“如果是跟这些兵一起干,我保证,大姑娘小媳妇你要多少有多少。”

黄奇善马上就明白了意思,立即说:“还得注意政策。”

月白白了他一眼说:“什么政策啊,要想马儿跑,就得马儿去吃草。”说完扔下我们,提着篮子轻飘飘地走了。

我追上去说:“月白嫂,你的决定是什么啊?”

月白看了我一眼说:“真想知道?”

我点点头,诚恳地看着她。

“真想知道啊,那你晚上天黑后去后山塘等我,我告诉你。”月白低声告诉我,说完就顾自走了。

我呆站着,我知道后山塘是个什么地方,那是老鹰嘴女人热天洗澡的地方啊。

59、激情后山塘

后山塘藏在一片竹林里,周围杳无人烟。一条青石小路直通上去,拐过一块巨石,就能看到一汪清泉盈积在石头垒砌的小塘里。后山塘是天然的地方,塘底下有一股细泉,终年不息,夏天清凉,一到入冬,泉水就冒出热气。本来这个地方是老鹰嘴男人们洗澡的地方,由于塘在半山腰,要走一段很长的路,男人们嫌麻烦,去得并不多,直到有天一个女人在塘边做活,恰好来了月事,湿了身子,就在塘里洗刷,恰好又被别人看到,男人们认为塘里有了女人的经血,沾染了会坏了运气,逐渐就绝迹不来了。男人不去,女人们就来了,从此以后,就变成了老鹰嘴女人的天堂。

黄奇善坚决不肯留下来吃饭,说是晚上还有个会议,要赶回去。我就只好一个人回到月白嫂家里。

换了赵金明后,我就一直住在月白嫂家里,吃喝都由她负责。

月白嫂系着围裙,指挥两个小儿端茶递水。看到我回来,展颜一笑说:“吃饭吧。”

我没发现赵德亮的影子,就问:“赵村长呢?”

“你不要管他。”月白嫂说:“自从部队来了后,他就没回过一次家。天天黏着张营长,也不知道他要做啥!”

我说:“赵村长忙啊,这么大的工程,老鹰嘴就他是干部,操心呀。”

“他会操个屁心!”月白绷着脸说:“操人还差不多。”说完感觉失口了,不好意思地转过头窃笑。

我装作没听见,在一张竹椅子上坐下来,端起小儿送过来的清泉水,咕咚喝了一大口。

两个小儿一左一右围着我坐,筷子像打仗一样在菜碗里翻滚。月白嫂炒了一盆鸡蛋,一碗绿油油的空心菜,外加一碗腊肉和一大盆蔊菜汤。

外面已经黑了下来,油灯的光映照着屋子的角落,我看到一只蜘蛛从屋顶垂下来,在墙角快速织好了一张网,等待着猎物撞进来。

月白嫂手里拿着女人的内衣,蓬散了头发,用手电筒照了照屋外,一束光柱直刺夜空。

她对两个小儿说:“吃完了就去睡觉,不许打架。”

两个儿子乖乖地应声,大点的说:“妈,你去后山塘吗?”

月白没回答他。儿子又说:“我给你打电筒啊。”

月白摸了摸儿子的头说:“今晚不要你打电筒了,妈约了德平家的婶子,一起去。”

小儿子就嚷道:“我也要去。”

月白拍了小儿子屁股一巴掌说:“不许去,黑灯瞎火的,水又凉。你们在家洗。”小儿子瘪了瘪嘴,想哭。

月白把儿子抱在怀里,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说:“乖啊,跟哥哥在家。妈妈等下还要去找你爸。你们要早点睡觉,明天读书迟到老师会骂的哦。”

两个儿子就乖乖地进了屋,剩下我坐在灯影里看着月白收拾桌上的碗筷。

月白的故事我听说过,因此我打破沉默说:“月白嫂,赵主任是你同学啊?”

月白鼻子里哼了一声,说:“岂止是同学啊。”她叹口气说:“都过去了,还提他做啥啊。”

我笑笑说:“青梅竹马的关系啊。”

月白扑哧一笑,说:“还两小无猜呢。”

说完朝我努努嘴,我不明白她的意思,看着她。

月白一急,拿脚踢了我一下,轻声说:“你先去啊。”

我疑惑地说:“你不是约了赵德平老婆吗?”

月白盯着我说:“那你还去不去?”

我十分为难地说:“我去干嘛?看你们两个女人洗澡?”

月白就白了我一眼说:“你不想看?不想看为啥第一次看到我就盯着人家**看?”

我尴尬无比,这个女人的眼光真毒啊。我承认第一次就被她的**吸引过眼光,那个时候我深深地怀疑,不会保养的山里女人,生了两个孩子还会有如此挺拔的**。

“你以为我真的约了别人啊?”她在我手臂上轻轻扭了一把:“注意走路,别摔了。”

我心里砰砰直跳,偷看了一下月白,朦胧的灯光里,她的身体如水仙一样的盛开。

屋外一片漆黑,对面山上的老鹰嘴也宁静了下来,夜风里传来一阵吉他的声音,姨父的兵们在忙绿了一天后,会在这个时刻享受他们难得的恬静。

月白家的老黄狗在我的裤管边嗅了嗅,摇摇尾巴钻进了夜幕里。我站了一下,等到眼睛已经能适应黑夜的光明,就高一脚低一脚往后山塘走。

走了几步,听到后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回头一看,是月白嫂跟了上来,一句话不说,越过我朝前走。

我紧跟几步说:“怎么不打电筒啊?”

月白把手捂住我的嘴,低声说:“走路,别说话。”

到了后山塘,一阵清凉的水汽扑面而来,顿觉神清气爽。

月白指着塘边的一块大青石说:“好啦,你就坐这里等我吧。现在可以说话了。这个时候啊,老鹰嘴没有人来这里了。”

石头上还残留着太阳的温热,我看着月白向塘边走去,说:“月白嫂,我到山下去等你吧。”

月白回过头说:“你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啊?”

我说:“我在这里不方便啊。”

月白嗔怪地说:“有什么不方便的?你闭上眼睛就好了。”

我笑嘻嘻地说:“我闭不上啊。”

月白复转过来,站在我面前,盯着我的脸说:“闭不上就不要闭,想看是不?嫂子就给你看。”

说着就哧溜一下扯下了衣服,露出一副白晃晃的身体,胸前的两个**如兔子一样跳跃,生动活泼。

我一下就呆了,还没来得及看,月白就拉起我的手放在她的胸前,呢喃着说:“我知道你很想看我。我知道,来吧,摸摸。”

我的手僵硬起来,想抽出来,月白使劲地按住,不让我动弹。

“你怕吗?”月白嫂无限幽怨地说:“你看别人的眼光多毒啊,恨不得剥开别人的衣服。现在给你了,你去又怕了?”她嘻嘻地笑起来:“难道有色心无色胆就这样?”

我支吾着说:“月白嫂,我不是…,我…。”

“你什么你不你的,现在是我要。”月白嫂不由分说把我压倒在石头上,丰硕的屁股挤压着我,嘴里喃喃道:“我就要看看,吃国家粮的哪里就不一样了。”

我想推开她,手掌里却全是她的胸乳,她小小的**在我的掌心里慢慢地变硬,下身仅着的花短裤无限诱惑着我的身体。她俯下身来,嘴唇靠近我的唇边,柔柔地说:“来,亲我。”

还没等我吻过去,她的舌尖就钻了进来,灵巧地敲打着我的口腔,细细的允吸着我的舌。所有的防线全线奔溃,我抽出手来,抱住她柔软的腰肢。月白像一团棉花一样把我柔柔地包裹住,温言软语,款款深情。

吻了一阵,月白起身推开我,含羞一笑说:“你是个老手呢。”

我是饥渴难耐啊,压抑许久的激情在她的逗引下已经全面复苏,全身火烧火燎般难受。

月白拉起我说:“我们去洗洗吧,我帮你洗。”

塘水清凉透骨,刚才的激昂在冷水的浇灌下垂下头来。我们**着身子相偎着坐在塘边的一块石板上,我的手始终没离开过她的乳。

月白先是亲着我的脸,一路亲下去,一直亲到我的胸口,含住我的**,细细地舔玩。突然,她头一勾,伏在我的腿间,含住了我早已不愿屈服的兄弟。

我的头轰的一响,积蓄许久的情感决堤了,一路奔泻而下。

60、县委的联席会议(上)

农古乡通电通路工程紧锣密鼓地开展,舟桥部队的直接参与更是给这项工程增添了更多的内容。县委书记关培山骑虎难下,心头窝着一股火。前段时间县团委书记由市里空降就给他添了一把堵,本来承诺团委书记给城关镇的镇长的诺言现在灰飞烟灭。市里直接插手县干部安排,等于不把他这个书记放在眼里,这样的结果只有两个因素,一个是市里确实因为工作的需要,另一个就是市里对他工作的不认可。

关培山任春山县书记就快五个年头了,一届过去,第二届才开头,他的计划是第二届任满后到市里人大或者政协弄个副职干干,毕竟接近六十岁了,县级干部到这个年龄,仕途也差不多就完结了。机会好的话,再进一步,到市委弄个副秘书长也不是不可能,再怎么样,从春山县出去的黄山,现在还是市委组织部部长。

农古乡的事,一开头他有耳闻,这么一个偏远的乡镇,一直是他的心头大患。没有任何的工业基础,农业也不是很发达,除了漫山遍野的松树,就是五十年代初开垦的茶树园。他做五年多的书记,农古乡就去过一次,对乡书记柳汉的印象也不是很好。当年他去视察,柳汉汇报工作就谈到通电通路的事,当时他一口否定,理由是现在财政紧张,没办法解决。

柳汉据理力争,差点就要拍桌子骂娘。关培山对柳汉的失态表现得很大度,大度的结果就是柳汉从此在农古乡屁股都没挪动半分。每次县里开会,批评最多的就是农古乡,拖了全县经济后腿的罪魁祸首就是农古乡。

前两年市里派社教工作组下来,他就把这一揽子的事都交给县长刘启蒙,等到他知道工作组里有黄山的姑娘的时候,工作组已经回市里党校学习去了。这成了他一块心病,因此去市里开会他就找了几个理由想去拜访黄山,结果每次都遇到黄山没空接待他。他就怀疑黄山是不是故意避着他,直到黄奇善带着组织部的介绍信来报到,他才知道事情已经变得有多严重。

农古乡的通电报告放在他的桌子上有几个月了,他连看一眼的心思都没有。没有他的指令,县财政局不敢拨款,发改局只能干着急。钱在人家手里,纵使你急出病来,也是回天乏力。县常委会上他提都不提这事,直到我姨夫的部队进山,在老鹰嘴放了第一炮后,县委办主任提醒他说,农古乡这次动静比较大,县委再不作出个姿态来,说不过去。

这次提醒,就促成了联席会议。

我接到通知的时候正躺在凉椅上假寐,后山塘之夜后,月白嫂几乎就成了一个陀螺,忙得见不到人影,尽管我没有实际进入她,但那种超越的暧昧,始终就如毒酒一样的诱惑。

月白嫂忙着组织青年突击队,这个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对她来说,还真的就是小菜一碟。她动员了大姑娘小媳妇加入进来,男的小年青就央着月白嫂也要参加。月白嫂不屑于他们,对每个小年青都鄙夷着说:“想进来,好啊,不许偷懒啊。”

小年青们就个个表决心,树行动,几天的功夫,全村就组织了四十几号人。

赵金明带着柳汉的命令来接我的手,老鹰嘴这段时间的工作由他负责,我陪柳书记去县里开会,同时得知,姨夫张营长作为本次会议的特邀代表,列席本次会议。

我们坐姨夫的车一起去了县里,黄奇善接待我们,安排在县招待所住下,说晚上关书记会亲自过来看望我们。

听到关书记要来,我心里一阵激动。来农古乡工作两年多了,县委关书记我只听说过这个名字,还没见到芦山真面目。

柳汉满不在乎,他抽自己的烟,在房间里东瞧瞧,西瞧瞧,,终于瞧见房间里缺少一个烧水壶,就喊道:“黄书记,我们喝水拿什么烧?”

黄奇善就叫来招待所的经理,责令他马上去拿个烧水壶来。同时要注意到每个乡镇代表的房间,缺少了什么,立即补上。

我就问:“奇善书记,其他乡都来了?”

黄奇善叹口气说:“是啊,比人大会的架势还要大,各乡镇一把手,乡长镇长,各局办一把手,县委县政府各部门,全部参加。大概有百十号人。”他挥了挥手里一张表格说:“我们团委负责安排食宿,这不,已经做了三天的准备了。除了城关镇的今天不来,其他乡镇的今晚全部住进招待所。”

柳汉对这事一点也不感兴趣,他心不在焉的翻看着服务指南,惊讶地说:“哎呀,招待所现在还有洗脚按摩啊。”

黄奇善尴尬地笑,说:“前段时间承包给了一个广东的老板,关书记亲自招商进来的。据说背后有个大财团,准备在春山县搞房地产开发。”

“哦,”柳汉肯定的说:“广东人开的呀,肯定不正规了。”

黄奇善心虚地笑,说:“我也不知道,开业后我没来过,不知道情况。”

柳汉看着心虚的黄奇善,打趣地说:“黄书记啊,你作为地方领导干部,不来关心可不对呀。”又自言自语地说:“难怪刚进来看到好多妖怪样的女孩子,哪个眉眼画的呀。”他感叹着:“真的就是个妖怪。”

说笑了一阵,姨夫的司机敲门进来,说姨夫请我们过去他房间喝茶,有个事要商量。

姨夫眉头紧锁,看到我们进来,起身打招呼。

茶几上倒好了几杯茶,闻着香味,就知道是铁观音。

姨夫说:“柳书记,刚才接到部队电话,有人告状说我们假借演戏名义,实际帮地方搞建设,还说我们收了钱啊。”

柳汉一听,差点就暴跳起来,嘴里骂道:“哪个狗日的胡说八道。看老子不撕烂他的臭嘴。日!真不是个东西。”

姨夫苦笑着说:“部队的规矩你也知道,命令下了,结束演习,即刻返回。”

“哪你还参加这个会不?”柳汉问,颓丧地靠在椅子背上。

“没意义了。军令如山倒!我已经通知部队集合。我现在就回去。就此告别。”说完喊司机收拾行李,自己把我拉到一边说:“小风,你告诉你姨,她交给我的事,虽然没做完,但基本差不多了。让她放心。”

我说:“姨父,你不给我姨打个电话?”

姨父拍拍我的肩膀说:“不打了。免得她担心。”

我关切地问:“这事很严重吗?”

姨父没有直接回答我,只是说:“事在人为。”

姨父匆匆走了,柳汉长吁短叹。老鹰嘴的工程将会成为农古通路工程的拦路虎。没有了部队的专业机械和专业作业,单纯靠人肩挑手抬,这项工程几乎无法完成。

还没等我们回过神来,关培山书记轻车简从,带着办公室主任来了。

一进门,就黑着脸,扔给柳汉一叠材料,我偷眼一瞄,是县人大的抬头。大意是建议对农古乡的赞助事项立案调查等。按理说,这是内部材料,柳汉是没有机会接触的。现在关培山主动把材料送过来,目的何在?

柳汉接过材料,喃喃道:“我就知道。真是猪啊,真是猪!”

真是猪?朱士珍!真的是他?

61、县委的联席会议(下)

联席会议如期召开,主席台上端坐着四大帮子的老大,关培山居中,左边县政府县长刘启蒙,右边人大主任朱明雀,政协主席陆水花,一头苍苍白发,昏昏欲睡地半闭着眼。老太婆年底就要退下来,干了一辈子的革命,已经没有了尔虞我诈的思想了,只想安静地呆到离休。

黄奇善是本次会议的主持人,在大多数的夹克衫的会场里,他的西装革履显示着他不一样的身份。毕竟人家是从市里下来的干部,有标新立异的装束才能体现不一样的出身。

联席会议就应该是圆桌会议,最起码的要求也不应该设主席台,搞得那么正规。

我和柳汉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经济发展得好的乡镇都挤在主席台下当眼的地方。我们偏远的经济不好的几个乡镇都缩在两边,既不敢高声大气地打招呼,也不敢四处张望找平衡。

会议的议题只有一个,就是全县如何集中一切力量,帮助农古乡完成建国以来的最大工程建设。关培山书记讲话不要稿子,眼睛盯着下面的自己部下,身材飞扬地描绘着春山县的未来,从过去的五年谈到现在,从春山县的一穷二白谈到今天的商贾如云,从老百姓的碗里谈到老百姓的腰包,引经据典,洋洋洒洒,数据脱口而出,生动形象。

最后,他把话题引到农古,说:“农古乡不仅是春山县的硬伤,也是衡岳市的一块心病。建国四十多年了,改革开放也有六七个年头了,农古乡至今还生活在刀耕火种的年代里,连最基本的生活用电都无法解决,这是我们的失职,作为一个党的干部,我首先要做检讨。”

他言辞恳切,脸上写满真情。我被感动了,心想,这样的干部,才是真的为民谋福利的好干部啊。看一眼旁边的柳汉,他微闭着眼,手指在腿上有节奏地敲打,似乎沉浸在一场音乐盛宴里。

我低声说:“柳书记,关书记很关心我们啊。”

柳汉哼了一声,扭过头睁开眼说:“未必就是好事。”

果然,关培山书记话锋一转,谈到了我们拉赞助的事。说中央三令五申严禁拉赞助,可有些乡镇为了政绩,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硬性规定,拉不到赞助就扣人家工资。这是什么行为?比国民党还要坏!

他的话引起一阵哄笑,会场里响起一片议论声。黄奇善慌忙打手势想压住议论,没想到柳汉就站了起来,说了一句:“关书记,党的要求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有话要说。”

关培山扫了一眼柳汉,说:“有话会后说。”

柳汉恨恨地坐下,对我说:“你看吧,开始给我们扣屎盆子了。”

突然的变故让我无所适从了。联席会议,不是解决农古乡的实际问题么?怎么上纲上线说这些话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会场的议论声小了下去,关培山继续着自己的话题,说:“拉赞助,我理解。不就是手头没钱吗?可我们的党员干部想过没有,自己都是有组织的人,没钱不要紧啊,有组织啊。当干部的人,最怕就是没有组织纪律,没有党性原则。为民谋福利,是每个党员干部的责任和义务,世界上没有救世主,只有依靠党,依靠政府,才会走上一条光明大道。否则,就是死路一条。”

关培山结束了自己的讲话,接下来就是刘启蒙县长讲话。

刘县长讲了三点,一是举全县之力,促进农古乡通电工程;二是开展全县干部自查自纠活动;三是政企分离要在年底完成。

三点意见,与我相关的就有两点,我的心一凉。操!老子花了几万块买的机器现在还在陪老鼠过家家,政企分离,就是政府部门不得经商?

接下来就是各乡镇自报程序,全县二十四个乡镇,每个乡镇都必须支援农古,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出力。

首先是城关镇的书记,表态说他们支援农古乡通电工程的所有电杆。城关镇有家水泥制品企业,专门生产下水管道、涵洞和电线杆,有得天独厚的条件。关培山赞许地点头微笑,说:“城关镇到底还是中坚力量。”

其他乡镇就不肯落后了,纷纷表态说尽全力支援。财政局做得绝,派了两个人现场开票,谁家答应支援多少,立马开出一张支票。不怕你不出,乡镇干部的工资都要从财政局走,表态不是开玩笑的。

李江镇的书记捏着一张十万块的支票哭笑不得,他们乡镇其实比我们好不到哪里去。唯一好一点的就是他们镇通公路,有中巴车往返县城。

李江镇书记握着柳汉的手说:“老柳啊,还是你厉害。一下子就掏空了我的家底。我给你说啊,没饭吃我可要去你农古混啊。”

柳汉满脸不高兴,他没想到关培山有此一招。这招厉害啊,你柳汉的行为是违纪的,他关培山才是真正的为民办事。

电业局易慧生局长最后过来,我们熟悉,先打个招呼。易慧生局长说:“老柳啊,我们局就负责你们农古乡的变电站吧。”

一场联席会议,现场收到各乡镇局办支援资金一百五十多万,还不包括物资的支援。也就是说,不需要农古乡一分钱的投入,通电的事就可以功德圆满。

柳汉长吁了一口气,对我说:“郁秘书啊,我们是有心栽花花不发,人家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啊。罢了,只要目的达成,管他。”

散会还没走,县公路局局长过来了,说我们拓路工程没有报批,没有规划,现在要停工。

柳汉眉毛一跳,说:“谁的主意?”

公路局局长无奈地笑了笑说:“老柳啊,谁的主意都不是。做事得有规矩,是不?没有规划报批,出了事谁负责?”

柳汉拍着胸脯子说:“出事?出什么事?天塌下来,老子顶着。”

公路局局长拍拍柳汉的肩膀说:“老柳哇,你是老革命了。你想想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为了这点鸡皮蒜毛的事把自己扯进去。不划算嘛。”

柳汉反而笑了,说:“王局长说得有道理,这点屁事,关我柳汉毛事。吃饭放屁,睡觉打嗝。由他去吧。”

说完拉着我匆匆离开会场。

我是糊里糊涂,这次会议我见到了县里所有的头头脑脑,农古乡现在没乡长,他们都把我当做乡长看,哈哈哈,冒充了一回做官,感觉不是很好。

黄奇善匆匆跑过来,把我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郁风,赞助的事你参与没?”

我说:“我能不参与吗?全乡动员,全民捐款,我能不食烟火啊。”

黄奇善叹口气,惋惜地拍拍我肩膀说:“好自为之,好自为之。”

我的心里霎时就像十五个吊桶了,这话什么意思?

我说:“黄书记,你好像还有话说啊。”

黄奇善附在我耳边说:“县里纪委派了调查组,重点是调查赞助款的事。有人举报你们把赞助款挪用了。”r/> 我一惊,这事我还真不知道!

62、纪委来了

纪委一出马,风声鹤唳。

县纪委调查组组长由纪委副书记何元担任。何元五十出头,原来是县检察院反贪局副局长,土生土长的春山县人。早年就读于中部省省立大学,学法律出身的干部。

何元一到农古乡,即刻宣布调查组开展工作。首先接受调查的就是人大主席朱士珍,谈了一下午,朱士珍满面红光出来,仿佛他不是被调查的人,出来后老远看到我,扬扬手叫我过去,我不敢怠慢,趋步向前,诚惶诚恐地站在他面前。

朱士珍笑眯眯看着我说:“小郁同志,我看了谈话人名单,里面有你啊。”

我说:“朱主席,找我谈什么话呢?”

朱士珍莫测高深地说:“哪是纪委的事,我也不知道。反正不是什么好事,你要有思想准备。”

我说:“我也没啥准备的,实事求是地说。”

朱士珍拍拍我肩膀说:“小郁秘书,你的政治觉悟不错。瞒是瞒不了的,纪委干部,都不是吃素的。你有这样的思想就对了,千万不要抱着侥幸的心理,不要拿自己的前途去赌,党纪国法,明镜高悬。”

我唯唯诺诺,心里一个苦哇。来农古乡做两年多的秘书,本以为自己身份不同了,前途一片光明了,谁知道还没迈开腿,天就暗了下来,接下来是狂风暴雨,还是严寒酷暑,天晓得!

等到我进纪委办案室时,先前进去的柳汉并没有出来。我的腿有点发抖,这些规矩我还是知道的呀,谈话后人不出来,最大的可能就是被双规了。

双规是什么?规定时间,规定地点交代问题。表示有确凿的证据证明该人有严重违纪或违法犯罪行为。

难道柳汉有这些?

何元客气地请我坐,宽大的黑边眼镜后面一双眼睛盯着我上下看。

我拘谨地笑笑,在他对面坐下来。

“我们开门见山吧。”何元示意旁边的记录员做笔录。

我点点头,手心里沁出一层汗,我偷偷地在裤管上擦了擦,喉咙里干干的,于是又端起面前的一杯水,喝了一口。

“你是市委社教工作组成员?”

我点头。

“之前在那个单位?”

“市经贸局。”

“搞社教前是什么级别?”

我哑然一笑,我说:“我来之前什么级别也没有,只是一个普通的勤杂工。”

何元显然很谔然,看了一眼旁边的书记员,笑了。

“你说你是勤杂工?”他翻着面前的一叠档案材料,不相信地看着我说:“你的档案里可是办公室副主任啊。”

现在你轮到我谔然了,想了一下,我笑了,我说:“我确实是经贸局的办公室工作,但不是副主任。”

何元就不说话了,盯着我看了半天说:“乡里拉赞助,这事你知道吗?”

我回答说:“知道。”

“谁提议的?”

“具体谁提议的我不很清楚。但我想,赞助是来通电修路的,是好事。通电修路不是一个人的事,关系到农古乡几千百姓。”

何元打断我的话说:“没有让你说的,你就不要说。”

我抱歉地一笑,再喝了口水,等着何元问我。

“郝乡长去北京住院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

何元就不再问我了,转而对书记员说:“向县委报告吧。”

何元说:“你可以走了。”

我说:“何书记,你们这次为什么来,我不清楚,我只是表明一下我的态度,不管怎么样,农古乡的干部都是经得起考验的同志。”

何元鼻子一哼,说:“年青人,不要把话说得那么满。”

我只好起身出来,看到柳小妹站在不远处朝这边张望。她看到我,眼睛里浮起惊喜,随即又被焦急完全遮盖。她问我:“我爹呢?”

我摇摇头。柳汉现在情况不明,任何说辞都不能驱除她心头的焦虑。我只能安慰她说:“没事的,放心。我相信柳书记。”

朱士珍看到我,过来关切地问:“没事啊,小郁。”他打着哈哈,手着端着茶杯,认真地看我脸上的变化。

我不动声色地笑,说:“我能有什么事?谢谢朱主席关心。”

朱士珍显得无比关切地说:“听调查组说,柳书记要被双规啊。”

柳小妹一听,差点就哭了起来。她瞪了朱士珍一眼说:“有些人就等着这个结果。”

朱士珍尴尬地笑着说:“小柳啊,谁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啊。柳书记一心为民办事,工作中有点问题,值得理解呀。我相信党和政府,绝对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柳小妹没搭理他,扔下我们一个人走了。

“听说啊,老赵早就被控制了。”朱士珍神神秘秘的说:“这个老赵呀,老实了一辈子,如果现在栽了跟头,可是晚节不保啊。”

我实在是听不进去了,朱士珍这个人,自从调查组来了后,他就一直守在乡政府寸步不离,所有的小道消息都由他发布出来,搞得全乡的干部人心惶惶,鸡飞狗跳。

“小郁啊,作为你的长辈,我还是得提醒你一下,有些事呢,要看清楚。”

我陪着笑脸说:“朱主席,我一个小小的秘书,还达不到那个境界呢。”

朱士珍把杯子里的茶水慢慢倒在树根上,意味深长地说:“就说我这个人吧,一心一意为党工作,我就相信,党会看到的。”

63、代理乡长朱士珍

调查组在农古乡呆了三天,全乡干部几乎全部被问话。所有的工作都停了下来,表面看,农古乡又恢复到了以前的宁静,但所有人都知道,宁静底下风起云涌。

柳汉还是没有消息,老赵也没消息。没有了书记,乡里突然就群龙无首,一半的干部不来上班了,原来抽调到下面村里工作的干部被问过话后,也不再下乡了。

何元每天都板着脸出现,除了一日三餐可以看到他,其他时间都呆在办公室里,傍晚才能看到他一个人会去乡政府门前的小溪边走走。跟谁都不打招呼,就是朱士珍,他也不给半点好脸色。

我无聊透顶,想去中学找薛冰,去了两次没见到人,也就打消了去三次的念头,一个人呆在小屋里,看看书。

第四天中午,何元召集开会,全体乡政府干部必须参加。

会上何元宣布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是柳汉、老赵两个人暂停工作,配合组织调查。第二件事就是朱士珍代理农古乡乡长,全权负责乡政府工作。

两个结果一宣布,会场马上就炸开了锅。朱士珍踌躇满志,要发表就职讲话。何元似乎没看到朱士珍的举动,命令一宣布就紧接着散会,带着调查组一干人回县城了。

送走了何元,朱士珍以老大的姿态要求全体干部继续开会。柳小妹和郝强马上表示自己不舒服,要请假。妇女主任似乎没听到朱士珍的话,顾自一个人回家去了。其他的人都看着我,我只好说:“开会吧,开会。”

再次回到会议室,朱士珍坐到了原来柳汉坐的位置,原本笑着的脸一下子就阴沉下来。

“作为代理乡长,我现在请大家开这个会,是因为现在乡政府的工作啊,基本是一盘散沙。基本处于无政府的状态。这样肯定是不行的啊。一个政府,绝对不是缺了某一个人就不运转了嘛。各位还是要端正工作态度,做好本职工作。”

朱士珍出任代理乡长,既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举报挪用赞助款是他一手策划,而且走了一条他自己便捷的路,直接由县人大监督执行。这样做,虽然快、稳、狠,但也把自己暴露了出来,为下策。意料之外的是虽然柳汉被带走了,目前还是配合调查,并没有双规,事情最终结局还待分晓。

朱士珍想当乡长,全乡的干部都心知肚明。碍于他现在占着乡人大主席团的位子,虽然没什么实权,也还是乡党委成员之一。宁可得罪君子,千万不可信任小人。朱士珍是做了一辈子干部的人,官不大,见的多。人人鬼鬼的,他比谁都清楚。

代理乡长要转正,也还得走人大投票这一关。这是组织程序,任何人也违反不得。混得好的来个等额选举,混得差的来个差额选举,不怕你厉害,这一差,就能把美梦变成噩梦。朱士珍掌管全乡人大代表,对此,他有信心在来年的换届选举中一举夺魁。只要县里不差额,他就不怕在选举后取消代理这两个字。

不管代理部代理,我们还只能叫他乡长,总不能叫代理乡长。因此我说:“朱乡长,老鹰嘴的部队现在已经撤走了,工程还有一小部分,怎么办?”

我不是给他下马威。既然全乡工作要正常开展,当前的主要任务就是通电通路工程建设。柳书记暂时停职,不等于就撤职了。就是撤职了,这两件事也是乡党委会议的集体决定,不能一口喊结束就结束。

朱士珍瞄我一眼,笑眯眯地说:“小郁啊,你不要太性急。饭要一口一口的吃,路要一步一步的走。我听说这次县委联席会议各乡镇局办都支援了农古乡,这笔资金现在还挂在财政局。等到钱到了,我们再开工也不迟。”

我说:“就怕时间会拖得太久。一入冬,就不好做了。”

朱士珍正色道:“今年做不了还有明年啊。现在没钱,开工拿什么给人?现在什么时代了,还要出义务工吗?农民做事,就得按劳付工钱。党不能剥削人们嘛。”

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我被他问哑了,出不得声。

朱士珍敲了敲桌子,扫视一眼大家说:“当前的工作,就是各位坚守自己的岗位。凡是不按时上班者,一律按纪律处分。”

朱士珍的话并没有引起大家的反响。有几个人干脆闭着眼睛做假寐状。

几个副乡长开始打哈欠,说:“朱乡长啊,调查组在农古三天,我们三天没睡好了,要不,你放三天假吧。等我们都休息好了,就紧跟着你干革命。”

他的话引来一阵哄笑,有人附和叫好。

朱士珍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站起身来说:“放什么假!散会。”

我正要走,他喊住我说:“小郁,你等一下。”

等到别人都走光了,朱士珍问我:“小郁啊,乡政府开的公司现在怎么样啊?”

我心里一跳。朱士珍,你奶奶的,代理还不到两个小时,你就开始惦记公司了?

我说:“一般吧。我也快三个月没去了。”

“这样吧,你把公司的事,以后交给乡企业办吧。”

“为什么?”

“不为什么。你作为一个党的行政干部,做生意不合适。乡企业办是个空架子,得让他们做点事。要不,每月拿工资不做事,对得起人们?”朱士珍反问着我,盯着我的眼睛说:“我是在保护你。”

我淡然一笑说:“谢谢朱乡长的关心。只是公司要交给企业办,可能还要一段时间。你也知道,开公司的启动资金有我投资的一部分,我不分红,本金总得拿回来。”

朱士珍装作很大度的样子说:“应该的,应该的。这样吧,明天我叫企业办的同志跟你衔接一下,你看什么时候交接好?”

我无奈地苦笑着说:“我会最快处理好。”

出了会议室,我一脚踢飞躺在楼道里的啤酒瓶,痛得我撕心裂肺。

远远的看到月白嫂来了,身边跟着一个标致的姑娘。我立刻迎下去。

月白嫂看到我,脸上浮起一片灿烂的笑容,回头对跟来的姑娘说:“我就说吧,郁秘书怎么会开玩笑呢。”

我满头雾水,看着她们两个人。月白嫂说:“她们啊,都是青年突击队的人。早几天部队走了,乡里干部也没见着一个。听说要停工了。所以我们就来问问,究竟怎么回事啊。”

我说:“这几天乡里开会,没顾得上去检查。马上就要复工。”

月白嫂说:“部队都走了,老鹰嘴怎么办呢。”

我说:“月白嫂,你放心,会安排好。”

月白嫂嘴一别,说:“安排啥呀。等到大家都凉了下来,这个事啊,就会做不成器。”又压低声音告诉我说:“部队走之前啊,留下了几大箱子**,炸老鹰嘴足够了。”/> 我大吃一惊,**这东西可开不得玩笑!马上问:“**呢?”

“放心,大牯牛守着的,别人靠近半步都不可能。”月白嫂安慰着我说:“昨天他有个亲戚想搞点**去炸地基,被大牯牛骂得要死呢。”

说完吃吃地笑起来,摸着肚子说:“你们乡政府没饭吃啊?”

我带着他们去食堂。这段时间食堂一日开三餐,餐餐有鱼肉。

01、官场政治

政治就是个婊子,浓妆艳抹曲意逢迎。

但凡在官场做官,必须要懂得官场政治,多一步鸡犬升天,退一步水淹七军。历朝历代的官场,都逃不脱荫庇的怪圈。自有科举制度以来,社会最底层也能登堂入室,但只要此朝代依旧,荫庇也就子子孙孙衍生。

政治为官场服务,官场衍生政治内涵。生生不息,延绵不绝。

到得一定时期,官场就被政治包裹得水泼不进,如铁桶一般。张家的儿子到李县做官,李县的女儿来张家掌权,一有风吹草动,牵一发就动全身。于是你攻我守,施展全部手段,管他道德法律,人伦纲常。

不谙官道贸然深入者,片刻间片甲不留,好者留一命,苟延残喘,坏者株连全家,死不生天。古有韩信,助邦得天下,君边不留人,先拘后杀,祸及九族,故原本一支韩姓,如今遍及天下。究其根源,皆因避死,脱逃而留人脉。近有刘姓国主,政见不和,落得个死不留名,尸不留地。

“政治就是个婊子。”黄奇善端着酒杯跟我说。

我们两个在县委招待所的一间小包房里喝酒。黄奇善红着眼圈,哑着声音对我说。

我是来求人的。柳汉书记带来县纪委快半个月了,丝毫没有消息传出来结果。赵金明带着老婆金凤来找我,说是老赵走得匆忙,连换洗衣服都没带,想送几件衣服过去。可惜打听了几天,找不到老赵的地方,只好来央求我。

我现在基本无事可干。朱士珍要我把公司移交给企业办,企业办根本没来找我,直接派了人去衡岳市,接管了我设在市里的门市部。

我找过朱士珍,想要拿回我的钱,朱士珍笑眯眯的说:“公司是乡办企业,怎么会有个人资产?”

我就没再说话,苦心经营了二年的公司就这样不明不白拱手送了人,想起来有吐血的冲动。人都会有无奈,无奈的时候看天都是阴沉的。

我就找朱士珍,说要去一趟县里。

朱士珍很警惕地看着我,问我去做什么。

我告诉他说:“县团委书记黄奇善是我社教工作组的领导,是他找我。”

朱士珍显然还不敢得罪黄奇善,只好挥挥手让我去。就有了我们两个喝酒的场景。

“我说,郁风啊,现在是怎么搞的?怎么会是这样的局面?”这话一听就知道他确实不知道内情。一个刚来春山县做官的人,还没搞清楚春山县的官场示意图,这点我表示深切的理解和同情。

我说:“奇善书记,我也懵懂着。”

他挥了一下手,说:“叫什么书记?就叫我黄奇善吧。我们兄弟,还见个什么外?”

我说:“不敢。叫你书记,是对你责任的尊重。你能把我当兄弟,我很感激,所以对你,我没有藏着掖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黄奇善满意地笑,说:“你要坚持,我也不好说什么。但是以后只要是我们两个在一起,还是不要客套。客套多了,反而觉得不自在。”

酒喝到一半,我们两个人都有了醉意。人最怕的就是喝闷酒,闷酒容易醉人。黄奇善的醉,是因为他本身就不胜酒力,对我来说,比一碟小菜更容易对付。

我就把来县里的意图说了。黄奇善沉吟了半天,说:“今晚你在招待所住下,我去打听一下。不管结果如何,都会给你一个交代。”

开了一间房住下,我给姨打电话。

姨在听完我全部的述说后,只说了一句话:“小风,不要怕。真金不怕火炼,有姨在,天塌不下来。”

放下电话我想哭,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也不知道枚竹和小芹的情况。又拿起电话打去门市部,接电话的是小芹,听到是我,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

我没敢去安慰她。自从柳书记被带走后,我的手机就一直处于关机状态,她们想找我也找不到。

“你在哪里?不管我们了?”小芹在电话里质问我。

我苦笑着说:“怎么能不管你们。一定要管的。放心。”

小芹压低声音说:“门市部来了两个人,说是乡企业办的干部,要我们把店移交给他们。”

我故意轻描淡写地问:“移了吗?”

“不可能。”小芹斩钉截铁地说:“别说我们不认识他,就算认识,没有你到场,谁也别想拿走店。”

我说:“他们是带着乡政府的命令去的,不移交怕是不好吧?”

“管我屁事!”小芹转而笑嘻嘻地说:“这两个人啊,见天亮就来,坐到天黑才走,三四天了。我和枚竹理都不理他。”

我就要她叫枚竹来听电话,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电话里传来枚竹疲倦的声音:“你还记得我们啊。”

我打着哈哈说:“怎么会不记得。两个美女,不记得我就有毛病了。”

枚竹嗔怪着说:“你还有心情开玩笑啊。”

我说:“天塌不下来,人生啊,就是嘻嘻哈哈。”

聊了几句,我说:“枚竹,你说话方便么?”

枚竹低声说:“你说吧,方便。”

我说:“所有账本,你晚上拿到我家去。明白吗?”

枚竹没说话,挂了电话。想再打过去,怕她那边有什么情况,我按捺住冲动,无奈地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幽暗的光把我笼罩着,我像一头舔着伤口的狼,无助而凶狠。

晚上快十二点了,黄奇善过来,带着一个斯文的年轻人,姓李,进门介绍说是纪委的干事,目前具体负责农古乡挪用公款案件的调查取证。

大家都不聊案情,只谈些鸡皮蒜毛的街谈巷议。我心里急啊,特地过来,总得有个结果。

我试探着说:“李干事,近段时间忙吧?”

李干事笑眯眯地看着我,说:“忙啊。忙得吃口饭都要找空。”

“你忙啥呀忙,瞎忙。”黄奇善瞪了一眼他说:“我跟你说,小李子,现在这事闹到市委去了,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刘县长这段时间去哪里了?你知道不?”

李干事陪着笑说:“哥,你还不知道我?我一个小小的干事。就是瞎忙。”

“知道就好。你微微姐说了,你不要找事,耐得住寂寞。要不你姐你舅怎么帮你?”黄奇善的话一出,我顿时明白他能来做团委书记的原因了,想起黄微微的裙底诱惑,我的心一阵绞疼。黄奇善,你这叫捷足先登!

“我给你说啊,郁风,今天在场的都是自家人。有些话在这里就要消化,据我所知,你们农古乡的问题不仅仅是经济问题,而是牵涉到一场政治斗争。”黄奇善警觉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关书记和刘县长两个人不和,这在衡岳市每个人都知道。农古乡修路通电这事,都是因为你郁风的报告。你的报告在市委都被印发传阅了,你还不知道吧?”

我受宠若惊啊,我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情况出现。一个偏远乡的报告,能引起市委的重视,还真不是小事。

“报告是黄部长送的。你们知道,黄部长是市委常委,又是春山县出去的干部。对于农古乡现在的情况,可以用痛心疾首来形容啊。所以叫了刘县长去了市里了解情况。市委陈书记也谈了话。”黄奇善仿佛对这些事了如指掌,这让我始料不及。

“陈书记把关书记训了一顿,说他不关心民间疾苦。所以关书记回来后就召开了联席会议。原本农古乡通电修路都是刘县长在搞,现在要换成关书记,政绩是谁的?因此啊,这次不搞死一两个人,谁也得不到好处。”黄奇善叹口气说:“反正我在春山县也就过过度,就做个睁眼瞎。”

02、大白天,万一让人看见

从小李干事处得到的消息让我的心暂时平静下来。柳汉和老赵住在县委招待所,到现在还是配合调查,并没有采取双规的措施,因此他们的活动还是比较自由。只是纪委要求他们不得离开县城,也不得见客,随时配合调查。

小李的话打消了我见他们的想法,于是就把老赵的衣服交给他,让他代为转交。

回不成市里,我只得回农古乡。路过老鹰嘴村的时候,看到有一面红旗迎风招展,远远的就看到月白嫂带着一帮子年轻的男女在热火朝天地劳动。正惊讶着,老牯牛赵德亮看到了我,笑哈哈地跑过来:“郁秘书啊,来检查啊。”

我笑笑说:“不是的哦,我刚从县里回来,不是停工了么?”“昨天朱乡长来了,说全面复工。我们村就先动了。”赵德亮笑嘻嘻地看着我说:“你在县里开会?”

我摇摇头,问道:“红旗是怎么回事啊?搞那么大动静。”

“这不是县团委组织了个青年突击队吗?朱乡长亲自送来的旗子。”赵德亮冲月白嫂喊:“月白啊,月白,你过来,郁秘书来了。”

月白嫂带着一顶草帽,一缕汗湿的头发从帽子边沿垂下来,娇俏地搭在她的眉梢。一件白色的衬衣已经被汗完全湿透贴在身上,清晰地看到她乳罩的轮廓和颜色。

月白嫂掀下草帽扇着风,手指捻起胸口的衣服,让风直接灌进去。

“郁秘书,回家去,嫂子今天给你做好吃的。”她扇了几下,瞪了一眼赵德亮说:“还站这里干啥?干活去。”

赵德亮憨厚地一笑,露出被烟熏黑的牙齿,叮嘱我说:“一定在家吃饭啊。”

我点头答应。前段时间驻村工作,我与他们建立了很好的关系,在他们眼里,乡政府干部在家吃饭,是个人荣耀。

月白嫂带着我先回家,路过小溪的时候,她找个树荫坐下来,挽起裤管,把脚伸到清冽的溪水中擦洗。她的小腿丰满洁白,流露出少妇特有的妩媚与柔软。我的心一动,盯着她的胸口看了一眼,刚好月白嫂弯腰舀起一捧水,淋在自己的脸上。水珠如在荷叶上滚动一样,噼里啪啦落下来,润湿了她的胸口,越发将乳罩凸显了出来。

“别看啦。对面山上有人,盯着的呢。”月白嫂回头妩媚一笑,“看你个傻样,就好像一辈子没见过女人一样。”

我咽了口唾沫,似乎听到咕咚一声的响声。

我抽出烟来,深深的吸了一口。这段时间变故太多,女人这个词汇就好像从生活中被抹去了一样,即便是晚上春梦,也没有梦到让自己激动不能的梦来。昨夜听到小李干事的话,压在心里的石头就好像搬开了一样,心情突然开朗,一下子就活泛起来。男人的心一活泛,首先想到的就是女人,想女人的面容,想女人的身体,想女人的缠绵。

“今晚不回去了吧。”月白嫂背着身子说,样子扭捏。

我啊了一声,没有回答。

“老牯牛晚上要在工地,不回来,我想去后山塘。”月白嫂噗嗤一笑说:“嫂子可没勾引你啊。”

我的淫心顿起,恨不得现在就一把搂过来。

光天化日之下,就算天大的色胆,我也不能暴露出来。我支吾着说:“看看吧。天晚就不回去了。”

月白嫂高兴地站起身,在我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说:“你自己看,都站起来了。”

我不好意思地别转身子,我的兄弟确实情绪高涨。面对着一个能揉出水的女人,而且是个漂亮、性感的女人,即使是太监,也会伸出舌头舔一下嘴唇。

“停着停着工,突然又开工,朱乡长唱什么戏啊?”我喃喃道。实在是搞不明白这其中有什么机巧。但我感觉这里面一定有我不知道的事。

“朱乡长说,青年突击队归青年突击队,现在每天乡里都付工钱。要不,你没看到那些小媳妇啊,干得多欢!恨不得把两个**都割了。”月白嫂笑嘻嘻地说,如少女般跳跃着越过小圳。

难道县里的款到位了?我胡乱猜着,脑子里一团浆糊。

“走啊。”月白嫂在前面喊我,:“想什么哪?”

我笑笑说:“没想什么。”

跟着月白嫂回到家里,先喝了一大杯山泉水,沁凉直透心底。月白嫂扔下我进了里屋,隔了一会出来,换了一件宽松的裙子出来,让我躺在凉椅上休息,她去做饭。

我跟着她进了灶房,从背后抱住她,双手直接就按在她的乳上。

月白嫂楞了一下,回转头用舌尖在我的额头上轻轻一点,说:“松手,这大白天的,万一让人看见。”

我沉浸在她柔软的世界里,根本舍不得离开。

她反转神来,下身抵住我说:“这地方……。”她指了指贴在灶头的灶王爷像,摇摇头。

我撩起她的裙子,双手在她的背上滑走,她微微颤抖起来,呼吸开始急促。我的手停留在她丰满的屁股上,捏了捏,结实而滑腻。月白嫂在我的勾引下神色迷离起来,隔着我的裤子在外面摸索。我的手就离开她的屁股,在她的小腹上抚摸,她的小腹平坦结实,光滑而又质感。顺着小腹而下,我的手覆盖在她的两腿间,温热触手而来,一丝沾稠透过裤子,沾满了我的手。

还想进去,月白嫂坚决地把我的手拉出来,抱歉地笑着说:“不要了。这是灶房,灶王老爷看着的呢。”

我只好退出手来,满手的沾稠让我意乱神迷。

“快去洗洗,等下老牯牛就回来吃饭了。”月白嫂回眸一笑说:“忍忍啊。”她收拾好裙摆,袅袅婷婷地出去,再进来手里抱着一捆柴火。

我怕再待下去无法控制自己的**,只能一步一回头出了灶房,回到堂屋躺在凉椅上,看屋外的鸡鸭喧嚣。老黄狗已经认识我了,过来在我的脚边闻了闻,甩甩尾巴卧到一边,趴在地上伸出舌头,美美地睡它的觉去了。

月白嫂的暧昧,强烈的有着偷的感觉。不像金凤与我,酒醉后神志不清,比如现在我与金凤,缺少了冲动,更多的是需要。金凤就像情人一样,随时可以满足我的需求。情人就像鸦片,一旦沾上,想要戒掉,比登天还难。而月白嫂,只是原始**的冲动,并不会在心里留下痕迹。特别是知道月白嫂的故事,知道她少时与赵金明骑竹马的美好,这种冲动就会想波浪一样,一波一波涌来,推着自己朝深海里游去。

月白嫂相邀今晚再赴后山塘,我知道那必定是一场无比风花雪月的故事,竹林里,青石板,一条伸向水里的石基,我曾经差点虚脱。而今晚,只要去了后山塘,就不再是月白嫂的樱桃小嘴了。

03、复工的内幕

赵德亮乐呵呵地回来吃饭,手里抱着一个大西瓜,老远就冲家里喊:“老婆,我回来了。”

月白迎出去,从他手里接过西瓜,递给他一把蒲扇,嗔怪地说:“先坐坐,等汗失了去洗洗。一身的臭汗。”

赵德亮傻乎乎地笑,在月白嫂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老婆,还是你最好啊。”

月白就涨红了脸,骂道:“大牯牛,你个不要脸的东西,难道还有别的女人也对你好过?”

赵德亮笑嘻嘻地说:“我哪敢呀。老婆,自家的猪婆子都没糠吃,哪里还有余粮喂野猪。”

“知道就好。”月白白了他一眼说:“看着长着个三大五粗的样子,先喂好自家的吧。”说完感觉自己说漏了嘴,自己的脸先红了,看了我一眼,羞羞地进了里屋。

看着他们夫妻打情骂俏,我实在是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态。月白嫂有大牯牛这样身板的丈夫,为啥还要偷吃?疑团在心里越结越大,差点就想去问问月白。

赵德亮这时好像突然记起了我,笑哈哈地说:“郁秘书,刚好我有事要找你。”

我说:“啥事啊,赵村长。”

赵德亮使劲扇了几下扇子,说:“朱主席什么时候成了乡长了呀?都没选举。”

我说:“是代理乡长,过完年再走一下程序,取消代理两个字。”

“乡里是不是有什么情况啊?好久没看到柳书记了。修路是柳书记一手抓的,他不来,我觉得蹊跷呢。”赵德亮还有个乡人大代表的身份,他对于组织程序还是有所了解。

“也没啥蹊跷。”我说:“柳书记有重要事情处理。”

“你们这些干部啊,做事就是让人摸不着头脑。一下子全乡动员来修路,一下子又全面停工等通知。还没过几天,又开始复工。这样反反复复,老百姓不知道究竟怎么办。”赵德亮叹口气说:“我当然理解你们这些干部。可群众不理解啊。你看啊,组织个青年突击队,没开始突击就宣布停工,要解散了,突然喊要开工。”

赵德亮舔一下嘴唇:“你不知道咧,你月白嫂子找她们来开工费了多少口舌啊。”

我抱歉地笑笑,说:“赵村长,青年突击队是县团委黄书记的倡议。他的意思其实很简单。你看啊,现在分田单干了,自家都有事干,又没个什么政策纪律约束大家了,不像过去,集体一起来干,时代不同了啊。所以黄书记就想呢,趁着这个机会,激发大家的凝聚力和团结心嘛。”

“你们肚子里弯弯曲曲的,歪点子多。我想不明白。我只有一个思想,上级有啥要求,我们作为下级,就坚决完成任务。”赵德亮不失时机的表态。

我知道赵德亮的历史,这个小学没毕业的男人,其实心里还是有一套。小时候上山抓野兔,下田摸泥鳅,老鹰嘴村无人能出其右,大了跟着叔叔赵半仙做了个民兵营长,也是一天不放一个屁,遇到赵半仙半夜要去抓计划生育对象,他会找个机会先通知人家,等到赵半仙信心满满赶过去,一般都会鸡飞蛋打一场空。

后来月白来村里做了妇女主任,赵德亮就感觉生活处处充满了阳光。他会无时无刻不在月白面前表现自己,有时候一起去村里办事,走到半路他会一下子蹿进树林子里,还没等待月白明白过来,他手里就拎着一只活蹦乱跳的野兔子出来,笑嘻嘻地送给月白。

月白刚开始还不要,赵德亮是坚持任性,倘若月白恼了,他就会把兔子放了,拍拍手,隔天又重演这一幕。

叔叔赵半仙对月白的美色觊觎已久,他就亲眼看到赵半仙躲在月白家的后窗偷看月白洗澡,特别可恨的是赵半仙会一边偷看,一边撸着自己的家伙,那种丑态,他恨不得冲上去朝着他的老脸狠狠地打几个巴掌。

他知道月白有个相好叫赵金明,这个人现在是乡政府农村基金会的。他把自己与赵金明比了一下,觉得赵金明除了是个吃国家粮,其他没一个地方能与自己比。这样一比,他的信心就漫涨了许多,依他自己的说法,假如赵金明要与他来打一架,他可以一只手摸着自己的卵子,就能把赵金明打趴下。

月白明白赵半仙的龌龊心里,她甚至知道赵半仙趴她窗户偷看自己洗澡的事。她就是装个糊涂,只是在赵半仙按捺不住要伸禄山之爪时,她会机警地找个理由避开。月白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她也知道赵德亮深深爱着自己,只是不敢表白。月白心里有个赵金明,对于外界所有的诱惑,她都不会动心。

直到赵金明来家里,她听到这个消息差点就要掉下泪来。但她不能哭,她要在赵金明面前表现出更多的坚强。赵金明走了之后再不见人影,苦苦等待的月白就听到了赵金明结婚的消息,女方是金家的闺女金凤。

金凤她也认识,她记得金凤是小她们两届的初中同学。当年她们初中毕业的时候,金凤刚进校门,还是个穿着大花衣,流鼻涕的小姑娘。

绝望的月白从此很少开口说话,她开始接受赵德亮的野兔子,开始会在某一时刻对着赵德亮展颜一笑了。

赵德亮十分珍惜来之不易的笑容,因此他爽快地答应了月白的要求,一定要把叔叔赶下台,而且让他永不超生。

农村干部,都是土生土长。生活作风不能置赵半仙于死地,唯有经济这一块,才是他的死穴。

赵德亮就找来村会计,软硬兼施要他说出赵半仙的猫腻。会计怕赵德亮那一身肌肉,何况是他们叔侄相争,自己乐得看下场,就提了一个要求,赵半仙下台了,自己还要做会计,否则就不配合。

赵德亮爽快地答应,会计就把这些年来赵半仙贪污的事一一告诉了赵德亮,赵德亮找来月白,两个人整理好了证据,一状告到乡政府柳汉书记手里,不到三天,赵半仙就灰溜溜地下了台。

事后赵半仙说,赵德亮如果娶了月白做老婆,肯定要戴绿帽子。

村民们不信,笑嘻嘻地问他来由。赵半仙信誓坦坦地说,有人看到过月白的下身毛,杂乱得像茅草。这样的女人,必定会偷人。

月白嫂端着切好的西瓜出来,她的屁股裹在裙摆里,一摇一摆令人心醉神迷。

“吃西瓜。”她选了一块大的递给我,嫣然一笑说:“青年突击队啊,大多数是姑娘媳妇,几个小年青,都是冲着这些花样的女人去的。”

“哦,对了。”她好像突然记起来一样,说:“黄书记说,你是青年突击队队长,你可还没跟他们打过交道呢。做队长不认识自己的部下,可是郁秘书你不对啊。”说完笑嘻嘻地盯着我,说:“下午你也去一趟工地,见见面,打个招呼?”

我摇摇手说:“这个不算啊。黄书记是开玩笑的,怎么能当真?”

月白就生气地说:“当干部的可不兴乱开玩笑。我找她们的时候就说过了,你就是突击队长。”

我无可奈何地笑,说:“月白嫂,我真的不能当这个队长。”

“其实也没事。”赵德亮咬了一口西瓜说:“你就是挂个名。事情还是我们来做。何况现在还有工钱发,跟在外面打工也没啥子区别。就一个名称而已。”

我坚定的摇手拒绝。现在情况不明,在县里黄奇善也没跟我说过这事,突然开工,而且拉上突击队,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朱乡长说了,青年突击队是农古乡新的精神风貌,是代表农古乡的一面旗帜。一定要竖好这面旗帜,才对得起县团委领导。”赵德亮做了几年的村长,说话一套一套,让人刮目相看。

他的这番话让我警觉,朱士珍为什么突然关注起县团委?一个团委书记的倡议,在他们眼里其实是狗屁不值。

04、青年突击队

老鹰嘴村的青年突击队绝大多数是娘子军,突击队把村里小媳妇几乎都拉了上来,男人们开始不乐意,叽叽咕咕地说:“什么世道,女人还能干翻天?”

也就是这批女人。还真干出了翻天的事。

部队走之前,给赵德亮留下了几箱子**,千叮咛万嘱咐要注意安全。姨父甚至还要赵德亮立了保证。也亏得赵德亮一番苦心,自从部队来了后,就一直像影子一样跟着我的姨父,他其实早就有打算,瞄准了那一车子的**,想尽一切办法也要弄些。

正好姨父接到部队命令要归营,工程还剩下三分之一没做完,看着半拉子的事闹心啊,赵德亮就趁机上来,说保证完成剩下的工程。如此这般之后,姨父麻着胆子留了四箱子**。

朱士珍亲自来老鹰嘴动员,原因就是老鹰嘴是全线工程最难,工程量最大的地方。老鹰嘴通了,县城直达农古乡的路就畅通无阻了,纪委来时,何元就暗示过他,关书记现在很重视这条路的建设,但要重新起步,不能按着原来的计划进行。于是就有了他勒令停工的做法,等到各村都有人来乡里反映情况了,并且迫切要求开工建设的时候,他一个电话打到县里请示,得到的指示就是全面复工。此次复工有两大特色,一是所有参加劳动的人,必须发工钱,二是县公路局直接派技术员进驻指导。

县城到农古乡的公路,修得再好也是乡村公路,走不了多少车。县公路局的技术员全程看了一遍以后,只对老鹰嘴这一块地方表示了一下意见,说了个方案,就是改线,改从老鹰嘴山脚下走。老鹰嘴村的人坚决不答应这个方案,赵德亮差点就要跟技术员动手。技术员的方案其实就是直接把老鹰嘴的水田全部废了,这让一村之长的赵德亮无法接受。没有了这些水田,老鹰嘴村的人就得饿死!

修条路把口粮田废了,这个事实谁也不能接受。老鹰嘴村民还是要按照当初的路线走,从半山腰凿出一条路来。

技术员表示做不到,没有重型机械设备,要想打通剩余的路,比登天还难。

月白嫂轻蔑地看着技术员,说:“我就不信我们打不通。”

朱士珍拿不定主意,废了田,今后他们闹起来,谁也担不起责任,不废田,这条路又无法贯通。路通不了,他就没有向关书记表达感情的筹码,因此,他愁得嘴巴都干裂了。听到月白嫂的话,顿时精神一振,当即就表示乡里尽全力支援。

老鹰嘴的开工,表示着通路工程正常化,严格来说,老鹰嘴工程是农古乡通路工程的晴雨表。朱士珍在接到开工命令后,第一时间就赶来了老鹰嘴,他要在老鹰嘴打响二次开工后的第一炮。这一炮能否打响,也暗示着他的工作能力,能不能去掉头上的“代理”二字,此仗事关重大。

“既然朱乡长说了,我们老鹰嘴村就肯定要先上。何况,县团委组织的青年突击队,到现在还没正式做事。总不能辜负上级领导的期望呀。”月白嫂做过几年的村妇女主任,本身的文化也不低,说起话就显得有条理。

朱士珍笑眯眯地握着月白嫂的手,夸奖着她说:“好啊好,到底是组织培养的干部,觉悟性就是高。”

月白嫂抽出手说:“修路架桥,是积德的事。”

朱士珍就说要亲自送旗子过来,要把农古乡的这面旗帜插到最高峰。

接下来就是月白嫂去召集她的队员,当初踊跃报名的小媳妇大姑娘现在迟迟艾艾不肯表态了。月白嫂知道,当初她们都是冲着部队兵们报的名,现在兵走了,再参加突击队,也没什么意思了。

月白嫂就告诉她们说:“我们女人一直被男人们认为做不了大事,现在有这个机会,既可以赚钱,还可以像以前搞集体一样,大家姊妹们天天在一起,多好啊。”

有些女人就有些心动,一个人答应了,其他人也就跟着答应。虽然突击队成功开赴了工地,可缺少了原来的笑声。原来一些姑娘们想着参加突击队,天天跟大兵混在一起,说不定就吊到了一个老公,走出农古乡,其实是大多数农古乡女人的心愿啊。

月白嫂在开工第一天又画了一个饼。说突击队是县团委组织的,县里会在突击队员中找些优秀队员,今后有机会参加县里组织的其他活动,更有可能招工提干。

这块饼画了后,月白嫂一个晚上没睡好。她知道,如果她们发现这块饼是画在风里,这些老娘们会把自己撕了。

钢钎锤子一齐上,男人们站得远远的观望。看自己的媳妇如何拢得起大锤,如何把男人们都望而生畏的老鹰嘴拿下。

赵德亮负责装药点火放炮,月白嫂趴在土坎后,看着自己的男人如兔子般蹿过来,觉得好笑,就带头唱起山歌,小媳妇大姑娘就疯了一样的唱,第一炮就炸飞了一块巨石。

第一炮一炸响,男人们就闭了嘴。这一炮,也炸开了老鹰嘴女人尘封了几百年的传统,男人们能干的活,女人照样也干。从此以后说话的腰杆子硬了许多。

女人们放炮炸山,我一听这事,觉得有点心惊胆战。女人们能干我知道,但女人们缺少男人危机关头的反应。

我就担心给月白嫂说了,她满不在乎地说:“不怕,点火的是老牯牛,他有经验。”

我说:“**这玩意,最好是请专业的人来干。这万一要是出了什么事,怕是后悔都来不及。”

月白嫂在我的嘴巴上轻轻拍了一下,说:“你这个乌鸦嘴!”

我就不好说了,总之觉得心里隐隐的有种不祥的预感。吃完饭,我告辞要回去,月白嫂把我拉到一边说:“不管你承不承认,反正你都是这个突击队的队长,你要回去我也不拦你,突击队的事,你要放在心上。”

我怅然地说:“月白嫂,我们不谈这事,好不?”

月白嫂眼一白,说:“不谈不行。当初要不是你,我才懒得搞什么突击队。现在人马齐了,你想撒手不管可不行。”

我苦笑着摇头。月白嫂啊,你不知道,乡政府小小的地方,现在狂风恶浪的,我就是想来当这个队长,估计朱士珍也不会同意啊。

我没把这些说出来,从凳子上拿起袋子准备走。

月白嫂看了一眼外面,没人,就压低声音说:“你真要走?”

我点头。

“你不去后山塘了?”她满脸的失落。

我说:“月白嫂,冲动是魔鬼。就好像现在突击队一样。”

月白嫂屁股一扭,恨恨地说:“不去就不去。你走吧。以后不想再看到你了。”

我安慰着她说:“赵村长是个很优秀的男人,我嘛,没啥意思的。”

月白嫂看我一眼,笑了,如释重负地笑了,说:“我也就是想尝尝吃国家粮的男人滋味,到底哪里不同。”她自我解嘲地扯了扯裙子,说:“嫂子知道配不上你,可嫂子知道你喜欢。”

她的话让我心猿意马,我压制住心底的**,女人啊,如果缺少了诱惑,与面对一头牛有啥区别?

脑子里突然浮现薛冰的影子,我的心沉了一下。

05、探底

用欢天喜地来形容朱士珍的状态一点也不为过。

我刚到乡政府,朱士珍就派人来喊我,说有事要跟我商量。我受宠若惊,乡长找你商量事,是至高的荣耀。我何德何能?朱士珍能如此礼贤下士?

乡政府已经下班,所有房门都黑灯瞎火。

“屋里闷,我们去外面走走。”朱士珍说,带头往外走。路过供销社,穿大花裙子的女人谄媚地冲我们笑笑,露出一口猩红的牙床。

走了好一阵,朱士珍并不开口,我知道他是在等我先说话。

我说:“朱乡长,你找我有啥指示?”

朱士珍摇着蒲扇,敞开胸衣,试探着说:“县里情况怎么样?”

我轻描淡写地说:“具体情况我不是很清楚。没见到人。”

他哦了一声,意味深长地说:“没见着柳书记?”

我点头回答。

朱士珍就扔给我一支烟,点上,吐出一个烟圈,显得很深沉地说:“这乡政府的工作呀,千头万绪,干部习惯了过去了工作态势,做事都不大交心。喜欢拖着来。”

他停住脚步,回过头看我一眼说:“你是市里下来的干部,工作作风与他们是不一样的。我想啊,你提个看法,我们该如何改变现在的格局。”

我惊讶于他的思想,并且百思不得其解。朱士珍,你现在唱哪一出?

“我想啊,以后上班我们要实行签到制,不按时上班的,该扣还是要扣,作风千万不能散漫。一散漫了,什么事都会做不成。”我知道这不是他要与我商量的初衷,他的潜台词肯定还缩在心肺里没出来。

我说:“朱乡长,这些事都不是大事,你是做大事的人。像这些小的不能再小的事,乡党办就能办好了。发一个通知下去,谁还会乱来呢。”

“问题是啊,我只是个乡长,还是暂时代理。指挥不了党办啊。”朱士珍无限惆怅,突然好想记起来一样盯着我说:“小郁啊,你是乡政府秘书,其实就是党办秘书嘛。”

我苦笑,确实我是党办秘书,可我不是党员。不是党员做党办秘书,本身就滑天下之大稽。过去谁也没关心这事,只有我自己,心里隐隐地觉得迟早要暴露出来。

“你还不是党员吧?”朱士珍进一步打我的七寸:“不过你做得很好,比一般党员的思想觉悟都要高,党就需要像你这样的人才。入党吧,我来作你的介绍人。”他说得很真诚,让我恍如看到面前是位慈祥的长者。心里一阵激动,乡长亲自给自己做介绍人,这又是一大荣耀。

我没有说谢谢,实话说,在农古乡快三年了,我与朱士珍打的交道并不多,平时也听到关于他的一些风言风语,说此人极为喜欢巴结领导,投机钻营,只是在农古乡被柳汉生生地压住了,就只好呆在人大主席的位置上,不死不活地过。

做官的人,上头必须要有靠山。朱士珍也几乎是草根出身,哪里寻来靠山。但人呢,只要有心思,就没有做不成的事。朱士珍在偶然的机会拜见了关培山书记,以后逢年过节,都会带着老婆孩子去看望领导,顺便捎些特产。

关培山早先并不喜欢他,认为此人年过半百了,现在还是个乡级干部,就是坐个火箭,怕也是登不到月球,政治前途早就黯淡无光了。可是朱士珍年年拜访,并不说这类的话,只是表示看望老领导,是人之常情的事。而且每次都只是坐下说几句话,也不管老关在不在家,过了十几分钟就一定要走。不吃饭,甚至连茶也不喝。

这世道,最怕的就是坚持,朱士珍这样坚持了几年,关书记就坐不住了,想要在一个合适的机会给这个偏远乡的人大主席挪动一下屁股,可惜一直没有个位子。恰好市委陈书记找他谈了关于农古乡通电修路的事,话语中不乏批评的意思,这么大的一个县,出了这么大的一件事,他当书记的还一无所知,实在是值得考虑。

朱士珍在关书记回县城的当天晚上去了他家,恰好关书记在家,问起他这件事,朱士珍就把来龙去脉详细汇报了一遍,末了说了赞助款的事,说柳汉挪用了赞助款给郝乡长治病,也许还有其他的什么用途,反正农古乡在柳汉一手遮天的统治下,谁也发不了言。

关培山越听越生气,最后一掌拍在茶几上,吓得朱士珍差点尿了裤子。

接下来就有了县委的联席会议,再过几天,县纪委出动调查。朱士珍也就在这个时候名正言顺地做了代理乡长。

朱士珍的提议我并不高兴。入党确实是好事。我老爹就是个坚定的党人,干了一辈子革命,如今在我家不足五十平方的小屋子里,每天陪着我老娘唠叨。

我说:“朱乡长,你看我的条件……。”

朱士珍皮笑肉不笑地说:“其实只要你把乡办公司搞清楚,该移交的移交出来,入党的事我包你没问题。”

他终于把底线露了出来,乡办公司移交?你想得美!

“我听企业办的说啊,你请的两个姑娘不配合工作啊,账本都没有。也太糊涂了。小郁啊。”他关切地说:“毕竟,公司是集体企业,不是你个人的个体户。人啊,千万不要在金钱上摔跟头,不值得啊。”

我连忙点头,说:“朱乡长,你放心。我任何时候都记得,公司是集体的,不是我郁风自己的。乡里要怎么做,我绝对无条件配合。”

朱士珍满意地点头,拍着我的肩膀说:“小郁啊,你年青,前途无量。今年有二十六了吧?”

我不好意思地说:“今年二十五,吃二十六的饭了。”

“多好!”他感叹着说:“人年青,就有世界嘛。听说你跟薛老师在谈恋爱,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啊?”

我说:“我还想工作几年,还早呢。”

“不早了,男人娶妻生子,是责任也是义务。我看啊,你要抓紧进行。薛老师可是我们农古乡最漂亮的女孩子,学校还有那么多年青的男老师,你就不怕被别人挖了墙角?”朱士珍的口气变得轻松,打趣着我。

我信心满满地说:“我不怕。”

说完我抱歉地对他说:“朱乡长,谢谢你的提醒啊。我得去找薛老师,免得被人挖了墙角还蒙在鼓里。”

朱士珍朝我挥挥手,大度地说:“去吧,好好地谈你的恋爱,乡里的工作我们再找时间谈。”

我一溜烟就跑了,朱士珍找我谈话的最终目的我知道了,知道了别人的目的,就好像看穿了别人的心思一样,对付起来就能得心应手。朱士珍,你可能还不知道柳汉书记没被双规吧!你要知道,胡汉三再回来的时候,你这个乡长看有几斤几两!

06、噩耗

早上还在梦里,门就被拍得山响。

我爬起来,开门看到赵金明灰头土脸地站在门边,见到我,口里直喊:“不得了,不得了,出事了。”

我莫名其妙地问:“出啥事了?那么急。”

“死人了。快起来,朱乡长在等着。”

还没等我继续问,他就像风一样卷下了楼梯。

我的心一沉,哪里死人了?死个人闹这么大动静,难道死了一个了不得的人物?

穿好衣服下楼,乡政府大坪里早就站满了乡干部,个个都阴沉着脸。朱士珍抽着烟在原地转圈子。柳小妹和郝强也在,我看到柳小妹的脸上浮现一片幸灾乐祸的表情。

我悄悄拉了一下郝强的衣服,问:“哪里死人了?”

郝强沉着声音说:“老鹰嘴。”

“怎么回事啊?”我的脚底一凉,冷汗冒了出来。

“哑炮。老鹰嘴的赵德亮去排哑炮,谁知道怎么就炸了。”郝强压低声对我说:“这事我们都不知道,听说老鹰嘴要把人抬到乡政府来闹事。”

“赵村长死了?”我问,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

还没等郝强回答,朱士珍就开始讲话了,大意是全体干部,除留下一两个值班外,其他全部去老鹰嘴处理善后工作。

我成了去老鹰嘴处理善后的人选。原因是我在哪里驻村过,情况熟。

朱士珍领头,一行人跟着他快速走。

我和赵金明走在最后,他满脸惨白,脚步明显不稳。

我说:“赵主任,注意脚下,别摔倒了。”

赵金明几乎是凄惨的神色,神神秘秘地说:“幸亏,幸亏,要不死的就是我了。”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赵金明怅然一笑说:“我们乡下人都信命。你说,假如我是月白的老公,死的不就是我了?”

我顿时感觉像吞了一只苍蝇,我说:“你什么话啊,简直是胡说。”

赵金明顺手扯过一片树叶,揉了揉,扔向草丛,非常认真地说:“你就是不信命!”

老鹰嘴村一片哀伤,青年突击队的红旗被炸得只剩下几缕,在风里无力地招摇。

月白嫂一身缟素,瘫坐在一片乱石堆里,旁边几个女人围着她在劝慰。赵德亮还躺在石头堆里,他的一条腿被炸飞了,被白布缠在身上,脸上血迹模糊,胸口被炸开一个洞,血已经凝固。现场惨不忍睹,几乎可以用血肉横飞来形容。

我的眼睛一热,泪水就流了出来。

老鹰嘴的男人们都黑着脸站在一边,没有一个人说话,看到我们过来,让开一条路。

朱士珍直接就走到尸体边,弯腰鞠躬。

还没等他鞠完躬,赵半仙就出来说话了:“你是朱乡长吧?”

朱士珍点头承认。

“是你要求开工的吧。”

朱士珍刚想开口,一块石头就砸了过来,跟着就是一阵骂声。朱士珍趔趄了一下脚步,站稳了身体,平静地扫视一眼周围说:“乡亲们,你们要骂就骂,只要骂得痛快,能解决问题,想怎么骂就怎么骂吧。”

他的话一出,众人反而住了口。

赵半仙抚着山羊胡子眯着眼睛盯着他说:“你是乡长,除了这么大的事,死了人,你说怎么处理?”

朱士珍认得赵半仙,赵半仙做村长的时候他是乡政府的党办秘书,对赵半仙的所作所为了如指掌。当年柳汉拿下赵半仙,朱士珍起了不少的作用。

“人死了,得入土为安。”朱士珍说:“把死者摆在野地里,是对死者的不敬。人死为大,先办后事,你说对不?”

赵半仙瞪了一眼他说:“你说怎么办?” 朱士珍就叫乡财政的小立过来,叫他拿出五千块的丧葬费。赵半仙接也不接,声音飘着问:“一条命,就值个五千块?”

朱士珍正色道:“赵村长是牺牲在工地上,是为农古乡发展献出的宝贵生命,生的伟大,死的光荣。我们乡党委研究了,决定为他申报烈士,你看可不可以。”

赵半仙指着仰躺着赵德亮尸体说:“烈士当然是好事,烈士的后代有什么政策?你要给我们说明白。”

朱士珍踌躇了半响,说:“如果批下来是烈士,烈士的后代就能享受政府抚恤。我看啊,现在赵村长的孩子还小,可以先解决他老婆的户口和工作的问题。乡政府可以安排她来政府上班。”

哭得伤心欲绝的月白嫂本来已经收住了声,听到朱士珍说可以解决户口和工作,不由悲从中来,再次放声大哭。

赵半仙看了看月白,叹口气,低着头走了。

乡政府干部七手八脚要把赵德亮的尸体抬起来,赵半仙回转过来,说:“都不要瞎动了。德亮死在外头,进不得堂屋,灵堂就放在这里办事吧。”

月白嫂不肯,说自家堂屋,自家男人都不能进,还要个堂屋做啥子?坚决要求尸体回家。

赵半仙阴森森地说:“死人已经死了,管不得了,活人还得继续活。德亮人不在了,他两个孩子还要生活。”

说完也不管月白的反对,叫了几个村民去自家抬棺材来。

一阵忙绿,搭起了灵堂,吹鼓手吹响了喇叭,老鹰嘴村立时被哀乐包裹得严严实实。几只老鸦从灵堂上飞过,一粒鸟屎不偏不倚落下来,砸在白皮棺材板上,溅成一朵狗尾巴花。

乡政府干部陆陆续续要走,我和赵金明被留下来。坐在灵堂前的一块石头上,看着赵德亮躺着的棺材,我的心一阵紧缩。月白嫂带着两个孩子歪坐在灵前的草席上,他们已经哭哑了嗓子,此时疲惫得眼皮打架。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月白嫂还是一动不动坐在哪里,一天水米未进。

我端了一杯水过去,说:“月白嫂,喝点水吧。身体重要啊。”

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虚弱地笑了一下说:“我不渴。”

我说:“你还是喝一口吧。孩子还要你照顾啊。”

月白就接过水杯,喝了一口,余下的撒在地上,嘴里喃喃说:“老牯牛,喝水呀。”

我的背上一片冰凉,仿佛看到赵德亮张着白森森的牙齿在傻笑,耳朵里听到他在喊:“老婆老婆,我回来了。”

白蜡烛点了起来,老鹰嘴的男人陆续进了灵堂,敲响了送别死人的第一声锣。大铜锣的声音回荡在山谷里,沉闷悠远而悲凉。

07、风光的葬礼

县委办带着县电视台来了,黄奇善耷拉着脑袋也来了。

关培山书记作了指示,对赵德亮的行为要广为宣传,树立春山县改革开放的典型。记者一来,就把摄影机对着月白嫂,问了许多的事。月白嫂像雕像一样闭口不答。记者无可奈何,只好背着摄影机去了村里,希望采写几个人,回忆赵德亮的光荣历史。

我和黄奇善坐在远处的小溪边,昨晚一夜没睡,我的眼睛通红得就如耗子一般。

“郁秘书,辛苦你了。”他说,捡起脚边的一粒小石子,扔进溪水中。

我虚弱地笑着说:“我倒不辛苦。只是这事出得太突然了。”

“也许是坏事变好事。”黄奇善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说:“刘县长在我来之前跟我说过,老鹰嘴的村长之死,或许是柳汉书记的一线生机。”

我大惑不解地看着他。他笑笑说:“政治这东西,都不拿人命当回事。原来农古乡修路是刘县长在主持,现在换作了关书记。你要知道,农古乡是衡岳市唯一不通公路的乡镇,如果在本任手上做成了这件事,与建成一座高楼大厦有什么区别?这是什么?这就是政绩。”

我笑着说:“难怪你要组织个青年突击队,现在我算是明白了。”

黄奇善自我解嘲地笑:“我就想着这是件好事,组织个青年突击队,目的也是想起个带头作用。”

我不置可否地笑,你黄奇善也不是吃素长大的。你真的那么善良,郭伟就不可能现在还在市委政策研究室当个虚职。黄微微就不会成为你的女朋友,现在的春山县团委书记就不会姓黄。

“听说第二批社教工作组的人要到市委党校学习了。这次名单里有你,真的。”他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子说:“到党校学习就两条路,一条升迁,一条退休。你属于前者,年轻有为的青年干部,第三梯队的接班人。”

我的心里一荡,如果真有这样的好事,我靠,难道祖坟真的冒烟了?

“今晚开追掉会,我要代表县委县政府念悼词,你作为青年突击队队长,我希望你也说几句。”

我坚决地予以拒绝。我拒绝的理由很简单,我不是什么突击队队长,我不承认!特别现在风向不明的时候,我如果承认了,就等于是拿把枷锁锁住了自己。

黄奇善很不理解我的拒绝,看我的意思却是很坚决,只好叹口气说:“那就让朱乡长来说几句。”

我没表态。我知道,朱士珍这个时候肯定是屁股坐不住,死人是天大的事,他如果不到县里找关书记说清楚,他就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会不知道。

记者拍好了要回去,说要赶在明天的县新闻里播出。我和黄奇善送走了记者,回到赵德亮的灵堂,看到赵金明在写着挽联。

天清地远,一腔热血洒福地

山高水长,两袖清风著洞天

赵金明看到我们进来,搓了搓手说:“乱写的。反正我们是本家兄弟,写好写丑也不怪。”

黄奇善左右端详了一下,说:“你的书法有些功底,字写得好。”

赵金明自负地笑,说:“当初我在学校读书,学校的标语都是我写。”

黄奇善赞扬了几句,围着棺木走了一圈,说:“赵村长的烈士称号,估计不久就会批出来。县委开了紧急会议,就是讨论这事。”

看到月白嫂一手牵着一个孩子,孤苦无助的样子,鼻子一酸,差点流下泪来,就过去安慰她说:“赵村长虽然不在了,你还要保重。县委县政府高度重视赵村长的牺牲,派了我来。县委办副主任他们今晚都要参加追悼会,请你节哀!”

月白嫂低垂着头,抽抽搭搭。才两天的时间,她已经脱落得就像一个老妇人,散乱的头发,无神的眼光,就是引以为傲的**和屁股,也失去了诱惑的光芒。

赵德亮的死,对她是个致命的打击。

当年赵德亮向她求婚,她故意说,自己与赵金明有不清不楚的关系,后来跟着他叔赵半仙,又被传得满城风雨,自己是个名声不好的女人。

赵德亮是拍着胸脯子说,嫁给我赵德亮,就是我赵德亮的宝贝,过去不管你做过什么,今后只要有一个人敢乱嚼舌根,他赵德亮就拿命去拼。

新婚之夜他看到一床落红,当场抱着月白哭得哇哇的叫。从此以后,哪怕月白要他去死,他也不会皱半分眉头。

他知道自己的老婆一直没死心,月白嫂看我的眼神他其实心知肚明。因此他借故要跟在工地不回家,想让老婆有一个空间,圆了老婆的心愿。

这样的男人,我不知道是为他悲哀还是为他惋惜。

他不敢让老婆的突击队去放炮,自己亲自填药点火,就是怕发生意外。怕来怕去,悲剧还是发生了,而且来的那么快,让他没点思考的余地都没有。

当时她们一群娘们打好了炮孔,叫着他来填药,他前晚拉了肚子,走路脚步还虚弱着,但他还是来了,填好了药,看了一眼躲着石头后面的一群叽叽喳喳的女人,他知道其中就有自己的老婆,他很开心,点了火跑到土坎下,等了半天没动静,他知道哑炮了。

女人们就笑他,说他是个哑火的男人。他憋红了脸,拿了块石头远远地砸过去,还是没动静,他起身要去看,月白就拉住了他,说再等等。

他毫不犹豫扳开老婆的手,像烈士一样一步一步朝炮眼走去,还没走到跟前,轰的一声,他的身体就飞上了天。

月白的眼前一黑,等到她醒过来,肢体不全的赵德亮睁着眼躺在一块门板上看着天。

赵德亮的葬礼风光而热烈。县委县政府都送了花圈。这是郝乡长都没有享受到的待遇。黄奇善用最为悲哀的语气读了悼词,到底是科班出身的人,他读得声情并茂,情真意切。我们站在下面,周身的热血被他感染着四处奔流。

吹吹打打送赵德亮上山,他的故事就此落下,从此一杯黄土。

08、大了,白了

老鹰嘴的事情处理完毕,我松了一口气。朱士珍特地在食堂安排了一桌好饭,请我和赵金明。

市电视台在新闻节目里播放了这条新闻,而且是排在市委书记视察新闻之后的第一条,一夜之间,衡岳市都知道农古乡出了个英雄。县委关书记在新闻节目中讲了话,说像赵德亮这样的好干部,农古乡还有很多。

春山县出了名,农古乡更是出了名。市委陈书记特别过问了事件的全部过程,最后拍板,赵德亮评为烈士,并号召全市人民向他学习。

关于青年突击队的事,新闻里提都没提。黄奇善心里很不高兴,打电话给我发牢骚,说如果没有他的突击队,就不会有英雄产生。我在电话里敷衍着他,心里日了他的祖宗!这是一条人命,一条人命换来一个荣誉,值不值得我不清楚,起码我不会拿一条人命去换虚无飘渺的荣誉。政治就是这样,当需要牺牲生命去维护他的尊严和必要性时,生命在他们的眼里甚至不能与草芥相比。

新闻一播出,农古乡一夜之间成了明星,同时,至今还没通电通路的现实也暴露在全部人的眼前。

关培山书记忙得像螺哆一样,却始终不给刘启蒙县长半点机会。所有来春山县采访的新闻媒体,他指示县委宣传部接待,重要媒体他亲自出马。看到新闻后来春山县谈投资和捐赠的人,他指示公安局全程负责,没有他的指示,任何人不得接触。这任何人,就包括刘启蒙县长。

刘县长在春山县经营了十几年,自然有自己的一帮子人马,比如发改局的安局长,一直就是自己的死铁关系。

面对这样的局面,刘启蒙明白了关培山的心思,他们两个人共事十三年,要说知根知底,可能他们比自己家人还要更清楚对方。

关培山在十年文革期间就担任公社革委会的副主任,刘启蒙那时的起点比他高,已经是县政府的一个干部。只是他从文革开始就进了牛棚,作为一个右派分子,他在关培山的眼里,连个蚂蚁都不如。关培山要捏死刘启蒙,甚至都不要用手指,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足以杀死这个食古不化的右派分子。

直到后来组织要他们两个人搭帮子唱春山县的戏,刘启蒙当时极力反对,说自己宁愿调到其他县做一个副手,也不想与关培山撘帮子。

组织上苦口婆心,最后下了死命令,撘也得撘,不搭也得撘。组织是有纪律的,没有组织原则的干部,组织就要采取措施。

这样一撘,就撘了五年多。

地方政府一届一般都是五年。本来刘启蒙想着关培山做完这一届应该要升迁,即使不升,也要挪动一下屁股,腾出地方来给其他人。可五年过去了,他根本就没有动的希望,如果再任一届,两个人都到了退休年龄,谁也讨不到好处。特别是刘启蒙,他一直要改变春山县的愿望就会成了泡影。

既然成了这种局面,刘启蒙也就不再希望会有奇迹出现,自己是负责政府工作,地方经济的发展是他政府的事,于是就撇开了关培山,一心一意埋头想法子。

市委派社交工作组下来搞社教,这事原则上是县委接洽安排。刚好关培山那段时间身体出了点毛病,去了北京检查,县委办就把这事推给了县政府。县政府拿到名单一看,发现市委组织部的千金也在工作组里。当即就满口应承下来,并且把名单作为机密文件保存起来。刘启蒙县长亲自跑了一趟市里找黄山部长,汇报了春山县改革开放以来的工作,得到了黄山部长的高度肯定。

黄山在任市委组织部长前是春山县的县委副书记,他对春山县的情况比对自己的掌纹还清楚。

黄山部长当即表示全力支持刘启蒙县长的工作,并交代,有事直接去找他。

现在的事出来了,他这个县长几乎成了个摆设。县委开常委会,也不通知他了。他一县之长,没有否决权但还有表决权吧,所以他在想了几夜后,带着安局长两个人来到市里找黄山。

黄山在这段时间的新闻里经常看到春山县的新闻,经常看到关培山陪着客人在忙着考察,就是没看到刘启蒙,甚至连个影子也没看见,正感到奇怪,就看到刘启蒙他们匆匆地来了。

一个政府,如果党政搭配不好,工作是没办法开展,责任就在组织部。组织部负有干部选拔的责任,领导帮子的搭配,主要权利还在组织部的考察。

黄山听到了这些个情况,紧锁着眉头。

刘启蒙又汇报了农古乡乡党委书记柳汉的事,说县委以个莫须有的罪名,把柳汉软禁在县里,既不给工作,也不给结论。就这样拖着。

黄山听完,就问现在乡里谁主持工作?刘启蒙再一五一十地说了朱士珍代理乡长的事。黄山一掌拍在桌子上,骂道:“简直就是乱弹琴!”

我在吃完饭后就直接回宿舍,昨夜接到姨的电话,说在电视里看到了我,说我比以前黑了许多,也瘦了许多。要我抽个空回一趟市里看望老爹老娘。

我接完电话,差点就要哭出来。这段时间我的泪腺特别发达,动不动就想流几粒泪。

吃饭的时候朱士珍又提起了公司的事,说希望我尽快处理好。不要给别人留下把柄。而且还告诉我这段时间薛老师来找过我几次,再告诉我他已经在乡党委会上提了推荐我入党的事。

一连串的事让我无所适从,赵金明吃完后就要回家,说快半个月没见到儿子了,想得慌。

拿出钥匙要开门,突然背后伸过来一双手,捂住了我的眼睛。

我站着没动,从手的滑腻我可以判断这是双女人的手。我平静了一下呼吸,说:“谁呀?”

背后就是一阵咯咯的笑声,故意变着嗓子说:“你猜。”

我没理她,摸索着打开门,捂着我眼的手也跟着我一起进了门。我反转身把门关上,一把搂过背后的女人,直接就把手盖在她的胸口。

捂着我眼的手像触电般放开,我看到薛冰像一朵花儿一样羞红了脸。

什么话都不想说了,我把嘴唇压上去,吻住了她湿润的唇。

薛冰娇喘一声,伸出舌头与我的舌头交接在一起,一阵强烈的令人窒息的吻,立即就分化了这段时间积累的所有疲惫。

吻了一阵,我们在床边坐下来,我搂着她的腰,她像一只小鸟一样倚在我的怀里,伸出手抚摸着我的脸庞,心疼地说:“黑了,瘦了。”

我盯着她的胸口说:“大了,白了。”

她脸一红,把头埋进我的胸口,低低地缀泣起来。

我抚摸着她的头发说:“你怎么啦?”

薛冰抬起满是泪痕的脸,说:“你知道吗?我们都快一个月没见了,你连电话都不给我打一个。我生气。”

我苦笑着说:“我心里有你,电话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我还抱着你,知道你是我的,就足够了。”

说完我也不等她反对,伸出舌尖舔干她脸上的泪水,咸咸的泪水刺激着我的神经,我的手就穿过她的衣服,直接侵袭到她的胸口,隔着乳罩握住了她饱满的**。

她任我爱抚着,微微闭着眼,娇羞从她白瓷般的面庞上流光溢彩的显现出来,越发刺激着我心里的**,一阵又一阵猛烈地击打着我的脆弱神经。

我的手伸到她的裤腰带边,徘徊了一阵后慢慢地伸了进去。一阵温热包裹过来,我甚至感觉到了她柔软的绒毛在我的手心里跳舞。她紧张得抱我更紧,身体颤抖得厉害,呼吸急促起来。

我看了她一眼,她现在是紧闭着眼睛,面容呈现出痛苦的坚强。我感觉她的指甲已经掐进了我的背脊里,一阵疼痛袭来。

她的大腿也如磐石般紧闭着,我试探着想要分开,她殷咛了一声,喃喃道:“别!风,我怕。”

我附在她耳边说:“不怕。冰儿,我在。”

她突然站起来推开我,歪着头格格笑着看着我说:“你真坏啊!我知道你在嘛。”

我还想要抱她,她躲开了我,柔声安慰着我说:“你娶我吧。娶了我,我就是你的。”

09、小芹回乡

县委成立了农古乡通电通路工程指挥部,农古乡的工作小组宣告结束。

县委指挥部由关培山书记亲自任组长,财政局、公路局、电业局、安监局的局长任副组长。政府办、发改局、公安局等其他部门是组员单位。

指挥部一成立,全线工程一夜之间全部复工。首先是城关镇的电杆送到了,接下来电业局派了一个专家进驻农古乡,指导建设变电站。公路局所有重型机械全部开了进来,分段施工。一时间,从春山县城到农古乡,六十多里的山路机器轰鸣,人欢马叫。

朱士珍这段时间忙得脚后跟打到后脑上,又要接洽施工人员,又要安排接受捐赠。从衡岳市各个地方涌来无数的爱心人,送什么的都有,甚至有人以为农古乡的人连衣服都没得穿,送来了几大包旧衣服。

看着堆成小山样的捐助物资我哭笑不得。朱士珍安排我负责接收捐助,从接到市里一家企业十万元现金捐助开始,我的每一天都在接收各种各样的稀奇古怪的物资。在一堆物资里我居然发现还有人送来了茶油。

柳汉书记在复工的第二天回到了农古乡,他满脸虬须,目光阴沉,见谁都不打招呼。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办公室里。连小妹和郝强也不见。

我在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去敲响了他的门。他在里面问了一声说:“是郁秘书吗?”

我说:“是。”

他打开门,屋里点着一根蜡烛,办公桌上铺开着一沓白纸,上面写了几行字。

我说:“柳书记,我来看看你。”

他苦笑一下说:“我现在不是书记了。新书记过几天就会来。”

我一惊,故意轻松地说:“柳书记,农古乡除了你,谁还能当家啊。”

柳汉认真地看我一眼,无限悲凉地说:“古时有句话,叫壮志未酬心先死。我就这样,不过,未必不是好事。我在农古乡前后工作了将近三十年,我这三十年啊,算是白过了。没有给老百姓做一件好事,也没有改变农古乡半点面貌。”

我安慰着他说:“如果每个干部都像柳书记一样,农古乡早就翻身了。”

柳汉感叹地说:“其实还是你的原因啊。没有你来,我也就这样子过下去了。郁秘书,你是个不错的年青人,胆子大,有远见。就是你开办了公司后,我突然想到,人一生就那么几十个春秋,活着不留点事在世上,死了比一条狗又有什么区别?”

他的话让我感动起来。自从我来到农古乡,他是我第一个领导,不论是工作,还是生活,他教会了我许多。现在听到他这一番话,我的鼻子一酸。

柳汉拍拍我的肩膀,抽出烟来点上,长长地吸了一口说:“这次别人背后搞我的鬼,我也不怨。毕竟是我自己没把握好。我就要走了,去县里农业局当个副局长,从今以后啊,所有的抱负都没有了喽。”他故作轻松地笑笑,拍拍自己的腿说:“人老了,不中用了。”

我说:“柳书记,你真要走啊?” 柳汉无可奈何地说:“我在,别人怎么升呢?”

我遗憾地摇头,柳汉走了,我什么时候能离开?

柳汉说:“小郁啊,你好好干,会有出头之日的。刘县长在我回来前的晚上请我吃饭,饭桌子上海谈到了你。”

我惊奇地问:“谈我什么?”

柳汉说:“也没谈什么。大家都认为你是个人才,改变农古乡的面貌就需要你这样的人。”

我笑嘻嘻地说:“我可什么也做不好,还尽给领导找麻烦。”

“就怕不找麻烦的人。能给领导找麻烦的人,都是有想法的人。你说,你还有什么想法?”

“我呀,如果能在农古乡把集市建起来,过几年,再把农古乡打造成为一个旅游休闲的世外桃源,就满足了。”我说:“可是这些事都不是我能做得了,也就是空想。”

柳汉的眼睛一亮,仔细看了看我,沉声说:“你的这些想法还跟谁说过?”

我摇摇头说:“谁都没说过。我个人的想法而已。”

柳汉诚恳地告诉我说:“做人一定要有保留。你的这些想法,比金子还金贵,现在不是你说这话的时候。记住,任何时候,都不要轻易暴露自己的思想。”

我点点头,闲聊几句,告辞出来。

变电站已经做好了地基,电业局的技术员正在指导他们铺设地缆。我走过去,他们看到我,都起身跟我打招呼。

来农古乡几年,周围的乡亲都认识我。

聊了几句,看到一个女子快步过来,近了,才发现是盘小芹。

小芹看到我,高兴地挥舞着手。有认识她的村民说:“这不是郁秘书公司的盘姑娘么?”

我带着小芹回到宿舍,张口就问:“你怎么回来了?”

她喝了满满的一杯水后,调皮地看着我说:“我家在农古,我还不能回来?”

我说:“店里就枚竹一个人?”

她回答我说:“是啊。还有乡政府两个人在。”

我吃惊地说:“他们还没走?”

小芹笑嘻嘻地告诉我说:“他们走不走管我们屁事。你有时间去看看啊,哈哈哈哈”她大笑起来说:“其实他们也真可怜,天天上班一样来公司。我和枚竹才不管他,饭不给吃,水不给喝。连个厕所都不给上,憋死他。”

小芹的话让我沉重起来,朱士珍来这一手,就是想拖垮我。

“你回来做什么?”我说:“枚竹一个人在,怕出事啊。”

“能出什么事啊。”小芹憋憋嘴说:“你以为她还是两年前的奚枚竹啊,人家现在可精着呢。”

我没说话了,递给她一条毛巾。

小芹接过去当着我的面把毛巾伸进衣服里,在身体上擦了擦,扔到一边说:“我想回农古乡开店。”

“开店?”我惊讶得张大了嘴。

“是啊,你看啊,供销社现在除了卖化肥农药,就是一点糖果饼干,早就要死不活了。我们这段时间看电视,知道农古乡的路马上就要修通了。农古乡一通路,你想后果会怎么样?”小芹快活地说:“在农古乡开个店,我还可以把老娘接过来照顾。今后我不但要开南杂百货,还要开餐饮酒店。”

她雄心勃勃,规划着自己未来的蓝图。

“开店要资金,要很多资金,你有吗?”我担忧着说。

“这不有你在吗?”她莞尔一笑说:“我想了好久了,你先借给我钱,等我以后赚到了就还你,加利息。”

我一下语塞。

“不愿意?”她瞪着眼看着我。

“不是我不愿意。我的钱都在公司里啊。”我说,摊开双手。

“你以为公司还能开多久?”小芹说:“别看乡干部每天坐店里没事,他们的心思我早就知道了。听他们说,如果你不把公司移交,乡政府就会查你的帐,按他们的说法,乡办企业就应该由企业办管,其他人管就是犯法。”

我的心再度一凉,老子小看朱士珍了!

10、釜底抽薪

我还没有想到对策,朱士珍先动手了。

赵德亮的烈士称号批了下来,县里特别召开了一次大会,会上由县委办主任亲自宣布,赵德亮家属秦月白同志解决进入农古乡企业办工作。

一听到结果,我的脚底下冒上来一股冷气。月白到企业办上班,表面看是安抚,拿一份工资,背地里绝对是朱士珍的主意。

果然,会议结束的第三天,月白嫂就施施然来了。

“郁秘书,我是来接管乡公司的。”月白嫂开门见山。她脸色还沉浸在丧夫的哀痛里没走出来,冰冷着如同罩着一层寒霜。

我招呼她坐,倒了一杯水给她。她接过去,并不喝,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被她看得有点心虚,想避开,却发现她的眼光始终没离开我的身体半点。我几乎是带着哀求的口吻说:“月白嫂,你喝水呀。”

她把杯子放在椅子上,说:“我不渴。”

我心虚地笑,问道:“是朱乡长叫你来的吧?”

“你不要管是谁叫我来,这是我的工作。”她语气冰冷,丝毫不给我半点温情的交流的意思。

我心里有气,说:“你想怎么接?”

她的脸上冒上来一层笑意,说:“很简单,你撤走原来的人,把账本交给我就是了。”

“那么简单?”

“确实就那么简单。”

我无语,这个女人真的不简单。

我说:“月白嫂,你不要被人当枪使了啊。”

“谁能有这个本事?”月白盯着我说:“老牯牛在生的时候都不能把我怎么样,现在人死了,我还怕啥子?谁还能把我怎么样?”她连珠炮的发问,说得我的背上一阵阵寒意。

我解释说:“月白嫂,你不知道公司的内情。”

“我确实不清楚。不过,我知道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你现在还是公司经理,是法人代表,所以你来处理。”

我知道再说也无济于事。她现在是烈士遗孀的身份,又是政府下属企业办的工作人员,任何一个身份我都不能得罪。

我也明白现在是无力回天的情况,只是我投资进去的十多万快,总不能白白就奉献出去。我得拿回来!

公司的始作俑者是柳汉,我应该找他讨个主意。

去了柳汉家,他一瓶老酒端在手里,靠在门口的一株苦楝树上,看着遥远的对面大山,有一口没一口的喝。他已经从乡政府办公室搬了出来,现在的农古乡政府,没有他半点的立足之地。

看到我,黯淡的眼光闪了一下,瓮声瓮气地问:“有空?”

我就说了月白来接管公司的事,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前后说了一遍。

柳汉听完我的话,说了一句:“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

我摸不着头脑啊,由他去?由他去谁来负责我的投资?

柳汉带着歉意说:“小郁,有些事看开些,眼光要远,看事情要看到骨头里去。”他打了个很形象的比喻:“你看这苦楝树,结出来的果子好看吧?可是它连鸟都不吃。为啥呢?不能吃啊!有些人就好像这苦楝果子一样,好看,但吃不得。”

我实在不明白这话里面包含的玄机。

“任何事情啊,都有个两面性。”他指着自己说:“郝乡长干一辈子工作,到北京还是我骗去的。结果一检查,要住院,他拿不出钱啊。总不能看着他死吧。我就找老赵商量,先从赞助款里借一点。老赵是拿着孙德茂家的那笔钱垫上去的,本来我想呢,郝乡长再怎么样,也是死在岗位上,不说评个烈士,也要给个因公牺牲的名义吧。”他喝光瓶子里的最后一口酒,把瓶子扔到脚下,踩了踩说:“结果怎么样?县里说是因病去世。你要我怎么给他交代?”

他的眼里浮上来一层泪光。男人啊,不到伤心处,不会流泪哭。

我的心颤了一下,想起郝乡长病恹恹的样子,想起他虚弱的笑容。我想哭!

“好了,现在一切就这样了。我也落个清闲,混到老,混到死,去他**毛的。”他强作笑容,伸出手来问我要烟。

“借钱的事怎么传出去了呀?”我问。

“别人要搞你的鬼,还怕没名堂?”他反问着说:“你姨父部队来,你也不告诉我一声,你小子这个动作搞得大,你差点把你姨父都害死了,你还不知道吧?”

我越听越觉得心惊胆战,如果这事牵连到了姨父,我拿什么脸去对我的姨啊!

他突然压低声音对我说:“老鹰嘴出个烈士,这事你怎么看?”

我说:“上级领导的意思啊,我没看法。”

“真没看法?”

我摇头表示没有。

“一白遮百丑啊,一个烈士,就掩盖了失职。”他叹口气,自言自语道:“世界上不会有现成的果子摘,人在做,天在看。”

我知道再想从他这里得到主意的可能性已经不存在了。柳汉自从被纪委问话以后,老态迅速显露了出来。现在看他佝偻着背靠在树上的样子,我的鼻子酸了一下。

人,最怕一生一帆风顺。任何人的一生,不可以没有挫折。即使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或许今后会为一顿饱饭而颜面尽失。挫折越多,勇气愈大。勇气与个性有关,个性越强,勇气愈强,但抵抗挫折的能力就愈少。柳汉这一生虽然一直屈居在农古乡,可天高地远的地方,他与一个太上皇又有何区别?平常什么都是自己一个说了算,现在要到农业局去做一个闲职的副局长,他心里非常明白,县委是拿他的党委书记的位子和郝乡长的死来抵消他的挪用公款罪。表面上看他是升了,升到县里做官,实际上就是把他挂了起来,农业局副局长的这个位子,就是宣告他的政治生命到此结束。

自己没有得罪关培山书记,他明白。但姓关的书记也从来不给他好面子看。每次县里开会,他农古乡坐的位置最偏,住的房间最差,甚至多年来没有给他们一个公开说话的机会。反面教材却非她莫属。每次关书记都会在会议上拿他做典型,他心里就有气,因此农古乡通电通路的计划半点也没给关培山汇报。

刘启蒙县长是个开明的有着慈善心态的老态,他多次找柳汉谈话,就是想着要把农古乡的面貌改一改。可他是个政府的县长,尽管是个县委副书记,但最多就是个摆设。听到柳汉的汇报后,就决心要先干起来,出了成绩,不怕你关培山有指鹿为马的本领。

天算地算,不如人算,关培山一场联席会议,就把他们的计划打得稀里哗啦。计划破了,人不能留,否则谁能保证半路不杀出来个陈咬金,于是纪委出马,连人带事,一举拿下。以刘启蒙县长为首的一派完败给关培山。这样就出现了朱士珍登堂入室,掌控农古天下的局面。

我的心越来越紧张,看来自己也被卷入了这一场斗争中来了。我就是一叶孤舟,随时可能被恶浪吞灭。但到现在我还是安静地过日子,这一点又让我百思不得其解了。难道我的背后也有人在暗中支持着我?

想到这里,我没来由地苦笑了。

管他娘的,大不了老子回经贸局继续做我的勤杂工!

11、冰儿,我想

薛冰兴冲冲跑来告诉我,说赵金明夫妇要宴请我。

我奇怪地看着她,赵金明没来由宴请我,干什么?

薛冰红着脸说:“也许,我表姐她还有什么话要说嘛。”

我恍然大悟,金凤一直就在关心我和薛冰的婚事,前段时间忙于处理老鹰嘴的事,一直没腾出空来。想起老赵被纪委带走后,我只见过金凤一次,突然她要宴请我,我自然不好推脱。

薛冰忙着帮我收拾屋子,灵巧的身影像鸟儿一样飞来飞去。她从被子底下找出我的一条内裤,涨红着脸扔进盆子里。端起盆子就要出去。

我一把拉住她的手说:“冰儿,我自己来洗吧。”

她嫣然一笑说:“怎么啦?怕我知道你的丑事啊?” 我的脸就红了,确实,内裤上沾着我的万千子民,现在变成了一块黑斑。他们都屈死在这条棉质的裤子上,张扬着眼睛怒视着我。

我尴尬地松开手说:“内裤这东西,脏啊。”

“我不嫌。只要是你的东西,我都能接受。”她害羞地一笑,端起盆子出去了。

多么**裸的语言!爱情在山里儿女心里,来得比山泉水还要清冽。爱一个人,就要接受这个人的一切!这是谁的话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薛冰的爱,是丝毫不惨杂质的纯爱。

我听到她在外面哼唱着歌谣,到底是音乐老师,她的歌声丝毫不亚于任何专业的歌唱家。我从窗户里看出去,她平静的脸庞在阳光下显着圣洁的光芒,一种母性的柔爱在太阳底下尽情的弥漫。我的心一阵激动,生有此妻,夫复何求!

我仰躺在床上,盯着屋顶的一张小小的蜘蛛网。一只蚊子飞来,撞了进去,使劲地张扬着躯体,似乎想要挣脱束缚,蜘蛛躲在角落里,冷静地看着蚊子,直到它不动了,才慢条斯理地过去,一口咬掉还在微微颤抖的头。

我的眼前就幻化出一张蜘蛛网来,仿佛我就是那只蚊子,而蹲在角落的不但有金凤,还有阴险的朱士珍。

薛冰拿手在我眼前晃动,我一惊,想要坐起来,她一把按住我说:“你还躺会吧。我去买点糖果来,待会给雨儿吃。”

我说:“我陪你一起去吧。”

“不要了。你就呆着,等我。”薛冰越来越像我的老婆了,她纤细的腰肢真如弱柳扶风一般摇摆,我的心一动,一把拉过她来,伏在我的胸口。

薛冰还想要挣扎,我的手已经突破她的胸衣,直接揉到她的**。

她低吟一声,不再动弹,任由我解开她的胸罩,眼前突然呈现一对挺拔丰润的**,我的呼吸就开始急促,我低下头,一口衔住她的**。她小小的**在我的爱抚下慢慢地硬了起来,最后如一粒桑葚子,娇艳透着一点点的黑。我的另一只手并没闲着,握着她的另一个**,慢慢温柔地抚摸。她在我的爱抚下发出一声声勾人心魂的娇声,双手环抱着我的腰,上下抚摸。

我附在她耳边说:“冰儿,我想。”

她闭着眼睛不做声,用娇红的面庞默许了我的要求。

我的手就穿过她的裤子,占领了她丰茂的草地。入手温润。她夹紧了我的手,紧张地说:“风,轻一点。”

我笑笑说:“老婆,我会温柔的。”

我的手触到一片温软的肉,她颤栗了一下,把腿微微张开了一点。手指头就沿着一片沟壑摸索,滑过一座山峦,正要深入到奥秘的里面,她摇了摇头,娇羞的面庞让我心动无限。

我已经无法控制自己,膨胀的身体开始发热。

她解开我的衣服,把洁白的面庞贴在我的胸口,抚摸着我的身体,喃喃说道:“风,你想要,就给你吧。”

她楚楚可怜的样子让我爱欲横生,我恨不得张嘴一口吞下她。

底下的手肆无忌惮起来,手指头已经触到山峦里面的柔软,心神一荡,差点就要喷射出来。

正当意乱神迷之际,门被敲响,外面响起小芹的叫声:“大白天,关着门干嘛呀。”

我抱歉地笑,赶紧抽出手,把满手的**擦在被子上,起身去开门。

小芹看到薛冰红着脸坐在床边整理衣服,一脸的不高兴,嚷道:“薛老师,你在呀?怎么关着门啊?”

小女孩子说话没心机,直来直往:“你们在搞什么呀。”

我尴尬地笑,说:“小孩子,乱说话。说,找我做什么?”

小芹的眼光在床上扫了一遍,说:“我去了县供销社了。”

“你去哪做啥?”

“租他们的地方啊。农古乡供销社我租下来了。”她嘻嘻地笑,快活地走到桌子边,倒了一杯水,咕咚咕咚喝下去。

“你真的准备开店啊?”我对她的举动一点也不奇怪。盘小芹是个胆大的女孩子,她认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不开都不行了。租金都交了,一年两千块。”她说,过去拉起薛冰的手,啧啧叹道:“薛老师多好看的手啊,真漂亮。”

薛冰红着脸抽回手说:“小芹妹子,你不在公司干了吗?”

“不干了。我自己开。薛老师,你没看到城里啊,开店的都是我这般大的人。赚翻了呢。”小芹突然话音一转,盯着我们看,说:“你们在谈恋爱?”

我点点头表示承认,薛冰微笑着说:“不行吗?”

小芹沉默了一下,说:“好啊,郁哥哥是该找个老婆啦。薛老师配我哥,天造地设的一对呀。”说完笑眯眯地靠在薛冰身上撒娇说:“薛冰姐,你可要看好我哥,这人啊,心花着呢。”

她的这话让我无地自容。薛冰笑嘻嘻地看着我说:“是不是啊?”

我正色训斥小芹说:“再胡说,看我不收拾你。”

盘小芹一点也不在意,反而带着坏笑说:“来啊,来收拾我啊。”

我无言以对。一个男人,如果夹在两个女人之间说话,只有吃亏的份。

笑闹了一阵,薛冰要邀请小芹跟我们一起去金凤家。我把她拉到一边说:“她去合适不?”

薛冰歪着头看着我,微笑着说:“哪里不合适了?你不会是心虚吧!”

12、干爹干妈

赵金明两口子眼巴巴等我们去,老赵牵着孙子逗弄着大黑狗,赵雨儿两岁了,长得唇红齿白,看到我,伸开双手要我抱。

堂屋的神龛上摆着两只红蜡烛,一碟盐茶米谷,两个小小的红包放在上面,似乎是拜祖宗的架势。

一起进屋,坐下喝了一杯擂茶,老赵带着孙子先出去玩,留下我和薛冰、小芹,赵金明夫妻几个人。老赵认识小芹,对她的到来感到很高兴,使个眼色叫小芹一起出去。小芹装作没看见,低着头喝着杯子里残余的茶水。

沉默了一阵,赵金明支吾着说:“郁秘书,有件事想要和你商量,你考虑一下。”

我还以为他知道了金凤的意思,要给我和薛冰做媒,自然是满脸高兴。说:“赵主任,不见外啊,你说就是了。”

他就说了前段时间老赵被纪委带走了,他和金凤带着儿子在县城转悠了两天,苦于找不到门道,始终未见着人,心里一个急,看到路边有个看相算命的,就带了儿子去算命。算命的先是算了老赵的事,告诉他们会一切平安,又给雨儿算了一卦,大惊小怪地说雨儿天命带煞,要寄养别人名下才能保平安。

起先两个人不信,郁郁闷闷付了算卦的钱,走时还叽叽咕咕的说算命的话都是骗人的,不可信。

到得几天后,老赵真的毫发无损地回来,夫妻两个才相信算命人的话,老赵回来后,雨儿反而病痛多了,天天不是头痛就是脑热,有时候半夜哭闹起来,不到天明不收口。烦得夫妻两个愁眉百结,寻医问药,半点也没见好。

金凤就想起了算命人的话,夫妻两个寻思着找谁来寄养,把七大姑八大姨想了一遍,没有合适的,又把乡政府的人筛选了一遍,还是没有合适的。最后还是金凤出了个主意,说让郁风来做儿子的干爹。赵金明当时就表态说,儿子有干爹不行,还得有个干妈。郁风没老婆,做儿子的干爹怕是不合适。

金凤就把我跟薛冰的事说了,说我们两个本来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何况男未婚,女未嫁,又在谈着恋爱,男才女貌的一对人儿,做儿子的干爹是再好不过。赵金明找不出反对的理由,老赵也极力赞成,这样就出现了赵金明夫妻请我们吃饭的事。

金凤说话直来直往,开门见山就说:“我妹子冰儿今天要做我儿子的干妈,你来做干爹。”

我一听,惊讶了半响,事先没有半点的信息,突然来这个事,我不知道该如何表态。

薛冰红着脸悄悄踢了我一下,我看她一眼,半天不敢表态。

盘小芹笑嘻嘻地说:“金凤嫂子,怎么不叫我做干妈?我也做干妈。”

金凤扭了她一把说:“小孩子家家的,人都没长全,就想做妈了,羞不羞啊你。”

小芹正色道:“金风嫂,你看我哪里没长大啊。”

金凤闭口笑着,搂过小芹的肩膀说:“妹子啊,嫂子在说正事。等你结婚了再来做雨儿的干妈,好不好。”

小芹不依不饶嚷着现在就要做,从身上掏出一百块钱来塞进红包里,到处找雨儿送。

大家就笑了起来,小芹的这番举动在我们眼里纯粹就是孩子气,也不见怪,告诉她雨儿跟着爷爷去了菜园子,让她去找。

赵金明看我不表态,起身把我们杯子里续满了茶水,说:“真不好意思啊,郁秘书,雨儿认你做干爹,高攀了呀。”

其实我的内心在翻江倒海,雨儿是我的儿子,按他们的说法,雨儿必定是我亲生的儿子。亲生儿子认老子做干爹,我啼笑皆非啊。

在场的四个人,三个人心里明白。只有薛冰蒙在鼓里。

金凤抱歉地一笑,柔声说:“雨儿现在这个毛病,我们也是没办法,总不能看着他天天这样。做父母的,只要儿女好,天山的星星也想摘下来。郁秘书是读书人,应该能理解父母心。”

她这一军将着我,我想推辞的借口都没有了。

我迟艾了半响,说:“我是怕自己不够格做孩子的干爹呢。”

“除了你,我也想不出还有谁能做雨儿的干爹了。”赵金明笑笑,但我看见他的笑容里包含着别人看不懂的意思。

金凤不高兴地说:“也不是这样。冰儿做雨儿的干妈,干爹还能找其他人?哪不是乱套了?”

赵金明一拍脑袋说:“哎呀,鸡还在灶上炖着哪,我去看看。”

说完转身走了,扔下我们三个相对着坐。

我说:“好,既然薛冰老师是雨儿的干妈,这个干爹我做定了。”

薛冰就嚷道:“你做你的干爹,扯上我做啥。”

金凤微笑着接过话说:“不是扯上你,是命里注定。”

接下来就是拜干爹的程序。薛冰出去找老赵他们,堂屋里就只剩下我和金凤。

金凤看了我一眼,带着歉意说:“委屈你了啊。”

我笑笑说:“没有的事。”说完长叹一声,这出戏确实让我手足无措。

两个红包,小芹拿走了一个,金凤要赵金明再拿一个出来,每个红包里装进去一百块钱,神龛上的红蜡烛点着了,一条长凳摆在神龛下,我和薛冰端坐着,赵雨儿乖巧地跪在我们面前行了三跪九磕之礼,金凤把红包送给我们。我们把红包里的钱抽出来,再装进去三百块送给雨儿。拜干爹干妈的仪式就算正式完成。从此以后,赵雨儿就名正言顺成了我的干儿子。

等到我们一起身,小芹就坐了上去,嚷着叫雨儿拜她,说自己无论如何要认这个干儿子。小孩子也觉得好玩,又按刚才的样子拜了一把,小芹笑呵呵地一把抱起雨儿,使劲地亲着他,嘴里喊道:“儿子,儿子,我的儿子。来,叫干妈。”

大家就笑,小芹也不在乎,歪着头说:“我认个干儿子,你们笑啥笑。”

赵雨儿也乖巧地贴着她不肯下来,搂着她的脖子叫干妈。

接下来就是吃饭,老赵非得要我和薛冰坐上席,说是规矩。就好像刚才我们包红包一样,三百表示啥呢?道家的太极八卦说,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左手是赵金明夫妻,右手是老赵,小芹本来在下首坐着,后来挪到跟老赵坐一起,说自己也是雨儿的干妈,不能坐末尾。

一顿饭吃下来,老赵说了在纪委的一些事,听得我心惊肉跳。

13、老赵在纪委的经历

纪委办案,一般都在宾馆。

何元接到县委命令赶赴农古乡调查,说是乡党委存在贪污挪用情况,情况还火急,须立即启程。

听说去农古乡办案,纪委没有一个人愿意跟着去。不是托病请假,就是说家里有老人病人要照顾,脱不开身。办案不能单独行动,何元没办法,只好押着刚分进来两个大学生,跟着自己去了农古乡。

县委在他走之前作了指示,案情由人大反映过来,起因应该在乡级人大哪里。最好是找起因人了解情况,免得被动。就差没把朱士珍说了出来。

到了农古,柳汉作为地方最高行政官员,本来要接待,无奈他奔波在工地上,无暇顾及到何元,吃住的事情一下子安排不了,两个大学生就闹着要回去,说地方不配合,干脆直接传唤到县里调查。何元不同意,没有一手证据,他不可能作出如此鲁莽的事。

刚好人大主席朱士珍在家,看到这种情况,立即叫来了办公室的小马,嘱咐把乡政府接待上级领导的两套客房打扫干净,又叫来食堂的老王,嘱咐一日三餐一定要办出特色。

安排好了后,朱士珍就成了第一个被问话的人。

朱士珍之后就是老赵。老赵听说纪委赵自己谈话,吓得差点把尿尿在裤子里。他一生谨小慎微,还没遇到过这样的事。又听说纪委可以采取强制措施,也不知道强制措施是什么,闹不好,这么大年纪的人挨一顿打,是狗屁不通的事。

战战兢兢去了,站在门边坐也不敢坐,拿眼觑视着何元,沙着嗓子说:“领导找我?”

何元倒是满脸的微笑,过来拍着他的肩膀要他先坐。等到坐好了,何元张口就说:“赵体面主任,你是老干部了,党的政策相信你清楚。就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老赵鸡啄米一样点头,心里咕咚一下,还坦白从宽?难道自己犯了法不成?

何元说:“你先想清楚,我们纪委找你,肯定是有事,而且这事跟你有干系。你想清楚了再回答。反正我们又耐心。”

说完点上烟,等老赵说话。

老赵心一想,什么事跟自己有干系?心里把前后几十年的工作过了一遍,发现自己确实没有任何违纪的情况。这一想,心里就亮堂了许多,于是说:“何书记,我确实没什么交待,我踩死个蚂蚁都要念咒的人,哪里会有事麻烦领导。”

何元冷笑着说:“一般人都以为自己一身正气,两袖清风。要等到别人把屎盖子揭开后,才知道自己早就臭不可闻了。你有事没事,自己清楚,还要我说?” 老赵苦着脸,实在是想不起自己有啥事要向组织交代,听到何元这番话,心里老大不高兴,就耷拉着头,眼皮子盖上,盯着脚边的一张旧报纸看。

何元等得不耐烦了,伸手在桌子上狠狠地拍了一掌,响声惊得老赵差点跳起来,他张着一双浑浊的眼看着何元,结结巴巴地说:“何书记,我确实是个清白人啊。”

“好!”何元轻蔑地扫了他一眼,指挥着身边大学生说:“带他去房间,什么时候说了,什么时候来见我。”

何元这次除了带来的两个同事,还叫朱士珍安排了几个靠得住的人,任务就是看守没有交代问题的人,免得出意外。平常他们办案,一定是在县委招待所开几个房间,每个房间三个人,三班倒守着留置的人。吃喝全部在招待所解决,案件一查清,费用都由发案单位结算。

农古乡特殊,好在吃喝不愁。最大的问题就是人员留置没地方去,只好把他们安排到自己住的地方,打算坚持几天就撤走。

老赵的不配合让何元有些吃惊。这个人是出了名的老实。一辈子没做过大事。年轻的时候死了老婆,一个人把儿子带大,帮他成家立业。到老了,居然会糊涂得挪用公款,这在何元看来,实在是想不明白。当年再苦再累,老赵的账面都是清清楚楚,来往一分钱不差。

问到了柳汉,也是一问三不答,问的急了,柳汉就会吹胡子瞪眼。柳汉是个老党委书记,他的党龄比这些大学生的年龄还长,根本就不买他们的帐。

何元明白,再呆在农古乡,不但什么也问不到,可能还会出现意外。于是就请示了县委,得到的指示就是柳汉暂时停职接受检查,县委特别交代一句,朱士珍代理乡长主持工作。

何元带着柳汉他们匆匆回了县城,在县委招待所开了四间房子,把柳汉和老赵分开住,自己每日都去柳汉的房间,等着柳汉自己把交代材料写出来。

柳汉到了县里,每日不是蒙头大睡,就是叫嚷着要喝酒吃肉。纪委的人又不敢得罪他,毕竟到现在也没宣布他被双规。没双规的人,不能受纪律约束,正当要求必须要满足。于是又去请示县委,这次县委就不给他好脸色看了,说他干了一辈子的纪律检察工作,连个偏远乡的问题都搞不定,到底是个人感情问题还是工作能力问题?

县委的质问让何元大汗淋漓,回到招待所想了半天,决定还是从老赵身上入手。

老赵第二次被叫进何元办公室,这次何元和颜悦色地要与他推杯换盏,叫人送了两瓶二锅头,一碟花生米,两个人坐在茶几边,一口一口地喝。

何元开导老赵说:“其实你们这个案子啊,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还真复杂。就看当事人的态度了。反正人死了,这叫死无对证,你说是不?老赵。”

老赵就点头承认,说:“何书记,你们纪委办这个案子,我也不明白是啥子事。如果说是因为借款的事,这个有借条,按了手印的,不算是违法吧。”

老赵一开口,何元就知道这个事要结尾了。趁着酒兴,要老赵原原本本说来听听。

老赵酒上了头,说话口齿不清,但还能听明白。于是就叫了书记员在一边记录。事情的原委就是郝乡长在北京住院了,没钱交住院费,柳汉就让老赵从财政所里借出十万块。老赵起先不肯,十万块这个数字太大,他怕自己担不起责任。柳汉就说他借,保证尽快还上。

老赵就不敢说什么了,后来柳小妹来打的借条。他没敢从财政账面上动款,就从赞助款里挪出了十万块。本来他想着赞助款没人会过问,反正现在工程在做,拖一段时间问题会不大。后来人大朱主席请他喝酒,喝着喝着就把这事说了出来,说了也没放在心上,大家一条船上的人,总不能见死不救。

等到何元叫他签字按手印,老赵彩感觉到自己说漏了嘴,急得冷汗直流,死也不肯签字。说自己是酒后胡话,当不得真。

何元也不计较,当晚就让他与柳汉见了面。

第二天,柳汉就找到何元,一五一十把问题说了。

事情调查清楚了,何元就拿着材料找县委汇报。关培山书记听完后,眉头紧锁,这个事让他下不了决心,如果移送检察院,今后全县的干部都会寒心,如果不了了之,又怕出现同样的事情出来,会收不了场。

想来想去,觉得这个烫手的山芋还是让刘启蒙去处理。刘启蒙接到这个任务,骂了一下午的娘,晚上去了招待所找柳汉,两个人谈了半夜,最后劝柳汉离开农古乡这块是非之地,去农业局做个副局长。

; 老赵把这段故事说完,抱着孙子去屋外撒尿,留下我们面面相觑。看不出老赵在纪委那么长的一段时间,居然能守口如瓶。如果不是何元一顿酒,恐怕到死也撬不开他的嘴。不过我心里还在想,挪用公款这件事跟我没半点关系,为什么朱士珍老盯着我的公司不放,纪委是把这事故意淡化还是另有打算,我不得而知。

14、县长来了农古乡

刘启蒙县长要来农古乡,消息像风一样迅速传遍乡政府各个角落。

首先动起来的是中学,朱士珍安排中学要承担起仪仗队的责任,具体到向县长献花由谁来担任。柳小妹负责联系中学工作。我负责全乡工作报告,朱士珍要求汇报时间控制在四十分钟,具体到农古乡近段时间的每一个细节的工作。

一切准备就绪,迎来了刘县长一行人。

陪同来的除财政局、公路局、电业局、发改局外,团委黄奇善书记也来了。

变电站已经初具规模,早就做好的一条大横幅挂在变电站的屋檐上,上书“热烈欢迎县委领导视察指导”。横幅的内容是有讲究的,本来要写“欢迎县长来农古乡视察指导”,朱士珍坚决不同意,说刘县长代表的是县委,言下之意就是代表关书记来的,没有体现县委的横幅是政治错误。

从县城到农古乡的毛坯路已经修通,车辆可以直接开到乡政府门前的大坪里。车门一打开,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学生就开始挥舞着花朵呼喊着口号:“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朱士珍趋步向前,伸出双手握着刘县长的手,激动地说:“欢迎刘县长来农古视察。”

刘启蒙看了一眼阵势,大坪里简直可以用人山人海来形容,除了仪仗队的学生,还围观了很多的老百姓。乡政府的所有干部都站在朱士珍的屁股后,看着朱士珍亲热地陪着县长去会议室。

安局长走在最后,他拉了我一把,示意我找个地方说话。我四周看了看,柳小妹和薛冰在收拾欢迎场面后的局面,指挥学生回转学校。郝强带着几个治安联防员在做场外警戒。其他的干部跟着县长去会议室。

我满脸堆笑地对安局长说:“安局长,您好。”

安局长矜持地一笑,说:“我们两个单独说几句话吧。”

我受宠若惊,赶紧说:“领导有什么吩咐?”

安局长大度地一挥手:“我给你说个事,刘县长想单独跟你谈谈,你看什么时候合适。”

我立即表态说:“什么时候都可以,我随时待命。”

他就满意地一笑,说:“年轻人啊,这个态度很不错。”

黄奇善看我们在后面嘀嘀咕咕,回转头来喊:“郁风,你在干嘛啊,快点啊。”

我抱歉地笑,对安局长说:“安局长,我先过去,等下我找你。”

大家来到会议室坐下,乡妇女主任带领着几个姑娘早就倒好了茶水,站在会议室外面。

朱士珍作为东道主,先是对县里领导前来视察表示感谢,接着就拿出我为他准备好的讲稿,认真地开始汇报工作。

刘启蒙县长从下车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他平静的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

汇报到一半,他挥手叫朱士珍停下,说了一句:“朱乡长,你可以不拿稿子讲不?”

朱士珍尴尬得脸红一阵白一阵,张嘴想要说话,却出不了声。额头上冒出一层细汗,他伸手擦了擦,说:“刘县长,我想汇报得详细具体点。”

刘启蒙说:“工作都是装在大脑里,不是写在纸上。没关系,你随便说,想到哪里说哪里。”

朱士珍张口结舌起来,一时真不知道任何开口。

财政局局长提示他说:“朱乡长啊,你就说你现在还差什么,需要县里解决什么嘛。”

朱士珍恍然大悟般笑了一下,说:“各位领导,农古乡的实际情况大家都清楚,我们现在只需要县里给政策就好。其他的我们都能想办法克服。”

刘启蒙就莫测高深地笑起来,转过头对财政局长说:“看来是我们担忧过头了。农古乡在朱乡长的领导下,一切都能解决。”

朱士珍一急,赶紧说:“其实还是有很多困难,比如我们这条公路,毛坯是有了,如果能铺上柏油,那就更好了。”

刘启蒙笑眯眯地说:“朱乡长啊,铺柏油路这个建议很好嘛。钱这个事,你们能解决?”

朱士珍摸摸脑袋,一脸为难的样子。

“还有你们的中学,我刚才来的时候啊,看到了。你们看,孩子们多欢乐,多活泼,多健康。他们读书的学校情况怎么样?朱乡长没考虑要改建一下?”

“这个……。”

“你也不要这个那个了。今天教育局的领导没来,回去后县政府办牵头,把这个事落实一下。”

这简直就是天上掉下了个馅饼。中学校长差点就高兴得要哭起来。

“这样吧,朱乡长,我们也不听你的汇报了。你就带我们四处转一转,看看吧。”

刘启蒙突然来的这一招打乱了朱士珍的安排。财政局长坐不住了,关书记在他来之前有交代,必要的时候要拒绝刘启蒙的一些要求。

财政局长说:“刘县长,我看啊,农古乡也就几千人口,地方却很大。我们走走也看不到什么。不如就在这里听下汇报。”

刘启蒙眼一瞪说:“我们下来是干什么?就是来解决问题的。不出去转转,怎么知道哪里会存在问题?回去拿什么给关书记汇报?”

他这一将直接就把财政局长将死了。

安局长和我一句话都没说,但我们都明白,这其实就是刘启蒙县长与关培山书记在直接交锋。农古乡通电修路工程现在是全省皆知,据说省委领导开会的时候都提到过这件事。市委陈书记还说过等到正式通电通路的那一天,他一定要来看看。关培山书记现在是个明星书记,他改变农古乡面貌的先进事迹曾经上过内参。

刘启蒙觉得冤啊,这件事本来由他挑头干起来,现在连个尾巴都没捞着,眼看着一切都要成功了,他必须要在尾巴上抓一把,哪怕抓下一根毛,也比什么都得不到要强。

他来农古乡视察,还有一个更大的计划埋在心里,这个计划只有安局长知道。

朱士珍是关培山提起来的,谁都知道。党委书记柳汉不明不白以一个挪用公款的罪名发配到农业局养老,让他的手脚被捆了起来,这朱士珍听不听自己的话,刘启蒙半点把握也没有,过了年,乡里开个人大会,去掉他头上的代理帽子,朱士珍就能在关培山的照应下飞起来,那样一来,刘启蒙的计划就会全盘泡汤。好在农古乡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位子空着——党委书记。这个位子谁来坐,目前在县委也是个忌讳的话题。

原来农古乡书记的位子像狗屎一样,谁都不愿意捡。现在不一样了,也许很多人不知道春山县,但一定知道农古乡。这就是明星效应,在这个地方当官,今后的仕途绝对不会比城关镇的书记要差,在某些场合,可能会更胜一筹。

> 刘启蒙为这事特地去拜访了黄山,黄山部长表示乡党委书记原则上由县委任命,他不好直接插手。最后他说了一句非常时期另当别论的话,让刘启蒙重燃希望。但什么是非常时期,他把握不了。刘启蒙严格来说,是个专家型的官员,他对于政治这一套本来就不感兴趣,现在他不感兴趣都不行,任何一个人,当自己的果实被别人摘走了后,压在心里的反抗就会自热而然爆发出来。因此就要与关陪山斗一斗,哪怕死无葬身之地。

县常委会上关培山提出要尽快安排书记,并且提了几个人名,其中就有城关镇的镇长和县委办的一个干事。刘启蒙对这两个人都熟悉,他们都是关培山的人。如果他们来农古乡任书记,刘启蒙在农古乡的地盘就几乎全盘失守。全县二十四个乡镇,刘启蒙自己的地盘本来就不到十个,再失守一个,今后他在县里就会处处受节制,甚至一败涂地。

关培山的建议他坚决反对,发改局安局长站在他这一边,其他几个副县长乐得坐山观虎斗,都不发表意见,最后还是拖了下来。关培山愿意拖,是因为朱士珍掌管着农古,他拖得起。刘启蒙也愿意拖,他的希望寄托在黄山那里,希望市里直接派一个党委书记下来,关培山的势力就会收敛一点。

他这次来农古,名义是工作考察,实际就是来探探虚实,顺便给关培山提个醒,农古乡还不是你关培山一个人说了算。

15、盘小芹的超市

盘小芹把农古乡供销社来了个全面改造,原来的老女人乐得退休,刚好在南方混的老公带回了一个女人,在春山县给她买了一套房,又给了她几万块钱,两个人作了个彻底了断。

月白嫂天天追着我办移交,她现在一天到晚穿着一件宽大的黑衣服,强行掩盖着曲线玲珑的身体。唯一不变的是她洁白如磁的面庞,脸上总是浮着一层淡淡的忧伤。她像猎犬一样的紧跟着我,一天到晚就是一句话:“我们什么时候办移交。”

没人的时候我开玩笑说:“月白嫂,你这样跟着我,别人会说闲话的呀。”

她两眼一翻,说:“我是烈属,谁敢乱嚼舌头,想找事么?”

月白嫂的话让我本来想暧昧的冲动生生被压下去。她是烈属,一个女人,如果谁敢动她,无异于在太岁头上动土。

月白嫂自然明白我的意思,她会柔着声音安慰我说:“过去的事,我都不记得了。你也别记着,我现在就一个任务,什么时候办好了移交,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我的心里一阵酸。本来天性活泼开朗的月白嫂,又正当虎狼之年,如今把自己包裹在灰色的生活里,压抑的不仅仅是精神,更多的是身体的愉悦。

我说:“月白嫂,你看盘小芹啊,原来在公司干的,现在要出来单干,肯定是觉得公司情况不好啊。”

她冷冷地说:“我不管这些。乡里要我找你,我不能去找别人。”

我说:“你有没有想过与盘小芹一起来开这个店?”

月白嫂白我一眼说:“她是个体户,我是乡政府企业办的干部,身份都不一样。怎么开?”

她的话让我很不舒服,才洗脚上岸的人,就瞧不起农民身份,难道她会是这样的一个人?突然想起她曾经说过要尝尝吃国家粮的人味道,原来在她心底,身份一直是纠结她的最大障碍。我怀疑她跟我的暧昧,难道仅仅就因为我是吃国家粮的么?

现在她也吃上了国家粮,而且还是个政策特别保护的烈属,发现国家粮与农村粮并没有太多的区别,唯一的区别就是在太阳毒的日子里可以坐在屋里喝茶而且心安理得。

见我不说话,她说:“我在企业办,还是做生意。盘小芹自己开店,钱是你出的,店其实就是你的。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再在企业办开,两个鸡蛋放在两个篮子里,摔了一个你还有一个。”

她的话让我想了半天,月白嫂再指点我说:“企业办是政府的机构,也要与人做生意才可以赚钱,反正是做生意,跟盘小芹做,难道会不一样?”

我恍然大悟起来,感激地看着她说:“谢谢你,月白嫂。”

她嫣然一笑,扯了扯身上黑色宽大的衣服说:“嫂子不是个烂女人,后山塘的事会一辈子记着。”

我的血一热,伸手拥住她的双肩,下身紧贴着她。

月白嫂抚摸着我的脸说:“我知道你在乡政府这个公司花了好多心血,舍不得。但你要明白现在的情况,舍不得也要舍得,何况,并不见得就一定舍了不要了,不是还有嫂子我吗?只要我还在企业办,公司就会姓你的郁。不会姓朱。”

我刚想去摸她的乳,她扭身走开了,说:“赵德亮在看着我。”

我就感觉脚底一凉,仿佛看到赵德亮瞪着一双牛卵般的眼睛在怒视我。本来高昂的身体突然像被浇了一盘冷水,霎时软榻了下来。月白嫂上下看我一眼,柔声说:“我算是你的人了,总会有一天,嫂子会让你满足。”

说完轻飘飘走了,我呆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下了决心,回一趟城里,跟企业办办移交。

盘小芹兴高采烈跑来找我,说找了个装修工,在城里转悠了一天看别人的门店设计,现在要开始动工装修,要我陪着她一起去确定。

供销社的门被她改造成了全敞开式的,不用木板,改用了拉闸式。里面摆着几列货架,都是族新的铁制品,门口摆着一张台子,上面放着一块牌子,写着:结账台。

我说:“你这是做什么?”

盘小芹笑眯眯地说:“我要开超市,开农古乡第一家超市。”

“开超市?”

“是啊,开超市。你没看城里啊,超市买东西,多方便。”

“你一个人?”

“放心,我自有安排。”

盘小芹好像大了,做事都不跟我商量了。可是她现在的资金都是我的,按她的话说,我是股东,而且是大股东。既然我是大股东,我就有发言权,所以我说:“现在电都没通,你怎么开?”

“等电通了,就不只是超市了。我还要开卡拉OK,还要开宾馆。”她兴致勃勃地指着大门上方说:“我想做一块超大的牌子,叫‘农古超市’,你看怎么样?” 我只好点头说好。现在如果我不同意,按她的脾气,立马就会跟我翻脸。

盘小芹笑眯眯地憧憬着说:“到时候啊,郁哥哥你就是农古乡第一个大老板了。”

我苦笑了一下,说了月白嫂要跟我办移交的事。

小芹爽快地说:“办啊,没事,去办吧,枚竹都处理好了。”

我大惑不解,枚竹怎么处理好了?她是怎么处理的?怎么没见她们跟我说半句,我难道被蒙在了鼓里。

“你呀,还记得多久没回城了吗?你还知道城里情况怎么样了吗?”她数落着我说:“就记得天天跟薛老师谈恋爱,还会记得我们?”

我被她数落得差点抬不起头来,我说:“你们都在,我放心啊。”

“等你不放心的时候啊,就晚了。”盘小芹捡起脚边的一块木板,在地上画着圈子说:“你阿姨去了几次,还有白灵姐也去了,她们已经帮枚竹办了个个体经营执照。”

我大惊,气急败坏地说:“你们什么意思?这么大的事也不告诉我。”

小芹老气横秋地说:“你知道会是好事?有些事,你不知道更好。”

我哑口无言。

“我现在告诉你,我回农古乡办超市,也不是我的主意。”

“谁的主意?”

“我们大家的主意。”她快活地笑起来,说:“郁大老板,也不知道你前生修来了什么福,这么多的女人愿意帮你。”

我傻傻一笑,问:“谁帮我了?”

“你阿姨、白灵姐、奚枚竹,小妹姐、还有我。”她板着手指头数着,突然害羞起来:“我不算的,我只做事,主意都是她们拿。”

我的心里涌上来一阵感动,是啊,这些与我生命有着丝丝缕缕关系的人,她们站在我的背后,默默地为我做着一切。我拿什么来报答她们?

盘小芹大概看出了我的心思,她微微一笑说:“你别想那么多,有些人的付出是不需要回报的。”她笑嘻嘻地指着自己说:“比如我就是。”

我说:“我打算明天就回城里,我想带薛老师回一趟家。”

“好啊。”她拍手叫好:“是应该要带薛老师回去了。也好断了某些人的念头呀。”

我知道她这话的意思,我装作没听见,我说:“顺便跟乡企业办把公司办下移交。”

16、薛冰上门

我找朱士珍请假,说要带着月白嫂去城里办移交。

朱士珍无比爽快答应,并且安排乡企业办多去几个人,嘱咐我安心办移交,乡里的事,他顶着。

从朱士珍办公室出来,我直接去了中学。我捐建的篮球场上一个班的学生在上体育课,看到我,都朝我摇手打招呼。体育老师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齿冲我笑,说:“郁秘书,来找薛老师啊!”

我点点头,我和薛冰谈恋爱,已经不是秘密。

体育老师告诉我,薛冰在上课,要不要叫个学生去喊一声。

我拒绝了他的好意,自己去了薛冰的住房等她。

下课铃声一响,薛冰就急匆匆地跑来,问我找她有什么事。我平常很少来学校,薛冰对我的到访感到很意外,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我说:“我明天回衡岳市。”

她见我没其他事,松了口气说:“你回去就是了,还来告诉我?”

我说:“你跟我一起回去吧,我爹他们想见你。”

薛冰的脸就红了,扭捏了半天说:“你都还没见我爹妈呢。”

我说:“我不是见过你姐了么?她也是你家长。要不我们回来就去你家,好不?”

薛冰想了想,又说:“可我还有课啊。”

我说:“我去找你们校长,调一下。”

她笑了一下,说:“还是我自己去找校长吧。”

薛冰答应跟我回家,这样的喜讯必须要先让家里人知道。我知道我老娘盼着抱孙子,原来看到枚竹就以为是我的女朋友,非要我办个结婚酒。现在我带个美貌如花的薛冰回去,大大方方说是自己的女朋友,还不会喜傻她老人家?

想到这里我自个人笑了,薛冰打了我一下,问道:“你傻笑干嘛?”

我笑嘻嘻地说:“如果我娘看到你这个漂亮的儿媳妇,不夸我有本事才怪呢。”

薛冰羞涩地用了一点劲,痛得我差点跳起来,我故意冲她嚷道:“谋杀亲夫啊。”

当着她的面我给姨打电话。说我要带一个漂亮的老婆回家。姨在电话里惊讶地说:“谁呀?”

我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姨没响声就挂了线,我知道她今晚肯定会去我家,把这个消息告诉我娘。我娘从今晚开始,会一直睡不着,会把家里打扫三遍以上,会等到天明就带着我老爹去菜场,会毫不心疼地花钱置办很多好吃的菜。

薛冰看我兴高采烈的样子,温柔地靠过来说:“我怕呢,风。”

我拍拍她的背说:“怕什么,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啊。”

她羞红了脸,伸出手就要扭我,憋着嘴巴嚷道:“让你说,让你说。谁是丑媳妇啦。”

我一把抱住她,在她耳边深情款款地说:“你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女孩子,是我郁风的老婆,一辈子的老婆。”

我作势举手要发誓,她一把把我的手搂紧怀里,细声细气地说:“我相信。”

告别了薛冰,我还要去月白嫂哪里,通知她明早一早出发。在路上遇到盘小芹,她现在忙得一天看不到人影,听我说要去市里移交公司,马上拿出一张单子来,说按单子上的数字帮她批发货回来。我一看,五花八门,包罗万象,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应有尽有。我说:“这要多少钱啊?”

她扬起眉毛笑了一下说:“钱多多赚,钱少少赚,你看着办。反正你是大股东。”

带着薛冰、月白和两个企业办的人,我们紧赶慢赶,天快黑的时候终于到了市里。

我没有叫枚竹,带着他们找个地方吃了饭,再开了两间房,就带着薛冰往家里去。

路上我的手机响了,是姨打来的,她在我家,问我到哪里了。

我告诉她,不到十分钟就可以看到我们。

我老娘办了一桌子非常丰盛的菜肴等着我。我老爹拿出了一瓶舍不得喝的好酒摆在桌上。一进屋,我的鼻子酸了一下,快四个月没见爹娘,他们明显又老了许多,看着他们满脸皱纹的笑脸,我恨不得扑倒在地,抱着他们的腿哭几声。

薛冰乖巧地叫我娘阿姨,看到我姨,犹豫了一下,眼前这个女人丰满漂亮性感,身上一股时尚的都市气质,让久居山里的她迟疑了一下,不知道开口叫什么。

我姨笑眯眯地搂着薛冰的肩膀说:“风儿没说错。果真天姿国色,好漂亮的美人儿啊。”她的话让薛冰的脸红成一个苹果。

“叫我小姨吧。”姨说,拉着薛冰坐下。

我老爹憨厚地笑,忙着开酒瓶倒酒。

我告诉老娘我们已经吃过了。老娘不依不饶,非要我们再吃点。看着一桌子的菜,我只能坐下来,我不能让老爹老娘的一番心血付之东流。

我把要移交公司的事说了,此次回来两件事,主要还是带薛冰回家看看,其次才是处理公司。老爹对我的话很赞赏,跟我碰了一下酒杯说:“风啊,你也大了,在乡下也呆了三年多了。听说你现在还在干着乡政府的秘书,也不容易了。做事就要持之以恒,你现在的这个态度,我就放心了。”

爹的絮絮叨叨在今天听来我一点也不觉得逆耳,想起在农古乡的三年,多少悲喜都在一杯酒里了。我说:“爹,你儿子快三十岁了。”

我娘立即纠正我说:“早着哪,你今年才二十六岁,还差几年呢。”

爹接过去说:“古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今天看到小薛老师,我也放心了。以后啊,小薛老师多辛苦点,郁风这个人呢,读书成绩很好,要不是那场运动,他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样子。”

爹的话勾起了我尘封多年的记忆,我的心一颤,爹啊,只有你才体会儿子的心情!男人之间的事,只有男人才会清楚明白。

我擦了一把眼睛,夹了一块鱼送到薛冰碗里。姨大惊小怪地叫:“风儿,你真是娶了媳妇忘了姨啊,看看,只知道爱自己老婆了,把姨放在一边凉快啊。”

姨的话让薛冰的脸瞬间红了,她慌忙从碗里夹起鱼块,就要往姨碗里送。

一顿饭吃了两个小时,姨要回去,我送她到小巷口。姨看看周围没人。低声说:“你那个公司呢,现在基本是个空壳了。明天你带他们去查账,任他们查,你不要说话。枚竹知道怎么做。”

我点头。姨又说:“这次你看准了?”

我明白姨指的是什么。还是点头。

姨叹口气,说:“叫我怎么跟枚竹说啊。这个丫头,为你付出了不少啊。要不,你先不要把薛冰的事告诉她,等到公司移交后再说。”

我奇怪地问:“为什么?她们还是表亲的啊。”

“叫你这样做,自然有我的道理。”

送走了姨,才想起家里除了爹妈的屋,我只有半间小房,而且还只有一张床。刚想叫姨等一下,却发现她已经钻进了出租车里,绝尘而去了。

17、女儿红

薛冰在帮着老娘收拾碗筷,看到我回来,展颜一笑说:“小姨回去啦?” 我说:“回去了。”

老娘把我拉到一边,指了指薛冰说:“今晚怎么安排。”

我说:“要不等下我送她到宾馆去开间房吧。”

老娘立即反对,说已经到自己家了,还花那个冤枉钱,不值得。男人过日子总不会打算,又压低声音问我:“你们在一起了没有?”

我尴尬地笑,说:“老娘,没有的事。”

老娘絮叨着说:“这姑娘,人不错。勤快,人也漂亮。还是个老师,是个吃国家粮的,风儿啊,你要多关心爱护她。女人都需要哄,她开心了,才会一心一意跟着你。男人图个啥呢?外面有份事业,家里有个好老婆,回家有一顿热饭菜吃,足够了。”

我点头称是,伸手从老娘头发里拔出一根白发,突然发现怎么也拔不完,老娘的头发已经花白了许多,青春岁月在她的头发上悄悄滴溜走,眼角已经刻上了衰老的皱纹。这个大户人家的女儿如今与乡村的老太婆相差无几,佝偻的背上承载的几十年风雨,让她彻底忘记了当年如花似玉的无忧岁月。

我的眼一红,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叫薛冰倒杯水来。

薛冰乖巧地答应,双手捧着杯子递给老娘。

老娘握着她的手,无限爱怜地端详着她,说:“小薛老师啊,郁风今后就托付给你了。他呀,看着长得高高大大,其实心呢,还没长大一点,还是个小孩子。你看他,几个月不回来,电话都不打一个,把老娘老爹丢在家。可是我不怪他,他是个男人,男人要以事业为重,他忙事业,我理解。”老娘接过水杯,转头训斥我说:“以后有家了,就不能这样啊,男人再忙,都要记得自己还有个家,家是男人的责任。”

薛冰感激得眼红了,搂着老娘的肩膀,细声细气地说:“阿姨,您放心,郁风对我很好。”

老娘宽慰地笑了,回头冲屋里喊:“老头子,把我的手镯子拿来。”

老爹乐颠颠地拿来一个绿莹莹的手镯,娘接过,拉过薛冰的手套上,说:“这个镯子啊,是我娘的娘传下来的东西,郁风没姐妹,今后你就是我的亲闺女。娘现在传给你,你要一代代传下去。”

薛冰的眼圈红了,涌上来一层雾气,啪嗒掉下来一粒眼泪,滴在手镯上,晶莹如同珍珠一般滚落下去。

“姨…我…。”她涨红着脸,慌忙想要脱下来还给我娘。

娘一把拽住她的手说:“你还叫姨啊?嫌弃啊?”

薛冰结结巴巴,忸怩了半天,才从喉咙里冒出来一句话:“娘。”说完连脖子根都红了,放下老娘的手害羞地躲到我的小房去了。

娘使个眼色叫我跟进去,我冲两位老人抱歉地笑笑,推开门走了进去。

薛冰坐在床头,细心地摩挲着手镯,眼睛里全是笑意。看我进来,把手藏到背后,说:“你进来干嘛?出去,我要休息了。”

我可不理会她,挨着她在床边坐下,伸手搂过她来,在她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

她格格笑了起来,伸手来挠我的咯吱窝,我们两个搂作一团滚在床上。外面传来老娘的咳嗽声,薛冰竖起手指按在我的嘴唇上,偷偷地笑。

我们并排躺在床上,互相对视着,薛冰娇羞地想要移开视线,我双手捧着她的脸,深情地说:“老婆,我爱你。”

她幸福地闭上眼睛,我贴过去,吻上了她的嘴。

她伸开双手搂着我的背,舌尖调皮地在我的口腔里跳舞,挑逗着我的**。她肤如腻脂,肌肤胜雪,吹弹得破,一头秀发披散下来,盖住她半边的面庞,更显得风情万种。

“你要对我好。”她喃喃道,眼里又浮上来一层水雾:“感谢老天把你送给了我。”

她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风,你会爱我一辈子吗?”

我肯定地点头,脑子里浮现枚竹的影子,紧接着金凤、白灵、月白嫂、小妹和盘小芹的影子交叠出现,走马灯样在脑海里盘旋。心里一紧,我难道还爱着她们吗?

薛冰嘤咛一声,把头紧紧地埋进我的胸口,双手更紧地搂着我的后背。

我低下头来,嘴唇寻找着她的殷桃般的小口,她迎上来,松开手,闲散地仰躺下去。

我半卧着搂着她的身体,另一只手去解她的衣扣。她没动,任我慢慢将她敞开,她娇羞的面庞盖着两片红晕,睫毛微微地颤动,她的肌肉明显地绷紧,两腿紧张地夹着,娇弱的样子让我心醉神迷。

我吻着她的耳垂,在她耳边轻声地说:“老婆,我来了。”

她没动,微微地吐着气,如兰的气息弥散在我小小的屋子里。

我松开了她的胸罩,她娇羞地想要伸手来捂住,我没让她得逞,直接就把嘴递了上去,含住了她小葡萄般的**。

她一颤,双手抱住了我的头,使劲地按在她的胸口。她两个如山峦般的胸乳包裹着我的脸,让我几乎无法呼吸。我伸出手来,握住她另外的一个乳,入手恍如握住一片腻脂。顿时神情迷离起来,贪婪地允吸着,恨不得把她完全融入到自己的身体。

吻了一阵,我放开她,努力平息着内心的激动。

她睁开眼,迷离的眼神看着我,说:“风,你怎么啦?”

我浅笑一下说:“冰儿,我不能。”

“为什么?”

“我还没正式给你一个婚礼。”

“可我心里已经有了。”她晃了晃手腕上带着的手镯说:“这是你们老郁家的传家宝。现在传到我这里了。呵呵呵呵,以后敢不听话,家法伺候。”她轻笑起来,拉起衣服盖住胸口,慵懒地躺在床上,一幅活色生香的美人图。

我起身要走,她一把拉住我说:“风,我想。”说完娇羞地把头拱进我的胸口,再也不敢看我。

我故意逗弄着她说:“你想什么呀?”

她羞羞地扭着身体,没有扣好的衣服底下露出一片洁白的胸脯来。我复坐下,扪弄着胸乳,眼前仿佛看到一片荷花在盛开。

屋外已经寂静无声,我的老爹老娘早就悄悄躲入了自己的房间,万分期待着有一颗种子在我的房间发芽。

一阵兴奋,一阵疼痛,一阵呢喃,一阵痉挛。

我小小的房间里春意嫣然,一朵无比娇艳的牡丹花在我的床上盛开。就像一坛千年的女儿红,酒质微红,暗香扑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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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移交

早上醒来,睁开眼睛看到薛冰像猫儿一般偎在怀里,脸上浮着一层甜美的微笑。她的一条腿撘在我的身上,一条腿卷曲起来,膝盖顶着我的屁股。

我轻轻地在她额头亲了一口,她跟着就醒过来,娇羞地一笑,伸手搂住了我的腰。胸前一片温润的柔软,她的胸顶着我,**着,上面还隐隐残留我昨夜留下来的吻痕。

我在她耳边轻声说:“宝贝,我要去公司了。”

她搂紧我,摇摇头。

我说:“今天要去办移交,不能让他们等着,不好。”

薛冰把头靠在我的胸口,手指在我胸口调皮地游走,我一阵酥麻,底下就站了起来,想要来场热身运动。薛冰却坚决拒绝了我。

我说:“宝贝,你在家陪老娘,我处理好了就回来。”

她举起手腕,盯着手镯说:“好吧,我跟娘去买些东西,你看你的床单,怕是几年前的东西了。我去买条新床单回来。”

我坏笑着伸手握住她饱满的乳,再抱着她的头,在她嘴唇上轻轻一吻,起身下床。

外面老娘正在轻手轻脚准备早餐,看到我出来,满脸皱纹的脸露出开心的笑容,轻声问我:“小薛起来没?”

我拿着杯子毛巾到小院的水龙头下洗脸,出门又看到老爹笑哈哈地提着一条大草鱼回来,路过我身边的时候意味深长地拍拍我的背。

我洗好脸,冲老娘喊:“娘,我去公司有事去了。小薛在家,你带她去买点东西啊。”

娘大惊小怪地跑出来,说:“吃了早餐再走啊。”

我说:“你们吃吧,乡政府的同事还在等着我呢。”

到了宾馆,月白嫂他们早就起床了,都坐在房间里看电视。月白今天脱掉了宽大的衣服,换上了一套带暗花格的衬衣,下身一条紧身裤,勾勒出她健美的小腿。头发扎成一束挂在脑后,俨然青春活泼的女学生。

她故意朝我身后看了看,低声说:“薛老师没来?”

我说:“在家呢。移交的事,她也不懂,还是在家陪我娘比较好。”

她不动声色地笑了一下,带着企业办的人跟着我一起去公司。

枚竹正在等着我们,看到我身后跟着的几个人,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微笑。我们在我小小的办公室里坐下,我叫枚竹把公司的全部账本拿来,自己走到后面的仓库里,准备去我的小房间收拾。今天移交手续一办好,我就得离开这个地方。

仓库里原来堆得满满的货物看不到半点踪迹,几只铁皮大油桶摆在墙角,我敲了敲,油桶发出空洞的声音,显示里面是空的。我大惑不解,门店里从来就不缺货,货呢?

枚竹跟着我进来,朝我使了个眼色,我们爬上了阁楼,站在过道里,她伸了一下懒腰,夸张地说:“累死我了,忙到昨晚才完成。”

我看着她,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枚竹低声说:“别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了。几天前你阿姨带着白灵来,给我说了乡政府企业办要接手公司的事,我想啊,就这么便宜他们啊,肯定不行,我们花了多少心血啊,到今天局面打开了,生意上路了,他们就来捡落地桃子,哪有那么好的事。”

我盯着她看,这些话从她嘴里吐出来,我恍如坠入云端里,摸不着头脑。

“别像不认识我一样,看什么看啊,哪里不一样了?”

我嘻嘻一笑说:“枚竹,你都做了什么啊?”

“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

“你该做的事是什么事?”

“我啊,没什么,等晚上你就明白了。”

还要等到晚上?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啊!我问她:“仓库里的货呢?” “仓库里没什么货了。上个月小妹姐才发来一车油,早就卖光了。”她递给我一个存折,说:“收起来,这些是你的钱。”

我打开瞄了一眼,整整二十万,吓了一跳,差点就要扔到地上去。

她从我手里接过存折,细心地装进我的裤口袋,朝我的小屋努了一下嘴说:“账本都在你枕头底下。注意点,别让他们看到了。”

我感到很意外,吃惊地说:“那外面的账本是怎么回事?”

“你不要管,就让他们去查吧。白灵姐公司的会计忙了几个通宵,不会留下什么把柄。”

我心里终于完全明白了过来。我的姨,白灵和枚竹,她们三个女人已经掏空了公司,现在确实就是一空壳,难怪仓库里看不到半点货物。

“这么做是犯罪,你们知道不?”我紧张起来,抓着她的手,拉着她朝小屋里走。

她用力挣脱我的手,委屈地红了眼睛,说:“犯罪我去顶,关你啥事。”

我一阵感动,搂着她的肩膀说:“枚竹啊,你就别傻了,真出了什么事,谁会舍得让你去顶。”

她温柔地依着我,眼里闪着亮晶晶的泪花,说:“我知道你是干部,而且你有大好前途,但我就是想,再优秀的男人,也得有个坚定的支持者。不管你怎么想,反正我就要做这个支持者。”

我想起了薛冰,心里一阵痛,我说:“可是……。”

她打断我的话说:“我明白你的想法,你什么都不要管,我不会麻烦你。”

她捂着脸哭了,肩膀一抽一抽的。我手足无措起来,平生最看不得女人哭,女人一哭,我的心就全乱了。

月白嫂在底下叫我,我和枚竹下了楼,

企业办的人善意地笑,指着账本说:“郁秘书,我们还以为这个公司赚了好多钱哦。今天才知道,也就比供销社好一点点,两年时间不到十万块的盈利,刨去人工房租,余下的也没几个了。”

我故作为难状说:“是啊,如果好做,我们原来请的盘小芹就不会出去单干了,她回农古去开超市,就是因为看不到希望啊。”

企业办的人就哈哈笑起来,赞赏地说:“也别说那个小姑娘,还是很厉害的。把供销社租下来,有气魄,有胆量。这事放在我们两个老爷们身上,还不敢去想。”

月白就说:“账本看了,等下我们就按账本里是数量盘下底吧。”

我立即表示同意,枚竹说要出去买点菜,中午就一起在店里吃了。反正盘底移交后,她就不会再在这里吃饭了,最后的一顿,要弄点好吃的来。

月白跟着要去,说以后自己就在店里工作,还是及早搞清楚菜市场在哪里好,免得到时候连个方向都搞不清。

等到两个人走了,企业办的人问我:“郁秘书,乡政府礼堂里的四台榨油机,账面里怎么没有体现啊?”

我想也没想就回答他们说:“哦,你说的那四台机器啊,柳书记知道,是我自己买的,跟公司无关。所以就没进账了。”

他们若有所思地点头,合上账本说:“账清楚了,等盘底好了,我们就写一份移交书吧。”

我没想到移交能办得这样顺利,想着裤口袋里的那本存折,我的心跳了几下。就好像身上装了一个定时炸弹,不知道何时会把我炸得浑身碎骨。

19、表舅

月白嫂要留枚竹在店里继续工作,枚竹坚决不同意,说自己是随郁经理来的城里,现在郁经理不是经理了,她自然也就不再是员工。月白嫂说乡政府企业办重新聘请她,工资也加,枚竹还是不同意,月白嫂无法,只好眼睁睁看着枚竹跟在我后边走了。

我对枚竹的举止也大惑不解。既然企业办挽留你继续工作,为啥要离开?难道你奚枚竹回农古乡去?盘小芹开了超市,你开什么?

枚竹笑而不语,出了门就带着我走,七弯八拐之后站在一间装潢得很气派的店门前,指着旁边挂着的一块牌子说:“这是你的店。”

我惊讶得眼珠子就要滚出来,奚枚竹,你在搞什么鬼?

接着就看见白灵笑吟吟地从里面出来,夸张地指着枚竹嚷:“死丫头,说好两个小时,我帮着你看店,现在几点了?”她把手腕伸到枚竹的眼皮子底下,露出戴着的一块手表说:“八个小时啦。”

枚竹抱着她的肩膀,陪着笑脸说:“白灵姐,辛苦你了嘛,我总不能一个人单独开溜啊。要不,今晚我请你吃大餐,好不?”

白灵嘴一别,说:“我才不稀罕你的大餐。我走了啊。”她看我一眼,走过来说:“郁风,你不认识我了啊?招呼都不打一个。”

我脸上挤上来一层笑容,说:“你们这是干什么?”

白灵抿嘴一笑说:“要想知道为什么啊,去问你阿姨蒋伶俐和枚竹啊,这两个女人啊,为了一个小男人,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愈加疑惑,心里开始揣揣不安起来。

枚竹笑眯眯地拉着我进店,在里间一个小房子里坐下,又出去跟白灵说:“晚上我们一起吃饭,白灵姐,你帮我叫一下阿姨啊,还有你老公付科长也一起来啊。”

我听到白灵笑嘻嘻地打趣说:“哟,还没嫁过去,就把自己当自家人了啊,你看,安排得多好啊,还要请上郁风的爸妈不啦?”

枚竹的声音传进来说:“好啊,我去请。”

我一惊,赶紧出去对枚竹说:“我老娘身体不好,算了。”

“没事啊,我叫的士过去,等下再送你们回家。”枚竹推了我一把说:“你进去休息,这里我来安排。”

我只好进屋去,看满屋子的南杂百货,琳琅满目。心里涌上来一种无法表达的感情。奚枚竹的这个店,事先没有给我透露过半点信息,连盘小芹也没说半句,撇开她们两个,我姨也没给我提半点,她们四个女人,合起伙来搞什么鬼?难怪我在公司里看不到半点货,难怪账面做得那么平,她们究竟背着我做这些的目的是什么?

看我满脸疑惑的样子,枚竹抿嘴一笑说:“想什么哪?”

我摸摸脑壳说:“我看不懂呢。”

“会让你懂啊,晚上吃饭你就会懂了。”枚竹给我递过来一杯水,柔声说:“没有姨,谁也想不出这个主意。”

她的眉眼间全是倾慕,向往的神色铺满面颊说:“我要是学到了姨一半的本事,走遍天下我都不怕了。”

我说:“好,我晚上就听听这事怎么回事。不过啊,枚竹你不要去家里接我娘他们了,她身体真不好。”

“哎呀,怪我。”枚竹拍了一掌自己的额头,无比歉意地说:“这段时间太忙了,我一直没顾得上去你家走走。”

我说:“这不关你的事。”

“就管我的事。”枚竹突然柳眉倒竖,生气地说:“你不在家,我们去照顾一下老人,是份内的事。没照顾好,是失职呀。”

我安慰着她说:“真不管你的事。是我这个做儿子的没做好。”

她嘻嘻一笑说:“你不是在外头当官去了吗?自古道忠孝不能两全。你去尽忠了,哪能还顾得上尽孝呀。”

我哭笑不得,老子在农古乡做个小秘书,在行政级别中根本没有位置,三年时光,屁股动都没动过,这也算是做官?

“姨说过,你不会一生呆在农古,像你这么有才华的人啊,总有一天会光芒四射。”枚竹弯腰从地上搬起一箱饮料,丰满的屁股晃荡着我的眼睛。

我赶紧闭上眼,按捺住自己猛跳的心脏。

她突然神秘地压低声说:“你知道你有个表舅吗?姨的表哥,呵呵呵呵”她笑了起来:“姨连这个表哥都不认识,拉着我一起去吃饭。”

她像打太极一样,东一拳西一脚,把我说得一愣一愣,完全摸不到边了。

我对她一口一个姨叫得心烦意乱,好像我的小姨就是她的姨一样,叫得那么亲切自然。

“吃什么饭?”我问。

“你会见到他的,就是你表舅啊。”她直起腰,捋了一把掉在眼角的头发,抿到耳后根,伤感地说:“到时候你就会不一样了。”

我越发糊涂起来。

枚竹看我傻登登的样子,递给我一沓钱说:“你去林隐酒楼定个包厢吧,去晚了就定不到了。”

我迷迷糊糊接过钱,迷迷糊糊出了门。

刚走到门边,枚竹又喊住我说:“要不今晚请一下月白嫂吧。”

我回头看着她没说话,枚竹解释说:“月白嫂的事我都知道了,现在她孤儿寡母的,来城里又人生地不熟。你看她看你的眼神啊,啧啧啧。”她没继续说下去了。

我训斥她道:“枚竹,你说什么哪?”

她吐了一下舌头,扮个鬼脸说:“女人的直觉啊。”

我的心里被她一说,突然就柔软起来,我知道现在表面坚强的月白嫂,其实她的内心就像玻璃一样的脆弱,只要一点点的撞击,她就会碎得一塌糊涂。

“改天吧。”我说:“今晚你们不是要给我讲故事吗?她在不合适吧。”

枚竹想了想,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说:“月白嫂这个人啊,今后也许是我们的一个敌人。”

出了门,我想起自己出来一天了,电话也没打一个回家去,薛冰还在家里等着我回去,一阵甜蜜涌上来,一阵内疚跟着冒上来,我想也没想,拐了一条路,我回家去!

20、邂逅黄微微

走了一半的路,我决定先给姨打个电话。

姨问我:“你想好了?”

我说:“我还能怎样啊?”

姨就笑了,在电话里逗着我说:“你小子昨晚没送薛冰去开房吧?”

我气急败坏地说:“蒋伶俐同志,请你今后说话要客气一点啊。我可不是什么小子了,再怎么样,也是政府的一个干部呀。”

姨大笑起来,说:“你就是做了国家主席,我还是你姨,知道不?”

我变了一下口吻,我的这个姨啊,在我面前永远都充老大,事事都以长辈的身份压制我,尽管我们在没人的时候她会显出小女人的娇柔,只要有外人在,她就不把我放在眼里。

“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你不要管了,我来安排,你带薛冰来就行了。”姨挂了电话,我的心也随即就平静了下来,有了姨出马,就算千军万马,我也视如无物。姨是个冰雪聪明的女人,昨晚没去给薛冰开房,她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挥手叫了一辆摩的,刚坐稳,过来一个卖光碟的,拉着我从挎包里掏出几张光碟,叫道:“大哥,买几张?”

我摇摇头,说:“不是我不想买,我没VCD机,买了也没地方放啊。” 卖光碟的小男人又拿出一张卡片,指着其中的一行告诉我说:“大哥要买VCD,找我,价格便宜得很,是现在市面价格的一半。”

我盯着他看,说:“假的吧?”

他就急了,非要拉我下车,说现在带我去看货。都是从深圳那边过来的,没打关税。我如果要,他在半价的基础上再优惠,只要我给他做个活广告就好。

摩的司机倒来了兴趣,回过头说:“兄弟,我也去看看。”

卖光碟的眼一白,说:“你就别去了看了。我看这位大哥是个干部。现在那个干部家里没VCD啊。”

摩的司机就火了,大声道:“你他妈看不起人是不?不要老子去,你也别想带大哥去。撒手!”说完就发动了摩托车,松了一下离合器,差点带倒了卖光碟的人。

卖光碟的就不依不饶了,一把抓住司机的衣领,非要他赔礼道歉。我看两个人一下子会扯不清楚,干脆一撇腿从车上下来,施施然要走。

司机眼看到手的生意泡汤了,也急了,反手抓住卖光碟的人的衣领,两个人一推一搡,跟着就动起拳头来。

摩的司机长得高大,一拳就把卖光碟的鼻子打出了血,卖光碟的伸手一抹,跟着就杀猪样嚎叫起来,也不去抓他的衣服了,扑倒在摩托车上,叫嚷着:“打死人了,打死人了。”

他的叫声引来很多人围观,纷纷指责摩的司机欺侮人。摩的司机满脸的委屈,看到了我,就拉过我来,要我说句公道话。

我眼看着他们一下会收不场,只好息事宁人地说:“两个都不要吵了,干脆我们三个一起去,合适就做这笔生意。好不好?”

卖光碟的立即眉开眼笑起来,指责摩的司机说:“你看看,你看看,人家干部就是干部,哪像你,也就会开个摩托出租。”

摩的司机反唇相讥地说:“我还有个摩托车开,你呢?除了卖黄碟,还能干啥。也就是骗骗人的勾当。”

看着两个人又要吵。我说:“还吵啊,还吵我就不去了。”

两个人就立即不做声了,卖光碟的乖乖地趴在我后面坐着,等着摩的司机发动车子走。

围观的人看热闹没有了,哄的一声做鸟兽散。正要走,听到有人喊我:“是郁风吗?”

循着声音看过去,一个穿着一套洁白裙子的女孩子微微朝我笑,我定睛一看,这不是黄微微吗?

我赶紧从摩托后座下来,摩的司机问我:“大哥,还走不走哇。”

黄微微回答他说:“走什么走?不去了。”

她一脸正气,穿着又时尚高贵,脸上浮着漂亮的浅笑,手里优雅地提着一个小包,让人不敢正视。

摩的司机不敢说话了,回头对卖光碟的说:“还不下去?没看到大哥有美女找啊。”

卖光碟的迟迟艾艾半天不想下来,最后看我确实没有再去的意思了,无限遗憾地跳下来,走到我跟前递给我一张名片说:“大哥,有需要就打我扩机。”说完拍了拍腰间挂着的PP机,走了。

我走过去多黄微微说:“好久不见了啊。”

黄微微哂笑一下说:“是啊,你忙嘛。”

我忙否认,问:“你怎么在这里啊?”

黄微微歪着头看着我,说:“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这是大街呢,还不允许我走路了?”

我摸了一下脑壳,不好意思地说:“你应该出入有车嘛。部长的千金,还走路?”

黄微微瞟了我一眼说:“你以为我们都是达官贵人啊,我又不是什么高级干部,哪里来的车。”

原来她下班回家,要穿过人行道到对面去坐公交车,刚好看到一圈人在看热闹,自己也就随便看了一眼,觉得我面熟,想起来是农古乡的郁风,就站着等人群散了后才跟我打招呼。

站在街边说了几句话,身边来来往往的人都要看我们一眼。也不怪,黄微微天生丽质,穿着又得体大方,身上一股正气,让人不敢侵犯。我呢,也有175厘米的高度,虽然看起来不高,但身材还是有些魁梧,能压景。

黄微微被人这样看着有些不自在起来,就邀请我去咖啡馆坐坐。

衡岳市的咖啡馆不多,但装修得都很豪华。我只在读大学的时候去过一次,对里面一杯咖啡几十块的价格很心痛,不敢涉足。现在美女相邀,不去就掉价,想起裤口袋里还有张二十万的存折,胆子就豪壮起来,带着黄微微就进了老树咖啡馆。

黄微微点了两杯我叫不出名字的咖啡,说怕苦的话就放点糖,她自己不放,因为她喜欢哪种苦味。美女不放糖,我一个男人当然不能放,端起杯子喝了一口,一股香浓伴着一丝苦直冲喉咙。我皱了一下眉头,她看见了,抿着嘴笑了一下,从我面前拿起糖包,撕开,倒进去半包,说:“搅一搅。”

黄微微从市委党校学习完了后,本来组织安排她去春山县担任团委副书记锻炼锻炼,黄微微坚决不听老爸的安排,说自己是个女儿家,不想当官,只想过个安静的日子。黄山部长没办法,就只好安排她去了妇联,挂了个闲职。闲暇时间就给她灌输一些思想,说女孩子走仕途不见得全部是坏事,人家国外女的还做总统。就是中国,历史上也出过女皇帝。黄山部长对女儿这个思想很恼火,但她是自己唯一的宝贝女儿,舍不得骂,更舍不得打。她不去,就只好退而求其次,拐弯抹角地问她有不有心上人之类的,问得多了,黄微微就感到很烦,因此她对父亲说,黄奇善这人不错,组织可以考虑提拔。

于是,黄奇善就捡了兜狗屎,去了春山县做了团委书记。郭伟知道这事后,去过黄微微家里几次,最后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我如果还呆在市委政策研究室,以后就再也没面子来找你。”

黄微微对他的话不以为然,郭伟这人心高气傲,本来以为春山县团委书记非己莫属,谁会想到半路杀出黄奇善这个程咬金?黄山部长的安排是有深意的,春山县团委书记就是为未来的女婿准备的位置。现在是黄奇善去了,难道她与黄奇善在谈恋爱?

黄微微说到这里虚弱地笑了一下,她优雅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说:“黄奇善这个人啊,去了春山县就以为自己是什么人物了,每周末都来我们家,烦着呢。”

我笑着说:“奇善书记很不错,到春山就组织了个青年突击队。”

黄微微脸一白说:“别说那个什么突击队了,死了人,他黄奇善跑到我家来哭什么啊。搞得我妈心情很不好。哦,对了,我妈问起过你几次呢。”

我惊讶道:“你妈问我做什么?”

黄微微脸一红,说:“她说你这个乡下干部,都忘记她老太婆了。”

我迟疑了一下说:“微微,你知道,我在农古乡,平常很少回市里。所以没去看望她老人家。改天我一定去拜访。”

黄微微就笑了起来,说:“择日不如撞日,干脆,我们现在一起回去,在我家吃晚饭吧。”

我看看天色已晚,窗外暮色涌了进来,满屋子的音乐在流淌,一股浓浓的伤感从头发梢底滋生。

我说:“微微,如果你没什么事,刚好我今晚约了人吃饭,要不,我们一起去吧。”

黄微微微笑一下说:“你约了谁呢?方便吗?我还是不去了吧。”

我爽快地说:“没其他人,就我阿姨和她的几个朋友。绝对方便。”

她点了一下头答应,起身去洗手间。

我掏出手机,准备给姨打电话,正要拨号,姨的电话打进来了,问我在哪里。

我告诉她,马上就到,而且给她一个意外。姨没做声,挂了电话,我看到黄微微从洗手间出来,叫来服务员买单结账,帮她拿起小包,出门拦了的士,朝林隐酒楼去。

21、我不会吃醋

包厢是姨定的,我按照她的指引在服务员的带领下,很快就找到了。

里面一片欢声笑语,听到我推门,声音静下来,都睁大着眼看我身后的黄微微,姨的眼睛像是要掉出来,吃惊地张大着嘴,样子显得滑稽好笑。

黄微微站在门边犹豫了一下,跟着我进去。

白灵指着身边的两张空位子叫我们坐,付科长站起来,伸出手握着我说:“欢迎乡里干部!”

他的话让大家都笑起来,我偷眼看一下枚竹,她鼓着腮帮子没做声,脸上浮着一层捉摸不透的微笑。

我介绍说:“这位黄微微,市妇联领导。我们是市委社教工作组同事。”接着就把下午的偶遇说了一遍,引得她们都笑起来,说现在街上很多卖VCD和光碟的,其实那些机器都是翻新的东西,不值钱。光碟质量也不好。都是南方广州深圳那边来的,上当的人不少,基本都是乡里来的,很多是乡干部。

说到这里,大家联想到我,又夸张地笑。

她们的笑让我很是郁闷,难道我就像一个乡干部?

还是白灵先说了:“郁风啊,你看你,穿着老土的衣服,手里还拿着个人造革的黑提包,典型的就是个乡干部啊。”

我说:“城里干部是个什么样子呢?”

白灵指着黄微微说:“偌,看到没?这位黄领导,就是个城里干部样子啊。”

黄微微被她一调笑,脸红到了脖子根,低着头偷眼觑我。

姨出来打圆场说:“好啦,好啦,都到齐了啊,点菜吧。”

叫来门外的服务员,姨把菜单递给黄微微,说:“你是客,你点。今晚是郁风买单,想点什么就点什么,千万不要跟他客气。”

黄微微慌乱地要推辞,把桌上的茶水撞到了,茶水撒了自己裙子一片。她惊叫一声站起来,脸上就不高兴了,拿着小包要去洗手间整理。

枚竹赶紧跟着站起来,抱歉地对她笑笑说:“我带你去吧。”

等到她们一走,姨的脸色马上就变了,厉声问我:“郁风,你搞什么鬼?小薛呢?” 我笑嘻嘻地说:“她在家啊,我不是说要给你个意外吗?发火?呵呵呵,发火我看看啊。”

对于姨,我的嬉皮笑脸是最具杀伤力的武器,就算她火冒三丈,只要我一顿胡搅蛮缠,她都得鸣金收兵。

果然,姨的声音立即低了下去,看一眼周围,说:“本来今晚我们要给你说说公司的事,现在你请来个菩萨,我们还敢说吗?这样吧,今晚就吃饭,吃晚饭后去唱歌。都是你买单。知道不知道?”

我点头答应,付科长扔给我一支烟说:“郁风兄弟,你这个姨啊,我们的蒋伶俐大姐,出手不凡,深谋远虑。你小子前生修来的福啊,摊上这么一个姨,我靠,还想屁事。好日子过着呗。”

我陪着笑脸说:“那是必须的。我姨是什么?就是我的领路人。想当年,我跟在她屁股后面,别人以为我是她弟弟,她人前总是喜欢要我叫她姨。”

付科长喝了一口水说:“确实,大姐大嘛,你看我们家白灵,只要她一句话,刀山敢上,火海敢闯。”

白灵就扭了一把付科长,嗔怪地说:“看不出来啊,付真,你还真会耍嘴皮子哦。”

付科长痛得嘴角咧了一下,又笑嘻嘻地说:“这个黄微微,是不是你的女朋友?”

我摇头否认。

付科长不相信地端详着我说:“她跟着你来吃饭呢。”

我说:“吃个饭不是很简单的事吗?难道只有女朋友才会跟着来?”

付科长不相信的摇摇头,自言自语似的说:“长得那么漂亮,跟着你来吃饭,不是女朋友,鬼相信。”

我正要反驳,枚竹和黄微微进来了。

黄微微抱歉地一笑,侧身在我身边坐下,说:“不好意思啊,对不起哦。”

又看了我一眼,眼里居然透着坏坏的神色,脚在底下悄悄踩了我一下。

她的这个举动让我一下转不过弯来。

四个美人,左右环绕,唇红齿白,莺声燕语,一时让我无法清醒自己。

付科长叫了一瓶“酒鬼”,说在座的都要喝,谁不喝谁就不能出门。

姨就骂他道:“付真,你这人不是什么好鸟啊,连自己老婆都不放过啊?”

白灵跟着起哄,故意装作深情款款的样子说:“我老公说了,全部他代劳。你们只要找到人愿意代,都可以啊。”

姨、枚竹和黄微微三个人就不约而同把眼睛看着我。还没等她们开口,我抢先说:“办法倒是不错,酒我也愿意喝。只是三个美女,她们愿意找谁代,我可不管。”

姨首先听出了言外之音,瞪着付真说:“我的你也得代,否则叫灵妹子趴着睡,喝不喝?”

我和付真、白灵三个人自然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白灵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现在趴着睡,也难不倒人啊。”

付真害怕她说出更离谱的话来,赶紧表示自己愿意代姨喝。

剩下的就只有黄微微和枚竹了,两个人都不做声。我只好说:“黄微微是客人,又是市政府的领导,我今天拍个马屁,我代她喝。”

黄微微感激地看我一眼,舒了口气。

枚竹见我没有代她喝的意思,自己气鼓鼓地说:“我不要人代,我自己喝。我们山里人,不怕酒。”

大家听出了她话里的火药味,姨便开口说:“枚竹,你的酒也叫郁风代吧。”

枚竹固执地说:“不要他代,我自己喝,死不了人。”

眼看着一桌子的气氛就要转向了,我赶紧说:“枚竹,还是我来代你,你要喝,等下去KTV,你帮我喝。”

枚竹就不说话,低着头绞弄着桌布边。

付真就喊服务员上菜,满满的一桌子佳肴,我和付真两个人推杯换盏,一瓶酒很快就见了底。付真能喝,酒量出奇的大,我感觉自己有微微的醉意了,因此我说:“最后一杯团圆酒,喝了就散,好不好?”

付真却不高兴了,说刚喝到兴头上,难得痛快一次,必须要继续。我就故意说:“没酒了,要不再叫一瓶?”

付真从腰间解下车钥匙甩给白灵说:“老婆,你去我车后备箱里拿两瓶茅台上来。”

白灵看我们喝得高兴,说:“还喝呀?”

“没事,你看我们都好好的,没醉。”付真说话的舌头有点大了,我估计酒上头了,这个时候再喝,再厉害的酒也会品不出味道来,就像喝水一般的容易。往往也就是最后一杯酒,任你今古豪杰,都会一塌糊涂。

“我去给你倒杯醋吧。醒醒酒。”白灵就要叫服务员。

付真站起来,趔趄了一下,挥手叫服务员走,嘴里嚷道:“老子不吃醋,你不知道啊?”

白灵眼圈一红,转而对我说:“郁风,你喝一杯醋吧。”

我还没说话,枚竹抢过话来说:“他也不喝醋,我知道。”

她的话引来大家的注视,付真斜着眼看着她说:“枚竹,你怎么知道郁风不喝醋?”

枚竹也红了脸,低着头不说话了。我旁边的黄微微笑吟吟地说:“付科长,人家有人家的秘密,你何必要打听呢。”

“哟,我怎么听来听去,感觉一屋子都是醋意啊。”付真重重地坐了下去,夹了一块甲鱼脚塞进嘴里。

“屋子里有几个酸人,当然一屋子酸气啦。”姨打着圆场,招呼大家吃菜。

枚竹看着黄微微,认真地说:“你放心,我不会吃醋。”

22、KTV的暧昧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仿佛是一夜之间,衡岳市的大街小巷突然冒出了许多大大小小的卡拉OK歌房。压抑了半个世纪的中国人,在一天工作之后,吃完饭,呼朋引伴,买几打啤酒,借酒高歌,淋漓尽致释放歌喉,也不管五音不全,也不管要钱要命的典故,有趁着酒兴,抒怀心情,也有借着酒兴,成就好事,不一而足。

就好像手机一样,本来大砖头的9字头模拟机,别在腰间,抓在手上,气派非凡,假如坐在公交车上,手机一响,必定引来无数羡慕目光,于是装作不在乎的神态,解下手机,大声大气地吼着通话,全车人屏声静气,直至通话结束,再也不会有人私语。倘若有人问道:“大哥,大哥大这东西好啊,多少钱一个?”此人必定作无可奈何状,回话说:“贵着哪,一万多。”

一万多的模拟机一夜之间就销声匿迹,跟着出来小巧如掌中宝的数字机,也不再捏在手里了,在腰间皮带上挂一皮盒,啪嗒一声掀开盖子,掏出来放进去,优雅大方。钱越赚越多,手机做得越来越小,家里的饭吃得越来越少,外面唱歌越来越多。

不管是政府接待,还是私人聚会,饭后去KTV消遣已经成为了一道风景。

付真在“唱响”KTV定了一包厢,我们坐在醉意朦胧的付真车上,居然一点也不害怕。

到了门口,服务员认得付真,带着我们拐过几条窄窄的过道,进到一间十分宽大的包房里,刚坐下,KTV的经理就乐颠颠地跑进来,点头哈腰地与我们打招呼。

付真靠在沙发上吐着粗气,大手一挥说:“老规矩,三支红酒,两箱啤酒,一打雪碧。果盘你看着办。”

经理吩咐服务员快去办理,看我们满屋子美女,欲言又止。

付真看经理的样子,就很严肃认真地说:“不要,不要。没眼色啊?一屋子的美女在了。”

经理就退出去,在门边回过头说:“付科长,有什么吩咐就找我啊。”

付真生气地说:“那么啰嗦!有事会找你。”

服务员流水般送进来酒水果盘,打开了点歌台,调好了麦克风,谦卑地弓腰出去。我看着一茶几的酒,胃里翻上来一股浓浓的酒味,想吐。

喝酒醉能吐的人,再醉也不会伤身,如果酒下肚吐不出来,那就是冷酒伤肝,热酒伤胃。喝到胃出血的人大把,都是吐不了的人。

我属于酒后能吐的主,所以我不怕喝酒。

我扫视一眼房间,有个小小的洗手间,就推门进去,伏在洗手盆里,伸出手指直捣喉咙根,一阵恶心,胃里的酒和饭菜随即呕出来,一股怪味转瞬间就弥漫了整个小间。我赶紧打开水龙头冲水,再次伸手捣了几下,直到胃里空空如也,才轻松地捧水漱口。

收拾好自己,我拉开门,付真已经把红酒倒进了一个大肚玻璃杯,正在往里面灌雪碧。中国人喝红酒喜欢掺雪碧,这是一种非常独特的喝法,口感虽好,却透着浓浓的土气。就好像我们吃西餐不用刀叉而用筷子,或者牛排不用烤而喜欢炖一样。

姨和白灵挨在一起选歌,黄微微一个人坐在长沙发的角落,眼睛盯着电视机屏幕看。我知道她其实没看,她裸露的小腿因为冷气的缘故,居然微微泛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枚竹帮着付真在开雪碧罐,倒好了酒,她将空罐子扔进垃圾桶,拿起一只麦克风叫大家喝酒。

这回没有人拒绝了,都拿起面前的杯子,付真带头喊:“开心快乐。”

一阵闹腾,姨点的歌出来了,她清清嗓音,对着麦克风用指头轻敲了几下,挂在墙上的音箱发出沉闷的噗噗声,她点的是一首《真的好想你》,哀哀怨怨的唱完,大家鼓掌赞扬,白灵一把搂着还沉浸在音乐中的姨说:“想你老公了吧?”

姨摇头,眼里一丝淡淡的哀伤一闪而过。

“要我说啊,真的叫你家曾景明转业回家算了。现在日子多好过,转业在政府工作也好,自己做生意也好,不管做什么,都比在部队强。”白灵喋喋不休的还要继续说,被付真打断了她的话。

他说:“你懂个屁呀!曾营长在部队里干比在地方强多了,部队纯洁,思想都很正直,没有地方这么多歪歪道道。伶俐姐应该可以随军嘛。”

姨摇头说:“我才不随军呢。部队对家属虽然好,可毕竟跟地方是两回事。我去能做什么?没工作就只能天天呆在家里看电视,那样还不如杀了我。”她拿起小玻璃杯对我说:“来,郁风,我们两个喝一个。”

陪着姨喝完一杯,白灵也要跟我喝,接下来就是枚竹,随后黄微微在她们的齐声要求下,也跟我喝了一杯。跟我喝完,她们又把矛头指向了付真,付真来者不拒,豪气干云,一连干了几杯后,轮到了白灵唱了。

白灵唱了一首《一场游戏一场梦》,唱完后赖着老公付真喝酒,夫妻两个在沙发上滚做一团打闹,你挠我一下,我抓你一把,嘻嘻哈哈哈的,视如无人。

枚竹唱了首《我是不是该安静的走开》,她唱的时候眼睛老往我这边瞟,我装作没看见,挨着姨闹着喝酒。

女人们喝酒只要开了头,就很难刹车。潜伏在她们心底的酒瘾一旦被勾引起来,她们能喝倒一大批自以为是的男人。

枚竹唱完后静静地坐过来,我们靠得很近,我似乎闻到她发间淡淡的香味。三支红酒已经喝了两支,付真就搬出啤酒来,倒得满茶几都是。

姨请黄微微点歌,她推辞了一番,还是起身去了,点了一首《祝你平安》,平平淡淡的唱完,说自己要先回去,怕老妈在家担心。

付真是坚决不同意,说才开始唱,不能扫大家的兴。如果黄微微先走了,我们还唱个鸟毛,人家是客人,又是市委领导。她说了一大通理由,把黄微微说得一愣一愣开不得口,只好放下包来,继续唱歌喝酒。

付真喝了两支啤酒后终于支撑不住了,歪歪咧咧地走到里间是一个小屋,扑倒在沙发上就睡着了,不一刻就发出了如雷鸣般的鼾声。白灵拿着麦克风放在他嘴边,整个房间里立时响起噪杂的鼾声。大家就笑,付真却一点也不知道了。

剩下来四个美女和我,唱了几首歌后,感觉没意思了,白灵就提议猜骰子喝酒,谁输谁喝,公平合理。

先是白灵跟我猜,三番五次下来,输的都是我,连接喝了几大杯后,我的肚子胀得难受,去了一趟厕所回来,我说不能再喝了,再喝会死人。

姨就在一边起哄,说跟白灵猜了,跟大家都要猜,两个选择,输了的要么喝酒,要么跳舞。白灵鼓掌同意,枚竹和黄微微迟疑了一下,眼看着我每回都在输,心里的侥幸就浮上来,居然同意了姨的提议。

我感觉自己是醉了,先前的白酒虽然被我呕吐得一干二净,但酒的绵恒不是吐了就没事。加上刚才灌进去的啤酒,三种酒混在一起,人醉的快,醉的更厉害。

我举着骰子说:“先说好啊,不喝酒可以跳舞,不跳舞还有个办法,不许赖皮啊,谁赖皮,谁是小狗。”我做了个小狗爬的手势,惹得她们都怔怔地看着我。

黄微微小声地问:“还有什么办法?”

我坏笑着说:“酒也不喝的,舞也不跳的,干脆就脱衣。”

我的话音未落,立即四双粉拳朝我招呼过来。白灵骂道:“死郁风,你想得真美啊,两个黄花大闺女,还有你阿姨,你也敢叫你姨脱?”

姨笑着说:“我不怕啊,我是他阿姨,是他长辈。我怕什么?你敢脱我就敢脱。”

“你们两个敢吗?”白灵指着枚竹和黄微微问,口气挑衅地对我说:“郁风啊,你在乡下学坏啦!都说乡下人淳朴,你看郁风,多好的一个青年,才在乡下呆三年,就变得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说啦。”

我笑嘻嘻地说:“我就是个提议呀。犯的着群起而攻之啊。”我故意揉着胳膊说:“你看,骨折了。”

“骨折叫你阿姨帮你治,我可管不着。”白灵白了我一眼说:“还不开始?” 枚竹和黄微微都推着不肯上,姨就捋了一把胳膊,豪爽地要跟我来猜,这时候轮到我不敢上了,姨如果输了,是让她喝酒,还是叫姨跳舞?难道我还敢叫姨脱衣服?

姨却不管不顾地嚷:“郁风,你来。我不怕。”

猜了一轮,我输了,姨得意的看着我喝,第二轮她输了,她端起酒杯说:“你这个做外甥的,今天姨给你一个机会,喝了。”

没办法,只好又喝了一杯。

白灵就起哄说这样不公平,凭什么我可以帮姨喝而不能帮其他人喝。我这个外甥是假的,没个血缘关系的外甥,就是个道义上的东西。

姨一听这话,满脸不高兴了,骂道:“白灵你给我积点口德,再胡说老娘撕烂你的臭嘴。”两个女人嘻嘻哈哈滚做一团打闹,也不顾衣服被掀开了,露出无限春光来。

笑了一阵,白灵说:“郁风,我送你一支歌啊。”

跟着就扭着腰肢唱《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她边唱边扭,身上曲线玲珑,波澜起伏。

她是我生命中的第一个女人,我听着她伤感的歌声,心里涌上来一股酸楚。假如没有付真,假如我当年不负气从广州回来,也许,今夜是我叫她老婆而不是付真。

付真的父亲是衡岳市政府的一名干部,母亲一直做生意,赚了不少的钱。他母亲在做生意的时候认识了白灵,一心要收她做儿媳,花了不少的心思。于是出现了白灵带我上北京卖古董的事,那个古董,其实是付真的妈花几十块从一个乡下亲戚家买来的。

亲戚家在挖山的时候挖了一个古墓,就找到几样器皿。也不敢声张,就叫了付真的妈去看了,付真的妈也不认识古董,想着埋在地下那么多年的东西了,应该值几个钱,又怕吃亏,只好又叫了白灵去看,白灵一眼就知道这是个值钱的东西,故意说是破铜烂铁,不值钱。最多愿意花几十块钱买回去做个纪念品。亲戚想,反正是地底下的东西,陪着死人的,晦气,不吉利。当时就表示随便给点就可以了,结果付真的妈就花了不到一百块拿了回来。

看看快到十二点了,黄微微无论如何都要回去了,白灵就去叫付真,喊了半天没半点反应,只好抱歉地表示我们先走,她在这里等付真酒醒了再回去。

出了KTV大门,我叫了一辆的士送黄微微回家,她坐在车里对我说:“郁风,有空来我家坐坐吧,老太太想你。”

我点头表示同意,又叫了一辆车送枚竹和姨,姨说干脆三个人坐一辆车走,先送枚竹回店里,然后再送她。

等到把她们全部送走,我想起家里的薛冰,心里一阵狂跳,催着司机快点朝家里开。

23、罅隙

娘昏昏欲睡地在看电视,看到我回来,嘴巴一努我房间,低声责备我说:“你怎么这个时候才回来?一个下午都没说几句话,怕是生气了。”

我安慰老娘说:“没事。我在忙。给她解释清楚就是了。”

“我知道你忙啊,可是再忙,也要记得自己有个家吧?”娘悄悄指了一下紧闭的房门说:“男人在外面忙是应当的,可你才刚把她带回来,就扔在家里一天不管,这算什么事啊。”

我说:“有些事你老不懂,我也是身不由己啊。”

“快去哄哄吧。晚饭没吃几口,早早就进屋去了。”娘关了电视,伸个懒腰打着哈欠进了自己的屋。

我推推房门,纹丝不动,于是低声叫着:“冰儿,是我。”

里面一阵响动,随即薛冰满脸怒气打开了门,不由分说一把把我扯进去,推倒在床上,她骑在我的身上,恶狠狠地盯着我的眼睛说:“你知道现在几点了?”

我闭着眼睛说:“快一点了吧。”

她矗起鼻子在我身上闻了闻,皱着眉说:“一身的酒臭味,跟谁喝酒去了?”

我睁开眼睛,看着她微微起伏的胸脯,逗着她说:“当然是跟美女喝酒。”

她扬手就是一巴掌,打得我的脸火辣辣地痛。我一急,掀开她来,气急败坏地说:“你怎么打人啊?”

“就是要打你!”她颓丧地跌坐在床边,眼睛里滴出几滴清泪来。

女人一哭,我的心就无比的柔软。我搂着她的肩膀说:“怪我不好。对不起,冰儿,不该把你丢在家里。”

她在我的安慰里越发悲伤起来,压抑地把肩膀哭得一起一伏,我没话可说了,只好坐在一边陪着她流泪。

哭了一阵,她抬起头看着我说:“我也不是怪你把我丢在家里。郁风,男人就应该在外面闯,可是,他要记得家。”

我柔声说:“是我不好,真的,是我不好。冰儿,我发誓,今后绝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她破涕而笑,嗔怪地说:“还不去洗洗。”

我看雨过天晴了,心情就无比地好起来,故意往床上一躺说:“我才懒得动了,辛苦死了。”

她使劲地拉我起来,说:“不洗是吧?不洗你今晚睡外边沙发上去。”说着就要把我推出门,我搂着她的腰,把脸伏在她的小腹上摩擦,逗引着她说:“嫌弃我是不?”

“就是嫌弃你。洗不洗?”

我看着她一脸严肃的样子,笑了起来,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说:“宝贝儿,等下看我怎么收拾你。”

她的脸在我的调笑里红了起来,推开我说:“你爱洗不洗。”

看着她娇羞的样子,我的心里就像灌了蜜一样。

洗完回来,她已经躺进了被窝。秋后的湘南夜气重,冷霜从门缝里钻进来,薄薄地铺满屋子。她微闭着眼睛,红扑扑的脸掩盖在一片如云的黑发里。

我想掀开被子,发现她把被子的四周都扎得严严实实,丝毫不让我动。她故意装作熟睡,在我一阵忙绿后,她终于憋不住笑出了声。被子刚有点松动,我就趁虚而入,进去后才发现她已经脱得只剩下一条乳罩和内裤。

一阵暗香袭来,我伸手把她抱个满怀。她缩在我的怀里,手指在我的胸口游动,轻轻地触摸我的敏感。

身子顿时酥麻起来,我在她唇边轻轻一吻,说:“冰儿,想我不?”

她白我一眼说:“不想。”

“真不想?”我说,手就握住了她的乳,手指头捏住她的**,轻轻的一揉,她的身体就软了下来,求饶着说:“风,别动。”

我停住了手,却不愿松开。

我说:“老婆,我把公司移交给企业办了。”我没说枚竹新开了一家门店,这个门店到现在我也不是很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只是冥冥感觉到这个门店肯定跟我有关系,而且关系很大。

“移交了好啊。”薛冰以为我不舍得,柔声说:“风,我们都有工资,不靠做生意吃饭。你不是个生意人,早移交早放心。”

我嘻嘻一笑说:“老婆,你还别以为我不会做生意,农古乡没有我做生意,你学校的操场可能到现在还是一片黄泥巴呢。”

“学校操场其实管你什么事啊?一下子捐十多万,你也不怕别人背后说你?”薛冰裹着被窝半坐起来:“我当初就不该来找你。我知道你会出钱,柳书记说得没错。你一直就对我没安好心。”

她嘻嘻笑起来,突然捏着我的胸口用力一扭,痛得我直抽凉气。

我立即叫起冤来。我无限委屈地说:“我什么时候对你没安好心了呀?”

她不说了,把身子缩下来,贴着我的身体说:“女人有直觉,知道吗?”

我突然想起口袋里的存折,我起身拿出来,在她眼前晃了晃说:“老婆,你看这是什么?”

她瞥了一眼,伸手抢过去,翻看一看,眼睛就瞪得比杏子还要大,不相信地盯着我说:“风,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我拍拍她光滑的后背说:“冰儿,你放心,这钱干净。”

她没有回答我的话,一遍又一遍地翻着看,小孩童一样地数着存折上数字后面一串零,数了几遍,才肯定地说:“二十万?”

我点头,想把存折拿过来,她却死死地捏着不给我,脸上全是兴奋激动的红晕。

男人在女人面前,最有面子的事就是钱。钱能给男人自信,给女人安全。

“你不会搂着它睡觉把?”我戏虐地说:“都是我们自己的了,还怕它飞了呀。”

我边说边伸手沿着她的胸口往下滑,在她柔软的小腹上停留了一会,手指头探进了她小小的内裤边。她动也没动,把存折双手压在胸口,闭着眼长长地出了口气。

看着她痴迷的样子,我腾出手来,刮着她的鼻子说:“小财迷,这点钱就找不到北了啊?” 她睁开眼,快速在我嘴上一吻,说:“风,我这一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的钱啊。要不明天我们把它全部取出来,数一数,好不好?”

我被她的话逗得忍俊不禁了,小女子的这种天方夜谭的想法让我一阵心酸一阵忧。

我吻着她说:“老婆,你的想法我支持,可是不方便啊。还是存在银行好。要用钱,取就是了。”

她幸福地笑了,把存折压在枕头下,双手抱住我,一头青丝盖下来,遮住了我的眼睛。柔情蜜意霎时涌上来,我们紧贴着身子,仿佛都想把对方融进自己的身体。

正要入港,薛冰睁开眼问我:“风,今晚你跟谁在一起喝酒?”

我没回答,顾自忙着动作。

她见我不做声,推着我说:“不说是吧?不说你休想。”

我一急,脱口而出说:“没其他人,就我姨,白灵和枚竹她们。”

“都是女人哪?”

“还有白灵的老公付真付科长。”

“枚竹还在公司?”

“没有了,她自己开了店。”

“她哪里有钱开店?”

“我不知道。”

她就一把推开我,盯着我的眼睛说:“说,是不是你给的钱?”

我苦笑着说:“不是,真不是。”

她就侧过身去,留给我一个光溜溜的背脊,我想扳过来,她死命地抗拒着我。

我说:“枚竹可是你表妹啊。她开店你应该高兴啊。”

她回转身来,一字一句地说:“郁风,我知道枚竹是我的表妹,所以我知道她是什么人。我们从小在一起长大,她心里有啥想法,我和金凤姐都明白。”

“她能有什么想法?”

“想法多了。”她说,告诫我说:“以后不许你跟她来往。”

我莫名其妙地说:“你们是亲戚啊。”

“亲戚又怎么样?只要动我的歪脑筋,我就让她不好看。”薛冰沉稳地说:“明早我们回农古,睡觉吧。”

一丝凉意从我的脚板底下冒上来,她的这个态度让我始料不及。薛冰难道对枚竹有成见?如果她知道我和金凤的事,她会做出什么举动?

我感觉我们之间已经有了一丝丝的罅隙,这罅隙之间黑洞洞的没有半丝的光明。而且我感到这个罅隙如果不及时弥补,将会越来越大,大得不可修复。

24、当干部的要有思想觉悟

朱士珍对我痛快地移交公司一事表示赞赏,特地召开一次乡党委会议,会上高度赞扬了我的无私和大度,表扬我能站稳立场,公私分明,是少有的好干部,并提议把我列为预备党员,他和妇女主任亲自做我的入党介绍人。

会上企业办的人详细汇报了移交工作和之后的安排,月白嫂正式安排在衡岳市负责门店,乡团委书记柳小妹不再担任乡公司的副经理,解聘奚枚竹、金凤、盘小芹的员工身份。乡企业办重新招聘新人,衡岳市的门店作为农古乡驻市区的办事处,由乡政府派出一名工作人员负责。

汇报的最后,企业办的人说:“郁秘书负责经营的两年零四个月,共盈利十万零四千元,主营产品是农古乡的茶油、野生菌和其他农副特产。目前租有六十平方门面房一间,二十平方仓库一间。现在乡政府礼堂的四台榨油机,是郁秘书私人出钱购买,属个人财产。郁风秘书从公司共支出现金五万八千元,均有发票,但无审核签字,请乡政府考虑处理。”

听完企业办的人汇报,开会的人交头接耳。我闭着眼睛聪耳不闻,五万八的发票,有三万块是乡党委考察花的,当时没找柳书记签字,是因为我说过这笔钱由我个人负责。但现在企业办在移交中没有提过半句我的股份一事,自然我就不存在分红。突然我明白了过来,我的二十万的存折其实还是我自己的钱。

朱士珍听完后没有任何表态,他宣布了一件事,说接到县委通知,农古乡新派的党委书记在三天后到任,希望各干部打足精神,迎接新书记。

朱士珍的宣布预示着他已经没有了机会,新党委书记的到任预示着他前途未卜。

会场里叽叽喳喳讨论声一浪高过一浪,原本跟着朱士珍的几个死铁干部发话了,说:“县委的这种做法不合情理,党委书记就应该从现有的乡党委成员班子里产生,原来路不通,就没人来做,眼看着路通了,电也通了,上头就派人来,把我们农古乡当猴耍。”

朱士珍阴沉着脸反问说:“怎么当猴耍了?”

乡干部就说:“本来就是。哦,困难在时,县里从来都不管,连派出所想分个干警过来都没人,你们看啊,我们乡管户籍的到现在还是个工人编制,正式干警就郝所长一个人,哪里像个派出所?柳汉书记调去农业局,明看着是升了,可实际谁不知道那就是个闲职?这就叫明升暗降嘛。”

“你胡说些什么?”朱士珍厉声喝止住乡干部的牢骚,说:“县委有县委的安排,当干部的要有思想觉悟。”

乡干部就辩解说:“我是在为朱乡长你委屈啊。你看看啊,柳汉书记调走后,农古乡的所有工作全部压在你身上,在你的领导下,我们农古乡把电架通了,把路也修好了,眼看着农古乡就要改头换面了,**劳,你的功劳最大,轮吃苦,你的头发都熬白了,这个书记,就应该你来当嘛。”

朱士珍不动声色地说:“谁来做书记,县委自有安排,党考察干部,要有时间验证。一个人能否禁得起历史的考验,不是一件事两件事就能说明,需要一个长期的持续性的考验。我个人感觉还有很多没做好,而且自从代理乡长以来啊,感觉很多事还是力不从心,所以我觉得啊,县委的决定是正确的,我们要全力支持!今天我给大家交个底,新书记来了后,我们大家一定要齐心合力,团结,在新书记的领导下,把农古乡的各项工作都搞上来。”

从乡公司移交的会说到新书记到任的事,会议的性质转眼就变得微妙起来。朱士珍的这个会,原来还有更多的内容。

接下来大家都在猜测谁会来农古乡做书记。有人说是城关镇的镇长,说此人市里有人,来农古也就是镀镀金,混个三年两年,拍拍屁股调上去,农古乡还是农古乡,不会有半点的改变。居然有人猜测柳汉会演个胡汉三回来,理由是农古乡缺少他还真不行,何况柳书记在农古乡干了一辈子,有经验,有能力,又快到退休年龄了,最后一站路还是要从农古下车。

朱士珍慢条斯理地喝着茶,对他们的议论漠不关心。

我知道其实他的心里在翻江倒海,代理乡长做了快半年,眼看着年底到了,原来打算在年后的人大会上走一过场,去掉头上的代理帽子,现在县里要派新书记,自己跟新书记能不能尿到一个壶里很难说,倘若新书记给自己使个绊子,别说取消代理帽子,到时候怕是连个人大主席团的位子都坐不到。

前段时间关培山书记特地给自己吹了一下风,说农古乡书记的事县委都没插上手,由市委直接安排。当时自己也很生气,可是胳膊能扭过大腿?黄山部长一语双关地告诉他,农古乡现在是中部省的一个典型,一个省里的典型,一举一动有多少人看在眼里?换句话说,农古乡书记的位置今后就是晋升的舞台。

关培山的吹风让他几夜没睡着,农古乡的书记位置是晋升的舞台,乡长又岂能不是第二个舞台?原本死水一滩的农古现在风云变幻,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自己能不能站住脚还是个大问题,关培山没有给他一个答案,只是嘱咐他静观其变,必要的时候他会出手,神仙下凡还要问土地,他关培山一方诸侯,衡岳市还能吃了他不成?

朱士珍的这个会,就是要把消息传播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新来的党委书记不是来干事的,是来镀金的,农古乡最终还是需要像他这样的土生土长的干部,虽说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可农古乡本身就是一部好经,谁来念,结果都一样。

眼看着议论声逐渐低下去了,朱士珍敲敲桌子说话了:“各位干部同志,今天的这个话题啊,我希望不要传播出去。不管谁来农古乡,都是上级党委对我们的信任。你们有想法,有建议可以反映,但不能超出组织原则,这是纪律!”

大家都安静下来,等朱士珍继续说。我心里想笑,这些乡干部心思跟我其实都是一样的,谁来做书记管老子屁事!反正再怎么样,这样的好事也轮不到自己,天上哪里会有馅饼掉啊。

“今天的会是关于乡公司的事。我们乡企业办这些年来,没有办一个企业,原来的乡农机站现在也变成了农民的牛栏和养猪场,我要提醒一下企业办的同志,供销社都被一个黄毛丫头租了,你们想没想过,路修通后的农古会有什么样的变化?”朱士珍带着质问的口吻让会议室顿时冷了下来:“你们首先要感谢郁秘书,没有他的高风亮节,你们企业办在城里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现在公司已经移交给你们了,接下来就要看你们这出戏如何演了。乡公司算是你们企业办的企业,这个企业要是在你们手里办没了,这个责任是要追究的。都回去想想,农古乡还有什么经济没开发的,都想办法开发。”

“郁秘书是个行政干部,今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刚才听说礼堂里的四台榨油机是他个人的财产,这是个好事。郁秘书毕竟是市里来的,有眼光,有想法,有魄力。但是,一个党的干部,不能分心去干私事,所以我想啊,你们企业办是不是跟郁秘书商量商量,把这几台榨油机利用起来,算做是企业办办的第一个实体企业。”

朱士珍的话让我的脑袋蒙了一下,好你个朱士珍,不动声色你搞走了我苦心经营起来的公司,现在还盯着我的四台榨油机,你是要卸磨杀驴还是盛勇追穷寇?

奚枚竹被你辞了,盘小芹被你辞了,她们两个我不担心,都有自己的店和想法,可金凤呢?我拿什么交代?

原本打算等电通了后我就把榨油厂的这个事交给金凤来打理,你现在逼我没路走啊!

企业办的人听到这话后,看着我点着头虚伪地笑,表态说会后马上找我商量。

朱士珍起身,合上笔记本,交代企业办的人说:“速度要快,态度要勤。下个月供电局正式送电过来,我希望在通电的当天啊,你们企业的机器就转起来。”

他看也不看我,宣布散会,走到门边像想到什么似的回过头来对我说:“郁秘书,你帮帮他们。”他指着企业办主任说:“这个人,还是需要你多去提点他。”

企业办主任点头哈腰地笑,说:“朱乡长,你放心,我一定让你满意。”

“我满意有个屁用。关键要我们郁秘书满意。机器是人家的私人财产,你不能一分钱不给就拿来用吧?礼堂是乡政府的,你不能一分钱不给就用吧?虽然企业是乡政府的,但也要亲兄弟明算账不是?免得到时候你们一裤裆的黄泥,不是屎也是屎!”

朱士珍这是在提醒我,乡政府礼堂不是当初我捐了十万块修了个中学操场就了事了!柳汉当初的承诺在他这里一文不值。换句话说,假如我不把机器交给企业办,乡礼堂就不能再存放,更不能用来做厂。

我没有反驳,人家朱士珍目前是农古乡最高领导,我一个党员都不是的乡政府秘书,在上级领导的眼里连泡狗屎都不如。何况朱士珍明确表态要做我的入党介绍人,一个鲜红的胡萝卜挂在我的鼻子跟前,脑后一根大棒悬在半空,我背上冒了一层冷汗,当初小看了他朱士珍,他一步一个计划把我逼入了死角。缺少了经济基础的我,以后要想在仕途上有所作为,几乎比登天还难!

他是在困死我的手脚,但理由冠冕堂皇。

“哦,郁秘书,还有个重要的事没告诉你,”朱士珍笑眯眯地看着我说:“要不,你请我去小芹超市坐坐,听说那个小丫头还办了个小饭馆,我们先去喝一杯?”

朱士珍的提议让我心里咯噔一下,还有什么重要的事?要我请他喝酒,应该是好事。我心里突然明白过来,高兴地邀请企业办主任一起去。

朱士珍立即接话说:“也好,这顿就企业办请,我们边喝边把榨油机的事解决好。一打两就,好事。”

盘小芹的超市风生水起,从来没有进过超市的农古人对这种买东西的办法感到无比的新鲜,这个世上还有可以自己选东西的店,又不是菜市场,多好。

开张当天就来了上百人,盘小芹请了两个小姑娘,自己忙里忙外。从开张到现在,我一直没进去过,盘小芹来我宿舍找过我几次,我都去了中学薛冰哪里。没想到她现在又开了一家饭馆,这小妮子的头脑灵活啊。

小饭馆是因为修变电站的一帮人丛俑着开的。架电线修路的一帮人,厌倦了工地食堂的伙食,下工后又没地方去,就都聚集在小芹超市喝酒聊天吹牛皮,喝酒要下酒菜啊,先是盘小芹自己弄几样小菜对付,来的人多了,又要求要吃正宗的乡里口味,盘小芹一合计,就把盘树容两口子请了来,专门做瑶乡人的乡里菜,没想到一下子火得不行,每日人来人往的,于是就正式挂牌,又在供销社的旁边搭建了一个小棚子,里面摆几张八仙桌,请了金凤过来帮忙,热热闹闹地开张营业。

25、一个战壕

盘小芹意外看到我们来了,高兴地亲自出来招呼。

小女孩一失往昔的青涩,显得成熟老练了许多,完全一副生意人的架势。唯一就是她稚嫩的脸庞出卖她青春年少的飞扬。时间改变人,环境造就人,一点不假。当年的瑶乡村小女孩盘小芹,现在成了农古乡家喻户晓的人物,也成了农古乡年轻男人的梦中情人。

一个人的成功,要看她的经济地位和社会价值,盘小芹的超市创造了农古乡几百年来的先例,她的故事在农古乡的每个家庭流传,许多家庭在教育孩子的时候,都拿出她来做榜样。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盘小芹的力量更是无穷的。

“朱乡长,贵客啊。”盘小芹笑吟吟地招呼我们说:“哟,郁秘书也来了呀,今天刮的什么风?”她夸张地从头上扯了一根头发,捻在手里看风向。

她的动作惹得朱士珍一阵大笑,骂道:“小盘老板,搞啥子鬼呀?”

她羞涩地一笑说:“朱乡长,别取笑我啊,我是啥子老板?就一打工的人。你们乡公司不要我了,我得找碗饭吃啊。”

朱士珍尴尬地笑了笑说:“小盘老板,话可不能这么说啊。乡公司现在是企业办在负责,他们有自主经营权,我哪里会去搞这些名堂。不信你问郁秘书。”

他把矛盾转移到我身上,老家伙真的是老奸巨猾。

企业办主任要请客,当然的一副主人的架势,大喇喇坐下叫金凤过来点几个菜。

金凤身材依旧,原本皎洁的面庞更显圆润。赵雨儿跟在她脚边,奶声奶气地过来叫我:“干爸。”

朱士珍听到赵雨儿的叫我,哈哈一笑弯腰抱起雨儿,在他粉嘟嘟的脸上轻轻捏了一把说:“哎呀,小家伙真可爱啊,是郁秘书的干儿子啊!什么时候的事啊?也不叫我喝喜酒。”

金凤训斥着儿子说:“雨儿,还不下来!你看,把朱爷爷的衣服都搞脏了。”说着从朱士珍手里接过孩子,问我们说:“想吃点什么啊?”

企业办主任说:“有什么来什么。”

金凤笑眯眯地说:“我们东西可多了,有黄鳝、兔子、山鸡,还有一点石蛙。这个时候的石蛙,可是比鱼翅燕窝还贵,主任你说,是不是每样都上?”

“石蛙就算了,都什么季节了,还能吃?你们也胆大,不怕吃死了人?”企业办主任说:“除了石蛙,每样都来一盘,关键是你们这里有什么好酒。”

“酒的品种更多,贵的便宜的都有,主任你自己去超市看看拿。”金凤抱着雨儿去了后厨,盘小芹在背后喊:“嫂子,要树容哥多加点干辣椒啊。”

我说:“太辣了不行啊,上火。”

盘小芹暧昧地一笑说:“不怕,天气冷了,再说,你现在不会上火了。”

谁都能听出她的弦外之音,死妮子,你一个黄花大闺女,懂个屁。

我说:“盘小芹,去忙你自己的事去。我和朱乡长有事要谈。”

她撇了我一眼说:“你谈你的,我又不听。朱乡长第一次来我店里捧场,我陪陪他,关你什么事?”

朱士珍环顾一下四周说:“小盘老板啊,你可出息了,自从有了你这个超市,乡政府每天人多了很多,你这里就是个聚人气的地方,有人气的地方就有财,发财了可要多作贡献。农古乡就缺少像你这样的青年,要是农古乡的年轻人都像你一样,何愁我们乡里没市场啊。”

盘小芹笑嘻嘻地说:“朱乡长啊,你要是帮我,就给我批一块地,我想扩大经营呢。你看我们现在啊,撘的这个小棚子,热天热死人,冬天冻死人,人来吃个饭,遭罪呢。”

朱士珍哈哈一笑说:“盘老板,不是我不批给你,乡政府也就这么一点地,以后通车了,停车的地方都不够,我还在愁呢。”

企业办主任抱着两瓶晕头大曲进来,笑嘻嘻地说:“还是这个酒好,我看了啊,其他的酒度数都低,不好喝。”

盘小芹就忙着给我们倒酒,刚倒好酒,金凤就端来了一盆红烧野兔肉,香气一下就铺满了小棚子。

盘小芹倒好酒后,歉意地说:“朱乡长,主任,郁秘书,你们慢慢吃啊,我不打扰了。”

说完也不等我们挽留她,顾自出去了。

朱士珍感叹着说:“小盘姑娘啊,以后不得了。”

三个人端起酒杯,一口干了。

我等着朱士珍给我说大事,所以喝完第一杯后,立马又给他满上。朱士珍捏着酒杯说:“郁秘书,我们共事有三年了吧?”

我说:“三年多了。”

“哦”他沉吟一下说:“我对你的印象啊,非常好,年轻有为,吃得苦。像你这样的年轻人,能在我们农古乡一呆就是三年多,不容易啊。佩服!”他竖起大拇指称赞我。

我谦逊地笑着说:“还不是有领导您的关照啊。”

他拍拍我的肩膀,端起酒杯说:“来,我们再干一杯,为你今后高升祝贺。”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他哈哈一笑说:“你说,我老朱对你怎么样?”

我夸张地说:“很好啊。没有领导你的支持,我能有什么出息啊。”

“哪好,”他扭头对企业办主任说:“来,老莫,我们两个敬一下郁秘书,特别是你,要感谢郁秘书,没有他,你的一个企业办,养着七八口人,没一家企业,说出去都丢死人。”

企业办主任红着脸,嘿嘿笑着嗫嚅说:“是感谢。感谢感谢。”

“以后啊,我们都是一个战壕的战友,共同努力,把农古乡的经济建设搞起来,让老百姓富裕,才是我们这些做乡干部的本意。”

朱士珍的话让我几乎看不清他的本来面目了,什么时候我们成了一个战壕的战友了?我一个无亲无故的乡间小秘书,比一只蚂蚁好不了多少,谁都可以碾死我,他居然愿意跟我结成战友,实在出乎我的意料。

“我也没别的意思。你看啊,农古乡解放后是什么样子,现在还是什么样子,虽然政府想了很多办法,无奈我们这地方啊,山高林密,交通不便,鸟都不愿意拉泡屎。自从你来了后,我们眼看着路要通了,电要点上了,这些个事,虽然乡党委政府是主导,但要是没有你输进来一些新东西,我看还是没有改变。所以说啊,你的成绩是看不见的成绩。”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通知递给我说:“看看吧,好事。”

通知是县委发的,我的名字赫然在列。

通知的内容是去县委党校进修学习。

我的脑壳一懵,去党校学习的机会终于来了。盼了两年的通知啊,尽管不是市委党校,可我还是抑制不了心里的狂喜。要知道我去学习的结果肯定是提拔!

“你现在是预备党员,等着明年七一宣誓就成了组织里正式的一员。我为什么要做你的入党介绍人?因为要求这期学习培训学员必须是党员,你现在理解了吧。”

我感激得差点要掉泪,朱士珍朱乡长看来是好人呀,没有他,我可能又失去了一次机会。

我端起酒杯,无限真诚地说:“谢谢朱乡长的关心和爱护,这杯酒,我先干为敬。”

一瓶酒下去,三个人都开始有点口齿不清了。晕头大曲上头,而且痛得如裂开一般。心里一直被喜悦顶着,我打开第二瓶,给自己倒满了一整杯。

“你这次的学习时间长,整三个月。我原来在党校学习啊,就七天。”朱士珍打着酒嗝说:“老弟啊,越是重要的学习,时间就越长。”

我当然清楚,我装作不明白的样子说:“朱乡长,这学习,都是学些什么呢?”

他眯着眼睛,一手撘在桌子上,语重心长地说:“御人之道。”

天黑了下来,外面熙熙融融涌进来一帮人,有修路架线的,也有变电站安装设备的。一群人看见我们,都嘻嘻哈哈地打着招呼。围坐在另外两张桌子边,大呼小叫上酒上菜。

26、新来的党委书记

我还没去党校学习,新来的党委书记走马上任了。

县委组织部副部长亲自送来的乡党委书记居然是郭伟,大大出乎了我的意料。

黄奇善陪同一起来,乡党委书记与县团委书记,行政级别一样大,但党委书记是一方诸侯,县团委书记是个小脚媳妇,两个人的前途立马可判。

欢迎会上黄奇善一句话没说。郭伟突然出任农古乡党委书记,这着棋下的狠!谁都知道农古乡现在省里都是挂了号的乡镇,做这样一个乡镇的一把手,不是危机四伏就是歌舞升平。

不仅仅是我意外,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个年轻的党委书记是何方神圣。还是组织部副部长的介绍,大家才明白这个年轻人原来不是春山县的人。

副部长言简意赅,大意是说郭书记有基层干部的基础,原来是市委社教组驻春山县组长,在春山县城关镇任过副书记,高学历,高水平。由市委组织部推荐出任农古乡党委书记,希望全乡干部紧密团结,以郭伟书记为首,打造一个全新的农古乡。

底下想起噼里啪啦的掌声,朱士珍拍得手掌都发红了,双眼看着郭伟,脸上浮着浅浅的笑。

朱士珍代表乡政府致欢迎词,说了一大通,大多是有了新书记,干部知道了前进的方向,工作起来更有动力等等,说得比较肉麻,让人感觉他在舔新书记的屁股沟。

组织部副部长亲自出面宣布任命,这在农古乡历史上尚属首次,就是在春山县,也不多见。由此可以证明,新来的党委书记来头不小,绝对不仅仅是社教工作组组长的身份,背后肯定还存在一些不为人知的东西。

我看着坐在主席台的黄奇善,他自始至终都是微阖着眼,听到掌声后睁开眼看一眼台下,跟着拍了几下巴掌,复又合上,仿佛入定的老僧一般,不为世事所动。

郭伟的脸一直微笑着,亲切地用眼光与台下的干部打着招呼,在朱士珍的欢迎词说完以后,带头鼓起掌来。

任命宣布完毕,组织部副部长要走,黄奇善跟着站起身,大家一起送副部长到乡政府坪里,副部长钻进一辆小车里,摁下窗户说:“郭书记,县委关书记很重视农古乡的情况,一切看你的了。”

郭伟谦逊地摇手说:“盛部长,你放心,也请关书记放心。我郭某既然敢来农古乡,就没打算轻松离开。农古乡不变样,我就不变位子。”

盛部长微微一笑,降下车窗,小车响了一声喇叭,溜过小桥去了。

我看黄奇善还没走,惊讶地问:“黄书记,你怎么没上车?”

“郭书记新来,我代表县委陪他熟悉一下情况。”黄奇善阴着脸说:“过两天才回去。”

郭伟这才跟我打个招呼说:“郁风,我们又见面了。”

我笑笑说:“郭书记,还记得我啊。”

他面色一正,说:“怎么会不记得你?我们是什么关系?一个战壕里滚出来的兄弟嘛。”

郭伟的这句话勾起了我的酸楚,你奶奶的,我们算什么兄弟?你混到党委书记的位子了,老子还是个破秘书,人微言轻的小秘书,就是一只蚂蚁,任人践踏的蚂蚁。

黄奇善看到我的面色难看,打着哈哈说:“郁风啊,郭书记新官上任,你是老农古了,山不转水转,几年前我们一起在春山县搞社教,几年后我们都成了同事,缘分哪。”

我心里狠狠地日了他一遍,你他妈两个一个县团委书记,一个乡党委书记,老子与你们比,级别隔得如同乡政府前面的一座大山,人比人,气死人。突然我想起口袋里的通知,想起老子从一个勤杂工摇身成了一个在编的干部,庆幸自己还没走到绝路,前面山高水长,究竟鹿死谁手,天晓得!

新书记要召开第一次党委会,我是预备党员,自然列席。

郭伟开会伊始就宣布了几项纪律,最主要的一条就是以后会议定期开,会上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私下讨论。

朱士珍脸色一变,用笔筒在桌子上不经意似的敲了几下。接下来郭伟拿出第二条,要求全乡干部做好大力宣传农古乡的准备,要把农古乡树立成为新农村建设的典型。

底下没人出声,我装模作样在本子记录。其实我在画一个女人像,长发飘飘,丰乳肥臀,突然感觉画得像薛冰,就天马行空想起她柔软的身体来,脸上就不自觉地浮出浅浅的笑。

郭伟突然点名要我谈谈想法,我合上笔记本说:“郭书记是市委派下来的干部,思想境界,党性原则都比我们高出许多。我个人对组织的决定举双手赞成。有了郭书记来领导我们农古乡,我相信,不久的将来,农古乡一定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这一桶浆糊乱刷,朱士珍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样挖了挖耳孔。

黄奇善的脸上浮起一片讥讽的神色,桌子下的双腿架了起来,轻轻地摇摆着。

郭伟似乎很受用这些话,他挥了一下手制止我继续说下去,说:“郁秘书,我有个提议,看大家的意见如何?”

他顿了顿说:“郁秘书是中部省师大毕业的高材生,文字水平特别高。可能你们不知道,农古乡的今天,与郁秘书的一份报告脱不开关系。没有他的那份报告,农古乡至今可能还是养在深闺人未识啊。”

“乡党委下段工作重心就是如何包装农古乡,并把他推出去,不仅仅在衡岳市,中部省,要在全国推。所以我想啊,宣传这块的工作需要一个强力者来推动。我提议,郁风同志从今天开始,任乡党委宣传委员,全面负责乡党委政府的形象包装和推广。大家的意见如何?”

朱士珍首先举手表示赞同,接下来就是郝强和柳小妹,其他人也跟着举手同意。

新书记上任第一天就给我封了个官,而且是党委成员之一,表示我直接进入了乡党委权力恒心圈子,我一下子激动得差点要掉泪。

郭伟微笑地看着我,语重心长地说:“任重道远,希望大家一起努力。”

郭伟的会开得简短,这有点出乎我们大家的意料。农古乡开会有个传统,都喜欢在会上讨论问题,而郭伟的纪律就是不允许讨论。这样确实缩短了时间,但留下的问题会更多。

我的心里揣然起来,郭伟的这种“一言堂”,比当年的柳汉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柳汉最后倒在朱士珍的暗箭里,难道你郭伟刀枪不入?

晚上食堂摆接风酒,全乡干部全部出席,连月白嫂也回来了,看到我微微一笑,转身与小妹拉着家常,说着衡岳市的一些故事,两个人嘻嘻哈哈的,不时朝我这边看一眼。

27、郭伟的宏伟计划

接风酒宴隆重但不奢华,老王像战场指挥官一样指点来帮忙的几个妇女,金凤也被叫来帮忙,忙着摆放碗筷。赵雨儿跟在她脚边,粉嘟嘟都如一团绒球般可爱。

食堂里已经安装好了电灯电线,只等电流一通,即可大放光明。通电的时间选在腊月二十四日,一个送灶王爷的日子。现在照亮我们世界的还是汽灯,一种煤气灯。

乡下干部没有过多的客套,一窝蜂拥到食堂,各自找着相熟的人一起坐,留下正中间的一张席。

郭伟带着黄奇善、朱士珍,还有我,以及妇女主任几个党委成员,在正中桌子边坐下,看一屋子的人熙熙攘攘,郭伟永远微笑的脸上绽开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

郭伟来农古乡做书记,也算机缘巧合,但离不了他的心机。

党校学习完后,看着一个个都升迁了,连黄奇善都捞到了春山县的团委书记做,这让他很不服气。党校学习的一批人中,他郭伟学历虽然并不比别人高,但他毕业的学校却让很多二流三流大学毕业的人眼红。他一个从天子脚下的学校熏陶了四年的人,身上多少沾了一点皇气,然而现实却是他们一个个春风得意,只有他,蹲在市委政策研究室混日子。

市委政策研究室表面看是个无权无势的闲散机构,在别人的眼里,就是个养老的地方。郭伟深谙官道,自然知道这个部门其实就是市委的智囊团,说白一点,就是市委领导的脑袋。政策研究室主要工作就是深刻领会上级领导机关的政策和心态,结合本地情况,制定合理的管理策略。揣摩人的思想是郭伟的强项,大学四年,他有两年的时间就是在研究御人之术。

郭伟不想做一个智囊,他需要别人做他的智囊。

恰巧黄山部长来政策研究室看望大家,衡岳市委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常委一级的领导每月要抽出一天的时间看望慰问市委直属机构。

黄山这段时间正在为干部调整的事伤脑筋。眼看着就要换届,一批到龄的要退下来,一批符合条件的要升官。可握在自己手里的位子也就只有那么十多个,面对着如狼似虎的百十号眼睛,他时时刻刻都感觉到手里的一碗水,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尽管市委陈书记明确表态,组织部调整干部有自主权,但谁都知道,这个权谁也不会放手。陈书记的表态并不否认他的审批权,名单最终还需要他审批签发。

愁得不行,黄山就决定去机关转转,结果一转就转到了市委政策研究室。

黄山认识郭伟,女儿曾经提起过这个年轻人,知道他是社教工作组组长,与微微在春山县搞过两年的社教。从女儿的口气中,他感觉郭伟在追自己的女儿,因此他曾经问过微微,郭伟知不知道自己是市委组织部部长?

微微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过段时间没见她再提起,后来在家里就看到了黄奇善,市人事局副局长的公子。黄山一生中最重要的人只有一个,就是自己的女儿,从小就把爱藏在心里,眼看着女儿党校学习完了,他就想把女儿安排到春山县去,毕竟自己从那里出来,到现在还有一大批自己的人,把女儿安排到春山县,他放心。

谁知道女儿根本不领他的情,坚决不肯去。这样就打破了他的计划,黄山原计划是安排女儿在春山县锻炼几年,再调到市团委,然后名正言顺调到某个县当县长,再回到市里来。按照他目前的状态,安排女儿最后就位市某个局局长的位置,他就该退休了。

然而事与愿违,也是从这次事件中,他看出女儿一点也不热衷于政治,于是心灰意冷,想着自己以后退下来,没个人继承自己的事业,想得烦。

女儿后来推荐黄奇善出任春山县团委书记,刚好黄奇善的老爹黄一鸣与自己的关系也好,两个老头子就约了个私人地方喝茶,得知他们两个在谈恋爱,于是一番动作,就把黄奇善推上了春山县团委书记的位子。

政策研究室只有郭伟一个人在上班,这个处室坐班的人少,平常都打着调研的牌子在外面,很少会有人按时上下班。

黄山对于按时上下班的人有着特别的好感,他认为,连上班都不能正常的人,工作的态度和效果能正常吗?

郭伟看到黄部长来视察,惊得从椅子上蹦起来,赶紧找杯子倒水。

黄部长没坐,站着与郭伟说了几句话,了解他的工作状态和要求。

郭伟指着桌子上摊开的一份调查报告汇报说:“黄部长,衡岳市是中部省第二个大城市,城市发展快,但衡岳市从八十年代开始,从原来的工业大市逐渐变回了农业大市。从目前状态看,要想从工业着手逐渐恢复衡岳市的地位,短期很难做到。还不如从农业入手,无工不富,无农不稳。在大家都在抢工业这碗饭的时候,衡岳市应该另辟蹊径,从农业入手,而且要从最偏远的农村入手,改变了农村的面貌,工业也就顺理成章起来了。”

黄山部长心里一动,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看问题有独特的见解,这与其他的年青干部明显不同,工业是急功近利的行业,农业是中国几千年的命脉。所有人都一窝蜂抢工业项目,忽视了农业建设,到头来还是食不果腹。

他饶有兴趣地点头,暗示他继续说下去。

郭伟感觉收到了效果,于是就把这些时间整理出来的资料详细地汇报,从衡岳市的地理优势、人口结构,再到产业布局等等,讲得条条是道。

当时他就有心要把这个年轻人派到农村人,这人利用得好,将来会是一枚决胜负的棋子,用得不好,就浪费了一个人才。

刚好春山县农古乡缺一个乡党委书记,按理说,一个乡党委书记,县委直接就安排了,不需要市委组织部出面。偏偏就是这么一个起眼的乡党委书记的位子,春山县的书记关培山,县长刘启蒙都来找过自己,偏偏两个人提出来的人选又不是一个人,他觉得奇怪,把想法跟陈书记一汇报,陈书记拿笔点着桌子说:“农古乡在省里都是挂了号的乡,你说呢?”

干部调配考核是组织部的事,陈书记表示不便过问,就把难题抛回到他手里。遇到了郭伟,他堵塞在心里的难题一下顿开,于是就试探地问:“小郭呀,你对基层工作怎么看呀?”

郭伟当即表态说:“基层是最锻炼人的地方,如果组织需要我,我坚决服从组织决定。”

郭伟表态后不到一个星期,黄山亲自去了一趟春山县,中午吃饭的时候,他对关培山和刘启蒙说:“市委给你们派一个帮手,你们是熟人,好配合。”

关培山和刘启蒙云里雾里不明白黄部长言下之意,再过一个星期,郭伟拿着组织部的函由市委组织部干部科科长亲自陪同到春山报到,这才彻底让关培山和刘启蒙傻眼。

菜都上来了,酒也倒好了。郭伟举杯,开口说:“感谢各位,从今天起,我郭伟就是农古乡的一份子,今后我们同心协力,以县委县政府的指示为恒心,以农古乡党委的决定为指针,以最快的速度改变农古乡面貌,给老百姓一张满意的答卷。”

“喝酒。”他带头一饮而尽。

食堂里顿时热闹起来,全部人轮番给郭伟敬酒。郭伟来者不拒,看得我心惊肉跳,没想到郭伟有如此海量。做官的人,官越小,酒量越大。不喝酒的官,是大官!

一波过去,郭伟还是架不住有点口吃了。

他举起酒杯对我和黄奇善说:“黄书记,郁委员,我们是兄弟,是一个战壕的兄弟。今后,请多多支持兄弟我。”

我和黄奇善都善意地点头。郭伟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何况,我们毕竟都是社教工作组的人,如今,社教工作结束了,我们的友谊还不能结束,我们的合作和心照不宣的照应不能结束。

“我跟你们说啊,我有个想法,农古乡现在的这个位置,不符合发展的需要,我想迁址。”郭伟的话日破天惊一般,我和黄奇善对望了一眼,没做声。

旁边一直在倾听我们说话的朱士珍接口说:“郭书记,你想迁到哪里去?”

郭伟没有理会朱士珍的问话,莫测高深地对我们说:“迁址还是个设想,要做到不出一分钱,反要赚一笔。”

28、党校

党校,中国最具特色的成人学校,从此校出来的学生,无不都是国家的栋梁。而且此校入学要求特别,只要是党相中的,不管是否此前有学历,培训出来后的都会有一张党校的文凭。这张文凭含金量很高,想做官,没有这段经历,最多在门槛外游走。

建国后,党校的设置从县级开始,一直到中央,承担着所有党员干部的教育培训工作。提拔的要学习,有问题的也要学习,人只要进入了这个缸,思想就会发生质的变化,会升华得让自己也无法看清楚自己。

我这一届的学员来自全县各乡镇和县直属局委办,最低级别副科级干部。我是乡党委宣传委员,已经县委批准并红头文件确认,级别属于这个圈子。

班长是城关镇镇长邓涵宇,一个三十多岁的精干男人,见到我就摇着我的手大喊:“兄弟,久仰久仰。”

我不认识邓涵宇,之前听说过他要出任农古乡党委书记,现在郭伟捷足先登了,也不知道邓涵宇有何感想?不过看他的样子,似乎之前就没有这回事存在一样,依旧轻松、自然,谈笑风生。

我被分在邓涵宇一个屋,他热情地帮我铺床,放行李,完了拍拍手说:“老弟,你看看还有啥需要的,跟老哥我说。”

我瞧瞧屋子,两张床,一边一张,中间一个写字台,台面的玻璃下面压着作息时间表,一看就是新的。两张椅子,一张床边摆一张,一个衣柜竖在门背后,旁边一扇小门,里面是洗手间。简陋大方,东西虽小,一点也不寒碜。

寻了半天,没看到一个烟灰缸。我说:“邓镇长,谢谢你啊,我去找个烟灰缸来。”

他从腰间掏出电话说:“哦,是了,没烟灰缸咧。呵呵呵,”他笑着说:“我不抽烟,老弟你抽烟啊。”

我赶紧说:“算了,邓镇长不抽烟,烟灰缸就不要了,我要抽烟就出去抽,免得让你抽我的二手烟。”

他大度地一挥手说:“没事,你就在屋里抽。我不抽烟,可我不反对别人抽啊。你等一下,我给校长老张打个电话,他怎么搞的嘛,房间不配个烟灰缸。”

我迟艾地说:“这样不好吧,一个烟灰缸,就找校长?”

“没事,你放心。我们熟着呢。党校坐落在我城关镇的地上,他老张敢飞天?”他笑嘻嘻地拨通电话,大呼小叫地冲着话筒喊:“张校长啊,你老忙啊,也不接见我一下。”

我听不清话筒里说些什么,就听到邓涵宇说:“你们要是没有,就派人去我们镇里拿嘛,要不,我们镇赞助?”

挂了电话不久,就看到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子匆匆进来,看到邓涵宇,扑过来握住他的手说:“邓镇长啊,早几天看到学习名单里有你,我还在嘀咕,没想到你就来了,也不来看看我老头子。”

回头冲门外喝道:“还不进来?”

门外进来一个小伙子,手里捧着烟灰缸,红着脸道歉说:“打扫卫生的阿姨忘记放回来了。”

老张校长就训斥道:“你也不检查一下房间?就让领导们入住,出了问题你担得起责任?”

小伙子刚想分辨,张校长黑着脸骂道:“还不快滚,等我请你吃饭?”

小伙子抬头看我们笑了一下,逃也似的跑了。

张校长笑眯眯地打量着我说:“这位是?”

邓涵宇介绍说:“农古乡党委成员,叫郁风,年轻人。”

老张校长握着我的手说:“欢迎欢迎。”

我说:“张校长,打扰你了,对不起啊。”

老张笑着说:“都是为党工作,谈得上打扰吗?”

三个人说笑了一阵,邓涵宇邀请我们一起去外面吃饭喝酒,说他们镇新开了一家酒楼,完全按沿海地区的模式经营,有海鲜,都是空运来的。

我啧啧叹道:“空运海鲜,这得多贵?”

邓涵宇说:“不嫌贵的大有人在,比如县招待所开桑拿的洪老板,天天都在这里吃,就从来没嫌过贵,说只要味道正宗,钱算个**毛。”

我说:“他一个人也支撑不了一个酒楼啊。”

邓涵宇拍拍我的肩膀说:“老弟,来酒楼吃饭的人,有几个是自己掏腰包的啊?就算是洪老板,他自己一个人也不会来酒楼消费。”

我说:“邓镇长请吃饭,难道也是别人掏腰包?”

邓涵宇哈哈一笑说:“我是自己想请你,问题是别人不让我请。拒绝了还得罪人,你说,我怎么办?”

我就笑了,想道,反正不是你邓涵宇掏腰包,吃海鲜,图的就是个气派,你城关镇有这个气派,我农古乡可不能丢脸。不就是吃顿饭吗?

邓涵宇有专车,桑塔纳,听他说原本镇里配的是桑塔纳2000,后来县里说影响不好,借去了县里用,给他们配了现在的一辆普桑。

我们坐他的专车到海鲜酒楼,一下车,就被楼顶上的大广告吓了一跳,一个半人高的大字竖在楼顶,字面包裹着彩灯,闪着光。大玻璃门门口一边站着一个穿旗袍的女孩子,里面一个穿制服的小男人引导着客人分流到各个包间。

我跟在邓涵宇屁股后面,亦步亦趋。不是兄弟我没见过世面,只是在深山沟里的春山县,还有这么一个去处,实在让我惊讶。

老张紧走几步,挨着邓涵宇说:“外面好像停着关书记的车呢。”

邓涵宇轻轻一笑说:“何止是关书记,你没看到刘县长的车也在?还有人大的李主任,财政局长的,人事局长的,多了去了。我们吃我们的,不管他。”

进了包厢,里面坐着的一个满身土气的男人立即站起来,伸手带着一颗硕大黄金戒指的手握着邓涵宇的手寒暄说:“邓镇长,你这尊大神真难请啊。”

邓涵宇不动声色地说:“钱老板,不是我不给你面子。今天要不是我这几个兄弟,我还不想来。”

他指着我们介绍说:“钱老板,这位是党校张校长,这位是农古乡的郁委员。”

钱老板松开握着邓涵宇的手,握着张校长的手的说:“久仰久仰。”正眼也没看我一眼,我日你先人,看不起我是吧?是嫌弃老子是农古乡那个穷地方出来的干部?还是嫌弃老子只是个乡党委委员?

邓涵宇察觉到了我的不悦,笑笑说:“莫跟小人一般见识。”他指着钱老板说:“这就是个小人。”

钱老板满脸堆笑,馅腴地在脸上拍了一巴掌说:“邓镇长说得真对,我老钱确实是个小人。领导莫见怪啊。”说着要来跟我握手,邓涵宇说:“搞那么多花花套路干啥,说正事。”

钱老板就吩咐服务员送来几包黑芙蓉烟,每人派了一包,自己撕开烟盒,给我们敬烟。

邓涵宇一挥手说:“老钱你没记性吧?我什么时候抽过烟了?”

钱老板的手缩在半空,尴尬地笑,我伸手接过说:“我抽烟,来,我抽。”

钱老板感激地看着我笑了一下,又回头吩咐服务员上菜。

酒菜全部上来了,钱老板邀请我们上桌,一句话也不提事情。我知道是碍于我和张校长两个外人在,他不好开口。邓涵宇既然请我们来吃饭,自然也不会谈什么事,说了几句闲话后,直奔喝酒主题。

酒是好酒,五粮液。三杯下肚,肚子里一股暖洋洋的气息随着血脉流转起来,周身顿感舒泰。

吃到半响,邓涵宇起身要去关书记房间敬酒,问我要不要去。

我迟疑了一下说:“邓镇长,我就不去了。”

他回头对钱老板说:“给我把兄弟招待好啊,我去去就来。”

说完拉开门走了,我和张校长对望一眼,说:“钱老板,你吃菜啊。”

钱老板回过神来,热情地说:“对不起啊,张校长,郁委员,怪我有眼不识泰山。我赔罪。”说完端起面前的酒杯,仰起粗大的脖子一口喝干。

我笑笑说:“钱老板,何必客气。有缘坐一起嘛。不要客气。”我试探地问:“你找邓镇长办事啊?”

他突然把身子伸过来,挨着我的耳朵神秘地说:“郁委员,春山县这里有条高速公路通过,你不知道?”

我摇摇头,问张校长:“张校长,县里要修高速公路?”

张校长疑惑地说:“我不知道呀,没听说过。”

钱老板神神秘秘地说:“事是肯定的事。”说到这里他欲言又止,打着哈哈说:“我们喝酒,喝酒。”

钱老板的话让我一下子想起郭伟的计划,难道他早就知道了?再说,修高速公路与农古乡有什么关系?难道高速公路要从农古乡过?

一连串的疑问让我心烦意乱起来。这个消息,我必须要打听清楚!

29、农民钱老板

钱老板是个农民,而且祖辈都是农民。

相比自己的祖先,钱老板算是个读书人。祖辈没一个人识文断字,钱老板五岁那年,他老爹过年从集市买回春联,大年三十上午喊上钱老板贴春联,两父子忙活半天,第二天有人从他门前经过,发现春联居然贴反了,就高声吟道:“养子不教如养猪,养女不教如养驴。”

钱老板老爹满脸羞惭,躲在屋里不敢出来,开春后,卖了一头正在生长发育的仔猪,狠心把儿子送进了学堂。无奈钱老板读书就好比是赶鸭子上架,一本《三字经》念了半年还念不全,恰好逢上打仗,钱老板就丢了书本,跟着一个木匠学艺去了。

钱老板读书不行,手却很巧,三年时间就把师傅的全部手艺学到了肚子里,有了一技傍身,钱老板胆子就大了许多,瞒着师傅开始在外边接活。等到师傅发现自己已经没人请的时候,钱老板的名气已经在四乡八村传了开来。很多嫁女的家庭,一定要请钱老板打家具,特别是女人的梳妆台,钱老板能变换着花样做,别人只要听说家具是钱老板亲自打做的,不但艳慕,而且恨。原因是钱老板不是轻易能请得到的。

钱老板尽管有一身好手艺,还是得参加生产队的劳动。钱老板的手天生就不是捏锄头把的手,只要一捏上锄头把,他就会感到满身奇痒,因此钱老板从来就不做农具,但凡经他手出来的东西,都是精美的家具,放到今天,与一些自诩为艺术品的东西一比较,钱老板做的东西仿佛都有灵性,一比就能比出来。

不劳动就没工分,没有工分就会连口粮也没有。没有口粮,钱老板一家就会饿死。钱老板硬着头皮劳动了几年,差点就把心思全磨光了。刚好区政府来了个干部,也是南下的军转,家里有个女儿要出嫁,要按照当地的习俗陪嫁家具,就到处找木匠,听说了钱老板的名气,亲自到了钱老板家里请他。

区里干部来请他,生产队长自然不敢违命。钱老板心思一动,当时就表态,打家具可以,但生产队要按全劳力补他的工分,否则宁愿还天天跟牛屁股。生产队长满口答应,亲自帮钱老板背着木匠家什送到区干部家里,嘱咐钱老板一定要用心,为首长家打做最好的家具。

钱老板不动声色,得知到区干部女儿出嫁还得半年,就不紧不慢地做事,反正睡在区招待所,吃在区食堂。不操心不费力做了三个月,所有家具都是自己亲自打磨,用砂纸一遍一遍地擦,擦得油光闪亮,水滑无比,又买来清漆,涂了三遍,到最后功德圆满,区干部惊得大嘴张开合不拢,所有家具都是按树的纹理做下来,加上清漆的映衬,仿佛一件家具就是一棵张开树丫的树,不是艺术品是什么?

区干部差点就舍不得把家具陪嫁,想了半天,把钱老板留下来继续帮自己还打一套,钱老板怕生产队长不给自己工分,死命不肯,区干部火了,叫来生产队长,不分青红皂白就骂了他一顿,命令生产队长,钱老板在外做活,工分要按两个满劳力算,否则就撤了队长的职。

生产队长也是乖巧的人儿,当时满口答应,又提出一个要求,说钱老板一个人做活,辛苦劳累,不如把队长自己的儿子送给他做徒弟,以后脏活累活都叫徒弟做,钱老板只需动动嘴皮子就好。钱老板并不想收徒,面有难色地看区干部。区干部哈哈一笑说,收徒弟是好事!手艺要传下去,不要等到钱老板死了,这门手艺失传。

区干部话说到这个地步,钱老板也不好推辞。从此就带着队长的儿子,在区委家家户户做家具,一做就做了三年。

等到区委干部家家户户都摆满了钱老板做的家具后,钱老板手里已经攒了一点钱。钱老板攒钱的手段很巧妙,他平时都在区委礼堂里做活,区委一些家属闲着没事都喜欢来看,钱老板就会利用剩下的一些边角料,给人做一些小巧精致的小櫈,区委家属都是些爱面子的人,不好无功受禄,就从家里找出些粮票布票送给他。钱老板拿着这些票跑到集市全部换成钱,几年下来,攒了一笔不少的钱。

后来区干部调到县里工作,管基建。就把钱老板叫去,要他组建一个民工队帮着建房,钱老板自然高兴,当即回到村里,跟生产队长商量了半天,把村里的壮劳力全部拉到县城,组建了春山县第一个民工队。当年钱老板的那个村,是全区最富裕的一个村,过年的时候家家杀鸡打鱼,家家请钱老板坐上席。

生产队长一看,干脆把队长辞了,请了钱老板做生产队长。第二年,全村除了老年妇女和刚学会走路的孩子,全部人马都在钱老板的工地上忙活,钱老板按照生产队的方式计工分算工钱,几年下来,家家都富得不得了,有人甚至想在家里给他供个牌位。

钱老板发财了,先是翻盖了村里的学校,接下来立下一个规矩,村里年满七十岁的老人,每人每月都能领到十块钱。每家的红白喜庆,全部由村里出面负责。到农村分田承包了,钱老板也不分下去,还是集体一起耕作。

再到后来,钱老板把村里的男女分成了几个小组,一个小组专门在外面搞基建,这部分人年龄都在五十岁以下,五十岁以上的男人在家里种田,妇女也分了两个小组,一组负责种菜,一组负责搞养殖。

钱老板给每人都发工资,把村里的五保户集中起来,能干活的一起参加劳动,不能干活的就养起来,从此,钱老板的名气一天天大起来,等到区委干部调到市里去工作的时候,钱老板的民工队已经是春山县最大最有名气的民工队。

春山县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初的建筑,有一半以上是钱老板的工程队做的。区委干部到了市里做官后,还是把钱老板叫到了市里,钱老板的工程队在市里又经过几年的打拼,站稳了脚跟,如今钱老板注册了建筑公司,当年跟着自己打天下的人,都成了大大小小主事的人。

钱老板信息灵通,他来找邓涵宇,自然有他的道理。他的村属于城关镇管辖,邓涵宇就是自己的父母官,尽管自己有公司,而且在衡岳市也少有名气,终究自己是条胳膊,力量再大,也扭不过大腿。

钱老板虽然财大,气却不粗。

他听到了春山县有一条高速公路要通过,而且通过的地方恰好就在自己村,这样的事,他钱老板不可能不管。要知道修路架桥,必定会损毁土地,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没有了土地,钱老板他再多的钱,也感觉脚底下是虚的。所以他要回来找邓涵宇,摸一下邓涵宇的底。

这些故事都是钱老板自己给我说的,我们一边说话一边喝酒,不知不觉喝光了一瓶五粮液。

老张校长毕竟老了,老眼昏花的不停抹鼻子。

我试探着问:“钱老板,这高速公路,是从哪里到哪里?”

钱老板侧着脸满脸的惊讶说:“你不知道?”

我谦虚地一笑说:“真不知道。”

“衡岳市到海南岛的呀。”

我哦了一声,问道:“都经过哪些地方?” “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我知道春山县有三个乡镇都在范围内。而且有两个出口,一个在县城,还有一个在哪里就不清楚了。”

我的心被吊得老高,高速公路建设?三个乡镇?两个出口?这些信息可是花钱都买不到的啊。我得去找一下刘启蒙县长,在春山县,毕竟与他有过一面之缘,而且安局长提醒过我,在刘县长的心里,我还是有些印象的。

门被推来,邓涵宇摇摇晃晃进来,搂着钱老板的肩说:“钱老板,我醉了哇。”

钱老板赶紧站起身扶着他说:“邓镇长,我们去桑拿醒醒酒吧。”

邓涵宇斜着眼看着他说:“你想腐蚀我,是不?”

钱老板谦卑地笑,说:“桑拿如果能腐蚀干部,我倒愿意天天被腐蚀。可惜我老钱就是个农民,没办法腐蚀。”

老张校长坚决不肯去桑拿,说自己年老了,受不得按摩小姐的手。

邓涵宇笑着说:“不就是一双手吗?当作是男人的手就好了。”

说完歪歪斜斜出门,我们跟着他上车,朝着县委招待所开去。

30、我不比她小

开班第一课由书记关培山亲自讲,主要内容就是干部应该如何把握机遇,殷切期望学习的干部在今后的工作中,要勇于承担责任,发挥主观能动性,把革命的事业推向**。

关书记的课让人听起来索然无味,起码我的感觉就是如此。因此我在笔记本上画了一幅漫画,画面上一个肥头大耳的官员左手举着印把子,右手牵着一群羊。邓涵宇侧眼看见了,悄悄抢了过去,在画的下面写了一行字“毒恶攻击人民干部”后扔给我。

我一笑,正襟危坐。邓涵宇是什么人,我对他的了解不多,不过,他这个人热情,愿意帮人的优点倒是体现得淋漓尽致。

关书记最后语重心长地嘱咐我们:“你们都是党千挑万选出来的优秀干部,你们肩上的担子还很重。农古乡的改革开放,人民群众生活水平的提高,都需要你们殚精竭虑,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是最基本的要求。今后,不管你们充实到那个基层,都是党在培养你,锻炼你。我们**人,不是为当官而当官,而是为人民群众的福祉来做个领头人,希望你们时时刻刻牢记自己的责任,严以律己……。”

课程表上显示第二天是刘启蒙县长主讲。邓涵宇喃喃道:“党校培训,一个班书记县长都讲课,少有的事啊。”

我笑着说:“这说明重视干部培训。”

他眉毛一挑,说:“也是。现在的干部比不得以前了,思想或多或少都在发生变化。书记县长他们是什么人哪?老张他们能比?如果老张来讲课,老子还真不想听,他那点水平,能说出多少道道来?”

我笑嘻嘻地说:“老张可是校长,党校校长自然有他的一套,理论基础绝对扎实。”

邓涵宇扔给我一本《邓小平理论》说:“看看,我们老邓家的理论才是真理论。”

我说:“老张的工作就是理解深化你们老邓家的理论。”

邓涵宇一笑,恍然大悟般拍拍脑袋说:“我倒没想到这一层。”转而问我:“听说农古乡的郭伟书记上头有人?”

我装模作样地说:“什么人?”

邓涵宇没有回答我的话,自言自语道:“不到三十岁,做几千人的乡党委书记,能力难道不一般?要是没人,一个市委政策研究室的年轻人,能担此重任?”

我说:“也许郭书记有过人之处。”

突然想起之前的传闻,邓涵宇要出任农古乡党委书记,如今郭伟捷足先登,这里面肯定有许多我不知道的原因。当着当事人的面,谈当事人的事,是官场忌讳。尽管我只是一个乡党委成员,也算是登堂入室的官,官场的规则还是要慢慢适应和理解。

“也许吧。”邓涵宇叹息一声说:“人算不如天算。老弟,我差点就与你成了同僚啊。”他哈哈一笑,从桌子上操起皮包说:“下午的课我就不上了,我要去钱老板那个村去看一下。这个死暴发户,粘死个人,没办法啊。”

邓涵宇刚走,我就听到门外传来盘小芹的大呼小叫:“郁委员,你在哪个房间啊?”

我一惊,赶紧开门出去,就看到盘小芹提着一个包,大大咧咧站在走廊里乱喊,她身后跟着我第一天见过的小伙子,急得满脸通红,却又制止不了盘小芹。

一眼看到我,她乐呵呵地跑过来,回头对小伙子说:“还跟着我干嘛?都说我不是坏人了,跟屁虫一样。”

小伙子还想要分辨,盘小芹两眼一瞪说:“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啊。”

小伙子的脸更红了,冲我笑笑说:“郁委员,我拦不住她。”

我安慰他说:“没事。她是我们乡的盘老板,可能有事找我。”

小伙子把手指竖在嘴唇边说:“中午大家都在休息,声音别太大,打扰别人会有人投诉,一投诉张校长就找我麻烦。”

盘小芹笑眯眯地看着他说:“你看你,像个娘们一样,啰啰嗦嗦的。还不走?不走我就喊了啊。”作势要喊,吓得小伙子赶紧脚底抹油,一溜烟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我带着盘小芹进房,开口就问:“你怎么来了?”

她一屁股坐在床上,歪着头看我说:“怎么?我不能来?”

我平静地一笑,说:“不是这个意思。你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来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这不在学习吗?” “我知道你要升官啦。我拍拍马屁还不行?” 我被她说得一阵尴尬,找了个杯子给她倒了一杯水。

她双手捧着水杯,眼睛四下打量着房间说:“这鬼天气,好冷哦。”

我说:“现在是三九严寒时期,当然冷。知道冷,还跑我这里来。”

“就是冷我才来。”她从包里掏出两件毛线衣说:“我是带着任务来的,别以为我关心你。我才懒得关心呢。”

她嘀嘀咕咕地把衣服扔给我说:“你家薛老师托我带来的,怕冻着你呢。”

我捏一把毛衣,一股温暖传来,心里顿时暖洋洋的舒坦。

“还有这条围巾,是金凤嫂叫带来的。”她把围巾套在自己脖子上绕了一圈说:“好温暖啊。”

我在椅子上坐下,抽出烟点燃问道:“你们都还好吧。”

“放心,都好着呢。”她拍拍床边说:“椅子上冷,过来坐这里啊。”

我迟艾着不好过去,她双眼一瞪说:“怕我吃了你啊。”

过去挨着她坐下,她把头靠在我肩膀上说:“这一路冻死我啦。”说着把手伸出来,擦进我的胸口,一阵冰凉让我颤抖了一下。

她格格地笑起来,调皮地看着我说:“不许动,我暖和暖和。”

我扭动了一下身体,紧张地盯着门看。她大概明白了我的意思,说:“放心,门我锁着了。”

我虚心地笑着说:“我有什么不放心的。这是党校啊。”

“党校怎么啦?还不让人吃饭放屁了?”她把头拱进我的胸口,头发撩拔得我的鼻孔一阵发痒,一个喷嚏在鼻子里转了几圈又缩了回去。

“薛老师让我转告你,天冷,多注意身体。”她喃喃道:“有个人牵挂,多好啊。”

我拍拍她的后背说:“我们也在牵挂你。”

她感激地抬起头来,在我脸上鸡啄米一般亲了一口,把手抽出来,搓了搓说:“我得回去了。”

我还没从她的亲吻中反应过来,懵懵懂懂地问:“回哪里?”

“我来进货,顺便看能不能买个电冰箱回去。腊月二十四就通电了,我要做好准备。”她收拾着床上散乱的一堆衣服,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递给我说:“拿着,请请客吧。在外不要小气,当官的人,一定要大气才会有出息。”

我没接,奇怪地看着她。小女子什么意思?给我钱,我是吃软饭的么?

她看我疑惑的样子,一把把钱塞进我的口袋说:“你自己的钱,又不是我的。”

她复又坐下,捧起杯子喝了几口开水说:“我跟你说啊,别看我的超市小,赚的钱可不少。我的小饭馆现在生意火得很,光是电业局的那帮子人,足够养活我们了。”她板着指头算着说:“现在我们有五个帮工,还不算我在内。每月我给他们发四百块工资,金凤嫂我给五百。”她强调着说:“一月下来,我们最少可以赚这个数。”

她伸出两个指头在我眼前晃动“一年下来我们就可以赚到这个数。”她比划着指头,满脸的兴奋。

我没说话,盘小芹有做生意的天赋,她第一次说要在农古乡开超市,我当时也吓了一跳。如果把盘小芹和白灵两个人做个比较,必定一个是诸葛亮,一个是周瑜。

“还过三个月,我们头本就应该要回来了。”她无限憧憬地说:“到时候我要盖一栋楼,一层做超市,二楼做酒家,三楼以上做宾馆。”

我忍俊不禁地笑了,我刮了她的鼻子一下说:“小财迷。”

“我就是个财迷。”她认真地说:“我们穷怕了。”

“你看我老娘啊,每天就吃别人剩下的菜。说丢了可惜,对不住良心。她呀,这一辈子没有现在开心过,嚷嚷要我给你立个牌位,天天烧香供着你啊。”她开心地大笑起来。

我无地自容了,给我立个牌位?死人才立牌位啊。

我故意恼羞成怒地说:“你娘在咒我死咧。”

“胡说。我们那里的规矩,这叫生人牌位,是为活着的恩人立的。”

“我可不是你的恩人。”

“你是。你把我从瑶乡村带出来,又给钱给我开超市,你不是,谁是?”

我无话可说了。这点小事她们深深滴铭刻在心里,我没办法让他们驱除我在她们心里的位置。

“我说啊,郁哥哥,哦,不,郁委员,你跟小妹姐都是我的恩人。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会忘记。”她突然柔声说:“其实,我就是你的人了。不管你承不承认,反正在我心里,没有男人能取代你了。”

我一惊,说:“千万不要这样想。你还小,大了你就明白了。”

她气恼地推了我一把说:“总说我小,我哪里小了?”

我笑而不答,她羞羞地指着自己的胸脯说:“我这里可不比薛老师小咧。”

说完一片羞红飞上了脸颊,她侧转身,留给我一个圆俏俏的屁股,诱惑横生。我压制着内心的骚动,她确实长大了,青涩已经在她的身上消失无踪,一股成熟女人的魅惑在她身上悄悄蔓延,但她还是缺少了成熟女人的媚惑,一种让男人无法控制的**冲动。

女人都有一副媚骨,一种让男人**的媚骨。

盘小芹成熟了,但她没有媚骨,她的骨子里是冰清玉洁的水,一种没有让世俗玷污的清净。

我搂过她来,在她圆俏俏的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说:“傻姑娘,我说的小,是你的思想啊。”

她疑惑地看着我,轻声地问:“我思想哪里小了?”

我说:“所以说,要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现在跟你也说不清楚。”

她挣脱我的搂抱,说:“我真的该走了,天太冷,路虽然好走了,还是远。”

我说:“我送送你。”

她回头一笑说:“不要了,等下我叫刚才跟我来的那个家伙送我。”

我一笑,傻姑娘,才头一回认识人家,可能还没说上三句话,就能叫人送你,厉害!

31、县长授课

刘启蒙县长管经济出身的干部,开课就讲春山县的经济发展。

春山县二十四个乡镇,最偏远的农古乡距县城将近六十公里,全县人口三十一万,居民户口不到五万。现有县企业十一家,最大的氮肥厂,坐落在城关镇,有职工两千多人,目前处于半停产状态。最小的县五金厂,坐落在城关镇岩壁村,职工五十人,已经全面停产。

总结出来的结果是,全县十一家企业,正常生产的不到五家。数据让人害怕,没人敢做声。县乡镇企业局也有干部参加这期培训,在听完刘启蒙县长的数据后,脸色惨白,冷汗直流。

一个县的工业基本处于半瘫痪状态,说明经济状态差得不能再差。

刘启蒙县长加大了语气,举了几个新例子,说现在的乡镇企业搞得比较好,其中城关镇的水泥制品厂,不但完全满足了全县经济发展的需要,还有部分产品销到外县,甚至在市里的水泥制品行业也分得了一杯羹。

邓涵宇听到这里,自负地侧脸看我微笑。邓涵宇主管乡镇企业,刘县长的例子恰好印证了他的政绩。

我无所谓啊,我既不是乡主要领导,又不是管企业的乡镇干部,我就是个秘书,虽然现在成为了党委委员,还是管着意识形态这一块,经济于我,似乎是八竿子也打不到一起。

“思想不改变,直接影响到经济的发展。经济是改变人们生活的唯一条件,经济的缺乏,直接制约社会发展。”刘县长淳淳善诱地说:“我们不能空着肚子闹革命。所有的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现在是个大好时代,正是你们大展身手的时代,你们只有改变了老百姓的生活状态,才会得到老百姓的拥护和爱戴。

“作为国家的干部,要时刻想着为人民服务,如何服务,怎么样服务?不是一句话,一件事就能说明得了,要长期坚持,持之以恒,心里装着老百姓,才会了解百姓疾苦,才会有更好的办法去改变和促进。”

刘县长的课接连讲了两个半小时,邓涵宇中午喝了酒,被尿憋的满脸通红,又不敢走,只好在位子上扭动着屁股。

我看得发笑,就轻声对他说:“邓镇长,你有三急,莫憋莫憋,别憋出个前列腺炎来,哪可就对不起党和政府了。”

邓涵宇痛苦地点头,下了好大的决心,悄悄猫下腰,像蛇一样滑下去身子,溜了出去。

刘县长看到他慌慌张张的背影,突然醒悟自己这课实在太久了,就笑着说:“对不起啊,光顾着讲了,让有些同志憋不住了。这样吧,给大家二十分钟,抽抽烟,上上厕所。”

话音刚落,教室里一片欢腾,立即就有几个人提着裤子亡命一般往外跑。

老张校长一直站在门外,这时候他进来,请刘县长去他办公室喝口茶。

刘县长没有要走的意思,他对围绕在自己身边的人说:“都去解放解放一下啊。”

我正要起身去教室外抽烟,刘县长看到了我,招招手让我过去。

“郁风?农古乡党委宣传委员?”

我忙着点头,说:“刘县长,您还记得我?”

刘启蒙哈哈一笑说:“我如果连自己的兵都不认识,岂不是渎职?”

我不好意思地笑,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刘县长指着椅子叫我坐,我没敢坐,依旧站在他身边。他也没继续要求,只是问我:“电的情况怎么样了?”

我说:“腊月二十四日开通,准备工作全部做好了。”

“路呢?”

我赶紧汇报说:“路胚全部修好了。特别是老鹰嘴,开出了一条可并排走三台车的路面。现在就等着硬化。不过,刚修的路,可能还要等沉淀一段时间才好铺柏油。”

刘县长满意地点头,说:“农古乡的电和路,真的要感谢你们这班子干部。”突然转而问我:“铺柏油的事,落实了?”

我摇摇头说:“还没有落实。县公路局说没有这笔预算。我们也还在想办法。”

刘县长沉吟一下说:“这事不能急,关键等路面扎实了才好铺。做任何事,一定要做到稳固。”

二十分钟转眼就到了,学员陆陆续续回到教室里。

刘县长开讲市场经济的发展趋势。

他先是作了个形象的比喻,说市场经济是什么呢?市场经济就好比一个寡妇,寡妇门前是非多,因此,现在的市场经济,就是非多。

他的比喻惹来一阵哄笑,气氛转眼就轻松起来。我也是第一次听人说把市场经济比作寡妇,这样的比喻,尽管很形象,毕竟有些不雅。

刘县长去过南方几个城市考察,特别对深圳和珠海的发展模式推崇备至,说在南方的几个日夜里,他没一天睡着,一直就在拿春山县去比较,比较来比较去,发现春山县其实还是有着很大的潜力,人家可以把一个渔村变成了一个国际化的大都市,他就有想法把山里的县城变成一个香格里拉。

刘县长的课比强心针还厉害,干部们都跃跃欲试,仿佛实现香格里拉的梦想就在转眼间。每个人又感觉到自己神圣起来,春山县的改变仿佛都与自己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接下来的课不到一个小时就结束了。比起关培山高屋建瓴的培训,有着更多的实际内容。

刘县长晚上有会,上完课就要离开。干部们族拥着县长朝外走,一路上不断有人与县长打着招呼。

我混在他们中间,跟着朝停车场去。

邓涵宇如释重负地从厕所出来,他这泡尿,撒了整整一个小时。我佩服得五体投地,也不知道他躲在厕所里干什么。

他几步迈到我身边,悄声问:“上完课了?”

我点头说是,现在送刘县长回去。

邓涵宇就急了,说还有件重要的事没汇报,放过这个机会,怕是找不到合适的时机了。就不管不顾跑了上去,挨着刘县长轻声说了几句。

刘县长停下脚步,挥挥手叫我们不要送了,他和邓涵宇站在远远的地方交谈了一会,秘书拉开车门,他钻进去,一溜烟走了。

事后我试着问邓涵宇,你跟刘县长汇报了些什么?

他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就几句家常话。”

我一点也不相信邓涵宇的话,他不愿意说,我不能勉强。我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说:“刘县长怕是以后要上调到市里去吧?”

邓涵宇盯着我的眼睛说:“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我说:“猜的。”

他笑笑说:“想不到郁老弟还会易经八卦呀。”

我淡淡一笑说:“邓镇长抬举我,小弟哪里会。只会瞎猜。”

他没再说,我突然明白过来,也许我歪打正着了。其实刘县长上不上调跟我毛关系都没有,我就一个排不上号的乡党委成员,有多少成千上万的人终老在这个位子。我也许不会有例外!

32、面授机宜

刘县长要约谈我,他的秘书在校门外等我。

邓涵宇满脸的不服气,三十几个学员,各条战线都有,论年龄我最小,论资历我最浅,论级别我最低。刘县长到底看上我什么了?心里揣然,想要拒绝,又找不出合适的理由,愁得我在屋子里乱转。

邓涵宇阴阳怪气地说:“你还转个屁呀,二老板请你去,不会是坏事。”

我愁眉苦脸地说:“县长要我去,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怕说错话,惹他不高兴。”

邓涵宇上下打量我一圈,阴着脸说:“翘尾巴啦?郁老弟,按理说,你一个管宣传的委员,县长确实没有什么跟你好谈的。问题是现在他找你了,肯定就不是谈宣传的事,应该另有安排,说不定,老弟好运来了。”

转了几圈,心情稍微平静了一点,我说:“我平常也没机会给县长汇报过工作,实话告诉你邓镇长,这是第一次有这么大的官找我,我心虚呐。”

“心虚个屁,县长再大,也就是个处级干部,你现在应该是科级干部,上下级之间的工作性谈话,没必要想得太复杂。”邓涵宇转而自负地说:“刘县长我是经常见,就是关书记,我每个月还要去汇报一次。也没见着有什么不同,快去吧,免得人家等得急了,还会说你架子大,给领导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

我试探着说:“要不,邓镇长,你陪我一起去吧。”

“没空。”邓涵宇斩钉截铁地回绝了我的提议,从抽屉里翻出一盒扑克说:“我找他们玩几盘去,输的请客。”

邓涵宇一走,我立即从枕头下翻出盘小芹给我送来的钱,塞进裤口袋,拉开门直奔校门。

小车没熄火,老张校长站在车边跟秘书说着话,司机看到我,摁了一下喇叭。秘书就回过脸来,问我:“农古乡的郁风?”

我点头,陪着笑脸抱歉说:“对不起,久等了。”

秘书面无表情地说:“上车吧,刘县长还在办公室等着你。”

老张校长热情地帮我拉开车门,满脸皱纹里流出微笑说:“几位走好啊,有空来坐坐。”

秘书坐在前排,跺了跺脚说:“这鬼天气,真冷啊。”

我没敢接话,县长秘书与我相比,人家是居庙堂之高的人物。

“我说郁风,你家是衡岳市的啊?”秘书问我,有点不相信地说:“你在农古乡做了三年多的秘书了?”

我忙说是,挪动了一下屁股,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

“师大毕业的?”

“中文系。”

“怎么没去做老师?”

“怕误人子弟呀。”我自嘲地笑,拱起身子朝前,尽量靠近秘书的后背。

他轻笑一声,说:“不怪,现在干部中,师范出身的人多。”

我嘿嘿地笑,仰靠下来,后背接触到软软的背垫,紧张的心情就缓了许多。

“我姓杜,以后你就叫我杜秘书吧。”杜秘书自我介绍说:“我也是师范毕业,不过与你不是一个学校,我在南京读的。”

我恭维地说:“杜秘书读的名校啊。”

杜秘书自负地微笑说:“也不算什么名校,比起中部省的师大,出的人多一些。国家部委中,我们的人不少。”

“哪是。”我说:“你们学校的人,都是掌管国家命运的人。不像我们,出来都是站三尺讲台。一小部分的进了机关,也是不死不活,好像还没听说出个什么大官。”

杜秘书显然很喜欢我的恭维,他扭过头来问我:“你知道刘县长找你有什么事吗?”

我满脸茫然地看着他摇摇头。

他看了一眼司机,把身子往后靠了靠,压低声音说:“刘县长可能要调到衡岳市高新开发区去做主任。”

我更加茫然不解了,刘县长高升,与我何干?

“你这次来党校学习,就是刘县长一手促成的。没有他,你没这个机会。这次来学习的干部,都是在明年春天换届中要上的人,本来你跟我一样,一个秘书职务,行政级别最多就是个股级干部,现在你算是副科级,资历就够了学习的要求。”

原来以为我升为党委成员是郭伟的安排,听这话的意思,背后是刘县长在支持。心里涌上来一股感动,差点就泪湿满巾了。

“刘县长这次找你,具体什么事我不清楚,等下你见到县长,先不要怯场啊。”他笑笑,手指头轻弹手里的黑皮包“再怎么样,我们都是师范类的同窗,天下师范是一家啊。”

我感激地点头,杜秘书的一腔肺腑之言,让我感觉到前路一片光明。

到了县政府,杜秘书带着我直接进了刘县长办公室。

刘县长架着一副黑框眼镜在批改文件,看到我进来,指着对面的沙发示意我坐,他依旧勾着头在文件上写写划划,并我不理我。

我的心里一阵乱跳,叫我来,又不理我,县长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在扑通扑通地跳,我似乎听到了心跳的声音。在领导面前,做人要夹着尾巴!我就夹好尾巴,双手放在膝盖上,挺直腰身,眼睛平静地看着刘县长工作。

杜秘书送进来一杯茶,笑笑退了出去,把门关上了。

等了好一阵,刘县长终于放下手里的笔,抬起头看着我微笑着说:“学习辛苦吗?”

我赶紧回答说:“不辛苦。只是感觉有些吃力。原来对党的政策和方针,囫囵吞枣,经过这次学习,终于知道了理论的力量。”

“嗯,”刘县长笑眯眯地说:“年轻人,要多学习。能学习的干部,才能适应社会发展的需要嘛。”

我感觉口涩,喉咙里发干,似乎有一股慢火在燎烤着,盯着面前的茶杯看了几眼,却不敢端起来喝。

刘县长发现了我的举动,和颜悦色地说:“小郁,喝点水吧。天冷,空气干燥,多喝水,有好处。”

我如释重负般朝县长笑了笑,端起杯子就喝了一大口,烫得我差点吐出来。心里一阵乱骂,杜秘书你个狗日的,这么烫的水,也不提醒我。

我狼狈的样子引得刘县长哈哈大笑起来,他站起身,走到我对面坐下,安慰我说:“不要紧张,放松嘛。我这里又不是龙潭虎穴,你紧张干嘛哟。”

喝了几口水,喉咙里滋润了许多,我低敛眼睑,不敢正视县长。

“今天请你来,是想了解一下你对农古乡的看法,没什么其他的事。我们就随便谈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态度一定要认真。”刘县长强调说:“不是工作谈话,就是私下交流一下。不要有心理负担。”

我点点头,放下手里的茶杯,说:“刘县长,我虽然在农古乡工作了三年,但还是有许多需要学习的地方,我怕说不好。”

“你就随便说说,比如你们农古乡现在还需要做些什么改变啊,干部队伍要不要调整啊。”

我在心里快速转了一遍,我说:“要说农古乡的改变,我想先要建立一个市场。农古乡方圆二十多平方公里,最近的市场都有十几里山路。农民需要的生活和生产资料不能及时购买到,农副产品也不能及时销售出去。这样就造成了经济无法流通,所以,到今天,农古乡的人要想买身衣服,还要跑到县城来。”

刘县长饶有兴趣地盯着我说:“继续说下去。”

我清了清嗓子,说:“等到市场建立了,农古乡有着天然的森林资源,奇山异水遍地都是,有国家五十年代建设的茶油基地,有淳朴的民风,简直就是个世外桃源。现在电通了,路通了,如果把农古乡这些资源利用起来,我们搞旅游开发,应该会带动整个经济发展。”

我停了下来,喝了一口水。其实我的这些想法,在一年前就基本成型了。农古乡地处偏远,交通不便,既没有工厂,也没有商业,基本处于原始的生活状态。但农古乡有着别人求不来的森林,有最纯净的山泉水,有最质朴的农民。这些,都是久住城里人的梦想。可我就是一个秘书,上不得台面的秘书,我的这些想法对有些人来说,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因此,不论是朱士珍,还是郭伟,我都没把这些想法说出去。其实我是在等一个机会,一个像今天一样的机会。可是听我说这个蓝图的人就要调走了,一个要调走的人,会实现我的这个梦想吗?

想到这里,我的兴趣低了下来,缩口不说了。

刘启蒙县长看我不说了,催促道:“就这些?”

我不安地看了他一眼,苦笑着说:“县长,要实现这个计划,也不容易呢。”

刘县长笑眯眯地敲了一下桌子,提醒我说:“如果我们工业走在前边,让工业来带动旅游,你看怎么样?”

我茫然地看着他,嗫嚅着说:“县长,我不是很明白。”

“你刚才说了什么?农古乡有最纯净的山泉水,哪不是水,是钱啊。”他哈哈地笑着,站起身,回到办公桌前坐下说:“我没看走眼,小郁,你先安心学习。等学习结束了,我们再谈。”

刘县长这是在下逐客令了,我摸了摸裤口袋里的钱,我说:“刘县长,我请你吃饭吧。”

他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揶揄着我说:“怎么?小郁,想贿赂我啊?”

我赶紧摇手说县长误会了我的意思。刘县长亲切地对我说:“好,小郁,我今天就给你一个面子,我们去吃田螺鸡,我请客。”

田螺鸡是春山县的一道名菜。最好的田螺个大壳薄,生长在靠阳的水田里。把田螺一个个捡回来,放到水盆里,滴进去几粒菜油,一夜时间,田螺就会把肚子里的泥沙吐个干净,然后把土鸡先焖熟,再用砂锅装好,面上铺着一层剪掉底的田螺,加干辣椒、姜片、八角、蒜头,慢火焖炖,出锅后芳香扑鼻,勾人食欲。是一道下酒佐餐的绝佳美味。

33、正面交锋

党校学习终于结束,关培山书记在结业晚宴上发表了长篇演讲。

自从被刘启蒙县长约谈过以后,我一直就在想着他的话,农古乡的水是钱,如何变钱?我把这话传给我姨,她听完后,指点我说:“现在城里人都时兴喝矿泉水,你们县长不是想要办一个矿泉水厂吧?” 姨的话让我赫然开朗,我聪明伶俐的姨啊,你总能让我在黑暗中找到光明。

知道了刘县长的意图,我心里安稳了许多。但我不能把这个想法告诉任何人,八字没一撇的事,弄不好,就给别人留下一个笑柄。

开厂办企业,不是一件小事。首先办厂资金从哪里来?技术如何把控?是县里办还是乡里办?一团乱麻!

郭伟亲自开车来接我。郭伟来农古,首先就解决了车的问题,市财政拨出专款,购买了一台北京212吉普车,乡下人叫黄包车。黄包车一到农古,当即引起轰动。农古乡自建乡以来,大小干部出行都是以步代车,不仅仅是乡里资金不足,主要是因为路不通,即使有车,也到不了桃源。

车是身份的象征,当年的柳汉做书记期间,每次去县里看会,看到兄弟乡镇都是小车送来,最不济的也有辆北京吉普,只有他和郝乡长两个,赤脚去县里,处处觉得低人一等。

郭伟笑吟吟地招呼我上车,我提着行李,围着车转了一圈。这车好,动力大,爬坡力强。特别车顶是黄色帆布,一出手就知道是干部的车。

我啧啧赞道:“郭书记,佩服佩服。你是农古开小车的第一人。”

郭伟笑道:“别虚伪了,上车。不就一台破吉普吗?不久的将来,我就让大家都坐上桑塔纳。”

正说着,邓涵宇开车过来,按下车窗跟我打招呼,说:“郁老弟,后会有期啦。”

看了一眼郭伟,疑惑地问:“这位是郭书记?”

我连忙介绍他们两个认识,邓涵宇刹住车,从车里钻出来,双手握着郭伟的手说:“早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是年轻的俊杰啊。”

郭伟笑道:“邓镇长,全县最年轻的镇长,乡镇企业带头人,明星干部,可是我学习的榜样啊。今后还希望邓镇长不吝赐教呀。”

邓涵宇这人一贯自负,我们同室住了二十多天,他只在宿舍睡过一晚,还是因为酒醉开不了车,回不了家。党校规定,培训干部必须要在校住宿,大家都老老实实遵守规矩,唯有他,不把这个规矩放在眼里,我行我素,偏偏老张不敢找他麻烦,任由他来去自由。

听到郭伟的话,邓涵宇明白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是做足了功课,对全县干部的根底都了如指掌,想到他在自己的镇里挂了一年多的职,自己却忙着四处找资金,找技术,对这个市委下来搞社教工作的年轻人问都没问过,自己记得与他见过几次面,但没有太多的印象。搞社教工作的,都是在单位混不好的人,只会耍耍嘴皮子,干不了实事,何况还是市里下来的,只是过度过度,管他城关镇屁事没有。

现在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就是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抢走了他做农古乡书记的位置。要知道农古乡是省里挂名的乡,一丁点的成绩就会拿放大镜来看,出政绩是多么容易的事啊!

原来往上走最好的乡镇是城关镇,现在看来变天了,农古乡才是出干部的地方。

邓涵宇三十而立,做镇长却有五个年头,本来打算到农古乡干一届书记,名正言顺到县里选个副县长,争取五十岁之前做县委书记。关培山书记曾经叮嘱过他,走稳路,不怕没成绩,就怕有责任。

关书记与邓涵宇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邓涵宇的父亲是临近县的书记,与关培山是同僚。关培山的女儿现在就在临近县做妇联主任。关培山与他父亲有过约定,两人分别培养,各自发展。邓涵宇二十岁从市财校毕业,当年就分到春山县政府,在关书记的县委办呆了两年,下放到城关镇任副镇长,三年后转为镇长,如今十年过去,他邓涵宇在春山县也算是个风云人物,特别是他主抓的乡镇企业,他城关镇的乡办企业超过县办企业,成为衡岳市唯一一个明星企业,他本人也被评为“优秀党员”“优秀干部”甚至获得了国家的“五四青年奖章”。

关书记找他谈过话,意思就是要他去农古乡干一届书记,起初他坚决不肯,认为关书记在找岔子整治他。后来关培山一句话让他明白过来,就是“放大镜效应”。

一个在省市县都挂名的乡,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只要有一头母猪生了十几只猪仔,也许都会成为一个新闻。这样的一个乡,出名太容易,出成绩也容易。成绩是什么?成绩就是干部前进的阶梯!

正当邓涵宇做好了一切准备要走马上任,凭空里跳出一个郭伟来,上任由市委组织部干部科科长、县委组织部副部长亲自送,这样的规格,春山县乡镇干部的历史上还从来没出现过。

过去不起眼的社教小干部,抢了他邓涵宇的位子,唯一的解释就是这小子背后有人,可查来查去,就查出他的叔叔是市人事局局长,他父亲只是个小局的科员,背景看起来也不深厚,只有谣传的是郭伟在与市委组织部长的女儿在谈恋爱,这倒是值得他研究。

两个人说了一阵话,邓涵宇邀请我们去海鲜酒楼,说钱老板来了,在酒楼等着。

郭伟不知道钱老板是谁,我倒是兴趣怏然。

钱老板有钱,而且他还统管着一个村。钱老板在春山县混得好,在衡岳市也是个有头脸的人物,假如钱老板愿意投资办厂,岂不是天作之合?

我笑着说:“钱老板这人不错,要不,郭书记,我们去会会他?”

郭伟面有难色,说:“我们下午还准备开个会,一来欢迎你学成归来,二来商量一下乡中学的事。”

“下午开会不急。现在才十点钟。你们农古的路现在通了,又有车,赶得及。”邓涵宇热情地发动车,带着我们朝海鲜酒楼去。

郭伟还在迟疑,我说:“郭书记,去吧。钱老板我认识,是城关镇人,在市里有家建筑公司。”

郭伟只好钻进车里,点火、挂档、起步,一起呵成。

我不会开车,看着他熟练驾驶着车,羡慕地说:“郭书记,乡里没请司机?”

郭伟说:“不请司机了,少一笔开支。车是乡政府的,谁有事就自己开。”

我说:“好像全乡没人会开车啊。”

郭伟笑笑说:“不会开的就去学,你也要去学。不能以后你要去哪里还要我帮你开车吧。”

我嘻嘻一笑说:“担不起啊,谁敢叫书记给自己开车。我可没这个胆子。”

郭伟大度地说:“没事,工作需要嘛。”

我看着前面邓涵宇桑塔纳的尾灯一闪一闪的,说:“邓镇长大白天开车怎么不关灯啊?”

郭伟的嘴角浮起一抹笑容,说:“他是在提醒我们,跟着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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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白日温柔

乡政府会议开了两个小时,郭伟主持会议,先是对我学习归来表示热烈欢迎,说党的干部,只有经过了党校的学习,才会更好地贯彻党的指示与精神,才能成为领导一任政府的干部。郭伟的话让底下的干部如坐针毡,大部分的干部并没有经过党校学习,依他的话来说,没有经过党校学习的干部就不是合格的干部了?

朱士珍明显不接受郭伟的说法,鼻子里不停地打着哼哼。郭伟装作没听到,朱士珍没有参加过党校学习,从他进入农古乡政府任办事员,到副乡长,再到乡人大主席,再又回到乡长位置,他一天党校的门也没进过。特别是现在,他头上的帽子写着两个刺眼的“代理”,让他处处有低人一等的感觉,他甚至后悔当初为什么就要接受这顶代理的帽子,还不如轻轻松松戴着主席的硬帽子,走路说话都有底气,腰杆子也要直许多。

郭伟没来的时候,农古乡由他朱士珍说了算,乡干部在路上遇到他,都会恭恭敬敬地让路打招呼。现在到好了,郭伟一来,这些干部的眼里就似乎没有他朱士珍的存在,路上遇到了不再让路,更有甚者,连个招呼也懒得打了。

特别是每次会议,郭伟这人连他说话的机会都没有,甚至问他意见的举动也半点不存在,总是自己一个人说,说了就执行,既不商量,也不推诿。仿佛他这个乡长根本就不存在。朱士珍无法接受这种现状,他就找了个机会去了一趟郭伟的办公室,指东打西地绕了一个大圈子,最后的意思还是想郭伟要尊重人。

郭伟一点也不在乎朱士珍的小心眼,他爽朗地笑,说:“朱乡长,政府干部需要走人大选举的程序,没有经过人大,就是暂时代理,代理人可以不承担任何责任。农古乡四千多号人马,必须要有一个负责任的人来做工作。我郭伟理解你的心情,我是为你好,等过年后,人大开会选举正式明确了你,农古乡还有许多的工作需要你这样的老干部去做啊。”

郭伟的话让朱士珍感到别扭。政府干部需要经过人大,你书记就不要人大?都是党的干部,为什么还要分彼此高低?

一番探底,双方都明白了意思。郭伟还是我行我素,依然不给朱士珍发表意见的权利。

第二个议题就是乡中学的迁址问题。

乡中学建于六十年代,红砖木楼建筑,已有三十多年的历史。而且乡中学的前身是胡氏宗族的祠堂,坐落在纤陌水田间,连接外界的就是几条弯弯曲曲的田间小道,仿佛蛰伏在山丘田野间的一只青蛙。按照现在的政策,人家宗族的祠堂理应交还,尽管时代久远了,但历史的印迹还在,中学后山上一排排的坟墓,昭示着现代文明无法改变的历史格局。

乡中学要迁址,要迁到一个交通便利,山青林密的地方去。而且此次迁址,要符合现代教育的发展需要。农古乡能否改变面貌,需要一代代人的共同努力,改变需要知识,因此,教育是农古乡的头等大事。

迁址不是个小事!第一需要钱,第二需要地。

没有人发表意见,对郭伟的提议报以热烈的掌声。大家都在看,新来的书记雄心壮志,轻言中学迁址,看他如何变这个把戏。

郭伟是雄姿英发,拿出一块画板,上面画着新校园的效果图,确实漂亮大气。

他指着效果图说:“未来的几十年,农古乡的孩子都会在这个美丽的校园里成长生活。”

散会后郭伟邀请我一起去食堂吃饭,我谢绝了他的好意,我要去中学看看薛冰,我的爱人。

他大度地允许了,双眼笑成一弯新月说:“郁老弟,不错啊,抱得美人归。”

薛冰下午没课,一个人躺在被窝里看书。看到我来,掀开被子就跳下来,高兴得吊着我的脖子转圈。

我搂着她的背说:“想我不?宝贝。”

她羞红了脸,把头埋在我的胸口反问我:“你想我不?”

“想,当然想,想死我了。”我说,一边把她抱起来,放到被窝里。

她穿着一套棉质内衣,胸前圆润的双峰呼之欲出。女人,只有在男人的浇灌下,才会出落得如水般柔顺,如花般娇艳,如远山般神秘与诱惑。

她抱着我的手不肯松开,微闭着眼睛说:“风,亲我。”

我低下头来,含住她如花瓣一般的唇,甘甜如风般直沁心底。

我的手伸进她的内衣里,触到滑如腻脂的肌肤,温热从指尖传来,阵阵击打我**的心口。她殷咛一声,舌头伸了进来,挑逗着我热血沸腾的神经。我含住她如丁香一般的舌尖,细细地亲砸。

“你也躺进来吧,外面冷。”她爱怜地看着我说,侧起身子,给我让出一块地方。

我手忙脚乱地脱下厚厚的衣服,如泥鳅一样钻了进去,搂着她无比诱惑的身体,霎时迷乱起来。

我们侧着身子互相平静地对视,她在我的眼光里娇羞地红了脸,如一朵娇艳的海棠花,漂浮在无边的海面上。

我说:“老婆,谢谢你给我织的毛衣,没有她,我兴许就冻死在党校了。”

她羞羞地一笑说:“好夸张啊,原来没有我的毛衣,也不见得你就冻死了呀。”

我刮了一下她小巧的鼻子说:“原来是原来,原来不是还没有你么?”

她叹口气道:“说实话,当初我还真没想到要给你织件毛衣,我是看到我姐她在织围巾,才想起来,你不会怪我吧?”

我故意酸溜溜地说:“别人还更关心你家老公啊。”

她在我胸口轻轻地擂了一拳说:“我姐关心你,错啦?”

我赶紧说:“没错,没错。老婆,你也不吃醋啊?”

“我吃我姐哪门子醋啊?不管怎么样,你郁风是我老公,别人再怎么样,也是外人。”

我高兴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说:“老婆,你要我如何不爱你啊!”

随即就伸手要解开她的衣服,她格格笑着拦住我的手,指指窗外说:“大白天呢。”

我故意装作极为难受的样子说:“老婆,大白天里难道就不许我爱你?”

她大概感觉到我的兴奋,娇羞地松开我的手,闭着眼睛任我从底下把衣服撩起来,她如瀑的黑发遮盖住半张脸,白瓷般的面庞在寒冷的冬天下午,显出圣洁的光芒来。

我的手触到她神秘的地带,一片湿润随手而来。

她像一朵亭亭玉立的雨后荷花,含苞待放。

(此处省去200字)

她躺在我的臂弯里,柔弱地睡着,我伸手掏出烟来,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

薛冰,这个我愿意用生命去爱护的女人,此刻像婴儿一般依靠着我。她平静的呼吸像花开的声音,她洁白的面庞还残留着一丝未完全褪却的红晕,她就像一具大理石般的裸女像,让人浮想联翩,却丝毫不敢产生任何龌龊的念头。

脑海里浮现金凤的影子,随即月白出现,跟着枚竹、小芹交替显现。

我的心一阵悲凉,我拿什么去爱你们?

金凤的诱惑,月白的火辣,枚竹的娇羞,小芹的娇憨。还有小妹的苦闷,微微的矜持。还有生命中第一个女人白灵,以及伴着我走过二十六年的小姨。她们在我心里,都是无可替代的人,但我,却不能给她们带去一丝的温暖与爱护。

人活着,最难的是取舍!

薛冰醒了过来,张着扑棱棱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我,刚才的一番**,让我们欲死欲仙,此刻安静下来,我们就像漂浮在大海上的一叶扁舟,随波逐流。

“风,你在想什么?”

她问我,把头靠在我胸口。

我搂着她的腰身说:“没想什么,老婆。你再睡一下吧。”

“我不睡了。有你在,我睡不着。”

我亲了一下她的额头,说:“老婆,我们结婚吧。”

她羞羞地一笑,伸出舌头舔了一口我的胸脯,我顿时一阵酥麻,扔掉烟蒂,一口衔住她珍珠般的**。

她抱着我的头,无限爱怜地说:“风,我想给你生个儿子。”

我抬起头说:“生个女儿吧,我想要个女儿,一个长得像你一样漂亮的女儿。”

“我不。”她倔强地说:“我就要生个儿子。”

“要不我们生两个吧,一个女儿,一个儿子。”我笑嘻嘻地说:“儿女双全啊。”

她认真地说:“只要你敢生,我不怕。”

突然想起国策不允许,我们要生两个,唯一的结果就是被双开,如果双开了,我们吃什么?

我抱歉地一笑说:“老婆,不管男女,生下来再说。都是我们的宝贝。”

她盯着我的眼睛说:“我呢?”

我捋了一下她的头发,柔声说:“你是我的大宝贝。”

35、剪彩要来大干部

眼看着年就要来了,乡村处处弥漫着年的气息。养年猪的人家开始排队请屠夫杀猪,养鱼塘的人家开始放水干塘。碓屋一天到晚响个不停,村民们把浸泡好的糯米在碓屋臼成米粉,预备着小年夜打发灶王爷的粑粑。粑粑用桐树叶包好,放在蒸笼里蒸熟,刚熟的粑粑软而糯,吃在嘴里甜香扑鼻,冷了就硬成一坨,埋在柴火堆里煨熟,焦黄爽口。

冬闲的农人早已经把房前屋后打扫得清清爽爽,沤了几个月的粪坑从底淘尽,撒上一层石灰,预示着新的开始。

圈养了几个月的大阉鸡宰了挂在屋檐下,随着冬日的寒风飘摇。

过了小年,就正式进入了大年。乡下人过年讲究,从腊月二十四开始,到来年的正月十五,乡下都是过年。过年不做事,尽在家里闲,走亲串友是唯一的娱乐活动。过了正月初十,乡下开始舞龙灯,这时是乡下最热闹的时候,许多年青的姑娘小伙,也就在这个时候对上眼,不知不觉间,就会成就一段千古姻缘。

农村过年,家家都要贴春联。即便先年家中有老人过世,春联也免不了要贴,只是颜色有所改变而已,头年贴绿色,二年贴黄色,三年后方可恢复大红。因此过年时节,路过一家人门前,从春联的颜色就可以知道他家人的情况。这是一种文化,一种流传了几千年的古老文化,当我知道这种文化的什么,我不得不汗颜自己书读得太少。

郭伟号召全乡人们动员起来,在小年夜,光明将普照农古乡,从此结束黑暗时代,进入一个光明的时期。

郭伟的号召得到了积极响应,首先是乡中学,校长亲自布置,要求学校音体美老师各自去召回有特长的学生,准备组织一个浩大的庆祝队伍,小学也不甘落后,争取到了向领导献花的事情做。

乡政府干部各司其职,搭舞台,请鼔乐班子,写宣传标语。柳小妹负责采购嘉宾胸花,郝强负责现场保卫,月白嫂也关了店面,帮着食堂老王制定菜谱,预备美食招待客人。

薛冰接连几天忙得脚后跟搭到后脑勺,晚上回来躺在床上动也不想动,任我如何挑逗,也不迎合,我就索然无味,去了她宿舍几次后,就不想再去,每晚到小芹小店里吃点东西,回自己的宿舍倒头大睡。

农古乡这样的阵势,只在当年学大寨的时候出现过。郭伟把我叫到办公室,嘱咐我要办好几件事。

第一件事就是邀请省市电视台记者,这点不难,我有同学在这两个部门混,一个电话可以搞定;第二件事拟定一个新闻通稿,事后给记者播发,这事也不难,我自己还是可以搞定;第三件事就有一定的难度了,给前来参加剪彩的领导写发言稿。

来的都是什么领导?我心里没底,不知道领导的口味,写出来的东西人家不会正眼看,搞不好会弄巧成拙,因此我迟艾了半天,没有表态。

郭伟安慰我说:“你只管大胆写,没事。领导身经百战,什么样的稿子他都只做参考。”

我说:“县委领导还是市委领导呢?” 郭伟自豪地说:“本来我就想请县委关书记和刘县长,昨天接到市委黄部长电话,市委何副书记要亲自来祝贺。”

何副书记?我的脑海里立即跳出陈雅致局长曾经的试探,难道是我从未谋面的表舅要来?

“何副书记主管城乡建设,公路系统也是他老人家负责。我们这次剪彩,是两件大事,一是光明,二是坦途。何副书记能大驾光临,是对我们农古乡的关心和爱护。我们一定要以最好的姿态迎接上级领导的检查。”郭伟再次嘱托我说:“这两天,你就关起门来写,记住,写发言稿,多写成绩,少写教训。”

我点头,退出他的办公室,站在门口的走廊上,我看着乡政府门前大坪里已经架设好的舞台,看舞台四周飘扬的红旗,看舞台上忙着排练的学生。我的眼睛搜索到薛冰,她疲惫地依靠在舞台边的柱子上,指挥着花红柳绿的学生跳舞。

剪彩仪式结束后,是农古乡的汇报演出,演出的节目已经敲定,除了乡中学的舞蹈、合唱外,还有各村送来的节目,其中有花鼓戏和渔鼓表演。

天寒地冻的农古,让领导坐在台下看表演节目,冻出病来谁负责?当初我是反对这样的安排,但郭伟丝毫听不进去,坚决要进行这个程序。

回到房间里,我仰身横躺在床上,扯过被子把自己盖起来。窗外寒风凛冽,每年年关,农古乡都会下一场雪,这场雪下得不会太大,但不会融化,总要伴着农古人过完了年才会慢慢消融。今年还没下雪,但这几天的天气,暗示着一场大雪马上就要来临。

我决定给姨打个电话,电话接通,姨惊奇地问我:“你还没回家过年?”

我说:“乡里要搞剪彩庆典,怕是要过完小年才回家了。”

姨说:“工作当然重要,反正你在家也帮不到你娘。”她停了一下,又欣喜地告诉我说:“你姨父今年也回家过年,听他的口气,好像过完年他就准备转业。”

我嘻嘻一笑说:“姨啊,你又不愿随军,我姨父怎么能放心把你这样一个漂亮的老婆放在家里呢。”

姨骂道:“郁风,你小子没大没小了是不?”

我连忙告饶,话音一转,我问:“姨,我是不是有个表舅在市委当副书记啊?”

姨沉吟了一下说:“是有啊,姓何,怎么啦?”

我说:“你们怎么从不告诉我?” 姨无限冤屈地叫起来,骂道:“你小子当官了就翻眼不认人是吧?上次你回来,白灵还提起过。是你自己不放在心上,反而怪起我来了,讨打是不?”

我笑哈哈地说:“你来打啊。”

姨问我:“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事来了?” 我说:“听说他这次要来我们农古乡参加剪彩。”

“那是好事呀,刚好你可以认亲嘛。”姨格格地笑起来,:“你这个表舅,我才见过一面,不熟哩。”

说了几句闲话,姨告诉我枚竹的店现在开得很大,她经常去我家看我老娘,姨担忧地说:“你跟哪个薛老师怎么样了?千万不要脚踩两条船啊。”

我拍着胸脯说:“绝对没有这回事。”

挂了电话,脑子里又浆糊般糊涂起来。奚枚竹经常去我家?小女子啊,难道你表姐薛冰从来没给你提过我?

我决定今晚去薛冰宿舍住,我要套一下薛冰的口气,如果她真的没有说过我们的事,我该想办法去阻住奚枚竹行为,我不能在她们这条小河沟里翻船!

想了一阵,没想出个头绪来,又坐起来,翻出纸笔,开始写发言稿。

刚写了几个字,门被敲响,打开门,就看到月白嫂笑吟吟地站在门边,手里捧着热水瓶,问我要不要开水。

我说:“谢谢月白嫂。”从她手里接过热水瓶。

她探着头打量我的房间,说:“不请我进去坐坐?”

我说:“我在写发言稿呢。”

“你写你的,我坐坐都不行啊?” 我只好邀请她进来,她一进屋,就随手把门关紧,说:“外面风大,冷啊。”

我笑笑,找出一个杯子,给她倒了一杯水。

月白嫂自从去了衡岳市,我就很少看到她。如今在城市里生活了几个月,她身上开始处处流淌出城市人的气息。月白嫂本来就不应该是农村人,虽然投胎不好,但命运在转了一圈后,给她开了一个大玩笑,她终于成就了自己吃国家粮的梦想。

她穿着厚厚的羽绒服,一条白丝巾套在脖子上,显得风情万种。

毕竟,我们曾经有过后山塘的激情,我有点尴尬,招呼她道:“月白嫂,喝水。”

她娇柔地冲我一笑,说道:“以后不要叫我嫂子了。我现在单身,你就叫我月白吧。”

我挠挠后脑勺说:“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要不,你就叫我姐呀。反正我不介意。”她笑嘻嘻地说道,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打火机递给我,说:“美国货,贵着哪。”

我没接,问她:“哪里来的呀?”

月白嫂固执地伸着手说道:“放心,不偷不抢,捡来的。”

我只好接过来,顺手放在桌子上。

“听说你升官了?”月白嫂问我,喝了一口水。

我摇头否认,我说:“只是调整一下工作岗位,哪里升什么官啊。再说,乡政府的官,再大也就是个科级干部,难道我还能升到县里去?”

“我看你呐,县里干部不一定就是你想要的。”她嘻嘻一笑说:“男人哪,只要胆大,没有做不到的事。”

我自然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我只能装作懵懂的样子傻笑。我只能这样,远处的政府大坪舞台上,薛冰还带着学生在排练,我屋里却坐着一个风情万种的少妇,即便我有天大的色胆,也不敢在青天大白日与一个寡妇打情骂俏。

寡妇门前是非多!想到这句话,我心里一凛,开始坐立不安起来。

月白嫂嘻嘻一笑说:“看你心虚的样子,怕我吃了你啊。”

我尴尬地苦笑,她白我一眼说:“放心,我马上就走,”她站起身来,无限向往地说:“老鹰嘴的那个郁秘书已经不在了。假如时光能倒流,我真想回到那段日子里去。”

月白嫂拍拍衣服,伸出双手呵出一口热气,搓了搓手说:“谢谢你留给我的床铺啊。”

我没明白,她提醒我说:“你留在公司的床铺啊,我动也没动,还是按老样子住着。”

送走了月白嫂,我决定静下心来写发言稿,还没写,手机又响了起来,是黄奇善打来的,要求我后天中午务必赶到县委招待所。还没等我问他什么事,他已经挂了电话,听着从话筒里传出来的蜂鸣声,我恨恨地骂了一句:“我日。”

36、饭局(1)

组织部长黄山陪着何书记到了春山县,关培山书记放下手里所有的工作,亲自安排何书记行程。刘启蒙县长要求各局机关星期天不休息,随时迎接市委何书记的检查。

何书记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他皮肤黝黑,身材高大,一口络腮胡子铺满整个脸颊。何书记眼睛不大,但精光四射,让人随时都感到不寒而栗。

行武出身的何至,现任衡岳市常务副书记,原来在河北任张家湾市委副书记,九七年调衡岳市,任常务副书记。

衡岳市与张家湾市,一南一北,八竿子都打不到边的两个市,何至副书记基本像空降一般来。按照组织原则,地方政府干部任命,基本不出省。何至能从张家湾到衡岳市,这其间绝对有一股特别强大的力量在帮他。尽管何至的父亲是当年的地委书记,如果单纯地从落叶归根这个情节来解释,根本不圆满。

何至拖家带口来,过惯了北方人生活的妻子忍受了半年后,带着儿子回去了张家湾市。何至妻子土生土长的张家湾人,父亲是张家湾市老市委书记,衡岳市的生活习惯直接让这位北方女人彻底绝望,她临走时告诫何至说:“三年,只给三年时间,必须回张家湾。”

从此就孤家寡人的何至副书记,一个人住在百多平方的房子里,像一头孤独的狼,哀伤而悲切。

何至回衡岳市的决定,既偶然,也必然。

衡岳市是父亲当年战斗的地方,去世的时候正赶上他备战西边战事,没看到老父亲最后一面。母亲去世更早,父亲一死,他在衡岳市就没根了,等到战事平息,他又被送到军事院校学习了两年,再后来结婚生子转业,一连串的事忙下来,彻底断了他回衡岳市的心。

人老了,想家的思想就愈发强烈,多少个夜晚他会一个人坐在阳台上,看迢迢千山,想起老父亲一个人睡在遥远的南方,也许坟上杂草丛生,也许夜鸟悲啼凄切,他就会默默地流泪,会从心底冒上来回家的念头。

何至的根在衡岳市,不像我,我老家在北方,我老父亲是个要饭的人,跟着何至的父亲当兵,从北到南,最后就把根扎在了衡岳市。

很多事情都是天定的结果。何至去北京开会,拜访自己的老首长。老首长南方人,基本是看着何至长大。当年何长工兄弟把儿子托付给他,老首长一直关注着他的成长,等到何至说几十年没回过老家了,老首长几乎是泪如雨下,挥着拐杖要打他。

老首长说:“人一生,既要尽忠,更要尽孝。”

何至就心痛如麻,前半生尽忠了,后半生想要尽孝,可“子欲孝而亲不在”了!

何至就提出想要回老家,哪怕只做普通的干部。

老首长老泪纵横,挥着拐杖说:“也不怪你,现在你回去,陪陪长工兄弟,他地下也会有知的呀。”

老首长树大根深,不到一个月,一纸调令下来,何至调任衡岳市市委副书记。

郭伟亲自开车送我去县里,路上问了我几次是谁叫我去。

我其实也不明白黄奇善的意思,他在电话里没有透露半点消息。郭伟对我的含糊大为不满,咬着腮帮子盯着路面,不再跟我说话。

车到春山县,黄奇善早已在等我,看见郭伟,过来打招呼说:“郭书记,亲自开车啊。”

郭伟无奈地摇头说:“我有屁办法啊,郁风要来县里,又没人会开车。我不送,谁送?要是误了黄大书记的好事,我可背不起这个责任。”

黄奇善嘻嘻笑道:“管我什么事?我也是奉命行事。关书记指示的事,我敢不办?”

“关书记找他什么事?”郭伟显得很有兴趣地问,打开引擎盖,要黄奇善找桶水来,水箱水不足,要开锅了。

黄奇善笑道:“郭书记,这么冷的天,你的车还开锅,车况不怎么样啊。”

郭伟自我解嘲地说:“别看我的车不好,跑山路,可不是你们县委机关的车能比的。你别少看我,农古乡不到一年,车绝对要比你们县委的要好。”

他们两个人本来就是熟人,说话不会太多的拐弯抹角。但由于两个人同时出现在春山任职,且都传闻与黄山部长的千金黄微微存在关系,因此两人心里都存在芥蒂。但不管自己的事怎么糟糕,毕竟都是同一条线出来的人,所以两人在很多时候还必须结成同盟,我只是一个旁观者,我能看清楚这之间的微妙。但我不能说,或许我在今后也会进入他们同盟,黄山部长陪何至书记来春山县,似乎已经释放了这样的一个信号。

正说着,县公安局一个副局长过来了,身后跟着几个穿便衣的警察,看到我们,先过来跟黄奇善打招呼,黄奇善任了快一年的团委书记,又罕见地升为县委常委,县公安局的副局长于他来说,还是个副科级的干部,不能同日而语。

副局长不认识我和郭伟,看着我们的车,征询着黄奇善意思。

黄奇善就介绍我们的身份,此时他的口气就是典型的上下级关系,仿佛我和郭伟都是他的臣民。

副局长就歉意地解释说,县委下了指示,绝对保证首长安全,因此他带队来做保卫工作,又不好穿着警服大张旗鼓,所以就都着便服过来,首长就餐期间,所有闲杂人员车辆不得靠近。首长休息期间,必须保证招待所的绝对安静。

郭伟此时明白了我来的目的,脸色显得有些不悦,好像我故意隐瞒了什么一样,黑着脸上车,打火启动就开走了。我跟在车后边叫了几声,郭伟如果先回去了,等下我怎么回农古乡?

郭伟的车刚一出招待所院子,县公安的警车就闪着警灯开了进来,后面跟着一溜的小车,先是关培山书记的车,后面跟着一辆挂着衡岳市区牌照的车,再后面是刘启蒙县长的车。车一停稳,就看到关书记急匆匆拉开车门下车,迈着碎步跑到后面的车门前,恭恭敬敬开门。

衡岳市常务副书记何至从车里下来,眯着眼打量着招待所,他的眼光从我这里扫过去,微微停顿了一下,不动声色带头进了招待所。

我没敢跟上去,站在原地紧张地看后面车里下来的刘启蒙县长。

刘县长看到我,招招手让我过去,我一路小跑过去,他擦了一下额头上沁出来的一层细汗说:“来了!”

我点头,向他问好。刘县长没顾得上回答我,问公安局副局长:“黄部长的车呢?”

副局长赶紧用步话机联系压阵的警车,得知黄部长临时去了一趟城关镇,现在正赶来,估计十分钟就到。

我就陪着刘县长站在招待所的院子里等,黄奇善先进去了,今天全部是他创建的青年示范岗上班,他怕有闪失,不放心,要亲自去检查督促。

十分钟很快就过去,不见黄部长的车来,刘县长已经有些不耐烦,不时抬起手腕看表。

副局长跑到一边,悄悄问压阵的警车,怎么还不见回来?

步话机里回答说,黄部长的车被邓镇长带去了水泥制品厂。

刘县长就骂道:“邓涵宇耍什么花招?”气得吹胡子瞪眼要骂娘。

秘书劝道:“黄部长从春山县走的,他走之前就一手创立了水泥制品厂,今天回来,可能是想抽点时间去看看,应该很快就来。”

刘县长转头问我:“小郁,何书记是你什么人?”

我没敢回答。何至书记我还从未见过,难道是他叫我来的?

刘县长说:“我也奇怪啊。何书记指示饭桌上给他留一个位子,也不告诉我们是谁,没想到是你啊。”

我满脸委屈的样子说:“我是接到奇善书记的电话来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事。”

他哦了一声,不再说话,眼睛盯着外面,急切等待黄山部长的车来。

37、饭局(2)

中国饭局,有特别讲究,无论官方还是民间,都有着长幼尊卑的排序。首先讲究的是宴会地方的选择。官位越高,地方越隐秘,场面越大,地方一定要选最热闹的酒店。其次就是入座的规矩,官最大的坐主位,其他按照职位高低依次左右排列,越接近主位的人,越是与之最亲近的人。

我跟在黄山部长的屁股后上楼,看着他地中海般的头顶想笑。当官的人,大概用脑过度,秃顶的多。黄山部长身形矮胖,后颈拱着几块肥肉,显得命大福厚。

邓涵宇像条哈巴狗一样亦步亦趋,喋喋不休地汇报水泥制品厂的情况,捎带着表扬自己工作能力,不动声色地带着黄部长的思绪走。水泥制品厂原来是县属企业,是黄山当年审时度势的产物,县氮肥厂在国外进口肥料的冲击下,差点就要全军覆灭,黄山当即从氮肥厂抽出一部分工人,组建了县水泥制品厂。建厂要地,就与城关镇达成协议,土地归属权仍旧归城关镇,县水泥制品厂有**经营使用权三十年。几年过去,城关镇看着嘴边的肥肉吃不到,就出了个主意,三日两头断他的电,有时候搞得材料刚成型一半,一断电,就全部损失,又找了一些农民,说水泥制品厂的污水害得自己的田地板结,种不了庄稼,污水流到水塘里毒死了鱼,经常去堵他的门,或者拦着路不让运送材料的车进来,也不让拉产品的车出去,把厂子孤立起来像座孤岛。

厂长受不了,找城关镇书记、镇长要解决问题,书记和镇长不是避而不见,就是推三阻四,只好去找县委,刚好黄山调到衡岳市去了,其他人根本就不愿意管这趟子事,最后没办法,氮肥厂原班人马撤回去,厂子移交给城关镇,象征性地给氮肥厂付了几万块钱了结。

这件事的主要策划人就是邓涵宇,当时邓涵宇还不到二十五岁,刚任了城关镇的副镇长。

给何至书记接风的酒宴摆在招待所最好最大的房间,百来个平方的房间就中间一张硕大的桌子,屋里站着几个服务员,双手交叠搭在胯间,随时听从领导的指挥。

何至微笑着在与关培山书记说话,由于一脸的络腮胡子,他的笑就显得无比狰狞,让我忍不住想笑。

黄山部长走快几步,对何至说:“书记,我去了一趟水泥制品厂,有事想汇报。”

何至笑笑说:“黄部长,你管干部的干部,怎么想起去管企业了?”

黄山诚恳地说:“书记,不是我想管企业,只是这个企业原来是我建起来的,就好比自己的孩子,回家来了,想去看看长得怎么样。”

何至大手一挥说:“理解理解。难怪我和培山等了半天,还不见你这个部长现身,原来是去看自己孩子去了。”

黄山就歉意地说:“对不起啊,书记,事先没给你汇报,我也是临时起意,真对不住。该罚我多喝一杯。”

何至说:“想喝酒?还不能给你喝。这么好的酒,一杯就是几十块钱,喝着心痛。”他指着桌上摆着的茅台酒,眉毛皱了起来,问道:“市委不是有文件吗?招待酒一律使用市酒厂的大曲酒!”

关培山尴尬地陪着笑脸辩解说:“文件的意思应该是指对外接待,何书记您来视察,不算是对外,应该是内部接待。”

何至就没说话了,拿起面前的酒杯递给服务员说:“我今天就不喝酒了,咱们简单一点,吃个工作餐。”

好像突然看到我们一样,抬起头指着邓涵宇问:“你是谁呀?”

邓涵宇立即立正报告说:“报告何书记,我是城关镇镇长,叫邓涵宇,您叫我小邓就好。”

何至眉头一皱,转头问关培山道:“没有叫城关镇来汇报吧?”

关培山何等人物,当即明白了何至的意思,立即训斥邓涵宇:“谁叫你来的?怎么哪里热闹哪里有你?”

邓涵宇本来一脸的笑霎时凝固起来,讪讪地看一眼黄山部长,欲言又止。

黄山打着圆场说:“何书记,小邓镇长是主管乡镇企业的干部,去年获得过全国五四劳动像章。刚才我去了他的水泥制品才,他跟着来,是想向书记汇报一下思想。”

何至哦了一声,指着对面的位子说:“要不一起吃个工作餐?”

邓涵宇刚想去坐,关培山面带寒霜地说:“邓镇长,何书记还有指示要做,你先去外面等着吧。”

邓涵宇脸色白一阵红一阵,讪讪笑着退了出去。

何至指着我说:“你是叫郁风吧?”

我连忙点头答应。刚才他的一番举动,让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谁知道这个老头心里想着什么,不是要把我也逐出去吧?

“你过来,坐我这里。”他指着身边的一张空位子对我说,满脸又浮上来一层难以捉摸的笑。

我踌躇了一下,刘启蒙县长在我背后推了一把说:“何书记叫你,还不快去。”

接着分主次坐下,中间何至书记,左边是我,我旁边是关培山书记,右边是黄山部长,他旁边是刘启蒙县长。

跟着来的秘书司机都在外面的房间,服务员流水般上菜。

夹在几个领导当中坐着,我感觉屁股底下坐着一个火药桶,浑身的不自在。偷眼看一下何至,他如泰山般不动声色,面色凝重地盯着桌上的七大碗八大碟。

关书记亲自把盏,执意要陪何至喝一杯,言辞恳切地说:“何书记,感谢您来春山县视察,不喝一杯酒,您就看不起我们春山县人民啊。”

何至笑微微地说:“培山,你这是给我戴了个帽子啊,不喝酒,就是对不起春山县人民,看来我不喝这一杯,是不行了?”他豪爽地一挥手说:“哪必须要喝了。”

服务员忙不迭地送酒杯过来,关培山一一倒满酒,到了我这里,迟疑了一下,笑着说:“小郁啊,你也陪何书记喝一杯?”

我连忙站起身,双手从他手里接过酒瓶子,诚恳地说:“关书记,我自己来。”

关培山还想要给我倒,何至敲敲桌子说:“培山,郁风是小字辈的,你给他倒,他敢喝?让他自己来吧。”

关培山就松了手,笑着说:“何书记,现在呀,我感觉确实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你看小郁他,原来在我们春山县搞社教,兼任着农古乡的秘书,前段时间,县委批准他担任乡党委成员,主管宣传工作。任重道远啊。”

何至不露声色地说:“年轻人,多锻炼好。”

关培山试探着说:“何书记,小郁这个人,还是有胆识的嘛。”

“年轻人,如果连胆识都没有了,还能为人民服务?党的干部,就是要勇于承担责任,勇于开拓,不要怕犯错误。”何至端起酒杯说:“老黄啊,我们今天就客随主便了,干一杯吧。”

黄山笑眯眯地说:“书记,按你的指示办。”

说着仰着脖子喝干杯里的酒,把杯子底朝天向我们亮亮。

大人物喝酒,跟我们市井小民其实一样,我也一口喝干杯子里的酒,但我不敢朝他们亮杯底。

我知道在座的除了何至,其他没有一个人知道我和他的关系。其实我跟何至也没什么关系,虽说是表亲,我要叫他表舅,这个表舅今天第一次见,不是我想的那么简单。他里面的水,深着。

不知道我的身份,关培山就感觉我像定时炸弹。放着一颗定时炸弹在身边,谁也不会安心!

他趁着黄山在跟何至汇报水泥制品厂的事,低声问我:“小郁啊,是何书记叫你来的?”

我说:“我不知道,我是接到奇善书记的电话来的。”

“你认识何书记?”

我摇摇头。

他就不再问了,指示我说:“快去帮领导的酒满上。”

38、饭局(3)

很快就喝光了一瓶酒,何至书记谈兴正浓,他出任衡岳市常务副书记,第一次来春山县视察,来之前就找秘书要了春山县的政府工作报告,仔细认真地看了一个晚上,对于这个山区县,他何至还是有着深深的感触。

当年自己的老父亲南下剿匪,就在春山县这个地方打过一仗,衡岳市市志和春山县县志都有记载,虽然仗打得不大,但也牺牲了五个战士,如今他们的遗骨还埋在春山县的烈士陵园里,墓碑是自己老父亲亲自题写的,写着“解放战争春山战役烈士永垂不朽”。

何至从小就没了娘,跟着父亲南征北战,南下打到衡岳,上面突然要求就地转业,打了一辈子仗的父亲突然失去了战争的乐趣,人一下子就老了许多,刚好父亲的老战友回乡探亲,就把儿子何至托付给他,带到部队去,到能打仗的地方去。

这样,十八岁的何至就孤身一人跟着去了西方,父亲病危的时候没告诉他,父亲去世的时候他不知道,他老老实实在部队干着,从士兵到班长、排长、连长,后来西边发生战事,他随父亲的老战友痛痛快快打了一仗,老首长因此被调到军委,他去了军事院校学习,回来后才知道父亲已经走了,他痛痛快快哭了一场,自己最后的一个亲人都不在了,他回衡岳市的想法从此就全部烟消云散,再到后来,何至所在的部队改编,一部分改为二炮,专打导弹,一部分退伍转业,何至此时的军衔已经是正师级干部,结了婚,生了一个儿子。何至的爱人,也就是我的表舅妈,坚决要求何至转业,恰好逢上大裁军,名正言顺到地方任了一个副书记的职务。直到何至去北京开会,他去探望早已赋闲在家的老首长,才勾起潜藏在骨子底的思乡情结。

何至就是想死后埋在父亲身边,母亲去世后,父亲再没娶过亲,虽然他转业后担任衡岳地委书记,但一身正气的父亲从来就没对红颜动过心思。父亲苦,何至能真真切切地体会到父亲的苦。回到衡岳市,他从档案馆里借出父亲当年的日记,几十岁的人,边读边哭,哭得像个无家的孤儿。以至于后来他爱人坚决要回老家去,他不回就离婚的要挟都没打动他,他坚持一个人留了下来,哪怕死后自己也像父亲一样,身边没有一个亲人,他也愿意。

何至提出来下午要去烈士陵园看看,何至的建议让关培山的头上冒了一层细汗。

当年的烈士陵园现在被广东来的一个老板圈了起来,说是要开发成春山县第一个商品房小区,也就是在招待所开桑拿的老板。圈地的时候刘启蒙县长坚决反对,说烈士安息的地方不能动,但广东老板开出来的价码确实诱人,关培山抵住了反对的声音,与广东老板签了合同,收了定金。如今二年过去了,烈士陵园被广东老板用高高的围墙围了起来,闲人不得进入,里面却没半点动工的迹象。

刘县长听到何至要去烈士陵园,本来不苟言笑的他,脸上浮现一片笑容。

何至看到关培山冒汗的额头,关切地说:“培山啊,你身体不会有事吧?”

关培山摇摇手说:“我没事,谢谢何书记关心。只是这么冷的天,我们去烈士陵园,怕是不好。”

“有啥不好的?我们**人,血雨腥风都过来了,害怕天冷?”何至夸张地说:“我在张家湾市的时候啊,每年雪下得到大腿根。”

“我不是这个意思。何书记,你看啊,明天就是过小年了,在我们乡下呢,过年是很有讲究的,一般不能与丧葬沾边,虽然我们**人不相信迷信,但我们毕竟是乡下,还是要入乡随俗。”

“这样吧,你们县委就派个人带下路,我和郁风去就可以了。”何至道:“烈士陵园里躺着的烈士,跟郁风的父亲是战友,让他代表后代去看望一下先烈,也算是对地下的他们有个安慰。”

何至的话基本透露了我的身份,我是一个南下干部的后代,是一个跟随何至父亲南征北战的老战士的后代!

“这样吧,关书记,我陪何书记去。”刘县长主动请缨。

关培山沉吟了半响说:“何书记,还是我们一起去吧。毕竟,烈士是牺牲在我们春山县,作为地方的最高官员,过去我的认识不够,没有重视这方面的工作,今后一定要在每年举行一个公祭活动,让烈士睡得踏实,让后代铭记革命胜利的来之不易。”

何至满意地点头,推开面前的酒杯说:“我们现在就去。”

他这一招让大家都手足无措起来,恰好黄奇善进来,听到这件事,赶紧说:“各位领导,稍坐片刻。既然去拜祭烈士,我想应该要献个花圈之类的。我现在去准备一下,好吗?”

何至挥挥手说:“仪式不重要,人到了,心就到了。”想起牺牲的战士中还有自己认识的人,眼角不觉湿润起来。

关培山诚恳地说:“何书记,让奇善去准备一下吧。他办事快,要不了多久。”

何至只好坐下来,默许了他们的要求。

关培山把黄奇善叫到一边,耳语了几句,黄奇善如兔子般蹿了出去。

服务员请我们去另外的房间喝茶,关培山书记说,招待所听说何书记要来视察,特地准备了春山县最好的土茶,并请何书记题写名字,今后这土茶要包装上市,成为春山县另一个具有地方特色的农产品。

何至听到这样的话,兴趣怏然地随着服务员去了,我们跟在后面,像一群羊一样簇拥着一头老虎,数量多,却没有丝毫杀伤力。

春山县的土茶完全的手工原始制作,只采清明后的第一片茶叶,手工揉搓,铁锅里肉手翻炒。翻炒后的茶叶用炭火再烘烤一个时辰方才泡用。茶水如碧玉,茶叶如清羽。入口清冽,齿颊留香。

房间里摆着一张大台子,铺着大红的布,上面摆着文房四宝,一张高质地的宣纸平整地铺在台子上,透着俗套的文雅。

泡茶的服务员长相端庄清秀,头发在脑后纶成一个髻,用一根别致的木质簪子插住,五指修长白皙,仿佛如玉。

何至喝了一口茶,啧啧称奇,说没想到春山县还有这样的好茶,当即要求春山县要认真做好产业调整,不能放着宝贝不管,去搞其他虚拟的经济。

关培山连连称是,趁着兴致,请何至给茶叶题写个名字。

何至欣然应允,握着笔想了一下,笔走龙蛇写下了“春山春茶”四个字。

一顿饭下来,何至跟我说过的话不超过五句,而且根本就没有就我的事展开任何话题。我心里一阵郁闷,表舅啊表舅,你叫我来,就是为了陪你吃一顿饭?

想了一会,又自己笑起来,不吃饭,还能有什么?

刘启蒙县长看我苦一阵脸,笑一阵脸,莫名其妙,悄悄问我说:“郁风,何书记真要去烈士陵园啊?”

我摇摇头,苦笑着说:“刘县长,实话告诉你,我也是第一次见何书记。”

刘启蒙听完我这句话,脸上浮现一丝不可琢磨的微笑。

39、刘县长要提拔我?

腊月二十四日,中国民俗上的小年,一到这个时候,年的味道就弥漫到了每个角落。

昨晚被刘县长叫去,在他办公室谈到凌晨一点,谈得我头晕脑胀。刘县长是读古书的人,喜欢咬文嚼字,引经据典,说话不迟不缓。他微秃的头顶在日光灯的照射下泛出光圈,宽大的脸颊上永远浮着一层儒雅的微笑。

秘书在外间安静地看文件,不时进来给我们添茶水。

何至书记在招待所住下了,关培山没有离开一步,在何书记的隔壁开了房间住下。刘县长在陪着何书记吃完晚餐后回到办公室,临走的时候叫上了我。

县长大人相邀,这不仅仅是荣誉,还有崇高的使命感。县长每天日理万机,能抽出时间与一个的乡干部谈心,这是对属下的关心,对工作的负责。

我在来的路上心里盘算了很多,甚至想好了第一句话该怎么说。可一到他的办公室,我就感觉自己词穷了,看着他满墙的书,我惊叹刘县长的渊博,佩服他每天都能抽出时间读书。从书表面的迹象看,刘县长办公室的书,显然都翻动过,不像有些领导办公室的书,一本本崭新得就像受检阅的士兵一样,书可以给人无穷的知识,也能给人装门面。

刘县长让我在沙发上坐下喝茶,他自己埋头批改文件。秘书给我打眼色,让我出去外面坐,刘县长道:“让小郁在这里喝茶等一下,我马上就好。”

秘书退出去,顺手带上门。

我是第二次来他的办公室,前一次刘县长像聊家常一样与我聊了很多,那时候他还不知道我有个市委副书记的表舅。前后不到二十天,我的身份在他们的眼里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要知道一个市委副书记的外甥,就是一道门槛,尽管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道门槛。而且我在他们手底下当官,一个小小的乡官。

当领导的,多善于体会上级的意思。

刘县长放下手里的笔,从柜子里翻了一阵,拿出一包包装得非常精致的茶叶对我说:“小郁,来尝尝这个茶,杭州的一个县长送的,西湖龙井。我还没舍得尝。今天你来了,我们一起来尝尝不一样的江南味道。”

随即叫秘书烧好水,说泡茶不能用饮水机里的蒸馏水,必须要用山泉。

茶泡好了,但见片片茶叶如剑般直立水中,茶水碧莹,茶香飘满整个房间。喝了一口,直觉一股细流顺着喉咙缓缓而下,停在小腹里,顿觉满颊生香。

“小郁啊,我还真不知道你父亲是春山剿匪战的老同志啊。对于曾经为春山县作出贡献的老同志,我们忽略了,工作失职啊。”刘县长感叹说:“多少革命先烈,为今天的幸福抛头颅洒热血,我们不能忘记他们。”

我感激地说:“县长,都过去多少年了。我一定把县长的关怀告诉我父亲,让他知道,春山县人民还记得他们。”

刘县长说:“何书记的父亲就是原来的老地委书记,意想不到啊。”

我笑笑说:“这都是历史了,我也不是很清楚。”

刘县长严肃地说:“历史要刻在人的心里才是真正的历史,如果把历史写在纸上,刻在石头上,终有一天也会风吹雨打去。任何人,都要尊重历史,敬畏历史。比如我们县的烈士陵园,就不应该开发成住宅小区,不能让烈士安息的事,都是不值得提倡和拥护的事。”

我终于明白刘县长叫我来办公室谈话的意图了。下午何书记终究未能去烈士陵园,关培山书记寸步不离跟着何至,题完字后又邀请何至给县委干部做讲座,一通话讲下来,就到了晚餐时间。吃完晚餐,领导需要休息,关书记命令县委招待所不得接待任何人,桑拿中心也要关门歇业。

我不清楚烈士陵园的事。何至书记提起时,我倒是很有兴趣,当年与父亲一起来的兄弟,如今长眠在青山怀抱的春山县,我是想去拜祭一下,毕竟,我算是他们的后人!

“我想啊,烈士陵园这个事,一定要作为春山县教育基地,不但要教育子孙后代,还要教育现在的党员干部。春山县再穷,也要拿出一笔钱来修缮,为他们修建新墓群,立碑。全县开展一场轰轰烈烈的爱国主义教育,你觉得如何?”

我不敢回答,我一个小小的乡干部,没有资格讨论和决定这么重大的事。

“当然,这需要上级领导的支持啊。”刘县长叹道:“改革开放几年来,人的思想观念变得太快。很多党员干部的眼里只剩下钱了,以为有钱了,社会主义就朝**前进了,就能提前进入**了。

“小郁啊,你想想,哪天你父亲来了我们春山看望老战友,如果找不到老战友的栖身之地,老人家会作何感想?”

我嗫嚅着说:“我父亲没说过这事。”

刘县长的手指敲了一下茶几说:“哪是因为我们忘记了他们,是我们严重的错误。你父亲出生入死的战友长眠于此,难道就不想老战友来烧几张纸?说几句话?”

我说:“我真没听到我父亲说过剿匪战役的事。”

“这是你年青的缘故嘛。”刘县长纠正我说:“老人家不说,不等于他不想。”

我干脆直接地说:“县长,您说,需要我做什么?”

刘县长微笑地看着我说:“没要你做什么啊。我只是希望,何书记能亲自去一趟烈士陵园。”

我垂着头说:“何书记的事,我可能说不了话。他想去就去,不去我也不能逼着他去。”

刘县长保持着微笑对我说:“明天早上去你们农古乡剪彩,回来的时候,如果能让何书记的车转一下方向,到烈士陵园走一圈,也算是你作为烈士后代的交代。”

我的头轰然一响,刘县长不露声色的话,就是我必须要促成何至书记的烈士陵园之行。难道烈士陵园有他需要的东西?

刘县长啊刘县长,你就要调走去市经济开发区去了,这已经算是公开的秘密了,你还何必纠缠这事呢?

带着不解我问:“县长,您要调走了?”

刘县长双目中一束精光射向我,在我脸上停留几秒钟,语重心长地说:“当干部的人,切忌道听途说。”

我羞愧地红了脸,脚尖不安地在地上点了几下。

“以后不要随便说这些话。组织上的事,没有正式宣布之前,都是不能猜疑的,更不能信谣传谣。谣言都是市井小民的茶余饭后的闲话,党的干部要坚决抵制和澄清。”

看我红了脸,刘县长安慰我说:“你还年轻,政治上不成熟是可以理解的。”话锋一转,问我:“农古乡乡长现在是朱士珍代理?”

我点头。

“你对他有什么看法?”

我摇摇头说:“朱乡长人很不错啊,干工作很舍力,对干部群众都不错。”

刘县长含笑说:“你这话,我怎么听起来就像是在给他唱赞歌啊。”

我无言以对,说差了你说我不成熟,说好了你说我唱赞歌。你还要不要我说话?

“柳汉同志转移岗位,可是与他有关系哦。”他提点着我说。

我装作懵懂的样子,瞪大眼惊奇地看着他说:“还有这回事?怎么跟他有关系了?”

“看看吧,着急了吧。所以说嘛,你要沉得住气。很多事情,该你知道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不该你知道的时候啊,你就想尽千般办法,可以也会得出相反的结论。”刘县长看了我一眼说:“是不是想抽烟啊?想抽就抽吧,没关系。”

我如获赦令般掏烟点火,一气呵成。深深吸了两口烟后,我的精神陡涨。

“小郁啊,如果县里给你压点担子,应该能承受吧?”刘县长笑眯眯地等着我回答。

我心里一阵翻滚,我才从党校出来,已经是乡党委成员了,还要给我压什么担子?他的话,绝对不是指我目前的位子,难道刘县长要提拔我?就因为我是何至的外甥?

“老朱这人年纪大了,没冲劲了。你们乡党委郭书记,原来就是你同事,你们又都年轻,心会想到一块,劲会使到一处,改变农古乡的面貌啊,还是要靠你们年轻人。”刘县长顿了顿又说:“我会把这个思想跟关书记商量一下,你回去好好工作吧。”

刘县长结束了谈话,从县政府办公大楼出来,门卫睡眼惺忪地给我开门,嘴里嘀嘀咕咕。

我扔给他一支烟说:“不是我故意让你不休息,是刘县长找我谈大事。”

门卫满脸堆笑地说:“你们干部,真是日夜不分啊。工作起来不要命。一点多了,还工作。难怪能做领导。”

我没听他的恭维,沿着稀疏的路灯回招待所。

40、小年时节忙剪彩

早上被服务员把门几乎要拆掉才叫醒我,黄奇善一脸坏笑站在门边,说桑拿中心昨晚停业了,你小子去哪里鬼混醒不来?

我气恼地骂他:“你大爷的,老子昨晚被县太爷召见了,谈了一宿的不咸不淡的话。”

黄奇善与我,已经没有了过去的级别观念了,他尽管是个团委书记,并不见得能影响到我。刚来的时候弄了个鸟青年突击队,差点没把老子我突击进去,幸亏关培山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手段,否则,死一个人,他头上的帽子不知道被摘了多少次。后来又出现个郭伟,戴着帽子直接空降到农古做书记,这不能说不是他的压力,虽然都是书记,郭伟却是地方大员,他充其量就是个朝中三品。地方大员实权在握,有容易出政绩,特别是农古乡这块省市挂牌的地区。他黄奇善就是想破脑壳,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主意来压倒郭伟。

这样,我就成了黄奇善的参照物,他混得不好,可以拿我做比较,他混得好,还是可以拿我做比较。我就是他被他当做比较的一个产物。他的这点心态,我在他陪郭伟去履职就清楚明白了。

人与人一旦做不了敌人,就绝对可以成为朋友。

我和黄奇善还不算朋友,但我们说话已经没有了过去的含蓄和假惺惺,我们回归到了大学时代的不知天高地厚。

“县太爷召见,说明你小子要高升啊。”黄奇善一屁股坐在我床上,故意使劲嗅着鼻子说:“怎么有股女人味啊?”

“你妹的味。”我没好气地说:“大清早的,你叫魂啊叫。”

黄奇善笑眯眯地说:“郁风,我要是有个妹,还一定要嫁给你。你看你多么好的人儿啊,身高七尺,身材魁梧,相貌堂堂,风流倜傥,又有满腹诗书,才高八斗,古语云:貌比潘安,才胜子键。就是形容你的嘛。”

我没想搭理他,穿着短裤去了洗手间。

撒下积累了一夜的长尿,心情舒泰了许多。还没等我拉上裤子,黄奇善又在外边鬼叫鬼号地喊:“你快点行不行?你想让何书记他们等你多久?”

我心里一激灵,差点又要尿出来。赶紧洗漱了一下,跟着他下了楼。

关培山和刘县长都陪着何至书记坐在餐厅里,何至看到我,招招手说:“快过来吃点东西。”

我诚惶诚恐地在他身边坐下,看着一桌子丰盛的早点,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何至递给我一个剥好的鸡蛋说:“早上一个鸡蛋,喝一杯牛奶,是最好的早餐。”

关培山他们就赶紧点头同意附和,关培山亲手给我舀了一碗小米粥,又把咸菜碟子朝我推了推说:“慢慢吃,不急。现在去你们农古乡,方便了。”

想起今天是农古乡通电剪彩的大好日子,又是过小年,我一激动,把鸡蛋差点就整个吞了下去,噎得我直翻白眼。何至突然伸手在我背上拍了拍,他的这个举动,让我好一阵感动,只觉一股父爱般的温暖直冲脑门,眼角差点就要湿了。

三口两口吃完,我拍拍肚皮说:“报告领导,我吃好了。”

何至就起身出发,一行人鱼贯出来,看到招待所外面的马路上停着几十台小车,领头的警车闪着警灯,压阵的警车也闪着警灯。县委县政府各局办委一把手都双手交叠站在各自的车边,等着何至书记出来。这个阵势我是第一次看到,顿时觉得自己神圣了许多,本来有些漂浮的脚步马上就沉重起来。

我用眼睛扫视着车队,我在找我们乡的黄包车。

刘县长拍拍我的肩说:“别找了,你们郭书记这个时候怕早就翘首在等了。”

何至微笑着与大家打着招呼,弯腰坐进了车,对我说:“郁风,你跟我的车走吧。”

我还在迟疑,黄奇善在背后推了我一把说:“还不快进去。”

一阵寒风吹过,我缩了一下脖子,坐进了何至书记的车。

警笛响了几下,车队缓缓出发。

我恍如身在梦中一般,偷偷捏了一把大腿,痛得我呲牙咧嘴。何至看到了我的举动,伸手在我的手上轻轻拍了拍,没做声。

车过老鹰嘴,我看到半山腰上赵德亮的坟被枯草包围,只露出一点尖尖的顶子,散乱的花圈还在寒风中飘摇,一阵悲凉袭上来,眼角有点酸,我用手擦擦,说:“这条路,死了他这个人。”我指着山腰上的告诉何至书记。

何书记微阖着眼,并没理会我说话。我知道,死个把人,在他们这样级别干部的心里,就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根本就不值得大惊小怪。

拐过一座山嘴,就可以看到农古乡高高飘扬的国旗。

这面国旗是郭伟亲自督促建造的,竖在乡政府大坪边,底座是花岗岩,中间一块汉白玉,刻着“**春山县农古乡委员会”字样。

车队一出现,就听到车窗外锣鼓喧天,郭伟带领乡政府全体干部列成两行,他们身后,是五彩斑斓的学生,挥舞着彩旗和纸花,热烈欢迎市县领导。

我看到薛冰领着几个小女孩,站在舞台底下,她在等待送花。

何至的车开到舞台底下停下,郭伟打开车门,躬身请何书记下车。郭伟认识何至,在市委一个大院呆过的他,不可能不认识常委副书记。依郭伟的性格,应该曾经给何书记留下过印象。但何至好像并没有显出特别熟悉的样子,例行与他握手,微笑着与周围的人打招呼。

小学生跑上来,双手捧上献花,我跟在何书记屁股后,俨然大官一样地微笑。

薛冰悄声问我:“你怎么跟市委书记坐一个车啊?”

我故作严肃地说:“工作需要。”

她白我一眼说:“需要个鬼,你需要什么我还不清楚。”

我坏笑着说:“老婆,你如果不知道我需要什么,还是我老婆吗?憋死我了。”

她脸一红,拉着我的衣角说:“还站这里干嘛?这么多大领导,你凑什么热闹啊。”

我只好随着她退到欢迎的人群里,看着何至被郭伟请上主席台,紧跟着关培山书记,刘启蒙县长。

舞台中央挂着一只千瓦的大灯,一根电线垂下来,开关被一块红绸布蒙住,台上居然架好了音箱,两边挂着一幅对联:合力干四化,齐心奔小康。

郭伟主持会议,他走到舞台边上,双手往下一压,本来喧天的锣鼓顿时静下来,呼喊口号的声音也静了下来,乡政府的大坪里,只有呜呜的北风吹得树枝响。

“尊敬的何书记、关书记、刘县长,各位领导,父老乡亲们,今天是过小年的日子,也是我们农古乡迎来光明的日子。现在,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市委何书记为我们开通电源。”

他走到何至面前,请他来到红绸布边,掀开布,底下是一个开关,开关把上系着红绸布,随风飘扬。

何至笑哈哈地伸手按下,舞台中央的电灯刹时亮了,全乡政府所有房间的灯也同时亮了起来。电灯一亮,舞台下顿时欢天喜地,锣鼓声再次响了起来。许多人的脸上流下了泪,我的眼角也酸了,有清泪沿着脸颊流下来。

音箱响了起来,里面传出宋祖英的《好日子》。

阵阵歌声中,我不自觉地抓住薛冰的手,死死地握住,感觉心里翻江倒海般难受,农古乡全乡通电,始作俑者柳汉却不知道在哪里!

我的眼光在人群中找柳小妹,她站在主席台下的一侧,把脖子缩在衣领里,脸上丝毫没有半点的喜色。

41、小年夜的爱(1)

通电仪式一结束,郭伟宣布进行通路剪彩。

从春山县到农古乡的路早已修通,砂石路面宽敞平坦。县公路局为之投入了大量的工程机械和人力,路面用碾压机反复碾压,路边挖了排水沟,进乡政府来的小石桥旁边加了一座水泥桥,一切呈现欣欣向荣的景象。

郭伟一宣布,锣鼓队就奋力敲响锣鼓,随着锣鼓声,人群之中让出一条通道,尽头是一台崭新的中巴汽车,车头用红绸布扎着,一块写着“春山—农古”的线路牌摆在车前挡风玻璃边,农古乡最大的老板孙德茂笑容可掬地站在车边,邀请乡民们上车。

这出戏我事先也不知道,只能怔怔地看着郭伟。

郭伟宣布,从今天起,正式开通农古乡到县城的客运专线,从此结束有车无路时代,彻底改变以步带车的局面。

六个小学生每人手里捧着一个盘子,盘子里一朵朵的大红花,用一根长长的绸带连着,站在车头,等待何至书记的剪彩。

大坪里人声鼎沸,笑声不断,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直击耳鼓。

郭伟请何书记、黄书记、关书记、刘县长、县公路局长、县供电局局长站成一排,拿起盘子里的新剪刀,在一片欢呼声中剪断了绸布。孙德茂的中巴车轰地点火启动,载着一车的男女老少,朝春山县出发。

掌声响起,又一轮**涌来。

接下来是汇报表演,天寒地冻的大坪里面有离开一个人。乡民们自动围成一圈,用自己单薄的身体阻住寒风向中间坐着的领导侵袭,有些人已经冻得牙齿打架,但他们还是坚持站成一道**城墙。

薛冰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我,正忙着舞台演出的指挥,在农古乡,最有文艺细胞的人,也就只有她一个中学的音乐老师。

我的手被捏了一下,侧眼一看,盘小芹笑吟吟地站在旁边,歪着头看着我。

“你的薛老师今天好漂亮啊。”她由衷赞叹着,眼睛一刻也没离开忙绿的薛冰身影。

我说:“你今天也漂亮啊。”

盘小芹穿着一件齐膝的黑色毛料大衣,脖子上围着一条毛茸茸的围巾,她一改过去的轻汤挂面发型,把头发在脑后扎成一个髻,用一条白纱巾系住,脚下一双高筒皮靴,一条黑色的健美裤紧紧包裹着她健硕的小腿。整个人显得成熟干练,让人耳目一新。我心里一动,说:“嗯,像个女人了。”

她不高兴地白我一眼说:“我什么时候不像个女人啦?”

我笑着说:“原来你不是小吗?现在长大了呀。”

她掩嘴一笑,说:“金凤嫂让我告诉你,小年夜你们去她家过。”

我坚决拒绝说:“不去。”

她惊奇地瞪大眼睛,不解地看着我说:“为什么不去?”

我笑笑说:“不去就是不去。”

“哪跟我过?”她试探着问我,又自嘲地笑起来说:“你怎么会跟我过呢。你还有薛老师啊。”

我说:“你知道了还说。”

她鼓着腮帮子说:“有你的薛老师就不要吃饭啦?”

我打量一下她说:“小姑娘家家的,吃哪门子醋啊。”

她辩解道:“我没吃醋。我为什么要吃醋?今晚树容哥把孩子都接来了,我老娘都在,我们准备一起过小年夜。我是看你没地方吃饭,好心好意叫你一起来。”

我一听,心里一动,盘树容这人不错,老实实在,我还有四台榨油机躺在礼堂里睡觉啊。

“有什么好吃的没有?”我故意装作垂涎欲滴的样子。

“当然有啊,你爱来不来。”她生气地一扭身要走。

我拉一下她的手说:“生什么气?有好吃的我当然去啊。”我指着台上的薛冰说:“薛老师一起去。”

她点点头,扭身走了。

刚好薛冰演唱一首《好日子》,台上的她神采飞扬,眼波流转,举手投足,俨然大家风范。薛冰毕竟是科班出身的人,唱出来的歌完全能够媲美宋祖英。

台下的领导们尽管有人挡着风,有些干部还是冻得瑟瑟发抖。坐在中间的何至兴致怏然地看着节目,满脸的络腮胡子在他的笑容里抖动。

大干部没动,小干部只能生生忍受。殊不知何至从冰天雪地的地方来,这点寒风,只当下酒菜。

好不容易等到节目演完了,各局办委的一把手纷纷找郭伟告辞,一个个钻进车里,死也不出来了。

郭伟陪着何至书记去食堂就餐,大坪里就看到朱士珍一个个车窗拍着,央请着各位一把手下车。

我等着薛冰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说:“老婆,你真漂亮。”

她羞涩地一笑说:“好多年没在这么多人面前唱歌了,没唱好。”

我嘻嘻笑着说:“老婆,你再好,就不是我郁风的老婆了。”

她嗔怪地伸手作势要打我,我拉住她的手说:“老婆,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吧。”

她歪着头看我,说:“见谁?” 我说:“你意想不到的人。”拉着她就往食堂走。

朱士珍老远就看到了我,招手让我过去,他委屈地说:“郁委员,你看怎么办?这些大老爷都不肯下车。”

我笑着说:“朱乡长,我们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你还没办法?”

朱士珍愁眉苦脸地说:“我能有屁办法。不下来吃饭,饿的又不是我,老子不管了。”

我说:“你去食堂转一圈,回来就说关书记在等着大家。”

他果然就跑着去了,还没等我走开,他又跑回来,拍开一辆车的玻璃,说了几句,接着就看见车里的一把手忙不迭的滚出来,一溜小跑去了食堂。

如此接连拍开几扇车窗,每拍开一扇车窗,就会看见里面滚出一个人。

薛冰乐了,说:“郁风,你的坏点子真多啊。”

我搂着她,在她耳边轻声说:“我还有更坏的点子呢,不过,哪些点子,只适宜在我们之间用。”

她脸一红,说:“坏人。”

我嘻嘻一笑说:“老公爱老婆,怎么能说是坏人。晚上看老公伺候你吧。”

等到车的人都去了食堂,朱士珍含着笑过来了,说:“郁委员,怎么还不进去啊?”

我说:“你乡长大人都还在请客,我怎么好意思进去,我在等你啊。”

他笑嘻嘻地说:“你的办法还真管用。年轻人,不错。”说着朝我伸出一个大拇指。

我嘴一咧,说:“有何书记和关书记在,他们胆子再大,也不敢不听招呼。”

我们三个人一起朝食堂走去,路上遇到月白嫂,她看了一眼我们,停住脚步说:“朱乡长,郭书记在找你呢。” 朱士珍以听,扔下我们就一溜小跑去了。

月白嫂上下打量一下薛冰说:“薛老师,你真漂亮啊。”

薛冰羞涩地一笑,我忙着介绍说:“这是月白嫂,乡企业办的。”

薛冰笑着说:“我知道,老鹰嘴村的。”

月白嫂忙着点头说是,看薛冰的样子不是很喜欢,于是说自己还忙着,先走了。

等到月白嫂一走开,薛冰捏了一下我的手说:“这个女人好骚啊。”

我一惊,不解地看着她。她微笑一下说:“女人的直觉。”

我就不好说什么了,女人的直觉真的很可怕,就像福尔摩斯一样,能在细微处发现痕迹。

“你看她看你的样子,恨不得一口吃了你。”她笑嘻嘻地说:“不过我理解,寡妇呀,看头猪都像看美男子。”

我哭笑不得,薛冰的这话显然很恶毒,我不能接受。

我说:“不说别人,好不。晚上我们一起去盘小芹超市过小年夜。”

薛冰站着没动,张着扑棱棱的眼看我。

我说:“我是超市的股东。”

她更加惊奇了,说:“你怎么没告诉我?”

我说:“现在向你汇报啊。”于是一五一十把盘小芹开超市的事简单说了一遍,薛冰听完后,幽幽地说:“我不知道你还有多少事没告诉我。”

我用力搂紧她的肩膀说:“老婆,我就像一张白纸,任何一点墨,都会留下印迹。”

42、小年夜的爱(2)

食堂里安安静静,几十号人就好像没人一样。桌子上已经摆好了热腾腾的的饭菜,一桌一瓶晕头大曲没一个人去打开。大家都将双手放在桌下,低眉敛首。

我完全能理解干部们,市委副书记在座,谁敢造次?即便是关培山书记,一年又有几次机会与市委副书记同桌进食?

我带着薛冰找了一个空桌坐下,黄奇善看到我,拐了一仗桌子过来,在我身边坐下,挤眉弄眼地说:“美女啊,郁风。”

我自负地笑,介绍给薛冰说:“县团委书记,黄奇善。兄弟。”

黄奇善就伸手要与薛冰握,薛冰看了看我,我点头,她才伸出手。黄奇善就大为不悦,骂我道:“郁风,你小子太自私了吧?握个手还要征求你的意见。”

我笑道:“黄大书记,你说话也不怕掉了舌头,薛老师跟你握手,是她的事,我能主张?再说,亏你还是书记,与女性握手,哪有男人主动的?”

“你就是个自私鬼。”黄奇善骂骂咧咧:“不声不响就找了个美女,藏着掖着不拿出来,要不,我告诉你,薛老师,郁风这人啊,什么都好,就是自私。”

我两眼一瞪,道:“黄大书记,信口雌黄啊你。”

他就嘻嘻笑了,说:“开玩笑的,薛老师。我们师兄弟,说话很直接啊。”转而又神神秘秘地对薛冰说:“刚才在台下看你唱歌,还以为农古乡请了个明星来啊。没想到啊,没想到。”

我问道:“没想到什么?”

他故作严肃地说:“如果不知道是你郁风在中间插了一脚,我还打算去追求薛老师啊。”他满脸的真诚对薛冰说:“薛老师,你是多么美丽的一朵花啊,怎么就插在他这坨牛屎上。”

我伸手拍了他一掌,一字一句地对黄奇善说:“你怎么不去死啊。”

说完三个人都笑了起来。我知道黄奇善是纯粹的开玩笑,他现在心里郁结着一个死结,这个死结就是黄微微。他来春山县是黄微微的建议和安排,本以为自己从此可以在黄家登堂入室,做个快活的部长女婿了,没想到半路还是杀出郭伟这个山寨程咬金来,他细细分析了若干次,得出的结论就是郭伟趁他在春山县的这段时间,趁虚而入,获得了黄微微的芳心。尽管黄微微从来没有表示出自己爱谁,也从来没有与他谈过关于爱情的话题,黄微微举棋不定的态度,让他很是煎熬。

他曾试探着给黄微微打过电话,电话里的黄微微还是一如既往,不驰不缓地问他工作上的事,对自己的事只字不提,就是黄奇善拐弯抹角说道郭伟身上去,黄微微也是轻描淡写地说是组织上的安排,她不知道内容和情况。

我去过黄部长的家,黄奇善在某段时间把我和郭伟都列入他的情敌中,对于敌人,他采取了远交近攻的战略,拉拢我,打击郭伟。他知道,凭我目前的处境,没任何机会与他竞争黄微微的爱情,只有把郭伟打死了,剩下的我就是小菜一碟。

现在他看到我身边的美女薛冰,本来还不是十分安定的心完全放松了下来。因此他得意地调侃着我们,把心里的结解开了一个,显得如释重负。

何至书记本来不想在农古乡就餐,他的计划是剪彩完毕后去县烈士陵园看看,然后打道回府。奈不住郭伟的执意挽留,加上黄山部长也说要让郭伟尽地主之谊,关培山书记更是千言万语要何书记坐一坐,哪怕几分钟也好,算是给了农古乡的一个面子。

其实我和刘启蒙县长心里清楚,关书记的所谓面子,就是怕何至去烈士陵园。

何至书记来农古剪彩,这是破天荒的事。按理说,这么小的事,一个市委副书记完全没必要亲自出马,再说,市委一般不参与下面县里的活动,除非是国家级项目。

既来之,则安之。何至书记首先端杯,显示出他高级领导的礼贤下士姿态。

晕头大曲一打开,酒香就像腐烂的红苕一样弥漫开来,喝惯了晕头大曲的乡下干部喜笑颜开,喝不惯晕头大曲的县里干部愁眉苦脸,两者鲜明的对比,强烈的反差。

我无所谓,好酒能喝,差酒一样能喝。想当年,我和柳汉一人手里箍着一瓶,一碟花生米就能喝得意气风发。

郭伟致祝酒词,接下来黄山部长对干部提要求,关书记谈心得,最后是何至书记发表讲话。一顿饭,吃了两个小时才接近尾声,每个人都脸红脖子粗了,不喝酒的黄奇善也喝了几杯,摇摇晃晃走到我身边,搂着我的肩膀说:“兄弟,我…我…。”

“我”了半天没有下文,吐着粗气翻着白眼。

我说:“黄大书记,你醉了啊。”

他赤红着脸说:“谁…谁说…我醉了?老子…没醉。”他拿着杯子在我的杯子上使劲一碰,溅出来的酒洒在薛冰的衣服上,他抱歉一笑说:“对…对不起啊,薛…薛老师。”

我扶着他回到座位上,对他同桌的干部们笑了笑,回头一看黄奇善,他已经如一滩烂泥一样趴在桌子上了。

今夜是小年夜,吃完这顿饭,就进入了打发灶王爷的时间。灶王爷会在今夜把人间的欢欣悲苦收集起来,上天去奏明玉帝。乡下人很重视打发灶王爷,灶王爷是上天奏玉帝,下地抚黎民的神,是家家户户最亲近的神。

我想起我老娘每年这个时候也要打发灶王爷,尽管一生无神论的老爹嗤之以鼻,但也会在这个时候诚惶诚恐。

何至书记显然很高兴,他带着黄山部长,后面跟着关书记、刘县长,逐一来各桌敬酒。领导敬酒也是一种文化,敬酒者点到为止,被敬者须一饮而尽。

一阵椅子凳子的碰撞声,领导一到这个桌,一桌子的人就赶紧起身,说三五几句淡话,表一二两种决心,杯子一碰,立即仰头倒进喉咙,满脸堆笑,看着领导说话。

领导一般很少说话,如蝴蝶般摇曳在人群中。到得我的桌前,何至微笑地看着我说:“郁风,喝酒没事吧?”

我拍拍胸脯子说:“领导放心,还年轻,不怕。”

他就笑了,看了一眼我身边的薛冰,眼睛里一丝惊讶。

我连忙介绍说:“乡中学的老师,叫薛冰。”

何至笑了笑说:“歌唱的不错。”

薛冰的脸红了一下,扭捏地笑,悄悄拉了一下我的衣服。她的动作被何至看在眼里,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一样连声说:“好好好,不错。”

等到何至离开,薛冰悄悄问我:“你认识何书记?”

我附在她耳边说:“他是我表舅。”

薛冰惊呆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容。

终于酒尽人干了,何至书记快步走出食堂,站在乡政府的大坪里,他端详着巍巍群山,无限感概地说:“农古乡这个地方啊,真是物华天宝啊。”

没有人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他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这么一块净地,就是一个世外桃源。假以时日,这个地方的发展必定非同小可。”

郭伟不失时机地表态说:“何书记您放心,我将我血荐农古,不改变今日面貌,绝不放弃。”

站在一边的黄山部长赞许地说:“好,年轻人,就应该有这样的勇气和担当。”

一阵寒风吹来,灌进我的脖子里,本来酒热的身体一激灵,就有尿意产生。

看着领导干部鱼贯钻进车里,看着他们的车队扬尘出发,我突然感觉鼻子一酸,四年前我来农古的一幕顿现眼前,原来的豪爽书记柳汉在记忆里跳出来,病弱的郝乡长也跳了出来,仅仅四年时间,一切物是人非了!

43、小年夜的爱(3)

送走了何至书记的车队,我撇下薛冰,一个人跑到厕所恣意地尿。其实我不是个很流氓的人,只是现在的不做些流氓的行为,美女们都不会半推半就。这个世界还是没有什么改变,美女们依旧是两个结局,学识高,人漂亮的都进了豪门官邸,没学识,但人漂亮的都被流氓把持,最后剩下一些残汤剩饭,逗引得我们打得头破血流。长得有些迟疑的最后只能听天由命,可是这个世上只有饥饿的牛,没有浪费的草。

比如我,不算是饥饿的牛,所以我更不浪费草。

又比如金凤、月白,假如我骨子里没有流氓的血性,即使烂醉如泥,我也不会在一片腻脂的诱惑下脱衣解裤,更有月白,一个故事,就让我想入非非,偏偏这些故事来的真实,我小小的流氓行为就让她们为之颠狂。

尿完后,我甩了甩老弟,打着酒嗝从厕所里钻出来。

薛冰立在寒风里裹紧衣服,她娇俏的身材如同寒风里一株待开的报春花。一看到她的身体,我总会蠢蠢欲动,会情不自禁地想起我们的蜜爱。

女人就如毒药一般,毒药都会把自己打扮得俏丽无比,看着就让人恶心的毒药,即使想死的心再强大,也不会张口吞下去。因此,毒药不但有着娇媚的外表,更会有着娇媚的名字。毒药还分烈性和慢性,烈性的毒药吞下即死,慢性毒药就非常可怕,让人在飘飘欲仙里魂归天国,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女人就是慢性毒药,特别像薛冰这样的女子。

我想着把她比喻成毒药的样子,鹤顶红?

薛冰看我脸上的不怀好意的笑容,自己先心虚了,拉着我的手问我:“干嘛呀?”

我阴笑着说:“我准备吃一口毒药。”

她云里雾里不明白,我说要吃毒药吓了她一跳,她紧张兮兮地看着我说:“干嘛要吃毒药?”

我端详着她流泻出来妙曼无比的身材不言语,她突然明白了过来,使劲掐了我一把说:“去死吧你。”

我严肃地说:“这个世界上还有老婆叫老公去死的事?难道世道变了?”

她格格娇笑着说:“我就是要你去死,快去啊!谁是毒药啦?是毒药还吃,你不怕死啊?”

我搂着她的腰说:“再毒的药,我也要吃,老婆,让我吃吧。”

作势就要往她胸前扑,薛冰一惊,拦着我的头说:“傻瓜,也不看看是什么地方,多少人看着的呢。”

我嘻嘻一笑说:“让他们去看好啦。老公爱老婆,天经地义的事。”

暮色笼了上来,远处的山影影绰绰,灯亮了,农古乡结束了几千年无电的历史,家家户户都打开了电灯,灯光中的温暖如水一样弥漫了整个乡村。不远处的盘小芹超市门口挂了两个大红灯笼,像两朵盛开的桃花。

想起今晚还要去超市过小年夜,我觉得应该给爹娘打个电话。

接电话的居然是我姨,她在我家过小年,理由是想吃我老娘做的粑粑了。姨压低声音告诉我说:“枚竹也在,你要跟她说几句话吗?”

我还没说话,薛冰就从我手里抢过电话对着话筒说:“过年啦,祝您老人家身体健康啊。”

我用的是诺基亚直板手机,通话的声音别人很容易听到。电话那端沉默了一下,接着就是姨笑道:“是薛冰吧?我是小姨呢。”

薛冰的脸一下红到脖子根,她扭捏地说:“小姨啊,也一样啦。”

“你可别把我叫得那么老啊。”姨在电话里快活地笑,问道:“跟郁风在一块哪?”

薛冰点头说:“今天是我们乡通电的日子啊,我还见到了表舅。”

姨惊奇地哦了一声,说:“市委的何书记?”

“是的,郁风带我见到他了。”她掩饰不住兴奋说:“何书记是他表舅,呵呵,我今天才知道。”

姨就让她把电话给我,姨在电话里说:“过年会回来吧?”

我说:“会的。”

姨嗯了一声说:“你回来把店里里帐也该清一下了。我可不能老给你当管家。”

我惊奇地问:“什么店?清什么账目?”

姨笑骂我说:“你当官当得有瘾了吧?枚竹的这个店,是你的。之前没告诉你,是怕你分心。早知道这样,小姨还不如不告诉你,直接变成小姨的就好了。”

我心里一顿,人在家中坐,财从天上来啊!

人都会有个运气,比如我,运气在我毕业后的一年里从来不眷顾,等到我到了农古,好事接二连三地来了,有美人相伴,有钱财可进。而且这钱赚的我不需要操半点心。老子前辈子修来的福分?冥冥中我感觉我前辈子就是一头老牛,一头只会吃草干活的老牛。也许老天看我上辈子辛苦了,这辈子让我享受。

我得意地笑起来,快速在薛冰的脸颊上亲了一口说:“老婆,我们今年回家过年。”

薛冰也是兴高采烈,作为女人,到男人家过年,就是托付终身。

暮色中看到盘小芹过来了,对着手呵着气说:“你们两个厉害啊,谈恋爱难道不就怕冷?”

我说:“盘老板,你去哪里?”

盘小芹笑眯眯地说:“不是看到你们两个站在野地里谈恋爱么?怕你们感冒啊,来提醒一下。”

我笑骂道:“小屁孩,胡说八道。”

她嘻嘻一笑,挽起薛冰的手说:“薛老师,让他一个人跟北风去谈恋爱去吧,你去超市烤火,等下帮忙拜席吃饭,今晚我们都在一起过小年,好不好?”

薛冰看着我,眼里征询着我的意见,我笑笑说:“也好,你也去帮忙,免得别人说我们只会吃不会做。”

两个女人高高兴兴地走了,我理顺了一下思绪,准备回宿舍一趟,今晚我要跟盘树容喝几杯,我房里还有几瓶好酒。

路过柳小妹的房,意外地看到她的门虚掩着,就故意咳嗽了一声,里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柳小妹虚弱着声音问:“是郁委员吗?”

我推开门,看到她惨白的脸埋在被子里,额头上一层细汗。

“你怎么啦?”我问,走过去伸手在她额头上一探,一股火热的感觉击穿我的手掌而来。她发烧了,烧得很厉害。

“郝所长呢?”我紧张地问:“他去了哪里?”

“我没事。他送市委领导去了,顺便要去县局办点事。”柳小妹虚弱地回答我,从被子里支起办个身子,指着热水瓶对我说:“帮我倒杯水吧。”

我挨着她坐在床边,把水递到她嘴边,她抱歉地笑笑,说:“谢谢你啊。”

喂她喝了几口水,我感觉她的身体就像火球一样的越来越滚烫,我说:“我送你去医院吧。这样烧,会出问题。”

柳小妹又躺下去了,被子里只露出一头黑发,她在被子说:“我没事,你去忙吧,不要管我。”

我不管不顾地伸手探进她的被子,毫无顾忌地摸着她的脸说:“不行,你必须去医院。”

她在被子里拽住我的手,羞涩地扭动了一下身体说:“真没事。”

我想抽出手来,她搂着我的手却没有放松的意思,我只好侧着身子,让她拽着手,坐了一会,她的手松了一下,我顺势在她的胸口探了探,顺着胸口往下,停在她的小腹,感觉到一股火热传来。我不再犹豫了,掀开她的被子,双手把她架在背上,拉开门就冲了出去。

44、小年夜的爱(4)

农古乡卫生院就在乡政府旁边,两个医生三个护士五个人。

医生是原来的村赤脚医生,在县医院学习了半年,对付头疼脑热还是有一手。护士都是半老徐娘,打针的水平不敢恭维。我曾经在卫生院打过一次针,护士扎针的手法与握锄头把没有区别,一针扎下去,往往会让人倒抽一口冷气。

薛冰和盘小芹看到我背着柳小妹一溜小跑,知道出了事,也跟着我到了卫生院。

盘小芹急得快要哭出来,大呼小叫地到处找医生。乡卫生院不大,她的叫声立即引来了正在吃着饭的医生,手里还捏着筷子,看到披散着头发伏在我背上的柳小妹,赶紧安排我背到医疗室,放在一张铺着白被单的小铁床上,连衣服也来不及换,拿起小妹的手腕,试着她的脉搏。

忙绿了一阵,医生舒口气说:“问题应该不大,打退烧针。”

盘小芹一急,脱口而出道:“你看准了?”

医生白了她一眼说:“谁能打包票啊?”

盘小芹扯着医生的衣袖说:“你的医生,你说没事就没事,真有事,你跑不脱。”

医生就急了,甩开盘小芹的手说:“只有铜匠铁匠,哪里有什么包匠。”说完双手一摊,无奈地说:“卫生院就这个鬼样子的设备,我又不是扁鹊华佗。”

盘小芹还想说什么,被薛冰拉住了,她轻声对医生说:“医生,你看柳书记都是晕迷状态了,怕不是打针退烧针的事吧。”

医生心虚地一笑,说:“薛老师,如果你们觉得方便,送县医院是最好。可是现在我这里也就这么点药,水平你也知道,真有什么大病,我们也检查不出来。”

我就想起郭伟的黄包车了,赶紧拿出电话给他打。

郭伟二话不说就开车过来,带着我们就直接往县医院奔。

郭伟咬着腮帮子认真地开车,我坐在一边,后面薛冰和盘小芹一左一右把柳小妹夹在中间,盘小芹不时探着柳小妹的额头,带着哭腔催郭伟开快点。

星星点点的乡村灯火通明,不时有鞭炮声响起。乡下人已经开始谢灶了。我暗暗祈祷灶王爷,救苦救难的灶王爷啊,你可要保佑你的子民,千万别出事啊!

车过老鹰嘴,看到前方有摩托车过来,我对郭伟说:“应该是郝所长回来了,告诉他吧。”

郭伟点头,把车停在路边,果然就看到郝强缩着脖子,几乎是伏在摩托车上过来。

我伸手呼喊着他,郝强刹住车,很意外地看着我。我说:“柳书记烧得厉害,在车里,我们送她去县医院。”

郝强怔了一下,立即扑倒车边,焦急地喊:“小妹,小妹,你怎么啦?”

柳小妹虚弱地睁开眼睛,嗫嚅着说:“你回来啦?我没事。”说完又合上眼睛,急促地喘气。

郭伟让郝强上车,叫我把他的摩托车开回去。我点头,看着他们的车尾灯越来越远。

摩托车这玩意我开过,不过只开过两轮的,边三轮还是第一次开。我心里有点胆怯,摆弄了半天,车轮移动了,一阵呜呜叫的北风吹来,刹那间,我遍体冰凉。

夜色把我全部笼罩起来,路上就只有孤零零的我和一台吐着粗气的边三轮,一只老鸦从夜空飞过,丢下几声凄厉的叫声,北风吹得路边树林里呜呜怪叫,偶尔有一两只野兔子从我的车灯里蹿过去,奔入枯草丛里。

老鹰嘴就像一头怪兽一样张着大口,我抬头看了一下,仿佛看到赵德亮的坟头上亮起一盏灯,灯下似乎站着赵德亮,心里一惊,差点把车开下了山崖。背上冒上来一阵寒意,恐惧从头发梢尖传下来,顿时感到脚软手酸。

远远的看到月白嫂家里亮着灯,我决定下去,去月白嫂家,我不走了。怕!

摩托车拐下公路,沿着机耕道我突突把车开进了老鹰嘴村。

摩托车的声音惊动了乡民,他们从屋里探出头来,热情地招呼我。

我顾不得回答,专注而认真地架着车。

车到月白嫂家门口,她听到声音,开门出来,看到我,惊得嘴巴张开,眼睛瞪得老大。

我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进了她的家门,一屁股跌坐在凳子上,张开口吐着粗气。

月白嫂静静地看着我,给我端来一杯开水,看着我喝下,轻声问我:“你怎么来了?”

我就把柳小妹发烧送医院的事说了一遍,但我没说在老鹰嘴看到了赵德亮的影子,我把空杯子递给她说:“你什么时候回来了?”

月白嫂指着桌子上的一碗粑粑说:“我也要回来谢灶啊。”

我颤抖着身体说:“有火吗?我冷死了,要烤火啊。”

月白嫂一笑,指着灶房说:“我帮你烧火吧。”

她划亮火柴,点燃了灶前的一堆松针。柴火噼里啪啦地烧起来,周身顿时舒坦了许多,火光中我看着月白嫂平静的面容,心里一动,伸手握住她的手,捏了捏。

月白嫂一惊,想要抽回去,抽了几下没抽动,只好放弃挣扎,任我握着,低头浅笑。

我挨过去,紧靠着她坐下,手指在她的掌心中挠了挠,她侧起眼睛看着我,笑道:“薛老师会生气的。”

我说:“她不在。”

月白嫂用指头在我的鼻子上一点说:“我是寡妇,别乱来。”

我笑道:“我不管你是什么人,只要我喜欢,我就乱来。”

说着手就不安分地从她的背后衣服里伸了进去,抚摸着她光滑的背脊,刹时情绪高昂起来。

月白嫂没动,任我的手在她背后游走。火光暗淡了下去,她添了几根干柴,幽幽地说:“不是我不愿意,只是我不能这样了。”

我没说话,手移到她的胸前,在她饱满的胸脯上起伏。

月白嫂身子一软,几乎坐进了我的怀里,吐气如兰地说:“灶王爷看着的哪。”

我笑嘻嘻地说:“没事。灶王爷上天奏玉帝去了,不在家。”

说完就要解开她的衣服,她双手死死地护住不让我动,轻声说:“就这样可以了。不要再来了,好吗?”

我哪里听得进去,指着自己的兄弟说:“他不肯啊。”

月白嫂羞羞地一笑,低着头看了一眼,满面含羞地说:“我帮你让他听话吧。”

月白嫂的手如蜻蜓点水一样一抚而过,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挣脱我的搂抱站起身,正色地说:“你回去吧。”

我摇头不肯,她满脸寒霜地说:“女人可以失意,但不能失节。你要为我想想,我一个寡妇,又是孤身一人在家,你这样子来,好多人都看到,我怎么说?”

我说:“他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我不怕。”

“我怕!”她加重语气说:“你如果真的为我好,你就现在走。”

我只好起身,刚才涌上来的冲动随着寒气溜到了脚底板。拉开门,一阵寒风涌进屋里,吹得电灯线摇摆起来,在墙上晃出斑驳陆离的影子。

我毅然绝然要走了,她突然柔声对我说:“郁风,嫂子明白你的心思,如果你真喜欢嫂子,过年的时候你来店里吧,就我一个人在。”

我没有说话,低着头踩着摩托车,轰地一声启动了,又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拐上公路,顶着寒风,朝着农古乡开去。

45、第一场雪

入冬后的第一场雪如约而至,一夜之间,农古乡披上了一层洁白的婚纱。世界突然间就安静了下来,除了树枝上簌簌抖落的雪,听不到一丝毫的声音,哪怕就是鸡鸣狗吠也听不到了。风也静了下来,水也静了下来,世界突然像凝固了一样,让人心里顿生无限的惆怅。

昨夜我从老鹰嘴开着摩托车回来,灌了一肚子的寒风,回到乡政府,就感觉头重脚轻,晕晕沉沉回到房里一躺下,就没再起来。

早上醒来,触眼一片白色,裹着被子跳下床,推开窗户,就看到满世界的银装素裹。一只麻雀在窗外的树枝上跳跃,扑棱着翅膀惊动了静卧的雪,雪飘飘扬扬落下,融入到大地的洁白中,消失不见。

心里一阵惊喜,南方的衡岳市,现在越来越难看到雪,我在农古乡的四年里,这是第一次看到雪,而且是那么大的雪,足足有三尺厚,让我在惊喜的同时,心里生出无限感概。

雪是老天赐给人的厚礼,因为雪,我们可以感知圣洁,因为雪,我们能够感恩生命!

看了一会,觉得肚子里一阵咕噜,才想起昨夜到现在,我几乎是水米未进。又觉得眼有点花了,脑袋沉沉的抬不起来,呼出的气滚烫在鼻喉之间。我知道自己感冒了,赶紧从抽屉里找出药来,就着热水瓶里的温开水,囫囵吞了几片,爬上床,裹紧被子。

小年夜在柳小妹的病里过去了,原本计划在盘小芹超市一起过的计划全盘泡汤。他们还没有回来,也不知道情况如何。我心里一阵发慌,准备给郝强打电话。

窗外传来汽车的喇叭声,我听出来是孙德茂家的中巴车。这么大的雪,还会有人去春山县么?我心里嘀咕着,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熙熙攘攘的人声,探头看出去,发现大坪里来了很多乡民,大包小包的堆了一地,把一块好端端的雪地,肢解得支离破碎。

心里一阵烦闷,干脆把头埋进被窝里,身体缩成一团,忍受着肚子饥饿发出来的抗议。

年关到了,仿佛所有的事情都完结了。人都喜欢在这个时候把没做好的事交给来年。我回忆这一年来的事,感觉就像做梦一般。先是柳汉调走,后是朱士珍上位,接着郭伟空降,我又进了党校学习,还在两天前莫名其妙地认识了表舅。如今电也通了,车也通了,仿佛农古乡再也没有什么大事发生了,一切又回归到四年前。

这一年来,我收获了爱情!

想到这里,我的嘴角浮起一圈笑容,薛冰的音容笑貌在脑海里立显,温柔如水一般漫过我的全身。

我得起来。我对自己说。乡政府食堂还是沿袭过去的老样子,早餐没人管。我想去盘小芹的超市,她哪里还有个小小的饭店,请盘树容给我做份早餐,我想一点也不过分。

心里正在盘算着,门就被敲响了,门外传来赵雨儿奶声奶气的叫声:“干爹,干爹,我是雨儿。”

我一惊,赶紧坐起来。赵雨儿的叫声触动了我心里脆弱的神经,我不知道我和他究竟存在什么关系,但我只要看到他,就会感觉到生命会无限的美好。

打开门,雨儿就扑进我的怀里,搂着我的脖子在我脸上亲了一口,我心里一甜,用下巴的胡子扎着他,逗得他格格的笑。

金凤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的面条,一层油腻腻的油上面浮着鲜红的辣椒和碧绿的葱花。她懂我啊,我这人有个毛病,伤风感冒只要喝上一碗油辣子泼的葱花面,立马就好。

“雨儿,下来,让你干爹吃东西。”金凤叫着儿子,把面放在桌子上,笑吟吟地说:“快吃吧。昨晚的事,我都知道了。”

我歉意地说:“你起得这么早啊,天冷,小心把雨儿感冒。”

“没事。这小东西,皮实着呢。认了你做干爹后,身体好的不得了,想给他闷出个头疼脑热来都不可能。”

“这么大的雪,怎么还出来?”

“小芹不在店里,又过年了,来买东西的人多,我来照看一下。”

“你不回家准备年货?”

“雨儿他爸早就准备好了,他爷爷现在忙,也叫人买了过年的衣服送来了。”

我端起面碗,稀里哗啦地一顿猛吃,油辣子伴着热汤滋润着我可怜的肠胃,不一会,我的头上冒出细汗,背上也沁出了一层。胃里有东西了,脑袋就转得快,我放下碗筷,抱起雨儿说:“干爹带你去堆雪人,好不好呀?”

赵雨儿小手直拍,搂着我的格格笑,嚷着要出门。

金凤嗔怪地说:“才出了一身汗,应该躺到床上休息。要不被冷风一吹,会加重感冒。”

我拍着胸脯说:“强壮着哪,不怕。”

金凤掩嘴扑哧一笑说:“你当然强壮。”

金凤的弦外之音我自然能听出来,我装作懵懂的样子说:“我们一起去吧。”

金粉涩着脸说:“我去好吗?大雪天的,跟你们去堆雪人,别人会怎么说?”她拒绝了我的意思,收拾好碗筷说:“我先去超市了,中午来超市吃啊。昨晚过小年的饭菜都没动,我家没动,超市的也没动。”

我爽朗地答应,抱着赵雨儿出门,金凤拐过一条小巷,故意与我们拉开距离。

赵雨儿伏在我的肩上,拍着手叫着他妈。

乡政府里已经安静了下来,除了值班人员外,干部都准备回家过年。家近的干部昨天剪彩结束后就回去了,路远的干部都在收拾行李,等着吃完早餐上路。

政府大坪里两条车轮印歪歪扭扭地伸向远方,杂沓的脚印把一块洁白的大地画上几块印迹,就好像一张洁白的宣纸上泼上了一碗墨。如淡淡的山水画,有着朦胧的意境和刻意的收敛。

路上看不到行人,几条狗在雪地上撒欢地奔跑,狗的身后是一串串的梅花脚印。张扬着、奔腾着鲜活的生命。雪的世界是宁静的,宁静得世界几乎停止了转动,所有浮躁的心情都会在雪的面前沉静下来,把心底残留的一丝丝**,付与雪的高洁洗涤。

我找来一把铁铲,刚铲了第一铲雪,就听到汽车突突的声音传来,抬头一看,郭伟的吉普车沿着孙德茂家的中巴车轮印,慢慢地从桥上过来,在我面前停下,车门打开,就看到薛冰疲惫地钻出来,疲惫地看着我微笑。

赵雨儿趔趄着跑过去,扑在她的怀里,伸着小手叫嚷着要抱。

接着郭伟出来,颇有兴致地看着我手里的铁铲,笑眯眯地问:“准备堆个雪人?”

我点头,把铁铲插进雪堆里,从口袋里掏出烟来,准备撒一根给他,郭伟摇手拒绝了我的好意,好男人不吸烟!,但不吸烟的男人没有男人味,薛冰跟我说过,她们都跟我说过。她们说,看着吸烟的男人很恶心,但闻不到自己亲近的男人身上的烟草味,更伤心!

有人说,吸烟不喝酒的男人,虚伪!喝酒不吸烟的男人,小气!不吸不喝的男人,恐怖!又喝又吸的男人,坦荡!

我对照自己比一下,发现自己居然归属于虚伪的行列。这个发现让我在好长一段时间不开心。我怎么虚伪呢?

我踢一脚脚下的雪,飞飞扬扬起来一团雪雾。

我说:“小柳书记没事了吧?”

薛冰虚弱地一笑说:“幸亏你发现了,急性阑尾炎,可能死人的,不是大病,可是可怕。”她心有余悸的样子,又无限关心地问我:“昨晚冻着了吧?”

我伸伸胳膊蹬蹬腿说:“不碍事,有点小感冒,出了一身汗,好了。”

郭伟跺了跺脚说:“你们聊,我先回去了,补一下觉。”又关切地对薛冰说:“薛老师,你也去睡一下,昨晚大家在医院呆了一夜,又冷又饿,辛苦了。”

郭伟钻进车里,发动车子直接开进乡政府一间废弃的小屋里,锁好门径直去了自己的房间。我摸了一把薛冰露在衣服外面的手,触手冰冷,说:“去小芹超市喝点热汤去。”

薛冰还在犹豫,我说:“你姐在。”

说着我从她手里接过赵雨儿,带头朝超市走。

薛冰迟疑了一下,还是跟着我过来,我扭过头对她说:“老婆,吃点东西你去房里睡觉,中饭我来安排,好了叫你。”

薛冰娇娇地鼓着腮帮子说:“我不去睡,被子里冷死人了。”

我暧昧地说:“不怕,我给你暖被窝。”

她听出了我的暧昧,羞涩地甜甜一笑。薛冰的这个羞涩,常常可以直接把我肢解。尽管我们已经形同夫妻,已经全部探知了男女的神秘,但她永远不变的羞涩,还是能够把我从低谷带上云端,让我情愿把自己跌得粉身碎骨,再无半点怨言。

46、过年分红

昨天一天我都陪在薛冰的身边,先是带她如我一样吃了一碗油辣子的面汤,接着就把她带到房里,自己先脱了外衣裤,穿着贴身的内衣趴在被窝里暖了半天,直到被窝里透出暖洋洋的气息,才呼唤着薛冰钻进被窝来,如小猫一样窝在我怀里,搂着我的背,幸福地微喘着鼻息,安静地睡了一下午。

傍晚盘小芹也回来了,她这个人精力旺盛,站在我的窗下大呼小叫,说晚上去她哪里吃饭。

我从被子里探出半个身子回应着她,怀里的薛冰醒了过来,懒洋洋地伸展了一下手脚,不经意把脚伸到了冰凉的被子外边,惊得把小小的身子缩了起来。我加大了一点搂抱的力度,让她更多地感觉到温暖,她展颜一笑,手就伸进我的内衣里,在我胸口慢慢地游动,轻轻地点击着我的胸乳,让我一阵心猿意马。

薛冰的这个举动在暗示着我,我们已经做了半年的夫妻,彼此之间已经完全熟知对方的需求和暗示。

我在她红扑扑的脸上亲了一口说:“老婆,你真好。”

她羞涩地把头埋进我的胸口,伸出舌头舔了一口,顿时让我激动起来,手就老实不安分地要进去扑捉她柔美坚挺的小白兔,摸索了一阵,退出手来,我说:“小芹叫我们去吃饭呢。”

薛冰唔了一声,伸出一条腿来,搭在我的身上。

我在她耳边悄悄说:“晚上,好吗?”

她不情愿地扭了一下身子,躺在我怀里半天没动静,良久,幽幽地说:“风,我感觉你好像不属于我一个人。”

我在她唇上亲了一口说:“别胡思乱想,我就是你一个人的,你也必须只属于我一个人。”

刚才燃烧起来的激情在她的话语中消落了许多,冬天**,伤身伤肝。我一个学中医的高中同学曾经告诫我说,男人,要懂得养身,比如**,秋天要养精,冬天要调精。节制房事,利人利己。

当时我就非常鄙夷他的告诫,**是如此美妙的事,难道还要分个节气?从此以后我就叫哪位同学叫“道士”,一个懂得养身,却有**而且能名正言顺享受的一个职业。道士与和尚,一个讲究往生轮回,一个讲究精神圆满,都是尘世中的人,却有着天壤之别的生活态度。做道士的,能够结婚,能够享受人生的极致之乐,而和尚,入了他的空门,就只能古佛青灯,任眼前千娇百媚,只当一副臭皮禳。

人做到和尚的地步,一个是看透了红尘,一个是悟透了本质。做一个无欲无求的人,精神不是分裂,就是变态。

我是不顾忌节气的禁令,更不相信“道士”的养生之道。男女间的**,其实就是一种养生!

我伸手帮她梳理了一下有些散乱的头发,在她洁白如玉的脖颈上亲了一口说:“宝贝老婆,天黑了,我们起来吃点东西。”

薛冰不情愿地唔了一声,不声不响地穿衣下地,赤着脚站在冰冷的空气里,任寒气裹着她娇嫩的脚踝,侵蚀着她如冰一样的肌肤。我的心一痛,跳下床把她抱在怀里,给她穿上袜子,说:“会感冒。”

她噘着嘴说:“我愿意。”

我被她突如其来的态度弄得云里雾里,心虚地问:“怎么啦?”

她看了我一眼,轻声地说:“我们就在家吃,好么?”

我笑着说:“连个锅灶都没有,我们做什么吃啊?”

薛冰堵着气说:“反正我不想去盘小芹店里去吃。”

我嘻嘻一笑说:“老婆,你想多了吧?她一个小孩子家家的,请我们吃饭,当然还要看我们的脸色。”

薛冰不解地看着我,我继续说:“她盘小芹的超市,我可是有股份的。去她哪里吃饭,其实就是在自己家里吃。吃我们自己的饭,心情一定要好。”

薛冰不相信地看着我说:“真的吗?你什么时候在她超市有股份了?”

我说:“你想想,她就在衡岳市干过一年多的营业员,哪里会有资金开超市?” 她若有所思地想了想,说:“说的也是。她是农古乡开的第一家超市,开业到现在,生意红火得很。我不是妒忌,一个小女孩子,这么小就干出这么大的事,我能不担心?”

我笑着问:“你担心什么?”

她又羞涩地一笑说:“我担心你。”她伸出手指在我额头上轻轻一点说:“不过,你敢乱来,我就叫你生不如死。”

她的话让我的背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都说女人毒,最毒妇人心呀。虽然薛冰明显是开玩笑的表情,但我不得不担心她玩笑背后的恐怖。

穿好衣服,我们相依着去了超市,盘树容带着老婆孩子憨笑着给我问好,她老婆在来了超市小饭店帮忙后,皮肤迅速回到如水少妇的光滑与弹性,原来水桶般的腰出落成娇俏的水蛇腰。山里女人只要滋润好,她的美丽都是天然来雕饰。

孩子们还是很拘谨,瞪着眼,嘴里塞着零食,都不说话,看着我和薛冰傻傻地笑。

过年了,孩子是需要派发红包。这个习惯我家尤其重视,不管家里经济如何拮据,大年夜我的枕头边,总会有个小小的红包,里面或许是五毛钱,或许是贰角。到现在,我快三十岁的人了,我的老爹老娘还是照样给我红包。我几次要拒绝,可他们说,只有我生孩子,自己能给孩子派红包了,他们才不会给我派红包。

刚过了小年,距大年还有五六天的时间,但我决定年要到衡岳市过,大年三十没时间给孩子们红包,因此我要现在发。

问盘小芹要了几个红包,每人派了十块钱。激动得盘树容的老婆差点要掉泪。

盘小芹的瞎眼老娘缩在火炉边,一块干净的厚厚的盖火布遮在她瘦弱的腿上,头发梳得纹丝不动,似乎打了发蜡般光洁。她的脸上一直浮着浅浅的慈祥的笑。听到我的声音,摸索着要我坐。

闲聊了几句,盘树容把饭桌准备好了,饭桌中间是盏瑶家的火锅,里面咕咚咕咚冒着香气,茶树菇炖老母鸡,天下绝美。

还没开吃,金凤和老公带着孩子进来,扑落沾在身上的雪花,跺跺脚笑着说:“又开始下啦。”

我朝门外一看,黑咕隆咚的夜犹如天上泼下来一碗墨,屋里的灯光如一柄锋利的剑,刺透苍穹,淡黄的灯光印在雪地里,给人一种淡淡的温暖。屋里灯光慢慢悠悠地铺洒在我们的身上,带着湿湿的感伤,如同婴儿稚嫩的四肢,无时无刻碰触着心底的脆弱,心底陡然升起一股思乡的愁绪来,于是眼角莫名其妙地湿润,终究忍不住流下来一汪清泪。

众人看我流泪,都住口不说话,小心翼翼地互相张望。

薛冰拍着我的后背说:“你怎么啦?”

我摇摇头,强作欢颜说:“没事,过年了。我想家。”

盘小芹嘴一撇说:“这里不是你的家啊?”

薛冰没理会盘小芹,安慰着我说:“天亮我们就回家。”

金凤忙打开酒瓶,热情地招呼大家做好。盘树容的老婆扭着腰夸张地说:“小芹啊,过年是要回家呢。我听古人说啊,有钱没钱,回家过年。小郁年轻,想家是肯定的啦。”

我调整一下情绪,笑着说:“不好意思啊。我是看到外面下这么大的雪,好多年没见过了。”

众人就附和着说,确实有好几年没看到这么大的雪了,而且还连续下,看样子这场雪要下到过年去。又说雪好,冻死了土里的害虫,看来明年会有一个好收成。

拉拉杂杂说了一会话,大家开始喝酒吃饭。赵金明把儿子抱在怀里,从碗里夹了一根茶树菇,放在嘴边吹了吹,又含进嘴里把菜的油腻和辣味吸干,再喂进雨儿的嘴里,满心欢喜地看着儿子吃。

我左边坐着薛冰,右边坐着小芹,小芹傍边是赵金明,瞎眼老娘不肯上桌,坐在一边听我们说话。

一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盘树容两口子起身收拾碗筷,等到桌子全部清理好了,盘小芹拿出一沓钱和一本账本,开始发工资。

盘树容两口子满心欢喜地拿着钱,说天亮了带一家人去县城,逛逛顺便再买点年货。他盘树容的孩子还没有一个去过县城,听说天明就会去,喜得几个孩子围着他一个劲叫爹。金凤也拿了工资,一甩手递给赵金明,她在家不管钱,赵金明做基金会主任,天天跟钱打交道,他来管放心。剩下两个超市小姑娘的工资,盘小芹用一个信封装好,等明早她们来上班再发。

领了工资,盘树容的心情特别好,要自己出钱从超市买瓶好酒,他要跟我和赵金明再喝。

盘小芹断然拒绝,说酒喝多伤身,何况我还有感冒在身。我也就顺水推舟,说改日再陪他喝。等到他们的工资都安排好了,盘小芹说:“郁大哥,现在我们来盘底清帐。”

盘底清帐我没一点兴趣,她的超市从筹备到开业,我几乎从来没参与过,唯一的就是超市的开办资金都是我支持的,当初我们也没说是借给她还是合伙,现在她请我清帐,看来是把我当作了合伙人。

薛冰一听盘底清帐,又看我半天没动静,以为我不好意思,就从盘小芹手里接过账本说:“我来吧。”

两个女人在计算器上按了半天,赵金明一家告辞要走了还没算好。盘树容家的孩子都去睡觉了,瞎眼老娘也被盘树容老婆扶去了休息,我坐在灯光的黑暗处,看两个女人窃窃私语,最后薛冰张大着嘴巴对我说:“真想不到,会赚这么多。”

说着把账本递给我看,我瞄了一眼,超市的收入就有三万多,收入更多的是小饭店,差不多十万块。这个数字在农古乡,足可以吓傻一个人。

盘小芹从挎包里拿出现金来,把钱分成两堆,笑微微地看着我说:“大堆的是你的,你是老板。小堆的是我的,我是经理。”

说着就把钱往我这边推。我笑笑没接,拿眼看薛冰。

薛冰迟疑了一下说:“小芹,你的分法我有意见。”

盘小芹吃了一惊,脸上浮上来一层褐色,立即从自己的那堆钱里拿出一些放到我这一堆来。她的动作让薛冰吓了一跳,问道:“小芹,你这是干嘛呢?”

小芹涩涩一笑说:“我确实拿多了。”

薛冰赶紧拦住她的手说:“死妹子,你误会我的意思了。郁风凭什么拿那么多?超市你才是老板,他最多算个合伙人。”

说着从我的这堆里扒拉出一些,死命要盘小芹收下。看着两个女人互相真诚地推辞,我的心里泛起来一阵甜蜜。女人,只有在钱的面前,才能看出她的真性情。

最后还是我做主,我拿了一万块钱说:“先把这些钱都收起来,会有大用。你们都听我的,小芹你今年也拿一万块,其他的全部存起来。”

她们呆呆地看着我,我说:“以后你们就会明白了。”

47、执拗的枚竹

带着薛冰,我们跟着郭伟一起回衡岳市。

郭伟把我们送到家门口,再也不肯进去坐一下,调转车头就走,走了几步路远,又把车停下来,探出头叫我。

我一路小跑过去,郭伟问我道:“准备什么时候回乡?”

我迟疑了一下说:“年初七回去吧,初八乡政府开新年团拜会,我去准备一下。”

他哦了一声说:“我大年初二回去,给乡里干部群众拜年。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去?”他征求着我的意见。

我感激地一笑说:“不麻烦郭书记了,现在我们农古乡通客车了,我还是坐车回去,耽误不了事。”

郭伟也就不再说什么了,缩回头,扬长而去。

我没有答应郭伟回乡,我是有安排的。趁着过年这几天,我得去拜访表舅何至书记,黄山部长,还跟黄奇善有个约定,春节期间我带薛冰,他带黄微微,我们一起去桂林玩两天。你郭伟是新书记,初二回去给乡干部拜年,是收获你自己的名声,我跟着去,就是一陪衬,四年没去过拜年,新书记来了,我就屁颠屁颠跟在后面,别人会说我抱大腿!

薛冰看我不高兴,问我:“怎么啦?阴着个脸。”

我嘟哝着说:“郭书记想要我初二陪他回乡下去。”

薛冰双手一拍,喜笑颜开地说:“好啊,初一的崽,初二的郎,初三初四女拜娘。刚好我们去给我娘拜年。”

我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逗着她说:“谁是郎啊?”

她的脸一红,继而把头拱进我的怀里,说:“猪是郎。”

说完嘻嘻一笑,甩开我的手,轻快地朝前跑,身后的雪地里留下一串杂乱的脚印。

还没进我家门,就看到我娘裹着围巾提着篮子出来,后边跟着奚枚竹,看到我们,都停住了脚,面面相觑了一会。还是薛冰先打破沉默,拉着我娘的手说:“大妈,这么冷的天,您要去哪里?”

我娘回过神来,笑呵呵地说:“都回来啦,好呀,今年过年热闹啊。”她拍了一下薛冰肩头的雪花,笑眯眯地说:“枚竹跟我去菜市场买年货,大雪天,菜贵着哪。”

枚竹看了我们一眼,面无表情地说:“快进屋去吧,外面冷。”

我和薛冰进门,看到我老爹坐在矮凳上捋鸡毛,脚边的铁桶里热气腾腾,三只已经断气的阉鸡在热水里静静地躺着,等着褪毛。

爹看到我们,脸上绽开无比开心的笑容,赶紧起身要给薛冰倒水。薛冰乖巧地从我爹腰间摘下围裙,套在自己身上,从铁桶里捞出鸡来,熟练地褪毛。

老爹还想阻止,我笑着说:“爹,让她显显能干嘛,小媳妇,就看过年的手段了。”

薛冰白我一眼说:“你也来,让大伯休息。”

我戏虐地说:“你叫什么?大伯?”

薛冰埋下头不理我,半天说了一句:“叫错了吗?”

老爹乐呵呵地说:“没错没错,你想叫啥就叫啥。”

薛冰一听我爹的鼓励,立马来劲了,撇着嘴说:“就是嘛,站什么山头唱什么歌。我会改口。”

我故作生气地说:“现在不改,你还有什么想法不成?”

老爹不明白我的意思,拿眼示意我住口,我笑笑,掏出烟来,给老爹点上。老爹吧嗒吸了一口后,把烟全部吸进了肚里,良久才吐出来,吧嗒着嘴说:“还是没劲,抽我自己的好。”

老爹抽旱烟,一种本地农民种出来,挂在屋檐下晾干的烟,直接拿刀切成丝,或用水烟筒,或直接用日历纸卷成喇叭筒,烟味冲劲大,吸到喉咙里,又苦又涩。初次吸旱烟,让人头重脚轻,此谓“醉烟”。

褪光了一只鸡的毛,薛冰装作毫不在意地问我爹:“爸,枚竹什么时候来家的呀?”

她有意改变了称呼,不显山不露水,显得清淡随意。

我老爹突然听到薛冰叫他爸,喜得双眼笑成了一条缝,从腰间掏出一个红包就往薛冰手里塞。薛冰手里还拿着一只光溜溜的鸡,狼狈地想推辞,老爹不由分说直接就塞进了她的口袋。

薛冰朝我扮个鬼脸,故意在鸡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说:“某人不听话就叫他吃鸡屁股。”

老爹找张凳子在薛冰对面坐下来,从薛冰手里接过褪了毛的鸡说:“枚竹啊,来了两天了。”

薛冰笑了一下说:“爸,她来我们家过年?”

老爹被她的一声声“爸”叫得心花怒放,听到薛冰这样一问,顿时语塞了起来,半天不好回答。

薛冰看我爹的样子,又自己解围说:“枚竹是我表妹,我还正想叫她一起来家过年呢。没想到她倒先来了。”

老爹惊奇地问:“枚竹是你表妹啊?我倒没听她说过。”

褪光了鸡毛,薛冰捋了捋衣袖,要去厨房给鸡开肠破肚,老爹嘱咐她道:“小薛呀,留一只鸡给郁风娘来搞,敬祖宗的鸡,不一样的剖法。”

薛冰回头一笑说:“爸,你放心,我乡下来的,懂呢。”

等到薛冰进了厨房,老爹拉着我进了我的房间,问道:“小子,你正式确定好了?”

我明白老爹的意思,我点点头说:“爹,我又不乱来的人,何况我是国家干部,作风是非常重要的事。”

“枚竹姑娘究竟是怎么回事?看样子不是你说的那样啊。”老爹忧心忡忡。

“没事。她就是一个小姑娘,原来在乡政府的公司里做事,公司移交后,她自己开了店。可能是跟小姨的关系好,又与小薛是表姐妹。真没什么事。”

“哪就好。”老爹佝偻着背,叮嘱我说:“做人一定要清白,千万不要浑。你还年轻,要走的路还很长,出不得差错。”

我点头,目送老爹出门。再回头看自己的小屋,床上铺着一条印有花草的棉被,显得淡雅宁静,床下一双女式拖鞋,显然是奚枚竹的物品。屋子里一股淡淡的香味,这种味道我从来没有过,薛冰身上的香味也不是这个味,看来,枚竹已经在我的小屋里住了几天了。

抽了一支烟,我想好了等下见到枚竹后该说什么话,心里就安静了许多,正要出去,薛冰裹着围裙,双手半举着进来,要我帮她系紧背后的围裙带子。看我呆坐着抽烟,兴高采烈地嚷:“郁风,你来帮我。”

我起身过去,帮她系好围裙,顺手在她屁股上摸了一把,她一阵娇羞,低声说:“流氓。”

我嘻嘻一笑道:“老公不流氓,你就守空房!要不要流氓?” 她脸一红,踢了我一脚说:“爸在,也不注意。”

老爹装作没听见,喜滋滋地对我们说:“我去接接你娘她们。”

还没出门,我娘和枚竹就提着大包小包进来了,门一打开,屋外的寒风就灌了进来。她们在门外踢踏着脚上的雪,满心欢喜地叫我接东西。

薛冰欢天喜地接了老娘手里的东西,看也没看枚竹一眼,径直往厨房走。我只好去接枚竹手里的东西,枚竹坚决不肯把东西给我,推扯了一下,她淡淡地说:“不重,我自己来。”

老娘骂我道:“风啊,你没看我们手都冻僵了呀,还站着不动?”

枚竹虚虚地一笑说:“大娘,我老板刚从乡下回来,坐了那么远路的车,让他休息吧。”

老娘骂道:“一个年轻大小伙子,坐点车算什么事。哪里会辛苦。”又看了一眼薛冰,对比着说:“你看人家薛老师,一样的坐车,还不是在忙前忙后。”

说着随薛冰进了厨房,拉着她的手出来,心痛地说:“你看看,手都冻红了。”

薛冰安慰着我老娘说:“妈,我没事。”

我老娘被她一句“妈”喊得心花怒放,盯着薛冰看了半天没回过神来。站在一边的枚竹笑微微的脸上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低下头走到一边去了。薛冰明显看到了枚竹的表情,她装作什么都没看到一样招呼着枚竹说:“竹妹子,你来帮我做饭啊。”

枚竹抬头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勾着头去换衣服。

屋里有两个年轻女人,而且都是心灵手巧的女人,我老娘的工作权利瞬间就被全部剥夺。她乐呵呵地去找了个盘子,装上水果糕点,放在桌子上,叫我和爹两个老爷们一边闲着去,自己像指挥官一样站在厨房门边指导着两个漂亮的女人做事。

一个家,两间房,五个人,在这个小小的屋檐下,融洽而欢乐。

可我,还是看出来里面的一些小小的罅隙。薛冰突然对我老爹老娘称呼的改口,枚竹表现出来的不自在,以及我老爹老娘无所适从的样子,我是看得清清楚楚。这个年,注定会过得不平静!

48、二次分红

吃过晚饭,收拾好东西,一家人围坐在地火炉上烤火,舒缓一天来的辛劳。

薛冰给每个人都泡好了一杯茶,又帮着我老娘端出来过年的糕点,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样子,忙进忙出,像一只花蝴蝶一样穿梭在我们中间。

一块盖火被铺在我们中间,把大家的下本身全部遮盖起来,我的对面是微闭着眼一脸舒泰的老爹,我老娘挨着他坐着,过来就是枚竹,薛冰坐在老爹的另一边,小心地把盖火被往上掖了掖,似乎怕冷风吹凉老爹的双腿。

突然安静下来,大家觉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互相看着对方,枚竹就扑哧一笑,说:“姐,你来给我们唱支歌吧。”

薛冰一愣,涨红了脸说:“电视里看别人唱呀,我唱得不好。”

起身去把电视打开,回转身来对枚竹说:“大过年,你是客,给我们唱一个嘛。”

枚竹不慌不忙地说:“你是音乐老师,专业水平,我哪里敢出丑?”

一看两个女人要斗嘴,我赶紧插句话说:“家里又没伴奏的,要唱歌,我们去卡拉OK唱。现在过年了,怕是都关门了吧。”

枚竹吃吃一笑说:“老板怕是在乡下呆久了吧?衡岳市的歌厅,是365天营业的,大年初一也开门。”

我自我解嘲地笑,说:“我现在就是乡下人,确实不知道城里的规矩了。”

突然感觉到一双小手握住了我的手,指尖在我的手背上掐了一把,侧眼看薛冰,她面无表情,似乎没有半点感觉,又看一眼枚竹,她低头一笑,我明白这双手是她的,想要抽出来,却被她握得紧紧的,丝毫没有松动的意思。

枚竹的这个举动打打出乎我的意料,这个我连手都没碰过的女子,此刻却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握住我的手,万一被发现,岂不是丢尽了脸?

我一语双关地说:“天气真冷啊,枚竹,你不回家过年了?”

我老娘是何等敏感的人啊,她一听我这话,就明白了我的意思,到底是大家闺秀出身的她,立即表态说:“这大雪的天,回她老家也不方便,又要开着店。你小姨前几天给我送了点带鱼,也说今年来我们家过年。说了枚竹的事,我想啊,添人添双筷子,就把枚竹叫来了。”

我环顾一下小小的家说:“人多热闹,过年就要热闹。只是家里太小了,站都站满了。”

我的话当然有含义,家里就两张床,除去老爹老娘的一张,我和薛冰、枚竹,怎么住?

老娘指着我房里的两床被子说:“风儿,你就在客厅里搭个铺,小薛和枚竹住你房里。”

我还想张嘴,老娘打个哈欠说:“我去睡了,累了一天,困啦。”说着摇醒了快要入定的老爹,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房,关紧了门。老娘见过太多的世面,此刻离开,就是要留一个空间给我们。

薛冰首先表示睡客厅太凉了,怕会把我冻感冒,又想不出一个好办法,急得直拿眼看我。

枚竹倒是稳坐泰山般不动声色,过了半响,她才开口说:“先不忙睡觉的事,我可以打车回店里住,反正也不远。现在我要跟老板算算账。姐,你如果困了,就先去睡。”

“算什么账?”薛冰还没从盘小芹的超市盘底算账里理出头绪来,现在又突然听到枚竹要算账,只能瞪着一双疑惑的大眼傻傻地看着我。

“我们店的帐啊,”枚竹说:“小姨已经算过一遍了,她和白灵姐已经把自己的红利拿走了,现在就剩下老板你了,你看看账目吧。”

说罢起身去了房里,过一会拿着两个账本和一个袋子出来。先把账本递给我,接着把袋子扯开,从里面掏出几沓钱来,放在盖火被上。

我迟疑了一下,说:“你的店我也有份?”

“怎么没你的份?店就是你的,小姨和白灵姐投了一点股份。我是帮你们三个打工的,不是老板。老板是你。”枚竹轻描淡写地说:“反正都是小姨安排好的,我也不是很清楚。”

我心里一紧,蒋伶俐,我的小姨,我不知道你背着我还做了些什么!难怪公司移交的时候你比谁都热心,比谁都放得开!

我就掏出电话,要给姨打。

薛冰从我手里抢过手机说:“什么时候啦?还给小姨电话,也不怕打扰人家休息?”

我笑着说:“蒋伶俐同志不会烦我的。”

电话拨通,姨在电话里问我:“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告诉她是中午,接着就听到她潮水般的骂声:“郁风,你个死没良心的东西,过年没半个电话,鬼影子都见不到一个。回来也不来看一下我,娶了媳妇忘了娘啊。”

我纠正她说:“你不是我娘。”

她厉声说:“我是你姨娘,就是你娘。”说完又呵呵地笑起来,安慰我说:“路上没事吧,回来就好。”

还没等我问枚竹的事,她先开口了,问我:“枚竹在家吗?”

我看一眼枚竹,她面无表情端坐着,仿佛刚才悄悄握我手的根本就不是她。我告诉小姨说,枚竹和薛冰都在家。

小姨的声音似乎兴奋了起来,紧张地问我:“薛冰来家里过年吗?”

我肯定地回答,小姨笑了,说了一句让我想死的话:“两个美女陪你过年,哈哈哈哈,你不是过年,是过难!”

小姨的话她们显然都听到了,枚竹的脸上浮起一层浅浅的笑,薛冰是一脸惊愕。

“结账了吧?”小姨问我说:“枚竹这姑娘,做生意不错,今后会有大发展。”

我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姨笑道:“你管他,你结好你的帐,看好你自己的股份。”

“谁搞的这事?”

“我,”小姨提高声调说:“怎么啦?”

“乱来。”我说,准备挂电话。

“等一下挂,”小姨似乎知道了我的举动,说了一句话:“告诉你三点啊,第一,我们的这家公司没有侵占你那个乡政府半毛钱财产;第二,这家公司你只占20%的股权;第三,我们这家公司现在是奚枚竹当家。你看着办吧。”

挂了电话,我对枚竹肃然起敬起来,这小女子,不声不响就搞了这样一家公司,我还以为是个小店,谁知道她背后还潜藏着更大的阴谋。最重要的是,我的股权20%的资金从哪里来?记得当初移交公司的时候,枚竹给过我一张20万的存折,那么这钱呢?

枚竹看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淡淡地说:“你的投资虽然不多,但它是原始股。原始股分红收益高,本来两万块的股本,现在是五万块了。”

薛冰惊得把眼睛瞪得老大,几乎是结巴着问:“这些钱,不犯法吧?”

枚竹白了表姐一眼说:“犯什么法啊?我们合法经营,合法赚钱。国家有政策支持,怕什么。”

我问:“公司挂靠哪家单位?”

枚竹笑道:“亏老板你还是国家干部,这些政策都不懂吗?现在私人办公司,还要挂靠?不要了,直接登记法人代表就行了。”

“你是法人代表?”

“嗯,”枚竹答应一声说:“小姨是干部,你也是干部,白灵姐自己注册了一家公司,只好叫我来当了。不过,我的股份是最少的,才15%。”她的脸上露出羞涩的笑容,把账本翻开说:“今年分红2万,全部经营内容都在账本里有,你自己看,我回去休息了。”

我想要拦阻,薛冰使了个眼色,我只好起身送她。

屋外寒风凛冽,屋檐下赫然可以看到冰柱。大雪过后,天气愈加寒冷起来,看来,这个冬天注定是个冰雪世界。冰冻起来的世界,犹如水晶一般纯洁,而在小小的屋檐下,我一个男人,半夜让一个女人独自行走,心就狠狠地痛了起来。

49、拜年

大年初一过了,枚竹一直没来我家,连小姨也没出现。两个人像突然消失了一样,一连几天,音讯全无。

大年初二的早上,接到郭伟电话,问我去不去乡政府,我断然拒绝。一边的薛冰满脸不高兴,嘟嚷着说初二这天是女婿去丈母娘家拜年的日子,我不去农古乡,就是没把她娘当做丈母娘。我懒得解释,一个人出门站在街边,跟来来往往的左邻右舍拜年。

吃过早饭,老娘叫我去小姨家拜年,轮规矩,应该是她先来,但小姨还没生孩子,她的辈分就比我大,我是应该要先去她家拜年。

门外的雪开始融化,本来一幅白山雪狗的图画突然就变得肮脏起来,融化的雪水顺着街面肆意流淌,夹着鞭炮的纸屑,残留的饭菜,煤球的黑暗。屋檐上的冰柱滴滴答答滴下水来,把原本丰满的身体慢慢消化成细水,直到跌落到地上,清脆地摔到地上,粉身碎骨。

融雪的日子天气更显得寒冷,来往的人都缩着脖子,双手插在衣兜里,鼻子里喷着团团热气,热情地跟我打招呼。

我们这条街,住的大多是走夫贩卒,也是这个城市最早的原住民。城市的高楼仿佛与他们有着遥远的距离,宽敞的大街也离他们的生活十万八千里。这条街的所有房屋都是凌乱的,搭建的小屋遍地都是。街上有一家中药铺子,还保留着过去的模样,不过现在的主人是国营企业。我老娘很少去中药铺子,这家中药铺子,其实就是我外婆的产业。我老娘在这个中药铺子里长到十六岁,等到我老爹他们部队打过来,我老娘已经是这条街上的美女,是中药铺子里的一道风景了。

年纪大的老人还戏称我叫“少爷”,说我是中药铺子的唯一男根,尽管我姓郁,已经与挂着“和庆堂”牌匾的中药铺子老板何元奎挨不着边,可我毕竟是他的外孙,身上还留着老何家的血。

老娘还在屋里叫我,薛冰裹着围巾出来,上下打量一下我说:“傻站着干嘛呢?妈要我们去小姨家拜年,你没听到?”

我把她的一缕头发捋到耳后说:“就去,反正没什么事,吃过中饭我们就回来。”

薛冰的眼光朝我身后瞟了一下,立即就欢快地越过我,向我身后跑过去。

我回头,就看到小姨和枚竹正从的士里下来,手里都提着拜年的大包小包。高声大气地叫我:“郁风,快过来帮忙拿东西。”

我还没去她家,小姨倒先来了,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在我的记忆里,从来都是我先去她家,然后她再跟着我一起回来。

“郁风啊,你小子别得意,我是来给你爹娘拜年,可不是给你拜年。”小姨笑眯眯地看着我们,爱怜地对薛冰说:“年过得好吧?”

薛冰抿嘴一笑说:“小姨,本来我想年前去你家玩,郁风老是不肯去。”

小姨就骂道:“他是个死没良心的东西,有了媳妇,哪里还会记得小姨。”

我嘿嘿地笑,小姨的话我不会见怪,她就是个口快的女人,不过,自从我有了薛冰后,我感觉我们之间的亲密无间状态不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客气和别扭。

老爹点了一挂鞭炮扔在屋外,炸起的残雪四下飞舞。

我家是个小院落,院子里种着一些蔬菜,夏天种辣椒丝瓜,冬天种萝卜白菜。我曾经想要在院子里种一些花草,遭到老爹的激烈反对,只好作罢。

院子是我外公家的一个老长工的家业,老长工祖祖辈辈跟着我外公家,唯一的儿子被抓了壮丁后,死在了武汉保卫战。恰好我外公一家被赶出中药铺子,后来又下放到农村,回来后没地方住,老长工就收留了曾经的老主人。再后来我外公他们去世,老长工的养老送终全部是我娘完成的,老长工闭眼的时候就把这个小院子送给了我娘。

我老爹在接手这个院子的时候做了一些改造,把原来的小偏屋都拆掉了,盖了如今的一栋两间住房,一间客厅的住宅,小院子还是继续保留,靠西边他盖了两间杂屋,堆放煤球和一些他预备今后做棺材的木材。

枚竹在进屋后除了跟老爹老娘拜年,再没多说一句话,安静地喝着茶,看我们说话。

我还在为枚竹年前偷偷握我手耿耿于怀,不知道这个小丫头片子心里究竟在想什么。现在看她平静的脸上没一丝的波澜,我的心里居然就不平静起来。

小姨大大咧咧把拜年的东西一一拿出来,指着其中的两条烟和一对酒说:“风儿,你今天去你表舅家拜年,这些东西我给你准备好了。”

我老娘立即赞同,老爹絮叨着说:“是要去给何至拜年,听说他老婆孩子没回来,他是一个人在这里过年。”

“没有听说,就是这个样子。老表哥他不想去张家湾,老表嫂不想来衡岳市,都独自过年,有意思吗?”小姨气愤地说:“我老表嫂真不应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嘛,嫁给了我老表哥,就不管他在哪里,跟着才对,怎么能扔下他一个人呢?”

老娘打断她的话说:“伶俐,你自己还是个小孩子,你懂什么啊?人家家事,你管得着?”

小姨神情无奈地说:“姐,不是我说你,你看你,表哥来衡岳市一年多了,你去看过他吗?”

老娘笑道:“他是做官的,我一个平头小百姓,又没什么事,找他做什么呢?”

“毕竟是亲戚啊。”

“我还不知道是亲戚?”老娘不高兴地说:“假如何至不是当官的,他一个人在衡岳市,你姐我就肯定会把他请来家里过年。”

“你呀,就是自己心里鬼多。他当官怎么啦?官总要人去做吧?你不做,他不做,谁来做官。他当官还有什么错?你家儿子现在不也在当官,怎么就没看你不管他?三天不见,就哭哭漓漓找我,以后不许来找我了。”小姨说着说着笑了起来。

老娘想要打她,她扭身扑到在我身上,张牙舞爪地说:“说到你心坎子上去了吧,恼羞成怒啦。”

说笑了一阵,小姨正色道:“郁风,你现在既然已经走了这条路,就一定要走好。农古乡哪地方不能是你一辈子的目标。现在什么年代,别人到处找关系找路子做官,你不能放着这个机会不要。”

我连忙点头。

小姨道:“做官需要人品、钱财、人脉。人品我们家风儿没话说,名牌大学毕业,能从最底层干起。钱财你不要管,盘小芹的超市,枚竹的公司,都是为你今后做的打算。人脉现摆在哪,市委常务副书记,万事俱备了,你连东风都不欠了。”

小姨的话让我突然明白过来两次分红的内幕,原来都是她在背后策划操纵。难怪盘小芹会突然回农古乡去开超市,奚枚竹会突然搞个公司出来。

我涅嚅着说:“我可没什么大计划。”

小姨指着全屋的人说:“都是自家人,没一个外人,我话就说得直接了啊。你个男子汉,有点出息好不好?什么没大计划,走稳走好路,就是大计划。你什么也不要管,今天就去你表舅家拜年。”

我尴尬地笑着说:“我对何书记不是很熟呢,就见过一次面。”

“我问你,他是不是把你带在身边吃饭喝酒了?”

我点头。

小姨指点我道:“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指点,何至书记在你们春山县哪几天,做过什么事,说过什么话,我都清楚。”

我惊讶得瞪大了眼,不相信地问:“你怎么知道?”

“你管我!”小姨白我一眼说:“亏你还混仕途,一点也不聪明。何至与你非亲非故的话,为什么要把你叫到县里吃饭?为什么要你陪着去烈士陵园?难道还要他亲口说你是他外甥?”

“哪又怎么样?”

“怎么样?我告诉你,现在你们春山的书记县长啊,都把你的底摸得一清二楚了,你就等着看吧。”

小姨的话让我心扑通扑通乱跳,我的这个小姨啊,真的不简单,她不做官,简直就是浪费!

我想到这里,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

小姨看我得意的笑容,知道我心里肯定在编排她,说:“想什么歪歪点子。没出息。”

薛冰和枚竹看着我们说话,脸上都是一层难以捉摸的微笑。

小姨拉了我一把说:“你到里屋去,我还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她不管不顾地拉着我进屋,反手把门关紧,一屁股坐在床上,指着旁边的椅子说:“坐下啊。”

我看她神神秘秘的样子,想笑。

小姨指了指门外,压低声音说:“外面的这几个女人,你怎么打算?”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说:“什么怎么打算?”

“郁风,我告诉你,男人最大的敌人就是女人。女人可以让男人飞黄腾达,也能让男人万复不劫。”

“跟我有什么关系?”

“有,而且很大。”小姨忧心忡忡地说:“你是当局者迷,看不出。枚竹也好,盘小芹也好,还是你现在的薛老师,几个女人都爱你,你看怎么办?”

我嬉笑道:“哪是好事啊。”、

“你是头猪啊。”小姨骂道:“你以为还是旧社会啊,男人可以讨个三妻四妾。你当官的人,生活作风非常重要,稍有不注意,你就永世不得翻身。”

我一惊,说:“哪怎么办?”

“依我看啊,这几个女人都不是你需要的女人,你需要是不仅仅是良家老婆,你需要一个在事业上能帮你的女人,明白吗?”小姨开导我说:“记住,不要忙于结婚,做男人的,有时候也不能随便把自己处理掉,只要事业有成,还怕没娇妻美妾。”

我笑道:“小姨,你还要我娶个妾啊。”

她伸手打了我一下说:“胡说八道啊你。”

我幽幽地说:“如果我有个像小姨一样的老婆,就好了。”

小姨抱着我的头,柔声说:“我是你小姨,我不能做你老婆,但我会帮你,谁叫你是我外甥呢。”

我心里一动,伸手抱住小姨的腰说:“有姨在,有世界。”

50、何书记的嘱托

何至书记住在市委家属大院,门口有武警站岗。

小姨坚决不让任何人陪我去,连薛冰也不让,惹得薛冰赌气不肯跟我说一句话,鼓着腮帮子回到屋里拉开被子盖住头。

武警很客气地阻止我继续前进的步伐。礼貌地把我邀请到一边站着。看着深邃的家属大院,我毫无办法。家属大院其实住的不到二十家,市委市政府,人大政协的领导,警备司令部的领导,原离休的老干部,就这么一些人,分散住在绿树掩映的大院里。每家都**成户,一家一栋三层小洋楼。像黄山部长这样级别的,还没有资格入住家属大院。

站了一会,我央求着站岗的武警说:“兄弟,我是去给何书记拜年呐。”

武警白我一眼,不搭理我。

我继续说:“我是他外甥呐。”我祭出这样的一道大旗,以为武警兄弟会网开一面,谁知道他鄙夷地看着我说:“叫孙子的都来了好多,谁知道是真是假。”

纠缠了半天,手里提着的东西勒得手发红了,我狠狠地要直接往里闯,刚走两步,背后传来武警拉动枪栓的声音,喝道:“再走就开枪了!”

我去你妈拉个巴子!大过年的,动刀动枪,多不吉利!老子偏不信你个小武警就敢开枪打我!一个市委大院,搞得跟中南海一样,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我的脚步没停,继续朝里走,接着就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一左一右跑上来两个小武警,夹住我就往回拖。

正闹得不可开交,一辆高级轿车驶过来,车窗放下去,露出一张洁白娇柔的小脸,喝住武警说:“还不快放手!”

武警听话地放开手,气咻咻地看着我说:“再硬闯就不客气了。”

我嘿嘿一笑说:“拜个年,还像个犯人一样,有意思吗?”

武警黑着脸说:“没意思。”

我笑着说:“没意思还不让我进去,我又不是坏人。”

武警一股怒气地说:“啰嗦什么,谁知道你是不是坏人。”

车窗里的小脸一笑,拉开车门下来,瞪着眼看着我说:“你不是坏人。是好人。你告诉我,你来给谁拜年啊?”

她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裙,一双红色高筒皮靴衬得她的腿修长而有弹性,上身一件真皮小袄,里面一件白色的圆顶毛衣,胸脯呼之欲出地高挺。头发披散着,用一块白色的丝巾扎住。气势显得高傲而冰冷,与周围寒冷的空气融合在一起,给人一种寒切入骨的感觉。

我瞧了一眼她,又瞧了一眼她身后的高级轿车,像这样的女人,来头肯定不少。

我说:“我来给何书记拜年。”

她笑眯眯地说道:“何书记是你什么人啊?”

她的笑与她表现出来的气势完全是两回事,我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何书记是我表舅。”

她哦了一声,扬手叫武警走,说:“你跟我上车,我送你去。”

我拒绝了她的好意,我说:“谢谢你,你告诉我他住哪里就好了,我自己去就行。”

她微微一笑说:“没事,你跟我去,不会卖了你啦。”

她的玩笑让我笑不起来,一个大男人,被一个小女子如此揶揄,不是件很爽的事。

“怎么?还不上去?”她自己钻进了小车,冲我招招手。

一上车,她递给我一张名片,自我介绍说:“陈萌,日报记者。”

我没有名片,只好自我介绍说:“我叫郁风。”

她轻轻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伸出手来说:“我知道你。”

我奇怪起来,我的朋友中没有一个做记者的,我的印象里也没跟记者打过交道,她怎么会知道我?“你认识我?”

“当然。”她将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曲线毕露的身子朝前微微一探,对司机说:“先送他去何书记家。”

小车如在水面滑过一样驶过林荫小道,停在一栋绿树掩映的小楼前,她指了指门口说:“到了,春节愉快!”

我还没来得及道谢,她的车已经消失在绿树里。

站在小楼的铁闸门前,我整理了一下呼吸,伸手摁响门铃。

门打开了,出来一个年轻的女人,腰间系着围裙,笑眯眯地问我:“你找谁啊?”

我说:“我来给表舅拜年。”

她迟疑了一下,打开门,示意我跟她走。

屋里一个年轻男人在看电视,看到我,赶紧起身,双手搓着,招呼我坐。还没坐稳,就听到楼上传来脚步声,跟着就听到何至的声音传来:“小梅啊,谁来了?”

年轻女人笑着说:“何书记,他说是你外甥。”

接着就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跟着楼梯口就出现了何至的身影。他满脸的络腮胡子里堆满了笑,笑着说:“我就知道会是你。不错,孺子可教。”

在客厅里坐下,何至问我:“你妈和你爸呢?怎么没一起来?”

我迟疑了一下说:“他们都老了,不方便出门。”

何至爽朗地一笑说:“也是,应该我去拜他们的年。”

回头冲年轻女人说:“小梅啊,今天辛苦你啊,多做几样好菜,我爷两喝几杯。叫你家小邓一起来喝。”

小梅忙摇着手拒绝,说过年书记能收留她老公在家,已经很感激了,哪里还敢陪书记喝酒。原来叫小梅的年轻人是何至家的保姆,刚才看电视的男人是她老公。

“我要谢谢你们两口子啊,陪着我这个老头子过年。”何至不容分说地说:“叫小邓帮你啊。”

小梅送上来两杯茶,甜甜地一笑说:“何书记,这位大哥是陈书记家的陈记者送来的。”

何至奇怪地看着我说:“你认识陈萌啊?”

我说:“不认识。”就把在门口武警不让进,我要硬闯,被陈萌看到再带进来的事说了一遍,何至听完,哈哈一笑说:“陈萌这姑娘,心比天高,这次会主动下车带你进来,可是破天荒的事。”

小梅在一边笑着说:“还不是看大哥长得帅呀。美女都喜欢帅哥嘛。”

我尴尬极了,小梅年纪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相貌很干净,浑圆的屁股包裹在紧身裤里,更显得风情万种。我暗暗掐了一把大腿,奶奶的,我现在的眼睛老是出卖我,只要看到女人,就一定是脸蛋、胸脯和屁股。难道我骨子里全部是龌龊的思想?

何至手一挥说:“还不去忙?瞎扯。”

等到小梅一走开,拍一下沙发说:“老陈家这个宝贝女儿啊,三十岁的人了,还没个男朋友。我老何的外甥一表人才,配她,还是足足有余的嘛。”说完自己先笑了。

何至的笑声里带着沧桑,我一听就听了出来。也难怪,一个厅局级高官,老婆孩子不在身边,一个人孤零零的过年,换谁,心情都不会好。

说了一阵闲话,何至问起小姨来,说没想到还有这样一个表妹,接着又问我薛冰的情况,说在农古乡看到过她,知道她是个音乐老师,放在乡中学教音乐,怕会埋没人才。

我趁机感叹说:“她在教育系统里,上面又没人照顾,只能呆在农古乡,教一辈子音乐了。”

何至沉吟了一下说:“这事不忙,你既然来了,我有件事要你去做,而且必须做好。”

我神情严肃表态说:“您说,书记。”

他纠正我的话说:“在家就叫我舅舅吧。衡岳市里,恐怕就只有你一个人叫我舅舅了。”

我的心里一阵感动,如果说一个人为了生计奔波在外,远离亲情可以理解,像他这么大的官员,为了一个亲情而失去另一个亲情,心里的痛苦不甚谁都能理解的。

我只好改口叫他:“舅舅。”

何至眉开眼笑地要给我红包,说我这个小辈给长辈拜年,做长辈的不给个红包,到哪里都说不过去。

接了红包,何至说:“春山县烈士陵园的情况我都知道了,我想要你啊,把陵园恢复起来,建一个国家级的教育基地。”

我踌躇了半响,说:“县里的工作,我怕是没权利插手。”

何至笑着说:“你的考虑是对的,在其位,谋其政。名不正,则言不顺。这件事,还在市委常委会上讨论过了,基本决定了下来。至于谁来负责,市委还在考虑当中。我今天给你说,也是让你有个思想准备,万一组织需要你,你就在第一时间要上手。”

我点头,心里如小鹿一样冲撞。如果我来负责烈士陵园的恢复重建,首先就要从农古乡离开,离开农古乡,春山县里我可是两眼一抹黑,除了黄奇善,我还能跟谁说话?

何况,烈士陵园的背后站着是关培山,一个在春山县做了两届的县委书记。他就是一颗地雷,谁去踩他,都可能会粉身碎骨,同归于尽!

饭菜准备好了,何至表舅叫上小梅的老公小邓一起入席,开了一瓶五粮液,酒香瞬间就盈满了屋子。

小邓是个建筑工人,家在隔壁市的农村,跟小梅生了两个孩子,都放在自己父母那里带。本来小梅过年要回家,她看到何书记一个人孤零零过年,不放心,就坚决要留下来陪何书记。何至拗不过她,就让她把儿女老公都叫来,但小梅死命不肯,最后只把老公小邓叫了来,也算是一对儿女陪何书记过年。

小梅是何书记亲自点的。当初市委机关事务管理局给领导家配保姆,何书记在秘书送来的资料中一眼就相中了她,究其原因,就因为小梅长着一双像他母亲一样的眼睛。

其实小梅在何书记家中,就是一个女儿的角色,撒娇、搞怪,样样俱有,就是对外,小梅也是以家人的身份参加各类活动。比如机关搞一些活动,都是小梅代表何书记出现。

按何至的说法,自己就当生了个女儿。平时也是以父亲的态度对待小梅,比如逼着小梅去参加电大学习,小梅如果不去,他就不认这个女儿,搞得小梅在很多时候忘记自己是谁,仿佛这个屋里的主人就是自己的父亲。

51、陈萌的闺蜜

小梅和老公送我出门,沿着小径,在斑驳的灯影里,朝大门走。

小邓话不多,一直跟在我们后面,偶尔提醒小梅注意脚下的减速带。路过陈书记家时,看到他家灯火通明,门口停着几辆高级轿车,与门口罗雀的表舅何至比,他家是高朋满座,群贤毕至。

书记家门口还有流动暗哨,这让我始料不及。一个市委书记,警卫措施搞得和中南海一样,也许这是国情,我想。

小梅轻声地说:“陈书记过年不在家,怎么还有那么多的人来?”

我问:“你怎么知道陈书记不在家?”

小梅笑道:“我跟他家的保姆都是事务局管的,我们每个月还要到事务局开个会。每天我们一起上街买菜,当然知道啦。”

我说:“要是搞情报工作,先搞定你们就行了。”

小梅嫣然一笑道:“其实,我们也有纪律的,一般不对外说这些。你不同啊,你是家人,没必要保密嘛。”

走了几步,又叮嘱我说:“有空就多来看看你舅舅吧。我发现何书记啊,孤独着呢。”

我点头答应,说:“小梅姐,我舅舅一家人都在张家湾市,他一个人在我们衡岳,是因为故土难离。人老了,思乡的感情我们很难体会。还得拜托你,多关心舅舅,有什么事,你可以直接给我打电话。”说完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告诉她。

走到大门口,执勤的武警看着我微笑了一下,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脯。

一辆车过来,车灯照得我们的眼睛张不开,小梅的老公嘟哝着道:“路灯那么亮,还开这么大的灯,欺侮人是吧。”

我笑笑,告辞他们夫妻,准备拦一辆的士回家。

小车在我面前停下来,如下午的镜头重演,这次里面探出来的是黄微微的头,惊讶地看着我说:“是郁风吗?”

我笑了,很肯定地说:“不是我还有谁?黄微微。”

她爽朗地笑着下车来,看着前面走着的小梅她们,迟疑地问:“他们是谁啊?”

我说:“领导的保姆。”

“你认识?”

“今天认识的。”

“怎么认识的?”

我洒然一笑说:“黄美女现在进公安局刑侦队了?”

黄微微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说:“好奇而已嘛。”

“你去哪?”我问,我知道她家不住市委家属大院,她们家我去过,是一个衡岳市有钱人和有权人住的地方。没有武警站岗,但守门的保安比武警更显得牛逼。

“你有事吗?”她问我,眼里一片希冀的目光。

“你有事?”我问,漠不关心。

“陈萌今晚在家开派对,来是都是她们报社的好朋友,就叫上了我。”

陈萌我认识,下午见过,但不熟。因此我不想趟浑水。

“她是我闺蜜来的,去吧。陈萌是陈书记千金,没架子的,放心。”黄微微还是热情地邀请我,殊不知下午没有陈萌,我连这个大门也进不去。

我故意装傻地问:“是市委陈书记?”

她肯定地点头,抬手看了一眼手表说:“去吧,她们报社的人,我认识的不多,没几个熟人,说不上话,我熟悉你,你陪我去吧。”

我还在犹豫,黄微微说:“陈书记夫妻都不在家,春节去中部省了。就陈萌在。”

武警显然认识黄微微,问也没问就让我们的车长驱直入。车过小梅他们身边,灯影里看到他们十指相扣,甜甜蜜蜜地一路私语,心里一荡,侧眼看开车的黄微微,顿觉眼前一朵娇艳的玫瑰花在盛开。

门一打开,陈萌很惊愕地看着站在黄微微背后的我,脸上接连变换了几种颜色,最后嫣然一笑,拉起黄微微的手说:“我就奇怪了,怎么久没来,原来遇到帅哥了啊。”

她不遮不掩的话差点把我闹得脸红。好在我习惯了农古乡的太阳,脸皮已经被农古的山水养得刀枪不入了。

“刚在门口遇到的,就带来了,我来给你介绍……。”

“郁风嘛,春山县农古乡干部,经常听你提起的人,不用介绍了,我们认识。”陈萌快言快语,拖着黄微微的手就往里走。

黄微微回头看我一眼,眼睛里一丝疑惑,我笑笑,算是回答。

客厅里坐着四五个人,看到我们进来,没一个人站起身打招呼,音箱里流淌出老柴的交响曲,他们都微闭着眼睛,手指在自己的腿上打着节奏,完全一副艺术人生的姿态。顿时我就觉得自己很卑微起来,在听交响乐的人面前,我就好像一个农民坐在金色大厅里听意大利歌剧。

陈萌给我倒来了一杯红酒,酒在杯子就像血一样晃荡着我的眼睛,我手足无措,开始后悔跟黄微微来了,在这群阳春白雪的人面前,我一个从乡下来的人,与他们格格不入,汗毛都张开了,虚汗冒出来,显得我狼狈无比。

陈萌似乎看出了状态,轻轻一笑说:“放松,都是朋友。”

我苦笑着,喝了一口酒,眼睛四下找黄微微。人在尴尬或者危险的时候,眼睛都喜欢寻找自己熟悉的身影。

黄微微进来后就不见人影,我找了一圈没看到,装作不在意的说:“我听不大懂交响乐。”

她淡然一笑说:“你是当年的师大高材生,文学与艺术是相通的,你说自己听不懂,是看不起我们,还是自负?”

我这话就咄咄逼人了,我心里一激动,脱口而出:“艺术和文学,都当不得饭吃。”

她歪着头看着我,轻蔑地说:“一个小小的乡干部,就好像心系天下一样,忧国忧民吗?”

我还想解释,就看到黄微微过来,轻声说:“你看你们两个,斗怎么嘴啊,多么高雅的氛围,被你们莽汉鲁妇一闹腾,就成菜市场了。”说完嘻嘻地笑着去挠陈萌的咯吱窝。陈萌歪了歪身子,憋着笑说:“小丫头,什么话到你嘴里都成了乌鸦嘴了。”

忽把头挨过来,在我耳边低声说:“别看他们一副享受的样子,有人昨天还是个农民呢。装模作样是给你这个外人看的。”

我实在是不明白这两个女人的举动,处在这么一群装逼的人中间,我的屁股底下就像垫着块针毡,坐立不安。

;一曲完毕,他们都睁开眼来,好像没看到我一样,互相碰杯喝酒。

我是个不甘寂寞的人,看不惯他们的这幅做派,就拿着酒杯去跟陈萌碰。他们就好像才发现我一样,都吃惊地看着我。

陈萌简单地介绍了一下我说:“郁风,我们的朋友。”她指着黄微微,笑道:“微微,要不你来隆重介绍?”

黄微微笑道:“我们来你家,是客。大过年的,陪你玩高雅,来就是隆重了,还要怎么介绍?”

报社的几个人就拿出名片递给我,我瞄了一眼,大都是主任记者的衔位。

我只好介绍自己说:“各位记者朋友,我是春山县的乡干部,不好意思打扰了你们。对不起啊。”

其中一个就叫了起来说:“春山县?不是还有个地方没通电通路吗?”

我微笑着说:“没错。就是我在的农古乡。不过,年前都通了。”

记者们就啧啧称赞起来,说自己都打算去农古乡采访报道,这么大的事,日报曾经批出个专版报道过,市委何书记亲自剪的彩。就指着其中一个戴着眼镜的瘦弱男人问:“不是你跟何书记去的么?”

瘦弱男人上下看我一眼说:“我怎么没在春山县见过你?”

我说:“我一个普通小乡干部,哪里能入你大记者的法眼。忽略我是英明的选择,成绩都是领导的,我们这些小干部,能干好活,就是对领导的交代。”

记者们一阵大笑,朝我竖起大拇指,说:“没有你们基层干部的辛苦工作,哪里会有领导的辉煌政绩。”

陈萌冷笑道:“看来领导的政绩都是基层干部的血汗啊。”

黄微微一看气氛不对了,赶紧出来圆场说:“大家来干什么的?玩高雅的艺术是不?政治这事,是政治家玩的,跟我们有什么相干?”又过去搂着陈萌的肩膀说:“他们男人,都以为自己是政治家,让他们讨论去,我才懒得管。”

陈萌道:“你不就是个干部吗?”

黄微微说:“我算什么干部,混着呗。我没你的才学,要不,我也玩艺术去了。”

陈萌被她一逗,笑道:“也只有你这个小丫头片子,没心没肺的,乱说话。” 音箱又响起来,这回流出来的是天鹅湖舞曲,一个记者过来邀请黄微微跳舞,她看我一眼,把手递到他的手里,在屋中央翩翩起舞起来。其中一个记者刚想过来请陈萌,陈萌把手里的杯子递到我手里,说:“我们也来跳一个?”

搂着她的纤腰,我们滑到一个角落,在耳鬓香粉的人中间,陈萌低声对我说:“微微这丫头,心事重。”

我不置可否地笑,她心事重跟我没半毛钱关系。我们就是萍水相逢的人,连朋友都算不上,最多就算是个曾经的同事,而且她是高我一头的同事。

52、部长千金相邀

黄微微执意要送我回家,一路上我们天南海北聊了一通。逮着个机会,我试探着黄奇善的计划,先是感叹现在过年,越来越没年味,人与人之间,感情越来越淡薄。即便是拜年,也是多了客套,少了亲情。

黄微微对我的感叹一直微微地笑着,并不反对,也不附和。她开车的样子很好看,眼睛专注地看着前方,侧面的轮廓如大理石般光洁,一缕柔发乖巧地遮盖着半边面庞。

我说:“奇善书记有个想法,这几天我们去桂林走走。”

她意外地哦了一声,问我:“你们俩去?”

我说:“奇善书记的意思,好像是你,还有我们乡中学的薛老师一起。”

“薛老师是男是女?”

“女老师。”

她又哦一声,不再问了,小心翼翼地在还残留着冰的街道上滑行。过了两个十字路口,她侧转脸问我怎么走。我指着这座城市灯光最暗淡的地方说:“还过三个十字路口就到了。”

她惊讶地说:“你住那里?”

我点头回答说:“是的,人,最不能选择的就是出身。每个人的出身都是天定的。人,最不能怨的也是出身,不管自己的父母是谁,只要是给你生命的人,就一定是人一生中需要用生命去承担的责任。”

她展颜一笑说:“好有哲理的话啊。郁风,你就不应该走仕途,应该去做学问。”

我谦虚地笑,说:“我这半桶水的水平,做小学老师还凑合,做学问,怕会辱没了学问。”

话题扯远了,我得想办法拉回来。所以我转口说:“听说桂林这个时候去啊,更能体会到自然的馈赠。”

“我就不去了。”黄微微终于表态:“昨天黄奇善来过我家,下午郭伟也来了,他也说了这事。”

“大年初一的,他们两个来,也不知道什么意思。搞得我妈一个劲问我。”黄微微轻轻一点刹车,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倾,赶紧拉住头顶上的拉手。

“他们都是基层干部,给领导拜年嘛。”我说。其实我心里把黄微微日了一遍,小娘们,你是装傻还是真傻,大年初一上你家,打着给领导拜年的幌子,行着接近你的机会。假如能做组织部长的乘龙快婿,老丈人会看着女婿永远没有进步?

“你怎么不去拜年?你也是基层干部,我爸也是你的领导呀。”黄微微抿着嘴笑着说:“你以为我不懂你们这些臭男人的心思啊。”

我故意把衣袖伸到鼻子边闻闻,装作无限无辜的样子说:“不臭啊。”

她格格一笑,伸手要打我。此刻,她身上的天真无邪才表露出来,这小娘们,确实是心底无私。

“这样吧,明天你来我们家。我妈问起过你,我答应过她,一定让你去家里坐坐。”她热情地发出邀请,让我一下转不过弯来。

“怎么?不想去?”她松了油门,汽车像在水面上滑行一样慢慢挪动。

“好。”我当机立断答应。不是因为她是美女,而是因为她爸是组织部长,我宁可得罪一尊菩萨,不可失去亲近一位领导的机会。上次去她家,没见着黄山部长,尽管黄部长也到农古乡剪彩了,可我一直没有机会跟他说过一句话。

“哪就这样说定了啊。”她兴高采烈起来,加大了油门,汽车在马路上滑了一下,轮子响起尖利的摩擦声。

“郁风,你今天是去何书记家吧?”她问我,不动声色。

我没回答她的问话,指点着她把车拐进去我家的小街。我家在一条小街上,几盏稀疏的路灯,发出淡黄的光芒,沿街是高低差错的房子,挂着大小不一的招牌。这是个被城市遗忘的角落,居住着这个城市的原始住民。鱼龙混杂,走夫贩卒,卖浆者流,因为历史的原因,没有开发商敢来接手这块烫手的山芋。在城市日新月异变化的今天,它依旧保持着几十年的面貌,不急不缓地踱着方步,就好像千年书斋里的老先生,捧一卷黄纸,于昏暗的灯下,雕琢着岁月的时光。

每一个城市都有自己的硬伤!比如我家的这条街,就是衡岳市的硬伤。它像一条难看的刀疤一样,横卧在城市的脸上,不能掩藏,更不能抹掉。

车到小街口,我要黄微微停下让我下车。里面的路很逼仄,掉头不方便,也没有一条可以贯通过去的路。

我拉开车门,一脚踏在坚实的土地上,大地的寒气就穿透我的脚板,直扑我的胸口。我裹了裹大衣,扬手叫她回家。

黄微微没动,打亮车灯示意我先走。

我拍了拍她的车窗说:“天气太冷了,你回去吧。谢谢你送我。”

黄微微歪着头笑着说:“感谢我?”

我点头称是。

她爬过来打开车门说:“感谢我就陪我说说话吧。”

我只好再坐上去,车里开着暖气,很温暖。

“很晚了。”我说:“你该回去休息了。”

“我不。”她明显的撒娇语气,让我一下子适应不过来。

“你跟我说说,陈萌怎么样?”

她无头无脑的一句话,让我如坠五里云外。我张口结舌,不知如何回答。

“我认识她不到五个小时。”我强调着说:“一个市委书记的千金,是这个城市最幸福的人。她怎么样,你们是闺蜜,还要问我?”

“我们是闺蜜不错。”黄微微沉静地说:“我刚来衡岳市就认识她了,哪时候她爸还是个市政府的副市长,我从春山县来,也算是个农村丫头。当时全部是陈萌罩着我。不管在学校还是哪里。她比我高两个年级,我来的那年她毕业,后来她去外地读大学,我们一直没断过联系。

毕业后,陈书记要她从政,她是打死也不肯,非要做记者。父女俩吵得很厉害。她就来我们家住,住了两个月,陈书记终究没拗过她。”

她叹口气说:“陈萌比我有个性,不愿意的事就坚决不做。不像我,其实,我就想做个老师。”

我实在是找不出一个合理的安慰理由。黄微微与我,并不是十分熟悉的朋友。

“她今天带你进市委大院,确实出乎我的意料。”她淡然地微笑着说:“依她的性格,就是天王老子来,也不见得会下车问你话。当然,她作为一个记者,古道热肠是必须的品质,其实照我看,她就适合写一点文章,做个作家是最不错的选择。”

黄微微不断给她自己和陈萌定位,跟我八竿子也打不到边。

;我茫然地说:“我理解你的想法,也支持你的想法。”

她的嘴一撇,说:“官话连篇。没意思。我回去了。”

我只好又下车,看着阴晴不定的女人,迟疑了半响,说:“明天我是上午去,还是下午去?”

“随便。反正不是我想你去。”

说完调转车头,绝尘而去。

看着她车的尾灯像眨巴着的眼睛走远了,我跺跺脚,沿着小街朝家里走去。

53、爱上一个人好难

黄微微一家人对我的到来表示了盛况空前的欢迎。老保姆从开门迎我进去,到给我端上茶水,嘴里一直在喋喋不休地赞扬着黄微微,仿佛黄微微是自己的女儿,做母亲的,都会在客人面前无限放大女儿的优点。

黄山部长居然在家,对我的到来并没有显出太多的不一样,依旧在自己的书房里,连面也不出来露一下。陈雅致副局长倒是一身居家打扮,腰上系着一块围裙,指挥着老保姆仔细清洗池子里的海鲜。

这样的人家,什么都不缺。所以我只是带来农古乡的茶油和一包干野山菌。黄山部长一家出身春山县,情有独钟春山的土特产。这是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的。也许是对春山的怀念,也许根子里还有春山的味道,茶油和野山菌,在他们家,算是珍馐一类的食材。

黄微微对我的到来不喜不忧的样子,但我看到她的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我就知道她其实是盼望着我来。

在茶几看了看,没发现有烟灰缸,我本来伸到口袋里的手缩了回来。这个轻微的举动还是被黄微微看到了,她眉头一挑,说:“跟我来。”带着我就上了楼。

身后陈雅致喊道:“微微,你们去哪?”

黄微微回头冲她妈一笑,扮个鬼脸说:“有事,等下下来。”

陈雅致叹口气说:“鬼丫头,客人刚来,凳还没坐热。”

黄微微没理会她妈的话,拉着我跑上了顶楼。

黄山部长家也是一栋三层小楼,与市委家属大院比,这里的小楼显得更新,更西式化。市委家属大院是七十年代的建筑,而黄山部长家,显然就是九十年代的建筑。单从楼房的结构和装饰就能看出来。家属大院的楼房沉静,这里的楼房浮华。

楼顶种着花草,尽管是冰天雪地,还是能看到皑皑白雪中的一点红,一抹绿。一个玻璃小房子摆着几盆花,开得姹紫嫣红,一株月月桂,居然开满了黄星的小花,一股幽香扑鼻而来,直觉心里舒畅了许多。中间四张石凳,围着一张圆石桌,上面铺满着尚未融化的雪,雪面上写着一行字,依稀可以看出是“爱一个人好难。”后面一连串的感叹号,从字面上看,显然出自黄微微的手。

“抽吧。这里空气好,没事。”黄微微淡淡一笑,叮嘱我说:“我妈不许吸烟,反感吸烟的男人。我爸也不吸烟,所以我们家没烟灰缸。”

“你怎么知道我想抽烟?”我问。

黄微微从一根树枝上小心翼翼地抓起一把雪,在手里团了团,捏成一个小小的雪球,瞄着玻璃房子扔过去,雪球在玻璃上炸开,纷纷扬扬地飘下来,落在地上,瞬间融化不见。

“你不抽吗?不抽我们下去吧。外面冷。”她缩了缩脖子,似乎很冷的样子。她穿得很少,一件紧身内衣几乎是贴在她曲线玲珑的身上,女人的高傲嚣张地挺拔,诱惑着男人心里坚守的防线。外面一件质地很好的齐膝风衣,腰间随意地系着带子,脚下一双棉毛拖鞋,光着脚丫子,露出美丽的脚踝,足踝处一根红线,系着一个小小的金色铃铛,足动铃响,清脆悦耳。

这是一幅悦目的女人风景,这道风景本应是居家女人展示给丈夫看的风景。而黄微微,这些风景在向我尽情地展示,我的心里一阵纠结,女人,你总是让男人无可适从!

“以后要抽烟,就来这里抽。”她说:“家里闻不得烟味。尤其是我妈,闻到烟味就头晕。”

我笑笑,掏出烟来,抽出一支示威一样递给她说:“你抽一支不?”

她迟疑了一下,接过去,含在嘴里,等着我给她点火。

她笨拙的样子让我想笑,忍了忍,伸手从她嘴里把烟抽出来,我说:“你还真敢抽啊。”

她又伸手从我手里夺过去,再次含在嘴里,命令我点火。吸了一口,呛得她咳嗽起来,微微抖动着双肩。本来白皙如玉的面庞浮起来一层红晕。

“有什么了不得的呀。”她看我幸灾乐祸的样子,轻描淡写地说:“我读大学的时候,就抽过。”

两支烟同时不停地冒着青烟,烟雾缭绕着身边的花花草草。黄微微显然不会吸烟,她的烟从口里吸进去,又从口腔里吐出来。不像我,我是把烟吸进去后,让烟在五脏六腑溜一圈,再从鼻子里出来。吸烟水平高低,立马可判。

一支烟抽完,她把鼻子凑过来,在我身上嗅了嗅,自言自语地说:“嗯,没烟味。”

她的举动让我紧张了一下,如果如她所说,陈雅致反感吸烟的男人,哪我,就是她最反感的人啊。一个被女主人反感的客人,能坐立安稳?

“下去吧。”黄微微说:“好像我妈找你有事。”

“什么事?”

“不知道。我昨晚回来跟她说起过你,说你今天会来家里。”

“你怎么肯定我今天会来?”

“你敢不来。”她突然柳眉倒竖,瞪着我说:“你敢不来,我就去你们农古乡。”

“这跟农古乡有什么关系?”我大惑不解。

“我说有关系就是有关系。怕我去?”她反问我,脸上浮起难以捉摸的神色。

“不怕!”我说:“欢迎还来不及呢。再说,郭书记在乡里,你去农古乡玩,完全是名正言顺啊。”

“你胡说些什么啊?”她佯怒起来:“我去玩跟郭伟有什么关系。去看你不行啊?”

我笑笑说:“我有什么好看的。永远的一个小干部,上不得台面。”

“我就喜欢小干部。”她背转身,吃吃地笑起来,羞涩地低着头,扔下我下楼去了。

我好像被雷劈了一样,支愣着头发呆在原地,动也动不了。

“还不下来?”黄微微探出头来喊我,眼神却再也不敢看我,躲闪着我的眼光,“想把自己冻成冰棍是吧?”

我理了理心情,随着她下楼顶,在楼梯口,看到秃顶的黄山部长仰靠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份报纸,认真地看。

我战战兢兢过去,低声给黄部长问好:“黄部长,您好。我是春山县农古乡的党委委员,郁风。”我在我介绍,在领导面前,把自己打扮得乖一些,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来啦。”黄部长头也没抬说:“坐吧。”

我在他对面坐下来,黄微微挨着我在旁边坐下,从盘子里拿起一个橘子,剥开递给我。

黄山部长的眼光从报纸上方射过来,不经意似的看我一眼,说:“去过你舅舅家了?”

我点头,捏着橘子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黄微微从我手里接过橘子,掰开一瓣塞进自己嘴里,夸张地说:“好甜啊。”问她爸说:“爸,你吃一瓣吧。”

黄部长还想推辞,黄微微却不由分说扑过去,扒在她爸的肩头上,硬生生地给黄部长塞了一瓣橘子。

黄部长皱着眉头,嘴里含着橘子,爱怜地说:“你呀,还长不大。”

黄微微把头靠在她爸的身上撒娇说:“我就是长不大。都说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我觉得你上辈子就是我爸,哪里有情人半点的样子啊。”

黄部长拍了拍女儿的头说:“傻丫头,爸就是你的保护神,上辈子是,这辈子也是,下辈子还是。”

他突然蹙起鼻子,故意使劲闻了闻,说:“你去看看你妈,今天准备了些什么好吃的。来客人了,不能怠慢我们微微的客人啊。”

支走了女儿,黄部长放下报纸,直勾勾地盯着我说:“大年初一小郭来,小黄来,不见微微像今天一样的高兴。今天初三了,你才来。”

我低声道:“黄部长,本来我打算初一也来,但怕打扰您休息。毕竟,衡岳市过年,拜年有讲究。”

他赞许地点头,说:“年轻人,想法很周到细致啊。”

我继续说:“作为一个乡干部,又没作出什么成绩来,给领导拜年就是给领导添堵,还不如先好好工作,拿出成绩再向领导汇报。”

“小郁啊,有些事,不要事事都往工作上扯。过年嘛,就是亲戚朋友间热乎热乎。忙了一年了,总得有个时间让人缓解压力,也就是联系亲情友情的事,要轻松,放开自己,工作与生活,一张一弛的事,把握好,才会好。”

黄部长的这番话几乎全部是家长里短,看不出半点组织部长的官话。

他冲厨房里喊道:“雅致啊,你出来一下。”

陈雅致局长边走边解下围裙,问道:“老黄,有事吗?”

“你去我书房,把那瓶十五年的茅台拿出来。”

陈雅致局长看了看我,笑眯眯地去了。

黄部长转头对我说:“小郁啊,今天我们爷俩喝一喝这酒。”

我受宠若惊地站起来,感激地说:“部长,这么贵重的酒,我还是第一次喝。我怕喝了以后会放不下呢。”

“放不下就常回来喝呀,你怕我爸没酒给你喝啊。贪杯!”黄微微换了一身衣服,挨着我坐下,白了我一眼说。

54、陈雅致局长的暗示

一桌子丰盛的酒菜,让我惶惶不安。

陈雅致指着几道海鲜说:“我自己做的,也不知道地道不地道,凑合着吃啊。”

黄微微拿起筷子夹了一只虾,放在眼前端详半天,嘻嘻笑着说:“妈,我看啊,你的手艺比江洋海鲜的大厨还要高,单看颜色和香味,就不是一个档次的嘛。”

黄山部长的兴致也空前高涨,矜持地扫了一眼桌子说:“雅致啊,要吃到你亲自做的菜,现在是件很难的事嘛。难得你今天亲自下厨,来来来,微微,给你妈倒上一杯,我们犒劳犒劳她。”

陈雅致倒是不关心他们父女的调侃,转而招呼我说:“来,小郁,你尝尝阿姨的手艺。”

登堂入室部长家,受到这么热烈的欢迎,我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满桌子的菜,机械地微笑。

十五年的茅台一打开,满屋子顿时盈满了醇厚的酒香。淡黄色的酒在透明的玻璃酒杯里如薄暮的云,隐隐约约,似乎一幅山水画在眼前展开。

四个人四边分坐,老保姆坚持不肯上桌吃饭,说不能坏了规矩,自己一个人在厨房吃。我看着老保姆已经佝偻的背,看着她满头黑发中泛出来的一层银白,想起我自己的老娘,心里一酸,差点就要掉出泪来。

黄微微关注着我的举动,她的脚在桌子底下轻轻碰了我一下,向我使个眼色,端起酒杯说:“爸妈,感谢你们带着我走路,感谢你们让我快乐的生活。这杯酒,祝爸妈永远年轻,幸福快乐。”

我酒杯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拿就是跟黄微微说的祝酒词一样,可我一个外人,感谢她爸妈干嘛?不拿,又没办法应付黄微微的眼色,想了想,还是拿起杯子,说我自己的话:“黄部长,陈局长,感谢您对我的关心,今后我将一定更加努力工作,回报组织对我的培养。”

话一说出来,我自己都差点要吐。

黄部长夫妇笑吟吟地看着我们,点头说:“你们年轻人,路还很长,需要一步一步走。”

我不知道这句话背后的潜台词是什么,但我分明感觉到他们没把我当作外人。如果说,一个家庭能接受一个外人同桌吃饭,首先表明就是接纳,并且有继续发展下去的可能。我就是个外人,一个不能再外的人,与他们家人和一个人都没有过多的交往,仅仅与黄微微在一个县搞过社教,而且这个社教工作,至今我都不明白做了些什么。

喝了几杯酒,大家的心情都很好。陈雅致一直在劝我吃菜,满眉目的慈祥和爱护。惹得黄微微妒忌不满了,嚷道:“妈呀,你看你,给郁风夹那么多的菜,就不给我夹,胳膊向外拐呀。”

陈雅致含笑说道:“人家是客,你是主人。你自己的朋友,妈帮你照顾,你不来感谢我,还叫屈,真是不识好心人嘛。”

黄微微嗔怪道:“郁风,你看我妈偏心不?”

我笑着说:“陈局长是关心我这个小辈。”

陈雅致看了我一眼说:“小郁呀,你以后就叫阿姨吧。别局长长局长短的,在家里,随便点好。别叫生分了。”

我连忙诺诺答应,改口说:“阿姨。”

她高兴地答应一声,对我说:“小郁啊,你看啊,阿姨过完年后,准备上班去,你的意见呢?”

我一下子蒙了,陈局长你上班不上班关我屁事。你一个交通局副局长,位高权重,我小干部一个,而且还是上不得台面的乡干部,能给你什么意见?

她盯着我的眼睛等我回答,我看一眼黄微微,她故意把眼睛转向一边装作没听见。我又看一眼黄部长,他沉静的面容丝毫看不出半点态度。

我只好说:“阿姨,您上班是好事。不过,黄部长更需要你的照顾啊。”

“老黄还不需要我照顾。”陈雅致显得很随意地说:“年后高速公路的工程要上马,局里的意思,由我来负责这趟子事。我本来是要推辞的,这么大年纪了,就做点轻松点的事吧。但市委的意见也是要我来担起这个责任。你看,这事如何处理比较好。”

我没敢回答,等着她继续说。

“既然领导信任我,作为党的干部,我不能推卸,是吧。我跟老黄也商量了,年后正式出任高速公路建设指挥部指挥长。”她给自己的话做了个结尾,最后像是无意地说:“高速公路要过你们春山县。”

我心里一动,立刻想起郭伟说要迁址乡政府的事,难道他早就知道了这件事?过去我还在想,郭伟迁址乡政府,不说人力耗费巨大,财力从何而来,如今终于明白了郭伟的宏伟蓝图,原来希望都在高速公路建设上。

陈雅致的这番话我不知道是不是有意识说的,在我看来,她没必要在我面前说起这些事。难道她有什么打算吗?

果然,陈雅致停顿了一下问我:“小郁啊,有不有什么亲戚朋友做工程的呀?”

我的脑子里迅速转了几个圈子,翻了一遍,没找出一个人来,除了小姨,我还想不出谁能做工程。

我摇头说:“没有。”

陈雅致微微一笑说:“也是,能做高速公路建设的公司,都是有资质的公司。不过,现在有很多公司搞挂靠,做得也很不错。”

黄山部长轻轻咳了一声,陈雅致就立即停口不说了,拿着筷子指着菜说:“来,小郁,多吃点。年轻人,吃得才做得。”

我想笑,吃得才能做得,我邪恶地看了一眼曲线玲珑的黄微微,确实,做得才是男人!像黄微微这样的美人,要脸面有脸面,要身段有身段,与山里的薛冰相比,一朵是月季,一朵是牡丹了。月季清雅淡丽,牡丹富贵奢华。

黄微微似乎看出了我的眼色,扭捏地动了一下身子,桌子底下的脚漫不经心地踩在我的脚上,突然使劲地一踩,痛得我差点裂开嘴来。

陈雅致不明白地看着我,我忙着掩饰说:“这醋,好酸哦。”

陈雅致笑笑说:“正宗的江苏白醋,吃海鲜,蘸点醋,既能杀菌,又添口感。”

黄部长放下筷子起身离开,走到楼梯口回头叮嘱黄微微说:“微微,这几天你也去何伯伯他们家拜个年,别让人说我们家没家教。”

黄微微为难地看着她妈,陈雅致指点着说:“请小郁陪你去就好了。看着我干什么,这么大的人了,还要我们操心?”

黄微微就转头问我说:“郁风,你带我去不?”

我笑着说:“昨天我才给舅舅拜年回来,还没出节,又去,是拜幼年(拜年期间不能去两次,湘中地区的传统)啊。”

陈雅致道:“没那么多讲究。新时代了,还像过去一样,老规矩就应该要破一破。”

我只好说:“我舅舅家就他一个人,我舅妈和表弟他们都没回家。”

“哦,是吗?”黄部长夫妇同时露出很惊讶的表情,黄部长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老何怎么搞的,全中国都在团圆,他倒孤家寡人。”挥挥手对我和黄微微说:“你们作为小辈,在这个时候更要多关心长辈的生活。这样吧,明天从我这里带一幅字去,何书记喜欢书法,让他欣赏欣赏一下。”

陈雅致说:“去了给你何伯伯说说,改天请来家里坐坐。何书记一个人,我们就给他家庭的温暖嘛。”说完自己先笑了,嘱咐我们说:“好好陪何书记说说话。他一辈子在北方生活,很难适应我们南方。”

黄部长手里端着茶杯上楼去了,门在他背后关上,到我离开也没再打开过。

“明天我去你家接你。”黄微微说,拿着餐巾纸走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呼唤老保姆:“邓姨,给我拿块热毛巾来。”

她把双腿曲起半跪在长沙发上,长发下露出白晃晃的脖颈。喝了几杯酒的她,白皙的面庞浮现一层娇柔的玫瑰红,仿佛早晨天边的一抹彩霞,风情万种。

55、我的花论

小姨来电话,请我们一家去吃年饭。老娘首先表示不去,说家里拉拉杂杂一大堆事,没她不行,又说按规矩讲,拜年是青年人的事,老人家就应该守在家里等待客人上门,怕万一有亲戚来,碰到一个闭门羹,心里会骂人。

老娘不去,老爹自然也不去。剩下我和薛冰,提着老娘准备好的拜年礼,去了小姨家。

小姨在厨房忙得满头是汗,我的姨父居然也回了家,坐在沙发上看报纸,对我们的到来,起身表示了热烈的欢迎。枚竹早就到了,帮着小姨在择菜,薛冰一看,也就捋着袖子要帮忙。

小姨阻止了薛冰的行为,说她是第一次来家里,是贵客,只要坐着就好。薛冰坚决不肯,说自己没有那么娇生惯养,并举例说这几天在我家,一日三餐都是她在安排,没见着老人家不高兴。

三个女人在厨房忙活,我们两个男人就只好在客厅喝茶聊天。

姨父昨晚回来,并不是探亲假。

我好奇地问:“出差?”

姨父笑笑说:“也不是出差,回来看看,准备找个单位了。”

我大为惊讶,像姨父这样的人,应该就是个职业军人,为什么还想着要转业,部队跟地方比,我还是觉得部队好。

姨父到底是军人出身的人,坐在沙发上也是腰板笔挺。这让我很是羡慕!我曾经给自己立下过规矩,坐如钟,站如松。事实上我坐如钟的姿势一般不会保持三分钟,那种姿势太辛苦,坐久了会觉得脚脖子抽筋。而站如松的姿势,更是让人感觉如上刑一般。我在大学曾经接受过军训,最后却没有参加会操,我找了个借口把自己归属到看台上的看客,如校领导一般给我的同学鼓掌打气。

其实,我一直很仰慕军人!就好比我曾经听说小姨找了个军官做丈夫,在我老娘不置可否的时候,我却是极力赞成。按理说,我们家算是个军人家庭,我老爹当了一辈子的兵,打过大大小小很多仗,从把国民党赶到台湾,到深山里去剿匪,每一次战役都会看到身边要倒下很多战友,但我老爹到现在,也从来不对所有的战斗作任何评价,只是耿耿于怀没有与日本兵正面交锋过。说自己当的是糊涂兵,打了一辈子窝里斗的仗,不值得回忆和张狂。

姨父张营长贵为正营级干部,虽是舟桥部队,却也管着上百号人马,从当兵到现在,没拿过几回枪,都是与机械工程打交道,多年下来,积累了很多丰富的经验,修个路,架个桥,是小菜一碟。部队里营级干部算是个不小的官,但回到地方来,最多与乡镇平级,实际套级安排,还只能做个乡政府的副乡长一类的干部,假如要到县局级单位里去,最多就做个科长,而且还不会是正级。

我说:“姨父准备去哪个单位?”

姨父说:“刚回来,还没想好。”

聊了一阵,饭菜上桌,三个女人也都洗手入席。

小姨掩饰不住丈夫回来的滋润,挨着姨父嚷着要喝酒。说大过年的,一家人团聚,没喝个几杯,不成席。

小姨的建议得到了枚竹的响应。她率先表示要给姨父接风洗尘,说明天由她做东,一起去林隐酒楼吃饭。

我表示说明天可能参加不了,话音未落,她们几个就都把眼光对着我,探询地问:“有事?”

我就说明天要去表舅家,但我隐瞒了黄微微要一起去的事。

小姨一听,当即说明天一起去,刚好让姨父去认识一下表哥。姨父要转业的事一定跟小姨说过,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小姨必须紧紧把握,男人要转业,对她来说是天大的喜事,从此就可以结束夜夜空房的历史记录。

小姨这样年龄的女人,本来就如狼似虎,怎么会让一头要进羊圈的羊掉头而去!

姨父的神情显得很落寞,我知道他心里还是舍不得一身国防绿。男人从军,都想一辈子做职业军人,特别像我姨父这样在地方毫无根基的人,部队才是他最好的归宿。

姨父突然要转业,肯定不是他本意,也不是小姨的安排,这点我在喝过几杯酒后得出了结论。

小姨笑眯眯地看着我说:“小风,你姨父转业,还得感谢你。”

我一头的雾水,姨父转业如果跟我扯上关系,不知道他的心里会有多么的怨恨我。因此我忙着躲开说:“小姨,你可不能害我。”

姨父大度地笑,说:“是我自己的事。伶俐你别吓小风。”

小姨笑着说:“如果小风不修什么鬼路,你不会带着部队以搞演习的名义帮他,也不会留下**炸死一个人。”

我终于明白了过来,姨父的转业是被迫的行为,尽管赵德亮的死最后以烈士的名义告终,但部队不会含糊,他们不会以地方的意志为转移,何况,姨父的舟桥部队不在衡岳市的地盘上,与我们衡岳市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我歉意地对姨父说:“说来说去还是我这里的问题,对不起,张营长。”

我有意识地叫他的官衔,我知道以后他听到这个称呼的机会不会太多了。部队回到地方的人,一般都碌碌无为,我想,姨父不见得会有超人的本事,只要回到地方,从此就会变成一个朝九晚五的人,等到岁月的痕迹爬上双鬓,感喟一生就此罢休而已!

陪着姨父连喝了三个,我们两人都感觉到酒上了头,说话就不再顾忌了,男人一放浪,话就多。

姨父说:“我搞了半辈子工程,除了与泥巴建材打交道,还真不认识几个人。”

我说:“跟它们打交道,省心。跟人打交道,费心。”指着小姨三个女人说:“女人是什么?就是花,男人是什么?养花的人。”

我没来由的几句话让她们三个微笑起来,小姨敲着桌子说:“小风啊,花有很多种,不可能每个女人都是同样的花吧。”

我结巴着舌头说:“当然不一样。比如你,小姨,就是一朵夹竹桃花。”

她很惊讶地看着我,微笑着说:“我怎么就不能是牡丹或者其他的花呢?”

我说:“夹竹桃呀,香,好看。但有毒。就好像小姨你,我姨父在部队,如果你不带点毒,我姨父还能安心为国家工作?”

话一出口,我感觉有点太过,好在姨父也醉意朦胧,并没太在意我说了什么。一个劲拉着我继续喝。

枚竹小声的问:“我是什么花?”

我看了一眼她说:“你其实不是花,你就是一杆竹。如果一定要把你比作花,也就是水仙花。”

“为什么呢?”她满脸认真地等我回答。

我说:“你看啊,你这个人,好像不食人间烟火一样,与世无争,清净淡雅。不是水仙又是什么?”

枚竹抿着嘴巴笑,又指着薛冰问我:“我姐呢?什么花?”

我装作无比认真地看着薛冰说:“她呀,一朵月季,月月红。”

小姨就大笑起来,指着薛冰她们说:“胡言乱语,什么花不花的。她们就是花,我最多就是残花败柳了。”

薛冰莞尔一笑说:“小姨,你才真是花,我们哪,最多就是一棵小草罢了。”

我摆摆手说:“女人没有做草的,女人必须是花。草是我们男人做的,男人中啊,有一半是草,一半是树。就好像姨父,他就是一棵参天的大树。”

姨父对我的比喻眉开眼笑,说:“小风啊,看不出你的花花肠子很多嘛。我们男人都去做草做树了,谁又是养花的人呢?”

我说:“有花的地方一定有草。即使没草,花不都要开在枝头吗?枝头是什么?就是树啊。因此,枝头提供营养给花,花才能开得更娇艳。因此啊,男人都是养花的人。”

我的花论让她们兴趣大增,她们很难看到我这样贫嘴的时候。

薛冰突然问我:“我金凤姐是什么花?盘小芹又是什么花?”

我的心里顿了一下,女人是最看不得自己的男人这样油腔滑调,薛冰显然有点揾怒,眼睛里飘出一丝讥讽的光来。

我缩口不说了。小姨倒是兴趣怏然,非要我说说薛冰说的两个人是什么花。

我沉吟了一下说:“金凤嫂啊,是一朵桃花。盘小芹是一朵李花。”

小姨显然不满我的评价,说:“说了那么多花,怎么就没一朵玫瑰啊,牡丹啊。看来在你眼里,我们都是乡下的小花。”又指着枚竹说:“就你还好,水仙花呀,不食人间烟火呀。”

枚竹羞羞地红了脸,低着头夹了一条鸡腿送到小姨碗里说:“小姨,塞住你的嘴巴吧。”

姨父哈哈地笑起来,指着我说:“小风,你把你身边的人都排成花花草草了,蛮浪漫的嘛。”

我一笑,心里想:“其实要说玫瑰和牡丹,除了陈萌和黄微微,谁又能担此角色?”突地又想起月白来,她不就是一朵茶花么?

眼看着饭桌上的气氛变得有些吃力了,我伸手摸了摸面庞说:“姨父,我们男人,说说男人的话吧。”

姨父笑眯眯地说:“你的花说完了?”

我肯定点头,瞟一眼薛冰,她似乎充耳不闻我们的话,专心致志地在对付一块鸡翅。

“衡岳市要修高速公路,你知道吗?”我说,舀了一瓢鸡汤,灌下喉咙。

“全国都在修啊。没什么奇怪的。”姨父说:“我们部队过去还包过一个标段,得了奖。现在不允许部队参与地方建设了,所以不大清楚。”

“姨父看来有经验嘛。”我说:“别人能修,你就能修,是不?”

“当然,工程技术没任何问题。”

“技术没问题,还有什么问题?”

“做这么大工程,必须要有资质,否则不会把承包权给你。”

“不能挂靠吗?”

“我不是很清楚。地方上的事,复杂。”姨父叹口气说:“我转业后,也不清楚自己还能干什么。”

我没说话了。陈雅致局长的暗示浮上我的脑海。小姨似乎听出了我们对话的含义,对我竖起大拇指说:“小风,你真的长大了。”

我们三个的话让薛冰和枚竹摸不着头脑,呆呆地看着我们三个人会心的微笑。姨父是个聪明人,小姨更是冰雪聪明,我的话让他们明白了一件事———高速公路的事,我肯定知道一些内幕。

56、我是不是很没用啊?

天刚亮,小姨的电话就追了过来,一个劲问我起床没有。

我躺在温暖的被窝里,搂着赤身**的薛冰,探出身子从柜子上抓过一包烟来,撕开点燃,长长地吸了一口说:“几点钟啊,大过年的,你不休息,我姨父还要休息呢。”

小姨吃吃地笑,压低声音说:“早就被我赶起来了,在漱口呢。”

“你自己呢?”

“我还在被窝里,怎么啦?”小姨质问着我说:“大男人,赖被窝不光彩呀。”

我看了一眼睡意朦胧的薛冰,她好看的身体在被窝里如棉一样温暖而有弹性,散开的黑发衬着她如玉的面庞,让人顿生怜爱和**。想到小姨肯定也是裹着被窝,光着身子在给我打电话,小腹底下就涌上来一股热浪,霎时高涨起来。

烟味刺激了薛冰的鼻子,她厌恶地皱了皱眉头,扭转身子背对着我,露出光溜溜的背脊出来,如同鱼腹般翻转。我拉过被子,盖住她裸露的背,手滑过她的肩膀,在她脖颈上温柔地抚摸。

薛冰睁开眼睛,慵懒地问:“谁那么早打电话呀?”

我说:“是小姨。”

薛冰就暧昧地笑了,说:“小姨也真是啊,姨父刚回来,小别都胜新婚,她一年到头就几次见面,还记挂着给人打电话。”

我稍微用了一点力捏了一下她的脖子,她疼得反转身来,伸手握住哪地方,一使劲,反倒痛得我叫出声来。

小姨在电话里关切地问:“怎么啦?”

我抽着凉气说:“没事,被蚊子咬了一下。”

小姨嘻嘻地笑起来,说:“你们家冬天还有蚊子呀,真厉害。怕是薛冰那只小蚊子吧。”

我不敢回答,只好把身子缩进被窝,伸出一只手来,抱着薛冰的腰,薛冰恶狠狠地瞪着我,样子又可爱又气愤。

我亲亲的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对着话筒说:“十点钟再说吧,那么早。”

挂了电话,我把手机扔进枕头底下,翻身压在薛冰的身上,作出一副吃人的样子说:“敢谋杀亲夫,看我怎么收拾你。”

薛冰反倒舒展开身子,摊手摊脚地说:“来呀,看谁收拾谁。”

还没入港,薛冰张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说:“我想跟你一起去表舅家。”

我正热血喷张,哪里顾得她说话,努力了半天,始终在外徘徊,急得差点就要冒汗。薛冰不动声色帮了我一下,我便长驱直入,立时有温暖包围了我的全身。

“好不好呀?”她在我身下心不在焉地扭动,急切等着我的回答。

我喘着粗气说:“下次去吧。”

她眉头一挑,黑着脸把我推下来,扯过被子,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包紧,再也不容我有半点进攻的机会。我叹口气,翻身下床,打开窗户,一缕早春的气息穿透寒冷扑面而来,窗外的枝头,已经可以看到蓓蕾在悄然地凸起,一场雪过后,春天就要来了。

吃早餐的时候薛冰没起床,我去房间看到她把头藏在被窝里,叫了几声,她没回答我,试着扯扯被子,纹丝不动。心里冒上来一股火,不就是不带你去表舅家吗?犯的着这样对我!

接到黄微微电话,说忘记了来我家的路,现在正在十字路口,不知道往哪个方向去。我告诉她停着不要动,我去找她,顺手给小梅姐拨个电话,问我表舅起来了没有。

小梅姐很惊讶我那么早给她电话,直到我说小姨和黄部长的女儿要去表舅家拜年,她才慌慌张张地告诉我说:“何书记昨晚感冒了,叫了保健医生来了,正在看病呢。”

我赶紧给小姨打电话,把何书记生病的情况告诉她,问她是不是还要去?

小姨坚决地说:“当然要去。这个时候才会让表哥知道什么叫家庭的温暖。”

踏着污浊的街面我急匆匆去找黄微微。这个城市在年后显得无比的疲倦,街面到处是鞭炮的纸屑,烟花的空筒子和着大雪消融后的积水,寒冬里没有掉落的树叶这个时候也飘零下来,整个世界显得杂乱而浮躁。

黄微微开着音响,双手按在方向盘上听歌,听到我敲车窗玻璃,打开车门让我坐进去,嫣然一笑说:“不怪我啊,哪天是晚上送你回去的,今天我转了半天,头都快转晕了,就是找不到你家的那条小街。”

我大度地说:“哪里能怪你呢。是我家确实不好找。”

她抱歉地说:“我是不是很没用啊?在这个城市都生活了二十年,找不到一条街。真丢人。”说着递给我一杯热牛奶,说:“快喝掉,早上喝牛奶,好处大大的。”

她调皮的话让我心情明朗了许多。

“黄奇善回春山县了。”她突然没来由地冒出一句话。

“不是初八才上班吗?”我说:“他们团委,又不是什么职能部门,去那么早干嘛。”

“我没答应他去桂林。”她淡淡地说:“桂林的天气跟衡岳市差不多,有什么好看的呀。”

我想起黄奇善与我的约定,过年几天了,我还没给他打过一个电话。歉意就冒上来,想象着他一个人孤零零上路去春山县,与我当年去农古乡的境况一样,不由心生悲凉。

正说着话,小姨的电话追了进来,问我在哪里。

我告诉她说:“小姨,你们在家楼下等我,我就过去。”

车到小姨楼下,黄微微突然问我说:“等下我叫你小姨叫什么呀?”

我说:“随便。”

她很认真地说:“不能随便。她是你长辈,我不能随便。我可是有家教的人。”

我笑着说:“难道我就没家教了?”

她羞羞地一笑说:“不是那个意思,要不,我跟你一样叫吧。”

小姨看到我从车里钻出来,不相信地看了看黄微微,满脸的疑惑。

我只好介绍说:“黄微微,市妇联的干部,我们原来在春山县搞社教的同事。”

黄微微甜甜地叫了一声:“小姨。你真漂亮。”

小姨心花怒放地拉着黄微微的手说:“你才漂亮!真漂亮,像七仙女一样呀。”

黄微微羞羞地微笑,看了我一眼说:“郁风跟我说起过你。小姨,我好像见过你呢。”

她努力地回忆着,最后释然地说:“小姨,你是不是市房管局的。”

小姨惊讶地看着她说:“是啊,我在房管局工作。”

黄微微顿悟一般说:“我在你们局搞过调研。当时见过你,还跟同事说,房管局有你这样的美女,惹得我几个男同事老是要我找你的电话。他们还以为你没结婚呢。”她看着站在我小姨身后笔挺着身材的姨父,吃吃地笑。

坐在车里,小姨给我发了一个短信“薛冰呢?”

我回了一个说:“在睡觉。”

看着身边专注开车的黄微微,我的心潮起伏。一个人再傻,都会看出来别人对自己的喜恶!想起她在自家楼顶雪地上的那句话,眼前的这个女人,她究竟爱着谁呢?谁又让她的爱如此艰难?在我眼里属于玫瑰花的黄微微,正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蓓蕾,在春寒抖娑的枝头,吐出幽幽暗香。

脑海里交叠出现郭伟、黄奇善的影子,我的心沉重起来,茫然中感觉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正在向我压过来,堆积在我的胸口,让我无法呼吸。

黄微微扭开了音响,欢快的音乐流淌在小小的车里,一挂鞭炮在路边点起,炸开的红纸花在空中飘飘扬扬落下来,落在街上的积水里,转瞬变成污浊的垃圾。

57、女人那点事

小梅姐满脸忧伤地给我们开门,何至表舅斜靠在床上,手腕插着输液针,看到我们进来,满脸堆笑地招呼小梅姐端茶倒水。姨父立正,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再奔过去,双手握着何至表舅的手,神情严肃地说:“何书记,您怎么不注意自己的身体呢?”

何至表舅疑惑地看着姨父,这个面生的军人是什么来头他一点也不知底。

小姨轻轻按摩着何至表舅输液的手腕说:“哥,他是我爱人,张子明,在舟桥部队服役。”

表舅呵呵一笑,说:“看看吧,我这个做哥的,居然不认得自己的小妹的爱人,是不是不称职啊。”

小姨赶紧摇手说:“哥,是我们不对,我们早应该来见你。你不怪我们,就知足了。”

黄微微仿佛与何至表舅很熟,她小心翼翼地给何至掖一下被角,甜甜地说:“何书记,我爸妈本来打算今天来,临时家里有点事耽搁了。不过呀,我可是带着任务来的,何书记你要让我完成任务哦。”她的话带着娇娇的语气,让人听起来很舒服。

何至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说:“小黄同志啊,你带来了什么任务啊?”

黄微微撒着娇说:“何书记,你先答应了我再说。”

何至含笑点头道:“好,我答应你,你说。”

黄微微伸出一个手指头,勾住何至的小手指说:“拉钩啦,还盖个章。”又把大拇指跟何至的大拇指对着摁了一下,然后才欢快地说:“谁反悔谁就是小狗啦。”

说完觉得自己说走了嘴,窘得红了脸,慌慌的想要解释。

何至倒是大度地说:“好呀,谁反悔谁是小狗。”说完哈哈大笑起来,牵动了吊针的针头,痛得他不经意地抽了一下嘴角。

黄微微歉意地说:“何书记,我爸妈想邀请您去家里坐坐。您的时间那么宝贵,怎么抽的开身嘛。”

何至爽朗地说:“小黄啊,你爸妈就是不邀请我,我也会找个时间去坐坐嘛。黄部长是我们市委常委,管着全市三千多名干部,劳心劳力,废寝忘食,作为组织,我去看望他是应该的。再说你妈陈雅致副局长,我来履职的时候见过一次,以后也没见过了。现在省里要修高速公路,我们衡岳市是重点区段,这个工作还要你妈来挑担子,组织上要找你妈谈谈嘛。所以啊,你的任务完成了。”

黄微微高兴地笑了,说:“我就知道,何书记会帮我。”

寒暄了一阵,我跟着小梅姐下楼帮忙倒茶水。相对小姨他们几个,我算是最熟悉表舅家的人。

小梅姐指挥着我从柜子里找出一包龙井茶,漫不经心地问我:“黄部长的女儿是你女朋友吧?”

我立即否认。

小梅姐笑眯眯地说:“你别不认。凭女人的直觉,她就是你女朋友。”

我倒奇怪起来,问她:“什么女人直觉啊?”

小梅姐说:“一个女人看男人的眼光。”

我疑惑不解了,说:“怎么看?”

小梅姐掩嘴一笑说:“从她跟着你进来,眼睛就没离开过你。如果一个女人不对这个男人有意思,她是连正眼看的想法都没有的。”

我一惊,心里立时又甜了许多。男人能得到女人的垂青,是福分啊!尽管我现在算是有半个家室的人,我的爱人还躺在我的小床上,但有另一个美貌如花的女人对自己存在爱慕,男人藏在心底的小小虚荣心立马就膨胀起来,膨胀成一个诺大的气球,在虚无的飘渺中升上云端。

“她是黄部长的女儿,你是何书记的外甥,门当户对呀。只是她现在是市妇联的干部,你还是农村的乡官,有点点的距离。”小梅姐毕竟是大干部家里的保姆,说起来条条是道。

我赶紧转移话题问:“小梅姐,小邓哥呢?”

小梅轻轻一笑说:“回去了。过年都几天了,他要回去看看孩子,还要给他爹妈拜年,再过几天,就要开工做事了。”

我哦了一声,看着这栋装修典雅,宽大的别墅式小楼,想着这么的地方每天就她和何至表舅两个人在家,那种寂寞与孤独的感觉随处都能找到。

“爱女人要细心,爱女人要耐心,爱女人还要有宽宏大量的心。”小梅姐轻描淡写地说:“何书记就是个好男人,这么大的官,你舅妈他们不回家,他反倒安慰他们。”

我不想听她说表舅的家事,任何人的家事,都如一团乱麻。纵使你有千般本事,在如绕指柔的家事面前,终会化成无奈的喟叹。

“我舅怎么突然就病了呀?”我问她,早两天还好好的,还跟我喝了一瓶酒,转眼间就如八十岁的老人一样,虚弱地躺在病床上,听着生命的齿轮声无情地碾过心头。

“昨晚何书记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打完电话就有点不舒服了。今早我去他房间,才发现何书记烧得很厉害。我就赶紧给保健医生打了电话,保健医生刚走,你的电话就来了。”小梅姐神秘地说:“我昨天偶尔听到了几句,好像何书记在电话里发火,也不知道骂谁,反正一个晚上都是黑着脸。”

我制止她说:“领导的家事,不打听,不传言。小梅姐,你是我舅最信得过的人,在他心里,估计也把你当作家人来看待了。照顾好我舅,你就是功臣。我们全家都会感谢你!”

我说得情真意切,声情并茂,尽管她只是一个保姆,可我明白,表舅能留下她老公在家过年,就是把她当亲人看。

“你放心,我晓得的。”小梅姐浅浅一笑说:“来,帮我把茶送上楼去。”

她好看的身姿在我眼前转动,如同一只花蝴蝶一样穿梭在花丛中。小梅姐的皮肤很好,水润滋滑,一个年轻少妇特有的美丽在她身上淋漓尽致地体现出来。她的脚下永远都是一双平底布鞋,更显得楚楚可怜,我见犹怜。

茶水送到何至表舅的卧室里,一个不该喝茶的地方。

表舅抱歉地对我们说:“让你们陪我老头子坐这里,不合适,你们先下去,我打完这瓶液体就下来。”又安排我说:“小风,你帮着我照顾一下。”

大家就告别表舅下楼来,黄微微跟在我身后,拉了一下我的衣角,悄声说:“小姨原来我见过,在卡拉OK唱歌见过。刚才才想起来,真不好意思。”

我笑着说:“又不是你不记得,小姨也不记得这回事了。”

走在前边的小姨回头笑着说:“那次小黄没叫小姨,不算认识。今天她叫小姨了,算是新认识的呀。”

“你们女人那点事啊,就是婆婆妈妈想法多。”我说,径直下楼,在客厅的沙发上舒展着身体。

“怎么?不喜欢女人的婆婆妈妈?没有这些婆婆妈妈们,你郁风一个人过日子去。”黄微微含着笑说:“干脆,你去做和尚吧。”

我装作普世的嘴脸说:“我去做和尚,世上就会多一个怨妇。我去做和尚,谁来拯救世界上的女人们于水火中啊。佛能割肉饲鹰,我郁风也能舍身为人。”

我的话逗得他们都笑起来,一边忙乎的小梅接过话说:“你做个和尚,也是个花和尚。”

小梅姐的话把我闹个大红脸,本来就是油腔滑调的话,被她加上这勺盐,就变得苦涩难以入口了。

黄微微惊讶地看了一眼小梅,眼睛里变幻莫测,良久说了一句:“保姆做好自己的事,不要插嘴别人的话。职业道德还是要的。”

小梅满脸羞色,抱歉地笑笑,转身去了厨房。

门外传来陈萌的声音:“微微,在吗?”

黄微微极不情愿地起身去开门,陈萌一袭黑色风衣,风姿绰约地站在门外,嚷道:“看到你的车了,顺便来问问,果然在啊。”

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屋内,显然看到了我,想开口说话,又缩了回去,拉着黄微微下了台阶。透过稀疏的树枝,我看到两个女人在说着什么,黄微微一直在摇头。

58、回乡拜年(1)

郭伟接连来了几个电话催我回乡,原本打算初七回乡政府的计划终于在他大声叫喊声里圆寂。现在我不是孤家寡人,回乡的事要通知表舅、小姨、黄微微他们。

几乎每个人对我要回乡都表示了惊讶,谁都知道政府部门的上班时间在初八。何况偏远的农古乡,天大的事也就是白天喝酒打牌,晚上搂婆娘困觉,天塌不下来,人也不会死。

表舅在电话里嘱咐我,回去后一定要先到关书记、刘县长家里走走,一来代表他慰问,二来表示我这个小干部是个知书达理的人。

我把消息告诉薛冰,她一扫几日来的沉闷,热情高涨地拉着我去街上买拜年的礼品。薛冰来衡岳市过年的几天,并没有开心过,先是枚竹让她心里不爽,接下来的几天我单独在外拜年,按她的话说,我是不愿意让她抛头露面,肯定我心里藏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每当她在床上风情万种逗得我蠢蠢欲动的时候,她总会迅速在时空里布下一层寒霜,让我欲罢不能,纠缠至死。

女人的法宝就是背着男人睡!薛冰把这一招发挥的淋漓尽致。毕竟是从乡下出来的女人,受几千年乡村男女的思想熏陶,女人对付男人,最直接有效的办法就是让男人不得近身。

我老娘也极力怂恿我去,说乡下规矩多,人不能失礼。

半天下来,大包小包买了十几个,大到烟酒,小到糖果,拉拉杂杂,堆满半屋子地板。我愁得眉头紧锁。买东西不难,拿回去就难了。从衡岳市到春山县要走半天的路程,从春山县到农古乡还得几个小时,这么多的东西,就凭着我们两双手,打死也拿不回去。

薛冰对号入座地清点着礼品,从她父母到表姐月白,从表亲到姑舅,缺一不可。

最后发现还少了赵雨儿的一份礼物,说当初答应要给孩子买一个玩具,无论如何都要买。看我不情愿的样子,一个人扔下我出门去了。

拜年的礼品齐了,带回去就成了头等大事。

傍晚黄微微来电话,说想去春山县走走,问我要不要一起去。

正愁礼品拿不回去,我爽快地答应说:“我还有个人,一起好么?”

黄微微沉吟了一下,问:“男的还是女的?”

我脱口而出:“一个美女。”

她没做声了,挂了电话,搞得我一头雾水。想打过去问问她的意思,又怕唐突了她。女人的心,都是捉摸不定的云,谁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到得晚上,黄奇善给我来电话,告诉我城关镇的邓涵宇镇长正在衡岳市,明天一早要回春山,又欢欢喜喜地告诉我说:“微微要来春山玩,我怕她不记得路,想找邓涵宇借个车去接她。才听说你也要回乡里来。”

看来黄微微给黄奇善打过电话。不过我不明白的是,黄微微自己有车,怎么还要找黄奇善来接她?

我一般不想这些复杂的问题。既然他说邓涵宇在市里,凭着我们党校同室的情谊,给他打个电话也不吃亏。于是拨通邓涵宇的电话,一接通,传来歌舞升平的声音,邓涵宇结结巴巴地说:“郁风吧?黄书记给我说了,我明天早上去接你啊。”

我把家庭地址告诉他,嘱咐他千万不要关机,免得我到时候找不到人。邓涵宇一个年轻有为的镇长,又是个官门后代,过后忘记我等草民的事屡见不鲜。

落实了回乡的车,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我反手搂过薛冰来,在她小脸上亲了一口。

薛冰像头小绵羊一样偎依在我身边,柔声说:“我们先回我娘家,好不?”

我笑笑道:“我是以女婿的身份去,还是以朋友的身份去?”

薛冰白我一眼说:“随你。”

我说:“这可不能乱随。女婿的身份去的话,怕是这点东西还不够。”

薛冰含笑道:“不够你就去买呀。”

我摇摇头说:“回春山再说。反正衡岳市有的买的,春山都会有。”

薛冰眼一瞪说:“哪能一样?”

“哪里会不一样?”

“北京的烤鸭,在衡岳市买与在北京买是一样的吗?”

我不明白地看着她。

“傻吧。就算是春山县的茶油,衡岳市买回去与在春山县买,意义都不一样。”她指点我说:“东西只有在外地才显得珍贵。就好像人一样,城里人与我们乡下人,永远都隔着一层纸。”

我无话可答。

因为第二天早上要早起,我们在老娘的催促下早早上了床。

躺在温暖的被窝里,拥着满身诱惑的女人,男人心底的**一点点膨胀起来。我摁灭烟头,伸手操起薛冰的头,让她温顺地靠在我的胸口,我的手顺着她光滑的肩膀滑下去,穿过她冒着香味的内衣,握住她娇柔的**。她嘤咛一声,满脸通红,双手环抱着我的腰,把胸脯使劲地靠近我,让我不得顺畅前行。

我凑近她的耳边说:“老婆,我想了。”

她羞羞地一笑说:“你哪天没想呀。”

我认真地说:“这几天我是想了,可是你都给我背。你想害死老公呀。”

“谁叫你把我天天扔在家里。我还不如在家里过年呢,天天可以出去给人拜年。”她还带着小女孩的心态,拜年是门辛苦活,吃不好,还不能说错话,人一年的希望,都在拜年的时候想听到几句吉利话,谁愿意大过年的听到晦气的语言呢?

我无奈地说:“不是我想把你留在家里,而是有些事,你还不方便接触。”

她抬起头,盯着我的眼睛说:“如果你把我当老婆,什么事我不能接触?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还能分个彼此?”

我抱歉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安慰她说:“谁敢说你不是我老婆,我跟谁急。”

她吃吃地笑,手指头捻住我的**,使劲地一捏,一股酸麻酸痛立即漫布我全身,顿时热血沸腾起来,顾不得其他,翻身就把她压在身下。

她紧张地推开我说:“急什么呢?我还没准备好呀。”

我猴急地说:“老婆,我快要急疯了,还不急。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她狠狠地扭了我一把说:“胡说八道。我哪里又成了饱汉子了。你们这些臭男人,就会胡说。”

我只好爬下来,躺在她身边,温柔地搂着她,吻着她的眼睛和嘴唇。她扭动着身子娇笑说:“痒死了。”

被角掀开,一缕寒气贴面而来,她丰满白皙的皮肤上顿起一层鸡皮疙瘩。我赶紧拉过被子,把她严严地包裹住,她柔软光滑的躯体紧贴在我的身上,伸手一探,但觉滋润湿滑,立时心里一颤,再也顾不得她的柔弱,恨不得一口将她吞下肚来,细细的在心里爱抚。

59、回乡拜年(2)

邓涵宇在春山县把我们卸下来,歉意浓浓地抱拳作揖。说是自己要去参加镇里的企业团拜会,不能缺席。

城关镇在邓涵宇任镇长后,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整个镇的企业,不论大小,每年的大年初五都要齐聚镇政府团拜,搞了两年后,坐落在城关镇的县办企业也要参加进来,到今年是第四年了,搞得声势很是浩大。这团拜会,有基层意思在里面,首先是镇党委镇政府领导慰问企业,嘘寒问暖企业发展的难题,接下来就是各企业在团拜会的当天,要递交一份企业发展的报告书,邓涵宇称之为决心书,最后的议题,就是决定初十后各村的龙灯队来镇里,那些企业应该开门迎接,那些企业可以关门不理。甚至细致到哪个村的龙灯队打发多少红包。

这个规矩几年前我就有耳闻,遗憾的是我们农古乡,虽然有一支队伍最为庞大的龙灯队伍,可惜相隔太远,想拿到邓涵宇麾下企业的红包,几乎比登天还难。农古乡的龙灯队不进城,人人都知道,春山县二十四个乡镇,每个乡镇都有一两个龙灯队过年去县城贺喜,算下来就有三四十支队伍,大的有三五百人,小的也有百来十人,敲锣打鼓,扮着戏文,举龙鱼灯,舞彩绸龙,浩浩荡荡,逶迤而过。路过居家门前,家家燃香烧烛,放炮开门。举龙鱼四季灯、扮戏文、举彩旗者,从居家门口慢慢过,舞彩绸龙的就必定傍龙而入主家堂屋,绕屋中间摆着的八仙桌一圈,回首龙头舀水三叩头,伴着鞭炮声、锣鼓声而去。倘若有好客主家,会在门外摆上糖果糕点,以及农家最为常见的炒米,旁边再摆几大桶掺水的米酒,龙灯队口渴者,拿着大碗舀一瓢,咕咚灌下,疲惫立马消除。此曰“拦路杯”。

摆“拦路杯”的人家,必定家有喜事,或是学子高中,或是家业兴旺,如遇年前家有老人去世人家,龙灯队到得门前,一律偃旗息鼓,悄然而过。

要说龙灯队的规模,农古乡实在是算得上第一,原来刚开始是全乡一支队伍,每个村来一百人,农古乡十个行政村,除去瑶乡村天高路远,且瑶族新年的过法不一样,一支队伍人数最低都在一千人,加上闲着无事赶热闹的孩童和老汉,队伍往往在两千人以上,几乎全乡倾巢出动。搞了几年后,龙灯队分家,现在最大的队伍还是老鹰嘴村、月塘村组成的队伍。

农古乡的龙灯队不到县城,但一定要去农古乡政府。每年初十过后,乡政府门前大坪里人山人海,但凡有龙灯队的村,都朝圣般蜂拥而来。当年的柳汉书记就会带着在家的乡干部,手里捏着红包,笑不拢嘴地鼓舞着彩绸龙起舞。只要炮竹声不停,舞龙的人就不敢停止不舞,如此一来,叫喊声、鞭炮声、喝彩声,此起彼伏,热热闹闹。通常的情况是柳汉会主动不放鞭炮,这在过年舞龙叫做认输。主家没鞭炮了,怪不得舞龙的人,如此嬉笑一番,高高兴兴率着队伍而去。

闲话多了,回归正传。

邓涵宇驾车走了,一地的礼品杂乱摆在脚边。看看时间,知道孙德茂家的中巴车还要等两个小时才来,就掏出电话,给黄奇善打。

黄奇善支支吾吾半天,说自己脱不开身,就说叫他办公室的一个秘书过来,把我带到他办公室去休息一下,免得站在外边被寒风倒灌,坏了身子。

我谢绝了他的好意!拿着那么多的东西,我去县政府的办公楼,人家还以为我光天化日之下给领导送礼。

其实给黄奇善打电话,我心底的意思还是想要探听一下黄微微是否已经来了。春山县撒泡尿就能走完全城的地方,黄奇善脱不开身的理由根本就不存在,何况还没正式上班,领导也不会找他有事,唯一的解释就是黄微微已经来了。

薛冰伸着脖子朝路上张望,她急切想要回家的感觉我能十分理解。我安慰她说:“老孙家的车就会来了,等等就好。”

薛冰浅浅一笑,捋顺被风吹乱的头发,包紧双臂,眼睛还是不由自主地瞟着路上的车。

春山县有个停车场,全县各乡的班车都停靠在车场里。我们站的地方是农古乡来车的必经之路,农古乡就孙德茂家一辆中巴车,还是朱士珍怂恿着买的。

县交通局在孙德茂家的车开了一星期后,叫了几个路政人员,拦了他家的车,说没有办线路牌,属于非法营运,要罚款。孙德茂的老爹亲自跑到县里,赖在县政府的大门口不肯走,要见县长。刘启蒙没法,就叫了郭伟和我一起去,想把老爹请回来,却挨了老爹一顿骂,说当初农古乡修路,他儿子孙德茂第一个拿出十万块的赞助款,如今路修通了,他老孙家买台车来,也是给乡亲们方便,怎么还要扣车罚款,难道**做事都喜欢过河拆桥?

老爹不回来,车也通不了,乡亲们刚享受到一天往返县城的机会突然没有了,风言风语就出来。说新来的书记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好端端的一件事,在他手里就变了味,于是怀念起柳汉当书记的时光,说当初虽然没车没路,去一趟县城就像赶考一样,干脆就不去。

郭伟一急,拉着我就去找关培山,结果还是关培山一句话,说农古乡需要扶持,解决了免费办理线路牌的事,而且还不罚款。

过了两个小时,还是没看到老孙家的车,我也急了起来,在风里站里两个小时,遍体都已冰冷,就连那话儿,也是缩在衰草里去,半点不敢张扬。

刚好来了一辆出租三轮车,司机缩着头猥琐地问我们去哪里。

四面透风的三轮车坐回农古去,我们两个会冻成冰棍。我想了想,决定不回农古乡,就在县城住一夜,把这个想法跟薛冰一说,恰好她冻得鼻子都红了,也就无奈地随了我的主意,就把礼品拿上三轮车,去县招待所开了一间房。

招待所里也是因为过年,服务员也没全部上班,热水没有,连空调的暖气都没有。去街上找了个小饭馆,我们吃了一碗**辣的米粉,回到招待所,倒头就睡。

还刚合眼,黄微微的电话就打进来,问我回了农古乡没有。

我说:“没车回,住在招待所呢。”

她那边显得很惊讶的样子,顿了顿问我:“那个招待所?”

我说:“春山县就这一家招待所,其他住人的地方都改叫宾馆了。”

黄微微就笑了,提醒我说:“到了县里,也不给书记县长拜年?”

我说:“我想先回乡里,过两天再来拜年。”

黄微微说:“拜年有规矩,不可能等到年过完了再去拜年吧。”

我就没说话,看着身边搂着自己身子闭着眼假寐的薛冰,帮她掖紧了被角。

“我在春山。”她说:“黄奇善在我这里,等下郭伟也会来。”

我哦了一声,并不想说话。

“你不过来一起坐坐?”她问,显得有点不耐烦。

我说:“不了,你们坐。我想休息一下,坐了一天的车,困死了。”

黄微微声音就高了起来,说:“我还自己开车来的呢!就你辛苦啊,与其知道你是这个死样,我才不来春山呢,看别人的脸色,你以为我舒服?”

我笑,说:“你看谁的脸色了?”

黄微微突然压低声音对我说:“晚上你跟我一起去关书记家拜年。告诉你,是我老妈的主意。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唯唯诺诺地点头。心里半天想不明白。陈雅致要黄微微来拜年,怎么要扯上我去?关书记和刘县长住一个大院里,我是先去书记家还是先去县长家?

“我也在招待所,四楼。”她挂了电话。我怔怔地盯着话筒,半天说不出话来。

薛冰嘟哝着嘴巴说:“谁呀?”

我拍拍她的背说:“县里的干部,黄书记他们,晚上约我一起去喝酒。”

薛冰懒懒地说:“早点回来啊。”又闭上眼睛,慢慢入了梦乡。

60、回乡拜年(3)

黄微微带着我轻车熟路就找到了关培山书记的家。

黄部长的千金,市妇联的干部黄微微一出现,关培山显然吃了一惊。屋里坐着的几个男人在我们进屋后,一起跟关培山告别,对我们谦卑地笑笑走了。

关培山不可能不熟悉黄微微,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姑娘,原来跟自己就一墙之隔地住着,当时自己还是县委副书记,并没有其他的职位。隔壁住的书记黄山喜欢喝普洱茶,关培山就找人从云南弄来正宗的三十年普洱,先是盛情邀请书记来家里喝,也就一步路的距离,黄山书记每次都欣然前来,每次来都带着还扎着羊角辫的黄微微。到后来,关培山借口说自己泡茶的火候太差,还是想喝专家泡的茶,就把普洱送到黄山家来,只要黄山书记在家,他就必定在饭后敲门而入,无限膜拜着黄山泡出来的茶。

到后来黄山官升市委组织部副部长,关培山就顺手接下了春山县县委书记的位置。

关书记对黄微微表现了空前的热情,自己亲自起身倒水,吩咐妻子端来糕点盒。在衡岳市,过年时节,家家户户都预备着糕点盒,糕点盒分为六格或八格,每格装着不同的糖果糕点大红枣,中间圆盘里盛着一块发饼,寓意连年发财,一般不能吃的,也有少不更事的孩子,放着花花绿绿的糖果糕点不吃,偏要吃干涩难咽的发饼,主家一般也会让孩子吃。我在小的时候,就曾经特别热爱发饼而惹得老娘苦口婆心给我上了一课。

过年来客人,茶水伺候的同时,糕点盒必须同时奉上。否则客人会责怪主家不懂人情世故,抑或是主家看不起客人的作为。

黄微微来拜年,给关培山惊喜交加。黄山自从调到市委组织部,从副部长做到部长,还从来没安排女儿来拜年,年前黄部长跟着何书记来农古乡剪彩,何书记心血来潮要去参观烈士陵园,吓得关培山脚打摆子,还是黄部长巧妙地遮掩过去,尽管何书记回去了,关培山还是觉得心里压着一块巨石,谁又能保证何书记哪天不会突然想起这个事来?

黄奇善来春山县做团委书记,是黄山部长委托干部科来办的事,自始至终黄部长没跟他有过半句交代。黄微微突然来拜年,绝对不是拜年走亲戚那么简单!何况关培山与黄部长算哪门子亲戚?八竿子也打不到边。唯一一点能理解的就是黄山部长当年要求他关培山做春山县县委书记。为之,关培山一直把黄部长当做自己的知遇恩人和靠山,做了书记后,关培山曾经大事小事都请黄山做主,还是黄山,把他引荐给了陈书记,之后他就专跑陈书记这根线,忽视了黄山部长的存在。

难道黄部长派女儿来拜年意在提醒?想到这里,关培山背上冒出一层细汗来。

关书记三年前把儿子送去了美国留学,屋里就剩下老两口。家里的保姆也因为过年被打发回了乡下,到现在还没来。

关书记的爱人邓姨单位在县文化馆,挂着个副馆长的衔位,多年已经不上班。

邓姨笑眯眯地端来果盘,打量着黄微微说:“微微呀,女大十八变,真没错啊。看我们小微呀,长得多漂亮。”

黄微微窘红了脸,扭捏地说:“邓姨,很一般啦。”

关书记让邓姨回房间去,说微微来拜年,是请都请不到的贵客,作为长辈,一定要给小孩子一个压岁红包,本来是年前要送去的,无奈过年那几天县委杂事太多,抽不开身,现在给黄微微,不算晚。使个眼色让邓姨去拿。邓姨心领神会去了。关培山就问黄部长的身体可还好?陈局长的身体可好?

黄微微一一作了回答,说父母虽然年龄大了,身体还是很健康,可能是喝了半辈子春山县的水的缘故,比起其他市委领导,自己父亲的身体还是值得放心。

问了一遍后,把头转向我,眼里是探询的神色。

我就赶紧把表舅何书记给他拜年的意思说了一遍,又刻意表达了自己给书记拜年的**。说冒昧来打扰,请书记原谅。

关书记听说表舅何书记给自己拜年,感激得双手直搓,连声喃喃道:“何书记家我还没去拜访,确实是对不住。有空还要小郁你带路,我要亲自上门给何书记拜年。”

正说着,邓姨拿了两个红包回来,要给我们一人一个。黄微微笑道:“邓姨,你还当我是小孩子啊。”坚决不肯接。

关培山拍拍沙发扶手说:“微微啊,这是你阿姨的心,你再大,在我们这些老家伙的眼里,永远都是个小孩子嘛。”劝说着黄微微接了,说图个吉利。

我连推辞的想法都不敢有。部长千金都接了,我一个小屁官,哪里还敢耍什么成熟?只好赶紧起身双手接过,小心翼翼地揣进口袋里,端坐了身子,听关书记的教诲。

关培山对我们结伴而来半点没提,仿佛我和黄微微就应该结伴而来。

聊了一阵,说道了黄奇善的事。关书记关切地问:“小黄书记今年回来得早,回来就在办公室办公,年轻人,过年也不好好休息,还是要注意一下身体嘛。”

黄微微对关书记的话一点也不放在心里,反而说:“像他那样的年轻干部,就应该多学习。”

关培山笑笑说:“微微你来没告诉他?”

黄微微嘴角微微泛起一串笑意说:“我现在住的地方就是他安排的。毕竟我们过去是同事,老同事来了,他作为东道主,也应该要安排安排我。”

关书记听说她住在外边,就坚决要求她来家里住,说家里没其他人,就他和邓姨,方便得很。何况老书记的千金来拜年,放在外边住,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黄微微倒是谢绝了关书记的好意,说自己就在春山县住一晚,明早清早就要赶回市里去,没必要麻烦关书记。

关书记看她态度很坚决,也就随了她意,没再作强留。跟着话锋一转,问黄微微说,黄部长对他的工作有不有心要求?

黄微微摇头说不知道。说自己仅仅来拜年,是晚辈给长辈的拜年。最后说了一句话说:“我妈有个想法,她听说你们农古乡年后要改选乡长,她希望选出一个年轻的干部来做,也是为年后高速公路建设打个底子。”

关培山何等聪明的人,立马就明白了意思。但他没有直接说出来,只是说:“是陈局长的意思啊?”

黄微微淡淡一笑说:“我妈的意思,绝对没错。”

关培山笑道:“陈局长到底是老领导,做事就能未雨绸缪。”

眼睛看了我一眼说:“小郁啊,你是农古乡的人,你对这事有什么看法?”

我赶紧摇手说:“关书记,我是服从组织安排,谁来做乡长都一样,我是坚决配合工作。”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看着黄微微摇了摇头说:“当初你们市委来四个社教干部,现在除了微微你,其他三个都回来了春山县,看来我们这块革命烈士的圣地,还是很有吸引力呀。”

黄微微就红了脸说:“关叔,不是我不愿意在春山县,我的胞衣还留在春山呢。按理说,我比他们任何一个都对春山更有感情。只是我的能力不行,只好回衡岳市,混着呗。”

关培山笑道:“微微啊,你还真是我们春山县的女儿嘛。”

聊得正高兴,黄微微的电话响了,她歉意地起身,躲到阳台去接了电话,回来说:“关叔,郭伟他来了,叫我们一起去聚聚。”

关培山大手一挥说:“叫他来家里坐坐嘛。”

黄微微歉然道:“我刚才答应他去招待所了。”

关培山就起身说:“好吧,你们年轻人,都不愿意跟我这个老头子说话,你们去吧。”

告辞关书记走到门边,关书记语重心长地说:“微微啊,回去告诉陈局长和黄部长,农古乡改选乡长的事,我一定不会让两位领导失望。”

告别出来,我还想去刘启蒙县长家坐坐,黄微微拉着我的衣服说:“去刘县长家,一定要在白天去。”

我不解地看着她,她严肃地说:“来关书记家是意见,去刘县长家就是任务了。”

我越发糊涂起来,她浅笑一下说:“郁风,你以为我真的吃饱了没事干,来春山县给这些老头子拜年啊?”

我认真地说:“你不来拜年还有什么事?”

她看了我一眼,又摇摇头说:“不知道你是真聪明还是假傻。不管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只告诉你一件事,回去好好准备竞选乡长吧。”

“我?”我指指自己说:“我去竞选?”

“就是你。”她肯定地点头,幽幽地说:“我可是第一次为别人当官的事跑出来。”

01、竞选乡长(1)

乡政府团拜会年初八顺利举行,全乡干部不论职务高低,见面都是一团和气,互相祝愿今年开门大吉,工作顺利。

郭伟满面春风,见人发一个红包。财政所老赵举着一张签字表,领了红包的都要在表上签字确认。我也领了一个,揣在兜里没看,坐在会议室的椅子上与柳小妹说话,关切地问她身体是否完全康复。

柳小妹廋了一大圈,本来如弱柳扶风的腰更显得盈盈一握,似乎胸口的**也廋了一圈,缩在宽大的衣服里,看不出半点的轮廓。

乡政府的团拜会是多年来柳汉的惯例,不管财政多么困难,他都会在团拜的时候给大家发一个红包。郭伟显然没有例外,像这样直接有收入的活动,干部们都很乐意参加。

朱士珍一进来就四处撒烟,不管人吸不吸,都要接过去。毕竟是过年,不吸烟的人接到烟后要么转手递给旁边吸烟的人,要么夹在耳后,总之要接。不接是对敬烟的人不尊重。朱士珍乐呵呵地敬,别人乐呵呵地接。敬到我这里,他打趣着我说:“郁党委,你从市里来,有好烟嘛。”

我赶紧从衣兜里掏出芙蓉王来,敬给他一支。其他的干部就起哄,说我敬烟不能只敬领导,他们也要。我笑笑,也逢人就敬。敬到郭伟面前,他不吸烟,也不接,看着我手里的芙蓉王烟说:“烟不错啊。”

一圈没敬到,烟盒里就空了,我只好从会议室出来,快走几步,准备去盘小芹的超市买几包。

刚下台阶,就遇到月白嫂上来,看到我,笑容满面地问:“急匆匆的去哪里?”

我很惊讶月白嫂来乡政府,按理说,她不是干部,不需要参加团拜会。又因为年初八了,他们企业办的门店应该要开门营业了,怎么还有空来乡政府?

月白嫂大概看出了的疑惑,浅笑着说:“乡里说,初八全部干部职工都要来,我是朱乡长告诉我的。”

我笑笑,从她身边走过去,走了几步,想起了一件事,回过头对月白嫂说:“朱乡长还有什么交代吗?”

月白嫂摇摇头,看我再没说什么了,就甩手甩脚往会议室走。

屋外一片晴朗,年初八的清早,一轮久违的红日就从对面山顶上冒出头来。太阳一出,浸淫了一个冬天的寒流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山明朗起来,水明朗起来,人的心情也跟着明朗起来。几只麻雀在树枝间跳跃鸣叫,卸下寒冬包裹的树枝已然可以看到绽开的新绿,世界一片勃勃生机!

路上陆陆续续过来一些人,有几个干部还带着孩子来了。

盘小芹的超市里生意兴旺,过年时节,小饭店暂时歇火不开。所有的人,都在超市里帮忙,就是她瞎眼的老娘,也在摸摸索索地帮着理货。盘小芹额头上冒着一层细汗,正指挥着盘树容把拜年的烟酒往架子上摆。

看到我,她笑眯眯地出来,跟我打了个招呼,问我有什么事。

我就说身上没烟了,想来买一包。

盘小芹嘻嘻一笑说:“自家的店,买什么买?拿去就行。”又说:“一包烟够干什么?那么多的干部,听说今年只要是乡政府发工资的人,都来,怕是一条烟也不够。”就叫帮忙的小姑娘拿来一条烟塞在我手里,想了想,又从我手里接过去,拽着我去了里屋。

“听说乡政府要改选乡长,朱乡长在我买了好多烟酒,大年初一就开始在外面拜年了。”盘小芹疑惑地问:“听说他原来可没有这一招。这不,树容哥还收到他的烟和酒呢。”

“他在搞什么?”我皱着眉头喃喃道。朱士珍你想扶正,也不要搞这一套吧?

“明摆着的事啊,拉票呗。”盘小芹耷拉着眼角说:“一个村一个代表,一个代表一张票,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到时候,你还敢不投他的票?”

“这怕是贿选吧。”我说:“还有事吗?等下要开会了,我先去?”

盘小芹盯着我的眼睛看了看说:“郁哥哥,你不想参加竞选?”

我淡笑着说:“不是我想就能做到的。官场里的事,复杂得很。”

“你只要告诉我你想不想参加就行。”她认真地说:“我觉得啊,乡长这个位置,还是你来做比较好。”

我笑着说:“怎么我做就好呢?”

“你年轻啊,有魄力啊。你看看啊,你是农古乡第一个办公司的人,又是市里来的干部,见多识广,比起一辈子窝在农古,一辈子就只看到一块巴掌大的天的他们来说,你肯定能带领我们农古人致富啊。”她期冀的看着我,一脸向往的神色。

“你还不懂。”我扔下这句话,匆匆往会议室赶。

盘小芹的话其实在我心里掀起了波浪,朱士珍的做法也让我感到岌岌可危。尽管黄微微在春山县带着父母的意思表达了一圈,但有很多事,往往会出人意料。

朱士珍土生土长的干部,在农古乡经营了一辈子,又占着代理乡长半年,在干部群众眼里心里,他就是乡长,虽然组织规定还没走,也只不过的程序上的事了。如果我半路杀出来,闹不好,乡长没选上,连呆在农古乡的可能性都会不存在。这个世界,宁可得罪小人,不可得罪君子!朱士珍算是“君子”一类的人物,毕竟,做了几十年的乡官,关系盘根错节,多多少少也为乡民们办过几件事。老百姓看人,不看缺点,在他们心里,只要一个干部作出一件让他们满意的事,这个干部就会终身贴上一个“好官”的标签。

朱士珍在柳汉的问题上是动过心思,但并不见得他就不是一个好官。当初柳汉的强硬政策让朱士珍难以接受,所以才在背后打了一枪,到现在,这个事几乎全乡干部都知道是他举报,可几十个干部的乡政府,还是有一批站在他一边。何况,在复工修路的事上,朱士珍还是出过不少的力。

刚进会议室,郭伟就宣布团拜会开始。一挂大红鞭炮挂在走廊的栏杆下,会议一开始,鞭炮就点着了,噼里啪啦炸响起来,红红的鞭炮纸屑漫天飞舞。

炮竹声一停,郭伟双手抱拳,朗声道:“各位同事,首先祝大家全家幸福,再祝各位新年工作顺心。”

他现在是农古乡最高领导,统管着几千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子民,他的话就是指示!

朱士珍一直面带微笑坐在他一边,代理乡长朱士珍头上还照旧顶着乡人大主席团的位子,两位乡政府最高领导给大家拜年,干部们就齐声叫好。会议室里一片欢乐祥和的气氛。

我的心里还装着事,看着微笑的朱士珍,总觉得他笑得无比的邪恶。假如没有黄微微的提醒,没有盘小芹的告诫,我或许不会太在意他的举动,既然朱士珍要成为我仕途上的拦路石,我就必须要想办法把他搬开,要把他扔到万丈深渊里去。

团拜会就是茶话会,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无非就是互相嘘寒问暖。一场会开了不到一个小时,郭伟就宣布散会。几个乡干部要拉我去打麻将,我笑着推辞了,看着郭伟身后跟着一帮子人,我放弃了跟他说话的**,走到朱士珍身边说:“朱乡长,有什么活动呀?”r/> 朱士珍上下打量我一眼说:“郁党委,你想搞什么活动?”

我说:“没活动啊,所以问领导嘛。”

朱士珍看了看周围,没有人注意我们,他就拉着我的手说:“郁党委,我们借一步说话?”

所谓借一步说话,就是找个没人的地方,说些不方便让别人听到的话。

我跟着他去了办公室,办公室里打扫得非常干净,桌子上两面崭新的小红旗,一面国旗,一面党旗。

朱士珍现在的办公室是原来郝乡长的。郝乡长走了后,朱士珍把原来的办公桌换了一个方向,其他的都基本没动,就是桌子上的两面小红旗,是他搬进来后新摆的。别人曾经劝说朱士珍不要坐郝乡长的办公室,朱士珍指着小红旗说:“不怕,这个避邪。”

其实我明白朱士珍为什么要搬到郝乡长的办公室来。乡长办公室在乡民们的心里已经形成了固定的符号。出了这个办公室,再豪华的办公室都不会有现在这间来得名正言顺。

“过完年,县里就要派人来选举乡长。”朱士珍说:“半年了,选了好,我正好要放下担子。”

我递给他一支烟说:“朱乡长,你可不能放担子,现在农古乡正处在发展的关键期,换干部不好开展工作。”

“谁来做乡长都一样。上面有党委政府领导,下面有群众支持,我这半年来,做了不少的事,不是每件事都做好了。其实我,还是想为农古乡的人们多做点事的。”朱士珍点燃烟说:“郭书记是个有能力、有魄力的年轻干部。年轻人做事,有些还是需要多考虑。所以我想啊,给郭书记搭帮子的乡长,最好还是年龄大一些比较好。这样才会更全面去考虑一些事情。”

我笑着说:“朱乡长,论资历,你资历最老,论能力,大家有目共睹。所以啊,农古乡乡长还非你莫属。”

他盯着我的眼看了一下说:“小郁啊,我们共事四年多了,你也知道我老朱的为人,做干部就讲究个原则,原则之内,可以融会贯通,原则之外,哪是坚决不能干。只要把握住了原则这根红线,想方设法为老百姓办事才是一个干部的最基本要求。我呢,是跟着农古乡一起成长起来的干部,对农古乡有着深厚的感情,为农古乡老百姓办事,是我一生的追求。”

朱士珍的一番表白让我心烦意乱,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心情顿时跌到谷底。

02、竞选乡长(2)

朱士珍旁敲侧击跟我打埋伏,其意不言而喻,乡长人选至今未确定,根据组织原则,乡长一般要采取差额选举。所谓差额,就是找一个陪选的人,选举前组织谈话,必须要把陪选的人选下去,让组织内定的人名正言顺上来。

隔壁县曾经有个故事,县里要选县长,市委派人来县里组织选举。本来组织上找投票的人都打了招呼,无奈县长是由书记推荐的,此人官声不好,为人让代表们很不齿,于是第一轮投票下来,内定的官员票数远低于差额人,按理说,谁得票最多谁当选,但书记不干了,要求第二轮投票,第二轮下来,虽然票数比差额人多了,但又没过半,还是不符合组织原则,书记就恼了,要求关起门来投票,投不出结果,谁也别想散会。代表们饥寒交迫,走又走不了,选又选不出,只好集体讨论投票,最终被推荐人以超过半数一张的优势当选。

农古乡乡长选举,必定要走差额程序。这个消息是刘启蒙县长亲口告诉我的,虽然没有明确谁内定,谁差额,但刘县长的意思很明确,不会出现隔壁县的选举笑话,选了谁就是谁,只要票数过半,符合组织程序,谁就来做农古乡乡长。

朱士珍作为代理乡长,是第一候选人,这个地位谁也不可撼动。当初让朱士珍代理乡长,潜台词就是正式乡长,如果不出意外,谁来差额,都注定是陪选的命。

乡长官不大,算得上是中国最基层的行政干部。但乡长的发展潜力很大,特别是处在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历史时期,乡长的政绩都能显而易见,比如农民的收入提高了,比如搞了个好效益的项目,升官比升学还容易多了。

朱士珍肯定从小渠道里得到消息,知道我会是差额的人。

我得到正式通知是在元宵节过后,县委组织部来人找了郭伟,后来又找我谈话,说组织决定,我作为农古乡乡长差额选举人选是经过县委常委会决定的,已经正式行文。

我知道差额的命运,所以组织部找我谈话时,我明确表态不参加竞选。

组织干部对我的表态很失望,说作为党培养起来的干部,应该要无条件服从组织决定,不能讨价还价,不能有个人情绪。

我认真地说:“我既不会讨价还价,更不会有个人情绪。我只是觉得自己还做得不够,不适合作为候选人参选。”

组织干部说:“你适不适合参选,不是你自己能够决定,也是组织决定。既然是组织决定,肯定你是有成绩的干部。没有成绩的干部,不会让他有任何的机会。”想了想又说:“选票都在代表手里,选举是民意的体现,最终还是代表说了算。虽然是作为差额人,并不等于就不能当选。”

我无言以对,假如我执意拒绝参选,不但改变不了陪选的命,还会套上一个不配合组织的帽子。官场里如果打上这么一个烙印,注定这辈子就不得翻身。没有一个领导会喜欢违背自己意志的下属,组织的决定,其实就是县委关书记个人意志的体现。

郭伟在组织干部走后也找我谈了一次,我只听进去一句话,就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既然命都是天掌握的,我何必花心思去改变?何况,逆天而行,终会被雷劈死!

我把这个想法跟薛冰一说,逗得她笑得花枝乱颤。

笑归笑,事还得继续做。已经明确了我的差额人身份,我还是得为选举想点办法。谁能保证我就不是一匹黑马?

要想做黑马,还得有选票。我开始暗中打听谁是乡人大代表。踏破铁鞋无觅处,柳暗花明又一村,刚有这个想法,就有代表送上门来。

乡中学校长就有一票,而且是个资深的乡人大代表,已经做了三届了,是全乡人大代表中资格最老的一位。

我决定请校长去盘小芹的饭店里坐坐。

修路的,架电线的人撤走后,小饭店的生意一落千丈,几乎没人来吃饭。盘树容就闲得卵子发涨,每天腰里别着一个竹兜子,在水田里游走,看到有黄鳝洞,伸手一夹,就能拖出一条条大大小小的黄鳝来。

盘树容的这个手艺,算是祖传技艺。他能看出什么洞是黄鳝洞,什么洞是泥鳅洞,什么洞又是水蛇洞,而且知道洞有多深,里面住的家伙有多大。一块水田,只要他走过一遍,几乎可以捉绝田里的黄鳝和泥鳅。

我把要请校长的事跟盘树容一说,他眉开眼笑地告诉我,校长特爱吃血鳝,来他饭店吃,绝对能让校长高兴。

突然问我道:“郁干部,你请校长吃饭,有啥子事哟。”

我笑笑说:“没什么大事,校长是个文化人,我请文化人吃饭,是对文化的尊重。”

盘树容憨憨地笑,说:“我大概估计到了。”

我满脸疑惑地问:“你估计到了什么?”

盘树容拉着我坐在小桌子边,神神秘秘地说:“听说乡里要选乡长,而且你也是候选人。如果我估计不错,请校长吃饭,怕是与选举有关。”

盘树容的话让我心里一阵打鼓,连他都能看出来的动作,朱士珍不知道能看多明白。盘小芹的饭店就在乡政府的眼皮下底下,我请校长来喝酒吃饭,是个人都能看出其中的猫腻来。

我强作笑意说:“盘大哥,你的消息还是很灵通的嘛。”

盘树容自负地笑,说:“我也是乡人大代表,知道这个消息,算不上灵通。”

我问道:“难道盘大哥还有更灵通的消息?”

盘树容狡黠地笑,并不回答我的话,只是问我:“还要不要请?”

我说:“给你生意做还不做吗?” 盘树容笑道:“不是不想赚你的钱,只是这个钱赚来不见得是好事。”他犹豫半响,说:“依我看啊,这个饭要请,但不能在我们店。要请,就去春山县请。”

他的话提醒了我,我想了想,说:“也好。”

心里还是吊桶上下,如果选举这事不公开明朗化,我还是吃得饱睡得暖。现在这事一浮上水面,搞得我心烦意乱,无所适从起来。所以人啊,心里装着事,是比死还难受的活。

想着黄微微在春山县对我的嘱托,想着她殷殷期待的目光,我感觉如果选举掉下来,简直是对不起她全家。

稍有头脑的人都能看出黄微微的春山之行不是她自己的决定,一定是带着黄部长和陈局长的要求来的。当然,黄部长和陈局长的决定,背后是黄微微的意见。

脑壳里一团浆糊,我摇摇头,似乎想要清醒。谁知道越摇越觉得沉重,就想着给黄微微打个电话,探探虚实。

电话一通,黄微微在那边显得很高兴,说我终于主动给她电话了,她要看看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了。

说了一阵,我把县里要我参选乡长的事告诉她。她在电话里显得胸有成竹地说:“你不要想太多,你做好自己的事。其他的我来想办法。”

我说:“你想什么办法?”

她嘻嘻一笑说:“办法总比困难多。他有群众基础,我们就走领导路线。”

我不明所以,说:“那样岂不是影响不好?”

“是要影响,而且要大大的影响。不但在春山县有影响,还要在衡岳市有影响。”她压低声音对我说:“你做好准备,过两天我陪陈萌来乡里采访你,在《衡岳日报》上发一篇专访你的文章,我们要造势。”

我顿时语塞。《衡岳日报》专访报道,关培山书记未必有这样的机会。我一个小小的乡党委委员,如此抛头露面,怕不会招来杀身之祸?

黄微微似乎看出了我的心理,她笑道:“你放心,我跟陈萌说好了,不会让你难做。”

我突然感觉自己就是个提线木偶,黄微微已经成了操纵我的人,躲在深厚的帷布后面,让我在前台张牙舞爪地跳舞。

03、竞选乡长(3)

陈萌开着一辆崭新的越野吉普车带着黄微微风驰电掣来到农古乡,随车来的还有县委宣传部的周干事。

我接到电话赶去郭伟的办公室,他们几个人正谈笑风生,看到我,郭伟指着陈萌介绍说:“市日报的陈大记者,来我们乡采访,你要认真接待,不能有半点差错。”

我唯唯诺诺,郭伟显然不知道我早认识陈萌,他把陈萌介绍完毕后,又把我介绍给陈萌,说:“我们乡管宣传的党委委员,郁风,陈记者,你采访的事都由他衔接,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找我。”

陈萌悄悄向我挤了一下眼睛,笑着说:“麻烦郭书记了。这次来采访,还确实需要郭书记大力支持。当然,有困难,我肯定会找书记你。至于这位小郁干部,就委屈一下当我们的跟班吧。”

县委宣传部的干事有要事要先回去,嘱托郭伟一定要照顾好陈记者的生活和工作,说关书记和刘县长都很重视采访活动,市日报就是市委的喉舌,全市地位最高的宣传阵地,要勇于接受舆论宣传部门的质疑和检查,敢于亮出自己的薄弱地方,也不要掩盖自己的成绩。

这段话的重点其实就是最后一句话,不要掩盖成绩,意思就是有成绩要宣传,没有成绩创造成绩也要宣传,而且要无限扩大宣传的结果。将中部省最后一个通电的地方,描绘成为新时代党和政府的光辉事迹。

宣传干事一走,郭伟就拉着我们一起要去老鹰嘴。

乡政府大坪里两台车并排停放在一起,郭伟的车与陈萌的车一比,就好像一只白天鹅和一只丑小鸭一样。陈萌的车高大威武,白色的车身显出奢华和高贵。郭伟的小黄包车趴着就像一只癞蛤蟆,草绿色的车身显得矮小而猥琐。

我正想要爬上郭伟的车,陈萌说反正就我们四个人,不如一起坐她的车。郭伟坚决不肯,说自己的车虽然不怎么好,也是代表着农古乡象征,又开玩笑说:“干脆我们分开来坐,郁风坐陈记者的车,微微坐我的车,既让我们乡干部感受一下高档车的舒适,又让你们市里领导领略一下我们乡下专车的风采。”

黄微微还在迟疑,陈萌已经爽快答应了。也不管他们了,叫我上车,发动就走。

一路上陈萌基本不说话,我偷眼一看她沉静得如同大理石一样的侧面,想要张口,想想还是放弃了。

黄微微在电话里说的所谓走领导路线,想着就是凭陈萌在日报的优势,利用日报这块平台,采写一篇关于我的文章。当时我就想,日报来乡里采访,郭伟会放弃这个机会?谁不知道日报的一篇报道,是可以决断一个人的政治前途的事。郭伟口口声声由我来衔接,自己却抛下所有工作,亲自披挂上阵,难道看不出他很在意么?

又想他是不是看到黄微微来了,想利用这个机会好好沟通?原来他们在一起搞社教,谁都知道郭伟或明或暗在追求黄微微,谁知道社教一结束,反倒是其貌不扬的黄奇善去了部长家登堂入室,后来黄奇善突然空降到春山县任团委书记,他就认定黄微微肯定在与黄奇善谈恋爱,也就不再去找黄微微,把黄奇善在心里骂了千万遍,日遍了黄奇善上十八代祖宗的所有女性。突然有一天叫他来任农古乡党委书记,他才明白过来,黄微微还没忘记他,也许自己之前都是错觉。心里又怨恨自己看问题还差火候,唯一庆幸的是自己还没把事情公开化、明朗化。

郭伟担任书记后,回过几次市里,找过黄微微。但每次黄微微的态度都是不咸不淡,让他看不出她半点的喜恶,究竟她心里爱着谁?

车到老鹰嘴,陈萌拉开车门跳下去,山风吹起她胸前的纱巾,娇娆而风韵。

等了一会,郭伟的车赶过来,一下车就叹道:“到底是鬼子车,我全速前进也看不到尾巴。”

陈萌拍了拍车身说:“这车也是借来的。我们报社除了社长座驾是进口车外,我们采访都是普桑出去。这台车是一个老板的车,听说我要来农古乡采访,特地借给我,说农古乡道路不好,普桑会刮底盘。”

郭伟指着身后的路说:“外界都把我们农古乡妖魔化了。以为我们还生活在原始社会,陈记者你看看,这路,除了没铺柏油,那点比水泥路差了?”

陈萌笑道:“原生态的路嘛。”

说了一阵闲话,黄微微张口说:“郭书记,你把我们带来这地方干嘛呢?吹北风吗?”

郭伟不慌不忙地说:“微微,请你们来这地方,自然有我的道理。”他指着远处巍峨的大山说:“这里不久就有一条高速公路要修过来,老鹰嘴这地方,是农古乡唯一与高速公里有关联的地方。”

看我们不解的样子,他顿了顿说:“修路就要征地,征地就要补偿。如果把补偿款换成另外一种形式,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我心里一动,难道郭伟的想法与我一样?我原计划就是高速公路在老鹰嘴这里开一个缺口,建一个收费站,这样一来,周围乡镇的车,甚至临近县的车要想上高速路,必须要经过我们农古乡。这交通一发达,经济就上去了。

郭伟并没有往下说了,他指着周围的山地说:“如果我把乡政府迁到这里来,让来来往往的车都看到农古乡的牌子,农古乡不就从此闻名天下了?”

他还是想着迁址的事,并没有想着高速公路开口的事。

陈萌对他的宏伟计划一点兴趣也没有,她拿着个相机四处瞧,终于停在半山腰的一个坟堆上,看着坟堆上飘扬的纸幡,扭过头问我说:“农古乡过年也祭坟吗?”

我摇摇头,心里一阵痉挛。哪是赵德亮的坟,一个外号叫大牯牛的人,能打得死一头老虎的他,如今躺在衰草凄凄的山上已经快一年了。人生如梦,生死无常!我在心里哀叹。

“你看那祭幡,还是新的嘛。”陈萌饶有兴趣地盯着看,转换着相机镜头拍了几张。

“一个坟就是一个人,一个人就是一个故事。也许这个坟里有很多精彩的故事。”她叹口气,放下相机,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来,抽出一支,顾自点上,美美地抽了一口。

“他是个烈士。”郭伟说:“修这条路的烈士。”

“我看过电视新闻。”陈萌不冷不热地说:“我们日报也有记者采访过,不过,我觉得他没把真实的故事写出来。”

郭伟含笑着说:“陈记者有兴趣?”

陈萌淡淡一笑说:“作为记者,都有一个寻求事件真相的本性。”

郭伟就指着我说:“这事,小郁最清楚。你问他就什么都知道了。”

陈萌歪着头看着我说:“真的吗?”

我尴尬地笑,说:“修这条路的时候啊,郭书记还没上任。我当时也是乡政府秘书,挂点在老鹰嘴修路。”

陈萌的兴趣就高了许多,追着我说:“你得给我好好讲讲,也许,英雄的形象要更高大。”

我不置可否地笑,看一眼黄微微,她背对着我们,眼睛看着深邃的大山,一言不发。

郭伟的电话响了,他打开一听,就抱歉地对我说:“郁风,我要去趟县里,陈记者你一定要照顾好,晚上来县里住,乡里条件不好。”

又转头对黄微微说:“微微,我们一起先回县里吧。这里陈记者采访,我们也帮不上忙。晚上大家一起聚聚。”

黄微微回绝他说:“我还是留在这里陪陈萌吧。”

陈萌却不领她的情,挥挥手说:“你去吧,这里也冷,等下我和郁风还要去一趟村里采访几个人。他熟悉这里的情况,帮得上忙。”

黄微微咬了一下嘴角,赌气地拉开郭伟的车门钻了进去。我想跟她说几句话,但看到她再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只好缩口,看着他们开车离去。

等到他们的车拐过山嘴看不见了,陈萌才嘻嘻一笑说:“郁风,你真会装啊。”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她说:“刚才郭伟介绍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我们认识啊?”

我说:“有必要吗?”

她矜持地笑道:“你这个臭小子,我也不知道微微看上你什么了,非得要我来采写你的报道。你告诉我,有什么目的?”

我苦笑道:“陈记者,话不可乱说啊。黄微微与我,连同事关系都算不上,她能看上我什么?最多就是觉得我能在农古乡工作了四年多,值得她敬佩嘛。”

陈萌咄咄逼人说:“乡下工作的干部多如牛毛,你哪里不一样了?”

我笑着说:“陈记者,也许你多接触我了,就会发现我与别人有不一样的地方啊。”

“叫我陈萌,或者干脆叫我萌姐就好了。老是什么记者记者的,听着别扭。”她纠正我说。

我说:“你不就是记者吗?”

她正色道:“在别人面前,我当然就是个记者。可我们是熟人了,你说是不?还是叫名字顺耳一些。”

我就不好再纠缠这个称谓了,说:“我们是先回乡政府,还是去老鹰嘴村看看?”

“先去村里看看吧。”

她率先下了公路,朝着村里方向一步一跳地走。

04、竞选乡长(4)

市日报以头版配发了专题报道《一条承载希望的路》,标题下的作者赫然标着记者陈萌。黄微微拿到报纸后第一个给我打电话,说陈萌以头版位置刊发这篇专题,完全出乎她的意外。

新闻专题主要是写农古乡如何克服困难,如何同心协力修建了这条致富路,讴歌了农古乡的干部群众,也鞭挞了修路过程中丑恶现象,其中,就花了不少的笔墨写了烈士赵德亮的故事。她将赵德亮的死归于政府的监管力度不够,隐隐透露出要追究责任者的意思。

报纸一出,各方信息紧跟而至。首先是县委宣传部,问乡政府是否审核同意,得知我们都不知晓,县委宣传部丢下电话,骂了一句:“奶奶的个熊,捧起一群,打死一个。”

接着就是郭伟找我谈话,问我报道出来是不是授意陈萌写的。我知道郭伟的意思,陈萌在报道中压根就没提到过郭伟,连路修通后的乡党委、政府的任何人和事都没提到,更没有提及郭伟的迁址大业,亏他三番五次表达意思,如今是白表了情,枉费了心,自然非常恼火,满脸不高兴地把报纸摔在办公桌上,说:“记者的笔,妓女的逼,都没意思。”

我想笑,一片报道引起各方面的反应,这也是我始料不及。幸亏当初我是坚决不同意把名字写进去,虽然当时心有不甘,现在想来,还是觉得自己有先见之明。

郭伟的兴师问罪还没落幕,朱士珍就拿着报纸匆匆跑来找我。

“郁老弟,你害死老哥我了。”一见我,他就大倒苦水:“记者是你接待的吧?你也不看看写了些什么。”

我惊讶地说:“朱乡长,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呢。”

“我还有个屁意思!”朱士珍把报纸几乎是扔到我脸上说:“明眼人谁看不出这里面的意思?”

我满脸无辜地说:“我是真没看出来什么意思。而且,她一个党报记者,我能去审查她的文章?”

“完了!”朱士珍哀叹道:“郁老弟,我们共事几年了,老兄弟我可以说是对得起你的。就是这篇文章,你让我无路可走了哇。”

他习惯性地蹲下身来,屁股几乎要挨到地。

“关书记来电话了,要追究责任。”他的手在额头上拍了拍,垂头丧气地站起来说:“我反正一个老头子,杀头也不过碗大的疤。要死就大家一起死。”

他说得斩钉截铁,义无反顾,大义凛然,我听得毛骨悚然,心惊胆战,大惊失色。

“我是说真的!”他强调说:“要死,就蛇和麻拐(湘南话,意指青蛙)一起死。”

我脸上的笑僵硬了,朱士珍可是说得出做得出的主。在他嘴里一起死的人,显然不包含我在内。我还没资格与他同归于尽。

晚上我去盘小芹超市,把这事一说,盘小芹双手一拍,长舒口气说:“行了,你的这个记者朋友帮了你大忙。”

我不明所以,盘小芹分析道:“就算朱乡长不主动请辞,老鹰嘴死人的事,追究起来他能脱得了干系?当时复工修路可都是他一手操纵的。”

我说:“赵德亮的死,已经被评上了烈士,算是盖棺定论了,还能翻案不成?”

“你又知道这背后还有多少未知的东西呀?”盘小芹精明地说:“柳书记被纪委调查是什么原因?本来停下来的工程突然又恢复复工是为了什么?”

她叹口气,指着满架子的烟酒货物说:“本来我还想着走走朱乡长的路,他送一条烟,我们就送两条烟。还有,树容哥为你竞选乡长的事,跑了几个村了,找了一些关系好的代表,都要在选举的时候投你的票。”

“另外,月白嫂跟我说过,他们老鹰嘴村肯定投你的票,她还会去找一些代表帮你投票。”她笑眯眯地看着我说:“郁大乡长,我们这么多人在帮你,看你以后怎么报答哦。”

我听她这么一说,心里舒坦了许多,原本以为陪选的阴影霎时烟消云散,我拍拍胸脯说:“选上去了,我能怎么报答,要不,我以身相许算了。”

“谁要你呀。”她嘻嘻一笑说:“你现在就是个臭男人,有薛冰姐罩着,谁还敢动歪脑筋?”

我装作无可奈何的样子说:“我还能拿什么来报答?” 盘小芹看我可怜的样子,笑道:“别人我不管,我只需要你心里记得我就好了。”

我再拍拍胸脯说:“肯定记得。”

她眼圈一红,柔声说:“可是一辈子哦。”

我断然回答:“当然是一辈子。”

眼看着盘小芹就要更伤感了,我赶快转移话题说:“小芹,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她轻轻一笑,道:“跟我还商量什么,有什么事,你说,我照做就是了。”

我说:“现在小饭店的生意不怎么好,盘村长闲着没什么事。我看啊,我们不还有四台榨油机吗?我想,把榨油厂先建起来,让盘村长来管,你的意见呢?”

盘小芹沉吟了一下,说:“现在正是选举的时候,你开个榨油厂,不怕惹来麻烦?” “不会有麻烦吧?”

“谁知道!”她递给我一包烟说:“榨油厂要开,是肯定的。要不就浪费了那么好的机器。但不是现在开,我的想法是等到选举结束后再开。”

“不行,要开就现在开。让别人以为我还在一门心思做生意。我们也放个烟雾弹!”

她想了想,拍起手来,对我竖着大拇指说:“嗯,有点官样子了。”她表扬着我,让我有点洋洋自得起来。

“我去叫树容哥过来。”她扭转身,去后面的小屋里找盘树容。

盘树容现在全家都在小芹的超市里,孩子我托薛冰安排在小学里读书,辞了一个小女孩,他老婆在超市帮忙,他主要工作就是来客人了就炒菜,没客人的时候在超市打打下手,遇到需要进货,他一个人坐孙德茂家的车去县里进。

盘树容听说要建榨油厂,激动得满脸通红,搓着双手一叠声地说:“我怕做不好,怕做不好咧。”

我安慰他说:“放心,很简单的事。你村长都做过了,还怕做不好一个榨油厂的老板。”

他谦虚地笑着说:“做村长谁都能做,做厂长不是谁都能做的。”

我笑着说:“一样的,做村长管一村人的吃喝拉撒,做厂长你就管一厂人的吃喝拉撒。”

盘树容还是紧张,说:“做村长不管赚钱,做厂长可要担心效益。”

我起身拍拍他的肩膀说:“盘村长,榨油厂开业,肯定能赚钱。你安心榨好你的油,效益这块你不要管,自然会有人来管。”

盘小芹在一边笑着说:“确实是,奚枚竹还在市里开着公司呢。树容哥你只负责生产,经营还有枚竹她们。”

盘树容就放下心来,问我什么时候开业。我说:“越快越好,就说是我开的,对谁都这样说。”

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一件事一样对我说:“榨油厂开业,我说那些人的不收钱就不收钱,可不可以?”

我疑惑地看着他,盘小芹推了我一下说:“树容是不是说那些代表?”

盘树容点点头,看着我,等我表态。

我无所谓地说:“榨油厂你是厂长,当然是你说了算。”

盘树容就眉开眼笑起来,坚决地说:“我一定要把榨油厂搞好。让他们也知道,我老盘说话,可不是空口白牙说瞎话的主。”

乡下人的狡黠!我现在也是个乡下人,与他们打了四年多的交道,这些乡民们屁股一抬,我也知道他们会拉什么屎了。盘树容肯定对代表们作过承诺,乡下人现实,从来不图子虚乌有的东西,有句古话说:迟得不如早得,早得不如现得。意思就是宁可放着千千万万的未来的东西不要,只要拿到手的哪怕就是一个针头!

盘树容的心思我一眼就看明白了,他的这个想法,其实与我的心思不谋而合。榨油厂新开张,一定要有业务做。对于几百年来一直习惯原始榨油的乡民们来说,新式的榨油方法不一定能接受,只有让一部分人尝试过了,才会有人跟风进来。

而盘树容的这些代表,正是榨油厂需要的第一批业务。

05、颠倒

烟雾弹的效果就是让所有人都以为我不在乎竞选,就连郭伟都不明白我的意图,以至于他特地找我谈心,苦口婆心说我一定要思上进,求发展。

郭伟的话言不由衷,我心里非常清楚。日报的报道已经让他很不爽了,所以我想着再让他爽一把。因此我故意无可奈何地说:“反正就是陪选,结果大家心里都明白,何必还要在意那么多。”

郭伟故意装作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对我说:“作为党的干部,就必须服从组织安排。党现在需要你来承担责任,你就必须责不容贷。”

我连忙点头认错,说自己的觉悟还的差那么一点点,没有达到郭书记的期望。今后一定要努力工作,争取取得广大人民群众的信任和组织要求。

郭伟很清醒我在敷衍他,他顶着我看了一会,下了决心一样的说:“既然你自己认识到了,我要求你做到三件事。第一,立即停止你的榨油厂。一个党政干部,一心就想着自己做生意赚钱,成何体统?第二,收集干部意见,做好迁址准备;第三,热情接受组织安排你的竞选任务。”

我苦笑着说:“郭书记,榨油厂是前任柳书记遗留下来的事,我贴进去几万块钱在里面,再不启用,钱就扔到水里去了。再说,榨油厂是改善农古乡老百姓生活的一件事,算是好事。要我立即停止,可能会有困难。”

郭伟毫无商量的余地说:“你自己看着办,停不停止你自己决定。我只是劝你一句。干部要注意影响。”

我不可能会停止榨油厂的筹备,我只是放出风说榨油厂是我搞的,但我从一开始就没踏足半步乡礼堂,全部由盘树容在操作。我不能让别人留下我不安心本职工作的口实。

朱士珍终于又找我来喝酒,竖着大拇指夸我说:“郁老弟,你是个真男人。”

我当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乡长选举,我和他差额选举,并且我定位为陪选人。本来胜算不大。后来出了一档子陈萌的报道,直接影响到他代理期间的责任问题,责任分大小,死了人就是天大的责任。朱士珍本来绝望了选举,现在看到我搞榨油厂,不顾个人影响,分明是断绝了政治前途的想法,县里又不可能再安排一个人来竞选,如此看来,乡长这个位置,还是他非他朱士珍莫属了。

我笑着对朱士珍说:“朱乡长,你安心当官,我闷声发财,各取所需,自得其乐。”

朱士珍暧昧地笑,扔给我一支烟说:“你这算不得发财,你是在为老百姓造福。假如一百斤油茶籽多榨出来几斤油,老百姓的收入增加了,也逐渐会明白科学的重要性,对今后改变老百姓的观念会是一个活生生的教材。怎么能算是闷声发财呢。”

我嘻嘻笑着说:“朱乡长,你这是在夸我啊。”

朱士珍正色道:“我不是夸你,我是按事实说话。”

他想了一下,问我:“日报的那个女记者,后来跟你联系过没有?”

我摇摇头说:“没有。来过一次后就音讯全无了。”

“没说要跟踪报道?”

“我不是很清楚。”我说,故意吓他:“一般这种情况,都会有个最后结论。”

“什么结论?”

“比如报纸再发一篇报道,正面澄清前面报道中的一些问题,让别人知道什么事都是事出有因,不要胡乱猜疑。”

“女记者没说要下这个结论?”朱士珍揣揣不安,绝望的眼神又在眼珠子里蔓延开来。他不经意地眯了一下眼角,我分明看到一粒眼屎滚落下来,跌入脚下的尘埃里,消失无踪。

“至少现在没听说。”我安慰他说:“不过,有些事也就是一阵风,风过去了,谁还记得?报纸天天发报道,谁记得那么多。”

“你不晓得,老弟。”朱士珍叹口气说:“来这里采访的女记者是市委陈书记的女儿。要不,一片狗屁不通的文章,凭什么登在头版嘛。”

我故意装作惊讶地样子说:“还有这回事?”

朱士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说:“你不知道?”

我说:“不知道。”

他就笑了,笑容显得干巴而苦涩。

“不知道也好,不是什么好事。”

他扔下这句话摇摇摆摆走了,我站在乡政府门前的一株白玉兰下,看一群蚂蚁抬着一具刚出壳的青虫尸体,耳朵里仿佛听到它们在喊着号子。突然感觉到春天已经到了!

远处田里的草籽开着姹紫嫣红的花,几只小蜜蜂在草丛花间恣意地飞舞,一只彩蝶翩翩飞来,落在大地的眼角眉梢,幻化成一道风景。小溪边的垂柳早就一身新绿,树下的杂草在阳光明媚的春天里疯长。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一切又显得那么平和。

田埂上走着一个身材健壮的妇人,一块紫色的头巾包裹着一头浓密的黑发。她停下脚步,四处张望了一会,接着就有一串山歌从她喉咙里飘出来,四散飘荡在田野间,竞如天籁般传神。

太阳很大,很温暖,让人感觉如同襁褓般舒适。突然一阵蛙声,和着妇人的歌声,顿时田间地头就生动起来,心里涌上来一阵感动,感觉生命是如此的美好!

站了一阵,看到薛冰逶迤而来,心里一阵高兴,也顾不得窗子后面还有张望的眼睛,不管不顾地跑过去迎接。

薛冰对我竞选乡长抱着亦喜亦忧的心情,年过完后,我终于明白她的心思,薛冰想着我一个市里来的干部,又不是什么实权人物,早晚要回衡岳市。如果我做乡长,就必须呆满一届,成绩好可能升迁,成绩不好,还不知道要呆多少年。

而薛冰,总是抱怨她的专业在乡村里得不到施展,农村的孩子,就是天赋再好,也不好花费更多的钱来培养,她从一个优秀的音乐老师逐渐在变成一个唱歌的农民,她不甘心,她想要走出去,最佳的途径,就是嫁给我。

我曾经安慰她说:“是金子总会发光!”这句话我自己听来都感觉到无比的恶心。薛冰是不是金子暂且不说,这句话用在她的身上,简直就是一派胡言。

薛冰微笑地看着我,递给我一个苹果。

我根本就没想去小溪里洗洗,在衣服上擦了擦,直接就送进嘴里,咔嚓咬了一口。

她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来我这里了。这段时间我们都忙,她忙着开学,现在还要兼任初二年级的语文课,全校的音乐课都是她包了。而我,在忙完一系列的选举事宜后,又开始放烟雾弹做榨油厂。谁也搞不清我究竟在想什么,其实,选举这事,我心里明镜一样,朱士珍不用选就已经处于败局,用内忧外患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日报的报道并不是我说的那么简单,刘启蒙县长私下跟我说,即使不追究朱士珍的渎职,也不能让他顺利扶正。而内部,盘树容几乎找遍了全乡所有代表,带着盘小芹的烟酒,挨家挨户问好,月白特地找了本家的叔爷,甚至放下身段去找了赵半仙。

现在的情势是完全颠倒了。表面看,朱士珍还是风风光光的第一候选人,底下,我已经风起云涌了。

06、一波三折

选举的事紧锣密鼓地进行,朱士珍踌躇满志地忙前忙后。乡人大开会,一年也没一次,全乡二十六个代表,其中还有三个县代表。乡代表的名额分布很广泛,各条战线都有。基本组成部分是各村村长,妇女主任,以及乡中学校长和部分乡干部。

朱士珍还兼着乡人大主席团团长的身份,选举的事自然还是由他来张罗。

郭伟召开一次党委会议,要求全体干部认真做好本次的选举工作,慎重对待关系到农古乡未来的投票,会上提出本次选举一定要合法、合理,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破坏和干扰选举。同时安排乡财政老赵,拿出一笔钱来发纪念品。

老赵愁眉苦脸地点头答应,乡政府躺在账面上的资金就像一条蛇一样看着他,随时都可能咬他一口。柳汉当年支出的为郝乡长看病的钱,至今还留下一个大窟窿,虽然县里对此帐有了定论,但账面上他还是无法抹平。

县里号召各乡的捐款没动过一分,修路和架电线建变电房的钱都是县里支持的。剪彩的时候花了十来万,老赵当时提醒过郭伟,但郭伟满不在乎地说:“花吧,没事,钱马上就会有。”

老赵还在迟疑,郭伟就发脾气了,说自己是农古乡当家的人,花钱不需要向谁请示,老赵不敢争辩,只好任着郭伟随意地支取,花的越多,老赵越心惊肉跳,眼皮子天天跳个不停,半夜做梦,总是看到检察院的人来带他走,惊醒过来就坐在床上抽烟,迷迷糊糊地把一床被子烧成了千疮百孔。

书记发了话,朱士珍的劲头就更足了,拿着一张购买纪念品的单子找老赵要钱。老赵一看,上面没有郭伟的签字,就按着不肯给钱,朱士珍就火了,指着老赵的鼻子骂道:“老赵,你不要狗眼看人低。郭书记没签字不错,但我也还算是个乡长,这点权力都没有?”

老赵就馅谀地笑,指着单子说:“朱乡长你也莫怪我,乡里规定是郭书记一支笔。这么大的一笔钱,我可不敢做主。”

朱士珍恨恨地瞪着老赵,气得半天没说出话,拿着单子蹬蹬出门,看到我,手一摊说:“老赵这个狗杂种,等选举结束了,看老子怎么整治他。”

我劝慰着说:“朱乡长,你别生气,老赵也是没办法。他是个按原则办事的人,要不,乡财政所所长这个位置,他能坐几十年?”

“坐久了,屁股底下就会生疮。狗日的屁股底下肯定是生疮了,该挪动挪动了。”朱士珍还在忿忿不平:“我一个乡长,还是郭书记发话的事,支点钱去买纪念品,又不是花他家的钱,他凭什么不给?”

我心里想笑,假如你是扶正的乡长,老赵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当面直接拒绝。官场里的事,一级压一级。

我就笑着说:“朱乡长,这么点小事,你叫办公室的人来办就是了,何必还要亲自跑一趟。”

朱士珍也跟着笑了,无奈地说:“我还不是想把事情办得稳妥一点。”

我朝他竖起大拇指说:“朱乡长亲力亲为,确实是我们学习的楷模。干工作如果都像朱乡长这样有责任心,不愁我们农古乡不变化。”

朱士珍已经习惯了我的恭维,他大度地拍拍我的肩膀说:“小郁,等选举一结束,乡里就准备给你再压点担子,你要有心理准备啊。”

仿佛乡长他已经胜券在握!朱士珍的这个表态让我一阵窝火。还没投票,鹿死谁手还不知道,你还真以为我一门心思在做生意赚钱啊!

我装作感激的样子说:“到时候还需要朱乡长多关心关心我。”

“放心。小郁。”朱士珍爽朗地笑:“我看人的眼光一直没出过错。你这人,实在,有想法,有能力,是个干大事的人。”

我谦虚地笑着说:“朱乡长夸张了。我这人,就是个不思上进的人。”

聊了一阵,朱士珍说要去找郭伟签字,免得误了事,告辞要走。我赶紧告诉他说:“郭书记去县里了,刚走。”

朱士珍疑惑地看着我,我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事,反正走得很急。我跟他打招呼都没听见。”

朱士珍停住了脚步,回过头说:“怕是县里有什么新的指示吧。”

我说:“县里这几年,特别关心我们农古乡,政策也是一个比一个好。所以有些什么新指示,一点也不奇怪。或许,等郭书记回来,又会给我们带来一个天大的喜讯。”

朱士珍忧心忡忡地说:“也许不见得都是好事。”

我还是嘻嘻一笑,说:“只要不死人,就都是好事。”

“死人”这个词显然触动了他,朱士珍把脸凑过来说:“女记者这段时间没找过你吧?”

我摇摇头说:“朱乡长,有些事你也别放在心里。天大的事,你当初也只是个代理乡长。”

他就释然了,说:“我也不是放在心上,只是那件事,天意注定的,我能有什么办法?她们做记者的,天天缩在城里,哪里会晓得我们基层干部的辛苦。”

我连忙称是,附和着他说:“其实,基层干部是社会稳定的基石,没有基层干部的付出,老百姓吃喝拉撒的事就够得上大领导喝一壶了。”

我们两个人同时嘻嘻哈哈笑起来,在外人看来,我们是多么亲密的一对战友啊。尽管一件选举的事就是你死我活的事,可表面上我们还是和气一团,至少看不出我们之间有任何的罅隙。

柳小妹远远地过来,看到我跟朱士珍在嘻嘻哈哈,眉头一皱,厌恶地想转身。我喊住她说:“柳书记,忙啊!”

她不自然地笑了一下,说:“再忙也没有你们领导忙。”

朱士珍明白自己跟柳小妹不对付,找个借口走了。

我看着一脸忧郁的柳小妹,她的脸色苍白没半点血色,小腰在宽大的衣服里更显得弱小,倒的胸脯,又恢复了女人的挺拔。

“去哪呢?”我问。

“去我房间找点东西。”

我才想起她很久没来宿舍住了,从医院出来,她连班都很少来上,郝强这段时间也很少出现,倒是他的派出所,年后分来了两个年轻的警察,天天开着边三轮在外面转悠。

“我陪你去吧。”我说,不由分说就在前面带路走。

柳小妹四处张望了一下,低声说:“你不怕薛老师吃醋啊?”

我笑道:“吃什么醋?我还没卖给她呢。”

一前一后去了她的宿舍,柳小妹从柜子里找出一沓证件说:“我要转行了。”

我惊讶地看着她,她轻轻一笑说:“我去派出所做户籍警察,已经批下来了。”

我的心里一顿,柳小妹是乡政府妇女主任,再怎么说,也算是个有级别的干部,去派出所做户籍警察,算什么?

我故意打趣说:“你们准备开夫妻店呀。”

她苦笑一下,没做声。她在床边坐下来,勾下头看着脚尖。这个当年青春无限的女人,如今显得沉稳而娴静,一股让人不可侵犯的气息扑面而来,生生灭了我想要暧昧的冲动。

“这次你参加选举,也是你要熬出头的表现了。”她抬起头轻轻地笑着说:“也真难为你了,郁风,一个名牌大学生,又是城里人,在我们穷山恶水的农古乡,一呆就是四年多。你真的让人佩服。”她的脸上浮上来一层红色,把苍白的面容瞬间幻化成五彩云霞一般,小女人的楚楚可怜顿时就活色生香起来。

我无奈地说:“我也是没办法啊。”

柳小妹嫣然一笑说:“不是你没办法,而是你有抱负。”她咬着嘴唇想了想,像下定决心一样说:“郁风,要不是我爹,今天坐你面前的就不是柳小妹,而是你的老婆。”

我心里一阵感动,又莫名其妙。

“我爹早就看出来了,说你不是能栓得住的男人。所以,我爹坚决反对我们在一起。”她突然嘻嘻笑起来,站起身说:“你的那位薛老师,我倒要看她有多大的本事。能栓住你这个男人的心。”

我终于明白过来,心里一阵唏嘘。

我双手扶住她的肩膀,一字一顿地说:“小妹,让你受委屈了。”

她凄然地一笑,说:“郁风,一切都是命,我们谁都不要怨。命中注定,半点不由人。”

我就将她搂紧怀里,她安静地贴着我,良久,抬起脸来,满脸泪水横流,幽怨地说:“郁风,你是个好男人,我知道。”

我帮她拭去脸上的泪水,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说:“小妹,人生不如意的事太多。或许一时的失去,换来的是永久的安宁。”

她突然挣脱我的怀抱,盯着我的眼睛说:“郁风,我这一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了。”

我呆呆地看着她,她转而一笑说:“可惜我没有金凤姐的胆量。”

我顿时明白了她这句话的意思,心里一阵翻滚,差点就要软下身去。

07、差额与等额

乡长选举的事突然就平静了下来,原本要张贴的宣传标语全部束之高阁。这些标语都出自我的手,写毛笔字,我有不错的功底。三岁那年我娘就开始逼我学写毛笔字,到八岁,我在同龄的人当中,毛笔字无人出我右。读大学期间,虽然才子多,大家都会弄几个字,但像我这般中规中矩吸取了祖先精华的人不多,所以学校搞活动,宣传标语还是有很多从我手下诞生。

毛笔字是书法,书法是艺术。艺术总会有令人意想不到的惊喜和不解。

一摞的标语纸我写了一下午,变换了几种字体,从行楷到行书,从颜体到柳体,春风得意马蹄疾。谁知道突然宣布不贴了,等通知,搞得我老大不高兴。

不高兴归不高兴,县里来电话叫我去,说有领导找我约谈。

约谈这个词内涵非常广泛,干部升迁有约谈,干部落马还是要约谈。我怀着揣揣不安的心理搭上孙德茂家的车,在车上闭着眼睛设想了几十个结局,想到好的自己就裂开嘴笑,想到坏的自己就咬牙切齿,转念又使劲往好的方面想,最后自己给自己打气说,被约谈不见得就会死人!

约谈我的是县委一个副书记和县人大副主任,我进去的时候他们并没有抬眼看我,搞得我心里一团乱麻,正眼也不敢看他们,找了个地方远远的坐下。

副书记先开口,沉着脸问我:“郁风同志吗?”

我忙点头答应,屁股欠起来,不敢扎扎实实地落座。

副书记看我紧张的样子,展颜一笑说:“别紧张,放松点。”

我笑了一下,比哭还难看,我知道。

他首先介绍了自己,然后指着人大副主任说:“这位是县人大副主任张朝生同志,负责全县干部考核晋升工作。”

我心里一嘀咕,想道,干部考核晋升应该是组织部的事,怎么人大也管?再说听到是考核晋升,我的心里一阵轻松,妈拉个巴子,就算升不了,也不是坏事了!

我这人很容易喜形于色,心里的算盘一下被别人看得清清楚楚。副书记注视了我一下,笑着说:“郁风同志,好像你心里藏着生命话嘛。”

我忙矢口否认,装作腼腆的样子说:“书记,我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心里藏不住事。”

副书记接过我的话说:“好。干部就应该坦荡,心里藏着掖着的干部,都不是党需要的干部。既然你藏不住话,我问你,你对你们农古乡乡长选举有什么看法?”

他直奔主题一下让我束手无策,我张着嘴呀呀了两声,没说出来,急得自己脸红脖子粗。

人大张朝生副主任给我端过来一杯水,拍拍我的肩膀说:“别急,慢慢说。”

我想了一下,说:“书记、主任,农古乡选举我是当事人之一,我们有个回避的制度,我觉得这事还是回避比较好。”

副书记笑意盈盈地看着我说:“郁风同志,现在是党和政府在找你谈话,就不存在回避制度。再说,没有要你表功,也没有要你检举揭发,就是让你谈谈个人看法。怎么?不想说吗?” 我沉吟一下说:“书记、主任,党和政府在选拔干部的时候,必定有组织原则。既然是组织上定的事,我的个人看法可以忽略不计的啊。”

张朝生副主任面露不悦说:“郁风同志,谈话就是工作,推三阻四不是一个干部应该有的毛病。组织找你谈话,当然是想听听大家的意见。我们一直讲究公开透明的嘛。”

话说到这个地步,我几乎没话可说了。谈了,别人以为你在居功,不谈,他们认为你油腔滑调,真是愁死个人。

谈话一开始就陷入僵局,谁都不愿意看到这个结果。我调整一下思路,缓缓说:“书记、主任,我郁风在春山县工作了四年半,功劳没有,苦劳也没有。我在这几年时间里,学到了很多,感觉到社会真是所大学,学不尽的知识,做不完的事。总而言之,干部在带头,群众在观望。”

副书记饶有兴趣地看着我,点点头说:“说得好,继续说。”

我清了清嗓子,眼睛在他们脸上溜了一圈,发现他们脸上平和得很,丝毫没有波澜壮阔的画面,心里一阵失望,只好说:“我个人觉得啊,农古乡乡长就应该带领村民致富,把经济建设搞好,改善老百姓的生活,是比说什么,做什么都要好的事。”

我再偷眼看他们,他们都低下头在自己手里的纸片上写写画画,看我不说了,都抬起头,鼓励我说:“继续说嘛。”

我实在是再也找不出什么话了,古语云,言多必失!谁知道对面的两个老头带来个什么任务。

副书记听完我的个人意见后,把手里的纸片压进一沓文件下,漫不经心地说:“选举有差额和等额的区分,张主任是专家,他来给你解释一下。”

张朝生副主任喝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说:“差额就是两个人以上的人参加同一个职位的选举,等额就是一个人选一个职位。我这样解释,应该很清楚了吧?”

我心里一阵鄙夷,老家伙,你把我郁风当做三岁小孩啊?在官场混了几年了,没看到猪跑,难道还没吃过猪肉?

突然心里又咯噔一下,他所说的差额和等额是什么意思?难道我连差额的机会都失去了?

“按照县委县政府要求,农古乡乡长选举要走差额选举的路。现在情况有变了,希望你们能理解。”张副主任好像欠着我的钱一样,不好意思微笑起来。

我紧张地等着他的下一句,谁知道他闭口不谈了,起身转了一圈,摇摇摆摆去了隔壁。

春山县县委县政府、县人大、县政协都在一栋楼里办公,号称四大家。政协垫底,在三楼,上去四楼是人大,五楼是政府,六楼是县委。因此,关培山书记的办公室就在六楼偏东的最后一个大套间里。通常三楼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到四楼,稍微热闹起来,五楼就大不一样,来来往往的人多,原来楼下还没设保安岗,楼道里全部是各乡各镇上访的人,挤得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有时候还会有人呼天抢地的苦,有的干脆就带着被窝赖在楼道里不走。

到关培山做书记的时候,大门口设了保安亭,进电梯楼道口又设了一道保安岗,两层保安措施,把本来混进来上访的人过滤得干干净净,从此,五楼就清净起来,落口针的声音都听得到。

到了六楼,又在电梯口设了一道保安岗,楼道口专人把手,连个苍蝇都飞不进去。

张副主任一走,我欠了一下身子说:“书记,还有事吗?”

副书记把头从文件后面抬起来,看着我说:“你喝点水,还等一下。”

我就只好老实坐下来,眼睛打量着副书记墙壁上挂着的字画。副书记显然是个喜欢附庸风雅的人,墙上的字画居然都是名家作品,其中有幅八骏图,题跋写着“徐悲鸿”,我又不敢凑到画边去看,只好使劲挤着眼睛,终于看清了原来不是“徐悲鸿”,而是一个叫“徐非鸿”的人画的。画作到是以假乱真,不注意看,还真看不出明道来。

我就笑了,副书记马上就感觉了出来,再次抬起头看着我,又看了一眼八骏图,笑着说:“郁风,你的眼睛不错。”

我哪里敢妄自菲薄,连忙说:“书记,我觉得这个八骏图,神韵、气感、动静,都表现的很完美。唯一不足就是马蹄,一匹腾飞起来的马,它的蹄子应该是弯曲的,而不是垂直。”

他用欣赏的眼光扫了一下我说:“郁风,你的观察力很强。”他指着八骏图说:“我知道这是幅假画,为什么我还留着挂在这里?因为这位画作者功力非同小可,假以时日,必定会成大家。”

我附和着点头赞赏,想起小姨家里还藏着一幅齐白石的虾,真迹的虾,我说:“书记,改天我带幅画来,您帮我鉴定一下,看到底是不是齐白石的真迹。”

副书记兴致顿时高昂起来,连声说:“好好好。”

我心里顿时有了主意,决定赖着脸皮去找小姨,无论如何要把画拿来,送给眼前这位喜欢的人!

副书记当然明白我的意思,他端着茶杯在我对面坐下,语重心长地说:“小郁,县委有个新决定,农古乡选举,决定实行等额,你是唯一一个等额的人。”

我心里一喜,但脸上丝毫也没透露半点神色,只是装作很平淡的样子说:“书记,朱乡长呢?”

副书记盯着我看了一下说:“老朱另有任用,关书记会找他谈心。你做好心里准备,农古乡的发展,就靠你和郭伟了。”

08、世事洞明皆学问

从六楼下来,我转了一圈,径直去了刘启蒙县长办公室。

刘县长对我的到来一点也不吃惊,好像早就算准了我会来,他热情地请我坐,安排秘书给我倒茶。刘县长是春山县委副书记,县长,办公室与副书记格调有所不同。刘县长是读私塾出身的人,办公室就当仁不让布满古香古色,他的书多,满墙都是,字画倒不多,只在背后的墙上挂着一幅钟增亚的字。

秘书已经很熟悉我,对我微微一笑,转身出去,屋里就剩下我和县长。

刘县长拿笔轻敲桌面,问我:“小郁,毕副书记找你谈过话了?”

我点头称是。

“这次谈话是党内民主生活。也是应人大的要求,从差额到等额,这个变化涉及到政治与政策,必须把握好。”他开门见山告诉我,也就解开了我心里的疑云。

“难怪谈话的时候张主任在。”我说。

“张副主任是朱士珍代理乡长的多年领导,提名农古乡乡长人选,就是他第一个提出来朱士珍。但是,考虑到民主的问题,我就提了你作为候选人,实行差额选举。”刘县长眼睛看了一下门,压低声音说:“何书记的意思让你在基层多锻炼一下。”

我终于明白这一切的背后还站着我的表舅,他不露声色就安排了这一切,让我还蒙在鼓里,以为自己工作得力,得到了领导的赏识而有了这个机会。原来没有背景的妖怪都要被打死,有背景的妖怪都会被收走。

我呆呆地想,心里风起云涌。

“当然,黄部长的意思也是这样。”刘启蒙笑笑说:“你跟他家的丫头也很熟,微微丫头我是看着长大的,这姑娘,背着她父亲给我下死命令,扶不上你,以后就不再叫我叔叔了。”他哈哈地笑起来,心情显得无比的舒畅。

他的笑声引得秘书探头探脑过来,刘县长笑道:“小杜,你去订个地方,晚上我和小郁一起吃饭。”

杜秘书面有难色地支吾道:“县长,晚上你有安排了。”

刘县长脑子转了一圈,疑惑地问:“晚上怎么安排?”

杜秘书如数家珍地背诵道:“晚上城关镇邓镇长在海鲜城就关于水泥预制板厂改建的事向您汇报,十点后县委召开常委会议,研究高速公路的拆迁问题,十二点接待广东商务考察团,他们在十一点半左右到。”

刘县长眉头紧锁,听完后手一挥说:“邓涵宇究竟想做什么?怕不是改建的问题吧?”

杜秘书笑笑,小心地说:“听说还有个姓钱的老板一起陪同。”

一听钱老板的名字,想起他肥头大耳笑容可掬的样子,就好像泥偶一样的形态,我就会心地笑起来。

刘县长疑惑地看我一眼说:“小郁,你认识?”

我说:“刘县长,邓镇长我熟,党校读书我们在一个宿舍。这个钱老板我也熟,正想找他呢。”

刘启蒙就告诉杜秘书说:“你去告诉邓涵宇,晚上农古乡的郁风一起去,看他摆个什么鸿门宴。”他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这些做老板的人,鼻子比狗还灵。”

不到十分钟,我的手机就响了起来,里面传来邓涵宇心急火燎的声音:“郁风,你小子在哪里?”

我没做声。电话里的邓涵宇更急了,像放鞭炮一样噼里啪啦地叫:“小祖宗,你快告诉我,老子好去接你啊。”

我不动声色地说:“接我做什么?”

“你不要管。你小子现在牛逼啦。吃个饭还有人指定你作陪。”他叹口气,装作很无奈的样子说:“告诉哥,是不是在农古?”

我笑着说:“邓镇长,我知道了,你也不要来接我了,我会准时去。”

“你去个**毛,你知道去哪里?”顿了顿又说:“海鲜城啊,你小子要是不来,老哥我的事没搞定,我就跑你农古乡去,砸你家玻璃。”他嘻嘻哈哈地挂了电话。

刘县长似乎一直在听我们的谈话,但他的脸上丝毫看不出半点变化,等我收好了电话才开口说:“你先去杜秘书哪里坐坐,我批好这几份文件就来。”

我只好起身去杜秘书的办公室。

杜秘书看我进来,连忙放下手里的笔,拉着我在沙发上坐下,打趣着说:“郁乡长,高升了,要记得请客啊。”

我笑道:“八字还没一撇的事,请屁客呀。”

杜秘书大拇指一伸,夸张地说:“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这话呀,我现在是深知骨髓了。”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说:“谁是真人?”

杜秘书神神秘秘地说:“谁不知道你是何书记的外甥,又是市委组织部长的乘龙快婿,谁惹得起你,现在。”

我心里一咯噔,赶紧声明道:“杜秘书,你可不能乱说话,哪里有这回事。”

杜秘书笑嘻嘻地说:“这不就是我们两兄弟在说嘛?又没有外人,再说,黄部长的千金确实漂亮,讨个这样漂亮的老婆,不当官我都认了。”

我随意地说:“你认识黄微微?”

“我能不认识吗?原来她在我们春山县生活了几年,过去是不认识,后来她来春山县搞社教,今年她来找县长,我突然发现,人啊,环境的影响力还是很大,搞社教的时候还看不出样子,这次来,真是个美人儿,我差点都不认识了。”杜秘书还在喋喋不休地说。

我打断他的话说:“杜秘书,你很喜欢八卦哦。”

杜秘书嘻嘻笑道:“我们做秘书的,主要工作就是搞清楚领导的家庭情况,个人喜好。其实,也就是当年宫内太监的活。”

他的比喻让我忍俊不禁起来,我说:“看来,我也做过太监了。”

杜秘书正色道:“世事洞明皆学问。做秘书的人,也是做学问。人情世故要深知,你来我往要慎重。郁乡长,你年轻,又有个好舅舅,还有个大权在握的岳父,今后啊,有机会还要请郁乡长多多提携一下兄弟。”

我被他的话说得心里苦闷极了。同时从灵魂深处又飘上来一层欣慰,要是没有这个舅舅,看来我要在农古乡呆一辈子了。别人从农村包围城市,我却要从城市掉入农村。试想我在农古呆一辈子,城里谁家的姑娘会看上我?我不想绝后就只能在乡下找个老婆,就好像现在的薛冰一样,虽然我们都吃着国家粮,却是一辈子也要呆在泥巴里。

背上冒上来一层细汗,我为自己刚才的想法汗颜。难道薛冰就不能做自己一辈子的爱人吗?难道我的灵魂深处还有什么企图?我吓了一跳,感觉到尿涨,就问杜秘书洗手间的方向,逃也似的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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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邓涵宇的融资手段

邓涵宇站在海鲜城的大门口焦急地张望,背后的钱老板脸上似笑非笑,手指上的大戒指偶尔闪出一抹刺眼的光来。

看到刘县长的车,他一溜小跑过来,拉开刘县长的车门,躬下腰,满脸笑容作了个请的手势。侧眼看到旁边的我,惊讶的神色从眼眶里飞出来,在我身上稍作停留,又回转过去,啪地关上车门。

我从另一边出去,钱老板看到我,笑着说:“哎呀,小郁干部也来了呀。”

就好像邓涵宇看到我一样,刘县长的眼光也在邓涵宇的身上溜了一圈,低声问道:“这位是谁呀?”

邓涵宇低声说:“县长,这个是有钱的主。”

没过多的解释,也没人继续追问,一行人鱼贯进入酒楼,服务员穿着开叉到大腿根的旗袍,满身脂粉香气,引导我们进入包厢。

分宾主坐下,邓涵宇凑近刘启蒙的耳边,欲言又止。

刘县长轻轻笑一下,指着我说:“你们是老同学,不会见外的。有话你就直接说。”

邓涵宇不好意思地笑道:“县长,我没有什么不好说的。郁老弟既然来了,叫相见不如偶遇。平时是请都请不到的贵客。其实,今天请县长您来,确实有个主意要您帮我拿。”

就指着钱老板介绍说:“这位是我们镇月塘村的村长,也是衡岳市飞马建筑公司的老板,本名姓钱,叫钱有余,钱老板。”

钱老板就赶紧起身,塌着腰身趋步到刘县长面前,伸出一双手紧紧握住刘县长的手,嘴里一叠声地说:“县长县长,你莫怪罪。”

握了一下,刘县长抽出手说:“钱老板的大名早就听说过,算是我们春山县的明星企业嘛。可惜你的公司在衡岳市,税收都归市里收去了。”说完哈哈一笑,拍着桌子叫杜秘书递上名片。

钱老板也慌忙从身上掏出名片,毕恭毕敬地递给刘县长一张,转过头又递给我一张。

钱老板的名片印刷得十分精美,他的名字显然是镀了金的,名字本身很有喜气,又用很艺术的字体印着,显得十分的有喜感。

邓涵宇吩咐服务员上菜,特地叫了一瓶十五年的茅台。

等到菜上桌,大家再分宾主坐。刘县长居中,一边坐着邓涵宇,一边坐着钱有余,我在刘县长对面坐下,我的旁边是杜秘书。

酒杯里的酒一倒上,满屋子里就开始游荡醇厚绵长的酒香。刘县长端详着酒杯说:“邓镇长,你请我们喝这么好的酒,到我哪里,就只能请你喝晕头大曲喽。”

邓涵宇满脸堆笑说:“哪里敢要县长请我喝酒。县长您就是给我喝杯水,我也会感觉比这酒要香无数倍。”

刘县长含着笑说:“邓镇长,我们吃个饭,时间有限,晚上还有个会。你有什么事,现在说。”

邓涵宇端起面前的酒杯说:“不急不急,县长啊,雷公还不打吃饭人!天大的事,饭总要吃。”说完自己站起身,说这杯酒要祝刘县长身体健康,要感谢刘县长对城关镇工作的大力支持。

说了一通话,酒没喝下去,惹得我烦操起来,就开口说:“邓镇长,喝吧,都在酒里了。”

邓涵宇斜着眼看我一下,满脸不高兴地说:“郁老弟,我总要表达一下我的感情吧。”

我摇摇手说:“好好好,邓镇长,你慢慢表达,我等着。”

大家就笑起来,邓涵宇终究不好再说,看着刘县长喝了,自己也赶紧喝下,拿眼色示意钱老板敬酒。

刘县长淡淡地说:“不要搞复杂了,我就喝三杯,晚上开会,我如果一身酒气,影响不好。”

钱老板站起的半个屁股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尴尬地看着邓涵宇。我就接过话说:“现在说了,三杯到位。邓镇长敬过了,钱老板该你了,你是老板,是春山县的宝贝,刘县长很愿意跟你喝的嘛。”

刘县长微笑着点头说:“对于企业家,我们春山县都是无限的欢迎,钱老板是我们春山县出去的企业家,我们更要欢迎了。”

钱老板感激地看了我一眼,侧着身子给刘县长把酒满上,也不多说话,自己先干了,把杯子底朝我一亮,说:“郁干部,你也喝。” 我说:“钱老板你敬刘县长的酒,先干为敬是对的,可刘县长还没喝,我哪里敢。”

刘县长就笑着说:“来来来,我们一起。”

杜秘书喝着茶,伸出筷子夹了一条大虾,在认真地对付。

两杯酒下去,邓涵宇开始步入正题。

城关镇的水泥制品厂要扩大生产规模,苦于场地不够,而且产权还不明晰,想请县委县政府出面处理。水泥制品厂原来是县办企业,虽然移交给了城关镇,可厂子的产权还是县里的。这个产权就像绳索一样,绑着邓涵宇的手脚,施展不开他的计划。

刘县长沉吟一下说:“产权是国有资产,不好处理哇。”

邓涵宇指着钱老板说:“县长,钱老板有想法想要购买,你看可不可以。”

刘县长转头看一眼钱老板,钱老板满脸献媚的笑,一脸的希望。

“县长,现在全国都在搞改制,水泥制品厂虽然效益好,但现在已经在走下坡路了,我想啊,不如引进外面的资金进来,搞大搞强,再怎么样,也还是我们春山县的企业,跑不到哪里去。”邓涵宇趁热打铁,步步紧逼。

刘县长没理会邓涵宇的话,转而问钱老板说:“钱老板怎么突然对水泥制品厂有兴趣了?”

钱老板憨厚地笑着说:“不瞒县长您,我也是邓镇长叫回来的。说有条高速公路要修,修高速公路,要多少预制件啊,所以就来了。”

刘县长警觉地看一眼邓涵宇说:“涵宇啊,你这个消息从哪里听来的?”

他的话音不高,但分明含有责备的意思。

邓涵宇不慌不忙地说:“县长啊,这个事我们还瞒来瞒去干嘛呢,现在外面已经传得满城风雨了,有多少老板在打主意了。”

“打什么主意?”

“县长,你想啊,修高速公路这事,谁都知道了。这么大的工程一动,有多少事可以做啊。路从我们面前过,我们自己不主动想办法赚钱,钱不会从天上掉下来。水泥制品厂原来的主打产品就是农民建房的水泥预制板,现在农民建房也开始搞框架结构了,需求量会越来越少,到时候,等到大家都不用预制板了,厂子就不知道该做什么好了。不如现在转换出去,让别人注资进来,改变一下产品结构,您说是不是?”

邓涵宇说了一长溜的话,也不等别人说话,自己拿起酒杯喝了一杯。

“看来你们在打高速公路的主意?”刘县长笑眯眯地说:“厉害嘛。涵宇啊,你不做个企业家,可惜了。”

邓涵宇脸上一白,赶紧说:“县长啊,我是个干部,我只能做铺路架桥的事。发财的事,还是让他们这些做企业的去做。”

我一看气氛有点不对了,他们各人都在心里拨着小算盘,我就说:“水泥制品厂改制怎么改啊?”

邓涵宇明白我的意思,接过话说:“其实很简单。把现有的资产统计好,折算成现金,把原有的职工按照国家规定,一次性卖断工龄,由钱老板他们出资来做。我们收管理费,县里收税,三家都有收益。”

刘县长半阖着眼,手指头在桌子上敲了敲说:“这个事比较大,需要常委讨论研究。”

说完头也没抬问杜秘书:“几点了?”

杜秘书就赶紧起身说:“我们要走了,快开会了。”

刘县长要走,我们不敢留。只好站起身来送他,一直送到车边,刘县长对我说:“小郁,你们继续吃。我没办法,先走一步。”坐进车里后,又把车窗放下来,示意我过去。我趋步过去,他压低声说:“回去好好准备一下,下个星期乡里就选举了。”

刘县长一走,我们又回到包厢里。一路上邓涵宇满脸不高兴,喋喋不休地说:“又不是我私人的事,这么个态度,屁大的事,还常委讨论。等你们讨论完了,黄花菜早就凉了。”

我和钱老板跟在他身后,我拉住钱老板说:“钱老板想投资?”

钱老板点点头说:“确实是要投资。”看一眼前面走着的邓涵宇背影,轻声说:“可我不想投水泥制品厂。这个企业复杂得狠,搞不好,我全村的人都会死在里面。”

“哪你还来?”

“我有屁办法!”钱老板扔掉烟屁股说:“邓镇长三天两头打电话催我,说有财发,我不来?他还管着我们呢。”

我说:“钱老板要是想投资,我倒有个好项目,不知道你有不有兴趣。”

钱老板赶紧说:“只要项目好,肯定有兴趣,而且肯定要干的。”

我卖个关子说:“等你空了,我再好好给你说说。”指着口袋告诉他说:“我有你的电话。”

钱老板跟我会心地一笑,回转到包厢里,没有领导在,大家放得开,一瓶酒三五几下就搞定了。邓涵宇喝的急,喝完最后一杯酒顶不住了,结巴着嘴说:“钱…钱老板,我…我…我去买单啊。”

钱老板刚想起身去,我拉住他说:“这个单,我来买。”

钱老板不好意思地说:“哪怎么好?”

我说:“我们还要合作呢,就当交个朋友嘛。”

买完单出来,邓涵宇已经不能开车了,就把他扶进钱老板的车里,带他去县招待所醒酒。

10、我是程咬金

把邓涵宇送进桑拿房,招待服务生好生伺候,不要惹邓大爷发脾气,就拉着钱老板下楼,钱老板迟迟艾艾的不想走,我打趣着他说:“钱老板是不是看上哪位小妞了?”

钱老板赫然着脸说:“郁干部,我都没看到一个雌的,全都是公的。”

我说:“小妞都在小姐房,怎么能随便抛头露面。这就好比古时候的大家闺秀一样,一般都是坐绣楼,哪里会轻易见客。”

钱老板涎着脸说:“不是见客,是接客。”

嘻嘻哈哈一阵,耐不住我不断的催促,只好不情愿跟我下楼,在茶楼里找了个幽静的角落坐下,眼睛还是不断往楼上看。

钱老板的这个举动表明他就是个好色之徒,在衡岳市还没吃够,跑到我们春山县来还色心不死。这个从泥巴里爬出来的老板,最大的爱好也就剩下了女人。

服务小姐送来了茶。春山县的茶楼还没有衡岳市那般正规,坐在一起喝茶的都是打麻将的人。服务小姐看到只有我们两个人,疑惑地站着不肯走。

我就告诉她说:“就我们两个,不打麻将。”

服务小姐嘴一别,扭身走开。我们两个人占着一张桌子,就少了一半的收入。春山县的茶楼不按茶水收费,而是按人头收。

服务小姐一走,钱老板就说:“这姑娘的脚长得真好看。”

我就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服务小姐居然穿着一条红色的冬裙,裙子下面两条小腿包裹在白色的裤袜里,健硕丰满。

到底是县招待所,服务员的素质和穿着打扮明显不同。

我笑着说:“钱老板,你莫怪我,请你来喝茶,是想跟你谈谈项目的事。”

钱老板漫不经心地说:“我是邓镇长请来的,你半路杀出来谈项目,好不好?”

我嬉笑着说:“我是程咬金,一般都是半路杀出。三板斧,接得住你就接,接不住,我就砍死你。”

钱老板脸一白,说:“你还要我的命啊。”

我说:“命不要,要钱。”

钱老板喝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说:“要钱好说,关键是要看钱怎么要。我老钱就是钱,有我老钱,你就赚到了钱。”

我没理他绕口令一般的话,故意盯着他手里的茶杯看,使劲地看,看得他心里发虚,以为杯子里有什么,紧张地仔细瞧了瞧,发现什么也没有,就问我:“郁干部,你在看什么?”

我说:“我在看水。”

他四处看看说:“看什么水?”

我说:“看你泡茶的水。”

钱老板莫名其妙地看着我说:“泡茶的水有什么好看的?”

我装作神秘的样子说:“我在水里看到了钱啊。”

钱老板更是迷惑了,紧张地问我:“看到什么钱了?”

我叹口气说:“白花花的钱啊。真金白银,哗啦啦的流。”

钱老板被我搞得一愣一愣的,根本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只好瞪大着眼,等着我继续往下说。

我说:“钱老板,你喝的茶是什么水泡的?”

“矿泉水啊。”

“哪里来的?”

“我怎么知道哪里来的,买来的吧。”

“水能卖那么多的钱,人家厉害吧。”

“厉害。”钱老板由衷地说,突然醒悟过来,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半天,哈哈大笑起来,惹得隔壁桌子打麻将的人都回过头来。

“郁干部,你肯定想到了一个办法。”他言之凿凿地说:“你还绕那么大圈子做什么?我老钱是实在人,只要能赚钱,能让我月塘村的老百姓有口饭吃,就没有我钱有余不敢干的事。”

我双手一拍,高兴地说:“好,钱老板痛快。”

接着就把农古乡的山泉水优势忽悠了一番,特别提到老鹰嘴的后山塘,说自己见识也不少了,但在衡岳市,还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地方来。

钱老板的兴趣被我提了起来,一个劲问我想怎么搞。

我知道他还停留在粗浅的认识阶段,并没有下决心要投资,于是又把老鹰嘴修路的事说了一下,特别故意提到月白嫂,说也只有老鹰嘴这样的水,才能养出那样标致的美人儿出来。

这样就把钱有余的心提了起来,又不好开口直接问,急得眼珠子乱转。

我看火候差不多了,就说:“月白嫂现在是我们乡政府企业办的人,如果在老鹰嘴搞个矿泉水厂,她是第一人选。”

又把月白嫂调到我们企业办的原因说了一下。钱老板叹口气说:“是个寡妇啊。”

我笑笑道:“像月白嫂这样的美人,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等着排队。可月白嫂的心思我知道,她一般人可看不上眼。她是做过村妇女主任的人,又嫁给了村长,现在还是个吃国家粮的人,一般人确实配不上她。”

钱老板上下打量了自己一下,说:“怕是看不上我。”

我笑道:“像你这样的大老板,月白嫂肯定是倾慕的。那个女人不喜欢成功的男人啊。”

钱老板就满脸堆起了笑,说:“只是去投资一个矿泉水厂,我不懂,我村里的人也不懂,怕搞砸。”

我安慰他说:“你不懂没事,你只要懂得赚钱就行了。生产和经营有人懂,大把的人。只要你舍得出钱请人,还怕没人帮你管。”

钱老板一拍大腿说:“那好咧,就这样说定了。郁干部你要帮我搞定土地哦。”

我说:“放心,该我做的我会全部做好。你放心投资就是。”突然想到乡长选举的事还没定下来,又说:“你等我电话,我会安排好。”

钱老板兴致高昂起来,一定要拉我去桑拿。我推脱说要去找黄奇善,钱老板就不好勉强,迟疑半响说:“郁干部,你说的都是真的?”

我拍拍他的肩膀说:“你看到有党员干部骗老百姓的吗?”

钱老板咧嘴一笑说:“不好说。”

我伸手握着他的手,告诫他说:“这事千万不要跟邓镇长说。也不要跟任何人说起,就我们两个人的事。到时候,你赚得盆满钵满,搞不好还抱得美人归。”

我促狭地笑,心里想起月白来,一阵绞痛。

月白成熟的身子就像枝头的水蜜桃,掐一把水汪汪。又好像后山塘的水,冬暖夏凉般让人不忍释手。我故意把月白亮出来,就是因为吃透了钱老板的心思。他虽然是个有钱人,终究还是个农民,又虽然他住在城里,腿杆子上还是残留很多的牛粪气。听说钱老板家里从来不装抽水马桶,只要他一屁股坐在抽水马桶上,就是到了肛门边的屎都会缩回去。

钱老板钱有余现在是个单身的男人,也就因为这一点,我把月白推出来,尽管觉得心里不是滋味,还是感觉到没有丧尽天良。

钱老板的老婆三年前出车祸死了,儿子结婚另外住去了,就剩下他孤家寡人一个,到处寻芳。假如钱老板与月白成就了一段姻缘,也算不枉我一番苦心。

钱老板看我半天不做声,拉着我的手就往楼上拖,我使劲挣脱开来,抱歉说:“是真有事。”

钱老板无奈地回答我说:“拜托你了啊,郁干部。我们兄弟不说两家话,只要老哥我有得赚,老弟你不会少了好处。”

我正色道:“钱老板,我是个干部,你只要赚好你自己的钱,不要管我。”

钱老板嘻嘻一笑说:“你说的那个美人,什么时候可以让我见一见啊?”

我笑着说:“心急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哇!慢慢来,你投资来了,她就是你的下手,到时候你们天天腻在一起,还怕没机会?”

“哪是,哪是。”钱老板松开我的手说:“邓镇长知道了这个事,怕是会杀了我。”

我安慰她说:“放心,我都说了,我有三板斧,现在一板还没杀出去。有我在,你不用怕,我冲在前头呀。”

说着我飞舞着双手,彷如我手里真有两把板斧一样,被我舞得虎虎生风。

他就放心地笑了,一步步上了楼,快到拐角处转过头,学着我一样飞舞了几下双手,但一看,不像是两把板斧,倒像是手里握着两把镰刀。

我下了楼,满街的灯亮了起来,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过年的鞭炮硝烟味。一辆摩托车呼啸着从我面前疾过,留下后座一个飘着长发姑娘格格的笑声。

我掏出电话,拨了一串号码,是月白店子里的,这串号码我太熟了,原来是枚竹和小芹专门打给我,现在电话那头传来月白的声音,一听是我,惊喜地问:“你回市里了么?”

我告诉她我在春山县,就把想在老鹰嘴建个矿泉水厂的想法说了一遍。月白高兴地说:“好啊好啊,这么大的事,老鹰嘴的人不知道该怎么高兴。”

我说:“现在还是计划。你不要告诉任何人。等到计划成熟了,你就代表乡政府企业办出面一起合作。”

月白说:“我知道了。”又问我道:“你冷不?”

我说:“我不冷,穿得多。你冷不冷?”

月白好像是哆嗦了一下说:“现在冷啊,等下上床就不冷了。”她停了一下,轻轻地说:“是你原来的床,我动都没动,还是老样子。”

我说:“你怎么不动呢?”

她轻轻笑着说:“我怕动了就没有你的味道了。”

刹时我的心痛了一下。

11、我是等额乡长

乡长选举终于正式举行。

县人大副主任张朝生亲自坐镇指挥选举。选票上只有我一个人的名字,代表们拿到票后,各种议论声转瞬就响彻了礼堂。

我不是代表,但我是被选举人,所以我当仁不让跟张朝生、郭伟、朱士珍同坐主席台。朱士珍脸色铁青,腮帮子鼓得老高,肯定在咬牙切齿。

开会伊始,张朝生就本次选举作了长篇报告,大意就是本次选举是历史任务,是政治任务,是关乎到农古乡老百姓福祉的大事,是县委乡政府高度重视的大事,也是我们人民代表行使自己神圣职权的大事。

一连串的大事轰得底下的代表面红耳赤,感觉自己突然间就高大起来,都认为手里的选票是能决定一个人政治前途的砝码。人最怕的就是神圣,一旦神圣起来,就感觉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主宰。

我的榨油厂在礼堂的后面,四台机器安静地窝着。它们身上的遮盖物已经被掀开,电箱都布置好了,一切准备就绪,就等喂料下去,榨出芳香的茶油来。

我安静地坐着,等着我发表竞选词的时间。

朱士珍把选举的程序说了一遍,接着就宣布我发表竞选词。

我平静地看着底下几十个脑袋,居然发现还有几个白头的老人。

演讲词我早就拟好了,但为了体现我的口才,我并没有拿出讲稿。我谦虚地微笑,朝底下的脑袋鞠了一躬,开始我的政治演讲。

“各位代表,我叫郁风,衡岳市人。一九九二年毕业于中部省师范大学。一九九四年参加工作,一九九五年在春山县农古乡任政府办秘书至今。感谢党对我的培养,让我有机会与各位共事,也感谢各位领导及代表多年来对我关心和支持,让我一步一个脚印,为社会主义事业贡献自己的力量。

今天,很荣幸作为农古乡乡长的候选人,这是党对我的信任,是人们对我的重托。我如果当选为农古乡乡长,我将尽职尽责,鞠躬尽瘁,以党的指针为方向,以老百姓的福祉为中心,尽心尽力,改变农古乡的面貌。

具体想法有以下几点,请各位代表审核:

筹建农古乡第一个股份合作企业,将我们农古乡的资源变成真金白银,改变我们现有的农耕模式,引进现代工业企业;

积极配合农古乡党委工作,完成乡党委交给的任何任务;

坚持以老百姓的幸福为工作指标,力争三年内农古乡个人收入翻一番。

我的思想还不成熟,工作中还存在很多问题,请各位代表随时指正我的错误,我将虚心学习,认真履职,请党和政府及各位代表考验。

谢谢!”

我的发言引起一阵掌声,郭伟面带微笑,带头鼓掌。

张朝生副主任和朱士珍对视了一下,宣布现在开始填写选票。

我抬眼看一下勾着头填写选票的人,发现盘树容正对我挤眉弄眼,他旁边坐着的几个代表都在交头帖耳讨论。我心里就想笑,选票上就我郁风一个人的名字,旁边的小框里打上个勾就行了,讨论来讨论去,你还能填上美国总统的名字?

刚才发表演讲的时候我留了个心眼,并没有说出矿泉水厂的事。乡长选举尘埃未落定,过早暴露自己的目的就是把弱点公之于众,我不会傻到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的地步。也恰恰是这个承诺,让代表们有了无限的遐想。试想一辈子面朝黄土的从土地里讨生活的农民,突然听到我能让他们洗净腿杆子的泥,堂而皇之过工人的生活,这比在路上捡到钱还要高兴,何况,我承诺三年内让他们的收入翻一番。

郭伟显然不知道我的计划,或许他刚才没有用心听,所以他一直微笑,并且第一个拿着选票向投票箱去投票。

第一轮计票结束,我以全票顺利当选!

张朝生副主任朝我伸过手来祝贺,接下来依次是郭伟、朱士珍。

朱士珍的眼里明显是失落的神色,但他还是表示祝贺,希望我能带领农古乡走出一个新天地。

我忙着说:“领路人是郭书记,我是他下手。”

本来就侧耳听我们说话的郭伟不动声色地笑了一下,陪着张朝生出门去了。

郭伟是什么人我心里非常清楚!

投票的代表围拢了过来,叽叽喳喳地找我说话,开口就叫“郁乡长”。

我是等额乡长!谁都知道,等额不仅仅是权力,更有权力背后所隐藏的东西。何况是全省都在关注的农古乡,从最初的差额到今天的等额,谁能明白这中间有多少曲折故事?

在中国复杂的干部序列里,乡长是最不起眼的一个角色,但却是标志着进入仕途的重要角色。

我知道这个乡长的背后,有表舅何至的不露声色的提醒,有黄山部长曲线救国的策略,有陈萌大张旗鼓的叫板,也有盘小芹她们苦心拉票的功劳,还有关培山与刘启蒙的暗中较劲。

塞翁失马的事,管他!

坐定了乡长的位子,我就必须做好自己的承诺。很多人都在看着我,包括郭伟也在看我,尽管表面上我的行政职务与他一样大,但他是党委书记,在党领导一切的时候,任何决定还必须要他点头。乡长就是个小脚媳妇,党委书记是婆婆,婆婆的话,做媳妇的要无条件服从。否则闹到外边,别人会指责做媳妇的不孝顺,不会责怪做婆婆的太霸道。

当年搞社教的四个年轻人,如今一切尘埃落定。黄奇善出任团县委书记,郭伟出任乡党委书记,黄微微在市妇联占着一席之位,我这个老幺,今天也成为了乡长。

一切仿佛都如做梦一般,在机关打杂的我,四年多时间变成一个全省关注的乡乡长,当年我的领导可能连肠子都会悔青。我是被放逐出去的人,我要衣锦还乡一趟!

等到代表们都去了食堂,我掏出电话给小姨打。

我说:“姨,今天我们乡选举乡长了。”

姨笑眯眯地说:“现在你是郁乡长了吧。”

我大为惊奇,问道:“你会算啊?小姨。”

姨鄙夷地说道:“傻瓜,你走了后,那个黄微微来我这里几次,我们一起逛街吃饭买衣服,早就知道了这个结果。哦,还有报社的那个陈记者,对你的印象也好得很啊。”

我笑着说:“你们这些女人,比男人还多心机。”

小姨说:“女人只为自己喜欢的男人做事,感性大于理性。没有弯弯道道,敢做。”

我说:“难怪老圣人说,唯小人与女子最难养也。”

小姨轻笑道:“小子,你别以为自己做了个小小的乡长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啊,告诉你,你还要走很多路,当个乡长就满足的话,你就太不值得她们来付出了。看你欠多少的情债,到时候拿什么还人家。”

她忧心忡忡地叹口气说:“乡长选举水落石出了,你要感谢一些该感谢的人。回来吧,都为你准备好了。”

我疑惑地问:“准备什么了?”

“准备什么?感谢人家除了钱,难道说几句轻飘飘的话就好了?”小姨骂我说:“脑筋一世都不转弯,看今后谁来帮你。”

我笑嘻嘻地说:“不还有小姨你吗?有你在,天大的事我都不怕。别说做个乡长,就送给我个市长干,我也会干得风生水起。”

“嘴贫。”小姨挂断电话,话筒里传来嗡嗡的蜂鸣声。

12、月白嫂的温存

我决定回一趟衡岳市。

郭伟非常愉快地答应了我的请求,并委托我去一趟黄微微家,帮他送去二十斤茶油和几包晒干的山菌子。

郭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明白。

我不会开车!本来已经掏出钥匙的郭伟笑笑又把钥匙收了回去。提着茶油和山菌子,我像进城的农民一样爬上孙德茂家的车。

刚上车,就被热情的乡民围了起来,七嘴八舌问我什么时候让他们像工人一样洗脚吃饭。我笑笑说:“不是每个人都能洗脚吃饭,但一定会让一部分人洗脚吃饭。”

他们高昂的兴致就低落下来,扔下我继续讨论自己的营生。

车到春山县,我掏出电话给钱有余打。这段时间他一直呆在春山没回衡岳市,每天跟着邓涵宇忽悠。昨晚在电话里抱怨我的项目什么时候开工,再不决定,他就顶不住邓涵宇的狂轰滥炸了。

我就说了一句话,我说:“我在客运站。”

十分钟不到,钱老板就开着自己的广本来了,盯着我脚下的茶油看了半天,哈哈一笑说:“郁乡长,喜欢土特产啊。”

我说:“不是我的,帮朋友带的。”

打开后备箱,把东西放进去,钱老板还像做贼一样四处看,我说:“你看什么?”

钱老板心有余悸的样子说:“我们快走,等下邓镇长追来,我又跑不脱了。”

我打趣他说:“你这个样子,好像欠着邓镇长几千万的钱一样,心虚干嘛呢。”

钱老板无奈地说:“比欠钱厉害多了。邓镇长死拉着我去投资他们的水泥制品厂,要买地,要添置设备,要安置工人。我算了一下,产权又不明,光买断工龄的人就有八十多个,就算投进去一千万,怕也是搞水不浑,弄不好,我们月塘村就死在他手里了。”

“哪你还不跑!”我扔给他一支烟,他捡起夹在耳背后,发动了汽车。

“跑个屁我跑,跑得了和尚我还能跑得了庙?我跑了,我的月塘村还在他手里捏着哪。”

“那你准备怎么办?”

“郁大乡长,你不是有个项目吗?跟你合作了,反正都在春山县,邓涵宇还能翻得了天?”他狡黠地笑起来:“有你在前边顶着,他邓镇长还能吃了你?”

我自负地笑,说:“钱老板,你就不怕我拖你下水?”

“不怕不怕。”钱老板突然一脚急刹,把头探出车外,冲路边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头吼道:“想死啊你。”

老头紧张地缩起脖子,眼呆呆地看着我们。

我催着钱老板说:“走吧,老年人,没注意。”

钱老板骂骂咧咧重新启动,开出去十几米后说:“不瞒你郁乡长,我早就做了你的背景调查了。你这人不坏,不会坑人。跟你合作,我放心。”

我闭上眼睛说:“钱老板,合作的这个事,我回来就着手。你准备好钱吧。”

钱老板爽快地说:“没事,不就是钱吗?小事一桩。我还等着这钱生崽呢。”

“我会帮你生个金娃娃出来。”我说完,不再搭理他,闭目假寐。

钱老板的车开得快,太阳还挂在楼顶他就到了衡岳市。一路上我们没再说话,钱老板终于忍不住了问我:“郁乡长,去哪?”

我定睛看了一下,发现距月白嫂的店子不远了,就说:“你在这里停下,放我下去,等下有人来接我。”

钱老板惊讶地看着我说:“我帮你送过去不就得了,还搞那么复杂?”

我轻轻一笑道:“我自然有我自己的道理。”

钱老板就刹住车,帮我把东西拿出来,堆在我脚边,嘟嘟嚷嚷地说:“像搞地下工作一样,神秘得很嘛。”

我说:“不要怪兄弟啊,要不,晚上我请你吃饭吧。”

钱老板拉开车门说:“不吃了。在春山这段时间啊,嘴里都淡出鸟来了。老子今晚放松放松去。”

我笑道:“一脑子的男盗女娼。”

钱老板无奈地说:“郁乡长你说得对,我除了这些,还有屁啊?大字不认几个,难道还要我去捧本书看?不如就直接翻女人这本书嘛,生鲜。”

说完一溜烟跑了。

我双手提着茶油,朝月白嫂的店子走过去,老远就看到一个俏丽的背影在忙活着。我走过去,轻声叫了一声:“月白嫂。”

她回过头来,一张俏丽的脸庞映入我的眼眶,她红润的脸色因为突然看到我而显得有些慌乱,双手局促地在屁股上擦了擦,不知所措地看着我。

良久才细声细气地说:“你怎么来了?郁乡长。”

我笑着说:“来看看你呀。”

她才突然醒悟过来一样,双手赶紧从我手里接过去茶油,引着我进门。

格局还是当年一样,几乎没多大变化,唯一的变化的就是枚竹她们的床现在成了她孩子的床。办公室还是办公室,桌子上没半点灰尘,擦得油光水滑。显然,这个女人花了不少心思。

看着这一切,我感概万千说:“月白嫂,这里怎么一点都没变啊?”

月白嫂浅浅地一笑说:“我早知道,反正迟早你要回来。变了怕你不认得。”

我心里一动,盯着她丰满的胸脯看了一眼,说:“再变我也认得路。”

她显然看到了我的眼光,背转了身子说:“你呀,都做了乡长了,还油腔滑调的不着调。”

我就伸手扳过她的身子,盯着她的眼睛说:“我就是做了县长、市长,也还是当年的我。”

她娇柔地一笑,想要推开我,我用力抓住她的肩头,让她动弹不得。她挣扎了一下,终于放弃了努力,虚弱地靠在我的胸口说:“过去不比现在,过去嫂子贪你,现在你的身份不同了,嫂子会害死你。”

我笑着说:“我又不怕。”

她抬起头羞羞地看着我说:“你不怕,我怕呀。我是个寡妇,寡妇门前是非多。闲话要人命,你不知道呀。”

我就放开手说:“对不起啊,嫂子,我没想到这些,真会害死你咧。”r/>

她有些失望地看着我的手说:“我就说嘛,谁愿意跟一个寡妇谈情说爱。你坐坐,我去帮你倒杯水。”

她扭身出去,一会我就听到转闸门哗啦落下来的声音。不一会她进来,满面含笑地递给我一杯水说:“喝了,坐这么远路的车,肯定骨头都散架了。”

我故意伸伸脖子蹬蹬腿说:“确实散架了。”

她就柔声说:“我帮你揉揉吧。”

听着她落下转闸门,我就知道她已经把我们与外界隔绝了。

我四处看看说:“我腰也痛,躺着才舒服。”

她脸一红,扯了我一下,带着我进了仓库,上了楼,在我当年的房间里,一床大红的被子铺在床上,透着无比的暧昧与舒适。

我放手放脚扑在床上,她慢慢过来,迟疑了一下,双手落在我的肩头,慢慢地揉了起来。

揉了一阵,她将双手凑到嘴边,呵了几口热气,搓了搓,从我衣服底下伸进去,如网一般盖在我的后背。顿时一股冲动从脚底下涌上来,钉死在脑子里,打死也不走了。

我故意舒服地哼了哼,她轻轻地笑着,手慢慢从后背移到我的胸前来,如微风一样拂过我的**,刹时我一颤,差点就要翻转身来抱她。她明显感觉到了我的冲动,手却不再去触摸我的胸乳,只在我后背游走。

揉了一阵,我伸手扯过她的手,引导着她去触摸。她故意缩手不肯,我们暗暗地较着劲,她终于软了下来,两只手按在我的胸口,停了一会,开始轻轻地揉动起来。

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翻转身,一把搂住她的腰,压在身下,我盯着她的如花瓣般的嘴唇,深深地吻了下去。

她殷咛一声,张开了嘴,迎接我如灵蛇一样的舌头。

她微微闭着眼睛,因为紧张而微微喘着粗气,她的一只手环抱住我的腰,另一只手还在贪婪地抚摸我的胸口。

我顾不得许多了,像头饿狼一样扯开她的胸衣,低头一口衔住她饱满丰润的**,舌尖包裹着她,让她的喘气越发粗重起来,终于像一盘散沙一样瘫在我的身下,任我的双手和嘴唇在她身上寻找美妙的凸点。

我的手一直往下,穿透她的裤带,停在一片泥泞的沼泽地里。但觉沼泽地里鲜花盛开,一片艳阳。

13、黄部长的心事

电话联系黄微微,她听到我在衡岳市,显得很惊喜,要立即赶过来见我。

我告诉她,郭伟托我带来了一些特产,想找个时间送到家里。她想也没想就拒绝了,说东西我随便处理就好了,家里还有我年前送的,放多了在家里占地方。

我就说请她吃饭,最好叫上陈萌。

她沉默了一下说:“吃饭的事,我来安排。你等我电话。”

傍晚接到她的电话,说在林隐酒楼贵宾厅,要我好好打扮一下,她妈妈要出席。

陈雅致副局长出席跟我们一起吃饭,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但黄微微已经表明了态度,地点是她妈制定的,吃饭的人也是她妈安排的,我只负责去就行。末了叮嘱我说:“郁风,如果你觉得方便,就把小姨一起请来吧。”

我说:“吃个饭,就不要叫她了吧?”

黄微微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下说:“小姨也算是家长啊。”

我的心顿时咯噔一下,吃饭叫家长?难道她还有什么事?

挂了电话我给小姨打,小姨似乎很忙,电话响得我快失去耐心的时候才接,急匆匆地问我说:“回来啦?有事?”

我说:“黄微微请你吃饭呢。”

小姨爽快地丢给我一句话:“没空,你们吃吧。”

我说:“小姨,你忙什么呢?吃饭都没空。”

小姨不耐烦地说:“就没空,怎么啦?你一个大男人,跟个女孩子去吃饭还怕什么?难道还要小姨给你壮胆?”

我笑道:“是她的意思,不是我的意思。”

小姨慌慌张张地说:“不跟你说了,你去吧,回头再给你电话。”

我提着郭伟的土特产,叫了辆的士,直接就往林隐酒楼走。

黄微微站在外边等我,看到我从车里下来,笑颜如花地过来,上下打量我一下说:“嗯,有点乡干部的样子,郁大乡长,别来无恙啊。”

我微笑着说:“身体好,思想好。一切都好。”

她压低声音对我说:“等下你要表现好点哦。”

我奇怪地看着她,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说:“今晚算是家宴,我爸妈,你,我,四个人吃饭。没有一个外人。”

我吓了一跳,黄部长也在,是我始料未及的事。像他这样的高官,怎么会有空陪我一个小干部吃饭。

黄微微看我踌躇的样子,安慰我说:“怕什么呀?他一个老头子,还会吃了你?”

我强颜笑道:“我还真心虚,黄部长在,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告诉你也在,不告诉你也在。”她偷笑道:“怕你不敢来,所以事先没说嘛。”

“你就不怕我现在不敢进去?”

“你郁风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如果连这点胆量都没有,当初凭你一个小小的乡秘书,就不敢来我家登堂入室了。”

“哪是工作啊,没办法的事。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嘛。”

“好啊,你这家伙,敢把我家比作地狱,看我不打死你。”她娇笑着伸手过来打我,惹得周围的人都侧眼看过来。她突然感觉到别人异样的眼光在看着她,舌头一伸,扮了个鬼脸,拉着我急匆匆上了楼。

门一推开,就看到黄山部长坐在沙发上看报纸,我们进来他头抬也没抬。陈局长坐在一边,眼睛看着电视,见我们进来,微笑了一下。

我赶紧过去问好,说:“黄部长,您好。”

他的眼睛从报纸上方射过来,一丝精光好像直射我心里,把我残留在骨头缝里的怯弱看得清清楚楚。

“来了啊。”他说,指着对面的沙发说:“坐吧。”

我侧身坐下,双手规矩地平放在膝盖上,眼睛平视着他们,脸上浮现拘谨的微笑。

黄微微挨着我坐下,撒娇的嚷:“爸,你还看什么报纸啊。”

黄部长就放下报纸,取下眼镜,和蔼地笑,说:“听说你做了乡长了?”

我忙不迭地回答说是,刚选上去的。

他的脸上就浮现一丝满意的笑容,侧脸对陈雅致副局长说:“雅致啊,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啊。”

陈局长微笑着说:“老黄,你也不是帮别人。微微长这么大,可是第一次开口求你。”

黄部长摇摇手说:“小微啊,以后有事先给爸妈说,不许再背着我们去办事。影响不好嘛。这次你的事办得啊,关培山来电话,刘启蒙亲自跑来问询,搞得我也云里雾里。”

我是听得云里雾里,不敢做声。

陈雅致看我局促的样子,解释说:“小郁,你放松点。微微爸说的事,都是与你有关的。”又指着黄微微说:“她跑去春山县找关书记他们,就是关于你选举乡长的事。”

我顿时明白了过来,难怪我的差额变成了等额,我早就想过,单纯靠陈萌的一篇报道,绝对起不了大作用,这个变化背后一定有高人。

“小郁啊,你现在是一乡之长了,身上的担子就重了许多。要有成绩让老百姓信服,要有人格让同事佩服,你自己好好把握。”黄部长语重心长地说:“我黄山也是从乡长一步一步走过来的,我相信,人只要努力,就会有机会。”

我唯唯诺诺,心里一阵紧张接着一阵紧张。双手从膝盖上放下,额头上冒出浅浅的汗水来。

“不过,你的这个事我跟何书记汇报过了。今后啊,千万不要给何书记丢脸。”

我的汗水越来越多,差点就要汇成细流滚滚而下。突然感觉到我的手被一只如棉的小手握住,侧眼一看,黄微微笑意盈盈地看着我,眼睛里尽是鼓励。我会心地一笑,握着她的手用了一点劲,给她传递着自己的信心。

陈雅致局长显然看到了我们的举动,不动神色地咳了一声,我吓得慌慌张张地撒开手,黄微微却紧跟着过来,再次握住我的手。

“上桌吧。”黄部长起身站起来,看也不看我们,径直走到桌边坐下。

我松开黄微微的手,指着郭伟的土特产说:“黄部长,这是郭书记托我带来的,想请部长您尝尝。”

黄部长微笑着说:“郭伟这小子人不错嘛,还记得我这个人。”转脸对陈雅致说:“郭伟你还记得吧?”

陈局长笑眯眯地说:“记得,每次来家里都要陪你下几盘棋的年轻人啊。现在乡里做书记,还好吧?”她问我,眼睛看也没看土特产。

我忙着汇报说:“郭书记很好。有能力,有魄力。”

黄山赞许的眼光看着我说:“能在背后赞扬别人,是做人的美德。不错。”话锋一转说:“小郭这人呢,城府很深。不是一个乡党委书记就能满足的,小微过去推荐他,是对的,这人适合做官,而且会是个不错的官。但官心太重,反而会欲速则不达。”

黄山的这番话让我大吃一惊,按理说,像他这样级别的干部,每说一句都是有根据有来由的,当着我这个外人的面,评价他人,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黄山似乎感觉到说得太露,沉着脸说:“这话,只在家里人之间随便说说,不能放在心里,更不能挂在嘴上。”

我是一惊一乍啊,怎么我又成了家里人了啊?

陈雅致撇开这个话题,转而问我说:“小郁,家里都有什么人啊?”

我一五一十地具体汇报一遍,当然,我把表舅何至也列为家里人。

陈雅致听完,舒口气说:“老黄啊,微微的事,我们做父母的,参考参考就好了。”

黄山点点头,叮嘱了一句说:“小微是个没政治抱负的女孩子。这样也好,今后就安安心心做个贤妻良母。但她的另一半,我们还是要关注。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陈雅致说:“老黄,你放心。我老陈会有安排。”转头对我说:“小郁啊,改天请你父母一起来坐坐吧。” 我正要推辞,桌子底下黄微微踩了我一脚,她似笑非笑的样子看着我,脸上变幻着捉摸不透的神色。

陈雅致的这话不是简单的客气,请我父母见面,就是暗示儿女亲家见面。我能不明白?

“这样吧,小郁,趁着你这几天在市里,你安排一下,我和你黄伯伯也好安排个时间。微微你自己有空陪小郁去趟陈书记家。”

我简直就好像被棍子敲晕了头,茫茫的分不清方向了。突如其来的黄家示爱,而且毫无商量余地的要求见面,让我一下子懵了。

一餐饭我吃得寡淡无味,脑海里一直显现着薛冰的影子。如果我现在答应他们家长见面,将来薛冰的事暴露出来,我会不会遇到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欢喜?何况,薛冰在我心里占着不能动摇的位置,我心里早就把她当做了老婆,那么,黄微微怎么办呢?

14、灵与欲

我一般不想女人,想女人伤肾。

从林隐酒楼出来,我的脚步就开始踉跄。我拒绝了黄微微送我的好意,只是非常礼貌地与黄部长夫妇告别,出门就叼起一支烟,像孤魂野鬼一样准备游荡这个城市的夜空。

街灯都亮了起来,几个时装店的音箱声嘶力竭唱了一天后,开始放出有气无力的情歌来,给微暗的夜晚平添许多的暧昧。夜晚是暧昧的,是收拾一天心情的时间,是缩在小小的一隅舔伤口的时刻。街上走着匆匆的人群,没有一个人看我,我像是遗弃在沙滩上的一枚贝壳,孤独地等待潮水把我带入深海。

街边新栽的书耷拉着脑袋,原本满城的法国梧桐尸骨无存。这新栽的树,就好像新媳妇一样羞答答地张望着这个城市,在春寒抖削的夜空里努力伸展着身子,亦如新媳妇躺在新房的床上,等待丈夫带来紧张的甜蜜。

离开这个城市已经四年多了,我感觉自己已经认不出她的样子。四年前她就像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妪,满脸皱纹安静地看着怀里的孩子,如今她像极了一个初入人道的女子,涂脂抹粉,搔首弄姿,跃跃欲试地瞪视着身体的变化,虽然痛苦,但快乐着。

缺少了法国梧桐遮掩的大街像一条裸露在沙滩上的鱼,街上流动的车灯像裸露血管里流动的血液,把城市的影像压轧得支离破碎。我就像一粒沙子一样,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漫无目的地走。

我说过,我一般不想女人,想女人伤肾!

但现在我必须要想女人,我要把肾拿出来肢解。

黄部长不怒而威的形态已经充分说明,他能礼贤下士一家人陪我吃饭,其意不言而喻。我不知道黄微微究竟看上了我那一点?仅仅因为郭伟在她之前有个女朋友?仅仅因为黄奇善不善言辞?而我,除了少有的沉稳之外,其实我很木讷。

有女人看上自己是种幸福,甚至是种得意。得意的人往往是摔得最惨的人,有时候连个葬身之地都会没有。而黄微微的垂青,让我在某一时刻得意起来,想起郭伟和黄奇善挖空心思去爱一个女人,谁能料到我会渔翁得利在后边,幸福来得太突然,我手足无措起来。

我突然发现自己是个滥情的人!仿佛天下的女子我都愿意去爱。我又是个最禁不起诱惑的男人,在**来临的时候根本就无视规则的存在。

从四年前到农古乡遇到金凤,到现在黄微微几乎表白的家宴,我盘算了一下几年来生命中的女人,一算吓了一跳。

白灵是我生命中的第一个女人,我们在同一天从懵懂的青年变成了男人与女人,但我无法抓住她,她就像断线的风筝一样从我眼前飘远。而金凤,就像雨夜里冒雨而来的娇俏少妇,诱惑了我这个古佛青灯下的老僧,结出的一段孽缘,如同罂粟花一样娇艳。我们都知道有毒,却谁也没办法拒绝她的诱惑。

盘小芹和奚枚竹,就像两条涓涓的山溪水一样,清澈透明,纯净而灵秀,让人不忍释手,更不想去破坏水的纯洁。她们终日流淌,洗涤残留在我们心里的污垢,让人在不知不觉间纯净起来。我仿佛就是山间小溪里的一块石头,我必须千年屹立在水中央,她们在我的身边奔腾一番后,终将流过去,汇成一条大河流向远方。

脑海里冒出月白的影子来,这个不甘屈服命运的女人,在挣扎了许多年后,终于完成了身份的改变。而这个改变,让她失去了生命中最值得托付的人。我不知道她是否值得,我只是感觉到当我们水乳交融的时候,她嘴里喃喃吐出的词语让我周身如同被刺扎了一样的难受,“大牯牛,大牯牛”,她喃喃叫道,十指掐进我背上的肉里,让我在激动的边远突然看到自己的卑劣与渺小。她趴在被窝里雨打梨花一样的凄哭让我的心像刀扎一样的难受,虽然她十分的爱恋我,但却能清醒地知道,我不是属于她的,我只是她生命中一个驿站,她在累了的时候,能休憩的一个地方。

山花一样浪漫的柳小妹,曾经是我孤苦下乡生活中的一线阳光。我在若干个深夜醒来,躺在黑漆漆的房间里,静静地聆听隔壁传来她轻柔的呼吸。她仿佛昙花一样,还没容我闻到她清幽的芳香,就凋残在深秋的黎明。

这些女人都曾经在我灵魂的深处驻扎过,她们带给我很多的安慰。在孤苦的乡村生活里,她们就像一杯醇酒,又像一朵朵的花儿,伴随着我走过无数的黎明和黑夜,也在我孤独要死的时候让我看到光明。她们亦像牛奶般的月色,铺撒在我的床前,让一颗躁动的心,能在静谧的夜里找到方向。

只有薛冰,一个如水般的女儿,如一朵凌霄花一样,飘扬在我生命的天空里。

想起我们的一点一滴,我的心犹如刀绞般的痛。这个把自己托付给我的女子,我现在拿什么来爱你?

我想要拯救我们的爱情,但面对黄微微沉静的笑脸,面对黄山部长的不露声色,我感觉到力不从心,我几乎要奔溃于自己!

女人,是生命中重要的一半!

嘴里念叨着这句话,我像个流浪的人一样,仿佛这个城市里举目无亲。

而带来这一切的,无关乎我自己。我明白!

我审视自己起来,身高不算伟岸,面庞不算俊朗。只是五官端正,心怀坦荡。一个人的气质不在乎外貌的俊美,在于个人的修养和谈吐,在于这个人的胆量和见识。我不是个很优秀的人,但我有着很多优秀的气质,正如小姨说我一样,一个外貌十分平常的男人,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让女人无法拒绝的男人味!

或许就是看不看摸不着的男人味,让这些女子痴迷起来,以至于到现在,小老板盘小芹还暗示我,只要我需要,她随时都是我的人!

可是我能吗?我不能让一朵娇艳的花儿遭受任何的摧残,就好像我偷窥的枚竹一样,我的心只在她美丽的酮体外表徜徉,不敢深入到让自己迷失的地方。

远处楼顶上的霓虹灯亮了起来,就好像这个城市的眼睛一样,俯视我们底下的芸芸众生,看人间悲欢离合,赏万物春夏秋冬。

黄微微的电话打了进来,我犹豫了一下,摁下了关机。

走了一段路,脚底下漂浮起来,我知道酒劲开始发作了。好酒性在后,让人不知不觉沉醉,而且醉得一塌糊涂。

我要在自己进入醉乡的时候找到一张床,一张能让我舒展自己的床。

不能回家,不能去月白哪里,也不能去找枚竹,更不能去高院大户的黄微微家。我想起了小姨,一个看着我穿开裆裤长大的女人,一个能舍了命维护我的女人,一个能给我无限安全感的女人。

开机,拨号,响了很久,终于听到小姨疲倦的声音。

“还没回去?”

“我醉了,姨。”

“在哪?”

我抬头看了一下周围,不知不觉我快走到她家的楼底下,我说:“你快来吧,我就在你家不远的地方。” 找了个花坛的边角,我坐下来,双手抱着头,等待我像花一样的小姨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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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小姨

小姨气喘吁吁地赶过来,在我头上拍了一掌,骂道:“就知道喝马尿,喝死算了。还找小姨干嘛?”

我虚弱地笑,说:“我没地方去了。”

小姨不言语了,架起我,像搬条死狗一样把我往家里挪。

我脚底下像踩着一块云一样漂浮,靠在小姨的身上深一脚浅一脚爬上三楼,进门就感觉喉咙里涌上来一股胃酸,紧跟着胃里翻腾起来,跌跌撞撞爬进洗手间,抱着小姨家的抽水马桶一顿狂呕。

连续吐了几次,身子就疲软起来,萎顿在地上再也不想起身。

小姨进来,递给我一杯水,骂道:“看见美女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是不?黄微微就那么好看?你充什么英雄?有本事喝醉了去她家撒酒疯呀。我背你的时,好好的人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要死要活了,就记得小姨。”

她蹲下身来,扶起我耷拉的头,盯着我的眼睛说:“小风,不是小姨想骂你。小姨只是告诉你,做人一定要对得起良心。你喝那么多,小姨知道你心里苦。是不是放不下薛冰?”

我摇摇头,闭着眼不看她。

“小样,还瞒得住我?”小姨鄙夷地说:“你身上几根毛我都清楚,还想骗小姨?”

话一出口,感觉有失,赶紧停下嘴,起身走开,扔下我靠在马桶上,闭着眼喘着粗气。

我的小姨大我三岁,一个从小陪着我一起长大的女子。小姨刚被外婆捡回来的时候,像一只脏乱的小猫,缩在一块冬天的盖火被里一声不响。小姨是我外婆早起去买菜的时候遇到的,一群人围着垃圾桶边地上的她,没有一个人伸出手来抱。也难怪他们,六十年代末的中国城市,没有一个家庭敢接受一个弃儿,毕竟,计划年代,这突如其来的生命没有计划。没有计划都表示生命来得不应该,要想延续生命,就只能从自己嘴里掏出本来塞不饱肚皮的粮食。

外婆一看小姨张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自己,突然小姨的眉毛一弯,对着外婆笑了一下,我的外婆就像被电击了一样,呆呆地看着这个小生命的笑,心里一痛,眼泪就扑簌簌落下来,弯腰抱起小姨,连菜也不买了,一溜烟回到家。

小姨进我外婆家,恰逢我老娘嫁给我老爹,刚做女人的我老娘,一看小姨乖巧的样子就高兴得不得了,潜藏在心底的母爱全部爆发出来,居然搂着小姨睡了两年,直到我出生。

我出生的时候小姨已经算半个大人,外婆终究熬不过岁月的摧残撒手西去。小姨小小的人儿守在外婆的身边整整一天,死也不肯火葬场的车来拉走外婆。我老娘抱着她小小的身子说:“伶俐呀,娘去天上找爹去了,要好多年才回来,你就跟着姐吧。”

我老娘记住了外婆的嘱托,小姨是外婆最小的女儿,不是我老娘的女儿!

从此我就跟着小姨一起长大,三岁的小姨可以让我老爹老娘出门上班,她一个人在家照顾我,可怜的我当时躺在摇篮里,就被小姨训斥说,她是长辈,我是小辈。

小姨读书的时候我学会了走路,跟在她屁股后面去学校,我是个不安分的人,小姨上课的时候我一个人在操场上玩,一块石头打破了校长家的窗户玻璃。校长很生气,扭着我的耳朵要找我家长,我吓得惊天动地的哭,小姨就从教室里冲出来,一口咬住校长的手,顿时鲜血淋漓。

校长很恼火,骑着单车找到我老爹,扬言要开除小姨。当时的一块玻璃价钱,足够一家三口两天的伙食费。

老爹问小姨,小姨气鼓鼓地说:“谁叫他欺侮小风,玻璃砸坏了赔就是了。”

小姨从家里跑出去,两天不见踪影,急得我老娘差点要跳河。

第三天小姨脏兮兮地回家,手里捧着一捧毛票对我老娘说:“姐,这钱陪校长家的玻璃。”

小姨在两天里没吃过一顿饭,几乎走遍了城市的大街小巷捡垃圾卖钱。我老娘心痛地一把抱住她,哭得撕心裂肺。

八岁那年,我还被小姨搂着睡。终于有一天我不肯了,我不肯的原因是小姨每日不断长大的身体让我很害羞了。

我不肯跟小姨在一起睡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小姨坚决要回家自己住。

我老爹老娘在想了无数办法后,终于没能把小姨留下来。小姨去了外婆给她留下来的房子里一个人住。

到后来小姨读书、招工、转干,再到她结婚,已经是一部书的内容了,此书就不再赘述。

小姨的故事很多很多,总之一句话,她是我生命中不可缺少的重要角色。

小姨又走了进来,叹口气说:“小风啊,去床上睡吧。”

不由分说架起我,扶到她的床上,又打来一盆水,细心地帮我擦去嘴角的污物,拉开被子盖住我。

我浑身无力,眼神迷离,仿佛眼前的小姨在千里之外。我伸出手,摸索着找她的手,她把手塞进我的手里,任我静静的握着。

“小风,做男人,就要学会舍得。犹豫不决的男人是最没出息的男人。你已经是大人了,不要小姨说你了。我只是告诉你一句话,有所失才能有所得。”

我叹口气说:“小姨,我心里痛啊。”

她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说:“大男人的,痛什么痛?大丈夫何患无妻!只要你事业有成,天下美女任你选。”

我拉着她的手说:“小姨,你可是大美女啊。”

她虚弱地一笑说:“我是你小姨呢。”

说完摸了摸我的额头,喃喃道:“你好好睡一觉,我还要出门去。”

我紧张地问:“小姨,你去哪里?”

小姨安慰我说:“没事。我去办点事,约好了别人晚上一起喝茶。接到你的电话,把人家晾在茶楼里呢。”

我想爬起来,说:“小姨,我陪你去吧。”

她摇摇头说:“你就安心地睡吧。”

小姨开门出去,走到门边回过头说:“小风,你好好想想,农古乡终究不是你久留之地。不要想着在哪里呆一辈子。”

我傻傻地说:“我又能去哪里?”

小姨莞尔一笑说:“小傻瓜,能助你走出农古乡的,不是你表舅,而是黄微微。”

她走了,屋里安静下来,我躺在她温暖的被窝里,一阵馨香漫来,顿觉脑袋一下子清醒了许多。躺了一阵,迷迷糊糊地睡过去,梦里仿佛看到白灵笑眯眯地跑过来,伏在我的怀里哭。顿时一激灵,醒了过来,屋子里还是空空如也,唯有墙上的大钟,在滴滴答答地晃动。

16、女记者陈萌

陈萌约我去名典咖啡喝茶,再三强调不要告诉黄微微。

她的特别交代让我疑云丛生,仿佛黄微微知道我和她喝茶并不是一件很好的事一样。咖啡店里喝茶,算是中国特色。特别在衡岳市,假如咖啡店里没有茶喝,反而会被人大惊小怪。这种中西结合的经营模式,居然开创出来了一代楷模,衡岳市的咖啡店里,不但可以喝茶,还可以吃饭,一种中国特色的煲仔饭,很多人来咖啡店里,居然就是冲着这一锅煲仔饭来。仿佛只有坐在典雅的咖啡店里,才能吃出心里的满足和小资的情调来。

按照约定,我早早来到名典,问过服务员,找到一间布帘遮掩的卡座。

里面很静,没有半点声音。我平静了一下心情,伸手掀开布帘,就看到陈萌斜靠在窗边,忧郁的目光看着窗外喧哗的世界。

见我进来,淡淡地一笑,下颌轻扬,示意我在她对面坐下。

市委书记的千金,又是个记者,我不敢造次,只好微笑着坐下,也不敢看她,拿过桌上的酒水单,细细地看。

这里的茶其实不是我们传统意义上的茶。几粒枸杞子,一片高丽参,放在一个煮咖啡的透明玻璃壶里,下面燃着酒精灯,煮出来的水即为茶,并且价格不低。且不说这是否是真正意义上的茶,即便是一杯龙井,或是一壶碧螺春,又或者是最普通的茶梗水,但在衡岳市人看来,只要是呆在咖啡店里喝,才能显出茶的高端。

陈萌的面前摆的不是茶,而是一杯非常纯正的咖啡。这让我有点惊讶,在我的印象中,衡岳市的人在咖啡店里,几乎都没有喝咖啡的惯例,只有大学里的一些小男生女生,才会点上一杯咖啡细细的品。在衡岳市人看来,一杯小小的咖啡要价几十块,还不如来一壶茶水来得更实惠。

“你喝什么?”陈萌微笑着看着我。

我迟疑了一下,说:“也来杯咖啡吧。”

“能喝得习惯吗?”她揶揄的眼色飘过来,让我浑身不自在。

老子再怎么样,也在大学喝过一两回。尽管没有品到别人描述的那么神奇,起码也知道咖啡是苦的!

“还好。”我回答说,心里还是忿忿不平。

她就摁了一下桌上一个按钮,一会进来一个服务员,问需要点什么。

我指着陈萌面前的咖啡说:“来一杯一样的。”

服务员含笑问我:“要加糖吗?”

“当然。”我说,心里一顿,不知道这个回答是否会让陈萌笑话。关于咖啡加糖的说法,我在文学书籍里见得很少,说实在话,并不知道咖啡还要加糖。原来在读大学的时候喝过几次,都是被动地跟别人喝,只是觉得苦苦的难以下咽,没想过还有加糖这一说法。

服务员一走,陈萌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指着我说:“我就说你是个土包子,微微还不信。”

我面色一红,装作很吃惊的样子说:“你喝咖啡不加糖吗?”

陈萌笑道:“加糖就是土包子的喝法。咖啡本来的清香和醇厚一加糖,就变成了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哪里还会看到本来的清秀与宁静。”

我尴尬地笑,说:“女人化个妆,不是更好看?”

陈萌脸色一沉,说:“也只有你这样的男人,才会喜欢艳脂俗粉,哪里会明白自然的本质。”

看来话不投机,我只好缩口不语。

陈萌不依不饶地指责我说:“我就不明白微微看上你那点了。”

我苦笑着说:“陈记者,如果你是来教训我的,我想我没有再坐下去的必要了。”

她认真地看着我说:“怎么?不服气?”

我摇摇头说:“没有什么服气不服气的,扯不上。我只是想知道,你叫我来,就仅仅是因为我喝咖啡加糖而发现我是土包子?”

她故作严肃地说:“不是。我是想看看,你凭什么让微微能如此倾心。”

我被她说得莫名其妙,刚好服务员送进来咖啡,我拿起杯子边的糖包,一下撕开两包,全部倒进去,再用勺子使劲搅了搅,看也不看她就喝了一口。

“喝吧,使劲喝吧。”她笑道:“乡里人,喝咖啡就像喝水一样。咖啡被你们喝,都失去了价值和魅力了。”

我怒极反笑了,说:“陈大记者,我就是个乡里人。而且还是最穷最偏远地方的乡里人。陈大记者看不惯,就请好了。”

她敲了一下桌面说:“叫我走?是我请你来喝咖啡的,要走也是你走。”

我笑道:“好啊,我走。”说完起身,掀开布帘就准备开步。

“坐下。”她在我背后威严地喝道:“一个大男人,心眼比女人还小。”

我回过头说:“陈大记者,我最烦女人唧唧歪歪。”

她突然就降低声来,几乎是哀求的口吻说:“坐下呀,你这个样子,多难看啊。”

我只好放下布帘,重新在她对面坐下,眼睛看也不看她,打算再不说一句话。

“郁风,你知道吗?你坐的地方,是我和微微每次来喝咖啡她坐的地方。”她突然的楚楚可怜,让我一下子适应不过来。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说,并不看她。

“有,而且关系很大。”她说:“你抬起眼来,我看不到你的面庞。”

我只好抬眼看她,她仿佛是凄然的一笑说:“从此微微就不会再跟我在这里喝咖啡了。”

我如坠五里云里,瞪大眼睛说:“为什么?”

“因为她有了你啊。”她阖上眼睑,自怨自艾地说:“我当初就不应该答应这个死丫头,帮你去采写报道。”

我满怀感激地说:“感谢你啊,陈大记者,你的文采是真是很飞扬啊,就像燕子一样。”

她奇怪地看着我说:“怎么像燕子了?”

我笑嘻嘻地说:“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啊。”

她嘴角浮起一抹微笑,鄙夷地说:“想得美。以后再不去写你那个小农村了。”

我拍着她的马屁说:“哪可不行,陈大记者,你以后要经常来采写我们小农村,这样才体现党报记者的高度与历史感嘛。”

我心里想着的是她一个党报记者,起着我们许多常人办不到的作用。农古乡要建矿泉水厂,要打造世外桃源的旅游县,缺少她们的宣传,会走更多的弯路。

“我不给你扯这些。”她打断我的话说:“今天请你来,就是要告诉你,既然微微已经认定了,你就必须要认真对待她。假如你有一丁点对不住她,别怪我不客气。”

她咄咄逼人地盯着我的眼睛,像一头疯狂的母狼一样说:“你可以对不起所有人,但必须要对得起微微。”

对于她毫无来由的警告,我就像站在茫茫戈壁一样,看不到任何的风景。

“记住没有?”

我机械地点点头,她展颜一笑说:“我放心了。”

我信口而出说了一句:“黄微微对你那么重要?”

她顿了一下,一口喝光杯子里的咖啡,说:“因为她也是我的最爱!”

17、四个大红包

小姨给我准备了四个大红包,每个红包都指定了主人。四个红包一字排开躺在她家的茶几上,像一列排列整齐的士兵,趾高气扬。

我瞪着红包,再转过头疑惑地看着小姨。

小姨嫣然一笑说:“看什么看?你以为你的乡长来得很容易?真的是民意的结果?没有领导的默许,就是全国人民选你,你也当不了。”

我心里一阵难受,说:“人大选举的事,难道还有猫腻?”

小姨戳了一下我的额头,轻蔑地说:“小风啊,你是真傻还是假糊涂。你不管里面有什么,你听话,把这些送出去,以后就不仅仅是个乡长了。”

我还在迟疑,心虚地说:“这样不是贿赂么?”

“贿你的头,”小姨骂道:“一万块钱的红包,糊弄牛头马面还差不多,真神是一万块能够打发的?你看看那个升官的,不拿出个几十万来?”

我说:“真不知道。”

她就恼了,更加生气地骂道:“你怕是被书读傻了吧!送不送?”

“不送!”我也生气了。四个红包,分别对应着关培山、刘启蒙、人大的张朝生,居然还有一个赫然写着郭伟的名字。

我不知道小姨哪里知道了这些人,仿佛她是春山县的神仙一样,对我的一切了如指掌般。

“怎么还有郭伟?”我心里是一万个不愿意,郭伟应该与我是平起平坐,我去给他送红包,算什么?搞不好,别人正好拿这事做口实,到时候是黄泥掉到裤裆里的事,能说得清楚?

“你是新当选的乡长,拜访领导名正言顺。这些钱,算是领导对你的培养费。去了不要声张,把信封放在当眼的位置就走,明白吗?”小姨淳淳善诱地告诉我应该走的程序。我心里像有头小鹿一样乱撞,万一人家当面拒绝,或者来一番义正词严的训导,我的脸往哪里搁啊?

“不要担心,伸手不打笑脸人。领导都是有素质的人,你是去拜访感谢,不是送礼贿赂。”小姨坐了总结,收拢起茶几上的红包,一股脑放进我的手提包里。

“钱是我们股份公司的红利,年终结算的时候再扣除你的部分。也就是说,这些钱,算是你暂借公司的。白灵、枚竹都同意了。”小姨帮我理了理额头前耷拉的头发,无限爱怜地把我推出了门。

出门刚走不远,钱有余钱老板电话就打了进来,开口问我在哪里。

我告诉他准备回春山县,正在去长途汽车站的路上,问他有什么事。

钱老板在电话里笑嘻嘻地说:“难得回来一趟,怎么不多玩几天?”

我无可奈何地说:“我不像你钱老板,有个自由身。”

钱老板叹口气说:“都一样的嘛,人在江湖。你在官场江湖,我在社会江湖。都是江湖里的人。”

我笑道:“看不出钱老板还是个哲学高手啊。”

他哈哈大笑起来,说:“哲学是老先生吃饱了没事干瞎琢磨的东西,跟我一个农民没半毛钱关系。这样啊,郁老弟,我去接你,兄弟回来还没坐一下,你现在就回去,兄弟我觉得投资这事,悬着的呀。”

一听说投资的事,我的精神顿时高涨起来,就告诉钱老板我的具体位置,说我等他过来。

不到十分钟,钱老板就笑眯眯地在我面前停下了车,摁下车窗玻璃,冲着我傻傻的笑。

“上车,老弟。”他朝车后座努了一下嘴。

上了车,我才发现副驾驶座位上坐着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抿着猴子屁股一样的红嘴唇,矜持地微笑。

“我老弟,农古乡乡长。”钱老板给女人介绍着我:“还不给我们乡长问好?”

女人就怯怯地说了句:“老板好。”

“老板你妈拉个巴子,叫领导。”钱老板训斥道:“看到男人就叫老板,你他妈真是贱人。”

我感到好笑,钱老板的话语透露出这个女人来历不明,做老板的人,都喜欢在别人面前炫耀自己的女人,而钱老板,却当着我这个外人的面骂女人,可见这女人不是什么值钱的货。

女人被他一骂,吓得低下头,怯怯的不敢看他。

钱老板从包里抽出一沓钱扔给女人说:“下车去玩,老子和乡长有大事要办。空了给你电话。”

女人抓起钱,招呼也不打了,拉开车门一溜烟跑了。

看着女人的背影,钱老板苦笑着说:“老弟啊,老哥没办法,一个人太孤独。这个女人是我昨晚捡到的货,人还不错。”

我骂道:“就是你们这些暴发户,没廉耻的人,把社会风气搞坏了。你也不看看,她比你的儿子怕是还要小几岁。”

“管她!”钱老板发动汽车说:“还不是一样的逼,关了灯,都一样。她出货,我出钱,都不吃亏。”

我就笑道:“你这个坏人,也不怕粘上了甩不脱啊。”

钱老板鄙夷地说:“滚他妈的蛋,露水的夫妻,还想过伏天呀。”转而笑眯眯地说:“老弟,我们哥俩去找个咖啡厅坐坐吧。”

我说:“钱老板,你找我就是喝杯咖啡?”

钱老板笑眯眯地说:“老弟呀,你上次跟我说的矿泉水厂的事,我找人打听了,衡岳市还没有一家,中部省也没有一家,是个新产业。”

我笑着说:“所以,请你钱老板来发财嘛。”

他把车停在名典咖啡厅门口,是昨天我和陈萌来的地方,进去找个卡座。刚坐稳,他就扔给我一个纸包。

我打开一看,里面是几沓钱,疑惑地看着他说:“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老弟。”钱老板说:“建厂要费心费力,一点辛劳费。”

我忙着推脱说:“这样不行。我不能收。”

钱老板慢条斯理说:“老弟,你不接,我就怀疑你是不是真心想跟我合作。你接了,我就放心大胆跟你干。你自己看着办。”

钱在我手里像烫手的山芋一样,我慌忙扔到桌上说:“钱老哥,你要是真的相信老弟,就不要拿钱来给我个人。你这不是帮我,是害我。”

“害个**毛。当干部的,也要穿衣吃饭。难不成老弟你成仙了?”

我尴尬地笑着说:“钱老板,你高看我了。你来投资,不是单纯为你自己赚钱,你是在给老百姓造福。为老百姓造福的人,都是值得我们学习的榜样,再拿你的钱,我就是个贪官。怎么对得起你的投资。”

钱老板静静地听我说完,一声不响地拿起钱,自言自语地说:“老弟这样的态度,我想投资的事还是缓一缓,我还是先跟邓镇长去讨论一下水泥制品厂的事。”

我微笑着说:“如果钱老板认为水泥制品厂的前途大于我们矿泉水厂,我不反对。”

钱老板恨恨的说:“都是国家干部,差别还真大啊。邓镇长就恨不得我把家产都交给他,你呢,就看不上我这个农民。”

我想了想,像老钱这样的农民企业家,心里就认一个死理。钱是通灵之物,有钱就能办事。我不拿他的钱,他就不会放心。只要拿了他的钱,就好像我跟他绑在一条船上了,要沉,大家一起死。

想到这里,我只好从他手里接过钱说:“老钱啊,做企业,不能意气行事。你的投资不是对自己负责,还要对你们月塘村所有父老乡亲负责。这样吧,钱我收下了,安你的心。请你尽快做好准备。等省里把水样化验结果出来了,我们就立即上马。好不好?”

钱老板一怕大腿说:“这样才痛快。老弟你放心,随时可以上马。”

手里捏着一包钱,手提包里还躺着四个要送给别人的红包,就像五枚炸弹一样,撩拔得我心急火燎。

18、迁址表决

五个红包一个没送,我全部带回农古乡。

郭伟召开党委会,第一次正式拿出乡政府迁址的计划蓝本,会上同时宣读了县委的任免书,我任**农古乡党委副书记、乡长。免去朱士珍代理乡长职务,另行安排。朱士珍的“另行安排”一词,就像一块看不清里面是否有玉的石头,压得大家喘不过来气,互相瞪着眼,全都是疑问。

郭伟扫视一眼会场说:“县委的任命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充分体现了干部‘四化’。既然任命书上没有免去朱士珍同志的乡人大主席的职务,朱士珍同志仍然担任该职务,仍然属于农古乡党委领导班子成员。干部任免,是经过严密的组织程序,希望各位干部放下包袱,甩开膀子,为农古乡老百姓尽弃前嫌,认真努力工作。”

他宣布接下来研究乡政府迁址事宜。

迁址乡政府这个风吹了有一段时间了,之前大家都以为是一个玩笑,是郭伟弄的一个噱头。他一个嘴上无毛的书记,哪里能办得到迁址这样的大事。天天叫着“狼来了,狼来了”,把人的心叫得烦,连根狼毛都没看见,如今真有一匹狼站在眼前了,吓得大家战战兢兢,张口结舌不敢出声。

迁址一个乡政府,不是小孩子玩过家家,也不是农民家里建新房。乡政府是农村最低一级的行政机关,关乎着老百姓的一切。迁址一个乡政府,与迁址一个都城,只是工程大小的区别,社会影响力却完全一致。

郭伟宣布了迁址一事后,自己也闭口不语了。眼睛在每个人的身上转来转去,脸上是一股莫测高深的笑。

迁址这样的大事,郭伟从未与我正式商量过。原来是朱士珍的代理乡长,但从朱士珍愕然的表情上看,他对此事也是一无所知。难道是郭伟一手遮天?一把手的权力能置党委的意见不顾?这样来说,郭伟岂不是太飞扬跋扈了一点?

我把眼光从效果图上收回来,征询地看着郭伟说:“郭书记,县委同意了?”

郭伟笑笑,拿出一张文件说:“县发改局立项了,也得到了市委发改委的批复。组织程序走完了,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摇了摇头说:“我没问题。”

朱士珍开口了,说:“郭书记,我还是党委成员吧?”

郭伟微笑着点头。

“我可以发表我自己的意见了。”朱士珍顿顿说:“乡政府迁址,事先党委没有开任何会议讨论,难道农古乡还是一言堂的情况?”

郭伟依旧微笑,不紧不慢地说:“党一直都是民主集中制,今天请大家来,就是民主一下,征求各位干部意见。”

“如果我不同意呢?”

“哪要看不同意的有多少。”

“如果大家都不同意呢?”

“没关系,这会就开到大家都同意为止。”

郭伟这话简直石破天惊,哪里还把我们这些干部放在眼里。

会场里顿时就骚动起来,屁股下的椅子移得噼里啪啦地响。妇女主任柳小妹借口上厕所,先出去了。屋子里一群人,开始叽叽喳喳地窃窃私语。

我看一眼郭伟,他恍如入定的老僧一样,眼观鼻,鼻观心,丝毫不见任何动静。

朱士珍站起身说:“郭书记,今天我们是表决还是讨论?”

郭伟张开眼,仍旧不紧不慢地说:“讨论就算了。”

“哪就是要表决了?”

郭伟笑而不语。

朱士珍一脚踢开屁股下的椅子说:“我弃权。少陪了。”拉开门扬长而去。

朱士珍的如此表现我是认同的,花了心思,花了金钱,花了感情,到头来乡长的位子还是被我坐了,谁心里会没有怨气?在朱士珍看来,他的选举身份就是被郭伟搞鬼搞掉了。本来当着个代理乡长,乡里没有个书记,大小事情都是自己做主,俨然就是个土皇帝。郭伟一来,本来想自己做个乡长,各自管着各自的三分地,谁知道睡了一觉,变天了。乡长没做上,还弄了个“另行安排”故弄虚玄,搞得人心里发毛。谁能料到又不是老鹰嘴赵德亮的死惹出来的祸?毕竟,赵德亮是死在他当政的时期,而且死得惨。虽然给了个烈士的名号,谁又能保证不秋后算账?

上次日报的报道就让他感觉到不妙,于是就跑到关书记家哭诉了一番,言下之意他执行的是关书记的命令,关书记不能见死不救。

关培山是何等人物?冷眼看他哭诉后,一顿棒子砸下来说,谁负责,谁担责任!

朱士珍目瞪口呆,张开着口,出不了声,呆呆地坐在关书记家的客厅里,如泥塑一般。

关培山看着眼前这个可怜兮兮的人,心一软,细语安慰他说,你朱士珍做了事,功劳没有,难道苦劳还没有?但功过不能相抵,党的原则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

关书记的话,在朱士珍看来就是一方尚方宝剑,也像一枚安心丸,奠定了坚定的内心。因此他敢站起身来,直接反对郭伟。

屋里的空气沉闷了下来,朱士珍的举动无异于往平静的水里扔了一块石头,虽然水花不高,却也激起了圈圈涟漪。

我说:“郭书记,既然县里立项了,迁址的资金应该解决了吧。”

财政属于我这个乡长的管理权限,你书记开口要做这个,要做哪个,不会想钱从哪里来。没钱,就是画个**一样的蓝图,也是枉然啊。

“钱的事,郁乡长不必多虑。”郭伟卖个关子说:“既然要做大事,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道理我懂。”

我疑惑地看着他。

郭伟话锋一转说:“新乡政府不但要建办公楼,还要给每个干部建一套家属楼,解决干部的后顾之忧,才会让干部全心全力工作。”

底下就有干部说:“家属楼还要干部出钱不?”

郭伟接过话说:“要产权的,就出钱,不要产权的,当然不要出钱。”

会议室又开始躁动起来,有人从我手里拿过蓝图,指着家属楼的效果图啧啧赞道:“真漂亮啊。”

郭伟的效果图确实画得非常漂亮,一栋五层高的办公大楼在中央,左边是配套的公用设施用房和礼堂,右边陈列着四排四层楼高的家属房,前面是一块大坪,种着花花草草,家属房后边规划着一个集贸市场。整个蓝图大气,功能齐全。

我想了想,第一个举手说:“我同意郭书记迁址意见。”

郭伟不失时机地鼓掌,鼓励的眼光看了我一眼,其他人看我举手了,也跟着三三两两举手同意,一场迁址表决的会议圆满成功。

郭伟在表决通过后发表了长篇演讲,手舞足蹈地描绘着农古乡的未来。干部们被他感染得只知道鼓掌了。我心里却像打翻了一个五味瓶,郭伟迁址的地方恰好是我准备用来建矿泉水厂的地方。如此一来,我的矿泉水厂要建到哪里去?除了老鹰嘴的山泉,农古乡还有那个地方能建?

烦闷涌上来,想起房子里还有五个红包,心里一动,决定要试探一下郭伟,或许能换来一个新的机会。

等到散会,我拿出四个红包比较了一下,从钱老板的红包里抽出一沓钱来,塞进小姨为我准备好的红包里,慢腾腾朝郭伟的办公室走去。

19、我们是兄弟

郭伟一个人在办公室,这种情况并不多见。自从郭伟来到农古乡后,所有干部都把他的办公室视为禁地,没事绝对不去,有事也尽量拖着不去,实在没办法了,都是硬着头皮匆匆三言两语汇报完工作,随即溜之大吉。

郭伟办公室之所以这种状况,还是因为他一来,就苦心构筑了一道上下级的围墙,被他找去谈心的干部,几乎没有一个人听到赞美的话,即使如财政所老赵,一生连个蚂蚁都怕踩死的人,也被他训了个灰头土脸。在郭伟看来,农古乡的干部都是跟不上时代潮流的干部,都是思想落后,固步自封的干部,与当今社会大刀阔斧的改革格格不入,必须要灌输一种全新的理念,全新的思想,全新的工作态度,方能成为合格的干部。

我也被郭伟叫过去谈过一次心,但郭伟没有给我脸色看,甚至破天荒没有一句责骂的话。我们谈心的时候,话题都是围绕着大学生活展开,只要涉及到农古乡的工作,大家都有意识的避开,仿佛农古乡与我们毫无关系,我们只是一对大学校友,在共叙过去的美好时光一样。

郭伟在认真地看着蓝图,看到我进来,咧嘴一笑说:“坐吧。”

郭伟有一张乡政府最大的办公桌,桌面摆放着几份红头文件,两面红旗挂在桌子的一角,背后的墙上挂着一幅硕大的世界地图,旁边一张衡岳市行政区划图,现在多添了一张农古乡区划图,在每个村,他都用红笔画了一个圆圈,其中一条红蓝相间的线条蜿蜒穿过来,在老鹰嘴村的地方,郭伟画了一个大圈。

我是以农古乡乡长的身份,第一次正式登堂入室他的办公室,郭伟因此显示了空前的热情。在未选举之前,我跟他是上下级,现在,我们都是农古乡最高的行政干部,在某些层面来说,我是代表政府,他是党委,民生国计是政府的事,跟党委其实没任何关系。

我在郭伟的招呼下找了个椅子坐下,微笑着说:“郭书记,没打搅你吧?”

郭伟手一挥说:“郁乡长说什么话啊,我们是伙伴,任何时候,都不存在打搅一说。”

我自我解嘲地说:“你是书记,觉悟比我高。看问题的角度比我肯定要全面。”

说着,我摸了一下裤口袋,想把红包掏出来。郭伟看我的动作,以为我在找烟抽,打开自己的抽屉,扔给我一包烟说:“拿去抽,我不会。”

我只好接过来,撕开,抽出一支来,递给郭伟说:“来一支?”

郭伟摇摇头说:“抽烟这活,我怕是学不会了。你抽,没事。”

我就点燃烟,长长地吸了一口,说:“郭书记,迁址乡政府,关书记他们是什么态度?”

郭伟看我一眼说:“支持。”

“怎么个支持法?”

郭伟就不回答我的话了,端视着我良久,开口说:“郁乡长,你不来,我就准备去找你了,两件事,你说说看。”

他首先问了我黄微微家的情况,是否见到了黄部长本人?黄微微有不有什么话托我带给他。

我一五一十说了情况,说黄部长家非常感谢他送的茶油土特产,黄微微还问了他的工作情况,身体好不好的事。

郭伟一听,非常兴奋,马上就要拿起电话给黄微微打。

我赶紧阻止他,刚才我全都是编的故事,黄部长家连正眼也没瞧他的土特产,也没有人问起过他的状况。但实际情况我不能说,说了,郭伟还以为我在背后搞了什么鬼。

在郭伟的眼里,我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既没有市委大院工作的背景,也没有领导乘龙快婿的预兆,就是一个靠机会爬上了乡长宝座的乡官,无论何种方面,都不会对他的仕途、爱情造成任何影响。

“第二件事,非常重要,非你出马不可。这事也是今年最大的工作。”他沉吟一下说:“你带个工作组,进驻老鹰嘴村去,作前期的征地宣传工作。”

我惊讶地问:“征老鹰嘴村的地吗?”

“是的,哪里是我们新政府的驻地。”他指着墙上的那道红蓝相间的线条说:“郁乡长,这条线,就是今年要开工的高速公路。”他的手指沿着线条一路滑下来,在老鹰嘴的地方停顿一下,又划了圈,再沿着线条往上走,直至手指画出地图外。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看到高速公路的建设路线,原来道听途说高速公路要经过农古乡的谣言变成了现实。我深信不疑郭伟这个地图的真实性,凭他在市委机关大院的几年工作经历,要找到一份未公开的线路图,简直是易如反掌。

我仔细地看了看线路图,发现这条高速公路的路线很有意思,本来是可以直接绕过农古乡的路,现在就好像问号一样的打了弯,在农古乡的老鹰嘴村边沾了一下,又回过头去,还是沿着一条直线朝前。这个弯好像是特意为农古乡而打的,来的突兀,来的有点莫名其妙。

郭伟看我疑惑的样子,哈哈笑道:“奇怪吧?其实一点也不奇怪。我们农古乡现在是什么情况?省里挂号的贫困乡。要想富,先修路,是吧,刚好国家要修高速,转个弯到我们农古乡,其实也就是动个手指头的事。”

“可是要改变国家计划,怕不是件简单的事。”我说。

“你放心,方案已经定下了。”郭伟突然压低声音说:“听说市委陈书记亲自跑到省里,求爷爷告奶奶的,才改变路线。”

我惊讶地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好啦,我们不说这些了。”郭伟把自己扔到椅子上说:“你要迅速组建好征地领导小组,你做组长,一个月内完成征地工作。”

“如果完不成呢?”我忧心忡忡地问。

“完不成?”郭伟瞪着我说:“完不成郁大乡长你就做好作检查的准备。我告诉你,这是党委的决定,是关系到农古乡发展的重要步骤,必须完成。”

“迁址真的很重要吗?”我说,说实话,像这样兴师动众,干劳民伤财的事,我是打心里不愿意。先不说工程的事复杂艰巨,单就资金,就让我一筹莫展。

“重要!非常重要!”郭伟把脸伸过来,凑近我说:“你想想,农古乡在我们手里建设出一个崭新的政府,是千秋万代的事业,是永远看得见摸的着的事,这就是政绩。”

“可这需要钱啊。”我知道自己阻止不了郭伟的想法,何况在我内心,也想着乡政府从山窝窝里迁出来,摆在一条通向全国的高速公路边,无形中就提高了农古乡的知名度。

“羊毛出在羊身上。”郭伟轻描淡写地说:“乡政府是人们的政府,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因此,钱当然还是从人们身上出?”

“怎么出?赞助?”

我的背上冒出来一层细汗,难道郭伟又要走柳汉的老路?

“赞什么助啊。”郭伟轻蔑地说:“哪能赞出几个钱来?”

“哪怎么办?”

“办法总比困难多,是吧?”郭伟压低声音说:“为什么征地一定要你出马?因为你熟悉老鹰嘴。何况,农古乡干部中,只有我们两个是从市里来的,又都是社教出身的干部。我只能相信你。”

“可是…。”我欲言又止。

“没有可是了。放心大胆去做。我站在你背后。”他安慰我说:“我们两个,其实是同坐一条船的人,现在船在海中央,我们两个如果劲不往一块使,就会永远靠不了岸。靠不了岸就算不被鱼吃掉,也会晒死在大海上。”

我沉重地点头。

“征地的事,先宣传发动。”他作了工作指示:“至于多少钱一亩,现在不要公开。”

我说:“农民的地我们都征了,他们怎么活?”

郭伟奇怪地看着我说:“告诉你两件事,第一不会全部征完,我们要不了那么多。第二征地是要付出代价的,也就是要给钱的,有钱的农民,还怕没办法生活?再说,农民的生存能力都比我们强,你不要杞人忧天了。”

我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也是事实。我们的农民兄弟其实有着无比奇巧的生存能力,他们有着无比强大的智慧,虽然土地是他们的命根子,但没有了命根子,他们也会在夹缝中求生存,绝对不会自生自灭。何况,我手里还握着一个砝码,我不会让失地的农民走投无路。

想到这里,我的心释然了许多,于是从口袋里掏出信封,放在桌子上,慢慢推到郭伟面前。

郭伟疑惑地看着我,我笑着说:“郭书记,首先要感谢你对我的支持,没有你的支持,我就做不了你的副手,第二呢,郭书记你初来农古乡,不像我在这里呆了四年多了,很多东西你都需要资金支持。现在乡财政不好,你要办的事多,手头可不能紧张。”

郭伟终于明白了我说什么,当然也明白了信封里是什么东西。

他不动声色地点头,叹口气说:“我们很快就会有钱的。”

“可是现在有很多事要办,你手里没几个钱,不好。”我说,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等一下,郁乡长。”郭伟跟着站起身来,走到我身边,搂着我的肩膀说:“我们是兄弟,是兄弟就要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他放开我,伸出手来握着我的手,情深意切地说:“今后,我们要随时站在一起。为改变农古乡的面貌,发挥我们全部的精力吧。”

我笑着说:“郭书记,我有个小小的请求,想给你汇报一下。”

郭伟豪爽地一挥手说:“说,什么事?”

我说:“我想把企业办的月白同志调回来,一起参加征地小组工作。”

“就是老鹰嘴那个烈士的老婆?”

我点点头。

“好。你的这个想法很好。”他高兴地一拍我的肩膀说:“郁风啊,我还是没看走眼,你这家伙,就是鬼点子多,有办法,有思想。”

“这个月白,还没转干吧?”郭伟问我。

我说:“还没有。只是个工人编制。”

“你想办法把她转干的事办了。如果合适,找个机会把她安排到妇女主任这个位置上来。柳小妹的调函已经来了,下个月就要去派出所上班了。”郭伟叮嘱我说:“这个月白,人长得很精神,听说做过村妇女主任。应该是有工作经验的。”

他想了想,问我说:“把月白调回来,企业办在衡岳市的门店怎么安排?”

我故意想了想,说:“做生意这事,还是交给企业办去做。我倒是想推荐一个人去接手。”

郭伟微笑着看着我说:“说说看。”

我说:“财政所老赵的儿媳妇金凤,完全能够信任这项工作。”

“她不是乡政府的干部职工吧?”

“不是。但如果让她去,也算是乡政府为解决干部职工配偶工作走了第一步,也就是传达给干部们一个信息,只要好好工作,政府会想办法为他们解决后顾之忧嘛。”

“高嘛!”郭伟伸出大拇指表扬我说:“这些,就按你的想法办。我支持。”

红包送出去了,而且堂而皇之,又解决了两个事情,把月白调到我身边来,做一个香艳的诱饵等待钱老板上钩,又把金凤送出去,其实也就是给赵雨儿铺下了一条城市化的路。

心情爽快啊!我一出门,就开始哼着小调。跟郭伟的交锋从这个小小的试探开始,我知道,他不再是我的绊脚石,而且有可能成为我的一枚棋子。手里握着这样的一枚棋子,所战披靡不算是奇迹了。

我想去盘小芹的店里坐坐,当然不算纯粹的坐坐,我要给她布置一个新的任务,一个走在乡政府前面的任务。

20、办公室的情欲

农古乡征地拆迁工作小组正式成立,组长还是由郭伟担任,我是副组长,组员有人大主席朱士珍、乡妇女主任蒲志珍、派出所所长郝强、主管城乡建设的副乡长刘强和企业办的柳月白。

郭伟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很大的圈,算下来的面积在一百五十亩。按每亩水田三千块、山地一千块的标准补偿给被征地村。征地时间限制在一个月完成,如果需要拆迁的,按每平方两百元标准补偿。拆迁时间在征地结束后两个月内必须结束。

任务一明确,我们所有人都感觉压力很大,要知道农民赖以生存的土地如果被如此低廉的价格征走,失去土地的农民可能会举起反抗的大旗。

郭伟以不商量的态度否决了所有的疑问,同时告诫我们说,征地是政治任务!

任何事,只要与政治扯上关系,就会变得不明不白。政治就是个大染缸,白的进去可能出来一个黑到底,黑的进去也可能一身白出来。没有人能说得清政治究竟是什么,但很多人都明白那就是一道高压线,如果不小心触到,可能烧得连骨灰都找不到。

没有人敢反对政治,反对政治就是反对思想,就是走一条不归路。

郭伟的告诫让所有人都诚惶诚恐,包括我。

农民的思想工作最好做,也最难做。农民只要有一口饭吃,就不会想到还要吃山珍海味,只要有一件衣穿,就不会奢侈到绫罗绸缎。几千年来,只要他们失去了最底的生存保障,他们就会揭竿而起。比如陈胜吴广,比如秋收起义。

郭伟布置了任务后就匆匆走了,剩下我们几个人面面相觑。

我率先开口说:“大家心里都有底了吧?”

朱士珍率先表示一个月时间可能做不到,需要更多的时间去与村民沟通。接下来就是月白,说以前修路,废了她们村不少的地,从来没有要过一分钱,都认为土地是国家的,哪里还敢找国家要钱。现在不同了,村里有些人出去打工,回来说别的地方农民卖土地都发了财,坐在家里吃喝一辈子都不愁了,怕是现在征地,不能与过去相比,恐怕乡政府这点补偿费,村民会拒绝卖地。

月白的担心正是我的担心,郭伟定出来的这个价格事先没跟我商量,他一言堂的直接后果就是小组成员不愿意工作。

妇女主任一副老大姐的样子,笑眯眯地说:“郁乡长,你能力强,你带头,我们几个跟在你屁股后面就是了。”

月白连声叫好。郝强拍拍腰间别着的手枪,打着气说:“顽固不化的,先抓起来再说。”

我瞪一眼他说:“抓人能解决问题?只会激发矛盾。”现在郝强跟我说话,也得小心翼翼,公安部门是双重管理单位,业务属上级公安机关领导,行政还得听我们地方的。毕竟,他们由我们地方财政拨款。

郝强讪讪地笑,说:“穷乡出刁民,千古定律呀。对付刁民,就要用专政的手段,还怕他不服?”

我不想过多与他纠缠这个问题,派出所在处理这类事情上,没有乡政府的点头,他们不敢轻易动手。

副乡长刘强苦思冥想半天,突然拍着脑袋说:“柳月白不是老鹰嘴的人吗?她出面,乡里乡亲的,好说话。”

月白一听,急了,红着脖子说:“我不出面,万一不合他们的意,我怕受不起他们的骂。”

刘强打趣着说:“你什么人啊,还怕他们骂?你不骂他们就算烧高香了。”

“刘乡长啊,你的意思就说我是个泼妇呀?”月白眼圈一红,珠泪欲滴的样子。

刘强就慌了手脚,一叠声地赔不是,说自己心直口快,月白不要往心里去。

我打断他的话说:“刘乡长的出发点是好的,方法我觉得也不错。月白同志,征地这事,事关乡政府发展,是全乡人们乃至全省人们的希望,只有搞好了征地工作,乡政府的迁址工作才算是迈出关键性的一步。我的意见啊,由柳月白和蒲志珍主任两人打前站,搞清楚老鹰嘴村民的想法,我们再对症下药,未必就搞不下来。”

我接着安排工作,刘强负责对土地面积的测量和造册,朱士珍主席负责迁坟和拆屋,郝强作为专政工具,发现蓄意破坏征地工作的村民,采取教育、训诫和拘留的办法,几管集下,就算老鹰嘴再硬,老子也要敲下它的蝝口来。

几个人得令而出,办公室里就剩下月白。

我起身走到门边,探眼四下,乡政府各个办公室都关门闭户,干部们都下乡催春耕去了。就回过头来,看着月白说:“你还有事?”

月白抿嘴一笑,说:“怎么想着把我调回来?”

我严肃地说:“调你回来是乡党委的意见,你有意见吗?”

她看我冷冰冰的说话,本来微笑的面庞凝固起来,仿佛大理石刻成的一般,僵硬了许多。咬着嘴唇,转身要走。

我一把拉住她的手,轻声说:“我叫你回来,有大用。”

“干嘛?”

“乡政府这次征地不是你的主要任务,你主要任务是出任农古乡合资厂的副厂长。”

“什么意思?”月白惊得长大了嘴,胸脯因为紧张而起伏起来,顿时波浪翻滚,一片春色。

我的心一动,眼睛盯着她的胸脯瞄了几下,她羞羞地背转身子,嗔怪地呢喃说:“还看,没看够啊。”

她娇羞的样子让我兴奋起来,色心一起,也顾不得门没关,一把搂过她来,在她丰硕的屁股上揉了一把。自己立马站起来,硬邦邦地顶起了裤子。

月白脸一红,嘴角一努门说:“色胆真大呀,门开着呢。”

我一脚踢上了门,一只手探进她的衣服里,摸索着她的**,情绪高涨得像洪水一样的泛滥。她的身子一软,靠在我的胸前,闭上眼睛,任我的手在她身上游走。

我的办公室分前后两间,里面一间除了一个文件柜,就只剩下一张木制长沙发。

我半搂半抱把她移近里间,如稻草垛一样倒在长沙发上。她潮红着脸,呼吸急促起来,双手搂着我的腰,搂了一阵,一只手滑下来,伸进我的衣服里,探着了我的**,细细地揉搓起来。

我头一低,含住她的唇。她伸出丁香般的舌头,迎接我蛟龙般的舌。两个舌头缠绕在一起,啧啧出声,津液横流。

亲了一阵,我掀开她的衣服,一口含住她的**,她的身体一颤,双手抱紧我的头,紧紧地贴在胸口,让我丝毫不能动弹。

“风,我怕有人来找你。”她闭着眼呢喃着,手却丝毫也不放松。

“天王老子来,也不开门。”我说,手顺着她的小腹往下滑,停在她水草茂盛的地方,一片汪洋。

“要不要?”我逗着她说,手指仿佛不经意一样碾过她的奇峰沟壑,

“要。”她咬着牙轻声说。

“哪我来了啊。”我说,褪下她的裤子,让她伏在沙发上,高翘着丰硕健美的屁股,等待着幸福的降临。

她乖乖地伏在沙发上,头靠在双手交叠的手里,身体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如此一幅**横流的画面,任我再好的定力,也无法把持自己。

我轻吼一声,进入她的身体。

她微微一颤,在我激烈的碰撞下,一股热流涌来,顿时感觉到天旋地转,惬意非常。

正在情浓时分,办公室的门被敲响,我一惊,一把捂住她轻哼的小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门外的人敲了一阵,自言自语地说:“刚才门还开着,怎么一转眼就不在了。”嘟嘟嚷嚷地转身走了。

屋里的我们相视一笑,可想再要深入,却是无论如何也站立不起来了。

21、捷足先登

月白刚到老鹰嘴村,在村口遇到几个老人,老人们聚集在村口的一株大槐树下晒太阳,看到她,都抬起头来打招呼。月白现在是国家人的身份,不管她是凭什么争取得这个身份,在老百姓的心里,没有太多的区别。只有一小部分心里不平衡的人,才会撇着嘴说她是拿老公的命换来的。

月白不在乎别人背后怎么说,她知道,在乎又能怎么样?反而给自己陡添烦恼。不如大气凛然,活个自己。这样一来,说闲话的反而小了,对她年轻轻的没了老公的事实反倒同情起来。因此月白在把户口迁走后,村里人还是给她留下了赵德亮的一份田土。当初迁户口时,赵半仙是坚决不同意把她两个儿子都迁走,说无论如何也得给赵德亮在老鹰嘴留一丝血脉,于是大儿子的户口随着月白迁到了乡政府,成了城镇户口,小儿子的户口还是留在老鹰嘴村,做一个农民。

月白拗不过赵德亮族家人的主意,想着今后再找个机会迁走儿子的户口,现在老鹰嘴村要征地,农村人分土地的钱,一般是按照人田各半的办法,人在没田土,只能拿别人的一半,人没田土在,也能分到一半。这样说来,赵德亮的田土还留着他名下,可以分到一半的钱。

想到这里,月白的脸上浮起来一丝笑意,心里不免感激起赵半仙来。要是当初她把一家子全部迁走了,如今老鹰嘴村就是人人能分到土地款几万块,她也拿不到一分,那样岂不是亏得太大?

老人们还是把她当做老鹰嘴村的人,热情地起身要拉她坐下聊聊。

月白心里一动,就找了条小凳子,凑在老人堆里,准备做个热身的运动。

谁知道还未开口,老人们倒先兴高采烈地告诉她,说乡政府开超市的小姑娘来了几次,说要租老鹰嘴的土地,听说谈得差不多了,定金都交了。

老人们问月白知不知道这回事,说老鹰嘴几千年来,除了村后山上一条千年不涸的山泉,实在没有其他的可以让人留恋,这个小姑娘大家其实都认识,都在她开的超市里买过东西,人很和气,小脸笑得就像花儿一样,不知道那根神经不对了,突然跑来老鹰嘴,死活也要租几十亩地,也不说做什么。

月白一惊,她没想到盘小芹会捷足先登,乡政府要在老鹰嘴征地,到目前为止还是个秘密,知道的人除了乡政府干部,没有对外散布任何信息,盘小芹如何就知道了这个事,而且出手这么快?

想到这里,月白开口问道:“租还是买的地呀?”

“有说是租的,也有说是买的。具体我们老家伙了,也没仔细打听。不过,赵半仙是参加了这个事的,他走南闯北的人,见识多,能拿主意。”

老人们七嘴八舌,叽叽喳喳,月白听了半天,还是拿不定究竟是租了还是买了。心里就急了起来,出师不利呀,假如盘小芹拿下的地恰好是乡政府要的,这个事就非常难办了。就给妇女主任蒲志珍使个眼色,两个人起身告辞,准备去找村长了解。

村长听说乡政府妇女主任来了,端着饭碗就跑了过来,老远就喊道:“领导来了哇。”

突然一眼看到一边的月白,咧着嘴巴笑一下说:“月白嫂也回来了啊。”

月白浅浅一笑,说:“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吃饭啊。”

村长眉头一皱,吐着苦水说:“嫂子啊,你还不晓得吧,我家都快被人拆了,哪里还有心思吃饭。别人都要吃中饭了,我这还是吃早饭呢。”

月白莫名其妙地说:“谁要拆你的屋啊?”

村长一头雾水地看着她们两个说:“你们不是为这个事来的呀?”

月白犹豫了一下,说:“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事,分钱啊。村里租了十亩地给别人,三十年租期,每年五千块,先付了三年的租金。这不有一万多块吗,他们就睡不着,非得现在都分掉。又意见不统一,搞死我了。”村长扒了一口饭说:“我说了,争不开就请乡政府干部来处理。我还以为你们是他们请来的呢。”

月白嗔怪地说:“村里这么点小事,就请乡干部来,乡干部就是有三头六臂,怕也是没办法管。”顿了顿说:“我们来,也是跟这件事有关的。你先吃饭,等下叫几个村干部,一起来你家开个会。”

村长嘴巴一咧,笑道:“还要请啊,都在我家等着呢。”

说完带着月白和蒲志珍往家里走,槐树下的老人们喊道:“德全啊,乡里干部来了,也要个公平合理啊。”

村长赵德全回头笑道:“爷爷奶奶们放心咧,地是我们老鹰嘴村的,我们自己还是能做主。”

到了村长家,屋子里挤满了人,熙熙攘攘地闹着,看到月白她们来了,都住了口。

月白原来在家里当农民的时候就不是个吃素的主,现在是乡干部了,地位更是高得不得了,虽然老公不在了,但她毕竟还是老赵家的媳妇,老鹰嘴全村人大多数是赵姓一脉,都是一个祖宗。几个外姓人在村里根本就没说话的权利,更别说敢冲月白嚷了。

有人就冲月白喊道:“月白啊,你家儿子户口还在村里,你家德亮的田土还在啊。”

月白微微一笑说:“我知道。”

就叫村长拿出租约来看,一看,才知道盘小芹租的地刚好在乡政府规划的集贸市场地方。就与蒲志珍交换一下眼色,说:“德全啊,你们租地,怎么没跟乡政府打个招呼?”

赵德全搔搔脑壳说:“嫂子啊,这土地是我们村的集体土地,基本是荒地,再说人家是租,又不是买,所以就没找乡政府了。”

月白说:“你还知道土地是集体的啊,我还告诉你,土地是国家的。不可以买卖呢。”

“这不没卖吗。”赵德全心虚地说:“不犯法吧?”

“犯不犯法不是我说了算。”月白沉静地把租地合同仔细看了一遍,递给赵德全说:“你们都在合约上按了手印了,怕是改不了口了。”

赵德全就紧张起来,盯着月白说:“嫂子,这可不是我个人的事,是大家商量同意的。我就在合约上盖了个章。”

月白一笑说:“德全啊,趁着大家都在,你问问大家,人家如果要买我们的土地,你们有什么意见没有?”

群人一听,本来静下来的屋子转眼又热闹起来,叽叽喳喳地一通闹。

年轻的在外见过世面的代表说:“卖地现在不算怪事,沿海地方的农民都把地卖给老板了,自己做生意吃饭,都是洗脚上岸的农民了。”

年老一方的人就说:“地卖了,以后靠什么吃饭咧。会做生意的都去做生意了,不会做生意的不是坐吃山空,等死啊。”

等到两边争得差不多了时候,月白就说:“古话说啊,哪个草馃里会饿死条蛇啊。我看啊,只要有老板来卖地,还愁生活不下啊。”

“就是就是。”月白的话得到年轻一派的极力拥护,都把眼看着她。

月白环顾了一眼围着她的人,轻声说:“老鹰嘴村的人,也许不要多久,都会做个洗脚上岸的农民。”

年轻人一听,觉得光明就在眼前,兴奋地喊道:“月白婶到底是国家干部,眼阔子就是高呀。”

月白淡淡的一笑说:“不过,这要大家都配合才好。”

年轻人就笑道:“我们都会配合你,婶子。他们老年人,土都埋到下巴底下了,还能翻天啊。”

蒲志珍不失时机地说:“现在就是年轻人的天下,乡政府的领导,你们看看,都是年轻人。这是一个新形势嘛。”

赵德全凑过来问道:“嫂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月白笑着说:“德全,我是给我们老鹰嘴带好消息来了。”

赵德全笑道:“嫂子有什么好消息,说出来,让我们高兴高兴。”

月白就把乡政府要迁到老鹰嘴来,乡政府要征地的事简单说了一遍。所有人当场都惊呆了,没有一个人说话。

良久,赵德全气咻咻地说:“奶奶个熊。我们都被乡政府开超市的小娘们耍了。”又紧张地问:“这合约不算数可以不?”

月白摇摇头说:“肯定不行。你们都个人按了手印,村里也盖了红印,又收了人家的钱,反悔怕是要吃官司。”

“吃官司不怕。她一个小娘们,还斗得过我们一村人?”

“她跟你斗什么,法律跟你斗。你斗得过法律?”

“哪怎么办?”

“没事。她是租地。乡政府是买地。这样说来,你倒沾光了。土地卖了就是别人的,租的几十年后还是老鹰嘴的。只是时间的问题,好啊。”

赵德全听完就释然起来,抽出一支烟点上,冲周围围着的一圈人骂道:“你们这些鼠目寸光的人,看问题就没月白嫂子远。都等着吧,等着洗脚上岸。”

抽了几口烟后,又疑惑地问:“乡政府好好的怎么突然要迁到我们老鹰嘴来啊?”

还没等月白开口,蒲志珍就说:“这不有条高速公路要从老鹰嘴过么?”

赵德全等人一听,惊讶地追问说:“真有这事?”

月白只好说:“真的。确实有这个事。”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每个人都在盘算着一些东西。每个人的脸上都显现出按捺不住的兴奋。这样好的机会,在他们看来,怕是做梦也没想到过。

“乡政府征地是买地?”赵德全问,漫不经心地抽着烟。

“是买地。”月白回答说:“集体土地,乡政府买地属国家征收。”

“多少钱一亩啊?”

“三千。”

“太便宜了吧?”

“乡党委决定的,也就是国家决定的。我也没办法。”

“不能多点?”

“你们五百一亩就租了,三千一亩买也不便宜了。”

“可你说,几十年后地还是我们老鹰嘴的嘛。”

“一样的道理,乡政府买了地,难道把乡政府建到天上去?还不也是在老鹰嘴。”

赵德全就不啃声了,闷头抽着烟。

“你们自己商量商量。我先表态,我柳月白一家没意见。”月白起身站起来,拉着蒲志珍说:“蒲主任,我们回乡里去。后天再来吧。”

蒲志珍还在迟疑,月白使个眼色说:“德全啊,你是村长,要以大局为重,带领大家开好会,给组织一个交代啊。”

赵德全忙不迭地点头,起身把她们送到屋外,回头冲屋里人喊:“都坐个**毛啊,去请半仙叔来,开会。”

22、暗度陈仓

郭伟在听完月白的汇报后,兴高采烈表扬她工作的能动性,当场表示,尽快解决月白的干部指标,把她纳入行政编制之内。末了,对我说:“郁乡长,开门工作做得不错,还要继续加强巩固,尽快完成征地工作。”

征地需要国土所的配合,郭伟临时决定,把国土所所长归入到征地拆迁小组来,任命为副组长。

乡政府在老鹰嘴村征地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在全乡传播开来,消息传到邓涵宇耳里,他给我打来电话,开口就笑眯眯地问:“郁老弟,你们准备搞个大动作啊?”

我装疯卖傻地打哈哈说:“邓镇长,此话何意呀?”

邓涵宇不客气地说:“老弟啊,你还跟我玩心眼啊,你们大手笔嘛,一下就圈走人家一百多亩地,给那么点补偿,亏不亏良心啊。”

我笑着说:“邓镇长,比起你的魄力,我们农古乡还要努力学习。这不,你一个水泥制品厂,就抵得上我全乡国民总收入,你一个改制的计划,就涵盖了我全乡的迁址计划。我们跟你比,嫩着呢。”

邓涵宇自负地笑,说:“老弟,悠着点啊,别犯错误。”

我严肃地说:“邓镇长,这是党委的决定。”

他在电话里一叠声叫好,说了一句:“兄弟归兄弟,可不能挖墙脚啊。”

我故意显得无比的惊讶,说:“邓镇长,还有人敢挖你的墙脚,岂不是找死?”

邓涵宇迟疑一下说:“希望不会有人找死。”

挂了电话,我脑子里跳出钱有余来,难道这家伙已经把我们的计划透露出去了?邓涵宇的话不可能空穴来风,像他这样心机重重的人,任何人在他眼里,都不是纯粹的人。

不要拿他这个镇子不当回事!我告诫自己,邓涵宇的背后还站着他做县太爷的父亲,还站着一个管着我的关培山。人在利益面前,最容易暴露贪婪的本性。没有利益冲突,大家都是兄弟,有了利益矛盾,大家都是敌人。

钱有余老板在我一番转弯抹角的套话中终于明白过来,赶紧一阵叫屈说:“郁乡长,你信不过我老钱啊!”

我说:“老钱,我没说什么啊。”

钱有余委屈地说:“郁乡长,自从送你回衡岳市后,我可是连邓镇长的电话都不接了。我天天泡在洗脚城里,脚皮都洗脱了几层,苦哇。”

我笑着说:“老钱,你这个**份子,天天享受还叫苦连天,你叫我们怎么活?” 钱有余笑嘻嘻地说:“我不是想把这层皮洗干净,等着去见你们的大美人么。”

我压住他的话说:“这个要行动啊。老钱,你听我说……。”我把乡政府征地的计划说了一遍,最后说:“矿泉水厂要的地一分没动,现在你要是真心合作,你该来正式谈谈了。”

钱有余哈哈大笑说:“老弟,我等你这句话,不知道等了多久了。明天,明天我就去你们农古乡。”

我打断他说:“也不要这么急,我来安排。安排好了再请你来。”

钱有余疑惑地问:“不会有什么变故吧?”

我说:“放心,你是我们的财神爷,再怎么变,难道还会傻得把财神爷往门外推?你就等我电话吧。”

接连两个电话,一喜一忧。喜的是钱老板终究还是我盘子里的菜,忧的是邓涵宇似乎在防备着我。对付邓涵宇,单靠我个人的能力,还不是他的对手,他在春山县经营了那么多年,背后还站着几个直接决定我命运的人,我不能拿自己的鸡蛋去与他的石头碰。只有把郭伟拉进来,我才能形成一股力量。

想到这里,我转身去了郭伟办公室。

郭伟对我转而复来略显意外,抬起头问我:“还有事吗?”

我四平八稳地坐下,抽出烟点燃,说:“郭书记,我有个想法,你看成熟不成熟。”

郭伟扔下笔站起身,走到我身边坐下说:“说说看。”

我说:“郭书记,我想啊,如果我们仅仅把乡政府迁过去,也只是改变办公环境我对外的形象,不能对全乡老百姓的福利有帮助。假如我们在迁乡政府的同时,再搞一下招商引资,怕是更有利于我们迁址。”

郭伟饶有兴趣地说:“好主意。我也想过,只是我们农古乡,拿什么去招商?”

我说:“郭书记你心里其实有数的。”我这下直接把马屁拍到他的脖子上。

他矜持地微笑,并不反对我的说法。

我说:“郭书记,我们农古乡的水资源在全省是有得一比的。这么多的大山,俗话说,高山有好水,这些水,其实就是白花花的钱啊。”

郭伟笑而不语,等着我继续往下说。

我说:“我有个想法,在农古乡建个矿泉水厂。”

郭伟插话说:“办厂?资金如何解决?”

我说:“合资。我们找个老板合资,我们出土地,他们投资建厂买设备。”

“有眉目了?”他盯着我说:“郁乡长,你肯定有谱了。”

我笑着说:“郭书记,我来找你汇报,只是个想法,可没谱。”

郭伟沉吟了一下说:“这样吧,你再组建一个招商引资办公室,能办好就办,办不好也不要急。”

我高兴地说:“郭书记,有你这句话,我郁风就是脱几层皮,也得办好这事。你就等好消息吧。”

郭伟不放心地说:“政策可要把握好。这办企业的事,动则就是钱,乡财政你比我清楚。我们折腾不起。”

我决定给他吃一颗定心丸,我说:“郭书记,你放心。这事真要办好了,不会动用乡政府半毛钱。”

“这样好。既解决了财政问题,有能帮助老百姓找个新饭碗。不错的主意。郁乡长,你这人,深藏不露嘛。”

我谦虚地笑,说:“还不是因为你的领导正确。”

郭伟似乎很受用我的话,拍拍我的肩膀说:“我们两兄弟,是一个战壕的亲密兄弟,必须抱成一团,拳头对外才不受欺侮。以后我们农古乡去县里开会,再也不要找角落坐了。”

聊了一阵,郭伟吩咐我说:“你把招商办的人员组建好后,名单送我看看。”

我站起身,诚恳地说:“名单必须经郭书记过目审核。只有在你的把握之下,我才能干好工作。”

; 出了他的门,我径直去了盘小芹的超市。

盘树容的榨油厂已经正式开工,生意在一段时间的检验后,正在朝正规运行,他们夫妻现在都离开了超市,我以合伙的方式让他全盘操控。

盘小芹看到我,笑嘻嘻地说:“哥,我租好了地。”

我看看四周无人,压低声说:“先不要急着动,过段时间我把你纳入到招商引资里来。”

她疑惑地看着我,我说:“听我的,没错。”

她鼓着腮帮子说:“管你们乡政府什么事啊?”

我笑着告诉她:“如果乡政府不迁址,你会去那地方租地吗?有些事,我们要暗度陈仓。”

她显然不明白暗度陈仓是什么意思,盯着我看了半响,摇摇头说:“你们这些人,太复杂了。”

我没回她的话,掏钱买了一包烟,转身去乡中学。

23、无以复加的心痛

新年过后,我很少来乡中学。倒不是我心里不想薛冰,主要原因还是忙和闲言碎语。农古人对于男女间的情事向来持开明的态度,比如有哪家的媳妇与别人家的男人苟且了,乡人们大都报以一笑了之,在他们来说,男女间的事,就与穿衣吃饭一样,是少不得的。至于穿的是不是自己的衣,吃的是不是自己的饭,就要看个人的能力了。

在农古乡,有两个人是许多妇人的情人。一个是杀猪的张屠夫,长得满脸横肉,三大五粗,一身的蛮力,一个人能把一头两百斤的猪摁在地上,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张屠夫是世袭的祖业,三代以上就操此业,传到他这一代,更是把猪杀得出神入化,猪杀得多了,人就满身杀气,不但猪看到他不敢哼一声,就是人看到他,也会远远的避开。

张屠夫终年一身油腻,一双蒲扇大的手弄起猪肠子来,倒是如小媳妇的巧手一般,上下翻飞,行云流水。张屠夫看上的女人,一般女人的丈夫不敢做声。只要被张屠夫看上,这家子从此就不会缺少荤腥,猪下水有的吃,等到水到渠成,张屠户睡了女人后,大蒲扇的手往往会点出一些钞票,甩在女人的肚皮上。但凡是张屠夫点出钞票的女人,以后他就会绝足不再来。

张屠夫睡女人的事,在农古乡老少皆知。但张屠夫有个原则,只睡家里养猪的女人。家里不养猪的女人,即便是天姿国色,张屠夫也不会动心。按照张屠夫的说法,哪是因为缘分不到。连猪都不养的女人,怎么会看上他这个长得像猪一样的男人。

还有一个就是乡政府畜牧站的骟鸡骟猪匠,农古乡的人把他叫阉鸡杨。

阉鸡杨也是祖传的手艺,又在正规的农校学了一年,经他手阉出来的鸡,绝对没有一只水鸡公。所谓水鸡公,就是阉匠没有割尽公鸡的睾丸,残留一丁点的东西在身体里,做不得公鸡的事,却学着公鸡打鸣的鸡。就好像过去宫里的一些太监,去势的时候老太监手下留情,到最后也行不得男女之事,但更比男人骚得紧。

阉鸡杨人长得清秀,一双手更是比女人来的细腻纤巧,更兼着阉鸡杨嘴巧,就惹得农古乡的女人心痒痒的不可抑制,往往是女人倒贴着阉鸡杨。每年开春过后,家家的鸡都要阉了,女人们就会早早来乡政府排队预约。农古乡就阉鸡杨一个人会此手艺,早些年县里派来老阉鸡人,终究架不住终年没一个人请而黯然打道回府。

吃独食的阉鸡杨也有个原则,但凡是张屠夫染指过的女人,即便是天仙般的容貌,阉鸡杨也绝不心动。

当然,张屠夫和阉鸡杨的故事,只在民间流传,到现在,也没有一个人看到他们把女人压在床上。

农古乡的女人,出嫁前很讲究,必须要走媒人这道关。没有媒人的婚姻,大家都会看不起,背后嚼舌根子的人比天上的星星还要多。女人没有出嫁前都是姑娘,称呼也不能乱叫,否则会惹来一顿臭骂。出嫁前守身如玉,嫁人后只要屁股下了蛋,姑娘才会变成女人,才能挺起胸脯说话。也就可以信口胡掐男女间的事,再也没有人会指责。

我和薛冰的事,中间还是有金凤的作伐。因此没有人乱说,但毕竟我们还没结婚,走得太近,闲言碎语还是会飘出来。

刚到学校,校长老远就迎出来,握着我的手拉我去办公室。

在办公室还没坐稳,就涌进来一些老师,七嘴八舌找我诉苦。说我作为乡长,一定要关心他们这些老师。

我微笑着听他们说话,等到他们都不说了,我才开口说:“老师们都很辛苦,乡政府一定会支持老师们的要求。”

有个老师就说:“郁乡长,你也算是我们老师的姑爷了,听说乡政府要搬地方了,我们中学怎么办?”

校长就插话进来说:“郁乡长,你来了好。这几天我都快被他们烦死了。这些老师听说新乡政府还要修干部家属楼,也不知道我们老师有不有份?”

我笑着说:“你们的消息还真灵通啊,都可以去做特务了。”

老师们就笑起来,说:“我们这点水平去做特务,怕是早就被人打死了。倒不如说我们希望自己以后培养个特务出来,也是我们农古乡的骄傲。”

校长展着一张笑脸看着我,等着我答案。

我沉吟一下说:“新乡政府八字还没一撇,家属楼更是海市蜃楼。你们着什么急?”

校长说:“郁乡长啊,我们现在不说,等到黄花菜凉了再说,哪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说:“校长啊,你先安心搞好教育工作,乡政府不可能不关心你们。再怎么说,你们也还是乡政府的一部分嘛。教师是干部身份,虽然不是行政级别,人事局还是有文件可以参照的嘛。”

正说着,薛冰逶逶迤迤过来,身边跟着几个女老师。

我是作为乡长的身份,第一次来中学,当然全部的老师都要来看我,以至于上课铃响了半天,老师们还围在校长办公室,不肯散去。

薛冰嫣然一笑说:“你怎么来了?”

校长一听,严肃地说:“小薛老师,你这话不对啊。郁乡长来我们中学视察,是关心我们乡教育发展情况嘛。”

薛冰笑道:“校长,你别上岗上线,他来中学,要解决实际问题才是好乡长。”

我指着墙上挂着的一个大钟说:“校长,该上课了吧?”

校长脸色一红,转身对围着的老师们吼道:“都围在这里干嘛?等糖吃啊?还不给我去上课!”

老师们一窝蜂散了,薛冰还是嫣然一笑说:“你在校长这里坐坐,我先去上课。”

校长一把拉住薛冰说:“薛老师,我们换一下,你来陪郁乡长,你的课我去上。”

校长还担任着两个年级的代数课,在某年的公开课上,校长是获得过名次的人。

校长夹着教具匆匆走了,屋子里就剩下我和薛冰。她看了看我,羞涩地说:“还要傻坐在这里呀?”

我就起身,跟着她去她的小房间。

刚进屋,薛冰就扑过来,搂着我的脖子嗔怪地说:“做乡长了,就不记得小女子了?”

我搂着她的腰身说:“怎么会。我天天想你呢。”

她脸一红,说:“我不信。”

我嘻嘻一笑,手在她浑圆的屁股上轻轻掐一把说:“我现在就让你信。”说着就伸手去解她的衣服。她一惊,死命拉住我的手,红着脸说:“也不看看什么时候,现在哪里能行啊。”

我说:“老婆,我们做夫妻的事,谁管得着?”

她伸手掩住我的嘴说:“你现在是乡长,乡长大白天的搂着老婆**,别人不会笑话死你?” 我心里一甜,说:“不**,亲一下总该可以吧。”

说着就不由分说噙住了她的嘴唇,伸出舌头在她如兰般的嘴里乱搅。她身体一颤,像一团棉花一样软瘫下来,几乎就要委顿到地上。

“我也想你。”她喃喃说,眼角沁出一滴泪来:“那么久了不来看我,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呢。”

我心痛地把她搂进怀里,说:“小傻瓜,想那么多。”

“你记得有几个月了?”

我故意板着手指说:“不到四个月嘛。”

“还不到四个月?到今天为止,四个月零五天了。”她轻轻地綴泣起来,指尖透过我的衣服,掐进我背上的肉里。

“我不是来了吗。”我说,安慰着她。

“对了,风,你把我姐和雨儿安排到衡岳市去了?”她仰起头,满脸的泪痕。

我说:“乡里把企业办的月白嫂调回来参加征地,就把你姐安排去接她的班了。怎么?不好吗?”

“没有不好。是很好。我姐终于从农古乡走出去了。当初我们几姐妹,都以为我会是第一个走出农古乡的人,谁知道现在枚竹出去了,连金凤姐也出去了。我反倒还缩在农古乡,天天大山为伴,绿水为邻。”她凄然一笑说:“人的命啊,谁都算不准。”

我用舌尖舔去她脸上的泪痕说:“冰儿,我不也在农古吗。”

“你早晚会飞走的。我知道。”她放开我,说:“你有一个市委副书记的舅舅,还会在农古乡呆一辈子?鬼都不会相信。” 我不知如何回答。确实,我是不会在农古乡呆一辈子,即使我自己想呆,我的表舅也不会让我呆。在农古乡,我就是做了党委书记,也终究是一个偏远乡的干部,怎么能继承他的衣钵?

“假如我调走了,我会把你一起调走。”我说。

“我相信你,风。”薛冰神情款款地说:“可是我想啊,我先去衡岳市,等你可以调回来的时候,我们在衡岳市已经有一个家了,多好。”

我一惊,问道:“冰儿,你想调工作?”

她肯定地点点头,无限忧虑地说:“我是个乡中学音乐老师,想平白无故调到衡岳市,比登天还难。”

“是啊。”我感叹说:“何况我们在教育系统没人,谁会帮我们?”

薛冰扑哧一笑说:“傻瓜,教育系统再大,还能大过市委书记?只要舅舅一句话,我就是调到衡岳市一中,也不算怪事。”

我突然感觉薛冰的心很大,也许是因为金凤她们早她去了衡岳市,也许是她潜意识里对未来的憧憬。但不管她是什么想法,去衡岳市工作已经成了她最大的一件事。

“如果舅舅搞不定呢?”我说,眼睛透过窗户,看树上的两只小鸟在交颈鸣叫。

“只要能调到衡岳市,我愿意放弃所有。”她干脆果断地说。

“也包括我?”

她看了我半天,一字一顿地说:“没有。我不会放弃你。你是我的爱人!”

24、钱老板带来专家组

钱有余老板肩负着月塘村千儿八百人的吃喝拉撒,大到各家娶妻生子,小到各家吵嘴饶舌,钱老板都会被村民拉到前台来主持公道。月塘村里,钱老板不仅仅是老板,还是村长,是皇帝。

月塘村壮劳力三百来人,都分散在钱老板大大小小的工地,从事着砌墙、粉刷、挖地基的建筑活,钱老板按企业工人的方法发工资,有事做也发,没事做也发。他把自己的这些乡民叫职工,享受着城里工人一样的待遇。

留在村里的都是妇孺老残,也组成了几个组,专门负责打理村里的土地。钱老板有个要求,不管村里人在外面赚多少钱,家里的土地绝对不能荒废,倘若哪家不愿意种地,钱老板的公司就不会接纳这家的人,村里的养老院也不会接纳这家的老人,就是小孩子上学,也要收赞助费。

建筑公司越做越大,钱老板反而觉得心越来越空。每当钱老板去工地视察,看到自己的乡民挥汗如雨地干活,钱老板心里就会隐隐作痛。建筑这个行当,脏、累、苦不说,单就去找个项目,每次都让钱老板焦头烂额,虽然公司是正规公司,但比起一些吃皇粮的建筑公司,无论在技术上,还是在人脉资源上,钱老板总觉得力不从心。别人的公司都在自己搞房地产开发,钱老板的公司还是停留在承揽工程的层面,做事的人不赚钱!钱老板非常明白这个道理,可真要自己也去开发房地产,他心里还是没个底。

钱老板要投资做实业的事,早在一年前就经过村民同意了。钱老板不敢去外地搞什么实业,就只好回到城关镇来,毕竟是脚在自己的土地上,胆子壮。恰好遇到邓涵宇要改制水泥预制厂,就极力要拉钱老板入伙。钱老板一想,搞建筑是个体力活,再来投资搞个水泥预制厂,还是个体力活,换汤不换药的事,因此就一直迟疑着不好下决心。钱老板的目的是想让村民过上下雨不淋,天晴不晒的生活,这水泥预制厂,与建筑活又有什么区别?

钱老板在迟疑的关头遇到了我,我给他画了一个很大的饼,足以让钱老板感觉可以吃饱。于是他就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跟我来做矿泉水厂。

我接到钱老板的电话,才得知他带着一批省里请来的专家到了春山县,正准备来农古乡实地考察。

听到这个消息,我先是不紧不慢把情况给郭伟汇报了,又把月白叫到办公室,如此这般交代了一些事,就起身去县里接他们一行人。

钱老板搂着我的肩膀把我介绍给省里来的专家。专家们表现出不咸不淡的态度,说衡岳市还会有未经污染的山泉?不是人间仙境,也是世外桃源了。

我谦卑地微笑,专家不能得罪。得罪专家我的矿泉水厂就可能泡汤。

钱老板不是傻瓜,他背着我去省里请专家,就是不想把钱扔到农古乡而没收益。那样他不仅是对不起自己,更是对不起月塘村的父老乡亲。

专家考察我心里有底,之前我已经托人带着山泉水去了我的母校,请我的导师托人检验过水质了,结论是水质比现在市面上流行的矿泉水要好许多倍,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人间甘霖。

水是老鹰嘴后山的山溪水。老鹰嘴是座连绵起伏的山脉,蜿蜒二十来里,恰如一头蹲伏在岩石上的鹰,头顶就是老鹰山,沿着头顶蜿蜒下来一个形似老鹰的铁喙一样的嘴尖,就是老鹰嘴村的所在地。从山顶流下来一股清泉,形成一条宽约两米的小溪,终年不歇。我曾经计算了一下,按照平常的水流速度,从山顶流下来的水,一天可以盈满一个十亩地的池塘。

沿溪而下的山边没有住一户人家,水都在岩石缝里蹿,下到山底,就汇入一条小河,再奔奔跳跳的入了湘江,转而下到洞庭。

专家们一到乡政府,郭伟就迎上来,双手抓着专家的手,表示着热烈欢迎。

月白就站在郭伟旁边,穿着一件齐膝的风衣,笑意盈盈地过来,朝着钱老板伸过手来说:“钱老板好。”

钱老板一惊,转过脸看我,他不明白眼前的这个漂亮女人如何知道自己的名字。

我微笑着说:“月白嫂,我给你说过的。我们乡企业办的干部。”

钱老板就慌张地伸出手来,还没握到,又缩回来,在衣服上擦了擦,再使劲握住月白的小手,眼睛盯着她娇媚的面庞,一个劲傻笑。

月白抽了抽,没有抽动,只好任他握着,眼睛却不肯看他,只是盯着自己的脚尖,红了脸。

钱老板感觉失态了,就尴尬地笑了笑,松开了手,朝我悄悄伸出大拇指,赞道:“老弟,果真是个美人儿。”

钱老板的话被月白听到了,她羞羞地背转身,邀请专家去会议室休息。

月白现在有了另一个身份,就是农古乡招商引资办的副主任,我是主任。

专家没有客气,跟着我们去了会议室,刚坐定,就表示休息一下就去看现场。

专家果然不同凡响,带了很多的仪器,从地质构造的测量到水质化验的试管,满满的装了几个箱子。

专家来的是一批,有专门研究土壤的,有专门研究岩石的,也有专门研究营养的,居然还有个研究养生的。

郭伟代表乡政府发表了一通热情洋溢的讲话,言辞恳切,表情丰富,说道动情处,声音哽咽幽怨,惹得专家们用心的鼓掌,说有这样的乡干部,是老百姓的福分。不管他们检验的结果如何,只要能帮得上的,他们都将尽全力促进农古乡改头换面。

休息了一会,专家们提议上山工作。我只好起身带路去老鹰嘴。

钱老板来了三台车,除了他自己的一台,还有两辆豪华的中巴。专家们都坐中巴,从车身上看,知道他们一个车来自省国土资源厅,一个来自省质量技术监督局。

郭伟有事不能陪同前往,亲自叮嘱我一定要做好服务。

钱老板在车边拉住我说:“老弟,你和月白坐我的车吧。”

我笑笑说:“我还是陪专家去说话,你请月白嫂坐你的车吧。”

钱老板搓搓手,本来黑红的脸显得酱紫起来,说:“我怎么好意思说。”

我就冲正准备上中巴的月白喊:“柳主任,你来一下。”

月白过来,不用我开口,就径直拉开钱老板的车门,款款地坐进去。

我对他们两个人说:“你们这一路上交流交流一下,柳主任负责矿泉水厂的项目。钱老板啊,你要用心点。”我是一语双关。钱老板显然明白我的意思,忙不迭弓着腰说:“放心放心,郁乡长,我一定认真汇报。”

月白抿嘴一笑,说:“我又不是领导,你给谁汇报呀。”

钱老板陪着笑脸说:“你就是我的领导啊。”

月白就红了脸,转过脸去不再看我们。

钱老板钻进车里,探出头问我:“出发?”

我手一挥说:“月白同志认路,带你走。我们跟后面来。”

25、征地的全面战争

县政府正式发布的高速公路征地通告,犹如一枚炸弹一样震动了整个春山县。

年前的小道消息终于尘埃落定,人们争相挤在通告前,一字不落的读着通告内容,生怕一走眼,就失去原本属于自己的意外之喜。

乡政府墙壁上的通告被村民撕去了一半,据说撕通告是张屠夫,骂骂咧咧说乡政府两只眼睛看人,高速公路不从张屠夫的村里过,他失去了一个拿土地换金钱的机会。

其实高速公路征地,整个农古乡就只有老鹰嘴村被圈在范围内。老鹰嘴村的男人在看完通告后,由村长赵德全率领二十多个精壮男人,浩浩荡荡来到乡政府要说法。

郭伟怕出事,赶紧电话叫了郝强过来。郝强带着两个小警察,腰里别着手铐,手里握着警棍,如临大敌一般守在楼梯口,不让赵德全他们上楼。

赵德全就急了,扯开嗓子喊月白:“柳月白,你出来。”

月白吓得战战兢兢,跑到我的办公室,急得脸都白了。结结巴巴地说:“郁乡长,怎么办?”

我像姜太公一样,不动声色地问她:“他们想干什么?”

月白说:“赵德全要撕毁合同,说乡政府征地骗了他们。”

我敲着桌子说:“吃屎要他愿变狗!白纸黑字的合同,他赵德全签了字,老鹰嘴家家户户都签字画押的事,他还想翻天不成?”

月白赤红着脸说:“再怎么样,我还是老鹰嘴的人。他们现在不敢找乡政府,就只能拿我出气了。”

“他敢!”我一掌拍在桌子上,惊得月白差点要跳起来。

我很少发脾气,农古乡四年多的光阴里,这样拍桌子吹胡子瞪眼,还是第一次。倒不是我没脾气,只是之前我没发脾气的身份,后来又缺少了发脾气的机会。以至于乡民们送我一个外号,叫“好好乡长”。

“要不,我们去跟郭书记说说,把征地费提高一点?” 月白的提议让我心里一动,高速公路征地拆迁费的标准只掌握在几个人手里,我和郭伟,以及副乡长刘强知道。

高速公路是国家建设,补偿标准自然不低。但这些钱到了省里,要褪去一点皮,到了市里,又褪去一层皮,到了县里,就被剥了一层皮。尽管如此,还是比乡政府三千块一亩的标准高了许多。赵德全显然知道了补偿款的数字,因此他一屁股坐在楼梯口嚷道:“你们当官的不出来,我就死在这里算了。”

郝强笑眯眯地说:“你就是死了,也是你自己死的,难道还能向乡政府打一耙?”

赵德全看了看郝强腰里的枪和手铐,心虚滴说:“郝所长,你还要抓人不成?”

郝强说:“你们安静等,没事。要是敢冲击乡政府,就肯定要抓人。”

“我们找个道理还犯法了?”赵德全奇怪地问。

“亏你还是个村长。一点法律意识都没有。你们这种行为,就是冲击党政机关,不是犯法,是犯罪,是要判刑坐牢的。”郝强苦口婆心地劝他们说:“你们还是先回去,坐这里也没多大意义。”

“郝所长你不晓得,不是我们不想回,而是不敢回。你想想啊,全村人都在眼巴巴等我们带个好消息回去。如果连领导的面都没见着就回去,绝对是找死。起码赵半仙就不会放过我。当初他不肯签字,可是我又哄又逼他签字来着的。”

“你的意思怎么样呢?”郝强搬张椅子过来,对着一群男人大喇喇地坐下,翘起二郎腿,等着赵德全的回答。

“我们还能怎么样?字都签了,想反悔也不可能了。”

“哪还来吵个屁啊!”郝强指着赵德全的大脑门说:“你个死脑筋,征地是政府行为,又不是哪个人的东西。你还能从公鸡屁股里扣出个蛋来?”

“总得给我们一点想法吧。”赵德全丧气地说:“人家高速公路一亩地补偿八千块,还不占良田。乡政府倒好,一下子占去了我们一百多亩,才三千块一亩,哪里划得来。”

郝强就笑了,说:“赵村长,你是身在米箩里,想着糠箩吃。别得好了还卖乖好不好?你也不去看看别村,就是给一千块一亩,人家都巴不得全卖了。你想想,新乡政府规划不像现在,是准备建一个镇的。要建几条街道和集贸市场,到时候得益的是哪个?还不是你们老鹰嘴的人啊。”

赵德全若有所思地点头说:“也是。只是大家心里不舒服,才逼着我们这些人来讨个说法。为什么都是国家征地,赔的钱差别却那么大。”

我一直在侧耳听他们说话,听到这里,我坐不住了。我知道,如果我和郭伟不出来一个人说话,赵德全他们是不会离开乡政府半步的。

出门看到萎顿的赵德全,我心里想好的话就脱口而出了:“赵村长,你带这些兄弟来乡政府,准备干嘛?”

赵德全看到我,眼睛里浮现一丝期冀的光,扒开郝强就要往楼上走。

郝强一把抓住他的衣服,喝道:“你干嘛?”

赵德全正想挣扎,我说:“郝所长,你放开他。”

郝强就松了手,侧身让开路说:“就你一个人上去,其他人都给我老老实实呆着。”

赵德全在我办公室一眼看到月白,脸上一阵扭曲,说:“嫂子,我在底下把喉咙都喊破了,你也不出来说个话。亏你还是老鹰嘴出来的人呢。几天啊,就变脸不认识我们了?”

月白一急,差点就要掉下泪来,赶紧辩解说:“德全兄弟,不是我不愿意出来说话。领导没给我决定,我怎么说。”

“说句话不会死人吧。”赵德全恨恨地一屁股跌在木椅子上,抽出烟来顾自点上,等到吐出了一个烟圈了,才开口说:“郁乡长,你得给我个说法。” 我笑眯眯地说:“你要什么说法?”

赵德全不紧不慢地说:“乡政府的征地款,怎么比高速公路少那么多。你要我怎么向村里人交代?”

我说:“这不能比。你去看看县里一些店子租金,为什么大街的要比小巷里的贵那么多。”

赵德全一愣,半天才迟疑地说:“这能比吗?”

我说:“哪里不能比了?”

赵德全就张口结舌说不出来话,急得脸红一阵白一阵。屁股在椅子上磨着,压得椅子喀拉拉的响。

我说:“你别把我的椅子压坏了,有话你就说。”

赵德全就站起身,瓮声瓮气地说:“不说了。说不过你。”

我安慰他说:“赵村长,你是一村之主,眼光要看长远一些。早段时间我们不是去过你老鹰嘴吗?那帮老头子在山上敲敲打打半天在做什么?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乡政府要在你们老鹰嘴建一个厂,你们村里人条件合格的都可以到厂里去上班。但如果乡政府不建在你们老鹰嘴,这个厂也就没办法建。”

赵德全眼睛一亮,激动地问我说:“郁乡长,乡政府要建个什么厂?”

我说:“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你也不要外传这个消息。”

他认真地点头,脸上因为兴奋而出现了潮红,紧张地问我说:“我们都可以去上班?”

“当然可以。前提条件是你必须配合好乡政府的工作。”我扔给他一支烟,他几乎是哆哆嗦嗦地点上火,深深地吸了一口说:“我就说嘛,**的政府,怎么会不管我们农民。”

一支烟抽了一半,像下定决心一样拍着脯子对我说:“郁乡长,我相信你啊。你放心,征地这个事不再说了。现在就是一兜屎,也不得不吃了。我回去做工作,工作做不通,你撤了我。”

我继续给他画一个饼说:“你现在是村长,今后有可能做厂长。到时候拿着工资,穿着皮鞋,住着洋楼,多舒服的事啊。如果乡政府征地搞不好,一切都是废话,别说上班,就是老鹰嘴嘴再大,也只能吃流云西风,你就看着别的村去过好日子吧。”

赵德全被我一说,斗志顿时土崩瓦解。

我看着火候差不多了,就说:“你带他们回去。刚才我说的这个事不要外传。乡政府的红线图一出来,我们就要上马开工。其他的事,我相信你会处理好。”

赵德全迟迟疑疑地走了,临到门口又回过头来对月白说:“嫂子,你莫怪我啊,我也逼得没办法。”

月白浅浅一笑说:“我不会怪你。我明白你的难处。”

赵德全感动地说:“还是嫂子理解我。”

说完踢踢踏踏地下楼,朝着那帮老爷们挥挥手说:“都回去,有好事了。”

其中有个人疑惑地问:“啥好事?”

赵德全神秘地吼道:“领导的事,也是你能打听的?回去。”

看着二十几个男人耷拉着头出了乡政府,我起身准备去郭伟的办公室。

26、县委征地办主任黄奇善

一夜之间,春山县在高速公路的通告里活泛起来。先是大街上来了很多外地牌照的汽车,县城里的宾馆住满了外地人。各局机关里来往的人也多了起来,即便是与高速公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人,也满脸红晕起来。

春山县城里弥漫着一股空前的喜庆,仿佛每个人的面前都有一条金光大道,都会从这条传说中的高速公路中,寻到属于自己的财富。高速公路是文明的象征,是现代经济发展的必然产物。拥有一条高速公路,就等于拥有了通往外面世界的身份证。

全县的干部都蠢蠢欲动起来,都想着能进入这条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修路工程中去。

县委审时度势,决定召开各局委办一把手会议。

关培山在会上作了长篇发言,既热情洋溢,又淳淳叮嘱。把修路工程提高到政治层面上来,言明此次高速公路建设,全县干部群众要拿出当年剿匪的革命勇气,不管困难多大,任务多重,只有完成任务,才能体现对党的忠诚,对人民的负责。

刘启蒙一直是半眯着眼睛听关培山讲话,偶尔睁开眼,在面前的本子上写几句。别人以为他在记录关书记讲话的重要性,就是关培山,也以为刘启蒙在做着他讲话的记录。

本次会议有个重要的议题,就是成立县委征地拆迁指挥部。

一点悬疑也没有,关培山是书记,当仁不让是总指挥长,全面负责征地拆迁工作。刘启蒙是县长,屈居副指挥长。指挥部下设两个办事机构,一个征地拆迁办,一个工程建设指挥办。

关培山的话讲完,蓄着精光的眼睛扫视一下会场,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

通常的会议形式是关书记讲完,接下来就是刘县长开始布置具体工作任务。但这次会议出现了状况,刘县长没有在关书记讲完后接着讲,而是慢条斯理地也端起茶杯,他吹茶水上面漂浮着的茶叶声音很响,透过面前的话筒,“噗”的一声,直接叩打着所有人的耳朵。

会场冷了下来,各局委办的一把手都学刘启蒙半眯着眼,也有人端着茶杯喝了起来,会议室里一片喝茶的声音。

关培山等了一阵,不见有人开口,只好自己开腔说:“刘县长,你谈谈自己的意见吧。”

关培山这句话,就是封住了刘启蒙的嘴,让他不可自作主张先声夺人安排人。

刘启蒙当然能听出这里面的弦外之音,他侧过脸,对着关培山微微一笑说:“我没什么意见,我就一句话,全力配合关书记的指示,坚决把高速公路的前期准备工作做好。不但不给国家添麻烦,也不给关书记添麻烦。”

关培山满意地笑,放下茶杯说:“县委县政府一定要有担当,我和刘县长,是本次工作的主要责任人,对本次工作全面负责。但是,我和刘县长,不可能把全部工作精力都放到这件事上来,春山县几十万老百姓,还有更多的事需要我们去思考。”他敲敲桌子,加大语气说:“修建高速公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当然,利也在当代。春山县虽然不是每个人都会直接受益,但一定会惠及子孙。高速公路能过我们春山县,是组织对我们的肯定,是国家对我们的信任。现在全国几千个县,有高速公路的县不到五分之一,这是什么?是荣誉,是机会。是我们春山县走向全国,走向全世界的先兆。我们要倍加珍惜,要全力以赴,要把春山县建设高速公路的事迹,作为今后别人的范本。”

与会的干部们在听完关书记的再次讲话后,群情显然激昂了许多。首先是县公路局的局长,拍着脯子说一定要把工程做成样板工程。

发改局的安局长笑眯眯地说:“陈局,不见得这个工程就会是你们公路局做啊。”

陈局一听,急了,脸红脖子粗地说:“这么大的工程,还要给外人去做?肥水能流外人田?关书记,你说是不?”

关培山寒着脸说:“工程的事,不是我们县可以决定的。什么肥水不流外人田?一点觉悟都没有。”

关培山的一顿呵斥让陈局长萎顿下来,苦着一张脸半天不做声。

刘启蒙不失时机地说:“陈局长,你不要急。虽然说高速公路是国家建设工程,但也会考虑我们地方的实际情况。只要我们过得硬,不怕招标!”

关培山扫了一眼刘启蒙,面露不悦。

发改局的安局长立即开口说:“今天这会议,是决定指挥部下面两个办事机构的组成人员。工程这事,现在还不是说话的时候。地都没征好,怎么搞工程?”

发改局是县委的直属机构。偏偏局长不是书记关培山的一路人。关培山有几次想找个机会把局长换下来,让他去政协做个副主席,但刘启蒙一直反对,说安局长这人工作能力不错,也没到临近退休年龄,换下去不合适而作罢。

征地拆迁是个非常敏感的工作。关培山想了很多人,甚至想到过提起邓涵宇来担任,但他担心其他局委办的人反对,偌大的一个县委县政府,找个征地拆迁办主任都做不到,还要去下面乡镇提人? 最后他心里浮现出来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县团委书记黄奇善。

黄奇善是市委戴帽子下来的干部,年轻不说,更让人放心的是此人学历高,又有基层工作经验,与县里其他干部没有任何瓜葛,是一个看得清的年轻干部。

想归想,总得有个理由把他推出来。关培山就把黄奇善叫到办公室,一番和风细雨的问寒问暖,最后说了自己的决定,让心里毫无准备的黄奇善手足无措后,心里是一千个感恩戴德。

黄奇善担任征地拆迁办主任的主意不是关培山一个人想到,还有一个人也同时想到了。因此在黄奇善走出关培山办公室不到半小时后,刘启蒙县长也把他叫来了办公室,直接就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让黄奇善还以为这是县委县政府的决定,嘴里一叠声地感谢组织的信任。

这个时候,刘启蒙明白了关培山已经捷足先登了。对于征地拆迁办公室主任的人选,他们两个人还没有正式商议过。过去遇到此类的事,一般是刘启蒙提名,关培山确定,偶有分歧,也会各退一步。但今天,两个人事先不说,都想着把黄奇善当一匹黑马推出来。

安局长的话音刚落,刘启蒙先开口了,说:“安局长的意见确实是本次会议的重点。这样吧,我推荐一个人,你们看看怎么样。”

还没等关培山出声阻止,他就指着黄奇善说:“我推荐县团委的小黄书记,担任征地拆迁办主任。”

关培山惊讶地看了一眼刘启蒙,心里恨恨地想,刘启蒙你这个老狐狸,怎么就读穿了老子的心思?

事已到此,他只好带头举手说:“我同意。”

其他干部互相你看我,我看你一眼,无可奈何跟着举手同意。

征地拆迁这工作虽然不是什么好差事,但绝对是个肥差。对于当了多年干部的他们来说,心里像明镜一样澄明。原本眼睛都盯着这块肥肉,就算自己吃不到,但只要选的人是自己的人,多多少少也要挨上个边,别人吃肉,老子喝汤!如今突然提出个黄奇善来,就像一记闷棍敲在每个人头上。这小子平常与大家交往就不多,平常都没看到他穿什么颜色的内裤,现在还能看到他内裤里面的内容?

美好的愿望一泡汤,所有人就心灰意冷起来,但眼光都直刷刷地朝黄奇善看去。

黄奇善显出少有的平静,含笑的眼睛迎接各样眼光,脸上波澜不惊。

等到大家都放下手了,关培山说:“黄奇善同志全票当选征地拆迁办主任。”鼓励的眼光在他平静的面庞上停留了一下说:“征地拆迁工作,关系到高速公路工程的顺利进行,奇善同志,你要有思想准备。”

黄奇善立即表态说:“请书记、县长放心,请组织放心,请各位领导放心。”

一连几个放心,让黄奇善显得诚恳而正义凛然。

关培山含着笑说:“奇善同志,这是组织对你的信任。为了配合你的工作,我建议你们办公室要配三个副主任,分别由县公安局副局长、财政局副局长和法院副院长三位同志担任。大家的意见如何啊?”

刘启蒙立即表示赞同。其他干部又只好举手同意。

这样一来,出现了刘启蒙提名黄奇善,关培山提名了三个副主任,两个人心照不宣互相配合,场面顿时一片和谐。

接下来讨论工程指挥办公室人选,关培山和刘启蒙有了刚才的合作,两个人心里都非常明白,这是个两分天下的时期,谁都不能独占鳌头,最好的办法还是各自推选自己的人。

工程指挥办公室组成人选轻松多了,毕竟,有不有工程做,还是一回事。高速公路的工程,一个县委县政府是无法控制的,国家建设,岂能让地方改变意志?

但有这个办公室,算是防范于未然。

27、郭黄相争

黄奇善的办公室第一站居然就来农古乡,这一招让我和郭伟都始料不及,而且有点手忙脚乱。

高速公路征地,农古乡占地面积最少,少得甚至可以忽略。但就是因为少,黄奇善就来得理直气壮,来得心安理得,来得顺其自然。

我们三个人坐在郭伟的办公室里,三个人都闭嘴不说话,各自喝着茶。

朱士珍敲门进来,看了一眼阵势,打着哈哈退出去。我忙着追出去,问老朱说:“有事?”

朱士珍笑笑没说话,从兜里掏出烟来,撒一支给我,点上火才开口说:“郁乡长,我有点小事,想找郭书记汇报。”

我哦了一声说:“没我的事啊。”淡淡一笑,调侃自己说:“我自作多情嘛。”

朱士珍忙着解释说:“我是想汇报完了后,再去找郁乡长你汇报。”

我漠不关心地说:“没事,老朱,你有事给郭书记讲就好了,我不重要。只要郭书记拍板的事,我绝不反对。”

朱士珍心虚地笑,说:“郁乡长,你说见外的话。”

我斜睨他一眼说:“我倒没见外,是你在见外。还记得我们是兄弟吧?老朱。”

朱士珍谦卑地笑,脸上浮出一层如微风吹皱的水面,躬下腰说:“不敢呀。郁乡长,你贵为一乡之长,我老朱一辈子就干个闲职,不敢高攀呢。”

我拍着他的肩膀说:“还说自己不见外,自己说说,多生分的话啊。”

朱士珍终究软了下来,靠近我压低声说:“县里要调我去任烈士陵园管理处主任。行政级别比现在高一级了,可还是个守墓的,所以我想来汇报一下思想。”

我盯着他的眼睛看了看说:“给烈士守墓,是无限光荣的事啊。”

朱士珍无奈地说:“如果单单就守个墓,我这把年纪的人,也就认了。可是郁乡长你知道,现在的烈士陵园还敢叫园吗?这个万一哪天上面来个领导,心血来潮要瞻仰,我拿什么给领导看?出了问题我担得起?”

我的脑海里灵光一闪,想起了何至表舅去年来视察说过的话。难道他又想起了要来春山县瞻仰先烈?是不是关培山听到什么风声了?再说,县委县政府的行政机构编制里,也没有什么烈士陵园管理处啊。

还想问他,朱士珍却不给我机会了,匆匆忙忙告辞下楼去,说等郭书记空了再来汇报。

我带着一脑子的问题回到郭伟办公室,看到他们两个还在继续喝茶,茶杯里喝得都只剩下茶叶了。我就拿起热水瓶,给他们把水续上,开口说:“黄书记,你这次来,有何指示啊?”

我的话就是要打开僵局。话一出口,果然立竿见影。

黄奇善说:“哪里谈得上什么指示!县委的指示,我只是来执行。”

郭伟接过话说:“奇善书记,全县征地的乡镇那么多,我们农古乡就挨个边,怎么先来我这里?”

当官的人,说话都讲究。黄奇善身为县团委书记,是属于县常委一级的人,常委是有表决权的。而郭伟,行政级别并不比黄奇善低,但不是常委,就只有执行的命。我叫黄奇善只能叫他的姓加上官衔,郭伟就可以叫他的名加官衔。这就是区别!

黄奇善在听完郭伟明显牢骚的话后,不卑不亢地说:“郭伟同志,征地是全县一盘棋,不以面积多少论先后。我来,有两个目的,一是我对农古乡有感情,二来我们过去同事一场,相对容易沟通。说实话,也就是拿农古乡做个试点,搞好了,其他乡镇就照葫芦画瓢。”

“我这个葫芦可能不好照。”郭伟笑笑说:“要拿我这个葫芦给你画瓢,你得有思想准备。”

黄奇善不动声色地说:“你是个什么葫芦?”

郭伟哈哈一笑,指着我说:“你问郁风,看我们是个什么葫芦。”

我们三个人,原本都在一个社教工作组,当初郭伟是我们的组长。现在黄奇善是县委领导,我们两个却是他治下的乡官。我无所谓,郭伟就不同了。因此一开言,说话都暗藏杀机,硝烟味十足。

黄奇善把眼光朝我看过来,疑惑地说:“郁风,你说说看。”

我非常明白他们两个心里的算盘。黄奇善来农古乡,绝对不是他自己说的狗屁理由。他的青年突击队差点没把他的仕途突击掉,他能对农古乡有感情?即使有,也是恨的感情。黄奇善来,一定是有原因的,而且这个原因,我们三个人心里都明白,那就是黄微微!

当年郭伟为了追求黄微微,把恋了三年的大学同学都吹了,谁知道半路杀出个黄奇善来,不声不响就谋得了春山县的团委书记。郭伟还沉浸在想方设法给黄微微浪漫的时候,黄奇善已经风风光光地走马上任了。

黄奇善在黄山部长家溜了几个圈后,以为黄微微是胜券在握,谁料到郭伟又来到全省关注的农古乡做了党委书记。他心里非常清楚,没有黄山部长的提携,他郭伟就是舍了命,也不可能到农古乡夺得一个土皇上的差事。而这一切,让他们的关系就微妙起来,两个人都鼓着一肚子的气,暗暗地打量对方。

可是我,现在也卷入了他们的斗争中去了。一个黄微微,让三个男人各怀鬼胎,所以说,红颜多祸水,是千古金言!当然,黄微微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背后的黄山部长。

我看到黄奇善疑惑的眼光,心里一阵好笑,说:“黄书记,农古乡不长葫芦。要说我们是个什么葫芦,我看啊,最多算是个能生出葫芦娃的葫芦。”

黄奇善越发不解了,喃喃道:“你们这两个葫芦,到底装了什么药在里面?”

郭伟起身走过来,在黄奇善对面坐下,盯着他的眼睛说:“奇善,你只要答应我一件事,我保证你在农古乡的征地工作旗开得胜。”

黄奇善没半点犹豫,说:“你说说看。”

郭伟不说了,转而对我说:“郁乡长,你把我们在老鹰嘴征地的事向黄书记汇报一下。记住,重点要汇报清楚征地款。”

我脑袋一轰,郭伟你个王八羔子,你自己怎么不说?

郭伟盯着我看,毕竟,他是书记,何况,我是具体负责老鹰嘴征地的人。我只好一五一十说了一遍,临了,我加重语气说:“我们乡政府的征地补偿款可是三千块一亩的标准。”

黄奇善听完后,张大了嘴巴,疑惑地问:“你们的意思是,也按三千块的标准补偿?”

郭伟笑着说:“我们没这个意思。主要看奇善书记了。我告诉你,新乡政府的建设还没一分钱。”

“不是立项了吗?应该是国家拨款啊。”

“市县财政要是愿意给钱,我绝对不麻烦你黄大书记。”

> “不给钱立什么项?”

“这要问你啊,你是县委领导。”

“我能有什么办法?”黄奇善觉得身上燥热了起来,屁股不安地在椅子上扭动,良久说:“怕是不好给老百姓交代。”

“老百姓的事,我们乡政府负责,不给你添麻烦,行不?”

“唉,”黄奇善长叹口气说:“郭书记,这样的事,你还是去找关书记,我怕做不来啊。”

郭伟似笑非笑地说:“既然黄书记现在是县委征地拆迁办的主任,我们乡政府迁址的事,你怕是脱不了干系。”

黄奇善一急,额头上就沁出一层细密的汗来,站起身来苦笑着说:“你是叫我入地狱。”

郭伟严肃地说:“我是请你上天堂。至于地狱,还是我去下,我不入地狱,谁入啊。你说是不是,郁风?”他哈哈一笑,也跟着站起来,对我说:“郁乡长,你去食堂安排一下,今天我们三兄弟,喝一杯。”

28、女人的战争

我们三个男人坐在农古乡的食堂里各怀鬼胎算计对方,为的就是黄微微这一朵奇葩。谁都知道,只要做上了黄家的乘龙快婿,仕途就会像坐火箭一样飙升。黄微微是个美人,要命的是她有一个市委组织部长的父亲,更要命的是她没有正面拒绝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她的暧昧,让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有希望。男人在仕途面前,多高傲的人都会放下自己的身段,会不顾一切,不择手段去达成愿望。

做官是中国男人的最高理想!男人可以没钱,但一定要有官。官跟钱,是两个孪生的兄弟,有钱了,可以做更大的官,有官了,可以赚更多的钱。假如既没有官,也没有钱,你就老老实实做个草民,等待命运的车轮从身上无情的碾过,最后化作一杯黄土,归于无尘。

官是什么?官就是权!权是男人最热爱的东西。男人有权,就有金钱,有美女和无数的奉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有光宗耀祖的精神满足。

我无聊地看着郭伟和黄奇善拼酒。这两个男人,心里都憋着一股火,都想着让自己的熊熊烈火去烧毁对方。但他们都是文化人,文化人心眼多,不屑于用身体去决斗,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好用酒精来麻痹自己,消灭别人。

黄奇善喝酒的本事与郭伟不可同日而语,这在当年我们搞社教的时候就非常清楚的事。因此郭伟说要喝一杯的时候,他的心里就发憷,脚脖子抽筋。但他不能示弱于眼前这个春风得意的男人,与人斗,其乐无穷!尽管喝酒能力的高低不能拿到台面上讲,但对于他们来说,哪怕是一个小小的失败,都有可能失去美人的芳心。

一瓶晕头大曲很快就见了底,黄奇善摇摆着身体,大着舌头冲我嚷:“郁风,你不够兄弟啊。”

我拍着他的背说:“奇善兄,此话怎讲?”

黄奇善瞪着眼睛说:“你们都不够兄弟。”他指着我和郭伟说:“在你们地头是吧?欺侮我。”

郭伟不动声色把瓶子里最后的一滴酒倒进自己杯里,端起来朝着黄奇善晃晃说:“看我,比你多喝了四杯了。”

黄奇善睁着朦胧的眼睛盯着郭伟看,突然头一歪,扑倒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我扶住他怕他跌下地来,呼喊着食堂老王去叫几个乡干部来帮忙。郭伟站起身,轻蔑地看了看黄奇善,嘴里冒出一句话说:“县委常委也不过如此嘛。”

几个乡干部七手八脚把黄奇善抬到乡政府专门接待贵宾的房子里,问我还有什么吩咐,看着眼前这一群阿谀的眼神,我的心里顿时盈满了满足。挥挥手让他们退去后,我倚靠在另一张床的床头,抽出烟来点上。

沉睡的黄奇善发出呓语,我分明听到他在叫着黄微微。

心里一动,掏出电话来,拨通了黄微微的手机。

电话里她很兴奋,高兴地问我怎么想起给她电话了,说自己正陪着小姨在外面办事。

我沉静地说:“黄奇善在我这里,喝醉了。”

她似乎在电话里白了我一眼,说:“他怎么喝醉了?关我的事吗?”

我说:“不关你的事,他跟郭伟拼酒,喝醉了。”

“他们两个拼什么酒啊?”

我突然嬉笑起来,说:“还不因为你。”

“关我什么事?”

“你心里明白的嘛。”我说:“两个男人拼酒,不是斗气,就是斗命。能让男人连命也不要的事,除了女人,还有什么啊。”

“你怎么没斗?”她的声音好像有点失落。

“跟我斗?他们都不是对手。”我说,嘻嘻哈哈,对着话筒我几乎是践踏她的意志,我说:“为一个女人斗酒,我不干。”

她没说话了,话筒里传来她沉重的呼吸,良久她几乎是狂喊着说:“郁风,你怎么不去死!”

我赶紧挂了电话,惹火女人是最危险的事。

她的电话打了进来,我摁下去,就听到她在话筒里抽泣。我不敢做声,把话筒紧紧贴在耳朵边,心烦意乱听她的缀泣。

“怎么不说话?”她问我:“你刚才说的是真心话?”

我细声说:“我就开个玩笑。”

“玩笑是这样开的吗?”她停住抽泣,说:“不相干的人为我拼酒,相干的男人却当作笑话。”

我只好说:“正因为相干,我才觉得完全没有必要与不相干的人去拼。”

她显然是破涕而笑了,冲着话筒说:“小姨在,你要不要跟她说话?”

还没容我开口,话筒里就传来小姨的骂声:“小风,你个死没良心的东西,怎么惹微微哭了?”

我辩解说:“她喜欢哭,管我何事。”

“你个小坏蛋,女人是拿来爱的,不是拿来逗的。再惹她哭,小心老娘我不饶你。挂了。”小姨不由分说挂了电话,剩下我呆愣愣地看着忙音缠绕在我周围。

“你跟谁打电话?”黄奇善支起身子,嘴角流出的涎水让人感觉喜感顿生。

我一惊,忙说:“你醒了?”

“我根本就没醉。”黄奇善把身体靠在床头,冲我要了一支烟,点上,深深地吸了一口,呛得剧烈地咳嗽起来。

“还瞒我?”他鄙夷地看了我一眼说:“我都听到了。”

我笑嘻嘻地说:“你都听到什么了?”

“你小子,高明!”他朝我竖起大拇指,叹道:“郭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还老把我当对手。他就没想到,你就是一只黄雀啊。”

我忙着说:“我不是黄雀,我最多就是一只鸡,飞不上枝头,做不了凤凰的。”

黄奇善扔下烟说:“我就想不通了,你郁风几乎五毒俱全,抽烟喝酒谈恋爱。微微怎么就看上你了?”

我面色一紧,说:“黄大书记,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啊。”

他突然嘻嘻笑起来,说:“你紧张干什么?我黄奇善什么人你不清楚?放心,绝对不出卖朋友。不过,”他叮嘱我说:“妥善处理。”

我明白他的意思,只好感激地冲他笑。我的笑容肯定是邪恶而卑鄙的,我自己能感觉到。

“郁风,你别以为自己隐藏得好。春山县谁不知道你有个市委副书记的舅舅啊。大家不说,装傻而已。有些事,不说破比说破更能让人得心应手。”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他淡淡一笑说:“我不瞒你。今天来你们乡,也就是想得个答案。”

“你要什么答案?”

“答案我已经有了。”他起身下床,走了两步,终究感觉头重脚轻,只好又一屁股跌坐在床上,无可奈何地拍拍自己的额头说:“我还真醉了呢。”

“黄书记你休息一下,我去找人给你打点凉水来。”我说,拉开门出去,站在走廊里,看到郭伟办公室边围了一大圈人,叽叽喳喳地说话。

人群外边赫然站着柳小妹,如今她已经是一身警察装扮了。

我走过去,看清楚这群人还是赵德全他们,心里一惊,难道他们又在为征地款闹事?

赵德全看到我,惊喜地说:“郁乡长,你可让我们一阵好找啊。”

我淡然地说:“赵村长,你又在干什么?”

赵德全脸色一红,摇着手说:“这次可不管我的事啊,郁乡长。”他指着一圈人说:“你问问柳公安,这事麻烦着哪。”

柳小妹看我征询的眼光,淡淡一笑说:“老鹰嘴村超生的小孩都没户口。现在要分钱了,没户口的不能分,所以就闹到乡政府来了。”

“郭书记怎么说?”我问,准备去郭伟的办公室里。

“门都没开,还能怎么说?”乡民中有人愤愤不平地说:“干部就是好啊。”

“这个有政策吧?”我问柳小妹。

“有,”她说:“可要县局批啊。”

“按政策办吧。”我说,准备离开。

“郁乡长,这事不能这么解决。”赵德全拉住我说:“不上户口,其他的事怕是不好搞。”

这家伙,拿征地的事来威胁我。我明白,如果不解决好户口问题,老鹰嘴征地的事就是一个笑话。神仙下凡还要问土地,就凭我一个乡政府,难道还能把他们都关到牢里去?

“就是。”乡民们起哄说:“生个孩子没户口,干脆你们政府把孩子开除到美国去。”

他的话引起一阵哄笑。

我跟着笑,说:“生孩子就是传宗接代,外国华人还认祖归宗呢。你愿意把孩子开除到美国去,你家祖先还不乐意呢。”

其他人就不做声了,我说:“你们的这个问题,乡政府一定想办法解决。大家先回去,一个星期内给你们答复。”

我一个乡长作了这样的承诺,乡民们自然深信不疑,一窝蜂就散了。

柳小妹跟着他们要走,我叫住她说:“去我办

29、薛冰的主动出击

钱老板和他的专家组带着月白消失了,人不见水不流,连电话也一直不在服务区。我的心里就忐忑起来,不明白钱老板在搞什么鬼,有时候恨不得掘地三尺找出他来,朝他身上招呼几刀子。钱老板的消失,让我有孤立无援的感觉,假如他就此与我分道扬镳,没有了矿泉水厂,老鹰嘴的所有问题都会暴露出来。

郭伟的酒话让我明白了他的迁址计划核心,新乡政府的建设资金居然要从征地款里打主意,这无异于火中取栗,虎口拔牙。农民兄弟是最好糊弄,也最难善终的一群人。这是我四年多的乡官经验,能放之四海而皆准。郭伟的计划就像一颗炸弹,随时可能引爆,引爆的结果就不单是他粉身碎骨,我作为乡长,也不可能全身而退。只有矿泉水厂,才能浇灭导火索,把炸弹废掉。

钱老板的消失让我一时无所适从,也无可事事,每天把双手夹着背后,去榨油厂看看,跟前来榨油的老少爷们和姑娘媳妇闲话。

国土所的老宁把老鹰嘴村的征地红线图拿来给我看,屁股后面跟着赵德全,眼巴巴地看着我,嘴里就一句话:“什么时候给钱?”

“给个屁钱。”我在心里恨恨地骂:“就知道要钱。不知道老子的财政所拿不出一分钱啊!”

赵德全不理会我的不高兴,像冤魂一样舍了老宁,跟在了我的屁股后。

我烦啊,又不好发脾气,就哄着他说:“德全村长,你先回去,钱会有的。”

“郁乡长你给个准信。”他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没有准信。该到了就会到。你等着这里也解决不了问题。”我说,安慰着他:“这地是政府征的,不会赖你的帐。你看到有政府赖老百姓帐的吗?”

赵德全嘿嘿地笑,摸一把脑壳说:“要是换在几十年前,郁乡长这话我信,现在……,我不敢信。”

我骂道:“你就是个猪脑子,不管哪朝哪代,地永远都在你老鹰嘴村,你还怕地会飞了?”

“地不会飞了。”他还是一脸傻笑:“我怕钱飞了。”

“飞你的头!”我气急了,遇到这样的村干部,再大的本事也会被缠得七窍生烟:“怎么飞?”

“简单。”赵德全伸着一个手指说:“你们一个郝所长,就能灭了我一个老鹰嘴村。民不与官斗,我不斗,我是来讨钱的。”

我只好带着他去盘小芹小饭店,要了一碟猪头肉,一碟花生米,再要了一瓶晕头大曲,两个人面对面坐下,准备开喝。

打仗要知道迂回。与农民兄弟打交道,最好的办法就是请他们喝一杯。只要喝了,吃人的嘴软,他们就不会再舔着脸,农民兄弟讲究,礼义廉耻是他们心里最基本的道德底线。

“我不喝。”赵德全笑嘻嘻地看着我说:“郁乡长,我这酒一喝,就得乖乖滚回老鹰嘴。”

“没人要你走。”我说,淳淳善诱:“吃饭喝酒,人之常情。你赵村长来一趟乡政府,我一个乡长,请你喝杯酒,再正常不过了。”

“你莫害我。”他说,屁股挪动了一下,眼睛却盯着喷香的猪头肉。

“赵德全,你一个村长,心却像个老娘们一样,花花肠子多着哪。”我揶揄着他:“吃了喝了会死?”

“会死。”他狡猾地滚动着眼珠子:“拿不到钱,老鹰嘴的人会骂死打死。”

我无可奈何了,只好自己端起杯子,仰头灌下一杯烈酒,夹起一块猪头肉扔进嘴里,看也不看他,吧唧吧唧地嚼起来。

赵德全倒一点也不尴尬,很认真地看着我吃肉,自己倒了一杯水,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炒黄豆,嘎嘣嘎嘣地嚼起来。

我不动声色,也不管他,任他嚼他的黄豆。

三杯下去,赵德全终于坐不住了,舔着脸问我:“郁乡长,你说个准信,我马上就滚。”

“你滚不滚不管我事。”我说:“你不相信政府,我给你什么准信。”

“你就随便给个日子,我也好交差呀。”赵德全又恢复了可怜巴巴的样子。

“先喝酒吃肉。”我说:“不会让你死的。”

赵德全迟迟艾艾,看了几眼面前的酒杯,终于端起来,仰着脖子就倒了进去。

我心里想笑,赵德全你个狡猾的老狐狸,还能逃得过老子的猎枪?一瓶酒差不多了,赵德全的舌头也大了起来,居然越过桌子,拍着我的肩膀说:“郁乡长,你放心,我赵德全拼着命,也要保证乡政府的征地不出半点差错,我也算是革命干部嘛。”

我笑着说:“德全啊,你明白就好。当干部的人,觉悟就应该比普通老百姓要高嘛。”

猪头肉和花生米外加一瓶晕头大曲,全部落入我们的肚子里,我起身准备送瘟神。看着赵德全摇晃着身子走远了,我跌坐在凳子上,看门外的一条花色斑斓的母狗,跟在一条毛色暗黄的公狗后面,使劲地摇着尾巴献媚。两条狗交颈厮摩了一番,公狗突然纵身一跃,趴在母狗的背后,伸出它长长的武器,大众广挺之下恩爱起来。

我盯着两条狗,眼里一阵酸涩。就听到腰间的手机响了起来。

电话是小梅姐打来的,说有个女的,说自己叫薛冰,找到何书记家去了。

我一惊,把电话贴到耳边,紧张地问:“小梅姐,她去做什么?”

小梅姐细声细气地说:“没说。她说找何书记。”她把声音压下来,低声说:“她说是你媳妇呢。”

“是吗?”我故意装作很惊讶的样子:“她是我们乡中学的音乐老师,可能找舅舅有事吧。”

“你舅舅出差开会去了,去了有几天啦。”小梅姐说:“我就问问你,如果真是你媳妇,那就是亲戚。我得好好招待呀。”

我说:“好好招待吧。小梅姐。”

挂了电话,我心里如乱麻一样。薛冰去何至表舅家事先没半点预兆。她甚至连半句话都没跟我透露过,哪怕一个眼神的动作。

薛冰心高,我明白。她是她们亲戚中第一个大学生,第一个吃国家粮的人,一个乡中学的老师。在她们家,所有的光环都在她身上,她曾经是骄傲,是别人学习的榜样,是农古乡教育下一代的活鲜例子。如今,表妹奚枚竹在城里已经三年了,表姐金凤也带着孩子进城工作了。虽然她们还是农民,但她们毕竟已经洗脚上岸了,一个农民的身份丝毫不阻碍她们享受城里人的生活。而她,虽然是吃皇粮的人,却依旧活在一群农民当中,过着农民的日子。

我突然怀疑起来,薛冰当初爱上我,会不会是因为我有一个城里人的身份呢?

这个想法一冒出头来,我又赶紧否定下去。薛冰不会是那么俗气的女子,她浅笑低颦的样子娇羞可爱,一个有着羞态的女子,不会藏着龌龊!

所有的恩爱都浮了上来,我们原本如水一样清冽的爱情,在她去了表舅家后,蒙上了一阵阴影。这阴影遮天蔽日在我心头,郁结成一记重拳,狠狠地敲打我的心,让我一阵阵绞痛,几乎无法呼吸。

盘小芹看我愁眉百结的样子,心痛地问:“怎么啦?”

我实在是找不到倾诉的人了,我说:“薛冰去我表舅家了。”

“我知道”盘小芹一点也不惊讶:“她想去城里生活,人都快想疯了。”

“城里生活就不一样吗?”我自言自语。

“是不一样。高级的人生活在城里,我们农民,就应该生活在乡下,天天闻牛屎马臭的。就是一身肉,也是黑不溜秋的,哪敢跟城里油光水滑,细皮嫩肉的比啊。”盘小芹的嘴巴子现在是越来越刁钻犀利,以至于我觉得眼前仿佛站着一个精明的女子,再也看不到瑶乡村里哪个天真,浑身透着一股清新的小姑娘了。

30、耍花枪的邓涵宇

钱老板没消息,邓涵宇等不及了,先是电话给我,旁敲侧击问钱老板的去向,在得知我也完全不掌握情况,他才给我透露一个消息,说县委已经同意了,钱老板的月塘村征地款直接入股他们的水泥制品厂,钱老板马上就要变身为水泥制品厂最大的股东。

这个消息不亚于在我头顶炸响一个炸雷,我懵了半响,装作事不关己的样子哈哈笑着说:“邓镇长,祝贺你啊,给水泥制品厂注入了新鲜血液,这个厂啊,就会成为县里的龙头企业了。你邓镇长功不可没咧。”

邓涵宇不接我的话,转而对我说:“听说你们农古乡来了一帮子专家,准备搞什么啊?”

我笑着说:“我这里穷乡僻壤,什么都搞不成器,请专家来,是想看看地底下有不有什么金矿之类的。现在要发财,挖矿最快。你说是不?”

邓涵宇哈哈一笑,讥讽着我说:“老弟想法好。把枕头塞高些,说不定你们农古地底下还真藏着一座金矿。我也祝贺你啊,祝你早日找到金矿。”

邓涵宇的电话不会是没来由,他给我电话,背后肯定还藏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又或者他心虚,想从我这里讨个结论。他开口闭口县委同意,我想,春山县县委还没有那么大的胆量,敢不经过村民同意,就把村民的土地款去入股。

想着钱老板如黄鹤一般杳无音讯,我也平静不下来了。倘若邓涵宇说的是真的,我的矿泉水厂就会泡汤。钱老板不来投资,还连带着月白也跟着没消息了,这陪了夫人又折兵的念头就开始在我的脑子里盘旋起来。

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主动出击。反正现在一盘乱棋,死马当作活马医。想到这里,我决定去一趟县里,找刘启蒙县长讨个主意。

从柜子里拿出我精心准备好的可行性分析报告,我连郭伟的招呼都没打,爬上孙德茂家的中巴车,一溜烟跑到春山县。

刘县长在开会,我只好坐在县政府办公室里,跟几个小女孩聊着口味,等着他散会后召见我。

等了半天,县长秘书匆匆过来找我,说我只有十分钟的时间,等下县长还要去市里汇报工作,有什么事,要快。

我夹着报告就冲进刘县长办公室,进门就嚷道:“县长,您要给我们做主啊。”

刘县长丈八和尚的样子,笑眯眯的说:“小郁,好像你有冤屈嘛。”

我就把邓涵宇说县委同意把月塘村的征地款入股他们城关镇水泥制品厂的事说了一遍。刘县长不时抬手看表,等到我说完了,更是云里雾里摸不着脑壳了,奇怪地问我说:“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赶紧把报告递上去,说:“县长,我还等着月塘村的钱有余投资我们农古乡的矿泉水厂呀。”

刘县长笑眯眯地看着我说:“你们怎么都在盯着这笔征地款啊。”

我苦笑着说:“没钱啊。县长,巧妇都难为无米之炊。何况我们还不是巧妇,现在又要马儿跑,还能叫马儿不吃草?”

刘县长低头翻着我的报告,说了一句:“小郁,你先回去,报告我去市里的路上看,回来再联系你。”

我着急地说:“县长,邓镇长这样挖墙脚的事,可不地道。您要主持公平啊。”

刘县长微笑着说:“我心里有数。”

站在县委大楼的台阶上,看着刘县长扬长而去,我的心里像塞进去了一团棉花,憋闷而着不了力。

邓涵宇啊邓涵宇,你这一招就是釜底抽薪嘛,老子不给你点教训,还以为马王爷只长一只眼睛!我踢踢踏踏下台阶,在门口叫了一辆三轮摩托车车,去城关镇镇政府。

快到镇政府门口了,我叫司机停车,自己下来走过去。这当官的人,出门是要讲究的。别的乡镇长出门都是小车接送,我如果坐个三轮摩托车过去,丢的不是我的面子,而是农古乡的面子。宁愿走路招摇,也不能坐个三轮出租摩托出丑。

邓涵宇好像算准我会来一样,我刚一进大门,就看到他笑嘻嘻地过来,握着我的手高声说:“欢迎郁乡长光临指导啊。”

他的声音引来一片目光,我大度地说:“邓镇长,不敢。我是来学习的。”

进了他的办公室,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气势汹汹地质问他说:“邓镇长,你搞什么鬼?”

邓涵宇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说:“我搞什么鬼了?看来老弟是来兴师问罪的呀?”

我黑着脸说:“不敢。你这里龙潭虎穴,我可不是杨子荣。”

“哈哈哈”,他大笑起来,说:“你还把我比作土匪了啊。”

“差不多。”我故意装作气咻咻的样子。

“郁乡长,你说说看,我怎么成了土匪了?”

“半路杀出,私自做主,无组织纪律,还不是土匪?”我说,扔给他一支烟。

“你不也是半路杀出?”他讥讽着我说:“我倒真后悔让你认识钱有余了。”

我笑而不语。

邓涵宇骂道:“钱有余这条老狗,就是仗着手边有几块钱,你看看,现在逗弄我们兄弟了。”

“人家有钱没错啊,又不偷不抢的。”

“有钱就能玩弄我们这些干部?他把我们当做什么了?”邓涵宇愤愤不平底说。

他显然是动了真气,这样看来,邓涵宇所谓的县委同意就是一个幌子,我的心里释然起来,你邓涵宇电话探我虚实,我老郁直接登堂入室,看谁牛!

我不动声色地说:“邓镇长,毕竟现在他们都有自己的主意,又不是计划经济的时代了。我们作为政府,只能去引导,不能去强逼啊。”

邓涵宇奇怪地看着,说:“你老实交代,你给钱有余老家伙许了什么愿了?前段时间不接我电话,这段时间干脆打不通了。”

我委屈地说:“邓镇长,你把兄弟想成什么人了?再怎么样,他也是个农民,我们却是国家干部啊。”

我心里一阵窃笑,其实,我就使了个美人计。一想到美人计,我的心又莫名其妙地痛了一下,月白啊月白,你也不会给我来个电话么?

“老弟,我实话告诉你吧,钱有余这个老色鬼,就是被你乡里的那个寡妇迷得晕头转向了。这个老色鬼,正儿不足,邪而有余啊。”

邓涵宇叹口气,一脚踢在椅子上,痛得咧了一下嘴。

我故意惊讶地问:“什么寡妇呀?”

“你就装吧,郁风,你的这些小诡计我早就知道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搞什么鬼呀?还矿泉水厂,你做尿吧。”

我笑而不语,反而不生气了,邓涵宇这就是气急败坏的表现。人只有走到绝路了,才会说些气话来安慰自己幼小的心灵。

“我就一个要求,你要答应我。”邓涵宇伸出一个指头,盯着我说。

我笑道:“邓镇长,你唱哪出啊?我还能答应你什么?”

邓涵宇神秘地问我:“你知道月塘村有多少征地补偿款不?”

我摇摇头。

他伸出三个指头晃了晃说:“高速公路在月塘村开口,全村的土地全部被征了,还要建一个管理处。”

我还是摇头表示不知道。

“这样,你吃肉,我喝点汤,总该可以吧?”他可怜兮兮的样子让我想笑。

“说真的,三千万的征地款,建个矿泉水厂,要不了那么多,你还是劝钱有余投点钱到我们的水泥制品厂来,包他有钱赚。”

他盯着我,等着我的回答。我无可奈何地点头,其实我心里非常明白,钱有余投不投他的水泥制品厂,我说的话不起半点作用。钱有余是什么人?人鬼都见过的人,属于见神杀神,见鬼杀鬼的老奸巨猾之人,否则,凭他认识的字不到一箩筐的水平,能在衡岳市站得住脚?

“哪就说好了啊。”邓涵宇满意地笑了,搂着我的肩膀说:“老弟,今天老哥我请客,去海鲜酒楼好好喝几杯。记住,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是代表政府,像钱有余这个老色鬼,跟我们就不是一路人。奶奶的,有奶就是娘的主。”

我拒绝了他的邀请,起身要走。

邓涵宇拉住我说:“老弟,你不愿意吃,我也不勉强。反正来日方长。你可一定要记得老哥我啊。”

我微笑着说:“放心,邓镇长,不管是你,还是我,都是一个共同的目标,就是想让老百姓早点富起来。我们不分彼此!”

他就眉开眼笑了,说:“我就说嘛,郁老弟你这人,胸襟开阔,目光远大,前途不可限量啊。”

我被他肉麻得差点全身起鸡皮疙瘩,笑着告辞他出来,站在城关镇办公楼前,长长吐出一口气。

31、帮小姨按摩

邓涵宇在我们的融资战中以完败告终。

月白出现得越晚,表明我的融资成功机会越大。月白不会不顾及农古乡,不会不顾及老鹰嘴,更不会不顾及我。

郭伟的迁址计划因为钱不到位而暂时告一段落,黄奇善在离开农古后,再也没有来个一个电话,对老鹰嘴征地的事闭口不谈了。听人说他现在主要精力摆在月塘村,夜以继日地与村民谈征地拆迁的事,可惜月塘村的老大钱老板不在家,任黄奇善谈破嘴皮子,也拿不出一个结果。

我闲下来,无聊得紧。一个人躺在床上,突然就感觉心猿意马起来,伸手一摸下边,居然奇峰突起。于是闭起眼睛,想象着薛冰丰满而娇柔的**,差点就不能自制,翻身下床,穿好衣服,拉开门出去,准备直奔乡中学。

走到乡政府大坪里,看到孙德茂家的中巴正在上客,买票的女人鼓涨着一对**,大声吼着肩挑手扛的乡民。我微微一笑,正要从车身边转过去,女人看到我,大声招呼着我说:“郁乡长,去县里啊?”

我摇摇头,说:“不去。”

女人就露出猩红的牙床出来,嘻嘻笑道:“去吧去吧,放假啊,去县里散散心呀。”

我才想起现在是五一的假期,难怪一路过来没看到乡政府半个干部。心里一动,薛冰放假怎么没来找我?她在学校吗?

迟疑了一下,我说:“也好,干脆回市里去。”

女人就喊叫着别人给我让座,最后腾出来靠车门的一张位子,谄媚地拉着我坐下,她自己把个肥硕的屁股靠在我面前的铁栏杆上,深深地嵌出一道沟壑来。

女人的屁股让我一阵恶心,这个女人是孙德茂家小舅子的老婆,屁股大却不下崽。长得腰肥体圆,特别是胸前的一对**,足足有一个半篮球那么大。我曾经抓着薛冰的**说,这个女人的**抵得上她三个,惹得薛冰好几天不给我碰她的乳,说让我去摸这个女人的奶,不吃饭都能饱。

女人的皮肤很好,虽然肥,却能看到皮肤下隐隐的血管。女人喝农古乡的山泉水长大,自然养得一身好皮肤。这点与薛冰和柳小妹他们完全一样,都是吹弹得破。即便是已为人妇的金凤和月白,一身洁白滑如腻脂的肌肤,也总是让我留恋难返。

在农古乡几年的时间里,我是没有发现一个皮肤粗糙的女人,哪怕岁月吹皱了她们的额头和眼角,却永远也抹杀不了她们细腻的肌肤。

女人勾下腰来,在我脚边捡拾掉下来的硬币,她的**直接靠在我的腿上,柔柔的如一团棉花。我想抽开腿,无奈空间太小,我几乎无法移动自己的腿,女人憋红着脸终于找到了硬币,直起身子对我咧嘴一笑,故意抻了抻衣角,表现出娇羞的样子。

我假寐,不想与她沟通。女人失望地回转身,胖大的身体直起来,大声吆喝着买票。

从春山县下车,我直接就上了通往衡岳市的客车。

我来得匆忙,本来是打算去薛冰的学校,所以双手空空。客车司机看了我几眼,以为我是个扒手,善意地给车里乘客打招呼说:“大家都注意自己的财物啊。”

连说了几遍,我终于忍不住了,问司机说:“你看到车上有贼了?”

司机尴尬地看我一眼,飞快地启动汽车,朝衡岳市出发。四年前我来农古,车走了一天,四年后回衡岳市,却只要四个小时。一条新修的马路绕过了许多大山,如彩带一般连接上了春山县。原来过湘江河,没有桥,连接两岸的是轮渡,要等上许多。假如车不多,轮渡是不开的,任你叫骂,开船的人都像爷爷一样岿然不动。现在新修了一座桥,虽然不宽,却再也不用蹲在河边玩沙子了。

车到衡岳市,出了车站,我居然茫然起来,不知道去哪里。

家不想回,距我上次回来不到一个月,我的老爹会责骂我玩心太重,不坚守工作岗位,尽管他恨不得我天天守在他身边。

黄微微我不能去找她,虽然我算是正式见过她的父母,似乎我们也明确了关系,但毕竟中间还有一层窗户纸,没有人来捅破。

我就想起了金凤,想起了赵雨儿。

金凤接手月白的店子有一段时间了,也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毕竟,我们是有过夫妻之实的。

伸手拦了一辆的士,刚坐上去,就听到电话响,接通了,是小姨打来的,问我放假回来了没有。

我说:“正准备去你家。”

小姨就挂了电话,我招呼司机调转车头,朝小姨家开去。

小姨笑吟吟地给我开门,一身睡衣睡裤,我分明看到她没戴胸罩的**,在薄薄的睡衣里微微地抖动,脸一红,扭转过去,眼光在她的客厅里梭巡,问道:“我姨父呢?”

小姨扔给我一双拖鞋说:“先换上。你在乡里呆久了吧,进屋换鞋都不会了。”

换好拖鞋,我刻意不看小姨睡衣里玲珑凸致的身体,把眼光在屋里乱转。

“姨父呢?”我再次问。我姨父张营长准备转业回地方,前段时间回家了。

“回部队办手续去了。”

“姨父真转业呀?”

“不转都不行了。”小姨说:“小风,你姨父转业,跟你可是有关系的啊。”

我吓一跳说:“怎么跟我有关系了?”

“要不是他以演习的名义去你们春山县修路,他是不会转业的啊。”

“是我害了姨父?”

“也不能这么说。迟早要转业,迟转不如早转。”小姨给我端来一杯水。

“准备回地方干什么?”

“还不确定。”小姨在我身边坐下,一股幽香飘过来,这是女人身体才能散发出来的体香,这种香味我在金凤的身上闻过,在月白的身上闻过,却没在薛冰的身上闻到过。“前几天我找了微微,请她帮忙了。”

“她能帮什么忙?”

“这个你不要管。”

小姨将身体靠在沙发上,伸出裙子下的一双纤细的腿,平放在面前的茶几上,双手在大腿上按着说:“跑了几天,辛苦死我了。”

我笑着说:“小姨,我来帮你,算赎罪啊。”

小姨微微一笑说:“你大手大脚的,我怕痛。”

我说:“你放心,我又不是打铁的出身。”

小姨沉思了一下说:“好,弄痛我了你就找死,郁风。”>

她起身站起来,回头对我说:“我躺下,你帮我按按。”

小姨如一幅风景画一样微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我脱下拖鞋,爬上床,把她的头枕在自己的腿上,双手慢慢地按摩着她的头。

小姨似乎很享受,轻轻地哼出声来。我的手移到她的双肩,温柔地按摩着,眼光扫过她的胸,就再也离不开了。小姨的**把衣服顶得老高,我似乎看到她尖尖的**凸立,如小荷一般。脖子下一片细白,如白玉一般滑腻。

小姨仿佛感觉到了我的眼光,她殷咛一声,翻转身子,把背留给我。

我只好跪在她身边,双手从她的肩头一路滑下,停留在她的腰间,轻轻的揉动,小姨舒服地哼哼着,弯起双腿,碰打着她浑圆的屁股。我的手一路向上,慢慢地滑遍她的全身,在她背甲处停下来,我调整一下呼吸,双手沿着她的背往下,触到她薄薄睡衣里的乳边。小姨颤了一下,扭了一下背。我赶紧停住手,轻声说:“姨,对不起啊。”

小姨把头埋在松软的枕头里,嗡嗡地说:“说什么呀。你小时候摸得还少呀。”

我心神一荡,差点控制不了自己的勃起。赶紧收敛心神,把手放在她的肩头慢慢地捏搓。

小姨反转手来,拉着我的手,引导着我往她的胸口去,我抽了抽,小姨拉得很近,让我挣脱不了,直到按在她浑圆的**上,她才收回去手,命令我说:“轻点啊。”

一股热血冲上我的脑门,我呼吸急促起来,心跳得如擂鼓一般。

小姨的**在我的手掌里像一块晶莹的白玉,温软柔和,她突起的**刺激着我的掌心,尽管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衫,我还是感觉到她的渴望和期冀。

33、未雨绸缪

钱有余投资的事,现在看来算是尘埃落定。我深信,只要月白在他身边,钱有余就逃脱不了必须来老鹰嘴投资的命运。这块石头一落地,我感觉轻松了许多。人一轻松,头脑就特别的灵泛。头脑一灵泛了,就想找几个人喝酒说话。每个人都有倾诉的**,我也不例外。

喝酒都是有企图的表达,无缘无故喝酒是酒鬼,带事喝酒才是大智之人。

矿泉水厂虽然还是海市醇楼,并不影响我未雨绸缪。建厂是小事,投产后才是大事。建一个厂,只要有钱,没有搞不定的事,但建厂以后涉及到工商、税务、卫生等,任何一个部门,就能扼杀刚刚出生的企业。在衡岳市,任何一个企业,只要头上不戴着“国”字帽,就会有像蚂蝗一样的各种部门,只要听到水响,必定蜂拥而至。

这样一想,白灵老公付科长第一个跳出来,此人在工商局深耕多年,关系盘根错节。当年我们农古乡土特产经销公司落户衡岳市,他帮了大忙。

翻了半天电话,没找到付科长的联系方式。心里就懊恼,由此也看到自己深藏的小心眼。当初付科长给过我电话,事后我却一笔抹去,无非是因为白灵。做人不大度,遇事则多忙!哑然笑了笑,我决定直奔主题,直接去工商局找他。

付科长还是在666办公,不过这次保安没拦我了。我奇怪地站在保安面前,微笑着等待保安的问询。保安也奇怪地看着我,眼里闪过一丝惊异,对我说:“看我干嘛?”

我说:“你不问我的身份了?”

“不问了。都什么时代了,早不问了。”保安说:“要找人就快去,不找人就出去。”

我还站在原地,说:“怎么不问了?”

保安白我一眼说:“你有病吧你?”

我笑笑,丢下他,转身上楼。

付科长对我还是印象深刻,一看到我,立即起身,过来握住我的手,大笑着说:“郁大乡长,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我掏出烟来,付科长摇摇手说:“戒了。”

我自己就叼在嘴边,点上火,抽了一口说:“好男人啊,付科长。”

付科长眼睛笑成一条细缝,拍拍我的肩膀说:“不是科长了。兄弟你做乡长了,我也要进步啊。”

我故意装作惊讶地样子赞叹道:“付局长!恭喜恭喜。”

“副的。”

“你是姓付嘛。”

“是付副局长。”付科长尴尬地一笑说:“幸亏不是正的,老子当个正的,在别人嘴里也是个副的,这个姓,不讨好。”

我说:“兄弟,姓是父母给的,就像身体是父母给的一样,不能改。管他正的副的,心里有根线就好。”转而又说:“假如我是你下属,我就不叫你付局长,直接叫局长。”

付局长哈哈大笑,指着我说:“难怪伶俐说你是半个人精。果不其然啊。”

两个人坐着说了一会话,我说:“付局长,今天给兄弟一个机会,我们一起吃个饭。”

付局长沉思了一下,说:“好,没问题。我来做东。”

我说:“怎能叫你破费,我请你。”

付局长大度地说:“没事,我签单就行了。现在谁还吃自己的饭。”

我顿觉汗颜。我们乡政府里,在外面吃饭还没有签单一说,大小事情,遇到吃饭,就想方设法拉到食堂里去。好在我们食堂的老王练就了一身好本事,随便可以拿出几个菜来,还是大饭店里找不到的山珍野味,客人吃了,都会赞不绝口,倒也不丢脸。其实我们请在自己食堂吃,到底也是因为乡财政捉手见肫,没办法。柳汉在位时,即使去县里开会,遇到县里不开餐,也是自己到街边找个小摊,吃上一碗米粉,填半个肚子了事。

后来到了代理乡长朱士珍手里,情况稍微好一点,也不过是多一碗的米粉报销钱。郭伟干脆,乡政府吃。县里出差,报销盒饭,市里出差,报销排挡。

如此一来,要想请人去林隐酒楼一类的地方吃饭,就只能自掏腰包。

我不缺钱,请人吃个饭,小事一桩。

“付局长,你签单我还不吃了。”我说:“看得起兄弟,就让我买单。”

付局长看我态度恳切,只好点头同意。

我趁机就请他帮我约几个税务局的朋友一起。他显然看出了我的动机,却没有表示反对。

最后我说:“要不,把你家夫人也一起请来吧。”

这时候他说话了:“郁风兄弟,听说你现在跟黄部长的女儿在谈恋爱?”

我没否定,也不肯定,只是看着他笑。

“厉害!”他朝我竖起大拇指,几乎是自言自语地说:“难怪白灵要搞什么工程建设公司。”

我不明就里,问道:“什么意思?”

“这个啊,”他摸了一把下巴说:“还要问你家小姨。听说伶俐老公要转业了。前段时间为安排工作的事,来过我这里。你小姨想把你姨父安排到公安、工商、税务这些部门去。你也知道,现在这些单位进个人,简直比登个天还难。跑了一阵,没见什么动静。后来就突然听说他们要搞什么公司,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你知道的,白灵的事,我一般都不过问。”

我哦了一声。明白了过来。白灵是何等聪明的女人啊,她的心就是水晶做的。她肯定从我小姨哪里听到了一些事,她突然要搞的这个公司,肯定与我有直接的关系。

“不管她。女人们做事,就是喜欢头脑发热。”付局长下了结论:“要不,我等下叫下她,看她意见吧。”

付局长打了几个电话,约好人一起去林隐酒楼,我先走一步,去订个包厢。

服务员刚给我倒上茶,付局长他们就三三两两来了,一共来了五个。

大家分宾主坐下,闲话当前政治局势。我翻看着菜单,征询着付局长的意见。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接着就听到有人喊:“游行了,游行了。美国炸了我们大使馆。”

付局长敲着桌子说:“又是那帮吃饱了饭没事干的学生在游行吧。”

税务局的一个干部说:“可不是。我女儿也在。昨晚我就说过,炸大使馆,管你们学生伢子屁事。你们就是把中国闹个天翻地覆,人家美国佬照样吃香的喝辣的,看不到也听不到。”

我就接过话说:“有个抗议的声音总比沉默要好一些。不然,别人还以为我们好欺侮。”

他们就大笑,指着我说:“到底是乡长,政治觉悟还是不一样啊。”

我淡然地笑,心里日了一遍他们的女人。靠,你们这些坏蛋,吃国家的,喝国家的,国家有难了,难道跟你没半毛钱关系?

“不谈政治,不谈政治。”付局长摇摇手说:“我们做好自己的事,就是对国家的支持了。打仗这事有军队,抗议这事有外交部,先谴责吧。”

大家又大笑。

我把菜单递给付局长,借口去趟洗手间,一个人溜了出来。

对于游行,我有着无比深刻的印象。当年所有城市的学生都冲上了街头,我也夹在其中,最后秋后算账,算来算去,我既没呼喊口号,也没参加过任何一次会议。最多就是个参与者。其实我最多只能算是个看客,看着我的同学粗着脖子大叫大嚷。

酒楼外的马路上人上人海,衡岳市三个大学的学生一批接一批过来。口号声此起彼伏,震天动地。我的血热了一下,就冲出去,站在街边,和衡岳市的市民一道,眼巴巴地看着他们从面前走过。

正看得起劲,耳边听到喊声:“是郁风吧?”

回头一看,居然是陈萌,身边站着一个背着照相机的男人,脖子上挂着采访证,笑吟吟地看着我。

“真是你呀,你怎么在这里?”她惊讶地问。

我说:“陈记者啊,你怎么也在这?”我调侃着说。

“我采访呀。”她笑,指着身边的男人说:“我同事,小李。”

叫小李的根本没看我一眼,顾自拿着相机东拍西拍,一副大艺术家的范儿。

“微微知道你回来吗?”

我摇摇头。

“你没告诉她?”

我点点头。

“为什么不告诉她?”

我只好说:“还没来得及告诉她。”

“郁风,不是我说你。你回来都不跟微微说一声,你什么意思?”她咄咄逼人,脸上罩上来一层寒霜。

眼前的这个女人,我打心眼里有点怕。不仅仅因为她是市委书记的女儿,而是她骨子里透出来一股冰冷。

我假笑着说:“我没意思。我打算等下就告诉她。”

“现在为什么不告诉她?”

我指了指身后的林荫酒楼说:“现在栽请客,不方便。”

她就奇怪地笑起来,说:“要不,把我们也一起请上?”

我尴尬地笑,不敢回答。

“算啦。不吃你的。晚上约上微微,一起来我家。”她说,扔下我,追着游行的队伍去了——

34、洗脚城的暧昧

学生的爱国游行丝毫没影响到付局长和他兄弟们的吃喝,我叨陪末座,满脸赔笑,左一声领导,右一声首长,叫得他们心花怒发,踌躇满志,意气风发。每个人都来与我碰杯,举着酒杯嚷,只要我郁风用得上他们,绝对都披肝胆,洒热血。

一顿饭吃下来,包厢里歪倒几个。付局长毕竟是局长,属于风吹草不动的主。看着歪倒的几个兄弟,他大手一挥说:“走,全部洗脚醒酒去。”

衡岳市有家连锁洗脚城,据说服务最好,技师都是年轻的小姑娘小媳妇。更绝的是洗脚城的老板给每个技师统一着装,着装不特别,特别的是这衣服设计精妙绝伦。一律的低胸束腰,人站直了时大方朴素,一弯腰,便可见胸前波涛汹涌。

付局长显然是常客,刚进门,就有一个油头粉面的经理迎出来,亲自带我们去包间。两个人一间房,轮到我时,居然只有单枪匹马。付局长就笑,说:“郁风,给你一个机会,单独一个人,可不能浪费。”

我说:“要不,我们换一下,我还是喜欢人多。”

付局长摇摇手说:“你第一次来,人多的地方不适合发挥。还是你单独。”又压低声音对我说:“这里洗脚,免单。你不要管。”

我跟着经理去了一间小房子,没窗户,屋顶上亮着一盏光线不太明亮的灯。一张可以放下来就变成床的沙发,一台电视,墙上挂着一幅大路货油画,画着一个裸露着上身的女子,怀里抱着一个瓦罐。屋子里空气很暧昧,仿佛刚才还经历过一场人伦的战斗,淡淡的似乎是jīng液味。

空调开着很大,咝咝的冒着冷气。一进去,冷得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经理抱歉地微笑,调整了一下温度,问我:“领导有不有熟悉的技师?”

我摇摇头表示没有,走到沙发上躺下来,立时被一层温暖包裹。

“我给领导安排一个?”经理站在门边,走到电视机前,打开电视。

我点点头,闭上眼,作深呼吸。刚才的酒精开始慢慢涌上来,脑袋有点晕眩,肚子里感觉空空如也。

经理出去了,不多久,门被敲响。还没等我说话,门被推开,进来一个俊俏的小媳妇。之所以说是媳妇,我是有经验的。但凡姑娘走路,总是夹紧着双腿,仿佛与生俱来的神圣,不能曝光于天下,而小媳妇走路,步子就大开大合,并且着意要敞开自己,似乎怕花儿的迷香,不能引来蜂蝶的垂青。姑娘的屁股,都像一块浑圆的石头,紧致而微翘。小媳妇的屁股再紧致,也如一块磨盘,显得宽敞而大方。

她笑吟吟地站在我面前,轻声问我说:“我来给你服务,好吗?”

我睁开眼,摆弄着电视遥控器,说:“随便。”

她就反转身关上门,把头顶的灯关了,摁亮了墙壁上的灯,屋子里就蒙上一层粉红的光来,朦朦胧胧,让人恍如置身于虚幻的世界里。

她款款走过来,弯下腰拉开我腿前的一张椅子,雪白的胸脯顿时展现出来,两个丰满的**像小白兔一样要跳出来,似乎小小的rǔ头也时隐时现。下身就一阵痉挛,微微的感觉慢慢滋生,居然就矗起了一团,似乎要顶破裤子。

我慌慌地扯过一块毛巾盖上,脸上有些发烫。她抿嘴一笑,并不说话,从沙发底下拖出一个木盆来,站起身对我说:“我去打水来。”

等她一出去,我生气地打了下身一巴掌说:“不争气的东西。”

不一会,她端着一盆热腾腾的水进来,飘着一股草药的气味,很好闻。

她把水放在我脚边,半跪下身子,托起我的脚,脱下鞋和袜子,从水盆里用手舀起一点水,洒在我的脚背上,问我:“烫吗?”

我摇摇头,说:“不烫。”

我感觉自己的声音有点发颤。赶紧调整一下调子说:“很好。”

她低着头,把我的双脚慢慢浸到水里,起身把手在另一个盆子里洗净了,用毛巾擦干,走到我身边,温柔地说:“先泡泡,我帮你按按头部。”

她放下沙发,绕到我背后,一阵窸窸窣窣,她托起我的头,把一个枕头塞进来,靠在她的双腿间,头顶着她的小腹,一丝体香就钻进我的鼻孔,撩拔得我心猿意马。

我不敢睁开眼睛,屏声静气地安静仰卧在她的怀里,享受一个陌生女人的温柔。

她的手指轻轻在我的脸上游动,从下巴到脸颊,在太阳穴的地方稍微用了一点劲,痛得我差点叫出声来。她似乎感觉到了,停住了手,柔声地问我:“痛吗?”

我说:“没事。”

她又开始慢慢抚摸起来,手指像弹钢琴一样在我的额头上跳跃。

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淡淡地说:“你就叫我小红,或者你叫我88号就好了。”

我睁开眼,盯着她胸前的牌子看,确实是88号。我说:“我问你的名字呢。”

她又抿嘴一笑,说:“你问名字没必要啊。在这个地方做事,谁会说出真名来。我就是随便叫个名字,你又怎么会知道是不是假的?”

我微笑道:“也是。不过,像你这么好的胸牌号,怕是你们这个店最好的技师才可以拥有。”

她轻轻一笑说:“我们店里的胸牌都是带8的,从8号到188号。没一个其他号码。”

“为什么都要带8呢?”我问,问得很幼稚。

果然,她笑得花枝乱颤了,胸前的乳似乎都要掉下来。

“还不是你们这些老板喜欢么?谁不喜欢8啊,8发8发,多吉利的数字。”她从沙发上下去,拿起我的一条胳膊,开始捏拿。

“原来我们店的胸牌号尾数都是3,老板说,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后来有个搞建筑的老板来了,说3这个数虽然有生气,但不如8来得实惠。老板刚开始不肯改,可是这个建筑老板有钱啊,不但自己天天来,还带来好多生意,老板不改,他就不来。老板不敢得罪他,就只好按他的意思改了。其实在我看来,都一样,3也好,8也好,就是一个数字。你说是不?”

我在她的捏拿里舒服地舒展着身子,说:“确实一样。”

她放下我的手,蹲在水盆边试了试水温,拿过一张小凳子在我对面坐下,把我的脚从水里捞出来,用毛巾擦干,直接放在她的膝盖上,从一个小瓶子挤出一团膏来,抹在我的脚上,慢慢地揉搓起来。

“哪个叫老板改名字的老板好久没来了。原来他每次来,都是我给他服务。”她说:“他人很好,每次都给小费,还不让别人知道。”

她得意洋洋地笑:“她最少给过我这么多。”她比划了一下手势,我一看,五个手指,不知道是五百还是五千。

她低垂的胸口让人不敢拒绝注视,两团雪白的**被她挤压得左右跳跃。

“他还说要娶我呢。”她吃吃地笑,说:“要不是我看他太老了,我还真想嫁给他。”

“他没老婆吗?”我问,没一点创意。

“死了。”她说:“他儿子跟我差不多大。我想啊,让一个和我一样大的男人叫我娘,不知道是他叫不出口,还是我不敢答应。今后的日子怎么过啊。”

“他姓钱吧?”我说,抽出烟来,准备点火。

她惊讶地抬起头,说:“是啊,你认识他?”

我摇摇头说:“不认识,听说过这个人。”

她释然地一笑,说:“钱老板真的很有钱,听说他们哪里现在修高速公路,把一个村子的地都征了。”

“唉。”她叹口气,说:“早知道这样,我当初嫁给他也不错啊。”

“现在还有机会嘛。”我说,心里一阵乱跳。钱有余你个王八蛋,处处留情,老牛还想吃嫩草,而且饥不择食,洗脚城的小媳妇你也想勾引,该死!

“没机会了。”她说:“前段时间听我们一个小姐妹说,他现在遇到了一个女干部,又漂亮又能干,哪里还会要我们这些闲花乱草。”

她洗好了我的一只脚,用毛巾包好放在一边,又抱着另一条腿开始动作。

“机会是靠自己争取的嘛。”我给她打气,其实言不由衷。

“我有家,有老公有孩子。我可不想拆散家。”她又恢复到淡然的样子。

“你的想法是对的。”我说,非常肯定。

“听说钱老板准备要办厂了。”她吃吃地笑起来:“他原来就是个农民,后来做包工头,发了家。不瞒你说,我老公就在他工地干过活。这个人不小气,对打工的人好,从不克扣工资。”

“他知道你老公在他工地干活吗?”

“我没告诉他。我跟他非亲非故,为什么要告诉他。”

她放下我的脚,站起身说:“洗好了。时间还有,我帮你再按摩按摩吧。”

我收起腿,感觉脚底下一股清凉,很舒服惬意。

“按哪里?”她问我,在沙发的扶手上坐下来,吐气如兰。

我说:“随便吧。打发时间。”

她轻轻一笑,掀开我盖着的毛巾,坏笑着说:“你肯定没结婚。”

我说:“结了,孩子都三岁了。”

她就指着我的下身说:“你刚才的反应很快,结婚的人,不会那么快。”她背转身子,笑得肩膀乱抖。

我的脸红了起来,不敢接话,假装没听见,闭上眼睛。

“你休息休息,我帮你按按。”

她的手就盖在我的小腹上,慢慢地揉动,我使劲按捺自己的冲动,暗暗叮嘱我的兄弟,一定要有出息,不可给我丢脸。

她的手慢慢移动我的胸口,在我的胸脯上揉了揉,突然停在我的rǔ头上,轻轻一点,立马像有股电流一样激荡我的身体。她看我紧张的样子,轻轻一笑,手指揉搓了几下,说:“舒服吗?”

我红着脸点头,她的手就从我的衣服底下伸进去,直接抚摸着我滚烫的身体。

35、市委家属院

吃了喝了,摩也按了,付局长在我弓腰送客的时候满意地笑了。

现在又只剩下我一个人,孤独得犹如草原上的野狼,瞪着一双饥渴的眼睛,看街上裙裾飞扬,心却如止水一般。

信步而行,走到公园门口,记起这是当年第一次与白灵约会的地方,本来如止水一般的心顿时激动起来,买了一张门票进去,发现物是人非,不免再感叹唏嘘半天。

走了一阵,还是掏出电话,准备给黄微微打。

黄微微对我的电话显得无比的惊喜,惊喜过后又传给我一阵哀怨。

我说:“陈萌要我们今晚去她家。”

她想也没想就直接拒绝说:“不去。”

我说:“去吧。你们是朋友,何况,她还帮过我们。”

我故意把“我们”这个词咬得很重,让她去感觉我的坚决。

“你来我家吧,去她家干嘛?”

“可能有事吧。”我说:“就算没事,我们去坐坐,也算是对她这个朋友邀请的重视。”

她沉吟了一下说:“好吧,我们坐坐就走啊。”

我答应了她。其实,我的这个答应苍白无力,能不能坐坐就走,不是我郁风能主导的事。陈萌这个女人霸道,霸道的女人都有着控制欲,即便是贵为部长千金的黄微微,在陈萌的眼里,也不过是一介草民。

我把所在位置告诉黄微微,她挂了电话,开车来接我。

公园门口有家报刊亭,老板还是当年的瘸腿男人,只是现在他显得更老了,下巴上的胡须已经泛出了一层细细的白来,皱纹在他的额头扎下了根,沟壑纵横,似乎所有的岁月痕迹都一道道刻着,让人心酸、悲凉和无奈。

我买份报纸,倚靠在报刊亭伸出来的一根柱子边,耐心地等待黄微微。

街灯亮了,把树叶映照的光怪陆离,远处一栋高楼楼顶的霓虹灯也亮了,像一个刚睡醒的女人,还来不及打扮,张着惺忪的眼睛看着脚下这个活鲜的城市。

黄微微如约而至,坐在车里摁着喇叭。

我拉开车门,坐在她旁边,看着娇艳如花的女人,我说:“真快呀。”

她盯着我看,扑哧一笑说:“真像个乡里干部,一身土气。”她夸张地惞着鼻子,仿佛要从我的身上闻出土腥味来。

我拍拍大腿说:“我本来就是个乡里干部!你看,没有我们乡干部,你们这些上层建筑坐得稳么?”

她柔声说:“我不跟你辩。坐不坐的稳,管我什么事。我只是关心你,你好,一切都好。”

我心里一动,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伸过手来,搂着她的肩膀,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

这是第一次如此亲密接触,我是抱着被拒绝的心态勇敢进行。我要检验一下黄微微对我的真实态度,假如她拒绝了,我就会给本来犹豫不决的自己下判决书,从此不再妄想。

黄微微在我的亲吻里红了脸,她低着头,像花儿一样娇羞。两个人在这一吻中都不作声了,静静的坐在车里,时间突然像凝止了一样,静得仿佛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走吧。”我说,打破沉默。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发动车子,朝着市委家属大院开去。

进门很顺利,武警似乎认识黄微微,朝我们敬礼放行。

陈萌一袭休闲打扮给我们开门,拉着黄微微的手,亲热地嘘寒问暖。

我探头朝里面看,客厅里没有人,整座屋子显得很静。

陈萌转过头对我说:“别看了,都不在家。”

我本来紧绷的神经刹时松弛下来。这里毕竟是市委陈书记的家,我一个乡官,登堂入室,万一被书记发现,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书记不在,我不免又有些失落。

保姆过来递给我们拖鞋,换好鞋进屋,站在陈书记宽敞富丽堂皇的客厅里,我一阵头昏目眩。

“这装修……。”我啧啧叹道。

“说你土,还不承认。”黄微微朝我嗔怪地一翻白眼:“别像个乡里人,好不?”

陈萌一听,嘻嘻笑起来,说:“微微啊,我就说嘛,你的这个郁风,就是个乡里人。你自己还像个宝贝似的,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黄微微的脸顿时绯红,扭着陈萌的胳膊骂道:“就你话多!长舌妇一样。”

陈萌倒不动气,嫣然一笑说:“我话不多,能做记者?”

她的眼光朝我瞟过来,在我身上停留了几秒钟,然后伏在黄微微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就看到黄微微羞红着脸不敢看我,她自己却上下打量我半天。

两个如花似玉的女人在我眼前窃窃私语,我却不知道她们在说些什么,这是一种酷刑!

“郁风,你喝茶还是饮料?要不,你喝酒吧。”陈萌终于转过来问我。

我如获大敕一般赶紧应声说:“喝茶吧。饮料是女人喝的,酒下午喝过了。”

陈萌就喊保姆,自己起身走到墙边的酒柜里拿出一瓶红酒出来,对黄微微说:“微微,我们两个还是喝酒。你的这个郁风,大男子主义思想严重。什么饮料是女人喝的,我们今天就不喝饮料,喝酒。让她看看,什么叫女人。”

黄微微赶紧摆手说不喝,自己开车,怕醉。

“醉怕什么,醉了就不走了。”陈萌不管她的拒绝,顾自拿出两个高脚杯,倒上了酒,递给了黄微微。

黄微微为难地看着我,欲接不接。

我鼓励她说:“喝吧,一点红酒,跟饮料一样。不怕。”

保姆送来了茶,一看就是上等的西湖龙井,清香扑鼻,水质幽蓝。

“你可好久没来家了。”陈萌喝了一口酒后,幽幽地说。

“我也忙。”黄微微解释说:“现在妇联也不轻松,大事没有,小事一堆。”

“我知道你忙。”陈萌轻轻晃着酒杯,红酒像血一样在杯壁上流淌:“忙不是理由。理由是这个人。”她指着我说:“自从有了这个男人,微微你的心就飞了。”

黄微微紧张地看我,一言不发。

我茫然地看着她们,陈萌的话让我摸不着头脑。

陈萌爽朗地大笑起来,指着我说:“郁风,你是我的情敌,知道不?”

我愈加茫然了。

“今天我们做个了断啊!”她一口喝光杯子里的酒,起身走到我身边,挨着我坐下来,搂着我的肩膀说:“你抢走了我的女人。”

她没醉,我知道,她这是故意借酒发疯。

“你干什么?萌萌。”黄微微拉扯着陈萌的手,着急地说:“别这样,好不?”

我不动声色,别说她们是高官的千金,就是两个普通的女人,我也不会生气。

“我抢了谁啊?”我故意装作狐疑的样子,满腹委屈地说。

“她。”她指着黄微微,带着哭腔说:“你知道吗?我爱她。”

我笑微微地说:“你们都是女人啊。”

“不可以爱吗?”

“可以。”

“可以还不还给我?”

“我不能还给你。她是我的。”我豪气顿生,反转手臂,搂过黄微微来,让她靠在我的胸怀里,感受我强烈的心跳。

黄微微遭遇到这突然的变故,吓得轻轻缀泣起来。

我拍着她的背说:“不怕,有我。”

陈萌就松开搂着我的手,哈哈大笑,摇摇晃晃站起身。

“你小子,厉害。”她朝我投来赞许的目光。绕到黄微微的另一边,搂着她说:“我放心了。”

黄微微破涕而笑,说:“萌萌,你吓死我了。”

这个戏剧化的场景转眼就雨过天晴。我像做梦一样云里雾里不明所以。

36、乘龙快婿

这是个物欲横流的时代,每个人都吃不安稳睡不踏实。眼看着银行里自己存折的数字在增加,却没有一点安全感。昨天还八百块一平方的房子,今天开价就要两千了。

我陪着黄微微跑了三个楼盘,跑得心浮气躁起来,扭开矿泉水瓶,咕咚咕咚灌了一肚子的水。

黄微微依旧不慌不忙,轻声对我说:“我们再看一个,就一个,好不?”

我无可奈何地说:“再看两个也行。反正都来了,总得有个结果。”

黄微微买房,主意是陈雅致局长出的。

我们在离开陈萌家后,直接开车回了黄部长家。陈雅致局长看到我,又看了看脸色微红的女儿,小手一挥说:“小郁,你带微微去房间里休息。等下我来找你们。”

陈局长显然看出来我们儿女情长,卿卿我我的样子。

扶着黄微微进房,她摔掉拖鞋,像一垛稻草一样扑倒在床上,慵懒地舒展着身体。

我坐在床边,小心地拍打着她的背。刚才在陈萌家她们两个女人喝光了一瓶红酒,红酒酒劲慢,现在才显出酒醉的端倪。

“一起躺躺。”黄微微呢喃着,拉着我侧卧在她身边。这是我们第一次如此亲昵的接触,我仿佛觉得身边躺着一颗炸弹,心嘣嘣跳得厉害。如果说我还没经历过女人,这样的心跳我完全能够理解。问题是我已经是阅女几人了,不管与金凤、还是月白,我都是高山流水,游刃有余。而薛冰,我只要一个眼神,或者她一个细小的动作,我就能明了我下一步该要做些什么。

倘若是她们这样说,我接下来的动作绝对是宽衣解带,共赴巫山**。

“抱着我。”她还在呢喃,醉眼迷离,手伸过来,搂着我的腰。

我轻轻地侧躺下来,看着她白瓷般的面庞,心跳得更加厉害。

这是在部长家!我提醒着自己,手不敢造次,被动地搭在她的身上,不敢丝毫动弹。

“吻我。”她依旧闭着眼睛,嘴唇如花儿一般娇艳地开放。

我早就说过自己不是柳下惠,我做不来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何况眼前的这个女人,她愿意为我敞开,我何必要暴殄天物?

我凑过去,在她花儿般的嘴唇上轻轻一吻,随即蜻蜓点水一般离开。

黄微微嘤咛一声,整个身子滚进我的怀里,顿觉满怀软玉温香,再也控制不住脚底下暴涨起来的**,把一张嘴,尽情地覆盖在她樱桃般的嘴上。

她显然是第一次接吻,牙齿紧咬,我的舌头敲打着她的齿,企图突破她封锁的防线。她纹丝不动的齿让我无可奈何,娇羞的脸上红晕一片。

终于,我的舌头突破她的防线,缠绕着她丁香一样的舌尖。她躲避着,慵懒着,娇羞着,试探着。在相互缠绕了一阵后,她软了下来,任我轻轻咬着她的丁香,再也无法动弹。

舌头在享受温柔的缠绕,手也不安分起来。

我慢慢地把手从她的腰间收过来,侵入她的前胸,她扭了一下,放弃了挣扎。我的胆子就大了许多,直接盖在她挺拔的胸前,似乎是不经意地摁了摁。他在我的爱抚下软成一滩烂泥,呼吸急促起来,娇柔地说:“痒。”

我被她的这句话刺激得全身血脉喷张,再也顾不得其他,掀开她的衣服,看到雪白的乳罩里,两个雪白坚挺的**在骄傲地向我示威。

正要动作,房门被敲响,门外响起陈雅致局长的声音:“小郁,微微,出来喝点汤。”

我们吓得动也不敢动,还是微微回答了一句:“妈,我们就来。”

我们整理好衣服,相互对视一笑,这一刻,我已经知道,自己再也离不开眼前的这个尤物。

陈局长亲自给我们端来醒酒汤。我们在进门的时候,她就发现女儿醉了。

“小郁啊,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啊?”陈局长轻描淡写地问,拿起苹果,细细地削起来。

我茫然地摇头。

“你今年快三十岁了吧?”她问我,手不停,眼不看我。

“阿姨,我今年虚岁二十八。”我说。

“哦,比微微大一岁多。”她看了我一眼:“该成家了。”

我拘束地笑了笑说:“我也想,只是现在事业无成,怕对不起别人。”

“路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不可能一步登天。”陈雅致局长把削好的苹果递给我。我受宠若惊地接过来,放进嘴里咬了一口。

“我和微微爸爸商量了,微微也不小了。我们做父母的,就是想看到儿女早点成家,了却一番心愿。你跟微微也认识几年了,相互之间也算是了解。这次她是用心的,我们都看出来了。我说话直接,小郁你不要多心。”

我诚恳地点头,眨巴着眼睛。

“我的意思呢,你们这几天去看看房子,今后成家了,总不能跟我们住一起。我们做父母的,当然巴不得这样。可是你们小夫妻,还是有自己的窝好。你看怎样?”

我突然觉得幸福从天而降,激动得几乎就要结巴了,我说:“阿姨,我……。”

“还叫阿姨?”她嗔怪地看着我。

我只好叫了一声“妈。”

黄微微在我的叫声出口后,刮着自己的鼻子说:“不知羞,谁说我要嫁给他啦。”

陈雅致局长微微一笑说:“你的脸色都出卖自己了。”

黄微微娇羞地扑进她妈的怀里,再也不肯抬起头来。

“这买房子的事,你们自己做主,一定要选个好楼盘。至于钱,你家和我们各出一般。你自己也明白。我和老黄就只有微微一个女儿。买房子要你出钱,是因为你是男方。这个规矩不能破。也是你做男人的责任。你是娶老婆,不是嫁自己。明白吗?”

我点头,幸福地看着黄微微,心里盘算着买房子的事。

于是出现了第二天一早,我们就开着车在衡岳市大小楼盘里转悠。

“你妈把你嫁给我,不后悔?”我调侃着说:“我一没钱,二没权。就是个小乡官。”

黄微微抿嘴一笑说:“是我嫁给你,不是我妈。要后悔也是我后悔,她后什么悔呀。”

“你怎么想着要嫁给我了?”我揣揣不安地问。

“嫁你怎么啦?你有鼻子有眼,有胳膊有腿的,怎么就不能嫁?”她歪着头问我。

“我没前途呀。”我说。

“前途是靠自己走出来的。我就喜欢你,你有不有前途管我什么事?”

“我一年大部分时间在乡里啊。”

“不会让你在乡里呆。你别想做美梦,乡里有野花采,是不?”她取笑着我,发动汽车。

“微微,你得告诉我一件事。”我诚恳地说,眼睛看着前方。

“你说。”

“郭伟是不是追过你?还有黄奇善。”我说,眼睛不敢看她。

“是。”她爽快地回答。

“你怎么就看上了我?”

“骄傲了是不?”她轻轻一笑:“没有理由。爱情讲究缘分。我跟他们。无论怎么想,总觉得缺少一点什么。只有你,才让我找到了那点感觉。”

“什么感觉?”我紧张地问。

“坏坏的感觉。”她叹口气说:“你不知道,他们来我家,就像进外交部一样,严肃得让我想笑。”

她吃吃地笑起来,方向盘一歪,差点就撞上了路基。

“我坏吗?”

“你当然坏!而且很坏。”她的脸上腾起来一片红晕:“趁人之危,看别人醉了,就沾人便宜。”

我想起昨夜我们躺在她床上的旖旎,心里一阵冲动。

“是你要求的,好不!”我双手合十,叫了一句:“阿弥陀佛!洒家乃渡世之人,施主有所求,洒家自然满足。”

她扑哧笑出来,拍打着方向盘嚷道:“郁风,你要死啊。”

我收住口,伸手摸了一把她的大腿说:“老婆,纵使我修道千年,遇到你这个孽缘,还只能缴械投降啊。”

她靠路边把车子停下来,盯着我的眼睛说:“郁风,别贫嘴。我跟你说个事。”

我无所谓地说:“什么事还比买房子重要?”

“赚钱。不赚钱,我们拿什么买房。”

“怎么赚?”

“小姨没给你说?”

我一时语塞。小姨没跟我说什么啊,再说,这次回来我从她家逃出来后,就再也没给她打过电话。

“小姨的老公要转业,我陪小姨去找了我爸,可我妈说,不急着找工作,先赚点钱再说。”

“你的意思是……?”我疑惑地问。

“我妈现在是高速公路指挥部副指挥长。”

我恍然大悟,说:“不会出事吧?”

“出什么事?高速公路标段在衡岳市有四个标段,只要小姨拿到一个标段,我们别说买一套房,就是买座别墅,也足足有余。”

“小姨拿到标段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有时候你真的傻得可爱。”黄微微叹口气说:“你姨父拿到标段要靠谁?我们跟他合股,不可以吗?”

“是可以。”我说:“可我们都是国家干部,这样做,是违纪的呀。”

黄微微瞪着我看了看,发动车子说:“你自己想吧。”

我的心像有头小鹿一样在冲撞,紧张、激动而茫然起来。

37、请给我一点尊严

我在看楼盘的时候郭伟来电话,大声问我在哪里?几天不见人影,是不是躲在薛老师的床上,乐不思蜀了?他暧昧地大笑,显得心情是无比之好。

我捂着话筒走到一边,偷眼看黄微微,她正在与售楼小姐在说着什么,并没在意我。

“有事?郭书记。”我等他邪恶的笑声停住后,小心翼翼地问。

“是有事,大事。”他说:“乡里接到通知,朱士珍同志调县烈士陵园任管理处主任。即日就要上任,我们乡里总得开个欢送会。”

“就这事?”我有点不悦,还以为天塌下来呢,这点破事,值得大惊小怪?

“这事还小吗?”郭伟说:“老朱调走,乡里人事要调整,老鹰嘴征地的事要签合同,招商引资的事要在党委会上研究。这一大把的事,堆在一起,就是大事了。”

我拍着马屁说:“郭书记,你是书记,你说了算。我执行就是。”

郭伟敲着桌子说:“民主,我们是民主政府。怎么能我一个人说了算。起来吧,温柔乡里死好汉!薛老师要是不放你,你告诉她,乡政府会找她麻烦。”他促狭地笑,挂了电话。

黄微微走过来,轻声问:“是郭伟吧?”

我点头承认,说:“乡里有点事,我要赶回去。”

“房子还没买好呀?”

“不急。一个衡岳市,最少有一千套空房在等我们,什么时候买都行。”

“房价可是一天天在涨。”

“还能涨过我们要赚的大钱?”我苦笑道:“微微,要不,你辛苦辛苦一下,多操点心,买房的事,你自己做主。我都同意。”

“不行,房子是我们未来的家,必须两个人在一起做主。”

“可我……。”我迟疑着,不知如何回答。

“郭伟这人,就好像事业狂人一样,也不管别人的感受。”

我笑笑说:“如果他也有个像你一样的女朋友,看他还能狂到哪里去。这不是感情空虚吗?只好找事来填补空白。要不……。”

“要不什么?”黄微微警惕地看着我。

“我们把陈萌介绍给他,你说好不好?”

黄微微脸一红,别着嘴说:“郁风,你怎么想着市委领导的女儿都会喜欢你们这些乡干部?衡岳市这么大,多少青年才俊,又有多少人把萌萌当做梦中情人啊?郭伟人不错,但毕竟是个乡党委书记,门不当户不对的。亏你想得出。”

我搂着她的肩说:“老婆,我也是个乡干部啊,我这个癞蛤蟆能吃你这个天鹅肉,郭伟就不能吃?”

“你是癞蛤蟆吗?”黄微微捂着嘴巴笑起来,小手打着我的胸口说:“我可不是天鹅。就算我是天鹅,我的爱人也不能是癞蛤蟆。以后不许这样说了,知道吗?”

我认真地点头,一脸真诚地说:“所以,郭伟还是有机会的嘛。”

“一点机会也没有。”黄微微无比肯定地说:“你不懂她。”

我还想等着她继续往下说,她却带着我出门,发动车子说:“我送你去车站,你回乡里去。工作重要。”

这下轮到我发蒙了,我说:“房子不买了?”

“买。你不是说我做主吗?等你下次回来,我就带你去新房看看。”她笑盈盈地朝我伸出手来说:“身份证给我。”

“干嘛?”

“签合同啊。”

“用你的一样。”

“不。还是用你的。我是嫁给你老郁家,房子的主人当然要姓郁。”

我感动起来,差点就要泪眼婆娑了。

“快点。”她催促着我,转而又柔声说:“风啊,你去学开车吧。你会开车,就可以自己把车开回乡下去了。回来也方便。”她拍打着方向盘说:“我妈说了,她陪嫁给我就是一台车,随我们自己挑。”

我慢慢地从口袋里掏出身份证,想了想,又把银行卡拿出来,一并递到她手里。

她惊愕地看着我,说:“给我银行卡干嘛?”

我说:“老婆,里面有我这几年存的一点钱,既然房子姓郁,如果我不拿钱,算什么呢?”

黄微微吃吃地笑,说:“小心眼。”

我庄重地说:“老婆,请给我一点尊严。”

她就把身份证和银行卡扔到面前的驾驶仪表板前,说:“好,我们老郁家就应该要有这样的男子汉,敢于担当。”

车到春山县,暮色已经笼罩了全城。郭伟一路上来了几个电话催我,最后得知我是从衡岳市赶回来,骂了一句说:“狗日的,会享福。”

孙德茂家的中巴车早就走了,我正想着如何回农古,突然听到一阵摩托车声音,接着就看到郝强开着他的边三轮停在我身边,旁边的车斗里坐着柳小妹,两个人微笑着看着我。

郝强下巴一努,说:“郁乡长,你怎么在这?”

我惊讶地说:“你们怎么在这?”

“小妹要来县局办事,刚好我要来参加县局关于拆迁工作的会,这不,我们准备回去了。”

“我也要回乡里。老孙家的车走了啊?”

“坐我的车。”郝强拍着后座说:“一起走。”

我就爬了上去,刚坐稳,郝强的边三轮就蹿了出去,差点把我扔下车来,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赶紧抓紧他的皮带。

边三轮一蹿出县城,天色就完全暗了下来,通往农古乡的路上没有一辆车,只有我们孤独地在奔跑。

郝强打亮了车灯,灯光直刺夜空,像一把利刃,撕开沉沉的幕布。

“郁乡长,你也该配一台车了。”郝强大声地喊,夹杂着摩托车的轰鸣,在空旷的四野散开。

“我不会开。”我也大喊。

“不会开不会学吗?”郝强喊道:“我们农古乡,全乡三台车,郭书记一台,孙德茂家一台,还有就是我这台破三轮。你一个乡长,没一台车,不能代表我们乡的威信啊。”

我说:“不急,慢慢来。”

车过老鹰嘴,郝强腾出一只手来,指着乡政府规划的地方说:“郁乡长,你要给我们派出所划块地啊。县局同意了,我们派出所一起迁。”

我大声地说:“好,一定。”

突然一只手伸过来,扯着我的裤管晃了晃,我一转眼,就看到柳小妹沉静的笑脸。

郝强突然把车停下来,跳下去,走到路边,我惊疑地看他,他刚好回过头,朝我招手说:“郁乡长,一起来唱个歌。”

“唱什么歌?”我犹疑地问。

“撒尿啊。”他哈哈大笑起来,也不顾我们,扯开自己的裤子,掏出家伙,朝着夜空恣意地挥洒。

柳小妹脸一红,骂道:“郝强,你有点羞耻好不好?”

郝强大大咧咧回头说:“羞什么耻?郁乡长跟我一样的男人,你是我老婆,哪里会羞耻了?”

我尴尬地笑,说:“没事没事。人有三急,能理解。”

“就是。”郝强边走边扣着裤扣子,走到车边拍着边三轮说:“老婆,这人有尿不撒,会得病。”

“我看你没得病啊。”

“哪是因为我有尿就撒了。”郝强笑嘻嘻地爬上车来,冲柳小妹嘻嘻一笑说:“老婆,你总不希望老公我得病吧。”

看着两个人打情骂俏,我的心里漫上来一层忧伤。夜色笼罩下的农古乡里,薛冰这个时候在做什么呢?灯火辉煌的衡岳市里,黄微微又在忙什么呢?

我突然感觉心情无比沉重起来,恍如背上压着一块千斤巨石,让我呼吸不得,叫喊不出。

“走吧。”柳小妹淡淡地说:“回去再找你算账。你这个流氓。”

郝强大笑,启动摩托车,带着我们朝夜空里疾驰。

38、朱士珍的忧伤

欢送朱士珍的会议开得热烈而严肃,每个人都发了言,都在回忆老朱在农古乡的点点滴滴,会议开到后来,居然像极了追悼会,每个人的眼眶都红红的,似乎都想抱着老朱大哭一场。当年柳汉调离不声不响,乡政府干部甚至连他的面都没见,柳汉就一身轻松去了农业局。

朱士珍最后发表离别感言,说自己屈指算来,在农古乡工作了一辈子,从乡广播站通讯员干起,一步一步走到乡人大主席团的位置,这里面离不开各位干部的帮助和支持,更离不开柳汉书记的耳提面授,他的人生虽然不辉煌,但自己无愧于老百姓。

朱士珍突然提起柳汉,我的心就莫名其妙跳一下。郭伟对老柳书记没半点印象,还在微笑着颔首。

朱士珍话锋一转,说:“现在是年轻人的天下,年轻人有朝气、有勇气、有胆量、有魄力。我相信,农古乡在郭书记和郁乡长的领导下,一定会有一个崭新的明天。”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掌声,郭伟自负地笑,我却感到如芒在背。朱士珍的这番话,绝对不是他说的那么简单,这个在基层官场混了一辈子的男人,在刚有出头之日就遇到了乳臭未干的两个小青年,他们来得那么突然,来得那么坚决,差点把他自己的性命都搭进去了,他哀叹啊。

严格来说,朱士珍是个不错的干部!一辈子在农古乡无怨无悔,见证了农古乡的每一天变化,见惯了家长里短的琐事,虽然没做出惊天动地的大事,也没有干过伤天害地的小事。他就是那么平凡,平凡得犹如乡政府坪里的玉兰树,一年开一次花,千年不结一个果。

半年的代理乡长让他风光过,也让他愁肠百结过。他还是一步一步走了过来,他最大的希望就是在退下来之前扶正,做一回名正言顺的乡长是他一辈子的梦想。

如今这个梦想已经完全破灭!他失去了最后挣扎的机会,他只能去县烈士陵园终老余生了。

关培山书记找他谈话的时候,他规矩得像小学生一样双腿紧紧地闭拢。关书记和颜悦色地说话,在他看来,眼前口吐莲花的男人,就是主宰自己命运的神,在神面前,人永远显得无比的渺小。

直到关书记说安排他去烈士陵园,他才突然明白过来,这个男人要把自己往火山上送。谁都知道何至书记来春山县的故事,都知道烈士陵园里埋着何至书记老父亲的部下,如今的烈士陵园,已经面目全非,当年的烈士墓虽然还在,却早就杂草丛生,烈士墓的旁边,已经被开发出了几栋住宅楼,与鬼为邻的日子在现代人看来,一点也不心惊,一点也不敬畏了。

烈士陵园是一个烫手的山芋,放在谁手里,都可能引来祸害。

朱士珍知道这已经是木已成舟的事,他突然释然起来,自己快六十岁的人了,领导安排自己顶上,是对自己的信任。再说,作为一个基层干部,能为领导背一次黑锅,是荣幸。并不是所有的基层干部都有这样的机会,有些黑锅,就是你想背,领导也不见得就让你背。

他就笑起来,放开紧紧闭拢的双腿,直言不讳地说:“关书记,你放心。你交给我的任务,就是党交给我的任务。我朱士珍可以对不起所有人,但绝对不会对不起党。”

关培山也跟着笑了,朱士珍就像自己的一条哈巴狗,忠诚勇敢。只要主人一声令下,就会舍了命朝前跑。

现在他就需要这样的一条狗,在他揣揣然的一段日子里,他一直在寻找这么一个人,这个人在何至下次来的时候能跳出来,把烈士陵园的故事要描绘得让人心动。

从黄奇善戴帽下到县里任团委书记开始,他就敏感地扑捉到一个信息。市里下派干部,尽管是多年的惯例,但不声不响派下来,仿佛视他这个县委书记空气一般,他就很难接受了。因此黄奇善尽管身为常委,他开常委会的时候并不通知他,最多是会后给他打个招呼,或者一份会议纪要了结。

还没等他从黄奇善的事件中完全抽身出来,郭伟再次空降,完全打乱了他的人事计划安排,原本安排邓涵宇接替柳汉出任农古乡书记的计划落空,预示着自己在邓涵宇父亲身边工作的女儿也会原地不动。

邓涵宇身为城关镇镇长,出任一个偏远乡的书记名正言顺,只要邓涵宇在农古乡呆上三年,这个被全省关注的乡书记荣升到县里做副县长,就是水到渠成的事。

郭伟的空降让他心里很窝火,来个黄奇善还不算,市里又派个年轻人来抢夺乡书记,把他这个县委书记根本就不放在眼里,于是他找个机会,去拜访市委陈书记。

陈书记一直就微笑着看他发牢骚,等到他没话可说了,才轻飘飘地抛出一句话说:“培养年轻干部是市委近期以来的重心。市委的人事安排,是多方面考虑的结果。”

关培山自知无力回天,只好打道回府。又想着朱士珍代理乡长的事,思想着扶正朱士珍,也算是挽回一局。就在他紧锣密鼓要做这事的时候,黄部长的千金来访,拐了七八个弯,还是说出了乡长要给我来做。

关培山绝望了。他甚至想到这一连串的人事安排都是有目的的,肯定是何至书记在背后支持。无奈何书记贵为市委常务副书记,他关培山任有上天的本事,也不能拿块石头去打天!因此在市里召开各县书记的会上,他关培山公开哀叹说县里现在就是一个空架子的话。

朱士珍的求见让他眼前一亮,本来阻塞在心里的郁云一扫而光。

关培山在很多时候想过,造成这个局面的最大可能就是烈士陵园的事。尽管何书记没能亲自到烈士陵园走一趟,但不能保证刘启蒙背后不汇报这件事。

唯一的办法就是选一个自己信得过的人,让他去承担责任。

朱士珍的表态说明他明白自己的苦心。因此,等朱士珍前脚一离开,他就安排办公室起草任免通知,朱士珍前脚一到乡政府,任免通知后脚就跟来了。

郭伟在朱士珍的发言结束后,清清嗓子说:“朱主席在农古乡工作了三十五年,作出过很大贡献。是党的好代表,是老百姓的好干部。他亲自抓的人大工作,得到过县里、市里的称赞和肯定,是基层人大工作的模范,是我们学习的榜样。”

大家又鼓掌。

他洋洋洒洒说了十几分钟,扭过头问我说:“郁乡长,你也说几句?”

他的意思是我说也行,不说也无伤大雅。

我当然要说。

我说:“朱主席是我来农古乡的前辈,带路人。也是我几年来最崇拜的干部。在朱主席身上,我学到了很多,他言传身教,让我从一个普通的干部成长为农古乡乡长,我从心里感谢他,也感谢在座的所有同志。朱主席现在因为工作的需要,担任我们县烈士陵园管理处主任,这是党和政府委以的重任,是我们春山县革命历史的继承和发扬者,是我们干部们要学习的榜样。今后,朱主席在新的岗位,还请多多帮助农古乡。农古乡的发展,需要朱主席注入新的血液,新的理念和新的思想。烈士陵园是我们县唯一缅怀革命前辈的圣地,烈士陵园的存在和修缮,是关系到我们干部群众是否还记得先烈的表象。现在朱主席亲自出马,我相信,今后我们春山县不但在经济上有质的飞跃,在精神层面,也会有丰富的食粮。”

我说完话,拉开椅子站起来,朝着朱士珍深深滴鞠了一躬。

我的这个动作让他们感到惊讶。我这不仅仅是言,而且表现在行上。让人感觉到确实是出自真心。

朱士珍感动了,拉着我的手,红着眼圈说:“我没看错人啊!”他轻轻拍着我的手背,从手掌心里传递过来一阵无限的温暖。

39、孙德茂的第一次接触

孙德茂算是农古乡财大气粗的人,他带着三个人直奔乡政府找郭伟,我第一次见到他的庐山真面目,原来是个三大五粗的家伙。

孙德茂现在算是半个城里人,在衡岳市买了房子,老婆孩子一家人都住在城里。户口却没解决,还是我们农古乡的农民。孙德茂的老爹本来也跟着住城里,城里讲卫生,进屋都要脱鞋,这就苦了一辈子喜欢到处乱吐痰的老爹,孙德茂为了杜绝老爹的乱吐,特地为他准备了三个痰盂,一个放客厅,一个放卧室,一个放餐厅。

痰盂摆在别人一眼都能看到的地方,本来就让人不舒服,加之老爹吐痰从来不讲究个章法,吐得痰盂里面没有,外面到处斑斑驳驳,使人恶心。首先是孙德茂的儿子不干了,嫌爷爷不讲卫生,特别是餐厅里痰盂,吃着吃着,老头子从喉咙里咕隆咕隆一阵,张口就来,倒人胃口。儿子不干还没事,老婆跟着来了,每晚在枕头边叽叽歪歪,让人睡觉不成,假如遇到孙德茂性起,老婆会坚决背过身子,留个后背让老孙捏着个物件找不到地方,于是也厌烦起来,在言语之间时不时会说老爹几句。

老头子本来就不愿意天天呆在楼上,想下楼,楼底下的老头子老太太却不愿与他这个乡里老头子打招呼,又找不到人说话,就提出一个人回乡里去住。

孙德茂不放心把老爹一个人丢在乡里,毕竟八十多岁的人了,哪天要上西天谁都说不准。万一赶不上送终,会给乡里留下笑柄。正在愁得一塌糊涂,表弟找上门来,说愿意帮着照看老爹,条件只有一个,今后有好事,想着表弟一点。

皆大欢喜把老爹送到乡下,没过多久,柳汉和郝乡长就找上门来,要他捐钱修路。孙德茂是一千个不愿意,柳汉就承诺,只要他捐款,路通了后,乡政府就把客运权交给他来做。

孙德茂是个精明的人,仔细一盘算,这可是个天大的好事,一来在乡里树了个好名声,又解决了表弟今后的好处,自己还能赚钱,于是就捐了十万块。

现在乡政府门前的路边,竖着一块两个人高的功德碑,孙德茂当仁不让排在第一位。

对于孙德茂,我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如今三大五粗的孙德茂像个孙子一样的点头哈腰,我就知道他肯定是有事相求。

果然,说过几句寒暄的话,他就开门见山提了要求——乡政府的迁址工程他想承包。

郭伟不露声色,淡淡地喝着茶,眼睛盯着面前的文件,显得日理万机。

“郭书记,我第一次来拜见领导,请郭书记原谅。我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早就听说家乡来了个年轻的书记,年轻有为,一直想着来拜会领导。可是书记你知道,我们这些乡里人,在城里讨个生活多不容易,一天不赚钱就会饿死。这样就拖到现在了。郭书记你一定要原谅我。”

郭伟抬起头,微微一笑说:“见外的话啊。”

孙德茂就笑,趋步上前,必恭不敬递上烟。

郭伟摇摇手拒绝,孙德茂收回手,显得无限崇拜的样子说:“不抽烟好,领导一般都不抽烟。这烟啊,既伤身体,又伤金钱。我们这些农民,就一定要抽,抽死了好。”

“你这么说,我们郁乡长也是农民了?”郭伟皮笑肉不笑地指着我说。

孙德茂这才注意到我,满脸堆笑地说:“不敢不敢。郁乡长这么年轻,抽个烟,是艺术呀。”

我就笑了,说:“孙老板,你对抽烟还有这么多的说道,文化人嘛。还艺术啊。”

孙德茂一点也不尴尬,跟着我们嘻嘻地笑,自己起身续满杯子里的水,说:“你们两位是我们农古乡的父母官,都是大城市里的人,为了我们农古乡,这么年轻就愿意跟老乡们一起吃苦,我作为农古乡的人,再不出点力,以后哪里还有面子去见列祖列宗。”

“跟你祖宗又有什么关系了?”郭伟好奇地问。

“跟我祖宗倒没太大的关系,跟我就有关系了。”孙德茂吐出一股浓烟,诚恳地说:“两位领导想想啊,乡政府迁址这么大的事,我一个在外面打拼的人,钱不多,多少还是可以出点力。我保证,绝对不赚一分钱,只要建好乡政府,我老孙愿意付出。”

“你想怎么付出啊?”郭伟放下手里的笔,端起杯子喝口水问。

“只要把这个项目交给我做,该花多少就多少,我懂。”孙德茂几乎就要拍着胸脯子说话了。

“孙老板的心意我们领了,是不?郁乡长。”郭伟转头看我一眼,不轻不重地说:“我们这个项目比较大,一般小包工头怕是做不好。”

“领导放心。”孙德茂着急地说道:“我这个公司不算小,市里有好多楼都是我们建的。有一个还获得过鲁班奖。”

“真那么厉害?”

“真的。我有证书的。”

孙德茂吩咐跟来的人打开手提包,拿出一个烫金的证书,双手捧着递给郭伟。

郭伟没接,笑着说:“不要看了。我相信孙老板的话。”

孙德茂就自负地笑,说:“建筑工程对我来说,就是小菜一碟嘛。”

“我实话跟你说,孙老板,乡政府的这个工程,是国家项目,资金虽然不是问题,但还是要讲个行规,你要建,能垫资不?”郭伟不紧不慢地说。

“垫多少?”孙德茂显然没有这个思想准备,想了一下说:“行规一般是垫一层,建第二层到时候要付第一层的钱。你们政府的项目,我们不谈钱。”

“好,既然不谈钱,我们就把话说到底,你要做,就全额垫资。否则不谈。”郭伟说得斩钉截铁。

“总要付一点吧。我们按照规矩办,好不?”

“你怕我们政府不给钱?”

“郭书记你误会我的意思了。不是怕不给钱,我是怕坏了行规。”

“你那个行规,在我这里就要破一破。能破则立嘛。”

孙德茂一时没了言语,坐着想了半天,说:“郭书记,没半点商量了?”

郭伟摇摇头,脸上不露半点声色。

“这样啊。”孙德茂自言自语地说:“这个工程要垫进去几百万呢。”

我插了一句说:“几百万对你来说,不就一场毛毛雨。”

孙德茂苦笑着说:“说大也不大,说少也不少了。要是能按规矩付款,垫点资问题不是很大。全额垫,怕是垫不来啊。”

“你能垫多少?”郭伟追问。

“百把万吧。”

“可以啊。”

“余款我们要签个合同,乡政府要承诺什么时候付清才好。”

“小问题。我告诉你孙老板,我们政府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郭伟得意洋洋地说:“感谢你,孙老板,还记得家乡的建设。我先表个态,关于乡政府迁址工程的事,乡政府会第一时间考虑你。现在不能说交给你做,组织程序还是要走的。”

郭伟指着孙德茂对我说:“郁乡长,具体细节你负责谈,我还有事,不陪了。”

郭伟的逐客令让我们都站起来。我热情地邀请孙德茂去我办公室坐坐。

还没坐稳,听到外面就传来月白的声音,问:“郁乡长在家吗?”

我拉开门,就看到月白笑吟吟地站在走廊里,旁边站着一身名牌的钱有余,张着一张露出金牙的大嘴,朝我傻乎乎地笑。

40、月白的喜事

一眼看到钱有余,我气就不打一处来。瞪着一双牛卵般的眼我吼道:“你还敢来?”

钱有余笑嘻嘻地说:“我怎么就不敢来?我不来,你的矿泉水厂去找天王老子做!你这个狗屁的农古乡,难道是龙潭虎穴呀?除了剩下这点水,你还有什么值得吼呢。”

我的怒火顿时像被浇了一桶冷水,踪影全无。

在土老板的面前,我不能掉了身价,否则,老子以后在他面前还怎么混呢?因此,我仍然装作怒火中烧的样子,咬牙切齿地说:“死了你钱有余,我就吃混毛猪了?”

“好啦好啦。你还叫骂个屁啊,像老娘们一样,有意思吗?”钱有余换成一幅严肃的态度,乍一看,还像模像样。钱有余管着月塘村一千多号人的吃喝拉撒,自然不是等闲之辈。我心里像镜子一般的明了。

“进去坐吧。”我放低声音,表面看我还是怒气填胸,其实我已经败下阵来。

“来,抽包好烟。”钱有余扔给我一包“黄鹤楼”,包装精致,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找我有事?”我跌坐在椅子上,撕开“黄鹤楼”,抽出一支点上。

“没事。就来看看你。”他轻描淡写地说。

“你没事我有事。钱老板,你拐卖妇女,我要追究你的责任。”我说,看一眼月白,她低眉敛首地在泡茶,对我的话充耳不闻。

钱有余仍然嘻嘻笑道:“老弟,我拐卖谁呢?你没看到小柳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你看看,她身上掉了一块肉了吗?”

我的眼睛扫过月白丰满圆润的屁股,恨恨地说:“要是掉了一块肉,你就去公安局说,老子懒得理你。”

“我敢吗?”钱有余说:“小柳是国家干部,我就一个农民,要说拐卖,也应该是她拐卖我,我拿什么去拐卖她呀。”

月白白了他一眼说:“胡说八道什么呀,几十岁的人了,说话没一点路子。”

钱有余无限爱怜地看着月白说:“你也不看你们领导给我戴什么帽子了,你说,我舍得吗?”

一片红晕飞上了月白的面颊,她给我们泡好了茶,说:“你们聊,我先出去。”拉开门,蹬蹬地走了。

屋子里就剩下我们两个人,想起钱有余说我给他戴帽子,心里一阵痉挛,你奶奶的,老子给你戴什么帽子?老子给你戴顶绿帽子!

“说说,这次出去有什么收获?”我终于平静下来,心平气和地问他。

“要说收获,还真有。”钱有余喝了一口水,慢条斯理地说:“这人啊,不出去不知道,一出去,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我说啊,别说我们春山县,就是衡岳市,跟人家比起来,怕是也落后了几十年。”

“怎么个落后法?”

“老弟你不知道,我们这次去考察,吃的住的,看的玩的,我也是一辈子都没看到过的东西。这次我特别注意了一下水,别人那里家家喝的都是矿泉水,哪里像我们,烧壶水喝。”

“这表示什么意思?”

“表示矿泉水今后的市场广阔,有前途啊。”

“哪你还想什么?”

“什么都没想。这不,匆匆回来了,就是要从你这里讨个主意。”他看着我,显得可怜巴巴。

“我有什么主意给你?”我欲擒故纵。

“你不是一直想着要在老鹰嘴办个矿泉水厂吗?”

“哪也不一定是要你办啊。”我说,指着门外:“刚才在我这里的是谁,你知道不?”

他摇摇头,说:“有点面熟。”

“我告诉你,是我们农古乡的农民企业家,叫孙德茂,在衡岳市也有个建筑公司。财大气粗的主。”我说:“他来,也是冲着这个项目来的。”

钱有余显然吃了一惊,慌张地说:“老弟,你可是先答应我的。你不能过河拆桥。”

“我不会拆桥,我的想法很简单,谁有诚意,谁做这个项目。”我淡淡地说,观察着钱有余的反应。

钱有余眉头紧锁,抽出一支烟,就着手里的烟屁股点着,紧张兮兮地看着我说:“我可是跟小柳说好了。这个水厂,她来帮我。”

“你要她怎么帮?”

“我们商量好了,她来负责水厂的一切。我是个大老粗,有她管着,我放心。”

“小柳可是我们乡政府的干部。”我说:“她怎么帮你?”

“这样啊,我是这样想的。”钱有余竹筒倒豆子说了一串话,让我心花怒放:“我们合股,乡政府和我们月塘村合股,你们出土地,我们出资金。工厂的工人一边一半,赚的钱我们各拿一半,你看如何?”

我不动声色,其实我心里翻江倒海,钱有余,你这个老狐狸,你自己敢开出这样的条件,就等于老子捏住了你的七寸,你还敢调什么皮?

“不行。”我斩钉截铁地说:“这样不行。乡政府没钱付土地款。”

“我们可以先付,以后从利润里扣回来,可以不?”

“可以考虑。”我说,扔给他一支“黄鹤楼”:“借花献佛啊。”

“我哪里是个佛?我最多就是个牛头马面。”钱有余苦笑着说:“要不是我早把这个消息说出去,要不是我打死也不跟邓镇长合作,今天老哥也不会载你手里。”

“你这话言重了啊。”我告诫他说:“你一个大老板,是应该要考虑你们村一千多号人马的生活。我听说,高速公路把你们村的土地全征完了。你钱老板现在不想办法找出路,拿点土地款坐吃山空,以后怎么办?就算这一代人有得吃,下一代怎么办?你是在为月塘村的老百姓做好事,也是在为自己积阴德。”

钱老板一听,又恢复了笑嘻嘻的形态,说:“积阴德,积阴德。我也是这样想的,不积阴德,天老爷怎么会把小柳送到我身边来啊。”

“你想把我们小柳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死老婆,她没老公,我们不能生活在一起啊。”

“你厉害!”我朝他竖起大拇指。

“托你的福,老弟。没有你,我哪里还敢想着这辈子会找到小柳这样的女人。真要谢谢你。”他一脸真诚,脸上浮上来一层幸福的颜色。

“你跟她说过了?”

“说了。我们说好了,厂子建成的日子,就是我们举行婚礼的日子。”钱有余沉浸在幸福里:“到时候,你可要多喝几杯。”

“一定!”我说。心里一阵痛,从现在开始,风情万种的月白就不再属于我了,我在心里哀伤起来。我的女人不少,唯有月白,能给我无限的激情。

“老弟啊,我现在请了一家设计院,准备把水厂的设计图纸搞好,等图纸一出来,我们就上马开工,你说好不好?”

“当然好。”我说:“只要你钱老板下定了决心,我们农古乡一定把你扶上马,乡党委、政府还要亲自送你一程。”

“谢谢,真谢谢。”钱老板感激地站起身,冒出一句话说:“我第一次见到老弟,就知道我们一定会有缘。你不像邓镇长,一心就想着打我的主意,你是在为老百姓办事,没私心。我信得过。”

我笑笑说:“钱老板,君子不背后说人!”

“呵呵呵。”他笑起来,自我解嘲地说:“我不是君子。我是真小人。老弟你才是君子。”

“我们一起去跟郭书记汇报一下?”我征询着他的意见。

“不了。”钱老板拒绝我说:“农古乡,我只认你。小柳也说了,只要你负责这个项目,我们就一定投。否则,再好的条件,我们也不投。”

我盯着他说:“话不可以这样说。”

“我就这样想的。”他朝我伸出手,握了一下说:“我先走,我要去省里盯着设计院,小柳我送回来了。不要再说我拐卖妇女了啊。”

我笑着说:“开个玩笑,你也当真?”

“我知道是开玩笑。”钱老板走到门边,回过头说:“老弟,等我好消息吧。”

我陪着他下楼,送他上了自己的车,看着他绝尘而去。心里突然涌上来一阵快意。

突然听到叫我的声音,回头一看,发现孙德茂笑眯眯地坐在车里,探出头来招呼我。

“刚才这位好像是月塘村的老钱吧?”孙德茂从车里下来,跑到我身边问。

“你认识他?”

“认识。”

“认识怎么不打招呼?”我奇怪地问。

“郁乡长啊,你知道,同行是冤家。我们也只是认识,没打过交道。”孙德茂陪着笑脸说。

我哦了一声,说:“你们怎么还没走?”

“刚才出来的时候,看到老钱了。他是不是也想来接乡政府的工程啊?”孙德茂紧张地问。

“你觉得呢?”

“郁乡长啊,我可是土生土长的农古人,这个工程如果给外人做,别人还以为我们农古乡真没人呢,你说是不?”我笑笑说:“北京那么多工程,难道都是北京人做?外地人敢说北京没人吗?”

孙德茂一脸尴尬地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笑笑,不再搭理他,顾自一个人上楼,在拐角处,看到月白从楼上下来,看到我,本来沉静地脸飞上一片红霞。

“我去你办公室坐坐,好不?”她轻声地问我。

“好啊。”我爽快地答应。

41、“绑架”钱有余

邓涵宇带着一个山楂片加工厂的项目,在县城堵住了钱有余。

月白急匆匆把消息告诉我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

邓涵宇鬼点子多,水泥制品厂的改制没让钱有余上钩,他心里一直窝着一股火。不能眼睁睁看着大鱼溜走!这是他在镇常委会上破釜沉舟的发言。钱有余的月塘村是高速公路征地最多,补偿最大的一个村,整个算下来,抵得上全县财政收入的一半。这笔钱,如果投在城关镇,几乎可以再造一个新城。

我知道邓涵宇对我恨得牙痒痒,他有几次就跟黄奇善说过,自己是引狼入室。倘若当初不介绍我认识钱老板,钱有余就像坛子里的乌龟一样,他想怎么捏就怎么捏。如今钱有余连他的电话也不接,邓涵宇不但觉得自己没面子,而且看着到手的鸟儿要飞走,他能放弃不管?

水泥制品厂改制不行,为什么就不能上马新项目呢?不管想什么办法,这笔征地款留在城关镇才是终极目标。邓涵宇发动全镇干部,集思广益,挖空心思,终于找到了山楂这个东西。

城关镇盛产山楂,这个健脾消食的东西遍山都是,老百姓从来也没拿正眼看过,野生的东西,在乡下人看来,一株山楂树与一根狗尾巴草,没有本质的区别。

想到就要做到!邓涵宇从市场分析到组织营销,从建厂到引进设备,从经济效益到社会效益,方方面面,洋洋洒洒罗列出几个报告。然后派人到处打听钱有余的行踪,终于在钱有余离开农古乡后,带着一帮子人堵在县城,直接拿下了张口结舌的钱有余。

邓涵宇满脸堆笑亲自拉开钱有余的车门,亲切地说:“钱老板,回来也不到家里看看啊。”

钱有余赤红着脸,赖在座位上不肯下车,双腿微微颤抖,连声音也颤抖着说:“邓镇长,你这是搞什么呢?”

他车的四周都站满着人,每个人都笑眯眯地看着他,都是一脸的虔诚。

“请你回家啊。”邓涵宇笑容没有改变丝毫:“开了一天的车了,辛苦了啊。来,叫小李给你开。你和我一起上我的车。我们两兄弟说说话。”邓涵宇招手叫来一个年轻人,示意他从钱有余手里接过车去。

邓涵宇这一招算是直接打断了钱有余的腿,没有了车,看你钱有余能跑哪里去!

钱有余一看这阵势,知道不按邓涵宇的想法做,怕是脱不开身,于是只好从车里爬下来,钻进旁边邓涵宇的桑塔纳里,铁青着脸,再也不肯说半句话。

邓涵宇这招叫“请君入瓮”,一看到钱有余钻进去了,他心花怒放地朝围着车的一群人挥挥手说:“都散了,该干嘛干嘛。”自己载着钱有余,一溜烟朝县招待所跑。

招待所已经更名为“辉煌宾馆”,字是关培山书记亲自手书,苍劲有力。

车一到宾馆的院子里,从里面迎出来一帮子人,钱有余大多认得,都是城关镇的各级干部,男男女女的,占满了半个院子。一看到钱有余老板从车里钻出来,院子里就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钱有余吓了一跳,这样的场面倒不是他没见过,但针对他而有这样的场面的事,他还没遇到过。钱有余顿觉受宠若惊,过后感觉豪气顿生,于是挺直了背,颌首微笑,在一片欢呼声里登堂入室。

邓涵宇早就做好了准备,一条通红的横幅悬挂在宾馆的会议室墙上,上面写着“签约仪式”四个字。

钱有余疑惑地回过头,轻声说道:“邓镇长,我不做水泥制品厂的,你知道啊。”

邓涵宇摇头微笑说:“不签水泥制品厂的约,我们签另一个。”“签什么?”

“山楂片加工厂。”

钱有余就蒙了,邓涵宇这人,搞事也不通过大脑,钱有余想,哦,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是吧?我钱有余虽然是个农民,也算是个农民企业家。没有三两三,我敢上梁山?我钱有余在衡岳市都能混得风生水起,还怕在自己老家翻船?

想到这里,钱有余嘴角浮起一丝怪笑,站在会议室门口再也不肯进去半步。

“请啊,钱大老板。”邓涵宇催促着道。

“我要先看看合同内容,我还要考虑考虑。不急着哪儿快就签字吧。”钱有余吐出这句话,抽身想走。

还没动,发现肩膀被邓涵宇搂得死死的,半步也休想移开。

“就在这里看。”邓涵宇几乎是用毋庸置疑的口吻说。

“非签不可?”邓涵宇笑而不语。

“不签呢?”

“没事。我陪着你熟悉情况再签也好。”邓涵宇松开搂着的手,朝身后一挥手说:“带钱老板去休息。这是我们的财神爷啊,大家要用心,钱老板需要什么就满足什么,记住了?”

身后一片答应声。就过来两个精明的小伙子,引着钱有余上楼,直接去了早就安排好的房间。

一连三天,邓涵宇的鬼影子都没出现过,钱有余第一天躺在床上睡了一天,第二天就感觉到床上有刺一般,再也躺不下去。第三天他实在是耐不住了,拉开门准备出去,门刚一打开,两个精明的小伙子就远远地打着招呼,心急火燎跑过来,问钱老板有什么需求。

钱有余这才发现自己几乎被软禁了起来,心里一阵烦躁,又退回去,重重地关上了门。

傍晚邓涵宇终于露面了,进门就高声大气地喊:“钱大老板,休息好没?”

钱有余缩在窗边的小沙发上,头也没抬,没好气地说:“邓镇长,我是不是犯法了?你关着我。”

邓涵宇显得无比委屈地嚷道:“钱老板,你这话怎么能这么说?你是我们的财神爷,谁敢关你?我可是安排了几个人随时听你吩咐。我们书记,都没这个待遇呢。”他笑嘻嘻地一屁股坐到床上,眼睛扫过放在写字台上的合同,发现几天来,钱有余连动都没动过。

“哪你这是什么意思?”钱老板气咻咻地站起来,烦躁地在屋子里转圈。

“没意思啊。这不,请你回家,为家乡经济建设投资开发,功在当代,利在千秋啊。”

“我不想搞什么山楂片加工厂。”钱有余诚恳地说:“我根本就不懂这行的规矩啊。”

“没关系。你不是也不懂矿泉水加工吗?矿泉水你能做,山楂片你就能做。一样的。”

“谁说我要做矿泉水了?”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钱老板。”邓涵宇加重语气说:“我邓涵宇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你做不做,我心里比你自己都清楚。”

钱有余就笑了,说:“难道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蛔虫不是,是你脑子里的一根神经。”邓涵宇说:“别转了,转得我脑壳晕。坐下聊聊吧。”

钱有余就坐下来,把双腿盘起来放在小沙发里,说:“邓镇长,我知道你是为我们月塘村老百姓好,可投资这事,关系到一千多人的休养生息,开不得玩笑。再说,我敢保证,这次如果投资,一定投在春山县,反正钱在县里转,都一样。”

“哪里能一样呢。”邓涵宇板着手指关节说:“娘有爷有,不如自有,哥有嫂有,不敢伸手。即使就是丈夫有,中间还要隔双手,你说是不?”钱有余若有所思地点头,又不想再跟邓涵宇纠缠了,就说:“我再想想啊。”

说完,就闭上眼睛,也不管邓涵宇了。

等到邓涵宇出去,赶紧就拿起电话,给月白打。结果就出现了月白气喘吁吁地跑来找我。

我想了想说:“你先别急。这样,你去县宾馆找老钱,就说有私事要找他谈。我去找刘县长。还得了,邓镇长这样做,就是绑架。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敢这样做,我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月白惨然地一笑,说:“老钱这人也真是,自己也不知道报案。”

我说:“老钱有大智慧。这事如果报案,他以后还回了月塘村?还回得了春山县?还能跟我们合作?”

我一连几个问号把月白问得张口结舌。

“去吧。这个时候老钱能给你电话,就说明他还没改主意。我想啊,也只有你,才能在这个关键时刻给他勇气和力量。”

“我凭什么去呢?”月白扭捏地说:“一无亲,二无邻的。”

“女朋友!”我说:“女朋友的身份,邓涵宇才不会怀疑。邓涵宇是条老奸巨猾的狐狸,不从钱老板口袋里扣出钱去,他不会轻易放手。”

“这样不好吧?”月白看我一眼,轻声说:“我不想嫁人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女人的一生,不是嫁人是归宿。何况,还有你在。”她红着脸说,头低得像夕阳下的向日葵。

“先解决目前这个问题。绝对不能让矿泉水厂的项目流产。”我坚决地说。

“哪我去了?”

“去吧。”我挥挥手,不再说话,心再次莫名其妙地痛。

42、协调

月白把探听到的消息告诉我,我马不停蹄直奔县里。

到了县委大院,我没直接去找刘启蒙县长,晃悠悠地晃到黄奇善的办公室,进门就喊口渴。

黄奇善这段时间被征地拆迁搞得焦头烂额,没好气地说:“口渴自己倒水喝,老子没空伺候你。”

我假笑着说:“过门是客!黄书记你官大一级压死人啊,来你办公室,还要我自己倒水喝,有意思吗?”

黄奇善苦笑着说:“郁大乡长,你一身轻松,我惹的这个破事,害得吃不好睡不着。对上撞额头,对下碰膝头。反正里外不是人。”

我故作惊讶地说:“怎么可能啊?黄书记亲自抓的工作,还有谁敢胡说八道?”

“这不,关书记昨天找我,狠狠训了一顿,今天刘县长找我,好言相慰了一番。上午来了一帮子农民,说要拆了我的骨架子,中午来了一帮职工,说要坐我家去吃饭。这都是些什么破事啊?我就一个团委书记,跟我有关系吗?”

我笑嘻嘻地说:“当然有关系。你是她妈的父母官,你不得管着他们?”

“管我屁事啊。关书记怪我把征地费开得太高,刘县长又说不能克扣。你要我怎么做?”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呗。”我说:“左右逢源,你应该轻车熟路啊。”

“说得轻巧!”黄奇善还是给我端来一杯水,问道:“找我什么事?”

“不找你就不能来坐坐?”我反问着说:“衙门深似海呀。”

“屁话!”他打断我说:“快说,老子没空跟你耍嘴皮子。”

“真没事。”我说,诚恳地一脸羡慕:“看我们黄书记忙得脚都快不沾地了,这才是真正的好干部嘛。”

“不说我走了啊。”黄奇善拿起桌上的包说:“晚上一起吃饭。我先去城关镇。”

“去邓镇长哪里?”我说:“我刚好也想去,方便不?”

“有什么不方便的?”黄奇善说:“要去就快走。”

说完拉开门,率先出去。

我跟在他屁股后面下楼,县委大院里停着黄奇善拆迁征地指挥部的车。站在车边我迟疑了一下说:“我还是不去了,邓镇长不乐意看到我。”

“怎么了?你们两个之间有事?”

“也没什么大事,他扣了我一个人。”我装作轻描淡写的样子说:“邓镇长厉害。”

“厉害个屁。就是一搅屎棍子。”黄奇善气呼呼地说:“吃饱了没事干,要搞什么企业改制,你改制就改制啊,偏偏要跟拆迁搭边,这不是给我出难题吗。”

“这跟拆迁有什么关系?”

“唉”黄奇善叹口气说:“本来是没关系,邓涵宇这家伙盯上了拆迁补偿费,想拿这笔钱去改制他那个破水泥制品厂。”

“不是坏事啊。”我说,还想继续诱导他多说一点。

“算了。晚上再跟你聊。不回去吧?”他拉开车门,探出脑袋问我。

“不一定。”我说:“你先去忙。晚上没回去我再给你电话。”

看着黄奇善心急火燎走了,我又晃悠悠上楼,径直去刘县长办公室。

秘书看到我,笑着说:“郁乡长,有空啊?”

我打着哈哈说:“没事不敢登你的三宝殿。”压低声音问:“县长在么?”

秘书点点头,也压低声音说:“县长两天没合眼了,也没吃什么东西,一直在忙。”

我惊讶地问:“什么事那么重要?”

秘书苦笑着说:“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不是什么好事。”他看了一眼紧闭的门问我:“我去给你通告一声?”

我感激地笑,说:“我自己去吧。”

敲了几下门,里面传来刘县长的声音:“请进。”

推开门,看到刘县长埋头在批改着文件,就不敢打搅,自己走到沙发边,乖巧地坐着等。

过了一会,刘县长抬起头,看到是我,展颜一笑说:“来了。”

我连忙起身,说:“县长,我来汇报工作。”

“说。”他简短地吐出一个字。

我从包里掏出筹建矿泉水厂的分析报告,双手恭恭敬敬地递给他,复又坐回沙发,等待刘县长发落。

刘县长眼光扫一眼报告的标题,立即抬起头,满脸欣喜地说:“好啊,不错,有想法。”

我愁眉苦脸地说:“本来万事俱备了,如今东风被人借跑了。”

“什么意思?”

我就把筹建水厂的来龙去脉简短地汇报了一遍,临了我说:“县长,您现在看到的就是几张纸,怕是做不成事了。”

刘县长一掌拍在桌子上,吼道:“邓涵宇是想翻天。犯罪了都不知道。”说完就要拿电话给公安局打。

我赶紧拦住他说:“其实,邓镇长也是为公事才这么做。也是没办法的事。”

“没办法也不能犯罪。他这是非法拘禁,知道吗?”

我点点头说:“还不至于那么严重。刘县长,我今天来汇报,也就是想请您出马,帮我协调一下。这事闹大了,对谁都不好。如果搞得开发商怕了,谁都得不到好处。我想啊,这要是在县里开发,在哪里开发都一样呀。”

刘县长赞许地看着说:“嗯,干部就应该要有你这样的大局观。你说,要我做什么?”

我就说:“请邓镇长把他软禁的老板放出来,我们跟他城关镇再签个合作经营的合同,大家皆大欢喜,您看呢?”

刘县长微笑着说:“小郁,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小子肚子里一肚子的主意啊。”

我笑而不答。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扔给刘启蒙县长去处理,是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邓涵宇不会卖我的帐,现在他看到我,几乎就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在他看来,是我抢了他的人,他就没想过,假如他人立场坚定,我能抢得过来吗?

“这事关书记知道吗?”刘县长显得漫不经心地问我。

我摇摇头说:“我还没去汇报。县长,您觉得我要把这事给关书记汇报吗?”

“说说也未必不好。”他说,低下头去看我的报告,不再说话。

我坐了一阵,也没跟他打招呼,悄悄拉开门溜出去,直奔关书记办公室。

关培山对我的到来显得很意外,也不招呼我坐,盯着我看了一阵说:“郁乡长,有空回去跟何书记汇报一下,烈士陵园欢迎他随时来指导视察。”

我淡然一笑说:“关书记,我不是这个事来的。”

关培山愕然地看着我说:“你有其他事?”

我平静一下心跳,把刚才给刘启蒙汇报的事再次说了一遍。

关培山皱着眉头,听完我的汇报后,吐出一句话:“这个邓涵宇,简直乱弹琴。”

43、春色原来在眼前

布局完书记、县长,我知道接下来邓涵宇的日子不会好过了。

关培山在目前这个紧要关头不会放任邓涵宇胡作非为,在他跟我提起烈士陵园的时候,我就明白有一道坎横亘在他心里,这道坎或许会成为他的滑铁卢,或许是一把大火,会将他烧得体无完肤。

烈士陵园是春山县的一块风水宝地,依山傍水,绿树成荫。当年长眠下来的几位战士,如今坟头上芳草萋萋,七十年代末,县里专门修建了一道围墙,成立了一个管理委员会,级别属于正科级单位,全额拨款。

发现宝地需要眼光!关培山担任书记后,有几次在常委会上提出要撤销管委会,理由是现在全国经济一盘棋,一个专门的单位去守几个死人,得不偿失,不符合改革发展的需要。关培山的提议得到一些人的附和,但刘启蒙坚决不同意,春山县就这么一个凭吊先烈的地方,如果撤销管委会,接下来就会出现平坟,开发,到时候,这块先烈长眠的地方或许是一栋居民楼,或许是一个热闹的商场。

两个人僵持不下,由此也结成怨恨,结局是管委会机构保存,却是名存实亡。

到后来,广东来了一个老板,在县招待所开了个桑拿,某日喝醉了酒,搂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溜达到此,眼前一亮,广东人信风水,这块地一看就是个生财的宝地,于是千方百计找到关培山,送去一尊金菩萨,要拿这块地搞房地产,关培山知道这个提议在常委会上通不过,笑纳了金菩萨后也没动静。老板心知肚明,一尊金菩萨想拿到这块地,不现实,又趁着关书记的老母亲过生日的时候,送去一个十万块的大红包。关培山还是照样笑纳,没有动静。

广东老板急了,钱送出去了,事情没办成,哪是寝食难安的啊。干脆深夜拜访,与关培山达成协议,关书记占干股三成。

有了股份,就是自己的事!关培山知道这事在常委会上无法通过,干脆绕开了刘启蒙,直接指示国土局、规划局,悄悄办好手续,等到刘启蒙发现这事,地基已经打好,富丽堂皇的售楼部已经在县招待所开张卖房了。

刘启蒙心里堵着气,自己悄悄去看了一次,发现几座烈士墓还在,旁边却是机器轰鸣,热火朝天了。

再到后来,何至书记来春山县视察,席间提到要去烈士陵园,刘启蒙心里高兴得要死,无奈关培山老奸巨猾,终让何至未能成行,从此成了一个悬案,吊在半空。

关培山提起了烈士陵园,让我想起了朱士珍。

从县委大院出来,我叫了一辆三轮摩托,去烈士陵园找他。

朱士珍没想到我会来看他,喜得眼笑成一条缝。笑过后,一屁股墩在椅子上,指着窗外一片楼房说:“老弟,我就没想清楚。现在这些人,与鬼为邻也能过得好。”

我笑道:“朱主任,都什么时代了,还讲究这个?再说,我们**人,都是唯物主义者,不唯心,哪里知道有什么鬼神。”

朱士珍指着自己的心窝说:“这里有。”

我就笑,问道:“高升了,还好吧?”

朱士珍一听,顿时愁眉百结起来,叹口气说:“谁不知道烈士陵园就是个火坑呀,谁跳进来,谁先死。”

“可你跳进来了。”

“我有屁办法。领导叫你跳,你敢不跳?”

“不见得就是火坑吧?”我疑惑地说。

“你等着看,看老哥我是怎么死的。”朱士珍抽出烟,扔给我一支说:“到时候,还得请老弟帮老哥做个证明。”

我瞧瞧手里的眼,蓝盒的“芙蓉王”,就笑道:“朱主任现在鸟枪换炮了。”

朱士珍苦笑着说:“送的。别人得好处,我抽点烟,算什么啊。”

复又指着外边的楼房说:“这个死广仔,根本不鸟我。我一个管理处主任,在他眼里狗屎不如。他呀,就知道春山县只有一个关培山。”

我不知道他下面还会说出什么话来,在这个敏感的时刻,我最好的办法就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于是我起身告辞,坚决要走。

朱士珍挽留了一番,看我态度坚决,只好送我出门,站在低矮的管理处门口,看着不远处一片楼房,心里一空,想象着哪家楼房的窗户里,会透出关培山家的灯光。

沿着街走了一段,掏出电话给郭伟打,告诉他我要回一趟衡岳市。

郭伟爽快地答应,叮嘱我给他带问候给我老爹。

挂了他的电话,我又给黄奇善打,说自己去衡岳市了,晚上不一起吃饭了。

黄奇善在电话里骂骂咧咧说:“就你屁事多。三天两头往衡岳市跑,也不怕郭伟说你。”

我笑着说:“你黄书记都不说我,郭书记又能说我什么呢?”

这话让黄奇善受用无比,他嚷道:“回来记得给我电话啊,一定要一起吃个饭了。兄弟们好久没聚过了。”

我答应他,扭身上了客车。

我这次回衡岳市,算是鬼子悄悄的进村。

一下车,就直奔市委家属大院。我去表舅何至家,我得给投资人钱有余加个保险。万一关培山和刘启蒙处理不了,我就会请表舅何至直接出马。

小梅姐开门看到是我,脸上笑成一朵花,一把拉住我的手,连声说:“回来啦,回来啦。”

我看着她的手说:“小梅姐,看不出你还很有劲呢。”

小梅姐脸一红,赶紧松开我的手,扭身进屋。

我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问道:“小梅姐,我舅在家吗?”

“去县里了,晚上会回来。”

“我舅身体还好吧?”

“好着呢,打得死老虎。”小梅姐话一出口,可能感觉有失,赶紧住了口,讪笑着说:“是真的好,健康着呢。前几天市委组织去体检了,各项指标都好。”

她拿来一张体检单递给我,扭捏地说:“假如何书记身体不好,就是我们做保姆的工作没做好。做不好就要丢饭碗。你不想姐丢饭碗吧?”

我笑着说:“绝对不想。这世上,只有我小梅姐才能服务好领导。换了别人,我还不干呢。”

小梅姐的脸上就笑成一朵花,扭着身子说:“说,想吃什么?姐给你做。”

我看着她如花的笑靥,打趣着她说:“吃什么都好,看着漂亮的小梅姐,就是喝杯水,也会感觉特别甜啊。”

“贫嘴!”她笑骂道:“你就喝水好了。”

我扫一眼她浑圆的屁股和挺拔的胸脯,眼光掠过她的小蛮腰,停留在她光洁的面庞上,说:“只要你愿意,我就喝水了。”

小梅姐显然看到我不怀好意的眼光,她突然羞涩起来,侧转着身子说:“要不,我给炖鸡汤?”

我微笑着点头,她像一头小鹿一样跳跃着走了,根本不像个生过孩子的女人。

“你一路辛苦了,先去洗个澡吧。等你洗好了,鸡汤也就好了。”小梅姐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对我喊。

我大声说:“拿什么洗啊,不洗了。”

她系着围裙从厨房里出来,柔声说:“过年的时候我给我家的买了一套睡衣,可哪个死农民死也不肯穿,还是新的,你穿吧。”

“不好吧?”我说:“你买给姐夫的,我怎么好意思穿。”

“农民那里穿得出睡衣!姐送给你了。”

她扭身进了自己房间,不一会,手里捧着一套崭新的睡衣出来,衣服上面放着一条崭新的毛巾。她指着浴室的门说:“你去我的浴室洗。何书记的在楼上,不方便。”

我只好接过衣服,推开门,脑袋里轰的一响,眼前挂着五颜六色的小梅姐的内衣裤,正张扬着看着我。一股淡淡的馨香弥漫过来,立时把我包围。

我呆站了一会,扭开水龙头,任温热的水流遍全身。睁开眼,又看到一条精巧的三角小内裤,如旗帜一般飘扬在眼前,一副乳罩,温软地挤在一起,心里一动,伸手偷偷摸一把乳罩,恍如握住了温润的**,心神一荡,差点不能自己。

44、告诫

晚上十二点了,还不见表舅回家。小梅姐抱着一个软枕慵懒地斜靠在沙发上,呵欠连天。我兴致勃勃地看足球比赛的电视节目,直播,切来切去的画面让我如临其境,偶有镜头切换到看台,能看到风情万种的外国女郎。

“我先去睡,好不?”小梅姐终于支持不住了,问我。

“不等我舅了?”

“以前也等过。何书记责怪过几次,让我按时休息,不要管他。”小梅姐虚弱地说,抻了抻衣角,把本来卷缩在沙发上的腿放下来,踏在铺着一块羊毛地毯的地上,想要起身。

“郁乡长,你今晚就在客房休息吧。”她指着临近她房间旁边的一间客房说:“哦,早段时间,你女朋友在这里睡过。”

我的眼光从电视上移开,惊讶地看着她,不明所以。

“薛老师啊,你女朋友,何书记认得他,他们谈得可开心了。”小梅姐若有所思地说:“何书记很少笑的,哪天他可是一直在笑。”

我哦了一声,又转头去看电视。

小梅姐倒不走了,挨过来坐着问我:“哎,你女朋友真漂亮啊,还是个老师,说说看,怎么搞到手的?”

小梅姐的直白我理解为自然本质,要不,这种口吻说出这种语言,我会潝之以鼻。

“用词不妥哦。”我说,白了她一眼。

小梅姐脸一红,笑嘻嘻地说:“我才读个初中,可说不出好听的话。见怪了?”

我故作嗔怒地说:“当然!怎么叫搞上手呢?”

小梅姐大笑起来,几乎就是花枝乱颤,说:“我们那里的土话都是这样说。”

“你现在是市委副书记家的保姆,怎么能说土话?保姆的素质能体现主人的涵养啊。”我上纲上线,得意洋洋。

小梅姐扭捏起来,低声说:“你说的极是呢,何书记也常常叫我读书。这不,送了我几本书,我看了看,好多字都还给老师了,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

我转怒为笑了,说:“这就是不读书的下场。看吧,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不读书不认字,就好像空心的竹子,长得再修长,也做不得家具。”

小梅姐被我一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扭过身去不理我了。我偷眼一看,她衣服的纽扣之间,露出一线鲜红的乳罩来,衬着她光滑雪白的肌肤,犹如雪地上奔跑的红狐。

看她生气了,我换个口气说:“小梅姐,我是开玩笑的,你当真了?再说,竹子也能做家具啊。竹子做出来的都是工艺品,比普通的家具可好上万倍了。”

小梅姐转过脸来,幽幽地说:“你说的也是实话。何书记说过,要我晚上去电大读书,他帮我报了一个班,毕业后也可拿个大专文凭呢。”

“好啊,这是天大的好事。”我说:“现在是什么年代?文凭为大的年代。文凭是什么?是敲门砖。人要想登堂入室,先要敲门。拿手指头敲与拿块砖头敲,谁的动静大?何况,小梅姐你又年轻,又漂亮,难道想做一辈子保姆?”

“我就想做一辈子保姆,跟着何书记服务。多好。”小梅姐垂头丧气起来:“我听说,像我们这样由市委事务局分配下来的保姆,服务年限一般只有三年。三年后,我还不知道去哪里找饭吃呢。”

“所以说嘛,我舅叫你读书,肯定有他的打算。”我说,仰靠在沙发上,看着头顶天花板上悬挂着的一盏漂亮的玻璃大灯。

“可我真不想读。”小梅姐急得差点要哭出来,无限羡慕地说:“你们真厉害,读那么多的书。薛老师还是学唱歌的,肯定唱得跟电视上的女歌星一样。”

“你没听过,怎么知道?”

“我猜的。”小梅姐转过头来,神神秘秘地说:“要不,她怎么找何书记要调工作呢。”

“调什么工作?”我惊讶地问。

“你不知道?”她看着我,不相信地摇了摇头说:“不可能吧?我还以为是你安排的呢。”

“我舅答应了?”

“没有。”小梅姐气愤地说:“我就不知道何书记怎么想的。他要给薛老师调个工作,不就是一个电话的事呀。可他就是不同意,说自己是市委领导,怎么能带头搞特权。他就忍心今后你们夫妻两地分居啊。”

我笑笑,没有回答。

“夫妻两地分居可不是好事。”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有时候想找个人靠靠,都做不到啊。”

我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薛冰终究还是背着我来找了我舅,我不得不佩服她的勇气与胆量。要知道她跟我表舅仅仅一面之缘,说过的话不超过五句。这就是女人的力量,女人可以为了想要的东西舍弃一切,包括矜持和身体。

我脑子里突然浮现在洗澡的时候见过的她的内衣裤,心里一动,调笑着说:“我现在借个肩膀给你靠靠,小梅姐。”

她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把身体慢慢地靠过来,说:“靠着你,心里不踏实。”

她嘻嘻一笑站起身,指着我说:“你是别人家的老公,我靠你做什么呀。我还是靠在我的床上踏实一些。我去睡了。”

说完不管我了,径直去了她的房间。

凌晨两点多,我也昏昏欲睡了,突然听到外边有停车的声音,赶紧打开门,就看到表舅何至从车里疲惫地爬出来,挥挥手叫司机和秘书走,自己抬眼一看到我,脸上浮上来一层微笑。

我赶紧跑下去,扶住他叫了一声:“舅,回来了。”

表舅疲惫地说:“你来了啊。好!我接待了一天。有省里的领导,也有香港来的几个投资考察团。现在啊,全民搞经济,小风,你要多学习啊。”

我忙着点头,扶着他进屋,在沙发上坐下,泡了一杯茶端过来。

“小梅睡了?”他问我。

我点点头,指了指小梅姐的房间说:“等到十二点才去睡的。”

“我早给她说过了,不要等我嘛。”表舅捶着腿说:“你怎么不去休息?”

我诚恳地说:“我等您呐。”

“不要等我。”表舅摇着手说:“你们年轻人,睡意重。多睡一点,对身体有好处。不要到我这个年纪,想睡都睡不着了。”

忽而转口问我:“小薛老师来过家里,你知道吗?”

我摇摇头说:“我也是刚听小梅姐说才知道。”

“你回去告诉她,不要想着舅舅是市委副书记就能一手遮天。”表舅显然有点生气,黑着脸说:“年轻人,在乡下怎么啦?有成绩自然有提拔的机会嘛。”

我赶紧附和着说:“舅,跟我没关系。她来我不知道。”

“我知道你不知道。”表舅说:“小风啊,这段时间我听到一些传言呀,你告诉舅,是不是真的?”

我认真地看着他,坚定地点头。

“听说组织部老黄的千金是你女朋友?你已经正式见过他们了?”

我张口结舌,不敢回答。“怎么回事啊?难怪这段时间看到老黄,老家伙说我跟他是儿女亲家了,还真有这事?”

我嗫嗫嚅嚅地说:“舅,您的看法呢?”

“我没意见。不过,你要把有些事处理好,比如小薛老师,你怎么办?”

我摇摇头不知道如何回答。

“你呀,小风,做事要考虑后果。你不是一个普通群众,你是干部,要注意影响。**的干部,个人作风很重要。一步走不稳,就会永无出头之日。当然,我理解你,年轻人,热情高,谈恋爱理所当然。你也不少了,快三十岁了吧?”

我说:“快了,还差一年多一点点。”

“是该结婚了。我想啊,你妈和你爸,怕是早就想抱孙子了。”他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惊动了小梅姐,她擦着眼睛拉开门出来,轻声说:“何书记,您喝点汤吧?”

表舅大手一挥说:“不喝了,你去休息。我跟小风聊几句。”

小梅姐看着我微笑一下,叮嘱我说:“早点让何书记休息。”

等到小梅姐进了房,表舅说:“小风,你现在工作还好吧?”

我说:“还不错。比较顺利。”

“有困难没有啊?有困难就去找刘启蒙县长,他知道怎么做。”表舅说完这句,疲惫地合上眼。

我说:“舅,您去休息吧。”

他点点头,站起身,走到楼梯口回过头说:“过段时间我去春山县,到时去农古乡走一趟。”

我心里一喜,表舅第二次去农古乡,也许是我的春天。

楼上的门关上了,我看着空荡荡的客厅,睡意像山一样压过来。于是走到小梅姐为我准备好的客房,正要推门,隔壁小梅姐的房门打开了,她笑吟吟地看着我,轻声说:“你休息了吗?”

我打了个呵欠说:“困死了。”

“陪我说说话,好不?”她忸怩地说,扯着衣角。

“说什么呢?”我说:“明天说,好不?”

“哼。”小梅姐轻哼了一声说:“还说借个肩膀给我靠靠呢。都是假的。”

说完扭身进屋,关紧了房门。

我哑然地站在门外,心里一阵失落。

45、合同

钱有余垂头丧气回到农古乡,一见到我就没好气地发牢骚说:“什么世道啊,没王法呀,谁敢玩呢。”

我不紧不慢地笑,搂着他的肩膀说:“你这好好的,谁敢动你一指头啊。”

钱有余心有余悸地说:“你不知道,老弟,这几天我过的是什么日子,简直就是暗无天日。屁股后面跟着尾巴,上个厕所,都会有人在门外喊我。什么意思?怕我逃跑?怕我跳楼?”

“邓镇长是关心你。他一个国家干部,图什么呢?还不都是图着老百姓。可以理解嘛。”

“郁乡长,你这个老弟,这说的什么话?屁话!邓涵宇什么心思我还不明白?你不明白?少在我面前装傻。要是老弟觉得邓涵宇做得对,好啊,我老钱走,你们合作去吧。”钱有余愤愤不平地敲打着桌子:“你不为老哥出气,还在帮邓涵宇说话,我知道了,你们当官的,都是一路人!我一个平头老百姓,怎么能跟着你们混呢。”

他再三地连续直呼邓涵宇的名字,不仅让我感到突兀,而且感觉到他的这个态度,未来的某一天可能就是我。

我不动声色地说:“钱老哥,你说我没帮你,你怎么就突然轻轻松松回来了?”

钱有余一愕,拍着脑袋想了想说:“也是,邓涵宇怎么就放了我了?”

我指着自己说:“你在宾馆逍遥的时候啊,我可在外面跑腿。邓镇长再牛,还能牛过关书记和刘县长?就算他不把关书记他们放在眼里,邓镇长还没胆敢跟市委叫板吧!”

钱有余不相信地看着我,半天才说:“老弟你找了关书记?”

我笑而不语。

钱有余顿足道:“这事闹大了。连关书记都知道了,不见得是好事呢。”

我安慰他说:“放心。船到桥头自然直!柳暗花明又一村。这事让关书记知道不见得是坏事,一来让他知道你钱老板不是拿钱跑路不干事,二是让他明白你钱老板不但要投资,而且有明确的投资方向。就算县里对补偿款要开刀,像我们要建厂开发的事,这刀即使要下,也不会那么陡了。”

钱有余沉思半响,无奈地说:“我也知道这是个规矩,上面补来一块钱,能有五毛到手,就谢天谢地了。”

“你明白就好。”我说:“不过,你这次要拿这笔钱来办厂,按政策规定,县里还要予以扶持。我估计这次补偿款,县里不会动了。”

钱有余叹口气说:“走一步算一步吧。”

我纠正他说:“不能走一步算一步。现在是这步必须走下去,而且要走稳。否则不但你钱老板让人看笑话,我郁风也会死你手里。”

钱有余咧嘴一笑说:“我怕个鸟毛,别人要笑就去笑,老子还能堵住他的嘴不笑呀。老弟你说会死我手里,太抬举我了吧。我老钱可没这个本事。”

“你本事大着呢。”我打趣说:“你老钱几天功夫,就把我们月白嫂搞定了。我看你老钱长得也就这个样子,还是个农民,就是手里有几块钱。月白嫂可是国家干部。”

钱有余脸上喜滋滋地笑,赶紧辩白说:“我是农民不假。农民都是勤劳的,有颗善良的心。女人要求男人什么?就希望男人对自己好。我是一颗真心,不敢有花花肠子。我老钱老婆死了几年了,我一直单身,不是我找不到,说实话,十七八的黄花大闺女排着队等我呢。我不动心是为什么?不就是想找着一个能陪我过完下辈子的人么!”

我不想继续与他讨论人生哲理,更不想与他讨论月白的事。我岔开话题说:“现在一切风平浪静了,事情也浮上水面了。全春山县的人都知道你要在农古乡办矿泉水厂了。所以啊,下一步,就该正式着手干事了吧?”

“当然。”钱有余朝我竖起大拇指说:“老弟,你高明!你这一搞,我老钱算是上了你的贼船了。说实话,原来老子还打算走着看看,现在是骑虎难下。我不搞,别说邓涵宇不放过我,关书记怕也会不放过我。”

“我也不会放过你。”我笑着说:“钱老板你现在可是个香饽饽,全春山县的人都在看着你。牛叉!”

“牛叉个屁!”钱有余骂道,一副破釜沉舟的样子:“就算老子死在农古乡,也要搞下去。大不了,我带着我月塘村的父老乡亲,继续做我们的泥水工。”

“不过,我有个要求,不答应我不出钱。”他说,神情庄重无比。

“说。”

“我要先签合同。”

“什么合同?”“我不能不明不白拿钱出来投资。这厂一建,土地谁负责,厂房谁负责,设备谁负责。厂子建好后,谁来负责管理,利润如何分成,一句话,厂子里的事,谁说了算。都要在合同里写明。”

“你出钱建厂,你想谁来负责?”

“我出钱不假,原先可是说好的,土地你们负责,我们是合资建厂。你们出了土地,不会不派人来管吧?”

“当然要管。就算我们不出土地,只要企业在我们的管辖范围内,我们也要管啊。”

“谁管?”

“现在还不到这个地步吧?”我笑着说:“八字还没一撇,谁管的事,乡政府还没决定。”

“我有个建议,如果你们答应,我马上去省里设计院,请专家来开工。”他步步紧逼,似乎急于要从我这里得到一个肯定的结果。

“你说说看。”我说,扔给他一支烟。

“你们干脆就让月白来负责这事。她对建厂、设备、今后的营销都熟悉了,除了她,你们乡政府找不出第二个我敢相信的人了。”

“这事还得乡党委会决定。”我说,给他又打了一针强心针:“应该会满足你的要求。”

钱有余顿时就高兴起来,拍着手说:“郁老弟,我知道跟你干事,老哥我不担心。不过,这事你不答应老哥,别怪我不认你。生意场上的事,我得稳一些。你也知道,我月塘村还有千多号人马等我喂食。”

“放心!”我决定地说,从椅子上起身,绕到他身边,再次搂着他的肩膀说:“我们一起去郭书记办公室坐坐,随便汇报一下你的想法。”

他跟着我,在走廊里迎面碰到月白,两个人都站住,我看到月白的眼里浮上来一层水雾,定定地看着皱巴着衣服的钱有余。

钱有余一看到月白,脸上顿时笑开了花,拉起月白的手摇着,像个少年般不顾及旁边还站着我,开口就说:“我想你了啊。”

月白脸一红,嗔怪地说:“老大的男人了,说话乱来。”

钱有余揉着月白的手说:“老子说真心话,管别人屁事。”

月白抽出手来,瞟我一眼说:“你没事吧?”

钱有余笑呵呵地说:“没事。好着呢!这不,跟郁乡长去找郭书记汇报工作去。”

我只好说:“月白嫂,你放心,老钱不会有事。我们农古乡都是老钱的后盾。”

月白轻轻一笑说:“没事就好。我有事先走,你们去忙吧。”

“中午一起吃饭啊,就去超市饭店吃。”钱有余指着盘小芹的超市说:“我们庆祝庆祝合作愉快。”

月白拒绝说:“我不去了,中午我还有事。”

“我怎么找你?”钱有余急道:“又不带个手机。”

“我可没钱买。”

“我买。”

月白扭转身子说:“以后再说吧。”

“还有个事,就是矿泉水厂的事。我要求你作为乡政府的代表。”钱有余得意地说:“他们不答应,我就不投资。”

月白轻声说:“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我接过话说:“就算你们开个夫妻店,你的身份还是农古乡的干部。我看就很好。”

月白脸红得像熟透的樱桃,让人忍不住想去亲一口。她低声说:“我是服从组织安排。好了,我走了。”

说完施施然转身走开,剩下钱有余盯着她哦娜多姿的背影发呆。

我扯了他一下说:“走吧,等下郭书记出去,怕找不到人。”

46、薛冰老妈找上门

郭伟越来越忙,几乎可以用脚不沾地来形容。

迁址乡政府是他主政以来最大的事,为之,他精心组织了一份报告,报告一出炉,连夜就跑到县里。春山县他搞过三年的社教,各局委办非常熟悉。按郭伟自己的说法,三年的时间,他把春山县各局委办的屁股都摸到了。

迁址非小事,乡政府再小,也是一级行政机关。国家就好像一架机器,乡政府就是这架机器的一个零件,装的地方有讲究。也许乡政府的这个零件不重要,但缺少了这个零件,这架机器或许就不转了,即使勉强转起来,也可能会突然停机。因此,动一个乡政府,就好比是把零件换个地方安装。

郭伟的宏伟目标终于在县委的常委会上通过。关培山对迁址表示了浓厚的兴趣,会上亲自布置迁址的各项工作,并发出“有破才立”的感概。

郭伟对这些不敢兴趣,他的重点在迁址的资金落实上。农古乡财政境况一直不好,根本没办法拿出一笔大钱来做完这件事。列席常委会的郭伟终于等到了他发言的机会,开门见山就表示资金的缺口很大,需要县委支持。

关培山沉吟半响,终于开口说:“农古乡修路的时候,各乡镇局委办已经出钱出力了,现在不到两年,又要求他们来帮助,怕是大家有怨气。各家的钱各家爱,都来之不易。农古的问题也是个实际问题,解决问题我们要有新思路,不能再停留在七十年代,就快到二十一世纪了,跨世纪的干部,应该要有跨世纪的思想。迁址的资金问题,大家都提提意见,关键还请刘县长考虑。”

他一脚就把皮球踢到刘启蒙的脚边,让他不起脚都不行。

谁都知道财政局是书记掌管,财政局长都是书记的贴心人。县长的批示在财政局长的眼里,就是一张擦屁股的纸。刘启蒙做了几年的县长,真正由他批示解决资金的事,屈指可数。

刘启蒙一接球,吭吭哧哧半天才说:“资金的事,我建议还是县委牵头,农古乡迁址,是件历史性的大事,各方面都要大力支持。我个人的想法,能不能请示市委解决一点,县里筹措一点,乡里自己想办法解决一点。这样压力就分散了,便于更快更好完成迁址任务。”

郭伟一听,当即表示乡里筹措资金可以,但需要县里给政策。

关培山笑眯眯地问:“小郭要什么政策啊?”

郭伟就说:“土地政策。只要县里给我们乡里的土地决定权,资金我们完全可以自己想办法。”

郭伟的话一出口,大家都明白了他原来就是想讨个政策回去。心里都想着这个人小年青城府可不浅。要知道土地政策一放开,可能会乱起来,全县各乡镇都来参照做,县里以后想控制就很难。

“具体说说。”关培山淡淡地说。

“其实很简单。”郭伟舔一下嘴角说:“我想啊,乡政府迁址,不再搞一个单纯的行政机关,如果我们配套市场,发展一个新城镇的模式,资金的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话说到此,傻子都能明白了郭伟的想法了,无非就是拿地换钱。

委员们都默不作声,没人敢带头表态。

关培山扫一眼大家说:“想法不错。不过,县里有要求,这次迁址,县里给你们一千亩的土地权,不收费,不插手,行不行?”

郭伟心里一喜,来之前他就只想要三百亩,现在给一千亩,几乎是原来的三倍。一千亩土地,能换多少钱?别说建个乡政府,就是建半个县城也足够了。

当即高兴地表态:“感谢县委县政府的支持。农古乡一定不辜负领导的期望。”

最后举手表决,常委里只有刘启蒙保留意见未举手,其他一致同意通过。

会上的精神会后不到两天就以正式文件下发到全县,郭伟捧着这柄尚方宝剑,意气风发地紧锣密鼓要开工。

土地拿到手了,要换成钱,还需要一个过程。

郭伟就要找我,商量把土地换钱。

刚好我带着钱有余过去,他一眼看到我,笑哈哈地说:“郁乡长,大事搞定。”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说:“什么好事?书记笑得那么开心。”

郭伟看一眼我身后的钱有余,欲言又止。

我赶紧介绍说:“钱有余老板,来我们乡搞开发的。”

郭伟哈哈一笑说:“大名早就听说了。”转而奇怪地问:“钱老板有个电子鼻子?怎么就那么快闻到了香味了啊?”

钱有余一呆,不自觉地摸摸鼻子说:“没有啊?”

郭伟笑得更畅快了,挥着手里的文件说:“县里刚批给我们一千亩地,文件我还没领会透,你就闻到气味来了,还说没电子鼻?”

我朝他使个眼色说:“郭书记,钱老板来我们农古乡投资开发矿泉水厂,这事我跟你汇报过。”

郭伟呆了一下,半天哦了一声说:“招商引资有效果了?”

我点头,面露喜色地说:“在你的领导下,没有做不好的事。”

郭伟笑道:“好好好,敢工作就要这样。”

我就把钱老板要跟乡政府签合同的意思说了一遍,郭伟想也没想就说:“这事你做主,我支持。一定要让投资人享受到政策的优惠。”

从郭伟办公室一出来,迎面遇到一个面目姣好的女人过来,大约五十来岁,看着我半天,欲言又止。

我微笑着说:“您找谁?”

“我是薛冰的娘。”她说:“找你。”

我心里一惊,薛冰的娘我是第一次见,虽然之前说过年拜年去,结果因为其他的事拖着没脱开身。

我赶紧说:“是伯母啊,请到办公室坐坐。”

钱有余跟着走了几步,说:“我不去了,我去找下小柳,起草合同。”

送走钱有余,我带着薛冰的老娘回办公室。

薛冰的娘神态举止根本就不像一个农村老太婆,难怪能养出薛冰这样的女儿。

“您找我有事?”

“是有事。”她平静地说:“薛冰一直在念叨着你,家里也想你过去坐坐。可是你忙,我也理解。不过,小郁啊,再忙,也不能丢了家吧?”

我面红耳赤,实话说,又是几个月没与薛冰在一起了。自从知道她私自去找过表舅后,我就没再想起过她。

“冰儿说,你们要在市里买房子?”

我摇摇手说:“没这事啊。”

“小郁,做男人要有责任,明人不需重话,我也不多说。冰儿这段时间看着不对劲,我知道肯定是你们之间有什么问题了。所以我今天来,就是要你一句话,你准备把这事怎么办?”薛冰的娘一字一句,犹如重锤一般敲打着我的神经。

“等我忙完这段时间。我会给您交待的。”我说,敷衍着她。

“男人都有忙不完的事。”她说:“我想啊,再忙,也是一个结果。男人再厉害,也得有个家。”

我点头称是,给她倒了一杯水。

“还有个事,”她不好意思地说:“听说乡政府要搬到老鹰嘴去,我有个想法,你看怎么样?”

我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说:“您说。”

“我想在新乡政府哪里也买块地,冰儿就一个女孩子,今后要嫁人。我们老两口老了有个地方,做点小生意,不给她添麻烦。”

“这是好事啊。”我说,言不由衷。

“你帮我看着点啊。我们自家人,选个好一点的地方,你说是不?”她微笑一下,起身说:“我就不打搅你工作了。有空多去看看冰儿。女孩子,需要男人照顾。”

我唯唯嚅嚅,这个女人不简单。我想,话不多,却句句击中要害。

我送她下楼,站在一株玉兰树下,她转过身对我说:“你们都不小了,该考虑的事要考虑了。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要不,这个月底,你跟冰儿来家里吃饭,也让她爹看看你吧。”

我忙不迭的点头。

“我走啦。”她说:“我去冰儿学校看看,顺便告诉她月底你们回来。”

她慢悠悠地下了台阶,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涌上来一股难言的

47、惆怅 .

郭伟手里有千亩地,就像暴发户一样嚣张起来。乡党委会连开了三天,三天都是郭伟做不同内容的报告。报告内容分别就地价、建筑格局、建筑单位,各项工作的负责人,均有非常明晰的安排。我坐在他旁边,心不在焉地听,心里想着如何去薛冰家里,如何开口说黄微微的事。

会议的最后一天,郭伟提议全乡干部放假三天。三天后,所有干部取消任何形式的休假,全力以赴筹备迁址事项。

郭伟的放假提议并没有引起干部的热情。乡干部平常上班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现在没有搞运动,唯一需要大批干部上阵的事,就是妇女肚皮上的事。农古乡地处深山,地势险恶,外面世界花红柳绿,农古乡依旧波澜不惊,通了公路和电后,境况稍微改变了一点,开始有人从公路上出去,去外面的世界打工看口岸。

又由于四乡八村的人大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不是叔爷,就是姊妹,即便有了矛盾,也是请几个年老的人,中间说和了事。

千百年来,农古乡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没有风浪,也没有欣喜。平平淡淡,就好像乡民们每日早上煮的白粥,了无新意。

干部们闲着无事,又多半边户,每日的时间就交给了家里,帮着忙活农田,或者一门心思养着猪牛。柳汉主政时,整个乡政府没有节假日的概念,有事叫一声,大家回乡政府办事,没事各忙各的,谁也不管。

到了朱士珍代理时,曾经想要恢复正常的上班制度,也搞了一段时间的每日签到,终究顶不住全体干部的抵制,最后也无疾而终。

郭伟上任,大刀阔斧。上班制度与工资直接挂钩,缺勤的扣当日工资,外加处以三天工资的罚款,连续半月不上班者,干脆直接辞退。

政令一出,全乡哗然。乡干部可以没有上进心,因为一个普通的乡干部,走到底也还是个乡干部,天山掉不下一个升迁的机会,除非上头有人。但只能在农古乡混日子的干部,上头基本是一片乌黑,翻遍族谱也找不出一个可以八竿子打得着的人,有背景的人不会来农古乡,这是春山县所有干部的共识。在农古做干部的人只有两种,一种是被打击流放的干部,一种是像路边的小草一样没人会关注的干部。比如我,当年来农古的时候,就是一个异类。

如今情况不同了,农古乡的名字在省报上出现过,中部省的干部据说在一次常委会上提到过农古乡的名字。本来像一堆臭狗屎一样的农古乡,一夜之间变成了香饽饽,所有的干部都想来插一脚,因为只要插足进来,就预示着升迁的机会到了。

可以没有上进心的干部,不可以有人来损坏自己的经济利益。半边户多的乡干部,工资是他们唯一赖以区别于其他农民的象征和骄傲。因此郭伟颁布了上班制度后,全乡的干部第二天齐刷刷全部到齐上班。

已经懒散惯了干部们突然按时来上班,感觉陌生得有如乡民。一部分人甚至不知道上班要做什么,有些干部连个办公的地方都没有,就只能像耗子一样,在各个办公室串来串去,传颂着家长里短,说笑着张家的男人昨夜爬上了李家媳妇的床,某寡妇寂寞无奈,与狗交媾,进去后出不来了等乡谈。

还是因为上班制度的颁布,干部们逐渐懒了许多,连以往在家帮忙的热情也没有了。早上踩着太阳来点卯,下午踏着落日而归家。像神仙一般的悠闲!

有干部就问:“郭书记,三天后取消休假,如果有病怎么办?”

郭伟冷冷一笑说:“有病就看病,最好去住院。伤风感冒的病,我来看。如果有人打主意想歪点子,我郭伟眼不瞎,耳不聋。你们自己看着办。”

“一千亩土地,这么大的地方,谁来建房子啊?”有干部忧心忡忡提出疑问。

“你不建,不等于别人不建。”郭伟满脸杀气地说:“有了梧桐树,不怕没凤凰。我就不相信我们农古乡人永远只会想着做一辈子农民。”

“我再次强调一句啊!”郭伟转脸看着我说:“全乡的招商引资工作由郁乡长全权负责。再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郁乡长现在已经引进了一家矿泉水厂。水厂就在新乡政府的旁边,厂子建成投产后,需要的工人就在五百人以上。”

干部们一片惊呼,都把眼光投向了我。

我微笑着说:“才签的合同,还早着呢。”

干部们就笑道:“农古来了郁乡长后啊,全乡的人都喜欢赚钱了。原来你家一个鸡蛋换我家一把盐,现在鸡蛋是鸡蛋,盐是盐了。”

大家就一阵哄笑,其中有人说:“这就是经济啊。”

三天的会议最后的结局就是我负责招商引资,郭伟宏观调控。我在心里狠狠地日了一遍郭伟的祖宗。

散会后刚到办公室坐下,进来几个干部,笑嘻嘻地说:“郁乡长,你的招商引资先把我们引进来吧。”

“你们有什么想法?”我问,头也不抬扔给他们几支烟。

“郭书记说,新乡政府要建一个农贸市场,郁乡长啊,你能不能给我们一块地,我们想在农贸市场建个小房子。”

“乡政府不是要建家属楼吗?你们在农贸市场还建什么?”

“家属楼只能住人,农贸市场才能做生意啊。”

“你们当干部的,做什么生意?”

“我们不做,家属可以做吧?我们一个人这点屁工资,养不活一家人啊。”

“你们这些干部,一天到晚想着做生意,怎么干好工作?”我质问他们,心里并不排斥他们的想法。

“郁乡长你不知道。我们虽然是干部,过的日子不见得比农民好。你想想啊,我们就因为挂着一个干部的头衔,名下没一分土地,单靠一个月千把块的工资,混不下去啊。”

我气愤地说:“老百姓没一分钱工资,不照样活得好?”

“这不就是老百姓与干部的区别吗?要不,大家都来做干部,站都站不下。”他们哈哈地笑起来,互相打着火点烟。

“这样吧,你们先等着。乡政府主楼开工建设了,再考虑农贸市场的事。”我说,下了逐客令:“我还有事,你们先去做好手头的事,到时候,乡政府会有一个统筹安排。”

干部们嘻嘻哈哈地出去了,有个年老点的干部走到门边回头冲我一笑说:“郁乡长,晚上来家里吃饭,我叫你嫂子搞几个野味,我们喝一杯?”

我摇头拒绝,我与这些干部厮混了将近五年,他们只要一抬起屁股,我就知道他们会拉什么颜色的屎!

看着天色已晚,暮色已经笼罩了整个乡政府,房间的灯亮了起来,远处地头不知道谁燃起了一堆火,在暮色苍茫的天地间,一股烟火味飘过来,顿时勾起埋藏在心里的一股淡淡惆怅。

这样的情景我已经见过了五年,我在无数个薄暮时分站在寥廓的田野里,看四周田间地头的烟火,感受人间的喜怒哀愁。

月色上来了,如牛奶一样盈满了所有的空间。心刹时宁静下来,眼睛看着月影下斑驳的月光,鼻子里闻着一丝丝一缕缕的花香,心澄明得像月色一样,纯净而透明。

草丛里的虫叫了起来,一只老鸦,扑棱着翅膀从我头顶飞过,丢下一声凄厉的叫声。老鸦叫,就有人要去了!据说,老鸦能闻到死亡的气息!

我的眼睛扑捉着老鸦的去向,老鸦在遥远的地方再叫一声后,消失在夜空里,再也看不到踪迹。

突然听到一阵马达声,接着就看见郭伟的车灯亮了起来,像一把利剑一样刺破夜空。一阵轰鸣,他的车越过乡政府门口的石桥,也消失在山的拐弯处。

不远处一扇敞开的窗户里飘出《乡愁》的音乐来,逗引着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流出来,蔓延在脸上,流过我快要沟壑纵横的脸颊,心莫名其妙地痛了。

枯树、老藤、黑鸦、小桥、流水、人家!在这夜色弥漫的大山里,我如同找不着巢的夜鸟,几乎就要从飞翔的夜空里摔下来。

五年了!我感叹着,抹一把泪水纵横的脸。我的生命已经与农古乡的土地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了,五年里,有多少悲苦?又有多少欣喜,都在这一霎哪消失得无影无踪,唯有留在心里的一股淡淡哀愁,驱之不去!

站了一阵,鼻子里闻到一股混着烟熏火燎的腊味菜香,肚子里就一阵咕哝,我知道自己饿了,于是拔腿去盘小芹的超市饭店请记住我们的地址

48、失怙

还没去薛冰家,小姨十万火急的电话就追来了,我老爹早上起床在院子里摔了一跤,现在躺在医院,还没睁开过眼。

头像被重锤击中了一样,我眼冒金星,顾不得跟任何人打招呼,爬上孙德茂家的中巴车,毫不客气要求马上开车。

买票的妇人看我眼含泪水,知道肯定是了不得的大事,不敢啰嗦,也帮着催司机快开车。

车在飞跑,我的心也在飞跑。我闭上眼睛,脑海中驱之不去老爹的音容笑貌。我的老爹一辈子经历了两场战乱,第一次战乱打鬼子的时候,他跟着父母东奔西跑逃难,路上我奶奶被鬼子的飞机炸弹炸得连尸骨都没找到,我爷爷守在奶奶消失的地方,坐了三个昼夜,看也不看我老爹为他乞讨过来的窝窝头,终于在一队鬼子经过的时候,我爷爷从腰间掏出一把斧头,还没走到鬼子身边,就被一枪撂倒,这一切都被躲在土坎后的我老爹看得真真切切,他连哭的心思都没有,十个手指生生地插进土里,发誓这辈子要杀光鬼子。

老爹当时才十三岁,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瘦骨嶙峋,面黄肌瘦,某一天看到一队头上戴着灰布帽子的部队,老爹死命也要跟着走。部队不收他这样子的,老爹就赖着,部队走到哪,他跟到哪,等到部队给老爹发下军装和一把枪后,老爹才发现已经没有鬼子可打了。

没鬼子打不等于没战事,老爹的枪口掉转过来,朝着一身笔挺的GMD军队打,打了几仗后,部队转战南下,老爹是第一批南下的部队,来南方的高山树林子剿匪。

当时,老爹的团长就是何至副书记的父亲。老爹就是老团长的勤务员。

我爹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回东北老家去看一看,他一直记得我奶奶被炸飞的地方,也记得我爷爷被一枪撂倒后,脑袋始终朝着我爹藏身的土坎。我爹去掩埋我爷爷时,看到我爷爷的眼一直没有闭上,已经哭不出声的我爹覆上爷爷的眼,在我爷爷的小土包前插了一根柳条,头也不回走了,这一走,就走了五十年。

五十年过去了,我爹始终没能回老家一步!

想到这里,我的心犹如刀绞般的痛,眼泪再次蔓延脸颊,顾不得车里其他人惊讶的眼神,我几乎要哭出声来。

我给黄奇善打电话要了一台车,下了中巴车就直奔衡岳市。

医院的病房外围着一圈人,我匆匆扫了一眼,我老娘已经虚脱地瘫坐在医院的长椅子上,旁边的枚竹双手搂抱着我娘的腰,眼眶里噙满泪水。小姨满面愁容在跟我姨父说话,我居然看到金凤牵着赵雨儿,默不作声地看医院走廊里人来人往。

小姨看到我,凄然一笑说:“小风,情况不太好。”

我心急火燎地问:“我爹呢?”

小姨指着病房说:“还在抢救。是脑溢血。”

我腿一软,顺着墙根滑下去,姨父一把操起我说:“小风,挺住!”

我苦笑着看着姨父,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突然,我的衣角被轻轻地扯动,接着一张纸巾递到我面前,我瞪着泪眼,看到面前赫然站着黄微微,她身后站着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细声安慰我说:“别急!病人还在抢救。”

我收住哭泣,问道:“你怎么来了?”

黄微微忧郁地说:“小姨给我电话,我就送大伯来医院了。”

小姨过来说:“这家医院跟微微熟。救护车也是这家医院派去的,是市里重点医院。”

我明白过来了,在医院里的这些人,都是小姨叫来的,我看一眼赵雨儿,心里咯噔一声,难道小姨还别有企图?

病房的门打开了,出来几个医生和护士。其中一个冲着黄微微摇摇头,一声不响走开了。

我再也顾不得其他,带头冲了进去。

我老爹躺在一床洁白的被单中,鼻子里插着氧气。他的脸灰白得没一点血色,微微闭着双眼,眼角似乎有一丝湿润。

我扑过去,跪在爹的床前,握住他的手,轻声叫着:“爹,我回来了。我是风儿啊。”

爹的手微微地一动,似乎感觉到了我,我伏在他耳边轻轻地说:“是我,风儿回来了。”

爹的手似乎用了点力,我感觉到一股力量穿透了我的身体。

病房里静得掉口针都能听清楚,爹的嘴角动了动,终于张开眼睛,虚弱地想笑。

我老娘终于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骂道:“死老头子,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走啊。”

爹的脸上浮上来一层红晕,他四周看了看,嘴巴嗫嚅着,似乎想要说话。

我捏紧爹的手,泪眼朦胧。

突然,我听到身后传来赵雨儿稚嫩的声音:“爷爷。”

转过头,看着金凤已经哭得缩成一团,小姨牵着赵雨儿的手,把他递给我爹说:“姐夫,这是小风的干儿子,也是你孙子。”

老爹僵硬地微笑,虚弱地说:“风,爹…想…回家。”

我知道爹的“回家”含义,他在想着我的爷爷奶奶,想着还插着一根柳条的我爷爷的土包子坟。我使劲地点头,泣不成声。

“别哭。”老爹安慰我说:“你…已经…大了,成人……了。要……走稳。”

他又看了一眼床边围着的一圈人,眼神无限愧疚地盯着我的老娘,努力地想微笑,终于没能笑出来。

“风儿娘,把我埋到……春山……县吧。”爹说完最后一句话,手一松,合上了眼,眼角流出一滴泪,在他饱经风霜的脸上滚落下来,跌在白白的被单上,泅湿了一块。

我静静地握着爹的手,他的手慢慢地失去了温度,如大理石雕塑般静止在我眼前。

屋里响起一片哭声,我老娘大叫一声,晕死了过去,小姨手忙脚乱叫着医生。正乱成一团,门被推开,接着就看到何至进来,嘶哑着声音喊道:“老哥,我来晚了。”

门外跑进来几个护士,把我娘抬到一张移动病床上拉了出去。其中一个走到我爹床边,拉过白被单,就要盖上爹。

我一把扯过她的被单,哭喊着说:“你干什么?我爹还活着。”

黄微微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拉着我哭喊着:“风,大伯走了。”

我怒吼道:“胡说,我爹还活着。”

顾不得别人,我扑倒在爹的身上,哭得撕心裂肺。

何至表舅背向我们面窗而立,花白的头发随着肩膀微微地颤抖。这个在自己父亲老去都未能亲自看一眼的男人,无法抵住代自己送父归山的人离去,他痛苦地煎熬着自己,一个人远离妻儿回到老父亲的长眠地,还没来得及报答他,他已经离去了,去到自己老父亲的地方,回归到他们血雨腥风的岁月里去了。

我爹终于被拉了出去,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一片哭泣声。

我站不起来,靠着墙根坐着,眼里无声地流出控制不了的泪水。

“起来。郁风。”何至表舅终于回转身来,严厉地命令我。

我在黄微微的搀扶下站起身,傻傻地看着何至。

“人走了,要办好后事。你现在是一家之主,要坚强。”何至嘶哑着声音说:“你父亲干了一辈子革命,在生对得起人民,死后要对得起祖宗。”

我平静地说:“舅,我爹有个遗言,想埋到春山县去。”

何至一顿,沉吟了一下说:“好!棺葬你父亲。我违纪一次!”

他头也不回离开病房,留下哭作一团的金凤、枚竹和黄微微。

49、谁来捧灵位?

我爹就像一头牛,一辈子吃草拉犁,无论寒冬酷暑,抑或山崩地裂,他总是一声不吭,安安静静,看着脚下的犁道,不偏不倚,行轨道距,走到田垄尽头,再折返回来,周而复始,无穷无尽。

身材瘦小的爹当年没被鬼子的飞机炸死,他一直认为是我爷爷奶奶在天保佑着自己,吃惯了窝窝头和杂粮的老爹,随着首长来到衡岳市,第一次看到大米饭,捧着碗连干了四大碗,当夜胃胀,后来腹泻,半夜提着裤头找茅房,一脚踏空,摔在前来夜袭的土匪身上,惹得一阵枪响,本来涌到屁眼边的屎尿吓得缩了回去,抓起腰间的驳壳枪,朝着四周一顿乱射,等到部队赶来,老爹身边躺着几具死尸,老首长大喜过望,要来挽我老爹的手,走到近旁,闻到一股恶臭,才知老爹裤裆里屎尿横流。

老爹识字不多,少时挨在村私塾边学过几个字,认得自己的名字。到部队后,跟着大伙一块儿又认识一些字,到后来,可以一个人看懂报纸。

十三岁的老爹个子不高,一柄长枪还比他高出寸许。时任团长的老首长认为老爹抱着枪去打仗,纯粹就是给敌人树个靶子,这么小的孩子,天天混在战场,本身就是天灾**的事。老首长身边刚好缺少一个背文件包的小兵,就要了我的老爹,天天跟在他的马屁股后面跑。

这一跑,从北到南,远离了故土,虽然刚到时水土有点不服,无奈我老爹这么些年练就了一副铜肠铁胃,泻过几回,自然相安无事。刚来时还想着有一天随着部队回到老家去,部队不回,自己也要回去,我爹还记着插在我爷爷土包似的坟堆边的柳条,几年过去了,不知道柳条是否还活着,是否已经长成了大树。

人算不如天算,剿完了春山县的土匪后,上级命令就地转业,一部分人改编去打台湾,一部分人各自回乡种田。我老爹正盘算着回东北哪块地方去,老首长却命令他随自己转业。起初我爹不愿意,毕竟,埋在荒郊野外的爷爷还等着老爹去看一眼,我老爹也放心不下我爷爷睡得是否安稳。

老首长当了一辈子的兵,对眼前小小的兵根本不放在眼里,一句话说了:你回去又没一个亲人!等活好了,再去看你爹!

我老爹不敢反驳,只好安心跟着老首长。

老首长先是安排我老爹在地委行署做个秘书,到了十年运动的时候,老爹看不惯街上来来往往喊打喊杀的小青年,说了几句话,结果惹来一群人要抓我爹游街。好在老首长官威不倒,衡岳市闹得再凶,也没人敢去地委门口撒野,原来老首长有令:凡胆敢冲击地委的,一律杀无赦!

衡岳市的人本来就胆小,怕死,听到这样一个命令,起初还不相信,捧着红宝书就要冲,结果老首长亲自朝天开枪,大声告诫:第一枪朝天打,第二枪就要杀人了!黑洞洞的枪口指着这群人,没人敢带头,站了一阵,喊了几句口号,最后做鸟兽散。

老首长当场笑曰:一群无用的东西!

老首长再牛皮,也顶不住最高指示。只好把我老爹放逐到一家企业里去,告诫不可再说一句话。再到后来,老首长把我娘托付给我爹,自己撒手归去。

如今我老爹静静躺在一具黑色的棺材里,两眼不看俗世,两耳不问俗事了!

我爹的临终遗言非常微妙,我甚至怀疑他早就想好了这句话。要知道公家的人,死了都要火化,这个规矩在北京都要执行。老爹就一个普通的企业干部,一辈子没干过轰轰烈烈的大事,不火化说不过去。

何至表舅的承诺让我吃了定心丸,后来我知道,埋在春山县烈士陵园的先烈,当年都是棺葬。

老爹要棺葬,自然就要按规矩办。衡岳市办丧事,程序复杂。

先是人入棺后,要设个灵堂,请上和尚道士,念几天的经。灵堂里要设灵位,和尚和道士做一个灵位牌,每日三顿祭供。到得送上山,子孙要捧遗照和灵位牌行在棺木前头,表示后继有人。

我是个独子,我娘在生下我后,珠胎再也不结。刚好我外婆驾鹤西去,留下我小姨跟着我娘,我爹娘一狠心,也就不打算再生,从此就只有我一个孤家寡人。

遗像自然由我捧,灵位牌却找不到人。捧灵位牌的,必须是至亲,我没生子,找不到人来捧灵位,这下难倒了我。

小姨自告奋勇要捧灵位牌,我娘坚决不同意。小姨按辈分与我爹是同辈,同辈人万万不可捧灵位牌。

小姨哭泣着脸,说自己基本就是我爹娘带大的人,虽然占着一个姊妹的名分,其实算是我爹娘的女儿。

不管小姨如何辩说,我娘始终也不肯松半句口。无奈小姨出个主意,说让赵雨儿来捧灵位牌。赵雨儿挂着我干儿子的名分,道理上说得过去。

我当然明白小姨的心思,小姨冰雪聪明的人,从赵雨儿的眉眼似乎猜出了什么,要不在我爹垂危的时候,她不会打电话通知他们娘两过来。

小姨的主意我坚决反对。赵雨儿本身就是个火药桶,放着薛冰不说,这几天忙前忙后的黄微微已经对赵雨儿有了想法,曾经私下问过我,你是干爹,谁是干妈?

如果这时候再把赵雨儿推出来捧我爹的灵位牌,无异于引爆火药桶,到时候死得难看不要紧,关键会死无葬身之地。

小姨又提出来一个主意,说衡岳市也有很多儿媳妇捧灵位牌的,问我要谁来捧。

老娘一听到小姨的这个主意,也张大了眼,顾不得哭了,怔怔地等我回答。

我六神无主,心里骂小姨姥是出馊主意。拿眼睕了她几眼。小姨似乎没察觉,还在兴致勃勃跟我老娘说,儿媳妇捧灵位,也能显出我们老郁家就是不一样。要知道,一般的儿媳妇都不愿意给公公捧灵位牌。

老娘见我半天不表态,自己倒先说话了:“要不,叫枚竹捧吧?”

我吓得脚底下差点一滑,赶紧阻止老娘继续说下去:“枚竹跟我们家什么关系啊?八竿子都打不着。”

“叫薛老师?”小姨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不行。”我当机立断表态:“也是几杆子打不着的人。”

“你的意思是没有女朋友?”小姨歪着头看着灵位前老爹的遗像,依旧似笑非笑地说:“姐夫,你儿子都快三十岁了,到现在还找不出一个给你捧灵位牌的人,是不是不孝呢?”

我心里一顿,小姨的话就像毒蛇一样盘踞在我的心头,让我半点不能动弹。

“还没想好?”小姨咄咄逼人。

我摇摇头,眼神迷漫地四处乱看:“非得要两个人吗?我一个人也可以的。”

“不可以。”小姨捋一把掉到额前的刘海:“如果你是个傻瓜,当然一个人可以。老郁家有你这个后,就不能马虎。”

“假如我还未成年,怎么办?”

“另当别论。”

“要不,请黄微微代劳一下吧。”我说,迟迟艾艾。

“你早说,不就没事了?”小姨挥手叫姨父过来,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姨父看了看我,低着头走出灵堂。

“你叫姨父干嘛去?”我问,漫不经心的样子。

“我得先问问微微,人家同不同意还不知道。”小姨犹豫着:“如果薛老师来了,怎么办?”

“都是你搞出来那么多名堂。”我没好气的说,从桌子上抓起三支香,点燃,插在我爹灵牌前的香筒里。

老娘被我们搞得晕了头,瞪着眼看了看我们,摇摇头一个人进屋去了。

我烦啊,烦得要死。老爹的灵位牌目前是摆在我面前的头等大事,薛冰也好,黄微微也好,两个人任何一个来捧灵位牌,就是告诉别人谁是老郁家的儿媳妇。

小姨展颜一笑说:“你急什么急?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我这是帮你,也算是个决断。你一脚踩两条船,就不怕翻船?”

“翻个毛船。”我挠了一下后脑勺说:“没船,翻什么翻?”

“总会有你哭的时候到。”小姨起身,不再理我,扬长而去。剩下我一个人孤零零坐在老爹的灵堂里,看着老爹遗像在对着我微笑,我突然感觉到无比的陌生。想起来这么多年,我几乎从来没关注老爹的生活,只知道他在我每次回家的时候,默默地为我递筷子夹菜,不由悲从中来,心痛得无以复加,终于哭倒在地!

世界上的人,都有失去至亲的经历,都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痛。像刀绞,像虫蛀,像蚂蚁爬过时的心颤。每当这时候,回想起亲人的点点滴滴,犹如昨日一般,总会摇摇头,不相信是事实,直到眼睛看过静卧的人,耳朵听不到半句话,才会抢天遁地,才会失声痛哭。任钢铁心肠,也会化作绕指柔。

老爹的离去让我措手不及,这位历经多年战乱的老人,身体丝毫看不出垂暮,我原以为他会等到儿孙绕膝,会在某日带着我和我的儿子一同回归东北,如今一切都成过眼云烟,我甚至来不及问我东北的老家在哪里。

我爹虽然是东北人的血脉,却没有东北人的骨架。人长得秀秀气气,举手投足也是礼貌周全。小时候我爹带我去老战友家玩,我就是他一辈子唯一的骄傲。我这人天生聪慧,五岁能作诗,八岁会作文,这在拿了一辈子枪的老战友们看来,我就是天上的文曲星转世,了不得的人。

大学毕业后,看着别人都意气风发走马上任,我孑然一身无所事事,我爹这个一辈子不求人的人,瞒着我四处求爷爷告奶奶,等到终于把我塞进了一家机关后,他才算是放下一颗心。从此对我的事,再也不闻不问。老爹说,成龙成虫,在于本人!

如今儿子虽然没成龙,却不是虫了!我在心里喊,五体投地拜倒在爹的灵位前,任自己涕泪横流。

正当自己心痛难受,黄微微进了灵堂,轻声告诉我说:“郁风,你坚强些。我给你说个事,何书记要在春山县烈士陵园公祭。”

我一惊,抬起头:“什么时候?”

“就是伯父下葬的日子。”

“你怎么知道?”

“我爸妈都要参加公祭。”

事情来得太突然,我看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

第50节 借初夜的升迁

廖兵见于德林和财政局局长顾为民的关系不错,加上又是财政科长,对财政一块熟,这小子办事可靠,灵活,干脆让他干县接待办主任,接待办接待任务频繁,接确人多,油水也多,还能收集各种官场和商场信息。

把于德林这种精明人用在这个岗位非常适合,起初顾为民凭着和廖兵的关系,死活想扛住,不让于德林走,但最后还是经不住廖兵的权势和思想攻势,只得忍痛割爱。

当然,顾为民心里跟明镜似得,知道县长要人自己不可能不给,这么个在县里一手遮天的人物,谁还敢跟他作对,就是县委书记穆伟长也得让他三分。

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财政局长,而且还是廖兵一手提拔的,想让自己下课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自己有意扛一扛,也只是在廖兵面前表明自己的态度,于德林是自己的得力助手,人给了你廖兵,等于挖了自己的墙角,自己和财政局将会受到一定的损失。

把这场戏做足,廖兵自然心里有愧疚感,定会记下自己的一个顺水人情,和廖兵在感情上会更进一步,到时一旦廖兵坐上了县委书记这全县第一把交椅,肯定有他顾为民的好处。

即便当不了常务副县长,也要弄过分管副县长干干,顾为民的小算盘打的不赖,他可是个官场中的老油条了,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不然当年财政局局长也轮不到他了。

想当年为了弄到财政局长的位置,硬是把自己卫校才毕业,一个十八岁的漂亮远房表妹的初夜献给了廖兵,当然除了自己的那个身材惹火,脸蛋如明星般的远房表妹半推半就,不知是否心甘情愿投入廖兵的怀抱之外。

其他几乎是三赢的结局,财政局长花落顾为民,廖兵自然是开了处女的苞,在惊喜中至少回味了很长时间,表妹的好处自然是少不了,顾为民自己掏了一万块钱做为初夜费,此外,廖兵还把小姑娘安排进了县医院当了一名在编护士。

顾为民此后也成了县长廖兵的心腹,因共同的瘾私,顾为民和廖兵如藤绕树,树抱藤般牢牢地扭在了一起,因相绕甚紧,彼此不舒服的时候肯定有,但相对共同的利益来说,这些都可以忽略不计了。

顾为民的戏演的再逼真,也逃不过廖兵的火眼金睛,知道顾为民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淡淡的笑了一句话:“为民呀,小于是个人才,有你的一份功劳,我自然不会忘记的。”

廖兵的话像颗定心丸,让顾为民看到了希望,第二天一上班,就急着把于德林送到了东湖宾馆县接待办办公所在地,在晚上的欢送宴上,信誓旦旦地向于德林保证,以后有什么花钱的地方尽管说,财政局就是你的银行。

自打于德林任职接待办主任后,除了完成接待任务,廖兵交给他一个监视县其他领导的重任,领导在宾馆的活动情况,领导之间往来情况,包括领导交给他的私下任务,都要让于德林一五一十的汇报。

于德林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和其他县领导关系都很好,大家很信任他,有些涉及各个人私事甚至瘾私的东西,,偶尔也会让于德林去办。

于德林自然不敢怠慢,他知道这是领导有意试探自己,有意让自己知道一些私密,这说明领导充分信任自己,把他当自己人看待。

于德林自然是求之不得,每次总是尽心尽力去办,如给上级领导送礼购买礼品,陪领导到娱乐场所潇洒后买单等等,于德林总是尽力去办,其实这也是为自己今后的发展打算。

自己不能把宝压在一头,万一廖兵的升迁无望或是调离东湖县,至少自已没有得罪其他领导,人家也不会整他,狡兔有三窟,自己也得准备六窟。

所以于德林在廖兵面前守口如瓶,不会和盘托出自己知道的一切,顶多说些无关紧要的廖兵想捏也捏不住的秘密,如谁让他接待自己的亲戚,谁从库房里拿了两瓶茅台,拿了一条软中华等等。

至于谁和某局的哪个女下属开房,谁给领导送字画在这里报了一万块钱,哪个老板通过自己给谁送了红包等等**机密,于德林都烂在了肚子里。

廖兵知道于德林隐瞒了自己,有时表面上有些生气,但对于德林这种表现,自己内心还是相当满意,自己的秘密这小子知道的太多,时常还有些担心。

不成想,两人关系这么铁都没能从他的口中得到其他常委和领导的**,想来这小完全可以信赖。

廖兵完全信赖了于德林之后,往往有时不便于出面的个人私事,也让于德林代办,于德林件件事情做的让自己满意,这样能干的心腹却是难得,廖兵想着以后要是当了县委书记一定要重用他,让他死心踏地的为自己效劳。

第51节 结束的午宴

于德林见县长廖兵吩咐二话不说,走到宴桌旁,习晓梅赶紧赶紧站起来,把餐椅拉开,她怕于主任一个人搬不动杜雨泽,建议道:“来,于主任,我帮你一把。”

于德林心想凭自己一个大男人还搬不动一个酒鬼,真是笑话,有女人帮忙反而碍事,笑道:“谢谢习部长,不用了,我一个人就行。”说完,蹲下身子从桌子底下把哼哼唧唧呻吟着的杜雨泽拖了出来。

于德林个头中等,身材适中,虽然平时山珍海味,肚子倒也没什么赘肉,加之,平时没事也喜欢练个哑铃,玩个单双杠之类的体育器械,手臂上还是有把力气,只见一百五十几斤的杜雨泽被他轻松地拦腰从地上抱了几来。

彭副厅长很满意,笑着点点头,说道:“小于劲蛮大的嘛,看抱着大活人一点都不吃力。”

“嘻嘻,谢谢厅长夸奖,我平时没事,喜欢段练段练身体,身上肉还没松下来,这会就派上用场了。”于德林说完,引起一桌人哈哈大笑。

“小于,快抱到房间让杜副市休息。”县长廖兵说完,见秘书江苏平进来,赶紧提醒道“小江,快给县医院郭院长打电话,叫他派个好点的医生过来照顾一下杜市长。”

江苏平赶紧从包里拿出了县政府专门给他配发的摩托罗拉掌中宝,匆匆走出包间,给县医院院长郭天文打电话,不到十分钟,县医院急救中心的120呜啦着警笛,快速驶进了宾馆的楼下,车门打开从车上跳下来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一个是男医生,另一个就是白鹭乡乡长肖万年的老婆,县医院的护士长李小丹。

李小丹提着带有红十字标志的药箱和男医生在服务员的引导下,迅速向杜雨泽所在的客房走去。

杜雨泽缺席之后,包间里喝酒的进度似乎减慢了不少,桌上的领导们每人都差不多整了七、八两,一个个红光满面,眼睛里明显有血液加速流动的迹像。

彭副厅长很好地把握着节奏,控制着场面,时不时讲几个轻松的淡黄笑话和官场的逸闻趣事,以及全省范围已经成事实的人事动态,桌上的县领导们除了说些奉呈的话,偶尔也插几句自己对时政的见解。

见时间也差不多了,彭军生笑着对廖兵和穆伟长说道:“廖县长,穆书记,酒喝的差不多了,我看今天到些为止吧,大家下午还要事,喝高了不好。”

见彭副厅长没有继续喝的意思,既然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廖兵也不想勉强,否则就不明智了,领导的话要学会猜摸,现在,彭副厅长酒也没少喝,能说这话,说明是真的不想喝了,而不是虚情假意或是心中不快,拒绝喝酒。

看他的表情应该是开心的,并没有因为杜雨泽喝醉而不快,虽然彭军生说了实话,但自己不能实话实说,必须要客套一翻,至于到底喝没喝好,那是他彭军生的事,免得事后说东湖县的领导没有诚意。

想到这儿,廖兵笑道:“彭厅长,今天没能把您陪好,实在遗憾呀。”

彭厅长吃完了服务员盛上来的一小碗蛋炒饭,喝完了几口土鸡汤之后,抬头笑道:“挺好,挺好,今天喝的很开心嘛,我平时在省里还真没喝过这么多酒,没想到到东湖来了,酒量还大涨。”说完,一桌人都呵呵笑了。

彭副厅长拿了根牙签剔着牙,笑着朝柳敏和习晓梅看了一眼,不经意的眼神中似乎有种异色,廖兵捕捉到这瞬间的信息,心里为之狂喜,快速想着下步的安排。

廖兵本来想把习晓梅给喝倒的,没想到这个时候彭副厅长尽然不喝了,心里还是有些失望,自己对这个女人的酒量早就摸得一清二楚,不成想,这女人到现在尽然还能谈笑风生,面部表情似乎比平时泛出了许多的媚态。

廖兵现在开始有些后悔,早知道这样,自己就该上去恨恨地灌她一通,习晓梅现在这么清醒,会不会打乱自己的计划。

自己也得到彭军生很可能要到林海市当市长的消息,自己是副市长赵志国的人,如果彭军生过来当市长,他要知道自己是赵志国的心腹,自己恐怕向上发展的阻力很大,本来是想着赵志国有可能当市长的,没想到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

必须暗地里捏点彭军生的把柄在手上,到时一旦自己的目的达不到,来个鱼死网破的时候,绝对一招致他于死地。

反正现在叫于德林一切准备就绪,至少上不上钓,要看彭军生能不能受得了柳敏的美色了,至于习晓梅清不清醒,自己也管不了那么多,自己就不信习晓梅会去破坏自己安排的好事。

此刻的廖兵有些后悔,不该叫于德林把杜雨泽和习晓梅的房间安排在彭军生一个楼层,不过事已经到此,还是将计就计。

想到这儿,廖兵笑道:“彭厅长,你也累了一上午了,中午您休息一下吧。”

彭军生说“好,大家中午都休息一下。”说着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桌上的领导们各自拿起自己的包也从桌位上纷纷起立,等着彭副厅长第一个走出包间。

52、纪念碑的风波

我爹终于入土为安,丧事尘埃落定。

衡岳市有个规矩,先人入土后,后人要在前三天的傍晚给墓地送火把。火把用稻草扎成一长条,点上后不出明火,幽幽暗暗的火星从头至尾燃遍,第二日,地上就只剩一条灰烬,轮廓不变。倘若火把未燃尽,即表示先人还有未了的心愿,抑或尚对某件事不满意。据说,火把是给先人在黄泉路上照明用的,也有说是给先人照回家的路用的。不管有何作用,毕竟是几千年留下来的规矩,我也不能例外,须在三天里太阳下山薄暮时分去给我爹送火把。

朱仕珍提着一瓶晕头大曲,看到我低头出来,拦住我,硬要拉我进屋喝酒。

丧事刚过,哪有心思喝酒?我坚决拒绝!又不好直接让他难过,只好安慰他说:“朱老哥,凡事想开些。干了这么多年的革命了,还怕一点挫折?”

朱仕珍笑而不语,双手却丝毫也不肯放松。

我说:“古时候有规矩,家里父母去世,要守制丁忧。虽然现在是新社会,古训还是要遵守。不为别的,就为自己心里得到一种慰藉,你说是不?”

朱仕珍开口道:“是老哥我的事,心里想不开,想找你聊聊。”

“聊聊好。”我说:“我也想聊聊,酒就不喝了。等出了四九,我再陪老哥好好喝一次。”

朱仕珍也就不勉强我,打开门,拉着我在一张木沙发上坐下,自己从抽屉里找出一包花生米,一个杯子,倒满酒,捻了一粒花生扔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嚼了嚼,再把满杯的酒倒进喉咙,细细品咂着酒味,舒服地吐出一口长气。

我环顾他的办公室,简陋简单,墙壁上因为漏水而留下几道泥水的印迹,看不出新鲜,反而有股死亡的气息在屋子里流转。

“坐不住了?”朱仕珍连喝了三杯后问我。

我摇头说:“没事,你喝,我觉得不错。”

“不错个屁。说好听点,我是个管理处主任,说不好听的,我就是个守墓人。天天跟死人打交道,活人身上都是股死人味。”说道这里,突然感觉话有些唐突,又自我解嘲地笑笑:“我可没别的意思,你别多心。”

我笑笑没回答。

“郁老弟,你看啊,我一个管理处,算是个副科级单位,财政全额拨款。可我也是个光杆司令,除了我,就一个老园工,我们两个人守着五亩地,六个坟堆子,活人加死人算起来有八个,不瞒你说,在外面我一般都说单位有八个人。”他哈哈笑起来。

“都是为国家工作,单位大小虽然不同,但目标都一样,还不是都为老百姓服务。”我大言不惭,上纲上线。

“你说的有道理!其实我们这些人,就是国家的一颗棋子,摆在那个位置,都有自己的用处。卒子过河还能当小车用,你说是不?”

我觉得他的话里似乎有股酸酸的味道,屁股开始有点坐不住。

“你又多心了。”他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

“不是!”我辩白着说:“我还要赶回农古去,县城我又没个住处,总不能为送个火把去开个宾馆住。”

朱仕珍大拇指一竖,赞道:“郁老弟,说实话。你今天来送火把,就让老哥佩服了。现在的年轻人,还有几个像你这样尽孝道的?人死了,挖个坑埋了,一了百了,有良心的,过个清明还来烧几张纸钱,没良心的,任草长得比人高,也不见得会来打理半下。”

“娘生父母养的,人伦之道,该尽孝还是要尽孝,能力办不到的,也可以理解。”我解释说:“其实人死了,就是一把土,后人做再多,死去的人那里还会知道。”

“话是这个理。”朱仕珍指着花生米:“来一粒?”

我伸手捻起一粒花生米,放进嘴里慢慢地嚼。

“昨天你说要退休,究竟是怎么回事?”

朱仕珍长叹一声说:“老弟你不知道。早几天县委突然通知我,说有个革命干部要葬到烈士陵园来,都几十年没葬过人了,突然搞这一出,我哪里懂得有什么规矩?本来还想去县委了解情况,又告诉我要在三天内把烈士纪念碑立起来。这不是要我的命吗?别说工程做不了那么快,就说这碑上的字,哪里去找老地委何书记的手迹?”

“确实麻烦朱老哥了。”我说,满怀歉意。

“我也不知道是你爹去世要到春山来。早知道,就算是脱层皮,我也要做出点样子来。”朱仕珍喝了半瓶子晕头大曲,酒意明显上头了。

“我跟你说,为这事,我跟关书记吵了起来。老子不管了,拍了他的桌子。哈哈哈哈”他大笑起来,凑近身体过来,神秘而得意:“当时,关书记脸都气绿了。”

“老哥现在胆子不小啊。”我笑道:“干脆,我也陪你喝一杯吧。”

朱仕珍上下打量我一下,起身兴致勃勃给我找来酒杯,满满地倒了一杯递给我。

“你不晓得。”他敲着桌子说:“我代理农古乡乡长的时候,他就给我说,乡长这个位子,一定留给我。谁知道半路杀出你这个程咬金,搞得我乡长没得做也算了,老柳还找了个农业局过下半辈子,凭什么就叫我来守墓?守墓就守墓,反正我年纪也老了,守个几年就退下去。他关书记凭什么要我三天修个烈士碑?修不好就按纪律处分!他以为春山县是他家开的啊。”

朱仕珍情绪激动,敲得桌子劈啪作响。

“你关培山有本事,你自己拆了就拆了,凭什么叫我顶上去?”他开始语无伦次起来。

“老子做个狗屁不是的烈士陵园管理处主任,车没车,房没房。我给你说,老弟,管理处的全部家当就是这四间小房子,一间做我办公室,一间摆烈士灵牌子,隔壁就是我住的房,还有一间,就算是我们两个的厨房了。你说,我跟死人隔壁住着,我能不沾着全身的晦气。说句老弟不爱听的话,过去的一些老朋友,听说我现在混成这个样子,家里办个喜事,都不叫我了。”朱仕珍忿忿不平地把酒杯重重地墩在桌子上,哀叹着道:“我连跟老园工都不能比。人家在县里还有个家,有块地方住,我呢?老婆还在农古乡种田,靠天从鸡屁股里抠油盐钱。这干了一辈子的革命,也就如此下场。”

我又只好安慰他说:“慢慢来,会改善的吧。”

“改个jī巴毛。我也不瞒你。前段时间广东老板还想打这五亩地的主意,关书记的意思是把烈士陵园迁到城外去,说什么不能让死人占着地,不能以烈士的名义破坏经济建设。去他娘的大话,老子也不善,要想换地,先给我套房子。我老朱不能天天跟死人住一起。你们几套都敢要,我要一套,要杀也不能先杀我。”

他显然醉了,能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不是酒醉,就是故意。所谓借酒发疯,其实就是人仗着酒醉别人不计较的心态,把埋在心底的话,痛痛快快地放出来。

“我们做干部的,可不能违纪违法。”我劝慰道,又捻起一粒花生米扔进嘴里。

“什么纪?什么法?”朱仕珍歪着脖子看着我:“法在某些人眼里,都是狗屁。”

“话可不能这么说。”

“还要怎么说?老子反正混到头了,怕个jī巴毛。也不怕你笑话,我这一辈子,就想混个乡长干干,不说光宗耀祖,也算个正式国家干部。混来混去混了一辈子,眼看着煮熟的鸭子都能飞,我还有屁想法。说实话,我不怨你,你还是个有想法,有能力,又年轻的干部。农古乡在你手里,我比谁都放得心。当然,你还有个当大官的舅舅,所以啊,你以后肯定前途无量啊。”一瓶酒见底了,他摇晃着起身,从办公桌底下又掏出一瓶来,准备拧开。

我赶紧阻止他,说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喝了。

他斜着眼看着我,嘴里吐出一股浓浓的酒气:“怕什么呢?喝醉了,不嫌弃就跟老哥一起睡在这里喽。反正这五亩地里,除了我一个会出气的,其余都是不出声的。多你一个,他们也会觉得热闹啊。”

我突然感觉背脊上冒出一层冷汗,凉飕飕似乎彻骨。

“改天,改天好不?”我坚决拦住他拧酒瓶的手。

朱仕珍颓丧地停住手,盯着我的眼说:“你不会是怕吧?”

我笑笑说:“不怕,这里睡着我爹,我怕什么。”

“你不会把今天我说的话出去乱说吧?”

“不会。”

“我相信你!”他笑了起来,挨着我的耳朵说:“烈士纪念碑是关书记拆的,这次你舅来,没看到,发了大脾气。”

“为什么呢?”

“听说何书记很小的时候就出去了,老何书记去世都没能赶回来。这块碑上的字,怕是老何书记留在人世间的唯一笔墨了。何书记又知道这回事,现在碑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他能不生气?”

“一块碑的事,没必要吧?”

“何止一块碑?有人举报关书记动用国家救济款,勾结广东老板搞开发。就这一片地,听说关书记家就有好几套房。”朱仕珍神神秘秘,眼睛四下瞧,似乎怕别人听到一样小声。

“千万不要传谣。”我告诫他。

“谣言一般都是预言!”朱仕珍叹口气:“看来啊,春山县官场要地震喽。”

53、分歧

朱仕珍的预言没有他说的来得那么快,春山县依旧一如既往地平静。关培山组织全县乡镇以上干部开了一次会,主要安排布置全县干部开展党内作风整顿。我和郭伟一起到县里开会,一路上他一言不发,阴沉着脸,认认真真地开车。

自从黄微微捧了我爹的灵位牌以后,郭伟就再也没主动找过我谈事。如果非要我知道的,他一律是安排乡办公室的秘书通知我。我明白郭伟的心思,微微的举动是宣告与我的关系,也是告诉郭伟他们死了这条心。郭伟心不甘啊,论学历,虽然都是科班出身,但他毕竟是北京城里毕业的,论官职,他是书记,比我高半级,论人才,郭伟英俊潇洒,面若满月。而我,算是机缘巧合,有个做市委副书记的表舅,各种条件与他比起来,实在是不值一提。

郭伟非常清楚我与薛冰的关系,因此他从来就没想过我会是他的情敌。在他心里,黄奇善才是他唯一的敌人!他懊恼的是打了一辈子的仗,却没有找到真正的敌人,自己死得不明不白,冤!

当找到自己敌人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早已毫无抵抗能力,只能眼睁睁看着敌人从自己身上踏过去。

敌人变成朋友的时候,往往会饥不择食!

郭伟深谙兵书,谈恋爱就像打仗一样,要善于出奇兵,要懂得结盟。

如此以来,黄奇善就成了他同盟的首选。

黄奇善给我打电话,说郭伟这段时间经常找他聊天喝酒,又没个具体事,他感觉怪怪的,问我是否知道什么内情。

我自然不能把猜测给他说。黄奇善有个可爱之处,就是能看得开,大度。按政治术语来说,识时务者为俊杰!那天黄微微从他手里夺过去我爹的灵位牌,他居然没一点生气,反而在事后找我要喜糖,奇怪地问我微微怎么就选择了我?

我笑而不答。黄奇善在我这里没有得到答案,还亲自跑了一趟市妇联,请黄微微去喝了一次咖啡,回来后就再也不提这事,依旧高高兴兴忙他的征地拆迁。

黄奇善曾经给我透露过心事,在他看来,微微就好像是天山的星星,他从来就没有想去摘取的心思,当年市委组织部安排他来春山县任团委书记,他捧着通知翻来覆去看了一晚上,根本就不相信这坨狗屎会落到自己身上,把一双眼睛擦得精光四射,终于看清楚是自己的名字,心里那个喜啊,比当年考上了大学还要高兴。

我、郭伟和他都明白,这不是一个官职,而是一条光明大道。最主要的是传达了一个信息,一个让人可以青云直上的信息。

黄奇善笑道:“虽然是颗星星,也有变成陨石的时候。假如落下地来,还是有捡到的机会。”

我对黄奇善星星变陨石的理论深表赞同。

对于郭伟,我和黄奇善都知道他本身有个女朋友,读大学的时候就在谈恋爱了。到春山县搞社教的时候,郭伟是第一次见到黄微微,当时就惊为天人。黄微微出身高官之家,身上却没有丝毫的大小姐影子,人又长得丰满漂亮,说话柔和细腻,既有大家闺秀的圆润,又有小家碧玉的玲珑。

郭伟是何等聪明之人,当他探知黄微微是组织部长黄山的千金后,从此就冷落了相恋四年的女朋友,找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与女友分了手,开始一门心思讨好黄微微。

我们三个人中,郭伟是去黄微微家最多的人。社教工作结束后,几乎每个晚上郭伟都会去找黄微微,有时候会遇到黄山部长在家,郭伟就会发挥他的聪明才智,大展宏图谈论社会发展的话题。

似乎一切都在水到渠成,半路上出现黄奇善赴春山县任职一事,郭伟在知道后大吃一惊,赶紧把矛头对准黄奇善,还没等他开仗,自己也接到赴农古乡任书记的好事。要知道像他这个年龄的青年干部,能出任一个乡镇的书记,历史上也少有!

本来相安无事的我们三个,在我爹的葬礼上完全被颠覆了。

“郁乡长,中学的薛老师是怎么回事?”郭伟眼睛不看我,把着方向盘。

“哦,”我迟疑了一下:“怎么了?”

“你们不是谈了几年了么?”他还是不动声色。

我又唔了一声,没直接回答。

“黄微微知道吗?”他冷冷地笑,开始直呼她的名字。

“不知道。”

“你怎么处理?”

“郭书记,这应该是我的私事。”我加重语气,表示抗议。

“没错。但你首先还是个干部,是有组织的人。”郭伟语气冷冷的,脸上浮现一丝难以捉摸的微笑。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他车头一拐,避开路上悠闲散步的一头牛。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突然哈哈笑起来:“郁风,俗话说,咬人的狗不叫!你把奇善和我都咬死了。”

我尴尬地笑起来,说:“郭书记,言重了。”他笑笑,没做声。车子吼叫着冲上一个小坡,滑进县委大院大坪,坪里已经停满了各乡镇的车,邓涵宇的车最惹眼,黑色的车身,庄重的车线条,放在一堆普桑里,他的帕萨特显得鹤立鸡群,大有傲视群雄的意思。

郭伟避开邓涵宇的车,隔得远远的选了一个角落停好,刚下车,就听到邓涵宇挥着手喊:“郭书记,郁乡长,过来过来。”

邓涵宇手里捏着一包“中华”烟,边撒烟边说:“我们镇一个企业老板送了一条给我,早几天他去上海考察,带来了一个投资商,项目是我给他的。”他自负地微笑:“我们镇这几年啊,引进的资金上亿,老百姓年均收入一年翻一番。”

郭伟不吸烟,礼貌拒绝了邓涵宇敬烟。我伸手接过来,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说:“真香啊,这烟,可不是一般人抽得起的。据说,当年的**,就只抽这烟。”

邓涵宇看着我说:“郁乡长喜欢抽,我叫我们镇的企业老板送几条给你抽。小事一桩嘛。”

我连忙摇手说:“不敢不敢。”

邓涵宇阴笑着说:“这天下还有你郁乡长不敢的?我月塘村的老钱都被你忽悠去了,老钱是什么人哪?人精!人精你都能忽悠,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其他几个乡镇的书记和乡长就看着我笑,打趣着道:“邓镇长,你叫你们的老板送烟去,不怕郁乡长再忽悠走?”

邓涵宇拍着胸脯子说:“不怕不怕。虽然郁乡长有张三寸不烂之舌的嘴,我也有双揽瓷器活的手。这说得再好,也没有动手做得来得实在。你说是不?”

他眼珠子盯着我,似乎要喷出火来。邓涵宇恨我!我非常的理解。本来钱有余是他煮熟的鸭子,我却从他的锅里捞走了,任谁,都会咽不下这口气。何况,钱有余的背后,是一张上亿的土地补偿款支票。

其他镇的干部就一起笑起来,七嘴八舌地说:“说得好不如做得好!邓镇长就是个敢于实践的人,以后有机会,也给我们乡镇带点活路啊。”

邓涵宇扫视一眼围着自己的干部,双手作揖道:“放心放心。我邓涵宇从来不挖墙脚,有财大家发嘛。”

我越听越觉得不是滋味,脸上差点就挂不住了。

刚好听到县委办秘书站在台阶上喊:“开会了开会了。”

众人就一窝蜂朝会堂里走,我和郭伟走在后边,郭伟转过头对我说:“矿泉水厂的项目,我们要放一放。”

我吃一惊,问道:“为什么?”

“你没听到邓镇长的这些话?不都是冲你来的?农古乡是要发展,但我们不能在别人的唾沫星子里发展,我们要光明正大地发展。”

“都是些闲话,何必当真?”

“在我听来,不是闲话那么简单。”郭伟冷冷地说:“放一放,不是不搞。矿泉水厂的项目,还是先经党委会议通过再议。”

“有必要吗?”我心里冒起来一股寒意。

“有必要。就这样决定了。”他扔下我,快走几步,赶上邓涵宇他们一行人,进了会堂。

54、暗斗

会开得不咸不淡,底下的干部听得垂头丧气。关培山反复强调各级干部要加大作风整治力度,要把春山县的干部作风推向一个新台阶,强调整顿作风是一场运动,搞运动就一定要拿出运动的热情,要在运动中揪出一批不合格的干部来,言下之意就是在必要的时候,要杀鸡儆猴。他说得杀气腾腾,大手不停地挥动,仿佛底下的干部都是待宰的羔羊。

刘启蒙半阖着眼,偶尔睁开眼睛扫一眼会场,脸上平静得可怕。全县二十四个乡镇,每个乡镇一个书记,一个镇子,加上县直属机关各局委办正副领导,一百多人到会,阵势不可小觑。

会议安排两天,全部参会人员一律入住县宾馆,家在县城的干部也不例外。我和郭伟安排在三楼靠里的一间房,隔壁是临水乡,对面是毛市镇。一路过去,我看着房间门上贴着的标签,突然明白过来,整个三楼,共十二个乡镇,没有一个乡镇进入全县经济发展前十强。看来我们这层楼,就是落后、贫穷的代名词。

有了这个发现,我兴趣顿时起来了,拉着毛市镇的镇长直接上了四楼。四楼住的是以邓涵宇为首的经济富裕乡镇,县委办、政府办的会议接待处也设在四楼。经过接待处的门口时,我们探头看了一眼,发现里面堆满了大包小包。毛市镇的镇长毛平就拉着我闯进去,看到接待处就两个小姑娘在,我们也不大认识,毛平笑嘻嘻地说道:“忙啊!”

小姑娘见屋里进来两个男人,不用猜就知道肯定是下面乡镇的干部,像她们见过世面的小姑娘,根本不把我们乡镇干部放在眼里,于是没好气地呵斥道:“你们是谁?进来干嘛?出去!”

毛平还在油腔滑调,我听得心头火气,质问道:“你这里不是接待处吗?就这个态度搞接待?”

小姑娘看我不是善茬,口气有些放缓:“会议接待的事都已经结束了,你们食宿都安排好了,还有什么事要找吗?”

“有!”我指着堆着一堆东西说:“我们怎么没拿到这些会议纪念品?”

小姑娘就笑起来,指着一堆东西说:“都没发咧。这是关书记找广东老板赞助的会议纪念品。”

我哦了一声,拉着毛平退出接待处,随口说:“毛镇长,你好脾气嘛。”

毛平笑眯眯地回答我:“都是些小姑娘家家的,跟她们生个jī巴气。再说,这些搞接待的小女孩子,谁知道是县里哪位的七大姑八大姨,得罪她不要紧,得罪她背后的人,不是好事。”

我打趣他道:“这么说来,毛镇长你也算是个人精了。”

“邓镇长才是人精。我连个边都没挨上。”毛平眼睛看着门上的标签说:“要不,我们去找他坐坐?”

“坐什么呢?”

“邓涵宇这家伙是地主!我们算是老少边穷地区的人,到他的地盘来,就要打土豪。今晚就去打他的土豪。”毛平兴致勃勃拉着我就要去找邓涵宇。

我无可奈何跟着他一间房一间房找过去,看到贴着城关镇牌子的门虚掩着,直接就推门进去。

屋子里一堆人,椅子上、床上都做坐满了。仔细一看,都是我们三楼上来的乡镇干部。

邓涵宇眼尖,一眼看到我,热情地过来拉着我的手介绍说:“大家认识一下啊,农古乡郁风乡长,全县最年轻的乡长啊。”

几个乡镇长过来握手,客套地打着招呼。

“郁乡长大驾光临,有什么指导啊?”邓涵宇调笑着我,从桌子上拿起“大中华”烟,豪爽地撒。

“邓镇长幽默嘛。”我不卑不亢地揶揄:“到底是有钱的乡镇,抽的烟一包抵得上我们一条。”

邓涵宇面色一紧,停住了手,端详着手里的烟说:“我自己哪里抽得起。”

“有人送就好。”我说,并不打算留下来,准备要走。

邓涵宇自嘲地笑:“嘿嘿嘿,老板们送几条烟,都是兄弟来的关系。我们靠他们发展经济,他们靠我们政策支持。各取所需,各取所需。”

“再说,老板们都贱得很,你不抽他的,他就会疑神疑鬼。其实我们啊,都是逼得没办法。不过,我有个原则,抽烟喝酒,随便怎么搞,老子不拒绝,女人和钱,坚决不沾手。”邓涵宇信誓旦旦,态度坚决。

其他乡镇的干部一起附和,七嘴八舌说工作的难处。对于本次县委召开的作风整顿会议,很多人不理解。

有干部拍着肚皮说:“革命的小酒天天醉,喝坏了党风喝坏了胃!我是党风还在,胃却只有一半了。”我顺着说话的人看过去,认得他是临水乡的书记,去年做了一次手术,切除了半个胃。

乡镇干部年龄普遍偏低,一般都在三十五岁以上。四十岁是个坎,迈过去就能扶摇直上,迈不过去就要做好一辈子的思想准备。

乡镇干部在一起,除了说笑,还有个更重要的活动——打牌。

打牌真是个好活动,既增加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又能摸清楚对方的性格。

因此说笑了一阵,就有干部拿出一盒扑克牌来,叫嚷着开牌。

毛平首先从腰包里掏出一张百元大钞,啪的一声按在桌子上,直着脖子嚷道:“开始了,开始了,赢的请喝酒啊。”

邓涵宇笑道:“搞多大?开作风会,你们敢赌博,胆子肥啊。”

毛平截住他的话说:“这算什么赌博?搞个娱乐,活跃下气氛。跟会议扯不上半点关系啊。”

说完拾蹿着我拿钱,说大赌伤身,小赌怡情,开会是最无聊的事,不搞点活动,人会淡出鸟来。

邓涵宇见我半天没动,自己从包里抽出一叠钱扔在桌上,接过别人手里的牌,敲着桌子说:“都下,都下,我做庄家。”

毛平用手掌盖着钱,嘴里一个劲喊:“发牌发牌。给郁乡长发一份,还由得他了?”

邓涵宇就开始发牌,发一张顿一下,说:“试手气啊。”

毛平看了一眼牌,嚷道:“没得试。”

说完把牌翻过来,喊道:“九点。”又把发给我的一份翻过来:“八点。”一手举着三张牌,盯着邓涵宇:“看牌看牌。”

邓涵宇把牌小心地拿到眼前一张一张地慢慢展开,脸上浮起一层笑,把牌扔到牌堆里,骂道:“操,昨晚老子老实一晚,还晦气。”

众人就笑,知道他是最小的一副牌,都伸出手叫:“给钱,给钱。”

邓涵宇从一叠钱里抽出十几张,一一赔给我们,又开始发牌。

几轮下来,我没出一分钱头本,倒赢了几百块,毛平赞叹道:“到底是年轻人,火气旺,手气好。”把钱递给我说:“你自己来?”

我摇头拒绝,站在他身后看他们玩。

突然手机响起来,掏出来一看,居然是郭伟打来的,问我怎么不回房间,去了哪里?

我受宠若惊啊,郭伟这段时间一个电话也没打给我,今天来电话,看来找我有事?我连忙回答说就在楼上,马上下来。一边说,一边对毛平做个手势,告诉赢来的钱全归他,自己拉开门,一溜烟下楼。

郭伟手里拿着电视遥控器,心不在焉地拨台。见我进来,没好气地说:“去四楼联络感情了?”

我摇摇头说:“联络什么感情呢?毛镇长拉我去看看四楼住哪些乡镇。”

“都看清楚了?”

我尴尬地笑,没回答。

“有什么好看的。”郭伟自言自语地说:“楼上住的都是有钱的乡镇,几年前就这样安排了。我们乡镇没钱,就应该被人家踩在底下。”

我笑着说:“郭书记,现在我们也不是没钱。没钱好办,没资源就真没钱。”

“你是想着你那个矿泉水厂?”

“没有啊,除了矿泉水厂,农古乡的资源多着呢。”

“最好是不要想。”郭伟把遥控器扔到床上:“邓涵宇不会轻易撒手。我们拉他的人,等于在他心尖上剔肉,你那个钱老板再牛,胳膊还能扭过大腿?邓涵宇随便想个办法,就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到时候把我们也拉下水,羊肉没吃到,惹得一身骚,值得吗?”

“没那么复杂吧?”我迟疑了一下。

“郁大乡长,理智一点好不好?你没想过,你是拿土地跟人家换,人家到时候搞个半路工程,你怎么死都会不明白。”

“哪他不是亏得更多?”

“他亏个毛。钱又不是他钱老板一个人的,何况,还有个邓涵宇站在他背后。”

“真不搞?”

“不搞。”

“骑虎难下了啊。”我哀叹道:“这个时候不搞了,以后怕会吓到别人不敢来投资。”

“管我们什么事?”郭伟道:“没人就没人。农古乡过了多少辈子的人,没见着不投资会死人的。再说,我们还想着在农古呆一辈子?”

“我也没想。”我说,笑笑,进了洗手间。

“你当然不用想,就算你想,别人也不会让你在这个山沟里呆。”郭伟隔着门喊道:“回去就给姓钱的打电话啊,就说这个项目我们农古乡不搞了。”

我扭开水龙头,浇了一把水在脸上,抬起头对着墙上的镜子,咬牙切齿地做着鬼脸。

55、似乎冰释前嫌

关培山在大会上点名批评朱仕珍,当即引起会场一阵骚动。

从关培山的发言中,可以历数朱仕珍的诸多作风问题。在担任农古乡人大主席期间,朱仕珍未能严格履行基层人大代表的遴选资格,乡代表组成人员全部是朱仕珍一人说了算,犯了严格的官僚主义作风,代理乡长期间,未能合格履行乡长职权,在通路工程中造成人员伤亡,属于严重渎职。担任烈士陵园管理处主任以后,不能发挥主观能动性,且有索贿行为。基于以上情况,决定给予朱仕珍双规。

关培山话一落,县纪委的两名干部走到朱仕珍身边,带着他离开会场。

干部大会开到此,基本算是结束。关培山第一天会上提出的要揪出一批干部的诺言得以实现,朱仕珍成了本次会议的唯一牺牲品。

干部们都松了一口气,看着朱仕珍被带离会场,人人如释重负。

两天的干部作风整顿大会,最后以双规朱仕珍收场,既在意料之内,也在情理之中。全县二十四个乡镇,四十八个书记镇长,六十多名直属局委办一把手,碰谁都有可能引发一场地震。在未宣布之前,干部们都担心悬在头顶的剑会落下来斩了自己,做了这么多年的干部,没有一个干部的屁股是干净的,不查都是海瑞,一查全是和珅。

即便如我,也有点揣揣不安,毕竟,农古乡的乡镇企业,还是一笔糊涂账。

昨夜所有干部都没睡好。毛平在四楼赌了一夜,早上我起床出门刚好碰到他打着哈欠从楼上下来,看到我,疲惫地笑。

“一夜没睡?”我打着招呼,准备越过他下楼。

毛平摇头,拍拍口袋说:“老子杀富济贫一晚上。”

“有收获?”

毛平神秘地笑,凑过来说:“万把块,够得镇养老院一个月生活了。老子正愁着呢,养老院里几十张嘴,我拿什么喂啊。这下好了,这个月老子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你私人出钱?”

“都是快要入黄土的老人,镇里就是把油榨干,也没办法维持下去。不能让他们饿死吧?我不管,谁管呢。”

我一阵感动,深情地看着毛平:“好干部。”

毛平苦笑着说:“遇到是你,也会挖空心思。”

毛平急匆匆回房洗漱,我下到一楼餐厅吃早餐,发现餐厅里早已坐满了人,都在低头对付着面前的包子油条。

我正拿着盘子去夹包子,突然一阵骚动,接着就看到关培山、刘启蒙进来,身后跟着一群干部,餐厅里坐着的干部都站了起来,含着笑跟关书记他们打招呼。

吃完早餐接着开会,就出现了朱仕珍被双规的戏剧性的一幕。

骚乱的会场在关书记轻敲桌子声里安静下来。

主持会议的县委办主任宣布散会,告知参会的所有干部,县委为本次会议准备了纪念品,散会后大家回宾馆各自带走。

我和郭伟一前一后回到宾馆,打开门,看到电视柜上摆着两个包,分别写着我和郭伟的名字。打开一看,是一把做工非常精美的茶杯,杯子上烫着“**春山县委干部作风整顿会议”,底下还有一行小字,烫着“广东伟大投资公司赠”。旁边一个信封,信封上标明“误餐费”,我抽出来一看,整整五百块。跟钱夹在一起的还有一张名片,是伟大公司董事长的,也就是宾馆里开桑拿的老板,县里第一批建设商品房的广东投资老板郑龙。

“开个会还发误餐费?”郭伟锁着眉头:“这钱究竟是县里发的,还是这个郑老板发的?”

“管谁发的。”我说:“全县干部都有份,应该没问题。”

“县里发的就没问题,如果是这个郑老板发的,怕是不好拿呢。”

“你不拿?”

“我没说不拿。”

“哪还想什么,拿!”

“拿就拿,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郭伟把钱揣进口袋里,端详着茶杯说:“还是磁化杯啊。”

正说着话,门被推开,毛平在门口探头探脑,看到我,脸上堆起一堆笑,说:“郁乡长,准备回了?”

“不回还能去哪里?”我回答说,不咸不淡。

“邓镇长请大家吃海鲜,没请你?”他一脸的惊奇。

毛平是个胸无城府,口无遮拦的人,说话直率可爱。

“郁乡长,你是不是与邓镇长有仇啊?”他笑嘻嘻地看着我说:“打了一晚上的牌,他说了你半个晚上。”

“说我什么了?”我故意装作轻描淡写。

“也没说什么。”毛平收住口说:“鸡皮蒜毛的事。”

“不会吧?”我盯着他的眼睛:“毛镇长不敢说真话!”

“真没说什么。”毛平一急:“他们城关镇财大气粗,说话口气大得很。我们这些穷乡,没办法。人在矮檐下,低低头也没什么。”

“毛镇长有求于人吧?”郭伟插进话来。

毛平苦笑一下说:“他们资源多,信息广。我也就想从他手里找点项目,郭书记你不是不知道,我们毛市镇跟你们农古乡比,除了以前还有个交通优势,现在你们路也通了,毛市镇一点优势也没有了。一样的偏远,一样的贫穷。现在你们还有县里市里罩着,我们就是个没娘的崽,自己不想办法,就只能等死啊。”

“找到项目了?”郭伟笑着问。

“一点点希望。这不,我刚才跟我们书记商量了,邓镇长今晚请去吃海鲜,这个单,我们来买。”毛平兴匆匆地站起:“我去找邓镇长了,以后多联系啊,大家兄弟一场,有好事都互相记着点哦。”

我拦住他说:“透点底,什么项目?”

毛平莫测高深地笑,扒开我的手说:“也没什么,我们毛市镇山里没矿石,土里没特产。不过山高,高山有好水嘛。”

我心里一顿,差点就要嚷出来。

邓涵宇你他妈的真阴险!我心里骂道,一脚踢在床边,在雪白的被单上留下一个脚印,拉开门,头也不回往外走。

郭伟跟在我身后喊:“郁风,你怎么了?”

我没好气地回答他道:“等死吧。”

郭伟愣了一下,跟着我下楼,找到我们的车,一屁股坐进去。

我们两个人都闭口不言,静静地坐了半天,看着从楼里陆陆续续出来各乡镇的干部,互相打着招呼,各自上车,分道扬镳而去。

“邓涵宇不是拿钱老板的项目去做人情吧?”郭伟小心地问我。

“我怎么知道!”抽出一支烟,点上,心里翻江倒海,差点就要流出泪来。

“这人很阴毒嘛。”郭伟轻轻敲着方向盘,眼睛茫然地看着外边。

“他人怎么样你不知道?你原来不在他哪里搞社教吗?”我说,把烟屁股从车窗里扔出去。

“当时只觉得他很热情。”

“他永远都热情。”我说,轻轻一笑:“郭书记,反正你也没想要办矿泉水厂,干脆让毛镇长他们办算了。”

“我没说不办,只是要暂停。”

“等到我们要办,恐怕黄花菜都凉了。”我叹口气说:“开车吧。”

“就这样回去?”

“不回还能怎么样?”

“我们去找下奇善,他是县委领导,看他的意见怎么样。”

“没必要。奇善忙着征地拆迁,都快成机器人了,别烦他了。”

郭伟发动吉普车,安慰我说:“我们有梧桐树,不怕没金凤凰。”

我淡淡一笑说:“梧桐树很多,金凤凰有几只啊。”

这一顿话说下来,我们似乎忘记了黄微微的事,搁在我们之间的误会和嫌疑仿佛都飞到九霄云外了。这是冰释前嫌的预兆,当我们的共同利益受到外来的侵犯时,我们不由自主地围在了一起,各自把自己最大的力量奉献出来,就为了我们曾经是战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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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爱欲纠结

钱老板没有任何消息,月白每日守在办公室里,终日编织毛衣,似乎一切风平浪静。

我去过月白招商引资办几次,每次都是无果而终。

不能给月白说项目要终止的事!这是我自己的底线,尽管郭伟见到我就问,给姓钱的打电话没?我总是摇头,说电话始终处于未接通状态,找不到钱有余,就不能终止项目,终止不了项目,就表示老鹰嘴的矿泉水厂还存在一线生机。

郭伟迁址乡政府是花钱的功绩,我引资办矿泉水厂是赚钱的功绩!郭伟不能一句话就否定我的项目!按照分工,郭伟负责党务,我负责经济发展,本来是两匹并驾而驱的马,郭伟却要打跛一条腿,让农古乡这架老马车迈不开步,居心何在?

乡政府里有人已经听到了要终止项目的消息,盘小芹找了个给我送烟的机会,进到办公室劈头就问:“郁哥,矿泉水厂不搞了?”

“没有的事。”我挥挥手,拆开包装:“听谁说的?”

“全乡都传开了,你还蒙在鼓里啊!”她叹道,摇摇头:“别人既然不肯做,你还坚持什么呢?不如落个清闲。”

“你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我笑道:“不要跟别人乱嚼舌头。变个长舌妇,嫁不出去啊。”

盘小芹胸一挺,大大咧咧地说:“嫁不出去好啊,我还没想嫁。”

又突然扭捏起来,居然红了脸,低声道:“郁哥,你还记得县委党校的那个人吗?”

“哪个人?”我一头雾水。

“跟我吵架的那个啊。”盘小芹急得脖子粗了起来。

“怎么了?”

“他叫曾东明,来我这里几次了。”

“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盘小芹的脸红到脖子下了,几乎可以看到胸脯急剧起伏:“他约我去县里看电影。”

“现在还有谁看电影。”我说,突然恍然大悟过来:“他在追你?”

“也不算是。”盘小芹在我对面坐下,绞着手指,低眉敛目,一副乖巧可人的形态。

“是好事啊。”我说:“小芹,小伙子不错,人长得精神。”

“你同意啦?”她抬起头,欲言又止。

“我同不同意有什么关系?关键在你。不过,我觉得啊,人长大了,该嫁的就嫁,该娶的就娶。”我正色道:“小芹,你自己也知道,你郁哥在这个事上不能给你拿主意。”

她看我满脸严肃的样子,扑哧一笑:“哪我就嫁了啊?”

“嫁吧嫁吧。”我挥挥手:“找个爱你的男人嫁掉,是对自己负责。”

盘小芹起身欲走,迟艾了一下,回转头问我:“哥,你自己的事,怎么解决?”

“什么事?”

“薛冰老师的事。”她好像下定了决心:“还有,给郁爹捧灵位牌的女孩子,是你什么人?长得真漂亮。”

我眉头一皱,本来淤积在胸的烦闷排山倒海般要蹦出来。

“你别生气。”她安慰我说:“有事出现了,处理好就是。郁哥我相信你的能力。处理这些事,还不是小菜一碟。”

她笑嘻嘻地拉开门,再次回头说了一句:“那个姑娘真的很漂亮,跟郁哥你真般配。”

看着她出门去了,我颓然地倒在椅子上,想起我爹曾经跟我说过的话,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心情顿时沉重起来。

薛冰在我爹的葬礼上出现过一次后,再也没露面,有次我听中学的校长说,薛冰这段时间除了安安心心地教书,连门也不出。

我的心痛了起来。农古五年时光,薛冰伴着我走了两年多。在她身上,我感受到了之前未曾有过的激动,感受到了生命如此美好。我多少次幻想过,在农古乡安一个小窝,生一个儿子,养一群鸡鸭,种几垄小菜,闲时一杯小酒,寄情山水间。实话说,当年的薛冰,是我留在农古乡唯一的动力。因为有了她以后,我才感觉到农古的山山水水无比的亲切。

闭上眼睛,我回忆起我们几年来的点点滴滴,就如电影回放一样清晰无比。我似乎看到她永远笑吟吟的站在我眼前,似乎看到她温柔如水躺在我怀里。

有多少个柔情蜜意的夜晚,有多少个郎情妾意的爱抚,仿佛都如过眼云烟。

不能不明不白就此罢了!我想。即使我想就此罢了,倔强的薛冰也不会就此罢了。她有一股韧劲,而且能深入到你的灵魂深处,让人在不知不觉中举手投降。她现在不出门,不表示她没有想法,从薛冰私自跑到表舅家去,我就知道,要控制这样的一个女子很难,她不会任人摆布,她有自己的思想与主见,更有自己的目的和要求。

想到这里,我开始惶惶不安起来,薛冰不会去找黄微微吧?

女人有个天性,都敢于为爱情而战,即使知道粉身碎骨,也会不依不饶,赴汤蹈火。在女人的心中,爱情是至高无上的东西,可以为之活,可以为之死!

盘小芹的一番话让我愁肠百结,屁股底下像冒出了一颗钉子,我坐立不安起来。

门被敲响,还没等我开口,月白就闪身进来,对着我羞涩地一笑,回手关紧了门。

“有事吗?”我问,对她的举动有丝不解。

她竖起指头按在唇边,径直去了我办公室后间。

我脑袋轰地一响,这女人,偷情的胆真大!

我拉开门,探头朝走廊里看。乡政府里静悄悄的没一个人,干部们除了一部分去了老鹰嘴,还有一部分下乡去了。

我回到屋里,还没站稳,月白就从背后搂住了我,把温柔的胸贴在我的后背上,顿时一股激情从脚尖涌上来。

“你不怕人看见?”我轻声调笑着她,把她拉到胸前。

月白羞涩地笑:“没人看见,乡政府里除了你我,没有第三个人了。”

“郭书记呢?”

“带几个人去县里了。”月白把嘴凑上来,想要吻我。

我扭开脸,避开她的嘴唇。

她一愣,松开搂着我腰的手,眼里冒上来一层轻雾,“你嫌弃我?”

我苦笑,刻意压制一波接一波的**。

他见我不做声,反转身要走。我一把拉住她,伏在她耳边说:“我不嫌弃你,我是怕耽误你。”

她破涕而笑:“耽误我?不是我耽误你就好了,怎么是你耽误我?我一个寡妇,有了你,才感觉到生活很美好。你不嫌弃我,我死也安心。”

我按着她的嘴唇,爱怜地看着她。

月白本身就是个大美人,山村的生活不但没剥夺她的丽质,反而更让她楚楚动人。她就是一颗熟透的蜜桃,散发着诱人的甜香。她的身上有少女的娇羞,更有成熟女人的狂放。

“你故意把我送给钱有余,是不?”她瞪着眼,直视着我。

我避开她的眼光,笑道:“没有的事。你一个大活人,我有什么本事能把你送人。”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她呢喃着,复又伸开双手环绕着我的腰。

“老钱是不错的男人。”我说:“有担当。”

“我明白,所以我不怪你。只要你能达到目的,要我做什么都愿意。”

“不后悔?”

“不。”她说得坚决,把头埋在我的胸前,慢慢地扭动。

“哪你还来?”

“我现在没嫁给他。”她抬起头,凄然地一笑:“等到我嫁给他了,我们也就结束了。”

我心一动,闻着她头发上散发出来的一股淡淡的香味,手伸进她的衣服里,摸着她丰满柔软的**,顿时神情激荡,差点不能自己。

她仰起头来,微闭着双眼,喃喃道:“我要。”

如此香艳动人的唇,如此柔软洁白的**,我纵然有坐怀不乱的心思,也没有拒人千里的勇气。

顾不得拉上窗帘,我一把撸下她的裤,把她平放在床上,喘着粗气爬了上去。

月白的身体让我着迷,从老鹰嘴的后山塘开始,我就痴迷她的身体。她的身体就像一朵开得正艳的芍药,有淡淡的清香,有永远也捉摸不定的梦幻。她的花蕊仿佛早晨吸饱了露水,晶莹欲滴,散发出诱人的甜香,吸引蜂蝶疯狂扑上去。

一阵痉挛,我趴在她洁白的**上,双手搂着她的脖颈,低头含住她还泛着粉红颜色的rǔ头。

月白在我的吮吸下扭动着身子,双腿夹着我的后背,幸福地呻吟。

她伸出手来,摸索着找到尘根,无限爱玲地握着,突然就哭出声来。

我赶紧堵住她的嘴,吻着她的耳垂说:“对不起。”

她掀开我,趴在我身上,一字一顿地说:“千世修来同船渡,万事修来共枕眠。我们修了一万世,才有今天。”

我点头,不知如何回答。

“你不是我的。我知道。”她伤感地说:“能得到你,也算了了一桩心愿。”

她伸出舌尖舔了一下我的胸乳:“今天算是我们一辈子缘分的了结。过了今天,以后我们就是陌路人。”

我吃惊地看着她。

“真的。”她微微一笑道:“如果你还想着钱有余投资,如果你还希望我成一个好女人。”

“做女人,做到我这个份上,要满足了。”她说:“我不是个好女人,丈夫还在就跟你偷情,丈夫走了,还在偷情。我有时候想啊,老牯牛的死,或许是因为我出腿的原因。老话说,野卵进房,房倒人亡。”她叹口气:“人啊,都是命。要是赵金明当年娶了我,也就不会有今天了。”

我无言以对,心想,即便你嫁了赵金明,就能保证没有今天?要不,金凤的故事,又是什么孽缘?

57、盘小芹的婚事

盘小芹带着曾东明提着一袋子水果来看我,进门就笑嘻嘻地嚷:“哥,人我带来了。是死是活就凭你一句话。”

曾东明红着脸,哈着腰给我敬烟,跟着盘小芹一口一个哥的叫。

曾东明土生土长的春山县人,爹娘是个农民。曾东明读书不多,也就是个初中毕业,但善于写,尤其诗歌,多少得到海子的真传。在大大小小的报刊上发表过不少的文章,还是《衡岳日报》的特约通讯员。

县里管宣传的文部长爱才,本来想把曾东明调进编制,无奈诸多条件限制,又不甘心把个人才放任自流,于是请示多方,以合同工的形式将他安排到县委党校,承诺一旦政策松动,必定首先解决他的问题。

其实,文部长作为主管宣传口的领导,这是出了一个缓兵之计。但凡有才的人,思想都不同于常人,会从生活的罅隙里找出杂质,就如同太阳底下,他能找出一块阴影。曾东明写文章在小圈子里多少有点名气,管宣传的干部,最怕落井下石,总愿锦山添花。放着一个可能落井下石的人不招安,谁也不可保证哪天就给你捅个大窟窿。

文部长略施小计,曾东明就屁颠屁颠跟着来了。尽管自己是个编制外的临时工,毕竟头上挂着个县委党校的牌子,走出去说话,腰杆子也硬得很。

县委党校张校长知道他的来路,安排曾东明管着后勤保障,天天杂事一大堆,几年下来,曾东明没写出一首诗,却把全县的干部,大大小小认识个遍。曾东明知道自己的身份,写不出诗来,他就不敢嚣张,每日诚惶诚恐对张校长俯首帖耳。遇到县委宣传部要搞个典型人物材料,文部长就会把他借过去几天,搞完后再回来。如此周而复始过了几年,还是个农村户口,心里就有些怨气,无奈经过了几年的打磨,身上的锐气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想找个由头发发脾气,终究笔下无力,搞得最后连特约通讯员的身份也丢了,又不敢声张,只好老老实实,幻想着有天文部长能兑现诺言。

直到遇到盘小芹,曾东明突然发现,原来自己的生活里没有春天。当夜文思泉涌,写了一首长长的爱情诗,打探到盘小芹的地址,一封信发过来,诉说自己的绵绵相思之苦。

盘小芹接到信,莫名其妙打开看,看得脸红到脖子根。虽然她也读书不多,但毕竟是情窦初开的少女,还能看得懂绵绵情话,心里一阵恬燥,就回过去一封信,写了几句话,其中就有一句:诗人不是疯子就是傻子。

曾东明接到信,被这一句话轰得六神无主,马上喜笑颜开,顿悟这句话含有多么深刻的哲理性,这样的女子,自己还犹豫什么?于是只要有空闲,就必定踩着单车,翻山越岭来农古。

盘小芹一直不冷不热,遇到吃饭时间,也叫他一起吃,有时候需要补充一些货,也叫曾东明从县里买好要孙德茂家的车带来。两个人谁也不去捅破窗户纸,这样过了半年,曾东明家的爹妈催着他回去相亲,并且扬言,再不结婚,就断绝父子关系。

曾东明就拿着这个扬言,约了盘小芹去县城公园里逛了一天,到得傍晚,站在公园的一条小河边,才说出爹妈的意思,说完后又补充说,如果盘小芹不答应他,他就跳下去淹死,让她一辈子过得不安心。

盘小芹就笑,说:“你不跳我才不安心,你要敢跳,我就嫁给你。”

曾东明一脸严肃,毫不犹豫就跳了下去,谁知道正值初冬,河里的水刚好淹到大腿根,眼看着淹不死自己,他就全身扑下去,把头埋进水里,扑愣着腿,像鸭子一般击打起水花。

盘小芹笑得花枝乱颤,也不叫他上来,直到看到曾东明冻得嘴唇发青,站在河里簌簌发抖,才喊道:“你上来吧。”

曾东明不动,眼睁睁看着他,抖着嘴唇说:“你答应我,我就上来。”

盘小芹怕冻坏他,只好说:“你上来,我就答应你。”

两个人费了半天口舌,还是曾东明冻得受不了了,就哀求小芹说:“再不给我答复,冻坏了我,就是一泡屎,你也要吃了。”

盘小芹并不怕,甩甩手扭身就走。曾东明叫了几声,不见她回转身,只能自己摸摸索索爬上岸,一溜烟躲到一株大树后,换下衣服,原来他早有预谋,以为唱出苦肉计就能达到目的,谁知道盘小芹并不买账,失望之余只好如条狗一样跟在盘小芹屁股后,任凭她指东打东,指西打西。再也不敢出半个幺蛾子。

有了这出戏,算是把窗户纸正式捅开。盘小芹就带着他来我办公室,说了这些故事,听得我心生感动。

盘小芹是瑶族人,瑶族人一般不愿与外族通婚。在瑶人看来,与其他民族生下来的人,都是杂种,死了进不了祖坟。

盘小芹心里没底,就去找盘树容,盘树容倒是爽快,说如今新社会,移风易俗多少年了,况且民族大团结,只要是中国人,都不是杂种。何况瑶汉通婚,有很多先例。

吃了定心丸,盘小芹再又想了几天,终于决定嫁给曾东明。

曾东明请了个媒人,按照瑶族的风俗,备足了礼物,正式向盘小芹提亲。

他们来,就是盘小芹订婚,要请我去坐上席。

坐上席是种荣耀,一般是德高望重的人坐。当然,当官的人可以享受这个殊荣。

盘小芹请我坐上席,不是因为我是乡长,而是因为我是她的合伙人,是她的老板,还是她认的哥哥。

去了盘小芹的超市,才发现来的人很多,其中瑶乡村就来了十几个。猛然间看到薛冰也在,正在忙着招呼客人。

我走到她背后,轻轻叫了一声:“你来啦。”

薛冰似乎没听到我的话,依旧笑眯眯地招呼客人喝茶。

我故意咳嗽一声,加重语气:“各位乡亲都好啊。”

瑶乡村的人都认识我,赶紧站起身,连忙回答我:“干部好,干部好。”

我双手一压,示意大家都坐好,自己掏出一包烟,逐一给他们撒。

热热闹闹地说了一阵,盘小芹过来在我耳边说:“薛老师在后面哭,你不去看看?”

我压低声音说:“也不看什么日子,今天是你订婚的好日子,她哭哭啼啼的,什么意思?”又转过话头说:“你怎么把她请来了?”

盘小芹双手一摊,无可奈何地笑:“昨天我遇到她,就随便说了一句,谁知道她当真了,还真来。”

“不过,我告诉过她,要请你来坐上席。”

盘小芹神秘地说:“还不都是因为你。薛老师能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嘛。”

我戏虐着说:“果真长大了啊,还会引用古人的话了。”

盘小芹就不好意思地笑,说:“哥,你去安慰一下她吧。”

我只好走到后边去,看到薛冰靠在一株垂杨柳树干上,手指抠着树皮,肩膀一抖一抖。

走近了,看到她无声地流着泪,洁白如瓷的面庞上珠泪纷纷。心中大怯,想要伸手搂过她,终究没敢动,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嗫嚅着嘴巴,半天出不了声。

薛冰没看我,手指从树干上抠下来一块树皮,扔进脚底下的小溪里,瓮声瓮气地问我:“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苦笑着说:“小芹说你在这里,我来看看。”

“看什么呢?看我伤心?”她飞快地瞟我一眼,复又低下头。

“你怎么要伤心?”话一出口,我感觉自己问得笨蛋无比。

“我伤心关你什么事?”她幽怨地叹道:“你是大忙人,忙得一连几个月可以不见人。我现在想啊,原来我不是你要的人。我为自己的爱伤心,是我自己的事。”

我无话可答。

“我突然觉得啊,什么山盟海誓,什么水枯石烂,都是骗人的东西。”薛冰顾自说着,并不看我:“爱情是骗人的,我不再相信了。”

我欲言又止,想了半天说了一句:“爱情是美好的,我们就应该相信它。”

薛冰冷笑着道:“你说,我们有爱情吗?”

我肯定地点头。

薛冰却摇着头说:“既然我们有爱情,为什么捧灵位牌的是别人而不是我?”

我张口结舌,结结巴巴:“本来是黄奇善啊。”

“可后来不是他。”

“我也没想到。”

“怕是你早就安排好的吧?”薛冰恨恨地瞪我一眼:“你宁愿叫盘小芹告诉我,自己也不打个电话,你让我怎么想?”

“怪我,好不!”我放缓口气:“再说,那事也不能代表什么。”

“你不要说了。我都知道。她叫黄微微,市委组织部长的千金,市妇联的干部,是不是?”

我点头,补充完整说:“原来在春山县搞社教。”

“我都知道。”薛冰淡淡地说:“如果不知道敌人的来路,这仗怎么打?”

“打什么仗?”我吃一惊。

“我告诉你,郁风,现在我就在进行一场战争。”薛冰扔下这句话,轻飘飘地走了。

我呆在当场,心潮起伏。薛冰的性格本来是柔如水,从来没见她这样冷静,这样硬邦邦的说话。她已经把事情上升到战争的层面,预示着今后会血雨腥风!

58、等我结婚了,就不是我了

盘小芹的婚事定在腊月,她在老鹰嘴租的地却还没半点动静。

郭伟的迁址计划几乎处于半瘫痪状态,连孙德茂也不再来讨要工程。乡政府迁址的工程不开工,盘小芹的租地就不可能有动静。按照她当初跟老鹰嘴签的协议,一年内不动工,协议作废!

租地花了一万多块,相当于农古乡一个壮劳力两年的工钱。盘小芹急了,虽然钱是我出的,毕竟是她签的约,何况,超市里我占着股份,以前她没打算嫁人,也就没想过财产所属的事,现在转眼间就要嫁作他人妇,经济上一定要分清楚,是对新家庭的负责!

我一点也不急,郭伟不会甘心迁址半路流产,尽管现在表面上风平浪静,但我感知到底下风起云涌。我现在最担心的是钱有余的投资问题,倒不是怕他不来,而是怕他早来。

月白在听完我说的关于郭伟对投资建厂的态度,半点也没犹豫,她深知我的决心——矿泉水厂必须要建!她悄悄留给我一纸请假条,自己去找钱有余了。

解决了钱有余的问题,我基本可以放心睡觉。

钱有余是人精,但遇到月白这个妖精,他就只能举手投降,心甘情愿去死!这是我在试探他若干次之后得出的结论。

郭伟迁址是件惊天动地的事,我建厂更是动人心玹。这两件事看起来都是乡政府的行为,其实有着天壤之别。姑且不论经济效益,单从操作这两件事的本质来看,我和郭伟是各负其一。任何一件事的成功,都是农古乡的政绩,这些政绩就是今后名正言顺往上爬的阶梯。

郭伟迁址不让我插手,我建厂他却想伸手。自己种的桃子,不可能心甘情愿让别人摘。因此,矿泉水厂的真实进程,郭伟就像我对迁址的事一样,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我们都深知,建一个再宏伟的乡政府,比不得我建半个厂。一个是衙门,老百姓深恶痛觉的东西,一个是生钱的机器,直接可以改变老百姓的生存状态。在物欲横流的社会里,先生存,再生活,谁都明白!

郭伟在等不到我拱手相送项目的时候,终于找了个借口叫停我的项目。郭伟打的什么算盘我非常清楚,他并不想拒绝项目,他是想接手项目!

如今的我不再是当年从机关里踢出来的小青年,也不是没根基的人。假如换作五年前,我会恭恭敬敬把项目送到郭伟的鼻子底下,五年后的今天,我甚至想直接插手迁址的事。

乡官做久了,自然通晓其中的门道。一个普通乡干部,如果上头没人,基本就是终老一生在基层,即使上头有人,也还得弄出点动静,有了动静,才会有青云直上的机会。干部选拔,首先要符合组织原则,但有例外,这个例外,就是不言而喻的东西了。

但凡属于例外的干部,必定有大人物罩着,或者有孔方兄打招呼。

我是属于上头没大人物,更没有足够多的孔方兄开路的主。表舅虽然官居市委副书记,毕竟是个副的,副职说话,通常是万句抵不上正职一句。好在表舅行武出身,说话办事干净利落,且在北京还有老首长可以说得上话,比起找个省里大员做后盾的干部,表舅的优势一目了然。

表舅不可能为我例外——我深知!但如果我有一点点的政绩,表舅就能理直气壮。因此,农古乡表面和谐,私底下都在角力。

仕途就好比行军打仗,必须知己知彼。踩着别人的肩膀走路,是官场的一道风景。官场就是雷场,有些人走路行云流水,有些人走路如履薄冰。每个在官场混的人,都日夜做着升迁的梦,但凡有半点机会,必定挖空心思。溜须拍马,左右逢源是基本法则,装孙子,装大爷是必要手段。

人活着,都是命运的安排。命运这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随时张着一双大手,左右着人一生的起伏。就好比我,命运之神在半梦半醒之间把我爹扒拉到了南方,戴着南下干部的帽子,我爹机缘巧合娶了我娘,按理说,我算是革命的后代,属于根正苗红的一类。谁知道一生耿直的爹口无遮拦,原本锦绣前途的他,只能屈身到企业里安身立命。知子莫如父,我爹一生对我的淳淳教诲,还是没能让我安稳,当年的一场运动,我最终落得个政治待审查的结论。

就在我绝望时分,又来一场塞翁失马的故事。从机关里一脚踢出来,我跌入到几乎与世隔绝的农古乡,谁知道命运开始眷顾我!

想到这里,我会心地笑起来。

盘小芹忧心忡忡地问我:“哥,怎么办?”

我笑道:“车到山前必有路,不要担心。”

“还有两个月,就到期了。”

“到期就到期,最多不过就是损失一万多块钱。”

“我们是不是下手太早了?”盘小芹现在出落得人标致,思想活跃,远不是当年的青葱小姑娘了。

“不早。”我说,转而问她:“榨油厂现在怎么样了?”

“好着呢。”盘小芹赞叹道:“树容哥办事你放心。”

“哥,你估计乡政府最快会什么时候开始动工?”

“他不动工,我们不能先动手?”我反问她,指点着说:“你们合同签的是一年内动工,你就动呀,砌一个围墙,挖一个地基脚,算不算动工?”

盘小芹恍然大悟般拍了一下脑壳,笑道:“还是哥厉害。我明白了。”转而结结巴巴地说:“哥,曾东明想辞职,你有什么意见?”

我想也没想直接决定:“辞职是好事。他一个写诗的人,在党校混一辈子,也成就不了自己,不如跟着你做生意。今后眼光不能老看着脚尖,要看长远一些。开一个超市,与开一个百货公司,没有本质的区别,只是行为上的区分。”

“他呀,也有想法。”盘小芹无限憧憬:“他跟我说,现在城里人老喜欢往乡下跑,喜欢吃农家菜,喜欢爬山,反正是农民的东西,他们都喜欢。”

“办农家乐?”我问,并不看好她的这个想法。农古乡太远,虽然有高山密林,也有奇峰怪壑,但并没有一个人文的景点。景点尽管是自然的才有神秘感,但缺少人文赋予含义,无非就是一堆乱石,一丛杂草,没有任何的生命意义。何况住在春山县的人,见惯了这些景致,农民的一切,他们不但没有诱惑,反而想尽一切办法要离得更远,似乎沾染了一丁点,身上就挂着了农民的象征。

“他跟我说,如果他有钱,他就把春山县开发成旅游县。”

盘小芹的话直接触动了我。

“你有什么想法?”我问,不动声色。

“我没想法,跟着你,我从不操心这些事。”盘小芹恢复一贯的嬉笑。

“小芹,今后你自己要多想事。嫁给别人做老婆,就要有老婆的样子,事事先想着家庭。”我一副大哥的形象。

“我不。”她噘起嘴:“是你不要我,我才嫁人。我嫁人了,你要担责任。”

我嘀笑皆非:“我担什么责任?”

“你当然要担责任。”她气鼓鼓地说:“你喜欢小妹姐我不怪你,你偷看枚竹我也不怪你,你跟薛老师谈恋爱我还是不怪你。可是你从来就没喜欢过我。我就长得那样难看?”

“没有啊。”我笑道:“我们的小芹多漂亮。女大十八变,你看你自己,现在要多美就有多美。”

“漂亮吗?”她在屋中央转了一圈,端详着自己。

“漂亮。”我肯定地回答。

“漂亮你还不喜欢?”

“喜欢啊,谁说我不喜欢了?不喜欢还会让你在农古乡开超市?”我拍了一下桌子,站起身来。

盘小芹跳到我面前,张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哥,我就要变成别人的老婆了,你心里舒服不?”

“舒服。”我拍着胸口说:“我们小芹长大了,我高兴。”

“我现在还不是。我还是我自己。”她暗示着我:“等我结婚了,就不是我了。”

“你永远是你。”我故意加重语气:“不管什么时候,你永远都是我心中的盘小芹。”

她高兴地笑起来,偏着头说:“不说了。我哥是个榆木脑袋。什么都不说了!哥,明天我就叫曾东明辞职,老鹰嘴的地,就让他去搞,刚好也可看看他的本事。”

看着她蹦蹦跳跳从办公室出去,我跟着走出来,站在走廊上,依着栏杆,远远的看见薛冰低着头过来。

59、摊牌

薛冰到访我一点也不惊讶。几年前她就能跑衡岳市找我要赞助,而当时我与她才一面之缘。

天旱得久了,必定会有一场狂风暴雨。

薛冰是个脾气刚烈的女子,在与我交往的几年里,她表面看起来柔和乖顺,骨子里却流着无比坚强的血液。她说过,这是一场与黄微微的战争,我是她们这场战争的胜利品。是胜利品,就有价值,世界上不会有一场没有价值的战争。一个男人,沦落为女人战争的胜利品,是荣耀?是屈辱?我已经没有过多的心思去分析和辩白。

薛冰是我深爱的女子。我们的爱纯洁而高尚,我们的爱情曾经成为许多人的愿望,我们精心构筑的爱情城堡,却被黄微微轻易就攻破了。

我从来就没后悔自己深爱过!

不知道从那天起,我对她的爱开始变得淡然起来,仔细一想,发现自从我成为农古乡的乡长后,每日心里出现的人就不再是薛冰了。潜藏在意识里的**越来越强,我突然发现,农古乡不再是我一辈子的梦想。

男人都有一个做皇帝的梦!我也不例外,我甚至做得更美妙。男人博爱,都想着天下的女子归己所有,仿佛美色是生命中唯一的景点。

很小的时候,与几个儿时的小朋友各自谈理想,在他们做着科学家、艺术家、文学家的梦里,我别出一格要做皇帝。我甚至阐述说,我要设立一个“斩卵台”,把全世界的男人都拉来,一个个切去他们的尘根。世界上就剩下我一个,独霸所有的女人。

小朋友们轰然大笑,说我是色鬼,色魔,甚至有个小女孩说我是畜生。她问我是不是把自己爹的尘根也切了?

少时的许多荒唐和不羁逐年消逝,人在长大后慢慢成熟,成熟后的男女会不知不觉恐怖起来,仿佛天底下没有一个可以信得过的人,仿佛所有人都在觊觎自己的拥有。

初识薛冰,我还没有任何的逾越思想,她在我眼前就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他是千年农古走出去为数不多的女秀才,她漂亮的外貌和百灵鸟一样的嗓子,曾经是农古乡人的骄傲和榜样。她是农古乡千百个家庭树立起来的神。

薛冰与我相识到相知,最后到相爱,也算是农古乡的一件大喜事。所有人都认为我们是最般配,最天造地设的一对。换了任何人,都不可能成就他们理想中的婚姻。

“我们今天回家吧。”薛冰站在我面前,低着头看着脚尖,面无表情。

“回哪里?”我吃不透她的心思。

“去我家,我妈要找你。”她看我一眼,目光有些慌乱。

我淡淡一笑:“有事吗?不过年不过节的。”

“过年过节你也没去啊。”薛冰的脚尖使劲辗一只小小的蚂蚁。蚂蚁太小了,在不平的水泥缝隙里躲藏着,企图逃过从天而降的横祸。

我冷汗淋漓,认识薛冰五年,谈了快三年的恋爱,她家的门朝南朝北我都不知道。不是我不去,有时候事到临头让自己不能成行,比如今年的拜年,出门时遇到一场大雨,山洪下来,铺天盖地,去薛冰家要经过一条本来不宽的小河,遇到山洪,小河转眼就能变成天堑。大雨下了两天,洪水三天后才退去,乡政府组织灾后自救,这样就误了行程。

“你妈前段时间来过我这里。”我说,侧身进了办公室。我们两个人的事,站在走廊里聊,影响不好。

薛冰却不肯进来,站在门边咄咄逼人问我:“你去不去?”

“不去。”我回答得干净利落。

“为什么不去?”

“没事去干什么?何况,我还上着班呢。”我随便找个理由,不敢正眼看她。

“你想分手?”她直奔主题,丝毫也不让我有思考的余地。

“没有。”

“你连自己都骗啊,郁风。”薛冰感叹道:“难怪别人说,宁可相信妓女的逼,不可相信当官的嘴。”

“薛冰,你说粗话。”我不敢大声,同时非常惊讶她能说出这样粗痞的语言。

“我是女人。女人没有什么不敢说的,什么也没见过?都经历过了,还怕说?”她涨红着脸,将身子靠在门上,不紧不慢地说。

我过去想将她拉进来,她挣脱我的手,挑衅似的看着我。

“进来说。注意影响。”我提醒她。

“别人都不要我了,我还怕什么影响?”她珠泪欲滴,楚楚可怜。

“薛冰。”我叫着她:“你可不是一般的农村妇女,你是有知识的新女性。”

薛冰苦笑着说:“这里不是衡岳市,是农古乡。在农村人的眼里,没有知识不知识,只有好与坏之分。”

“你不是坏女人啊。”我傻傻地说,再次拉她进来。这次她没拒绝了,随着我进来,在椅子上坐下,却不肯抬头看我。

“坏不坏不是你说了算。老百姓的心里都有一杆秤,他们有他们的道德标准。”

我沉默下来。谁都知道我们曾经住在一起,假如我与她分手,她就是弃妇,要想再找个如意郎君,在农古乡比登天还难。人言可畏,没有人会愿意拿自己的一生去赌博闲言闲语。

“真不去?”她犹疑了一下,开口说:“不去也没事。反正我决定了,过几天去衡岳市找黄微微。”

“你找她干什么?”我大吃一惊。

“找她说清楚啊。告诉她,你是有女朋友的人。”薛冰似笑非笑,手指紧紧地抠着椅子,似乎想要抠下一块木来。

“乱弹琴。”我气急败坏:“我跟她没关系,你找人家干嘛呢。”

“没关系更好啊。”薛冰如释重负般吐出一口气:“有不有关系,说清楚不是更好?”

“有些事能说得清楚吗?”我开始像无头的苍蝇一样,在屋里走来走去。

“就怕说不清楚,所以我要去找她说。”她倔强地仰起头来,脸上浮现一丝坚毅的神色。

“算我怕你了。”我败下阵来:“我跟你回家吧。”

“不要你去了。”薛冰脸上转瞬变成胜利的喜色:“我妈本来要我叫你回去吃饭,她给你预备了一些好东西。现在不要你去了,你别吃了,吃你的食堂去吧。”

“我是真想去。”我诚恳表态。

“管你真想假想。反正你去,我也得去找黄微微,不去,我还是要去找她。”

“不去不行?”

“不行。”她态度坚决,让我一下恍如跌入万丈深渊。

“没意思。”我放弃了哀求,心意阑珊。

“我去找过你表舅,你应该知道吧?”薛冰又恢复了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态。

我点头算是回答。

“你也知道我去找你表舅的目的?”

我还是点头。

“你有什么看法?”她紧张地看着我。

她的紧张让我突然明白了过来,薛冰去找黄微微是假,叫我去她家也是假,她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想到这里,我轻松了许多。

“我没看法。”我淡淡地说,开始抽烟。

“少抽点烟,一嘴的烟味。”她嗔怪着说,拿手在鼻子前夸张地扇。

“我一直都在抽。”狠狠地吸了一口,仰头吐出一串烟圈。

“抽吧,抽死你。”她恶狠狠地骂道。瞬间恢复了小女人的娇柔和无奈。

我嘻嘻一笑:“抽不死我。你看啊,有人一辈子不抽烟,结果不到三十岁就命归黄泉,代表人物是雷锋。有人抽了一辈子的烟,活了九十多岁,代表人物是朱老爷子。烟这个东西好啊,杀菌消毒除异味,提神解闷舒心肺。”说完故意使劲抽几口,让满屋子烟雾腾腾起来。

“如果你表舅愿意帮我们,把我调到衡岳市的小学去,哪怕不教书,我也愿意。”她无限神往地说:“只要去了衡岳市,还有什么不能解决的啊。”

我心里一动,薛冰这句发自内心的话让我的心灵受到了重重一击。

60、争锋

薛冰的摊牌式谈话让我最终看到了她最隐秘的心思。女人做到她这种地步,算是出神入化。什么爱情,什么山盟海誓,都是他妈的狗屁,男人也罢,女人也罢,识时务者为俊杰真他奶奶的是千古名言!

看懂了一个人的心思,制动权就在自己脚下。就好像开一辆汽车,无论道路如何的艰险,能在最关键的时刻可以踩下刹车的人,永远都不会害怕。

当然,看懂了一个人,自己就要承担最伤心的结果。因此,人与人之间,夫妻也罢,朋友也罢,兄弟也罢,即便是父子,都需要保留一点神秘。不要让别人看穿自己,因为,看穿,不是损失自己,而是伤害了别人。

薛冰拐了一道大弯,最终还是在路障前刹住了车。其实,她的脚还踩在油门上,随时都有冲向路障,同归于尽的准备。

黄微微是她前进的路障,她的目标也许不仅仅是我,拐过这道路障,她也可能到达她的彼岸。但如果路障让她看不到另一条路的希望,她将会与路障一起,车毁人亡。而这个结果,却是我最不想看到的。

因此,稳定情绪,是当前最重要的大事。

薛冰在我模糊的感觉里走了,扔下我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看墙角的一只蜘蛛,从天花板上吊下来,我以为它会直接跌到地面,摔得头晕脑胀,没料想它在离地面半尺的地方稳住了自己,停顿几秒钟后,又沿着它吐出的丝线爬了上去,倒悬在天花板上,张着一双玲玲的眼睛,轻蔑地看着我。

我一股火起,脱下一只鞋来,朝着它恶狠狠地扔去。它纹丝不动,似乎知道我是虚张声势,并不看我,停了一会,朝着另一边爬去,留给我一个虚幻的影子。

我无可奈何地颓然跌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的一叠文件纸,眼花缭乱。

桌上的电话铃响了几声,我有气无力拿起来,刚贴近耳朵,就听到黄奇善在喊:“郁风,还活着吗?”

我没好气地回答:“放心,你死我也不会死。”

“没死就好。还呆在你那个破办公室等天上掉馅饼啊。”

“没事干。”我更加有气无力。

“土地补偿款到了,你不知道?”

“管我屁事。我又没有钱分。”

“你确实没钱分。郭伟一样没钱分,你还坐在家里,他却跑来县里两天了。做人要有点追求好不好?你没钱分,就不能让别人也拿不到?”他苦口婆心地提醒我。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自己想吧。”他挂了电话。

捏在手里的话筒嗡嗡作响,我呆坐半响,突然明白了过来。

孙德茂家的中巴车刚走了,乡政府大坪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我从腰里抽出电话,打给郝强。

郝强二话没说,不到五分钟就把三轮摩托车开到我面前,下巴一努车斗,示意我上车。屁股还没坐稳,他就松开离合器,摩托车窜了出去,差点把我摔下车来。

到了县城,我直接往黄奇善办公室走。

半路碰到刘启蒙县长的秘书,看我急匆匆的样子,打趣地说:“来抢钱的吧!”

我没心思理会他,朝他咧嘴一笑算是回答。走到黄奇善办公室,发现房门紧锁,敲了半天没动静,心里来气,提起脚就踢过去,嘭的一声响声巨大,惹得隔壁办公室里探出来几个人头,阴阳怪气地起哄:“砸了呀,砸了就找到黄书记了。”

土地补偿款不能落到郭伟手里去,这是我急匆匆赶来的目的。

土地款一旦落入郭伟手里,老鹰嘴的人就会一分钱也得不到。拿不到钱的老鹰嘴村的人,可能连乡政府都会放火烧掉。到时候法不责众,谁也没办法擦这个屁股。更重要的是老鹰嘴村如果拿不到土地补偿款,矿泉水厂征地的事就是写在风里。

郭伟有高压的办法,而且冠冕堂皇要迁址。农古乡迁址的报告在县里、市里,甚至省里都跑了一圈,得到的批示都是同意迁址,但没钱给。

没钱迁个屁,郭伟变不出钱,我也变不出钱。没钱寸步难行!

郭伟原来有个计划,就是在新乡政府旁边的农贸市场里,给老鹰嘴村每户一个摊位,计划出台后,老鹰嘴村并不买账,在他们看来,山高路远的农古乡建个农贸市场,卖什么?谁来买?全乡城镇户口不到一百人,而且多是半边户,谁家没种个几分菜地?谁家不养个三五几只鸡鸭?

心急火燎楼上楼下转了一圈,连黄奇善的影子都没看到,打他电话,这小子居然关机。这个间谍,既然给老子打电话告密,老子来了,你却躲着不见。

找不到人,我又气又急,干脆一屁股坐在县委大楼的台阶上,掏出烟来点上,不紧不慢地抽。

一支烟还没抽完,刘启蒙的秘书就一溜小跑过来,说县长听说我在台阶上抽烟,叫我进去说话。

跟着秘书进了刘县长的办公室,我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叫嚷着秘书倒水喝。

刚才一路跑,一路找人,嗓子眼几乎要冒烟,一杯水下去,心也平静了,人也清醒了许多。

“你来做什么?”刘县长仪态威严,口气冷峻。

“我找团委黄书记。”我说,把杯子递给秘书,示意再来一杯。

“找他做什么?来要钱?”刘县长手指轻轻敲着桌子,眼睛并不看我。

“没有。”我回答得无比干脆。

“你心里打什么算盘,我还看不清?”刘县长突然展颜一笑:“告诉你吧。昨天县委开会,土地补偿款由常委开会决定,谁也不能乱动。”

我放下了半个心,迟疑一下我说:“郭书记不是来了两天了吗?”

“你是说郭伟吧?半个小时之前还在我这里。怎么?你们不是一路的?”刘县长奇怪地盯着我:“你们唱什么戏?”

“县长,我没唱戏,是他在唱。”我一五一十把郭伟的想法汇报了一遍。刘启蒙皱着眉头听完我的汇报后,一拳擂在办公桌上,骂道:“好小子,差点连我也骗了。”

这下轮到我奇怪了,我看着刘县长,缩了口。

“你先回去。这笔钱,关系到老百姓的生活生计,县委不会轻易听一方面的意见。”刘县长告诫我:“不要学邓涵宇他们,不要看到钱了,就像苍蝇追臭鱼一样,明白吗/”

我十分认真地点头,一副奴才相。

在领导面前,做奴才总比做人要混得好。领导都喜欢奴才,没有一个领导喜欢自作主张的下属。

起身刚走到门边,刘县长又喊住我,问道:“你上次跟我说的矿泉水厂,好像没什么动静啊?”

我只好折回身去,站在他办公桌前,诚惶诚恐地说:“引资方面除了点问题。”

“别人不愿意投资?”

“是我们不敢要。”

“说说看,怎么不敢要了?”刘县长饶有兴趣地看着我微笑。

我嗫嚅半响,不敢把郭伟的意思说出来。

刘县长似乎明白了我的顾虑,他轻描淡写地说:“小郁啊,只要钱来得正当,你就大胆接,不要怕事,我给你做主。”

“我是怕帮子成员闹矛盾。”

“谁阻扰经济发展,谁就不能呆在领导的位置上。懂吗?”刘县长从抽屉里拿出一条烟来扔给我:“刚才听说你在县委门口的台阶上抽烟,不错吗,有胆量,有勇气。拿去抽吧。”

我再次诚惶诚恐地双手接过,屁股底下像着了火一样的兴奋。

“少抽点,”他叮嘱我道:“还没结婚,烟抽多了,对后代不好。”

我尴尬地笑,没敢回嘴。

“听说,黄部长的千金给你爹捧了灵位?”刘县长试探着我。

我忙着解释说:“本来是奇善在捧,我也不知道她什么意思,非要捧一下。”

“你小子,装傻吧。衡岳市的规矩,捧灵位牌的都是什么人啊?”

“亲人。”我老老实实地回答。

“你先回去,尽快把你的水厂一事处理好。高速公路马上就要开工了,市高速公路指挥部有个要求,到时候可能需要你配合一起工作。这事县委还没开会研究,你也不要声张,明白吗?”

我严肃地点头,心里跳得厉害。高速公路指挥部副部长是陈雅致副局长,黄微微的母亲大人。指挥部点名要我配合工作,绝对是陈雅致的主意。

第62节 关于本书的闲话

关于本书的闲话

拙作自8月上线以来,受到很多读者的支持,感激之情,不以言表!

本书的创作,原计划是三卷一百八十章结束,但写到后来,发现许多的情节还需要展开。读者的眼睛是雪亮的,给读者一份精神食粮,是我们为文者的职业道德标准。我在很多场合说过,“做一个有良知的作者”,这是我自己对自己的要求,也是对所有为文者的一种希望。

创作一本书,需要大量的精力和勇气。小说,是传达给读者一种思想的最好载体。小说就是运用特殊的语言,不同的情节,以及来自生活中的故事,用一根看不见的线,串起来,每个故事都像这根线上的珍珠,一颗颗的珍珠串起来的一串项链。

这串项链戴着好不好看,也许只有读者最清楚。因此,读者是评判小说的唯一上帝!

写作本部小说,源于几年前听到的一个故事。某县一个乡长,在上面人物的帮助下,平步青云,谁料想几年后,沦落为阶下囚,时也?命也?不一而足!

当然,小说是艺术创作,不能照搬生活,可能张冠李戴,可能指驴为马,无非都是让小说更有可读性,能让读者在阅读后,有一个短暂的思考。

本书按照大纲,后续还有两卷共一百二十章,从九十年代初写到二十一世纪。小说还有更多的官场故事、情场轶事、商场丑事要解剖出来。让读者阅读有快感,是我作文的最基本要求。

本书的后续部分,我将殚精竭虑,认真作文,为读者奉献一部精品作品。

感谢各位读者一如既往的支持,同时请各位谅解,本人由于供职在身,时间是身不由己。但我保证做到每日一更,决不让你们失望!

谢谢!

另请编辑将此章设为免费章节。如果此章收了大家的费,确实不好意思。不过,今后我们还有机会,来深圳,我们一起喝酒,畅谈人生!——

184、风云诡异

朱仕珍在被双规后的第五天,趁着看守不备,从四楼跳下来,跌在楼下的一堆纸箱子里,摔断了几根肋骨和大腿。

朱仕珍这一跳,差点就把春山县官场跳出个大窟窿来。关培山第一时间作出指示,任何人未经批准,不得探视朱仕珍。老朱的家属得知消息后,拖儿带女到县委,一家人蹲在大门口哭,要求见关书记。

关培山稳坐办公室,对老朱家属提出的要求充耳不闻,并强硬表态,家属不管什么目的,不能探视。

老朱的老婆是个典型的农村老妇女,两个孩子大的是个男孩,中专毕业后分在县氮肥厂,二十五六了,还未成家。女儿读完初中后就跟着老娘在家护理地球,也快二十三岁了,未有婆家。

大儿子朱茂听到秘书把关书记的话带过来,连声质问自己爹犯了什么罪?人被逼跳楼,还不许探望,究竟是哪门子法?

秘书不理他的质问,自顾自的说,双规不等于犯罪,是党的干部违纪后的调查处理程序。朱主任有没有事,他自己清楚,没有事的人,何必连命也不要,跳楼自杀?

秘书的反问让朱茂张口结舌,本来不善言辞,又在大众广庭之下,更加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想起爹是个快六十岁的人,从四楼跳下来,还不知是死是活,心里窝着的一股火,烧得腾腾的旺,于是径直撇开秘书,拿起一块板砖,冲到县委宣传栏的玻璃橱窗前,一板砖下去,稀里哗啦掉了一地,自己的手被玻璃扎得鲜血直流。

县委值班保安就不干了,拿着警棍追着朱茂满院子跑,顿时鸡飞狗跳,一片狼藉。

这边老朱老婆呼天抢地的哭,女儿胆子更小,缩在老娘的背后,跟着嘤嘤的哭,一片梨花带雨的样子,楚楚可怜。

要说老朱的女儿,出落得标致动人,少女特有的身材更是把她勾勒得峰谷起伏。女儿朱花语,一出生就病多,小时候面黄肌瘦,头发黄不拉几,无论老朱用什么药去调理,都好像倒进了水沟一样毫无动静,好不容易挨到初中毕业,老朱下了狠心,坚决不让女儿继续读书,谁料过了十八岁,身材和相貌是一天一个变化,等到老朱定下心来看,女儿朱花语已经成了十里八村少有的美人儿。

女儿越漂亮,老朱就觉得亏欠女儿的越多。初中毕业的朱花语,变成美人后性情也大变了,原来什么事都大大咧咧,到现在,踩死一只蚂蚁都要哭半天。因为学历的关系,老朱找了很多旧相识,想跟女儿谋一份差事,甚至还找过关培山,哀求他关心解决,结果没有一个朋友帮到忙,女儿朱花语只能安心跟着老娘呆在农古乡,见天长吁短叹。

到得朱仕珍调到烈士陵园管理处做主任,手里管着几十亩县中心的土地,广东老板知道他的心事,许诺只要老朱愿意把烈士陵园迁到城外去,他不但解决女儿朱花语的工作,还要送给他一套房子。

朱仕珍知道要广东老板给女儿解决工作,简直就是一场毛毛雨的事。但他也清楚,这样做,其实就是把女儿送进了虎口。广东老板很色,不会放过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于是坚决拒绝,提出要一套房子,一个门面房,女儿的工作不麻烦广东老板,否则免谈。

朱仕珍的打算很简单,一套房子给儿子朱茂成家住,一个门面房给女儿朱花语做生意维生。自己到了退休后,还是回到农古乡的老家去,与老婆子过一过田园生活,了此一生。

老朱的想法最终得到了广东老板的答应,于是他在协议上签字画押,盖上烈士陵园管理处的大红印章,协议签字后不到一个星期,关培山就召开了作风整顿大会,结果就出现了老朱跳楼的事。

我听到这个消息时已经过去了两天,不管怎么样,老朱曾经是农古乡的人大主席,又代理过半年乡长,与我有三年的工作伙伴关系。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总要在关键时刻才能体现。因此我决定去看望老朱。

刚到县委,就看到朱茂被追得上气不接下气,于是喝住保安,把他拉到身边,问他父亲现在哪里?

朱茂一脸哭相,开口就叫我叔,叫得我脸红。

我纠正他的叫法,细心安慰他说:“别急,你把知道的告诉我就行。”

朱茂拉着我的衣服,眼睛看着保安,腿肚子打着微颤,拖着哭腔说:“我也不知道爹在哪里。”

县委办秘书认得我,过来跟我搭腔:“郁乡长,有事?”

我笑着说:“没事。听说老朱想不开,做了一点傻事,过来想看看他。”

秘书把我拉到一边,压低声神秘地说:“郁乡长,你是兄弟,我直言相告。这趟浑水你最好不要趟。”

我故意装作惊讶的样子看着他:“那么厉害?看看也不行?”

秘书摇摇头说:“你是干部,知道规矩,双规期间,是不能接见任何人的。这个案子,是关书记亲自在抓。我劝你还是不要操这个心。”

“老朱一辈子胆小怕事,怎么会有今天这样的事?怕是搞错了吧。”我试探着问。

秘书严肃地板着脸:“兄弟,在组织没有结论出来之前,任何猜测都不要去想。”

我知道眼前这个秘书混了半辈子官场,察颜观色的本事练得炉火纯青。要不是我背后站着表舅,我一个落后乡的乡长,在他眼里连个屁都不是。

“你就为这事来?”秘书大惑不解,搔搔头不解地问:“当年柳汉书记的事,就是老朱捅到县里来的。按理说,你跟柳汉算是一路人了,怎么还关心起他来?”

我神色不悦,说道:“我跟谁都不是一路,我只服从组织。”

秘书觉得自己的话出格了,不好意思地笑,说:“郁乡长,老朱这事,没有移送到司法机关前,一切都还是有希望。这些家属就是不懂法,胡搅蛮缠,组织会冤枉一个好干部吗?”

说完拉着我走到橱窗前,指着一地的玻璃说:“冲击党政机关,是犯罪的事,砸了公共财物,最少也得劳教两年。”

朱茂在我身后听到这句话,吓得差点哭出来。

老朱老婆看到我,带着朱花语过来,怯怯地说:“郁乡长,你来了。”

我安慰着她:“嫂子,你别急。老朱不会有事。”

朱花语悄悄看我一眼,欲言又止。

我心里一动,指着她说:“你是老朱的闺女?”

朱花语羞羞地点了一下头,一丝红晕迅速铺满脸颊。

老朱老婆赶紧把女儿从身后拉出来,连声说:“花语,快叫叔。”

朱花语嘴唇一张,却没吐出声,低眉敛首低声道:“我不叫,叫哥还差不多。”

老朱老婆拍了女儿一巴掌,急道:“没大没小的东西。”说完朝我抱歉的苦笑。

我正要说话,县委大门口驶进来一辆警车,警灯一闪一闪的,停在我们面前,车一停稳,出来两个警察,手里捏着手铐,冲秘书问:“谁在打砸?”

朱茂吓得躲在我身后,双手拉着我的衣服,死也不肯松开。当老百姓的,最怕就是警察,一个大盖帽就能把人吓得屁滚尿流。老朱老婆一看阵势不对,也赶紧冲过来,拉着儿子的手,脸色苍白地发抖。

还没等秘书开口,我先说话了:“这么点小事,还要动用公安兄弟?小题大做了吧。”

两个警察奇怪地盯着我,呵斥道:“你是什么人?敢乱说话。”

秘书拦开警察,介绍道:“这位是农古乡的郁乡长,刚好遇到这事。没什么事的。”

两个警察显然听说过我的名字,踌躇着不知如何说话了。倒是秘书聪明,开口说:“这样吧,郁乡长既然来关心这事了,我就给你一个面子,劳教不说,该赔还是要赔。”

我赶紧接过话来:“当然要赔,必须要赔。”自己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来说:“照价赔偿,必须的。”

“赔款要等机关事务局来定价。”秘书推开我的手:“都散了吧。”

看着秘书走远,我又拉着两个警察说:“兄弟们辛苦了,晚上我请客。”

两个警察黑着脸,推辞着说:“下次吧,下次。”说完都爬上车,闪着警灯一溜烟从原路回去了。

一场虚惊过后,老朱家的三个人呆如木鸡。我拍了拍朱茂拽紧我衣服的手说:“带你娘回去。不要再来吵了。吵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你爹的事,我来打听。”

朱茂感激地看着我,嘴巴噏动着,发不出半点声音,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使劲忍着不让它掉下来。

三个人一前一后准备离去,朱花语在路过我身边时,低声羞羞地说:“谢谢你啊,哥。”

我目送着他们走出县委大院门,回味着朱花语梨花带雨的声音。在农古乡五年,之前也听说过老朱家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自己也去过他家吃过几顿饭,但每次都无缘得见她,不知道是老朱故意藏匿起女儿,还是我眼福不够。

朱仕珍在农古乡工作一辈子,从当初的公社民兵营长干起,做到乡人大主席,算是历经了多少风雨的人。当年反对柳汉集资,主要还是因为自己收入不多,家里又是半边户,除了儿子算是吃上了国家粮,女儿跟老婆都是农村户口。

如今朱仕珍的一跳,里面肯定藏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185、祸起萧墙

在纪委的监视下,我枯坐三天一言不发。

三天里,纪委干部不烦不急,每日来两个人,把我叫到一条凳子上坐好,铺开纸笔,等我说话。我无话可说,突如其来的纪委双规我,让我一下没适应过来。

第三日我终于明白了过来,原来这一切,都是关培山老谋深算的结果。

朱仕珍的双规,我一直认为他在丢车保帅,烈士陵园土地问题是关培山难以逾越的一道鸿沟。朱仕珍本身是关培山身边一条忠实的狗,需要的时候甚至能让朱仕珍舔干净屁股蛋子。何至表舅一年时间不到,两次驾临春山县,每次都特别关心烈士陵园,让关培山感觉头上悬了一柄利剑,找个替罪羊化解危机是关培山一贯的作法。但这次他没跟朱仕珍有过任何约定,他需要朱仕珍在感知绝望的时候吐露的一点东西。

他需要的,正是我。

关培山双规朱仕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我就成了他暗度陈仓的唯一棋子。抓住我,就等于抓住了何至表舅的软肋,

关培山抓的,恰恰是我到现在还糊涂的乡政府农贸土特产公司。

“说说,你捐给农古中学修操场的钱是从哪里来的?”纪委干部淳淳善诱,眼睛盯着我,似乎完全洞察了一切。

我没开口,我得想清楚再回答。一笔十万块的捐助款,在九十年代初期,是巨款。

见我半天不开口,他们拿出一张捐款收据,朝我扬了扬:“还是说清楚吧,对你有利。”

我能怎么说?是赚来的?从哪里赚来的?有些事,不说反而更有利。

纪委干部再次表现出极大的失望,两个人交耳几句,一起站起身:“你想好了再说也行。”

他们一走,监视我的两个小年青就凑过来,问我:“郁乡长,想吃点什么?我们帮你去买。”

我知道纪委的规矩,接受调查的干部不但在精神上要受到摧残,在物质上也要接受压迫。双规期间的一切开销,均由被双规者承担。

“你们想吃什么?”我笑而回答他们:“尽管说。”

三天里,我跟这两个小年青混得熟了。二十四小时混在一起,就是块石头,也能捂出热来。

本来还想跟他们打探一下案情,但一看他们基本是一窍不通的样子,我完全失去了兴趣。既然来了,我就是有飞天遁地的功夫,也是逃不脱他们两双像贼一样的眼睛。

这里是县委宾馆,一间标准间。

两个看守我的小年青就坐在我对面的床上,笑嘻嘻地看着我。

其中一个起身去门边看了看,回来时塞给我一张纸条,示意我去洗手间。

进洗手间,我反身关门,听到他们在外面喊:“门还是不要关了。”

我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放弃了关门,坐在马桶盖上,我展开纸条,里面就一行字“我去找小姨”,落款一个“冰”字。

我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深锁重重的双规重地,不知道她是用什么办法带进来这张纸条,她在告诉我,要坚持!

我把纸条揉巴揉巴扔进马桶里,摁了一下冲水阀,让纸条顺着下水管道冲走。

出门看见两个小年青沉稳地看着我笑,塞给我纸条的开口说:“团委黄书记让带的。知道了就行。”

电视不能看,工作组把插座收走了,屋子里三个人,无聊枯坐。

我提议打扑克,得到两个人的热烈响应。于是其中一个人出去找扑克,等他一走,我对塞给我纸条的人说:“帮我带个话出去。”

我撕下一张纸,写好黄微微的电话交给他,叮嘱道:“出去给这个人打个电话,告诉她我在哪里。”

我现在要遍地撒网!

下午刚吃过饭,纪委干部又来了,这次与往常不一样,从进来到坐好,两个干部脸上没丝毫笑容。

我从容淡定,在他们对面刚坐好,他们相视一看,扭过一盏台灯来,让灯光罩住我,开始例行公事问话。

“能不能把灯光移开点?”我试探着想起身过去动手。

“不许动!老实呆着,有事说事,没事你想。”他们严厉地呵斥我,让我吃了一惊。

看来事情升级了!我心里想,老老实实坐着,双手搭在膝盖上,微闭着眼,一副老僧入定的样子。

“睁开眼。”他们再次呵斥我。

我只好睁开眼来,静静地看着他们。

“还没想好?今天是第四天了,我们没耐心再等下去。郁乡长,你这个态度,是明显不配合工作,这可不利于你思想的改造啊。”他们言之凿凿:“你也知道,纪委不会无缘无故找你,我们手里没有证据,不会轻易动一个干部。”

我笑笑,没做声。

“不坦白交代,想死都会没机会。”他们对视一眼,从包里抽出一张纸来,啪地拍在桌子上:“朱仕珍交代了,你在负责乡政府土特产公司时期,侵吞集体资产,挪用公款,证据可是确凿的。”

我淡淡地说:“既然你们有证据了,就应该移送司法机关了,何必还问我。”

“我们是出于保护干部的目的,你有话,可以对组织申诉。”

“我无话可说。”我扔下一句硬邦邦的话。

他们是虚张声势,我明白。如果他们真的掌握了证据,还会费那么多的口舌?

“死猪不怕开水烫呀,郁风。”他们开始直呼我的名字:“好,既然你不想说,我们就陪你一起坐,坐到你什么时候想说了再说。”

灯光强烈地刺激着我,让我睁不开眼,让我在灯光下纤毫毕露。

“不要抱任何幻想了。”他们劝诫着我:“这个案子是关书记直接抓的,你知道后果的。”

我盯着桌子上朱仕珍的笔录,模模糊糊一片,依稀可以看到他摁下的指印。

纪委干部显然扑捉到了我的举动,瞧瞧笔录说:“想看?你说了就可以给你看。”

我笑笑,摇摇头说:“不想看,跟我没关系。”

他们就不再说话,喊小年青看守倒开水。

我感觉嘴唇发干,口渴得厉害,于是说:“我能喝水吗?”

“你现在可以说吗?”

我摇摇头表示拒绝。

他们喝道:“哪就等你交代了再喝。”

这样坐到半夜,来了两个新干部,换下他们。三个人还是对坐着,相对无言。

黎明时分,一泡尿涨得我十分难受,我央求着说:“我要上厕所。”

他们轻蔑地看着我,吐出两个字:“忍着。”

人有三急,这能忍吗?我想起身,刚一动弹,新换的看守扑过来,把我摁在椅子上,不让我有丝毫动弹。

“你们这样不人道!”我抗议起来,挥舞着双手。

他们根本不理我,转开眼去,不看我。

“我就撒泡尿。”我哀求道:“就一泡尿,还怕我跑吗?”

纪委干部笑嘻嘻地说:“不怕你跑,你跑能跑哪里去?我们是怕你死,万一想不开,又从楼上跳下去,你砸的就是我们的饭碗了。”

“放心,我不会跳楼。”我拍着胸脯子说:“你们想多了。”

“我们也是为你好啊。要对你的生命负责。”他们调侃着我:“其实啊,只要你答应好好交代问题,别说上个厕所,你想干嘛就能干嘛。”

“如果我不说呢?”我冷笑着,心里冒上来一股火。

“哪就老老实实坐着,坐到你想说为止。”

“我确实没问题可以交代啊,这些都是空穴来风。”我辩解道。

“没关系,你坐着好好想想。我们有时间,也有精力。”他们笑嘻嘻地说:“等下又来换班了,你继续坐,我们可要回去睡觉了。”

“你们这是法西斯的行为。”我几乎要咆哮起来。原来听说过纪委的办案故事,两年前也被纪委约谈过,遇到这样攻身的事,倒是我没想到的结果。

“注意,我们现在是内部矛盾,注意用词啊,郁风。我们是法西斯,你是什么?不要把人民内部矛盾上升到敌我矛盾啊。”

“我没有。”

“没有就好。”纪委干部起身去了厕所,不一会,里面传来尿击马桶水的声音。逗引得我下身涨得更厉害。

“好,我答应你。”我坚决地说:“撒完尿我就说。”

纪委干部盯着我看了半天,嘴角一抬,示意看守松开手。

我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进厕所,撞得正要出来的干部一个趔趄。

一泡尿撒完,我无比轻松地吐出一口长气,打开水龙头洗了一下手,顺便整理一下散乱的头发,出得门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我开口说:“好了,你们想知道什么?”

纪委干部欣喜地对视一眼,认真地铺开纸笔:“先说说十万块的捐助款吧。”

我正要开口,门被敲响了,进来的是刘启蒙县长,后面跟着一脸疲惫的黄微微。

186、唇齿相依

黄微微接到看守偷偷打过去的电话,放下饭碗起身就往外走。

陈雅致看她焦急匆忙的样子,心里一阵紧张,跟着她后面叫:“微微,微微,你干嘛去?”

黄微微犹疑一下,回过头说:“郁风被双规了,我要去春山县。”

陈雅致看一眼窗外,暮色已经笼罩了城市,路灯正在次第地开放。

“这么晚了,别去了吧。要不,明天去?”陈雅致劝慰道:“再说,你去了,也帮不上忙。他什么事被双规了?”

干部纪律中最严厉的措施就是双规,一个干部,只要被戴上双规的帽子,任浑身清白,也会留下永远无法抹去的痕迹。

黄微微珠泪盈盈,弯腰套上鞋子,叹口气说:“具体是什么事,我也不清楚。刚才有人给我电话,只是告诉我这回事。我要亲自去看看,才会知道。”

“去春山县那么远,路也不好走,又是晚上,不安全。”陈雅致极力阻止她的想法。

“我必须要去。”黄微微倔强地回答,拉开门就往外走。

陈雅致一把拖住她的手,担忧地说:“微微,明天我陪你去,好不?”

“不要。”

“怎么这样不听话?”陈雅致憷起眉头,转头看着黄山,叫道:“老黄,你说句话啊。”

黄山部长阴沉着脸,放下手里的碗筷,起身走到客厅的电话机边,抓起电话,嘴里嘟哝道:“这个老关,搞什么名堂。”

电话接通说了几句,黄部长放下电话,走到黄微微身边,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肩膀说:“去看看也好,毕竟唇齿相依。”

这句话让黄微微如坠五里云雾里,摸不着头脑。

“我陪你一起去。”陈雅致坚决地穿鞋,叫保姆拿来自己的包。

“我叫司机送你们去吧。”黄山部长挺着大肚子,准备要给司机打电话。

“老黄,不惊动多人了。”陈雅致阻止黄山的举动:“我们也就是去看看,悄悄的去。搞得满城风雨,可不是什么好事。”

黄山部长沉吟了一下,点着头:“嗯,这样也好。路上注意安全,到了去找一下刘县长。”

黄微微在凌晨五点敲响了刘启蒙家的门,一脸愕然的刘启蒙看着面前风尘仆仆的黄微微,把嘴巴张的老大,半天出不得声。

“微微?”他不相信地擦了一下眼睛:“你干嘛?”

“刘叔,”黄微微话一出口,眼泪就扑簌簌地落下来。

“别哭别哭,有什么事?跟叔说。”刘启蒙冲屋里喊:“老邱,快出来,微微来了。”

刘县长爱人邱姨从里屋出来,拉着黄微微的手,嗔怪道:“微微,你这是干什么?出了什么事?”

黄微微抽泣着,肩膀一抖一抖,无限委屈的样子。

“郁风,是郁风,被双规了。”

“什么时候的事?”刘县长一脸惊奇:“进屋说。”

黄微微摇摇头:“我也是昨晚才知道。”

“你一个人开了一夜的车过来?”

黄微微才想起车里还坐着妈妈陈雅致,歉意地苦笑着回答:“我妈陪我一起来的。”

“老陈也来了?”刘县长眼睛一扫停在门外的车:“快请进来。老邱,老陈也来了。”

邱姨紧张兮兮地一溜小跑,敲着车玻璃喊:“雅致,到家了还不下来坐坐。”

陈雅致一脸尴尬从车里下来。她们是老熟人,十几年前都是春山县的干部家属,每年干部家属团拜会,她们都会聚在一起,家长里短。自从黄山调到市委组织部后,她们的来往才少了许多,算起来也有快十年没见面了。

“哟,雅致,你还是保养得那么好。看看,像个十八岁的姑娘呀。”邱姨亲热地握着陈雅致的手,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女人。

陈雅致微笑着说:“岁月不饶人啊,老了。”

两个女人亲热相拥,十年不见了,生疏了许多。

进屋后,刘县长在沙发上坐下,勾着头想了半天,抬起头缓缓地说:“你们别急,这事有点蹊跷。”

黄微微惊愕地看着他,坐立不安。

“我先告诉你,双规这事我也不清楚。到现在我还没听说过这回事。你们想想啊,突然这个时候对小郁采取双规措施,绝对不是小郁出了什么问题。小郁这人我清楚,在农古乡干了五年了,从秘书做到乡长,个人没有成绩的话,不可能做好。”

他轻轻地有节奏地敲着膝盖:“前段时间双规了从原农古乡出来的人大主席,搞得人跳楼自杀,现在还在医院躺着,这人为什么要自杀?而且从四楼跳下还没死,值得推敲啊。”

黄微微被他一分析,惊奇地瞪着眼,说不出话来。小小的春山县,如此复杂,令她意想不到。

“双规干部,县常委必须集体研究决定。小郁被双规,常委没开会,难道是关书记个人的意图?”

他拍拍脑门,突然恍然大悟般地说:“如果真是关书记的意思,我就明白了。”

黄微微忙着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刘县长轻轻一笑,从沙发上站起身来:“老邱,你做点早餐,吃了安排老陈在家休息,不要去县宾馆了。我和微微去一趟县委宾馆。”

黄微微迟疑了一下说:“刘叔,您不要亲自去了。我自己去就行了。”

刘县长笑着道:“微微啊,纪委的人不认识你,会让你见小郁吗?”

“你去,怕影响不好。”黄微微担忧。

“放心,”刘县长看一眼黄微微,微笑着说:“我们微微长大了嘛。”

接下来就出现了他们两个同时出现在县委宾馆的门口一幕。

刘县长的突然出现让纪委的干部慌了手脚。毕竟,刘县长还是县委副书记,县纪委还在他的领导之下。

两个干部立马起身,陪着笑脸迎住刘县长,心里一阵慌乱。

“你们工作辛苦了。”刘县长先发制人:“一夜没睡了?”

纪委干部嗫嚅着说:“县长,工作需要。”

“工作不要休息了?”刘县长站在屋子中央,打量着房间布局:“精力都不错嘛。”

纪委干部听出话里有音,又不敢反驳,只好垂着手,比我还可怜的样子。

我想笑,看一眼黄微微,她正盯着我,脸上满是关切的神情。

“他被双规了?”刘县长指着我说:“什么事?”

纪委干部忙撇开自己说:“我们也是奉命办事,要不,谁愿意一夜坐到天亮。”

“我问你他是什么事?”刘县长威严地扫一眼纪委干部,口气冷棱。

“正要交待。”纪委干部指着桌上的纸笔说:“刚好您来了。”

刘县长哦了一声,自己找个地方坐下,不紧不忙地说:“你们继续,我也听听。”

两个纪委干部就在我对面坐下来,相互对视一眼,却开不了口了。

我本来做好要交待的想法霎时云消烟散,黄微微及时出现,而且带来了刘启蒙县长,无声地告诉我,到此结束!

“这样吧,牛马还有个歇脚的时候。你们辛苦一个晚上了,该休息的休息,不能因为工作而损害了自己的身体,这样是对自己不负责。”他站起身来,招呼着黄微微说:“今天我们去城关镇看看,听说邓镇长搞的股份制改造,今日要签合同。”

黄微微留恋地看了我一眼,暗暗地点了一下头,我心里明镜般清楚了。一句话不说,才能度过此关!

刘县长一走,两个纪委干部气得把笔摔在桌子上,骂道:“这都是什么事啊?费力不讨好。老子管不着了。回家睡觉。”

两个纪委干部一前一后也走了,屋子里就剩下我和两个看守我的人。

“郁乡长,刚才跟着刘县长的女孩子是什么人啊?”看守探询着我。

我摇摇头说:“我也不认识。”

“不可能。”看守神秘地说:“人家看你的眼神就不对。你不认识就怪了。”

“我真不认识。”我强调着加重语气:“我可以睡觉了吧?”

“睡吧,睡吧。”看守客气地说:“睡醒了,你也该回家了。”

仰躺在床上,看着另一张床上盘腿而坐的两个看守,我想笑,终究没笑出声来,沉沉的就睡了过去。

187、山重水复

与我的预料恰恰相反,刘启蒙和黄微微走后,纪委干部也跟着走了。而且一走就再也没有出现。但我的看守却没有撤,也没有任何人来宣布事情的结果。我就像一枚被遗弃的棋子,孤零零地躺在棋盘的一角,没有一个人正眼看我。

这种看不到结果的事情非常可怕,连看守我的小年青也揣然不安起来。在纪委办案的历史中,还从来没有出现过我这样的情况,要么党内纪律处分,要么移送司法机关继续侦查,确定清白的,也该宣布取消双规措施。党内干部最怕的强制措施就是双规,任何一个干部,走到双规这条路上,就基本预示前途开始渺茫。

其实,我在县委宾馆里像一条躺在热油锅里的鱼,在外面,黄微微像一头红了眼的母狼,杀气腾腾蹦到团委黄奇善办公室。

黄奇善对她的到来一点也不惊讶,甚至早就预算到她会来一样,笑眯眯地捧出一包好茶,细声安慰着说:“真正的茉莉花茶,养颜滋胃,世间少有。”

黄微微哪里有心情喝茶,没好气地回了他一句:“给你亲爱的去养颜,我不喝。”

黄奇善不急不缓,从柜子里摸出三个茶杯,一字排开,每个茶杯里用手捻出一撮放进去,从饮水机里倒出水来,看看不烫,摇摇头,又插上一个电烧水壶,耐心地等着水烧开。

等到将水逐一注满后,他用茶杯一一盖好,轻吁了口气:“等上三分钟,就能喝。”

他这一轮程序下来,看得黄微微焦躁不已。黄奇善本身不是个附庸风雅的人,历来也没有这样耐心细致去泡一杯茶。

“看好了,微微,。”他指着三杯茶说:“这杯是关书记,这杯是郁风。”他将第三杯茶移到一边:“这杯是谁?你知道吗?”

他看着黄微微,脸上莫测高深地微笑。

黄微微摇摇头表示不解。

“这杯就是何书记。”他加重语气,将一杯茶一下倒进垃圾桶里,扬了扬杯子说:“如果杯子里没茶,拿杯子的人就不会太在意,往往被摔破的机会就多。”

黄微微愈加迷茫起来,黄奇善的这套理论让她根本就摸不着头脑。

“不明白是吧?”黄奇善轻轻一笑,并不着急:“这烧水的茶壶,就代表着国家,茶杯里要有茶喝,必须要从茶壶里倒得出水来。倘若茶壶倒不出水,茶杯就是空闲的摆设。换一个角度说,茶杯里的水都一样满,没人会在意茶好茶坏,如果茶杯里的水有多有少,必定会有人关心。因此,郁风,就是一个茶杯,而且是注满了水的茶杯。”

“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郁风是何书记的外甥,关书记可能有些事被何书记抓住了把柄,关书记要自保,就必须要捏到何书记的命门。”黄奇善压低声音:“有些事,我们旁观者可以看得清楚。你也知道,我算是市里空降来的书记,表面还是县常委,但其实屁都不是。我也看透了,过了这一届,是坚决要回衡岳市去,哪怕在你们妇联混个科长做做,也安心好过在春山县。”

“那么复杂吗?”黄微微担忧起来。

“其实也不算复杂。捏住了郁风,何书记投鼠忌器,大家就会相安无事。”黄奇善一语道破了天机,惊得黄微微张大了嘴,半天回不过原来。

黄微微本来是找黄奇善来讨个主意。毕竟他现在是春山县的常委,许多事情,尽管没有决定权,还是有一票的忌讳。昨天跟着刘启蒙县长去了一趟城关镇,受到了邓涵宇超常规的接待,惹得刘县长都不无嫉妒地开玩笑,说黄微微来城关镇,有个美女效应。

今天上午刘县长派车把母亲送回衡岳市,她坚决要留下来,下午从黄奇善办公室一出来,直接奔县委宾馆来找我。

两个看守知趣地拉开门出去,屋子里就留下我们两个平静地对视。

“你没事吧?”她关切地问我,打量着我,从包里拿出烟来递给我。

“我没事。”我虚假地笑,扬扬胳膊,伸伸腿:“好着呢。”

“真没事?”

我知道她这句话的含义,因此我理直气壮地说:“我能有什么事?一身正气,两袖清风。”

她牵强地笑了一下,走过来把身子偎进我的怀里:“我好担心。”她扬起头,看着我笑了笑:“你能叫人给我打电话,我不来,就不是你的女人了。”

我心中一动,“女人”这个词从她嘴里吐出来,显得无比的柔若无骨。

我低下头,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细心地捋好她有些凌乱的头发,安慰她说:“微微,你放心。我郁风对得起党,对得起人民,我问心无愧。”

她浅浅地笑了一下,伸手抱住我的腰,喃喃道:“我相信你!”

一张有些失血的嘴唇紧紧地闭着,一双深潭似的眸子微微张开着,她如同一株饥渴的芍药,等待雨露的滋润抚慰。

一阵冲动从脚底下冲向脑门,我顾不得许多,低头噙住了她的唇,伸出舌头,敲打她微闭的牙齿。

她嘤咛了一声,张开了嘴,我的舌头长驱直入,在她幽香的唇齿间肆意地游动。这是我第一次吻她,吻得那么真切,那么投入。

她的身子软瘫下来,如一滩烂泥一样缩在我的怀里。她的手脚冰凉,脸上飞上酡红,恰如扑上去了一团胭脂,还没来得及用粉扑细细地擦开。

她明显是第一次接吻,吻得生涩、笨拙而迟疑,在我的狂轰滥炸下,显得慌慌张张,六神无主。

男人都是站在蜜桃园外的人,时时觊觎满园蜜桃的诱惑。黄微微的笨拙让我更有一种征服感,一种从内心里发出来优越和得意。

我的手触摸到她的胸前,隔着衣服在她峰挺的**上停住,犹疑了一下,想要从她的下衣摆里穿过去。她似乎感觉到了我的目的,伸出手来握住我的手,将它拉到胸前的**上,再也不肯松开。

我感觉到自己激昂了起来,仿佛要冲破束缚,寻找一个让它安恬的地方。

她似乎也感觉到了,像受惊的兔子一样松开抱住我的手,眼睛盯着我的下身,羞涩地吃吃笑。

我还想再揽她过来,她却像泥鳅一样从我的手里滑脱,站在床边,满脸红晕看着我,竖起一根指头在唇边。

我无可奈何地摇头叹气,颓然地一屁股跌坐在床上。

她慢慢走过来,把我的头抱在怀里,在我耳边轻声说:“风,我等你。”

我凄然一笑,又回归到目前的处境上来,虽然现在不是身陷囹圄,但失去了自由。人最怕的不是失去钱财和生命,而是自由。没有自由的人身,比死更难受。

“风,我今天回去,去找何书记。”黄微微轻轻抚摸着我的头,让我仿佛感觉到母亲的爱抚。

“不要吧。”我说,想起薛冰递进来的一张纸条,心里一痛,两个如花似玉的女人,我该如何取舍?

我拿什么来爱你们!我的女人。我在心里哀叹。

这次双规我,事情来得突然,也来得诡异。

朱仕珍是被关培山抛弃的一粒棋子?不是!他是关培山手头的一记杀手锏,关键时刻能置人于死地?

朱仕珍在跳楼后的第三天开始对我实施双规,这表示着老朱在跳楼后交代了一些事,而且这些事都是冲着我来。老朱只要承认了协议背后的协议,烈士陵园的土地问题黑锅他就必须要背到底。但这个黑锅还不能动摇何至表舅的决心,要想让何至书记彻底放手烈士陵园土地问责,我是这局棋中唯一的一个死棋。

死棋本来寸步难行,前进也是死,退后也是死,但如果换一个角度,一着死棋能救活全局。关培山苦心积虑,终于在最后祭出了我,让何至书记的最后杀着顾虑重重。

要让我这着死棋变活棋,唯一的办法就是何至书记放弃绝杀,继续周旋在变幻莫测的棋盘里。

门被敲响,看守探头探脑进来,说门外有个女人找我。

我抬眼一看,就看到小姨满面尘色进来,后面跟着我的姨父张营长。现在不是营长了,应该叫张老板。姨父张老板放弃了工作安排,拿着转业费注册了一家路桥公司。

姨父笑呵呵地从包里掏出两条蓝芙蓉王,给两个看守一人一条。看守还在迟疑,姨父笑哈哈地说:“拿着拿着,烟是和气草。别见外,都是朋友来的啊。”

两个看守也就不推辞了,接过烟去,叮嘱我们说:“我们两个去吃点东西,你们在屋里聊,不要出去啊。”

等到看守一走,小姨从身上拿出一张借条递给我,上面写着我借白灵十万块钱,用于修建农古乡中学操场。

我还没开口,小姨就搂着黄微微的身子说:“微微,辛苦你了。”

两个女人眼圈都红了,互相对视一眼,差点就要哭出声来。

还是姨父见惯了大场面,他大手一挥:“你们两个不要在这里婆婆妈妈,有事快说。”

小姨就把自己已经找过何至表舅的事说了一遍。

这个时候我倒紧张了,赶紧问小姨表舅的态度。

小姨面无表情地说:“没态度,一句话也没说。”

我顿时像跌入了万丈深渊,眼前一片黑暗。

188、心照不宣

我一直认为表舅是我唯一的救命稻草。

波涛汹涌的大海里,一根稻草也能给人一丝求生的希望,尽管微不足道。

我努力想要抓住这根稻草,小姨却残酷地告诉我,这根稻草是海市蜃楼!我开始在汹涌的波涛里绝望,绝望得肝胆俱裂,痛不欲生。

刚才还在卿卿我我,柔情蜜意,现在心里一片空白,六神无主。

官场如战场,不是你死我活,就是握手言欢。

关培山将我双规,绝对不是心血来潮。他是在下一盘很大的棋,我只是这盘棋中的一颗小卒子。从他宣布将朱仕珍双规开始,我就成了一着关系全盘胜负的棋。而我,还在懵懂着,甚至还想着去看望朱仕珍,以为自己能置身事外。

这就是不成熟的表现,在政治上,我还太幼稚。我哀叹着。

朱仕珍只是这盘棋中的一个影子,他甚至连颗棋子都不是,但因为他,才能牵出我,而我,却是能让关培山与何至表舅达成默契的砝码。

现在,何至表舅一言不发,他葫芦里装着什么药,我不得而知。

越想越烦操,越想越觉得心寒。老书记柳汉被一个赞助款搞得离乡背井,我可能被这个赞助款打入万丈深渊,永世不得超生。当然,前提是何至表舅真不管我了。

但如果如此,关培山最终也将一样万劫不复。因此,他必须要赌。

一张十万块的借条或许是一线生机,我不得不佩服小姨的精明。当初小姨就提醒过我,我是一个小小的乡政府秘书,我家也不是富豪大户,一下拿出十万块,拿出来的不算钱,是炸弹。某天就能把我炸得粉身碎骨。

当时不以为然,今天才知道深浅。

“你原来公司移交的事,枚竹都做了准备。”小姨告诉我:“如果问你什么事,都推给她。”

“合适吗?她还是个姑娘呢。”我犹豫不决。

“没事。你就按我说的做。何况原来的公司,你确实也不清楚。”小姨当机立断:“就按这样的说法做。”

看守进来了,每个人手里捏着一个苹果,笑嘻嘻地对我说:“郁乡长,吃一个?”

我摇摇头,谢绝他的好意。

“你们该走了。”看守下了逐客令。

小姨她们一走,我反而轻松下来。去他娘的,老子大不了回到五年前,还是做一个无业游民,谁能奈我何!

想到这里,我对看守说:“反正无聊,我们来打牌玩吧。”

看守吃惊地看着我:“郁乡长,你还真是个大人物,还有心情打牌玩啊。”

“生死有命。”我说,扔给他们一支烟:“老子清白的很,怕个jī巴。”

他们就呵呵笑起来,说办了多年的案,还没遇到过像我这样的人。别人被双规都吓得屁滚尿流,最不济也是茶饭不思。我却天天到点吃饭,嘻嘻哈哈的毫无心机。难道是纪委搞错了,还是我本身就真的没事?

毕竟他们公务在身,任我无论怎样劝说,始终不肯跟我坐下来玩牌。

到得晚上,关培山的秘书来了,请我去县委大楼,说关书记找我。

既然关培山能跳出来,说明他坐不住了。他坐不住,我就有一线生机。

我屁颠屁颠跟着他上楼,进门就看到关培山黑着一张脸,心里一顿,没敢出声。

“小郁啊,你糊涂呀。”关培山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几乎可以用痛心疾首来形容。

“关书记,我……。”

“什么话也不要说了,查清了。”关培山大手一挥:“子虚乌有的事嘛。这个老朱,乱咬人。不过,还是要理解他,不管怎么样,他也是对党负责啊。”

我嗫嗫嚅嚅,不敢接腔。

“关于你这次的事,我想啊,有必要跟何书记汇报一下。我这段时间呢,比较忙,我看啊,你代我跟何书记汇报一下,你有什么意见?”他不动声色地看着我。

“我没资格呢。”我说,搔一下脑袋。

“呵呵呵。”他笑起来:“小郁啊,你还是很合适的。何书记可能会有些误会。比如烈士陵园的事,这个老朱,敢背着县委私自签协议,还敢索贿,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县委的想法。”他顿了顿:“所以呢,跟何书记汇报清楚,也是关系到我们春山县经济发展,干部团结的大事。”

“我怎么说?”我踟蹰着,想不出一句话来回答。

“好办。”关培山拿起一叠纸朝我扬扬:“这些是朱仕珍的问题交代材料。特别是关于烈士陵园土地问题的,他交代得还是很清楚的。你就拿着这些材料,跟何书记汇报就好。”

他将材料递给我,朝我挥挥手:“你先回去休息,明天就去衡岳市。”

我傻傻地问:“我还在双规呢。”

“没谁双规你。只是找你调查了解一下情况,不要把问题升级。组织走个正常程序,为的就是让每个干部能健康成长。明白吗?”

我使劲地点头,蒙在心头的阴翳一扫而光。

我一激动,说话就结巴,何况面前端坐的是最大的父母官。国人都有衙门情节,我也不例外,尽管我现在算是衙门中的一员。

“没事了啊!”关培山再次嘱托,起身绕到我身边:“一定要记得好好给何书记汇报工作。你代表的是春山县,不是你自己。年轻人,要有吃得苦、耐得烦、霸得蛮的工作劲头。哦,”他话锋一转,问我道:“听说你准备在农古乡搞个矿泉水厂,这事件很好的事啊。”

我苦笑着说:“搞不了了,阻力太大。”

关书记饶有兴趣地看着我微笑:“出了什么问题?阻力在哪里?”

我想也没想脱口而出:“阻力可以想办法克服,思想不统一,就很难搞了。”

“你们乡党委、政府帮子的意见不统一?”

我摇摇头。

“问题出在哪里?”

“其实也没什么大问题。”我解释说:“关键是投资的老板,已经有半个多月不见人了。”

“谁来投资?”

关书记问到这个层面,我如果不告诉他,是对组织的不信任。

“月塘村的钱有余。”

关书记再次哦了一声:“他们哪个村,不是全部被征地了么?”

“嗯,补偿费将近一个亿。”

关书记皱起了眉头,冲我摆摆手说:“你先去休息吧。”

从关培山办公室退出来,我直接打电话给黄微微,告诉她已经化险为夷,我现在正站在春山县的街头,准备明天一早回衡岳市。

黄微微高兴地在电话里说:“明晚回来家里吃饭,我告诉爸妈。”

挂了她的电话我又给小姨打,我得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所有知道此事的人。

小姨听说我要回衡岳市,也很高兴,说姨夫的路桥公司刚好成立,庆功酒还没喝,等我回去一起。小姨还神秘地告诉我说:“小风,路桥公司你也有份的啊。”

一连串的好事让我笑不拢嘴。春山县关书记唱的这出戏还没收尾,关培山不会轻易撒手,我现在是他手里握着的一个筹码,这张牌他藏了起来,要在关键的时候才会亮出底牌。但经过了这一劫,我对自己更有了信心,因为我知道,黄微微不会不管我,薛冰不会不管我,还有我千娇百媚的小姨,更不会不管我!

189、桌子下的旖旎

生活就像一面哈哈镜,把人照得面目全非。官场就像一把锉刀,把人锉得八面玲珑。很多时候,得到的不是自己想要的,又在很多时候,不想要的总会悄悄浸入你的生活,让人欲罢不能。思想像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带着关培山给我的材料,在衡岳市下车后,茫茫的不知往哪里去。

关培山的心思就是傻瓜也能看懂,把我抛出来,直接面对何至表舅,就是要告诉他,不是所有的事何书记都不要没顾忌!从何书记亲自出面把我爹安葬到春山县烈士陵园后,关培山就清楚地知道,我郁风在何书记的心目中不是简单的一个表外甥。

捏住我,就是捏住了何书记的命脉。一个人只要进了官场,他的屁股就永远也无法擦干净!关培山深谙官场法则,我在他手底下做官,一切命运全在他的掌控之中。哪怕我真的清白无比,他要在我的身上泼上一盆脏水,简直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一盆脏水就完全能颠覆一个人的命运!只要我身上粘上半滴脏水,我的仕途从此就会永无天日。

站了一会,我理了理头绪,决定还是先回家看娘。

我爹走后,家里就剩下我娘一个人孤苦度日。娘是大户人家女儿出身,从小知书识礼,少时学得一手好女红,又兼得手巧,绣只鸳鸯就好像能飞起来一样。

娘嫁我爹,也是天缘巧合。按理说,娘一个识文断字,从小受到才子佳人故事的熏染的人,心目中的郎君必定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的风流人儿,而我爹,从小没进过学堂门,跟着部队捞着认识一些字,也只能简单地读书看报,不求甚解。兼之我爹从北方来,一直只习惯馒头面食,大米饭不但吃不饱,久而久之还会腹胀生闷。我娘二十四岁开始学习做馒头,到现在,能把馒头做得千姿百态,而且饱满软和。

我爹娘成亲之后,举目四顾,发现身边的人经过十几年的战乱后,已经所剩无几。于是从心底滋生一种同命相连的感觉,再也无法分开。

爹走了,娘就像被抽了主心骨一样,整天唉声叹气,再也看不到半点笑容。我曾经萌想过带着娘去农古乡,但娘坚决拒绝。我明白娘的意思,我家的每一个角落里,都残留着我爹的气息,我娘怕她一走,再回来就会闻不到爹的气息,她就会像散了架的桌子,再也站不起来。

陪着娘坐了一下午,傍晚的时候,我给黄微微打电话,告诉她我已经回来了。

放下电话不久,就听到屋外传来汽车的喇叭声。我抱歉地朝娘笑笑,说黄微微来家了。

娘不为所动,淡淡地说:“请人家姑娘进来坐坐吧。”

娘在黄微微捧了我爹的灵位牌以后,很吃惊地问过我。这几年,我带来家里的除了薛冰外,还有奚枚竹、盘小芹。甚至在我爹弥留之际,小姨还将金凤和赵雨儿送到我爹的床前。女人像走马灯一样在娘的眼前转,我娘已经见惯不惯了。

“不要她进来了吧?”我探询着说,娘的精神状态并不好,我心里像倒了一个五味瓶,五味杂陈。

“她给你爹捧过灵位牌了,已经是老郁家的人了。回自己家,还要客套吗?”娘语气淡淡,但里面却包含着更多的指责。

黄微微在送我爹上山后,再也没来过家里,娘心里有怨气。

我尴尬地笑,不敢言语。

娘看我难过,挥挥手说:“风儿,你现在也长大了,当官了。做人做事,第一要讲良心,我和你爹两个人,一辈子就靠着良心做事。人有良心,才能活得自在。我们家不是官宦人家,高攀不起的,就不要想着法子去找不自在。”

我明白娘的意思,苦着脸说:“娘,我知道。”

出了家门,看见黄微微坐在车里,微笑着看着我。

拉开车门,一屁股坐在副驾驶位上,我问:“去哪里?”

“回家。”她启动汽车。

“我娘还在家呢。”我说,侧眼看她的表情。

黄微微似乎突然明白了一件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赶紧刹住车:“我得去看看你娘。”

“算了吧。”我说:“下次再来也一样。”

她迟疑了一下,看着我说:“你不会生气吧?”

我笑笑:“我生什么气啊?没事。”

她认真地看着我:“真没事?不许骗我哦。”

我也认真地点头,肯定地说:“真没事。”

她嗯了一声,无限忧伤地说:“我想过了,以后啊,我们跟你娘生活在一起,一定要好好的孝顺,让她老人家幸福度过晚年。”她转颜一笑:“趁着现在还自由,我就想要多开心,到以后,生孩子、养父母,有得一忙呢。”她的脸上飞上一片红霞,娇柔可爱。

我心中大为感动,伸手握着她搭在变速杆上的手,捏了捏说:“我明白。”

她羞羞的一笑,再次启动汽车:“今晚我们在家吃。”

车到她家楼下,进门看到陈雅致局长腰间系着围裙,正与保姆在厨房忙着,看到我,亲切地微笑:“来啦。”

我亲亲热热地叫了一声陈局长,她一听,故意板着脸说:“怎么叫的啊?”

我只好改口叫:“阿姨好。”

她满面春风,冲楼上喊:“老黄,微微他们回来了。”

一阵开门声,黄山部长穿着一套休闲的袍子下楼来,手里捏着一本《资治通鉴》。

我忙迎上去,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黄部长好。”

黄山部长打量了我一下,扬扬手微笑着说:“坐吧。”

一屋子的温馨,是我久违的感觉,我的眼睛差点就要湿润起来。

“小郁啊,听说你这次出了点事嘛。”黄部长将书放在膝盖上,并不看我。

我欠起身子回答:“也没什么事。关书记昨天找过我,下了结论了,是搞错了。跟我没半点关系。”

“老关这人,就喜欢小题大做。对年轻干部,要本着教育为主的心态嘛,动不动就采取措施,怎么会利于青年干部成长呢。”

“关书记是为我们青年干部好。”我言不由衷。

“这干部管理啊,千万不能拔苗助长,不能一棍子打死。人成长,都需要一个过程。不能保证人不犯错,不犯错的人都是圣人。中国五千年,就是圣人,也有犯错的时候嘛。”

我唯唯诺诺,不敢接言。

“当干部的,就要善于吸取经验教训,善于总结。老关这人呢,讲原则,会办事,有理性。不过,有点小心思。”他哈哈笑起来,拍着大腿,自责地说:“你看我,怎么在你面前说起这些话?不应该的嘛。”

陈雅致局长手里端着一个盘子过来,笑眯眯地说:“老黄啊,这是在自己家里,都是自家人。”

我赶紧点头表示赞同。

黄部长指着《资治通鉴》问我:“读过没有?”

我点点头,谦虚地说:“读书的时候囫囵吞枣过,不求甚解。”

“读书一定要读到里面去,不求甚解的态度不对。当然,年轻人,读这样的书,枯燥无味。不过,读懂了这本书,你就会明白经世良方啊。”

“‘从王闻其贤,到非已死矣’。这句话你明白吧?”他问我。

我谦虚地说:“我不是很明白,好像是说秦王嬴政听说韩非是个德才兼备的人,便想约见他。但李斯很妒忌妒韩非,嬴政便把韩非交司法官吏治罪。李斯又派人送毒药给韩非,让他及早自杀。韩非试图亲自向秦王嬴政陈述冤情,但却无法见到秦王。不久,秦王政有些后悔,就派人去赦免韩非,可是韩非已经死了。”

黄部长赞许地点点头:“嗯,解释得很明白。看来小郁你还是读过几本书的人。这个做人做事啊,就不能学秦王,免得到时候后悔。你说是不是?微微。”

黄微微紧挨着她父亲坐着,听到问她,娇嗔地说:“我才不想知道这些咬文嚼字的东西,头晕。”

黄部长哈哈笑起来,拿手指点着女儿的额头说:“你呀,除了还有点眼光,就只剩下玩了。”

黄微微看我一眼,满足顷刻写满全脸:“爸,我是你女儿嘛。虎父无犬女,你选拔一辈子干部,眼光没错过,我是你女儿,眼光能差到哪里去啊。”

黄部长自负地大笑,说:“我可不是圣人啊。”

聊了一阵,陈雅致局长嚷着吃饭了,都到餐厅去。

黄部长让夫人去把他珍藏的一瓶好酒拿来,说今天才看到我这个人值得他喝一杯。三杯酒下去,黄部长不动声色地说:“小郁啊,你这次回来,办什么事啊?”

我就把关培山要我回来找何至书记汇报的事说了一遍。黄部长沉吟了一下,颌首说:“老关这人,心思很慎密。他是要告诉何书记,只要春山县有他在,你郁风就能保证一帆风顺嘛。”

陈雅致局长打断丈夫的话说:“家里饭桌上,谈什么工作呀。”

黄部长心情看来很好,打着哈哈说:“好好好,老陈一开口,就知有没有。不谈了,不谈了,喝酒吃饭。”

桌子下我的脚被踩了一下,我知道是黄微微,侧眼看过去,她正笑眯眯地看着我。还没等我回过神来,我感觉有一双小脚盖在我的脚面上,慢慢地摩擦,似乎要擦出火星来。

我偷眼看一眼黄部长他们,他们似乎丝毫没感觉到。顿时色心顿起,手慢慢地溜下去,在她大腿上摸了一把。

黄微微脸一红,收回了脚。起身说:“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吃啊。”

看着她袅袅婷婷上楼,我立马有紧跟上去的冲动。

190、颠鸾倒凤

黄微微一离开饭桌,我就开始显得心猿意马。

陈雅致显然看出我的坐立不安,脸上浮现出娴静的笑容来,吃完最后一粒饭,她放下碗筷,喝了一口人参茶,对黄部长说:“老黄,你去你书房继续看书,我跟小郁说几句话。”

黄部长笑呵呵地起身,从客厅茶几上拿起《资治通鉴》,拍了拍书对我说:“郁风,跟阿姨聊完了来我书房,我们聊聊这本书。”

我乖巧地答应,随着陈雅致回到客厅里,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屋子里很安静,保姆在不声不响地收拾桌子。远处一尊落地大钟,滴滴答答地晃动着钟摆。这尊大钟是黄部长从春山县带来的,据说是他祖传的东西,很有一段历史可以追溯。

陈雅致从盘子里拿起一个苹果,安静地用小刀旋着皮,并不开口。

我犹疑了一下,先开口说:“陈阿姨,我来吧。”

陈雅致笑眯眯地把苹果递给我,自己仰靠在沙发上,轻描淡写地问我:“你有个小姨叫蒋伶俐?”

我点头称是,将削好的苹果恭恭敬敬地递给她。

她不接,嘴巴一努说:“我是给你削的,饭后吃点水果,对身体有益。”

我感激地表示谢谢,轻轻咬了一口,苹果的甜香霎时盈满我的口腔。

“你姨父刚从部队转业?”

“是的,我姨父原来是舟桥部队的营长,专门修路架桥。”我自豪地说:“我在农古乡修路的时候,要是没有我姨父,老鹰嘴那段路很难打通。”

陈雅致哦了一声,问我:“你姨父成立了一家路桥公司,你知道吗?”

我还是点头,立即申明说:“听说过,但很多事不清楚。”

陈雅致笑笑,喝了一口茶,压低声音说:“路桥公司也有你的股份,知道吗?”

我茫然地摇头,我是真不知道有这事。我身在春山县,这段时间又被关培山莫名其妙地关了几天,外面的事,我哪里会清楚。

“当然,微微也有。”陈雅致停顿了一下:“你小姨很精明,非要拉微微入股,莫非是看中了高速公路的工程?”

“也许是。”我说:“我小姨家怕是没那么多的钱来搞公司。”

“这个事里面还有什么我不清楚。不过,既然公司成立了,就应该找业务做。你和微微都是公司股东,公司不赚钱,亏的就是你们自己。所以我想啊,趁我还在这个位置,送你们一个业务,算是给你们的一个礼物,你有什么看法?”陈雅致并不看我。

“不过这事,第一不能让微微爸知道,第二不能在外面公开你们的股东身份。我建议啊,公司由你姨父全面负责。”她站起身来,对保姆说:“我去休息了,你准备点宵夜给小郁和微微。”

陈雅致一走,我如获大赦。刚才她的一番话我其实并不在意。公司有不有股份我不关心,我的股份从哪里来的我也不关心。我只关心的是现在,楼上房间里有一朵花儿在等我去采摘。男人,遇到了诱惑,能抵抗的有几人?

陈雅致并没有阻止我上楼,这或许就是个信号。她在暗示着我,不管我怎么想,我已经与微微捆绑在一起了。黄微微在捧了我爹的灵位牌后,已经宣告了她的决定。

保姆一声不响地回了房间,偌大的客厅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和一座永不停摆的大钟。

苹果被我咬得只剩下一个核,我瞄了瞄垃圾桶,扔了过去。苹果核砸在垃圾桶边,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掉在了地上。

我紧张地四处瞧瞧,发现楼上楼下的房门都关得紧紧的,于是过去拾起苹果核扔进垃圾桶,沿着楼梯曲曲折折上了楼。

站在黄微微的门边我使劲想听动静,里面静悄无声,我试着推了一下,发现门没锁,探头一看,黄微微正歪着身子靠在被跺上看电视,手里的遥控器翻来覆去地摁着频道。

屋里的灯光漏出来,把我切成两半,我迟疑着不敢进去。

黄微微轻咳一声,她显然知道我就站在门边。麻着胆子我推开门,她朝着我莞尔一笑,拉过被子盖在腿上。

这是在告诉我可以进去!

我如一匹马儿一样飞跑到床前,不由分说伸手搂过她来,俯下头,向着她如火焰般的红唇盖下去。

她唔了一声,伸出手来,环抱住我的腰,身子一软,瘫倒在被子上。

有了在春山县宾馆我们的接吻经验,这一次我们轻车熟路,唇齿一相交,舌头就游了进去。

她丁香般的小舌头在躲闪着,刻意回避我疯狂的追逐,终于在我不屈的缠绵下,她安静地让我衔住了舌尖,任我恣意地亲咂。

我是个过来人,而且有着丰富的经验。但我不能表现出我的阅历,两次接吻,我完全能断定她还是个处子之身。一个处子,在突然受到外界的侵扰时,总会不由自主地显得慌张和迟疑,会不知不觉地收紧自己。

就好像现在,她紧紧闭拢的大腿像一道铁门,牢牢地固封住自己,让我的手丝毫也前进不了半步。

我开始咬着她的耳垂,她痉挛着,挣扎着,突然格格地笑起来。

我赶紧捂住她的嘴,她躺在床上,瞪着一双水晶般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我。看了一会,伸出手来在我的脸庞上摸着,无限爱怜地说:“风,亲我。”

这是命令!无可抗拒的命令!

我再次吻住她的唇,喃喃道:“微微,我爱你!”

她抱紧我的身子,让我贴在她的身上,嘴里答应着我说:“我也爱你。”

我的手突破她的衣服,停在她柔美的胸前,我停住了亲吻,看着她,探询着能否继续前进。

她微闭着眼睛,满脸红晕,紧张地收紧身子。

我再也顾不得其他,此时就算眼前天崩地裂,老子也不能放弃!

手终于握住了她的胸乳,如一团泡了水的棉花,柔柔的,似乎又有些坚硬。掌心拂过她的rǔ头,如一粒浑圆的钻石一样咯着手心。

她慢慢地放松了自己,舒展着身体,像一本书一样打开了自己。

我掀开她的衣服,眼前出现一对白嫩嫩的**,上面两粒粉红的rǔ头如奇峰般凸起。她白嫩的皮肤在灯光的照射下如水晶般透明,一头柔顺的长发披散在被子上,恍如绽开一朵瑰丽的桃花。

她娇羞地扭过头去不敢看我,任我像登徒子一样细细地欣赏她美丽的**。

我低下头来,一口衔住她的**,她像触电般颤栗起来,伸出手来抱住我的头,死死地按在她让人留恋难返的胸前。

处子的芳香在屋里流动,夹杂着暧昧的**,让人血脉喷张,欲罢不能。

等我把嘴唇转移到另一个**的时候,她突然推开我,盯着我,狐疑地说:“风,你好像老手一样呢。”

我一惊,想也没想就换了一副被人冤枉的嘴脸,连声叫屈。

“我看过这些,”她无限娇羞:“陈萌带我看过。”

此时与女人理论,是天下最大的傻瓜!我搂着她的小蛮腰,在她的唇上亲了一下说:“微微,你是天下最美丽的女人!”

女人没人能受得了糖衣炮弹的攻击。任你是天下心肠最硬的女人,在得到男人的赞许后,都会不自觉地放松警惕。

“我真恨不得一口将你吞下去。”我说。

“为什么?”她吃惊地看着我。

“我要将你含在嘴里,埋在心里。这样你就是我一个人的,我不要担心你是别人的。”我诚恳地说。

“傻瓜!”她轻轻戳了一下我的额头,温柔地伏在我怀里,幽幽地说:“我就是你一个人的。放心。”

191、虚晃一枪

我是带着任务来衡岳市,所以我必须要有一个结果。

上表舅何至的门,我已不再陌生,轻车熟路一路畅通无阻,门口的岗哨例行公事要查看我的身份证,被一个班长模样的训斥了几句,乖乖地站到一边不再言语。

路过陈书记楼下,看到陈萌的车停在树荫下,抬头从绿树掩映里望上去,小楼安静,似乎能听到花开的声音。一只麻雀在枝头跳跃,清脆的叫声令人心旷神怡,突然它屁股一抬,一粒灰白的鸟屎就落在陈萌的车上,溅开成一朵灿烂的恶之花来。

我想笑,终究没笑出声。于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巾,细心地揩干净鸟屎,嘴里嘘嘘叫着,努力想要驱赶站在枝头的麻雀。

麻雀不为所动,朝着我叫了几声,突然又要抬起屁股。我哑然失笑,灰溜溜地走开。

这是个星期天的早晨,城市在经过了几天的忙碌后,疲惫得如同暮年的老牛。趁着这样一个清朗的早晨,许多人还在睡梦中寻找心灵的慰藉。街上的人突然就好像少了许多,连往日喧嚣的汽车声也安静了不少。

衡岳市是座内陆城市,承袭了几百年来的悠闲。城市北边的一段城墙,据说是明代留下来的古迹,城市中央有一座山,山顶上有一座千年香火不断的庙,不管是在城墙下溜达的人,还是在山顶上供奉香火的信士,每个人都会悠闲地走着路,脸上都会浮现笑容。仿佛在这座城市里,从来就不曾有过悲哀。

这个城市的男人虽然悠闲,但每个人在外面都是衣冠楚楚。衣冠是礼仪,从这个城市出发的影响了一个民族的思想,至今还是人们的经典。这个城市的女人都特别爱美,走在大街小巷里的女人,每个人看起来都像一个画,山水抑或西洋。当她们经过你身边的时候,你的鼻子里就会盈满幽香,这股幽香会让你浮想联翩,让人不知不觉会放慢脚步,去享受生活给予的甜蜜。

三十年前我从娘肚子里跳下地,一脚踩在散发出江南湿润的土地上,从此就与这块土地结下了不解之缘。这是块广袤的土地,生我养我的土地,一块让人在江南烟雨中寻觅诗句的土地。

小梅姐一打开门,就看到我站在门外,欣赏着院子里的一株夹竹桃。

她欣喜地过来,拍了一下我的肩膀,笑眯眯地招呼我:“来得真早呢。”

我笑笑,看她手里提着菜篮子,知道她准备出去买菜,于是说:“我跟你一起去吧。”

小梅姐拒绝了我的要求,她指着屋里告诉我:“何书记昨晚三点才回来。今天下午何书记爱人和孩子回来,我要去准备一些好菜。”

我惊讶地问:“我舅妈要回来?”

“是呀,不走了。就在衡岳市了。房子我都打扫好了,就等主人大驾光临。”小梅姐笑嘻嘻地说:“何书记很高兴,他爱人能来衡岳市,不知道经过了多少的波折。”

我的舅妈我不认识。这个北方的女人据说身高体胖,能喝一手好酒,从来不吃米饭,一生与面食为伴。

“我去买些好面粉,蒸一些馒头。”小梅姐自负地告诉我说:“前个月何书记就告诉过我了。我记在心里,这段时间天天找些做白案的师傅取经,现在我蒸出来的馒头,外面卖的还没我好。”

我竖起大拇指夸道:“必须的。我小梅姐是什么人哪?不但人漂亮,而且手巧。”

小梅姐在我的赞许里红了脸,伸出手来要打我,嘴里嗔怪着说:“我手再巧,也巧不过你这张嘴。像涂了蜜一样,不知道有多少女人会被你骗死。”

我十分认真地说:“小梅姐你冤枉我了,我骗过你吗?”

她一下就伤感起来,喃喃道:“我哪里值得你去骗?一个残花败柳的人,还是个保姆。”转而一笑说:“上次来家里的薛老师,漂亮吧!黄部长的千金,漂亮吧!不都是爱你的人么?”

我赶紧正色道:“小梅姐,你可别乱说。”我指着屋子说:“要是让我舅知道了,我还不知道死得多惨。是不?”

她伸出舌头做了个鬼脸,压低声音说:“我这些还是听何书记说的呢。你可能不知道,黄部长的女儿原来跟陈书记的记者女儿关系好得不得了,我听他们家保姆说,陈书记的女儿因为黄部长的女儿跟你好了,差点要自杀。”

我大吃一惊,不明所以,颤抖的声音我问:“怎么会出这样的事?”

“城里人啊,就是名堂多。这个世上只有阴阳调和,哪有母鸡打鸣的事啊?听说啊,陈书记女人虽然是女儿身,却是一股子男人味。”

“你的意思说,陈记者爱上了黄微微?”我心里一阵悲凉。

“我可不知道什么爱不爱的。我们乡下人,就打一眼看,喜欢就喜欢,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是打死也不在一起。女人喜欢男人,男人喜欢女人,托一个媒人,三牲五礼走全,一辈子到死。”小梅姐回身打开门,招呼我说:“你先进去坐,自己倒水喝。我去事务局拿点东西就回来。”

她指着楼上紧闭的门说:“让你舅多休息一下,不要大声。”

我安静地点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安静地等待表舅从楼上下来。

小梅姐匆匆忙忙走了,我看看四周,一切都像静止的世界一样,静悄悄的没半点声音。

突然想起关培山的嘱托,我的心没来由一阵烦躁。于是闭起眼来,细细地回想这几天发生的一切。

春山县里没有人不知道我跟何书记的关系。如果说此前别人还在半信半疑,我爹的葬礼已经全部打破了所有的怀疑。仅仅是一个解放战争的干部,何德何能死后进烈士陵园?但我爹真真切切就安睡在哪里,而这一切,只有何至书记才能办到!

我当年的领导在我爹的追悼会上握着我的手,情真意切地说:“小郁啊,我就知道你是蛟龙嘛,所以安排你去搞社教,你可要明白我的一番苦心。”

我只能苦笑。奶奶个熊!要是你早知道我有个市委副书记的舅舅,给你三个胆,也不敢把我往农古乡发配!

黄微微倒是个例外。我们四个下到春山县搞社教,他们三个都是市委机关出身,只有我,农业口下属的事业单位,名不正言不顺,唯一的条件就是我的学历符合社教干部选拔要求。三年社教,结束那年才认识他们,也就在这个时候,我才知道春山县社教工作我只是个配角。

第一次认识他们,郭伟大刀阔虎,大包大揽,侠肝义胆让我心生崇拜,他对黄微微的呵护我认为是理所当然,自古以来美女配英雄,舍他其谁?

黄奇善的不声不响一度让我瞧不起他,何况我们一个地方毕业出来的人,他的学校跟我一墙之隔,只有在得知他也在追黄微微之后,我才刮目相看。因为他有勇气,这股勇气,就是促使男人不畏艰险的力量。我崇拜有勇气的人!

而所有的这一切,似乎都演绎了鹤蚌相争的故事,我不是渔翁,但我却得到了黄微微的爱。

我突然发现自己很多优点来,黄微微看上我,或许不仅仅是因为比起他们,我来得更沉稳,或许也是我一直以来没有对她抱有丝毫的幻想,反而促起女人潜藏在心底的征服欲,也许,还有我表舅何至书记的影响。

这是一场我们四个人的战争!

而除了我们之外,春山县里更是风云诡异。关培山、刘启蒙,一个比一个老道精明。他们在我看来,就是一部书,一本看不懂的书。所有的刀光剑影,都在他们的弹指一挥间烟消云散,却又步步危机,让人防不胜防。

我现在是他们手里握着的一颗棋子!

我不能成为他们的棋子。我对自己说。棋子的使命就是冲锋陷阵,死后连正眼也不会有人瞧。

关培山现在把我这颗棋子摆在了前沿,他要告诉表舅何至,随时可以让我这颗棋子粉身碎骨!但是,他更老道地丢出来朱仕珍这个“车”,他要保帅!

他在赌,或许何至书记在吃了这颗“车”后,会暂时放弃对他的绝杀,让他有个喘气的机会,重新调兵布阵,最后以和局告终。

想到这里,我决定把“车”隐藏起来,我不能让表舅被他迷惑,从而失去正确的判断。

192、何书记过问式提醒

表舅的精神出奇的好,从楼上下来,就一直笑得没合过嘴。

中午的阳光在树枝间舞蹈着身子,树下花团族锦,一群雀儿飞过,洒下银铃般的叫声。世界显得无比的宁静,仿佛静止了时间。

刚吃完饭,表舅的司机就到了。表舅要亲自去中部省机场接我的舅妈。

从衡岳市出发,沿着国道去中部省芙蓉市机场,要走三个半小时。衡岳市没机场,所有乘飞机来衡岳市的人,必须在芙蓉市下机。衡岳市到芙蓉市,中间有一条高速公路,通车后就没停止过维修,经常堵车。因此,走国道比高速,在某个时间反而更快捷。

饭桌上我半点没提春山县的事,更没提对我双规式审查。我显出无比欣慰的样子说:“舅妈回来了,舅你要庆祝呵。我得叫上我娘来,舅妈来了,我娘会多活十年。”

何书记奇怪地看着我,似笑非笑:“此话怎讲啊?小风。”

“您看啊,我娘现在一天到晚没人陪着说话,我在农古乡,一个星期也难得回一趟家。我放心不下她老人家啊。舅妈回来了,我娘就能来您家,既可以帮舅妈解除思乡之苦,又给自己找了个说话的伴,多好。”我诚恳地分析。

“有道理。我老姐不能一个人呆在家里。嗯,你小姨伶俐不回家看看?”表舅疑惑地问我。

“回,现在几乎全部是小姨在照顾我娘。”

“伶俐这人啊,喜欢折腾。这段时间找过我,要注册什么路桥公司。丈夫转业,找个正经事干才好。她偏不听,非要搞公司。公司有那么好搞?”

我没敢为小姨申辩。

“你没参与吧?”表舅盯着我看:“听说,伶俐搞什么事,都少不了你的一份子啊。”

我大吃一惊,表舅不会说空穴来风的话,我赶紧表白说:“我也是刚听陈局长说过这事。”

“公路局的陈雅致?老黄的爱人?”表舅沉吟一下说:“老黄好像跟我提起过,说你在追他们家女儿。有不有这回事啊?”

我点头承认,面带羞色。

“上次来家里的女老师,又是怎么回事?”表舅的声调提高了一些,预示着要发火。

“哪是过去的事了。跟这事不搭嘎。”我说,低着头,不敢看他。

“生活作风不能乱!知道吗?小风,你是个干部,一言一行别人都看在眼里。当干部的人,是老百姓的表率,正人先正己。我看啊,你的私生活有点乱啊。”表舅直指我的痛处,毫不留情指责我。

我老老实实地表态说:“舅,我都会处理好。不敢给你添麻烦。”

“怎么处理?”表舅质问着我:“抛弃女老师?你就是陈世美,放弃老黄女儿,老黄会放过你?糊涂啊糊涂。”表舅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恨铁不成钢地骂道:“羽毛还没长全,你就敢起飞?”

我诚惶诚恐,表舅说出这些话,暗示着他对我的事很清楚。

一个人对你知根知底,你还想着编一些谎话去蒙蔽他,不是他装糊涂,就是你傻。

“我该怎么办呢?”我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你自己看着办。”表舅起身,接过小梅姐递给他的包,转头对我说:“要不要跟我一起去芙蓉市啊。”

我高兴得一蹦而起,从他手里抢过包来,谄媚地说:“当然想去。我还没见过舅妈呢。”

司机非常熟悉去芙蓉市的道路,出了城直奔高速。

我跟表舅并排坐在后座,眼睛盯着高速路上一晃而过的各种车辆,不敢开口先说话。

“小风啊,我问你个情况,你们县烈士陵园是不是要搬迁到城外去?”表舅轻拍膝盖,眼睛看着窗外,面无表情。

“这么大的事,我不可能知道,舅。”我诚恳回答他。

他唔了一声,转而问我道:“你们的关书记,是个老干部了,听说春山县县委和政府之间,有矛盾?”

我一听,头肿得比牛头还要大。关培山和刘启蒙的关系,春山县官场里谁不能说出几个故事来。关书记抓意识形态,刘县长抓经济发展。本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事,但关书记往往耐不住寂寞,毕竟他是书记,党领导一切是基本原则,刘县长尽管挂着个县委副书记的衔头,终究属于老二。老二与老大,在权力的分配上,有着天壤之别。

于是在春山县出现了政府是党委的附属品怪圈。即便是县政府要发布的通告或者文件,政府办主任要亲自送到县委办主任手里接受审阅,关书记批示后才能发布。政府基本等于空架子,刘县长就是空架子上匍匐着的一只鸡。

县委与政府各自有一套办公室,两边的主任行政架构一般大。政府文件要县委批示,还得主任亲自送批,政府办主任心里憋着一股火,无奈跟着的主子每日都偃旗息鼓,他又哪敢跳出来指三道四。

我算一棵什么草啊,一个小小的乡长,说一百句话抵不上关书记放半个屁。人微言轻倒是其次,他们领导之间的门道,我哪能清楚?

“我不清楚,也没听说过。”我迟迟艾艾,顾左右而言他。

“春山这几年经济发展不错,老关这人嘛,还做得了一些事。但听说启蒙县长在经济建设这一块,更有思想。”

我连忙点头。从第一次见到刘启蒙县长,他儒雅的风格就让我倾慕不已。

“不说了。我们谈谈私人的一些问题。”何书记语气轻松起来,把背仰靠起来:“小风啊,你现在的工作还好吧?”

“好好好。”我忙不迭地答,心里想,奶奶个熊,老子差点就没机会跟你坐同一辆车了。

“你现在既然选择了从政,就要有思想准备。要有忍耐心,有进取思想。凡事多想想,不可鲁莽。我们当干部的,不是图享受,而是要想着为老百姓谋福利。自己苦点不怕,老百姓生活过好了,就是对我们工作最大的褒奖。

一门心思想发财的干部,都不是好干部,就应该要从干部队伍里清除出去。虽然政策说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这部分人,指的是老百姓,而不是干部。干部都富起来了,老百姓还生活在水深火热中,会有什么结果?

从古至今,都是官逼民反!老百姓的要求并不高,有一口饭吃,有一件衣穿,有一间屋住,闲时能走走亲戚,忙时能有个盼头就行了。如果我们连这点都做不到,还有什么脸面坐在这个位置?迟早也会被老百姓赶下来。”

他叹了口气,矗起眉头:“伶俐她老公办的这个事,你没参与更好。如果参与了,你也必须给我退出来。”

他下了死命令:“要发财,他们去发,我们爷俩,做好自己的事,不要参与任何的经济活动。”

我认真而坚决地点头,无限崇拜地看着他。

“至于你个人的事,要尽快处理好。”他微闭上眼睛,靠在椅垫上假寐。

“舅,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我叮嘱司机说:“开稳一些,兄弟。”

司机放缓了车速,打开音响,缓缓的音乐流淌出来。

车子无声地在车流中穿行,何书记闭着眼不再说话。我也安静地看着车窗外的车,一辆红色的跑车从我们车边呼啸而过,隐约可以看到开车的是个穿白衣的女子。司机骂了一句,又闭着嘴沉默起来。

我也学着何书记放松身体,还有一半的路程要走,休息一下养足精神,迎接我从北方归来的舅妈。

我的舅妈与我素未谋面,一个习惯了北方天寒地冻的女人,老了老了却下了决心,要回到我们的江南水乡,让水润滋养北方干裂的风吹皱的肌肤。随同而来还有我的一个表弟,一个据说刚从北京毕业的年青小伙子。

突然脑子里闪过一线白光,薛冰与黄微微,我该何去何从?

193、舅妈与表弟

舅妈从旅客通道一出来,仿佛周围的阳光都被感染得格外炫丽。

这是个美人,而且美得极致。银盘似的面庞上浮着一丝淡淡的微笑,矜持而不张扬。一头少女才有的长发如瀑布一般倾泻下来,仿佛万千旖旎。皮肤白皙得似乎吹弹得破,身材修长,气质高雅,有着北方女人的高贵,透着江南女人的婉约。

她身后跟着一个面目清秀的少年,推着行李车,看到我们,开口叫了一声“爸”。

何书记的眼睛湿润起来,伸手抱住自己的儿子,在他后背轻轻拍了拍,上下打量一番,满意地笑了。又朝着爱人微微一笑,松开儿子,伸手拉住她的手,深情地说:“宛如,辛苦了。”

舅妈宛如,全名丁宛如。一个北方城市原来市委书记的女儿。来衡岳市之前,出任该市投资发展集团副总裁。

我在惊艳之余,还是乖巧地走上前,乖巧地叫了一声:“您好,舅妈。”

宛如舅妈看到我,微微一怔,张口欲说什么,终究没说出来。

表舅介绍我说:“衡岳市蒋敏表姐的儿子,郁风,他父亲是我父亲的老部下。我曾经跟你说过。”

宛如舅妈沉思了一下,笑颜如花地恍然大悟:“记得了。他家祖上是开药铺的。”

寒暄了一阵,我从少年手里接过行李车,司机老远看到了,立即打开后备箱,一溜小跑过来,从我手里接过去,又一溜小跑回到车边,认真地安放行李。

少年朝我伸出手来:“何家潇,我该叫你大哥。”

我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温软洁白,手背上的血管历历可见,指甲修剪得整齐漂亮,一看就知道是个修养不错的小男孩。

“郁风。”我说,在他手背上拍了拍:“以后就成了南方人了。其实我跟你一样,有一半的血是北方人的血。”

他不明所以地看着我,我微微一笑:“我父亲是北方人,跟着你爷爷从北方来的。”

他哦了一声,爽朗地大笑起来,笑声惹得走在前面的何至夫妇回过头来,宛如舅妈眼角一挑,笑道:“你们两个,什么事那么开心?”

我赶上去几步说:“舅妈,我刚跟家潇说,我也是半个北方人。”

“这个我知道。你表舅还在张家口的时候,念念不忘的就是你们一家。其实啊,老何的心思,我何曾不理解。”

宛如舅妈神情淡淡的,步履轻盈飘逸。

表舅殷勤地拉开车门,朝儿子做了个鬼脸,惹得我想笑,却不敢笑出声。

他们一家三口坐后边,我坐在副驾驶的位上,指挥着司机打道回府。

我掏出手机,给小姨发了条短信:表舅全家来衡,准备接风。

不一会,小姨回了短信:何人参加?

我再回过去:你决定!

发完短信,我正要闭目假寐,何家潇拍着我的座椅,叫道:“郁哥,你现在是乡长?”

我转过头,不好意思地笑道:“哥能力不行,做个乡长都感觉很吃力。家潇,你已经毕业了,想干什么呀?”

“我呀,坚决不从政,我要做企业家。”何家潇自负地笑:“我学的专业就是市场营销,四年大本,不做这行,浪费我老师的苦心。”

“不打算考研?”

“不考,没意思。”

“我是考不上,所以我也不考。”我说,自我解嘲地笑。

宛如舅妈接过我的话:“没考过,怎么就知道考不上?还有你,家潇,什么想法都不许有,老老实实给我复习准备,参加今年的研究生考试。”说着侧过脸去,对何书记说:“老何,你该管教管教了。我替你管了二十年,现在该轮到你管了。家潇考不好,你也别想着回家。”

何书记笑道:“怎么搞得我连家也不能回了?”

宛如舅妈微微笑道:“原来你的家在北方,现在我们的家在南方了。北方的家不可以不回,南方的家我看你回不回。”

“我当然要回家。”何书记叫屈道:“家潇,如果你不想你老爸露宿在外,你小子就跟我好好努力啊。”

何家潇一点也不给父亲面子,鼓着腮帮子说:“老爸,我还不支持你呀?你看我,从北京毕业,别人都要留在北京发展,我却要跟着我妈来你这里。你这个破衡岳市,不知道有什么值得你留恋。”

何书记满脸阴云,不高兴地说:“是人才,在哪里发展都一样。衡岳市怎么了?你爷爷,你太公,你祖先都是这块地方的,你回来,是认祖归宗。”

“老封建思想。”何家潇不满父亲的说话,扭转头看窗外。

宛如舅妈温婉地微笑,不紧不慢地说:“你们两父子啊,一见面就掐。不过,老何啊,我们这次回来,是真正意义上的回家。人回家了,总不能闲着,特别是家潇,孩子有想法,就让他去闯。我就一个要求,你们父子都给我听着,家和气顺,各自努力。”

何书记显然很尊重爱人,忙着表态说:“嗯,就是。”

接下来大家都不再开口,各自想着心事。

还是何家潇耐不住寂寞,又拍打着座椅叫我:“郁哥,听说南方的歌厅很发达,你带我去看看,好不好?”

我还没表态,何书记就恼了,没好气地说:“家潇啊,你大学都毕业了,还一门心思想着玩吗?歌厅是什么地方?怎么能适合你去?不许去。”

“我偏要去。”何家潇固执地说。

“你敢!”何书记几乎要狂怒:“老子打断你的腿。”

何家潇反倒笑了,取笑父亲说:“爸,你还是个高级干部呢,跟农村老大爷比,一个样嘛。”

何书记嘀笑皆非,求援地看着宛如舅妈。

宛如舅妈淡淡一笑:“孩子长点见识不是不可以。这不,小郁带着他,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我只好接过话来说:“舅妈您放心,家潇想看看,一切有我。”

何书记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他们一家人,除了刚见面的时候还有一丝温馨,上了车,几乎都是剑拔弩张的,谁也不让着谁。这一家子的人,不是我想的那么温暖。突然想起表舅来衡岳市快两年了,舅妈才姗姗而来,这其中,又有多少我们不知道的事?

回来我们走的还是高速,一路顺畅无比。

车到衡岳市,暮色才刚刚笼上来。

衡岳市最高建筑——电信大厦的楼顶射出一束蓝色的激光,穿破苍穹,城市的灯光亮了起来,映照得天边一团橘红。

车从高速收费站出来,就看到路边站着笑吟吟的小姨和他的丈夫,身后停着一辆崭新的小车,黑色的车身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出高贵和大方。

我转头对表舅说:“何书记,我小姨他们来接我们了。”

何书记显然很意外:“他们怎么知道?”

我笑而不语,叫司机在他们面前停住,自己下了车,与小姨打着招呼。

何家潇也跟着下来了,围着车转了一圈,啧啧称赞。

小姨是何等聪明的人,笑眯眯地说:“是家潇吧?”

何家潇闻言抬起头看着我。我介绍说:“是小姨。我们的小姨。”

何家潇就跟着叫了一声,舍不得离开半步。

“要不,你来开?”姨父说着要把钥匙递给他。

何家潇倒是很爽快地接了,说道:“我有驾照的。在学校我就拿了。”

没等我制止,他已经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跟着我们走。”小姨叮嘱我,也钻进了车里。

我依旧上了何书记的车,看到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194、车震

小姨的车直接停在新开的林隐酒楼门口。林隐新酒楼豪华阔气,单从占地面积,就比原来的老林隐要大上五倍还多。新林隐已经成为衡岳市的标志性建筑,楼高三十层,楼顶是中部省唯一的旋转餐厅。一楼是富丽堂皇的接待大厅,从大厅进去,妖娆无比的漂亮咨客会将客人带进各种不同风格的餐厅。

二楼还是餐厅,但厅都很大,主要用来安排会议接待和各种宴席酒会。三楼以上是客房,设有大大小小几百间豪华客房,其中有一套总统套房,据说里面一盏台灯就要十几万元。

四楼是KTV练歌房,有专门的声乐学院毕业的貌美女子陪唱。

五楼是桑拿,设有包罗万象的各种服务项目,传闻桑拿里有一个池子,里面养着指头大小的热带鱼,专门吃人身上的废皮屑。

新林隐一开业,衡岳市的人都蜂拥往里闯,开眼界见世面,都想在五星级的酒店里潇洒走一回。进去了才知道一杯茶就要收费百十块,吓得吐出舌头收不回,只好装模作样,灰溜溜出来,一步三回头地看,心里恨恨地骂:我崽我孙才在你这里消费。一杯茶要百多块,不是杀猪么?

偏偏衡岳市市委接待处看中了这个地方,市委原来有个第一招待所,改造后叫“衡岳宾馆”,几年下来,经验惨淡,到现在几乎门可罗雀。究其原因,衡岳宾馆的职工都是戴着公家人的帽子,饭菜好不好吃,管他**事,床铺好不好睡,管他**事。久而久之,来宾们宁愿花钱另择地方吃住,也不想受衡岳宾馆职工的鸟气。

市委接待,关系到面子的问题,市委接待处的老大想破了脑壳,衡岳宾馆的职工,谁都有来头,谁都有背景,谁也得罪不起。说不定锅炉房里就藏着某某书记的外甥,也许看大门的人背后就站着某某局长。

得罪不起这些菩萨,又要完成接待任务,接待处老大终于在新林隐酒楼开业后的第二天,就急急忙忙带人与新林隐签了合同,从此,但凡外地有宾客来衡,入住的地方必选新林隐。新林隐有了市委这尊大神,财源真如水一样源源不断流进来。

我听说过这个地方,但从没涉足。

小姨在车停稳后急匆匆跑到我们的车边,拉开车门先是叫了一声“哥”,眼巴巴地等着宛如舅妈下来,宛如舅妈施施然从车里下来,正在打量着新林隐,小姨亲亲热热地叫了一声“嫂子”。

要说宛如舅妈,其实对我们并不陌生。衡岳市有些什么亲戚,有些什么人,她心里明镜般清楚。

“你是伶俐吧?”宛如舅妈收回眼神,笑吟吟地打量着小姨:“嗯,像你哥说的,漂亮。”

小姨羞涩地一笑,说道:“嫂子才漂亮。嫂子是真美人,我呀,无非就是沾了年轻的光,要是到嫂子年龄,怕是不敢出来见人呢。”

宛如舅妈矜持地微笑,并不接腔。

何书记刚从车里下来,大厅里面就冲出一个老板模样的人,身材矮胖,秃顶,扎着一条大花领带,手指上戴着一个硕大的戒指,点头哈腰谄媚地笑,对身后跟着的人喝道:“麻溜点,带路。”

何书记摆摆手说:“今日是家宴,我们自己安排。”

秃顶男人笑道:“何书记,来新林隐,您就到家了。家宴当然是我来安排。”眼睛看了一圈我们,狐疑地欲言又止。

“不麻烦你。我自己的家宴,怎么能要你安排?”何书记面露不悦,回转头对我说:“小风,你小姨安排好了吧?”

我老实地点头,冲着小姨喊:“小姨,进去说。”

小姨抱歉地笑,对咨客说:“我们定了三条8的房,张先生。”

咨客腰一躬,作了请的手势。

何家潇还在摸着方向盘,不肯撒手下车。

何书记叫了一声儿子,发现他根本就没听召唤,只好摇摇头对我说:“你等下带他上来。这小子,看到车,比看到老爹还亲。”

跟在后面的宛如舅妈接言道:“他啊,自从考了驾照后,只要看到车,眼睛就发绿光。这次跟我来衡岳市,我可是许了他的,到家就给他买一辆。”

“就你娇惯了他,刚毕业,连个正式工作都没有,开什么车?”何书记叹口气,在秃顶男人的陪同下往前走。

我折回去,站在车边对何家潇说:“家潇,该吃饭了。坐了半天飞机,你不累?”

何家潇呲牙咧嘴对我笑,拍拍肚子说:“郁哥,我在飞机上吃过了。我可不愿意呆坐在酒席上虚情假意,烦着呢。”他看一眼还在副驾驶位上的姨夫,陪着笑脸说:“要不,小姨夫你先上去,等下郁哥和我一起来?”

姨夫看我一眼,从车里下来,把我拉到一边说:“小风,你看着他,这小子,不是省油的灯。”

我笑笑,目送姨夫进了大厅。

姨夫一走,何家潇就拍着座椅叫我:“进来啊,站外边干嘛呢?进来,我带你去兜兜风。”

我摇手拒绝。一个才拿驾照的人,我可不愿意拿自家性命去陪他疯。

“郁哥你怕我技术不好?”他见我不肯进去,拍着方向盘说:“我数三个数,你不进来我就走了。”

随即喊出“一”来。这个太子爷,想让老子急疯。我无可奈何坐上去,还没坐稳,屁股底下的车子划出一声尖利的声音,像兔子一样窜了出去。

我吓得脸一白,声音几乎颤抖了:“慢点慢点,人多车多,注意安全。”

何家潇哈哈大笑着,拍打着方向盘:“郁哥,放心,我连赛车都玩过,还怕这玩意儿?”

我惊讶地张大嘴,好小子,赛车这东西,我只在电视里看过。

“不相信吧?”何家潇扭头看我一眼:“我跟你说,我在北京读四年书,有三年是在赛车场上过的。不过你老弟我聪明啊,从没挂过科,顺顺利利毕业了。本来我毕业了想在北京混,架不住我老妈,非得要我跟她来你们衡岳市,说我们再不回家,以后就会没有家。”

表舅的家事我不想知道,尽管这几年我一直在怀疑表舅在衡岳市孤家寡人的过。我就猜到这里面肯定有故事。

“舅妈的意思很清楚。北京那么大,要混出个头,比登天还难。衡岳市才多大,像你这样从北京大学校里毕业出来的人,可是香饽饽,不出三五年,就能做出一番成绩。”

“郁哥,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啊。你知道我学什么专业的?市场营销,衡岳市,一个屁大的地方,我营销个毛呢。”

“米粒之珠,也放光华。”我自嘲地笑。

何家潇侧眼看我一下,笑道:“郁哥,还会武侠小说里的话啊。”

我眼睛平视着前方,神情淡淡地说:“像我这个年龄的人,谁的少年时代不都是伴着武侠小说一起成长的啊。”

“郁哥,我问你,我来衡岳市做什么?”

“这里是你的家。你在家里想干什么都行。”

“我什么都不想干。”

“好啊。”我拍手叫道:“你妈不是叫你考研吗?我们什么都不做,就一门心思考研。”

“我不想考,你以为考研像吃饭一样简单啊。”何家潇拒绝了我的提醒。

“我陪你一起考。”我下定决心一样说,大有黄继光堵抢眼的决心。

“你真陪我考?”

“绝对。”

他就不言语了,沉默地开着车,一脚油门,把车速提到一百五。

外环路上的车不多,我们跑完一条西外环,折回头准备回酒店。何家潇显然已经过足了开车瘾,车速明显地慢了下来。

路过一座高架桥的时候,前方路边停着一台黑色的轿车,双跳灯像孩子眨巴着的眼睛一样的闪。

何家潇再次放慢车速,几乎用滑行的速度接近轿车。

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正在疑惑,何家潇神秘地说:“郁哥,这车有人在车震。”

我不明所以,傻傻地问:“什么车震?”

他哈哈地笑起来,奇怪地看着我说:“车震,车震就是一个男人跟一个女人,在车里行周公之礼啊。”

我顺着他的手一看,一眼看到车牌,脑袋轰地一响。这车是钱有余的车,失踪了一段时间的钱有余,居然跑到外环路上来车震!

一股无名火起,我大叫一声:“停车。”

何家潇一怔,踩住了刹车,紧张地看着我。

我拉开车门,一脚跳到地上,就准备往钱有余的车边跑。

刚迈开步,何家潇在我后面叫道:“郁哥,冷静。”

我一顿,停下了脚步,朝着前面不远处的钱有余恨恨地跺了一脚地。

他在跟谁车震?是月白吗?还是钱有余又偷腥了?

我爬上车,何家潇笑嘻嘻地看着我说:“哥,那么激动,你认识这车?”

我摇摇头,面色阴沉地说:“回去吧,何书记还在等着我们。”

车灯扫过钱有余的车,黑黢黢的车里,依稀可以看到一个身材妙曼的女人在伸展着身体。

195、何家潇的桃花

心里憋着一股火,一路上我几乎没说话。

何家潇是个乖巧的小男人,记忆力特别的好。没有我的指点,凭着记忆顺顺当当地把车开回到新林隐酒楼门口。

秃顶男人在门口焦灼地转着身子,看到我们车来,眉开眼笑跑过来开车门,躬着腰无比谦卑地叫着:“何公子,回来了。”

何家潇不清楚眼前这个秃顶男人是何方神圣,拿眼直看我。

秃顶男人灵巧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双手恭恭敬敬递到何家潇面前:“我是新林隐的总经理,姓苟,苟不同。以后老弟叫我老苟就行。”

“老狗?”何家潇用两个手指头夹住名片,疑惑地笑:“我怎么能叫你老狗呢?呵呵呵呵,你是这家酒楼的老板?”

苟不同媚笑着回答:“我不是老板,我们老板姓李,李老板是市人大代表。我是他的总经理。”

何家潇锁好车门,问道:“我爸他们在哪?”

苟不同勾着腰说:“我带你去。何书记等急了,菜都上桌了啊。”

“开路。”何家潇显然很受用这种待遇,迈开步跟着苟不同往酒店里走。

门一打开,我吃了一惊。一屋子的人,大多是我不认识的。何书记坐在沙发上,旁边是宛如舅妈,小姨像花蝴蝶一样与各种人打着招呼。

几个带着醉意的市委干部众星拱月般围着何书记,每个人都谦恭地陪着笑脸。

我们一进来,何书记手一挥说:“各位,今日是我的家宴,请大家各自去忙吧。”

干部们都知趣地退出去,等到人都走完了,何书记脸色一沉,喝道:“家潇,你干嘛去了?”

何家潇显然不畏惧父亲,笑嘻嘻地说:“我跟郁哥出去溜了一圈。爸,我觉得吧,衡岳市的路虽然没有张家口市的路宽敞,但比张家口的路要豪华。路灯漂亮,车也漂亮。到底是靠近沿海城市啊,怎么看,怎么像暴发户。”

何书记呵斥道:“你小孩子懂什么?信口雌黄。老子警告你,给老子夹着尾巴做人啊。”转头对我说:“小风,你大一些,给我看着点。”

我忙点头,陪着笑脸说:“舅,您放心。家潇是个人才,一来就看到了我们这里的不足。我要向他学习呢。”

胡书记不置可否地拍着沙发扶手,叫过来小姨说:“伶俐,谁告诉你他们今天回来的?”

小姨笑道:“哥,天机不可泄露啊。”

“跟我还藏着掖着?是不是小风啊?”

我忙辩白说:“舅,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何书记就笑了,他一笑,整个屋子里的空气就轻松了下来。

“没怪你啊,紧张什么?”何书记起身走到桌子边:“其实啊,伶俐你们突然出现,我还是感动的嘛。毕竟,我们是一家人。有亲人接待,就是比吃一个神仙果,也还要来得舒服嘛。不过啊,自家人吃个饭,没必要到这里来嘛。随便找个小饭店,粗茶淡饭更要温馨得多。你们说是不是?”

我和小姨还有姨父都赶紧点头称是。小姨接过话说:“嫂子回家,是天大的喜事。其他地方怎么能配得上嫂子的身份?”

“什么身份不身份的,自家人,以后不要太客气了。”何书记在居中的位置坐下,我们围着他一路展开。

酒菜上桌,照例是酒先行。

小姨很细心,上了三种酒,红酒、白酒和洋酒。

红酒养颜,舒经活血,且度数不高,酒后不致人乱性,但能**,实为酒中不可多得之君子。白酒上头,酒后能令人疯狂,只为豪爽丈夫独占。洋酒毕竟是外国的葡萄酿造的,再好的酒,也赶不上我们五谷杂粮酿出来的真实和亲切。

宛如舅妈当仁不让选了红酒,小姨陪着一起喝,在两个大肚子的高脚玻璃杯里,血一样的红酒致人目晕神迷。

我和姨父自然要喝白酒,姨父当兵的出身,喝酒吃肉是本行。部队出身的人,不喝酒的算是奇葩。

何书记曾经也是兵,自然跟我们一样。只有何家潇,要喝洋酒。

刚下去一杯酒,苟不同就像幽灵一样闪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孩子,像一朵水仙花一样淡淡地笑。

苟不同自来熟,大呼小叫服务员拿来酒杯,介绍说女孩子是餐厅经理,东北姑娘,学舞蹈的出身,叫雪莱。

一听这名字我想笑,这家人肯定有学识,给女儿取了个外国诗人的名字,却在觥筹交错中混迹人生。

何家潇本来低着头在对付一只螃蟹,突然听到一阵莺声燕语,抬起头眼睛刚好接触到雪莱的目光,两个人对视了一下,各自淡淡一笑,移开眼睛,却又忍不住偷瞧几眼。

这两个人,典型的男才女貌,相得益彰。

雪莱先是逐一敬过我们,最后才去敬何家潇。何家潇看着雪莱款款过来,自己赶紧站起身,手里还捏着一只螃蟹腿。

“我不喝白酒。”何家潇举起手里的杯子晃了晃。

“好,我陪你喝洋的。”雪莱换了一个杯子,倒了半杯子酒,就像下雨天草屋檐滴下的雨水。

两只杯子空灵地响了一声,酒一下去,苟不同要走,何家潇不依不饶,说喝洋酒一定要有气氛,要喝对人。乱喝不但败坏了酒的内涵,而且失去洋酒的文化。

苟不同也是个人精,一听就明白了何家潇的意思,于是对雪莱说:“雪经理,你陪陪领导,我去一下。”又陪着笑脸对何书记说:“省里来了一个干部,组织部黄部长在接待,我得去招呼一声。”

何书记爽快地说:“你去吧,不要管我们。”

苟不同拉开门出去,雪莱叫服务员搬来一张椅子,挨着何家潇坐下,款款对宛如舅妈说:“我听说阿姨从北方来,我们就是老乡了。还请阿姨以后多多照顾。”

宛如舅妈淡淡地问:“姑娘哪里人啊?”

雪莱满脸羞惭的样子,轻启朱唇:“我是河北人,保定的。苟总老是认为保定也是东北,说凡是北方的,都是东北人。”

“老苟这人,没文化。”何家潇接言道:“不读书的人,分不清东南西北。保定与东北,隔着何止千山万水。”

宛如舅妈一听雪莱是保定人,跟自己张家口也不是万水千山,一个省里出来的,就感到格外的亲切,招着手要雪莱坐到她身边去。说刚一落地,就遇到这么一个老乡,不是缘分还真说不过去。

雪莱歉意地对何家潇笑笑,乖巧地起身移到宛如舅妈身边坐下。

小姨在桌子底下踢了我一脚,我朝她看过去,她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不动声色地低头喝着一碗鱼翅汤。她旁边的姨父,埋头嚼着一块牛排。

我明白小姨要我说什么,可是在这样的一个场合,我无论如何也张不了口。

还是小姨胆大,笑眯眯地端着酒杯去给表舅敬酒,又踢了姨父一脚,骂道:“还不给何书记把酒满上。”

姨父乐颠颠地捧着酒杯过来,表舅只好端起酒杯,轻轻碰了一下,还没喝,小姨低声说:“哥,我家的这个公司……。”

表舅警惕地停住手,瞪着小姨说:“伶俐,什么话也不要说。我知道了。”

小姨喝了一杯酒,顿时满面桃花。表舅的这个表态,其实就是在告诉我们,有些事,心照不宣就行,没必要大张旗鼓,顺其自然才是根本。

小姨一屁股坐下,悄悄伸出手来,在我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痛得我差点要扭曲了脸。

雪莱似乎在我脸上看出了端倪,抿着嘴巴想笑。

话题又聊到车的事情上来,何家潇要求明天就去买车,要越野车,宽大,越野性能强。衡岳市山地多,要爬坡性能好的车。

何书记一直不表态,宛如舅妈插话说:“车要买,至于买什么车,看看再说。”

小姨就笑着问:“家潇,喜不喜欢你刚才开的车?”

“当然喜欢,虽然不是越野的,毕竟是鬼子货。”何家潇吐出一块骨头,拿起餐巾擦了一下嘴角。

“借给你开,好不?”小姨朝姨父伸出手,示意他拿钥匙。

姨父还在迟疑,小姨已经从他手里夺过去,亲自走到何家潇面前,把钥匙放在他手里,诚恳地说:“你拿去开,算我借给你的。小姨借台车给外甥,里外都能说得过去。”

何家潇眉开眼笑,正要伸手去拿钥匙,何书记却厉声喝住:“家潇,小姨家的东西,你怎么能乱拿?”

何家潇满不在乎地说:“我又不是要。小姨要借给我,我不要,岂不是拂了小姨的好意?”

拿起钥匙,朝雪莱晃晃说:“等下我们再去兜一下风。你认识路。”

雪莱惊喜地点头。没想到宛如舅妈却坚决不肯,说家潇喝了不少的酒,不能醉驾。要去外面走走,也得叫个司机开,就问我会不会开车,带他们去看看衡岳市的夜景。

我正想回答,小姨又在底下踢了我一脚,顿时就明白过来,忙说:“舅妈您放心,我叫个司机来开,我陪家潇去。”

一桌饭吃到十点多,小姨还要邀请何书记去唱唱歌,宛如舅妈困得厉害,非要回家。这样才一起起身,表舅的司机早就候在门外,看我们出来,立即跑去打开车门。

我走在最后边,何家潇和雪莱走在我前面,两个人紧挨着走,边走边窃窃私语。

196、表弟要跟我下乡

十点多钟,我去哪里叫个司机?从酒店出来,姨父把我拉到一边,心痛地说:“小风,你小姨阔气,一句话就送了我一台车。这车买来不到一个月,二十多万呢。”

姨父的小家子气我并不奇怪。虽然他营级干部出身,之前大手笔都是部队的资源,现在突然要从他心头剜去一块肉,不肉痛就真奇怪了。

“是借,不是给。”我纠正姨父张老板的话:“舍不得兔子,你打得了狼?”

“你把何书记比喻成狼?”姨父促狭地笑,挤眉弄眼。

“我没有。只是个比喻。”我不想跟姨父纠缠。舍不得也要舍,难道就没看出来一个事实,何家潇在何家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何书记夫妇上车走了,小姨跟姨父也拦了一辆车走了。停车坪里只剩下我、何家潇和桃花般俏丽的雪莱。

“哥,你去找个地方喝茶,我跟雪莱溜一圈再来找你。”何家潇吩咐着我,自己打开车门,小心翼翼地扶着雪莱上车。

没我什么事了。我在,就是一个大电灯泡!

我知趣地笑,嘱咐他说:“家潇,开慢点,你喝了酒。”

何家潇满不在乎地冲我摆摆手,似乎我的存在是多么的碍眼。

车门呯的一声关上,还没等我要到他们的电话,汽车已经像箭一样冲了出去。

我跟在后面想要喊,终究没出声。颓丧地找个花池边坐下,抽出一支烟来点上,我得老实坐在这里等他们。何家潇不见得认识回家的路,雪莱是酒店的人,她必须要回来。我只有守株待兔了。

美人谁不爱?何家潇显然的一个风流人儿!

一阵风吹来,带着城市里的暧昧,转悠在每扇洞开的窗户边。远处高楼的阳台上站着一个女人,屋里的灯光柔和地打在她的身上,勾勒出她妙曼的身体,风吹起她的长发,恍如一张剪纸一样,定格在喧嚣的城市夜空。她似乎很沉静,平静地看着脚下的城市,手一扬,扔出来一个纸飞机,飘飘扬扬地随着风在夜空里飞扬。

我盯着她看,她似乎也看到了我,站了几分钟,她转身进了屋,关上了门,灯光被阻在门后,阳台上一片黢黑。突然,一阵忧伤的音乐飘出来,勾引得我差点要哭出来。

一切就好像做梦一样,五年前我还是这个城市懵懂的年轻人,我的青春在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里流淌,即使如我毕业后找不到接收单位,我也没有像现在这般忧伤。

我愈来愈多地感知到命运的力量,命运就像一双无形的大手,随时把我们摆在风口浪尖。

醉意涌了上来,我晕晕沉沉的抬不起头。我现在算是酒井沙肠的老将。五年前陪着柳汉老书记喝晕头大曲,练就了一副铁肠胃,终究抵不住心里的忧伤,被音乐一撩拔,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开始肆意在脸上流淌。

人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前进。就好像我现在,一心想要办矿泉水厂,却举步维艰。

电话响了,拿出来一看,是黄微微打来的。摁下接听键,就听到她柔情万种地问我:“风,你在哪?”

昨夜在她的房间里,我经历了人世间最美妙的时光。我像捧着一尊千年的瓷器一般,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表面的灰尘,却不敢窥探里面的风景。

“微微,我在等人。”我说,压抑住伤感的声音。

“等谁呢?”

“一个朋友。”

她哦了一声:“这么晚了还等谁呀?回家吧,我等你。”

我在等别人,又有人在等我!人生总是很无奈,就像一个圈,每个人都在这个圈子里转悠,谁也无法跳出圈外。

“你休息吧。”我说:“明天一早我回农古去了。有空我回来看你。”

“我不。”她倔强地说:“你告诉在哪?我去找你。”

“太晚了。”我说:“路上不安全。乖啊,在家不要出来了。”

她沉吟了一下,羞羞怯怯地说:“我想你。”

“我也想你。”我脱口而出,挂了电话。

坐在水泥花池边,屁股底下已经凉了起来,高楼上的灯光开始逐渐地熄灭,城市就要进入梦乡了。何家潇还是没有回来,突然想起雪莱给我名片,赶紧找出来,就着晕黄的路灯,拨打她的电话。

响了很久,才听到一声慵懒的声音:“谁呀?”

我赶紧说:“是我,雪莱。我是家潇的表哥。”

她嗯了一声,似乎捂住了电话在跟别人说着什么。

“十二点了,回来吧。”我说,看一眼新林隐的大门,依旧人来人往,衣香鬓粉。

“等一下就回来。”雪莱挂了电话,话筒里一阵长鸣。

“我操。”我骂一句粗话,一脚踢翻一块遗弃的水泥块,痛得我蹲下身去,呲牙咧嘴。

电话又响起来,这回是小姨打来的,问我在哪里。

我告诉她我还在新林隐的停车坪里,坐在一个花池边,等刚从北方归来的何公子。

小姨叹口气,接着就听到姨父的声音:“小风,车没事吧?”

姨父只关心自己的车。我没好气地说:“车没事,好着呢。我有事,等两个小时了,快要被尿憋死了。”

姨父笑道:“你就不会找个地方撒尿呀。撒尿莫看人,看人撒不成。”

我调侃道:“我是文明人,怎么会随地撒。哪能像你们兵哥哥出身的人。”临了再回一句:“姨父,你安心睡你的觉吧。”

说着撒尿,还真有尿意了,我看了看四周,没人关注我,于是躲到树荫里,掏出鸟来,恣意地朝花丛里尿。

正撒着,一束车灯射过来,差点就要照射到我的鸟。我一惊,尿居然缩了回去,滴出来几滴在手上,气得老子要骂娘。

车一停稳,就看到雪莱出来,似乎衣衫不整,匆匆朝大门口跑去。

我走过去,看到何家潇仰靠在座椅上,舒舒服服地抽着烟。

“回来啦。”我拉开车门,无话找话。

“哥,衡岳市这个地方,其实还是很好的哟。”他嘻嘻地笑,满足地舒展着身体。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催着他回家。

“你们兜到哪里去了?两个多小时呢。”我责备他说。

“其实不远。”何家潇促狭地笑:“我刚才也玩了一把车震。”

“你……。”我哭笑不得。

“有什么啦。哥,你不知道,现在流行玩这个,刺激啊。”何家潇启动汽车:“凡是半夜停在路边的小车,都干的是这个。别大惊小怪了。物质可以落伍,思想可不能落伍。”

他教训着我,满面春风,踌躇满志。

“才十二点,夜生活才刚开始嘛。急着回去干嘛?对着墙壁发呆?”他一连串发问,问得我脑袋蒙了半天。

“你还想干嘛?”我有些生气。

“我们去夜场喝酒,好不好?”他用乞求的口吻问我,可怜巴巴的样子。

何家潇,你什么人哪?我在心里狠狠地骂,落地到现在没到一天,就搞定了一个花枝般的女孩子,还要继续自己的疯狂,难道这一切就是四年的北京读书结果?

“不去。”我坚决拒绝:“我从来没去过,也不想去。”

“你看你,一副官僚的样子。夜场怎么了?哪是新生活的方式。”他踩下油门,车子飚了出去。

“要去你去,我不去。”我再次坚决表态:“我在外面等你。”

“你不去,我一个人有什么好玩的。”他兴趣阑珊起来:“算了,回家。”

车进市委家属大院,门卫客气地敬礼。

一辆车从我们身边驶过,开车的是陈萌,黑暗里长发飘飘。

何家潇眼前一亮,摁了一下喇叭。沉寂的市委家属大院被这声喇叭声惊得差点要醒过来。我吓得脸色发白,赶紧阻止他。

他嘻嘻一笑,指着前边陈萌的车问:“哪是谁家的妞啊,漂亮。”

刚好陈萌被喇叭声叫得回过头,她一脚刹车,何家潇差点就撞上了她的车。

陈萌施施然从车里下来,走到我们车边,看到是我,脸上浮出怪异的神色,指着何家潇说:“哪家的野孩子?没个规矩,半夜按什么喇叭!”

何家潇反而不生气,打开车窗笑嘻嘻地说:“美女,没吓到你吧。”

陈萌脸上罩上来一层寒霜,怒极反笑:“姑奶奶会被你吓到?小屁孩。这是市委家属院,不是大马路,也不是菜市场。一台破车,你嚣张什么,半夜按喇叭,你找抽是不?”

我赶紧下车,拦着陈萌说:“陈记者,这是我表弟,何书记的儿子,刚从老家过来。对不起啊。”

陈萌一听,侧眼打量一下坐在车里的何家潇,轻启朱唇:“不是什么好鸟。”

说完顾自上车,扬长而去。

坐在车里的何家潇恨得咬牙切齿,指着远去的车屁股尾灯说:“她谁呀?那么牛。这个妞,要不是看她漂亮,大爷一脚就踢飞她。”

“她是市委陈书记的女儿,《衡岳日报》的记者。”我说:“家潇,少给你爸惹事。”

何家潇很不高兴地看我一眼,翻着白眼说:“难怪你一看到她,就好像看到祖宗一样,毕恭毕敬啊。你这个死官僚,死乡长。没骨气!市委书记女儿怎么啦,记者又怎么啦?就该这样没礼貌,我操。”

我几乎就要去捂他的嘴巴。看来我这个小表弟,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哥,我这段时间没事,跟你去乡下吧。”何家潇在我的指点下把车朝自家方向开。

“你去干嘛?乡下很苦啊。”我吓他:“可没有什么好玩的,蚊子还多,一咬一个大泡,你一身细皮嫩肉的,怕是三天就被抽干了血。”

“我怕个毛。”何家潇拍着胸脯说:“在学校,我可是拿过亚军的人。”

“你那个雪莱,没想法?”

“什么想法?都过去了,还想个屁啊。不管她。”

“影响不好哦。”

“什么影响,本爷不是官,怕个jī巴。”

何家潇原形毕露,一句一个粗话,我听得头皮子发麻——

197、这个表弟不简单

何家潇要跟我回农古乡得到表舅的大力支持,宛如舅妈还有点犹豫,何家潇撒着娇说:“妈,你以为我去乡下玩啊,你要我考研,我就得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复习啊。”

一句话击中宛如舅妈的软肋,只好吩咐小梅姐捡拾一些行李,无线爱怜地对儿子说:“家潇啊,你这样想就对了。爸妈绝对支持你。”

宛如舅妈把我拉到一边,叮嘱我说:“小风啊,你是家潇的哥,要看着他点。家潇要是淘气,你就代你舅教训教训。等到他考研成功了,舅妈答应你,要什么都给你。”

我哪里有什么要求?我唯一的要求就是最好别叫这个太子爷去。但我敢说吗?我的小命还捏在表舅的手里,如果没有他,关培山会痛痛快快就放了我,还会让我在衡岳市大爷似的逍遥?

何家潇开着小姨家的车,载着我从衡岳市出发。

一出城,他就打开车窗,高声唱起歌来。

他就像从笼子里突然放飞的小鸟,兴奋得脸色绯红。

“家潇,那么高兴?”我问,点上一支烟,塞进他的嘴里。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扭头看我一眼,深恶痛觉地说:“哥,你真不知道,我长二十多岁了,从来就没离开过他们的视线,苦哇。我都不知道什么叫自由,什么叫解放。今天我才知道自由的魅力啊。”

我吃惊地看着他:“你怎么会没自由?”

“我哪里来的自由?从小就被盯着,天天叫着好好学习,不能给老何家、老秦家丢脸。我丢脸了吗?考上大学我以为可以自由了,我妈却三日两头跑学校,要不是我以死相胁,她居然想要在北京跟我陪读,你说烦不烦?好歹我成年了嘛。”

“舅妈不是有工作吗?怎么能去北京陪读。”

“工作与陪读有什么干系的?坐在北京,照样工作。何况天上飞机自由,有什么大事,不过也就几个小时。反正机票不要自己掏腰包。”何家潇摁了一声喇叭,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得,问我:“哥,你有不有昨晚那个妞的电话?”

“那个妞啊?”

“昨晚开车的那个。”

“你说的是陈记者啊。”我恍然大悟般掏出手机翻找,又故意装作不在意地提醒他:“大小姐脾气,又挂着个无冕之王的牌子,不好惹。”

“你惹过?”他满怀兴趣地问。

“没有,我不敢。”

“没有惹过,怎么知道不好惹?我就喜欢这娘们的烈性子。越不好惹,本爷就偏偏要去惹一惹,看她还能吃了我。”他打了一把方向,眼睛看着前方:“我跟你来,你可要罩着我啊。”

他哈哈大笑起来,开始吹着口哨。

“你可真不像没有自由的人。”我感叹着说:“满嘴的粗话,一脑子的坏水。说句不好听的话,就跟街头上小流氓一样啊。”

“亏我还叫你哥,有大哥这样说兄弟的吗?”他不高兴起来,鼓起腮帮子,不再跟我说话。

我诚恳地说:“家潇,就因为我是你哥,所以我才会这样说你。换了别人,我才懒得去说。”

他气鼓鼓地回我一句,显得极不耐烦:“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你知道我妈为什么一定要我考研吗?”

“提高你自己的学识,当然是好事,难道还有什么目的。”

“不但有目的,而且目的性极强。”何家潇放慢车速,神秘对我说:“他们想让我进入仕途。说我们家一辈子从政,不能到了我这一代,后继无人。这是面子问题,也是关系到他们成不成功的问题。”

我沉默不语,表舅他们用心良苦,我这个小表弟其实比谁都看得清,他所表现的一切,就是在告诉别人,他不想从政,但又无力反抗来自父母的压力。他只好嬉笑怒骂,无心无肝地活着。

“你自己怎么想的?”我逗着他问。他的决定在某一时刻其实就决定了我的未来。

“我不想做官,太累。你没看到我爸啊,六十岁不到,一头的白发,看着就让人寒心。”何家潇从裤口袋里掏出手机,放到方向盘前翻了一阵,递给我说:“这是昨晚酒店的妞的照片,好看吧。”

他啧啧着嘴巴说:“我就拉一把,她就投怀送抱,这样的女人,真他妈的贱。”

我一下子想起雪莱,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在投怀送抱后居然得到这样的评价。如果她自己听到,岂不是想死!

“有她电话,你要不要?”他拿过手机,要翻电话给我。

“我要她电话干什么?”我拒绝他说:“我不要。家潇,作为男人,可以风流,但不能下流。明白吗?”

他吐了一下舌头,逗着我说:“哥别一本正经,你刚才看别人的照片的样子啊,眼睛都直了,恨不得一口吃了吧。”

“胡说。”我装作生气,作势要打他。其实刚才看到雪莱,是一张她半裸的照片,酥胸半露,眼神迷离。这样的娇娃,男人谁看不上火。

“哥,你跟我说说,你在乡下几年了,村姑是不是要比城里女人有味?”他满脑子的坏水,我只对再聊下去,还不知道会聊到什么。所以我拒绝回答他,想以沉默来对抗他的询问。

“不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啊。我们家保姆都说了,你有个女朋友在乡下教书,是个美人,是不是?快告诉我,嫂子叫什么名字。免得我见面不知道怎么叫啊。”他喋喋不休,一只手解开胸前的扣子,手指捻起衣领,让窗外的风灌进他健硕的胸膛。

见我还是不说话,他无限神往的样子说:“要是可能,我也想做个乡官啊。”

我心里一动,脱口而出:“家潇,你是学营销的是不是?”

他狐疑地看我一眼,点点头。

“要是我有一个新产品,你敢不敢出去营销打开市场?”

“什么产品?”

“矿泉水。”

“卖水呀。”他轻笑一声:“现在市场各种各样的水五花八门,卖得好的也就一两种,想要以矿泉水打出一片天地,几乎比登天还难。不过,是哥你的产品,我愿意试一试。产品在哪?”

我苦笑着说:“还没生产出来呢。”

他一阵大笑,方向一歪,差点把车开到路边的沟里,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

“你要我卖一个概念啊。”他啧啧叹道:“哥,你不做生意真是浪费了。做个屁芝麻乡长,怎么都不会体现你的价值啊。”

“我就想为老百姓做点好事。”我大而不惭的说。

“我可以帮你,我同学八十多个,不说人人是精英,起码都能做出一番事来。你放心,哥,你这事我接下来了。看我的。”他马上就要掏电话打,我阻止他的举动,要他不要着急,先开好车。

路上给黄奇善打了个电话。这小子在电话里大惊小怪吼:“你还可以打电话?没死!”

“我操你,想我死是吧?”我骂道:“黄大书记,你小心走夜路被鬼掐死。”

他这段时间在忙着给人迁坟拆屋,活脱脱的一个拆迁专业户。

“没事了?”他问,语气轻松了许多。

“本来就没事。”我说:“身正不怕影斜。”

“没事就好。这几天刘县长还在问我你的情况。你小子什么时候跑了老子不知道,麻着胆子去县委宾馆找你,他妈的,没一个给老子说实话。”

我轻轻地笑,说:“胡汉三又回来了。下午一起吃饭,你买单。”

他爽快地答应,骂道:“我操,什么人哪,吃个饭还说买不买单,你的档次可是越来越低了啊。”

我压低声音说:“我给你带来一个人,想不想认识啊?”

“何方神圣?”

“见到了你就知道了。”说完我挂了电话,转头对何家潇说:“家潇,等下我们就在春山县吃饭,明天一早回哥的农古乡,让你正式开始过过乡村生活。”

何家潇点头,问我:“刚才给谁打电话啊?那么亲热,关系很好是吧?”

我摇着头说:“家潇,我告诉你,在官场里,没有真正的朋友,只有利益上的伙伴。两个人联手,总比单打独斗的力量要强。”

“你这算什么官场?”何家潇讥讽着我:“小小的乡长,放在古时候,就是个也是个“吏”,连“官”都不是,你最多就是个吏场。”

他侃侃而谈:“官是有功名的,吏可没功名。古时候啊,一个县就一个七品,副县长是主薄,算从七品,七品都是芝麻官,一个县也就两三个,其他像你这样的,都是吏,不是官。”

我拦住他说:“这些话,可以跟我说,在外面不要乱说,知道吗?”

“我还不想说呢。你看我爸,最多算个从四品,也就是个知府。他是花了一辈子精力在做官,我要想混到他这个层面,怕是不简单。难啊!”他哀叹着:“所以我不想做官,不做官就发财,有钱了,还怕当官的不来觐见我?”

他哈哈大笑起来。他的一番言论让我刮目相看,别看他少不更事的样子,其实肚子里还是有很多弯弯道道。我的这个表弟,不简单!

198、黄奇善的小道消息

黄奇善居然不请我们去饭店,自己搞了一个藕煤炉,上面架一个铁锅,里面堆满了腊猪脚、腊山鸡,锅子旁边一张小桌,小桌上几个硕大的碟子,又堆满腊肠、猴头菇和一把我叫不出名的山菜。满屋子雾气腾腾,喷香扑鼻。

县委分给他一个小套间,二室一厅的房子被他搞得乱七八糟,衣服到处都是,一双沾满了泥水的鞋子就摆在进屋的鞋架上,一看就知道是缺个女主人的地方。

“瑶家三下锅火锅,刚学来的,味道好得很。”黄奇善笑嘻嘻地把我拉到锅边,用一双筷子在锅子里搅动,但见火旺汤沸,美味飘扬。

“没想到你还会来这一手啊。”我感叹说,拉过一条凳子坐下,立时被温暖包围。

三个人围着火炉团团坐下,各自往杯子里倒酒。吃瑶家火锅,必喝烈酒。

酒是晕头大曲,黄奇善从桌子底下拖出一箱摆着,大喇喇地把杯子换成碗,说吃这样的好东西,就应该绿林一下,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他怂恿我先下筷子,说锅底是他特地从一户人家讨要来的,锅底都有上千年的历史了。因此今天不是吃火锅,是吃文化。

黄奇善从征地开始,就没好好的在县里呆过一天,每日穿梭在乡间村道,找各家有干系的人,拿出县委的通告,苦口婆心。到得征地结束,拆个房子还容易,要迁别人家的祖坟,却是比上天还难。

乡下人讲究风水,迁祖坟就是破坏龙脉,坏了龙脉,后代不说升官做员,连顺顺当当要活着都不敢保证,因此遇到的阻力,非一两句话可以说得清。

黄奇善看到事情越来越难做,就想了一个办法,先是摸了一回底,谁家有几座祖坟,各自报上来。摸了底后,总会有几座无主的坟,黄奇善就从无主坟开始迁,请了一个风水先生,选了一块风水好的地,新坟地周边种满苍松翠柏,还象征性地种上一些花草。

迁了三天,原先无主的坟突然都冒出了主人来,黄奇善明白无非就是冲着迁坟一千块钱的补助,自己就装傻,但有一个要求,既然坟都有主了,就得按迁坟的规矩办。否则,还是按原来摸底的路数搞。

乡民们其实知道自己胳膊是扭不过大腿的,只所以拿出风水龙脉的说法,无非也就是想抬高迁坟的价格。既然每家都找出一两座无主的坟,反正也就是烧一把纸钱的事,多拿点也就算了。

由此,黄奇善一个团县委书记,天天在荒山野岭转悠,天天看着一堆堆的白骨,刚开始还悄悄躲一边呕得天晕地暗,到后来看到白骨,就像看到一根枯柴一样,再也没了感觉。

黄奇善这一路搞下去,倒结识了几个人,在乡里能说得上话的,甚至比起村支书,他们的影响还要大得多。乡下人淳朴,只要认准一个人,都能舍得自家的性命来帮你。

比如今天这一锅的瑶家三下锅,就是月塘村的一个老人送的。

一碗酒下去,黄奇善居然面不改色,还是笑嘻嘻地拿筷子敲打着锅沿,从锅里夹起一块猪蹄膀,用手拿着,咬得满嘴流油。

咬过了猪蹄膀,黄奇善擦了一下手,开口说:“郁风,今天既然是吃文化,我们就得干点文化活,否则对不起这文化。”

我笑着说:“你干你的文化,我吃我的火锅。吃个火锅,你还整出那么多花样,黄大书记,你现在可是真能人啊。”

黄奇善手一摆,鼓着眼睛说:“别废话,老子算个jī巴能人。比起你郁风来,老子连毛都不算一根。月塘村里千多号人,人人都说你郁风的好话,就没一个人说我黄奇善是个好人。”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狐疑地问:“月塘村又不是我农古乡的地盘,我一个人都不认识,怎么会说我的好话?”

“你小子不是要造一个矿泉水厂么?月塘村的人都等着做工人,一辈子泥腿子,突然要变成工人,谁有这么大能耐啊,当然要说你的好话。月塘村的人,恨不得做个神龛,把你供起来。”黄奇善眯着眼睛,无限享受般抿了一口酒。

我惶惶不安起来,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看来钱有余已经在村里散布了言论。

“黄大书记,有些谣言,不可信啊。”我说,推了一把身边的何家潇说:“家潇,你敬黄书记一杯。”

何家潇从进屋来就没说几句话,我也没把他身份说清楚。

黄奇善先端起碗,找着家潇的杯子碰一下说:“你姓什么呀?”

何家潇回答道:“我姓何。”

黄奇善狐疑地看着我,问道:“他不会是何书记的孩子吧?”

我笑着点点头,黄奇善似乎吃了一惊,赶紧端正起自己的身子,看着一锅子狼藉的菜,嗫嚅着说:“郁风,你怎么不早说?这样招待小何,多不好意思。”

何家潇大度地笑,说:“黄书记,你跟我哥是兄弟,你又是我哥的上级。这样好啊,才显得亲密无间。”

黄奇善愈发的不安起来,站起身说:“我们现在出去吃吧。”

“这样好,奇善,真的。外面吃不见得吃得舒心,这样吃,我们是吃文化嘛。”我打趣他说:“我怎么看你有点婆婆妈妈的心态了。”

挑明了何家潇的身份,黄奇善说话就小心多了。

“郁风,你知道老朱的情况吧?”

“朱仕珍?”

“是啊,不是他还有谁。”

“怎么了?”

“听说瘫痪了。”黄奇善重重地叹了口气:“老朱这人,命真不好。”

“这跟命有什么关系?”我疑惑地问。

“你想啊,老朱在乡里干了一辈子,乡长没做上,换了个城里工作,一年不到,毛都没拿一根,却落得个半身瘫痪的事,身上还要背一个处分。”

“结案了?”

“常委开了会,意见是不移送了,党内处分。双开吧。”

“有那么严重吗?”

“卒子都不舍得丢,怎么能保住帅呢?”黄奇善莫测高深地说:“当然,也给老朱留了一条后路,他有个女儿,叫朱花语的,县里安排她来团委工作,也算是帮了老朱一个忙了。”

“在你手里工作啊。”我笑:“朱花语我认识,小美人一个。”

黄奇善无奈地说:“我真不知道安排她做什么。学历不高,又没编制,现在还好,等关书记退了,这事怎么办?难道吊着人家,不死不活?”

“这不关你的事了啊。车到山前必有路。你就放宽心吧,黄大书记。”我安慰着他,转头又对何家潇说:“家潇,再敬你黄哥一个。”

这次黄奇善惶恐地站起身,嘴里一叠声地说:“我敬,我敬。”

三个人一起喝了一杯坐下,我试探着问黄奇善:“刘县长问起过我?”

“问了两次。我还以为你被关在县宾馆里呢。你小子却跑到衡岳市潇洒去了。对不起兄弟啊,害得我天天为你提心吊胆。”

黄奇善擂了我一拳,痛得我面目狰狞。

“说过什么事没?”

“好像也是在问你那水厂的事。现在你要搞水厂的事啊,算是满城风雨了。”

“怎么会这样?”

“月塘村的人来上访了,要求把征地款一分不差拿回去。关书记不肯啊,还没解决方案呢。”

“关书记扣下这个钱有什么目的?”我疑惑地问。

“天晓得。”黄奇善双手一摊说:“上面关书记卡,下面各乡镇卡。老百姓想要拿到钱,很难啊。”

我沉默不语。

“就是你们农古乡,郭伟也想了个办法,他搞了个三三制,正闹着呢。”黄奇善捶了一下腰眼:“反正这事我不管了,都交给县委了。跟我可没什么关系了。”

“你可是征地拆迁办负责人。”

“假的,干活的。”他重重叹口气:“我不过就是一枚棋子,完成了使命,就该寿终正寝了。”他哈哈地笑起来,声音中夹杂着无奈的悲凉。

199、郭伟的三三制

农古乡党委书记郭伟,有着良好的心态和坚定不移的精神。这是我在全部了解他的工作方针、政策后得出来的结论。

老鹰嘴村的土地补偿款一直悬而未决,钱趴在乡政府老赵的乡财政所账户上,一动也不动。老鹰嘴的村民得知其他涉乡村的补偿款早就落入了各自的腰包,私下一商量,又由村长赵德全带队,组织了一帮老头老太,带着几张席子,到了乡政府,呼啦一声围住郭伟,要讨个说法。

赵德全这回学得乖巧了,跑前跑后叔叔爷爷的乱叫,要老头老太都回村里去,乡里郭书记会把事处理好。老头老太心里倍儿亮,这双簧就得这样演,所以对赵德全的表现都不为所动,耐心地围着郭伟,左一声右一声低叫着“郭书记”,要为老百姓做主。

郭伟自然明白这是赵德全在演戏,心里窝着一股火,却找不到发泄的机会,只好陪着笑脸,说乡党委会开会研究,大家不要急。抽个空,闪身走人,留下接我手的新秘书,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年青,围在一群老头老太中间,急得面红耳赤。

郭伟一走,老头老太也不多说,就在乡政府的走廊里,铺开带来的草席,一路延绵开去,把整个走廊占得无从下脚。

中午食堂开饭,老王还没反应过来,饭菜就被老头老太抢光一空,急得老王去夺一个老头的饭钵子,还没动手,就被一窝蜂涌上来的老头架住了双手,动弹不得。只好拖着哭腔喊:“反了,反了,翻天了啊。”

所有出现的这一切,都源自郭伟的三三制土地款分发办法。按照郭伟的办法,老鹰嘴村民要想领到补偿款,必须要签订一份协议。协议的内容要求,补偿款分为三个部分,一部分为乡政府迁址债券,乡政府在五年内还清,同时付高于银行一倍的利息。第二部分为新农贸市场建设资金,签了协议的才可以分到一块地建房,第三部分更简单,是基于前面两个部分,同意前两部分签了协议,可以领到该自己补偿款的三分之一。

老鹰嘴的人自然不肯,迁乡政府又不是老鹰嘴一个村的事,凭什么就要老鹰嘴村买债券,新农贸市场建房子,似乎也跟老鹰嘴没多大关系,不是每个人都会做生意!一辈子跟泥巴打交道,要坐在铺面里轻轻松松收钱,老鹰嘴的人怕还没有几个有这样的本事。

乡政府占地的钱不给不说,还把国家高速公路的补偿款占着不给,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老鹰嘴的人愈说愈气,差点就要去摘乡政府的木牌子,还是小秘书死死抱住,哭丧着脸求爷爷告奶奶才免遭一难。

老头老太见没有人来搭理,也不着急,摸出几副字牌,开始打牌。尿急了,就直接跑到玉兰树下,扯开裤子就呼啦啦的撒。老太们多少还顾些颜面,会躲到花丛掩映的地方出恭,一天下来,把个乡政府弄得乌烟瘴气,鸡飞狗走。

下午天快黑的时候,郝强才带着两个小警察,闪着警灯呜拉拉地赶来,看着满地的老头,愁得牙花子发痛。

郭伟上午亲自打电话要他来处理,他拖了一整天,实在拖不下去了,才招摇过市而来,以为警灯警笛会吓到这些人,没想到他们根本不理睬自己。

郝强就四处去找赵德全,终于发现他蹲在一个角落里耷拉着脑袋,不由分说从屁股后面抽出手铐,一把铐住赵德亮,要拉他到派出所去,问他个带头冲击党政机关罪。

赵德全满腹委屈的叫,说:“郝所长,你莫冤枉好人,我可是来劝他们的。”

郝强冷笑着说:“你肚子里几条蛔虫我还不知道?废话少说,解散他们,你跟着回老鹰嘴,解散不了,你跟我去派出所。”

老头老太根本就不管郝强,知道他是虚张声势,等到真把赵德全拉到边三轮边,他们才慌张起来,一个胆子大点的老头跟到三轮车边,说:“干部,不管他的事,你放了他嘛。”

郝强还是冷笑,拍着烤住赵德全的手铐说:“管不管他的事,不是你说了算。再怎么样,他还是老鹰嘴村的村长,这个责任他就要担。”

赵德全满脸赔笑说:“郝所长说得在理,这个责任我是要担,但是我担不起,你总不能杀了我。”

郝强本来就是想吓吓老头老太们,这一下真骑虎难下了,又不好解开手铐放他走,就软硬兼施地说:“你赵德全想做英雄,老子就成全你。到时别人家拿钱欢天喜地,你就老实蹲在监子里啃窝窝头去。”

赵德全明白郝强在吓自己,嬉笑着脸说:“郝所长,你拉我去,还得每天管我三顿饭,我这个责任,无非就是撤了我的这个破村长,还真想让我坐牢,怕是没这个王法。”

郝强脸色一寒,呵斥道:“你懂个屁,你这是带头冲击党政机关,够得上坐个三年五年的。你自己掂量着办,别以为法律治不了你。”

这样一说,赵德亮就有些还怕起来,别真搞得自己去坐牢,别人在家分钱。于是央求着郝强,说自己再去劝劝,保证把老头老太们弄走。

郝强就解了他的手铐,叫了一个小警察跟着去。

走到一半的路,赵德亮说尿急,要去拉泡尿,小警察眼看着他进了厕所,等了半天不见人出来,进去一看,赵德亮早就从后墙翻过去,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郝强哭笑不得,左右为难,总不能把这帮老头老太都拉到派出所去。到时候郭伟是轻松了,他却会脱不了干系,万一有个人出了半点毛病,就是请天王老子来,也说不清楚。

心里就恨恨地骂郭伟,急得搔耳挠腮。

恰巧在这时候,我带着何家潇回了乡政府。

这帮子老头老太有几个认识我,也知道我是乡长,一看到我,就像蚂蚁逐臭鱼一样涌上来,七嘴八舌说话,把我弄得头晕脑胀。

搞了半天,终于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于是站在花坛的边上,扯着嗓子问:“各位大爷奶奶认识我吧?”

老头老太们一齐点头。

“我这个人怎么样?”我笑咪咪地进一步。

有个老头竖起一根大拇指说:“好。”其他人就跟着一齐叫好。

“你们相信我不?”我再进一步。

“相信。”又是齐声叫。

“好。”我从花坛边上跳下来,神情无比恳切地说:“既然大家都相信我,就给我三天时间,我一定给各位大爷奶奶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就三天,可不许多。”老头们拍一把大腿:“郁乡长你这人实在,我们老鹰嘴的情况你也清楚,不像有些干部,眼睛就盯着我们老百姓的口袋。就冲你帮农古乡修路通电这两件事,我们不相信你就没人可相信了。”

我心里一阵感动,看来做了事,老百姓心里还是清楚。

“郁乡长,说好了就三天啊,多一天都不行,三天后解决不了,我们全村老少都来,你别怪我们不给你面子。”

我陪着笑脸连声答应,恭恭敬敬送他们上路回家。

老头老太像一阵风一样消失在夜色里,我不得不惊叹他们的健康来。这把年纪的城里老头老太,怕是连走个路都要踹半天,何况在夜里走山路,是想也不敢想的事。

等到老头老太一走,郝强从黑影里转出来,握着我的手说:“回来啦,乡长。”

借着灯光我打量着他,郝强比原来显得消瘦了许多,脸上呈现了他父亲原来的苍白来。

我担心地问:“身体还好吧?”

他苦笑一下说:“还好,没事。谢谢你啊,郁乡长,三句话搞定了。有本事。”

我自嘲地笑,说:“其实我心里到现在也没底。”

他哈哈大笑起来:“缓兵之计也是计,走了。”带着两个小警察,爬上边三轮,又呜呀呜呀地走了。

看了半天热闹的何家潇这时候凑了过来,无限羡慕地说:“哥,你真牛!佩服。”

“佩服个屁!”我骂道:“农村生活就这个样,跟一帮子讲死理的人讲道理,就是自寻死路。

“我看你很讲道理啊。”他天真地看着我,递给我一支烟。

“该讲的时候一定要讲,有些时候你讲道理,就是把自己往死路上逼。”突然想起何家潇住的地方还没安排好,就叫了小秘书过来,要他带何家潇去乡政府的招待房间。

小秘书分来乡政府不久,一来就把我当做自己的偶像,对我言听计从。听到我叫他,乐颠颠地跑过来,俯首帖耳般等我吩咐。

何家潇还想说什么,我截住他的话说:“先休息一晚,感受一下山乡夜晚的宁静。明天再说。”

他就不好说什么了,拿着行李乖乖滴跟着小秘书去了。

我走到办公室门前,正要开门,看到月白的影子一闪,转眼就俏生生地站在我面前,满面含春地看着我笑。

有了上次我们谈话,我对她不再抱有半点的**思想。我打开门,邀请她进屋。

月白闪身进来,反手关进了门,站在屋子中间一声不吭,只是看着我笑。

我被她笑得浑身不自在起来,以为自己身上沾了什么,细细看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异常。

“你笑什么?”我开口问。

她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示意我说话小声:“没想过我?”

我心里一动,微笑着说:“你就要成他人妇了,我还想就不好了。”

“原来我也是他人妇,你就敢想?”她挑衅地看着我,一动不动身子。

“原来是原来,当年年轻不懂事嘛。”我辩解着,不敢大声跟她讨论这类问题。

她似乎明白了我的顾忌,反而提高了声音:“你总是有道理。”委屈得要掉泪。

我忙安慰她说:“好啦好啦,先说说你的情况吧,出去这么久了,有什么收获?”

“没收获。”她气鼓鼓地一屁股坐下,低着头不看我。

我走到她身边,抚摸着她的肩膀,柔声说:“生气啦?”

她把头靠过来,靠在我的小腹上,惹得我一阵激动。

“我回来两天了,不见你在乡政府,所以也就没上班。”她无限神往地说:“刚才我看到你跟我们村的人说话,真好。”

“好什么好?三天后我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呢。”我叹口气,停住了抚摸她头发的手。

“我有办法。”她抬起头来,睁着亮晶晶的眼睛,认真地看着我。

“你有什么办法?”我惊讶地问,难道又要靠她出面来安抚这些老头老太?

“我这个办法绝对管事,而且轻而易举就能办好。”她妩媚地一笑,站起身来,扯了扯衣角说:“明天你就知道了!”

说完拉开门,轻飘飘地走了,扔下我一个人呆站着半天没回过神来。

200、郭伟叫我好兄弟

早上起床,拿着毛巾牙刷去洗漱,刚下台阶,就看到何家潇满头大汗跑过来。

“老大,起来了。”他冲我打着招呼,脚步在原地不停地跑动。

“你起得早啊。”我说,朝他扬一下手里的杯子:“跑步去了?”

“是啊,坚持快十年了。不跑觉得浑身难受。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跑步是锻炼身体最好的办法,调节气息,稳定平衡,强身健体。”他使劲拍打着大腿,停下来,作了几个扩胸动作。

“这个习惯好。”我赞扬着他,朝食堂边的水龙头走去。

他跟在我屁股后面,喋喋不休地说:“乡村的早晨真是美啊,空气好得不得了。我刚才沿着马路跑了五公里,一路上鼻子里闻着的全是花香。我以后老了,就在乡里搞块地,建一个小屋,养老。”

“你小子,毛还没长齐,就谈养老的事,羞不羞啊。”我回敬着他,勾下腰,接了一杯子水,低头刷牙。

“肚子饿了,有什么吃的?”他探着头朝食堂里看:“好像没人呢。”

“乡政府没早餐,都是自己想办法解决。你去超市看看,哪里有个早餐店,看有不有东西吃。”我吐着白沫子,指着盘小芹的超市告诉他。

“我刚才路过的时候看到了,有啊,不少人在吃呢。我给你也叫一份,你洗好脸过来吃啊。”他飞溜着跑了,屁股底下像刮起一阵风。

洗完脸我把毛巾搭在肩膀上,摸出一支烟点上,美滋滋地吸一口,也朝着盘小芹的超市走过去。自从有了盘小芹的超市,我的早餐问题算是解决了,不再担心没地方吃,也不再担心吃不好。

盘小芹的超市里算是人声鼎沸,我刚一进去,何家潇就扬着手高声叫我:“老大,这里。”

何家潇今天早上开始改口叫我“老大”,不再叫“哥”了。

他的喊声引得吃早餐的人都朝我看,有几个乡政府干部立即起身:“郁乡长,回来啦。”

“回来了,回来了。”我跟他们打着招呼,走到何家潇身边刚坐下,就看到郭伟端着碗过来,一屁股坐在我对面,抬起头盯着我看,说:“郁风,你回来也不打声招呼?”

我陪着笑脸说:“郭书记啊,我昨晚回来不早了,你办公室的灯也没开,就没去汇报了,对不起啊。”

他对我的道歉似乎充耳不闻,端起碗喝干里面的浓汤,抽出一张纸巾擦干嘴巴说:“你答应三天给处理结果?”

有了昨晚月白给我的保证,我回答就理直气壮:“三天够了,郭书记,这事还得你出面。”

他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我说:“郭书记,你是农古乡一把手,你说的话,就是政策。你代表我们农古乡全体干部群众,老百姓信得过啊。”

我一阵刷墙,让郭伟很受用,又不知道我究竟有什么办法,他的脸上显现出探询的神色,欲言又止。

我压低声音说:“下午我去你办公室汇报吧。”

“酸什么呀,工作是需要讨论。你这段时间不在家,事情都堆起来了。现在回来了,可不许偷懒。”他跟我开着玩笑,侧眼看一下何家潇,眼神露出疑惑。

我当然明白他的意思,赶紧介绍说:“我表弟,何家潇。”

又拿筷子敲了一下何家潇的胳膊说:“我们乡党委书记,郭书记。”

何家潇头也没抬,顾自低头对付碗里的米粉。

郭伟看他爱理不理的样子,脸色有点不好看,推开碗站起身说:“我先走了。”

郭伟一走,月白端着碗过来,扒拉开郭伟的碗,看着何家潇笑着说:“郁乡长,你这位表弟有个性啊,郭书记说话都不好使呀。”

何家潇抬起头,看着月白说:“他书记管我什么事?我又不是你们乡里的干部。”

月白看他语气不好,也就没有了继续说话的兴致,转而对我说:“等下我去你办公室,把计划汇报一下,有时间吧?”

“有。”我绝对肯定点头。月白现在是我的救命稻草,昨晚答复的三天缓兵之计,还需要她来破局!

吃完早餐出来,迎面走来盘小芹和曾东明,两个人刚从县城回来,手里提着几大包东西。看到我,扔下手里的东西跑过来,搂着我的脖子叫:“郁哥,你回来啦。”欢欣之情不溢于表。

我尴尬地笑,看到旁边站着的曾东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进退不安。

“嫁人了,还那么淘。”我推开盘小芹,递根烟给曾东明,指着站在我身后的何家潇说:“东明啊,这是我表弟,来农古乡玩几天,你们年龄差不多,帮我照顾一下吧。”

曾东明微笑着说:“郁乡长,你放心,你表弟就是我表弟。他想玩什么,我陪。”

安排好了何家潇,我一身轻松,领着月白回办公室。

进屋刚坐定,我就迫不及待地问:“你有什么计划啊?”

月白沉吟一下,严肃地看着我说:“计划不重要,重要的是没变化。我听说,郭书记反对建水厂?”

我心里一沉,反问她:“你听谁说的?”

“大家都在传啊。”月白淡淡地一笑:“如果水厂建不成,计划就半点没用。”

“水厂与这事有关系?”

“有啊,而且很大。”

月白将双手交叉绞着,低着头不看我:“如果水厂建不成,你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老钱去了一趟毛市镇,说毛市镇的水质不见得比农古乡的要差,而且人家答应无偿给地。”

我一听,心里冒起来一股火,骂道:“毛平是不是在挖老子墙脚?我敲死他。”

月白轻轻一笑说:“那么大火干嘛?去不去毛市镇,老钱还得听我的。”

我笑起来,敲着桌子说:“就是嘛,老毛也不看看,跟我老郁斗,他手里有什么武器啊。”

月白盯着我说:“你手里有什么武器?”

“我不有你吗?”我站起身,刚才吃早餐吃得咸了一些,现在想要喝水。倒了一杯给自己,又给月白倒了一杯。

“我原来是你的武器啊。”月白忿忿不平起来:“你这人,良心真坏透了。”

“开个玩笑嘛。”我说:“你刚才还说我赔了夫人又折兵呢。”

月白的脸一下红了起来,嘟哝着说:“本来就是嘛。”

突然神秘地问我道:“你知道现在最火的是什么事吗?”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农转非。”她清清嗓子分析说:“农民种田交粮,几千年的规矩。你也知道,现在种田的人,除了化肥农药种子,提留统筹建校费,把人工全都搭进去还不算,还要从腰包里掏钱补窟窿。所以,现在没几个人想种田了。但只要身上挂着个农民的身份,就是不种田,也得交提留这些啊。除非改变身份,把农民变为城镇居民,就不要交了。”

我心里一亮,这招确实高明。

“我打听了,乡要变成镇,最低要不少于一万五千人的居民户口。农古乡的人全部变成居民户口都不够数,为什么不可以从外地引进人口呢?”月白慢慢的说,把我引得心急火燎。

“可是要那么多人来农古乡这地方,就得在这里给人家一个生活的事,总不能挂着居民的身份,还拿着锄头去田里干活吧?”

我使劲点头,基本明白了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我说:“我们把月塘村的人全部吸收进来,解决他们的居民户口问题,再把老鹰嘴村的人,每家解决一个指标。是居民户口的,就可以进水厂工作。”

月白赞许地点头,舒口气说:“你明白了吧?老鹰嘴村的人,如果给他们每家解决一个城镇户口,他们还会找乡政府要死要活哪几个钱吗?”

我的脑袋像被打开了一个天窗一样亮堂了起来。月白的一席话,让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解决这个问题,就把水厂与郭伟的迁址计划绑在了一起,要想迁址顺利,必须要接受水厂建设的事实。

我高兴地有冲过去抱她的冲动。月白这人,不做官,真是浪费了!

有了这个设想,我扔下月白,兴冲冲去找郭伟。我要让他知道,我郁风不是没办法的人,不是吹牛靠上面有人才能升官的人!

依郭伟的性格,知道了这样来解决问题,他还不要高兴得叫我“兄弟”?

201、筹划乡变镇

郭伟听完我的汇报,紧皱的眉头一下舒展开来,果然如我设想的一样,绕过办公桌,一把搂住我的肩,连声赞好。

他的眼前本来是一局迷局,他自己被绕在里面六神无主。乡政府迁址一事,是他来农古乡干的第一件大事,这一炮倾注了他很多心血,费了不少的神。他跑过县委,跑过市委,甚至他想跑一趟省委。但不管在哪一级,得到的都是大力支持的声音,但没有一个地方给他拨款。

没有钱,一切话都是废话!

市县不给钱,绝了他去省里的心思。省里工作那么繁杂,谁会去关心一个乡政府的迁址?他一个乡党委书记,可能连省委大院的门都进不去。

市里的态度倒是很明确,要钱没有,要口头支持,一万个“好”。

最后他把希望全部寄托到县里,关培山先是表扬他的创新进取精神,说到钱,干脆闭口不语。失望加绝望他再去找刘启蒙,语言中透露出要占用老鹰嘴村的征地补偿款,刘启蒙既不同意,也不支持,只是在他要走的时候嘱托他,征地款关系到国计民生,社会稳定的大事,要有把握,要慎重!

刘启蒙的嘱托成了郭伟最后的希望,他把刘启蒙的话当做了尚方宝剑,于是出现了他的三三制。

其实在他出台三三制之前,他就知道月塘村上访的事。

月塘村的征地款在县财政局躺了一个月后,关培山亲自出马,剥下了一层皮,发到城关镇财政所。邓涵宇看到躺在账面上的几千万,心里像有一股火一样,上下窜着,夜不能寐。于是也按照关培山的手法,从征地款里拨出一笔钱来,购买水泥制品厂的股份,等到钱到月塘村,就只剩下了一点骨架子了,肉都被他们吃光了,一副骨头,如何养得了失去土地的全村近千口男女老少?

钱有余气得骂娘,又不敢去找邓涵宇理论。他明白,现在刀柄在别人手里,自己只握着个刀尖,急得七窍生烟,口鼻要流血。

但要不回钱,自己也没办法对父老乡亲交代,钱有余想来想去,只好召集了村里几个管事的人,组织了一批人到县委去上访。

第一次去上访还得到了关培山的接见,让他们回来等消息,等来等去,消息就真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得无影无踪。

又组织了第二批人去,第二批去的都是在他的公司里做事的人,见的世面要多一些,去了县委大院见连个鬼都不出来说句话,这些人就火了,三句两句一碰,一伙人冲到办公楼里砸了几张凳子椅子。

这一砸,恰好中了关培山的计,他早就在县委办公大楼里安排了县公安局的警察,就等你一动手,他们就出来抓人,结果一下抓了七八个,戴着手铐押到看守所里,一把锁关了起来。

农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吃官司。国家有些什么法,他们臭屁也不懂。听说自己卖祖宗的钱被政府吞了,他们才跳出来闹一闹,以为闹一闹政府就会怕,就会把钱拿出来给自己,没想到才砸几张烂凳子,就被关到黑屋子里,要吃官司,要坐几年的牢。被抓的人在里面哭得稀里哗啦,家属在钱有余面前呼天抢地,钱有余被逼得没法,只好亲自出马,找了关书记,说只要县里把扣下来的祖宗土地款给了月塘村老百姓,他保证再不闹事。

关培山不吃他这一套,当面表态不但抓的人不放,还要追查背后的组织者,查出来后严惩不贷,吓得钱有余背后冒出一阵阵冷汗。

果然第二天就成立了专案组,进到月塘村挨家挨户找人调查,吓得全村鸡飞狗走,专案组查了几天,整理了一大摞材料,件件材料都指向他钱有余,钱有余是好汉不吃眼前亏,带着月白一溜烟飞到杭州去了,半点联系方式也没留下。

专案组抓不到钱有余,就放话出来说,只要月塘村签署协议书,就可以放人,而且不再追究。条件是月塘村的征地款不许再提。

得到消息后,钱有余才敢在春山县露面,还不敢去找关书记,悄悄跑到刘启蒙县长家里,送去一盒西湖龙井,请刘县长出面担保,把此事了了。

有了月塘村上访的事,郭伟心里也就有数了。反正这钱又不是自己贪了,于是就出现了他的三三制。

他知道三三制的结果肯定会有许多麻烦,搞不好会把头上的乌纱帽给弄丢。但现在迁址的事,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迁址的事做不好,他就没政绩。没政绩倒还问题不大,主要是他在许多场合都说了要迁址的事,如果到头来弄得烟消云散,他以后的形象就会像一滩烂泥,扶也扶不起来。

郭伟推行他的三三制是铤而走险,政策出台后,他每天心里像装了个吊桶一样,上上下下地翻滚,寝食难安。

听到我的这个主意,仿佛眼前一片春光明媚。

“你说,农转非这个事,好不好办?”他心里没底似的问我。

“我也没办过。但现在社会上确实流行农转非的事,很多人打破脑袋往里钻,怕是不太容易。”我说,又开导他:“别人可以办,我们就应该能办。这个政策,怕是派出所比我们要熟悉,要不叫郝强所长来一趟?”

郭伟眼前一亮,赶紧吩咐我打电话叫郝强,特别嘱托我要把管户籍的柳小妹也请来,她算是我们派出所的专家。

打过电话不到十分钟,郝强就风风火火闯进来,一进来就扯着嗓子吼:“谁又在书记办公室闹事?”

一眼看到屋里就我和郭伟两个人,立即换上一副笑脸说:“我还以为又有人来闹事了。老子今天可不客气了,抓到就关死他。”

郭伟训斥他道:“就知道抓人关人,不会动动脑子啊?”

郝强陪着笑脸说:“郭书记,我们派出所,除了抓人关人,还能有什么事?我们是跟坏人打交道的部门,注定的命啊职责所向啊。”

郭伟眉头一皱,没好气地说:“你老婆来了没?有事要问问她。”

郝强朝门外一努嘴说:“来是来了,她能解决什么问题啊。一个管户籍的,就是看看谁家添了人,上个户口,谁家死了人,注销一个户口。”

“你懂个屁。”郭伟骂道:“还不快请进来。”

门外的柳小妹施施然进来,客客气气地问我们两个好。

郭伟直奔主题,开口就问:“小柳,农转非是怎么回事,说说看。”

柳小妹一愣,瞪着一双眼睛看着我们,半天不出声。

“说呀。”郭伟不耐烦地敲了一下桌子:“有什么政策要求啊。”

柳小妹回过神来,看了一圈我们说:“孙德茂家不是办过了吗?他全家都是农转非户口了啊。”

“怎么转?”郭伟迫不及待地追问。

“其实很简单,个人申请,出点指标费,办个户籍迁移证明,就好了。”柳小妹神情淡然。

“这么简单?”

“当然,这指标要县里给。”柳小妹得知她来就是为这事,暗暗松了口气。这几天老鹰嘴在乡政府闹事,全乡四村八寨都知道。她还以为叫她来,是为闹事的老太太们。

“一个指标要多少钱?”郭伟不担心县里不给指标,而是担心要价太高。

“要看迁到哪里,如果迁在县里,一两千块就够了,如果要迁到市里,就要一万块以上。孙德茂家这次迁了六个人,听他说花了六万多。”

郭伟哦了一声,长长叹口气,看着我说:“郁乡长,怕是此路不通。”

“怎么不通了?”我着急地问。

“我们乡政府,哪里有农转非的指标?”郭伟心事重重。

“郭书记,如果我们把农古乡升级成农古镇,不就有指标了?”我提醒他:“撤区并镇现在不一是上级的指示么?”

“农古乡变镇,拿什么养活人?”

“我们不是要建农贸市场吗?何况,只要你同意,我们还可以建一家矿泉水厂。一个工厂,需要多少职工,还不是我们说了算,县里又哪里会知道我们需要多少人。”我一步一步接近目标,最后抛出来解决老鹰嘴问题的筹码。

郭伟警惕地看着我,喃喃道:“建厂我也不是不同意,只是邓涵宇老是说我们挖他的墙脚。我们农古乡,没有他月塘村的钱,就办不成厂了?死了张屠户,就吃混毛猪?不见得。”

“郭书记你说得对。月塘村还有现成的千多号人,这些人这次土地全失,算是没有地的农民了。如果我们把这千多人都迁到农古来,变成城镇居民,一来我们新乡政府发展快,二来我们工厂不愁工人。这些人要来,先得在这里建个住房,原来的月塘村变成了高速公路管理站了,他们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我们给他一块地,何愁他不花钱建。”

郭伟听到这里,一拍大腿说:“有道理,此事办成了,新政府就不仅仅是个政府,转眼就要变座新城出来。郁乡长,你跟我去县里,拿不到农转非指标,我们兄弟也就不回来了,死也要死在县里。”

当着郝强两口子的面,郭伟推心置腹说话,我是第一次见到。由此证明这个问题不知道煎熬了他多久。

“郝所长,你这几天就守在乡政府看着。政府工作我会安排副书记管,你只要看着,谁来闹事,先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起来再说。”郭伟敲着桌子,神情严肃:“小柳随我们一起去县里,只要县里一松口,你就立即去县公安局办事。这事不能再拖,要趁热打铁,免得夜长梦多。”

我们三个都认真地点头,每个人都严肃起来,仿佛面对着一场战争,一场只能赢不能输的战争。

202、玄机

县委要专门安排时间听取农古乡关于农转非的汇报,会议将列席县财政局、县公安局、县发改局和县机构改革办公室。

郭伟担任汇报发言人,我作为他的助手,随时为他准备相关材料。

听到这个消息,我们已经在县宾馆住了三天,欣喜若狂之余,大家决定在汇报之前先庆祝一下,顺便理清要汇报的思路。

电话请来黄奇善,四个人要了一个包厢,黄奇善带来两瓶好酒,叫了几个菜,闲话少说,先干三杯。

三杯下肚,各人脸色红润,思维发达。柳小妹更是艳如桃花,顾盼生辉。

黄奇善是县常委之一,抓住他,等于抓住了一线希望。尽管他人微言轻,毕竟是常委,多少还是有一票。

郭伟从农古乡出发开始,就不再叫我“郁风”,一口一声叫着“老弟”,仿佛我们是社会人,身上不存在干部的身份。他无意识的改变称谓,让我意识到自己的重要性,在郭伟心里的分量。这个曾经想撇开我的书记,如今从心眼里把我当作了朋友。

郭伟从市委机关下到农古乡做书记,明眼人都能看出他是来镀金的。既然来镀金,就要找到金来镀。郭伟在农古乡上天入地翻了一遍,发现实在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自己增添光辉,正在郁闷,某日去上厕所,蹲在茅坑里屁股被一阵一阵的蚊子咬得起了几个大泡,赶又赶不开,想起这些蚊子或许刚从粪坑里来,又不敢用手去拍,一阵恶心,干呕起来,才记起乡政府是五十年代的建筑了,厕所虽然在后期装了水冲洗,无奈没有下水道,只是个旱厕,只好又关了水,任由蛆虫四散,恶臭飞扬。

现在外面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衡岳市最高的楼都建到四十层了,农古乡还在五十年代的房子里办公,怎么能带领老百姓创造一个新生活呢?于是就萌发了要迁址的想法,刚好高速公里要路过农古乡所属的老鹰嘴村,得了天时地利的好处,这个想法就在心里生了根,疯狂地生长,一发不可收拾。

郭伟虽然在北京读书,眼界看得宽,但心眼还是比较小。这是我对他的看法。郭伟生怕我抢了他的风头,从宣布迁址开始,他就一直不让我插手,自己东奔西走,我也乐得清闲,管我屁事!

农古乡不是郭伟的久留之地,他也没心思呆在农古乡,只要把金镀好了,他就会走,去另外一个县担任副县长或者回市委机关等提拔。我就不行,只能老实守在这里,盼星星盼月亮等祖坟冒青烟。

“老弟,这次你立了大功,迁址成不成功,在此一举了。”郭伟喝下第四杯酒,无限感概地说。

我摇摇手,谦虚地表态:“这些都是在郭书记你的领导下,我们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集思广益的结果。农古乡迁址不是一个人的事,需要大家集心合力。郭书记你的眼光看得远,农古乡的发展,你是亘古第一人。”

话说到此,似乎觉得满了,我不好意思地笑,偷眼看一下柳小妹,她却似乎充耳不闻,笑意盈盈地看我们说话。

“奇善啊,五年前,我们兄弟坐一趟车来春山县,五年后,我们兄弟还在春山县喝酒,这是什么?是缘分,缘分哪!”

黄奇善做了几年的团委书记,人变得越来越深沉,对郭伟的话只报以微笑,并不表态。

“你说说,这农转非的事,好办不好办?”郭伟终于直奔主题。

“这个政策是地方政策,好像是地方为解决财政想出来的办法。一是解决失地农民,二是要集资发展某一项事业。衡岳市两年前就开始搞了,有几个县也在做。我们春山县,政策是有,但还没有具体实施。”黄奇善毕竟是常委,对政策的解读比我们高出一截。

“有不有硬性规定?”郭伟眼巴巴地问。

“硬性规定就是出钱,有钱就能办。说穿了,就是花钱买个指标,把身份变一下,从农民变成城镇居民,原先分给的土地,上交给村集体完事。”

“就这么简单?”

“还能有什么复杂的?”黄奇善微微地笑:“人家出钱变个身份,又不要安排工作,又不增添政府负担,有什么复杂的?”

“我们农古乡如果要办农转非,这些户口要放在哪里?”郭伟探询地问。

“居委会啊。”

“我们没有居委会。”

“没有不会批一个居委会?”

郭伟如梦初醒的样子,使劲点头。端起一杯酒,深情地说:“奇善啊,你是高人哪。”

回转头对柳小妹说:“小柳,你查查看,申请居委会要办什么手续。马上解决这个事。”

柳小妹毫不犹豫点头答应。

我端起酒杯凑过去说:“来来来,我们三个喝一杯,为即将成立的农古镇喝一杯。”

黄奇善奇怪地看着我,问:“你们要并镇?”

我和郭伟不约而同地点头。

“这事可能有点难度啊。”黄奇善放下酒杯:“要成立一个镇,需要多方面硬性标准,比如人口、市场、行政机构的升级等,怕是不容易。”

“肯定不容易。”郭伟接过话说:“如果容易了,谁不会想这个办法。说句实在话,乡变镇,行政架构大了半级,这也算是我们在给自己升官。”他哈哈笑起来。

“看明天汇报会吧。”黄奇善扔下这么一句话后,再也不肯谈关于乡镇升级的问题。

送走黄奇善,我们三个回宾馆。郭伟显然醉了,走路开始歪歪扭扭。

柳小妹扶着他走前面,我跟在后面,从口袋里掏出电话,拨给小姨。

小姨听我说话的舌头打绕,问道:“喝酒了?”

我回答说:“办大事呢。”

小姨没好气地说:“你以为自己年轻是不?再这么喝,死哪天都不知道。少喝会死?”

我笑嘻嘻地说:“会死。”

小姨就在电话那边恨得听见她咬牙切齿的声音。

“打电话给我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我故意装作生气:“以后不打了。”

小姨忙着安慰我说:“谁说我生气了?你带家潇去乡里,自己还是一根光棍,怎么照顾他?”

“船到桥头自然直,不是吗?何况,家潇不是小孩子,自己会照顾自己。我给你电话,就想问问,姨父的路桥公司,怎么还有我的股份?”

“想知道?”

“想。”

“你下次回来就知道了。”

“现在不能告诉我?”

“不能。你要不要?”

“当然要。”我嬉笑着说:“我又不傻,有钱赚不要,你以为我不食人间烟火啊。”

“行了,回去休息一下。公司的事,到时候还需要你出把力。”小姨挂了电话。

屁事都没问出来,我心里窝着一个疑团,堵塞在心里,半天出不得声。

路过烈士陵园的时候,看到一间屋里亮着晕黄的灯,想起朱仕珍现在不知身在何处,不由一阵悲凉!——

203、轩然大波

汇报会议如期召开。这次会议是我参加春山县大大小小几十个会一来最畅快的一次。我们就如出征的将军一样,怀着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壮烈情怀,昂首挺胸大踏步进入会议室。

会议室里早就排列整齐,以关书记为首的大小干部一字排开,黄奇善恭忝末尾,对着我们微笑一下,又正襟危坐。

会议由刘县长主持,提纲挈领简明扼要讲了此会的重要性,特别提到此会关系到春山县发展的思路,要求在汇报结束后最快拿出一个方案。与会的领导都深沉地颔首,脸上流露出少有的凝重。

我看一眼郭伟,他显然很紧张,腿肚子在微微对发抖。他的眼光正好转过来,与我对视一下,我轻轻地点一下头,传递给他信心和勇气。

坐在会议桌中间的关书记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他在面前摊开了一个笔记本,一支漂亮的派克金笔拧开了笔帽,安静地躺在笔记本上,带着嘲弄的神色看着我们。

参加会议的都是全县重要部门的一把手,常委一个不落全部到齐,没有人说话,都眼巴巴地看着我们,等郭伟开口。

我是第一次参加这样高规格的会议,心里像郭伟一样紧张。要知道在座的任何一个领导,都能决定我们的政治前途的生死。突然想起原来跟着柳汉来县里开三级干部大会,每次我们都像小偷一样沿着墙根溜,找到一个位置,就埋下头来,任会场山崩海啸,再也不肯抬头掺乎一把。

农古乡是全县出名的穷乡,山高路远不说,经济更是一塌糊涂。柳汉主政时期,他讲骨气,上任第一年就拒绝领国家每年拨的扶贫款,自己带着全乡干部群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总想着凭自己的能力,带领农古乡走出一条新路,走了几年,发现没路可走,这个时候又不好再张口问县里要扶贫款,只好夹着尾巴做人。

农古乡每次来县里开会,受表扬的必定是城关镇,反面教材一定是农古乡。会开多了,人的脸皮也厚了,以后每次来开会,柳汉总是愁眉苦脸,郝乡长却像一个菩萨一样,笑眯眯的让人满心欢喜。县里拿农古乡没法,以后也懒得再说,只是在会上点一下名,任由他自生自灭。

像这次一样如此高规格,单独听取农古乡的工作汇报,还是开天辟地第一次。

会议室里静得让人有窒息的感觉。我松了松领口,悄悄握了一下郭伟的手。郭伟感激地朝我一笑,开口汇报。

“尊敬的关书记、刘县长,各位领导,我是农古乡党委书记,郭伟。”他拉过我,介绍说:“这是我们乡乡长郁风。”

他正要继续介绍下去,关书记打断他的话:“不要介绍了,都认识。春山县的领导,如果不认识自己的乡干部,岂不是失职?”

关书记的话让会议室的空气稍稍活泛了一些,其他领导的脸上都浮上来会心的微笑。

郭伟尴尬地笑,脸红了起来,嗫嚅着说:“好,我现在开始具体汇报农古乡的工作思路。”

关书记颔首微笑,眼睛在我们两个身上转一圈,拿起笔记本上的笔,认真做好了要记录的准备。

“我们乡党委集体研究,发展农古乡经济,改善山区群众生活,是目前的首要大事。农古乡地处湘南盆地,雨水充足,山高林密,全乡现有人口四千八百余人,其中瑶族八百,苗族三百多人。全乡土地面积三十平方公里,是全县面积最大,人口最少,经济最不发达的乡镇之一。”

郭伟顿了顿,这些数据都是我提供给他的,在农古乡五年,我几乎走遍了这三十平方公里,对这里的一切,不说了如指掌,但能心中有数。

“农古乡的发展,首先是经济的发展,经济的发展就应该要有经济的产出,单纯靠从三十平方公里的山林里掏出一个金娃娃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农古乡资源丰富,主要集中在油茶树、杉树和花生红薯。油茶树是五十年代种的,四十年过去了,需要改良品种,也就是说,经济产出不占优势,杉树虽然都成林了,但我们不能靠砍树卖钱来发展经济,毕竟,还有个林业部门在管着,我不能让他们以为砍树去坐牢。这样算下来,农古乡几乎没有经济产出的可能性了。”

郭伟侃侃而谈,他口才好,只要理顺思路,说话就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我们乡党委集思广益,终于找到了一条出路,这条路,可以让农古乡脱贫致富,还能带动春山县的经济发展,让春山县从此也打出一张名片。”

郭伟的话像在平静的水面上扔下一块石头,所有的领导都睁大眼睛,等待郭伟揭开谜底。

郭伟却不急了,朝我伸出手来,我灵泛地扭开一瓶带进来的矿泉水递给他,他笑笑接过,仰头喝了一口。把手里的瓶子朝领导们一扬,慢条斯理的说:“这条路,就在这个瓶子里。”

领导们互相看看,交头接耳低声交谈,不知道郭伟葫芦里要卖什么药。

关书记用笔轻轻敲一下桌子,示意大家安静。

等到会议室里又回归到进来时的肃穆,郭伟才开口说:“农古乡有一个资源,这个资源是全国也找不出几个地方的独一无二的资源。这个资源就是——矿泉水。”

会议室里一阵惊呼,关书记和刘县长不为所动,他们早就知道了这个事,他们想不通的是,这个事,有必要拿到这个会议上来说吗?

郭伟停顿了一下,舔了舔嘴唇:“农古乡乡政府修建于五十年代初期,且地处偏僻,不利于政府开展工作,现在高速公路从农古乡老鹰嘴村经过,这路一通,天南海北的人都会从这条路上过,他们是什么,是活广告,如果这个时候我们还不把自己亮出来,就是对自己的不负责,对党不负责,对人民不负责。俗话说,酒香也怕巷子深,因此,我们乡党委经过多次考察研究,决定要发展农古乡经济,先得装点自己面子。这个面子,就是迁址乡政府。”

郭伟的话终于让与会的领导们哗然起来。县财政局局长首先表示,县财政没钱,做不了迁址的大事。发改局接着表态说,这不算什么经济项目,不可能找市里省里立项要钱。国土局最后说话,土地都是集体土地,征地就需要大笔的钱,国土局也没办法找出一块土地给农古乡迁址。

关书记看大家表态得很积极,脸上露出一丝不悦,众人一看,知道书记有话要说,就都住了口。

谁知道关书记不说话,招招手要郭伟继续讲。

郭伟像下定决心一样,一字一顿地说:“各位领导请放心,我们迁址,不要县里出一分钱。”

迁址不要钱?农古乡难道发了财!好大的口气啊,领导们就笑起来,都舒出一口气,各自放松了坐姿。

“我们今天要求汇报,就是请领导给一个政策?”

“什么政策?”财政局长听说不要他拿钱了,像卸下了一个包袱一样轻松了许多。

“我们要县里解决五百个农转非的指标!”郭伟如释重负般说出这句话,低头喝一口水,紧张地等待领导们的表态。

没有一个人敢说话了,农古乡开口就是五百个农转非指标,无异于在会场投下了一颗原子弹,炸得领导们都晕头转向起来。

农转非是一个新政策,各地标准不一,都在尝试着运作,谁都不知道后果是什么。春山县为此召开过几次会,最后决定由公安局执行,按每户口五千块的标准收取费用,收取的费用全部上缴县财政,县财政再按百分之十五标准反馈给县公安局作手续费。

县公安局长说话了:“难怪我一来,就看到农古乡还跟来个户籍警察,我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郭书记,你说的这五百个指标,交多少钱啊?”

“我们既然来要指标,自然不给钱。”郭伟盯着县公安局长说:“夏局长,我想你会为了帮助农古乡群众,免了你的手续费吧?”

夏局长尴尬地笑:“郭书记,这不是我说了算的事啊。”

“好,既然夏局长说了这话,以后这项工作,还得请领导支持。”他扭过头对柳小妹说:“还不快感谢你的局长。”

柳小妹红着脸,站起身来,冲夏局长鞠了一躬。

“你们一个乡,居委会都没一个,要那么多指标,户口怎么登记啊?难道搞一个乡政府的集体户口?”县机构改革办主任纳闷地问。

“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个问题。”郭伟胸有成竹地说:“我们要申报成立农古镇。”

又是一颗炸弹!四千八百人的贫困乡,要升级成为镇,真是天方夜谭的话。

“你这五百个指标,都准备给谁?”关书记终于开口了。

“关书记,我们有一批失地农民,反正没土地了,也做不成农民,干脆转为城镇户口,这批人,涉及到我们要筹建的矿泉水厂。因此,给我五百个指标,我还您一座新城。”郭伟信誓旦旦,神情激昂。

我扫视一眼会场,刚好看到刘县长朝我这边看过来,会心地朝我微笑。我想,在这个会场里,知道这批失地农民的,除了我和郭伟,还有刘县长和关书记。

“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刘县长问我们。

郭伟朝我看看,我摇摇头表示没有了。郭伟才回答说:“汇报完毕。”

刘县长手一挥说:“你们先去外面坐坐,休息一下,我们讨论讨论再说。”

我们三个鱼贯出来,我朝郭伟竖起一根大拇指,然后搂着他的肩膀说:“郭书记,我们就等着最后的宣判吧!”

郭伟坚毅地点头,但脸上分明隐隐流露出一丝忧伤。

我们都知道,郭伟的汇报,就是一场轩然大波!——

204、钱有余的股份

春山县委以红头文件的形式确定拨给农古乡五百个农转非指标,消息一出来,我的电话就响个不停,除了祝贺,还收到不少的牢骚。

牢骚最大的就是毛市镇的毛平,开口就哀叹朝廷有人好做官!说他毛市镇,找县里要十个指标都像上天摘星星一样的难。毛平的电话不仅仅是农转非的问题,他在试探我矿泉水厂的去向,因此在牢骚半天后,问我准备怎么安排这五百个指标。

县委文件规定下拨的指标,表示这五百个指标县财政不要收入,完全由我们农古乡支配,这样的好事,谁看着不眼红?不说解决别人,那么多的半边户干部家属,平地变个身份,取掉戴在头上的农民帽子,这是什么?是身份,是社会地位,是能力的表现。

我敷衍着毛平说:“毛镇长,五百个指标,怕是解决不了问题。僧多粥少啊。”

他在电话里大骂我人心不足,得了好处还卖乖,说只要给他五十个指标,他甘愿做牛做马,指东打西。

他试探我,我当然要绝了他的侥幸。所以我在天南海北胡吹一顿后,告诉他说:“毛镇长,你知道我们要建一个矿泉水厂的,这些指标,就是解决职工身份用的。我的水厂,不是农民工,都是正正规规的城镇居民,吃国家粮的人。”

毛平骂道:“屁!现在还分什么国家粮不国家粮,都一样了好不!只有你,还拿着这个东西去忽悠农民,亏良心啊你。”

我笑道:“既然我亏良心,你为什么还要指标?难道你不亏良心?”

他就不言语了,喃喃骂道:“狗屁世道,要是老子也有个做大官的亲戚,我还怕关书记不给我几百个指标。没办法,你是有背景的人,我们就小干部一个,等着死吧。”

我安慰他说:“毛镇长,其实你我心里都明白,城乡户口二元制的制度在短时期内无法改变。现在这世道,愿意做一辈子农民的,怕是没几个人。管他今后怎么发展,先给他们一个希望,也算是我们尽了一份责任。”

挂了电话,还没坐下,邓涵宇电话又过来了,开口就质问我:“郁风,你又去县里告我们状了?”

我大惑不解,他的口气让人心里很不舒服,我没好气地回击他道:“你有什么值得我去告吗?”

邓涵宇在电话里一愣,自言自语地说:“确实,我有什么值得你去告啊?”

“就是嘛!邓镇长,以后没调查,可不能随便冤枉一个朋友啊。”我准备挂电话。

“等等,郁大乡长,我有个事要问你,月塘村的事,你没瞎掺乎吧?”

“我掺乎什么?月塘村是你们城关镇的行政管辖,我想掺乎也没机会啊。”

“那个啥?县委怎么突然要我们退回他们村在水泥制品厂的股份,多好的一个企业啊,眼看着就要发财,怎么就要退了呢?”邓涵宇百思不得其解。

“我不清楚这事。”我想把事情忽悠开去,干脆直接否认这件事。

“你郁风不清楚,连鬼也骗不过!”邓涵宇带着商量的口吻说:“这样吧,水泥制品厂改制后啊,各项工作都在紧锣密鼓进行中,这时候突然要撤资,就是要把我的制品厂推向绝路,要不,我老邓今后不再跟你抢钱有余,你也给我水泥制品厂留条后路,资就不要撤了,好不?”

“我说了能算数?”我打趣着他说:“钱老板是你们城关镇的人,也是你城关镇的村干部,我说话,他能听?他要是肯听,我保证他不从水泥制品厂撤走一分钱。”

“说话算数啊。”邓涵宇咬着我的话:“撤走一分钱,我们就不是兄弟了。”

我坚定地表态:“好!”。

我的表态在钱有余面前一文不值,他坚决要求从水泥制品厂把钱拿出来,说当初这钱投进去,就不是月塘村人的意见,就连他这个村长,也半点不知情。要不是公安局抓了他的人,他还以为钱全部在县里。

要吃回扣他理解,层层吃也理解。但不能吃得只剩下一把骨头!月塘村的征地款严格意义来说,是卖了祖宗的钱,拿了这笔钱,连家园也要失去。尽管县里承诺给月塘村的人每家分一套房子,可一辈子跟土地打交道的人,搬进了县城后,到哪里去种菜?到哪里去拉尿?拿什么来养活自己?

月塘村一千多老少,除了男人跟着他在建筑工地干活,家里还余下那么多的妇孺老人,这些人靠什么来养活?

钱有余在认识我之后,我给他介绍的矿泉水项目,已经根植到他的心里去了。农民出身的钱有余算了一笔账,投资矿泉水厂技术含量不高,关键是资源唾手可得,而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等于做的是无本生意。这样好的事,岂不是让月塘村的人有了一个盼头?

我劝慰他说:“钱老板,钱已经投进去了,何况水泥制品厂也是个赚钱的东西,钱放在哪里,就像孵崽一样,到时候生崽了,我们继续投,不生崽,拿回头本来,他也没得意见。”

钱有余还是恨恨不平,拍着胸脯子说:“我的人关在拘留所几天,谁给他们赔偿?”

我陪着笑脸说:“我赔,好不?”

钱有余不相信地看着我,讥讽地说:“你拿什么赔?拿张脸来赔呀?”

我就有些气恼,钱有余你这人真不识时务!钱现在还在城关镇的财政账面上,没拿到手,就等于你只握着个刀尖,人家想什么时候抽刀就什么时候抽,到时候不说取你性命,让你千疮百孔还是毫无问题。

没有钱,建厂怎么建?设备怎么买?技术问题如何解决?市场营销如何打开?

小不忍则乱大谋!我告诫他说:“只要城关镇现在痛快把钱转到农古乡财政来,什么事我们不能忍一忍?现在把邓涵宇搞毛了,他扣着不给转,我们就是有天大的本事,又能做什么事?”

钱有余懊恼地叹口气,骂道:“没法啊,谁叫我们生在这块地方。我日他老娘!”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这东风,就是等县委给我再行一个文,明确农古乡升级成为农古镇,有个镇的建制,我们就可以成立居委会,有了居委会,农转非的事就水到渠成。

郭伟兴致勃勃,安排乡秘书亲自去市里,找一家工艺精湛的雕刻公司,他要做一块农古镇的牌子,这块牌子,他想请市委陈书记亲自题写。

刚好与老鹰嘴村约定的三天之期到了,赵德全带着一帮子老头老太来了乡政府。

这次郭伟不避开了,亲自出面谈判。

赵德全眼巴巴地等着郭伟表态,郭伟不紧不慢,慢条斯理喝着茶。

“郭……郭书记,你看我也没办法,这些老家伙死不听劝,非得要来,我死了也阻止不了。”赵德全可怜巴巴地样子。

“哪你怎么还没去死?你死了看看,死了你,这些老人还会来?”郭伟沉着脸说,半眼也不看赵德全。

“我死了,谁来给郭书记出气呢?”赵德全嬉笑着,弓着身板,像一只大虾。

郭伟哭笑不得,骂道:“赵德全,这个世上也就只有你不要脸了。带着一帮子老头老太太,你想搞什么呢?”

赵德全不怕骂,依旧嬉皮笑脸:“壮劳力都要种田养家,万一被关起来,一家子人都会饿死。这些爷爷奶奶就不同了,他们反正没事干,正好到政府吃免费的饭菜。”

“赵德全,你就该死!”郭伟骂完后,自己笑了起来,指着我说:“你看郁乡长,人家为你这个破事,想了个好办法,你连烟都舍不得敬一根。”

赵德全就赶紧掏出一包皱巴巴的烟来,毕恭毕敬给我递上来一支。

我接过来,含在嘴里,不想点。别人敬烟,不管好坏,先接是对人的尊重。抽不抽,自己看着办。一支烟,抽不死人!

“郁乡长,你想了个什么办法?”赵德全凑近我,我闻到他身上传来的一阵汗臭味。

“办法倒有一个。我问你,老鹰嘴村除了月白嫂是吃国家粮的,还有谁呢?”我问,旁敲侧击。

赵德全想了想,摇摇头说:“除了月白嫂,还真没有一个。”

“这么大的村子,这么就没有人吃国家粮呢?”我问,不动声色。

赵德全叹口气说:“我们这些人,投胎没投好,都投在农民家里了,哪里还有国家粮吃。读书读不出,当兵当不出,只好一代接一代做农民,认命。”

“如果有个机会让你们吃国家粮,你会怎么想?”我进一步抛出一个诱饵。

赵德全愣了一下,像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样问我:“你说什么?”

我说:“让你们当工人,吃国家粮啊。”

赵德全狐疑地盯着我看了半天,摇摇头说:“你开我的玩笑,我不相信。”

我装作很神圣的样子说:“郭书记为老鹰嘴村每家争取到了一个吃国家粮的指标,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只要你愿意,老鹰嘴村每家每户都有一个吃国家粮的人。”

“真的假的啊?”赵德全被我说得一愣一愣,像个傻瓜一样六神无主。

“你以为我们国家干部会拿你开玩笑?”郭伟不失时机加了一句。

赵德全拍拍脑袋瓜子,盯着我们一字一顿地说:“如果老鹰嘴村每家每户都有一个吃国家粮的人,老鹰嘴村的所有事,全部你们说了算!”

“当真?”

“当真!”赵德全激动起来,我们的话似乎让他看到了光明和未来,与土地打一辈子交道的农民,做梦都在想着能改变自己的命运,能理直气壮地说:“我不是农民!”——

205、赵德全的迟疑

老鹰嘴村的农转非出奇的顺利,赵德全将此事当作天大的事在搞。

他赵德全可以成为老鹰嘴改变历史的人物!这是他在村里大会上大声宣布的话。历史以来,老鹰嘴就没有一个吃皇粮的人,这段历史就将在他赵德全手里终结,从此以后,老鹰嘴村不但有吃皇粮的,而且每家每户都有一个。

老鹰嘴村没人提出任何异议,家里即将就有一个吃国家粮食的人,这对几十代人就羡慕城里人身份的老鹰嘴村人来说,这是最大的喜事,是划时代的喜事,是祖宗积德的喜事。有几家人甚至发出喜帖,广邀亲朋好友来家里喝喜酒。

月白的身份不再被人羡慕,如今家家户户都有一个与她身份同等的人。尽管如此,老鹰嘴村人对月白显得尤为尊敬了。

我是被月白邀请到老鹰嘴的赵半仙家里去喝喜酒的。

赵半仙算是见多识广的人,达官贵人,下里巴人,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什么样的人都忽悠过。埋在老鹰嘴坟地里的人,三十年来都是他看的风水,三十年来老鹰嘴村结婚的人家,都是他择的日子。

这样的一个人,在见到我之后,第一次露出谦卑的笑,伸出颤颤抖抖的双手要握我的手。

赵半仙家里无儿,有个女儿也嫁到村外。这次农转非,赵半仙家按年龄,两夫妻都没有资格转,即使有资格,年近七旬的赵半仙也没有这个心思。他就想把女儿的户口转了,但指标只对老鹰嘴村人,其他人一律不得转。赵半仙刚把心思说出来,赵德全手一挥,大义凛然地拒绝了:“半仙叔,政策上的事,就是政治。我是村长,要对政治负责。你家女儿不符合要求,断然不可。”

赵半仙欲哭无泪,只好拄着拐杖,牵着老伴来到乡政府找我,我在听完他哆哆嗦嗦的叙说后,把月白叫了过来,吩咐她带着赵半仙去找柳小妹,就说动用我手里的富裕指标,解决赵半仙女儿的户口。

乡党委在指标落实后开了一个会,把指标当作一项福利分了一些给乡干部。我和郭伟一人有五个,其他干部按级别高低分别分有一到三个。

我所说的富裕指标,就是乡政府分给我的福利。

赵半仙千恩万谢,带着老伴兴高采烈地回去。看着两个老人的背影,我心里涌上来一阵凄凉。这些农转非的指标,难道就真是吃国家粮了么

月白说赵半仙要请客,托她来请我。

我不好拒绝,不是因为月白,而是因为潜藏在我心底的愧疚。

刚一进村,沿途遇到老乡们,看到我,都是点头哈腰地问好,都热情的要拉我去家里坐坐,喝一杯水,聊几句闲话。

我笑着一一拒绝,跟着月白来到赵半仙家里。

赵半仙早年看相算命,中年担任村干部,晚年重操旧业,家底里显然比其他人要好。但做他这类活的人,江湖上都称为下九流。下九流的人能养家糊口,却不能发家致富,这是行业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坏了这个规矩,轻则潦倒,重则绝后。

我不知道赵半仙是否坏了规矩,但从他家布置来看,显然不是潦倒的一类。

赵半仙家里腊鸡腊鱼多,这得益于他给人看风水。看风水的祖上传下来一个规矩,但凡是祭祀用的鸡鸭鱼肉,主家是必须要送给风水先生的。赵半仙是方圆五十里的独行,生意自然兴旺,鸡鸭鱼肉多了,两口子怎么吃也吃不完,就是送给女儿一家吃,也吃不到一半,只好腌腊起来,屋檐下,房梁上,到处挂着黑不溜秋的腊肉。

一桌子的腊肉腊鱼,我却没半点胃口。在农古乡五年了,我难道还不知道他的营生?

不吃不行,就是翻胃,我也得装模作样拿筷子,每样菜都浅尝辄止,专心对付碗里的白饭。

赵半仙两口子叫回来了女儿,是个腰圆体胖的女人,一张脸,肥嘟嘟的几乎看不出眼睛,一张嘴,露着龅牙,厚着的嘴唇怎么也包不住上唇。倒是有一头好秀发,飘飘逸逸的,垂到了腰间。

赵半仙就叫女儿给我敬酒,说他是生身父母,我是再生爷娘。

我大窘,不敢言语。赵半仙的女儿显然比我要大很多,居然说我是重生父母,从何说起啊?

我忙起身接过女人手里的酒,双手捧着,诚恳地说:“大姐,你的酒我喝,但不可听你爹的话,我比你小,按理说,算是你老弟。大姐要是想我多活几年,这些话千万不要再提。折杀我也。”

我的话刚落,女人倒是十分机敏地接过话说:“郁乡长,只要你不嫌弃,我就是你大姐了,你以后就是我兄弟。但凡用得上大姐的,吱一声,刀山我也敢上,火海我也会闯。”

我尴尬至极,吃顿饭,吃出一个大姐来,而且还是如此尊荣的大姐。

侧眼看月白,她在吃吃的偷笑,桌子底下轻轻踩了我一脚,脸上就飞上一片红霞。

吃到没一半,赵德全风风火火闯进来,冲着赵半仙就嚷:“半仙叔,你不够意思啊,请客吃饭也不叫我。”

说着顾自找个地方坐下来,大喇喇地叫半仙的女儿拿酒来。

赵半仙黑着脸不言语,赵德全装作没看见,还是笑嘻嘻找女人要酒喝:“姐,拿酒来呀,我来陪陪郁乡长啊。”

赵半仙终究没忍住,开口说:“德全啊,这酒你不能喝。我这酒,是招待贵人的,你现在算是我的贵人吗?全村每家每户都有人吃国家粮,你欺侮我老赵,不给我指标。你们家家出国家人,我老赵家就不能出一个?”

赵德全嘻嘻哈哈地笑,说:“半仙叔,我都跟你解释了,这是政策,是政治,怎么能随便玩呢?又不是三岁小孩子,撒泡尿和个稀泥就能建个房子。”

赵半仙拿筷子敲着桌子说:“德全啊,这世道就是好人有好报,我老赵不占你老鹰嘴村半个指标,我女孩儿照样能吃到国家粮!你这次事做得绝了点哦,今后给你看个穴,怕是都要小心看啊。”

赵德全就不高兴了,黑着脸说:“半仙叔,你是咒我死啊,你还给我看穴,我还会死在你前头不成?”

赵半仙莫测高深地眯着眼,慢条斯理地说:“人算不如天算,有些事,是天机,天机不可泄露,是吧?说破了,不见得是好事呀。”

赵德全就感到背脊上一阵发麻,也不嚷着要喝酒了,拐过头来对我说:“郁乡长,我跟你商量个事,你看行不行?”

我微笑着说:“你说。”

赵德全摸了一下脑袋,问道:“都说这吃了国家粮,国家是要安排工作的。要是没工作,靠什么吃饭?”

我看着他,没有直接回答。

“你说说,这转了非的人,还能不能分土地?要是没工作,又没个土地,这些靠什么?”

我说:“农转非后,根据政策是不能再有土地了。”

赵德全就吃惊地看着我:“没有土地,国家给工作不?”

我摇摇头。

“哪转个非,不是把自己转死了?”

“身份变了,生活当然跟着要变?”

“怎么变?变成不吃不喝?”

我就笑了,赵德全提出来的这个问题,恰恰是我最担心的问题。农转非这个政策,其实就是伤天害地的政策,把农民从土地上赶走,把土地从农民手里夺过来,管你是死是活!

“你不要急,先把手续办好,这天下,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你说是不?”我安慰着他说,顺手夹起一块猪头肉递到他面前,劝他吃饭。

赵德全半点吃饭的意思都没有,想了半天说:“还是先给我们解决这个问题好,要不到时候,土地没有了,工作又没人管,这批人怎么活。”

我就不好说话了,赵德全不是来蹭饭吃的人,他是有目的来的。

我看一眼月白,月白机巧地接过话说:“德全啊,政府既然要大家转,肯定是有安排的。转了非,起码不要每年交农业税了,这么好的事,还想多干嘛呢。”

“农业税是不要交了,但县里定的农业税指标又没少,还不得其他人多交才能补满窟窿啊。”

赵德全对政策还是知道的,他的担忧正是我跟郭伟商量了几天也没得出结果的事。

“这么说,这个机会我们老鹰嘴不要了?”月白沉吟一下说。

“也不是,只是心里没底。”赵德全并不想放弃这个机会。

“你要有底,就得先做。到时候觉得不好,再转回来做个农民,也不是什么难事。”月白诱导着他说:“以后政府招工,可都是先看户口性质的。”——

206、蝴蝶效应

农古乡从县里要了五百个农转非的指标,这是一个重磅炸弹,瞬间就让春山县激动起来。从农民变城镇居民,不再是遥远的梦,每个农民的心里都有一个城市梦,每个农民都在梦想着能成为常年穿鞋子的城里人。

当初出台农转非政策,消息只在小范围内传,能办理这个手续的人,背后绝对站着一个举足轻重的官。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个机会,不是钱能够解决的问题。有多少人站在午夜的街头,看万千窗户里流出来的灯光,浮想联翩。

一个小乡,能给五百指标,一个大镇,又能得到多少实惠?邓涵宇兴冲冲地开着新买的广州本田,一脚刹车踩在县委大院里,直奔书记关培山办公室而去。

关培山不在家,县委办主任笑着告诉邓涵宇:“关书记去市里开会去了,邓镇长,来的机会好,好久没去你的海鲜酒楼喝一杯了。”

邓涵宇碰了一鼻子的灰本来心里就有气,听主任的意思,又想去海鲜酒楼免费享受,心里冒上来一股火,就想破口大骂。

想起县委办主任不算是个小官,平常还有很多事需要他预先透个信息,得罪他,就等于等罪了整个县委大院。俗话说,阎王好过,小鬼难缠!县委办主任,就是个典型的小鬼。意思就满脸堆起笑,搂着主任的肩说:“想吃什么了?鲍鱼还是龙虾?”

县委办主任摇着手说:“没必要搞那么好。只是我老家来了几个亲戚,听说我们这里开了家正宗的海鲜酒楼,这些人一辈子没吃过正宗海味,想尝尝鲜。随便搞几个菜,只要是海里的东西就好。”

邓涵宇心里骂道:“我日你娘,海里什么东西不贵?运到春山来,都是空运,光一笔运费,就吓得死人。还随便,去吃娘的屎去吧。”

心里在骂,脸上依然现出满心欢喜的笑。县委办主任开这个口,就是要吃霸王餐。

“没事没事,想吃什么点什么。签我的单就行。”邓涵宇大度地挥着手:“老家来人,怎么能随便?这是面子的事,开不得玩笑。”

县委办主任假笑着推辞:“怎么能签你的单?一顿饭,我还是买得起单的。”

邓涵宇脸色一沉,故意不高兴地说:“见外了不是?我们是什么关系?同志加兄弟啊。再说,兄弟都没得做了,看不起我是不?”

县委办主任满脸含笑,欢喜地说:“恭敬不如从命,不给邓镇长面子,还想不想在春山县混啊。”说完哈哈大笑,引得办公室里探出几个头来,看到是主任站在走廊里说话,赶紧缩回头去。

“邓镇长来找关书记,怕是为农转非指标的事吧?”县委办主任老奸巨猾,从邓涵宇心不在焉的神态里早就猜到了他的目的。

“路过路过,顺便进来看看,没目的。”邓涵宇掩饰着自己,转身想走。

“没目的就好,害得我担心。你邓镇长真要开了口,我是得想想办法。”主任欲擒故纵,哈哈笑着。

“有什么办法可想?”邓涵宇从主任的话里闻到了一丝异味,赶紧打蛇随棍上。

“反正你城关镇也不在乎这点指标,这个办法,还是留给一些需要的乡镇吧。”主任故意逗着邓涵宇,看他心急火燎的样子,心里在发笑。

“有总比没有好。主任,我们借一步说话嘛,来了你的地盘,也不请我去办公室喝杯茶?”邓涵宇不等主任表态,自己倒像个主人一样推开了主任的门。

刚坐稳,进来一个小姑娘,手里端着一个纸杯,把一杯热腾腾的茶放在他面前,微微一笑出去了。

邓涵宇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半天,迟疑地问:“主任,这个女孩子面生,刚分来的大学生?”

县委办主任阴险地笑,说:“想打歪主意?这里可是县委机关呵。”

邓涵宇手一摆说:“主任说哪里话?我老邓是这样的人?见不得美色么?”

“鬼晓得。”主任在他对面坐下来,叹口气说:“这是人家老朱的闺女,县里安排在团委,你知道县团委一天到晚屁事没有。姑娘闲得慌啊,我就找小黄书记借了过来,先在办公室帮忙,以后有好机会了,再安排。”

“烈士陵园的老朱?”

“不是他还有谁啊!”主任端起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口茶:“这个老朱,做了一辈子干部,到底立场不坚定,倒在糖衣炮弹面前,可惜啊。倒了不要紧,女儿还是个农村户口,想嫁个好婆家,都没机会。”

“县里有农转非的指标,老朱就不会想个办法解决一个?”邓涵宇气愤地骂:“这老朱,是害了女儿嘛。”

“邓镇长,你说的倒是轻巧,你以为解决一个农转非很容易啊?现在这个批字的权,还在关书记手里,就是刘县长批了字,县公安局不见得就会办。”县委办主任天天呆在领导身边,对领导的意图是摸得一清二楚。

“总不能一辈子都是个农民身份吧?再说,一个农民在县委办上班,传出去也没面子嘛。”邓涵宇无可奈何地说:“要是在我镇里,就是打破脑袋,老子也得解决这个问题。一个姑娘家,没个好身份,嫁人都成问题。”

“不说她了。”主任摆摆手说:“你拉我进来,想必还有话说。要说就快说,磨磨蹭蹭的就别说。我可没空陪你磨牙花子。”

邓涵宇陪着笑脸说:“主任日理万机,我哪敢耽误你的时间,一句话,帮我想办法也解决五百个农转非指标。”他似笑非笑地盯着县委办主任,手里把玩着纸杯。

“你是想要我的命。”主任站起身,头摇得像刚被宰了一刀的鸭头。

“我不敢。”邓涵宇接过话,把纸杯放在茶几上,抽出烟来,恭恭敬敬递一根给主任。

“我不抽,今晚的饭我也不去吃了。我怕过得了喉咙,难过屁眼。”主任硬生生地把烟推回来。

“开个玩笑嘛,当真了?”邓涵宇陪着笑脸。

“你这个玩笑开得大啊。邓镇长你不知道,这几天我的门槛都被踩低了三寸,全县所有乡镇,都来这里讨要指标。关书记不在家,我哪里找指标给他们。就是关书记在家,指标也不是想要就要得到的。”主任叹口气:“这些党委书记,眼睛都盯着指标上了,就没看到自己身上还披着一件党员的外衣,可悲啊可悲。”

“主任,你别见怪。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书记的半个大脑,你主任说了能解决,就没有不能解决的事。”邓涵宇不失时机地拍着马屁。

“你莫拍,再拍也是拍在马蹄子上。”主任笑了起来:“其他任何事都好说,唯有这农转非的事,我是半句话也不敢讲。你知道关书记的脾气,这伴君如伴虎,我要是多嘴多舌,死在哪天都不知道。”

“连你都不敢讲,这事谁还能说得上话啊。”邓涵宇哀叹着说。

“我跟你说啊,这几天我看这些乡镇的党委政府干部,都在发疯地找关书记,关书记去市里开会是个由头,不瞒你邓镇长,你算是最后来的一个了,你来了,这事基本就明朗了。全县二十四个乡镇,没漏一个,全部到齐。除了农古乡拿着五百个指标做大爷去了,其他乡镇,目前一个都没批到。”主任复又坐下,自己掏出烟来,点上吸了一口。

“我是不想麻烦县委。”邓涵宇诚恳地说:“指标肯定有限度,要是大家都想着这个好事,拿着指标就换钱,谁会安心干工作呢。你说是不?”

“就是嘛。”主任吐出一个烟圈,说:“你知道蝴蝶效应不?”

邓涵宇摇摇头说:“明白一点意思,不是太清楚。”

“所谓蝴蝶效应,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本来是中国人的发明,美国佬换了一种说法,就成了他们的专利了。再简单点说,亚洲的一只蝴蝶闪动几下翅膀,这是屁大的事,到了美洲,就有可能变成龙卷风。同理,农转非这事,在县委算是个屁事,在乡里就是天大的事了。”

邓涵宇点点头说:“现在这只蝴蝶不是我们,而是农古乡,他已经闪动了翅膀,我们就得做好预防台风的准备。”

“明白就好。这风一大,可能会摧毁一切。所以啊,你还是等等看,看风过后了是个什么结果,到时候水里捞浮财,也不是坏事。”

邓涵宇会心地笑,告辞了县委把主任,临出门时回过头说:“主任,我在那里等你和老家人呵。”

主任摇摇手表示知道了,不再说话。

邓涵宇一转身,与一个人撞了满怀,低头一看,既然是刚才送茶水进来的朱花语。朱花语被他撞得一个趔趄,满脸通红不敢看他,贴着墙根迅速奔进了主任办公室。

207、签约

在其他乡镇还在为农转非指标焦头烂额的时候,衡岳市委的一纸关于农古乡撤乡并镇的通知悄然来临。

春山县农古乡于一九九八年九月一日正式变更为春山县农古镇,设三个居委会,分别为古镇居委会、新城居委会和农贸街居委会。

郭伟荣升农古镇党委书记,我任副书记、镇长。县委组织部的大红印章盖在文件上,分外夺目。郭伟喜笑颜开,镇党委书记,是国家干部序列中能叫得上号的正科级干部,表示从此登堂入室,我作为镇长,高配正科级。

这么大的喜事,当然要庆祝。撤乡并镇是划时代的事,今后农古镇的历史上必须要有记载。郭伟找我商量,想要举行一个盛大的仪式。

农古镇镇政府的牌子早就被红绸包裹放在办公室里,我提议要不要先挂出牌子,郭伟断然否定,说花了两千多做的这块牌子,是要挂在新政府的大门口的。

可新政府连个影子都没看到,建新政府的老鹰嘴那块地,至今还是茅草丛生,野兔出没。

就是我们两个为新政府建设发愁的时候,孙德茂再次来到镇政府,这次他带来了一帮人,从土地土方建设到新政府蓝图设计,到一期工程开发,二期工程筹备,整整一大中巴人,挤满了镇政府门前的大坪。

郭伟召集全体干部,在大会议室里开论证会。

郭伟的论证会,言下之意这个工程已经给了孙德茂。我在去会议室之前好心提醒他说:“郭书记,这么的工程,还是搞个招标吧,免得闲话。”

郭伟眼一瞪,不高兴地说:“谁爱搞谁搞去,我没这个心思。”

我不明白他为何要发这样的火,搞招标是保护他,当然,我有个小心思,作为新镇政府的一把手,如果出了事,我是逃脱不了责任的。

“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杜绝闲话而已。”我解释说,看着脚底下一片浮尘。

“我不是反对。关键是要搞招标,就得拿出钱来搞,没钱,搞个屁。我为什么要给老孙做?想必你也清楚。我们虽然批了镇的建制,但实际什么都是一片空白,要钱没钱,要人没人,你要我怎么办?”郭伟叹口气说:“老孙这人,毕竟还是原农古乡的人,祖宗还埋在农古。他出不了幺蛾子!关键是,他能垫资。”

“老孙准备怎么垫?”我问,郭伟说的都是实情。新政府成立,市里拨了五十万,县里作为配套,也给了三十万,不到一百万的钱,想做个什么大事,无异于痴人说梦。

新政府迁址需要资金在三百万以上,这么大的一个缺口,从哪里弄钱?

“总之,他能帮我们先建起来。”郭伟说完这句话,扔下我直接去了会议室。

我进去的时候,整个会议室里已经济济一堂。除了老面孔外,有十几张新面孔都在看着我微笑。这十几张面孔里,除了孙德茂带来的一帮工程技术人员,还有镇政府成立后上级新调来的干部。

会议先听孙德茂汇报。

孙德茂显然做足了准备,不慌不忙拿出一份资料,从土方工程到镇政府办公大楼工程,从农贸市场工程到配套设施工程,洋洋洒洒说了一个来小时。

孙德茂汇报一结束,郭伟就要求全体干部举手表决。

我迟疑了一下,看周围的干部都在看着我,只好抱歉地对郭伟说:“郭书记,既然是论证会,我们是不是走一下论证的程序?”

我的话其实就是否定了他的刚愎自用,这么大的事,这么能举一下手就决定下来!

“郁镇长,你想怎么走?”郭伟强忍着没发火,但他的话音里隐隐冒出一股火药味来。

我扫一眼会场,平静地说:“要不,我们两个到办公室坐坐,我汇报一下思想?”

郭伟手一挥说:“算了,有话就在这里说。都是自家人,没有见不得人的话。”

我尴尬至极,郭伟身为党委书记,一个正科级的干部,居然没有半点的组织意识。我知道他已经狂热了,新政府迁址的成功与否,直接决定他下一步仕途升迁。他不愿意在时间上打持久战,他需要突破,而这个突破,却是拿农古镇的未来在作赌注。

“既然这样,我弃权。”我心里也窝着一股火。郭伟这么冲动的决定,其实就是埋下一颗炸弹,他想死,我还不想死!

“你这是对工作的不负责任。”郭伟压低声狠狠地对我说:“有什么事,散会后我们不能商量了?”

我迟迟没有举手表态,其他干部也就畏手畏脚,故意装作没看见和没听见,眼神到处胡乱飘忽,不敢正眼看我们。

孙德茂是个聪明人,眼看着事情发展到对抗的局面,他凑近我,谄媚地笑着说:“郁镇长,怪我啊,事先没给你老人家汇报。”

我脸色一沉,不高兴地说:“孙老板,我比你年轻,怎么会是老人家,嫌我不够老成么?”

孙德茂窘迫地笑,摇着手说:“没那个意思,郁镇长别误会。”

他抬高声音,似乎故意说给其他人听:“我老孙十六岁从农古乡出去,在外面给人工地搬钢材运砖头起家,到后来认识我师傅,教了我一手好泥水活,也是吃尽了苦的。虽然现在有家建筑公司,但人都知道,现在的活多难做,做了不一定能拿到钱,不做又不能等死。其实啊,我几年前就不做垫资的工程了。不过,我对农古有感情,生我养我的地方啊,所以我啊,做这个工程,就是不想赚一分钱,算是为老家做点小贡献。”

他说得声情并茂,期间声音居然会哽咽。

郭伟打断他的话说:“老孙,你这人我还是相信的。为家乡做贡献,现在是多少成功人士的梦想啊。老孙,你不要有心理负担,农古镇党委坚决支持你,欢迎你。”

我只能苦笑,郭伟是把我逼到了边缘,一脚落空就可能摔得粉身碎骨。我知道政府没钱,要投资迁址本来就是一场游戏,我原来以为郭伟就是为今后的打算弄一个噱头,没想到他认起真来,坚决要把迁址的事做好做大做强。

“我表个态。”孙德茂拿出一张纸在半空里摇晃:“这是一张支票,里面有一百万,我拿出来,作为农古镇新镇建设的质量保证金。”

他郑重的双手捧着支票递给郭伟,郭伟摇摇手说:“财政是郁镇长负责,老孙你给他。”

孙德茂犹疑了一下,又满脸堆笑送到我面前。

我对老赵招招手说:“老赵,入账!”

孙德茂见我无比爽快,脸上露出一丝难看,踌躇半响说:“我还有个要求,请领导答应。”

我毫不犹豫地说:“说,什么要求?”

孙德茂看一眼我,又看一眼郭伟,迟迟艾艾地说:“我要签一个合同,农古镇新镇的所有建设工程,只能我一家公司做,可不可以?”

“吃独食?”我歪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不算不算。我就是想啊,这么个新城开发,还是一家做,比较合适。毕竟别的单位掺杂进来,合不上手。”孙德茂老奸巨猾,理由冠冕堂皇。

“如果不签呢?”我问,心平气和。

“哪这个保证金就不能交。郁镇长,我们是靠手艺吃饭的,不拿你们一分钱,垫资做,还给保证金,这样的好事,你就是打着灯笼到天下去找,怕也是找不到第二家了。”孙德茂捏着支票,迟疑着要不要交。

“也是啊。”我笑着说:“既然孙老板有这样的家乡感情,我们还拒绝,就是不近人情啊。”

郭伟附和着说:“就是嘛,赤子之心嘛。”

老赵站在孙德茂面前半天,见他没有交支票的意思,扭转头正要回去,被孙德茂喊住,把支票递到他手里,嘴里喋喋不休地说:“是保证金哦,是保证金。”

老赵笑道:“我知道是保证金,要保证的嘛。”

会议室里一阵哄笑,收了保证金,表示开工建设新政府的事尘埃落定。大家都站起身来,屁股底下的椅子噼里啪啦地响。

208、工地挖出石棺来

与孙德茂的合同刚一敲定,钱有余就迫不及待要进来开发水厂。郭伟整日兴奋异常,连日来的好事让他仿佛看到前途一片金光。

新政府迁址,关系到农古的国计民生,全乡上下齐动员。合同签订后三天,孙德茂就开着三台大型挖掘机进来平整土地。

老鹰嘴村眼睁睁看着挖掘机连根拨起百年古树,看着池塘被填平,山坡被削整,不到半天功夫,原来杂草丛生的一片野地,渐渐露出模样来。

这块土地紧连着乡公路,背靠老鹰嘴山垭,中间三个小水潭,如三滴眼泪一样,塘边一座土地庙,半个人高,却有百年历史,常年香火不断。据说土地庙里的土地神很灵,求财求子,百求百应。老鹰嘴村早先年准备要盖一座大点的土地庙,最低能容一个人侧身进庙敬香,最后还是赵半仙的反对,说土地神是小神,小神住小庙,是玉帝封下来的规矩,坏了规矩,土地神只能迁走。

村人一听,深信不疑。赵半仙毕竟是半仙之人,他的话,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事一耽搁下来,就到了被乡政府征收的时期。

这块地方圆半里,有树有草有塘,却没半亩水田。当年我姨夫的部队,就驻扎在这块地上。

土地一现出轮廓,气势大方恢弘起来。

老鹰嘴村人手里握着农转非的指标,从挖掘机一进来,就成群结队站在一边看,等到看到眼前一望无际的平地,不由个个惊叹起来,这块地,居然会如此的好看。

孙德茂蹲在马路边,脚边铺开一张图纸,旁边蹲着几个施工员,周围围着老鹰嘴的村人,眼巴巴地看孙德茂指点江山。

“这个地方建镇政府大楼,五层,琉璃顶。”孙德茂指着图纸说:“这块地方建农贸市场一条街,三层。还有这块地方,建政府家属楼,两栋,每栋七层。”

众人的眼前仿佛就看到了一个新城镇,个个啧啧称赞起来。越发挪不动脚步,似乎怕自己一转身,背后就会矗起一座城来。

孙德茂踌躇满志,拿下这个工程,他是花了不少的心思。原先郭伟并不想把工程交给他做,孙德茂到处打听郭伟喜欢字画,花了大价钱从一个搞收藏的人手里买来一幅颜真卿的真迹,两个巴掌稍大一点的字,花了他十万块,虽然肉痛,但拿到郭伟鼻子前一亮,郭伟爱不释手的样子让他明白了,这钱花得值得!

郭伟告诉他搞工程没钱付,孙德茂不在乎啊,搞这个工程是跟政府打交道。这年头搞工程的,最想跟政府打交道,又最怕跟政府打交道。

只要政府有人,就不怕政府没钱付。不像有些空壳的开发商,兜里钱不够喝一壶酒,就敢拉工程队开工,到得要付钱了,屁股一抹,溜之乎也的大有人在。即使不溜,也是涎着一张脸,爱理不理。想要钱,继续做,做好了卖了钱再付,不做了?好,拉到,不奉陪,要钱?拿石头去打天吧!

孙德茂这几年遇到过不少这样的人,做了许多半拉子工程,钱没拿到,还受一肚子的气,逐渐就死了这份心,一门心思想找政府工程做。

恰巧听到在家开中巴车的小姨子说农古乡要迁址,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于是便千方百计找到郭伟,演绎了一场好字送行家的戏。

郭伟受此重礼,当然要投桃报李。又明知自己腰包里没钱,把工程给了孙德茂,到时候他拿不到钱,怕是连字画的事也会说出去。

孙德茂拍着胸脯子说:“郭书记你放心,我老孙做这个工程,一是保证质量,二是对家乡奉献爱心。没钱不要紧,我老孙还可以垫一部分资。乡政府既然搬迁,不应该没一分钱来唱空城计。多话不说,一句话,放心。”

郭伟欲言又止,孙德茂主动要求垫资,这是他找了几个有名的建筑公司后,唯一听到能垫资的人。其他公司就一句话,要垫资,没门!

孙德茂心里有底,不怕乡政府欠钱不给。乡政府每年的提留统筹,是多大的一笔收入,他孙德茂比谁都清楚,养头猪杀还要交一笔屠宰税,种几棵果树要交特产税,只要乡政府需要钱,名目可以多得像天山的星星。

都说鬼精,孙德茂是比鬼还精的人,他不会打吃亏的算盘!

孙德茂指点了一阵,对围着身边的村人说:“你们还在看热闹啊?想办法在农贸街修一座房子嘛,今后好做生意。”

众人一听,想起当初乡政府是有个承诺的,在农贸街给每家划一块地建房。但自从给每家解决了一个指标后,这话就再没提过了。解决农转非指标每家就拿到一个户口本,外加一本红色壳子的粮油证,其他也没见有什么改变。这两个本子,就换走了修高速公路征地的补偿款,每家只象征性的分到一千块钱。

越想越觉得吃亏了,众人就一声喊,一齐奔到挖掘机前,要求停工!

孙德茂一句话惹来这样的结果,恨得直抽自己嘴巴。抱着双拳求爷爷告奶奶,但没有一个人理他,正在费着口舌,一脚踏空跌进新挖的坑里,摔了个满嘴泥,手就胡乱抓,想爬上坑来,一抓,露出一块石板,上面刻着字,就大声喊:“都不要吵了,有古墓。”

众人一听,都住了声,眼睛盯着土坑里孙德茂,看他双手乱扒,逐渐露出一副石棺的样子。又有人一声喊,众人争先恐后都往坑底跳,踩得底下的人嗷嗷乱叫。

一阵忙乱,众人把泥巴扒开,露出完整的一具石棺来,就有人想去撬棺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丝毫不见动静,有人喊,快去家里拿工具来!

孙德茂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知道这是文物,搞不好要掉脑袋。就扑在石棺上,死也不肯移开身子,说要等政府来人,千万不可随便打开。

众人哪里听得见他的话,一声喊,把他从石棺上掀下来,扔到一边,四五个年轻力壮的人围着石棺,说土地是给了乡政府,但地底下的东西还是要归老鹰嘴村。

孙德茂见势不妙,从坑底下爬上来,掏出手机给我打电话。

我一听到工地出了古墓,第一个反映就是把电话打到派出所,要郝强带领全部警力,立即赶赴老鹰嘴工地保驾。

等到我和郭伟开着车到了现场,石棺已经被挖掘机带到了地面。

众人见到我们两个,赶紧让开一条路。石棺四个角,一个角站着一个警察,郝强紧张得满脸出虚汗,两个小警察手按在腰上,随时准备抽出手铐要拷人。柳小妹也站在其中的一个角上,腿肚子在发着抖。

我和郭伟围着石棺转了一圈,没看出是什么年代的东西。

跟在屁股后面的孙德茂说:“棺盖上有字,我看见了。”

我和郭伟就趴在石棺上,细细地把上面的一层细土扫开,果然看见一行字,却半个也不认得。

事态严重了,不知道这石棺的来历,当然不敢打开。我和郭伟一商量,决定上报到县委,请求县里来开棺。

当夜我和郭伟不敢离开石棺半步,叫了赵德全找点吃的来,安排几个年轻力壮的,一起在石棺边守着,等着县里第二天派人来看

209、不是冤家不聚头

农古镇新镇工地挖出了古墓的消息像长了翅膀,县文管所不敢怠慢,十万火急请求市文管局支援。

他们还没到,何家潇却像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一样先到了。

这段时间我没管他,他也乐得逍遥,跟着曾东明上山打兔子,下河沟摸鱼,忙得不亦说乎,一日三餐在盘小芹的店里解决,最多就是隔三差五的晚上来我房间坐坐,抽几支烟,说一些乐不思蜀的话,回去倒头就睡,第二日再重复前一日的事。

何家潇的乐不思蜀令我很意外,这个衔着贵人钥匙出生,长在都市里,活在呵护的少爷,仿佛完全忘记了城市的灯红酒绿,声色犬马,每日与黄土绿树打交道,吃着最普通的饭菜,喝着最廉价的啤酒,逍遥自在,天马行空。就是小姨家的车,自从来了农古后也再没开过,车身上已经蒙上了一层细细的尘。

何家潇一下车就直奔石棺而来,嘴里啧啧称奇,摸着厚实的石棺一匝后,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噼里啪啦地敲。

我和郭伟吓得面无血色,赶紧制止他。他无所谓地翘起嘴角,轻蔑地说:“敲几下坏不了!石头做的棺材,哪里那么容易敲坏?都大惊小怪干嘛呢。”

郭伟不言语,拿眼看我。我正色道:“家潇,别淘气,这是文物。文物珍贵着哪。万一敲坏了,可不好。”

他就停下手来,眼睛瞟着棺盖上的一行字,看了看,趴在棺盖上,闭着眼睛用手细细地摸,摸了半天,直起身来,对着我和郭伟说:“你们还真挖出了宝贝!”

何家潇在我们眼里属于乳臭未干的小孩,他的话我们只当耳边风。

我笑笑说:“家潇,这东西肯定是宝贝。埋在地底下不知道多少年了,哪怕就是一个破碗,也是宝贝啊。”

何家潇端详着我,笑眯眯地说:“哥,我说他是宝贝,是因为这具石棺可有些年代了,三国时期的东西啊。”

我不相信地看着他说:“你凭什么说是三国时期的呢?”

“字啊。”他指着棺盖上的一行字说:“我不但知道是三国时期的,而且还知道他是个修路的官。”

“何以见得?”

“部郡从事棺柩灵。后面还有几个字摸不出来了。部郡从事是蜀国的地方官,专门负责修路、催粮、征兵的干部呢。”何家潇笑嘻嘻地说。

“你懂这些?”我好奇心大起,刮目相看我的这个表弟。

“也不是很懂。读书的时候喜欢看一些历史类的书,知道一点点。”何家潇自负地说:“要不是我爸坚持,我早就读考古去了。”

郭伟凑过来说:“小何,看不出来啊,肚子里有货嘛。”

何家潇谦虚地说:“我这点货,派不上大用场。不过我告诉你,从这具石棺出土的形状和位置来看,这里绝对不只有一具,应该还有一个墓群。”

“有墓群?”我和郭伟同时惊呼。

“绝对有。不过,估计其他的墓就没有这个墓值钱了。”何家潇放眼朝老鹰嘴看去,看了半天,十分肯定地说:“这个地方原来是张飞过兵的栈道,这个人就是督促修栈道的官。”他指着石棺确切地说:“古时凡被石棺葬的人,都是厚葬的表现。”

我和郭伟被他说得一惊一乍,眼睛看着地,似乎脚底下正踩着一个一千八百年前的先人。

正惶惶不安,一声尖利的刹车声响起,紧跟着就看到陈萌一袭黑色风衣,从车上跳下来,正眼也不瞧人,径直朝石棺过来。

我还没开口,陈萌倒先说话了:“郁风,听说你们挖到宝了啊?”

我讪笑着说:“什么风把陈大记者吹来了?都说记者的鼻子比狗还灵,果然名不虚传啊。该来的没来,不该来的全来了。”

我感叹着,市委两大领导的公子小姐齐聚,我们这些小官,在他们眼里,其实是连只蚂蚁也算不上。

“你什么意思?谁该来?谁不该来?难道我来错了?”陈萌咄咄逼人,眼光扫到何家潇,立即换上一股调侃的神色:“哟,何大少爷还先来了,是来发掘还是来新闻报道啊?”

何家潇毫不客气地回敬她道:“不发掘,更没资格报道。我看看热闹,还不许么?”

陈萌丢下我不管了,摘下墨镜盯着何家潇说:“你要看热闹,就应该去市委大院看啊,半夜鸣几声喇叭,告诉大家你有台好车嘛,显摆显摆,阔气。”

何家潇被她说得脸红一阵白一阵,半天做不得声,脸上慢慢涌上来一层怒色,眼看就要发作。

我赶紧打着哈哈说:“陈大记者远道而来,辛苦了,要不,先去休息休息?”

“我还没看到里面是什么呢。”陈萌指着石棺说:“文管局的专家应该就要到了,他们那破车,一起出发,被我甩得不见影子。”她毫无顾忌地哈哈笑起来,伸出手要跟站在一边一直没说话的郭伟握。

郭伟大方地握住她的手,客气地说:“陈记者百忙中还关心我们农古的事,值得感谢啊。”

“我是记者,记者就是捕捉社会新闻的人。农古挖出古墓,这是大新闻,我怎么能让别人抢走,是不?”陈萌一撩风衣,露出她纤长的腿来,如圆规一样俏生生地立着。

“何公子,要不我们先睹为快?”陈萌放开郭伟的手,挑衅地看着何家潇。

“好啊,只要你敢看,我就敢打开。”何家潇毫不示弱,撸撸衣袖,从村民的手里拿过钢钎,作势要去撬石棺。

我吓得一把抓住他的手,紧张地说:“家潇,别乱动啊。”

陈萌笑着对我说:“郁风,你放手,看他敢不敢撬啊。”

何家潇急得满脸通红,使劲从我手里抢过钢钎,扑到石棺前,瞪着陈萌说:“我要是敢撬,你就得听我的。”

陈萌笑嘻嘻地说:“好啊,你撬,我听你的。”

“不许反悔!”

陈萌一听这话,迟疑了一下,低声说:“你要我做什么?”

何家潇把嘴凑近她的耳边,一字一句地说:“我要你做我的女朋友!”

他的话音很低,低得周围的人都听不清。我站在何家潇的身边,耳朵里听得真真切切。

陈萌脸一红,扭捏地骂道:“小屁孩,敢调戏姐姐,看我不收拾你。”

何家潇眼看着自己占了上风,得意地摇着手里的钢钎说:“不敢了吧?”

陈萌怵着眉头,犹豫半响,咬牙切齿地说:“好,我答应你。”

话音未落,何家潇的钢钎尖已经插进了石棺结合处的一条细缝,眼看着就要撬起来,陈萌一把抓住他的手,紧张地说:“冤家,算了。我认输!”

何家潇作势还要继续发力,站在一边的郝强眼巴巴地看着我,郭伟惊得张大了嘴巴。

我只好再过去,夺过他手里的钢钎,扔到一堆泥土上,推着何家潇的背说:“还不回去?”

何家潇倔强地站着不动。他一米八的个头,身材结实有力,英朗的外表,俊美的眼睛,站在一堆村民中间,就是人中龙凤。

“哥,别推我。你也推不动我。”何家潇笑嘻嘻地看着我,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扔给我说:“哥,车你想办法送回给小姨,我今天回去了。”

“你回哪?”

“回家啊。”

“你走路回去?”

“不,这里有车啊。难道还要女人开车带我吗?”何家潇指着陈萌的车,大声大气地说:“有人认输了,我得给人一个面子呀。”

我侧眼看陈萌,她满脸通红,再也说不出话来

210、家潇的爱情

何家潇果真跟着陈萌回了衡岳市,回去第三天,我接到黄微微电话,说陈萌正在热恋中,对象居然是比她少五岁的何书记儿子,一个刚从北方来的小男孩。

黄微微在电话里如释重负般地舒口气,仿佛陈萌的婚嫁比自己更重要,陈萌心有所属,她就像放下了心里压着的一块石头一样,高兴地要我抽空回衡岳市,我们四个人一起吃个饭,认识一下。

我心里发笑,何家潇和陈萌这对冤家,从第一天见面到农古乡的邂逅,期间几乎没任何联系,甚至除了何家潇赞过陈萌的身材后,也没再见他提起过,就在一具石棺前,两个人打一场赌,就赌出了一场旷古奇缘。

我的宛如舅妈是个美丽入骨的女人,何家潇就是她的心头肉,她会任由家潇去爱一个比儿子大五岁的女子?尽管她的父亲是市委书记,但对于一个身居高位的副书记来说,书记的头衔并不是遥不可及,远没有普通老百姓想象的那么趋炎附势。何况,老何一个身经百战的男人,从白雪飘飘的北国敢孑然一身到南方,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

果不其然,何家潇的爱情在家里引爆了一场战争。

陈萌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敲开了宛如舅妈的门,看着一个干净漂亮的女孩子笑吟吟地站在门外,宛如舅妈吃了一惊,以为是来找何书记的客人,想也没想就朝屋里喊:“老何,有人找。”

陈萌笑盈盈地打断宛如舅妈的呼喊,轻声而娇羞地说:“阿姨,我是来找家潇的。”

“你找家潇?”宛如舅妈更加摸不着头脑,儿子从张家口来到衡岳市,只在家里呆一个晚上就跟我去了乡下,再回来还不到一星期,怎么就有女孩子找上门来?

宛如舅妈一股火从心里冒起,她是个非常有涵养的女人,她不会在一个陌生人面前表露她的感情,她歉意地朝陈萌笑笑,转身要上楼,她要去找儿子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宛如舅妈的喊声引来了小梅姐,她一眼看到陈萌,惊喜地走过去,忙着给她找拖鞋。陈萌礼貌地拒绝要进屋的邀请,问小梅姐说:“家潇不在家吗?”

小梅姐回头看一眼楼上,低声说:“在家呢,昨晚回来得晚,还没起来。”

陈萌笑笑,对小梅姐说:“哪我先回去了,等他起来后,要他给我电话。”

说完转身下了台阶,袅袅婷婷地走了。

陈萌一走,宛如舅妈叫过去小梅姐,问道:“小梅啊,你认识这姑娘?”

小梅姐奇怪地说:“认识啊,她是市委陈书记的女儿陈萌,当记者的。”

宛如舅妈哦了一声,一屁股跌坐在沙发上。凭着女人的直觉,她知道这个女孩子跟自己儿子肯定有情况。自己第一眼看过去,这个女孩子相貌漂亮,彬彬有礼,是个知书识礼人家的孩子,女人的第六感又告诉她,这个女孩子绝对比儿子大!,儿子找个比自己大的人做老婆,这在宛如舅妈的潜意识里,是万万不可,绝不容忍的事。

何家潇揉着眼睛从楼上下来,看着坐在沙发上一脸不高兴的妈妈,眼睛朝小梅姐夹一下,示意她过去说话。

小梅姐迟疑一下,刚想移动脚步,宛如舅妈轻轻喝了一声,吓得她像被定住了一样,半点不敢动弹。

“家潇,你过来,我有话问你。”宛如舅妈柔声呼唤着儿子,拍着身边的沙发垫子说:“过来跟妈坐坐。”

何家潇一屁股坐下去,双手搂着他妈的腰,撒着娇说:“妈,我还要睡一下呢。”

“不许睡了。你都睡了一天了!”宛如舅妈断然拒绝了儿子的请求,试探着问:“家潇,你回来几天了,我也没问你,怎么就回来了?你郁风哥那里生活不习惯?”

“习惯啊,很习惯。按照您的指示,我可是天天读书复习,准备按你老人家的要求,考个研究生来玩玩。”何家潇笑嘻嘻地安慰着母亲。

“我是问你怎么回来了?”宛如舅妈沉着气,不紧不慢。

“想你了呀。想你我就回来啦。”何家潇换了个姿势,双手搂着妈妈的脖子,做个吊秋千的样子。

“多大的人了,还吊妈妈的脖子。”宛如舅妈微笑着打开他的手:“准备什么时候再去啊?”

“不去了。”何家潇回答得很干脆,从茶几上拿起一个苹果,咬了一口。

“怎么不去了?”宛如舅妈惊讶地问。

“不想去了。在家一样的复习,还有小梅姐和老妈你的关照,为什么还要去啊?单是洗衣服,就害苦了我。原来在学校读书还有洗衣房,这乡里,就只有两只手了。”何家潇叫苦连天,伸出一双手给妈妈看,说:“老妈你看,脱了两层皮了。”

“不去也可以,在家就给我老实复习,不要有其他的心思。”宛如舅妈伸手摸了一把儿子的头发,无限爱怜地说:“家潇,你不考个研究生,今后拿什么跟人竞争啊。”

何家潇乖巧地回答道:“我知道,妈,你放心。”

“好像你不让我放心啊。”宛如舅妈叹了口气:“陈书记的女儿找你有什么事啊?”

“你是说陈萌啊。”何家潇笑起来,满脸幸福的样子:“妈,你见过她了?”

“见过了。”

“怎么样啊?”何家潇得意洋洋地说:“漂亮吧!”

宛如舅妈嗯了一声,说:“多大啦?”

“没多大。”

“没多大是多大?”

“就比我大一点点。”何家潇从妈妈的口气里闻到了火药味,起身想走:“妈,我去洗脸。”

“先别洗,都坐了这么久了,还急着这几分钟。你跟我说清楚,你们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事啊。”何家潇轻描淡写地回答:“一个院子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朋友而已。”

“家潇,你是知道妈的心思的。”宛如舅妈语重心长地说:“我们老何家,可不能找大媳妇。”

何家潇尴尬地笑道:“妈,你想到哪里去了,没那回事。”

说完抽身上了楼,再也不肯下来。

宛如舅妈明白事情绝对不是儿子说的那么轻巧,感觉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憋得难受,就叫小梅姐倒了一杯水喝了,自己起身走到屋外,立即被午后热烈的阳光包围起来,鼻子一痒,舒舒服服打了一个喷嚏。

她眯着眼睛站在太阳底下,任由热烈的阳光抚摸自己的身子。这样的阳光在老家北方早就看不到了,北方的这个时候,已经是白雪飞扬,银装素裹的世界。她不禁怀念起北方来,鼻子里似乎闻到了家乡饺子的味道,她鼻子一酸,差点就流下泪来。

小梅姐跟着出来,站在她身后,手里拿着一件披风。这件披风是宛如舅妈从老家带来东西,跟着她走南闯北,驰骋万里,曾经在许多的社交场合上出尽风头。

秋后的太阳虽然很热烈,却没有了夏日里的旺盛。太阳光懒洋洋的射下来,被遮住的地方隐隐透出一股阴凉来。

“小梅啊,你在何书记家干过几年啦?”宛如舅妈关切地问。

“三年了。”小梅姐怯怯地回答。她眼前的这个女主人,从回家的第一天起,就似乎带着一股敌意,一股说不清的敌意,让她在很多时候,总能感觉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不短了呵。”宛如舅妈看了一眼小梅姐说:“家里还有什么人哪?”

“父母都在。我老公的父母也都在,两个孩子,大的读三年级,小的明年要上幼儿园了。”小梅姐把披风给宛如舅妈披上,细心地抚平一个小小的皱褶。

“丈夫在哪里工作啊?”

“搞建筑,一年四季在工地干活。”

宛如舅妈哦了一声,伸手抚了一把头发,回转身对小梅姐说:“我们出去走走吧。”

小梅姐不敢拒绝,只好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

女主人第一次问她家里的情况,她一点也不感到意外,就好像她第一次晚上出门去上夜校,女主人对她读夜校感兴趣一样。那一次,女主人知道了她读夜校是何书记的主意,从此就再也没有问过她任何的事。

两个人出了家属大院,沿着一条遮天蔽日的林荫小道慢慢朝前走,快到丽湖公园门口,宛如舅妈停住了脚,招手叫小梅姐过去,说:“你去买两张票,我们去公园里走走。”

小梅姐从身上拿出市委家属大院的进出证说:“我们有这个,不要买票的。”

宛如舅妈浅浅一笑,转身往回走,说:“进个公园,就不要搞什么特权了。算了,不去了,回家。”

走了几步,突然问小梅姐说:“你说家潇是不是在跟陈书记的女儿谈恋爱?”

小梅姐张口结舌,迟迟艾艾半天不敢回答。

“是就是是,不是就不是。要你说个意见,就那么难么?”宛如舅妈不高兴地瞟了小梅姐一眼。

“我看不出呢。”小梅姐半天挤出一句话,不敢看女主人的脸,低着头慢慢地跟着移步。

“家潇这孩子,来到衡岳市就好像变了一个人。”宛如舅妈烦躁地摇摇头:“你给我记住,以后这女孩子再来找家潇,就说他不在家,出去旅游去了。”

“他们有电话呢。”小梅姐小声地说:“怕是瞒不住。”

“你不要管,其他的事,我来安排。”宛如舅妈加快脚步,在门口哨兵的敬礼中进了家属大院。

我给家潇打电话,要他赶过来看开棺,接电话的却是宛如舅妈,她在电话里告诉我说:“郁风啊,家潇学的是市场营销,考的研究生是行政管理,跟考古没半点关系,就不要叫他去了吧。”

挂了电话,我一阵郁闷!

211、千年石棺终有定

何家潇跟着陈萌一走,石棺暂时安定下来,我和郭伟围着石棺绕了两周,像鼓足气的两个皮球,随便往地上一摔,就能蹦起老高。

老鹰嘴村的人虎视眈眈,群情激昂,开口闭口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理应归老鹰嘴村人所有,政府凭什么霸着?就在乱成一锅粥的时候,赵半仙拄着拐杖颤巍巍被人扶了来,一头扑倒在石棺前,嘴里哭喊着叩头。

赵半仙的出现让事态越发复杂起来,摆在黄土间的石棺孤零零地朝天放着,如同千年前的一个老人,瞪着惊恐的眼神,看后世手舞足蹈表演。

赵半仙哭喊一阵后,像泄气的皮球一样跌坐在石棺前,手抚棺壁,气息沉郁,一张沟壑纵横的老脸露出狰狞的表情来。

“我早说过啊,土地庙供的不是土地神,是我们祖宗啊。”赵半仙掐着指头说:“土地庙几百年的历史,想拆就拆了,没烧一张纸钱,没请神离位,犯天条咧。”

我和郭伟冷眼看着赵半仙拙劣的表演,一言不发。

赵德全不失时机凑过来,陪着笑脸说:“书记、镇长,你看啊,这确实是我们老祖宗的遗骸,还是让我们选个好地方葬了吧。暴棺一天了,对不起祖宗啊。”

郭伟寒着脸质问道:“你凭什么说是你祖宗?”

赵德全斜眼看赵半仙,从屁股后面掏出一本古书,小心翼翼地打开一页,指着一行文字说:“谱书里有记载,赵氏五世祖葬老鹰嘴坟山,坐北朝南。”

“五世祖?”我笑起来:“你现在是第几代了?”

“按谱书算,我是第二十八代了。”赵德全掐着手指数着辈分排序:“祖德济世芳。我是德字辈,后面还有三代,再往后,要重新修谱排序了。”

我从他手里接过谱书,这是一本有着年代的老书,纸质泛黄,有几页已经破损,看不出内容了。

“是不是你老祖宗,我说不算。再说,二十八代了,跟你也没多大的关系了。”我合上谱书,递给赵德全,语重心长地说:“赵村长,你是一村之长,做事要看清形势。国家有法律规定,地底下的东西都属国家所有。我劝你眼睛不要盯着这些东西,安安心心带大家回家去。就算真是你祖宗,国家也会给你有个说法。围在这里,你们想干什么呢?”

赵德全被我说得一愣一愣的,瞪大眼睛看着我:“自己祖宗也算是国家的,这是哪家的王法呢?”

我笑笑,没直接回答他。站在一边的郭伟却按捺不住了,指着赵德全吼道:“赵德全,你不要想打歪主意,出了事,你跑不脱,第一个就要抓你。”

赵德全并不为所动,瓮声瓮气地说:“我能管得住吗?”

突然听到一阵警笛,接着就看到一行车队开过来,领头的是县公安局的警车,闪着警灯,呜哩哇啦地怪叫着冲过来,车一停稳,跳下来十几个警察,全副武装,迅速就把石棺围了起来。

郝强好像松了口气,跑过来对我和郭伟说:“书记、镇长,是我叫来的,我怕出事。”

我和郭伟对视一眼,无可奈何地笑。

县委办主任亲自带队,领着一帮拿着各种奇形怪状仪器的人过来,先是跟我们握手,介绍说来的都是专家。

寒暄一阵,我想起何家潇说的话,试探着说:“各位专家,据说这里不只是一具石棺,应该有个古墓群,你们测量测量,如果真有,可不敢乱动了。”

专家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其中一个人拿出春山县志,翻了几页,指着一首诗说:“云路绝壁上,鹰飞奇险间。千秋功业在,万世石中寻。”合上书,沉思半天说:“原来一直不明白这首诗写的是什么意思,也没有其他的东西可以旁证,看来,郁镇长说的没错,这地方可能真有一个古墓群。如果就一个石棺,没必要在县志上还留下这么一首诗来。”

几个专家聚到一边商量,我和郭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如果正如何家潇所说,地底下有一个古墓群,我们新政府的选址就会遇到天大的困难。

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县委办主任宣布工地全面停工,市文物管理局决定,全面发掘老鹰嘴古墓群,发掘期间,无关人员一律不得在现场。

随来的警察迅速布置警戒线,郝强负责驱散围观人群。四村八乡的人听说老鹰嘴工地出了宝,都一窝蜂涌了来,密密麻麻挤满了空地。

“你们两个留一个在现场,其他人都回去工作。”县委办主任对我和郭伟说:“两位领导,如果真挖出了宝贝,你们可立了大功。关书记有指示,要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好古文物,谁敢搞破坏,谁就得下地狱。”

我和郭伟商量了一下,决定他回去组织工作,我留下来,负责接洽发掘工地事务。

人群都驱散了,工地上只剩下孙德茂的三台挖掘机和我们一群人,站在这块初具规模的空地上,显得无比的渺小。

由于破坏了原始地貌,文物局的专家急得抓耳饶腮,无从下手。举着一张地图,茫然四顾。

我凭着记忆,提供说这里曾经有三口小水塘,呈品字型排列,每口水塘的面积都大约在三亩见方,大小一样,水质清冽,潭边种有垂杨柳书,五棵为一组,均应排列。

专家很感兴趣地追问:“还有什么标志性的东西?”

我摇摇头,想起还有一座土地庙,半人高,现在已经片瓦不存了。

专家拉着我去指认水潭的具体位置,我想也没想就直接走到了刚被掩埋的水潭边,指着脚底下告诉他,水潭就在脚下,其他都没有了。

专家按我的指点在水潭上面走了几圈,突然指着水潭说:“把这块地围起来,挖这里。”

石灰在地上圈出一个十来亩的地方,三台挖掘机一齐轰鸣,刚被填进去的泥土又一斗一斗挖出来。

挖了半天,挖掘机的挖斗突然冒起一串火星,本来一直盯着的专家激动地挥舞手臂,要求挖掘机停下来,自己一个箭步跳到大坑底,抓起一把白色的泥,带着哭腔喊:“找到了,找到了。”

我们随着他跳了进去,在坑的底部,我们看到一层厚厚的白色泥土,平整夯实,

“你说的没错。”专家一把抓住我的手,激动得泪眼朦胧:“就凭这层泥,底下一定有洞天。”

212、万世基业谁人立

市文物局毕竟是吃死人饭的专家,不到半天,白色泥被一层层剥开,越到里面,越发坚硬,到后来又出现糯米掺着石灰,加这些神秘的白色泥,一镐下去,火星四溅。

挖掘机轰鸣着怪叫,一寸寸深入,终于刨开这层泥土后,看到黑色的木炭。

专家神情紧张,鼻尖上沁出几滴细汗,在木炭出现后,再也不让挖掘机继续挖了,挥挥手赶走挖掘机,自己奋不顾身跳进去,跌在一堆稀松的土堆上,摔了嘴啃泥。

现场已经戒严,我也被排除在外。

站在人堆外我张望了一会,掏出电话告诉郭伟说,工地真的有古墓群!

郭伟在电话里半天不做声,良久长叹一声说:“天要下雨!”

我抬头看一眼天,果真看见老鹰嘴的上空飘过来一朵乌云,慢慢遮住了太阳,随即一阵风从老鹰嘴嘴口里吹过来,阴森森的篸骨。

正惊讶着,头上就落下一阵雹子来,砸在挖掘机上,叮叮当当的响。

看热闹的人群轰的一声四散跑开,各自去找遮蔽的东西,我掏出钥匙,打开车门,飞快钻进去,头上还是被砸得隐隐生痛。

这突如其来的冰雹几分钟后就停住了,太阳又重新出来。地上一片雪白,大如鹅蛋,小如樱桃的冰雹密密麻麻地挤满一地,放眼看过去,这场雹子刚刚落在老鹰嘴这块地方,其他地方丝毫看不见半点雹子的影子。

冰雹把停在路边的车都砸得凹凸不平,何家潇留给我的小姨的车,前面挡风玻璃被砸得现出裂缝。最惨的是孙德茂的三台挖掘机,所有玻璃被砸得稀巴烂,有个司机还被砸得头上冒出血来。

雹子一走,赵半仙不知道又从哪里钻出来,呼天抢地地哭。说挖了祖宗的坟,犯了天条,老天降罪了!

赵半仙这一哭,每个人都觉得不寒而栗,突然想起坑底下还有一个专家,大家一窝蜂涌到坑边,看见专家趴在一堆泥土上,半点也不能动弹。

文物局的领导哀求大家下坑救人,没有一个人动,大家互相看一眼,都不自觉地往后退。

我只好站出来,一句话没说,沿着坑边的泥哧溜一声滑下去,刚到坑底,就看到郝强也跟着我滑下来。我对他微微一笑,两个人走到专家身边,扶起他来,但见专家鼻孔流血,眼球翻转,头发粘粘稠稠,已经被鲜血染得通红。

上边扔下来一根绳子,我把绳子绑在专家的腰间,上边一声喊,拉了上去。

坑底下这剩下我个郝强,脚踩在千年前的木炭上,心里一阵阵发紧。

木炭也是文物!我弯腰抓起一把木炭,还没细看,木炭就在指缝间飘飘悠悠撒落下去,化作一股轻烟,消逝不见。

千年的基业啊!我想哭。埋在地下千年的东西,再重见天日后居然会化作一股轻烟!想起刚才这一阵莫名其妙的冰雹,难道真的是老天在怪罪了吗?

专家被紧急送去了县医院,县文管所的领导双手紧张地搓来搓去,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我走到他面前,盯着他的眼睛说:“丁所长,你得保护好现场。在没有专家来之前,任何人不得接近这个坑。”

丁所长结结巴巴地说:“郁……郁镇长,我……我得向县委……请…请示,太…太突然了。”

我微笑着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他:“自然现象,不足为奇。往年也下雹子!”

“太奇怪了。”他稍稍安定下来:“我搞文物工作一辈子,第一次遇到,第一次遇到。”

我叫过郝强过来,要他把县公安局派来的干警领头人叫过来,现场我的职务最高,我理所当然负起了指挥的责任。

公安局来了十个人,他们头上都戴着钢盔,刚才的雹子对他们没造成任何影响。

我指挥领头人说:“集结你的人,提高警惕,必须保护现场完整。如有人胆敢以身试法,必要的时候可以采取强制措施。”

领头人坚定地点头,带着自己的人,把大坑围了起来。

赵半仙还坐在地上干嚎,他身边围着老鹰嘴村的一帮子人,个个眼神里透着怪异。这场雹子,让他们更加深信地底下埋着宝贝。但凡稀世宝贝重见天日之日,必定有异常!

我对赵德全说:“德全,带大家回家吧。”

赵德全似乎没听到我的话,他手里捏着一把锄头,下巴支在锄把尖上,眼睛看着远处的大坑。

我加重语气,大声说:“赵德全,没听到吗?”

赵德全回过神来,奸笑着说:“我叫不动啊。”

“赵德全,现在是非常时期,你作为村长,必须负起所有的责任。现在我命令你,带着乡亲们回去!”我踢了一脚赵德全,他躲闪着,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郝所长!”我高声叫着郝强。

郝强闻声跑过来,站在我身边问我:“郁镇长,有什么事?”

我指着赵德全说:“把他请到派出所去喝茶!”

郝强一听,撸起衣袖就要动手,两个小警察看见所长要动手了,像豹子一样扑过来,一边一个扭住赵德全,伸手就要从裤腰上解铐子。

赵德全没想到我会来真格,吃了一惊,无奈双手被两个警察死死抓住了,丝毫不能动弹,只好哭丧着脸说:“郁镇长,你这是干哈呢?我站这里看热闹,也犯法?”

“没说你犯法,郝所长请你去派出所喝茶,是请你的客,谁说你犯法了?”我阴阳怪气地说:“赵德全,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货。”

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老鹰嘴村里,新生一代的领头人就他赵德全,捏紧他的七寸,就捏紧了老鹰嘴村的七寸。至于赵半仙,已经是过气的人了,兴不了风,作不了浪!

果然,其他的人看郝强他们抓住了赵德全,迟迟疑疑的没一个人开口,想走又不甘心,只拿眼瞪赵德全。

赵德全一看大势已去,只好垂下头来,瘪着嘴巴说:“郁镇长,你狠!我回去不行吗?老子不想喝派出所的茶,噎喉咙。”

“还老子老子的,老实点。”郝强喝住了他的话,从屁股后面摸出手铐来,故意在他面前晃了晃说:“看谁是老子。”

我朝郝强使个眼色,真要铐走了赵德全,工地就永远会没有宁静的日子。

“你也跟老子听着,现在这工地,就连镇政府都没权利处理了,一切由县委做主。你想搞事我也不拦你,要是搞出了事,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明白不?”

赵德全耷拉着头,使劲点了点说:“算了,老子回去睡觉去。管他祖宗不祖宗,自身都难保了,还保得了祖宗?我回去总行吧。”

我示意小警察放开他的手,赵德全揉了揉手腕,从地上捡起锄头,低沉着声音说:“都回去吧,还等在这里等死啊。”

老鹰嘴村的人跟着赵德全,扶着一把鼻涕干嚎的赵半仙,一步三回头走了。

工地上安静起来,市文物局的另外几个人被冰雹一吓,躲着车里再也不肯下来。

我站在几十个足球场大的空地上,眼神寥廓而落寞。如果不是这一具石棺,土地平整的工序三天后就能完成,最多不出两个月,这里就会平地而起一栋五层楼的办公大楼。

如今一切变得无法掌控,工地就像一具受了重伤的大象,孤独地躺卧在老鹰嘴山下,鼻子里喷着粗气,再也无法站立起来。

这块地方花了我们不少的心血,特别是郭伟,几乎倾注了他的全部。

恍惚中,我似乎看到郭伟含着泪的眼睛,心里不由一阵激动,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流出来。

地底下究竟埋着谁?里面究竟有些什么?疑团在心头郁结得越来越紧,似乎要堵住我的呼吸,让我喘不过气来——

213、原来我们都爱过

中部省文化厅在听取了衡岳市文管局汇报后,迅速组织了一批专家赶赴春山县古墓群发掘地,不到一天的功夫,地底下埋着的十八具石棺全部重见天日,一字排开在空地中央。

发掘组指挥部决定第二日开棺,我在知道这个消息后,把电话打到何家潇的手机上,却是宛如舅妈接的,告诉我家潇出门去了,短时期不会回家。

没有何家潇的判断,不会挖出剩下的十八具石棺!我把这个想法如实向指挥部领导汇报,领导非常感兴趣地指示我,想尽一切办法找来何家潇,必须让他见证开棺的历史时刻。

我只好把电话打给小姨,宛如舅妈的话我深信不疑,但我存在一丝侥幸,从宛如舅妈的话中我似乎闻到了一丝不祥的气味,她是故意的!何家潇不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他不会一个电话也不打就孤身一人出去旅游,这里面一定有什么!

小姨听完我的疑虑,问我:“你给微微打电话了吗?”

我说还没来得及打。

小姨笑道:“微微告诉过你,家潇他在谈恋爱,对象是她的闺蜜陈萌,这事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为什么到了你舅妈哪里,就会出现人失踪的事呢?你不觉得是你舅妈在有意识回避吗?”

被小姨一指点,我恍然大悟过来,挂了她的电话,直接打给黄微微。

黄微微欢天喜地接了我的电话,连珠炮地问我:“风,你哪里挖出古墓了?有些什么东西呀?”

我打趣她说:“不问我的身体,只问有不有宝物,难道我的身体比不得地底下的东西啊?”

她嘻嘻笑道:“你呀,贫嘴,我还不知道你的身体?”她似乎觉得有些害羞,我仿佛看到电话那端的她满面潮红:“我想去看你。”

“看我?是看宝贝吧?”话一出口,我又似乎感到语含双义,也踌躇起来,心里感到丝丝甜蜜。

“就是看我的宝贝,怎么啦?”她挑衅地说,格格笑起来。

“微微,”我叫道:“陈萌呢?你跟她在一起吗?”

“没有啊,她哪里还顾得上我,掉到蜜罐里去了呢。”黄微微压低声音说:“她跟你表弟在谈恋爱,你不知道?我不是告诉过你嘛。”

“我给你打电话,就是为这事。”我说,语气淡淡的,让她不能感觉到不快:“你帮我问问,我表弟何家潇在哪里?省文化厅的领导要见他。”

“你自己不会给她打电话?”黄微微显得不满起来:“原来打电话给我是要我给你找人。我不打!”

我柔声安慰她说:“亲爱的老婆,老公有急事,不找老婆,还要我去找谁呢?”

她在电话里笑了起来,骂道:“不知羞呢,谁是你老婆啊!真不要脸。”

我对着话筒啵了一声,挂了电话。我知道,接下来不到三秒钟,黄微微的电话就会打到陈萌的手机上去。

果然,五分钟过后,我的电话响了起来。

“郁风,我觉得好像要出什么事。陈萌姐好像在哭呢。”

“什么意思?”

“具体我也不清楚。我现在赶过去陈萌姐家里,稍晚点给你电话啊。”她匆匆挂了电话。

我是连续几天没睡过一次好觉了,从挖出石棺的那天起,我就没离开过工地,吃的是孙德茂工人的伙食,住的是孙德茂的工棚,几天下来,胡子拉渣,眼睛发直,一脑头发,支愣破碎。俨然一个斯文的流浪汉。

这几天刘启蒙县长来过一次工地,要求马不卸鞍人不卸甲,坚决保护好古文物现场,确保古文物安全。县里成立领导小组,由关书记亲自挂帅,黄奇善配合领导。

黄奇善也就是这个时候来到工地。

“郁风,我跟你说,我就是春山县的一个夜壶,需要就拿出来尿一壶,不要了就扔到床底下。”他发着牢骚,嘴里像念经的老和尚,喋喋不休。

“奇善啊,这是县委重视你啊!你也不看看,征地拆迁你挂帅,现在保护协调文物现场,你还是挂帅,除了你,谁还有此殊荣啊。”我揶揄着他,拉他进了工棚,从床底下拖出一箱白酒,打开一瓶,一人喝了一口。

“酒压邪气。”我说:“这埋在地下几千年的东西了,有戾气,喝口酒,杀菌消毒壮胆。”

黄奇善瞪着我哈哈大笑,阴阳怪气地说:“郁风,信起迷信来了啊。”

我正色纠正他说:“不是迷信,是科学。”

“听说挖出石棺的哪天,天上突然下了一场冰雹?”黄奇善喝了一口后递给我。

“你看看,我小姨的车被砸得像什么样子了。”我指着趴在路边几天的车,懊丧地说。

“真奇怪啊!这场雹子,就下这一个地方,费解,费解。”黄奇善啧啧叹道。

“费个屁解!”我骂道:“自然现象,下个雹子,再正常不过了。”

黄奇善笑道:“我不跟你争。你吃了炸药了。没意思。”

又喝了一口酒,问我:“你觉得朱花语怎么样啊?”

“哪个朱花语?”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直愣愣地看着他。

“就是那个老朱的女儿,跳楼的哪个啊。”黄其上扭捏地红了脸说:“她想农转非,你帮想一个办法吧。”

我心里咯噔一下,朱花语不是被借到县委办去了吗?跟你黄奇善有个毛关系呀?

“帮不帮?”他追着我问。

“你一个县团委书记,解决这个事不就是一句话,还要找我干嘛?”我揶揄着他:“脱了裤子放屁,是吧?”

“你只告诉我,帮还是不帮?废那么多话。”黄奇善没好气地警告我。

“帮又怎么样?不帮又怎么样?”我冷笑着看着他:“你威胁我?”

“帮,我们是兄弟,我黄奇善没看错人,不帮,以后不要叫我兄弟,不认识你了。”黄奇善狠狠地扔下这句话,举起酒瓶子,灌了一口酒。

“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我笑嘻嘻地试探着他。

黄奇善的脸红到了脖子根,扭捏半响说:“郁风,我的眼光绝对不错。我想好了!”

我终于明白了过来,打趣着他说:“既然这样,不但要帮,而且要帮得彻底。你放心,奇善,等到这事处理完了,我给你一个惊喜。”

“什么惊喜?”他看着我,犹疑半响。

“朱花语在县委办帮忙,一辈子也就是个帮忙的。你就没想过她的后事?”我买着关子。

“你有什么好主意?”

“到时候再说吧。”

撂下这句话,我出了工棚,远远的看到一辆红色的小车急驰而来。

我赶紧迎过去,来的是黄微微的车。她的车我认识,一台红色的马自达。

车一停稳,里面出来黄微微,一袭白裙,在秋寒的下午,如立在秋水中的一只孤鹤,高傲而轻灵。

另一边出来的是陈萌,神情显然很萎顿,看到我,眼神无力瞟一下,顾自往石棺处走。

省报的记者也来了,他们互相认识,淡淡地打着招呼。

终于到了要开棺的时候了,石棺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许多人。最外围的是荷枪实弹的公安,最里的是省文化厅专家和市里的文物干部,我们站在第二层,眼巴巴地盯着钢钎插进石棺缝隙,心也随着钢钎的撬动慢慢悬了起来。

我突然感觉到手被握紧,侧眼看去,黄微微紧紧抿着嘴唇,指甲掐进了我的肉里,眼神迷离而惊恐。

我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背,她嫣然一笑,把头靠过来,依在我肩膀上,缓缓地吐气如兰。

214、空棺之谜

钢钎撞击石棺,发出沉闷的响声,每个人的眼睛都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生怕错过见证历史的一刹那间。

陈萌举着相机,沉稳地抿着嘴,不时回过头来,朝我们微微一笑。

棺盖在摇晃了一阵后,终于被移开一条缝隙,随即一道金光从里面射出来,几乎要亮瞎人的眼睛。人群一声惊呼,如潮涌般过来,警戒的公安不得不拉紧手,围住一个圆圈,脚尖几乎要插进土里,顽强地拦住山呼海啸般的人群。

人群外一阵干嚎,我回头看去,又是赵半仙,带着几个颤巍巍的老头,每人手里捏着一根香火,匍匐在地,边磕头边哭号。

他们的眼角除了残留的眼屎,看不到半点泪痕,脸上丝毫没有半点痛苦的神情,反而带着隐隐的侥幸神色。

他们边哭边爬,似乎想突破警戒,进入到勘验中心。

我放下握着黄微微的手,如门神一样挡在他们面前,厉声喝道:“赵半仙,你又想搞么子鬼?”

赵半仙抬起老眼昏花的头,轻蔑地看着我,不言语。

他花白的头发纠结成一蓬乱草,满脸皱纹里甚至还有泥屑存留。这与当年神清气朗、仙风道骨的赵半仙形象格格不入。我就笑了起来,蹲下身子,看着他的眼睛说:“老赵,你就是打破脑袋,这是不是你祖宗也不是你说了算。就算是你祖宗,现在也是国家的文物,属公共财产,知道了么?”

赵半仙瘪嘴一咧,哭丧着脸说:“郁领导,我也不是故意想找政府麻烦,先人暴尸,后人不做点样子,就是下了阴曹地府,也不得好死啊。”

我伸出手,搭在他消瘦的肩上,抵住他继续往前爬行,戏虐地说:“你搞了一辈子的迷信,快入土的人了,消停消停下,养足精神过好日子才是根本啊。”

赵半仙怔怔地看着我,从地上爬起来,冲着身后的几个老头说:“老兄弟们,郁领导说我们都是快入土的人了,反正要死了,大家不在乎早死一天迟死一天呵,这挖出来的石棺,是我们祖宗的尸骨啊,你们愿意看祖宗暴尸么?”

老头们发一声喊,都站了起来,作势就要往里冲。

赵半仙用花白的头抵住我的胸口,使劲朝前拱,我一下没站稳,跌了半个跟头。

人群里一阵笑,现场的气氛活跃了起来。老头们一看自己得势了,朝身后喊道:“都还站着干嘛呀,请祖宗啊!”

人群里突然就冒出几个精壮的男人,手里都拿着绳索棍棒,手臂上扎着一条白毛巾,俨然出殡的抬棺人。

我一急,从地上爬起来,奋不顾身冲过去,一把扭住领头的汉子,他想甩脱我,甩了好半天没甩动,只好疲惫地停住身子,无奈地看着我说:“郁领导,你放了我吧,我也是被逼的呀。”

我大声喝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们还有法律吗?”

汉子苦笑着说:“我不懂法。我只知道,我不来,就要从赵家族谱里把我一家踢出来。”

我抬眼看一下四周,没发现赵德全。我知道这个主意肯定是赵半仙出的,这个一辈子吃玄幻饭的老家伙,不知道昨晚又出了什么幺蛾子,害人!

赵半仙嘴一努,过来两个男人,一边一个站在我身边,伸出手来就要掰我抓住领头汉子衣服的手,突然身边旋过去一阵风,听到两声清脆的耳光声,接着就看到黄微微怒气冲冲地站在我眼前,双手叉在腰上,横眉怒对!

我大惊,这些乡下男人,最忌讳的就是女人打他的耳光,他们说,一个耳光要背时三年,搞不好,连命都保不住。

果然,被一记耳光打蒙的男人在回味过来后,再也顾不得其他,伸出脚来,绊住我的腿,想把我摔倒。

我在读大学的时候就保持了良好的体格,这些年来也一直坚持在锻炼。对付一两个男人,自信还不是很难。

我在他的脚绊住我后,重心后移,转到另一条腿上,顺势左手用力,把男人甩了出去。

男人嗷嗷叫着从地上爬起来,抓过身边一个人手里握着一根大木棍,就要冲上来拼命。接着就听到一声枪响,顺着枪声看过去,郝强一脸微笑,做了个吹枪口硝烟的动作。

“不怕死的就上来。”他挥舞着手枪,眼光毫不客气地在他们的脸上梭巡。

枪声就是命令,负责警戒的公安在我身后噼里啪啦地拉响枪栓,仿佛一场大战即将来临,空气沉闷起来,让人有窒息的感觉。

“全部跟我滚回去。”郝强拿枪指着汉子,一字一句告诉他说:“我数三下,自己不走,就跟我走!”他咬牙切齿地冲两个小警察吼:“给我准备,我数三下不走的,都给老子抓起来。”

两个小警察挺直胸脯,也大声地吼:“是。”

汉子们面面相觑,不知所以,在郝强的“3”字刚出口,手臂上戴着白毛巾的一群人,如兔子一般撒开腿,转眼就消失在视线里。

赵半仙一看大势已去,无奈地一屁股跌坐下去,干嚎着喊:“没天理啊没天理。”

没人再去理他,所有人的注意力又转到石棺这里。

棺盖慢慢地移开,里面是另一具棺材,棺体金碧辉煌,刚才的一道金光,就是它发出来的。

省专家拿着放大镜细细看了一遍,十分肯定的说:“是黄金!”

他拿出一个小锤,轻轻敲了敲,抬起头,长叹口气说:“挖到宝了!这是沉香木做的棺材,绝无仅有的东西,宝贝啊宝贝。”

人群一阵沸腾,我看了看怒气未消的黄微微,轻声说:“刚才你真像个母夜叉。”

黄微微一愣,悄悄伸出手来,掐住我腰间的一块肉,使劲地一拧,痛得我眼泪都差点冒出来。

我无限委屈地说:“痛死我了,我还有句话没说完啊。”

黄微微微微一笑说:“还有什么话,快说。”手依旧不离我的腰,似乎随时要掐下一块肉来。】

“这句话就是,我喜欢!”

她的脸一红,又轻轻地掐了我一把,侧过头去不敢看我。

沉香木的棺盖被打开了,众人惊讶地瞪大了眼,里面什么也没有,空空如也!

一具如此贵重的沉香木制成的棺木,棺体刷着黄金,外面被石棺包裹,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呢?难道被盗了吗?

但棺木没有任何动过的痕迹,棺盖与棺体严丝合缝,丝毫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疑云迅速升起,所有人都噤口不语,气氛凝重起来。

专家眉头紧锁,围着石棺转起了圈。

空棺让所有人都失望起来,一阵沉默后,大家开始交头接耳。

老鹰嘴下什么人埋了一具空棺?意欲何为?

专家在转了几个圈后,手一挥说:“开其他的棺。”

一阵忙乱,从水潭底下请出来的第一具石棺被打开,棺盖一开,所有人又被惊得大叫一声,个个瞪着牛卵般的眼,死也不肯离开半分。

这具石棺里整整齐齐摆着几件兵器,一副铠甲压在兵器上面,顿然间,似乎闻到空气里刀兵交战的声音。

里面还是没有人,半块骨头也没有。这具石棺,也不是埋人。

“再开。”专家激动起来,语气微微发抖。

第三具石棺被打开,这具石棺里摆着竹简,穿在竹简间的绳子在棺盖被打开的一瞬间,哗啦一声断成粉末,竹简如水一样倾泻开来,耳朵里听到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

专家心痛得似乎要哭出来,赶紧喊:“盖上,快盖上。”

三具打开的石棺又重新被盖上,十八具石棺如同一部活生生的历史,摆在空旷的野地里,萧萧秋风乍起,几片枯叶飘飘扬扬落下来,触目一片萧条——

215、别无选择

春山县出土了大文物,十八具石棺就是十八本历史,每一具石棺都是一个传奇。中部省直接下命令,十八具石棺统一运到省里保存。

县委派来十台车,每台车配两个荷枪实弹的武警,县公安局局长亲自开路,市公安局经侦支队长压阵,车队前后十几台,气势浩大,警笛齐鸣,呜呀呜呀走了。

县市文物干部都鸟兽散了,县公安局的干警也走了,整个工地就剩下我和郝强,还有两个小警察,一个几个人深的大坑。

赵德全像鬼魅一样钻出来,嬉笑着脸对我说:“郁领导,你怎么不随省里干部一起走啊?我还以为你要升官到省里去了呢。动不动就抓人,架子大嘛。”

我瞪着牛卵一样的眼吼道:“赵德全,闭上你的臭嘴。我是维护国家财产财产,你知道个屁啊。”

赵德全并不怕我的吼,依旧嬉皮笑脸:“我怎么不懂哩?连人都是国家的,何况地底下的东西。郁领导,你以为我们老鹰嘴是看中金银财宝啊?我们看的是自己祖宗,尽孝呢。”

“滚你娘的蛋!”我骂道:“少给我胡咧咧,该干嘛干嘛去。”

赵德全并不走,看着我迟疑一下问:“郁领导,这地,你们还要不要?”

“怎么不要了?”

“坟地啊,不吉利。要不,我们换块地?”

“换哪里?”

“随便你挑啊。”赵德全伸出手来:“不过,要钱了啊。”

“要什么钱?”我疑惑不解。

“这块地,你拿不中用的户口换走了,换块地,你不拿钱,说不过去哩。”他狡黠地笑,手在我面前晃了晃,背转身,摇摇摆摆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朝地上恨恨地吐了口唾沫,大喊道:“你凭什么说户口不中用?”

赵德全回转身,轻蔑地朝我笑:“别人不知道,我还不明白么?”

工地上又寂静无声了,郝强凑过来说:“要不,抓了他,关几天黑屋子,看他还狂不狂。”

我捶了一下腰眼,白了他一眼说:“你觉得能抓,你就去抓,不关我事。”

郝强讪讪地笑:“我不是想给你出口气吗。”

“早着呢。这点气受不了,早晚会气死。后面还有更多的气等着受,等着吧。”我说,看着停在路边的车,问他:“会不会开车啊?”

郝强顺着我的眼光看过去,嬉笑着说:“车里有美女在,我可不想去做电灯泡。”

我吃一惊,丢下他,朝车子走过去。

车里坐着黄微微,看到我过来,微微一笑,打开车门,轻声问道:“忙完了?”

我还在吃惊中,赶紧问:“陈萌呢?你没走啊。”

“我不想走。车让陈萌开回去了,我陪陪你,你看你,一脸胡子,憔悴死了。”她心疼地拉起我的手,柔声说:“晚上我给你炖锅汤吧,补一补身子。”

我摸一把脸,胡子扎得我手心生疼,借着车后视镜看一眼,镜子里仿佛是个山顶洞人,两只布满血丝的眼,一头蓬乱的头发,满脸稀里哗啦的胡子。

“我拿什么给你炖汤呀?”我双手一摊说:“我自己没开火,没工具呀。”

“我有。”黄微微拉着我欢跳地走到后备箱,打开一看,里面一只炖锅,几包食材,一个尿素袋子里居然还装着一只老母鸡。

“我带来的。”她满足地笑:“这锅汤,绝对好喝,我可是找林隐酒楼的大厨学的,独家配方。”

我想象着一个娇娇的小姐,不耻下问找人学厨艺,双手提着一个尿素袋子,里面一只咕咕叫的母鸡,走在大街上,形同家庭妇女,不由感动起来,说:“微微,辛苦你了。”

她嘴一噘,故作生气道:“肉麻死了。”

我笑了笑,拉着她的手,揉了揉说:“怎么要想到给我来炖汤呢?”

“有人说,要抓住男人的心,先要抓住男人的胃。”她脸一红,拉开车门哧溜溜了进去,吃吃地笑。

我心里一激灵,在农古这块地方,还有一个女子等着朗朗书声里。我这样带着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回去,不亚于在老乡政府的上空扔下一个炸弹。

我从另一边车门上去,仰靠在座椅背上,长叹口气说:“微微,你还是回去吧。农古乡那地方,鸟都不拉屎。我怕委屈你。”

“不!”她倔强地回答我:“我不怕,何况,我在乡下生活过,什么没见过啊。”

“要不,我们去县里宾馆,晚上找奇善一起来,一起享受你的手艺?”我试探着她。

“不。”她还是很坚决,斜着眼看着我说:“你什么东西都愿意拿出去分享么?”

我点点头。

她脸一寒,说:“包括老婆?”

我刚想分辨,窗外传来突突的摩托车声,郝强载着两个小警察,在我们车边停住,问我:“领导,我们先走了?”

我挥挥手说:“回去吧,没事。”

等到郝强的摩托车走远了,黄微微寒着脸说:“你还没回答我的话呢。”

我故意装傻,问道:“什么话?”

她沉吟一下,咬牙切齿地说:“你是不是在农古乡有人?怕我去?”

我心虚地笑,摇着手说:“没有的事。谁会看上我啊。乡下姑娘现实着呢。”

“鬼信你的话。要是没有,我们回农古,要是有,我就不去了。”她莹莹欲滴的样子,让我的心一阵阵痉挛。

“好,我们回农古。”我像要去堵抢眼一样,壮怀激烈——

216、左边是女人,右边是爱情

被冰雹砸得一沓糊涂的车刚开进老乡政府大坪,盘小芹就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过来,一眼看到开车的黄微微,惊得张大了嘴。

黄微微矜持地冲盘小芹微笑,示意我打开后备箱。

老母鸡在后备箱打开的一刹那,居然打出了公鸡的鸣,这叫声吓了我一跳,赶紧一把提出来,扔在脚边。

“哥,这是嫂子吗?”盘小芹乖巧地叫了一声:“我是盘小芹,瑶乡村的,这个超市是我开的。”

她指着身后的超市,热情地邀请黄微微:“先去家里坐坐吧,喝杯水。”

黄微微拒绝了,抬眼看一眼超市,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不错啊,小芹,这么年轻,就开了这么大的一个超市。”她言不由衷地赞叹着盘小芹,从后备箱里拿出炖锅,揶揄着嘴角说:“我想给你哥炖一锅汤,方便吗?”

“方便,太方便了。”盘小芹忙不迭地从她手里接过炖锅,自言自语地说:“要喝汤,说一声就是了,还要麻烦嫂子过来啊。”

黄微微对她一口一个嫂子叫得不好意思起来,但她显然不想在这个小女孩面前失了身份,她伸出手来,握着盘小芹的手说:“我叫黄微微,以后叫我微微姐就好了。”

盘小芹自然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大惊小怪地说:“哪怎么行?你是我哥的女朋友,按理说,就该叫你嫂子,我虽然是农村人,但还晓得一些礼仪,不可乱了辈分。”

黄微微就不再说了,转过头对我说:“还不带我回家去坐坐么?”

我如梦方醒,把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塞给盘小芹,带着黄微微就走。

“哥,等下饭好了我叫你啊。”她在我背后喊,喊声引得办公室里探出几个头来,我看到月白手里端着一个茶杯,靠在走廊上的柱子上,笑吟吟地与我打着招呼。

“回来啦。”她说,看一眼俏生生站在我身边的黄微微,迟疑一下,欲言又止。

“我女朋友,黄微微。”我主动介绍。眼前的这个女人曾经给过我无数的欢乐,她是我生命中的一颗流星。

月白伸出手来,她已经完全脱去了农村女人的粗俗,不论是身体,还是精神。

两个女人的手握在一起,轻轻晃了晃,各自放开,都嫣然一笑。

“叫我月白就行。”她自我介绍说:“农古乡,不,现在叫农古镇了,农古镇企业办的。”她上下打量着黄微微,眼里里露出赞许的神色。

黄微微被她看得有些紧张,这就是成熟女人与无知少女的区别。成熟女人敢大胆打量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无知少女只能微睁着眼睛,偷偷渺视与自己相关的事情。

“真漂亮。”月白赞叹着,看我一眼:“郁镇长,真有眼光。”

她围着黄微微转了一圈,再次赞叹说:“别说男人,就是我们女人,看到这样漂亮的女子,心里都爱得不行啊。”

黄微微被她打量得脸红到脖子根,这样露骨挑逗性的话,在她二十多年的生命里,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仅仅与我有过浅浅的肌肤之亲的女子,在月白这个风情万种的成熟女人面前,逐渐显出她的青涩和娇羞来。

“老钱过两天要来,这次来,是要签合同的,我们要准备什么?”月白话音一转,撇开黄微微,直接谈到了工作。

“你跟郭书记汇报了没有?”我问,看一眼郭伟的办公室。

“没有。这事我跟他说不清。”

“他是一把手,很多事还是要他拍板。”

月白不说话了,看了一眼我们,轻笑着说:“你们先去休息休息吧,郁镇长怕是几天没洗过澡了吧?”

我被她说得尴尬起来,摸了一把脸说:“等下我去找郭书记汇报,你一起去吧。”

“好,我等你。”她回答得很干脆。

沿着木板楼梯,我和黄微微一前一后走在吱吱呀呀木楼梯上,我拉着她,她小心地移动着脚步,似乎怕掉下去。

“你住这里?”站在我的房门前,黄微微看我从裤口袋里掏钥匙,惊异地问我。

“乡里就这个条件。”我说,推开门,一阵灰尘扑面而来,呛得我的鼻子发痒,噗的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她迟疑着不敢进来,直到我过去拉着她的手,一步一步进到屋里,我反脚踢上了门。

屋里桌子上已经蒙上了一层灰尘,屋顶上倒吊着一只蝙蝠,张牙舞爪地露出尖利的牙齿。

黄微微一惊,扑倒在我怀里,颤颤兢兢地不敢做声。

我搂着她如温玉一样的身体,闻着她发梢上的香味,情不自禁地低下头来,吻住她颤抖的嘴唇。

“我怕。”她挣脱屋顶怀抱,指着屋顶的蝙蝠:“真恶心。”

“它是丑了点,但它吃蚊子,是好鸟。”我说,吃吃地笑。

“它不是鸟。”她纠正我说:“别以为会飞的都是鸟。”

我含着笑回敬她一句说:“就是啊,骑白马的就不一定的唐僧。”

“风,去洗洗吧。月白说得没错,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多丑啊。”她逃避着我,在屋子里转起了圈子。

“嫌弃我呀。”我故意在身上闻了闻,皱着眉头说:“不臭呀?”

“男人都臭。不然,怎么都叫臭男人。”她扔给我一条毛巾,柔情万种地说:“不过,我就爱你这个臭男人。”

我心里一阵激荡,扑过去,搂着她的腰,深情款款地看着她的眼睛,慢慢地吻了下去——

217、另辟蹊径

黄微微刻意地回避着我的亲吻,舌尖在我的嘴里惊鸿一瞥逃开。她现在已经深谙亲吻的技巧,撩拨得我意乱神迷,热血沸腾。

我的吻终于终止在她的用力一咬,她裹住我舌尖的一刹那,牙齿合上去,在我的舌头上留下一道血痕。

“快去洗洗,脏死了。”她杵着眉头,娇柔妩媚地看着我。

我只好找出衣服,从床底下踢出拖鞋,踢踢踏踏往公共澡堂走。

公共澡堂在公共厕所隔壁,没有热水,一根冷水管高悬在头顶,扭开龙头,就有冰凉的水兜头淋下来。

在农古乡几年里,无论春夏秋冬,寒冬酷暑,一律用冷水冲澡,这是我的习惯了。环境造就习惯,我实在是没耐心去食堂的大铁锅里舀上半桶热水,踢踢踏踏提着去澡堂。

冷水冲澡,在某个方面来说,锻炼了我的意志。比如郭伟在阻止矿泉水厂进驻的问题上,我就是站在冰凉的澡堂里,唱着歌想通了这个问题。

刚走到澡堂边,看到郭伟从厕所里出来,一眼看到我,停住了还在系皮带的手,问道:“回来了?”

我答道:“刚回来。”

“都拉走了?”

“拉走了,什么也没剩下。”

“唉。”郭伟长长叹了口气:“三国时期的文物,随便一样东西,都是价值连城的。可惜!”

“可惜什么?”我笑着说:“放在我们手里,就是破铜烂铁。再说,虽然从我们这地方挖出来的,毕竟是国家财产,我们没奈何啊。”

郭伟瞪我一眼,不满地说:“难道我不知道是国家财产?”

“我也没这个意思。我是想说,哪怕石棺里装着全是金银财宝,我们也只有干瞪眼的份啊。”我一脚踢在澡堂边的一株苦楝书上,居然晃得头顶掉下一粒苦楝子来。

“全部打开了?”郭伟抻了抻衣摆,仪表堂堂地问。

“没有,就打开三具石棺,最后也都封了。也不怪,打开的三具石棺呀,里面有些东西见风就化。”

郭伟哦了一声,无限神往地自言自语:“也不知道其他石棺里都装了什么。”

我没继续聊下去的心思,黄微微还在房间里等着我。我说:“我先去洗洗,几天没洗澡了。等下我来你办公室,关于水厂的事。”

郭伟警惕地看着我,狐疑地问:“水厂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等下我,洗好就来。”我冲他点点头,进了澡堂。

照例是先浇点冷水在胸口拍拍,让身体适应冷水的刺激,是冲冷水澡必要的程序。水一浇到胸口,我浑身一阵激灵,脱口而出:“我日,好冷。”倒抽一口凉气,使劲在身上搓了搓,直到搓出一层暗红来,才打开水龙头,把整个人丢到水龙头下,任冰凉的水从头灌下,通体沁凉。

身体终于适应了水的温度,本来冒起的一层鸡皮疙瘩早就销声匿迹。人舒服起来,我哼着歌,找出刮胡刀,细细的摸索着脸庞,刮去连日来的沧桑。

再从澡堂里出来,我就变了一个人。现在的我,精神焕发,人清气爽。本来就有力的胳膊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展示着我健魄的体格。

黄微微正在勾头帮我收拾着房间,就在我洗澡的这点时间里,她就把我的房间变了一个模样。

小小的房间被她归拢得整整有条,靠窗的小桌上,她居然从外面采来了几株月季花,插在酒瓶里,陡添无限生机和温馨。

地板显然拖过,依稀能看到木板的纹路。这地板在我来的五年里,从来就没有享受过拖布清洗的殊荣,最多就是一把破扫把,画地图一样胡乱划拉几下。

她背对着我,专心致志地叠着床上的几件衣服,俨然一副小媳妇的形态,温柔娴静。

我心一动,悄悄走到她身后,伸出双手一把抱住她,扑倒在床上。她惊呼一声,扭过头来,一眼看到我,嗔怪地一笑,顿时妩媚遍地,柔情入骨。

正要递上嘴去亲她,下面传来镇秘书的叫声:“郁镇长,郭书记找您哪。”

我放下她,推开窗户答应道:“就来。”

回过头来对她抱歉地一笑,做贼似得的心虚:“我去去就来啊。”

“没事,工作重要。”黄微微柔声说:“我就喜欢你工作时候的样子,认真执着,不认输。”

她起身走到我身边,帮我整理一下衣领,温情款款地说:“去吧,我刚好给你把衣服清理清理。”

郭伟在我进来的时候起身站起来,绕过办公桌,直接跟我一起在沙发上对面坐下。

“郁风,你回来了好,我正打算明天去工地找你。”郭伟皱着眉头说:“现在工地出了这样的状况,工程要怎么样展开呢?”

“石棺运走了,警戒也撤除了,工地对他们来说,就是一块空地了,应该可以继续开工吧?”我犹疑地说,不敢肯定。

“县里怎么说的?”

“没说什么呀。”

“市里和省里呢?”

“都没说。他们直接就把石棺拉走了,什么话都没说。”我十分肯定地说:“绝对能开工了。”

“不行。”郭伟想了想说:“你明天还是去一趟县里,要个准确的答复。如果贸然开工,万一地下又冒出一个什么来,难对付。”

“真要再出一个什么文物,老鹰嘴还就真成了宝地了。”我笑着说:“不如我们现在放下这个工程,开工另一个工程。”

“你是说水厂?”

我点点头。

“好像投资的那个钱老板一直不见人影啊。”郭伟疑虑重重。

“放心!”我捏紧拳头说:“他就是我手心里的一只猴子,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脱我的五指山。”

郭伟盯着我看,突然一阵大笑。

217、另辟蹊径

黄微微刻意地回避着我的亲吻,舌尖在我的嘴里惊鸿一瞥逃开。她现在已经深谙亲吻的技巧,撩拨得我意乱神迷,热血沸腾。

我的吻终于终止在她的用力一咬,她裹住我舌尖的一刹那,牙齿合上去,在我的舌头上留下一道血痕。

“快去洗洗,脏死了。”她杵着眉头,娇柔妩媚地看着我。

我只好找出衣服,从床底下踢出拖鞋,踢踢踏踏往公共澡堂走。

公共澡堂在公共厕所隔壁,没有热水,一根冷水管高悬在头顶,扭开龙头,就有冰凉的水兜头淋下来。

在农古乡几年里,无论春夏秋冬,寒冬酷暑,一律用冷水冲澡,这是我的习惯了。环境造就习惯,我实在是没耐心去食堂的大铁锅里舀上半桶热水,踢踢踏踏提着去澡堂。

冷水冲澡,在某个方面来说,锻炼了我的意志。比如郭伟在阻止矿泉水厂进驻的问题上,我就是站在冰凉的澡堂里,唱着歌想通了这个问题。

刚走到澡堂边,看到郭伟从厕所里出来,一眼看到我,停住了还在系皮带的手,问道:“回来了?”

我答道:“刚回来。”

“都拉走了?”

“拉走了,什么也没剩下。”

“唉。”郭伟长长叹了口气:“三国时期的文物,随便一样东西,都是价值连城的。可惜!”

“可惜什么?”我笑着说:“放在我们手里,就是破铜烂铁。再说,虽然从我们这地方挖出来的,毕竟是国家财产,我们没奈何啊。”

郭伟瞪我一眼,不满地说:“难道我不知道是国家财产?”

“我也没这个意思。我是想说,哪怕石棺里装着全是金银财宝,我们也只有干瞪眼的份啊。”我一脚踢在澡堂边的一株苦楝书上,居然晃得头顶掉下一粒苦楝子来。

“全部打开了?”郭伟抻了抻衣摆,仪表堂堂地问。

“没有,就打开三具石棺,最后也都封了。也不怪,打开的三具石棺呀,里面有些东西见风就化。”

郭伟哦了一声,无限神往地自言自语:“也不知道其他石棺里都装了什么。”

我没继续聊下去的心思,黄微微还在房间里等着我。我说:“我先去洗洗,几天没洗澡了。等下我来你办公室,关于水厂的事。”

郭伟警惕地看着我,狐疑地问:“水厂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等下我,洗好就来。”我冲他点点头,进了澡堂。

照例是先浇点冷水在胸口拍拍,让身体适应冷水的刺激,是冲冷水澡必要的程序。水一浇到胸口,我浑身一阵激灵,脱口而出:“我日,好冷。”倒抽一口凉气,使劲在身上搓了搓,直到搓出一层暗红来,才打开水龙头,把整个人丢到水龙头下,任冰凉的水从头灌下,通体沁凉。

身体终于适应了水的温度,本来冒起的一层鸡皮疙瘩早就销声匿迹。人舒服起来,我哼着歌,找出刮胡刀,细细的摸索着脸庞,刮去连日来的沧桑。

再从澡堂里出来,我就变了一个人。现在的我,精神焕发,人清气爽。本来就有力的胳膊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展示着我健魄的体格。

黄微微正在勾头帮我收拾着房间,就在我洗澡的这点时间里,她就把我的房间变了一个模样。

小小的房间被她归拢得整整有条,靠窗的小桌上,她居然从外面采来了几株月季花,插在酒瓶里,陡添无限生机和温馨。

地板显然拖过,依稀能看到木板的纹路。这地板在我来的五年里,从来就没有享受过拖布清洗的殊荣,最多就是一把破扫把,画地图一样胡乱划拉几下。

她背对着我,专心致志地叠着床上的几件衣服,俨然一副小媳妇的形态,温柔娴静。

我心一动,悄悄走到她身后,伸出双手一把抱住她,扑倒在床上。她惊呼一声,扭过头来,一眼看到我,嗔怪地一笑,顿时妩媚遍地,柔情入骨。

正要递上嘴去亲她,下面传来镇秘书的叫声:“郁镇长,郭书记找您哪。”

我放下她,推开窗户答应道:“就来。”

回过头来对她抱歉地一笑,做贼似得的心虚:“我去去就来啊。”

“没事,工作重要。”黄微微柔声说:“我就喜欢你工作时候的样子,认真执着,不认输。”

她起身走到我身边,帮我整理一下衣领,温情款款地说:“去吧,我刚好给你把衣服清理清理。”

郭伟在我进来的时候起身站起来,绕过办公桌,直接跟我一起在沙发上对面坐下。

“郁风,你回来了好,我正打算明天去工地找你。”郭伟皱着眉头说:“现在工地出了这样的状况,工程要怎么样展开呢?”

“石棺运走了,警戒也撤除了,工地对他们来说,就是一块空地了,应该可以继续开工吧?”我犹疑地说,不敢肯定。

“县里怎么说的?”

“没说什么呀。”

“市里和省里呢?”

“都没说。他们直接就把石棺拉走了,什么话都没说。”我十分肯定地说:“绝对能开工了。”

“不行。”郭伟想了想说:“你明天还是去一趟县里,要个准确的答复。如果贸然开工,万一地下又冒出一个什么来,难对付。”

“真要再出一个什么文物,老鹰嘴还就真成了宝地了。”我笑着说:“不如我们现在放下这个工程,开工另一个工程。”

“你是说水厂?”

我点点头。

“好像投资的那个钱老板一直不见人影啊。”郭伟疑虑重重。

“放心!”我捏紧拳头说:“他就是我手心里的一只猴子,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脱我的五指山。”

郭伟盯着我看,突然一阵大笑。

218、软硬兼施

钱有余如期而至。

从他这次带来的人马就能看出,他这次不是来磨嘴皮子,是要落实一件事而来。

月白来办公室叫我的时候,我正和黄微微在讨论陈萌和何家潇的爱情。

昨夜黄微微住进了乡招待来宾的房间,本来我并不打算让她一个去住,黄微微似乎也没有要单独去休息的意思。我们两个一个坐床上,一个坐椅子上,四目相视,情感微澜,如火如炬,添一把柴,就能燃起熊熊大火的状态。

柳小妹却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来了,来了也没敲我的门,在隔壁乒哩乓啷地翻东西。间或听到她粗重的呼吸。

柳小妹去了派出所后,这间房依旧还留着。反正乡政府不缺少这么一间房,也没人要她搬走。何况,她毕竟是乡团委书记出身,父亲还是个老书记。再怎么缺心眼的人,也不会缺到让一个乡派出所所长的老婆搬本来就没起什么大作用的小小的房子。

黄微微耳尖,首先听到隔壁的声音,疑惑地看着我。

自从柳小妹结婚后,她就很少来这里,常年锁着的门,已经被蜘蛛封了个严实。

难道隔壁会有小偷?我是怀着这样的想法打开房门,出门就看到柳小妹趴在床边,伸直身子在床底下掏摸着什么。

我敲了一下门,她闻声从床底下折回头来,鼻尖上闪烁着亮晶晶的汗滴,看到我,娇娇弱弱地一笑,启齿道:“你在家啊?我来找点东西。”

“找什么呢?郝所长没来?”我问,依在门边,并不想进去。

“进来坐坐啊。”她招呼着我:“郝接到县局电话,去县里开会去了。”

我指着自己的房间说:“不坐了,还有客人在。”

她就从床底下缩回身体,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惊奇地问:“来了什么客呀?我看看去。”

没等我拒绝,她径直走进我的房间,一眼看到黄微微,亲热地走过去,搂着她的肩说:“我认识的嘛,黄微微,是不?”

黄微微羞涩地点头回应,对这个不速之客却没半点印象。

“哎呀,你开水也不会烧一点么?”柳小妹摇晃着热水瓶,大惊小怪地叫:“男人都粗心,我家郝强也是这个鬼样,家里没开心,宁愿喝凉水也不愿烧。都是懒得出奇的货。”

黄微微尴尬地微笑,说:“我也不渴。”

“不渴也得喝水呀。都说女人是水做的骨头,没水,骨头岂不会散架?要不,我给你们去打一壶来?”

我拒绝了她的好意,邀请她坐下来说话。

柳小妹并不理会我的邀请,目光一转,又看到了床上,叹口气说:“要是我的房间干净,微微就可以睡我的床了。可惜灰太厚了,两年不住人了。”

她自说自话,这在我认识她几年来,是少有的事。

柳小妹靠着桌子站住,疑惑地看了我们一眼说:“你们不会住在一起吧?”

黄微微被她一问,脸腾地红了起来,忙摇着双手说:“没有啊。”

柳小妹噗嗤一笑,若有所思地想了想,恍然大悟般地说:“不是有招待房吗?”

没头没脑地说完这些话,她一扭屁股,从屋子里走出去,转眼又进来,手里端着一个脸盆,递给黄微微说:“乡里简陋,你将就着用。女人晚上要用水,没个盆子,怎么方便呢。”

我悲哀她搞得一愣一愣的,张大着嘴不知说什么好。

还是黄微微,客客气气地接过来,嘴里说着感谢之类的话,两个女人聊了一阵,柳小妹告辞要走,说床底下实在太黑,干脆明天白天来找。

柳小妹一走,黄微微就坚决要住到招待房间去,任我怎么哄,再也不动心。

听说钱有余来了,我停住了我们正在讨论的问题,跟着月白往她的办公室走。

钱老板看到我,亲热地起身,搂着我的腰给随来的人介绍。他的这个举动让我心里很不爽,奶奶的个熊,老子一个镇子,被你一个暴发户搂着说话,自尊何在?颜面何存?

我不动声色掰开他的手,微笑着与他的同行者握手打招呼。

“老弟,好久不见了,越来越精神了呀。”他笑嘻嘻地端详着我,指着随同的人说:“这是郁镇长,我兄弟来的,今后我们月塘村,还得靠他吃饭。”

随行的就一齐弯下腰来向我致敬。

“老弟,这次来,就是想敲定做水厂的事。今日搞不好,老哥就另有想法了,莫怪。”

我对钱有余有几斤几两,肚子里有几条蛔虫,一清二楚。因此我不想接下他的话,让他去自圆其说。

“你晓得毛市镇在找我唦?”他虚张声势,底气不足。

“你怎么不去呢?”我笑着回答他,晃了晃手指尖的烟头:“毛市镇能解决你们月潭村的户口?”

“暂时不能。”他倒回答得很干脆,想了想又说:“户口有屁用,当不得饭吃。”

“老钱啊,”我语重心长地告诫他说:“你祖宗是农民,你也是农民,你还想着你子子孙孙都做农民?”

钱有余看着我,眼睛一眨不眨:“我买个户口就是了。简单!”

“你有钱,是可以买个户口,月潭村还有一千多号人,都去买户口?”

他被我一质问,迟疑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头,喃喃道:“也是,地没有了,要着个农民身份也没意思了。”“老钱啊,我就想着你的将来嘛。假如你把全村的男女老少全部改了身份,今后的身份证上写着的不会是某某村某某生产小组了,而是写着某某镇,某某街,看着洋气,听着也舒服嘛。”我逼进一步,让他不能喘气。

“现在能帮到你的,我是唯一的人。假如你给全村的人都买了户口,钱花去了,今后靠什么生活呢?所以,你来我这里,也是唯一的选择。”

钱有余被我一顿忽悠,眼神飘忽不定起来,偷眼看一下月白,把指关节扯得啪啪作响。

“我这不来了么?”他换了一副笑脸,转身对随行的人喝道:“还不快给郁镇长敬烟,你们这群傻瓜蛋。”

几根烟同时递过来,我逐一接过,手指尖夹着一支,两个耳朵后各夹一支。模样绝对滑稽可笑。

“我们要建厂的地方,不会也有古墓吧?”钱有余担心地看着我。

“你想有也不会有!”我干干脆脆地说:“你以为老鹰嘴一锄挖下去,不是宝贝就是文物啊?做你的白日大梦去。”

钱有余涎着脸笑:“我不是怕耽误不起么!”

“安安心心建你的厂,要担心的不是地底下有什么,要担心的是设备和技术指标。”我给他吃一丸定心丸:“月白同志全面协助你工作。全权代表镇政府!”

钱有余感激地握住我的手,连声称谢,又对随行的人说:“记住了,月白同志是镇政府派到我们工厂的全权代表,今后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圣旨!明白了?”

众人一声喊:“晓得了。”

钱有余一一指着他们骂道:“你们这些人,能不能变个城里人,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老子给你们把厂造好,把产品推到市场去,路怎么走,都看清楚点。”

众人忙着点头。钱有余意欲未尽,说:“为什么我们不去毛市镇,非要到农古来?我告诉你,这份报告是省里权威专家出的,农古的水,目前是全国最好,含矿物质最多,最没被污染的水。晓得不?”

“晓得。”众人又齐声应承。

钱有余这条大鱼已经被我钩住了,他再有天大的本事,也挣脱不了。

我心里想着,脸上就会心地笑出来,旁边的月白一拉我的衣角,轻声说:“签约的事,要不要搞个仪式呢?”

钱有余先开口了,大声说:“要,一定要的。这么的事,这么能不搞个仪式。”——

219、意外

钱有余与农古镇合资建设矿泉水厂的签约仪式在三天后举行,仪式搞得豪华而隆重,钱有余邀请了省专家和社会贤达,我代表农古镇邀请县里关书记、刘县长和各局委办的头头脑脑。

我主持签约仪式,由郭伟代表农古镇与钱有余签字。

合同规定,农古镇划拨土地一百亩,三通一平。钱有余投资两千万,用于厂房建设、设备购买。

两家联合组建董事会,钱有余任董事长,月白任执行董事。公司全称:农古山泉食品饮料集团公司。

关于这个集团公司的名称,之前有过一下午的讨论,钱有余坚持要用集团公司的称谓,我和郭伟持同一个意见,就一个矿泉水厂,与集团半点边都挨不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真的产业宏达,知道的还不会笑掉大牙?

最后钱有余是下了血本,把他的建筑公司也列入到里面来,资本就是建设新厂的全部劳务费一分不拿,算作股金。

钱有余的这个举动是孤注一掷,压上了身家性命。建筑公司是他的命,也是月潭村的命,全村千多号人马,就靠着这个公司过活。现在压在了这个集团公司里,要是有风险,他也跑不脱。

郭伟灵机一动,要我把榨油厂干脆也升级注册个公司,算一个股份进来。

本来我想笑,我一个四台榨油机的小作坊,全部资金不到五万,凭什么入股?可钱有余一听,说榨油厂出品食用油类,算是食品类的企业,披上一件外衣,不见得是坏事。

想到就要做,我当着大家的面,给黄奇善打电话,请他亲自跑一趟春山县工商局,帮我注册一个“农古食用油有限公司”的牌子。

这样一来,三家公司都有了,符合了组建集团的要求,至于钱有余是如何拿到集团注册这个事,我不想知道。

三家公司,两个法人代表——钱有余和盘树容。

至于董事会的人员,没有太多的争执。钱有余是当仁不让的董事长,我提议让月白出任执行董事,郭伟显然是吃了一惊的。他瞪着眼看我,他原本以为我会他提来担任执行董事。

钱有余对我的提议是举双手赞成,说月白干练聪明、处事果断,完全能信任一个公司的发展。

月白似乎早就知道了我的打算,对这个提议一点也不惊讶,反而毫不谦虚地说,她跟这个项目时间最久,相对经验最丰富。

一个董事会,不可能就两个人,接下来双方各派出两个人,月塘村的会计,也就是钱有余建筑公司的副总,做了一个董事,另一个是钱有余前妻的儿子。镇政府推举了郭伟和我,我是坚决不肯做,郭伟犹疑半响,也表示不合适。

郭伟不做董事,不是他的想法。我从郭伟患得患失的脸上看出了意思。于是我坚决要求郭伟担任集团公司的董事,而且还要是真的能懂事的董事,不是挂着虚牌子的名号。

郭伟对我的坚决表示了感激,显得无可奈何地接受。

一切准备就绪,就请来了各路诸侯,开张做生意了。

万密还是有一疏!就好像船做好下水了,走到海中央,才发现还缺少一个舀水兜子。什么事都想到了,偏偏就忽略了老鹰嘴村。

签约仪式举行到一半,钱有余刚把签好字的合同递给郭伟,外面就传来一阵喧哗,声音大得震动屋顶。

关书记探询地看郭伟,我们两个都从外面传来的声音里听出了赵德全的牛嗓子。

赵德全就是根搅屎棍子,新政府的工地他没搞成事,看来又想在水厂这事上打主意。

“你们签,你们签。神仙下凡还要问土地。你们动不动就把我们的土地送给别人。我们老鹰嘴还要不要活!今日老子不走了,反正没地过活了,干脆死在政府。”

赵德全的话一字一句传到会场里。郭伟的脸一阵哄一阵白,局促得双手使劲绞在一起。

关书记面露不悦,侧身问身边的刘县长:“这土地的事,没解决好么?”

刘县长没敢出声,叫过郭伟来,劈头盖脸一顿批评:“小郭啊,你搞什么鬼?乱弹琴嘛。”

农古镇与钱有余合资建矿泉水厂的事,我是让郭伟去与刘县长汇报的。郭伟本来是个十分聪明的人,想了许多细节,就是没想到土地这块出问题。所以他在挨了一顿批评后,直拿眼看我。

我装作没看到他的眼神,把头转到一边。心里明白,这个时候我冒出头来,无疑是在给自己找死!这不是一个意外,这是我早就料到的结果。

领导的印象最重要!领导不会看过程,只要结果。这个结果,就是签约仪式搞不好会半路流产。

签约会场里一片噪杂,各局委办的头头显然不愿意听一个农民在外面鸹燥,脸上逐渐显现不耐烦的神色。

我看火候差不多了,只身走到屋外,指着赵德全的鼻子骂道:“赵德全,你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找死是不?”

赵德全轻蔑地看着我,哼着鼻子说:“郁镇长,我可不是针对你来闹事。我老鹰嘴,老少几百口人,你们迁政府拿去了我们几百亩地,每家给个户口就算了。这次你们又搞我们一百亩,这一百亩可不是简单的地方,都是村里最好的水田,全村人一年的吃喝,全指靠它。现在你们一搞,你说我们怎么活?”

“草里还能饿死蛇?”我冷笑着说:“你这个样子,就是没出息的,你来,我告诉你。”

我朝他招招手,让他过来。他迟疑地看了看四周,不相信地说:“郁镇长,你没有叫郝所长又来抓我吧?”我笑笑说:“你怕抓,还来闹事,吃了豹子胆嘛。”

赵德全警惕地拿眼四处瞧,没见着郝强,才放心地假笑着挨过来,跟我保持半米宽的距离,直着脖子说:“你说,看你今日怎么忽悠我。”我依旧微笑着说:“赵德全,你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东西。我什么时候忽悠过你?什么时候不把你们放在心上了?你听不听?听就老实过来,不听就给老子滚远点,你不滚,你看那是谁?”我指着站在三楼顶上的郝强,皮笑肉不笑地说:“你别以为老子没防着你来这一手。”

赵德全抬头一眼看到郝强,作势就想跑。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在他耳边轻声说:“你们拿了农转非户口的人,难道不想都有个工作?”

赵德全一怔,狐疑地看着我:“你说的都是真的?”

“打包票。”我轻轻拍了一下胸脯子:“快给我滚,坏了好事,你就是跑到阎王老子哪里,也得拉你回来大卸八块,知道了?”

赵德全使劲地点头,转身一溜烟走了。走到盘小芹的超市门口,我看到从树底下钻出一帮老头老太,跟在他的屁股后面,逶逶迤迤地走。

这家伙原来还藏了一手!他是准备见势不妙就开溜的人,接下来就是一帮打也打不得,骂又骂不得的老头老太出场。

支走了赵德全,我返身回到会场,对关书记汇报说:“对不起,关书记,一点小事,处理好了。”

关书记赞许地点头,示意我继续主持签约仪式。

当郭伟从钱有余的手里接过合同书的时候,我如释重负般舒出一口气。这一场签约仪式,把我与郭伟的能力立判高下,一个镇委书记,在我这个镇长的面前,败得一塌糊涂。

等到送走了全部领导,我和郭伟长舒口气,跌坐在会场的椅子上,半天不想开口说话。

尘埃已落定,有了矿泉水厂,迁址政府是水到渠成。我想起黄微微还在我的小屋里,心里一阵欢喜,恨不得长双翅膀,立刻飞到她的身边去。

我要告诉她,这次我要跟她回衡岳市,一来把车送给小姨,二来我要去看看何家潇,自从他回去后在没给我电话,我感觉不正常。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事,我已经很长时间没看到我娘了,我要回家!

220、承欢

省里传来消息,指示新政府工地不得开发,要等省里再次勘测发掘。

这个消息的背后,隐藏着一个巨大的信息,新政府工地出土的文物,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十八具石棺里,藏着常人难以想象的财富。

指示一到,工地再次被警戒起来。孙德茂叫苦连天,一日三趟跑郭伟办公室讨要主意。

郭伟能有什么主意?只能一个人闷在办公室里,摔桌子踢凳子,像关在笼中的豹子,焦躁无力。省里的指示就是一道门槛,别说郭伟,就是关书记,也是无能为力。

我在签完了水厂的合同后,全身轻松。带着黄微微在盘小芹的超市里喝了她煲的最后一罐汤,我们准备上路,回衡岳市。

黄微微一连在农古住了一星期,这让我始料不及。像她这样的千金小姐,一日无歌,顿觉天晕地暗,两天无欢,便似日月无光。

倒是盘小芹说了一句让我十分受用的话:这世上万物,都是相生相克,一物降一物的道理。黄微微身份再金贵,在我的面前,也如风中的纸片一样,毫无半点力量。

黄微微的柔情,有时候让我内心也揣然。我郁风何德何能?有美人如此垂青,是祖上修来的福分?人说情场得意,官场便失意。而我倒感觉,有了黄微微,我从秘书到乡长,再从乡长到镇长,也就一年不到的时间。

人在得意的时候往往觉得天高地阔,天下任我纵横。正是有这样的想法,我觉得再不把全部的爱给了她,良心也会受到谴责。

想法归想法,行动却依然不敢越雷池半步。不是怕拒绝,而是潜藏在心底的一个小我,在我每次要付诸行动的时候,总会在我耳边呼喊:“慎重…慎重。”

这个小我,伴着我在农古走过了六个春夏秋冬。也正是这个小我,见证了乡村美女老师纯洁如水一样的爱情。

我决定在回衡岳市之前,去看看薛冰。

校长老远就看到了我,站在校门口笑呵呵地等着我,转身对屁股后面的学生说:“去叫薛老师,说校长找。”

校长跟在我身后,如今我是镇长,他不敢再与我并排走。

在校长办公室坐下不到五分钟,薛冰捏着一本教案匆匆敲门进来,一眼看到我,惊愕得眼睛溜圆,开口便说:“你怎么来了?”

校长很不高兴自己下属的这种语气,训斥着说:“郁镇长是来检查工作的,薛老师你怎么这样说话?”

薛冰恍惚着神色,凄然一笑道:“校长,你要我怎么说话?郁镇长日理万机的人,我们是不是要夹道欢迎欢迎?”

她的话里全部是火药味,让人感觉到浑身不自在。

“算了,你还是去上课。我找郁镇长汇报一下工作。”校长挥手让薛冰离开。她迟疑了一下,转身要走。

我喊住了她:“薛老师,我还有话跟你说,方便吗?”

薛冰黑着脸说:“有什么不方便的?但是要等我下课后再说,你没看到校长叫我去上课吗?”

我转眼看校长,老头子尴尬地笑,搓着双手说:“你们先说,你们先说。你的这节课,我去帮你改,下午放你半天假,你的课都改成体育课,好不好?”

薛冰白了一眼校长,抿紧自己的唇:“有必要吗?”

“有的,有的。我先去帮你改课啊。”校长急匆匆拉开门出去,屋子里就剩下我们两个人,她站我坐,空气变得沉闷起来。

“就在这里说?”我问,站起身来:“要不,我们去你房里谈谈吧。”

“不!”她倔强地不肯走:“有话就在这里说,说完了快回去,家里还有个人在等你呢。”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什么意思?”

“还要我说透?黄微微不是来了几天了吗?”她泪水隐隐,似乎要冲破眼眶的束缚。

“我们还是去你的房间说说吧。”我坚持着,想去拉她的手。

她甩开我的手,转身出门。我跟在她后面,朝她的宿舍走。后面校长一溜小跑过来,嘴里喊着:“郁镇长,我还没汇报呢。”

我头也不回地扬一下手说:“等下再说。”

校长停住了脚步,依旧喊道:“我就一个事,镇中学要迁址么?”

我没理他。新政府的迁址现在还挂在半空中,你一个中学,什么都不要想了。

薛冰的房间窗帘低垂,屋子里暗淡无光,屋子里一股陈旧的气息,显然很久没有打开过窗户了。一个花样年华的女子房间,居然有这样的景色,显然是心受到了伤害!我的心一颤,愧疚接踵而来。

门一关上,薛冰就扑进我的怀里,嘤嘤哭了起来,转瞬就打湿了我的前胸。

我抚摸着她的背,心里一阵剧痛。

“冰儿,对不起。”我喃喃叫道,嗓子哽咽。

她抬起头,凄然一笑说:“我不怪你。”

她慢慢平静下来,在床边坐下,拿起手边的一件未织好的毛衣,低着头慢慢地织。

“其实我应该早就要想到,你不会呆在农古一辈子,你是个志向远大的人,怎么会甘心在乡下一辈子呢?”她慢慢地说,不时抬起头来看我一眼:“黄微微是个好姑娘,人漂亮,家庭好。父亲还是市委组织部长,能帮到你。我有什么呢?除了一颗心,什么都没有。”

我说不出话来,之前薛冰说过要进行一场战争,现在看来都成了过眼云烟。

“不是我不想要你,做女人的,只要自己心爱的男人有一个好前程,又有什么不能舍得的呢?”

“冰儿…。”我叫她,说不出话来。

“以后不要这样叫了。”她安静地看着我,眸子里流露出女人专有的娴静:“我是真心愿意你们好。”

她扬了扬手里正在织的毛衣说:“这件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给你织,不知道你合不合身。”

我使劲点头说:“肯定合身。”

“试试?”

“好。”

她过来,把毛衣从我头上套下,伸手抻了抻领口,满意地说:“还好,不差多少。”

我闻着她身上飘过来的淡淡幽香,心里一激灵,伸手搂住了她的腰。

她没有挣扎,安静地依在我怀里,微微闭着眼睛说:“最后再亲我一次吧。”——

221、蜜爱

薛冰像猫儿一样倦伏在我的怀里,长长的睫毛覆盖着深潭似的双眸,偶尔微微地颤动,如初翅的蝴蝶,翕动柔软的翅膀。

她的嘴唇噏动着,犹如花瓣一般,等待我去亲吻。

这个曾经给过我无数欢乐的女子,让我在多少个黑夜不知不觉迎来了黎明,这个曾经给过我许多希望的女子,让我憧憬着未来鲜花遍地。

我没敢吻下去,我知道只要我吻下去,我就无法挣脱她的柔情。我本来就是个多愁善感的人,我只是故意把自己隐藏得很深,因为我知道,在这个世界,只有傻瓜才会毫无保留地把自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我是多么希望自己就是一个傻瓜!那样我就可以活得很真,活得胸怀坦荡,活得不需看任何人的眼色,揣摩任何人的心思。

但我不能,这是个尔虞我诈的时代,我们都在夹缝中求生,我们不得不为生存而隐藏与生俱来的率真和坦荡。

我轻轻地推开她,心里像被插了一把刀,鲜血直流。忍着眼泪,我拉开门,转身要走。

“你就这样走了么?”她在我背后哀哀怨怨地说,哽咽着,似乎要抽泣。

我停住脚步,但我不敢回头,她从后面环抱过来,搂着我的腰,将脸贴在我的后背,任清泪长流。

沉默了一会,我才轻声说:“冰儿,我会想办法调你到市里去。”

“不重要了。无所谓了!”她轻轻地缀泣:“自己心爱的男人不在身边,就是到了天堂,又怎能快活啊。”

“我走了。”我说,想起今天来找她,无非也就是想说这一句话。如今话已经出口了,我顿觉心里像扒开了塞子一样的舒畅。

她放开手,转身扑倒在床上,嘤嘤地哭起来。

我踟蹰了一会,毅然转身离去。

刚到校门口,校长气喘吁吁追出来,拉住我问:“镇长,镇长,你不多坐一会么?”

我强作笑容说:“有事要处理呢。”

校长感叹着说:“到底是镇长,事就是多。镇长啊,你看啊,我们中学也是五十年代的老学校了,这次政府搬迁,有没有考虑一下我们?”

“有啊,”我爽快地说:“镇政府搬到老鹰嘴,剩下老政府,就给你们中学。”

校长惊讶地张大了嘴,嗫嚅半响说:“就这样啊?”

“你还想怎样?”

“原来乡里年年收建校费,建一所中学的钱怕是足够了吧。”校长迟疑着说。

“没错,是年年收,但年年都交到县里了。你要建中学,去问县教育局要钱,钱都被他们收走了,我拿什么给你们建呢?”

我扔下目瞪口呆的校长,扬长而去。

黄微微早就收拾好了东西,看到我回来,淡淡一笑,从桌子上拿起车钥匙出门。

小姨的车被冰雹砸得体无完肤,前面的挡风玻璃砸了一个小点,裂纹像波浪一样蔓延开去,让人眼睛极不舒服。

车过老鹰嘴,我看到工地上居然驻扎着一队武警,孙德茂抱着双臂,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蹲在路边。

我示意黄微微靠边停车,从车里出来,我抽出一支烟来,靠在车边点燃,深深吸一口,眯着眼打量这块让我和郭伟夜不能寐的土地,一股伤感涌上来,差点就要泪流满面。

黄微微也下了车,靠在我的臂边,柔声地说:“风,看看也好。也许过了今天,你以后想看的机会就不多了。”

我没明白她这句没来由的话,侧眼看她一眼,没言语。

她嫣然一笑,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催促着我上车。

车过春山县我们没有停留,直接就往衡岳市走。

依旧是奇峰突起,依旧是草木葱绿,依旧是小溪淙淙,而人,已经不再依旧。

六年前,我提着一个挎包,晕晕沉沉挤在百味杂陈的大客车里来到春山县,六年后,我坐在一辆体无完肤的小车里,旁边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替我开着车,顿时,胡汉三又回来了的感觉瞬间充溢我的全身。

六年前,我差点被路边的黑店暴打一顿,六年后,这条路上再也看不到一家挂着饭店招牌的野店了。

我感概万千,伸手摁下窗玻璃,朝着两边飞驰而过的山谷,大声呼喊着黄微微的名字。

我这一喊,她就放慢了车速,微笑着扭转头,娇羞地说:“傻瓜,你不怕被人听到啊?”

我没搭理她,反而冲着山谷喊:“黄微微,我爱你!”

她幸福地笑起来,摁着喇叭回应着我的喊声。

喊了一阵,我关上车窗,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她被我看的不好意思起来,抿着嘴巴笑着说:“傻傻的看什么呀?”

我装作无限深情地说:“看你呀。”

“我有什么好看的?”她嗔怪地白我一眼。

“好看,真好看!”我赞叹着说:“你就像一朵花一样,真好看。”

“贫嘴呢。”她笑得花枝乱颤:“难怪你哄得人家女老师魂不守舍的。”

她的话让我吃一惊。

她瞟了我一眼,说:“郁风,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在农古一个星期,你以为我就天天守在屋里啊?我告诉你,你的什么事我可都清楚。”

我无限悲苦地问:“你清楚什么呀?乱说。”

“你紧张啦?”她看我一眼:“心里有鬼是不?”

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心里哪里有鬼,没鬼啊。”

“没鬼你还紧张。”她把车停在一个上坡的地方,熄了火,放下座椅的靠背,舒展着自己的身子。

“我去打点水来给你。”我说,从车里找出一个塑料水壶,打开车门,准备沿着一条被杂草遮蔽的小路下到沟底去。

路底下有一条终年不竭的小溪,小溪从遮天蔽日的林间穿出来,如一条白练,绕着山一路飞下来。据说,这条小溪里曾经有人发现过娃娃鱼,一种会跟婴儿一样啼哭的鱼。

“等等我,我也去。”黄微微在后面叫我,她从车里下来,一条牛仔裤包裹着她浑圆的屁股,勾勒着修长的腿,平坦的小腹上垂着一条丝巾,诱惑丛生,魅惑无比。

“路不好走,你在车上等我。”我不想让她跟着去,这条小路穿行在岩石缝里,万一从上面滚下去,岂不会香消玉殒?

“我要去。”她锁好车门,过来牵住我的衣边:“从今天开始,你去任何地方,我都要跟着去。”

“为什么呢?”

“因为我不想成为第二个女老师。属于我的,我就要时刻放在自己的眼鼻子底下。”她羞涩地看我一眼,脸上飞上一朵红霞。

我打趣着她说:“羞不羞?”心里却像被灌了一罐蜜,甜蜜得要死。

“你才羞呢。”她拧了我一把:“你别想激我。我告诉你,郁风,不管你打什么歪主意,想甩我,没门了。”

我语塞,黄微微这样的表白,需要多少的勇气?毕竟,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一个未经人事的姑娘。我郁风一介芝麻官,美人如此垂青,有美如此,夫复何求?

我豪气顿生,伸手牵过她来,盯着她的眼睛说:“宁可天下人负我,我绝不负黄微微!”

她任由我牵着如夷的小手,浅浅地笑。

一阵山风吹来,山上的枯叶在秋风里飘落,悉悉索索地响。偶尔从枯叶堆里钻出一只灰色的野兔,竖起耳朵扑棱着听山风的萧瑟。

触眼尽是灰黄,只有沟底的小溪边,还偶尔可以看到一线绿色。

“爱我就要接受我!”她靠近我的怀里,喃喃说道。我低下头,看到她的眼角流出几滴清泪来。

心里猛地一痛,顾不得秋寒萧瑟,顾不得山高林密,伸出舌头,准备去舔净横亘在她脸上的泪痕——

222、身份

衡岳市一如既往的喧嚣,秋后天色暗得越来越早,我们的车进城的时候,街灯开始次第亮了起来。

大江穿城而过,到得现在这个季节,河里的水一日比一日少了许多,甚至有些地方露出了河床,长着萋萋芳草。

河东与河西隔江而居,却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河东商业云集,全市政府机构分散在每一条街道,河西有着一条铁路,每日迎来送往匆匆过客。由此,河西鱼龙混杂,形形色色,操着各地方言的人眼睛瞄着每一个过往的旅客,眼光恨不得变成钩子,从他们的口袋里掏出钱来。

河东的人大都衣冠楚楚,言行举止,彬彬有礼。如果把河东与河西比作两个世界,河东就是西方文明,河西必定是非洲土著。

我家恰恰就住在河西。

小姨住在河东,她是我们河西过去的原住民,小姨住到河东去了后,就很少回河西来。黄微微家也在河东,市委机关的家属大院以及近几年新建起来的高档住宅楼,基本都在河东。河西还是几十年的模样,唯一改变的地方就是车站广场,多多少少有着现代文明的气息。

我进城后第一个电话打给小姨,告诉她车我送回来了,要修,问她送到哪里。

小姨早几日就知道车被冰雹砸坏了,她让我们把车开到汽车修理厂,到了再给她电话,她好叫保险公司过来勘验车损。

送了车,告诉了小姨具体位置,我不想等她,带着黄微微准备去找地方吃饭。

还没坐稳,我的电话响了,居然是何家潇打来的,笑嘻嘻地问我:“哥,在哪里?”

我捏着手机,四周瞧瞧,说:“吃饭呢。你在哪?”

何家潇压低声音神秘地说:“我被软禁在家了,出不得门。刚才偷偷找小梅姐拿了个手机,这不,第一个给你打电话。”

我嘀笑皆非,笑道:“还有谁敢软禁你?不是吃豹子胆,而是吃了熊胆啊。”

“除了我老妈,还有谁。”何家潇并不知道我回到了衡岳市:“哥,你快回来吧,解救我,我快憋死了。”他在电话里央求着我。

“明天!明天好不?”我说:“我去看你,解救这个词,万万不能说。”

“你在衡岳市?”我不得不佩服何家潇头脑反应速度。他去过农古,知道从农古来衡岳市,不是说句话哪么轻松的事。

我只好说:“刚到,正准备吃饭,你来么?”

“我出不来。我老妈就在客厅守着我。”他无奈地叹气:“都什么时代了,居然还有我这么听话的男人。挂了!”

他挂了电话,我对黄微微一笑说:“家潇的电话。”

黄微微拿着筷子在桌子上心不在焉地戳,听到我说是何家潇,赶紧抬起头问我:“萌姐呢?跟他在一起吗?”

我摇摇头,叫来服务员,点了几个菜,要了一瓶啤酒。

“等下你送我回家吧。”黄微微似乎没有丝毫胃口,拿着筷子在菜盘子点了点,咬着筷头说:“我去你哪里一个星期了呢。”

我爽快地答道:“当然要送你回家。我今晚得回去看看我娘,几个月没回家了。不知道我娘的身体怎么样了。”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低着头专心吃着饭,扒了几口,扬起脸来说:“明天我们一起去找萌姐,你把家潇叫出来,我们四个人吃个饭,好不?”

看着她满脸的期冀,我十分肯定地点头答应。

送完黄微微回家,我打了一辆的士回家。车从桥上经过的时候,万家灯火掩映在微波荡漾的江面上,如片片鱼鳞。

衡岳市这几年花巨资改造了沿江风光带,河两边的楼都装上了万紫千红的霓虹灯,晚上一开,恍如上海十里洋场,骄奢淫逸。

我掏出钥匙,打开门。屋里静悄悄的,对门的墙壁上挂着我爹笼着黑纱的相框。

我叫了一声娘,没人回答我,心里一抖,几步窜到我娘的房门口,推开门,看见我娘微闭着眼睛,斜靠在床头,安静地呼吸。

悬着心放下来,我轻手轻脚出来,听到洗手间里有水声,想着我娘忘记关水龙头了,伸手一推开门,就听到一声尖叫,触入我眼帘的是一具白花花的身子,丰乳肥臀,颤抖着用双手盖着**,却让一马平川的小腹一览无遗。

我吃一惊,赶紧退出来,心呯呯直跳。

里面是奚枚竹,她怎么在我家?

枚竹的叫声惊醒了我娘,她在里屋喊:“枚竹,怎么啦?”

我推开娘的门说:“娘,我回来了。”

娘似乎明白了刚才叫声的原因了,嗔怪地说:“毛手毛脚,回来就闯祸。”

我在娘的床边坐下,疑惑地朝外努了一下嘴巴说:“娘,这是怎么回事?”

“你是说枚竹姑娘啊?”娘张着混沌的眼神看着我:“风儿啊,枚竹姑娘心好啊。你去乡里后,几个月没音信,枚竹姑娘来看过我几次。娘老了,不中用了,有次娘搬煤气罐,被那个死东西压住了娘,叫半天没人理,娘还以为要跟你爹一起走了呢,刚好枚竹姑娘来看我,从那天起,她就搬来我这里跟娘作伴了。”

我被娘说得心疼不已,想着娘一个人在家孤苦伶仃,我却在遥远的乡下。一个人,只要被**控制了,就会忘记亲情、爱情和友谊。

娘看我伤心的样子,安慰着我说:“风儿,你安心做你的工作。娘有枚竹在,不怕。再说,你小姨还隔三差五来看我,你放心。”

我红着眼圈说:“娘,你叫我如何放心啊。”

娘抚摸着我的头,慈爱地笑:“好男儿志在四方,被家缚住的男人,都成不了大气候。就像你爹一样,一辈子守在这里,有什么出息呢。”

正说着,枚竹红着脸推门进来,怯怯地叫了我一声:“郁镇长,回来了。”

浴后的枚竹天生丽质,一头秀发还滴答着水珠,她穿着一套棉质睡衣,却掩饰不住玲珑的身材,脚下一双拖鞋,白皙的脚脖子裸露在外面,让人禁不住联想。

我淡淡地一笑,感谢着她说:“辛苦你了,枚竹。”

“没事。”她也淡淡地回应我:“我还得感谢娘呢,没有娘收留我,我住哪里去?”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她那么自然地叫着“娘”,让我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娘看我惊诧的样子,拍拍床边对枚竹说:“你过来坐,我跟你哥说句话。”娘长吁一口气说:“枚竹认我做干娘,什么干娘啊,就是娘。以后啊,你们就是兄妹,你做哥哥的,要多想着照顾妹妹。”

我看着枚竹,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枚竹淡淡地笑,说:“娘啊,我就伺候你,其他的我可不关心。”

我看着枚竹,疑惑地问:“你不是在开公司么?”

“转了,不开了。”

“不开干什么呢?”

“小姨让我转的,赚的钱都入股到了小姨的路桥公司。现在什么也不做,陪着娘,让她老人家开心就是我的工作。”枚竹轻描淡写地说,每一句话都让我心惊胆颤。

“小姨在搞什么名堂呢?”

“小姨要下一盘很大的棋。”枚竹笑嘻嘻地说:“这是她自己跟我说的。其实,公司原来就是你我各一半,当初从乡政府公司出来,小姨就安排了这些事,包括盘小芹去农古开超市,都是小姨的安排,我开的公司,盘小芹开的超市,都有你一半的股份。小姨不让我们告诉你,是因为你是公家人,不知道更好一些。”

我背上虚汗直冒,小姨你用心良苦啊!

“明白了吗?”枚竹直瞪瞪地看着我:“不明白我再说一遍?”

我摇摇头,站起身来,走到屋外,我要清理一下思绪,突如其来的这些事,让我一下子没法适应。

枚竹跟着我出来,站在我身后弱弱地问:“我表姐呢?没跟你回来?”

“你是说薛冰吗?”我没回头,不敢直面她。

“我们散了。”我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拿过一个杯子倒了一杯水,咕咚咕咚喝下去。

“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她似乎幸灾乐祸的样子,脸上居然挂着一丝微笑,:“你现在跟市委组织部长的千金好,叫黄微微,是不?”

她盯着我看,让我很不自在。

“跟你有关系吗?”我不高兴地说。

“有,当然有。小姨的路桥公司里,黄微微妈妈占了一半的股份,你知道不?”

我摇摇头。

“听小姨说,这股份将来是送给你们的结婚礼物。”她突然有些失落:“有个当大官的父母,就是跟普通老百姓不一样啊。就是爱情,也能独占鳌头。”

她的话里明显带有讽刺的意味,我装作没听见,扫一眼屋子说:“我今晚睡哪?”

“你睡你自己的床吧。我去跟娘睡。”枚竹转过身,从原来我的小房里抱出一个枕头来,轻飘飘进了娘的屋,再也不肯出来。

我掏出烟来,抽出一支点上,吸了一口,却被呛得咳了几声。

223、爱情就是奢侈品

躺在枚竹的床上,我睁着眼看天花板。

这张床曾经躺过另外一个女人,一个与枚竹有着千丝万缕血缘关系的女人,一个让我乐不思蜀,留恋难返的女人,这个女人就是薛冰!

这张床,曾经烟味笼罩,在薛冰来过后,这股伴着我十几年的烟味终于消失怡尽。我十八岁那年开始抽烟,先是躲在外面偷偷的抽,后来被我爹看见了,并没骂我。我爹抽了一辈子的烟,深刻理解我抽烟的**,爹的默许纵容了我的**,从此我抽烟开始登堂入室,这张床,就是我躺着抽烟的最佳场所。

绝大多数的女人不喜欢抽烟的男人,薛冰并不反对我抽烟,但她第一次来到我的床边,还是被一股若有若无的烟味逼着倒退了几步。

心细如发梢的薛冰也就是在哪一天起,把床上所有的被褥全部洗了一遍,洒了淡淡的紫罗兰香水,并且规定,要吸烟去屋外,屋里不可再抽。

现在这张床换了一个主人,这个主人是我凭空得来的妹妹,我哑然想笑。

女人的床,不会随便让一个男人去侵占!即便是兄妹姐弟!

闻着被子里散发出来的淡淡幽香,我心驰神往。女人的床就好像她们的身体,因此我没敢脱光衣服,我怕太**会玷污一个女人的清白。

枚竹的一番话,让我心情激荡。小姨就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操控着我的全部。比如枚竹她们离开乡政府公司另起炉灶,比如盘小芹跑到乡下去开超市,原来都是小姨的阴谋!我就像她手里的一只木偶,任她摆布而不明所以。

小姨是如何与陈雅致局长挂上钩的我不得而知,她又是如何操作了路桥公司,我更是不得而知。我突然发现,小姨是个非常恐怖的女人,这个女人年纪不大,倒像江湖老手一样,纵横阖辟于繁芜的社会里。

突然安静下来,心就沉底。我抽出烟来,想想又插回烟盒里。在这个水清明净的小屋里,一丝烟味就可能颠覆小屋的清幽。我不能打破枚竹的雅静!

门轻轻地被推开,枚竹披着衣闪身进来,朝我羞羞地一笑,在床头边的小椅子坐下。

“娘睡着了,我来看看你。”她低着头,绯红着脸颊。

我突然萌发逗她的心思,我说:“你怎么像红拂女一样呢。”

“什么红拂女?我不认识她。”她奇怪地问:“我怎么像她了?”

我没敢解释,悄悄往床里边挪动身子,空出一块地方来。

“你什么时候就认了我娘做干娘了?连我这个做哥哥的都不知道。”我责怪着她,并不生气。

“你不愿意?”她淡淡地笑:“其实我也不愿意。你是我姐夫,我就是你姨妹子,反正我们就是亲戚,认不认,都是一个样。”

“可你还是认了啊。”

“你娘说,她一生没个女儿,你小姨她是当女儿养,可你小姨打死都不认。我没办法啊,只好认了。”枚竹格格地轻笑,捋一把掉在脸颊上的秀发。

“你有事?”我不习惯躺在被子里,被旁边坐着的一个女人看着我。

“没事,说说话,不欢迎?”

“不是不欢迎,只是夜里冷,怕你着凉。”我说,伸直曲着的腿。

“确实有点凉。”她拢紧双臂,胸前的**露出白白的一截来,分外的魅惑。

“要不,你多穿点衣服吧。”我说,指着我的外套:“披着。”

“我不。”她瞄一眼我的外套,脸上露出难以捉摸的神色:“我是脚冷。”

“要不,脚放被子里来?”我逗着她。

她看了看我,迟疑了一下,抬起脚来,毫不犹豫塞了进来,却有意避开我的腿,乖巧地躲在一边,犹犹疑疑。

我们都在努力控制着平静,装作无所谓的样子。

良久,枚竹从被子里抽出脚来,站起身说:“你睡吧,我走了。”

我还没来得及叫她,她又如刚才进来一样,悄无声息出去了。

枚竹的到来刺激我全身燥热,她是一个如花一样的女儿,在黑暗中淡淡地散发着自己的幽香。当年把她从农古乡带出来,如今一晃过去了六年,青涩早就从岁月的指缝间溜走,她已经变成了一个风华绝代的佳人!

假如没有薛冰,或许我会爱上她!

这个问题很久前曾经纠结过我。男人不会去窥视自己没有兴趣的女人,我窥私过她,我心里潜藏着对她的**,但我不能放任自己,我是一个干部,一个正风头正健的干部,我不能在石榴裙下暴露出原形!

枚竹一走,屋子里复归平静。我开始审视起自己来。

二十八年的生命,我的爱情是什么?

爱情于我,似乎像挂在墙上的油画,永久色彩斑斓,却没有生机!

我爱过吗?爱过!我爱过柳小妹,后来我发现对她只有一种野**望的爱,我刹车了!我爱过黄微微吗?一想到这个问题,我的心像被重锤击中了一样,顿时萎顿下来。黄微微确实漂亮,又善解人意,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站在她身后的组织部长的父亲,这就像挂在天上的一轮明月,光芒照耀着我能在黑暗的夜里找到方向。

爱情,永远都是中看不中用的奢侈品!

我爱过谁?我问自己!我爱过薛冰吗?我肯定地回答自己:爱过!薛冰曾经是我生命中的光芒,因为有了她,我才觉得人生是如此的美丽!

但我现在却要弃她而去,我的良心逐渐被一条贪婪的狗在慢慢地咀嚼。

人,都有贪婪的本性!我发现自己在贪婪的路上越滑越远,以至于我愈来愈感觉到自己的卑微。

人人都奢望爱情,但不是人人都能消费她。比如我,就感觉到手头拮据,买到手的不一定是对的,舍弃的或许是最好的。

我头疼欲裂,扯过被子包住头,痛苦地在床上翻滚。

明天,我又该面对什么样的生活呢?

224、提拔培养消息

早上起来陪娘吃完早餐,正准备把我爹的遗像擦一遍,黄微微电话过来,要我去把何家潇找来,一起去新林隐酒楼咖啡厅坐坐。

挂了电话,我抱歉地对我娘和枚竹笑笑,表示要出门。娘还舍不得我走,拉着我的手絮絮叨叨,倒是枚竹,从娘手里把我的手扯出来,说:“哥有事,要出门,晚上会回家。”

娘的一双眼睛动也不动,灰蒙蒙的似乎盖着一层纱布,我的心一颤,在她如枯树皮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安慰着我娘说:“娘,枚竹在家陪你啊,我去去就回来。”

出了门,感觉眼一酸,差点流出泪来。娘老了,老得如同我家门前的那株老苦楝树,岁月毫不留情漂白了她的头发,在她满脸刻下了沟壑纵横的印迹。

打何家潇的电话,显示关机,想拨表舅家的座机,又怕宛如舅妈接,想了半天,还是觉得要深入虎穴,否则,焉得何家潇这个虎子?

开门的还是小梅姐,看到我,满脸绽开桃花般的笑。

换拖鞋进屋,客厅中间的沙发上,端坐着我的宛如舅妈,手里捧着一本书,一袭长裙拖曳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头上别着一支别致的发夹,把一头如烟笼的秀发,倌在脑后,洁白如玉的脖子露出来,仿佛一幅国画,青烟淡笼的薄暮下,一线清泉优雅流过来。

我恭恭敬敬上前,低眉敛目叫道:“舅妈好。”

宛如舅妈头抬也没抬,只抬起眼皮看我一眼,顿时就如眼前挂着一挂千年冰川,寒光直彻我骨。

“回来了?”她淡淡地问我,指着对面的沙发说:“坐吧。”

宛如舅妈有着天生的贵妇人姿态,一举一动让人不敢造次,一颦一笑让人感到畏惧的威严。

毕竟是大公司出来的高管,按行政级别,算是副厅级干部,这在我们衡岳市,舅妈的级别不是随便就能觊觎的高贵。

我正襟危坐,双手放在膝盖上,做俯首帖耳态。

“在家里,放松些。”舅妈安慰着我:“小风啊,你来了正好,我正要找你问个事。”

“您说,舅妈。”我诚惶诚恐,心里嘀咕着,有什么事问我呢?

、“家潇在你哪里都在做些什么呀?你要老实告诉我。”她似乎胸有成竹,仿佛我只要说出半句假话,她都能了如指掌。

“复习,读书,吃饭,睡觉。”

“就这些?”

“就这些。”我十分肯定地说:“舅妈,家潇很懂事。”

“不只是这些吧?”舅妈冷笑着看着我:“你在骗舅妈!”

“没有!”我有拍脯子的冲动了。现在不咬紧牙关,结果就只有死路一条。完不成黄微微交代的事,得罪的不是她,而是阴晴难定的陈萌。

“哪我问你,中部省文化厅领导在过问家潇的事,你怎么解释?”她的脸上浮现一片揾色,这是要发火的前兆!宛如舅妈是担任过高级干部的人,发火对她来说,轻车熟路。

我摇摇头,表示不明白。

“中部省文化厅我有一个老同学,负责文物管理和发掘,人家电话都打到家里来了,你还瞒着,说,你想干什么?”她语气凌厉,本来端庄的脸,蒙上来一层阴云。

“您说的是工地文物的事啊。”我恍然大悟的样子,解释说:“家潇哪天刚好出来散心,遇到我们新政府迁址工地挖出了石棺。这事要不是家潇,可能十七具石棺就永远埋在地下了。是家潇凭着他的知识,断定了农古工地的文物历史。舅妈,家潇在哪里学到了这一手啊,真让人佩服。”

舅妈的脸上现出了一丝温情,叹口气说:“家潇从小就喜欢搬弄古董之类的东西,读书的时候就坚决要考考古专业。是你舅舅,打死也不让他学,才改学了市场营销。”

我满脸羡慕的样子,说:“家潇确实了不起,现在年轻人,有几个还有他那样的专业知识啊,就是考古专业的,未必能凭着肉眼看穿地底。只有家潇啊。”

宛如舅妈展颜一笑说:“他未必就真有你说的那么有本事。”

小梅姐端来一杯绿茶放在我面前,眼睛偷偷地朝我一腵,我知道她在暗示我,但我装作什么都没看到,朝她礼貌地微笑。

“今天你来找家潇?”宛如舅妈不动声色地问。

我摇摇头说:“不是,我是来看望舅舅、舅妈。”

“嘴不要这么甜!小风,你肚子里装着什么鬼主意,我还看不出来?说,今天你们兄弟两个准备去哪里?”

我心虚地笑,说:“也不想乱走,就去外面走走看看。舅妈啊,我现在一年到头呆着乡里,一身的土气,趁着回城几天,还不赶快去找些现代文明的东西来装点自己啊。我怕落伍呢。”

“好吧,记得早点回家。”宛如舅妈无可奈何地叹口气:“他这阵子被我关在家里,也该想通了。你是做哥的,要帮着劝劝弟弟,他小小年纪,还不是男亲女爱的时候,没有事业,就是有个嫦娥在,也只能提着个斧头砍一辈子的柴。”

宛如舅妈的比喻让我差点笑出来,心里对她刚才的一番话有些不屑。舅妈啊,你可曾知道,你的儿子不是你想象的那么乖!

何家潇第一天到衡岳市,就把新林隐酒楼的餐饮部经理雪莱车震了一回。这样胆大的小男孩,不是衡岳市一般小男孩敢做的事。

“小风啊,你现在做到镇长了,正科级吧?”宛如舅妈问我,喝了一口茶。

我忙说:“刚升的,要谢谢领导。”

“你也不要谢领导,是你自己工作有成绩。我早段时间看过你舅的一份文件,好像是关于提拔培养第三梯队的人选,里面有你的名字。好好干,给你舅争气。”舅妈说完这句话,长身而起:“我去休息休息,你们年轻人自己做好。”

我的心里顿时像倒了一个五味瓶,看来乡下生活到此终结了,我终于要混出个头来了。所谓第三梯队,就是未来的领导啊!

提拔?我会提拔到什么岗位去?这个疑问萦绕在我的心头,以至于何家潇像驴子一样从楼上蹦下来,我还傻傻地盯着眼前的绿茶发呆而没有发现他。

225、两个人的爱情

何家潇似乎怕母亲反悔一样,拉着我就奔出了门,一口气跑到家属大院门外,才长嘘口气,抱怨着对我说:“郁风,你这人不够朋友啊!”

我愣愣地看着他,问道:“我哪里不够朋友了?”

“你真够哥们,还会等到今天才来?”他一脚踢飞一个矿泉水空瓶子,远远地砸在路灯杆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无奈地摊开双手说:“你冤枉人啊!第一我不知道你的情况,第二就算我知道了,我能帮你什么?”

“你说的也是。”何家潇兴致勃勃地伸出手来:“给我电话,我要打电话。”

“打给谁?”

“打给谁还要跟你汇报?”他轻蔑地看我一眼:“快点,磨叽个屁呀。”

我只好掏出电话递给他,自己远远地走开,我不想听到。鬼都知道,这个电话一定是打给陈萌。

“你躲什么躲,过来听我讲电话嘛。”他命令着我,朝我走过来,一把拉住我的手,嘻嘻笑道:“开玩笑的啊,不许生气,郁大乡长。”

我纠正他说:“叫我镇长,老子升官了。”

他一怔,转而爆笑起来,骂道:“一个破镇长,就好像了不起一样。就你哪个鬼地方,给老子一个市长的官都不干,还镇长呢。”

“我怎能跟你比?”我揶揄着他说:“何大公子怎么能瞧得上一个市长,最低也要配个省长才不**份呀。”

“省长怎么样?给个总理老子还不想干呢。哥,我这人,不是当官的料。我从来就没想过要当官,信不信”

他突然转口叫起我“哥”来,这就是个胸无城府的家伙。

他眼巴巴地看着我,眼神天真无邪。他就是个孩子!我在心里给他下了定论。

“我信!”我说:“要打电话就快打,打完我再告诉你另外的事。”

“哥,你有什么事想告诉我?”他不打电话了,捏着电话跟在我屁股后面,可怜巴巴地问。

“你是不是要给陈萌打?”

“你怎么知道?”

“你屁股一抬起,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我会不知道?”我冷笑着说。

“真恶心啊你,哥,打个电话被你说什么屎不屎的,你这个乡巴佬!”他恨恨地捶了我一拳,打得我一个趔趄。

“哥,我问你,陈萌好不好?”他在口袋里摸了半天,没摸出烟来,我掏出烟盒递给他,给他点上火。

“你这个问题问得我不好回答。”我说:“别人好不好,我怎么能评价?衡岳市有句古话,叫千条龙,万条龙,主人爱者是真龙,明白吗?”

他傻傻地摇摇头说:“不知道。”

我朝他擂了一拳,打得他差点翻个跟头,痛得他呲牙咧嘴。

“你爱上她了?”我问,替他拍了拍刚才擂了一拳的地方。

“我发现我是爱上她了。”何家潇无限深情地说:“我原来一点也不相信爱情,但是遇到她,我就觉得自己脱胎换骨一样,感觉原来的我所作所为,真是恶心极了。我只要看到她,就满心欢喜,听到她说话,就好像天籁之音一样。”

他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脸上漾着温情的微笑。

“你要想好,她可比你大了五岁。”我告诫他说。我知道舅妈很在意陈萌的年龄,在她看来,一个女人,比男人大那么多,今后的家庭不可能会幸福。

“大十岁我也愿意。”他揪着自己的头发:“哥,你不知道,有几次我在窗户里看到陈萌一个人站在我家的树底下,我真想从楼上跳下去。我实在是不忍心看她等我。”

“你们在一起就一天时间,感情就那么深了?”我百思不得其解。

“哥,也许你不知道,爱情这东西,想来就来了,谁也阻止不住。别说一天,有时候一个眼神,动一下手指头,都能体会到爱的甜蜜。所谓心有灵犀一点通,你不会不知道吧?”

“你说的这些爱,都是童话里的吧?”我打趣着他,有意让气氛活泼一点。

“你懂不懂爱我不知道,我是懂了。我跟你说,哥,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爱情,你怎么能理解到呢。”他像个哲学家一样开导着我:“等你有一天怦然心动的时候,爱情就到了。”

我再次擂了他一拳说:“小小年纪,像看破红尘一样,那么多大道理。谁说我没怦然心动过?”

他被我的话引得心痒难熬,缠着要我说出来谁让我怦然心动了。

我坚决不肯说出来,他顿觉没一点意思了,噘着嘴说:“你不说算了,我也不听了。我只要你告诉我,我爱陈萌,有错吗?”

“没错!”我肯定地告诉他说:“爱人是一个人的权利,被人爱也是一种幸福。只要两个人心在一起,天大的阻力,能阻住爱的力量吗?”

他欣慰地笑起来,拉起我的手,诚恳地说:“哥,你就是个大领导的心态。你的话,我会记住一辈子。我坚信,只要有爱,石头也会被我们感动流泪。”

这个天真的小男人!我在心里哀叹,爱在这个时代里,已经成为了权欲的代名词了,他还站在纯真的海岸线上,遥望着大海深处遥不可及的爱情。

“我们现在去新林隐,有个人在哪里等你。”我说,伸手去拦的士。

何家潇一惊,拉住我的手,紧张地问:“是雪莱么?我不去。”

我安慰他说:“放心,不是她!,而是你朝思暮想的人。去不去?不去就算了。”

何家潇笑了起来,抱着我的臂膀,激动地说:“哥,你真是我的恩人啊!”

我打开他的手,认真地说:“家潇,知道去爱一个人了,就要成熟起来。女人都喜欢成熟的男人,让女人有安全感,她才会有幸福感,明白吗?”

他使劲地点头,跟着我钻进的士,朝着新林隐酒楼急驰。

226、我怀孕了

新林隐酒楼的咖啡厅在二十一楼,装修典雅奢华,一架钢琴横在大厅中央,弹琴的是个披着长发的姑娘,一袭白裙曳地,十指在黑白键上如蝴蝶般飞舞,流淌出来的《致爱丽丝》,让人迷醉,恍如一个人独自行走在空旷的野外,任头顶的花瓣,飘落一身。

几张散桌上坐着几个年轻的男女,低声交谈着,不时发出吃吃的笑声。

没有看到黄微微和陈萌,我和何家潇站在大厅的中央四处张望,过来一个服务生,礼貌地问我们是否有订座。

正要解释,看到黄微微过来,朝我们招招手,何家潇并不认识黄微微,吃惊地看着我,眼神里分明带着问号。

我懒得给他解释,跟着黄微微朝里间走。

新林隐酒楼的咖啡厅带着很明显的中国特色,大厅四周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包厢。其实中国人最讲究私密,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炫耀的需要,才会在大众广庭之下暴露自己。

沿着曲曲折折铺着厚厚地毯的通道往前走,在通道的尽头,黄微微停下脚步,回头对我们嫣然一笑,亲启朱唇问:“是家潇吧?”

何家潇忙不迭地点头,欲言又止。

“我叫黄微微。”她看我一眼说:“听郁风说,你刚从北京的大学毕业回来,高材生哦。”

何家潇一听美女表扬自己,马上就不明白自己姓什么了,自负地说:“高材生倒不是,北京读大学,也就是个小儿科的事。”

黄微微不接他的话了,推开门叫了一声:“萌姐,郁风他们来了。”

我们就看到陈萌从背对着我们的沙发上站起来,肩头微微地颤抖,并不转身。

何家潇懵了一下,抛下我快步走到陈萌面前,双手扳着陈萌的肩膀,惊讶地打量着她,又回头冲我竖起大拇指。

陈萌回过身来,她刚才显然哭过,一丝泪痕还挂在她洁白如瓷的脸上,看到我们,破涕而笑,扭捏着不敢看我。

黄微微快活地笑道:“都到齐了啊,我们开始吧。”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她,问道:“开什么始?”

黄微微神秘地笑,指着摆在屋中间的麻将机说:“打麻将啊。”

我嘀笑皆非,叫我们来,就是打麻将?

衡岳市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不论多么高级的地方,总会预备着一张麻将桌。小巷里的麻将馆用手搓,高级的地方是自动麻将机。衡岳市的这个规矩,满足了衡岳市人的需求,只要是衡岳市人,都喜欢有点空闲就搓上两把。没想到出身高级干部家庭的两位千金小姐,也会有此恶习!

“怎么?不玩两把吗?”黄微微见我们没动,惊讶地问。

我抱歉地笑,说:“这么高级的地方,我们在这里搓麻将,不好吧?再说,我的水平很差,不是你们的敌手啊。”

黄微微白我一眼说:“你难道还想成为我的敌手吗?再说,既然他们有这样的装备,就是让客人玩的呀,有什么不好的。”

我们两个的口角把陈萌逗得扑哧一笑,她拉着何家潇走到麻将桌边,温柔地问:“你会吗?”

何家潇从桌子上捏起一个麻将,用大拇指摸了一下,看也不看就啪地按在桌子上,嘴里叫道:“幺鸡!”

他的动作让我们都笑起来,看着他们的兴致很高,我只好在黄微微的对面坐下来,四个人,各据一方,开始自动洗牌。

第一手牌我摸得不错,除了一个北风,其他清一色的“饼”,我细细看了看,打出这个北风,我要摸上来三张饼才能听牌,如果北风不打,我就能单吊它。

正踌躇着,上家何家潇打出一张北风来,我想了想,没和牌,自己摸了一张,却是个幺鸡,打出幺鸡,下家陈萌跟着我打出来幺鸡,轮到黄微微打牌了,她也打出一张北风,四张北风出来三张,我怕机会丢失,赶紧把牌一倒,大叫一声说:“和了。”

黄微微一看我和的牌居然的北风,气得脸都白了,指着我说:“郁风,你懂不懂规矩?家潇打出来的你不和,我打出来你就和,欺侮我是不?”

我笑道:“和谁家的牌,还有讲究吗?”

黄微微瞪着一双丹凤眼,像要吃掉我一般说:“牌没过庄,你能和吗?”

她这一问,让我张口结舌起来。我赶紧去把倒下的牌扶起来,嘴里一叠声地说:“对不起啊,忘了规矩了。”

“你忘了规矩还想和牌,当你的相公去!没机会了。”黄微微转头问陈萌说:“你说是不?萌姐。”

陈萌莞尔一笑,说:“可惜了一手好牌。”

接下来继续,我反正做了相公,就跟着上家的何家潇一顿乱打,摸了几圈,发现自己手里除了那张北风,其余的饼居然凑成了一副饼七小对了,想着反正北风是个臭牌,就拿起来,啪的一声扔到桌子上,响声还没消失,对面的黄微微一阵大笑,笑得花枝乱颤,捡起牌插进自己的牌里,手指一挥,倒下来,叫道:“十三幺。”

我哭笑不得。

我下家的陈萌把牌一推说:“不打了,喝咖啡吧。”

四个人又绕到沙发上坐下,我和黄微微坐一张,何家潇和陈萌坐一张。陈萌从酒精炉上取下烧得翻滚的咖啡,每个人面前倒了一杯,拿着银匙慢慢地搅动,我喝不惯咖啡的苦涩,从盘子里拿起一包糖,撕开倒进去。

他们三个都不喜欢加糖,只有我一个加糖。奶奶的,我就是个乡巴佬!

“生活,其实就像打麻将一样,一手好牌,还得要会抓机会和。”黄微微叹口气,老成持重地说,样子让我想笑。

“郁风,你别怪模怪样。比如你,刚才抓了这么好的一副牌,就是因为你不会抓住机会,所以你就只能做相公。做相公都算了,你到头来还为他人做了嫁衣裳,在你看来最没价值的牌,恰恰是别人最需要的牌。”黄微微似乎得理不饶人。

“再比如家潇,假如刚才你郁风哥的牌在你手里,发现有可和的牌,你会和吗?”

何家潇毫不犹豫地答道:“肯定和。”

黄微微展颜一笑说:“既然你懂得和牌,难道你就不明白和牌需要机会和勇气吗?刚才你郁风哥没和你的牌,就是因为他没勇气。”

何家潇若有所思地想了想,点点头说:“我明白了。”

侧转身对着静坐在身边的陈萌说:“我不会丢掉机会!”

陈萌乖巧地笑,哪里看得出比眼前的这个小男人大了五岁。

我突然明白过来黄微微的用意,这个沉默寡言的女子,居然会有如此奇巧的心思,把想说的话,全部融入了一副麻将里。

“既然明白了,我们也不打扰你们了。”黄微微从沙发上拿起小包,踢了我一脚说:“我们走,还嫌这里不够亮么?”她故意眯起眼睛看着屋顶的灯,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什么都好,情调全被这盏灯破坏掉了。”

我赶紧起身,看一眼何家潇,朝他眨了眨眼。

出来到了大厅,弹钢琴的女孩子换了一首经典的《梁祝》,哀哀怨怨的把自己弄得凄凄惨惨。

“我们去哪?”我问。

“你是男人,带自己女朋友出来,还不知道去哪里?”黄微微打趣着我,附在我耳边悄声说:“我带你去见我爸爸,他有事找你。”

我迟疑了一下说:“不去不可以?”

“可以啊,只要你愿意呆在农古一辈子,你永远可以不去见他啊。”黄微微顺手把扎着的马尾辫解开,秀发如水一样扑进我的眼帘。

“我不想去呢。”我说:“我怕你爸。”

“他又不是老虎,你怕他干嘛?”黄微微不高兴地说:“不是叫你去英勇就义!”

我嬉笑着说:“如果为你,我英勇一回,不,英勇一辈子都愿意啊。”

她就红了脸,幸福地微笑,柔声说:“乖,跟我走。”

我被她的一声“乖”叫得浑身不自在,正要走,看到一个女孩子急匆匆过来,没等我看清,女孩子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急切地问:“你是郁风吗?”

我定睛一看,是雪莱,心里一阵发慌。

“我就说是你们!”她吁了口气:“你们进电梯,我出电梯,害我好找啊。”雪莱不管不顾地说:“何家潇呢?”

我苦笑着摇头,站在一边的黄微微不高兴了,皱着眉头看了一眼雪莱,问道:“你谁呀?拉着他干嘛?放手!”

雪莱这才注意到沉着脸的黄微微,尴尬地松开手,抱歉地说:“对不起啊,我们是熟人,好久不见了,失态了。”

黄微微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拉着我头也不回就要走。

身后的雪莱紧跟着走了几步,到了电梯口,她鼓足勇气对黄微微说:“姐,对不起,我找郁风说几句话,就几句话。”

我知道我的名字肯定是何家潇告诉她的,难为她还记得。

我朝黄微微看了看,带着雪莱走开几步。站在二十一楼的窗户边,雪莱轻声对我说:“你告诉何家潇,我怀孕了。”

我像被雷击了一样,张大着嘴合不拢。

“不要以为我找不到他!”雪莱说完这句,朝远处的黄微微莞尔一笑,转身从酒楼的员工通道走了。

227、亲情一般都会给爱情让路

何家潇听说雪莱怀孕了,脸都吓白了,拉着我死也不放,哀求我不管想什么办法,一定要帮他渡过难关。如果雪莱怀孕的事被他爸知道,他就只有死路一条,毫无生路。

从何家潇的话里,我猜到表舅的家风绝对是非常严厉。表舅行伍出身的人,教训人一般采取的是棍棒教育。何家潇十岁那年,与军区大院的一个小孩子争跷跷板玩,本来是他先坐上去的,对方小孩非要拉他下来,何家潇不肯,争了几句,对方小孩仗着带着几个同龄小孩,就强行把他拉下来,揍了个半死。

何家潇一声不吭,一个人躲在一边盯着他,等到其他小孩都散去回家了,何家潇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板砖,一板砖就把小孩砸进了医院。

表舅出差回来,闻知此事,一句话不说,飞起一脚踢得何家潇摔了两个跟头,又从杂房里找出一把铁锹,在屋前的空地上挖了个坑,要活活埋了他。

何家潇吓得连哭也不会了,老老实实跪在一边等着父亲挖坑埋自己。还是被打的小孩家长听说了此事,吓得一溜小跑过来劝,路上摔了一跤狠的,把自己摔得皮青脸肿,哭丧着说,如果要埋孩子,还是先埋了他!

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当夜他爸用浸过水的皮带,一顿狠揍,打得皮开肉绽。从此以后,何家潇在父亲面前,一般是大气也不敢出。

雪莱是酒店的经理,不管怎么说,何家潇惹上她,都是对家风的侮辱!如果表舅知道了,何家潇确实是死路一条。

何家潇说的故事让我也半筹莫展了,纸里包不住火,就是现在瞒住了,难保过段时间不穿帮。雪莱在我离开前警告的那句话,阴森森的让人心颤。能在林隐酒楼做个餐饮部经理,绝非等闲之辈,雪莱是个见过世面的女人,知道什么东西对自己最重要。一个市委副书记的公子要临幸她,放在别人,可能会打蛇迎棍上了。而雪莱,却是在何家潇哀求许诺里脱下了自己的内裤。

“哥,那么巧,就一次,怎么就怀孕了?”何家潇自我安慰,皮笑肉不笑。

“这怀孕的事,也就和打麻将一样,一手牌听和了,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偏偏在你不注意的时候,它就来了,还要自摸。”

“她是不是吓我的?要不,给点钱打发算了。”

“要是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我冷笑着说:“雪莱这个女孩子,看来是很有心计的人,怕是钱解决不了。”

“难道还要我娶她?”何家潇一口唾沫吐在地上,懊恼地捶了一下头:“就算我肯,我妈打死也不会同意。连陈萌逗拒绝,何况她只是一个酒店的服务员。”

“是经理。”我纠正他。

“什么经理,都是自己封的,封个董事长也没人说。不管怎么说,她就是个风尘女子嘛。”何家潇坐立不安,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晃得我头晕。

“不管她是什么人,现在人家已经瞄上了你。你是黄泥掉在裤裆里了,不是屎也是屎。”我不是在吓他,事实如此。

“我操,倒霉!”何家潇恨恨地骂:“雪莱怎么这样啊?”

“你想要她哪样?”我扔给他一支烟:“这事,看来还得你妈出面解决。我是男人,不好谈,黄微微千万不能让她知道,她知道了,等于陈萌也知道了。”

“不行!”何家潇断然拒绝我的建议:“我妈知道了,与我爸知道没本质的区别。我妈是不会活埋我,但她会叫我爸活埋我。”

他沮丧地低垂着头,一口口地狠抽着烟。

突然他抬起头,两眼放着精光说:“我们怎么能忘记一个人呢?”

“谁?”

“小姨呀。”何家潇哈哈笑起来,为自己想到这么个人感到无比的兴奋。

“小姨能处理好?”我犹疑不决。

“不要小姨处理,只要小姨帮我拖一拖就好了。”何家潇兴奋地起身,压低声音对我说:“哥,我给你说个秘密,你要保密,要不我就不说了。”

他诚恳地盯着我的眼睛,抑制不住满脸的兴奋。

我点点头表示答应。

何家潇不依,伸出小指过来,要跟我拉钩发誓。

我哑然失笑,他的这个举动无疑证明他还真是一个孩子。

“说吧!”拉完勾,我压住心里的笑,要他痛快说出他的秘密。

“我们准备去国外留学!”他像下了决心一样:“不出去,我跟陈萌永远不可能在一起。”

“就是想跟陈萌在一起,你就准备去留学?”

“是。哥,我实话实说,我何家潇这辈子是与几个女人交往过,但没有一个人能让我如此动心。你不知道,我现在只要一闭眼,就好像看到小萌站在我面前。没有她,我的生命不知道是什么颜色,只有她,才能唤起我对生命的追求,对爱的向往。”

他像念诗一样朗朗而来,把我轰得心烦意乱。

“你们认识才几天呢?”我实在不理解他的疯狂。

“爱情是不需要时间来衡量的。只要爱存在,一秒钟与一万年,并没有本质的区别。”

“你舍得你爸妈?”

“舍不得也要舍。爱情来了,亲情先靠边站吧。”他无可奈何地苦笑:“当爱情与亲情发生碰撞到时候,亲情一般都会给爱情让路!”

“陈萌的意见呢?”

“留学是她提出来的。哥,你不知道,我妈在我读高中的时候就希望我出去留学,是我自己不愿意去,整天跟一群茹毛饮血的外国杂毛混,我怕自己以后也会跟着不记得祖宗。中国那么大,一个省比外国一个国家还大,他们能有什么让我学的?不过现在不同了,我得出去,不出去,我没法保卫自己的爱情。”何家潇喋喋不休,伶牙俐齿。

“我要是提出去留学,还不会把我妈高兴死!她早就盼着我出去了。好像人在国外转一圈回来,身上就真的镀了一层金一样。”他无限神往地憧憬着未来:“等到我们出国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看他们还认不认自己的孙子。”

“看来你作了长远的打算啊。”我揶揄着他。

“短则三五年,长则无定期了。国外如果真如说的那么好,我还回来干嘛?”何家潇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得,走到书橱边,翻出一本书来,指着其中的几行字说:“哥,上次在你那工地上我是随口一说的,回来这几天找了不少资料,发现那块地方,原来是个古战场。哥,你若有空,看看这本书,有好处。”

他把书递给我,脸上回过红润的神色出来,叮嘱我说:“哥,你去找小姨,一定要帮我。你是我哥,你不帮我,就没人帮我了。”

何家潇把希望全部寄托在我身上,让我感觉背上负着千斤重担,喘气不过来。

228、调令

黄微微对我拒绝去见他爸很不高兴,我打了她一天的电话,她要么不接,要么接了不说话,搞得我心烦意乱。

何家潇的事又压在心里,雪莱一天打我几个电话,说自己肚子要显形了,何家潇再不给个交代,她就要独闯市委机关。

这么破的一件小事让她去市委机关一闹,表舅的颜面何存?表舅没面子,我还会有面子吗?

天大的事没有表舅的面子事大。我权衡了半天,决定去找小姨。

小姨听完这个故事后,一点也不惊讶,轻描淡写地说:“这事你交给我去办就行了。一个外来的小女人,能翻得了天?”

我告诫小姨说:“雪莱看样子不是个善茬,不大好对付。”

小姨轻蔑地一笑:“既然不是善茬,就用对付无赖的手法来对付。就一次,还能怀了孕?想讹诈吧。”

“她可是个女孩子,又是外地人。”我迟疑着说,小姨的所谓无赖办法让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女孩子怎么啦?外地人怎么啦?不是猛龙不过江!她雪莱能在新林隐做个经理,自然不是等闲之人,如果让她赢了,我们衡岳市的女人面子都要丢光了。”小姨愤愤不平,指挥着我姨夫给她端杯水来,她喉咙刚才一激动,要冒烟了。

喝了水的小姨精神抖擞,拿起身边的电话就打给白灵:“白董事长,忙吧?我是你姐,嗯,找你有事。”

我傻傻地坐在一边,小姨把白灵抬出来,她究竟要搞什么?

放了电话,小姨从沙发上拿起包对我说:“走,我们去见白灵,老树咖啡厅。”

我支吾着,不肯起身。

“怎么?不想解决这事了?”

“没有啊。”

“哪还不走?”

“去见白灵?”我犹疑地说:“她能解决?”

“解决一个小经理,还不是小菜一碟?”小姨嘴角一扬:“新林隐还欠着白大老板上千万的材料款。明白不?”

“你是想断雪莱后路?”

“小风,你的话有些难听啊!什么断后路呀,也不知道你这些年的干部是怎么当的。做事婆婆妈妈,处理这样的事,就要爽快,不能拖泥带水。如果她在衡岳市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了,她还能怎样?”小姨白了我一眼,甩了甩头发出了门。

小姨在姨夫注册了路桥公司后,就在单位办理了停薪留职的手续,一心一意要帮姨夫把公司搞起来。

我跟在小姨的屁股后,屁颠颠的帮她提着包。

白灵笑吟吟地坐在大厅边的卡座里,看到我,稍微惊讶了一下,礼貌地跟我打着招呼。

白灵现在是衡岳市最大的建材老板,她手底下有一个专门的建材市场,垄断了衡岳地区周边八县五区的所有建材生意。

“伶俐姐,你找我有什么事?”白灵对我微微一笑后,转头去问小姨,亲热地拥着小姨的腰,两个人并排坐在我对面,互相打量着,相视一笑。

小姨慢条斯理喝了一口咖啡,从桌子上拿起一张洁白的纸巾,优雅地擦了一下嘴角,轻轻一笑说:“也不是什么大事。这事,只要你出马,就能手到擒来。”

白灵惊讶地看着小姨,嗔怪地嚷道:“姐,你还跟我卖关子呀。什么事,你说,只要我能办到的,绝对第一时间搞定。”

“我就是相信你嘛。”小姨指着我说:“小风有个兄弟,跟新林隐的一个小经理好过一次,现在人家说怀孕了,要找上门来,你说怎么办?”

“怀孕是好事啊,奉子成婚,现在社会都流行这个呀。”白灵慢慢搅动杯子里的咖啡,并不看我。

“问题是他的这个兄弟不想成婚。”小姨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说:“不但不想成婚,而且不想再看到她。”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想啊,这男人与女人,天天在一起都不见得能怀上,他们就那么一次,怎么就中彩了呢?你说蹊跷不蹊跷?”小姨疑惑地说。

“姐,这男男女女的事,谁能说得清?这样的事,只能说在恰当的时候,一颗恰当的种子,种在一块恰当的田里,这不就生根发芽了。”

白灵笑嘻嘻地说,指着自己的肚子:“你看我啊,老实不见萌芽。”突然想起对面还坐着一个我,脸就没来由地红了,呵斥着我说:“郁风,你都交些什么朋友啊,搞这些破事。新林隐的人能惹吗?”

我正想辩解,小姨递给我一个眼色,我只好起身走到远处的一个角落,找了个卡座想坐下。

屁股还没挨到凳,电话就响了。

一看,是黄奇善打来的,问我在哪里?

我告诉他说在市里,黄奇善叹口气说:“还是你命好!三日两头可以回市里。小子额,你高升了。”

我莫名其妙,捏着话筒问:“什么意思?”

“还装傻是吧?”黄奇善似乎在敲打着办公桌:“调令都下来了,调你去高速公路指挥部,属市管干部了。请客吧!”

我如坠五里云雾里:“什么调令?没听说过,真的。”

“市委组织部任命你为衡海高速公路衡岳项目段指挥部副组长,高配副处。小子,你是一年连升三级啊,命好!”黄奇善以为我不相信,特地强调说:“红头文件下到县里了,刚才县常委开了会,研究你调走后,农古镇的工作交接呢。”

“真有这事?”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又惊又喜。

地方干部的行政级别,从科级到处级是一道鸿沟,有多少干部干到死,也就混个副处级待遇退休,我还不到三十岁,就混了个副处,而且在职,这暗示着我前程远大,前途光明,一片春光明媚啊!

“准备请客吧!”黄奇善嘀咕着:“我占着县团委书记的位置,也才是个副处。郭伟还是个正科呢。我们三个人,看样子你以后要罩着兄弟们啊。”

我自负地打着哈哈说:“什么话呀?我们是什么关系?一个战壕里爬出来的兄弟,兄弟是手足嘛。”

挂了他的电话,我心潮澎湃啊!这么好的消息,我要告诉谁呢?

蓦然一惊,才发现心里没有一个人能分享我的喜悦!唯有薛冰的影子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但是我能告诉她吗?告诉她又有什么意义呢?

一个人的喜悦没有人分享,是最痛苦的事!

我看了一眼远处的小姨和白灵,她们两个正勾头说着什么,偶尔看到白灵笑得花枝乱颤。

颓然跌坐下来,拿着手机一顿乱按,居然就打到了月白的手机上。

月白在电话里轻轻柔柔地问我:“你什么时候回来?老钱急着要开工呢。”

我心里一动,如果我现在调走了,钱有余的矿泉水厂会不会夭折?

想到这里,我安慰着月白说:“最迟明天下午到家,你告诉老钱,项目尽快上马是对的!”

月白没有从我的话里听出意思,还是轻轻柔柔地说:“我挂了啊。”

天大的喜事没有告诉月白,却毫无意识把第一个电话打到她的手机上,难道我心里爱着她?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出了一身冷汗!

小姨在招手要我过去,到了她们身边,小姨说:“小风,解决了啊。还不感谢白灵?”

我真诚地说:“对不起啊,麻烦你了。”

白灵被我的感谢弄得不好意思起来,红着脸说:“是你的事,伶俐姐又打招呼,我不办好,还有什么资格做你们的合伙人啊。”

“什么合伙人?”我惊奇地问。

“没什么。”小姨打断我们说话:“白董事长忙,去忙吧。这事你放在心上,帮姐处理好。我们先走了。”

说着拉着我的手,慌慌张张地下楼出门。

229、小阁楼的风月

何家潇的破事我交给小姨,小姨交给白灵,白灵会想什么办法处理,已经不关我的事。但我心里有底的是,事情到了小姨手里,我就基本不用再操什么心。

连续来往衡岳市,每次都是小车接送,坐多了几次,人就金贵起来,再也不想去挤大客车。尽管现在衡岳市到春山方便了很多,不仅车多,车内环境和路况也比以前好了许多。

可是我自己不会开车,也没有车,又不想麻烦黄微微。

黄微微对我的气还没消,昨夜温存半夜,她始终黑着脸没给我半点笑容,即使我吻在她的唇上,也感觉像是吻着一块木头,僵硬而毫无生气。

回家告别我娘,看到枚竹坐在院子里洗衣服,一副典型的小媳妇形态,低垂着的一缕头发遮住光洁的额头,看到我,抬起满是泡沫的手,用手腕撩一下头发,莞尔一笑,风情万种。

娘舍不得我走,拉着我絮絮叨叨,我心里涌上来一阵酸楚,帮娘理顺头上有些散乱的头发,满怀深情地告诉娘,过不多久,我就会回来,而且会终日陪在她身边。

娘慈祥地微笑,安慰我不要为她担心,她现在有个乖巧的女儿,我尽管在外面努力工作,说男人应该就要以事业为重。

走动半路,突然想起金凤母子,于是折返回来,买了一把玩具枪和一只哈密瓜,朝乡政府的特产公司方向走。

金凤正在训斥赵雨儿,一眼看到我,惊得直起身擦了还几次眼睛,才喜笑颜开地让赵雨儿叫我“干爹”。

赵雨儿刚才被她妈一顿训斥,心情似乎很不好,抬起眼有气无力看我,从喉咙底憋出一个字“爹”。

我递给他玩具手枪,他好像并不喜欢,而是嚷着要吃哈密瓜。金凤扬起手要打,我劝住她说:“多大的孩子,你也舍得?”

金凤就红了眼圈,数落着赵雨儿说:“你又不知道他有多调皮,不是今天砸了张家的玻璃,就是明天要拔了李家的花草,我都快被他烦死了。”

我心里一喜,这小子与老子一样,恨不得天下大乱的货。与他现在的老子赵金明可不同,赵金明是懂事早的孩子,不但小小年纪懂得男女情事,就是迎来送往,也如大人一般进退自如,彬彬有礼的种。

“小时候不淘一点,长大能有什么出息?”我差点就拿自己出来做比方了。

金凤眼一斜,眼波流转看着我:“是不是你小时候也特淘气?”

我赶紧摇头否认。金凤抿嘴一笑说:“还不敢承认?古话说得好,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仔会打洞。”

我被她说得脸上一层涩涩,赶紧撇开话题说:“赵主任不在家么?”

“出去几天了。农村基金会不让搞了,他要寻个吃饭的事做吧?也不知道政策怎么搞的,今天一变,明天一变,老百姓都不知道该怎么做了。”金凤递给我一杯水,压低声音说:“基金会这几年放出去不少的款,收不回来,现在又不让搞了,金明愁得头发都白了,像个小老头一样。”

我蓦地一惊,想起还有十来万存在他的基金会里,前段时间接到县里通知,是解散基金会的文件,当时自己也没怎么在意,现在被她一提起,才突然想起来,于是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说:“我还有笔钱存在他哪里,不知道怎么样了。”

金凤嘴一撇说:“等你想到这事,黄花菜早就凉了。你的钱,安全得很,我帮你存到信用社去了。”她像刚刚想起来这件事一样,急匆匆地朝里间走,边走边嘀咕说:“我得把存折还给你。”

金凤母子住在我原来住的阁楼里。还是那张床,还是那张椅子,已经换了月白住过,现在又换成金凤了。

“你跟我一起去拿吧。”她回转身叫我,又对赵雨儿说:“雨儿,我给你干爹拿东西,你帮妈妈看下店面哦。”

、赵雨儿懂事地点头,朝我展颜一笑,似乎意味深长。

跟着金凤上了楼,刚一进屋,金凤就迫不及待扑进我怀里,双手在我身上乱摸,嘴里喃喃说道:“你个负心人,还记得来看我。”

我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只好干站着,任由她疯狂。

她的手伸到了我的皮带上,轻车熟路地用手指一捻,皮带咔嚓一声跳开了。

我赶紧用双手护住,往后退了一步,说:“嫂子,不好呀。”

她停住手,奇怪地盯着我看,莫名其妙的样子:“哪里不好了?”

“这样不好。”我说,又退了一步。

她看我紧张的样子,扑哧一声笑出来:“你呀,孩子都生了,还装。”

我尴尬地红了脸,金凤的话直接击中我的软肋,让我不知如何回答。

“我知道你跟冰儿分手了,要不,我不会。”她柔声地说:“原来是嫂子勾引你,是想给老赵家留个种,现在孩子也这么大了,我还想什么呢?一个女人,如果连这点乐趣都没有了,活着还不如死了。”

“赵金明不是在家吗?”我说,被她的话弄得六神无主。

“是呀!每头牛都会吃草,但不是每头牛都能耕田呀。”她吃吃地笑起来,毫不掩饰地说:“原来还能趴上来,自从有了雨儿后,他连想的意思都没有了。你不知道,他睡床上,就跟一根木头一样,哪里还会有儿女私情的事。”

她边说边凑过来,不管不顾地搂着我的腰:“你也是我男人,我就要。”

我的皮带再次被她打开,她的手伸进来,一把握住尘柄,无限向往地闭上眼睛,沉迷地呢喃。

我大窘,又不好推开她,只好任由她深情地爱抚。

金凤摸了一阵,突然就蹲下身去,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已经一口含住,恣意抽匝。

我是很久没有爱过了,被她一挑逗,任我铁石心肠,千年寒冰,也被她燃起熊熊大火,尘柄高昂,心慌意乱,我顾不得其他了,伸手握住她的饱满**,细细地揉搓起来。

她幸福地呻吟着,嘴里啧啧有声。

我们慢慢靠近床边,她直起身来,把我压在床上,自己跳上来,胸前的**微微地颤抖着,一副迷死人的风情模样。

“亲我。”她命令着我,把rǔ头递到我嘴边。

我张开嘴,立时被她晶莹如同樱桃般的rǔ头堵住。尽管她生过孩子,她的身材依旧如少女般苗条,腰间看不到半点赘肉,就连奶过赵雨儿的rǔ头,依旧如少女般的粉红。

她瘫软下来,像一滩烂泥一样贴在我的身上,我裸露的胯间一阵温热,伸手一摸,腻腻的如丝,如扣,如真,如幻。

正当我要入港,听到下面传来赵雨儿清脆的叫声:“爸爸回来啦。”

我一惊,掀开金凤,透过窗户看出去,赵金明提着一个黑色的手提包,蹲在赵雨儿面前,朝阁楼指点着说话。

金凤还在意乱情迷,从背后搂着我的腰,迷茫地呢喃:“我要,我要。”

“他回来了。”我说,三下五除二穿上裤子,理顺被弄乱的头发。

“怕他干嘛?有本事就自己上啊。”金凤一改往昔的温柔善良,讥讽地看着赵金明说:“我们打个赌,他不敢上来。”

“可是我不能给他没面子。”我说,严肃而认真。

“他有个屁面子,绿帽子几年前你就给他戴了。”金凤口无遮拦的说话,让我尴尬无比,隐隐后悔来她这里了。

“嫂子,现在是你要给我面子。”我说,准备下楼。我不能让一个男人站在自家的屋里,看着自家的女人跟别的男人在床上翻云覆雨。这不是面子,而是尊严!男人的尊严!

金凤一把拉住我,柔声问:“你什么时候再来?”

我摇摇头说:“我不会再来了。”

金凤失望地白了脸,怔怔地看我半响,突然在我脸上亲了一口,叹口气弯腰从床底下的箱子里摸出一本存折递给我:“你的,拿回去吧。”

我犹豫着没接,她把存折一把塞进我手里,一句话不说蹬蹬要下楼去。

走到楼梯口,她回过头,凄然地一笑说:“冰儿与我,都是死在你手里!”

230、乐极生悲

我要调走的消息在农古镇传得沸沸扬扬,我人还没到乡里,电话像雹子一样,一个接一个打进来。

从金凤家出来,我决定心无旁骛,直奔汽车站。

到了窗口一问,才知道去春山县的最后一班车刚刚开走,最早的车是明天早上七点才有。

我丧气的一脚踢在不锈钢的栏杆上,哐啷一声惹得等车的人都朝我张望。

买了一瓶矿泉水,一口气喝了大半瓶,我掏出电话,打给钱有余。

钱有余听说我在长途汽车站,叮嘱我别动,他马上就到。

挂了电话,我靠在报刊亭的柱子边,买了一张小报,胡乱地翻。几分钟时间,就听到身边一声喇叭响,接着就看到钱有余从车窗里探出半个脑袋,冲着我喜笑颜开。

“天就要黑了,还走?”他扔给我一包烟。

我看看天色,又拿着手机看了一下时间,说:“还早着呢,天黑还有两个多小时。”

“要不明早清早我们出发?今晚老兄弟请你去嗨皮一番?”

钱有余嘴里吐出“嗨皮”这词,着实让我忍俊不禁,我大笑起来,骂道:“老家伙了,还赶时髦啊,还嗨皮,海个屁。”

“谁说我老了?”钱有余不服气地撸起衣袖:“看看,有肌肉吧。”

“你那就是一坨废肉。”我仔细鉴定一下说:“哄哄小姑娘,怕还可以。”

“谁说的?”钱有余瞪着眼说:“月白都说是肌肉,就你说是废肉,什么意思嘛?看不起老兄弟?”

我摇摇头说:“不是看不起你。我实话实说而已。”

钱有余就笑了,尴尬地放下袖子,拍打着方向盘说:“赶夜路,视线不好,危险嘛。”

“还说你不老。”我激将着他。

钱有余被我一激,嚷道:“你急急忙忙赶回去,火烧茅房了?”

“火倒没烧茅房,倒是火烧到我眉毛了。”我说:“我得赶回去办交接手续,最后一天了。”

“什么交接手续?”钱有余警惕地看着我:“瞒了老兄弟我?”

我淡淡一笑说:“我调到高速公路指挥部去了。”

“什么意思?你不做农古镇镇长了?”

“不是我不想做,是组织需要我去另外一个岗位呀。”我叹口气,装作无可奈何的样子。

“屁!”钱有余骂道:“哪里不一样啊!你们当官的,就只知道高升,哪里会顾得我们百姓死活。”

“你什么话?”我眉头一皱,想要骂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奶奶的,得罪他,老子今晚回不了春山。

“我问你一句话,真的假的?”钱有余怀疑地看着我。

“真的怎么样?假的如何?”我冷笑着看着他。

“真的话,农古的矿泉水厂也不要做了,你都走了,我还呆在农古,等死啊?假的话,兄弟我还有句话要说。”钱有余把车停在路边,赖着不肯开了。

“你先说,还有什么话?”

“兄弟我年纪大了,禁不得你吓,吓出我的心脏病,你跑不脱。说实在的,项目要赶紧上马,我跟农发行都谈好了,人家说,只要我们一开工,要多少贷款都不成问题。”钱有余现在是兴致勃勃,豪气大发:“有钱了,我们得赶紧做市场推广,三年内占领本省市场,五年内在全国要占半壁江山。”

我只好假笑着说:“骗你的,我怎么会调走呢?放心吧!再说,退一万步,我在不在,跟项目没半毛钱关系,郭书记不是也在盯着么?”

钱有余也假笑着说:“小郭书记我信不过!你人不在,项目也就死了。”

我无言了,钱有余是吃准了我,把我跟矿泉水厂的项目绑在一起,看来我想调走,事情不是我想的那么简单。

果然,刘启蒙县长把调令往我面前一扔,黑着脸说:“郁风,你也学会跑官了啊!”

我委屈万分,又不敢辩解,只好老老实实把双手紧贴着裤缝,毕恭毕敬地站在他面前等他训话。

刘县长看我可怜的样子,缓解了脸上的神色,恨铁不成钢地说:“你来我们春山县六年了,工作才开始有点起色,现在调走,别人会怎么说?”

我嗫嚅着说:“不是我想调走。”

“不是你,难道还是我?”刘县长的气又来了,拍着桌子说:“你知道不?你一走,矿泉水厂的事就得黄,矿泉水厂一黄,农古镇还迁什么址?迁个乱弹琴!”

“水厂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迟疑着问。

“你自己心里明白。”刘县长叹口气:“这年头,人变得都他娘的六亲不认了。你哪个钱老板,就认定了你,你走他就撤资,都成了什么事了。”

我一听,知道钱有余真的不是开玩笑,这家伙肯定找过刘县长了。

想到这里,我反而轻松下来,涎着脸说:“县长,你知道的,做企业要靠政策,不是靠哪个人。我在不在,跟项目没半点关系,该有的政策还是一样有,他担心什么呢。”

“你去跟他说,只要他同意,我就放你走,他不同意,你想走,门都没有。”刘县长挥一下说:“你出去,我看到你就烦。”

我只好灰溜溜出来,刚走到门口,看到钱有余叼着烟得意地看着我笑,我气不打一处来,瞪着他骂道:“钱有余,你有种。”

钱有余笑嘻嘻地凑过来,递给我一支烟说:“本来就是嘛,还没开张,先损一将,哪有这样打仗的。”

“打你的头!”我骂道:“老子不是做生意的,管你打什么狗屁仗。”

“我知道你是当官的呀。”钱有余装作吃惊的样子说:“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你说是不?郁镇长。”

我哭笑不得,恨恨地抽了一大口烟,朝着他的脸喷过去,他侧身让开,还是嬉笑着说:“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一起划桨才有力嘛。你躲哪里去。”

我知道想劝回钱有余,门都没有了!但劝不了钱有余,我另一条门也关死了!

娘的!好死不如赖活!我对钱有余吼道:“钱有余,你个暴发户,老子不走了,今晚你请客,吃海鲜!”

钱有余忙不迭地点头道:“好好好,吃海鲜好,你今晚就是要我杀头熊来吃,老子也会杀。”

“帮我叫上黄书记。”我一屁股跌在他的车里,狠狠地关上门,闭着眼睛不看他。

钱有余上得车来,凑近我说:“你去当个高速公路什么鸟官,就是自毁长城。你也不去想想,中部省在高速公路上载跟头的有多少干部?哪里就是一座看不见的牢房啊!老兄弟我是在救你。明白了吧。”

“滚!”我从牙缝里蹦出一个字。

“好好好,我不说了。你自己想想清楚。”钱有余启动了车子,开出一段路后,又神秘地说:“我过去在一个老干部家里做木匠活的时候,听到这样一个故事,说是古时候有个老家伙,买了一匹好马,自己还没骑一次,马就被贼偷了,好不容易找回来,老家伙刚爬上去,结果马一跑,把他的双腿都摔折了。”

我打断他说:“色翁失马,焉知福祸。”

“对对对,就是这么个意思。”钱有余拍着方向盘说:“还是你们有文化的人水平高,一下就说出了这句话。其实,我说这么个故事,老弟你应该明白一点了吧。”

“你是什么意思?”我迟疑地看着他。

“没什么意思。”钱有余不笑了,神色凝重起来,严肃的样子让我发笑。

“你在暗示我?”

“没有,没有。我一个大老粗,知道什么屁暗示。你们当官的人,都是有组织管着的,一个人做什么事,在哪里做,当官的人心里明镜一样清楚。组织不会让一个有才能的人埋没,也不会让一个庸才高升。”

我冷笑着说:“这些话,怕不是你说的吧?”

钱有余侧头看我一眼,转开话题问我:“黄书记的电话是多少啊?”

“不知道。”

“我怎么找?”钱有余哭笑不得了:“你要我请他,又不告诉我电话,这不难为我吗?”

“你不是本事大着的吗?请个人,还会难倒你?”我继续冷笑。

钱有余闭口不语了,眼睛安静地看着前方,沉稳地开着车,朝着城关镇邓涵宇地盘上的海鲜酒楼开去。

231、酒醉心明

海鲜酒楼还是一如既往的红火,来来往往的各色小车几乎涵盖了春山县所有的身份标志。在春山县的海鲜酒楼消费,口袋里没有几个子儿的人,看一眼大门都觉得奢侈。一只澳洲龙虾,标价一万八千八,一碗鲍汁拌饭,也在三百以上。

来这里吃饭的人,没有一个是自己掏腰包买单。买单的人,都不愿意来这里吃饭。这里就是个销金库,一顿饭吃个两三万的,算是不豪爽的人!

钱有余毫不犹豫带着我穿堂入室,选了个雅静的包厢,大喇喇的把身子滚进沙发里,叫着服务员先来一壶好茶。

茶一上来,钱有余端起杯子,一口灌下去,烫得差点跳起来,指着一旁的服务员吼道:“你想烫死我呀?”

服务员矜持地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并不搭理他。

钱有余是海鲜酒楼的常客,第一次被邓涵宇带来时,一顿饭吃了一万多,单却是邓涵宇买的。到后来,每次回城关镇,邓涵宇必定要带他来海鲜酒楼,但从此后,邓涵宇就不再买单了,不是装醉,就是装傻。

钱有余被烫了后,嚷着要找经理,说自己嘴巴烫了泡,吃不得饭了。

钱有余的嗓门大,几十年来一直改不了。比如他在餐馆吃饭,他的声音可以盖住闹哄哄的大堂,钱有余并不在乎别人侧目,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裂开厚嘴唇,傻傻地笑。

经理没找来,倒引来了邓涵宇,大惊小怪地喊:“钱老板,来吃海鲜了?也不告诉兄弟一声,吃独食啊!”

一眼看到我,换了一副笑脸,叫道:“郁老弟,原来请的贵客是你呀。我刚才还在奇怪,钱老板虽然有钱,但吃顿饭,他还是肉痛的嘛。”

钱有余尴尬地陪着笑,嘴里嘟嘟哝哝:“我哪里吃独食了,这不正要去找你么。”

“你骗我儿子可以,想骗老子,怕是你的毛还没长齐呢。”邓涵宇一屁股坐下来,大喇喇地说:“老弟,听说你高升了,恭喜啊!”

“升个鬼!”我没好气地骂道:“遇到钱老板这个瘟神,给个皇帝做,怕是没命受。”

钱有余并不生气,傻乎乎地说:“郁镇长,你跟邓镇长现在一样大的官,你们两个,谁的权力大啊?”

邓涵宇酸酸地说:“我这算什么官?屁大的芝麻官,哪里敢跟郁镇长比?人家高配副处,我可是在正科的位置上原地踏步了十年。”

“他的副处,怕是稳不住了。”钱有余笑嘻嘻地瞧我一眼,甩给邓涵宇一句话:“不过,郁镇长是为百姓好。”

我心里骂道:“去你娘的,老子心里装的不全部是百姓,还装着官帽、女人和权力。”

强盗都是逼成的!老子离不开农古,是刘启蒙的决定!

钱有余一下午被我骂,全然没有半点不高兴,反而兴致勃勃要了一瓶茅台,说吃海鲜,非得喝茅台。

春山县的茅台,都是大路货。按照关书记的说法,春山县一年喝掉茅台以吨算,茅台酒厂一年也就生产那么点酒,能流到春山县的,怕是一斤也不到。

邓涵宇自然明白茅台酒的背景故事,起身要走,说自己现在改了口味,改喝洋酒了。

钱有余并不过多挽留,掏出手机说:“邓镇长,你知道团委黄书记的电话么?”

邓涵宇指着我说:“放着一个人不问,你问我做甚?钱大老板,你不是挖坑埋我吧?”看着邓涵宇犹疑不决的样子,我心里一阵窃笑,钱有余的无心之举,让邓涵宇这个官精,在他钱有余半个人精面前,彻底原形毕露。

钱有余一怔,立即明白了过来,赶紧洗白自己说:“邓镇长想哪里去了?就是给我三个胆,也不敢埋你啊。”

邓涵宇皮笑肉不笑地说:“如果给你四个胆,看样子你还是想埋了我的。”

钱有余一急,脸就发白,吭吭哧哧半天,憋出一句话:“给四个胆也不行。”

“给你五个呢?”

“我…我…。”钱有余口吃起来:“给一百个也不行!”

邓涵宇就笑了,过来拍着钱有余的肩膀说:“我就说老钱嘛,给你一千个胆,你也埋不了我。”说着掏出电话,翻出黄奇善的电话,一个数字一个数字耐心地告诉钱有余。

刚才的一幕我看在眼里,心里冒起来一阵笑。邓涵宇啊邓涵宇,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你被一个老农民吓得花容失色,着实侮辱了干部的光辉形象!

黄奇善来得比风快,一头黑发乱蓬蓬地耷拉在额前,形象显得狼狈。

看到我,扯了扯衣角说:“坐摩托车来的,风大,吹乱了。”

我打趣他说:“黄书记,你没有专车么?一个大书记,租个摩托车,成何体统!”

钱有余赶紧表白说:“我刚才是要去接黄书记,可黄书记不肯。我再想不能扔下你一个人在这里干等吧,所以就这样喽。”

黄奇善大度地挥挥手说:“没事没事。我习惯了,下乡都坐摩托车,方便嘛。”

三个人坐下,叫了服务员打开酒,黄奇善一看包装,坚决不肯喝。

我捏着酒杯说:“奇善,茅台你还不喝?难道也跟邓涵宇一样了,要喝洋酒?”

黄奇善苦笑着说:“不是我不喝。这酒,我不敢喝。”说着斜眼看着站在旁边执酒壶的服务员:“都是熟人了,还拿这个东西出来,你们不是想找死么?”

服务员小姐脸一红,赶紧把酒壶拿开,陪着笑脸说:“对不起,可能是我拿错了。”

说着转身要走,开到大腿根的旗袍掀起一股肉浪。

“还是喝我们的晕头大曲好。你帮我拿一瓶来。”黄奇善指挥着服务员,转头一笑说:“放得心。”

钱有余请客,就得狠狠地造他。我让黄奇善点菜,说既然在海鲜酒楼,肯定不能吃本地菜,今日所有的菜,必须都是来自大海里。

钱有余僵硬着笑,我知道他肉痛了!

农民终究的农民,就是没想通一个道理。老子我还有个榨油厂入股在他的集团里,吃他的海鲜,还不如说是吃自己的。钱有余不会自己掏腰包请客,这顿饭,还不是一张发票,从集团公司里列支?

酒过三巡,三个人的舌头都有点发硬。

晕头大曲果真名不虚传,放到一条大汉,也就是三杯的事。

好酒不上头,劣酒伤肝脾!我感觉肝在隐隐的发痛。一瓶酒下去,桌上的海鲜还没动几筷子。我举着银质的筷子,插进一头鲍鱼里,举在眼前细细地看。

“这是九头鲍,好东西来的。郁镇长你尝一个?”钱有余看着我,现在他有点愧色了。

“我说啊,老钱。”我端详着鲍鱼说:“这东西,你说像什么?”

钱有余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这东西,跟女人的逼一样。”

黄奇善一听,差点把满嘴的酒喷出来,憋着气咽下去,指着我笑道:“郁风啊,难怪你看得那么仔细,原来你早就发现了不一样啊。”

我讲筷子上的鲍鱼扔进钱有余的碗里,没好气地说:“钱老板,你吃逼吧。”

钱有余看也没看,一筷子夹起就扔进嘴里,吧唧着嘴巴说:“好好,我吃,我吃。”

又叫来一瓶晕头大曲,黄奇善显然有些发憷,问道:“还喝?”

我挥手说:“喝,喝死拉倒。”

黄奇善看出了气氛不对,疑惑的看着我说:“怎么了?好像谁得罪你了?”

我指着钱有余大声说:“就是他。”

钱有余装醉了,把半个身子趴在桌子上,故意喘着粗气。

我踢他一脚说:“还跟老子装死啊!起来喝酒。”

钱有余求饶地艰难抬起头,半咪着眼睛说:“其实,刘县长有交代的,郁镇长副处不变,只是暂时不调离。”

我心里一惊,也故意装醉了,结巴着舌头说:“屁,老子就是做个股长,也还是个干部。当领导的,说话都像放屁,只是有时候屁不臭,有时候臭的出奇。有人说,宁可相信世上有鬼,不可相信干部的嘴。”

“你就是干部呀。”钱有余羡慕地说:“要是像古代,我也得捐一个官来做做,过把瘾啊。”

我眼一白,瞪着他说:“做梦去吧。”

钱有余再次僵硬地笑:“我就拉着你了。要死也要死一块。老子不管了。”

说完像一截木头一样滑了下去,瘫在地上,像一条死狗——

感谢各位一直以来的支持

232、级别

一个普通的行政县,最大的官是书记,书记的行政级别是正处级。

在县里,头上挂着局长主任头衔的,也就是个科级干部。比如县公安局长,就是个科级干部,换言之,像郝强这样的派出所长,充其量就是个股长。

我是镇长,镇长是副科级,但邓涵宇不一样,他是正科级,城关镇是大镇,行政级别比普通乡镇高半级,因此,邓涵宇与郭伟的行政级别一致,都是属于与县局委办一把手一样的级别。

衡岳市的调令不是组织部下达,是市人事局发的文件。组织部负责干部考核、升迁,人事局才负责干部调配。

因此,我想这份调令不会是黄山部长的安排。黄部长掌管着衡岳市组织部,但并不能随意指挥人事局。严格说,组织部是党委的机构,而人事局,是政府的机关。

既然不是黄山部长的安排,我就觉得理直气壮!至于是不是黄部长的授意,哪已经不是我需要关心的事了。

我再去找刘启蒙县长,刘县长一改昨日的横眉怒对,换作了一副菩萨笑脸,亲自安排张秘书给我泡茶,嘱咐一定要泡武夷山的大红袍,说此茶能消除我的戾气,驱散我的愁云,舒展我的心胸。

我心情很不爽,工作的事被他搁浅,想办手续找不到门,去县人事局调档案,人家要刘县长的亲笔签字,去组织部述职,人家说不到述职时候,真的是走投无路。

刘县长吩咐泡茶后,自己坐在办公桌后,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镜,认认真真地批改文件,偶尔叫张秘书进来,吩咐安排去厂矿企业调研的事,再也不跟我讲话。

我像是被晾在一边的螃蟹,张牙舞爪却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主人不理你,再坐下去,也是自讨没趣,我起身准备告辞要走。

还没等我开口,刘县长倒先说了话:“郁镇长,你跟姓钱的谈好了?”

我摇摇头苦笑,迟疑半响说:“县长,我们干部调动,还要受到一个老板的制约吗?”

刘县长的眼光从眼镜上方射出来,像一柄寒光闪闪的利剑,似乎当场把我劈成了两半。

“这不是一个干部说的话啊!牢骚可以发,但要有度,过了就是立场问题了。”刘县长警告着我,语音不高,却字字直插我心尖,刺得我鲜血直流。

我捏着调令,可怜兮兮地说:“县长,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我调动工作,管钱有余什么事?为什么他不肯,我就调不走?”

“你这是在质问我?”刘县长放下手里的笔,手指轻敲着桌子,面露不悦。

我一看他的脸色,到嘴边的话又被我生生咽了回去。心里想,千年等一回的机会,如果丧失了,再想调回市里,就比登天还难。任何事情,总要去争取一把,除非撞了南墙,否则会后悔一辈子。

“县长,您想骂就骂!”我换了一副嬉皮笑脸的神态,刘县长这人,涵养非同一般,刚才可能是我的话触到了他的底线,他才会不悦起来。

“我骂你做什么?你是一个干部,明白组织原则。同时作为一个干部,要懂得政治立场。现在是什么时代?一切以经济建设为主的时代,所有工作都要为经济建设让路和服务。我只是提醒你,一切荣辱得失,都是主观思想的原因。”

“我来春山县六年了,我爹去年走了,家里就只剩下一个老娘,我作为儿子,想尽孝而已。”我试图以悲情来打动他。

“自古忠孝不能两全,虽然我们不提倡封建思想,不过,你是个读书人,知道这个道理,从有了社会以来,作为社会的管理者,又有多少人学会了舍得二字?”

我还想继续说,刘县长却又抓起了笔,低着头批阅文件去了。

我讪讪地走了两步,回过头说:“刘县长,要是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他抬起头,奇怪地看着我说:“我没事啊,不是你来找我吗?你有什么事?”

我叹口气摇头说:“没事了。”

他脸上浮上来一丝微笑,点点头说:“想通了就好!不过,我再告诉你一件事,这次调动的事我已经给何书记汇报过了,何书记支持我的意见。你的副处级不变,现在你是春山县唯一的副处级镇长,去自豪吧。”

他挥挥手让我出门,张秘书听到门响,从他的屋里走出来,轻声问:“解决好了?”

我虚伪地笑,拍着他的肩膀说:“兄弟,我这样的人,胳膊能扭过大腿么?”

说完不愿意再去看他惊愕的表情,沿着楼梯踢踢踏踏往下走。

下了一层楼,看到有个女孩子急匆匆朝上跑,居然是朱花语,怀里抱着一叠文件,鼻子尖上沁出来几滴细汗,见到我,赶紧停住脚步,面露惊喜地叫:“是你呀。”

我笑,上下打量一眼她,心里突然涌上来一个主意,问道:“花语,还好吧?”

朱花语羞涩地笑,把怀里的文件挪了一下,以便有个舒适的姿势。

“还在县委办上班?”我问,从她手里接过文件,掂了掂,感觉不轻。

“嗯。”她轻轻地应了一声,想把文件接过去。

我阻止她的动作说:“不请我去你办公室坐坐?”

她张着红扑扑的脸看着我,不好意思地说:“我没有办公室,我就是个打杂的,哪里能配办公室呢。”

“奇善呢?还在睡觉?”我突然冒出这句话,就是想出其不意看她的反应。

果然,朱花语一脸的疑惑,瞬间仿佛明白了什么,嗔怪着瘪着嘴说道:“我怎么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装作漫不经心地说:“上次奇善说要给你一个农转非的指标,也不知道他办得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朱花语看我把话都往黄奇善身上引,有些不高兴起来,低着头说:“要是没其他的事,我先走了。领导还在等着要文件呢。”

我把文件还给她,又问了一句:“你爸的情况怎么样?”

这句话显然触到了她的痛处,她的双眼立马蒙上来一层轻雾,咬了咬嘴唇说:“还好。现在在老家去了,人是站不起来了,处理结果也出来了。”

“什么结果?”

“你不知道?”她惊疑地看着我:“我爸被双开了呀。”

终于一滴泪从她的眼里滚落下来,摔在怀里的文件上,溅开成一朵水晶花。

“干了一辈子革命,最后还是被革了命。”朱花语迟疑不解地问:“我爸当了一辈子干部,他做没做坏事,我们做子女的,比谁都清楚。但有什么办法呢?官字两张口,说谁好,说谁坏,就是上嘴皮碰下嘴皮的事。”她叹口气,用衣袖擦拭着文件上的泪痕,不好意思地莞尔一笑:“我真要走了。要不等下主任会骂我。”

“花语,”我诚恳地说:“你想不想到农古镇做个团委书记?”

“我能吗?”她不相信地看着我,脸上又惊又喜。

“怎么不能?干部都是一步一步成长起来的,只要你想做,就一定能做好。”我安慰着她说:“农古镇现在真缺少一位像你这样出身农古的年轻人来做这个书记。”

“我还是个农民哩。”朱花语犹疑不决,似乎不敢相信天上会掉馅饼。

“这些都不是问题。”我说,看着她被惊喜绯红的脸,像一朵娇艳的桃花一样绽开在我眼前。

“我愿意呢。”她害羞地低下头,脚尖在地上画了一个小小的圆圈,过一会,她抬起头,朝我羞羞地一笑,转身跑上了楼。

朱花语一走,我也转过身子,我上楼去找刘启蒙县长。

刘县长被我的想法惊得张大了嘴合不拢,不相信地看着我半天,仿佛回过神来一样说:“你这是歪主意,郁风。”

我恢复了一贯的嬉皮笑脸,凑近他说:“县长,这个忙,你一定得帮我。”

“凭什么呢?”刘县长双手抱在胸前,嘲弄着看着我。

“就凭你一句话,我就在农古扎根发芽。”我十分诚恳地表态:“只要县长帮了我这个大忙,老朱全家会感恩戴德您一辈子。”

“胡说八道!”刘县长训斥着我,但我知道他并没有生气,他的脸上由嘲弄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解决一个干部的编制,不是我们想建一个工厂一样的容易。你小子是给我出了个难题了。”

他在桌子上摸索着,我知道他是在找烟。刘县长不抽烟,但他喜欢把烟放在鼻子底下嗅。我赶紧递上一支烟过去,他伸开两根手指夹住,破天荒地说:“帮我点上。”

我屁颠屁颠给他点上火,等待着他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233、举棋难定

刘县长最终没给我准确的答复,但他给我吃了一颗定心丸,这颗丸子让我兴高采烈地从被窝里摸出钱有余,催着他开车上路回乡里。

郭伟看我回来,特定跑来我办公室,这是他破天荒的第一次。自从他来农古乡,他就从来没进过我的办公室。我有事只能去他办公室找他汇报。

“手续办好了?”郭伟东瞧瞧西瞧瞧,叹口气说:“你这一走,还不知道配谁来农古。”

我一听,知道他还不知道县委的决定,于是故意逗着他说:“谁来都一样,反正农古镇,你是一把手。”

郭伟顾虑重重道:“不一样的。这就好比做生意一样,要合得来,才可以发展,要是合不来,你要往东走,他要往西走,结果那边都不动,拖死了呀。实话说,你郁风跟我搭帮子这几年,我郭伟还是挺佩服你的。虽然我们在有些时候想法可能不一致,但最终都能统一。这是什么?是信任!信任才是干事业的基础!。”

我被他的话说得莫名感动起来。郭伟的这些话,或许真是出自真心。

“如果我说不走了呢?”我递给他一支烟,突然想起郭伟不抽烟,又缩回手,自己点上。

“拿我开心吧?”郭伟不相信地盯着我。

“郭书记,”我郑重其事地说:“我不是开玩笑,我也觉得,我们两兄弟,要是在农古不干出一番事业来,就是给个市委书记做,我们能安心吗?”

郭伟认真地看着我,直到看到我郑重的朝他点头,他才相信我不是在开玩笑。他的眼睛刹那间似乎湿润起来,一声不响过来,伸开双臂抱着我,在我背上轻轻拍了拍,仿佛有千言万语,都在这一拍之间化作无声的理解。

“郭书记,我有个想法,希望你能支持我。”我说,神情非常恳切。

“你说,都是自家兄弟,什么事都可以说出来,大家想办法解决。”郭伟爽朗地笑道。

“你还记得朱仕珍,朱乡长吧?”

“记得啊,他不是被双开了吗?”

“人也残废了。”我沉重地说:“老朱的事,好像做梦一样啊。”

郭伟哦了一声,稍作沉吟,问我:“老朱有什么事吗?”

“老朱倒没事。他已经是日暮西山的人了,还有什么事呢?你知道老朱有个女儿吗?”

“知道。上次奇善跟我提起过,听他说,好像人长得不错,文化不高,现在安排在奇善手里打杂。”

“就是她,叫朱花语。”我说,笑了起来:“名字不错吧?花语,解语花,老朱这人浪漫呀。”

郭伟跟着笑起来,说:“奇善不是在追她么?”

“追个屁呀。”我说:“奇善贵为县团委书记,前程远大。朱花语还是个农民,别看她现在在县委打杂,终究是个打杂的,说不定哪天就会没杂可打。其实我们都明白,安排老朱的女儿在县委打杂,无非就是给老朱一个想头而已。”

郭伟被我一说,疑惑地问:“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笑道:“我就想说,如果我们农古镇团委书记这个位子给一个年轻有朝气,又懂得农古的风俗民情的人来做,岂不是给我们自己添了一双手?”

郭伟终于明白了我要说什么了,他皱着眉头说:“这事,是我们两个能解决的吗?”

“可以的。”我把刘启蒙县长的丸子说了一下,刘县长的丸子就是:只要农古镇建镇顺利,朱花语的任命及其他手续,由县委出面,作为特殊人才处理。在正式任命未颁布之前,朱花语可以作为代理书记出面工作,其工资福利,由县财政列支。现阶段,只要农古镇向县委申请调配干部,朱花语就能马上到位。

“这事,你给奇善说了没有?”郭伟提醒我说:“万一奇善不同意,我们岂不是白忙活?”

我摇摇头说:“我还没给奇善说。再说,这事好像跟奇善没太多关系。”

郭伟点头说:“你说的也是。这样吧,你负责起草报告,明天就报到县里去。”

我高兴地答应下来,起草一份报告,对我来说,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送郭伟到门边,郭伟回过头问我:“刚才跟你来的,好像是钱老板吧?他人呢?”

我四处张望,没看到钱有余的影子,突然想起月白,我明白了过来,打着哈哈说:“可能屎尿多,去厕所了。”

郭伟说:“看到他,叫他来一趟我办公室,这个老钱,签了合同就没个影子了。他的矿泉水厂还搞不搞啊。”

我连忙点头,等到郭伟一走,我转身就去了月白的企业办,果然看到钱有余乖乖地坐在桌子边,双手被一匝毛线绕住,正在帮月白绕毛线团子。

“老钱,你怎么躲在这里?”我故意大惊小怪地叫。

钱有余眼一翻说:“我不来这里还能去哪里?这里是我副董事长的地方。你们干部在一起说话,有我什么事。我当然来这里了。”

月白赶紧从他手里取下毛线,催着他说:“老钱,领导找你,快去吧。”

钱有余犹豫地说:“还没绕完啊,我这件毛衣,要何年何月才能穿到身上啊。”月白眼一鼓,生气地说:“你一辈子莫想穿了。”

钱有余吐一下舌头扮个鬼脸,赶紧站起身说:“我走,我走,还不行吗。”

跟着我一同到郭伟办公室,大喇喇地坐下,叼着烟跟郭伟打招呼说:“郭书记好啊,越来越精神了啊。”

郭伟不动声色,看一眼钱有余说:“钱老板,谢你吉言啊。不过今日你来了,我倒想问问,签的合同还作不作数。要是不作数,后果你想得到的啊。”

郭伟的弦外之音我能听明白,月塘村几百人的农转非指标都是我农古乡给的,没收他们一分钱。作为合同资信金,月塘村一次性打入农古镇财政账户上的五百万元,如果合同不能履约,钱有余是没办法退回这五百万的。

“郭书记,你放心。合同肯定作数!只要你同意,明天我们就能开工。”钱有余是有备而来,这个精明的农民,选了一个合适的时候开出了一个合适的价码。

“你拿什么开工?”郭伟不相信地问。

“郭书记不用担心。我老钱是喜欢开玩笑,但从不开事业的玩笑。这投资的事,关系着我月塘村世世代代人的生活,我钱有余做不了千古英雄,但绝不能做万世罪人。”钱有余信誓旦旦,拍着胸脯子说:“相信我老钱,我老钱可是相信你们。”

我和郭伟一起笑了,钱有余像演员一样的表白,确实可以看出他是一番真心。

“今晚我请客,两位领导给点面子,叫上月白同志一起,好不?”钱有余看我们都笑了,开始肆无忌惮地提要求了。

“想请我们吃什么呢?”我似笑非笑,钱有余一辈子一请客就肉痛,但他却又请了一辈子的客。

“农古这地方,也就一个地方有东西吃。”钱有余指着桥头的盘小芹超市说:“瑶家火锅,算得上一绝。今晚就吃它,两位领导意见如何?”

郭伟表态说:“吃饭事小,办好事才事大。这样也好,郁镇长,干脆今晚我们镇里做东,请钱老板尝一尝我们农古的风味。”

我当即叫好,钱有余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也许他想起了邓涵宇的海鲜酒楼,一缕难以捉摸的笑从他嘴角蔓延开来,牵引得他满脸的皱纹如曼陀罗一样的开放。

郭伟随即叫来政府办秘书,让他先去小餐馆准备,特意嘱咐让盘树容下灶,搞一锅正宗的农古瑶家火锅出来。

正在商量着喝什么酒,我的电话响了,掏出来一看,号码很陌生。

想了想,还是接通了,话筒里传来一阵柔美的女声:“小郁,你怎么还没来报到?”

陈雅致局长亲自打电话来过问,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她是我未来的丈母娘,我说的每句话,都有可能成为驱之不去的梦魇。

我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悄然走到屋外,紧张地听着从话筒里传出来的声音。

“这可是我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为这,还欠着人事局长一个大人情。你要把握好机会,为今后的路铺下基础,明白吗?”陈雅致局长是我非常尊敬的一个人,我从认识她的第一天起,就从她亲切的笑容里看到了慈爱。

在我被双规的时候,曾经连夜赶春山,放下面子和身段去求人,这与她一辈子孤傲的性格格格不入。一个组织部长的夫人,自己本身又是高官,会为一个小男人去求人,唯一的理由就是这个男人让她感觉到了威胁,这种来自原始母爱的情感被外来的感情所骚扰,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两种感情合二为一。

“微微也在等你回来。”她说完这句话,挂了电话,任我捏着话筒,脑海里茫然得一片空白。

234、狗头金

钱有余的施工队果真在一个星期后全部到了老鹰嘴,按照当初专家的勘定,水厂的取水点在老鹰嘴山上流下来的小溪口,一口约摸三亩地大小的水潭,要扩张到八亩左右,水潭边另打十口两百米深的取水井,厂房围着水潭建,占地需三十亩,另建办公楼房一栋,员工宿舍两栋。

从水厂的规划看,到新镇政府约半里路程,中间修建一条宽三十米的大道,取名“农古大道”。

钱有余的施工队进来,急坏了孙德茂。他的四台挖机像四只乌龟一样趴在哪里,已经一个月没喘过一口气了。孙德茂让挖机师傅回家待命,自己天天蹲在窝棚里,望穿秋水等待省专家组的再次光临。

没有省里的命令,他的工地连一棵草也不许动。这是县里的指示,也是市里的要求。

看着钱有余跃跃欲试要开工,孙德茂从自己的窝棚里爬出来,神情猥琐走到孙德茂身边,酸溜溜地说:“钱老板运气好,说不定也会挖出十八具石棺出来。”

钱有余呸了一声说:“孙老板,你就是个乌鸦嘴。我老钱别的本事没有,就是福大命大,你等着,两个月,我让你认不出这里就是老鹰嘴。”

孙德茂鄙夷地笑,双手拢进袖管里,哈着气说:“要不是我的工地出了这档子事,你现在就看不出这里是老鹰嘴了。”

两个人你来我往,各不相让,原本在衡岳市就为抢工程有过交锋的两个人,现在绑在了农古镇这一架战车上,究竟是死是活,两个人心里都没底。只有靠着说几句夹枪夹棒的话,填补心里的空虚。

钱有余手里有一张蓝图和示意图,全部建设清楚明晰,因此在施工队到的第三天,在水潭边插了一面红旗,摆个香案,杀了一头猪,敬了天地祖宗,一声吆喝,就开始开工。

钱有余开工奠基要敬神,方案在郭伟的手里放了一天,最后他还是没去。我怕钱有余有想法,一个人悄悄到了工地,在香案前鞠了一个躬,烧了三张纸钱,拿起铁锹铲了两把土,撒在一块汉白玉的奠基碑上,表示奠基典礼得到了政府的认可。

奠基礼一结束,我告辞要回去,镇里还有一个冬季征兵的会,我必须要回去参加。

当兵对乡下人来说,是改变命运的最好选择。一个身上带着农村户口的小孩,要想改变一辈子的命运,两条路可走,一是读书,靠考学考出去,二就是当兵,拼着在部队任劳任怨地干,或许会捞到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因此,农村征兵,是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

来参加奠基礼之前,镇武装部长就请示过我,说今年的兵要求高,全部是去北京卫戍部队,是保卫中央首长的兵,搞不好还有国旗兵,今后要是村里人去了北京,看到国旗下站着自己村里的人,脸上不知道多有光。

我笑他说:“都不是一个兵种,怎么能去站岗?”

武装部长跟着笑,说今年的兵,政治上一定要合格,因此要请我在征兵动员会上讲话。

郭伟知道我刚从工地上回来,看到我只是问了一句:“开始了?”

我点点头,随着他走进会议室。

各村的民兵营长和村书记、村主任挤在一起,嘻嘻哈哈地互相开着玩笑,看到我们进来,都住了口,等着开会。

原来乡里开会,柳汉都会要求食堂加几个菜,一定要请村干部吃一顿饭才走。到了郭伟手上,他不再请吃饭了,改作发补助,开一次会,发一百块钱。柳汉开会的时候,总有几个村干部以各种理由不参加,到了郭伟手里,只要一开会,绝对不会缺席一个,即便生了病,也会赶来。

到后来只要乡里一段时间不开会,村干部就会涎着脸打探问什么时候开个会。

郭伟故意咳了一声,会议室里静得一只蚊子飞过都能听清。

我抬眼扫视一下会场,发现赵德全这次坐在了前排,身边坐着盘树容。这两个人,原来开会也和柳汉去县里开会一样,都是选在会场的最后排,这次两个人都坐在前排,衣着光鲜,脸上都带着矜持的微笑,让其他村干自惭形秽起来。

盘树容现在是榨油厂的法人代表,赵德全代表着老鹰嘴,老鹰嘴现在是什么地方?是新政府的所在地,是矿泉水厂的发源地。

郭伟重点讲了本次征兵的政策意义,附带提醒各村干要在年底前完成各种提留统筹。言外之意是,完不成提留任务的村,取消本次征兵的指标。

村干自然不肯丧失一年一度的权力机会,每年征一次兵,干部的嘴巴都要冒几天的油,耳朵上夹的烟都是芙蓉王。

盘树容是当过兵的人,他其实就是一个最好的宣传。要是他没当兵,他就入不了党,入不了党他就没机会当村干,不当村干,他哪里会有机会做法人代表?

武装部长一边笑,一边板着手指头例数农古镇这些年来当兵有出息的人,说到自己,是当年自卫还击的兵,一乡去了八个人,就回来他一个,其他七个都被一颗炮弹送到马克思那里去了。还是当时他屎急,一个人跑到一个土坎下拉屎,结果半空一颗怪叫的炮弹飞来,他就看到满天的手啊脚啊的,有一只手就落在他眼前,手指还会动。

武装部长不会说这段历史,他是从那次后就离开了战场,连红土地都没踏进去半步。武装部长那次能离开战场,还要靠一块弹片削去了他一只耳朵。

等到他伤好了,战争也打完了,他胸前戴着大红花论功行赏,解决了户口,分在乡政府干武装部长,一干就是几十年,没挪半个窝。那场战争,让他有了一个引以为豪的外号,叫“冇耳朵”。

冇耳朵的鼓动其实是多余的,农古乡历来就有送子当兵的传统。尽管那场战争让七条鲜活的生命留在了异乡,但这并没有阻止住农古人当兵的热情,因为他们的眼里看到的不是七条生命,而是武装部长的风光。武装部长冇耳朵讲完话,就鼓动大家鼓掌,说要请我讲话。

我跟底下坐着的村干基本都熟悉,有几个民兵营长还是我看着当上村干的。这些村干有几个当村支书的历史比我的年龄还长,有两个是子承父业,掌管着全村男青年的命运。

我正要开口,别在腰间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本想摁了不听,眼光扫过手机屏幕,发现是钱有余打来的,心里咯噔一下,孙德茂工地的意外我是生怕重演啊!

摁下接听键,里面传出钱有余紧张得口吃的声音:“不…不…不得了,出…出事了。”

我立马感到脑袋一空,手脚差点就要发颤打摆子。平静一下心情,我严肃地说:“什么事?慢慢讲。”

“不得了啊。”钱有余颤抖着声音说:“你快来,快来,天大的事。乱了啊,乱了。”

“究竟什么事?”我大声喝道,眉头皱起来。

会场里一阵骚动,郭伟敲着桌子让他们安静。

“出了…出了金子。”钱有余终于把意思表达了出来。

我心里一惊,赶紧问道:“说清楚点,出什么金子?”

“一块狗头金,狗头金啊,有一个拳头那么大。”

“狗头金?”我莫名其妙,老鹰嘴挖出了狗头金?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啊?十八具石棺之谜还没解开,又出现了狗头金一说,这也太令人意外了!

“马上停工!保护好现场。”我命令他,回首对郭伟说:“郭书记,水厂工地挖出了狗头金,现在场面有点乱,得控制。”

底下的村干听说出了狗头金,没一个人坐得住了,赵德全更是坐立不安,几次起身想走,都被郭伟喝住了。

我坐正身子,严肃地对村干说:“大家一起上工地,不惜一切代价要保护好现场,谁出了问题,拿谁的脑袋。”

郭伟点头表示同意,村干跟在我屁股后面,一窝蜂涌出会场,看到孙德茂家的中巴正在上客,我把乘客全部清下车,喝着司机朝老鹰嘴开,路上我给郝强打了个电话,要求他驰援老鹰嘴——

235、此起彼伏

钱有余怀里抱着一个拳头大的金子,愁眉苦脸地坐在地上,周围围着一圈人,都是他施工队的工人。孙德茂喜笑颜开蹲在他旁边,嘴里咬着一根狗尾巴草,拿一块石头在地上画着字,时不时冒出一句话来:我说老钱,你真以为你的命就比我好?

挖掘机已经熄了火,像一头老牛一样窝在一堆黄土中间,挖出来的一个大坑里,挤满了人,拿着锄头各式工具,睁着牛卵一样的眼,在土里寻找着狗头金。偶尔有人骂:我日你娘,踩我脚了!

接着就有回应:我日你奶奶,踩你又怎么样?

坑底的都是老鹰嘴村的人,其他村的人不敢下去,只在挖出来的土里翻找。整个场面是乱哄哄的一塌糊涂,大人小孩,十八般武器全部上阵,即使是赵半仙,也被老伴在腰间系了一根绳子放到坑底,趴在一堆挖松动土后边,细细扒拉着,生怕狗头金从眼皮子底下溜走。

狗头金,顾名思义,像狗的头一样大小,并不形似狗头。这家伙,是老天遗留在人世间珍宝,极少露面,世间大多只是传说,并未见真容。

我从钱有余手里想接过来,却被他死死抱住不肯松手,眼睛里并没有欣喜,而是呆滞和无奈。钱有余是个聪明人,他的工地出了狗头金,他工地的命运就将和孙德茂一样,如此一来,谁也会看不到前途,除了幻想!

钱有余终于松了手,我掂了一下,沉甸甸的有些吃手。金子就是金子,重!

郭伟转到坑边,看满坑的人人欢马叫,就站在上面喊:“乡亲们,大家注意安全,不要乱。”

没有人理他,坑底银锄飞舞,人声鼎沸,刨出来的泥巴像老鼠打洞一样,松软软的堆在一边,又被后面的人踩实,周而复始。

“请乡亲们停住手,都上坑来。”郭伟扯着嗓子喊,有人抬起头回了一句:“上去干嘛?等到公安来了,又变国家的了。”

众人一阵起哄,手里的工具使得更欢了。上次孙德茂工地出了石棺,老鹰嘴想尽了办法也没捞得半杯羹,这次出了狗头金,老鹰嘴的人乖了起来,趁着还没有人来干涉,捞到了就捞到了!

郭伟喊了几嗓子,见没有效果,就对我苦笑说:“这些人,都疯了吧?”

我笑着回答道:“人倒没疯,是它惹的祸。”我指着钱有余怀里的狗头金,无可奈何。

“怎么办?总不能任由他们疯抢。万一再要搞出一个来,岂不是要点火了?”郭伟忧心忡忡,愁眉苦脸。

我看着远处郝强乌里哇啦开着边三轮摩托车过来,安慰着郭伟说:“放心,财富是重要,命更重要。我就不相信人不怕死。”

郭伟迟疑地看着我,我等到郝强把车停稳后,指着他屁股后面吊着的手枪说:“拿出来,开几枪。”

郝强毫不犹豫从屁股底下掏出枪来,喀嚓一声顶上火,问我:“真打?打哪里?”

我瞪他一眼说:“打天啊!你还想打哪里?”

郝强的枪就举起来,朝天砰砰开了两枪。枪声一响,原本守着孙德茂工地的武警就跑过来几个人,手里端着乌黑的枪口,一齐对准坑底下跌人群。

原本喧闹的人群也被枪声惊得魂飞魄散,直到看到几支黑洞洞的枪口直指坑底了,才哭爹喊娘不要命往上爬。这一阵乱,踩得人仰马翻的,大姑娘小媳妇也顾不得许多了,趴在老爷们的背后不要命往上爬。

赵半仙腰间系着的绳子被一阵挤落,早就不知去了何方,还没等他站起来,就被一股人流挤在了土壁上,把整张脸,像烙饼子一样按在泥巴里,半点动弹不得。

等到坑底的人都爬了上来,我叫来村干,把他们像点豆一样撒在坑底周围,把一个土坑,围得严严实实。

现场得到控制,我得把情况向上级汇报,我征询着郭伟的意见:“郭书记,你得把情况向县里汇报。”

郭伟想了想说:“还是你打,说得清楚些。”

我就当仁不让拨通了刘县长的电话,刚接通,就听到刘县长爽朗的笑声说:“郁风啊,你的消息蛮灵通嘛,我才刚接到通知,你的电话就来了。”

我奇怪地问:“还有人先汇报给您了?”

刘县长依旧哈哈大笑说:“这不是汇报,是上级命令。你们新政府的工地可以开工了,警戒解除了。”

我一听,又是惊喜又是失望。惊喜的是新政府迁址工程可以重新上马,失望的是这地底下也就十八具石棺,原来以为地底下埋着富可敌国的财宝幻想彻底破灭。

“郁镇长,你们这次立了大功,省委已经发出文件,要对你们嘉奖,天大的好事嘛!今日省报上头版头条,报道的就是你们这次保护国家文物的优秀事迹。”刘县长喜气洋洋,但不失严肃认真:“春山县上省报头版头条,是建国以来第一次啊。”

我迟疑了一下说:“县长,我汇报的不是这个事。”

刘县长在电话里顿了一下:“哦,你又有什么事要汇报?”

我说:“水厂工地出了状况,挖出了一个狗头金。”

刘县长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追问我说:“狗头金?工地挖出来的?”

我肯定地答复说是,现在已经把现场保护了起来,等待县委的指示。

刘县长沉吟一下说:“你做得好,我马上派县公安局下去。”

挂了电话,我笑吟吟地看着咬着狗尾巴草地孙德茂,一脚踢飞脚边的一块小卵石,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支扔给孙德茂说:“还坐着干嘛?开工去呀。”

孙德茂一愣,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巴,斜着脖子看着我苦笑说:“郁镇长开玩笑,我去开工,还不一枪崩了我?”他抬手指着远处的武警,突然惊愕地张大了嘴,原本守在工地的武警已经全部撤了出来,正在往一辆军车上爬。

“他们…他们撤了呀。”他口吃起来,满脸涨得通红,慌慌张张撒腿就跑,没料想被脚底下的一块石头绊了一下,摔了一个仰面八叉。

他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拍去身上的泥土,不要命地往工地上跑。

我看着他矮小佝偻的背影,眼睛湿润起来。这个从泥巴里爬出去的农民包工头,把身家性命赌在了农古镇的工地上。万一这一赌赌输了,他孙德茂再想爬起来,几乎就是一个童话故事。

“可以开工了?”郭伟疑惑地看着我:“武警怎么都走了?”

“省里来命令了,工地已经没有了文物发掘的价值了,可以复工建设了。”我说,把刘县长的话复述了一遍。

“这是好事。”郭伟幸福地闭上眼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还有更好的事呢。”我说:“省里决定为农古镇新镇建设拨款三百万元,算是奖励我们为保护文物所作出的贡献。”

郭伟一听,激动得哆嗦着身子,脸上一片潮红,靠近我的耳朵悄悄说:“你小子真是一员福将啊。”

我淡淡的笑,没有作声。钱有余的工地开工不到一天要停工,孙德茂停工一个多月的工地又可以复工,此起彼伏的变化,让我都感觉戏剧性实在太强。

坐在地上的钱有余傻呆呆地看着前方,眼里一片迷茫。

我蹲下身子安慰他说:“钱老板,你看孙老板也等了一个多月,好事慢出来啊。我们不急啊。”

钱有余叹口气说:“我就是急,还能拿块石头去打天?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啊。”

郭伟立即跟着说:“就是就是,看开一些,无非就是时间的问题,等一等,会有好事来的。”

我叫郝强过来,从钱有余怀里要把狗头金接过来,钱有余抱着死也不放,嘴里嘟哝着说:“我一千万呐,就看着这一块金子了。你们还要拿走,不是要我命吗?”

我笑道:“别说你一千万,你就是一个亿,该是国家的,还是国家队,你难道还想拿着抵你的损失么?钱老板,给郝所长吧。”

钱有余极不情愿松了手,看着郝强把金子接过去,眼里啪嗒啪嗒滴下泪来。

我的心里一紧,最看不得男人落泪的我,别转身子,看着远处山坡上赵德亮的坟,新坟已成旧人墓,回头春花谢秋月!

我拉着郭伟走到一边,低声说:“郭书记,我感觉这地底下可能有金矿。”

郭伟狐疑地盯着我,笑道:“你怕是在做白日梦吧?一块狗头金,就幻想地下有座金矿?你应该去写书嘛,联想多丰富啊。”

我蹲下身,抓一把泥巴在手里揉搓,随手抛向远处。

我在心里想,不管有不有,我都得请地质专家来勘测!

236、兴师问罪

孙德茂的工地如火如荼,热火朝天,不到十天,一块看不到边的空地像黄布一样在老鹰嘴下铺展开来。郭伟把全部的时间都放在了工地,自己拿来一床被子,找孙德茂要了个窝棚,把办公场所正式放在了新政府。

半里路外的钱有余唉声叹气,扔下自己的施工队,带着月白开着车一溜烟回了衡岳市,半路给我打个电话,说如果水厂建不成,政府就要退他的钱,否则,他就跑县政府楼顶去跳。

我说:“钱老板,你上次给我说了一个故事,说老者失马的,还记得不?”

钱有余想也没想回答我说:“不是塞翁失马么?怎么不记得。”

我说:“记得就好。现在谈什么跳不跳楼?你跳死了,你月塘村的人怎么办?现在又没个结论,你看孙德茂,不是柳暗花明了吗?要跳,我陪着你一起跳。”

钱有余被我的话感动,在电话里带着哭腔说:“郁镇长,你也知道,建这个厂,我是得罪了很多人的,你这里我活不下,春山县我都没办法活。建不成厂,我就是死路一条。”

过了一会又说:“老兄弟我也对不起你,让你的工作调动都泡了汤。”

我连忙说没事,挂了电话,想起要请地质专家的事,寻思半天,觉得衡岳市的专家基本没戏,要是他们有本事,还会找不出这里有座金矿?我得去省城找,找真正的专家来。

停工水厂是我的决定,郭伟基本不管。本来建水厂就跟他没太多的关系,刚好现在他热衷的迁址工程复工了,因此他就一门心思去忙自己的事了。我跟他说要去一趟省城,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说镇里的事,他会处理好。

去省城找专家得有关系,不是有钱就能请到人。我在省城读过四年大学,但从来没跟地质专业的有过半毛钱关系。想起黄奇善也是省城毕业,而且他的学校里有个地质专业,在全国都是排得上名的,于是就给黄奇善打电话,开口就叫他陪我一起去省城。

黄奇善还是在忙高速公路的事,征地拆迁工作做完了,但还有些尾巴要处理,他脱不开身跟我去。

我又不想把这事跟钱有余说,迟迟艾艾半天,把心里的人都排了一个遍,觉得还真找不出一个人来。正在烦恼,黄微微的电话打来了。

黄微微在我上次回来后,是第一次给我打电话,口气似乎没有原来的温柔,开口就问我什么时候办好调动手续?

我明确告诉她我不准备调回去,话还没说完,她就啪嗒一声挂了电话。

黄微微肯定又生我的气了,其实她不知道,不是我不想调回去,而是我身不由己!

在衡岳市我们曾经憧憬过,调回去后我们先买下一套房,元旦就把婚结了,她爸妈送一台小车给她做嫁妆,黄微微自己有车,做嫁妆的这台车其实就是送给我的。我要在结婚前把驾驶执照拿到手,结婚当天,婚车要自己开!

现在调不回去,一切都成了泡影,因此我也烦,同时又在庆幸,因为我实在没有做黄微微老公的准备,一个男人,到了快结婚的时候,还不敢肯定自己是不是爱着要结婚的对象,这似乎令人感到可笑。既然思想还存在瑕疵,调不回去就成了结不成婚的最好理由。

我的理由仿佛只有我自己认可,因为黄微微在电话后的第二天开着她的车来了,车里还带着两个人,居然是何家潇和陈萌。

陈萌从下车就没给过我好脸色,好像看什么都不顺眼。市委书记的千金驾临,又是市报的首席记者,春山县自然不敢怠慢,县委宣传部的一个副部长亦步亦趋跟在她屁股后,赶也赶不开,得知伴在千金身边的少年郎是市委副书记的公子,宣传部副部长连说句话都哆嗦。

我被叫到县委宣传部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春山县这几年有了很大的变化,原来的一些低矮房子现在都变成了高楼,一条春花大街宽三十米,大街连接五个十字路口,每个十字路口都是一个花草族锦缎转盘,转盘的中央竖着一根高大的路灯柱,一到晚上,灯光把这座县城照得通明。

春山县委在关培山的领导下,依靠广东老板在城里开通了免费公交路线三条,我就搭免费公交车去了县委宣传部。

副部长冷汗淋淋,他屋里坐着三尊神,每个都来头大,除了市委正副书记的千金公子,还有一位一直皱着眉头的组织部长的令爱,这三个人背后站着的人,任何一个动动手指头就能让他这个副部长一文不名。

副部长并不知晓我们的关系,他是被县委办公室主任通知,说市报的记者来了,要他出面接待,谁知道一见到真人,才在心里暗暗骂县委办主任,我操!给老子找来三个炸弹!

何家潇这小子见到我连“哥”也不叫一声,装作不认识我一样,白着眼看挂在墙上的日历。

我一进门,副部长就找个机会溜了出去,临走时朝我使个眼色,反正我是没明白他眼色的含义。

陈萌首先开口:“郁风,你是不是不知好歹?”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她,陪着笑脸去跟黄微微说话。

“你别装作没听见!”陈萌对我的态度显然不高兴,她逼近我一步,直视着我说:“调令到了,你为什么不办手续?你还准备在春山县呆多久?”

我无限委屈地说:“不是我不想走,县里不放人,我能走哪里去?”

“谁敢不放你?”陈萌咄咄逼人。

我苦笑着说:“有组织纪律约束,我也不能例外吧。”

“你告诉我,是不是刘县长?还是关书记?”说着就掏出电话要打给这两个人。我赶紧拦住她的举动,言不由衷地说:“其实我自己也有点想法。”

“你不知道?为你工作的调动,我甚至都找了我爸了。微微妈陈姨亲自跑人事局,曲下身子跟别人说好话,你怎么就一点也不珍惜?你今天得说出一个道理来,否则,你在春山县也别想混了。”陈萌像是下了最后通牒。

她的话让我的心头腾地冒起一股火来,我一掌拍在桌子上,吼道:“陈萌,你说话得有轻重!”

我一发火,让何家潇吃了一惊,他终于转过身来,叫了我一声后,悄悄拉了一下横眉怒对我的陈萌衣角,打着圆场说:“大家都冷静冷静。”

副部长推开门,探进头来看了看,被陈萌瞪了一眼后又赶紧缩了回去。

黄微微终于开了口:“郁风,你到底有什么想法?我妈给你打电话,我也给你打电话。你要知道,失去这个机会,以后就很难了。”

我不置可否地微笑,安慰她说:“微微,我什么想法也没有,我是春山县的干部,我必须要遵守干部条例,何况,我现在调走,一个没有任何成绩的人,靠着裙带关系升官,你说,是我郁风做得出的事吗?”

黄微微脸上一涩,低下头绞弄着手指头,轻声说:“你就不能为了我,稍微放低一下尊严?”

我摇摇头,坚决地说:“微微,做男人要顶天立地,你不希望自己的丈夫被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吧?”

她的脸一红,神情有些扭捏,轻叱道:“谁的丈夫呀?”

陈萌被我一掌打晕了半天,这个时候才回过神来,接过黄微微的话说:“我说微微,你就是个死心眼。这个郁风,一身的土气,也不知道你看上他那一点了。”

我笑着道:“我就是个农民,在春山县已经做了六年农民了,不怕你说的。”

“我才懒得说你。”陈萌撇撇嘴,扯过何家潇说:“我们出去走走,让这对死冤家说句话。”

陈萌他们一走,黄微微突然眼睛一眨,掉下几滴泪来,抽抽噎噎的,让我手足无措。

“你是不是还爱着薛冰?”她单刀直入。

“没有。”我十分肯定地回答,心里突然一痛。她没来由的提起薛冰,让我一下子没转过弯来。

“你不用骗我!我上次在你这里就全部知道了。”她停住了哭,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看着我说:“郁风,你就给我一句真心话,好吗?”

我还是摇头,我不能伤害她们!我现在任何的表态,都会受到灵魂的拷问。

“我明白了。”她突然站起身来:“我们来得不是时候,你是不是以为我们来兴师问罪的?”

我不置可否地点头,黄微微她们的到来,确实让我有点始料不及,我正准备打算回衡岳市,去中部省找专家。

“如果你还爱着薛冰,我马上就走,如果你还爱我,就跟我回衡岳市。”她扔下这句话,背转身去,看墙上挂着的一幅“宁静致远”的字,等待我的回答。

“微微,”我叫她一声:“我现在需要你帮我。”

她没理我,依旧看字。

“你知道吗?我们的水厂工地挖出了狗头金,我怀疑这里有金矿。”我言辞恳切:“如果我在走之前,送给他们一座金矿,我会走得心安理得。”

“你要我做什么?”她终于幽幽地回了一句话。

“我想去省里找地质专家。”我说,过去板着她的肩膀,无限深情地说:“我想你跟我一起去。”

她不相信地盯着我看,半天才说:“要是没有金矿呢?”

“没有就没有,我尽心了,良心过得去。建好水厂,我就回衡岳市,哪怕辞官不做,就陪着你。”我看她的面色有缓和的迹象,赶紧恢复嘻皮笑脸的神态。

“你可要记得自己说的话啊。”她天真地笑起来,似乎突然想起一样告诉我说:“我帮薛冰也办好了调动,让她去群艺馆,你说好不好?”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我六神无主,心里暗暗责怪眼前这个女人,这世上只有把情敌放逐到天涯海角的,哪里有把情敌放在眼皮子底下的女人?这是个多么纯真的人,她的心像蓝天一样的纯净,让人看不到半点杂质。

“你真傻!”我伸手搂住她的腰,她慢慢依了过来,身体慢慢变软,直到如一朵盛开的桃花一样,灿烂地张扬着自己的热情。

“你别想着好事。”她羞羞地一笑,伸手拧着我的耳朵:“我告诉你,郁风,我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就是要让自己时刻能看着她!”——

237、争执

黄微微的兴师问罪被我轻易化解,陈萌心里老大不高兴,黑着脸骂她:“微微,你就是个轻骨头,几句好话就哄住你了。我看你的这个郁风,滑头滑脑的样子,靠不住。”

说着就把身子往何家潇身上靠,无限幸福的样子炫耀着她与何家潇的恩爱。

何家潇在我眼里就是臭屁不通的小男孩,一个衔着金钥匙出生的官二代,重色不轻友,放荡而不羁。

黄微微自然不示弱陈萌的恩爱,也把身子靠在我身子,对她的嬉笑一点也不在意,反而拍着手掌说:“男人有个性才叫男人。”

问题解决了,他们要回衡岳市,何家潇却不肯跟着回去了。

陈萌心里恼火,陪着黄微微来一趟春山县,本来是找别的男人麻烦,没想到自己男人却带不回去。何家潇在与她正式约会后,就很少回家。这个小男人身上有一股让她着迷的味道,让她完全忘却了自己,遇到这个小男人,她慢慢发现了自己原来不但柔情似水,而且脆弱得如同家里摆着的瓷娃娃。

她深知何家潇的妈妈说个传统的女人,这个女人是横亘在他们相爱路上的一座高山,高得不可逾越。她想不通何家潇的妈妈为什么那么在意女人的年龄,按理说,她一个知识女性,无论如何也会明白爱情没有年龄界限的道理。

陈萌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孩子,从小就独立性强,也许是父母在她懂事的那几年离她远赴外地工作的原因,她跟着年迈的爷爷奶奶生活。八岁那年她就开始住校,一直住到大学毕业,身为市委书记的父亲希望她从政,并且给她安排了一条通畅的大道。但她死活不肯,与父亲较了一年的劲,最后她还是如愿以偿从事了她的记者工作。

看着身边的女朋友一个接一个找男朋友,天性爽朗的她一点也不心动,直到她深深爱慕的黄微微也找了一个男朋友,她才发现,原来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个阴阳调和的世界,她不能独善其身,更不能标新立异。何况,身为市委书记的父亲,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自己的独生女儿过一个人的世界。

她暗暗留心过身边的男人,她也知道有很多的男人想追自己,可是她的心就如一潭死水一样,没有半点的涟漪。很多男人在市委书记女儿的光环面前止步不前,即便如自以为是的艺术家们,在真的要谈到婚嫁的问题时,都会自惭形秽,不敢表示半点的男人气概。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遇到了半夜按喇叭的何家潇,眼前的这个小男孩健康阳光的外表让她砰然心动,特别是他的不羁,他看着自己的眼光,让她浑身燥热,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起,她发现自己心里在疯狂地滋生一种按捺不住的爱情。

他们的爱,像水一样的透明。陈萌至今还没有得到何家潇的半个吻,他们之间最大的尺度,还是停留在互相牵手的纯真。

陈萌曾经尝试着主动去找何家潇,每次她的脚步都会停留在他的房子几步之外,她不敢看宛如舅妈的眼睛,那个女人的眼光分明带着强烈的敌意,似乎她会抢走自己的儿子。每次她都会无可奈何的笑,默默站在他的窗户之外的树荫里,静静地看着灯光映照出来的他的剪影。

那次何家潇跟我从家里出来,她坐在新林隐的咖啡包间里问黄微微:“能带出来吗?

每隔五分钟她会问一次,问得黄微微的心都痛了。像陈萌这样天生丽质的女孩子,不但本身有着良好的教育背景,还有一个显赫的家庭背景,她就像天上的月亮一样,身边众星环绕,却丝毫也掩盖不了她的光华。这个曾经让黄微微妒嫉的女孩子,在何家潇这个小男孩的问题上,充分暴露了潜藏在她心底的脆弱。

也就是那一次,何家潇再也放不下她,任宛如舅妈采取任何措施,都管不住他每日要见她的**。

他们都知道,只要还在衡岳市,他们就没办法走到一起。因此,他们两个同时有了离开衡岳市的想法。而离开衡岳市最好的理由,就是出国留学!

陈萌的想法得到了陈书记的大力支持,何家潇的想法也出奇地得到了宛如舅妈的称赞。在宛如舅妈看来,儿子虽然毕业了,但他的学历在今后的社会上没有任何的竞争力,儿子能想到出国,无形当中让她感觉到了轻松。儿子从出生就没离开过自己,他还是一株瘦小的小草,要在大洋彼岸接受大风大浪的洗礼,才会成为真正的男子汉。

然而,在宛如舅妈得知陈书记的女儿也要出国,而且两个人去的是同一个国家,她又开始坚决反对起来。

这是一场陈萌与宛如舅妈的暗战,她们都在想尽一切办法赢取胜利,而胜利的唯一果实,就是站在我身边的脸上还带着稚气的何家潇。

“你不回去?”我奇怪地问:“你去哪里?”

“我哪里也不去,跟着你。”

“跟我干嘛?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而且,舅妈也不会让你留在我这里。”我分析说:“衡岳市要啥有啥,像你这样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就应该去享受城市的美好生活。”

何家潇一点也不心动,反而驳斥着我说:“哥,你大不了我几岁,你怎么不去享受呢?”

我故意灾难深重的样子说:“哥是要工作啊!要不,我早就跑回去了。”

“鬼才信你。”何家潇对我说:“我妈一天不答应我出国,我就一天跟在你这里不回家。”

这句小孩子似的气话把我们都逗笑了,陈萌柔声说:“家潇,我们回去再争取吧,留在这里,并不能解决问题。”

何家潇在陈萌的面前俨然一副大哥的形态:“萌萌,这事你不要管。我有办法!”

何家潇不肯上车,陈萌又不肯离开,局面胶着起来。

我拉着黄微微走到一边说:“你劝劝陈萌,你们先回去,过几天我带他回来,好不?”

黄微微摇了摇头说:“萌姐的性格我清楚,她不会走。”

四个人谁也不说话,何家潇在沉默了一阵后,开始吹着口哨。

他的口哨声让我心里一动,我说:“要不,我们四个人一起去省城吧。”

何家潇当即叫好,何家潇一叫好,陈萌自然就没半点意见,现在只要这个小男人在自己的视线之内,她就会感到莫名其妙的欢喜。她一度以为自己生了一种怪病,她苦恼过,自责过,居然还会有一种自卑!

黄微微迟疑了一下,说自己还要上班,这段时间还没好好上过班,已经感觉对不起工作了。

陈萌对她的态度很不满,大大咧咧地说:“谁叫你想男人,连班也不上。”

黄微微反唇相讥地说:“你自己呢?五十步笑百步,你好意思?”话一出口,两个女人的脸都红了起来,害羞地躲到各自的男人背后,吃吃地笑。

一切似乎风平浪静了,但我知道底下还是波涛汹涌。陈萌的爱让人无所适从,我实在想不明白,何家潇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何以就让她不顾一切?

四个人上了车,我和黄微微坐后排,何家潇开车。

黄微微一上车就把头靠过来,虚弱地依着我,把小手伸进我的手里,轻轻的在我手心里挠了一下,羞涩地一笑,顿时春光明媚。

她的小动作被陈萌在后视镜里看得一清二楚,她回过头,含着笑说:“你这对冤家,在车里亲亲我我干嘛呀?别打扰家潇开车。”

说着一把扭翻转后视镜,再也不肯回头看半眼。

我侧眼看黄微微,她的耳根粉红起来,满面含春,欲泣欲诉的样子。

我悄悄把手从她背后伸过去,搂着她柔软的腰肢。她抬起头,朝我莞尔一笑,拉过我的手,盖在她的腰上。

我心如擂鼓一样,按捺着激动跳动的心,我慢慢撩起她的衣服下摆,悄悄侵入她滑如腻脂身体上。

正在温存,电话响了,拿起一看,是小姨打来的,开口就说:“小风,事情办砸了!”

238、祸起萧墙

请专家出奇的顺利,我把带去的一块石头往专家的桌子上一放,戴着啤酒瓶底子一样厚的专家只瞄一眼,就抓住我的手,要跟我去看现场。

专家在地质界是权威,一辈子与石头打交道,能凭着闻石头的味道,断定含有什么矿物质成分,据传,中国的几个有色金属大矿,都有专家的心血在里面。

专家姓徐,全名徐斯冠,早年毕业于美利坚合众国常青藤大学,回国后遇文化大革命,徐专家其年不到二十岁,还没开始工作,就被送进牛棚。

徐专家是真正意义上的牛棚,他的任务就是给五七干校放三头水牛。徐专家从小读书,只在书本上见过牛的样子,初次见牛,大为惊喜,想起小时候读的唐诗,牧童骑牛横吹笛,于是央求一个牛棚里另一个教授,借了一根竹笛,翻身骑上牛背,准备在烟雨的江南,演奏一曲丝竹水调。

谁知牛并不配合,顿时一阵狂奔,徐专家从牛背上跌下,摔断几根肋骨,倒因祸得福,发回城里养病。伤愈后再归牛棚,打死也不做江南牧童的情调了,每日赶着牛在山里穿行,偶尔得一石,一眼看出非同小可。徐专家当时还不是专家,知道自己人微言轻,也不声张,揣着一块石头在牛棚度过八年,把一块支棱曲张的石头,磨得通体溜圆。

到得平反归来,徐专家由于没有建树,上级没地方安排,只好让他到地质所干了一个杂活。适逢全国上下到处找矿,中部省地质资源并不丰厚,眼睁睁看着别的省开煤矿、铁矿、铜矿、金矿,急得号召全省地质人员,不惜一切代价找矿,并列出一内部文件,只要找到矿,立马连升三级职称。

徐专家觉得时机成熟,将当初觅得石头的地方再走几遍,当夜形成报告,即日送到省委领导手里,结果开赴人员一查,正如徐专家报告所言,丝毫不差,他发现了全国最大的有色金属矿。

徐专家是黄奇善那所大学的客座教授,黄奇善在我找他的时候,想起了他,于是推荐给了我。

徐斯冠教授拿着我的矿石,半天舍不得放手,连声追问石头的来历出处。

他当即铺开地图,我睁大眼睛在地图上找了半天,没找到春山县,于是指着芝麻大小的衡岳市说:“就在这里。”

徐教授对照我说的地方,又翻找了一些资料,最后抬起头对我说:“小伙子,你发现了一座金矿!”

我听了并不感到意外,反而觉得无比的自然。

徐教授要跟我去现场看,我客气地婉拒了,说自己还有一点事要办,等办好了事,一定专程来接教授。

出了地质研究所的门,我感觉室外的阳光格外的亮堂。

人的心情一好,就想着喝酒。

在外面等我的黄微微她们看到我出来,围上来问我的结果。我哈哈一笑说:“先喝酒。”

喝酒不重要,我还想去文物管理局,从我农古镇运来的十八具石棺,里面究竟有些什么东西,我心里一直很好奇。

陈萌自告奋勇带路,她有记者证,人鬼都要给三分面子。记者不分大小,只要手里有一支笔,任谁都要尊敬三分。

倘若我说自己是个镇长,想要敲开文管局的大门,怕是守门的保安都会笑话我。在省城,我这样的一个官,随便一板砖砸死十个人,一查身份,有九个半的级别都要比我大。

事情果真如陈萌预料的那样,我们很轻松就得到了文管局一个副局长的接见。

同样是干部,我一看到副局长气宇轩昂的神态,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副局长客客气气接待我们,问明白了我就是出土十八具石棺地方的镇长,和善地邀请我去观摩石棺。

原来十八具石棺,除了一具金丝楠木的空棺,其余每具石棺里都藏有价值连城的宝贝,其中一具石棺里,整棺的金银珠宝,一颗夜明珠,就能抵得上整座衡岳市。

副局长说,倒不是价格的问题,而是文化历史的价值,这批出土的文物,改写了衡岳地区的历史,也改写了中部省的历史文化地位。省里领导本来想在文物出土的地方盖一座历史博物馆,得知我们要建新政府,才奖励三百万块钱,以资鼓励!

副局长带我们参观后,在回来的路上提起何家潇,说这个人是个人才!

我不得不佩服省里干部工作的慎密,连何家潇都能知道,也许他就是无心一说,但也就是因为他无心一说,才发现另外十七具石棺,否则,它们可能要永远埋在地下,再过几千年才能出土。

跟在我身后的何家潇自负地笑,我就对副局长说:“其实这个叫何家潇的,就是他。”

副局长就停住脚步,盯着何家潇看了几眼,随口问了几个问题,没想到何家潇都能对答如流,让我大吃了一惊。原来在我心目中的纨绔子弟的形象烟消云散,看来这个小屁孩还真有一手。

副局长扔下我们不管了,转而问何家潇:“想不想来省文管局上班?”

何家潇现在满脑子是出国,别说是中部省,就是给他一个国务院的差事,他也未必答应。

果然,何家潇拒绝了副局长的好意,说自己本来就只懂半点皮毛,想要进省文管局,资历不够不算,重要的是怕坏了文管局的名声。

副局长也不勉强,但坚持要请我们吃饭,说他搞了一辈子文物工作,农古镇出土的文物才让他真正开了眼。

盛情难却!

接连弄明白了两件事,我基本上是喜形于色。

站在省城街头,看万家灯火,想起几年前我还是这其中一盏灯下的人,如今归来,一切物是人非,不由感概起来,忧伤从心里弥漫开来,感染得周围的空气,都开始忧伤。

何家潇得到了副局长的认可,心里自然比我还高兴,说什么也不肯连夜回去,说非要在省城过一夜,领略这个城市的歌厅文化。

中部省是全国歌厅文化的祖师爷,从草根舞台上走出了很多的名星。几年前我在这里读书的时候,歌厅文化就已经如火如荼,如今是炉火纯青了,过去口袋羞涩,只闻其名,未见其容,今日刚好有此机会,自然乐得一饱眼福。

陈萌是何家潇做什么,她必定跟在后面附和。但黄微微就不愿意去了,说里面糟糟杂杂的,还不如找家宾馆休息。

最后的结果是,何家潇和陈萌去歌厅看节目,我和黄微微开车去找宾馆。

省城现在变化很大,几乎是日新月异,我凭着记忆,指挥着黄微微把车开到华天大酒店。

开了两间房,我和何家潇一间,黄微微和陈萌一间。我们在走廊里分手,各自打开房门,一脚跨进去,突然想起小姨的电话,背上冒起一层冷汗。

小姨抱歉地告诉我,雪莱不是她想的那么好对付!

“究竟怎么样了?”我急着问,烦躁地一脚踢飞垃圾桶,哐当一声巨响,惹得小姨在电话里问我在干什么。

“她已经找到你舅妈了。你舅妈现在到处在找家潇。”小姨紧张地说,我似乎听见她粗重的呼吸声。这确实让我意外,在我的印象里,小姨从来都是处惊不变的能人,现在她也似乎六神无主,看来事情到了难受收拾的地步。

“你们在一起吗?”小姨追问我:“他去了春山县?”

“我在省城。”我告诉小姨说:“家潇和陈萌、黄微微都在。”

小姨沉吟一下说:“你们不要急着回来,特别是家潇,千万不能露面。”

我正要回话,门被敲响,接着就看到黄微微袅袅婷婷进来,站在屋子中央四周打量着房间,说:“你跟谁打电话?”

我告诉她是小姨,黄微微就非要跟小姨说话。

我把电话递给她,自己转身进了洗手间,一屁股跌坐在抽水马桶上,想哭!

何家潇这事跟我有直接的关系,宛如舅妈带着儿子千里迢迢来衡岳市,第一个晚上儿子就出了轨,而陪着他出轨的人,恰恰是我!

儿子是宛如舅妈的生命!她一直把他当作一块纯洁的白玉,出了雪莱这一档子事,让舅妈情何以堪?

而这一切,罪魁祸首是我!因为,她放心把儿子交给了我,而我,让她的儿子在别的女人肚子里种下了一根苗,苗床却是她最不愿意接受的。

我想给舅妈打去电话,想了想还是放弃,心里开始恨雪莱来,这个没有廉耻的女人,挖了一个天大的坑,把我们全部埋了进去。

也许,祸起萧墙!

239、雪莱(上)

雪莱很不屑的看着对面坐着的光头男人,男人身上纹满了龙,袖子里露出来张牙舞爪的龙爪,虚张声势地盯着淡静如水的雪莱。

男人敲着桌子问:“雪经理,想好没有?”

雪莱轻蔑地瞟他一眼,慢条斯理地端起面前的咖啡杯,鲜红的唇印在洁白的杯缘边,交相辉映,情深款款。

“你想清楚!”男人恶声恶气:“大家都在江湖上混,面子上互相给的,别逼我。”

“你想做什么?”雪莱莺声燕语,面色平静。她接到这个男人的电话,本来并不想来,但男人说,如果她不来,他就去新林隐找她。

“打掉。”男人做了一个手势:“对谁都好。”

“如果不打掉呢?”雪莱脸上浮上来一层淡淡的微笑,放下手里的杯子:“是何家潇的意思?”

男人迟疑了一下,他不知道何家潇是谁。他只是受到白灵的委托,从白灵手里拿了一万块钱,要眼前的这个女人打掉肚子里的孩子。

“是我的意思。”男人说,故意敞开胸衣,露出胸前一条凶狠的龙。

“管你什么事?”雪莱有些生气。她不认识这个男人,但她明白这个男人肯定是受人之托来找她。

她在心里笑了一下,自己终于得到在车里疯狂小男人的注意,她正在朝目的前进。

雪莱生在北方一家种白菜的家里,父母辛劳一年赚不下为她买一件新衣服的钱,她发誓要让自己过上城里人的生活,于是在十六岁那年,辞别泪眼婆娑的父母,跟着隔壁的姐姐去了南方城市深圳。

雪莱先是在一家酒店餐馆里做服务员,第一个月拿到了一百多块的工资,她留下十块钱买女人的必需品,其他的她全部寄回了老家。雪莱有了初潮,显示出她成为女人的特征。

南方水软,不到一年,十六岁的雪莱就出落得亭亭玉立,标致动人。站在那里,就是一道风景。

酒店的老板就让她去做咨客,雪莱每日一身旗袍,如一朵娇艳的桃花一样站在酒店门口,惹得过往的男人都会回头偷看,经常有醉醺醺的客人冲到她面前,要她的电话。曾经有一个香港老男人,每日托人送她一支玫瑰,送了半年时间,最终没有得到雪莱的电话,老男人心里难受,亲自跑到雪莱的酒店,直言不讳要包养她。

雪莱并不生气,也不搭理他,老男人就动手扯她的衣服,在酒店门口闹哄哄的叫。雪莱怕,就哭,老男人对围观的人说,自己为她花了万多块钱了,连手也不让拉一下,亏大了。

围观的人就笑,就起哄,老男人不管不顾还要拉雪莱离开,这时候就出现了新林隐的老板。新林隐老板去深圳考察,正好落脚在雪莱的这个酒店。

新林隐老板当时还没有新林隐,只有一座老林隐酒楼。

看到雪莱哭,新林隐老板就过去劝香港老男人,老男人一眼就看出面前的男人来自内地,一身的土气,就很不屑地呵斥。

新林隐老板忍了忍,最终没忍住,一拳挥出去,打掉了老男人一颗门牙,拉着雪莱连夜回了衡岳市。

雪莱懵里懵懂跟着来了衡岳市,打算以身相许。

新林隐老板三十多岁,人长得精神,家里有贤妻娇儿,根本就没这个心思,当时自己一时冲动,打了老男人一拳,把本来想在深圳投资开酒店的心思打到了九霄云外,正在为自己的鲁莽后悔发愁,听到雪莱的意思,当即拒绝。

雪莱绝望了,留下一张纸条,悄悄又回到深圳。

这次归来的雪莱没有再去酒店做咨客了,她选择去了来钱快的夜总会,在翡翠明珠夜总会做了一名不出台的坐台小姐。

香港老男人的鼻子比狗还灵,在雪莱刚做满一个月的晚上,带着几个人闯到了夜总会,指名道姓要雪莱陪酒。

当晚雪莱被灌下差不多一斤多的蓝带洋酒,迷迷糊糊被老男人带到彭年酒店,第二日醒来,发现自己赤身**躺在床上,下身火烧火燎般痛,想起昨夜的事,才明白自己着了老男人的道。

雪莱也不声张,魅惑丛生叫老男人“老公”,老男人被叫得心花怒放,以为自己真的收服了这个小女人。昨夜手忙脚乱,生怕雪莱醒过来,匆匆行事后发现躺在身下的女人还是一个处女,心里除了害怕,还有更多兴奋。尽管如此,却不敢造次,安生地等雪莱醒来爆发暴风雨。

没想到雪莱会来一声甜蜜的“老公”,让老男人感觉自己进入了幸福天堂。

老男人在深圳办了一个玩具厂,厂里的出纳原本是自己的远房亲戚,老男人为了表示对雪莱的忠诚,就辞了出纳,要雪莱去厂里做。

雪莱不肯,说自己跟了他,就应该是阔太太,怎么还能去厂里干活。雪莱的这招欲擒故纵取得了立竿见影的效果。老男人深信不疑这个小女人会死心塌地跟着自己,就坚决要雪莱去,说只有钱放在她手里,他才放心。

雪莱装作十分不情愿的样子去做了出纳,做了半年,钱帐丝毫不差。

恰好老男人接到一个大单,对方打来一百五十万的预付款,老男人叫来雪莱,说做好这笔大单,就带雪莱回香港,他要跟雪莱结婚。

雪莱怎么会跟他一个行将入土的老家伙结婚呢?她就想了一个主意,说自己老家父母生了病,需要一笔钱。老男人想也没想就给了她五万,雪莱又说自己肚子里怀了他的宝宝,如果回去看父母,怕不方便。

老男人听说雪莱怀孕了,喜得自己不知道姓什么,当即从腰间解下保险柜的钥匙递给雪莱,说自己亲自去一趟东北看雪莱的父母,雪莱安心在深圳养胎养气。

雪莱给了老男人一个假地址,把老男人送上飞机后,直接回到家里,打开老男人的保险柜,拿一个新买的行李箱,把里面的现金全部装了进去,留下一张纸条说,自己去找个地方生孩子,三年后再相会。

雪莱当初来深圳,由于年龄不够,隔壁的姐姐托人帮她弄了一个假身份证,从此后雪莱就一直用它,以至于没有一个人知道雪莱的真实姓名和家庭地址。

拿了钱的雪莱不敢回家,想了想,只好再次来到衡岳市,找新林隐的老板,恰好新林隐开张,她就去做了一个餐饮部经理,直到现在。

“雪经理,江湖的规矩你是知道的。受人钱财,替人消灾。你别难为我。”光头男人点上一支烟,阴沉沉地说。

他的话把雪莱从回忆里拉回来,硬生生的硌得人心里发痛。

“你是在恐吓我么?”雪莱站起身,扔下一句话:“我不会跟你谈,你有什么招都拿出来,我接。我就不相信,这个世道,难道真的是黑社会的天下?”

光头男人被她一说,显然生了气,指着自己说:“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吧?”

雪莱一点也不想知道他是谁,他说谁管她雪莱鸟事。

“你去打听打听一下,江湖上大家都叫我龙哥,就是你新林隐的老板,也得给老子三分面子。”光头男人把烟在烟灰缸里摁灭,也跟着站起身说:“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三天后,雪经理不处理,我来帮你处理。”

叫龙哥的男人掀开帘子出去,雪莱看到从周围的卡座里出来几个彪形大汉,跟在龙哥的屁股后,扬长而去。

雪莱是个见惯了大风浪的人,她并没别龙哥吓住。其实她并没有怀孕,她当初跟着何家潇上车游车河,仅仅是因为他是市委何书记的儿子。

雪莱认识衡岳市很多大小官员,就是何书记,来的次数虽然不多,她也不陌生。

从她进到何书记的包厢,眼光接触到何家潇的眼光,她就知道他们之间必定会发生什么事,但她没想到的是来得那样快。

何家潇带着她在外环路上飞奔的时候,她悄悄打量了这个何公子。人长得不错,最主要的是,他的头上罩着一圈钱买不到的光环。

何家潇把车停下来,要拉她下车看星星,她知道眼前的这个小男人在掩饰自己,于是嫣然一笑,故意伸出白白的大腿,做慵懒的伸展懒腰姿态。

雪莱很媚,眉眼间风情万种,身上既有少女的羞怯,也有成熟女人的风情。何家潇就把持不住,伸手要来抱她。

雪莱推开他的手,轻启朱唇说:“你要想到后果。”——

240、雪莱(下)

何家潇伏在雪莱的身上使劲蠕动,却找不到门,急得头上青筋暴涨。

车里空间小,他们伸展不了身体。雪莱有意闭拢双腿,直到何家潇急得快要哭出来,才伸出纤纤玉指,要做引导。

临到门边,雪莱又抵死不让继续前进,黑暗中张着亮晶晶的眼睛说:“你可以娶我不?”

热血冲头的何家潇想也没想就点头,喘着粗气说:“娶,必须的。”

雪莱听到这话,才让他长驱直入。两个人在狭窄的车厢里颠鸾倒凤,兴尽方归。

其实这一场**并没让雪莱怀孕,也没让雪莱真的放在心上。像她这样经历过风浪的女人,一个何家潇只是她生命中的一个过客。她甚至想不起那个小男人的样子,她唯一的感觉就是他似乎很生涩,像极了一个新手。

每当她想起外环路上的车震,她就想笑,笑过之后心里又会涌上来一丝悲哀!这个无情无义的男人,在黑暗中占有了她之后,就再也没来看过她。

激发雪莱要找何家潇还是因为一次聚会,她们餐厅部的一个小姑娘,平常看到雪莱就吓得浑身打颤的一个人,却在聚会的时候带来了一个公子哥儿,这个公子哥儿是市公安局巡特警支队副队长的儿子。

公子哥儿根本不把雪莱看在眼里,端着酒杯要跟雪莱喝酒的时候,雪莱拒绝了。被拒绝的公子哥儿恼羞成怒,当场把一杯红酒泼在雪莱的脸上。

小姑娘不但没去拦,反而讥笑雪莱说:“雪经理,做得好不如嫁的好!做人啊,别以为别人都是傻子,有些人什么出身,大家的眼睛都是雪亮的,是不?”

雪莱阴着脸说:“你的话什么意思?”

小姑娘莞尔一笑道:“我没别的意思啊。我就告诉你,从今天起,本姑奶奶不伺候你了。”

公子哥儿一把将小姑娘拉到怀里,淫笑着说:“雪经理,看你人长得不错,要不,以后跟兄弟们混,保证比你做一个经理要强得多。”

雪莱按住怒气,拿起包要走,公子哥儿却拦住她,眼睛色迷迷地盯着雪莱高挺的胸口,涎着脸说:“陪哥们一起快乐呀,装个屁啊。”

雪莱知道他是为小姑娘报复自己来了。小姑娘因为摔破一个盘子而被雪莱扣了半个月工资,外加一顿不分青红皂白的训斥。

雪莱冷眼看着公子哥儿和他怀里窃笑的小姑娘,伸手想去推开他们,结果手刚伸出,就被公子哥儿结结实实甩了一记耳光。

也就是在那时候起,雪莱就萌生了要找到何家潇。他一个市委副书记的儿子还治不了一个小小警察的儿子?

谁知道没找到何家潇,却引来了一个自称黑社会的龙哥,雪莱压抑的屈辱就爆发了出来。

她是个有心计的女孩子,她在精心梳妆打扮后,径直去了市委家属大院。

宛如舅妈被眼前这个浓妆艳抹的女子弄得一头雾水,雪莱就自己介绍,先是甜甜地叫阿姨,说自己是新林隐酒楼的雪莱,在酒楼接待过宛如舅妈。

宛如舅妈被她一提醒,方才想起第一天来衡岳市,家潇出去玩车,带走的就是眼前的这个女孩子。

“你找谁呢?”宛如舅妈客客气气,叫小梅送上茶来。

“我找家潇。”雪莱含羞地笑,故意把一张孕检单露出来,让宛如舅妈能一眼看到。

“你们很熟吗?”听说她来找家潇,宛如舅妈就警惕起来,说话的语气开始有点不友好。

“嗯。”雪莱含羞带娇,低垂着头看脚尖。

“找家潇有什么事呢?”宛如舅妈带着敌意问。

“也没什么事。”雪莱突然换了一副面孔,显得悲悲切切:“我就是想问问他,要不要她。”她指着自己的肚皮,顺手把孕检单轻轻放在茶几上,浅浅一笑,起身出门而去。

宛如舅妈恍如做梦一样,孕检单像晴空霹雳一般把她击得懵了。稍稍平静一下后,就把电话打到了我的手机上。

我告诉宛如舅妈说自己在省里,正在回家的路上。

宛如舅妈叹口气说:“直接回家来,我有事找你。”

挂了电话,开车的何家潇问我他妈找我有什么事,我敷衍着说:“小事,小事。”

突然电话响起来,一接,居然是徐斯冠教授打来的,说要跟我回衡岳市,想亲自去考察出了狗头金的老鹰嘴地形地貌。

我忙叫何家潇停车,打开车门跳下去,一个念头在心里升起。

我对何家潇说:“家潇,你们在省城多玩几天吧,哥我有急事要办。”

何家潇嘴一撇说:“你办你的事,跟我有关系吗?”

我连忙说:“有关系,有大关系。因为我要接几个专家去春山县,我们就一台车,坐不下。你和萌萌在这里玩几天,等我送专家回来的时候,我再接你们一起回。”

何家潇还在迟疑,陈萌却高兴地答应了,拉着何家潇就下了车,两个人跟我们简单地打个招呼,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去了。

黄微微等到他们走远了,才疑惑地说:“风,你是不是心里还有其他的事?”

我摇摇头说:“没有,真没有。你没看我刚才接到徐教授的电话吗?是真有事。”

“不是这事。我觉得你心里还有事。刚才何家潇妈妈打电话来,你的脸色都变了,你知道吗?”

“怎么可能!”我虚弱地笑:“还得麻烦你开车,幸苦哦。”

还没上车走,电话又响起来,我拿出来一看,这次是雪莱打来的,阴森森的问我找没找到何家潇。

我气急败坏地吼:“你已经找到家里去了,还找我干嘛?”

“我找你,是要告诉你。我现在是去家里找,如果家里找不到,我就去市委机关找。我就不信他何家潇能飞到天上去,我也不相信一个书记的儿子可以不负责任。”

雪莱的话让我冷汗淋淋,这个女人说到做到的货,连小姨都没搞定的女人,不知道她究竟有多大的能耐!

“你等我回去,好吧。我回去就给你答复。”我无奈地说:“大家都是明白人,什么事都能解决,你说是不?”

“我等不起了。我就给你一天时间。”她挂了电话,让我捏着忙音的电话发愣。

“是谁?”黄微微问我,脸色平和安静。

“一个朋友。”

“女的?”

“是”

“什么朋友?”

“普通朋友。”

黄微微鼻子里哼了一声:“你好像很怕她。”

“没有的事。”我摇头说:“真的是普通朋友,有点小事要解决。”

“没骗我?”

“我敢吗?”

她就笑了起来,鼻子里再哼一声:“谅你也不敢!我就是个如来佛祖,你就是个孙猴子,你本事再大,也别想逃过我的五指山,明白吗?当然,除非你不想做孙猴子。”

黄微微是在暗示我,在警告我!

一个雪莱,已经让我焦头烂额,现在的黄微微,似乎也不再是当初那个欲语害羞的女孩子了。

241、酒店里的旖旎

天大的事,也阻止不了我求证老鹰嘴是否有金矿的决心。

表舅是副书记,确实能在仕途上帮上我。黄微微爸爸是组织部长,也能帮到我,但所有的这些因素,对我来说,都是未确定的东西。唯有自己出了成绩,仕途上我才能呼风唤雨。

其实做官的人,本身需要一定的实力,否则,纵然家里摆着一个天大的官,你又能有何作为呢?做官升级都是锦上添花的事,天下很难有雪中送炭的奇迹。

接上徐斯冠教授,我们直奔春山县。

车在高速公路上飞驰,我是晕晕欲睡,坐在后排的徐教授却是精力充沛,一路上滔滔不绝,说衡岳市自古就是人杰地灵的地方,山清水秀不说,单是地势,放在地图上一瞧,就是一座扼住南北通途的咽喉。

如此美城,必有美人。徐教授伤感起来,回忆起自己曾经在牛棚的时候,有一个女难友,也是花样年华的年纪,就因为说错一句话,就被流放到与他们这群反动学术权威为伍,天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女难友老家就是衡岳市人,父亲是衡岳市一所中学的知名教师,手底下出过无数人物,最大的官做到北京,最好的学术做到国外。按理说,这样的老师,算是炙手可热的人,却偏偏搞不定女儿被流放的事。

老父亲来牛棚看望女儿,天黑路滑,一脚跌到山塘里,死了三天才被人发现,捞上来时,全身肿得就像泡过水的馒头,一扒拉,就支离破碎。

发现女难友父亲尸体的恰恰就是徐教授,徐教授放牛时,看水塘里漂着一团花花绿绿的东西,就拿着树枝勾过来,拉到近边,闻到一股恶臭,方知是一死人。

女难友哭得昏天黑地,几次要跳进山塘寻思,还是徐教授,日夜守着她,守了半个月,人不想死了,爱又重来。女难友变成女朋友,徐教授喜从天降,那段时间他真的很希望日子就这样过下去,根本就没有其他的想法。

女朋友对他说,她最大的希望就是回家,她要找一块种满鲜花的土地,她要和他相守一辈子,养儿育女,无欲无求。

可怜徐教授刚开始尝到爱的滋味,女难友却在一个打雷下雨的夜里,被干校做饭的一个流氓强奸。女难友哭了一夜,觉得无颜再见徐教授,趁着天未亮透,飞身跳下山塘,与她老父亲同赴黄泉而去。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徐教授抱着女朋友的尸体,暗暗发誓,一定要在她的家乡找出一块属于她的地方,他要将她埋在鲜花盛开的山上,让她的墓碑一辈子树在自己心里。

从此后徐教授再没恋爱,至今还是孤身一人。

听着徐教授的故事,我和黄微微共同感概起来,同时四目相对,顿觉生活变化无常,唯有珍惜眼前人,才是做人的最基本追求。

晚上车到衡岳市,我自然要把徐教授安排到最好的新林隐酒店住。

陪着徐教授吃完饭,我和黄微微送他进房歇息,出门的时候,她已经虚弱得快迈不开步了,这一路黄微微一个人开车,又跟着陪了半天,一个女人,纵然有天大的精力,也禁不起这样的折腾。

我就要送她回家休息,黄微微也不拒绝,坐进她的车里,她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你说,他们今晚是开一间房还是两间房?”

我一下没明白过来,反问她说:“你说谁?”她掩嘴一笑说:“还有谁?你表弟和萌姐呀。”

我恍然大悟般拍了一下脑袋说:“管他呢。一间省钱,两间碍事。”“你一点也不关心?”她歪着头看我,似笑非笑。

“我关个什么心?他们一对小情侣,还需要我们去关心吗?你操这心干嘛?回去好好休息,明天陪我去春山县吧。”

“那你还让我回去睡?反正明天要走,不如你也给我开间房,明早动身也方便。”难道她是在暗示我?我按捺着蹦蹦跳的心脏,心虚地说:“那我自己还得开一间。”

“随你。”她下了车,顾自朝酒店大堂走。

天下的事,总是无巧不成书!

我刚进去酒店大堂,迎面就看见雪莱走来,笑吟吟地立在我面前,浅浅的笑,说:“巧啊。”

我连忙说:“确实巧。要不,我们改日聊?今晚有客在,不方便。”我指着前面走着的黄微微。

“没事,你忙。”雪莱看一眼黄微微的背影,掩嘴笑道:“美女呀。”

我没搭理她,跟着黄微微往前台走。

雪莱追了几步,轻声对我说:“我在咖啡馆等你,来不来你看着办。”

我只能点头,在典雅的酒店大堂里,我即便有杀人的心,也没杀人的胆!

“刚才那女的你认识?”黄微微问我,从包里掏出一张卡,递给前台小姐。小姐很客气地接过去,不到三分钟,就把房卡双手捧回给我们。

“认识,一个朋友的朋友。”我说,帮她拿起包,发现只有一张房卡,想问,最终还是缩回了口。

黄微微大约看出了我的疑惑,点头妩媚一笑,径直朝前走。我就只能像跟屁虫一样,亦步亦趋在她身后。

刷卡,开门,一气呵成。

一进屋,黄微微就把自己扔进宽大的席梦思床上,夸张地嚷着舒服舒服。

我站在床边,看着她惬意的样子,心里顿时充满了欢乐。

“还傻站着干嘛呀,过来帮我锤锤后背。”她娇媚地叫我,伸出双手,作势欲抱。

我只好挨着床边坐下,伸手在她饱满修长的小腿上轻轻拍了拍说:“一路风尘仆仆,你先去洗洗吧。热水能解疲劳。”

“刚才那女的,是你什么朋友的朋友?”她还在纠结这个问题,似乎对我的答案持有严重的怀疑。

“不太熟的朋友,也就一面之交的。”我搪塞着,想转移话题:“你去泡泡热水澡。我先去下面开间房。等你泡好了,我帮你按摩!我跟你说,我可是受过培训的。”

我故意夸张地掰了掰手指关节,弄得啪啪作响。

“你跟朋友才一面之交,跟人家女朋友倒很热乎哦。”黄微微不依不饶,根本不被我左右。

“也就打个招呼。”我说,心虚地笑:“黄大小姐,你是吃醋了?”

这一招叫欲擒故纵,谁知黄微微并不上我的当,鼓着腮帮子说:“我就是吃醋了,你想怎么样?”

“好,我先让你吃个饱。”我的脸上绝对是坏坏的淫笑,说着就伸出双手,作势要往她的胸前抓。

黄微微一惊,笑着翻转过身子,趴在松软的枕头上,满脸春色。

“色狼!”她嬉笑着骂道,拿起一个枕头扔向我。

我一把接过枕头,顺势扑过去,把她压在身下,看着她娇嫩的面庞,吹弹地破,一阵冲动从底下迅速蔓延上来,顾不得许多,把唇压下去,盖在她滑如腻脂的唇上。

黄微微挣扎了一下,不动了,她闭上眼睛,双手勾着我的脖子,把丁香般的舌尖,慢慢递了过来。

她就是一块未曾开垦过的处女地,从我第一次吻她的生涩,我就知道她在儿女情事上是一张白纸。她接吻的经验全部来自我的教化,从开始紧闭嘴唇到后来的闭紧牙关,我一步一步让她敞开自己,直到她会主动伸出丁香舌尖。

我的手慢慢滑下去,隔着衣服摩挲着她的乳。

她呻吟着,扭动着身子,似乎想把我摔下去,又怕甩开我,只好用双手死死环保着我的腰,让我们的身体之间,不留半丝空隙。

我不是一个风月老手,但我从金凤的身上知道了女人的柔媚,在月白的身上感知了女人的热情。对付像她这样一张白纸的女人,我就是一高手。

我的手伸进了她的衣服里,隔着乳罩探寻着她的魅惑。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到她唇以外的身体,柔软如水一样漫满我的掌心,正当我的手要探进去,真正亲抚让人**的乳时,她却停住了吻,看着我,迷离着眼神说:“你说,萌姐他们是不是也在做和我们一样的事?”

我哭笑不得,这个时候居然还在想着别人的旖旎!

“跟我们有关系吗?”我不愿放弃亲吻她的唇。

“等一下。”她推开我坐起来,低头整理了一下衣服,浅浅一笑说:“我们卖结婚吧!”

“结婚?”

她沉静地点头,把身子偎进我怀里,拿起我的手,放在她平坦的小腹上。

“你想好了?”我说:“我可只是一个小小的镇长。”

“你就是一个流氓,也一样。”她羞羞地把头埋进我的怀里,格格地笑起来。

“我就是一流氓。”我说,伸手在她的耳垂上轻轻一捻,她像触了电一样全身颤栗起来。这是月白告诉我的招数,女人最喜欢男人揉她的耳垂。耳垂是女人表达爱意最直接的地方。

她的头拱在我怀里,一头秀发顶在我的下巴上,鼻子里闻着她发间的幽香,灯光下,她白皙的皮肤泛着潮红,犹如粉红的桃花,让人爱不释手。

我勾下头,吻着她的耳垂,她终于崩溃了,如一池春水般敞开了自己。

正要继续,突然房门被敲响,我懊恼地起身下床,打开门,看到门外站着的依旧是笑吟吟的雪莱,这下,轮到我崩溃了!——

明日出差,日程两天。两天后继续更新,敬请留意!

242、较量

黄微微看到门外站着的雪莱,一身职业装,胸口别着新林隐酒店的标牌,知道是酒店的人,心里老大不高兴,黑着脸大声质问:“你们酒店员工什么素质呢?客人有叫你们吗?”

雪莱并不气恼,指着我微笑着说:“我是来找他的,跟酒店无关。”

“你找他干嘛?你们认识吗?”黄微微跳下床来,赤着脚扑到门边,气势汹汹的责问。

“当然认识。不认识我找他干嘛呢?你是他的…?”雪莱欲言又止。

“我是他女朋友,怎么啦?”黄微微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女人窝着一肚子的火,她斜挑起眉毛,挑衅地看着雪莱。

“哦”,雪莱意味深长地叹一声:“没什么啊。我只是觉得你好漂亮。”

黄微微被她一赞美,居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但她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依旧咄咄逼人:“没事的话,你可以走了。顺便提醒你一句,不要轻易打搅客人休息,明白吗?”

雪莱像被钉住了一样,没挪动半步,她对黄微微的责难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反而执着地说:“我是真的找他有事。一件很大的事!”

黄微微疑惑地转头看我,眼光带着探询。

我只好淡淡地一笑,对雪莱说:“你先下去,等下我找你。”

“我不下去,你也不会来找我。我就在这里等,你什么时候方便了,什么时候见我,好吧?”她伸手拉着门,准备关上。

我气得七窍生烟,这是个什么样的女人,难道看不出我们两个都在烦她吗?

“随你。”黄微微哭笑不得,顺着雪莱的劲就把门关上了。

经过这么一出,本来我们两堆干柴差点就要燃烧了的情况,突然变得索然无味。想着门外站着一个美艳娇俏的女人,安静地双手垂放在两条腿边,侧耳细听屋里传出来的点滴动静,任是登徒子再世,也会无能为力。

“你们究竟是什么关系?”冷静下来的黄微微整理好衣衫,在床边的小沙发上坐了下来,双眼如炬一般,直烧我心里。

“真没关系。”我说,举起右手,握成拳,靠在太阳穴边:“不信我发誓。”

黄微微淡然一笑说:“不是拳头吧,又不是入党。”

我立即改变手势,庄重肃穆地发誓:“如果我跟门外的女孩有非正当关系,我就被五雷轰顶死。”

我特别突出“非正当”三个字。这三个字意义重大,含义深远。与雪莱没有关系的这句话说不过去,说出去也没人信。没有任何关系,人家上门找你做什么?关系是什么?是千丝万缕存在于人与人之间的矛盾结合体,或血缘、或生活,犹如一张藤蔓,旁枝侧叶,叶叶关情。

黄微微一看我的样子,扑哧一笑说:“谁要你发誓了?再说,发没发白眼誓,鬼晓得!你心里没鬼,你急什么呢?”

我能不急吗?被人误会是最让人难受的事。尤其一件事跟自己没半毛钱关系的时候。

“你去吧,也许她真有事找你。”黄微微大度地指着门外说:“不许聊太久。”

我挥挥手说:“不管她。我跟她又不熟,跟她聊什么?有什么好聊的?不去。”

“真不去?”

“不去。”

“哪以后别怪我霸道哦,是你自己不愿意去的,有什么事,可别赖在我身上。”黄微微似笑非笑,像猫逗弄老鼠一样戏弄着我。

“我真不知道跟她聊什么。”我说的是真心话,但这句话在这个时候说出来,显得无比的苍白无力和欲盖弥彰。

黄微微不愿多说了,她拉开门,把我推出去,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门外雪莱还是面带微笑俏立一边,看到我被推出来,嘴角一弯,无声笑了起来。

“你找我究竟有什么事?”我气急败坏地大声质问她。

雪莱竖起一根指头在唇边,示意我小声说话,我回身朝走廊里看,空荡荡的没一个人影。但我知道,门背后的黄微微,绝对正对着猫眼,看我的表演。

“走吧。”我说,率先开步,朝咖啡馆走。

“你女朋友真漂亮。”雪莱跟在我后边,没头没脑地说。

“确实!”我加重语气:“人漂亮,而且还没什么名堂。”

“你想多了!郁大哥,我也不是很多名堂的女人。”雪莱似乎受了委屈,辩解着自己的行为:“我不是没办法吗?你知道,我一个北方女孩,孤身一人在衡岳市,遇到了事,总得找个能说话的人吧?”

“我能说什么话?”我没好气地说:“你怕是找错人了。”

“我没找错!何家潇告诉过我,你是他大哥。大哥不能帮自己弟弟处理事吗?”雪莱紧走了两步,跟我并排。她黑色的短裙下,两条小腿包裹着黑色的丝袜,穿着一双黑色的高跟鞋,上身外套是黑色的西装衣,里面一件荷花边的白衬衣,脖子下系着一根黑色的丝带,随着她的步伐,起舞飞扬。

雪莱很白,皮肤如刚从牛奶里泡出来一般,滋润湿泽,在淡淡的似乎带着无限暧昧的灯光下,显得楚楚动人。

我的眼光扫过她的小腹,她的小腹像平原一样没有半点的起伏,根本看不出她是怀孕的女人。

雪莱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意思,她微微侧了一下身,似乎有意识地躲避我探询的眼光。

服务员端来两杯咖啡,客气地朝雪莱微笑。

“雪经理。”我严肃认真地说:“我真的没办法处理你们之间的事。”

雪莱勾着头,细心地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良久抬起头,眼里居然蒙着一层水雾,叹口气说:“我也不想难为你。但是你知道,何家潇这人很卑鄙的,他敢请黑社会来吓我,我为什么还要受这口恶气?”

我连忙摇着手,装作十分惊讶的样子说:“不会吧?还有这回事?不可能的。”

“信不信随你。”雪莱把银质小勺轻轻放在盘子边,端起咖啡杯,优雅地喝了一小口,沉静地说:“一个叫龙哥的,来找过我。”

“我不认识这个人。”我说,也喝了一口咖啡。

“你当然不会认识他。他就是一个打着黑社会牌子的小混混,吓吓老百姓可以,想吓到我,还太嫩了点。有本事,他就站在公安的面前说自己是黑社会啊。”雪莱突然笑了起来,脸上一股轻蔑的神色:“郁大哥,你这人一看就满脸正气,怎么会认识这些小流氓。”

“你敢确定是家潇找来的?”我问,摇着头说:“不可能。家潇认识你,可是刚从北方回来第一天,距下飞机不到五个小时。认识你之后,不到两天就跟我去了春山县,怎么也不可能认识什么龙哥。怕是你搞错了吧。”

雪莱并不跟着我的思维走,她抿嘴一笑说:“郁大哥,不管他认不认识,但这个叫龙哥来找我,就是为这事而来,即使他不认识,也跟他有关系,你说是不?不会是你找来的这个人吧?”

她盯着我的眼睛,让我浑身不自在。

“何家潇的妈妈倒是个很有涵养的人。”雪莱抛出这句话,从盘子里拿起一包糖说:“我怎么感觉今晚的咖啡好苦呀?平常我可都是喝不加糖的。”

“你的情绪决定你的感觉。”我说,也拿起一包糖,撕开,倒进杯子里。

“郁大哥,你帮我参考一下,这事,要怎么解决好?”雪莱显得很诚恳,手里的小勺在杯子里画着圆圈。

“你自己有什么想法呢?”我问,试探着她的反应。

“我倒没什么想法。何家潇这人,虽然纨绔了一些,但我感觉人还是不错。”

我呵呵地笑起来,提醒她说:“家潇太年轻,做事冲动。事情过了就过了,我们也不必去追究和纠结。什么事,都是商量出来的。”

“我本来不想追究,大家都是年轻人,合得来则合,合不来则分。是吧?但我看不惯他妈的脸色,好像我是个要饭的叫花子一样,又好像我是去讹诈她一样。还有更重要的事,他叫黑社会来找我,不就是想逼我离开衡岳市吗?我告诉你,郁大哥,我不但不会离开,而且还要生根扎下来。我就不信,谁能吃了我。”

雪莱越说越激动,把杯子砰地扔到盘子里,溅出几滴咖啡,掉在桌子上,变幻出几朵咖啡花来。

“给我一点时间,我来处理。”我说:“不过,请雪经理不要再乱来了。”

“我乱来了吗?”雪莱提高了声音,惹得周围的人朝我们这边看过来:“他做都做了,还不让别人说?”

我一时没了主意,暗暗后悔自己找小姨帮忙了。这次,小姨帮了个倒忙,让我进退维谷了。

243、竞标内幕

黄微微就像天气预报一样,阴晴不定。我对我回来爱理不理,一个人捏着遥控器翻看着电视节目。

我讨好地凑近她,想一亲芳泽,她冷冷地拒绝我,说:“你还不回去休息?明天还要赶路呢。”

我奔溃啊!你才开一间房,要我去哪里休息?难不成我去跟徐斯冠教授挤一个房间?那样岂不是显得我没有半点诚意!

“不去?”她奇怪地看着我:“你还想做什么?”

我淫邪地笑着说:“做我们爱做的事。”

她眼睛一白,丢给我一声冷冷的哼:“去跟刚才找你的经理做啊。我跟你没有爱做的事。”

“是吗?”我阴笑着,趁她不注意,手一下子伸进被窝里,搂住她纤弱的腰,强势就要吻她。她挣扎着,在我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痛得我叫出声来。

捋起袖管,她的牙印清晰的在我的手臂上咬出一个圆圆的圈来。

“痛吗?”她歪着头看着我笑,一脸的恶作剧神色。

“你试试看。”我抽着凉气,手指按在牙印上,轻轻地摩挲。

“谁叫你动歪念头。”她突然柔情起来,从被子里探出身子,拉过我的手臂,细细地吹着。

我故意哎哟哎哟地叫,显得痛苦无比。她居然配合着我的叫,吹了几下,伸出小小的舌头,在牙印上舔了舔,抬起头说:“还痛不?”

做人一定要见好就收!我赶紧表示说:“不痛了。有了亲爱的你的关心,再痛也能忍受嘛。”

她啪地在我身上掀了一巴掌,嗔怪地说:“贫嘴是吧?还想讨咬?”

看着她欲怒还羞的样子,我把手伸到她的嘴边说:“你要舍得,你就再咬。最好是咬下一块肉来。我老郁叫半句痛,绝对不是好汉。”

“还老郁呢。不要脸!”她骂道:“不知好歹是不?我偏偏就咬下一块肉来。”作势抱着我的手臂要下口。

我吓得赶紧缩回手,告饶说:“算我怕你了,好不。”

她眉头一紧,抱着我的手不肯松开,嚷道:“我不是让你怕的。你要怕,趁早,还来得及。”

我嬉笑着说:“你当然不是用来怕的,你是用来爱的嘛。”

黄微微脸上一红,松开了手,幽幽地说:“知道就好。”

我站起身说:“你好好休息,我去开间房。明早我来叫你。”

黄微微说:“不用开房了,你就住我这间。”

我好像没听清楚一样,追着她问:“我住这里吗?”

她肯定地点点头。

“哪你呢?”我踌躇着,刚才还咬了我一口,现在要我跟她住一个房间,谁知道她还有什么妖蛾子。

“我回去住。”她说:“刚才我妈来了电话,叫我们一起回去,她有事要找你。”

“我也去?”我失望地指着自己的鼻尖,满心的喜悦顿时烟消云散。

“是啊,一起回去。妈有重要的事要找你谈。”黄微微掀开被子,赤着脚在地毯上走,找到一双便鞋,穿好,推开洗手间的门,回过头对我说:“收拾一下自己,别把自己搞得邋遢,我妈喜欢清爽的人。”

洗手间里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惹得我心猿意马。

一路无话,车到黄微微家,陈雅致局长一身睡袍,捧着一壶美容茶,随手翻阅着《衡岳日报》,见到我们进来,扬扬手里的报纸说:“都回来啦。看今天的报纸,陈萌又是头版头条。这小家伙,写文章还真有一手啊。”

我客气而谦卑地趋步上前,叫了一声“陈局长。”

她盯着我看,淡然地一笑,带着责怪的口吻说:“在家里,搞那么客气干嘛。”

我只好改口叫“阿姨好。”

她点点头,指着对面的沙发说:“都坐下,我有件事要跟你们说。你爸今晚不在家,这事不要让他知道,明白吗?”

我和黄微微都感觉到了空气中的凝重,我们对视一眼,庄重地点头答应。

“小郁啊,现在高速公路已经进入到招投标程序了,你这次不愿回来帮我,我也理解。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和抱负是好事,各人的路,毕竟还是自己走才心里有数。不过,这招投标,涉及到很大的利益问题。本来我不想找你们两个,但我作为一个负责人,不能出面打招呼揽工程。你们明白吗?”

陈局长语调淡然,仿佛说的是其他人的事,跟我们没半点关系。

突然她话锋一转:“小郁,你知道你小姨为什么要成立一个路桥公司吧?”

我摇摇头表示不知道。我是确实不知道,姨父转业不要工作,而是注册路桥公司,我本来就很不理解而且反对,要知道像他这样级别的军人转业,地方政府必须安排工作,而且还有小小的职务。

“那我告诉你。你小姨注册路桥公司是我的主意!”陈局长喝了一口美容茶,把杯子递给黄微微说:“去,帮我添些水。”

支开了黄微微,陈局长压低声说:“我这都是为你们好。要是现在不积累一些经济基础,今后你们怎么能过上好日子?现在什么不要钱啊,买一套房子,单靠你们那点工资,不吃不喝要十年,这十年还要生孩子养老人,以后你们怎么活?”

她无限担忧地说:“微微她不懂事,人又单纯,哪里会知道这些。她不能一辈子靠我们,我们总有退休的时候,你说是不是?”

我严肃地点头,心里涌上来无比的感激之情。

“我在你小姨的公司投了股份,是写微微的名字。你小姨也给你投了股份,你们两个各占百分之二十五,你小姨占百分之三十,还有一个叫白灵的老板,占百分之二十。”对陈局长的话,我半点也不吃惊,事前我知道我在路桥公司占有股份,但我不知道是多少,没有人告诉我,包括我小姨。

“还有个事,我得让你心里有底。你和微微的百分之二十五,只出了百分之二十的现金,其他百分之五是资源股,明白吗?”陈局长看到黄微微端着茶水过来,收住了口。

“你们这次去中部省找专家,还顺利吧?”陈局长转口问我。

我忙说:“很顺利,请来了一个专家,今晚住在新林隐,准备明天去春山县考察。”

陈局长点点头,放下手里的报纸,站起身对我说:“小郁,你的想法很大胆。听说你原先打算建一个矿泉水厂,投资人都找好了。要是这次勘察出了一个金矿,你的前程将会无限远大啊。”

我谦虚地说:“我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陈局长淡淡地一笑,转身走了两步,回过头说:“小郁,你跟来一下书房。”

黄微微嘴一撇说:“什么事还避开我啊,我也要去。”

“小孩子,多事,老老实实看你的电视。”陈局长亲昵地呵斥着女儿,带着我进了书房。

她从一排柜子里抽出一沓纸递给我:“这些是前来竞标单位的标书,你带给你小姨,照着这个标书,三日内做一份标书出来竞标。”我诚惶诚恐地接过来,感觉手里捧着一块千金巨石,几乎要压垮我的腰。

“记住,所有工程数据都不要动,在价格上要做大幅度修改,降低标价。言尽于此,你们这个公司,能不能竞标成功,看天意了。”她朝我挥挥手说:“你回去休息吧。”

我从书房退出来,顺着楼梯下楼,脑袋里像被灌了浆糊一样,迷迷糊糊。陈雅致局长把别人的标书给我,全盘透露标书内容,这是犯罪的行为。难怪她不让黄微微知道半点,不让她插手半分。

她是在埋下后着,万一东窗事发,这些责任全在我和她。我不禁为她的良苦用心感动起来,同时感到一阵后怕——

244、帮小姨按摩

拿着一沓竞标书,我像捧着一颗炸弹一样惶惶不安。

出了黄微微家门,我迫不及待掏出手机,打给小姨。

小姨问清楚了我的位置,让我在原地等她,她来接我。

不到二十分钟,小姨俏生生站在我面前,身后停着何家潇原来开的车。车已经修复一新,换了挡风玻璃,把原来被冰雹砸坏的车身,全部修得焕然一新。

我不惊讶车修复得像新的一样,我惊讶的是车里没有我姨父,看来车是小姨自己开来的。小姨这个连骑单车都怕的人,如今敢开着小车在大街上横冲直闯,看来这世界的变化,不是一梦醒来的结果。

“你自己开来的?”我端详着车,再看看小姨,满脸的不相信。

“不是我还是你?你一个大男人,连车都不会开,落伍了呀。”小姨毫不客气地指教我说:“你知道二十一世纪什么最重要?电脑、驾照和英语。”

“我不是在乡里吗?没条件嘛。”我辩解,拉开车门,不服气地说:“要是我在城里,怕早就拿到驾照了。”

“你就吹吧。”小姨从另一边上车,启动引擎:“去哪?”

“新林隐。我在那里开了房。”我说,慵懒地伸了个懒腰。

“你怎么在新林隐开房,不回家住?”小姨加大油门,车像一条乘风破浪的船,在灯光幽暗的路灯下飞奔。

“我从中部省请了一个专家,就住在新林隐。”

“你请专家干什么?”小姨侧过脸:“你又搞什么鬼名堂?”

“我们工地挖出了狗头金,我怀疑地底下有金矿,所以请个专家来勘察一下。”我把竞标书扔到挡风玻璃前,脱下鞋子,盘腿坐在座椅上。

“坐没坐相。都是当官的人了,还像个农民一样。”小姨骂道:“穿好鞋,丢人不丢?”

我故意盘紧双腿,舒服地吐气,气得小姨一脚刹车,差点把我从座椅上滚下来。

“你哪个尿不拉屎的地方,还有金矿?做你的清秋大梦去吧。”小姨看我狼狈的样子,抿嘴一笑说:“人穷胆大,也只有你,才异想天开。”

她的眼光扫过玻璃前的竞标书,问道:“都带来了?”

我说:“我怎么知道。陈局长就只给我这么多。”

“叫上白灵一起来。这是大事,必须要让她知道。”小姨安排我说:“给她打电话。”

“我不打。”我拒绝她说:“要打你打。”

“我不是在开车吗?”小姨浅浅一笑说:“你怕她?”

“怕个毛线,我怕她干嘛?”我故作轻松地吹了一下口哨,眼睛看着窗外。

街上人来人往,红绿灯眨巴着眼睛,无声地指挥着来往汽车。一阵秋风吹过,街边的法国梧桐上飘落下来几片凋零的黄叶,随着汽车带起的风,翻滚着身子朝前跑。

行人都裹紧衣服,缩头缩脑匆匆赶路。

天已经变凉了,深秋过后,转眼就是冬天。一入冬,衡岳市就很难看到晴朗的天空,过不多久,就会有第一场雪飘下来,从此以后,衡岳市就进入了寒冬时期。衡岳市的冬天很短,但冷得出奇。

一阵沉默,小姨先开口:“小风,家潇的事,怎么办?”

“凉拌。”我逗着小姨说:“你不是处理好了吗?”

小姨不好意思地笑说:“谁知道白灵想出这么个馊主意,人家小姑娘敢找麻烦,就不是个善类,小混混怎么能吓到她。”

“确实不是个善类!”我说:“不过,也不是个青面獠牙的人,总会有办法。”

“办法啊,除非知道她想要什么才好。”小姨叹口气说:“家潇小小年纪,听说很乖的。这次这小子要在天上捅个大窟窿出来。其实这事啊,放在平常老百姓家里,根本就不算是个事。”

“小姨,你真聪明。”我表扬着她说:“没错,人家看中的就是他的背景。为什么早不找,晚不找,知道了家潇的背景后,找上门来了。”

“我看她呀,就是想讹诈一把。”小姨愤愤不平地说:“丢女人的脸。脱裤子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要系紧裤带,出了事了,把责任全部推给别人,真可恶。”

我斜眼看一眼小姨,她的脸因为愤怒而有些狰狞。

“也不怪她,换了谁,都会趁机捞一把。家潇丢得起人,表舅和表舅妈丢不起这个人。人家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所以对症下药,这下,够家潇吃一壶了。”我淡淡地说,掏出烟来,准备点火。

“不要在车里抽烟。”小姨命令我道:“给白灵打电话,人家是股东,这事不能绕过她。”

我把烟塞回烟盒里,踢了一脚车说:“一台破车,还那么多规矩。不抽就不抽!”赌气地把车窗打开,一股冷风吹进来,冷得我打了个啰嗦。

“关上窗。”小姨柔声地说:“你少抽一点呀,还没结婚的人,对后代也有个交代呀。”

“就你名堂多。”我说,转过脸不看她。

小姨笑笑,没搭理我。

车到新林隐,我带着小姨直奔黄微微开的房间。小姨边走边拿出电话打给白灵,让她直接来新林隐找我们。

进了房,小姨径直奔洗手间,我把竞标书扔满一床,自己侧身躺在一堆竞标书中间,点上烟,美美地吸了一大口。

突然洗手间里传来小姨的惊叫,接着就是一声沉闷的响声。

我吓得一骨碌从床上跳起来,不管不顾冲进洗手间,就看到小姨仰面八叉躺在地上,脸上因痛苦而扭曲着,嘴里抽着丝丝凉气。

我冲过去,一把将小姨搂起,看着她痛苦的面容,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怎么啦?”我焦急地问。

“没注意,摔倒了。”小姨看我一眼,脸上羞涩一片。

我才发现我的双手从她的胁下穿过去,扎扎实实按在她丰满如玉的胸前。

小姨的身体我在很小的时候就见过,这个曾经连女孩子月事都不避我的女人,此刻绯红着脸,不为痛苦抽搐,反而因为我的举动而羞涩起来。

我顾不得许多了,伸出一只手托住她的大腿,把她搂进怀里,从地上抱了起来,小心地放在床上。

小姨闭着眼,伸出手来想要揉搓足踝,刚一动,又痛得咧开了嘴。

我坐在她的脚边,把她的双腿搂起放在自己的腿上,伸手揉着她的脚,问道:“说这里吗?”

小姨点点头,扭捏地像抽回腿。

“别动。”我说:“没骨折吧?要不我们去医院看看?”

“没事。我没那么娇气,揉揉就好。”小姨睁开眼来,瞄一眼躺在我腿上的双腿,想要坐起来。

“叫你别动就不要动。”我命令她说:“躺好,我帮你揉揉。”

小姨乖巧地躺下去了,闭着眼不出声。

我一眼看过去,平躺着的小姨双峰傲立,小腹平坦,一条连底裤袜包裹着结实修长的双腿,顺着裤袜看上去,似乎隐隐能看到她双腿间沟壑分明。

我一阵意乱神迷,赶紧移开视线。小姨似乎也发现了我的举动,她微微移动了一下身子,让她曼妙的身姿尽情展现出来。

“你要脱了裤袜才好。”我说,不敢看她。

“嗯”小姨轻轻答应一声。

“你先把裤袜脱了,我去找瓶白酒来。白酒点火擦,能清淤去肿活血。”我说,不等小姨回话,拉开门出去找酒去了。

回来的时候,小姨躺在洁白的被子里,只露出一个脑袋,看着我羞涩地笑。

我掀开盖着她腿的被子,眼前两条大腿,像两段洁白的莲藕一样,柔顺地呈现在我眼前我找来一个小碟子,倒进去一点酒,用打火机点燃,碟子里燃起一团蓝莹莹的火,我用手迅速抓了一把,扑到在小姨的脚上,用劲揉搓她已经肿胀起来的足踝。

我佛慈悲!我心里默默念着,眼光却不由自主往上看过去,被子下,小姨的白色带蕾丝花边的小裤衩尽现眼底,我心里一颤,差点不能自持。

“不许乱看。”小姨显然感觉到了我的异样,拉过被子,严严地盖着她裸露的大腿。

门被敲响,我知道应该是白灵来了,可屋里简直是一片春色,如果被她看到,该如何是好?

小姨倒满不在乎叫我去开门,自己从床头扯过裤袜,套了上去。

245、奔赴农古

早上陪徐斯冠教授喝过早茶,我们就匆匆上路。

昨夜与小姨她们商量了半夜,最后得出的结论是白灵负责组织人马编制竞标书,竞标书完成后,由小姨负责递交至招投标管理办。我只需在必要的时候,露面说几句必要的话。

至于什么时候是必要的时候,要说些什么话,我们没有作太多的讨论。反正是车到山前必有路,何况拿到了别人的竞标书,对别人的底细知道得一清二楚,再对症下药,何愁项目拿不到手?

当然,我们的对手来头不可小觑,一家是铁五局下属的路桥公司,国家一级资质,一家是省公路局下属的路桥公司,也是财大气粗,还有一家志在必得的单位,就是陈雅致局长所在地公路局下属的路桥公司。

三家公司的标底像三条露出肚皮的鱼,我和小姨她们,像玩猴人一样,手里拿着皮鞭,照着空中,虚晃一鞭。

一切准备就绪,仿佛标段的项目垂手可得,我们开了一瓶红酒,以示庆祝。

俗话说,酒是色媒人!一瓶红酒下去,小姨和白灵都艳如桃花,醉眼迷离。

白灵把杯子往我的杯子上重重一磕,自己仰着脖子灌下去,斜着眼看我说:“郁风,我先干了,你喝不喝?”

我也一口喝下,把杯子底朝天对她扬扬。

“伶俐,你也要喝。”白灵搂着小姨,打量着她,眼睛里显着坏笑:“喝完红酒,我们喝白酒。”她指着我买给小姨搽足踝的酒。

小姨一听,仿佛想起了我们之前的旖旎,脸上腾地红了起来,摇着手说:“这酒根本不能喝啊。”

“怎么不能喝?我偏要喝。”白灵拿起瓶子,咕咚咕咚倒了半杯,递到我面前:“郁风,你敢不敢喝?”

我看着小姨尴尬地笑,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小姨嗔怪道:“小灵儿,你醉了吧,叫个车送你回去休息吧。”

白灵眼睛一白,撇着嘴说:“我不回去,我就在这里睡了。”她一屁股跌坐到床上,杯子里的酒晃荡着溅落到被子上,屋子里开始洋溢着一股浓浓的酒香。

“你不回去小风怎么休息?明天他还要陪一个教授回春山县有事。”小姨不高兴地去拉白灵,白灵甩开小姨的手,鼓着腮帮子说:“我偏不回去,你怎么不回去?要不我们都不回去了,都睡这里。”

我一听,头轰然一响,潜藏在心底的**如春草般疯狂地滋长起来。两个美娇娘,争奇斗艳,顾盼生辉,眼波流转,满屋的春色,满屋的**,置身于此,想死都难。

“胡说什么呀。”小姨娇羞地打了她一下,柔声劝慰着白灵:“我们还是回去,三个人睡这里,多不方便。”

“我觉得很方便啊。”白灵还在狡辩,眼睛一眨,意味深长地看着小姨笑:“我刚才进来的时候,你们在干什么?”

她嘻嘻地笑起来,笑声把小姨弄得满脸通红。

小姨捋起裤管,指着一块乌青的地方说:“你个死没良心的,老娘为这个项目差点连命都摔没了,你还取笑老娘,该打!”

白灵躲闪着小姨的扭打,嘴里连声讨饶说:“我信你,好不。不过啊,一个帅哥,一个美女,独处一室,肌肤相亲,不做点事出来,真是浪费了良辰美景啊。”

她夸张地感叹,拿起自己的小包,朝我委婉地一笑,拉着小姨出门而去。

“你在想什么呢?”黄微微轻声的问我,她今日全身一套运动品牌,脚下蹬着一双登山鞋,打扮的清爽而充满活力。

我睁开微闭的眼,朝她歉意地笑笑,拍了拍额头说:“什么也没想,昨晚睡得晚了点。”

坐在后面的徐斯冠教授接过话说:“年轻人,要休息好,工作才有活力。不注意休息的人,是干不好工作的。”

我吐了一下舌头,转过头说:“徐教授,您还睡得好吧?”

“不错不错。衡岳市的空气啊,比中部省要好几个质量。这次我来啊,还有个想法,退休后,来衡岳市终老,是个不错的选择嘛。”

我拍着手说:“徐教授您真有眼光,衡岳市这地方,就是个生活城市,人与人之间啊,都像水一样透明,没有省城人心里那么多的弯弯道道,确实适合养老。只要您老愿意来,其他的事,就交给我来办,包您满意。”

徐教授客气地微笑,说:“到时候,还得麻烦一下郁镇长的。”

一路上我们聊了很多关于农古的一些奇闻趣事,半路上我们在一条清澈的小溪边停下车,各自找地方放松自己,三个人在小溪边找了几块石头,略做休整。

一叶红得带有焦残的枫叶随溪水流下来,黄微微伸手捞起,平放在掌心中,细细的观察着枫叶的经络,嘴角扬起一丝微笑。

“小郁镇长,你今年还不到三十岁吧?”徐教授端详着我,好奇地问。

“二十九了,过年就三十了。”我说,脸上一丝涩色:“人说三十而立,我可是什么都没立啊,愧对三十了。”

徐教授哈哈一笑,拍打着屁股底下的石头说:“小伙子,你应该感到幸福才对啊。你知道不?我三十岁还在牛棚里挑大粪呢。你看你现在,有一份不错的职业,年纪轻轻就做到了镇长,还有一个漂亮的女朋友,有多少人在羡慕你呀,就连我这个老头子,都羡慕嘛。”

黄微微在徐教授的笑声里羞涩起来,扭捏地说:“徐教授,我可不是他女朋友啊。”

我连忙说:“确实不是女朋友,是老婆。”

话音刚落,黄微微趁我不注意,弯腰从小溪里掬起一捧水,兜头朝我淋下。冰冷的溪水从我脖子里流下去,在我背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叫你乱说!”她羞红着脸,如一头小鹿般奔奔跳跳上了公路,依在车边,看我的狼狈,抿着嘴笑。

徐教授看着我们大度地笑,脸上一片慈祥。

回身再上车,我开始给郭伟打电话,告诉他我请来了专家,要全面勘察老鹰嘴的地质结构。

郭伟显然很忙,话筒里传来机器的轰鸣声,他对着话筒喊:“郁风啊,你回来了啊,好啊,这事,先在县里安排下,晚上我过来陪吃饭。”

挂了郭伟的电话,我又给黄奇善打,现在我总觉得黄奇善是我生命中的一分子,任何一件事,好像没有他的参与,我总觉得空落落的像丢了什么一样。

黄奇善在听完我的话后,要我直接把车开到县委宾馆去,他会先去准备好房间。临了,他提醒我说:“要不,请示一下刘县长?”

我说:“必须的。奇善,你去请示还是我去?”

“当然你去。这么大的事,还是你自己亲自出马好一些。”黄奇善分析说:“现在你和郭伟把农古镇搞得风生水起,刘县长能不给你面子?”

“关书记呢?要不要请示一下?”我问,疑虑重重。在春山县,动了刘启蒙县长不动关培山书记,就等于是拜了十八罗汉而忘记了如来佛。

“你自己看着办,不过,我透露一点风声给你。”黄奇善压低了声音,贴着话筒说:“市委纪委好像来了个专案组,这段时间关书记都没见上班,也不知道是不是针对他来的。”

我心里一惊,突然感觉身边风起云涌,一切都变得虚幻起来。

“消息确凿?”我问,手心里沁出了一层汗。

黄微微显然感觉到了我的话音在发颤,她关切地问:“出什么事了?”

我虚弱地笑笑,摇着头说:“没事。我们直接去县委宾馆,奇善在前头准备。”

后面的徐教授抛过来一句话:“小郁镇长,我看你打了几个电话,县长就不要请了,你给我安排一下你们县的矿产局总工程师,我要见他。”

我连忙表示同意。心里想,要请矿产资源局的总工,还非得刘县长不可!

246、刘县长的暗示

黄奇善站在县委宾馆大门口翘首等待我们的到来,车刚停稳,他躬着腰把徐教授请下车,自我介绍了自己的身份。

我刚要开口跟他说话,他朝我使个眼色,把我拉到一边急切地说:“快去县委请刘县长,我来的时候看到他在。不做点他今晚有什么安排,迟去了怕请不到人。”

我感激地握着他的手摇摇说:“知我者,奇善也。”

他白我一眼说:“别酸溜溜的了。这边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

说完扔下我,跑到徐教授身边,帮他提起一个箱子,扶着他朝宾馆大堂走。黄微微把车停好过来,看到我还站在院子里,狐疑地问:“怎么不进去?”

我说:“微微,你跟我跑一趟县委,我们去请刘县长。”

黄微微迟疑一下,扭转身又把车开了过来,招呼我上车。

县委大院一片喧腾,下班的人从大门里鱼贯而出,各自打着招呼,分头骑着单车各自回家。

春山县县委大楼里分布着几十家机构单位,县委、政府、人大、政协,各占一层楼,其他局机关像红薯一样分布在县委大楼的周边几条街上。

我下了车,直奔刘县长办公室。

刘县长只要没有应酬,必定是这栋大楼里走得最晚的一个。这个惯例所有的干部都知道,我也不例外。

刘县长的敬业,在干部中间有口皆碑。这个老头子一生都把时间倾注在事业上,无论是身处低位,抑或现在高居春山县二把手,他都不曾改变自己的工作作风。在他眼里,干部和群众都是一个样,而且这个老头爱才,只要是人才,他可以学诸葛亮三顾茅庐。

我在刚到农古乡的时候,就听柳汉说过他。柳汉是春山县的元老干部,一辈子呆在农古乡,但这并没有影响到他了解春山县官场结构。春山是革命老区,也是衡岳市最穷的一个地区,地广人稀的春山县,曾经是拖衡岳市经济发展后腿的老大难。这个出过不少土匪的地方,也容易让干部出政绩,比如黄山部长,从春山县副书记的位置一跃成为衡岳市委组织部副部长,不到两年,被扶正。

黄山部长的升迁,曾经誉为官场佳话,也是春山县杀出一匹黑马的典型例子。在他之后,春山县陆续升迁过一些官员,但再没有一个比黄山部长的职位更高。

刘县长在没有扶正以前,一直主管春山县的经济发展计划,担任春山县常务副县长。

刘县长的前任是个一辈子无欲无求的老干部,混到年龄退了后,跟着女儿去了上海,从此再没回来过。偶尔来一个电话,也是问问他的老部下如今在新主人的手底下过得怎么样。春山县每年都要派人去上海慰问老县长,刘启蒙县长也去过两次,每次从老县长哪里回来,他都要萎靡不振几天。

老县长在任上没有太多的作为,但积累了很多官场法则,比如他告诫刘县长,与书记搞好关系,是工作顺利的唯一法则。县长与县委书记,名义上一个管党务,一个管政府,实际上,一切都是书记说了算,县长最多就是个跛脚的婆婆。

刘县长扶正前,还有一个位子在等他,就是春山县县委书记的位子。老县长和老书记同年退下来,留下两个空位等待人补上去。当时关书记还是个副书记,主管党群关系,就是意识形态一类的副书记,连个常委都不是。全县呼声最高的是刘启蒙副县长,关书记与刘县长,关不是常委,刘启蒙是两届的常委,这在春山县也是不多得的事。

正当刘县长踌躇满志要赴任就职时,市委组织部副部长亲自来县里宣布,书记由关培山同志担任。刘启蒙任代理县长,等来年开春后,人大会正式任命。

柳汉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所以当时所有人都在替刘县长惋惜的时候,柳汉说过一句话:朝廷有人好做官!

柳汉嘴里的朝廷人,就是指现任的市委陈书记。

刘启蒙县长并不觉得惋惜,自己没做上书记,他分析师可能自己的觉悟还不够,还没有达到一个真正布尔什维克的要求,意识决定态度,态度决定发展。这意识形态一类的东西,对于老学究出身的刘启蒙来说,简直比让他受刑还难过。

好在自己被扶正做了县长,至于人大会,只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

按照组织原则,他县长的位子,其实说穿了就是如何带领老百姓发财致富,政府的工作职能,就是让老百姓生活过得更好一些。说穿了,就是经济发展。这刚好与他做副县长所做的事一样,原以为春山县的经济发展他是老大,谁知道跟关书记一搭上手后,才发现处处受到他的制擎,搞得他县政府要出台一个文件,还得经过县委关书记签字才能发。

再到后来,关书记换了一批人,新进常委的人都是他的人,刘县长有时候在常委表决的时候孤掌难鸣,于是他亲自跑了一趟市委,接下来就出现了黄奇善出任团县委书记,常委。

这里面还有什么内容我不是很清楚,我是在听了柳汉的传说后,开始留心起春山县的官场变化。

刘县长的门虚掩着,我轻轻敲了敲,里面传来他沉重儒雅的声音:“请进。”

他架着一副黑边的老花镜,宽大的镜片几乎盖住了他的半张脸。看到我进来,眼光从镜片的玻璃上方射出来,让人感觉到一种不怒而威的严肃。

“这么晚了,有事?”他问我,停住手里的笔,朝门外喊:“张秘书,泡杯茶过来。”

张秘书跟了刘县长几年,一般情况是刘县长没离开,他是半步也不离开。听到喊声,他应声而入,手里早就泡好了茶,轻轻放在茶几上,朝我客气的一笑,拉开门出去了。

“县长,我想请您今晚一起吃个饭。”我说,局促地绞着手。

“怎么,想贿赂我?”刘县长打趣着我:“说说,为什么要吃你的饭。”

“县长。”我无限尊敬地呼喊着他:“我请来了一个专家,研究地质矿产的专家,现在在县委宾馆住着,刚到。”

刘县长一愣,看着我,敲着桌子说:“你小子总能先人一步,不错。”

我涎着脸笑。

“说说,你请专家来干什么?”刘县长饶有兴趣地盯着我的眼睛:“说动了我,我就跟你去吃这顿饭,说不动我,你自便。”

“县长,您知道,我们矿泉水厂的工地挖出了狗头金这事吧?”

刘县长点点头,没有作声。

“我在想啊,狗头金这东西,千年难遇的货色,都是先天生成的东西,这地底下既然有这个,我怀疑还有一个更大的宝藏不为人所知。”

“嗯,你继续。”刘县长点点头,把手边的一沓文件放到文件夹子里。

“我听专家说,有狗头金的地方,必定有金矿矿脉,要是我们找到了这条矿脉…。”我没说下去了,等待他的表态。

“你的想法很好。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你所想的那样。”刘县长总结我的话:“春山县山高林密,古来没有出过任何矿的记录,要是你找到了金矿,我提你做副县长。”

我感激地笑笑,谦虚地说:“县长,做不做副县长,我倒没想过,我只是想,要是真找到了金矿矿脉,我们春山县转眼就会成为衡岳市最富裕的县。”

刘县长含笑说道:“小郁啊,有很多事,不是想想就有结果的。你能请来专家,说明你用心在做事。我们现在的干部啊,就需要你这种干工作的精神。可惜这样的干部不多,大家都喜欢躺在功劳簿上睡大觉。你能做事,会做事,这样的干部不提拔,我们**人还能坚持多久?”

刘县长一上纲上线,我就感觉脚脖子发虚。

“今晚这顿饭,我去。”刘县长爽快地说:“看我们小郁镇长给我准备了什么样的大餐。”——

247、黄微微请来了薛冰

刘县长轻车简从,随着我步行去县委宾馆,黄微微跟在我们后面,把车开得像蜗牛一样的慢。

前面走着两个男人,后边跟着一台车,开车的是美女,这在春山县,本身就是奇观。

刘县长一路与人打着招呼,从打招呼的人穿着来看,都是市井草民,虽然人人看到他都是谦卑的微笑,但每个人似乎都是从心底笑出来,没有半点的牵强和做作。

刘启蒙现在官声好,这在春山县老少皆知。做官的人,做得没半点官架子,但又让人钦佩,让人感觉威严,是深谙官场之道的技巧,做得极致的官。但凡官做得越大,越没有官架子,但越让人感到扑面有一股凛冽的寒风,所谓不寒而栗,就是与大官打交道的感觉。

官越小的人,越是处处显摆自己是个官,走个路,喜欢横着走,说个话,喜欢高声大气,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个官似的。遇到平头百姓,颐指气使,大有天下唯我独尊的姿势,遇到达官贵人,点头哈腰,奴颜媚骨,恨不得趴在地上,做几声狗叫,只为博的领导的展颜一笑。

老百姓认官,古来规矩。仿佛生活里缺少了官,就浑身觉得不自在。如果能认识一个官,平地感觉比别人高半等,倘若家里出了一个官,哪简直就是挂在嘴边酒瓶子,想喝的时候就喝一口,不喝的时候也要拧开瓶盖子,恨不得把瓶子里的酒香,一口气全部飚出来。

刘县长慢慢的踱着方步,不时仰起头看街边鳞皮节次的高楼。春山县这几年发展得很快,街道在经过几次拓展后,宽了许多。街边也仿着衡岳市,种了许多的法国梧桐,路灯都是族新的,散发出淡淡的光来,在欲暗微明的傍晚,勾勒着这个偏远小城的梦想。

深秋的春山,找不到半丝春的气息,处处是衰败和凋零。这个坐落在山窝里的小城,渐渐失去了家长里短的温情,取而代之的高楼把人都束缚到了水泥丛林里,人与人之间开始变得陌生起来,以至于相遇的招呼,也失去了往昔的亲密无间。

我回过头看跟在身后的黄微微,她正拿着电话在打,看到我回头,朝我嫣然一笑。

黄奇善早就准备好了宴席,这小子近来办事都有章有法,接人待物处处显示出细心和圆滑。机关锻炼人!我想起郭伟曾经跟我说过的一句话,心里一阵温暖。

他们都是从机关出来的年轻干部,有背景,有资历,有我曾经梦寐以求的人脉。郭伟从机关到基层,是一个有抱负的年轻干部必走的路,有基层工作经验的历练,是升迁的一**宝。而黄奇善,从机关到机关,他的路无形中局限了发展,他只能一辈子稳稳地朝上走,没有大风大浪,但也不会有奇迹发生。

看到刘县长进来,黄奇善满脸堆笑,迎上前来,接过刘县长的大衣,细心地挂到衣架上。

奇善与刘县长现在算是同僚,跟我们,是上下级。

刘县长没有推辞黄奇善的行为,笑着问:“奇善啊,这些都是你安排的吧?”

黄奇善谦逊地笑,说:“也不知合不合县长您的胃口。”

“我呀,不忌口。天上飞的除了飞机不吃,地上跑的除了火车不吃,水里游的除了轮船不吃,没有我不吃的。奇善啊,生活嘛,就是一口饭,一口菜,简单如此。别人锦衣玉食,我等粗茶淡饭,不见得别人能活过我们。做人呢,不是看他为社会创造多少财富,而是看他为社会付出多少财富。你说是不?”

刘县长说着伸手握了徐斯冠教授的手,亲切地表达了欢迎辞。看到黄微微站在我身边,打趣着说:“夫唱妇随了啊。”

黄微微腾地红了脸,扭捏地叫了一声:“刘叔叔,取笑人家干嘛呀。”

刘县长却不接她的话,转头问黄奇善:“还有人吗?”

黄奇善谦卑地点头,睁着一双亮堂堂的眼,竖着两只耳朵,生怕漏掉半句话。

黄奇善的圆滑在我看来完全的水到渠成的事。这个本来不谙世事的小伙子,在经过了几次县委常务会后,他逐渐发现了一个问题,每次只要他黄奇善提出的方案,刘县长总是第一个表态支持,哪怕表态的只有他们两个。

到后来,黄奇善在去市里参加市团代会时,特意去拜访了黄山部长,才知道自己原来是刘县长在春山县常委里布下的一颗棋子。从此以后,只要是刘县长的提议,在表决的时候也总是他黄奇善第一个举手。

两个人谁也没说破,但开始心照不宣。

“县长,别人都说冬天不吃蛇,说蛇性凉。今天我去乡里,看到一老农挖蛇窝,我的个天,一窝蛇足足有三十几条,大大小小,盘着不动。我想起读书的时候去过广东,这广东人,就喜欢在冬天吃蛇,他们叫打边炉。我再想啊,人家都说食在广东,不能吃的东西,他们会吃么?既然他们敢吃,我们又为什么不能吃呢?”黄奇善绕口令一样说了一大溜,结尾说:“所以我就找老农买了一条最大的蛇,这锅汤,就是蛇羹。”

我这才发现桌子中央摆着一口大碗,碗里热气腾腾,仿佛刚从炉灶上端下来一样,冒出一丝清香。

“好东西!”刘县长兴致奄然,自己拿起汤勺舀了一小口,放在鼻子底下细细地闻闻,一骨碌倒进嘴里,咂巴着嘴说:“奇善啊,你懂我嘛。”

我们就一起笑起来,刚坐好,郭伟风尘仆仆闯进来,高声大气地嚷:“你们这些狗日的,老子在寒风里为国奋斗,你们躲在这里逍遥。”

一眼看到端坐的刘县长,吓得赶紧住了口,脸上一片灰黄。

刘县长大度地一挥手说:“郭书记,牢骚啊。过来坐,你不来,我们都不敢开席嘛。”

郭伟局促着不敢上席来,绞着双手呆站在屋中央,脸上的颜色由灰黄变成了一阵红,一阵白。

黄奇善起身过去拉他过来,在刘县长旁边坐下,指着酒壶说:“郭大书记,你身为一方父母官,口无遮拦,目无尊长,不调查,乱发言,罚你先喝三杯。”

郭伟尴尬地苦笑,一言不发自己拿起酒壶,倒了满满一杯酒说:“该罚,该罚。”说完一仰脖子灌下去,又倒了第二杯,连续喝了三杯后,脸上的颜色开始恢复到原来,涎着脸说:“对不起啊,我没想到刘县长来。胡言乱语了。奇善,你怎么不告诉我?”

他责怪着黄奇善,又给刘县长倒了一杯酒,自己再倒一杯,举起杯子说:“我先喝,县长,你莫怪我,要怪就怪黄奇善。”

刘县长跟着也拿起杯子,示意大家都举杯,徐教授不喝酒,言明以茶代酒。徐教授一说话,郭伟才发现还坐着一个陌生面孔,就把征询的眼光看着我,我微微点了点头,悄悄朝他做了一个手势。

郭伟是春山县最年轻的镇委书记,黄奇善是衡岳地区最年轻的县团委书记,我是衡岳地区最年轻的副处级镇长,三张年轻的面孔,其实就是春山县未来发展的希望。

刘县长在酒过三巡后,感叹着说:“我在你们这个年纪的时候啊,还一门心思在学著作,哪有现在的政策好,你们可以放开手大干一场。不要有后顾之忧,允许失败了再来嘛。心要大一些,想法要多一些,步子还要再快一些。”

我们三个都不约而同地点头,就像老母鸡翅膀下的三只小雏鸡,乖巧伶俐。

“这次郁镇长的想法就不错,不管老鹰嘴地底下有什么,闹个明白,总比埋在心里要痛快得多,哪怕什么都没有,反正又没少个什么,查一查,很好。”刘县长说到这里,举起手里的杯子对徐教授说:“徐教授,拜托你了。明天我调县矿产局的人跟着你去,有什么吩咐,你尽管开口。我们春山县的发展,还需要你们这些专家的大力支持啊。”

徐教授谦虚地站起身来,端着茶杯碰了一下说:“刘县长,我是个搞学术的人,说话不会绕弯子,看到你,看到你的这些手下,我就感觉到你们春山县啊,希望很大。”

坐在我旁边的黄微微一直笑意盈盈,一桌子就她一个女的,她简直插不上任何一句话。

郭伟突然像记起什么一样,朝我递个眼色,示意我到门外说话。我装作要上洗手间,跟郭伟一前一后出了门,刚到门外,郭伟急切地说:“我差点都忘了。中学的薛老师还坐在我的车里呢。”

“你怎么带她来了?”我大吃一惊。

“不是我要带她来,是你家的黄微微叫来的。我知道你们搞什么鬼?现在怎么办?”郭伟一急,就不自然地绞着双手。

“你把她一个扔在车里?还不把人冻僵了?”我气急败坏地骂道:“老郭,我日你娘,你心里都在想什么呢?”——

248、女人的交易

县委宾馆大院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来往的人我大都认识,不是县局委办的干部,就是下面乡镇的领导。

我避开他们,绕到郭伟的车边,朝你一看,果真看到冻得嗖嗖发抖的薛冰,抱着双臂,无神地看着车窗外。

我的心陡地一痛,拉开车门,伸手搂着她纤弱的肩膀,哑着嗓子说:“你怎么那么傻,不会下车去大堂里面坐啊。”

薛冰推开我的手,涩着声音说:“你怎么来了?”

我指着站在台阶上团团转的郭伟说:“他刚才才说起你在车里,我日他娘。”

薛冰嫣然一笑:“一个大镇长,满嘴粗话,也不注意自己的形象。”

我苦笑道:“我是骂他,难道还要我用子乎者也么?下来吧,一起进去,吃点东西。外面冷。”

薛冰倔强地说:“我不去,你也快回去。告诉你,我不是来找你的,黄微微叫我来,我们之间有事要谈。”

“她找你谈什么?”我莫名其妙。

“谈我们女人之间的事。你一个大男人,关心那么多干嘛?”薛冰冷冷地说:“还不快回去,等下让她多心了。”

她拉上车门,闭着眼,不再理我。

我只好垂头丧气回到台阶,跟着郭伟进了房。

屋子里的气氛热烈了许多,徐斯冠教授破天荒地端起了酒杯,在跟刘县长连干了三杯后,又找黄微微喝,说这一路来,黄微微的车开得多么的稳,让他这个老头子少受了多少颠簸。

刘县长今晚显得非常高兴,对敬酒来者不拒,而且有来有往。我理解他的心思,别看他高居县长宝座,可在春山县,他的身边都是一群狼,都睁着狼眼看着他,磨着爪子,随时都要扑上来咬他一口。

他是一个非常正直的干部,他在一潭浑浊的水中想要保持自己的清白,无异于浓墨画过宣纸而不留痕迹。他一直在寻找一块净土,他曾经多少次想挂印离官,安安心心去做一个闲散的钓鱼人,但他的良心告诉他,他还不能离开,他必须为春山县的老百姓尽自己的责任。

夜走衡岳市找黄山部长要人,是他在深思熟虑过后的第一步反击,但过不久郭伟来农古任党委书记,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知道郭伟肯定是关培山去要的人。自己与关培山做了一辈子同事,两个人谁抬起屁股,对方都知道要拉什么样的屎。

对手!关培山的任命书宣布的那天起,他就知道对手真实的存在了。原来两个人一个管意识形态,一个管经济,互不搭嘎,各不相干,见面也只是点头之交。但关培山在做了县委书记后,他的手就越伸越长,长得刘启蒙不堪忍受。

喝了酒的黄微微脸蛋红扑扑的好看,看到我进来,不管不顾地问我:“去哪了?那么久?”

我心虚地笑,端起面前的酒杯说:“来来来,我敬大家。”

黄奇善一把夺过我手里的杯子,骂道:“小子,你还没敬县长呢,还有徐教授。你得打个通关,怎么能蒙混过关呢。”

我豪爽地嚷道:“不就一个通关吗?我接着了。”

于是逐一敬过去,连黄微微也陪着喝了半杯。

我刚一敬完,郭伟又开始上了,也来一个通关,闹闹嚷嚷的,根本不记得席间还坐着刘启蒙县长了。

等大家闹哄哄的一片时,我在黄微微耳边说:“你叫薛冰来了?”

黄微微歪着头看着我说:“是啊,怎么还没到呢?”

我说:“人早到了,坐郭书记的车来的,现在他的车上。”

“你怎么知道?”她奇怪地看着我。

我笑笑,没有回答她,心里涌上来一阵酸楚。像薛冰这样心高气傲的女孩子,无论如何也不会被一个千金小姐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何况一个人孤独地坐在寒冷的车里,等待看不见的黎明。她肯定有事,这是两个女人之间的事,并且非同小可。

黄微微站起身来,走到郭伟身边一阵耳语,我就看到郭伟尴尬地笑,转身出了门,不一会,就带进来面色苍白的薛冰。

一屋子除了我和黄微微,其他人都惊愕地瞪大了眼。

黄微微亲昵地走到薛冰身边,搂着她的肩说:“薛老师,你来了这么不进来啊。”

薛冰微微的一笑,朝满桌的人颔首致意。

刘县长狐疑地看着她,迟疑半响说:“这位老师,不是你们农古中学的吗?”

我和郭伟一齐点头。

“有事?”刘县长看着我们,面露不悦。

“刘叔叔,薛老师是我朋友,我请来的。”黄微微一看气氛不对,赶紧解围,一把拉着薛冰,在自己身边坐下来。

刘县长哦了一声,起身要告辞。刘县长一告辞,徐教授也跟着要走,我们不好再留,大家把刘县长送到门外,黄奇善早就打电话叫来了刘县长的司机,接了刘县长,一溜烟走了。又把徐教授送到电梯口,叮嘱服务员亲自送到房间。

送走了刘县长,我们又开始重整旗鼓。这回黄奇善不客气了,捋起袖管,一只脚踩在椅子上,俨然土豪一样挥着手叫嚷:“郁风,你小子要开金矿了,大老板了,以后要记得兄弟们啊。”

“屁!”我说:“金矿要开,也是国家的,难道还是我郁风私人的东西不成?不过,以后大家要买金子,打折。”

其实我明白黄奇善是在虚张声势,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一屋五个人,除了薛冰,大家都曾经是搞社教的干部,虽然之前大家不熟悉,但毕竟是一个战壕里爬出来的战友。

只有薛冰,所有人都知道她曾经是我的女朋友,而现在我的女朋友是黄微微,两个女人同时出现在这样的一个场面,这是我始料不及的事。

郭伟和黄奇善都以为黄微微是蒙在鼓里的人,而黄微微,以为郭伟和黄奇善是蒙在鼓里的人。

黄奇善的虚张声势并没有引来轰鸣,黄微微亲热地拉着薛冰的手,叫服务员加上两道热菜来。

屋子里安静下来,三个男人心照不宣地喝酒,谁也不开口说笑话了。

郭伟首先表示头晕,说晕头大曲老是后发制人,他喝了酒,不敢开车了,今晚就在宾馆里开间房休息了,说着就起身要走。黄奇善跟着说明天还要讨论高速公路拆迁遗留问题,也要先走。

眼看着两个人一前一后溜走了,屋子里就剩下我们三个人。

沉默了一阵,黄微微打破宁静说:“我们都先回房间休息。薛老师跟我住一间。”她指着我说:“你自己去前台拿房卡,奇善把房都安排好了。”

薛冰犹豫了一下说:“我还是自己开间房吧。”

黄微微笑道:“我们不住一起,怎么聊天呢?”

薛冰就不好意思地笑,跟在她的身后,出了门。

我从前台拿了房卡,歪歪扭扭找到房间,开门一进去,就把自己摔倒在床上,躺了半天,拿出手机,给黄微微发短信。

“你们聊什么呢?”

“不关你事。”她回过来,口气冷淡无比。

“我能听听么?”

“现在不可以。”

“什么时候可以?”

“半夜。”

“?”我发过去一个疑问号。

半天她回过来两个字“房号?”

难道她半夜要过来我房间?我犹豫了半天,终于放弃了**,关了手机,沉沉地睡了过去——

249、别玩火!玩火必自焚

天刚亮,我就被手机吵醒。陌生的号码,陌生的声音,因此我没好气地问:“谁呀?”

“是郁镇长吧?不好意思啊,打搅你休息了啊。”对方在电话里连声道歉:“我是县矿产局的周工,你在哪呢?”

我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端着话筒说:“是周工,那么早。”

周工显然很兴奋,有点语无伦次地说:“昨晚刘县长来指示,务必陪同你们去农古镇的老鹰嘴。听说省里的徐教授来了,我昨晚就想过来看看。你知道吗?徐教授是我老师呢。”

我哦了一声,想起徐教授曾经提起过要县里矿产局的总工程师一起去勘察,原来他们是师生关系,这我倒没想到。

“郁镇长,老鹰嘴会有金矿吗?”他居然拿电话跟我聊天了。

“有不有不是我说了算。这不,请你们专家去勘察吗。”我对这个热情的周工没有太多的好感了。你身为县矿产局的总工程师,县里矿产资源分布心里难道没有底?春山县有什么矿产,蕴藏量多少,你应该比熟悉自己的手指头好要熟悉,怎么问我这个门外汉这样弱智的问题。

我的不冷不热显然被他感觉到了,他换了口气说:“郁镇长,我现在过去你那里,大家一起吃早餐,吃完我们就出发。”

我告诉他在县委宾馆,挂了他的电话,匆匆洗漱一番,我开门去找徐教授和黄微微她们。

刚出门,就看到徐教授满面红光从外面进来,后面跟着一身运动装的薛冰,两个人有说有笑,一路过来。

看到我,徐教授先打招呼:“小郁镇长,起来啦!你们春山县的早晨真是太美妙了。”他感叹着,意犹未尽地伸展着胳膊:“在这样的地方生活啊,多活个十来年,完全不在话下。”

徐教授显然出去晨练了,但薛冰,这个喜欢赖床的人,怎么会跟在他身后去锻炼,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的事,匪夷所思啊。

薛冰的性格我是太了解了,她因为赖床,我曾经笑过她,说她生了孩子后,身上必定会有游泳圈。薛冰对我的取笑从来没有动心过,该赖床还是一如既往的赖床。而现在站在我面前的薛冰,一身洁白带着天蓝色条纹的运动服套在她玲珑凸透的身体上,显出无限的青春活力和令人遐想的美妙。

“徐教授,你要是喜欢春山县,就留在我们这里。春山县人民需要你啊。”我说,看一眼薛冰,刚好她的眼光也看过来,两个人的眼光一接触,就像触了电一样瞬间分开。

“这小姑娘不错!”徐教授拉过薛冰说:“年轻人,像她这样早起锻炼身体的,现在很少了啊。你看省城里,她这么样的小姑娘,这个时候都还抱着枕头做梦呢。不到太阳晒屁股,不会起床的嘛。”

薛冰不好意思地一笑,说:“徐教授,我也是才锻炼不久,应该说不到两个月。今早也巧,刚好碰到您去锻炼,就跟您学习学习了。”

“这锻炼的事啊,没有固定的形式和标准,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方式,但只要锻炼了,最终还是殊途同归嘛。”徐教授笑眯眯地拉着薛冰的手:“我就喜欢年轻有活力的人,一个人,如果没有强健的体魄,怎么会干好工作呢。”

薛冰被徐教授拉着手,享受着他慈父般的温情,居然舍不得挣脱,就任他牵着,像爷爷牵着孙女一般,并排着朝前走。

我跟在他们身后,陪着笑脸说:“徐教授说的对。今后我也要加强锻炼,一定要把自己练出来一个李小龙。”

“李小龙死的早。”薛冰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你还学他吗?”

我呸了一口说:“大清早的,说些吉利话吧。”

薛冰回过头,嫣然一笑说:“你一个无神论者,还有这个讲究?”

我就不好再说什么了,拿出电话准备给郭伟打。

路过黄微微的房间,薛冰停下了脚步,抱歉地对徐教授说:“徐教授,我就不去您房间了,等下我陪你一起去老鹰嘴吧。”

徐教授欣喜得眉开眼笑,连声说:“好好好。”转头嘱咐我说:“郁镇长,没想到你们农古镇,还有像薛老师这样的人才啊。”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徐教授却不解释了,径直进了房。

县委宾馆的走廊里空荡荡的不见一个人,所有的人都还在被子里享受着梦的温柔。

我敲了敲黄微微的房间,薛冰开了门,指着还在熟睡的黄微微,竖起一根指头在唇边。

这个动作我太熟悉了!我曾经去她学校找她,每次她在上课的时候看到我,总会竖起一根指头在唇边。

我压低声音说:“该起床了,今天还有很多事要办。”

“让她多睡一下吧。”薛冰无比理解地说:“昨晚她跟我聊了整整一夜,天快亮才睡着。”

“聊一夜?你们聊什么啊?聊那么久?你自己不也没睡?”我惊讶地问。

“我睡不着。”薛冰低眉敛首不看我。

我不能再深入问下去了,屋子里的两个女人,都是我爱着的人,我不能在一个爱人的面前问另一个爱人的事。但我能继续爱下去吗?爱不能分享,分享的爱其实就是伤害。我不想伤害任何一个人,尤其是女人!

床上的黄微微蠕动了一下,一条腿从被子底下伸出来,白花花地搭在被子上面,吸引着我的目光不想离开。

薛冰别过脸去,伸手拉过被子,盖住她的腿。

她的这个细小的动作让我脸红,我赶紧收回眼光,准备退出去。

“你们都起来了呀?”黄微微似乎刚醒过来,张着惺忪的睡眼,看着我们,扑哧一笑说:“都站着干嘛?坐呀。”

我尴尬地笑,说:“睡好了?”

“好了。”她掀开被子,光着两条白晃晃的大腿,从床头柜子上拿起裤子套上,径直去了洗手间。

黄微微在我们面前这样做,我非常明白她是故意的。这个让我至今还停留在接吻阶段的女子,从来就没有在我面前如此袒露过自己的身体。她是想告诉薛冰,我们已经没有了丝毫的隔阂,完全袒露了身体和心灵。

冰雪聪明的薛冰何尝不明白黄微微的举动?她苦笑一下,努起嘴唇说:“你还不出去?我们要换衣服了。”

我只好退出来,刚好看到郭伟披着一件外套,在找服务员要刮须刀。

郭伟显然睡得很好,精力充沛的他胡子拉杂,两条裤管一条卷起到了膝盖,另一条耷拉在脚面。这个历来讲究的男人,在农古生活了一年多后,几乎看不出他身上曾经辉煌的大机关工作人员的影子。

郭伟看到我,摸着下巴说:“郁风,你有不有刮胡刀?这狗屁宾馆,刮胡刀都没一个。”

推着打扫房间车的服务员委屈地说:“我们这里又不是五星级宾馆,哪里会有这个准备。”

我大度地朝服务员挥挥手说:“不怪你,你又不是老板。”转而对郭伟说:“刚好我这里有个新的,电动的。你拿去用。”

我的包里确实有两个电动剃须刀,一个是小姨送的,一个是枚竹送的。枚竹送的我一直没用,连包装都没拆开过。

郭伟跑到我的房间去剃胡须,边剃边问我:“郁风,你真认为老鹰嘴有金矿?”

“我不敢确定。”我说:“等勘察了才知道。”

“你的这个水厂,还建不建?”郭伟摸着光光的下巴,满意地笑了:“还是高科技的东西好,半根毛都没留下,连胡茬子的根都扒出来了,舒服。”

“要是真有金矿,还建毛水厂。老子开金矿了。”我笑嘻嘻地说:“郭大书记,喜欢就送给你了。”

郭伟端详着手里的电动剃须刀,不好意思地说:“不好吧,这东西可不便宜,最少也得千儿八百的。”

“没事。别说千儿八百,就是一万块,只要我们郭大书记喜欢,我老郁绝对拱手相送。”

“言不由衷的是不?”郭伟取笑着我:“你小子,独霸两美女,怎么就没想着拱手相送?一个破剃须刀,就想收买我啊,你把老子看得太便宜了吧。”

郭伟这句话,绝对不是玩笑,他一直耿耿于怀我与黄微微的关系。

我装作没听懂他的话,大度地说:“你看中谁了,就拿去。就跟这剃须刀一样,老郁绝对不心痛。”

“放你的狗屁!”郭伟脸色一变,骂道:“你以为她们像剃须刀一样,你想送就送?我警告你,郁风,郁大镇长,别玩火!玩火必**。”

我看他认真的样子,故作轻松地说:“我不怕,我背后不是还有你这个消防队么?”

“滚蛋!”郭伟打了我一拳,正色道:“你怎么搞的,搞得两个人都来了,还睡一个房,你就不怕穿帮?”

“有些事,我也左右不了。”我苦笑着,看到门外一个人在探头探脑朝里看,于是我厉声喝道:“找谁?”

门外的人进来,一个年约四十岁的男子,戴着一副厚底眼镜,儒雅地朝着我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是郁镇长吧?”

250、歪打正着

来找我的是县矿产局的周工,一个一辈子怕羽毛砸破脑袋的男人。师从徐斯冠教授,毕业时本身分配到中南地质矿产研究所,却由于害怕被同时分配去的同班同学李永报复,坚决不肯去报到,原因是李永的父亲是研究所所长,而李永,却是被他夺去了爱情的情敌。

当时地质研究所要了三个人,一个是成绩拔尖的他,一个是他的恋人梅菲,另一个是戴帽子的李永。梅菲本身是李永的恋人,大学四年,周洲舟硬是凭着四年坚持不懈的情诗感动了梅菲,离开了李永转投他的怀抱。

谈恋爱时件非常美好的事,周洲舟又是个浪漫的人,相比一口粗话,不解风情的李永,他几乎就是梅菲的白马王子。

事到分配紧要关头,周洲舟突然发现,不解风情的李永背后站着一个中国地质矿产的学术泰斗父亲,他去地质研究所,岂不是自投罗网,自找没趣?

踌躇几天,他去找徐斯冠教授,想把自己和梅菲的档案投向另一个单位,可是除了春山县的地质矿产局要人,其他的名额全都满了。于是他去找梅菲,希望她跟着自己去春山县,他宁愿一辈子窝在山里,也不敢正面去争取本来属于自己的幸福。没想到梅菲断然拒绝,坦然跟着李永走了,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夹着一个被窝来了春山县。

徐斯冠教授曾经鼓励他,为了爱情和事业,他一定要去地质研究所,但他怕呀,他怕自己被李永报复,怕自己原本美好的形象在梅菲的心里坍塌,他宁可穿着锦衣被热死,也不愿意脱光衣服光着膀子被人笑话。

这是尊严!只有尊严,才会让男人放弃一切身外的东西!

“我叫周洲舟,矿产局的总工程师。”他自我介绍,谦和地微笑。

我握着他的手,感觉他的手温厚柔软。一个能爱惜自己的男人,才会有这样的手掌。男人的手掌多肉,是富贵的象征。可周洲舟在春山县并没有富贵,他从工程师干起,历经三任局长后,才升任总工。职称和待遇上去了,却依旧孑然一身,这与他的恩师徐斯冠如出一撤,两个人都单身着,仅仅是因为爱情!

“请问,我的老师在哪里?”他问我,热切地看着我。

“徐教授在收拾东西,我们准备出发去农古了。”我说,又把郭伟介绍给他。周洲舟似乎对郭伟并不感兴趣,轻轻看了一眼,礼貌地伸手握了一下,等待我带他去找徐教授。

“我准备了春山县最有特色的早餐,我要请老师尝一尝我们春山的味道。”周洲舟跟在我后面,亦步亦趋。

“我带了五个人来,都是地质方面的能人,而且对春山的情况了如指掌。”他继续说,喋喋不休。

“春山会有金矿?这倒是第一次听说。春山的历史里,没有这方面的记录,据我们勘察,春山地底下有煤矿,但煤的质量不好,而且蕴藏量不高,没有开采的价值。”

“历史上没有记录,并不等于就没有,是不?周工。”我加重语气,对他的喋喋不休有些不满意。他作为一个地质方面的专家,自然有最详实的资料和数据。他是凭科学说话,我是凭感情臆想。

“当然,当然。”他回答我说:“总有意外。”

路过黄微微门口,看到她们两个正开门出来,都打扮得光彩照人,让人眼前一亮。

从房间里接到徐教授,我们一行人下楼,在大堂里与矿产局的几位专家汇合,都是四十岁以上的男人,都架着厚厚的眼镜,都笑眯眯地看着我们。

周洲舟为他老师准备的是春山最具特色的田螺米粉。一口大碗,几两洁白的米粉,一勺大大的田螺肉盖在上面,红辣椒红得透亮,碧绿的葱花点缀其间,一股鲜辣的香钻进鼻孔,让人垂涎欲滴。

深秋的早上,雾霭笼罩着群山,点点寒意弥漫在空气里,使劲想钻进人的身体里,侵忧人的精神。

每个人嘴里都哈着热气,热气把戴着眼镜的男人弄得手忙脚乱,慌不跌地取下来用镜布细心的擦拭。

黄微微吃不惯辣的东西,找老板要了一杯水,吃一口米粉,喝一口水,显得狼狈而痛苦。

我看一眼薛冰,她安静地用筷子夹起米粉,哧溜一声就吞了下去,用眼角的余光看着黄微微的狼狈,嘴角浮起一丝不可捉摸的笑容。

吃完早餐,大家一起上路。周洲舟自己开来了车,他们五个人挤在一辆工具车里,车斗里摆放着大大小小的勘察仪器。徐教授上黄微微的车,薛冰本来想坐郭伟的车,被徐教授拉进了黄微微的车里。我就只好上郭伟的车,朝老鹰嘴一路杀过去。

车到老鹰嘴,茫茫迷雾中传来热火朝天的打桩声,车刚停稳,就看到孙德茂一溜小跑过来,眉开眼笑递烟。

郭伟站在一块土丘上,被薄雾里透出来的一抹太阳光照射着,浑身闪着金光,他大手一挥说:“徐教授,过不久,这里就将是一座新城了。”

矿产局的人自然知道农古镇迁址的事,但他们也是第一次来现场,各自张着一双大眼,在雾霭重重的薄雾里,努力寻找一座新城的影子。

“就这里?”徐教授疑惑地问,四下看看,抓起郭伟脚边的一把泥土,细细地揉搓半天,朝天扬过去,铺洒在朝阳初升的阳光里,像是漫天下了一场细雨,淅淅沥沥。

“不在这里。”我说:“还有半里路。郭书记是想徐教授第一次来我们农古,请你做个历史的见证。”

郭伟不失时机地附和说:“是的,徐教授您是泰山北斗,农古镇有您见证,比来个省委书记更有文化底蕴。”转头对孙德茂喝道:“老孙,你要加快速度,年前镇办公楼要正式办公。”

孙德茂本来眉开眼笑的陪着,被郭伟一顿喝,立即愁眉苦脸起来,呲着牙说:“郭书记,工地是二十四小时连轴转,我就是三头六臂,怕也有困难。”

“滚一边去。有困难你跟谁说?老子不管。告诉你,春节前不给我竖起一栋楼来,你看着办。”郭伟一到工地,就显出他的大大咧咧,但我看出来他是内心的狂喜,他对孙德茂的责骂,其实充满着浓浓的关怀:“今天中午徐教授我们都在你工地食堂吃,刚快去准备一下,误了事,你就找死了。”

孙德茂得令,欢天喜地而去。

郭伟满脸堆笑对徐教授说:“徐教授,我们走路过去,看我们郁镇长的金矿去。”

他的话里带着揶揄,我听得出来。

“不通车吗?”我问,我记得我走之前,两个工地之间修有一条可以并排走四台车的毛路。

“挖断了。”郭伟轻描淡写地说:“这边工地要打桩了,路刚好修在两个桩基上,所以先挖断了。”

我心里腾地冒起一股火来,郭伟你这人不仗义!你为了你的新政府,难道就能扼杀我的工地?

在所有人的思想里,新政府与水厂的建设是分别属于郭伟和我,似乎我们两个人没有任何关系,不是同僚,而是对手一样。

事实是郭伟总是有意无意在区别开来,比如水厂开工建设的当天,郭伟就托故未亲临现场,让钱有余揣摩了半天。

徐教授倒是很随和地说:“走路好,走着去,刚好边走边可以看看风景嘛。”

于是叫周洲舟拿了自己的箱子,其他五个人肩扛手提一些仪器,跟在徐教授的屁股后,在逐渐散开的薄雾里慢慢地行走。

我伴着徐教授,偶尔用手扶他一把,免得他摔倒。

路面崎岖不平,两道深深的车轮印子压出两道光溜溜的路来。

雾慢慢地散去,远处老鹰嘴的影子已经映入眼帘。

这是一个少有的好天气,太阳像刚过门的小媳妇一样,羞答答地从老鹰嘴山顶冒出半张脸来。天地好像突然间苏醒了过来,老鹰嘴的村庄里,飘着几缕炊烟和女人慵懒的叫唤声。一切声音都活络起来,天上几只麻雀,在我们头顶像风一样飞过去,甩下几声清脆的低鸣,鸡叫了起来,猪叫了起来,狗叫得忘乎所以,在所有的叫声里,一声老牛的叫声带来活泛的因子,一切都生动起来了。

这是一幅让人动情的田园山水画,人在画中,心在画中,感情也在画中。

徐教授的眼角湿润起来,他揉了揉说:“这景象,我太熟悉了。这才是生活,最质朴的生活,最让人心动的生活。”

周洲舟忙着说:“老师,你以后退休了,就来我们春山,我给你找一个这样的地方。”

徐教授收回伤感,一脚踏在坚实的土地上,无限感概地叹了口气。

远处有个人,抱着双膝蹲在一个小土坡上,看到我们过来,一跃而起,刚要迈步,被脚下的一块石头绊了一下,摔了狗吃屎。

大家就笑起来,我却没笑。因为我看清楚了,摔倒的是钱有余,看他满头乱发,估计他蹲在这里有一段时间了。

他跑过来,双眼布满血丝,通红得像暴怒的猩猩。

“你终于回来了。”他拉着我的手,带着哭腔说。

“怎么了?老钱?”我说,捶了他一拳:“可不像是大老板了哦。”

“我都快死了。还老板。”钱有余不满地说:“人家把路挖断,我说三句话,人家就要干死我。你这里,究竟谁当家啊。”

我明白钱有余的话,他不是个喜欢诉苦的人,他必定是遭受了委屈,而且这个委屈,他根本无法宣泄。

“不管谁当家,我回来了!”我说,看一眼徐教授,他已经带着他的勘察队朝前走了,站在我身边的,是被早晨的清凉包裹着的黄微微和薛冰。两个人犹如两朵腊梅,各自吐着芳华。

“你再不回来,老子报警了。”钱有余换了一副笑嘻嘻的神色来,指着前面走着的徐教授问:“你请来的专家?”

“是。”我回答他:“你等着瞧,我要别人为我们开路。”

我的话让他们摸不着头脑,但我心里清楚啊,郭伟你挖我的路,我就要断你的水!就凭着孙德茂那点钱,郭伟你想凭空建座城,几乎是痴人说梦。你总有要求到我的时候,到时候,就看谁的手段高明了!

我请专家,其实就是想着歪打正着。

251、争地

徐教授带着一批人马,径直下到挖出狗头金的坑底,从箱子里拿出地质锤、放大镜,蹲下身去,细细地敲打着坑底的石头。

坑很大,足足能容三五桌麻将,坑底的洼处已经盈满了水,水质清冽透明,冒着丝丝白气,显然这水有温度。

我试了一下水温,果然温暖,立时想起后山塘的温泉,难道这水都是一个地下水系?心里突然有个新的想法,假如徐教授勘察出来这地底下并没有金矿,开发出来一个温泉度假山庄,未必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想法一旦萌生,就像野草一样疯狂地滋生。发现农古这地方,原来遍地都是宝物,她就像养在深闺的女儿一样,慢慢掀开她神秘的面纱。

这本来是个物质的世界,人人都在追求着更好的生活状态。但只要走到农古,会突然发现,这里的人,一衣一食,一瓢饮,几乎就是生活的全部。尽管也有艳羡他人富贵之人,毕竟是少数,而且都只能藏在心底,丝毫也不表露出来。这些在六年前我初到农古的时候,就深深的感觉到了。

农古多山,完全是三水六山一分田的模样。尽管水不多,但每座山上都会流出一线清泉,或大或小,或温或冷,不一而足。农古的山多是落叶灌木,山上多石,石上结满青苔,青苔之下,藏着肥厚的蚯蚓,随便掀开一块,便可见蠢笨的它们伸展着细长的身子。

石缝处,顽强地生长着小灌木,倘若地势稍微开阔一点的地方,必定长着浑身千疮百孔的松树,树底下落着厚厚的一阵松针,人踩在上面,恍如地毯般的柔软。假如到了春夏交替时节,一场雨过后,树底下就会争先恐后钻出粉嘟嘟的野生菌子来。如果捡起一块石头扔进灌木丛里,总会惊起一只扑楞楞呆头呆脑的野鸡,抑或是一只活蹦乱跳的灰色野兔子。

千百年来,农古不知道什么是干旱,山上流下来的清泉终年不歇,泉水是农古人一辈子离不开的宝贝,灌田、洗衣,做饭、洗澡,任何一条小溪的水,随便掬起来送到嘴里,但觉甘冽清凉,沁人心脾。

唯有老鹰嘴例外,老鹰嘴是农古最高的一座山。扼住了通往农古各村的要道,仿佛像一口口袋的袋口,要往里面去,必须从袋口入。

老鹰嘴多石,而且是怪石嶙峋,山上无树,终年长满茅草,但到秋天,满山的茅草都抽出白花花的芯来,像是铺了一层厚厚的雪,场面倒也蔚为壮观。

老鹰嘴是座山,一座横亘在农古几辈子人心头的大山,它就像一道屏障,阻隔了外面繁华世界的诱惑,让一代又一代的山民,心安理得地守着一分薄田,过着拮据但舒心的日子。

我的到来,让农古有了走向外面世界的冲动。盘小芹从更远的瑶乡村到了大都市,奚枚竹已经成了半个城里人,即使是一辈子没去过大城市的金凤,现在也与城里人一样,整年的袜子皮鞋穿着,这在习惯常年打赤脚的农古人看来,只有当年的地主婆,才会有这样的享受。

改变山民们的生活,让他们知道外面世界的精彩,这是我在来了之后一直的心愿。

徐教授举着一块石头喊:“洲舟,你来看看,这是什么?”

我也凑过去,在徐教授的手里,躺着一块毫不起眼的石头,两个拳头大小,菱角分明,这与平常看到的石头,几乎没有两样。

周洲舟闻声过来,从徐教授手里接过石头,放在眼前仔细地看,又从屁股后抽出地质锤,敲了小半块,对着刚升起来的太阳光,眯着眼睛,定定的看得入了神。

我也跟着看,看了半天,没看出半点端倪,于是避开还不刺眼的太阳,蹲下身,从洼地里掬起一捧水,扑倒在脸上,顿觉神清气爽。

“郁镇长。”周洲舟的声音有些发颤,指着石头缝里一粒并不起眼的东西说:“这是什么?是金沙啊。”

他的话引得其他人都围过来,争着要把石头拿过去细看。

本来站在坑边沿的钱有余腿一软,差点就要栽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嘴里喃喃道:“完了,完了。”

老鹰嘴工地发现了金矿矿脉,这个消息比长了翅膀还快,我们刚从坑底爬上来,就发现整个坑的周围围满了老鹰嘴村的人。

领头的还是赵德全,耷拉着一双布鞋,笑嘻嘻地看着我说:“郁镇长,这回你总不能抓人了吧。”

“我为什么要抓你?”我奇怪地问,看他背后站着一群男女老少,都瞪着一双牛卵般的眼,恶狠狠地看着我。

“你们这是干什么?”我感觉脚底下发虚,众怒难惹!

“什么也不干。”赵德全依旧笑嘻嘻,拍着手里握着的锄头把,大声地说:“这块地,你们可没交钱,还是我老鹰嘴的地,是不?”

我点点头,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我老鹰嘴的地,如今不办什么水厂了,我们要开矿了。郁镇长,你带着他们都走吧,现在跟他们没半毛钱关系了,跟这个钱老板也没关系了。”赵德全轻松地笑,露出一口焦黄的牙齿。

“矿产资源属国家所有,怎么会是你们的?”周洲舟在旁边接了一句话,立即惹得群人一阵大喝:“你是什么人?胡说八道。”

周洲舟看一眼我,缩到一边不再言语。

“我看你也不是什么干部,就不跟你一般见识了。”赵德全轻蔑地瞟了一眼周洲舟说:“在我们这里,郁镇长是老大,他说是谁的就是谁的。”

我不能表态啊!我稍稍思忖一下,还没开口,群人就推出了一个人,拄着一根拐棍,颤巍巍地立在我面前,手里捏着一本古书,不是赵半仙又是谁?

“我说郁干部,这本是我老赵家的族谱,记载有根据,这块地,是我们祖先留下来的东西,不瞒你说,过去半路夭折的人,都埋这里。”

赵半仙言之凿凿,丝毫不容我反驳,指着远处赵德亮的坟墓,叹口气:“你看我得亮侄儿,刚过而立之年,就进不得祖坟,只能与这些孤魂野鬼为伴,一个人睡在这里,你说可怜不可怜?”

他的话阴森森的,让人背后涔出一层冷汗。

“是你们的土地没错。”我理了理思绪,开口说话:“你们都知道,土地是国家的,集体土地也是国家的。刚才周工说得没错,地下矿产资源,都是国家的。别说是集体土地,就是花钱买的私人土地,出了矿产,还是国家的。”

“是国家的不假。你说,我们是不是国家的人?”赵德全冷笑着问我。

“当然是。”我点头回答。

“既然我们是国家的人,这些矿产也就是我们的,是不是啊。”他的话音刚落,背后就响起一阵狂喊:“就是我们的。”

“你们想干什么?”我厉声质问赵德全,这个时候不在气势上压倒他,他就会骑到我的头上来。

“我说了,什么也不干。”赵德全又笑嘻嘻起来:“既然地里出了金子,你总得给我们一个说法。大家说是不是?”

又是一阵狂喊。

“你要什么说法?”

“要么你们走,我们老鹰嘴开矿,要么你给钱,按人头给,每人先给十万,少一分都不行。”

“做你娘的清秋大梦!”我骂道:“赵德全,你怕是被钱蒙了眼睛。你胆子大,敲诈都敲到政府来了。”

“随你怎么说,我不怕。”赵德全成竹在胸的样子,指着身后的乌压压一片人说:“你这次想抓我,他们都跟着去,看你的派出所能关多少人。”

“我不抓你!”我笑着说:“赵德全,你胆敢闹事,就是找死。”

“我不怕死。只要是为了老鹰嘴村大家的幸福,杀了我赵德全,还有后来人。”赵德全有恃无恐地嘻嘻哈哈:“郁镇长,你就是电视里演的大忽悠,先是用个破户口忽悠我们白白送给你们政府几百亩地,现在又想用个破工作来忽悠我们给你一座金矿。这世界上的好事,都被你做了,我们还做什么。”

“放你娘的狗屁!”我大怒,指着他的鼻子吼道:“赵德全,你再胡说八道,蛊惑人心,别怪我不客气。”

赵德全被我一阵虚张声势唬住了,转过身去看背后的人群,乌压压的一片人,既然没有一个人出声。

我的胆子就大了许多,喊着薛冰说:“薛老师,给郝所长打电话。”

薛冰迟疑了一下,看一眼我,伸手要过黄微微的手机,低头摁着号码。

人群一阵骚动,有人开始往后退了。

突然,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再次响起:“大家不要怕,要抓先抓我。反正老子是黄土埋到鼻子底下了。”

252、怎么?想造反

说话的是赵半仙,一缕山羊胡子在太阳底下显出死亡的灰色。

骚动的人群又安静下来,眼巴巴地看着我的举动。

“钱老板!”我朝身后喊:“你过来说说,这个项目你投了多少钱。”

钱有余迟疑着不敢上前来,眼前站着的人,都是月白一个村的,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万一出了半点纰漏,得罪了月白,他是宁可舍了钱,也不愿意舍了她。

钱有余的心思我一眼看透,我鼓励着他说:“大胆说,你开发老鹰嘴,有什么打算。”

钱有余嘴巴一张一合的,半点声没发出来,憋得满脸通红,回过头看了看我,局促地笑了笑,低着头避到一边去,蹲下身子,把头缩在双腿间,再也不肯抬起头。

“淤泥糊不上墙!”我笑,踢了他一脚,转身对乡民们说:“我告诉大家,钱老板要在这个地方投资上亿,上亿是什么概念,我给你们说,差不多可以造一个春山县城。这么多的钱投在这里,受益的是谁啊?是你们!”我的手指指着这群低头不语的人,越发感觉心里委屈了:“政府想方设法来改变你们生活,你们倒好,看到了一点绳头小利,就不记得自己姓什么了。这地底下是有矿,不假,但有多少?谁也不知道,没有经过钻探勘察,说什么都是废话。也许这里有座大矿,大得不可想象,也许这里的一点矿,根本就不值得去开采。你们把投资老板挤走,把政府挤走,你们拿什么去开矿?我告诉你们,单是一台挖掘机,就要上百万,你们拿什么去买?”

人群沉默,赵半仙眯着眼捋着山羊胡子。

“万一地底下开采出来的矿石还值不到一台挖掘机,你们怎么办?”我朝身后伸手,想要一瓶水来解渴。眼光却半点也不敢离开他们,只要我看着他们,他们就会乱动,毕竟,我是他们的镇长!

突然感觉手里塞了一瓶水,回头瞄一眼,是薛冰,拿着手机指了指,示意我电话已经打好。

老鹰嘴水厂工地的骚动引来了郭伟,他气喘吁吁地地跑过来,紧张地看着这群人,问我:“怎么回事?来那么多人。”

我低声说:“这里发现了金沙,有矿脉。”

“是吗?”郭伟惊疑地看了看坑底,嘴里喃喃道:“还真有?”

郭伟的到来让人群又开始骚动。

这位新书记很不屑跟他们理论,从他们讨要征地款就知道,这个书记连他们的面也不见,绝对是比我要难说话的多。

果然,郭伟看了看人群,开口说:“怎么?想造反?”

赵德全跟郭伟打过几次交道,赵半仙更是熟知郭伟的风格。当初他带着一群老头老太在乡政府里安营扎寨,这个书记连半个面都没露。不露的原因在他们看来,书记怕他们!

“我们都是良民,能造什么反?你这个书记,可不能随便给老百姓扣帽子。”赵半仙阴阴地说,张开半阖着的眼睛,拿着拐杖在地上戳了戳,戳出几个小洞来,又用脚扒拉几块土填平,踩了踩说:“我们头顶自己的天,脚踩自己的地。千百年来,老鹰嘴就是我们祖先的,踩在自己地上,造谁的反?”

郭伟被他噎得半天没说出话来,他本身就带着一股书生气,站在一群虎视眈眈的农民中,显得尤其的手无缚鸡之力。

“不造反,你们围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回家去?”郭伟终于把声音柔和了下来,在乡下工作过的人都知道,硬碰硬,乡下人根本不会买帐。

“我们就站在自己的地上,这里就是我们的家,回哪里去?”赵半仙阴阳怪气地说,惹得背后的人群又一阵起哄。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徐教授手足无措,他捧着发现金沙的石头走到我们身边,朝赵半仙他们说:“大家听我说几句,好么?”

喧闹的人群安静下来,都想看这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子要说什么。

“这里发现了金矿矿脉是不假。”他扬了扬手里的石头:“但究竟有多少蕴藏量还不清楚,还要进一步钻探。大家的心情我理解,不管这土地是谁的,只要有金矿,大家都高兴,你们说是不?”

人群一齐点头,叽叽咋咋地声音又响起来。

“如果你们想知道地底下到底有没有,还得我们进一步勘查是不?你们围在这里,又解决不了问题,是不?还不如等我们勘查清楚了,再来讨论归属问题,是不?”他一连串的“是不”把人群说得乱了阵脚。

“这东西,还是先搞清楚是谁家的好。免得到时候我们又被他忽悠。”赵德全拦住徐教授的话,凑过嘴巴在赵半仙耳边说了几句。

老鹰嘴村里,赵半仙是灵魂人物,这个当过村干部,靠看风水为生的老头,在老鹰嘴村里有着一言九鼎的作用。拿下他,就等于拿住了老鹰嘴的命脉!

想到这里,我走到赵半仙身边诚恳地说:“老村长,你是当过干部的人,觉悟比他们高。这样闹,解决不了问题。真要出了事,谁也保不了谁。何况老村长你的闺女现在也是镇居委会的居民了,今后镇的发展,还是需要企业带动才能发展啊。”

赵半仙被我软硬一顿浆糊,刷得心动了许多。我是在告诉他,老鹰嘴村为了一个农转非的户口指标,可以将他一脚踢到门外,谁又能保证老鹰嘴今后不会再次将他排除在外呢?像他这样只有一个女儿的人,在乡里就属于孤寡人家。

“郁镇长你说的没错。可是他们……”赵半仙欲言又止。

“叔,你可要立场坚定啊。”赵德全看我几乎要说动赵半仙了,急了起来,拉着赵半仙一个趔趄,差点就要摔倒。

我伸手扶住赵半仙,微笑着说:“徐教授说得没错,总要先搞清楚地底下的东西才好。”

赵德全正要说话,远处传来警笛的尖叫声,我走到是郝强来了。郝强开着边三轮,出门必定拉警报,亮警灯,威风凛凛。

赵德全的脸就白了起来,紧张地看着我,他身后的人群在警笛声越来越靠近的时候慢慢瓦解了,等到警笛声到我们身边停下,他背后的人群早已作了鸟兽散,剩下孤零零的赵德全扶着颤巍巍的赵半仙。

“谁在闹事?”郝强大喝一声,从车上跳下来,抽出屁股后面明晃晃的手铐就要冲过来。

赵德全“妈呀”叫一声,扔下赵半仙,像条狗一样窜了出去。没站稳的赵半仙被他一推,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痛得呲牙咧嘴地骂人。

我忍住笑,弯腰扶起赵半仙,替他拍拍灰尘说:“快回去吧。工地灰大,对身体不好。”

赵半仙恨恨地一跺脚,骂道:“这些没娘爷教的东西,老子再管闲事,不得好死!”

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让人感觉到像有一双温柔的小手在抚慰。老鹰嘴村人虽然散去了,但他们肯定还会卷土重来。

我们只给老鹰嘴人画了一张饼,这张饼画得让人垂涎欲滴。先是画了一副城里人的模样,让他们拱手相送了高速公路征地款,接着画了一副工人的模样,让他们都以为自己变成了工人,又画了一副农贸市场的饼,让老鹰嘴村人都认为从此以后,自己也能开门做生意了。

殊不知,这些饼的背后,除了我画的让他们成为工人的饼,其他的饼都显得越来越遥远,口袋里没几个钱的老鹰嘴村人,拿什么去建一个农贸市场?

也正是他们觉得这些饼只是好看,解决不了肚子饿的实际情况,他们才会麻着胆子,丛恿着赵半仙出来,想要在滔滔洪水中,捞一根救命的稻草!

253、刘县长视察金矿地

下午,春山县四大班子成员悉数到了老鹰嘴工地。

老鹰嘴发现金矿矿脉,这是一件令人无比兴奋的事,是春山县建县以来最大的一件喜事。有了金矿,春山县从此就能摘掉戴了一辈子的穷县帽子,以后在衡岳市八县五区中,不但可以扬眉吐气,还能一洗前耻。

刘启蒙县长匆匆结束由他主持的常委会,带着四大班子人马,浩浩荡荡杀向老鹰嘴。他要亲临现场,感受一番金矿带给人的欣喜。

关培山书记接受市纪委约谈后,一直没有任何消息,既没看到他出面主持工作,也没接到上面纪委的结论,仿佛他突然消失了一般,留在全县街头巷尾的小道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在春山县的上空飞扬——关书记被双规了!

一县不可一日无主,但关培山的情况让刘启蒙很难掌握主动。关培山的这种难以捉摸的迹象其实不是他想看到的。刘启蒙显得惶惶不安起来,市纪委约谈关培山,背后的推手就是他刘启蒙。

按理说,一个县的正副两个书记,而且他还是县长,关培山作为书记,无论如何也要给他一点面子。但自从两个人搭班子以来,刘启蒙就感觉自己像个小脚的媳妇一样,处处受到关培山的白眼。这些都还不重要,重要的是关培山在处理土地问题和企业改制中不但插了一手,而且把刘启蒙抛到了一边,在县常委会上公然说:“没有我关培山的签字,任何决议都是一张废纸。”

刘启蒙县长本来的一腔热血被他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但自己却无能为力,整个春山县的各局委办,都是关培山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他就像一个孤家寡人一样,在常委会上孤零零如同闲云野鹤。

直到关培山引进来广东的老板,在烈士陵园的土地出让项目里,他嗅到了一丝异味,原本常委会决议挂牌的土地,一夜之间成了广东老板的私人土地。他悄悄去打听了一下,土地出让金只占到会议决议的三分之一,几乎是白送给了广东老板。

这里面肯定藏有猫腻!从此他就留了一个心眼,但凡是与广东老板有瓜葛的所有东活动,他是坚决托辞不参加。烈士陵园边修起来的几栋商品楼,广东老板亲自送来一套房子的钥匙,刘启蒙当面收下了,第二天悄悄把钥匙交到县纪委,并嘱咐谁也不能张扬出去。

到了城关镇水泥制品厂改制,关培山开始并不同意邓涵宇的想法。本来价值三百万的水泥制品厂,邓涵宇却评估只值五十万元,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国有资产流失,把国家资产变个法装进自己口袋里,这是要坐牢的事!

关培山还在犹豫,当晚邓涵宇前来拜访,临走时在沙发上留下一个盒子,里面装着整整二十万块钱。一切不言而喻,第三天,关培山批准了改制计划。

这一切又都落在刘启蒙的眼里,手里捏着他的几个证据,刘启蒙以匿名的形式向市委纪委举报了,同时将举报信复制一份寄到省里相关部门。

一个县委书记受到举报,省里非常重视,责成衡岳市委在规定的时间内必须拿出结论。市委不敢怠慢,这样,一个由纪委牵头,联合检察、公安的一个调查组大张旗鼓进驻了春山县,一个星期的时间,关培山就再也没有露面了。

市里委托何至书记亲自给刘启蒙打电话,在结论未出来之前,春山县的工作由刘启蒙全面负责!

刘启蒙在接到电话后,火速召开了常委会,就在会议上,他得到了县公安局长的消息——老鹰嘴有金矿矿脉!

老鹰嘴从来没有见到这么多的干部一起前来,原本被吓回去的老鹰嘴村人又陆陆续续聚集到了工地四周,像羊屎蛋一样,三三两两散落在水潭周围的坡地上。

钱有余哭丧着脸,丢魂失魄一样高一脚低一脚跟在我屁股后面,看到刘县长,嘴一咧,差点哭出来。

“老钱,谁欠了你的钱么?”刘县长笑眯眯地看着钱有余问。

“县长,我被害死了。”钱有余带着哭腔:“这要是出了金矿,我的水厂要建到哪里?”

“春山县那么大,还没地方给你建水厂?”刘县长笑呵呵地拍着他的肩膀:“放心,老钱,我们不会让投资者血本无归。在春山县,任何一个投资者,都将享受最优厚的政策。”

钱有余一听,像吃了颗定心丸一样避到了一边,脸上慢慢有些血色了。

我和郭伟是老鹰嘴的地主,我们当仁不让站在刘县长身边,指着冒着氲氲白汽的大坑,介绍着挖出狗头金的经过和发现矿脉的过程。

刘县长饶有兴趣地认真听着,不时叫过身边的秘书做记录。

我们把情况介绍完毕后,才把徐教授推出来。

徐教授被突入其拉的阵仗搞得晕头转向,他是个严谨的科技人员,在他的治学观念里,仅仅发现矿脉,不代表具有价值。

刘县长双手握着徐教授的手,恳切地说:“感谢徐教授,辛苦了!”

徐教授张了张嘴,半天没出声。吭哧了一会,才郑重其事地说:“县长,现在还不能确定矿产资源量,需要进一步勘查啊。”

“我明白。你放心勘查,有什么需要的,你说一声。”刘县长豪爽地一挥手,感觉做一把手的滋味就是不一样,一股微笑不由自主地浮上他的脸颊。

“我需要一台钻机。”徐教授开门见山。

“好。”刘县长招手叫过我和郭伟,严肃地说:“尽一切力量,以最快的速度解决钻机问题。”

我们赶紧点头答应。

“没想到老鹰嘴这地方,真的是物华天宝啊。”刘县长感叹起来,仰头看一眼天,太阳已经懒洋洋的要掉到树梢后去了,微黄的太阳光没有丝毫的热量,反而在深秋的傍晚里,透露出淡淡的秋寒来。

“这个地方来头不小,具有历史价值。”刘县长引经据典:“当年三国时期,张飞驻扎莱水县,任莱水县令,一边囤兵,一边戍垦,修了老鹰嘴这条栈道,出兵祁山时,就是从此地过的兵。当年从这条栈道出的是一支奇兵啊。”

跟在他身边的人都唯唯若若地点头,一副认真垂听的样子。

刘县长带着我们绕着水潭转了一圈,回过头朝蹲在半坡上的老鹰嘴村人招手,村人一阵推让,最后出来的还是赵德全,畏畏缩缩地过来,偷偷看我一样,不敢开口说话。

我鼓励他说:“赵德全,刘县长叫你过来,你就大胆说。”

刘县长瞪我一眼,亲切地对赵德全说:“老乡,家就在这底下吧?”刘县长指着冒着人间烟火的老鹰嘴村问。

“没错。我就是老鹰嘴村的人,我是村长,叫赵德全。”赵德全居然说得十分顺溜,这倒让我有些意外。

“新镇政府修在你家门口,企业也在你们这里投资,你有什么打算啊?”刘县长含着笑,温言婉语。

“没打算。地被他们征走了,钱没拿到一分,就每家每户解决了一个农转非指标,吃又吃不得,穿又穿不得。本来盼着修个水厂,大家做个工人,现在又冒出来金矿了,难道还要我们去做矿工不成?”赵德全似乎想把肚子里的怨气一股脑倒出来,嘴里噼里啪啦地说:“出了金矿是好事,可是我们连瞧一眼的机会都不给,动不动就拉我们去坐牢。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人的天下。”

刘县长被他一顿噼里啪啦的话弄得皱起了眉头,狐疑地看着我和郭伟。

郭伟连忙摆着手说:“这些事,都是郁镇长在处理,我知道的也不多。”

“乱弹琴!”刘县长骂了一句,安慰着赵德全说:“老乡,你放心,**的天下,不会让一些人胡作非为。”

说完甩下我们,直接上车走了。

我和郭伟面面相觑,吓得腿都发软了。刘县长生了我们的气,而且生得很大!

我一脚踢在赵德全的屁股上,恶狠狠地骂:“赵德全,我日你娘,你放什么狗屁!”

赵德全挨了一脚后,像青蛙一样跳开,摸着屁股笑嘻嘻地说:“郁镇长,都说要提倡说真话,我不就说了几句真话么?”

“真你妈的头!”我追过去要踢他,他灵巧地闪开,嘴里嚷着:“踢不着,你踢不着。”

我们两个像小丑一样在跳跃,前头是赵德全左右腾挪,后面是我气急败坏。

“赵德全,老子撤你的职。”我喊,停住了脚步,气喘吁吁地蹲下身子,从地上抓起一块石头,作势要打他。

赵德全停住了躲闪我的脚步,挨了过来,露出屁股说:“领导,火还没消就再踢一脚。”

我被他的样子逗得忍俊不禁笑了起来,扔下手里的石头,骂骂咧咧地说:“赵德全,老子再踢你,莫污坏了老子的脚。你给我听好,限你在天黑前,找来一台钻机,否则,你看着办。”

“领导,你要我到哪里去找钻机?我两眼一抹黑呀。”赵德全可怜兮兮地看着我:“你还是踢我两脚吧。’

“滚!”我喝道:“我不管你到哪里去找,找不来,你不许在我眼前出现。”

赵德全一听,像只兔子一样飞快地跑开,边跑边回头说:“郁镇长,你放心,天黑前一定找来。”——

254、原来终是空欢喜 类别:都市言情

天黑了下来,还是没看到赵德全带来钻机,郭伟说要回政府工地去,今天在水厂工地忙了一天,也不知道政府工地有何进展。

黄微微早就疲倦得一塌糊涂,中午在孙德茂工地吃饭,她就吃了一团鸡蛋大的饭,整个下午她一直在车里休息没下来,刘启蒙来了也没见她露面。

我心里愧疚起来,她一个千金小姐,跟着我在尘土飞扬,秋寒透骨的乡下野地里呆了一整天,这需要她多大的耐心?尽管她下过乡,做过社教干部,但毕竟是坐在城关镇的办公室里,感受乡下的野性而已。

徐教授坐在自己的箱子上,晚风吹起他花白的头发,在寒意阵阵的秋日薄暮下,顿现凄凉。

周洲舟一群人围坐在徐教授的身边,无精打采地抽着烟,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家常。

我在徐教授的面前蹲下身子,关切地说:“徐教授,要不我们先回县里,看样子钻机今晚来不了了。”

“再等等吧。反正回去也是休息,不如就在这里休息。”徐教授看着我,忧虑地说:“只要钻机到,今晚就开钻,我心底没底啊。”

工地上亮起了灯。钱有余早就做好了所有准备,在未开工之前,他就把电线架到了工地上。

“不急不急的。”我安慰他说:“其实有不有金矿,都不重要。人嘛,都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我也就是想看看,这地底下究竟有不有大金矿。”

“我也跟你一样啊,小郁。我们做这个职业的,只要听到哪里有矿,全身的血就好像要倒流一样啊。何况,在中部省,还没有出过金矿的记录。如果在这里勘察出了金矿,岂不是打破了中部无金的怪圈?”徐教授认真地看着我,一脸的真诚和希望。

我估计很难让这个老头回县城去,但呆着这地方,连个遮风的地方都没有,万一把他闹出个毛病来,我可是吃不了兜着走!他是中部省的省宝,我得罪不起!

正当我烦躁得无计可施的时候,听到赵德全欢天喜地的叫声:“领导,我回来了!”

赵德全像一个将军一样站在一辆破旧的拖拉机上面挥着手,冒着黑烟的拖拉机吃力地吼叫着,在我面前停下来。

他找来了乡下打井的钻机,一台靠拖拉机动力驱动的老旧钻机。

“赵德全,你看你都找来了什么?”我围着拖拉机转了一圈,严重怀疑眼前的这台破旧的机器能钻出金矿来。

赵德全两手一摊,委屈地辩解着说:“我跑了三个村,才找到他们。领导,你别看他破,钻个几十米百把米不成问题。”

“能吗?”我还是不相信。转头去征询徐教授意见。

徐教授无奈地说:“将就着钻吧。”

就指挥周洲舟他们一起动手,把钻机定在一块平坦的地方,轰然一声开钻了。

我看了一阵,伸手朝口袋里掏烟,却掏出一个瘪瘪的烟盒子,想起放在车上的包里还有一盒烟,就朝停在路边的车走去。

车里黄微微闭着眼在听音乐,车顶的灯开着,淡黄色的光照在她疲倦的面容上,显得无比的憔悴。

我敲敲车窗,她睁开眼,看到是我,嫣然一笑,从里面打开了车门。

“饿了吧?”我问,从包里掏出烟来。

“没事。”她淡淡地说,看我一眼:“你平常也是这样工作的?没日没夜吗?”

她问我,脸上显现着担忧。

“乡下工作就这样,没有城里的规矩。做完了就完了,没做完接着做,没时间的。”我说,抽出一支烟来,示意她放下车窗玻璃。

“乡里工作还是辛苦。”她感叹着,递给我一瓶水:“我看你一下午连水都没喝一口。”

“他们都没喝。”我指着远处钻机边的一群人说:“徐教授七十高龄的人,还和我们一样,我能有什么抱怨的。”

她叹了口气,伸手帮我捋了一下乱蓬蓬的头发。

我顿时感觉一股温暖传过来,心里像水一样柔顺起来。

“你也不问问薛冰的事。”她歪着头,任一头黑发如水一般泄在胸前。

“问什么?”

“问我叫她来做什么啊。”

“你叫她来,自然有你的事。”我说:“她人呢?”

“回去了。你还想她陪你守在这里?”她撅起嘴来,不高兴地说:“你是不是希望她留在这里陪你啊?”

“怎么会呢!”我坚决地说:“有你在,我感觉世界都在,谁还能代替你?”

黄微微的眼圈就红了,这段时间她总喜欢多愁善感。女人,只要被情所困,她就无法看清楚黑白。

她把头靠过来,靠在我的肩上,握着我的一只手说:“风,我想睡了。”

“你睡吧。”我拍拍她的后背:“关好车门,我去一下。”

“你还没问我呢。”

“不问了。等你休息好了再告诉我吧。”我拉开车门下车,反手关紧车门,又回到机器轰鸣的钻机边去。

几束手电光照过来,朦胧的光影里走着风姿绰约的月白,她的身后,跟着几个妇女,抬着几箩筐的饭菜过来了。

钱有余像受惊的兔子一样一跃而起,几步跳到月白跟前,关爱地说:“谁叫你来了呀?”

月白白了他一眼,顾自走到钻机边喊道:“停下来吧,吃点东西,都饿了吧。”

赵德全笑嘻嘻地过来说:“还是嫂子好,心疼我。连吃的都搞来了。哪像某些人啊。”

月白噗嗤一笑说:“德全,就你嘴巴多。还不快来吃饭。”

机器停了下来,妇女们从筐里端出饭菜来,一碗老南瓜,一碗腊肉,一碗干菌子炒干辣椒,还有几样小菜,发出扑鼻的香味。

送饭来的是老鹰嘴村的女人,月白下午在工地看过后,悄悄回村组织了这些女人,为我们做好了这一桌丰盛的晚餐。

我突然想起车里还有黄微微在,于是起身说:“你们先吃,我去叫个人来。”

赵德全笑嘻嘻地说:“领导你快去,我知道你车里有个美女,美女不来,我们都不吃。”

月白的脸似乎扭捏了一下,从赵德全手里夺过筷子说:“你不回家吃,在这里蹭什么饭啊,没留你的份。”

赵德全搔搔后脑勺,委屈地说:“我跑一下午找钻机,连口饭都没捞得吃。没人道啊。”

“嘴多久没得吃。”月白莞尔一笑,把筷子塞进他的手里:“还不给郁镇长去打手电?”

赵德全立即接过手电筒,跟在我屁股后面,乖巧地说:“领导,我帮你照路啊。”

我没理他,顾自朝前走,他紧跟在我后边,轻声说:“郁镇长,要是这里真有金矿,你得让我做个矿工头哦。”

等我把黄微微牵到钻机边,借着灯光,大家准备吃饭。

徐教授愁眉苦脸地喝了一口汤,就放下了碗。

我知道老头心里肯定有事,于是凑过去说:“徐教授,您多吃一点吧。”

“不吃了,你们吃。”他一个人走到一边,仰头望着天空,一言不发。

我端着饭碗走到他身边,扒了一口饭说:“徐教授,吃完饭我们就回县里去,明日来钻吧。”

“不用了。”徐教授缓缓地说:“刚才钻机钻了十来米深,出来的地质结构,不像是有金矿的迹象。”

我的心顿时一凉,就像一盆熊熊燃烧的大火被突然浇上了一盆冷水。

“再钻钻,钻到五十米深再做结论。”徐教授看我失落的样子,反过来安慰。

“连夜钻?”

“连夜钻。”徐教授叹口气说:“留下洲舟在这里帮忙,其他人全部回去。”

“好!”我表态说:“我把赵德全也留下来,让他照看着,有什么事,直接吩咐他去做就行。”

我回头看一眼他们,灯光下的男男女女都在安静地吃着饭,丝毫没有察觉徐教授的失落。

255、金风玉露一相逢

经过半个月的勘察,把老鹰嘴方圆五里地的范围钻了无数个洞,最后徐教授宣布:有矿脉,但不足以开采!

徐教授特地作了一次说明会,把地下矿脉分布情况画了一条弯弯曲曲的红线,红线大约五十米长,如毛细血管般微小,放在地形图中,像月老遗落的一根红绳。

刘启蒙县长在听完汇报后,手一甩起身离开会场,没有任何的表态,剩下我们几个人面面相觑。

没有勘察出预期的结果,我自然十分的失落。虽然之前我有过心理准备,但真得到这样的结果,我还是感到无比的郁闷。

郭伟倒是兴高采烈,与钱有余一道,非要拉着我一起去喝酒。

钱有余高兴我能理解,挖不出金矿,他的水厂可以继续开发,郭伟高兴,似乎是在看我的笑话。于是我断然拒绝了他们的邀请,一个人来到烈士陵园,坐在我爹的坟前低头抽烟。

爹的坟头已经长出了青草,这在秋风萧杀的深秋,显得突兀。

在爹的坟墓旁边,埋着他曾经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他们的坟头都被水泥青砖封住,不长一根草。本来我也想把爹的坟头用水泥封住,但是朱仕珍坚决不同意,悄悄告诉我说,用水泥封住坟头,岂不是封住了风水?封住了风水,任本事再大,也不能有所作为。

我是半信半疑他的话,但终究还是放弃了要封住的想法,只是把爹的坟头堆得高高的,在坟顶上种上了一兜草。这兜草就是坟胆,现在这个胆,绽放出与周围格格不入的绿来,让人感觉到生机勃勃。

抽了两支烟后,我起身准备回去,路过门口,看到老朱曾经住的房子里有人影晃动,就走过去,隔着窗户一看,里面赫然是朱花语。

我轻轻咳嗽一声,声音引得她回过头来,看到窗户外边的我,羞涩地一笑,轻启朱唇问我:“郁大哥,你怎么来了?”

我推门进去,老朱的房间还是一如既往,只是床上的席子上落满了一层尘,上面留有几行老鼠走过的足印。

“我来看看我爹。”我说,扫视一眼房子,鼻子里闻到一股老鼠的尿骚味,便皱起眉头,问道:“你爸爸的东西还留在这里呀?”

朱花语眼睛一眨,珠泪迅速盈满眼眶,似乎要滚出来,她背转身,偷偷伸手拭去,转过脸来看着我,白皙的脸上浮现一层淡淡的红晕。

“我爹走得匆忙,哪里顾得了收拾。后来从医院出来,干脆直接回了乡下。早几天我爹跟我说,他有几个笔记本留在这里,是他一辈子的心血,所以我就来找了。”

“没叫奇善一起来啊。”我毫不顾忌地问。

“我叫他干嘛呢?他是我领导,我怎么能叫他来。”朱花语奇怪地看着我,眼睛眨巴着,透露出天真无邪。

这小女子,是在故意装傻?还是真的不是黄奇善想的哪样?我犹疑起来,缩了口不再问。

“找到没有?”我问,岔开话题。

“没有。我爹说放在抽屉里了,我翻了半天,也没找到。”朱花语无奈地说,眼睛看着底朝天的抽屉,眉头锁在一起,别有一番韵致。

“干脆别找了。”我说:“你吃饭没?”

她摇了摇头。

“要不我们一起先去吃饭,吃完再来找?”我说,从口袋里掏出电话:“叫奇善一起来吃。”

“你叫他来我就不去了。”朱花语扭转身子,掀开落满灰尘的席子,屋子里霎时尘土飞扬,呛得我的鼻子一痒,痛痛快快地打了一个喷嚏。

“那就我们两个去吃吧。”我把电话放回口袋,先走了出去。屋子里灰尘满面,我实在是忍受不了怪异的尿骚味。

她跟了出来,脸上被灰尘糊得一塌糊涂,我忍住笑,指着门口的水龙头说:“还不快去洗洗。”

她羞涩地吐一下舌头,走到水龙头边弯下腰,伸手扭开阀门,双手接满水,扑在自己的脸上,细细地擦洗。

她有着天生丽质的皮肤,这要感谢农古的山泉水,才能滋润出如此活色生香的女孩子。她腰间的衣下摆被拉了上去,露出白白的一截腰来,细腻得像被牛奶浴过一般。我赶紧移开目光,心跳得厉害。

她似乎感觉到了我的眼光,伸手把衣服往下拉了拉,却不敢回过头来,细声细气地说:“我们走吧。”

我找了一家小小的饭店,要了一个小包厢。这里没有人认识我,我就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食客。

点了几个菜,我特意要了一瓶白酒。

朱花语狐疑地问:“还要喝酒吗?”

我淡淡一笑说:“你不敢喝吗?你要不想喝就别喝。”

“郁大哥,你是不是心里有事?”她紧张地看着我,眼睛里尽是关切。

“没事!”我装作无所谓的样子说:“真没事。我就是想喝一杯。”

“你骗我。”她盯着我看:“你心里一定有事!是不是刚才去看了你爹,心里不舒服?”

“不是!”我说:“我一个大男人,哪里会那么多的多愁善感。真没事。”

“你不说是吧?好,郁大哥,我陪你喝。”她从我手里抢过酒瓶,在自己面前的酒杯里满满倒上,挑衅似的看着我。

我笑笑,接过酒瓶,也倒满自己的杯子,举起杯我说:“花语,你喝这一杯就好了。这杯酒,祝你心想事成啊。”

朱花语忧伤地笑笑,跟我碰了一下,一言不发一饮而尽。

“现在工作还好吧?”我问,给她夹了一把菜放进她的碗里。

“嗯。”她轻轻地回答我,把筷头放在唇边,似乎在思考要吃什么。

“户口解决了吧。”我曾经给过黄奇善一个农转非的指标,他告诉我是给朱花语解决户口的。

“什么户口?”

“农转非啊。”

“我怎么不知道?”

“奇善没给你办?”我惊疑起来。黄奇善可是信誓旦旦给朱花语要的,他说过,朱花语是他要追求的女孩子,他必须要帮她解决身份的问题。

朱花语顿了一下,脸红了起来,扭捏了半天,才气愤地说:“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我愈加惊疑起来,难道这里面还藏有我不知道的故事?

“郁大哥,你告诉我,黄书记是你什么人?”朱花语郑重其事问我。

“同事啊。”

“哼!”她鼻子哼出一声不屑来:“大哥,你自己去问问他吧。”

她低头吃菜,掩饰着自己的激动,手却在不由自主地颤抖。

“究竟怎么回事?”我放下筷子,拉过她的手来,握着。

她小小的手在我的手掌中扭动,使劲想要挣脱,无奈我握得太紧,她挣扎了一下,终于放弃了,盯着我的手,轻声说:“你拉着我干嘛?”

“你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我重复着刚才的话,丝毫也不放松。握着她的手,就好像握着一团柔软的棉花,我舍不得放开。

“你放开,我就告诉你。”她突然笑了起来,笑容有些凄然:“你们这些男人,都一样。”

她低下头来,在我的手上咬了一口,痛得我松开她的手,她自己揉揉,并没生气,反而问我:“痛了吧?”

我摇摇头,茫然地看着她。

朱花语是个美女!就像她的名字一样,花解语的人儿。她跟薛冰不一样,虽然都是农古的山水孕育出来的女儿,薛冰有着知性女人的聪慧,而她,就像一块未雕琢过的璞玉,简单而透明。

“先喝酒,喝高兴了,我就告诉你。”她突然一改往昔的温婉,居然大大咧咧豪爽地要跟我拼酒:“我们一起喝,谁也不许偷懒。”

256、胜却人间无数

朱花语的酒量让我大跌眼镜,一瓶酒下去,居然只是晕红了脸,说话的舌头丝毫不打结,反而没有了过去的羞怯,大大方方的,声音恍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句句砸在我耳里,如天籁般好听。

她喝下最后一滴酒,声音哽咽起来,泪珠儿如酒般晶莹,纷纷落下。

这突然的变故,让我手足无措起来,她像一朵带雨的梨花,娇柔地垂下俏丽的头,伏在桌子上,快意地哭起来。

我是一个久经考验的男人,见惯了女人的各种表演。但对于她的抽泣,我还是感到心里隐隐的不安。

我起身走到她背后,伸手在她背上轻轻地拍了拍,说:“花语,醉了吧?”

她抬起头,泪痕满面的脸露出一丝羞涩的笑:“我没醉。我还要喝!”

“不喝了!”我说,伸手去扶她:“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我不回去。”她挣扎着,挥手打开我的手:“我真要喝。你不陪我喝,你就走。我一个人喝。”

我无奈地坐下来,叹口气,叫饭店老板送来两瓶啤酒。

“我不喝啤酒,我要喝白酒。”朱花语固执地要白酒,粉红的毛衣被她脱了下来,搭在她坐着的椅子上。她只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衣,领口的扣子解开了两粒,几乎可以看到她粉红色的乳罩。

“不喝白酒了。你要喝,我不管你了。”我吓她,她显然醉了,尽管她故意表现得落落大方,但一个深闺的女孩,在一个不相干的男人面前解衣宽带,除了醉了,还能有什么?

“你还没听我的故事。”她看着我笑,是带着微微醉意朦胧的笑。

每个酒醉的人,心里都像明镜般透亮,只是说话不受控制。所谓借酒发疯,其实就是一些人以为别人没醉过!

“你说,我听。”我在她对面坐下来,看着她的眼,眼光不经意溜到她的胸口,又赶紧收回来,正襟危坐。

她莞尔一笑,似乎发现了我的举动,故意漫不经心的抻了抻衣角,把胸前的两座山峰,突兀地矗立在我的眼帘。

“黄书记,我说的是黄书记。”她加重了语气,脸憋得通红,良久冒出一句话:“他就是个流氓!”

这话犹如石破天惊,我被惊呆了!

“我是说真的!”她轻蔑地一瘪嘴:“别以为我们乡下人好欺侮。”

“花语,不许乱说话。”我喝道,知道再也不能听下去,再也不能让她说下去了。我不管后面还有什么故事,但黄奇善没有帮她农转非,这已经是事实。

我必须送她回去!叫来老板结好帐,我扶着歪歪倒倒的朱花语出了饭店门。

出门拦了一辆三轮摩托出租车,几乎是半搂半抱着她上车。她歪在我的怀里,均匀地呼吸着,她睡着了。

叫了她几声,没有任何反应。我只好抱歉地对司机说:“找家宾馆吧。”

司机暧昧地笑,低头发车。我一股火窝在心里,要不是怀里抱着一滩烂泥一样的朱花语,老子的拳头早就招呼他龌龊的嘴脸而去了。

还是半搂半抱她进屋,刚把她放倒在床上,她却突然爬起来,趴在床边使劲地呕吐起来。

一股难闻的怪味飘荡在屋子里,我被勾引得也差点要吐出来。

她吐了一阵,虚弱地闭着眼睛,趴在床边一动不动。她的衬衣翻卷了上来,露出滑如腻脂的后背,乳罩的带子深深地勾勒进她的肉里,让人感觉到莫名其妙的难受。

我走过去,把她翻转过来,平躺在床上,她的嘴角还残留着一丝污迹,眼角沁出来一滴痛苦的泪水。

她好像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像木偶一样任我摆布,露出的白肚皮像一条裸露的鱼,却丝毫没有了羞怯,不会去遮掩女儿的娇羞了。

我从洗手间拿来毛巾,端来一杯清水,扶着她靠在我怀里,让她漱口。她仿佛闻到了水的味道,无意识地张开口,喝下了一杯水。

一杯水下去,她睁开虚弱的眼睛,看着我羞涩地笑一下,发现自己躺在我怀里,几乎衣不裹体,吓得赶紧闭上眼,半点也不敢动弹。

我替她扯好衣服,忍着难闻的味道,把她的呕吐物收拾扔到垃圾桶里,直起腰,感觉一阵头晕眼花,差点一头栽下来。

一个人坐在洗手间里,打开水龙头,任白花花的水流去,我抽出烟来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如此美色当前,我自然心情激荡,但外面床上躺着的女孩,是一个不容玷污的圣洁人儿。我苦恼地笑,平静着自己的心情。

“哥。”朱花语在外面细声细气地叫我。

我答应一声,拉开门出来,看到她已经躺进了被窝,露出半个头来,怯怯地看着我。

“谢谢你,哥!”她说,满脸的不好意思:“丢丑了。”

我淡淡地笑,问她:“还喝杯水吧,好不?”

她轻轻点了一下头,从被子里伸出一条白藕似的胳膊,我才发现她已经把衣服脱下放在了床边,衣服上沾着几点污迹,看着令人十分的不舒服。

“我去帮你洗洗。”我拿起衣服,准备去洗手间。

“不要!”她叫住我,柔声说:“哥,这个世界上,只有女人伺候男人,哪有男人伺候女人的?你不要管!”

“我愿意啊。”我说,不怀好意地笑。

“你愿意我不愿意。我娘说了,男人是天,女人是地,只有天盖地,哪有地包天的?”她倔强地要从我手里抢衣服,刚探出身子,才蓦然发现自己光着身子,于是惊叫一声缩回到被子,扯过被子盖住头,缩在里面半天不敢动弹。

就那么惊鸿一瞥,我看到她饱满如玉的乳坚挺而柔润,两颗小小的rǔ头像樱桃一样娇艳欲滴。

“非礼勿视”!我默默念着这句话,心里嘲笑着自己,郁风啊,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不,你连伪君子都不是,你就是一头色狼!

捏着她的衣服,感受着她的体温,我仿佛还软玉温香在怀,心神一阵激荡,我差点就要掀开她的被子,不管不顾扑过去了。

“哥,你还不走?”她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地问我,不敢冒出头来。

“就走。”我说:“我帮你把衣服泡在洗手盆里,你方便就自己洗洗。”

“哥。你不要管我。”她说,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张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想听故事吗?”

“什么故事?”

“想不想听?”

“当然想。”

“想听就坐过来。”她拍着床头一块空地,示意我过去。

我迟疑了一下,在床头刚一坐下,她却突然从被子里把头靠过来,枕在我的大腿上,幸福的闭着眼睛,不敢看我。

我一惊,想要抽身,无奈她根本不让我动半分,嘴里吐出一句话,把我惊得半天合不拢嘴来。

257、柔情不似水

在朱花语眼里,黄奇善就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流氓、假道学!

朱花语说出这句话后,像是放下了一个重重的包袱,长长地嘘了口气。

我好奇心顿起,同时心里又为黄奇善悲哀起来。像他这样一个青年才俊,是多少人羡慕的对象,怎么到了她眼里,就完全换了一个模样?这里面肯定有误会,而且是很深的误会!

六年的交往,我知道黄奇善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不可能是她所说的那样!

看着头枕着我大腿的朱花语,我心潮起伏,难以自制。一个如花似玉的蓓蕾女孩,身无寸缕,媚眼如丝,娇喘嘘嘘,任铁石心肠,也会化作绕指柔。

尽管她大胆放松自己,终究潜藏着丝丝害怕,我从她微微颤抖的睫毛上,看出她似乎在期待,又似乎在抗拒的心情。

老朱有个女儿,从前只是传说。县委大院里偶遇他们之后,才知道闷声不响的朱仕珍家里,居然会有个天仙般的女儿。

朱仕珍出事后,纪委上天入地翻了个底朝天,除了他跟广东老板的口头约定,即便是土地出让的协议,他最终也还是留了个心眼,没有签字,只在协议上盖了一个临时雕刻的私章。关培山丢出来他这个车,就没打算要保住。原本以为丢了车可以保住自己这个帅,千算万算,还是没算过刘启蒙。

丢出去的车,既然不能置之于死地,但也不能清清白白让他归位。关培山深知朱仕珍的重要性,在纪委的一段时间里,他从汇报中觅到了一个信息,朱仕珍从头至尾就没涉及到他半句,这让他有些意外。

他想必须要对老朱负责,要解决他的后顾之忧。于是在一个深夜,他轻车简从,只带着自己的秘书,把朱仕珍从看守的病房里推出来,在一个非常隐秘的医生办公室里,他看到双腿打满了石膏的朱仕珍。

关培山的会见让朱仕珍看到了一线希望,他几乎感动得要哭出来,完全忘记了自己还是在接受调查,伸出双手死死握着关培山的手,哽咽着说:“关书记,你来看我啦。”

关培山脸上浮上一丝难以捉摸的笑,安慰他说:“老朱,安心养病。不要再想不开,有什么话,你就对我说。”

这句话就好像是在暗示,朱仕珍沉默了半响,知道他这句话的含义,自己的政治前途是灭亡了,但还能提要求!

“我还有个女儿,今年二十多岁了。身体不是很好,可怜还是农村户口。要是能帮她解决一个工作,我就什么想法都没有了。”朱仕珍这几句话是深思熟虑后的结论。他不能就此死去,他放心不下女儿朱花语。

“这个问题不难。老朱,你放心休息,我来安排。”

关培山在说完这句话后,握着朱仕珍的手加了一些力,然后带着秘书悄然离去。

第二天,他就叫去黄奇善,让他在县团委为老朱的女儿朱花语安排一份工作。

县委书记亲自开口要安排的人,黄奇善半句话也不敢说,反而感激书记对自己的信任,屁颠屁颠地把朱花语安排在打印室干些杂活。

朱花语一到团委上班,立时把半个县委大楼引起轰动。她清丽的面容和娇羞的神态,让整日与文山会海搏斗的机关立即鲜活起来,原本死气沉沉的机关里,自从来了她之后,到处都能看到笑脸,连走路的声音都轻了许多,说话的声音不但轻了,而且文明礼貌了许多。

每个人都在猜测这个漂亮女孩的来历,机关的打印机似乎一夜之间全部坏了,大家都拿着稿子跑到团委打印室去打,团委打印员恨得牙痒,公开表示来了一个狐狸精,自己不愿意在打印室,宁愿去守大门。

朱花语还懵里懵懂,总是笑脸相迎前来打印的人,温言软语与所有人打着招呼,一直羞羞的微笑,让每个男人都挪不开步,恨不得把办公室搬到打印室来。

黄奇善是近水楼台,起初他并没在意朱花语的存在。对于一个还是农村户口,而且学历不高的村姑,他确实没有半点兴趣。

直到他发现团委这段时间莫名其妙地热闹了许多,原来从不窜门的人也找借口往团委跑,他才正视起藏在眼皮子底下的女孩,一看,拍了自己一巴掌,恨不得把眼珠子挖出来。

既然是近水楼台,他又是个单身,还是个常委,他一出手,其他人只能知难而退。正当黄奇善以为一切水到渠成的时候,朱花语却给他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黄奇善是拿了我的农转非指标后,约了朱花语吃饭。黄奇善不想去外边吃,就花了心思,带着朱花语两个人,在农贸市场精挑细选了几样菜,要拿到自己的屋里去做。

朱花语原本做惯了家务,书记想吃家常菜,她自然要施展浑身解数,一个人杀鱼杀鸡,忙得不亦说乎。

黄奇善找了两个高脚杯,从柜子里摸出一瓶红酒,一手拿着户口迁移证明,一手捏着打火机,等朱花语把最后一道菜端出来,他拉灭电灯,点上蜡烛,制造出浪漫的景象出来。

在乡里呆了二十多年的朱花语没见过这阵仗,傻呆呆地站着不敢动,黄奇善拉她坐好,从背后拿出户口迁移证明,深情款款地看着惊疑的朱花语,开口说:“花语,你嫁给我吧。”

朱花语似乎没听清,眨巴着眼睛,满脸通红,她被黄奇善的举动闹得心神不宁,六神无主,直到黄奇善这句相当于求婚的话出口,她才扑哧一声笑出来,十分认真地说:“不行。”

黄奇善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朱花语的话让他百思不得其解。像他这样的人,有多少女孩子投怀送抱,他连正眼都没瞧过。就在他管辖的团委系统内,就是个美女如云的机构。不管是县团委机关,还是各乡镇的团委书记和专干,有多少女孩子对他青睐有加,又有多少女人在暗送秋波啊。

没想到这个还是农村户口的女孩子一口回绝了自己,这让的自尊心受到了沉重的打击。

黄奇善本身是个不善于表达情感的人,今天为了朱花语,他挖空心思设计了这一路的环节,这在他自己看来,此生怕也是唯一的一次了。

“你说什么?”黄奇善定了定神,生怕自己听错了。

“我说不行。”朱花语不笑了,面色严肃起来:“黄书记,我不是你要找的人,我不配你。”

“我说配就配。”黄奇善恼羞成怒地几乎要吼起来。

“不配!”朱花语的话丝毫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仿佛在说着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是真不配。”

“你担心什么?”黄奇善放缓口气,他怕吓着眼前的这位女孩,自己下了那么大的决心把她请到家里来,就不希望不欢而散。

“我没担心什么。”朱花语微微一笑,解下腰间系着的围裙,擦了擦手说:“要是黄书记没其他的事,我就先走了。”

“不许走!”黄奇善拦住了她,盯着朱花语说:“你不想要工作了?”

“如果这个工作需要这样,我宁愿不要。”朱花语依旧笑意盈盈,柔声对黄奇善说:“黄书记,你是个大干部。就该找门当户对的人。我是真的不适合你。”

说完扒开黄奇善,想要走。

黄奇善顾不得许多,从后面一把抱住朱花语的腰,张嘴就往她的脸上亲去。

朱花语吓了一跳,想要推开他,却被他抱得更紧,于是哀求道:“黄书记,你放了我吧。”

她的莺声燕语让黄奇善热血沸腾,想着自己就是抱着娶她的心态,流氓一点又如何?何况,女人都喜欢半推半就,这从书上学来的东西,何不现学现卖?

他就伸嘴要去吻朱花语的唇,手笨拙地去摸朱花语的胸。

朱花语被他这样一顿乱摸,顿时吓得哭出声来,身子差点就要软瘫到了地上。

朱花语一哭,黄奇善仿佛清醒了过来,不敢去看她的眼,低着头,垂首站在一边,可怜兮兮的样子。哀求着她说:“花语,我是真心的。”

朱花语一言不发,恨恨地瞪他一眼,拉开门扬长而去。

258、镇党委会

朱花语的故事我姑且听之,这样一个漂亮的女人,放着团委书记黄奇善不爱,难道心有所属?我实在是想不明白她的目的,也懒得去想,听完她的故事,我呆如木鸡般,没做任何的表态。

我是有意这样做。在未听到黄奇善的解释前,我的任何表态都是不负责任的。现在我是一个镇长,不能随便表态!

等到她终于朦胧睡了过去,我出了门,直奔农古镇。

老鹰嘴没有金矿已经成为了事实。但下一步该如何开展工作,迫在眉睫。

我还没想清楚该怎么做,钱有余已经像一条蛇一样缠了上来。耽搁了这么久的工地,他要重新开张。

老鹰嘴在钻了无数个洞之后,我突然发现,要在老鹰嘴建一个矿泉水厂的梦想几乎要破灭。在徐教授钻孔之前,我悄悄跟他请求,把老鹰嘴的地质资源全盘勘察,是否有地下河,水资源的丰富程度如何。

徐教授在收集了所有钻出来的地质资料后,告诉我一个残酷的事实。老鹰嘴几乎没有地下水,地下暗河更是不可能存在。现在终年不歇的山泉,完全是山岩缝里积水。老鹰嘴虽然树木不多,但地表植被丰富,特别是遍山的大石,构成了独特的喀斯特地貌,且春山县年降雨量丰富,因此终年不歇的山泉让人误以为水资源丰富。

徐教授的结论让我像是被打了一记闷棍。没有水,建什么水厂?

建不了水厂,我如何给钱有余交代?

钱有余的背后站着一千多号月塘村人,都在眼巴巴地等着一个让子孙不愁的企业。如今这个企业就要夭折,如果被他们知道,我岂不是会被他们活生生地撕碎?想到这里,我的背上冒出来一层冷汗。

小姨在我愁眉苦脸的时候来了电话,告诉我路桥公司已经顺利中标,工程机械和人员已经全部到位,即日就要开赴工地。

小姨特别告诉我,路桥公司中标的标段就在春山县境内,全长五公里,投资金额四亿八千万元。

我没有半点的高兴,路桥公司中标也是塞翁失马的事,何况与我的矿泉水厂,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钱有余连续给我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可以开工。又表态说,他可以等,他村里的人不能等,建筑工人和机械不能等。还跟我算了一笔账,等一天就要损失几千块,长期等下去,还没开工,就把药投资的钱等没了。

我在听完他的絮絮叨叨后说:“都已经等了那么久了,还在乎多等几天?不急。”

钱有余几乎是带着哭腔在电话里喊:“郁老弟,郁镇长,郁爷爷,你帮帮老哥,给个准信,让我也有个交代啊。”

他一叠声的乱叫,让我想笑,最终还是没笑出来。我说:“你总得等我开个党委会吧。”

“你开你开,开什么会都行,就是要快,你能理解老哥我吧?”

“等我的消息吧。”挂了他的电话我直接打给郭伟:“郭书记,我想开一次镇党委会议。”

“有事吗?”郭伟显然很忙,话筒里传来机器的轰鸣声。

“关于镇发展的几个问题,我想要党委会集体讨论决定。”我说。

“要讨论什么问题呢?这不都好着么?”郭伟对我的要求迟疑不决。

“我看啊,还是有几个问题需要讨论决定,比如农贸街的建设资金问题,农贸市场的规划问题,还有郭书记你规划的家属楼的资金问题,都需要讨论。”我故意避开矿泉水厂的问题,挑一些能让他感到棘手的几个事说。

果然,郭伟沉吟了一下说:“你安排一下,干脆开个扩大会议,扩大到投资商层面去。”

放下电话,我已经胸有成竹了。

会议在老乡政府召开,镇各部门负责人全部到齐。现在农古镇开会,与几年前大不一样了,不论是郭伟画的饼的诱惑,还是我做过的几件事,都让全体干部深信不疑。

钱有余喝孙德茂列席党委会,这在农古乡,是开天辟地第一次。

会议由我主持,在列举了一年来的农古发展过程后,我提出第一个问题,新政府办公大楼建好后,是不是还沿袭老乡政府一样,不设配套工程?如果要按规划做,资金如何解决?

我的话一落,会议室里就叽叽喳喳响开了。原来大家只跟着我和郭伟的屁股后面埋头做事,根本就不想资金从何而来。现在我把这问题一摆,所有人才开始觉得建新政府,不是想象的那么容易。

郭伟先是当面问老赵,镇财政的账面上有多少钱?

老赵伸出一个巴掌,把账面的钱逐一报了一遍。月塘村转入资金一千万,列明是矿泉水厂的建设资金,高速公路征地补偿款一千万元,要扣除县里截留的五百万,扶贫款一百万,要在过年前发到各村,省里奖励文物款三百万,余下的就是全镇的教育附加费和杂七杂八的款项,加起来共一百来万,全部资金两千万,都有出处的,不敢乱动。

老赵在临结尾的时候特别加重了语气,意思很明显,每个钱都有来历,每个钱都有归属,轻易动不得。

郭伟听完后沉默半响,转过头问我:“老鹰嘴没有金矿开采,矿泉水厂准备什么时候开工?”

郭伟的意思我自然明白,他是想挪用这笔钱。

“矿泉水厂的事,我想在会后单独给你汇报。”我岔开话题:“要不,我们现在先把办公楼修起来,其他的东西,等有钱了再搞?”

“不行!”郭伟斩钉截铁地说:“等不得,也等不起,等久了就没动力了。要搞,就一鼓作气搞好,不搞半拉子工程。”

“可是我们没钱啊。”我叹口气,看一眼交头接耳的干部们,欲言又止。

“没钱可以想办法。”郭伟信心十足地说:“新政府办公楼的合同是规定孙德茂全额垫资,我们可以不考虑。只需想办法解决农贸市场和家属楼的建设资金就好。”

坐在底下原本一脸得意笑的孙德茂听到自己全额垫资,想也没想叫起屈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复印的合同纸,冲着郭伟就喊:“郭书记,合同规定是垫资到三层啊,没说全额垫的呀。”

郭伟冲着孙德茂笑笑,轻蔑地说:“合同是合同,现在你也看到了,镇里差钱。”

“差钱也不要差到我这里啊。”孙德茂可怜巴巴地说:“你看我,一分钱没叫你们出,先帮着把办公楼建到三层了,我可是已经支付了材料款和人工工资几百万了。我就一包工头,哪里能垫的起全部啊。”

“当初是你自己要垫的,我可没强逼你。”郭伟换了一副嘴脸:“你现在不做也行,工程没完工,你一分钱拿不到。我还得找你赔。你自己看着办。”

孙德茂急得要哭出来,指着郭伟嚷:“郭书记,你昨晚还说给我解决一部分材料款,怎么今天就变了?你是干部,不能乱说话啊。”

郭伟脸色一沉,大声说:“孙老板,昨天是昨天,昨天我还不知道财政到底有多少钱。”

“你是书记,怎么会不知道呢?你怕是在哄骗我吧?”孙德茂犹疑地说,眼睛看着郭伟,神色紧张。

郭伟铁青着脸,瞪了孙德茂一眼说:“胡说八道!”

孙德茂还想继续说,我起身制止了他。现在我终于明白郭伟为什么要召开扩大会议,而且扩大到根本不是党员的孙德茂和钱有余的身上去了。

他是想趁着这个机会,把目前的状况抖露出来,让干部们心里有个底。他这一招,叫破釜沉舟!

其实郭伟心里比谁都清楚,镇财政账面上有多少钱,是些什么钱,他这个做一把手的不可能不知道。任何一个单位,管钱的都是一把手的心腹。虽说老赵不是他心腹,但一辈子老实巴交的老赵,也不敢得罪他这个一把手,他敢不把实际情况汇报清楚?

我敲着桌子示意大家安静,开始提解决方案。

我说:“在座的除了两个投资人,其他的都是镇干部,我问大家一个问题,新政府迁址,最得益的是谁?”

干部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我的葫芦里要卖什么药,都不敢做声。

我逐一看过去,每个接到我目光的人,都赶紧低下头,没人应声。

我继续说:“既然大家都不说,我来告诉大家。你们说,新政府迁址,得益的是不是在座的干部?”大多数人低头同意,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郭伟拍了一下桌子说:“都安静下来,听郁镇长说。”

“既然大家明白得益的是自己,为什么我们这些得益的人,不做些带头作用?老百姓可都是在看着我们做事,作为一名干部,一名**员,总不能让老百姓在我们背后指指点点,说我们的闲话吧?我建议,新政府迁址的事,要树一个原则,就是‘谁投资,谁受益’,对不支持工作的干部,党内要考虑予以处分。”

郭伟被我的话也搞得云里雾里,狐疑地看着我,悄悄拉了一下我的衣角。

我侧过脸,对他微微一笑,低声说:“郭书记,你等我把话说完。”

259、稍安勿躁

我的发言起到了效果,底下窃窃私语声逐渐少了下来,到最后,所有人都呆呆的看着我,等着我继续往下说。

这是我需要的效果,但我不能直接把底牌亮出来。

我掏出烟来,抽出一支点上,把剩余的烟往下面一扔,笑着说:“不够也没有了啊,谁拿到谁抽。”

就这么一个小动作,让会议室的气氛活跃了许多。大家嘻嘻哈哈争着抢烟抽,连不抽烟的妇联主任也捏了一根,放在手里捏着,不知道该怎么办。

郭伟皱起眉头,想要喝住混乱的局面,张了张口,终究没出声。

我特意看了一眼钱有余,他没抢到烟,也不好意思跟干部们抢,就自己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来,抽出一支叼在嘴里,刚想点火,侧眼看到还有几个干部没抢到烟,就起身走到他们身边,点头哈腰地敬烟。

干部们对钱有余的敬烟倒很客气,都起身来双手接过,偶尔有人端坐着不动,都是之前看不惯他暴发户身份的几个干部。

接了烟的干部端详着钱有余的烟,嬉笑着说:“钱老板的烟高级多了,怕是比我们镇长的要高几个档次吧。”

钱有余谦逊地笑,说:“我这是中华,软的,俗话说,软中华,硬玉溪。其实就是抽个牌子,到底还是一口烟,从嘴里进去,从鼻子里出来,一个味。”

干部就起哄说:“话可不能这么说。这抽烟啊,也是抽个身份。一般你们做老板的人,就没见着抽过白沙。要是钱老板觉得味一样,以后钱老板拿你的软中华来,我拿白沙的来换你。行不行?”

钱有余讪笑着说:“多麻烦的事。我现在也算是农古镇的人,以后要抽烟,找我老钱,一句话的事。”

“我们可不敢收你贿赂!钱老板你这话,不是让我们犯错误么?书记镇长都在,你这是挖坑让我们跳,你这个人,大大的坏。”

大家一阵哄笑,笑过后才想起今天是开党委扩大会,我和郭书记还坐在主席台上做报告。大家就尴尬起来,都低着头抽着烟,屋子里转眼就烟雾腾腾,刺激得人眼睛都差点睁不开。

郭伟是出名的不吸烟的人,但并不反对抽烟。只有妇联主任,被烟熏得坐立不安,又不好出去,把个屁股在椅子上磨了半天,卷起手里的一张纸,夸张地在鼻子跟前使劲地扇。

最后实在憋不住了,就冲着我们喊:”书记镇长,你们也不管管,这二手烟,可是要死人的。“

大家又哄笑,更加夸张地吞云吐雾。

妇联主任眼看着自己孤掌难鸣,站起身道:“领导要是没其他事,我就出去了啊。”

我把烟头扔到脚底下踩灭,挥着手说:“稍安勿躁。”

起身走到窗户边,打开窗子,一股凛冽的风吹进来,把满屋子的烟吹得四处飘荡。会议室窗户边就是山坎,地上的野草早已经枯黄凋零,远处一株苦楝树,树叶早就掉得精光,枝头还残留着几颗苦楝子,在萧瑟的秋风里摇摆着孤零零的身子。

树下系着一头牛,孤独地站着,嘴里反刍着,嘴角滴下白花花的沫。阴沉的天空上飞来几只麻雀,停在树上,翘着尾巴叫几声,又冲进低垂的天幕里去。

屋子里被风一吹,顿时清爽了许多。毕竟是深秋了,秋风一起,寒气还是逼人。坐在窗边的干部下意识地搂了搂胳膊。

我回到主席台,沉静地扫视一眼会场,又与郭伟对视一眼,开口说话了:“我建议,现在上马农贸街的项目,按照郭书记的规划,农贸街建房,必须在三层以上。首批建房户,就是在座的各位干部,同时取消镇政府家属房项目。”

我的话一出口,无异于投下了一颗炸弹,连郭伟也不安起来,看我几眼,想要从我的脸上看出一丝端倪出来。

我不理会会场的乱哄哄,喝了一口茶,意味深长地看着钱有余。

钱有余避开我的眼光,勾着头不敢看我。

干部们乱了一阵,神色就凝重起来,知道我不是开玩笑的,都眼巴巴地看着郭伟。

建家属楼是郭伟当初的提议,这个提议得到了全体干部的赞扬,大家都在等着搬进镇政府为他们盖好的楼房里去,没想到楼房连个地基都还没有,就被我要扼杀在摇篮里了。

有干部就没好气地说话了:“镇长你是有钱人,我们拿什么去建房?就是卖血,也买不了那么多钱,还要建三层,我怕是连地基都打不起。”

他的话得到大家的附和,其他干部也跟着七嘴八舌地嚷:“当初是党委会议决定要建家属楼的,我们现在把乡里的屋都卖了,要是不建了,我们住到哪里去?难道大家都搬来政府办公楼里住?”

我不动声色,任他们说。

在这个会议室里,郭伟是一把手,但我是副处级镇长,只要我们两个不乱,他们就是有飞天的本事,也出不了农古镇这道大门。

“镇长,我们没钱。”有干部冲我喊:“你总不能逼我卖儿卖女吧?我就是想卖,也得有人要啊。”

我还是充耳不闻。

“我们不建,我们就要家属楼。”

等到他们都说得差不多了,我微笑着说:“不建好,不建按党内纪律处分。”

“凭什么处分我们?”干部们愤愤不平:“我们是没办法。”

郭伟不失时机说了一句:“这是党委的决定,郁镇长的办法我举双手赞成。”

郭伟的话无疑是一锤定音。书记说话了,一把手的话谁敢不听?但他们又侥幸起来,问了一句:“农贸街就是我们几个干部建房,也成不了气候啊。”

我最后抛出一个诱饵:“现在申请在农贸街建房的,土地一律无偿提供,每个干部配备一百五十平方的地。”顿了顿,我说:“但有个要求,房子必须按照规划建,不能私建乱搭。经济紧张,符合条件的干部,可以申请贷款。”

会议室里安静了下来,妇联主任抬起头说:“书记镇长,我家在县城买了房,还要建吗?”

我莫测高深地说:“你自己考虑清楚。现在我给大家这么一个机会。不要以为我在强逼着你们做事。三年后,你们就会知道,没有建房的干部必定后悔。到时候谁敢找我说事,老子会六亲不认。”

郭伟看我说粗话了,赶紧阻止我说:“大家表决吧!我同意。”自己带头举起手来。

干部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迟迟疑疑半天,不情愿地举起手来。

全票通过!

解决了农贸街集资建房的事,我感觉轻松了许多。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在未雨绸缪,建农贸街只是个引子,一方面解决了郭伟的心事,另一方面为我的新计划铺下了路。

散会后,我和郭伟并排走着,他一路一句话都没说,到了他办公室门口,才伸手在我肩膀上拍了拍,意味深长地说:“这个风险比较大,我们两个人一起杠起来。”、

我当然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在会上我表态无偿提供土地,这虽是诱饵,也是炸弹!

钱有余在我进办公室后,不声不响地跟了进来,进门就质问我:“老弟,你叫我来开会,又半点不提水厂的事,我开个什么会啊?”

我看他一眼说:“我就知道你急,你急个jī巴毛啊!好事慢出来,这个道理你也不懂?”

他犹疑地看着我,搔了搔后脑勺说:“我是真不懂,不明白你在搞什么鬼。”

我问他说:“老钱啊,你们村的人户口都办好了吧?”

“办好了。”

“住哪里?”

钱有余被我一问,像突然惊醒了一样,紧张地说:“是啊,高速公路一开工,村里的房子就要拆,他们住哪里呢?”

“我问你。”

“我不知道啊。”

“你不知道还屁颠屁颠一天就想着水厂,住的地方没有,吃的地方没有,你要你月塘村的千把号人马都住到野地里去?”

“你的意思是?”

“很简单,农古镇第一批原住民,就是月塘村人,农贸街的建设,你们是主力军。”我淡淡的说,但句句都能打到他心底去。

“土地也免费?”钱有余不放心地问。

“你们是干部吗?”

钱有余摇摇头。

“不是干部,哪里有免费的午餐吃?农贸街你们月塘村按户算,每户一套三层楼房,全部资金从水厂的投资款里出。”

“你这不是要我的命?”钱有余叫起屈来:“钱拿去建你的农贸街,我的水厂还建不建?”

“建!”我十分肯定地回答他:“但不是水厂了,我们要改项目。”——

260、升迁

郭伟的农贸街项目计划在我的运筹帷幄之下,顺利开展开来。尽管怨声载道,镇干部们还是掏出家底子,各自在规划好的地图上标着自己的地方。

老鹰嘴建水厂的工程队被我强制拉到政府工地,要求钱有余迅速上马农贸街的建设。由镇政府统一建的一条街,在未建好前,统一规划,统一设计,统一施工。我的计划是建好后,月塘村的人按户数和人口多少,参加统一抽签。

农贸街的上马,标志着农古镇的未来不仅仅是行政中心,还是商业中心,经济中心和文化中心。因为我配套了镇信用社,镇文化站和计划做超市的商贸楼。

郭伟看着效果图,满意地笑,拍着我的肩膀说:“兄弟,辛苦你了啊。”

我无所谓地笑,所谓万丈高楼从地起,一条农贸街,只是我万里长征走出的第一步。

刘启蒙县长在农贸街奠基的时候,带着四大家和其他局委办的一把手,全体到现场办公。工地上彩旗飘展,锣鼓喧天。老鹰嘴在赵德全的带领下,拿出村里的一套锣鼓,头上缠着红布带,卖力地敲。

叫赵德全来凑热闹,我是有打算的。老鹰嘴农转非那么多人,怎么安排这批人,现在也是让我焦头烂额的事。月塘村有钱,我给他们建农贸街,老鹰嘴的征地款除了户口费用,余下的,被郭伟捏的死死的,作为以防万一的救命钱。也就是说,老鹰嘴没钱,没钱我拿什么给他们建房子?

我就是想让赵德全看看现场,参与到现场里来,让他能有所感悟,想想老鹰嘴的人的出路。

赵德全的锣鼓队我是承诺要付钱的,赵德全也是因为看中了工钱,才不遗余力叫来了一帮会玩锣鼓的人,兴高采烈地死命地敲打。

刘启蒙县长很意外工地的热闹,带着人绕着镇政府办公楼转了一圈,站在遍地是建筑材料的空地上,作了五分钟指示。

刘县长指示,凡是涉及到农古镇建设开发的事,县里各部门必须开绿灯,实行特事特办,优先办理。县里的信用联社、农业银行等金融机构,也要给农古镇开绿灯,凡是参与投资农古镇建设开发的单位和个人,可以优先办理贷款。

刘启蒙的指示无异于救命符,农古镇的干部们听到这样的指示,每个人都开始眉开眼笑。请刘启蒙县长奠基农贸街是我的主意,郭伟还在担心刘县长是否有时间来的时候,他的秘书已经电话通知他,不但刘县长要来,而且全县所有职能部门的一把手都要来。刘县长亲临农古镇工地,无形中提高了全县对农古镇的重视。

先是农业局的局长,提出来要在农古镇建一个农业科技推广站,接着就是畜牧局,也要建,林业局一听,不甘示弱,率先要建林业站。刘县长笑呵呵地答应他们,并表示只要在农古镇建站,县里也一样开绿灯放行。

其实这些局委办的要求,不是我想要的。农古镇六山三山一分田,农业推广?推广个屁,几亩薄田,能果腹就万事大吉了。还能梦想一亩田种出一个粮仓来?畜牧局更是可笑,无非是看中了农古镇农民千百年的习惯,家家户户养猪过年的事,不但帮不了农民,眼睛盯着的是养猪的成本。而林业局呢?山虽多的农古,林并不多,成林的林更不多,想的又是那般?

各局看刘县长兴致高昂,都急急忙忙表态要支持农古镇的发展,唯有县旅游局,局长是个秃顶的老头子,一言不发站在一边。

我把农古镇未来的发展方向在效果图上描绘了一番,更加激起了干部们的热情。最后,我笑着看旅游局长说:“魏局长,你们旅游局有什么想法么?”

魏局长摸了摸秃顶,顾左右而言他地说:“农古镇今后的发展定位很好嘛。”

我紧跟进去一句话说:“农古镇现在还真不好定位。要定位,还得靠魏局长你呐。”

魏局长莫名其妙地看着我,哂笑着说:“我可不敢,郁镇长你莫给我戴高帽子,受不起。”

我丝毫也不放松地说:“我说的是实话,魏局长,你看啊,农古镇算是穷乡僻壤了啊,但农古镇有个资源,却是衡岳市任何地方都没有的资源,你发现了吗?”

我的话引来很多干部的兴趣,都兴冲冲地看着我,等着我把资源的事说出来。

我买了个关子,闭口不谈资源的事了,对着刘县长说:“县长,等办公楼落成了,还得请你来剪彩。”

刘县长笑呵呵地答应了我的请求,现场会开得很成功。这是他全面负责以来的第一件大事,也是全县各局委办一把手最集中的一次。

刘县长昨几日接到市委通知,组织部的副部长亲自来了一趟春山县,找他谈了一个下午,通报了两件事,一件事是关培山书记免去春山县县委书记、常委职务,另有任用。但没有说是到哪里任用。第二件事是刘启蒙县长任春山县县委书记,原常务副县长升任代理县长,空缺下来一个副县长名额,从春山县干部当中遴选。

也就是说,刘县长来农古镇工地的时候,他的身份已经是春山县县委书记了,正确的称谓应该是刘书记而不是刘县长了。

刘县长升任书记目前还处在保密阶段,没有公开组织部的任命通知,因此不但我不知道,就是今天跟着来的各局委办一把手,也不知道春山县现在已经换了天。

刘县长,不,刘书记笑呵呵地拉着我的手,上下打量着我说:“小郁啊,你做事,我放心。年青干部,就要思路开阔,勇于探索实践。你今天给广大干部上了一课,这是一节很生动的课嘛,从你们这里,让干部们知道了什么叫改革开放嘛。”

我谦虚地微笑,心里却是很受用。

刘书记要走了,我示意赵德全把锣鼓敲起来,恭送各位一把手登车。

坐进车里的刘书记朝我招招手示意我过去,我一溜小跑,站在他的小车边,等待他的吩咐。

“小郁,有个事,我还是提前给你打个招呼。这次县里要选拔一位副县长,主管全县的经济、文化、科技和教育,你觉得谁比较合适?”

我万万没想到他会问我这样的问题,脑子里一顿乱转,顿时语塞起来。

“你觉得城关镇的邓镇长如何?”

他笑眯眯地看着我,等着我的回答。

“我觉得啊,全县的干部大多数是优秀的,是有能力的干部。我相信县委肯定有标准和意见。我一个刚升上来的镇长,对这个事,是没有发言权的。”我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因为我不知道他是什么目的。

“你的说法是对的。”刘书记满意地点点头说:“小郁啊,你也要有思想准备啊。”

他关上车窗,示意回城。

一长溜的小车一辆接一辆从我面前驶过去,扬起一阵灰尘,遮蔽了我的双眼。

眼睛一痒,似乎有砂砾进去了,我抬起手擦擦,才发现自己眼里有泪,不知道是灰尘惹的祸,还是内心激动的原因。

郭伟走过来,疑惑地问我说:“刚才领导说什么了?”

我摇摇头说:“也没说什么,就是要我们加快工程建设,同时注意安全。”

郭伟不相信的摇摇头,盯着我说:“就这些?”

“就这些。真的。”我十分肯定地回答。

“那你激动什么?”

“我激动了吗?”

“你不激动,会泪流满面?”郭伟别转头不看我,背对着我说:“你拿镜子去看看自己,像拣了什么宝贝一样,还说自己不激动。”

我无言以对,抱歉地笑说:“我有什么事会激动啊?刚才风把沙子吹进我的眼里了,痒死我了。”

“你就编吧。”郭伟扔下我,走了几步,回过头说:“郁镇长,农贸街的项目,还是你一手去抓吧。关于县里一些单位要地的事,需要党委会议决定,千万不可私自答应,明白吗?”

我诚恳地点头,随着他走了几步,看到赵德全早已经停下了敲鼓的手,正眼巴巴地等我过去给他们发钱。

261、跑官

刘书记临走的话,让我几乎一夜未眠。

县里选拔副县长,而且指定在全县干部里选。这就是说,排除了外地调入和市里空降的可能性,全县一千五百多名大小干部,有资格竞选副县长的不低于三十人。各局委办的一把手,各乡镇党委书记,都是热门人选,谁都有可能爆一个冷门。

我虽然是镇长,但我的行政级别是副处级干部,言外之意,我也是有资格入选副县长行列的人。

刘书记跟我透露的这个信息,肯定也给其他人透露过。我深知我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我是一个在春山县当过六年基层干部的人,有学历,有基层工作经验,符合干部的选拔任用条件。但我也知道,在春山县盘根错节的人际关系里,我只能算是一颗小小的棋子,根本不能撼动刘书记的意志。

刘书记告诉我,一定也告诉过别人!这是我在深思熟虑后得出来的答案。特别是他提到过邓涵宇,临近县县长的公子,资深的重点镇镇长,与我比起来,不论是社会关系,还是人际关系,我都没法与之匹敌。我就一个在市委做副书记的表舅,而且我这个表舅从来没在任何人面前提起过我的工作,我就像一头孤独的羊,在一群闪着饥饿的蓝光的狼群里,我几乎没有任何的招架之力。

我想起一句古话,与其“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又想起另一句成语,叫“主动出击”,心就蠢蠢欲动起来,决定回一趟衡岳市,打探一下市委对春山县副县长选拔一事的态度。

工地有郭伟盯着,他就像一头饿狼,时时死盯着孙德茂和钱有余的一举一动,好像手里拿着一根鞭子,无时无刻不在驱赶着他们两个前进。

在没有太多变故的情况下,此时抽空回衡岳市,是最好不过的机会。

我先给黄微微打电话,告诉她我要回去一趟,问她有不有时间。

黄微微显得老大不高兴地说:“你回家我怎么会没时间?你是回家。”

她故意把“回家”两个字咬得极重,意在提醒我“家”的重要性。而在我听来,这个“回家”是指她的家?还是有个老娘在的我的家?抑或是我们曾经商量要建的新家?

不管她是什么想法,我都能从她的话里听出了温馨与甜蜜。

黄微微父亲贵为衡岳市委组织部长,对全市干部的升迁调任了如指掌。县干部属市管干部,必须由市委组织部考察任命,也就是说,春山县副县长的遴选,主动权掌握在市里。而市里握有建议权和考察权的,就在组织部长黄山手里。

当我把春山县要选拔副县长的消息隐隐约约透露给黄微微听,她一下子就警觉起来,喊着“妈妈”就冲出了自己的闺房。

陈雅致局长这段时间一直在忙高速公路的开工建设,听到女儿的话后,才突然想起来说:“我跟你爸这段时间也很少见面。真不知道有这回事。”

黄微微就急了,催着她妈给她爸打电话。

我躺在散发着馨香的黄微微床上,眼睛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天花板上吊着一盏水晶吊灯,柔和的光铺洒下来,把我严严密密地包裹在里面。

我突然感觉轻松下来,心情无比的愉悦,黄微微肯定比我急,陈雅致局长也肯定比我急。因为我是她们家未来的女婿,如果做了副县长,她一个市委组织部长千金下嫁给我,也算是门当户对。

更重要的是,到了副县长这个层面,升迁的速度会比做乡镇长快无数倍。在体制内做官,越是级别低,升迁得越慢,级别越高,升迁越快。只要在官场混过的人,谁都明白这个道理。

果然,黄微微急冲冲地跑进来,扑倒在我身上,先是妩媚地一笑,然后告诫我说:“风,晚上爸爸会回来吃饭,你在桌子上提这事,好么?”

我摇摇头,十分不情愿地说:“我不提。我不是来跑官的,我提他做什么?”

黄微微伸手在我鼻子上一刮,娇嗔地说:“你跑官就空手来跑?”

我看着她娇柔的样子,心里一阵怜惜,于是说:“我连人都送来了,怎么会是空手呢?”

她咯咯笑了起来,伸手在我咯吱窝里挠了一把说:“谁要你的人了?你个臭男人,谁稀罕啊。”

我正色道:“你真不要?不要我走了啊。”作势起身要走。

黄微微从背后一把抱住我的腰,将脸贴在我背上,喃喃道:“风,你一定要说。我爸这人,你是知道的,你不说,他会以为你不在乎。”

“你还别说,微微。”我抚摸着她的手说:“我还真不在乎。”

“你不在乎我在乎啊。”她扳转我的身子,将头埋进我的胸口说:“我不想做镇长夫人,我要做县长夫人。”

“要是我做不了县长,你就不打算嫁给我了?”我打趣着她,心里泛起来一股酸酸的味道。如果换作六年前,能与黄微微如此亲近的可能性,看来几乎为零。

“你怎么就知道自己做不了?我相信你。”她松开抱我的手,从床上跳下来,跑到书桌边打开抽屉,拿出一张纸递给我说:“你不娶我,你一辈子都会受到谴责。”

我笑笑接过纸片来,映入眼帘的是薛冰的调令。

我吃了一惊,莫名其妙的看着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帮薛冰调到群艺馆了。调令前几天刚办下来,还没来得及送给她。现在你来了,刚好帮我带给她。”她歪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你就不担心?”我迟疑地说。

“我担心什么?”她有咯咯娇笑起来:“我们有约定,你别想歪了。你知道的,我有本事帮她办过来,自然有能力帮她办回去。”

黄微微这句话显得冷静而且冷漠,让人心里不由泛起一阵寒颤。

我得岔开话题,这样让人尴尬的问题最好不要继续下去,凭着我多年的经验,讨论得越多,毛病就越多,结局就难控制。

我问:“陈萌和家潇回家了吗?”

“早回来了。”黄微微将身子靠在椅子上,慵懒地说:“他们两个啊,是前世的冤家。”

“怎么了?”我觉得她话里有话。

“你自己的表弟,你不知道?”她奇怪地看着我:“不过啊,我倒是很羡慕他们,虽然见面就拌嘴,但能天天见面啊。”她的神色无限神往,让我感到一丝内疚。

“他们拌什么嘴呢?原来不是像泡在蜜罐子里一样吗?那个亲热劲,让人看着都不好意思。”

“爱情也有保鲜期的。”她说,样子惆怅起来,让人顿生怜惜。

我走过去搂着她的腰,在她光洁的面庞上亲了一口说:“我们的爱情,永远都在保鲜期。”

她嫣然一笑,说:“我们下去吧,等下我爸回来,你记着,一定要说。”

我点了点头,随着她一起下楼。

傍晚时分,黄部长的车在门口停了下来,黄微微像一只花蝴蝶一样飞跑着出去,搂着她爸的腰,亲热地拥着朝家里来。

我毕恭毕敬地站在门边,手里拿着一双拖鞋,预备着给黄部长换鞋。

晚餐很丰富,大家都认真地吃着饭,没有人开口说话。我吃着美食,却味同嚼蜡,偷偷看一眼黄部长,他脸上始终浮着一层微笑,但微笑里隐隐藏着难言的威严,让我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黄微微在桌子底下踩了我几脚,眨巴着眼睛鼓励着我。

我刚要张嘴,黄部长却推开了碗,从纸巾盒里抽出纸巾擦了一下嘴唇说:“我吃好了。”

说完扔下我们,一个人朝楼上的书房走去。

黄微微一急,在后面叫道:“爸,你等一下,郁风有话想给你汇报呢。”

黄部长停住脚步,回过头吃惊地问:“哦,有什么事要给我汇报?你是县管干部,有事汇报应该去找你们县委书记和县长啊,找我汇什么报?”

黄部长的话把我闹得满脸通红,我赶紧说:“黄部长,我没事汇报,您去休息吧。”

黄部长意味深长地看了我几眼,转过身头也不回上楼去了。

桌子边剩下我和黄微微,还有一直低头吃饭没做声的陈雅致局长。

262、出大事了

黄部长似乎是有意识回避我的汇报,他不可能不知道我汇报的内容,大智若愚在他的轻描淡写里表现得淋漓尽致。

黄微微很不满意父亲的举动,她的大小姐脾气一下蹿上来,推开碗筷就要往楼上闯。

我一把没抓住她,眼看着她就要上楼了,陈雅致局长发话了,声音不大,但句句钻进我们的耳鼓里:“站住!回来吃饭。这事明早给你们一个说法。”

“什么说法?”黄微微鼻子里哼出声来,几乎是嚷道:“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郁风就不能争取?”

“没说过他不能争取啊。”陈雅致局长淡淡地说,眼光瞟过我:“也许你爸也不知道具体情况嘛。”

黄微微气鼓鼓地回到沙发上坐下,抓过一本书,胡乱地翻。

“过来吃饭啊。”陈雅致局长叫道:“等下饭菜冷了。”

“不吃了。没胃口。”黄微微说,扬起脸对她妈妈讨好地笑:“妈,你说过的哦,明早给我们一个交代的。”

陈雅致局长无奈地叹口气说:“你呀,什么时候才长得大。”

“我可不愿意长大,长大了就要离开你了,我舍不得呢。”黄微微起身走到她妈身边,撒娇地说,伸手在陈雅致的肩膀上揉了揉,夸张地问:“妈,我的手法不错吧?”

“好好好。”陈雅致局长无奈地笑:“你呀,变了个人哦。”

看着她们母女两人亲热,我眼前是一幅温馨的画面。女孩子粘父亲,男孩子护母亲,是异性相吸的原理。

两个人亲热了一阵,陈局长叫保姆泡来一壶茶,让我们坐在沙发上,她有话要说。

陈局长做了一辈子官,从春山县的妇联副主任做到衡岳市公路局副局长,认识的人多,鬼也多,深知官场险恶,尔虞我诈。她在任何地方都是副职,从来就没想过要做正职。按她的话来说,正职就是一面旗帜,副职最多就是旗杆。旗帜的颜色谁都能看得清,旗杆的颜色和大小,没有人去关心。

但一面旗帜要想迎风飘扬,旗杆必须要坚定。她就是旗杆,一根在正职根本不敢忽视的旗杆。

陈局长随丈夫调入衡岳市时,市委安排她还是去妇联工作,但她坚决拒绝了。妇联事多,家长里短,婆婆妈妈,东家丈夫打媳妇,西家婆婆骂邻居,大大小小的事,既烦人,还费力不讨好。

市委就征求她本人的意见,陈局长选来选去,最后选中了公路局。其实,陈局长选中公路局,就是因为公路局八个副局长,四个在位管理,四个赋闲在家。陈局长是不想管事的人,因此她的档案调入公路局后,第一年去开了一次春节团拜会,第二年本来想继续参加团拜会,走到公路局门口又折了回来,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要讲些什么东西。

这次公路局推她出来挂帅高速公路,也是她赋闲几年后想要出来了。

陈局长喝了一口茶后,看着我说:“小郁啊,你这次回来,就是为这个事吗?”

我赶紧摇头表示否定,又不好意思说白态度,就拿眼去看黄微微。

黄微微嘴一撇说:“他是回来看我的,随便问问,不可以吗?”

陈局长对女儿的回答显然有些不高兴,但她的脸上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快,反而淡淡地笑:“年轻人追求上进是好事啊。”

她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不过,做任何事,一定要讲究水到渠成,千万不可眼高手低。有些机会,失去了就很难找回来,明白吗?”

我当然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她陈局长花了不少心思想把我弄进她的高速公路指挥部,办好了所有调令和手续,我却没领她的情,依旧呆在农古镇老老实实做我的镇长。我的举动让她有些失望,她是不明白我的苦衷!不是我不想来,而是春山县不放我走啊。

“你们春山县这次会有很大的震动,小郁啊,你是得做好思想准备。”

我点点头,虔诚地看着她说:“陈局长,您放心,我会尽力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

“很好嘛。现在的年轻干部啊,都想着一步登天,就没想到脚踏实地比什么都来得踏实。你看我和微微爸,从乡干部干起,一步一步走到今天,靠的是什么?靠的就是身正!”

黄微微听得不耐烦了,嚷道:“妈,你说这些我们都懂,说点有用的好不?”

陈局长正色道:“什么是有用的?什么是没用的?一句话,踏踏实实做好本职工作,党会看到,群众会看到。”

转而问我说:“你们农古乡现在升格为镇了,听说还要迁址,办企业,搞得轰轰烈烈嘛。我听微微爸说,你们在土地政策方面开了很多绿灯?”

我说:“陈局长,农古镇的实际情况您是知道的,要是不种几棵梧桐树,怕是没有金凤凰来。土地政策确实开了绿灯,不过都是在县委的指示下开的,我一个镇长,就是有这个胆,也没这个能力呢。”

陈局长点点头说:“土地政策是最敏感的问题。据说,春山县这次出事,就是出在土地上面。”她微闭着眼睛,惆怅地叹道:“老关干了一辈子革命,最后还是倒在土地上啊。”

陈局长的这句话无异于给我传递了一个信息,看来关培山倒了是真实存在的,所有的“另有任用”都是托辞,一句还未结案前的托辞。

“陈书记对春山县的事很重视,开了两次常委会了。听说还要组织工作组,进驻春山县调查。看来老关闹的事不小啊。”她站起身来,扫视我们一眼说:“你们聊吧,我上去休息了。”

黄微微取笑她妈道:“妈,我爸回来了,你就不想多坐一会啊?”

“你们年轻人聊天,我一个老太婆,不凑热闹了。”陈局长轻移脚步,要上楼。

“妈,你等等嘛。”黄微微叫道:“你会跟我爸说吧?”

陈雅致局长盯着女儿看了好一会,才重重地点了一下头,转身走了几步,又回过头说:“小郁,你这次回来,不打算去看看你舅舅?”

“要去的。”我说,也起身准备告辞。

“不多坐一会?”陈局长看我要走的样子,问我。

“我回来直接来微微这里了,还没回家去看看。我想去看看我娘。”我说,说得言辞恳切,情真意满。

陈局长很欣赏地样子,说:“是啊,你回来了,是该去看看你妈。要不,微微你也去,随便带盒人参去,老年人,要多补气。”

黄微微很高兴地答应了,飞快跑上楼去换衣服。

等黄微微一走,陈局长压低声音对我说:“小郁,记得一定要去你舅舅家里。这次春山县提拔副县长,何书记的意见最重要。”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她。陈局长解释说:“你舅舅负责干部组织工作,明白吗?”

我使劲地点头。

聪明的陈局长从她丈夫的言行里似乎看出了一丝端倪,她痛痛快快地把皮球又踢给了我表舅。

黄微微花蝴蝶一样从楼上跑下来,从储物柜里翻出一盒人参,兴奋地把手插进我的臂弯,叫道:“我们出发。”

陈局长看女儿天真无邪的样子,爱怜地说:“外面冷,多穿些衣服。早点回来啊。”

“好嘞。”黄微微欢快地答应,拉着我出了门。

刚出门,她的电话就响了。黄微微看我一眼,拿着电话走到一边去接。

我故意装作没看到她的举动,一个人提着一盒人参朝前走。

走了几步,黄微微追了上来,脸色煞白,紧张地对我说:“郁风,出大事了!”

263、市委陈书记

电话是陈萌打来的,告诉黄微微,她怀孕了!

这个消息就像重磅炸弹一样,把我也炸得六神无主起来。

陈萌肚子里的孩子是何家潇的!这是陈萌十分肯定的结论。黄微微慌了手脚,一个劲问我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何家潇这家伙真神了!我在心里感叹,一个雪莱的事还没处理好,又冒出来一个陈萌。雪莱的事,想想办法还能摆平,陈萌可是市委书记的千金,在衡岳市,谁能摆平?

我是感叹何家潇的种子真他妈的牛,种一块田,就有收获!

我安慰黄微微说:“不要急,这事还有谁知道?”

黄微微想了想说:“你,我,还有陈萌自己,就我们三个知道。”

“她自己肯定知道的啦。”我打趣着她说:“她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

黄微微脸一红,伸手扭了我一把,可怜兮兮地说:“风,你得帮她想个办法,让陈叔知道了,陈萌姐就只有死路一条。”

从黄微微的嘴里,我知道陈书记的家教是非常的严厉。陈萌一出生,就跟普通老百姓的孩子一样,扔在百姓堆里养。当时的陈书记还是县委书记,三代单传,自己生出了个女儿,也是没办法的事,陈书记从小就把女儿当做男孩养,以至于陈萌长到十五岁了,还不知道裙子怎么样穿。

陈书记的女当儿养在当时是出了名的。女儿犯错了,他的惩罚方式也跟别家的儿子犯错一样,轻则罚跪,重则拿皮带揍他。

等到女儿大学毕业了,陈书记一门心思想跟自己从政,甚至托好了人,将女儿放在省城历练几年,呆到时机成熟,再将女儿放在自己手下,眼睛盯着她成长。

谁知道女儿陈萌爆发了一生来最激烈的反对,坚决不从政,要做记者。做个记者对陈书记来说,是件太容易的事了。但他不愿意女儿去做记者,记者这一行,跟当兵的没两样,出生入死的,越是最危险的地方,越是他们出现最多的地方。

父女俩拗了一段时间,陈书记亲自出马,去女儿的学校换了派遣证,把原本派遣到衡岳日报社的派遣证改成了省机关事务局。

陈萌从学校拿到派遣证一看,发现不是原来分配的单位,就找学校闹。学校惹不起,一个电话把陈书记请过去,去了一看,陈萌翘着两条腿,坐在教学楼楼顶,声明不给她换派遣证,她就从教学楼顶跳下来。

陈书记吃惊不小,只好央求着陈萌有话先下来说。陈萌怎么会上父亲的当呢?父女两个一个在楼上,一个在楼下,形成拉锯战,惹得学校的人都来看热闹,消防队也出动了,开来一辆消防车,准备随时营救。

陈书记是一市之长啊,颜面被不懂事的女儿搞得全失,当时气得差点吐了血。还是陈书记夫人莫阿姨下了决心,女儿既然要做记者,就由她去!女大不由爷!

从此以后,陈萌跟父亲的关系就一直处于水火不相容的地步。也从此以后,陈书记就把女儿看得更紧,生怕再有个闪失,没了女儿不说,自己会留下一辈子的遗憾。

黄微微把这些故事告诉我,让我知道了问题的严重性。

过去陈萌敢跟父亲斗,毕竟是个人职业和爱好选择的不同,现在陈萌未婚先孕,传出去,他这个市委书记还有何脸面领导衡岳市几百万人们?

在老百姓看来,家风不正,其实就是家人不正,家门不正,比任何问题就要来得严重。像陈书记这样位高权重的人,当社会形象影响到个人形象的时候,他会铤而走险!

“陈萌现在在哪?”我问,心里有了点主意。

“在家里。哭着呢。”黄微微愁眉苦脸地回答我,又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说:“萌姐原来不是这个样子啊,我跟她十多年了,从来就没看到她哭过。”

“我们去她家!”我说,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黄微微迟疑了一下说:“我们不回家了?”

“还回去干嘛?你朋友有难,我们不去帮她,谁帮她啊。”

黄微微感激地一笑,启动汽车。

车到市委家属大院,门口的哨兵礼貌地举手敬礼。我们把车停在陈萌家门口,锁好车门准备进门。

走了两步,我折转身,要黄微微打开车门,从车里拿出陈雅致局长送给我娘的人参,敲响了陈书记的家门。

开门的阿姨认识黄微微,看到我们,惊喜地张大了嘴,悄悄指着屋里小声说:“陈书记他们都在家呢。”

陈书记在家,这让我没想到。市委书记我只在电视上看到过,还没看到活着的人。按捺住蹦蹦跳着的心脏,我跟着黄微微登堂入室市委书记的家。

陈书记的家跟我表舅的家显然不同,首先他是三层的小洋楼,从外形看,是典型的欧洲风格,到得屋里,却是古色古香的中式风景。

陈书记的楼原来在解放前是衡岳市最大的资本家沈家岳的住宅,整个市委家属大院都是沈家岳的后花园。解放后,地委来不及盖新宿舍,就把沈园改造成为地委家属大院,新建了几栋小楼。我表舅的家,就是后建的。

屋子里的客厅大得让人感觉到辽阔,一盏高大的琉璃灯从屋顶垂下来,灯泡隐藏在洁白的琉璃里,光线柔和而明亮。

对着大门的墙上挂着一把宝剑,剑尾的五彩穗子弱弱呈现出斑驳,让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一把有些年头的剑。

通往楼上的楼梯下边一张酒水吧台,吧台后边的墙上格子里放着几瓶我叫不出名字的酒。

陈书记和莫阿姨看到黄微微,都亲热地叫着她的小名:“笑笑来啦。”

黄微微心里有事,笑得很勉强,嘴里喊着陈书记他们,就想往楼上走。

陈书记嘴里应着她的话,一眼看到我,疑惑地打量我半天,一句话不说。

黄微微赶紧介绍我,特别介绍说我是她的男朋友,现在是春山县的一名镇长。

陈书记一听我是镇长,兴致就来了,指着椅子说:“坐吧。”

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市委书记,我紧张得全身冒汗,手也不知道往哪里放,局促了半天,在椅子上坐下半个屁股,却是半句话也不敢说。

陈书记看出了我的局促,吩咐老伴莫阿姨给我倒茶。我赶紧起身要自己倒,陈书记大手一挥说:“在家里,就不要客套了。你坐你的,放松嘛,我家又不是龙潭虎穴。”

陈书记的爽朗让我放松下来,但毕竟是市委书记啊,我还是不敢太造次,把个身子坐得笔直,眼睛直视前方,规规矩矩地回答陈书记的话。

“你是哪个镇的镇长啊?”陈书记满面含笑问我。

“报告领导,我是春山县农古镇的镇长。我叫郁风。”我大声地回答他,男人都喜欢阳刚,第一句话就能给别人留下一个难以改变的印象。

“哦。”陈书记沉吟了一下,回过头问老伴说:“是不是挖出了十八具石棺的哪个地方啊?”

莫阿姨是市委外宣办的干部,平时对全市的新闻具有审查的权力。

“就是哪个地方嘛。省委直接接走了石棺,我们衡岳市,就得到一个名声。不过,省里奖励了你们三百万,有不有这个事啊?”莫阿姨戴着老花镜,眼光从镜子上方看过来,让人不寒而栗。

我回答说有这回事。

“我本来打算去你们那里去看看的。实在是抽不开身,衡岳市的地盘出了国宝,我这个市委书记,连半眼都没看过,遗憾啊。”陈书记感叹说,看到还站在一边黄微微,惊讶地说:“笑笑,你不是来找小萌的?”

“我是来找萌姐的啊。”

“你找她,还站这里干什么?我跟你男朋友聊几句,放得心吧?”陈书记哈哈大笑起来,笑得黄微微的脸瞬间红到了脖子根,忙不好意思地说:“叔,我上楼去了啊。”

说完像燕子一样飞了上去,留下我和陈书记以及他的老伴,市委外宣办副主任莫翠兰阿姨。

黄微微一走,陈书记似乎是毫不在意地问我:“小郁啊,在基层几年了?”

“六年了。”我说,态度无比恭敬。

“都担任过什么职务啊?”

“我是社教运动下去的,先是在农古乡担任秘书,前年选为乡长,今年撤乡并镇后,担任农古镇镇长。”我一五一十地老老实实回答,丝毫不敢说错半句话。

“不错嘛,基层工作很重要!”陈书记注视我一眼,问道:“在乡下几年了,有什么想法啊?”

我想了想,觉得在市委书记的面前,说实话远比说虚话来得心里有底。

我说:“陈书记,现在农村的情况还是很艰苦,三农问题虽然党和政府一直高度重视,但毕竟底子薄,人口多,地又少,特别是工业,基本是零状态。尽管现在改革开放了,但一辈子跟土地打交道的农民,还是不青春改革开放跟他们有什么关系,这么些年来,农民不管是物质生活,还是精神生活,比起过去,有了很大的改观,实话说,还是有很多不尽人意的地方。”

我停住了嘴,偷偷打量一下陈书记的脸色,揣摩着还要不要继续往下说。

陈书记等了一阵,发现我没说话了,抬起头看着我说:“你继续说,实话实说。”

我心里一动,决定赌一把!

264、他出国去了

陈书记全名陈志文,上一届省委书记的秘书。省委书记退休时,安排他来衡岳市任市长。陈书记还是秘书的时候,很想在中部省的省会市——芙蓉市做一个市长,省委书记考虑到他毕竟年轻,又没有太多的地方经验,加上衡岳市当初是中部省第二大城市,是南方工业城市的翘楚,就征求了他的意见,要么在省里任一个副厅级干部,要么去衡岳市做二把手。

陈志文也是考虑再三,想着与其在省里做个说话没份量的副厅长,不如去市里做个二当家,二当家再小,也算是半个诸侯啊。

陈书记有着很浓的秘书情结,据我所知,他在衡岳市这么多年,在他手下出过两个县长秘书。我是做秘书出身的,因此他在听说我曾经是农古乡的秘书后,显出了浓厚的兴趣。

“小郁啊,当干部的人,一定要记得说实话,做实事。你们基层工作,看似单调,实质是很复杂的。基层工作做好了,上级领导就会省很多的心。”

陈书记看我没开口,继续跟我做工作。

“陈书记,我认为基层确实很锻炼人,我要感谢党委政府给我的机会,让我知道了社会的真实一面,明确了今后要走的道路。”我先刷着浆糊,跟陈书记这样正厅级的干部说话,一定要显得恭敬,但不能没有主见。

陈书记点了一下头,问我:“小郁镇长,你对三农的问题,有什么想法?”

我稍微思忖一下,开口说:“陈书记,三农问题是中国最大的问题,我怕自己说不好。”

“你大胆说嘛。”陈书记鼓励着我。

“农村要想改变面貌,先要改变农民的知识结构,只有改变了农民的知识结构,农业才能发展。归根到底其实就是两个字‘发展’,发展教育,发展生产力。”陈书记听到这里,抬起头看了我一眼,颔首说:“有点意思。”

“要谈发展,当然首先是发展教育。可是我们现阶段的教育体制改变很难,如何改变教育体制,我认为还是先解决农民的思想认识问题。让农民觉得知识的重要性,知识的必要性,才能彻底重视教育。”

“陈书记,现在是改革开放的大好时代,农村人唯一的出路就是考学和参军。这在解放以来,就一直是这样。现在的农村人,都想急于改变自己的命运,但所学有限啊,就是出去打个工,除了做些苦力,还是苦力。我觉得啊,靠打工来改变命运的可能性很低,不如让农民把自己的资源,化作改变命运的机会。”

“嗯,你说说看,农民都有些什么资源?”陈书记彻底放下了手里的书,把眼镜摘了下来,拿块镜布细细地擦。

“农村地大,森林、湖泊、古建筑,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农民与生俱来的淳朴,一种让城里人羡慕的乡村生活方式,这些都是他们独有的资源,不可复制,也不可再造。现在的城里人,生活条件好了,就想着过一过乡下的生活,让城里人过乡下人的生活,既让城里人感受了不一样的生活方式,又让农民获得了经济来源。这样的模式,我觉得将是改变三农问题的一个试点。”

陈书记听到这里,脸色凝重起来,叹口气说:“不是所有的农村都能像你说的这样,毕竟,城里人有限嘛。”

“陈书记,”我诚恳地说:“一个地方的繁荣与萧条,还是与主政的干部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比如我们春山县,我觉得发展旅游,就能很好地带动地方经济的繁荣。”我顿了顿,舔了一下有些干涩的嘴唇说:“春山县是衡岳市的革命老区,最后的一批土匪都是在春山县正法的,解放衡岳地区的革命先烈,也都长眠在春山县。作为红色革命老区来开发春山县的旅游,有着积极的意义。”

陈书记不动声色,又拿起手里的书,不搭理我的话。

“还有,春山县有着衡岳地区唯一的温泉,地表温度在六十度以上,而且温泉水里含的矿物质,与同类温泉比,有更多的强身健体的东西。”

“哦,还有这个事?”陈书记再次放下手里的书:“春山县还有温泉?这么说来,你有想法?”

我微笑着点头。

陈书记却不按刚才的话说下去了,转头问莫阿姨:“笑笑上楼去了?”

莫阿姨道:“小萌这段时间好像心不在焉的样子,笑笑来了,是好事。我还准备打电话找她呢。”

转过来问我:“你姓郁?是不是?”

我赶忙答应说是。

“你是何书记的外甥?”莫阿姨犹豫了一下问我。

“我爸原来是何书记父亲的部下,南下来的。我妈是何书记的表姐,所以他是我表舅。”我认认真真地回答莫阿姨的话,丝毫不敢造次。

“怎么认识了笑笑?”

她看我惊疑的样子,笑笑说:“就是微微。我们都叫她笑笑。微笑嘛,叫起来喜庆。”

“我跟她是社教干部,都是春山县的社教干部。”我说。

“笑笑下去搞社教的时候,好像是在团市委吧?当初市里下派十几个社教干部,都是市委市政府机关的年轻人。你在哪个部门?”莫阿姨饶有兴趣地问我。女人都喜欢刨根问底,我不介意。

“我当初是农业口下属机关的办事员。”我不好意思地回答。想起往事,不由心酸啊。自己当年被领导安排去搞社教,想着的是发配。没想到与我同去的社教干部,都是来历不小的人物。

莫阿姨哦了一句,不再问我了,起身给陈书记把茶满上,说:“老陈,你好不容易回家休息一次,就别看书了。”

陈书记笑笑说:“我没事,你放心。你去休息吧,我跟小郁还说说话。”

我受宠若惊地微笑,把本来坐实的屁股移了一下,以便提醒自己是在市委书记的家里。

“小郁啊,你们春山县这次要在青年干部中选拔一个副县长,你知道这事吧?”陈书记第三次放下手里的书。

我点点头说:“刚听说。陈书记。”

“这次你们春山县选拔干部,市委决定不拿意见,不干涉,不阻扰。完全放手给老刘去做,我就要看看他,到底会给我选出一个什么样的副县长出来。”陈书记面含微笑,不紧不慢地说。

陈书记的话让我激动。这样的话,一个市委书记,不可能会对一个小镇长说。小小的镇长在市委书记的眼里,就是一颗白菜,充不了饥。但他确实说了,我听得真真切切,难道陈书记垂青我了?我的一番赌注起了作用了?

“回去好好干。要相信组织,一个人有不有能力,一个干部有不有品德,是在工作中体现出来的。说得好,不如做得好,说得多,不如做得实在。”陈书记仿佛在指责我,我的脸火辣辣起来,又不敢伸手去摸,只好低下头,看自己的脚尖。

眼睛扫过带来的人参,我立即起身,双手捧起人参说:“莫阿姨,这是微微妈妈陈局长托我们带来的,请您收下。”

莫阿姨打量着人参说:“这个老陈,还跟我讲究这些。既然你们带来了,我退回去也不好,干脆,等下你们走,记得给我带点东西过去。我前段时间在外国考察,带了一点化妆品回来,给老陈带点去。”

陈书记呵呵一笑说:“你们这些女人,越老越爱打扮了啊。”

两个老年人根本不在乎我这个外人在场,亲热地打趣。

我尴尬地跟着笑,陈书记的平易近人到现在我开始领略了。这做官的人,官做得越大,越没有架子,而且越发显得食人间烟火。仿佛世事在他们看来,都不过是过眼云烟。这是境界,做官的境界!

楼梯上响起一阵脚步声,接着就看到黄微微和陈萌两个人,低着头下楼来。

陈萌半步也没停,直接走到门边换鞋,边换边对她父母说:“爸妈,我出去一下。”

莫阿姨问道:“这么晚了,你还去哪里?”

“有事。”陈萌换好鞋,看我还傻愣愣地坐在沙发上,眉毛一扬说:“你还不走?”

我从恍惚中醒过来,抱歉地朝陈书记笑,走到门边换鞋。

“小郁镇长,有机会我会找你再聊聊。”陈书记看一眼陈萌,摇着头叹了口气。

我特意注视了一下陈书记,他的神色在这一叹中衰老了许多。

一出门,黄微微就冲我说:“郁风,给何家潇打电话,把他叫出来。”

我只好掏出电话,站在树荫下给何家潇打,电话一接通,接电话的是小梅姐,一下就听出来是我的声音,带着喜悦问:“是郁风镇长吧?”

她这样的叫法显然是开玩笑。自从我在她房里看到她魅惑的内衣后,她对我似有似无的感觉,我能感受得十分真切。

“家潇在家吗?”我问,扯下一片树叶,放在唇边。

“他出国去了。你不知道?”小梅姐惊讶地问我。

我一惊,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前天走的。我和太太一起送他上的飞机。”小梅姐压低声音说:“家潇走的时候哭得一塌糊涂,太太也哭了。这出国这么好的事,还哭什么嘛。”

“去哪个国家?”

“我不知道。他们没告诉我,我也不敢问。”小梅姐匆匆说:“太太要醒了,我不多说了。你有时间来家里玩啊。何书记在念叨你呢。”

挂了电话,我是真的呆如木鸡了。站在不远处的陈萌肚子里怀着何家潇的孩子,这家伙却一撒腿跑到国外去了,这让我怎么说?让陈萌怎么办?

朦胧的灯影下,陈萌还楚楚可怜等着我的消息,我却半点移不开步了。

265、陈萌算得上一朵牡丹

何家潇一声不响出国,不啻于在陈萌的头上炸了一个响雷。

当我迟迟艾艾把这个消息告诉她们,黄微微是惊得张大了嘴,陈萌干脆身子一软,瘫了下去。

我慌忙抱住陈萌的身体,低声叫着黄微微去打开车门。

黄微微呆了半响,嘶哑着声音带着哭腔问我:“怎么办?怎么办?”

“先送医院。”我说,毫不迟疑把陈萌抱进车里,催着黄微微去医院。

这是个谁也没料到的变故,何家潇这段时间没有消息,我还以为他天天与陈萌在卿卿我我,这小子屁股一拍走人,留下这么一个烂摊子,谁来收拾?

雪莱的事还在持续发酵,但我能肯定,何家潇的出国,跟雪莱绝对没有任何关系。一个市委副书记的公子,不会被一个小小的酒店经理逼出国去。但我隐隐感觉到,这是宛如舅妈的主意,从小梅姐的描述,我能猜出来,何家潇的出国,肯定与宛如舅妈脱不开干系。难道她嗅出了异常?

陈萌的头枕在我的腿上,她双手冰冷,眼睛紧闭,丝丝缕缕的气息让人心悬在半空中。一头黑发遮盖着她白瓷般的面庞,分明能看到她的消瘦和憔悴。

快到医院门口时,她悠悠醒了过来,张着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看着我,一言不发。

我扶她坐起来,她一眼看到医院大门,吃惊地瞪大眼问道:“你们带我来这里干嘛?”

“你刚才晕过去了。”黄微微停稳车,回过头,珠泪欲滴。

“骗子!”陈萌咬着牙恨恨地骂:“你们男人都是骗子。”她双手捂住脸,呜呜地哭出声来,肩膀一抖一抖,让人心颤。

“还去不?”黄微微问我,犹豫不止。

“萌萌醒了,没大碍了。还是去看看医生再说。”我说,拉开车门跳下去。

黄微微也跟着我下了车,两个人站在车边,等着陈萌下车。

等了半天,不见丝毫动静,我探进头去说:“萌萌,下车吧,我们去看看医生。”

“不去!”她坚决地说,咬着嘴唇,阴着脸坐在黑暗里,双手使劲地绞着,借着灯光,甚至可以看到她白皙的手背上青筋条条暴突起来。

“去看看吧,萌姐。”黄微微哀求着说:“你身子虚,刚才你一晕倒,差点没吓死我。”

“我说了,不去就是不去。”陈萌似乎要把嘴唇咬出血来,让人看得心里发痛。

“好吧,不去算了。”我说:“要不,我们去郊外散散心?”

“哪里也不去,给我开到何家潇家去,我要去找他。”陈萌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她伸手捋顺耳边的柔发,朝着我们凄然地笑笑,不再说话了。

黄微微迟疑地看着我,我六神无主了。陈萌半夜找去表舅家闹事,这个新闻不到天明就会传遍全城。

市委书记的女儿找副书记儿子的麻烦,这个花边新闻会成为一段永远的野史,衡岳市的人,会在茶余话后添油加醋,到时候,陈书记颜面何在?何书记的颜面又何存?

陈萌的性格我多少知道一些,从认识她到现在,从黄微微跟我说的往事里,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姑娘,一个敢于把自己性命拿出来赌自己自由的女孩,怎么会惧怕社会的流言蜚语呢?

但我怕!如果我带着陈萌夜闯表舅家,我的本来拉瓜结蔓的表亲戚将荡然无存。我的宛如舅妈不会容忍我的背叛。

我必须要稳住陈萌!

我坐进车里,平静地说:“萌萌,我们先不急。家潇到底出没出国,到哪个国家,我们都不是很清楚,要不,明天我去我舅家看看,我们再做决定?”

陈萌半天没有回我的话,良久侧过头来轻蔑地看我一眼说:“你懂何家潇吗?”

我摇摇头。

“你既然不懂他,就不要乱出主意!何家潇是什么人,我是清楚的,他是想甩了我,哼!没那么容易。”她出奇地平静了下来,仿佛说着别人的事,语气平淡而轻松。

“怎么还不开车?”她质问着黄微微,伸手拍了一下黄微微椅子的靠背。

黄微微无奈地回过头,看着我,启动汽车。

“我们先说说话吧。”我说,示意黄微微熄火,自己下了车,去买了三瓶水过来,拧开瓶盖递给她们一人一瓶,自己咕咚咕咚灌下去。我心里冒火啊!

“你们不帮我?好,我自己去。”陈萌赌气地拉开车门跳下去,伸手去拦的士。

我和黄微微也赶紧下车,一边一个站在她两边。

我故意装作轻松地说:“不是我们不帮你。这事,能急吗?”

“你们当然不急。”陈萌眼睛一眨,滴出泪来,她毫无顾忌地用衣袖擦了擦,怂着鼻子说:“没出在你们身上,你们急什么。”

“我们不是这个意思。”黄微微急着辩解道:“我们都在想办法啊。”

“能有什么办法?等你们想出办法来,她早就落地了。”她指着自己的肚子,夸张地说。

陈萌是个矜持的女孩,在今夜里,她突然变得我们不敢相认了。她就像乡村里的妇女一样,毫不顾忌地说话,毫无顾忌地吐唾沫,毫无顾忌地跺脚。

“也许家潇过段时间会回来。”我安慰她说,我知道这话显得苍白无力,连我自己也骗不了自己。

陈萌扭转头看着我,鼻子里哼了一声,自己走开几步,冲着过来的一辆的士招手。

的士刚减缓车速,我一个箭步跳到车边,朝着司机大吼:“滚!”

司机惊疑地看了我一眼,骂道:“神经病!”

我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作势就要砸他的车。司机一看不妙,加大油门冲了过去,远远的扔过来一句话:“神经病,我日你妈!”

“我日你妈!”我朝着的士的尾灯跳起来大骂,把手里的石头狠狠地砸过去,落在空旷的马路上,响起沉闷的声音。

陈萌扑哧一声笑出来,嗔怪着道:“郁风,看不出你还真流氓啊。”

我笑道:“我不是流氓。我是勇敢。”我故意在肌肉扎实的胳膊上用拳头敲了敲说:“他要是敢下来,老子就揍得他满地找牙。”

陈萌心情仿佛好了许多,白了我一眼说:“我们知道你厉害啦。乡长!”

我纠正她说:“请叫我镇长!”

“好好好,镇长大人,现在我们去哪里?”陈萌的脸上雨过天晴了。从她晕厥到现在,前后不到一个小时,她简直判若两人。

我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她究竟有什么想法。

黄微微拉了我一把说:“还傻站着干嘛?我们去唱歌吧。”

她的提议得到了陈萌的响应,三个人上车,这次是陈萌和黄微微坐前排,我一个滚到后排坐了,暗暗地长舒了一口气。

雪莱是一颗地雷,雷还没排,又冒出了陈萌这颗地雷。一颗地雷就能要了我的命,两颗地雷同时爆炸,岂不是会炸得我浑身碎骨?

我突然感到毛骨悚然起来,坐在前排的陈萌,不是一颗地雷那么简单,她简直就是一颗原子弹,不但要人命,连土地也会消失生命!

何家潇当初跟陈萌好,说实话我就不大看好。陈萌是什么人?骄傲的公主!何家潇又是什么人?泡在蜜罐子的少爷!他们两个人在一起,最多就是人生的一段插曲,成不了主旋律,因为我深知,我的宛如舅妈保守得就像明清时期的小脚婆婆。

雪莱比不得陈萌,雪莱就是路边的一朵野花,随手就能扔了。尽管她威胁我说要去市委找何书记,我知道她也只是说说而已,她还没那个胆,给了她胆,她也没勇气。除非她不想继续呆在衡岳市。

陈萌就不同了,陈萌算得上一朵牡丹!是富贵的花,需要呵护的花,能傲视群花的花。一朵能傲视群花的花,谁能轻易撇之?

想着想着,我感觉背后冷汗淋淋。

266、毕竟是个保姆

宛如舅妈对我的到来不冷不热,吩咐小梅姐给我倒茶、洗水果,自己拿着一份美容杂志,不管不顾地看。

我坐得越久,心里越发虚。宛如舅妈的态度,充分说明了她知道了一些什么。果然,在我的屁股第三次离开椅子的时候,她说话了:“小风,你回来有事?”

我忙说没事,自己来衡岳市出差,抽空过来看看舅舅舅妈,并表达我娘的思念之情。在他们一辈,如今只剩下他们两个了。人越老,思念的人就越多,不管过去是什么关系,只要认识,都会在思绪里冷不丁地冒出来,都会让人生出一丝丝莫名的惆怅。

思念得越多,心就越发伤感。就想着每时每刻都能看到对方一眼,不为感情,就为心安!

“家潇出国,本来是要告诉你,让你去送送他。只是事情来得急了点,对方的学校催得紧,再不报到,就白白浪费了机会。”宛如舅妈解释说,说得实在而且情真意切:“你们两兄弟,才认识不久,也没聚过几次。这次他出去,你们的见面的机会可能就更少了。”

我试探着说:“家潇弟是出去读书了?”

“是的。到国外多学习一下,比在国内要学习得多一些。”

“家潇去哪个国家?读什么专业呢?”我装作十分轻松的问。

宛如舅妈警惕地看了我一眼,犹豫了一下说:“家潇念的是国际经济学。”

她没有告诉我他去了哪个国家,我的舅妈显然怀疑了我,知道我是来打探的?

一阵沉默,我起身要告辞。宛如舅妈却坚决要挽留我吃饭,说已经告诉了我表舅,他会抽空回来见我一面,最后一语双关地说:“你舅舅找你的事,可能也是你要找他的事。”

宛如舅妈的挽留我不能视而不见,何况表舅何至书记会回来。我不去他办公室找他,而坚决要在家找他,就是在提醒他,我不是一个与他没有关系的干部!

舅妈上楼去休息,嘱咐小梅姐招待好我。

小梅姐等到舅妈一上楼,就对我挤眉弄眼让我去她的房间。我犹疑一下,跟着她去了。

刚一进屋,小梅姐就拿出一本鲜红的毕业证书给我看,证书是衡岳市电大发的,学历专科,专业是行政管理。

“我毕业了!”她满心欢喜地说,笑容从眼角眉梢延伸到她脸上的每一个角落,就像一朵春风里盛开的小花。

“要祝贺你,小梅姐。”我由衷地说。心里不得不佩服她的努力,小梅姐初中没毕业,居然能考到一张大专毕业证书,这里面不知道她付出了多少的努力。

“我接受你的祝贺。”她喜笑颜开,凑进我的耳朵说:“何书记说要帮我安排一个工作,你觉得怎么样?”

“是好事!”我赞叹着说:“我舅舅是一个光明正大的人,他主动说给你找工作,说明小梅姐你的工作得到了我舅的认可。”

小梅姐满脸潮红,无限神往地说:“要是我真的有一份固定的工作,我该如何报答何书记呢?没有他的鼓励,我哪里能考到毕业证书。”

“我舅不是一个需要别人报答的人。”我说,义正词严:“我舅是党的高级干部,因为你的出色,他才会安排你。”

“我知道。”小梅姐幽幽地说:“其实,我愿意一辈子在何书记家做保姆。我根本就不想去外面工作。”

“人往高处走!”我劝她说:“你毕业证都拿到手了,不去外面施展一下你的才华,岂不是白学了?没意义的。”

她就不说话了,顺着她的小床坐下来,指着床边的一张椅子示意我坐。

我们两个人相对而坐,目光对视了一下,她突然脸一红,扭过头扑哧一笑。

“你笑什么?”我惊讶地问,以为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对劲,四处瞧瞧,发现没任何异样,又抬起头来看她,发现她正掩着嘴,笑得花枝乱颤。

我在她的笑声中没来由地红了脸,只是我现在脸皮厚了,没人看得出来。

“你家表弟何家潇,闯祸了,你知道不?”

“他闯什么祸了?”我紧张地问,眼睛扫了她一下,停留在床头,床头的枕头边,一件粉红色的乳罩夸张地舒展着身子。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小梅姐正襟危坐起来,悄悄伸手把乳罩塞进枕头底下,让我的目光找不到可以停留的地方。

“我是真不知道。”我索然无味起来,眼光再一次扫到枕头底下露出的乳罩带子。

“家潇把前面陈书记的闺女肚子搞大了。”她说,平静而淡然,仿佛说着一件遥远的事,跟自己没半点关系。

“你怎么知道?”我心里一虚,不打自招。

“我跟你说,市委家属大院里,谁家的猫偷吃了一块鱼,谁家的狗去找别家的狗了,甚至谁家今天吃什么,没有我们不知道的。因为我们是保姆!”小梅姐得意地笑,声音压得极低:“陈书记家闺女还以为我们不知道,她家的保姆早就出卖她了。”

“怎么出卖的?”我吓得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家的保姆发现陈书记闺女一个多月没来事了。而且喜欢吃过去不吃的辣和酸,这女人的变化,就在于口味啊。”她还在得意,分析得丝丝入扣。

“喜欢吃辣的和酸的能代表什么?”我说:“也许人家口味变了,不稀奇的。”

“是不稀奇。但如果一个月不来事,除了有喜,还有什么?不可能是病了吧?你看陈书记的闺女,就像我们乡下的小母牛,撒着欢呢。”小梅姐神情严肃地告诫我说:“我只给你说,千万别说出去啊。”

我点点头,心里一阵悲凉。原以为陈萌怀孕的事就只有我们三个人知道,谁能料到整个市委大院的保姆里,这已经成为了一个公开的秘密。

“小梅姐!”我郑重其事地叫道:“你这话,千万不可乱说,会闯祸的。”

“我知道。”她扬起眉头,不屑地说:“我还过几天就走了,你舅妈这人不好相处。刚好何书记给我找了个高速公路收费员的差事。”

我再次祝贺她。她却满不在乎地说:“家潇出国,就是你舅妈的鬼。逼走的!家潇根本就不想走,你看,他走得多匆忙啊,连你都没告诉,就是怕你阻止呢。”

“这事跟我还有关系?”我惊讶地问,越听越觉得里面的水很深。

“有关系,大着呢。”小梅姐浅浅笑着问我:“哪个新林隐酒店的女经理,你认识吧?”

“认识。怎么了?”我心里一沉。

“也没什么,她来家里几次,说认识你。家潇好像跟她有问题,一看她来,就躲。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小梅姐忧郁地说:“他一个大男人,被一个女孩子吓得不敢见人,真想不到。”

我无言以对,只好跟着浅浅的笑。我知道我是皮笑肉不笑,肯定比哭还难看。

“你们男人,就是那东西多事!”她作了总结式的陈述,说完后吃吃地笑。

“那家潇跟陈书记女儿又是怎么回事?”我故意装傻。

“他们在谈恋爱啊,你不知道?”小梅姐夸张地看着我,眼睛里显着不相信的神色。

我摇摇头。

“你肯定在蒙我!”她指着我笑起来。

“是真不知道。”

“你哄鬼咧。”她显得有点不高兴:“家潇这事不可能瞒着你。他都告诉过我,你知道的。”

“他还告诉你这个事?”

“不可以吗?”她歪着头,突然脸就红了,扭捏了一下,蚊子大小的声音说:“他是个男人,你们兄弟啊,都一路人。”

我没想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只好顺着她的话说:“我跟家潇是一路人,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的脸越发红了,少妇特有的妩媚暴露无遗。

“他……。”她欲言又止,想了一会,鼓足勇气说:“他看过我的身体。你也看过。”

说完这句话,她羞得把头埋进胸口,再也不肯抬起来。

我被她的话也羞惭到了,小梅姐确实丰满,人又长得标致,生过两个孩子的身材半点没走样,反而把女人最柔媚的妩媚表现得淋漓尽致。但她毕竟是个保姆!

她叹口气,站起身来,理了理头发说:“人都有命!命里有来终须有。”

我岔开话题说:“小梅姐,你真打算去高速公路收费站?”

“这是个机会啊,我当然要去。人一辈子,机会可遇不可求。”她捋了一下额前的刘海,轻轻地说:“我不想做一辈子农民,既然有个改变命运的机会,我就会勇敢地去抓住,什么代价我也愿意。”

我一听,心里咯噔跳了一下。

267、何书记的忧伤

我终究还是等到表舅何书记回家。

从他进家门开始,我就感觉何书记与过去判如两人,虽然过去他也不苟言笑,但在他严肃的外表下,隐隐透露一股掩藏不住的慈祥。

行伍出身的表舅,大半辈子在沙尘蔽日的地方奋斗,江南的丝竹只在他梦中反复出现。自从父亲去世后,留在世上的牵挂就只有老婆与儿子。何书记尽管长得北方,却始终不肯叫爱人为媳妇,他从娶进我宛如舅妈那天起,洞房花烛夜,他就直呼“老婆”。

这在我知书识礼的舅妈看来,我的表舅显得无比的粗俗与无礼。在她接受的教育里,老婆是下等人的称呼,男人把老婆叫媳妇,是北方人的叫法,叫太太,是上等人的叫法。舅妈不知道,在我们南方,老婆就是最亲密的称谓,是一辈子的承诺。

表舅爱妻爱子,这在张家湾市就已经出名。一辈子刚正不阿的表舅,承袭了部队留下来的传统——嫉恶如仇。他的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他会在大会上指名道姓骂那些鱼肉百姓的官员,也敢于直言顶撞上司。他看到蹲在寒风中嚼着馍馍的人会流泪,看到灯红酒绿的欢场他会掀翻桌子。

因此,他信任的人很少,信任他的人也很少。他孤独、徘徊,他紧张、无助。他就像一棵孤独的小草,在茫茫戈壁上顽强地生长着生命。

直到一夜他从梦中醒来,他的耳朵里依旧仿佛还响着江南的丝竹,他决定落叶归根。

我的舅妈很不理解我的表舅,她在江南的烟雨里感到自己发霉生锈,过惯了大漠风沙生活的舅妈执意要回北方去。我的表舅沉默着,沉默得像一座就要爆发的火山。但他终究还是忍了下来,在他柔软的内心深处,他不能看着儿子孤独的像一匹北方的狼。

舅妈的回归让他喜出望外,他突然感觉生命的光芒如此的辉煌。他甚至为老婆和孩子画下了一幅美好的图画,他希望在他退下来之后,过一种他老父亲没有享受过的儿孙绕膝的生活。

但这一切都在一个陌生的女孩来访中破碎了。表舅甚至没有让任何人进入他的办公室,他沉静地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听同样来自北方的女孩——雪莱,倾诉她的要求。

在他听到儿子在来衡岳市的当晚,就与眼前的这个女孩发生了风花雪月的故事,他没有欣喜,他只有愤怒!他差点就要捏碎手里握着的铅笔。尽管眼前的女孩说得十分的隐晦,他还是从她痛苦的面容里看出了女孩的心酸。

他亲自送走了女孩,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深深地自责。

他感到自己没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他也没有尽到做儿子的责任。他感觉自己一生是无比的失败,从北方到南方,他始终没有逃脱失败的命运。那一时刻,他突然心灰意冷起来。

组织部黄部长意味深长的一番话让他心里泛起波澜。刚走的女孩与儿子有过一夜之欢,而儿子却又在与陈书记的女儿纠缠不休。

叫雪莱的女孩可惜身在欢场,要不是她的背景不清不楚,他甚至萌生了有这样一个儿媳妇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他非常清楚老婆宛如的固执,既不会让叫雪莱的女孩进门,更不会让比儿子大几岁的陈书记的女儿进门。

他萎顿在椅子里,直到秘书过来打开办公室的灯,他才知道外面天已经全黑了。

黑着脸甚至有些萎靡的表舅就是这样的一个形象进了家门,看到我,脸上露出半丝笑容,转瞬间消失殆尽。

我是心怀两个鬼胎的人,表舅的笑容消失后,我只能老实地帮着小梅姐端菜送汤。

宛如舅妈精神矍铄下了搂,她的气色很好,简直可以用容光焕发来形容。这样的表情,说明舅妈的心情很好。与表舅相比,简直就是鲜明的对比。

“食不言”是我们家传统的规矩,在饭桌上,我低着头,快速扒着饭,不敢看沉思的表舅和笑颜如花的舅妈。

“小风,你单位不忙?”表舅先开口,引领着我说话。

我咽下最后一口饭,轻轻把碗筷从面前推开,满脸微笑说:“舅,不算很忙。”

表舅哦了一声,又低头吃饭,吃了一口问我:“你跟老黄家的姑娘,在谈恋爱?”

这是长辈对晚辈的关心,也是组织对自己的调查,我诚诚恳恳地回答说:“是的。”

表舅的脸上绽开一丝笑容,转脸对宛如舅妈说:“小风跟老黄家姑娘在一起,也算是门当户对嘛。”

宛如舅妈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转头叫站在厨房边的小梅姐端来一碗参汤。

表舅看到面前的参汤皱了一下眉头,他叫小梅姐另外拿一个碗来,他要匀出半碗给我。

我哪里敢喝啊!这是宛如舅妈精心熬制出来的汤,里面融汇了他们夫妻间浓浓的爱。

我推辞着,局促地笑。

“叫你喝就喝。”表舅下了命令,自己端起碗,一口气喝光,夸张地抹了一把下巴,起身带我去他的书房。

“小风,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因为春山县选拔副县长的事?”表舅单刀直入,让我一时没了话说。

“表舅,我……。”我迟疑着,不敢表白。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表舅显然想把气氛弄得轻松一些,他从柜子里掏出一条烟来,朝我扬扬说:“说实话,奖励你一条烟。”

我就笑了,表舅的这些动作显示我们是一家人,我们之间有着别人难以企图的关系。

“有一点点。”我说,有赶紧解释道:“我不是来要官,更不是来跑官。因为我知道,我的资历还不够。”

表舅也笑了,慈祥又从他的脸上隐隐显露出来。

“孺子可教!”他说,指着墙上挂着的一副他和家潇的合影问我:“知道家潇的事吧?”

我点头承认。

“如果是你,你准备怎么办?”他直言不讳地问我。

我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我想把这些事都交给你去办,能办好吗?”表舅看着我,淡淡的灯光打在他脸上,显出他的苍老和憔悴来。

我使劲地点头,我不想让眼前的这位老人心力交瘁。

他满意地点了一下头,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存折递给我:“小风,这是舅多年来的一点积蓄,你拿去处理好这些事。记住,一切都要消灭在无形中。你弟还小,禁不起折腾。”

我没想到表舅用这样的一种方式来处理,一个市委副书记,处理这样的小事简直不值得一提,随便示意一个下属,就能处理得无声无息。但他没有这样做,这里面,一定还有许多他不便言说的东西。

我顿时感觉到肩上压着千斤重担,压得我踹不过气来。

“家潇给你留了封信,你拿回去看吧。”表舅无力地挥着手:“春山县这次副县长的选拔,市里会有意见。你要记住,荣辱不惊这四个字。”

从他书房出来,我觉得脚底下挂着一个千斤坠,几乎迈不开步,好不容易挨到楼梯口,一抬腿,不留神一脚踩空,我像一个陀螺一样滚了下去。

268、骨折

我脆弱的小腿骨在最后一级楼梯上响亮地折断,我就像一条断腿的羊,哀伤地舔着自己的伤口。

宛如舅妈惊得张大嘴合不拢,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我的哀号。吓得一脸雪白的小梅姐毫不犹豫打通了120急救,在救护车还没到门前之前,我已经被表舅宽大的胸怀和强有力的臂膀放倒在长沙发上。

我虚弱地微笑,彻骨的痛让我大汗淋漓,这是断骨的痛,比彻骨来得更彻底。我强壮的身体居然经受不起这一摔,我在心里哀叹着自己的无用来。

救护车直接把我送到医院,在检查、拍片、再检查后,进来一个胡子花白的老中医,围着我转了几圈,突然在我的骨折处一扯一揉一拍,我正痛得要一脚踢他出去,他含着一口冷水,噗地吐在我的腿上,一阵冰冷。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笑着拍拍我说:“好啦!小伙子,安心养几天,就会跟过去一样了。”

我惊疑地看着他,正要感谢,他已经飘然出去,仿佛是凭空下来的一位神仙。

小梅姐拍着胸口感谢着老天,煞白的脸上逐渐露出了红晕。从我上救护车起,她就一路陪在我身边,像机器人一样不知疲倦地推着我做着各种检查。

“刚才是何书记安排来的水师,最好的接骨师傅,祖传的手艺呢。”小梅姐帮我掖好被角,笑眯眯地说。

“水师”,在我们南方,其实就是接骨师傅的尊称。这些人给人接骨,就凭着一双手一口水几句口诀,接出来的骨头都能完好如初,神乎其神。这种技艺,到了今天,还是没人能解答出来其中的奥秘。

我的小腿骨只是骨折,这对于有着五十年经验的接骨水师来说,简直不算得是回事。一口冷水过后,我感觉骨折处传来丝丝凉气,似乎能听到骨头缝合的声音。

小梅姐忙活了一阵后,终于停下手来,在我侧身在我床边坐下,伸出手探了探我的额头,嘴里嘟哝着说:“还好,没发烧。”

我笑出声来,一个小小的骨折,跟发烧扯不上半毛钱关系。她也是一个大专生了,居然连这点常识都没有。

我说:“小梅姐,你这担的什么心呢?还发烧,你怎么不说我还肺痨呢。”

她嘴一别,说:“肺你的头,肺痨是女人病,你一个大男人,还想着得个女人病,也不知道羞。”

我惊奇地问:“这肺痨还规定只有女人得的么?”

“当然。”她抿嘴一笑说:“男人和女人,都不一样的身体,当然有不一样的病。”说完觉得不对劲,伸手在自己嘴巴上轻轻拍了一下说:“我是乌鸦嘴,好好的,说什么病不病的,多不吉利。”

她起身去给我倒水,尽管她穿着厚厚的秋衣,还是掩饰不住她娇俏的身材。她背对着我,微微弯着腰,翘起的臀画着优美的弧,丰满而结实。

我住的是高干病房,这是我表舅安排的地方,能在这样的病房里治病,最低的级别也在副厅级。

这是一个套间,外面一间小小的会客厅,摆着几张柔软的沙发,我躺着的是一张能升高降低的可以随时移动的床,床头一个小柜,小柜上摆着一个漂亮的花瓶,里面插着几株漂亮的花。

屋子里温馨宁静,闻不到半丝的药味,甚至看不出半点医院的味道,就是来往的医生和护士,穿着也是与众不同的衣服。

一个断了腿的人,就是一个废人!我像是一条躺在沙滩上的鱼,孤独无助地看着雪白的屋顶。

想起自己老找表舅,怀着两个鬼胎来,却一个鬼胎也没露出来,我懊恼地捶了一下床,响声惊动了小梅姐,她紧张地过来,关切地问:“痛吗?”

我摇摇头,示意她把我的衣服拿过来,我要打电话。

捏着电话,脑子里蹦出来几个人,陈萌?黄微微?小姨?几个人的影子在我的脑海里急速地转动,我根本就不知道该打给谁了。

小梅姐乖巧地站在一边提醒我说:“要不给何书记打个电话,报个平安吧?”

我摇摇头,表舅不会在意我的电话,我的一个小小的意外,在这个枪林弹雨里走过来的男人看来,连挂彩的说法都配不上,何况他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要不,打给你女朋友?”小梅姐犹豫半响说:“现在最关心你的人,应该就是她了。这么大的事,告诉她比较好。”

我还是摇头。黄微微是个性格柔弱的姑娘,她一辈子没见过苦难,她不知道生活除了欢笑,还有泪水,更不知道世界上除了鲜花之外,还有更多的是荆棘。如果让她知道了,这个世界马上就会阴云密布,她会哭哭滴滴的没半点主张,反而会让人陡添担心。

“你究竟想打给谁呢?”小梅姐不满意地问我,嗔怪着说:“其实不告诉别人也好,这么点小伤,有我在这里伺候你就好了,告诉别人,还让别人担惊受怕的。”

她的话让我灵光一闪,在这些人里,唯有陈萌不会为我担惊受怕!何况,我还肩负着与之相关的责任。

我决定给陈萌打。

陈萌的声音慵懒而显得性感,似乎刚从梦里醒来,说话的声音像蚊子般细小:“是郁风吗?怎么晚了,你在哪?”

我说:“萌萌,我在医院里,我摔伤了腿。”

她那边停了一下,突然传来她的惊叫声“你在哪个医院?伤得重吗?”

我淡淡一笑说:“没大碍,骨折而已。”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我来看你。”我听到话筒里传来掀被子的声音,穿衣服的声音,和她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就传来她焦急的话声:“哪个医院?”

我知道如果这个时候不告诉她,凭着她当记者的敏锐和聪慧,她也会在几分钟之内找到我。何况,从她这一系列的行为里我知道,她是在关心我。

我的心里有些不安起来,我怕她来,又隐隐希望着她来。陈萌是个风风火火的姑娘,但在何家潇的这件事上,我能完全看到她内心深处的怯弱和柔软,她就像一个漂亮的玻璃瓶,外表美丽而坚强,只要轻轻一摔,就会浑身碎骨。

陈萌进来的时候带进来一股秋意,她没顾得上收拾的头发随意地披散在胸前,显得无比的妩媚和性感。

小梅姐乖巧地打着招呼,退到一边站着。陈萌也认识小梅姐,惊讶她的存在,拿眼直看我。

我虚弱地笑了一下,我估计在雪白的床单中,我的笑脸绝对像丑陋的土豆。

“你来干嘛?”我问,有些欣喜,又有些犹疑。

“你是怎么搞的?好端端的把腿摔断了,想干嘛?”陈萌显然火气很大,但我从她的话里听出了担心和忧虑。

“没什么,下楼梯的时候没注意。骨折而已。”我说,不去看她的脸。

“还而已呢。你要是摔成个瘸子,谁会嫁给你啊。”她毫无半点心机地笑起来,掀开我的被子,要察看我的伤腿。

我大吃一惊,刚才接骨的时候我脱得就只剩下一条内裤,现在我就是一条裸露的鱼,怎么能暴露在炎炎的沙滩上呢?

我终于没能阻止她的动作,我的话还卡在喉咙里,她已经把被子掀开了,洁白的床单上,我的两条腿就像两截树桩一样,羞涩地想往床单下躲。

陈萌楞了一下,脸一下红了起来,背转身去,不敢看我。

站在一边的小梅姐抿嘴一笑,帮我盖好被子,招呼陈萌坐下说话。

“没事我就不坐了。你好好休息,明天我来看你。”她没回头,逃也似的出了门。

她的窘态让小梅姐得意地笑了起来,抿着嘴巴说:“这大姑娘家家的,也不知道个轻重啊。”

我没接话,陈萌来无影去无踪的情景还在我的脑海里盘旋。

269、病床上的尴尬

伤筋动骨一百天!我躺在床上,眼睛瞄着电视机,脑子里却不断跳跃着几个女人的影子。中医理论说,这伤筋动骨的人,躺在床上的天数与年龄成正比。言下之意,我要在床上躺二十九天。

二十九天是个什么概念?比闰年的二月还要多一天。这是多么痛苦的事,人只要失去了自由,就会失去信心。没有了信心,跟死人又有何区别?

我的心里埋着几桩事,农古镇政府的迁址工程、矿泉水厂的停建事宜、高速公路的股份情况、还有雪莱的怀孕事件,以及陈萌的珠胎暗结,这些事都在我的脑子里搅得一塌糊涂,几乎让我无法呼吸。

但这些事再麻烦,都无法阻止我对副县长选拔的渴望!

早晨刚吃完小梅姐打来的稀粥和鸡蛋,蛋黄的味道还在我的喉咙里周旋,小姨就像一阵风一样刮了进来,大惊大怪地直扑床边,不管不顾地掀被子要察看我的伤势。

昨晚被陈萌掀了被子以后,我是坚决要求要穿好裤子。小梅姐忙得一头细汗帮我把裤子穿好后,在我打了石膏的腿上轻轻拍了一巴掌说:“少爷,你就享受吧。”

我只能感激地笑,同时又觉得尴尬。

小梅姐给我穿裤子,几次无意识地触到我的命根子,让这家伙躲在下面顽强地挺胸,她只是抿着嘴巴笑,半句话也不说,似乎没看见一样,利索地穿好后,微微沁出细汗的脸上,一抹微红把她给出卖了。

“小风,痛不?”小姨抚摸着我的伤腿,差点要掉下泪来。

我嘻嘻一笑说:“没事。这点小伤,还奈何不了我。”

“不会残废吧?”小姨无比关切地看我一眼,又转过头问小梅姐:“医生怎么说的?”

小梅姐递给小姨一个削好的苹果说:“不会残废,放心。”

小姨嗯了一声,把苹果塞进我的嘴里说:“吃点水果,对身体有好处。”再次回过头对小梅姐说:“谢谢你啊,小梅。谢谢你给我电话。”

我这才明白我的小姨为什么那么及时出现在我的病床前,原来是小梅姐给她通风报信了。

小梅姐在小姨的感谢声里局促起来,扭着手说:“我也不知道要打给谁。急了才想起来你是郁镇长的小姨,只好打给你了。”

“打给我是对的。”小姨满意地微笑,又抱怨着天气说:“这鬼天气,雾大得可怕。我从春山县到衡岳市,走了整整一夜。”

这下我惊讶了,担心地说:“小姨,你自己看车回来的?一个人?”

“是啊!”小姨疲惫地打了个哈欠:“你姨父现在忙得脚不沾地了,没空来看你。我们的标段已经进入了实际施工阶段了。”

看到小梅姐站在一边,小姨缩了口,起身拍拍额头说:“小风,我先回去睡一觉,下午我给你炖鸡汤来。”

我忙着说:“小姨,你快去休息。不要想着给我炖什么鸡汤,你睡好了,比什么都好。”

小姨微微一笑,在我鼻子上刮了一下说:“知道疼人了啊!”

我没来由地笑,我的这个小姨,根本不在乎别人的眼光。

“小梅,我先回去,有事你给我打电话。”小姨叮嘱着小梅姐,打了个哈欠拉开门,人还没出去,被门外闯进来的一个人撞得一个趔趄,差点要摔倒在地。

小姨一声惊呼,我们定睛一看,发现闯进来的是黄微微。

黄微微满脸焦急的样子,进门一眼看到我,嘴一咧,哭出声来。

她像怕碰碎我一样,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把手进被子里,搭在冰凉的石膏上,慢慢地抚摸

这与小姨如出一撤的抚摸让我无所适从。小姨的手在石膏上,我能感觉到她身体的温热,黄微微的手放在石膏上,我只觉得无比的紧张。

“怎么那么不小心啊?”她收住哭,责怪着我。

“马都有失蹄的。”站在一边的小梅姐小声地嘟哝。

“你怎么没失蹄?他是人,不是马。”黄微微抬起头,瞪着小梅姐吼道:“也不知你是怎么打扫的,楼梯搞得那么滑,你是想摔死何书记他们吗?”

她的态度让我们都吃惊起来,她没来由的责怪让人觉得极不舒服。一向娇柔的她,突然暴怒起来,让我觉得眼前的她,无比的陌生。

小梅姐被她一吼,呆了半响,本来白皙的脸憋得通红,接着就看到有泪水从眼眶里溢出来,她伸手擦了一把,带着委屈的口吻轻声地辩解说:“谁愿意啊!”

小姨过来拍了拍黄微微的肩膀说:“微微,你别急。小风没事的,你放心好了。”把黄微微拉到一边,低声说:“你怎么能怪小梅呢?是小风自己摔倒的,怪不得小梅哦。”

黄微微脖子一梗说:“就怪她!把人摔伤了,电话也不知道打一个给我。”

我接过话说:“她怎么会知道你的电话啊?微微,你莫冤枉了好人,昨晚可是小梅姐一直在看护着我呢。”

黄微微鼻子里哼了一声,转向了我说:“陈萌的电话是你打的?”

她突然直呼陈萌的名字,让我感到有点意外。这个一直叫着萌萌姐的女孩子,突然改口直呼其名,绝对不是信口而出。

果然,她紧接着第二句话又来了:“你打电话给一个不相干的人,却不打电话给我,是什么意思?”她冷冷地笑起来,一层寒霜笼上了她的面颊。

我一时无法解释,张张嘴却出不了声。

小腹底下一阵胀痛,我突然满脑子的尿意。昨晚来了医院后,我就一直没上过厕所,半夜我被尿憋醒过,看着歪在床边熟睡的小梅姐,我就没好意思开口,硬生生憋了回去。现在被她一急,尿意重新漫了上来,而且迅速占满了我的全部思绪。

“我……。”我迟疑着,身子不安地在床上扭动了几下,不好张口,脸显然憋得涨红了起来,因为我感觉到我的面颊火辣辣地发烧了。

我下不得地!我的腿不容许我下床撒尿。

她们三个被我的举动弄得不知所措,片刻功夫,三个人显然都明白了过来,互相看看,却谁也不好意思开口。

黄微微首先红了脸,紧张地看着小姨,羞羞的低下头来。

“我来吧。”小梅姐开口说:“我是保姆,应该做的。”

她从床底下拿出尿壶,局促地看了小姨她们一眼,站着不敢动手。

我尴尬啊!我紧紧闭着眼睛,默念口诀,想把一波又一波的尿意压下去。

屋子里三个女人,个个如花似玉,都像雨后海棠一样,茫茫的不知所措。

“还是我来吧。我是他小姨。”我听到小姨说话,她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而且口气不容置疑:“你们都出去一下吧。”

黄微微首先低着头出去了,快到门边停顿了一下,想想还是出了门。

小梅姐迟疑着不肯把尿壶递给小姨,小姨一把抢过说:“你是个小媳妇,做这事不好。我是他长辈,还是我来。”

她把小梅姐推了出去,提着尿壶站在我床边,半响后说:“闭着眼。”

我感觉有一双手伸了进来,解开我的裤带,慢慢褪到膝盖边,接着就是一只温软如绵的手,握着我的暴涨的身体,塞进冰冷的壶口。

“快尿。”小姨命令着我。

我偷偷睁开一丝眼帘,看到满脸潮红的小姨,使劲咬着嘴唇。

我浑身一松,就听到一股激流冲进壶里。

尿完了,身体依旧暴怒着。小姨把尿壶从被子底下拿出来,准备替我穿好裤子,手不经意地拂过我的身体,脸红得像樱桃一样可爱,轻声地说:“真的是大人了!”

270、何家潇的信

在病床上躺了三天,我感觉自己浑身长了霉一样,看到窗户外面阳光灿烂,我蠢蠢欲动。

小姨回去了工地,小梅姐也回去了表舅家,病房里就只有黄微微,三天来一步也没离开过。

医院的老中医来查看过几次,终于喜笑颜开地告诉我,再过几天,我就能下地了。这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因为不能下地,我如厕的几乎成了奢望。在第一次小姨帮了我之后,这项工作就转交给了黄微微。

每次我都是要她把尿壶拿给我,她去门外等,好了后我敲敲床边,她再进来拿去倒掉。如此以来,我连水也不敢多喝,我实在是不好意思张口要她拿着搪瓷尿壶,也不愿意看着娇滴滴的她,憋着气,皱着眉头的样子。

这期间宛如舅妈来过一次,特地当着我的面,叮嘱老中医要尽心尽力。

宛如舅妈在看望我的时候,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叹口气离去了。

黄微微给我带来几本杂志,连续几天没去上班,她必须要回去一趟,于是在伺候我吃了早餐后,她从医院离开了。

黄微微前脚一走,后脚陈萌就进来了。

她带来一罐才鱼汤,说开刀的人,都喝这个,有利于伤口愈合。

我笑着打趣她说:“我的伤口都痊愈了,你才送个汤来,再喝,难道还要再摔一次?”

她紧张得一把堵住我的嘴,自己一叠声地说:“乌鸦嘴,乌鸦嘴。”

直到发现自己的孟浪,才又惊得立即松开,不好意思地笑,不敢看我。

“其实我第二天就给你炖了汤,走到医院门口才想起,你有微微啊,我想到的,她肯定也想到了。所以我就回去了。”她忸怩地说,从罐子里倒出一碗洁白的鱼汤来递给我。

“汤呢?”我问,心生感激。

“倒了!”她背对着我:“你不喝,我当然倒了,喂猫喂狗吃了。”她吃吃地笑起来,肩膀一抖一抖的。

“谢谢你啊。”我说,低头喝汤。

“郁风,你说,我该怎么办?”她坐在我的床边,从我手里接过空碗,忧郁地说。

“什么怎么办?”我随口说:“你有事?”

她淡然地笑了一下,摇摇头说:“没什么事。再喝一碗?”

我摇摇头,拉过被子盖住自己,抬头看天花板。我当然明白她话的意思,想起原来风风火火的陈萌,我根本不相信眼前柔弱的女子是她。

突然想起何家潇留给我的信,也许里面有什么线索?我说:“萌萌,要是知道家潇在哪里,你就过去找他,好不好?”

“我不去!”她毫不犹豫地回答我。

“为什么?”

“有意思吗?一个男人,没有责任心,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我就是找到他,又能怎么样?两个人的心不在一起了,就算用枷锁捆在一起,又能解决什么事呢?”她叹口气,不看我。

“也许,也许家潇是身不由己。我舅妈这人…,萌萌,你是知道的。”我说,安慰着她:“也许过段时间以后,大家的想法就会改变了。”

她奇怪地盯着我看了半响,突然笑了起来,揶揄着我说:“你怎么不是我男朋友?要是你是我男朋友,你就是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抓回来。”

她的话让我尴尬起来,这样的玩笑在我们认识后,从来就没开过。陈萌在我的眼里,一直就是高高在上的官家大小姐,有着一份令人羡慕的职业,本人又长得天生丽质,冰清玉洁的样子。实话说,老子对她,从来不曾有过半点的非分之想。

她显然感觉出了我的尴尬,背对着我收拾好鱼汤罐子,轻声说:“我走了,别告诉微微我来过。”

我点点头,目送她消失在门背后。

陈萌来看我,怎么要背着黄微微?疑问在我的心头久久不能散去。难道她一直守在医院门口,看到黄微微离开了才进来?她为什么要这样?难道她有难言之隐?

一连串的问号在我的脑海里打架,搞得我头晕。我从枕头底下掏出何家潇的信来,展开一看,惊出了半身冷汗。

哥:

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经在大洋彼岸了!

原谅我的不辞而别!因为我实在没脸见到你。

我辜负了我爸妈的期望,也辜负了萌萌的爱情。

哥,我这一走,就没打算再回去了。有家大学给了我全额奖学金,专门研究古文物的机构,我想在国外,把自己的兴趣重新拾起来。

萌萌可能有了身孕,但我不想做孩子爸爸,我自己还是个孩子,我没有能力去承担生命给我的压力,我是个懦夫,我要逃避!

萌萌跟我聊过,她要把孩子生下来!她不会去扼杀一个小生命。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只有逃避!

哥,拜托你一个事,给孩子找个好爸爸!我在大洋彼岸为你祝福!家潇

狗日的!我气得破口大骂,什么东西?

自己弄了一个烂摊子,谁来给你擦屁股?说得那么轻巧,我到哪里给你的孩子找个爸爸?

我像一头暴怒的狮子,恨不得撕碎所有的东西。

我手一挥,把床头柜上的东西一把扫到地上,劈里啪啦的响声引来了护士,看到我赤红的眼,站在远处不敢过来。

我抱歉地苦笑,扯过被子盖住头。

我突然明白过来,宛如舅妈欲言又止的神态,表明她肯定知道信的内容。陈萌故意躲避黄微微送来鱼汤,似乎也有着隐隐的不便言说的道理。

我是个被蒙在鼓里的人,在这三个人的手里孤独地跳着独舞。他们似乎一切都算计好了,因为我,还没有胆量撇开表舅市委副书记的身份,何况,这里面现在有了市委陈书记的身影,我就是天大的本事,也还得按照他们设计的路子,一步一步去走。

我有着被愚弄的屈辱!这是一盘棋,我一步走不好,全盘皆输。何家潇看到了这一点,他去了海外,宛如舅妈看到了这一点,她处惊不变。陈萌似乎也看到了这一点,她在未雨绸缪!

何家潇早就知道陈萌怀孕了,这个自诩为孩子的小男人,处心积虑后一个人孤身去海外,我实在不明白他究竟是什么想法。他在逃避什么?他为什么要逃避?

一切仿佛变得复杂起来!

门一响,我听到黄微微的高跟鞋敲击地板的声音。

她一路走过来,停在我的床边,我听到她捡拾信纸的声音。

紧接着,我听到她从牙齿缝里钻出来的声音:“流氓!”

271、身材不见得比她差

连续三天,陈萌都在黄微微走后来我病房,每日雷打不动给我带来才鱼汤,尽管我感觉喝得满嘴的腥气,我还得装作笑容满面痛快地喝。陈萌从第一天来就表示,才鱼汤是她亲手熬制的,找了几个有经验的人讨了秘方。在熬才鱼汤之前,陈萌是连厨房门朝东朝西都不甚清楚的主。

出院前的最后一个晚上,我的病房里来了几个人,小姨、陈萌、黄微微都在,临近九点时分,宛如舅妈带着小梅姐施施然进来,仿佛眼里不见屋里几个美人,径直走到我床边,含着笑说:“小风啊,谢天谢地,你终于能下床走路了。”

她双手合十,虔诚地朝着虚无的空气拜了几拜,回首对小梅姐说:“你帮小风收拾一下,明早出院后回我们家休养。”

石膏要在明早取下,我拍了拍笨重的腿说:“舅妈,我想直接回乡里。在这里躺了几天了,也不知道乡里的情况怎么样了。”

宛如舅妈颔首笑道:“地球没谁都能转。你一个小小的镇,没你还不转了?听话,回我家住。你妈不方便,要不我就让你回家去休养了。在我哪里,还有小梅帮着照顾嘛。”

我伸伸胳膊说:“舅妈,我是真好了。”

宛如舅妈大概看出来我是坚决不愿意去她哪里了,于是无奈地说:“你多注意。刚伤了这么大,身边还是有个人照顾比较好。这样,我把小梅留给你,等你完全好了,她再回来。”

宛如舅妈有着一股凛然不敢侵犯的威严,她淡淡的笑脸背后,蕴藏着无限的力量,谁也不敢随意造次,只好呆呆的听她安排。

我看一眼小梅姐,她正看着我,眼里全是赞许的神色。她朝我暗暗地点了一下头,示意我答应宛如舅妈的提议。

“这也是你舅的意思!”宛如舅妈转过身,对小姨说:“伶俐,你有空多来家里坐坐。家里就剩下我们两个老人了,有空就来陪陪你哥说说话吧。”

小姨高兴地点头,要送宛如舅妈回家。

屋子里剩下陈萌和黄微微,以及奉主之命留下来的小梅姐。

陈萌一直没说话,阴着脸正眼也没看过宛如舅妈,等到她一出门,她从柜子上抓起小包,苦笑着告辞要回家。

陈萌的告辞,黄微微表现出从来没有的冷淡,她一声不吭,拿着一只苹果慢慢地削。

送走了宛如舅妈的小姨笑眯眯进来,看我们一眼说:“小风,干脆你搬到我家去住。反正我和你姨父天天守在工地,家里也没人。恰好嫂子把小梅留下来了,她来帮你煮饭。在家里,自由嘛。”

黄微微不高兴地说:“小姨,郁风去我家不行呀?别人来伺候,我还不放心呢。”

小姨一听,觉得这话里有话,又不好明说,只好一脚把皮球踢到我这里来:“小风,你自己做决定。不管你去哪,大家都是为你好,明白吗?”

我使劲地点头,说良心话,我还是愿意去小姨家,有小梅姐知心知肺的伺候,我与一个皇帝,又有何区别?但我不能表现出来,我拒绝黄微微,就等于没把他当女朋友看,我拒绝小姨,我还真不知道要回去哪里?回农古只是我的一个托辞,农古没事!要是真有事,我的电话早就响了。连续几天没有农古镇的半点消息,我其实很失落,所谓人走茶凉的心境莫过于此,何况我人未走,茶似乎已凉。

“去小姨家吧。”小梅姐犹豫了一下,开口劝我。

“你一个保姆,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黄微微毫不客气地训斥着她:“你也不看看自己身份,这有你说话的份吗?”

小梅姐被她一训斥,脸一下红到脖子根,眼睛一眨巴,差点掉下泪来,委屈地说:“黄领导,我只是觉得方便一些。”

“方便什么?”黄微微得理不饶人的样子:“小姨她们不在家,郁风和你,两个人,孤男寡女的,想干什么?”

我越听越觉得刺耳了,黄微微这几天一直似乎都敏感、偏激,说话和做事,都隐隐透着极不耐烦的样子。再不阻止她,不知道她还会说出什么样的话来。

我赶紧说:“微微,这几天多亏你了。现在我没事了,你也该好好地休息一下了。等我伤全好了,我带你去农古泡温泉吧。”

黄微微嘴一撇,脸上浮起来一层笑意,朝我伸出一根手指头说:“我们拉钩。”

她的这个纯粹小孩子的举动让我们都笑起来,我伸出小指说:“好,我们拉钩。”拉了钩后,我竖起大拇指说:“还得盖个章。”

我与她的大拇指轻轻地对摁了一下,黄微微笑道:“太轻了,看不清印章内容。重点!”

黄微微亲自把我送到小姨家,临走时对我说:“风,我每天下班就来,你不许乱走啊。”

她正眼也没瞧小梅姐,自顾自地说:“上点心照顾。出半点事,我可不答应。”我忙着说:“快去上班吧,要迟到了。”推着她出了门,看着她下楼开车离去。

小梅姐站在我身后,嘴一别说:“什么千金大小姐啊,脾气那么大。以后她要跟你结了婚,你可得要受一辈子的气。”

我笑道:“小梅姐,你别见怪。微微这段时间心情不好,你别往心里去。”

小梅姐莞尔一笑道:“我倒不是跟她生气。我说实话啊,你原来那个姓薛的老师,多漂亮,多温柔,多知书识礼啊。这男人和女人在一起啊,也是互相要给面子的。你这个微微小姐,今天能当着你的面骂我,明天就能骂你。对人尊重不尊重,不是看人来的,每个人都是平等的呢。要说,她不就是胎投得好么?”

她絮絮叨叨地说,扶着我走到床边,帮我打开被子,将我平躺在床上,自己腰身一扭说:“要说我啊,生了两个孩子了,身材也不见的比她差。”

她似乎怨气很重,一直咬着这个事不放。

我叹口气说:“你们女人啊,都是小鸡肚肠,怎么就不能大度一些呢?几句话,值得生那么大的气?”

小梅姐轻蔑地一笑说:“我怎么就不大度了?是她骂我,又不是我骂她。难道我生来就该她骂?都是娘生父母养的,凭什么就要给她骂?”

我苦笑着说:“微微也没骂你嘛。”

小梅姐赌气把手里的衣服扔到我脸上,大声说:“我就知道你会偏袒她。也不怪你,谁叫我是个保姆呢。”她突然掩着脸,嘤嘤地哭起来。

这一下慌了我手脚。我最怕女人哭,天底下的人都知道。

我赶紧坐起来,伸手拉过来她来,柔声说:“对不起,小梅姐,都怪我。”

她甩了几下没甩开,看着我破涕而笑道:“你这个男人,抓着人家女人的手不放,你想干嘛?”

我邪恶地笑着说:“男人跟女人在一起,还能干什么?”

说着就用了一下劲,小梅姐似乎没站稳,一下跌到在我的怀里,双手搂紧着胸前的两个**,闭着眼吃吃地笑。

我正要探手入怀,小梅姐睁开眼瞟了我一下说:“你们这些男人啊,死到坑边了还想着这事。”

说着使劲挣脱我的手,笑吟吟地站在床边,理了理衣服说:“也难怪你的黄大小姐,你就是个不老实的人呀。”

我笑道:“我是不老实。可你就老实了?”我的眼睛盯着她丰满的胸,底下突然就膨胀起来。

正想继续拉她过来,手机响了,一听,是钱有余打来的,开口就是一句让我心惊肉跳的话:“老弟,不好了,打死人了。

272、再遇白灵

一听说死了人,我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本来还隐隐作痛的腿,被这个消息吓得直接站了起来,我抓起一件衣服就往门外跑。

小梅姐惊叫一声,想过来扶我,被我一把推倒在门角,把头磕在门上,响起一声沉闷响声。我顾不得察看了,直叫嚷道:“快,我要回春山县。”

小梅姐楞了一下,赶紧从屋里收拾了一下,跟着我下了楼。

出门拦了一辆的士,叫唤着司机快往春山县跑。司机却不慌不忙开价:“四百。”

“三百。”我说,催着他起步。

“三百不走。”他干脆熄了火,斜着眼看我:“那么远,油费都不够。”

“我坐长途大巴才五十。”我说:“走不走?不走你今天也别做生意了,老子不下车了。”

“看样子你要坐霸王车?”司机不满地看着我,鼻子里哼了一声说:“看你身体有伤,我也不把你怎么样,你自己下车,兄弟。”

我轻蔑地一笑说:“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今天想我下车,除非到春山。”

衡岳市的的士全国“杀猪”有名,只要是外地口音,一律不打表。但我是什么人哪?土生土长的衡岳市人,还会怕了一个的士佬不成?

“你是要我动手?”司机作势要下车。

“你试试看。”我说,撸了一下袖管,露出健硕的手臂。

司机一看硬的不行,就软了嘴,央求着我说:“大哥,算你狠,三百五,走不走?”

“三百。”我坚决地说,闭上眼睛,不理他。其实我心急如焚呀。

“那我们就耗着吧。看谁耗得过谁,我还怕你不给车钱啊。”司机把的士表打成等车计费模式,自己把双腿架在方向盘上,点上一支烟,美美地抽了起来。

我是最看不得别人鄙视我!这小子分明在鄙视我!我一股火气,拉开车门跳下去,一脚踹在车门上,吼道:“我日你娘,走不走?不走老子一把火烧了你。”

“你敢!”司机也下车来,看一眼被我踹得瘪了进去的车门,心痛地瞪着我,眼里要冒出火来,兜胸一把抓住我的衣领,嚷着叫我赔。

“赔你娘的鬼。”我一把摔开他,骂骂咧咧,指着他的鼻子吼:“走不走?不走你就等着给车收尸。”

司机被我嚣张的气焰吓怕了,掏出手机给老板打电话。

小梅姐吓得脸都白了,拉着我的衣角说:“赔给他吧,我们再找辆车走。”

“不找!”我吼道:“非坐这车不可。”

司机站在车边冷笑着说:“小子嘢,你横。等下你就横到头了。”

我知道他打电话叫人了。衡岳市民间喜欢摆场子,鸡皮蒜毛的事也喜欢摆场子。所谓摆场子,就是当事双方凭各自的社会关系,在约定的地方拉出自己的人,看谁的人多,谁的气焰高。通常人数少的一方都会乖乖就范。

我不怕摆场子。想当年老子刚毕业的时候,无所事事,跟着几个同学也出去摆了几回,每回都能拿回一包烟或者一百块出场费。尽管过去了六年,衡岳市摆场子的还是那么几个旧人,最多就是多了几张新面孔。

我也掏出一支烟来,点上,深深吸了一口,朝着天上吐烟圈。

深秋的风很大,我的烟圈在嘴角边就被吹得烟消云散。

一辆黑色的本田停在的士前边,车里下来一个女人,高跟皮鞋敲打着水泥路面,踢踢踏踏一路响着过来。

这是的士司机搬来的救兵!我满不在乎地抬眼一看,顿时惊得差点叫出声来。

来的是白灵,手里拿着一个棕色的小包,紧身的短裙包裹着丰满圆润的屁股,底下穿着黑丝袜,上身一件黑色的毛大衣,敞开的胸口露出白色的高领羊毛衫,一头黑发烫成了波浪,鼻子上架着一副墨镜,袅袅婷婷朝我走过来。

她看到了我,停了一下步子,然后摘下眼镜,快步过来。

“怎么是你?”她问,看一眼瘪了的车门,笑道:“还那么有劲啊。”

我是没想到这车是白灵的,立时就不好意思起来。尴尬了半天说:“怎么是你的车?”

白灵嫣然一笑道:“不是我的我来干嘛?我还以为光天化日之下谁有那么大的胆子要坐霸王车呢,没想到是你。你去哪?”

我说:“春山县,工地打架,死了人。”高度的紧张过后,我的腿开始隐隐痛了起来,不自觉地皱了一下眉头。

这个细小的动作被白灵看到了,她问我道:“你怎么了?”

“他骨折刚好。”站在我背后的小梅姐接过话说,伸手扶了我一把。白灵似乎这才注意到我身边的小梅姐,犹疑地盯着她看。

我介绍说:“小梅姐,我舅家的事务员,来照顾我的。”

白灵上下端详了半天,说了一句:“还蛮漂亮的哦。”

小梅姐的脸立马就红了,扭捏地说:“我都是几个孩子的妈了,哪里还漂亮。你才漂亮呢。”

白灵淡淡一笑,眼睛看着我的腿说:“怎么搞成骨折了?算了,我送你们去春山吧。”

我赶紧阻止她说:“不要了,你就让你的这个司机送我们就好,车费照付。”

白灵笑道:“反正我正要去高速公路的工地去看看,顺便搭你们一程呗。要是觉得不好意思,你就把车费给他吧,让他去修车。”她指着哭丧着脸的司机说:“他一个的士司机,赔不起。”

坐上白灵的本田车,周身舒适得我想唱歌。

刚出城,郭伟的电话就过来了,哭丧着说:“郁风,你去了哪里?几天不见人影了。”

我说:“郭书记啊,我正赶回来,没事吧?”

“有事,死了人咧。”郭伟的哭腔让我心里也酸溜溜的。

“死了谁?”我问,反而冷静了下来,既然已经出事了,就不能慌。

“老鹰嘴的赵半仙。”郭伟叹道:“我就出去半天时间,就出了这么大的事,麻烦啊。”

“不要急!”我安慰着他说:“有事我们一起承担责任,又不是你个人的问题。”

顾伟唉声叹气,话筒里传来闹哄哄的声音。

“怎么死的?”我问,把背靠在椅背上,微闭着眼睛。

“老鹰嘴跟月塘村的人争地,就一镐头,一镐头啊。”郭伟的声音都变了,颤抖而低沉。

挂了他的电话,我立即给郝强打。

这样的群体**件,必须要控制住。否则就会酿成大灾。真要死了几个人,别说是我和郭伟,就是刘启蒙书记也脱不了干系。到时候一条绳子上栓着几只蚂蚱,谁也跑不了。

郝强气喘吁吁地地接我的电话,冲着电话喊:“郁镇长,我在抓人啊。”

“抓谁?”我问。

“两边抓。把钱有余抓了,现在在追赵德全。这小子跑的比兔子还快。我先不给你说了啊。”

他挂了电话,我捏着嗡嗡响着蜂鸣声电话,呆了半天。

天下大事,莫过于死人事大!挂了郝强的电话,电话又响起来,这回是黄奇善的电话,问我在哪里。

我告诉他我正在回农古的路上,黄奇善叹口气说:“你呐,关键时刻看不到你人,刘书记发火了。”

我惊讶地问:“这事到县里了?”

“半个小时前就到县里了。县里刚开了十分钟的会,组成了善后小组。我背时,又是这个小组的责任人。郁风,少给我找麻烦,老大,我求你了。”我的脑海里显出黄奇善的神态,忍不住噗哧笑出了声。

开车的白灵回过头看我一眼,犹疑地说:“死了人,你还笑得出声?”

“这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的事。我就是三头六臂,又能怎样?”我说,把屁股朝小梅姐那边移了移。

“你的这个副县长,怕是要泡汤了。”她递过来一句话,转而笑道:“其实死不死人,跟你做不做副县长都没关系。”

我叹口气说:“何出此言?”

白灵按了一下喇叭说:“有些事,早就满城风雨了。”

273、抬尸

县委组成的善后组由黄奇善领头,早在出事后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现场。

我到现场的时候,天已经擦黑,工地上灯火通明,人声熙攘。老鹰嘴村男女老少,头上顶着白布,腰间系着草绳,围着黄奇善在吵。

一阵凛冽的寒风吹过,原本暮色苍茫的天空显得更加低垂,就要入冬了!

一入冬,第一场雪就会下来。

我下意识地裹紧衣服,忍着还隐隐作痛的腿,朝围在人群中的黄奇善走过去。

看到我,他们让开一条路,人圈里,黄奇善正说得口吐白沫,地上蹲着郭伟,他的手捂在头上,手指缝里流出来的血已经凝结,张着一双无辜的眼神,惶惶地看周围的人群。

这还了得!我心里冒起一股怒火,谁把郭伟打了?他是农古镇的党委书记,打他,就是攻击党和政府。

我扶起他,扫视一眼周围的人群,怒喝道:“谁打的?站出来!”

没有人应声,他们都漠然地看着我们,仿佛郭伟挨打,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我正要继续发问,人群一阵骚动,接着就看到赵半仙的女人被人扶着,跌跌撞撞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双膝一软,跪在我面前,口里喊着:“领导,要给我伸冤啊!”随即响起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声。

我赶紧扶起她,安慰着她说:“大嫂,有话慢慢说。”

“我家老鬼被你们打死了!”她哭道:“你要我怎么说啊?”

“赵德全呢?”我的眼睛朝人群里看,当然我知道赵德全这个时候正被郝强撵得满山跑。但赵德全的老鹰嘴的村长,我找村长,就是要告诉他们,一定要找个说得上话的人出来谈事,同时又显示我对打架死人的事半点不知晓情况。

果然,我的话音未落,人群中就有人接腔说:“德全跑了,你们公安正在追呢。”

“这事跟他有关系吗?”我皱起眉头,装作懵懂的样子。

“我们不知道啊。”人群同时爆发出一个声音。

这是有组织、有预谋的行为!我在心里给他们定了性。

“大家都散了啊。乡党委一定会配合县委妥善处理。”我说,朝他们挥手,示意他们散开。

人群还是一动没动,大家都沉默着,眼睛死死盯着我们。

我心里一阵发虚,脚底下冒起一股凉气。老鹰嘴的人,我大大小小认识很多,从第一次在老鹰嘴蹲点修路开始,我几乎走遍了全村所有的人家。

“半仙叔还躺在泥巴地上呢!”有人喊,接着一群又开始骚动。

我凑近黄奇善问:“人还在工地?”

黄奇善无可奈何地苦笑说:“怎么说也不愿意抬走,说要抬尸去堵县政府。”他指了一下郭伟说:“就说一句话,说这样做是犯法的,就挨了几砖头。这些农民啊,不可理喻。”

“这些人,胆子太大了!”我说:“现在是**制的时代,怎么能乱来呢?”

于是把郭伟拉倒一边,对他说:“郭书记,你先去包扎一下,这里留给我处理。”

郭伟不相信地看了我几眼,犹豫一下说:“我没事,一点皮外伤,不怕。”

我冲人群外的小梅姐喊:“小梅姐,麻烦你和白老板一起送郭书记到医院去。”

人群里有人说:“问题没解决,不能走!”

我轻轻一笑说:“刚才这话谁说的呀?你们打伤了人,还不许人去医院,要是出了人命,怕是你们的几颗脑袋解决不了的事啊。让开吧,郭书记去看病,这里还有县委领导,我也在嘛。”

人群叽叽喳喳吵了一阵,接着就让出一条路来,让小梅姐扶着郭伟从人圈里出去,上了白灵的车,一溜烟跑了。

等到尾灯都看不到了,我掏出烟来,见人就撒,一圈没撒完,烟盒就空了。黄奇善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递给我,淡淡地相视一笑。

拿了烟的人,都点上了火,我也点了一支,抽了几口后,我说:“各位乡亲,大家围在这里,也解决不了问题是不?我听说半仙大叔还躺在泥巴地上没人管?我们活着的人,不能看着过去的人不管啊。老话说,入土为安,我们先不入土,总得先把半仙大叔安排好后事吧?”

没有人做声,都在勾着头抽烟。

我看到黄奇善也夹了一支烟,有模有样地抽。心里想笑,黄奇善跟郭伟一样,属于不抽烟不喝酒的好男人,酒在应酬时还不得不喝,烟对他们来说,是绝对不沾边的。现在他跟我一样吞云吐雾,说明眼前的这个男人,把修炼了二十几年的功夫全废了。而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女人!

我看大家都不做声,于是提高声音说:“我提个建议啊,我们先把半仙大叔送回村里去,安排人为他办后事,大家也推选几个代表出来,跟县委领导商谈如何善后,怎么样?”

人群松动了一些,我和黄奇善对视一眼,朝着赵半仙挺尸的地方走。

围着我们的人自动散开,跟在我们的屁股后,来到被一块白布蒙住了全身的赵半仙跟前。

赵半仙的脚头烧了一堆纸钱,余烬未灭,还有隐隐火星,在寒风的吹动下,星星点点,彷如赵半仙生前的眼光,狡黠圆滑。

一扇门板摆在他身边,这是要抬他去县委堵门!

我站在他脚跟前,恭恭敬敬鞠了三个躬,黄奇善忙着跟我一起鞠躬,其他善后组的人也齐刷刷地弯腰鞠躬。

我的举动让老鹰嘴村的人有点意外,大家都默默地看着我们,没有人说话。

赵半仙的老伴哇的一声哭出来,跌到在赵半仙身边,拍着门板哭唱起来。现场被她一哭,顿时凄恻非常,女人们都在擦着眼,陪着她殷殷的哭,男人眼窝子浅的人,眼睛也开始潮湿起来,扭过头去不看。

我蹲在身子,掀开白布,底下是赵半仙一张惨白的脸,在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有些狰狞。他的后脑勺显然受到重物的打击,流出来的一滩血让人感到恐怖异常。

赵半仙死了!赵德全跑了!老鹰嘴群龙无首,没人敢站出来说话了。

我侧过头,跟黄奇善商量了一下,两个人开始动手把赵半仙往门板上搬。众人楞了一下,骚动起来。

县委善后组的人过来几个人,帮着我们把赵半仙搬到了门板上。

赵半仙的老伴还在嘤嘤的哭,对我们的举动既没有阻止,也没有附和,任我们把赵半仙平平整整地搬到门板上。

我蹲在他老伴的身边说:“老嫂子,我们先让半仙大哥回家吧!”

赵老婆子抬头看身后的村民,他们在她的征询眼光下都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这样一来,我心里有数了。我把黄奇善叫过来,低声交代了几句,他招手叫来几个善后组的人,我和黄奇善打头,门板的两边各站四个人,我大喝一声:“起灵了!”弯腰抬起赵半仙,朝着老鹰嘴赵半仙的家走。

门板刚一离地,一声沉闷的锣声响起,老鹰嘴工地的上空顿时阴森起来,有人跟着我大喝:“起灵了!”

一声接一声的喊声在低沉的夜空回荡,让人不自觉的毛骨悚然起来。

铜锣声一声接一声地敲,偶尔会响起一串鞭炮。有人开始朝夜空里扔买路纸钱。

厚道的老鹰嘴人都准备好了一切,赵半仙人死在外,毕竟是七十高寿的人,老鹰嘴的人不能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在外。农古镇千年规矩,冷尸不进屋!但赵半仙是个没有儿子的老人,不能让赵半仙死不瞑目,何况他是为老鹰嘴村的人而死的。因此,老鹰嘴村人早就为他准备好了上路的一切东西。

抬着尸体走在坎坷不平的乡间小道上,我刚刚愈合的伤口仿佛又折断了一般,冷汗不断从我的额头上流下来,我咬紧牙关,一步一步跟着前头打着铜锣开路的人后面,一声不吭。

赵半仙家屋门大开,堂屋的正中间,摆着一具黑漆漆的棺材。

放下门板,我对黄奇善说:“黄书记,你得留在这里,我要去一趟派出所。”

黄奇善刚想反对,我沉声说:“你要是不想把事情闹大,你就跟我走。”

黄奇善不解地看着我,我苦着脸说:“死人到家了,活人怎么办?”

我叫来老鹰嘴村几个年长的人,一一介绍给黄奇善,让他们配合黄奇善,妥善处理赵半仙后事。

黄奇善不放心我一个人走,叫来善后组的一个年轻人,陪着我回工地。

边走我边拿出手机给孙德茂打:“老孙,你把我送派出所去!

274、兔死狐悲

钱有余在第一时间被郝强戴上手铐抓到了派出所。

我到派出所的时候,郝强骑着边三轮刚回来,从缸里舀了一瓢冷水,咕咚咕咚喝下,抹了一把下巴骂道:“赵德全这狗日的,会跑。”

一眼看到我,双手一摊说:“没抓着,跑了。”

我笑笑说:“赵德全能跑到哪里去?早晚会回来。”

“郁镇长,你找我有事?”郝强看着我问。

“没事。”我说,掏出烟来扔给他一支,帮他点上火问:“抓了几个?”

“八个。”他比划了一下手指:“工地打架的五个,老鹰嘴三个。”

“你准备怎么处理?”

“这都死了人了,我哪能处理?是犯罪呢,要法院判啊。”郝强疑惑着看着我:“郁镇长,你不会有什么想法吧?这个我可帮不了你。”

我淡淡地笑,认真地抽着烟,不紧不慢地说:“我没想法。放心,不会让你难做。不过,我想见见钱有余,这事不难吧?”

郝强犹豫了半响,说:“郁镇长,不是我不愿意,只是这出了人命的大事,钱有余又是这个事的主要责任人,听说就是他喊打的。”

“不管是不是他,死了人,他就得负责任。”我说:“我其实想见见他,也没其他的事,就想问问他下步怎么打算。这人要是送到县看守所去了,就是进了天牢了,再想见他,比登天还难。这个钱有余在我们镇里投资了一千万,接下来还有更多的资金要投进来,我不是看他的投资,我只是觉得就是让他死,也要他死得心甘情愿,你说是不?”

郝强被我一番话说得六神无主了,呆呆地看着两个小警察。

两个小警察更是不敢接触我的眼光,躲避着我乱看。

沉默了一会,郝强叹口气说:“郁镇长,今晚我们就要送他们去县看守所。你知道我们派出所设施不好,关不住人,为防止出意外,是一定要送到看守所去的。”回头对两个小警察说:“追了一天的人了,水也没捞得喝一口,大家都饿了,你们去看看你们嫂子给我们留了饭没有?你们先去吃,我陪郁镇长坐会,等下就来,吃晚饭,我们送他们走。”

两个小警察心领神会地去了,郝强从腰间解下禁闭室的钥匙,闷声往里走。

不到三分钟,我听到一阵脚步声,接着就看到钱有余双手被铐着,勾着头跟在郝强的屁股后面出来。

我叫了一声:“钱老板!”

他闻声抬起头,一眼看到我,眼睛里浮起一片希望,紧接着哇的一声哭起来,快走几步跨过来,双膝一软,跪在我面前,口里一叠声地喊:“救我!老弟,救我!”

郝强站了一会,摸了摸肚子说:“真饿啊!”

我说:“你先去吃饭,等你吃好饭了,我也说完话了。”

郝强犹豫了一下,拉开门走了出去,走了几步又回转身来,把钱有余的手铐解开一个,铐在窗户的铁窗棂上,才放心走开。

郝强一走,钱有余忙着找我要烟抽,说憋了快一天了,快憋坏了。

我给他把烟点上,拉张椅子给他坐下。

他美美地抽了几口后,才满脸堆笑地对我说:“我就知道老弟你会来救我。”

我哭笑不得,闷声说:“老钱,你搞什么鬼呢?打死人了,你知道不?”

钱有余一惊,夹在手里的烟掉到地上:“死了?”

“死了!”我说:“脑部伤,出大事了。这人不死,什么话都好说,人死了,什么话也说不了。”

钱有余脸色一白,腿一软,差点就从椅子上滑下去。

他颤抖着声音问我:“郁镇长,郁老弟,郁爷爷,怎么办啊?死人要抵命的呀。”

他语无伦次,差点哭出来。

我点点头,没做声。

“我老钱混了一辈子,最后还是混到了一条死路啊。”他见我不做声,叹口气说:“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也没话说了。我有事要交代你,老弟,看在我们多年的兄弟情分上,你得帮帮我。”

我还是闷声说:“你说。”

“我这辈子啊,也没什么牵挂了。现在有你在,我也放心,第一是月白的事,她现在是公司的副董事长,我死后,你得帮她扶正,第二件事呢,我月塘村一千多号人,你得让他们有屋住,有饭吃。你答应老哥我,我会毫无牵挂的去。”

他说得悲悲切切,像是交代后事一样,让我心里一阵难受。人啊,只有到了生死关头,才会知道谁是自己最牵挂的人。

“老钱,也许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你得告诉我,第一是不是你指挥打架的?第二,人是不是你打的?”我安慰着他。

“我实话说,不是我指挥打的,我到的时候,都已经打起来了。人更不是我打的,我去的时候,赵老头子都已经躺在地上了,他还在骂人,怎么就死了?”钱有余朝我伸出手来:“再给哥点一支,抽一支算一支了。”

“你没说假话?”我说,给他又点了一支烟。

“我说了半句假话,天打五雷劈!”钱有余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

“你看到人是谁打的么?”

“不知道啊。当时乱哄哄的,谁知道是谁打的啊。”钱有余唉声叹气:“这说不清的事了。我背时,我来背。”

“法律不是开玩笑的,不是你想背就能背的。要以事实为依据,懂么?”我告诫他:“不管到哪里,都记着,不是你自己的事,你就是揽到自己身上,也是解决不了问题。”

“我总不能让月塘村的人去替我死。”他低下头,狠狠地抽着烟。

“谁说要死人了?”我说:“你记住,把刚才跟我说的话,到时候要原原本本给公安局的人说,明白吗?”

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蒙起来一层水雾,悲凄地说:“我听你的。”

我朝他使劲点头,走到他身边,握着他的手,重重一握。

他感激地一笑,眼角沁出一滴泪来,掉在手背上,绽开成一朵凄厉的山花。

门被推开,进来的是柳小妹,手里端着一杯水,递给我说:“郝强他们快吃完饭了,他要我来告诉你,还有什么话,快点说。”

我说:“没话说了。”

柳小妹迟疑地说:“那我就送钱有余进去了?”

“进去吧。”我挥挥手,颓然地倒在椅子上。

钱有余重新被铐了双手,把嘴里叼着的烟头吐出来,拿脚使劲踩了踩说:“郁镇长,月塘村是一千多人啊。你得帮我啊!”

我朝他点头,心里像刀割一样难受。钱有余一辈子风光,没想到在跟着我来农古来,居然成了阶下囚,我感觉像是亏欠了他一样,心里惶惶的不得安宁。

出了门,孙德茂赶紧替我拉开车门,我一屁股跌坐进去,感觉到全身无力。

孙德茂颤颤克克问我说:“郁镇长,事情严重不?”

我看他一眼,叹口气道:“生死有命啊。”

他发动了汽车,开了一会停下来说:“钱老板不会判死刑吧?”

我瞪他一眼说:“老孙,你心里想什么哪?你就那么想他死?”

他摇摇头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啊,我和钱老板两个人来农古投资,感觉不像是在做生意赚钱,而是在拿命博钱啊。”

他似乎有着兔死狐悲的感觉,再启动车后,眼睛看着前方,再也没有跟我说一句话。

275、汇报

老鹰嘴工地死了人,而且是被打死的,这事就显得特别重大。黄奇善被召回县委汇报工作,临走时死命要拉上我一起去。我本来还在犹豫,郭伟却提出来,三个人一起回县里作汇报。

郭伟的头上缠着绷带,绷带绕着脑袋围了一圈,样子就特别壮怀激烈。

刘启蒙作为书记第一次给我们开会,与会的人不多,县公安局长,检察院长,法院院长,以及县委县政府办公室主任,加上我们三个,不到十个人。

我的出现让刘启蒙很意外,他看看我们三个一眼,挥挥手表示会议开始。

黄奇善作为主要汇报人,将这两天发生在农古镇新政府工地的死人事件详细汇报,在他的汇报里,我开始知晓了事件的来龙去脉。

钱有余的矿泉水厂被我终止后,他回到月塘村,将我要建设农贸街的想法跟村民们说了。原以为村民会反对,谁知道我的提议得到了全村人的响应。所有人都愿意先修房,没有地方住,就是给个国务院的办公室坐,也不是办法。何况农贸街修在农古镇,既然先前解决了户口,再怎么说,也算是个吃皇粮的人,没有住到乡里的说法。

农贸街,既可以表明身份,还有一个更大的功能,一个镇,总有人住,有人的地方就可以做生意,有生意做,还愁生活没着落?

农贸街的选址很重要,当初我和郭伟经过慎重考虑,将农贸街建在离镇政府办公楼三百米远的地方。毕竟是农古镇的第一条街,从规划、设计,以及今后长远的打算,农贸街就应该建得大气。街面设计十五米,能并排走五辆大车,街的尽头修建农贸市场,市场左边建医院,右边建学校。

镇政府门口建一个广场,对面建文体中心,文体中心门口修一条路,连接农贸街,这条路叫迎宾大道,边上建宾馆、酒楼和其他商贸楼。

本来一切都安排妥当,农贸街也破土动工了。老鹰嘴的人天天在工地看,发现新政府没有给他们留地建房,就去找郭伟闹。

郭伟先还口头答应研究解决,到了后来,干脆避而不见老鹰嘴的人。老鹰嘴的人找不到郭伟,就只好一起去阻工。

月塘村的人自然不愿意工期拖延,高速公路已经在建了,原来的老房子也下了拆迁令,规定了要搬迁的时间。逾期不搬的,高速公路会一台挖机全部去扫平。因此,找一个地方安个家,是月塘村全体人的迫切愿望。

一个要阻工,一个不愿意,两边就拉拉扯扯,扯来扯去,也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现场就乱成了一锅粥。

老鹰嘴村的赵半仙人老动不得手,就一屁股坐到工地的门梁上,看着两个村的人你一拳我一脚的打。打了一阵,老鹰嘴村的人败下阵来,月塘村在建筑工地上的人都是有点力气的人,老鹰嘴连赵半仙这样的人都派出来了,可见实力不在一个档次。

赵德全心不甘,拳头打不赢,就干脆动武器,拿着工地的锄头铲子就一顿乱劈,当场就劈倒了两三个,躺在地上哼哼唧唧。其中一个倒在赵半仙的脚边,赵半仙起身去看,没料想背后飞来一铲,当场就倒在地上,流了一地的血。

钱有余赶过来的时候,战斗已经接近尾声,他看着躺了一地的自己乡民,心里难受得死,呼喊着月塘村的人,要保卫自己家园,于是又是一场混战,根本没人去管还在出气的赵半仙。等到郝强赶来时,地上又躺倒了几个,郝强喝止不住,朝天鸣了一枪才吓住动手的人,大家再去看赵半仙,就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了。

钱有余就慌了,哭喊着要打救护车救人,赵德全照着钱有余的屁股踢了一脚说:“钱大老板,你就等着死吧。”

话音未落,派出所的小警察就把手铐咔嚓一声给套上了,再回头去找赵德全,却发现他已经跑得只剩下个影子。

黄奇善一五一十,绘声绘色地汇报,仿佛他在现场经历过一样,说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连那句话是那个人说的,他都汇报得一丝不苟。

我偷偷瞄了一眼刘书记,发现他眉头紧锁,两边的腮帮子鼓得老高,分明在咬牙切齿。

再看一下身边的郭伟,却是脸色惨白,冷汗淋淋。

黄奇善合上笔记本,表示汇报已经完毕,等到领导发话。

刘书记微闭着眼睛半天不做声,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良久睁开眼,问身边的公安局长:“老邱,你看这事怎么办?”

公安局长赶紧表态说:“县委有什么决定,我们公安局就坚决执行。”

检察院和法院的院长也不失时机表态坚决执行。

刘书记却不问他们,转而来问我和郭伟:“你们一个是书记,一个是镇长,出了事,死了人,有脱不了的干系。你们自己说说看,怎么处理?”

郭伟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话说:“打死人的人,要法办,而且要从严从重从快。带头打人的人,也要法办,而且要以主犯来接受法律制裁。”

刘书记点点头,又问我说:“郁镇长,你有什么看法?”

我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地说:“这件事,不是单纯的打架死人,还要看根源。”

“矛盾发生了,就要想办法解决。现在两边都抓了人,两边都像个火药桶,随便一句话,一件事就有可以激发更大的矛盾冲突。我个人意见,暂时不进入司法程序,先想办法安抚好死人家属。家属稳定了,他们就是再闹,也闹不出什么影响来。因此,我建议,黄书记的善后组要想办法让死者入土为安,接下来的事,大家就能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谈。”

刘书记赞许地点头,转头对检察院院长说:“我觉得这个想法不错,检察院暂时不要作批捕的决定,先刑拘起来。”

检察院长点头同意,说:“公安那边也还没送逮捕意见书。”

公安局长说:“这责任不在我们公安局,你要意见书,现在就能给你。”

两个人差点要掐起来,其实在座的都很明白,这是不想担责任!

“县委宣传部要封锁这个消息,不能让外面的记者进来胡搅蛮横。从现在开始,所有的对外宣传,必须经县委办同意才能发布,违者按纪律处分。”刘书记断然下了命令:“农古镇的事,解铃还须系铃人,团委黄书记牵头,农古镇党委政府配合,公安、检察、法院及相关部门共同进入,必须把事情消灭在萌芽状态,不得再扩大!”

我们都认真地点头。

刘书记扫视我们一眼,缓缓说:“农古镇建制批下来还不到一年,新政府也在建设中,出点事,也能预料得到,也能理解。一个新生事物,没有点挫折,以后的路也会走不好。从这件事可以反映出来,农村的土地、农民的意识已经跟市场经济挂上了钩。我们这些干部,不要老是抱着农民是没有文化的人的思想,要主动想办法,主动与群众联系,知道了他们需要什么,我们才能服务好老百姓。”

汇报会开了两个小时,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先安抚。

出了会议室的门下到楼底,黄奇善凑过来问我:“郁风,你说安抚,怎么个安抚法?”

我拍了他一下肩膀说:“这天底下的事,还有能难倒我们奇善书记的?县委的决定,你想办法执行吧。”

黄奇善双手一摊说:“我怎么执行?难道还要我跟郭书记一样,也去把脑袋打开了?”

郭伟不好意思地笑,说:“这帮刁民!老子就说了一句话,就把脑袋打开了,要是多说几句,岂不是要了我的命?”

黄奇善笑道:“你放心,你郭大书记铜头铁臂的人,打不死。”

郭伟骂道:“放你的狗屁!老子不是个肉脑袋啊。”

黄奇善就连胜赔罪,笑着说:“县委的决定,你们两个跟我是栓在一起的蚱蜢,现在天下无大事,大家想想,怎么去安抚?”

我说:“黄书记,就凭着你的三寸不烂之舌,还怕说服不了群众?我们两个相信你,你走前面打先锋,我们两个跟在你后边,真有什么事,我们算是救驾的。”

“郁风,你这人,就是唯恐天下不乱。我告诉你,我没好日子过,你们两个也休想安生。老子早就看出来你小子肚子里有鬼了,快说,什么办法?”黄奇善骂骂咧咧,伸出手来找我讨烟抽。

三个人站在县委大院门口,一人嘴里叼着一支烟,像极了三个街头小混混。

突然一阵喇叭声,我们三个人不约而同抬起头看,发现一辆小车停在我们面前,车里下来笑吟吟的白灵,后面跟着一脸担忧神色的小梅姐。

276、进村

白灵把郭伟送到医院包扎后,又马不停蹄往工地赶。她到工地,我却去了派出所。等了半夜不见我,她只好带着小梅姐在县委宾馆开了一间房,两个女人随便找点东西填饱肚子,就巴巴地等天明。

两个原本不认识的女人,从衡岳市一路过来,一天多的时间,就成了朋友。

女人成朋友容易,变敌人也容易。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两个女人却可以成为一部书。女人之间,一旦解除戒备,就会变得无比的亲热。白灵和小梅姐,在吃饭的时候相视一笑,便变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

一番推心置腹的聊天,她们都知道了对方的身份。白灵是衡岳市知名的年轻女企业家,产业涉及百货商贸、地产和投资,前身是我的女朋友。小梅姐出身衡岳市副书记家保姆,来头也不可小觑。

两个人各据一张床,忙活了一天,都觉得疲惫至极,聊着聊着,就沉沉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白灵准备要去高速公路工地看看,小梅姐却放心不下我,执意不肯随着去,两个人最后达成一个意见,白灵送小梅姐来找我,找到我后,再去工地。

于是两个人直奔老鹰嘴工地,到了才知道我已经去了县城,于是又直奔县里,刚好遇到我们从县委大院出来,站在门口抽烟。

郭伟已经认识了她们,礼貌地朝她们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只是头上缠着绷带,显得有些滑稽。

黄奇善只在工地匆匆见了一面,根本没看清她们的样子,现在突然发现眼前是两个妖娆漂亮的少妇,惊得一双眼睛瞪得老大,直往我身上看,似乎要找出一个答案来。

我介绍了她们的身份,一个是我小姨的闺蜜,一个是我的表姐。

我的介绍显然让小梅姐出乎意料,她一个保姆身份的人,被我称为表姐,显得我们之间存在的不仅是亲情关系,还有看不见的血缘系统。

郭伟还是开自己的车,黄奇善也爬了上去,我本来也想跟着爬上去,黄奇善却抬起腿,作势要踢我下车,眼睛眯成一条缝,促狭地笑着说:“有两个美人相陪,你还上我们的车干嘛?恶心我们是不?”

白灵抿着嘴巴笑,替我打开车门说:“郁大镇长,你上我的车吧,我再送你一程。”

小梅姐也极力怂恿我跟她一起做,我正要跟黄奇善理论,郭伟却启动汽车,加大油门,一溜烟地跑了,风里传来黄奇善的喊声:“我们工地见啊。”

郭伟的吉普车,前后就四个档,走起来哪里是我们本田的对手?不到一刻钟,我们就把他俩甩得连影子都看不到。

超过了车,白灵放缓了车速,问我:“郁风,这几年还好吧?都当上镇长了,也不告诉我一声。”

我说:“我这个镇长,就是芝麻大的官,官不大,事却多。上到国家政策,下到百姓吃喝拉撒,没一件事不需要操心。这么小的事,值得要告诉你么?”

“难道你要等到衣锦回乡,光宗耀祖才告诉我?”白灵噘起嘴巴,显得娇俏可爱,一如六年前的她。

“我也不是这个意思。”我说,掏出烟来,拈出一支问她:“你这车里,可以抽烟吧?”

“你抽,没事。”白灵伸手按下窗户玻璃,朝我看看说:“还没戒掉?”

我说:“从来就没想过要戒掉。烟是什么?烟是和气草,没有就得讨。你没看见刚才郭书记和黄书记都找我要烟抽?”

“你抽你抽。抽个烟,还有那么多理论。”白灵无可奈何地说:“我这车里,也只有你,敢抽烟。换了别人,老娘一脚就踢下去了。”

我没理她,顾自点火。

车窗玻璃放下来,车里就灌满了冷风,坐在后排的小梅姐冻得双手搂紧身子,缩在我的椅背后,双膝顶着椅背,让我感觉到她的遭遇。

我从后视镜里看见她的样子,只好不动声色把烟从车窗里扔出去,装作很淡然地说:“不抽了,关窗吧。”

白灵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自然明白我的举动,她还是抿嘴一笑,说:“心痛了吧?”

车窗一关上,暖气就盈满了车厢,让人暖洋洋的觉得很舒服。我摸了摸伤腿,感觉又有一丝隐隐的痛,却找不到痛点在哪里。后面的小梅姐注意到了我的动作,探过半个身子问我:“痛吗?”

我点点头,轻轻捶了捶腿,微闭上眼睛,准备假寐。

昨夜从派出所出来,我就进了郭伟的指挥部。郭伟在工地搭了一个棚子,里面办公桌,床等等生活用品一应俱全。自从孙德茂的工地开工后,他就住在这个小棚子里,一天也没回过农古乡老政府。

郭伟先我回来,坐在灯影里哼哼哧哧地叫,旁边站着孙德茂,桌子上一碗荷包蛋面,上面撒着一层碧绿的葱花。一看到面,我的肚子就呱呱地觉得很饿,也不管郭伟了,拿起筷子就哧溜哧溜地吃。

郭伟本来还在哼哧着,看我吃得满面红光,咽了一口口水问我:“派出所没管饭?”

我白他一眼说:“我又不是犯人,他们怎么会管我的饭?”话一出口,觉得不对,就停住筷子,看着郭伟说:“不好意思,没想着这是你的饭,要不,现在给你吃”

郭伟哭笑不得,抬起脚就要往我屁股上踢,我大笑着避开他,指着孙德茂说:“老孙,你想让我们郭书记饿死么?”

孙德茂屁颠屁颠地跑出去,站在棚子外扯着嗓子喊工地做饭的师傅:“再来一碗。”

面还没上来,黄奇善又回来了,带着一帮子善后组的人。他们在赵半仙的家里,却是连水都没讨得半口喝,正口干舌燥,又不敢声张,只能生生忍着,直到赵半仙尸体入棺,“闹夜”铜锣敲响后,才摸着黑回到工地上来。

“闹夜”是湘南死人的礼节。死者生前的亲戚朋友,还有左右邻居等人,置一面铜锣,铜锣底下一面大鼓,拿一根大鼓槌,乒乓乒乓地敲一阵,然后就出来一个会唱小调的人,嘶哑着嗓子,唱着死者生前的往事。

“闹夜”据说是有根据的。传说人死了,自己并不知道,灵魂一直还在,就好像做梦一样飘飘荡荡,只有当“闹夜”的锣鼓声响起,死去的人才会知道自己死了,就会哭哭滴滴朝奈何桥走。

一家办丧事,什么时候响起“闹夜”的锣鼓声,就表示什么时候正式进入了丧事的程序。

黄奇善本身是怕鬼的人,上半年搞迁坟看了无数的白骨,夜里做了无数的噩梦,但这次见着的是真死人,他的小腿肚子就一直打着哆嗦,又不敢声张,只能麻着胆子帮赵半仙沐面更衣,虽然干活的是村里的老人,自己还得伸手帮一把,偶尔触到赵半仙冰冷的尸体,吓得赶紧缩手,脸色惨白。

回工地的路上,他就一直走在人中间,半句话也不说,更不敢回头看,生怕赵半仙的鬼魂跟着自己来。

善后组的人都要赶回去县城,也不吃饭了,叫着黄奇善上车。

黄奇善却是一屁股坐在郭伟的床上,死活也不肯挪半步。嘴里嚷着肚饿,也要孙德茂做上荷包蛋面来吃。

善后组的人一走,棚子里就剩下我们三个人。黄奇善脸脚都顾不得洗了,一个人爬到床上去,挨着里边坐了,说今晚就三个人一张床上睡了。

我只好叫孙德茂搬来两床被子,三个人一人一张被子,横躺在床上,睁着眼说了一通瞎话,各自沉沉睡了过去。

我们的车刚拐过一个山嘴,就看到老鹰嘴工地上一片白。

整个工地都停工了,机器躺着像头老牛,一声不响。老鹰嘴村的人,头上缠了白布,由一个身材矮挫的女人带着,围在郭伟的小棚子前,呼天抢地地哭。

我一看,认识,是赵半仙嫁出去的女儿。昨夜给她父亲入殓,老鹰嘴村的人本来要等她回来,我怕事由多变,暗地里要黄奇善赶在她回来前先入了殓。

赵半仙女儿身边赫然站着月白,头上也缠着一块白布,神情冷漠地看着萎顿在地上哭的女人。

老鹰嘴村的人来闹事,我们早有心理准备。昨晚做了一些安排,月塘村的人全部撤出工地,孙德茂的工地停工休息。

我的车一到,马上就被他们围起来,七嘴八舌地问我:“领导,要给个说法啊!”

我安慰他们说:“肯定要给大家一个说法。放心放心。”

进得棚子里刚坐下,郭伟和黄奇善也到了,人群让开一条路,放他们两个进来。

我们三个面面相觑了一眼,黄奇善心里没底,凑近我的耳朵问我:“怎么办?”

我没做声,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烟,一路撒过去,每到一个人面前,我都是满面含笑。到了月白面前,我说:“你也抽一支?”

月白推开我的手,低低地说了一句:“准备钱吧!

277、谈判攻心

赵德全被郝强追得没了影子,老鹰嘴村就失去了主心骨。大家一商议,就派人把月白从政府叫了回来。

月白虽然现在是政府的人,但她的根还在老鹰嘴村。本来就善良的月白被村民们一说,顿时没了主意。事情出在工地上,工地是钱有余的工地,她又是钱有余集团公司的副董事长,尽管挂着个空职,毕竟是乡政府行过文的。

死的人又是自己根子上的人,两相矛盾的局面,叫她来出面代表老鹰嘴,身份说来也实在尴尬。

老鹰嘴村不是没人,除了赵德全和月白,也还有几个党员。现在出的是死人的案子,又抓了几个乡亲,要是谈不拢,丢了面子不说,今后想要再抬头做人,怕也是件很难的事。何况谈得好,对自己没半点利益。谈崩了,是一辈子的面子问题。

于是大家都不愿意出面,你推我,我推你。最后还是赵半仙的女儿想起了月白,刚一提出来,立即得到大家的一致拥护,说现在老鹰嘴村,除了月白,再也找不出更合适的人了。

月白的两重身份,被大伙看得清清楚楚。作为老鹰嘴村走出去的人,不为老鹰嘴村挣得利益,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作为政府的人,月白的话比普通老百姓的话更能让人重视,与人谈判,也能说得上话。

这样一来,月白就被良心绑架了,无可奈何出面要跟政府谈判。

月白低低的话让我心里有底,于是在撒完一圈烟后,我邀请老鹰嘴村派代表跟我们去老乡政府谈。毕竟,农古镇的行政办公场所还在老乡政府。

谈判一开始就陷入了僵局,老鹰嘴的代表要求先把抓去的几个人放回来再谈。说自己是受害者,被人打了还要坐牢,是没天理的事。

月白一直抿着嘴不说话,等到大家熙熙攘攘闹得没力气了才说:“要放人,就两边都放。否则别人说我们没诚意。”

老鹰嘴的人自然不满意她的提议,嚷道:“月白,你究竟是哪边的人?”

月白浅浅一笑说:“这不是哪边人的事,办事说话我们要公平!放人事小,半仙叔的赔偿和老鹰嘴的出路事大。如果大家认为就是为了出口气,我想也就没必要谈,你们说是不?”

有人就点头同意,互相咬着耳朵说了一阵,由一个党员带头问我:“郁镇长,半仙叔是被打死的,这打死人,是犯法,要一命抵一命,是不是这个道理?”

我点头认可他的说法,等着他继续往下说:“打死了人,总得赔偿死人的丧葬费吧?这是天理,哪朝哪代都是这个道理。我们觉得啊,半仙叔这一走,半仙婶也会活不长。这等于是杀了两个人。”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转头对黄奇善说:“黄书记,你看呢?”

黄奇善无可奈何地摇头,又找我要烟抽。这家伙看来已经上了瘾,一时半刻不抽一口,就会火烧火燎一样坐不住。

我问:“你的意思呢?”

说话的人就正了正身子,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要想保住半仙婶的命,就要先保住她的生活来源。我们大家都晓得,半仙婶这一辈子都是靠着半仙叔活着的,现在他一走,半仙婶就只有死路一条。”

“没那么严重吧?”郭伟皱着眉头说:“人总会死的呀?难道赵半仙不在,他老婆就不活了?”

“活,当然要活!”代表摸出旱烟袋来,卷了一支叼在嘴唇间,并不点火,眼睛也不看我们,盯着脚底下,吐出一句话:“就看怎么活了。”

“穿衣吃饭,放屁打嗝,照样过日子就是了,还能怎么活?”我开始明白了他的意思,但我还要装点傻,过早暴露自己,会被敌人打得无还手之力。

“半仙叔走了,谁给半仙婶赚钱?所以啊,我看这除了丧葬费,还是赔半仙婶下辈子的生活费。”他终于把目的说了出来,像是松了一口气一样,找着火柴划燃了,放到鼻子底下狠劲地吸着烟卷。

“那你说怎么赔?”黄奇善不耐烦了,与狡黠的乡民打交道,要留几个心眼。这些表面看起来淳朴的人,说话喜欢绕着弯子。

黄奇善的话没有引起大家注意,代表们还在叽叽喳喳找我们要人——打死赵半仙的人,他们叫凶手。

谈判的气氛急转其下,老鹰嘴的人不开价要钱了,改口问我们要人。

月白这个时候开口了,不慌不忙地捋了一下头发说:“破案抓人是公安局的事,跟镇政府没太大的关系。大家要抓人也好,我也觉得不抓个人出来,对不起死去的半仙叔。可是大家也得想想,死人已经去了,活人还得活。要是十天半个月抓不到这个凶手,或者一年半载还抓不到,半仙叔还要不要入土为安?”

大家被她这样一问,又沉默下来。

“我的看法呢,月塘村全村迁到农贸街来,今后也是农古镇的人,大家以后就是邻居。古话说得好,远亲不如近邻,还有句古话,叫冤家以解不宜结。你们想想,要是我们把这是化开了,以后就不会有怨恨了,是不?”

月白的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入情入理。大家都在点头同意她的说法,只有我,笑而不语。月白的这番话,我自然明白她的道理。

赵半仙的女儿等了半天,不见谈她父亲的实际赔偿问题,于是双眼一翻白,从椅子上跌下地去,双手一拍大腿,呼天抢地哭起来。

她一哭,谈判现场就开始骚乱起来,有人起哄说:“要想解决问题,我们就三点,否则免谈。”

我笑道:“大家不要急,你先说说,哪三点?”

说话的人就有点不好意思,骚了搔后脑勺说:“我也说不准,大概就那么三条。一是赔钱,二是放人,三是我们老鹰嘴要跟月塘村的人一样,也要在农贸街建房子。”

我说:“这都容易办到的事。我先问你,要赔钱,是赔多少?要放人,不是我们说了算的事,要公安局说了才算。至于要在农贸街建房子,这是好事,政府举双手赞成。但归根结底一句话,你要建房可以,但你得拿建房的钱出来。”

他们就一声喊:“我们没钱。吃饭都没钱,哪里有钱建房子?”

“没钱你们要建房子,拿什么建?总不能国家给你们建吧?”郭伟敲着桌子说。

“你这个书记,说话就是没水平。”人群里有人讥讽着说:“是不是脑壳还要打上两棒子?”

郭伟被人一说,脸一下就红了,拍着桌子恼羞成怒地喊:“谁在说话?”

没人理他,都低着头,吃吃地偷笑。

月白看我一眼,迟艾着说:“要不我们听听郁镇长的意见?”

大家就都把眼光投向我。我笑笑说:“你们没钱建房我理解。办法倒是有一个,只是怕你们不肯。”

代表们几乎是齐声说:“只要有办法,我们都答应。”

我说:“能帮你们的人,现在抓起来了。没有他,就是把天戳个窟窿,怕也是没办法。”

代表们惊讶地看着我,七嘴八舌地问:“郁镇长,你说的是钱有余?”

我点头承认,说:“其实你们打的是群架,钱有余来的时候,赵半仙都已经倒在地上了。究竟是谁打的他,也没人知道。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代表们互相看看,问我:“郁镇长,你干脆一点,说出个办法来。只要老鹰嘴村每家每户也在农贸街有个屋,就是天大的事,我们也一起担下来。”

我笑而不语,任他们干着急。

赵半仙的女儿又不失时机地哭起来,刚哭两声,就被老鹰嘴的人喝住了,骂道:“嚎个屁,要嚎回家去嚎!”

赵半仙的女儿一怔,左右看看村里的人,发现没人理她,只好收住口,一个人呆呆的坐在地上,一言不发的抹着眼。

月白起身把她扶到椅子上坐下,安慰她说:“你莫着急,会处理好。”

黄奇善拉了拉我的袖子,低声说:“郁风,这个责任太大哦。”

我笑而不答他的话,起身对老鹰嘴村的人说:“我提个意见,看你们愿意不愿意,如果大家同意,就按这样办,如果不同意,该坐牢的去坐牢,该干嘛的干嘛,好不好?”

大家齐声说好,眼巴巴等我说下去

278、莫名其妙的醋意

我环顾一下四周,包括郭伟和黄奇善,他们都在等我的意见。

我说:“赵半仙的死亡,是个意外,毕竟是打架引起的,因此双方都要承担责任。这个责任我看呢,由月塘村来赔偿全部的丧葬费用,另外负责把他的家属养老送终。

第二个呢,月塘村负责投资建农贸街,老鹰嘴村按户数参加抽签分房子。欠下的钱,跟月塘村签个协议,写明如何还,怎么还。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老鹰嘴全村人得写一个刑事责任谅解书,全村男女老少都要签字按手摸。只有把钱有余放出来,前面的两点才能实现。否则他呆在牢房里,打死也不会给你们修房子。”

我的话音刚落,代表们就鼓起了掌。齐齐起身说:“这样才是好。我们还打扰领导干嘛呢?回去签字按手摸去吧。”

黄奇善拉我一把说:“这是打死人的事,这样怕是解决不了。县公安局不会同意吧?”

我压低声音笑着说:“公安局再大,还能大过县委?奇善啊,刘书记嘱咐不要逮捕,想想就明白了。”

黄奇善拍了一下脑袋说:“你这个人,不去做总理,真是太浪费了。”

老鹰嘴的代表鱼贯从会议室出去了。赵半仙的女儿叫了几声,没人理她,也只好讪讪地站起身,拉着月白的手哭诉:“妹子啊,我爹死得冤啊,你要帮我伸冤啊。”

月白的脸上掠过一丝不快,但她马上又恢复平静,拍着赵半仙女儿的背说:“姐,你放心,有政府呢。”

赵氏女儿不放心的拉着手不肯放,追着说:“月白妹子啊,你不就是政府么?当年我爹对你也好,你不帮我,没人帮我咧。”

月白任她拉着手,看着她瘪着嘴巴说话。

我和郭伟、黄奇善三个从她身边走过去,郭伟要回工地,黄奇善要代表政府去赔丧葬费,只剩下我一个人没事,就打算回宿舍去看看。这么久不在家,估计床上早就成了耗子窝了。

白灵已经走了,剩下小梅姐一个人站在玉兰树下,低头看忙忙碌碌的蚂蚁。刚走到楼下,看到盘小芹和曾德明并排着走来,看到我,两个人露出牙齿笑。

“有事?”我问,没有停下脚步,继续朝宿舍走。

“没事。”盘小芹嘻嘻一笑:“哥,我们来请你喝喜酒。”侧眼看站在我身边的小梅姐,疑惑地笑。

“喝什么喜酒?”我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我们要结婚了!”盘小芹的脸上露出羞涩的神色来。这是我认识她几年后,第一次看到她的羞涩。这个大大咧咧的姑娘,有时候的行为举止让男人都脸红。

“好事!”我说,伸出手去握曾德明的手,郑重地告诫他:“德明,结婚了,就要负起一个男人的责任,懂吗?”

曾德明十分肯定地点头,像是作保证一样说:“哥,你放心,我只要有半点对不住小芹,你可以拿刀劈了我。”

“我才不会去砍你,砍你我还犯法呢。”我说:“只要你做得对,小芹要是无理取闹,我就支持你。”

曾德明感激地笑,脸上像是绽开了一朵花,指着盘小芹说:“我就说哥跟别人不一样吧?这是什么境界?男人的最高境界。”

又巴着脸说:“哥,晚上来店里吃火锅,有好东西。”

我点头答应,目送着他们离开,自己扭身上楼,踩在吱吱呀呀作响的木楼板上,像是舞台上的舞者,看似慌乱,实则平实。

我的小屋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桌子上赫然能看到几行老鼠足印。扑面一股尘,直入鼻孔,蒙了我的眼,引逗得我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杯子里的水似乎已经变绿,杯底沉淀着一层沙尘,已经凝固。仿佛这个屋子千年不曾住人,丝毫没有生气,一切破败而萧条。

一阵风吹过,窗户玻璃吹得扎扎作响,有风从缝里进来,在屋子里慢悠悠地打着转,给人带来一股不可遏制的凄凉。

我们两个站了半响,小梅姐开始动手收拾。

一切就好像上次黄微微来一样,小梅姐忙得满脸是汗,终于复原出一个整洁的小窝出来。

一张床,两个人,小梅姐终究忍不住问我:“怎么睡呢?”

我笑着打趣她说:“床上睡啊。”

“我们两个一起?”她羞得低下头,不敢看我。

我哈哈一笑道:“不敢吧?”

她似乎鼓足了勇气,抬起头看着我,眸子里亮晶晶的闪着光:“我不怕。我一个半老徐娘,还怕你一个黄花大小伙子?”

她格格笑起来,穿着紧身衣的上身曲线毕露,眼前顿时乳波汹涌。

一丝钻心的疼痛从腿上蔓延开来,我颓然跌坐在床上,抱着自己的腿,嘴里嘘着冷气。这几天忙啊,忙得忘记了痛,现在一切都松懈了下来,本来还未痊愈的腿,顽强地表示着它的存在。

小梅姐赶紧收住笑,蹲在床边,捧着我的腿,紧张地问:“痛吧?”

我点点头,感觉背上沁出了一层冷汗。这种痛,比当时摔的时候来得更彻底,来得让人不可捉摸。因为压根就找不到痛点!只是觉得全身都被一种隐隐的痛包围着,让人无所适从。

“我去给你打点热水来泡泡。”小梅姐慌忙从床头拿起热水瓶,拉开门就朝门外走。

门一打开,就看到月白俏生生地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两瓶热水,笑吟吟地递给小梅姐。

小梅姐不认识月白,狐疑地看着她,并不伸手去接。

月白笑笑,侧身从她身边进到屋里,站在屋子中央四处打量,微笑着说:“嗯,心灵手巧的哦。”

小梅姐跟着进来,从她手里接过热水瓶,就往铁桶里倒。屋子里冒起一阵氤氲,温暖顿时弥漫开来。

我招呼月白坐,摸索着掏出烟来,点上问她:“打发走了?”

“走了。”月白叹口气说:“她们也难,半仙叔这一走,我确实担心婶的生活。要靠他这个女儿,就只有等死了。还好,你都给解决了。”

“这只是暂时的。”我欠起身子,把脚放进滚烫的热水里,脚底板一触到热水,烫得我收起脚来,嘴里又开始冒着丝丝凉气。

打过石膏的腿露出与其他地方不一样的颜色来,显得特别的刺眼。月白一眼瞄到,紧张地问我:“你的腿怎么了?”

“骨折了,打了石膏,还没好透呢。”小梅姐接过话,在桶边蹲下身子,要帮我洗脚。

我一惊,缩着脚死也不肯放下,小梅姐正色道:“我是你的保姆,你现在是病人,就应该听我的。”

说着不由分说捧着我的脚,慢慢浸入到滚烫的热水里。一股温热从脚底下迅速升起,直接到达我的大脑神经皮层。

月白看我们说话,明白了小梅姐的来历,微笑着说:“你真好咧。”

小梅姐鼻尖上沁出一层细汗,回头嫣然一笑说:“这是我指责啊,没什么好不好的。”

我闭上眼睛,享受着热水泡脚,原本隐隐的疼痛慢慢消逝不见了。我长吁口气,睁开眼,却不敢低头看蹲在水桶边的小梅姐。她的领口敞开着,露出洁白细腻的脖颈,隐隐能看到红色的乳罩带子,以及令人产生无限遐想的深深乳沟。

月白似乎看出了我的窘迫,她朝我眯了一下眼睛,说:“晚饭我请你们吃,好不?”

女人在一起,都会莫名其妙产生敌意,果然,小梅姐断然拒绝了月白的邀请,直言不讳地告诉她说:“有人请我们吃火锅了,不麻烦你了。”

月白被她一堵,心情明显不好起来,说话的口气就有些变了:“我是请郁镇长呢。”

“我知道。”小梅姐立即回答:“我是他保姆。”

她再次重申自己的身份,显得与月白格格不入。

小梅姐是市委副书记家的保姆,习惯了高官生活,眼里见多了官员的迎来送往,对于一个乡下的女干部,在她眼里,简直连一粒微尘都不如。

“你这话什么意思啦?”月白被她一顿抢白,气得脸色有些发青:“你既然是保姆,就懂得保姆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不能说话。”

“我当然知道。”小梅姐淡然一笑说:“他的身体关系着我的饭碗,要是我伺候不好,我就得丢饭碗,你来养我?”

她边说,边用手细细按摩着我的伤腿,不时撩拔起热水扑在伤口处。

按摩了一阵,她的手在我脚底板慢慢地摩挲,手指头如泥鳅一样钻进我的脚丫间,温柔无比地揉搓起来。

这样的暧昧让人心神激荡,如果眼前没有两个女人在,我一定会控制不住无限的联想。

月白被小梅姐气得差点吐血,她鼻子里冒着粗气,呼吸急促,搭在胸前的头发因为激动而起伏。

“不管你了。”月白扔下一句话,夺门而去。

小梅姐轻蔑地一笑,直起身说:“这个女人一看就不是好人,你看她那双桃花眼,分明就是勾引男人的眼呀。”

我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一下说:“小梅姐,你也是桃花眼呢。”

她被我一说,当即红了脸,噘起嘴唇说:“我能跟她一样?”

我嬉笑着说:“当然不一样。我们小梅姐是什么人哪?即使是桃花眼,也是桃花眼中的极品眼,岂是一般桃花眼能比的?”

她扑哧一声笑出来,温柔地问:“刚才这个女干部来找你干嘛?”

“汇报工作啊,你不知道我是镇长?”我擦干脚,缩进被子里,轻描淡写地说。

“鬼信你!”小梅姐满脸不高兴:“这个女干部看你的眼神,你知道是什么眼神不?”

“什么眼神?”

“恨不得一口把你吞下去呢。”她又格格娇笑起来。

“胡说!”我掩饰着内心的慌乱,想要喝止住她荒唐的说法。

“姐过来人,还看不出女人的那点心思?你老实交代,跟她有不有一腿?”小梅姐咄咄逼人的样子逼近我。

“再胡说,小心我不理你!”我说,找鞋子穿要下地。

“坐着别动。”她制止我的动作:“我去倒水,马上回来。”

小梅姐站在走廊上,把一通污水朝着地面倒下去,突然想起一声怒喝:“谁呀?”

接着我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上楼来。

小梅姐慌慌张张进来,憋红着脸说:“我倒人身上去了。”

我正在想是谁这么倒霉,门被一脚踢开,一股冷风兜头吹来,冷得我打了个寒颤。门口站着一个铁塔似的人,满脸黑色,怒气冲冲看着我。

我定睛一看,乐得笑出声来。

279、我带你去吃火锅

门口站着的是赵德全,这个被郝强追得满山跑的男人,一身落魄,像落鸡汤一样站在我门口,一阵寒风吹来,他不自禁地打了几个哆嗦。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这几天,也不知道这家伙躲在什么地方。一看他身上衣衫褴褛,满脸菜色,胡子拉杂,就知道他没过上好日子。

我笑着说:“赵德全,你个狗日的,死哪里去了?”

赵德全愁容满面站在门口,脚步半点也不挪动,无可奈何地说:“我是差点死了呢!你不知道啊,郁镇长,我在我们山上看到老虎了呢,差点没被他吃掉。”

“放你娘的狗屁!”我骂道,从床上坐直身子:“进来啊,站门边干嘛?你不冷,我还冷呢,那么大的山风。”赵德全迟迟疑疑地看着我,迈进一条腿,又赶紧缩回去,说:“你莫骗我,我不进去。我进去就跑不脱了。你会叫派出所来抓我。”

我笑骂道:“狗日的,老子要抓你,你还跑得脱?快进来。”

他犹豫了一下,进来站在屋中央,警惕地看着我。

我哭笑不得,说:“赵德全,你既然敢来找我,自然明白我不会抓你,是吧?”

他点点头,想哭的样子。

我对小梅姐说:“小梅姐,帮我找几件干净的衣服给他换上。全身都湿了,冻不死他。”

赵德全讨好地朝小梅姐笑,露出一口好看的牙齿。

“说说,这几天,躲在哪里?”我问,披着衣看着他。

赵德全嘴一咧,哭得稀里哗啦,边哭边说:“郁镇长,领导,我这几天过的哪里是人过的日子啊。白天躲山洞里不敢出来,晚上去地里挖几个地瓜填肚子。”

我笑着说:“你日子蛮好的嘛。怎么又跑出来了?不怕抓了?”

“我怕,当然怕。”他抹了一把脸,不好意思地朝我笑笑:“实话告诉你,领导,我被派出所追的那天晚上就摸到乡政府来了。我一直在等你,只要你一句话,我赵德全心里就有底,是坐牢还是杀头,我都得认。”

“你什么意思?”我饶有兴趣地问。

“你会帮我们说话啊!”他总结式地说:“这么多年了,我们还看不出人好坏啊。”

小梅姐找来几件衣服递给他,赵德全接过,犹疑着不好动手。我挥挥手让小梅姐出去,他才迅速脱光了衣服,光着屁股套上我的衣。

赵德全三大五粗,全身长着腱子肉。好在个子比我矮一些,本来显得瘦小的衣服就显得合适。

穿好衣服,他的形象顿时好了许多,说话的底气自然就平和了许多。

“我给你说,郁镇长,半仙叔的死,大家都有关系,跟他自己也有关系。要不是他天天催着我们去闹事,谁会去闹事啊。这样好了,死人了,麻烦也来了。”赵德全看一眼热水瓶,舔了舔嘴唇。

我说:“你自己倒水喝吧,杯子在桌子上。”

他就忙不迭地起身,倒了满满的一杯水,吹了吹热气,咕咚一声喝下一大口,烫得差点流出眼泪来,狼狈地哈着气,自我解嘲地说:“四天了,我没喝过一口热水呢。”

“你自找的。”我说,扔给他一包烟。

赵德全双手接过,掏出一支来,叼在嘴唇间,慌慌张张点上火,一口几乎吸下去半支,又让烟在肚子里打了几个来回的转,才心满意足地吐出来。

“给点吃的吧。”他涎着脸问我:“我饿死了。”

“饿死才好!”我骂道:“先喝水吧,等下我带你去吃火锅。”

赵德全差点就要掉口水了,无限神往地说:“我现在连锅子都能一口吞下。”

他的话逗引得小梅姐格格笑起来。赵德全不好意思地陪着笑,问道:“你是哪家的媳妇啊?”

小梅姐白他一眼说:“管你屁事啊。”说完走到我的床边,在另一头坐下,拿起一件衣服折叠。

赵德全被小梅姐一噎,倒也不见怪,笑嘻嘻地说:“我是说你真好看呢。”

这赵德全,才获得一点温,嘴巴就不老实了!我瞪他一眼说:“嘴巴多嘛,要不要我给你缝起来?”

赵德全忙掩着嘴巴,作势要躲开。

“说说,你有什么打算?”我问,也掏烟点火。

赵德全突地站起身,拍着脯子说:“郁镇长,我都听你的。你的安排我举双手赞成。”

我奇怪地看着他说:“你知道我什么安排?”

他满面堆着媚笑,凑近我说:“我今天看到老鹰嘴的人都来乡政府了。你们散了会,我在路上截住了他们,晓得了呢。要不,我敢来找你?”

我恍然大悟,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小梅姐慌忙递给我拖鞋,穿好鞋,我走到赵德全身边,照着他厚实的屁股一脚踹过去,他没防着我,突然的这一脚,让他趔趄了好远。

“你个狗日的,原来一直在算计我啊!”我骂道,觉得还不解恨,又要起脚去踢他,他慌忙跳开,涎着脸说:“我这不是没办法么?你不管我,谁管我啊。”

小梅姐给我也倒了一杯热水,我喝了几口说:“我也不知道这事能不能办成啊。”

赵德全朝我竖起大拇指说:“绝对办得成!只要你领导出马,哪里有办不成的事?”

“看看吧。”我说,起身把衣服披上,说:“走,我带你去吃火锅。”

赵德全像条叭儿狗一样,跟在我屁股后面,穿着我的一身衣服,走路的时候把双手背在身后,走得耻高气昂。

出了门,我对赵德全说:“你去把月白同志请来。没有她,你们老鹰嘴就没人出面来处理问题了。”

赵德全恨得牙根发痒说:“这些狗日的东西,有好处了,个个都钻出来,遇到事了,都他娘的缩到毛根底下去了。”

“去不去啊?”我瞪他一眼骂道:“就你屁话多。”

赵德全一溜烟去请月白,跟在身边的小梅姐嘴一撇说:“你请那个桃花眼来干嘛呀?没有女人你吃不下饭么?”

我笑笑说:“小梅姐,这不是你想的吃一顿饭的事,我有我的安排。”

小梅姐大概从我的话里听出了不满,闭着嘴巴再不吭声,气鼓鼓地跟着我去盘小芹的超市饭店。

老远看到盘树容一溜小跑在前面,我叫了他一声,他停住脚步,回头看到是我,惊喜地跑回来,上下打量我几眼说:“瘦了呢。”

我看着他手里拿着的一块肉,问道:“什么肉啊?”

盘树容压低声音说:“山猫,几十斤重呢。被铁夹子夹住了,断了一条腿,差点跑了。”

我想起赵德全跟我说看到的老虎,哑然失笑起来。

盘树容狐疑地看着我,我解释说:“赵德全狗日的说山里有老虎,我看就是这家伙在作怪。”

盘树容若有所思地想了想说:“这家伙,稍不注意,看着是像老虎呢。”

正说着,看见赵德全跟着月白过来,老远就冲盘树容喊:“老盘,今晚我们喝一碗啊。”

盘树容说道:“谁怕谁啊。”

大家走到一起了,盘树容才突然想起什么事一样,不好意思地说:“我怎么还跟你们说闲话呢?小芹要我来准备火锅,你看我,看到郁镇长,差点忘了这事。该死。”

说着自己朝脸上拍了一下,丢下我们,一溜小跑去了

280、探监

赵德全赖着跟我睡了一夜,早上起来要跟我去县看守所探监。听说我要叫郝强一起去,又死命不肯跟着去了,磨磨蹭蹭半天,终究还是躲到一边去了。

郝强听说我要去探监,头摇得像狂风中的小树一样,说像这种刑事案件,正在刑拘期间,法律是不允许探监的,去了也是白去。

我没理他,只要他开边三轮送我,至于能不能探监,是我自己的事,跟他没关系。

郝强犹疑地看了看天色,迟疑半响说:“这么冷的天,你坐边三轮去?不怕风吹死你?”

我无可奈何地摊开手说:“我没车,也不会开车。有车坐就满足了,哪里还能顾得上有不有风?你放心就是,吹死了也是我。”

郝强就没办法,嘱托两个小警察说:“你们去老鹰嘴赵德全家里去,要他家交人,不交人,按窝藏犯搞。”

两个小警察得令而去,我心里想,你奶奶的,赵德全这小子此时正在老子的房间,或许正在跟小梅姐打情骂俏呢。

郝强看我脸上浮起的笑容,恨恨地说:“老子抓到哪个狗日的,一定吊起来打。”

“走吧走吧。”我催促着他。

县看守所所长老莫,今年快六十岁了,看守了一辈子监狱,从参加工作开始,就做狱警,到现在,混到了所长的位置。按他自己的话说,他是被判了四十年徒刑的人。别的犯人还有个出头之日,他是望了一辈子,也没望到头。

老莫跟我在党校打过交道。老莫来党校学习时,还是个副所长。

我直接奔老莫的办公室,推开他的门,故意大呼小叫地喊:“莫哥,莫哥在吗?”

老莫戴着老花镜,眼光从镜片上方射出来,看到是我,忙扔下手的笔,笑道:“我还以为是谁呢?是你老弟啊,怎么有空来看老哥了?”

我亲热地递给他一支烟说:“莫哥,说实话,从党校出来,我们还没见过一次,你说我想不想你啊。”

老莫撇了一下嘴巴说:“你会想我?逗我吧!”

“是真想你了。”我说,亲热地搂着他的肩膀,拉着他去木沙发上坐下。

“郁风,你小子别忽悠我,老实说,有什么事?”老莫不买我的帐,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

“真没事,就是过来看看你。”我嬉笑着,打量着他的办公室。

老莫的办公室显得很破旧,一张椅子的腿还被铁丝绑着。屋子里除了一张办公桌,一张长沙发,就是门背后的一个小柜子,上面摆着一个热水瓶和几个看不出颜色的茶杯。

老莫惊讶地看着我说:“真没事?没事就好。老子还以为你来找事呢。”

“我能找你什么事啊!”我还是嬉皮笑脸:“你是警察,有枪的人。我赤手空拳,能干什么。”

老莫起身走到柜子边,拿出一个茶杯说:“喝什么茶?”

我打趣着他说:“你这里有什么好茶,都拿出来啊。”

老莫笑道:“好茶也是这种茶,差茶还是这种茶。春山县出品,纯绿色环保有机茶。”

我说:“拿你还问我喝什么茶,我要喝的,你这里又没有。”

老莫笑道:“你还不允许我客气一下?我们比不得你们,有人敬供啊!我这里,关着几百号剃着光头的人,别说茶,水还难得喝到一口。”

倒好茶递给我,我瞄一眼飘着茶梗的水,实在是没胃口喝下去。

坐了一阵,我开口说:“老莫,你这里关了多少人啊?”

老莫看我一眼说:“三百多,男男女女都有。怎么?想劫狱?”

我摇摇手说:“这三百多人,都是哪里的啊?”

“天南地北的都有。你们农古,这几天不是送来几个人么?”老莫话一出口,觉得说漏了嘴,赶紧住口不说了。

我抓住他话的尾巴,显得很惊奇地说:“我们农古也有人关在你这里?”

“算了,郁风,你别绕圈子了。我没工夫跟你绕来绕去,老实说,是不是想看人?”老莫终究没耐心了,直接奔到主题。

我只好点头,认真地说:“莫哥,我就说五分钟话。”

“跟谁?”

“钱有余。”

“不行!”老莫想也没想直接拒绝了我:“他那是死人的案子,我可没这个胆子。”

“我就说五分钟话。”

“一分钟也不行。除非郁镇长你让我脱衣服走人,背处分下地狱。”老莫丝毫也不肯松口,脸上严肃得刀砍不进。

“没那么严重吧?”我说,态度无比诚恳:“我又不是来串供的,你怕什么。”

“不是这个事嘛。我们这行,纪律严着那。未决犯除了律师和办案人员,谁也不能见的。”老莫无可奈何地摊开手说:“不是我不帮你,这原则性的问题,我也没办法。”

“办案人员可以见?”我问,眼里浮现希望。

“可以!”

“就是说,我们农古派出所的干警能见?”我说,准备起身去屋外叫郝强。

“不行了。这个案件已经移交到了县局刑警队。你们乡派出所,除非有局里的指示才可以见人。”老莫整了整衣领,又拍了拍衣服,慢慢转到办公桌后面去了,大有送客的架势。

我心里一急,心里骂道:“老莫你个老家伙,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你个死脑筋!”

骂了几句,觉得心里好受了一点,又涎着脸凑过去说:“莫哥,这事牵涉着几千万的资金,搞不好,谁都得有责任。”

老莫一惊,看着我疑惑地问:“什么钱?那么多。”

“我可没骗你!骗你我不是人。”我赌咒发誓。

老莫沉吟了半响,抬起头说:“好,我给你五分钟,不过,我要跟你在一起,一步也不许离开我。”

我爽快地答应,生怕他反悔。

老莫起身叫了一个狱警,让他把钱有余从监子里提出来。

一阵脚步声,门一响,就看到钱有余光着头,头皮还泛着一层青色,身上穿着一件看守所的马褂,低眉敛首地进来。

我心里一酸,叫了一声:“老钱。”

他抬头一眼看到我,犹疑了一下,接着眼里就泛起一层泪花。

“你来了。”他沙哑着声音,颓然在我面前坐下,把铐着的双手摆在面前的桌子上,神情颓废。

老莫站在一边说:“你们有话快说,牵涉到案子的话,一句也不能讲,明白么?”

我朝他点点头,感激地笑。

钱有余看着我,眼里冒出绿光说:“给支烟抽吧。”

我看一眼老莫,老莫点了点头。我赶紧掏出烟塞进他的嘴巴里,慌不跌替他点上火。

等他美美抽了几口烟后,我说:“老钱,我们闲话少说了,直接进入正题啊。”

他点点头,示意我说。

我说:“我决定老鹰嘴村的人,每家每户一个名额,参加农贸街的分房抽签。”

钱有余惊疑地瞪着我,我朝他眨巴了一下眼睛,他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脸上迅速恢复平静,等着我继续往下说。

“赵半仙的事,反正谁也说不清楚,你就实话实说,千万不可说半句假话,明白吗?”

钱有余使劲地点头,脸上浮上一层希望的神色。他把快要燃尽的烟屁股吐到地上,示意我再来一根。

“都听你的。”钱有余毫不犹豫地表态:“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我相信你,我老鹰嘴一千多号人马全交给你了。”

“好!”我安慰他说:“安心在这里改造,我会想办法的。”

老莫看一眼手表说:“郁风,算了,你小子该知足了,走吧。”

他拉起我,两个人朝门边走。

身后传来钱有余的喊声:“郁镇长,你帮我给月白说啊,告诉她我没事啊。”

从接见室出来,老莫也不留我吃饭了,说看守所的饭菜吃着也晦气,改天去县城我们一起坐坐。

我告辞他出来,看到郝强歪在摩托车的车斗里,垂着头一声不响

281、你病了?

郝强满脸通红,看到我出来,虚弱地笑笑,用劲踩摩托车。踩了几脚,摩托车哼哼几声复归平静,他扶着车身,挤出一丝笑容,骂了一句粗话:“日你娘,还欺生?”

我看他无力地踩,气喘吁吁,踩了半天还是没发动。于是从他手里接过车来,示意他站一边,我来踩。手刚一接触到他的皮肤,我被烫得差点跳起来。

郝强发烧了,而且烧得厉害!

“你病了?”我问,伸手在他额头再探,果然像炭火一样。

郝强虚弱地喘着粗气,双眼无神地看着我。他的嘴唇烧出一串燎泡,瘦削的脸上呈现一片灰黑。他穿着单薄的警服,裤子空荡荡的晃,在寒冷的初冬里,显得更加萧条。

“我没事。”他说,推开我的手,趴在摩托车身上,试着再去踩。脚刚一踏上发动机踏板,他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我想也没想就冲屋里喊:“莫所长,快来。”

老莫闻声出来,看到郝强歪倒在摩托车上,我在一旁干着急,嘴里连声问:“怎么了?怎么了?”

“借个车,送郝所长去医院。”我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冲老莫喊。老莫呆了一下,立即挥手叫人开来一辆警车,我扶着郝强上去,拉开车窗冲老莫说:“老莫,麻烦你把摩托车放好啊。”

郝强还想挣扎,无奈手脚无力,只好任由我们拉着他风驰电制往县人民医院跑。

郝强脸色煞白,手脚冰冷。一到医院,就被拉到急诊室,一路检查下来,我拿着诊断书欲哭无泪。

郝强没有逃脱他父亲的命运,他患上了肾病,一种可怕的无法根治的病。

办好住院手续,郝强在点滴里慢慢睡去。我一个人走出病房,拿着手机不知道往哪里打。

想了半天,决定还是打给柳小妹。尽管我知道这个结果很残酷,但我不能瞒着她。

电话一接通,柳小妹很惊讶地问我:“你们回来了?”

我说:“小妹,你来县人民医院吧。你家郝强身体出了点问题。”

柳小妹在电话里呆了半响,结巴着嘴问我:“他……郝强,郝强怎么啦?”她的话里带着哭音,显然预感到了什么。

“问题不大。”我安慰她说:“你别着急,先来医院吧。”

挂了她的电话,我又给郭伟打,告诉他郝强的病情,郭伟沉吟了一下说:“郝所长属于公安局人事编制,这事,还是给他的上级单位通报比较合适。”

我想也没想就挂了电话,骂了一句:“我日!”

郝强是公安编制,但他是受双重领导的机构。除了上级公安机关,当地的党委也有领导权。郭伟你说这话,岂不是把人往门外推么?

病房里传来郝强的呻吟,我几步冲进去,看到郝强艰难地抬起手,想要拿床头柜上的杯子喝水。

他就像一架倒塌的骆驼,又像寒风里一蓬衰黄的败草。他原本一直笔挺的身体,此刻倦缩在床上,发出痛苦的呻吟。

我不由一阵心酸,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给他倒了一杯热水,扶着他坐起来,强作欢颜说:“醒了啊,醒了就喝点水。你饿不饿?”

郝强摇摇头,疲惫地叹口气,挣扎着想坐起来。

我扶着他说:“你别动,屋里冷。”边说边帮他掖好被子。

“我得了什么病?”郝强警惕地问我。

“没事,小感冒而已。”我故作轻松地说:“可能这段时间你太累了,休息休息就好了。”

郝强不相信地看着我,抬起手摸了一下脸说:“我怎么感觉浑身无力?”

“感冒了,当然没力。”我说:“医生说了,你要休息好。人身都是肉做的,谁能像钢铁一样啊。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生病痛的。放心休息!”

郝强被我一通哄,脸色逐渐好转起来,伸出手问我要烟抽,说现在特别想抽烟。

郝强是个不抽烟的人!我看他贪婪的样子,实在不忍心拒绝,只好给他点上一支烟。

“等下拔了针头我们就回去啊。”郝强微笑着说,仔细端详着吊在头顶的吊瓶,看了半天,狐疑地问我:“一个感冒,打那么多液体干嘛呢?有一瓶酒够了。”

我没说话,悄悄地把病历藏到裤口袋里,丝毫不敢露出半点。

“摩托车呢?”郝强好像突然想起来一样:“那可是我们所里唯一的财产了,丢了它,我们所里就真成穷光蛋了。”

“在看守所老莫哪里,你放心就是,丢不了。”我继续安慰着他,眼神却不敢看他的眼睛,我怕我眼光会出卖自己。我是个不会掩饰自己感情的人,看着这样一个健壮如牛的男人在自己面前倒下,个中心痛,唯有当事人才最为彻骨。

“不行,我得开回来。”郝强再次坐起来,欲把手腕上的针头拔掉。

我吓了一跳,赶紧按住他说:“你别动,摩托车我去看回来,免得你睡不着。”

郝强裂开嘴笑,说:“我们派出所就这一台像样的财产,办案、开会,做什么都得依靠它。没有了摩托车,就好像我们被打断了一双脚,什么都干不了呀。”

我走到门边,回过头对他说:“郝所长,你别动啊,等下小妹会过来。”

郝强一听,正想开口问我,我却像脚底抹了油一样,赶紧跑开。我怕他纠缠,一个感冒,为什么还要通知家属来医院?

好在县看守所距离县城不远,我找了个出租摩托车赶到县看守所。尽管不远,我下来的时候还是感觉半边身子被冻僵了,半点动弹不得。

老莫还在办公室,看我回来,满脸怒色骂道:“郁镇长,你这人命里带八败,知道不?”

我笑着说:“最多七败!我败来败去,总没败到你所里来吧?除开你这一败,所以只能算七败。”

老莫被我逗得哑然失笑,故意黑着脸说:“八败一败不少,你看看,我的车跟着你去送了一下人,回来就撞到了电线杆。”

我一惊问道:“出车祸了?人有事么?”

“人没事,车要花几千才修得好。”老莫瞪着我说:“郁风,你得赔我。”

“赔赔赔!”我连声说:“绝对赔。”

掏出烟敬给他,老莫却不领我的情,摇摇手说:“我不抽,还想多活几年。”

“不抽是吧?”我嬉笑着说:“不抽可以,摩托车你得还我。”

老莫哭笑不得,从屁股后面解下车钥匙扔到我怀里,骂道:“滚!老子不想再看到你了。”

我还是嬉笑,搂着他的肩膀说:“我会记得你的好处的,莫老哥,谢谢啦。”

说完打开摩托车,踩着了火,一溜烟从看守所大院里冲出来。

迎面一股寒风吹来,刮起几粒沙尘,蒙住了我的眼。裸着手扶着摩托车把,但觉寒气一阵一阵从皮肤上钻进去,直接钻进血液里,钻进骨头里,像针扎一样生痛。

不会开汽车,我还不会开摩托车么?这东西操作简单,捏紧离合,配合油门,我轻轻松松地驾着车飞奔。

突然郝强的面容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想起六年多来,我们相处的点点滴滴,我觉得心像被牵住了一根线,一下一下的拉得我生痛。

郝强的肾病已经很严重,医生说,再过一段时间就会转变为尿毒症。也就是说,他已经被医生判了死刑!

一阵伤感与心痛激烈地撞击着我,眼泪蒙了上来。我干脆把车停在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哭了一阵,感觉心情好了许多,又爬上摩托车,踩着了火,继续朝前走。

没走几步,别在腰间的手机就尖利响起来,只好刹住车,取下电话就冲着喊:“谁啊,打jī巴毛啊。操!”

电话里沉默了一下,接着就听见刘书记的声音传出来:“郁风,你骂谁呢?”

我一惊,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赶紧抱着话筒说:“是刘书记啊,我可不敢骂你。我嘴贱呢。”

“你贱不贱我不管。我现在通知你一个事,《衡岳日报》的陈记者要来农古采访,采访工地死人的事,你看着办吧。”

刘书记摔了电话,我捏着手机,又开始想哭。

282、欲盖弥彰的陈萌

陈萌轻车熟路,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裙大衣,带着一架相机就来了。

县委宣传部不敢怠慢,撇开她市委陈书记千金的身份不管,单凭着她是衡岳市党报的首席记者这一身份,就让很多干部心有余悸。

陈萌的报道不多,但只要她来采写,必定都是发头版头条。当年的老鹰嘴“烈士”背景调查,就差点让关培山走了麦城,事后这个责任让朱仕珍背了,以至于到现在,朱仕珍一看到记者身份的人,都敬而远之,会产生莫名其妙的恐惧感。

当官玩政治的人,对记者是又爱又怕。大家都喜欢记者把自己写得高大全,只要做了一分钱的事,就恨不得记者写成无价的来,倘若有了半点心亏的事,恨不得世界上的记者,全都死去一个不要见。

我被刘书记叫到县委宣传部,从部长的手里接过陈萌这块烫手的山芋,愁得柔肠百结。宣传部副部长亲自送我们下楼,握着陈萌的手郑重地说:“陈记者,你放心大胆采访,春山县所有干部群众,全力配合你。有谁敢拒绝采访的,我叫他下不得地。”

陈萌微笑着答应,自己爬上车,朝我一努嘴,示意我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上车。

我还在迟疑,副部长亲自把车门打开了,推着我上车,紧紧地替我把门关死。

车一出县委大院的门,陈萌就笑得差点趴在方向盘上,笑了一阵,转过脸看着我说:“郁风,你看你这个死样子,好像看到我就像看到鬼一样,你怕什么?”

我苦笑着说:“我没怕你。我在想,春山县就这么屁大的地方,这么会麻烦陈大记者亲自来采访?”

“不欢迎是不是?”她加了一脚油门,车显然快了许多。

“欢迎,当然欢迎。只是不知道陈大记者这次要采访什么。”我言不由衷地说,心里想着她早几天还虚弱得像一个兔子,今天怎么就像一头狐假虎威的狐狸了。

“欢迎还说那么多废话?你没听你们副部长的话?谁不配合我采访,就让谁下不得地。”她又嘻嘻笑起来,认真地问我:“下不得地是什么意思啊?”

我懒得解释,闭嘴不言。

陈萌这次来采访,目的很清楚。老鹰嘴工地死了人,这个消息在衡岳地区的干部中间中传得很玄乎,有人甚至把死人的事演变成了故事,就仿佛亲临其境一般,能天花乱坠地把当时的场景说得玄乎其乎。

正因为她是带着这样的目的来,因此刘启蒙书记很不高兴。他刚上位不到三个月,最怕别人给自己揪小辫子。打群架斗殴死人,说来事情不大,如果要是上纲上线,也不是件小事。很多干部在阴沟里翻船,他难道心里不怵怕么?

陈萌半天不见我回答,不满地嘟起嘴说:“你不欢迎我呀?还是心里有鬼?”

我不高兴地回她一句说:“我心里有什么鬼啊?你想多了吧?”

“还说没鬼,看你的样子,就好像我欠着你八百万块钱一样。”她吃吃地笑起来,笑了一阵,关切地问我:“你的腿好了?”

我点点头,对她报以一笑。“微微也不担心?”她轻轻叹了口气,按了一下喇叭。

我这才想起,回来这么多天,居然没有接到黄微微一个电话,我也没给她打过一个电话。心里顿时一沉,似乎感觉到了莫名其妙的担忧。

“你没见过微微?”我问,毫无目的。

“没有。”她断然回答我:“微微好像对我有什么想法一样,打她电话也不接。不知道她在干嘛。”

我哦了一声,担忧越来越重,心神开始不宁。

“你也别想那么多。微微这姑娘,心地纯洁,思想单纯。也许这段时间她忙,顾不得想你呢。”她反过来安慰我,指着后座说:“我给你带了一些东西过来,伤了腿,要多注意,千万不可落下病根。”

我感激地笑,回头看了一眼后座,一个鼓鼓的大旅行包安静地躺在座椅上。

她再次轻轻叹口气,抿着嘴,认真地开车,不说一句话。

车里沉默了下来,她拧开音响,一阵轻柔的音乐声响起,让人惆怅。

我想了想,还是开口说:“萌萌,你有什么打算啊?”

她侧脸看我一眼,微笑着说:“我能有什么打算?走一步算一步呗。”

“可是……,”我欲言又止,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似乎看明白了我的心思,抿嘴一笑说:“郁风,你是担心她吧?”

她轻轻抚摸一下自己的肚子,显得柔情万分。

我尴尬地笑,准备掏烟。

“车到山前必有路,不是么?大不了,我就做个单亲妈妈。”她的脸上漫上来一层幸福的神色。

我实在不忍心打扰她的幸福,但我不能不提醒她。

我说:“陈书记他们会答应?”

陈萌似乎怔了一下,良久轻轻吐出一句话:“顾不得那么多了。”

“你没想过不要她?”我试探着问,心里砰砰地跳。

果然,她的脸马上就阴沉下来,厉声说:“郁风,你这人太毒了吧?她是一条生命,谁也无权力扼杀她。”

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我干脆放开了说:“你让孩子出生就没有父亲?缺少父爱的孩子你相信会健康成长?”

“你管的着吗?”她的情绪显然激动起来,最后干脆把车停在路边,趴在方向盘上哭起来。

我看着她一抖一抖的肩膀,心也随着她的哭泣慢慢沉入深渊。

陈萌是个冷艳孤傲的美人!这是所有认识她的男人的评价,即便是黄微微,也曾经这样认为。但现在的她,脆弱得仿佛一尊水晶玻璃瓶子,跌到地上便会支离破碎。

这是生命的力量!因为,她孕育了一个新生命。

她越哭越伤心,但她使劲压抑着哭声,她的痛苦在她剧烈抖动的背上表露无遗。

我伸手在她背上轻轻地拍了拍,我把我的安慰通过这一拍来传递给她。

她突然直起身来,梨花带雨地看着我,还没等我弄明白情况,她的上半身就越过排挡位,扑倒在我的怀里,搂着我的脖子,痛哭失声。

我被她的举动弄得手足无措,又不敢推开她,只好僵硬着身子,任她无助的哭泣。

哭了一阵,她坐回身子,不好意思地朝我浅浅一笑,低头发动汽车。

我们沉默着,她紧闭着嘴,不再看我,双眼平视前方,沉静地开着车,让我疑惑刚才还躲在我怀里痛哭的女人,究竟是不是眼前这个冷艳的女人。

“萌萌,你这次来采访什么呢?”我打破沉默。这是主题,摸清楚她的心思,我才能对症下药。我可不想被她一篇报道就断送了前程。

“我采访什么你不知道?”她反问我,显得有些疲惫。

“我真不知道。”我加重语气,显得无比的无辜。

“不知道就不知道。”她回敬我一句:“知道欲盖弥彰这句话的意思吗?”

话一出口,她的脸红了一下。我顿时明白了过来,她的这句话已经明确表达了意思,如果我还执迷不悟,我岂不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

我不敢接话了,心里再次砰砰跳起来。陈萌来春山县采访,原来不是为采访而采访,她是来看我的。难怪刘书记指名要我负责接待,我终于想通了,心里是又欣喜又担忧。

突然我的脑海里灵光一闪,郝强躺在病床上的情景浮现出来,我心里一动,有了主意。

283、妹妹你大胆往前走

车到老鹰嘴工地,我看到郭伟戴着一顶安全帽,站在一堆砖头边,大声斥责着孙德茂。孙德茂双手紧贴在双腿边,低头敛目,像极了一个孙子。

我大声叫着郭伟,带着跌跌撞撞的陈萌走过去。

大家都认识,彼此不陌生,就少了客套。孙德茂一看我们在寒暄,赶紧从一边溜走了。

一阵风吹来,风声里夹杂着唢呐锣鼓的声音。陈萌一怔,循着声音看过去,就看到老鹰嘴村里的一个灵堂。她疑惑地看着我们,举起挂在脖子上的相机。

“照这个干嘛呢?晦气。”我说,站在她的镜头前,有意识地挡住她。

陈萌的头从相机后冒出来,狐疑地说:“你挡住我干嘛呢?”

我装作不明白的样子笑道:“我挡着你了?哦,不好意思啊。”挪开了一点身子。

“我想去看看,可以吗?”陈萌用几乎征求的口气问我,这让我感到无比的意外。

“当然可以。”我说:“县委黄奇善团委书记在现场,这里我们请郭书记陪你一起去吧。”我有意识地把自己排除在外。

郭伟满脸的不情愿,又不好反驳。眼前的陈萌他知道她的身份,这样一位高官的千金,平常就是连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现在有这样的一个机会,可惜机会来得太让人尴尬。

陈萌显然很高兴我的决定,看着郭伟说:“辛苦郭书记啦。”

郭伟只好陪着笑,暗地里踩了我一脚,痛得我咧开了嘴。

我凑近他的耳边说:“兄弟,我给你送来一位美女,就看你的手段了。”

郭伟疑惑地看了我一眼,也低声问道:“她不是跟你表弟在一起了么?”

“他呀,乳臭未干。”我说:“陈大记者怎么会看得上呢?”

郭伟不置可否地笑,踢着脚边的一块砖头说:“你小子,玩什么鬼花样?”

我莫测高深地笑,走到站在远处正拍新办公楼的陈萌的身边,用十分抱歉的口吻说:“萌萌,我不能陪你去了。郭书记是我们春山县的青年才俊,最有前途和希望的干部,她陪着你,我放心。”

陈萌忙着调焦距,头也不抬地说:“你去忙吧,有个人带路就好了。”

我又回到郭伟身边,认真地说:“郭书记,我们现在得树一个榜样出来。”

郭伟疑惑地盯着我问:“什么意思?”

我认真地说:“这事成不成,就看郭书记你了。陈记者来我们农古,我们心里都明白她来的目的。与其等着结果,不如主动出击。”

“怎么出击?”

“别人想看我们笑话,我们反而要给别人一捧鲜花。”我说:“要是我们农古出现一个光辉形象的人,岂不是掩盖了许多其他的东西?”

“你的意思是……?”郭伟还是不明白。

“派出所郝强所长还躺在病床上。如果我们把陈记者的笔,往他的身上写,你说,会出现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郭伟恍然大悟过来,朝着我的肩膀擂了一拳,骂道:“小子,你的小心眼真多。你这个坏人!”

我笑道:“我这是小聪明,大智慧还得靠郭书记你。陈记者的笔落在哪里,就看你的了。”

郭伟一脸的无奈,又不好拒绝,只好叹口气说:“我尽人事,好吧。反正我们两个就这条命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赌一把吧。”

郭伟走了几步,又回过头说:“你再去跟孙德茂说说,赵半仙的丧葬费,由他公司先垫付一下。这老家伙,死也不表态。”

我朝他伸出手说:“把你的车钥匙给我,我得回一趟老乡政府。”

郭伟笑道:“会开么?别让我成谋杀犯啊。”

我挺着胸脯说:“放心!老子连飞机看几眼也会开,何况一台小吉普。”

从他手里接过钥匙,我握着他的手认真地说:“郭书记,兄弟,就看你的了。”

看着郭伟带着陈萌朝老鹰嘴村走,我回转身,冲着窝棚吼道:“孙德茂,你给我出来。”

孙德茂一脸的笑钻出来,跑到我身边问我:“郁镇长,你找我?”

我搂着他的肩膀说:“孙老板,搞点下酒菜来,我们兄弟喝一杯,妈的,太冷了。”

我缩了缩脖子,朝窝棚走。

孙德茂亦步亦趋跟着我,到了窝棚边,涎着脸说:“郁镇长,我还真没办法搞下酒菜。工地停工了,工人都回去了,做饭的也走了。我跟郭书记两个,昨天开始就泡方便面吃了。要不,给你泡一碗?”

“滚!”我骂道:“老孙,孙老板,你这人就属于骑着不走,牵着到行的人!花生米有吧?”

“花生米昨晚也吃完了。昨晚团委黄书记也来了,他一个人吃光了花生米。”孙德茂可怜巴巴地说:“今天我们想泡面放点花生米,去看,天,碗底朝天了,一粒也没剩。”

他想了想,拍了一下脑袋说:“酒还有,要不,我们喝干酒?”

“喝个毛!”我骂道:“你们这些耗子,不留隔夜粮,看你们今晚吃什么,喝什么。”

“是啊,我也烦。工地不开工,我到哪里去找做饭的人。”孙德茂无可奈何地说。

“想不想开工?”

“当然想。”

“想开工你就得先出血。”

“出什么血?”

“拿点钱出来,摆平他,马上就可以开工。”我指着赵半仙的灵堂说。

“怎么要我出?”孙德茂明显的不愿意,警惕地看着我。

“没叫你出,只是先垫一下,到时候一笔付给你。”我忽悠着他,心里想笑。

“没骗我?”

“我日,老子一个镇长,会骗你一个小老板?看不起政府是不?”我虚张声势,义正词严。

“我没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我没意思。”

“没意思就拿钱。郭书记、黄书记都在哪里等着你。”我说,扔下他,朝郭伟的车走去。

“你不能骗我哦。”我的身后传来孙德茂的喊声。

我头也没回,朝他挥挥手,从胸腔里吼出一句歌来:“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

我现在要回老乡政府,小梅姐还在那里。

还有一个关键人物——赵德全,把他搞定了,赵半仙的事就能化解。死一个人,没必要拖累一大帮子人!

一切仿佛都在我的掌握中了,我如释重负舒了口气,拿出电话准备给刘书记汇报。

刘书记耐心听完我的汇报后,说了一句:“郁风,你不做县长,真是浪费了人才!”

我心里一阵窃喜,正想继续表态效忠,发现刘书记已经挂了电话。于是骂了一句:“我日!”

回到老乡政府,小梅姐惊喜的跑过来,绕着车看了一圈,不相信的问我说:“你开来的?”

我点头微笑。

“你会开车了?”

我自负地说:“看都看会了。不就一台破车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小梅姐敬佩地看着我,眼神迷离的说:“你真厉害!”

我哈哈大笑,问她:“狗日的赵德全呢?”

小梅姐嘴一撇说:“还赖在你床上呢。不要脸的人,骂都骂不起。所以我就出来了,等你回来。”

“你就在这里等?”我指着老乡政府的门口大坪问。

小梅姐轻轻地嗯了一声,显得无比的委屈,似乎有眼泪要蒙上眼眶。我赶紧转移话题说:“小梅姐,你去小芹的店里,帮我搞一锅热汤,我等下过来吃。”

小梅姐兴高采烈地去了,我蹬蹬说了楼,一脚踢开房门吼道:“赵德全,我日你娘,还不给老子滚起来。”

我的踢门声让赵德全惊了一下,他目瞪口呆地趴在床上,看我身后没人,才带着哭腔说:“郁镇长,你吓死我了!”

“别说废话了。快点给老子爬起来。等下跟我回村!”我命令他道:“回去按我的要求做,我保你毛事没有。不听话,你就给老子躲一辈子。明白吗?”

赵德全手忙脚乱穿好衣服,恋恋不舍地回头看着我的床,嘟嚷着说:“郁镇长的床真舒服。”

“去你娘的。老子前世欠了你的。”我还是骂,对付像赵德全这样的人,只有不断用粗话去跟他说话,他才会觉得心安理得,觉得你与他没有隔阂。

带着赵德全到小芹的店里刚吃了不到三分钟,郭伟在电话里欣喜告诉我:“孙德茂拿钱来了。你用了什么办法啊?”

我笑而不语,叮嘱他说:“先别忙着给他们家,让赵德全来给。”

郭伟疑惑地问我:“你找到赵德全了?”

我说:“你等着吧。”

284、以毒攻毒

赵德全跟在我屁股后面大摇大摆出现在老鹰嘴村,他的出现让全村人沸腾起来,被抓走的几家人围着他要人,说如果不是赵德全威胁大家去闹事,他们家的男人就不会被抓走。如今你带头的赵德全都没事了,他们为什么还关着不放?

赵德全瞪着牛卵一样的眼大吼:“都死一边去!谁威胁你们了?要怪,你们就去怪他!”他指着赵半仙的棺材,气咻咻地说:“我跟你们一样,都是被他哄去的。”

围着他的人被他一吼,吓得各自散开,又不甘心就此罢休,就围着我,央求我去帮他们放出来。

我无可奈何地被他们围在中间,耳朵里全部是叽叽喳喳的吵闹声,又不好像赵德全一样发脾气,只能先任由他们吵,等吵得差不多了,我才叫过黄奇善过来,告诉他们说,处理这件事的有县委领导,你们有要求,去跟领导提。

黄奇善就像是被我赶上架的鸭子,顿时急得脸一阵红一阵白,低声下气地安慰着群情激扬的人们,却丝毫拿不出主意。黄奇善虽然身为县委常委,但他很明白自己手里没有几两的权力,过去头上坐着个关培山书记,自己就像个小脚的媳妇,大大小小的事汇报不过夜。现在的婆婆刘启蒙书记,尽管对他的要求不多,他却能感觉到不见得比关培山书记好说话。

郭伟自从被打开了脑袋后,在老鹰嘴村的问题上就一直保持三缄其口,仿佛所有的事都与自己无关,他轻松地陪着陈萌在房前屋后拍着照,偶尔充当一下照片的人物点缀,摆着几个姿势,或灿烂,或沉思。

赵半仙的已经停灵五天,按照乡村的习俗,应该要入土为安了。但镇政府承诺的赵半仙丧葬费迟迟没有到位,赵半仙的女儿就坚决不肯把父亲抬出门,本来安排三天入土的赵半仙,又在家里呆了两天。

赵半仙不入土,打架死人的事就没办法解决。县公安局刑警大队法医来过老鹰嘴,要开棺验尸,还是黄奇善出了力,好说歹说没有开棺,最后在现场找到一根棍子,据说就是此棍打死了赵半仙,也没有下结论,把棍子拿回了局里,到现在也没给个结论。

我看到孙德茂抱着个黑提包,孤零零地坐在一边,就走过去,轻声问他:“孙老板,带来多少?”

孙德茂白我一眼,没好气地说:“家当全部带来了。郁镇长,你要是不帮我,我的下场就会和他一样。到时候你得给我收尸。”他眼睛看着赵半仙的灵堂,手脚微微地颤抖。

我安慰他说:“你放心,孙老板。我郁风说到做到,只要我能帮得上,绝对尽力。”

孙德茂呲牙一笑,神情苦涩。

“你得找个人来收钱。这晦气的地方,我一刻都不想呆。”孙德茂拍拍手里的黑提包,落寞地说:“这老钱的事,怎么搞到我身上来了。”

我笑着说:“老钱和你,都是一条战壕里的战友,你们两个,死开一个都不行。捆在一起了。”

孙德茂叹口气,无可奈何地摇头。

我就招手叫赵德全过来,要他把赵半仙的女儿,还有几个党员,全都叫到一起来。

赵德全现在对我的话是言听计从,他直起身,冲人群里喊:“党员的,都出来。”

老鹰嘴的党员年龄都很大了。当年赵德全给这些党员取了很多的雅号,比如他叫赵三爹就叫“牛屎党”,当然,这些典故都有来历。

话说当年赵三爹还是个年轻伢子,总想着要入党,可是他一没能力,二没胆量,实在没有什么东西引起驻村工作的注意。赵三爹急啊,天天蹲在工作组组长的屋边,想找个机会拉拉关系。

工作组组长也是个南下的干部,有早起的习惯。他还有个怪癖,就是大便的时候不喜欢蹲厕所,喜欢在野地里找个地方解决。赵三爹连接看了几个早上,心里就想出了个主意,到得工作组长再次拉完刚提起裤子,他就捏着屎耙子冲过去,把还冒着热气的屎连泥巴挖起,冲到集体的屎池子边到进去。这一倒没倒好,掉了几坨在一边,赵三爹就蹲下身,双手捧起工作组长的屎,小心翼翼扔进去。

这一切,都被工作组长看在眼里。组长感动的不是他赵三爹清早出门为集体捡粪,而是赵三爹根本不嫌弃他拉的屎,于是当年就给赵三爹入了党,自己还是他的介绍人。

至于为什么叫“牛屎党”而不叫“人屎党”,这是因为工作组长在介绍赵三爹入党的时候,说的先进事迹是赵三爹捡牛屎而不是他的屎。

还有一个党员,名字就更难听,叫“日逼党”。说是老鹰嘴已经死去的赵五爷,解放后娶了地主的小姨太太,这个小姨太太,长得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特别是一身的白肉,任是去了势的太监,都能在心里勃起。

小姨太太一生锦衣玉食惯了,哪里能捏得了锄头,刚下地不到一天,就累得香汗淋漓,雨打芭蕉一般。赵五爷娶小姨太太,一半是强逼,一半是恐吓。当年的赵五爷是村里的民兵,手里有枪的人,四十多岁了还光着身,早就对小姨太太垂涎三尺了。刚好到了解放,赵五爷放着牛啊猪啊的都不要,就要这个娇滴滴的小姨太太。

小姨太太一身的细皮嫩肉,哪里会看得上全身黑不溜秋的赵五爷?

全村人就笑赵五爷,说他能娶得了小姨太太,就推举他来做农协会长。

赵五爷央求不得,干脆就来强的,半夜提着一条枪,闯进小姨太太的房里。枪口指着小姨太太说,答应今后一样锦衣玉食,不答应就直接挖个坑埋了。

赵五爷作为一个民兵,要埋一个地主的小老婆,简直就是小菜一碟。小姨太太被他一吓,顿时就白了脸。人都有贪生怕死的心态,任小姨太太读了千年的贞洁烈妇的书,到得死到临头,还是活着的心态占了上风。于是星眸含泪,婉转娇嘀于赵五爷的胯下,保留了一条命。

赵五爷娶个地主的小老婆,是阶级立场的问题,上面就把他从民兵队伍里开了出去。没了枪的赵五爷,就像被打塌了腰身的狗,心里自然不安生。

刚好村里来了工作组,工作组长是个年轻的干部,看到香汗淋漓的赵五爷老婆,顿时就生了怜香惜玉的心态,把她安排到了放牧组。当时老鹰嘴村里有十几头牛,本来是一个老光棍在放,现在换了小姨太太,老光棍就不得不跟着其他人一起出工。

赵五爷是个心思乖巧的人,一看这安排,就知道工作组长的心思,半夜就把老婆叫起,如此这般安排。这小姨太太本来就喜欢眉清目秀的人,小干部人年轻,又长得一表人才,岂是一身黑皮的赵五爷比得了的?自己本来还寻思找机会跟小干部媾和一番,现在得到了赵五爷的怂恿,就放心大胆去勾引了。

又是如此这般,小干部就跟小姨太太滚在了山里的松针上。小姨太太是个风月老手,床上的手段和媚态,非一般女人能比,小干部一趴到她身上去,就像坐上了大海里的一艘船,虽然头昏目眩,但乐之不疲。

从此后,小姨太太赶着牛前脚上山,后脚小干部就屁颠屁颠跟着去。两个人在山里搭了个窝棚,上面盖了一块雨布,里面铺着赵五爷亲自送去的一床破棉絮,日日在窝棚里颠鸾倒凤。

到得年底,赵五爷重新做了民兵,又入了党。于是他的党员身份,就被其他人笑称为“日逼党”。

诸如此类的野史,不胜枚举。我在农古乡这几年,听到了许许多多。

赵德全也是党员,他号称“军党”,是最正规的党。所谓“军党”,是指在部队入的党。赵德全没当过兵,哪里来的“军党”,这里面又有一个故事,暂且不表。

党员都站了出来,赵德全手一挥说:“今日政府领导都在,来帮大家解决问题。你们有些代表,参加了政府的会,晓得厉害。我也不多说了,反正就是一句话,老鹰嘴全体党员,坚决支持政府工作。谁要是不服,就冲我赵德全来,老子拼他一拼!”他拍打着自己的胸脯子,说得唾沫横飞。

没有一个人做声,所有人都沉默着,呆呆地看着赵德全说话。

“半仙叔的丧葬费今日全部付清,钱付了,以后什么话都不要再讲。再讲就是跟老鹰嘴全村人作对。大家晓得不?”

其他人就跟着喊:“晓得了。”

“晓得就好!”赵德全一脚踢在灵堂的松枝上,把挂着的灵幡踢得倒了下来。他抓起桌子上的一根筷子,狠狠地折断,举起来朝四周扬扬说:“谁要是在背后捣鬼,谁就像这根筷子一样。”

正说着,两个小警察挤进人群,大喝一声:“赵德全,看你往哪里跑!”

285、化险为夷

赵德全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两个小警察扑倒在地,摔了一个狗吃屎的动作。

小警察动作极快,一人压着他的腿,另一人把一条腿严严实实地压着他的头,双手把赵德全的手反过来,从屁股后面摸出手铐,咔嚓一声就铐住了。

赵德全杀猪般嚎叫,赖在地上不肯起来。

小警察踢了他一脚骂道:“我叫你跑!你跑啊,你不是跑得快吗?”

赵德全不管不顾地嚷:“老子是党员,你敢打党员,就是打国家。郁镇长,还有王法吗?”

小警察轻蔑地训斥他说:“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党员,党的脸都被你丢光了,起来,跟我们走。”

“我不起来。你们要杀,就在这里杀,我不走。”赵德全像条死狗一样,任两个小警察使劲的拽,就是不肯起身。

“看样子要给你上点手段!”一个小警察说,从屁股后面摸出一根电警棍来,一按,电火花噼里啪啦地响。

郭伟想出言阻止,张了张嘴,没出声,站在一边的陈萌举起相机,拍下了赵德全哭丧着脸的神态。

“你们先不用急。”我过去拦住他们。小警察看了看我,还是让开了身。

“郁镇长,你不知道,我们两个在他家猪圈里呆了两个晚上了。害死了人,这家伙。”他撸起衣袖给我看:“你看看,这狗日的家里猪不养,尽养虱子,咬得我们要死了。”

我就笑了,替他放下衣袖,说:“这么说,你们这两天都呆在老鹰嘴,没回去所里?”

他们一齐摇头,其中一个摸出一块冷硬的馒头说:“吃了两天的这个了。狗日的猪圈里,没猪还臭死人。”

“你们不知道郝所长住院了?”我问,掏出烟递给他们。

他们再一齐摇头,问我:“我们所在住院了?病了?”

我没说话,转头对陈萌说:“陈记者,这两位是我们镇派出所的警官,他们在所长郝强的带领下,为我们农古的经济建设保驾护航,立下了许多汗马功劳。现在他们的所长劳累过度,躺在了医院,你说,这样平凡的岗位上,做出这么多不平凡的事迹出来,值不值得你们报道呢?”

陈萌点头称是,又举起相机要拍。

小警察们在镜头下忸怩了起来,躲闪着相机,红着脸说:“要报道,也该报道我们所长。我们算什么呀,真不值得。”

我肯定地说:“镇派出所的所有干警,都值得大书特书。”

我这突然改变现场的风向,让躺在地上的赵德全摸不着头脑,他挣扎了一下,发现手铐勒进了肉里,才突然又杀猪般嚎叫起来。

“你们先帮他解开吧。”我说,不怒而威地看着他们。

他们迟疑了一下,说:“这家伙,解开会跑呢。”

“跑不脱!”我说:“他也没必要跑。你打开就是,出了事,我负责。”

小警察就打开手铐,直起身又踢了赵德全一脚骂道:“还装死?站起来。”

赵德全瞪着眼睛骨碌碌地四周看了看,发现老鹰嘴的村民都避得远远的,心里一急,朝地上吐了口唾沫,骂道:“你们这些狗日的,见死不救啊。”

他一爬起来,就凑到我身边,紧张地问我说:“领导,你不是保我没事么?”

他显然害怕了,身子在微微地颤抖。

“放心吧!他们抓不走你。”我安慰他说,对小警察说:“你们先回去,所里没人在,需要人值班,怕发生其他意外,没人照应。这里的事,交给镇政府。”

小警察站着不肯走,来抓赵德全是郝强亲自布置的任务,现在好不容易抓到了,他们岂会轻易撒手?

“放心!这里有县委常委黄书记,镇党委郭书记,还有报社的陈记者,这么多人见证的事,真有什么事,跟你们也没干系,回去吧。”我推了推他们。他们认真地看着我,犹豫了半响,说:“郁镇长,人我交给你,你得管我们。”

“去吧。”我加大语气,黑下脸来。镇派出所再牛,还得服从我们镇党委管理。

小警察不情不愿地走了,我对围观的人说:“一场误会啊。赵村长的事,解决了。现在他来负责老赵的丧事,你们有什么事,他全权处理。”

赵德全受宠若惊地点头,刚才的惊吓把他的嚣张压下去了不少,他低沉着声音说:“都找我,啊!都找我啊。”

我把孙德茂的黑包拿过来,塞到他怀里说:“赵德全,事你办好,钱都在这里了,多一分老子也不给,明白了?”

赵德全摸了摸包说:“多少呐?”

“够你处理了。”我说,扔下他,示意着郭伟他们回去。

走了几步,我又回过头说:“赵德全,你得把事件经过写一遍,全村男女老少都按上手摸,我有用。”

赵德全认真地点头,响亮地回答我说:“放心,领导!坚决完成任务。”

县委的善后组跟着我们一起回工地,疑惑地问我:“就这样处理了?”

我笑道:“还能怎么处理?”

“不怕他们抬尸去县里?”

“他们要是想抬尸,还要等到今天?放心,你们可以回去了。”我说,给他们每人敬了一支烟,诚恳地说:“辛苦大家了,辛苦了。”

善后组的人都陪着一起笑,本来郁闷的心情都一扫而光,吵嚷着要回县里去。

黄奇善朝我竖起一个大拇指,由衷地说:“兄弟,服了。”

我擂了他一拳说:“别假惺惺,好不好?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

郭伟凑过来说:“目前是没事了,但还有几个关在看守所,不处理好,还是会出乱子。”

我安慰他说:“郭书记,你放心。这些小事我来做。你把陈记者招待好,那是大事,要出乱子,也是出在她手里。”

郭伟不解地看着我。

我说:“你想想啊,她的笔落在哪里,我们的路就走到哪里。她报道死人的事,我们就都等着处分,她要是报道郝强,我们就等着受表扬。”

郭伟是个聪明的人,当即就明白了过来,看着我哈哈大笑。

不远处的陈萌被他的笑声吸引了过来,拿着相机对我们说:“你们三个原来都是在一起搞社教的,要不给你们留一张影?”

我们三个齐声叫好,赶紧排在一起,搂肩搭背摆好姿势,十分恶心地竖起剪刀手,耶的一声拍下了六年来唯一的一张合影。

我们三个人拍好了照片,我让孙德茂过来,帮我们拍一张跟陈萌的合影。陈萌刚开始还有点扭捏,被我一顿忽悠,只好笑微微地站过来,我故意让她和郭伟站在中间,我和黄奇善一边一个,闪光灯一闪,定格下来。

拍好了照片,我对郭伟说:“郭书记,大事还得你出马。采访郝强所长的事,就请你去忙。这事太大,我们都办不好,是不是?陈记者。”

陈萌显然被我搞得糊涂了,问道:“采访什么所长?”

我说:“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我们镇派出所所长,现在正躺在县人民医院的病床上,他的故事值得大书特书啊。改革开放以来,像他这样的干部不多见了。”

陈萌一听,显然有了兴趣,忙问是现在去还是什么时候去。

我说:“当然是现在去。我们郭书记亲自陪你去。你们一个男才,一个女貌,金童玉女的搭档。其实写什么新闻啊,你们在一起去采访,就是最好的新闻。”

陈萌似乎没明白我话的含义,微笑着问:“你怎么不去?”

我说:“我去没用。这是关系到我们农古镇社会形象的大事,大事都是郭书记处理。”

郭伟摇着手说:“郁镇长开玩笑。”

我认真地说:“我可没开玩笑。”又一语双关地说:“这件大事,不仅仅是农古镇的大事,也是我们郭书记的大事。我们都等着好消息呢!”

郭伟当然明白我话里的意思,悄悄朝我使个眼色,把车钥匙递给我说:“我帮陈记者开车,这车就留在这里,方便你急用。反正你胆大,没执照也敢开。”

陈萌若有所失地叹口气,说:“我车里带了一些东西,你去拿来吧。”

我跟着她走到车边,她打开车门,弯着腰在里面忙乎了半天,出来递给我一个包说:“郁风,你的用心我明白,可惜你不明白我!”

286、小屋春色

有了往返农古老乡政府的开车经验,再开起来就得心应手。

解决了老鹰嘴赵半仙的死亡一事,我感觉到全身都轻松起来。车一启动,歌声就从我喉咙里飞出来。

我的吼声伴随着吉普车的引擎声,交汇成一曲初冬暮归绝唱。

天色阴沉得可怕,暮色沉沉笼了上来。打开车灯,光柱像利剑一般射向远方。孙德茂家的中巴车在我屁股后面鸣了几声喇叭,想要超我的车。我从后视镜里仿佛看到了司机丑恶的嘴脸,心里一阵怒气,把车子直直的开在路中间,半点让路的意思都没有。

中巴车叫了一阵,终于不再叫了,跟着我后面乖乖地走。看他老实的样子,我想笑,刚把车挪到一边,中巴车像发疯一样从我车边窜过去,差点刮到了我的后视镜。原来这杂种一直在找机会!我骂,加大油门,追上去。

追了半天,看到中巴车的尾灯消失在拐弯处,知道凭自己的技术,想要追上去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心里就窝了一股火,骂骂咧咧把车停到路边,扯出家伙来,朝着夜空使劲地撒。

车过中学,突然想起薛冰,心里一阵愧疚,终究没抵住想看她一眼的**。把车停好后,沿着弯弯曲曲的田埂小道,朝学校走。

学校已经开始晚自习,教室里的灯光都亮了起来,偶尔能看到几个迟到的学生,鬼鬼祟祟地探头探脑。

我不想惊动任何人,径直往食堂楼上走。

薛冰不是班主任,她不需要带班上晚自习。这个规矩几年前我就知道!

薛冰的房门紧锁,里面没有漏出半点灯光。我不死心,还是敲了几下,侧耳细听,屋里没半点动静,顿时觉得索然无味,靠在栏杆边,掏出一支烟来准备点上。

还没点火,看到校长急匆匆过来,老远就喊:“郁镇长,你来啦。”

我是不想见他的,这个校长一看到我就说迁校的事,老子手头没几块钱,拿什么给他迁

“薛老师调走了,郁镇长你不知道?”他过来,从我手里接过打火机,帮我点火。

“知道。”我说,心里一阵发虚。薛冰什么时候调走了?这个消息我确实半点也不清楚。尽管黄微微跟我谈过一次,但我还是没放在心上。要知道从一个乡村中学调一个人去市里工作,是件很难,难得几乎做不到的任务。

但我不能在校长面前表现出什么也不知道。毕竟我和薛冰的关系,在整个农古乡里,几乎是家喻户晓。

“我来拿点东西。可惜忘记带钥匙了。”我掩饰着自己,深深地抽一口烟。

“薛老师走的时候已经把房子交回学校里,里面现在是空的,她没告诉你?”校长奇怪地问我。

就好像撒谎的孩子被说破一样,我的脸腾地红了半边,好在光线幽暗,校长无法看清。

我一阵慌乱,头也不回就往楼下走,边走边说:“确实。我糊涂了。”

校长紧跟着我,问道:“郁镇长还有什么指示不?”

“没有!”我说,慌不择路。

他还想说话,我摇手制止他说:“你们中学的事,就快开会研究了。不急啊!”

说完像逃兵一样落荒而逃。回到车边,发现这一路走得急,居然出了一身的汗。拉开车门坐上去,心里又一阵绞痛。

薛冰悄悄地调走,自然是黄微微的杰作。这两个女人把我瞒得铁桶一样,似乎藏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毕竟是曾经深爱的姑娘,如今相见一面的机会都不复存在,天底下还有比这更让人伤心的么?我一拳擂在方向盘上,突然响起的车喇叭吓了自己一跳。

心情像是坠入了谷底,我浑身无力,没精打采起来。

回到自己的小屋,推开门,被眼前的一副画面惊得呆了半响。

屋子里温暖入春,屋中间放着一个小小的煤炉,上面架了一口小锅,锅里面炖着香喷喷的菜。小梅姐穿着一件紧身红色毛衣,勾勒着曲线毕露的身材。

她回头一见是我,脸上浮现一层羞色,指着小锅说:“我找小芹借来的,不想吃食堂,又不好老打搅小芹。再说我是来照顾你的,不能让你照顾我。”

我笑道:“这样多辛苦,小梅姐。”

她歪着头想了想说:“我不辛苦啊。只要你喜欢,我做什么都值得。”

“我当然喜欢。”我说,找张凳子在煤炉边坐下,伸手烤火。

“外面冷吧?”她递给我一双筷子:“趁着热,吃点。”

她变戏法一样又掏出一瓶酒来,倒在两个瓷缸里,递一杯给我说:“驱寒!”

我笑着接过来,端起杯子跟她碰了一下说:“要是我不回来,你准备一个人喝酒?”

小梅姐摇摇头,认真而肯定地说:“我知道你会回来啊。这酒,就是给你预备的呀。”

我一阵感动,看着灯光掩映下的她,面若桃花,低颦浅笑,心里郁结的不快顿时一扫而光。

做男人的,有了美酒与美人,就是神仙过的日子。

小梅姐是个美人,一个有着无比诱惑的成熟女人。她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让人不肯拒绝的诱惑,她皮肤白皙,扎着学生样的马尾辫,更显得青春如水一般柔软。

我的眼光不安分的在她身上游走,从她呼之欲出的胸,到她结实健美的大腿,再游到她令人遐想的浑圆臀部,突然感觉自己意乱神迷起来,仿佛眼前的女人寸缕不遮,潜藏的**就如野草一样疯长起来。

小梅姐仿佛半点不在意我的眼光,故意挺了挺胸脯,让我的眼前春光无限。

我压抑着自己,大大喝了一口酒。晕头大曲真不是吹的,立马就觉得有一股火,从喉咙里直窜下去,在小腹里横冲直撞。

小梅姐嫣然一笑,又给我倒了满满的一杯,柔声说:“慢慢喝,回家了,没事啦,喝醉了就睡吧。”

我慌乱着不敢看她,又闷头喝了一口。

“吃点菜吧。这样容易醉的。”她夹了一块菜,递到我嘴边。

她浅笑倩兮,眼睛里尽是温柔。我盯着她看,眼睛沿着她柔美的脖子往下看,企图要穿透她的毛衣,直达令人魂牵梦萦的高地。

“我不想吃。”我说,咽了一口口水。

“一定要吃。”她娇嗔着不依不饶。

“除非你喂我吃。”我麻着胆子说,说完赶紧低下头,不敢看她。

她楞了一下,仿佛突然明白了过来,脸倏地红到脖子根,起身走到一边去,站了一阵,又回过来,娇媚地说:“你这个小冤家,这样总行了吧?”

我抬头一看,她微闭着眼睛,脸红得像天边的晚霞,嘴里含着菜,弯着腰递到我面前。

我心神一阵激荡,张口咬住菜,她却像蜻蜓点水一样缩回了嘴,埋下头吃吃地笑。

“好吃!”我说,也夹了菜含在嘴里,要递给她。

小梅姐却不张口来接,娇羞地说:“只许我喂你,你不许喂我。我不吃,恶心呢。”

她又含了酒来,要我接住。我看着她娇羞无比的面容,再也禁不住自己,一把搂过她来,让她坐在我的大腿上,仰起头,接住她嘴里的酒。

这一接,我再也不肯松开嘴,舌头就直接侵入她的香腮里,像蛟龙一样翻滚起来。

她嘤咛一声,想要挣脱,无奈被我的双手死死抱住,再也不能挣脱半分。她就软了下来,伸出丁香般的小舌,试探地迎接我的舌头,我们互相缠绕着,半点也舍不得离开。

我的手灵动起来,从她的衣服下摆伸进去,握在她丰润如玉的乳上,满手立时被一阵温软包围,心神一荡,差点不能自制。

她全身像水一样软绵无力,双手搂着我的脖子,舌尖挑逗着我的鼻尖、眼睛和额头,忽而又探进我的嘴里,允吸着我的舌。

我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底下如火烧一样挺立起来,小梅姐似乎感觉到了,伸手探了一下,惊得张大了嘴,继而吃吃的笑,娇媚而诱惑。

我顾不得许多了,禄山爪直接穿透她的裤头,停留在一片芳草萋萋的地方,但觉满手的滑腻,一股温热传过来,她下意识地夹住了双腿。

“别动!”她伏在我耳边,轻轻地说,吐气如兰。

287、我说孩子是你的

郭伟带着陈萌采访了三天,第四天打电话给我,说陈萌要回市里去了,希望我能送送她。

三天时间,可以改变一段历史!

我带着小梅姐,在县委宾馆摆了一桌,准备为陈萌送行。

县委宣传部闻风而动,这几天陈萌找过他们核实过一些材料,听说陈萌要回去发稿,宣传部的自然不肯失去这样一个表示诚恳的机会。县公安局也不甘落后,市日报要头版报道春山县公安系统的英模,这是所有干警的光荣,他们当然要感谢她。

看着来了这么多人,我干脆一个电话叫来黄奇善,这样一来,就满满的两大桌子人。

这三天陈萌收获颇丰,她挖掘到了新时代的英模,这比发多少揭露的稿件来得更理直气壮。这年头总是听说人心变坏了,谁还会相信就在大家的身边,就有着像郝强这样一辈子默默奉献的人呢?

陈萌怀着调查老鹰嘴死人的心态而来,没想到捡了这么一个优秀人物的故事,这在多少做记者的人看来,栽花也罢,栽刺也罢,栽花总比栽刺好。

所有的人都围着陈萌说话,郭伟寂寥地坐在一边,眼神里流露出焦燥和无奈。

我过去挨着他坐下,没想到他伸手跟我讨烟抽。

黄奇善最后一个到,一到就扯着我到一边,伏在我耳边说:“郁风,有戏了。”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什么有戏了?

黄奇善见我不解的样子,压低声说:“刘书记已经知道了这次市日报采访的事,在常委会上表扬了你。”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推脱说:“都是郭书记的功劳,英雄人物是他发现的。”

黄奇善擂了我一拳说:“你就装吧,不装你会死?”

我笑着说:“会死!而且死得很惨。”

我们两个正在说笑,郭伟跟过来了,瞄了黄奇善一眼后,对我说:“郁风,我有话要给你说。”

他的神色凝重,让我和黄七杀都感到意外。不过这么多年来,郭伟一贯喜欢装深沉,我们在意外之余,也没感到特别。

我们站在院子里一株树下,郭伟突然问我说:“郁风,你得老实告诉我,你是故意的,还是真不知道?”

我摇晃着脑袋看着他,无比的惊讶,说:“郭大书记,你别严肃好不好?你说什么?我真的听不懂。”

“不懂是吧?”他咬着牙恨恨地瞪着我:“陈萌肚子的孩子,是谁的?”

我故意大吃一惊样子,惊奇地问:“陈萌肚子里有孩子吗?谁告诉你的?”

“难怪黄奇善说你装!你这只老狐狸,挖空心思,看你怎么死。”郭伟又找我要了一支烟。

他的话至少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郭伟能知道这个事,表示他跟陈萌的关系不仅仅是工作伙伴的关系。

“你女朋友现在是黄微微吧黄微微跟陈萌是什么关系,你别告诉我你也不知道。”郭伟咬着牙,神情落寞。

我傻傻地笑,表示默认。

“我跟你说,你的算盘打错了。这次我不会上你的当。”郭伟扔下这句话就要走。

我一把拉住他说:“你什么意思?上什么当?”

郭伟轻蔑地看我一眼,冷笑着说:“你以为我是个看重官位的人?你也是男人,我们男人有自己的尊严,希望你能尊重我。”

他甩开我的手,扬长而去,剩下我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呆如木鸡。

难道我真看错了郭伟?这个城府极深的男人,会把尊严跟前途等同起来?

还没想明白,就看到陈萌笑吟吟地过来,问我:“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你请客,主人都不在,叫我这个客人怎么办啊?”

我苦笑着说:“我出来透透气,就进去。”

陈萌笑了一下,说:“刚才郭伟跟你说什么了?”

我轻描淡写地说:“没说什么,就聊了几句工作上的事。”

“骗我!”她浅浅一笑说:“我刚才看到他的脸都绿了。”

“管我毛事。”我恨恨地朝地上吐一口唾沫。

“就管你的事。”陈萌沉静地说:“你知道不?这三天,郭伟表示要追我。”

“好事啊!”我说,嘻嘻一笑:“美女到哪里都有人追,不稀奇。”

“可我断了他的心思。”

“怎么断的?”

“我告诉他我怀孕了。”陈萌不动声色,眼睛盯着我。

“那又怎么了?”

“问题是我说孩子是你的。”陈萌说完这句,脸上浮起一片红晕,随即歉意款款地说:“你别怪我,我就是不喜欢他。”

我仿佛被天上掉下来的一块石头砸中了脑袋,晕乎乎的辨不清方向了。

“你想怎么样?”我气急败坏,怒气从心底冒上来,恨不得一把撕碎眼前的这个女人。

“我没想怎么样。”陈萌丢下我,一个人走进了房间。

什么叫晴空霹雳?这就叫晴空霹雳!

我算计来,算计去,最后算计到了自己头上。这是一件很让人看不起自己的事!我该怎么办?

正烦躁得想骂人,小梅姐像燕子一样飞过来,嚷着:“郁镇长,客人都到齐了,等你呢。”

我苦笑着随她进屋,一屋子的人都站起来,高声叫嚷着要喝个痛快。

我一点心情也没有了,机械地陪着笑脸,闷头喝酒,一句话也不说。

黄奇善是这一桌职务最高的人,他是县委常委,其他诸如我之类的人物,在春山县,一竿子能打到八个人。

按惯例,职务最高的都要发表祝酒词,黄奇善却是打死也不肯说,说这桌酒是我请的,应该由我说。

小梅姐首先鼓掌叫好,陈萌也微笑着鼓励我,其他人也表示有道理,到得郭伟这里,他把筷子扎在桌子上说:“郁镇长是要说几句,说说英雄人物背后的故事,还有我们陈记者也要说说,别让我们身边出了英雄,我们这些人还在做着傻子。”

郭伟的话里有话,一些人就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桌子上就冷了场,没有一个人说话了,气氛有些尴尬。

小梅姐看了一眼全桌,机警地站起身,拿着杯子要找宣传部的干部喝酒。宣传部的人不认识这个漂亮的小女人,但因为是漂亮的女人,也就不推辞,拿起酒杯痛快地喝了。小梅姐一看旗开得胜,干脆手里拿着酒瓶子,挨个找他们喝。

一个美女主动敬酒,再滴酒不沾的男人也无法忍心去拒绝。这样一搞,气氛又热烈了起来。

轮到郭伟了,小梅姐居然绕过他不喝了,把酒瓶子墩在桌子上,虚弱地朝大家笑笑,便把头靠在桌子上,作睡觉状。

满桌的人就大笑,郭伟也跟着尴尬地笑。

倒是陈萌,端起自己的酒杯说:“郭书记,这杯酒还是我替她喝。一来对你这几天的辛苦表示感谢,二来是为我们女同胞表示歉意。”

陈萌这话说得滴水不漏,郭伟只好端起杯子喝了。

一桌饭吃了两三个小时终于收场。陈萌要赶回市里去,但她喝了一杯酒,公安局的不放心,叫了个司机送她回市里。

我把小梅姐交给陈萌,请她送回表舅家。

陈萌爽快地答应,看着歪在后座熟睡的小梅姐,她的嘴角浮起一丝笑容,轻轻说了句:“这女人真可爱。”

送走了陈萌,转头去找郭伟,发现他已经开车走了。

我正要开口骂娘,手机里传来一条短信,打开一看,是陈萌发来的,就一句话:对不起,郁风!

288、我来看你,好不

我没有理会陈萌的短信,她对郭伟说的话,我还耿耿于怀。

郭伟走了,我自然回不去。只好又折回宾馆前台,要了一间房,准备过夜后明天早上走。我一点也不怪郭伟的不辞而别,换作是我,也会火冒三丈。郭伟来农古后知道我跟薛冰的恋情,过不久发现我又跟黄微微勾三搭四,还没等他想明白,陈萌又石破天惊地告诉他,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

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估计在郭伟的心里,绝对是花花公子,浪荡无比的流氓!

当然你郭伟不见得比我高尚,为了追黄微微,你甩了跟你相恋五年的女朋友,就仅仅因为她的父亲是个老实巴交的工人,不能帮你青云直上。

郭伟是个聪明绝顶的人,在我的言语中探知了陈萌处的机会,本来准备想尽一切办法去赢得美人心,却不料美人珠胎暗结。这就像凭空起了炸雷,炸得他晕头转向。

所以他愤愤地不辞而别,不是对我有意见,而是在哀叹命运对自己的不公!

论学历,郭伟京城一流大学毕业,我只是省城的大学,论资历,他是市委机关下放的干部,而我之前,连干部的身份都没有。论人才,郭伟不见得比我差,唯一就是在个头上矮了我半分。要是论资源,郭伟跟我就没得比了,我有一个市委副书记的舅舅,他只有一个做局长的叔叔。

想到这里,我自己为郭伟愤愤不平起来。郭伟甩了女朋友,却没能赢得黄微微的爱,想回头,又顾及面子过不去,一个三十岁的男人,现在还形单影只,换作谁,心里不急?何况他是一个镇的党委书记,社会地位不低,解决不了个人的人生大事,别人会在背后说闲话。

郭伟不是找不到女人,他需要的是一个能助他大展宏图的女人,在他的人生目标里,爱情远远不能与事业比,男人的成功,不单单是看能赚多少钱,而是要看能做多大的官!

当初黄微微进入他的视线,是因为她的背后站着一个市委组织部长的父亲。他一直相信,男人只要有了权,什么金钱和美色,都能作拈花微笑状,何愁?

陈萌的到来让他曾经看到过希望,他还没来得及发动攻势,却被乳臭未干的何家潇捷足先登。他气啊,虽然他并不看好他们两人的爱情能走多远,但他实在是不愿意自己盘子里的东西被别人抢走。

郭伟的聪明,还在于他的自知之明。何家潇是何副书记的公子,陈萌是陈书记的千金,人家男才女貌,门当户对的,他一个小小的乡官,凭什么去争夺属于自己的爱情?

原来爱情也是有讲究的,所有的山盟海誓都是他妈的狗屁!

即便如此,郭伟还是能静下心来,他在等待机会,就好像猎犬一样,枪响了,不一定就非得窜出去。

这个机会来了,他窜了出去,最后看到的却不是猎枪打下来的猎物,而是一头自己走向断头台的美丽的小鹿。

我实在不想再想了,仰面八叉躺在床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昨夜与小梅姐的旖旎又涌上心头,最终停留在港口的边缘,压抑的男性荷尔蒙一浪接着一浪冲击着我的防线,浑身就燥热起来,恨不得冲到楼下的桑拿里去。

一个男人,最怕的就是一个人静静的独处,特别是酒后的独处。酒是色媒人,老祖宗的话一点也不错。我感觉小腹底下升起来了一股火,炙烤着我脆弱的神经。

我甚至想立即爬起来,走进街边灯光暧昧的发廊里去。

但我得压抑自己,我现在不是一个普通的人,我的身后肯定暗藏着无数双眼睛,都在死死地盯着我,只要我走错半步,我就将回天无术。

打开电视,里面是一个搔首弄姿的女人,袒胸露背地卖着广告。

屋子里有了声音,渐渐的似乎有了生气。

拿出手机无聊地翻看,突然就看到了朱花语办公室的电话,拨了几个数字又挂断了,想着这么晚了,她怎么还会在办公室?犹豫着挂了后,还是忍不住再次拨通。反正无聊,明知对方无人接听,听听无人接听的蜂鸣声,也是聊解寂寞的一种方式。

没想到电话居然有人接,一听声音,就是朱花语。

我慌忙把电话挂了,心砰砰跳得厉害。这是我从来未有的感觉,不管是与薛冰在一起,还是跟黄微微在一起,我从来就没感觉到如此的胆怯和慌张。

朱花语,一个解语花一样的女孩子,就像一记重锤,把我本来脆弱的灵魂击得支离破碎。

我按捺住砰砰跳的心脏,按下了重复健。

“谁呀?”里面传来朱花语的莺声燕语。

我平静一会,轻声说:“是我。”

“是郁大哥么?”她的声音显得有些急迫。

“是我。”我说,双脚交替脱下鞋子,把自己平放在床上:“你怎么还没下班?”我看了看窗外,天已经全部黑了下来。冬天天黑得早!

“还有好多事没做完呢。”她说,语气显然疲倦:“县里要开大会,光是材料,就得复印几天。”

“没人帮你?”我问。

“她们都下班了。她们是正式工,我是临时工,当然我干了。”她言不由衷地笑,笑声穿透过来,一下一下地击打着我。想起当年的我,一股同情和感同身受的感觉迅速传遍我的全身。

“吃饭了没?”我说得很随意。

“还没呢。等下回宿舍,泡一包方便面就好了。”朱花语告诉我说:“就快好了。”随即又问了一句:“郁大哥,你在哪?”

我迟疑了一下,说:“我在县委宾馆,要不,我叫点东西送过去给你吃?”

“不要了。”她直接拒绝了我。

我哦了一声,准备挂电话,朱花语又过来一句话:“郁大哥,我来看你,好不?”

我迟疑半响,终究还是回绝了她,我说:“你下班早点回去休息吧。一天工作下来,太累了。”

她默默地挂了电话,我听着电话里传来的蜂鸣声,叹口气也挂了。

朱花语的户口我已经托柳小妹办好了,我让柳小妹告诉她,办户口是政府解决她的问题,不是哪个人。

朱花语显然不相信柳小妹的说法,曾经给我打过电话求证。我自然跟小妹的口吻一样,说是乡政府为解决干部子女的政策。

我的谎言她肯定不相信,因为她知道,她已经不是干部子女。父亲朱仕珍当了一辈子干部,最后落得个半身残疾,组织上虽然没继续追究,但也把他列入了双开的行列。一个干部,落得个双开的结局,比杀了自己还要更厉害。

关培山双开朱仕珍,唯一的承诺就是让他的女儿得到安排。可如今关培山自己也落得个免除县委书记职务的结局,他的承诺就好像写在风里一样了。

这样一想,我开始后怕起来。

朱仕珍是我的入党介绍人,在农古乡,朱仕珍是看着我长大的干部,我的一言一行,他老朱不说了如指掌,却也能**不离十。

但自从他从代理乡长的位置上退下去后,一直没跟我谈过农古乡的工作,谁是谁非,他没有任何的结论。这一点看来,老朱这个人还是有底线的干部。即便是他出事,他宁愿跳楼,也不愿举报任何一个人,这就是一个人与生俱来的品性,这种品性,不是学得来的,是骨子里的原始道德标准。

其实,当年他只要举报任何一个人,不管是柳汉,还是我,谁人屁股都擦干净了?在这个社会里为官,想做一个清如许的干部,不是脑残,就是傻逼!

他只要举报一个人,他就能立功!如果这个人恰恰是关培山想要的人,他朱仕珍就能全身而退。但他放弃了所有的机会,他宁愿一死,也不愿留给儿女无穷的后患。

可是谁能算到,关培山会是这样的一个结局呢?

关培山不在,刘启蒙书记能容忍前任留下来这么一个人么?

我忧心忡忡起来,假如朱花语被县里解聘,她能做什么?

越想越烦躁,想到后来,我自己哑然失笑了。朱花语跟我半毛钱的关系也没有,我为何要忧心忡忡?

于是起身,跑到洗手间里撒了一泡尿,脱光衣服,哼着小调开始洗澡。

我不是个忧郁的人!

洗完澡,我全身寸缕不穿,扯过浴巾围着下身,摇摇摆摆回到床边,准备好好的睡一觉,明早赶回老鹰嘴,重新开工。

刚躺下没多久,房门被敲响。

自从县委宾馆有了桑拿后,房门总会被无端的敲响,门外肯定站着无比妖娆的女人。

我没好气地喊:“屋里没人!”

门还是被执着地敲,我大怒,从床上一跃而起,猛地拉开房门。

289、笔记本的秘密

门外站着朱花语,笑意盈盈地看着我。

我顿时大惊失色,狼狈地逃回床上,扯过一条被单,盖住自己半裸的身体。

我并没有告诉她我住的房间号,她能找到我,对于像朱花语这样看着生人就脸红的女孩子,实在是匪夷所思。

朱花语抿嘴看着我笑,她似乎很得意自己的突然袭击,很满意我的狼狈。

“你来干嘛?”我缩在被子里,问她。

“什么也不想干。知道你住这里,不来,我没人情味,不是么?”她依旧微笑,眼里仿佛看不到我的狼狈。却又因为自己的突然而至,显得有些散漫的不好意思来。

“我能进去吗?”她再一次强调,让我心烦意乱。

“当然可以。”我说,瞄一眼被角,发现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心里突然冒起一个怪诞的想法,这个世界上,居然还会有像我这样羞耻的男人?

“哪我进来了哦。”她说,往屋子里移动了半步,终究又迟疑地停下来,反手拉上门,轻声说:“你收拾一下吧,我等下再进来。”

她如鬼魅一样隐身在门背后,让我隐隐渴盼的企图顿时化作乌有。

一间亮着暧昧灯光的小屋,一个赤身**的男人,一位面含春色的娇羞少女,此情此景,唯有半夜春梦时,才会千年等一回。

门锁咔嗒一声锁上了,我翻身从床上跃起,手忙脚乱套上衣服,再去拉开房门,自己已经道貌岸然。

我客气地请她坐,从桌子上找到一包茶叶,又赶紧去找烧水壶,找到了壶,却又找不到插座,手里端着一壶水,尴尬地四处乱瞅,目光始终不敢落在她的身上。

朱花语局促起来,指着门边放水壶的地方说:“就在哪呢。”说完吃吃地笑。

我低头从她身边驰走而过,鼻子里闻到她身上传出来的淡淡香味。

回到床边坐下,我招呼她坐。

朱花语并不坐,屁股靠在写字台边,故意舒展一下身子说:“我说几句话就走呢,不坐了。”

我哦了一声,问道:“你有事吗?”

“没事。真没事。”她说,轻轻一笑:“我的户口已经解决了。我就是来告诉你这事。”

我还是漠然地答应一声,没敢接着她的话继续往下说。

她见我不回答她的话,探询着问我:“不是你办的吧?”

我摇摇头说:“不是我,真不是。”

她微微一笑说:“反正我心里有数就是了。”

“嗯哪。”我敷衍着回答。

“我走了?”她说,朝门边移了两步,见我没有挽留的意思,迟疑了一下说:“要不,我们再去我爹的办公室,找找他的笔记本?”

“很重要吗?”我问,看一眼窗外,已经是华灯初上,天地一片澄明。

她点了点头,神色凝重的样子,说:“对我爹来说,确实很重要。”

有女相求,特别是美女相求,天下的男人,不动心的很少,我也不例外。

“很晚了!”我加重语气说:“方便么?”

“反正我很方便。你要是不方便,就罢了。”她扔下我,拉开门出去。

我毫不犹豫第追出去,不仅仅是因为美女相求,更多的是想着这个笔记本的重要性。朱花语三番五次去找,而且大有找不着不罢休的意思,让我对这个笔记本无端生出许多的猜测来。

烈士陵园还是一如既往的沉寂,围墙外的高楼上,有几间屋里透出淡淡的灯光来,显示这里已经住进去了人家。

我跟在她的身后,进了当年的朱仕珍的小屋,头顶上一盏暗淡的灯,阴着墙上斑驳的影子,突然一阵风吹过来,将陵园里的竹叶吹得莎啦啦的响,让人无端生出一些惧怕。

朱花语照旧在之前没找过的地方翻箱倒柜,弄得屋子里一阵阵噼里啪啦的响声。

良久,直起腰,看着我浅浅一笑,无奈地说:“可能早就被别人拿走了。”

我没作声,眼光扫到头顶的天花板上,隐隐感觉有一块有松动的痕迹,于是拖过一条小櫈来,踩上去,伸手轻轻一顶天花板,居然毫不费劲地顶开了,心里一阵窃喜,伸手往里一摸,就感觉到有一本书样的东西。

我慢慢摸出来,凑到灯底下一看,这是一本外边包着油纸的东西,剥开一瞧,正是朱花语要找的笔记本。

正想打开看,朱花语却不管不顾地冲过来,从我手里抢过去笔记本,严严的藏在身后,丝毫也没有让我一探究竟的思想。

“不能看?”我对她的鲁莽表示严重的不满。

“不要看!”她坚决回绝了所有意思。

“有秘密?”

“不知道。反正我爹说过,要原封不动带回给他。”朱花语小心地拍去笔记本上的灰尘,上下端详了一番,放在随身带来的小包里。

人,越是看不到的东西,越有一探究竟的饥渴。

朱仕珍如此重视,且藏得如此隐秘的笔记本里,或许里面藏着一个惊天的秘密!

蓦地一丝不祥笼了上来!

或许这神秘的笔记本与关培山有着牵扯不断的关系?

关培山被双规后,至今未有任何消息。人究竟是死是活也没人知道。朱仕珍与关培山订有同盟协议。当初朱仕珍义无反顾站出来,承当一切责任,目的就是换取女儿朱花语的前途。如今关培山的处境非常微妙,不排除朱仕珍为防止多变而留了一手。

假如我的猜想变成事实,那么春山县官场又将酝酿一场地震!

想到这里,我的背上沁出来一层冷汗。

290、风雨欲来

朱花语手里的笔记本像一颗定时炸弹一样,让我心烦意乱。我十分肯定,笔记本里绝对有关于我的一些东西。朱仕珍是我的入党介绍人,如今他被双开,我会没有事?

朱花语走在我前面,一言不发,偶尔停下脚步,等我赶上去。

一旦走了并排,她又加快脚步,把我远远的摔下,再又回头娇笑着喊我,取笑我说一个大男人,走路走不过一个女孩子。

春山县初冬的大街,行人寂寥,街灯在晕暗的夜空里,显得有气无力。除了这几年新开的几家发廊,其他的店铺大多关门了。偶有一家主妇尖厉着嗓子,呼叫着调皮的孩子归家,也就是这几声呼唤,才让这座小城有了生气,有了人间烟火的欢乐。

小城不大,走路也就半个小时。我们从烈士陵园出来,十分钟不到,就到了县委宾馆门口。

“辉煌宾馆”四个大字在夜空里分外醒目。这是关培山的题词,也是他唯一的题词。

朱花语歪着头看我,说:“不要我进去坐了?”

我说:“好啊,请还请不来,你自己愿意自投罗网,可不怨我。”

朱花语一顿,迟疑半响,问我:“什么意思?自投罗网!你想干嘛?”

我故意促狭地笑,似乎很不怀好意,不言语。

“你敢坏?我才不信呢。”她似乎在给自己打气,脚尖在地上画着圆圈,抬起头盯着我的眼睛说:“我可不是薛老师。你敢坏,就不怕承担责任?”

我笑道:“你看你,小小年纪,想到哪去了。”说罢哈哈大笑起来。

她就不好意思了,举起小小的粉拳,就往我身上打,一边打一边嗔怪着说:“还说我,你看你自己的眼睛,坏坏的,就不是个好人。”

我抓住她的手说:“哪里坏了?我是多么纯真的眼光,在你的眼里,就变成坏坏的了。”

她就不动弹了,任我握着她的小手,良久,叹口气说:“我还是回去算了。”

我没有放开她,拉着她走了几步,说:“花语,你真要回去?”

她惆怅地说:“我不回去还能干嘛呢,你一个人在,我怕影响到你。”她突然吃吃地笑起来说:“现在全县都在盯着副县长这个位置,你就不想?”

我故意坏坏地笑,说:“我这个人,是爱美人不爱江山的人。”

她吃惊地看着我,半天不言语,摔开我的手,瞪了我一眼说:“我难道看错人了?”

“你看错什么人了?”我问她。

“我看错你了!”她转身就走。

我紧跟着走了几步,拉住她的手说:“你没看错。”

她站住脚,歪着头看着我,似笑非笑地说:“我没看错吗?”

我说:’确实没看错。只是我觉得啊,我爱江山,得有人给我江山。没有人给的话,我就是死,也死不出一块江山来,何况,我背后还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我,等着我往火炕里跳呢。所以,与其花心思去爱江山,不如爱美人。美人就在眼前,多好!”

她被我一通胡言乱语搞得心乱了,羞涩地低下头,不敢看我,嘴里呢喃着说:“我又不是美女,你乱说。”

我爽朗地大笑道:“这世界,谁有朱花语这样的美人,谁就会拥有整个世界。”

我这一顿话,当然是有目的。藏在朱花语背后小包里的笔记本,才是我的终极目标。

“算啦!”她跟着我笑起来,从背后的小包里拿出包得严严实实的笔记本,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说:“就算我看错了,也认了。给你!”

我故意不伸手去接,迟疑地说:“你爸说要原封不动给他,你怎么能给我看呢。”

“你要不要?”她压低声音问我说:“不要我就一把灰烧了。”作势要找打火机。

我只好接过来,拍了拍笔记本上残留的灰尘说:“我们先回房间去吧。外面冷,好冷啊!”我故意缩紧双肩。

她颔首同意,跟在我屁股后面,进了宾馆大堂。

电梯门开处,涌出来一帮男男女女。

我转过头,不想去看。

“郁镇长!”有人叫我,亲热地过来搂着我的肩。

我转头一看,心里暗暗叫苦,来人是邓涵宇,胁下夹着一个黑色的小包,正笑嘻嘻地把我拉到一群男女面前介绍说:“这位是郁镇长啊,我们春山县最年轻的镇长。政治明星啊!”

一群男女就都围过来,争着要跟我握手,我苦笑着与他们一一握过,准备找机会溜开。

邓涵宇似乎看懂了我的心思,搂着我的手始终不放开。

突然,他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看着朱花语,大惊小怪地说:“这不是县委办的小朱么?怎么跟我们郁镇长在一起啊?难道你们?”

他这一个问询时的提问,让所有人的眼光都转向了朱花语。

朱花语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手忙脚乱起来,顿时红了脸,局促地不敢看人,也不敢说话。

我拦住邓涵宇说:“邓镇长,一个小姑娘,你开什么玩笑啊。”

邓涵宇不依不饶地说:“大家说,这还是小姑娘?我们郁镇长的眼光果然不一般啊。”

他意味深长的话让一帮子男女起哄地笑起来,笑声里除了暧昧,还是暧昧!

我有些气恼,想骂人,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在心里狠狠的日了邓涵宇的娘。

邓涵宇将一帮子男女叫到了外面,自己拉着我走到一边,正色地说:“郁镇长,现在是紧要关头,你还带着一个小姑娘开房,你就不怕别人背后说你闲话?”

他的话让我火冒三丈,我冲着他吼道:“邓镇长,你放心,我郁风行的端,做得正,不怕别人嚼舌根子。去她娘的!”

我的粗话让邓涵宇一怔,转瞬他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样子,问我说:“听说你们工地上打死了人?”

“胡说八道!”我骂道:“有些人,就是不安好心,唯恐天下不乱。”

邓涵宇就尴尬起来,皮笑肉不笑地说:“我也是听人说。”

我说:“邓镇长,你放心,我郁风心里比谁都明白,我告诉你啊,我从来就没想过的事,你不必担心。”

这就像打暗语一样的对话,只有我们两个心知肚明。

邓涵宇哈哈一笑,拍着我的肩膀说:“老弟,我就知道你是个明白人。”

我微笑着没回答他。

“今晚你住这里?”他指着楼上问我。

我说:“是啊,市日报的记者在我们镇采访,今晚回去,镇里在这里送行。没车回去了,只好住一夜。”

邓涵宇若有所思地想了想说:“要不,我们一起去唱歌?”

我直接拒绝了,说:“小朱她爸爸有事要跟我说,这不,都找上门来了。”

邓涵宇看了看朱花语,暧昧地笑,说:“那好,我不打扰你们了。”

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对我说:“老弟啊,到时候你得帮帮老哥啊。”

我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无非就是选举副县长的时候,我帮他拉拉票。

我十分肯定地点头,安慰他说:“你放一万个心吧,邓镇长,未来的邓县长大人。”

他满意地笑,踌躇满志的样子,朝我扬扬手,转身出门而去。

看到他们都走了,朱花语过来,含着笑打趣着我说:“郁镇长,你带小孩子开房啊。”

说完嘻嘻哈哈地笑起来,没心没肺的样子,让我好一阵心动。

291、顶包

朱花语将笔记本放心交给我,这让我很意外。

她的举动显然与自己父亲意愿相左,笔记本里究竟有什么内容,除了朱仕珍之外,没有任何人知晓,即便是朱花语,也如现在的我一样,茫然无知。

但我十分清楚,这个笔记本里绝对藏有秘密。朱仕珍在被双开的时候都没拿出来,宁愿跳楼也不愿公开,一本能让人用性命作赌注的笔记本,要说里面没东西,就是换作鬼,也不会相信。

果然,我在朱花语离开后迫不及待地打开,没看几页,自己倒抽了一口凉气。

应该说,这是一本关于春山县官场现行图的一本书,几乎涵盖了全县所有局委办和乡镇干部的升迁示意图。

即便如我,也有不低于五百字的描述。

朱仕珍在描述我的时候用了八个字“年富力强,善于思考”。他的评价让我大感意外,这八个字,字字珠玑,不禁让我得意了好一阵。

再往后看,发现朱仕珍这人非一般人,他在何至表舅第一次来春山县就看出了我们之间的关系,他在“亲戚”这个词上用了一个双引号外加连续的三个问号。其中粗略一笔带过了我和薛冰的恋爱关系,用了“天作之合”一词表示赞赏。

朱仕珍在笔记本里写明了当初做我入党介绍人的初衷,原因之一就是看中了我和何至之间的关系。

这样一个察言观色的官场老手,最终落得个身败名裂,主要原因还是在于他的舔犊之情,这一点让我唏嘘不已,同时心里萌生了对他的敬重。想起天底下所有的父母,只要儿女幸福了,即便是生命,也能毫不犹豫地奉献出来。眼睛无端湿润了起来,合上笔记本,茫然的心里一片空明。

看完了关于我自己的东西,好奇心让我去翻找关于关培山的文字。

关培山与朱仕珍有着二十来年的关系,朱仕珍在任乡人大主席团的时候,恰逢关培山要扶正县长位置。在春山县,关培山的人缘不谓不好,但当年实行的是差额选举,临近县的常务副县长与他同逐春山县县长一职,这就让选举出现很多变数。关培山是个不甘于落败的人,就在他盘算全县代表选票的可能去向时,他才感到危机四伏。临近县副县长敢于来摸他的老虎屁股,说明人家有胆量和魄力,没有一定的杀着,人家不会跑来与他竞选。

就在关培山心意揣然的时候,朱仕珍提着五十斤上好的茶油登门拜访他来了。

朱仕珍一辈子在春山县工作,关系盘根错节,虽然到底还是个乡人大主席团团长,但此人为人的口碑还是非常的不错。

关培山就将最后的一根稻草压在他的身上,也就是这最后一根稻草,让关培山从危机四伏的选举里杀出了一条血路。

当然,先锋是朱仕珍。

朱仕珍花了三个晚上的时候,游说了全县所有的乡级人大代表主席团团长,最后投票,关培山以绝对优势压倒了临近县副县长,从此在春山县扎下了根,从县长一步一步走到书记的位置上来。

朱仕珍对关培山的评价是:言而无信!

再往后看,始知关培山当年没有兑现自己的诺言。关培山许给朱仕珍的县人大副主任的位子,从他当上县长到书记,一直没有兑现过!

我再次合上笔记本。这哪里是一本什么流水账,分明就是一部文学作品,一部剖析春山县官场的现行记啊。

眼睛有些发涩,我烧了一壶水,拿起盘子来的茶叶包泡了一杯茶,准备静下心来继续看。

手机响了起来,一看,是小姨打来的,开口就问我吃过饭没有。

我说已经吃过了,问她在哪。

小姨笑嘻嘻地说:“你猜。”

这小孩子似的口吻让我笑起来,小姨在我面前,一时以家长自居,一时又像无知的少女般让人怜爱。

“不想猜。”我说:“随便你在哪,关我屁事。”

小姨就骂道:“你个没良心的东西,你有几个月没看到小姨了?”

我摸摸头,想了想说:“不记得了。”顿了顿,又说:“几个月没看到你,不是很正常么?”

小姨叱道:“小没良心的,你也不想想,你读大学的时候,老娘还是三个月见你一次呢。”

“是吗?”我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别是不是了。在哪?”小姨扔给我一句话:“我来看你。”

“我在县里。”我说:“没车回去了。”

“没想小姨?”她在电话里质问我。

“想,当然想。”我说:“貌美如花的小姨,谁不想呢。”

“贫嘴!”她挂了电话。

小姨的电话让我的心平静了许多。我的这个如花似玉的小姨,总会在我最徘徊的时候给我方向。

朱花语给我笔记本,目的何在?

我看了笔记本的内容,去向何为?

一连串的问号又让我心烦意乱起来,脑袋隐隐有些发痛。我干脆四面八叉把自己摔在床上,瞪着眼去寻找天花板上的蜘蛛。

县委宾馆的卫生条件很好,雪白的天花板上觅不到半只蜘蛛。这就让我失望起来,看不到顽强的蜘蛛结网,我仿佛心里空落落一般,无处着力。

夜风凛冽,窗外的树枝在寒风里摇曳着枝桠,偶有枯枝在风里折断,发出清脆的响声。入冬后的第一场雪就要下来了。

手机声再次响起,这次来电话的是郭伟,问我是不是还在县里。

我没好气地说:“郭书记,你真是属兔的呀,我转一个头,你就跑得不见影子了。我怎么回呢?”

郭伟嘻嘻哈哈地笑,说:“还有事能难倒郁大镇长?”

我抱怨着说:“我又不是神仙。”

郭伟停了一下没说话,我还以为断线了,正要挂,他又递过来一句话:“陈萌走了?”

“不是我们一起送她走的吗?”我反问着他,感到有些好笑。

“唉!”他叹口气,说:“她这么一个女孩子家,未婚先孕,要是被陈书记知道了,岂不是会要了他的老命啊。”

我心里一凛,郭伟突然打电话来,难道是在探听虚实?

“我是管不着的。”我说,轻描淡写。

“你想撇开自己?”郭伟显然有些发怒。

“郭大书记,你这话我听着有些不对劲。”我说,想起陈萌跟我说的话,心里一紧,只好放缓口气说:“不是我想撇来,确实跟我没半毛钱关系。真有关系,我能撇开吗?我会撇开吗?”

郭伟在电话里迟疑了一下,说:“也是啊。我也不大相信。”

“要下雪了!”郭伟语气沉重起来:“一下雪,工程就没法开工。要等到年后开春了。”

“是啊。”我跟着感叹起来:“天气越来越冷了。现在是该要把工程的事放一放了,想办法解决老百姓过冬的事了。”

“我想回一趟市里。”郭伟没接我的话。

“有事?”

“没什么事。我想去看看陈萌。尽一下朋友的情谊。”他说,压低了声音:“你的意见呢?”

“好啊。”我说,心里如明镜般亮堂起来。

郭伟回去看陈萌,这是司马昭之心啊。

“你回来我就走。”他说,挂了电话。

我捏着电话想笑。郭伟的这一通电话,让我明白了他的心思。他是想要去顶包!

292、小姨

小姨是个神通广大的人,居然轻易就找到了我的房间。

一进房,就踢掉脚上的鞋,穿着丝袜的脚,在地上肆意地踩。

一段时间不见,小姨显得有些风霜。岁月的痕迹仿佛要爬上她的额头,灯光下,似乎能看到她眼角绽开一丝鱼尾纹。

但小姨依旧青春逼人,她穿着一身火红的丝绵太空服,把自己包裹得鼓鼓胀胀,底下一条黑色的紧身裤,勾勒出她修长的腿。

“给我拿拖鞋。”她命令着我,举起一双玲珑的小脚,在空中乱舞。

换好鞋的小姨端起我的茶杯,喝了一口,马上又吐出来,皱着眉头说:“这什么茶啊?难喝死了。”

低头一看茶杯里漂浮着的茶包,恍然大悟般地说:“难怪了,这哪里是茶叶?这是茶末,不是人喝的。”

我笑道:“你刚才也喝了一口,也不是人了。”

小姨一怔,随即举起拳头要打我,叱道:“郁风,你敢跟长辈这样说话?”

我躲开她的拳头,笑嘻嘻地说:“小姨,我的长辈,别来无恙?”

小姨放下拳头,捶着腰说:“有恙啊,恙大了去了。”

我吃了一惊,问道:“怎么啦?”

小姨看我紧张的样子,扑哧一声笑出来,说:“放心啦,死不了。”从手袋里掏出车钥匙丢给我说:“去车里拿点茶叶去喝。别喝这种茶末了。”

“没事,都是茶。能喝。”我说,不去接车钥匙。

喝茶这东西,对我来说,其实并没有太多的主张。我一般不习惯喝茶,喝茶太繁琐。如果拿大杯泡大杯茶,又失去了品茶的韵致,假设要平心静气用小杯来品,我确实没有那种心境。

在我看来,茶无非就是个提神的东西。提神的东西很多,只是茶,被古人赋予了很多的诗意,由此鹤立鸡群而已。

“你知道茶末是什么做的么?”小姨见我不接钥匙,将钥匙扔过来,丢在我身上:“这些茶末,据说都是一些茶楼里喝过的茶,晒干后磨成粉的东西,能喝吗?”

我摇摇头不敢相信地说:“不会吧?那么厉害。”

“爱信不信。”小姨白了我一眼说:“你现在是干部,干部就得有个干部的样子,你看那个干部喝水的?干部都喝茶,喝好茶。茶是什么?是品味,是身份。明白吧?”

我忙不迭地点头,我的这个小姨,有时候认起真来,天王老子都敢去说上几句的。

“我去拿,好吧。”我捡起钥匙,下了楼。

回到房间,小姨已经拉过一床被子盖住了自己,她从被子钻出头来,笑嘻嘻地看着我说:“冷死了。被窝里真暖和。”

我苦笑,这个时候的小姨,就像个小女孩一般天真无邪。

“白灵送你回来的?”小姨问我,眼睛并不看我,低头剔着指甲。

我点头承认。

“表舅家的保姆也跟着来了?还跟你在农古乡住了几天?”小姨还是没抬头,仿佛说着一件与我们毫不相干的事。

“是的。”我说,拿着水壶准备烧水泡茶,我要学着泡茶,因为我现在是领导干部,要有品味。

“你们住一起?”小姨似乎兴趣嫣然了,抬起头看我一眼,又赶紧低下头去,似乎不好意思。

“你想哪去了?”我不高兴地说:“怎么可能呢。”

“换别人不可能,可是你……。”她欲言又止,吃吃地笑起来。

“你还是不是我小姨啊?”我叫起屈来:“哪有自己的小姨这样说外甥的?”

“好好好。我不说了。我们家郁风,是什么人啊?领导干部,当然要以身作则。”小姨依旧笑嘻嘻的,把手递给我:“帮我修一下。”

小姨的手,如葱白一般,指甲上涂着带荧光的白指甲油,在灯光的照射下,星星点点。

我不想替她修指甲,小姨如妖,如此葱白滑腻的小手,我怕自己禁受不起诱惑。但我不能显露半点这种心态,尽管小姨与我,一起穿着开裆裤长大,毕竟她是我小姨,一个伦理上不能逾越的一道鸿沟,如天堑一样横亘在我心头。

小姨见我半天没动,莞尔一笑道:“心里有鬼,是不?”

我忙着辩解道:“我心里有什么鬼呢?我可没鬼。”

“那你老实告诉我,赵雨儿跟你什么关系?”小姨咄咄逼人地看着我。

“谁呀?”我莫名其妙,刚才她突然说出赵雨儿的名字,着实吓了我一跳。

“还装?”小姨不满地在被子里伸出脚踢了我一下:“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那眉眼,啧啧啧。”

我的脸瞬地一下红到了脖子根,在我精灵古怪的小姨面前,我就像舞台上的小丑一样。

“我跟你说,郁风,我今天来,也就是要跟你说这个事。”小姨突然正色起来,她从被子里探出半个身子,靠在床头上,扯过被子盖住她波澜起伏的胸口,双腿在被子里不安分地踢了一下我的屁股。

“你们春山县现在要选拨副县长,多少人的眼睛在盯着这个位置?一个人,他的本事再大,要是不会抓住机遇,也是白瞎不是?前几天陈局长来检查工作,言语中透露了这件事,我明白她是在说给我听。你的女朋友黄微微,这段时间一直没跟你联系吧?”小姨突然问我。

我摇摇头。

“你知道为什么不跟你联系吗?”小姨探过身子,盯着我的眼睛问。

我还是摇头。

她就重重地叹口气,说:“都说我们郁风天资聪慧,在这件事上啊,还是个白痴啊。”她指着沸腾的开水壶说:“水开了,你去泡茶吧。”

我只好站起身,给我们两个一人泡了一杯茶,端了一杯放在小姨的床头柜上。

“坐这里。”她拍着床头的一块空地方说,语气不容置疑。

“薛冰是不是黄微微帮忙调到群艺馆的?”

我还是茫然地摇头。

“你个傻瓜,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呢?”小姨恨铁不成钢地骂我:“合该你做一辈子乡干部。”

“这跟我当乡干部有什么关系?”我心里老大不高兴。

“黄微微有能力给一个乡村老师办到市里群艺馆,就不能帮自己的老公升到一个高级干部?”小姨诘问着我:“为什么她不办?”

“我怎么知道?”

“不知道?我告诉你!因为她不放心你!”

“什么呀?”我大叫起来:“她有什么不放心我的?”

“我也不清楚,不过,我提醒你一点,陈局长跟我说,你家里还住着枚竹,群艺馆里有个薛冰,好像陈书记的女儿,对你也有点什么意思。搞得我也糊涂了。你跟我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小姨疑惑地看着我,神情显得倦怠起来。

小姨的话,让我像在这数九寒天里,掉入了一个冰窟窿。

陈局长的这些话,表面看无足轻重,其实就是在提醒我。她或者黄微微,绝对在这段时间把我调查个透了。

“小姨,你就为这事来?”我问,帮她掖好被角。

“这事还不重要?”她瞪我一眼,嘴唇一努小桌子上的车钥匙说:“还有个事,就是把这车送给你。我准备买台新车。你一个镇长,没台车也不方便。”

我心里一喜,说实话,这几天开了郭伟的车后,潜藏在心里的驾驭**正如火如荼。

人一兴奋,就忘乎所以,我一把抱住小姨,在她光洁的额头上重重地亲了一口。

小姨的脸一红,任由我孟浪,也伸出手来,搂着我的腰。

看着她娇媚的神态,我心里一动,终究没敢继续,想要松手,却发现小姨搂着我腰的手,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

于是低下头,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小姨怔了一下,赶紧松开手,埋下头不敢看我。我也羞得脸红了起来,想要起身,却像被千斤的东西坠住了一般,丝毫不能动弹。

我们相视一笑,各自别转脸,却又几乎同时转回来。

**在心里膨胀,我是男人!我在心里对自己喊。

我再次伸手抱住了小姨,冲着她娇艳如滴的唇,深深地吻了下去。

我和小姨的吻,在我八岁那年就有过了。那时候我和小姨几乎是赤身**,只穿着一个小裤衩。

童年的岁月如水般流去,如今怀里的小姨,她柔软的唇像深不见底的一汪春水,诱惑着我奋勇前行。

小姨在我的吻里迟疑着,纠缠着,抗拒着。她牙关紧咬着,香津溢满我们的唇齿间。

她在我的不休攻击下,终于张开了牙齿,丁香一样的舌头欲拒还迎地迎合着我的舌头。

眼前仿佛是一片春光明媚,阳光下两只彩蝶,在遍洒每一片叶子的阳光里,他们贪婪地允吸着春的甘露。

正当我要深入,小姨却一把推开了,嫣然一笑道:“傻瓜!”

293、雪落无声

小姨给我的车是自动挡的车,属傻瓜车。傻瓜车不是车傻,而是开车的人,只要能把住方向,就敢直接上路。郭伟的北京吉普,与之有着天壤之别。吉普我能开,这傻瓜车,当然不在话下。

我打开车门,四处瞅瞅。车里似乎还残留着小姨的气息,处处透着一股温馨。前挡风玻璃前,挂着一只毛茸茸的小熊,呆头呆脑的令人忍俊不禁,一瓶车载香水,固定在驾驶台上,隐隐有花草的香气飘出来。

突然想起何家潇在这台车里风流韵事,我的鼻孔里似乎就闻到了一股jīng液的味道。心里一阵恶心,差点吐出来。

雪莱!这段时间雪莱似乎消失了。表舅给我的存折还在我的身上,这段时间忙得不亦说乎,把她的事早就忘到了九霄云外。

雪莱不会就此消失的!我冥冥中感觉到有些危险。雪莱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她敢独自一人闯市委机关,证明她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

小姨在天亮前走了,白灵亲自来接的她。我甚至都没看到她们两个,小姨和白灵曾经联手对付过雪莱,最后都是铩羽而归。连小姨都没办好的事,绝对不是一块烫手的山芋,而是一颗核弹啊。

我决定给她打个电话,试探一下虚实。

电话一通,我又赶紧挂了。原来抱着电话不通的希望就此破灭!

雪莱的电话畅通,说明她仍然存在。她没有消失,没有失踪,没有我一直希望的不了了之的可能。

电话轰地响起,是雪莱打过来的。我犹豫了一下,想要挂断,终究还是摁下了接听键。

“谁呀?”我故意装作漫不经心,直截了当地问。

“我是雪莱。郁镇长!”雪莱在电话里毫不客气揭穿我的身份,让我好一阵尴尬。好在我们之间只存在看不见的电波,她看不到我的不好意思。

“是雪莱啊!”我故意吃惊地说:“不好意思啊,我拨错了。”

我想要挂,既然已经知道了她还存在,我没必要在电话里跟她费口舌。

“你没拨错,我也没拨错。”雪莱沉静地回答我:“你不给我打,我也要给你打了。真巧啊。”

她感叹着,却丝毫听不出任何感情。

“你找我有事?”我得继续装。

“你说呢?”她一脚把皮球踢了回来。

“找我有什么事?”我把身子仰靠在座椅上,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

“有时间我们见面聊吧。”她说,声音慵懒。

我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似乎还躺在床上,也在跟我一样伸着懒腰。

“我在春山县呢。”我说,把手机从左耳移到右耳,用肩胛骨顶住手机,腾出手来打开副驾驶座前的工具箱。

里面空空如也,却干净得看不到半点灰尘。

“没事,你要是忙,我可以去。”她淡淡地说,随即听到她一声尖叫。

我吓得差点摔了手机,对着话筒大喊:“雪经理,雪经理,你怎么了?”

良久,话筒里传来她的呻吟,她似乎十分痛苦,“我摔倒了。”她说,挂了电话。

她摔倒了?我一激灵。她摔得严重吗?摔倒哪里了?她怎么就摔倒了呢?

我茫然地看着车外。雪莱说过自己是个有身孕的人,这一摔,不会把孩子摔掉了吧?这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原来一直很卑鄙,难道我在渴盼雪莱把孩子摔掉了吗?

再拨过去电话,一直是盲音了。

我呆坐在车里,六神无主。

手机又响了起来,拿起来一看,是柳小妹的。心里一凛,难道郝强又出事了?

忙不迭接通电话,居然是郝强打来的,虚弱地向我表示感谢。说县公安局为他成立了一个治疗小组,局长亲自挂帅,一定要把他的身体恢复过来。

郝强在表示了一通感谢后,支支吾吾半天,问我:“郁镇长,我得了什么病啊?搞那么大阵仗,记者也来,局里领导也来。我不会是得了不治之症吧?”

我连忙打断他的话说:“郝所长,别胡思乱想。你的病其实不严重,主要是你缺少了休息。多卧床休息就会恢复过来。”

“你在安慰我?”郝强显然不相信我的话:“你知道我这个人的,死都不怕,还会怕病?你得告诉我是什么病。”

“真没什么大病。”我断然回答他说。

“我全身无力,胃口也不好,你也不用瞒我!你要是相信我郝强,就实话给我说,你要相信我的坚强。”郝强说话有气无力,但他执着地追问,让我茫然无措。

“我过来看你。”我说,挂了电话,启动轿车。

好车就是好车,车一启动,就像船在碧波荡漾的湖面上滑行。

我在医院门口买了一个水果花篮。卖水果花篮的女人一口黑兮兮的牙齿,让人看着恶心。她十分夸张地迎接我的挑选,一边赞叹着我是个有钱人。开这么好车的人,应该要买一个配得上身份的水果花篮。

我哭笑不得,又不得不随时避开她一张口就溢出来的口臭,只好慌乱地要了一个最大最贵的水果花篮,花去老子三百多块。

柳小妹不在病房,郝强一个人躺在白色的被单里,手背上插着输液针头,瞪着一双无神的眼,看着窗外。

看到我进来,他虚弱地朝我笑笑,想要起身。

我按住他说:“别动,好好躺着休息。”

郝强还在笑,笑容牵动脸上的肌肉,显得有些狰狞。

“郁镇长,赵德全抓住了吧?”他问我,眼里射出职业性的光芒。

我没料想到他一见我就问这个问题,来不及思索,只好老实说:“没抓。不抓了!”

“怎么不抓了?”郝强挣扎着欠起身子,显得有些激动:“他聚群斗殴,死人了,还不抓?”

“县里的决定。”我说,搬出来县委。

“县委谁的决定?这不是要草菅人命么?”他伸手要拔下针头,想要起身。

“你干嘛?”我喝住他,瞪着他的眼说:“郝所长,我理解你。但你要知道,县委的决定,不是你我能推翻的,何况,死一个快死的人,犯不着拉几个年轻力壮的去陪葬吧?”

“你这是什么话?”他双眼似乎要喷出火来,伸出一只手指着我,大声质问我道:“是不是你在搞鬼?”

我苦笑着说:“你放心!我不会搞鬼,也不想搞鬼。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思想,我是知道的。有些事,不是我们看到的就是真相,你说是不?”

郝强颓然地垂下头,扭过去不再理我。

我知道再聊下去,他不会跟我说一句话了。于是我起身准备离开。

刚起身,门被推开,柳小妹怀里抱着一个汤罐,急匆匆地进来。她的肩头还残留着几片未完全融化的雪花,眉毛上抖索着雪的影子。

“下雪了?”我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天空里纷纷扬扬的雪花。

“下雪了!”柳小妹抖落一身的雪尘。

我回到床边,替郝强掖了掖被角,像是对他们两个说一样说:“我得回去了,工地上需要人了。”

告辞郝强出门,停在医院门口的车已经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雪,晶莹剔透,如粉如尘。

这是入冬后的第一场雪!这场雪不会下得太久,依我六年的农古经验,这场雪在午后一定会停止,接下来会是几天艳阳高照的日子,会把白云苍狗的天地糟蹋得一塌糊涂。再接下来的第二场雪,就会不管不顾,铺天盖地,春山县会在第二场雪里开始冬眠。

第一场雪一下来,乡民们就会停住所有的活计。在第二场雪还没开始之前,男人会把漏风的窗户用薄膜塑料袋子遮严实,女人会把地里的白菜和萝卜扒回家来,会找出小小的火坛子,在自家屋中央燃气一堆干柴。

男人们就会聚在烟雾缭绕的干柴边,各自拿出自家酿的黄酒,就一盘炒得焦黄的黄豆,互相比划着这一年来的收获。

雪一下来,工地就得停工。

工地停工孙德茂就会像死了爷娘一样愁眉苦脸,而钱有余,还在凄冷的大牢里苦苦地等待着奇迹。

一阵风吹来,裹挾着几片雪花,扑棱在我的嘴角。

我伸出舌头舔了舔,一丝冰凉沁入心底。

我得去看看钱有余!我想,迈开大步朝风雪中的小车走去。

294、陈书记的邀请

看守所的老莫这次坚决拒绝了我的请求,像避瘟神一样躲避着不肯跟我见面。

我站在看守所的大门边,岔开双腿朝大门里吼:“老莫,老莫,你个狗日的,太不讲交情了。”

门边的武警看着我笑,挥舞着手里的枪示意我滚远点。

这次老子连看守所的大门都没进去,给钱有余买的一些零食和一床厚厚的被子,还安静地躺在我的车后座。

我看一眼东西,瞧一眼大门,任飘扬的雪花把我染成一条苍狗。

“老莫,老莫。”我不甘心地吼:“老子不找你麻烦,就得帮老子把东西送进去啊。”

里面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雪花从空中飘落下来,隐隐听到嘶嘶的声音。叫了几句,我拿出一瓶水,一口气喝光,把空瓶子远远地扔了,缩到车里坐了一阵,又不情愿地爬出来,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支要敬给武警。

武警被我的动作吓了一跳,警惕地瞪着我,原来笑得嘻哈的嘴脸转眼寒霜满面,他枪口一指,黑洞洞地朝着我,从牙缝里钻出一句话:“再干扰执勤,小心一枪崩了你。”

我嘻嘻哈哈地笑,拍着胸脯子说:“兄弟,你真是狗咬吕洞宾啊!”

武警显然没听懂我的意思,我故意用春山县的“县普”说,他疑惑地看了我一眼,转眼看到了别处,不再理我。

我颓丧地回转身来。自己叼了一支烟,狠狠地吸。

钱有余进来什么都没带!他一个光人赤条条的进去,身上又没几个钱,落在一群偷家劫舍的人手里,就他那点小小身板,不死也得脱层皮。

我心里一阵愧疚,想象着他抱着双臂冻得瑟瑟发抖的样子,我的心像被扎了一个窟窿,鲜血在汩汩地流淌。

没有我,钱有余不会进这个牢房!

倘若他拿着征地补偿款,带着月塘村的一千多号人,走到哪里,都是特别受欢迎的人啊。可是因为我,他甘心情愿把钱拿出来,以为自己看到了光明,谁知道现在,落得个身陷囹圄。

惨啊!我在心里喊。

老莫是坚决也不愿意出来了,派了个小警察出来对我说:“东西留下,人先走吧。”

我无奈地把东西提到门岗前,嘱托小警察说:“麻烦你一定把东西送到钱有余手里啊。”

小警察非常严肃地看我一眼,朝我挥挥手说:“有规定的!”

看着他进了门,我像心里落下了一块石头,哀叹着想,老钱啊老钱,兄弟我现在只能给你这点温暖了!

坐回车里,我再次掏出烟来,刚想点,看到小姨在醒目的地方贴了一个禁烟的标志,于是把烟收起来,靠着椅背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正要发动汽车,陈萌的电话进来了。

“郁风,你推荐的优秀人物报道,明天头版头条发啊。”

我连忙表示感谢。这是个几天来让我唯一欣喜的消息。

“我还有个事,想跟你说。”陈萌沉吟了一下,没有直接说出来。

“你说!”我大声地说:“什么事都行。”

“真的?”她不相信地问我。

“当然真的!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得表示感谢啊。”我得意洋洋,关于郝强的优秀事迹报道一出来,就会完全掩盖老鹰嘴打死人的事件。这年头,就连新闻媒体,也是喜欢报喜不报忧。谁家不愿意栽花?难道有人想去栽刺?

尽管老鹰嘴打死人的时候我不在现场,可我是一镇之长,我能逃得脱干系?

就好像地上有一泡狗屎,只要在狗屎上插上一朵鲜花,人们的眼里就只会看到鲜花,谁又会去关心鲜花底下的狗屎呢?

“我爸想见你!”陈萌说完赶紧补充说:“不是我的意思,是他想见你。”

我疑窦丛生啊,我跟她爸——陈书记,仅仅一面之缘,他想见我干什么?

我迟疑着没有表态。

陈萌显然急了,催着我说:“你愿意不愿意啊?”

“我愿意什么啊。”我叹口气说:“你爸是市委书记,跟我这个乡镇长八竿子打不到边。但他是领导,领导要召下属谈话,我就是有天大的理由,能推脱吗?”

“明白就好。”她在电话里吃吃的笑:“晚上能到吗?”

“下雪了呢!”我说:“路远又滑,我怕赶不到。”

陈萌想了想说:“确实是。这鬼天气,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下起雪来了。要不,等雪化了你再来吧。”

“不行!领导召唤我,就是天上下刀子,我也得去。”我无可奈何地说,启动汽车,告诉陈萌晚饭前一定赶到衡岳市。

陈萌犹疑了一下,说:“还是等雪化了再来吧。我怕万一出了意外,我可担不起责任。”

“没事!”我安慰她说:“放心好了。”

陈书记相邀,这是天大的喜讯!

如果换做平常,我一个小小的镇长,连见他一面的机会都很难,何况还能促膝谈心,也许中间会隔一个桌子,但毕竟是两个人谈话,这样的殊荣,就是花钱,也未必能有的。

我明白这中间陈萌一定起了作用,否则,一个日理万机的市委书记,无论如何也不会找我这个小小的镇长谈话。

难道是春山县副县长人选的事?

我的心里突然像被钻进去了一只老鼠,啮咬着我的心脏和血管。心一颤,手就偏了一下,小车一下滑了出去,差点跌进路边的沟里。

于是赶紧敛精聚神,小心翼翼地朝着衡岳市奔去。

华灯初上时分,我的车进了城。街上站着几个交警,身上一片雪白。我是个没驾照的人,因此我只要看到交警就掉头,七弯八拐的,直到夜里八点,才把车开进市委家属大院。

我的突然出现让陈萌惊喜了一下,她奔过来,站在我面前,前后左右地看,啧啧说道:“你自己开车来的?”

我点头,骄傲啊!

“你可没驾照,胆子真大啊。”陈萌叹道:“厉害嘛。”

“吃过没?”她端详着我,确信我全身毫发无损后问我。

我摇摇头,舔了一下嘴唇,感觉到肚子里咕咕作响。

“先吃饭吧。”她招呼保姆给我准备饭,自己拉着我朝楼上走,嘴里嘀咕道:“吃晚饭的时候我爸还在问你呢。我看很晚了,以为你暂时来不了啦。”

“我给你看清样啊,关于你们农古镇优秀干部事迹的报道。”陈萌在前面走,回过头朝我嫣然一笑说:“可真是我自己写的,一个字也没让主任改。”

我们上楼的脚步声惊动了莫阿姨,莫阿姨一看到我,淡淡地一笑,没有言语,转身又进了房。

陈萌的闺房与黄微微显然不同,黄微微的闺房里,处处是女人的脂粉味,而陈萌的闺房里,不经意间能领略到粗犷的魅力。

她的房间温暖如春,空调机传出一阵阵的热气,扑打在身上,让人感到一丝燥热。

还没坐稳,莫阿姨在外面敲响了门,叫道:“萌萌,请客人下去吧,阿姨准备好了。”

陈萌吐了一下舌头,精灵鬼怪地扮了一个鬼脸,让我突然感觉到眼前的她,不是那个冷如冰霜的美人。

下了楼,才发现陈书记端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副老花镜,笑意吟吟地看着我。

我心里一虚,腿差点就软了,赶紧趋步向前,十分乖巧地叫了他一声陈书记。

“这一路还顺利吧?”陈书记收回笑,问我。

“还好!很顺利。”我说,勾着腰,站在他面前。

“听萌萌说,你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衡岳市还有这样的一个干部?我倒要见识见识。”陈书记不动声色地说,脸上丝毫看不出表情。

“陈记者可能夸大其词了些。”我说,感觉有汗从额头上冒了出来,偷偷地伸手一抹,却什么也没有。

“你不用紧张的。既然把你叫家里来,就不是找你谈工作。”陈书记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他显然很受用我这种毕恭毕敬的态度。

其实,像他这种级别的干部,我们这些小虾兵蟹将,都是仰他鼻息的一类,何曾敢面对面直抒心意!

“我不紧张。”我说,双手却不自觉地贴紧了裤缝。脸上死劲想笑,牵动着几片肌肉,我知道肯定比哭还难看。

“老陈,你别吓着孩子。让他先吃饭吧。”莫阿姨过来在陈书记旁边坐下,挥挥手说:“天寒地冻的,又赶了那么远的路,先去喝碗热汤吧。”

在衡岳市最大的干部家里,在两个威严的干部眼皮子底下,纵然摆着一碗龙肉汤,我又何曾敢去动一下嘴巴?

陈萌却不管不顾地奔过来,拉着我就往餐厅走。

我局促起来,轻轻地甩了几下没甩开,只好任由她拉着,在餐厅的一张花梨木椅子上坐下来。

保姆垂着双手站在一边,看我坐好了,才给我端来一碗珍珠银耳汤。

陈萌在我的对面坐下,歪着头看我吃。

我迟疑着说:“陈记者,你不看我,行吗?你看着我,我吃不下。”

陈萌腮帮子一鼓,嘻嘻一笑说:“不对啊!古人说,秀色可餐。你的胃口应该很好的啊。”

我心里一动,说:“秀色可餐都是自己的女人,别人的秀色,能餐吗?”

陈萌脸一红,腾地站起身,背对着我说:“你吃吧,吃好了,老爷子要看你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了。”

我在心里哀叹了一声,陈萌家里不是鸿门宴,但要想全身而退,估计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反正已经身在虎穴了,老子不拼一把,别人还以为老子是个孬种!

我暗暗地想,一口气喝光碗里的珍珠银耳汤,突然感觉一股热气从丹田升起,促使着我胆气豪壮起来,仿佛眼前即便有千军万马,老子取个首级,也如探蘘取物一般。

我要去探营了!

295、我就是一头猪

领导干部都喜欢读《资治通鉴》,这是我第二次看到陈书记手里的书后,得出的总结。

莫阿姨看我过来,指着对面的沙发要我坐,我只能侧起半个屁股,不敢坐实。毕竟是市委书记的家,我不能孟浪。

陈书记对我的坐姿显然很欣赏,从他的眉眼中可以看出来他的满意。

其实,坐姿对于一个人,有着决定性的作用。但凡是一个晚辈,在前辈面前大喇喇的坐,即便天纵奇才,前辈心里也会不爽。

至于官场的坐姿,更是有讲究。做领导的,都喜欢随意,抽烟说话,仿佛在家客厅,所谓谈笑有鸿儒,不过如此。而作为下属,必须要侧身而坐,面含微笑,不卑不亢说的是屁话,在领导面前,一定要诚惶诚恐。

陈书记看我的眼盯着他手的书,顿时来了兴趣,问我:“读过?”

我赶紧点头,说:“走马观花。”话一出口,又感觉不对,立即申明说:“太深奥,读不懂。”

陈书记满意地点头,若有所思地说:“不怪你!读得懂这本书的,自然有安邦治国之才。你还年轻,敢读,能读,已经很不错了。”

我再次表现诚惶诚恐。

陈书记把书递给我,示意我看看。我双手接过来,小心地打开,看到书里被画得左一道扛,右一句批语,心里顿生无限崇拜。

我读书,都是一目十行,囫囵吞枣,以至于我常常认为,张飞战秦琼,可能在历史上曾经真有过。

“小郁,你是笑笑的男朋友?”莫阿姨率先开口。

我知道笑笑是黄微微的小名,当年陈书记夫妇认为叫笑笑要比微微好听,从此就叫了下来,而且成为他们夫妇的专有名字。

我不置可否地点头,又摇了摇头。

莫阿姨对我的行为显然很不解,加重了语气再次问我:“你是什么意思?”

我只好回答说:“莫阿姨,其实我跟微微……。”

话没说完,陈书记阻止了我说下去,说:“家长理短的事,不要说。”

莫阿姨就住了口,起身走到楼梯口,回过头说:“你们聊,我先去休息。”

莫阿姨一走,陈萌就过来了,跟我坐一张长沙发。她刚洗了头,淡淡的幽香直往我鼻孔里钻。

我侧眼看她,她穿着齐膝的浴袍,脚趾丫调皮地在拖鞋里跳跃。她显然没有穿胸罩,我似乎能看到她坚挺的rǔ头。

顿时一阵心猿意马。

陈书记不动声色地咳了一声,扬起眼皮说:“萌萌,你还不去休息?”

陈萌似乎很怕父亲,她闻声就站起来,又仿佛很留恋沙发的柔软,站着不肯离开。

“家里有客人。”陈书记不怒而威。

陈萌却不在乎地笑,说:“爸,你叫我走,你跟郁风聊什么呢?”

陈书记爱怜地看了女儿一眼,拍着身边的沙发说:“也是。你坐这里来。你在也好,我跟郁镇长聊点工作上的事。你听听,也是好事。”

陈萌就在陈书记的身边坐下来,拿出一把小指甲钳,聚精会神地修剪起她的指甲。

“郁镇长,你说说你们迁址的事吧。”陈书记语气淡淡,并不看我。

他叫我郁镇长,自然是刻意与我拉开了一段遥远的距离。像我这样登堂入室的人,不是亲戚,也是走狗了。但他还刻意这样叫我,显然他并不相信我。

我一五一十把迁址的事汇报了一遍。特别说明迁址是郭伟的功劳,没有郭伟,农古镇现在还窝在山旮旯里。

陈书记显然对郭伟有印象,问我:“是市委下去的小郭么?”

我连忙说是。

陈书记沉吟了半响,拍着书说:“嗯,小郭这人还不错嘛。有胆识,是个可造之材。”

坐在一边的陈萌嘴一撇,说:“我看那个郭伟啊,就是个投机钻营的家伙。”

“你懂什么?”陈书记训斥着女儿:“党的干部,有组织领导。”

陈萌吐一下舌头,朝我扮个鬼脸。

“你们迁址后,有什么打算?”陈书记又问我。

我心里想笑,这么点小事,关你市委书记屁事!衡岳市七百万人口,辖八县五区,一个市委书记,如果管起这点鸡皮蒜毛的小事,不累死都对不起天地良心。

我只得重新梳理思路,这次我没说郭伟了,而是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我说:“陈书记,农古镇是春山县最偏远的乡镇,虽然资源不丰富,但有着城里人都羡慕的乡村生活。我的想法是,把农古镇打造成为衡岳市的旅游乡镇。”

陈书记饶有兴趣地看着我,等着我继续往下说。

我说:“农古镇有衡岳市唯一的温泉,我想把温泉开发出来。”

“不错的想法。”陈书记拍了一下大腿,转头看了女儿一眼说:“你没说他那里有温泉哦。”

陈萌调皮地一笑,说:“我如果把书名都说了,你还会找他了解?”

陈书记淡淡一笑说:“小家伙,还给爸爸藏着掖着啊。”

陈萌就看着我笑,把双腿盘起来放在沙发上,把半个身子偎在陈书记的身上,撒着娇说:“这个郁风,鬼点子多着呢。”

陈书记哦了一声,看着我说:“你有些什么鬼点子,说来听听。”

我心里大声叫屈。拿眼去瞪陈萌,却发现她盘起的双腿间,隐隐透出一抹猩红来。

“你瞪我干嘛?”陈萌白了我一眼说:“你敢说你没鬼点子?打死人了,你却推出个优秀人物出来,李代桃僵的事,你以为我没看出来?”

仿佛一层薄薄的窗户纸被捅破,我顿时尴尬起来,低下头不敢去看他们父女俩。

“怎么回事?”陈书记问我,毋庸置疑的要我回答。

我老老实实地说:“陈书记,其实不是打死人,只是个意外。”

“意外?”

“是的。”我说:“工地上施工,当地农民想找麻烦,结果不小心摔了一跤。摔跤的是个快八十岁的老人了,走路都走不稳了。”

“死了?”

“过世了!”我说:“都按有关规定处理好了。”

陈书记哦了一声,不相信地转眼去看女儿。

我连忙朝陈萌使眼色,她显然看到了,只好说:“可能是我调查不实。”

“一定要处理好干群关系。”陈书记告诫我说:“老百姓不能有半点委屈,我们当干部的人,就是为他们服务的。”

我使劲点头,感激地朝陈萌微笑。

陈书记话锋一转问我:“你是市里下去搞社教的干部?”

我说是,心里涌起一股希望,知道现在的话开始进入正题,丝毫也不敢松懈了。

“去乡里几年了?”

“六年了,过年就是七年。”我说,想掏烟。我一紧张就想抽烟,一抽烟,我的思想就能活跃,这个规律,我屡试不爽。

“嗯,不错。”陈书记颔首,对我说:“想抽烟吧?”

陈书记不抽烟,我岂能造次。我赶紧摇头说:“不想。”

“想抽你就抽,没关系。”陈书记大度地一挥手。

在他的鼓励里,我抽出烟来,却不敢点,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又放回烟盒里。

“小郁啊,你有没有想动一下位置?”陈书记盯着我的眼说。

“我做的事还不够。我还要继续努力。”我说,赶紧表态。心里却是一阵窃喜!

“换了位置,可能更利于你发挥能力。”陈书记转过头不看我了,而是去看偎依在自己身上的女儿。

“我是真的还需要继续锻炼。”我说:“我怕我不能信任新的工作。”

陈书记不满意我的回答,起身站起来,说:“你好好想想吧。”

他径直朝楼上走,扔下我和陈萌在客厅里。

“傻瓜!”陈萌等到她父亲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后,几乎是跳起来骂我。

她气势汹汹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伸着指头指着我说:“郁风,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我不置可否地笑,不理会她的责骂。

“你就是一头猪!”她从对面的沙发上跳过来,飘扬起来的头发直接撩拔到我的脸上,几根细发似乎钻进了我的鼻孔,刺激得我差点打出喷嚏。

“我是真傻。”我说:“我确实是一头猪,一头猪啊。”

“我明白了!”陈萌颓然地跌坐下来:“你不傻!我看错你了。”

我还是笑。我这招叫欲擒故纵!如果我急不可耐地贴上去,陈书记绝对会看不起我!

“去看你的微微吧!”陈萌气鼓鼓地说,眼里盈上来一层薄雾。

我站起身,抱歉地说:“萌萌,谢谢你的好意,真的很感谢你。”

说完就往门外走。

“站住!”她在我背后轻喝了一声。

我站住身子,等着她继续说话,她却赤着脚跑过来,突然抱住我的头,在我耳边轻声说:“我想让你做孩子的爸爸!”

这简直是石破天惊!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已经像一只花蝴蝶一般,飞上了楼梯。

296、跟雪莱的谈判

陈萌的话让我心神不宁,有几次差点把车开到了人行道上去了。

我将车停在一棵树的阴影里,打开车窗,点燃一支烟,疲惫地吸。

陈书记找我谈话,绝对不是单纯的要了解基层。市委有政策研究室,养着一大批学究,专事研究社会上的各类问题。陈书记要了解任何问题,他们都会在第一时间汇报。当然,他们在某些事的汇报上会有水分,但不会离谱。

这么说来,陈书记找我,背后一定有目的。

想起莫阿姨的态度,以及她没来由的询问,我的心不得不揣然起来。难道陈书记知道了陈萌怀有身孕?难道他们在暗暗地布下一个局,让我去钻?

一个市委书记特地找我这样的一个小镇长了解情况,实在是找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

我的脑子里像一团浆糊,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抽完了一支烟,正想抽第二支,远远的看到一辆警车亮着警灯过来,赶紧发动车,在警车正要减速的瞬间,我的车上了路,惶惶的朝前乱走。

街上行人很少,偶有几个匆匆而过的人,都是大帽子长围巾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甚至让人分辨不出男女。远处高楼上的霓虹灯,孤独地眨巴着眼睛,企图让流光溢彩的灯光,给这个寒冷的冬夜增加一丝生气。

车过新林隐酒店,心里突然一动,手不自觉地去摸表舅给我的存折,于是方向一转,径直开到酒店的门口。

来过几次新林隐,我对它一点也不陌生。

上电梯径直往咖啡厅走,空空的轿厢里只有我一个人。天冷了,人们都不愿意出门。

咖啡厅里也是门可罗雀的样子,服务员慵懒地依在吧台边,冷漠地看我进门。一架黑色的钢琴安静地躺在大厅的中央,上方一盏聚光灯,打成小小的一块圆形的光坏,照在琴边的一个女孩子身上。

女孩子双手如蝶舞般在琴键上跳跃,尽管周围没人,她还是弹得如痴如醉,恍如整个世界,都在她的音乐世界里流淌。

这是个一看就知道是衡岳市师范学院的学生,她的马尾辫随着跳跃的十指在欢快地飞扬。在衡岳市,所有上档次的地方都会有一架钢琴,都会在营业的高峰期,有一个师范学院的女学生在演奏各种音乐。仿佛这些地方,缺少了音乐的元素,就无法体现出与众不同的感觉。

她在弹奏一曲《致爱丽丝》,光洁白皙的面庞在灯光里显出娴静的柔和。她显然已经把自己沉浸了音乐里,仿佛这个世界,除了她和音乐,一切都不复存在。

我选了一个靠窗的卡座,眼睛看着外边的万家灯火,耳朵里倾听着钢琴里传出来的音乐。心就慢慢地平静下来,服务员给我送来一杯水后,我点了一杯蓝山咖啡,就拿出电话开始给雪莱打。

雪莱很惊讶我的相邀,我还在撕奶油包的时候,她已经款款地出现在门口。

我朝她扬扬手,她浅浅笑了一下,行云流水般过来,在我对面坐下,张着一双眼看着我。

“你喝什么?”我问,朝她扬扬奶油包:“要不,跟我一样?”

她不置可否地微笑,挥手叫了服务员过来,要了一壶人参茶。

咖啡厅里喝茶,这是衡岳市的规矩。我为她如此快的入乡随俗而想笑。她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的跳跃,问我:“怎么?看我是土包子?”

我赶紧收敛笑容,说:“我才是土包子。”

她莞尔一笑,不搭理我。低下自己的头,长长的睫毛掩盖着她秋泓般的眼。

“怎么有空来找我?”她终于抬起头,疑惑不解地问我。

“路过。顺便进来坐坐,看看你。”我说,喝了一口咖啡。

“我有什么好看的?”她嘴一撇:“感谢你还记得我。”

“怎么能不记得?”我说:“像雪经理这样天生丽质的人,任何人,只要有一面之缘,必定会终生记着。”

她浅浅一笑道:“郁镇长真会说话。”她似乎有些羞涩,把睫毛盖了下来,让人看不到她眼睛里藏着的东西。

“我是残花败柳一样的人!”她叹口气说,看我一眼,又快速低下眼睑,慢慢地说:“可我不会像残花败柳一样的活着。我要活得像门口的山茶花,灿烂而美丽。”

我想起山茶花是衡岳市的市花。当年全国城市都在寻找一种能代表城市名片的花,衡岳市就选了山茶花。不仅仅是因为山茶花灿烂,还因为这种花只有有一块土壤,就能吐出芳华。

“雪经理你这话让人心里不好受。”我说:“人生际遇,得失存心,某一时刻的黑暗,不能遮蔽一生的光芒。你说是不?”

这番哑谜般的话,也只有我们两个才能明白意思。我是在告诉她,没有了何家潇,你雪莱的生活一样阳光灿烂。同时也在暗示她,不要拿何家潇说事!

雪莱淡淡一笑,倒出一杯茶来,暗红色的茶水像琥珀一样的透明。她给我倒了一杯,自己倒了一杯,轻轻地嗺了一口后,安详地把身子往后靠。

“你是代表何家潇来?”她语气开始显得寒冷逼人,在这个开着暖气的空间里,仿佛一柱冰凌,直直的竖在我的眼前。

我笑笑,没否定,也没肯定。

我的眼光从桌子上面穿过去,停留在她的腰间。雪莱的腰肢还如当初见面一样的如弱柳一般,丝毫看不出她是有孕的女人。

我不敢把眼光停留得太久,以免被她误会我是个登徒子一样的人。

我记得金凤当初怀孕的时候,肚子隆起时,胸前也会跟着隆起。一个女人,只要有了做母亲的资本,便会毫不顾忌要敞露做女人的自豪感来。而这些表现,是她们迫不及待的身体变化,以及脸上的笑容会出现温柔的神情。

但这一切在她的身上丝毫也看不到。她仍然如当初一样的干练,一样的不食人间烟火的神态,以及眉目中隐隐流露出来的市侩。

雪莱似乎感觉到了我的眼光,她挺直了身子,大大方方地把自己敞开在我面前,似笑非笑地看着说:“你看出来了?”

我尴尬地笑,想把眼光移开到弹钢琴的女孩子身上去,却发现钢琴的盖子已经合上,弹钢琴的女孩子早已人去楼空了。

“表演时间结束了哦。”我几乎是自言自语,眼睛收回来,盯着酒精炉上淡淡的蓝莹莹的火苗。窗外冰天雪地,室内温暖如春。雪莱的如冰霜一样的神情,在这淡蓝色的火苗里,逐渐软化起来,让人心里有一股柔柔的感动。

“我没怀孕!”她轻轻地吐出这句话,还是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一惊,原来压在心里不好说出来的话似乎找到了闸门,我拍拍额头说:“你吓死我了。”

雪莱妩媚地一笑,仿佛眼前春暖花开:“你就这么大的一点胆?再说,不是你做的事,你怕什么?”

我想尽快结束这样的谈话,雪莱没怀孕,就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让表舅忌惮。

我从包里拿出存折,放在桌子上推到她面前,一言不发。

雪莱愕然地看着我,没有去接存折,张着一双惊慌的眼睛,问我:“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敢看她的眼,低着头说:“我弟何家潇太年轻,不懂事。还得请雪经理原谅。这是一点小小的意思,请你收下。”

雪莱终于明白了我的意思,她把存折推回来,冷冷地说:“你这是什么意思?算嫖资还是补偿?”

我一怔,她的话直接得像一杯水,一眼能够看到杯底。

我嗫嚅着,又把存折推过去。

“再推过来,我就撕了它。”雪莱突然恶狠狠地说:“你们把我当什么人了!”

我们能把你当什么人?你根本就不是人,在之前你就是一颗炸弹!现在危险解除了,没有怀孕的雪莱,你在我们眼里,最多就是一个妖艳的勾引男人的女人!

但我不能把这些话说出口,我只能悄悄地把此事处理得油光水滑,我在我表舅的眼里才能得分。

“一点心意。”我说,迟疑着要不要再推过去。

“郁镇长,你想花点钱摆平我?”她戏虐地看着我,仿佛我是她手里的一只猴子,任她皮鞭高杨,我只能手舞足蹈。

“没有这个意思。”我说,心里骂了一句,我操你奶奶的,不收老子私吞了!

“我不缺这个钱。”雪莱气呼呼地起身,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你如果真想为我好,就让我做一个真正的衡岳市人。”

我疑惑地看着她,她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慢慢地说:“我要当官!”

“什么?”我惊得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失声一叫引得慵懒的服务员朝我们这边张望。

“我要在衡岳市当官,哪怕是最小的官!”雪莱扔下这句,轻飘飘的走了。

我又一次呆如木鸡!

这个冬天才刚开始,我已经呆成了几次木鸡了。我甚至怀疑这个冬天还没过完,我就会真的变成一只木鸡!

297、凌霄花般的枚竹

从新林隐出来,坐在车里,一时不知道往哪里去。

这一年来,我回衡岳市的次数超过此前五年的总和,每一次回来,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仿佛衡岳市已经成为了我的圣地,多大的困境,都能在回来一次后破局。

雪已经停了,天地一片银装素裹。淡黄色的路灯映照着满地的白雪,如暖暖的秋阳下,铺着一块洁白的地毯。风也停了,世界一片寂静,偶尔有一只灰色的老鼠,从下水道里爬出来,四处张望后,曳着尾巴在雪地上飞奔,雪白的地上便留下一串细密的脚印,消失在下一个下水道口。

启动,预热,车里的暖气让人浑身舒泰,却又有隐隐的干燥,让人口干舌燥。

车轮在雪地里滑行,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仿佛在车轮之下,躺卧着一个灵魂。

我信马由缰般,将车开到家门口。屋里的灯光柔和地射出来,射在院子里的雪地上,触眼慈祥,瞬间落入心底,便有清泪溢出来。

我很久没回家了!

枚竹披着一件厚厚的棉衣给我开门,一眼看到我,眼里尽是惊喜。转头就冲屋里喊:“娘,哥回来了!”

她奔奔跳跳往里屋走,身上的棉衣滑了下来,露出她纤弱的细腰和圆挺的屁股。我的眼在她的身上滑过,心里暗暗骂自己太邪恶。看女人,眼睛老是离不开胸脯、腰肢和屁股!

娘半躺在床头,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她的头发已经花白,像极了屋外的雪。

“风儿呀,你一个人回来了?”娘叫我,眼睛直勾勾地看我,仿佛站在她面前的我,不是自己的儿子。

我快走几步,在娘的床头坐下来,把手搓了搓,握住我娘皮肤松弛的手。

娘端详我半响,喃喃说道:“嘿,黑了呢。”又伸手在我身上捏了捏,才满意对露出笑容说:“嗯,结实多了。”

我屈起胳膊,做了一个展示力量的形态说:“必须要结实。您也不看您儿子在哪里混。”

娘乐了,嘴巴笑得瘪瘪的,满脸的皱纹舒展开来。

“冷不?”我问,伸手去被子试探。发现被子里温暖如春。

“不怕!有枚竹在,你就放心。”娘变戏法般从被子里摸出一个热水袋,拍拍摸摸,又塞了回去,抬眼看着站在床尾的枚竹,说:“枚竹她这几天都陪我睡,说要给我暖脚。多贴心的姑娘啊。”

我也去看枚竹,却发现她早就羞红了脸,腼腆的不敢看我。

“我去给哥收拾一下床铺。”她逃也似的出去了。

娘咯咯地笑起来,眼皮一扬说:“风儿,你看,多好的姑娘,幸亏做了我的干女,要不,这个时候,我到哪里去找一个人陪我。”

我说:“娘啊,既然是您的干女儿,总有一天要离开您啊。”

“我就不让她离开。”娘倔强地回了我一句,眼神有些失落。

“你还不让人家嫁人啊?”我嬉皮笑脸地说,把手伸进被子里搂着娘的腰,头靠在娘的胸前,享受母爱传递过来的温暖。

“我舍不得啊。”娘叹口气,无限神往地说:“要是有这样的儿媳妇,多好。”

我一凛,抽出手来,劝慰着娘说:“她是你女儿,女儿变成儿媳妇,是**呢。”

“你胡说八道什么!”娘的手指在我的额头上戳了一下:“她是干女,不是亲生的女儿。”

我只好尴尬地笑,不再说话。恰好枚竹进来,她似乎听到了我们的谈话,脸上淡淡的红晕里飘着一丝失落。

她眉眼低垂,轻轻地说:“床收拾好了。天冷,我灌了一个暖水袋,把被子捂热了。”

我笑道:“枚竹,谢谢你啊。我是个大男人,不需要暖水袋呢。”

枚竹头也没抬,掀起被子的一角,把双腿伸进了娘的被窝里。

脚刚一进去,我娘就大惊小怪地叫起来:“枚竹啊,你的脚冻得冰凉了啊。”娘心痛地在被子里摸热水袋,想要帮着枚竹捂热双脚。

“我没事。娘!”枚竹仍然低眉敛首,她将棉衣放在一边,把整个身子缩进被窝,露出一头秀发下白皙的脸,安详着合眼假寐。

娘不满意地又戳了我一指头,这一下戳得重了,差点把我戳下了床去。

“你们年轻人,不多聊聊?”娘试探地问我们,使眼色给我。

我迟疑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枚竹依旧合着眼,灯光下她的睫毛扑棱了几下,显示她并没有睡着。

“让哥去休息吧,娘!他从乡下回来,多累啊。”枚竹仿佛很惊奇地张开眼,问我:“下这么大的雪,你是怎么回家来的呀?”

我骄傲地说:“开车啊。我自己开车回来的。”

“你自己开车?什么车?你可连执照都没考哦。”枚竹似乎不相信我的话,她从被子里钻出来,把双手放在被子上,疑惑地看着我。

“我小姨把她的车给我了。”我说,转而告诉娘说:“小姨要买新车,旧车就送给我了。”

“伶俐啊,她还好罢?”娘问,叹口气说:“我好久没看到她回家了。”

“小姨忙啊!”我说:“她开了家路桥公司,现在在我们春山县修高速公路呢。”

“她呀,一辈子都喜欢折腾。好好的工作不干,开什么公司呢。”娘眼角眉梢都是笑,对于她的这个小妹妹,她从来就是当做女儿看,这眼角眉梢的爱,就是对小姨的无限爱怜啊。

“哥,你没学开车,也会开?这样的天气,你真厉害。”枚竹啧啧地赞叹着我,让我潜藏在心底的高傲自满,像洪水一样奔腾出来。

“不相信?不相信我现在带你去兜风啊。”我哈哈地笑起来,环顾一眼娘的卧室。枚竹乖巧地从被子里爬出来,递给我一个烟灰缸。

多么聪明的姑娘!我在心里赞叹了她一番,抽出烟来,点上,美美地吸了一口。

“这么冷的天,外面还下着雪,又那么晚了。兜什么风呢!”枚竹莞尔一笑,又钻进被子里,曲线玲珑的身姿一展无遗。

“改天你想兜风了,就告诉我,我一定带你去。”我像做保证一样拍拍胸口。

枚竹朝我妩媚一笑,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抬眼看一下手表,已经是十二点多了,新的一天就要来了。再看一眼娘,她已经晕晕欲睡,嘴角居然流出一丝涎水,似乎她正在梦里吃满汉全席。我笑了笑,拿张纸巾细心地替她擦掉,却惊醒了娘,开口就没头没脑地说:“风儿,你什么时候结婚啊?”

我一怔,呆呆的不知如何回答。

“你们老郁家就你一根独苗,刚才我在梦里看到你爹了!”娘神秘地冲我笑,怪怪的神色让我害怕:“你爹刚才还在问我,你什么时候结婚呢。”

就刚才打一盹,娘就梦到我爹了?我哑然失笑,却不敢笑出声,只好敷衍着说:“快了,就快了。”

“哪家的姑娘呢?”娘懵懵懂懂地问,眼睛却盯着我,居然射出一线精光,让我不敢信口开河。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心里惶惶的,不敢久坐,站起身说:“娘,我先去睡了。”

娘还想继续追问,我却像逃命一样从她屋里奔了出来。

一把推开我的小屋,我的床上铺着一床厚厚的棉被,床边放着一个小桶,旁边一壶热水,一块新毛巾搭在床头,显然是枚竹为我准备好的。这寒冷的冬夜,泡一个热水脚,比得上吃一棵人参!

我心里一阵感动!枚竹这个姑娘,总会不知不觉让人感觉到她的存在!她就像寒冬里一杯热水,也像烈日下的一口甘泉,无声无息,却又无时无刻不在滋润着别人,让人仿佛一离开她,就会失去生命的原色。

娘的话,我当然能懂得她的含义。但我不能啊!

枚竹不是金凤,不是白灵,不是薛冰,更不是月白,她就像崖畔上的一株凌霄花,清灵透彻,仿佛与世隔绝,却又暗香流动。她只能让人欣赏,没人愿意去亵渎。

而我,身在官场,怎么能洁身自爱,无欲无求?

298、就像一个流氓

宛如舅妈笑颜如花把我迎进门,还没等我坐稳,就急不可耐地问我,新林隐的雪小姐处理好没?

我心事重重地摇头,让本来一脸希望的舅妈如坠黑暗深渊。

尽管何家潇已经不在国内,但如果雪莱真要来个鱼死网破,把肚子的孩子生下来,何家不可能不闻不问。宛如舅妈万万没想到的是,雪莱的肚子里没有家潇的孩子!但我不能把这个消息告诉她!雪莱一个孤身在衡岳市的女孩子,她的诉求已经直截了当了,她就想在衡岳市站稳脚跟!而要想站稳脚跟,最好的办法就是入仕,入仕了的雪莱,才能理直气壮地平视衡岳的山水。

一个弱女子,既然把心里的话告诉了我,我不帮她,良心过不去!这就是我为什么不把雪莱没怀孕的消息告诉舅妈的原因。

舅妈的落寞让我心里也不好受。毕竟她千里迢迢而来,本以为一家团聚,共享天伦之乐,没想到一向乖巧的家潇一到南方,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先是与风尘中女子一番激情,落下个把柄让人追上门来,接着又与比自己大几岁的女孩子谈恋爱,闹得满城风雨。

与陈书记家结亲家,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但这事到了宛如舅妈这里,就变成了不屑一顾。她是个守旧的人,虽然她知道“女大三,抱金砖”的古训,毕竟是古训,摆在如今这个社会,她很担心儿子的未来不会幸福。

女人老得快,何况大了几岁的女人!一旦新鲜感不复存在,依何家潇的性格,最后的结果只能是分道扬镳。陈书记会容忍别人抛弃自己的女儿?在衡岳市这块土地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陈书记,会将表舅何书记视为对头!

表舅几乎属空降的干部,在衡岳市没有一支一蔓。与经营了将近一辈子的陈书记比,表舅就是一只孤雁,一头孤独的西北狼。当利益没有冲突的时候,大家握手言欢,一旦出现嫌隙,必定你死我活。斗争起来,表舅就只有挨打的份,根本没有任何还手的机会。

与其今后闹得不可开交,不如现在一痛解千愁!

但我的宛如舅妈万万没想到,自己风流的儿子没在雪莱的肚子里种下血脉,却在陈萌的肚子里埋下了祸根!

舅妈看我神色古怪,问道:“小风,你好像还有什么话要说?”

我苦笑一下,顺了顺喉咙,低声说:“舅妈,我有个事,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说!”宛如舅妈态度坚决,神情淡定了许多,但我分明看到她在极力掩饰着内心的慌乱。

“家潇的事!”我说,迟疑了一下:“家潇跟陈萌有了。”

“陈萌?陈书记的女儿?哪个女记者?”舅妈终究没掩饰住自己,急切地追问着我:“有了什么?他们有了什么?”

我指了指自己的肚子,说:“有孩子了。”

舅妈恍如被雷劈了一样,脸一下就煞白起来,紧盯着我的眼睛说:“你在胡说!”

我苦笑着摇头,又十分肯定的点头。

“凭什么说是我家家潇的?”舅妈恍然大悟似的醒悟过来,拿手揉了揉眼角:“我听说,这个女孩子私生活不是很检点。”

这时轮到我被雷劈了!舅妈这样的话,我丝毫也不相信是从她的嘴里吐出来的。她是一个高级干部,尽管现在赋闲在家,但她还是组织里的人,有修养,有道德,有地位的人啊。

雪莱的事还没尘埃落定,突然冒出陈萌又怀孕的事出来,纵使我舅妈有着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本事,也不禁手脚发抖起来。

她的脸色铁青,说完这句话后不再言语。仿如一朵意气风发的腊梅,突然被霜打了一样。

“你舅舅在办公室里,你去找他吧。”她有气无力地朝我挥挥手,遇到这样的事,她已经完全失去了判断和处决的能力。

我只好起身,准备去市委找表舅。

小梅姐尾随我出来,送我到车边,回头看一眼门,发现身后舅妈没跟出来,才喜气洋洋地告诉我说:“过完年,我就去街道办上班了。”

我吃了一惊,茫然地看着她。

“何书记帮我找了一个工作。我现在是个有文凭的人,先工作一段时间,到时候再办事业单位的编制。”小梅姐眼角眉梢都是笑,这些笑是从她的心里漫上来的,显得真诚而开朗。

“很好!”我说,拉开车门坐上去,从窗户里探出头来,轻声说:“像你这样漂亮性感的女人,就应该生活在城里。”

小梅姐脸一红,羞涩地笑,转身跑开了。

听到这样的消息,我心里也为小梅姐感到高兴。这是个知性柔情的女人,她在农古乡我的小房间里曾经给过我温柔,尽管我们没有突破最后的底线,毕竟我们都冲动过!

心情一好,就把舅妈的不快忘得一干二净。嘴里不由自主地哼出小调来。

市委大门口的保安把我的车拦在门口,我只能走进去。

进门又被保安叫到一边,要查看我的身份证,要登记。我肚子里窝着一股火,奶奶的,市委机关真像衙门!我暗暗地骂,却老实配合地掏出身份证。

我是第一次来市委机关,门口蹲伏的两头大石狮子威严雄伟,进门一条红地毯,一直铺到电梯口。大厅里很安静,来来往往的人都低头疾行,仿佛周围的人,都与自己毫无干系。

保安例行公事问我找谁。我说找何至书记。

他盯着我看,又仔细看了看身份证,问我有预约吗?

预约个屁!我没好气地说:“他是我舅舅,我来找他。”

“你舅舅也不行!”保安严厉地训斥我:“你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不就是市委机关吗?”我反唇相讥:“难道不许老百姓进门了?”

“没有预约,你就不能进去!”保安毫不留情地挥手让我走开。他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让我好笑,你他妈的,一个破保安,占着个市委机关的牌子,就以为高人一等了?

“我偏要进!”我冷冷地说,从保安手里一把抢过身份证,转身就往里闯。

保安被我的样子吓得怔了一下,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我已经到了电梯口。

眼看着电梯就要到了,我的身后突然冲过来两个人,一左一右扭住了我的手臂,一句话不说就把我往门外拖。

老子的练过的!我心里一急,手臂不由自主地用力,再一使劲,两个保安就两边甩开,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反了你了!”保安一声怒喝,霎时就围过来四五个,都是腰圆体胖的家伙,气势汹汹的,仿佛我是一头羊,而他们,就是一群狼。

市委机关大厅,岂容他人撒野!他们扑了过来,硬生生扭住了我。

再想挣扎,却丝毫不能动了。双拳难敌四手啊!

正要把我推出去,电梯门一开,黄微微款款从里面出来。

她低头走着,并没看到我。大概被这边的动静惊动了,她终于朝我这边看了一眼,顿时惊愕地站住了脚,楞了一下,几步跑过来,冲着保安喊:“你们干什么?”

黄微微经常出入市委机关,组织部长家的千金,谁人不识?

几个保安讨好地笑,说:“这家伙,捣乱哩。”

“捣什么乱?你们知道他是谁吗?”黄微微双眉一扬,口气冰冷地说:“还不快松手!”

保安被她一喝,顿时也慌了手脚,忙不迭地把我放开,眼睛却不离开半寸,似乎怕我逃跑一样。

我掸了掸衣服说:“怎么?还要打一架?”

保安尴尬地笑,不说话。

“滚!”我骂道:“有本事,我们去外面单挑。”

黄微微被我的话逗得扑哧一笑,扭过头对站在一边的保安说:“你们去忙吧,这里有我。”

保安不放心地朝我看看,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各自散开。

“你这话说得就像一个流氓!”黄微微压低声音说,她使劲忍住笑,眼睛里全是笑意。

“对付他们,不用点流氓的手段不行。”我说,想起她们妇联不在市委机关大楼里办公,于是好奇地问:“你怎么来了?”

“你怎么又来了?”黄微微反问我一句,进了电梯。

我紧跟着进去,电梯门合上了。她问我:“去几楼?”

我茫然地摇头,说:“我去找何书记,不知道几楼。”

“你连门都没摸清楚,也敢来?”她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伸手摁了一个“8”字。

电梯在八楼停住了,她指着门说:“我在楼下等你。”

还没等我说话,电梯门已经合上,液晶显示屏一路滚落下去了。

这次回来还没告诉她,我本来是想找过表舅后,再悄无声息回春山县。这段时间我们电话联系得都很少,我得先找个理由!

299、你想干嘛

秘书科的一个科员看我站在门边敲门,上下打量我几眼,径直过来,不客气地问我:“找谁?”

我朝他友善地笑,他并不领我的情,带着质问的口气说:“你是怎么上来的?”

走廊里一片安静,他的声音不高,但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让人浑身上下不舒服。

“不可以上来?”我挑衅地看着他。像他这般狐假虎威的人,一般不屑于与人辩白,仿佛天下乾坤,都在自己手里掌握着一般。似乎身在衙门,影子都要比老百姓高大,比如我,一眼就能看出不是在大机关混的人,在他们眼里,简直就如草芥一般。

他显然被我的挑衅激怒了,脸上罩上来一层寒霜,我继续挑衅地看着他,手指不紧不慢地敲着门。

“住手!”他低低地喝了一声,怒视着我:“下去!”

“我找何书记。”我重复了一句:“找何书记汇报工作。”

“你哪里来的?找何书记汇报什么?我们怎么不知道?”他一连串地问我,声音愈发高了起来,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引起一阵阵的蜂鸣回响。

“你需要何书记给你汇报?”我逐渐失去了耐心,门久敲不开,我已经感觉到表舅不在办公室了。

“你想找事?是不是?”他逼近我一步,扬手指着脚下说:“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我淡然一笑,这些机关里的人,都好着面子,虚张声势是他们的拿手好戏。在老百姓面前,他们都喜欢把自己弄得无比高大威猛,其实都是经不得戳的纸老虎。

他们喜欢讲素质!而我,一个乡镇出来的小干部,根本就没素质可言。乡下人不会与你讲素质,讲素质难道还不张嘴吃饭了?要脱裤放屁?

“我知道!”我故意装作很畏缩的样子,缩着肩膀说:“这是市委机关,大领导办公的地方。”

“知道了还不走?干扰领导办公,你是要负责任的。”他被我的样子迷惑了,以为我真的畏缩了,因此他的话又透出无比的轻松来,斜着眼看我,眼光尽是不屑。

我没理他,掏出电话,站在他面前摁响了表舅的手机。

“舅,我是小风。”我白了他一眼说:“我在你办公室门口呢。”

电话里传来的不是表舅的声音,是表舅的贴身大秘。

“郁风?你在市委?”他在电话问我,大秘认识我,我们见过若干次面,尽管没打过太多交道,但一个大秘出身的人,对自己主人的大小事务比自己的手指头还熟悉。

他在电话里迟疑了一下,小声地说:“何书记在接待一个外商经贸团,要不,晚点我汇报?”

“不用了,你告诉我,我直接过去。”我毫不客气地说。

“你稍等。”大秘大概去请示了我表舅,过不多久,他在电话里说:“你过来吧,我们在新林隐的宴会厅。”

挂了电话,我轻飘飘地对科员说:“谢谢你啊!要不,你跟我一起去?何书记在接待外商,怎么没安排你去啊?”

小科员被我的话气得脸色几乎发绿,又不好发作,只能眼睁睁地看我扬长而去。

站在电梯里,我脑子里不断涌现小科员的嘴脸,终究没忍住笑,对着光洁如镜的电梯门,狂笑起来。

黄微微果然站在大厅门口等我,看我出来,迎上来说:“那么快?”

我说:“何书记在新林隐,叫我们过去。”

“我们?”她狐疑地看我一眼,没有言语。

“就是我们!”我强调说:“我和你。”

她没再问了,跟着我下了台阶,走到自己的车边,等着我过去。

我才想起她是有车的人,于是冲她说:“今天你坐我的车。”

黄微微笑道:“发财了?买车了!”

我从她手里接过手提包,喜笑颜开地说:“我小姨的车,送给我了。”

她哦了一声,没有再问,乖顺地跟着我朝大门外走。

一路无话!

新林隐酒店门口高悬着一块横幅,“热烈欢迎美国新泽西州经贸代表团来我市考察”。大门口除了门童,还游荡着几个穿制服的警察。

我带着黄微微,顺利过了门童,直上宴会厅。

可惜,还没到门口,就被拦了下来。

外宾重地,闲人免入!两个警察冷眼地拒绝了我说话,挥挥手毫不客气要驱逐我。

我无所谓,但我不能见黄微微受委屈!当然,我明白这个阵势不是在市委机关,市委机关里只是几个狐假虎威的人,而这里,有可能造成国际影响。

我生生地咽下一口恶气,想要给大秘打电话。

正要掏电话,背后的电梯门一开,随即一阵脚步声传来,领头的赫然是陈萌。

陈萌很惊讶我们站在门口,她拉着黄微微的手问:“你怎么来了?”

黄微微指了指我,没说话,脸上一片褐色。

陈萌朝我看看,展颜一笑说:“怎么不进去啊?”

我摊摊手,无可奈何地说:“进不去。”

陈萌似乎明白了过来,她朝警察扬了扬胸前的采访证,手一招,跟着她来的几个记者带着相机就往里走。我正要跟着迈步,警察却又拦住了我,硬生生地说:“请留步,你不是记者,不能进。”

一天不到的时间,三次被拒之门外,我心里像打翻了一个五味瓶,甚至有想哭的冲动!身份!这是个讲身份的年代。没有身份,寸步难行!

“没事,让他们进去。”陈萌冲警察微笑。

警察再牛,也不敢得罪记者,何况眼前这个漂亮的记者,是陈书记的女儿。警察都会察言观色。

我牵着黄微微,跟着陈萌往里走。

这里在办一个酒会!每个人都衣冠楚楚。

我朝自己看了看,老子穿着一件夹克,而且还皱了。心里一阵羞惭,脸上挂不住有些羞色了。

我本来是个极为讲究的人。但六年多的乡下生活已经把我打磨成一个地道的农民了。在乡下,穿着西装革履的干部,没有老百姓愿意跟你说话,怎么开展工作?

乡下人质朴,在他们眼里,穿着其实是件很大的事。但凡穿西装的人,都是高高在上的人!

我只能穿夹克,因此六年下来,我没买过一套西服。

陈萌似乎感觉到了,她回过头看了我一眼,眼光落在我牵着的黄微微手上,不动声色地笑了笑,示意我们跟着她走。

陈萌的这一眼让黄微微感触到了,我分明感觉到她握我的手用了点力。

侧眼看她,她抿着嘴唇,脸上淡然,目光却十分坚毅,仿佛牵着我这个穿夹克的人,在满场的西装革履里,显得无比的高大和骄傲。

她的神态传染了我,我心里一阵激动,奶奶的,老子大小也是个干部,不就是穿了件夹克么!

昂首挺胸跟着陈萌,四下有狐疑的眼光射过来,我仿如无物一般,沉静地目不斜视。其实心里在打鼓,奶奶的,老子没丢乡下干部的脸吧?

在一间小房子里我们站下了,陈萌吩咐随行的一个记者去拿点酒水进来,自己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拍着沙发叫我们坐。

黄微微是个见惯了大场面的人,可能是因为我,我感觉到她手心里沁出了一层汗。她从进门到现在,一直没松开我的手,仿佛我们的手背胶在了一起,无法脱离。

“哟,还牵着啊。”陈萌终究忍不住取笑起我们:“也太甜蜜了吧?”

黄微微莞尔一笑,依旧牵着我在沙发上坐下,淡淡地说:“萌姐,我牵着自己男朋友,不为过吧。”

陈萌被她充满敌意的话呆了半响,半天才尴尬地笑,说:“你想牵就牵吧。”

两个女人之间突然萌生的这股火药味,我闻了出来。

这是一间专门接待媒体记者的房子,除了我们三个,没有另外一个人。

“你来找何书记?”陈萌问我,眼睛不看黄微微。

我点头称是,松开黄微微的手,把本来拉上拉链的夹克打开,仰靠在沙发背上,朝天吐了一口气。老子要抽烟了,想着手就朝口袋里掏。

“昨晚你跟我爸谈得怎么样?”她没来由地问了这么一句,惊得我差点从沙发上摔下来。

黄微微狐疑地看了我一眼,理了理耳边的头发,笑靥如花地说:“萌姐,我知道。他从你家出来就给我打了电话。”

陈萌不相信地看了我们几眼,起身说:“你们先坐吧,我去采访几个领导和外商。”

说完扔下我们,拉开门出去了。

陈萌一走,黄微微就柳眉倒竖,掐着我的胳膊说:“郁风,你想干嘛?回来去她家?”

我被掐得咧开嘴叫痛,黄微微却不依不饶地不松手,她把身子压过来,膝盖顶着我的腰眼,让我动弹不得。只好连忙告饶。

300、吃什么干醋?

我没想到表舅会到小房间来看我。

我正在跟黄微微品尝记者送进来的红酒,好酒!我啧啧赞道。黄微微抿着嘴笑,拿着高脚杯跟我碰。

别人喝红酒是一小口一小口的抿,我是半杯直接入喉。

红酒这东西,就是糜烂生活的写照。红酒软绵,全然没半点白酒地道,甚至不能跟啤酒相提并论。我仿佛像喝红糖水一样,一杯接一杯地灌。

表舅就在这个时候进来了,屁股后面跟着一个高鼻子蓝眼珠的外国朋友。

我不怵外国人!当年我读大学的时候,学校里有很多的交流学生,穷国富国的都有。我们学校的外语学院里,都是一些漂亮的女孩子,这些女孩子根本就不拿正眼看我们,她们宁愿抱着一个黑不溜秋的非洲佬,也不愿意跟我们说半句话。

虽然那时候我们都能穷,但我们再穷,也比常年不下雨的非洲要好。这些黑鬼,在家里可能连喝粥的本钱都没有,跑到我们中国来,却喜欢个个装大款。我就看到一个黑鬼学浪漫,半夜跑到一家新开业的店门口,偷人家花篮里的花,结果被发现,追了两条街,我也是其中追的人,追到了,一木棒揍倒,大家一窝蜂的上去踢,我也趁着混乱踢了几脚。尽管我认识他!

表舅笑哈哈地拍我肩膀,说:“不错,又壮实了。”

我咧开嘴笑,眼睛看他身后的外国佬。

表舅就给我介绍,说:“密斯林,美国朋友,来衡岳市投资旅游业,正在找项目。”

我心里一动,脸上就堆满了笑,握着密斯林的手,亲切地用英语向他问好。

谁知道外国佬密斯林一开口,却是一口纯正的普通话,当时就吓了我一条。怔怔地看着他,半天没回过神来。

外国人会说中国话,一点不奇怪。就好像我们中国人说外国话一样,一溜水的顺滑。但能说得这么好,甚至发音比我还标准,不由我不刮目相看。

密斯林显然也爱美女,跟我短暂握了一下,折过身去要跟黄微微握,而且一握着就不肯松手,让我好一阵气闷,恨不得一脚踢飞狗日的外国杂毛。

黄微微因为喝了酒,脸色就微红起来,恍如桃花一般好看。看我脸色不好,匆匆甩开密斯林的手,站到我身后,浅浅的笑。

“这次你回来,有什么动作?”表舅开门见山。他的心情很好,一直在微笑。

我环顾四周,欲言又止。

“没事,你说。这里也没别人。密斯林是我多年的好友了。在张家口我们就认识。”表舅大大咧咧,坐在沙发上,惬意地架起二郎腿。

架二郎腿的有两种人,一种是像我表舅一样,踌躇满志的人,一种是自负得不认识自己的人,架个腿安慰自己内心的不宁。

“也没别的事。”我说,言不由衷:“很久没看到舅舅了,就想来看看。”

表舅扫我一眼,仿佛一下就看穿了我心底,笑了笑,没做声。

“要不是陈萌小丫头告诉我,我还不知道你们来了。来了也不去外面看看,坐在这里喝闷酒啊。”表舅起身,招呼密斯林说:“好了,既然你没事,我们就出去了。外面还有很多外宾。”

走了几步,又回过头问我:“要不要一起出去?多认识几个朋友,对你也是好事。”

黄微微暗暗推了我一把,这样的机会,她父亲不见得能出席,岂能放过?

我就很高兴答应表舅,跟在他屁股后面来到大厅。

密斯林一直跟着黄微微,让我感觉眼前好像有一只苍蝇在飞来飞去,可惜手里没拍子,老子拍不死他!

这次酒会的规格很高,除了市委几个管经贸的领导,最小的官也是经贸局局长。

表舅隆重把我介绍给了几个领导,说我是春山县的一个镇长,刚好来招商引资,遇到了酒会,想来碰碰运气。

表舅的话就像一剂催发剂,经贸局局长首先明了坨,拉着我的手,大声称赞我,说我有胆略,又开玩笑说:“要不是有暗器,怎么能知道我们在这里办酒会?”围着表舅的人就开始笑,密斯林也跟着笑。我一看到他笑,就感觉嗓子眼里塞着了一只苍蝇。又不好说普通话,他听得懂,只好用土话悄悄跟黄微微说:“不许再让他贴着你。”

黄微微愕然地看着我,突然就笑了,格格出声。惹得密斯林心花怒放,以为自己的殷勤感动了这位漂亮的小姐,于是从酒台上取了一朵鲜花,执意要送给黄微微。

黄微微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好拿眼看我,急得鼻子上几乎要冒出汗来。

恰好陈萌过来,举起相机捕捉了这个镜头,照完后,从密斯林手里接过花说:“我代这位小姐收下了,谢谢你,密斯林。”

密斯林似乎不甘心花被陈萌接了,定睛一看,眼前的记者小姐也是出落得花容月貌,顿时笑容满面,说:“记者小姐,我再送一朵花给你。”

转身就要再去酒台上摘,陈萌笑道:“密斯林,中国人有个规矩,叫不夺人所爱!既然密斯林要送花,还是自己花钱去买,才显得有诚意。”

密斯林呆了半响,无可奈何地双手一摊,耸了耸肩膀。

这家伙在中国读了几年书,自然懂得中国的规矩。

气氛被陈萌一抢白,显得有些尴尬起来。

表舅却不失时机地举着酒杯,跟身边的外宾碰了碰,做了个请的姿势,算是化解了眼前的局促。

黄微微还在笑,她显然很受用我的警告,眉眼里尽是幸福的神色。

既然找到了表舅,我就不想空手而归。

找了个机会,我从口袋里掏出一份报告,是关于钱有余他们打架,从宽处理的请示。

表舅见我在这个场合给他递报告,想发火,但看到我可怜巴巴的样子,终于忍住,吩咐大秘取出笔来,龙飞凤舞写了几个字“阅,请启蒙书记妥善处理。”

表舅签完字,朝我挥手说:“回去吧!一切有组织安排。”

这句话让我摸不到边!什么叫组织安排?是说钱有余的案子?还是副县长的人选?

但不管怎么着,老子拿到了何书记的亲笔签字,就是一柄尚方宝剑,把钱有余从监子里提出来,是现阶段的当务之急。

钱有余不出来,月塘村的人不会善罢甘休,搞不好,这个年都会过不好。钱有余是月塘村的衣食父母,这么多年来,全村都靠着钱有余走南闯北带着他们赚钱,没有钱有余,月塘村就像一艘没有舵手的船,不知道航向了。

我得意洋洋往外走,黄微微跟了出来,站在我傍边笑眯眯地问我:“郁风,你是真的在乎我?”

“当然!”我说,想伸手去搂她,估计背后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我,只好作罢,调笑着说:“老子的女人,外国猪也想闻香。可恨!”

黄微微顿时笑得花枝乱颤,从口袋里拈出一张名片来递给我说:“傻瓜,吃什么干醋?人家是想跟你合作,开发温泉度假山庄呢。”

我一惊,赶紧从她手里抢过来,凑到眼前仔细看,发现这个叫密斯林的外国猪,居然是一家有名的旅游品牌的中国总裁。心里顿时一阵悔恨,恨不得折返身去找他详聊。

但我不能做出如此没骨气的举动,我轻蔑地说:“老子有的是钱,不需要。”

黄微微微笑着道:“你就吹牛吧你。我在春山县呆过三年,还不知道春山县有不有钱吗?何况你那个全国排得上名的贫困乡啊。”

刚好电梯上来,正要进去,后面陈萌跟了过来,从身上掏出一封信递给我说:“郁风,你把这封信带给你们刘书记吧。”

我犹疑着没接,问:“怎么不从邮局寄呢?”

“你今天就充当一回我的信使。怎么?不愿意?”她挑衅地看着我,似笑非笑。

“什么宝贝东西?还要我当信使?”我现在跟她们混得很熟,说话就没个深浅来。

“不愿意就算了,哪那么多废话。”她说完就要从我手里夺过去。我把信藏到身后,她一扑,差点扑倒我的身上,刚好电梯报警声响起来,我牵着黄微微,闪身进了电梯,一路滑向地面。

到了门口,才想起雪莱的要求,心里顿时有点急,却不好再上去了,只在门口打转转。

黄微微看我像没头的苍蝇一样乱转,问我:“还有事?”

我摇摇头,这样的事不能让她知道!我告诫自己说,女人都是守不住秘密的人!

想着还过一段时间就要过年,过年我还得回来,到时候再说也不算太迟。于是掏出电话给雪莱打。

雪莱听说我要回春山县,并没有表示什么,支支吾吾的答着我。

我说:“年后,年后一定解决。”

挂了电话,我淡淡一笑,对黄微微说:“有点公事,处理好,免得心里挂着。”

黄微微大度地笑,不说一句话。

我说:“微微,我得回春山县去。我要回去救人。”

黄微微惊讶地问我:“救什么人?”

我简略地跟她说了一下工地出事的情况,顺便把当时不辞而别的事也说清楚了。

黄微微如释重负般吐了口气,乖巧地说:“你去吧,救人如救火。”又担心地问:“你刚才喝了酒,天又下雪,能开车么?”

我笑着说:“总不能又要你送我去吧。”

她正想开口,我的电话响了,掏出来一看,是郭伟打来的,说他已经回到了衡岳市,可能这几天回不去农古镇,要我负责全镇的工作安排。

我心里一喜,郭伟终于憋不住了!

301、政治不成熟 301、政治不成熟

郭伟回衡岳市,目的很明确。尽管他不说,我心里却如明镜般亮堂。

他是冲着陈萌来的!

陈萌肚子里的宝贝最终没有成为他的负担,一个孩子与前途相比较,前途的诱惑力远远大于孩子。何况,孩子生下来后,是管他叫爸爸。

郭伟是个城府很深的人,几年前抛弃女朋友去追黄微微,并不是被黄微微的容貌或者其他打动,终极目的是看中黄微微父亲手中的权力。谁料到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黄微微并没有接受他的爱,而是选择了我。这让郭伟在很长一段时间对我耿耿于怀。

是英雄,不论手段。比如战场上杀人,单打独斗打不过,为什么就不可以群殴?又比如各种阴谋诡计,只要获得了成功,都堂而皇之叫计谋。

郭伟就是在一计不成,又心生一计中说服了自己。一个不是自己的孩子叫自己爸爸,在某种意义上是胜利的表现。因为爸爸这个称谓,代表的是至高无上的精神和物质的追求。

与其看不到光明,为什么不主动去点亮油灯?只要陈萌做了自己的妻子,他郭伟何愁不青云直上?官场里他至少可以少奋斗二十年,物质上他一辈子可以无忧。何况,陈萌是个美人,是多少男人梦寐以求的情人啊!

告别黄微微,我开着车,抿着嘴,把音响开得老大,得意洋洋从衡岳市的大街上驰过。

从衡岳市到春山县,六年多的时间,我来回不知道多少次。甚至于什么地方有棵大树,什么地方有个村庄,又或者什么地方可以下车撒尿,我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到了春山县,我连夜去找刘启蒙书记。

刘书记看到我带给他的报告,眉头紧锁,一言不发。

我只好收紧双手,如木桩一样直立在他面前。

刘书记将报告扔到面前的茶几上,黑着脸问我:“去找何书记了?”

我唯唯偌偌点头承认。报告上何书记的批示,白纸黑字,清清楚楚,何必多次一问。

“为什么私自去找何书记?”刘书记盯着我看,眼神犀利,毫不留情的似乎要剥光我的衣服。

他这一问,我顿时哑口无言。我这是越级,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一想到这里,顿时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我这是否定刘书记的工作?还是仗着有一个高官的舅舅,不把县委放在眼里了?

“我回去看微微。”我说:“顺便想起钱有余还在监子里,马上就要过年了……。”

“就你会想到?”刘书记毫不客气地打断我的话。

我支支吾吾,出不得声了。

“钱有余的案子,是刑事案件,必须要按刑法处理。”刘书记叹口气说:“现在你拿了何书记的批示,你叫我怎么做?”

我额头上冷汗涔涔,自己想了很多办法,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呢?这就是政治上的不成熟!

“郁风,你这人,头脑灵活,胆大,想法多。但有一条,你在政治上,思想还不够成熟啊。”刘书记把我心里想的话说了出来,话一到我耳朵里,我就知道副县长的位置离我远了。

一个政治上不成熟的人,不可能去担任副县长。刘书记已经给我下了判决书,这倒让我心里一阵轻松了。

这段时间心里只想着副县长的事,根本没心思去想其他。就像头上悬着一柄利剑,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掉下来。现在水落石出了,心情反而放松了许多。

“刘书记,我知道我不成熟。在您的指导下,我还要多学习。”我拍着马屁,露出一副谦卑的嘴脸。

手伸到口袋里去掏烟,触到了另一个信封,才想起陈萌托我给他带来的另一封信。

于是把信封掏出来,恭恭敬敬双手递到刘书记面前,说:“刘书记,这是市报陈记者给您的信。”

刘书记接过,当着我的面撕开,瞄了一眼,复又看我几眼,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怪笑出来。

信看完了,刘书记慢条斯理塞进信封里,抬起头对我说:“干站着做什么?坐下说话。”

他态度一百八十度的转弯,显然是陈萌的信起了作用。不知道那个小丫头片子在信里说了什么,反正刘书记开始满脸堆笑,心情似乎云开雾散了。

“你小子……。”刘书记笑了笑,没继续说下去,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现在天下雪了,工程也没办法开展了。作为一个镇长,你现在要做些什么呢?”刘书记绕开了信,转而问起我的工作来。

“冬天到了,取暖就是最大的问题。”我说:“原来大家都是砍柴烧火,这几年封山育林,没人敢砍树,因此现在的冬季取暖,就成了农村最头疼的问题。特别是孤寡老人,需要帮助啊。”

刘书记点点头,认可我的说法。

“计划生育的事,也得趁着这个时间好好的抓一抓。”我脑子里一下子涌出无数要做的事来。

“嗯。”刘书记轻轻敲着膝盖:“做好安民工作,保证老百姓过一个好年。”

我忙着点头,态度认真,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

“你先回去,把手头的几件紧要的事办好吧。”刘书记下了逐客令。

“刘书记……,”我欲言又止,眼睛盯着茶几上的报告。

刘书记理也不理我,顾自起身,伸了一个懒腰。

我还想继续追问,他却转身进了书房。

我抓起茶几上的报告,冲着书房门大声说:“刘书记,您休息,我走了。”

出了门,被冷风一吹,头脑清醒了许多。捏着手里的报告,我开始揣摩刘书记的意思。他不给我答复,既不签字,也不口头指令,是什么意思?他不可能置之何书记的批示不理,他不是一个死板的人!那么他究竟想做什么呢?

下了台阶,突然踢到突兀于地面上的一块石头,绊得我差点摔倒。于是气不打一处来,冲着地面破口大骂:“我操你奶奶,欺侮我么?”

朝着石头再狠狠地踢一脚,痛得我呲牙咧嘴,蹲在地上半天起不了身。

回到车里,就着车顶的小灯,才发现这一脚踢得太厉害,把我的一双皮鞋,居然踢成了一个豁口。

他妈的!出师不利!我骂了一句,启动汽车,朝农古镇开。

已是夜里十点多了,春山县城就好像冬眠了一样,无声无息。偶尔从一扇洞开的窗户里飘出电视的声音,飘散在空荡荡的街面,显得无比的寥廓。

车过县委宾馆,被墙上流光溢彩的霓虹灯撩拔得心烦意乱,“桑拿洗浴按摩”几个大字就像妖冶的小姐一样,朝我挤眉弄眼,身上顿时痒了起来,方向一拐,朝着霓虹灯而去。

还没进门,看到黄奇善急匆匆从里面出来,心急火燎的往外走,就站着脚,喊了他一声。

黄奇善停住脚,一眼看到我,低着头过来,惊讶地问:“你怎么来了?”

我笑而不答,抽出烟来点燃,问他:“这么晚了,你还在这里干嘛?做坏事了?”我指着闪烁的霓虹灯,坏笑着。

“屁!老子手背。”黄奇善朝地上吐了一口浓痰。

“怎么?玩牌?”我问,好奇心顿起。

“邓涵宇这个狗日的,叫了几个人在这里搞三公,输了老子三万块了。没钱了,回家睡觉。”黄奇善勉强地笑,样子显得苦涩。

“没钱了怕什么?有我在!”我拍拍胸口说:“我们兄弟再杀回去,赢了对半,输了算我一个人的。去不?”

“去!”黄奇善恨恨地咬牙切齿:“日他娘,老子回去杀他个人仰马翻。”

“先说好,我来,你助阵就行了。”我说,征求他的意见。

“我们两个一起上,好不,你拿点钱给我。”黄奇善几乎是哀求地看着我,可怜巴巴的样子让我想笑。

“不行,我一个人上。”我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好吧!赢不赢事不大,老子出口恶气去。”黄奇善拉着我就往大厅里走。

我摸了摸手提包,里面有两万多块现金。胆气一豪,昂首挺胸跟着他去了

302、一局定输赢

4楼408房,靠南墙,走廊尽头的一间房。

还未到门口,鼻子就闻到烟味,从门缝底下飘出来,袅袅婷婷,盘旋在走廊里,经久不散。

以三长两短为信号敲门,开门人是邓涵宇,袖口挽得老高,嘴里斜叼着眼,双眼放着绿光,看到我,咧开嘴笑。

“郁镇长大驾光临,各自起身迎驾。”他回头朝屋里喊。

屋中间一张小圆桌,围着一圈人,似乎都杀红了眼。邓涵宇的话,仿佛充耳不闻,催着庄家发牌。

灯光暗淡,烟雾缭绕,桌子上的烟灰缸里,烟蒂堆得如山。一件矿泉水,包装盒被撕开,里面横七竖八躺着几瓶水。

每个人手指间都夹着一支烟,并不顾得抽,烟灰老长,颤巍巍欲掉未掉。有人半蹲在椅子上,有人斜靠着,其间还有两个女人,蓬松着头发,满面憔悴模样,衣服脱得只剩半透明的内衣,隐隐能看到乳罩带子,松松垮垮地挂在肩头。

没有人看我们,眼睛一动不动盯着庄家手里的扑克牌,神情紧张严肃,仿佛世界就此沦陷,与他们也无半点关系。

邓涵宇不客气地拉下一个半蹲着的家伙,把椅子踢到我脚边,眼睛却看着黄奇善,似笑非笑地揶揄:“书记,取钱回来了?”

黄奇善不怒反笑,道:“不就是钱么?老子不缺。”

说着按住我的肩膀,使劲往椅子上摁。

“发一手!”他大声呼喝着庄家,一掌拍在桌子上,把别人面前的一堆零散的钱,拍得掉落几张。

“老子加码了!”黄奇善按住一张牌,恶狠狠地盯着庄家。

“加多少?”庄家仿佛成竹在胸,停住了发牌,看着黄奇善,饶有兴趣的样子。

“三千一埔。”

“太多了吧?”庄家犹豫不决,眼睛去看邓涵宇。

“受了吧。”邓涵宇像老板一样命令,笑眯眯地说:“七点两番,八点三番,三公十五番哦。”

“规矩老子晓得!”黄奇善吐出一口浓痰,不偏不倚落在脚边的垃圾桶里:“发牌。”

黄奇善在吃大户!我心里想,老子钱不多,够不得你发大衣袖两把。

于是我也伸出一根手指,摁在牌上说:“兄弟,说好我来的。”

黄奇善就讪讪地松开手,站到我背后,紧张地盯着庄家发牌。

庄家是个年约二十岁的小青年,梳着一头波浪发,眼窝子深陷下去,鼻子却如刀削一般尖挺。他面色苍白,显然是个混夜生活的主。倒是一双手,保养得如女人般滋润,指头修长尖细,如蝴蝶般翻飞。

三张牌发下来,我刚一拿起来,黄奇善就紧张地凑过来,鼻子几乎挨到我脸上,微微吐着粗气。

第一张牌是个红桃A,心里一喜。

第二张牌还没展开,黄奇善就在我耳边紧张地喊:“8…8……8。”

我回过头,瞄了他一眼,笑着说:“两张牌,有个屁用。”

第二张展开一看,居然是个黑桃A。

这下黄奇善紧张了起来,鼻尖上开始冒汗,顾不得我取笑了,伸手就要从我手里夺过去牌。嘴里大声地嚷:“A……A……A啊。”

我失声笑出来,把牌压在桌子上,不看了。

邓涵宇瞧了瞧我,翻开自己的牌,8点,大点啊,翻三番。他压了一千块,赢了就能拿三千。

“老弟,你两条A。”邓涵宇优雅地吐出烟圈:“你手里的牌,绝对不会比我大。”

“何以见得?”我淡然地笑,还是不开牌,却对邓涵宇说:“邓镇长,我们打个外局,下注五千。谁大谁赢,敢么?”

邓涵宇迟疑了一下,转脸去看庄家。

庄家似乎没看到邓涵宇征询的眼光,他仿佛很认真地在看自己的牌。但我注意到他的小手指头悄悄地勾了勾。

邓涵宇会心一笑,甩出五千块在桌上,又甩出五千说:“我再加五千。”

我顿时明白黄奇善输钱的原因了。所谓十赌九诈,黄奇善被人杀了猪,还怨自己手气不好。由此可见他这人是多么的纯真可爱。

“非得要人命?”我说,压住牌不动半分。

“赌博有输赢!老天爷看着,赌博不欺心。”邓涵宇笑嘻嘻地看着我。

“老天爷是在看着。问题是老天爷只有一双眼,哪里顾得来啊。”我感叹着说,回过头看着黄奇善:“黄大书记,邓镇长是要我们过不好年啊。”

“要么就算了吧。这局我们不去了。”黄奇善软了下来。

“既然邓镇长加注,我们不去,岂不是不给面子?”我说,冲两个女人笑道:“你们敢跟着我一起赌这把不?”

一个女人犹豫了一下,把牌塞进桌子中间的剩牌里,嘟嚷着说:“不玩了,这是要命的赌法。”

另一个女人看着我,又看了看手里的牌,想说又缩回了口。

她的**长得很好看,圆溜溜的挺立,脖子底下的肉细腻洁白,似乎滑腻可爱。皮肤光洁无毛,隐隐能看到底下细长的血管。

“你有两张A?”她似乎不相信地问我。

我笑眯眯地翻开两张牌,一张红桃A,一张黑桃A。嘴角扬起一丝笑,说:“怕我骗你么?”

女人就笑,把手里的牌递给我看,她手里有一张梅花A。

“还要我跟你吗?”她笑着问我,把牌扣在桌子上,从烟盒里摸出一支烟来,点上,悠悠长长地吐出一个烟圈。

“跟我的牌,不是跟我的人。”我说:“老子老婆都还没娶,还不到找二奶的份。”

“哟,原来还是个黄花伢子。”女人就笑,花枝乱颤,把胸前的一对乳,笑得差点从乳罩里跳出来。

“黄花伢子手气好。我跟你!”女人说,掏出五千块钱,扔在我面前。

“哟,李妇联,你不是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的主吧?”邓涵宇看着女人,把面前的三张牌捏起来,在手指间快速地转。

“滚你娘的邓涵宇,老娘何时成了你的旧爱?”叫李妇联的女人笑嘻嘻地骂,伸出一条腿作势要去踢邓涵宇。

女人穿着黑丝短裙,露出修长丰满的大腿。这样的装扮,在春山县,属于前卫和时尚。

李妇联是县妇联的干部,跟邓涵宇认识了很多年。平常就管个家长里短的事。闲得慌,就学会了赌博,恰好遇到邓涵宇也喜欢赌,就经常相约着到宾馆开房,邀几个朋友,过一过赌瘾。

“还不承认?看到人家是黄花伢子,心就痒了不是?”邓涵宇还是笑嘻嘻地打着浑说:“不过呀,我们这个郁镇长,可是老黄花伢子了,怕是要长牙齿了。”

“滚!”李妇联笑骂道:“这长牙的话,只能用在女人身上,哪有男人也会长牙的?胡说八道吧你。”

邓涵宇收住笑,严肃认真地说:“即使不长牙,也会长倒钩子了。这男人的东西啊,就是要经常磨一磨,几十年不磨,不长倒钩鬼相信。”

我看他越说越离谱,心里就不高兴了,作势要站起来,拍着裤腰带说:“都别猜了,现场验证吧,要是没长钩,邓镇长你得输我五万,敢不敢干?”

邓涵宇扫我一眼,轻蔑地说:“你敢脱,老子就敢赌。”

“好!”我站起身,作势要解皮带。

李妇联尖叫一声,捂住自己的眼,骂道:“你们这些臭男人,真不要脸。”

“莫怪我,我是被他逼的。”我笑嘻嘻地说,眼睛扫过她的胸脯,发现有一颗rǔ头从胸罩里跑了出来,把她薄薄的胸衣顶得老高。

“亏你们还是党的干部,这样的事也做得出来。”李妇联似乎感觉到了我的眼光,不动神色地把rǔ头挤了回去,让我好一阵惆怅。

“屁话都别说了,赌不赌?”黄奇善按捺不住了,嚷着叫开牌。

“急个毛线。”我说:“我跟邓镇长,一把定输赢。”

邓涵宇眉头一跳,盯着我说:“郁镇长,有胆魄。既然你要一局定输赢,这一把,你们都撤了,就我跟郁镇长来一把,可好?”

桌子边的人一看阵势不对,都老老实实把手里的牌扔到了桌子中间。

现在的局面是邓涵宇8点,实实在在,我的牌2点,还有一张未知。

如果我的底牌是6,我跟他平局,低于6,我输,如果是7,我赢。出了8跟9,都是我输,花牌也是我输,还有一个可能,就是我最后一张牌,是张A。如果三张A,我就绝杀邓涵宇。

现在我手头有了两张,李妇联拿了一张,那么还剩下一张,这比在大海里捞针,没有本质的区别。出现7的几率只有四次,54张扑克牌,已经发出来21张,还剩下33张,就是说,还有不到百分之十的把握。这样的赌局,换个傻瓜,也不会跟着我走。

邓涵宇洋洋得意地说:“要玩,就玩个大的。郁镇长,现在你我都是庄家,他们可以下注,下到那边,就由那边负责赔率,敢不?”

桌子边的人都是明眼看着,听到邓涵宇的话,纷纷把钱往他面前扔,一下子就堆成了半座小山。

只有李妇联,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钱扔到我面前,没半点底气地说:“我出三千块,赢了我只拿三千,输了不怪人。老娘今日就信一回黄花伢子的手气了。”

两边赌注尘埃落定,就等着我一掀底牌,鹿死谁手,即刻胜负!

303、绝杀

黄奇善激动得身子都抖起来,他不敢伸手来掀我的牌了,站在我背后,抖得我的椅子也跟着抖起来。

这一抖,把我也抖得紧张了。邓涵宇面前至少堆了十来万,如果我输,要赔四十多万,这个数字有点吓人!

再看李妇联,也是花容失色的样子,不敢看我,顾自拿起外套穿上,遮住了胸前的一对好乳。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我桌子上的牌,心全部悬到了嗓子眼,邓涵宇也不例外。只有发牌的庄家,冷冷地笑,似乎早就判定了生死。

这是个见证奇迹的时刻!我笑,手指头敲在牌面上,不动!

“拖个毛,开牌呀。”邓涵宇终究没忍住,把一条腿墩在了椅子上,声色俱厉地喊。

“不急!”我说,从桌子上的烟盒里摸出一根烟,没点,又摸出一根递给李妇联,帮她点上。

李妇联抽烟的手在发抖,颤颤抖抖地说:“我就只出三千,多一分也不赔的啊。”

我安慰她说:“当然。三千的赌注,赌的是这桌子的钱,赢了,我们对半分。”

李妇联想笑,还是没笑出来,苦着脸摇了摇头,把衣服裹紧了一些。我顺着她的衣往下看,她穿黑丝的双腿紧紧地夹住,腿在微微的抖,于是把双手合十,插在两腿间,还是没按住抖动的大腿。

“还拖着不开,怕是没带这么多钱吧?”桌子边的人开始说话,不满地瞪着我。

“怕老子没钱赔你们?”我冷冷的笑,把车钥匙扔到桌子中间,大声大气地说:“这台车,值多少钱?”

小姨的车在春山县也没几台,属高档豪华型。

邓涵宇眼光一亮,盯着车钥匙说:“好车。”

又笑着对李妇联说:“李妇联,趁着牌还没开,你到我这边来。赢了这车先借你开几天,气气你们家老莫。”

李妇联嘴一撇说:“老娘不稀罕呢。再说,我们家老莫,自己有警车开,才不愿开这样的小车。”

我心里一动,问道:“你家老莫是县看守所的莫所长么?”

李妇联一怔,问道:“你认识我们家老莫?”

我赶紧笑道:“莫所长是我大哥,你就是我嫂子啊。”

我朝邓涵宇白了一眼说:“邓镇长啊,我嫂子这人就是深明大义,她才知道真理永远掌握在小数人手里。”

我说着掀开了牌,摆在大家眼前的赫然就是一张A,一张方块A,红兮兮的亮瞎人眼。

先是黄奇善杀猪一样的嚎叫,接着就是李妇联一把抱住我,嘴在我脸上一顿乱啃。

我们绝杀邓涵宇!

三张A,他要赔我十五番,算下来,这一局直接要了他的命。邓涵宇要赔我一百多万!

邓涵宇先是盯着牌看,不相信地揉了揉眼睛。又拿过我面前的牌,在灯光下仔细地瞧,瞧了半天,突然反转一脚,把瘦不拉几的发牌庄家踢翻在地,吼道:“我日你娘!”

庄家哭丧着脸趴在地上,双手抱着头,半声也不敢吭。

“怎么回事?你告诉我!”邓涵宇把庄家从地上提起来,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看。他气得鼻子都歪了,就这小子的一个细微动作,让邓涵宇落入了我的圈套。

“见鬼了呢。”庄家迟疑地说:“我可没失手过。”

话一出口,想收回来已经不可能,赌输了的人立马就围住了邓涵宇,质问他说:“邓镇长,想不到你也是这样的人啊,请个专业的下套给我们。”

邓涵宇陪着笑脸说:“大家别信他,这就是杂种,满口放屁。”

“他放不放屁我们不管。你得把钱吐出来。”桌子边的人气势汹汹地说:“不给钱,你别想出这个门。”

来赌钱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输钱可以,不能输了面子。知道了被人下套,简直比输个倾家荡产还难受。

“愿赌服输哦!”邓涵宇有气无力地说。

“输你妈的头!老子相信你是个国家干部,没想到你比街头的小混混还不如,赌博出老千,按江湖规矩,是断手还是断脚,你自己挑。”说这话的是春山县的一个小老板,开了几家汽车行,原来干的就是打家劫舍的勾当,搞了几个钱,转行干起了汽车配件,却还是跟江湖上的人藕断丝连。

邓涵宇低头不语,脸色惨白。

“你自己说吧。”其他人一看这阵势,想要去桌子上捞点本钱,没想到早被黄奇善一把抱到怀里了,正跟李妇联有滋有味地清点。

李妇联的老公是县看守所所长,这些人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动手到她怀里来抢钱。只好又回转身去,把邓涵宇堵到一个角落里,让他拿钱赔偿。

另一个女人从包里掏出手机,指着邓涵宇说:“邓镇长,你要是不把我输的两万块退回来,我现在就给我老公打电话。”

说这话的女人老公是县委组织部组织干部科科长。

“苏素,你也逼我?”邓涵宇几乎要哭出声来。这三张牌,要了他的命了。

“你不是个人啊。算我瞎眼了。”叫苏素的女人气愤地一跺脚:“算了,我走了,你看着办吧。”

苏素一走,屋里的人楞了一下,又有两个跟着走了,屋里就剩下汽车行的老板了。

这家伙半点没要走的意思,拿手抵住邓涵宇胸前的衣,把他顶在墙上,从裤口袋里掏出一把弹簧刀,在邓涵宇的脸上比划着说:“不拿钱,老子废了你。”

我走过去,盯着他说:“放手!”

声音不大,但很威严。这几年我学会了官腔,知道在什么场合用什么语调说话。

汽车行的老板轻蔑地看着我,拿刀指着我吼:“不管你的事,滚一边去!”

我淡淡地笑道:“要是我要管呢?”

“老子连你一起废了。”说完放开邓涵宇,朝我扑过来。

我侧身一让,抓住他的后颈衣领,对着他的膝盖,一脚踢过去,他就像杀猪一样嚎叫着扑倒在地。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我已经把一条腿压在他的后颈上,抓住他的手反转过来,稍一用力,他就再次杀猪般的嚎叫。

我从他手里轻轻接过弹簧刀,在他贴着地板的脸上拍了拍说:“小子,要玩狠的,你还太嫩了。”

“一共是十一万三千。”黄奇善兴奋地喊:“邓镇长,你要赔十五番,一共是一百六十九万五千块。拿钱来!”

“我哪里能拿这么多钱来赔啊!我赔不起!”邓涵宇一扫过去飞扬跋扈的神色,像条死狗一样喃喃说道。

“要是你赢了,你会不叫郁风赔你?”黄奇善凑近邓涵宇,嘴角泛起一丝讥讽说:“你不是说,春山县除了你邓镇长敢叫穷,没人敢叫富了么?”

邓涵宇低垂着头,任黄奇善取消,腮帮子鼓得老高,大概是恨得咬牙切齿。

我把汽车行老板从地上扶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说:“今晚这事,到此结束。谁敢出去乱嚼舌头,老子决不轻饶。你走吧。”

汽车行老板唯唯诺诺地点头,我刚才故意用了点力,他的手至少要痛半个月,我知道。

等到汽车行老板一走,我过去牵着邓涵宇的手说:“邓镇长,不就是一百多万的赌债么?愁什么呢?算了,开个玩笑而已嘛,难道还真叫你还钱?”

邓涵宇不相信地看着我,脸上露出喜色。

“郁镇长,你真不要?”

“不要!”

“不是开玩笑的哦。”

“谁开这个玩笑?放心吧。”我说,转身对李妇联和黄奇善说:“你们把这钱拿去吧,我一分不要。”

“你什么意思?”黄奇善惊疑地问我。

“没意思!”我说:“叫你们拿去就拿去,那么多唧唧歪歪干嘛?”

李妇联一听,忙着把钱分成两堆,拿了自己的一份,塞进包里,匆匆要走。走了几步,回过对我说:“黄花伢子,姐改日请你喝酒啊。”

我笑道:“嫂子,你放心,这酒我一定喝。你不请,我也要去你家讨杯酒喝。”

李妇联显然是误会了我的意思,脸上一红,扭捏着说:“随你!”

303、谁能放人?

收拾了邓涵宇,我在向副县长前进的道路上多了一砝码。邓涵宇是副县长的最佳人选,个人资历,社会背景,舍他其谁?

刘启蒙书记的忠告言犹在耳,可我,是个不信命的人。与命运做斗争,多年来,我矢志不渝。比如我从编外的人跃身成为体制内的人,这其间有运气,有斗争,但我更相信,个人的努力占主导。

邓涵宇在春山县的政治前途宣告终结。只要我愿意,他随时会为我卖命。不是因为他输给我一百多万块钱,而是他找老千一事,只要说出去,他的结局就只有一个——等死。

与其树一个敌人,不如化敌为友,最彻底的是把友人变成走狗。只有狗,才会对主人俯首帖耳!

放眼整个春山县,能与我匹敌的就只剩下郭伟一人。绊倒郭伟,副县长的位置就只有我能坐。郭伟回衡岳市,自然有他的打算,他的暗度陈仓计划我了如指掌。郭伟的唯一胜算就是能博得陈萌的欢心,只要他做了陈书记的乘龙快婿,谁人也不能与其争锋。

时间很急,迫在眉睫。县委放出话来,副县长人选在春节前要定下来,过完年后的三月,人大会走个过场就名正言顺。

郭伟不是能轻易搬倒的人,他不抽烟,不喝酒,不赌博,不好色,几乎全身都是优质的东西。这样的男人,在女人眼里是极品,在男人眼里,是不可亲近的人。

但只要是人,就会有缺点。人再完美,也会有瑕疵。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就好像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一样。

我处心积虑让郭伟去接近陈萌,并不是希望他们能开花结果,而是让郭伟知难而退。在陈萌离开春山县后,我以为计划要圆满完成,万万没想到的是,郭伟在我前脚离开春山县,他后脚就跟了回来,而且目标明确。

郭伟回城,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虽然他知道陈萌珠胎暗结,但他愿意拿前途来赌一把。就好像郭伟迁址一样,手里没一分钱,他敢干。这点让我佩服,却不看好。

想多了,心头就烦。刘启蒙已经判定了我的前途,表舅又模棱两可,春山县副县长的位子,就像挂在天边的月亮一样,触手可及却又难以得手。

天一亮,从床上爬起来,叫上黄奇善,我们两个就往看守所赶。

一路的雪,路两边的树上堆满了,一些松树的枝桠被雪压断了,露出新鲜的茬口。路上行人稀少,一道车轮印,慢悠悠的伸向远方。溅起的黑色灰尘,落在白皑皑的雪上,仿佛一具完美的尸体,被肢解得支离破碎。

看守所的大门紧闭,门口的武警躲在岗亭里,看到我的车过来,挎着一把半自动出来,哈着热气问我:“干嘛呢?”

“接人!”我说,掏出身份证递给他。

武警看也不看,把嘴朝一边努去。这时候我才看到大门边一扇紧闭的小窗,上面写着“探监登记”的字样。

过去拍窗,没反应。再拍,还是没反应。就疑惑地回头,冲武警问:“没人上班么?”

武警回头瞧了瞧挂在岗亭里的钟,突然咧开嘴一笑说:“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

黄奇善打个哈欠,嘟嘟哝哝的很不高兴,转身钻进了车里,使劲地喊:“郁风,把车打着啊,冷死人呢。”

我站在大铁门边,扒着门缝往里看。看守所里一片沉寂,院子里有几个穿着囚衣的光头在扫雪。

身后响起一声喇叭叫声,回头一看,发现是老莫开着他的警车过来。

心里一阵高兴,什么也不顾了,伸开双手拦在大门口,堵住了老莫。

老莫把头从车窗里探出来,骂道:“大清早的,你找死啊。”

我笑嘻嘻地跑到他车边,陪着笑脸说:“莫哥,昨夜嫂子够温柔吧?”

老莫一怔,狐疑地瞪着我,脸上滑过一丝尴尬。

他的这个细微的动作被我扑捉到了,我毫不犹豫拉开他的车门,一屁股坐上去。

“你小子,原来是你?”莫所长干脆熄了火,车子里的温度顿时就降了下去。

“嫂子没对你说我今天来找你?”我坏坏的笑,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塞进他的嘴里,帮他点上。

老莫点了点头,深深地吸了一口烟,一只手在方向盘上拍打着说:“老弟,你没手续,我也帮不了你。你知道,我就是个看守犯人的人,没权决定放人啊。”

我从口袋里掏出何书记签字的报告递给他说:“看看,市委何书记的签字呀。”

老莫迟疑了一下,把报告推开不看,说:“何书记我不认识。”

我心里就冒上来一股火,我操你老莫媳妇,你连何书记都不认识,怎么混?当然,我知道他在搪塞我,他是不敢担责任。

“老弟,你莫为难我!”老莫可怜巴巴地说,又狠狠地骂道:“我家的哪个死婆娘,除了打牌赌博,就没干一件正事。害人呢。”

我笑道:“嫂子多好,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莫哥你就偷笑吧。”

“我笑个屁!”老莫咬掉过滤嘴,把烟屁股吐到窗外,回过头对我说:“放人的话我不敢说,但我给你提供方便,你可以去看你要看的人,好不?”

“也好!谢谢莫哥啊。”我笑嘻嘻地答应,进了他的看守所是第一步,要是连门都不让进,我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只能望门兴叹。

想起昨夜给李妇联的电话,听到老莫在电话里哼哼唧唧地叫,而且李妇联话说得慌慌张张的,就知道他们正在**,挂了电话,我趴在被窝里笑了老半天。

“下车去登记。”莫所长命令着我。

我不愿下车,老莫你个狗日的,你休想骗我下车。老子一下车,你一脚油门踩进去铁门里,你的承诺就会像狗屎一样,无人收拾。

我涎着脸说:“莫哥,我坐你的车进去,还要登记么?”

老莫笑道:“莫怪我。这是纪律,就是我们公安厅长来了,也得登记。”

“你就吹吧!把牛都吹死拉倒。”我当然不相信他的话,就拉开车窗,冲黄奇善喊:“奇善,你去登记啊。”

黄奇善摇摇摆摆从车里下来,接过我的身份证,走到小窗边,刚好看到小窗打开,从里面露出一张毛茸茸的脸来。

老莫终于没办法了,摁着喇叭叫开了大铁门,拉着我进了里面。

他的办公室里温暖如春,烧着一个大铁炉子,里面炉火旺旺,上面一个水壶,水烧开了,突突地跳。

“怎么着?见谁?”老莫看门见山问我。

“我不要见谁,我要放人。”到了他的办公室里,拿枪顶着我,也不能把我赶出去了。

“你做梦吧?”老莫盯着我,大声大气地吼:“我有这权力吗?”

“你莫急!”我说,从他桌子上找了一个黑不溜秋的水杯,倒了一杯水,吹了吹,喝了一口说:“你得告诉我,谁有这权力?”

“除非局长开口!”老莫露了底说。

“没骗我?”

“我骗你有屁用!”

“好!你等着。”我掏出电话,开始给县公安局长打。

304、胡汉三又回来了

县公安局长一听到是我的电话,高兴问我大清早的找他,是不是又有什么好事了。

我笑嘻嘻地说:“只要局长高兴,要多少好事,我就给多少好事。”

局长不言语了,大概在消化我这话的内容。春山县建县五十多年,公安系统在全省从来就没进过前三十名。有人说,春山县公安系统是干部的终结所。说来也是有根据的,在春山县,只要做到了县公安局长,也就表示官运到此为止。几十年来,没有一个局长再往前走半步。

特别揪心的是,别的县公安局长可以进县委常委,到了春山县,就没有这个说法了。因此,但凡有半点上进心的人,都不愿意到公安局任职。

现在的局长干了快十年了,手底下走马灯换了几批干部,他的窝却半点没动过。县检察院的、法院的院长,这些年逮着个机会往上爬的,走了好几个。就是司法局长,也升到市里做了个级别相当的官。

局长窝火,办法没有啊!春山县穷,财政困难,历届的领导眼睛都死死盯着钱袋子,半点也不肯打开。由此造成公安局的办案经费困难,遇到一个刑事案子,想到外面去抓人,还得为差旅费愁半天。

局长请示过无数次,每次都被关培山打回原形。最后局长没办法,授意办案人员找事主要经费办案。比如谁找到了嫌疑人,需要公安局出面去抓捕。好!拿钱来,没钱去不了!

有人就把这事告到市里、省里,市里、省里也没办法,口头批评了事。不是他们不想管,而是不愿意管。公安的办案经费是地方财政拨款,你地方都不管,谁愿意抓个虱子放在自己头上?要管,还是一句话,拿钱来!

告状的人告来告去,最后看不到希望,也就不再告了。反而理解同情起公安局来,没有经费,总不能让干警卖血凑钱出差办案吧?

明的治不了,就来暗的。由此,几十年来,公安系统里的所有评优评先,春山县是连半根毛也捞不到的。

如今突然出来郝强这样的英模,春山县公安局在仔细阅读了市报后,局党委郑重宣布,改变春山县公安系统形象在此一举!

公安局宣传政工股从全县干警中精挑细选,派出三员大将,协助陈萌采写郝强的优秀事迹,报纸登出来后的当天,就把先进优秀事迹材料,连同衡岳日报,一同送上了市局局长的案头。

公安局的三支笔杆子,妙笔生花,把郝强的形象装点得无比辉煌,思想无比伟大。市局局长读后,拍案而起,当即表示,一定要郝强的事迹当做典型竖起来,同时对春山县公安局培养出这么优秀的干警,表示了隆重的表扬和鼓励。

几十年第一次获得这样的褒奖,公安局从上到下都是扬眉吐气。当然,他们都知道,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我。

因此,我的电话能轻松打到局长手机里去。

“郁镇长,我还没感谢你呢,你的电话倒先进来了。说,有什么事能帮到你?”局长十分客气地跟我客套。我一听这话,赶紧就坡下驴。

“局长,你还真能帮到我。”我说,毫不客气地打着哈哈。

局长显然很意外,冲着话筒“咦”了一声,问我:“啥事呢?”

“放人!你们可能逮错了人。”我说,把声音压低:“局长,我这里有市委何书记的批示,请求你把我们农古镇涉案的几个人放出来。”

“是么?”局长沉吟了一下,问道:“当真?”

“不信你问莫所长。”我说,要把话筒递给老莫。老莫躲闪着不肯接,走到一边去,弯下腰打开火炉子上的铁盖,骂道:“今天谁值班?狗日的不会加碳啊。”

“县里刘书记什么意思?”局长还是不放心。

“这办案的事,是你们公安局的事,关刘书记怕是没多少关系吧?”我将了局长一军:“何况,市委也有批示呢。”

局长就不言语了,想了半天说:“反正你在看守所了,我现在过去,面谈,好不?”

“我等你的大驾光临啊!”我笑嘻嘻地挂了电话。局长愿意来,就表明放人这件事**不离十了。

等了一个多小时,局长终于姗姗来迟了,一下车就冲我抱拳说:“感谢你啊,郁镇长,给我们春山县公安干警露了一回脸了。”

老莫见我真请动了局长,吓得灰头土脸的去接局长大衣。

局长二话不说,挥挥手说:“还等着干嘛,去放人啊!”

老莫就慌不择路去了,他心里其实是高兴着的啊,他老婆李妇联在我这里拿了几万块钱,虽然名义上是跟我合作赌赢的,其实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我是有意而为之。

“我刚刚听了汇报了。他们打架斗殴致人死亡的案件,在没有确凿的证据前,最好不要随便采用手段嘛。再说,这事也处理好了,双方都没意见了。社会影响也不大嘛。”局长看着走远的老莫,摇摇头说:“郁镇长,你也莫怪他!”

我笑道:“我怎么会怪人呢?其实,这打架斗殴,确实不应该。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呢?既然要打,打出事了就得承担责任。你们公安局是老百姓的保护神啊!”

局长就满意地笑,朝我伸出手来,握住,诚恳地说:“我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刚好今日大家都有空,一起去喝酒,怎么样?”

我笑着拒绝了,说:“改日,好吧,改日。改日我一定请局长喝酒。”

正说着,看到钱有余耷拉着脑壳,缩着脖子跟在老莫屁股后面出来,他的屁股后面还跟着几个月塘村的老乡。

钱有余一眼看到我,眼眶里顿时就蒙上去一层雾,想跑过来,看到我身边还站着威严的局长,只好畏头畏脑的远远站住。

“回家了!”我说,过去拍拍他的肩膀,替他掸掉身上刚跌落下来的雪花。

“回家?”钱有余吃惊地看着我,犹疑地回头看背后的老莫。

老莫干涩地笑,说:“怎么?还不想走么?”

钱有余吓得退了一步,赶紧接口说:“想,想啊。感谢政府,感谢政府。”说着就向老莫弯腰鞠躬。

我鼻子一酸,可怜的钱有余,一个身价上亿的老板,只在这个炉子里呆了不到一个月,人就变得木讷,小心,诚惶诚恐了。因此说啊,官法如炉的道理,你就是一块千锤百炼的精钢,到了这个炉子里,照样把你化成水,化成雾。

我拉了他一把说:“老钱,你要感谢我们局长。今天是局长查明真相,还清白给你的。”

钱有余又机械地朝局长鞠躬,嘴里还是不停的说:“感谢政府,感谢政府。”

局长哭笑不得,瞧了一眼钱有余,摇了摇头说:“郁镇长,这样吧,你今天看样子是不得空了,按你说的来,等你请我喝酒了。”

我忙着满口答应,又迟疑地说:“局长,还有几个人,干脆一起放了吧。”

局长赶紧问:“什么人?”

我说:“都是这个案件的人,还有几个是老鹰嘴的。总不能放了钱有余,不放他们啊。”

局长就有点烦躁了,朝老莫喊道:“你就不会一起都解出来?算了,去办事吧。我先走了。”

局长是怕我再生出什么幺蛾子来,爬上小车,一溜烟跑了。

等到所有涉案人员都出来了,我带着他们办好手续,从武警面前耀武扬威地走过。

一出看守所大门,钱有余仰天长叹,大吼一声道:“我日,胡汉三又回来了!”

305、百家宴

钱有余出狱,人还没到农古镇,消息早到了。

我租了一台中巴,把两边的人塞进一个车里。我现在一点也不担心他们吵,他们在一出狱后,表现出来的空前和睦神情,让旁人感觉他们似乎都是多年失散的亲兄弟,握手后还抱在一起,稀里哗啦的哭了一场。

他们是稀里糊涂地打了一架,莫名其妙地坐了一回牢。突然被放出来,自然像重见天日。所有的怨恨和怒气,在几十天的暗无天日的日子里,都消失殆尽。何况,在他们齐刷刷站在我面前时,我说了一句话:“相逢一笑泯恩仇,同是亲兄弟,不操一戈兵。想继续坐牢的,可以继续闹,想过好日子的,跟我走!”

车到老鹰嘴,刚停稳,车前后就涌出来一帮人,以赵德全为首,在地上铺了几长溜的大地红鞭炮。人还未下车,鞭炮已经炸响,漫天的鞭炮红屑飘飘扬扬,霎时铺满了一地。给肃杀的冬天大地,平添了无数的喜庆。

赵德全是个识时务的人,他在芳香的鞭炮味里跑到车边,一把拉住钱有余的手,深深地鞠了一躬,咧开嘴笑。

钱有余眼光四处搜寻,我知道他在找月白。但现在这样的局面,他应该要学会应付!于是我推了推他,示意赵德全的举动。

钱有余这才反应过来,慌忙给赵德全鞠躬。

两个人一个鞠来,一个鞠去的,仿佛永不停止的样子,惹得周围的乡亲一阵大笑。

正热闹着,突然一阵鞭炮声响起,接着就看到孙德茂带着一帮子人,抬着一坛子酒,捧着一大摞碗过来。

两个老板见面,对视一眼,就都红了,哽咽着互相拍拍胳膊。

孙德茂招呼自己的人打开酒坛子,倒了满满的一碗递给钱有余,自己也倒了一碗,居然没有我的份。两个人豪气地一磕碗,咕咚咕咚喝下,喝完后都抹了一把下巴,咧开嘴大笑。

钱有余将碗往地上一摔,砸在一块石头上,摔个粉碎,扬眼看看四周,再次大声说:“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孙德茂依样画葫芦,也把碗砸在石头上,两个人齐刷刷站在我面前,突然深深地一鞠躬,无限情深地说:“从此以后,我们就跟着郁镇长了!”

赵德全不失时机地鼓起掌,周围的乡民也跟着起哄,气氛热烈欢快。

这次被抓进去的几个人,家属在哭哭滴滴一顿后,都站在我面前,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们就扑通一声一齐跪下去。

我心一慌,扶了这个,顾不得扶哪个。心里一急,干脆也一咕噜跪下去。

乡民们被我的举动吓了一跳,赵德全和孙德茂一边一个,把我从地上拉起来。他们的眼里含着泪花,郑重地说:“郁镇长,你就受了他们一拜吧。”

我知道乡民们的质朴!在他们看来,只有一跪,才能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热闹了好一阵,赵德全手一挥说:“郁镇长,今日我们老鹰嘴办百家宴!走,喝酒去!”

老鹰嘴的百家宴,周围十里八村有名。以前这个惯例只在过年的时候,大年初三这天,全村每家每户,各自拿出三样菜来,摆在村里的大祠堂里,全村男女老少,齐聚一起,要吃喝一天。

以前老鹰嘴村谁家媳妇心灵手巧,谁家媳妇贤惠,一看百家宴上的菜,一目了然。

这个规矩在文革后就不再有了,今天赵德全突然提出来,显然他早有准备。

能吃百家宴,是福分!是缘分!孙德茂笑哈哈地说酒由他负责,钱有余拿不出什么,只好挨近我,轻声问我说:“我要给每个人发个红包,但我身上没钱。怎么办?”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放心,有我呢。”

钱有余原来送给我一个五万块的红包,我一直没动过,今天遇到他这样想,正好派上用场。

老鹰嘴村现在没祠堂,百家宴没地方摆。

孙德茂一声招呼,从工地拿钢管,塑料布,现成扎一个棚。全村人加上孙德茂留守工地的人,齐刷刷一起上阵,不到一个小时,一个能容纳几百人的大棚就竖在村子中央的老槐树底下。

寒风凌冽,但吹不散所有人的热情。

第一碗上桌,藠头炒腊肉,香味扑鼻。接着各家的女人,陆陆续续从家里出来,手里都托着一个木盘子,把自家最好的菜,用尽平生的手艺,奉献了出来。

我正在惊叹,突然看到月白,头发上扎着一块白手帕,手里也托着一个木盘子,袅袅婷婷地过来。

钱有余看得呆了,双手不自觉地乱摸,居然摸到我的手里,一把抓住,死也不肯松开。

我笑道:“老钱,你紧张干嘛?”

钱有余咽了一口唾沫,啧啧赞道:“天仙啊,真是天仙。”

我知道他是在说月白,于是我打趣着他说:“老钱啊,你现在看头老母猪,都是双眼皮的,信不信?”

一边的孙德茂一听,笑得前俯后仰,拿手直拍自己的脸。

月白径直朝我们过来,嫣然一笑,把手里的盘子放在我们面前的八仙桌上,三碗菜,一碗白辣椒炒腊肠,一碗红烧野兔肉,一碗腊八豆炒芋梗,上面撒了一层葱花,红红绿绿的,煞是好看。

见我们惊奇的样子,月白抿嘴一笑说:“怎么了?办百家宴,我老赵家不能算一份?”

“当然当然!”钱有余率先表态认可,起身看着月白,结结巴巴半天,挤出两个字:“贤惠。”

孙德茂急不可耐就要伸手去拈菜,被旁边的赵德全拉了一把,就把手缩回来,瞪着赵德全道:“怎么?不能吃么?”

月白笑道:“菜做出来,就是给人吃的。哪里不能吃?只是百家宴有个规矩,动第一筷的人,一定要是德高望重的人。如果孙老板觉得自己符合要求,自然可以来第一筷。”

这软硬各半的话,让孙德茂红了半边脸,只好尴尬地笑,指着我说:“要说德高望重,除了郁镇长,还能有谁?”

我双手一摇说:“孙老板说笑话。我何德何能?敢担此重任。再说,这百家宴,是老鹰嘴村三十年来第一次恢复,怎么能由我一个外人来第一筷?”

钱有余是一直盯着月白看,任我们说什么,也不动心。仿佛天底下,除了一个月白,其他一切都是身外之物,都不在他的眼里了。

月白显然感觉到了,她有意躲开钱有余的注视,对我说:“郁镇长,你跟我回家一下,我还有个菜,需要人帮手。”

我正踟蹰,钱有余自告奋勇地说:“我去,我去。我帮得上手。”

月白淡淡一笑道:“你跟孙老板坐在这里等吧。你们是农古镇的客人,郁镇长是主人,当然是主人来招待你们这些客人。”

话说到这个地步,我也不好推脱了,只好起身跟着她朝家里走。

月白家我去过很多次,每次都有令人心动的东西在等着我。一路上遇到几个媳妇,托着盘子急急的走,看到我,都让开在一边,满脸含着笑。

前边走着的月白,丰硕的屁股一摇一摆,摆得我心旌神摇。

我使劲按捺住狂野的心神,目不斜视。

突然一个念头在我心里疯狂地滋生起来,要是在这样一个举村欢腾的日子里,我和月白在她家偷一次情,该是多么的疯狂与刺激啊!

这个念头一升起来,就无法按捺!我朝自己的脸上狠狠地拍了一巴掌,响声惹得月白回头看我,大概她猜透了我的心思,朝我深深地看一眼,抿嘴一笑,加快了脚步。

306、眉如青山眼如丝

月白的家还是照旧的格局。唯一的变化就是堂屋正中的墙上,挂着赵德亮的遗像,上面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尘。一股霉味扑鼻而来,显示这座房子早已没人烟。

月白被树作烈士遗孀后,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从一个农民摇身变为国家干部,老鹰嘴村被她视作伤心之地。举家迁往乡政府,成为一个实实在在的乡干部。

这次老鹰嘴村要办百家宴,提议在刚进入腊月的时候就有了。赵德全的提议得到了全村人热烈的反应,毕竟这项盛世已经停摆了几十年,突然翻出来重做,自然少不了月白一家。赵德亮不在了,他的血脉还在。老鹰嘴村人从来就没有把他的儿子当做外村人。雁飞千里,也知回家!

赵德全把老鹰嘴要办百家宴的消息告诉月白,月白听了非常高兴。月白的手艺好,会做菜,这在老鹰嘴村妇孺皆知。月白做了干部,突然与村民拉开了距离,这让老鹰嘴人很不适应。有人就在背后嘀咕,说她是踩着丈夫的鲜血捞了好处。

月白想哭,丈夫突然走了,丢下两个孩子,怎么养大他们成了她最头疼的事。乡下妇女,本事再大,伺候农活起来,总会力不从心。何况,寡妇门前是非多!特别是在闭塞的乡下,像她这么标致的寡妇,纵然有飞天的本事,也挡不住流言蜚语。

更重要的是,有多少男人在垂涎她的美色,月白比谁都清楚。

做了干部,身份就不一样。乡下男人色胆再大,在一个标致的女干部面前,还是会自惭形秽。这样一来,她既可以保护好自己,又能让儿子有个好前途。月白毫不犹豫就丢下了老鹰嘴的家,走的时候甚至没跟任何人打招呼。

乡下人都看不得别人比自己过得好。月白一做了乡干部,老鹰嘴的人再谈起她,莫不摇头叹息,有些人还会翻白眼,似乎很不屑她这个干部的来历。

这次赵德全来告诉她办百家宴的事,月白才知道老鹰嘴的人还没忘记她。于是她感动得差点要哭——自己还是老鹰嘴人,死了还要埋在老赵家的祖坟地里。

月白是第一个回村操办百家宴的人。她花了一天的时间,把结满蜘蛛网的家彻底打扫了一遍,最终还是没能把那股霉味清除干净。她在拿起抹布去擦赵德亮的遗像时,看着赵德亮炯炯有神的眼光,她心里一颤,感觉下身没来由的一阵痉挛,便觉有东西流出来。禁不住抱着遗像哭了半天,终究没有去拭遗像上的灰尘。

她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她感觉赵德亮在这个屋子里,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着自己。因此她用一块破旧的布,似乎毫不在意地盖上去,刚好盖住他的眼睛。

月白是做好了回老鹰嘴过年的准备。她的两个儿子被她送到了娘家,她想在过年前再把他们接回来。

也就在这个时候,我把钱有余这个胡汉三从看守所提了出来,顺带着把所有涉事的人都带回了村。

赵德全就决定把百家宴提前,毕竟,这次出事过程中,他赵德全是头领,却逃过了牢狱之灾。他深深地感觉对不起这几个呆在看守所的兄弟,他要用最隆重的方式,迎接他们的归来。

这一切,我都是被蒙在鼓里。

“进来呀,外面冷。”月白招呼着我,自己进了厨房,弄得里面稀里哗啦的响。

我低着头,不敢看墙上赵德亮的眼睛。急匆匆随着月白进了厨房。

月白蹲在灶前,低着头往里面塞干柴。

火苗冒出来,小小的灶房里顿时温暖起来。

“你回来几天了?”我问,眼睛四下看,心不在焉。

“三天。”月白说,抬起头看我一眼,眼睛里亮晶晶的,像极了少女才有的纯。

在这间灶房里,我曾经进入过她的身体。一切都像昨日发生的一样,眼前的月白,顿时活生生的鲜灵起来。

“过来烤火吧。”她让出一小块地方,从屁股底下挪出一张小小的凳子。自己蹲在一边,眼神迷离地看着呼呼的火苗。

我搓了搓手,蹲下身,把凳子往她屁股底下塞。她一阵慌乱,想要拒绝,我们的手就搭在了一起,互相对视一眼,她的脸就莫名其妙地红起来。

她侧过脸不敢看我,如瓷的脸在火光的映照下,红扑扑的娇艳动人。

我捏了捏她的手,她的手柔软如棉,这双曾经引导过我几次的手,此时像有魔法般,让我舍不得放开。

突然,她的眉头一跳,直瞪瞪地看着我,似笑非笑地说:“你是让我叫你郁镇长,还是你叫我嫂子?”

这话就是挑逗!我焉能不懂!

我拿起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笑嘻嘻地说:“当然我叫你嫂子。”

她抽回手,羞答答地白我一眼,眼前顿时春光明媚。她的眉毛像三月的柳叶一般,在微波荡漾的水面跳跃,她的眼神像喝了美酒一样,迷离而诱惑。

“没安好心!”她说,转过头,吃吃地笑。

我心里一阵激荡,拉过她的手放在两腿间,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她迟疑了一下,想抽回去,终究没抽,犹豫了半响,轻轻地压下去,随即嘻嘻笑起来。

“笑什么?”我正色道:“都老夫老妻了,还怕羞?”

“谁跟你老夫老妻啊?”她斜了我一眼,抽回手,拿起一块干柴,往灶膛里塞。

“我想要你!”我认真地说,扳过她的身子,盯着她的眼睛。

她微闭着眼,不敢看我。手却不自觉地勾住了我的脖子。

“抱我进房!”她命令着我,媚眼如丝。

我一弯腰,像抱一个婴儿一样将她搂在胸前,大步往她房里走。

我们从来没在她家的床上做过!她曾经很坚决地拒绝过我上床。她说,床上留有太多的赵德亮气息,她怕自己分神,不能投入。

屋子里帐幔低垂,一床粉红色的被子,铺展在床中央。

我轻轻地放下她,盯着她看。她似乎感觉到了我的目光,她没敢睁眼,嘤咛一声,翻转过去身子,留给我一个蜂腰翘臀的背。

我也侧躺下来,在她背后搂住她,手从她的衣服下摆伸进去,摸到了钢丝箍的乳罩。

我没解扣带,直接从侧边摸进去,握住了柔软如玉的**。她微微地喘起来,使劲地压抑着自己的冲动,等到我的手指捻到了她小小的rǔ头,她再也控制不住,翻转身来,伸出唇,一口噙住我的唇。

她手忙脚乱起来,疯狂地伸出丁香小舌,在我嘴里游荡。

她的手解开了我的皮带,毫不羞涩地伸进去,一把抓住我早已高昂的兄弟。

我身体一颤,差点不能自制。我熟练地解开她的乳罩,她的两个**像两只调皮的小白兔一般,在我的脸前跳跃,晃荡。我伸出嘴,噙住一颗小小的葡萄。

她的身子就瘫软下来,嘴里呢喃着道:“给我,给我。”

我淡淡一笑,慢慢脱下她的裤子,她穿着一条白色的内裤,正中间已经泅出一片湿滑,有几根茂盛的草,从内裤的边缘悄悄冒出来。

她突然翻身起来,把我压在身下,一把掀开我的衣服,低头含住我的胸口,细细地品咂。她慢慢地朝下移去,舌尖在我的身上跳跃,像春水里的一条鱼,惊鸿一瞥。

她停在我的胯间,抬起头,朝我妩媚一笑,突然勾头下去,含住我早已怒张的兄弟。

天地顿时轰然倒塌!

307、幸福来得太突然

月白娇吟一声,扯过被子盖住我。

一股淡淡的馨香袭来,这是好闻的稻草灰洗的被子。乡下人喜欢用皂角、稻草灰洗被子,用淘米水浆一遍,比任何洗衣粉洗出来的被子都要香很多。

这是一股久违的味道!当我们的生活被化学物质填满的时候,原始的东西总会令我们无比怀念。

淡淡的稻草灰香,夹杂着月白身上淡淡的体香,以及她裸露着大腿中间的甜香,人不觉眩晕起来,仿佛天地之间,都被多样的香味包裹着,让人无端生出幸福的滋味。

我手向下,探寻着她的幽深。她呻吟着,痉挛着,不时敞开自己。

屋外寒风凛冽,雪在屋檐边堆成各种奇形怪状的东西。檐口倒挂下来几串冰柱子,显示这个冬天已经进入了隆冬。

一阵脚步由远而近,接着就听到激烈的敲门声。

我们都停住了手,屏住呼吸侧耳细听。门外的赵德全的喊声:“嫂子,嫂子,大家都来了。”

他似乎用劲推了推门,我们分明听到门栓被他推得吱呀的响声。

我吓了一跳,生怕赵德全推门而入,手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月白的**。月白痛得闷哼了一声,扒开我的手,附在我耳边轻声说:“不怕,我闩好了。”

我心里顿时释然起来,相视一笑。这个女人心思慎密,她在我跟着回家的时候就有了准备。

门外传来赵德全的嘀咕声:“咦,去哪呢?”。接着就是转身的声音,脚步声渐行渐远的声音。

“我们胆子太大了。”我说,复又去摸她的乳。

“你贪。”她娇嗔着,不敢看我,羞羞地笑着说:“我也贪。”

一个“贪”字,把我们的**推向了**,管他天崩地裂,管他伦理道德,更不管世俗眼光,流言蜚语。

她翻身骑在我的身上,深深地看着我,浅浅一笑,把舌头递过来。裹着我的舌,柔柔地挑逗。

我双手舍不得半刻停歇,一手一个玉奶,手指或轻点,或慢捻,或满手温柔,不一而足。

她的呼吸急促起来,突然抬起身子,往下一坐,连根没入。

一阵柔柔的温热包围着我,我如置身于阳光明媚的春天。突然,又有火热的感觉从脚底下直冲脑门,转瞬又是秋的燥热。我无法控制自己,在经历了三个季节变化后,我像开春后的小溪,汩汩流出清泉。

村中央的空地中间燃起了一堆熊熊大火,我和月白过去的时候,全村人正围着火堆说笑。

我们的出现让气氛高涨起来,钱有余紧张兮兮地跑过来,不顾旁人看着,拉着月白的手问道:“你们去哪了?”

月白红着脸挣脱他的手,钱有余还不甘心想要继续拉。他笨拙的动作惹得村人们一阵大笑。

赵德全凑过来,上下打量我,眯着眼说:“郁镇长,开始不?”

我扫视一眼四周,大棚里围着火堆摆放着二十几张大桌,每张桌子上都堆满了各家拿来的菜肴。村人们围着火堆,互相拍打着灰尘,高声的笑着,毫无顾忌地评论着谁家女人的手艺,顺带调侃一把女人的身体。

正中一张桌子山摆着三个白瓷海碗,燃着两支红蜡烛,三支燃香。

“开始吧!”我说,走到大桌子边,双手端起一个海碗,举过头顶,大声说:“天地万物,世代昌荣,赵氏一族,同敬天地。”

说完,把半海碗的酒,撒到地上。

我又举起第二碗酒,还是过头顶,朗声道:“赵氏一脉,千古英豪。子孙万代,托庇祖荫。薄酒一碗,先敬祖先。”

第二碗酒我还是撒在地上。

连续两碗酒,敬了天地和赵家的祖宗。这一手,让赵德全他们始料不及。我一个干部,而且是个年轻的干部,怎么会懂得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其实他们是少看我了,在这个世界混了那么多年,还没见过花开花落么?

第三碗酒在手,我扫视一眼目瞪口呆的老鹰嘴村人,大声说:“男人都把酒倒满!这杯酒,我要代表政府敬你们,感谢你们对政府的支持!”

男男女女的楞了一下,接着就是男人呼叫着女人给自己倒酒的声音,一阵手忙脚乱,所有的男人手里都端着了一个碗,直勾勾地看着我。

“喝!”我大喝一声,仰头灌下。

这是春山县的特产米酒,度数不高,入口容易,上头更容易。

果然,半海碗的酒灌下去,我差点站立不稳。

男人们气势如虹地喝了酒,放下碗,都不约而同地抹了一把下巴。

“老鹰嘴百家宴,正式开始。”随着赵德全的高喊,大棚里顿时欢腾起来,女人呵斥孩子的骂声,男人爽朗的笑声,桌子底下狗们争抢骨头的撕咬声,此起彼伏。

火烧得越来越旺,火堆里不时炸出一个火星,噼里啪啦的,勾画成一幅鲜活的图画。

钱有余拉着我要喝酒,孙德茂也不甘示弱,两个人,一左一右,捧着个海碗,使劲叫嚷。

村人就起哄大笑,男人都围过来,各自捧着酒碗,眼巴巴地等着我。

我迟疑了一下,脚底下有些发虚。月白在半个小时之前掏空了我的身子,冷酒入肚,恰如在一块烧红的铁板上滴下几点水,转眼成雾。

我瞪着钱有余,眼神有点迷离。我自己是非常明白的,酒醉心明!这是高人的结论。但所有喝醉酒的人,都不愿意承认自己心里明白。

我说:“老钱,你硬要喝?”

“要喝。不喝不行!”钱有余诚恳地说:“我敬你,没有你郁镇长,我现在还在牢房里喝北风。”

“要喝可以,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我说,拉过孙德茂过来:“我们三个人,一起喝。先说好,答应要求我就喝,不答应要求,你们这碗酒,恕不奉陪。”

钱有余道:“什么要求,说来听听。要是你郁镇长要我上天去摘颗星星来,我能答应?”

“没那么难!”我给他垫了一点底,转而问他:“你还记得我去看你的时候说过的话吧?”

钱有余认真地点头,脸上严肃起来,拍着脯子说:“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就这个事啊?一句话,你说了算。”

“你肯定?”我不放心地问。

“肯定!只要我老钱答应的事,月塘村没有任何人说半句话。哪个狗日的想多事,老子敲破他脑壳。”

“好!”我满意地在他胸口擂了一泉,赞道:“果然是条汉子。”

钱有余咧开嘴笑,挑衅地看孙德茂,说:“孙老板,你是个大财主,也表个态啊。”

孙德茂莫名其妙地看着我们,摸了摸脑壳问:“表什么态啊?”

钱有余举起海碗,在我的碗边一磕,大声说:“我们月塘村,从今天开始,紧跟着郁镇长走。老鹰嘴的乡亲,与我们月塘村人一样,月塘村人有什么,他们就有什么。”

老鹰嘴人被钱有余突如其来的表态吓了一跳,楞楞地看着我。

我淡然笑着说:“钱老板的意思是,现在正在建设的农贸街,和即将要建的农贸市场,月塘村是每家每户按户分房子,老鹰嘴村是一样享受这个待遇。”

赵德全惊疑地说:“可我们没钱。”

“不要钱!”钱有余大手一挥说:“我想啊,月塘村今后合并到老鹰嘴村里来。我们有钱,你们有地,又有郁镇长领着我们干,不愁赶不上沿海地区农民的生活。”

“好主意!”赵德全拍手叫好,转身问身后的乡亲:“你们的意见怎么样啊?”

众人齐声叫好。如水一样涌过来,把钱有余围在中间,讨好地笑。

谁都明白农古镇目前风头正健,已经初具规模的镇样子大大方方地呈现在人们的眼前。能在街上做生意,有自家的一套房子,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啊!

如今这个梦想转眼就要实现,而且来得如此的突然,这样的惊喜把人们都惊呆了。有女人轻轻地抽泣起来,幸福来得太突然!

一边傻站的孙德茂摇着头说:“喝多了吧?”看我一眼,又求证的看一眼:“钱老板不是喝多了,就是坐牢坐傻了。”

我微微一笑道:“孙老板,钱老板的心里,比谁都明白。”

“是么?”孙德茂不相信地掏了掏耳朵:“他说不要钱就给他们分房子呢。”

“没错。”我说,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说:“前提是,老鹰嘴拿土地换房子。”

“怎么个换法?”孙德茂饶有兴趣地问我。

“要舍得!”我说,扔下他,眼光四处去找月白,却发现她躲在一堆女人中间,绽开着红扑扑的笑脸。

308、狗不理与结对子

一场百家宴,把本来剑拔弩张的两个村子捆在了一起。

月塘村跟着钱有余的几个人,回村后就大肆宣扬百家宴上的决定。月塘村里,钱有余就是皇上,钱有余是他们的衣食父母,是他们的希望。钱有余的话,一句抵万句!

村人听说是钱有余的决定,本来想反对的声音也寂静无声了。谁都知道,在月塘村里,得罪一个干部不怕,得罪了钱有余,就是一场灾难。钱有余能在经济上打垮月塘村的任何一个人,也能在精神上摧垮任何一个家庭。

曾经有个外姓,一家五口人,土改时从邻村迁来月塘村。月塘村有个家庙,里面供奉着几代人传下来的一位神。当年钱有余号召全村人拜祭,要恢复香火,要求每家每户,按人头凑份子钱。外姓人坚决不肯,说家庙里供的是钱家的神,跟他们外姓没半毛钱关系,花钱供别家的神,没意思。

钱有余苦口婆心劝说,说既然你一家在月塘村生了根,算起来有两辈人了,再怎么说,也算是月塘村的一份子,除了姓不同,其他那点不与姓钱的人家一样?

外姓的爷爷就站出来骂人了。此人当年就是一破落户,游手好闲的主,把祖上留下的几亩薄田,典当卖给了别人,自己走乡串户,东家混一顿,西家糊一口过活。到了土改,他凭着一杆红缨枪,先是戳死了买自己田的地主,接着在工作组的安排下,他做了土改的先锋队长,带着几个原来与自己一样的破落户,亲手戳死了周围几个村的八个地主。此人孤家寡人一个,最后看中了一个地主的小老婆,姿色标致,风韵动人。本来要把小老婆绑了与地主一起,拉倒桃树林里戳死了事。结果到了桃树林,此人心里一动,问地主小老婆:“你想不想死?”

小老婆吓得面如死灰,本来闭目受死的,现在仿佛看到一线活着的光明。自然鸡啄米一样点头。

此人就阴森森的笑,问道:“嫁我,愿意不?”

小老婆抬头一看,此人长得面目狰狞,一口龅牙,脸像刀削般支楞,眼窝子很深。一看就知道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但活着比什么都好,只要不死,就是要她嫁个畜生,她也会毫不犹豫点头。

小老婆含着一泡泪,使劲点头答应。跪在一边的地主仰天长叹道:“世事如棋啊。好自为之!”说完引颈受死。

地主此话很有深意,小老婆此时已胸怀六甲,只是时间不长,看不出身段而已。

此人先是央求工作组长放了地主婆,工作组长自然不许。此人就倒转枪口,指着自己的咽喉说:“不放人,我先死。”

工作组长念他跟着自己的功劳,自己也不想多杀人,就默许了此人。

此人如获至宝,当时就松了小老婆的绑,众目睽睽之下,抱着就亲了一口,一肩就把小老婆扛到破窑里,不由分说,先生米煮成熟饭。

外姓的此人娶了地主的小老婆,阶级立场不好,自然不能跟着工作组继续工作。但破窑里终究不是安身之地,又只好去央求工作组长,工作组长想着把他在村里安个家,无奈全村人都不同意,说他杀人杀红了眼,保不定那天会把阶级兄弟都杀死。

工作组长无奈,恰好月塘村也出了一个地主。地主在土改前就跑了,留下了一栋祖屋在,于是就把此人分到了月塘村,成了月塘村钱姓大家族中唯一的一个外姓。

外姓人姓苟,大名苟步立。村人都叫他“狗不理”。

狗不理的老婆在第九个月生下第一个儿子,取名苟不同。名字是地主的小老婆取的,而且坚决要用这个名字。这事只有小老婆才明白,孩子是被梭镖戳死的地主的儿子,取这个名字,就是告诉自己,儿子与苟家大不同。

“狗不理”仗着当年自己土改的威风,想要把钱有余压下去,就一顿痛骂,甚至从门背后摸出当年的红缨枪,要戳死钱有余。

钱有余自然不怕。遇到这样的赖利头,他有的是办法。

于是一句话,把狗不理的儿子从建筑队辞了,隔一天,又把他儿媳妇辞了。狗不理的儿媳妇本来在建筑队做饭,兼着买菜,油水自然丰足。如今一家两口,同时从建筑队扫地出门,等同于天塌下来一般。

这还不算厉害。厉害的是钱有余说了,谁家再跟苟家来往,一律从建筑队辞退。

这样一来,苟家人在月塘村就死了火。先是全村人看着他们一家人,都会远远的避开,接着就是他家菜地里的菜,不是被牛吃了,就是被人扯出一半,太阳一晒,全jī巴毛焉死。接着就是家里养的鸡鸭,会莫名其妙地失踪,或者干脆暴尸野外。

狗不理先还沉静异常,不理不睬的。直到老地主婆一瓶农药喝下去,硬邦邦挺尸屋里,接着儿媳妇抛了儿子,独自跟着钱有余的工程队走了,他才慌了神,奔溃下来。想要去求钱有余,钱有余却再也不理。只好学着老婆子,一瓶农药把自己打发到了阴曹地府。

苟家人就是活生生的榜样!月塘村的人都明白,钱有余这人有本事,能带领大家不吃亏。当年扒菜毒鸡的人,并不是钱有余,钱有余也没有授意任何人去干这些下三滥的事,都是村民自发做的。在钱有余被狗不理要用梭镖戳死的时候,全村人就不约而同的同仇敌忾了。

因此,钱有余要拿农古镇农贸街的房子,去换老鹰嘴村的土地,没有一个人有异议,反而有人提出一个新主张,说月塘村不如与老鹰嘴村来个结对子,每家每户干脆去认一门亲戚。

这个提议很快得到响应,第三天,月塘村的人就来到老鹰嘴村,各自在村里闲逛,找着能跟自家结对子的家庭。

钱有余自然是结了月白的一家。

此前在工地上打架的人家,毕竟先有了个认识,倒是先结成了对子。

结对子的活动一推出来,钱有余又提出了一个新主张,说凡是结对子的家庭,每家都可以在农贸市场搞一个摊位,他的建筑公司出面担保,从银行里贷款出来,每家能领到一万块的生意头本金。

家家户户都结成了对子,最后就剩下赵德全一家,月塘村没有一个家庭愿意与他家结对子。

赵德全就哭丧着脸,来找我帮忙。

“郁镇长,他们月塘村人太没眼光了。我一个村干部,怎么就没人愿意跟我结对子?”

我笑道:“你是干部,当然要干部才能与你结。”

“老钱这狗日的找了我月白嫂子结了对子。他一个破老板,我嫂子是国家干部咧。”赵德全讥讽地冷笑:“他也不怕高攀?”

“他这个破老板,比一个干部可要潇洒得多。”我说:“不管是不是高攀,只要你嫂子愿意,管你屁事。”

赵德全就讪讪地笑,摸着一头浓密的头发茬苦笑:“总不能就我一家不结成个对子吧!”

“这事我也不能强迫啊!”我叹道:“你就没想过,为什么大家都不跟你结对子?”

“我想毛!”赵德全口无遮拦地骂:“这些狗日的,都不想想,没有我老赵,他们还结对子,结个屁。”

我就把钱有余喊来,要他想个办法。

钱有余摸了半天的脑壳,才吐出一句话说:“要不,赵村长就跟老苟家结个对子吧。”

狗不理的故事周围十里八村的人都晓得。如今虽然狗不理早已经烂成了一坨泥,但他杀人的事,还是被一些妇人拿来吓小孩子。

赵德全想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说:“也好,总比没对子结好,就这样了。”自己乐颠颠的去找老苟家的儿子。

谁知苟不同居然不愿意,说赵德全这人不讲义气,出了事跑得比兔子还快,跟他结对子,自己会雪上加霜。

还是钱有余出面了,说从现在开始,苟家享受全村人一切的待遇。前提是必须与赵德全一家结对子。

这件事就圆满落下帷幕。两个村结了对子,从此就是亲戚,按亲戚的做法互相走动。成了老鹰嘴开村以来,第一次出现大规模的外姓人。

我眼看着化干戈为玉帛的局面,自然是喜上眉梢。正当洋洋得意,突然接到县里的通知,要我和郭伟一起去参加市里的三级干部大会。

这个时候我才回过神来,郭伟自从去了衡岳市后,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跟我联系了,也不知道他的境况如何。

309、我们结婚吧

衡岳市召开三级干部大会最早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二十多年前。当年拨乱反正后召开过一次,以后就再也没有过了。

三级干部,指的是市县区三级。撤区并镇后,县里原来设立的区级行政架构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镇级规划。某种意义上说,现在的镇,就是原来的区。只是原来的区管辖的地方大一些,镇所属地盘要小很多。

三级干部,光衡岳地区应该在三千人,去掉有级别没职务的干部,实质能参加本次大会的人,最少也不会少于五百人。

如此大规模的会议,二十年后重现,让人有恍如隔世之感。

突然想起过完年就是千禧之年了,跨世纪的会议,自然要有跨世纪的手笔,心里不由暗暗赞叹起市委领导来。

会议主会场在市委礼堂,参会干部一律入住新林隐酒店。

我到会议接待处报到时,看到春山县报到人员表里,郭伟早已签下了名。

会议规模太大,市里各局委办都抽调了一些人来帮忙,其中黄微微就分在接待组。我签完名,抬头一看,就看到黄微微笑吟吟地站在我对面,递给我一把房间钥匙。

“几个人住?”我问,提着行李箱。会议三天,尽管天气冷,还得换衣服。市里不像乡里,十天八天的不换衣服没人说,在这个讲究的层面里,三天不换衣服,会给别人留下笑柄。

人人都在讲素质,干部都在拼修养。我不能落伍!

“目前就你一个。”她低头嘱咐几个漂亮的女孩子做好接待,自己要带我上楼。

“郭伟不跟我住?”我疑惑的问,抓起行李箱,跟在她身后朝电梯走。

“他好像安排在县级干部楼,不跟你住一层。”黄微微面无表情,高跟鞋敲击地面,叮咚作响。

女人穿高跟鞋,方能显出身材的婀娜。潜藏的气质和诱惑的身体,都会在一摇一摆的行走中淋漓尽致地体现。

她穿着冬裙,腿上裹着打底裤,紧紧贴在她修长的腿上,微微翘起的臀,媚惑丛生。

郭伟行政级别与我一样,我们都是副处级。他能住上县级干部楼层,暗示这其间必定有很大的变化。

刚走到电梯口,听到有人大声叫我名字,回头一看,居然是毛市镇的镇长毛平,身边站着城关镇的邓涵宇。

“郁镇长,你小子发财了啊,开豪车。”他笑嘻嘻地跑过来,不满地擂了我一拳:“老子跟在你后面,把脚踩到油箱里去了,也没追上你。”

我吃惊地问:“你跟在我后边么?”

毛平笑道:“邓镇长说的没错。你奶奶的就是个二愣子,没驾照开车的主,开车不看周边情况。老子把喇叭都按坏了,你都没减半点速。”

我尴尬地笑,说:“路面还有冰,我得小心嘛。”

“小心个毛,你那速度,是小心的样子?”毛平转眼看到一边站着的黄微微,顿时猥琐了下来,皮笑肉不笑地问:“你朋友?”

黄微微不卑不亢地说:“我是接待处的负责人,叫黄微微。”

毛平想伸出手来握,把手在裤边擦了擦,看黄微微没半点要握手的样子,只好将手插进裤袋,自嘲地说:“不好意思啊,领导。”

黄微微淡然一笑,没有出声。

毛平挨近我身边,低声说:“晚上一起玩一把?”

我看一眼没过来的邓涵宇,心里想笑,故意问他说:“邓镇长的意思?”

他认真地点头,转身要走。

走开几步,又回转头问我:“郭书记跟你住一起?”

我摇头,他返回来,神秘地说:“他肯定不跟你住了。人家现在是县委领导了,怎么还会跟你乡镇干部挤一起呢。”

他的话里有话,我正要问,刚好电梯下来了。黄微微轻声说:“先回房休息吧。”

毛平朝我挤挤眼,淫邪地笑,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我住十八楼,一个非常吉利数字的楼层。

市委领导不住酒店,市属各区领导也不住酒店。酒店里就住着我们这些县里来的干部。

按照级别分层,县委领导住二十八楼,各县局委办参会领导住二十楼。我们乡镇干部,一律入住十八楼。

黄微微拿着房卡在门上一刷,滴的一声,绿灯亮起,她推门而入。

一进屋,她返身锁上门,靠在写字台边,笑吟吟的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将行李箱往床上一扔,反手一把搂住她的纤腰,也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问:“想我不?”

她羞羞地一笑,回避开我的眼光,轻声说:“才不想呢。”

“真不想?”我淫笑着,手上用了一点劲,嘴就往她胸前拱。

她咯咯笑着,使劲要推开我,挣扎了好一阵,终于安静下来,惆怅地说:“你想不想人家呢?”

她的这个“人家”,不知道是指她自己,还是另有所指,我不敢贸然回答,迟疑了半响,我说:“你说我想不想?想死我了。”说着手就不安分地要往她衣服里拱。

她按住我的手,叹口气说:“风,我觉得你变了呢。”

“哪里变了?”我手没歇着,终于突破她的毛衣,摸在她光滑的肌肤上。

“你现在很**裸。”她的脸红了一下,隔着衣服按住我的手:“原来你可不敢放肆。”

“是吗?”我言不由衷,把嘴递上去,在她搽着唇膏的嘴上吻了一下,一股甜香穿透而来,直击心底。

“你跟薛冰是不是有过?”她娇羞地问,伸出舌尖回应着我。

“有过什么?”我不满地说,含住她的舌尖,绕咂一周。

“明知故问。”她把舌尖缩回嘴里,再也不肯迎合我。

“真没有!”我说,指着天花板发誓说:“如果有,天打雷劈。”

她顿了一下,一把捂住我的嘴,娇嗔地说:“傻瓜,谁叫你发誓了?真傻!”

说着把身子偎进来,紧紧地贴着我,抬起头看着我,轻声说:“吻我!”

一切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毫不迟疑地低下头,盖住她樱桃般的小嘴,舌头撬开她的牙齿,找寻令人神魂颠倒的舌尖。

她轻轻地嘤咛了一声,伸出舌尖来,迎合着我的狂暴。

她的身子慢慢地软了下去,几乎要摊倒在地。我搂起她,掀开被子,将她平稳地抱放在床上,低头看着她艳如桃花的脸,心里一阵激荡。

她伸出手来,抱住我的颈,把我拉进她的胸口,无限幸福的幽幽说:“要是每天都能这样,多好!”

我刮了她的鼻子一下说:“小女人,就想着卿卿我我。”

她娇羞地笑,说:“我就是个小女人,就喜欢这样。”

“好好好。”我一叠声地说,取消着她:“你呀,胸大无脑。”

她一点也不生气,反转过去身子,说:“你不喜欢么?”

“喜欢!当然喜欢!”我说,把她扳过来,将手放在她高矗的胸前,轻轻地拂过,像春风一般拂过。

她激灵一下,闭上眼,轻轻地吐了一口气。

我们曾经有过肌肤之亲,因此我轻车熟路就掀开了她的衣服。她穿着一件粉红色的乳罩,柔白的**衬着粉红,让人有一种炫目的迷晕。

我的手在她的乳罩上轻轻地抚摸,直到我感觉她娇嫩的葡萄硬了起来,才解开她乳罩的带子,嘣的一声,她两个如玉的奶,像一颗核弹一般击晕了我的心神。

我附身下去,压在她纤弱的身上,严肃地说:“老婆,我要来了。”

她唔了一声,不敢看我,伸手遮住自己的眼,身体泛出一层娇嫩的粉红。

此时无声胜有声!再多说话,不是傻瓜就是脑残。现在是肢体语言的时间,我一口含住她娇嫩的奶头,她浑身一颤,紧紧地抱住了我。

我的手还想往下游走,她却不愿意了,死死地按住说:“风,我们结婚吧。结了婚,你想怎样就怎样。现在不行。”

就像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我颓然地从她身上跌落下来,躺在一边,看着天花板,一言不发。

“不许生气!”她爬起来,侧着身子靠在我胸口,伸手逗弄着我的唇。

“没有生气!”我说,淡淡地一笑。

“还说没生气。你看你自己的样子,好像别人欠着你十万八千块钱呢。”她嘟起嘴,柔声地安慰我:“早晚都是你的。我们不急,好吗?”

“不好!”我直楞楞地回答她。

“不好也得好。”她坐起来,把衣服拉下,盖住自己白皙柔润的身体:“我可不想像萌萌姐一样。”

“她怎么啦?”我好奇心顿起,问道。

“没什么。”她淡淡地一笑,刮了我的鼻子一下说:“差点就丢了你了。”

她穿好鞋,俯身在我额头上吻了一下说:“乖乖的休息啊,我去工作了。晚上来看你。”

还没等我说话,她已经像风一样飘了出去,留下满屋的惆怅让我独自品味。

门被敲响,接着就听到毛平在门外轻声地喊:“郁镇长,郁镇长。”

我烦闷地一把拉过被子,盖住自己。想着几天前在老鹰嘴的旖旎,差点不能自已。

310、联名举荐

毛平在外面不急不缓地敲门,间或叫我几声,不依不饶不肯离去。

我终究没忍住,爬起来开了门,没好气地冲他道:“毛镇长,你的耐心不错哇。”

毛平丝毫不介意我的不友善,扒开我径直进房,一屁股坐在床上,伸出一只手朝我招招说:“来根烟嘛。”

我哭笑不得,从床头柜上摸出一支烟,远远的朝他丢过去。烟跌落在床上,滚落到地上,又在地上滚了几圈,滚入到椅子底下,不动了。

“再来一支!”他看了一眼椅子底下的烟,扬起头冲我笑:“不舍得?”

“捡起来还可以抽嘛。”我说,走到椅子边,弯腰下去拾起来,递给他。

毛平拒绝接,盯着我冷笑着说:“郁镇长,是你小气还是我小气?一根破烟,都掉到地上了,还捡起来抽?要抽你抽,我不抽。”

“你奶奶的,叫花子还嫌饭馊啊。”我笑道,把烟扔进垃圾桶里,转身说:“跑那么远的路,你还有闲心串门,精力旺盛呀!毛镇长,你的这种精神只有一类人可与你相比。”

毛平哦了一声,问道:“什么人?”

我忍住笑,认真地说:“乡里的老娘们。”

他怔了一下,起身要来打我。我避开他,转到另外一张床上,仰面朝天躺下来。

“你以为我真没事?”毛平自己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顾自点上,并不看我。

“毛大镇长有何贵干呢?”我面无表情,心里波澜不惊。

“你知道郭伟为什么可以住县委领导楼么?”毛平不动声色地说,眼睛看着窗外。

我心里的疑问被他勾起来,又不好直接开口追问下去,只好漫不经心地说:“管我屁事。”

“真不想知道?”毛平被我冷淡激得有些毛躁了,转过身来盯着我。

“不想知道。”我不看他。

“你就装吧!”毛平愤愤地骂道:“不装你会死?”

“你会死!”我回敬过去一句给他,背转身子,扔给他一个背脊。

“我不会死。我活得好好的,老天爷也知道我这个人,想法不多。我是个好人,好人就应该命长,晓得啵。”毛平嘻嘻笑起来,神秘地问我:“你猜我怎么知道了这个信息?”

“没兴趣!”我还是冷冷的回答他。

“算你狠!”毛平坐下来,拍了拍我的屁股,嚷道:“起来说话!你这什么态度嘛?过门是客,我来你房间就是客!客人坐着你躺着,不礼貌!”

我笑道:“你也可以躺下来啊。”

“滚你的吧!老子没兴趣跟一个男人躺一张床。”毛平又抽出一支烟,递给我说:“起来说话!不想知道算了。算我自作多情,妈的。”

我只好坐起来,从他手里接过烟,点上,漫不经心地说:“你愿意说,我当然愿意听。”

毛平就笑了,一副孩子天真的样子。

“我跟你说,这消息早几天前就透露出来了。妈的,年轻就是资本,老子要是年轻,也要打破脑壳去做领导的乘龙快婿。多省事,一下少奋斗几十年。”毛平似乎是自言自语。他的话一出口,我的心就猛地往下一沉。

郭伟果真如我想的那样!他回衡岳市,就是冲着陈萌而来。

“就凭你?长得尖嘴猴腮的样子,那个女孩子会看上你?”我冷笑着说,心里一阵难受。

“我怎么啦?有胳膊有腿的,有鼻子有眼的,能差哪里去?”毛平忿忿不平地嚷。

“没错啊,你是有鼻子有眼。人家的鼻子像琼瑶,你的鼻子像山洞,能比吗?”我讥讽着他,却没有任何恶意。毛平是个实在的人,做了一辈子的乡干部,经历与我有些相似,只是他是工农兵大学生,我是正儿八经的科班出身。

“说到底,不也是个鼻子?”毛平心灰意冷地叹道:“郁镇长你长得多帅气,男人都喜欢,别说女人了。可惜老子不能回到娘肚子去了。”

“身体发肤,授之父母。认命吧!”我笑,对他的恭维心安理得地接受。

“郭伟这个人,不好打交道。”毛平总结式地说:“他做了副县长,怕是我们的日子都不好过。”

“是吗?哪里不好了?”我装作饶有兴趣的样子。

“郁风,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喜欢装。装什么呢?装逼遭雷劈!别怪我没提醒你!”毛平喋喋不休地笑骂我:“还是一句老话,不装你会死吗?”

我大笑起来,这样说话的人,都是真性情的人。真性情人心里藏不住话。总把自己裸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听说郭伟这次勾搭上了市委陈书记的女儿,在报社做记者的。”毛平马上辩白着说:“我是听邓镇长说的。他非常清楚。”

我照旧哦了一声,心里有些不爽。他用了“勾搭”一词,好像陈萌像水性杨花的妓女一样,男人随便就能搂上手的感觉。

“邓镇长怎么知道这些事?”我好奇地问。

“你还不知道?本来副县长的唯一人选是邓涵宇,听说市里也同意了,中部省也有人打了招呼。但这事没成,据说还是陈书记的一句话,说他家不能一门两县长。即使能力超众,也不能在衡岳市一个地区。我就想啊,只要人有能力,一门三县长又如何?你不觉得陈书记的这个理由很牵强么?”毛平似乎在为邓涵宇叫屈。我知道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很好,某种意义上说,他们是铁杆牌友。

“我也觉得是。”我附和着他。

“当然,邓镇长是自己不愿意了,说要推举你上来。说你来做春山县的副县长,会比他做得更好。”毛平冷不丁地抛出这样一句话,让我一时有些懵了。

“毛镇长,话不可乱说。”我塞给他一支烟。

屋子里烟雾腾腾,熏得人的眼睛有些睁不开,涩涩的难受。

他接过烟,走到窗户边,拉开窗帘,把窗户打开一条缝,一股冷风从缝隙里挤进来,屋里顿时一片清凉。

“来之前我们一些干部商量了,这次开三级干部大会,我们要弄点事出来。”毛平回转身,似乎有些顾虑。

“你们想弄什么事?”我紧张起来。我就像是蒙在鼓里的一只青蛙,但我毕竟是春山县的乡镇干部之一,要真弄出个大动静来,即便我什么也不知道,也会脱不了干系。何况毛平特地跑我房里说这些话,自然与我会有关系。

“我们要联名上书!”他的神情严肃而凝重。

“上什么书?”我紧张得快喘不过气来。

“联名举荐你来任春山县副县长。”毛平如释重负般吐出一口气,变戏法一样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我看。

我的头轰地一响,仿佛天突然暗淡下来。

“这是邓镇长的主意吧?”我冷冷地问。

“确实是。”毛平满心欢喜地笑,说:“邓镇长说,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我佩服他呀。”

“狗屁主意!”我一把撕碎纸张,骂道:“邓涵宇这人恶毒呢!”

毛平不明所以地看着我,眼睛盯着我手里的碎纸,嘴里抽着咝咝冷气。仿佛牙痛一般地苦笑着说:“这些签名,可是花了我好多功夫的。”

我拍着毛平的肩膀说:“毛镇长,兄弟,你要是帮我,就赶紧停手,不要再胡搞了。你不想想,这次三级干部大会是关于经济改革的大事,你们弄出这么一出,是政治事件。到时候谁也跑不掉。现在不是文革时期了!”

毛平若有所思地想了想,拍了一下脑袋说:“哎呀,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呢?妈的,差点被邓涵宇害死了。难怪狗日的不签名!”

我笑道:“毛镇长啊毛镇长,你一个老干部了,怎么还会被人当枪使呢?你是打了一世的鸟,没想到会被鸟啄瞎一只眼吧。”

“确实是。”毛平讪讪地笑。

“邓镇长这人是要把我放在火上烤!”我说,点破了联名举荐的玄机。

“信也被你撕了,名也联不成了。此事荒唐透顶!”毛平摊摊双手,起身要走。

“你来找我,邓涵宇不知道吧?”我问。

“不知道。我又不是他的跟班,什么事都向他汇报。老子本来想讨杯酒喝,没想到被你浇了一盆冷水。”毛平叹口气道:“不过,你这盆水浇得及时。要是不知轻重把信送上去了,奶奶的,还不知道怎么死呢。”

“你现在也不要告诉他,知道么?”我叮嘱着他。

枕头底下的手机颤了起来,掏出来一看,是李妇联打来的,开口就是娇滴滴的声音:“黄花伢子,去市里也不叫上姐一声啊。”

我看看毛平,没有说话。毛平知趣地退了出去,等到他把门一关,我立即调笑着道:“怎么,想吃黄花菜?”

“老娘确实想吃啊。”

“想吃就来吃呀。”我暧昧地笑,故意逗着她,伸手拍了一下胯间。

“老娘就在你们住的楼下。”她嬉笑着说:“不信,你打开窗户看一下啊。”

我像触了电一样从床上一蹦而起,冲到窗边往下看,果然看到李妇联花枝招展地站在酒店门口的大坪里,风吹起她脖子上的丝巾,像一面飘扬的彩旗。

311、你想要谁的种?

李妇联是应邓涵宇的要求前来衡岳市。这对铁杆牌友在桌子上征战多年,私底下却没有任何的暧昧。

有人总结了偷情的几种模式,最容易上手的就是牌桌上。男男女女,面对面坐着,手里捏着牌,眼睛看着别人,嘴里说着调笑的话,三下五除二,就上手了。

牌桌上的偷情,是最为**与物质性的偷情,没有任何感情,纯粹就是**的发泄。邓涵宇与李妇联这对铁杆牌友,却没有落入俗套,两个人甚至连调笑的话逗很少说。倒不是邓涵宇长得难看,抑或是李妇联生得不风流。

其实,从外表来看,邓涵宇正处于男人巅峰状态,一支花的年纪,人长得相貌堂堂,谈吐也很儒雅。且社会地位不低,老子是临近县县长,自己是春山县第一镇镇长。

而李妇联,虽说过了三十豆腐渣的年龄,却因为保养得好。女人的第二春越发表现得淋漓尽致。要胸有胸,要屁股有屁股。特别是一双眼睛,顾盼生情,让人几乎要疑惑她还是个少女。

上次邓涵宇出了个出千的事故,李妇联居然既往不咎,第三天就主动打电话约邓涵宇,可惜邓涵宇还没恢复元气,一直推脱。

李妇联是属于三天不打牌,火急上房的人。她除了跟着邓涵宇玩牌,其他人叫,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去的。邓涵宇的推脱,几乎要了她的命。没牌玩,李妇联不知道一天到晚要做些什么。

丈夫老莫做了一辈子看守所警察,犯人还判个三年五年了事,他却是判了个无期。越是逢年过节,越发不得安心。因为到了年节,犯人的情绪总是不稳定,动不动就闹出个幺蛾子出来,让人提心吊胆的,终日不得安生。

老莫这一辈子,几乎没放过假。除了当年结婚两个人跑了一趟海南岛玩,从此以后就再也没出过春山县,连衡岳市也很少去。李妇联人长得娇娆,结婚十来年,还是个不下蛋的母鸡。县医院检查不出原因,两个人只好悄悄跑衡岳市,找了个权威看了看,才知道老莫天生就是个绝后的命,他的精子都是死的,生不出子女来。

找到原因了,老莫就自卑,生怕老婆跑了,每日诚惶诚恐的,任由李妇联胡作非为。李妇联倒不怪他,叹口气说:“没儿子就没儿子,反正我们老了都有退休工资,不怕没人养。”

话是这样说,心里还是瞥屈难受,眼看着周围的女人慢慢的都做了妈妈,都有人跟在屁股后面纠缠了,自己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加上老莫又不是能天天回家陪她,就迷恋上了玩牌。到后来认识了邓涵宇,从此就成了铁杆。

要说李妇联没对邓涵宇动过心,鬼都不信。李妇联曾经躺在床上对老莫说:“我要是遇到一个男人,愿意跟我生个孩子,死都甘心。”

老莫一惊,其时老莫正穿着一条短裤,拿着剃须刀剃着胡子。眼睛圆溜溜地瞪着李妇联,颤颤克克地问:“你想离婚么?”

李妇联白他一眼说:“你就只想着离婚。我也就想想,要是我们有个子女,老了不会孤独而已。要说做男人,你不见得比别的男人差。”

说完就捂着嘴笑,把胸前的一对乳,从睡衣里抖落了出来,白晃晃的刺人眼球。

李妇联这话是在鼓励老莫。他们夫妻自从查出来老莫死精后,几乎就没有了性生活。按照李妇联的话说,一想起老莫射出来的是一堆死蝌蚪,她就恶心,会几天吃不下饭。

老莫倒没少了激情,又不敢强行推倒老婆,只好望人兴叹。实在想了,自己找个地方解决。

如今听到老婆这番话,等于就是在邀请他趴上去。于是扔了剃须刀,手忙脚乱脱了短裤,心急火燎趴上去,闭着眼动作。

正要**,李妇联推了他一把说:“老莫,你说,现在别人都在说做试管婴儿,我们要不要也去做一个?”

老莫正全神贯注,被老婆一说,差点疲软下来。想起自己一肚子的死精,别说做试管,就是做飞弹,也终究是别人家的种子。

于是就一言不发,慢慢地蠕动着身子,心里窝着一股火,却不敢发出来。

李妇联搂着他的屁股,拍了一巴掌说:“没力气了?”

老莫叹道:“反正都是别人的种,借个毛,还不如你看中了谁,偷一把,生个算了。”

李妇联一怔,推开他,嗔怪着说:“你说真的假的?”

老莫苦笑一下说:“我真假有屁用。货在你身上,我能管得上?”

李妇联不觉悲从中来,霎时抽抽噎噎的哭了,梨花带雨一般,让老莫手足无措。

老莫是把自己降到了尘埃底了。老婆外出偷吃,不是老婆想偷吃,而是帮他老莫家解决传宗接代的问题。这是个多么神圣的事,需要老婆付出多大的勇气和代价啊!

“你想要谁的种?”李妇联抽噎了一阵,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

“你不是跟姓邓的关系好么?这个人我觉得不错,家里时代官宦,种子怕是优质的。”老莫说着话,心里像刀刮般难受。老莫这话,也是有来由的,外面早就风闻了自己老婆跟邓涵宇玩牌的事。

“你以为我跟邓涵宇有关系?”李妇联质问老莫,半天不见回答,于是光着两条腿,下床去厕所尿了一泡,回来后拉着老莫的手放在肚皮上说:“要是有,这里不早就有了?”

老莫对老婆的话深信不疑,此前耳闻,不敢当真,甚至想也不敢想。现在老婆说了这话,老莫倒想试试了,于是直视着老婆的眼睛,无比暧昧的说:“你要让我相信,就让我做一件事。”

说着从床头柜上拿起剃须刀,晃了晃。

李妇联脸一红,老莫这话她不是第一次听了,原来刚结婚的时候,两个人就曾经有过调笑。

“行不行?”老莫进一步逼进。

李妇联想了想,闭上眼,把双腿朝着老莫张开,说:“来吧!”

老莫踌躇了一下,最终还是趴下身去,拿着剃须刀,细细地把李妇联的下身剃个精光。

剃了李妇联的下身,老莫才相信老婆还真没出过轨。从此以后,李妇联到哪里玩牌,老莫都是睁只眼闭只眼,再也不干涉。

话说李妇联被丈夫剃了毛,心里也就断了勾引邓涵宇的心思。一心一意跟着老莫过日子,把邓涵宇藏在心底的一角,随时有着准备为他奉献的思想。

邓涵宇这个人作风还是比较正派,除了出入娱乐场所,一般不与身边的女人调笑。李妇联的心思他摸得一清二楚,像她这样妖娆的女人,他邓涵宇不是不动心,只是一个女人与政治前途相比较,就显得太轻了。

李妇联不是吃素的主,她丈夫老莫更不是好惹的人。邓涵宇分得清轻重,只好硬生生压了**。

邓涵宇出千的事,只在小范围内传播。我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黄奇善有次在饭局上刚提起,就被我一脚踢了回去。

但我知道邓涵宇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他在春山县是个有头有脸的人,有人可能不认识县长,但没有人不认识他邓涵宇。

毛平拿出来的联名举荐信就是个信号。表面看,邓涵宇是在全心全力帮我,实质上是把我往死路上逼。

这官场上的事,来不得半点逼宫!既然郭伟都入住县委领导楼了,其实就是在暗示大家他的身份发生了变化。这个时候如果出了逼宫的事,我就是有千张嘴,能说得清吗?

现在李妇联又不明不白跑来,这一切,肯定都是邓涵宇在暗中布置。

我突然感觉深陷一个巨大的黑洞里,里面坐着邓涵宇,心满意足的笑。

话筒里响起李妇联的声音,抖索着声音叫:“冷死了,你不请我上去坐坐么?”

我笑道:“邓镇长在,你不去他那里么?”

李妇联骂道:“亏你还是个领导,怕我?”

“我怕个毛。”我回敬她一句。

“不怕怎么不请我上去?”李妇联不依不饶。

“你有事吗?”我问,言不由衷。

“没事就不能去你房里坐坐?天下哪有你这样的男人,把一个女人扔在冰天雪地里不管的。何况还是个美女。”李妇联声音娇嗔,像少女般撒娇。

我迟疑了一下,给她报了房号。挂了电话,打开门,安静地等待李妇联上来。

312、谁叫也不行

李妇联笑靥如花出现在我房门口,刚站稳,就从包里取出一面小镜子,认真地端详着被风吹乱的头发。

我指着洗手间说:“里面有大的。”

李妇联还是嫣然一笑,道:“黄花伢子,心还蛮细的嘛。”说着摇摇摆摆进了洗手间,呯的一声关紧了门。

我无聊地坐在椅子里,打开电视,翻看着这一天什么地方出了大事的新闻。

电视里一片莺歌燕舞,女主持人站在大街上,捏着话筒兴高采烈地预报着春节来临的喜庆。

洗手间里传来李妇联的叫声:“黄花伢子,帮我拿双拖鞋进来。”

我苦笑一下,从床头柜底下摸出一双薄薄的一次性拖鞋,站在门边说:“给你放门口了。”

话音未落,洗手间的门就打开了,李妇联笑意盈盈地伸过手来,从我手里接过拖鞋,似乎很无意一样捏了一下我的手。

“蛮乖的啊!”她笑,露出一口好看的牙,指着自己刚梳好的头发问我:“好看不?”

我笑道:“好不好看,要莫哥说了算。我说好看,管个屁用。”

李妇联嘴一撇说:“管他什么事?老娘梳头不是给他看的。”

“你梳给谁看呢?”

“给你看啊,不行吗?”李妇联咄咄逼人的看着我:“是不想看,还是不敢看?”

她有意敞开胸,让未奶过孩子的胸脯如高山仰止一样在我眼前晃荡。

我侧转头不看她,顾自走回到窗户底下的椅子边,继续翻看电视。

过不多久,李妇联从里面出来,容光焕发地站在我面前,歪着头看着我,嬉笑着说:“好看不?”

她在洗手间里换了一套衣服,一副完全家居的小女人装束,赤着脚套在拖鞋里。

“你干嘛?”我吃惊地问,她的这幅装束,很容易让人误会啊。

“怎么?这样穿不行?”她反问着我,狡猾地笑。

“当然不合适。”我说,加重语气:“这是我开会的专用房间,你这身装束,算什么事?”

“小小年纪,心思挺复杂的啊。”她取笑我说:“你也不想想,我是谁啊?你嫂子,大姐!是不?我跟你说,心思不要想歪了啊。”

我瞄一眼房门,房门已经锁上了,忐忑的心才稍微平静下来。

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有瓜田李下之嫌,更要命的是,楼下大堂里,黄微微还在等着下班后回来。如果让她看到李妇联风情万种的在我房里,我纵然跳到长江里,也洗不清自己。

“我没想什么。”我说,掩饰着自己的慌乱。

“没想就对了。”她一屁股坐到床上,摔掉脚上的拖鞋,将双膝拱起来,顶在自己胸口,开始全神贯注地审视起自己的小脚丫来。

这是要命的姿势!她双腿的弧线浑圆丰满,紧身裤把臀部勾勒得光滑无比,双膝间,一对胸乳呼之欲出。

“嫂子,你没事吧?”我故意加了个前缀,显示我与她的距离。

“我没事啊。”她抬起头,笑吟吟地看着我,问我:“你有事?”

我尴尬地笑,说:“我也没事。”

其实我是想说,你没事在老子房里干什么?哪儿暖和你去哪儿啊!

“没事就好。”她淡淡地说,又低下头去,爱怜地抚弄自己的脚丫。

良久,她抬起头,看着我说:“你跟老邓的事,扯清楚了吧?”

我一怔,问道:“什么事?”

她咯咯地笑起来,拍了几下手说:“老邓要我来,就是给你办事的呀。”

“办什么事?”我越发惊讶了。

“你不知道?”她奇怪地看着我,眼睛里漂浮着一丝疑惑:“送联名举荐书啊。”

“怎么要你送?”我好奇地问。

她忸怩了一下,红了脸,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市委副秘书长是我同学。”

我一看她的神态就知道她没说实话,她嘴里所谓的同学,应该就是她的初恋情人,或者其他的什么关系,绝对不是她所说的同学那么简单。

我哦了一声,终于明白了邓涵宇的“良苦用心”。他是决心要把我置之于死地,就为报他一赌之仇?为这事,他不知道花了多少心思,居然能找出李妇联这样的一层关系来。

“谢谢啊!”我故意满心欢喜地表示感谢。

“不用的。”她恢复了神态,命令着我说:“去,帮我把袜子拿过来。”

她指着洗手间,主人一样的指使着我。见我没动,又嬉笑着说:“我刚才忘了带出来了。”

我无奈地起身,面对她这样刁蛮的美人,我实在无计可施。

她的袜子随意地丢在洗手台上,是一双薄薄的丝袜。我实在不理解,这么冷的天,她居然穿着这样的袜子,真是匪夷所思。

等她穿好袜子,把脚塞进鞋里,我说:“嫂子,你有住的地方么?”

李妇联眉开眼笑地说:“嗯,还有点良心。知道问嫂子有不有地方住。放心,在衡岳市,还轮不到我流落街头。”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从床上拿起自己的小包说:“我走啦,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我摇摇头,像送瘟神一样把她送到门口。

她在门边站住脚,突然伸出手来,勾着我的下巴,浅浅一笑说:“好你个郁风。嫂子算服你了。”

她没来由的一句话,以及她挑衅一样的动作,让我有点不舒服。

但我没动,任由她勾着下巴。脸上一片宁静。

“我真走啦。”她说,伸手握住门把手,咔哒一声,门应声而开。

“真谢谢你,嫂子。”我说,严肃而认真地看着她:“什么联名举荐信,从现在开始,不要再提了。”

“为什么?”她停住了要迈出去的脚,吃惊地看着我。

“嫂子如果真为我好,就不要再提。其他的事,以后我再告诉你。”我真诚的目光在她的脸上扫过,留给她些许的眷顾。

她若有所思地儊着眉头想了想,说:“其实,我也觉得不靠谱。我还以为你知道这回事呢!你知道,老邓请我帮忙,我不来帮他,良心上也过不去。毕竟是多年同事,又是好朋友,更何况听说是帮你,我哪能不管呢。”

我伸手压下去她勾着我下巴的手,在她手臂上轻轻拍了拍说:“嫂子,我既不是你说的黄花伢子,也不是邓镇长说的想当副县长。但不管怎样,我还是要谢谢你,真谢谢你。”

李妇联看了我一眼,一言不发地拉开门走了。

回到房里,我掏出电话,准备打给陈萌。

还没拨号,郭伟的电话进来了,问我到了没有。

我说:“恭喜郭县长!我早到了。在房里等你指示呢。”

郭伟沉吟了一下,说:“郁风,不许乱叫。组织程序还没走,我们是兄弟,明白吗?”

我使劲地点头说:“明白明白。”

心里却像倒了一个五味瓶,郭伟的这番说话,其实就是告诉我,春山县副县长已经尘埃落定。

“萌萌想见你。”他说,语气低沉,显然有些不开心:“你来陈书记家吧,我也在。”

“不去!”我断然拒绝,点出一支烟,很响亮地打着火机点火。

“你干嘛?”郭伟显然吃惊我的态度。

“我没事去她家干嘛?陈书记家的门,怎么能随便去。”我牵强地解释。

郭伟加重语气说:“是萌萌叫你来。”

“萌萌”这两个字在他嘴里无比流畅地溜出来,让我感到一阵恶心。郭伟你终究抵不住官位诱惑,宁愿养别人的儿子,也不愿失去机会。这种人城府太深,是天生的政治人。想起我的性情,我哑然失笑。我是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人吗?

“谁叫也不行!”我挂断电话,丢给郭伟一个难堪。

刚挂断电话,又响起来,这回是黄微微打来的,要我下楼去。她在大厅等我,今晚回她家吃饭。

313、爱屋及乌

衡岳市不像春山县,没有执照不敢随便开车。我出门下楼,在大厅里看到安静的等我的黄微微。

她很自然地将手臂穿过我的臂弯,带着我朝外走。

去她家,空手显得没礼貌,我提议去买点东西。

黄微微歪着头看着我笑,说:“你想买什么呢?”

我说:“家里需要什么就买什么。”

她浅浅笑着,不自觉地靠紧过来,一只手伸进我的口袋里,把小手放进我的掌心,显得无比甜蜜地说:“郁风,你真成熟了呢。还知道买东西上门。”

我嬉笑着说:“上丈母娘家的门,空手会让人瞧不起啊。”

她嗔怪地白我一眼说:“谁是你丈母娘啊,不知羞。”

我轻轻捏一把她的小手说:“小傻瓜,你不是我老婆,怎么把手伸进别的男人手里?”

她一急,想要抽回手。我早有防备,在她刚动念头的时候就紧紧地握住了。她抽了几下没抽出来,顿时红了脸,任由我细细地摩挲。

坐进车里,她打上火,让车预热。从纸巾盒里抽出几张纸,递给我,自己又抽出几张,斯文优雅地擦着鼻子,慢悠悠地说:“我给你找了个人,我们回去的路上见见,好吗?”

“什么人?”我现在很警觉陌生人,邓涵宇在背后唱的这出戏,我心里还没有任何把握不出问题。

“你还没驾照吧?”她扭过头看着我,认真地说:“无证开车很危险呢。我相信你的技术,但有些东西,还是防备一点好。”

我明白过来了,问道:“你要我报名学开车?”

“你有时间吗?”她反问我,淡淡的笑。

我摇摇头说:“没有!所以我没办法。”

“办法是人想出来!不是吗?”她依旧淡淡的笑,挂上档,车慢慢地溜出去,拐过一个花坛,进入到大街。

积雪还在,寒风依然。街上的人和车都不多。除了老旧的公交车吱吱呀呀地轰然开过,街上没有几辆小车。我们的车像漂浮在大海上的小舟,慢悠悠的在大街上驶过。

车到交警支队门口,一个穿着警用大衣的人跑过来,朝我们挥挥手。

黄微微刹住车,摁下玻璃,朝后座甩一下下颌。

来人就拉开车门,他裹挾着一股寒气坐进车里,脱下皮手套,朝我伸出手来,自我介绍说:“是郁风吧?你好。我是李达明,微微的大学同学。”

他的手很温暖,大概刚从皮手套里拿出来,我甚至能感觉到动物毛皮的腥香。

我一点也不奇怪他能知道我的名字,既然是黄微微的同学,她不可能不在同学面前提起过我。

“去家里吃饭吧。”黄微微回过头对李达明说:“顺便谈谈怎么办嘛。”

“不去了。你不用管怎么办了,给我身份证和照片就好,明天把证给你送来。”他哈着热气,仿佛车里天寒地冻一般。其实车里我们开了暖气,温暖如春。

“也好,改天再请你。”黄微微朝我伸出手来说:“快,把身份证和照片拿来。”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惊讶地问:“干嘛?”

“办个驾照呀。”她轻描淡写地说:“达明是交警支队驾管科科长呢。”

我嗫嚅地说:“我还没报名学习啊。”

“车都开上了,还学什么呢?直接发证了。”黄微微格格地笑起来,不耐烦地嚷:“快点啊,婆婆妈妈的,怕我卖了你啊。”

坐在后排的李达明就笑,给我解释说:“兄弟,咱们算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这不刚好我管着这事么?微微跟我说了你这事,能帮就帮一帮,无伤大雅的哦。”

等我把身份证交给李达明,想起自己没有照片,迟疑地说:“要不,等我照好照片再送给你?”

黄微微不满地瞪我一眼,显得有些心急。

李达明笑道:“没事,现在科技发达,我翻拍就好了,免得麻烦。”

说着拉开车门要下车。黄微微喊道:“达明,等一下。”便从包里拿出一叠钱,数也没数就要递给李达明。

李达明一怔,问道:“什么意思?”

黄微微笑道:“总不能让你贴钱办事。如果不够,你说一声。”

李达明搓了搓手,满脸的不好意思,说:“微微,你跟我还见外啊?”

黄微微严肃道:“人亲不如财亲,你已经帮了大忙了,还能让你贴钱办事吗?再说,他不缺这点钱。”

李达明就只好从她手里接过钱去,看也不看就揣进了兜里。拉开车门跳下去,朝我们挥挥手,示意我们先走。

“你给他多少?”我问,单看那叠钱,应该不在少数。

“没多少。现在社会上有个行价,一本驾照,要五千多。”黄微微启动车,朝家里走。

我砸吧一下舌头,说:“微微,等下我还给你吧。”

“还什么还呢!”她嗔怪地说:“你出我出不一样?”

我使劲地点头,心里一股甜蜜。一个女人,愿意为你花钱,表示她已经爱你到了骨头里。当然,并不是所有为男人花钱的女人,都是爱这个男人的。

我伸手搭在她方向盘的手上,温柔地捏了捏说:“谢谢你,亲爱的。”

她白我一眼,红了脸说:“以后不许欺侮我就好了。甜言蜜语的男人,一看就不是好男人。”

她自己咯咯地笑起来,方向盘一歪,差点撞上路边的公交车牌,吓得我们都出了一身冷汗,两个人互相对视一眼,心有余悸地相视一笑。

“我来开吧。”我说,我算是新手。新手开车有瘾,什么样的车,都想试一试。

她嗯了一声,将车停在路边,自己拉开后面的车门坐进去。我正惊讶她为什么不坐副驾驶位,她的双手就从后面环抱过来,将我搂紧在座椅靠背上,半点不能动弹。

我轻车熟路回转头,去吻她娇艳欲滴的唇。她微微闭着眼睛,伸出舌尖迎接我的唇。刚一吻上,她就热烈地将舌头溜进我的唇齿间,主动挑逗起我来。

正吻得天昏地暗,后面响起汽车的喇叭声,我定睛一看,是陈萌的车,里面坐着郭伟,却没有看到陈萌。他的车在我们车边稍微减了一下速,又忽地提速,转眼就消失在前边的暮色里。

“郭伟,是郭伟。”我揉了一下眼睛问:“他怎么开着陈萌的车呢?”

黄微微浅浅一笑说:“就好像你现在开我的车一样啊。”

我恍然大悟过来,郭伟算是登堂入室了。这个时候开着陈萌的车,不是去她家,他还能去哪里?

我也摁了一下喇叭,惊得黄微微差点跳起来。她恼羞地拍了我一巴掌,责怪我说:“死郁风,你按什么喇叭啊,吃饱了是吧?”

我认真地注视着她粉黛含春的脸说:“我哪里能吃饱?我吃不够呀。”

黄微微顿时明白我话里的含义,脸上漫上来一层动人的娇羞,她不敢看我,把身子缩到后排的一角,催着我说:“走呀,妈还在家等着我们呢。”

我欢快地说:“得令!公主。”

她凑过来,伸手在我唇上轻轻拍了一下说:“贫嘴的家伙。”复又缩回去身子,幸福地看着我挂档起步。

314、丈母娘看女婿

我的到来让陈雅致局长满心欢喜,她的眉眼都是笑,一个劲地催着保姆上菜开酒。

黄山部长在一切准备就绪后,才从书房里姗姗出来。

“小郁,你陪微微爸喝两杯吧。”她亲自执壶给我们倒酒。我不好推脱,何况,陈局长手里的酒,是两斤装的茅台。

“我也要喝!”黄微微娇娇地嚷,把自己面前的果汁推到一边,拿着酒盅要喝酒。

“一个姑娘家的,喝什么酒啊,不喝!”陈局长爱怜地拒绝女儿的要求,把果汁重新推回到黄微微面前:“乖,你陪妈妈喝果汁。”

“不嘛。”黄微微还在撒娇,让我心里一阵好笑。女儿在娘的面前,永远都是娇憨的宝贝。这个景象我在家也见过,我小姨在我娘面前,与黄微微的表现如出一撤。

“让她喝一杯吧。”黄山部长语气低缓,但透着不可改变的威严。

黄微微一听父亲的话,反而不闹了,朝我偷偷地吐一下舌头,扮了个鬼脸。

三杯茅台下肚,人就精神多了,本来笨拙的嘴,也会伶牙俐齿起来。

茅台酒色微黄,醇香扑鼻。入口如饮甘露,酒水入喉,恰如一条直线,直通丹田。小腹底下微微燥热,全身毛孔顿时舒张开去。

黄微微果真喝过一杯后,不再继续喝酒,乖乖的跟着妈妈,喝着鲜榨果汁。

我认真地给黄山部长倒酒,眼前的这位言语不多的人,如一座山一样让人仰止。黄山部长是位高级干部,衡岳市九大常委之一,经营衡岳市官场快三十年,比我的年龄还长。衡岳市大大小小的干部里,有多少人在他的手底下飞黄腾达,又有多少人饮恨而归?

他似乎不是趋炎附势之人,在黄微微第一次带我回家到现在,他从来没有表现出对我的喜恶。他一直保持着淡淡的神态,一直保持着可以感觉的距离。他能容忍女儿接纳我,说明他看好我的前途。

想到这里,我自己的脸上就笑成了一朵花,乖巧地一声一句叫着“伯父”,手里的酒瓶子一刻也不让他面前的酒盅干涸。就这样你一杯,我一杯,两斤装的茅台,在手里的份量已经轻了许多。

其实,我明白黄山部长的心思,女儿不小了,在衡岳市,应该归入老姑娘的行列。这么多年来,女儿一直在寻寻觅觅,从过去的同学,到参加工作后的同事,以及陈雅致局长煞费苦心安排的男人,都在一段时间后销声匿迹。唯有我,女儿总是满心欢喜,她能半夜开车去遥远的春山县解救我,也能让我曾经的女朋友有一个美好的归宿。说穿了,她是让我心安理得,让我义无返顾去爱她。

女人的爱,大爱无私,小爱醋情。

一辈子在官场混的黄山部长,何尝又不懂女儿心呢?

“小风啊,喝完这杯,我们爷俩就不喝了,说说话。”黄山部长亲切地看着我,一句“爷俩”让我受宠若惊。

转眼去看黄微微,她低着头,似乎没听见,却抿着嘴唇偷笑。

再看我对面的陈雅致局长,发现她正在认真地端详着我,眉眼里尽是笑。

俗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爱!

果然,陈雅致局长接口说:“小风啊,听微微爸的,咱不喝了。你汇报汇报一下工作嘛。”

她是在提醒我!我心里一阵感激,看一眼陈局长,她还是眉眼慈祥,关切之情在眉宇间隐隐露出来。

高官家庭,即便是最亲的妻儿子女,说话也是有讲究,不像我们普通老百姓,随意自然。

陈局长要我汇报工作,就是在暗示我关于春山县副县长人选的事。

还没等我开口,黄山部长轻哼了一声,摇摇手说:“不要说什么汇报了。你们的心思,我都懂!”

他长叹一口气,显得有些无可奈何。

“其实,我难道就没想过让小风上吗?”他说,神情庄重严肃:“小风这人,我是作过一些了解的。人不错,学历高,能力强。是中青年干部中的佼佼者。但是,现在的干部队伍晋升,多少还是讲究论资排辈。”

他似乎有些苦闷,本来说好不再喝了。他却主动示意我倒酒。

我赶紧诚惶诚恐地站起身,小心地把他的酒盅满上,同时也把自己的酒倒上,俯首帖耳地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你知道你们春山县有个叫邓涵宇的镇长吧?”黄山部长转头问我。

我点点头,想起邓涵宇在我面前的丑态,心底浮上来一层微笑。

“这个孩子也不错,在春山县做了七年的镇长了,办过一些实事的,在老百姓中,口碑也不错。你们不知道吧,他还有个老爹,是临近县的县长。老县长了,前前后后快十五年了。马上就要退了。他来市里找过我,退之前唯一的愿望就是,让儿子做个副县长。”黄山部长不急不缓地说,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示意我也喝。

他抿一口,我不能抿一口。我仰脖干了。

黄山部长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说:“这事我是答应的,陈书记也答应了。毕竟,从资历、政绩、能力、党性原则等,各个方面。他还是能满足的嘛。”

“可是。”黄山部长话锋一转,似乎心有同感地说:“你们知道,陈书记就一个女儿。他们夫妻再过几年就要退休了。陈萌这姑娘生来不愿意从政,这点倒与你一样,你们两个女儿啊,都不让父母省心。”

黄微微娇嗔地回敬着父亲说:“爸,你说萌萌就说萌萌啊,怎么扯到我身上来了?”

黄山部长慈祥地一笑,轻敲桌面说:“要不是你们两个小家伙,会弄得我跟老陈见面像个斗鸡眼一样?我告诉你,为了你的这个小风,你老子跟你陈伯伯拍过桌子。”

黄山部长一辈子都是十分内敛的人,这在衡岳市的官场,人人皆知。但他为我敢于跟陈书记拍桌子,这倒让我始料未及。

黄微微首先感动起来,轻轻地叫了一声“爸”,眼里盈上来一层薄雾。

“没事没事。你爸跟你陈伯是一辈子的朋友了,吵就吵了,还不都是为下代人的事。都能理解。”黄山部长叹口气,把杯子里的酒一口干了,说:“这次我们让着他,萌萌也不小了,我们总不能看着她的老公是个乡干部吧?这样不是她面子无光,而是陈书记他们脸上无光,也是我们这些人脸上无光啊。”

他站起身,似乎没站稳,趔趄了一下。

我赶紧起身扶着他,关切之情不以言表。

“好好干!”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转头对陈局长说:“老陈,你来,扶我上楼。”

我和黄微微都想要扶他,他甩开我们,说:“你们自己玩,我去休息了。”

看着他们快要佝偻的背影,想着他刚才的一番推心置腹的话,我知道,在黄家,我已经地位牢固。在这对老人的心里,我已经成了他们家不可或缺的人了。

黄微微突然抽抽噎噎起来,她被父亲感动了。父母一辈子对子女的付出,总是默默的不求回报。可是,又有多少人知道他们的良苦用心?

我搂着她的腰,细声安慰她说:“微微,我们不哭。我们应该高兴!”

她破涕而笑,反手过来搂着我的腰,娇羞而幸福地笑起来。

陈局长把黄部长送到楼上后又返身下来,呼唤着保姆收拾桌子,自己找出一条围裙系在腰间说:“小风,你陪微微去她房间坐坐,我给你们炖点汤。”

我还在迟疑,被黄微微轻轻拖了一下,跟着她回到温馨的房间里。

一切如旧,只是在床中央,摆着一套崭新的男式睡衣。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已经快步走到床边,扯过被子盖住睡衣,把身子放到在柔软的被子上,朝我伸出双手,娇嗔地叫道:“还傻站着干嘛?过来呀。”

我像兔子一样窜了过去,泰山压顶般把她压在身下,伸出嘴唇,寻找她娇嫩的唇。

315、莲子百合汤

一切犹如水到渠成,我们顺理成章地走到一起。

一阵热吻过后,黄微微躺在我怀里,乖巧得像一只小猫,安静地舔着自己的毛。我搂着她,尽管心潮澎湃,却能按捺住自己的激动。我得信守承诺,在我们未正式结婚前,我不能将她据为己有。

黄微微对我的安静表示不解,几次扬起小脸偷偷地看我,似乎想要看穿我的心底。

不是我激情能抑,也不是承诺如山。是黄山部长的一席话,让我狂乱的心,暂时得到宁静。

陈萌接受了郭伟,这是我不愿意看到的事实。我理解她,却不想原谅她。她的改弦易辙,另投他人怀抱,让我心里像吞了一只苍蝇一样的难受。如此可人的女子,终究逃不脱世俗的眼光,不知是社会的悲哀,还是人性的悲哀!

当然,我不知道背后还有什么故事。依照陈萌的性格,她是不会接受郭伟的。她应该是个能承受生命之痛的女人,她不会因为肚子里有了一个骨肉,会放下所有去成全父母感受的人。正如她当年不愿意从政一样,她会为了自己的幸福,选择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但现实是她确实接受了他,而且最直接的表现是春山县副县长人选的确定。不知道陈书记下了多大的决心,放下多少的身段,才能从黄山部长的手里抢下这个名额。

越想越觉得这里面玄机多多,心思就乱了起来,眼神也不由得散了神,茫然无助地四处漂移。首先看到黄微微的房里有了些微的变化,墙上居然挂了一幅胖墩墩的小儿画,这么恶俗的东西如此张扬地公开挂着,让人感觉格格不入。

黄微微显然注意到了我的眼神,她羞羞地拿手来遮我的眼,含羞嗔道:“看什么看啊,不好看吗?”

我笑道:“一个女孩子的闺房,挂着一个小男孩的画,什么意思嘛?”

黄微微轻轻扭了我一把说:“我喜欢。”

“喜欢什么?”

“喜欢孩子啊。我就喜欢孩子!我想要个孩子。”她再次将头埋进我的胸口,在我怀里像小松鼠一样的拱动,发梢刺进我的鼻孔,撩拔得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你喜欢就生一个呀。”我脱口而出,话一出口才突然反应过来,这句话有多么的暧昧。

果然,黄微微更来劲了,她扬起小嘴来,在我脸上轻轻一点,随即脱离开我的怀抱,滚到床的另一头,细声细气地问:“怎么生呢?”

“当然。”我欲言又止,我不敢说出来“我们一起生”这句话。

两个人沉默了半天,还是黄微微打破沉闷的空气,她悠悠地吐出一口气,神情无限神往地说:“有时候啊,我真的很佩服萌姐。她这人,有胆量,有气魄。要是个男人,绝对会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何以见得呢?”我笑问道。

“你看啊,她这人啊,敢作敢为,敢爱敢恨。拿得起放得下。哪像一般的女人,遇事除了哭哭滴滴,一点办法也没有。”她十分佩服地历数陈萌的优点,让我感觉有一个陌生的女人正在向我迎面而来。

突然,她话锋一转,问我:“郁风,你老实告诉我,你对她有没动心过?”

我吃了一惊,赶紧摇头,讪笑着说:“你这什么话啊?”

黄微微淡淡一笑说:“水墨淡画。你说,有没有?”

“没有!”我十分肯定回答她。在女人面前,千万不要说真话,特别是女人不爱听的真话,否则,说真话的人会死的很惨。

“鬼才相信你!”她白我一眼说:“你以为我不知道?”

我再次吃一惊,仿佛自己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脸倒不知不觉红了起来。

“我就说吧!你心虚。”她指着我,脸上的笑变成了苦笑:“你不心虚,脸红什么?”

我忙着掩饰说:“屋里太热了。”说着去解领口下的扣子。

屋子里开着空调,空调底下一盆蓝盈盈的草,长得茂盛无比。即便如此,还是让人感觉口干舌燥。

“其实啊,我都知道。”黄微微幽幽地说:“萌姐的心思我不是不知道。说实话,尽管我舍不得,那时候我还真的想成全你们。”

我被她这句话感动了。什么样的女人啊,明知薛冰跟我在一起,她会想办法将她调到梦寐以求的城市里来工作,她善于用手段获取爱情。但在陈萌的这件事上,她居然还愿意把我推给别人?

“看来,我在你心目中,不是那么的重要。”我故意逗她说:“这个世界上,哪有女人愿意把男朋友拱手相送的道理?除非她本来就不爱他。”

她被我的话一激,伸出俏生生的双腿就要踢我。

还没等她落到我身上,我已经一把抓住她白净净的脚踝,搂进怀里,顺势调转身体,压在她温润的身体上,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说,你到底爱不爱我?”

她娇羞地挣扎,白净的脸上因为羞涩而透出一层隐隐的桃花红来。

“就不说!”她微微地喘着气,双手扭着我的胳膊,似乎想挣扎着坐起来。

我四肢贴着她的四肢,她挣扎半天,终究未能把我掀下去,只好放弃了挣扎,瞪着我说:“放开我!”

“不放!”我邪恶地笑,故意伸出舌头去舔她的鼻尖和眼睛。

她使劲地想扭开,扭来扭去,除了隐隐的桃花红越发的娇艳,根本不能挣脱半分。

她终于忍不住格格地娇笑起来,柔声求饶说:“放开我,好吗?”

我刚一松劲,她抽空一把掀下我来,翻身骑到我身上,双手掐住我的脖子,装作恶狠狠的样子笑道:“欺侮我!你找死,郁风。”

她稍稍用了一点劲,我故意双眼一翻,双手摊开,做死人状。她十分配合地翻着我的眼睑,用手在我的鼻子底下试探着呼吸,然后把头靠在我的胸口,装作哀哀伤伤地哭起来。

我憋着嗓子说:“小女子,何以哀伤?”

她回道:“小女子丈夫不幸身亡,苍天啊,大地啊,你开开眼吧。”

我们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笑闹了一阵,复又双双平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萌姐的老公不能是乡镇干部,难道我黄微微的老公就应该是乡镇干部吗?”她突然吐出这样的一句话。

“只好你不嫌弃,我无所谓。反正在哪里,都一样的干工作。”我言不由衷地说。

“不可以!”她支起身,看着我说:“郭伟可以做副县长,你也可以做。”

“这是组织上的事。干部又不是我们家的,不是我们想给谁做就给谁做。”我激她,这招“激将法”对付黄微微,完全绰绰有余。在黄山部长的心目中,我还是一个外人,即便我做了他名正言顺的女婿,还是一个外人!只有黄微微,才是他心头上的肉。

“不一定!”她复又躺下来,再次把头放在我胸口,慢慢说道:“我们不做这个副县长,难道就没有其他的位置了么?”

我心里一动,郭伟在陈书记家登堂入室,让陈书记出面争取到了副县长的位置,作为陈萌闺蜜的黄微微,怎么能让自己的男朋友落得太远?她心里一定有主意,而且这个主意由来已久。

门被敲响,接着就是保姆的声音:“小微,陈局长让我给你们送点汤来。”

我赶紧下床,整理一下衣服打开门。门外的保姆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两只镶着金边的碗,盛着热腾腾的莲子百合汤。

“陈局长休息去了。她嘱咐你们两个喝了汤,也早早休息。”保姆说完这句话,和善地笑笑,转身下楼。

我端着两碗汤楞在屋中央,陈局长的话是在暗示我今晚可以在这里休息吗?

转脸去看黄微微,她显然听到了保姆的话,也是羞红着脸,不敢看我,半天做声不得。

316、愿不愿意帮舅妈

喝完莲子百合汤,我感觉周身暖洋洋的无比舒畅。

黄微微似乎并不情愿喝,在我细心的抚慰下终于喝完后,将空碗递给我,娇俏地拈着纸巾擦拭着嘴唇。

外面寒风呼号,有砂砾或者什么敲打着窗玻璃,让人感觉到外面世界的肃杀。屋里却如春天一般,让黄微微脱下了紧身毛衣,露出一个标致的身段出来。

我悄悄咽下一口口水,面对眼前春情无边的女人,男人的原始冲动一阵接一阵击打着我脆弱的神经。

但我不能!我暗暗提醒着自己。

黄微微看我傻愣着半天没动静,从被子里摸出那套男人的睡衣丢给我,红着脸示意我去洗澡。

我接过来,闻了闻说:“真香!”

她笑了,说了一句让我更加澎湃的话:“还有更香的呢。”

话一说完,自己却羞得不敢看我了,背对着我吃吃的笑。

我从椅子上拿起外套穿上,坐在床边拍拍她的背说:“微微,我得回宾馆去。”

她一惊,翻身一把搂住我,问道:“你不在家。”

我劝慰她说:“微微,我们有承诺的,我必须在新婚之夜才拥有你。”

她羞得不行,搂着我腰的手更加紧了,喃喃道:“郁风,我们今晚就结婚,好不?”

我搂着她的肩膀,细声安慰她说:“不行,我要你风风光光地嫁给我。我要给你一个仪式,让你做一个幸福的新娘。”

她就哭了,微微地抖动着肩膀,道:“郁风,我怕失去你!”

“不会的!”我无比坚定地说:“我永远都是你的。不管前面有什么,只有你,才是我这辈子唯一的爱。”

她抬起头来,盯着我看了半天,沉静地说:“吻我!”

我就低下头,在她唇上浅浅地吻了一下。我不能深入下去,我怕把持不了自己。

“好好睡!明天还要开大会。我们都得有个饱满的精神。”我说,解开她环抱着我腰的双手,站起身,朝她深深地看一眼,转身去开门。

她跳下床,追了过来,从背后抱住我,将头贴在我的后背上,轻轻地摩挲。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义无返顾地出门。

站在她家的楼底下,我看到黄山部长的房间的灯还亮着的,我估计在透出一丝光线的窗帘背后,一定站着陈雅致局长,正在神色凝重地看着路灯下孤独的我。

一阵大风吹来,扬起几滴雪滴,扑打在我的脸上,一阵生痛。

路上几乎看不到人,这个城市在这场大雪中完全封闭了自己。街上偶尔驶来几辆汽车,白白的尾气在街灯的映照下,让人感觉到一丝温暖。

我裹紧衣服,迈步朝前走。

一辆的士在我身后鸣了一声喇叭,我一招手,他就停在我面前。开车的是个年轻的小伙子,车里的暖气开得很大,人一进去就让一股热热的暖气包围住。

“哥们,半夜出门,去哪里?”他问我,丢给我一个笑脸。

“回宾馆。”我说。顺手掏出烟来,递给他一支,他摇手拒绝,满脸的青春笑容。

这样的夜里,的士司机也偷懒了。除了他这台车,我根本看不到顶上亮着白色灯箱的的其他的士车。

“从朋友家出来?”他还是很热情,取出茶缸喝了一口,笑着说:“这车的暖气,都是废气,嗓子不舒服呢。”

我点点头,说:“去新林隐。”

他看了一眼,说:“你是来开会的干部?”

我笑而不答。

“难怪我一看啊,气质就是不一样。老哥肯定是个干部。”他欢快地再按了一下喇叭,在这空旷的夜里,显得突兀而幽深。

我一看计程表上的时间,还不到十一点,于是掏出电话,给表舅家打。

回衡岳市,不去表舅家,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何况,这次开三级干部大会,表舅自然知道我回来了。

电话一通,接电话的是小梅姐,听出是我的声音,高兴地说:“郁风啊,你在哪呢?”

我说我在车上,问她表舅在家吗?

小梅姐显然很兴奋,捏着话筒问:“何书记,郁风打电话来了。”

接着就听到话筒里传来表舅的声音:“你叫他来家一趟。这家伙,回来也不来看看我们。”

表舅的话清清楚楚地传过来,让我感觉心里一阵难受。于是对司机说:“掉头,去市委家属大院。”

小司机小心翼翼地掉头,车轮打了几下滑后,平稳地朝市委家属大院开。

表舅一家都没睡,而且都在客厅里。

宛如舅妈一如过去的优雅与漂亮,看到我进屋,笑道:“老何啊,人来了。”

我请安,笑,落座,一气呵成。

宛如舅妈显然高兴异常,还没等我坐稳,说:“小风啊,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家潇要回来了?”

我吃了一惊,愕然地看着舅妈。

“家潇回来,你不高兴?”宛如舅妈对我愕然的神情有些吃惊。

“没有啊。我很高兴。”我说,心里动了几下,像被锤子敲了一样,何家潇回来?陈萌怎么办?郭伟怎么办?他怎么突然回来了?

一连串的疑问在我脑海里跳跃,让我恍如跌进了一个万花筒里,再也分不清方向。

“还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的组织关系和工作关系都调过来了,以后啊,舅妈就是你的同事了。”宛如舅妈笑了笑,毫不避炜地将头靠在何至表舅的肩头,显得无比的甜蜜和满足。

“恭喜你,舅妈!”我诚心诚意地祝贺,顺口问道:“舅妈在哪个部门任职呢?”

“还是跟张家口一样,在衡岳市投资发展集团。”何至表舅淡淡地告诉我说:“这样跟你舅妈原来的工作能对接,不至于手生嘛。”

“好啊。”我高兴地鼓掌。

“小风啊,我想问你的意见,愿不愿意来帮舅妈?”宛如舅妈看着我,认真地问。

“当然愿意。”我立即表态。

“好!”宛如舅妈转眼看着何书记说:“老何,就这样定了,小风调我办公室来。行不行?”

何至表舅沉吟了一下说:“也不是不行。只是小风现在还是一个镇长,突然跳到市里投资发展集团,做你办公室主任,是不是有些太激了些?小风是去年才提的副处级,到你办公室就是正处级,不好说话吧?”

“有什么不好说的?”宛如舅妈沉下脸来说:“这事,就交给你去办了。还有,我得再问你要个人。”

“谁?”表舅一头雾水。

“小梅。”宛如舅妈浅浅地笑:“与其安排去社区,不如还跟着我。总比在社区强。”

站在一边的小梅姐激动得满面通红,她的心跳绝对跟我一样,都急着要从口腔里跳出来。

“你呀。”何书记欲言又止。

“舍不得?”宛如舅妈咄咄逼人。

“你也是个老干部了,明白组织程序的。这事,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么?”何书记摇了摇有些白发的头,叹道:“你呀,我觉得有点小孩子的味道呢。”

“我不管了哦。”宛如舅妈几乎是撒着娇说。

这样的场景,在认识宛如舅妈后从来没见过。她一直是个非常端庄矜持的女人,她的素养我曾经拿来与我身边的几个女人作了一个比较,除了一个陈萌,还没有一个女人具有她那种与生俱来的气质。

她大概沉浸在儿子要回来的兴奋里,在我们面前,再也不顾矜持了,神态与一个普通的家庭妇女没丝毫的差别。

“小风,家潇回来要去省里工作。这次他回来,还是省里邀请他的。你们那里出土的文物,居然让家潇出了名。”宛如舅妈像有说不完的话,一个接一个地给说着让人心动的消息。

何书记倒是很沉着,他朝我招招手说:“小风,你跟我去书房,我有话跟你说。”

我看了舅妈一眼,她挥挥手说:“去吧!你们爷俩,还有我听不得的话么?”

317、又是一场好梦破碎

何家潇要回国,这个消息对于何书记来说,不见得是好消息。

我一脚跨进何书记的书房,就看到满面愁容的他。他是一个市委副书记,又是行伍出身,不苟言笑是本性。我已经习惯何书记的庄重,但这次他的庄重里,流露出来的愁容让我也心情沉重起来。

“小风,都处理好了吧?”何书记问我,自己在一张皮转椅上坐下,指着对面的一张椅子,示意我坐。

我支支吾吾,我当然明白何书记所指。他是在问我,雪莱的事处理得如何了!

我的表舅啊!,如果我告诉你,雪莱的事根本就不是一件事,而是陈书记家姑娘的肚子里,怀着你的孙子,你会如何的奔溃呢?

我还想说,这个怀着你孙子的女孩,马上就要成为别人家的媳妇了,而你未出生的孙子,将会叫别人“爷爷”,而你,却一无所知,你又会有何感想?

理智告诉我,这些都不能说!我必须要把这些话埋在心底,让他慢慢的腐烂,让他化成一股尘土,随风飞扬。

“说嘛!”何书记见我支支吾吾,显然不高兴,不怒而威地提点我:“是什么就是什么,直接说,不要有心理负担。”

我只好说:“舅,事情都处理好了。只是有件事,我不知道该讲不该讲。”

“什么事?”何书记一听处理好了,似乎压在胸口的一块石头被挪开了,他感觉轻松地悄悄舒了口气,在听完我的话后,眉头随即又拢了起来。

“哪个女孩子她有个要求,唯一的一个要求。”我竖起一根指头,强调着。

“什么要求?能答应吗?钱不够?”何书记摊开面前的书,头也没抬地问我。

“她想进入干部队伍!”我下了很大的决心,把这句话吐出来。说完后我感觉轻松了,脑子里突然跳出雪莱的影子,心里居然有点激动。

“乱弹琴!”何书记骂了一句,合上书本说:“你答应了?”

我摇摇头,无奈地说:“我拿什么去答应她。”

他唔了一声,不看我,问道:“多给点钱不行?”

“不行!她一分钱也不要。”我说,从随身的包里掏出存折,端端正正地摆在他面前,双手垂在两边,等待他的吩咐。

何书记瞄了一眼存折,看也没看就一把扫到地上,语气严厉地说:“小风,你刚才还说处理好了!这也算处理好了?”

我大气也不敢出,感觉背上冒出来一层冷汗。何书记信任我,才让我去处理这桩破事,而我给他带来的,却是更加棘手的难题。

“给我一支烟。”何书记朝我伸出手来。

他本来不抽烟!

我递给他一支烟,他接过去,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拒绝我点火。把烟放在手掌心里,折断,再揉成一团,张开手,烟丝就一丝一丝地从掌心里飘落下来,落在他面前的书本上,散落成一团乱麻,恰如他的心情一般。

“家潇要回来你知道。人不在,什么话都好说,人在家,不处理好,社会影响太大。”何书记慢慢地说,眉头越皱越紧。

“其实,我想啊,雪莱她说过,只要是干部,她是不分地方和岗位的。我想了想,她无非就是要个身份。”我说,仿佛是在给何书记出主意:“现在的乡镇干部,进一个人还是有机会的。”

何书记摇了摇头,表示这个主意行不通。

“要不,让她去小姨的公司吧。她作为市里委托的干部,在高速公路指挥部里随便谋个差事,以后再慢慢转正,也不是不可以。”我再出一个馊主意,没想到何书记眼前一亮,拍了一下书桌站起身,刚想开口,又颓然坐下去,喃喃道:“高速公路指挥部这块工作,不归我管啊。”

“是黄山部长的爱人,公路局陈副局长担任指挥长呢。”我提醒他说,就差点脱口而出她是黄微微的妈妈了。而黄微微,现在已经是我正式的女朋友。

“老黄这人,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啊!”何书记重重叹了口气。

“要不,我去说?”我说,故作轻松地笑,再递根烟给他,让他揉碎,飘飘扬扬地撒。

“也好!”何书记想了想,起身走到我身边,亲切地拍着我的肩膀,嘱咐我说:“在家潇回来之前,一定要安抚好她。”

我认真地点头,回报给他一个放心的笑容。

“小风啊,这次三级干部大会,是衡岳市改革开放以来第一次开这么大规模的会。会议的主题就是深化改革开放,解放生产力。是一次思想的大变革,你做好了准备没有?”何书记在得到我的笑容后,他再次把全部的信任给了我。

“舅,我就一个小小的镇长,放在全市一百来个镇长里,根本连头也看不到。”我苦笑着说,心里其实还是在怨他,黄山部长都为我的副县长做过努力,你是我表舅,怎么就没看到你半点动静呢?

“小风啊,不可好高骛远呀!”何书记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说:“你跟老黄家的姑娘什么关系?”

我心里一顿,不敢瞒着他,只好乖巧地回答说:“我在跟黄微微谈恋爱。”

何书记哦了一声,问我:“原来来过家里的哪个女老师呢?”

我迟疑了一下,说:“我们没谈了。”

“为什么不谈了?”何书记显然要追根究底,我不明白他突然对我的恋爱感起兴趣来,究竟有何目的。

“舅,这男女谈恋爱的事,总会有好多说不清楚的事。”我顾左右而言他。

“是吗?”何书记冷笑着看着我说:“不是因为老黄是组织部长吧?”

“怎么可能?”我装作很愤概的样子说:“我这不还有一个官职更大的舅舅吗?舅舅,你要相信我,绝对不是那么回事。”

何书记就浅浅地笑了一下,说:“我相信你,小风。不过我要提醒你,当干部的,最容易出问题的地方就是两个,一个是经济,一个是作风。”

我认真地点头,拍着胸脯子说:“您放心,舅。我就是讨米要饭,也不会贪一分钱。我就是做和尚,也不会见色起心,没有廉耻。”

话一说完,我感觉自己的脸红了。人,都是说一套做一套,我也不例外。

“嗯。”何书记轻轻应了一声,说:“希望你能做好。”

这是一句一语双关的话,我自然心领神会。

“至于你舅妈让你来做她的秘书,我的看法和建议是,暂且不要动,懂吗?”何书记的谈话天马行空,从何家潇的个人私事到我的个人感情生活,转眼又到了我前途上来,让我几乎目不暇接,思维差点跟不上他的想法了。

“我不是很明白。”我直接直楞楞地说。宛如舅妈让我做她的秘书,我摇身一变就成了正处级干部,而且我的工作从此就能脱离黄土漫天的乡下,人模狗样地做回城里人,是多么风光的一件事?何况,宛如舅妈风华绝代,风姿绰约,身边还有一个美貌如花的小梅姐,跟在这样的两个神仙似的女人身边做事,就是吃糠咽菜,也是幸福无比的事啊!

何书记语重心长地说:“小风,你这次要听我的。你现在应该知道了,你那个镇的书记,叫郭什么的来着,这次三级干部大会结束后,就要履职春山县副县长职位。他一走,书记的位子就非你莫属。当干部就好像吃饭一样,一定要一步一步的走,哪怕时间比别人多一些,总归没有被噎死的可能。是不是?”

他盯着我看,等着我回答。

我点头认可,心里还是不服气。怪不得是表舅,副县长你不帮我争取就算了,现在好不容易有个好位子,你还把我往外推,表的就是表的,没有血缘关系来得实在呀。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说:“你也不要想太多。我是你表舅,不会不管你。但是我要提醒你,什么事,都要靠自己努力去争取,天上不会有馅饼掉。”

“可是,”我说:“我答应舅妈了。”

“这个你不要管。你舅妈是个老干部了,她知道组织纪律。”何书记结束了与我的谈话,挥手让我退出去。

从他书房出来,我就像一只焉了头的公鸡一样,垂头丧气从楼上下来。

小梅姐首先迎上来,问我:“谈完了?”

我点点头,走到宛如舅妈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无限悲凉地说:“舅妈,我帮不了你了。”

“为啥?你舅舅不同意?”宛如舅妈惊愕地问我。

“也许舅舅另有考虑。”我心不在焉地说。

“老何是啥意思嘛。”宛如舅妈说完这句,起身问我:“你今晚是睡家里还是去宾馆?”

我抬起头,看到小梅姐热切的眼光正看着我,心里一动,想起在农古乡的那张小床上,她无限风情的身体,差点不能自持。

想了想,我说:“明天要开三级干部大会,我还是回宾馆去比较合适。”

说完起身就要走,宛如舅妈也不挽留我,叫小梅姐送我。

走到门边,听到身后小梅姐幽幽地说:“又是一场好梦破碎!”

318、朝廷有人好做官

衡岳市三级干部大会在市委礼堂隆重召开,一千多张座位座无虚席。主席台上一溜位子,中间摆着陈书记,左边是何至书记,右边是市长。四大家主要领导齐聚一起,要是丢个炸弹,我邪恶地笑,想象着鬼哭狼嚎的样子,自己乐不可支。

跟在我后面入场的毛平捶了我的腰眼一下,低声道:“什么好事?笑成了一朵花。”

我收敛笑容,回头说:“毛好事。我在想,要是主席台上坐着你,会是什么样子。”

“你以为我坐上面就是猪鼻子里插葱了?少看我是不?我跟你说,谁坐上面都一样,衣冠楚楚的事谁不会做。”毛平白我一眼,叹道:“你还敢想,老子是连想的**都没有了。这一辈子,就这样混着吧。”

路过前排,看到一整排都是各县的县委书记、县长的坐牌,第二排是各县的常务副县长坐牌。我有意看了一下,居然发现春山县的位子破天荒地在正中间,第二排就是郭伟的坐牌。

“我操!”脱口而出一句粗话,幸亏没引起别人的注意。我赶紧收住口,找到贴着春山县坐牌的一块地,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来。

刚坐稳,就看到邓涵宇急匆匆进来,径直走到我和毛平面前,看了看,在我旁边坐下。

大家是同僚,自然要打个招呼。我侧过脸,看着邓涵宇微笑。

邓涵宇回报给我笑脸,压低声音问我:“老弟,昨晚不在房里?去哪了?”

我奇怪地看着他,说:“谁说我不在?”

“李妇联啊,她说你不在。”邓涵宇促狭地笑,胳膊肘挤了我一下,淫邪地说:“老弟,你害得人家李妇联等你一晚上呢。”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我含笑问他,当然,这句话里埋着伏笔。你邓涵宇如果不跟李妇联呆在一起,又怎么知道她等了我一夜呢?

果然,邓涵宇脱口而出:“她在我房里啊。”

我笑道:“邓镇长啊邓镇长,你们孤男寡女的,在一个房间一晚上,说不定能干出什么好事来。”

邓涵宇这才发觉上了我的当,大呼冤枉,从我面前探过身子去拉毛平,气急败坏地说:“老毛昨晚也在,他跟我一屋住的。”

我浅笑着问毛平:“是吗?”朝他使劲眨眼。

毛平心领神会,故意闭目思考半响,才慢腾腾地说:“我昨晚跟一个老同学喝酒去了,回来快天亮了。这不,现在还困着呢。”

我就笑,指着邓涵宇说:“邓镇长,你说,李妇联是多么漂亮的女人,一晚上你就没动心?”

邓涵宇有口难言,苦着脸说:“你厉害,又上你的套了。”说完又强调说:“我跟李妇联多少年的朋友了,没你们想的那么下流。”

“当然!邓镇长是上流社会的人,这样的事,可不下流,是风流。自古风流男人多奇志嘛。”我继续取笑着他。邓涵宇摇着手认输,不再接我的话,双眼去看主席台。

看了一阵,领导都还没来,台上空空如也。

毛平是个坐不住的人,坐了一会,屁股底下就像生了疮一样,坐立不安起来。

“这个会,声势搞那么大,我第一次见呢。”毛平人坐不住,嘴巴还不想闲着,没话找话说。

“市委开会,必定都有规划。这么大的会,自然有他的必要性。”我回答他,这样回答,就是告诉他,闲话少说。

“你没看到郭伟的坐牌?摆在常务副县长的位子上呢。”他愤愤地说:“不声不响的,出人头地了。唉!这朝廷有人啊,就是好做官。”

他哀叹着,似乎要勾起我的愤怒。

邓涵宇不失时机地说:“就是,这位子,应该是郁镇长去坐的嘛。你看啊,农古镇从乡到镇,又办户口的,又迁址的,还拉了几个大老板去投资。那件事不是郁镇长在做嘛。领导应该论功行赏,不能一刀切嘛。”

“就是就是。”毛平附和着说:“这样做,我们不服嘛。”

“不服就要提建议!这才是我们**人的样子。党不是说了嘛,要为人民服务!郭书记到农古镇才一年,服务了什么了?我觉得啊,遇到这样的事,就应该联合起来,举荐一个能让人信服的人出来做领导,你说是不?毛镇长。”邓涵宇话里有话,他在提示毛平的联名举荐信。

毛平似乎没听到,双眼直视前方,突然手一指说:“出来了,出来了。”

我们顺着他的手往前一看,这次出来的是各县的书记和县长,后面跟着各县列席本次大会的重要县委领导。郭伟走在中间,眼睛平视前方,一幅大领导的样子。

“操!人模狗样的。”毛平骂了一句,愤然道:“即使你郁镇长不坐这位子,也该是邓镇长去坐,哪里轮得到他。”

我和邓涵宇都没接他的话,装作没听见,跟着别人鼓掌欢迎县委领导入场。

郭伟走到自己的位子前,终于抬头朝我们这边看了看,刚好与我的目光接到一起,他淡淡地一笑,转身坐下,扔给我一个后脑勺。

县委领导刚坐稳,礼堂里就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接着就看到县委领导们都站起了身。我们也跟着站起来,透过人群间的间隙,我看到陈书记迈着矫健的步伐走了出来。

陈书记后面是市长,市长后面是何至副书记,再后面的一个领导我不认识,第五个出来的是黄山部长。

掌声响了几分钟,在陈书记双手朝下按了几次才停下来。

会议由市委秘书长主持。这是个老头,说着一口很难听的衡岳市口音的普通话,我们简称“衡普”。

衡岳市官场结构很微妙,建国以来,基本都是本土出身的干部挑大梁,很少有外地干部来担任重要领导。按照社会流行的说法,衡岳市的官场不但是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更是一张脉络分明的组织关系图。

我的表舅何至副书记算是异类。他从张家口市调来衡岳市,犯了衡岳市官场的大忌。好在他的父亲曾经是这个地区的第一任地位书记,是衡岳市干部的鼻祖,尽管他们心里不舒服,也还不至于太明目张胆的排斥。

秘书长的“衡普”引人发笑,我就看到有几个乡镇的年轻干部笑得脸直抽搐。

官场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但凡是大场合,必定要说普通话。一个高级干部,要是不会说普通话,会让人瞧不起。因此,衡岳市的干部,只要是开会,或者是电视台采访,都必定会操一口笑死人的普通话。

秘书长是个老牌干部,原来是下边一个县的县委书记。当年是五七干校的做饭师傅,姻缘巧合遇到省里一个被打倒流放的领导,秘书长还很年轻,尽心尽意地给身体不好的省里领导做饭,想尽一切办法满足领导的需求。比如冬天省领导想吃鱼了,秘书长不敢去卧冰求鱼,却会带着刚结婚的老婆,提着一个木桶,找一条小溪截断,抓几条小鱼来。

秘书长是一个土生土长的衡岳市农村出身的做饭师傅,抓鱼这点小事难不倒他,这样做了几回,省委领导就感动啊,等到他一平反,第一件事就是把秘书长提到公社做了一个管后勤的干部,等到省委领导退休的时候,秘书长已经成了县长了。

再到后来,秘书长从县长干起,干到了书记的位置,到现在,就成了衡岳市市委秘书长。

秘书长的故事基本算是传奇,在衡岳地区广泛流传,是多少年轻干部的楷模啊。就是我,也在一段时期把他当做自己的榜样在努力。

秘书长宣布大会开始,全体起立,唱《国歌》。

他咬字不准,说成了“抢卦果”。底下没人敢笑,都认真地随着音乐张合着嘴。

歌必坐下,秘书长宣布会议的第二个流程,由市委陈书记做《关于衡岳市深化改革,解放生产力的报告》。

礼堂里又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我跟着鼓掌,眼睛却梭视会场,我在找陈萌。

这样的大会,她一个首席记者不可能不到场。

果然,我的眼光在扫了几遍后,终于在主席台后边的幕布后,看到她绰约的身影。

我在想,何家潇要回国!这个消息要不要告诉他!

319、完了!老子得病了

开会就好比踢足球一样,中场要休息。

憋了几个小时的尿,在秘书长宣布休息的话一出口时,差点直奔出来,尿了裤子。

我旁边的毛平更是痛苦得要溜到地上去,夹着个家伙慌不择路地朝外跑。邓涵宇倒是沉静,仿佛他根本没有尿意,这家伙,肾功能好!我暗暗给他一个评价。

男人肾好,就是一切都好的保证!我的肾也好,比如现在,虽然强烈的想要尿,却不会像毛平一样火急火燎。

一千多人的礼堂,转眼就走得精光。

我随着人流朝外走,一出门,就被一阵香烟的味道勾引得涕水横流。整个礼堂外边的空地上,站满了贪婪抽烟的乡镇干部。

抽烟是有讲究的,官越大,越不抽烟。官越小,烟抽得越厉害。大官知道烟伤身体,小官知道烟联络感情。

还没点上火,就看到毛平愁眉苦脸地过来,夹着腿痛苦地扭。

“还没放?”我问,被他的样子逗得差点笑出声。

“放个毛!全是人,一根接一根的举着,老子插都插不进。”他苦笑,指着远处的厕所说:“这么多人,一齐放水,操!场面宏大啊。”

“那就憋着?”我笑着问,递给烟给他。

他没接,嚷道:“你这会就是给老子吃龙虾,也没兴趣了。憋?会死人的啊。”

“你又挤不进去,怎么办?”我问,感觉自己也快要忍不住了。

“活人还能让尿憋死?”毛平一把拉住我,就往礼堂背影的地方走。

我莫名其妙地跟着他,走到礼堂后,看到周围没一个人,毛平找了一棵树,急不可耐地掏出家伙,恣意地尿起来。

我惊愕得张大了嘴巴,这家伙,不光是胆子大,而且很肥嘛!我想,也要去掏家伙。

正伸手去掏,就听到一声大喝,骂道:“狗日的,这地方能撒尿?”

接着就看到一个老人,举着一把扫把,凶巴巴地扑过来。

毛平被他一吓,尿到一半的家伙赶紧刹车,慌乱想往裤子里塞,弄得满手的尿,让我一阵恶心。

“哪个县的?说。”老人拉住毛平不让走,神情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

毛平想要挣脱,无奈老人的手拉得太死,又不敢动手去打他,急得满脸通红朝我喊:“还站着干嘛呀,帮我啊。”

我就赶紧掏烟,恭恭敬敬地递给老人。老人看我一眼,没伸手接,训斥着我们:“你们还是干部,随地大小便,还有素质不?”

我赶紧说对不起,解释说厕所太小,人太多,憋不住了。

老人盯着我说:“你一个憋不住,就是理由?你们怎么不往自家屋里撒。”

毛平急道:“如果在家,我就在自家屋里撒了。这样憋着,会死人的,你晓得不?”

老人不依不饶地说:“死不死人我不管。你得告诉我,你是哪个县的,我也不找你了,我去找你们县长。”

毛平骂道:“你找县长又能怎么了?他管得了天,管得了地,还能管着我拉屎放屁?我告诉你啊,放手!”

“不放!你还敢打我不成?”老人轻蔑地看着毛平,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

毕竟人家是市委的清洁工,见官大三级的人。有道是宰相家的仆人七品官啊!

毛平被一个老清洁工抓住了衣服,显得狼狈不堪,又脱不了身,急得头上冒出一层细汗来。

正吵嚷着,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喝道:“先放手。”

随即就看到郭伟,从一扇门里施施然走出来。

他是县委领导级别,有专门的洗手间,不必跟我们挤大厕所。

郭伟未去春山县之前,就是市委机关混过,身上自然有我和毛平不敢企望的神态。

果然,老清洁工在他的喝声中不情愿地松开了手,反而陪着笑脸说:“领导,他们在这里拉尿呢。”

“拉就拉了,刚好给树施肥嘛,有什么大不了?”郭伟严肃地说,俨然市委大领导般,不可仰视。

老清洁工只好干笑两声,拿着扫把走了。

等到他一走,郭伟笑道:“你们尿急,怎么不去里面撒啊。”

毛平还在气头上,撒泡尿受了一肚子冤枉气,正愁没地方撒,于是骂道:“那里面能是我们去的地方吗?我们就一个乡下的小干部,到这地里,还被一个清洁工欺侮,妈的个老逼。”

“里面厕所没几个人啊。”郭伟说,神态显得高傲。

“不去,不敢去。”毛平恨恨地说,又动手去掏家伙,边掏边骂:“我日他姥姥的,老子撒一半,憋了回去,要是憋个前列腺炎出来,谁负责。已经被欺侮了,老子不撒完,冤死了。”

说着顾自掏出家伙,朝着树,嗯了半天,才淅淅沥沥尿出一点点来。

“完了!老子得病了。尿被吓跑了,尿不出来了。”他哀叹着,把家伙端详了半天,哭丧着脸看我。

“滚一边去,恶心不你?”我笑骂他道:“手上还沾着尿呢。操!”

我们故意恶心郭伟,让他站在一边尴尬无比。

他现在是县委干部,我们是乡镇干部,他是高级人,我们还是土八路。我们土八路,素质就是这个鸟样,爱管不管!

郭伟果然受不了我们的挤兑,笑了笑说:“快开会了,我先进去了。”

“郭县长走好啊!”毛平故意冲着郭伟的背影喊。

郭伟停住了脚步,迟疑了一下,终于没转过身来。

我不失时机地说了一句:“郭书记,何家潇要回来了。”

我是有意识故意这样叫他,在组织部没有正式文件下达前,郭伟还是我们农古镇的书记,不是春山县的副县长。

郭伟显然呆了一下,我看到他的背影抖了抖。转眼又复归平静,他没转过身来,说了一句:“他回来跟我有什么关系?”

说完径直走了,我和毛平站在树底下对视一眼,快活地大笑起来。

转到礼堂大门口,看到干部们陆陆续续进去了。门边邓涵宇焦急地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一眼看到我们,急忙奔过来,拉着毛平走到一边,憋着声音说:“都搞定了?”

我装作没听见,扔下他们往礼堂里走。

邓涵宇是在问毛平,他精心准备的举荐信,现在要出手了。

邓涵宇万万没想到,他处心积虑的举荐信,早已被我冲到下水道,漂洋过海去了。

我舒畅地笑,找到刚才的座位,一屁股坐下去,闭着眼准备享受台上领导的催眠。

不一会,邓涵宇他们过来了,毛平从我身边挤过去,故意在我的手上捏了捏,我张眼一看,他正朝我挤眉弄眼地笑。

再去看前边郭伟的脑袋,发现他的背影已经没有了上午一直的挺拔,似乎萎顿了下去。

秘书长宣布会议继续,陈书记再次上主持台作报告。

我突然感觉腰间一阵轰动,掏出手机一看,是雪莱发来的短信。

郁哥,你来开会也不告诉我?晚上我去你房间坐坐!

我一惊,抬眼去看邓涵宇和毛平,他们两个没有发现我的异样,还在认真地听报告。

雪莱说到做到,在她的酒店里,她要找到我的住房,简直比吃一根冰棍容易得多。

但假如今晚黄微微要来呢?如果她们碰到了一起,我该如何解释?

一阵烦闷涌上来,我突然觉得双腿间像吊了一块铁坨,沉重得难以呼吸,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尿。

一想到尿,就再也憋不住了,顾不得周围干部的眼光,我猫着腰,低着头,朝会场外开溜。

老子先尿一泡再说!我恶狠狠地想。

320、自助餐

一天会开完,脑袋里晕晕沉沉的像灌满了浆糊。会议要开三天,第一天几乎全部是陈书记的报告,从上午念到下午,念到后来,我只能机械地看着他在台上,嘴一张一合的,仿佛看一个老和尚念经一般,耳朵里没听进去半个字。

秘书长一宣布散会,我如获大赦般从椅子上蹦起来,挤开邓涵宇就要往外走,还没迈步,耳朵里听到一阵掌声。定睛一看,整个会场里的人都起身站着,鼓着掌欢送陈书记他们先走。

我也只好站住脚,看着邓涵宇一本正经地鼓着掌,心里想笑。后面的毛平拉了我一把,我才看到刘启蒙书记一边鼓着掌,一边在往后看。

我吓了一跳,自己的站位实在有些不雅,一眼就能看出是个想率先跑出门的人。

还没等刘书记的眼光看到我,我已经像一棵松一样,严肃认真地鼓掌欢送了。

出了门,放眼一望,礼堂外乌丫丫的一片脑袋。各自找着路,四散走散。

开会是最容易饿人的活,我的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响了。按照会议内容,我们一日三餐都在新林隐酒楼解决。

下了台阶我就急匆匆要走,还是毛平一把抓住我,压低声音说:“等等啊,刘书记还没出来呢。”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说:“刘书记出不出来跟我们有关系?他又不跟我们一路走。”

“他就是跟我们一路走。”毛平莫测高深地笑,眼睛四处找刘书记。

我只好停住脚,百无聊赖地掏烟点火。抽了几口,发现了一个新情况,开会的干部并不都往新林隐走,而是分成了几股人流,四面八方地散去。

“他们都不与我们住一起么?”我疑惑地问毛平。

“你以为啊!”毛平啧啧赞道:“我们春山县能住新林隐,得感谢你啊。新林隐是什么地方啊?衡岳市五星级的场所。我们春山县属偏远县,听说平常县委领导来县里开会,住的都是三星级。”

“还不是市委领导觉得我们比其他县的兄弟要辛苦一些,特地犒劳我们的。”我十分肯定地说。

“屁!市委领导才懒得管这些鸡皮蒜毛的事。安排个住宿,还要费他们的心思?”毛平不屑地磨着鞋底。

“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一头雾水地问。

“不是说了要感谢你吗?”毛平暧昧地笑:“我也是今天才听老邓说的,你女朋友不是抽调到接待处了吗?是她的功劳。”

我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心底浮起来一股自豪的神色。妈的,你们也知道得了老子的好了吧!没有黄微微,你们就乖乖地跟着别人去住一晚上都能听见耗子练兵的地方吧!

毛平突然扔下我,从我身边窜出去,我顺着他看去,就看到刘书记被一群人簇拥着过来。邓涵宇紧跟在刘书记的屁股后,二十四个乡镇干部,除了我农古镇,其他镇的老大老二都在。

我正要迎着刘书记过去,看到郭伟走在刘书记的右边,左边走着的是县长,形成左膀右臂的架势。心里就涌上来一阵不快,郭伟你还是个没组织文件任命的人,架势却比刘书记还大啊!

刘书记一眼看到了我,抬起手朝我招了一下,示意我过去。

我几步小跑,乖巧地站在他面前,等待他的指示。

“一起走!”他命令着我,谈笑风生地对簇拥他的乡镇干部们说:“今天都到齐了啊,这次大会啊,算是给你们开了一个眼界啊。今后,如何落实这次会议的精神,要靠大家齐心合力了哦。”

干部就一齐鼓掌,几乎是齐声表态说:“我们跟着刘书记干就是了。”

刘启蒙就满意地笑了,对郭伟说:“小郭啊,今晚一起回宾馆?”

郭伟忙不迭地点头,说:“书记,我是肯定要跟你回宾馆住的。您看啊,全县干部都在,我能开小差吗?”

毛平插不上话,拽了一下我的衣袖,朝我使眼色。

我就故意慢了几步,落在队伍的后面,问他:“有事?拽我干嘛。”

毛平讨好地笑,说:“你看这架势,郭伟的副县长应该是铁板钉钉了。他一走,你们镇就要顶上去一个人吧。”

我一下就明白了他的心思,心里骂道:“毛平你就是个混账,这场合,心里还想着做官的事。农古镇再怎么缺人,也轮不到你毛平上啊。”

嘴里却吐出另外一句话:“毛哥,农古镇书记的位子,就等着你来坐啦。”

毛平受宠若惊地样子,搓着双手说:“这个这个,还要郁镇长你在县长面前多美言几句啊。”

我笑道:“没问题!你老毛来农古镇,我们镇必定有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大家还等着你领着干大事呢。”

毛平没听出我话里讥讽,反而拉着我的手说:“兄弟,够兄弟!不枉我老毛的眼光。要不是你一句话,我老毛早就把举荐信送上去了。”

他是在暗示我,敲打我。我心里像一面镜子一样明亮。

“必须的!”我说,看着走在前边的队伍,提醒他说:“快走,免得别人说我们拖后腿。”

新林隐酒楼为我们这些开会的干部准备的是自助餐,一进入顶楼圆形餐厅,大家都停住了脚步。

餐厅四周摆着无数食品,飘着诱人的香味,几十张桌子上铺着雪白的桌布,却没发现摆一个菜,甚至看不到一杯水。

我们都是从乡里出来的干部,没吃过自助餐。突然被这么宏大的场面一吓,差点就摸不着北。

吃饭事小,关键是怎么吃。桌子上看不到一个碗,连个盘子也没见着,围着圆形餐厅摆着上百种菜肴,是每个菜都要吃,还是只能吃一个?大家面面相觑,不知从何入手。

系着白围裙的服务员一齐弓腰喊:“欢迎光临。”

声音响亮,吓得几个干部后退了几步。平常大家在乡里习惯了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突然进入这样高雅的环境,就感觉自己身上不干净一样。有几个人还偷眼瞄一眼自己的皮鞋,害羞地往后躲。

郭伟是个见过世面的人,他在大家面面相觑的时候就看出了端倪。他不露声色地带着刘书记往桌子边走,其他干部就跟着他们的屁股后,蹑手蹑脚的,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整出一个什么声音来。

刘书记在桌子边坐下,抬眼发现后边还站着一溜的干部,脸上的肌肉就抽了抽,挥挥手说:“大家都找地方坐吧。”

餐厅里突然涌进来我们这一大帮子人,顿时显得有些满。

邓涵宇不等郭伟动手,先拿了一个盘子过来问刘书记:“书记,您想吃点什么?”

刘书记起身说:“还是我自己来。这自助餐,就得自己动手。别人代劳了,就没有了自助的趣味了,是不?”

说完哈哈大笑起来,餐厅里顿时轻松了不少。

其他干部有样学样,各自端了一个盘子,跟在刘书记后面,看到刘书记夹什么,也跟着夹什么,不敢随便乱动刘书记没动过的东西。

毛平跟在我后边,悄悄地问我:“郁镇长,这么多东西,吃不完,能打包么?”

我微笑道:“你打包干什么?”

“当宵夜吃啊。”他认真地看着我:“这么多好吃的东西,浪费多可惜啊!”

我忍俊不禁,差点笑出声来:“毛哥,别土包子好不,这是自助餐。只可以吃,不可以带,更不许浪费。”

毛平也跟着咧开嘴笑,说:“老哥我本来就是土包子,我跟你说实话,这么和吃法,老子还是头一回。不懂得规矩,你也笑?”

我拍拍他的肩膀轻声说:“以后啊,要多来这些地方。你没看郭伟和邓涵宇,他们轻车熟路,因为来得多了嘛。”

毛平嘴一撇说:“你莫笑话我,老子要是兜里也有他们那么多的钱,什么场合不想见识啊。”

绕过前面几个人,我和毛平夹了满满一盘子菜,毛平还端了一个大蛋糕,看到刘书记早已坐下在吃了,就径直朝刘书记走过去。

毛平跟着我走了几步,发现方向不对,停住脚步不走了。

我回头看他一眼说:“怎么不走了?”

毛平为难地笑,说:“我不过去了。我怕被领导看到吃相,不好。”

我哈哈大笑起来,毛平这人可爱,就可爱在有自知之明。

我的笑声引得大家都朝这边看,毛平就红了脸,腿差点就要软下去。

刘书记一眼就看出了原因,朝我们两个招招手说:“过来一起坐。”

毛平只好无奈地跟着我,低着头,半眼也不敢看四周,亦步亦趋地在桌子边坐下,朝刘书记尴尬地笑笑,低头专心致志地对付起面前的菜肴来。

刘书记含着笑,拿起餐巾纸优雅地擦拭着嘴角,对郭伟说:“小郭,你要不要喝一杯?”

郭伟一怔,停住手里的筷子,看着我。然后摇了摇头。

我还没等刘书记问我,就立即爽快地说:“书记,我来陪你喝!”

321、斗酒

刘书记摇摇手拒绝了我,让我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他主动找郭伟喝酒,郭伟不喝!我主动要陪他喝,他却拒绝!明眼人一看,老子是受到了天大的侮辱。

一股怒气从脚底下迅速冲到脑门,我恨不得掀翻桌子。突然一阵悦耳的声音响起:“哟,果真在这里呢。”

接着就看到雪莱袅袅婷婷站在面前,微笑挂在脸上,双手交叠搭在小腹前。

她先朝刘书记客气地点头,自我介绍说:“我是新林隐中餐部经理,我叫雪莱。请多提宝贵意见。”

刘书记颔首,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起身说:“你们大家慢慢吃,我先下去了。”抬腕看一下手表,对我说:“十点钟你来我房间。”说完头也不回走了。

刘书记一走,郭伟快速将盘子里的东西消灭净,也起身跟着走了。这两个人一走,接着就是县长,以及县委办主任。四个人刚一消失,餐厅里就火热起来,首先是邓涵宇阴阳怪气地喊:“郁镇长,书记不跟你喝,我陪你喝!”

毛平刚要跟着起哄,我瞪他一眼,他立即噤了声,埋着头吃着蛋糕。

“你们要喝酒么?”雪莱吃惊地问。

邓涵宇阴阴地笑,问:“不可以喝么?”

雪莱展颜一笑说:“当然可以。不过,在自助餐厅喝酒,不如去我中餐厅喝。这里喝酒的气氛没中餐厅好。”

邓涵宇挑衅地问我:“郁镇长,敢不敢去?”

“不去是孙子!”我接口道:“雪经理,麻烦你帮我们准备一箱衡岳大曲。今日就喝它了。”

雪莱吃惊地说:“喝这个?”

“对!就这个。邓镇长,你敢不敢?”

邓涵宇没想到我会接招,而且出手就是杀着。顿时楞了神,半天不敢出声。要知道衡岳大曲就是晕头大曲,是一个能让人直接倒的神酒!哈哈哈哈,这酒老子在农古镇喝得多了,练就了一副铁胃了,还怕你一个邓涵宇不成。

其他干部看邓涵宇半天不说话,就都起哄起来。

邓涵宇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像是下了赴死的决心一样,咬着牙说:“奉陪到底!”

一行人就撤了自助餐,一窝蜂地往中餐厅涌。

有几个镇书记和镇长摇摇头,各自走了,剩下我们不到十个人,要了一个包厢,摆好了阵势,准备大杀一场。

雪莱果真提来了一箱衡岳大曲,酒刚上来,服务员又送进来几样下酒菜。雪莱笑道:“各位要喝酒,自然不能没有菜。这点菜,算是我送的,大家请自便。”

我们也顾不得感谢她,嚷着叫服务员倒酒。

包厢的门一关,就是另外一个世界。有几个乡镇的人不是来喝酒的,是来看热闹的。他们都不坐桌子边,各自歪在沙发里,把鞋子脱了,双腿架在茶几上,一个劲嚷着开始。

雪莱站在我身边,看我和邓涵宇面前的酒,笑道:“就你们两个喝?”

毛平接过去话说:“不就他们两个么?还有谁。”说着眼睛四处溜,见没人答应,又走到沙发边去拉人。大家嘻嘻哈哈的,都推脱着不肯上桌来。

邓涵宇盯着酒,做苦大仇深状。

他是在忽悠我!我知道。邓涵宇是个酒精考验的人,什么酒没喝过,还会怕我?

“算了,老毛,别叫了。这些人,都不是共患难的兄弟。你来!”邓涵宇招手叫毛平一起喝。吓得毛平脸都白了,忙着摇手拒绝说:“我这水平,怎么能上大场面。”

我笑道:“能喝多少是多少。又不是要喝完这箱酒,你说是不?邓镇长。”

邓涵宇脸上的肉动了动,挤出一丝笑容说:“确实!老毛,你也不敢上么?”

毛平就只好过来,看着站在我身边的雪莱,说:“要不,我们请雪经理一起?”

雪莱居然不拒绝,自己拉过椅子,在我旁边坐下,大喇喇地说:“好!我来陪陪几位领导。你们说,怎么喝?”

雪莱的爽快让我们都感到意外,几个干部又赶紧套上鞋,凑到桌子边,要看雪莱喝酒。

“雪经理,你想怎么喝?”邓涵宇问,摆弄着手指间的筷子。

“我来说个规矩,每个人说个笑话,大家都来做评委。不好笑的就喝酒。而且喝深水炸弹。”雪莱款款说道,神色安详。

毛平吃了一惊,问:“什么深水炸弹?喝个酒还弄个炸弹!不是找死么?”

大家就笑,等着雪莱说出深水炸弹的规矩。

雪莱放眼看看周围,拿过一个大杯,又拿过一个小杯,说:“大杯里是啤酒,小杯里是白酒,小杯倒满放进大杯里,一口干。”

大家就齐声哦了一声,各自揣摩着这究竟是种什么喝法。

毛平不管喝法,倒先问了雪莱说:“你说讲个笑话,带颜色的可以不?”

雪莱浅浅一笑说:“随便!”

于是每个人面前都放了一个大杯,倒满了黄橙橙的啤酒,把一个小杯的白酒倒满放在一边,只等着要喝的时候,把小杯往大杯里一放,一干为净。

先说笑话的是邓涵宇,他说:“有个领导总是写错字,念错音,还从不虚心学习。一次,单位开表彰大会,有个获奖的同志姓冯,叫冯陂,领导一看,哎呀,第一个字不认识啊,还好,老师教导过,不认识的字念一边,第二个字还是不认识啊,再念一边,肯定不对,要在音调上作些处理,于是开口大声喊:“马屁,马屁同志获奖。”结果引起哄堂大笑。他一想,可能是念错了什么,就去看秘书。秘书提醒道:“还有两点呢!”领导便板起面孔说:“大家不要笑了,少两点也没什么关系嘛!都是一个单位的同志,何必在乎这一点两点的?”

笑话说完了,没几个人笑。毛平道:“邓镇长,这个领导怕是你认识的吧?”

邓涵宇忙着摇手否认,说是书上看来的。

毛平就笑道:“我怎么听说这个笑话就是临近县的一个领导身上的事啊。”

邓涵宇脸一黑,忙着端起酒杯说:“大家觉得不好笑啊,我先喝了。”拈起面前的小杯,咕咚扔到大杯里,仰起头咕咚咕咚喝了。

放下杯子指着我说:“郁镇长,该你了。”

我看了雪莱一眼说:“我说的这个笑话,跟雪经理有点关系。”

大家就一齐盯着我,雪莱也紧张起来,疑惑地看着我。

我说:“就是与雪经理的职业有点关系的笑话。我有个同学,我们一起去餐厅吃饭,菜单都是自己写好给服务员。因为是他请,他就要省钱,翻了半天,匆匆在菜单上写了一个菜名递给服务员。等了半天不见上菜,我就叫服务员过来,问他为什么不上菜。服务员无比委屈拿着菜单给我说,先生,我们餐厅实在不知道这是什么菜。

我接过一看,写着凉拌O,就莫名其妙问同学是什么菜。同学大怒道,凉拌藕啊,凉拌藕啊。这字太难写了,太难写了!”

话一说完,大家就捧腹大笑起来。雪莱更是笑得花枝乱颤,说:“郁镇长,你别说跟我有关系。这个O,怕是全天下的服务员都猜不出来。”

既然大家都笑了,这杯酒我就不要喝。

接下来就轮到了毛平。毛平愁眉苦脸,抓耳挠搔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你们说的笑话都没颜色,不过瘾,我来说个过瘾的。”

大家就鼓起掌来,嚷着叫他快说。

毛平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喉咙,说:“我小时候有个邻居女孩,画蝴蝶特别好看,但是她每次从来不在班里画,都是回家画。因为她画得漂亮极了,每次都能得到老师的表扬。我们那个时候啊,老师一个表扬,就觉得像坐了直升飞机一样的美啊。我就想学啊,于是就偷偷跟踪女孩到女孩家门口,结果我看到她往桌子上倒了些墨水一屁股坐上去,一只漂亮的蝴蝶就画好了。我就想啊,原来这么容易啊,第二天到学校,刚好又是美术课,我就报告老师说,我也会画蝴蝶了。老师让我画,我就往桌子上倒了一些墨水,也是一屁股坐下去,结果你们猜,画出了什么?”

大家就齐声说:“蝴蝶。”

毛平敲着桌子说:“错了!老子画出来的一只蜻蜓。”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半天没回过味来。还是雪莱忍不住捂着嘴巴笑了起来,大家才恍然大悟,也跟着大笑起来。

毛平算是过关了,最后就轮到了雪莱。

雪莱峨眉微儊,星眸微眨,自己端起面前的酒杯说:“我认罚。”

第二轮就不说笑话了,改猜字谜。每人出一个谜面,指定一个人猜,猜不出喝一杯。

邓涵宇在第一轮罚了一杯,自然不肯放过我,要先出谜面,指定我猜。

他说:“郁镇长,这个字你要想好,谜面是:我要埋头做贡献!事实也是如此啊!”

我脱口而出说:“不就是个‘野’字么?埋头为里,贡献为予,合起来不就是个野字么?”

邓涵宇脸色一寒,端起酒杯第二杯下肚。

轮到我出谜面了,我指定毛平来猜。毛平一听我指定他,登时就耍赖说:“冤有头债有主,你应该要指定邓镇长猜才对。”

我笑道:“我就要你猜。不想猜,认罚也行。”

毛平就梗起脖子说:“反正就是一杯酒,老子倒要看看郁镇长出个什么大难题出来。”

我说:“你听好了啊,其实也是一个字,叫:不好出风头。”

毛平顿时就呆了,涨红着脸憋着气苦思冥想,最后还是摇头认输。喝了酒后一个劲问我究竟是个什么字,我笑道:“回去查查字典就知道了。”

这样喝酒的速度太慢,几个干部就嚷着加快速度,也不要搞什么花样了,直接喝,喝倒拉倒。

正要答应,偷眼瞧一眼手表,发现快到十点了,顾不得他们纠缠,抽个空就跑了出来,径直往刘启蒙书记房间跑。

322、两个好消息

刘书记房门洞开,里面坐着县长、县委办主任和没有列席会议、今天赶来的县委组织部部长。

他们看到我进去,就一齐起身,与刘书记告别,各自回房。

刘书记也不挽留他们,逐一吩咐休息好,准备明天的会议。屋里没有看到郭伟,让我有点意外。

刘书记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笑眯眯的招呼我坐,自己去倒了一杯水递给我。

我侧身在椅子上坐下,小心翼翼地问:“书记,您找我有事?”

刘书记瞟我一眼,顾自翻着手里的笔记本。他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地记着今天会议的内容,有几个地方还划了几道黑杠。想起我开会的时候晕晕欲睡,自己就不得不汗颜。毕竟是领导,做事有板有眼。

“上午休会期间,你和毛平两个人都干了什么?”刘书记似乎是随口而问。

“什么也没干啊!”我脸上有些发烫。两个干部,握着家伙在市委礼堂后边撒尿,这个情景要有多滑稽就有多滑稽。我的矢口否认,来源于人的本性。

“真没干嘛?”刘书记似笑非笑抬头看着我,合上手里的笔记本。

“真没有!”心里开始骂郭伟。你这个小人,这样的事也值得你去汇报?同时又浮上来一丝悲哀——今后怎么相处呢?

“去,把门关上。”他指挥着我。等我关好门回来,他已经正襟危坐,预示着我们之间要展开一场深入的长谈。

“做人不拘小节是好品质!但任何地方都没个规矩,就不是小节的事,而是个人素质的原因。毛平是个乡镇干部,出身农村,文化水平,个人修养是有欠缺。但你,一个大城市下去的大学生,接受过良好的文化教育和思想熏陶,也干出这样的事来,你就不觉得惭愧?”

刘书记说得不急不缓,但口气很严厉,让我坐立不安。

我渚红着脸,不敢再辩别。

“你们这些城市下去的年轻干部啊,手腕花样真多。”刘书记叹口气,神色变得忧郁。

这是一帮子打翻一船人!我是个受不得委屈的人,当即表态说:“书记,不是我。”

“什么不是你?”他盯着我看,模棱两可地笑道:“我看你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我摸摸后脑勺,无言以对。既然刘书记是叫我来训话的,我就得找机会开溜。

刘书记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淡然地说:“不想听我说话?”

我摇头否认,情真意切地说:“书记您能给我教育,是求之不得的事。我哪里敢有半点这样的想法。”

刘书记就指着我笑道:“小子,言不由衷,是吧?你看你自己,好像屁股底下有根钉子一样的嘛。”

我心里一凛,刘书记是个混了一辈子官场的人,谁人的小动作他看不出来?能在官场混一辈子不倒的人,都有着常人没有的异能。我的这点小心思,在他眼里,就是小儿科。

我讪笑着说:“不是这个意思,书记。来之前啊,邓镇长约了我们几个在中餐厅喝酒,刚喝,我一看您指定的时间到了,扔了他们就来了。”

刘书记哈哈大笑起来,骂道:“你们这帮家伙,自助餐吃不饱么?还要去喝酒,作死吧!再说,你扔了他们跑来我这里,就不怕他们骂?”

我挺了挺胸脯说:“他们骂我,我会回骂他们。但书记您找我,就是天大的事,我得按时到。”

刘书记不动声色地微笑,他对我的话显得很满意。过了半响,他开口问我:“知道小郭的事吧?”

我摇摇头,同时讪笑着说:“郭书记有什么事?”

“你呀,说你没城府,你的城府比海还要深,说你有城府啊,你又像一张白纸一样透明。郁风啊郁风,你小子跟我干了六年了,我还真没看透你啊。”刘书记心事重重地叹口气。

我立即凑上去说:“书记,您是不是有什么为难的事?您吩咐,只要我能做的,一定努力完成,上刀山下火海也要让你满意。”

“滚一边去。”刘书记笑骂道:“你小子,不给我添麻烦,就求老天保佑了,还想着你能帮我?”

沉吟了一下,正色说:“我还真有个事,要跟你说说。”

我闭嘴静听。刘书记这样的形态跟我谈话,就是没拿我当外人,我既然不是外人,就应该感恩戴德,就应该懂得什么时候不需要开口说话。

“小郭这人,嗯,就是你们农古镇书记郭伟,城府太深了,给我来了一个半路杀出来程咬金的戏啊。”刘书记叹口气道:“原本市委承诺我们春山县副县长的人选由我们自己决定。现在不行了,陈书记亲自找我谈话了。”

我“嗯”了一声,没继续接话。

“这个郭伟,厉害着哪。他亲自找了陈书记,不知用了什么办法,让陈书记下定了决心,春山县的副县长非他莫属。我把嘴巴皮子都快说破了,陈书记就是不答应,还差点跟我拍了桌子。”刘书记的神情显得恍惚,说:“十年了,我从没见过陈书记对一件事那么上心。”

刘书记的话像一记闷锤一样敲在我心坎上,我痛得眉头纠结在一起。

郭伟啊郭伟,你小子是在围魏救赵呀!陈萌怀孕,除了我们几个人知道,陈书记夫妇肯定还蒙在鼓里。你明知道陈萌不会答应你,而且她已经拒绝过你了,你知道在她面前已经没有任何机会了,你却使了这一招,迫陈书记就范。

陈书记是个老干部,老干部讲面子。郭伟就是抓住了这个弱点,他能让刚正不阿的陈书记俯首帖耳,肯定是直接击中了陈书记的软肋。

他一定是亲自去找了陈书记,告诉陈书记陈萌已经怀孕了!

陈萌是个未婚女青年,之前并没有听到她谈恋爱的消息,突然冒出来怀孕了,这比放一个炸雷更让人受不了。何况,陈萌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儿,一个市委书记的千金,未婚先孕,这个事要是传出去,陈书记还有何颜面呆着政治舞台上?

郭伟一定是拍着脯子作了承诺,他会对陈萌负责!

当然,他会不失时机地表示出一个愿望,这个愿望就是:他要做春山县副县长。

被刘书记这么一点拨,我突然明白了过来,我一直在纠结的陈萌态度,终于找到了一个答案。

陈萌不会再去逆父亲的意见。毕竟,父亲就将步入风烛残年。更重要地是,父亲是这个城市的一把手,他活在这个世上,不仅仅是人的生命,还有更多的精神层面的东西。父亲的一言一行,影响的不是他一个人,而是整个社会风气。如果再去逆反父亲,那她就是直接拿刀杀父亲。因为,父亲绝对不会让自己活在一个任人指点的社会里。

一切似乎水落石出。我不免为陈萌的未来悲哀起来,嫁给郭伟,陈萌会幸福么?

这个想法在我从刘书记房间出来就得到了验证。

郭伟在我回房间的路上堵住了我,直勾勾地看着我微笑。

我报以微笑,同时感到如芒在背。想要从他身边穿过去,却被他一把拉住了。

“不请我去你房间坐坐?”他笑着问我,显得很亲切。

“不敢!”我说:“郭书记,明天还要开会,早点休息养足精神好开会。”我言不由衷,称呼他为“郭书记”,我是在下意识地排斥他的副县长的身份。

“还早着呢。”他说,压低声音说:“我有两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你想听不想听?”

“什么好消息?”我淡淡地问,现在除了副县长的位置,我对任何消息都不感兴趣。

“关于陈萌的,还有关于你的。”他说,看我并不热情,显得有点尴尬,说:“不想听就算了。”

说完转身要走。既然是关于陈萌的,我倒想听听。于是我喊住他说:“我们去聊聊也好。这个冬天,我们还没聊过几次。农古镇的工作还等着你指示呢。”

郭伟笑嘻嘻地说:“郁风,你是装傻还是真傻?农古镇的事,今后我管不着了。”

“知道!”我说:“你现在是副县长了嘛。”

郭伟得意地笑,勾着我的肩膀,并排往我房里走。

一进屋,郭伟就一把将我狠狠的推到在床上,瞪着一双杀气腾腾的眼问我:“郁风,你告诉我,今天你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什么话?”我莫名其妙地问。对他这样粗暴的举止很反感。

“你的表弟要回国了?”他颓丧地跌坐到床上,勾着头,心事重重的样子。

“跟你有什么关系?”我看他这个样子,心里涌起来一股怜悯。毕竟他为了前途,愿意牺牲自己的爱情。这样的男人,要么伟大,要么卑鄙!我希望他是属于“伟大”的一列里的。

“你说呢?”他抱着头,显得无比痛苦,喃喃道:“我才让陈萌从痛苦里走出来。难道你愿意她再次痛苦吗?”

“你要我怎么做?”我被他的神情打动了,心里也是一阵阵的揪心。

“你能不能不告诉陈萌这个事?”他直接把底牌亮出来了。

“问题是只要何家潇回来,我不告诉她,她也会知道啊。何家潇那么活生生的一个人,他们又都住在市委家属大院里,谁能保证他们就不会遇到?”我说出自己的顾虑。郭伟啊郭伟,不是我不帮你,而是我帮不了你!

“你放心,等这次会一开完,我就带陈萌去青岛度假。我们准备去一个月,过完年才回来。”郭伟可怜巴巴地看着我说:“你答应我。”

“你们去青岛?人生地不熟的,好玩吗?”我说,心不在焉。

“你不用担心。我有个同学,现在是青岛的一个副市长,刚提上去,我跟他说好了。这次我们去,不仅仅是度假,我还带着一个招商引资的目的去。”

“多么好的事啊!”我感叹着,心里一阵难受。郭伟你小子搂着娇娃美人,去过神仙般的日子,把一个山穷水尽的农古镇扔给我,良心何在!

“还有,我跟陈书记汇报过了,也跟刘书记商量了一下,这次,请你来接我的手,做农古镇书记。这是好事吧?”他嘻嘻地笑起来:“我们兄弟,就应该互相帮着往前走,你说是不?”

我还没开口,就听到门外传来激烈的打门声,打开一看,门外是满头大汗的毛平,半搂半抱着软成一滩泥的邓涵宇,他们身后,站着笑意盈盈的雪莱。

323、搞定雪莱

郭伟临走时,重重地握了我的手,刻意地晃晃。他是在告诉我,我必须考虑他的建议,不把何家潇回来的消息告诉陈萌。还有一层意思就是,只要我做到了,他就帮我坐上农古镇书记的位子。

我也用了点力,我们互相摇摇手臂,对视片刻,他才放心出门而去。

毛平早就架不住邓涵宇略显肥胖的身体,气喘嘘嘘地嚷:“快来帮我扶一把呀。”

我瞟一眼这个狼狈的男人说:“你扶着去他房间吧。我有事,没空。”

毛平不管不顾地挤进门来,把邓涵宇扔到床上,用力擦一把汗说:“娘的,老子前世欠了你们的,搞得像我自己的事一样。”

我笑道:“谁让你是热心人呢。”

“管我毛事。老子管不着了。”他推了推死睡的邓涵宇说:“老邓,你今晚就躺这里吧,老子没力气管你了。”

我大惊道:“老毛,这可是我的房间。”

“我管不着了。你不想他在你这里,就帮我抬他回房间去。”毛平到处找杯子喝水,嘴里骂骂咧咧:“娘的,也不知道你们都在搞么子鬼把戏。你一走,老邓就作死的喝,说你看不起他,搞得老子难受,陪着喝了不少。幸亏这个雪经理酒量大,女中豪杰啊。其实你们斗酒,管我毛事啊!”

他伸出大拇指表扬雪莱,由衷地赞叹。

雪莱不好意思地抿嘴笑,柔声说:“要不,我们一起帮着把这位领导送回房去。如果大家觉得扶不动,我叫保安上来帮忙吧。”

毛平立即摇手拒绝,说叫保安上来,岂不是把事情闹大了?大家看了一眼,谁也没动,正在沉默着,邓涵宇鼻子一哼,接着就爆发出山崩海啸的鼾声出来。他的鼾声极有节奏,三长一短,如歌如泣,如婉转的鸟啼,突然又如老母猪一样的哼哼出声。

雪莱首先忍不住笑了起来,邓涵宇的鼾声一阵比一阵更有韵致。这种状态,表明他的心里已经是极端的舒服。

“还是把他搞回去。”我说,我被邓涵宇的鼾声惊到了。我睡觉喜欢安静,放着这样一个在身边过一夜,比杀我还要难受。

于是我和毛平一左一右,把邓涵宇夹在中间,几乎是拖着死狗一样的他,挨到他的房间,如扔根树桩一样将他丢到床上。

邓涵宇闷哼了一声,嘴里喃喃道:“老毛,信送好了吧?”

我和毛平吃了一惊,再去看他,发现他在说梦话,脸上冒出丝丝笑容。

正要走,又听到背后传来邓涵宇的喊声:“郁风,你不要走,再喝。”

我回过头,毛平朝我尴尬地笑,摇着手让我出去。

“妈的!你小子毛还没长齐咧。”邓涵宇仿佛很激动,他翻转过去身子,嘴巴贴在枕头上,嘴角流出来一丝涎水。

“说梦话!”毛平轻声说。

“老邓这狗日的,说梦话都骂老子。”我感叹着,拍了他的屁股一把。

邓涵宇哼了一声,又翻转过来,嘴里吐着粗气,带着浓浓的酒味,仰面八叉地躺着。这狗日的下身像顶了一根柱子,把裤门高高地顶起来。

“老毛,老毛。”邓涵宇喊,眼睛却死死地闭着。

我和毛平对视一眼,想笑。

“老毛。”邓涵宇还在叫。

毛平就过去坐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说:“我在呢。”

再去看邓涵宇,他已经像断了气一样,几乎没有呼吸一般沉睡了过去。

毛平挥挥手让我回去。我笑笑,转身出门。

擦着汗回到房间,发现雪莱还没走,坐在床上漫无目的的看电视。

见我进来,她赶紧起身问:“搞定了?”

“搞定了。”我回答她,奇怪地问:“你怎么还没走?”

“你就那么不愿意看到我?”雪莱显得有些委屈,撇着嘴巴。她这么一个精明的女人,在别人面前总是以干练、泼辣、美貌样子示人,只要在我面前,她就会局促,显得羞涩。

“不是!”我说,点火抽烟,深深吸一口吐出来,烟圈在我们眼前缓缓地转动,旋成一溜的眼圈,慢慢地升上天花板。

“我跟你说说话。”雪莱说,看我一眼,欲言又止。

“说吧。”我在椅子上坐下来。

“其实,我想告诉你,原来我跟你说的事。”

“打住!”我挥手制止了她继续往下说。

雪莱惊愕地看着我,微微翕合着嘴,却出不了声。

“小雪。”我叫道:“你不要往下说了,我都知道,也明白,而且帮你争取了。”

雪莱奇怪地看着我,眨巴着眼睛说:“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吗?”

“不用说了。”我拒绝她继续,说:“我只问你一句,愿不愿意去我们农古镇工作?”

雪莱一听,惊喜就写在脸上,但她故意放缓声调,问我:“去你们农古镇干什么?”

“实话跟你说,我农古镇还缺少一个团委书记。接下来我还要办旅游乡村,需要你这样有工作背景的人。你说吧,愿不愿意?”我这是临时起意,就在郭伟说要扶我坐上书记的位子,我就想了,只要我做了书记,农古镇就是我老郁的天下。书记是什么?是土皇帝,是诸侯。老子要解决一两个人的工作,岂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你真想我去?”雪莱沉静地问我,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的眼睛。

她的眼犹如一汪深潭,里面滚动着两颗黑色的珍珠。她妙曼的身体斜倚在写字台前,一套黑色的职业装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她的玲珑。难怪何家潇一见钟情!

“是的!”我点点头,加了一句:“我答应过你的。”

雪莱就笑了起来,如一朵桃花般灿烂。

“其实我刚才想告诉你,我取消了原来跟你说的所有话。”她快活地笑,说:“不过,你既然有了这个打算,我不去,就是对不起你,是不?因此啊,我想好了,就跟着你去农古镇。”

我的心里一沉,奶奶的,老子是不是也喝多了?话说得太快了。

“你说,我什么时候去?”她忙不迭地问我,显得心猿意马起来。

“不急。”我安慰她道:“这个要办手续。你是去做国家干部,不是在社会上随便找份事做。有很多手续要办,要走很多程序。”

“那么复杂啊?”她微微皱起眉头:“我最怕麻烦了。”

“这个还真没捷径可走。”我说,想用繁杂的手续和程序来吓怕她。

谁知雪莱一点也不上我的当,反而甜甜地笑道:“没事,只要跟着你去,复杂就复杂了。”

我心里不知道是高兴还是烦闷,雪莱的表态让我进退维谷了。

“你等着啊。”我说,一语双关。

“嗯。”她没有听出我话里的意思,乖巧地答应。

聊了一阵,感觉我们之间要聊的东西不多。雪莱还沉浸在未来的憧憬里,脸上一直浮着笑容。

我伸了个懒腰说:“雪莱,你先去忙吧,我想休息了。”

雪莱脸一红,带着歉意赶紧道歉,说耽误了我的休息,转身就要走。

我没阻拦,看着她出门而去,心里居然有一丝失落。雪莱原来在我面前一直冷傲无比,仿佛我就是一只乡下的癞蛤蟆,她是一只漂亮的白天鹅。她跟我说话,过去都是不卑不亢,有时候还含沙射影。现在我给了她一个干部的身份,她在我面前立马就矮了许多。

这就是权力效应!权力啊,你能让癞蛤蟆吃上天鹅肉!

我沾沾自喜,嘴里哼着小调起身,我要去洗一个澡,好好的睡一觉。

门再次被敲响。这次我烦了,他妈的,一个晚上敲无数次,还让不让人省心?

我气呼呼地拉开门,扑入眼帘的,是门口站着的两个漂亮的女人。

324、为了爱

陈萌脖子上挂着相机,手臂挽着黄微微,两个女人看着我气急败坏的脸,抿嘴偷笑。

“不请我们进去坐坐?”陈萌打破沉默,头靠在黄微微肩上,笑眯眯地问我。

“当然。”我做了个请的手势。

两个女人同时来,让我措手不及。面对两个如花似玉的女人,我唯有傻笑,心底一阵一阵的涟漪。

她们还是挽着手进来,各自在椅子上坐了。陈萌把脖子上的相机取下来,揉揉脖颈,风情万种的道:“累了一天了,疼死我了。”

黄微微就笑道:“也只有你这个傻女人,才会天天吊着个相机。你是个文字记者,拍照片的事,不是有摄影记者么?”

陈萌撇着嘴说:“我能相信他们?你不知道,相机能捕捉瞬间!你知道什么是瞬间吗?瞬间的力量是文字无法描述的经典。”

黄微微跟着一撇嘴道:“好啦好啦!别卖弄你的这个行当了。你们这些记者,不就是挂着个无冕之王的称号吗?我不懂,好吧。”

两个女人亲密来找我,却一进门就斗嘴,让我无法插话,情形显得尴尬异常。

陈萌首先发现我的局促,笑道:“郁风,你紧张什么呀?我们都斗了二十年了,没事。”

我笑笑,没有做声。

“真的没事,不信你问微微。”陈萌认真地说,拿手捶捶腰眼,显得无比的疲惫。

“我就说不来,你偏要拉我来。”陈萌嗔怪地说:“你看,你家郁风不高兴了吧!”

我连忙表态说:“萌萌,你说这话见外了。我能不高兴吗?衡岳市两大美女名媛齐聚我老郁的屋里,真是蓬荜生辉啊!请都请不来的贵宾,我会不高兴?”

“你还老郁?多老了呀?是不是头发白,牙齿缺了?”黄微微瞪着我,语气里带着责怪。

“就快成老郁了。”我说:“微微你不知道,在乡下,叫我老郁的人大把。”

“人家是尊称你。”陈萌毫不介意地冲黄微微道:“帮我揉揉,好不?”

黄微微看我一眼,脸上一红,小声说道:“你也不看看这在哪里?”

陈萌大喇喇地说:“怕什么呢?又没有外人。不就是个老郁吗?我不介意。”

“你不介意我介意啊!”黄微微笑道:“你去找你们家郭伟帮你揉吧。”

“胡说吧你!”陈萌脸一下就拉下来,说:“微微,我早就跟你打过招呼了,是你没听清楚,还是我说得不够明白?我再次告诉你啊,我跟他没任何关系。”

黄微微被陈萌一顿抢白,顿时羞红了脸,起身离开椅子,挨着我在床边坐下,嗫嚅地说:“你连车都给他开了!”

“我真生气了!微微。”陈萌气得脸色发青:“连你也不相信我?”

“你要我怎么相信?你说是不,郁风。”她乖巧地把头靠在我的肩上,无比亲昵地打趣着陈萌。

“我不跟你说了。”陈萌起身欲走。

黄微微一把拉住她说:“还真生气啊?”

“我能不生气吗?”

“别生气啦啊。”黄微微像是哄小女孩一样哄着她。

“微微,还有郁风,你们两个都在,反正没有外人。我就把事情都告诉你们吧。”陈萌颓然坐下,呼唤着我说:“去,帮我倒杯水来。渴死我了。”

房间里就两个茶杯,除了我用了一个,另外的一个被毛平的嘴吻过无数遍了。想起被毛平用过的杯子,再给陈萌用,我的心里就一阵恶心。

毛平是什么嘴?一张常年吐着酸气的血盆大口,满嘴留着胡子,我甚至怀疑胡子里藏有虱子。陈萌是什么嘴?一张樱桃似的小嘴,鲜红性感的唇,曾经让我心动过几次。我怎么能让一张酸嘴去亲吻她的唇呢?

于是我起身,要拿茶杯去洗。

陈萌道:“没事,没那么多讲究。”

我说:“这个杯子可是毛市镇的毛平镇长喝过水的。”

陈萌迟疑了一下,问:“你用那个杯?”

我指着另外的一个杯子说:“这个。”

“那就用你的这个杯子吧。”陈萌似乎毫无心机。但我看到黄微微的脸上掠过一丝不快。

“我还是去洗洗。”我拿起两个杯子,在洗脸盆里细细地擦洗了几遍,倒了两杯水,递给她们两个。

黄微微伸手接过问:“这个杯子是谁用的?”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摸了摸后脑勺说:“刚才都洗了,搞混了,我也不记得了。”

黄微微就哦了一声,把茶杯轻轻地放在小桌上,再也不肯喝一口水。

倒是陈萌,接过另一个杯子,毫不顾忌地喝。

几口水下去,陈萌从采访包里掏出一盒烟,扔了一支给我,自己也叼了一支。

黄微微伸手从她嘴里抢下烟,嗔怪地指着她的肚子说:“还抽?你想让孩子吸你的二手烟?”

陈萌苦笑一下,也不管黄微微生气,再抽出一支叼上,顾自点上火,深深地吸了一口说:“微微,我知道你为我好。可我心里烦啊。”

“你愿意抽就抽吧,我懒得管你了。”黄微微黑着脸,不去看陈萌,转脸对着我喝道:“把烟灭了。”

我一怔,看她生气的样子,只好笑笑把烟头摁灭。

“不说抽烟的事啊,微微,我给你保证,抽完这一支,我再也不抽了。”说完,把采访包里的烟掏出来,扔给我说:“便宜你啦。”

我笑着接住,偷眼看黄微微,她似乎没看见一样,低头掐着自己的指甲。

“我给你们说说郭伟的事吧。”陈萌语调沉缓,面色沉静,仿佛不是在说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这个人,很卑鄙!”

我和黄微微对视一眼,没有出声,但惊讶同时写在我们脸上。

“他找了我爸,也找了我妈。”陈萌叹口气道:“这个人工于心计。”

郭伟城府深,工于心计,这是不宣的秘密。

“你知道他是怎么跟我爸妈说的吗?”陈萌扬起脸问我们。

我和黄微微同时摇头。

“他说,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陈萌轻笑一声,笑声里流露出憔悴的心碎。

“你们知道,我爸妈能让我挺着个肚子不结婚吗?”陈萌笑道:“这两个老封建,一听到我怀孕了,仿佛天塌下来了一般,要死要活把我叫回去,三堂会审哪。”

她的故作轻松我们都看了出来,她越是故意装,我们越知道她的心底在流泪。

“你承认了?”黄微微急切地问。

“瞒不住了。”陈萌抚着肚子说:“你们没看到,都有形了。”她的脸上呈现出母亲的温柔。

“你们不知道,我老爸当时杀我的心都有。”陈萌突然嘻嘻哈哈地笑起来。

“不过,我没承认是什么郭伟的!”陈萌显出厌恶的神情。

“郭伟当时在场吗?”黄微微紧张地问,脸上露出一片神往的样子。

“在啊!”陈萌轻松地弹了一下烟灰。

“他怎么说?”

“他能说什么?他双膝跪在我老爸老妈的面前,求他们二老原谅他。你不知道,当时我恨不得一脚把他踢出门去。”

“可是你没踢。”黄微微苦着脸说:“我就说,当初要是把他弄下来,就不会有这档子事吧。”

“我下不了决心!”陈萌幸福地摸着肚子:“是我的孩子,我的血肉。”

“可是你这样,让陈叔叔他们多难受啊。”黄微微心痛地说。

“他们心痛什么?他们只知道要面子。”陈萌气呼呼地说,甩给我们一张俏怒的脸。

“后来呢?”

“后来啊,我实话实说了呗。”陈萌轻松地笑。

“真的?”

“当然真的。不过,这句话是我第二天告诉我爸妈的。”陈萌突然又沉下脸来,她勾下头,良久不作声,过一会她抬起头,我们看到她眼睛里蒙上来一层水雾。

“我本来是想让我爸妈打消把我嫁给郭伟的念头。结果!唉。”她长叹口气,眼泪就流了出来,哽咽着说:“我爸妈居然跪在我面前!”

话一出口,她终于忍不住悲伤,嚎啕大哭起来。

可以想象,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跪在自己女儿面前,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境况!

“我别无选择了!”陈萌收住哭,咬着牙说:“我不能让我的父母丢脸。他们是靠脸面活在这个世上,脸面是他们唯一的精神支柱。如果他们觉得自己没脸面了,他们就会去死!我不想做一个不孝的女儿。我必须得答应他们。”

黄微微跟着哭起来,拍打着陈萌说:“萌萌,萌萌,你作孽了呢。”

陈萌哀伤地点头,抹了一把泪流满面的脸,笑道:“我答应郭伟。我跟他结婚。但我有个要求,我跟他是假结婚,我不会做他的妻子。”

我和黄微微又大吃了一惊,眼前的这个女人,总是让我们一惊一乍。

“假结婚?”我们异口同声地叫出声来。

“是!但他也有个要求,他这次要做春山县副县长。”陈萌一字一顿地说:“等孩子生下来,我们就离婚。从此不再嫁了。”她幽幽对叹口气,揶揄地说:“这个世界上,好男人都死绝了呢。”

黄微微瞪她一眼说:“谁说呀。好男人很多,就看你用什么眼光去甄别了。”说着把手从我的臂弯里穿过来,将头拱进我的怀里。

“你们就这样了?”黄微微意欲未尽的样子,张着蒙蒙的眼睛问道。

“还能怎么样?我告诉你,你们现在看到的一切都是假象,包括你们看到郭伟开我的车。”陈萌喝光杯子里的水,抬腕看一下表说:“我先回去了。现在我是我们家的保护动物呢。”

她嘻嘻笑着站起身,把相机举起对着我们:“来,给你们来一张。”

还没等我做好表情,闪光灯一闪,把我和怀里的黄微微,定格在陈萌的相机里了。

325、老娘就陪你睡

连续三天大会,把人开得心花怒放。从第二天起,会议的主题全部围绕衡岳市的经济建设展开。

衡岳市是个老牌的南方工业城市,大到核工业建设,就是传说中的原子弹,小到棉纺织工业,当年全市的女工,尤以棉纺织厂最为壮观,一下班,近万个女工花枝招展从工厂里涌出来,能亮瞎人的眼睛。

特别是涉及到国民经济建设的冶金业,机械工业的柴油机研制,当时,南方十省,舍他其谁?即便是省城中部省,工业方面也是望尘莫及。

衡岳市的工业辉煌,曾经是一代人的骄傲。可是世事变迁,一夜之间,衡岳市就像落魄的凤凰了,连只老母鸡也不如。

先是棉纺织工业寿终正寝,全市一下子下岗近三万人,占了全市家庭一半。接着就是冶金业,炼着炼着的炉子一声令下就熄火拉倒。再下来就是柴油机工业,这个解放前就占了全国半壁江山的老牌企业,不明不白就死在了江苏常州。还没等人回过神来,衡岳市的每个家庭里,都必定有一个两个下岗工人。

全城顿时笼罩在一片惊恐和悲哀中。厂里不发工资,人总得活命!也就是一夜之间,衡岳市的大街小巷里突然涌出来无数个小吃摊子。

人闲了,精力无处发泄,打牌赌博就成了唯一的乐趣。但见家家户户,逢人必定支起一张麻将桌,四个人团团围坐,周围再围上一圈无聊的人,打着一块两块的麻将,直到日暮西山,才伸着懒腰,打着哈欠,各自回家安歇。过得一晚,明日又重来,如此日复一日,周而复始,永无穷尽。

待到家里揭不开锅了,便叫上几个人,或者上市政府闹,或者干脆堵路,闹得满城的乌烟瘴气。陈书记为此召开过几次大会,把各个企业的头子叫到市委,指着鼻子骂得狗血淋头。这些企业的头子只能愁眉苦脸,别说骂,就是拿刀杀了他,也是没办法掏出钱安抚这些下岗职工。

衡岳市的经济一落千丈,在中部省的GDP排名表上,从原来的数一数二,一下滑到倒数一二来。

陈书记愁白了头发,衡岳市市委市政府的干部,甚至都不敢在电视里露面。生怕老百姓指着自己日翻天。

三级干部大会,就是在这样的历史条件下召开的。

会议上公开了几条信息,一是放开城市入户限制,只要在衡岳市购买一套商品房,就可以将户口迁入衡岳市。二是打造衡岳市的旅游文化,搞活第三产业。至于重振衡岳市的工业雄风,只字未提。

我在会上听来听去,听明白了一个道理。现在是经济社会,只要能赚钱,不管什么手段,都行!

大会一结束,县委办主任逐个房间通知,所有人必须返回春山县,接着召开春山县的三级干部大会。

我叫苦连天,本来约好黄微微去看房的计划又得再次泡汤。

黄微微倒是很体贴人,不声不响帮我收拾行李,临了,递给我一本崭新的驾驶证,柔声说:“虽然有证了,开车还是得多注意安全。”

我搂了搂她的肩,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说:“放心!革命的事业才刚刚开始。”

黄微微就笑,像蛇一样缠上来,勾着我的脖子,半天也舍不得放手。

我安慰她说:“乖!我开完会就回来。”

她嘤咛一声,手温柔地抚摸我的脸,心痛地说:“山里风恶,别感冒了啊。”

我认真地点头,手在她屁股上拍拍说:“我的身体好着呢。”

说完邪恶地看着她,她从我的眼里看出了我的不怀好意,刚想躲开,我却一把扳过她来,拿嘴在她的唇上舔舔,装作无比满意地咂砸舌头说:“好香啊,好甜啊。”

她就羞红了脸,不敢看我。这个与我肌肤相亲的女人,尽管我们没有越过最后的雷池,但她身体的每一寸肌肤,我都曾细细摸过。

心里一阵激荡,就心猿意马起来。看着眼前如此娇羞美貌的女人,我实在是挪不开半步。

“我再亲一口。”我坏坏地笑,坏坏的说。把嘴伸过去,要去吻她。

黄微微探身看一眼房门,发现房门洞开,娇嗔地说:“也不知羞呢。”

我一脚把门踢关上,不管不顾地把她推到在床上,附身上去,看着身下娇艳如花的女子,眼睛里一片春色。

“就一口!”黄微微张着亮晶晶的眼说。

我嗯了一声,将嘴掩上去,盖住她薄薄的唇。

她的唇不由自主地张开,伸出柔软的舌,迎接我的狂暴。我们有了无数次的亲吻,已经是轻车熟路。嘴巴刚一盖上去,我的手就自然沿着她的腰往上蔓延,停在她坚挺的胸前,慢慢地盖住让人魂牵梦萦的乳。

她在我身下扭动,似乎一头发情的小母牛。她的双手死死地扣住我的后背,舌头在我嘴里游荡,甚至不让我有半丝喘息的机会。

她还是个处子!这在我每次的亲热中慢慢的出来的结论。她会坚持底线,不会让我得逞。

门突然被敲响,接着就听到门外传来毛平的喊声:“郁风,郁风,在不?”

我答应一声,从黄微微身上爬起来。刚要去开门,黄微微红着脸指着我的下身吃吃地笑,我低头一看,发现下面隆起一个大包,倔强地宣示着自己的存在。

我的脸上爬上来一丝尴尬,凝神片刻,待到偃旗息鼓,才去开门。

“老邓这狗日的,不管我了。自己跑了。”毛平提着行李,眼巴巴地看着我。

“怎么回事?”

“怪我呗。没把联名信送上去啊。这狗日的,就是个狗肉朋友。”毛平骂骂咧咧,脸上露出一丝轻蔑的神情。

我笑道:“他走了,你找我干嘛?”

“我得回去啊。你总不能让我去坐长途客车吧?再怎么说,也是因为你的事啊。”毛平露出一副厚颜无耻的神情。

“搭我的车回春山?”我问,递给他一支烟。

“就是,还有一个人。一起搭你的车。”毛平朝后面招招手,我就看到李妇联勾着头,满面羞惭地过来。

我不置可否地笑,没有表态自己的意思。

“行不行嘛?你笑成这个鬼样子,什么意思嘛。”毛平不耐烦地嘟哝:“我不是被老邓这狗日的忽悠了,说他的车好,把我的车丢在春山没开过来么。”

“我没说不答应啊。”我说,看着李妇联:“嫂子,这几天你一直在衡岳市?”

李妇联扭捏地不说,眼睛看着脚尖。

“老邓这人,不够意思啊。不管我就算了,还把我们李妇联丢在这里不管,要知道,人家是为帮他才来。这冰天雪地的,谁愿意跑那么远的山路,办一件与自己八竿子打不到边的事啊。”毛平还在喋喋不休的说,他眼珠子似乎要从眼眶里跳出来,邓涵宇的悄悄跑路,让这个本分的乡下干部心里窝了一股火。

“我们一起走!”我说,回头招呼着黄微微:“微微,我们出发了。”

毛平和李妇联这时候才发现屋里还有一个黄微微。他们两个人顿时局促起来,尴尬地笑,毛平结巴着说:“要不,我们先走,去坐长途车算了。”

我摇手拒绝说:“没事,这个天气,坐长途车又冷又不安全,还是跟我一起走吧。”

黄微微大度地说:“是啊,反正郁风是一个人开着车,车里多坐几个人,一路上还能说说话,帮他提提神啊。谢谢你们哦。”

毛平就笑,说道:“哎呀,我这个弟妹,想得可真是周到啊。”

黄微微毫不羞涩,大方地说:“我送你们吧。”

一行人下了楼,在停车坪里找到自己的车,点上火,热了半天车,等到车里温暖如春了,我才从车里下来,当着很多人的面,搂了搂一直站在车边的黄微微,低声说:“宝贝,我走啦。”

黄微微笑靥如花,朝我们挥挥手,目送我们从新林隐里出来,拐上一条通往春山县的路。

车刚出城,毛平就叫我停车,说李妇联坐在后排,耽误他睡觉,不如让她坐到前面去,陪我说说话,刚好他能伸胳膊躺下来休息。

我只好停稳车,让李妇联坐到前排来。嘴里骂道:“老毛,你狗日的昨晚是不是又赌了一夜?”

“赌个屁!”毛平脱下鞋,将身子倦缩在后座,朝我嚷:“有不有个什么东西来做枕头?”

李妇联笑骂道:“毛镇长,你这人,是叫花子还嫌饭馊啊。给你睡了,还想要枕头。”

毛平嘻嘻一笑道:“谁给我睡了?李妇联,我现在后悔了,就不应该把你推到前头去啊,我们两个人睡睡,多好。”

“滚你娘的。”李妇联返身要去打毛平,还没站起身,头顶就磕在车顶上,痛得哎呀一声跌到座位上,嘴里却还不依不饶地骂:“毛镇长,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想跟老娘睡呀,你叫声娘,老娘就陪你睡。”

毛平毫不犹豫就叫了一声:“娘!”

李妇联没想到毛平会叫,被他这突然一叫,顿时羞红了脸,慌得一把捂住自己的脸,骂道:“不要脸,不要脸。”

“娘啊,你怎么还不来呢?”毛平阴阳怪气地叫,惹得我们三个人哈哈大笑起来,车里一片快乐。

326、嫂子的诱惑(上)

我们的车顺着省道欢快地往前奔,一个小时后,我们拐上通往春山县的县道,道路陡地就窄了许多。

这条路走的车不多,路中间隐隐约约两道车辙,已经被一层薄冰盖上,车轮一上去,滑溜溜的令人心惊胆寒。

毛平裹着大衣,在后座呼呼大睡,间或传来一阵抑扬顿挫的鼾声,和着引擎的轰鸣,演奏成一曲五音不全的咏叹调。

天色暗了下来,我打开车灯,沿着两道车辙走。

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开,手心里冒出汗来,沾在方向盘上,滑溜溜令人心底起腻。拐过一个山嘴,触眼尽是一片雪白。山里的雪化得慢,山外已经融雪的时节,到了山里,恍如另外一个世界。山上的树全身素裹,偶尔能看到惊飞的山鸡,扑楞着翅膀,把一树好雪,惊得纷纷扬扬的飘落。

这条路很远没有人烟,路在山中间穿行,恰如一条贯穿的直肠,傲决地沿着山边延伸。

坐在前排的李妇联跟我一样的紧张,双手紧紧抓住车门把手,不时提醒着我减速,拐弯,慢行。

人一紧张,错事就接踵而至,在爬过一个小小的山坡后,放眼看去,底下是一条笔直的路。心就轻松了许多,刚松口气,突然发现路边窜出一个东西,心一急,脚刹手刹一起下去,听到车头传来一阵哀鸣,紧接着车就像陀螺一样的转起圈来,随即车就往路沟里窜。

李妇联吓得尖叫起来,呯的一声巨响,车头撞在一棵树上,引擎盖凸了起来,冒出一股白烟,熄了火。我慌忙解开安全带,呼叫着李妇联和毛平逃命。叫了半天,发现毛平已经滚落到座位底下,张着嘴喘着粗气,却是半点也无法动弹。

再去看李妇联,她已经拉开车门远远地跳开,穿着冬裙的腿迈不开大步,急得搂起裙子往前跑,没料到一脚没踩稳,摔个仰面朝天。

我顾不得笑,拉开后车门,一把拖下毛平,像拽条死狗一样,也远远逃开去。

车没起火,也没爆炸。水箱里的水流光之后,白烟慢慢地消散了。剩下我们瑟瑟发抖的三个人,大眼瞪小眼,半天作不得声。

“完了!”毛平从地上爬起来,揉着腰眼哀叹。

“谢天谢地,菩萨保佑!”李妇联双手合十,闭着眼朝天乱拜。

我冷静下来,扔下他们两个,一个人走到车边。

我们的车撞死了一头野羊,这是一头不到半岁的野羊,全身的毛长得浓密黑亮。它的眼张开着,嘴也张开着,似乎在呼应着妈妈的呼唤。

我踢了它一脚,转头去看我的车。

车头把一棵碗口粗的树拦腰折断,引擎盖掀了起来,水箱已经完全报废。

我钻进车里,试图去点火,扭动钥匙,车引擎没半点反应。

毛平和李妇联跟了过来,紧张地看我打火,等到我垂头丧气从车里钻出来,绝望就漫上了他们的眼。

天全黑了,雪在夜里显出它的纯洁,借着天上隐隐约约的星辰,居然有一丝反光。

“完了,回不去了。”毛平一屁股跌坐下去,刚一接触到雪地,又惊得跳起来,哭丧着嗓子说:“这么冷的天,不冻死也会饿死啊。真是饥寒交迫。”

我没搭理他,从身上掏出手机,给黄微微打电话求救。

掏出手机一看,居然没有信号,换了几个方向,还是一点信号也没有。一股惊恐顿时涌了上来,我们是陷入了绝地!

“怎么办?怎么办?”毛平焦躁地问,急得团团打转。

“拦车吧。”我说,解下脖子上的棉围巾,递给冻得瑟瑟发抖的李妇联。她推拒了一下,到底顶不住寒冷,把围巾严严实实地围在了脖子上。

“到哪里去拦车?这个时间,哪里还有车。”毛平跺跺脚,把双手凑到嘴边,哈了一口热气,使劲搓搓。

“也许会有的。”我安慰他,自己心里也是一片茫然。

“但愿如此。”毛平痛苦地捶着腰说:“郁风啊,我怀疑我的腰伤了。要是今晚走不了,看来我会牺牲在这里。”

“你牺牲了就是烈士!”我打趣着他,想要缓和一下紧张沉闷哀伤的气氛。

“都别说了。我看啊,你们两个还是趁早去找点干柴来,我们烧一堆火,起码不会冻死。”李妇联像个指挥官一样下达了命令。

我觉得这个主意很好,谁料毛平回绝道:“黑灯瞎火的,你要我们去哪里找干柴?再说,下了这么多天的雪了,还会有干柴吗?”

我知道毛平不愿意去,只好自己下了马路,去捡拾一些柴火。

刚下到坎下,就听到一阵汽车的轰鸣声,接着就有两束汽车灯光穿透夜空而来。

我看到毛平张牙舞爪地站在路中间,使劲地挥舞着双手。车刹了一路,在他面前停住,接着就听到一阵歇斯底里的骂声:“我日你娘,想死啊!”

借着灯光,从驾驶室里跳出一个大汉,手里捏着扳手,过来就要揍人。

接着就看到李妇联跌跌撞撞地扑过去,拦住了凶神恶煞的司机。

一阵交涉,就传来毛平的喊声:“郁风,郁风,你快上来,我们搭这位大哥的车走。”

我回应道:“你们先去吧,我得留下来守车。”

毛平骂道:“你个狗日的,不要命了吗?快来,车丢在这里,还怕丢了?明日叫个拖车来就是啦。”

我拒绝了,说:“你们回去吧,我还是留着这里守着好。”

毛平冲着黑暗大声说:“你不走我走,留在这里等死啊。”

接着就听到一阵轰鸣声,汽车扬长而去。

我吐了口气,他们两个走了,我的心稍微安静了一些。不是我不想走,这是小姨给我的车,我不能随便将它扔在这块没人烟的地方。

摸摸索索找到一抱柴火,我爬上马路,看到车边站着一个人影,吓了一跳,喝道:“谁?”

“是我!”李妇联跑过来,从我手里接过柴火,一声不响往车边走。

“你怎么没走?”我惊讶地问,呆在当场。

“你一个人在这里,能放心吗?”她扔给我一句话,将柴火放下,拍拍手说:“毛镇长腰伤了,得回去治,不能耽搁。我反正没事,就留下来陪你。”

“我一个让人在没事啊。”我说,心里涌起来一股温暖。在这样黑灯瞎火的世界里,能有一个生命陪着自己,是最大的幸福!

“毛镇长把大衣留下来了,还留给你两包烟,一瓶酒。”李妇联淡淡对说:“他一回去就会找人来救我们,放心吧。”

我哦了一声,对毛平一个人跑了的愤怒顿时化为乌有。

“去拿点汽油来引火。”李妇联吩咐着我,她勾下腰,把柴火折成小段,准备在车边燃气一堆火。

火生了起来,旺旺地映照着周围。人的周身顿时暖和了许多。

李妇联说:“黄花伢子,你还得去找些柴火来,这点柴火,烧不到一个小时。”

我从车里找出手电,顺手拿了一根铁钎,沿着路去寻找柴火。

脚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地响,一根干枯的树枝引起了我的注意,扒开雪,底下是一堆干枯的木头。

这是山民在秋天的时候砍下来的树,等到来年的秋天拿去烧木炭。

“天不绝我!”我大笑,抱起几根木头,欢快地朝车边跑。

李妇联已经扫出了一块空地,从车里把座位垫子拿出来,铺在火堆边。她正拿着一把小刀,在宰割着野羊大腿。

“你干嘛?”我大惊。

“你不想饿死就算了。”李妇联头也没抬,从野羊腿上割下来一大块的肉,放在眼前细细的欣赏,赞叹道:“真是好东西啊。”

火堆里加了几根大木头,火势就旺了许多,火光把周围的一切都映照得亮堂无比。

“要你陪我在这里,真不好意思。”我歉意地说,看着李妇联灵巧地将肉挂在一根树枝上,放到火上慢慢地烤。

“谁叫你是黄花伢子呀。”李妇联吃吃地笑:“要是毛镇长,我才不愿意留在这里呢。”

她的话让我的脸红了一下,在黑暗的夜里她没看到我的尴尬。

“说真的,你这个人啊,虽然说是从市里出来的,身上倒没有半点臭架子。”李妇联认真地说:“你不知道,有些人,仗着自己是市里的,就好像比我们高一等一样,显摆臭架子。”

“有什么值得显摆的啊!”我说:“都是人,谁的祖宗不都是农民?祖先都在一个锅里拢过勺,脱了裤子都一样。”

李妇联就吃吃地笑,掩着嘴说:“脱了裤子还是不一样的哦。”

我被她一调笑,顿时不敢出声,只好陪着她嘿嘿的笑。

“今天你屋里的美女,是你女朋友?”她问我,翻转着野羊肉。野羊肉已经冒出了油,滴在干柴上,滋滋的响。

“是的,她姓黄,叫黄微微,市妇联的。”我说,突然想起她是春山县妇联的干部,于是笑着说:“你们一家人,不认识?”

“我怎么会认识?人家是市里的干部,我是小县城的,哪里能认识。”李妇联脸上笼上来一层不快。

我赶紧调转枪口问:“嫂子,他们都叫你李妇联,你的真名叫什么呢?”

李妇联愕然了一下,破口骂道:“谁叫的?这些乱给别人起外号的人,都不得好死。”转头瞪着我说:“你不许这样叫。”

“可我真不知道嫂子叫什么呀。”我委屈地说,心底冒上来一股恶作剧的心态。这么静谧的夜里,逗着一个漂亮的女人开心,不失是一件苦中作乐的事情。

“你就叫嫂子不行啊?”她歪着头看着我,看了半响,发现我的眼光迎着她而上,顿时羞涩起来,勾下头,低声说:“我的名字其实叫李莲。”

我笑道:“难怪他们这样叫你。一来你在妇联工作,二来你的名字里有个‘莲’字啊。”

“此‘莲’非彼‘联’,好么?”她的脸上罩上来一层红晕,在火光的映照下,娇艳动人。

327、雪地诱惑(中)

李莲,对,现在我改口叫她李莲,尽管这个称谓在我心里没说出来,但我的意识里,她已经不是“李妇联”了。

李莲将烤火的肉递给我,微笑着说:“尝尝!”

我接过来,咬了一口,喷香的野羊肉味道真是好极了。忙不迭地连咬几口,侧眼看去,李莲依旧笑嘻嘻地看着我,手里开始烤着另一块肉。

“你也吃一口。”我把肉递回给她。她没伸手接,只是伸过嘴来,张口咬了一口,顺手递给我一瓶酒。

有酒有肉,神仙过的日子也不过如此!我大喜过望,扭开瓶盖,灌了一口下去。

衡岳大曲就像一股火,顺着喉管直溜下去,停在小腹里,烘起暖暖的热。

“要是有点盐,就太好了。”我继续咬着肉,喝着酒,意犹未尽地调侃。

李莲笑道:“有得吃,你就满足了吧。这上不着村,下不着店的地方,你还想怎么样啊。”

我叹道:“嫂子,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坐在雪地里,烤着肉吃,是不是像古时候的祖先,过着茹毛饮血的日子啊。”

“你以为我们是亚当和夏娃啊。”李莲淡淡地笑,指着我说:“人家亚当和夏娃的日子,可都是不穿衣服的。”

我坏笑着说:“亚当和夏娃是外国人的祖先。我们两个,就应当一个是锄禾,我是锄禾,你是当午才对。”

李莲一下没明白我话的意思,裹着大衣说:“你要学外国人,你就把衣服都脱了,我也给你去找一块树叶来,帮你遮住。”

“我都说了,人家外国祖先,不怕冷。我们锄禾和当午,可都是在大热天的故事。”我看一眼李莲,篝火映照着她的脸,显得红扑扑的分外动人。

“你刚才说什么?”李莲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一样,抬起头看着我,嘴里念念有词:“锄禾日当午,锄禾日当午。”

“哎呀!”她大叫一声,羞得拿起脚就要踢我,嘴里骂道:“你小子,想着法儿沾嫂子便宜啊。”

我躲避着她虚张声势的腿,笑道:“我可没这个意思。”

“哪你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是锄禾日当午?还日呢!”她不动了,张大着眼睛定定地看着我,伤感地叹道:“可惜!”

我就不敢接话了。雪夜里有了刚才暧昧的调笑,我们的心情都开始不平静了。茫茫黑夜,孤男寡女,空气一静下来,人就显得无比的落寞。

“我也喝一口。”李莲从我手里接过酒瓶,对着瓶口喝了一大口,酒的辛辣让她差点跳起来,赶紧递回给我说:“什么鬼酒,真难喝。”

我说:“这是我们的土特产,真算不得什么。要是你到新疆去,人家的伊犁大曲,那才叫一个劲。还有东北的烧刀子,喝下去就像插进去一把刀呢。”

“这些你都喝过?”李莲神往地看着我。

“当然!”我爽快地说:“我大学同宿舍有哥们,一个新疆的,一个黑龙江的。他们从家乡带回过这些酒,所以我喝过。”

火光暗淡了下去,我添了几根木头,火又旺起来,噼里啪啦地响。

“这一夜,也不知还要多久才天亮。”李莲抬头看了一眼天。天上几颗灿星,躲在深邃的天幕上,眨巴着小小的眼睛,似乎在偷窥茫茫雪野里,两个男女快要缩成了一团。

“冬天夜长。”我安慰她说:“估计还要几个小时吧。”

“也不知道毛镇长到了没有,叫没叫人来。”李莲拾起一根木棍,漫无目的在篝火堆里乱捅。

“该到就会到的。”我说:“嫂子,你刚才就应该跟他们一起走。”

“走什么走?丢下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李莲打断我的话,白了我一眼。

我心里一阵感动!真是个好女人。说实话,如果她跟着毛平一起走了,我不知道我现在是什么状况。人,最怕的是孤独!特别是孤独无助的人,只能绝望。

一阵风吹过,篝火被吹得忽明忽暗,人也被这一阵寒风吹得全身周身冰凉。对着火的一面,炙烤得要流汗,背对着火的后背,仿佛被浇了一盆凉水,冻住了,不能动弹。

“郁风,你唱个歌吧。”李莲颤抖着声音说。

“好!嫂子你想听什么歌?我来给你唱。”我爽快地答应。如今这个局面,我就应该拿出一个男子汉的气魄来。

“你就唱一个《九九艳阳天》,好不?”李莲抖着声音问我。

她肯定很冷,我看到她在不停地裹紧大衣,双腿紧紧地闭拢在一起。她穿着冬裙,裙子里是一条防寒的紧身裤,裤子外边再套着丝袜,已经被树枝勾花了,拉出来几缕细丝。

“你唱这个歌,我就可以想象艳阳高照的样子。”她神往地说,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喝酒!喝酒你就不会冷了。”我说,把酒递到她嘴边。她瞧了我一眼,张嘴抿了一小口,又痛苦地皱着眉头,仿佛喝下去的是毒药一般。

“再喝!”我命令她。

她摇摇头,不肯再喝了。晃了晃脑袋说:“郁风,我沾酒就醉。我已经醉了!”

我借着篝火看她,她的脸上一片通红,微微翕动着鼻子,嘴唇张开一条缝,可以看到满嘴细密的牙齿。

“要不,你到车里去睡一会?”我征询着她。车撞坏了,玻璃还没坏,比起被一阵阵的冷风吹,车里简直就是天堂。

她嗯了一声,想要站起来,使了半天的劲,却没站起。

我只好伸手穿到她的胁下,半搂半抱着她站起来。扶着她坐进车里,我转身要下车,她却伸手一把拉住了我,可怜兮兮地说:“郁风,你别走啊,我一个人在车里害怕。”

我拍拍她的肩膀说:“没事,车里安全。”

话音未落,夜空里突然响起一长串老鸦的叫声,叫得人浑身的汗毛竖起来。

李莲惊叫一声,就往我的怀里钻,双手搂着我的腰,死也不肯放开。

我只好任由她抱着,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传递给她安慰。

一阵大风吹过,车后不远处的篝火就灭了,剩下零星的火炭,忽明忽暗地闪。

世界就安静下来,仿佛被封冻了一般,沉寂得可怕。

车门关紧了,透不进半丝风进来,两个人搂抱了半天,逐渐觉得温暖了许多。

又是一阵寒风怒号着吹过,山上的积雪扑簌簌地掉,满耳是沙沙的声音,仿佛车外下着一场细雨。

“还有雪下。”黑暗里,李莲忧虑地自言自语。

“不怕!”我说,想要把她推开,推了几下,她反而抱得更紧了。

我暗暗叹口气,也不敢动弹,想要掏烟抽。

“不许抽烟!”她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命令着我。

“没抽。”我说,收回了手,却不知道往哪里放。

“你冷吧?”她问,把头从我怀里冒出来,松开抱着我的手,突然掀开大衣,抓起我的手就往里塞。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我不知所措,刚想抽回来,她却沉声说:“别动,你的手就像外面的冰棱子一样了,我帮你暖暖,别冻坏了。”

黑暗里我丝毫也不敢动,鼻子里闻着她身上传来的女人幽香,心潮不禁起伏起来。

我的手被她牢牢地按在腰间,那是一块柔软的肉,让人感觉到生命的可爱和活泼。

“你也帮我暖暖。”李莲笑嘻嘻地说,不由分说把手伸进了我的衣服,贴在我的小腹上,就像突然被贴上了两块冰,刺激得我打了个啰嗦。

“好暖和啊!”她吃吃地笑,双手在我的小腹上翻转着,突然又穿过我的衣服,直接贴在我的皮肤上,再也不肯抽出来。

“嫂子。”我叫,紧张得要口吃。

“叫我莲儿。”她喃喃地说,把头靠过来,贴在我怀里。

“莲儿。”话一出口,我想笑,自己骂了自己一句,狗日的不知廉耻的东西!这个女人是老莫的女人!我提醒着自己。

“你不会动动啊。”她娇嗔地说,抽出一只手,把我的手往她胸口拖。

隔着衣服,我触摸到她的乳罩,吓得赶紧往下拉。她闷声不响地按住,不让我动弹。

“莲儿。”我叫,心里躁动着,理智告诉我,不可以乱来。

“怕我吃了你?”黑暗里她逼视着我的眼睛,伤感地说:“亏你还是个男人!”

这么一句话,让我放下了所有的可怜理智,我的手就直接抓住了她的**,使劲地一捏,她痛得嘤咛了一声,浑身抖了起来。

“进去。”她喃喃地命令我。

“冷!”我说。

“我不怕!”

我心神一荡,解开她的衣扣,摸住了她蓓蕾般的rǔ头。

328、雪地里的诱惑(下)

李莲的乳丰满圆润,rǔ头如花骨朵一般,在我的抚摸下,慢慢地坚硬起来,恍如要绽开一样,咯在掌心里,痒痒的令人忘乎所以。

她像一头小鹿一样拱在我怀里,头发丝不时撩拔着我的鼻孔,让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她吃吃地笑,一只手在我的胸口温柔地抚摸,不时挑逗着我的敏感点,让我差点不能自己。

“好奶!”我邪恶地笑:“真是好奶。”

“哪里好了?”她轻声而羞涩地问,一条腿伸过来,架在我的腿上。

“多么柔软,多么丰满。”我说,捏着她的**,奇怪地说:“咦,怎么还有硬块呢?”

李莲伸出手摸了一把我的脸,柔声而骄傲地说:“当然好。没奶过孩子我。”

我知道老莫没生育,这对男人来说,是禁区。对女人来说,也是难以启齿的话题。女人的一生,要会生孩子,不会生孩子的女人,纵然花容月貌,也是过眼的昙花。我不敢接这个话题,毕竟,他们没生育孩子,问题不管出在谁身上,这个时候提起来,都会打破这种绝命的美好暧昧。

“你就是奶过孩子,也会这样漂亮。”我说,黑暗中我赞扬着她。

“你是说人,还是说奶?”李莲抬起头,凑近我的脸,似乎要在黑暗中看清我的嘴脸。

“人也是,奶也是。”我说,用了一点力,捏着她硬如圆卵的rǔ头。

“人啊,快明日黄花啰。我的奶啊,也只有你才说好。有人一辈子都不动一下呢。”李莲伤感地叹道。

“你是说老莫?”我问,心里一阵激荡,奶奶的老莫,你没想到你老婆这个时候在我怀里吧!想起老莫把我往看守所门外推,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除了他,你以为还有谁?你以为姐的奶谁都能摸?”李莲似乎生气了,依样画葫芦,照着我的敏感点使劲掐了一下,痛得我差点跳起来。

她吃吃的笑,笑过后又幽怨地说:“你这个小坏人,怎么就让姐我动心了呢。”

我笑道:“你不是喜欢黄花伢子么?本爷是黄花大伢子,所以你就喜欢了呀。”

“屁!你以为姐看不出来?你小子就是个风月场中的老手。”李莲又吃吃地笑起来。

“何以见得?”

“刚才你从地上扶起我,你的手放在姐哪里?”她笑着问我,一只手绕过我的后背,在我背上温柔地游走。

我想起刚才自己一时着急,哪里会顾得着手放哪里。

“哪里?”我问,确实想不起来。

“就这里啦!”她娇嗔地说:“虽然隔着衣服,姐能感觉到啊。”

我一下子就尴尬起来,手自然忘记了继续抚摸。

“我,”她欲言又止。

“你怎么啦?”我问,手指继续在她的rǔ头上跳舞。

“我想你亲亲她。”她一说完,羞得把脸使劲往我怀里拱。

我脑袋里轰地一响,毫不犹豫掀开她的衣服,一口噙住她的rǔ头,她像触电般地颤栗起来,使劲地抱住我的头,再也不肯松开。嘴里喃喃道:“郁风,你是第一个男人呢,第一个。”

她哭了起来,眼泪滴在我的脸上,一阵冰凉。

我吐出她的rǔ头,放下她的衣服,将她搂紧怀里,安慰她说:“莲儿,天太冷了,别冻坏自己。”

“我不怕!我就要你亲。”她摁着我的头,往她胸口按。

我不肯再去亲了,我心里明白,再亲下去,不知道会怎么收场了。

“你真是我的第一个男人!”李莲认真地说:“这里,你是第一个亲她的男人!”她指着胸口。

“老莫从来没亲过?”我调侃着说,手搭在她肩上。

“骗你是小狗!他就一个粗人,哪里会懂得情调。”李莲气呼呼地说,架在我身上的腿盘起来,缠住了我的腰。

她是一个风月无边的女人,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她是一朵已经绽开的花朵,却永远不会有结果的美好。她是可怜、可悲的女人,生活在一个梦幻破灭的世界里。

我的心里一阵酸,不但为老莫悲哀,更为怀里的女人悲哀。

李莲的一只手抽出来,慢慢滑到我的大腿上,隔着裤子,握住我早已挺立的身体。

我一惊,想要推开她。才发现她的腿盘住了我的腰,一只手还在我胸口。如果强行去推,她就只有摔倒在地的出路。

“不要!”我坚决地握住她的手。

“我要!”她也倔强地不松手。

两个人僵持着,呼吸急促起来。

“这里不行!”我放缓语气,安慰着她说:“莲儿,等我们回到春山,好么?”

她不言语了,但放开了手,良久叹道:“他起来了呢。”

我嗯了一声,放松了自己。

“我帮帮你,要不憋得难受。”她认真地说,不敢看我。

我笑道:“你要怎么帮啊?”

她歪着头,似乎想了想说:“用手。”她在黑暗中比划着,接着又用低得听不见的声音说:“用嘴也行啊。”

我心里涌上来一股感动,眼前浮现出后山塘的一幕。月白嫂是第一个帮我用嘴的人,也就在那一次,我知道了女人的嘴,有着无边的魅惑。

“不要!”我说,将她紧紧地搂住。一个女人,愿意把嘴贡献出来,就是愿意敞开自己。女人的嘴,是美丽的象征,是爱的表现,是**的发泄。

“我去把火烧起来。”我说,打开车门。

一阵寒风灌进来,她打了一个啰嗦。

一个人坐在火堆边,我心潮澎湃,浮想联翩。火光映着我的影子,在雪地里曳着长长的朦胧。深深地吸口气,再慢慢地呼出来,我调整着情绪,我不能在**的道路上越滑越远!我告诫自己。

夜已深!世界完全沉寂下来,除了篝火堆里偶尔爆出一两声噼啪声,这个世界似乎没有了任何生气。

但我知道,在前面的不远处,一辆死火的车里,还倦缩着一个美丽的饥渴女人。

我把思绪转回到农古镇上来,还没想,就觉得一阵头晕。郭伟看样子已经扬长而去,留下一个半拉子工程,和一堆剪不断理还乱的乡间俗事。

想着想着,脑子里又跳出朱花语欲语还羞的笑脸,以及雪莱干练的样子。这两个女人,一个是山里的珍宝,一个是俗世的睡莲。一个身上牵着很多人的命运,一个手里握着表舅的命脉。

我曾经对她们说过,要把她们放到农古镇来。

倘若一切如郭伟的愿,我成了农古镇的书记,我的承诺将会迎刃而解。我突然希望郭伟走了,只有他离开农古镇去做他的副县长,农古镇的一亩三分地里,我才是真正的主人。

坐了许久,眼皮子开始招架不住,瞌睡一阵又一阵地攻击着我。

我干脆起身,在雪地里跳跃着,边跳边拾起还没喝完的酒,一口接一口地往嘴里倒。

我要麻痹自己!

朦胧中,看到李莲从车里下来,在雪地里摇摇摆摆地走。

刚想招手叫她,一阵晕眩,我像一根木桩般倒了下去,跌在坚实的马路上,痛得我呲牙咧嘴。

我看到李莲跑了过来,从地上抱起我,担心地问:“摔坏了吗?”

我笑笑,摇摇头,指着摔得远远的酒瓶子说:“拿来,我要喝。”

“你醉了呢。”李莲皱着眉头,拉了拉我,没拉动,急得要哭出来。

“你会冻死!”她骂道:“你这个人啊,我知道你的心思。嫂子不会强逼你啊!”

我依稀能听到她说话,眼皮却睁不开了。

她勾下腰,将我的手搭在她肩上,她的一只手穿过我的胁下,憋着吃奶的力气,将我扶了起来,慢慢地朝车边移。

进到车里,我一阵恶心,想要吐,挣扎着要往外伸头。才发现我的头枕在李莲的腿上,她正用双手抱着我。

干呕半天,却没吐出半点东西。我的胃痉挛着,里面空空如也。

疲惫的跌回车里,任由李莲搂着我。我慢慢地闭上眼,沉沉的要睡去。

朦胧里,我听到她在轻声说:“小傻瓜,我差点就害了你啊。”

我能感觉到这是她在说话,我疲惫地苦笑,半点不能动弹。

她还在自言自语:“你不要怪我,嫂子我是真的不知道。是邓涵宇要我来做的。你是个不错的男人!嫂子喜欢你。”

她低下头,在我的脸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我装作睡死过去,丝毫不敢乱动。

“睡吧,睡吧。醒来就天亮了。”她柔声地说,双手把我往怀里搂了搂。

躺在女人的怀里,是男人一辈子的梦想!

我放松自己,枕在她柔软的大腿上,闻着她身上飘出来的幽香,心如平静的湖面一样,没半点涟漪。

黑暗中,我感觉她的一只手伸进我的衣服,一只手摸索着我的裤口。

我的心一阵猛跳,刚想拒绝,耳边却听到她温柔的呼吸声,随即她温润的唇含住了我的耳垂。

329、我们都在找你

天微微明了,不惧寒冷的鸟雀在林子里欢快地鸣叫,世界仿佛突然苏醒过来,处处是蓬勃的生机。

李莲裹着大衣躺在车后座香甜的睡着了。昨夜许多的旖旎,在微微明亮的空气里烟消云散。

我们坚持了底线!在最后关头,我断然拒绝了李莲的爱。

憋了一晚上的尿,仿佛要冲破囚笼奔泻而出。面对着雪皑皑的树林子,我掏出家伙,恣意的在雪地上用尿写了一个大大的“白”字。对面的树上,站着两只小鸟,恩恩爱爱地交劲而鸣,仿佛我不存在,眼里似乎看不到我的孟浪。

尿洒在雪地上,触眼是恶心的黄。如此美好的雪地,被我践踏身体,简直是暴殄天物。我仔细瞄了瞄这个字,歪歪扭扭的,恍如出自刚学会写字的小儿手。于是摇头叹息,等待着第一辆车的到来。

耳朵里听到警笛的尖叫,接着就看到闪着警灯的车迎面而来。刚停稳,车里跳下来老莫,心急火燎地朝我跑过来。

“郁风,我老婆呢?”他问我,脸色煞白,仿佛他一夜未曾睡过,显得疲惫无比。

我指了指车,跺跺脚,把快要熄灭的火堆踢散开去。

老莫扔下我,一个人跑到车边,拉开车门,勾腰进去,便见他双手托着李莲出来。

李莲醒了,睁着惺忪的睡眼,看到抱着自己的老公,眉头顿时舒展开去,亲密地伸手搂住老莫的脖子,甜甜地说:“你来啦。”

老莫几乎吼道:“你要急死我!”

“怎么了?”李莲歪着脑袋,狐疑地看着老公。

“还怎么了?你不知道夜里零下几度啊?一块铁都会冻僵,你逞什么能?陪着他。”老莫显然非常的生气,我心里想笑,也不怪他,换作是我,把一个美貌的老婆陪着一个男人在雪天野地里过一夜,也不能放心!

“老毛不是扭伤了腰了么?他不能留下来啊,只好我留啦。”李莲轻描淡写地说,丢给我一个暧昧的眼光。

“毛平这个狗日的,就是不伤腰,也会打主意开溜。我还不知道他!”老莫把老婆抱进自己的车里,温柔地问:“没冻坏吧?”

“哪有那么容易就冻坏了呢。”李莲娇嗔地回答老莫,伸伸胳膊说:“人家郁风在火堆边坐一晚上,看他冻坏了没。”

我笑道:“嫂子,我没事。我一个男人,何况还有火堆,冻不到我。”

李莲是在提醒我,昨夜我们的旖旎已经是过眼云烟了。

老莫关好车门,递给我一支烟,似乎心有余悸地说:“昨晚半夜老毛打我电话,说你们出了车祸,乍一听,差点没把我吓死。”

他苦涩地笑,压低声音说:“我这个女人啊,什么优点都没有,唯一就是有一点,像男人一样仗义,讲江湖道义。”

我笑笑,心怀感激地说:“要是没有嫂子在这里给我壮胆,昨晚怕吓都吓死我了。”

老莫莫测高深地看我一眼,轻蔑地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你郁风害怕的事?你就去骗三岁的小屁孩吧。老子不会上你的当。”

我笑道:“莫哥,我的这个嫂子啊,还真的让人佩服。”

于是把昨晚毛平跑了,她留下来的事告诉给了他。

老莫恨得牙根痒痒,跺跺脚骂道:“我就知道是毛平狗日的玩心眼。他一个男人,这样的事也做得出,怎么不去死啊!”

老莫把昨夜接到毛平的电话,自己恨不得插个翅膀飞过来的心情描述了一番。我才知道老莫确实是一夜没睡,他叫了春山县的一个拖车,拖车却不肯半夜出车,任老莫出多高的价,也要等天明再来。

老莫担心老婆,他的这个老婆是他这辈子唯一的亲人了。自己没办法生育,女人又不肯离他而去,本来做好了相依为命一辈子的承诺,他那里敢让老婆李莲出半点意外呢?

拖车司机赖在被窝里不肯起来,老莫完全是破门而入,拎着一把枪,硬生生把司机从被窝里拉出来,两台车一前一后在天快亮的时候出发,一路寻过来。

拖车司机缩手缩脚地围着我的车转,转了几圈后,手里拿着一捆钢丝绳,黑着脸喊:“你们还拖不拖?”

“拖啊,怎么不拖。”我陪着笑脸,帮着司机捆好钢丝绳,一声闷哼,把我的车从路坎边拉回到路面。

“走吧?”司机系好钢丝绳,过来问我。

我正要爬上车去打方向,老莫过来对我说:“郁风,你别怪我没提醒你。后天县委开大会,听说,你、邓涵宇,还有你们农古镇的书记,这次大会要在你们三个人中间选出一个副县长出来。”

老莫是政法系统的人,属双重领导的机构。他知道这些事,一点也不奇怪。

“没我的事吧?”我试探着问,心里却像敲起了小鼓。这是个好消息!

“爱信不信!”老莫把嘴里的烟头吐到地上,拿脚辗了辗:“你以为毛平是真的伤了腰?这狗日的,是帮邓涵宇拉票去了。”

我仿佛明白了过来,淡淡的问:“他拉到你头上去了?”

“管我屁事!我又不是三级干部,轮不到我。我是听你哪个兄弟,县团委书记说的。”老莫踢了一脚雪,飞起一阵雪沫。

“你见到他了?”我问,心里不免有些恐慌。看来毛平他们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毛平故意坐我的车,未必就不是一个阴谋!

“狗日的东西!”我骂了一句。

“算了!什么都有命。我看啊,你就没当副县长的命。”老莫惋惜地叹道。

“未必!”我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你看啊,我们现在开始走,你的车要拖,快不得,加上地滑,想快也快不了。回到县里,基本是响午后了。响午后的事,黄花菜早凉了。”老莫帮我分析,掐着指头,俨然成竹在胸。

听他这么一说,我的心比昨夜还冷了。

“要不,你开我的车,先走?”老莫试探着我。

“走个屁!”我恨恨地骂道:“别人都打有把握的仗,我这没半点把握,最多也就是个陪考的人。选不选副县长,其实跟我屁关系都没有。你说是不?莫哥。”

老莫憨厚地笑,说:“也是啊。干脆,我们一起走。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随他去吧。”

老莫上了车,在前面开路,把警笛拉得哇哇叫。

我坐在车里,握着方向盘,心里却一片空白。

拖车像蜗牛一样慢慢爬行,我坐在车里,心急如焚。刚才嘴硬不要老莫的车先走,现在想起来不免后悔。这升迁的事,千年难逢,错过一个机会,可能要等一辈子!

突然想起老莫的话,说是黄奇善告诉他的。这么说来,奇善一定知道一些内幕!

我拿出手机,等到了有手机信号的地方。开始给黄奇善打,一接通,便听到黄奇善在电话里咆哮:“郁风,你死哪里去了?你要把我们都急死?”

黄奇善的话让我心动了一下,我问道:“你们”

“对!我们,我,你小姨,还有很多人,都在找你!”

“找我干嘛?”

“你人不见,水不流,手机打不通。问家里,没见你,问黄微微,说你散会就回春山县了。你小子,躲到哪里去了?”黄奇善骂道:“你要死,也告诉我们一声啊,搞得天下大乱了一样。”

我笑道:“什么事惊动了我小姨?她去干嘛?”

“看来你是真不知道?难道是皇上不急我们太监急?”黄奇善没好气地问。

“你就是个太监嘛。”我取笑着他:“我这个皇上,昨夜在雪地里过了一夜啊。”

“别啰嗦,我知道了。快说,现在到哪了?”

“还要两三个小时吧。”我看一眼窗外,辩别着距春山县的距离。

“你呀,就是一盆狗肉,上不了桌!”他挂断电话。我捏着话筒,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嘀嘀嘀的声音,烦闷得恨不得一脚踢翻屁股底下的车。

刚挂断电话,黄微微的电话就进来,也是心急火燎的问我:“郁风,你去哪了?”

我把跟黄奇善说过的话复述了一遍,奇怪地问:“你们一个个的急着找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

黄微微不紧不慢地说:“也不是什么大事,你们春山县要在三级干部大会上选举副县长。其中你是候选人之一。”

“选举的事,不是人大么?怎么是三级干部大会上选呢?这是违法的呀。”我百思不得其解地问。

“你管这些干嘛呢?这次选举,是市委同意的,选出来的干部,等到开春的人大会再确认一次,就算走完组织程序了。”

“我真是候选人?”

“嗯!我爸的意思是,不管你上不上,有过经验总比没经验好。”

“你爸也知道我的候选人?”

“何书记也知道!”

“哦。”我长叹一声,挂了电话。

这次春山县的副县长人选,说白了,就是几派势力的角逐啊。究竟花落谁家,只有天晓得!

330、人家下了大赌注

春山县城到处张灯结彩,营造出一派过年的架势。知道内幕的人都明白,这些都是为即将召开的县乡村三级干部大会作铺垫。

衡岳市的三级干部大会一结束,全市所属的各县都在紧锣密鼓地筹备县级大会。这样的情景,只有在文革或者更早时期才可以经常见到。

开大会就是群众运动。群众运动必须要有一个基本法则,即共同关注的东西。出过远门的人都知道,现在沿海一带,都是经济为主,只要有钱,一切好商量。

我在进入县城的地方看到铁拱门上挂着两条崭新的横幅,写着:只要来春山,一切好商量。横批:大展宏图。

这个地方曾经挂过县烈士陵园公祭的对联。在他之前,挂的是: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计划生育是基本国策。

我不得不惊叹速度之快,仅仅两天不到的功夫,这新换的横幅,似乎已经预示即将到来的社会变革。

小姨她们早就在“辉煌宾馆”等我,一进门,看到满满的一屋子人,男男女女的,熙熙攘攘。见到我进来,都齐声欢呼道:“到了到了。县长到了!”

我以为背后跟来了县长,回头一看,背后空空如也,才知道他们是冲我在叫。

心里一惊,赶紧摇手让他们住口。乱叫官衔是官场大忌,我一个镇长,被人称作县长,这要是传到县长耳朵里,我还怎么做人?

定睛一瞧,屋子里的人,大多都不认识。除了小姨和姨父,我只看到白灵,抿着嘴唇在一边偷笑。

“快坐下!”小姨拉着我,把我推到在椅子上,上下左右细细瞧我几眼,才扪着胸口说:“谢天谢地,不缺胳膊少腿。”

我笑道:“小姨,什么事搞得那么玄乎?”

小姨白我一眼,嗔道:“你呀,也不知道轻重。车坏了就坏了呀,人不会先回来?一个人在深山雪谷里守车,你是要钱不要命啊。”

我非常奇怪小姨知道会知道这样的消息,问道:“你们怎么知道?”

“谁不知道?春山县里怕是没有人不知道。”小姨还带着担忧的神色说:“我们指挥部现在就在辉煌宾馆,昨晚你们县的一个镇长半夜回来,大呼小叫的到处找人,我们就知道了。”

我的脑海里就显出毛平喳喳呼呼的样子。毛平这人喜欢热闹,遇事更喜欢无限放大。我出车祸,这样的大事,他岂能不找个广播播一下呢?

“是毛平吧?”我问,我知道小姨现在认识的人比我多。

“不是他还有谁?”小姨气呼呼地骂道:“这个人心眼多,不是好人。”

我笑道:“怎么这样评价他?”

“还不是?我们要他带路,他家伙死活不肯,说什么你有吃有喝,还有美人陪着。说,什么人?”小姨笑起来,扭了我的胳膊一把。

“哪里有什么美人啊,是看守所的老莫老婆。”我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

“原来是李妇联啊。”小姨笑嘻嘻地说:“我认识。”然后再不说了,呼叫服务员上菜吃饭。

我是饿了,这一路就吃了几个包子,还是老莫带过去的。包子在这样的天气里,硬得就如石头一样,咬起来满嘴的渣渣。

菜还没上来,小姨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从桌上拿起手机就拨。

“奇善吧?小风回来了,你过来一起吃饭吧。”

我才知道小姨在叫黄奇善,我奇怪地问:“小姨,我们吃个饭,叫他干嘛?”

“你懂什么呀?岂止是吃个饭那么简单,我有事。”小姨毫不客气地训斥着我。

我吐了一下舌头,在她面前,仿佛我是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一样。她总是喜欢以家长自居,把我所有的问题都会揽在自己身上。

姨父递给我一支烟,关切地问我:“还好吧?”

“很好!”我说,给姨父点上火。

姨父介绍着屋子里的人说:“这些,都是我们公司的骨干,谷工,小米,大山。还有白灵,就不要介绍了啊。”

被介绍的人就逐一过来跟我握手,都是满脸谦卑的样子。

我正在疑惑,姨父开口说:“郁镇长是我们公司的大股东,这些我都跟你们说过了,都记得吧?”

谷工他们就满脸地笑,使劲地点头。

其中叫小米的姑娘长着一张娃娃脸,剪着娃娃头,圆头圆脸圆鼻子,穿着一件火红色的羽绒服,底下紧身裤,一双暗红色的小皮靴,衬得人乖巧可爱。我就冲着她笑了笑,在跟她握手的时候稍稍用了一点力。

小米似乎感觉到了,脸红了一下,甜甜地说:“我没想到郁老板还这么年轻呢。”

小姨就接过话说:“岂止是年轻,难道不帅吗?”

“帅呀,我没说不帅呀。”小米羞得往一边躲,嘴里说:“老板再帅,跟我们员工有什么关系哟。”

白灵还在一边笑,也不跟我说话。时不时帮我在茶杯里续满水。

“现在说正事啊。”小姨正正色道:“你们也都知道,春山县这次要选一个副县长,昨天我从奇善哪里得来的消息。候选人不少他一个,有三个,你们都说说,我们应该怎么做。”

姨父首先开口说:“这事,比较悬。一般干部任免,都是组织部的事。这次要搞那么大的动静,怕是不简单。”

“我知道不简单啊,所以叫你们一起来商量嘛。”小姨白了丈夫一眼。

“我们这些人,与春山县干部没半点交情,能商量出个什么办法呢。”姨父担忧对说。

“你没看我叫奇善来了吗?”小姨似乎不满意丈夫的话。

“好好好。看看奇善有什么消息没有。”姨父显然不愿意跟小姨发生争执,立即停住了说话,自己走到一边去,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我的这个强势的小姨啊!我心里为姨父抱不平起来。

门被推开,黄奇善匆匆进来,身上的衣服被淋湿了几块。

“太忙了,太忙了。”他一进门就嚷,冲门外喊:“进来啊。”

然后我们就看到了朱花语,低着头,淡淡地笑着进来。

“我女朋友。”黄奇善自豪地给大家介绍,又冲小姨双手一抱拳说:“小姨,你是长辈,你得帮我把把关。”

黄奇善的话让我吃了一惊,这家伙,用了什么手段,居然把朱花语搞上了手?正疑惑,黄奇善过来,冲着我的肩膀就擂了一拳,骂道:“郁风,你怎么没死在外面。”

我笑道:“黄大书记,我死了你有什么好处?”

“好处个屁,老子还要花钱买花圈。”他骂骂咧咧在我旁边坐下,朝朱花语招招手说:“花语,你认识郁大镇长吧?”

朱花语没敢看我,红着脸说:“郁镇长谁不认识啊。”

黄奇善就哈哈大笑,伏在我耳边轻声说:“郁风,现在她是我老婆了。”

我看一眼他,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心里一顿,这小子,是在提醒我么?

菜上桌来,大家围坐在一起,自然要喝酒。

小姨的路桥公司搬到县城里来,我是第一次跟他们见面。作为春山县的地主,我当然要承担起主人的责任。何况,这路桥公司里,我算是一个股东,如果加上黄微微家的股份,我算得上是持股最多的人。

我端起酒杯说:“天冷!大家能聚一起,是缘分,也是幸福。干了这一杯,我们都是一家人。”

小姨兴高采烈地跟着我站起来,举着酒杯四处找人端杯。

谷工是个年老的工程师,戴着啤酒瓶底厚一样的眼镜,一辈子不喝酒。大山是司机,司机忌酒,也不喝。余下来的几个人,白灵表示身体感冒,不能喝。姨父部队出身的人,能喝敢喝。黄奇善是有酒胆无酒量的人,何况他强调晚上还要安排大会的事,不能喝。

剩下的就只有朱花语、小米、小姨和我了。

小姨自然不肯放过黄奇善,瞪着眼说:“奇善,你要敢不喝,我就倒你衣服里去。”

黄奇善只好苦笑着端起杯,举手告饶说:“小姨你要我喝,我就是喝死了也愿意。要是郁风叫我喝,老子先得踢他三脚再说。”

我惊奇地说:“黄大书记,为什么这样恨我?”

黄奇善仰起脖子灌下酒,砸吧着嘴唇说:“全县干部都在选边站,你还像没事的人一样,老子不踢你,踢谁?”

“选什么边?”我问,心里咯噔一下。

“告诉你一个惊天的消息。”黄奇善神秘地竖起一根手指,做了一个小声说话的样子,让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快说,什么狗屁消息!”我催促着他,给他倒上酒。

“关书记没事了!要出来工作了。”黄奇善像是心有余悸一样,抬眼瞧了瞧门,压低声音说:“市纪委刚作出结论。”

我的心一凉。关培山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会毫发无损?

“消息确凿?”我问,紧张得手心里都冒出汗来。

“确凿。”黄奇善坐回到椅子上,神情严肃:“纪委的干部现在就在这栋楼里住着。”

我哦了一声,说:“你的选边站的意思就是指这个?”

“也不全是。关书记没事,不等于他还能担任春山县县委书记。但他没事,他精心编织的春山县官场关系网,就不能打破。与关书记站对立面的,能有好果子吃?”黄奇善看一眼谷工他们几个,欲言又止。

小姨说:“没事,你放心说。他们都是自家人。”

黄奇善才叹口气说:“所以这次要在三级干部大会上确定副县长人选,你们不觉得很异常么?”

我点点头,感觉脚底下是一道深渊。

“不过,你也不要太担心,这次能把你提出来竞选,说明他们还是有顾忌,起码,不敢胡思乱想。”黄奇善总结性的结束发言。

我装作无所谓的样子笑笑说:“奇善,你的这些小道消息,莫吓人啊。”

黄奇善轻蔑地看我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郁风,你就走着瞧吧。”

“怎么瞧?”我紧追着问。

“邓涵宇今早来找过我,这是他给我的。”黄奇善从身上掏出一个信封扔到桌上,说:“人家工作都做到我这里来了,可见人家下了大赌注了。”

“这是什么?”我好奇地要去拿信封。

小姨一把打在我手上,骂道:“你呀,一辈子长不大!”

331、他们都在送钱

黄奇善并不阻止我去拿信封,他勾着头,喝了一口酒,转头对朱花语说:“花语,我们回去吧。”

朱花语乖巧地起身,递给他手提包。我无暇去想朱花语为何变得这么快,前段时间还咬牙切齿黄奇善的为人,今天却如小媳妇一样俯首帖耳。

信封很薄,里面似乎是钱。

我惊疑地问:“邓涵宇送钱了?”

黄奇善苦笑道:“何止他一个啊。”他从提包里又拿出几个信封,整整齐齐地摆在桌子上。

“怎么那么多?”我越发惊疑起来。按理说,县里就我们三个人作为预选人,要送钱,也是我们三个人送。除了我没送,也就只有邓涵宇和郭伟送了。难道还有其他人也在送钱?这些人连预选名单都没上,送钱有什么意义呢?

“不是我说你郁风,现在这个社会,信息就是前途。你不知道吧?这次选人,可以另外推荐人。”黄奇善把信封归拢到手提包里,拍了拍说:“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带着朱花语扬长而去。

屋子里沉默下来,半天没人说话。

我颓丧地跌坐在椅子上。邓涵宇送钱我能理解,他一门心思要往上爬,再说,这点钱,对他来说,换来一个副县长的位子,比什么都值得。

倒是我不明白郭伟为什么要送钱。他算得上的陈书记钦命的人,致命的一点是,他郭伟哪里有那么多的钱来送?全县三级干部,算起来不少于五百人,一人送五十块不算多,加起来就是两万多,这对于我们每月工资不到一百块的人来说,无疑是一笔巨款。

黄奇善透露出来的其他人也在送,难道还有更多的人在觊觎副县长的位子?

我的头犹如要爆炸一般,隐隐地痛了起来。

坐我对面的小米大大咧咧地说:“郁哥,别想了,别人送,我们也送。我们又不是没有钱。”

她的提议得到小姨的赞同,当即捋起衣袖说:“小风,你列个名单,这事我们几个来做。”

姨父却强烈反对,他说:“你们不知道?这事贿选,是犯罪啊。”

姨父是部队出身的人,思想觉悟自然不可与常人一样。

“你懂个什么?你以为这是你们部队啊?这是地方。地方有地方的规矩。再说,别人送不犯罪,我们送就犯罪了?”小姨不满意姨父的阻扰,当即叫过来白灵,问道:“我们现在有多少现金?”

白灵咳了一声,轻声说:“现金不多,要的话,直接去银行取就是了。”

小姨笑道:“很好,既然要送,我们就要以绝对胜利的态度去送。刚才奇善说的是五十块一个是不?干脆,我们来个翻三番,一个人送一百五十块。”

我连忙摇手拒绝,瞪着小米说:“你出了个馊主意啊。”

小米开始还在笑,看到我黑着脸,赶紧收敛住笑,背转身去,委屈地差点要掉眼泪。

小姨骂道:“小风,你什么态度?小米不是为你好?”

谷工陪着笑脸附和着说:“是啊是啊,郁镇长,大家都希望你当上副县长嘛。”

我正色道:“要当,也不能使这个下三滥的手段。拿钱去买官,有意思吗?”

小姨顶住我说:“现在社会不都这样?你就能标新立异?”我苦笑着说:“小姨,如果要我拿钱去买官,我宁愿不做。再说,你难道就希望我当了副县长后,背后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我?”

姨父立即接过话说:“我支持小风的想法。我们要当官,就拿出真本事来,让老百姓拥护的官,才是好官。”

小姨就不言语了,拿眼直瞪我。

我淡淡一笑,转头对小米说:“对不起啦,小米,刚才我的话重了一点,你别介意啊。”

小米轻轻地一笑,歪着头看我,说:“你这算是道歉吗?”

“当然是。”我说,要给她倒酒。

小米就展颜笑起来,说:“郁哥,我跟你说,在我们老家啊,要当一个村长,都要花钱才有得做。”

我好奇地问:“小米啊,你是哪里人?”

“我呀,其实也就是你隔壁的。”小米笑而不答我的话。

“小米是广东人。衡岳市工学院毕业的,我请来的。”小姨笑眯眯地说:“人不错吧?”

我连声说:“不错不错。我小姨的眼光,岂能差。你看小米姑娘,人漂亮,又高学历,能错吗?”

我的话让小米笑得花枝招展起来,她端着我倒的酒,举到我面前说:“来,我们走一个!”

“好!走一个。”我也举起酒杯,美人相邀,何乐不为?

喝完酒,大家就不再谈送钱的事,开始转移到高速公路的事上去了。

这事与我没半点关系,我乐得一个人喝酒吃菜。

小姨正襟危坐了,听着谷工他们汇报工作。我听了几句,无非现在大雪封山,全部工程都必须停下来。工地工人安排放假回家过年,放假前,把工资全部结算清楚。

谷工是负责工程施工一块。他提出了一个工程难度。原来接工程的时候,地质勘探资料与现在的实际情况有出入,按照原来的施工方案,不但会延长竣工时间,关键要多付出高昂的施工代价。换句话说,按照现在的投标金额,不但这个过程赚不到钱,还可能要大亏一笔。

这个消息让小姨吃了一惊,连白灵也清醒了不少,都抬起头,盯着谷工。

谷工不自然地笑,把来龙去脉说了,原因在于原来的地质勘探说是泥地,剥开泥地不到一米,里面全部是石头,且是坚硬得放炮都难炸开的大青石。

这个消息对小姨来说,无疑是致命的坏消息。她紧张地问:“没办法?”

谷工摇摇头,说也不是全没办法,只是要耗工耗钱。根据工程土方计算方式,石方的价格是土方的三倍还多。

小姨就转头对我说:“小风,公司你是大股东,你说怎么办?”

我茫然地看着小姨,她突如其来的问我,让我手足无措。

“我不懂啊我。”我张口结舌地说。

“你不懂有人懂啊。”小姨盯着我似笑非笑。

“谁懂?”我问,脑子里找不出一个可以与之对应的人。

“其实也不要懂不懂。这事,只好追加工程款就完事了,是不?谷工。”小姨淡淡的笑,让我摸不着头脑。

“就是就是。”谷工说话,总喜欢把词语叠加起来说。

这时白灵在一边轻声说:“找你女朋友她妈,不就解决了?”

我恍然大悟过来,甚至怀疑小姨她们叫我来是有预谋的。

心里就开始不爽,断然拒绝说:“要找你们去找,跟我没关系。”

“好好好!”小姨还是笑着说:“我们小风不去找。这事,我自己来办。反正现在也停工了。等过完年,我来想办法。”

黄奇善一走,我身边的座位就空着。小米端着酒杯过来,挨着我坐下,拿起酒瓶子就要给我倒酒。

我拦住她的手,说:“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广东人了。广东人喝白酒那么厉害?”

小米大笑道:“我今天就让见识一下不一样的广东人。”

坐我对面的大山欲言又止,他显然不愿意小米跟我斗酒。

我看着大山说:“要不,你一起?”

大山讪笑着摇手拒绝,说自己是个司机,不能喝。

小姨看我似乎是要找醉的样子,她拦住小米说:“大家都不要喝了。今晚就到此为止。明天,各自按照原定计划,分头行动。”

我不想过问小姨公司里的事,她的分头行动跟我没一毛钱关系。

“小风,房间给你开好了。这是纸和笔,等下你回去把名单列一下。别想偷懒,我会守着你。”小姨淡定地指挥着大家。

“不是说我们不搞这一套么?”我心里老大不高兴。

“没说要送钱。我要名单有另外的作用。”小姨毫不客气打断我的话。

酒尽阑干,大家各自回房。

我想起还没给黄微微通报一下平安,赶紧掏出手机来打。

电话刚接通,就听到房门被敲得山响,我捏着电话,耷拉着拖鞋,打开门,门外是一脸严肃的小姨和笑嘻嘻的小米。

332、左右为难

两个女人不需要我邀请,从我身边挤过去,直接进了房。

小米忙着找水壶烧水,小姨大喇喇地坐在椅子上,拍着小桌子上的纸和笔,大声喊着我开始工作。

我实在不愿意写什么狗屁名单,搜肠刮肚把这几年认识的干部暗自清理了一遍,背后蓦地出了一身冷汗。

在春山县呆了六年,认识的干部自然不少,深交的却没几个。假如按小姨她们的办法来做,我不知道能有几分胜算。

邓涵宇从参加工作开始就在春山县,他背后站着一个县长的老爹,即使他不去巴结别人,别人也会主动来巴结他。何况他这人平常还算仗义,愿意帮忙,又占着一个全县最富裕的一个镇,有多少乡镇的干部看他不是就像看着一个县委干部?

至于郭伟,本身是戴着帽子空降下来的市里干部,是个官场里的人都明白,人家是有背景的,是来镀金的,不管你选不选,人家终究要上升,不是你几个乡镇干部就能拖住后腿的人。这样的人,今后求着他的事还很多,山不转水转,谁能保证今后就没事不求着他了?与其得罪这样的人,其实就是堵自己后路。没有人会堵自己后路的,还不如送个顺手人情。

这样一比较,我愈发觉得是多此一举了。

“还磨蹭干哈?快来动手。”小姨不停地催促着我。

“是啊,郁哥,你把你认识的,不认识的,只要是春山县的干部,有多少写多少出来。”小米烧着水,也帮着小姨给我敲边鼓。

“没意义的。”我叹口气说:“小姨,我们这样做,真的没必要。”

“有不有必要我心里清楚,你只管写给我就好。”小姨不听我的解释,顾自拿起笔,硬塞到我手里来。

我握着笔,左右为难,不知从何下笔写起。

“不知道写是不?我来提示你啊,你就从县委县政府开始,一路写下来,局啊镇啊村啊的,能写多少是多少。”小姨用指头在纸上描了“刘启蒙”三个字。

“小姨,我们不送钱,可以不?”我哀求着她。我这个小姨,认准的事是非得要走到底的人。但我明白,春山县这次副县长预选出现的贿选现象,绝对不是一桩小事。

“谁说我们要送钱了?我嫌钱多啊,送给他们花?”小姨鄙夷地翻着白眼,转头对小米说:“你去我房间拿包好茶叶过来,给你郁哥清醒清醒。”

小米得令快乐地跑了。我还在犹疑着不写,小姨就站起来,伸出手勾着我的肩膀说:“乖啊,这事你不做也得做。我不能看着你失去这次机会。”

我咧嘴一笑,说:“小姨,你可比我妈还上心啊。”

小姨脸一红,掐了我一把说:“姨妈姨妈,我就是你妈。”

我故意大声叫痛,把身体摔倒床上,赖着不起来。

小姨生气地盯着我,伸手要拖我起来,我顺手一带,她没防备,整个身子就倒在我身上,嘴唇刚好触到我的唇边,惊得满脸通红,手忙脚乱想爬起来。

人越急,越找不到着力点。我戏虐地看着小姨,伸手把她抱住,嘴唇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小姨惊得骂道:“郁风,你要死啊。”

我笑道:“怕啊,怕就再来一下。”

说着就伸过嘴巴,再亲一口,又伸出舌头,在她光滑如瓷的脸上舔了一下。

“快放开我!”小姨嗔道:“你呀,还没长大啊。”

我没放手,看着小姨的眼睛说:“我在你心里,永远也长不大。我就喜欢这样抱着你,喜欢,是真喜欢。”

小姨叹口气说:“我们不是小孩子了。你小的时候啊,也喜欢抱着小姨,还记得吧,我不抱着你,你小家伙就不睡觉。气得你妈骂你白眼狼。”

她嘻嘻地笑起来,放弃了挣扎,伏在我身上,静静地躺着。

恍如一下就回到了童年,我的心欢乐了许多。小姨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的事,我又何曾忘记过。小时候我多少次暗暗发誓,长大了一定要娶小姨做老婆!这个想法伴着我从童年走到少年,直到进了大学后,我才明白这是根本不可能的幻想。

“小米要回来了,扶我起来吧。”小姨柔声地说,捻着我的耳垂:“乖啊,你做了副县长,我就不再为你的事操心了。”

我只好把小姨扶起来,她刚才因为挣扎而散乱了的头发,遮盖住她半边面庞,显得风情万种,妖娆无比。

“开始吧。”她回到椅子上做好,指着另外一张椅子命令我。

我只好在她对面坐下来,抓耳挠腮半天,就只写下“黄奇善”三个字。

“你不送钱,要这名单干嘛呢?”我停住笔,打定了主意,决意不会再写一个名字了。尽管这个时候赵德全和盘树容的名字已经在我的脑海里盘旋了。

“我自然有用。”小姨突然冷冰冰地说:“这办事,就是打仗。打仗就善于出奇兵。明白吗?”

我摇摇头表示不明白,对小姨的话感觉到有点害怕。我不知道她会搞什么鬼把戏,我的这个小姨,她会为了我,敢于冒险。

“你盯着我看干嘛?写呀。”小姨气急败坏。

我嬉笑着说:“我小姨好看呀,比那个女人都好看。我就喜欢看。”

“真的?”

“当然真的。”

“比黄微微好看?”

“比她好看。”

“比薛冰好看?”

“比她好看。”

“比枚竹好看?”小姨一个一个顺着问下来,让我有点招架不住了。

“你比她们都好看。”我阻止她继续问下去。她每说出一个人的名字,我的心就莫名其妙地要跳几下。

“看你说的是不是真话啊。”小姨浅浅地笑,伸出手按在我胸口,似乎老医生一样,装模作样半天,骂道:“你小子,满嘴假话。”

我赶紧辩解道:“有一句假话,天打五雷轰。”

小姨赶紧伸手来捂我的嘴巴,骂道:“满嘴胡话!我信你了,好不。”

她伸过脸来,闭着眼说:“看你说的是真话,来,奖励你亲一口。”

我敲着面若桃花的小姨,心神激荡起来,嗫嚅着问:“亲哪里?”

小姨睁开眼,怪怪地看着我说:“你想亲哪里?”

我指着自己的嘴说:“这里。”

小姨面色绯红,犹豫半响,才下定决心一样说:“就一下!”

我点点头,毫不犹豫凑过去嘴,盖在她的唇上,不由自主地伸出舌头,去撬她紧闭的牙齿。

“不可以!小风。”小姨想要躲开,无奈早被我搂在怀里,半点动弹不得。只好可怜地说:“真不可以,我是你小姨啊。”

我充耳不闻,顽强地舔着她的唇。终于,她躲躲闪闪地张开了嘴,让我直驱而入。

刚接触到她的丁香小舌,她再次闭紧了唇,坚毅地说:“小风,到此为止。”

我放开她,刚才一亲香泽,满嘴馨香。小姨的舌柔软而温馨,让人有一种回归母体的安全感。

她低着头,坐在一边不言语了。

这让我手足无措起来,小姨是我最亲的人,刚才的冲动让我有一种强烈的亵渎感。小姨在我心目中就是女神,天使,一朵只能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的花儿。现在我已经侵犯了她,就好像我打碎了一个美丽的花瓶,再也黏合不起来了。

我想死的感觉都有了!

“你好好想想,该做的你做好,我明天来找你。”小姨起身,不看我,轻轻拍了拍纸和笔。

我嗯了一声,不敢看她。

“等下小米送茶来,你告诉她我回房去了。”小姨转身就走。

走了几步,停住脚,她没回过身,淡淡地说:“不要纠缠自己。过去了就算了,以后不要再有这种思想就好。你现在是男人,我理解。”

她拉开门走了。门在她身后轻轻地关上,我锤了自己脑袋一拳,恨不得打开窗户跳下去。

尽管我知道小姨不会生我的气,但我确实是亵渎了她!

坐在小桌子前,看着眼前的几张白纸,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小姨的用意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她是在帮我,而且她志在必得。

我的心里突然冒上来一股豪气,我想要完成小姨的心愿,在这次预选里,我不能只做一个陪考的人!

333、峰回路转

一切如我所料,三天后,春山县三级干部大会在县礼堂隆重召开。出人意料的是,在主席台的座位牌上,赫然看到关培山的名字。

不但我吃惊,所有前来开会的人都吃了一惊。

半年多前,关培山悄然从春山县政治舞台上消失,到后来传出他被双规,接下来刘启蒙走马上任,似乎印证了传言的真实性。谁都以为从此以后,春山县的政治舞台上会再也看不到他,但生活给大家开了一个玩笑。在这次改革开放以来的第一次大规模大会上,关培山复活了,而且活得让人一时不敢适应。

县里的三级干部会,乡镇干部是主流人员。农古镇的位置被安排在第一排偏右边,一个抬头就能看到幕布后的人的地方。

我的旁边是毛市镇,再过去是周市镇。毛平看到我,讪讪地笑,并不言语。

我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来,打开会议发给我的材料,还没看,就听到一阵掌声,抬起头,就看到舞台的右边鱼贯走出来县委县政府的领导干部们。

领头的是刘启蒙,脸色凝重,对如潮的掌声,似乎充耳不闻。跟在他后面的是县长,一个完全秃顶的男人,身体肥胖得让人担心,似乎每走一步路,都有要停下来喘口气的样子。第三个就是关培山,面带微笑,脚步沉稳,对台下的掌声,表现出很热情的回应。再后面的领导我就没兴趣看了,眼睛死死盯着关培山,仿佛要从他的微笑里,找出让我释然的一个答案来。

刘启蒙径直走到主席台中央,抬起头扫视一眼全场,拉过椅子坐下。

掌声停了下来,县委办主任作为本次大会的主持人,宣布会议开始。

照例是全体起立,唱国歌。

我的嘴巴跟着音乐蠕动,但我知道自己根本就没发出声音。我的眼睛还是盯着关培山,发现他脸色庄严肃穆,嘴巴大张大和,仿佛唱得很起劲。再看刘启蒙,却发现他紧闭着嘴唇,微微地抬起头看着礼堂的上空,眼睛似闭非闭,让人感觉不出他是否在跟着国歌合唱。

看到这样的一幕,我差点就笑出声来。这两个截然不同的表情,隐隐透露出里面蕴藏着更多的东西。

我旁边的毛平昂首挺胸,起劲地张着大嗓门吼着歌。无奈他五音不全,把一首壮怀激烈的国歌,唱得像西北的秦腔一般。

二十四个乡镇,一字排开在第一排。每一个坐牌后面,都端坐着书记和镇长。只有农古镇的牌子后,孤零零坐着我一个人。二十四个乡镇干部的屁股后,坐着该乡镇的其他干部和村支书,村主任,即一般称谓上的村长。

唱毕国歌,礼堂里一阵噼里啪啦的椅子声音。

春山县的礼堂里,还是六十年代的翻转木椅子,人要坐上去,必须翻过来,每一张椅子翻过来,必定会有一声清脆的响声。

县委办主任是关培山时代的老主任。刘启蒙上台后,还来不及换的一个资深干部。

等到大家都坐好了,县委办主任拿手指头轻轻叩了叩话筒,音箱里跟着传出“噗噗”的声音,正要开口说话,音箱里突然传出一声尖利的、就像玻璃划过的声音,刺激得人牙根发酥。

底下就有人笑起来,与刚才唱国歌的庄严,形成非常难堪的对比。

县委办主任脸色一黑,凑近话筒说:“春山县1999年经济工作三级干部大会现在开始,请各位开会代表注意会场纪律。”

他这么一句没来由的话,让人觉得好笑。这么大规模的会,这么严肃的会场,主持人说出这么一句不合时宜的话,实在让人大跌眼镜。

不过我能理解,在我们背后,坐着几百个从乡村里出来的村支书、村主任。在他们眼里,这样的会,与他们在家里召集老百姓开个会,几乎没有本质的区别。他们不会在乎会场的气氛,因为,他们不懂得什么叫严肃。

刘启蒙显然被县委办主任的话雷倒了,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县委办主任,不动声色地敲了敲桌子。

会议的第一个流程,就是县委书记刘启蒙作关于发展春山县经济的报告。县委办主任在说过之后,突然好想记起了什么事一样,本来从主持台边走开了,又急匆匆的返回去,一脸不好意思的笑,说:“我先介绍一下今天参加会议的领导吧。”

他这样突然的一变故,让本来要讲话的刘启蒙把话生生的卡在喉咙里,脸色就有点尴尬起来。他端起面前的茶杯,慢慢地喝了一口,调整着自己的情绪。

首先当然还是介绍县委书记刘启蒙。县委办主任连叫了三声,刘启蒙似乎没听到一样,端坐着身子,没半点起身致谢的意思。

这下轮到县委办主任尴尬了,他怔怔的站着,半张着嘴,发不出声音来。

底下再次响起如潮般的掌声。这次掌声是我先拍的,我看县委办主任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底下又鸦雀无声了,才举起手,使劲地鼓起掌来。

我的掌声带动了整个会场,此起彼伏的掌声让县委办主任的神色慢慢地恢复过来。他看了我一眼,似乎带着深深的感谢意思。我的心里一动,知道这一带头,给他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刘启蒙在掌声里终于站起了身,微微地弯了一下腰表示感谢。坐在他一边的关培山把眼光朝我抛过来,我看出来里面有赞许的意思。

接下来介绍县长。秃顶的县长姓谢,全名谢贤。可能没姓好,又秃顶,所以大家在背后都叫他谢秃顶。

谢县长原来是春山县的常务副县长,却只管着春山县的农业。按照关培山当初的意思,春山县是农业大县,能管好农业,基本上就能稳定全局。其实一个常务副县长,要管的事很多,工业农业、财贸经济、人口生育、政策法规,有的还得兼着政法委工作,事务之杂,非常人能担当。

谢县长这人与世无争,尽管顶着一个常务副县长的帽子,但既然关培山只让他管着农业,他也乐得清闲。

其实,谢县长是武汉中南财经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对于经济工作,很是有一套。

关培山卸任县委书记后,刘启蒙扶正做了书记,第一件事就是把他扶正,接替自己,全面掌管春山县未来经济的发展大局。

谢县长听到叫自己的名字,赶紧起身致谢,慌慌的把屁股底下的椅子翻到了,惹得底下的村干部哄堂大笑起来。

我哭笑不得,这样的会,把领导的形象都会开没的!我想。

第三个介绍的居然是关培山,县委办主任在介绍关培山时,显得字正腔圆。不叫关书记,改口叫关主任,是衡岳市委派驻春山县的经济改革领导小组组长。而且特别强调说,全市只有春山县有这样的派驻机构,因为春山县是革命老区。又强调说,经济改革领导小组直属衡岳市委领导,是春山县经济改革的领航员。

关培山在县委办主任的介绍下,站起身与底下的干部打着招呼。他神态平和,面色安详,根本发现不了他曾经被双规过。

知道关培山事件的人很多。底下没有掌声,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窃窃私语声。

旁边的毛平凑过来惊奇地说:“老郁,你糊涂不?”

我点点头说:“不是很糊涂。”

毛平就笑,压低声音说:“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老关这次出山,不是给老刘难堪么?”

“政治上的事,我们还是少掺和好。”我告诫他道。

“屁,你以为你不在政治上?只是我们是无名小辈,掀不起大风大浪而已。”毛平侧着脸看着我说:“我们这些人,只是这条船上的水手,船要往哪里走,还是舵手说了算。”

我没搭理他,毛平的这番话,我其实是深有感触的。当干部的人,一辈子都在选边站,站队正确,青云直上,站队错误,死有余辜!

回想这几年来,我从来没真正考虑过站队。这其实是告诉我,在政治的道路上,我还是一个稚嫩的青葱少年。

正要往深处想,县委办主任带头鼓起掌来,底下跟着就是一阵暴风骤雨办的掌声。

关培山经营春山县几十年,整个春山县的官场里,无不是他枝枝蔓蔓的关系。刘启蒙书记上任不到一年,还没来得及剪枝修叶。

底下的二十四个乡镇,又有谁能知道有多少个干部是站在他关培山船上的人?

再接下去介绍,就轻描淡写了。

介绍完领导干部,县委办主任才退下去,请刘启蒙书记出来讲话。

刘启蒙面色搵怒,他显然很不满意县委办主任临时唱出的这一出。在春山县,现在除了他刘启蒙,谁能出其右?

大家眼巴巴地等着刘书记开言,等了半天,没听见他说话,都抬起头来,盯着刘书记看。

刘启蒙淡淡一笑,把门口的话筒移了移,很谦逊地说:“我们现在先请关主任讲话。关主任是我们春山县的老书记,老领导,对我们春山县知根知底,每一寸土地都了如指掌。今天他受市委的委托,带领我们改革发展春山县的经济,这是上级领导对我们的关心和爱护,也是关主任对我们的未来抱有殷切的期望。因此,请关主任给大家说几句,是我们县委县政府迫切的要求,也是我们全县八千党员干部的心声啊。”

关培山一楞,随即随和地笑。

底下又一阵如潮的掌声。

关培山环顾一眼全场,清了清嗓门说:“各位干部,你们辛苦了!”

大家纷纷的笑,等着他继续说话。

“我老关今天很高兴与各位干部坐在一起开会。”他看了一眼刘启蒙,颔首说:“刘书记刚才说了,我给大家讲几句,刘书记既然定调了,我只能讲几句。那么我就讲三句话。第一句是,感谢在座的各位干部对我老关的关心!第二句是,这次我带着衡岳市委的重托来,当然不是空头支票,是实实在在的八千万开发资金,大家有好项目的,可以直接来找我。第三句是,这次我是单枪匹马来,我不想做个光棍司令,因此,我要请求春山县委县政府,给我选拔几个优秀的年轻干部,充实到我的经济改革领导小组里来,当然,我欢迎在座的能自荐。好了,我的话说完了。”

关培山的三句话,句句意义深远。

第一句是告诉大家,我老关没事了!谁谁谁怎么样,我老关心里倍儿清。

第二句简直就是对刘启蒙宣战,我老关不但带着政治任务,还带着钱来的。大家有事可以不请示你老刘,直接找我老关就是。

第三句简直就是个诱饵,他要人,他在告诉刘启蒙,老子不是光棍司令,不但要人,还要挖你墙脚!

三句话在我心里滚了几遍,我似乎嗅出了一丝味儿来。

再去看刘启蒙,他黑着脸,像一尊菩萨一样让人不寒而栗。

334、组织提拔的套路

第一天会议可以用明争暗斗来形容,书记刘启蒙自始至终都是黑着脸,经济领导小组组长关培山倒是满面含春,散会后,逢人必伸手相握,嘴里热情打着招呼。仿佛眼前的这些人,都是久违的故人一般。

一天的会,没有看到邓涵宇和郭伟,这让我的心里一直都在揣然。他们两个同时缺席这么重要的会,不由我浮想联翩。

毛平一直跟在我后面,没心没肺地笑。回到宾馆,看到一院子的人,热热闹闹的,都找着人打招呼,互相呼唤着去外面聚一聚。

辉煌宾馆准备的饭菜没人问津,住在辉煌宾馆的都是乡镇干部,村干部住在其他的招待所里,没有准备饭菜,每人每天发补助十五块钱,让村干部自己解决。

我的农古镇来了镇干部五个,除我之外,镇党委副书记,副镇长,人大主席团负责人,妇联主任,还有一个人,是乡镇企业办的,居然是月白。

毛平吆五喝六的叫他们毛市镇的干部出去吃饭,站在我身边的副镇长就问我说:“郁镇长,要不,我们也去外面吃?”

我瞪他一眼道:“县里准备了饭菜不吃,偏要跑到外面吃,是钱多烧得慌,还是故意来显摆?”

副镇长就讪讪地笑,说:“郁镇长啊,这样的大会,也是几十年不遇。这么好的机会,何必我们也跟着潇洒走一回。”

镇党委副书记是个老头,看着满院子走得基本差不多了,叹口气说:“他们哪,都是有钱的主。我们农古镇,还刚弄个牌子,哪里有钱跟他们去比。还是去宾馆食堂里吃吧。”

副镇长他们似乎没听见他的话,脚下像钉了钉子一样挪不开步。

乡人大和妇联本来就是个闲职,平常说话的机会也不多。习惯了随大流,这时候都闭口不语,等着我发话。

我闷声不响地往食堂走,副书记随即迈开步跟过来。接着就是月白,走的时候还拉了一把妇联主任。

怔在原地的副镇长和人大主任也只好跟过来。

到了食堂,满满的摆着几十张桌子,饭菜都已经上桌。整个食堂里没有几个人,除了几个服务员,就只有一张桌子上坐着一圈人,都已经开吃了。

一看这些吃饭的,就知道不是乡镇干部,显然是村干部一帮子人。

其中一个人看到我们进来,嚼着腮帮子吃惊地问我们:“你们是哪个村的呀?”

副镇长没好气地回答他说:“我们是农古镇的。”

这人就越发地吃惊,郁闷着道:“没有一个镇的干部来吃呢,你们怎么来了?”

副镇长双眼一鼓,吼道:“这是招待我们乡镇干部的,我们不能吃么?”

这人就不好意思地笑,坐了下去,再也不说一句话。

我心里一动,问副镇长说:“我们的村干部都住在哪里?”

副镇长犹疑地看着我,搔了搔后脑勺说:“隔壁的招待所就是。”

“来了多少村干部?”

“十二个村,一村一个。”

“你去,把他们都叫来这里吃。”我毫不犹豫地命令着他。

副镇长还在犹豫,我大声说:“不吃,也浪费了,可惜嘛。”

副镇长乐颠颠的去了,不一会,就叫来了赵德全、盘树容他们。

赵德全一见到我,喜不自胜地跑过来,恭恭敬敬地立在我面前,满脸堆笑地问:“郁镇长请我们吃饭啊。”

我指着空荡荡的餐厅说:“你们随便坐,随便吃。”

赵德全拍一下脑门说:“我就知道我们镇会安排嘛。你这个老盘,还非得要去外面找吃的。这不?来了。”

我才知道副镇长跑去叫他们的时候,正是赵德全和盘树容在为吃饭的事争执。赵德全要吃饭,盘树容却说搞一碗米粉就算了。十三个村干部,平常来县里也不多,不熟悉情况。只有盘树容帮着盘小芹进货,来的机会多。其他人初来咋到,不敢乱走,只好等着他们两个吵完,去外面的街上,找一家小饭店填饱肚子。

刚好就遇到了副镇长过来叫他们。十三个人听说我在,就喜滋滋地跟着过来了。

刚要去坐,发现每张桌子上都竖着一块牌子,写着各个乡镇的名字。我们农古镇的桌子摆在最边上,桌子边只有六张椅子。

我们桌子旁边的就是毛市镇的餐桌,毛市镇这段时间似乎阴魂不散,老子在哪里都能碰在一起。

我指着毛市镇的餐桌说:“两边坐。”

服务员就过来问我说:“领导,你们几个人?”

我指着十几号人说:“就这些。”

服务员惊讶地说:“你们镇来这么多干部?”

我笑着说:“我们镇大,干部自然就多。”

服务员还想说什么,我没容她继续了,扯过毛市镇餐桌边的椅子,一屁股坐下去。

副书记他们一看我坐在毛市镇的餐桌边,笑笑,也不约而同地跟着坐过来,把竖着农古镇牌子的餐桌让给了赵德全他们。

一顿饭吃完出来,其他乡镇的干部还没见到一个影子。

春山县不大,走路也就半个小时可以把全城走遍。县城里突然涌进来这么的人,把整座小城弄得热闹了许多。

赵德全他们回去休息,我有一段时间不在政府,自然有不少的事要听副镇长他们汇报。

镇干部都跟着我,要到我房里去汇报。

进到房里坐下,副书记先开口问我:“郁镇长,郭书记呢?”

农古镇从排名来看,郭伟是第一把交椅。郭伟不在,我这第二把交椅有绝对的指挥权。这是当初我们镇在党委会上决定的,所有镇干部都知道。

副书记还在等我回答,我沉静地说:“郭书记办大事去了。”

他们就互相看了一眼,副镇长首先从包里掏出来一个信封,犹疑地说:“这个信封,里面装着五十块钱,听送来的人说,是郭书记给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人大主任和妇联主任赶紧说:“我们也收到了。”

月白看我一眼,说:“我收到两个,你们只有一个么?”

副镇长就不自然地笑,说:“也是两个,还有一个是城关镇的邓镇长送的。我的是他亲自送的,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月白就说:“我听说这次大会的最后一个议程,就是投票选举副县长。”她顿了顿,狐疑地问人大主任:“这选举,是你们人大的事。我们又不是人大代表,能选副县长么?”

人大主任尴尬地笑,说:“乱了,都乱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

副镇长机灵地说:“我怎么听说这次选副县长,我们郁镇长也是候选人?”

妇联主任心急,赶紧接口道:“咦,我怎么没收到郁镇长的信封?”

她的话让大家楞了一下,接着就嘻嘻哈哈地笑起来,开玩笑说我这个镇长,不送点钱,他们是不会投我一票的。

我没心情听这些话,问副镇长说:“工地情况怎么样?”

副镇长是我去衡岳市之前就安排他跟着这事,现在问他,理所当然。

副镇长抓耳挠腮半天,红着脸说:“郁镇长,你也知道,这段时间下雪,工地开不得工。我只去过一次,发现工地上没几个人,也没什么事。”

我心里就冒上来一股火,农古镇工地现在是整个镇的头等大事,有许多不可预料的事等着发生。没有一个干部坐镇,翻了天都没人知道。

心里有火,嘴里自然不干不净地要骂,乡镇干部都随意,骂几句粗话是家常便饭,不骂粗话,反而让人觉得怪怪的不合群。

“下雪就不工作了?怕是躲在家里搂着老婆滚被子吧?”我冷冷地问,脸上罩上一层寒霜。

副镇长心一慌,指着月白说:“不信你问她,她天天在老鹰嘴。”

我就转过头去,征询着看着月白。

月白淡淡一笑说:“确实也没什么事。老钱和老孙天天跑老鹰嘴喝酒,东家进西家出。”

我的脑子里就浮现钱有余喝孙德茂的神态来。这两个老家伙,也不回家,天天窝在老鹰嘴,心里想着,脸上就笑,骂道:“这两个狗日的东西,这个天还呆在工地干么?”

“老钱在忙着结对子,说等镇政府建好后,他要再投资搞农庄。把老鹰嘴的人和月塘村的人都捆在一起,大家一起发财。”月白轻轻地笑,神态安详。

“钱老板的想法确实好。只是现在的政策,也不知道是允许不允许。”副书记担忧着说:“农古镇才有个底子,要是违反了政策,怕上头恼怒下来,又打回原形。”

我安慰他说:“放心!现在的政策是,有财大家发!从这次全县三级干部经济发展大会就应该看出来。时代不同了。人家沿海地区,早就搞得风生水起了。现在我们与人家一比,怕是要落后人家几十年了。”

副书记一直管着党群工作,对政策的理解,永远都是按《人民日报》的社论来思考。可惜的是他的理论基础不够扎实,很多政策他理解不透。

“这么说来,又要回到文革前了?”他还在犹疑。

“不是一个概念!”我说:“现在是改革开放的时代,怎么也与文革挂不上边。”

其实我对文革是臭屁不通。文革时期,我还是个穿开裆裤的熊孩子。

“要是郭书记这次当县长去了,谁来我们镇做党委书记啊?”副镇长把话题又扯到了郭伟的身上来。

“这个还用考虑?当然是郁镇长了。”人大主任理直气壮地说:“一般组织提拔人,都是这个套路。”

“这样好,这样好!”副镇长拍着手说:“郁镇长做了书记,农古镇更有希望了。”

“你这人,说话不留门啊。”我笑骂道:“郭书记到现在为止,还是农古镇的书记。至于他的发展,岂是我们背后胡猜乱说的?你这个干部,就该去捡狗屎。政治觉悟怕是比捡狗屎的老农还低呢。”

大家就笑,指责着副镇长说,要是这话让郭书记听见了,还以为他在赶他走呢。副镇长被大家一说,吓得脸都白了,抱着双辑告饶道:“我胡说的,胡说的,别乱传啊。”说着朝着自己的脸,啪啪打了几下,逗得大家笑得更加开心。

说曹操,曹操到!这话一点不假。副镇长的话还没落音,屋里进来一个人,沉着脸,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定睛一看,居然是农古镇的书记郭伟走了进来。

335、刘书3记请你过去谈话

郭伟显然在门外听到了我们的谈话,他从进门来,脸色就一直阴沉着,扫了我们大家一眼后,冷笑着说:“人未走,茶就凉了啊。”

大家就都不作声,陪着他尴尬地笑。

我问郭伟:“郭书记,正好你来了,不如我们在一起开个会?”

郭伟摇摇手说:“会我就不参加了。我来,是找你谈点事。”

这句话的含义就是其他闲杂人口,该退避三舍了。

副书记是个灵巧的人,首先从郭伟的话里闻到了气味,他起身,迈步,一气呵成,走到门口看到其他人没跟过来,就站住脚,冲副镇长他们骂道:“你们这些人,都是猪脑子不是?没看到书记要跟镇长谈事吗?”其他人就忙着起身,慌不迭地往外跑。

等到镇干部都出去了,郭伟拉过一张椅子,在我对面坐下来,看着我,半天不说一句话。

我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心里嘀咕着,这小子,弄什么玄虚?

“我来,是真有重要的事。”郭伟说了开场白,伸手问我要烟抽。他是个不抽烟的人,这个时候找我要烟,自然是他心里有事。

“说说。”我轻描淡写,郭伟现在是市委书记的乘龙快婿,尽管陈萌在我面前否认过,但我明白,陈萌不会因为一个郭伟而失去双亲的温情。陈萌是坚强的人,但在这个问题上,她会选择妥协。

“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没参加会吗?”郭伟不动声色,又问我要了打火机,点上烟,浅浅的吸了一口,仰面朝天,慢慢地吐出一个烟圈来。

“其实以前我读大学的时候啊,也抽烟,而且抽得很厉害。”郭伟莫名其妙地笑起来,似乎想起了大学的美好浪荡时光。

“我读高中的时候就偷偷抽了。”我说,笑眯眯地掏出一包烟,扔给郭伟说:“拿去抽。”

郭伟把烟又扔回来,坚决地说:“现在我就是抽个好玩,当不得真。别浪费了,还是你自己抽。”

说着把烟头在烟灰缸里摁灭,烟头上冒起的一缕青烟,袅袅婷婷地直线升到天花板上去。

“我没去开会,是因为市委组织部来人了,找我谈话。”郭伟淡淡地说,不看我。

“组织部找你谈话,是天大的好事,说明老兄你要高升了啊。”我笑,言不由衷,心里隐隐泛起一股酸气。他妈的,朝廷有人好做官!这传言出来还不到十天,眼看就要落实了。

“确实是好事!但不是我想要的。”郭伟直言不讳地说出来,这倒让我有些吃惊。

“你不想出任副县长?”我脱口而出。

“不是我不想,是他们不让我做。”

“他们?谁呢?”我越发惊讶起来,难道还有人能动摇陈书记的决定?

“具体是什么原因,我现在也不是很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我和邓涵宇,都是白忙了一场。”他笑起来,笑声里藏着苦涩。

突然停住笑,直视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最大的赢家,居然是你!”

我的心一阵乱跳,差点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但我要表现出荣辱不惊的样子,所谓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无非就是形容一个人的定力好。

我笑道:“你开玩笑吧?跟我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而且很大。到今天我才知道,其实我们这些小干部,人家市委领导看得清清楚楚。”郭伟似乎心有余悸,拿一只手扪在胸口说:“幸亏我们这些人,还算走得端正。”

郭伟的话让我如坠五里云里。什么看得清楚?什么走得端正的?与我何干!

“实话跟你说,我也想不通。如今组织这样决定,我是看不出前途来。”郭伟显然心里憋着话,他好像在等着我去打开他泄洪的闸门。

我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水,却没到椅子上去坐了,而是靠在写字台上,将双臂环抱,居高临下地看着喝水的郭伟。顿时心里滋生了一种快意。人看人,仰视的时候,觉得自己很卑微,俯视的时候,才有王者的愉悦。

“关书记复出,而且还升了官。这些,怕是你我都没预料到的吧?”郭伟似笑非笑的说。

“确实没想到。”我附和着他,眼睛看向窗外。外面已经黑得一塌糊涂,仿佛有人往天上泼了一盆墨,密密实实地把天穹遮盖了起来。

“关书记到底是老手,一把就抓住了我的软肋,我得服啊。”郭伟感叹着说,问我:“郁风,你说,我下乡后,最大的心愿是什么?”

“迁址啊!把农古镇打造成一个新的卫星镇出来啊。”我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嗯,还是兄弟懂我!”郭伟笑了笑说:“你说,我们在一起共事,愉快不?”

“愉快啊!非常愉快!”我嘻嘻地笑,拍了郭伟的肩膀一下说:“如果有来生,我还希望跟你搭档啊。”

“假话!”郭伟拒绝了我的忽悠,认真地问:“迁址到现在,我说实话,心里没一点底。为啥呢?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啊!老子没钱,但老子敢干。哈哈哈。”他大笑起来,盯着我的眼睛说:“这次啊,算是我为你牺牲。”

我大吃一惊,莫名其妙的看着他,惊道:“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不明白?我让你明白。”郭伟换了一下坐着的姿势,开始面对着我。

“关书记,哦,现在叫关主任,他指名要我去经济领导小组。开出的条件是,只要我去,他就拿出资金来帮我们完成农古镇的建设。”

“你不去,他就不给?”

郭伟摇摇头,说:“一分也不给。”

“为什么一定要你去呢?”我好奇地问。

“不光是我,还有邓涵宇,我们两个,必须进小组。”郭伟叹口气,去拿杯子。

“这是好事啊!”我说,显出无限羡慕的样子:“又有钱,又有权,可以干多少事啊。”

关培山在大会上说的三句话,其实就是传递了一个信息。现在的春山县,还是他老关说了算。一个有钱又有权的机构,甚至可以凌驾在县委的头上,这在任何时期,都显得极为不正常。

“其实,这些都是陈书记的意思。”郭伟一语道破天机。

“为什么?”我越发惊异起来。这段时间的变化,让我有点目不暇接了。

“邓涵宇的老爸你知道是什么人,邓涵宇在城关镇镇长的位子上,快要把屁股坐出茧来了,再不挪挪,就只能等死了。我你是知道的,有原因。所以,我们两个进小组,不是老关的意思,也不是市委的意思,而是陈书记的意思。明白了吧?”郭伟说完这些话,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转而轻松地说:“倒是好了你了。”

“我怎么好了?”

“你是谁的外甥呢?”郭伟阴阴地笑:“你别以为大家都是瞎子。”

“成定局了?”我问,心潮起伏啊。

“基本定了。我和邓涵宇一天没去开会,就是在跟组织部的人谈。我实话说,别说邓涵宇想不通,我也想不通啊。”郭伟哈哈地大笑起来,揶揄着我说:“你小子,命好,不花一分钱,捞了个副县长。”

我跟着哈哈笑起来,我是笑自己一切都蒙在鼓里,像一个木偶一样任人提来舞去。

“你等着吧,会有人找你谈话。如果不出意外,明天一早,就会有人来通知你。好好干,兄弟,我看好你。”郭伟起身要走。

“就走了?”我想要挽留他。他突然这么一来,这么一说,把我弄得糊里糊涂,分不清天南地北了。

“不走?你还留着我干嘛呢?继续吸你的二手烟?”郭伟拍了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农古镇迁址的事,就拜托兄弟了。”

我茫然地看着他出门,脑袋里晕晕沉沉起来。

如果一切如他所说,我岂不是捡了一个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正胡思乱想,县委办的一个秘书进来,问我:“你是不是郁风镇长?”

我点点头,狐疑地看着他。

“刘书记请你过去谈话。”秘书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来得太快,太突然了。我一下子还没适应过来,傻傻的不知迈步。

“刘书记找我有什么事?”我问,开始在镜子里审视自己的仪表。

“不清楚!我只是奉命来找你。具体什么事,是领导的事,我不知道啊。”秘书笑眯眯地看着我抻衣扎袖。

“去哪呢?”我收拾好自己问。

“刘书记在办公室里等你。我们直接过去就行了。”秘书领头往门外走。

出了门,发现走廊里挤满了各乡镇来的干部,都喝得醉醺醺的,嚷着去桑拿醒酒。

毛平勾着腰,伏在一个垃圾筒前,地动山摇地呕。一眼看到我,朝我虚弱地笑,眼眶里盈满了红丝。

秘书摇头叹息,低声说:“这些乡镇干部,就好像一辈子没喝过一样。你看,都喝成了什么样子。”

我笑着说:“也不怪。他们一年到头都在跟泥巴打交道,难得有时间和机会闲。这么好的机会,不放纵自己一回,怕是对不住自己呢。”

我们的话里都有那么一层意思,因此我们说完后,都会心地一笑。

刚好电梯上来,门一打开,里面出来月白,手里握着一包东西,看到我们,虚虚的一笑,把东西直往背后躲。

我们都微笑一下,我说:“出去了?”

月白嗯了一声,站着没动,问我:“要出去?”

我说:“有点事。”

月白就柔柔地笑了笑,背转身要走,她手里的东西露出一个角来,居然是一包卫生巾。

进了电梯,秘书问我说:“这个美女干部,你认识?”

我点点头说:“是我镇的,管企业的女同志。”

秘书就笑,说:“都说你们农古镇出美女,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我没接他的话。男人嘛,在一起,无非就是几个话题,美人、美酒和美事。

出了宾馆的门,看到门口停着刘书记的车,司机看到我们,下车打开车门让我们进去。刚要弯腰,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喊:“郁哥,你出去啊?”

回头一看,是小米,与小姨两个人站成了一道风景,正笑微微地看着我们。

我挥挥手说:“我去有事,回来再聊啊。”说完钻进车里。坐在前排的秘书回过头来说:“郁风,你认识的美女真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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