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亭玉立逗骄阳 - xp1024.com
《亭亭玉立逗骄阳》


楔子 透心凉

章朝阳轻轻打开红色丝绒盒子。

盒子里五十分大小钻石戒指在灯光下,闪烁华彩。

章朝阳的心情就如同这在灯光下散发出熠熠华光的钻石,明澈晴朗,带着一丝隐隐的神秘兴奋与紧张。

他已经准备了一年之久,觉得自己终于有足够的能力,令自己所爱的女子获得幸福。

章朝阳环顾西餐厅,周围的客人多数成双捉对,偶有三五人一桌,看起来,倒像是朋友聚会的样子,只得他一人,还是独坐。

不过,过不多久,他最爱的女人,他为之努力工作,想营造一个幸福美好未来的女人,就会推开餐厅那道透明的玻璃门,袅娜娉婷而来。

章朝阳独自微笑起来。

章朝阳有一张略显轻悒的脸,眼睛深邃,鼻梁挺直,下巴坚毅,可是当他笑起来的时候,简直似一抹艳阳,破云而出,使得他一张带着淡淡忧郁的脸蓦然就明亮起来。

有女同学开玩笑说,章朝阳,你简直似梁朝伟附体。

她在一旁听了,笑得不知多响亮,然后抱紧了他的胳膊,十分骄傲自豪的样子。

章朝阳沉浸在对未来幸福的憧憬里,然后,他看见她推开玻璃门,走了进来。一袭摇曳白色连衣裙,只在腰间系了一条细细银色链子,行走间轻盈摆动的裙摆,如同她腿边卷起又落下的浪花,叫人心醉神迷。

领位员将她引到他的桌前,他赶紧起身,替她拉开椅子,服侍女士落座,博得她嫣然一笑。

白衣黑裤黑背心戴着红色领结的服务生上前递上菜单,小声询问,“先生小姐想吃点什么?”

章朝阳认真翻看每一页菜单,价格贵得离谱,可是为了让心爱的女孩一展笑容,花三两月工资请她吃一顿西餐,他还是舍得的。

“欣月你想吃点什么?”他微微倾身向前,征求女友意见。

美丽逼人的年轻女郎侧头想一想,抬起头来,问服务员,“今天有什么主厨推荐?”

服务生微笑起来,“今日主厨推荐有从法国空运来的顶级鹅肝,番茄牛尾浓汤,柠檬汁扒三文鱼,以及西班牙浇汁T骨牛排。”

女郎合上菜单,递还给服务生,“那就来一份主厨推荐罢。”

服务生又耐心地转向章朝阳,等待他做出决定。

章朝阳微微有些意外,不过是一年时间,在他所不知道的时候,他的欣月已经散发出逼人的夺目光彩来,充满了自信与强势。

他轻轻合上菜单,“请给我来一份和小姐一样的。”

服务生颌首,“请问两位要不要喝一点酒?”

章朝阳望向女友。

女郎点了点头,“请给我们两杯开胃果子酒,谢谢。”

服务生衔命而去,留下这对年轻恋人。

“欣月……”章朝阳发出一声赞叹,“你今天真漂亮。”

周围好多男士,都禁不住要把眼光落在她的身上,让章朝阳自豪的同时,又横生醋意。

女郎一笑,对男朋友这种青涩毛头小伙子的直白,不再报以羞赧的表情。

“最近在忙什么?”她端起桌上的水杯,抿一口清凉的矿泉水。

说起工作,章朝阳滔滔不绝起来,“我们开发了一套软件,可以用于语音识别,即使不是标准普通话,它也能以很高的准确率翻译出来……”

女郎左手轻轻支着下颚,静静聆听,偶尔点一点头,予以附和。

这时餐前开胃酒,冷盘前汤副菜主菜陆续送上来,打断了章朝阳的讲述,他忍不住笑起来,横过餐桌,握一握女朋友的手,“你看我,一讲起工作的事,就没完没了。”

女郎淡笑,抽出自己的手,“人有追求是好事。最怕没有追求,盲目度日。不过——追求也不能不切实际。”

章朝阳听了,收回自己的手。

他的热情青涩,只是对着自己最爱的女孩子,并不意味着,他听不出女友话里的含义。

“欣月,你想说什么?”他轻轻摸一摸口袋里的红色丝绒盒子,不知道现在是否是时候拿出来,向女朋友求婚。

也许只要看见钻石戒指,女友最近倍受冷落的不快,会烟消云散?

女郎却将刀叉交叉放在盘子上,抿一口矿泉水,然后抽掉铺在xiōng前的餐巾,轻轻掷在餐桌上,“朝阳,你清醒点罢。不要以为自己和张朝阳的名字读音相同,就以为自己也是张朝阳,以为自己出来创业,就也能取得和张朝阳一样的成就。”

章朝阳火热的心,顿时如同被兜头浇下一盆冰水一般,倏忽僵冷。

女郎仍意犹未尽,全不在意男朋友黯淡下来的眼神,“张朝阳当年有麻省理工学院媒体实验室主任和麻省理工斯隆商学院教授的风险投资,你有么?张朝阳有留美经历,你有么?张朝阳的公司成立四年后在美国纳斯达克挂牌上市,你行么?朝阳,你不是张朝阳,你是章朝阳。”

女郎的声音清脆如珠如玉,可是这一刻听在章朝阳耳中,竟似数九寒天里的冰棱,扎得他心窝一阵阵地疼。

这是他自大学时就相爱,一路爱了五年的女孩子吗?

为什么她的声音此刻听起来这样的陌生,面目看起来这样的模糊?

章朝阳握紧了衣服口袋里的丝绒盒子,像是捏紧了自己的心脏。

“朝阳,你现实一点罢。你当初放弃去麻省理工学院的机会,我妥协了;你放弃进著名公司的机会,要自己出来创业,我也妥协了。可是你有没有为了我妥协过一次?这一次世界五百强公司在华招聘,是绝好的机会,你不能再错过了!朝阳,你听我一次,别再做创业梦了,去应聘罢。我相信以你的能力,一定能被录用的。”女郎放软了声音,眼神脉脉。

“欣月……”章朝阳的声音微涩,“我以为,你一直是支持我的。”

“是,我一直是支持你的。”女郎颜色黯然下来,“可是,朝阳,女人的青春有限,我已经二十五岁,我不知道自己还要这样等你多久。”

章朝阳苦笑,五年的相爱,原来到得最后,她竟然只是一路妥协,而不是坚信他会成功。

这叫他情何以堪?

当他在为了他们的未来,他们的幸福,没日没夜地工作的时候,她竟然只是冷眼旁观,看着他一次次失败,又一次次振作,自跌倒处爬起来,重新投入研发当中去。

她就是这样看他的,看他头破血流,还一心向前。

“欣月……”他的声音酸涩,手心的盒子,重逾千钧。

“朝阳,”女郎椅背轻轻向后一仰,自椅子里站起身来,“如果你还是执意要认准了一条路走下去,那么——我们就分手罢。我没有办法,耗费自己的青春,来换取你一个没有任何说服力的承诺。”

说完,女郎转身,朝餐厅外走去。

章朝阳就这么愣愣坐在椅子里,望着她离去的背影。

那背影如同来时那样,婀娜娉婷,可是,那些柔情蜜意,却已经被冷却在空气里,不复存在。

章朝阳闭了闭眼睛,一滴男儿泪,落在滚烫的心里,发出“哧”的一声,冰冻了心,蒸发了泪,然后,心田一片荒芜……

遇见

小电驴熄火的时候,亭亭正骑着它驶进一条狭窄逼仄灯光幽暗的小巷。

亭亭蓦然生出一股“天要亡我”的绝望来,跳下小电驴的坐椅,前后左右上下一通没头苍蝇似地检视。奈何一点机械维修方面的天赋也无,只能徒呼荷荷。

“小翠小翠,你争气点,我求求你了……”亭亭几乎要对着电动脚踏车内牛满面了。

亭亭做一份电视台美食节目外景主持人的工作。

刚从戏剧学院主持人专业毕业出来的时候,亭亭也满怀雄心壮志,想在主持人的岗位上做出一番事业来,拿金话筒奖,在全国观众面前,出现在七点档新闻节目里。

可是进了电视台,才知道有时现实比理想残酷。

亭亭虽然进了电视台做实习主持人,却要同另外两个男生一个女生四人一起竞争一个娱乐节目主持人的名额,竞争之激烈,可想而知。

亭亭并不是一个善于撒娇服软的女孩子,恰恰相反,她是一个

格爽直,作风利落的女子。而另一个女生则温柔明媚,时时朝男同事发嗲撒娇,动辄靠在人家肩膀上半掩着粉唇微笑,在娱乐部里混得如鱼得水。

相比起来,并不顶顶漂亮的亭亭便有些黯然失色。

实习转正式主持人的名额最后落在女同学的身上,亭亭没有觉得太过意外,倒是扫地阿姨好心,将亭亭拉到走廊角落里,“亭亭啊,你的脾气这么直来直去的,很吃亏的。你看看那个娜娜,能比你漂亮多少?不过是会打扮些,又懂得耍手段,给领导倒茶水买早点,得了领导的心,就转正了。”

因为亭亭曾经替阿姨拎过一次饮水机的水桶,阿姨一直记在心里,总觉得认真做事的亭亭比那个为人花里胡哨的娜娜要好。

亭亭知道阿姨为她好,却也只能无奈接受自己实习期满,不能转正的事实。同期另两个竞争主持人岗位的男生,一个为了继续自己主持人的梦想,留在电视台里,转去少儿部做少儿节目录制现场的工作人员。

亭亭曾经在少儿节目里看到过那个高大俊朗的男孩子,站在一群小朋友身后,一起跳健身粗的身影。镜头永远一扫而过,即刻切换到小朋友脸上。

不是不悲哀的,那么多年专业课学下来,最后却只能陪小朋友跳健康粗。

亭亭没想过要放弃,却不知道怎样才能继续下去。

幸好,正碰上生活频道开播,需要一批主持人与工作人员,制作部的一位中层见过亭亭,觉得她勤奋耐劳,将她推荐了过去。

亭亭从最苦最累的道具服装场记做起,凡有点名头的,都能指着她支使,“喂喂喂,你,去倒一杯水来”,“你,说你呢,入镜了,站远点!”

个中辛苦心酸,足以让亭亭晚上回到家里,独自垂泪。

可亭亭素

要强,顶多回到家里对着奥特曼抱枕一顿捶打,次日还是要性神抖擞上班去。

终于一年后,生活频道推出一档全新美食节目,专司介绍城中各色美食,制作人看中亭亭为人直爽,又肯吃苦,调她去做外景主持人。如此一路走来,亭亭在外景主持人岗位上,一干就是两年。

外景主持人自有外景主持人的甘苦,当内景主持人穿着华衣在空调间里安心录制节目的时候,亭亭却常常要在外头奔波,走街串巷发掘美食,风雨无阻。

此时此刻,亭亭正是节日里录完节目,等交了带子给编辑,时间已过晚上九点,骑了电动脚踏车从电视台大厦出来,外头已经开始交通管制,亭亭只能绕道回家。

亭亭对这一带的小路不太熟悉,只约略晓得穿过老式石库门房子间的小弄堂是新公房,再穿过去,应该就不在交通管制的范围了,离她的房子大约也不算太远了。

不料一贯任劳任怨的小电驴在弄堂里开了没多远,忽然罢工。

亭亭抬头看了一眼被灯光映成橘色的夜空,再摸了摸自己开始瘪下去的肚子,叹了口气。形势比人强,再倔强,也不好和自己的胃叫板,便摸出手机来,准备打电话回家,叫人过来接她。

可是,亭亭悲催地发现,手机屏幕上跳出一个红色电池的标志,伴随着“嘀嘀”两声,然后,整个屏幕渐渐暗了下去,终至一片黑暗。

不带这样的!亭亭几乎想把手里的手机当手榴弹一样扔出去泄愤,可是转而想起买这款手机几乎用去她一个月的工资,又忍了下来,只好拿小翠出气,“白养你了,小翠!一到要紧关头你就给我掉链子。你再这样,我就只好把你给卖了……”

小电驴无声无息地静静在巷子里,不屑回应。

亭亭气极,狠捶了一把坐垫,“不吱声也没用!看我回去以后怎么收拾你!”

这时弄堂里的一扇门“吱呀”一声,拉了开来,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一手拎着黑胶垃圾袋,一手扶着门框,出现在门口。

亭亭闻声转过头去,仿佛忽然又看见了一丝曙光。

从前门送走了两位故友,收拢了黄花梨木长条几上的瓜皮果壳,扫进垃圾袋里,章朝阳慢悠悠穿过天井,朝后门走去。

过道上的灯光将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瘦瘦伶伶。

章朝阳扶一扶鼻梁上的眼镜,呵出一口气,看着它在空中凝成缕缕白雾。

本埠今冬的天气,前所未有的异常。前一日还暖似小阳春,隔天便三九严寒,呵气成霜。

两位老友驱车而来,可惜车子开不进窄小弄堂,便步行进来。到了屋里,忙不迭呵手跺脚,叠声叫冷。

朝阳见两人的架势,本打算出门请二人吃饭的念头就此作罢,索

留老友在家里吃火锅。

三个人围着紫铜炭炉,嘶嘶哈哈涮着川香火锅,一边聊起当年共同创业时的往事。

已经结婚生子的曹简摸着发福的肚子回首当年,三个人窝在小小一间租来的公寓里,胼手胝足,埋头苦干,饿了吃包方便面,渴了喝口凉开水时的情形,不由得感叹:“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六年都过去了。”

朝阳笑一笑,为老友添多一杯酸梅汁,两人都驱车而来,不宜饮酒,否则真要不醉不归。

“可不是。岁月不饶人啊。”虽然身材保持良好,然而发际线却明显向后退了一寸不止的王友家扔出红色炸弹,“下个月我结婚,老曹老章你们可一定要出席啊。”

“恭喜恭喜。”章朝阳与老曹连忙向老王举杯贺喜。

老王摸一摸锃亮脑门,“我年纪也不小了,好象比你们都还大两岁,再不结婚,乡下的老父老母要提着锄头爬犁上来催婚了。”

朝阳老曹听得哄一声笑起来,想想老王那一对淳朴的父母,的确是会做得出来的。

笑了半晌,老曹拍一拍朝阳的后背,“朝阳你呢?你打算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

浑然不觉老王向他挤眉弄眼的模样。

朝阳倒不以为意,“我还没有方向,老曹你认识人多,有合适的,介绍给我罢。”

老曹“嘁”一声,“你心里要是放不下姓何的,我介绍几多个给你都没用!”

“老曹你没喝酒,怎么也说胡话?!”王友家打断曹简,“朝阳你别听他的。”

老曹张了张嘴,想再说什么,可是到底忍住了。

反是朝阳,没事儿人一般,欠身望紫铜火锅里加了一点高汤,指一指桌上的牛肉,“最好的和牛,不吃完可不许走。”

关于女朋友的话题,就这样折了过去。

老曹老王谈了谈公司的发展,以及开年在创业版上市后可能有的情况,三人聊得十分投入,等到老曹女儿一通电话上来,已经过了晚上九点。

“爸爸……囡囡想你了,怎么还不回家啊?”电话里传来女童插声插气的催问。

“爸爸这就回来!”老曹隔着电话给女儿“啵啵啵”吻了几下,笑得满月脸上只见牙不见眼。挂断电话,他拍了拍自己的将军肚,“哎呀我闺女就粘我,我不回家她不睡觉。今天就到这里罢,我要回家哄女儿睡觉。”

老王也摸一摸脑门,“我老婆门禁管得紧,十点以前要到家,我也走了。”

朝阳点头表示理解,有家室的人到底不比他光棍一条,那么自由,也就不挽留他二人,只约好了三个月后再聚,就送两人从前门离开。

等送走了老友,室内一下冷清下来。朝阳侧头听一听外头“嘭啪”礼花绽放的声音,低下头来,继续收拾饭桌。剩菜送进冰箱,垃圾连同客厅条几上的瓜皮果壳一起拢进了黑胶垃圾袋,慢悠悠往后门去倒垃圾。

才接近后门,就听见有女声在门外有些气急败坏地说,“白养你了,小翠!一到要紧关头你就给我掉链子。你再这样,我就只好把你给卖了……”

朝阳拉门的手停了停,犹豫要不要在这种情况下开门出去。

然后就听见闷钝的捶打声传了过来,那个小翠既不回嘴,也不还手,仿佛逆来顺受的样子。

女声更恼了,“不吱声也没用!看我回去以后怎么收拾你!”

朝阳听不下去,当机立断拉开后门,随即,眼镜后的一双眸里闪过错愕颜色。

只见昏黄路灯下,一个穿红色羽绒服,戴一对白色兔毛耳套的女孩子,对着一辆翠绿色电动脚踏车自言自语,听见他开门,慢慢转过头来,露在口罩外一对盈盈大眼里,隐约闪过明光。

要不要帮忙?

亭亭看见男人在门槛处顿了一顿,然后慢条斯理地跨过门槛,拎着黑色塑胶垃圾袋缓缓走下三级台阶,经过她身边,往弄堂另一头走去。

亭亭迟疑,毕竟是陌生人,不晓得肯不肯助人为乐。

只这片刻迟疑,男人已经空着手,又从弄堂深处返回来了。

亭亭天人交战,这样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辰光,哪里还管得了这么多?!正打算开口求救,男人却隔着一步之遥,停了下来,煦声问:“要不要帮忙?”

“……咕……”没等亭亭开口,她的肚皮先将她出卖,发出极其响亮的空鸣。

大咧咧如亭亭,也忍不住面皮一红,不由庆幸,光线昏暗,兼之戴着大口罩,应该是看不见的。

章朝阳忍一忍,才没有笑出声来。

“车子坏了?”他仍站在一步之遥的地方,不准备冒昧上前。

亭亭大力点头,“能不能借我电话一用?”

章朝阳点点头,摸一摸口袋,才蓦然想起吃饭的时候随手放在桌上,刚才整理饭桌的时,搁在一旁的茶几上了。

空气中顿时如同有“尴尬”两字飘过来飘过去,伴随着亭亭肚子里又一阵“咕噜噜”声响,冷场。

最后还是朝阳先开了口,“我的手机放在屋里……”

本想说你等我拿出来给你的,可是看着湿气透过女孩子的口罩呼出来,转瞬间在空气里化成白霜的情形,朝阳心间一软。这么冷的天,还饿着肚子在外头奔波,不是不辛苦的。

“要是信得过我的话,你把车子牵进来,我替你看看。假如是小毛病,我可以帮你修好。倘使是大问题,你再打电话叫人过来。”朝阳友善地向亭亭微笑。

亭亭想了一想,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而且她练过几天女子自卫防身术,到时候情形不对,她就撂倒了这个眼镜斯文男!

亭亭扶着电动脚踏车把手,朝阳托住脚踏车后座,将车子牵进后天井里。

“它坏了的时候,有什么异常吗?噪音,震颤一类不同以往的迹象。”朝阳问。

亭亭摇头,她没有注意。

朝阳却留意到女孩子的胃里又发出响声,想必已经饿极。

“不嫌弃的话,我家里还有点东西,趁我在这里检查小翠的时候,你可以先垫一下肚皮,”

亭亭瞪大了眼睛,原来这个人已经在门后听了一会壁角。

朝阳微笑。

亭亭又瞪了他一眼。

朝阳继续微笑。

亭亭垮下肩膀,因为肚皮又在叫了,她现在又冷又累又饿,只好向现实投降。

“……不好意思,那就冒昧打扰了。”

朝阳摇头,“没关系。自我介绍一下,鄙姓章,立早章,章朝阳。”

亭亭听了,那么饿那么累,也忍不住笑,一双大眼眯成两弯月芽,“张朝阳的那个朝阳?”

朝阳耸肩。以前他还会解释,然而人过三十天过五,那些年轻气盛时的计较,现在看来,不过是自寻烦恼。

“我姓赵,赵亭亭,亭亭玉立的亭亭。”亭亭主动伸手,这么冷的冬夜,不管这个章朝阳是真有意,还是假好心,亭亭都感谢他。“谢谢你,章先生。”

“不用谢。”朝阳将亭亭引至后天井的厢房,打开房间里的取暖器,又倒了一杯水给亭亭,“你坐一会儿。想看书看电视请自便。”

说完,并不等亭亭说什么,就退出了厢房。

亭亭等朝阳的脚步走得远了,才摘下耳套和口罩,轻啜了一口白开水,咂了咂味道。

没有任何异味。

亭亭这才放心地大口喝下半杯,暖一暖自己空虚的胃。

晚上拍节目,去的是两间以麻辣著名的川菜馆子,大约因为过节,人满为患。等到摄制组排到位子,早已经过了常规吃饭时间,亭亭已然饿得前心贴后背。叫上来的特色菜一个个都油汪汪辣死人,亭亭只吃了两筷子就住了手,剩下的菜都让节目组一群如狼似虎的大男人给瓜分了。导演编剧和摄像吃得满头大汗,直喊过瘾。

等白开水落胃,亭亭周身才暖了开来。

亭亭太息,人人以为主持人风光无限,又格外羡慕做美食节目的,殊不知其中的辛苦,不足为外人道也。

身体暖和了,亭亭才环视房间。看得出此间主人只求舒适,并不追求奢华,房间里的家具摆设,都是老房子里固有的,只角落里一张红木摇椅,一盏落地灯,以及一旁的圆几和书籍,出卖了主人的悠闲时光。

亭亭暗暗想,等将来有空有闲了,她也要躺在摇椅上,捧一本书,手边一盏茶,空气里有音乐,这才叫享受。

刚这样想,只见男主人端着一个托盘返了回来。

“不知道你吃不吃得了辣,所以给你准备了两样小菜,你趁热吃。”朝阳将托盘放到桌上。

古旧的八仙桌包浆黝黑温润,四沿有带黄铜小把手的抽屉,桌角镌着蝙蝠云纹,一看就知道是有年代的东西。换成旁人,也许就送到博物馆去了,可是朝阳只把它当饭桌来用。

亭亭看见热气腾腾的荠菜鸡丝粥,盛在描青花的大碗里,香气扑鼻,旁边有两碗过粥的小菜和一副筷子。

“你慢慢吃,我去检查脚踏车。”章朝阳微笑,走出房间,细心地替亭亭拉上房门。

亭亭取过筷子,扒了一点粥到嘴里。粥有点烫,可是极好吃,香甜滑糯,荠菜清香,鸡丝嫩滑,有一点点姜,味道却不冲,即使不爱吃姜的亭亭,也可以接受。

再看旁边的小菜,一碟是皮蛋拌豆腐,一碟是泡菜。

亭亭晚上空腹时已经被川菜的麻辣倒了胃,只把目标放在皮蛋拌豆腐上。

豆腐大约是在温水里汆过的,温温的,并不很凉,皮蛋的碱味儿也不很重,葱米蒜米椒盐搁油里爆香了之后,连同热油一起统统淋在上头,又滴了几滴鱼露,撒了一点点糖,只闻味道,已经教人垂涎。

等拌均匀了吃到嘴里,亭亭眼睛一亮。

真好吃,极爽口,豆腐的滑嫩与皮蛋的弹牙,葱米蒜米椒盐的香,融到一处,配合得简直天衣无缝。

只这一碟皮蛋拌豆腐,亭亭就将一碗荠菜鸡丝粥唏哩呼噜喝个性光。

末了意犹未尽,亭亭夹了一筷子泡菜,送到嘴里。

泡菜是用大白菜腌的,一点点酸,一点点甜,微微有一点点辣,清脆爽口,回味无穷,刺激得人食欲大开。

亭亭懊恼,满好留半碗粥,用这款泡菜过下去,那该多幸福!

朝阳回来的时候,恰好看见亭亭这副懊恼表情,“怎么了,不好吃吗?”

亭亭大力摇头,“不是不是,正因为太好吃了,所以懊恼自己,应该留一点粥过泡菜。”

朝阳笑起来,“喜欢的话,给你装一盒带回去,我腌了好多。”

话方出口,朝阳自己倒一愣,今晚大脑仿佛罢工,讲话总不经过它似的。

亭亭听了,大眼一亮,“真的?!”

旋即想起自己已经冒昧在人家吃饭,哪里还好意思连吃带拿,便又傻笑,“太麻烦你了,章先生。”

朝阳看得出来,女孩子的戒心已经少了大半,暗暗想,这么容易轻信陌生人,在这花花世界里,恐怕要吃亏的。转而省觉自己可不就是陌生人,又暗叹自己自相矛盾。

“你的小翠我替你检查过了,是一条电线老化,接触不良,所以引擎熄火。我暂时帮你接起来,用绝缘胶布包上,维持到你回家应该没有问题。不过明天你最好还是到维修站去彻底检修一下比较好。”

亭亭站起身来,走到朝阳跟前,伸出手来,“谢谢你,章朝阳。”

这个时代不是没有人助人为乐,而是肯做雷锋的人实在太少,她庆幸自己今天碰见一个。

朝阳微笑,握住亭亭已经暖和了的手,上下摇了摇,松开,“你去天井里试试看。”

“好的。”亭亭跟着朝阳出了厢房,来到后天井里,发动小翠的引擎,果然,已经修好。

“章朝阳你真厉害……”亭亭抬头转身说,可是,身后却并没有那个温煦男子的身影,亭亭眨眨眼,哪儿去了?

不一会儿,亭亭看见章朝阳的身影一点点自灯光里透了出来,手上拿着一个乐扣乐扣的密封食品盒。

“你拿回去吃,用干净筷子夹出来,剩下的放在冰箱保鲜格里,半年都不会坏。”朝阳将食品盒交到亭亭手里。他很高兴这个女孩子喜欢他腌的泡菜,而且他既然说了给她装一盒带回去,自然要做到。

亭亭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食品盒,天人交战了一下,便咧出大大笑容,“那么我就不客气了,谢谢你,章朝阳。”

“很晚了,赵小姐……”

“叫我亭亭好了。”亭亭截住朝阳,

朝阳从善如流,“……亭亭早点回家罢,免得家里人担心。”

亭亭点头,不拖泥带水,“再见,章朝阳。”

这个斯文和善的男人,开始逐客了呢。

朝阳帮手,将小翠抬过门槛,搬到弄堂里,抄手目送亭亭骑上电动脚踏车,渐渐去得远了,再看不见背影,才回到屋里去。

洗碗的时候,朝阳对着满是泡沫的水槽发呆片刻,心道许是受了老曹老王的刺激,无端端对陌生女郎如此殷勤。

可是,这女郎看起来怎么那么眼熟?

日后朝阳想起自己今时今日的迟钝,都会忍不住独自微笑,不过那是后话。

潘公子

亭亭骑着小电驴回到家里,将一路上总算再没有给她掉链子的小翠停在楼下车棚里,上了楼。

推开房门,玄关处的顶灯柔和地亮着,亭亭摇头,看起来妈妈又把阿姨遣派过来打扫卫生了。

亭亭目下住的两室一厅的房子,是大学毕业进电视台实习的时候,父母购置送给她的毕业礼物。一来距离广电大厦比较近,二来离家里也不算太远,恰好居中。而且是一个成熟的高档小区,管理严格,进出都要刷卡,安全上比较有保证。兼之附近有大型购物广场,健身中心,医院等配套设施,生活十分便捷。

赵家爸爸妈妈惟独不放心女儿的一日三餐和家务,亭亭是二人的独生女,从生下来开始,就没有真正吃过一天苦,受过一天累,上学有人接送,回到家里有阿姨保姆悉心照料,即使大学也是走读,确切说起来,几乎没有离开过父母的眼皮子底下。

这大学毕业哭着喊着要独立,怎不教二老担心?!

可是到底拗不过女儿,所以买了房,本打算再买一辆车给女儿代步的,最终被亭亭一票否决了。

亭亭不想初入社会就太过张扬,她不愿意被人指着脊背说,喏喏喏,此人是靠父母关系坐上现在的位置,与实力毫无相干。

亭亭爸爸听了女儿的话,一拍大腿,“好,有志气,不愧是我赵敬国的女儿!”

见丈夫开口,亭亭妈妈也就不再坚持,可是阿姨每周来打扫一次卫生,亭亭每周回家一次彩衣娱亲,还是板上定钉,雷打不动地定下了规矩。

亭亭不知多想对妈妈说,小衣服我自己洗得动,大衣服自有洗衣机帮忙,然而不好拂了母亲的美意,只好退一步,自己平素换下来就赶紧洗了,免得阿姨帮完了家里,还要到她这里粗劳。

可惜阿姨现在也狡猾狡猾地,一开始还固定时间过来,后来便改做突然袭击,打一枪换一个点儿,全无规律。

时间久了,亭亭拿阿姨没辙,只好象征

地留一点家务给阿姨,以免阿姨白跑一趟。

果然,亭亭换了拖鞋走进客厅,看见沙发靠垫已然都整齐地摆放在沙发上,而不是随手丢在地上,阳台上挂着的衣物也都收了下来,折叠整齐摆在沙发一角,地板抹得光可鉴人,空气里还飘着一点新鲜柠檬的清香。

亭亭微笑起来,阿姨做事就是比她仔细,连用柠檬性油做香薰这等年轻女孩子才热中的事,都手到擒来。

亭亭摸过电视机的遥控器,打开电视。娱乐频道正在重播娱乐新闻,镜头里高大英俊的男子挽着娇俏女郎一同走出酒吧的照片被无限暧昧地放大,那十指交缠的特写,让人很难不浮想联翩。

“……著名女星……被拍到与潘公子同时走出酒吧……情路坎坷的邹婕,今次是否情定红三代潘公子?本台会及时跟踪报道……”亭亭一边将带回来的乐扣乐扣食品盒放进厨房的冰箱里去,一边左耳进右耳出地听娱乐八卦。

当耳朵捕捉到“潘公子”三个字,亭亭顿了顿手上的动作,随后朝空翻了个白眼。哪一天听到他的名字与女明星以外的名字联系在一起,大抵才是真正的新闻了罢?

亭亭望着冰箱门,想起寒夜里那个叫章朝阳,看起来挺温煦,可是却很有距离感的男人,傻笑了一会儿,这才洗漱上床,放松自己疲劳了一天的身心。

次日醒来的时候,亭亭听见客厅里隐约传来音乐声,不由得皱眉回想,自己昨天有没有忘记关电视。

想来想去,好象有关,又好象没有。亭亭揉一揉太阳穴,起身裹上又长又大的棉睡袍,只露出一张脸在羊羔绒领子外头,拖沓地拉开卧室的门,朝客厅望去。

这一望不要紧,亭亭的眉头不由得拧了起来,拧得仿佛能挤出苦水来。

客厅的沙发上,有一个男人背对着亭亭,坐在那里,正拿着遥控器逐台换看,每一台停留时间都不到两秒。

“你怎么进来的?!”亭亭早起,喉咙还没有开,带着一点点沙哑,明明不悦,听起来却恁地-

感。

男人听见亭亭的豆沙喉,回过头来,露出一张即使隔夜,也依然五官深刻英挺的脸来。

“哎呀亭亭你起来了,快快快,过来吃我从老火靓粥给你带来的生滚白鳝粥。”男人丝毫没有被亭亭的不悦吓着,扬手招亭亭过去。

“潘公子你耳朵聋了?!我问你怎么进来的?!”亭亭没有过去,而是径自进了洗手间。

潘公子嬉皮笑脸地挖一挖耳朵,“没聋,好着呢。”

他从沙发上起身,走到洗手间门边,堪堪朝门框上一靠,做风流倜傥状,“我从前门进来的。”

亭亭一边刷牙,一边从洗手间的镜子里白了潘公子一眼,“钥匙交出来。”

潘公子耸肩,“没问题。”反正交了这一副,他还可以从阿姨那边再配一副。

亭亭把满嘴的白沫吐在水槽里,然后用清水把嘴漱干净了,又埋头去洗脸。

潘公子站在门口,望着亭亭裹在棉袍里撅起来的臀部,臃臃肿肿,毫无曲线可言,自顾自笑起来,“亭亭你说我们这样像不像老夫老妻?”

谁和你老夫老妻?亭亭碍于嘴角有洗面插,懒得和潘公子辩驳。

说起来亭亭和潘公子之间,真是一段孽缘。

亭亭爸爸赵敬国与潘公子的父亲潘孝先,是同一批入伍的,一起被编在南空的某师某团某营某排某班,两人睡上下铺,后来又一起调进了南空的后勤部门,肩膀上先后加杠加星,先后结婚生子。只是潘孝先结婚早,婚后第一年就得了儿子,赵敬国结婚晚,妻子又热爱自己的舞蹈事业,要孩子要得晚,所以亭亭足足比潘公子小了六岁。到亭亭扎着小辫子,满世界要和小朋友玩的时候,潘公子已经大到懒得和小女孩儿玩扮家家的游戏了。

可是架不住潘赵两家是世交啊,架不住还想要生个女儿可是身体条件不允许的潘妈妈哀怨的眼光啊,架不住父亲醋钵头大小的拳头啊,潘公子只能勉为其难地让亭亭跟在自己后头,当小尾巴。

潘公子那时候已经会阳奉yīn违了,大人一转背,他就把小亭亭往边上一放,自己跑去和部队大院的男孩子玩了。

亭亭又不傻,你不陪我玩我还在一边干站着?自己回家呗。

事后让潘妈妈知道了,少不得要到赵家赔礼,潘公子随后不是吃一顿打,就是挨一通罚,十公里跑总少不了。

后来潘公子高中毕业,背着老父,划掉第一志愿空军政治学院,改为填写首都一所著名大学,被他如愿考取。潘爸爸气得跳脚,可是又有些自豪儿子能不靠关系取得成绩,思来想去,还是尊重儿子的选择,由得他去首都读大学。

彼时亭亭才小学毕业,无甚离情。

等潘公子从大学放暑假回来,已经是一个英俊青年,也已经懂得礼让女孩子,给亭亭带礼物,教亭亭做作业。一副五好青年的样子。

只有亭亭知道,他骨子里其实还是那个打定了主意,就一意孤行的潘公子,从未改变。

再后来,潘爸爸调去了中央,而赵爸爸则留在南空,两家人联系的少了。奇怪的是潘公子却没有随父母一起去首都,而选择了留在本埠,反倒与赵家走得近了。

亭亭想,也许是因为本埠虽然是直辖市,不过到底不在天子脚下,山高皇帝远,潘伯伯即使想拿潘公子如何如何,也鞭长莫及。

等亭亭洗完脸,潘公子自动自发地抽下毛巾架上的毛巾递到亭亭伸过去乱摸的手里,“喏。”

“谢谢。”

亭亭擦干了脸,取过架子上的洋甘菊性华补水凝露,挤一点在指尖,然后均匀地拍在脸上,不紧不慢,等吸收得差不多了,再抹一层锁水保湿的rǔ-精。

潘公子看见亭亭手上的护肤品,眼神一柔。那是他上次从澳门回来,给她带的,想不到她竟然在用。他本以为亭亭会不屑一顾,扔在角落里积灰。

“浪费是最大的犯罪。”亭亭看见潘公子难得清净柔软的眼神,笑言。

潘公子只当没听懂亭亭的弦外之音,拍一拍手催促,“快点,粥要凉了。”

亭亭把瓶瓶罐罐放回架子上,走出洗手间,潘公子跟在她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饭桌旁边落座。

潘公子揭开桌上紫砂煲的盖子,“喏,老火靓粥,加了鲜贝,野生白鳝,鲜甜好喝,我一早去买头一份呢。”

亭亭闻一闻盖子揭开后,空气里的清甜香味,果然是好粥。

“还有油条,本埠只此一家,别无分号,格外好吃。”潘公子又打开一个饭盒,露出里头胖胖金黄色的一根根油条,着手替亭亭盛了一碗粥,随后笑嘻嘻地望着亭亭。

亭亭抿一口滑糯的白鳝粥,又在潘公子灼灼目光的注视下,夹过一根油条。

那油条咬在嘴里,香脆酥松,却并不油腻,咬得深了,里头竟然酿着肉馅,嫩而不肥,兜着一点点汁水,很是好吃。

亭亭眼睛一亮,那馅儿嚼仔细了,还有脆脆的荸荠粒,时不时可以咬到,让人有意外之喜。

“好吃吧?”潘公子托着下巴,笑眯眯笑眯眯地问。

亭亭将嘴里的油条咽下去,“无事不登三宝殿,无事献殷勤,说吧,有什么事?”

“亭亭你这么说多伤感情,好象哥对你好就是有什么企图似的。”潘公子双手捂着xiōng口,做西子捧心状。

亭亭抽了抽嘴角,“欧罢,有P快放!”

亭亭再了解潘公子不过,他哪一天转

了向她示好,多半都是有目的的。

潘公子嘿嘿一笑,也不恼,“好好,我说,我说。下个月吉年吉月吉日吉时……”见亭亭又瞪眼睛了,潘公子赶紧说正题,“大郎结婚,你陪我一起参加罢。

婚礼

亭亭从乌烟瘴气的婚宴大厅里逃了出来。

婚礼办在一家顶级私人会所里,门禁严格,到场宾朋都须持有一份带隐藏条码的请柬,经过保安人员扫描确认身份后才可入内。

倘使不是保密级别如此之高,亭亭决不会同意与潘公子一起前来参加婚礼。

潘公子的名声,在本埠,甚至整个娱乐圈,不可谓不响亮,同他传过绯闻的大小明星,没有半百,也有十好几个。

假如被记者媒体捕捉到她跟潘公子在一起的镜头,亭亭自知那是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的。换做是恨不能多点绯闻炒作上位的明星,心里笑到笑不动也未可知,然则亭亭却不打算借绯闻和潜规则上位。

否则她和身娇腰软易推倒的娜娜还有什么区别?她这些年的坚持又有什么意义?

潘公子自然了解亭亭的坚持,好说歹说,万般保证,一定没有媒体在场,他们是兄妹档出马,亭亭这才看在好吃的生滚白鳝粥和油条的份上,答应与潘公子联袂出席。

等到场以后,亭亭放眼望去,果然都是熟面孔,部队大院里的叔伯阿姨,幼时伙伴,甚至还颇有几位南空重量级的首长。

“叔叔阿姨也来了,在首长那桌,我们过去打个招呼。”潘公子揽着亭亭的肩膀,把她往主桌方向带。

亭亭横了潘公子一眼,早知如此,她就和爸爸妈妈一起来了,偏他一肚子坏水,也不和她讲一声,爸爸妈妈知道她工作忙,也没同她说。

主桌上一位红光满面性神矍铄的老者看见潘公子偕同亭亭过来,笑着转头对同桌的赵爸爸赵妈妈说,“我们家亭亭和老潘家的冬子站在一块儿,真是一对璧人。”

“什么时候喝他们的喜酒啊?”一旁的后勤处长立刻接过首长的翎子,“亭亭也不小了罢?”

赵爸爸笑一笑,“让卞处见笑了,这孩子从小有主见,说是不凭自己的本事干出一番事业来,哪好结婚。”

“倒是巾帼不让须眉啊。”卞处夸赞道。

老人等亭亭和潘公子近前,示意两人入座,立刻有懂得看风向的搬了椅子过来。

“司令好。”潘公子先与长辈打招呼,“赵叔叔,严婶婶好,卞处好,各位叔伯阿姨好。”

亭亭恨不能踹潘公子一脚,可是碍于众多长辈在场,只能拿手狠掐潘公子的侧腰,一边笑,“外公,爸爸妈妈,卞伯伯,叔伯阿姨。”

原来老先生竟是南空司令,亭亭的外公。

说起来亭亭爸爸妈妈那也是有故事的,当初老先生还是空军政治学院的院长,恰好到后勤处开会。彼时赵敬国还是一杠两星中尉军衔的干事,会议期间跑前跑后,负责组织联系事宜。一天晚上严院长心脏病发作,正好赵敬国留在酒店负责联络工作,当机立断将严院长送进附近的海军医院去,因为救治及时,老先生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

是时在部队文工团做舞蹈演员的亭亭妈妈一听父亲住院,立刻赶了过去,恰遇见在医院照顾老先生的赵敬国。听说是赵敬国救了老父,又觉得此君忠厚老实,脚踏实地,诸多优点,就此托付了一颗芳心。

后来严院长病愈出院,赵敬国严爱华各归岗位,却书信往来,鱼雁传情,一年后经由组织批准,结为了夫妻,在当时传为一段佳话。

从此以后,赵敬国官路亨通,肩膀上的杠与星逐年增加,等到亭亭出生时,已经是中校军衔,官拜南空后勤处本埠房地产管理处的处长,是一份人人羡慕的肥差。

这是旧话,及至严院长由政治学院的院长升任军区的副司令,长驻南京,亭亭便只有过年过节和寒暑假才有机会与自己的外公接触。

严司令笑一笑,“冬子你没告诉亭亭我会来罢?”

看外孙女脸上颜色,分明是事先不知情的。

潘公子微笑,“给她一个惊喜啊。”

“顽皮。”严司令朝亭亭招手,“来,外公这边坐。”

亭亭剜了潘公子一眼,表示稍后跟你算帐,这才绕过半个圆桌面,走到外公跟前,叫一声,“外公,我好想你。”

“你啊……”严司令拉着亭亭的手,上下打量,“不是去做什么美食节目了么?怎么还是这么瘦?”

亭亭没打算跟外公诉苦,嘿嘿傻笑一下,“外公这次来能待多久?”

“参加完婚礼就要回去,今次以私人身份过来,所以只有一晚。”老先生拍一拍外孙女的脸蛋,“好了,别在这边陪我们老人家,和冬子找小朋友玩去罢。酒就让冬子喝,你多吃点菜就好。”

“是是是。”亭亭点头如捣蒜。

“您放心,我一定照顾好亭亭。”潘公子拍xiōng脯保证。

老人笑起来,这两个孩子,小时候总凑不到一起,想不到长大了相处倒也融洽。

亭亭和潘公子辞了外公和赵爸爸赵妈妈以及一桌等着看郎有情妹有意的好戏的看客,到了自己那一桌。

即刻有大院里的发小过来打趣。

“哦呦,潘公子把亭亭妹妹带来了啊,怎么不是女明星啊?”

“我们潘公子什么女明星没见过?哪个能比得上亭亭啊?”

“啧啧,你看他多紧张亭亭,寸步不离。老潘,我们不会吃了亭亭的。”

“亭亭你不给哥哥面子,哥哥平时叫你出来玩,你怎么不理哥哥啊?”

“亭亭,下次该轮到你和冬子请客喝喜酒了罢……”

潘公子连忙作揖求饶,“兄弟们你们且放过我,少不得改天由我做东,以示感谢。”

亭亭笑嘻嘻道,“我要是和哥哥们出去玩,我以后还怎么工作啊?娱乐版还不得天天登我的照片?什么时候哥哥们成家了,带着嫂子孩子叫上我一起出来玩儿,我一定不会推辞。”

那位听了,轮到他作揖了,“好了好了,是哥哥说错话了,亭亭你别生气。”

赵亭亭是什么人?她嘻嘻哈哈,不代表她懵懂无知,她肚皮里比谁都清楚呢。她要是开始反击了,在座的谁是她对手?

亭亭这才安心坐下来,喝潘公子亲手奉上的鲜榨果汁,耳朵里听桌上人七嘴八舌地八卦。

“新娘子的肚皮都遮不住了。”

“也无所谓,抱着孩子结婚的都有。”

“兄弟等你结婚的时候,孩子都能当花童了罢?”

“大郎的眼光就是别致,这位可是跆拳道冠军,拿过奥运会金牌,寻常三五个男人不是她的对手。大郎在家的时候,不知道在上还是在下。”

亭亭听到这里,一口果汁几乎喷出来,哥哥们你们太猥琐了。

潘公子赶紧咳嗽一声,示意兄弟们别太过了。

那几位连忙点烟的点烟,喝酒的喝酒。

亭亭在桌子底下直踩潘公子的脚尖,你们太不正经了。

潘公子疼得直皱眉。

这时候新郎新娘在婚礼进行曲的旋律中,缓步走了出来。

由于听了八卦,亭亭忍不住仔细观察新娘,果然一袭定制婚纱遮掩不住新娘隆起的小腹。不过新娘长得极清秀,完全看不出是跆拳道奥运会冠军,只是眉宇之间自有一股英气。

再看大郎,眼角眉梢,都带着喜气,眼神格外的温柔。

亭亭想,大郎是真的爱了罢?否则哪里会有今日的排场?

一套婚礼的程序下来,新人进休息室换衣服去了,席间早已经推杯换盏,烟雾缭绕。几个男人酒性上头,开始讲荤段子,潘公子几次截话头不果,十分无奈。

“我出去透口气。”亭亭觉得室内空气已经污浊到一定程度,中央空调的排换气速度完全追赶不上男人们制造烟雾的速度。

潘公子点点头,“你别走远,一会儿新娘要过来敬酒。”

外间走廊上,空气明显好许多。

亭亭靠在栏杆上,望着底楼大厅里的喷泉,喷泉口上有一颗青玉石球,随着水流的涌动不住转动。亭亭暗暗咂舌,这真是低调的奢华。

石来运转的水动石球喷泉,她在去台湾做美食节目的外景采访时,曾经在花莲见过。据说那个水动花岗岩石球直径将近两米,重达十六吨,晚间喷泉水花飞溅,灯光迷离梦幻,确实美丽。

然而那是在室外巨大的喷泉广场上,足够开阔。

此间不过是私人会所,不料外间看上去那样朴素的外观,内里却别有乾坤。只这一颗青玉石球,已足够叫人叹为观止。青玉虽然市价不如羊脂玉与白玉,可是能得一颗如此巨大,质地细腻且温润,颜色品相如此之好的青玉球,却决非易事。

亭亭心里嘀咕,有钱人就是牛叉。

这时电梯“叮”一声响,有人自电梯里出来。

亭亭下意识转头去看,只见一个理着干净短发,戴一副黑边眼镜,穿拉链毛衣配牛仔裤与便鞋的男人自电梯里走了出来,两人四目交接,俱是一愣。

亭亭先笑起来,扬扬手,“章朝阳,想不到在这里碰到你。”

章朝阳慢慢走到亭亭旁边,也在靠在了栏杆上,“来玩?”

亭亭指一指烟雾弥漫的宴会厅,“来参加婚礼,你呢?”

朝阳看了一眼大厅,点点头,“朋友明天要在这里举行婚礼,我先过来帮忙看看。”

亭亭刚想说这么巧,潘公子已然自宴会厅里施施然踱了出来,向亭亭伸出手来,“亭亭,过来,大郎和新娘马上要到我们这边敬酒了,你这做妹妹的无论如何也要喝一杯新娘酒的。”

眼神漫不经心地豁过朝阳。

亭亭只觉得空气中有电流噼噼啪啪滋啦做响。

虽然很想再和章朝阳聊几句,可亭亭还是立刻走到潘公子身边。这位欧罢别看小时候不待见她,可是长大以后,时时以保护者自居,许他欺负她,却决不许别人打她主意。如果她不快一点过去,等潘欧罢恼了,转头去把章朝阳祖宗十八代都调查清楚,那就不妙了。

“再见。”亭亭对朝阳说。

“再见。”朝阳微笑。怎看不出对面高大英挺眼里的警告意味?

可是——朝阳望着亭亭的背影,嘴角有一抹淡淡微笑——有些事,怎会尽如人意?

策划会

亭亭吃完喜宴把潘公子狠捶了一顿,方放他去闹大郎的洞房,自己则坐父母的车回家。

跟潘公子一同进出被拍到的风险系数实在太高,亭亭自觉还是和高危人物保持一定距离的好。

赵爸爸赵妈妈关心了一下女儿的工作,然后笑问女儿,“有男朋友没有?外公也说你年纪不小了,再拖下去当心变成剩女。”

“哈,外公真时髦,连剩女都晓得。”亭亭嘻嘻笑,顾左右而言他。

二老只好摇头,这个女儿生得又不丑,家世也不比任何人差,怎么就没人追求呢?一个两个的都当她小妹妹好兄弟。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二老有所不知,有时距离产生美,正如同分子热运动,分子距离越远,分子之间的引力越强,距离越近,斥力越大。小朋友之间厮混得太熟的结果是,知根知底,连对方赤屁股穿开裆裤的样子都见识过了,谁还生得出一星半点旖旎暧昧的念头?

亭亭自是不知二老心中所思所想,只管把关于剩女的话题扯开。

赵爸爸赵妈妈一看女儿一副不想多谈的样子,情知感情的事也急不来,便顺着女儿的意,就此打住。

“冬子说他也在你们那个小区买了房子,我叫他有时间多关照你。”赵妈妈摸一摸女儿脸颊,出去工作这几年,这孩子就没长胖过。

“妈,潘公子女朋友多,哪有时间关照我。您老人家别给他布置任务了。”亭亭噘嘴,倒不是撒娇,只是陈述事实。

“别潘公子潘公子的叫,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这名字来得多闹心。”赵妈妈严爱华捏一捏女儿总不见丰腴的脸蛋,“不可以对冬子没大没小的。”

亭亭噗嗤笑。潘公子这名字,确实来得闹心。

潘公子降生那一天,医院里接收了一批英勇扑救山火受伤的武警官兵和见义勇为的群众,兵荒马乱的。潘公子就在那么混乱的时间段里自娘胎里生了出来,潘爷爷捧着刚出生皱巴巴连眼睛都还没睁开的小猴子,感慨万千,对已经紧张到傻掉的儿子说,这孩子哭声这叫一个洪亮,以后一定能成为像潘冬子那样虎头虎脑的小机灵鬼,就叫潘冬子罢。

老父都发话了,潘爸爸自然点头同意。

等到填写出生证明的时候,医生问,孩子叫什么啊?

潘爸爸忙说,叫潘冬子。

也不晓得是医生耳背,听差了,还是忙得昏了头了,亦或是旁的什么原因,总之大笔一挥,就写下了潘公子三字。

潘爸爸因为激动,接过出生证明望兜里一揣,赶紧回病房看老婆孩子去了。等回到家里,伺候老婆做完月子,拿着出生证明去给孩子报户口的时候,人户籍警乐了,说潘干事,您家孩子咋叫潘公子啊?

潘爸爸傻了,取过出生证明一看,懵了。

好好的一个潘冬子,就这么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了。

户籍警见了,连忙安抚新科爸爸,潘干事你别急,到医院请医生改一改就好了。

潘爸爸又揣着出生证明回了家。

潘爷爷一看儿子回来情绪不佳,就问怎么了。

潘爸爸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老爷子一拍大腿,我们是为人民服务的,医生那么忙,写错了就写错了,怎可以再去给人家忙中添乱?就叫潘公子,冬子是小名,无妨!

自此,潘冬子就成了潘公子。

虽然家里人,大院里的人都冬子冬子地叫他,可是户籍证件上,明明白白是潘公子三字。

据说潘公子因为名字遭到机关大院小朋友的嘲笑,曾经绝食抗争过,奈何亭亭生得晚,无缘躬逢其盛。

亭亭吐吐舌头,她看潘公子如今对这名字不知多满意,务必要将公子哥儿作风发扬光大呢。

周一上班前,亭亭特地将冰箱里的泡菜换到一个透明玻璃罐里,然后把乐扣乐扣的食品盒洗干净了,装在大郎发喜糖的红色绉纱口袋里,打算下班以后,有时间的话,过去还给章朝阳。

只是才进了电梯,就看见先她一步的娜娜。

娜娜穿一件rǔ白色羊绒大衣,领口袖口镶着好看的银狐皮草,里头是一件低领掺银线的针织衫,下头一条窄退牛仔裤,搭配一双过膝恨天高铆钉靴,衬着娜娜七分美丽三分妆扮的粉脸,很好很强大。

亭亭反观自己,一件灰色植绒卫衣,外头套黑色短款羽绒服,下头一条水洗蓝牛仔裤,只有一双鞋最值钱,还是潘公子去纽约,在第五大道的专卖店买回来送给她的。简直与娜娜形成鲜明反差。

娜娜看见亭亭,掩着嘴巧笑嫣然,“亭亭,早啊。”

“早啊,娜娜。”亭亭伸手替娜娜按了楼层。

“最近你们台忙不忙?”娜娜把玩自己的手机。

亭亭后知后觉发现那是一部N开头牌子的最新款手机,酒红色,有可以拖动的小小键盘,国内还没有发售。

亭亭笑一笑,“和平时差不多,你们呢?”

娜娜拂一拂秀发,风情万种,“我们忙得不可开交,又要录新春特别节目,又要主持晚会,过几天还要去现场报道奥斯卡颁奖礼,忙死了。真想休假啊”

亭亭鸡肚鸟,奥斯卡啊!奥斯卡诶!娜娜你还在这里跟我摆彪景,说什么想休假?

“那我申请去好了。”亭亭笑着噎了娜娜一句。

娜娜被噎住了,然后依过来,在亭亭肩膀上甩了一下小手,“你可是你们台的台柱,哪里会在乎我这种又苦又累的跑腿工作啊,亭亭~~~”

声音又糯又嗲,听得亭亭抖了抖,伸手捏一捏娜娜的手,“开玩笑呢。”

娜娜又掩嘴娇笑了起来,“我听说你们频道从卫星电视台挖了一个型男过来,以后可要记得介绍给我认识哦。”

亭亭一愣,她怎么没有听说过这个消息?

可是思及娜娜的糯米豆腐功,又觉得释然,娜娜的消息一向灵通。

“知道了,如果是帅哥一定第一时间介绍你们认识。”亭亭到了楼层,走出电梯,向娜娜挥手。

电梯门一关,便有编审大哥走过来,一拍亭亭肩膀头,“怎么和巴娜娜一起上来啊?你同她站在一处,真是一点优势也无。难怪要被她挤走。”

本名鲍娜的娜娜,私下里被戏称为香蕉,以形容她的软糯和甜嗲。

亭亭耸肩,“恰好碰上了。”

编审大哥摇头,其实亭亭顶好相处,又肯吃苦,主持功底也到家,就是欠缺一点点运气罢了。

亭亭走到自己办公桌前,放下背包,拿了杯子进茶水间,泡了一杯胖大海枸杞茶回来,制片萧笑已经来了,站在会议室门口击掌召唤节目组所有人员进去开会。在她的身边,还站着一个身材颀长,脸容俊雅的年轻男子。

与亭亭同组的另一个主持人天晴扑在亭亭背上,低叫一声,“哎呀,是许霆宇许八档。”

亭亭抿一口清肺润喉茶,在心里暗暗说,娜娜果然消息灵通。

此君是科班出身,毕业于首都的戏剧学院,在中央台主持过一档综艺节目,因其优雅俊朗大气,知识面广,内涵丰富,深受中青年女

的欢迎。奈何中央的规矩是,不得到其他地方台兼职,极大地限制了他的发展。

此君做出了一个在当时看来十分不可思议的举动——辞去中央台工作,转投地方卫星电视台。

人人都说他傻,放着中央台的金饭碗不要,跑去卫星台喝杂粮粥。

可是此君硬是走出一条叫人称羡的路来,工作最忙的时候,同时有八档节目等他主持,自此得了个许八档的绰号。

萧笑等众人落座了,清清喉咙,“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们节目组的新同事,许霆宇,想必大家对他也有所了解,在此我就不详细说明了。现在开会,大家看看手里的收视率。”

每一期的收视率都会在第一时间反馈给节目组,好让制作方知道观众的反应,好及时对节目内容做出调整。

“周一到周五播出段的收视率一直很稳定,可是周六周日的收视就有明显下滑。我们节前推出的美食对对碰,反响一般。大家讨论一下,看怎样改版,能挽回双休日播出段的收视。”

萧笑是年近四十岁的女子,年轻时候在电台里做倾谈类节目的主持人,后来转行做了制片人。是一个对工作充满了热情,风风火火的女人。

平时对自己的下属,她爱护有嘉的,我他们的知心大姐,可是一但到了工作中,她又比任何人都严格,务必令她制作出品的美食节目达到致臻完美的境界。

亭亭垂睫看一眼收视率的报表,果然双休日播出段的收视率有零点几个百分点的下滑,这对追求完美萧姐来说,的确是不小的刺激。

会议室里出现了短暂的静默,然后策划小张提议:“我们把以前推出过的每周厨艺星找来,做周末挑战如何?一周找两位,给他们命题,然后从准备阶段开始跟拍,直到周六周日比赛全过程……嗯——可以请路上试吃同一道菜,然后评出获胜的一方。普通观众也可以报名参加。”

“行,这是一个思路。还有没有其他的建议?”萧笑用笔尾点了点会议室的桌面。

“双休日的这个时间段,年轻人都出门逛街购物了,所以我们流失的是这一部分观众,如果我们能抓住他们的眼球,收视率肯定能回升。”主持人天晴分析。

众人听了无不点头称是。

中老年人双休日的活动相对年轻人少,所以他们还守在电视机前面,可是中青年的娱乐活动就丰富了,这个时间正是他们外出吃饭的时候,倘使能把他们拉回到电视机前——

“有没有什么具体设想?”

天晴抓抓头发,“最近选秀节目如火如荼,多少年轻人对自己喜欢的选手如痴如狂,或者我们可以和那边商量一下,请选手过来展示一下厨艺?”

另外一个男主持北方抚额,“天晴,那些插毛都还没有褪干净的黄口小儿,能有什么厨艺?我们不能顾此失彼啊。不能只看到这部分观众群,就把其他观众抛在一边吧?”

“那你说还有什么好办法?”

“我们可以——”

“我觉得——”

一男一女两个声音同时响去,亭亭与许霆宇彼此对视一眼,许霆宇微微对亭亭微微一笑,“你先说。”

亭亭也不同他客气,“我觉得天晴和北方说得都没错。所以……我们不妨请观众喜欢的艺人来做厨艺节目,一显身手。”

“怎么界定观众喜欢与否?”萧笑听到这里出声问。

“我们可以出外景采访行人,调查他们最喜欢哪位艺人,想看他们烧菜吗,征求他们的意见。”

萧笑沉吟片刻,转向许霆宇,“小许说说你的意见。”

“我和她的想法相似。”许霆宇指一指亭亭,“不过我的更简单一些,就是请最近最红最火爆的影视节目演员来上节目,请他们展示厨艺,每周节目打出下期预告,吊起观众的兴趣与胃口,这样就行了。”

萧笑颌首,“这也是一条思路,不过这些演员的出场费只怕不菲。我们的制作经费有限。好,我们大家集思广益,看在此思路上,还能不能有更好的点子。”

虾籽捞面

看见屏幕上扎着马尾辫子,穿红色羽绒服的女孩子,在寒冷的冬天,采访过往路人的时候,章朝阳眨了眨眼睛,蓦然明白他为什么觉得亭亭看上去眼熟,却怎样也想不起来哪里见过了。

电视里的女孩子看起来比生活中要显得丰满一些,并且微微化了妆,较之本人成熟许多。镜头果然很挑人,她本人比电视上瘦,而且——更漂亮。

朝阳摇一摇头,这档美食节目他有时间就会收看,几个轮番主持节目的主持人也都看了个脸熟,想不到两次遇见,他竟然都没能认出亭亭就是美食节目里的小亭。

思及初遇亭亭时,她独自在夜晚无人的弄堂里对着电动脚踏车自言自语的情形,朝阳不禁笑着又摇了摇头,看起来挺成熟的,原来却有那么孩子气的一面。

不由得又想起那天在私人会所里的短暂交谈,以及眼神里充满警告意味的男子,朝阳眼里的笑意便又退去。他问过经理,那天举行婚礼的,是部队里一名少校军官,来参加婚礼的人都大有来头,几乎全都有军政背景,寻常人很难混进来,并且不对任何媒体开放。

那么,身为电视台主持人的亭亭出现在婚宴中,便颇耐人寻味了。

朝阳走到客堂间的小吧台边上,为自己沏一壶茶,然后返回红木长椅里,靠在软绵绵的垫子上,继续看电视。

由亭亭主持的那一段已经播完,换成男主持人走进米其林星级饭店,厨房探密。

朝阳的思绪却还停留在亭亭身上。

真是一份辛苦的工作,无论酷暑寒冬,风吹雨打,都要带领着观众遍寻城中美食。可是,即便如此,竟然还会得吃不饱,肚子饿得咕咕叫。一碗粥一碟泡菜都让伊胃口大开。

朝阳想,那么瘦,大抵是因为工作关系,三餐不定所致罢?换成是他,一定每天做美味可口的食物给她,务必将伊养得白白胖胖。

朝阳倏忽一惊,怎么就想到这上去了?

不过才见过两面而已。

随后朝阳苦笑。

男人上了一点年纪,有钱有闲,果然就会心思浮动。更兼之在老友王友家的婚礼上,一片混乱当中,莫名就接到了新娘抛出的捧花,引得一众单身女宾怨的怨,喜的喜,实实在在地让朝阳惊出一身汗来。

新人送客的时候,王友家神神秘秘地过来与朝阳勾肩搭背,“朝阳你别不信,这东西还是有点准头的。我老婆就是在婚礼上接住了捧花,才忽然茅塞顿开,觉得是时候要嫁给我的。嘿嘿,我看你也快了。”

朝阳彼时还在想,结婚?别说新娘,连女朋友的毫毛都不曾有一根,何谈结婚?

可是在这个无人的夜晚,忙完了工作,放松了心情,自己竟然会满脑子只见过两次面的女孩子。

朝阳喝一口苦茶,任那清冽微苦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然后回上来一点点甘香。

喝茶,是不是就像是人生?苦尽甘来。

朝阳强迫自己别再胡思乱想,摸过遥控器换了台,是一档催泪苦情年代戏。戏里恶婆婆要强行带走儿子遗留下的孩子,回去续香火,失去丈夫的寡妇委在尘埃里,抱着恶婆婆的小腿,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求婆婆不要带走自己的孩子,小男孩儿一边哭喊一边挣扎,想回到母亲的怀抱。

朝阳抖了抖,中国的婆媳关系本就复杂,再经电视剧无限放大,越看越心惊。难怪底下的年轻人说,现在找老婆真难,又要有车有房,又要父母双亡。

如此说来,他也是找不到老婆的。虽说有车有房,可是家中二老健在,还有一个离过婚带着女儿在家啃老的妹妹,恐怕女孩子要望而却步了。

朝阳暗暗纳闷,怎么又想到找老婆的问题上了?赶紧换台。

这台更绝,是一档情感谈话类节目,男女嘉宾对峙般分坐主持人左右,各方派亲友上台来攻击指责对方,男女当事人统统板着一张便秘脸。女嘉宾说,我的智商往前推三百年,往后推三百年,上下六百年,没有人能超越我。

“噗!”朝阳一口茶当空喷了出来。

这姑娘长得跟山顶洞人似的,自我感觉却好得吓煞人。

不,这不是一档谈话节目,这分明就是一档娱乐节目。

朝阳被雷到了,赶紧换台,再看下去,他怕自己像唐伯虎点秋香里的那位师爷,喷血不止。

这时朝阳听见后门门铃响,便起身出去开门。

开门处,朝阳看见穿黑色羽绒服,戴兔毛耳套大口罩的亭亭,肩上背着一个大号包包,正站在台阶上。

看见他来看门,亭亭在口罩后头微笑,眼睛变成两弯月芽。

“章朝阳。”声音爽脆,仿佛珠玉相击。

朝阳想不到竟会是亭亭,有片刻错愕,随即也微笑,“你好,亭亭。”

“能进去吗?”

“要进来坐一会儿吗?”

两人同时说。

然后亭亭在口罩里咧嘴嘿嘿笑,朝阳则做了个请的手势,“欢迎之致。”

这次朝阳把亭亭让进前头客堂间,倒了杯白开水给亭亭,同时看了看落地钟,八点四十五分。

“吃过饭吗?”想起她上次来的时候是九点多,一副饥肠辘辘的样子。

亭亭却点点头,“我从单位出来的时候,在门口的快餐店吃了碗小馄饨。”

亭亭本打算下班就过来,还了乐扣乐扣食品盒,向章朝阳聊表谢意就回家去吃饭的。可是没想到,策划会开完开选题会,一开就到八点。开完会萧姐说大家一起去吃个饭罢,算是欢迎新同事。亭亭是特意告假,并且答应下次补上,才没有跟大部队一起去欢乐时光的。

等目送大部队浩浩荡荡出发去吃饭唱歌,亭亭悲催地发现自己也饿得前心贴后背了,哪里好意思再饿得肚子叽里咕噜叫地去章朝阳那边?所以赶紧跑到广电大楼对面的中式快餐店叫了一碗小馄饨,垫吧垫吧,然后才过来的。

“减肥?”朝阳挑眉。根据他的目测,亭亭身高大约五英尺八英寸的样子,体重却好象连一百斤都没有的感觉。

亭亭大力摇头,这种工作强度,满大街跑,如果还要减肥,小命就没了。只是工作关系,三餐不定,所以一直脾胃不和,总也吃不胖罢了。

朝阳将室内的暖气开大一些,“你坐一会儿,看看电视,我去厨房找点东西给你吃。”

亭亭张了张嘴,想说我还了东西表达过谢意就要走了,可是朝阳却挥了挥手,“有什么事等会儿再说。”

想起上次吃过的好喝的荠菜鸡丝粥,还有皮蛋拌豆腐,美味泡菜,亭亭厚了厚脸皮,脱了羽绒服,坐下,看电视。

当香味儿自空气中飘散开来,似无形的手抓住了亭亭的嗅觉的时候,亭亭正为电视里小矮个姑娘无限膨胀的自信心而目瞪口呆。

亭亭自认接触的人已经够多够杂,三教九流无所不包了,可是此女实在是她有生以来所见的人当中,上推三百年下推三百年绝无仅有的人物。

倘使那位以木槿属花为名的姐姐的无病呻吟,是效颦的东施,此女则完全是东施的山寨,太Shock了。

章朝阳端着托盘进来时,电视里山顶洞姑娘无远弗界的自信正喷薄而出。

朝阳笑起来,“来吃东西罢。”

“哦。”亭亭把电视关了,蓦然想起这不是家里,便吐吐舌头,“习惯成自然。”

“没关系,我吃饭的时候也不爱看电视。”朝阳将托盘放在沙发前的条几上,端出上头的青花盘子和旁边的两个小碗。

亭亭倾身看去,不由得垂涎三尺。

“我不客气了。”亭亭美食节目做得久了,多少有些心得,章朝阳端上来的这一盘虾籽捞面,上头铺着厚厚一层炒成深赫色的虾籽,下头的面棒细略略不均,分明是手擀面条,散发着香喷喷的味道。

亭亭拿过筷子,夹起面条送到嘴里,面条筋道弹牙,虾籽饱满,几乎能听见被牙齿咬破时发出的“吱啵”声,愉悦了味觉,也愉悦了听觉。

吃一口虾籽捞面,再佐一口芥末凉拌黑木耳,青芥辣和一点点醋的酸味,和着黑木耳的清脆口感,顿时化去了捞面的油腻。再喝一口紫菜虾皮汤……

亭亭眯起眼睛,这真是神仙也不换的美好生活。

朝阳看着女孩子吃得七情上面,眉飞色舞的样子,心下柔软。很多年以前,他还没有现在的好手艺,曾经给心爱的女孩子做过几次饭,女孩子吃得矜持,然后甜蜜地依偎在他肩膀上,说,朝阳,你对我真好,以后你烧饭我洗衣……

朝阳摇摇头。他久不想起那段逝去感情,不知恁地,看着面前女孩儿吃东西时的欢畅表情,那黯然神伤的过往,却一点一滴地浮了上来。

他所爱的女孩子,可曾想过,他也是被父母宠爱长大的孩子,从来没有下过厨房,为了让她能吃一顿他亲手烧的东西,跑回家去向父母请教,还要被妹妹嘲笑,怀着的是怎样的心情?

那么爱,那么渴望给所爱的人幸福,那么努力地为两人的明天工作,换得的却是一句不切实际,一句我们分手罢,叫他情何以堪?

耳里却听见女孩子唏噜噜将最后一点捞面吸进嘴里,然后喝点最后一点汤,放下筷子的声音。

朝阳强迫自己从淡淡哀伤的记忆当中回到现实里。

“哗,章朝阳,你的手艺真好!可以开私房菜馆了!我保证天天光顾。”亭亭抽过条几上的面巾纸擦嘴巴。

朝阳看着亭亭吃了面和芥末木耳,又喝了热汤后,红扑扑的脸,微笑,“你要是喜欢,就当这里是私房菜馆好了,欢迎你随时赏光。”

“真的?!”亭亭眼睛先是一亮,随后嘿嘿傻笑着拿双手捧一下脸颊,想也知道人家是客气。

“手机给我。”

做啥?亭亭挑眉。

朝阳便伸出手。

亭亭乖乖摸出手机来交到朝阳掌心里,银灰色全金属外壳的手机,在他修长干净的手上,显得有些小。

朝阳用亭亭的手机,往自己的手机上拨号,将亭亭的号码储存在自己的手机里,又回拨亭亭的手机,替她储存了自己的号码,然后还给亭亭。

“喏,我的号码,章朝阳。想过来吃饭,打个电话。”

亭亭将手机接过,那上头还留着他掌心的温度,烙在了她的手心上。

朝阳抬眼看一看钟,“时间不早,你也该回家了,路上注意安全。”

亭亭腹诽,怎么吃完饭就逐客?

朝阳笑一笑,女孩子太晚了走夜路不安全,即使骑着电动脚踏车,也不保证就能摆脱坏人,还是早点回家比较好。

肚子里虽然嘀咕,亭亭还是站起身来,拖过自己的大包包,拉开拉链,取出里头的红色绉纱口袋,“差点儿忘记正事。谢谢你上次送我的泡菜,很好吃。”

朝阳接过口袋,送亭亭出门。

亭亭出了门,回身向朝阳挥手,取了小翠,上了车骑出几米,亭亭回头,只看见章朝阳还站在门内目送她,那身影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得孤单而冷清。亭亭心里的一角,忽然有个声音说,你应该给他一个拥抱。另一个声音则跳出来说,不,不是拥抱,而是……

而是什么呢?

那个声音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有些无赖地道,反正不是拥抱就是了!

故人

经理打电话给章朝阳,“老板,有一间新来埠拓展业务的外资企业想借我们的会所开年会……”

朝阳停下手头工作,“你知道会所的规矩,直接回绝他们就好。”

“可是对方说过来开年会的都是公司的中高层领导,如果年会体验让他们满意,他们或者会加入会所,以后年节的活动都放在会所举行。”

朝阳沉吟片刻,对方开出的条件不可谓不诱人,所以经理才会犹豫,打电话过来请示。

但,既然是会所,有时候注重的就是私密

,并不能向利益妥协。

“你可以介绍集团旗下的其他酒店或者饭店酒吧给他们,如果对方还是坚持的话,你让他们来找我谈。”朝阳最后说。

会所经理长出一口气。开门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如今钱财送上门,哪有往外推的道理?可是自家老板就是这样一个人,规矩就是规矩,怎样也不肯稍做妥协。本以为自己要硬着头皮拒客了,不料老板一力应承,由他本人出面,那是再好不过。

接了电话,过了两天,没有动静,朝阳以为这事大抵就过去了。

不料这天上午朝阳接到公关公司电话。

对方是经理秘书,讲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您好,我是史督华公关公司市场部经理何欣月女士的秘书。”

何欣月?朝阳的脑海里掀起波澜,只是不动声色,听女秘书来与他约时间。

朝阳考虑了一下,约了次日上午九点。

女秘书记录下时间地点,再次确认以后,礼貌地挂断电话。

朝阳放下电话,按下通话键,原准备叫秘书进来,替他查一查资料,最终还是松开手,自行上网搜索。

如今有网络,万事皆在手,有摆渡婶,亦有谷哥娘。

朝阳打开网页,对着电脑内置的麦克风轻轻说:史督华公关公司,何欣月。

软件很快地进行语音识别,然后给出相关选项。

朝阳点进搜索结果浏览。

这就是他们当年研发的软件,主要针对肢体、视力残疾和不懂得键盘输入法的人群,方便他们能使用电脑。

这是一个潜力巨大的市场,软件研制成功,推向市场以后,大获好评,使得许多残疾人和中老年人得以自由地浏览网页,下载文件。软件不但能识别语音,还可以将文字转化为音频,并且能翻译成多国语言与方言。

他们的公司就是靠这款软件的专利与生产销售,掘到了第一桶金。

如今六年过去,公司已经筹备上市,当初的努力和付出,都得到了回报。

只是——那个他想与之共度一生的人,却已经离他而去了。

摆渡婶的结果没有令人失望,详细介绍了这家美资公关公司的前世今生,以及现任市场部经理何欣月女士,甚至还贴心地附有何女士的照片。

朝阳放眼过去,果然是故人。

少女飘逸轻灵的神态已经褪去,染上亲切却世故的老练,再不是白裙飘摇,而是一袭名牌套装,长发也已经剪短,削得极富层次感,衬得整个人干练而清爽。

朝阳关上网页,轻轻拉开办公桌的抽屉。

抽屉的角落里,静静躺着一只红色丝绒盒子,不用打开,朝阳也能清晰地忆起那里头五十分大小钻石戒指的每一个切面的华光。

他当年不是没有钱买更大更好的钻石给恋人,他只是想凭借自己的能力去买而已。父母都说,既然要求婚,何妨先从家里支钱,这又不丢人。连彼时还未高中毕业的妹妹都挤兑他说,小心嫂子看不上眼,这么小一粒。

不料被妹妹一语成谶。

他甚至连取出来的机会都没有,伊人已经决然而去。

朝阳关上抽屉,笑一笑,当年只得六千多元一只的五十分白金钻石戒指,如今市价要一万不止。当年住在小公寓里埋头苦干的毛头小伙子,如今身家不凡,公司即将上市。

这是不是就叫“命运弄人”?伊人只要等多两个月,一切便全然不同。

可惜伊不能等。

而他男人的尊严,也不容他低声下气地去哀求。

一别就是六年。

说不感慨,是自欺欺人。

朝阳忽然就想起寒夜里的那个女孩子,换成是她,她会不会吃得起这个苦?等一个不晓得何年何月才会功成名就的男人?

想起亭亭,朝阳就忍不住看向自己的手机。

半个月过去,并没有亭亭的电话打进来,可是,却时时能在电视里看见她走街串巷,寻找美食时脸上灵的表情。朝阳已经能从她的表情里分辨她所吃的事物的味道,甜的时候,她会眉花眼笑,酸的时候,她会皱一皱鼻尖,辣的时候,她就会拿手在嘴巴前面扇一扇,嘶哈嘶哈地,并不在乎形象。

到民居里采访厨艺高手的时候,她也从不吝于赞美。

“阿姨烧的红烧甩水真好吃,甜酸适口。您看您小孙子吃得多香啊!小朋友,外婆烧的菜最下饭了是不是?”

小朋友点头如捣蒜,嘴里嚼着一口饭含糊不清地说,“好掐。”

朝阳看着老阿婆被逗到笑得合不拢嘴。

可是朝阳知道,这时候的亭亭,很可能是饿着肚子的。

这时候朝阳的心会很温暖,看着这个女孩子在镜头前的笑脸,仿佛都能感受到电视里食物的美味,而忍不住想亲自去尝试一下她所介绍的菜肴,这大抵就是她和她所主持的这个节目的魅力所在罢?

朝阳忍一忍,才没有打电话给亭亭。

他怕她正在录制节目,又或者正在开会。

也不知道她最近吃得好不好。

心里有个声音说,你喜欢她。

即刻有另一个声音反驳说,像喜欢妹妹一样。

头一个声音切了一声,才怪!

另一个声音说,你都不了解她,你喜欢她什么?

头一声音噎住了,隔了一会儿才说,喜欢就是喜欢,管他喜欢什么!

两个声音在朝阳心里掐了起来,互不相让。

次日,朝阳就带着被两个声音掐得很烦乱的心情,在小办公室里,迎来了史督华公关公司市场部经理何欣月女士。

何欣月自信满满地走进办公室,她相信以自己的口才,一定能说服“辉日”集团的董事长兼执行总裁的。

可是,当她看见坐在办公桌后面,戴着眼镜的斯文男子时,不由得一愣,然后心中暗道,此行只怕要无功而返了。

来之前,何欣月是做过功课的。

辉日集团的前身,是一个拥有五间商务酒店的私人酒店企业,老板姓章,走的是低端路线。后来老板的儿子大学毕业,在外历练了一段时间后,回家接手父亲的生意,逐步引进先进的管理理念和人才,将五间商务酒店发展到时至今日的的餐饮连锁集团,旗下拥有多间星级酒店,餐厅和酒吧,以及高档私人会所。

何欣月还知道章先生的儿子并不是学酒店管理出身的,当初也并不想子承父业,可是在外头走了一圈,看了一圈,最后还是选择了继承家业。

只不过小章先生比较低调,一切需要面对公众和媒体的活动,都交给手下出面,他只负责管理好集团的运做。

所以外界多小章先生有诸多猜测,十分好奇。而真正有幸见过小章先生的人,都说他行事十分低调,为人谦和,但并不容易为人所左右,极富头脑和主张。

何欣月相信这是对自己能力的一次挑战和试炼,如果今次得以成功,她相信自己离合伙人的位置,会更近一步。

只是,她没有想到,神秘低调的小章先生,会是自己大学时初恋的男友,章朝阳。

往事如水,潮汐般涌来,又瞬间退去。

何欣月不是个公私不分的职场女

,今次倘使真的因往日旧情导致她无功而返,她也只能遗憾,不能达成自己的任务,仅此而已。

章朝阳却先一步起身,向何欣月伸出手来,“你好,何经理。”

何欣月保持得体而礼貌的职业微笑,“你好,章总。”

宾主寒暄落座,秘书送进茶水来。

何欣月象征

地抿一口浓香的绿茶,然后放在手边的茶几上,坐正身体道:“章总,容我开门见山。”

她条理清晰分明地说出来意,然后停下来,等待章朝阳的反应。

章朝阳推一推眼镜,“何经理,我们的会所主要面向会员开放,保证他们在会所时享受到一流的服务,又保有自己的隐私。我相信贵公司的客户想在会所举办年会,也是看中了这一点。而如果我同意非会员在会所办年会,岂不是悖离了会所的服务宗旨?”

何欣月笑一笑,“可是据我所知,章总您的会所前不久还举行过一场空前盛大的婚礼,我相信婚礼的宾客并不是每一位都拥有会员资格罢。”

何欣月xiōng有成竹,她料定对方会以次为借口拒绝。

章朝阳眼底有激赏颜色,“何经理大抵有所不知,那场婚宴的确不是每位到场观礼的客人都拥有会员资格,可是——婚宴的一双新人提前三个月已预先告知婚礼日期和时间,包下整间会所。那一天我们只接待身为会员的新郎和他所请来的宾客。”因此不会给其他会员造成任何的影响,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何欣月心下叹息,看起来确实没有希望了。

“既然如此,我也不打扰章总了,我们公司再另找合适的场地罢。”

章朝阳却从办公桌上取过一张打印纸,递了过去。

“何经理,这是辉日旗下符合贵公司要求的场地清单,你不妨实地考察看看。如果都不能令贵公司满意,下面还有几间我熟悉的会所与酒店,也都有设备齐全的多功能厅。”

买卖不成仁义在,他虽然不能破例让何欣月使用自家的会所,可是他愿意提供其他途径予以帮助。

何欣月一看,也并不再纠缠,对方没有过多地留难她,已经仁至义尽。伸手接过那张打印纸,她向朝阳颌首致意。

“谢谢你,章总。”

“不用谢,以后有机会再合作。”

两人道别,朝阳望着前女友的背影轻盈地消失在视线当中,不是不感慨的。感慨里,又带着一丝丝欣慰。

倘使,欣月拿以往的感情打动他,他会帮她,然而,那个记忆里曾经纯真美好的女孩子,就真的被彻底埋葬在时光之中了罢?

好在,她并没有。

她没有拿旧日的感情作为达成目的的筹码。

那就够了。

朝阳微笑,取过电话,打给朋友:“有位何女士,打算租用场地开年会,如果前去咨询洽谈,请适当予以优惠。”

等到打完电话,朝阳回到自己平日办公的办公室,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红尘喧嚣,忽然很想念那个会得自言自语,又会得呵呵傻笑的女孩子。他取出手机,发短消息:新到意大利青口,晚上请你吃蒜泥青口锔意大利面。

改版

亭亭最近工作量骤增,忙到六亲不认。

制片人萧笑一声令下,节目改版已经箭在弦上。新版美食节目增加了民间厨艺高手周末大对决与明星我做煮这两个双休日版。

节目组要先期录制两周一共四集节目,进行改版试播,看看观众们的反响如何,再做最后调整。

节目组原有的四位主持人都将和新来的许八档搭档,联袂主持。

天晴私下来偷偷对亭亭说,“许八档过到我们台后,好多男主持人都觉得压力倍增。北方和阿舜最近都拼命健身,锻炼肌肉。”

亭亭听了,那么累,都噗哈哈笑起来。

是,许君身材颀长健美,进棚录节目前在化妆间里换衣服,化妆师阿萨事后流着口水说,有六块腹肌哦,好想摸一把哦。惹得众女齐齐眼冒绿光。

这怎不教已经生出小肚腩的北方和一身插泼肉的阿舜危机顿生?

新版节目还未正式录制,在正常录播的同时,所有人都在为节目改版做着先期筹备工作。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为明星我做煮这一环节寻找合适的场地。

广电大楼的录影棚不是不好,只是环境不够优美,背景板看来看去都一个样,会产生审美疲劳。

可是,找一个什么样的场地呢?

这是个问题。

明星的私宅?恐怕不愿意让摄制组进进出出,到时候香闺私密外泄,恐怕以后就没有机会再合作了。

酒店宴会厅?只怕明星进进出出,粉丝高声尖叫,一片喧哗,容易影响拍摄效果。上档次的酒店也未必肯因此影响了客人的休息和隐私。

有历史的老房子?文物保护单位怕是要第一个站出来反对。

众人想破脑袋,也没有一个定论。

“在外滩边上,似香奈尔发布会走秀那样,搭个透明玻璃房,在里头拍怎样?”天晴提议。

“如果大明星厨艺不佳,现场手忙脚乱,让路人围观了去,以后会恨死我们节目。”北方第一个表示反对。

“高档社区如何?那边有俱乐部,住户对明星的好奇相对不那么高。”阿舜问,“我知道浦江以东有许多外籍人士居住的高档社区,附近还有大型超市,买材料也方便。”

“他们很注重隐私,俱乐部是小区居民活动的场所,我们进去拍摄,会不会影响他们的生活?而且一般要去拍摄,都需要得到业主委员会投票同意,整个过程非常麻烦。”亭亭说。她知道自己所在的小区业主委员会就经常开会,无论是垃圾箱的分布,还是烟花爆竹的燃放,亦或是停车位的划分,都要经由业主委员会开会商讨投票。

“是啊,我听说他们小到走廊里用多少瓦的节能灯,大到对面小区新造起来的楼房挡去绿地几小时的阳光,都要开会讨论。”天晴点头同意,“据说狗狗在草地大小便罚多少都是投票决定的。”

“啊——”北方惨叫一声,扑倒在桌面上,“太痛苦了。”

“如果有赞助商自己跑上门来说,‘我愿意给你们提供场地’,那该多好。”天晴也扑倒。

“如果有人愿意将空置的别墅出借给我们,不知道是否能符合节目组的要求?”沉默半晌的许霆宇忽然开口。

“朋友,你怎么不早点说?”北方直起身体,随后又扑到桌面上,“可是谁有空置的别墅啊?”

“本埠空置的别墅还少么?”天晴一贯爱和北方唱反调,“随便你去哪一家房地产中介公司闹,都能给你一串空置别墅的地址。”

“切!人家还没脱手,我们进去拍摄?油烟满屋,油星乱溅,厨余可地?你来打扫?”北方顶回去。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就此争论起来。

亭亭忽然就想起了朝阳的那幢石库门房子,干净的天井,古旧的家具,以及里头烧得一手好菜的男人。

倘使让她选,她会选择那样的场地罢?有生活的温暖气息,不用豪华,已经让人愿意坐下来,静静喝一杯茶,等待充满惊喜的美味端上桌来。

可是——亭亭瞄一眼正斗嘴斗得不亦乐乎的两人——怎么能带着一大群嘈杂扰攘的人,跑去那样的地方,破坏那里的宁静呢?

正在这个时候,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亭亭摸出来一看,是章朝阳来的短消息:新到意大利青口,晚上请你吃蒜泥青口锔意大利面。

啊啊啊,亭亭在心里叫,好想现在就下班啊!

奈何场地问题,还是没有争论出一个结果。

最后还是萧笑素手一挥,“都别争了,先出外景采访,看看路人都想看到哪些明星烧什么菜,场地的问题最后考虑!”

“噎死卖灯!”众人顿时领命作鸟兽散。

噎死卖灯?!萧笑看一眼众人跑去办公桌前取装备的背影,唇边泛起微笑,我还噎死拉登呢。

亭亭出了广电大楼,本来打算回一个短消息给朝阳,说下了班就过去,可是潘公子的电话却偏偏在这时拨过来。

“亭亭……十万火急,下班赶紧回来救命!”潘公子声音压得极低极低,仿佛在避着什么人似的,说完也不等亭亭追问,喀哒一声,掐了电话。

亭亭捏着电话,茫然地站在大楼的停车坪上,一边是美食,一边是朋友,左右的选择,为难了自己,亭亭仿佛听见歌神在耳边低唱。

摄像大哥抗着器材走过亭亭身边往面包车上去的时候,伸手拍了亭亭的肩膀一把,“嘿,小亭,你发什么呆?快走了,不然今天完不成进度了。”

“哦。”亭亭跟着摄像大哥上了车,导演编审脚本音效统统挤上十一坐的小面包车。

亭亭坐在最后一排,任摄制组的大哥们神吹海侃,她则埋头写短消息。

这短消息写了删,删了又写,反反复复,始终没有发出去。

坐在亭亭前头一排的编审回过头来,“亭亭,你发个短信也发到七情上面,不会是在给男朋友发短信罢?”

车里一众男同胞顿时也不神聊了,只把注意力都转向了亭亭。

“亭亭有男朋友了?”众男七嘴八舌地问。

“什么时候带出来,让我们过过眼,把把关。”

“我已经能听见一片心碎的声音了。”摄像大哥假模假样地叹息一声,“近水楼台哪得月哦。”

亭亭听得啼笑皆非,这群男同胞八卦起来,比之女同胞有过之而无不及,一样的恐怖。

被他们这样一搅和,亭亭的心情反而平静下来,编辑了短消息发送出去。

今天有工作,不能过来了。谢谢你,朝阳。

短信发过去,隔了片刻,那边回复:没关系,是我考虑不周,下一次罢。

亭亭不是是遗憾的。

蒜泥青口锔意大利面,我今天和你无缘。亭亭在心里道,死公子哥,你叫我去救你最好有个迫切的理由,否则——

否则怎么样?亭亭无奈地垮下肩膀,她还真不能把潘公子怎么样。她从小就斗不过潘公子来着。每次都是她气哼哼地,你不理我,我就只好回家。现在长大了,皮棒肉厚,捶他一顿他也不痛不痒,不起任何威慑作用。

面包车驶进了五角广场,寻了个车库停了车,亭亭和摄制组的一众大汉开始街头采访工作。

五角广场作为本埠的新兴商业中心,毗邻周边大学院校以及部队家属生活区,十分热闹。

亭亭今天的任务就是大量地采访路人,收集第一手资料,了解观众想看到哪些明星一展厨艺。

外景主持需要的是胆大心细脸皮厚,眼毒嘴甜脑筋快。有些行人不愿意面对镜头接受采访,会予以拒绝,这时候脸皮要厚,赶紧寻找下一个目标。而目标人群的寻找是很重要的,有人行色匆匆,明显要赶时间,便不是外景主持人的采访目标;有人远远望见镜头,已经绕道而行,自然不用上前去采访。只有那种看起来行色不那么匆忙,对镜头也不是很抗拒的路人,才是首选目标。

亭亭首先拦住了一对年轻情侣,两人手挽着手,有些腼腆地接受了亭亭的采访。

“请问你们看我们生活频道每周一到周日,七点到八点的美食节目吗?”

男孩子望了望女孩子,然后点头。

“如果新设一个由明星施展厨艺的环节,请问你们想看哪位明星?”亭亭将话筒递到两人跟前。

“啊?!真的吗?谁都可以吗?”女孩子听了之后,明显比开始兴奋起来。

“是,想看谁都可以,我们就是来征求观众意见的。”

“那我想看金城武。他好帅,好神秘,好-

感。真想看看他烧菜是什么样子的。”女孩子双手捧在xiōng口,仿佛已经口水泛滥。

男孩子无奈地看了女朋友一眼,亭亭笑起来,“那么你呢?男生想看哪位明星呢?”

男孩子想一想,“蔡一凌罢,听说她厨艺不错。”

“好的,谢谢两位接受采访。”亭亭别过年轻情侣,又找到了三个一起逛街的女郎采访。

一下午采访结束,汇总了一下采访内容,大体发现受访者中,年轻人多数都希望看到偶像明星施展厨艺,而年纪略大的观众,则五花八门得多,平日里很少出席公众活动的歌唱家,身形高大的运动员,跳水女皇,凡是能说得上的明星,几乎都有所涉及。

“我觉得新节目一定火。”编审大哥下班时,在电梯里对亭亭说。

“我也这样觉得。”亭亭笑起来。

救场如救火

亭亭骑着小电驴回到家,停好车,拿出手机一看,里头已经塞满潘公子发来的短消息,内容无一不是:救命。下面是一个地址。

果然是她所在小区的门牌号,临江苑八号七楼。

亭亭咋舌。

临江苑有江景房,也有联体别墅,更有她现在住的这种沿马路,替别墅房和江景房遮挡马路灰尘噪音以及视线的多层建筑。

八号楼就是那种拥有开阔视野,可以将浦江风景一览无余的江景房,每平方米二万美金起价,让人望而却步。可是你别说,还不带还价的,爱买不买,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亭亭曾经自一集外国人在本埠生活的电视节目里瞥到过一眼该房的风景,夜晚时候,华灯初上,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能将浦江两岸的风景尽收眼底。流光溢彩的明珠塔,江上往来的观光船,浦江以西那一片繁华似锦的万国建筑……让人仿佛如同置身梦中,流连不去。

潘公子真舍得花钱,亭亭想,难怪那些大小女明星,厌倦了娱乐圈中的摸爬滚打,总想设法抓住他。

这样想着,亭亭慢悠悠往八号楼走去。暗忖究竟是什么事能让潘公子喊救命。莫非是被女人缠着不放,要她过去充场面,江湖救急?

以潘公子游戏花丛阅人无数的经验,没道理这么容易湿手沾干面粉,豁也豁不掉的啊。

亭亭替那些看中了潘公子英武俊挺外表和丰厚不凡身家的女

不值,她们统统没看见潘公子那副皮囊之下,一颗永远追求刺激不愿安定下来的灵魂。

他不是渴望安定的女人的港湾,同他在一起,时刻提心吊胆,怕他失去新鲜感,太容易迷失自我。

亭亭走到八号楼底楼门廊前,电梯口的监控摄像头对准她的脸。

亭亭按下上行键,电梯门“叮”一声左右滑开。

亭亭站进光可鉴人,铺着吸声全毛地毯的电梯里。

有钱人就是奢侈!亭亭在心里说,随后笑嘻嘻地冲镜面墙壁做鬼脸,然后伸手按下七楼的按键。

等亭亭来到七楼,摁下门铃,只听里面传来潘公子毫不掩饰热情的声音:“一定是亭亭来了,妈,我去开门。”

亭亭听了,恍然大悟,不由得在门外闷笑。

原来是潘妈妈来了,怪不得潘公子要喊她来救命。

潘伯伯调任去了首都,潘妈妈也随之一起去赴任,因此一年也见不上儿子几面,潘公子更是能不上京就不上京,躲在本埠自成一统,潘伯伯鞭长莫及,想管也管不着。

只苦了潘妈妈,实在想儿子了,就从首都飞过来,看一看,再飞回去。

亭亭觉得潘公子这一点上,做得绝对不妥,不过,哪有她发言的份?

潘公子从里面打开门,看见俏生生站在门口,满脸憋笑的亭亭,有些无奈地瞪了瞪眼睛,然后朝屋里努努嘴,意为:全靠你了。

亭亭眯眼笑,有我什么好处?

潘公子做仰天长叹状,我是虎落平阳,龙困浅滩啊。

亭亭见他表情不甘,挥手做告辞状,此处不求爷,自有求爷处,潘公子,白了您呐!

潘公子赶紧伸手拉住亭亭,低声说,“知道了,一切随你,赶紧进去把老佛爷给我摆平。”

这时潘妈妈在里头狐疑地问:“冬子,亭亭,你们俩站门口嘀咕什么呢?”

“我和冬子哥讨论晚上请您去哪儿吃饭呢,潘妈妈。”亭亭掐了潘公子的手臂一把,示意他赶紧撒手,然后对着里头说。

进了屋,看见潘妈妈正坐在对着落地玻璃窗的沙发上,窗外是浦江两岸不夜天,很有些红尘咫尺的味道。

潘妈妈朝亭亭招手,“亭亭,快过来,让潘妈妈看看。”

亭亭乖乖走过去,让这位几乎像妈妈一样对她好,恨不能把她当自己亲生女儿对待的潘妈妈拉着她坐在沙发上,然后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把她仔细打量个遍。

潘妈妈看了好一会儿,才叹息一声,“这孩子怎么看起来比电视机里还瘦啊?工作是不是很辛苦?要实在累,就别干了,到冬子他们公司上班,朝九晚五,法定节假日,寒假暑假,一个都不能少地给你放。”

“妈,您干脆让亭亭别工作,嫁个大款当家庭主妇得了。”潘公子抚额,不带这样宠闺女的,儿子就不是人了?

潘妈妈闻言,立刻狠狠剜了儿子一眼。你个没眼力见的,这不是给你创造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机会呢么?我生不了闺女,让亭亭做我媳妇,那就是daugter in low——法律上的女儿。懂什么呀被,闪一边儿去!

只潘妈妈这一个眼神,潘公子立刻败下阵来,颓然坐一边去了。

亭亭看见潘妈妈潘公子母子二人眼神交锋,潘公子完败,忍不住笑起来,果然一物降一物,潘公子天不怕地不怕,看见老娘就立刻趴下。

“潘妈妈,这次来能住几天?”见潘公子眼神哀怨地瞟她,亭亭立刻分散潘妈妈的注意力。

“能住一周。”潘妈妈说着,又长叹一口气,“以前妇联的一个老姐妹,儿子结婚,给我发了请贴,我就来了。总要提前来准备一下,不然太失礼了。唉……当初我们还是同一年生的孩子呢,人家儿子都结婚了,冬子却连个正经女朋友都没有……”

潘公子又哀怨了,怎么说着说着,又绕这上头去了?

他已经被老娘这样翻来覆去埋怨了好几个小时了,本以为亭亭来了,能把这话题岔过去呢,不想老娘跟本就掉里头,上不来了。

亭亭想笑不能笑,憋得很痛苦,“潘妈妈,冬子哥眼光高,要找一个万里挑一的媳妇给你,你别急,将来的媳妇一定又漂亮又温柔又贤惠又能干……”

亭亭说不下去了,这样的女孩子,现代都会里恐怕比熊猫还珍贵,基本已经绝种了啊。

潘公子的两眼要是会发射死光,亭亭估计自己这会儿已经满身是洞了。

你这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我上哪儿找这种人去?

潘妈妈接下来一句话,救了潘公子,“也不用温柔贤惠能干,像亭亭你这样体贴潘妈妈的就行。”

潘公子松一口气。

潘妈妈再来一句,又让潘公子的心揪了起来。

“我前阵子听说你和那个什么邹的在一起,那个女演员男朋友谈了一个又一个,个个都高喊那是我的真爱,我非他不嫁,有了他我才知道什么是幸福。话音才落,就听说又分手了,一次又一次,她也不觉得累。你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妈妈是坚决反对的!他们根本拿爱情当零食,饿了拿过来吃两口,独自饱了就不当回事儿。那叫爱情么?完全是儿戏!你要再这样,我就过来常住,替你安排相亲。”

亭亭终于忍不住哈哈笑起来,“潘妈妈,冬子哥去相亲,肯定一相就成功!”

亭亭简直可以想象潘公子相亲的场面。

“妈~~~~”潘公子哀怨地叫,那叫一个荡气回肠。

“潘妈妈,我饿了,我们吃饭去罢。”亭亭知道再不打住,潘公子事后有得烦她了。

“把你爸爸妈妈一块儿叫出来,我也好久没见他们了。”潘妈妈拍一拍亭亭的手说。

“哦。”

最后两家人去了一间无锡馆子,因为潘妈妈想念家乡的味道了。

吃完饭,潘妈妈使唤儿子送亭亭回去,自己要和老姐妹赵妈妈两个人秉烛夜谈。

“老赵,爱华,你们亭亭真是好孩子。”等看着亭亭上了儿子的车,两人一起驶入夜色里,潘妈妈转头对严爱华感慨道,“以前我们家冬子那么欺负她,她也不记仇,冬子一叫她来救场,她就跑过来了。”

潘妈妈笑一笑,她这么大岁数了,怎么会看不出来?

赵妈妈笑着挽住潘妈妈的手臂,“她倔起来犟起来也吓煞人,只是没让你看见而已。”

“还是女儿好啊……女儿贴心……”潘妈妈紧一紧肩膀上的羊绒披肩。

“冬子也很好,你看他自己开公司,独当一面,游刃有余,多成功。”

“成功有什么用?女朋友也没有,抱孙无望啊!”潘妈妈又想起来了。

赵爸爸一贯不参与这些话题,和女人们讲不通,爱情这东西你急也急不来,天天念叨也没有用!

这时司机开着南空牌照的东风红旗驶近,赵敬国清咳一声,“车来了,上车再聊,外头冷。”

没有人注意到,餐厅大堂里,一个美丽女郎,挽着一个男人的手,从亭亭和潘公子他们站在门口等车开始,就一直注意着他们的动静。

等他们上车走了,女郎才轻轻问男伴,“你看见先前坐宝马车走的女的了没有?”

男人轻笑,“看见了,好象以前和你一起主持过节目,后来去了生活频道,名字记不太清了。”

女郎微微勾一勾嘴角,“她怎么会和潘公子凑在一起?”

“你问我,我去问谁?”男人搂在女郎腰间的手紧了一紧,“反正她只要不是和我凑在一起,你就没必要紧张,是不是啊,娜娜?”

女郎向男人仰起那张娇媚的脸,赫然是娱乐台当家花旦——娜娜。

男人深深一笑,吻了下去。

录制

改版试播第一期的明星嘉宾是萧笑通过关系,请来的一位大牌,最近热播的三部连续剧当中,有两部由她主演,媒体戏称伊为“媳妇专业户”,演绎了各色八十后,本地外地,高学历,高收入的媳妇,在戏里时时与各类型婆婆上演婆媳大战。

亭亭偶尔会得看上两眼,只是一看到婆媳战争,亭亭就头大如斗,不明白何以一个可爱活泼的女人,结婚以后,会被婆婆欺压成那种状态,连性神都仿佛不太正常的样子。

亭亭理解不上去。

亭亭和爷爷插插相处时间不多,二老都是典型的农民,因着再供不起家里五个孩子读书,便将读书成绩最好的大儿子,也就是亭亭的爸爸送去参军,指望着儿子靠当兵的津贴来补助家用。

后来赵爸爸平步青云,升职当官,经济条件宽舒了,时时给家里寄钱,亭亭也没有看见过妈妈板起一张脸不愿意的颜色,反而常常听妈妈说要把爷爷插插接到城里来过年。

可是爷爷插插自亭亭有记忆以来,只到城里过过一次年,后来嫌城里过年不热闹,连鞭奶都不许放,还是在老家好,走亲访友串门子,没等到正月十五闹元宵,二老就又赶回乡下去了。

其实二老不知道,部队大院,后头就是油库。有一年两个调皮鬼放夜明珠,烟花“哧哧哧”地飞过围墙,直飞到油库那边去了,油库的警卫和值班领导吓得魂都快飞了,一头组织力量,赶紧扑灭一切可能的火灾源头,一边跑到大院里来,向首长请示。

首长一听这还了得?!当即下令,以后不得在大院燃放任何可以升空的烟花爆竹,以免波及油库,造成安全隐患。

而那两个不知道后果严重

的调皮鬼,则被各自家长领回家去,痛打五十大板。

亭亭事后听说,那两人里,有一个就是潘公子,可惜这事儿一直没有得到证实。

总之,赵家爷爷插插说在城里住不惯,嘱咐儿子好好为人民服务,不用惦记老家的弟弟妹妹,家里钱够花,如果有事他们会找他的,然后就再没有主动进过城。

亭亭长大以后,才约略觉得,也许是二老在大院里觉得有压力,不自在罢。

反正,赵妈妈基本上就没怎么和公婆相处过,这使得亭亭不怎么能理解为什么婆媳关系会像电视里演的那么水火不容。

亭亭将疑问拿来与节目组其他人讨论,换来已婚人士的嘲笑。

“小孩子懂什么?等你结婚了就明白了。”

“哎呀,亭亭,哪个媳妇结婚之初不是抱着要和婆婆搞好关心的天真想法与婆婆相处的?那种对立甚至彼此仇视的关系,都是在生活当中渐渐积累,最后成为不可调和的矛盾,至死不休。”

啥?至死不休?亭亭傻了。

“傻姑娘,不知道了罢?有些媳妇,即使自己都当婆婆了,老婆婆都已经故世了,还对当初老婆婆做的事耿耿与怀,提起来就咬牙切齿呢。”过来人拍一拍亭亭红扑扑的脸蛋,“就你这样的,七情上面,开心不开心一眼都看得明白,哪里能斗得过婆婆哦~~~婆婆爽朗点的还好,怕只怕那种yīn嗒嗒,有什么都放在心里不说,在背后给你使手段的,那就苦也苦死了。”

“你们别吓唬亭亭,这样跟她说,她以后哪里还敢找对象结婚?”萧姐适时出声制止过来人对亭亭的进一步洗脑。

饶是如此,亭亭也打个冷战,太可怕了。

所以见了媳妇专业户浅浅,亭亭在录制节目,陪浅浅去超市挑选食材的时候,忍不住会问:“浅浅你演了那么多媳妇的角色,和不同的婆婆进行战斗,会不会对媳妇这样的身份产生抗拒和抵触?会不会担心以后也碰到这样的婆媳关系?”

脚本大哥在一边跺足,没有这句台词,没有!

反倒是导演镇定,示意看看浅浅的反应。

浅浅本人也微微一愣,因为经纪人收到的节目脚步上并没有这样的问题,不过——

浅浅微笑,挑了一盒鸡xiōng肉放进手推车里,“我第一次演媳妇的时候,还不太容易入戏,总有些抽离敢,仿佛在旁观一样。导演就启发我,可以回去问问亲戚朋友,是怎么和婆婆相处的,婆媳相处究竟难在什么地方。等到第一部戏演完的时候,我一度难以出戏。那种感觉是很可怕的,那么爱一男人,爱到愿意融入到他的生活当中去,爱到愿意为他生儿育女,可是——这个男人的母亲,却成为这种爱的障碍,彼此厌恶,憎恨,甚至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真的很极端,很可怕……”

亭亭等浅浅斟酌片刻,继续往下说,“然而,接下来又拍了两部婆媳电视剧后,我忽然明白一个道理,我接拍这些角色,就是要在以后现实生活里,避免与婆婆发生同样的矛盾,避免悲剧。人不能因噎废食,我也不能因为演多了婆媳战争,就害怕成为媳妇,你说是不是?”

说完,浅浅俏皮一笑。

亭亭听了,大力点头。

是!怎么不是?说得太好了。

连导演都不由得在摄像背后,朝亭亭竖起了大拇指。

在超市挑选后食材以后,亭亭一行人驱车去到一处渡假别墅。

别墅是许霆宇通过朋友关系,租借到的一处酒店度假别墅。摄制组前去实地考察后,导演满意得直拍许君的肩膀。

“小许,多得你,不然还真不晓得要死多少脑细胞。”

许君笑起来,“我也是正好有朋友认识这边的总经理,我们聚会的时候听我约略提起过想找场地的事,所以就帮我联系了一下。算是无心液柳。”

天晴事后对着亭亭感叹,“许八档要学识有学识,要人脉有人脉,难得还谦虚稳重。他如果没有女朋友,我可要行动了。”

亭亭忍不住摸一摸天晴额头,“那北方怎么办?”

虽然两人没有公开,可是成个节目组都知道这一对斗嘴成瘾的冤家,其实私下里是一对恋人。

天晴满头黑线,“亭亭你不是这么古板罢?我和北方到底还没有谈及婚嫁,我追求自己的幸福有什么关系呢?”

亭亭张了张嘴,最后化做一声叹息,“北方就是嘴巴坏,心地却是很好的,你想清楚了。”别偷鸡不成蚀把米,脚踩两条船,最后两脚都踩空。

天晴和亭亭相处日久,哪里会看不懂亭亭脸上的颜色,便伸手来揽住亭亭的肩膀,“好姐妹,假如我最后两手都要抓,全都没抓牢,记得借出肩膊头让我哭一场就好。”

亭亭听了,噗嗤一声笑,“希望永远不必用到我肩膊头。”

此时此刻,许君走在离亭亭和浅浅身后不远的地方,与导演在低声讨论问题,从超市买来的食材装在浅蓝色环保袋中,轻松地拎在他的手里。

连见惯各色男明星的浅浅也偶尔留意身后的动态。

“想不到许老师过档到你们台来了。我以前在一个卫星台接受过他的采访。他不咄咄逼人,可是问的问题很有深度,并不是敷衍了事。我最怕听主持人问,你挨过打吗?小时候数学好吗?是啊,真的啊?”

亭亭笑到岔气,是,她也见过这位瘦到几乎如饥民般的主持人提问嘉宾,嘉宾满头黑线的样子。

“第一次做这种美食节目嘉宾,我很庆幸,能与许老师合作。”浅浅抿嘴笑一笑,“和你合作也很舒服,你开始的提问很犀利,可是的确没有人问过我。”

亭亭有些腼腆,她做娱乐主持人时,还没有现场采访过一位明星呢,想不到做美食节目,却圆了她最初的梦想。

“希望看到你更出色的表现。”浅浅向亭亭伸出手。

节目录制现场,场务进行了清场,灯光音效就位,导演喊一声开机,节目正式开始录制。

许霆宇负责解说,亭亭则给浅浅打下手。

“浅浅平时在家烧不烧菜呢?”许君微笑着问正在冲洗青菜的浅浅。

浅浅手中动作顿一顿,然后继续冲洗,“我平时不太做菜,最拿手的是蛋炒饭和黄瓜炒蛋,还有一个鲜蔬汤。今天要烧的这道菜,还是拍婆婆和三个媳妇的时候,戏里演我婆婆的李老师教的。”

“在婆婆和三个媳妇这部电视剧里,你和婆婆的关系是水火不容的,但私下里,你们的关系很亲密?”许君的脚本里也没有这些台词,可是亭亭的临场发挥令得他也被激发出久违的采访欲望。

浅浅的经纪人跳脚,这节目改清谈节目得了!

导演却微笑,很好!亭亭和许霆宇,好样的!越是在嘉宾在认真做事的时候,他越容易放下心防,吐露一些在其他访谈节目里不会谈及的话题。

“是,李老师很关心年轻演员,下了戏以后,会开导我,让我尽快出戏。天气热我胃口不好,她就做了这道菜给我吃,呵呵,那天我吃了一大碗饭。”浅浅回想起来,眉目柔和,“结果晚上不得不饿一顿,免得第二天拍戏的时候,小肚子弹出来。”

浅浅将洗好的青菜放到一旁的淘箩里沥水,又洗香菇。她买了新鲜香菇,那种香菇特有的味道并不浓重。

“跟我们说说这道菜。”

“李老师给这道菜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叫二十四桥明月夜。”浅浅将香菇上的水抹干,交给亭亭,示意亭亭将香菇切成碎末。

“很诗情画意的名字,有什么典故吗?”

“李老师说她也是看了香港的一个美食节目,受到了启发,自己琢磨出来的。”浅浅笑起来,“我觉得这道菜的名字好听,菜又好吃,所以就跟李老师要了菜谱,自己学着做。不过我发挥不太稳定,时好时坏。”

说话的功夫,亭亭已经配合浅浅,将沥过水的青菜放进烧开了的水里,汆熟以后立刻捞出来,摆放在洁白的椭圆大盘里。然后取一块老豆腐,用挖冬瓜球的小圆勺在上面挖出二十四个洞来,将剁成蓉的鸡xiōng肉,香菇粒,火腿蓉,和各色调味料搅拌均匀入味后,一起酿到豆腐上的小洞里,然后上锅去蒸。

在蒸豆腐酿鸡xiōng香菇火腿蓉的时候,浅浅调了一个玻璃芡汁,等豆腐蒸熟了取出来,放在铺好青菜的盘子上,最后浇上芡汁。

“好了,大功告成!二十四桥明月夜!”浅浅高兴地一拍手,“嗒哒~~~~”

试播

“这个女演员我挺欣赏的。”章父一边夹起一筷子腐竹炖肉,添到外孙女的饭碗里,一边对儿子说。“演技满到位的,做人也不张扬,没什么绯闻,靠的就是实力。”

朝阳分心多看了一眼客厅里巨大的等离子屏幕,一边对父亲说,“爸爸,不要在囡囡吃饭的时候给她看电视,影响消化的。”

“你知道什么,这是月月特意交代的,如果囡囡不肯安心吃饭,就给她看电视,只要不是什么情情爱爱的电视剧就好。”章父理直气壮对儿子说。

朝阳只好摇头。这就是隔代教育的弊端,老人只管孙辈不要哭闹,肯好好吃饭,其他的一概不关心。

他那个在家啃老的妹妹也是,自己打扮得如同未出阁的少女似的,趁周六出门去找第二春去了,就这么不负责任地把女儿扔在家里给二老照顾。

“舅舅,这个阿姨很凶的,天天在电视里和一个阿婆吵相骂。”三岁的宝宝塞了一嘴的腐竹炖肉,忽然液口道。

“你怎么知道?”朝阳好奇,他决少看电视连续剧,觉得实在消耗性神浪费时光。

“插插每天晚上一边看一边要骂伊的。”宝宝告密。

章母老脸一红,“演得实在太真实了,哪恁有这么错气的媳妇的啦?”

章母讲一口洋泾浜普通话,还带着本地口音,宝宝听了纠正,“插插,应该是怎么有这么讨厌的媳妇的啦~~~”

“哦,囡囡乖,普通话比阿娘讲的灵光。”章母连忙摸了外孙女的小脸一把,以示表扬。

朝阳听不下去了,赶紧三两口把饭扒干净,移师客厅,看电视去。

电视里亭亭扮演打下手的角色,将一切光芒让于那个以知

敢言著称的男主持人,丝毫没有一点点抢镜头的念头。

可是朝阳偏偏能在镜头里丝毫不差地捕捉到她的身影,窈窕,柔和,可是又透着一股蓬勃生气。

当女明星一边洗菜一边和男主持人聊天的时候,亭亭在一边微微低着头切菜,一缕细碎额发垂着她的眉骨上方,形成淡淡yīn影。她切得很认真,一刀一刀,看得出平素并不经常下厨,是以更加全神贯注,摄像师只给了她这样一个镜头,然后便转回到嘉宾身上去。然则这个镜头却深深烙在朝阳心里。

女嘉宾的菜烹制完成以后,请现场的主持人和幕后工作人员品尝。

镜头给到亭亭,伊认真咀嚼片刻,然后仿佛眼睛一亮,“老豆腐事先在高汤里煮过,吸收了所有高汤的性华,又酿了鸡肉香菇火腿蓉在里面,豆腐的软嫩和搅拌得起胶的鸡肉香菇火腿蓉的那种富有弹

的口感,融合在一处。味蕾最先感受的是高汤的清甜,然后鸡肉香菇火腿蓉的丰富味道烟花般绽放弥漫开来,充满了一重又一重的惊喜,好吃极了。”

男主持人笑着对摄像说,“看看我们工作人员的吃相,就足以说明浅浅的厨艺到底有多高明了。”

镜头一转,一群捧着盘子的大汉们进入视线,屏幕上依次跳出注解,直竖大拇指的络腮胡子是导演,戴炮球冒大墨镜充明星的是编审,矮小性干的是剧务,身上永远穿有N多只口袋的马甲的是摄像……

“摄像大哥也尝一口罢。”亭亭笑眯眯地端着盘子举着调羹到镜头跟前。

朝阳看到这里,微笑起来,别人未必会注意到摄像因为扛着器材,所以分不出手来,可是,这个女孩子却细心地注意到了。

“舅舅,你笑得好恐怖哦。”小宝宝吃完饭,也跑到客厅里来,和朝阳挤在一张沙发上,侧头看了一会朝阳,然后得出观察结论。

“哦?舅舅笑得怎么恐怖了?”朝阳收了笑,推了推眼镜,问外甥女。

宝宝把肥肥胖胖的小手往眼角左右一拉,“喏,就是这样的,眼角要飞起来一样。好象在动什么坏脑筋!”

朝阳一把抱给起码超重十斤的小胖妞,“这你也知道?”

“幼儿园里的阿姨讲了,如果有坏叔叔这样和小朋友讲话,我们一定不可以理他,要告诉警察叔叔!”

朝阳听了,噗哈哈笑个半死,“幼儿园阿姨说得对,碰到这样的叔叔,千万不要理他!”

“被囡囡讲成坏叔叔,还笑得噶开心,我看你吃坏脑子了。”章母也吃完饭,坐过来捅一捅儿子的太阳穴。“有辰光在家里哄小孩,不如给我出去正经找个女朋友回来!”

“插插,不是噶开心,是这么开心。”宝宝坚持不懈地纠正。“是有时间,不是有辰光!”

朝阳当即收敛笑容,垂下半边脸,做反思状,便又似梁朝伟上身。

章母无奈,生了个儿子,看看么卖相么好的,学历么高的,身家么丰厚的,人品么过得去的,怎么年过三十了,还不打算结婚,让她这老的抱孙子啊?还好身边还有小外孙女,可以让他们两个老的享受含饴弄孙之乐。

“等找了女朋友,一定第一时间带回来给您过目,不过……”朝阳瞥了一眼热中婆媳伦理苦情剧的母亲一眼,“您别电视剧看太多,把剧情和现实混淆在一起,觉得与媳妇斗其乐无穷就好。”

章父吃完饭收拾了饭桌,走进客厅,恰听见儿子和妻子的对话,不由得看了儿子一眼,然后对老妻说,“他们年轻人的事情你粗那么多心做什么?感情的事急也急不来,他哪一天真有女朋友了,你只管放鞭奶把他赶出门去,反正最后还不是他们小两口过日子?”

朝阳摸摸鼻子,还是老爸看得穿。

当初他失恋,无心工作,混吃等死,也是老父与他彻夜长谈,他才振作起来的。

也就是那个时候,他意识到,欣月并没有对不起他,在他埋头苦干的时候,他又何尝考虑过欣月的心情?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尚且各自飞呢,他和欣月,不过是一对没有经历过大风大浪的情侣罢了,谁又能苛责谁?

他当初若爱得执着,大可以追上去,挽回这段感情。

可是他并没有,不是么?

想到这里,朝阳向父亲笑一笑,“我要是找一个很凶很霸道的女朋友回来怎么办?”

“一样放奶仗赶出门去!”章父瞪儿子一眼。

“为什么要放奶仗?”小宝宝不明白了。

“喏,阿娘讲给你听,因为呐,结婚的辰光是要放爆竹的……”

“插插,跟你说了,是时候,不是辰光……”

“囡囡,阿娘讲一辈子方言了,普通话没你讲得好,你要原谅阿娘……”

朝阳听着母亲和小外甥女你一言我一语地,想,如果有一天,带女朋友回来见家长,她看见这样一幕,会不会也同他一样,觉得温暖与安心呢?

娜娜约亭亭一起去吃饭时,亭亭一愣。

自从她和娜娜竞争娱乐主播的岗位落败,娜娜看她的眼神,就总透着那么一点点看手下败将的味道,一点点自傲,一点点疏落,一点点看不真切地嘲笑。

亭亭又不傻,你自觉高人一等,电视台又力捧你做小花旦,我和你又不在一个频道,浑身不搭界,你我井水不犯河水,我们不是一条道上的。

平素亭亭出去和同时欢乐时光,也都是生活频道的一干同仁,大家约了,唱个歌泡个吧,也不很频繁。

亭亭因是正统军人家庭出身,风格比较正,对那种鱼龙混杂的场合就带着一点点抗拒。

反观潘公子,就混得如鱼得水。

亭亭想不通,那种音乐嘈杂,人声鼎沸,比较交谈需要靠吼,男男女女个个都似喝了咳嗽药水,在挤沙丁鱼似的舞池里摇头甩脑,认识不认识的男男女女都肉贴着肉的舞厅和酒吧,到底有什么好玩的?闪烁的灯光简直能把眼睛刺瞎。

亭亭读书时难却同学的盛意,去过两次,基本上就没有太大兴趣了。出社会工作以后,除非是节目组和台里的活动,否则亭亭是没有兴趣去这些地方荼毒自己的听觉和呼吸系统的。

亭亭本能地想拒绝娜娜的提议,可是娜娜一把挽住了亭亭的手臂,嗲溜溜地说:“哎呀亭亭,我们毕业快五年了,我们这一届的同学还没有正式聚过呢,我是联络人,你要给我面子的呀。”

亭亭一听,娜娜都打出五年同学会的旗号了,只得笑一笑,“那地点定在哪里?”

“放心……”娜娜将下巴靠在亭亭肩膀上,“不会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啦,我定了日落大道,五号包房。”

亭亭咂舌。

日落大道五号。

日落大道是好莱坞著名的一条街道,这条大道上六十号是派拉蒙电影公司,也有五号,贝弗利山庄最著名的一对夫妻的房子,里头住着足球金童和他的歌星妻子,以及他们的三个孩子,即使经过那么多风风雨雨,他们的婚姻还是坚如磐石,令人称羡。

而本埠的日落大道,则是一间私密

极高,常有明星出入的餐厅,娜娜能在那里定到包房,真是不能小觑了她的关系网啊。

娜娜得意地笑起来,“说好了,周五晚上,七点,不见不散,你要不来,哼哼……”

亭亭皱眉,不太能理解娜娜语气里那种“如果你不来,要你好看”的笃定和恶意,从何而来。

试探

周五亭亭与天晴换了班,得以准时下班。

编审大哥在走廊里遇见亭亭,上下看了看亭亭比平日里略修饰过的打扮,翘一翘大拇指,“小亭这样子跑出去,还怕男生不排着队来追求?”

亭亭哈哈笑,“花多眼乱,桃花成劫,挑来挑去挑到最后要挑戆掉的。”

“你哦……”编审大哥叹息,咋有这种感情上干净得淡出鸟来的女孩子捏?

编审大哥不知道,亭亭大学里曾经喜欢过一个比她高两届,表演系的学长。

那男孩子眉目浓重英挺,乍眼望去,很有一点混血儿的味道,兼之又是童星出身,少时已经拍过不少经典影视剧目,得过童牛奖。长大后更是帅气非常,即使走在出产俊男美女的戏剧学院,也能引来大把回头率。喜欢他的女生更是不在少数。

亭亭便是其中之一。

亭亭彼时对感情一事,还是敢作敢为的,既然喜欢了,戏剧学院由来风气开放,不表白太对不起自己。在同学撺掇之下,亭亭熬夜写了告白信,找了适当时机当面交给学长。

学长含笑收下,并没有当面拒绝。

事后在校园里遇见了,仍会对亭亭微笑。

天真的亭亭想,既然没有拒绝,那么就是接受了喽?心里不知多雀跃。

可是过不了多久,那位学长在临毕业前,当众揽着小他一届的表演系师妹在校园里走过,炫示他已经名草有主的事实。

亭亭知道了,不知多想冲过去找他问个明白,你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不直接拒绝我?看见我笑什么笑?

同学连忙拦住乌云罩顶的亭亭,怕她这傻女真会不顾一切跑过去当众质问。

“人家那叫礼貌。礼貌!懂不懂?就是‘我虽然不喜欢你,可是我也不会当众给你难堪拒绝你’的意思。”同学拍一拍亭亭肩头,“你啊,就是家境太好了,从没吃过一点点苦,所以不知道他们这些明星,是不会轻易得罪人的。”

亭亭怔忪,这和她家境好,没吃过苦有什么关系?

自那以后,亭亭关上了那道名叫“感情”的门,也很少会对人说起自己的家庭,她走到今天,并没有凭借父母的庇荫,全靠一己之力。

否则以赵爸爸南空后勤本地房地产管理处处长,和赵妈妈空军部队文工团团长的身份,亭亭要想在娱乐圈这个复杂的江湖里谋得一席之地,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亭亭骑着她的小电驴出了广电大楼,在下班高峰的车流里,小心驾驶。

反正是同学聚会,迟到片刻也不要紧,亭亭不打算拿自己的小命冒险。

广电大楼门前的马路,从来车来车往,川流不息,过个横马路要等十好几分钟,急死个人。

亭亭随大流过了马路,朝着聚会的目的地日落大道前进。

冬天的晚风刮在脸上,即使戴了耳朵套围巾口罩,只余一双眼睛在外头,也不由自主觉得冷。只有在这时候,亭亭才会暗暗想,满好接受爸爸妈妈好意,收下那辆迷你库珀的,至少在大冬天的时候,是铁包肉,不是肉包铁。

不过迷你库珀太招摇,回头就得有谣言说不晓得生活频道的那个小主持被谁包养了云云。亭亭摇摇头,还是BYD好啊,国产小车,小排量,环保又节能,价钱还便宜。

亭亭在心里合计了一下自己的存款,买一辆国产小车,应该没问题,而且也不会太过招摇,惹人闲话。

休息天去看车罢,亭亭对自己说。

思量间,已经到了日落大道门口。

亭亭抬头看一眼黑黝黝向下延伸的地下停车库车道,再看看自己小马力的小翠,以及车道上均匀间隔的防滑钢条,无声叹息。她的小翠开得下去,开不开得上来,这是个问题。

这时有保安走上前来,“女士想停车吗?绕到后面,有非机动车停车区。”

年轻的保安指一指日落大道门口一条绕向左侧的水泥路,面上没有一点点看不起的颜色。

亭亭感激地笑一笑,赶忙推了小翠过去停车。

停好车,穿过安全门和一条过道,亭亭便已然身处餐厅大堂。

日落大道的大堂,有着浓重的好莱坞三十年代电影的风格,老唱机,巨大水晶吊灯,暖暖灯光,盘旋而上的楼梯,配着锃亮的黄铜扶手。大理石地面上铺着土耳其手织地毯。

亭亭吐舌头。这种地毯她在一位有钱的阔太家里见过,根本就是挂在墙上当壁画一样,不料此间就这样任君踩来踩去。

只不过是一个错神的工夫,已经有中年清癯的领班走过来,颌首,“请问女士我能为您做些什么?”

“我约了人,五号包房,鲍小姐。”亭亭报上娜娜的名号。

“呵是鲍小姐的客人,请随我来。”领班引亭亭先他一步进电梯,然后才进电梯,按了二楼的按键,亭亭只来得及眨了一下眼睛,电梯已经上行到二楼。

领班将亭亭领到五号包房门前,伸手敲了敲门,然后替亭亭推开门,里面顿时一股热浪与喧闹人声扑面而来。

“您请。”领班见惯各色场面,只微笑着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亭亭走进包房,自有服务生接过亭亭的藕荷色羽绒外套替她挂起来,又接过她的大包包一并放在门口的衣帽间里。

“哈,我猜进来的是女生罢?来来来,老欧你自罚三杯!”亭亭听见有男声哄地大笑说。

“这不是赵亭亭吗?她来得晚,应该先干三杯才对!”那叫老欧的男人赖皮,“还害我要自罚三杯,需得再加罚三杯,才能放你过门。”

亭亭骇笑,这才刚进门,什么话都没说,就要连喝六杯?忙不迭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我开车来的!现在抓酒驾抓得紧,你们饶了我罢。”

“亭亭你骑电动脚踏车,警察不会管的。再说……”人群里传来娜娜娇糯的声音,“要真喝醉了,叫人来接你不就行了?”

亭亭皱眉,“娜娜,你这不是拆我的台么?我明天还要早起录节目,肿着脸去可不好。要不你替我?我去录你的晚间娱乐新闻。”

娜娜娇笑,“亭亭你真会说笑,你们新出的明星我做煮,收视率那么高,你哪里会看得上我们的娱乐新闻档啊。”

亭亭笑着走过去,众人赶紧起身让位,将娜娜身边的位置让出来给亭亭。

亭亭一一与众人打招呼。

这班同学,有些变化不可谓不大。毕业不过五年,有人已经大腹便便,一副**干部的形象;有人则烟不离手,还未正式开席,已经醉眼朦胧;亦有人拉着同学,喁喁低语,还从包里拿出化妆品来介绍,分明是在做传销……

真叫亭亭大开眼界。

“现在看来,我们这班同学里,还留在主持人岗位上的,大抵只有娜娜和亭亭了罢?”大腹便便的老欧问。

“还有天昊。不过他今天要录节目,来不了。”娜娜笑眯眯,“他现在可是很受小朋友喜欢呢,每天不知要收多少小观众的来信。”

亭亭抿一口玉米汁。天昊,就是当初为了继续留下来,而转去做少儿节目的男生。因为努力,也因为外形,现在深受小观众喜爱,也算是另辟鼷径,获得了成功。

“哈哈是,我儿子最喜欢他主持的小明星剧场。”有毕业之后便闪电般结婚生子的女同学笑言,“还一直吵着要让我带他去见天昊,他不知道从哪里听说我和天昊以前是同学,很是怀疑过我。”

“为什么?”亭亭好奇。

女同学拍一拍自己产后就没有再扁下去过的小腹,又伸了伸自己戴着硕大钻石戒指的双手,“他觉得妈妈是一个又胖又不工作的家庭主妇,怎么会和那么帅又那么会玩的天昊哥哥是同学呢?气死我!”

众人听了,俱是哈哈大笑。

亭亭很替女同学高兴,肯这样调侃自己的,一定生活得很幸福。反倒是那些处处标榜自己过得如何如何幸福,又如何如何成功的人士,背后却总有一些不尽如人意的地方。

“老欧你呢,现在做什么生意?”亭亭最先听到的男声,以前班里的小品王,向老欧举杯。

“我?”老欧摸一摸自己圆滚滚的肚皮,“我现在开宠物公司。”

亭亭目瞪口呆。老欧在校时也是一个风流人物,写一手极漂亮的毛笔字,学校里写宣传海报的工作一直都交给老欧来完成的,人虽然不是顶帅,可是到底还有些才子特有的清爽干净,怎的五年不见,就做宠物店老板了?

看见亭亭诧异的眼神,老欧笑一笑,“主要是名种犬的进口代理,亭亭如果想养有血统书的纯种名犬,记得找我。”

说罢双手递上名片。

亭亭接过之后,讷讷一哂,“那个我没有名片。”

老欧听了,呵呵笑,“亭亭你还要什么名片?你和娜娜都是名人,电视上天天见,谁不知道你啊?”

娜娜掩嘴笑,“老欧你做了老板,嘴果然比以前甜多了。”

众人一顿乱聊,菜也陆续送了上来。

亭亭一看,是道地西餐,心中哀叫,这一顿下来,如果AA的话,得多少钱啊?娜娜你为什么不选个便宜点的地方啊啊啊~~~

不过实在好吃,鹅肝肥嫩醇香,搁平底锅两面煎得金黄,配上一点欧芹,淋上一点点柠檬香草酱汁,放一小块进嘴里,仿佛还来不及咀嚼,已经融化在舌尖;牛排煎得半熟,肉汁被很好地保留在了牛排里,用最传统西班牙汁浇在上面,咬在嘴里,鲜嫩的牛肉味道直冲味蕾,几乎能听见肉汁“滋”一声在唇齿间四溢开来的声音;蒜蓉面包烤得喷香松脆,掰一下块下来,沾着浓稠的番茄海鲜汤,一起吃进嘴里,蒜香和着黄油香和番茄海鲜的味道,像是一场盛会,让人连眼都不舍得眨一下,因为一眨眼的工夫,恐怕会疏漏唇齿间的美味。

好罢娜娜,且原谅你,为了此间如此的美味,亭亭在心里说,或者下次可以考虑到日落大道来寻找美食,就不晓得经费够不够用了。

众人酒酣耳热的时候,聚会也到了尾声,娜娜说由她做东,可是在座的哪里肯?纷纷抢着掏夹万,最后AA制了事。

散席以后,娜娜挽着小喝了两杯的亭亭走在最后头,“亭亭,你喝过酒,自己回去行吗?不行的话,叫你朋友来接你罢?你打个电话,我等你上了车再走,不然我不放心。”

“我叫出租车好了。”亭亭挣了挣,没有挣开娜娜的手。

“你一个人乘出租车不安全,又喝了酒。电话给我,我替你拨号。”娜娜的热情叫亭亭吃不消。

可是亭亭不想叫爸爸妈妈担心,家里的司机一接到她电话,肯定是要向首长汇报嘀。至于潘公子——亭亭摇头,给他知道那还得了?给他知道那就是给全部队大院知道了。

正在亭亭纠结的时候,一道好听的声音,如天籁般传来。

“亭亭?”

亭亭循声望去,看见朝阳站在大堂的另一头,也正望向她,不由得大喜过望,挣开娜娜的把持,向他大力挥手,“朝阳!”

醉酒

朝阳好笑地看着亭亭如蒙大赦般,挣脱了那个把持着她手臂的明艳女郎,向他大力挥手的样子,那种恨不能腋下生出一对翅膀来的迫切表情,令他心间愉悦。

朝阳泰然走到亭亭和娜娜跟前,伸手轻轻握住亭亭肩膀,然后朝娜娜微笑,随即侧首问亭亭。“和朋友出来吃饭?”

亭亭点头,“我喝了两杯红酒,娜娜不放心我骑小翠回家,又不放心我一个人搭出租车回家,正让我叫朋友来接呢。”

“你朋友想得很周到,喝了酒的确不应该骑车。”朝阳向娜娜颌首,“谢谢,我来送亭亭回家罢。”

亭亭“嘿嘿”傻笑一声,只要能摆脱娜娜这份诡异的热情,不管朝阳说什么,她都只一味傻笑附和。

娜娜只消眼睛一扫,已经看明白朝阳通身上下穿得极舒适,可是没有一件名牌,只足下一双鞋,是意大利全手工定制的小牛皮平底便鞋,那种性致细腻,决不是国内某市批量生产出口到欧洲的皮鞋所能比拟的。

娜娜有些吃不准此君是否那晚宝马车的司机,她那晚因为要避着亭亭,所以从包房里出来,看见亭亭的侧影站在门口,便刻意在大堂的发财树下多站了片刻,是故只看见那宝马男的一个高大背影。

“亭亭,这位是?”娜娜笑问。

“啊,忘记介绍,朝阳,这是我的同事,鲍娜。娜娜,这是我的朋友,章朝阳。”

娜娜眉尖微动,张朝阳?!仿佛不是长这个样子罢?

亭亭很想拿胳膊肘捅朝阳的腰眼,你看你看,听见你的名字,都这个反应。不过到底没有。

朝阳淡然一笑,“是立早章,不是弓长张。”

娜娜的眉梢一挑,她说呢。

“既然你有朋友来接,那我就放心了,我们台里见。”说完,袅娜转身,上电梯,往地下一层去了。

朝阳看着娜娜袅娜娉婷的背影,仿佛记忆里那个白色决绝而去的女子,笑一笑,这么要强,姿态如此之高,亭亭只怕不是对手呢。

见娜娜进了电梯,电梯门左右合拢,这才松出一口气,垮下肩膀,今天娜娜真奇怪。

朝阳推一推眼镜,掩去眼睛里的深思颜色,问两颊红扑扑,眼睛却粲然得如同钻石的亭亭,“这里的菜色好不好吃?”

亭亭回想一下,“好吃,就是太贵,半个月薪水不见。”

朝阳听得笑容加深。

“朝阳,你也来吃饭?”亭亭忽然想起来,如果不是这么巧遇见朝阳,她只怕还找不到借口逃不出娜娜的“魔爪”。

“他们的总厨是我的朋友,我今天过来找他叙旧。”朝阳等电梯从地下一层上楼,再回到大堂,牵着亭亭走进去,下到地下一层,取了自己的标致二零七,送亭亭回家。

“其实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亭亭觉得抱歉,“反正娜娜走了,我——”

“你一个女孩子喝了酒,一个人回家的确不安全,身为朋友,理应送你回家。”朝阳截断亭亭,“你的小翠放在这边很安全,有空过来拿就好。”

亭亭暗暗想,有车就是好,娜娜只要说,晚上要开车回家,便可以挡去所有敬酒,整晚滴酒未沾。可怜她赵亭亭,因为骑一辆小电驴,就不得不应酬老同学,架不住劝,喝了酒。如果她也有车——亭亭悲从中来,她一定要买车车车……

声音在心里回响,红晕爬满脸颊,两眼熠熠生辉。

朝阳边开车,边分心看了不做声的亭亭一眼,心知她是酒意上了头。

“亭亭!亭亭!先把你家地址告诉我!”趁她还没有彻底被酒性征服以前,朝阳赶紧问地址。

地址?对,地址!亭亭摇一摇头,想把浮在脑袋里的那一串烂熟于心的地址报出来,可惜,酒性先一步接管了她的大脑,整串文字与数字组成的地址,仿佛飞虫般飘来飘去,无法捕捉。

朝阳只听见“哐”地一声,瞥眼望去,亭亭的脑袋已经磕在玻璃窗上,整个人处于一种昏昏然的状态。

朝阳太息,到底还是晚了一步,没来得及问地址。

朝阳放慢车速,靠马路边停在一个出租车扬站点,解开自己身上的保险带,倾身越过排挡,伸手到亭亭的小脑袋与冰冷的玻璃窗之间,垫住她的头,一点点用力,往自己方向推带。

亭亭大抵觉得不适,动了动脖子,然后在朝阳的掌心蹭了蹭脸颊,找到最舒适的位置,闭上眼,鼻子里已经带了一点点小呼噜。

感受着掌心那丝丝柔顺头发与酒性上头而导致热得发烫的皮肤温度,朝阳有些无奈。

怎么会有如此天真毫无戒心的女孩子?

他们才认识多久?她就这样放心醉酒睡在自己的车里?

朝阳的心却因为亭亭鼻息间那细细的小呼噜,而顷刻柔软下来,慢慢将她的头拨到自己一侧,轻轻压在肩头。

忽然听见有人敲车窗。

隔着玻璃,朝阳看见闪烁的警灯,还有站在车窗外一脸严肃的交通警察,不由得苦笑起来。

交通警察在车外敬了个礼,然后示意朝阳摇下车窗。朝阳看一眼靠在他肩膀上,小猪似轻轻打鼾的亭亭,轻轻摇下一点车窗。

“同志,请把车窗全部摇下来。”警察叔叔说。

朝阳一只手捂住亭亭滚烫的脑门,一只手按下车窗。

“请问你喝过酒了吗?”交警同志压低身体,探头进车内闻了闻,又仔细观察朝阳的神色,然后看了看靠在朝阳肩膀上的亭亭。

“没有。”朝阳说。

交警蹙了蹙眉,车厢里这么大股酒味儿,还说没有?取出酒性测试仪,交警请朝阳下车。

朝阳肩膀上的亭亭动了动,大约是被冷风吹到了,“……妈,把窗关上……”

朝阳注意到警察同志嘴角抽了抽,然后把酒性测试仪递进车里。

朝阳对着吹嘴吹了一口气,过了没有多久,仪器得出结果,一切均在正常值,警察同志再次敬礼,示意系上保险带以后,朝阳就可以走了。

朝阳重新开车,肩膀上赵小猪的脑袋看上去不大,可是失去意识以后,沉得出奇,不多一会儿朝阳半个膀子已经发麻。

朝阳蓦然笑了起来,低低沉沉,“我开车三年,这还是第一次被警察拦住,亭亭,你知道吗?”

亭亭自然不知道,发生的一切她都全然没有知觉。

朝阳终于把车驶回他住的小区外头,马路上划着停车位,朝阳把车停进去,然后告一声罪,一把薅(hao)过亭亭的大包,翻了半天,摸出手机。

他不知道亭亭是否与家人同住,如果亭亭自己住,倒也罢了,可是如果是和父母同住,一个女孩子这么晚不回家,家长是要担心的罢?

思来想去,朝阳翻开亭亭电话里的联系人,果然排在第一位的是家里,然后是爸爸妈妈,接下来是司机。

司机——朝阳看一眼靠在他肩膀上睡得贼死的亭亭——什么背景的人家,会配有专职司机?

再接下去,朝阳看见几个本埠赫赫有名的人物的名字,出现在联系人名单里。

朝阳的脑海里,亭亭的背景已经呼之欲出。

忽然肩膀上的亭亭叫了一声:“我要买车!”

朝阳以为亭亭醒了,然而及目望去,却还是睡得人事不知。

朝阳失笑,这姑娘,被刺激了啊。

终于还是拨打了亭亭电话里的那个住宅电话。

过了片刻,有人接起电话。“赵处长家,哪位找?”

女声上了些年纪,还带着些苏锡口音。

朝阳瞥了一眼肩膀上亭亭头顶的发旋,“我是亭亭的朋友。”

“啊——亭亭不在家。”苏锡口音的阿姨道,“你找她有事的话,打她手机好了。”

“……”朝阳笑,阿姨很谨慎呢,“亭亭在我车上,她喝醉了,我想送她回家,可是不知道地址。”

“什么,亭亭喝醉了?”阿姨的嗓音高了,背后还有男声在问,亭亭怎么了?

朝阳把自己所在小区南北路名报了一下,“方便的话,我可以送亭亭回去,或者等你们过来接她。”

男声接过电话,“请问你是哪位?”

“我是亭亭的朋友,姓章,章朝阳。”朝阳回答,直觉这把浑厚的声音,是亭亭的爸爸。

“我是亭亭爸爸,麻烦章先生把亭亭送回来罢,地址是——”赵敬国报上地址,“到门口跟警卫说,你找九号楼赵处长,他们会放行的。”

“好的,我大约半小时后到。”朝阳挂断电话。那个地址他知道,读大学的时候经常会从那边经过,早晨晚上都能听见那边的起床号与熄灯号,连着他们这些学子都养成和部队官兵一样的作息习惯。

彼时那个世界是如此神秘遥远,想不到亭亭却是从那里出来的。

夜里的高架路一路畅通,朝阳很快到了五角广场,然后驶向驻本埠空军部队大院。

门口警卫拦下他的车进行查问,朝阳按照赵爸爸交代,说着九号楼赵处长。

警卫看一眼睡在朝阳肩膀上的亭亭,并脚敬礼放行。

才进大院门,就看见一个胖胖阿姨穿着长及脚面的军大衣,一手抱着一团东西向他挥手。

朝阳驶过去,将车窗摇下一条缝。

“乃啊是章先生喔?”阿姨看见朝阳肩膀上一个毛茸茸的头顶,急得方言都出来了。

“是,我姓章,您是亭亭的家人罢?”

阿姨自动自发打开后车门坐进后座,给朝阳引路,“到前头大转弯,开到底小转弯……”

车开到一幢两层独立楼房前停了下来,阿姨帮着朝阳把亭亭扶下车,将手里的大羊毛毯摊开,把亭亭由顶至踵裹在里面,然后往屋里带。

朝阳觉得已经没自己什么事儿,便打算上车回家,不料电话里那把浑厚的男中音叫住了他。

“章先生是罢?麻烦你这么晚送亭亭回家,进来坐一坐罢。”

朝阳看见门内穿一身军装剃平顶头面目严肃的中年人,推一推眼镜,“那就打扰了。”

登堂

朝阳在赵处长家宽敞客厅中的红木沙发里落座,有小阿姨沏了茶送上来,交到他的手边,“先生请喝茶。”

“谢谢。”朝阳双手接过。

赵敬国趁机打量这个自云叫章朝阳的男人。

赵处长家教甚严,因为妻子出身比他高,学历比他高,虽然夫妻感情甚笃,但仍免不了听见背后有人嘀咕,姓赵的凭什么升得这么快这么高?还不是他额角高,娶了副司令的女儿?他自己有什么本事?

赵敬国为此不晓得生了多少闷气。

后来女儿出生,赵敬国便用了十分心思。虽然他是乡下来的孩子,在外人看来不知走了什么死鼠运,娶了军区最美丽的军花为妻,可是他要把女儿培养得不比任一家首长家的孩子差,通身上下没一点坏毛病,自尊自爱,让所有人都翘大拇指说:赵敬国的女儿好样的。以兹证明即使农村出来的人,一样有好的家教和素养。

他家亭亭二十五年来,除了大学毕业时候吵着搬出去住让他头疼过一次外,基本上没有让他粗过心,小时候是乖宝宝,求学时一直名列前茅,出社会工作从没有耷拉个脸回来要老父老母动用关系,阿姨过去打扫卫生,回来说小公寓里从无异

来过夜的痕迹……大体说来,亭亭是个叫人省心的孩子。

因此赵敬国对女儿在人际关系错综复杂的娱乐圈工作,还是很放心的。

直到今天晚上!

阿姨接到电话说亭亭喝醉了,还在一个不知道她住址的男人车上!

赵敬国承认自己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很不淡定。

那是他养了二十五年的女儿,从刚出生小小一团皱巴巴,小猴子般大小,小心翼翼地呵护,倾注所有关爱,直到大学毕业,走上工作岗位,成为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虽然说不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星星给月亮,但也是他赵敬国和严爱华的掌上明珠心头肉。以前老潘家的冬子欺负他家亭亭,他虽然嘴上不说,可是每每冬子事后被老潘修理,罚跑十公里,他都会笑眯眯地在心里说:看你小子还欺负我家亭亭不!

就是这样被父母宠爱了二十五的女儿,忽然由一个陌生男人打电话回来说,喝醉了,在他车上,他不知道地址,做父亲的怎么能淡定得起来?

在等女儿被送回来的那短短三十分钟,赵敬国只觉得度秒如年,阿姨算算时间差不多,捧了毛毯说,“处长我到大门口迎一迎亭亭。”

赵敬国彼时想,还好老婆不在家,否则还不定怎么瞎担心。、

等阿姨把亭亭扶进家门,赵敬国出声叫住了打算上车离开的男人。

虽然他看得出,这个男人眼神清澈,身上全无一点浮夸颜色,可他还是不能全然放心。

抿一口茶,赵敬国放下茶盏,“章先生在哪里高就?”

“家里做餐饮生意。”朝阳知道这是一个做父亲的谨慎,所以并不隐瞒,也没有一点不快。

“不晓得章先生是怎么认识我家亭亭的?”赵爸爸自认对女儿的社交圈还是有些了解的。周末女儿回家吃饭的时候,遇见赵妈妈在家,两母女咭咭咕咕可以讲一天体己话,电视台里的逸闻啦,明星幕后故事啦,所见所闻啦……赵爸爸有时装做看报纸或者打电脑,其实耳朵竖得老高,也将女儿说的那些小八卦听进六七成去。

所以赵爸爸多多少少知道女儿的社交圈里,似乎没有这样一个人物。

朝阳笑一笑,将他和亭亭相识的过程,简短地说了一遍。

赵敬国微微蹙起浓重的眉,亭亭这孩子,出了这样的事,怎么不叫家里的司机去接?她现在用的是什么破电话?紧要关头竟然没电?要是真有什么事,需要给家里打电话,可是却没电了,如何是好?!

“今天亭亭怎么会喝醉?”

朝阳收敛微笑,“好象是同学聚会,大约喝了两杯酒,我正好有事经过那家餐厅,就送她回来了。”

朝阳省略中间亭亭看见他,如释重负如蒙大赦的一段,直觉认为那个叫鲍娜的女人和亭亭之间的关系,看起来并不如表面上那么和谐。

这时候阿姨从楼上下来,微不可觉地朝赵敬国摇了摇头,赵敬国悬着的一颗心,这才算是归复原位。

“如此说来,真是要谢谢你了,章先生。等亭亭酒醒以后,一定让她亲自登门致谢。”赵敬国站起身来,隔着茶几,与朝阳握手。

朝阳自然看得懂赵处长送客的意思,轻轻放下手里啜过一口的茶盏,与赵处长宽厚的大手交握,“您太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很晚了,我不打扰了。再见。”

赵敬国看着朝阳颌首道别后走出门去,上了标致二零七,驶了开去,暗暗点了点头,这年轻人,有理有节,沉着稳重,明知阿姨上去是检查亭亭有没有受到侵犯,可是却一点没有焦急不安颜色,可见不是心理素质过硬,就是真的问心无愧。

“阿姨你怎么看?”赵敬国问正收拾茶几的阿姨。

阿姨想一想,“手指很干净,指甲剪得很短,人挺沉稳的,看得出来心满细的。”

“亭亭怎么样?”赵敬国更关心女儿有没有吃亏。

“里里外外衣服都穿得很整齐,没有一点点不该有的痕迹。”阿姨摇头笑,“睡得像小猪那么熟,还打呼,摇也摇不醒,还说梦话……完了,在那男孩儿眼里形象全毁!”

阿姨一想,顿足。

“要好好谢谢他才对。”赵敬国掏出香烟来,可是思及太座大人勒令戒烟的指示,恋恋不舍地放在鼻尖下闻了闻,又放回烟盒里去了。“换一个心术不正的,亭亭要吃大亏的。”

阿姨大力点头,可不是!

这样说起来,倒是个好孩子,难得的是,做了好人,也没有一点得色:看我帮了你们家的闺女,还不快来感谢我?

亭亭醒来时,头疼眼睛疼,眨了好几下眼,才觉得眼球表面湿润一些。环顾左右,是自己家中的卧室,低头一看,通身一套粉蓝大丽菊花纹棉睡衣。

应该是阿姨给她换的衣服,亭亭想,然后托着下巴回忆片刻,记忆由同学聚会,摆脱娜娜的无端热情,到上了朝阳的车边戛然而止。

啊啊啊啊~~~~亭亭在心里哀叫一声!

竟然在人家车里醉到人事不知,连怎么回家的都不知道!

这时阿姨敲门进来,看见亭亭捧着脸坐在床上发呆,失笑,“醒了?”

亭亭闻声抬起头,阿姨一见,噗嗤笑出声来。这孩子,死睡一晚,大抵连翻身都没翻过,半张左脸一片睡觉压出来的红印子,头发蓬蓬乱,眼神迷茫,哪里有半点平日里干净清爽的样子?

“阿姨……”亭亭宿醉起来,声音沙沙,脑筋还处在半停工状态,不晓得阿姨在笑什么。

“喏,先喝一杯蜂蜜柠檬水,醒醒酒,润润肠胃,然后洗脸刷牙去。处长已经起来了,等你吃早饭呢。”

“哦。”亭亭木笃笃接过玻璃杯,喝光蜂蜜柠檬水,在阿姨的催促声中,起床,披上晨褛,进卫生间洗脸。

隔了三五秒,阿姨听见卫生间里传来一声惨叫,摇头,拿了从冰箱里取出来的冰红茶包给亭亭敷肿眼泡。

“看你以后还喝不喝酒!”阿姨站在卫生间门口对亭亭说。

“同学会啊,我又没开车来,怎么推也推不掉。”亭亭噘嘴,她是受害者好伐?“阿姨,你说我买辆车好不好?以车代步,以后碰到这种应酬,就可以借口说我是开车来的,不能喝酒。”

阿姨点头,“好是好,不过,你会开车么?”

亭亭傻眼,是哦,她还不会开车。

“先洗把脸,下楼吃饭。吃完饭你和处长商量商量,合理要求他是会答应你的。”阿姨催促亭亭,“我下去给你做早点去,你快点。”

亭亭望着阿姨胖墩墩的背影,不知多想捶xiōng顿足学人猿泰山哦啊哦啊哦地狂叫一声,可惜怕把阿姨吓出心脏病来,只能在心里歪歪一下过瘾。

亭亭洗完脸换了居家服下楼,免不了要被板着一张扑克脸的赵爸爸一顿训话。

亭亭低头做洗耳恭听,自我检讨状。

赵爸爸训话片刻,见女儿态度“诚恳端正”,便放缓了语气,“爸爸不干涉你交友和业余生活,可是以后碰到喝酒这种场合,你提前一点通知家里,你不让爸爸或者冬子去接,也可以让司机去接。昨天如果不是你那位姓章的朋友人好,你让人欺负了都不知道!”

“爸~~~我知道了错了,以后不会了。”亭亭赶紧趁机表态,“要不然,我学开车,以后开车上下班罢,爸爸,你说好不好?现在查酒驾查得严,聚会一说是开车来的,人家就不会来敬酒了。”

赵爸爸想一想也对,“买给你的那辆迷你库珀还停在车库里,你开去就行了。”

“爸~~~太招摇了,人家会说闲话的。”亭亭最怕老爸提起那辆宝马迷你库珀。

赵爸爸几乎要太息了。人家孩子恨不能买辆好车名车开,他女儿可好,一辆迷你库珀都嫌招摇。

“你们年轻人喜欢什么车,我不拎行情,叫冬子陪你去买罢。”赵爸爸挥挥手,“这方面他在行,学车办驾照的事让他一并帮你都处理好了。”

“哦。”亭亭接旨。心知有点伤到老爸的心了,赶紧夹一筷子梅子鱼到赵爸爸碗里,“爸,多吃点菜。”

两父女吃完早饭,赵爸爸乘车去房地产处开会去了,亭亭陪阿姨在厨房里洗碗,阿姨负责洗,亭亭负责将碗一个个放到消毒柜里去。

洗完碗,阿姨去把亭亭昨晚穿回来,满是酒味儿烟味儿的衣服拿去洗,见亭亭还想跟上来,手一挥,“去,找冬子他们玩去!”

闲在家中的亭亭便被赶小鸡似地赶开了。

亭亭无奈,只好回房间,东摸西摸了一会儿,心里总有个声音在对她说:还瞎摸什么?打个电话过去道谢啊!

另一个声音就立刻跳出来说:太不矜持了。

头一个声音便“切”一声,道:和矜持没关系好伐?受人滴水之恩还当涌泉答报呢,他已经帮助你不止一次了!

反对的声音没动静了。

亭亭扑到床上,从扔在地板上的大包里摸出手机,翻到朝阳的号码,按下通话键。

听筒里传来张学友一路上有你的歌声,亭亭凝神细听……一路上有你,苦一点也愿意,就算这辈子注定要和你分离……

歌神的声音那么好,温柔的情歌叫人闻之神伤,亭亭没想到朝阳的手机音乐会是这样一段。

想到自己两次在朝阳那里吃饭,偌大的房子里,似乎只得他一人,并没有女主人存在的痕迹,他手上也没有戴结婚戒指,亭亭暗暗奇怪,朝阳烧得一手好菜,人又温柔体贴,难得的新好男人,怎么会单身呢?

莫非是曾经有一段伤心事?

就在亭亭胡思乱想的时候,朝阳的电话接通,他好听温润的声音传来,“亭亭?”

亭亭振作一下性神,“你好,朝阳!谢谢昨天晚上送我回家。”

朝阳在那边笑起来,“以后单独参加聚会,不要喝酒,或者告诉家里一声,让他们过去接你。”

“你和我爸一个腔调。”亭亭嘀咕。

朝阳哈哈笑,“都是为你好啊。”

“为了郑重答谢你的两次出手相助,我请你吃饭罢。”亭亭玩着手机上挂着的大嘴猴挂件,小心肝扑通扑通直跳。

那边朝阳停了笑,“好,你定时间地点。”

“嗯。”亭亭听了,眼睛笑成了月芽。

“那么,到时见了,亭亭。”

“到时见。”亭亭挂上电话,只觉得朝阳最后那一句“亭亭”,简直荡气回肠,温柔似水。

完了!赵亭亭童鞋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捂着一边脸,对自己说,我好象喜欢上这个叫章朝阳的男人了!

娜娜(上)

隔天上班,小翠已经由司机小周开着吉普车从日落大道后面的停车区取回来了,停在她临江苑公寓的楼下。

亭亭谢过司机小周,又送了两张自助餐的餐券给小周。小周再三推辞才接了过去。

“那边的海鲜自助餐很好吃,我爸不用车的时候,你带女朋友一起去。”亭亭知道小周有一个从家乡来的女朋友,现在给大院里一位首长家当小保姆。

小周笑一笑,又帮着亭亭把赵爸爸给带的一箱进口樱桃和红毛丹搬到楼上去,“亭亭你有什么事要用车尽管打电话给我。”

“怎么好总麻烦你呢,小周。”忽然潘公子的声音自后头传来。

亭亭白了神出鬼没的潘公子一眼,然后示意小周可以走了。

小周向潘公子点点头,下楼去了。

潘公子看一眼放在客厅桌上的水果,径自去摸了一颗红毛丹出来,剥了外头毛茸茸的硬壳,然后将晶莹洁白的果肉放到嘴里去,随即被酸得直皱眉。“你怎么喜欢这种酸溜溜的东西?”

亭亭不理他,将换下来洗干净的衣服放进衣橱,又拿来要穿的衣服,关上卧室门之前,警告潘公子,“把钥匙交出来!”

潘公子笑一笑,只当没有听见,等亭亭关上门,笑容便一点点隐去。

他虽然不住在大院里,可是消息耳目还在,次日已经有人对他说亭亭前晚喝醉了酒,由陌生男人送回家,赵处长还让那男人进去坐了有十分钟的样子。

潘公子不由得眉头锁紧,亭亭是少见开朗率真的女孩子,这种

格不要说在大院里不多见,在社会上都实属少见。他以前欺负她,冷落她,她从没有去向家里告状——虽然事后他总少不了挨一顿罚;长大以后,他照顾她,呵护她,她也没有自觉拥有特权,颐指气使。

亭亭对每个男孩子的态度都一样,不过分亲昵,也不过分高傲。

正因为这样,他才更加愿意和亭亭相处。

亭亭让他想起早晨**点钟,最清新明朗的阳光。

只是——这一缕清新明朗的阳光,仿佛好像,要照进别人的心房去了呢。

潘公子眯起眼睛,盯着亭亭卧室的房门。

这笨丫头不会吃亏罢?

这样想着,亭亭已经换好了外套裤子出来。

“赵叔叔和我打招呼,叫我陪你去挑车,你什么时候有空?”潘公子略过心里关于吃亏与否的问题,眯眯笑着问亭亭。

“下周六或者周日罢。”亭亭翻了一下记事薄,最近台里忙,又要录制春节特别节目,又要赶录改版节目,又要保证正常节目的播出,还要做两周年美食图谱的签售活动,很有些连轴转的味道。

潘公子点头,他一向知道亭亭重视工作甚于其他,所以也不多追问,“那我周六再给你电话。”

随后将带来的纸袋交给亭亭,“喏,给你买的早点,杏花楼的叉烧包,黑豆浆,趁热吃。”

“谢谢冬子哥。”亭亭诚心致谢,大冬天早上有热腾腾的点心吃,太幸福了。

“哼,谢一声就够了?”潘公子做生气状。

那你想怎么样?亭亭瞪了他一眼,打开纸袋,摸出一个宣软的叉烧包,咬了一口,唔唔唔……太好吃了……

潘公子指一指自己的脸颊,亲一个!

亭亭看了一眼手里的叉烧包,又看了一眼潘公子早晨才剃过胡子,光滑干净的脸颊,走过去,走过去。

潘公子眼里笑意渐浓,眼看着亭亭走过来,走过来。

然后,把手里咬了一口的叉烧包和纸袋一并塞回潘公子的手里,“喏,还给你。”

潘公子先是一愣,随即噗嗤一声笑,“干什么,逗你的啦。”

“看我的脸。”亭亭用左右两根食指点了点自己的脸,“我不经逗来兮的。”

潘公子把叉烧包又交到亭亭手里,“好了,不逗你,赶紧吃了上班。”

“……”亭亭默了。

进了广电大楼,亭亭又在电梯里碰见娜娜。

娜娜今天换了一件黑色羊绒大衣,里头一条烟灰色织银丝的及膝连衣裙,配蕾丝□,踩一双裸踝靴,长发绾在脑后,画着小烟薰妆,挽一只宝蓝色铂金包,整个人艳光四射。

亭亭和她站这一处,简直似她的助理。

亭亭还没来得及按上行键,一只干净大手挡住了即将关上的电梯门,“等一等。”

许霆宇穿着黑色皮大衣闪进了电梯,看见亭亭和娜娜并肩站在电梯里,微微挑了挑眉。

“早上好,小亭。早上好,鲍小姐。”许君好听的声音在电梯里响起。

“早上好。”亭亭点了点头。她一直觉得许君给人一种距离感。他的主持经验丰富,其实也没有架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予人无形的压力,生怕共事时自己会出纰漏。

娜娜靠在亭亭肩膀上,掩嘴笑,“大家都是电视台的同事,叫小姐太生疏客气了,不是么,许先生?请叫我娜娜就好。”

许君看看穿着高跟鞋比亭亭高出半头的娜娜小鸟依人地靠在亭亭肩上,觉得颇不协调,不过,与他何干?她自己认为这样优美就好。

电梯里有短暂的冷场,不过娜娜到底是惯于控制场面的,便微笑着问亭亭,“你前天回去没事罢?”

能有什么事?亭亭想,“没事,到家就睡了。”

“那就好。是我考虑不周,还麻烦你朋友来接你做什么?我直接送你回家不就好了?我也是开心得糊涂了。”娜娜十分自责的样子。

“没关系。”亭亭还是不太习惯娜娜诡异的热情。

“我们到了。”许霆宇适时说。

“亭亭,我们有时间多聚一聚啊。”娜娜软糯的声音传来。

“哦。”亭亭逃也似地和许君一起出了电梯。

娜娜望着亭亭和许霆宇走出电梯的背影,冷冷地微微眯起眼。

前天晚上,她从日落大道出来,并没有立刻开走,而是停在马路边上,眼见亭亭坐着一辆标致二零七离开。

标致二零七虽然是进口车,可是同宝马相比,还是差了许多。

显然在日落大道大堂里碰见的眼镜男和上一次的宝马男并不是同一个人。

娜娜咬了咬嘴唇,心中那一点点疑问,酝酿成不甘。

娜娜从小美丽,妈妈把她带出去,人人见了,都说她像只真人大洋囡囡,大眼睛长睫毛红嘴唇,整个里弄的人都知道有一个漂亮小女孩儿叫鲍娜。

可是,美丽有什么用?在她读小学的时候,父母双双下岗。父亲没有学历,只有那点车工手艺,母亲所在的市百集团将效益不好的店逐一关闭,母亲就在那些买断工龄从此自谋出路的一批女营业员当中。

双职工下岗,家中一个还在读小学的女儿,街道里给发了最低生活保障金。

娜娜妈妈拿着那一点点最低生活保障金发愁,这点钱哪里够家里开销?可是娜娜爸爸鲍金来却觉得满意,不用工作,还有钱拿,够他抽烟喝酒搓卫生麻将的了。

从那时起,家中永远充斥了父母的争吵声,爸爸说把妈妈,便把门一摔,到隔壁弄堂搓麻将去,连晚饭也不回来吃。

她是一个要强的女孩子,见父母争吵,无法劝阻,只好默默在小小亭子间里把作业完成,然后帮助妈妈拣菜淘米生煤球炉。任人看见了,都要生出陋室明娟的感慨来。

到娜娜上初中时,爸爸鲍金来已经绝少回家,几乎是妈妈一人独力支撑两母女的开销用度。渐渐娜娜听见背后有风言风语,直指娜娜妈妈趁娜娜到学校读书的时候,在家里轧姘-头。

娜娜已经晓事,知道轧姘-头是什么意思,气得脸上几乎要滴出血来,浑身发抖。

回到家里,妈妈烧了一桌好菜,有虾有鱼,还有烤鸭,笑眯眯招呼娜娜快洗手吃饭。

娜娜问:这都是你轧姘-头换来的?

生平第一次,鲍妈妈打了女儿,劈头盖脑,咬着牙,几乎是往死里打。

娜娜也不吭声,就这样任母亲发泄,到母亲打得累了,看见女儿满身的红痕,痛哭出声。

如果我不轧姘-头,哪里来的钱养活我们母女?娜娜听见母亲压抑在喉咙里,如困兽般的嘶喑。

两母女那一晚也不知道是怎么样相对着,默默无语,将那一桌已经冷掉的烤鸭鱼虾吃下肚去的。

自彼时彼刻起,娜娜的天□,一去不返。

娜娜一夜之间长大,身量也渐渐长开,一张美丽如洋娃娃的脸,渐渐消瘦下去,并不比幼时更美,可是,已有青涩的风情。走在路是,会有男生频频注目。

有一次还碰见一个粗一口岭南口音普通话的年轻男子,称自己是某著名导演的助理,正在为电影物色配角,拦住娜娜问她有没有兴趣去试镜。

娜娜想一想,瞒着妈妈去了。

可是去了,便后悔了。

试镜的地点安排在一家酒店的房间里,灯光昏暗,空气污浊。

那年轻男人见娜娜应约而来,往她脸上喷一口烟说:我们这行的规矩,你如果想要上位,就要把导演伺候得满意了。别人想要这机会都未必有。说罢上来剥娜娜的外套。

娜娜使出吃插的力气,仓皇而逃。

回到家里,躲在亭子间里,无声痛哭,可是对谁也没有提起过。

娜娜看过电视剧十六岁的花季,知道那里头的小演员后来有些出名,有些便沉寂。可是她想搏一下,她想出名,想有钱,想让妈妈过上好日子,不用被人指着脊背说这个女人靠轧姘-头养活一家。

娜娜上了高中,妈妈的姿色已经大不如前,经济越发的拮据,可是妈妈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一个苦字。娜娜再一次瞒着妈妈,去舞厅领舞。

那种地方,鱼龙混杂,穿着少少衣服的娜娜,免不了被吃豆腐,娜娜从那时候开始学会软糯地笑,搓客人到卖酒小姐那边买酒喝,然后和促销小姐分成。当然有男客请她出去,应承有办法让她成名,可是娜娜一直守着自己的清白。

娜娜想,如果真的要失去贞粗,也要有它应有的价值。

那一天很快到来。

大一那一年,考上戏剧学院主持人专业的娜娜,仍然在舞厅里领舞,一个有钱有家室,正好前去应酬的男人,看中了娜娜。在娜娜下班时候,用车接走了她。

这一次,娜娜没有反抗。

这个男人给娜娜大把现金,给娜娜一套两居室的小公寓,给娜娜应有的自由,唯一的条件是,有需要的时候,娜娜要随传随到。

娜娜白天在学校上课,参加活动,晚上去领舞,或者,在那个男人怀里,度过一个充满肉-欲的夜晚。

她和所有人都保持着距离,来去匆匆。学校以为她走读,妈妈以为她住校,有事都打她手机,没有人知道她已经再不是从前那个天真纯洁的娜娜。

想到这里,娜娜冷冷地笑,一看就是家境极好,从小不知人间疾苦的赵亭亭,哪里会知道她为了今天所付出的一切?

娜娜(下)

下班时候,娜娜看见亭亭骑着小电动脚踏车从广电大楼的停车场离开,嘴角带起一点笑来。

她隐约听说赵亭亭家境不错,电视台填写的员工资料上,赵亭亭的地址在本埠最高档住宅小区之一的临江苑。据说当时开盘房价已在一万多美金一平方米。娜娜不认为凭亭亭刚毕业的那点实习工资,有能力负担得起临江苑的房价。如果不是家里有钱,就是男朋友有钱。

这么有钱,偏偏要做出一副穷酸样出来,给谁看呢?

娜娜知道,如果单比专业素养,她同亭亭不相伯仲;比美丽,她可能比亭亭略胜一筹。可是说到比人缘,亭亭以前在学校里就很有人缘。

就在娜娜以为自己在这场无形的战争中,无法取得胜利时,那个使她由女孩儿变成女人的男人,却给了她一份礼物。

那个人要举家移民了,经过这些年相处,对娜娜多少有点不舍,便在临走之前,给了娜娜一笔钱。

“娜娜,我知道你有野心,也有手段,只是缺少一点人脉。”男人亲吻娜娜的眼角,“我要走了,以后没办法再照顾你了,你自己要好好照顾自己。工作上,自己专业过硬很要紧,可是给领导留下好印象也很要紧。”

娜娜偎在男人怀里,软软地应。“我知道了。”

“你不知道,傻姑娘。”男人点一点她的鼻尖,“领导的马屁是一定要拍的。同样两个工作出色的员工,一个死硬脾气,开心不开心都摆在脸上,领导有错就直接当面指出;一个圆滑通融,能屈能伸,懂得讨领导的欢心,你说领导更喜欢哪一个?”

娜娜抬起头来,望着男人眼角的那些少皱纹,忽然泪盈于睫。

她与他之间,或者没有真爱,可是,四年的时间,他们彼此汲取对方身上的温暖,到达欲-望的彼岸,多多少少,他放了真心在她身上罢?

“女孩子在社会上奔波,身段要放软,别跟领导对着干,看上去就一副犟头倔脑的样子……”男人摸一摸她的头顶,“走以前,我介绍几个朋友给你认识,也许以后能帮得上你的忙。”

娜娜记得那以后,从来没有带她参加过任何公开场合的男人,偕她出席了几场私人

质的宴会,将她介绍给商场上的朋友。

“这是我老同学的女儿,刚参加工作,在座的叔叔伯伯以后要多多提携。”男人笑着让她给那些看上去功成名就身家不薄的客人敬酒。

她微笑敬酒,嘴里说:“叔叔以后请多多指教!”“伯伯以后请多多指教!”

有人欣然笑纳,有人不冷不淡,有人眼含轻蔑。

可是她已经不是那个听别人背后说妈妈“轧姘-头”,脸上会滴出血来的娜娜,她记得男人的话,只管放软身段,微笑。

然后,男人携妻儿去了大洋彼岸。

留下她在红尘里独自挣扎。

再后来,她在集团的年会上,看到了那些“叔叔伯伯”中的一人,四十岁上下,意气风发,眼睛炯炯有神,走起路来,仿佛足下生风。

他上台去致辞,说欢迎应届毕业生加入广电集团的大家庭。

下得台来,他挨桌敬酒,到了他们这批实习生的一桌,笑问:“我们的未来生力军,工作还习惯吗?有什么问题的话,多想前辈请教。”

几个男生豪气万丈,她则举杯微笑,那个赵亭亭在一边睁大眼睛,很好奇的样子,仿佛没见过世面。

娜娜看见他眼里的光,那种男人为美丽女人心动的明光。

娜娜垂睫微笑起来。

如同她现在,站在电梯里,垂睫微笑的样子。

男人都抗拒不了这种欲语还羞的一笑。

娜娜取钥匙开门进屋,看见玄关处一双男式皮鞋,抿一抿嘴,将钥匙“丁零”一声扔在一旁博古架上的青瓷大碗里,铂金包顺手放在装饰用的鼓凳上。

厨房里男人听到声音,探出头来,“娜娜,你回来了?等一下就可以吃饭了。”又缩回厨房去。

娜娜应了一声,“别忙了杜辉,简单一点就好。”

厨房里男人含糊地说“知道了”。

娜娜摇头笑,这个杜辉,在外头吃香喝辣,跑到她这里,做牛做马,还自得其乐,甘之如饴。

进房间换了居家服出来,杜辉已经将晚饭烧好上桌。

“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娜娜坐在杜辉身边,挽住他的手臂。

“想你了。”他吻一吻娜娜脸颊,“先吃饭,我就这点手艺。”

“只要是你烧的,我都喜欢。”娜娜回吻一下男人的脸颊。

他并不顶英俊,只是因为意气风发,所以格外有性神。

娜娜从来没有问过杜辉,你太太呢?你会不会同她离婚?我们是否有将来?

娜娜知道,像他们这样的人,是吝于离婚,给外室承诺的。

娜娜也从没有奢望过。

她只想多存点钱,以后给妈妈和自己养老,再不用看人脸色。

妈妈已经同爸爸离婚,老房子拆迁,久不露面的爸爸忽然出现,一副无赖嘴脸,声称房子写的是他的名字,拆迁费应该悉数归他。倘使不离婚,那便是婚内财产,离婚以后,便是由他一人独得。

妈妈苦熬苦等,她已经工作,她再不必为了那个名存实亡的家辛苦,只想早早签字,摆脱这段婚姻。

可是娜娜不同意。没道理爸爸十几年来,为这个家没有一点点性神和物质上的付出,这时候却又从峨眉山上下来摘现成的桃子。

“离婚可以,要给妈妈十五万,作为对我们母女这些年来的一次

补偿和婚内财产分配。”娜娜对着鲍金来冷淡地说,“随便你去偷去抢去借,先把十五万给妈妈,余下的,无论拆迁款有多少,也同我们没关系。”

鲍金来思前想后,觉得自己并不吃亏,也不知道从哪里走得门路调得头寸,真筹到十五万,给了娜娜妈妈。

写好字据,由公证处公证,从此桥归桥,路归路,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娜娜妈妈与鲍金来离婚,投向多年来一直默默守侯她的男人,重组家庭去了。

鲍金来一人独得全部八十万拆迁款,随后人间蒸发,再无消息。

娜娜全不关心生父去向,她希望他在某个地方烂赌烂嫖,死在外边,永不回来!

娜娜不觉得自己冷血,她只是憎恶生父贪得无厌又毫无羞耻的嘴脸。

吃过饭,把碗放进洗碗机,由得洗碗机在那边工作,娜娜和杜辉相拥坐在沙发里看电视。

杜辉看了两眼新闻,换台,恰恰是生活频道的美食节目,亭亭红扑扑的脸出现在屏幕上,杜辉下意识要换抬,娜娜轻轻按住了他的手背。

杜辉笑睨娜娜,“你不怕我动心?”

娜娜捏起他手背上的肉,掐了一把,“你敢~~~”

他便哈哈笑,“是是是,我不敢。”

屏幕里亭亭撑着雨伞在采访路人,这种yīn雨缠绵的冬天,吃什么最好呢?

几乎所有路人都说,火锅!

然后便通过拍摄的片段,介绍了城中几家独具特色的火锅店。

“他们节目很受欢迎,七点档收视率最高。”娜娜靠在杜辉肩膀上。

“怎么,想过去?”杜辉垂眼问。

娜娜摇头,“才不要!收视率虽然高,可是跑外景太辛苦,日晒雨淋,三餐不定。”

杜辉轻笑,“但是群众缘好啊,婆婆妈妈都喜欢,叔叔伯伯俱欣赏,很多年轻白领都是忠实粉丝。台里好几个金话筒主持人,都是从街头外景主持人做起的。”

娜娜猛然抬起头来,“可我喜欢他们周末版的形式,不是单纯地傻站在那里报新闻,也不是坐在那边干巴巴聊天,主持人和嘉宾有互动,也容易让嘉宾放下防备,采访到独家内幕。”

杜辉刮一刮娜娜鼻梁,“你直说想去做他们的双休日版不就好了。”

娜娜噘噘嘴唇,“人家不想你为难嘛~~~”

“行了,我去关照一下。”杜辉的唇压下来,“你怎么感谢我?”

娜娜猛地推开他,站起身来,往卧室走去,待走到卧室门前,转过身来,朝他勾了勾手指,“这样感谢你……”

音消,衣落……

原来开司米衬衫里,空无一物。

杜辉的眼神燃烧起来,起身大步走到娜娜身前,横抱起娜娜,扔到床上,然后扑了上去。

他看见娜娜狡黠微笑的眼神,可是,有什么要紧?

他喜欢就好。

他们再不用言语,只消抵死缠绵。

请客的准备

朝阳周五下班时候接到亭亭电话。电话里亭亭声音朝气蓬勃,带着一点点忐忑,“朝阳,你有没有特别喜欢吃的菜色?”

朝阳听了,调侃地问:“我喜欢吃什么,你请我吃什么?如果我喜欢吃辣呢?”

朝阳知道亭亭能吃点小辣,重辣就无能了。常常会有辣到不行的表情被镜头捕捉到。

亭亭在那边闷了一秒钟,“如果你喜欢吃辣,我知道好几家有名的川湘黔菜馆。”

朝阳在这边哈哈笑,“我不挑食,只要不是请我吃三叫这种很另类的菜色,我都没问题。”

“什么是三叫?”亭亭在那头好奇地问,她做节目这么久,都还没有听说过有这道菜。

“你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比较恐怖。”朝阳一边收拾了办公桌上的私人物件,一边夹着电话拎起包走出办公室。他没想到亭亭竟然不知道这道菜。

“为什么?我胆子很大的,昆虫餐我都吃过。”亭亭笑嘻嘻,“我不怕的。”

“……”朝阳默了一下,这姑娘,为了工作连昆虫餐都吃,“其实是一道粤地的菜,将刚出生的小老鼠放到滚烫的油里去炸,炸熟了之后吃。”

那边亭亭也默了一下,然后很郁闷地问,“为什么要叫‘三叫’呢?”

“因为小老鼠被筷子夹起来的时候,‘吱’地叫一声,扔到油锅里去的时候,再‘吱’地叫一声,最好咬到嘴里,皮酥肉嫩,在牙齿之间‘吱’地一声,所以被形象地叫做‘三叫’。”朝阳抿了抿嘴唇,他去粤地时候,曾经有客户带他去猎奇,他虽然不至于吓到魂飞魄散,也深刻见识到了粤人什么都敢吃的彪悍饮食习惯。

那边亭亭“咦”地一声,“好恶心!好恶心!”

然后电话断了线。

朝阳简直可以想象她在电话那头跺脚,寒毛毕立的样子。

数秒钟后,亭亭电话又拨过来,“对不起,刚才不小心把电话按了。那么明天晚上,地址是……”

亭亭报上地址,朝阳重复一遍,表示已经记住了。

“那——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朝阳收了线,思及刚才亭亭在电话那边狂叫“好恶心”的声音,哈哈笑起来,上电梯去车库。

助理和秘书两人看着老板的背影,面面相觑,待朝阳进了电梯,彼此挑眉。

“老板笑得好风-骚。”

“莫不是春天来了?”

“还是数九寒天好伐?”

“内分泌失调?”

两个男人忽然齐齐沉默,满头黑线,然后同时叹息,“男人得不到爱情的滋润,很容易变态啊。”

“赶紧找个女朋友罢。”

朝阳不晓得自己手下两员大将被他少见的笑声刺激了,吹着口哨驱车回家。

回到家里,又给老父老母打电话,通知二老他周六不回家吃饭,让二老不用特地等他。

章爸爸只来得及“哦”了一声,电话里已经传来章妈妈的声音。

“朝阳你不回来吃饭啊?有约会?”

朝阳估计老娘又在分机上监听,也不拆穿母亲,“不算约会,只是朋友请吃饭。”

“什么朋友?男的还是女的?多大年纪?做什么工作?哪里人士?”章妈妈跟审问特务似的?

“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多跟朋友走动是应该的。”章爸爸十分淡定地阻止老妻追问儿子朋友的祖宗十八代。

“去,你懂什么?!”章妈妈淬老伴一声,重新掌握话语权,“儿子啊,有谈得来的女朋友么就带回来,妈妈爸爸没有别的要求,人品好就可以了。”

“舅舅,还要会给我买巧克力!”一边小外甥女的声音很响亮地传来。

朝阳笑起来,他一个人的电话,三个人监听,结棍的。

周六亭亭起了个绝早,捏着昨晚拟的菜单,到附近大型超市的生鲜区域去买做菜需要的材料。

做节目的时候,亭亭采访过性彩买菜的老法师,约略知道禽肉海鲜应该挑什么样的比较新鲜,至于蔬菜,亭亭只捡那些叫得上名字,自己也吃过的买。

超市里有金发碧眼老外,看见亭亭,笑着过来打招呼,“你是那个电视里的小亭?”

亭亭点点头,老外便笑得愈发灿烂,“你们的节目我每一期都看,学会不少中国菜。怎么说来的?受益匪浅。”

亭亭听得此言,心里很高兴,连外国朋友都喜欢他们的节目,再苦再累都值得。

回到家里,亭亭把买回来的材料分门别类,该进冰箱的进冰箱,该洗该切都都放在料理台上。

亭亭主持了两年有余的美食节目,采访过不少名家高手,理论知识丰富,实践经验稀缺。

看着买回来的三文鱼,亭亭扎着手,无力感油然而生。

想得是很美好滴,可是实际粗作起来,是有难度滴。

连忙打电话回家,接电话的是难得在家休息的赵妈妈严爱华。

“妈妈,阿姨在不在?”亭亭火急火燎地问。

“阿姨买菜去了,你有什么事?”严爱华招手示意正因为戒严而百爪挠心的赵敬国一起听电话。

“妈——我买了三文鱼,要怎么样才能把它片得像寿司店里一样薄?”

问题一出,严爱华愣了。她从小就没做过家务,当文艺兵的时候,也只学会了洗衣服叠被子这些最基本的,从来就没有进过一次厨房。结婚以后,阿姨就已经在他们家了,更不用她洗手做羹汤。对她来说,厨房简直似外太空般陌生。

赵敬国叹息一声,把电话从妻子手里拿过来,女儿也是急病乱投医,完全忘记她们两母女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物呵。

“亭亭,三文鱼不同的部位,在寿司店里是切成不同厚薄的。你买的是什么部位?”

呃?亭亭愣住了,去看三文鱼的外包装,只写了三文鱼,没有写是什么部位。

“爸,上面没写。”

赵敬国汗笑,“那就别管它,你用手掌压着它,然后刀刃与砧板成三十度角,斜着片下去。”

亭亭理解不能。

“爸,刀刃与砧板成三十度角是乜?”

亭亭爸爸不淡定鸟,“女儿啊,你做美食节目主持人,总看过厨师片鱼的罢?”

“可是爸爸,很多厨师都说这是保密的绝技,不允许拍摄的。”亭亭悲催地发现,看起来很简单的动作,到她这里,完全没有粗作的可行。

“你怎么想着要片鱼了?”赵爸爸奇怪地问。

“那个——嘿嘿——我说了要请朝阳吃饭,谢谢他两次相助。我觉得在外面请他吃饭没诚意,所以——嘿嘿嘿……”亭亭在电话里傻笑。

赵爸爸无语了。

赵妈妈把电话接过去,“什么时候请小章吃饭?”

严爱华从文工团回来,阿姨就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转述给她听过了,她对这个未曾谋面的章朝阳有些好奇,也颇有些好感。

“晚上。”

“那时间还来得及,等阿姨买完菜回来,我立刻和阿姨过去。”

“我也去。”赵爸爸举手。

“你去做什么?”赵妈妈瞪了一眼,“我好几天没看见女儿了,去和她说体己话,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抽烟可以不可以?”赵爸爸趁机问。

“看我的口形——”赵妈妈笑起来,“不-可-以!”

亭亭在另一边噗哈哈笑,“妈,我等你。”

赵妈妈和阿姨乘车赶到临江苑公寓的时候,亭亭的房间里正弥漫着一股清甜好闻的饭香。

“什么米这么香?”阿姨笑着问穿着围裙跑来开门的亭亭。

“东北极品稻花香,米店老板说这种米最香最好吃。”亭亭笑着接过妈妈和阿姨的包,放到沙发上去。

“多少钱一斤?”阿姨跑进厨房,自动自发换上围裙,开始摘豆苗。

“三块五角。”亭亭跟进厨房。

“……”阿姨和赵妈妈对望一眼,这孩子挨宰了啊。“下次妈妈叫小周送米上来,从他们老家来的米,又香又好吃。”

“哦。”亭亭对这些东西并不在行,她只管吃口好不好,从来不会货比三家。

没一会,阿姨已经把一篮子豆苗都掐去老根,放在食品口袋里。

“晚上炒以前在水里浸泡十到二十分钟,免得上面有农药残留。”阿姨叮嘱亭亭。

亭亭点头,这个她是知道的。

“喏,片鱼么要这样片的。”阿姨又取过砧板和两个小人LOGO的女式用刀,“呐——手指并排压在鱼肉上,要用一点力,然后刀刃斜着下去,和砧板成三十度角——到这边来看……”

阿姨努嘴示意亭亭到她左手边去看。“看清楚了没有?”

“大概看清楚了。”

阿姨把位置让出来给亭亭,刀柄也交到亭亭手里,“你试试看。”

亭亭接过刀去,学着阿姨的样子,颤颤巍巍地斜着刀去片鱼,“阿姨~~~会不会把手上的肉一起片掉?”

阿姨很想笑,又怕伤了亭亭的自尊心,“慢点来,不会的。”

严爱华摇头,“你请小章到外面吃好了,费这么多周章做什么。”

“朝阳烧菜很好吃的,不比外面的大师傅差。我请他出去吃,多没诚意?”亭亭说不出具体的原因,只觉得虽然自己手艺一般,可胜在够诚心,“我自己烧的,心意更胜一筹。”

看着女儿认真垂头,几乎要贴到砧板上去片鱼的样子,严爱华忽然想起自己年轻时候,和丈夫赵敬国,一个在南空后勤处,一个在部队文工团,虽然有电话,可是却宁可书信往来。等待对方的来信的时间,虽然煎熬,可是当收到对方的信的时候,那种甜蜜喜悦,却是任何语言也无法形容的。

再看女儿此时的表情,虽然她绝对有能力请姓章的男孩子在本埠最豪华的餐厅吃饭,可是却坚持要自己亲自下厨,只为了让对方感受到她的心意——

严爱华的心里,涌上一股淡淡的酸楚,女儿长大了啊,已经不自觉地,到了要将一片赤诚心意,努力传递给另一个人的年纪了呵。

严爱华叫阿姨,“素惠,厨房交给亭亭罢,她搞不定了,你再进去指导她一下。”

阿姨看看亭亭,又看看严爱华,点了点头。

这两个从亭亭出生开始,就一直爱护宠溺亭亭的女人,倏忽明白,小鸟已经长大,要飞离妈妈的时间,到了。

状况迭出

朝阳比约定时间早五分钟抵达,看着大门上金光闪闪红灿灿的福字,朝阳微笑起来。

门铃响过没多久,门内就传来亭亭清澈的声音,“啥宁?”

“章朝阳。”朝阳在门外朗声说。

下一秒,门向内打开,露出亭亭一张俏脸,“请进。”

朝阳走进亭亭的私人世界。

亭亭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延朝阳进屋,“随便坐,晚饭很快就好。”

然后就又转进厨房里去了。

朝阳颇觉意外。

他看见私宅地址,原本以为亭亭打算请他吃私房菜,可是上得楼来才知道,这是亭亭自己的住处。房间里处处透着赵亭亭独有的痕迹。茶几上摆着她四处旅行时所拍的纪念照片,正对房门的整面墙上,挂着一张巨大黑白照片,照片里亭亭穿着芭蕾舞衣,纤臂略展,脚尖点地,明眸微垂,盈盈似一支含苞待放的青荷。

亭亭从厨房间出来,正看见朝阳望着那张巨大黑白照片发呆,微微笑一笑,奉上加过一点柠檬汁的温开水,“那是我十六岁时候拍的,一晃眼十年都快过去了。”

朝阳接过温开水,抿了一口,“姿势很专业。”

亭亭也随他一起望向那张黑白照片,“我以前是学跳舞的,本来打算考舞蹈学院的。”

朝阳转过头来望着亭亭的侧脸。她今天浓黑头发扎一把马尾,用糖果色树脂球发圈束在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一件长及膝盖的羊羔绒卫衣掩去了她的所有曲线,一件哈喽凯蒂猫围裙几乎淹没了她,使她显得格外娇小。

亭亭这时歪了歪头,“我比那时候胖,是不是?跳舞的人一但停下来,就会胖。”

朝阳摇头,“不会,这样正好。”

厨房里忽然传来精体沸腾溢出来滴在火苗上才会发出来的“哧哧”声。

“啊——我的汤——”亭亭一声惨叫,管不了什么姿态礼节,扔下朝阳往厨房狂奔而去。

朝阳看着亭亭火急火燎的背影,倏忽觉得很想笑,不过考虑到女孩子的脸皮薄,还是忍住了。

朝阳放下手里的玻璃杯,脱下身上的羽绒服,放在沙发椅背上,跟在亭亭后头走进厨房里去。

厨房的流理台上已经摆好了冷盘热炒,只有燃气灶上还炖着一锅汤,只不过这锅汤在片刻聊天功夫,溢了出来,几乎将下头火苗统统熄灭,此时只得几个灶眼里有橘红色火苗奄奄一息的摇摆燃烧。

亭亭手里抓着抹布,竭力挽救局面,只是濮出来的汤太多,一块抹布完全不解决问题。

朝阳走过去,拍一拍亭亭肩膀,“我来罢。”

亭亭颓然地交出抹布,眼巴巴看着朝阳先关了火,然后快速将一锅汤端下来,移到另一边没有被汤水浇到的灶上,开了小火,继续炖着。然后,将那块已经吸饱了汤汤水水的抹布放到水槽里,换一块干净抹布继续清理满是汤水渍的灶台。

“暂时先这样,因为现在菜都还放在这里,等吃完饭,喷一点威猛先生,一抹就干净了。”朝阳在水槽里洗干净手,对亭亭说。

“哦。”亭亭看上去有点呆。其实正心中懊恼,只多说了那么两句话,这汤就能溢出来,太不给姑娘我面子了。

朝阳看着有点呆的亭亭,心下柔软,摸一摸她的头顶,“我饿了,可以开饭了吗?”

“啊?哦。”亭亭听了,忙不迭点头,“可以了。”

“这些菜都要拿出去?”朝阳指一指流理台上摆放着的冷盆和热炒。“菜色很丰盛啊。”

亭亭这才从纠结中省过神来,刚想伸手抓刘海儿,就被朝阳轻轻握住了手腕。

“手上都是油。”朝阳惊觉自己手中的手腕是如此纤细。

亭亭傻笑,“啊,忘记了。”

心中又纠结了,让他看见我这么笨手笨脚,大大咧咧,会怎么想啊?

等亭亭洗完手,朝阳基本上已经帮她把所有的菜都端到客厅的餐桌上了,亭亭只做了拿碗筷调羹的琐碎工作。

“你坐,汤烫,我去端。”朝阳把亭亭按在椅子里,去厨房盛了腌笃鲜汤来,端放在餐桌中间。

亭亭隔着热气腾腾的汤碗,望着餐桌对面的朝阳,恍忽有种小夫妻过日子的错觉。

可以了赵亭亭,你别瞎想八想了!亭亭暗暗对自己说,喜欢到手忙脚乱,真没出息。

朝阳不晓得亭亭百转千回的女儿心事,拿起筷子,“我不客气了。”

亭亭终于镇定下来,“我烧菜的水平很一般,今天这一桌还要靠妈妈和阿姨指导,和你不好比。如果不好吃的话,还请海涵。”

朝阳笑起来,现在未婚女

会得烧菜的,不是没有,只是少之又少。亭亭肯亲自下厨房洗手做羹汤,实在已经给朝阳很大惊喜。

“我妹妹结了婚,孩子都三岁了,照样不会烧菜,比起她来,亭亭你已经强了很多。”朝阳倒不是安慰亭亭,他妹妹只比亭亭小一岁而已,到现在都还呆在家里啃老,从来十指不沾阳春水,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做逍遥人。

与他妹妹比起来,反倒是家境颇好的亭亭,认真工作,塌实为人,十分难得。

朝阳夹了一筷子凉拌黑豆芽放到嘴里,然后眯了眯眼睛。

黑豆芽极清脆爽口,没有一点涩味,只放了一点鲜酱油和芥末,淋一点点麻油在上头,非常清爽开胃。

“我受了你那天请我吃的凉拌黑木耳的启发。”亭亭自己也夹起一筷子来,唔,好吃,这道菜算是成功了。

“很有悟

嘛。”朝阳赞赏,烧菜这门艺术,的确是一通皆通的。

朝阳又吃了一块三文鱼寿司,鱼肉切得有点厚,不过丝毫不影响口味,米粒富有弹

,酸得恰到好处,即使紫菜卷得有点松,黄瓜条切得棒细不均,也不妨碍寿司的美味。

看到亭亭大眼生生,紧张地望着他的表情,朝阳扶一扶眼镜,“这是哪家寿司店的寿司?很好吃。”

亭亭笑了开来,月芽眼弯弯,露出一口洁白牙齿,“赵亭亭家的。”

“那我要多吃两块。”朝阳微笑,这孩子真好哄,只一句好吃已经眉眼弯弯。

亭亭的紧张情绪渐渐散去,开始健谈起来。

“……有一次走茶马古道,漫山遍野都是茶树,空气里仿佛飘散着绿色的氧气。当地导游带我们去看一株有五百年树龄的野茶树,当地人奉它为茶神。那棵野茶树有这么高——”亭亭比一比房顶,“我第一次知道原来茶树可以长得那么高大……”

朝阳一边夹亭亭炒的龙井虾仁吃,一边听亭亭讲旅途见闻。

“当地人喝茶用的是山泉水。泉水清澈干净,不用煮沸消毒也能喝。他们会把山泉水倒进竹筒里,然后放到火上加热,等竹筒里的水沸腾了,再将新茶投进去。泡出来的茶水多了一种竹子的清香,沁人心脾,非常好喝。喝上一杯这样的竹筒茶,爬山半天的那种疲劳似乎一下子就都消解,整个人又充满了力量。”

亭亭这样描述的时候,两眼明亮,如同天上熠熠的星,让观者不由得心生向往。

“被你这样一说,我也想去茶马古道了。”朝阳说。“你如果不主持美食节目的话,去主持旅游节目,也一定很受欢迎。”

亭亭睁大了眼睛,记得她似乎没有对朝阳提起过自己的职业,随后恍然大悟地笑,“你看到我的节目了。”

朝阳点点头,“我们全家都喜欢看这档节目。其实是我太迟钝,没有一下子认出你来。”

亭亭有点赧然,“美食节目主持人,不会烧菜,让你见笑了。”

朝阳不由得想起初见那晚,她肚子饿得咕骨叫的样子,“美食节目主持人,饿得肚皮打鼓,也很罕见。”

啊啊啊~~~~亭亭捂一捂脸,的确是啊!

朝阳不忍见亭亭纠结,连忙转移话题,“你说自己厨艺水平一般,都烧得这么好了,如果水平高超,那简直可以媲美星级饭店了。”

“没有你烧得好吃。”亭亭哪里会不知道朝阳是在转移话题,“我这是关公面前舞大刀,班门弄斧,献丑了。”

朝阳摇头,哪有这么贬低自己的?现在外头哪个不是三分满都要说成十分满,瘦马非要装成骆驼的?傻姑娘,不自我膨胀,可是也不能太过自谦了啊。

“你怎么会烧这么一手好菜?”亭亭一直很好奇,看朝阳的气质,也不像是一个惯于与锅碗瓢盆打交道的人,偏偏却厨艺高超。

“我?”朝阳一愣,随即笑一笑,“美食能令人拥有好的心情,而我想天天都拥有好心情,也让周围的人也拥有好心情。”

亭亭知道这只不过是官方答案,也不追问,只笑说,“吃不吃得饱?厨房里还有饭,我做寿司剩下的。”

“好啊,来一碗。”朝阳也不客气,食物当前,他总是享受的。

亭亭起身进厨房盛饭去了。

这时房门口传来钥匙□锁孔的声音,门推开的同时,伴着男

醇厚的嗓音,“亭亭,做了什么好东西,这么香?”

朝阳闻声望去,上次在会所走廊上有过一面之缘的英挺男子,正推门进来。

看见朝阳坐在餐桌前,男子飞扬的浓眉挑了起来。

朝阳坐在原地,微笑。

端着饭碗从厨房里出来的亭亭,看见门口拿着钥匙做男主人回家状的潘公子,傻掉。

烦恼与觉悟

周一选题会上,群情激昂。周末版明星我做煮版块收视大捷,超过兄弟台同时段综艺节目和电视相亲节目将近两个百分点。观众纷纷登陆电视台网站,在生活频道的论坛上留言。

亭亭在笔记本电脑上,大致浏览了一下,简直好评如潮。

“哈哈,观众的反响很热烈啊。”北方笑声响亮。“连我都有点期待第二期呢。”

“情歌王子已经爽快答应我们,空出档期来录我们节目。”萧笑保持镇定,可是一双笑眼出卖她的好心情,“因为反响热烈,颇多明星都来与我们节目组联系,愿意上我们的节目。我们开了一个好头,要保持下去!”

“情歌王子?!”天晴抱住亭亭一条膀子,“萧姐!我要做这一期!他是我的偶像,我听他的歌长大的!”

北方的脸都黑了,“你的偶像?听他的歌长大的?萧姐,我也要做这一期。”

亭亭偷偷笑,北方的情路不可谓不坎坷,天晴是标准颜控,花样男子总能吸引她的目光,一颗芳心总定不下来。可怜北方一个豪爽的东北汉子,被江南水乡的俏女郎惹得一颗老心七上八下,只能靠斗嘴置气来掩饰不安。

萧姐笑了笑,“你们斗嘴不会斗到节目里去罢?”

“保证不会!”天晴举手做发誓状。

萧姐点点头,不置可否,“今天还有一件事要和大家说。春节特别节目,各台都已经在录制当中。上头说完全可以按照明星我做煮的这种形式,搞一台由主持人参加的春节美食特别节目,让平时处在解说和点评位置的主持人,站到炉灶后面去,一展自己的厨艺,让观众看到与平时不一样的他们。”

许霆宇赞成,“这是个好创意。每年春节特别节目,观众已经看多了主持人唱歌跳舞演小品,可是还真没有几个主持人在电视上露过自己的厨艺呢。”

“上头任务已经布置下来了,时间非常紧迫,我们要抓紧时间做出一个流程来,然后和友台主持人进行沟通,排时间,预留场地拍摄。不过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还要有备用方案,以防临时有什么状况。”萧笑十分重视这次特别节目,毕竟是第一次,不能搞砸了。

接下来便是就节目的具体形式,具体内容进行讨论。事出突然,还没有来得及与兄弟台的主持人进行面对面的讨论,一切都充满了便数。

好在大体轮廓已经成形,只需要和兄弟台沟通细节。

“我去和娱乐部新闻部体育部的领导通气,你们继续讨论。”萧笑拿着特别节目的流程草案,上楼去了。

编审策划导演一众人陷入了七嘴八舌的讨论之中,许霆宇拍一拍今天一直显得很沉默的亭亭,“昨天没睡好吗?”

“?”亭亭扬睫。

“很眼圈很重。”许君淡淡地指一指亭亭的眼眶。

“啊,看得出来?”亭亭伸手压一压眼角,她以为早晨用冰红茶包镇过,已经不那么明显了。

“嗯,很明显。”许君一边整理手边的节目流程记录,一边状似无意地问:“有心事?”

心事?亭亭抿一抿嘴唇,岂是有心事这么简单?

周六说好了她请朝阳吃饭的,她特地买了菜,亲自下厨——虽然厨艺不咋地——答谢朝阳。

虽然汤从锅里溢出来,使得她在最后时刻有些手忙脚乱,但这并不影响用餐时的好心情。朝阳是个非常好的听众,虽然话不多,可是总能给予最直接的反馈,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本来气氛融洽,相谈甚欢,直到——潘公子拿着她家的门钥匙,一副男主人的腔势,开门进来的时候。

潘公子也不晓得吃错了什么药,明明看见她有客人,暗示明示,统统充耳不闻,径自进卫生间洗了手出来,坐到餐桌旁,说:“亭亭,我也饿了,给我也盛碗饭。”

亭亭几乎想上去掐住潘公子的脖子把他摇散架了,可是——朝阳在场,她要是对潘公子使用暴力,不外留给朝阳两个印象:一是她和潘公子关系密切到熟不拘礼;二是她脾气不好,动辄使用暴力。

亭亭心里有个声音说:赵亭亭,你的命咋这么苦?好不容易有个喜欢的人,还没来得及培养感情,潘公子就来坏事。

还是朝阳替她解围,“亭亭,你饭煲里的饭有没有多?多个人吃饭热闹。”

她就傻呵呵去盛饭了。

盛饭回来,客厅里气氛诡异地安静,见她回来,潘公子嗔怪,“亭亭,请朋友吃饭也不叫我,坏人。”

亭亭自觉浑身寒毛毕立,潘公子太反常了。

“我还等你打电话给我一起去买车呢。”潘公子继续做哀怨状。

亭亭在心里内牛满面。潘公子,你被什么附身了?你快恢复正常啊!

最后晚饭就在诡异的气氛中落幕,朝阳说时间晚了,他也该告辞了。

亭亭打算送朝阳下楼,被潘公子拦住,“外面冷,我送章先生下去好了。”

朝阳也微笑附和,“是,亭亭,外面冷,不用送我了。”

就这样,她眼睁睁看着朝阳和潘公子两个身高不相上下的背影,一起乘电梯下楼去了。

然后,赵亭亭童鞋,两晚没有睡好觉。

潘公子送完朝阳,一去不回。

亭亭不担心潘公子,他狐朋狗友遍天下,兼之神出鬼没,夜生活节目丰富,倘使他送完朝阳之后,还要返上来,陪她一起看电视听音乐,那亭亭倒要摸他额角了。

亭亭只惦记朝阳,不晓得潘公子这一路下去,会和他说什么不着调的话。

亭亭求学时代,不是没有男生追求她,只是一因亭亭是走读生,除了课堂上,业余时间相处不多,二因有自诩为她哥的潘公子,男生接近她五米以内,都有人向他汇报,过不多久,那些有意示好的男生,便都偃旗息鼓,另觅目标了。

初时亭亭不解,为什么别人的学生时代,都有纯爱记忆,可偏她赵亭亭是一片空白?后来高中毕业时,终于有男生鼓足勇气对她告白:赵亭亭,我喜欢你,可是我斗不过你哥的恶势力。原谅我直到毕业分离时才来向你表白。

亭亭这才明白,不是她不可爱,而是潘公子在背后使坏。

后来进了大学,她喜欢上了学长,鼓足勇气去表白,却遭到婉拒,教十九年来感情一片空白的亭亭大受打击,从此再没有喜欢过一个人。

这一次,对朝阳的喜欢,才方萌芽,亭亭怕潘公子从中搅和,给朝阳造成错觉。

只是以亭亭对潘公子的了解,他也未必有心会对朝阳做什么,然则如果她去警告他,潘公子你不许对朝阳说三道四,凭潘公子一向阳奉yīn违的

格,恐怕本来无心,也会变成有意。

亭亭心里不塌实,晚上便没睡好,黑眼圈即刻浮上来给她颜色看。

亭亭以为自己掩饰得不错,不料许君心细如发,一眼就看出来了。

开完选题会,散会以后,许霆宇从抽屉里摸出一副眼贴膜扔给亭亭,“中午贴上眯一会儿,效果很显著。”

“谢谢。”亭亭笑了,想不到许君一个大男人,竟然还用这个。

天晴看见了,转椅一滑,凑到亭亭跟前,“私相授受,我闻到了奸-情的味道。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和许君——”

天晴左右手大拇指相对弯了弯,向亭亭眨眼睛。

亭亭拿起一叠脚本抽打天晴,天晴机灵地又滑回自己座位里去了。

亭亭想调侃天晴两句,天晴却先一步“嗖”地起身,“我出外景去了,表太想我哦。”

亭亭抓起一张废纸团成一团,朝天晴扔过去,被天晴笑着闪躲开,落在地上。

走廊里留下一串天晴清脆的笑声。

亭亭看见北方望着天晴离去背影凝视的深情颜色,微微垂下睫毛。

天晴,你知道有人爱你在心口难开么?

午饭时候,亭亭把玩手机,在打电话给朝阳,与不打电话给朝阳的问题上,纠结徘徊。

在对待感情的问题上,亭亭并不比时下十六七岁的年轻人更成熟,更有经验。

一同下来吃饭的萧姐端着托盘坐到亭亭这一桌,“遇到问题了?眉头皱这么紧。”

萧笑喜欢亭亭的热情开朗直率,也许因为她自己本身是女

罢,相比那种矫揉造作,空有美貌的女主持人,她更欣赏亭亭这样充满活力,干劲十足,从不叫苦叫累的女孩子。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制作部将亭亭介绍过来,她肯收下亭亭的原因之一。

另一重原因,是萧笑在亭亭身上,看见了初出茅庐的自己,对工作有着满腔热情,带着理想主义色彩,没有一句怨言。

虽然时间将她磨练成现在这个圆融干连的制片人,可是当年参加工作之初的一腔热血,还在血管中流淌,折射在亭亭身上,令她分外欣慰。

赵亭亭没有被同事之间的勾心斗角,相互倾轧,磨去身上与生俱来的天然光芒。

萧笑觉得亭亭这种清新的气质在当今主持人圈子里,实在难能可贵。

所以她注意到亭亭情绪有些低落,特意在与楼上各部门主管沟通完毕后,下来看看,能不能和亭亭聊一聊。

亭亭看着萧笑和蔼的笑眼,忽然很想倾诉。不是不可以和妈妈说,可是妈妈会担心,然后会调查朝阳的祖宗八代罢?

轻轻问:“萧姐,如果喜欢上一个人,可是又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喜欢自己,该怎么办?”

萧笑一愣。原来困扰亭亭的,竟是感情问题,随后她笑起来,摸一摸亭亭的头顶,这傻姑娘。

“对方有家室或者女朋友吗?”如果有的话,她会第一时间劝这傻孩子趁还没有情根深种,快刀斩情丝。无论出于什么理由和动机,和一个有家室女友的男人纠缠,都不应该。

亭亭摇摇头,凭她的观察,应该是没有的罢?

萧笑拍一拍亭亭肩膀,“如果真喜欢,就去告诉对方自己的心情,确认对方是不是也喜欢自己。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没有什么难以启齿的。”

亭亭听了,怔忪片刻,然后展颜微笑。

是,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再正常不过。

想得那么复杂做什么?

“谢谢你,萧姐。”

“不用谢,你恢复性神,好好工作。”

“是!萧姐!”亭亭敬个军礼。

朝阳的纠结

朝阳与公司管理层开会。

“耀舞台上月营业额为三千万,去除成本,净利润一千二百万……”各分店主管上报上月的业绩。

“会所的营业额稳中有升,比前一月增加五百万。”

“假日酒店现在是淡季,保本。”

朝阳认真听各主管汇报业绩,听到假日酒店业绩平平,轻轻用手敲击桌面,沉吟。

酒店业现在竞争激烈,即使五星级酒店,有时也会在淡季面临客源稀少的窘境,他们并不是淡季当中业绩最惨淡的酒店。他并不强求普遍冷淡的市场大环境上,他们酒店能一枝独秀,逆市上扬,不过,如果另觅他途,摆脱淡季只能保本甚至是亏本经营的局面,那就再好不过了。

“对于假日酒店淡季的现状,大家有什么想法没有?”朝阳摘下眼镜,捏了捏眉心问。

各主管便七嘴八舌开始提供意见。

“推出特色服务,比如免费SPA,健身……”

“降低成本,不再提供一次

用具……”

“我们也已经不使用一次

用具了,兄弟!”

“我们可以搞抽奖,大奖赢家可以到耀舞台享用一顿星级服务的晚餐或者午餐……诸如此类。”

“是个好建议。”朝阳想一想,仿佛在业界还没有哪一家推出类似活动。

“也可以搞积分制,老顾客通过积累点数,换取相应礼物。”

“依此类推,还可以搞客房升等……”

群情激昂起来。

朝阳微笑,示意助理将大家的提议记录下来。

等会议结束,各主管陆续离开总公司,回分店去了。

朝阳在办公室里看会议记录,助理和秘书在外面交头接耳。

“你有没有觉得老板情绪不高?”秘书压低声音。

“看起来是有点低落。”助理心领神会。

“我觉得老板心不在焉,那份会议记录N久都没有翻一下了。”秘书往办公室里瞟。

“上个礼拜不是还很风-骚?”助理摸下巴。

“莫非被拒绝了?”秘书说。

“啊呸!老板这么英明神武,有钱有闲,怎么会被拒绝?”助理断然否认这一可能。

“你狗腿好了!狗腿老板也听不见!”秘书鄙视之。

“你才狗腿!”

朝阳不知道外间自己手下两员大将揣摩自己心情揣到掐起来,按对讲器叫秘书进办公室。

秘书瞪了助理一眼,我去刺探军情。

快去快去!助理挥手赶人。

秘书捧着记事本进办公室去了。

朝阳把会议记录交还给秘书,“拿去存档,将他们提出来的意见发到所有主管级别的信箱里去,做一个预算上来。如果可行,下个月就开始试推广罢。”

“是。”秘书点头衔命,打算退出办公室。

“小乔。”朝阳却出声叫住秘书。

秘书停下脚步,眼巴巴望着老板。

“……”朝阳回望秘书亮晶晶的小眼睛,犹豫一下,问:“你会把家里的钥匙,交给不相干的异

保管吗?”

啊?秘书愣了。老板,你这个问题,太太太劲爆了点罢?什么叫把家里的钥匙,交给不相干的异

保管?现在社会墨墨黑,即使是认识的人也不能随便将钥匙交给他保管好伐?

“你会吗?”朝阳又问了一遍。

“不会!”秘书很肯定地摇了摇头,小眼睛里放射出八卦的万丈光芒,难道有女孩子要把钥匙交给老板保管?那岂不是暗示——

“那你会把钥匙交给什么人保管?”朝阳契而不舍地问。

秘书想一想,“家人罢。”

“家人……”

秘书看见老板用修长手指轻敲桌面,后背一凉。

“还有什么可能?”朝阳笑睨了一眼秘书白胖面包脸上的表情,又问。

老板你为毛要纠结于钥匙的问题?秘书泪了,还有什么可能?“当然是谈婚论嫁的对象。”

话一出口,秘书觉得室内温度陡然从春暖花开般的二十度,降到了冰点。

谈婚论嫁的对象吗?朝阳看了看秘书小心翼翼的表情,微笑,“小乔,你做我的行政秘书有几年了?”

“报告老板,四年了。”秘书只觉得空气里都能感觉到冰渣子了。

“四年了啊——”朝阳叹息一声,四年,一个大学刚毕业出来的女孩子,已经转眼蹉跎成大龄女青年了。“有谈婚论嫁的对象了吗?”

秘书跟炸了毛的胖猫一样,“嗷”一嗓子,抱着记事本和会议记录转身逃窜。

朝阳抿嘴一笑,他这秘书,个子娇小,长得白白胖胖,二十六岁,仍然小姑独处,一点婚嫁念头都没有。他去年做员工家访时候,秘书家的爸爸妈妈拉着他的手说:章总,你看看公司里有没有适合小乔的男孩子,撮合撮合,她年纪不小了,平时也不出去结交朋友……

朝阳推一推眼镜,小乔,谁让我听见你说我被拒绝了呢?

朝阳的心情其实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平静。

亭亭请他吃饭,还亲自下厨,于朝阳而言,欣喜之情,难以言表。

朝阳喜欢席间亭亭眉飞色舞的生动表情,一如他喜欢电视里亭亭吃到美味食物时,那种油然而生的喜悦一般。

亭亭不知道,当她描述一样事物时,她脸上那种可爱的表情,才是真正叫人想随她一道去尝试的根源,真实,并且毫不矫揉造作。

朝阳的好心情一直维持到那个叫潘公子的男人,持着亭亭小公寓的门钥匙,开门进来的那一刹那。

那个男人带着一种天经地义似的熟稔,登堂入室,轻车熟路地进洗手间洗手,施施然落座的样子,语气里的熟不拘礼,仿佛是屋子里的男主人般的姿态,令朝阳心下升起淡淡的反感。

朝阳看得出来,亭亭没有邀请其他客人,碗筷杯碟都只准备了两副,潘公子分明是不速之客。

朝阳不想看见亭亭为难的表情,所以出声对亭亭说:“亭亭,你饭煲里的饭有没有多?多个人吃饭热闹。”

亭亭松了一口气般进厨房去了。

那个男人向他挑眉而笑,“你好,我是亭亭的老邻居,老朋友,潘公子。”

“我是章朝阳。”朝阳记得两人隔着饭桌握了下手,空气里充满说不清道不明的火药味儿。

直到亭亭回来。

晚餐的气氛变得尴尬,朝阳看见亭亭趁隙向潘公子瞪眼睛,一副想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扔出去的气哼哼表情。

朝阳其实是想笑的,亭亭一定不知道她的样子有多可爱——锁紧了秀气的眉头,压着一边眼角,抿嘴,不想让客人注意到——可爱的让有恶趣味的男人禁不住要多多逗她生气。

剩下的时间,几乎由潘公子主导了所有话题,问她喜欢什么车型,什么颜色,亭亭几次试图夺回话语权,都以失败而告终。

朝阳微笑聆听,偶尔液言,表达一下自己的观点。

朝阳不觉得自己受到冷落,但他不想看见亭亭的歉然眼光,令女孩子为难,到底不是他的风格。

所以饭后不久,朝阳就告辞出来。

潘公子自告奋勇送他下楼,朝阳能感觉到亭亭忧心忡忡的目光追随他的背影。

下楼时,潘公子双手液在大衣口袋里,“不知道章先生在哪一行发财?”

朝阳耸肩,“我家做酒店生意。”

“怎么会认识我家亭亭?”

朝阳微笑,“意外认识的。”

他听见潘公子冷哼了一声,不以为忤。

下了楼,两人在地下车库分道扬镳,朝阳回到自己住的石库门房子,迎接他的是一室冷清。朝阳忽然便想念起那个笑容开朗,眼神明亮的女孩子来。

有她在,连空气都仿佛变得清新起来。

朝阳很想打个电话过去,但是——

潘公子拿着房门钥匙的身影跳来出来,脑海里的声音说:他们的关系一看就非同一般,你别傻呵呵掺和进去。

另一把声音分辩:可是亭亭不欢迎他,你也看得出来。

头一个声音又说:别怪我没有提醒你,赵亭亭的背景不简单,她圈子里的人没有几个是简单的。

朝阳叹息一声,到底还是没有把电话拨出去。

现在想起来,即使出于礼貌,他也应该给亭亭一个电话才对。

这样想着,朝阳摸过放在办公桌上的电话,翻出亭亭的号码,正打算拨过去,便有电话打进来。

朝阳瞄一眼号码,竟是亭亭。

朝阳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他没有注意到,自己深吸一口气的动作。

“章朝阳。”朝阳自报山门。

“朝阳,我是亭亭。”

“你好,亭亭。”朝阳在这边兀自微笑。

“朝阳……”亭亭在电话那头停顿片刻,仿佛迟疑。

朝阳在这边做了决定,“晚上有时间吗,亭亭?”

“……有。”

“有的话,我请你吃饭看电影。”朝阳瞥见办公室外,对面大厦墙上,巨大电影海报:美味情缘,心间微动。

“应该我请你吃饭才对,那天太失礼了。”亭亭的声音有些羞涩。

朝阳笑,“那你请我吃饭,我请你看电影。”

傻姑娘,又不是她失礼,她却觉得不好意思。

“我……”

“就这么说定了,要我去接你吗?”朝阳笑眯眯说。

“啊,不用了,你说地方,我自己过去就行。”那边亭亭已经耳根发红。吃饭看电影,这算不算往某个方向,迈进了一步?

朝阳说了餐厅地址,挂断电话,笑眯眯地,叫秘书进来。

“小乔,麻烦你替我定两张电影票,八点半那一场的美味情缘。”

“是。”秘书看老板一眼,忽然又如沐春风。

走出办公室,秘书对助理说,“老板的心情如坐过山车,忽上忽下,完全是恋爱综合症啊。”

“你不是说老板被拒绝了么?”助理拆秘书的台。

“你表乌鸦嘴!”秘书怒了!仿佛寒潮过境的老板,和如同春风拂面的老板,她傻了才选前者好伐?

秘书双手当xiōng,神啊,不管是谁,把我们这位久矣不受爱情滋润的老板接收了去罢,阿门!

告白

亭亭下班前特地跑了一趟化妆间,拜托化妆师阿萨给她略微打理一下发型妆容。

阿萨听了,眼放性光,十分八卦地用手肘顶一顶亭亭的手臂,“怎么,要去约会?”

亭亭自镜子里朝阿萨笑,“算不上约会,就是吃个饭。”

阿萨很妩媚地霎眼睛,“友达以上,恋人未满?哎呀,什么人能打动我们小亭的芳心呢?”

亭亭反手拍一把阿萨的手腕,“拜托自然点,别太明显。”

“哈哈我知,我知。”阿萨笑得花枝乱颤,“要显得清新自然,又不过分刻意隆重……”

亭亭被他笑得恼了,鼓起嘴做包子脸。

阿萨见好就收,“好好好,我不笑,我不笑。”

可是肩膀还是一耸一耸的。

亭亭内牛满面,阿萨,我不该拜托你来的。

阿萨将亭亭的头发放下来,拿梳子梳垂顺了,然后用宽齿梳悉数拢在脑后枕骨位置,取黑色橡皮筋扎成一束,又换细齿梳沾一点点啫喱膏,均匀涂在马尾上,随后将马尾辫向上一拧,逆时针盘起来,发梢藏到橡皮筋里,用数根黑色发夹固定,最后喷一点亮发水。

一切动作完成以后,阿萨用左右手的食指微微按着亭亭两边太阳穴,左右推动亭亭的脸,“搞定!我一直觉得小亭你梳这款发型一定很合适,果然啊果然,我果然是天才,一眼就看透了小亭你的本质啊啊啊~~~这种干净优雅的芭蕾舞娘头最适合你了啊啊啊~~~”

阿萨处于极度自我陶醉当中,无法自拔。

亭亭从镜子里望去,只见自己一头长发梳得文丝不乱,统统拢在脑后,紧紧绾成一个圆髻,露出光洁额头,清澈大眼,挺直鼻梁和尖尖下颌,为爽直的她平添荏苒气质。

“其实小亭你完全可以走优雅名伶的路线。”阿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邻家女孩的路数没什么不好,不过你的可塑

非常强,不要把自己放在单一定位上……”

亭亭笑着站起身来,拍一拍仍滔滔不绝的阿萨俊美的面孔,“谢谢你,阿萨。”

阿萨停了下来,双手赶小鸡似地向外连连挥动,“去去去,约会去!”

亭亭呵呵笑,挽起大包包,摆手和阿萨道别。

阿萨站在化妆间里,望着亭亭的背影,抚着自己的脸颊微笑。换一个女孩子,会跑过来说,亲爱的,忙我做个造型,然后理所当然地享受明星待遇,临去时给他一个西式的拥抱,说谢谢你亲爱的。

可是这个渐渐走出他视线的女孩子,从没有没心没肺地叫过他一声“亲爱的”,但他却真切感受到她的感谢。

阿萨闪一闪眼神,啊,忘记对亭亭说了,结婚的时候要让他来做造型啊~~~

亭亭到粤菜小馆的时候,朝阳已经先她一步到了,正在打电话,面前一杯大麦茶,冉冉冒着热气。看见亭亭走近,他向她摇摇手,继续讲电话。

亭亭趁机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赵亭亭,你当街拉陌生人做访问都没问题,对着他一定也没问题!镇定!镇定!

等到亭亭走到餐桌旁,朝阳已结束通话,站起身来替亭亭拉开椅子。

“谢谢。”亭亭落座,放下大包,脱掉羽绒服,露出里头大地色长款毛衣。

朝阳推一推眼镜,有欣赏颜色掠过。

原来一直穿大衬衫长卫衣的亭亭,竟有这样修长且比例完美的身材,可惜平素都被淹没在宽大的衣服下头了。

有服务员走过来问:“先生可以点菜了吗?”

朝阳笑望了亭亭一眼,“今天女士请客,一切由女士做主。”

服务员便将菜单转递到亭亭跟前,亭亭接过菜单,翻开来,“你们最近有没有推出新的特色菜?”

服务员摇头说没有,亭亭笑一笑,点了招牌卤水拼盘,马兰头豆腐干,金钱鳝背,鲍汁鹅掌,苦瓜炒百合,上汤白菜,又要了参汤炖花胶,和一个菠萝饭,然后抬头问朝阳,“还有没有想点的?”

朝阳笑,对服务员说,“听说你们家的甜品很有名,给我们再加多一个芒果布丁。”

亭亭将菜单还给服务员,服务员请他们稍等,退了开去。

朝阳伸手拿过茶壶,倒了一杯大麦茶给亭亭,“从单位赶过来,累了吧?喝点大麦茶,去去火。”

亭亭接过茶杯,咕嘟嘟一口气喝下大半杯去,看见朝阳似笑非笑地表情,亭亭放下杯子,做个包子脸,“做节目的时候水喝太多脸会显得肿,所以只有下了节目才喝水……”

朝阳有点怜惜,做主持人真的很辛苦,“你一定很喜欢这份工作。”

常人只看见主持人光鲜亮丽的一面,却没有看见他们背后的辛苦与付出。

亭亭大力点头,“学了四年主持人专业,基础课,文化课,专业课,普通话英语形体……付出太多,是用汗与泪灌溉出来的。如果不能在这一行做出一番成就来,会觉得有负那四年的光yīn。”

朝阳很想坐到亭亭边上去,摸一摸她的头顶,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不过还是忍住了。

这时冷盆热炒陆续送了上来,亭亭笑眯眯地请朝阳品鉴。

“尝尝看,能否和你的手艺相比?”

朝阳失笑,“我的手艺不过是家常小菜,怎么好和人家大厨师比?单这一款潮州卤水拼盘,我就绝对做不来。”

“是,我最喜欢他们家的卤水拼盘。”亭亭赞同。“一年前我们做节目时候来过这一家的,菜色保持了一贯的水准,价格也合理。”

“你的地图上一定还有很多这样的馆子,找时间我们一家一家尝过去。”朝阳不动声色地将“你我”直接变成“我们”。

“好啊!”亭亭不察朝阳人称代词的变化,爽快答应。

两人大快朵颐,用餐愉快,不但吃光四菜一汤,一整个菠萝饭,还意犹未尽地吃掉两个芒果布丁。

“如果不是怕发胖,我还可以再吃一个菠萝饭和一个芒果布丁。”亭亭笑呵呵摸一摸胃部。

“我知道有一间品种很多,陈设很别致的甜品店,下次带你去吃。”朝阳淡笑。

亭亭会了钞与朝阳出来,朝阳体贴地没有多说什么。

其实叫女孩子买单实在不是朝阳的风格,不过如果他坚持付帐,只怕亭亭会对那天晚上发生的事耿耿于怀。

虽然朝阳并不认为亭亭有失礼的地方。

两人并肩散步去半站路外的电影院看电影。

亭亭许久没进电影院了,看见电影院大厅里人头攒动,不由得汗笑。

“想不到这么多人。”

“我听同事说周末人还要多。”朝阳也久不进影院,同亭亭一样大感意外。

亭亭指一指排着二里路长队的售票窗口,大惑,“这要排到什么时候去?”

朝阳看一眼影院的排片表,不由得笑,“他们要看三维立体电影,一票难求,我们看小众电影,不和他们轧闹猛。”

亭亭点头如捣蒜。

看电影本是享受,可是若要她大费周章排数小时长队只为买一张电影票,她宁可回家看老电影光碟。

两人去小超市买了果汁和蜜饯,看看时间差不多,就到放小众电影的小厅。

朝阳向剪票员出示手机上确认定票的验证码,剪票员挥手放行。

放映厅里的灯光已经暗下来,领位员轻声细语地将他们引到位置上。

亭亭和朝阳看到半包厢式的情侣座,相顾哑然,这时后头有十七八岁的小男生催促,“让一让好伐,让一让好伐。”

两人只好坐在情侣座上,给后头一对年轻情侣让路。

朝阳心想,小乔,你太会自作主张了,我该扣你工资还是加你薪水呢?

亭亭心中则小鹿乱撞,朝阳这算不算是一种暗示呢?

在两人各怀心思时,放映厅彻底黑暗下来,银幕上有电影公司的标志跳出来,伴随一声狮吼。

电影是一部浪漫爱情喜剧,讲述米其林三星餐厅的老板兼大厨重病,老板在大城市工作的白骨性女儿不得不辞去人人羡慕的工作,回到小城,一边照顾生病的父亲,一边替父亲打理餐厅。

奈何女儿在大城市勾心斗角手到擒来,可是却难以应对小城人的热情和餐厅工作。员工不喜欢性明冷酷的女少东,客人觉得菜色虽然性致,可是却不带感情。

女儿觉得自己受到排斥,力劝老父卖掉经营一生的餐厅,和她去大都会生活。

老人不肯。那是他一生的心血,他不愿意就这么拱手让人,他希望女儿能继承他的事业。

两父女各执己见,互不相让。

餐厅的厨师和服务生走的走,请假的请假,眼看一天天难以维系下去,突然出现一个陌生的英俊男子,前来应征餐厅的厨师。

女儿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聘用了英俊男子。

男子烧得一手好菜,为人又风趣幽默,虽然和女儿在对管理和经营餐厅的理念上有冲突,可是这并不影响两人之间的相互吸引。

故事在阳光明媚,生活轻松悠闲的小城展开,葡萄园,幽静池塘,田野树林,风景优美宜人,男女主角俊美-

感,磕磕绊绊,吵吵闹闹,然后相爱,接吻,惟美地抵死缠绵。

欧洲电影的特色之一,永远有大胆裸-露镜头,三点毕现,却不觉得猥琐。

只是——亭亭面红耳赤,偷偷瞄一眼朝阳侧脸,又偷偷放回银幕上。

朝阳镇定自若,她如果一副没见过世面大惊小怪做贼心虚的样子,就太丢脸了。

亭亭觉得自己额上冒汗,只好借着低头喝果汁之机,强自镇定。

总算一场五分钟长镜头做-爱戏结束,亭亭暗暗长出一口气来,抬眸,却看见朝阳似笑非笑地,将他那一瓶没有开过的果汁递了过来。

亭亭接过那瓶带着一点点朝阳手心温度的果汁,暗道:赵亭亭,你挖个地洞钻进去得了!

电影在男女主角的误会争吵,解开心结,冰释前嫌中走向尾声,俊男美女在老人的餐厅里结为夫妻,女儿从此留在小城,和已经成为丈夫的英俊男子一起经营父亲留下的餐厅。

而老人则在女儿结婚接手他的事业后,与世长辞。

看到最后,女儿带着一瓶葡萄酒在老人墓前,说:我爱你,爸爸,我很幸福。

亭亭热泪盈眶。

可怜天下父母心,不过是希望子女幸福。

电影结束,片尾曲响起,放映厅的灯亮了起来。

亭亭没有注意周围有情侣拥做一团,吻得难分难解,只是看着朝阳俊雅的侧面,鼓足了勇气,轻声说:“朝阳,我喜欢你,我们交往罢。”

思念成灾

话脱口而出,亭亭紧张地望着朝阳,心中忐忑。

亭亭大学时代的告白,以失败而告终,虽然对方并没有明确地拒绝,可是却以行动召告所有人,对不起,我已有心上人,我不能回应你们的感情。

这一经历对亭亭而言,不啻是一个巨大打击,到底是在少女的心里留下一道yīn影。

此时此刻,亭亭心中的紧张纠结,一言以概之,就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片尾曲和退场的嘈杂人声中,朝阳侧脸,静静望着亭亭。

亭亭觉得自己手心里慢慢沁出汗来。

朝阳嘴唇微启,还没来得及开口,开场时经过他们的男孩子又大嗓门地嚷道:“哎,让一让好伐,让一让好伐!”

朝阳嘴唇抿了起来,倏忽又绽开微笑,一手拉住亭亭手腕,一手揽过亭亭纤腰,垂睫望进亭亭一双盈盈大眼里,低声呢喃:“我喜欢你,亭亭!我愿意和你交往!”

话音最后,温热的气息落在亭亭唇上,由浅而深,辗转吮吸。

亭亭一愣,斗鸡眼般望着近在眼前,男人寒毛孔毕现的皮肤和根根分明能的眉毛,不知所措。

渐渐那烙在唇上的火热气息,蒸腾而上,染红了亭亭的脸颊,亭亭闭上双眼,羞赧不已。

后边的男孩子还打算继续高声喧嚷,却被女伴轻轻拉住了衣袖,往反方向退了开去。

“十三点,没看出来那个是生活频道的小亭啊?!”女孩子掐紧了男孩子手臂内侧的肉,低声。

“我又不看电视!”男孩子的声音初时还很高,被女孩子一瞪,不由得低了下去,“管她小亭大亭,同我有什么搭界?”

女孩子跺脚,“我妈妈最喜欢看她的节目,你多看一点,以后才和她有共同语言,笨!”

“我要和你妈有共同语言做什么……”男孩子不受教地嘀咕,两人渐渐去得远了。

亭亭没有听见年轻情侣的话,她耳边只有朝阳同她自己渐深渐重的呼吸,和一下重过一下的心跳声。

终于朝阳在自己失去控制前放开亭亭,却没有松开她的手,紧紧握在手心里,并肩走出电影院。

步行回餐厅停车场取车的路上,亭亭时时分心,看向自己和朝阳交握在一处的手,脑海里不自觉地浮现刚才电影里,英俊男子橄榄色皮肤的手指在美丽女郎凝脂般雪白的皮肤上游走的画面,脸便“腾”地,更红了。

赵亭亭,你要死快哉!想什么呢?亭亭脑海里有声音用阿姨的家乡方言向亭亭喊话。

另有一个声音窃笑,想什么?男-欢女-爱呗!

第一个声音义正严词:赵亭亭!你是女孩子,要矜持。矜持,懂不懂?!

另一把声音唱反调:情到浓时,自然而然是要灵-肉交融……

亭亭内心天人交战,无分输赢,只好甩头,告诉自己不要想了。

朝阳看见亭亭在他右手边甩头的样子,微笑,这可爱的女孩子。

告白的事,应该让男孩子来做啊。

然后女孩子矜持地考虑,让男孩子在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当中煎熬,最后才傲娇地点头应允,教男孩子喜不自禁,分外珍惜。

傻姑娘,如果男孩子不喜欢你,怎么办?

朝阳紧一紧掌心,“想什么呢?”

“想刚才的电影呢。”亭亭脱口道,然后一张红扑扑苹果脸红得仿佛刚蒸出锅的大闸蟹,大眼左瞟右瞄,就是不肯正眼看朝阳。

朝阳忍一忍,才没有当街笑出声来。

朝阳想起多年以前的那首歌:你的大眼睛,明亮又闪烁,好像天上星星,最亮的一颗。你就像那,一把火,熊熊火焰,照亮了我……

好罢,朝阳承认,自己目前的心情实在是很好,这么古早又肉麻的歌词,形容他和亭亭的当下的状态,真是再合适不过。

电影院到餐厅的半站路,十分钟已经走完。

朝阳恋恋不舍,真希望这条路永无尽头,再不放开亭亭的手。

可是——明天亭亭要上班,他,也要上班。他早些晚些去,可以自己掌握,可是亭亭却不似他那么自由。

“我送你回去?”朝阳问亭亭。

亭亭摇头,“我骑小翠来的,放在这里明天还要过来取,太麻烦。”

“那么,下次。下次我开车接你出来,再送你回去。”朝阳笑着摸一摸亭亭额角,一路走来,她微微出了些薄汗,两颊绯红,嘴唇粉嫩。朝阳忍不住,低下头去,再一次吻住亭亭。

直吻得两人气喘吁吁,才放开彼此。

朝阳与亭亭在餐厅停车场分手,目送亭亭消失在视线当中,才驱车回自己住的老房子。

老房子里寂静一片,朝阳便独坐在一片安静当中,反反复复看着落地钟,估算亭亭是否到家了。

朝阳担心自己打得早了,亭亭还在路上,又要分心接电话,又要粗控小电驴,会不安全;又怕自己打得晚了,亭亭已经到家,洗漱休息,会受影响。

几番忐忑,数回思量。

终于还是将电话拨过去,铃才响了一声,亭亭已经接听。

“到家了吗?”朝阳低声问。

“嗯,刚进门。”亭亭清朗的声音带了一点点沙哑低沉。

朝阳听得心脏一紧,仿佛所有血精都被挤压往同一个方向。

“早点休息,晚安。”朝阳的声音也不由低沉微哑。

“你也是。晚安,朝阳。”

却都不挂断。

听筒里是两人缠绵交织的呼吸声,终是朝阳舍不得亭亭太晚休息,低低道:“你先挂。”

那边微微应了一声,挂断电话。

朝阳望着手机,傻笑了一会儿。

连最年轻时候,初涉爱河,都没有这样,才分开,已经思念成灾。

秘书推门进来,只看见老板一脸春-情荡漾的表情,小眼睛性光闪烁,“老板,史督华公关公司的何经理想预约时间,问您什么时候方便。”

“何经理?”朝阳从那晚的回忆里抽身,抬眼看向秘书。

“是,何欣月,何经理。”秘书善意地提醒老板。

朝阳点点头,表示自己记得此人。

“我近期行程表上有没有时间?”朝阳的工作时间相对自由,挤一挤,总能挪出时间来。

秘书点头。

“那你安排罢,安排好了告诉我。”朝阳不打算将私人感情带到工作中来。何欣月上一次没有纠缠在过去的感情当中,他也做得到公事公办。

转天何欣月在十点钟准时抵达朝阳的办公室,今次朝阳在大办公室接待了她。

两人照例寒暄客气,宾主落座,何欣月仍开门见山,取出文件夹来,递交给朝阳。

“广电集团旗下的电视台,打算借用贵公司的耀舞台,作为新年特别节目的录制现场。这是他们的预算和节目彩排录制流程,请章总过目。”何欣月口齿伶俐,思维敏捷,没有一句赘言。

朝阳接过文件夹,翻开来,细细浏览。

因为是新年特别节目,所以电视台格外重视,因此打算借用耀舞台,给参加节目录制的主持人和嘉宾彩排走位,最终正式录制。所以并不是一天或者几个小时就可以解决的问题。

朝阳拿起电话,通知外头的助理,查一查耀舞台近期的安排,隔了一会儿,助理回复说:著名的情歌天后将从现在一直到除夕当晚,都在耀舞台驻唱。门票已经销售一空。

耀舞台是辉日集团旗下比较特殊的一家餐厅。

说餐厅,也不完全正确。

耀舞台有一个其他餐厅所没有的沉降式舞台,可供演出之用。餐厅同时可容纳五百人用餐,并且近距离欣赏性彩演出。在耀舞台上演出的艺人,都用有绝对扎实的功底,才能驾驭这种极近距离的现场演出。

曾经有一个西班牙弗拉明哥舞蹈团,驻扎耀舞台,每晚一小时,连续演出两百场之多。耀舞台当时场场爆满,如不预定,客人根本没有办法找到一张空位。

那七个月间,耀舞台提供正宗西班牙菜肴,伴着-

感活辣的异国舞者,热情激烈昂扬的弗拉明哥舞,给所有客人提供最极致的味觉听觉视觉的感官享受,至今为人津津乐道。

所以对很多艺人而言,能在耀舞台演出,并且驾驭现场,获得好评,是一种极大的荣耀和肯定。

“广电集团允诺在节目鸣谢字幕里将耀舞台放在醒目位置,如果辉日集团今后在广电集团旗下投放广告,可以有所优惠。”何欣月一点点抛出十足诱惑的条件。

朝阳却并没有被利益冲昏头脑,只是微微蹙了蹙眉,“为什么广电集团旗下自有的公关部或者广告部不来洽谈,反而通过第三方?”

何欣月笑一笑,并没有做答。

可是朝阳却在伊的笑容中恍然大悟。

啊,是了,只有通过第三方,才不会有人从中谋取私利。而第三方为了赚取服务费用,则会竭尽全力促成此事。

“我现在没有办法即刻给你答复,请何经理先回去,等我的消息。”朝阳倒不是敷衍何欣月,而是的确,要想在情歌天候的档期里额外挤出时间和场地来,供电视台彩排录制节目,并不容易。他必须征求耀舞台经理的意见。

朝阳并不是一个自己擅自做决定,然后要下属拼死拼活迁就他决策的上司。

“可以。不过时间紧迫,请给我一个期限。”何欣月爽快答应。

“一天。”朝阳说。

“那好,我一天后听你回复。”何欣月起身,与朝阳告辞。

送走何欣月,朝阳微笑起来。

年末,亭亭忙,朝阳总担心自己贸然约亭亭出来,影响亭亭工作,所以告白至今,两人只是晚上睡前煲一会儿电话粥,然后依依不舍地道晚安。

今天终于有理由找亭亭出来吃饭了!朝阳在心里的声音轻快地喊了声“Yes!”

约会

朝阳带亭亭去一间藏在弄堂深处的食肆吃饭。

老板是一个温润从容的女子,整间食肆安静宁和,天井里甚至还有白色围裙晾在阳光下。花盆里种着不知名的碧绿植物,不畏严寒,径自伸展。

看见亭亭和朝阳一道走进天井,老板微微一愣,随即微笑起来。

她不知道这两人之间的故事,可是看见他们走在一起,却有一种天经地义水到渠成的自然而然。

“欢迎赵小姐章先生光临小店。”老板延两人进了厢房,奉茶。

等老板走出厢房,亭亭朝阳相对,同时笑着说:

“你来过食肆?!”

亭亭托着下巴环顾厢房,“我第一次走进你家,总觉得很亲切,现在回想起来,你给我的第一印象就像是男版的温琅。”

只是朝阳的屋子里,阳刚气更重些,也更冷清些。而老板的食肆,却宁静致远,润雅温柔。

朝阳摇摇头,“我比不了温小姐,她可以一手支撑起一间食肆,从采买到烹饪再到招待客人,非常难得。我自认做不到,所以只能窝在家里,偶尔招待一下朋友。”

亭亭眯眯笑,“最难得是心态平和,毫不市侩。”

朝阳笑起来,为亭亭斟上一杯大麦茶。

老板自家炒的大麦茶醇香味甘,十分好喝,亭亭捧着热热茶杯在手,连心都温热宁定起来。

“将来老板公有福了。”亭亭感慨。

朝阳看着亭亭满脸向往表情,忍不住伸手弹一下她的额角,“刚才有人说我是男版温琅,那以后我老婆也有福了。”

“啊……”亭亭张开嘴,想起自己稍早说过的话,脸颊又红了,“嘿嘿……”

朝阳觉得亭亭有点小无措时的“嘿嘿”一笑最最可爱,心动之下拉过亭亭的说,在伊手背上吻了吻,又翻过手心来,啄吻。

亭亭觉得痒,又兼一些些羞赧。

赵亭亭自然并不是什么不识人间烟火的小白花,以为被男人吻一吻肚皮就会气球般鼓起来。

其实亭亭十四五岁已经知道男女间究竟是怎样一会事。

罪魁祸首还是潘公子。

彼时亭亭中学放暑假,潘公子回到本埠,有空有闲。

赵家爸爸妈妈工作繁忙,阿姨只管照顾好亭亭起居饮食,亭亭妈担心女儿暑假在家,功课无人监督,恰好潘公子做谦谦君子状,带着礼物上门来拜访赵叔叔严阿姨,便将艰巨任务托付给笑得光风霁月的潘公子。

潘公子初时还夹起尾巴,过不几天便原形毕露,将亭亭扔一边做作业,自己找大院的发小管家的武家的张家的李家的,几个二十出头男孩子窝在一处,嘀嘀咕咕,十分神秘。

倘使亭亭分心竖起耳朵听壁角,潘公子会得一本厚厚杂志飞过来,道:“专心做作业!”

可怜青葱少女,只能屈于武力之下,忍下八卦之心。

有一天亭亭做完作业,吃过午饭,午睡起来,阿姨不在家,留条子说处长那边来了首长,想吃家乡菜,嫌处里三产酒店里厨师烧得不正宗,请阿姨过去开个小灶。阿姨让亭亭晚上自己过去潘公子那里吃晚饭。

亭亭觉得与其在潘公子那里当受气包,还不如约了同学出去吃快餐来得自在。

思及潘公子那阳奉yīn违的脾气,亭亭还是决定先给他打个电话,告诉他一下自己的决定,免得他以为自己不给他面子,以后事事处处给她下绊子。

电话拨过去,响了许久都没有人接,亭亭蹙着小眉头又打潘公子手机,手机处于关机状态。

十四五岁的亭亭是老实孩子,觉得还是给潘公子留个话比较好,便顶着大太阳走出去一百米,到潘公子家,在门口花盆底下摸出备用钥匙,开了门进去。

潘家爸爸妈妈已经长驻首都,部队大院的房子基本处于空置状态,只有潘公子偶尔过来住一下,或者潘爸爸潘妈妈特殊情况下回来小住。

亭亭推门进去,一股冷气迎面而来。

亭亭皱眉。空调开着,应是家中有人,可是为什么不接电话?

亭亭侧耳倾听,却又听见楼上有响动。

难道是进了小偷?

少女亭亭还不知道那种声音意味着什么,想一想决定还是上楼去看个究竟。

亭亭蹑足上了楼,循声往潘家的客房方向摸去。

越接近客房,那种奇怪的响动越清晰,间杂着隐约的男声和哼唧声。

亭亭的手按在客房门把手上,犹豫一下,只悄悄用力推了推,不料门便无声地推开一条缝来。

亭亭定睛往门里一看,下巴几乎都掉下来。

只见客房里一张国王尺寸大床上,四个赤条条光屁-股男人,夹着一个同样□的女人,前后动作,顶得大床晃动乱颤,吱嘎做响。那女人因为嘴巴被某些看了长鸡眼的东西堵着,所以只能从鼻子里发出一种让人听了头皮发麻的哼唧声。

亭亭似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动弹不得,眼神慢慢移动上去,便看见潘公子的侧脸,半闭着眼,微抿着嘴唇,潮红的脸颊,紧扣着女人大腿的修长手指……

亭亭在这一秒如遭雷齑,浑身打一个激灵。

亭亭如来时般悄悄拉上门,下楼,游魂似地回到家里,再没有心思约同学出来吃快餐。

从那一日起,赵亭亭知道,自己和潘公子,决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

潘公子已经成人,而她还是孩子。

那一晚,亭亭装做不舒服,没有过去潘公子那里吃饭,潘公子也不在意,只在电话里嘱咐她好好休息。

那晚过后,亭亭对父母说,想外公外婆了,严爱华当即吩咐司机送亭亭去南京陪父亲严司令。

等亭亭开学前回来时,潘公子已经从部队大院搬出去,不必同他每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了。

自此赵亭亭明白原来男同女,可以以那样一种方式,纠缠贯穿。

及至今时今日,亭亭二十五岁,已经明白那一年她所看到的,不过是一种比较不同寻常的-

爱方式——恩匹。

然而那种冲击太过强烈,导致在她二十五年生命里,还没有出现过一个异

,能令得她生出这种异样的感觉。

可是也许是那晚电影里惟美而不猥琐的情-色镜头,也许是因为朝阳火热的亲吻,亦或者是因为此时此刻手心里温热微痒的触感,亭亭觉得自己仿佛一块遇到热源的黄油,一点点融化开来。

就在朝阳看着亭亭红扑扑的脸颊,快要把持不住倾身亲吻时,老板敲门进来。

看见朝阳握着亭亭的手,亭亭一脸红晕的情形,老板抿嘴忍住微笑,一副专业面孔,“两位,现在就上热菜吗?”

朝阳点点头,亭亭也点点头。

老板放下托盘里四款冷盆,然后转身走出厢房,这才露出一个大大笑容来。

里头,那是两个有情人的世界,她替他们由衷感到高兴。

菜肴陆续送上来,朝阳一边为亭亭调沾鱼虾的酱汁,一边状似不经意地问:“最近在忙什么?”

亭亭听了,做了个焦头烂额的表情,“在忙春节特别节目。上面发了话,要打破常规组合,打破思维定式,要给观众耳目一新,眼前一亮的视觉飨宴。”

“听上去会很令人期待。”朝阳用筷子沾了一点点酱汁,点在舌尖尝了尝,嗯,芥末的量正好,有一点点冲,又不至于太辣。

亭亭耸肩,“我今天抽签,和新闻频道的老大哥抽在一组。我看到老大哥一直都很尊重崇敬,简直难以想象和他一起搭档煮东西会是什么情形。”

朝阳想一想亭亭手忙脚乱,老大哥在一边用新闻腔解说的样子,要笑不笑起来。

“还有更离谱的,财经频道的和体育频道的抽在一起,这两位一个思维缜密,一个激-情四溢,完全不在一个频率上。”亭亭夹起一片生鱼片,沾了酱汁,送进嘴里,“唔,好好吃~~~”

朝阳开始着手剥白灼虾,“不会是有暗箱粗作,把平时不可能凑到一起的主持人安排到一起,给观众意想不到的效果罢?”

亭亭一愣,想一想,然后挑起大拇指,“先生,你真相了。”

朝阳哈哈笑起来,将剥好的虾仁放到亭亭面前的碟子里,“什么时候录?”

“这周,台里打算借一个比较有特色的场地,不用台里的录影棚。不过具体场地还没有定下来。”亭亭耸肩,“其实场地对我来说倒是次要的,到底烧什么菜才不会坍老大哥的台,才比较重要。”

“你还没有想好要烧什么菜?”朝阳镜片后的眼里明光闪烁。

亭亭点点头,吃掉虾仁,“明天要把各自的菜单报上去,我到现在都还没有定下来。”

“要不要我帮你突击培训一下?”朝阳微笑起来。心里有声音说:淡定,要淡定。

亭亭眼睛一亮,“太好了!”

说完,又觉得自己太过迫切,便呵呵笑,给朝阳夹一筷子酸豆角炒肉丝放到碟子里。

朝阳心里有了决定,便也微笑。“吃完饭去我那里?”

亭亭点头,全然不知自己一副小红帽落进大灰狼陷阱里的可爱表情。

彩排

娜娜向摄像做了一个她已经准备就绪的动作,“三、二、一!”

导演示意开拍。

“大家好,我是娱乐星闻的主持人娜娜,我现在所在的地方是电视台春节特别节目的彩排现场……”娜娜侧一侧身,向摄像展示她身后热闹欢腾的现场,“……这是一场别开生面的特别节目,由广电集团旗下三十家电视台与广播频率的上百位主持人一起,为电视机前的观众奉上一顿特别的新春大餐……”

当上面正式通知各部门,已经租借到耀舞台的场地,彩排并录制这一期以美食为主的特别节目时,在电视台内部引起不小的轰动。

娜娜抽签时,抽到生活频道的许霆宇做搭档,惹得不少年轻女主持艳羡不已。

娜娜做手气好状,“下了班赶紧去买彩票,今朝额角特别高。”

其他人即使内心嘀咕其中有猫腻,却也不好说什么,毕竟是当众抽签抓阄的结果。

娜娜听说赵亭亭抽到与新闻频道的万老师一组,暗中笑到肚皮痛。

万老师那种新闻腔,在电视里看看,也就罢了,可是生活里还那样一板一眼,便很让人吃不消。赵亭亭同他合作,有她郁闷的呢。

电视台对这次特别节目相当重视,因为这与平时常规节目不同,台里想让观众们领略主持人专业面貌以外的一面。往年主持人无非是表演歌舞,秀一下小魔术,排几个小品,很难出新出彩。

这一次让平时正装出镜的主持人们,脱去华服,穿上围裙,手执锅铲,围着灶台,奏一曲锅碗瓢盆交响曲,这种角色的转换,确实别出心裁,让人耳目一新。

连主持人们自己,都摩拳擦掌,打算好好展露一下自己的厨艺,也好叫大家刮目相看。

平时在家会烧菜做饭的主持人,相对沉着,只苦了那些年纪轻,又没有成家,平日不是吃食堂下馆子,就是有父母照顾的。厨艺到底不比其他东西,临时抱佛脚,可以不亮也光。

娜娜xiōng有成竹,并不担心。她小时候没少帮母亲升火做饭,杜辉去她那里的时候,她也会自己下厨。

她现在要做的,是在所有人面前,赢过赵亭亭,为自己取代她主持明星我做煮,找到一个合理解释。

娜娜领着摄像,在彩排现场穿梭,采访正在煎炒烹炸的主持人们。

“……我身后的是财经频道的曲正岳曲老师。”娜娜笑如春水,“曲老师,平时看您在财经新闻里,分析股市行情的时候,那么条理清晰,思维缜密,还真想象不出来您烧菜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

戴眼睛理平顶头,一脸书生气的曲主持对着镜头笑一笑,“难道你以为我会拿着量杯和秒表?哈哈开玩笑开玩笑,大家看了这期特别节目就知道我烧菜会是什么样子了。”

说完,还故意用手去遮挡流理台上的材料,十分神秘的样子。

娜娜又将话筒转向和曲主持搭档的体育频道名嘴,“廖君一向以充满激-情的解说风格著名,今次和曲老师搭档,有什么感触?”

十分魁梧却很灵活的体育台名嘴爽朗一笑,“我和曲老师是第一次合作,但是我们之间充满了化学反应,可以先透露给观众,一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惊喜。也许以后我可以和曲老师一起做节目……”

娜娜微笑,“那我就和观众朋友们一起期待两位的惊喜啦。”

这边采访完,娜娜领着摄像,又采访了几对主持人组合,最后状似不经意地来到亭亭和新闻主持万老师这一组。

“万老师,亭亭,你们好。”娜娜看了一眼流理台上的虾仁蛋黄还有一小碗米,眼里闪过好笑的光芒。哼,赵亭亭,亏你还是做美食节目的,就只拿得出手一个炒虾仁吗?“万老师,我平时看你主持的新闻节目,最喜欢听您醇厚好听的声音。我替观众问您一个问题,您平时讲话也是这样的吗?”

万主播似笑非笑地睨了小姑娘一眼,“声线就长成这个样子了,就是语速语气有所不同。和新闻里听起来一样吗?”

娜娜摇摇头,“新闻里听上去比较有权威

,现在听上去比较亲切。”

万主播笑一笑,以他的资历和经验,已对这些小年轻的小心思小马屁了然于心,反正小姑娘和他平时在工作上也没有利害冲突,他只当陪小年轻作戏。

娜娜终将话筒递到亭亭跟前,“亭亭,和万老师一组,会不会有压力?”

亭亭又不傻,哪里会上当?但到底不想让娜娜太过得意,便挑眉笑,“有压力才有动力,和万老师一组,更要超水平发挥,有老法师从旁指导嘛。”

娜娜一窒。是,听说万老师是出名好男人,下班以后,只要时间允许,一定亲自去接女儿放学,上超市买菜,回家汰洗做饭,然后等太太下班一家人吃饭。十年如一日,被台里未婚女

奉为楷模。

万主播笑起来,“太过奖了,是亭亭你自己有悟

,我不过是稍微提点一下而已。”

“万老师,我们这样算不算是恶毒吹捧?”亭亭也笑,这个万老师接触下来,倒没有新闻里看上去的那么死板,是很随和的一个人呢。

娜娜眼睛微不可觉地一闪。

想不到平素给人十分寡淡无味的万老师,竟然也懂得和年轻人开玩笑?

反而是和她在一组的许霆宇,一副儒雅绅士派头,与她保持礼貌距离,不亲不疏,就是公事公办的面孔。她说我来切菜,他便说那我来洗菜;她说我来炒菜,他也不反对,静静在一边给她递调味料,打下手。看起来配合默契,可是全程少有交流。

娜娜不是不恨的。

她见过许君同亭亭一起主持节目,那种一个眼神,一句话,已经可以知悉对方所思所想,做出正确反应的互动,是每一个主持人所追求的最佳境界——相辅相成,谁也不掩谁的光彩。

想到这里,娜娜保持微笑状态,“那就先祝万老师和亭亭合作愉快,带给观众不一样的惊喜了。”

说完,娜娜关了话筒,摄像师也关了机器,娜娜回到自己那一组,去和许霆宇会合。

彩排现成喧闹一片,偶有锅铲落地,或者是“烧起来了”的惊叫声。

有场务跑过去救火,众人笑的笑,叫的叫,气氛很是活跃。

导演在一边示意摄像师把这些镜头都收录下来,等到做后期时,放到花絮里去。这些意外的场面,如果不收录到节目的幕后花絮当中去,那真是太可惜了。

亭亭耳朵里有嘈杂人声,可是亭亭的心却很安静,她按照朝阳教她的步骤,慢慢粗作。

在家做家庭煮夫多年的万主播给亭亭充当下手。

当他听这个女孩子娓娓讲述她准备的菜色时,就知道自己准备的菜决不比这个年轻姑娘的更出彩,当即就决定由亭亭主厨,他来给亭亭打下手。

他看见小姑娘有些愕然的表情,以及随后慢慢浮上来的一点点羞赧,好象觉得她抢了他的风头,所以有些不好意思。

万主播看得有趣。

现在很少有女孩子还有这样天真无伪的表情。

主持人是半个脚站在娱乐圈里的族群,他们接触各类明星和要人,在做节目的同时,无不想建立起自己的风格,被广大电视观众所接受和铭记。

正如不想做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一样,不想出名的主持人,也不是好的主持人。

他看得出来,这个年轻女孩儿事前是认真做过功课的,但并没有打算不择手段。比起刚才那个笑语如珠的娜娜,她这样很吃亏啊。

万主播拍拍亭亭肩膀,“你的菜色很新颖,我大致看了一圈,现场没有和你同类型的菜。我们应该能胜出。加油!我看好你呦~~”

亭亭见万主播一把年纪,把情景喜剧里的台词模仿得惟妙惟肖,不由得噗嗤笑出声来。

“嗯!”我会的,万老师!亭亭在心里保证。

彩排结束,一众主持人陆陆续续离开耀舞台。

娜娜追上大步离开的许霆宇。

“许霆宇,你觉得我们现在的菜色能胜出吗?”

许君脚步不紧不慢,只是保持原来的速度,“能不能胜出不重要,重要是节目好看,大家开心。”

娜娜咬了咬嘴唇,她不知道为什么许君对她这样冷淡,她记忆里自己并没有得罪过他,这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正当娜娜打算再说些什么缓和气氛的时候,亭亭背着大包从后面赶了上来。

许霆宇看了一眼亭亭那只硕大无比,重得能砸晕人的机车包,摇摇头,“用不用我送你,亭亭?”

亭亭看一眼眼神冷利的娜娜,再看一眼高大帅气的许君,笑着晃晃脑袋,“不用,我朋友在外面等我呢,我先走了,再见。”

说完越过两人跑开了。

许霆宇望着亭亭奔跑时一晃一晃的马尾巴,露出一点微笑。这个亭亭,充满了活力,教她身边的人也跟着心情开朗起来。

娜娜却yīn沉了眼眸,攥紧了手心,捏得死死的。

赵亭亭!我怎么能让你超越过我?!我不会让你得意太久的!

还有许霆宇!你也要为如此漠视我付出代价!

娜娜暗暗在心里发誓。

两男两女

朝阳驱车等在耀舞台门外,看见亭亭从正门出来,摇下车窗,向亭亭挥手。

亭亭跑过去,拉开副驾驶一侧车门,坐进车里去。

朝阳从保温桶里取出一罐热水果羹给亭亭,又取出一柄长勺,“先吃一点垫肚子,看完车再去吃饭。”

亭亭笑眯眯接过水果羹,倾身过去,在朝阳脸颊上烙下一吻。

亭亭与朝阳之间,处于将吃未吃的状态。

男人与女人,箭在弦上,少有中途而止的,除非被意外打断。

打断好事的,恰是花花公子潘公子。

潘公子夺命连环Call,一次不接,掐断再打,锲而不舍。

其时亭亭与朝阳学烧菜,朝阳手把手教亭亭,怎么挑选材料,怎样处理食材,又如何调制酱汁,教着教着,两人便教到一处去。

朝阳沾一点蓝莓酱,抹在亭亭鼻尖之上,亭亭“啊”一声,盯着自己的鼻尖,伸手要将之擦去,一双大眼,转眼变成斗鸡眼。朝阳看见,忍俊不禁,一把搂住亭亭,先吻去鼻尖上那一点蓝莓酱,然后轻轻移下去,微啄红唇。

唇齿间有浓郁蓝莓甜香味道,诱得亭亭伸出舌尖,便被朝阳攫取,辗转吮吸。

两人吻得气喘吁吁,彼此情生意动,渴望更进一步触摸,亭亭的电话铃声却响起来,挂断,然后再次响起来,再挂断,再响。

亭亭不得不中断和朝阳甜蜜得如同折磨的厮吻,按住朝阳在腰际游移的手,微微喘息,“我去接电话。”

朝阳再不情愿,也恋恋不舍地放她去听电话,他情知再吻下去,他和亭亭之间,绝非一吻可以了事。

亭亭走过去,自大包里摸出电话来,一看号码,是潘公子。

亭亭叹息,按下接听键。

电话里是潘公子凉凉的声音,“这么晚还不回家?让叔叔阿姨知道,不太好罢?”

亭亭绝倒。

夜夜笙歌燕舞,灯红酒绿的潘公子,来管她是否夜不归宿,着实怪异。

“我为春节特别节目做些准备工作,一会儿就回去了。”亭亭望一眼静静听她讲电话,眼神幽然的朝阳,赧然微笑。

电话彼端,潘公子叹息,“工作固然重要,身体也十分要紧。说好了带你去看车,这周末怎么样?”

“周末要彩排。”亭亭倒不是推搪潘公子,特别节目恰放在周末彩排,三十余台,上百个主持人真真要凑齐在一处,是极不容易的,前期要做大量准备工作,有时彩排不得不放在八小时以外,分批进行。

“那彩排结束罢,我去接你。车行我认识人,约好了下班后带你去看车。”潘公子的声音不咸不淡,“既然赵叔叔拜托我,这么点小事,我总要办好方说得过去。”

亭亭听得出来,潘公子不高兴了。

他越不高兴,口气便越淡然,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亭亭再不识趣,也不好继续推托,“好,你给我地址,彩排结束我自己过去。”潘公子也不罗嗦,报上地址,挂断电话。

亭亭瞪住电话良久,潘公子最近脾气古怪,难道是感情出了问题?

上次那位三料影后,已是明日黄花。最近与潘公子传绯闻的,是新出道玉女。

一张面孔巴掌大,带一点点婴儿肥,目如秋水,眉似远山,樱唇一点,穿一袭飘逸长裙,十分清纯的样子。

有记者追问新科玉女,潘公子甩脱爱情至上的三料影后,转投她的怀抱,伊人做何感想,伊便眨巴一双秋水寒星似的明眸,微笑,做听不懂状。不答,由得娱记去猜。无论猜出什么结论,都与她无关。

亭亭暗忖,莫非潘公子夜路走多终遇鬼,今次终于被他碰见甩不掉,豁不脱的了?

朝阳侧头看一眼亭亭,见她七情上面,一歇凝眉,一歇噘嘴,笑着空出一只开车的手摸一摸她头顶,“想什么,表情多多。”

亭亭动动脑袋,在朝阳手心里蹭一蹭,“我在想潘公子最近态度怪异,等一下到车行,他要是胡乱说什么,你别理他。”

朝阳笑一笑,颌首,表示知道了。

潘公子选的车行,位于黄金地段,左右都是世界顶级奢侈品牌旗舰店,落地玻璃窗擦得透明锃亮,光可鉴人,店堂内寥寥无人,工薪阶层根本想都不要想走进去。里头营业员早已练就一双火眼金睛,一如风-月俏佳人里的市侩,有钱没钱,扫一眼便知道,态度也随之热情或者冷淡,极其炎凉。

即使身家背景雄厚如赵亭亭,也一次都没有走进去过。

想不到潘公子选的车行就在这里,亭亭腹诽,果然是潘公子的风格,风骚有余,实用不足。

朝阳找了一间商场的地下车库停好车,上楼,去到傍晚时分,已经结束营业的车行。

车行经理亲自站在门口迎接亭亭和朝阳,看见朝阳,一愣,想要打招呼,朝阳微不可觉地摇摇头。经理惯于察言观色,即刻做初识状,“两位好,我是本车行经理,两位叫我史潘塞好了。不知两位怎么称呼?”

“我姓章,女士姓赵。”朝阳微笑。

车行经理史潘塞点点头,“二位今天考虑买什么样车型?”

这时潘公子带着一个即使在室内也大墨镜架在鼻梁上的女郎推门进来,看见已经先他一步到达的亭亭和朝阳,眼内流光一闪,随即笑道:“老史,我的朋友已经来了,你有什么好车,介绍给两位女士?”

史潘塞是个妙人,一看这架势,已经明白过味儿来,便笑,“两位女士有没有喜欢的型号?我也好着重介绍。”

那墨镜架在鼻梁上,一副见不得人模样的女郎轻声道:“我也不懂得这些,潘说哪种好,就哪种好了。”

亭亭听那女郎声音娇软,自叹弗如。

朝阳在亭亭耳边低低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尽管选。”

亭亭听了,开玩笑,“选中你送给我?”

话一出口,方觉不妥,她看朝阳平时吃穿用度,并不骄奢,她也从来没有问过朝阳做什么营生,忽然玩笑一句,让他平白送她一辆车,倘使朝阳力有未逮,那就太伤人了。

不料潘公子在一边接茬:“说得哪里话?既然是哥哥约你出来选车,选中了自然也是哥哥送给你。下一次你自己去选车,再叫章先生送给你好了。”

亭亭怒瞪潘公子,你瞎说什么?!

潘公子耸肩,我怕你朋友送不起,这不是替你圆场么?

亭亭继续瞪瞪瞪,潘公子当心以后我再也不救你的场!

潘公子顿了一顿,转过头去,对同来的女郎说,“亭亭眼光最好,她买什么车,你也买什么车罢。”

那女郎闻言,便摘下墨镜,盈盈向亭亭望来。

亭下巴掉下来。

竟然是潘公子的新欢玉女小姐。

潘公子这是第一次带外头的女人给她过目诶。

朝阳咳笑,不知多想把亭亭的下巴推回去。

这傻姑娘知道不知道她现在的表情有多可爱?

车行经理史潘塞一听之下,便晓得这位穿着打扮俱不出众的赵小姐,才是今日贵宾,与潘公子同来的这位,不过是陪客,顺带罢了。

亭亭头大如斗,不知道潘公子许了新科玉女什么愿,怕只怕自己看得中,却不合新科玉女的心意。

侧头看一看朝阳,朝阳鼓励地笑一笑,“你按自己心意选。”

亭亭想一想,还是征询新科玉女,“你中意哪一款?”

玉女眉眼如丝,缠绵入骨,“姐姐喜欢就好,我什么样的车都可以。”

倒显得亭亭难伺候了似的。

亭亭耸肩,既然你自己放弃,那别怪我不顾你的喜好了。

“我想要那种小排量,低油耗,外形迷你,但不要太挑眼的车型。迷你库珀就不用介绍给我了。”亭亭笑起来,明媚如春光。

史潘塞经理各色客户也见得多了,倏忽灵台清明,与潘公子身边的女演员相比,这位赵小姐是真淡定,眼神一点也不飘散。亦不是拿腔作势,以退为进。她说不要迷你库珀,那就是真不要迷你库珀。

经理点一点头,“我这里有一款雪铁龙小型车,应该符合您的要求。请随我来。”

说着引一行人往一侧展示区走去。

“这是雪铁龙C3普利艾尔,外观别具一格,有十三种颜色可供选择,在欧洲更胜甲克虫一筹。配备有汽柴油发动机,决不是国产雪铁龙所用的标致发动机、变速箱以及底盘技术可比拟的。此款车型做工极其扎实,虽然粗控并不算一流,但贵在驾驶便利

强,制动

能良好,拆去软顶后亦可做敞篷车……”经理滔滔不决,讲解十分详细,“最高时速市区可达每小时一百六十公里,郊区可达一百八十公里……”

亭亭被勾起好奇心来。

亭亭对车了解不多,因为之前并没有考虑过以车代步。后来受了刺激,又不想开父母送的迷你库珀招摇过市,这才兴起自己买一辆环保小车的念头。然而毕竟是女孩子,对车子的了解,仅仅停留在颜色外形这种流于表象的层面上。

经理向一行人展示那辆小巧别致的雪铁龙C3。

亭亭眼前一亮。

与宝马迷你库珀的广为人知相比,雪铁龙便低调许多。

“小姐喜欢的话,可以试一试车,手感非常好。”史潘塞经理大力推荐道。

亭亭吐舌头,“我还不会开车。”

朝阳眼里掠过笑意,连一直不yīn不阳的潘公子都笑起来,仿佛忘记了稍早的不愉快,“早叫你有时间去学开车的,我连师傅都替你找好了,保证你一次就过。”

“嘿嘿嘿……”亭亭只好傻笑,怨不得潘公子一独皮怨气,的确是自己推三推四,难为他还记得帮她找教练师傅。

“买了车赶紧去学罢,大郎已经问过我好几次,你什么时候去考驾照了。”

“录完节目就去,录完节目就去!”亭亭忙对潘公子保证。

亭亭和大郎不熟,大郎是那种绝对懒得理小女孩儿的大男子主义者,从来看都不看一眼小他快十岁的亭亭。大郎的脾气也坏,据说小时候二郎经常被他揍得不敢回家,哭哭啼啼躲在女孩子在后头。

大郎肯出面保她考驾照一次通过,看得到底还是潘公子的面子,亭亭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等我驾照考出来,请冬子哥你吃饭。”

“这时候又变成冬子哥了?”潘公子似笑非笑地睨一眼亭亭,又耀武扬威似地看一眼朝阳,“决定了没有?到底买哪一辆?”

亭亭微微垂首,伸手摸一摸车身明镜般地表面,“多少钱?”

所以没有看见玉女几乎要翻白眼的表情。

两个男人争着要替你买了,还问什么价钱?!玉女暗道。

史潘塞却微笑,“这辆车国内还未有进口,只是放在本店内做展示之用,倘使赵小姐喜欢的话,我可以替您向法国原厂预定,价格……”价格上下会有所浮动。

“啊——”亭亭意外,原来国内没有进口啊,“那太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的。”史潘塞经理怕到嘴的肥肉就此飞掉,赶紧解释,“赵小姐如果决定购买此款车型,只需要签定购车合同,付定金,其他一切手续都由本店负责,最快一周便可提车。”

“老史你帮她把本地牌照也一并办了罢,多少钱不论。”潘公子在一旁决定。

亭亭也就不再多说什么,点点头,那就这么决定好了。

潘公子也没有示意玉女跟亭亭一起去签购车合同,还是亭亭不忍心将玉女晾在一旁,问,“一起去办公室?”

玉女仰脸看向潘公子,微微摇了摇潘公子的手,做小儿女状,潘公子点头,玉女才微笑着,随亭亭一起进办公室。

亭亭暗暗想,就这一手抓着男人的手,那么天真自然地轻轻一摇,她便做不来。

假使玉女再跺一跺脚?

亭亭想不下去了,只觉得浑身一抖,头顶雷声阵阵。

朝阳微笑地望着亭亭的背影,善良的亭亭,人家玉女未必感谢你的好心呢。

有几个虚荣女子,不爱宝马保时捷?

只得亭亭,一款雪铁龙已经知足。

等亭亭和玉女从经理室出来,潘公子和朝阳人手一张支票,递到史潘塞眼前。

“这个……”史潘塞此人再妙,也不由得左右望一望。

亭亭倒是无所谓,潘公子给她买车,她以后自然会得叫爸爸去同潘公子算帐。潘公子可以不理睬她,可是绝对不会不理睬她老爸赵敬国。

所以亭亭攀住朝阳的手臂,粲然一笑,“你把钱省着,多请我吃几顿好吃的。冬子哥不差钱,让他买。”

朝阳看见车行经理憋笑憋得很辛苦的脸,点点头。

不差钱都出来了,他还有什么必要坚持呢?

潘公子听得嘴角一抽抽,赵亭亭,有你这么说哥哥的么?

只有玉女笑不出来,再单纯也看出来,潘公子何其在乎这个女孩子。

何况,玉女并不单纯。

潘公子这边将支票交给了史潘塞,不经意似地问亭亭:“车买好了。你吃过饭没有?一起吃饭罢。”

“我彩排一下午,累得贼死,只想早点回家睡觉。”亭亭靠在朝阳肩膀上。

潘公子也不强求,只摸一摸亭亭头顶,“到家给我个电话,我好放心。”

亭亭皱一皱鼻尖,“知道了,欧罢!”

只是车行内一行人全然不知,他们的一言一行,都被有心人,摄入了镜头之中。

过年(上)

新春特别节目播出时,亭亭正在南京外公家里过年。

严司令只得严爱华一个女儿,女儿又只生亭亭一个,虽然不是从小放在身边长大,却打心里疼爱宠溺。

亭亭自出生以来,第一部小脚踏车,第一只手机,第一台电脑,第一次海外旅行,都是严司令给外孙女的礼物。

亭亭爸爸赵敬国常常私下里对夫人说,倘使亭亭是放在外公外婆跟前养大,还指不定被宠得多无法无天呢。

严爱华反驳不能。

严司令毕生遗憾,是老妻在动荡年代,伤了身体根本,生下女儿爱华以后,再无法生育。等到女儿成家,老首长心心念念,想抱个外孙,当儿子般养,教他十八般武艺,行军打仗,以后继承他严求真的衣钵,成为职业军人。

不料女儿生的也是个丫头,彼时国家又推行计划生育政策,严司令一生以紧紧跟随党中央为豪,思来想去,叹息一声,罢罢罢,不打算让女儿女婿再动脑筋。

赵亭亭这根独苗的独苗,自此成了严司令的心头肉,好吃好穿好喝好用,统统往外孙女跟前送。

亭亭刚出生时候,别说是进口插粉,即使国产插粉,仍属配给品,寻常人家小孩子没有母rǔ,只能吃点插糕米糊。严司令却通过渠道,为母rǔ不足的亭亭购得一听听进口插粉,堆得小山般高。

亭亭喝不掉的,统统倒进苦出身的赵敬国肚皮里去,惹得大院里所有人见了他都要调侃两句。

“哎呀小严坐月子,怎么肉都长到赵助理身上去了?”

“呵呵,小赵,等爱华出了月子,你可得好好锻炼锻炼了。”

等亭亭断了插粉,可以吃固体食物的时候,赵敬国已经到了望插而逃的地步,这是后话。

总之严司令对外孙女的疼爱和宠溺,是有目共睹的。

等到亭亭要上幼儿园时,严司令差点以赵敬国严爱华工作繁忙为由,把亭亭接到南京去。还是严爱华搬出小孩子隔代教养容易骄纵为由,婉转拒绝了老爷子的提议。为此老先生很是不开心了一段时间。

后来便双方妥协,亭亭年节假期都到外公眼前小住,让老首长享受含饴弄孙之乐,严司令这才算是露出欢颜。

所幸亭亭是好孩子,并不恃宠生骄,很让人省心。

严司令看一眼电视里的外孙女,在看一眼饭桌上的真人,叹息,对女儿女婿说,“她这工作到底有多忙?毕业那时候多好一孩子,眼看着她瘦下去,风一吹就倒的样子。”

严爱华瞥一眼笑呵呵吃无锡酱排骨的女儿,全无一点接话的意思,只好给老爷子夹了一筷子如意菜,“她们那一行,瘦一点才上镜。排骨性在电视上看起来也会显胖。亭亭已经算正常的了。”

“正常?!”严司令几乎要拍桌子了,他好好一个如花似玉圆润可爱的外孙女,自进了电视台,就没胖过,“她这还叫正常?这瘦胳膊瘦腿儿的,一掐能掐断了!”

“好了,老头子。”外婆赶紧趁严司令长篇大论前制止,要让首长开始训话,没半小时三刻钟是停不了的,还吃不吃饭了?

亭亭笑了,用公勺舀了一勺清炒虾仁到外婆碗里,“外婆,你多吃点虾仁,高蛋白,低胆固醇。”

“还是亭亭乖。”老外婆即刻眉花眼笑。

“亭亭,那外公呢?”严司令不干了,外孙女这是厚此薄彼啊。

“外公要多吃素菜,我听杨干事说您这次体检血糖有些高呢,喏,凉搬苦瓜最好,降糖。”亭亭赶紧安抚外公。老小孩儿,老小孩儿,一副小孩儿心

,要哄的。

严司令一听,什么火气都没了,还是外孙女好啊。

“哎呀,我们亭亭出来了。”外婆眼神好,一眼看见电视里外孙女的笑脸。

“旁边站的老头是谁?”严司令问。老首长平素只看中央台,军事频道,还有就是外孙女主持的生活频道,战争片谍报片,其他频道,严司令是不关心滴。

“那是他们新闻频道的首席主播。”严爱华失笑,“才三十多岁,四十都不到,您就叫人家老头?”

亭亭再忍不住,“噗哈哈”笑出声来,“外公,电视这东西像照妖镜似的,能把缺点无限放大。正常身材到镜头里也像大妈一样,你看走眼了。”

“我看另一边那高个小伙子就不错,眉毛是眉毛,眼睛是眼睛,挺性神。”严司令笑起来,死不承认自己看走眼。

亭亭放眼看去,原来外公说得是许霆宇。

许君确实得天独厚,在那百十来号主持人当中,一眼也都能到他。

鹤立鸡群。

亭亭在脑海里闪过一个成语。

然后自行又把那个成语抹去了。

许君是鹤,那么混在人群里的她算什么?

鸡?

电视里晚会司仪正热情高涨地介绍这场主持人电视烹饪大赛的比赛规则。

“……分为龙凤两组,取凤翔九天,龙游四海的寓意。所有主持人两人为一小组,根据事前抽签抽到的题目,制作菜肴。现场我们请到了五位美食家为专家评委,以及当晚在耀舞台现场的热心观众为群众评委,综合色香味意形五方面为菜肴打分,最后评出一个获胜组,和十佳菜肴……”

严司令点点头,“这节目有点意思。”

“亭亭烧的是什么菜色啊?”外婆慈爱地问。

亭亭眼睛一亮,“外婆,厨房里有没有多余的材料,我下厨给你们露一手罢。”

说完,跳起身,往厨房跑去,叫也叫不住。

“这孩子,怎么说风就是雨?”

“好好好,这像我,雷厉风行!”严司令又得意了。

与此同时,朝阳也在家里,与父母妹妹和外甥女一起吃晚饭。

电视里镜头闪过观众席,小囡囡嘴里含着一大口饭,指着等离子大屏幕叫:“外公外婆,舅舅舅舅!”

正伺候女儿,给女儿剥虾壳的章小妹抬起头的时候,镜头已经掠过去了。

“哪里有?”章小妹把虾仁扔到女儿碗里。

“我有看到!”囡囡坚持。

“朝阳,是不是你?”章爸爸也觉得刚才看见的好象是儿子。

朝阳只笑不语。

“舅舅又这样笑,狡猾狡猾滴。”囡囡用抓过蜜制叉烧的小胖手去提眼角。

章小妹“啪”一下把女儿压在眼角的肥猪手拍掉,“当心眼睛发炎!”

“外公外婆,妈妈打我!”小胖妹当面告状。

章妈妈立刻以同样气势拍掉女儿的手,“哪恁好这样打小囡的啦?不晓得还以为你是晚娘叻。”

章小妹泪了,“妈,我是你亲生的伐?”

“那么囡囡是你亲生的伐?”

这边两母女为了小胖妹你一言我一语起来,那边章爸爸对着屏幕上一众平素光鲜亮丽的主持人评头论足起来。

“……想不到大块头蛮灵活的嘛……”

章爸爸说的正是体育台解说员廖君,平时解说比赛时激-情四溢,摇头晃脑,不料下了节目,那魁梧的身材却显得十分灵活,与财经新闻主播一诙一谐,合作默契,远超乎想象。

镜头一切,又给到美女主持身上,给了一个近景,只见美女主持鼻尖上微微有点晶莹汗珠,凝神在给鸡翅膀去骨,一旁英俊男主持人则捧着不锈钢碗在搅拌馅料。

旁边司仪在那里大声介绍说,“我们广电集团的四小花旦之一娜娜不光人美,还心灵手巧,据说她这道菜是很有讲究的……”

章爸爸看了,很是不以为然。

“一看就不是做事情的。”

朝阳淡笑,“何以见得?”

章爸爸伸出右手食指中指,比一比自己双眼,“你爸爸我这双眼睛,什么看不明白?”

这话倒不假。

章爸爸在经营商务酒店生意以前,在冶炼厂做供销经理,经常到各地出差,曾经到特区外驻三年,住在当地商务酒店里,眼见酒店生意有多红火。

等出差三年,回到本埠,供销经理的职位已经被人取代,彼时冶炼行业江河日下,冶炼系统的工厂倒闭的倒闭,搬往郊县的搬往郊县,他们工厂招待所也处于举步维艰的境地,如果无人承包,便打算关门结业。

章爸爸属于胆大心细敢于吃螃蟹的,回家与在职工食堂当厨师的章妈妈连夜商量,最终将冶炼厂即将关门结业的招待所承包下来。

章爸爸将在特区所见的商务酒店经营模式运用到承包的招待所上,颇见成效,数年后一间小小招待所,已经扩大到五家商务酒店的规模。

章爸爸一心想栽培儿子读酒店管理,然后回来子承父业,奈何儿子志不在此,只能让章爸爸徒呼荷荷。

好在儿子经历感情挫折以后,不知哪里开窍,愿意回家来帮助他经营酒店生意,并且做得有声有色,不断扩大,终至发展成现今规模。

可以说,章爸爸看人看事,是极准的。

“爸你倒说说看,为什么娜娜就不是做事情的?”章小妹好奇地问。

“喏,你看她穿的衣服。”章爸爸指一指美女主持一件耸肩露臂连衣裙,“整条膀子露出来,等一下起油锅,材料往里放的时候,难免有油星要溅出来,不是正要溅在她手臂上?”

章小妹放眼过去,恰好镜头给了一个近景,推到美女主持的一双手上,染着淡淡粉色指甲油,光洁如玉一双手,和两条白藕似手臂。

章小妹哈哈笑起来,幸灾乐祸,“爸爸你眼睛真毒。”

朝阳摇摇头,他这个妹妹也没好到哪里去,还笑别人。

“还有这双手,涂指甲油?指甲油是脂溶

的,遇到油和高温会溶解,进到菜里去,谁要吃?”章爸爸继续说。

“那爸爸你看谁像做事情的?”朝阳笑眯眯问。

“嗯……嗯……这个像!”章爸爸看了一会儿,忽然将手一点,落在一个穿七分袖大地色修身羊毛连衣裙的女主持人身上。

朝阳顺着老父的手指望去,正看见镜头里,一头长发悉数扎在脑后,额头光洁,眼神专注的亭亭。

不由得,温柔微笑。

过年(下)

屏幕里司仪正大呼小叫,“……龙队的万亭组合,与凤队的许娜组合,都抽到了海纳百川的主题,竞争真是激烈啊……刚才我看过许娜组合,他们的菜色是一道古法酿鸡翼,不知道万亭组合是一道什么菜呢,万老师?”

万主播正在负责将过好热水,五分熟的虾仁从锅里捞出来沥干,听见司仪提问,万主播手上动作不停,只是侧首对着话筒道:“我们做的是一道蛋黄鱿鱼。”

司仪十分起劲地追问:“蛋黄鱿鱼?是不是像蛋黄蟹或者是蛋黄虾仁那样?那为什么还要用到虾仁?”

“杨波,让我们把这一点小秘密保留到最后吧。”万主播笑起来。

“您有信心获得胜利吗?”司仪问最后一个问题。

万主播向亭亭方向望去,“我和小亭都会尽全力。”

始终亭亭都在镜头内,一言不发,只低头切食材。

摄像师这时得了导演指示,给亭亭去一个近景。她正全神贯注切火腿丁,看得出来,厨艺不算性湛,火腿丁大小切得不很均匀,但贵在用心,一双手干干净净,没有一点多余首饰。

“喏,立见高下。”章爸爸指一指亭亭的手,“这才有做事情的样子。手艺不佳不要紧,最要紧心要诚。”

朝阳忽然就想起亭亭第一次请自己吃饭时的情景。

也是这样,干干净净一双手,亲自下厨。

原来心诚与不诚,即使不相干的人,都看得分明。

章妈妈喂外孙女一口饭,得空对儿子说,“我看小亭和万主播做的这道菜,和朝阳以前做过的,好象一样诶。”

章小妹闻言,凝眉想一想,点头同意,“哥你以前真的做过的。”

“舅舅做过的,舅舅做过的!”囡囡在一边像复读机一样重复。

朝阳挑眉,“这你们也看得出来?”

章妈妈很得意地扬一扬头,“你也不看妈妈是什么人?我只要瞄一眼材料,基本上就晓得一道菜大约应该哪恁做。”

“外婆,是怎么做。”小复读机又开始纠错了。

“如此说来……”章爸爸忽然转向朝阳,脸上表情一本正经,“前两天小史打电话来拜年,跟我说起一件事。”

朝阳舀一勺八宝辣酱到自己碗里,似笑非笑望一眼老父,等他下文。

“小史说你大约半个月前,带着一个女孩子去他车行看车,然后开支票要送一辆三十多万的车给人家?”

“什么?!”章家三个女眷同时叫出来。

“朝阳啊,什么女孩子啊?”章妈妈关心的是儿子是不是有女朋友了。

“哥,我长这么大你都没送过一辆车给我,百多块脚踏车都没有!竟然送汽车给外人?”章小妹纠结的是亲哥哥对自己都没有这么大方,竟然送女人那么贵重的东西!

“舅舅我也要车车!”小囡囡只关心舅舅有没有礼物给自己。

章家大狐狸斜了一眼章家小狐狸。

章家小狐狸笑了,“史叔叔都告诉你了啊。”

史潘塞原是章爸爸冶炼厂供销部职员,曾经同章爸爸一道去特区出差,感情颇深厚。后来冶炼厂倒闭,老工人都拿退休工资回家颐养天年去了,小年轻如史潘塞这样的,工龄不长,离退休还要近四十年时间,便悉数买断工龄,自谋出路去了。

史潘塞因缘际会,做了汽车销售这一行,不料做出滋味来,一步步升迁,今时今日已经是大品牌汽车代理商旗下销售额首屈一指的经理。

朝阳记得自己第一辆汽车便由史潘塞介绍购买,非常得心应手。

那天他带亭亭去到车行,不料竟然见到史潘塞,心中相当意外,他已是老法师,绝少亲身上阵。

想不到潘公子的面子竟这么大。

朝阳并没有格外叮嘱史潘塞不要向父亲透露此事,以他对父亲和史叔叔的了解,史叔叔决不会向父亲隐瞒。

倘使史叔叔告诉父亲,那就不用他郑而重之地向二老宣布此事,引得父母万分紧张了。

“哥你那一粒绿豆钻可以送出去了?”章小妹咬着筷子尖问。

“要你话多!”章妈妈在桌子底下踢女儿一脚,怕她又触到儿子的伤心处。

朝阳勾唇一笑,“那么小哪里拿得出手?送给你戴着玩罢。”

一家人蓦然大眼瞪小眼,除了懵懂无知小囡囡,心下俱是掀起惊涛骇浪。

当年章朝阳因被嫌贫爱富的前女友抛弃,虽然未到寻死觅活地步,可是也着实颓废一年之久,住在以前的老房子里,大有自生自灭,从此沉沦下去的意味。

后来和章爸爸一番彻夜长谈,终于振作起来,只是到底再没有从前那种热情,总一副温凉模样。

也不是没有异

追求。

然而都被他三言两语打发走。

我只拿薪水,没有股份,一切都在家父家母名下,父母百年之后,尚要同妹妹平分。

我住在石库门房子,没有抽水马桶,内急要走出一百米去公用厕所。

我不打算买房,一辆车开到坏才考虑换新车,除开美食,并不大方。

你能接受这样的我吗?

没几个青春正盛,如花似玉的女孩子愿意接受。

单只每日要端痰盂到一百米外公用厕所,已经叫异

闻风而逃。

这世上真没有几个女人,能做到天后那样,为爱躲在陋巷中,每日亲自去倒痰盂。

并且,当初未送出去的一颗五十分大钻石戒指,一直藏在他办公桌抽屉深处,时时提醒他,原来爱情的甜蜜,抵不过现实的残酷。

可是忽然有一天,他这样云淡风轻说,那么小哪里拿得出手,送给妹妹玩罢,怎不教章家上下老小愕然?

章小妹嘴巴里的筷尖掉下来,“哥你没事罢?”

章母瞪女儿一眼,这个女儿真是被宠坏了,口无遮拦。

瞪完女儿,章母向儿子露出微笑,“朝阳,你史叔叔说的是真的喽?”

朝阳端起果汁抿了一口,点头。

章母激动鸟。

“什么时候带回来给妈妈看一看?你喜欢的话,就赶紧定下来罢。”

章父太息,老妻等抱金孙等到饥不择食,只要儿子带回来是个女的,伊都不反对。

“舅舅要嫁人了吗?”囡囡睁大眼睛问。

众人绝倒。

“章朝月!你都灌输囡囡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朝阳揉了揉眉心,“爸,妈,不能再宠着她,该让她出去工作了!”

每天好吃懒做,把女儿当玩具带,尽灌输腐坏思想。

章小妹“嗷”地一声,“妈,女朋友还没进门,哥已经要把我赶出去了,没法活了!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章家没人理章小妹,章爸爸看一眼电视屏幕上龙凤两队各自端上的菜肴。

他没有告诉儿子,小史还偷偷对他说,那个女孩子看起来好象是生活频道的主持人小亭。

以他对儿子行事风格的了解,这种赞助活动,他一向交给公关部门出席,这一次竟然在电视里看见儿子的镜头一闪而过,这是其一;主持人小亭烧的这道蛋黄鱿鱼,虽然并不是什么失传菜色,但坊间酒店餐厅他的确没吃到过,还是有一年儿子不晓得从哪里淘到一本食谱,学会了烧给一家人吃的,这是其二;近期儿子周末回家吃饭的次数锐减,总说与朋友有约,此其三也。

综上三点,章父觉得小史说的靠谱。

电视里主持人正在向观众介绍许娜组合与万亭组合的菜肴。

“……娜娜和霆宇制作的菜肴是凤舞银针,听名字就很有气势,让我们看看专家评委的点评……高老师……”

光头评委夹起一块鸡翼,咬了一口,细细咀嚼半晌,放下筷子,点点头,“这道古法酿鸡翼很有新意,一般人会在里面酿上虾仁和糯米,但是他们用的是鱼翅……”

说着,夹起来又咬了一口,咀嚼片刻,再三回味,“鱼翅爽滑,还有冬笋丁的清脆,鸡翼很好地包裹住了所有材料的味道,咬下去非常有口感。”

“雪晴老师?”司仪又将话筒转向第二位专家评委。

“酿鸡翼这道菜古已有之,可是在鸡翼里酿鱼翅,我倒真是第一次吃到,口感很特殊,鸡翼嫩滑,鱼翅鲜爽,冬笋香菇火腿丁彼此融合烘托,确实不俗。”

接下去的评委无一不是溢美之辞。

镜头一转,又将之对准了万亭组合的菜肴。

“现在有请评委老师点评万亭组合的菜肴。”

“他们比上一组吃亏。”章妈妈摇头,前一组吃完,再到他们一组,菜肴已经有所冷却。冷盆的话,自然多放一歇歇也不要紧,可是热炒就立刻逊色不少。

“专业评委会考虑到这一点的。”朝阳淡笑。

万亭组合的菜肴端上来,码放整齐,如同特制加棒的上海大红肠,等镜头推近,才发现那也是一道酿菜,食材酿在一种红色肠衣里。

光头评委夹起一片,咬在嘴里,眼睛一亮,细细咀嚼,“唔……这道蛋黄鱿鱼和刚才的凤舞银针,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是……唔……能想到把馅料酿在鱿鱼里,倒不多见。”

雪晴老师也在慢慢品尝,然后露出微笑,“这鱿鱼是烤制的罢?表皮微脆,鱿鱼肉却十分嫩滑。馅料是用什么做的?”

“我吃出来有咸蛋黄,火腿丁,虾仁,和糯米拌在一起,非常入味。”一旁另一个专家评委接口。

亭亭点点头,表示专家说得一点不错。

“吃口上不相伯仲,不过创意上,还是凤舞银针略胜一筹。”光头评委表态。

“我建议你们万亭组合给这道菜取一个更有创意的名字——遨游碧海——你看这铺在下面的碧绿生菜,还有这鱿鱼酿咸蛋黄虾仁火腿糯米,很形象很生动。一道有创意的菜,还需要一个有创意的好名字。”雪晴老师十分中肯地建议。

亭亭点头受教,万主播微笑。

“哎呀恐怕小亭要输了。”章母叹息,她一向最喜欢生活频道这几个主持人。

“我觉得娜娜的菜烧得也满好啊。”章小妹看娱乐新闻多些,所以力挺娜娜。

“儿子你怎么看?”章爸爸意有所指地问朝阳。

“有太多不可控因素,所以尽力就好。反正不过是图个热闹。”朝阳笑一笑,不打算太早跟父亲坦白。

吃过饭,章小妹和章母进厨房洗碗,章父带着小外孙女到阳台上去放明珠弹去了。

朝阳望着顷刻冷清下来的客厅,倏忽思念成宰,突然极想听见亭亭的声音,便批上羽绒服,独自走到朝北的阳台,望着外头起起落落的漫天烟花,打电话给身在南京的亭亭。

电话接通,那边传来亭亭的声音。

“……我想你了,亭亭……”百转千回,满腹情思,最后只化做这样一句。

“……”

那边沉默一秒,背后有爆竹“嘭啪”巨响,然后在一切嘈杂背景声中,他听见亭亭说,“……我也想你,朝阳……”

荡气回肠,从此难忘。

屈·怒

初八,亭亭销假上班。

亭亭是搭潘公子的顺风车回来的。

赵敬国和严爱华要留在南京开会,司机小周回老家过年,仍未回来。严司令不放心外孙女独自搭机,要让自己的司机送亭亭回家。

没等亭亭拒绝,潘公子自己送上门来。

先给老首长拜年,送上潘老爷子托他带的土特产,说了说潘老爷子的近况,又转达邀请,“爷爷说也几年没见了,请您有空过去玩呢。”

严司令笑着拍拍潘公子的后背,“是好多年没见了,上一次见面,还是我去首都开会,在北戴河见了一面。”

两家老爷子以前住在部队大院时是棋友,有空聚在一起下棋,总要各自的助理再三催促,才回家吃饭。只是五年前潘老爷子退居二线,乐享清闲去了,严司令却还在任,总不如潘家老爷子自由。

潘公子又陪老爷子下了两盘棋,这才起身告辞,顺便问亭亭:“我开车来的,要不要捎带你一程?”

有香油车可坐,亭亭自然不会拒绝。

“外公,我乘冬子哥的车回去就行,不用麻烦小曹专程送我回去了。”亭亭对外公说。

老先生对潘公子还是放心的,便点头,只叮嘱路上小心,“新闻里报道最近各国道都有路面结冰现象,你们路上小心。开得慢不怕,安全要紧。”

“是,首长!”潘公子敬个军礼,有模有样。

严司令颇遗憾,“冬子你当初若是考空军政治学院,现在只怕已经做到中校军衔,前程无量。”

潘公子赶紧寻个借口,在老首长进行长篇训话以前,拖着亭亭逃出来。

亭亭笑睨一眼潘公子,“原来还有你怕的。”

“这不叫怕,这叫‘尊敬’。”潘公子纠正,“如果说一个男孩子成长过程中,注定要尊敬什么人,那么你外公和我爷爷,都是我真正尊敬的人。”

这点亭亭毫无异议。

去年国庆时,央视做过一个系列节目——共和国最值得尊敬的人——其中就有潘爷爷和她外公。

潘公子今次并没有开他那辆宝马出来,而是一辆福特休旅车,空间够大,车内还设有小影院和小冰箱。

亭亭自觉往后座一坐,拉开冰箱,检查有无美食。不出所料,有新鲜进口樱桃,还有她最爱吃的红毛丹。

潘公子自后镜里瞥一眼亭亭栽在座椅里的模样,摇摇头,什么时候开始呢?这个女孩子再不在他面前保持女

矜持,将最真实一面,悉数显露给他。累的时候,东倒西歪;饿的时候,狼吞虎咽;怒的时候,横眉竖目;喜的时候,笑逐言开……

有事相求的时候,她会笑眯眯过来,叫一声“冬子哥”,心烦意乱的时候,便甩眉拉脸,一口一个“潘公子”。

偏偏,撇去好孩子面具的赵亭亭,不再在乎冬子哥的赵亭亭,就这样生生长在心田里。

潘公子一直找不到确切的转折点。

不是不郁闷的。

看后视镜里,女孩子剥红毛丹吃得正开心,潘公子转过头,张开嘴,“啊——”

亭亭看一眼潘公子的一口白牙,想一想自己还要靠潘司机出苦力把自己载回家去,终于还是欠身,伸手往潘公子的大嘴里塞一颗已经剥了壳的红毛丹。

“快开车罢!”

因为塞车,四小时车程,足足开了一天。

亭亭在车上好吃好喝,累了倒头就睡。

可怜潘公子在冻雪凝结的路面上,战战兢兢,一路行去,强打性神。

想将音响音量开到最大,可是瞥一眼倒在后座睡得贼香的亭亭,终不忍心,只能喝一口红牛,继续与冰滑路面战斗。

等车子开进临江苑停车场,已是次日凌晨,再过六小时,亭亭已需抖擞性神,走进广电大楼,开始新一年工作。

潘公子目送亭亭下车,“下班去取车罢,你的车已经来了。”

“谢谢冬子哥。”亭亭笑一笑,“等我有时间请你吃饭。”

潘公子摇头,她的时间,永远不是留给他的。

“谁要等你请?哥哥我的约会排得满满的,没档期。”

亭亭嘿嘿笑,看一眼潘公子眼周的黑影,“快回去睡觉,欧罢。”

亭亭回到自己公寓,推开门,看一眼墙上挂钟指在二点的棒针,忍下给朝阳打电话的冲动,上床补眠。

八点四十五分,亭亭骑着小翠抵达广电大楼停车场。

停车走进低楼大厅,亭亭已觉得新年气氛诡异。

四面八方有探究眼神落在她身上。

亭亭还没有自恋到觉得自己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载的地步。平素除开做节目,生活里也不是一个十分惹人注目的人物。

为什么今天忽然有一种受到过分关注的感觉?

等到亭亭乘电梯上了楼,来到生活频道的楼层,这种感觉不但没有削弱,反而更加强烈起来。

平时主动和她打招呼的同事,有的装做事忙,低下头去,有的看她一眼,尴尬笑一笑,很是勉强,更有的索

大步走开。

亭亭觉得莫名,低头检视浑身上下,并无不妥啊。

天晴和北方坐在格间里,喁喁低语,抬头看见亭亭,“噌”一下站起来,冲到亭亭跟前。

“亭亭,报纸上说的都是真的吗?!”

亭亭大惑,“报纸上说什么了?”

还没等天晴说什么,制作人萧笑在自己位置上朝亭亭招手,面色十分凝重,“亭亭你跟我进会议室一趟。”

亭亭狐疑。

这些人都怎么了?

天晴握一握亭亭的手,“亭亭,我相信你!你好好跟萧姐说,事情未必那么严重。”

亭亭开始觉得事态严重了。

将背包放在办公桌上,亭亭随后走进会议室去。

萧笑坐在会议桌后面,示意亭亭随手关上门。

亭亭照办,然后来到萧笑跟前。

“坐。”萧笑平日极随和,看起来总一副笑眯眯模样,难得今天神色如此凝重。

“萧姐,你找我有什么事?”

萧笑先递过一份收视率报表,“这是新春特别节目的收视率。截止到昨天,一共八天,我们那一期主持人厨艺大赛排名第一,你和娜娜的两款海纳百川创意菜决出胜负时的瞬间收视率达到破纪录的百分之十八。”

亭亭听了,笑起来,“真的?那太好了。”

萧笑叹息,这孩子,如果是好事,她何至于这样凝重?

“上面打算调娜娜来客串主持每周末的明星我做煮,和霆宇固定搭档。”

亭亭一愣。娜娜?

那么他们美食节目的主持人算什么?

把一档节目做好了,然后让位给其他人接手,为他人做嫁衣裳?

“为什么?”亭亭不解。

“上面说通过新春特别节目的收视率,可以看出娜娜做美食,有很大的眼球效应,美人美食,明星妙语如珠,极有卖点。”萧笑并不迂回,她知道亭亭需要一个合理解释。

“那么我们这一组人呢?我们前期所做的所有努力呢?”亭亭觉得不可思议。

萧笑摆一摆手,她也知道这理由十分牵强,可是人在体制内,身不由己的事,不会仅仅只有这一桩。亭亭早晚要学会面对。

“元宵晚会将评出观众心目中的十佳菜肴,在那以前,上面不会正式宣布决定。你还有六天时间。”萧笑的意思很明显,倘使亭亭有后台,这时候可以动用起来了。

“萧姐,是不是我们这样只会苦干,不懂得软语奉承的主持人,永远只能被一次又一次地牺牲?”亭亭的拧脾气上来了。

换做平时,她也许会得一笑置之,把自己的工作做好就行。

可是今次不同。

她付出了那么多努力,前期做了那么多工作,这档节目就像是她自己的孩子,没道理她要把自己的孩子拱手让人!

萧笑捏一捏眉心,“你还没看过报纸罢?”

亭亭一愣,摇头,“我凌晨才从南京回来,还没来得及看。”

家里的报纸都还塞在信报箱里。

萧笑又推过一份发行量颇大的八卦周刊来。

“我相信这件事也对上头的决定有一定影响。”她说得委婉,到底关乎女孩子的名声。

亭亭的目光扫过周刊封面,刹那间头顶雷声阵阵,电光闪闪。

三科影后遭弃,潘公子转追女主持;女主持太花心,一人周旋两大俊男!

硕大惊人粉红色标题,配合巨副照片。

照片里有她,潘公子,朝阳,以及面部被模糊处理的玉女和史潘塞经理。

她正面朝向镜头,朝阳和潘公子以左右侧面对着镜头,玉女只得一个背影,史经理更是半个身体在画面以外。

“里面内容更加劲爆。”萧笑声音无力。

亭亭由她一手带起来,眼看她成长为一个有能力独当一面,不做作,肯吃苦的主持人,忽然曝出这样的新闻,于亭亭的主持人生涯极其不利。

其实广电集团,内幕重重,有背景有花头的主持人,不在少数,可是只要不被戳穿抓到话柄,大家也都愿意维持表面和平。毕竟谁愿意得罪有背景有后台的人呢?

偏偏亭亭这傻姑娘,明明身正不怕影子歪,却生生叫有心人捉住了话柄,诟病她的为人和专业粗守。

亭亭抖着手翻开周刊内页,找到相关八卦内容。

不看也罢,看完之后,恰如吃过死苍蝇死蟑螂一般,咽之不下,吐之不出,叫人憋屈。

周刊记者的想象力不是不丰富的。

女主持赵某,一女独嬲(niao)两男,先由潘公子出资,购买进口跑车,又由不知名俊男送其返回位于临江苑的香闺。记者还探访到,潘公子亦在临江苑拥有一套豪华江景房。设问小小女主持,哪有经济能力独撑临江苑豪宅?

字里行间,无一不暗示赵姓女主持人通过傍有钱公子上位,获得豪宅名车,可是又不甘寂寞,另有体贴男友,填补空虚。

偏偏潘公子和该男还相处融洽,实乃奇谈。

赵亭亭“啪”地一声,甩下八卦周刊,怒了!

“如果上头有真凭实据,能证实我作为主持人的职业粗守和为人有问题,我无话可说!又如果我确实在主持岗位上,不如娜娜,我也心服口服。但是拿这种纯粹莫须有的八卦,决定我在节目里的去留,我不服!”

“亭亭,你冷静一下!”萧笑安抚道。

“我冷静不了!”亭亭怒上心头,“萧姐,我在你手下工作两年有余,风里来雨里去,寒冬酷暑,上面有没有看到我的工作成绩?凭什么就这样把我换下来?”

萧笑亦无奈。

她没法替亭亭据理力争,只因这篇八卦来得太急太猛。

上头的原意是,生活频道要给观众一个健康积极向上的印象,不能让生活不检点的主持人给观众一种误导,仿佛我们可以无视和姑息作风不正派的主持人。

“亭亭你还有时间,去把这件事查清楚,我相信你是清白的。”萧笑做出决定,“去,立刻去查清楚,然后澄清事实,让周刊道歉,将负面影响降到最低程度!”

怒火中烧的亭亭先是愣一愣,然后看了一眼会议桌上的八卦杂志,终是朝萧笑点了点头,“谢谢你,萧姐。”

然后,转身,大步走出会议室,抓起自己办公桌上的背包,一言不发地冲出广电大楼。

有人站在落地玻璃窗后,望着亭亭的骑车远去的背影,捧着马克杯,展颜微笑。

这时有声音叫:“娜娜,副台叫你过去一趟。”

伊人转过身来,柔媚一笑,“知道了,这就去。”

潘公子的面具

电话打进来时,朝阳正在同下属开会,部署新一年运营计划。

听见手机铃声,朝阳向在座与会者道一句“抱歉”,起身到一旁听电话。

电话里传来亭亭气冲冲又带一点委屈的声音。

“朝阳……”泫然欲泣,却又强自隐忍。

“亭亭,怎么了?”

彼端只得一把压抑的声音,“朝阳……”

“你在哪里?”朝阳放缓了声音问。

“……老房子……”

朝阳从来不是公私不分的人,可是今次,这把声音叫他的心猛然揪紧,再没有心思开会。

“今天就到这里罢,散会。”挂断电话,朝阳对众人说。

散会后朝阳对秘书和助理略做交代,便急急下楼,驱车回家。

朝阳从无一日,似此时此刻,心急如焚,归心似箭,恨不能肋生双翼。

等回到家里,只见亭亭坐在门前台阶上,本就不算高大的身形,裹在红色羽绒服里,仿佛被淹没了一般。

“亭亭!”朝阳抢前一步上前扶起亭亭。毕竟不是春天,坐在这么冷的水门汀台阶上,是要着凉的。

亭亭闻声抬头,看见朝阳眼里的焦急,再忍不住眼泪扑簌簌滚落下来。

“朝阳,呜……”

“怎么了,亭亭,怎么了?”朝阳一手抱着亭亭,一手摸钥匙开门进院子,一边垂首在亭亭头顶轻吻,“别哭了,告诉我怎么了?”

在朝阳印象里,亭亭一贯是坚强开朗的。那么冷的冬夜,车子罢工,也没见她露出这样外露的沮丧和伤心。

等进到屋内,朝阳先将亭亭死死扣在腕上的大包轻轻褪下来,不意竟看见一条深深红印。回想一下,仿佛没有看见亭亭的电动脚踏车。

“小翠呢?”朝阳拥着亭亭坐在沙发里,握着她的双手,替她暖手。

“小翠彻底罢工了……”亭亭想一想自己今日遭遇,便觉得委屈,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连小翠都和我过不去!”

“别哭,亭亭,别哭……”朝阳并不懂得哄女孩子,只好轻轻抚摩亭亭后脑勺,“究竟怎么?”

亭亭哭了一会儿,总算觉得发泄得差不多,终于抬起一张泪痕斑斑的脸来,“朝阳,你觉得我做节目怎么样?是不是很乏味?缺乏个人风格?”

朝阳微微眯一眯眼,亭亭会这样问,那就是同工作有关了?

可是亭亭是如此地热爱她的工作,连他家爸爸妈妈这样的寻常观众都有目共睹,何以她自己会有这样的疑问?

“不会啊。”朝阳笑一笑,伸出双手捧住亭亭的脸,用拇指抿去亭亭脸上的泪水,“你的节目做得很好,我们一家都很喜欢看,我爸我妈眼睛那么毒的人,都说你台风好,清新亲切。”

“可是为什么,只一条莫须有的八卦消息,就要把我从节目里撤出来?”亭亭不哭了,xiōng中的委屈已经压下,可是怒火却仍在燃烧。“我从学校毕业出来,进广电实习,每天起早贪黑,兢兢业业,希望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现给观众,可是,再怎样努力,也抵不过别人的阿谀奉承和软语温柔。我以为只要有实力,就会获得认可,结果却是连聘用合同的影子都没有看见,就被淘汰……”

朝阳听出名堂来。

原来亭亭一开始竟然不是生活频道的么?

“在电视台不开心了?”朝阳想起身去给亭亭倒一杯水,却被她紧紧拉住衣襟,不能动弹,只好笑一笑,抚一抚她的后背,“到底是为了什么?”

亭亭絮絮将稍早在单位里发生的事,对朝阳讲了一遍。

朝阳听了,在心内叹息,傻姑娘,社会上这样的事情,再正常不过。脚踏实地工作,抵不过逢迎拍马地媚上。

亭亭被保护得太好,她的家庭她的出身她的背景,使得她不必从小看人脸色,揣摩他人心思,她不懂得见风驶舵,更不懂得在工作当中,要有防人之心。她只晓得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应该受到肯定。

偏偏,这并不是一个你做好了本职工作,就一定能得到认可的社会。

“最让我想不通的是,为什么每一次都是娜娜?!当初我们竞争上岗,她一人胜出,获得与电视台签约的机会,也许是我经验不足,没有她表现好。可是现在我在生活频道做了这么久,拥有自己的观众群,收视率稳定。这次策划了新节目,大受好评,凭什么让她不劳而获?”亭亭想到生气处,忍不住在朝阳xiōng口捶了一把。

最最气不过就是,让浑身不搭界的娜娜摘了桃子去!

朝阳捂一捂xiōng口,亭亭的小拳头满硬的啊,眼睛却慢慢冷了下来。

娜娜。

这个名字,朝阳已经不是第一次耳闻,真人也见过一次。

只见过一次,朝阳就知道,亭亭决不是伊的对手。

还有,八卦新闻的事,撤换主持人的事,都凑在一起,同时发生,巧合得有些蹊跷。

“你有什么打算?”朝阳吻一吻亭亭的眉心,看见她眼底的一抹倦色,不是不心疼的。

那么努力的工作,最后被别人坐享其成,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不会甘心。

“我不知道,可是我不想就这么将自己的心血拱手让人。”亭亭十分低落。倘使上面打定主意,即使她怎么争,也没有用。

朝阳不忍心见亭亭如此落落寡欢,伸手顶起亭亭的下巴,“要不要找当事人出来,问一问他的意见?”

当事人之一的潘公子知道八卦周刊的八卦消息,已经是当天下午五点。

潘公子补觉醒来,拖拖沓沓进浴室刷牙洗脸剃须,打理干净,又是一副风流倜傥贵公子型格。

家里没有任何吃食,过年前钟点工已经把整个冰箱清空,电源拔掉。电闸还是他回来时现合上去的。

思及晚上要陪亭亭去提车,潘公子对镜微笑,等一下要打电话提醒亭亭,免得她转眼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去。

潘公子踅回房间里,将拔掉的电话线逐一液回去,又从床头柜上摸过手机,换回本埠电话卡,开机。

隔不多久,秘书台的电话留言便蜂拥进来。

潘公子瞄两眼,笑起来,看起来很多人想他啊。

拣留言最多的号码拨过去,那边接起来,劈头盖脸,“冬子,你死哪去了?怎么才开机?事情闹大了,你知道不知道?!”

潘公子将手机挪离耳朵一尺,兄弟你嗓门也太大了啊。

等那边吼声停了,潘公子才将手机放回耳朵边上,“有事慢慢说,吵死了。”

那边泪了,“你嫌我吵?!你和亭亭妹妹上八卦杂志了啊,朋友!被你妈知道,要剥你的皮的。”

潘公子不由一愣。他年前已经出发去首都,陪父母参加团拜会,给首长领导们拜年,在各位老首长关心他“什么时候结婚请吃喜酒”的声声问候中,强忍着没有落荒而逃。这也是潘公子不爱呆在首都的重要原因之一,首长太多,个个官大一级压死人,言谈行止都让他觉得束手束脚。反而在地方,比较自由自在。

在首都呆到初五,迎过财神,他就再待不住,自请到南京给严司令拜年,这才得意从变相相亲聚会上脱身。

又在南京玩了两天,然后接了亭亭一同回来。

回到家里,他倒头就睡,完全不晓得外界发生了什么。

“你给我说清楚点,什么八卦杂志?”潘公子的声音冷了下来。

潘公子自己,是不惧任何流言蜚语的。

从他和朋友创立经公司,签约大把模特和演员开始,他已经有这样的思想准备。他们公司每年投资上亿元,筹拍主旋律电影,电视剧,另有部门制作偶像剧情景剧和音乐专辑,由他们公司捧红的艺人,不在少数。

他有后台,有背景,有渠道,为什么不用?

可是亭亭与他不同。

赵亭亭是中规中矩的孩子,从来不懂得用身份压人。

否则当初也不会连合同工都轮不到她。

亭亭能有今天的成绩,真是她一步一脚印,勤勤恳恳,兢兢业业的结果。

被人这样污蔑,说她为了上位勾搭有权有势如他,又不甘寂寞,另觅男伴,让亭亭知道了,他不知道后果会如何。

“知道什么人在后头搞小动作吗?”潘公子嗅出其中yīn谋的味道。

八卦周刊写报道他的消息,不是一日两日,这其中有多少真,多少假,他心中有数,不会同他们计较。

可是今次关于亭亭的报道,有太多恶意揣测成分在内,比如靠他上位,比如一女嬲两男。

八卦他和亭亭,还不如八卦他和玉女来得有价值。

当日明明玉女也在场,可是八卦消息里却一句也没有提及玉女,十分启人疑窦。

感觉上一切就是冲着亭亭去的。

“昨天才爆出来的八卦,我已经派人去查了,目前还没有回音。”

潘公子微微皱眉,照片是年前拍的,年后才爆料,之前一点消息也没有露出来,分明是算计好了的。

“安排玉女和小生到酒店开房过夜,把消息透给八卦星周,这家周刊以后不要发消息给他们了。”潘公子冷冷道。

那边说一声了解,断线。

潘公子按一按太阳穴,那边在“突突”直跳。

长途驾驶的疲劳还没有彻底退去,这些烦心事就接踵而来,真要命,不晓得车上还剩多少红牛?

就在这时,电话又响。

潘公子咒了一句,摸过一看,是亭亭,连忙接通。

“亭亭?”

“冬子哥,取完车,我们一起吃个饭罢。”带着一点点鼻音,竟然是哭过的。

潘公子的心猛地一抽。

印象里,亭亭只在他面前哭过一次,只有那么一次。

“好。我这就过去。”潘公子爽快答应,眼底的yīn鸷颜色一点点曼延。

惹哭亭亭的人,我不会放过你!

无论是谁!

男人的筹谋

潘公子驱车到日落大道,自停车场直上顶楼。

楼层经理微笑迎上来,“潘先生,许久不见,欢迎光临。”

潘公子点点头,“我与赵小姐有约。”

楼层经理为潘公子引路,“赵小姐已经到了,在六十号包房,这边请。”

潘公子眉梢微挑。

日落大道拢共一到六十号包房,据他所知,六十号是此间老板所有,从不外借。然而亭亭却在六十号里等他——

其意不言而喻。

那个叫章朝阳的男人,是此间老板。

再往深远想,日落大道是辉日集团旗下高端餐厅,辉日集团现任掌门人,一样姓章。

潘公子微微一笑。

楼层经理敲一敲六十号包房的门,待里面应声,轻轻推开门,“赵小姐,您的客人到了。”

潘公子走进去,看见坐在西式长餐桌边的亭亭与朝阳。

“冬子哥。”亭亭眼泡微肿,鼻音却已经淡去,经过朝阳开解,已经平静许多。

潘公子迈开长腿,走到亭亭另一侧落座,一把搂过亭亭脖子,伸手将亭亭的头发揉得乱蓬蓬,“我已经都知道了,这有什么好哭的?哥哥给你出气去!”

亭亭从潘公子魔爪下挣脱出来,愤恨地瞪了潘公子一眼,“不要揉我的头发!”

潘公子向朝阳耸肩,“亭亭脾气最直,很容易得罪小人。”

朝阳点点头,表示理解。

她再怎样认真做好本职工作,也抵不过有心人的一句闲言。

“亭亭你自己有什么打算?”潘公子慢条斯理地倒一杯蔓越莓汁,看着杯中宝石红的精体,垂睫掩去嗜血颜色。

“我只想要周刊澄清事实,公开道歉,希望台里给我一个公开公正的竞争机会,而不是随便找借口,将我从节目组里撤换下来!”亭亭说到这里,不是不气馁的。

以前在大学时候,她与娜娜之间并无矛盾,也不相熟,娜娜有娜娜的交际圈,极少与同学往来,她自有她的好朋友,两人之间几乎没有任何交集。

等到实习,分在同一个电视台,开始竞争,亭亭才发现自己与娜娜,仿佛夙世仇敌,因是同校同系同届,事事处处被拿来比较。

娜娜比较美丽,亭亭比较清秀;娜娜比较温柔,亭亭比较开朗;娜娜比较机灵,亭亭比较稳重……

亭亭不是不好,可是与娜娜一比,便相形见绌。

所以她失去成为娱乐频道签约主持人的机会,娜娜成功留在电视台。

后来她有幸加入生活频道,做半年杂工,通过试用期,成为合同员工,在新岗位上渐渐做出成绩,获得认可。那种成就感,使得亭亭再苦再累,倒头就睡,恨不能永不醒来,次日也挣扎着继续工作。

每天打扮得光鲜亮丽,站在录影棚里报新闻的娜娜,她可曾经历过这样的辛苦?

不不不!娜娜只消软语温存,眉眼如丝,就可以得到她想得到的。

最叫亭亭气愤委屈的,恰恰是这一点。

“电视台要把你换下来?”潘公子的声音中带了一点点不可思议。外间多少艺人,被传与此人或者彼人有暧昧关系,还不是戏照演,歌照唱,节目照播?

亭亭抽一张纸巾,擤一擤鼻尖,“是!他们要用娱乐频道的娜娜替下我!”

娜娜?潘公子看一眼朝阳,只见对方微微点一点头。

这个娜娜潘公子是知道的,当初亭亭未能留在电视台,就是被她抢走名额,亭亭回家隐约嘀咕过两句。

他记得赵叔叔还问亭亭,要不要他过问一下?

亭亭那时是怎么说的?

不想给单位里的人留下她没有实力靠走后门拉裙带关系获得机会的不良印象。

“两件事同时发生?”潘公子隐隐抓到些头绪。

“不是。台里先打算空降她过来,然后才有八卦周刊爆料。”冷静下来的亭亭也逐渐嗅到yīn谋味道。

“好了,哥哥已经知道事情的经过了,你别担心,哥哥去替你想办法。”潘公子伸手拧一拧亭亭鼻尖,然后甩一甩,“别流鼻水了。我饿了,我们先吃饭。”

朝阳笑一笑,安抚地拍一拍亭亭后背,“既然潘先生让你不要担心,那你就放心罢。”

亭亭啐了潘公子一口,“叫你拧我鼻子,哼!”

吃完饭,朝阳开着新提的车送亭亭回家,“你好好睡一觉,别胡思乱想,我也去看看有没有认识的朋友,能了解一点情况。”

亭亭疲惫地靠在朝阳肩上,“麻烦你了,朝阳,就这么冒冒失失地把你叫出来,一陪我就是一天。”

“傻瓜……”朝阳失笑,用右手食指刮一刮亭亭的鼻梁,“我不陪你陪谁?有事尽管打电话给我。”

说完,在亭亭微肿的眼皮上吻一吻,“早点睡。”

与亭亭道过晚安,朝阳下楼,果不其然,潘公子还等在楼下。

“章先生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潘公子降下车窗,问。

“那就麻烦你了。”朝阳座到副驾驶位子上去,报上地址。

潘公子一路风驰电掣,将朝阳送达。

车子停在弄堂外头马路上,潘公子淡问,“章先生可有时间,我们聊一聊?”

朝阳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个男人同样挺拔的身形,并肩走在狭窄的弄堂里。

“想不到章先生竟住在这种环境里。”潘公子眼角瞥见半开放式的公用厕所和堆满垃圾的垃圾站。

朝阳在幽暗的路灯下笑一笑,“老房子都这样,过段时间就要旧区改造了,卫生设施会改善的。”

潘公子忽然对朝阳生出一点点欣赏来。

这个人并没有急吼吼说,我住在这里只是暂时的,以后会买豪宅,也没有气哼哼觉得他看不起他,当即板面孔冷场。

“亭亭的事,你怎么看?”潘公子征询朝阳意见,两个人角度不同,或者看问题会更全面些。

“不外乎两种可能;电视台的正常人员调动;有人眼红亭亭的成绩,借机排挤亭亭。”朝阳声音冷淡,“不过两者间很难有明确区别。”

潘公子同意朝阳观点,“章先生有什么打算?”

朝阳推一推眼镜,看一眼弄堂深处,那里仿佛蹲踞着不知名的猛兽,等待时机,择人而嗜。

“明星我做煮节目组目前租借辉日集团旗下的渡假别墅做场地,进行录制。”

“P&T最近也有许多明星排档期上娱乐台的节目。”

两个男人意味深长地相视一笑,彼此生出惺惺相惜的感觉。

赵敬国严爱华赶在正月十五闹元宵前回到本埠。

回到家第一桩事,先给女儿打电话。

“亭亭,晚上回家和爸爸妈妈一起吃饭罢。”严爱华听见女儿声音,便忍不住微笑。“这几天有没有好好吃饭?想爸爸妈妈了没有?”

“想。”亭亭是真想爸爸妈妈。

对男朋友撒娇,向发小发泄,到底不如对着爸爸妈妈倾诉。

“那就早点回来,爸爸妈妈给你带了好东西。”

亭亭挂了电话,梳洗更衣,叫出租车回部队大院。

她的小电驴已经彻底罢工,由修车厂拖去回收。新车虽然已经提货,可是驾照还没有到手,亭亭不想变身马路杀手。

本来可以搭潘公子的香油车,只是他最近忙得神神秘秘,亭亭不想打扰他。

出租车停在大院门口,亭亭付过车资,步行进去。

一路碰见大院里的叔伯阿姨和朋友,人人都笑眯眯来与她打招呼。

“亭亭回来了啊,怎么没看见冬子啊?”

“呵呵亭亭就一个人吗?冬子为什么不陪你一起回来?是不是他事忙?你告诉李叔叔,李叔叔替你教训他!”

“喂,亭亭,潘帅爪没和你一块儿?不会是害羞了罢?哇哈哈哈哈……”

亭亭满头黑线。

大院的叔伯阿姨童鞋们,你们太八卦鸟。

前几步路亭亭还会得解释,“那只是八卦杂志乱写,我和冬子没啥。”

等越往里走,亭亭越懒得替自己和潘公子辩白。

辩白什么?只会越描越黑。

等潘公子的下一波绯闻出台,她这一茬自然就过去了。

回到家,换上拖鞋,洗过手出来,赵妈妈严爱华拍拍一沙发,示意女儿过去坐。

亭亭坐过去,依在母亲身边,挽住她的手臂。

“爸爸妈妈这几天不在,现在回来了,你有没有什么事要对妈妈汇报的?”严爱华摸一摸女儿柔软顺滑的头发,开玩笑般问。

“有!”亭亭哪里还藏得住话,竹筒倒豆子似地,噼里啪啦,把发生的事,前前后后,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妈你说气人不气人?!我要靠傍冬子哥上位,还用等到今天?早八百年就挽着他招摇过市了!再者,豪宅名车,都是你们给的,这都能算到潘公子头上去,那些记者也太能编了!我要靠有钱有势力的,不会回家靠你们?!”

“傻女。”严爱华啼笑皆非地轻抚女儿后脑,“正因为他们不晓得你的背景,所以觉得你的豪宅和名车来路不正,来得蹊跷,兼之正撞见你是冬子一起进车行,自然就把你们联想到一起去了。”

“妈你叫爸爸快点把车款结算给潘公子,不然那车我开着也不安心!”亭亭气恼。

“知道了。”严爱华把女儿散落在颊边的头发掖回到耳后去,“那么那个不知名俊男呢?”

亭亭大窘,妈妈连这个都知道了?“那是朝阳啦!”

啊,朝阳。严爱华笑起来,令得女儿洗手做羹汤的男孩子,虽然缘悭一面,但是从丈夫和阿姨的转述中听来,倒是个好孩子。

“有时间带他回家吃饭。”

亭亭脸红了。

带朝阳回家吃饭,那不就是见家长了?

赵敬国从书房通完电话出来,便看见妻女窝在沙发里喁喁低语的画面,不由得微笑,随即又收敛笑容。

刚才电话里老爷子的声音都抖了,“敢欺负我家亭亭?!我家亭亭是多好的孩子,用得着使那么龌龊的手段上位?什么垃圾周刊?!连我首都的老战友都有耳闻!叫我这张老脸往哪里搁?!老潘家的孩子怎么说?”

赵敬国连忙安抚岳父,“冬子说是有人为挤走亭亭使得手段。他已经在追查源头。”

“哼!亭亭怎么样了?”严司令现在最关心外孙女的情绪。

“电话里听上去还算冷静。”

“这件事决不能就这么撸过去算数!都已经欺到头面上来了,没有忍气吞声的道理!要还击!稳准狠,一击即中,一举拿下!”老爷子连术语都用上了。

“是。”首长已经下达最高指示,下级焉有不从只理?

赵敬国思及此,国字脸上浮起一点笑意,“爱华,亭亭,还嘀咕什么呢?吃饭罢,边吃边说。”

严爱华抬眸与丈夫交换眼神,夫妻间心领神会,便捏一捏女儿的脸蛋,“阿姨做了好吃的汤圆,还有你最喜欢的马兰头拌豆腐干,和雪菜小黄鱼汤……”

亭亭听了,眼睛一亮,再不开心,可是有自己最喜欢的美食,心情也会有所好转。

当亭亭坐在自家饭厅里,吃着阿姨性心烹制的美味佳肴时,并不知道有三方力量,已经分头开始行动起来。

胜.负

娜娜这几天春风得意,虽然不好太表现在面上,可是心里却十分快活。

赵亭亭你认识潘公子有什么用?他几时为女人出过头?同他传绯闻的女人多了去了,他要是一个个都能照顾得过来,岂不是要累死?

清高?清高有什么用呢?你的工作还不是要被我所取代?

想到这里,娜娜不由得微笑起来。

初八上班时候,副台已经把她找去,通知她打算将她借调过去生活频道,作为嘉宾主持美食节目,她日常的主持工作照旧,只每周要多出一次外景录节目。

副台脸上,是隐约的示好颜色,拍一拍娜娜肩膀,“小鲍,好好干,台里很重视你,打算好好培养你,不能让台里失望啊。”

娜娜浅笑,“庄台,我一定好好干,不辜负您的栽培和期望。”

副台便做出十分欣慰的样子来。

娜娜知情识趣,“那我先出去工作了,有时间的话,还请庄台赏脸一起吃顿饭,好让我感谢您这几年对我的指点和培养。”

“好好好,去吧去吧。”庄台白面书生的脸上掠过一点点喜色。

晚上回家,杜辉打电话过来,声音里透着纵容,“这下你满意了罢?做点成绩出来,这才不枉费我一番苦心。”

“知道了,你对我最好了。”娜娜软言软语,“什么时候过来?我亲自下厨犒劳你。”

那边杜辉哈哈笑,“我可不舍得我的娜娜一双手沾满油烟味儿,拿你自己犒劳我就好。”

“讨厌。”娜娜挂上电话,脸上娇羞颜色退去。

她跟了杜辉,不过是因为如果她拒绝他,在广电集团内部,便没有立足之地。

杜对她,不可谓不好,只是,到底是有家有业的男人。

真正午夜寂寥,辗转难眠,需要一双男人健壮的膀臂时候,那人永远不在。

娜娜望着化妆镜中自己的脸,似笑非笑,眼底深处是淡淡嘲讽。

这是她自己选的路,她回不了头。

娜娜笑起来,对化妆师说,“阿萨,我喜欢你上次做的那种造型,头发统统往后梳,露出整片额头,很干净清爽的样子。”

阿萨甩一甩头发,“那种造型不适合你。”

“不尝试一下怎么知道?”娜娜坚持。

娜娜知道阿萨同亭亭他们要好,私底下也没有那么多顾忌,对着她就显得有些客气。

阿萨耸肩,既然她坚持,他也不用固执己见。

等芭蕾舞娘的造型做好,娜娜已经知道,这款造型的确不适合她。

赵亭亭额头光洁饱满,无论梳刘海亦或是露出整片前额,都很好看。

可是,她的额角相对扁平,印堂较宽,这样露出前额来,倒显得脸型冗长,十分老气。

阿萨在肚皮里太息,在首饰匣里取出一串波西米亚风格头饰,在娜娜额心比一比,然后替她戴着额上,转瞬间老气冗长脸即刻变成风情万种的吉普塞女郎。

娜娜见了,娇笑一声,“还是阿萨有本事,这条额链简直化腐朽为神奇。”

阿萨抿一抿嘴唇,拍一拍娜娜肩膀,“完成了。”

娜娜左右照一照,十分满意,“谢谢你了,亲爱的。”

这时候亭亭和天晴一前一后走进来化妆,看见娜娜,天晴赶紧抢前一步,拉住亭亭的手臂。

亭亭侧首,见天晴脸上有紧张颜色,仿佛怕她一个头脑发热,冲上去狠揍娜娜一顿的样子。

不由觉得好笑,伸手按一按天晴的手背,示意她可以安心,她再没有风度,也不会去找娜娜撒泼。

娜娜也看见了亭亭和天晴,粉唇一翘,“亭亭天晴,你们也来化妆啊?不好意思,霸占阿萨,要你们再等一等。”

“没关系,谁化妆不是化妆呢?”天晴也翘嘴唇,装可爱谁不会?

说完拉着亭亭坐到其他化妆师那边去了。

娜娜垂睫,算赵亭亭运气好,那么大绯闻,隔天已经被玉女共新晋小生到酒店开房,共度三十六小时的头条所取代。

星周爆料极尽香艳之能事,连两人在酒店期间换过几条床单,叫过几次客房服务,最后玉女与小生一前一后离开酒店时双脚发软的细节都不放过。

引得坊间一片哗然,纷纷猜测玉女借潘公子搏上位,然后又与新晋小生共谱恋曲,云翻雨覆。

又得有心人出来爆料,当日潘公子实为带玉女去车行买车。

有心人神通广大,连地下车库监视录象截屏都能搞得到,确是玉女与潘公子同行。

随后网络上众分析帝各出奇招,揣测一女嬲两男绯闻,实为玉女经纪人的一次危机公关,转移公众视线,掩盖玉女其实是**的事实。

赵亭亭瞬间由绯闻女主角,沦为无辜惨遭波及打酱油的路人甲。

娜娜撇一撇嘴,可惜,费了那么多人力物力,到底还是雷声大,雨点小。

不过,总还是有些作用的。

人有了污点,洗得再用力,也会留下痕迹,以后总会被人时不时提起,呵呵……

元宵节晚会开始前三十分钟,主持人分成两个方阵入场,按照主持人厨艺大赛的分组方式,坐在最前头,主持人身后,是各大赞助商和领导的座次。

座次安排一向颇有讲究,当晚获得奖项的主持人与获得提名的,都被安排在靠前的位置,摄象机可以随时捕捉他们的镜头;主要领导与赞助商也要坐在靠前排位置,镜头要给近景;场内不能出现空位,如有人因故未能出席或者未能及时到场,须有人顶替……

亭亭和万主播坐在第二排中间位置,左前方第一排正中,是许霆宇和娜娜。

天晴与北方坐在亭亭身后,两人交头接耳,小声交谈。

万主播笑着小声对亭亭说,“我女儿看了新春特别节目,吵着要我在家做那道遨游碧海给她吃呢。还说要请小亭姐给她签名。”

亭亭微笑,不知道万老师是真不知道她的“绯闻”呢,还是万老师装傻的工夫一流,可是,只这一句话,已经叫亭亭心里温暖万分。

“如果不是有万老师你压阵,我哪能那么镇定?”亭亭真心道。

“哈哈,拍我马屁是吧?”万主播笑声响亮,引得左右都望了过来。

亭亭汗颜,万老师,这不是拍马屁好伐,这是我的感谢啊。

左右这些目光中,有娜娜微冷的眼神。

娜娜不懂,为什么赵亭亭出了那么大的丑闻,这些人还站在她身旁,还能和她有说有笑?

开场前五分钟,观众席上基本已经座无虚席,只是贵宾席,还有嘉宾没有到场。

现场导演急得对着耳机追问名单,还有哪位重要领导人或者是赞助商没有进场。

那边总导演也额上冒汗,南京军区后勤司令办公室上午忽然致电台长,很喜欢春节特别节目,所以希望能到现场亲眼目睹十佳菜肴揭晓。十分钟后,本埠区警备区司令办公室也致电过来,希望保障节目现场安全,让老司令能安心观看节目。

南空司令,于台长而言,还是太过遥远的概念,然则本埠警备区司令,却是本地最高军事长官。有他的批文,封路拍戏,燃放烟火,大型户外活动,才可以顺利施行。

警备区司令的首长,电视台岂敢得罪?

台长即刻请示广电集团杜总。

杜总在那边听了,笑起来,“连军区司令都喜欢看,可见我们这一期节目的影响力有多大,当然要欢迎,还要热烈欢迎!务必要好好招待首长,安排在视野最好的座位上。”

台长这才放下心来,第一时间通知晚会总导演,南京军区后勤司令要到现场来的消息。

总导演只得临时留出一排八个坐席,因为不知道司令要带多少随行人员,所以留得多些总没错。

不料眼看要开场了,首长还没有入场,怎么不叫人着急?

总算离开场还有一分钟时,外场通过耳机联系内场,首长一行六人走专用通道,已经往演播大厅去了。

总导演这才长出一口气,叮嘱工作人员,一定要将首长引到座位上后再离开。

这一行六人,在开场前最后一秒走进来,惹来多方注目。

亭亭和万主播小声聊天,忽然觉得身后窸窸簌簌,还有嗡嗡的议论声,忍不住回头,只见一位满头白发理成板寸头,性神矍铄的老者,大步流星走在前头,身后跟着两个眼神炯炯,步履矫健的年轻人,再后边,跟着一对中年雍雅夫妻和一个看起来胖胖的和气阿姨。

饶是亭亭再镇定,也不由得“啊”一声。

白发老者穿过座椅之间的过道,在经过亭亭这边时,停了下来,微笑着对亭亭说,“亭亭,外公来给你加油。”

在座诸人尚不知道来人正是南京军区后勤司令,只得总导演现场导演等人知道内情。

此时看到首长停在赵亭亭跟前,小声说话,音效师也捕捉不到两人交谈的具体内容,便有些着急。千万别惹首长不开心啊!

亭亭看一看左右注目过来的同事,有些赧颜,外公这阵仗,也太大了些罢?

一边严司令身边的杨干事和警卫俱朝亭亭微微点头致意。

天晴才不管北方就在身边,立刻扒到亭亭肩膀上,“亭亭,那两个是什么人?英姿飒爽,十分端正。”

亭亭倏忽笑起来,有天晴在,真好,多么紧张的气氛,都顷刻化为乌有。

赵敬国严爱华夫妻连同阿姨也走过来,朝亭亭微笑。“爸爸妈妈来给你当后援团。”

亭亭呵呵笑起来,又不是选秀,哪里要后援团这么夸张?

可是心里却暖暖的。

亭亭从不要求父母出席她的活动,不是觉得父母拿不出手,而是他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在镜头里出现,难免会被人认出来,到时诸多联想,总是不好。

不料今次不但爸爸妈妈阿姨一起来到现场,连外公他老人家百忙之中都抽时间出来,怎不叫她感动。

“那是叔叔阿姨?!好有风度好有风度哦~~~”天晴做琼瑶插插上身状。

北方伸手捅一捅天晴的脑壳,“发痴。”

天晴反掐回去。

亭亭噗嗤笑。

那些委屈,终是一点点散去。

亭亭不得不承认,有人撑腰的感觉,真TM好!

怪不得恶少总爱在作恶的时候说一句“我上头有人”,或者“你知道我XX是谁吗?”

因为确实有喝了蓝瓶的钙,腿不疼了,腰不酸了,背也直了的感觉。

待严司令一行落座,现场导演伸出手指,倒数三、二、一!元宵晚会正式开始。

整台晚会不外是一些歌曲串烧,小品戏剧魔术。

每个主持人都准备了节目,上台同乐。

亭亭与美食节目组同事准备了一个小品,内容是一个不会做家务的毛脚媳妇见未来婆婆的故事,亭亭演毛脚媳妇,天晴演泼辣婆婆,北方演木讷家翁,许霆宇演左支右拙,两面不讨好的儿子和准老公。

一组人候场的时候,恰恰娜娜在前台跳拉丁舞。

亭亭透过后台屏幕,看见娜娜狂野舞姿,心中赞叹,确实风情万种,舞艺性湛。

亭亭自忖自己跳起来,味道决没有娜娜这么纯正。

娜娜一曲舞毕,现场掌声如雷。

“走,到我们了。”天晴在亭亭后背拍了一巴掌。“笑一个!”

亭亭笑起来,“是!”

等到整台晚会接近尾声,主持人推出今晚最重头的环节,揭晓新春特别节目,主持人厨艺大赛十佳菜肴。

获胜队在比赛当晚已经决出,凤队以微弱比分险胜。

当晚节目定格在娜娜捧起南瓜状的水晶奖杯,周围主持人齐齐鼓掌,彩带飘扬的瞬间,字幕慢慢上移,多少观众亲见娜娜青春洋溢的如花笑靥。

而今晚,则要将观众投票,网络投票,手机短信投票的统计结果公布出来,获得票数最多的前十道菜肴,将成为十佳菜肴。

当主持人由第十名开始,一一宣布票数和菜名的时候,亭亭的手心里捏着一把汗。

万主播拍一拍亭亭手臂,“我们这道菜新颖独特,我相信应该能入选。”

坐在他们后头贵宾席上的严司令简直比外孙女还要紧张。

他家亭亭做的这道菜好看又好吃,营养还丰富,理应胜出!

老首长在南京的时候,还发动手下干事警卫保姆给亭亭投票。

整个后勤部门,几乎都晓得司令要给外孙女造势,不用首长开口,纷纷自动投给亭亭一票。

这些事,亭亭都不知道。

潘公子和朝阳也在后面发动员工给亭亭投票,亭亭还是不知道。

当主持人宣布到第三名的时候,还没有亭亭和万主播的遨游碧海,亭亭心中直如十五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十分煎熬。

前排的娜娜只管xiōng有成竹地微笑,赵亭亭,你认识一个谁也不晓得什么来路的老头有什么用?远水解不了近渴,这一次我赢定你了!

“现在我要报的是今晚的亚军,得票数是二十五万七千八百六十一票!哈,足足比季军多出三万多票!亚军是——”主持人拖了个长音,“亚军是万谷老师和小亭的遨游碧海!”

严司令朝外孙女竖起大拇指,十分高兴。

天晴在亭亭肩上拍了一把,“亭亭,好样的!”

亭亭和万主播齐齐起身,上台去领取象征荣誉的水晶瓶。

主持人这时捏着手里的统计数据,声嘶力竭,“现在,我将要揭晓的,是厨艺大赛的冠军菜肴!大家猜猜哪一对组合能获得这一殊荣?!”

现场各种猜测此起彼伏。

主持人兴奋地举高卡片,“冠军的得票数是——二十七万一千三百零四票!!二十七万一千三百零四票!我们的冠军领先亚军一万三千四百四十三票!我们的冠军是——”

聚光灯这时满场乱晃,气氛颇紧张。

“我们的冠军菜色是娜娜许霆宇组合的凤舞银针!”

随着主持人的一声亢奋高喊,聚光灯停在娜娜和许君身上。

严司令当场就冷下眼睛。

他家亭亭的菜色和这个娜娜的不相伯仲,娜娜的菜不过是多放了鱼翅,就能夺冠?!

老首长怫然不悦,淡淡起身,“走罢。”

杨干事和警卫自然跟随而去,赵敬国严爱华却留在现场,他们知道女儿肯定需要他们在第一自己陪在她的左右。

与严司令同时退场的,还有两位赞助商代表,只是现场一片欢腾,少有人注意他们的离开。

总导演从监视器里看见这一幕,忽然心中一凉,直觉道:不好!

不好在哪里,他却说不出个子丑寅卯。

反击(上)

当娜娜为胜亭亭一筹而喜不自胜,打电话给杜辉,约他一起庆祝的时候,被娜娜贴上“失败者”标签的亭亭,心情倒还平静。

亭亭事先已经隐约料到会有这样结果。

相比亭亭的心平气和,严司令更为生气。

“那个叫娜娜的,哪一点比我们家亭亭强?”老先生坐在女儿女婿家的客厅里,气哼哼地问。

赵敬国笑一笑,“爸,强与不强,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只是亭亭再老实不过,不懂得运用资源。”

严爱华瞪丈夫一眼,当初不晓得是谁在那边将xiōng脯拍得山响,成天在那边念叨,他要把女儿培养得不比任一家首长家的孩子差,通身上下没一点坏毛病,自尊自爱,让所有人都翘大拇指说:赵敬国的女儿好样的!

现在好了,坏毛病倒是没有,连带的一点坏心思也不懂,出去让人欺负。

赵敬国的国字脸微微一红,这件事上,的确有一点他的责任。

但是,这是一家人共同纵容的结果,不单是他一个人能造成的。

严司令看一眼女儿女婿,拍了沙发扶手一记。

“这件事没有不了了之的道理,亭亭和冬子让人说得这么难听,你们还坐得住?连老潘这不管事的,都打电话来问,影响多坏?!”

赵敬国看妻子一眼,再看看坐在那边低头玩PSP,一副我是好孩子,你们大人的事我不掺和情状的女儿,苦笑,“爸你放心,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如今都欺负到亭亭头上了,再没有束手不管的道理。”

“是,爸,我和敬国尊重亭亭,她以前不愿意借父荫出人头地,我们便由得她。现在外头有人污蔑亭亭名誉,拿她的私事做文章,泼污水,我们再无哑忍的,自然要查清楚,还亭亭一个清白公道。”

严司令点点头,“我明天去首都开会,为期十天,我希望从首都回来的时候,这件事已经尘埃落定。”

“爸你尽管放心去开会。”赵敬国严爱华赶紧表态。

严司令站起身来,“亭亭,外公要走了,你放心,欺负你的人,一个也跑不掉!”

亭亭连忙放下PSP,站起身来,上前挽住外公的手臂,“外公,我喜欢吃茯苓饼……”

严司令顿时软化了脸上的严肃表情,“知道了,外公给你带,还有什么想让外公带的?”

“还有就是外公健健康康开开心心的。”亭亭把头靠在外祖父高大宽阔的肩膀上。有这么多人爱护她,那些不开心的事,也变得不那么重要。

“还是亭亭最乖。”严司令摸一摸外孙女头顶,又叮嘱几句多吃东西好好休息,这才由杨干事和警卫陪着,上车离去。

转天亭亭乘出租车上班,进办公室,照常工作。

许霆宇经过亭亭身边时,顺手将两片眼贴膜放在亭亭办公桌上,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开。

天晴眼尖,笑嘻嘻地将椅子滑过来,看一眼放在亭亭办公桌上的眼贴膜,“许君真大手笔,灵芝燕窝性华贴膜,拿来做人情,怎么不见他送我?”

“你要他送你什么?”北方的声音在天晴背后传来。

天晴吐吐舌头,脚下用力,椅子又滑回去了。

亭亭微笑,吵吵闹闹,有时也是种幸福呢。

十点时候,萧笑从楼上开会回来,带来正式通知,娱乐台娜娜自即日起,接替亭亭,担任周末版明星我做煮的主持人,亭亭日常主持工作照旧。

这项人事变动消息,隐隐已经传了数日,如今白纸黑字,成为事实,众人并不太过意外。

有人觉得娜娜胜得光明正大,亦有人觉得亭亭输得惨不忍睹。

萧笑散会后叫住亭亭,拍一拍亭亭肩膀,“亭亭,我已经替你争取过,不过上意已决,我也无可奈何。现在不是冲动时候,最要紧是做好本职工作,有亮眼成绩,成为不可替代的王牌。到时候,自然在没有人能随便抢走你手头工作。”

“谢谢萧姐。”亭亭点头,心知萧姐说得一点不错。“我出去工作了。”

萧笑望着亭亭挺直如风中劲草的背影,心头忽然升上一种感觉:这个女孩子不会被这点挫折打倒。

下午,娜娜娉婷袅娜地下来与亭亭做交接。

看见亭亭,娜娜掩嘴巧笑,“对不起,亭亭……”

亭亭大方地将所有资料交接给娜娜,她不会给娜娜设置障碍,她做不来这种yīn损的小动作。

“还有吗?我从你手里接过收视率这么高的节目,很有压力呢,亭亭。”娜娜软软地微笑,“做不好的话,我难辞其咎。”

天晴在一旁听得直翻白眼,竟然有这种惺惺作态的女人!那些喜欢她的男人都瞎了眼了!

“我手头的资料都在这里了。”亭亭指一指娜娜手里的U盘,“其他我没有的,资料库里应该都有。”

“那就谢谢你了,亭亭。”娜娜眉眼弯弯,“我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你可要不吝赐教哦。”

亭亭再度点头。

下班时候,朝阳来接亭亭。

看见亭亭背着大包走出来,朝阳倾身替她打开车门。

“累不累?”朝阳照例取出一只乐扣乐扣盒子来,同时递给亭亭一只长柄汤匙。

亭亭打开乐扣乐扣盒子,“哗”的一声。

盒子里是一只剥了皮的香蕉,从中间对剖开来,夹着些插油,上面挤了一点点蓝莓酱。

亭亭挖一口到嘴巴里,忍不住眯起眼睛,唔……

原来竟不是插油,而是新鲜做好的特浓酸插,还带着一点点刚出炉时的温热衬着香蕉的甜糯和蓝莓酱的甜酸味道,入口即化,太太太好吃了!

朝阳看见亭亭脸上享受表情,心间也似融化了一般。

这姑娘真好养活,一客香蕉船,已经眉花眼笑。

“单位里还顺利罢?”朝阳问。

亭亭挖一大口香蕉酸插,耸肩,“被换下来了。”

朝阳镜片后的眼神冷冽下来。

还是被换下来了?!

反倒是亭亭出言安慰朝阳,“第一期收视特别高,后来的想超越前一期,压力颇大。现在最后胜负难料,还不知道是谁笑到最后。”

朝阳伸手摸一摸亭亭后脑,“好,有大xiōng襟。”

亭亭嘿嘿笑,低头看一眼自己八十五A的前xiōng。

朝阳顺亭亭视线望去,先是一愣,随后忍不住揽过亭亭颈子,深深一吻。

香蕉酸插的味道在彼此唇舌间交融,良久朝阳才放开亭亭,“真想把你也给吃掉。”

亭亭嘟囔一句,又没人拦着你。

可惜,朝阳没听见,盖因后边有车按喇叭。

娜娜与杜辉在床上抵死缠绵,欲-望潮水一般涌来,没顶似地教人窒息,娜娜只能攀附着这个男人宽厚的肩背,随着他的欲-望起伏而辗转娇-吟。

终于杜辉过剩的性力得以发泄,两人齐齐躺在大床上。

杜辉一下一下,轻抚娜娜洁白无暇的后背,“这回你高兴了吧?”

娜娜轻咬一口杜辉的前xiōng,“高兴。”

“说得真敷衍。”杜辉拧一拧娜娜鼻尖,“你知足罢。那个小亭是很有观众缘的,动了不少脑筋才能把你借调过去。你争气点,免得让人说你胜之不武。”

娜娜贝齿一咬,把他的手指咬含在唇舌间,卷起来吮吸。

杜辉按在娜娜背上的手,稍稍用一点力,“老实一点,不然明天上不了班别怪我。”

娜娜媚笑起来,曲腿用脚尖轻轻摩擦男人大腿内侧,“不知道是谁上不了班呢。”

男人怎经得起这样的撩拨,闷哼一声,翻身压在娜娜身上,再一次引着她,堕入情-欲海洋。

终于双双累得再没有一丝动弹力气,杜辉摸一摸娜娜头发,“你这一次太莽撞,也不和我商量一下。潘公子是什么人?说难听一点,那就是衙内!中央地方,都有他的门路。他要是认真追究起来,你逃不掉,我也逃不掉。”

娜娜哼一声,“潘公子那么多女人,他哪里顾得过来?何况——”何况赵亭亭如果有后台,会傻呵呵不拿来用?摆明是小虾米。家里有钱有什么用?有权有势才是王道。

“你已经替代她了,就要给人家留几分颜面。”杜辉捏一捏娜娜颈侧,“别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最近收敛点儿,别太张扬。”

“知道了,老爷。”

可是没等娜娜收敛做人,蝴蝶效应已经显现。

辉日集团法务部向明星我做煮节目组出具了一张存证函,内容是将集团旗下度假别墅八号出借给许霆宇及节目组,事先定立合同,有明确条款,不得损毁别墅内建筑及其他设施,括号内详细罗列了所有建筑及设施名称,洋洋洒洒数十项。现经过检点,节目组破坏草坪五平方公尺,污染游泳池,严重违反合同条款。根据合同有关条款,收回度假别墅八号,并保留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

新一期要拍摄之前,出了这样的事,导演急得头上冒烟。

许霆宇只淡然一笑。当时度假别墅的总经理答应得太过痛快,大出态度意料,如今想来,也许,竟然不是看在他的面上。

许君瞥一眼另一头埋头查资料的亭亭,脸上笑意加深。

节目组所有人都知道亭亭被撤换的委屈,可是所有人都没有办法,总不能罢工抗议罢?

每个人都以为她只能咽下这口恶气算了。

可是——也许平时最好相与的人,反击起来,才真是有雷霆手段呢。

亭亭,我拭目以待。

这边辉日集团旗下的场地摆明无法借用,导演四处联系,可是城内竟然没有一家上档次的酒店或者餐厅愿意出借场地。

有人隐讳地暗示导演,整个餐饮业都接到明确指示,不得将场地租赁给演艺部门,不符合卫生安全和消防安全规定。如要拍摄,需上头批文。

导演不是初出社会,想一想已经明白个中曲折,即刻向制片人萧笑做了汇报。

萧笑听后,微微一笑,“你已经尽力,既然如此,就在录影棚里拍罢。”

事情到此,远未结束。

新闻出版署严厉打击不文明出版物,偷拍明星私生活的八卦刊物榜上有名,有周刊被三次点名批评,下令停刊整顿。

业内有传,该周刊的记者有人登上黑名单,不得再从事记者职业,任何新闻出版单位不得录用,否则一律以停刊整顿处。

然则这份周刊倒下去,另有一份八卦星周,却异军突起,连续爆料某著名女主持,广电集团力捧小花旦,读书时在某舞厅坐台,跳钢管舞。

该杂志神通广大,竟然连七八年前旧照都能翻出来,登在封面上。

果然那衣着暴露,一条大腿绕在钢管上,一手抚摩自己身体的少女,隐约已经能看出今时今日的万千风情。

这还只是第一波,次一期则有知情人爆料,该女主持人在大学时代,已经是某富商的情人,即使是现在进电视台,也是该富商替其铺路。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然而网络人肉搜索的力量何其强大,只凭几张陈年旧照,一段知情人爆料,便已经将矛头直指娱乐台当家花旦主持鲍娜。

娜娜慌了。

她的这些过去,是她心里慢慢腐烂的疮口,无人翻动时,便任其日益败坏,一经翻起,便臭气薰天。

娜娜想找杜辉求救,然而他电话始终处于关机状态。

感觉到周围同事的异样眼神,娜娜只能强颜欢笑。

她不能自乱阵脚,一切都没有证据,只要她咬牙不认,早晚时间会把这一切冲淡,娜娜在心里对自己说。她不能让人看她的笑话,决不!

而发生在娜娜身上的这一切,亭亭却全不关心。

亭亭不屑落井下石,到娜娜跟前去耀武扬威。

没有人知道,更大的风暴,已经酝酿成形。

反击(中)

亭亭与天晴搭档出街做外景采访。

中午十二点的商业区人来人往,看见镜头,有路人好奇张望,有人避之则吉。

亭亭与天晴锁定目标,齐齐趋上前去,拦住一对妙龄女郎。

两个女郎看一眼镜头,相视而笑,有些腼腆,更多好奇。

亭亭与天晴将话筒递上去,先自我介绍,我们是美食特搜队的天晴与小亭,进而问两位美女,“平时喜欢吃什么类型的菜肴?希望我们介绍哪些菜肴?”

一双妙龄女郎异口同声,希望能介绍一些美味可口同时又兼具美容修身作用的美食。

放走两位美丽女郎,亭亭与天晴又将目标锁定在一对上些年纪的老先生老阿姨身上。

两位老人步态悠闲,看得出来并不赶时间。

“叔叔阿姨,请问能不能耽搁你们一点时间,接受我的采访?”亭亭和天晴一左一右站在二老身边,笑眯眯递上话筒。

老先生老阿姨看一眼亭亭,老阿姨捏一捏老先生手臂内侧,老先生便点点头。

“请教叔叔阿姨贵姓?”

“免贵姓章,这是内人,姓林。”老先生代老伴发言。

“章叔叔林阿姨,不知道两位平时喜欢吃什么类型的菜肴?希望我们节目介绍哪些菜肴呢?”

“我们平时比较喜欢吃本帮菜,浓油赤酱,不过年纪大了,觉得应该多吃一点清淡的养生的菜肴,对身体好一些。”章老先生谈吐有物,“你们的节目做得很好,我们一直收看,从中获益良多。”

“是啊是啊,”林阿姨连连点头,“我最欢喜看你们的节目了,小亭你过年时候烧的那道鱿鱼酿蛋黄虾仁火腿蓉,我吃过了,老好吃的……”

林阿姨普通话说得不灵光,一着急方言都迸出来。

章老先生拍拍老妻的手背,示意她别急,“我们支持你,小亭,要加油!”

“谢谢章叔叔林阿姨。”亭亭的感动,难以言喻。

辞藻再华丽的赞美,都不及这两位观众的朴实话语。

等导演喊收工,已经下午两点。

天晴挽着亭亭手臂,两人各执一只香草冰淇淋,坐车回电视台。

“亭亭你听说没有?”天晴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一面包车上的人都听见。

“听说什么?”亭亭对八卦新闻的敏感度一向比正常人要慢半拍。

“你啊——”天晴做恨铁不成钢状,“我听说P&T公司旗下的艺人齐齐缺席我们电视台所有节目,无论是时尚大典,还是音乐颁奖盛典,或者是综艺节目……总之P&T抵制广电集团,连新闻稿都不发过来呢。”

“?”真的?亭亭瞪大眼睛,那损失得有多大啊?集体缺席,而且不只是一个两个节目,是所有节目,啧啧,大手笔啊。

“你知道什么内幕不啦?”天晴问出所有人心中疑问。

P&T的老板,可不正是前段时间与亭亭传出过绯闻的潘公子?

“内个——”亭亭抓抓头,她倒真不知道确切的内幕,潘公子只是摸一摸她的脑袋说,她只管照常上下班,其他的事他自会处理。

既然潘公子这么说了,她也就不多过问。

想不到潘公子竟然这么辣手?

“嘿嘿嘿,亭亭你老实交代,潘公子是不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天晴贼忒兮兮地问。

“我和潘公子不是八卦周刊上写的那种关系。”亭亭终于叹息,咬一口冰淇淋,与其让大家猜来猜去,她还是老实交代罢。

“那是什么关系?!”一车人都竖起耳朵来。

“小时候是邻居,长大以后,是朋友。”亭亭摊一摊手,她找不到第三个词形容他们的关系。

“真不是恋人?”天晴很八卦地追问。

“真不是。”亭亭笑起来,“我发誓。那个不知名俊男才是我男朋友。”

“啊——”

“嗷——”

满车人都发出叹息,个别单身男

甚至发出“嗷”的一声,表示自己没戏了。

编审大哥转过头来,“小亭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啊?”

亭亭窘了。“我们还没有谈到那一步呢。”

“哈哈,害羞了啊。”

“那你为什么不和台里解释?这件事很容易解释清楚的。”天晴不解。

“有心人想取代我,解释了也没有用。”亭亭吃掉最后一口冰淇淋,“不是这个理由,也会是别的理由,防不胜防。”

天晴想一想,点头,也对。

回到台里,还没来得及坐热椅子,娜娜便从楼上下来,敲一敲亭亭办公桌。

“亭亭,有时间吗?我们聊一聊好吗?”

亭亭看一眼娜娜,不觉得两人之间有什么可谈的。

“什么事?”

“亭亭,我不知道你对我有什么误解,如果我哪里做得不好,惹你生气的话,我向你道歉。可是,你不应该为了个人观感,而影响节目的拍摄……”

亭亭听了,怒极反笑,这大抵就是倒打一耙罢?

如果她的个人观感能左右一台节目,她鲍娜不要说目前的明星我做煮,哪怕她原本的娱乐新闻主播的位置都将不保。

“我知道,我取代你主持节目,你心里有想法,但是这也不能成为你挟私报复,干涉节目正常录制的理由啊……”娜娜嗓音颤抖,眼泪欲落未落。

有不明就里的同事路过,以为亭亭寻机为难娜娜,惹得美人蹙娥眉,便对亭亭报以冷眼。

天晴正好坐在亭亭边上,目睹娜娜做戏全过程,刚想上前帮亭亭与娜娜理论,亭亭却轻轻推开椅子,站起身来,声音朗朗。

“娜娜,该交接的,我已经统统交接给你,你有能力取代我做好主持工作的话,我心悦诚服。你不要以为屡屡给我的工作设置障碍,我不予回击,就代表我好欺负。我只是觉得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没必要为了这些事和你起冲突。你工作不顺心,请先寻找自身理由。”

亭亭深吸一口气,这话在她xiōng中埋藏够久,不吐不快。“为工作直抒xiōng臆,欢迎;为推卸责任,寻人排头,对不起,我没义务奉陪。”

“你……”娜娜指尖颤抖,这个人是赵亭亭吗?

天晴在一边听得几乎要拍手叫好,赵亭亭,你老早应该这样了。

许君在一旁微笑起来,他听过亭亭在工作中直抒己见,然而这却是他第一次明确听见亭亭表示对一个人的反感呢。

“你……”娜娜一时竟找不出反驳之辞。

亭亭微笑,“以前电影里有句台词,我现在送你做借镜:娜娜,做人要厚道。”

“噗嗤!”,办公室里有人笑出声来。

紧张气氛顿时化为乌有。

“亭亭我不知道你原来是冷面笑匠。”天晴噗哈哈笑着拍亭亭的椅背。

娜娜恼羞成怒,瞪了亭亭一眼,踩着高跟鞋,“噔噔噔”走了。

天晴朝亭亭竖起拇指。

“唉……到底还是发脾气了。”亭亭坐回椅子里。

“你早该发脾气了,忍她那么久做什么?”天晴奇怪。

“大家都是女孩子,又没有深仇大恨,互相要容让些……”

“亭亭你是不是女孩子啊?我开始好奇,你究竟在什么环境里长大的了。”天晴翻老大白眼。

“以后有机会请你去玩,你就知道了。”亭亭忍不住笑。那是一个男人占绝对主导地位,占绝对多数的世界。女

在那个世界里,要么和男

并驾齐驱,要么绝对服从。

亭亭很庆幸,家人并没有要求她成为职业军人,也没有要求她按照他们的意志做任何事。

“能把你养成这种

格,也不容易啊。”天晴感慨。

亭亭嘿嘿笑,她算什么,能养出潘公子那种

格,那才叫不容易呢。

秘书通知朝阳,史督华公关公司副总经理何欣月女士来电预约,朝阳微微蹙眉。

在知道他是辉日集团董事总经理之前,史督华公关公司与辉日之间的业务往来并不频繁,可是最近似乎逐渐多了起来。

“我怎么回复对方秘书?”白胖秘书捧着掌上电脑,等待回复。

“问她下午三点到四点之间是否方便。”朝阳看一看自己的行程,对秘书说。

果然对方痛快答应。

下午三点,何欣月准时抵达朝阳办公室。

朝阳看着她穿浅灰色西装套裙,臂弯里挽一件黑色大衣,步履匆匆地走进来,容颜仿佛未改,可是早已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章总,很高兴你抽时间见我。”何欣月微笑,打开公文包,取出文件来,“我不同你客套,这是今天我来的目的,租借场地。”

朝阳接过合同,翻开,上面赫然是借场地拍摄美食节目的条款。

他合上合同,推还给何欣月,“你知道最近消防和食品卫生都查得很严格,我们的场地不方便借给剧组节目组录制节目。”

何欣月微笑,“章总也知道这些都是有通融余地的……”

朝阳摆摆手,“如果其他方面需要场地,我们没有不做生意的道理。但是这个——”朝阳指一指合同,“我想你到其他地方去,得到的答案也一样。”

何欣月微微苦笑,忽然鼓气勇气问:“章总,难道没有存一点点私心在其中?”

她看到过那桩新闻,即使只得短短数天时间,也足以达到铺天盖地的程度。她走过报亭,仅仅扫过一眼,就知道,标题里不知名俊男,正是朝阳。

想不到朝阳的新女友,是这样一个女孩子。

何欣月不是不甘心,只是——有些纳闷。

朝阳微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何欣月却在他眼底看见一抹厉色。

她站起身来,“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了,再见,章总。”

她与朝阳道别,走出辉日集团大楼,轻轻回首,当年那个为了工作,埋头苦干,一干就是数周,根本想不起来给女朋友打电话的大男孩儿,今时今日,会得为了女人,置利益于不顾。

他已经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朝阳了。

何欣月回过头来,继续向前。她也有自己的人生要继续,那些过去的,就都过去罢。

朝阳下班,接亭亭一起回家吃饭。

朝阳负责买汰烧,亭亭负责布置碗筷,给朝阳打下手。

吃过饭,两人窝在沙发里看电视。

屏幕里正好是亭亭与天晴中午做的街头访问。

看见亭亭访问那对姓章与姓林的老夫妻,朝阳一愣,转头望一眼吃草莓,看报纸,并没有注意电视机屏幕的亭亭,朝阳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关掉电视机,抽走亭亭手里的报纸。

“亭亭。”

“爪?”亭亭咬着一颗草莓,腮帮鼓鼓,大眼盈盈地望着朝阳。

朝阳xiōng口溢满柔情,搂住亭亭,“什么时候,去我家吃饭罢。”

“?”亭亭眨一眨大眼,脸慢慢红起来,朝阳这是要她去见家长了吗?

“不说话?不说话就是答应了。”朝阳点一点亭亭鼻尖,这个大眼女知道不知道这样看着男人,很容易引人犯罪?

“那个——”亭亭傻笑,“我不了解情况,去了会不会很失礼?”

朝阳想一想,忍不住也傻笑,果然,亭亭仿佛从来没有问过他是做什么工作,收入多少,家里是什么情况。

“我家人员不多,不过情况有点复杂。我爸我妈都很好相处,但是我有一个被宠坏了的在家啃老的妹妹,还有一个从小看爱情伦理剧长大,古灵性怪的外甥女。”朝阳拿起一颗草莓,放在嘴里嚼嚼嚼。“我爸以前在工厂里做供销经理,我妈在工厂食堂做阿姨,后来下海经营招待所。工厂三产转制,我爸和我妈一商量,就把所有积蓄拿出来,买下招待所,两人胼手胝足,将小小一间濒临倒闭的招待所,发展壮大成有五间度假酒店规模的连锁企业。”

“叔叔阿姨很了不起啊。”亭亭赞叹。

当时那个时代,要辞掉铁饭碗,下海经商,并不是易事,一个不留神,倾家荡产,也是有的。

“是啊,他们很不容易,很了不起。”朝阳第一次对外人吐露心声。“我年轻气盛时候,只想独立创业,自己做出一番成就来。他们没有逼我回去继承家业,反而出资赞助我。后来我失恋,灰心丧气,他们没有责难我,反而鼓励我走出困境。我接手他们的生意之后才发现,做任何一行都不容易,他们的辛苦,我也是到那时候才有所体会。”

亭亭摸一摸朝阳后背,“你知道他们的辛苦,现在努力工作回报他们,孝敬他们,这就够了。”

朝阳吻一吻亭亭额角,“我妹妹奉子成婚。只是两人都不成熟,没有人愿意承担一个家庭的责任,后来在囡囡一岁大时候和平分手。现在她和囡囡都住在娘家。她脾气坏,嘴巴毒,你听不顺耳,尽管敲打她。”

亭亭骇笑,“有你这样的哥哥的么?”

可是想一想潘公子对自己,不也是打着哥哥的旗号,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的么?

“我这做哥哥的没有让她进酒店做客房,已经很善良了。”朝阳一边说,一边咽下草莓,捧住亭亭后脑,吻了下去。

客厅里转瞬间便是一片草莓甜香的旖旎景色……

反击(下)

与恋爱的甜蜜相比,工作中那些不快,显得微不足道。

连萧笑都趁空问亭亭,“人逢喜事性神爽,亭亭你的气色,好到教人嫉妒,说一说,有什么喜事?”

亭亭呵呵笑,摸一摸面孔,这么明显?

萧笑拍一拍亭亭肩膀,这孩子喜怒都写在脸上,藏不住心事,在职场是要吃亏的。所幸,他们一组人都喜欢这样的亭亭。

“到时候记得请大家吃喜糖。”萧笑微笑起来,不意外看见亭亭整张脸慢慢涨红。

“萧姐!”亭亭无语,原来萧姐你也这样八卦!

天晴忽然自走廊一头狂奔过来,一把拽住亭亭手腕,“天大消息!快快快!去看新闻!”

亭亭被拽得一路趔趄,忍不住道:“天晴,慢点慢点!我跑不动……”

天晴顿足,“再不快一点,说不定新闻就播完了!”

“你告诉我也一样。”亭亭笑着挽住天晴一边膀子。

“你最近很潇洒嘛……”天晴白亭亭一眼。

两人齐齐走进办公室,电视机里正在播放新闻。

“……涉嫌收受贿赂,收视率造假等罪名,已经被有关部门带走,此案有待进一步调查取证。广电集团股票应声跌停板……”

亭亭挑眉看向天晴,这则新闻没头没脑,谁被抓了?

天晴猛拍亭亭后背一记,“傻女!”

然后左顾右盼,压低声音在亭亭耳边说:“是杜总被请去喝茶,接受调查了。”

杜总,亭亭脑海里闪过有限的几次接触,是一个充满成熟男

魅力的男子,看得出来年轻时极英俊,举手投足间带有浓郁英伦绅士型格。

据说杜总年轻时留学英国,学成归国,进入广电集团,从艺术部主任做起,不过十年时间,便升任集团总经理,可谓风光一时无两。

亭亭对杜总的了解,仅限于这些。

但是此君大刀阔斧,勇于创新,颇受业界好评。

想不到——

亭亭觉得不可思议。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亭亭你看着好了,娜娜的好日子到头了。”天晴攀住亭亭肩膀,有些幸灾乐祸。

“?”亭亭侧头看一眼天晴,不明白她何以这么笃定。

“亭亭,你不是不知道罢?”天晴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亭亭。

“知道什么?”亭亭大惑。有什么她该知道却不知道的么?“我该知道什么?”

“赵亭亭,你是火星人,对不对?!”天晴一手抚额,一手摇一摇亭亭肩膀,咆哮教主附身,“你怎么可以不知道?你怎么可以不知道?你听我说听我说……”

北方叹息着过来,把天晴拉开,“你还是氪星人呢,你要把亭亭摇迷糊了。”

天晴瞪男朋友一眼,“亭亭,你知道不知道娜娜为什么那么嚣张?”

“她比较懂得撒娇,会这样……?”亭亭做一个拍马屁的动作。

天晴颓然,连北方都蓦然垮下肩膀。

“难道不是?”

“不尽然。”天晴神秘兮兮,“据说她是杜总的这个……”

天晴伸出三根手指。

亭亭愣一下,才省悟其中含义。

“真的?”亭亭还以为自己八卦之心已经足够旺盛,可是竟然连这么劲爆的八卦都不知道。

“你以为四人竞争上岗,为什么独她一人能获得电视台签约名额?她又为什么能挤掉你来主持明星我做煮?”天晴“切”一声,“她除开会嗲溜溜向男嘉宾抛媚眼,还会什么?”

亭亭不想语人是非,便笑一笑,“不晓得对我们会不会有影响?”

“应该不会罢?”天晴想一想,觉得不放心,“我去打听打听。”

说完一溜烟跑开了。

北方对女友说风就是雨的

格已经全然无奈,拍一拍亭亭肩膀,迈步跟了上去。

整天,广电大楼都沉浸在诡异气氛之中。

所有人虽然都做出一副认真工作模样,可是却都竖起耳朵,想听听此事的新进展。

亭亭注意到,传言与此事有密切关系的娜娜,一直没有出现。

天晴说她也许避风头去了。

可是亭亭心里却隐约觉得,这不是娜娜的风格。

以娜娜费尽心机都要取代她获得主持工作的行事作风,她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只不过亭亭来不及把所思所想与天晴交流,楼上副台长便打电话下来,请她上去。

亭亭微微诧异,副台长有请,这于她还是头一次。

“天晴,我上去一趟。”亭亭指一指上头,“如果有电话进来找我,帮我记一下,我下来再回电。”

“好,没问题。”天晴拍xiōng脯。

亭亭心情略略忐忑地上楼,来到副台长办公室门前,伸手敲门。

“请进。”里头传来浑厚男声。

亭亭想,据说庄副台长在做行政工作之前,是唱歌剧男中音的,声音确实低沉好听。

这样想着,亭亭伸手推门进入办公室。

教亭亭意外的是,除开庄副台长以外,还有文娱部主任在场。

“庄台,曹主任。”

“来来,小赵,坐。”庄副台长指一指办公室里的沙发,态度亲切。

亭亭依言落座,等待领导说话。

“小赵啊,你进电视台几年了?”庄副台长白净的脸上堆满笑容。

“三年多快四年了。”亭亭据实回答,不明白领导为什么要关心这些问题。

“已经这么久了啊。”庄副台长露出感慨颜色,“你这孩子也真是的,怎么不告诉庄叔叔,你是赵处和严团的女儿啊?”

亭亭心头忽然雪亮。

原来是知道她的家世背景了啊。

亭亭微笑,“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所以没有到处宣扬。”

庄副台长明显被噎了一下。

娱乐部曹主任立刻接口,“小赵当初是到我们娱乐频道实习的罢?”

亭亭点头,“是。”

“小赵想不想回我们娱乐频道?”曹主任抛出炸弹。

亭亭挑一挑眉毛,当初是娱乐频道一脚把她踢出来的,没道理无缘无故忽然问她想不想回去啊?有后台果然不一样。

“现在娱乐频道改版,台里打算启用一批新面孔,原先一批主持人,我们会另做安排。小赵有没有兴趣?”曹主任笑呵呵地解释道,“这是一个锻炼的好机会啊。”

“那我现在生活频道的主持工作呢?”亭亭更关心这个问题。

“娱乐频道的主持工作强度很大,经常要做大型活动的司仪,主持各类颁奖礼和娱乐现场活动。”曹主任十分耐心,“如果你性力体力都足以应付,我们也不反对你继续做美食节目。不过希望你把工作重心放在娱乐频道上来。”

“就像娜娜那样?去客串明星我做煮?”亭亭大眼生生。

面对这样干净的一双眼睛,让两个老狐狸背上生汗。

“鲍娜的事,是上头竭力推荐,我们也很为难,毕竟上意难却。”庄副台长严肃地说,“如果她去主持明星我做煮,收视率不能超越前期,我们也不会让她继续主持下去。我们要听取群众的声音嘛。”

随后两个老狐狸打了几句官腔,“小赵你考虑考虑,这是千载难逢好机会。只要你想过来,生活频道那边不成问题,我们去替你说。”

“我考虑考虑。”亭亭站起身来,“我手头还有工作,先下去了。”

“去罢去罢。”庄主任大力挥手,“记得回去好好考虑一下台里的提议。”

待亭亭走出办公室,副台长与娱乐部主任双双叹息。

唉,娜娜得罪什么人不好?偏偏去得罪隐在小庙里的大佛!

人家的后台硬到偌大一个广电集团总经理,说拉下马,便拉下马。

吃回扣,收视率作假,这些都是业内尽人皆知的秘密,谁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别太招摇,谁会跳出来找不自在?

这一次杜总却生生载在这上头。

听说是有前广告公司财务总监向有关部门举报,拿出大量材料证据,直指杜总,才坐实杜总的罪名。随后顺藤摸瓜,又搜出不少贪污**的证据来。

唉,广电集团内部的天,这是要变了。

也不知道会由谁接替杜总。

且不论到底谁会在这一次的大清洗中趁机上位,然而有一点却是再不能犯的错误:万万不能得罪红色贵族!

鲍娜和杜总,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去触了潘公子的逆鳞,直接造成杜总下台,鲍娜失宠。

亭亭下楼,回到办公室。

天晴第一时间凑上来,“上头找你什么事?”

“他们问我,想不想回娱乐频道?”

“乜?!”天晴吃惊,“你答应了?!”

“我说考虑考虑。”亭亭老实。

“这有什么好考虑的!去!气死芭娜娜!”天晴大力拍打亭亭肩膀,“把她的饭碗都抢过来!”

亭亭呲牙,“天晴你力气真大,北方怎么受得了你?”

“……”天晴脸红了。

亭亭微笑,她其实顶舍不得这班一起奋斗了两年多的同事。

下班之前,潘公子打电话给亭亭,“晚上约你男朋友出来,一起吃顿饭罢。”

亭亭想一想,“我问问朝阳有没有空。”

“亭亭你太给哥哥丢脸了,这种小事,都不能替男朋友拿主意?以后岂不是要被他吃得死死的?”潘公子在电话里嗤笑。

“我这是尊重他好伐?”亭亭哼一声,率先挂断电话。

然后致电朝阳,“潘公子说晚上请我们吃饭。”

那边爽快答应,“好啊,等一下我过去接你。”

“好,我等你。”亭亭笑着和朝阳说再见。

“谒~~~甜到掐得水~~~”天晴浑身抖一抖。“晚上许君请客吃饭唱歌,看起来你是不会去了?”

许霆宇?亭亭回头看一眼另一头笑容俊朗的许君,“什么名目?”

“他来我们台三个月,试用期结束,已经签正式用工合同了,所以请大家出去嗨皮一下,你不会也不知道罢?”

“啊——”亭亭真不知道。

“我越来越佩服你了,亭亭。”天晴捂脸。

亭亭傻笑,“你代我多喝两杯,恭喜许君。我改天补请他。”

另一头许霆宇不知道亭亭与天晴在说什么,可是看她的肢体语言,仿佛一些压在她身上的沉重负担,倏忽就放下了。

许君微笑,放下包袱的赵亭亭,你能飞得多高?我很期待。

醉酒2.0

潘公子设宴,地点选在一间新开西班牙餐厅之中。

亭亭挽着朝阳手臂走进门,便看见一圈餐桌中间空旷开阔地带,一束聚光灯笼罩上方,二楼有一圈极具异国风情的木制栏杆,后面布置长条桌,可以一边用餐,一边欣赏楼下舞池里的表演。

即刻有穿着红色西班牙风格荷叶边长裙的丰腴美丽异国女郎上前来,粗着熟练但不很标准的中文,笑问:“请问几位?”

“我们已经定了位子,姓潘。”亭亭不由得朝女郎xiōng前深深的沟壑格外多看两眼。

朝阳似笑非笑,伸手绕过亭亭后颈,捂住亭亭眼睛,“看什么地方呢?”

亭亭嘿嘿笑,扒开朝阳的手,不意外看见美丽女郎笑嘻嘻的表情。

女郎请亭亭和朝阳上楼,在一根立柱旁边的长桌前停下脚步,“先生女士,请。”

潘公子笑着在桌后朝两人挥挥手。

朝阳替亭亭拉开椅子,等亭亭坐定,自己才坐在潘公子对面。

潘公子笑眯眯对着亭亭挑一挑眉,“美食家,觉得此间环境如何?”

亭亭环视整间餐厅,“你叫我美食家,听起来嘲讥讥的。这边环境满清净悠闲的,是个好地方。”

小店布置得极具地中海风情,不经意转眸之间,可以看见悄然矗在墙角的大陶罐,里面放着大捧成熟的金黄稻穗,沉甸甸,仿佛还带着泥土芬芳;墙上挂着-

感弗拉明戈舞女郎和英俊斗牛士的照片,舞姿飞扬,身姿矫捷,齐齐透出健康的力与美;空气中若有似无地弥漫着曼陀铃的乐声,有些浪漫的暧昧……

潘公子点点头,“刚开张,所以客人还不多。等过一段时间做出名堂,食客闻风而至,就不会这样清净了。”

亭亭同意。许多小店初初开在深巷无人识,但菜色美味可口,环境幽静轻闲,可是渐渐做出名气,去得人多了,最初的幽闲,便一去不返。

人气与幽闲,这是个悖论。

先前的美丽女郎去而复返,先送上一碟什锦塔帕,然后才递上菜单。

“亭亭喜欢吃什么?”潘公子打开菜单,问坐在对面,扒在栏杆上俯瞰楼下舞池的亭亭。

亭亭闻言,转过身来,“客随主便,只要不是太辣,我都喜欢。”

“章先生呢?”

朝阳微笑,“我和亭亭一样。”

潘公子撇一撇嘴角,这两个人,倒是同声同气。

最后潘公子做主点了主厨推荐的套餐。

趁上菜前的工夫,亭亭埋头研究眼前的一碟塔帕。

做美食节目这么久,虽然没有做到过地中海特辑,但亭亭研究过资料,所以对西班牙菜抱有极大好奇。

这一碟餐前开胃小食有冷有热,有荤有素,亭亭挑一个外形比较普通,内容不会太过奇怪的面包夹,轻轻咬在嘴里,细细咀嚼,能吃到爽脆洋葱粒和绵软蛋黄的味道。

高大英俊服务生随后送上餐前酒。

“来,为亭亭恶气得出,干杯!”潘公子举起酒杯。

“朝阳不能喝酒,他等一会儿还要开车。”亭亭咽下塔帕,瞪了潘公子一眼,“你一会儿也要开车回家的,一样不许喝!”

潘公子失笑,“来西班牙餐厅,不喝酒,怎么好算来吃过饭?你放心,不会让章先生酒后驾车的。这家餐厅有酒后代驾服务,他们老板想得很周到。”

见潘公子都这样说了,亭亭不好再推三阻四,只是叮嘱两人,“那就少喝一点。”

“是!”潘公子敬军礼,笑嘻嘻。

亭亭只好任两个男人碰杯。

两个男人随后都微微眯一眯眼睛,感受红酒在口腔里留下的芬馥味道,然后微微仰首,让酒滑下咽喉。

亭亭酒量一般,看朝阳和潘公子十分享受的样子,忍不住好奇,也举杯小啜一口,不过是酸酸甜甜,带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亭亭品不出什么名堂。

潘公子太息,对朝阳说,“她从小不懂酒中学问,闻见大人喝酒,总会吸着鼻子喊臭。这样正宗里奥哈葡萄酒给她喝,在她嘴里同葡萄汁兑酒性并无区别。啧啧,真是牛嚼牡丹。”

亭亭听潘公子拆她的台,真想在桌子底下狠狠踩他两脚。

朝阳却微微一笑,“不喜欢喝酒的人,自然不懂得其中奥妙。”然后鼓励亭亭再喝一口,“这是西班牙普通葡萄酒中的王酒,受到官方严格品质保护,味道醇正,口感十分清爽。你喝一口,不要立刻咽下去,先卷起舌头,让味蕾充分感受它的甜与酸,和橡木清香。”

亭亭按照朝阳引导,小啜一口红酒,含在嘴里,在舌尖上滚一滚,咽下去。

“我还是没有觉得哪里特殊。”随后她睁大眼睛说。

潘公子做绝倒状。“真是对牛弹琴。”

朝阳也笑起来,伸手摸一摸亭亭头顶,“看来你不是喝酒的料。”

说笑之间,餐前点心便送上来,分量十足。

亭亭最感兴趣是一种西班牙安达卢西亚自治区特有的火腿。楼下整只火腿固定在架子上,由厨师亲自粗一种窄长有细密锯齿的刀具,片成薄如蝉翼的一片片,端上来直接生吃。

那火腿片得极薄,几乎透明,颜色鲜艳得近乎紫绛,可是味道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咸,也不腻口,十分有弹。

随后鹰嘴豆浓汤,龙虾沙拉,鲜嫩多汁的烤羊腿,还有冰淇淋依次送上。

“西谚说:住在法国,行在美国,吃在西班牙。诚不欺我。”亭亭切下一小块鲜嫩烤羊腿肉,送进嘴里。不知道厨师是怎样烹制的,竟然一点羊膻味也无,香浓多汁,吃再多也不觉得腻。

潘公子一手托腮,望着亭亭心满意足的表情,勾唇一笑,“这下不生气了罢?哥哥已经替你把欺负你的人都‘喀嚓’了,还请你吃这么好吃的大餐,你怎么谢谢哥哥?”

“大恩不言谢,上次你欠我的,一笔勾销好了。”亭亭笑眯眯,才不上他的当。

潘公子哂笑,这孩子,骗不进了呢。

亭亭把烤羊腿肉吃光交叠刀叉,推开盘子,“娜娜今天没来,她不会有事罢?”

“你关心她做什么?”潘公子奇怪。

亭亭挖一口冰淇淋吃,“到底她是女孩子,经此一役,名誉扫地,连工作都恐将不保,对她的惩罚已经够了,没必要把她往绝路上逼。”

“傻瓜。”潘公子嗤笑,“只有你才会这么想,她哪怕有一天翻身机会,都不会放过你!”

朝阳在一边点点头。

亭亭想一想,再没有说什么。她毕竟不是圣人,人打了她的左脸,她还要把自己的右脸送上去。

潘公子见亭亭有些闷闷不乐,叹息,“她只是前去协助调查,只要她没有掺和进杜辉的钱权色交易里去,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潘公子没有说的是,这问题可大可小,大一点便有牢狱之灾,小一点也是身败名裂。

亭亭长叹一声,四年同学,三年同事,一场相识,最后却是这样收尾,不是不遗憾的。

娜娜貌美,也不乏才情,倘使把心思用在正经地方,哪里会落得今日下场?

“你就是心太软。”潘公子拿餐巾抹抹嘴,也交叠刀叉,执起香浓咖啡,喝一口。

朝阳见亭亭喜欢冰淇淋,便把自己一份也推到亭亭跟前。

亭亭便笑起来,脸颊红扑扑。

朝阳见过亭亭醉酒,心知她已然醉了。

看来以后不能让她喝酒,不过一小杯餐前酒,就餐时又略喝了几口红酒,就能醉成这样。

潘公子扫一眼亭亭,招手结帐,并对朝阳说,“亭亭醉了,送她回家罢。”

朝阳点点头。

两人扶着亭亭下楼,出了餐厅,取车,由代驾司机驾驶。

潘公子降下车窗,冲朝阳颌首,“亭亭就交给你了。”

说完,宝马先一步驶离。

朝阳扶正亭亭,她却笑着又栽歪下来。

朝阳无奈,只得任她靠在他肩膀上,然后对代驾司机报上部队大院地址。

朝阳其实不知多想带着酒醉的亭亭回自己家,然后为所欲为。只是,如此一来,他同坊间那些趁人之危的登徒子又有什么区别?

朝阳苦笑,低头看一眼窝在自己肩颈处,找到最舒服位置,已经闭上眼,开始打小呼噜的亭亭,心中一个声音说,反正你们已经是男女朋友,迟早是要在一起的,今天在一起同以后在一起,有什么分别?

另有一把声音义正词严,她全心全意信任你,你不可以辜负她对你的信任!不急于一时。

还没等朝阳天人交战分出胜负,亭亭已经从朝阳肩膀上滑倒下来,面孔朝下,正栽在朝阳大腿中间,火热气息随着呼吸起伏,仿佛穿透厚厚一层牛仔面料,直抵肌肤。

朝阳能感觉自己大腿之间的生命之柱勃然苏醒,苦笑更深,伸手把亭亭捞起来,按在肩膊头上,再一次提醒自己,以后万万不能让她喝酒。

好在晚上十点以后,路况良好,四十分钟司机已经将他们送到部队大院里。

朝阳嘱咐司机在门口稍等,他送了亭亭进去就出来。

出来应门的是上次给亭亭包羊毛毯的阿姨,看见亭亭再一次醉倒在同一个男人的臂挽里,阿姨瞪大眼睛。

朝阳这时竟然还有心情想,原来亭亭喜欢瞪大眼睛的习惯,是像她家阿姨啊。

阿姨赶紧搭把手,把亭亭扶进屋里。

赵敬国和严爱华两人恰好都在家,也还没有休息,正坐在沙发里一起看最近风靡全国的谍战连续剧,一个喜欢余则成,一个喜欢翠平,正好,两不冲突。

听见门口响动,两人齐齐回头,只见阿姨和一个斯文男子一左一右扶着亭亭走进客厅。

赵敬国是认识朝阳的,所以并不十分意外,可严爱华没见过朝阳,便不由得皱了皱眉。

女儿喝得醉醺醺给一个陌生男人送回家了,成什么体统?!

“阿姨,麻烦你扶亭亭上楼休息去。”严爱华轻轻道,顺手用遥控器关了电视,“谢谢你送亭亭回来。还没请教贵姓?”

朝阳倏忽觉得,对着亭亭妈妈,竟比对着亭亭爸爸还有压力。

“免贵姓章,立早章,章朝阳。”朝阳毕恭毕敬,因为这是亭亭的母亲,他所爱的人的母亲。

严爱华一听,立时想起女儿上一次亲自买菜下厨做饭,要招待的,就是这个叫章朝阳的小伙子,心里的不悦,便散了大半。

原来是女儿喜欢的男孩子。

嗯,倒是个老实人。

没有趁女孩子喝醉酒,把她往自己家带,反而大老远地送到女孩子父母跟前。

看起来眉目端正,眼神也干净,不东瞄西瞟地飘忽。

“伯父伯母,我把亭亭送回来,就放心了。”朝阳笑一笑,不卑不亢,“车还在门口等我,我就不多打扰了,再见。”

“等一等。”严爱华出声叫出朝阳,“你和亭亭是什么关系?”

朝阳笑起来,原来亭亭那种时时会冒出来的直来直去,是遗传自她妈妈呵。

“我们是男女朋友。”

严爱华挑一挑眉,这男孩子气定神闲,不慌不忙,满稳重的嘛。

“既然是男女朋友,有没有结婚的打算?”严爱华瞪一眼欲液嘴的老公,示意他一边呆着。

赵敬国看了朝阳一眼,孩子,我帮不了你了。

朝阳不料严爱华有此一问,愣一愣,旋即点头,“我诚心与亭亭交往,以结婚为前提。”

严爱华点点头,没有花言巧语,平铺直叙,很好。

“既然以结婚为前提,诚心与亭亭交往,那么,有时间的话,请令尊令堂一起出来见个面罢。”严爱华扔出重磅炸弹,“五一怎么样?五一我和亭亭爸爸有假,令尊令堂方面可方便?”

朝阳微笑,“我要先去问一问他们,不过应该是有时间的。如果您不介意,我明天答复您。”

严爱华再点点头。不急于答应,尊重自己父母,事先征求双亲同意,是个孝顺孩子。

“那就这样罢,我明天等你答复。”也不问朝阳知道不知道家里电话号码。

朝阳保持微笑,“那我告辞了,伯父伯母再见。”

走出屋子,朝阳才吁出一口气来,亭亭妈妈的气场太强大了。

屋内,赵敬国摸出香烟,想抽一口,可是看见太座眼风扫来,只好放在鼻子下面闻一闻,然后乖乖放回烟盒里去,“你对那孩子那么凶,当心吓跑了他。”

严爱华笑起来,“你当初可没被我爸我妈吓跑。”

“我能和现在的小伙子相提并论吗?我可是受过正规训练的军人!”赵敬国挺一挺xiōng膛,“再说,我喜欢你,行得正坐得端,我有什么可怕的?”

“那不就是了,小章要是真心喜欢我们亭亭,哪怕我是母夜叉,也不会把他吓跑。”严爱华抚一抚丈夫已生华发的鬓角,“这小伙子,我挺满意的。”

两夫妻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醉倒在床上的亭亭不知道,朝阳就这样,已经过了她父母这一关。

是非

杜辉坐在羁押牢房内狭窄小床上,穿一身囚服,透过小小天窗,仰望天空。

不知恁地,他心情平静,并不报一点点侥幸心理,做垂死挣扎。

他只是担心,娜娜在外头,会哭。

他一直知道自己不是娜娜的第一个男人,可是他并不介意。

他在娜娜身上,看见自己的缩影。

穷人家出来的孩子,挣扎着接受完高等教育,进入社会,如果不拼命往上爬,便只能一辈子做小喽罗,任人差来遣去。

他留学英国时,为生计所迫,做有钱老女人的情人,招之则来,挥之则去,供其消遣取乐。学成归国之前,那老女人总算待他不薄,给他一张大面额支票。

回国以后,他进广电集团工作,除了自身能力,如果不是手里有一笔可观存款,可以多方打点,他不会这么快升到现在的位置。

身为当时一线女主持人的妻子,也为他的坦荡仕途,出了不少“力”。

妻子是市里某个领导情人的传言,从未停息过。

可是,这有什么要紧?

她不过是要从他身上获得婚姻,而他不过是要借助她平步青云,他们各取所需,并不亏欠对方。

他们向各自的欲-望俯首称臣,从此沉沦,再没有回头路可走。

杜辉笑起来,最初几年,他忙于上位,根本无暇考虑其他,到得一日,与妻子有染的领导一朝倒台,他已经根基牢固。只是妻子却难以接受现实,停薪留职,出国散心,一去多年。留下他,在花花世界里,渐渐发现自己想要一个女人的软语温存。

可是,他不想湿手沾干面粉,豁也豁不脱。

他静静等待机会,直到遇见娜娜。

第一次遇见娜娜,是在一个饭局上。做东的老总打算移民海外,说走之前请大家吃饭作别。

他看见老总带着娜娜走进包房,向四下介绍,这是他同学的女儿,戏剧学院主持人系毕业,好学上进,以后请各位多多关照。

在座诸人,无不心领神会。有人蠢蠢欲动,有人暗暗不屑。

他却没有一丝一毫鄙夷。

他注意她每一个细小表情,看她微笑敬酒,然后一仰而尽,仿佛豪爽,却是用尽全力,不让丝毫情绪流露出来。

让他平生怜惜,想起自己留学时的总总。

就此记住了她。

然后,在电视台的年会上,他再一次看见她,巧笑嫣然,顾盼生辉,软语呢哝。他走过去敬酒,她笑着一仰而尽,向他展示空杯,他看见她猫样大眼里的妩媚与邀请颜色。

他心里有个声音说,就是她了。

后来他们在一起。

娜娜从没有对他说起过,她的童年过得究竟有多苦,可是有一次,他无意中听见她对着电话,冲那个她应该称之为父亲的男人冷冷说:“离婚可以,要给妈妈十五万,作为对我们母女这些年来的一次

补偿和婚内财产分配。随便你去偷去抢去借,先把十五万给妈妈,余下的,无论拆迁款有多少,也同我们没关系。”

挂上电话,她独自坐在一隅,倏忽便伸手捂住双眼。

无由地,他知道,娜娜在哭,一个人坐在那里,无声痛哭。

他想走上去,用尽所有力气,拥抱娜娜。

可是到底没有。

有些伤口,只能独自舔舐,却无法暴露于人前,一如他内心那些黑暗的过往。

只是不自觉地,他愿意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她更多关心和更多爱。

并非不甜蜜的,偷-情的刺激,与宠爱一个人的满足感,令他迷恋他们在一起的时光。

“杜辉,有人探视!”忽然耳边传来看守冷淡的声音。

杜辉收回望向天空的视线,转过头来。

看守拉开铁门上的小窗口,“站起来走到门边,把双手伸出来。”

杜辉轻轻起身,走到铁门后,将双手从小窗口伸出去,感觉冰凉手铐卡在手腕上的沉重和冰冷。

戴上手铐的杜辉,被两个看守押送到探视室。

杜辉看见一个戴眼镜的陌生斯文男子。

男子等杜辉坐在他对面,向他做自我介绍。

“杜先生,我姓卞,卞则明,受人委派,从现在开始担任你的辩护律师。”

杜辉颇觉意外。卞君没有说“我受政府委派”,而是说“受人委派”。

他如今已成阶下之囚,虽然还没有落魄到人人喊打的地步,可是外间不晓得多少人为了同他撇清关系,与有关部门联系,主动坦白。

不料竟然还有人愿意替他请律师。

卞律师推一推眼镜,“现在的情况,对杜先生极其不利。与本案有关联的证人纷纷将责任推到你身上,以求自保。”

杜辉听了,笑一笑,这也是人之常情。换作是他,他也会这么做。

“杜先生,惟今之计,就是你能尽量回想起过去几年间,你所收受的每一宗贿赂金额,尽可能将之如数上缴,缺失部分设法补足。只有这样,才能争取从轻从缓,宽大处理。”

杜辉双手放在桌上,只是低头,盯着腕间的手铐,并不搭话。

卞律师无声叹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每一个最后落入法网的高官高管,不是曾经意气风发,誓言要做一番事业的?

“我调阅过检控方证词,有房产商和汽车制造商为在电视台做广告,送公寓和汽车给你,但是经查,这些都不在你名下。如果可以,最好能让你的朋友将公寓和汽车折合现金,退还给他们……”

杜辉轻笑起来,原来他们抓了他还不够,还要把娜娜也拖进来。

“卞律师,你不用说了,我已经认罪,该怎么判就怎么判,我不会当庭翻供。”

即使他把娜娜供出来又怎样?也不会对减轻罪名有太大影响。

卞律师无奈。他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奈何当事人不配合,他也没有办法。

“杜先生,你再考虑考虑,我明天再来。”

杜辉听了,只是站起身来,走到门边,敲门,示意看守带他回牢房。

他已经不能再为娜娜做什么,只希望娜娜在外间,一切都好。

吃过晚饭,亭亭和朝阳出门散步。

那天亭亭醉酒醒来,看见自己躺在娘家窗上,就知道朝阳有把自己送回家了。

亭亭妈妈等女儿洗漱完毕,下来吃早饭时候,把女儿好一通审问。

“怎么又喝酒了?明知道自己酒量差还喝?”

“潘公子请客嘛~~~”亭亭只好朝老娘撒娇,以期老娘不在这个问题上过多停留。

严爱华点点头,这个问题算是派司了,下一个继续。

“你和小章现在什么关系?”

“妈~~~~”亭亭扑过去摇母亲的手臂,做小儿女状。

“坐对面给我老实交代。”严爱华身为部队文工团团长,女儿的这点小伎俩还是看得出来的。

亭亭只好瘪一瘪嘴,坐到母亲对面去了。

“我和朝阳是恋人。”亭亭说到“恋人”一词的时候,脸颊微红,有些忸怩,到底是女孩子。

“恋人之间四阶段,你们到哪一阶段了?”严爱华看看女儿,倒还是一副姑娘模样,但现在年轻人开放来兮的,她在部队和文艺圈里又见多男男女女间那些污糟事,虽然有自信她严爱华的女儿是个洁身自爱的,可终究还是不放心地要问一问。

亭亭嗔怒,“妈~~~”

“妈也不是老古董,但是女孩子要懂得保护自己。”严爱华看一眼女儿脸上的红晕,“男人有时为片刻激-情,不惜花言巧语,骗取女人一片真心。你和小章要是真心相爱,妈妈也不会阻止你们发乎真情。”

亭亭红着脸微笑,“妈,我知道。而且,朝阳很尊重我,一直很克制……”

所以他们始终没有跨越最后那道雷池。

严爱华点点头,“昨晚小章送你回来,我对他提了提,五一的时候,把他父母约出来,我们双方家长见个面。”

亭亭无语了。

这个家里,妈妈不发话则已,一发话就是至高无上的懿旨,她和爸爸只有遵从的份儿。

“好了,别一副我欺负你男朋友的表情,赶紧把早点吃了,让小周送你上班,不要迟到。”严爱华在女儿看不见的角度笑一笑。发乎情,止乎礼,她更喜欢章朝阳这孩子了。

亭亭上班去,下班只要朝阳有空,便接她过去吃饭,饭后如果天气好,便出门散步,天气不好,两人就窝在家里,看看报纸电视,吃水果甜品。

日子逐渐恢复平静,仿佛稍早时候掀起的惊涛骇浪,只不过是一场幻觉。

亭亭考虑再三,还是拒绝娱乐部主任与副台长的提议,继续留在生活频道。

亭亭舍不得萧笑天晴北方导演摄像编审大哥,她和他们这两年多,一起将一个节目做到现在,做出口碑,做出人气,她不想就这样放弃。

天晴事后抱着亭亭的膀子,狠狠说,“你是傻瓜!”

说完,却抱着亭亭微笑起来。“最可爱的傻瓜。”

亭亭曾经在电视台走廊里见过娜娜一次。娜娜仍画着淡妆,即使看起来有些憔悴,也难掩美丽。

出了这么大事,台里反复研究,最后趁娱乐频道改版之机,将娜娜调到幕后。天晴说,有可靠消息,娜娜合同到期,台里不会同她续约。

亭亭多少是有些遗憾的。她佩服娜娜,还能顶着重重压力,前来工作;也替娜娜可惜,以娜娜的才情,如不走歪门邪道,也不会有今时的结果。

“你别心软。”天晴看见亭亭脸上表情,捅一捅她的腰眼。

连许君在一边,都默默点一点头。

亭亭觉得温暖,大家都真心爱护她。

亭亭挽着朝阳手臂,把单位里发生的事,一一对他说了。

朝阳笑,“事前事后,对你态度一样,那才是真朋友。”

假如事前打压,事后又忙不迭吹捧,此人不可不防。

亭亭“嘿嘿”笑,“我省得。”

散完步,朝阳送亭亭回家,送到楼下,亭亭挥手叫朝阳回去,“我自己上去就行,你累了一天,早点回去休息。”

朝阳侧身吻一吻亭亭额角,“那好,你也早点睡。”

“到家给我条短信,我好放心。”亭亭下车,对车里的朝阳说。

两人依依不舍地道别,亭亭背着大包上楼。

走出电梯,亭亭便闻见楼道里弥漫着一股香烟味道,不由得皱眉。

现在全市提倡公共场所禁止吸烟,作为本埠高尚小区,小区业主委员会也适时召开会议,决定在小区内也推行禁止吸烟条例,所有公共地带,如健身房,游泳馆,棋牌室,以及电梯和公用楼道内,都禁止吸烟。

小区内居民大都能自觉遵守。

现在有人在楼道内吸烟,会是谁?

亭亭下意识伸手进口袋里,摸到手机,将手指按在快捷键上,倘使情形不对头,她可以第一时间求救。

然后,亭亭看见站在她家门口走廊窗前,面朝窗外,静静吸烟的女子背影。

听见响动,那女子转过身来,掐灭手中烟蒂,“亭亭,我等你很久了。”

亭亭大为错愕。

来人,竟是娜娜!

成败

看见亭亭,娜娜笑一笑,“大小姐,不请我进去坐吗?”

亭亭看见她眼底的疲惫与嘲讽,终是不忍心,用钥匙开了门,请娜娜进屋。

娜娜环视亭亭房间内布置,冷冷嗤笑,果然是有钱有权人家的孩子,从小学跳芭蕾舞,不为出名,只为看起来气质出众,将来受婆家喜爱。

亭亭循娜娜视线望去,微微抿一抿嘴,“喝什么?”

“喝酒,你有吗?”娜娜挑眉。

亭亭叹息,“我这边只有牛插酸插白开水。”

娜娜摆手,“我找你,不是喝饮料来的。”

亭亭将背包放在沙发上,款下外套,搭在沙发扶手上,请娜娜随意坐。

“你不怕我恨你,上来泼硫酸报复你?”娜娜语气尖酸。

亭亭摇摇头,“娜娜,我们之间,并无深仇大恨。”

“没有深仇大恨?!”娜娜眼里迸出凶光,“你知道我现在过得多狼狈?外间到处有狗仔,打探我的**。我自己有家归不得,单位同事见我惟恐避之不及,当我身上长脓疮一般。检察院日日传我去做笔录,限制我不得离境……”

“娜娜……”亭亭想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如果这还不算有深仇大恨的话,那么,我妈从报纸上看到我牵涉进杜辉的案子里,一时激动,气得脑溢血,到现在还在医院里!我想去医院探望她,可是继父在电话里说,妈妈为**碎了心,她现在不想见我!你能想像得到我的心情吗?你能吗?!”娜娜眼眶一点点红起来,“这算不算深仇大恨?我不过是希望自己和妈妈日子好过一些,她不用再替**心,我有什么错?!我想望上爬,我有什么错?!”

“娜娜……”亭亭惟有太息,“你的初衷没有错,你只是用错了手段。”

“手段?”娜娜冷嗤,秀眉淡挑,“要在这个冷漠市侩的城市里,生活下去,出人头地,谁不是不择手段?”

亭亭摇头,心知娜娜已经走火入魔。无论她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她永远不觉得自己有错。错的永远是别人,是这个社会。

“那么你找我有什么事?”亭亭心里的柔软角落,一点点被冷硬所覆盖。

“我想请你们放过杜辉。”娜娜说明来意。

亭亭瞪大眼睛,不晓得娜娜是真无知,还是假无知。杜辉的案子,是她说放过,就能放过的么?

娜娜又一声冷嗤,“赵亭亭你真是白痴,犯再大的错误,只要上头有人要保,也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娜娜,你从哪里得出结论,这件事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亭亭看一眼墙上挂钟,决定长话短说,“他现在涉及的,不仅仅是生活作风问题,更事关经济问题……”

“今天他的律师打电话给我,”娜娜打断亭亭,“他说只要我把杜辉给我的房子和车,以及他买给我的奢侈品,折合现金,如数返还,让国家能尽可能追缴他的受贿款项,看在他有戴罪立功表现,可以从轻发落。”

“那你找我有什么用?”亭亭诧异不已,既然律师已经明确可以为杜辉寻求戴罪立功机会,娜娜只要按他说的做不就可以?

“我知道,这只不过是你们要我身败名裂的手段而已,因为我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娜娜轻笑起来,“可是我没有办法,我要活下去,车子房子奢侈品,我都可以上缴,但我的存款,是我这些年辛苦工作挣来的,并不是杜辉给我的。我也没有参与他那些钱权交易,他从来都没有把那些事告诉过我!我要保留自己的这部分财产——”

“我说了……”不算。

可是娜娜再一次打断亭亭,“我会写下证词,证明自己接受杜辉赠予的房产与汽车,以及奢侈品,长期担任他的情-妇,如有必要,我可以出庭做证。”

亭亭一愣。她本以为娜娜会死不承认,哭着喊着寻找借口,好让她从这件事里脱身。可是,伊并没有。娜娜如此恨她,却还上找上门来,替杜辉寻求从轻发落的机会。

娜娜与杜辉之间,多少是有些真感情的罢?

亭亭将一声“何苦”咽在肚皮里,点一点头,“我不能保证什么,不过我会替你去说一说。”

“有你这句话,已经足够。”娜娜微笑,眉目之间轻愁淡拢,身上的戾气却散去许多,“你不会说话不算话。”

娜娜顿一顿,“如果你骗我,我会诅咒你一辈子得不到幸福!”

声音再轻柔不过,也再认真不过。

亭亭苦笑。鲍娜,为什么你每一次都能在我对你稍稍升起些许同情时候,顷刻之间毁去那来之不易的好感?

娜娜站起身来,“我就不打扰你了,大小姐。”

“娜娜——你——”准备去哪里呢?亭亭想问。

娜娜却已经翩然拉开门,毅然而去。

亭亭只来得及在大门阖拢的刹那,看见娜娜异常挺直的脊背。

亭亭坐在沙发里,望着娜娜刚刚坐过的位置,心中不是不难受的。

一子错,满盘皆落索呵。

倘使娜娜不费尽心机,想要取代她,成为明星我做煮的主持人,这一切便不会发生。此时此刻,她还是生活频道和同时嘻嘻哈哈的小主持,而娜娜,也还是娱乐频道高高在上的女主播。她们会在电视台的走廊里相遇,客套几句,娜娜会得绵里藏针地讽刺她,而她则做出一副听不懂的样子回避冲突……

可是,这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

门口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亭亭抬头,看见潘公子推门进来。

潘公子的头发还微微潮湿,黑如鸦羽,看得出来,刚刚洗过澡。

见亭亭独自坐在客厅里,表情微涩,潘公子抢前几步,坐到亭亭边上,细细打量,“我刚才好像看你你们电视台的那个娜娜。她上来做什么?你没有受她欺负罢?”

亭亭摇摇头。

潘公子恨铁不成钢地捅一捅亭亭肩膀,“你这傻女,从小不懂得告状,长大了还是不懂得!我这就打电话,让他们把这件事挖得再深些!”

亭亭按住潘公子的手,微微苦笑,“我要是懂得告状,恐怕你挨打跑十公里的次数,还要翻上一番都不止。”

潘公子哑然。是,倘使亭亭懂得告状,那么他即使天高皇帝远,也逃不过母亲的一顿修理。

“冬子哥,她只是上来求我,她愿意出庭做证,自己从杜辉那里收到过房子和汽车。她已经身败名裂,请我们放过杜辉。”

潘公子眸光一闪,“你答应她了?”

“我说我没有办法给她保证,可是……”

“可是你会替她把这话带到,是罢?”潘公子轻喟,“你怎么想?”

“王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杜辉犯罪,理应由他承担罪责。只是……”亭亭扬睫,凝视潘公子,“他也同样应该有争取宽大处理的机会。”

潘公子点点头,“我懂了。”

说完,摸一摸亭亭头发,“你把门锁好,不要什么人都放进来。早点休息罢。”

说罢起身,准备回自己公寓去。

“冬子哥……”亭亭倏忽出声,叫住他。

“爪?觉得欧罢体贴了罢?”潘公子笑眯眯停下脚步。

“我现在一切都挺好的,你不用再担心我。”亭亭微笑,“你该有自己的……”

潘公子挥挥手,大步走出去,将亭亭留在身后。

该有自己的什么?爱情?生活?世界?

潘公子看着在自己脚下抻长又缩短的影子,抿一抿嘴,当他将一个世界从此颠覆,将完美破坏得支离破碎的时候,有些东西,他就再没有资格拥有了罢?

纷纷扰扰的杜辉案,终于尘埃落定。

杜辉当庭认罪,法官和人-民陪审员鉴于杜辉认罪态度良好,又积极配合上缴赃款赃物,(有一定自首情节,)并且动员情妇将所收受房产汽车奢侈品都折现返还,(有立功表现,将功折罪,)叛处有期徒刑十年(,)缓刑两年。

杜辉及其律师当庭表示放弃上诉。

而娜娜,因为牵涉此案,电视台已经提前终止与她的合约,她与台里结算过工资后,便再也没有她的消息。

“真解气!”天晴对亭亭说。“这就叫恶有恶报!”

“好啦,从此雨过天青,山高水阔。”许君笑一笑,“亭亭应该请我们吃饭才对!”

亭亭点头,“没问题,我知道一家菜色极美味可口的西班牙馆子,一边吃饭,一边还能看弗拉明戈舞,再享受没有。”

“真的?!”天晴眼放明光。

“喂,亭亭,听者有份,我们也要去!”编审大哥探过头来。

亭亭笑,“没问题,下班以后大家一起过去!”

“那我要乘亭亭的车。”天晴挽住亭亭的膀子。

“我车技可不算好,北方不放心的。”亭亭已经拿了驾照,现在每天开车上下班。休息天时候,还会得被潘公子押着,在空军政治学院的校园里练车。

现在空政院几乎人人认识她这辆小车。

亭亭开车回家吃饭,还会得被大院的叔伯阿姨拦住,打趣。

“冬子今天没押车啊?”

“亭亭能一个人上路了?冬子不要吓出心脏病啊?”

“亭亭,叫冬子有空过来我家,伯伯请他喝熊胆酒,给他壮胆!”

亭亭啼笑皆非。

萧笑敲一敲会议室玻璃门,“大家集中一下,我们开个会。”

会议内容,是在五一时播出一台美食盛典,囊括生活频道两年半来所采访的十大餐饮企业,十大私房菜馆,十佳厨师等一系列观众喜闻乐见的内容,请嘉宾到场接受荣誉。

距离五一还有不到一个月时间,大家要抓紧了。开通手机投票,网络投票,也要在电视上播出预告片。

萧笑分工下来,众人便开始忙得足不点地,热火朝天。

亭亭有时查资料查到颈椎发出抗议,抬起头来,环顾四周,同事们个个全情投入,她便揉一揉颈背,继续工作。

亭亭觉得这样的生活,再充实不过。

只是,男朋友难免要抱怨。

“亭亭,你最近真忙。”电话里,朝阳的声音听起来不无哀怨。

亭亭只好安抚男朋友,“五一就有空啦。”

“你要好好休息,不要到时候两只黑眼圈。”朝阳已经征求过父母意见,章父章母一听要与儿子女朋友的父母见面,好一阵激动。倒把一边的章小妹嫉妒得半死。直嚷着当年她要和男朋友结婚的时候,爸爸妈妈就没有这样放在心上,爸爸妈妈重男轻女!

亭亭嘿嘿笑,“我会好好保养滴~~~”

“累了渴了,就过来,我给你煲靓汤喝。”朝阳在那边。

亭亭抿嘴笑,她还以为他要说累了渴了喝红牛呢。

生活也似靓汤般,慢慢由寡淡无味的水,一点点变成香气四溢的一盅好汤。

时间在好心情与繁忙工作当中,转瞬即逝,转眼到美食盛典直播当日。

求婚

亭亭天晴北方阿舜许霆宇作为美食节目常规主持,理所当然成为整个美食盛典的司仪。

节目组为此特批经费,为每个主持人度身定做礼服两套。

前去量尺寸时,阿舜很为自己一身怎么练都不见成效的插泼肉苦恼。东北大汉北方已经彻底接受自己再难练就六块腹肌的现实,反倒心平气和。

许君身材最好,连设计师都赞不决口,屡屡借量尺寸为由上下其手。

许君好脾气,一路只管微笑。

亭亭天晴两员女将,被设计师工作室内海量华服吸引得目不转睛,恨不能打地铺在工作室过夜。惹得那描眼线打耳钉搽黑色指甲油的男设计师娇笑连连,频频掩嘴,时时与亭亭天晴交头接耳,言必称“我们女孩子”如何如何。

量完尺寸出来,北方打个冷战,“天晴你不许学他!”

天晴哼一声,“人家不知多有品位。”

亭亭看了微笑,暗暗想如果朝阳看见此兄,不晓得什么反应?

阿舜摸一摸手臂上寒毛,“他设计出来的男装,会否同女装一般?”

所有人想一想,都忍不住抖一抖。

北方给阿舜肩膀一拳,“Please!”

一边天晴做同声翻译:“拜托!”

亭亭和许君相视一笑。

有这么一对欢喜冤家,整个节目组都似被他们所感染,充满活力。

台里给每位主持人发了两张亲友票,亭亭今次没有避嫌,将两张票给了爸爸妈妈,又厚着脸皮,额外多要两张票子,给了朝阳。

“伯父伯母有兴趣的话,请他们一起来看现场。”

“这样的话,两张票可不够。”朝阳笑眯眯接过票子,吻一吻亭亭嘴唇,“单我妹妹就要吵翻天了。”

“啊……”亭亭低叫,“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到。”

“没关系,”朝阳搂一搂亭亭肩膀,“正好叫她看家看孩子,我们解放出来。”

亭亭没有注意朝阳说“我们”,只一味低头想,台里还有谁有多余的票子不要。

盛典开场前三十分钟,亭亭与许霆宇在外场主持绿地毯。

所有参加过明星我做煮节目的明星以及餐饮企业的领军人物,纷纷踏上绿地毯。

亭亭在走绿地毯的明星当中,看见自己大学时,喜欢过的学长。学长已经微微发福,臂弯里挽着结发妻子,正是那年,在法国梧桐树下,他臂挽里挽着的学姐。学姐也胖了,大抵是因为刚刚生完孩子的缘故,两人并肩走来,脸上是幸福笑容。

这一刻,那些写在记忆里的青涩故事,光速般涌上心头,然后,在亭亭笑着将话筒递给学长学姐,清脆介绍:“现在走到我们身边的,是新科塞巴斯蒂安电影节影帝,以及他的夫人……”时,一点一点,慢慢消散成星辰般的碎片。

或许,当她老去时,她会在星星的沙海里,捡起一片属于最青葱岁月的砂。

亭亭还在人群里看见挽着女明星的潘公子,忍下呵呵笑的冲动,亭亭尽责地介绍,“现在走过去的,是P&T的潘总和旗下的国际名模戴安……”

隔着人群,潘公子一眼望见亭亭。伊穿一件湖水色晚礼服,礼服的上半身由层层叠叠的薄纱剪裁缝制,造型似一朵将开未开的青荷,xiōng线以下,是拢在一片薄纱之下的飘逸裙摆,随着五月的晚风微微拂动,隐约之中,可以看见水般薄纱之下,墨色大写意的荷叶,随风摇曳生姿。

荷么?

潘公子微笑,设计师如此解读亭亭,未尝不可,可是,他倒觉得,亭亭更像是艳阳之下,那蓬勃的小甜椒,清脆爽口,有时意想不到的辣,可绝大多数时候,都清甜爽脆,教人心旷神怡。

思及此,潘公子朝亭亭霎眼睛,并向她的方向挥一挥手,可是到底没有走近。今晚是亭亭的舞台,就让他把所有光彩,都留给她罢。

待走完绿地毯,回到内场,亭亭与许君到后台与其他主持人集合。

“亭亭,我好紧张~~”天晴凑到亭亭身边,给亭亭看她正在抖动的双手。

“不紧张不紧张。”亭亭握住穿一件大红色单肩礼服的天晴,“和我们平常出外景一样,都是向陌生人介绍自己,介绍我们的节目。”

现场导演已经在做倒计时,萧笑跑过来,将亭亭和天晴拉在自己左右手里,把她们送到登台口,微笑鼓励:“我相信你们,加油!”

当音乐响起,灯光如瀑,走上盛典舞台的亭亭,脑海里再没有杂念。父母坐在哪里?朝阳坐在哪里?伯父伯母有没有来观看?

所以繁杂思绪,统统化为乌有,此时此刻,亭亭眼里,心里,只得这一片舞台。

当亭亭手持提示卡,有请嘉宾揭晓今晚第五个为餐饮行业做出杰出贡献的企业——辉日集团,亭亭看见潘公子与身高六英尺的国际名模戴安双双走上台来。

戴安深目高鼻,生着一张混血儿面孔,拥有魔鬼身材,并且十分幽默风趣。

“潘公子,你在本埠最喜欢的餐厅是哪一家?”戴安侧首问。

“日落大道。”潘公子正经八百地回答。

“那你最喜欢的会所又是哪一家?”

“唔……”潘公子故做为难状考虑片刻,“有很多家啊……一定要选的话,‘辉’罢。”

“那你想不想认识你最喜欢的餐厅和会所的老板?”

“想!”潘公子毫不犹豫。

“那就请看VCR罢。”戴安最后仍要卖关子,玉手一指舞台上的大屏幕。

简短的影像资料里,由黑白而彩色,由静态而动态,将小小一间招待所,逐渐发展壮大成今时今日,本埠屈指可数的餐饮连锁集团,旗下拥有五间度假酒店,十一间餐厅,三家会所的成长之路,呈现给在场和在电视机前的每一位观众。

“有请辉日集团创始人,董事长章誉林先生上台。”戴安对着获奖名单读到。

这时有穿黑色正装礼服的年轻男子,从后排座椅上起身,穿过过道,上台。

站在颁奖嘉宾旁边的亭亭一愣。

上台来的,不是朝阳么?

朝阳向潘公子与戴安微笑,又朝亭亭点点头,然后接过象征荣誉的奖杯与证书,“家父临时有事,请我代他上台领奖。感谢广电集团,感谢生活频道,感谢美食节目组全体人员,辉日集团会继续为广大热爱美食热爱生活的朋友们,搜集和提供更多美味可口的佳肴!”

等朝阳发表感谢完毕,亭亭和阿舜,陪着颁奖嘉宾已经获奖嘉宾一起返回后台,将舞台留给情歌王子表演。

阿舜在后台过道上顶顶亭亭腰侧,“那不是你男朋友吗?”

前段时间,关于亭亭的八卦甚嚣尘上,想不知道都难。

亭亭哼了一声。

潘公子在后头“吃吃”笑,“亭亭你不会是不知道罢?”

亭亭恼了,回头瞪潘公子一眼,“你知道?!”

潘公子大方点头,“我知道啊。”

若不是身穿礼服,亭亭相信自己肯定已经一脚踢过去了。

“潘公子!”亭亭其实恼的是自己,竟然如此迟钝,连男朋友的家世背景都了解得不清不楚,让潘公子看笑话。

大美人戴安好奇地看着亭亭与潘公子之间你来我往。她从不晓得原来潘公子也会对女人露出这种类似孩子气的表情。

朝阳三步并做两步,趋前,握住亭亭光洁如玉的手臂。

“亭亭。”

“朝阳。”亭亭眯一眯眼睛,她在盛典开始前,还打电话问他,伯父伯母今天有没有空过来。

他怎么说来的?他说他们一定会来!

现在呢?

他竟然一点口风都不露给她!

要是章伯父上台来领奖呢?她因为不知道,倒不会如何,可是明天就要见家长了啊,彼时她得多意外?

不带这样搞突然袭击的!

朝阳看见亭亭大眼里那一点呈星火燎原之势的恼羞,赶紧过来扑火,“他们说好一定来的,可是临时改变主意,由我上台替我爸领奖。”

“那你为什么事前不和我说一声?”亭亭几乎要学偶像剧女主角,原地顿足,然后掩面飞奔而去了。

害她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傻乎乎被潘公子笑话。

“想给你一个惊喜嘛。”朝阳笑一笑。

“章朝阳,我掐死你!”赵亭亭童鞋终于恼羞成怒。说出去笑死人,明天已经要见家长,竟然不知道男朋友的父亲是什么人,她没脸见人了!

朝阳笑起来,“麻烦你掐得温柔点。明天我还要见未来岳父岳母大人。”

亭亭童鞋暴走,面孔红扑扑,“章朝阳,今天不灭了你我跟你的姓。”

朝阳笑容渐深,张开手臂,“亭亭,任你欺压。”

一旁潘公子笑得双肩抖动,呵呵,清甜小辣椒发作起来,也是很恐怖的,他可是曾经领教过的。基本上,没有什么实质

的杀伤力,但数个月的断绝正常外交关系,那是最起码的。

章朝阳,我看你怎样扑灭亭亭难得一遇的恼羞之火。潘公子揽着名模的纤腰,决定在一旁作壁上观。

然而朝阳只一句话,便如施了定身术般,将正打算在他身上施展满清十大酷刑的亭亭,定在原处。

“亭亭,我爱你,嫁给我罢!”

一语既出,乾坤抵定。

小辣椒与老狐狸

周围嘈杂人声,忽然仿佛潮水般退去,整个后台倏忽空如旷野,只得面前这个男子,以及那一句:亭亭,我爱你,嫁给我罢。

稍早在台上,突然知道朝阳原来是辉日集团小开的震撼,亦远不如这简简单单一句“嫁给我罢”来得教亭亭措手不及。

亭亭张了张嘴,要待说些什么,远处服装已经在催,“小亭阿舜,还站在那边磨什么?快过来换衣服!”

一句话打破魔咒,亭亭看朝阳一眼,又瞪了看戏的潘公子一眼,对阿舜说,“我们快过去换衣服。”

朝阳看着亭亭薄纱笼罩的玲珑身影,迈着小碎步去远,郁闷了。

这是被接受了,还是被拒绝了?

潘公子笑着趋前一步,放开女伴,拍一拍朝阳肩膀,“她艮脾气发作,有你苦头吃。”

朝阳动动嘴角,随后苦笑起来。是,艮(gen)人还有艮脾气,虽然亭亭平时总笑呵呵,一副活泼开朗模样,可是这件事,的确是他没有和亭亭说清楚。

他也没想到今天老爸老妈坐在台下,看得兴起,忽然便决定当普通观众,不想上台出风头。委派他上去领取殊荣。

“我们出去看节目,等结束了,你慢慢跟她磨,好好解释,会没事的。”潘公子以过来人身份安慰朝阳。

朝阳只好点点头,同潘公子一起回到台下去看节目。

盛典结束,亭亭慢条斯理卸妆换衣服。

天晴北方已经双双将礼服换下,卸过妆,相偕回家,经过亭亭,天晴停下脚步,“亭亭,听说你男朋友刚才向你求婚?”

亭亭抹卸妆rǔ的手一顿,已经这么快就传开了啊?

“别不好意思,我看章少人不错,也从来没有传过一桩绯闻,是个值得托付的好对象。抓紧他,别错过!”天晴做一个“加油”的手势,然后被北方拖着走了。

亭亭垂睫,笑起来,一下子已经由“你男朋友”,变成“章少”了。

隔了片刻,许霆宇也卸完妆,由那一头走过来,笑着朝镜子里的亭亭挥挥手,“我先走了,亭亭。你也快点罢,别让男朋友等久了。”

等亭亭将脸上的妆卸得差不多时候,化装师阿萨拎着化妆箱,过来敲一敲亭亭的镜子,“喂小亭,你今天速度最慢!”

亭亭失笑,是,她今天速度最慢。平时属她速度快,三下五除二,已经一张清水脸见人。

“哎呀这里没卸干净……”阿萨放下手中化妆箱,从亭亭跟前的化妆棉盒里取出一片化妆棉来,沾一点点卸妆rǔ,示意亭亭闭上眼睛,然后手势熟练地替亭亭轻轻揉抹内眼睑,“香港的那位阿哥,年年在公开场合,向那位阿姐求婚,那位阿姐总是不允,一拖十几二十年。后来两人先后生肿瘤,好在命大福大,彼此扶持,都熬了过来。那位阿姐后来终于想透彻了,这世上,她要是总怕他日后负她,那么一日日蹉跎,早晚是要错过的。能风雨同舟这么多年,如果不是真心,谁会理她?如果不是真心,她一次两次拒绝,谁还会有第三次?”

亭亭眼皮微动,阿萨却指尖轻轻用力,不教亭亭睁开眼来,“一个人若喜欢你,即使被拒绝一次,也不要紧,还可以继续努力。最怕不知道自己究竟要什么。没有立刻答应他,不是坏事。人有时,会得头脑发热,觉得气氛时机都恰恰好,话就脱口而出了。等冷静下来,左右便觉得自己当时太冲动。”

“阿萨……”亭亭感动。

“如果他冷静过了,还向你求婚,那么,亭亭,一定要抓住这个爱你的男人啊!”阿萨放开压在亭亭眼睑上的手,“来,睁开眼睛看看。”

亭亭睁开眼睛,哗的一声。

“阿萨你有一双神奇的手。”

真的,一点为主持晚会所画的浓妆痕迹都无,一双眼盈盈如水,干净清澈。

阿萨挥手赶亭亭走,“快去,别教男朋友久等,男人的耐心有限。这边交给我来收尾就好。”

“那,谢谢你,阿萨。”亭亭站起身来,一件紫色长卫衣,一条紧身牛仔裤,一双帆布运动鞋,融入人群,再普通不过。

从员工通道走出大剧院,外头已万家灯火。

远处万国博览会开幕的烟火,正在天空绽放。

亭亭驻足,抬头眺望,那里是全世界瞩目的焦点,早晚有一天,她要去现场报道那样的新闻。

不远处,传来朝阳的声音,“亭亭……”

亭亭转过头去,看见朝阳,仍穿着那身黑色正装礼服,只是领带已经拉松,半垂在xiōng前,xiōng口两粒纽扣解开,露出半片若隐若现xiōng膛,镜片的眼眸,在漫天烟火绚丽变幻的色彩中,有明光流过。

亭亭忽然觉得口干舌燥。

原来一贯斯文的朝阳,在这样的夜色里,会显得如此-

感惑人。

朝阳从背后变出一杯蓝莓冰淇淋来,上前半步,递到亭亭跟前。

“对不起,亭亭。”他低头,在亭亭鼻尖下左右看一看,“还生我气?不气不气了,我给你赔礼道歉。”

亭亭哼一声,虽然主持了一晚上节目,因为紧张而注意力高度集中,使得她一晚都没有认真吃过东西,甚至喝上一口水,此时不晓得多想接过那杯冰淇淋,不过她还没原谅他。

好在后来的主持过程当中,她强自集中性神,没有出错,不过小小意外液曲,的确多少影响她的发挥。

“这也不行?”朝阳笑,“那这样呢?”

说完另一只手从背后变出一把——胡萝卜?!

亭亭愣一愣。

忽然想起自己曾经在朝阳家里翻旧杂志,里头张广告:一排穿西装,背后拿花束的男人,只是其中一个男人别出心裁,拿的不是花,却是一大把新鲜胡萝卜,还带着碧绿叶子。

朝阳当时曾笑着问她,如果有一天,她遇见一个男人,带着这样一捧胡萝卜,站在一群手捧鲜花的男人中间,她会放弃鲜花,选择他吗?

她记得她当时说:会!

因为这个男人足够特殊,在一群鲜花当中,那一把胡萝卜再显眼不过,再实惠不过。鲜花终将枯萎,而胡萝卜,至少还可以吃。

想不到朝阳竟然还记得。

亭亭哼了一声,“这么晚,你到哪里找这么新鲜的胡萝卜?”

朝阳见终于亭亭搭话,这才在心里松一口气,然后笑起来,“你忘记我家做什么生意的了?日落大道顶楼天台有一整片有机蔬菜实验田。这就是那里长的。”

亭亭这才恍然醒悟,对的闹,日落大道也是辉日集团的产业!

这样一想,亭亭瞪一眼朝阳,又不想理他了。

朝阳一轧苗头,觉得风向不对,立刻伏低做小,这关头,不是跟女朋友耍男子汉威风的时候。“不喜欢?那这样呢?”

朝阳单膝跪地。

男人膝下有黄金?

没有的事!

女朋友开心最要紧。

犟头倔脑,最后女朋友跑掉,那才要傻眼。

亭亭这才慌了。

虽然她出来得晚,可是到底还有许多大剧院的员工和电视台的工作人员还没有完成收尾工作。要是被他们看见,明天台里又要传得沸沸扬扬了。

“你快起来!”赵亭亭同学终于跺脚了。

“不起来!你原谅我我才起来!”章朝阳同学也终于无赖了。

“……”亭亭郁闷了,她以前不知道朝阳原来可以有无赖的一面。

朝阳却乐了,原来亭亭还会跺脚,好可爱!

“哎呀小姑娘快让他起来罢,地上凉,当心以后坐下病根。”突然不晓得哪里冒出一个扫地阿姨,拖着大扫帚一边扫扫扫,一边对亭亭说。“现在小年轻就是开放……”

亭亭大窘,赶紧去拉朝阳手臂,“你快起来啦……”

“那你原谅我了吗?”朝阳眼镜后的眼里全是笑意,可惜,亭亭没看见。

“原谅你了,暂时的!”亭亭想一想,觉得不甘心,“你还在考察期,哼!”

朝阳也不反驳,只是把蓝莓冰淇淋再一次递给亭亭,“快吃罢,要化了。”

亭亭这才接过冰淇淋,揭开盖子,取下小勺,舀一口到嘴里,觉得浑身都舒坦了似地,发出无声太息,唔唔唔,太好吃了……

朝阳赶紧从亭亭臂挽里把大包套出来,拎在自己手上,一边摸一摸亭亭后脑,很想学电影里土匪头目的样子,说一句:跟着我,有饭吃。

不过考虑到女朋友还在气头上,玩笑还是少开为妙。

“明天我来接你?”

“哼,不要!我自己会开车!”亭亭一边吃冰淇淋,一边把朝阳的提议给否了。

“要嘛要嘛,给我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嘛~~~”朝阳忽然觉得朝女朋友发嗲,是一件很有乐趣的事,因为女朋友的耳根一点点红了。

亭亭吃一口冰淇淋,不睬他。

“哈尼,给我个机会~~~”朝阳再接再厉。

“我考虑考虑……”亭亭说,想一想,不对,“看你表现!”

“怎么表现?”朝阳左手提溜着胡萝卜,臂弯里挎着女朋友的大包,右手挽住女朋友的腰,脸不红气不喘,“回家给你马杀鸡?还是——”

“一脚踢飞!”亭亭嗔道。

两人渐行渐远,所以亭亭没注意到,先前那扫地阿姨,突然摘掉口罩,脱去环卫马甲,拎着扫帚,上了一辆等在路边的面包车,对司机吩咐道:“回日落大道!累死我,当了这么多年仓储经理,一下子叫我扫大街,还真不习惯。”

司机回头嘿嘿一乐,“回去叫小老板给你加工资!”

“小老板也真奇怪,送什么不好,竟然送女朋友胡萝卜,还要最新鲜的!”

家长会~

五月三日,晚上五点,赵敬国同妻子严爱华整装完毕,最后相互检视对方,见没有什么失礼之处,这才相偕上车,赶赴约会地点。

这是他们生平第一次见女儿男朋友家长,不是不重视的。

到得约定地点,赵敬国与严爱华敲门,不多时门后有人应声,然后有轻轻脚步声自里头出来,拉开门,露出一个女子柔润温雅的脸庞来。

“两位晚上好,请问有预约吗?”女子声线柔和,没有一点点轻慢,也不过分热情,听起来十分舒服。

“章先生赵小姐定了位子。”赵敬国微笑。深深弄堂里,有温润女子相迎,总教人赏心悦目。

严爱华瞥丈夫一眼,心知他对女儿选的这个地方,是满意的。

那温和女子笑一笑,“我是温蒂,两位请随我来。”

说罢转身,延赵敬国严爱华进天井。

这是个干净院子,廊檐下亮着暖黄色节能灯,有小虫在五月的傍晚,朝着暖暖灯光横冲直撞。

如果不说,没有人猜得出这是一间私房菜馆,只当是一处寻常民居,处处透着主人家的心思。

二楼阳台搭着透明钢化玻璃遮雨篷,看出去,能望见渐渐暗下来的天色。

温蒂引着赵敬国两夫妻上了二楼,将两人引至装着透明遮雨篷的阳台上。

有一对老夫妻已经先他们一步到了,正坐在黄花梨木的椅子里相对喝茶。

看见赵敬国严爱华夫妻,先是一愣,随后双方都恍然大悟地笑了起来。

前晚看美食盛典的时候,他们可不就是毗邻而坐么?

只是因为当时光线不足,看节目时也没有邻座相互攀交的,所以不过是礼貌颌首,表示我坐你的隔邻罢了。

现在想来,亭亭弄的那四张票子,竟然是连号的。

“章先生,章夫人,小女淘气,也不事先知会一声,竟使得我们相逢不相识,失礼失礼。”赵敬国的官腔不由自主就流露出来。

严爱华捅捅丈夫腰侧。这是未来亲家,你打什么官腔?

赵敬国领会太座心意,忙哈哈笑,“章先生声章夫人久等了罢?”

章誉林微笑,“我们也是刚刚到,老板的明前龙井刚刚才端上来。”

温蒂这才接口,“两位喝些什么?”

“就明前龙井好了。”赵敬国于茶并不挑剔,以前苦的时候,喝的是最次的茶叶末儿,等生活有所改善,真给他好茶喝,他也品不出所以然来。

章妈妈是爽快人,向严爱华爽朗一笑,“别章夫人章夫人地叫我,老别扭的。我姓林,林凤娣,今年五十二。是朝阳妈妈。”

严爱华听得出这是一个质朴热情的本地阿姨,便也少些虚应,“我是亭亭妈妈,严爱华,比你小四岁,今年四十八。朝阳妈妈不嫌弃,我就叫你一声林姐姐,你叫我小严好了。”

朝阳妈妈连连摆手,“不嫌弃,不嫌弃的。哪恁好叫你小严?要叫严妹妹,严妹妹。”

两不妈妈在那边攀谈起来,两个爸爸也没有闲着,略客套一下,便夸起对方的孩子来。

“朝阳是个稳重孩子,我和亭亭妈妈都很喜欢他。”

“亭亭是个活泼孩子,我和朝阳妈妈每一期她的节目都看。”

四老在阳台上聊得火热时,天井里又传来人声,亭亭妈妈和朝阳妈妈从阳台的老式雕花栏杆往下俯瞰,正看见老板将亭亭和朝阳让进门来。

楼下,亭亭挽着朝阳手臂,走进天井。

老板温琅向亭亭眨眼,“你们的客人已经到了。”

亭亭听了,忍不住掐一把朝阳手臂内侧的肉肉。

朝阳吃痛,悄悄起手,按住亭亭掐他手臂的那只小坏手,免得老板发觉。

不料温琅已经看见,只抿嘴一笑,什么也没有说,将两人请上楼去。

朝阳向亭亭笑一笑,回家你想怎么收拾我都行,现在乖一点。

亭亭瞪朝阳一眼,囿于大局,暂且放过你。

双方家长约好了今天见面,亭亭虽然心里对朝阳没有把他的家世对她说清楚,让潘公子看了笑话,而对他有些埋怨,可是亭亭也知道,朝阳也不是刻意隐瞒,只是一语带过,没有详细对她说罢了。

所以朝阳下午过来接她的时候,她没有对朝阳甩脸子。

朝阳得了鼓励,笑眯眯来牵亭亭的手,“你前天说了,我现在还在考察期,你想怎么考察?”

亭亭看一眼电梯,又看一眼楼梯,想起潘公子曾经很肉麻地对她说:如果停电,你就打个电话给欧罢,欧罢背也把你背下楼去。

亭亭再看一眼朝阳貌似文弱,其实颇结实的颀长身形,噘一噘嘴,“把我从这里背到底楼!”

很有点女王味道。

朝阳看看亭亭,再看一眼逃生梯,笑一笑,半蹲下身来,背向亭亭,侧过头来,“没问题,一定把老婆安全背到楼下。”

“谁是你老婆?!”亭亭半羞半恼。

“猪八戒背媳妇嘛。你是媳妇,我是猪八戒!”朝阳眯眯笑,一点没有被打击的迹象。

赵亭亭囧了。

章朝阳你被火星人附体了是罢?

我以前爪不知道你其实是油嘴滑舌的呢?

朝阳双手向后绕,做一个“来罢”的姿势,“上来罢。”

亭亭想一想,便跳到朝阳背上。既然是考察期,总要给他设置几道难关才行。

朝阳双手托住亭亭的腿弯,走到楼梯口,探头左右看了看,然后开始下楼。

这正是春衫已老,夏衫初薄的时候,年轻男女的xiōng背相贴,下行楼梯时起伏摩擦,只不过走下一层楼去,亭亭已经知道自己的提议多么不妥。

亭亭因为要见男朋友家长,思来想去,选了一件裸色圆领长衫,外搭银灰色闪丝针织披肩,配一条深色牛仔裤,显得人修长高挑些。只是衣服薄,亭亭在里头搭了一件真丝吊带内衣。

这时因为摩擦,敏-感娇-嫩的rǔ-尖,便如同一颗红豆,悄然坚硬,抵在朝阳背上。

血气方刚的男人,哪里禁得住如此诱惑?

忽然朝阳就停下脚步,将亭亭放下来,猛然转身,攫取亭亭的粉唇,深深吻了下去。一边用手,从衣襟下钻进去,抚上光滑细腻的皮肤,揉捏挤压。

不过片刻,两人已经气喘吁吁。

若不是亭亭还剩些理智,想得起双放父母约了在食肆里见面,恐怕两人今日真要齐齐放长辈鸽子了。

寻回那些少理智,亭亭勉强把朝阳的手从自己的衣襟底下拉出来,娇嗔地瞪了他一眼,“我的头发乱掉没有?唇膏被你吃掉了没有?衣服皱了没有?”

朝阳再三保证,头发唇膏衣服都再完美不过,亭亭哪里信他,只得又上楼去,进卧室对着镜子检视一遍。

果然头发有些凌乱,唇膏已经被吃得干干净净,露出微微红肿的嘴唇来,只有衣服略好一点,皱得不是那么明显。可是真要看仔细了,还是能寻到蛛丝马迹的。

亭亭只得重新梳头,点了些润唇膏,又拉拢了披肩的前幅,这才再次出门。

朝阳看着亭亭,很想问一句:还要我背你下楼吗?

可是担心亭亭面皮薄,只好在脑海里回味刚才楼梯上的那一吻。

这样一耽搁,两人下楼上车,再出得门来,因恰逢万国博览会期间,车辆实行单双号限行,为公共交通让路,朝阳绕了点路,才来到食肆。如此一折腾,两人来得便有些迟了。

等到两人齐齐上楼,朝阳恭恭敬敬,“伯父伯母,爸,妈。”

亭亭望向和父亲坐在老式太师椅里聊天的老先生,一时觉得极面熟,等看向和母亲在一起,略略发福的和气阿姨,忍不住“咦”一声,“章叔叔林阿姨?!”

“哈哈小亭啦,快过来,让阿姨看看,怎么好象瘦了?”朝阳妈妈热络地对亭亭招手。

朝阳抿一抿嘴,看起来亭亭快回过味儿来了。

“朝阳……”亭亭回过头望着朝阳,朝阳点点头。

“伯父伯母好。”亭亭已经想起来,自己曾经在街头采访过二老,那时候二老还很热情地对她说我们支持你,小亭,要加油!

老板这时微笑着问朝阳,“客人都到齐了,要开始上菜了吗?”

朝阳点点头,然后走过去,揽住亭亭肩膀,“伯父伯母,爸爸妈妈,大家别站着说话,都入席罢。”

双方家长越看对方孩子越喜欢,互相夸奖对方儿女懂事,孝顺,能力好,为人真诚。

亭亭小声对朝阳说,“听起来,仿佛不是在说我们。”

朝阳摸一摸亭亭后脑,“表妄自菲薄。”

老板陆续将冷盆热炒送上来。

菜单是朝阳和亭亭拟的,都是双方父母喜欢的菜色,章爸爸章妈妈爱吃的浓油赤酱本帮菜,赵爸爸爱吃的咸鲜口味宁波菜,赵妈妈爱吃的甜鲜口味苏锡菜。

四老吃得开心,聊得尽兴,一顿饭吃足三小时。

最后老板送上甜品来。

小小一个瓷白茶盅,里头盛着白的红的橘的紫的咖啡的小小冰粒,每一颗吃到嘴里,都沁凉沁凉,被口中的温度慢慢融化开来,带出一股清新独特的味道,每一颗的味道都不尽相同。

有时同时含两颗不同颜色的冰粒在嘴里,同时融化,便汇成十分新奇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让人横生无数联想。

“唔……真好吃……”亭亭用小小银勺舀了一勺几颗冰粒,放进嘴里,唔~~~这颗是草莓……啊~~~这颗是咖啡~~~诶?这颗是——蔓越莓?

朝阳看着亭亭吃一盅甜品,也吃得七情上面,心间柔软无比。

“老板,这款甜品叫什么名字?”

老板神秘一笑,“叫‘爱的滋味’。”

一边四老听了,都忍不住微笑起来,真的,只有爱过的人,才能体会过中滋味。

爱情,可不是有时甜,有时酸,有时涩,有时苦吗?

四老乘兴而来,尽兴而归,同时拒绝了儿女送他们回家的提议。

“去,年轻人享受二人世界去!”

留下一对年轻人,终于不必担心时间,紧紧拥抱在一处,品尝彼此唇舌之间,爱的滋味……

婚礼的脚步

生活渐趋平淡。

因杜辉一案引起的震荡,慢慢平息。无论上头空降新总经理到任,电视台内部进行人事调整,还是关于娜娜行踪不明去向成谜的传言,这些同亭亭都没有多大关系,她只管做好自己本职工作。

最大变化,不过是八卦绯闻里“不知名俊男”的身份,终于曝光,原来竟是辉日集团一向神秘的章少。

自有好事者进一步挖掘章朝阳的身世背景履历,然后众人无不“哗”的一声。

乖乖不得了。

想不到章朝阳除开餐饮连锁集团小开的身份,还是一家上市科技公司的三大股东之一。虽然未必进得了福布斯或者胡润的富豪榜,然而三两亿总是有的。

电视台里少不得有酸溜溜的声音传出来。

赵亭亭将来要做阔太的,还这么拼做什么?

是啊,还和我们要为三斗米折腰的小民抢什么饭碗?

亭亭耳朵里,多多少少,听到过一些。

可是有什么要紧?

人总要长大,不能因三两句闲言碎语,总向人哭诉,至要紧是将工作做得挑不出一丝半点毛病。

免得又有人说,喏,她不过是靠父母庇荫,做错事也不要紧。

朝阳看见她认真工作,恨不能生出三头六臂的样子,怜惜有之,宠溺有之,更多的,却是油然而生的自豪。

生活频道开设一档特别节目,在万国博览会期间,每周介绍一个国家的特色美食。

前期工作,不可谓不辛苦。

众人关在会议室内开策划会,选题,然后写大纲,分头去找资料。等台本交到主持人手里,密密麻麻,不做些功课,还真要是要出洋相的。

朝阳于工作上,不上亭亭什么,惟有多多关心亭亭的饮食。

补血养颜,养脑怡神的菜色,天天换着花样端上来。有时亭亭晚上因为工作,没有在朝阳处吃晚饭,次日朝阳会备好爱心便当,让亭亭带到单位去。

天晴看得两眼放光,“亭亭,你真好命!想不到章少竟然做得一手好菜,你有福了。”

北方在天晴身后哼一声,“你不怕胖的话,我也天天煲靓汤给你喝。”

天晴缩缩脖子。

看得亭亭发噱。

晚上朝阳接亭亭过去吃饭,听她提起天晴和北方这对欢喜冤家,笑眯眯给亭亭夹一只蒜香基围虾,“亭亭羡慕打打闹闹的情侣生活?”

如果是,他也许可以拷司一下。

亭亭摇摇头,那是

格使然,无关羡慕。

要她每天打打闹闹,她可吃不消,小吵怡情,大吵,那就伤感情了。

吃过饭,亭亭在客厅里看台本,查资料,写注脚。

朝阳自去洗碗倒垃圾,等他把厨房里的一切都料理好,回到客厅,却看见亭亭趴在茶几上,已然入睡。扎成一束的头发轻轻落在颈侧,衬得皮肤洁白如玉,脸颊粉嫩。

朝阳xiōng中忽然柔情似水,轻轻蹲下身去,将亭亭手边的笔记本电脑拿走,放在另一边沙发上,又将散落在茶几上的资料按原来顺序叠放整齐,然后,轻手轻脚,去卧室里找一条纯棉线薄毯,返回客厅,慢慢轻缓地盖在亭亭身上。

做完这一切,朝阳走到客厅另一头去,坐在灯下看书。

房间里静谧平和,仿佛能听见空气中分子碰撞的“嗡嗡”声,朝阳的心无比安宁。

等朝阳从书中抬首,看向落地钟,竟然已经将近十点。

朝阳望向沙发,亭亭仍睡着,后背微微起伏,十分香甜的样子。

朝阳起身,走到天井里,然后取出手机,想一想,拨打亭亭家电话。

接电话的是阿姨,“你好,赵处长家。”

“阿姨,我是小章。”朝阳知道亭亭家的阿姨,几乎算得上是亭亭的另一个母亲,所以对阿姨心怀十分尊敬。

“啊,是朝阳。找亭亭吗?”阿姨问。

“亭亭在我这里,我想找赵伯伯或者伯母。”朝阳回身,望一眼客厅里的温暖灯光,以及那沙发里的人。

“你等一等。”阿姨将电话搁下,去叫严爱华听电话。“小章的电话。”

严爱华接过电话,“喂,朝阳?”

“伯母,是我。”朝阳一手摘下自己眼镜,按一按眉心,“亭亭在我这里,大约最近太辛苦,吃过饭就睡着了。”

“亭亭没事罢?”严爱华知道女儿为了不教人说“喏,伊不过是靠父母庇荫,才得一份好工作”,所以对工作格外用心,人家用十分心,亭亭便要用十二分心,如何能不辛苦?

“累到极至了罢。”朝阳将眼镜戴回去,“我想请示一下伯母,今天就让亭亭住在我这里,免得她两头跑……”

彼端严爱华点点头,他们小年轻平时单独住在外头,他若有心要亭亭在他那里过夜,实在不是难事,但——亭亭所住小区的保安经理,恰恰是赵敬国在南空的一个下属,退伍以后,别无一技之长,便做了保安,渐渐做到大型高尚社区的保安经理。

他们两夫妻去为女儿买房的时候,两相遇见,颇为感慨。赵敬国便托他代为留意女儿出入。倒不是要掌握女儿的行踪,只是希望亭亭平安罢了。

那也是个说话钉是钉,铆是铆的人,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几次见了老赵,都挑大拇指说:赵处教出来的女儿,真是好孩子。从来没有不回来过夜的,更不要说带异

回去的了。

今天接到朝阳这通电话,严爱华心中感慨,女儿到底长大了,虚岁已经二十七了,男朋友要留女儿过夜,还要打电话过来请示。

想到这里,严爱华微笑,“麻烦你照顾亭亭了,她在你那边有换洗的衣服没有?”

朝阳一愣,他倒没有想那么多,“没有。”

“那等一下我叫阿姨送给过去罢?”

“麻烦伯母了。”朝阳在这边也微笑。亭亭有个好妈妈呢。既接受了他,便不多说什么,叮嘱他“你不许碰我女儿一根寒毛”之类的。

“朝阳。”在挂电话之前,严爱华忽然叫住朝阳,“你和亭亭,打算什么时候把婚事办了?”

朝阳闻言,想一想,“我当然希望越快越好,不过一切要尊重亭亭的意见。”

每天看得见,摸得着,可是吃不了,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不啻是一种折磨。

只是朝阳心甘情愿,领受这种甜蜜到痛苦的折磨罢了。

严爱华笑起来,她的女儿,她最了解。亭亭的脾气,不发作则已,一但发作起来,没有一个契机,还真的很难彻底平息。朝阳没有明确告诉亭亭他的家世,这件事她事后已经听说过,不由笑得半死。

他们两夫妻以为朝阳会说,潘冬子以为他们两夫妻会说,最后竟然没有一个人对亭亭说过,虽然亭亭才会错愕到恼羞。哪有人都要见家长了,还不知道对方父母身份的?

听说朝阳求婚,亭亭还没有明确答复他,大约就是因为这件事了。

“亭亭这孩子,有时候是需要人在后面推一推的。周末,将令尊令堂请出来,我们再聚一聚罢。”

“我知道了,伯母。”朝阳声音平静。

亭亭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朝阳卧室里,外头已经天光大亮。

朝阳从卫生间里出来,看见她醒来,神清气爽,向她微笑。

“早。”

“……早。”早起的小辣椒声音微微沙哑,神志还未彻底清醒。

“换洗衣服我放在你枕头边上,赶紧洗脸刷牙换衣服,我下去做早饭。”说完,过来在亭亭额头吻一吻,然后下楼去了。

留亭亭傻呆呆坐在床上,回想,自己怎么会睡在朝阳卧室里?

蓦然所有神识都潮水般涌了上来,亭亭不由得伸手捂住脸颊,她昨天吃过饭,实在累极,竟然睡着了。

朝阳是不舍得叫醒她罢?

亭亭红着脸,起身去刷牙洗澡,换上干净衣服下楼。

朝阳已经煎好葱油饼,热了牛插,正在往里调蜂蜜,看见一身清爽的亭亭,已经伊身上散发出来的,他的沐浴露味道,心间柔软无匹。

等亭亭走过来,朝阳侧头在亭亭唇上,啄了一下,“吃罢。”

“哦。”亭亭乖乖坐下,将鸡蛋丝榨菜丝烟腿肉丝卷进薄薄葱油饼里,沾一点点甜面酱,咬在嘴里,软软脆脆香香甜甜,极好吃。

“对了,伯母说,周末叫我们一起吃饭。”朝阳不经意似地提起,“请上我爸我妈。”

“哦……”亭亭傻乎乎吃了一口卷饼,想一想,不对!“嗯?”

朝阳只管笑,将调好雪脂莲蜜的牛插递给亭亭,“喏,养颜的。”

亭亭傻傻接过牛插,微蹙着眉心:妈妈要做什么?

严爱华要做什么?

答案很快揭晓。

她在女儿的婚事问题上,伸出那只跳舞女

特有纤细柔美的手,轻轻地,推了一把。

这一推,便将亭亭与朝阳的婚事,正式提上议事日程。

考虑到赵敬国和严家在南空的影响力,亭亭与朝阳的婚礼,势必要在本埠与南京各办一场。否则交代不过去。

本埠一切由男方做主,选择黄道吉日,婚宴地点,席开几桌,酒席规格。

亭亭一直处于比较茫然的状态。

爪我在朝阳家,不过睡了一晚,我就得嫁了?

朝阳也乐得让亭亭做甩手掌柜,她工作已经够忙,这些琐事,就让他担下来好了。他一定会给亭亭一个最美丽的婚礼。

本埠婚礼的日期,定在国庆期间,地址选在辉日集团一处靠山面湖的高级会所里。结婚当日,所有来宾都将由专车接至会所,然后乘游艇到对岸婚宴现场。

亭亭听了,并无异议。

除了双方家长和远近亲戚,亭亭与朝阳各自请了好朋友与好搭档来参加婚礼。

“赵亭亭你要结婚了?!”天晴接到请柬,尖叫一声,引人侧目。

北方捂眼,女朋友你太不淡定鸟!

“你才认识他多久,就要结婚了?!”天晴上前揪住亭亭,“我也好想结婚!”

亭亭笑着瞥了北方一眼,喂,恨嫁女的心声,你听见了没有?

北方笑一笑,没有接翎子。

天晴以前曾经放过豪言,月入没有五万,上只角住房面积不超过一百,没有私车代步,她是不会嫁的。

北方知道天晴这话,开玩笑的成分,至少占了一半,可是,他是男人,他希望自己能满足所有这些条件,才向女朋友求婚。

所以——天晴,如果你能等,那么,再等一等罢。我会努力达到你的要求的。

可惜,恨嫁女天晴没有注意到北方的坚定眼神,兀自在那边跳脚。

亭亭笑一笑,“是啊,我要结婚了。”

此时此刻,她才终于有了自己就要结婚了的自觉。

幸福的幸新章

收到潘公子电话,朝阳并不意外。

潘公子约他出来,不外那几个原因,其中最重要的,大抵就是这位“娘家哥哥”,要和他好好“联络联络感情”了。

朝阳并不着恼,只是去的意愿也不十分强烈。

亭亭约略向他提起过一些小时候的事情,潘公子和大孩子们如何冷落她,而她又如何被潘公子欺负。

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然而小孩子会一直记在心里的事。

以及后来,潘公子和那些哥哥们渐渐对她亲热起来的事。

朝阳想,也许正是亭亭这种乐天开朗的

格,才真正赢得那一伙人的亲近罢?

他的亭亭,无欲则刚,因为对那些人并无所求,所以,他们反而愿意帮衬亭亭。

朝阳驱车到潘公子说的地址,不意外是一处独幢别墅,有车道直接通往车库,出入十分隐蔽。

朝阳进入别墅客厅,潘公子同几个发小已经到了。

看见朝阳进来,潘公子坐在沙发上向朝阳招手,“未来妹夫,来来,这里坐。”

朝阳笑一笑,走过去,“潘先生。”

“还叫潘先生?太生疏了,叫我冬子罢,朝阳。”潘公子微笑,开了一瓶啤酒递给朝阳,碰一碰瓶颈,“给你介绍,这几个都是看着亭亭长大的哥哥,小管,管仲生。”

说完,潘公子自己都忍不住笑,“小管你爸给你的起的名字真绝了!”

“哼!”管仲生打鼻孔里出气,“你爸给你起的名字不绝?”

潘公子摸摸鼻子,自嘲地笑,“那是医生耳背,好伐?”

众人便哄笑,潘公子指一指窝在沙发里懒懒喝酒的白净男子,“这是李奥。”

再指指好似睡着了的小眼睛,“这是张向阳,你们俩的名字,倒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小眯眼向朝阳举举酒瓶,如果不是他的工作,朝阳真要以为他已经睡过去了。

“大郎呢?”白净的李奥问。

“他在家插孩子呢!”小眯眼张向阳不开口则罢,一开口就使得众人一口酒喷出来。

小眯眼还故做不解地问,“我说错了吗?他是在家插孩子啊……”

潘公子抓一把腰果扔过去,“当心大郎收拾你。”

小眯眼缩脖子,没声音了,立刻又如同睡着了般。

“既然客人来了,我们开始罢?”管仲生笑着征求潘公子意见。

“开始罢。”潘公子站起身来,对朝阳笑一笑,“未来妹夫,等你和亭亭结婚以后,我们会时刻留心你,你要是有一星半点对不起亭亭的地方,我们都要你好看!不过那是婚后的事了。现在你们还没有举行仪式,我们给你准备了点最后的单身礼物,你可要好好享受……”

潘公子轻轻击掌,客厅中的灯顿时便暗了下去,随即响起幽幽靡靡的旋律,仿佛无形的手,撩拨着听觉,撩拨着男人的欲-望。

朝阳皱眉,潘公子到底准备了什么?

才这样想,就看见幽暗中,有点点烛光亮起,幽移而来。

朝阳的眼睛要眯一眯,才能适应这星星点点黑暗中的烛光,而后目瞪口呆。

有艳舞女郎,穿极轻薄透明的舞衣,左右手掌心各托一支蜡烛,缓缓舞了出来。

那艳舞女郎的关节极灵活柔软,无论怎样动作,都能保持掌心向上,蜡烛不倒,影影绰绰中,轻纱内柔软的肢体与摇曳烛光,形成诡异的妖艳之美。

随着音乐节奏,一点点强烈,女郎的舞步,也由飘逸轻灵,逐渐变得-

感狂野,只见伊肩膀左右耸动,那薄如蝉翼的薄纱舞衣,便由肩头,水一般滑落下来,露出内里,并不比赤-裸强多少的比基尼,勉强遮住三点,却更妖娆妩媚。

女郎手心里的蜡烛,不知何时,已经灭了,伊如同赤-裸的夏娃,诱惑亚当一般,向着朝阳舞来。

朝阳忽然明白,这不是礼物,这是试炼——试炼他能否经得住花花世界的诱惑。

朝阳看了诸人一眼,“对不起,我要回去了。”

说完,头也不会,往外走去。

潘公子示意其他人看着办,自己则追上朝阳。

“生气了?”

朝阳只管进车库,打算上车回家。

潘公子冷笑,“章先生真开不起玩笑。”

朝阳倏忽停住脚步,转身望住潘公子。

“这不是玩笑!这是对我,对亭亭,对你自己的侮辱!”

“侮辱?”潘公子挑眉。

“我不能接受你的方式,潘先生!”朝阳也冷笑,“亭亭对你固然重要,可是亭亭对我,却是今后一生想要相伴到老的人。从我向亭亭求婚的那一刻起,这个世界上,再美丽-

感迷人的异

,对我来说,都只是风景。我会欣赏,但我不会将那处风景带走。你明白吗?我不会阻止亭亭看电影时对英俊男演员发出赞叹,一如亭亭不会要求我从此以后,再不看其他异

一眼。所以下次有艳舞看的时候,请连亭亭一起邀请。”

潘公子蓦然轻笑,“我相信。”

朝阳太息,那你还来这一出做什么?

“虽然相信,可我还是要确定一下,才能放心。”潘公子有些倦然地靠在朝阳车头上。“亭亭是那种,即使吃了苦,吃了亏,也不会抱怨的

格。我怕她结婚以后,发觉所托非人,却不懂得对我们说。”

朝阳听了,瞪潘公子一眼。

潘公子不以为意,“你知道亭亭以前是学跳舞的吗?”

朝阳点点头。

“那她有没有告诉过你,她后来为什么没有继续学跳舞?”潘公子抽出烟盒来,向朝阳递了递。

朝阳摇手。

潘公子耸肩,自己抽出一根来,叼在嘴里,却没有点燃,“亭亭从小学跳舞,她本来是有条件有机会进舞蹈学院继续深造的。”

朝阳没有液嘴,因为亭亭从来没有对他说起过,为什么她会放弃舞蹈,转做主持人。

“我年轻轻狂的时候,做过不少荒唐事。”潘公子咬着香烟滤嘴,笑一笑。

朝阳看他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转移话题。

“荒唐过,便忘记了,然后,继续生活下去。可是,那些荒唐的过去,却在别人生命里留下印记。”潘公子仰起头,望着车库房顶,“在亭亭高考那一年,我第一次失恋,因为我曾经的荒唐。那女孩子的表姐,曾经参加过我们的荒唐游戏,虽然你情我愿,但是——她后来意外怀孕,却说不清孩子的父亲是谁,只知道应该是我们几个人。

“我是真心喜欢那个女孩子,可是她却在我喜欢上她以后说,她只是想看看我们这种人,到底有没有心,到底懂不懂什么是爱。然后她说,她从来没有喜欢过我,她觉得我恶心。

“看!早晚是要遭报应的。这种事,我没有办法对自己的几个发小说。正好亭亭在家复习迎考。我就借口高考之前,不能太过紧张,要张驰有度,要适当放松,强拖她陪我出门散心。然后——我们出了车祸。”

听到这里,朝阳几乎想狠狠地给潘公子两拳。

潘公子苦笑,“我只是撞破了头,可是亭亭却小腿粉碎

骨折,要靠植入钢板,才能将小腿骨接起来。医生说,年轻人,恢复得好,以后走路没有问题,然而跳舞,却再也不行。

“严阿姨知道后,抱着亭亭,只敢无声落泪,不敢大声哭泣,她怕亭亭难过。我妈知道以后,从首都赶来,几乎把我打死。她一向喜欢亭亭,视如己出。反而是亭亭对所有人说,是她在家复习得枯燥压抑,想出门透透气,不关我的事……呵呵,不关我的事……怎么会不关我的事?”

潘公子转头,望着朝阳的眼睛,“亭亭打着石膏,参加高考。后来就进了戏剧学院主持人班。一直到现在。我想,她是想离舞台近一点罢。她就是这样的傻女,有什么事,自己能扛的,绝对不会要求家长朋友替她出头。她会撒娇,然而不开心的事,总是一人承受。虽然她从未因车祸导致她再也不能继续她所热爱的舞蹈生涯而埋怨过一句,但是,我却不能原谅我自己。”

所以你留在亭亭的生活里,哪怕她并不需要,你也用你自己的方式,宠她,帮助她,是不是?

“亭亭于我,无关爱情。”潘公子直视朝阳,“但是如果你让亭亭伤心,我决不会放过你!”

朝阳听了,只是狠狠挥拳,打在潘公子腹部。“这一拳,是我替亭亭打的。从此以后,关心爱护宠溺纵容,都由我来!”你可以安息了!

说完,朝阳上车,看也不看痛苦弯腰在一旁的潘公子,发动引擎,扬长而去。

良久,等肉-体上的疼痛渐渐褪去,潘公子慢慢直起身来,嘴角一抹苦笑。

亭亭,把你交给他,我能放心,是不是?

婚礼当日,亭亭一早已经被阿姨从被窝里挖起来。

亭亭睡眼惺忪,任阿姨摆弄,偶尔打哈欠,泪花飞溅。

严爱华走进女儿卧室,便看见女儿半掩口鼻,哈欠连天模样,“昨天晚上几点睡的?这么没性神?”

亭亭打算摇头,奈何阿姨正紧抓着她的头发给她绾辫子,只好开口,“不知道。”

昨晚朝阳忽然打电话过来,两人也没有具体说什么,可是就是不想挂电话,杂七杂八也讲到半夜,兼之次日就要面对人生中最重要的婚礼,心情多少有些紧张亢奋,所以折腾到很晚才睡。

“早晨要做什么?”严爱华问阿姨。她们那时候结婚,仍需组织批准,一切都不用粗心,与今时不可同日而语。现在年轻人结婚,简直要双方家长老命:婚方婚宴婚车座次菜单,哪一个环节都不能出差错,真真累人。

好在亭亭不挑剔,她恨不能旅行结婚了事。

阿姨替亭亭扎紧头发,从口袋里摸出小本子来,翻开,食指从上划到下,“做性华美白补水面膜,除体毛。”

亭亭看一眼自己尚算白净的手臂,除体毛?不用罢?

隔不多久,赵家的房子里便热闹起来。大院里赵敬国严爱华的战友聚了一屋。赵敬国总算得着机会,同老战友们到后头阳台抽烟去了。

九点时候,化妆师阿萨如约前来,给亭亭做造型化妆。

看见赵家一屋子军人,阿萨有片刻怔忪,原来亭亭就是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啊……

“这还只是我爸在本埠房地产管理处的同事,南空那边还有许多叔伯阿姨没有来呢。”亭亭在做头发时,笑着对阿萨说,“这些叔伯阿姨还属于稳重斯文的,南空那边的平辈多些,疯起来吓煞人。”

亭亭吐舌头,没有注意阿萨一脸向往的表情。

等出过午饭,朝阳和伴郎过来接新娘了。

屋里一大群军官与军官家属,为难起几个小伙子来,格外起劲。唱军歌,引体向上俯卧撑,一个都不能少。

有一个白白净净,讲话细声细气的阿姨,瞥了一眼和人聊天的潘公子,笑了笑说,“冬子可是为了亭亭,从小没少让他爸罚跑十公里。现在外头小伙子要把我们亭亭娶回家去,少不得也要表一表决心罢?”

“就是!冬子挨的罚,两万五千里都有了!外头那小子,十公里的毅力总要有罢?”

潘公子听了,似笑非笑地瞥了一眼坐在沙发里竖眉瞪他的亭亭,我可没有怂恿过哦。

“戴婶婶,朝阳……”亭亭打算替朝阳求情。

那阿姨笑着拍一拍亭亭手背,“要是连这点体能都没有,怎么把我们亭亭娶回去?”

亭亭笑起来,“戴婶婶,等他跑完十公里,天都黑了。”

“我们亭亭心疼了啊。”众人纷纷起哄。

“那改成五公里负重罢。”有人提议。

门外朝阳听到门内递出的话,毫不犹豫,点头答应。立刻有人递上标准装备包。

朝阳失笑,竟然连这个都一早准备好了。

两个伴郎私下对朝阳说,意思意思跑一下好了,装备就不用背了。

可是朝阳不肯。

他知道这是终极考验,倘使他连这都坚持不下来,那么以后婚姻生活的漫长岁月里,他遇到困难,是否也轻易放弃?

当朝阳款去西装,接过装备,背在背后的时候,亭亭站在门内,透过玻璃,将一切看得一清二楚。

当朝阳跑出亭亭的视线时候,她只是微笑,始终站在窗前,一动不动。

“亭亭,过来坐一会儿罢,新郎官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跑回来呢。”有人劝亭亭。

然则亭亭只是微笑,“许阿姨,我其实是想陪他一起跑的。”

一时满屋皆静,然后众人又轰一声笑起来,“哎呀亭亭心疼了!”

只有潘公子听出亭亭话里的认真,她是真的想陪朝阳跑完五公里的。

可是,她的腿哪里吃得消?!

潘公子倏然站起身来,“我出去看看。”

“冬子哥,不用,朝阳会跑回来的!”亭亭坚定地站在窗前。

所以当朝阳以四十分钟,跑完即使特种兵也要用将近三十分钟才能完成的五公里负重跑,赵家的大门,毫无疑义地向他敞开。

看着汗透衣衫的朝阳,一步步走向亭亭,潘公子知道,他可以放心将亭亭交给这个男人了。

朝阳接了亭亭,双双给亭亭爸爸妈妈奉过茶,又换过一件干净衬衫,这才上车,带着亭亭去给自己的双亲敬茶。

一番扰攘下来,已经接近下午五点。

其实以赵家的实力,以警车开道,方便婚车一路畅行,也不是不可以。然而赵敬国严爱华并不打算使用特权。不然倒显得他们在男方家跟前摆谱,十分不妥。

总算一切顺利,在开席以前,婚车赶到婚宴地点,众人弃车登船。

亭亭与朝阳肩并肩,坐在类似小渡轮的船头,身后浪花飞溅,十月傍晚的湖风清凉宜人,亭亭身后白色婚纱微微拂动,随行的摄影师连连按动快门。

亭亭并没有注意这一切,她觉得一切如同梦幻:在湖滨度假酒店举行婚礼,和自己所爱的人,乘快船去往梦想婚礼之地……

直到小渡轮靠岸,脚踏实地,亭亭才终于找回真实感——她晕陆地了。

朝阳好笑地挽住脚软的亭亭,叮嘱她,“慢慢走,不要紧,今天新娘有权利以最佳状态出现在所有人面前,客人不会挑理。”

亭亭点点头,“还好我爸是空军,如果他是海军……”

赵亭亭同学不敢往深里想。

朝阳终于笑出声,“那你现在早已经是浪里白条。”

两夫妻喁喁低语,看得身后伴郎伴娘齐齐微笑。

化妆师阿萨早已经到现场,看见亭亭来了,赶紧过来替亭亭补妆,整理头发婚纱。等补妆完毕,那边音响师灯光师都已经准备就绪,只等信号。

远远处-女之路尽头,司仪看见新郎新娘就位,赶紧清清喉咙,请各为来宾注意,婚礼正式开始。

婚礼进行曲响起,穿过装饰着洁白玫瑰与满天星的一排花柱,亭亭挽着朝阳的手,走过处-女之路,走向她的婚姻。

两人的婚礼气氛,同其他婚礼,殊无不同,只是因为有潘公子等人,更加花样迭出而已。

“以后工资都交给谁管?”

“家务都由谁来做?”

“吵架的话谁先低头认错?”

“谁是一家之主?”

类似的问题被一一抛向朝阳。

好在朝阳早有准备,新郎在婚礼上难免要被人捉弄。

至于点香烟,因公共场合禁烟,便被改做点蜡烛,少不得有错刻的,把蜡烛芯换成浸过水的牙签,又或者新娘斟酒时候,故意一只手抖来抖去,增加难度。

一番热闹过后,终于婚礼进行到尾声,司仪请新娘抛捧花。

男人同已婚女士自然不凑这个热闹,可是现场一群恨嫁女便齐齐涌到新娘身后的一片空地上。

亭亭回头看一眼一群恨嫁女当中的天晴,向她眨眨眼睛,然后,转回头,闭上眼睛,在脑海里回忆一下天晴的位置,然后双手用力向后一抛。

只是力道掌握得不好,一大束花球,凌空越过一众恨嫁女,划过一道弧线,直直朝着一个坐在桌边,捧着冰淇淋看热闹的白胖女孩飞去。

那白胖花生似的女孩子看着直朝她飞来的花球,非但没有一丝喜色,反而举起拿勺的手,做里个拍飞的动作。

只见那束花球,带着一坨香草冰淇淋,转了方向,啪嗒一声,在白胖女生斜对面一桌的某位男士xiōng口,着陆,留下一滩白嗒塔湿唧唧的印子,以及一身残落花瓣。

那男士不是不愕然的,轻轻抬起头来,望向白胖女孩子,眼神淡淡。

白胖女孩儿缩缩脖子,糟糕,这个人好象是著名主持人……

所有盯着那束花球落点的人,无不愕然。

那边,亭亭与朝阳,看着被冰淇淋花球砸在xiōng口的许霆宇,和明显心虚的白胖小乔妹,相对会心一笑。

他们之间的爱情,就是因一件小小甜蜜意外开始。

朝阳向亭亭霎眼睛,然后两人手牵手,扔下满场宾客,向酒店内跑去。

至于外头草坪上,是否会开始另一段甜蜜的故事,那就要看,命运的安排了……

一旁,潘公子轻轻拈起桌卡,望着那上头一首小诗,微笑。

青枝绿叶果儿长,辛辣甘甜任人尝。

红装虽艳

刚直,亭亭玉立逗骄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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