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仙姬 - xp1024.com
《首席仙姬》


后记

记得学步时有部风靡全国的电视剧,叫《渴望》,不过就像大部分人的幼年记忆一样,我如今对它的记忆也只剩下电视剧的名字和它的主题曲了。但是不知为何,写仙姬的时候,常会想起《渴望》的主题曲:“谁能告诉我~是~对~还是~错~”、“漫漫人生路~上下~求索~”、“这样~执着~究竟为~什~么~”……

(我知道原歌不是这个顺序,但是脑子里却这样重复。)

大家都说修真是去伪存真,有些修真文甚至推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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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小乞丐(上)

康元十七年七月,北齐御驾南征,南唐势弱,仅三月时间便被踏破。都城金陵破灭之日,惨烈绝伦,黑暗中有红莲业火降下,将皇宫化为灰烬。

自此,南唐小国血脉断绝,天下间又不知多了多少流民。

……

……

圣王元年二月初,距万始宗山门五十里处,青石镇。

皑皑白雪漫无边际地挥洒着,目之所及,具是白色,来往的行人们穿着厚厚的裘皮,不时地搓手呵暖气,裸露在外的皮肤因为寒冷,呈现出不自然地酡红。

人群中也混着些衣裳光鲜的青年男女,他们无不容色骄傲,衣饰素雅不失华贵,腰佩宝剑,行走时行云流水,身旁也带着同样粉雕玉琢的童男童女。每当看到他们远远走来,镇民们便会停下脚步,遥遥稽首礼拜:“仙长。”

虽然问安者中不乏耄耋老人,但这些带着孩子的年轻人却也不会缓下脚步,他们理所当然地接受着镇民的恭维,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仙长们的“无礼”,镇民们早就习以为常,他们艳羡地看着被仙长牵在手中的孩童们,期待自己的后代也能被万始宗的仙长们看中,踏上金丹大道。

万始宗作为修真联盟之首,收徒严格,最喜年幼,每隔五年便会派内门弟子四处寻找资质上佳的童男女,以五岁到十四岁为佳。当然并不是每一个带上山的童男女都会被收入山门,落选的,大半遣送回家,向道心盛留在外门,有内门的师长教导修liàn

凝气。其中成绩出类拔萃筑基成功者,或可在两年一次的外门弟子选拔中获得长辈青睐,成为正式弟子。

事实上,因为万始宗的领袖地位,虽然遴选苛刻,但千年来滞留不去的外门弟子,却也从未少于千人。其中大半是资质中上之辈,入普通宗门可为核心弟子,然而他们却宁可留在万始宗做个不受重视的外门弟子。

为了大道,为了长生不朽。

“可惜南唐被北齐灭了,不然的话,我们或许会再多一个小师祖。”

看着楼下芸芸众生,凭窗而坐的青衫男子桑阳一时有感而发,他们师兄妹四人刚将淮南一带寻到的骨骼上佳的童男女护送到执礼长老处,得了三天的休憩,相约在这山脚小镇饮茶,品味尘心。

“不可能吧。我听说那世子虽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奇才,但因为南唐皇帝的顾忌,从未接触过修士。虽然是璞玉,年纪却早过了十六,不在我派收徒之列了。”

坐在桑阳对面的吕宿无趣地说着,他虽然在家乡被称为天才,但到了万始宗这俊秀云集之地,也是泯然众人。

“到底是哪位太师叔对他有兴趣?”

“是掌教。”

浅红色衣裳的女子低低地说着,她虽然修为不高,却因为是难得的女修,加上脾性温和,在宗门内人缘颇好,消息也是极其灵通。

“掌教?琼英师妹确定不是凤栖师祖听说他生得俊逸无双,撺掇掌教收徒?”

吕宿酸楚地说着,他是第十五代弟子,不便对贵为掌教亲女的凤栖师祖妄加评价,但凤栖师祖对俊逸美少年素来另眼相看之事,却也人尽皆知。

琼英闻言,晓得他嫉妒了,连忙压低声音道:“这次倒不是凤栖师祖的建议,是流萤太师祖的提议。”

“流萤太师祖?难道他——”

“是的,金丹。”

琼英的话还没有说完,桑阳和吕宿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入万始宗修真二十余年,刚刚跨过筑基中期,一个从未修道的人居然十六岁就结丹,简直是匪夷所思。

“确定?”

琼英看了眼周围,小声道:“去年三月,我随师父去流萤太师祖处,听到流萤太师祖与将魄太师祖谈及南唐世子,说他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奇才,居然仅因为通读道藏就……感应天地,结成金丹!”

“什么!”

金丹结成意味着修士迈出了感应天地的第一步,通天之路自此开启。即使在人才济济的万始宗,结丹也是一件大事。所以,结丹的人,是绝对不会搞错的!

看着师弟们惊愕和嫉妒交错的面容,四人中唯一的筑基后期终于开腔了。

“如此说来,李夜吟确实是个奇才。可惜他死在了北齐破南唐那一夜。”

十个月前,韬光养晦十年的北齐一举发难,南下势如破竹,仅仅三个月便将南唐逼到了绝境。破城之战,更是国师枯泽亲率黑衣僧杀入皇宫,杀南唐国师李蕴道于阵眼,重伤初结金丹的李夜吟。自此南唐被抹去,北齐宣bù

改元,是为圣王元年。

“不是没有找到尸体吗?”

“怎么可能找到尸体,整个皇宫都被枯泽老秃驴的红莲火烧成了焦土。”

“但几位师祖似乎都没放qì

,映秋师姐上个月就陪流萤太师祖去南唐皇宫废墟探查了一番。”说到此处,琼英又一次压低了声音:“映秋师姐私下跟我说,流萤太师祖怀疑焚烧南唐皇宫的火焰不是红莲火,是——天、劫、业、火!”

“天劫业火?”

所有的人都沉默了,天劫业火,居然是天劫业火!

传说中的渡过五重以上天劫的大神通修士逆天改命时,才会降下焚毁一切的天劫业火!

北齐国师虽然修为高绝,也不过元婴后期,并没有引下天劫业火的本事。

即使是万始宗的太上师祖,也不过是初窥天劫的境界。

被“天劫业火”四个字镇住,许久,桑阳终于颤着声音道:“莫非南唐国内隐居着大神通修士?”

但如果南唐真有这等传说中的人物,又怎会任北齐践踏自己的领地?

因为不愿意承认世间确实存zài

对他们这些骄子而言也如皓月般遥不可及的天才,他们回避着真相。

“谁知dào

呢。”

无趣地说着,没注意到一个小乞丐已不知不觉中溜到了他们的桌子附近。

十二三岁的年纪,乱蓬蓬的头发,消瘦的脸庞黄黄的,只一双大眼睛格外的华光闪烁。长时间没有洗澡的身体散发着一股酸臭味,衣裳也是脏破的,两条小腿满是泥巴和冻疮。饥饿的她像极了一根枯草,随时可能被风吹走。

但即使窘迫肮脏,女孩身上依旧残留着曾经的高贵和难以言传的优雅,或许正因如此,当她走进望湘楼,走到万始宗的仙长们桌前时,居然没有人想到要把这个脏臭的小乞丐扔出去。

第2章 小乞丐(下)

女孩怯声怯气地走到他们面前,北风吹过,酸臭扑鼻而来,桑阳本能地捂着鼻子要赶她走,却因为看到楚师姐就在对面,忙笑着拿了个空碗挑了几个馒头递给小乞丐:“拿去吃吧。”

小乞丐默不作声地接过盛满馒头的碗,不道谢也不吃馒头,只直勾勾地看着香气四溢的饭菜,眼神颇为凄婉。

楚琼英毕竟是女子,不自觉间就被触动,她挥手唤来店小二,指着小乞丐道:“取几个荤菜过来,这孩子怕是好多天都没吃饱了。”

店小二看了眼小乞丐,不屑道:“仙长不要同情这个小叫花子。这类人,天晓得是惹了什么麻烦,才落到这等地步,救了他,说不定反惹祸上身!”

“喂——”

楚琼英闻言,正要发作,沈天却按住了她。

“你怕惹祸上身?难怪师长们都说世风日下,连个小孩都沦为乞丐了。”

他冷冷地说着,不怒自威,那小二吓得忙改口道:“小的马上就去。”说罢一溜烟地下楼。

没想到青石镇也是这等势力,沈天苦笑着摇了摇头,他看了眼小乞丐,确实满身污垢,但面容轮廓却是难得的标致,小小的身体裹在脏得看不出原来颜色的薄衣裳里,瘦骨嶙峋的腕上扣着个满了黑泥的细镯子。

南唐覆灭,天下又不知多少人流离失所。

正是感慨间,小二端来了整整一大碗的鸡肉鱼肉,重重地放在地上。这女孩虽饿得头昏眼花,却也没有失去礼数,她蹲下身捧起黑陶碗,向仙长们稽首感谢完毕,这才缩到一边,靠着木柱子慢慢地吃起来。

吃相很是优雅,显然是书香门第出身。

可惜这孩子根骨虽佳却没有仙缘,沈天暗叹着,转过身,与师弟妹们又是一番谈天说地,品茗赏雪,待到天色渐暗,灯火点燃,遂起身,准bèi

结账离开。

然而——

“仙长可以带我走吗?我想修仙。”细如蚊蚋的声音响起,沈天低下头,看到女孩哀求的眼神,满是泥垢和油污的手攥着自己的衣袍。

桑阳顿时皱起了眉,这小乞丐的根骨不是修仙的材料,居然也妄想窥探天机。正欲上前帮师兄把人拉开,却见沈天蹲下,从袖中掏出绢帕,擦拭女孩满是泥垢和油污的面容。

“对不起,”他温柔地说着,“你的体质不适合修仙,我不能带你走。”

又对一旁的师弟妹们道:“你们谁带了银两?借我一点。”

众人晓得大师兄的菩萨心肠发作了,只是仙门弟子身上素来不带大额银钱,几个人凑在一起才几钱碎银子,也亏得楚琼英豪气,拔下一枝紫玉钗子,道:“师兄,这钗子拿去当铺典当倒是可以换十几两银钱。”

“多谢楚师妹。回头我给你两颗培元丹。”

说罢,沈天将细碎银子和钗子都包好,塞到小乞丐怀里:“拿着,和你妈妈找个村子安稳过日子吧。”

“……可是我……仙长,我没有亲人了……仙长给我的银钱,只怕仙长一出去,就会被……人骗走……求仙长可怜我,收我做个烧火童子……我很聪明的,什么都会做!”

女孩哀苦地说着,泪水冲开脸上的污垢,露出白皙。

沈天叹了口气,他本想把银钱都转给店老板,但转念一想,人心多狡诈,这孩子又是个孤苦无依的,只怕即使吩咐他们照看着,等他离开,这些人就会将银钱占为己有。

何况这孩子也确实太小了。

于是她再次端详女孩,企图找出修真的根骨。遗憾的是污垢下的相貌虽清秀,根骨却糟糕至极,只能叹气道:“我不能带你进山门。你不是修仙的材料。”

“真的不可以吗?”

女孩哀苦地看着沈天,大大的眼瞳有泪水滴出,沈天虽然不忍心,但还是和师弟妹们一起离开了。

看着他们毫不留恋的背影,被留在原地的女孩咬了咬嘴唇,松开手,仙长塞给她的银钱无声散落一地,乌溜溜的大眼睛转了很久,最终没有挤出眼泪。

身旁,传来了嘲笑的声音。

“小乞丐还想着做神仙,不自量力!”

“剔了内脏骨肉都不知dào

有没有三斤肉的小猫,该不会是染了痨病吧。”

“快点避开远一点啊!”

男人和女人们恣意地嘲笑着,望湘楼的掌柜却是个八面玲珑的,他小心地捡起地上的银两和钗子,对女孩道:“你去后院帮忙烧火吧。仙长留下银钱要我们照看你,万一哪天死了,我还得给你买副棺材呢。”

说完,踱着方步走回望湘楼,围观的男女见状,也渐渐散去,店小二欲上前把这瘦得像芦柴杆子的小东西拉走,谁想还没碰到她,就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弹开了。

邪门了,店小二暗想着,连忙退到一边。

小乞丐对这一出意wài

毫无觉察,沉浸在被拒绝的悲伤中的她流着眼泪往前走,突然——

“嘿,小姑娘,没看出来你还蛮有点志气的。”

一个苍老却充满活力的声音,女孩抬起头,看到了墙角的老乞丐。

白发苍苍的他抱着一把古旧的木剑,面前摆了个破碗,懒散地躺在墙角,虽然是冬天,却活力十足。

“老爷爷你落得现在的地步,不是也很凄惨?”

她不解的问着,虽然落魄,声音却好听,暖糯地腔调,颇为可爱。

“小姑娘,你可别急着说我凄惨,我还没死呢,还有一口气在,完全可以重新开始。人啊,如果一件事情不能够成功,一定是你不够努力。”

“我怎么不够努力,我……家里人都死光了,一个人走了几千里的路,我……为什么一句资质不足就……我……”

“资质?资质是什么?要说修仙的天赋,当世之人谁能比得上南唐世子?可他天赋再强也强不过天命,十六岁就沾上了业火,修为全废,魂魄碎裂。即使侥幸活下来,也连当普通人都做不到。天才层出不穷,但真zhèng

能够立在修真界顶端的那些大神通修士,有几个是少年时就鹤立鸡群的?天资就是个狗屁,先天不足的人到处都是,我老头子也没有修真根骨,可不也活到现在?”

老乞丐嘻哈地笑着,伸了个懒腰,转向墙壁,继xù

睡觉了。

小女孩闻言,顿时有些明白了,她向着老乞丐磕了两个响头,转身奔着仙长们离开的方向追去。

夜吟哥哥说过:“所谓天才,是天纵奇才。为常人所不能为,就是天才。只要怀有坚定不拔的心,每个人都可能成为天才。”

被拒绝不是结束,只要一息尚存,就还有新的开始。

我的命是用夜吟哥哥的命换来的,绝对绝对不能浪费!

天资不足?那就用十倍的后天补上!

第3章 少年师祖(上)

没有路。

小乞丐楞楞地看着前方狰狞的山石,再一次揉按眼睛,还是什么都没有。

可仙人们就是在这里消失的!

她亲眼看见仙人们经过时空气出现了像水波一样的扭曲,她甚至看见那里面有巍峨入云的巨大雕刻,有仙鹤彩鸾飞舞,更有三千玉阶白云缭绕直通天庭,但她试图趁着通道没有完全闭合时溜入,却被——

难道真是人仙殊途,没有根骨没有仙缘的她注定不能被仙门接受?

她不甘心地想着,抬起头,碧空无云,仙钟长鸣,巍巍巨峰被金光缭绕,时有霞光破空,是仙人们御空而来。

她细心地观察着,发xiàn

那些人将要碰到山石时,山顶的金光便会微微晃动,好似水面的波光层层叠叠泛开,而后——那御空之人便消失了。

护山大阵?

她想起国师叔叔曾对她说过,修仙门派不喜凡人闯入,山门附近都布有法阵,寻常人误闯阵中,会被法阵变幻出的蜿蜒曲折的山路迷惑,不知不觉中就走到了山下。

遇上护山大阵,说明她没有找错地方。

仙人们说她资质低,不能收为徒弟,但她更知dào

道门讲究缘分,若是她没有根骨却能凭自己的力量进入山门,便能得到再一次的机会。

既然几千里的路都一个人走过来了,为什么最后的一百里却不敢走下去?

夜吟哥哥为了我连命都可以舍弃,我要是因为害pà

失败就放qì

,那就真对不起他了。

何况国师叔叔说过,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护山大阵不会主动攻击凡人,它只会用幻觉迷惑人,让他们知难而退。只要心无疑惑、无畏一切,就能找到通往山门的道路!

想到这里,女孩深吸一口气,闭上眼,跨进了护山大阵。

再次睁开时,眼前的景色果然变化,之前还是白雪纷飞枯枝满地,此刻她却是站在一条蜿蜒的林间小道上,两旁郁郁葱葱,潮湿温腻的气息扑面而来,树枝深处有五彩斑斓的毒蛇缠绕。

山路的尽头是一座笔直的山峰,陡峭得令人心冷。

女孩仰头,看那峭壁的半山以上都被浓重的云雾缭绕,山石黑黝黝的一片,没有路和台阶,甚至连攀爬的铁索也没有。

这就是我心中的畏惧吗?她静静地想着,一条荒无人烟毒蛇虫豸遍地的道路,一座绝对不可能越过的山峰。

但她不害pà

,她已经见过了地狱的景色,即使这一条路充满了无尽的危险,却也没有什么可怕。

我已经没有家可以回去了,也没有亲人等我回来了,若是真不小心掉下来摔得粉碎,那也是命!

女孩恶狠狠地想着,乌溜溜的眼里闪过一丝成人身上也少有的坚毅,她折了一根树枝,拨开缭乱的灌木,开始寻找尖锐的石头。

……

……

再次站在峭壁前,已经是三日后了。

在这三天里,女孩做了很多的准bèi

,她收集了二十几块尖石,互相磨砺做成粗糙的石刀,又撕下整副树皮,混合柔韧的细草,编成长长的草绳;她娴熟地从荒野中寻找无毒的野果和蘑菇,还清理了一处没有毒蛇和蚊蚁的干燥石台,盖着干草惬意地安眠。

好几次,毒蛇试图将她变成食物,她却将它们剥皮生嚼,享shòu

难得的荤腥大餐。

终于,她做好了全部的准bèi

,背上绑着一个装满清水的葫芦,树皮绞成的绳索一圈圈的缠在身上,可惜食物准bèi

的并不充裕,好在半年颠沛流离的生活已经让她习惯了挨饿。

即使爬上山还会因为根骨不佳被仙人们拒绝,我也至少尽了全力!

……

……

少年拾阶而上,曳地的衣摆水波般划过符箓,他如闲庭漫步般走进落英缤纷深处,原本或是看书或是弹琴的人纷纷站起,向少年稽首行礼。

“师叔。”

“师祖。”

少年微笑着,指着为首的白衣男子,礼袖一挥,树下石桌上便多了一张方正的棋盘。

“凤落,陪我下棋。”

“……师尊,您的棋艺……而且……没有棋子……”

被点名的白衣男子呻吟着,师尊作为万始宗数千年传承以来最年轻的元婴长老了,天资绝顶,修为高绝,兼得容貌清丽谈吐优雅,便是在整个修真界也是崇拜者无数。然而他的这位堪称完美的师长,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臭棋篓子,还和世间大部分的臭棋篓子一样,对下棋的迷恋,甚至超出了执着,正逐渐成为弟子的忧郁之源。

然而即使他提出了没有棋子这一事实,少年却也不恼,他信手折下一支刚生出嫩芽的桃花,手指微动,淡粉色的花苞落地,铿锵有声。

“你看,棋子已经有了。”

“是,师尊。”

凤落无力的说着,许是因为自己幼年得道至今保持着少年外貌的缘故,师尊素来不喜孩童,每逢宗门收徒,便会寻相熟的道友喝茶聊天,或是如今天这般,与门下弟子们下棋消遣。

只是纵然是最尊师重道的凤落,也觉得陪师尊下棋,是个……艰难的差使。

想到这里,凤落又是一阵无力,他讪讪地折下一枝粉白的桃花,正要效仿师尊以花苞为棋子时,却听前方阵盘发出了细不可闻的脆响。

若是往常,凤落自不会在意这等小变化,然而此刻他正急于逃出陪师尊下棋的噩运,听得那声响,如闻大赦,忙大声喊道:“发生什么事情了!是不是有人闯阵吗!”言语间,带着难掩的欣喜。

“有个小孩闯进了护山大阵。”

苏红叶静静地禀告着,其实猎户、野兽误入护山阵的事情几乎每隔三五日就会发生一次,但此番情况特殊,她也故yì

大题小做。

可惜少年不为所动,他听闻有孩童闯入山门,秀气的眉头皱起,不快道:“确定是误闯以后,就送出去吧。”

“是。”

苏红叶身后的女弟子领命,正要下去,但急于从下棋的噩运中解脱的凤落却是故yì

快步走到水镜前,禀道:“师尊,这孩子怕是不简单。”

“不简单?莫非是魔门妖人?”

将魄闻言诧异,缓步走到水镜前。

这孩子确实不简单。

护山大阵是镜中天地,所见之物亦幻亦真,阵中的一日只是阵外的半个时辰,但小乞丐的举动依旧让他惊异。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后她没有因为被遗弃而不知所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也没有呆如木鸡地听天由命。她安静而冷静地准bèi

着,磨砺尖石,剥下树皮绞成粗绳,还将一条毒蛇化为腹中餐。

当女孩背着绳索和食物走到峭壁前,昂起小小的脑袋时,将魄的眼睛甚至闪过了赞许。

若非这孩子几乎没有修仙的根骨,单凭这份毅力,她也能成为修真界数一数二的人物。

女孩将尖石刺进石缝,开始了她攀爬的第一步。

第4章 少年师祖(下)

“她要做什么?以为爬上山就能被收做徒弟吗?”苏红叶惊愕地说着,万始宗收徒门槛极高,不知多少人妄想成为宗门弟子却被拒绝,于是有意志坚毅者,为了博得再一次机会,竭尽全力攀爬护山大阵中央的山峰,但却成功者寥寥。

至于这么小的挑zhàn

者,更是闻所未闻。

事实上,即使侥幸爬到山顶,没有根骨的人也不会被给予再一次的机会。

然而将魄却笑了,手指划过镜面,柔声道:“如果她能爬上山顶,我就给她再一个机会。”

“师祖?本门收徒首重资质,她……”

苏红叶小声地提醒着,将魄却冷笑了。

“论资质,天下谁能比得过南唐李夜吟,不计弱冠便通读道藏结成金丹。但若我真以资质收徒,你们谁又配做我的弟子?你们须得记住,修士最重yào

的不是资质,是毅力,是万折不屈。一个小女孩能够孤身闯进护山大阵还不害pà

,甚至冷静不输成人,可见她的过去是你们无法想象的沉重,正因为经lì

过地狱,她才拥有了这份超越常人的坚毅忍耐。本门骄子太多,却是缺了这等大毅力之人。”

说到最后,已有些苦口婆心了,因为绝世资质,七十年前的将魄仅仅八岁便被当代掌教代师收徒,而后三十岁结成金丹,五年前更成就元婴,正式成为万始宗数千年传承最年轻的长老。

因为天资太高,他反倒对弟子们的资质并不在意,于他而言,再高的天资,也比不上毅力坚强。

“谨记长老教诲。”

弟子们齐声说着,将魄看他们敷衍,心中也有不快,转身却见镜中那衣衫褴褛的女孩正再一次努力将绑着粗绳的尖石刺进山崖的松软处,严厉的嘴角于是不自觉地沁出一丝微笑。

“她的眼中满是愤nù

和不甘。红叶,你或许会有个很难教导的徒弟。”

苏红叶闻言,又看了眼镜中女孩,发xiàn

女孩确实毫无修仙的根骨,不免心生愤恨,但师祖面前她不敢放肆,只得小声道:“这孩子根骨确实差了些,但既然能入得师祖法眼,想必有可取之处。”

“红叶你又怨我了。我确实有些喜欢她的坚毅,但也要等她爬上了山,才会考lǜ

要不要收下。”

将魄安抚地说着,走到花树下,坐下,自袖中取出一卷流出去足以让半个修真界血流成河的金丝帛书,随意地看着,道:“这样可以打发一些时间。”

“可是……”

凤落犹豫地说着,通过水镜,他看见女孩正艰难地往上爬,被绳子太粗糙,手足结痂的伤口都被磨得再次破裂流血了。山壁不平滑,有尖石横生,有泥沙滑动,稍有不慎就会着力不稳、跌下山崖。亏得女孩身体轻盈,终于坚持到现在。

但即使如此,也还是太勉强了。

山峰实在是太陡太高,爬到不足五分之一的地方,女孩已经精疲力竭,全凭本能抱着粗绳在山风中摇晃。

“她怕是爬不上来了。”

虽然不屑师尊的棋艺,凤落却从未怀疑师尊的眼光,他相信得师尊另眼相看的女孩必定有特别之处。但这件事情对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而言确实太难了。

然而他很快又笑了,女孩果然聪明又倔强,她早就知dào

自己可能中途气力耗尽,竟在腰上绑了几根绳子,每根绳子都绑了尖石,每当气力将尽摇摇欲坠时,她便会将尖石分别嵌进石缝,把自己固定在空中稍作休息,待到气力恢复,再继xù

前进。

如此一来不过攀爬了两天,女孩居然接近山腰了。

“难怪师尊觉得她有些不同。”

将魄闻言,抬起头,不以为然道:“也算有些小聪明,可惜只凭这些是不可能爬上来的。”

说罢,放下帛书,细葱般的手指端起荷叶白玉杯,手腕微动,清水化作甘露落进水镜。

“暴雨快到了。”

微笑着,将魄又低头继xù

看帛书。

……

……

连续三天的攀爬,山巅却依旧埋在山云深处,身上的伤口开始红肿化脓,树皮绞成的绳子又粗糙非常,每当动作微大,就会牵动钻心的疼痛。

虽然晚上可以用绳索把自己半固定在崖上,但体力依旧在不断流逝,第四个早晨来临时,女孩只觉手脚都像灌了铅一样,每一次动作都会带起撕裂之痛。

开始攀爬的时候,她可以连续爬两个时辰才需yào

停下歇息,但是现在,仅仅前进丈余距离,都让她气喘吁吁,不得不停下休息。

而且,葫芦里的水也快要用尽了。

连习惯了挨饿的肚子都一再地发出抗议的叫喊,她清楚地知dào

,身体已近极限,山巅却依旧遥遥无期。然而女孩的心中没有半分失落和懊悔,她已经爬到了半山腰,只要再坚持下去,一天比一天更高一点,总有一天会爬上山巅。

爬上山巅,就会又有一次机会。

没有任何承诺,她只是这样本能地相信着。

手脚都红肿起脓了,每一个向上都会牵动钻心的痛,但只要想到那熊熊火海深处的凄厉尖叫,那些挑在枪尖上的小婴儿,她便会觉得自己的痛算不了什么。

天资不足吗?

从小和夜吟哥哥那样的绝顶天才一起,她其实早习惯了周遭人略带怜悯的安慰。夜吟哥哥看一遍就能倒背如流的经卷,她得读十次才能勉强记下一小半。她知dào

自己不聪慧,但也不愚钝,她坚信只要愿意付出十倍甚至百倍的努力,凡人也能做到骄子才能做到的事情。

想要这里,她又抬起头,看了眼遥不可及的山巅。

只要坚持爬下去,总会爬到山巅的。

女孩平静地想着,拾掇精神准bèi

继xù

攀爬。突然,一阵冷冽山风吹过,险些将女孩用于固定身体的石头从石峰中刮落,她惊魂未定地抱着粗绳,昂起头,原本明媚的天空突然暗下,阴云密布。

空气充满了粘腻和腥土气,马上就要下雨了。

她该怎么办?

好不容易爬到了山腰,难道就因为一场雨放qì

吗?

又是一阵山风刮过,稀拉拉的雨点打在身上,居然没有感觉。

因为太疲倦了,已经忘记了疼。女孩漠然地想着,暴雨将至,留在悬崖上会很危险,但若是放qì

,之前三天的努力,就都是白费了!

“不退,绝对不退!”

如果这场雨真是心魔所化,那就更不能退了!

她静静地想着,抢在更可怕的风暴来临前,将尖石刺进更深的石缝中。

哗啦啦——

山雨如期而至,山上山下瞬间变成一片苍茫,天上地下所有的裂缝都打开了,洪水汹涌地倒下来,她甚至听见树木轰然倒下的声音。

虽然被雨水打得眼睛都睁不开,但徘徊心尖的却是听雨阁内的暖香雅韵,还有雨打芭蕉的优雅。

“夜吟哥哥,我……想你了……”

……

……

洗掉外面的一层黑泥,居然还长得颇为标志,可惜没有根骨。

看着雨水的冲刷下逐渐露出真颜的女孩,凤落略带同情地想着。

树下,将魄依旧专心致志地看着金丝帛书,作为万始宗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长老,他一直都是孤独的,淡漠而寒冷,像纸上将要化开的墨迹,随时都要消失一般。

……

……

雨水一层层地冲下,女孩腕上的镯子终于褪下污垢露出原本的银白,似乎是银,却又比银更璀璨,安详中孕着明月的素雅。镯子表面丝缕地镌刻了无数花纹。在纷繁复杂的花纹的最中心,有一朵千瓣莲花,莲花栩栩如生,莲心则是一滴殷红。雨水无数次的冲刷,莲心的嫣红也仿佛被赋予了生命,流光溢彩着,虽是米粒却有皓月之光。

凄风冷雨中的女孩,体温迅速散失,嘴唇发青,簌簌发抖,如风中落叶,随时可能凋谢。

轰隆隆——

紫色的闪电划开猩红,毫不留情地劈向女孩,眼看这小小的性命就要烟消云散,正专心看帛书的将魄抬起头,手指滑动,一道剑光凭空而出,飞入水镜。

哗——

隆——

两股力量排山倒海地相撞,在幻境中激起更可怕的崩裂,然而在女孩将被纷飞的碎石波及时,镯子莲心的那抹嫣红,微微地动了一下。

它的光芒是那么的温柔又是那么的微弱,甚至连将魄也没有发觉。

……

……

并不知dào

自己在鬼门关前一遭的女孩,待到雨水微有些停歇,便继xù

往上爬。

一开始她还担心雨后山石打滑。但越往上走就越觉得轻松,好像脚下踩着白云一般,越走越快越走越远,被雨水洗干净的身体很快就变成了泥地里爬出来的,但女孩却顾不了这些,她只是一个劲的往上爬,直到——

手碰到了一处坚硬平稳!

她看到洁净无尘的广场中央有花树落英缤纷,树下衣裳飘逸的男女垂手侍立,簇拥着中央惬意看书的尊者。

我爬到了山巅?!

女孩不敢确信地想着,突如其来的成功让她心神恍惚,倒地就跪。

“仙长!”

第5章 侥幸留下

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白净如云的纱幔,紧接着,草药的清香扑面而来。身上盖着暖暖的新棉被,伸出手,十指被洗得干干净净,连指甲缝里的泥垢都被剔除了。

一个干净而崭新的自己,躺在一张干净的木床上。

但干净素雅的房间带给她的却是不安,她依稀记得昏倒前的所见,洁白无瑕的白玉广场,落英缤纷的花树,衣袂翻飞的仙长们,以及……眉眼温柔的青衫少年。

为何转眼间便……躺在了这里?

难道……仙长们认为她资质差,所以……送下了山?

女孩哀痛地想着,她努力撑起身体,本已经包扎好的伤口因为这个动作再次裂开,但女孩却毫不在意,心被绝望的伤痛折磨着,躯体的疼痛已无法让她发出一丝呻吟。

为了拜入仙门,孤苦无依的她赤脚走过了几千里的山路,忍受了数十倍于常人的痛苦,好不容易才爬上山巅。她不相信仙长们会这么的绝情,竟不给她最后一次机会!

她不甘地想着,起身的动作牵动了系在帷帐上的金铃,铃铛响起,温柔的声音随风而入。

“你醒了?”

幔布悄然分开,露出仙长。

一身浅云色道袍,宽大的袖口缝有一条浅灰色鹤纹,男子高冠博带,器宇轩昂,容貌三十许人,正是高台上侍立于青衫仙长身后诸人之一。

莫非——

女孩心中一喜,快步上前,就要下跪,岂料膝盖才刚刚弯曲,仙长的长袖便无风自动,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她托起,阻止了下跪。

“你虽有惊天毅力,奈何资质太差,修仙之路比常人艰难百倍尚且不止。”

白衣仙长轻柔地说着,女孩注意到他身后侍有一名桃红色衫子的美妇,容貌艳丽,嘴角却挂着一丝不屑。

显然,白衣仙长的话婉转了。

但女孩既然能攀上峭壁,自然不会因为仙长的几句否定便选择放qì

。她挣扎着,试图屈膝跪下,同时哀声道:“我知dào

我资质差,入不得仙门法眼。可是我真的想修仙,我……相信即使在平庸,只要肯付出百倍的努力,总能弥补一些天资的缺憾!”

“先天不足后天补上吗?”

白衣男子闻言,面色微霁,嘴角扬起的瞬间,阻止女孩跪下的力量也消失了,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你可知dào

兑现方才的话,需yào

付出什么吗?”白衣男子凝重地问着。

女孩抬起头,道:“我知dào

,但我还是要修仙!”

“为什么?”男子蹲下身,纤长的手指挑起女孩的脸庞,“你虽然没有修仙的资质,却是一副难得的好皮囊。美色不论在什么时候,都是珍贵的。单凭这副皮囊,你能轻易过上优越的生活。为什么明知dào

自己没有资质,还要选择一条艰难的道路?”

“为什么?”女孩垂下眼帘,沉吟许久,再抬起,乌溜溜的眼睛幽深不见底,其中涌动着的,竟是令人胆寒的杀机。

“……我想活下去,找到我活在这世上的意义……知dào

天道究竟是什么……”

最后的几个字,低沉中带着颤抖,似乎凝结着血的沉痛。

凤落愣住了,他虽然早猜出这女孩背负着沉痛的过去,也不介yì

“我要报仇雪恨”这种偏激的回答,但当她的话语流出时,他还是震惊了:难怪师尊对这女孩另眼相看,她确实有些不寻常。

只是仅仅是心智上的不平常,却也不足以打动凤落,他咳嗽一声,道:“可惜,志向再高,资质不行也是事实。幸运的是,那一天师尊也在场,他欣赏你的坚毅执着,愿意给你再一次机会。他让我转告你,如果你能在一年内达到凝气三重,就收你为内门弟子。”

“……内门……弟子?仙长的意思是,我可以留在宗门为外门弟子?”

女孩惊喜地重复着,绝望尽头,甜蜜渗出,滋润着几近干涸的心田。

这份得yì

忘形让侍立在旁的苏红叶生出了淡淡的不悦,她跨步上前,冷冷道:“只是许你暂留在山门,如果一年后凝气不成功——”

“仙长……”

女孩闻言,眶中顿时泪水盈盈,凤落心有不忍,示意苏红叶噤声,柔声道:“不必担心。本门虽然首重资质,却也绝不会辜负任何一个努力过并且做出成绩的人。每隔五天,都会有蒲三堂的师兄师姐们为你等讲解道法入门。”

女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苏红叶见她面色晦暗,遂道:“怎么,是不是觉得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爬上山,才被收为外门弟子,很委屈?”

“不是,我……”

“你怕自己不能坚持到最后?怕你的努力敌不过天资的缺憾?如果真那么想,我劝你现在就收拾东西下山!将魄师祖是道门数一数二的天资,所以他不看重资质。但我们都很清楚,修仙最重资质,没有天赋的人,即使付出百倍的努力也不会有任何成绩!”

苏红叶严厉地说着,吓得女孩本就瘦小的脸蛋越发的委屈,凤落无奈,抬起手,白净的手指落在女孩肩上,淡淡的温暖从指尖流入。

“为什么爬山?”他问。

“我……在镇上的时候求了很多位仙长,他们都说我天资不足,要我放qì

。”女孩认真地说着,“但是我不想就这么放qì

,我……想再争取一次,我相信努力总能有收获!”

看着她晶亮的眼睛,凤落的嘴角划过一丝温柔。

“你错了,世间的很多事情并不是简单的等价交换。如果只要努力就能有收获,那么为什么有的人稍微学习一下就能立于高手之列,而许多比他更努力的人,却连踏入山门的机会都没有?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公平,你确实很努力,但你的资质也确实不适合修真。师尊因为欣赏你的努力,决定给你再一次机会,可这不代表我们必须收你做徒。好好珍惜这一年的时间吧,用你的努力让我相信,即使没有天赋的人,只要足够努力,也能踏入仙门。”

严厉中不乏温柔的音符,将失望驱散,女孩抬起头,看着白衣仙长俊逸的面容。

“仙长,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一定会在一年内达到凝气三层!”

凤落赞许地点了点头:“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踌躇了许久,小声道:“我姓李,叫玉暖。”

“玉暖吗?倒是个颇有些雅意的名字。”

凤落不在意的说着,道:“我是万始宗七峰之一的燕罗峰主人的首席弟子凤落,这是我的二弟子苏红叶。一年后,你若能达到凝气三层,我就让苏红叶收你为徒。”

“是,师……不,是苏仙长……和凤长老……”

李玉暖讪讪地说着,她知dào

他们会留下她,全因为玉台上那位少年师祖欣赏她的执着和无畏。但她确实资质太低,不配做万始宗的弟子。即使是和气温柔的凤落仙长,内心深处其实也不看好她。她,根本没有资格唤眼前的女人一声师傅。

果然,听到李玉暖依旧以仙长称呼自己,而不是自以为是地喊她师傅,苏红叶冰霜的面容也温柔了许多。凤落则和蔼一笑,道:“我是玉池殿执事,长老之称,万万当不起。”

随后,凤落又叮嘱了些生活起居的注意,李玉暖安静地应答着,被正式万始宗收为内门弟子之前,她都会安分守己,不多问一个问题,不多说一句话。

她心中清楚得很,若是没有爬上山峰,没有得到将魄长老的欣赏,两位仙长连她的姓名也没兴趣知dào

。当然,如果一年后她不能达成凝气三层,他们也一样不会留下她。

……

……

站在崖壁,山风阵阵扑面而来,山下松涛阵阵,翠竹隐约,凤落的心情却分外凝重。

“师父可是觉得我方才的言辞太过苛刻?”苏红叶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凤落摇摇头,道:“师尊对这女孩寄以厚望,我们待她苛刻些却无不可。毕竟,一时的冲动,和持之以恒的努力,不能一概而论。”

“是我浅薄了。”

苏红叶垂下头,低声地应着。

“你只是没有看透天机。”

凤落柔柔地说着,抬起手,指着凝翠峰的十万紫竹,道:“如果李玉暖当真能突pò

天资的缺憾,在一年内达到凝气三重,假以时日,必定成为本门的核心弟子,甚至列席长老。”

“核心弟子?”

苏红叶震惊了。

万始宗收徒苛刻,能够成为内门弟子的,无不天资绝佳。如今万始宗七主峰共有十五代内门弟子一百三十余人,而在这一百三十余个英才中,最终却也只有不足二十人会成为核心弟子,得到宗门的全力栽培。

成为核心弟子,意味着结丹比别人更早,甚至能不足百年便修成元婴,位列长老。

第十二代核心弟子赐字“流”,第十三代核心弟子赐字“凤”,燕罗峰主人因为是掌教代师收徒,故赐字“将”。苏红叶自知天资不足,侥幸拜在燕罗峰主人门下修行近三十年,勉强结成虚丹,也清楚此生不可能选为第十四代核心弟子,得赐“清”字。故这些年专心教导徒弟,希望能有个天资聪慧的弟子,选入第十五代核心弟子,吐气扬眉。

然而,当师尊告sù

她,那毫无修道根基的女孩若能突pò

天资的缺憾,就可能成为第十五代核心弟子时,苏红叶的心中泛起了一丝愤恨。

是嫉妒,还是觉着苍天不公平?

苏红叶只觉心中百味杂陈,竟隐约有心魔泛起。好在她心细如丝,稍有不妙立kè

压下,对师长道:“玉暖得师祖青睐,是她的福泽。但日后是否有成,却是未知。昨日钟叶峰沈师侄禀告,此番寻得的孩童里有个叫慕容霜的,天资和根基都不错,最适合我们燕罗峰的功法。师尊难得有空,不如与我一道去蕴英堂相看一下?”

“好。”

第6章 师姐的羞辱

清早,晨光微熙,胧月居还在沉睡中,崎岖的山路上,瘦弱的女孩提着整桶的清水,缓缓走来,枯黄的头发,消瘦的脸庞,唯独一双特别明亮的眼睛,仿佛黑夜本身,一旦对上便不忍移开眼睛。

一路行来,天边渐渐地烧起暗红、淡红、橘红……进入柴房时,一轮日弦自晨光中泛出,将天幕撕扯,女孩放下水桶,看着自云层中升起的太阳,那么华美,那么辉煌,凌驾云端,普照天宇,心中也不由自主地沁出欣喜。

虽然过程比别人更加崎岖,但我最终还是留在了万始宗。她欢欣地想着。

……

……

自古以来,人人渴望长生不死,然道门苛刻,非良材美玉不要。那些求道心切却天资不足者,纵然凭一己毅力寻到山门,也不可能得到青睐,唯有长期滞留不去,希望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上古有大神通者,怀慈悲之心,虽无意对凡夫俗子开方便之门,却也不忍辜负诚心,于是辟外门,收留有心求道却天资不足者,命门下悉心教导,并每两年一次的选拔,选出可造之材,收为内门弟子。

但事实上,除少数特例,大部分的外门弟子都不可能通过选拔成为内门弟子,天资是越不过的坎,百倍的努力终究及不上天赋。所以,北齐贵女慕容霜被燕罗峰苏红叶收为弟子的消息传到胧月居时,没有人因此被激励,她们平静地说完恭喜,便各自散去。

看着她们的淡漠,李玉暖也感到淡淡的悲哀。

曾经,她坚定地认为先天不足,可以后天补上,但搬进胧月居不过月余,已经被现实打击得灰头土脸,天才和庸人之间确实存zài

着不可逾越之壁!

什么是真气,什么是感应,她反反复复地听蒲三堂的师长们讲道法入门,私下更尝试了无数次,却始终什么都不能感觉到。同住一室的杨雪,虽然天资平平,却也只听了三次课就能慢慢入定,唯独她怎么努力也不能感应到天地之气。

因为是胧月居中成绩最差,她每天清早都必须下山提水、熬煮稀饭,劳作让羸弱的身体不再纸片般的单薄,但即使如此,她也还是不懂,天地之气是什么。

灶中,火焰舔着枯枝劈啪作响,火星跳动,竟教人想起芸娘姐姐的飞天歌舞。可惜国破家亡,也不知姐姐如今身在何处。李玉暖忧愁的伸出手,掌心因为火焰的炙烤变得温暖。这原本再自然不过的情况,因为思念亲人的心,渐渐变得不同寻常起来。

蒲三堂的师长们说空气是由无数眼睛看不见的细小微粒构成的,天地之气就包含其中。

烧火的时候会感觉到热,因为被火烤热的小微粒飘进了我的体内。

天地之气导入体内的感觉,是不是也是一样的暖洋洋?

一连串的思考纷至沓来,她隐约觉得自己抓到了什么,却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得到。

空是什么,气是什么,天地之气和空气又有什么区别?

我该怎么做,才能和他们一样,像呼吸般把天地之气导入体内?

……

困惑袭来,化为伸手不见五指的迷雾,将她包裹。本能告sù

她,只要把雾气挥散,就会找到名为道的真理,但是她做不到,迷雾中的身体是那么的无力,连抬起手指也做不到!

好累,好像睡下去……

“玉儿……”

熟悉的温暖越过沧海徘徊耳侧,她陶醉地呼吸着,正要撒娇,却在翻身的瞬间,跌倒在地。剧痛和冰冷让她睁开眼,眼前是呛人的白茫茫,混着浓烈的焦味!

稀饭熬焦了!

我居然在熬粥的时候睡着了!

李玉暖懊悔地想着,修真到达一定境界以后,修士可汲取天地灵气滋养身体,即使偶尔用膳也只是为了摄取天材地宝的灵气。但刚入道的外门弟子们却是修为太低,需yào

五谷杂粮,所以每个月都会有师长从山下采买粮食,分到各个院落,作为修行的辅助。

结果……都是我的错……可惜再熬也已经来不及了。

听着顶峰悠远的钟声,李玉暖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即继xù

中断的思考。

她想起夜吟哥哥送给自己的西域蔷薇香油,萃取一滴都需yào

至少一万朵蔷薇花,馥郁芬芳得近乎疯狂,必须放在密闭的水晶瓶里,否则——

会挥发。

对,就是挥发!

空气并不是真zhèng

的空,它是无数细微不可见的颗粒构成的物资,所谓的天地之气其实是空气中的某种特殊物质,将它引导入体内,积累、淬体,就是修行!

瞬间的领悟吹散了眼前的浓雾,真zhèng

地理解了师长们所说的天地之气后,她终于看到迷雾深处树木林立,看到脚下有一条蜿蜒曲折的道路,引她走向树林尽头那陡峭、绝不能攀爬的高峰。

我这是打破了第一关吗?

李玉暖静静地想着,欣喜很快就被沮丧取代,即使意识到空气不是真zhèng

的空,也相信天地之气确实存zài

,但她既看不见它们,也不能感应到它们,更不知如何将它们导入体里。

果然,没有根骨的人想要修行,无异于愚公移山。

她苦恼地想着,没有觉察到腕上细镯的那千瓣莲花的蕊心,鲜红的一滴转动了一瞬。

……

……

早餐因为某人的疏忽成了一锅焦米,好在胧月居的住客大半已能入定,汲取天地灵气,除了那可怜的祸首,倒也没有谁真zhèng

地挨了饿。

梳洗完毕,女孩子们三三两两地走出胧月居,前往山腰的蒲三堂。

李玉暖默默地走在人群的最后,初窥门径的她已经知dào

一年内达成凝气三层是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莫说是她这种完全没有修仙资质的凡人,便是那些被内门选中的良材美玉,得师长悉心教导,也只有少数人能在一年内达到凝气三层。

读三年道藏结成金丹,普天之下只有夜吟哥哥一个。

果然,仙长们从未想过收我做徒弟。

李玉暖沮丧地想着,若不是答yīng

了夜吟哥哥一定要活下去,她早被残酷的现实打击地逃走了。她甚至开始害pà

去蒲三堂,害pà

被内门的师长们关切询问修行的进度。

“咦,住一起快两个月了,我都不知dào

你还有个镯子。”

略带傲慢的声音从头顶响起,少女伸出手,抓住李玉暖瘦骨嶙峋的胳膊。

“杨师姐……”

她讪讪地说着,杨雪比她仅大一岁,却出落得高挑婷婷,胸部像花骨朵一样微微隆起。

杨雪并不理睬她,她只是认真地打量女孩腕上的镯子,看了一会,不屑道:“确实挺漂亮的,可惜是个银镯子,值不了几个钱。这个红点,是琉璃石吧。”

“嗯。”

李玉暖闷声答着,这镯子是北齐攻破皇城那一夜,夜吟哥哥从太庙里取出戴在她腕上的,陪着她一起走过了无数艰难险阻,每当坚持不下去想要放qì

的时候,只要看见镯子,就会涌起新的勇气。

“镯子借我戴戴!”

虽然言辞鄙夷,其实杨雪对这精致的小镯子很是欢喜,她一边说,一边竟自顾自地强行将镯子从李玉暖腕上拉下。

李玉暖没想到她竟是如此蛮横,当即也生气地一把扣住杨雪的胳膊,凶狠道:“不给。”

这是已经一无所有的她唯一不能失去的东西,绝对不让给任何人!

那千瓣莲花中央的殷红,是夜吟哥哥的一滴魂血。

没想到这闷葫芦的吊车尾也会生气,杨雪顿时大怒,一个巴掌打下去,骂道:“镶了块破石头的银镯子,也就你这叫花子才会把它当个宝!”

“你说什么!”

杨雪不屑地看了眼李玉暖,傲慢道:“我亲眼看见的,望湘楼前有个小叫花子,没半点根基,却妄想修仙,遇见万始宗的仙长就抱大腿,求他们带你入山门。求了一个又一个,居然真让你爬进了万始宗。可惜废物就是废物,学了那么久也没能入定,白白浪费了万始宗的粮食。”

“李师兄说我只是年纪小……”

李玉暖心虚地争辩着,杨雪哼了一声,道:“千渡峰的洛万川师弟,年仅十岁,上山半个月已经凝气成功。你只比我小一岁,居然好意思说自己年纪小?!是蠢货就早点下山,别在这里浪费了大家的时间!”

“杨雪,你——给我放尊重点!”

李玉暖动了真火,她的心中,隐隐有黑气漫出,明亮的眼瞳顿时变得深邃可怕。

没想到这闷声不响的小东西居然会发火来,杨雪柳眉一挑,正要发作,却因此对上李玉暖深不可测的眼瞳。

“……你……你……不就是个破镯子,也就你会把它当宝贝!有……有本事……凝气成功,做……做内门弟子……”

色厉内荏地说着,杨雪发xiàn

自己不敢看女孩的眼睛,冰冷如雪的眸中蕴含可怕的威严,让人双腿瑟瑟,竟是忍不住地想要跪下求饶!

正当心神恍惚时,又有声音响起,是胧月居内最有可能被收为正式弟子的柏艳雪发xiàn

她们远远落在最后,她快步追来,对她们喊道:“你们再磨磨蹭蹭,就迟到了!我不想因为你们,被内门的师兄们笑话!”

杨雪闻言,忙连滚带爬地站起,追到柏艳雪面前,正要信口雌黄污蔑李玉暖不敬,却被柏艳雪瞪了一眼,只得讪讪退下。柏艳雪缓步上前,握住女孩瘦小的腕,道:“从今天开始,你搬过来和我一起住吧。”

“谢谢柏师姐……”

李玉暖激动地说着,委屈地眼泪流了下来。

柏艳雪于是掏出一块手帕,递给她,道:“擦下眼泪,被人看到了,一准以为是我仗着资质欺负后进师妹呢。对了,住我隔壁的徐媛媛有点……不好说话,你可要做好心理准bèi

。”

“嗯。”

李玉暖用力地点点头,心中洒满了阳光。

第7章 结虚丹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什么是道,我们每一天都在寻道,但你们中有几个人真zhèng

明白了道的含义?”

抵达蒲三堂时,堂内已经济济一堂,柏艳雪拉着李玉暖猫着腰穿过人群,坐到前排。

林清泉对她们的迟到视若无睹,只是继xù

着讲课。

万始宗是个大门派,有外门弟子近千人,虽然大部分人都在漫长的求道路上领悟到自己没有天赋,渐渐懈怠了道的学习,更专心于符箓丹药和矿产草药之类的实用技能。但每五天一次的道学讲课,听课的人依旧有五百之众,分三个课堂,其中以林清泉的授课最受欢迎,不但座无虚席,还有不少人站着。

李玉暖正襟危坐,目不转睛地听林清泉师叔讲课。

“《易经》曰:一阴一阳谓之道。阴阳的交合是宇宙万物变化的起点。或者说:阴阳是世间万物的父母。”

声音婉转轻柔,却连站在最角落里的人也听得清清楚楚。

“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红尘凡界把将两个不相连的地方连接沟通的通路,也称为道。道即是路,是连接万物的法则,是解释天地变化的真理。美好的品德被称为道,至高的真理被称为道,道是真实的存zài

,也是虚幻的理念,对道的理解,贯穿了修道的全过程。修真是去伪求真的过程,舍弃体内的枯萎和心中的怀疑,留下的真,就是道。”

“你们在座的所有人,都曾经因为天资不足被师门拒绝过。你们一定也曾疑惑,为何宗门拒绝了你们,又要留你们做外门弟子?因为——大道无形。”

说到这里,林清泉顿了一下,凤目若有若无地扫过李玉暖的方向。

“修道,是领悟,是磨砺,除了天资,更重yào

的是心。上古之时,洪荒凶兽横行,鬼怪妖魅统治大地,我等先祖苦不堪言。于是出圣人,悟天道,通天理,有无穷之力。而我们学习的道术,正是上古圣人从天地万物的变化中推演领悟记录流传下来的。道,存zài

于天地之间,文字的记录永远只是天地大道的冰山一角,即使你最终不能进入万始宗,也只意味着你的体质不适合万始宗传承的道术。”

林清泉的一番话让座下弟子无不神情欢悦,但李玉暖的心中却沁出淡淡的怀疑。

这是虚伪的安慰,她静静地想着。

道就是道,没有天资的人永远也抓不到的存zài



而林清泉显然没听到她内心的嘀咕,他伸出手,在空中写下一个巫字。

“上古有大神通者,称之为巫。你们注意看‘巫’字的写法,巫,上下两横代表天地,中间一竖表示连接沟通。能够沟通天地的人,就是巫。所以,巫和道,都是天地间的真,只是法不同,所得自然也不同。”

“林师叔的意思是,上古圣人巫师,其实都是大神通的修士?”

提问的是李诗韵,她滞留外门已五年有余,修仙的心早已淡薄,唯独林清泉师叔的课,一次不落。

她的这份小心思,林清泉显然没有注意到,他赞许地笑了笑,温柔道:“虽说本质一样,但上古的大神通修士,可不是我们能比上的。上古圣人的力量太强太可怕,他们举手间开天破地,又喜怒无常,甚至不止一次导致神州浩劫。在凡尘的记录中,这些上古圣人被称为神。而修真求道的大成者,则被称为仙。神杀伐无情,以天地为刍狗。仙顺天修道,教化万民。”

说到这里,林清泉肃然道:“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道是真,也是我等一生的追求。但真又是什么,该如何领悟,能领悟多少,却是全凭个人。”

声音温和,意蕴深远。

座下弟子闻言,都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虽说比起绚丽夺目的道术推演,林师叔的这番对“道”的阐述略显枯燥无味,但求道修真,最重yào

的还是对道的理解。

“……修真分为两步,粹体和修心。粹体即是以天地之气淬炼体魄,修心则是个人对道的领悟。上佳的根骨资质能够帮zhù

修liàn

者更快地沟通天地,纳取天地之气,但积累得再多,若是境界不够,也不可能突pò

。所以,有天资上佳者滞留筑基后期数十年,即使借助破障丹也不能突pò

。有资质平平者入世修liàn

,领悟天地,终获突pò

,得金丹大道。”

说到这里,课程已告一段落,林清泉和蔼地微笑着,整理书册,准bèi

与师弟、师侄们会合回千渡峰,却听下面一声清脆:“林师叔,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您解答。”

林清泉回头,看到了柏艳雪。

这女孩是外门女弟子中资质最好、最有希望脱颖而出进入内门的,所以每次她提问,他都会尽可能详细的解答。

“艳雪想知dào

什么?”

“方才林师叔说天资并不是最重yào

的,只要努力,每一个人都可以得道。但我听说南唐世子李夜吟,仅仅十六岁就结成金丹,而且他没有拜入任何道门。这种事情,真的存zài

吗?”

林清泉愣住了,他生硬一笑,道:“我方才说过,道是存zài

于天地之间的真理。道门传承的道术是历代先人们整理出来的法则。但是大道无形,并不是只有道门的道术才能帮人求道修真。你看山间的禽鸟野兽,草木花石,它们有些甚至连思考的能力也没有,却也能修liàn

甚至得道。可见修道并不是人的特权,道门的道术也不是道的全部。当然李夜吟的情况有些特别,他修习的或许是上古圣人之道。”

“上、古、圣、人、之、道?”

柏艳雪诧异地问着,周遭人也纷纷竖起耳朵,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林清泉当即掩饰道:“道,是只属于每个人自己的路,存zài

于语言及图文之外,只可意会不可言传。道门的引导,天才地宝的积累,只能帮你比别人更快地理解大道。领悟道、得到道,最重yào

的还是自己的心。”说罢,长袖一摆,便要离去。

李玉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知dào

夜吟哥哥是难得一见的天才,但也是此刻才真切地意识到,她和李夜吟的差距到底有多远。

她是地上的卑微尘土,而夜吟哥哥,即使在这些明珠骄子们中,也是皓月般的遥不可及。

呼吸间便可领悟道,即使没有任何人的教导,也能轻易结金丹。

猛然间,她想起一件事,快步追上,拉住林清泉的袖子,怯怯道:“林师叔,我也有……有一个问题……”

“你也有问题吗?”林清泉有些不耐烦了,但念及眼前的女孩几乎没有修仙天赋,顿时又生出少许同情,停下脚步,温和道:“小玉也这么好问,真是件好事。”

李玉暖晓得他讽刺,垂下头,小声道:“……我……林师叔说……道创生了万物,而且养育万物,道对万物生之畜之……为什么道要生万物,又畜之,好像我们住在一个大笼子里,而道以我们为……为食物……这个……”说到最后,声音几不可闻。

林清泉却也呆住了。

这个毫无根基的女孩居然问出了他修道多年从未想过的可能!

“……道生万物,又畜之……道生万物,又畜之……是啊,为何道生万物又畜之……道,究竟是什么?”

语速越来越快,身体也隐约流出入魔的征兆。

李玉暖呆立在旁等待答案,突然发xiàn

林清泉神情不对,温润的面容一阵红一阵青,有煞气流出,吓得双腿瑟瑟,连忙拉住他的衣袖,道:“林师叔……刚刚的问题,就当我没有问过吧!你可别吓我……”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因为突然砸入水池的石子,林清泉的道心出现了无数细微的裂缝,它们如蛛网般迅速的交织扩张,无法阻拦。

肉眼看不见的地方,一道黑线从林清泉的丹田旋而泛起,流经全身,散布着黑暗,最终侵入识海,具化为布满面容的咒文,狰狞得可怕!

我……闯了大祸了!

李玉暖惊慌地想着,她虽然不知dào

林清泉正经lì

怎样的危险,但看那黑气弥漫布满黑色咒文的面孔,便可以想象情况的危急。

夜吟哥哥,帮帮我……帮我……救救他……

绝望中,李玉暖本能地默念着守护者的名字,那名字仿佛拥有魔力,每一次诵念,心中都会涌起新的勇气。

山道上,黑气越发汹涌,所有的人都自觉的推开了,蓝衣青年和浅红衣裳的少女被黑暗紧紧缠缚,随时可能被吞噬。

……

……

最先赶到的是流萤,他本能地想要上前帮zhù

,却被紧随其后飞来的流月长老拦住。

“不要上去!虽然不知dào

到底是什么让他道心不稳,但清泉若能凭自己的毅力度过这一劫,他停滞十年不进的境界,将会大突pò

。而我等虽境界高于他,从旁观察,也未必不会得到益处。”

话音刚落,浓郁的黑气开始溃散,有隐约的金色从内侧渗出,果然是结成虚丹的征兆!

“快,为他护法!”

流月大喊着,与流萤两人一起凌空跌坐,手捏剑诀,拉成法阵。阵法刚结成,便有冲天光柱升起,将黑暗驱散,直通云霄,璀璨得令人胆寒。

这就是结丹!

真zhèng

踏上修道之路的征兆!

竟是如此的惊天动地!

淡了修道之心的外门弟子们远远地围观着,内心深处再次燃起对大道的向往。

因此也没有人注意到,林清泉结成虚丹时,有女孩被法阵抛出,落入灌木丛中,腕上的银镯,散发着古朴安详的光芒。

第8章 魔影端倪

林清泉结丹之事发生得突然,但万始宗的应对也是同样的快速。

仅过了两个时辰,代父主理千渡峰事务的凤栖便传来消息,林清泉从现在开始,连续三个月不负责外门弟子的教导,安心留在坤泰殿稳定境界,手上未完成的事务全部转交师弟刘振华及弟子安涛处理。

消息传来,外门弟子们或欢喜或忧愁,可谓人心各不相同。自然也没有人注意到李玉暖的失踪,直到她拖着疲倦的身体灰头土脸地回到住处,杨雪才终于想起似乎整个下午都没见到这丫头。

肯定又不知dào

躲在哪个角落里面做白日梦了吧!

杨雪漫不经心地想着,因为看到李玉暖腕上的手镯,越发的气打不出一处,道:“快点回房间整理好东西搬到柏师姐那边住吧!可别让大师姐久等了。”

“是,杨师姐。”

李玉暖闷闷地说着,默默地打了一盆水,端进室内,洗手擦脸。

……

房间里属于她的东西并不多,不过小半个时辰,李玉暖就整理完毕了。

空荡荡的房间里,她安静地坐在床沿,伸出手,看镯上如流水月光般华美的花纹,以及千瓣莲花中央的一点嫣红,心中涌起无限后怕。

林师叔入魔结丹时,她也被卷入了,魔气束缚着她,让她无法挣脱,手指更在惊慌中无意触及了他的手背,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却有无数可怕的东西灌入心中。

有深不见底的黑暗,有几乎将身心都冻僵的寒冷,思维像脱缰的野马不受控zhì

,陌生的画面飞过眼前,得到的欣喜,失去的痛苦,还有痛入骨髓的绝望……

林清泉师叔的记忆肆无忌惮地侵入她的身体,汹涌地蹂躏着,脑袋痛得都快要炸开了,她疯狂地尖叫,却发不出声,她知dào

自己在劫难逃,以为自己必定要炸得四分五裂。

然而,黑暗和冰冷的尽头,却有一双手带着熟悉的柔软,甜蜜地将她拥bào

,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却记得衣袖间飘荡的气息。

栀子。

清雅的栀子。

眼泪又一次流了出来。

栀子是夜吟哥哥最喜欢的花,他的衣袖总是飘荡着栀子淡雅的气息,绢帕和宣纸也都以栀子熏染。他说栀子是忠贞和坚韧的象征,栀子的花苞自隆冬时分便开始孕育,直到初夏才会盛开,洁白清丽,素雅不染尘埃。树叶更是历经雨雪风霜却不枯萎,翠绿如初。

谁曾想,南唐皇宫的栀子花都化为枯木,只有栀子香气依旧魂牵梦萦。

李玉暖悲痛地想着,她虽然至今未能窥探门径,却也知今天的事情险到了极点,若不是有镯子护着,恐怕林清泉师叔还没结丹成功,她这条小命就已经报销了。更不必说和林清泉师叔心灵相通,窥得他五十年修行的全部感悟!

可惜我没有修道的天赋,否则今天所得,比宗门的长老们更加丰厚。

略带无力地想着,李玉暖再一次低头,端详镯子。

一直以来,南唐太庙的至高处都供奉着一个金玉盒子,传说盒子里盛放的是圣人遗物,得到圣物者将拥有改变命运的力量。但金玉盒子里的圣物是什么模样,如何能打开盒子,取得圣物的人究竟会得到什么,却是谁都不知dào

。神话一代代地流传,老人们将所有美好的想象都叠加其上,但直到夜吟哥哥打开盒子前,都没有人真zhèng

知dào

盒子里的东西是什么。

打开盒子的那个夜晚,是她至今为止经lì

过的最漫长的一夜。

那天是决战,清晨时分北齐的军队便开始攻打都城,皇宫里一片凌乱,宦官和宫女们都不知所踪,小小的她抱着母妃留给的匕首,躲在角落里簌簌发抖。

窗外火蛇狂舞,不时传来婴儿的啼哭和女人凄厉的诅咒,她沉默地看着脚下的黑影,总觉得黑暗中会爬出一些怪物,把她也拉进地狱。

我很快就会死吧。

她静静地想着,沉默地等待着。

那一夜她在黑暗中究竟等了多久,已经不记得了,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一个花甲,等待让她僵硬,又分外地亢奋。

突然——

咯吱医生,门打开了。

她下意识地准bèi

用匕首结束自己,却因为血腥中混杂的熟悉气息,紧绷的弦顿时松弛。

她连滚带爬的走出黑暗,看着从血与火中走出的他。

玉冠早已不见,鸦色头发凝血垂下,遮住鲜血淋漓的面容,因为失血过度而发青的手紧握着滴血长剑,银色衣裳残破不堪,大半都被鲜血浸透。但即使这般狼狈,他也还是那么温柔,平静地微笑着,摇摇欲坠地伸出手。

“城破了,我带你走。”他说。

手上沾满了血,但却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她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奔跑在血腥泥泞的皇宫里。

冲天的火焰插身而过,厉鬼的叫喊不绝于耳,人头像熟透烂掉的水果在地上滚动,但她不会害pà

也不会停留,她知dào

,只要紧紧抓住他的手,只要还在他身边,便无需惧怕任何危险。

这是她的夜吟哥哥,永远完美永远高雅,被无数人仰望膜拜的绝世天才。

即使是杀人,他的动作也带着舞蹈和弦乐的优雅。

然而他们最终没能逃出去,当北齐国师出现时,夜吟哥哥也无能为力了,他刺穿夜吟哥哥的左腿,迫使他们退进太庙。

数以千计的北齐士兵将太庙团团围住,更有红莲火蓄势待发,他们已经山穷水尽了。

但即使到了绝境,夜吟哥哥的眼中也没有一丝害pà

,他指挥她爬上祭坛,将太庙至高处的金玉匣子取下,放在两人中间。

“玉暖,害pà

死亡吗?”他轻轻地说着,沾满血的手落在盒子上,面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她看着他,不知为何,心中却是暖洋洋的。

“能和夜吟哥哥在一起,我死也不怕。”她说。

于是他笑了,本就如月光般华美的面容沁出一份艳丽乃至妖娆,看得她心神为之一荡。

“玉暖这么可爱,夜吟哥哥可舍不得你陪我一起死。”

他轻描淡写地说完,随着指端变幻万千的法诀,从未有人打开的金玉盒子缓缓地开启,露出一只精致的银镯!

而后眉心渗出一滴淡金色的血,落在镯上,化为嫣红。

“这就是我们南唐国世世代代供奉之物,名叫诱魔,相传为上古神君之物。可惜古卷轶失严重,我查遍藏书却只知其名不知其用。这次情况危急,强行用魂血驱使,希望它真如传说那般可以逆天改命。至于代价,都由我一个人背负吧……”

他喃喃地说着,取出镯子,为她扣上。

“夜吟哥哥……”

她不懂修行,但她听国师说过,逆天是魔道,逆天的人必遭……天劫业火!

不可以!

绝对不可以!

她本能地想要取下镯子,然而镯子一旦带上便扎了根,不管她怎么用力,都无法掰下。

她急得哭出来了。

他于是叹了口气,掏出手帕,为她擦拭眼泪。

“我的修为已经被枯泽那老鬼打碎,腿伤又流血不止,就算逃出去也只会拖累你……玉暖,你要活下去……不要想着为我报仇,枯泽是一元宗的太上长老,你又没有修行的根基……只要活下去就好了……”

“可是……”

她努力地搜肠刮肚,想要说服他一起走,却发xiàn

周身不知何时已被淡色的光芒包裹,身体被拉进纯白的漩涡,再次睁开眼,却躺在渺无人烟的荒野中。

太庙不见了,夜吟哥哥也不见了,只有腕上的镯子和手中的半幅衣袖,提醒她方才的事情不是梦!

她曾经溜回国都寻找故人的痕迹,在她的眼前,却只有一片焦土。街头巷尾流传着南唐皇宫被从天而降的黑色火焰烧毁的可怕故事,他们膜拜北齐国师的通天法力,不敢生出反叛之心。只有她知dào

,那黑色火焰与北齐国师无关,那是夜吟哥哥为了给自己逆天改命招来的天劫业火!

“你为了我连命都不要了,我又怎么舍得说放qì

?”

李玉暖自嘲地笑着,她不止一次地想过放qì

,但只要看到诱魔镯上鲜红欲滴的魂血,她便知dào

,不能退!绝对不能退!

……

……

夜色已深,万始宗的大半弟子都已入定睡下,坤泰殿内却依旧灯火通明。

“流萤,你确定那时清泉只差一步就要入魔?”

说话人正是万始宗的掌教将允,修行三百余年,他却依旧维持着中年文士的样貌,一袭儒衫,白面微须,手持一本古书,却是久久不曾翻过一页。

得掌教问话,流萤连忙又认真地回想了下当时的情形,谨慎道:“的确险恶到了极点,当时清泉师侄道心破碎,只差一线就要魂飞魄散。”

“但我方才查看他体内,却是道心稳固,并无伤痕,只真气稀薄,连筑基初期也不如。”

将魄困惑地说着,林清泉悟道结丹时,他正在玉池殿打坐,并未亲临,只嗅到魔气隐约,最终被道法克制。

“这也正是我的疑惑。以常理言,魔气蔓延气息微弱,都是结丹失败的迹象。但今日午时我们都感应到了天地之气的变化,也确实探到他的丹田内有一颗虚丹,颜色还是浅金色。”

凤栖踌躇地说着,林清泉具火灵根,平日里以火系道法为主,其他法术为辅。依理结成的虚丹当偏红色,纵然道法精纯也只可能是橙金色。居然会结成淡金色的虚丹,当真超出了所有人的预估。至于结丹成功后出现真气空虚、心脉萎靡,更是闻所未闻。

“会不会和他……突然道心破碎又重新凝结有关?”

流月小心地问着,毕竟林清泉的结丹,从头至尾都溢着怪异气息。

“我看未必。”将允摸了下胡子,道:“道心突然碎裂,而后完美复原,结成淡金色的虚丹,却又真气空虚心脉萎靡……这其中定然大有蹊跷……总之,一切等清泉巩固境界后再细细盘问。”

“当真不是魔影再现?”凤栖急切地说着,林清泉是她的得yì

弟子,她不希望他和魔道有牵扯。

将允笑了笑,道:“风雨欲来,人力难当。一切顺天安命吧。”

说罢,手中书卷终于翻过一页。

第9章 星屑之力

长老们的忧患,到底没有传出坤泰殿。宗门的后进弟子,更是沉浸在万始宗又多了一个虚丹的欢喜中。

林清泉虽然是核心弟子,行事却和蔼温顺,并无骄纵,教导外门弟子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门派上下众口一词的好人缘。他十五岁入道门,五十五岁筑基大圆满,滞留十年终于突pò

。虽然也有人担忧从此不能再听林师叔授课,但谈及此事,却是上上下下无不欢喜异常。

但这些喜悦和李玉暖没有关系,她只知dào

林师叔在坤泰殿深得倚重,此次突然闭关巩固境界,整个千渡峰都忙得人仰马翻。饶得接手的刘振华师叔能干,也得至少三个月后才能腾出时间,为外门弟子授课解惑。

对于这个安排,胧月居内难免议论纷纷,李玉暖静静地听着,继xù

着枯燥的生活。

天蒙亮就下山提水,给师姐们熬稀饭,帮同住的柏艳雪师姐切割研磨药材,学习简单的符箓雕刻,余暇时间则阅读《太上感应篇》、《道德经》、《太上忘情录》之类的道法总纲,寻找感悟。

或许出于对生死未卜的李夜吟的思念,每次去书馆借书的时候,李玉暖都会刻意寻夜吟哥哥看过的书卷,似乎将这些发黄的文字都刻进心里,他就会回到自己的身边。

流光易逝,转身间,又是半月。

这一天,终于忙完杂务的李玉暖将大半桶热水提回房间,倒入浴桶,准bèi

清洗身体。

入万始宗已三月有余,同期们都学会了净尘咒,一起帮内门的师长做杂务,她们总能保持一尘不染的洁净,也因此越发衬出她的灰头土脸和狼狈不堪。为免奚落,她只得每日勤劳梳洗。

试了下水温,刚刚好,于是将早晨下山提水时采摘的初开栀子也扔进水中,温水的滋养让花瓣迅速展开散出清雅香气,她陶醉地吸了一口气。

身体浸入水中,全身的毛孔都张开了,因劳作而泛起的酸痛,在水的爱抚下,渐渐散去。

头发也在水中肆意地张扬着。

相较于过去,万始宗的生活确实安逸。因为缺少食物而枯萎暗黄的头发渐渐恢复了少女的黝黑柔顺。但当如被水赋予生命般肆意张扬的长发滑过指尖时,她的心中,想到的却是夜吟哥哥。

夜吟哥哥的头发才是真如冰蚕丝般的柔顺,吸饱水汽时甚至留不住象牙梳,随风划过掌心,连人心都能酥软。然而虽然比南唐最美的女人都更漂亮,夜吟哥哥却讨厌被人评论相貌,更勿论被抚摸头发。整个皇宫只有她可以随便玩弄他的头发,编成麻花,把草屑洒在他的发髻上,甚至把果壳藏他的衣领内,他都不会生气。他微笑地包容着她的全部恶作剧,那么温柔,那么轻柔。

可惜夜吟哥哥已经再也不会对她笑了。

意识到现实的李玉暖,流出了眼泪,她把脑袋都浸在水中,以为泪直接融化在水中,就没有人会知dào

她的脆弱。

然而悲伤却是决堤的洪水,像要把整个人都掏空一般汹涌地冲出来,心痛得快要碎掉了,只有眼泪能让她感到一点点的安宁。

她失控地哭泣,眼前一片朦胧,丝毫没有发觉泪水流出后没有立kè

消失,它们悬浮着,像融在水中的星光。

镯子开始发光,淡雅的银色溢出,将水中的莹点牵引,结成松散的光带,环绕着她。

而夜幕,也出现了诡异的变化。

比天地之气更细微更不可闻的星屑之力被看不见的力量驱使着,迅速汇聚,形成漩涡,无声地潜入房间,化为雪花落入水中,融进体内。

疲倦的身体被熟悉的温暖包裹,她不知不觉中就闭上了眼睛……

……

……

砰!

噗!

惊魂未定的将魄睁开眼睛,长嘘一口气。

方才他感应到天地气息出现诡变,神魂分离前去查看,不料却与一大神通修士的金甲法身对上,幸得当机立断,捏碎融入魂血的替身玉牌,这才脱身。

幸运的是,此番探查并非一无所得。

只可惜了这枚祭炼多年的玉牌,将魄叹息着,擦去额角的冷汗,伸出手,一粒金砂从指尖流出,璀璨夺目。

然而,看金砾璀璨,将魄却皱起了眉。

星屑之力!

早在五千年前就被封印的以星屑之力证道的逆天手段,居然再现了!

而且那修liàn

者就在万始宗境内!

……

……

“……嗯哪……”

正当舒适得身体都要融化时,突然一阵地动山摇,将李玉暖震醒。

“喂,快醒醒!”

她不满地睁开眼,看到柏艳雪关切的面孔,这才意识到自己在洗澡时睡着了,不免羞得满脸通红,抓起浴桶旁的棉巾,歉意道:“……我……我刚才洗澡的时候……”

“我知dào

胧月居里许多人说话没遮拦。但你也不该这么拼命。独自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尝试闭气,很容易出危险的。”

柏艳雪责备地说着,拿起棉布,帮她擦拭头发。

李玉暖见她误会,本想解释,突然想起方才的玄妙感受,不由问道:“……柏师姐……入定……把天地之气引到身体里面,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是一种很充实、很玄妙的感觉。”柏艳雪认真地说着,“像……半个月没换衣服的人终于洗了个暖暖的热水澡……连毛孔里都很干净、轻松……”

“那师姐第一次入定的时候,有没有感觉……身体像针扎一样疼,然后慢慢变得舒服?”

柏艳雪摇头,道:“我自两年前初次入定至今都没有遇到过你说的情况。林师叔也说,修道是以自身感受宇宙,修道者将天地之气导入体内绝不会感到痛苦,只有逆行经脉或者出现入魔征兆的时候,才会全身经脉如被针扎,苦不堪言。”

“哦。”李玉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果然,刚才流入体内的光斑不是天地之气。

柏艳雪见她求道心切,又与她详细解说了一番,终了安慰道:“玉暖师妹不必心急,你既得将魄太师祖喜欢,必定有过人之处。千万不要因为一时的挫折,就妄自菲薄。”

“多谢师姐安慰。”

李玉暖闷闷地说着,柏艳雪看她虽口气平淡,面色却很不自然,不再多言,退出房间。

柏艳雪刚离开,李玉暖的脸色便凝重了。

方才在水中半梦半醒时,她的意识并没有完全睡着。

朦胧中她看到水中有无数萤火虫般的细小光点缓慢游到身边,扎进她的皮肤,化为浅金色的液体融入。

那些光点霸道非常,随着经络流经身体时,甚至有全身经脉都要崩裂的错觉,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痛苦淡却,只余下言语无法形容的舒畅环绕周身。

金色的光点究竟是什么,她不知dào

,也不敢问。

而且被柏师姐从水中被拉起后,眼见也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她能看见空气中飘荡着无数的透明颗粒,它们随着呼吸流入柏师姐的身体,让师姐的身体变得越来越洁净,丹田和眉心隐隐有光华流出。

这些发光的颗粒就是所谓的天地之气吗?

李玉暖伸出手,试图将光点拢进手中,但它们却纷纷避开她,反倒是空气中另有的一些金色颗粒,自然地落在她的指尖,流进体内。

她仔细端详着金色颗粒,它们虽然比透明光点更细微,却也更璀璨,如暗夜的星辰般,华光四射,不能直视。

但它们……绝不是天地之气。

不知为何,李玉暖本能地知dào

这些东西不是天地之气,虽然她完全不知dào

它们是什么,进入体内又将给她什么变化。

难道,这才是诱魔镯逆天改命传说的真zhèng

含义?

李玉暖惶恐地想着,她一直都因为根骨太差不能修行而苦恼,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修真之路,却被更大的苦恼纠缠着。

拜入万始宗却学了来历不明的功法,若是让师长们知dào

了,怕是——

李玉暖忍不住地后怕起来,害pà

让她多疑,因此想起——

(“玉暖师妹不必心急,你既得将魄太师祖喜欢,必定有过人之处。”)

因为天资太差,前途未卜,住进胧月居以来,燕罗峰上不曾有人探访,胧月居内也没有人知dào

她是将魄长老一时兴起才收下的,为什么柏师姐会……

难道——

自住进胧月居,只有柏师姐不嫌她资质差,温柔体贴。李玉暖知dào

自己不该多心怀疑师姐,但内心的疑惑却是久久不能平复,于是披上外衣,欲寻师姐问个明白,却见师姐提着灯笼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走到后门处,左顾右盼,似乎在等人。

李玉暖见状,连忙猫到阴影处,等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果然有人来了。

来人是个半张脸都遮在兜帽里的青年男子,他们靠在门边亲昵地说笑着,让躲在暗处的李玉暖尴尬异常,只得默念非礼勿视。

突然——

“这大日明兰是师祖的私藏,此次拿给师尊巩固境界。我偷了半截,你配合太清丹使用,或许能一举筑基成功。”

李玉暖抬起头,果然见男子从袖中取出一个晶亮的琉璃瓶,递给柏艳雪。

李玉暖顿觉全身无力,偷师祖给自己师傅的药给情人,这位师兄还是痴心。

正腹诽时,却听柏艳雪甜甜道:“安师兄,你……对我真是太好了。”

果然是林师叔的大弟子安涛!

得恋人感激,安涛越发温柔,深情道:“柏师妹,虽说内门外门理应一视同仁,但我还是希望你能用早日拜入坤泰殿,成为我真zhèng

的师妹。”

柏艳雪闻言,却是嫣然一笑,将大日明兰收好,体贴道:“天色已晚,师兄快些回山吧。若是被巡山的师兄们撞到了,可就……”

安涛点点头,道:“还是师妹细心。”

而后又一番温情款款,缠绵再三终于分离。

目送他远去后,柏艳雪将大日明兰又一次拿出,反复端详,直听见远处更鼓隐约,这才喜滋滋地回房。

第10章 入定,观想

李玉暖跌坐在枝叶繁茂的大树下,阳光透过缝隙,星星点点地落在身上。

她的面前铺着一副佛经绘卷。

这是昨日刘振华师叔教授的入定手段,藉观想而去除妄念,以有相入无相,泯除一切能所差别之见,感受宇宙之浩瀚,大道之无恒。

可惜去书馆借阅佛像绘卷时,书馆所藏的绘卷已大半都被借走,留下的都是些看不上眼的残次品。李玉暖挑选无果,只得取了一副相貌颇有些狰狞凶恶的绘卷,淡黄色的绘卷上绣了无数看不懂的密文,彼岸莲花上端坐一蓝面獠牙的金身大佛,手中结印,头顶红日,身后侍立的观音、势至二菩萨姿态妖媚,各放金光。

见佛像诡异,加之不懂密文,李玉暖看完佛像后,背了遍刘师叔传颂的入定观想口诀,镇定心神,将杂念尽数抛开,闭上眼,学着居中佛像的姿态,双手结印,开始观想。

……

因为天资有限至今不能吸纳天地之气,虽然入万始宗已近半年,李玉暖对修真依旧没有太多的认识,全凭一股执念强行支撑。不知名的金色微粒第一次进入体内时,她虽然惊慌不安,但很快就沉浸在它带给身体的奇妙感受中,如一张白纸,任对方涂抹。

意识到自己可能走上了一条与万始宗所有人都不一样的修真之路后,她也没有恐惧,每天做完杂务便前往书馆,阅读古卷,企图找出金色微粒的痕迹。每有所得便静坐冥想,在意念中幻想金色微粒进入体内顺着经脉流经全身,感受它带给身体的温暖和舒适。

她不知dào

,这金色微粒是诸天法门中最霸道的手段之一,星屑之力。它们坚硬又霸道,甚至可以为了运转的顺畅,强行将修liàn

者的经脉拓宽,甚至生生从血肉中炸出一条新的经络。数千年来,无数修liàn

者都因为无法忍受它带给身体的绝大痛苦,最终血气逆行,全身炸裂而死。

而且,虽然星辰之力的修习总和痛苦相伴,但在修liàn

之初,它能带给修liàn

者的好处并不多,且由于存zài

于天地间的星屑极其稀少,修liàn

者难免进展缓慢,甚至数十年都不能完成凝气大圆满,勿论筑基。万年来,真zhèng

将星屑之力修liàn

到渡劫境界的,只传说中的鬼面魔尊一人。然而即使是这位惊才绝艳的魔尊,修行近万年,修为也不过是六重天劫,最终被渡过八重天劫的月神君镇压。修liàn

星屑之力的完整法诀自此遗失,后世偶有发掘,也不过是残片。

丝毫不知dào

自己正处于魂飞魄散的危险门槛前的李玉暖,端坐树下,双手结印,想象自身为佛陀,悬坐虚空,头顶一轮红日,日光加持于身,化为有形的丝线转入体内,微有些刺痛,但比起金色微粒初次进入体内时的剧痛,却是温柔了许多。

她静静地冥想着,想象光华进入体内,顺着经脉流经五脏六腑,滋润丹田,通达四方、四隅,又顺脏器逆上,环绕心口,穿过咽喉,直入识海。

随着观想的渐渐深入,加持在身的阳光越来越多,还不知dào

自己的经络已经被星屑之力打磨拓宽的李玉暖,觉得身体像个永远也装不满的水缸,不管观想中吸入了多少阳光,都无法感到盈满。误以为这是身体不能容纳天地之气、观想失败的证据的李玉暖,于是加倍地冥想,完全没意识到识海已经盈满光华,隐约间有小小的火球凝成。火球被金色的星屑环绕,慢慢的旋转着,将经过丹田流入识海的光华全部吸取!

火球越转越快,也越来越璀璨,突然,识海中的火球爆裂,无数光线飞出,炸得李玉暖头痛如裂,眼前发黑,意识陷入无尽的修罗地狱!

尸山血海。

只能用尸山血海形容的恐怖景色,天空是火焰即将燃尽的深红发黑,大气飘荡着硫磺火焰的臭味,荒芜的大地龟裂片片,裂缝处岩浆隐约可见,目之所及,尽是死亡。数以百万计的枪尖挑着半腐的尸体矗立在大地上,她低下头,看见深红暗黑的泥水中,无数恶鬼伸出溃烂的双手,向她扑来!

即使是南唐皇宫被攻破的夜晚,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噩梦!

突如其来的惊恐xià

得她跌倒在地,正要尖叫求救!然而惊骇才刚形成,眼前顿时一变,狰狞的恶鬼夜叉们融为鼓着泡沫的黑色粘稠物,一个周身都被紫黑色毒气包裹的魔神冉冉升起,如小山般巨大的手指微微一动,深红的天空裂开,炙热的岩浆喷出,要将她化为灰烬!

……

不好!

距离李玉暖百米处,正在巡查外门弟子们的观想成果的刘振华骤然起身,神色严肃。

观想和入定都是修行的最基础,却也最容易被心魔诱惑,观想时若心生杂念,便会被妄念引诱,陷修罗地狱,不得脱身,甚至魂飞魄散。

虽然外门弟子能从书馆内借到的佛经绘卷都是入门佛经,加上修为浅薄,即使不小心陷入心魔也不会造成可怕后果。但咫尺之处有弟子入魔,若见死不救,传扬出去,难免惹来议论。

故虽只隐约觉察到有人陷入心魔,刘振华还是当机立断地走过来,准bèi

助一臂之力。

……

意识被困修罗地狱,李玉暖满脸都是痛苦之色,豆大的汗珠一颗颗地凝结,落地。

她完全没想到,一场再安全不过的观想,居然会遭遇这等危险。

——她从书馆内取得的佛像绘卷,并不是普通的修liàn

入门卷宗。

万始宗作为传承数千年的修真大宗派,内山的藏书楼有专人负责管理,外门的书馆却是任由外门弟子借阅,难免驳杂,其中便不乏鸡鸣狗盗之徒,浑水摸鱼。她借阅的这份佛经绘卷,乃西域密宗十大佛寺之一的卢遮那寺数百年前丢失的秘法《摩诃毗卢遮那加持经》,其上佛陀乃是修罗相,身后侍立的姿态妖媚的观音、势至二菩萨,其实为金刚持与吉祥天女。当年入寺窃秘法之人,为免被密宗禅师人赃俱获五雷轰顶,混入万始宗将卷轴藏入书馆角落中,只等风平浪静后取出。岂料世事难料,此人离开万始宗后不久便横死,卷轴也因为上面的文字晦涩难懂,佛陀与菩萨又生得妖异古怪,竟是三百余年无人问津。

当然,如果李玉暖没有无意中将星屑之力导入体内,拓宽了经脉,即使捡到《摩诃毗卢遮那加持经》,观想时也会因为太阳真火霸道威严,经脉无法容纳运转,五内俱焚而死。

且密宗走的是以身成佛的路子,每精进一层都需与心魔抗争,唯有意志坚定者才能守住本心,否则将陷入万千迷障中,最终形神俱灭。

幸运的是,李玉暖因为际遇坎坷,心智远比旁人更加坚毅。识海中与紫黑色魔神正面对上时,她竟以为这是将金色微粒导入体内必须面对的考验。

——仅是将镯子取出都会引动天劫业火,修liàn

镯子内的功法,付出常人百倍的代价也是应该的。

世间的大宗派,门人弟子修行时,都会有师长在旁护法,降低修liàn

时遭遇危险的可能。然而李玉暖走的是当世没有第二个人走的道路,又不受宗门重视,自然也不可能有人为她护法。

我连天劫业火都熬过来了,区区心魔祸火又能奈我如何!

女孩倔强地想着,竟要以自己的心性强行渡劫,不想这番所想却是暗合密宗修liàn

法则。

密宗主修元神。心魔者,元神之魔,若不能以自己的心性降服,纵然得外力相助,勉强度过,日后也难免道心破碎,重蹈覆辙!

紫黑魔神小山般的手掌还没有落下,身体就已经着了火,她低头,看见半截身体被岩浆包裹,眼看就要化为飞灰!

金色微粒为我开启的修道之道竟是如此艰难!但我没有放qì

的权利,我是个没有根骨的废物,唯有忍耐百倍于常人的痛苦,才能有所成,才能杀死枯泽为他们报仇!

我必须坚持,我只有这一条出路!

猛然间,已经溃散的心智再次凝结,脑海中,金色佛陀再现!

在识海中,她将自己想象成金色佛陀,头顶一轮红日,两菩萨侍于左右,任地上魔焰滔天,却是巍然不动。

更多的光华混着太阳真火飞入少女体内,树叶都因为忍受不住太阳真火霸道的热力,逐渐枯黄发焦。女孩瘦小的身体如水中捞出一般,将坐下的泥土都湿透。

身体越来越烫,心魔和心佛的对抗掀起万丈火焰,将身体烤得五内俱焚!

但是她却没有放qì

,她一动不动地吸纳着太阳真火,依照内门师叔的教导,将金红色的光华导入体内,缓慢的流转。

转过三个周天后,几欲将人烤焦的火热开始退却,又转动十六个周天,紫黑魔神的魔焰开始消融。待到运转满三十二个周天后,识海中的金色佛陀突然间光华大盛,佛光普照,尸山血海如冰雪般迅速消融!

呼~呼~

识海终于开始恢复澄清,早已撑到了极限的李玉暖睁开眼,干涸的嘴唇张合着,还未说话,便晕倒在地。

三丈外只等她入魔便出手救援的刘振华见状,也是长吁一口气。虽然他还不知dào

这女孩又为何陷入心魔。但很显然,她的心智,是他接触过的外门弟子中最为坚毅和忍耐的!

难怪明明没有天资,却得将魄师祖另眼相看。

刘振华微笑着,将地上的佛卷捡起,看也不看地随手塞进李玉暖怀中,又唤来女弟子,命她们将虚脱的师妹扶回胧月居。

不远处,一座山峰上,一双不染烟火之气的眼睛正静静地看着一切。

眼睛的主人高冠博带,长袖飞舞,气质绝华,只是眼眸深处,总闪烁着淡淡的悲伤。

“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男人静静地说着,轻风拂来,身影也随之融化。

第11章 鬼面魔尊

观想修liàn

时陷入魔障的事情,因为是发生在公认天资最差的李玉暖身上,苏醒后也没有人关心,随便说个借口便搪塞过关了。包括师长在内,都认为是她入定观想不得其法,以至走火入魔。同住的柏艳雪师姐更婉转劝告,既然确定没有天赋,强行努力也跟不上大家的脚步,不要硬撑了,放qì

才是真zhèng

的理智。

周围人的这些裹在关心里的鄙薄,李玉暖只当清风过耳。这一次观想,让她对金色微粒的威力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同时,入魔经lì

也给她敲响了警钟,她走上了一条同时代没有第二个人行走的路,一条无限接近魔道的邪路,危险自不用说,毕竟她从第一次踏上时便有了死的觉悟。真zhèng

令她寝食不安的是,被师长们发xiàn

秘密。

再宽容的门派,偷师都是最大的忌讳,一旦发觉至轻也是修为全废逐出师门!

——对失去故土颠沛流离的她而言,万始宗是唯一的安身之地。

所以,即使隐约摸到了属于自己的修行之路,她还是继xù

着忙碌平庸的生活。每天做杂务时故yì

地将速度放缓,睡梦中也冥思,把金色微粒导入体内,观想运转。

即使是下山提水的时候,她也会想象身体漂浮在金色的海洋里,它们随着大气的起伏流入体内,将她也同化为海洋的一部分。

……

……

哗啦啦,暴雨如期而至,三千玉阶之上,流水顺着光幕缓缓滑落。

盘膝坐在菩提树下观想的将魄,因为感应到空气的细微流动,原本结印胸前的双手纵然一动,一手指天,一掌向地,手指变幻,接连换了数个结印后,终于长嘘一口气,站了起来。

“掌教师兄。”轻轻地说着,衣袖轻浮,树下多了一套石桌石凳。

手持古卷的青衫儒士点了点头,坐下,对师弟道:“我方才看你气息混乱,额角冷汗,可是修行遇上了疑惑。”

将魄摇摇头,道:“并无疑惑,只是有件事情想不明白。”

伸出手,一粒金砂自指尖飞出。

星屑之力!

儒士顿时面色凝重,他放下古卷,接过金砂,肃然道:“你从何处得到此物?”

“林清泉结丹后不久。那几日我入定时心思旁骛,因此感应到天地之气出现异动,万始宗境内有人以星屑之力劈道。”

“可曾寻出?”

将魄露出了苦笑:“我看那星屑之力虽然纯净但运转缓慢,料想是初窥门径,又在万始宗境内,遂大意以元婴追去。岂料中途遭遇大神通修士的法身阻截,碎了本命玉牌才勉强脱身。元婴因此受巨创,调养三月有余,依旧气力空虚,精神萎靡。”

“大神通修士的法身吗?”

将允沉吟着,叹了口气:“只一尊法身便能将你的元婴伤到这般地步,那人的修为多半已是渡劫期了。修真界的渡劫高手屈指可数,那些老怪物们大多深居洞府寻求突pò

,断不会贸然闯入万始宗。会不会是哪个老鬼发掘了鬼面魔尊的遗物后,故yì

潜入万始宗教授给本门弟子,用以探路?”

将魄闻言,深思一番,道:“倘若真有前辈高人以小辈弟子求探魔尊的星屑之道,为何他会选择万始宗的门人?星屑之力是禁术,他……纵然是渡劫期的前辈祖宗,欲与我万始宗为敌,却也得仔细掂量一番。”

万始宗是传承数千年的修真门派,底蕴深厚,除了七峰元婴,后山秘境更隐居了数位分神、渡劫期的老祖宗。五百年前有血神教祖狂妄,自以为修为绝世,血神大法横行天下,携十万教徒浩浩荡荡而来,最终却在进犯万始宗时如泥土入海,悄然融化。

正因如此,虽然回想那夜对上的不知身份的渡劫期修士的威力,将魄难免心有余悸,但依旧自信满满。

可惜将允却没有这份自信。

只见他左手虚捏,指尖顿时多了一丝金色火焰,竟是太阳真火。

太阳真火近在咫尺,困在法阵中的星屑之力顿时活跃起来,它跳跃着,企图摆脱法阵控zhì

。太阳真火也是一样的雀跃。

这好似孩童顽皮的可爱景象却让两位修士的面容都泛起了忧虑。

“万始宗境内的魔尊传人,修习的是正统的星屑之力。为他护法的大神通修士,多半是魔尊余孽。”

将允静静地说着,五指合拢,太阳真火熄灭,弹跳不止的星屑之力也顿时安分了。

将允长叹一声,道:“山雨欲来风满楼,魔尊传人出现,破天之劫,怕是也不远了。”

卷轴记录,魔尊被宿敌月神君镇压时,曾经留下遗言:本尊回归之日,必当屠尽逆臣,镇压一切道!

即使过去万年,回味遗言,依旧能感到这位魔尊深重的煞气和无人可挡的霸气。

“魔尊是个空前绝后的人物。他无中生有,以上古残卷,独创了星辰之力的修行法门,并不足万年便渡过六重天劫。若不是遇上更加惊才绝艳的月神君,怕是已经星屑证道,成为万世第一人。”

虽然不认可魔尊吞噬万物的道,但想起神话中关于魔尊的记录,将魄也是一声轻叹。

“幸运的是星屑之力大成后虽然威力惊天,修liàn

却是极难。何况天地间自有定数,今时更不是往日,纵然魔尊复生,也未必能再现当年的辉煌。”

将允却道:“师弟,你太乐观了。”

“此话怎讲?”

“自魔尊陨落后,再无人修习完整的星屑之力,所以大家也就只知dào

星屑之力大成后威力无边,但修liàn

之路缓慢,单凝气期便是常人的数倍,更勿要说修liàn

到渡劫境界。”

说到此处,将允抬起头,折下一片菩提叶。

将魄晓得他接下来说的都是宗门秘闻,于是加倍肃然。

“将天地星辰的力量导入体内,即使修liàn

者的经脉异于常人,修liàn

过程依旧痛苦不堪。但是,一旦练成,却是同境界内无dí

,甚至可以越境杀人!”

“当真?!”

“你可知镇压鬼面魔尊的月神君是何等境界?”

“不知。”

将魄老实地说着,鬼面魔尊和月神君震古烁今的一战,虽然惊天动地,毕竟是发生在万年前,细节早湮没在历史中,大部分人都只知鬼面魔尊法力滔天,最终却邪不胜正,被月神君镇压。

“月神君当时已经渡过了八重天劫。”

将允平静地说着,将魄的脸上划过一丝颤抖。

“果然是比魔尊更加惊才绝艳的人物!”声音也在颤抖。

将允苦笑道:“魔尊只有六重天劫的境界,却能和八重天劫的月神君战得不分胜负,最终同归于尽!如此一来,你也能想象星屑之力大成后的可怕了。”

将魄的额角,顿时冷汗如浆。

对元婴期的修士而言,八重天劫和六重天劫都是遥不可及的上古神话,但每个境界间的力量差别,却也可以类比推算。一百个金丹圆满的修士联手未必能截杀一个元婴修士,六重天劫和八重天劫之间,虽然没有尘土与泰山那么夸张,却也相去不远。

以六重天劫的修为对抗八重天劫的宿敌,最终逼出同归于尽的手段……鬼面魔尊不愧是万年以来的魔道第一人!

“魔尊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继承他的衣钵的人,又该是何等的惊才绝艳且毅力坚韧呢?”

“一个凡人,没有任何灵根的凡人,甚至不能感应天地之气。”

将允尽可能平静地说着,将魄震惊了,甚至震撼,但很快他便释然了。他终于明白,为何六重天劫的境界,竟能逼迫八重天劫的月神君以同归于尽的手法镇压!

一个没有任何天资的凡人,竟能证道渡劫,这是何等的毅力忍耐!

以凡人根骨证道的魔尊,究竟是怎样血淋淋地一步一荆棘地踏上修仙之路,又曾历过怎样的辛酸和残酷!

但也只有这等万世不拔的坚毅心性,才能辟出星屑之力证道的绝世手段!

恍惚间,眼前滑过了暴雨中的瘦小身影。

……

……

长呼一口气,李玉暖睁开眼,看着山洞外淅沥沥的雨幕。

完全不知dào

《摩诃毗卢遮那加持经》是吸收太阳真气的纯阳功法的李玉暖,发xiàn

即使是阴雨天,大气中的金色微粒也不会减少,甚至,没有了太阳的灼热,流入体内的金色光华,也比往常温柔许多。

所以,虽然是下雨,她却也不松懈,将干柴放在一旁,手作拈花,观想侍立佛陀的观音法相。

淡淡的金色穿过雨幕化为流光刺入身体,汇进经脉,身体顿时舒畅,如溪水川流不息,四肢都能感受道热线流动,仿佛全身有用不光的力量。

想不到我也能拥有力量。

李玉暖幸福地想着,洞外大雨已倾盆,宁心内视,可见识海中有一些金色的丝线松散地纠缠成球,将经络都贯通。

这是什么?

不懂密宗的修liàn

法门,李玉暖自然也不知dào

识海中的金色小球的来历,但她晓得此物是自己的苦修成果。想到自己虽然天资差,却也逐渐能够凝气入定甚至在识海中结出一个金色小球,心中顿时涌起一阵欢喜。

可惜这份欢喜不能和任何人分享。

欢喜之余,念及现实,难免黯然。

心中起了杂念,汇聚于肌肤上的金色荧光顿时有散逸的迹象,李玉暖忙收敛心神,静心观想。

若是师长们晓得我以金色微粒修liàn

,依旧进展如此缓慢,一定会觉得我暴殄天物吧。

这是李玉暖沉入冥想前的最后一个杂念。

所以她不知dào

,创出星辰之力修行手段的魔尊是个毫无修真根骨的凡人,限制这种功法的修liàn

速度的,并不是对星屑之力的吸纳和熔炼能力,而是心!

星屑之力是世间最纯粹的力量,唯有拥有坚毅不拔的心智,才能驾驭!

第12章 道不同

运转三十二个周天后,天开始放晴,李玉暖背着干柴返回胧月居。

和初上万始宗的饿殍相比,现在的李玉暖给人感觉健康、有力许多了,她能感到体内有热线流动,即使背整捆的柴,也能轻松地跳跃在山路间。若是有修为高深者注意她的步伐,会发xiàn

进退中竟暗合天地运转的节奏。

行到一半,她突然停住。

大气的流动有些异样,她停下脚步,环顾四周。

“谁?!出来!”

色厉内荏地呵斥着,左手握紧砍柴的镰刀,右手随时准bèi

将背上的干柴甩出去。

“是我,千渡峰的安师兄。”

虚弱的声音自树后响起,男子缓步走出,他形容憔悴,衣衫湿透,显然在下雨前就在树林中等候了。

“安师兄?”

李玉暖的警戒没有因为来人的身份而放松,她不是信不过安涛,只是怀揣着秘密,难免敏感。

深吸一口气,李玉暖挤出笑容,道:“方才遇上大雨,在山洞里躲了半个时辰。安师兄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没有,我没有找你。我……我只是……只是路过……对,路过……”

安涛语无伦次地说着,突然问道:“你要回胧月居,对吧?”

李玉暖点点头。

安涛于是从袖中取出一个荷包大小的乾坤袋,交到李玉暖手上。

“你帮我把这个袋子转交给柏师妹。”

“柏师姐?”

李玉暖狐疑地问着,她看安涛神色慌张,不同寻常,顿时疑窦丛生。

柏艳雪和安涛间的往来一向低调,公开场合见面从来是恭敬有礼,丝毫不露情侣间的暧昧。若不是自己无意中撞见他们私会,她甚至都不知dào

柏艳雪和安涛暗通款曲!

安涛尴尬一笑,道:“她前些天曾向刘师叔求教问题,刘师叔当时未能解答,事后才想到解决的法门。但千渡峰事务繁多,师叔怕是半个月都不能下山了,所以托我……转交……我在胧月居前徘徊许久,总觉得男女有别,当面交付怕惹人口舌。恰巧李师妹路过……所以就冒昧……”

撒谎!这乾坤袋里装的是你从丹房里偷来的药!

心中大喊,但面上却还得装出完全不知他们的私情的模样,李玉暖接过乾坤袋,道:“安师兄有心了。只是乾坤袋若是没有口诀……”

“这点你不用担心,这乾坤袋本就是艳雪……柏师妹的东西……”

“柏师姐居然有乾坤袋……”

李玉暖脱口而出,万始宗的外门弟子是没有领用乾坤袋资格的。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的安涛连忙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瓶,递到李玉暖手心。

“这……”

“我是懂礼数的人,师妹跑腿辛苦,这瓶培元膏是我的一点心意……收下吧。”

这是封口费吗?李玉暖顿时意识到乾坤袋和袋中的东西,都干系甚大!

她本能地想拒绝,但随机意识到倘若拒绝,难保不被安涛杀人灭口,唯有点头,将培元膏收下。

见她答yīng

,安涛紧绷的弦顿时松弛,他笑盈盈的拍了拍李玉暖的肩膀,道:“小师妹,你冰雪聪明又通情达理,日后必有大成就。”

“谢师兄吉言,天色也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李玉暖假笑着,紧了紧背上的柴木,向着胧月居的方向行去。

目送她消失在转弯处后,强忍着剧痛的安涛再也支持不住,一口血喷出,仰面倒下。

……

……

今日的胧月居,空气有些怪异,但李玉暖只是个最不被重视的底层弟子,默不作声地将干柴送到柴房,做完分内的杂务,她照例烧了大半桶的热水提回房间。

梳洗完毕后,她来到柏艳雪的房间前。

“师姐,睡了吗?”

吱嘎一声,房门打开一条缝,柏艳雪睡眼惺忪地看着李玉暖:“师妹深夜找我,有事吗?”

“砍柴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安师兄。”

轻描淡写地说着,柏艳雪闻言却是面色有变,伸手将她拉进房间。

李玉暖趁机打量了一眼屋内,陈设整洁干净,并无特别之处,藤编的罗汉床上放了个蒲团,显然敲门时,她正在入定。

那为何又要做出已经睡下的假象?

李玉暖不懂。

倒是柏艳雪,将她拉进房间后随手将房门反锁,压低声音道:“遇见安师兄的事情,你可同旁人说过?”

“没有。”

李玉暖老实地说着,烛光下苍白的面容顿时有了血色,柏艳雪长嘘一口气,笑道:“没说就好。对了,你深夜过来找我,可是安师兄有东西托你转交?”

“……是托我带一件东西给你。”

听李玉暖承认安涛有东西给她,柏艳雪顿时露出急切,道:“他让你转交什么,快点给我。”

“是个乾坤袋。安师兄说东西都在师姐你、借、给、他、的、乾、坤、袋、里、面。”

一字一顿地说着,艳雪和安涛的种种不自然让她疑窦丛生。

柏艳雪闻言,便知事情怕瞒不了她,忙陪笑道:“师妹不要生气,我愿意把乾坤袋里的东西分你一半。”

“我什么都不想得到。”

李玉暖冷冰冰地说着,将乾坤袋扔在桌上。

柏艳雪狐疑道:“师妹当真什么都不要?”

“都是贼赃,拿了烫手!”

李玉暖斩钉截铁地说着,转身欲走,却猛然发xiàn

身体被定住了。

“师姐,你——想做什么?!”

柏艳雪和善一笑,手指连划,竟当着李玉暖的面打开了乾坤袋!

而后用力抖动,只听一阵叮呤当啷,十几个小瓶掉出,另有一张桃花笺悠悠飘落。

柏艳雪挑出桃花笺,一目十行地看完,嗤笑一声,放在火上烧着了。

她将桌上的小瓶分成两堆,抱起其中一捧塞进李玉暖怀里,殷切道:“师妹,这些东西都给你。今天的事情,你就当是做了场梦,什么都没发生过,也什么都没见到,好吗?”

“……柏师姐……你……你们到底干了什么!”

李玉暖慌张地问着,柏艳雪的态度让她费解,甚至于害pà



“什么都没干,至少我是什么都没干。”她喃喃地重复着。

“可这些丹药……”

“是他一厢情愿送给我的!”

柏艳雪恶狠狠地说着,打断了李玉暖的质问。

“可你还是收了。”

“我从来没有要他为我做什么!都是他一厢情愿给我的!”

“既然这样,那你为什么还要接受?你明知dào

这些东西都是……安师兄偷来的!”

李玉暖的心中涌起了愤nù

。既然不爱,为什么还能理直气壮地接受安师兄的赠予。

柏艳雪笑了,她冷哼一声,道:“他愿意给,我为什么不接受?反正从一开始我就和他说得很明白,我不会和他双修,更不可能做他的道侣!”

没想到柏艳雪居然能将无耻说得这么理所当然,李玉暖怔住了,很久才挤出一句话。

“师姐你居然是这样的人!真让我恶心!”

柏艳雪闻言,扑哧一笑,道:“你想告发我?”

“对,我要告发你!安师兄不该背这个黑锅!”

李玉暖气愤地说着,完全忘记了身体被柏艳雪定住的困境。

“好啊,你想告发我,那你就去告发吧。”柏艳雪漫不经心地玩着头发,“不过在你走出这个房门前,我得告sù

你一件事,林清泉师叔昨晚暴毙!”

“什么?!”

李玉暖倒吸一口凉气,难道安师兄……

柏艳雪娓娓道:“消息是今天才传到胧月居的,下午下雨,你捡柴未归,所以还不知dào

。”

“……你的意思是说……林清泉师叔的死……和安师兄有关?”

“不知dào

,我只知dào

凤栖长老为林师叔整理遗物时,发xiàn

丹房有不少珍贵药物丢失……你要是告发我,岂不辜负了安师兄的一片苦心?”

“可是他偷东西全是为了你!他那么喜欢你,你就真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逐出师门吗?”

“不忍心也必须忍心!林师叔才结成虚丹就暴毙,万始宗上下都传说此事和魔修有关!如果我们不能狠心推安涛顶罪,你就……可能背上欺师灭祖的罪名?!”

“你说什么?这事情怎么可能和我有关!”

李玉暖愣住了,柏艳雪的话完全超出了她的理解能力。

柏艳雪温婉一笑,道:“倘若你告发我,我就告sù

凤栖长老,你是魔道安在万始宗的奸细!你勾引了安师兄,你吃了大日明兰,你还偷习魔功,所以才会在观想的时候走火入魔!”

她意洋洋地说着,李玉暖听得又气又恼,骂道:“你觉得凤栖长老会相信你吗?”

“怎么不相信?只要我稍微暗示一下,安涛就会改口说你是他的同谋。而且谁不知dào

你没有修仙根基,为何近来却修为大涨,一日千里?谁会相信你是干净的?而且,林师叔结虚丹的那天,你就在他身边!”

“你真是太卑鄙了!”

李玉暖气愤地说着,怒气让体内凝滞的血气开始流动,金色隐约,眼看就要突pò

柏艳雪的定身咒。

说完威胁,柏艳雪又变了颜色,泪眼婆娑道:“李师妹,我没有告发你,你也应该知恩图报。这次的事情,就放过师姐吧。丹药我和你平分,只要你装作什么都不知dào

就行了。”

“我……”

李玉暖沉默了,她本就满身的秘密,经不起拷问。何况人心都是偏的,即使她真去告发,师长们也只会相信人缘极好的柏艳雪。

“——你真卑鄙!”

最终,只能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

见她选择了妥协,柏艳雪莞尔一笑,道:“师妹,等你长大点,就会理解我今日的所作所为了。修仙难,修仙的女人更难,大部分男修眼里,女修就只配做鼎炉。即使是万始宗,元婴境界的女修也只有凤栖长老一个。像我们这种没靠山的女修,若不施些手段,哪可能踏上金丹大道——”

“对不起,我不懂也不想懂你的苦!”

愤然说着,李玉暖转身离开,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竟破了定身咒。

第13章 精炼丹田

“……人身有五十二个单穴,三百零九个双穴、四十八个经外奇穴,共四百零九个穴位。环绕五脏六腑有正经十二条,身体正面中央有任脉,身体背面中央有督脉,各自纵贯全身。沿这十四条经络所排列的人体穴道,称为正穴,共三百六十五处……”

“……凡间武者以武证道,主要修liàn

周身的一百零八个穴位。这一百零八个穴位中有七十二个穴位以普通手段点、按、揉等均不会对身体有损,但另外的三十六个穴却是致命穴,也就是俗称的死穴……”

窗外夏蝉鼓噪地鸣叫着,李玉暖百无聊赖地听黑袍的刘振华师叔手持竹竿,指着全身做满标注的等身铜人,讲解人体的穴道经络分布。

半个月前,意wài

横死的林清泉师叔正式下葬。葬礼当天,李玉暖同胧月居的女弟子前往吊唁,环顾四周却始终没有找到安师兄的身影,也没有谁提起他的名字,仿佛他从没有存zài

过一般。

日子依旧波澜不惊,李玉暖的生活也还是原本的节奏,早起下山取水拣柴,日间帮内山的师长们研磨药材、照顾灵草、喂养灵兽,余暇时间泡在书馆阅读书籍,或是僻静处自行修liàn

。若要说有什么改变,那便是与柏艳雪师姐越发的形影不离了,甚至连拣柴挑水的时候,师姐也会相伴左右。

天长日久,胧月居内难免生出闲话,她们或羡慕李玉暖蠢人有蠢福,居然得到师姐无微不至的关心;或阴谋论地认为柏艳雪和李玉暖做朋友,是为了享shòu

被人膜拜的感觉。而李玉暖这恬不知耻的废物,也趁机攀上了柏师姐的大腿。

没有人知dào

,所谓的闺蜜其实各怀心事。柏艳雪对李玉暖的“关爱”是害pà

李玉暖告发自己,但胧月居戒备森严,无法杀人灭口,唯有每天跟踪监视!

如今天,柏艳雪便一副理所应当的姿态坐在李玉暖身旁,丝毫不顾李玉暖本人的感受。

唉!

偷偷看了眼身旁虎视眈眈的柏艳雪,李玉暖叹了口气,低下头,继xù

认真做抄录。

和林清泉师叔的平易近人不同,刘振华师叔总是冷冰冰的,不苟言笑,授课的时候也硬邦邦的,不像林师叔,循循善诱。但他讲课的内容也算言之有物,而李玉暖无意中踏上的星屑之力是没有任何人能给予指导的修liàn

法门,想要精进,只能多看多学,自行在万始宗的典籍和教授中探索道路。

说了一会穴道,刘振华看下面的学生大多漫不经心,顿生不快,停下,厉声道:“我知dào

你们不想听,觉得修士吸纳天地之气,不需yào

知dào

凡间的武者如何精炼穴道增强体魄。不错,修真和修武,是两条完全不同的道路。修真者平心静气,修武者逞强好胜。但是不论修道还是修武,最高境界都是天人合一,也就是证道!”

“我再重复一遍,人体正穴共三百六十五处,要害穴一百零八处,分为三十六死穴,和七十二普通穴。这些数字都暗合天地运转之数,可见人体和天地间存zài

着联系,天人感应!”

听到这里,李玉暖原本昏昏欲睡的眼皮,顿时抬起来了。

“武者修liàn

体魄,道家修liàn

神魂。但不论修体还是炼神,都是建立在人体和宇宙天地的沟通之上。武者因为只注重体魄,只修liàn

天罡加上地煞的一百零八个穴位。但事实上,人体共有三千穴窍,三千穴窍均可证道,但大部分穴窍的修liàn

手段都因为过分危险或者进度缓慢最终被淘汰。如今的修真界,只以丹田纳气和识海修神为主要修liàn

方式。”

“刘师叔的意思是,即使废了丹田和识海,人也能继xù

修行?”

座下有人提出了疑问,李玉暖侧过头,发xiàn

问问题的是柏艳雪口中脾性古怪的徐媛媛。

虽然徐媛媛的问题确实有些荒谬,但因为心中也有类似的疑问,李玉暖忙竖起耳朵等刘师叔解答。

“你的问题问得非常好。不错,人体共有三千穴窍,三千穴窍均可证道。即使废了丹田和识海,理论上也能继xù

修行。但是数千年来天资绝伦者无数,大毅力者亦无数,却没有谁真被废丹田和识海后,还能修成大道!所以你的想法也许是正确的,但……目前为止……没有成功者。明白吗?”

“明白了。”

徐媛媛轻声说着,眼神中竟带着一丝沮丧,李玉暖看在眼里,记在心中:柏艳雪不是表里如一的和善,徐媛媛也未必就是众口一词的自私。

解释完徐媛媛关于三千诀窍的疑惑后,刘振华又道:“你们入万始宗修行已经大半年,对丹田想必也有了一定的认识,知dào

丹田是储藏精气神的地方,是性命之根本。人体共有三处丹田,两眉间者为上丹田,心下者为中丹田,脐下者为下丹田。当然,人身虽有三处丹田,实jì

练功时,除特殊情况外,一般提到丹田指的都是下丹田。下丹田和人体关系最为密切,是汇集烹炼、储存真气的重yào

部位。所以丹田被废以后,几乎不可能再继xù

修行。”

最后一句话,刘振华加了少许真气,震得座下学生汗毛倒立,浑身冰凉。

“可是……”

李玉暖怯怯地举手,刘振华见提问人是外门天资最差的李玉暖,难免语带不快,哼哼道:“你有什么问题吗?”

“……我……师叔刚才说……修道以丹田纳气和识海修神为最主要手段,但是……人体共有三千穴窍……其余的穴窍,真的没有办法精炼证道吗?”

刘振华怔了一下,他天资上佳,从修道的第一天起就被告知修道以丹田纳气和识海修神为主,百余年来从未想过:为什么典籍里却只有关于识海和丹田的精炼手段?其余穴窍的修liàn

手段到底因为怎样的危险和缓慢被淘汰,甚至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但他是长辈,他不喜欢被人问住。

略一沉吟,便想到了解释。

“我前面已经说过,其余穴窍的精炼手段都因为过分危险或进度缓慢被淘汰了!关于它们的精练手法的记录自然也就遗失了!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听课!”

“可是……师叔方才说人体共有三千穴窍,三千穴窍均可证道。倘若从未有人以丹田、识海以外的穴窍证道,为什么……会有留下这句……”

李玉暖小心翼翼地争辩着,刘振华恼羞成怒,斥责道:“不过是个传说罢了!凡间常有无名小子落下悬崖得绝世高人赠修为转身变成武林高手的故事!但稍微懂一点炼体和炼神根基的人都知dào

,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发生的!所以,传说终归是传说,至少当今修真界,还没有谁能精炼三千穴窍渡九劫化道!我告sù

你们‘人体有三千诀窍,三千穴窍均可证道’,是希望你们明白,学无止境,大道无涯,而不是让你们胡思乱想!”

“是,我知dào

错了。”

李玉暖讪讪地说着,身前座后泛起一层低不可闻的笑浪。

刘振华见她认错,满yì

地点点头,咳嗽一声,示意学生们保持安静,而后继xù

讲课。

……

……

“你就是李玉暖?”

散课后,和柏艳雪一起走出蒲三堂的李玉暖,突然被迎面走来的明丽少女叫住,顿时,数十道目光刷得一下落在了她身上。

李玉暖硬着头皮站出,道:“我是李玉暖,不知师姐如何称呼。”

“我是慕容霜,燕罗峰苏真人门下的慕容霜,大齐镇国将军慕容丰是我爹。”

明丽少女骄傲地说着,她正是二八年华,秀发梳成双环飞仙,饰以明珠,身着杏色薄衫裙,手持紫金短杖,山风徐来,衣裳飘逸,越发衬出明眸皓齿,艳丽无双。

“……慕容师姐叫住我……有何指教?”

李玉暖小心翼翼地说着,她记得苏红叶,也记得那桃红衫子的仙姑眼中的不屑。

“本门挑选女弟子素来宽松,但即使如此,外门女弟子想通过审查进入内门,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女孩傲慢地说着,手中紫金法杖挥动,顿时空气逆流,有风刃飞出,亏得李玉暖闪避及时,这才只是割下一缕秀发。

捂着生痛的脸庞,李玉暖脸上满是惊愕:众目睽睽之下她居然敢动手伤人,不怕门规惩罚吗!但抬起头,却发xiàn

周围人具是围观冷笑,顿时心凉了半截。

果然,谁都不愿冒着得罪内门师姐的风险,站出来帮她这个公认的废物!

“师姐,你——”

她质问着,慕容霜却不以为然,骂道:“打你又怎样?像你这种废物,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进内山!”但话语中分明带着浓重的醋味。

李玉暖明白了。

慕容霜的挑衅其实是嫉妒,她嫉妒自己得到将魄长老的另眼相看。

她看了眼柏艳雪,一贯在人前都做足姿态的柏师姐,不着痕迹地把自己藏在人群里。

她知dào

这种时候自己必须忍,但她做不到,血洗南唐皇宫的北齐将军正是慕容丰!

识海内金色小球飞快运转,金色丝线流进双臂,通畅经络。

她摇晃着站起,走上前,看着慕容霜,一字一顿:“慕容师姐,修道得耐住寂寞,虽然天资超绝的人开始的时候会比资质平平的人轻松。但万始宗数千年的传承,也不乏天资平平却后来居上者。究其原因,多是天资高绝者不能看到天资平平者的努力,他们习惯了天资带来的骄傲,看到天资平平者超过了自己时,不知反思,反而生出负面情绪,嫉妒、堕落、自甘沉沦,最终与大道隔绝。”

“你——”

没想到乞丐丫头居然这般牙尖嘴利,慕容霜气得粉脸铁青,正准bèi

挥舞紫金法杖驱动法阵将李玉暖打下山崖,却因为看到刘振华近在咫尺,只得狠狠跺了下脚,骂道:“道理是没错,但你这么平庸,再努力也不可能拜入燕罗峰,更不可能有机会超过我这个天才!也只能在嘴巴上逞能了!”说罢,转身扬长,丝毫不知自己已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

——方才慕容霜若真出手,也许会反被以星屑之力修liàn

密宗秘法有小成的李玉暖斩杀!

第14章 血影再现

“师兄,是我魔障了吗?怎么空气中有……血煞的气息?”

才刚进入密道,将魄便忍不住皱起秀气的眉,这条路通往万始宗的灵脉中心,为何空气中不见灵气,反而飘着浓烈的血腥味?

“你没有魔障,灵脉里确实混进了不干净的东西。这也是我带你来的原因。”

将允严肃地说着,带将魄进入万始宗的禁地:气运宫。

整座宫殿建在一百多丈的地下,位于灵脉之上,虽然深处地下,却丝毫没有憋气感,空气中更是灵气充沛,玉宇琼楼笼在在灵气凝结成的雾水中,哪怕只是吸一口气,都胜过外面的数日苦修。

宫殿的中心是用陨星玉砌成的莲池,池中流淌的全是只需一滴就能助人洗髓伐骨的石髓玉液!地火日夜不息地烘烤着,玉液环绕灵脉缓缓流动,十八朵气运金莲,摇曳生姿。

饶得将魄自幼修道,早已心如止水,初见和万始宗气运、灵脉相连的金莲,也是心神巨震,险些呼吸失衡。

好在他很快就恢复过来了。

莲池前盘膝做着三位青衣道人,虽然都有元婴修为,但却皮肤枯涩,眉间隐约露出青灰之色,身上的法力波动也是微弱驳杂,显然刚刚经lì

了连番剧战,元神受损极重。

将魄仔细地辨认了一番,终于认出了三人的身份。

“这是……二师兄、三师兄……五师兄!”

因为是掌教代师收徒,将魄与几位师兄年纪相差甚远,难免自小便备受宠溺,即使是几位凤字辈的师侄,有时也情不自禁地将这位少年师叔当子侄辈宠爱。六十年前,万始宗第十代掌教璇玑正式退位归隐,由大弟子将允接管万始宗。之后的三十年里,将字辈的几位长老也都陆续退隐闭关,只掌教将允和小师弟将魄活跃。

修道路多寂寞,数十年不见也不奇怪,所以虽然师兄们自退位后便音讯全无,将魄却也不在意。谁曾想,今日再见,几位师兄竟然这般模样,不由道心失守,浑身震颤。

“师兄,到底是谁把他们伤成这样!”

“小师弟,你果然是万始宗第一天资,三十年不见,都修成元婴了。”

将林虚弱地睁开眼,看着依旧少年姿态的将魄,疲惫的眼中满是宠溺。

“五师兄……你的头发……”

将林如鸦的黑发居然有星星点点的花白,气血更干枯好似行将就木,可修成元婴者至少有五百年的寿元,五师兄正是壮年,怎么会——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想起骑在五师兄的肩头漫山玩耍的烂漫时光,一时间万般滋味涌上心头,将魄竟说不出话了。

“发生了一些……”

“这是说来话长。”

将允温柔而不容置疑地打断了将林的讲述,他走到将魄身边,揽住少年的肩膀,示意他随自己前行,不要打扰师弟们吸纳天地灵气。

沿着玉道又前行了约五百步,空气中的魔气越来越浓烈,像置身血海一般,墙壁都透着血光,煞气逼人。

“……难道禁地里困着极厉害的妖魔?”

将魄看魔气浓烈,心中难免惊疑不定,他跟在将允的身后,走到一刻满伏魔符箓的殿宇前。

“这里就是降妖殿,宗门仅次于气运金莲池的要紧之地。”

将允淡漠介shào

着,推开殿门的同时,单手捏诀,挥袖间数十道剑qì

纵横,将迎面扑来的一道血影打散。然而那血影却也霸道,即使被剑qì

削得千疮百孔依旧不肯放qì

,凄厉地尖叫着,鬼哭狼嚎一般,令人头皮炸起。

“……血神子?!”

将魄惊愕了,他看出师兄这似乎随意率性的剑qì

,其实附着了能够将元神一并燃烧的净火。然而如此霸道的剑qì

也不能将血影随心炼化。结合凄厉扭曲的尖叫声,将魄只能想到传说中以戾气炼成的血神子!

血神大法是连邪修、魔修也不能容忍的妖魔大法。凡修liàn

血神子有成者,无不被认为丧尽人伦、禽兽不如。修liàn

者依靠吸纳精魂血魄壮大精进修为,还会故yì

将牺牲品的戾气炼成血神子,用于诱惑和猎捕无辜之人!可是血神大法早在五百年前就因为血神老祖的陨落而失传,为何万始宗的禁地降妖殿却还留有血神子!

“师兄,为什么降妖殿会有血神子?难道血神老祖……”

他惊惶不安地问着,隐约明白为何几位师兄都面色憔悴,气息虚弱了。

将允却是依旧不言语,领着将魄走进了血雾重重的降妖殿。

抬起头,可见七根陨铁铸成的降妖柱之间一片赤红,竟是一池血浪凌空,期间有七八条尚未成气候的血神子盘旋翻滚,狰狞得令人作呕!

这池血水,以百万生灵的精血魂魄凝成的幽冥血池,散发着滔天的魔气!若是立在血池下方者修为较差或是本心不稳,只要短暂停留,便可能被魔气入侵,沦为血池的傀儡!

“这就是我今天带你来禁地的目的,血神老祖……已经死了,但血神大法还活着。”

将允沉痛地说着,言辞震得将魄一个错步,险些站立不稳。

“难道说……五百年前的灭魔之战,是……个欺世谎言?”

将魄的牙齿在打战。

将允看了眼上空的血池,道:“灭魔之战并非虚妄,血魔老祖携十万信徒血洗修真界,所到之处生灵涂炭,魔气滔天,师祖唯有联合天下正道百余高手在万始宗境内以上古神阵困杀,最终将血魔老祖镇压。但我们都低估了血魔老祖的狡猾,发xiàn

无法破阵眼看就要形神俱灭时,他居然将十万信徒都……祭炼成幽冥血池……”

听到这里,将魄终于明白幽冥血池为何会出现在降妖殿内了。

血神老祖的十万信徒都曾修liàn

过血神子,体内煞气浓郁,祭炼而成幽冥血池更是非同小可,即使集合正道全部菁英也无法在百年内净化成功。只能将幽冥血池镇压在降妖殿内,慢慢炼化!

“可是血魔老祖的魔道真身五百年前就已经被灭,本命魂血也都一一炼化。为何这幽冥血池还能孕出血神子?”

“师祖原也以为魔道真身已经被灭,只留下幽冥血池不足为虑。然而六十年前师尊却发xiàn

这幽冥血池竟然是活的!它不但孕出了血神子,还把血池的根藏进地底,和万始宗的灵脉结合!灵脉是我万始宗的根本,岂能为了区区幽冥血池毁掉整个宗派的根基!为了宗门,师尊只能隐瞒,和诸位师叔伯们一起努力寻找不毁灵脉的诛魔手段。”

“十年前,师尊不惜数百年修为,在三位师弟的协助下,以化身大法潜入幽冥血海中,终于渐渐将幽冥血池从地底拔出,眼看就要功成。谁想……北齐南征,造下杀劫无数,戾气居然让幽冥血海再得生机!师尊因此反被血海炼化,三位师弟也抽身不及,被血影重伤。另外,林清泉的死,已经确定是血神子所为!”

“什么!血海还在降妖殿内,血神子怎么可能——”

“绝对不会错。我亲自检查了林清泉的尸体,他外表无恙,但体内血气干枯,显然是被血神子吸光精气而死。”

“难怪……安涛说他一时鬼迷心窍,暗害师尊……”

安涛坦诚弑师罪名时,将魄曾经提出疑问。但当时掌教师兄态度坚决,加上安涛言之凿凿,将魄也无法为安涛无法争辩。现在,将允旧事重提,他菜恍然大悟,原来师兄早知dào

血神子是罪魁祸首!

然而将允接下来的话却又否定了将魄的猜测。

“安涛没有杀人,他身上没有修liàn

血神大法的痕迹。”

“那……师兄为何还要……”

这一次,将魄是真的不懂了。

“我从一开始就知dào

安涛不是凶手,严惩他是气愤他无能,竟甘心被人利用,为人顶罪!但当我发xiàn

清泉的真zhèng

死因居然是血神大法时,我才知dào

事情的严重性。幽冥血海虽然是活的,但它被降妖殿层层镇压,即使有血神子逃出,也必定被削弱得奄奄一息。清泉素来道心坚定,不久前又结成虚丹,怎么可能会被这等不成气候的血神子趁虚而入,噬走血魄?!”

“……难道……”

“山雨欲来风满楼,万始宗境内卧虎藏龙啊!”

将允自嘲地笑着,作为万始宗的掌教,他千钧重担一肩挑,本就心力交瘁,居然还遇上这最糟糕的情势。

“……师兄,我们该如何找出噬走清泉血魄的血神子?”

“我也不知dào

,事情正在向最坏的情况发展……我不知dào

清泉何时道心受创,也至今没有查明他为何结成淡金色的虚丹,却又真气空虚心脉萎靡……最终还被血神子侵入体内,夺走了血魄……”

将允虚弱地说着,不论是出于私心还是为了万始宗,他都必须扫除黑暗中的不和谐音符!

“那……降妖殿的幽冥血池,该如何处置?”

说话时,将魄又看了眼封在七根降妖柱之间的滔天血海,只觉恶臭熏天,戾气直冲天灵。

“当下暂有你三位师兄全力镇压,倒也不必太担忧。”

“……我想留在降妖殿协助三位师兄。”将魄昂然提议道。

将允温和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情况还没有糟糕到需yào

你上场镇压幽冥血海呢。而且我还有更要紧的事要你去办。我要你尽快找出清泉道心创伤的原因,以及——万始宗境内秘密修liàn

星屑之力的人!”

“可是……有血神子逃出降妖殿,甚至已经害死了一名宗门的核心弟子,师兄……当真要置之不理?”

“万始宗法阵森严,那血神子即使侥幸附着人身,也不敢随意动作。让我寝食难安的,只有那不知名的神mì

力量,和……魔尊传人!”

第15章 悬崖折药,阴影突来

“喂,你为什么不肯和柏艳雪师姐一组?”

站在铁索桥前的敖英媛臭着脸看了李玉暖很久,终于忍不住问出了这句话。

她们此刻所在乃是万始宗七座主峰之一天翔峰的山中。

即使是在灵气浓郁充沛的万始宗,天翔峰也是最为得天独厚之地,山体浑圆,山林郁郁葱葱,山中灵气纵横,水汽温润,孕出奇花异草无数,乃宗门丹修——离火殿所在。

离火殿内有执事长老一人,元婴三人,金丹十余名,普通内门弟子近三十人,每年可出产低阶丹药数以万计,即使是稀罕的五品以上丹药,产量也稳定且可观。

毫不夸张地说,炼丹的离火殿和炼器的玄阳殿,是万始宗的两大重地,也是邪魔外道眼中的两座宝山。

这一次,胧月居的女弟子们便是受天翔峰的师兄师姐们指派,环山采集灵药草,因为山脉深远,山中又遍地是宝,难免有心怀不轨之人潜伏,除每三人编成一组外,还给每一组都发放了一些低阶灵符,倘若遇上危险,咬破手指将血涂在灵符上即可发动。

然而,分组的时候,却发生了一些意料外的事情。

外门女弟子们都知dào

,李玉暖和柏艳雪近来形影不离,也相信她们会一组。但分组时,李玉暖却突然提出和刘诗韵、敖英媛一组!被落下的柏艳雪,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写满了失望,但她毕竟是资深师姐,很快就释怀,临行前还将李玉暖拉到一旁千叮万嘱。关切之深,连素来看不惯她们过分亲昵的敖英媛,也觉得李玉暖有些过分。

于是,才刚和大队伍分开,敖英媛就忍不住地质问李玉暖。

“因为……”

因为和柏艳雪一组,会被她杀死的!

安涛的事情让李玉暖看清了柏艳雪,她外表温柔体贴,其实极端自私自利,自己又无意中知dào

了她的秘密,让她寝食不安。胧月居内众目睽睽,她不敢下手,只能假装亲昵的监视自己。天翔峰峭壁连连,和她同行,多半会在采药时发生意wài

,跌进悬崖死无葬身之地。

但面对敖英媛的质问,李玉暖却不能如实回答,她只能做出胆怯状,低头道:“……因为……总是被师姐保护,我也会觉得难为情……觉得自己是个废物……”

“原来你也知dào

你是废物,不能一辈子都靠着柏师姐。我还以为你的廉耻心早被狗吃了呢!”

敖英媛尖锐地说着,淡青色的衣袍下已经隐约有些发育的胸脯,也跟着剧烈地抖动。

“对不起……我……对不起,我会努力不成为师姐们的累赘……”

李玉暖认真地道歉,她为了摆脱柏艳雪的紧追不舍,坚持和她们一组,却忘记自己是胧月居首屈一指的废物,和自己分到一组,敖英媛和刘诗韵想必都觉得很倒霉吧。

“你!算了,都已经分到一个组里了,抱怨也没有意义,我们一起努力,尽快找齐悲魔花、月影竹、水晶鹤兰、寒霜草!”

忍住揍人的冲动,敖英媛狠狠地瞪了眼李玉暖,就要往山林深处走,才走出五六步,又突然停住,转头,问道:“……你们……刘师姐,你知dào

悲魔花、月影竹、水晶鹤兰、寒霜草是什么样子吗?”

“两年前曾经为天翔峰的师姐采过水晶鹤兰和月影竹,倒是记得它们长在哪里,什么模样。可惜悲魔花和寒霜草,我都只在书卷上见过,不知dào

如何寻找。”

李诗韵平静地说着,自从李清泉师叔道消身陨后,她便一日胜过一日的沉默,以致胧月居内有传言说李师姐对林清泉师叔怀有憧憬之心,所以才明明都放qì

修仙了,依旧留在外门不愿离去。

对这些女儿家的细腻心思,李玉暖看在眼里,不做评价。

“那,刘师姐,劳烦你带我们去找水晶鹤兰和月影竹了!”

……

……

“好大好粗的树,怕是有上百年了吧。”

在刘诗韵的带领下,三人进入密林又走了约半个时辰,终于发xiàn

周围多了一些参天巨木,树干粗大需yào

数人合抱,狰狞的根须裸露出地表,险些将敖英媛绊倒。

“这是红纹木。生长千年以上的红纹木,树心会比精铁更坚硬,若是经lì

九次雷劈不死,便会成为稀罕的红铁木,是剑修们最喜欢的铸剑材料之一。而且我们要找的水晶鹤兰,也喜欢生长在红纹木附近。”

巨木参天,遮光蔽日,地面也因此变得潮湿泥泞,虽然是正午,行走在林间却感觉不到燥热,空气凉飕飕地往袍子里钻,松软的腐泥吸收了脚步声。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静,即使是树叶摇晃的沙沙声,也像有人在远处窃窃私语。

恐怕除却她们这些采药的女弟子,也不会有人在山中闲晃了。修真者的生命虽然是常人的几倍,但却将这漫长的生命的大半都贡献给了寻道修liàn

。五十年,对凡人而言已经几乎是一生,但对修真者而言,五十年不过是闭关的弹指一刹那,甚至不够参透一篇艰涩的功法。

果然是人生渺茫,却也不知自己何时才能功成。

李玉暖不无伤感地想着,突然停下了脚步。

半丈的前方,竟然长了一丛水晶鹤兰!长在红纹木树阴影深处,通体没有一丝颜色,远远望去恍如水晶般剔透。

只是这水晶鹤兰虽然拥有美丽优雅的名字,其实并不可爱,它是腐生植物,通体粘稠触手即溃,须得用特别的符箓才能收割。

刘诗韵也看到了树荫深处的水晶鹤兰,她拦住激动的李玉暖,小心地取出符箓,诵念发动,符箓化为一道青光将脆弱而粘腻的水晶鹤兰包裹,带它漂浮空中,落进早就打开的布囊之中。

“一、二、三……一共有八棵,数量少了点,但足够交差了。”

刘诗韵清点一番,抬起头,透过叶缝看日头略有西斜,竟是不知不觉就过了小半天,虽然还得再两个时辰,天才会暗下来,但……

目前为止,她们只采到了八棵水晶鹤兰,月影竹的生长之地距此有数百丈,悲魔花和寒霜草更是云深不知处。

“我们得要加快脚步了。这样吧,我把悲魔花和寒霜草的模样画给你们,你们两个结伴去找,我一个人去割月影竹。”

说话的同时,刘诗韵手指凌空勾画,两棵草药的形状幻化而出,悲魔花的花叶是诡异的暗红色,叶片上托着淡金色小花,寒霜草则更加不起眼,看起来像普通的小草,只是叶面仿佛结有寒霜般笼着层白色绒毛。两株药草的幻象都栩栩如生,看得敖英媛羡慕不已。

“不愧是师姐,一手幻术比内门的师姐们也不差。”

“我在外门学了五年,才有了这点成就。若是内门的师姐们,只需yào

一个月的努力,就能超过我了。”

刘诗韵谦虚地说着,又从背囊中拿出两张明红色的符咒。

“这是我从内门师姐处得来的红霞飞炎符,你们一人一张收好,倘若走散或者迷了路,就把这红霞飞炎符放出来,不出半个时辰,必会有巡山的师兄师姐们赶来带你们出山。另外,若戌时还没找到寒霜草和悲魔花,你们就不要再找了,赶紧下山和师姐们集合。天翔峰毕竟是丹房重地,我们又是女修,若是遇上心怀不轨的,可就……”

“我们明白的。”

敖英媛和李玉暖郑重其事地接过红霞飞炎符,正要和刘诗韵分离,却听“砰”的一声,前方有红光冲上天空,化作流光彩霞炸开,很是璀璨。

红霞飞炎符!

哪位师姐遇险了?

飞炎符是不远处的山坳中冲出,遇险之人与她们距离不过百丈。

刘诗韵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点,她询问地看了她们一眼,三人于是不约而同地向那飞炎符发出的方向奔去了,跑了大约半柱香的时间,天空传来铿锵之声,李玉暖抬起头,果然有数道剑光飞过。

巡山的师兄师姐已经赶到了。

李玉暖心中顿时一松,长嘘一口气,正要停下歇息,猛然间发xiàn

自己不知何时和李诗韵、敖英媛走散了!

前面不到十丈处,有一道深深的峡谷,如刀劈一般,架在悬崖上的铁索桥因为年久失修,已经破败不堪,山风吹过,摇摇欲坠。

但也不能怪天翔峰的师兄师姐们疏忽修理。修道有小成者即可飞天遁地,自然不需yào

借助铁索过悬崖了。

正想着该不该折返树林和两位师姐会合时,李玉暖突然发xiàn

山崖的对面长了一小片金红色的花草,淡金色的花朵,细长如厥叶的红色茎叶,正是她们苦寻不得的悲魔花!

但是花开在悬崖上,采,还是不采?

李玉暖犹豫了,她小心地走进崖壁,低头,发xiàn

这一侧的山崖也长有悲魔花,只是数量略少,但也足够交差了。

想到被众位师姐们当废物鄙薄的眼神,想起曾经的攀爬经验,李玉暖深吸一口气,将绳索取出,一头绑在腰上,一头固定在巨石上,慢慢蹲下身子。

山风汹涌,吹得袍子飞起,崖壁更因为多年的风化,石头松脆,脚踩上去时常引来噼啪碎裂,稍有不慎就会失足落空!

短短的三丈,爬得李玉暖冷汗淋漓,她紧抓着绳索,眼看就要够到悲魔花了,突然——

“师妹。”

熟悉的声音自高处响起,她抬起头。

“柏师姐,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要做什么!”

第16章 心比蛇蝎

“你说我这是打算做什么?李师妹,你是真傻还是装傻,真看不出我接下来要做什么吗?”

背对着阳光的柏艳雪阴暗一笑,拔出了匕首。

雪亮的匕首映着阳光,刺得山崖下的李玉暖眼睛都睁不开,柏艳雪兴致盎然地享shòu

着她的惊恐,不紧不慢地坐在李玉暖用于固定绳索的巨石旁,以刀刃轻摩绳索。

“李师妹,你修仙的天资不行,但是脑子却是非常好使,知dào

和我分在一组,很可能有生命危险,特意找了冠冕堂皇的借口把我甩掉。但你忘记了一句老话,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精明的猎人!你只能是狐狸,我才是猎人!”

洋洋自得地说着,柏艳雪的自信都快溢出来了。

“柏师姐……我没有想过告发你,我……我不和你分一组,完全是为了师姐着想……”

悬崖下,李玉暖紧攥着绳索,大声争辩。她晓得柏艳雪这般步步为营,显然早就有了杀人的觉悟,即使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也不能说服。但她仍旧会尝试,除了心存侥幸,更多的则是拖延时间。

——手指快够到囊袋里的符箓了,只要把符箓发出去,内门的师兄师姐们就会来救我。

然而她的这一系列小动作都没能瞒过柏艳雪的眼睛,报信的符箓才刚掏出一角,就被幽绿的光斑包裹,符箓瞬间变得滚烫,猝不及防间手指微松,山风划过,符箓随风远去。

“……这……这是什么……”

残留在指尖的幽绿光斑让指尖微微发烫,李玉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向高处的柏艳雪。

许是稳操胜券的缘故,柏艳雪耐心地同她解释起来,只见她伸出手,立kè

有一只幽蓝色的凤蝶拖着长长的光翼落在手背。

“这种蝴蝶叫迷踪蝶,常用于跟踪。早上在院子里分开时,我借着关心你,把迷踪蝶最喜欢的百花蜜拍在了你肩上。这样不管你在哪里,只要没走出天翔峰,都逃不出我的掌控。”

“你好卑鄙!”

“更卑鄙的在后面呢。”柏艳雪轻抚蝶翼,满目温柔,“除了追踪,这迷踪蝶还有另一个更重yào

的用处,它的双翼沾满了能影响人的神智的粉末。我的迷踪蝶找到你以后,会循着本能在你的附近飞来飞去,慢慢地迷惑你的神智,让你不知不觉中就来到了我的身边。”

“你——对了,和你一组的徐媛媛师姐呢?她……”

因为被自己拒绝,柏艳雪最终和徐媛媛、章慧分到了一组。现在柏艳雪在悬崖旁设下圈套针对自己,她们——

“你放心,我可不是滥杀无辜的女人,何况徐媛媛的修为也不低。我入山后不久就找了个借口就和她们分开走了。”

柏艳雪洋洋得yì

地说着,突然将绳索提溜,高举匕首,准bèi

了结。

“感谢我的坦诚吧,至少没让你做个冤死鬼!”

“……但是我……我真的没想过告发你!”

李玉暖挣扎得说着,性命悬于一线,即使是万分之一的希望,她也要试一试。

然而柏艳雪却是冷然微笑:“事情走到这一步,说什么都没用了!”说完就要割下去。

“……同门相残是大罪……师姐你不能一错再错!”

李玉暖急切地说着,绳子的纤维被一根根挑断,已经渐渐拉不住身体了。

她下意识回头看了眼云雾缭绕的悬崖深处,只觉一阵头昏目眩。

“……救命……师姐……悬崖勒马还来得及!我……我发誓,只要你放我一条生路,我,我绝对不会……”

“绝对不会说出去吗?你觉得我会相信你的承诺吗!”

柏艳雪狰狞地各着绳索,骂道:“我讨厌你,从第一次见面就开始讨厌你,非常非常地讨厌你!我要你搬来与我同住,本是想趁你现在落魄,早早结交,日后你受将魄长老提携成了宗门大人物,我也能分些好处。但你却……知dào

了我和安涛的事情,你……你明明是个彻底的废物,也敢……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我……”

说到这里,柏艳雪激动得泣不成声,匕首哐当一声落地。

“为什么所有的好处都给了你,为什么我那么努力却……什么都得不到……”

“……师姐……帮帮我……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李玉暖竭声泪俱下地哀求着,同时偷偷摸出囊袋里的镰刀,趁着柏艳雪情绪激动,将镰刀刺进石缝,这样一来即使绳索断了也不会立kè

掉下悬崖。

“给我有什么用,你又能给我什么!将魄长老看重的是你不是我!什么苦海无涯回头是岸,都是骗人的!”

柏艳雪冰冷地说着,双手用力,将最后一丝粘连也扯断了!

“……师姐——”

李玉暖正想说些什么,突然身体一沉,幸亏有镰刀帮zhù

巩固,这才没有立kè

掉下。李玉暖唯有紧攥着镰刀,冷汗如浆。

“……师姐,救命……救我……”

“救你?”

柏艳雪的眼睛结了冰,她走到崖壁前,低头,看着紧攥镰刀的李玉暖,冷哼一声:“果然,你刚才的话都是骗人的!你根本就没有相信过我!”

“……师姐,我只是……”

李玉暖徒劳地争辩着,崖壁表层的石块本就因为日晒雨淋风化严重,此刻被迫承shòu李玉暖的全部重量,裂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张,崩解的声音清脆入耳。

但即使如此,李玉暖也不敢拔出镰刀。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救你?我可是十恶不赦的坏人。我色诱内门的师兄,窃取丹药。我还企图害死正义的李师妹,我罪大恶极,我罪无可恕!可是我就算做再多的坏事,只要没人告发,就没人能制裁我!安涛爱我,所以他什么都不会说,至于你,我马上就送你上路!”

说完,柏艳雪松开了绳索。

绳子呲溜溜地滑落,像云雾深处冒出的毒蛇,咬住女孩的腰。

“认命吧!明年的今天,我会记得给你撒纸钱的!”

狂笑着,柏艳雪捡起一块婴儿大小的石块,举起,冲垂死挣扎的李玉暖嫣然一笑。

“永别了,小师妹!”

“柏!艳!雪!”

……

……

可恶!

柏艳雪心中暗骂着,仅存的左手捂住不断喷血的胳膊,跌跌撞撞地走在密林间。

一直都隐约觉察到李玉暖偷练旁门武功,但她却没想到李玉暖偷练的功法竟是这般霸道凶残,临死时的反扑甚至生生把自己的一条胳膊都扯了下来!

简直像妖魔一样。

柏艳雪心有余悸地想着,依靠在树下,长嘘一口气。

那时残阳如血,垂死挣扎的李玉暖不知从哪得来力量,居然暴起,眼看就要蹿上山崖。她下意识地伸手格挡,最终被李玉暖将整条胳膊都扯了下来。

伤口到现在依旧血流不止。

就着朦胧的月光,柏艳雪认真检查伤处,发xiàn

血肉中多了些诡异的金色丝线,回想李玉暖暴起攻击时,她的手指尖也确实凝了诡异的金色。

这是什么邪门武功?!

柏艳雪局促不安地想着,她把乾坤袋里的药物全部倒出,但是不管是哪种伤药,内服外敷后都不能让身体有一丝丝的舒畅,断口处依旧血流不止,剧痛顺着经络而上,渐渐袭向心脏。

胳膊已经完全地废掉了。

即使她依照原计划告sù

千渡峰的师长们,李玉暖是魔修,林清泉师叔是被她害死的,自己也是因为识破她的真面目而受伤,她也不可能得到内门师长的同情,破格收为内门弟子!

因为她残了一条胳膊……

难道要坐以待毙?

柏艳雪不甘心地想着,眼看就要扫除全部障碍通过审查成为万始宗的内门弟子了,大好的前途就在面前,为什么上天要这样捉弄我!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报应?!

不,我没有错,是这个以资质论品级的世界错了。

既然从开始就不打算给我机会,为什么还要告sù

我,只要努力总会得到回报!

柏艳雪痛苦地想着,她清晰地感受到金色的丝线正分成两路,向上侵入识海,向下缠住心脉,所到之处,经脉破裂,血肉绞碎。

她决定求救,艰难地翻出红霞飞炎符,刚准bèi

涂血发动,然而空气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抹诡异的香气。

令人难以抗拒的香味,包裹在浓烈的腥臭中,令人作呕,却又让人忍不住地沉迷。

沙沙沙……

细碎的声音响起,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正在接近,她张望四周,看到乌云遮住月亮,森林里空无一人,只有夜风吹拂树叶。

果然是自己吓自己!

柏艳雪自嘲地想着,单手扶着树干准bèi

站起,突然——

一只粘稠而冰冷的“手”落在了脖颈处。

滴答——

腥臭难闻的液体缓缓滴落,她机械地转过头。

“啊!你……你是什么……东西!救命——”

(“……我是被你心中的戾气吸引过来的。我和你一样,也觉得万始宗的规矩很不公平,为什么后天永远不如先天。为什么努力的人不总能得到应有的回报……”)

甜蜜的蛊惑在脑中响起,每一句话都落在柏艳雪的心坎里,她赞同地点着头。

(“……来吧,把你的身体献给我,我将代替你活下去,帮你把这个不公平的世界……彻底……毁灭……”)

第一口咬下时,柏艳雪终于从美梦中醒来,她想要反抗,却悲哀地发xiàn

身体彻底脱离了掌控,粘稠的血腥将她缠缚,全身上下都传出沙沙的声响,像春蚕啃咬桑叶,但却感觉不到痛,甜蜜的花香麻醉了所有的感觉。

(“睡吧,睡吧,再也不会痛苦了,我可怜的孩子……”)

鬼使神差般,柏艳雪闭上了眼,魂魄溃散前看到的最后风景,是叶缝间的血红月亮……

第17章 魔镯器灵

四下被永恒的寂静包裹,太阳是炉灶里即将熄灭的火球,黯淡无力地落入西山。渺无人烟的峡谷,冰冷的小溪中,有个女孩载沉载浮。

她约莫十三四岁,双目紧闭,唇色苍白,双手紧攥着一条断臂,血水濡湿了胸襟,宽大的青袍在溪水中肆意地展开,仿佛随时可能将她拖进无尽的黑暗。

在这即将被黑暗吞噬的时刻,却有一点荧光打碎枯寂。那金辉自腕上飞出,初现时只是几不可见的一粒尘埃,却在瞬间无限扩大,将冰冷的水面变成了光的海洋,纯白中央,人形影影绰绰。

(“……我是谁?这里又是哪里?”)

白影“张望”四周,看着水中星星点点的月光,很快,“他”就注意到了半浮在水中的女孩,她的睡颜让他有说不出的熟悉,于是情不自禁地伸出“手”,然而“手指”却在即将触及女孩的身体时,化为了烟雾。

原来如此。

“他”自嘲地将“手”伸入水中,果然感觉不到溪水的温度,一尾不知名的小鱼悠然穿过“他”的“胳膊”。

真zhèng

的我已经不存zài

了,此刻的我只是一份残存的思念。

不知为何,心中竟泛起名为苦涩的情感,“他”将“手”从水中抽出,细细地“打量”着女孩。

(“是你吗,将我从无尽的黑暗中唤醒的那滴血,是你吗?”)

约是半年前,被困在炼狱里几乎忘记自我的存zài

、行将消散的意识,因为一滴充满生命气息的魂血,再次凝聚。它带给“他”新的生机,透过这滴魂血,“他”甚至能够汲取到少量的天地精气,虽然只有微不足道的一点点,但……日积月累,干涸的神魂终于得到了一定的滋养,最终在这个血腥气浓郁的夜晚,因为不知名的原因,重获了自由。

但是——

我是谁?为什么会在时空炼狱里?

“他”低“头”,看着白光中半明半暗的身体。

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被困的时间太久了,居然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只隐约记得自己活在云巅,住在辉煌光芒的神殿里,所经之处,无数生灵跪拜,但更多的内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我被困了多久?

是谁把我封印了?

……

无数的问题涌上心头,追溯回忆,只有荒凉的白茫茫,以及令人绝望的虚无。

终于,“他”放qì

了追想,低“头”,细细打量水中载沉载浮的女孩。

(“根骨太差,还是个女人,幸好相貌不算太丑。算了,将就着用吧。夺舍以后,再想法子把这个身体炼成绝世根骨。”)

鄙夷地“说”着,“他”伸出“手”,探入少女的识海。

咦?

这个根骨奇差的女孩,体内居然有星辰之力!

虽然星辰无双诀的修liàn

法则和根骨无关,可是大部分人连吸引星辰之力入体都熬不过!

而且,她从哪里得到的功法?

——即使是“他”的时代,星辰无双诀也只有“他”和那个人知dào



又一次探入识海,“他”发xiàn

这女孩体内经脉虽然乱七八糟,但期间流淌的却是正统的星辰之力!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他”很快就释怀了。

因为“他”发xiàn

女孩腕上的镯子居然用纳须弥芥子铸成,正是囚禁“他”无数岁月的时空炼狱!

纳须弥芥子是藏在星屑中珍奇之物,细微中暗含无限,正合佛经的“以须弥之高广,内芥子中,无所增减”,被誉为打造空间法器的最完美材料。寻常法器只需加入一颗纳须弥芥子便能内劈数丈方圆的空间,而这个看似不起眼的银镯,竟然通体以纳须弥芥子铸成!表面镌刻的无数花纹,暗藏了数以亿万计的符箓。这些符箓复杂庞大,有些甚至连自诩符箓大全的“他”也没有见过。

显然,这个毫无根骨的女孩因为机缘巧合得到了时空炼狱,而被困里面的自己透过魂血汲取天地精气时,也让她得了偌大的好处。

既然星辰之力从我这里得来,那我现在收回,也没有什么不对。

“他”理直气壮地想着,再次将少量意识探入她的识海,准bèi

夺舍。然而这一次,“他”遇上了识海中的金色小球。看似温顺的小球,刚遇上他的意识,立kè

飞速旋转,分出无数金线哧溜溜飞来,将他探入的部分困得如蚕蛹一般,挣扎不能。

这是——

禅宗秘法!

“他”急忙将探入的意识抽出。

禅宗走的是肉身成佛的路子,从修liàn

的开始便会把元神和肉体结合!虽然不知dào

这女子从何处得到密宗秘法,又为何将密宗秘法和星辰之力同练,但她的元神已经和肉体初步相连!

以“他”当前的虚弱,根本无法夺舍成功。

可恶!

鲜活的肉体就在面前,却吃不到也用不了。

但“他”很快意识到另一个几乎被忽略的事实:女孩资质奇差,依靠自己才勉强走上修真路,将他从唤醒的魂血却气息浓郁充沛……她不是给他魂血的人!

而且,仅仅一滴魂血就将“他”从几近永恒的枯槁中唤醒,可见他与“他”的身体相性极佳!

若是能夺舍那个人的身体……

漂泊在时空炼狱的无尽岁月,让仅余下意识的“他”濒临疯狂,难以抗拒肉体的诱惑。而一个相性极好的身体,更无异于天降神器。

虽然身体现在何方尚不可知,但是连自己的魂血都能送出去,可见眼前的女孩对那人而言非比寻常。魂血依旧鲜红,说明那个人还没死,“他”只要跟在女孩身边,他梦寐以求的完美身体就会自己找过来!

“他”本就嫌弃女孩根骨太差,只是迫于没有选择,只得勉强凑合,现在发xiàn

居然另有一重美好选择,顿时愉悦起来,分出少量意识入水中,将掺杂了清心咒的水滴在女孩眉心,原本昏睡的面孔,渐渐有了反应。

……

……

“……这里是哪里?我……死了吗?”

李玉暖睁开眼,左右张望,看到数不尽的萤火虫星星点点,璀璨迷人。

这里是忘川?

人死了以后都会去的地方?

水温柔地推着身体前进,两岸风景次第倒退,月色朦胧中,她看到树影婆娑,看到堤岸小花迎风招展,还看到——

一团不输明月的光栖在胸前,身体被晶莹笼罩,漂浮在水中,伸出手,月光下,手指显得有些透明。

我……死了?

(“你终于醒了。”)

正当出神,突然听见一个无法分辨性别的声音,李玉暖东张西望很久,终于意识到声音竟是直接响在脑海里,于是越发确定自己身在地府,此刻和她说话的是,接引她去轮回的鬼差,忙哀求道:“鬼差大哥,我会老实跟你走的。但是去轮回台之前,我想见一个人,他……对我而言……非常的重yào

,我……一直都想再见他一次……对他说一声‘对不起’,我果然还是……辜负了你……”

说着说着,想到夜吟哥哥为救自己,修为全废生死未卜,本该连他的部分一起活下去的自己,奋斗至今依旧狼狈不堪,未见寸功,顿时心口一酸,眼泪滚在眶中,几欲滴落。

(“鬼差?鬼差是什么?果然,睡得时间太久,都不懂你在说什么了。”)

短暂的停顿后,温润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说你要再见的人,若是给你魂血的那个,本尊倒是可以明确无误地告sù

你,魂血生机未绝,他还活着。”)

“你不是鬼差,这里不是地府?!”乍闻表哥还在人世,李玉暖萎靡的精神顿时振奋起来,她忘记身体还悬浮水中,激动得坐起,却因此失去重心,险些沉入水底。

“咳咳!”

连吐了几口溪水,好不容易找回重心的李玉暖终于意识到身体能够悬浮水中,全因为那团不知名的白光,于是与脑海中的前辈对话道:“前辈,环着我的白光,是你的吗?”

(“哼,若不是本尊出手,你从悬崖上掉下来的时候,就已经成肉饼了!”)

意识到前辈口气不善,李玉暖连忙道歉,道:“对不起,我……刚才以为自己已经死了……言语有冒犯处,还请您大量不要计较。”

(“哼——”)

漂流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身体被老树苍劲有力的须根截住,李玉暖趁机艰难上岸,张望周围,自言自语道:“前辈,这里到底是哪里?”

(“这里是哪里,本尊怎么知dào

!本尊还想知dào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得到……圣器!”)

最后的两个字,生硬中带着一丝憎恨,显然是几番斟酌后才选中的中性词汇,李玉暖虽然于修行是十足的废物,却是自小生长在深宫,精通人情世故,当即意识到“圣器”和这自称“本尊”的神mì

高人间,颇有些仇恨。

难道——

李玉暖低下头,发xiàn

腕上银镯被一团白色包裹。

她心念一动,忙道:“莫非前辈知dào

诱魔镯的来历?”

(“诱魔镯?这是当世对它的称呼?”)

镯上白光弥散,转瞬间便在李玉暖面前凝集为松散的人形,周身被纯白萦绕,容貌和四肢都分辨不清,只隐约可以确定是个体态修长的男子。

一缕光飘出,滑过她的脸庞。

(“多少年了,困在那个黑暗冰冷的地方多少年了,久得我都忘记血肉的温暖了……鲜活的肉体啊……”)

“……”

李玉暖倒退了一步,这不知是人是灵的生物,周身散发的气息让她惊惶,却又情不自禁地怀念,似……倾慕依旧的人终于重逢般……

“……夜吟哥哥……”

第18章 星辰无双诀

(“……夜吟……是他的名字吗?”)

眼前“人”低声地重复着,直刺脑海的声音隐约荡漾着欢喜。

李玉暖静静地看着纯粹只是一团光的集合体的“他”,脑海中突然有无数零碎的画面飞过,刺得头痛欲裂。

“你是诱魔镯的器灵?”

脱口而出。

(“器灵?你居然认为本尊是器灵?!”)

声音蒙上愠怒,李玉暖连忙搜肠刮肚地准bèi

道歉,然而那声音很快就爆出了欢快的笑。

(“依照你们的规矩,本尊确实是圣物的器灵,本尊……连被它困了多少年都记不清楚了……”)

笑声中带着难以言喻的苍凉。

“……前辈……我……我——”

李玉暖小心翼翼地问着,声音直接响在脑海里,她能清晰感觉到“他”的悲痛和愤慨。

“我该怎么称呼前辈!”

(“名字?本尊连肉体都不复存zài

了,名字,名字有什么意义!只会让本尊觉得讽刺!”)

“前辈……”

她低下头,就着月光仔细打量诱魔镯。虽然她早知dào

诱魔镯绝非外表看起那么简单,里面甚至暗含另一片天地。但只要想到眼前“人”被这小小的镯子锁住了无数的岁月,顿觉不寒而栗。

“对了,前辈,您……您说您一直困在镯子里,那您……能告sù

我这镯子的事情吗?”

(“你觉得本尊会告sù

你吗?”)

那“人”傲然地拒绝着,带着几乎破碎的傲慢。

李玉暖看了眼镯子上的嫣红,道:“前辈既然不愿意回忆过去,那可否允许我为前辈取个代号?今日月光璀璨……前辈又如月般皎洁,不如就称呼为……月华?”

她斟酌着语言,尽量不刺激对方。

(“月华?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你果然还是念着你的夜吟哥哥。”)

“被前辈看穿了。”李玉暖尴尬地解释着,“……镯子上有夜吟哥哥的魂血,前辈也给我一种奇怪的亲切感,一时情不自禁,就……如果前辈觉得这名字不好,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吧……”

——初见“他”的瞬间,她的心中就本能地飞过了月华这个名字,仿佛“他”本就叫这个名字般。

听完李玉暖的解释,那“人”迟疑了少许,缓缓道。

(“……算了,本尊既然决定舍弃过去,确实也该有个新名字。月华就月华吧,虽然有点奇怪。”)

“谢谢前——”感应到“他”似乎不喜欢这个称呼,李玉暖急忙改口道:“谢谢月哥哥。”

(“小姑娘倒是挺会说话的,哄得本尊很开心。好吧,既然你让本尊开心了,本尊也就索性做次好人好事。关于镯子,关于功法,有任何想知dào

的,都只管——”)

“说”到此处,光中“人”顿了下。

(“其实,你一直在等的就是这一刻吧!”)

不知为何,口气虽然依旧不善,李玉暖却感觉到光中“人”的嘴角,有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索性大方承认:“是的,前——月华,关于诱魔镯,我有太多的疑问想请教你。”

(“你想知dào

我是谁,为什么会被困在诱魔镯里;你想知dào

你的夜吟哥哥现在哪里,和我又是什么关系;当然,你最急切希望知dào

的是你入定时吸纳入体的金色微粒是什么,该怎样才能进一步修行,对吧?”)

“是,但在月华前辈解答我的问题前,我想请月华前辈听几句话。”

李玉暖壮着胆子说道。虽然光中“人”愿意解答自己的疑问,但“他”言辞中暗藏戏谑,显然是看不起自己,甚至可能出于好玩,故yì

给出错误的回答!

我必须让他意识到,我虽然根骨糟糕,修仙无望,但并不是一无是处!我……拥有和他平等交yì

的能力!

(“哦,说来听听!”)

光中“人”的“嘴角”勾起一道弧线。

李玉暖于是深吸一口气,侃侃而谈:“月华前辈方才无意中提到你被关在镯子里无数的岁月,最近才脱困。其实这诱魔镯在我南唐国太庙供奉了数百年,夜吟哥哥是唯一打开盒子并且让镯子发动的人,甚至为此遭了天劫业火。我虽然年幼,却也知dào

世间没有偶然,只有必然。思来想去,可以确定正是夜吟哥哥留在镯子上的魂血,促使月华前辈脱困!”

当日李夜吟仅仅在镯子上滴下魂血就引发了天劫业火,可见镯子里藏有甚至连天道都畏惧的东西。之后更发生了一系列怪事,例如林清泉师叔的异样,突然进入体内的金色微粒,还有眼前的光中“人”,所有的一切都可能只是诱魔镯的秘密的冰山一角。

(“只凭一点蛛丝马迹都能推出那么多,你果然有些特别。难怪星辰无双诀会选定你做继承人。”)

光中“人”和蔼地“说”着,李玉暖的推断让“他”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轻飘飘地“坐”在树枝上,单“手”支着“下巴”,很是轻松惬意。

“星辰无双诀?这是我体内的金色微粒的名字?”

(“你体内的金色微粒是星屑之力,世间功法万千,但只有星辰无双诀的修liàn

和天资无关,只要你拥有绝世的毅力和心智,就能将天地间的星屑之力吸入体内,最终逆天改命。”)

“可是我没有接触过什么无双诀,为什么体内会……”

(“本尊因为你夜吟哥哥的魂血醒来后,曾经为了尽快恢复,趁你意识恍惚时借用你的身体行功运气,汲取星屑之力疗伤养神,没想到让你捡了大便宜!”)

光中“人”好声没好气地说着,但李玉暖却觉得,“他”并没有真zhèng

地生气。

原来如此。

李玉暖想起金色微粒第一次进入体内时,她确实处于半恍惚半清醒的状态,意识虽然没有完全散失,但回想当时,却是雾里看花。

“但是前辈真的只借用过一次?为什么……我的身体……”

(“星辰无双诀是鬼面尊者创出的惊天动地的功法,岂是寻常人能够评论!你的身体虽然只被我借过一次,但你的身体却因此记住了星屑入体后的运行轨道。经络一旦被星屑贯入拓开,即使你不愿意,星屑也会强行流入你体内,重塑你的体质!”)

“……我一直以为……原来我能够修liàn

,全是因为……”

难怪会仅仅一夜时间就走上了一条全新的道路!

“那……林清泉师叔的异常……和月华前辈……有关吗?”

(“林清泉?是谁!”)

声音顿时冷了,李玉暖于是将林清泉师叔数月前突然道心破碎眼看就要入魔却又转瞬间结成虚丹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

这一次,光中“人”却是冷然一“笑”。

(“原来是那个蝼蚁。不错,是本尊做的。能被本尊掠夺修为,也是他的荣幸!”)

“月前辈,你不觉得——”

(“怎么,想骂我卑鄙邪恶?他道心已经破损,一身修为早晚会废掉。本尊借用他的身体,助他结丹,再把他的修为作为代价收回,有何不可!”)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本尊修liàn

的功法是灭世长生经,吞噬天地,掠夺万物,滋养自身。李玉暖,你知dào

本尊现在有求于你,不得不对你客气。但是你更该清楚,本尊的耐心是有限度的!若是越过了线,即使本尊当下只剩一缕元神,也能让你神魂俱灭!”)

“神魂俱灭?如此说来,月华前辈很强?”

似乎被她这个问题勾起了回忆,光中“人”沉吟少许,问道。

(“你称那个道心破碎的虚丹为师叔……他的同辈中,有几个金丹?十个?”)

李玉暖摇摇头。

(“八个?”)

还是摇头。

(“难道只有五个?”)

“内门七峰师伯叔共二十三人,其中金丹三个,虚丹八个,其余都是筑基后期。”

(“这样啊……难怪连你这么垃圾的资质也能当弟子。想当年,金丹……给本尊做洒水小童都不配!”)

“月华前辈既然这么强,您又为何——”

掠夺林清泉师叔修为,李玉暖心中偷偷补充着。

(“力量就是力量,无所谓正邪。”)

“可是……”

正要争辩,李玉暖突然想起了屠尽南唐皇室的北齐国师枯泽。他身为名门一元宗的太上长老,光明正大地干涉凡间,甚至亲自主持南征屠杀无数。他的双手沾满了无辜者的鲜血,但修真界却没有任何责难的声音!

为什么?因为他足够强,他是一元宗的太上长老!他是修真界可数的化神期大能!

“月华前辈是化神大能?”

(“化神?区区化神期在本尊跟前也就是个小厮!化神之上有圣人,圣人之上更有尊者和神君。若逢大帝出世,镇压天道十万年!”)

“他”静静地“说”着,引得李玉暖也对那已成为神话的洪荒时代燃起了向往。

“创出星辰无双诀的鬼面尊者是个怎样的人?他……应该是和比夜吟哥哥更惊才绝艳的天才吧,毕竟创出了这等惊世骇俗的功法……”

(“鬼面是个毫无修仙资质的凡人,没有任何灵根,甚至不能感应天地之气。”)

“月华”淡漠地说着,声音罕见地带上了情绪波动,显然,傲慢如“他”,对鬼面尊者也是满怀敬意。

这一次,李玉暖彻底地被震撼了。

创出星辰无双诀这等天骄功法的鬼面尊者竟是个毫无根骨的凡人!

难怪星屑之力初次入体时会那么痛苦,因为创造它的人是个没有任何修仙资质的凡人!

这是何等的逆天惊世!期间又蕴含了何等的辛酸和残酷!

“扑通”一声,李玉暖跪地,叩拜道:“月华前辈,请你教我修liàn

星辰无双诀!”

月华“笑”了,他这般循循善诱,正是为了博取李玉暖的信任,让她视自己为依靠,求自己传授星辰无双诀,如此便可借教授之名,逐步化去她体内的密宗功法!

虽然更中意的是李夜吟的身体,但若始终找不到李夜吟,李玉暖又能修liàn

星辰无双诀小成,却也是个不错的备选。

满腹算计的月华,一番假装的为难后,迫不及待地点了头。

(“星辰无双诀非本尊主修的功法,会知dào

它的修liàn

法诀,完全是因为和鬼面有旧。此番机缘巧合,竟引你踏入了第一层,天意如此,本尊便代他收下你这个传人!”)

第19章 日月同辉(上)

(“星辰无双诀是我的挚友鬼面尊者自创的功法,它的修liàn

路径非寻常功法可比。普通人修道,虽然九死一生,到底有一条生路,若有长辈护法,更可轻松事半功倍。星辰无双诀却不同,星辰之力是世间最古老最霸道的力量,强行将它引入体内,洗涤经络,无异于往你的经络里塞一把针,甚至更糟糕。修liàn

时稍有差池,体内星屑就会失控,自内而外地将你炸开!”)

月夜下,一团白光“坐”在树枝上,轻松地解释着。

李玉暖垂手侍立树下,听月华讲解星辰无双诀的基础。

(“你一定奇怪,为什么我会知dào

星辰无双诀的修liàn

法门?”)

月华温和地说着,“他”的“嘴角”带着亲切的笑容。

(“我这个人呢,因为私人兴趣,对所有有创意的事情都特别在意,听说鬼面的功法很特别,大部分人都撑不住第一层。我顿时有了兴趣,我找到他,向他借功法。鬼面和我是挚友,他知dào

我修liàn

的灭世长生经比星辰无双诀更厉害,也清楚我一旦无聊发作,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恰好他也苦闷星辰无双诀没有传人,我们一拍即合,搜寻了一些意志坚定的家伙,将入门口诀传授给他们。”)

声音中渐渐燃起了兴奋。

(“可惜我们掠来的人虽然都是出了名的意志坚定,但在距离星辰无双诀的要求,还是差得太远了。浪费了五个月的时间,最终每个人都经脉寸断而死。唯一一个坚持活下来的,每天都在笼子里哀叫,求我们杀了他。不过呢,鬼面是个很有耐心又很冷血的人,他对那些失败的人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之心!所以,失败者的哀求再凄惨,我们都只当是优美的音乐,用他们的惨叫告诫那些新来的孩子们,不努力修道的人就是这样的下场。对了,那个坚持到最后的比别人多熬了三个月,死的时候,砰,连魂魄都一起炸开了!很漂亮,令人感动的漂亮。”)

“……我也会……”

李玉暖有些心慌,她早看得出月华并非善人,和自己讲的故事里更是惊悚中暗含戏谑。

月华“笑”了。

(“放心,你已经熬过第一层,魂魄都炸开的痛苦是不用经受的。但是星辰无双诀既然能让凡体证道,修liàn

路上,难免多些折磨和痛苦,稍有心智不坚,或是贪生怕死,就可能魂飞魄散!你走上星辰无双诀的修liàn

路,并非出于本心。虽然现在想回头也不可能了,但我还是觉得应该把功法的利弊都和你说清楚。”)

“事前告知吗?星辰无双诀的修liàn

路步步惊心,稍有不慎,可能神魂俱灭。但这些对我而言,却也没什么可怕。我的体质根本不适合除了星辰无双诀以外任何法诀。这个事实,月华前辈想必很清楚,否则前辈利用我的身体运功养神时,也不会舍威力更强的灭世长生经不用,选择星辰无双诀。我……就是个废物,一块朽木!”

一直以来李玉暖都比任何人更清楚自己的废物本质。外门的师姐师兄们即使资质再差,至少还有资质,只要努力总还会有机会。她却是全身上下铁板一块,连引气入体都做不到!

(“看来你已经做好了死的觉悟。好吧,作为奖励,我给你讲一下修liàn

星辰无双诀的好处。”)

一声轻“笑”,月华从树下飘落,稳稳的“站”在李玉暖面前,“手”伸出,托起她的下巴。

(“你听好了,星辰无双诀修liàn

之路缓慢,且步步艰难。但它的威力却也对得起你的付出!将天地星辰的力量导入体内,洗涤经脉,重塑神魂,一旦修liàn

有成,便可同境界无dí

,甚至可以越境杀人!”)

“同境界无dí

,甚至可以越境杀人?”

李玉暖喃喃地重复着,月华“见”她露出神往之色,越发地循循善诱。

(“你有个化神期的大仇人,但是凭你的资质,即使侥幸修道有成,也不可能手刃仇人。但我教你的星辰无双诀却不一样,只要承shòu得住痛苦,修liàn

到元婴期以后,你就拥有挑zhàn

你的仇人的能力了。而且我可以和你做个交yì

,倘若你在修liàn

中途不幸魂飞魄散,我……会帮你杀了你的大仇人!当然,这个交yì

是建立在你的表现让我满yì

的基础上的……”)

这女孩性情倔强,又心思缜密,过分热情的施恩反会被怀疑另有所图。

果然,听完月华的解释后,李玉暖又认真思考一番,抬起头:“……我明白了,月华前辈,你……现在开始教我星辰无双诀的入门功法吧。”

……

(“你没学过星屑之力的法诀,能将星屑之力引入体内,是我借用你的身体运功养神的后遗作用。你体内的星屑全是本能引入,你无法控zhì

它们的运转。你的身体只是个存放星屑的仓库,积累再多也不能凝气筑基。而我现在将教会你如何让体内的星屑沿着正确的轨道运转!”)

参天的榕树下,李玉暖双手结印,端坐运气。

她终于知dào

星屑之力的霸道和蛮横了!

只是尝试着运转,搜寻散布体内的星屑之力,企图将零散在无数个角落里的它们集中,原本温驯如猫咪的它们顿时暴怒,竟要穿透血肉斩断经络!

噗!

一口血喷出。

难怪月华前辈说星辰无双诀的修liàn

者最终都会发狂而死,这比凌迟更痛苦的感觉,确实会让人觉得死了会更舒服些!

但李玉暖却不会退缩,她已见过炼狱,她的身后背负着无尽的血海,她不怕死,她只怕死得毫无价值。

擦干血,深吸一口气,继xù

运转,一定要将经络中狂舞的星屑全部抓住,炼化!

识海、心脉和丹田都燃起了火,淡红色的火焰在月光下噼啪地燃烧着,眼前的一切都被高温灼烧得扭曲了,她感觉自己正浸在火海中,层层火浪汹涌而来,身体随时可能化为灰烬!

内视可见,星屑的挣扎变得更加激烈了,它们感应到绝大的危机即将降临,争先恐后地想要冲出火场!

(“想逃吗?”)

轻飘飘的声音“响”起,一丝冰冷流入口中,顺着咽喉流下。

如火中烧的李玉暖刚想享shòu

这份难得的冰凉,却发xiàn

冰冷是泼在火上的热油——

轰!

原本就肆虐的火龙越发地活跃,滔天热焰直冲天灵,又化出分身万千,散入五脏六腑,三千穴窍无一幸免,经络里流淌的是烧红的铁水,流经之处,万物焚毁!

识海中的金色小球也着了火,四散逃逸的星屑之力被无一幸免地抓获,强行炼化为金色细丝,融入经络中!

“……啊……啊!”

饶得李玉暖意志坚定,也忍不住发出了嚎叫,整个人都像躺在铁板上被烙铁炙烤一般,嗤嗤作响,衣服被从穴窍窜出的火焰点燃,眨眼间,连宗门赐下的能够抵御严寒酷热的青袍都化为灰烬了。

然而,火焰对李玉暖的身体却是丝毫无害,它们从穴窍里冲出,将体内积存的秽物也一并焚烧,黑色腥臭的污垢滴落,露出白皙晶莹的皮肤。

(“这只是炼体的第一步,净化肌理和五脏六腑。若是炼到化神期,连骨髓都会被星辰无双决纯净炼化!”)

侧“坐”在树枝上的月华,怡然自得地“看”着女孩的变化。

身体被星辰火焰精炼过,原本有些粗糙的皮肤变得晶莹剔透如璞玉,但火焰依旧包裹着全身,身旁热浪滚滚,身下草木全数干枯,连土地都焦裂了。

“啊!啊啊!”

低低地呻吟着,火焰继xù

撕咬着她的身体,体内的星屑虽然已经大半被强行融入经脉,但残存的部分也没有放qì

抵抗。

(“垂死挣扎的声音,总是那么动听,我的心都快醉了!”)

月华赞叹不已地“说”着,“指尖”却体贴地弹出一道月牙般的光环,流苏般的莹光飞掠过树林,回到月华“手”中时,已经多了一幅树皮。

(“虽说谷底没有人烟,但女孩子赤身裸体地毕竟不雅。”)

心念微动,粗糙坚硬的老树皮随即变成绕指柔,又“指尖”指点,叶片纷落,凝在树皮上,竟是件颇为清雅的翠绿色披风。

月华单“手”提着披风,“跃”下树枝,轻轻地落在李玉暖身旁。

缠绕女孩身体的淡红火焰已经净化为琉璃色,火焰无声地燃烧着,呻吟也渐渐微弱,眼看就要支持不住了。

(“确实是个倔强的孩子,居然能坚持到现在。但是……我的学费可是很贵的!”)

“说”罢,月华将披风“扔”地,“指尖”一点,原本在树下稳若磐石的身体如被大锤击中般飞了出去,扑通一声落进了小溪。

嗤嗤嗤!

淬火声泛起,白烟浓密,落入水中的琉璃焰却丝毫不受影响,依旧疯狂地燃烧着。

溪水很快就煮沸了!

(“……你应该也感觉到了吧,她正处在最大的危机中。度过了,从此星辰之路开启,前途无量。若是不能渡过,她将会神魂俱灭,烟消云散……”)

“看”着至今没有反应的诱魔镯,月华发出了冷“笑”。

第20章 日月同辉(下)

溪水深处,因为琉璃火焰的疯狂炙烤,李玉暖的神智已经出现了少许的迷糊,魂魄在火海深处哭喊,狰狞和扭曲都流露在如玉的面容上。

(“果然,你已经死了。”)

“叹息”着,月华转过“身”,准bèi

将精心织成的树叶披风扔进水中,充作裹尸布。

就在此刻,手镯的水突然喀喀作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结晶形成冰棱,裹住了女孩裸露的胳膊。冰层缓慢而确实得扩张着,前进着,形成密密麻麻的冰剑,将火焰驱赶。

(“呵,你终于有、反、应、了!”)

觉察到气息出现改变的月华,眯“眼”微“笑”着,“坐”在河岸边,静静旁观。

冰剑还在飞速增长,它们挟剑芒而上,向火焰激荡处冲突着!

当冰峰遇上火蛇,变故顿生!

原本静静燃烧的琉璃火骤然变成了焚毁一切的红莲烈火,火焰狂舞,眼看要蒸干溪水直冲云霄横扫星空!然而冰剑的速度却也不输火焰,冰气顺着水流动,将溪面化为坚不可摧的牢狱!

火焰因此加倍疯狂,转眼间就把冰融为薄薄一层,然而再过一会,冰就会再次加厚,如此反复交锋,处于火焰和冰剑交锋中心的李玉暖,半截身体在火海,半截身体在冰窟。

……好冷……

……好热……

李玉暖痛苦地想着,她完全失去了对身体的控zhì

,轻飘飘的,一会在火炉里,一会却在雪地上,冷热交错着控zhì

她的身体,你方唱罢我便登场。

但奇怪的是,气息并没有因为身体处于水深火热而凌乱,相反,野蜂狂舞的星屑们渐渐平静下来,如涓涓细流汇入大海,缓缓流进经络,温顺地运行着,流经之处,火焰或是冰棱都会暂时退却。

但也只是暂时退却。

从绝望中缓过一口气的后果是加倍地肆虐。本就破败不堪的身体再次遭遇蹂躏,全身都在破碎,骨头和血肉被寒冰研磨成粉,再被火焰一寸寸燃烧……她觉得自己快要烧得失去意识了,却又在随后被寒冷冻成冰块。

这就是修liàn

星辰无双诀的时候必须承shòu的痛苦吗?

这就是想得到力量的人必须付出的代价吗?

好痛苦!

好想放qì



迷迷糊糊中,一直紧绷的神经突然松弛,她睁开眼,看见了一张本以为再也不会见到的面容。

……夜吟哥哥……

他的面容依旧那么完美,那么温柔,嘴角的笑容也和分别时没有任何不同,但他的眼睛里为什么流出了血红……

因为我太无能?

因为我辜负了你的期待?

因为我……

无数的念头在脑海中掠过,从身体最深处传来的剧痛让她瞪大了眼睛,冰剑和火焰同时洞穿心脏,愤nù

和绝望自心底最深处喷薄而出,化为黑色的火焰,瞬间将红莲和寒晶都吞噬!

我不能死!

我还没有找到夜吟哥哥,我要活!

就算掉进地狱,我也要从地狱最深处爬出来!

绝、对、绝、对、不、能、死!

像着魔一样,李玉暖的身体突然布满了金色符文,眼中燃起了黑色的妖冶火焰,当她坐起时,整条溪水都在瞬间化为晶石龟裂四溅!

月华神色自若地“看”着溪水的变化,伸“手”,翠绿斗篷飞出,恰恰落在女孩身上。

(“恭喜你平安渡过第一关。我现在传你一段调养气息的法诀,你好好听着。”)

他轻巧地“说”着,负“手”抬“头”,看向天空。

……

……

万始宗禁地,正坐在气运金莲池旁打坐的将允突然睁开眼,吐出一口淡金色的血。不等调匀气息,他便霍然起身,身形微动,转眼间就出现在山巅。

片刻后,各峰长老自四面八方飞来,立在他的身旁。

所有的人都一脸惊愕地看着天空。

……

胧月居两个女弟子在天翔峰采药时突然失踪已经超过了十二个时辰,因为只是外门弟子,例行一番搜寻无果后,内山便也不再继xù

。俞松念及李玉暖是将魄师祖带入山门,入夜后特意前往燕罗峰向玉池殿执事禀告此事,同时表达惋惜之情。

“修真界有毅力的年轻人已经越来越少了。但是天分……终归是天分,她此番意wài

,也是天命。若是侥幸进入内门,苦练几十年却连新入门的师侄们都不如,那才是真zhèng

的痛苦。”

暂停抄录道经的凤落冷漠地说着,将魄师尊自己天资绝代,难免偏爱毅力果决之人,但修道者最重yào

的始终是天资,没有天资的人,付出再多的努力也不可能有成就!

即使成功是九十九份的努力加上一份天才,但没有点睛的一份天才,就是将九百九十九份的努力堆起来也还是一滩烂泥!

“师叔所言极是。”俞松恭顺地回答着。

凤落微笑,接过小楷,蘸墨的同时,又嘱咐道:“无论如何,她们在万始宗境内发生意wài

,你们寻到尸骨后,须得好生处理后事,务必入土为安。同时也得彻查一下,看这桩意wài

的背后是否另有内情。万始宗是修真界的名门,难免遭贼人觊觎。万不能疏忽大意,酿成大祸。”

俞松点头,道:“师叔考lǜ

深远,却是小辈们疏忽了。”

凤落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正要继xù

抄录,突然脸色大变,掠出房间。俞松一怔,忙紧随其后。

山腰上,他们怔怔地昂着头,看着头顶的天空。

……

银月当空,星辰点点,浩瀚无垠,醉人的夜幕下,却有一轮红盘高高悬挂!

“双月同辉……”

将魄喃喃地说着,将允纠正道:“不是双月同辉,是日月同辉!”

“日月同辉?”凤栖的声音开始打颤,“日月同辉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日月同辉是世间最为诡异的天象之一,”将允面色肃然,“即使是我,也只是在上古典籍中见过记录,完全不知dào

这究竟是什么的征兆。”

……

与此同时,离万始宗万里之遥的一处无名山丘,一位黑衣长发的男子迎风而立,他注视着天空,喃喃自语。

“……日月同辉……终于找到你了,逆臣!”

第21章 金莲灭

突如其来的日月同辉,将大半个修真界都惊动。入定的修士们纷纷起身,飘出房门,仰望着亘古不变的苍穹,脸上,写满了惊骇。有修为高绝者,一番推算后面色大骇,追向了气息的源头。

黑夜中无数道光华滑过,其中有一道黑色的闪电,携强dà

至极的威压,向万始宗的方向疾驰而来,速度越来越快,光亮也越来越灼眼,所经之处,生灵无不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这是……渡劫者的气息!”

昂头看着天空,正努力推算气息的源头的将允突然吐出了几乎不敢确信的言语,两旁之人也随之震动,日月同辉居然连渡劫期的老怪物都被惊动,难道真的是天地将要大变!

“爹,我们……”

凤栖的舌头都有些发麻了,即使万始宗底蕴深厚,但倘若同一个渡劫期的老怪物正面对上,却也难言立于不败之地。

何况如今万始宗境内有血神子作乱,更有魔尊传人深藏不露。

“来者何人!”

蕴含足以毁天灭地的强dà

威压的声音如滚雷般炸开,是后山的老祖宗们觉察到有渡劫期修士来访,特意放出气息试探。

然而访客显然没有将万始宗放在眼里,强dà

至极的神识横扫整个万始宗,护山大阵如阳光下的冰块般烟消云散,黑衣长发的男子立在天地间,冷哼道:“本尊办事,小辈安敢阻拦?”声音清冷直刺识海,万始宗内门人闻声,无不心神激荡,修为稍逊者早已面色惨白,浑身冰冷,如遭雷击!

这就是渡劫期修士的力量吗?

虽然没有被蕴含在声音里的大道震伤,将魄却也觉察到胸口血气正在翻滚。

将允看了眼左右,缓步上前,稽首,敬道:“万始宗与尊者并无瓜葛,尊者为何无故犯我宗门?”

“万始宗境内有我想要的东西,恰好我今日有空,过来取一下!”

黑衣男子傲慢地说着,夜空中只见他黑衣黑发随风招展,恍如夜的一部分,越发衬托他的手如雪一般苍白,双眼冷若冰原。

“不知前辈——”

“逆贼,今日你我必定一战,何必再躲躲藏藏!”

黑发男子冰冷的说着,声音里的道法如尖针般丝丝落下,地面瞬间结冰,寒冷直刺心底。

“原来尊者的友人——”

将允和气地说着,然而黑发男子却是充耳不闻,再次神识横扫宗门,舌尖更有金莲炸裂:“你引动日月同辉,为何不敢出来和我一战!”竟丝毫不把面前的万始宗掌教以及元婴长老们放在眼里!

终于,将魄忍不住了!

万始宗数千年基业,传承的道法可谓高绝精深,莫说是将魄这等不足百年就元婴的天才,便是寻常一名内门弟子,对上普通修道者也难免有高人一等的傲慢!虽然将魄时常嘲笑万始宗走入重天资轻毅力的误区,可他却也绝不容许有人当面侮辱万始宗!

即使对方是渡劫期的修士!

“尊者!您不觉得您的行为有藐视万始宗之嫌吗?!”

怒喝着,发诀连连,引动云海汹涌,形成惊天巨浪,向无礼者袭去,骇浪之中,更有无数湛湛闪电弯曲扭动。

“癸水屠业雷!”

以云层中吸饱了天地精气的无根水为根基,聚集能够焚毁一切污秽的雷电,即使在万始宗,这也是只有少数元婴修士才能发动的蕴有天地之威的发咒!

看到师弟年纪轻轻居然已经掌握了癸水屠业雷,将允莞尔,师弟果然不负万始宗千年第一天才之名!

然而这足以让空间都出现少许扭曲的攻击,却根本没能打到黑衣黑衣男子的身上!

“不自量力。”

黑发男子冷笑着,惨白的手伸出,似缓慢实飞快地画了一个金色的符箓!

“破!”

符箓瞬间化为细微不可见的金色粉末,四散出去,与汹涌而来的雷柱对上。挟排山倒海之势而来的癸水屠业雷刚碰到金色粉末,便轰的一声彻底地碎裂了!

喀喀喀,空气如蛋壳般碎裂,破碎的癸水屠业雷杂乱无章地攻击着天地,黑夜被撕开,血红流光四散,乌云翻滚,闪电狂舞!

天……破了……

气浪翻滚,带动灵气乱窜,离战场最近的天翔峰首当其冲,峰顶建筑全数被气浪毁坏,灵田里吸饱灵气即将成熟的仙药,瞬间枯萎成草!

嗙!

离火殿内最大的丹炉碎了,上万颗丹药化为焦炭,修士们甚至还没回过神,便听崩裂之声不绝于耳,大大小小数以百计的丹炉依次破碎,废丹满地乱滚……

原本仙境一般的万始宗,竟在转瞬间变得有如黄泉炼狱一般!

将允见状大急,他随手将因为法诀反噬而面如金纸的师弟交给匆匆赶来的师侄们,联合几位长老一起紧急结阵,同时秘音联系老祖宗们,请他们立kè

出手,稳住暴走的天地元气!

混乱中,黑衣男子飘然离去,但焦头烂额的将允已经无暇分心了。

……

……

李玉暖缓缓睁开眼睛,顿时打了个哆嗦!

好冷!

她抬起脖子,看到身上的翠色披风,这才想起衣服已经在火焰中燃烧殆尽。正是迷茫间,身体微动,斗篷滑落,忙伸手抓住,却也因此真切地感应到撕心裂肺的痛楚从身体各个角落钻出。

嘶!

痛得简直就像身体被塞进磨盘里碾压过一遍,浑身都酸痛不堪,不想动,也不能动,她只想躺在地上,静静地呼吸。

……我成功了吗?

神志清醒后,她再次艰难坐起,咬牙入定,开始内视。

体内的灵力并没有出现明显的增长,但比起之前的杂乱无章,却显得规矩许多。经络中有细小的金色随灵力一起流动,每一丝都是那么的清晰,肌肉骨骼的纹理都变得顺眼许多。尤其令人惊喜的是,原本铁板一块的身体,正自然地将丝丝缕缕的灵力吸入体内!

我的根骨被重练了!

撕裂的苦,总算没有白挨!

难怪月华前辈说星辰无双诀是绝世的功法,它居然能修改根骨!伐骨洗髓也不过如此。

李玉暖激动地想着,她终于能够修liàn

了!

狂喜让身体各处传来的痛楚也减轻了许多,她挣扎着坐起,张望已经微亮的天空,感觉有些像做梦。

星辰无双诀可是鬼面尊者创造出来的变态功法,月华前辈和尊者寻来的那么多意志坚定的人都不能熬过第一层,我这种无能的废物居然能撑过来?!回看那时的惊险,依旧心惊胆战,想到自己真的全都挺过来了,竟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多半是月华前辈在我身上做过手脚吧?

想起快坚持不住时降临的冰凉支持,她的嘴角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微笑。

她裹着斗篷坐在河边休息了很久,直到酸痛减轻,日轮也高悬天空,这才发xiàn

月华前辈不见了,面前的溪水更变成了凝固的晶石河!

到底……发生了什么?

难道我的身体真的冒出了火?被月华前辈踢到了水里?

可是为什么整条河都……

——冰火两重天的痛苦她还历历在目,可却是雾里看花,总隔一层,火焰和冰晶交锋甚至引发日月同辉的异象的事情,她至今仍然一无所知。

“月华前辈大概是累了,具体的事情,等他休息够了再问吧。”

看了眼被莹光包裹的诱魔镯,李玉暖自言自语地说着。虽然这位来历不明的前辈又傲慢又冷漠,他们也只接触了一个日夜,她却已经发自内心的接受了他。他给予她的温暖,远胜过了一起生活了大半年的师姐师兄们。

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喜悦中的李玉暖,沿着河岸缓缓前行,突然,她浑身一震,停住。

一个周身都散发着凌人威压的黑衣黑发男子,正迎面而来。

“你是谁!报上名来!”

男子唇舌未动,声音却如滚雷炸响在脑海,惊得李玉暖立足不稳,连忙低头行礼。

“……我是万始宗外门弟子李玉暖……前日为天翔峰的师姐们采药时不慎失足落崖……被溪水冲到这里……不知神君如何称呼?”

“你灵力低微如斯,居然也是万始宗的弟子?果然是末法时代,连这等废物也能收入山门!”

黑衣男子冷漠地说着,自然散发的惊天动地的气息,压得李玉暖无法站直身子,更勿要说为宗门辩护。

“……神君……我……是最低微的外门弟子,难免灵力低微……但是万始宗……千年传承……”

李玉暖艰难地争辩着,虽然不知dào

对方是谁,但看他法力波动惊人,言辞间对万始宗虽然不敬却又暗含怒其不争的长者心态,便知对方多半与万始宗有渊源。

她怀揣着大秘密,行为处事难免察言观色,多些小心谨慎总不会错的。

果然,这番维护之语,让黑衣男子的面色温柔了少许,冰原般的眼睛破天荒地扫过她的身体。刹那间,识海如被针刺般剧痛不已,她急忙运功抵抗,岂料神识已经离开,男子只“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你被同门师姐暗害以致摔下山崖,当真可怜。”

“……神君怎么知dào

我……被师姐暗害?”

李玉暖惊惶地问着,她这才晓得方才的针刺之痛是眼前的大成修士翻阅记忆所致,不由心慌,生怕对方发xiàn

诱魔镯的秘密。

幸运的是,黑发男子虽然对她有些兴趣,却显然另有要事,略一沉思后,伸手凌空一抓,手上便多了个乾坤袋,扔出,道:“袋子的禁制已经抹掉,你把里面的衣服穿上,沿着河走约百里就能出去了。”

额?!

李玉暖一愣,旋即捡起乾坤袋:“……谢……谢神君!”

然而,再抬头却见前方哪有什么黑衣男子,手中的乾坤袋也分明是万始宗内门女弟子使用的款式!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转过身,发xiàn

晶体化的小溪不知何时已恢复为原本的潺潺……

正当李玉暖被一连串的怪事弄得如坠五里雾时,脚下一百多丈的深处,淌满只需一滴就能助人洗髓伐骨的玉液的莲池中,一朵气运金莲悄然枯萎,瞬间化为飞灰……

第22章 撒谎,真相

天色微亮,千渡峰的钟声率先撞响,其余六峰的钟声次第跟进,深长悠远的钟声交织着,如波涛般由内而外一波波传开,一起唤醒沉睡的万始宗,迎接天际喷薄而出的朝阳。

在坤泰殿外等侯传召等了一夜的李玉暖趁着没人注意,偷偷揉了下发麻的腿。此处灵气充沛,即使是她这种灵窍刚开的人,也能感觉到周身都浸在温水中的舒畅。只是夜深露重,彻夜等候难免劳累。何况殿内之人具是宗门的大人物,她担心问话时被看出破绽。

又等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殿门大开,一色鹤纹道袍的女弟子梦端着梳洗用具鱼贯而入,李玉暖舒了口气,昨日之事的善后处理终于出结果了,她很快就会被叫进去,询问细节。

虽然早就备好了说辞,但想到即将和宗门长老见面,她的心里又是一阵紧张和害pà



她偷看了一眼手中的镯子,自昨日山谷醒来至今,镯子没有一点动静,脑海里也没有再响起月华那冷漠中带着少许戏谑的声音。但她知dào

,他还在,就在镯子里,和夜吟哥哥的混血一起,借给她勇气,面对一切艰难。

“李玉暖?!”

“啊?”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李玉暖急忙抬头,发xiàn

来人是个勉强够到肩膀的垂髫小儿,忙低下头:“敢问师兄是——”

“我是千渡峰洛万川。”

孩童严肃地说着,他十岁上下的年纪,梳着小小的发髻,板着脸,一派老气横秋的模样。李玉暖一愣,随即想起和杨雪同住时,确实听她提过千渡峰有个仅上山半月就凝气成功的十岁天才,似乎就叫洛万川。于是忍住笑意,肃然道:“洛师兄安好。”

“安好什么安好!自师尊离开后就没人陪我说笑了,每天都在刘师叔的监督下打坐入定,枯燥死了。”

洛万川一本正经地抱怨着,对李玉暖道:“师祖要见你,你跟我进来。”

“是。”

整了下衣领,李玉暖随洛万川进入坤泰殿。

……

……

“你就是将魄小师叔捡回来的小乞丐?”

刚入坤泰殿,李玉暖便被扑面而来的充沛灵气震得脑内一片空白,她甚至来不及打量殿内装饰,便听上首有女子轻笑,连忙低头,行礼:“外门李玉暖拜见师叔祖。”

说话的女子扑哧一笑,道:“不必多礼,外门虽是宗门的一部分,但没有拜入内门就没有正式的弟子排序。日后是叫我师叔还是师叔祖,谁又说得准呢?”

只是话语虽温柔,听在耳中却有种难以言表的膈应感。

这就是所谓的大成修士的傲慢吧,李玉暖偷偷想着,一阵软风滑过,将她的下巴托起。

“长得倒不错,可惜根骨不是一般的差。罢了,舍得抛下好皮囊得来的好处,专心向道,可见你意志坚定,若是天怜见你,成就必定不同常人。”

端坐中央的女人漫不经心地评价着,李玉暖也趁机装着胆子打量凤栖的摸样,发xiàn

她虽然被称为师叔祖,容貌却似双十年华,一身羽冠紫袍,越发衬托肤若凝脂,美目多情。

“师叔祖果真是绝代佳人!”

联想到曾在茶楼听到的关于凤栖师叔祖喜好美男子的传言,恭维之言脱口而出。

果然,凤栖闻言,笑容终于带上了几分亲切,自谦道:“我哪算是什么绝色,不过是修道有成,洗髓伐骨罢了。你这般天生丽质,若是百年之后与万物同朽,才当真可惜。”

可惜吗?李玉暖不以为然。

但凤栖既然认定她和修真界的大部分女修一样,修仙只为长生不老青春永驻,自然也不愿纠正,徒增是非。

“师叔祖谬赞了,玉暖根骨差,能够被万始宗收为外门弟子已是侥幸,长生对玉暖而言却是太远了。”

凤栖笑了笑,不置可否,随即话题一转,正色道:“我召你来所为何事,你应该早就清楚了。”

“玉暖明白。”

随即将无意中发xiàn

安涛和柏艳雪私通款曲等前事一一道来,连柏艳雪企图用乾坤袋中部分财物贿赂自己的细节也直言不讳。她清楚凤栖的性情,转述安涛委托她将乾坤袋交予柏艳雪、而柏艳雪却对安涛的痴情不屑一顾等处时尤其说得细致入微,听得凤栖大怒。

“当真是无耻贱人!”

玉掌拍下,金砖碎裂,吓得李玉暖呆若木鸡,不敢言语。

凤栖意识到事态,眼珠一转,和悦道:“你说柏艳雪曾企图用乾坤袋中的财物贿赂你,但她为什么这么做?她……似乎没必要当着你的面打开乾坤袋呢?”

竟是一语直切要害。

好在李玉暖既有心隐瞒诱魔镯和星辰无双诀的存zài

,自然也早想好了这类问题的应答,随即侃侃道:“关于这个问题,我也曾经疑惑不解。后来才知dào

,原来柏师姐早就从安师兄处晓得我能入万始宗,是因为将魄太师祖。她……她推我落涯时明白无误地表示,她……要我搬去与她同住,其实是想施恩于我,倘若有朝一日我被将魄太师祖收为弟子,她便可……从中得些好处……”

“她倒是颇有些心机啊!那她贿赂你,你为什么不立kè

告发?”

凤栖不快地哼哼着,女人对女人,难免有些膈应,何况坤泰殿的这位又是出了名的护短。为了林清泉安涛之事,她早结了十万分的火气!如今得知真相竟如此不堪,如何不火冒三丈!

“……我那时不知林师叔已经遇害,虽然不喜柏师姐利用安师兄,但平日里受她照顾颇多,她这般求我,我也……实在是做不出大义灭亲之事……一时心软就表示愿意收下贿赂,希望能以此让她安心。但是……她给我的东西我全都整齐地收在柜子里!我……我根骨差,时常被同门的师姐们嘲笑,也做过捡到天材地宝一跃成为高手的美梦……可柏师姐从安师兄处得来的东西……我宁可一年后因为成绩太差被师门淘汰也绝不会使用!”

李玉暖声泪俱下地说着,这番话是她冥思苦想一夜的结果。

“你倒是个念情的人。既然如此,为何柏艳雪又要杀你?”

“我也不知dào

,也许是她发xiàn

我把她送我的东西都整齐地收好,疑心我要告发她吧。”

李玉暖故作迷茫地说着,将柏艳雪如何利用天翔峰采药的机会在自己身上做下标记,而后又是如何故yì

发求救符引开同伴,趁机将被迷踪蝶迷惑了心智的自己骗到崖边推下的过程也详细说了一遍,甚至连情急中扯掉柏艳雪一条胳膊的细节也没有漏下。

这看似没由来的一句,是李玉暖此番过关的关键。

果然,凤栖中计了。

“你方才说你一时情急扯掉柏艳雪一条胳膊?”

“是,我也不知dào

为什么,可能是生死关头突然爆fā

的潜力,那时候只觉得整个人都在燃烧一般,突然就把柏艳雪师姐的胳膊扯断了,醒来时……”李玉暖故作羞涩地说着,“类似的事情之前也发生过一次,那时在树下观想佛陀,突然整个人像被扔进火海一样,痛苦不堪……醒来的时候也是全身都在发烫……”

“曾经在观想的时候走火入魔但最终依靠毅力爬出来吗?刘振华提过的那个毅力惊人的外门弟子原来是你啊!”

凤栖沉吟着,看向李玉暖的眼神也变得有些不同寻常。

“嗯,你确实根骨奇差,但是……也没有刘振华说得那么糟糕,你的体内……咦,居然有灵气流转?虽然速度很慢,数量也很少,却难得的精纯,像是被淬炼过一样。难道是——”

凤栖陷入了深思。

看她面色变幻,李玉暖顿时大急。编造身体变热的谎言,只是为了解释为何走出山谷时身穿内门女弟子的衣服,如今凤栖这般郑重其事,却教她莫名地担忧起来。

虽然月华前辈信誓旦旦地承诺,世间只有他和鬼面尊者懂得星辰无双诀的修liàn

法门,可是——

但她不敢催促,生怕露了心虚。

幸运的是,凤栖很快就自以为找到了答案。

“我曾在藏书阁看过类似的记录,上古有神兽能在生死关头精炼血脉提升力量。所谓脱胎换骨、天蚕九变,便是如此。依你所言,你很可能是上古神兽的后裔,只是传到这一代,体内的神兽之血已经稀薄得几乎可以无视了,只有生死关头才会激活。如此说来,将魄师叔确实没有看错,你,大有可为!”

最后一句话已经接近喃喃自语。

“……多谢凤栖师叔祖安慰。”

李玉暖黯淡地说着,依靠星辰无双诀淬炼提升的身体能够在修真路上走多远,她也不知dào



“不是安慰,你确实拥有潜力。对了,你又是如何得到映秋的乾坤袋?”

问话进行到此时,凤栖显然已经有些心不在焉,李玉暖却不敢怠慢,谎话连篇道:“我从溪水中醒来,发xiàn

衣服被烧得无法再穿,只能寻了些树叶和树皮遮体……然后就遇上了一位黑衣黑发的神君,他确定我是万始宗的门人后,随手一抓,手上就多了个乾坤袋,他说这个袋子里的衣服是给我的……我知dào

穿别人的衣服是不对的,可是……”

“黑发神君?”

原本萎靡的神色顿时振奋,凤栖反复详细地询问完毕那黑衣黑发男子的情况后,和蔼道:“如此看来你确实无辜。万川,你送她回胧月居吧。”

“是。”

第23章 相互利用的关系

失踪三天后终于回来的李玉暖,受到了胧月居的师姐们前所未有的热烈欢迎,虽然其中大部分的注视都投向与她同行的洛万川。

没人问起柏艳雪,她们热情得甚至有些恭维,嘘寒问暖,络绎不绝。李玉暖静静地应酬着,送客完毕,将存zài

柜里的得自柏艳雪的药品全数交给洛万川。洛万川老气横秋地清点一番后,大方地一推手,道:“你很好,没有撒谎,也没有贪心。这些东西现在都归你了。”

“这……”李玉暖愣了一下,内门的丹药固然贵重,然而她如今修行的星辰无双诀,不同于当下流行的任何一种修liàn

手段,除了月华前辈,没有人知dào

详细。修真界常用的补气养身的丹药,对她而言是否有效,却也未知。

当即一番婉转,将丹药全部推辞,乾坤袋也取出,请洛万川代为交还皓珠殿的映秋师姐。目前穿在身上的衣服则须清洗过后才能归还。

洛万川非常满yì

她的忠厚老实,掂了掂内容颇丰的乾坤袋,道:“袋子里的东西,我帮你还映秋师姐,衣服和袋子就不必了。映秋师姐昨日丢了乾坤袋,已经从流萤师叔祖处到了新的。”

“可是——”

“你不贪心,又有情有义,这都是应该被嘉奖的美德。丹药你不收,袋子总不能再推掉了。反正这乾坤袋的禁制已经被捏碎,就算归还也是个半废物,我听说你在胧月居地位低微,每天都要下山取水砍柴,留着袋子,背东西的时候倒是可以方便点。”

说罢,洛万川小手一挥,将乾坤袋里的细碎物件倒出,只留个空袋子在桌上,连同李玉暖交出的丹药一起收好,转身就走了!

他是内门的小有名气的天才,入门又半年有余,自不是李玉暖可比,待到她回过神追出门时,洛万川早已飘然无踪了。

捏着仿佛金丝银线织成的乾坤袋,李玉暖心中惊喜参半。

自小听嬷嬷讲的故事里,神仙道长们都会有一个可以包容万物的乾坤袋。进入仙门后,看着万始宗内门弟子们个个腰上挂着乾坤袋,更是羡慕万千。

如今,自己也拥有一个小小乾坤袋了,她怎能不惊喜若狂!

虽然是发放给最普通的内门弟子的乾坤袋,只有三尺方圆的空间,且不能放活物,可这毕竟是乾坤袋啊!是每个神仙都会拥有的乾坤袋!

终于找到进入仙门的感觉的李玉暖,无比兴奋地想着。

(“切!一个半废的破袋子都能让你兴奋成这样,要是得到纳须弥芥子,还不得疯掉!”)

冷冰冰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李玉暖一愣,随即意识到是月华前辈醒了,连忙锁上房门。

“前辈,你终于醒了!”

(“你和你那废物师叔祖对话的时候,我就已经醒了。否则凭你那番破绽百出的鬼话也不可能过关。”)

月华傲慢地“说”着,一团光球自诱魔镯中流出,不屑地“抓”起乾坤袋。

(“禁制都碎掉了,做工也差得一塌糊涂,说是乾坤袋,不过比麻袋装东西多一点。万始宗当真是小气又寒酸!”)

“月华前辈,我只是外门弟子,能得到个半废的乾坤袋,已经是天赐的福分了。”

(“天赐的福分?你以为凤栖为何暗示洛万川把这半废的乾坤袋给你?还不是怀疑你有上古神兽的血统,想施恩于你?凤栖和柏艳雪,都是一类人,哼!”)

月华淡漠地评价着,李玉暖回想了下对话时凤栖师叔祖的表情变化,顿觉月华虽然言辞偏激,却也不是完全没道理。

“偏心根骨好的弟子,是人之常情。我本就是废物,被宗门冷落也很正常。”

李玉暖坦然地说着,世间从不存zài

公平,优秀的人理所应当得到更多的资源。宗门因为自己可能是神兽后裔而青眼有加,却也不算趋炎附势。

“可惜,我这个神兽后裔是假的。他们在我身上付出再多,也……”

她自嘲地说着,月华却又是一声冷哼。

(“神兽后裔这件事情倒不能完全说是假的。星辰无双诀固然绝世,但并不是无中生有。万物生于天地之间,本就是天地的一部分,所谓修道,其实是引先天之气入体,洗涤后天渣滓,最终得彼岸真髓。根骨佳和根骨差,无非是体内先天精髓多少的差别。鬼面不顺天安命,当他领悟到修真的真意后,便效仿灵兽汲取日月精华淬体重生的手段,自创了星辰无双诀,将比先天之气更接近本质的星辰之力引入体内,淬炼身心神魂,最终将废泥练成绝世璞玉!”)

“蛇变龙,鸡成凤,蚕化蝶,人也能够从废泥变成璞玉?”

(“不错,就是这个道理。你出身豪门,想必见过西域的金刚石,你相信金刚石和木炭原本是同一种东西吗?不相信吧?但事实还真就是如此!世间万物本就不断变化,只有扛得住压力、拥有万世不拔的毅力的人,才能成为永恒!而永恒,就是道!”)

李玉暖明白了,所谓神兽,是不甘心一辈子匍匐在地仰望天空的大毅力者!

“谢谢前辈,我明白该怎么做了。”

李玉暖恭敬地说着,将原本恋恋不舍的乾坤袋放在桌上,盘膝罗汉床。

“对了,昨天遇上的那个黑衣神君,他为什么刺探我的记忆?而且……他似乎没发xiàn

前辈的存zài

?”

(“一个小把戏罢了。”)

月华漫不经心地“说”着,“身体”轻飘,落在屋梁上,左右“打量”一番。

(“嗤,你住的地方比我预期中还要破烂,虽然在万始宗境内,灵气比别处充裕,但你的住处却没有灵脉分支经过。也亏得你运气,遇上了我,我教你的修liàn

法诀,最重yào

的不是灵气,是毅力。”)

“是,前辈。”

李玉暖恭敬地答着,突然意识到月华似乎刻意回避自己的问题,于是不依不饶道:“前辈到底是怎么让黑衣神君翻看了我的记忆却没有注意到您的存zài

?或者说那个黑衣人是前辈以前的朋友?故yì

放我一马?”

(“他是一条狗,哪有什么朋友!”)

月华不屑地“说”着,他看出李玉暖是铁了心要刨根问底,加上其中关键也并非不能说出口,遂挥挥“手”,道:(“你看见桌上的蜡烛了吗?”)

“看见了。”

因为是底层弟子,房间照明使用的是质地普通的蜡烛,烟气有些呛人。

(“你会对房间里的蜡烛多加留意吗?”)

李玉暖摇摇头。

(“这就是我的小把戏。趁着你成功度过第一关正当昏沉沉的时候,我在你的记忆力做了些手脚,这样任何人查看你这段记忆,都会以为是你在极度痛苦时做的一个梦。当然,他没有坚持看下去的理由还有一个,他看到你的身体了……那只赖狗总是这么的拘泥守旧……比我预期中还好骗……”)

月华傲慢地说着,李玉暖却因此满面通红,恨不得挖个坑埋下去。

“前辈你……”

(“小把戏罢了。你放心吧,他是大成修士,莫说是你这种没有发育的小东西,就算是天魔,他也不会记在心上,没有看下去只是出于礼貌。不管怎么样,你的纯真结合我的聪明顺利打退了一个敌人,果然是值得庆祝的事情。”)

“嗯,我似乎应该开心。”

李玉暖茫然地说着,闭上眼,双手结印,开始入定。

月华却也“眯”了眼睛,昨日无意中吃到的气运金莲当真美味,可惜想再吃一次美味却有些难度。

算了,便宜你了。

暗“想”着,“手指”结印,地基下顿时多了条发丝细的裂缝,裂缝不断延伸,曲曲折折,最终联通万始宗的中心灵脉,精纯的灵气将顺着这条蜿蜒的暗道,浸润房间。

虽然只有发丝粗细,但对现在的李玉暖而言,已经足够了。

……

……

一只纸鹤拖着悠长的光翼,停在身披锦斓袈裟的枯泽手背上。

“宗门急招,不得拖延?莫非是为了日月同辉之事?”枯泽皱了眉,他修道至今已有数千年,见惯了风雨,日月同辉的天相虽说稀罕,却也不以为然。见宗门这般郑重其事,难免心有不屑。

座下肃然听课的帝后闻言,忙道:“国师,可是一元宗出了什么大事?”

枯泽莞尔,随手将纸鹤捏碎,道:“陛下不必担心,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事,不过半月便可返还。”

“如此最好,国师是我大齐的中流砥柱,国师不在京中,朕只觉心中惶惶。”

枯泽不悦地扫了皇帝,皇帝虽然贵为天子,有百神护体,被枯泽的神识扫过,却也是簌簌发抖。

这样便是最好。

枯泽淡漠地想着,一步跨出禅室,方要离去,却又突然想起一件事,道:“陈国公主与南唐世子合婚之事,须得等我回来以后再作计较!”

“可是静儿已经……”

皇后看了眼皇帝,欲言又止。

“泱泱大齐,难道还担心公主嫁不出去?”

枯泽嘲讽地说着,转眼间已是百里之外。

静室里的大齐皇帝与皇后面面相觑,满脸忧愁。

“国师啊国师,你懂天地大道但是你不懂人,更不懂女人的心。静儿对李夜吟,已经死心塌地到非他不嫁了。朕若是真的依你的意思杀了李夜吟,不仅南唐人不能归顺,静儿只怕也活不下去了。”

“陛下,这……都是冤孽啊!”

皇后轻声说着,眼中满是泪水。

“好在李夜吟容貌、才华皆举世无双,对静儿也算呵护,嫁给他,倒也不算辱没了静儿。”

第24章 夜吟天香

龙涎香缓慢地从錾金青鸾香炉细长的嘴中流出,残雨稀疏地敲打着窗外的芭蕉,暗香涌动的房间里,春意盎然。

少女身披缀满东海鲛人泪的天香罗衫,端坐在西域进贡的琉璃镜前。她正当二八年华,本就花容月貌,肌肤如雪,又有嬷嬷巧手,将如云的长发绾成时兴的堕马髻,饰以赤金累丝缠八宝如意步摇,五彩宝石作祥云纹环绕的如意簪首咬着佛家八宝串成的步摇,清风拂过,璎珞相击,发出悦耳的脆鸣,宝光滑过少女光洁的额头,越发衬得凤目明媚,不可方物。

“公主当真国色天香。”

嬷嬷情不自禁地感慨着,眼神示意,立kè

有宫人送上西域小国上贡的祖母绿金耳环。这耳环通体镂空,上端是一颗封在金丝环绕中的拇指大的祖母绿,下方则垂有数串小颗祖母绿串成的流苏,手指轻弹,金丝笼中的祖母绿随之滚动,而下方的祖母绿流苏也会摇曳不止,精致华美,举世无双。

然而当嬷嬷准bèi

为公主戴上这对价值连城的耳环时,公主却看了眼镜中的自己,倦怠道:“夜吟说只有蛮夷才戴耳环。他不喜欢,我就不戴了。”

“可是佩戴耳环是我们鲜卑人世世代代的风俗,公主怎可为那南蛮——”

嬷嬷细声劝慰着,岂料舌尖才吐出污蔑,方才还娴静微笑的陈国公主,顿时面色大变,拍案道:“夜吟是本宫的未来夫君,你个骑奴之女,也敢出言不逊!拉下去,掌嘴!”

“殿下……老奴只是……”

嬷嬷跪地,连连争辩,陈国公主却是懒得再看她一眼,铁青着脸示意左右将这老婆子立kè

拖出去,又对侍立在旁的女官们训斥道:“你们也都给本宫记住了,谁敢在本宫面前说他的不是,都得小心脑袋!”

说罢,拔下过分招摇的赤金累丝缠八宝如意步摇,随手扔在梳妆台上,又脱了缀满鲛人泪的华衣美服,换上寻常宫人的窄袖襦裙,接过宫婢们早就备好的汤药,满面春风地走向南唐世子李夜吟暂居的余暖殿。

……

……

瓦上残雨了无生趣地滴落,打在湖面上,激起涟漪阵阵,拓跋静低下头,小心地吹走掺在黑发中的细碎花瓣。

再过半个月,这个男人就将成为她的夫君,虽然他至今仍不知dào

,每日殷勤照顾他的小宫女,正是即将与他合婚的陈国公主。想到即将到来的婚事,她幸福之余又忐忑不安,她不敢说出自己的身份,她害pà

他知dào

真相的那一刻,再也不会对她露出好似皓月照亮夜空般璀璨的笑容。

早在大军南下前,她就听过李夜吟的名字,他是南唐最为惊才绝艳的人物,是南唐人心中的明月。他无论是容貌或是才智,都堪称绝代,虽是世家子却在皇宫内外都有众多的拥护者,他为才华所累,自小生活在软禁和监视中,却不染尘埃,完美好似谪仙。

那时的她看着他的传说,心中不屑一顾:世间怎么可能真有这么完美的人物。

然而,当她真zhèng

见到他——即使出现在面前的是个锁在地牢里浑身都散发着恶臭的狼狈不堪的死囚——她也还是惊呆了,她猛然意识到再夸张的传说也不能描述他的完美的万分之一。他只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她便得了失心疯,心从此背叛身体。她想要他,她软磨硬泡地请求父皇将他赐给自己,为了说服父皇合婚,她甚至拿出私房贿赂朝臣,让他们轮流上书,畅谈陈国公主与南唐世子合婚的好处。

她伪装成宫女,每天衣不解带地围在他身边,为他熬药喂饭,梳头洗脸,彻夜不眠,甘之如饴。她亲自为他挤出伤口的脓水,更换药粉,甚至不顾廉耻地为他擦洗身体。

她疯狂地爱着他,像被人扼住了咽喉一样,一天看不到他,都会心痛得快要死去。

她日复一日地照看着他,看他洗去污垢露出明月般皎洁的本来面目,看着宫女们因为他不经意的一个注视,脸红心跳。她不止一次撞到“迷路”经过余暖殿的表姐堂姐,她们毫不掩饰对他的垂涎,她也毫不避让地宣bù

,李夜吟是她陈国公主拓跋静的男人!

想抢我的男人?也不掂量下自己的斤两!

“静儿又在想什么?”

柔和如春风的声音滑过耳垂,她连忙低下头,痴迷地看着他。

“我在想,世子和公主合婚以后,我该怎么办?陈国公主是陛下的掌上明珠,她……飞扬跋扈又善妒成性,必定容不下我这卑微的奴婢。”

李夜吟闻言,伸出手,抚弄着她的耳垂,嘴角勾出一抹月牙般的微笑。

“男欢女爱,若是不情愿,却是谁都奈何不得。陈国公主可以强迫我娶她,可她不能逼迫我爱她。我感谢她把我从地牢里放出来,但我绝不会因此就对她感恩戴德,放下国仇家恨,和她结为夫妻。甚至,我会感谢她把我从地牢里放出来,也全是因为你。我感谢她让我遇上了你。”

温情脉脉,触得拓跋静心都软掉了,她红着脸,惶恐不安地说道:“可是,我也是你最讨厌的……”

“你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半撑起身体,黑发如夜色般垂落,浩瀚深远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柔滑的手指滑过她的脸颊,捏住了下巴。

“我自小在宫廷中长大,见惯了或美丽或丑陋的女人,对我而言,女人的美和她的身份、容貌甚至民族都没有关系。你在我最绝望最灰暗的时候出现,无微不至的照顾我,一次次地从鬼门关前把我拉回来。我……无法想象没有你的我,会是什么样子!你……已经取代我逝去的亲人们,成为我生命中最特别的存zài

了。”

多情的话语凝结着心碎的真诚,眶中翻滚的期待更让拓跋静怀疑:若是拒绝,是不是两颗心都要一起粉碎?

“……我……我……”

拓跋静哽咽了。终于得到他爱的承诺的此刻,她却百感交叉,痛不欲生。

“所以,和我一起离开皇宫吧,我……会给你不输给公主的优越生活,你只要握住我的手,相信我,跟着我,就可以了。”

甜蜜的情话徘徊在耳侧,却也将她的心击得粉碎。她终于明白骑虎难下的意思了,在她得到她梦寐以求的爱情的此刻。

她想告sù

他真相,她是拓跋静,她也是陈国公主。但她又害pà

他受伤,哪怕只是个写满失望的眼神,都会让她恨不得把自己千刀万剐。

“……我……我……从来没有走出过皇宫,我……害pà

……我……外面的世界……”

几许挣扎,怀揣着无法言说的秘密的拓跋静终于崩溃了,她拉起衣裙,跑到凭栏前,低声地呜咽着。

李夜吟的脸上顿时蒙上一层哀伤,他走到她身后,温柔地搂住她,咬着她的耳朵:“静儿,我知dào

你害pà

,可是留在这里的我们,注定没有未来。难道你愿意我看着陈国公主对你呼来喝去?愿意你一辈子都见不得光?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宁可死,也不会让你受这样的委屈!”

“……可是……我……我就是……求你接受陈国公主!她一直都爱你,她爱你的心,一点都……不比我少。”

她痛苦地哭泣着,难以启齿的秘密,正折磨着她的灵魂。

“我爱的人是你不是她。”

水一般柔软的话语滑过耳垂,却比晴天霹雳更让人绝望。

拓跋静抬起头,直视着他的双眸,一字一顿道:“如果我就是她呢?”

“静儿你开什么玩——”

话音未落,李夜吟的笑容凝固了,温柔的眼眸写满了惊愕,他双手紧抓拓跋静的肩膀,用力摇晃:“不,这绝对不是真的!你怎么可能是——”

“但这就是真相,我……在地牢里看见你的时候就爱上了你,为了你,我屈尊降贵,伪装成宫女。你对我越温柔,我就……越不知dào

该怎么把真相说出口,我怕失去你!可是如果再不说出口,我就真的……我爱你!”

勇敢地说出真相的拓跋静,甚至不等李夜吟回答,便用力推开他,哭泣着跑出了望月亭。

李夜吟没有追,他目送她远去,弯下腰,捡起一瓣落花,放在唇角,低吻。

“拓跋静,你果然是个被宠坏的孩子,居然以为换身衣服就能遮掩自己的身份。齐国虽然推崇奢侈,但能用一滴千金的蔷薇香露做头油的女人,也只有最得宠又最傲慢的陈国公主了。我想假装不知dào

你的身份,也难啊。”

“但看着世子如此自然地对她情话绵绵,我都险些怀疑世子动了真心。”

廊桥处,一个面上涂满**的年轻宦官弓着腰缓缓走来。

李夜吟转身,看了眼宦官,自嘲道:“曲公公,我现在修为全废又身陷囫囵,除了一张脸,还有什么珍贵的?也只能做些哄骗女人的勾当了。”

“世子谦虚了。只是如此一来,却是有些对不起灵云姑娘。”

“曲浪,你即使成了阉人,也还是一样的怜香惜玉。”轻笑着,李夜吟随手将掌中的落花扔进太液池,言辞冰冷:“幸运的是,灵云早就有了死的觉悟。”

“世子!”曲浪声音骤然拔尖,他惊愕地看着李夜吟,指尖颤抖,“难道……难道……”

“这是灵云主动要求的,她宁可死也不愿看我把别的女人搂进怀里。”

冰冷地笑着,李夜吟侧过脸,看着碧水中载浮载沉的落花,喃喃道:“可惜我的心只有一颗。她们的爱再深再痛,也注定什么都得不到。”

第25章 血神子踪迹

“月华前辈,我有件事情想问你。”

不过半个时辰,厨房今日所需的干柴已经装满,李玉暖抬起头,看向“坐”在尾指细树枝上怡然自得地逗鸟引蝶的月华。

(“是不是修liàn

的时候遇上了瓶颈?”)

月华懒洋洋地“说”着,经过星辰无双诀的初步洗涤,李玉暖的根骨虽然依旧糟糕,但到底摆脱了不堪入目,入定打坐时能缓慢吸入天地之气,与星屑一起,在经络中运转流动。然而,看似惬意的现状,却是更深更痛的开始。

星辰无双诀的修liàn

者,以万世不拔的毅力引星辰之力入体,重塑体质,将废物根骨变成天才骨骼,这堪称逆天改命的手段,需yào

修liàn

者付出的代价也是同样的可怕。大部分修liàn

者最终会因为承shòu不住一次胜过一次的痛苦,半途而废。尤其是修liàn

有成者,根骨已经修改成上上资质,即使不继xù

磨砺也能以天才速度修道,为何还要继xù

忍受这疯狂的痛苦?

古往今来无数大毅力者,也只鬼面尊者一人将星辰无双诀修liàn

到了渡劫期。

然而星辰无双诀既然被称为举世无双的霸道法诀,它能够给予,自然也能剥夺。

倘若得到它好处的人后期贪恋安逸,妄图舍弃星辰之力,便会引动体内星屑暴乱,最终神魂俱灭!只有渡过九重天劫达到天人合一的境界后,修liàn

者才能从星辰无双诀的诅咒中得到解脱!

但月华并不打算把这些弊端告sù

李玉暖,为了得到被星屑之力淬炼过的身体,他不介yì

欺骗。

自然,倘若李玉暖自行发xiàn

了星辰无双诀的问题,他也会一边微笑一边哄骗到底。

完全不知师长这番“苦心”的李玉暖,认真思索一番后,道:“我发xiàn

在房间里打坐会比平时更容易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吸收到的灵气也更加精纯。月华前辈,这些都是星辰无双诀带来的好处吗?”

(“部分是,部分不是。”)

月华轻飘飘地“落”到她身旁,虽然是一团光影,却给人长身玉立的华美感。

(“你比以往更容易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确实有星辰无双诀洗髓伐骨的缘故,但另一个原因却在于你的心。一直以来,你都因为自己的体质太差,心怀忧虑,加上与柏艳雪同住,害pà

她暗中加害,夜不能寐,打坐入定时自然也不容易抛弃杂念。现在你的根骨变成中等资质,一直勒紧脖子的柏艳雪也失踪了,你心无旁骛,自然进步也快上许多。”)

难道我可以告sù

你,你的进步神速,全因为我在你的房间下面开了条小缝,偷万始宗的气运灵脉?!月华暗“骂”着,他看得出李玉暖有大抱负,心思缜密,怕她知dào

真相后,反推出自己的居心。

果然,李玉暖听完月华的解释,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道:“那……月华前辈,你能告sù

我,诱魔镯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你会住在里面,为什么夜吟哥哥会被天劫业——”

(“等你金丹以后就会知dào

它到底有多可怕!现在?哼!”)

脑海响起了一声不屑的冷哼,李玉暖明白了,果然,境界太低,连知dào

诱魔镯是什么的资格都没有。

“那我什么时候能金丹呢?”

李玉暖好奇地问着,岂料等了许久都没有回答,顿时意识到金丹对自己而言显然是痴心妄想,急忙改口:“前辈,我……能在下个月外门弟子审核前达到凝气三层吗?”

和凤落仙长的一年之约历历在目,哪怕是为了证明自己,她也要达到凝气三层!

(“下个月达到凝气三层?就凭你?还真是……哈!哈!哈!”)

狂笑声轰然响起,震得李玉暖头昏目眩。

……

……

灵草遍地却又人迹罕至的天翔峰一处无名悬崖旁,难得地有了人烟。

自百工堂借来的数十名弟子神情严肃地满地挥洒各类诡异作用的药粉,凤栖和将魄两人立在高处,长袖当风,眉眼中却是忧患之色难掩。

“近来万始宗正值多事之秋,日月同辉异象出现,渡劫期神君来袭……”

“正因如此,才更要确定李玉暖是否说谎!神兽后裔关系太大,若是属实,便是天佑我万始宗。当然若是她撒谎,却也可顺藤摸瓜,找出背后主谋!”

将魄冷静地说着,和黑衣神君的那场力量悬殊的较量,让他脱胎换骨,真zhèng

地意识到自己身为掌教师弟的义务。血神子附身之人至今不知,鬼面魔尊的传人至今无踪,层层阴云压在心头,挥之不去。

——虽然他喜欢李玉暖的毅力,但对她近来的种种异常,却也难免生疑。

“找到了!”

正是沉思间,下方突然传来一阵惊呼,凤栖与将魄互看一眼,急忙冉冉停落,快步上前。

“什么情况?”

“地上有血,血中有戾气。”杨格简明扼要地说着。

他出身猿歌峰百工堂,虽然百工堂之人具是在修仙之路再难进步的记名弟子,但他们却都怀有一技之长,日常待遇和普通内门弟子并无差别。尤其是主簿杨格,擅长机关追踪,又是虚丹修为,即使是参加玄阳殿的讨论,说话也颇有些分量。

浅灰色的还原粉洒在地上,早被尘土湮没的血迹再次鲜活,其上戾气徘徊,飘荡不散。

血线蜿蜒,最终在一棵合抱粗的红纹树前停止,然而血迹层叠浓郁如漆的红纹树下毫无戾气,空气中飘荡着诡异的干净。

“干净得像被某种力量净化过一样。”

凤栖双手抱胸,秀眉紧蹙。

“被吃掉了,不论是憎恨还是欢乐的感情,所有活着的证明都被吃掉了。”

将魄淡漠地说着,手指滑过树干,大片的树皮落下,露出枯萎的内在。

“居然连红纹树的精气都不放过,可见那东西确实已经饿到极点了。”

“那个东西?”凤栖错愕。

“从降妖殿里逃出来的一个小玩意,无须挂齿。”

将魄故作无谓的说着,凤栖看他面色自然得有些怪异,正要质问,却见百工堂弟子在场,遂笑道:“妖魔虽小,却也是妖,若不早些处置——”

“万始宗太平得太久了,偶有些风雨,却也不是坏事。圣人教诲,居安才能思危。”

将魄敷衍地说着,一旁的百工堂弟子闻言,纷纷点头称是。然而凤栖却始终怀疑将魄另有隐瞒,于是一边命杨格扩大搜查范围,务必寻到柏艳雪的踪迹,一边与将魄同行,走到长满悲魔花的悬崖边。

看着悬崖对面金红相见的风景,凤栖开门见山地问道:“能够从降妖殿逃出来,那个妖魔绝对不简单!小师叔,你和父亲……该不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吧?”

修真界强者为尊,难免惯例的重男轻女,凤栖虽是掌教之女,却也不曾妄想成为下一代掌教。稳住自己的宗门地位,做个实权的长老,她也就心满yì

足了。但近来风雨不断,事关万始宗前途,她不能装傻充愣。

“一条不成器的血神子罢了,多半是被柏艳雪的戾气吸引,找到了这边。柏艳雪此番也算是自作自受。”将魄漫不经心地说着,看了眼山崖,道,“李玉暖说她曾和黑衣神君在谷中遇上?”

“是的。”

正因为事情关系到渡劫期的大能,万始宗才会郑重其事,由两位长老亲自带队,领着百工堂的弟子们来悬崖边探查详情。柏艳雪的生死,或者血神子的下落,都不重yào

,唯一重yào

的是搞清楚渡劫期大能“访问”万始宗的真zhèng

意图!

将魄闭上了眼。

以他为中心,方圆百里的灵气正缓慢形成漩涡,空气的记忆数以百万计的飞入他的识海,足以让普通的元婴疯狂的庞大数据狂舞,却没有让少年的面容露出哪怕一丝毫的痛苦,他陶醉地汲取着,半晌,终于睁开眼睛。

不同于往常的温润,此刻,他的眼眸是象征混沌的灰白。

“她没有说谎,她确实遇上了黑衣神君。而且——”

将魄停住了,他嗅到了气运金莲独有的灵气余香。

难道万始宗枯萎的气运金莲竟是被黑衣神君消耗的!

无耻!

将魄愤nù

地想着,数千年的灵气积累加上无数的巧合,才能催开一朵气运金莲,这位渡劫期的大能却显然不把自己当外人,路过山谷,发xiàn

山谷有裂缝直通灵脉,就——

读取了数以百万计的残影记忆依旧面色如常的将魄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凤栖见状,连忙伸手扶住,同时小声问道:“莫非师叔发xiàn

了黑衣大能来万始宗的目的?”

将魄虚弱地摇了摇头,道:“是有些发xiàn

,但完全搞不懂背后的联系。待我回去仔细推敲一番,再做计较。”

确实,近来发生在万始宗的每一桩事情都不寻常。修真界虽然天才数以万计,但真zhèng

抵达渡劫期并存活至今的却也不超过十个。不知来历的黑衣大能是一个,而阻止他追查星屑之力的似乎也是个渡劫期老怪!

一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渡劫期老怪们突然一个个不请自来,怎能不让人怀疑。

到底是什么把他们都了吸引过来?

是日月同辉,还是星屑之力?

鬼面尊者的隔代传人是谁?

无数的疑问在识海里拧成一个大问号,让将魄头痛欲裂。

最终,他叹了口气,吩咐道:“下个月便是外门弟子审核大会,你帮我安排一下。如果被血神子附身之人当真躲在外门,却是个找到他的好机会。另外,李玉暖务必要参加审核。我想趁这机会重新探查一番,看她到底是不是神兽后裔!”

“是!”

凤栖心领神会,将魄见她信心满满,又一次闭上了眼睛。

你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

不知为何,心中飘过一句莫名的话,但“你”是谁,却是连将魄自己也不知dào



第26章 长相思

嵌玳瑁凤穿牡丹乌木描金屏风前,一双华服男女尴尬地正襟危坐。

为了这场正式会面,陈国公主足足耗费了两个时辰梳妆打扮,盛装之下,云一緺,玉一梭,小山重叠金明灭,黛眉轻颦香腮胜雪,一点丹朱牡丹含露。然而即使这般殷勤打扮,却依旧在见到他时,胆怯地低下了头。

和公主的精心装饰不同,世子对会面显得有些漫不经心,鸦色长发随意绾了个发髻,只一根青玉簪固发。因为挽髻时心不在焉,脖颈处有几许头发松开了。微笑的面容依旧是旧时的完美,如璞玉如皓月,只眼角略有些发红,露出憔悴的倦怠。大病初愈,他的身体还很瘦弱,宽大的袖袍穿在身上竟有弱不胜衣的错觉,月色的衣裳没有熏新香,淡淡的梅潮味混在略有些陈旧的栀子香气里,无声地挥发着。

几近完美的侧脸,平静,却又凝结着令人心痛的忧愁。

四目交接时,他回避了她的注视。

他果然一点都不想见我,拓跋静苦涩地想着。

我伤害了他,我……是伤害我最爱的人的坏女人。

自表明身份至今不过两日未见,她却是日夜都煎熬在患得患失中,恨不能死过一回。

然而坐在上首的镇国长公主却丝毫没有觉察到流淌在两位年轻人之间的暧昧和生硬,她将李夜吟仔细地打量一番后,摇晃宫扇道:“素闻南唐世子才貌双全,我不当一回事。今日见了以后才知传言竟不及真人万分之一的完美。世间果真有这等美男子。若是我能再年轻二十岁,哪怕只是十岁,都会厚着脸皮求皇兄让我和世子合婚。”

长公主十五岁下嫁萧氏,二十九岁守寡,七年前嫁与镇国将军慕容丰为续弦,封号晋为镇国长公主,乃有夫之妇。只是鲜卑民风开放,女子若有了中意的男子,也会大胆求爱。故长公主的话虽然让绞尽脑汁扮演淑女企图讨好李夜吟的拓跋静顿觉大失颜面,她本人却不觉得有哪里不对。

而李夜吟闻言,却也浅浅一笑,道:“可惜二十年前夜吟尚未出生,十年前夜吟还是垂髫稚儿。到底是错过了这份佳缘。”

长公主莞尔:“今日却有另一份佳缘在面前。”

李夜吟抬起头,看了眼拓跋静,似笑非笑。

……

众所周知,李夜吟的爷爷临川王是南唐高皇帝最宠爱的武贵妃所生。为了立武贵妃为后,高皇帝一日杀三子。然而武贵妃如愿成为皇后不过三月,便因梦靥急病暴毙!高皇帝遗爱武后之子,欲将稚儿立为太子。朝臣们据理力争,最终以“六皇子年幼,陛下贸然立为太子,恐有早夭之象”为由,说服了高皇帝,封为临川王,待遇远胜于诸王。

许是一语成谶的缘故,这份厚爱很快就成为悬在临川王头上的利剑。

不久,高皇帝驾崩,新帝即位,为三位兄长翻案,废武后为妃!临川王虽没有被贬斥,却也从此成为皇室的边缘人物。待到李夜吟出生,更被皇室以怜惜丧母之名,带入宫中,由皇后亲自抚养,名为盛宠,其实软禁。偏生李夜吟绝世天才,小小年纪便看出和美表象背后的波澜狡诈,与南唐皇室一惯貌合神离!

这也是齐皇同意女儿合婚之请的最重yào

理由之一。

拓跋洪奋三世之余烈,终于完成统一天下的大业,他希望借此合婚安抚南唐遗民,平定内政,以便继xù

他开拓前所未有的大疆域的雄心壮志!

深知兄长野望的镇国长公主,见到李夜吟的第一瞬间,作为女人的她,和作为政治家的她,都被这个几近完美的年轻人吸引了。然而当她发xiàn

拓跋静看他的眼神竟是如此痴恋时,她却沉入了深深地忧患中。

——静儿对李夜吟的爱,是小溪里的石头,明白无误,一清二楚,可李夜吟的眼睛却只会让她想到星空,完美无瑕的璀璨,彻底遮住了真心。

……

“能够生出世子这般精彩人物的临川王妃,想必是风华绝代……”

“我从未见过生母,父王的书房里悬有历代美人图,却没有生母的画像。”

即使谈论的对象是生母,李夜吟也是一样的心平气和,他没有见过她,也不愿意假设他们之间的“爱情”。

何况他们本就是纯粹为了利益而结合的。

“那可真是可惜。”

看出李夜吟面色有恙,镇国长公主假笑着掩饰尴尬,坐直了身子,拉住拓跋静,打趣道:“静儿,你一贯开朗活泼,怎么在未来夫婿面前却扭捏了?莫非是——”

“……我……”

拓跋静咬着嘴唇,痛苦地呜咽着。她甚至不敢抬头看他,因为她知dào

,即使是对这个伤害欺骗过他的女人,他的眼睛也永远都漾满温柔,心碎的温柔。

你的心碎了,我的心也跟着死了。

贝齿轻咬嘴唇,有血缓缓溢出。

突然,眼角的余光撇到李夜吟的手指突然动了一下,拓跋静不由心中一动,正要主动搭讪,有婢子上前,道:“燕窝炖好了,请长公主和公主品尝。”

镇国长公主看了眼玉盘,金镶玉的茶盏旁放了一枝含苞待放的栀子。

“辛苦你了。”她淡漠地说着,捻起纯白的栀子,道:“这时节已经有栀子了?”

“栀子三月便可盛开,只是早开的栀子,少了积累,香气难免淡些。”

李夜吟温和地说着,伸手,捻起栀子,簇鼻轻嗅,纯白的花瓣滑过嘴唇,一声叹息。

“开早了。”

“是婢子的错……婢子见园内栀子已开,想起世子喜欢栀子,便自作主张——”

那奴婢紧张地解释着,李夜吟又是话锋一转,嫣然笑道:“但开得恰到好处。”

因他一笑,阴沉的天空顿时明媚,奴婢双眼放光地看着李夜吟,拓跋静也只觉心头甜的都快溢出来,对一旁女官道:“婢子伶俐,赏!”

“是。”

女官受命,取出金珠赏赐,那奴婢受赏谢恩后,又偷看了李夜吟好几眼,这才恋恋不舍地跟在女官退了出去。

空气中,多了一抹冷香,以及几许暧昧。

“咳咳!”

镇国长公主故yì

大声地咳嗽,岂料拓跋静一颗心都挂在李夜吟的身上,听长公主咳嗽,也恍作无知地端起血燕窝,道:“姑姑口渴?”

“肝火旺。”镇国长公主好生没好气地说着,接过血燕窝,却是放在一边,娇嗔道:“你确实变了。果然女儿待嫁心。”

“姑姑!”

拓跋静羞涩地笑着,端起金玉杯盏,放在嘴边,深情说道:“我……我直到认识了夜吟,才知dào

以前的自己有多任性。我……夜吟,你愿意喜欢我吗?”

嘴唇已经碰到碗沿,眼看就要喝下,正低头端详栀子的李夜吟突然抬头,道:“你就是你,不需yào

为任何人改变。我喜欢的是真实的你,不是为了迎合我的喜好而假造出来的面孔。”

“真的?”拓跋静闻言大喜,将燕窝放下。

镇国长公主见状,敛起衣裙退下,把空间留给这对小情人。

没有长辈在场,拓跋静也少了羞涩,她破涕为笑,扑到李夜吟怀中:“原来夜吟的心里给我留了位置。”

“我的心里一直都为静儿留着位置。我只是不能接受你的欺骗……我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接受命运,为了南唐遗民,和陈国公主结为夫妻。但你却……静儿的出现,让我的决心出现了动摇……我燃烧了全部的勇气强迫自己接受这场无爱可言的联姻,我以为我可以就此……我为了静儿甚至准bèi

背负南唐的辱骂,你却……知dào

真相的那一刻,我很痛苦,甚至觉得很嘲讽……所以才会那样对你……我只是……觉得……”

“……对不起,我……我才是有错的那个人……我……”

拓跋静泪水满面地说着,知dào

夜吟竟是因为愤恨自己不早早告知真相才生气。顿时越发地悔恨交加,涕泗横流。为了掩盖自己的失态,她拿起金玉杯盏,道:“燕窝还没有喝,若是凉了就不好喝了。”

然而这一次,嘴唇甚至还没有碰到杯沿,却是一阵暗香汹涌,栀子花落进汤中。

“燕窝脏了。”

李夜吟冷静地说着,拓跋静看了眼燕窝汤中泛了淡灰色斑纹的花瓣,无限感动涌上心头,她将血燕窝放下,抓住他的手,深情道:“其实……我从开始就知dào

燕窝里有毒,我也知dào

那个婢女叫上官灵云,曾是南唐皇宫的歌姬。但我还愿意喝下这杯燕窝,因为这碗燕窝是你要她端给我的,你希望我死,我就去死。”

“你……真是太傻了!我……从未想过要你死……哪怕是为了南唐遗民,我也……不会这么做!”

李夜吟叹息着,抱住她,微冷的栀子香侵染肌肤,仿佛被爱抚般。

“知dào

吗,这一刻我最想感谢的人其实是上官灵云,谢谢她,让我知dào

你果真是爱我的!”

拓跋静梦呓般说着,她抬起头,对伺候在旁的女官吩咐道:“你们立kè

找到上官灵云,把她安全送出皇宫。绝不能让任何人知dào

她试图对我下毒这件事!”

“可是……”

女官欲言又止。

殿门处,镇国长公主巧笑嫣然,她缓步进入殿内,道:“不必了,上官灵云已经畏罪自杀……李夜吟,经过这件事,我和皇兄终于可以放心把静儿交给你了。”

微笑着,长公主将沾满血的明珠步摇钗放入他的掌心。

李夜吟看了眼钗子,轻叹道:“这又是何苦……明珠即使沾了血,也还是一样的璀璨夺目。”

第27章 进步神速

睁开眼睛,深吸一口气,将徘徊身旁的灵气全部吸入体内,又默运一个周天,确信灵气已经全部融入经络,李玉暖起身,对一旁悠然抱胸的月华道:“前辈,这法阵果然有效。照这个速度,我是不是很快就能凝气二层?”

月华“瞥”了她一眼,不做声响。

李玉暖却也不恼。

和这位来历不明的前辈作伴虽然不过十余天,她却已经看出前辈虽然表现得又骄傲又冷漠,其实却是体贴温柔的人。月华不理她,她却也不说话,盘膝坐地,认真地检查蒲团上的人偶。

——七天前,李玉暖终于发xiàn

房基下多了一条裂缝。裂缝细如发丝,不会对房屋结构造成破坏,又直通某条灵脉,丝丝缕缕的灵气通过裂缝源源不断地流入房间,助她运功事半功倍。

裂缝是新近出现的。李玉暖不知dào

裂缝因何而生,但看黑衣神君来袭后的漫山狼藉,和月华前辈的淡漠姿态,便晓得此事多半是他们中一位所为。只是月华不提,她却也不问。

外门弟子的审核之期近在咫尺,提升自己的实力才是当务之急!

因为地下裂缝太细太小,能够影响的范围非常有限。为了提高灵气的利用率,李玉暖利用做杂务的时间,编了七八个蒲团,每个蒲团里都混入能够吸纳灵气的灵草。她将蒲团分别放在不同的位置,一个个测试,最终圈出了裂缝漏出的灵气能够滋养的范围。

一个不足四尺的圆。

国师李蕴道叔叔曾说过,圆是天地间最为玄妙的图案,是一切法阵的基础,世间几乎所有法阵都以圆为基础形状。她也却是看见夜吟哥哥为了延长栀子的花期,在栽培栀子的房间地基下,埋了法阵。

那时她只觉得神奇,觉得夜吟哥哥无所不能。现在,她知dào

了天地之气的运转规则,再回想当时,终于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夜吟哥哥制作的是凝气阵,将空气中稀薄的灵气凝结起来,滋养阵眼的栀子花。

确定了地下灵脉能够滋养的范围后,她用石灰将这个范围圈出,再根据回忆,复制了夜吟哥哥当年的阵法。只是这一次,灵气将作用在自己的身上,所以她在每一个节点都放上蒲团,和涂了自己的血的傀儡。

初见李玉暖结阵,月华露出少许诧异,但他很快就“笑”了,他饶有兴致地“看”她忙忙碌碌,不时好心地“开口”指点几处错误。李玉暖其实对李夜吟当年制作的法阵的细节早就模糊不清了,发xiàn

月华前辈这番好为人师,也是心中暗喜,故yì

不时挑逗他,让他恼羞成怒之余,帮她完成了这个基础的凝气阵!

果然,坐在法阵中央吐纳,像沐浴在灵气雨中,体内的灵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增长,像小溪般平缓地流淌在经脉里,夹着星星点点的光芒。

但即使拥有凝气阵,想在一个月后达到凝气二层,却还是痴心妄想!

检查完毕身体的情况后,李玉暖抬起头,看向深不可测的月华。

“前辈,你说世上真的有能让人速成的法门吗?”

(“得陇望蜀!”)

月华冷漠地评价着,他何尝不知她之前是故yì

刺激自己以便完成基础的聚气阵,但他帮她本也不是出于好心!

将法阵范围内的所有灵气强行聚拢打入阵眼,若是中央承shòu之人经络不够宽广,便会灵气自爆而死。他不知dào

她从哪里得到凝气法阵的残片,但这个法阵绝不是当世的修仙者能承shòu的!

他曾不止一次“潜”入外门书馆翻阅,发xiàn

当世的修仙者以顺天安命为正统,法诀越发精致平缓,删除了几乎所有的危险。如此一来,修行者只要按部就班,便可步步飞仙,然而安逸之后却是难成大器,他粗略地计算过,依照当下盛行的修仙纲要,大部分修仙者直到寿元耗尽也无法结元婴。

难怪各大门派越发的注重天资,和天材地宝的外力辅助了!

当然,李玉暖若不是被星辰无双诀拓宽加固了经络,这个粗糙的凝气阵都足以让她死无全尸!

——只是,李夜吟又是从何处得到这些早被正统斥为外道的东西呢?

心念微动,月华低下“身”,对沮丧的李玉暖道: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但在我教给你更加高效的提升修为的法阵前,我要你坦白地告sù

我,这个法阵的残片,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夜吟哥哥在书馆里无意中发xiàn

的。”

李玉暖老实地说着,许是因为月华和夜吟的魂血存zài

某种联系的缘故,虽然她始终怀疑他心有不轨,却本能地将他当做自己唯一可以信赖的人。

(“皇家书馆吗?果然。”)

月华沉吟了,自古以来,凡尘的权力者都热衷于长生不死,因此收集了大量道教经卷,其中混入了被修真界废弃的修liàn

残章,却也不奇怪。只是威力非常的修liàn

卷宗表面都会附加一定的禁制,而看李玉暖的记忆,这李夜吟从未接触过修道,只是通读了道藏,便结成金丹,这其中究竟蕴含着——

月华仔细回味诱魔镯上魂血的气息,确实是金丹修为,但在金丹之后,又蕴含着另一种味道。

他记得这个味道,令他毛骨悚然汗毛倒立的味道——如果他还有身体的话!

先天大道!天人归一的大道!

难道,李夜吟是天生道骨!万载难得的天生道骨!

月华古井般的心,也忍不住泛起了涟漪。

天生道骨是天地的奇迹,万载难得一见的宝贝,他们生来近道,只需有所感悟便可结丹元婴,但悲哀的是,从未有天生道骨的人得到大道,他们往往还没长大就被当做天材地宝大补药给生吞活剥了,或者……祭炼成至尊法器。

至少,诱魔镯就是以一具先天道骨祭炼而成!

难怪李夜吟的魂血能够激起反应!

发xiàn

李夜吟的身体竟是万载难得的大补药,月华看李玉暖也越发的热情洋溢了。

(“你的哥哥天资胜你千倍万倍不止,如果说你是夜晚的萤火,他就是天上的太阳。可惜我遇上的人是你,不是他。”)

毫不掩饰的遗憾在李玉暖的脑中响起,对此早有觉悟的李玉暖莞尔一笑,道:“倘若月华前辈遇上的人是夜吟哥哥,却也未必有今日的好处。夜吟哥哥根本不需yào

借助你的力量。他是真zhèng

的天才,是整个修真界都打破脑袋也要抢到手的天才。”

(“这话倒也不假,若他不是南唐世子的身份,只怕早被各路邪修魔修虎视眈眈,垂涎欲滴了。至少我已经被勾起兴趣,非要收他做弟子不可了!”)

月华冷冷地“说”着,他原想徐徐图之,但发xiàn

李夜吟是这般好东西后,却也有些忍耐不住了。

我到底没有身体,和那些渡劫期的家伙斗法,未必占得便宜。

“咦,月华前辈难道不是从一开始就打着通过我得到夜吟哥哥的主意吗?”

李玉暖一针见血地说着,月华闻言,顿时心虚,但他随即意识到李玉暖其实没有发xiàn

自己的真实意图,于是虚伪一“笑”。

(“谁不想有个天资绝顶的弟子?何况你的夜吟哥哥确实惊才绝艳,我无法不心动。”)

“那么,还请前辈不要吝啬,早早帮我把修为提升到凝气二重,正式拜入内门。前辈看过我的记忆,知dào

我若不能进入内门就可能被逐出万始宗,我如今国破家亡,又有一元宗这个大仇敌,离开了万始宗,只怕活不下去——”

(“这点你不说我也知dào

。即使只是为了李夜吟,我也不可能不帮你。”)

月华好生没好气地“说”着,这小丫头一点也不可爱,有时甚至精明得讨厌,但是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精明的猎人,他随便使出点手段,就能让她知dào

厉害!

暗想着,月华看了眼蒲团构成的小小法阵。

(“我现在教你叠加法阵,它不仅能更加高效的利用地下的灵脉,还可以帮你把四周山野的灵气都凝聚在阵法里。你去拿石灰粉,在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分别加一条直线,再……”)

月华有条不紊地吩咐着,只有一点隐瞒:这阵法是损人利己的法门,不仅会吸走四周山野的灵气,还会把胧月居内其它人打坐时聚拢的灵气强行带走,导致他人修为难以进步。最重yào

的是,法阵聚拢的大部分灵力都将归他所有,真zhèng

用在李玉暖身上的不足十分之一!

但即使只有十分之一,对现在的李玉暖而言,也已经足够庞大。

月华不负责任地“想”着,又一次深切怀念气运金莲的香味。

……

……

谁!谁抢走了我的灵气!

“嗖”的一声,正端坐吐纳的人睁开赤红的眼睛。

自从修行血神大法后,进步神速。前段日子趁黑衣神君来袭,偷吃了不少的精血戾气,更是一日千里,眼看就要突pò

凝气筑基成功!

然而今夜,就在冲击筑基即将成功的关键时刻,已经凝聚在身畔随时可能透过毛孔进入体内的灵气被一股不知名的精纯引力强行带走,那力量虽细微如尘屑,却蕴藏着无可抵挡的威压,一贯无往不利的血神子被彻底压制,不敢动弹!

难道被师长发xiàn

了修liàn

血神子之事?

壮着胆子神识四周,却没有发xiàn

过分强dà

的神识或者法力波动,那金色的波纹似乎就此消失一般,再无踪迹。

果然是杞人忧天。急于筑基成功,以致被天魔侵染了心神。

静静地想着,再次闭上眼,凝神聚气,冲击筑基。

第28章 初入多宝阁(上)

外门弟子的审核日益临近,胧月居内的修liàn

气氛也随之浓郁起来,书馆里满是彻夜读书的莘莘学子,树下房中无处不见打坐的身影,蒲三堂的课程结束后,授课的师兄师姐们被“勤学好问”的外门师弟师妹围得水泄不通。黑市里,天翔峰、猿歌峰流出的低阶丹药和低阶法器,哄抬了几倍的价格,依旧供不应求。

不同于他们的热切和疯狂,李玉暖依旧默默地忙碌着日常功课。柏艳雪的失踪和神兽末裔的传闻让她暂时性得到了一些关注,但因为她接下来的表现实在太过平平无奇,人们很快就移开了目光,对她的鄙薄,甚至更深重了。

李玉暖平静地接受着所有的嘲笑和无视,换上洗得发白的青色衣袍,系上半废的乾坤袋,推开门。

“沈师兄、楚师姐,让你们久等了。”

……

事情源于三天前。

蕴英堂的沈天师兄和楚琼英师姐突然出现在胧月居,问李玉暖可愿与他们一起去蓬莱海市采买物资。

李玉暖闻言,难免惊讶,但转瞬便释怀。钟叶峰蕴英堂主要负责宗门的对外事务,如搜寻骨骼上佳的孩子,与各大门派交yì

往来,或是去四大海市采买物资。蓬莱海市作为距离万始宗最近的低阶材料交yì

市场,交换的都是些凝气筑基阶段的低等修士需yào

的普通东西,蕴英堂执事一向将此事交由沈天和楚琼英两人负责。此番外门****之日将近,平日里用着顺手的师弟师妹们都忙于修liàn

,这才轮到她陪同两位师兄师姐同去。

李玉暖接受了。她在万始宗近一年,在这一年里,苦天资等,一直都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此番难得有机会出去走走,虽然目的地只是个低阶法宝交yì

市场,也足以让她雀跃。

事实上她的心中也存有小小的侥幸,希望在交yì

市场上打听到夜吟哥哥的近况。

至于月华,听说李玉暖要跟同门师兄师姐去蓬莱海市,顿时兴高采烈起来,甚至兴致盎然地表示要指导她做些当世绝迹的低阶法器,带到海市上以物易物。

对于他的异想天开,李玉暖唯有苦笑。

会出现在海市的物品,多是修为低微者制作的廉价粗糙法器,或者交yì

品来历不明所有者也不知dào

它的用处。海市不是没有沧海遗珠。但想在海市淘到上品之物,就像在垃圾堆里捡到宝石一样,几率低得可怜。所以宗门弟子前往海市,多是为了大批量购买供给低阶弟子练习使用的基础材料。月华的时代流行的东西,做得再精致华美,怕也没有人认识。

怀揣着见世面的美好心思,将口袋里仅有的几块劣质灵晶数了一遍又一遍,李玉暖出发了。她坐在师姐的五彩云帆上,经lì

了半个时辰的云雾颠簸,好不容易进入了蓬莱海市,眼前所见却教人大失所望。

这当真是修仙者的交yì

市场吗?除了地面没有泥泞,看起来和凡人的庙会集市没有任何差别!环山而开的市场,各色衣裳的修仙者席地而坐,随便拿块布铺开摆些符箓和粗糙的法器就算摊位,店主大多满脸市侩笑容,见人便拉,没有一丝一毫的道骨仙风感。

想象中的满街长袖纷飞、仙鹤徘徊、祥云环绕,都到哪里去了!

李玉暖悲伤地想着,可惜与内门沈师兄和楚师姐同行,不敢溢于言表,只能沮丧地跟在他们身后,听着沿路不绝于耳的叫卖声。

“上好的隐身符,买十送二!只要一个二品晶石!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绝对纯手工制作符箓纸,一次购买一千张,还可享shòu

折上折!”

“今年新收的元气果,皮薄水多,保证你的灵兽吃过一次就爱上!”

……

(“连这种垃圾都有人当货物买卖!”)

月华不满地嘟囔着,他显然也被海市的气氛弄得有些浮躁,在李玉暖的识海里大喊大叫。

(“幸好你没有把本尊教你制作的东西带过来交yì

!修真界,是一代不如一代了。一点灵气也没有的纸张,居然敢说是手工制作的符箓纸……那也叫朱砂?猪血都比它有效!”)

您老能不能少说几句!

李玉暖暗骂着,师姐师兄就在身边,她不敢出声,可是听着他这样的絮絮叨叨,真的很——

突然,月华停止了唠叨,兴致勃勃地说道。

(“你前方五丈,有个灵气充沛的通道,里面有好东西东西。”)

李玉暖闻言,立kè

停了脚步,抬头,却见一片青崖直入云霄。

喂!

李玉暖这次再也忍不住了,准bèi

破口大骂,却惊讶地发xiàn

沈师兄和楚师姐前行的方向居然也是——

青崖!

难道这片青崖是障眼法,山崖后别有洞天?!

李玉暖急忙跟紧沈天的脚步,一步不落地跟到青崖前。

青崖岩石坚固,但上面却没有生长藤萝,沈天上下左右地抚摸一番后,点头道:“果然是多宝阁的入口。”

“多宝阁?”

李玉暖愣住了。

多宝阁是修真界最有名的上等材料交yì

之地,是北域九大世家的产业。传说多宝阁内明珠铺地白玉围栏,阁中天材地宝无数,均明码标价,连炼器大师的孤品绝品,也可以买到!

“师兄,真的是多宝阁吗?我也能进多宝阁看看?”

饶得李玉暖心思沉稳,听闻多宝阁近在咫尺,也是满怀期待,满面喜欢。

沈天笑着自袖中取出一块玉佩,道:“宗门是多宝阁的老客户,天翔峰、猿歌峰的上品丹药和法器,大多交多宝阁转卖。此次来海市交yì

,除却采买,却也得了将魄长老委托,需入多宝阁送一份文书,顺便喝一杯玉露茶。”

说罢,沈天看了眼楚琼英,后者退了一步,他于是右手抓紧李玉暖,对着石壁朗声道:“万始宗蕴英堂弟子沈天持玉佩求访。”

“进来吧。”

一个清癯不染人气的声音响起,石壁出现了漩涡状的波纹,沈天抓紧了李玉暖,大跨步走了过去。李玉暖此刻已经知dào

眼前的青崖是假象,可是真被他拉近崖壁时,还是忍不住尖叫了起来!

啊!

身体被强行拖过来,再次睁开眼,已经站在了一个空旷的广场上,身后的空气波动不止如水面,显然是来的方向。

“这里就是……多宝阁?楚师姐没有跟过来?”

几乎是睁眼的瞬间,视线就被前方直入云霄的玉宇琼楼占据了。

仙凡间,确实是云泥之别。

分成九层的建筑通体以玉石修建,上又镌刻无数符箓,宏伟中不失纤细,蓝天白云间,闪闪发光,耀得人眼睛都无法睁开。

“好美,好……奢华……”

李玉暖目瞪口呆地说着,眼睛已经看不到除了多宝阁以外的任何建筑,正当她失神间,迎面走来两个一般打扮的华服侍女,她们对着沈天款款施礼,道:“掌柜已备好清茶,请沈公子随我们来。”

“多谢展掌柜。”

沈天彬彬有礼地回礼,李玉暖也跟着一起道谢,奇怪的是侍女看见了她,却是一言不发,姣好的面容也没有露出欢喜或是鄙薄。

不愧是多宝阁,连奴婢也是大家教养。

李玉暖暗自赞叹,岂料识海却泛起个懒洋洋的声音。

(“居然会用人偶做迎宾婢女,该说多宝阁大手笔呢,还是防范过严?”)

“人偶?!”

李玉暖失声喊道,沈天闻言,温柔一笑,道:“李师妹果然不凡,居然一眼就看出这些婢女都是人偶。”

“……我……只是看她们表情有点木讷……居然真是人偶,我也……很惊讶……居然能把人偶做着这么……简直就像活人一样!”

李玉暖尴尬地说着,沈天笑了笑,不置可否。

顿时,气氛有了少许生硬,幸运的是人偶做得再鲜活,毕竟只是物件,沈天不动,她们便一旁侧身等候。直到沈天迈步,她们才顿时反应过来,前行引道,姿态殷勤,面部表情虽然木然,但作为人偶,技艺已经巧夺天工。

(“不过是最简单的机巧人偶,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吗?!”)

识海内,月华不屑地讥讽着,他一眼就看出这些人偶体内埋了灵石用于驱动,但实jì

涉及的阵法并不复杂,只是难得的雕刻工艺精湛,表面又铺了层人皮,乍一看确实以假乱真。

前辈,我又不是你,见多识广。知dào

这么鲜活的侍女们居然是人偶,能不大吃一惊吗!

李玉暖偷偷地抱怨着。

越接近了多宝阁,她越发xiàn

多宝阁所在的广场宽大无垠,同时看到如他们这般通过空间通道进入多宝阁的访客竟有数十人之多!

这里到底设置了多少入口?!

而且,此地访客虽多,却无一人御空,所有的人都在木偶侍女们的带领下,缓步走向中央的多宝阁。

“师兄,为什么广场上的人那么多,却没有一个人——”

“多宝阁建在北域九大世家的始祖辟开的空间里,御空飞行是对大能的不敬。何况此地禁制密密麻麻瞬息万变,没有木偶侍女的带领,很难平安抵达中间的多宝阁。”

沈天温柔地解释着,李玉暖似懂非懂地点了头。

她发xiàn

此处的天空确实湛蓝,白云确实绵软,但也确实威压无处不在。

果然是人为辟出的空间。

“好强dà

,大能修士,居然能够独辟空间……”

(“哼,这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加了纳须弥芥子的法宝,而且开辟这个空间的力量,和维持这个空间的力量,根本不是同一个!还有那些人偶……她们体内的法阵我很熟悉,虽然一时想不起名字……她们不属于多宝阁,她们……是多宝阁从古洞府里挖出来的!”)

脑海深处,又一次想起月华的絮絮叨叨。

李玉暖决定不理他的嘟囔,继xù

前行。

在她的前方,是分为九层的多宝阁,阁楼的每一层都笼着一圈宝光,仰起头,可看到多宝阁的最高处,一轮人造的太阳正如火如荼。

第29章 初入多宝阁(中)

走到距离多宝阁主体还有半丈处,人偶侍女停住了,她请两位贵客踏上一个刻满朱红色符箓的玉石圆盘上,李玉暖依言而行,刚刚站稳,甚至还没看清朱红符箓的一角,光柱升起,再睁开眼,已经被传进了一个鸟语花香之地。

“二楼到了。”

人偶侍女温婉地解释着,看着满目山花烂漫,李玉暖竟有词穷之感。

(“多宝阁是一个折叠空间,每一个楼层内都又含有一个空间,里面比外面大。”)

脑海中,再次响起月华不屑地声音。

李玉暖再次揉按眼睛,即使有月华的解释,她依旧不相信整个二楼都是一重空间!但她的眼前,确实是青山绿水桃花烂漫,脚下的细草丛中,也确实有珍奇仔兽随意乱滚。

不论是风的味道,或是身体的触感,都证明眼前的一切并非幻觉。

“这——这里是二楼?”

“我也是第一次进入二楼,以往都是随师叔直接上三楼交yì

丹药。”

沈天小声地解释着,原来多宝阁分九层,每个楼层承接的业务不同,客人说明来意和辨别身份后,会被接引到不同的楼层。在多宝阁,不论是神兽或是珍稀矿石还是法器,甚至活人,凡是可以被称为宝物的东西,都能够交yì

。楼层的高低和客人的身份并无关系,只和交yì

物品的属性有关。

“那……二楼交yì

的是——”

李玉暖依旧有些不清不楚,她左右张望,突然脚下一软,低头,发xiàn

两个黑白相间的毛团抱住了她的腿,它们发xiàn

她正看着它们,顿时龇牙咧嘴,一副死不松手的无赖模样。

“二楼主要交yì

妖兽,同时也展示以妖兽为主要材料的上品武器。”

沈天耐心地解释着,蹲下身,一手一个揪起毛团的后颈毛,强行拉开。

“这是食铁兽,别看它幼崽的时候长得又软又萌,成年的食铁兽可是足以吓退狮虎的猛兽。”

李玉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注意到黑白毛团虽然长得软绵,但它们的爪子却异常粗壮锐利,牙齿也锋利非常,难怪被叫做食铁兽。

只是看它们被沈天提拉着后颈毛,只能拼命地挥舞短小肥胖的四肢,挣扎得泫然欲泣,李玉暖又隐隐觉得师兄有些不近人情了。

“师兄……”

她小声地求情,可惜她的同情拦不住沈师兄一手一只扔出的干脆。刷刷两下,将幼兽扔到密林深处,沈天拍了拍手掌,又束整了衣裳,拱手,朗声道:“展掌柜,万始宗第十五代弟子沈天携师妹求见!”

“伤了我的兽,还敢理直气壮地求见,万始宗都这样目中无人吗?”

桃林深处,一位黄裳老者缓步走出,外表看来五十许人,相貌清奇,五官端正,满面怒容,教人不敢亲近。

老者的身后,跟了十余个相貌各有怪异之处的男女,他们大多相貌俊美衣着暴露,或狐尾或猫耳,更有数人裸露的肌肤上覆有五彩斑斓的毛皮,一看就知非人。方才被沈天抛出去的两个小兽也在,它们蜷缩在脸庞圆润的母亲怀中,不时回头,乌溜溜的小眼睛狠狠地瞪向沈天。

沈天却也不在意,他走到黄裳老人跟前,恭敬行礼,道:“展掌柜。”

老者哼了一声,不置可否,随即伸出干枯的手,道:“拿来!”

“什么?”

“你家小师祖叫你转交的东西!”

老者好声没好气地解释着,沈天于是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自袖中取出一张玉牒,双手奉上。

展姓老者却也不客气,一把抢过玉牒,鸡爪般的手指滑过青玉,玉牒上顿时多了层莹润,光华中可见各色文字跳跃不止。

老者一目十行地看完,再抬头,眼中多了几分和蔼,他越过沈天,打量着李玉暖:“就是这个小姑娘?”喜悦之色溢于言表。

沈天正色道:“正是李师妹。”

于是老人眉间的欢喜便越发浓郁了,他背着手笑盈盈地走上前,反复地打量李玉暖,上下左右,看得李玉暖全身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可惜沈天近在咫尺,此处又禁制无数,她唯有硬着头皮装镇定。

(“喂,月华前辈,他……为什么这样看我?”)

嘴角抽搐,眉峰跳跃,她暗暗问着住在识海里的月华。

月华冷“笑”了。

(“这么简单的事情还看不出来吗?万始宗请人检验你的神兽血统呢!不过不要紧,有我在,他们看不出任何问题。”)

(“啊?!月华前辈,你知dào

我根本没有神兽血统的!”)

李玉暖闻“言”,心中越发地紧张,冷汗湿透衣裳,但在老人骇人的威压和检验物品的锐利注视下,她却是吓得动惮不得。幸运的是,老人也注意到她的紧张,停止了绕圈,挥手,唤来身后一名女子,吩咐道:“阿狸,你带她去桃花坞吃点心,我和万始宗的沈小子有些生意上的事情要谈。”

“是。”

半人半狐的阿狸温顺地应答着,主动伸手拉李玉暖,却把女孩惊得倒退了半步。

“师兄……”

她哀求地看向沈天,虽然不知dào

万始宗到底要做什么,但她总有一份不安徘徊心头。

偏偏这时——

(“你只管跟他们过去,万始宗的人只是想确定一下你究竟是哪一位神兽的后代。有我在,不用担心过不了检查的!其实,如果你真是十二神兽的后代,留在这里,反而比回万始宗更舒坦。”)

识海内,月华优哉游哉地“说”着,只是听完他的解释,李玉暖却是越发地心中惴惴。

“我怕——”

她怯怯地呼喊着,岂料沈天却是温和一笑,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师妹不必害pà

,多宝阁的人都是讲道理的。”

“……”

李玉暖低下了头,她由此确定沈天果然不记得他,不记得那个青石镇茶楼前拉着他的衣角的小乞丐了。但李玉暖却记得沈天,她记得流浪途中每一个给予她温暖的人,哪怕只是一点点的温暖,都铭记在心。

“师兄,我……相信你。”

强忍着眼泪,李玉暖转过身,握住了阿狸的手。

第30章 初入多宝阁(下)

“……修士境界达到元婴以后,便可开辟随身空间。随着境界的提升,空间的范围也会越来越大,甚至可自成一格世界,世界内的法则全由自己决定。多宝阁所处之空间,便是类似的情况。”

“多宝阁中可谓遍地是宝,觊觎之人无数。但阁子修筑在渡劫期大能开辟的空间里,没有大能的允许,连进入空间都不可能,更不要说强行带走阁中宝物了。所以多宝阁自成立以来,从未出现过失窃或是被盗,修真界狠角色虽多,却也没有谁有足够的自信,敢进渡劫期大能的空间里偷窃……”

桃花坞内,阿狸操持着半生不熟的人言,为李玉暖介shào

多宝阁的特别之处。她是百年天狐初化人形,天生媚骨,即使无心引诱,言辞间也一样的妖娆魅惑。听得李玉暖心中软绵绵的,真心以为多宝阁是世间最安全的所在。

幸运的是,阿狸对多宝阁并非发自内心地喜欢,夸奖完毕后,她又玉指轻敲木桌,补充道:“多宝阁被认为是修真界内最安全的宝物交yì

之地,但它修筑在随身空间内,交yì

者进入时自身气息难以藏匿。且靠山是渡劫期大能,难免有店大欺客的倾向。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没有背景的客人,或是手中珍宝来历不干净的客人,都宁可选择更隐秘的黑市交yì

,也不愿通过多宝阁变卖……”

“那阿狸姐姐为什么要在这里?我听说二楼的商品是……”

李玉暖终于还是将徘徊心头的话问出了口。

阿狸闻言,端取玉盘的手指微颤,但她随即镇定,虚弱一笑,道:“人类喜欢可爱的东西,但对我们这些妖兽,却……贪欲压过一切。和我们一起留在多宝阁吧,至少这里的人不会虐杀我们。”

“可是你们只是商品!他们早晚会把你们卖出去的!”

李玉暖悲痛地说着,她终于明白了黄裳老人看完玉牒后的热情洋溢,以及食铁兽幼崽们对自己的亲切——他们都把自己当做是某种珍稀妖兽了。

“是的,早晚会被杀死,早晚会被卖出去。可是至少还有一段安分日子……至少这里有同类,能安静地抚养孩子,守着孩子们长大……”

阿狸平静地说着,将盛满糕点端回李玉暖面前,单膝下跪,托起她的手,眼神迷离。

“虽然不知dào

您到底是哪位圣君的后裔,但倒映在我眼里的您,非常的美丽,像照亮夜空的月亮。”

手指被送入口中,舌尖舔过,湿润和温暖同时袭来,惊得李玉暖一身鸡皮疙瘩,她本能地想要抽回,却看见阿狸眼中写满郑重,仿佛捧在手中的东西凌驾于生命之上。

“我爱您,比爱我的生命更多。”

犬齿嵌入指腹,刺痛泛起,鲜血还未涌出已经被舌尖卷走。

阿狸迷醉地品味着,眼神中时而疯狂时而迷惑,最终,她恋恋不舍得吐出沾满唾液的手指,红唇嫣然,道:“果然,您是——超出了多宝阁的认知范围的东西。”

“我是——什么?”

指尖在空气中渐渐变冷,李玉暖却忘记了抽回手,他呆呆地看着阿狸。

她从来都知dào

自己不是神兽后裔,也知dào

神兽本只是不甘心匍匐在地仰望天空的强者,但阿狸的话却让她产生了新的迷惑。

月华究竟做了什么?阿狸又看见了什么?

“您什么也不是,同时也是一切。”语焉不详地说着,阿狸的眼中隐约有恐惧一闪而过,她温软地取出淡香的手帕,将濡湿的手指擦干,小心包扎好,道:“我立kè

带您去见主人。”

……

……

跟在阿狸的身后在密林中走了约五百步,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建在十丈见方的高台上的大帐篷,跳入视线。

阿狸将她领进帐篷,帐内光线昏暗,看不见究竟有多深多广,数以百计的树枝状烛台矗立,蜡烛无声地燃烧,灯火影绰中,可见陈列架上摆满了各式以妖兽骨骼、内丹为原料制成的法器,黄裳的展掌柜立在中央,仿佛自身也是一件展品。

见阿狸带李玉暖入帐,展掌柜淡漠的眼中终于划过一丝肉眼可见的温暖,他站起身,缓步走到李玉暖身旁。

“阿狸可有怠慢?”他体贴地说着,殷勤地笑容让李玉暖越发地不舒服。

“阿狸姐姐待我极好,桃花糕也很好吃。就是……就是不小心吃多了,有点撑。”

李玉暖敷衍地说着,跟着黄裳老者漫步展厅,心不在焉地看着千奇百怪的法器。

经过一个水晶匣子时——

(“虽然是才一百多岁的年轻崽子,但处理手法颇为纯熟,制作法器的工艺更是几乎没有浪费!”)

难得月华居然也会口出赞美,李玉暖顿时停下脚步,定睛一看,发xiàn

水晶匣子里盛放的是一对造型颇为古朴的长锏,上面密密麻麻地镌刻了不计其数的花纹,有龙吼呼啸之声隐约回荡。

展掌柜也停下了脚步,他顺着李玉暖的注视看过去,笑道:“李姑娘果然慧眼,一眼就看出这对龙虎双锏不同寻常。”

“……我只是听到了龙虎呼啸的声音……是误打误撞……”

李玉暖尴尬的敷衍着,眼神游移,突然被龙虎双锏旁的一块六品灵晶吸引!

她是修真界的小人物,莫说是六品灵晶,就是二品灵晶,也只在蒲三堂的师叔们授课时见过。她只知dào

一颗六品灵晶意味着大量的财富,只有少数豪门和元婴以上的大能,才能动辄以六品灵晶交yì



然而这颗六品灵晶却不同寻常,几斤完美的结晶中央封了数颗芥子大小的银白色颗粒,低下头,这个六品灵晶的标价竟是十颗七品灵晶!

一千颗六品灵晶才能交换一颗七品灵晶,连识海里的月华前辈都赞不绝口的龙虎双锏也不过标价三百颗五品灵晶,这芥子大小的颗粒究竟是什么东西,居然——

“这是——什么东西?”

“纳须弥芥子,是打造空间法器的最完美材料。寻常法器只需加入一颗纳须弥芥子便能内劈数丈方圆的空间,可惜纳须弥芥子数量极少,且形态很不稳定,必须封存zài

五品以上的灵晶里保存。这颗六品灵晶封了十七颗纳须弥芥子,只需十颗七品灵晶就能交yì

,已经是非常便宜的价格了。”

展掌柜详尽地解释着,不知他从阿狸处得了什么信息,与李玉暖说话时,竟不自觉地用上了敬语。

李玉暖注意到这个小小的细节,但她同时也想起,月华前辈曾在自己得到乾坤袋时提过纳须弥芥子的存zài



为何他此番对龙虎双锏赞不绝口,却对旁边的纳须弥芥子熟视无睹?

莫非他其实也没有见过纳须弥芥子?

自以为抓到月华短处的李玉暖喜不自胜,展掌柜见她突然喜上眉梢,也越发地和蔼可亲了,不厌其烦地为她展示帐内的每一件珍贵展品。只是此间东西虽各有稀奇,单论价值却依旧以封有十七颗纳须弥芥子的六品灵晶为最。

如此消磨了约两个时辰,展掌柜终于送客,临行时,他将一个宝光四射的乾坤袋郑重其事的交给沈天,而后两人原路折返,退出青崖时,天上日头却只偏移了少许。

李玉暖心中一团重重,正要发问,却见楚琼英迎面走来,言曰物资已采购妥当,可以返回。

李玉暖无奈,只得将问题埋回心中,坐上五彩云帆,回万始宗。

第31章 情到深处人孤独(上)

“我爱你!我为你死也情愿!”

……

“你怎么可以背叛南唐!权力对你而言真的那么重yào

吗!”

……

“我爱你!哪怕在忘川等得忘记了自己的名字,我也会记得你!”

……

“陛下或许对不起你的父亲,对不起你!可是南唐的百姓从没有对不起你们李家人!你身上穿的每一件衣服,你吃下去的每一粒米饭,都是南唐百姓辛苦劳动的结果!你安心地享shòu

着他们数十年如一日的供养,却在他们唯一需yào

你的时候背叛了他们!”

……

一个个陌生而熟悉的声音,交错着回荡在他的耳边,如云端般飘渺,又如厉鬼般凄厉。他们纠缠在一起,全部已经死去,为了他,为了虚无的梦,一个个,死无葬身之地……

“恨我吗?”

李夜吟睁开眼,自嘲地说着,血的气息在空气中漫延,只是动了下手,腰侧的伤口便再一次地裂开了。

“……啊……嗯……”

苦闷地呻吟着,他颤抖着撑起身体,伤口果然又一次破裂,深红色的血浸透了绷带,仅仅是简单的撑身坐起,都痛得他冷汗直冒,长发湿透。

失去了力量的身体,还真是脆弱如蛋壳啊。

看着手掌的血迹,李夜吟无奈地想着。

自结丹以来,他便很少再感觉到受伤的痛苦。即使是皇宫沦落之夜,被枯泽重创,被天劫业火焚身,也不曾感觉到如此虚弱的、从身体内侧传来的痛。

被那个至今不知dào

名字的僧人一刀刺入腰侧,刺伤内脏,居然是这样的感觉。

李夜吟撩起被冷汗浸湿的头发,僧人已经被凌迟处死,可僧人拔刀时平静又悲痛的眼神却依旧萦绕在梦中。他记得那人的模样,那是个披了金丝袈裟的高僧,原本该是连十恶不赦的大恶人都能原谅的慈悲之人。他究竟是经lì

了怎样的绝望和挣扎,才会违背自己在佛前许下的誓言,拔刀伤人!

带着倒刺的刃刺进体内时,李夜吟听见了僧人的低喃。

(“弟子愿身坠十八层地狱,生生世世不入轮回。惟愿世子莫忘许诺,杀死国师,解救天下万民于水火!”)

“真傻,居然会相信一个连你的名字都不知dào

的人的话。你可是一代高僧,你应该早就看出我是个骗子,从我的口中说出,都是欺骗。我对任何人许下的任何承诺,永远都不能实现!”

不屑一顾的讥讽,却又有泪水忍不住地流出,那位舍身取义的僧人,他不惜身坠十八层地狱的付出注定一无所得。李夜吟只想借他的行为冤罪枯泽,让齐国皇帝知dào

,国师枯泽正在威胁皇权,他不希望李夜吟和拓跋静合婚,让本就对枯泽不满的齐国权贵,更加排斥和憎恨枯泽。

而事情的发展,也确实尽如人意。事实上,这场自导自演的刺杀,效果比预期中更加明显,拓跋静这个被爱情蒙蔽了眼睛的蠢女人,看到心爱的未婚夫在护国寺内被刺伤倒在血泊中时,竟毫不犹豫地逼迫护国寺取出佛宝舍利子!

接下来的两天,洛阳城内风雨飘摇,谏书如雪花般飞向御案。本就担心被国师架空权力的拓跋洪,终于在畏惧枯泽的权贵们的撺掇下,将枯泽的心腹、禁军统领修墨清革职查办,护国寺为首的一元宗名下禅寺也被控zhì

起来,朝野内外,倒国师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如今,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只要再给李夜吟一点时间,一步步地加以引导,枯泽从北齐得到的信仰之力会进一步的削弱,而失去了世俗的供养以后,他在修为以及他在一元宗的地位也会随之下滑。

一切都在掌控中。

李夜吟不否认自己有野心,因为他是李夜吟,即使被废修为,他也还是独一无二的李夜吟,南唐不世出的天才!

何况,恢复修为的手段也已经找到。

……明日……只要过了明天,他的修为就能恢复了!

苦心谋划了那么久,终于可以开始收网了。

想到得yì

处,纤长的手指再一次滑过伤处,伤口崩裂,鲜血流出,其中却混杂着淡淡的金色。

金丹凝液。

世人都以为李夜吟的金丹被天劫业火击碎,其后又被枯泽囚禁,饱受折辱,身体比之废人尚且不如,但他们不知dào

他因天劫业火焚烧不死,感悟远胜过寻常的金丹,只要身体能够恢复,随时都能重回金丹修为。

正因为还没有掉到真zhèng

的绝境,李夜吟才会即使深陷黑牢依旧想尽办法和自己的拥护者建立联系,指示他们制造机会,让拓跋静对自己萌生好感,而后更布下天罗地网,刻意的若即若离,绊住这位天之骄女,让她对自己情根深种,难以自拔。

此番遇刺后,他也是一贯地故yì

夸大,不惜在伤处涂抹延缓愈合的药物,惹得拓跋静每日以泪洗面,不论他想得到什么,哪怕只是无意中提起,她都会为他取来。

结果,她还真的拿出了不得了的东西!

金丹凝液并非普通修仙者能够使用的手段,若不是体内有道痕,丹田也被枯泽损伤,他也不会铤而走险,选择这条九死一生的路。而拓跋静拿来的佛宝舍利子,却让他的妄想成为了现实。千疮百孔的身体融化了舍利子内蕴藏的法力后,原以为绝对不可能愈合的道痕变淡变浅,金丹凝液的妄想也变成了可能。

整整三天三夜,他每一夜都痛得不能入定,身体内部正在进行疯狂的反应,金丹凝液,流转全身,体内积蓄的毒素和秽物都被强行排出,几近脱胎换骨。

但还是不够,他修liàn

的琉璃净世空生经,还需yào

更多的佛宝舍利!

幸运的是,拓跋静确实足够爱他,她竟向拓跋洪要求以北齐仅次于玉玺的佛祖心血舍利作为嫁妆!心血舍利是佛祖心头血所化,其间蕴藏的法力非比寻常,若是将心血舍利融入体内,重回金丹是必然的,甚至还能得一个佛家果位。

……明天,只等明天了。

但是明天以后呢?

拓跋静能够接受一切都只是个谎言吗?

爱是仅容一人的独木桥,即使付出再多,她依旧不被允许通过他的桥。

虚弱地想着,李夜吟合上眼睛,金液流转全身,经过识海时,一朵金莲佛印,载浮载沉。

第32章 情到深处人孤独(下)

“啊呀,伤口又裂了。”

女孩小心地剪开绷带,浸饱药水的绢帕尽可能温柔地擦拭伤处,血水吸走,露出微微发白的肉,拓跋静又一次流出了眼泪。

“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任性,一定要你陪我去护国寺祈福,你也不会被刺伤……”

自责地哭着,微咸的泪水不小心滴进伤口,引来伤处颤抖不止。意识到自己又一次做了错事的拓跋静连忙抬起头,红着眼睛道歉:“对不起,我……我……”

“我从不觉得我被刺伤是你的错,”李夜吟柔和地笑着,纤长的手指滑过她的发梢,带着宠溺的温柔,“甚至,我感谢这一刀,它让我看清了我的心,让我明白了我真zhèng

需yào

保护的是什么。我……我一直都被责任束缚着,虽然南唐对我不友善,皇宫里几乎所有的人都防备着我……我却依旧觉得接受你的爱是对南唐的背叛,我……为了保护这些忘恩负义的人,一次次拒绝陛下,为陷入错误的爱情漩涡心痛如割,换来的却是……只因为陛下将你我的婚事昭告天下,他们便……恨我,将我斥为叛徒……我……从没有背叛他们,我一直都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为他们牺牲……他们却……”

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哽咽,手指更是发抖不止。

“真zhèng

出卖南唐、屠杀同胞、对敌人摇尾乞怜的是修墨清!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却要把罪过推到我身上!为什么!”

然而,即使再痛苦再愤nù

,他的眼角却依旧有泪水凝结,只是倔强着不让它流下。

痛苦而慈悲的面容,让拓跋静的心再一次被揪痛,她张开手,将他抱入怀中,哭泣着安慰:“……我知dào

,夜吟,我一直都看着你,看着你的所有付出,心疼你为那些忘恩负义的人无尽的付出……他们都是一群贪得无厌的贱民,不知自强只知dào

索取,吮吸你的血肉却还怪你……我……好想求你不要总是这么温柔,不要再……对他们……有求必应……”

“我也想狠下心抛弃那些人,可是我……我做不到啊!他们本质都是善良的,只是太单纯太热血太容易被挑衅……他们……是我生来就背负的责任……我……”

沉痛而缓慢的诉说,是冰冷的河流,自李夜吟的心田流出,淌进拓跋静的心中,将她拖进无尽的寒冷。

“可是……夜吟,求求你,答yīng

我,不要再为那些无知愚蠢的人伤害自己了。看到你这么痛苦,我恨不得让父皇杀光他们!如果不是害pà

这样做,会让你更痛苦的话……”

喃喃地,她看着他,恍如梦境一般。

“……夜吟……如果保护他们是你的选择,我也会帮你,不管你要什么,我都会帮你……因为你已夺走了我全部,你是我的命,是我的一切……”

轻柔而坚强地承诺着,少女端丽的唇角嚼着泪水,明媚的眼睛是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藏不住半点心事。

她单纯而执著的爱着这个黑暗和光明的结合体,迷醉在他的笑容里,哪怕早已知晓他的美丽背后是燃烧一切的疯狂。直觉告sù

她,他的眼睛并不总是看着她,可那又怎么样?只要他陪在她身边,只要他对她甜言蜜语,只要他对她微笑,哪怕他所有的温柔都是虚伪的,所有的爱都是建筑在利益之上,也不要紧。

“明天大婚,所有的东西都准bèi

好了。但是如果你突然后悔,不想娶我了,也不要紧,我……会向父皇解释,让他……”

不知为何,脱口而出的竟是这等痴狂的话语——

若是他真的后悔了,我该怎么办!

幸运的是,他没有说出让她痛苦后悔的话,他的手指滑过她的眼角,蘸起泪水,柔声道:“我不会中途反悔的,我……对你,有爱,只是这份爱……总让我痛苦……别人眼中的我,永远镇定自若,仿佛世间没有我做不到的事情,但我其实也只是个凡人,会受伤,会胆怯,会害pà

……我爱你。”

细不可闻的告白突然响起,随后是潮湿的黑暗,吻突如其来地降落,是花瓣划过眼角,将惴惴不安的泪蒸干,温暖渗入肌肤,驱走寒冷。

“我会成为最称职的丈夫,不让任何人嘲笑你的选择。”

低喃着,许诺着,她的心也因此落进了温暖的海洋,再不会惶恐不安,再不会担忧。

“……我……果然是世间最幸福的女人……”

……

……

拓跋静刚离开,李夜吟眼中的柔情便消失,他驱散宫婢,披上明蓝底色绣珍珠花叶的外袍,绕出屏风,向垂帘深处躬身行礼,道:“公主已经走远。”

“你倒是手段活络。”

垂帘后响起了壮年男子的嬉笑声,竟是齐国皇帝拓跋洪!他此番便装前来,着明黄色胡服,踏明珠履,寻常白玉冠,右手拇指套了个祖母绿扳指,虎步龙行,气势凌人。

“谢北齐皇帝夸奖。”

即使站在天下霸主的面前,李夜吟也还是不卑不亢,面色镇定。

这份不合时宜的倨傲,让跟在拓跋帝身后的宦官们面有不悦,有侍从欲上前教导礼仪,却被拓跋洪拦住,道:“人中龙凤,不论是身陷牢狱,还是身处深宫,都一样的冷静和……冷漠。”

“因为陛下不敢也不忍。哪怕您对我的诚意至今仍有怀疑。”

李夜吟柔软地说着,抬起头,娟秀的面容没有一丝惧色。

“你当真以为我是为了静儿才对你始终手下留情?李夜吟,你太骄傲了。”

拓跋洪虚张声势的斥责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已经不止一次让他感到恐惧了。

“陈国公主的爱情确实是我的护身符,但却不是陛下站在我面前的理由。陛下不杀我,因为陛下的野心不仅限于四海之内——陛下后悔以天下供养国师了,对吧?”

李夜吟一针见血地说着,修真者提升修为,需yào

的天材地宝无以计数,至于枯泽这等大能修士,即使亏了四海天下,也未必能成功从化神期晋入渡劫期。但是哪一个修士不想天人合一,不想与天同寿?枯泽放下修真大能的地位辅佐北齐统一天下,真zhèng

的目的却是妄想以信仰之力增强修为,成就更高的境界!

这确实是一条正确的路,虽然会给尘世带来一定的苦难。然而枯泽看错了拓跋洪,他是个皇帝,有一切君主的贪婪和排他本性,他容不下任何企图分割皇权的势力!

这也是李夜吟选择和拓跋洪结盟的原因。

果然,拓跋洪笑了,他斥退左右,压低声音道:“不错,我确实想除掉枯泽。但他是修真界的大能,朕纵然心有不甘,却也不得不屈服于淫威之下!而且——即使我找到能够压制国师的人,谁又能保证,那个人不会成为第二个国师,甚至变本加利?”

“于是陛下选择委曲求全?如果我说我有办法帮你杀掉国师呢?”

“你?”这一次,拓跋洪终于笑了,他伸出手,抚摸着李夜吟少女般娟秀的面容,不屑道:“长得这么美丽,说起话来口气却也不小。只可惜……不是女人,如果是女人的话,或许会……更让我有信心……”

“现在这样的发展也不错啊,很快,我们很快就能成为一家人了。”

粗糙的手指抠进,脸颊甚至生痛,李夜吟的的笑容,却是加倍的璀璨,近乎妖娆。

“……相信我,选择和我合zuò

,绝对比被国师把持朝政更安全。至少,我不会对自己的孩子下手,而你,总会老,总会死。”

“你想得到天下?”

拓跋洪讥讽地说着,手指收紧,迫使他笑容扭曲。

“凭什么?你没有修为,没有土地,没有效忠的臣子,你凭什么夺取天下?凭什么自信?你能帮zhù

我对付枯泽?你的性命都捏在我的手上!”

“……但枯泽需yào

我。太庙被业火焚烧的那个晚上,他完全可以杀了我,但他没有那么做,他留下了我的性命,将我囚禁在国师府里,直到陛下得知我的存zài

,才不得不交出……陛下,你当真想过为什么?枯泽为什么不杀我,我的身上,到底藏了什么秘密,让他觉得我活着比死了更有价值?!”

最后一句话,声嘶力竭中又带着淡淡的轻松,拓跋洪知dào

,李夜吟并非危言耸听。

他,只是就事论事。

手,松开了。

他说:“告sù

我为什么!为什么他不能杀你?”

“因为我和普通人不一样。我未曾修道却能结丹,被天劫业火焚烧还能保全性命。枯泽不杀我,因为他需yào

我,他坚信我的身体可以炼成丹药助他渡劫!在他没有找到正确的锻炼手段的当下,他——舍不得杀我!”

“这就难怪了。”拓跋洪点点头,道:“如此说来,护国寺的刺杀是你自导自演?不过这些都不重yào

,佛骨舍利子,静儿已经送给你,墨清修也因为这件事被撤职,谁才是主谋,已经不重yào

了。”

然而李夜吟却不喜欢这种误会,他认真地纠正道:“不,护国寺的刺杀必须是真的,枯泽大师对我用情至深,已经让他的心腹们感到危机了。”

拓跋洪笑了,笑容异常寒冷。

“你果然很危险,幸运的是,即使我放着不管,你早晚也会堕入无尽的黑暗。”

“不,我一直都是黑暗的一部分。”李夜吟明媚地笑着,“如果没有黑夜的衬托,谁又能注意到月亮的光芒?”

第33章 惊变(上)

七月初七,钦天监反复推算后定下的良辰吉日,同时也是南唐从中原版图上正式抹去满一年的日子。

沉寂了大半年的金陵,因为这场隆重的婚事,再次披红挂彩,灯火辉煌。

陈国公主将下嫁唐候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大江南北,金陵城内聚满了的人,人们议论纷纷,坚信婚姻是一场可笑的权力交yì

,事实上,即使男方是李夜吟,这桩婚姻背后的政治意义也依旧比婚礼的两位主角更引人注意。

如果真在护国寺内被刺死,或许还会更幸福些。

人群中,也不乏这样的声音,金陵城的朱雀大道上,民众等待仪仗经过时,低声地这样说着,遥远的绣楼上,竹帘后的女人以泪洗面,不忍看车队中央,容貌和才学都堪称倾国的南唐世子强撑着挤出的笑容,迎娶飞扬跋扈到天下闻名的陈国公主。

……

皇帝嫁女,遵循古礼,更注重黄道吉日吉时,虽然迎亲一方天刚蒙蒙亮就在数百羽林卫的簇拥下,坐着金玉马车抵达了城郊新建的行宫中,但直到午时——钦天监选定的行纳采礼最吉时辰,大婚的序曲才正式奏响。

八十辆马车和两百匹白马组成的采礼队伍沿朱雀大道而来,绵延数里,首尾不得相顾,因齐皇室有少量的鲜卑血统,采礼中汉民族用以代表妇从夫、顺阴阳的仪物,都换成了更具游牧民族特色的马匹、鞍辔、甲胄等,而作为回报,和对夫君唐候的尊重,陈国公主的婚衣特意选择了黑红色的深服广袖,长发尽数束入金冠之中,立在殿上,端庄古朴,俨然是汉家模样。

时辰到。

阉人扯着细长的嗓子,传召李夜吟入殿。

于是,所有的人都被征服了,他们看到大地与天空交接的地方,一位身着黑红礼服的远古神祗正缓步走来,披着灿灿金光,面容皎洁如月,眼眸深处却是写满了深邃。他是那么的完美,那么的动人心魄,直到他走到他们的面前,向人皇跪下,他们才终于意识到,这个完美的恍如梦境的人便是此次和婚的男主角。

拓跋静也同样愣住了,她自以为已经习惯了他完美得近乎不真实的面容,但当他盛装出现时,她的心却是再一次险些忘记跳动。

果然是大失态。

害羞地想着,拓跋静走下玉阶,与她并立,屈膝下跪,接受赐婚的金册,当常侍将金册递交到唐候手中的瞬间,六十四面巨鼓同时敲响,高亢跳跃的节拍着编钟悠长的声音,一层一层,将和婚的喜讯传遍整个金陵城。

这是一场完美的婚姻,结婚双方不论是身份或是容貌都绝对般配,更重yào

的是,它意味着一个全新的时代,它是拓跋氏统一天下的证明!

一年前,北齐镇国将军慕容氏将南唐皇宫付之一炬;一年后的今天,北齐皇帝以一场堪称完美的婚事,向天下昭告了齐对唐的绝对统治权!

无奈,但却没有抱怨。

当慕容氏奉命屠灭南唐皇室的时候,南唐就已经不存zài

,存zài

的只是一群亡国奴。

至少,代表南唐皇室接受拓跋氏施舍的李夜吟,很平静地接受了赐婚的金册,握住迫不及待的陈国公主的手,缓步走出金銮殿,走在数以千计的金甲护卫的注视下,沿着御道缓慢前行,目标物是道路尽头的黄金马车。

他的脸色平静异常,丝毫看不出欢乐或忧愁。

七月的正午,正当流火,即使在礼袍里藏了冰袋,依旧热得人汗流浃背,但李夜吟的面色却是不见血色的惨白。

拓跋静的心,一下子揪紧了。

这场声势浩大的婚姻,看似平和,其实险象环生。

顽固的南唐遗民,效忠枯泽的修士,太多的势力不希望李夜吟迎娶陈国公主。发生在护国寺的刺杀,血迹尚未干涸,隔着花冠的黄金流苏,拓跋静警惕着四周,虽然今天的护卫由皇叔平城王亲自负责,但谁又能保证,人群中不会突然飞出一支冷箭!

这是一场不被任何人看好前途的婚姻,唯有拓跋静,身在其中,甘之如饴。

滴答……

滴答……

细不可闻的液体滴落之声,她低下头,发xiàn

被日头烧得有些发烫的白玉石阶上,竟有淡淡的墨色若隐若现,空气中,不知何时多了烧焦的气味。

喧闹的世界瞬间安静,原该礼乐高鸣热闹非凡的大典,竟然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侍卫像铁铸木雕般,炎炎烈日下,纹丝不动,额角的汗水拖着长长的泪痕,凝在脸颊!

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感觉空气在变冷!

拓跋静惊惶不定地想着,她企图张望四周,却发xiàn

身体的动作变得无比缓慢,空气是粘稠的浆糊,能够看到手指抬起在透明的空气中勾起的波澜,可怕威压铺天盖地而来,吹起衣衫乱飞,流苏激荡不止。

到底是谁,谁要杀我们!

拓跋静害pà

极了,黑暗的漩涡正席卷而来,大地跟着颤抖,距离不远处,足有千斤重的华柱被连根拔起,她无法站稳身体,整个人都要被吹走——

救我!谁来救救我!

突然——

一只手稳稳地抓住了她,在突如其来降临的黑暗世界里,李夜吟的身体却反常地在发光,淡淡的温润的光,是照亮天空的月亮。

不要管我,快走——

她失声惊叫着,却痛苦地发xiàn

声音无法发出。

黑暗如潮水般倾袭而来。整个广场,一半笼罩在黑夜里,一半依旧在白天的支配下。而日与夜的分割线,正是她和他紧握着的双手!

到底发生了什么!夜吟!

无边无际的黑暗不停止地扩张着,她看到夜吟身后的世界,是一无所有的黑暗,没有星星没有光,只有虚无。

她应该很快就会被刮到黑暗的另一边去吧?被黑暗和寒冷包裹,永世的漂泊。

但是为什么会觉得幸福呢?因为他也在黑暗之中吗?

黑色的闪电划过拓跋静的心头,她不知dào

这片黑暗源自何处,被它吞噬以后会又变成什么模样,但只要想到黑暗的世界里面有他,她渴望的他,心中总会涌起甜蜜。

她笑了。

她看见他静静地站在黑暗的边缘,长发披散,黑红之色的礼服被狂风刮得破破烂烂,白色的内袍随风招展,额头泛出淡淡的金色。

像一株在月夜下盛开的栀子,看似柔弱却又坚强得可怕。

如果我不能将你带回光明,就和你一起跌进黑暗吧。

哗啦啦,三重镂空金冠扔下,拓跋静平静地闭上眼,期盼被她所爱的人拉进黑暗。

身体变轻了,双脚似乎离开了地面,失去和得到的矛盾在她的心中飞舞,寒冷缓慢地侵占了她的身体,但却那么的安心,那么的怀念……

“哞!”

突然,黑暗的世界多了一阵惊雷,闭着的双眼都能看到金色的粉末漫天挥洒,迷失的心骤然被拉回身体,拓跋静睁开眼,发xiàn

自己还在原地,戴着沉重的花冠,汗湿礼服。

但她的手却不再拉住李夜吟了。

她和他之间,站了身披锦斓袈裟的枯泽。

天空还是一片湛蓝,万里无云,烈日烤得人头昏眼花,持剑戟而立的侍卫们,此刻个个严阵以待,剑戟的尖梢不约而同地指向李夜吟。

然而,身处绝境、随时可能千疮百孔,李夜吟却还在微笑。

他的模样和拓跋静在黑暗幻觉中看到的一般无二,长发披散,黏着脸庞,垂在肩膀,黑红的衣袍破碎不堪,露出白绸的里衣,苍白嘴角有血丝渗出,右手捂着左肩,左手无力地下坠,殷红的血顺着指尖滴落,白玉地板上已经有了个小小的血洼。

发xiàn

拓跋静已经醒来,李夜吟也抬起了头,黑发半遮着血迹斑斑的左眼,露出的右眼却还是那么的骄傲,仿佛夜晚本身,魅惑得可怕。

“国师,没想到你还是及时赶到了。”

他张开嘴,怨毒地说着,许是心肺受损的缘故,声音儒雅温婉依旧,只是带上了撕裂的痛苦,喘气也隐约透着血的气息。

“你心术不正,妄图祸乱大齐江山,我身为国师,怎能容你!今日便是替天行道,除奸去恶!”

枯泽冰冷的说着,他修道数千年,是修真界屈指可数的化神大能,又贵为一元宗的太上长老,但单看外表,却像个三十余岁的壮年僧人,身材高大,面容因为佛法的浸润而饱满莹润,不是美男子,却让每个遇见他的人都移不开眼睛,情不自禁地沐浴在他的佛光中。

“惑乱江山吗?枯泽大师,你造下的杀孽数以千万计,你当真不怕被佛祖惩罚?”

李夜吟自嘲地说着,抬起头,眼神冷冽如水。

刹那间,拓跋静的心再一次被利箭射中,她看到他的眼睛是一滩冰冷的水,可是她却想溺死在他的眼中。

“我欲成佛,天地无用,谁敢拦我?”

被质问的枯泽毫不在意地说着,他向前跨出半步,顿时,烈日消失不见,西方祥云朵朵,三千神佛幻化而出,广场上的人无不跪地顶礼膜拜,金陵城内外诵经之声响彻天地!

连一力支持李夜吟的拓跋洪,见到满朝文武跪拜的大势,也无可奈何地起身,加入了跪拜的队伍。

所有的人都跪下了,只有李夜吟和枯泽,以及被枯泽握住手的拓跋静,保持着站立。

佛唱铺天盖地,震得李夜吟眼、鼻、口、耳都流出了血。拓跋静受到的冲击没有那么夸张,却也感觉到膝盖以下万般不适,像被刀片贴着骨头剐一般。

“到底发生了什么!国师,告sù

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要——”

她不知dào

方才的黑暗是真实还是虚幻,她只看到了夜吟苍白的脸色,和不断滴血的手指,白瓷般的皮肤寸寸裂看,她所爱的人正在变成一个血人。

“国师,求你放过夜吟,求你放过他……你要什么我都答yīng

……国师!”

第34章 惊变(下)

“李夜吟,我很好奇,到底是什么给了你自信,区区废人也敢站在我的面前!”

枯泽舌绽金莲,声声如雷。

李夜吟抬起头,方才的对抗让他千疮百孔,随时可能倒地,但却依旧傲然,仿佛胜利早握在手中。

“确实,我输你太多,我们之间的距离,堪比泰山和尘芥。但因为对手是你,我却有同归于尽的自信!你身为修真界屈指可数的大能,杀伐天下,欲以天下助你渡劫!你当真不怕渡劫的时候,这所有的罪孽都报应在身上,被劫火焚身永世不得超生吗!”

“哦,想不到你居然是为了天下人讨伐我,伸张正义?”

枯泽嘲讽地笑着,以他化神圆满接近渡劫的修为,竟也不能一眼就看出李夜吟的虚实,莲花妙目中闪过了少许钦佩。

“原来如此,天生根骨无须修行即可感悟结丹,被天劫业火焚烧却不死,甚至区区半年时间就能消弭道痕重回境界……李夜吟,难怪你明知非我之敌,也敢站在我面前!你果然不是个单纯的天才,如果把你吞下去,我也许能一举突pò

二重天劫!”

啧啧称奇的同时,双手结不动明王印,一尊通体蓝青色的法身幻化而出,这法身高十丈有余,面容饱满,蓝面獠牙作忿怒形,蹴眉怒目,火焰长发垂左胸前五结,右手向内,垂当腰侧持剑,左手屈臂开肘,仰掌指端向左持盾,面向右方,盘坐于莲花盘石上,身后光明光焰熊熊,如迦楼罗之势。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修的是红莲净火道!”

不动明王忿怒法身形成的瞬间,李夜吟也露出了豁然开朗的笑容。

他抬起头,完好的右手蘸满鲜血。手指以肉眼追不上的速度飞快地勾画着,一个鲜红华丽的符箓瞬间形成,层层叠叠,似孩童涂乌般凌乱随意,却又隐约渗出远古荒芜的苍凉气息。

即使博学如枯泽,一时间也看不出李夜吟以血为朱砂画出的符箓究竟是什么。

但本能已经感受到危险,枯泽顾不得思考,急忙口吐真言,十丈高的法身也伸出小山般的左手,将伏魔盾压向还在继xù

着勾画的李夜吟。

“去死吧!我绝不会让你完成这个符箓!”

……

会被压得粉碎的!拓跋静吓得双手掩面,不敢看心爱之人的悲惨结局。

然而,只听一声轻“咦”,预料中的粉身碎骨没有发生,拓跋静壮着胆子挪开手,见不动明王法身周身光明火焰大作,十丈高的盾牌如泰山压顶,但所有的攻击都被挡住了,一轮圆月环绕着李夜吟,将他包裹其中,琉璃色的结界看似一捏就碎,其实牢不可破。

“你修liàn

的究竟是什么功法!为何我从未见过这种——”

“琉璃净世。”

没有任何解释,李夜吟口中轻吐四个字,琉璃色的光辉越发强烈,明王的净世火焰与它碰撞,居然不能占得丝毫上风。

枯泽的脸色顿时狰狞。

“难怪天劫业火焚身不死,你修liàn

的竟然是上古月神君的琉璃净世空生经。可惜啊可惜,琉璃净世空生经虽然是万古第一功法,但你的际遇却不能和月神君相提并论。原本我还怜惜你的资质,不忍下杀手。现在知dào

你修liàn

的功法居然是空生经后,就算不忍也必须下手!琉璃净世空生经,是绝对不允许出现传人的功法,只可惜了你这绝世根骨……不过你放心,我会用红莲灭世净火尽可能地保全你的身体,毕竟……你的身体是我渡劫的最大庇护!”

狂妄地说着,意随心动,不动明王忿怒法身的右手拔出了除魔法剑,排山倒海地劈下!

砰!

砰!砰!砰!

轰!隆!隆!

惊天动地的声响,每一次撞击,都激起一连串的火花,空间也被震得快要破碎了,痛苦地扭曲着,空气中出现层层波纹。

吱——咔——咔——

盾牌和法剑合力,一次次地劈砍,力量间的绝对差距让琉璃色的光幕也渐渐不稳定了,甚至出现蛋壳一样的裂纹。李夜吟见状,手指蘸血连连勾画,同时喷出一口淡金色的血,融入结界,终于让摇摇欲坠的结界再次稳如磐石。

“没有用的,李夜吟。我是化神期,你刚重回金丹,我和你之间,只有一种胜负!再强的功法,再可怕的天资,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注定失败。”

下定决心不再姑息后,战斗对枯泽而言反而轻松了,他享shòu

着,玩弄着,将敌人的痛苦和挣扎,当做饭后余兴。

不动明王身上的光明火焰更加浓郁了,黑气蔓延,把小小的琉璃净世卷入其中,虽然结界依旧坚持,但李夜吟的发梢、衣角终于还是染上了净火,眼眸深处,痛苦之色一闪而过!

“不——不要!”

拓跋静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因为这撕心裂肺的叫喊,枯泽转过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拓跋静,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原来如此,公主对世子确实一片真心,竟然当真准bèi

了佛祖的心血舍利,是准bèi

将它当做新婚之夜的定情信物送出去吗?可惜,你心爱的男人快要死了,这心血舍利他显然用不上了。公主,我为你拓跋氏的江山又除掉了一个心腹之患,还请公主以心血舍利奖励!”

最后一句话,分明是威胁。

看着胜券在握的枯泽,又看了眼被光明火焰包裹、独木难支的夜吟,拓跋静吓得倒退一步,跌坐在地。她双手紧攥盛放心血舍利的金玉匣子,眼中和心中都翻滚着对枯泽的憎恨。

“滚,你休想得到心血舍利!”

她色厉内荏地叫喊着,眼睛始终盯着李夜吟。

心血舍利能帮到夜吟吗?我该怎么做才能把心血舍利给他?

看着拓跋静如受惊的猫一般惶恐的表情,枯泽越发地兴致盎然,他俯下身,抓住她的肩膀,调笑道:“公主生气了?放心,心血舍利对我而言并非必不可少的东西。比起心血舍利,我更期待李夜吟的身体。用他炼成的丹药,应该会是比无极金丹更加美味的极品吧!”

“你——简直是丧心病狂!夜吟……放过他,我……我……求你放过他……”

拓跋静无助地哭喊着,她虽贵为公主,但在枯泽眼中,也只是一只蝼蚁。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火焰已经将李夜吟的结界整个都吞噬,暴露在净火中的他,娴静如少女,嘴角却挂着沉醉东风的微笑,琉璃般的光环缓缓消失,降魔剑落下——

哗——啦啦——

大地龟裂,李夜吟的身体如失去重量的浮萍般飘在火焰中,脚下多了一道深不见底的黑暗,他再次抬头,看了眼拓跋静,以及迷惑不解的枯泽。

“你果然对我的身体存有贪欲,于是成就了我的最后一份计谋。你是国师,是活着的佛,但在我的眼里,你的身份只有一个,刽子手!必须被天劫烧死的刽子手!我宁可魂飞魄散,尸骨无存,也不会让你有一念机会渡劫成功!”

“当真?就凭你?”枯泽冷笑着,眯起眼睛低沉的宣告着,“游戏结束了。”

“游戏吗?我们的反抗对你而言真的只是游戏吗?枯泽,你终将被你的狂妄烧死!”

手印结成,光明烈火熊熊,火柱连接天地,像要将天地都烧毁。红莲火海中,唯有李夜吟清晰依旧,他栖身于微小的琉璃光环中,每当火浪打来,都会被暂时吞没,又在下一个瞬间,再一次微笑。

拓跋静的眼睛快要滴血了。

她发誓当做生命的人正在生死关头,他越来越虚弱,像浮萍般脆弱,随时可能消失。

不要死!

“不,一切都还没有结束!”

爱情给予她无畏一切的勇气,她勇敢地站起,冲过去,却在咫尺之遥看到了地狱。

他和她之间有一道可怕的裂缝正在展开,裂缝通往不可知的黑暗深处,地狱的烈焰狂啸着,随时可能冲出来。

“放qì

吧,枯泽要杀的人只有我,他不会伤害你。”

一边躲闪着排山倒海的攻击,一边劝阻着拓跋静,李夜吟脸上难得地露出了担忧。

确实,不能再前进了,拓跋静看到无数的恶鬼正从岩浆地狱的深处爬出,如果她执意前进,就会被恶鬼们拖进地狱。

但是放qì

,却是她唯一无法做到的事情。

蓝面獠牙的不动明王加快了攻击的速度,每一剑都会鼓起更加汹涌的火海,李夜吟的处境越发艰难,虽然他的面容始终挂着微笑,但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她的身旁,枯泽正微笑着欣赏他们的挣扎,手指不断变换法阵,将更多的痛苦,施加在李夜吟的身上。

唰!

唰!唰!唰!

岩浆地狱伸出黑色锁链,层层叠叠缠住护身结界,锁链丝丝脉脉地收紧,法阵中的李夜吟瘫倒在地,引颈待戮。

不能在犹豫了!

哪怕被拖进地狱也不害pà



她抬起头,将镶嵌了八宝的小佛塔抛向李夜吟。

“这是心血舍利!快接住!我不在乎你对我的爱几分真几分假,也不想知dào

今天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只要你活着,快,接住它,吃下它!”

一点金光不过尘芥大小,却在转眼间变成了几乎支配大半个天地的圆盘,天地一片白茫茫,连坚不可摧的不动明王法身在这光环的照耀下,也如阳光下的薄雪,迅速烟消云散。

眼睛睁不开,身体快要融化了,但在意识将要散逸时,她再一次地看见了他。

宁静的黑夜,没有月亮和星星却不可思议地充满了光的夜晚,开满栀子的花树下,一袭白衣的他,向她微笑。

“谢谢你。”

而后,一切归于沉寂。

第35章 想得到力量

不要死!

一定要活下去!

“不——”

尖叫着,李玉暖从噩梦中醒来,发xiàn

不知何时已是泪流满面。

她方才做了个梦,梦中回到了南唐皇宫沦丧的夜晚,漫无边际的红莲业火熊熊燃烧,迅速吞没了他苍白的身影,她伸出手,试图拉住他,却悲哀地发xiàn

他和她之间越来越远……

“夜吟……哥哥……你在哪里?你还好吗?”

来到万始宗快满一年了,时间非但没有拂去伤痛,反而让心越发地不安。

(“他现在非常不好。”)

正是感触时,却有不请自来的客人说着煞风景的话,饶得李玉暖一贯的好脾气,顿时也心火蓬勃,几欲发作。

“月华前辈,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把我的识海当成客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但是你就算不愿意,也不能控zhì

我的进出啊。”)

月华嬉笑着,光斑从李玉暖的识海飘出,化为修长的人形,“坐”在屋梁上。

(“你刚才梦见李夜吟了?”)

他开门见山地“说”着,虽然形体由光凝结而成,却也依稀能分辨出他此刻正左腿叠在右腿上晃悠,一派无聊的模样。

“你又偷看我的记忆!”

李玉暖好声没好气地说着,因为月华的帮zhù

,她的进步可用一日千里来形容,但月华的帮zhù

并非无偿。前夜,她正式达成了凝气二重,尚未细细品尝成功的喜悦,就被月华的高利贷吓得目瞪口呆!

他要求的回报是反哺!

从现在开始,她每一次提升后,都需yào

将一半的修为倾入诱魔镯,供他“食”用!

但李玉暖没有资格拒绝,依靠星辰无双诀修改根骨才勉强踏上修行路的她,除非放qì

报仇的念想,否则只能一条路走到底!

她接受了。

明知dào

月华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她也只能接受。

只是自此以后,每次看到他一派怡然自得的姿态,心中难免火冒三丈。

月华对此却是毫不介yì

,通过凝气阵,每日有灵气源源不断地进入体内,虚幻的身体越发地接近真实了。

(“需yào

偷看你的记忆吗?你刚才叫喊着李夜吟的名字,从床上跳起来,又是哭又是叹气,吵得我无法入眠!”)

李玉暖闻言,无力地低下了头:“是的……我梦见了夜吟哥哥,梦见他被困在火海里,眼看就要死了……我想救他,可是我做不到,我甚至不能靠近火海……一切都是徒劳无功,一切都是……如果那时候死掉的人是我该多好!”

说到最后,已经带上了哭腔,她自暴自弃地哭泣着,恨他的自私,更恨自己的无能。

(“确实,如果那天晚上死掉的人是你该多好。”)

屋梁上,月华也是一声低喃,绝世根骨至今下落不明,空有通天彻地的本事,只能陪这废材玩养成游戏,李玉暖满腹不悦,他更是恨不得把万始宗拆成碎片!

“可惜……月华前辈,我还不能死……夜吟哥哥如今生死不明,我不能死!”

像发誓,又像承诺,李玉暖低下头,看月光照耀下分外鲜艳的魂血。

“月华前辈,你曾告sù

我,你和夜吟哥哥因为魂血的联系,彼此间能够相互感知……那,他现在……还好吗,还活着吗?”

(“他没死,魂血没干枯,他就没死。但是我闻到魂血里流出作呕的臭味……他目前的状况,怕是比死更可悲……”)

月华冷冰冰地解读着,他需yào

的只是李夜吟的身体,对于其他,毫不在意。自然也不会意识到自己这番漫不经心的话语,可能带给李玉暖的冲击!

“……比死了还更可悲……”

五雷轰顶!

眼前顿时只剩下黑暗!

李玉暖握紧手,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哀求道:“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月华前辈,告sù

我,他……究竟遭遇了什么!”

(“我又不是他,怎么知dào

他遇上了什么。我和他之间确实存zài

着一定的联系,但也只是存zài

联系,除了生死,其余一无所知。”)

冷淡地宣告着,月华飘然落地,俯瞰李玉暖。

(“再说,知dào

他的近况又能怎样?救他?保护他?为他报仇?开什么玩笑,你这顽石一样的身体,经过星辰无双诀的淬炼也还是下品,没有我的帮zhù

,百年之内想要结丹都是痴心妄想,居然也妄想保护他?!你们要对抗的可是个化神期!以你当下的资质,就是修liàn

到寿元耗尽,也不可能追上枯泽的背影!”)

他的话是荆棘皮鞭,抽打在李玉暖心上,鲜血淋漓。

她茫然地抬起头:“……是啊……就算知dào

了他的近况,我也什么都做不了……我是个废物,什么都做不到……我总是只能眼看着他为我牺牲,替我去死……我……我为什么这么无能!为什么要生在这个世上!”

自暴自弃地哭喊着,被整个宗门的人否定都不曾挫败的倔强,却在此刻面临土崩瓦解。

“……是不是……死才是我唯一正确的选择……”

(“除了死,你还有另一重选择。”)

看出李玉暖心智濒临崩溃,月华心中窃喜不已,面上却摆出一派循循善诱的师长模样,伸出“手”,抱住女孩纤弱的肩膀。

(“修liàn

星辰无双诀,在绝境中提升自己……我承诺过你,只要你能得到我,哪怕修liàn

中途死掉,或者在报仇的路上被仇敌所杀,我都会帮你完成未了的心愿,我会为你杀掉枯泽,以及所有的同党……我一向说话算数!”)

“真的?”

李玉暖抬起头,失神的眼中满是盲从。

(“你觉得我有必要对你撒谎吗?”)

月华理直气壮地“说”着,他不认为自己撒谎,因为他从未把李玉暖当诱魔镯的主人。

李玉暖擦了下眼泪,破涕为笑:“是啊,我全身上下除了诱魔镯,连一件有价值的东西都没有。”

(“所以——”)

月华兴致盎然地等待着,岂料李玉暖一番思考后,却抬头问道:“对了,月华前辈,你还没告sù

我,上次在多宝阁二层楼,你到底让展掌柜和阿狸姐姐看到了什么?为什么展掌柜一下子对我那么客气,而沈师兄的态度却——”

(“我让他们坚信你是凤凰一族的末裔。”)

“啊?!我怎么……和凤凰搭上关系了……万一真zhèng

的凤凰族人……”

(“不必害pà

,这事情绝对不会被拆穿的!”)月华满不在乎的解释道。

(“凤凰属火,火可生金。而你修liàn

星辰无双诀,体内自然蕴含了世间最纯正的星辰之力。他们在你的体内感应到了金的存zài

,加上你上一次洗髓伐骨时全身都冒出了火焰……应该说这个结果本就是万始宗的那些小辈们希望的,他们希望你是和火有关的神兽的后裔,而我也只是顺从他们的期望罢了……”)

“可我根本不是……如果因为前辈的缘故,他们误会我是凤凰后裔,对我寄以厚望,岂不是——”

想到可会看到的失望,李玉暖心中顿觉空落落。

月华却是以袖掩“嘴”,噗嗤一“笑”。

(“你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我为你捏造的身份只是凤凰末裔,依照古籍,凤凰血裔的末族,需yào

至少九次涅槃才可能化身为凤,翱翔九天。你觉得谁会当真对你抱有期待?若你真能熬过九次涅槃成为修真界的大能,谁还会考证你是不是真zhèng

的凤凰末裔!”)

听了月华的解释,李玉暖恍然大悟。

确实,修者界强者为尊,只要她拥有足够的力量,谁会在乎她的真假。

“前辈煞费苦心了。”

(“我只是不想你太早被人怀疑!星辰无双诀断流数千年,若是被人发xiàn

你是鬼面的传人,不仅你活不下去,我也会有危险!”)

说话的同时,月华“看”了眼天空中的月轮。

(“明天就是外门弟子审核大会的报名之日,你修liàn

一年才达到凝气二重,当真不怕首轮就被刷下来?”)

“怕,我做梦都在担心这件事情。可是,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李玉暖平静地说着,苏红叶嘴角的那抹讥讽,凤落近乎怜悯的表情,以及慕容霜耀武扬威的姿态,都刻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我不是夜吟哥哥那种不世出的天才,注定再努力也只能沦为他人的垫脚石。但是我还是靠自己的力量走到了今天。如果仅仅因为害pà

被羞辱,就选择退缩,之前的那些努力就都全废了!我……早就不期待什么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神话了,我只相信我自己,相信月华前辈不会坐视不理!”

“月华前辈是神仙还是恶鬼,对我而言都不重yào

。我只想继xù

走下去,走到再也走不动!我天资很差,这是事实。所以不管同门的师姐师兄怎样的嘲笑我、讥讽我甚至羞辱我,我都不会感到羞耻。但是天资差,不代表有资格要求放qì

,如果……没有努力就选择放qì

,我……又对得起谁!”

(“没有天资,再多的努力也是白费心机。”)

“是的,天资才是修仙最重yào

的部分,我知dào

,我一直都知dào

。”李玉暖转过身,看向月华,眼神冷冽严肃不似少女,“我没有天资,但我有愚公移山的决心,何况我还有前辈。”

(“这个……如果你肯把身体借给我,倒是可以轻易过关?虽然我修为损伤严重,你的根骨也垃圾得一塌糊涂,但是玩弄几个金丹还是轻而易举的。就从那个苏红叶开始吧?我看她似乎非常看不起你……”)

月华顿时兴奋了,他滔滔不绝地妄想着,李玉暖嘴角抽搐了几下,最终忍不住了。

“前辈,我只是请你给予必要的帮zhù

,没说把身体借给你,纯粹作弊过关!”

第36章 报名风波

万始宗作为修真界有数的大宗门,每隔五年都会开山门征收弟子,而那些资质不足无法入选内门、只凭一份修仙执念滞留山中的外门弟子们,则可参加每两年一次的针对外门弟子审核,只要通过审核,一样可以成为内门弟子。

正所谓皇天不负有心人,虽然修仙更看重天资而不是后天,但宗门到底还是给努力的人开了一线方便之门。

终于在审核之期到来前达到凝气二重的李玉暖,也为自己报了名。

外门晋级内门的考核,一向秉承的是公开自愿的原则,任何一个外门弟子都可以报名,不论年龄和资历。而且考lǜ

到人心善变,考核结果公布后一个月,将会有一次山门大开,让放qì

修仙梦想的外门弟子回家,从此仙门永隔。所以每逢两年一次的考核临近,不论是有志成为内门弟子的努力者,还是决心返回红尘的失落者,都一样的忙碌,为自己的前途做规划。

报名结束后,李玉暖和其他第一次参加审核的师兄弟妹们被留下,明辉峰的映秋师姐微笑着向他们做详细的规则说明。

“明天,你们将会领到自己的号码牌。分组的依据是你们的境界,同样境界分为一组,每组入门时间最短的三人可免除第一轮比试,直接进入第二轮。一直以来,师门对拥有天资和足够努力的人,都是另眼相看。”

“因为都是同门,比试的时候务必注意点到即止,绝不允许为了名誉或是死仇做出伤害同门的事情!如果比试中途受伤,或是担心受伤,可以要求中止,比试的会场设有法阵,而且有长老全权负责安全工作,所有的参加者都会安然无恙。”

“虽然历史上确实出现过外门弟子被主持比试的长老一眼看中,收为关门弟子的情况,但这是特例中的特例!每届通过的名额并不稳定,即使侥幸通过,最终会成为七峰中的哪一峰的弟子,决定权也是捏在内门的师尊们手中。只有足够优秀的人,才拥有选择的权力。”

……

出身明辉峰、每日与符箓打交道的,映秋的耐心和涵养可谓一流,虽然坐下的师弟妹们问出了许多可称愚蠢的问题,她却是不厌其烦地详细解释,李玉暖默不作声地听着,她发xiàn

,所有的问题和所有的解释,都只为重申一个修真界颠扑不灭的规则:强者为尊!

整整两个时辰,映秋师姐终于将比试的规则以及需yào

注意的细节讲解完毕,起身,整了整衣袖,道:“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尽管问我。虽然每一次比试前都会做详细的解释,但每次比试的时候总还会有一些师弟师妹们因为逞强好胜而受伤,甚至闹出人命。”

“闹出人命吗?”

李玉暖低声重复着,是啊,仙门看似平和,内在也是一样的暗涛汹涌,女人和女人之间,男人和男人之间,谁又能真放下红尘三千,超凡脱俗?

为了在审核中脱颖而出,为了得到内门尊者的青睐,师兄弟的性命,也可以牺牲。

“……我在这里再一次重申:万始宗是名门正道,门人弟子必须德行正派!少许的逞强好胜是被允许的,但是宗门绝对不会将一个为了前途可以伤害同门的人收入,哪怕他的天资举世无双!”

(“呵呵,不能对同门出手,但却会打着斩妖除魔的旗号,将妖魔分尸、用它们的血做符箓。归根结底还不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识海中,月华悠哉悠哉地做着评价,最近吸得的灵气相当可观,身体虽然还是光的集合,但若是认真分辨,却也依稀能看出手指和五官的轮廓了。

李玉暖便曾在一次入定结束后好奇发问,为何月华前辈明明是上古之人,但他的衣着风格却和当下无异。

对此,月华的解释也简单,他只是一团残留的意识体,李玉暖看到的衣服只是残影,他看过李玉暖的记忆,自然,变幻出的衣服也是当下流行的样式。

(“对未知的生物存有畏惧和排斥,妖魔对人类,人类对妖魔,都是这样。弱肉强食,欺善怕恶。”)

李玉暖低声地说着,她现在已经逐渐能不通过嘴唇和月华进行简单的沟通。

(“这话说得挺有道理的,是夜吟哥哥教你的吧?”)

月华笑眯眯地“说”着,李玉暖不予回答。

因为映秋就在面前。

“李师妹,你确定要参加?”

“是的,我……我答yīng

燕罗峰的苏仙子,一年内达成凝气三重,但是我现在才刚刚凝气二重,我……我不想她赶我走……”

李玉暖尽可能平静地说着,她知dào

自己在万始宗并不是个受欢迎的存zài



“可是你知dào

,修真的境界并不是简单的积蓄灵气。你修行的这么艰难,从凝气二重到凝气三重,付出的或许是旁人的百倍……”

映秋觉得自己说不下去了,她听过李玉暖的事情,知dào

这个女孩根骨极差却一直在默默地努力,她也有心成全她,可是太差的根骨,留在天才云集的万始宗,只会更痛苦!

“我知dào

,师姐说的这些我都知dào

,可是就算是小草也会向往天空,我……师姐,不要连做梦的机会也夺走……我……”

李玉暖恳切地说着,识海中月华正聒噪地说着风凉话,但她早已打定主意,这次比试,即使山穷水尽,她也不会把身体借给月华——虽然他几乎无所不能。

“李师妹,我知dào

劝你放qì

是非常残忍的事情,但你也应该清楚,你根本不适合修仙。并不是所有的努力都会得到回报,既然注定徒劳无功,何必再坚持下去,浪费自己的时间,也让旁观的人为难。”

映秋和善地说着,收拾物品,离开了蒲三堂。

她刚刚走出,坐在周围的师兄师姐们便迫不及待地围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讥笑着。

“本来我还担心自己会成为最后一名丢人现眼呢,现在看来倒是我多想了,连这样的废物都……再差也不会比她更差的!”

一个年龄与她相仿的男弟子这样说着,他的同伴更在一旁哄笑道:“小宁子,话可别说得太满,万一你真的连这废物也比不上,你可得记得兑现诺爷,自切以谢天下啊!”

“放心吧,要是比她更差,那还真得自切以谢天下了!”

被同伴称为“小宁子”的男孩鄙薄的说着,眼神中的嫌恶像刀子,戳进李玉暖的心。

我真的这么差劲吗?被同情?被鄙视?被……当成负担!

“垫底吗?”她抬起头,眼中戾气十足。

吓得“小宁子”浑身一颤,险些倒退半步,但随即又昂首挺胸,指着她的脸,叫嚣道:“没错,你这样的废物,唯一的用处就是让我们不必担心成为最后一名!”

(“呵,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不知死活吗?”)

识海里,百无聊赖的月华晃着二郎腿,满脸的迫不及待。

李玉暖隐约猜出他想干什么,只是师兄师弟们虽然无礼,却也不该因此送了性命,唯有暗暗请他忍耐,同时对挑衅的男性同门们道:“你们倒是对自己很有信心。如果输给我,就要自切以谢天下?”

“对,自切以谢天下!”

几个年轻人嬉笑着,他们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虽然选择了修仙,但对异姓也有着符合年龄的懵懂和好奇。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们真在比试时输给了我,真会自切以谢天下?”李玉暖追问。

“当然,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小宁子”身后,一个满面雀斑的少年洋洋得yì

地说着,“可惜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我们又不是你这种废物。”

“废物,对,我确实是个废物。但是也请你们记住现在说的话!”

李玉暖认真地说着,漆黑的眼中闪过一道光,如流星一般。

“记住又怎样!”

雀斑少年不服气地说着,眼看就要发生冲突,没想到蒲三堂的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个小小的身影。

“你们在说什么,似乎很好玩的样子。”

垂髫儿童老气横秋地踱着方步,缓步走近,正是千渡峰的十岁天才洛万川。

他走到李玉暖面前,看了眼围着她的男弟子们,以及一旁面色怪异的女弟子们,稚嫩的脸蛋露出痛心疾首的神情:“尊敬师长,友爱同门,是万始宗门规的第一条!可是你们呢,居然当众做出欺负女弟子的事情——我要把这件事报gào

给凤栖师祖,请她老人家定夺!”

“洛师兄!”

方才还嚣张的男弟子们的脸色顿时难看得像被人强迫吞下苍蝇馅料的包子般,谁不知dào

凤栖师祖素来护短,又偏心洛万川,若是被他误会他们欺负女弟子,在场的人只怕半数都会被——

“我们只是开玩笑!”

“我们是在激励李师妹!”

“对,激励!激励!打气!”

生硬地辩解着,洛万川哼了一声,道:“好吧,这次我就当你们是在激励李师妹。但是同样的事情别再让我遇上!滚!”

“谢师兄手下留情!”

以雀斑少年为首,男弟子们连滚带爬地跑出,虽然没有点名、但同样尴尬的女弟子们也是纷纷收拾物品,向洛万川行礼后,狼狈逃窜。

欺善怕恶的人已经落荒而逃,洛万川不紧不慢地从乾坤袋中抓出一个瓶子,扔给李玉暖:“这是凝气丹,凤栖师祖赏的,拿去。”

“为什么?”

捏着余温犹在的瓷瓶,李玉暖满脸的好奇。

“因为我正义感强,见不得委屈。”

哼哼地说着,洛万川蹦跳着离开,却在走了三五步后,又突然转头,道:“差点忘记告sù

你,这次的比试是将魄太上师祖主持,好好表现!”

第37章 第一轮

傍晚时分,比试的详细分组名单出来了。

万始宗毕竟是个大门派,外门弟子近千人。虽然大部分人都在漫长的求道路上因为天才和凡人的距离,渐渐淡了求道的心,但每两年一次的外门弟子审核大会,报名者依旧不下三百。孕英堂的师长们将报名者按照境界分为甲乙丙丁四个组别,李玉暖理所当然地被分到了丁组,还和在蒲三堂上刁难自己的“小宁子”是同一组!

也就是说他们两个在第一轮就对上了!

由于人数较多,首轮淘汰分三天进行,除去每组不需yào

初试的三人,需出战者共二百八十人,第四天下午公布晋级名单。

这是个糟糕的开始!

更糟糕的是,小宁子居然就是卧云居内小有名气的符箓狂人宁平!

——除了少数纯女性的门派,修真界的大部分宗派都是男女比例严重不均匀,万始宗内门第十五代弟子一百三十余人,女弟子只寥寥二十多人,外门近千人,男女比例更接近十比一。一百余名外门女弟子,全数住在胧月居,八百余名男弟子则分居在五个院落里。修道者戒欲,建筑的时候便刻意让男弟子的住处和女弟子的住处距离甚远,除了蒲三堂授课时能碰面,平时基本是久闻其名未见其人的情况。

而李玉暖听说过宁平。

传闻中宁平是个又聪明又懒惰的家伙。他对符箓造诣颇深,虽然是外门弟子,却得到了明辉峰的师长们的青睐,只要能够在审核中评得中上,便可成为内门弟子。无奈此人懒惰成性,滞留外门三年,修为依旧是可笑的凝气二重,上次参加审核的时候更是垫底名次,成为卧云居的笑话,明辉峰的师长们有心对他大开方便之门也无法徇私。这一次,明辉峰那边甚至命映秋给他下了通牒,如果再次垫底,就要把他切了!

虽然是句威胁话,但是万一他果真成绩再次垫底,明辉峰的流萤长老一气之下难保不会真把他给割了。

然而明辉峰喜欢宁平的符箓天赋,不代表其他山峰也喜欢这个懒小子。掌门闭关期间代为执掌宗门纪律的凤栖便看不惯这等投机取巧之辈,命洛万川送给李玉暖凝气丹,除了关照可能是凤凰末裔的李玉暖、顾全将魄的颜面外,也有奚落宁平的意思。

知dào

洛万川送凝气丹的内情后,李玉暖几番挣扎,最终做出决定:不靠着凝气丹过关!

……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比剑屏前,已经人山人海。

只是外门弟子审核,参与者修为低、比试时也没有什么花哨华丽的热闹可看,但修道寂寞,路途漫漫,难得这等盛事,那些没有任务在身又不曾闭关的内门弟子们都饶有兴致地御剑而来,看活力充沛的师弟师妹们,在比剑屏前挥洒汗水。

何况这次比试的主持者是宗门内最受欢迎的将魄太师祖。

等了大约半盏茶的时间,太阳终于升起,只见一点青芒自天边疾驰而来,转瞬已抵达眼前,巨大的威压震得御空围观的内门弟子们立足不稳,纷纷从天上跌落。

然而眼看就要落地摔得狼狈时,却有一股柔和的浮力将他们托住,一个个稳住了身形。

待到弟子们站定,青芒早已落地,清辉散去,露出面容清秀的青衫少年,长袖当风,衣摆曳地,身后两排弟子严阵以待,正是将魄太师祖。紧跟在身后的燕罗峰第十五代弟子们,许是因为随师祖一起执行外务的缘故,无不容光焕发,昂首挺胸,满面骄傲。

将魄缓步走到比剑屏中央,手指凌空勾画,空气波动,水波粼粼中二十根石柱拔地而起,烟尘滚滚,气势恢宏。

“从今天开始,连续五天,我都会在比剑屏前主持审核。报名的二百九十二人中的最为优秀者,将有机会成为本门内门弟子!此次比赛,要求点到即止,同门情谊为重。这二十根比试柱上都附有符箓,攻击的威力会被削弱到往常的十分之一,地上也刻了悬浮咒,倘若比试时不幸失足,务必保持冷静。”

将魄昂然宣bù

着,声音并不响亮,却是连最外围的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弟子遵命!”

见诸人高声回应,将魄又道:“若有敢在比试中挟私报复、谋害同门者,一经查出,废丹田,逐出山门!谨记!谨记!”

连续两句谨记,都带上了法力,心中有邪念者闻之,顿觉识海一阵刺痛,天旋地转。

李玉暖虽然没有被将魄的法力波动伤及,却也不由自主地低头,看了眼小腹。

如果被将魄太师祖知dào

我偷练功法,多半也会肚子开花吧。

她小心地想着,识海中,月华发出一声语焉不详地怪笑。

(“这小子倒是根骨不错。可惜我已经看中李夜吟,呵呵。”)

唉!

李玉暖叹了口气,她对月华动不动就在识海里自言自语的习惯已经熟视无睹,紧抓着在月华的指导下连日赶制的刻有法阵的木棒,等待将魄正式宣bù

比试开始。

一番纪律重申后,主席台上的将魄青衫挥动,萤火一样的青色光芒从袖中飞出,散落入二十根石柱内,原本只是灰黑色的石柱顿时多了一层荧光。

“方才加入石柱中的是我的一抹分神,此处有二十个比试场,我不可能面面俱到。但若以为如此一来便可浑水摸鱼,那就大错特错了。”

严厉的话语化为冰针刺进所有人的识海,将绝对不能伤人的规矩刻在他们心上。

将魄太师祖好厉害!

李玉暖心中暗叹,岂料——

(“不见血的比试,一点意思也没有!”)

识海里,月华甩出一句鄙薄,李玉暖刚要反唇相讥,突然感到有神识扫过,并做了短暂停留,顿时惊慌失措四下张望,以为被宗门哪位大能发xiàn

了秘密。

“你很好,虽然没有达到苏红叶的要求,但至少超过了我的预期。这次的比试,不要有任何负担,尽全力就够了。努力的人,总会有回报。”

温柔的声音直接在脑海中响起,亏得李玉暖习惯了月华在识海里面说话,瞬间便找出声源,冲着将魄的方向微微点头,原本惶恐的心,再次安定下来。

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厚望。

收到她的承诺,将魄羞涩一笑,身形微动,已经坐回高台,在诸位弟子的拱卫下,自袖中取出一卷发黄的卷轴,漫不经心地阅览着,身后,悟道树婆娑轻摇,一派怡然景色。

比试正式开始!

……

……

台上打得正当火热,台下,李玉暖硬着头皮走到宁平身边,道:“宁师兄,我……我们似乎分在了同一组。”

宁平看了她一眼,脸色有些不自然:“是啊,居然和你分在同一组,果然是——别以为你是女孩子我就会手下留情!”

“师兄放心,我也不指望师兄能够手下留情。”

李玉暖打量着宁平,发xiàn

袖中的手在微微发抖,臂上缠满了写有符箓的绷带,显然是做好了万全的准bèi



宁平的长处是符箓,会在首轮就和自己这个宗门垫底遇上,多半是明辉峰师长们的安排。

(“很显然,明辉峰的人打算用你做垫脚,让他们看好的宁平顺利进入第二轮,偏偏暗中关照你的凤栖也打着同样的算盘,结果让你们两个废物第一轮就遇上了。我方才看了一眼小子的符箓,制作得挺粗糙的,威力也不怎么样,但是他很有些聪明,在符箓的搭配上颇有些想法,难怪明辉峰的人看好他,打算牺牲你扶他上位。可惜啊,他却是注定要输!”)

识海内,月华幸灾乐祸地笑着,李玉暖却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比试的场地刻有削弱法力的法阵,宁师兄的长处又是符箓,当真不怕召唤雷电的符箓在法阵里只能叫出小小的电波,反倒衬托了我皮粗肉厚抗打?”

李玉暖试探和讥讽兼有地问着,宁平和他的狐朋狗友们,昨天的言行让她非常生气。

“李师妹,这一点你尽管放心,虽然资质差,毕竟也是个小美人,如果我真用闪电把你劈得焦黑,恐怕会被骂不懂得怜香惜玉!”

宁平滴水不漏地说着,缠满臂膀的绷带不小心松了半分,隐约有怪异流出,李玉暖顿觉头昏目眩,但再过两个时辰就轮到自己和宁平上场,她不想留下不战而退的懦弱印象,暗暗以指甲掐掌心,将不适感压下。

“那么宁师兄,下午——决一胜负!”

故作轻松地说着,李玉暖转身,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此时,台上已经有一对决出胜负,分进丙组的杨雪才两个回合就被同样来自卧云居的对手、昨日和宁平一起讥讽自己的雀斑小子干脆利索地打败,浅黄色衫子被木剑划破。杨雪素来刁蛮,此番丢了颜面,泼辣性子起来,竟是当众破口大骂,步步紧逼,雀斑小子不防她凶悍,不断后退,以致失足跌落高台,幸好地面有悬浮咒,这才没事。

杨雪因此虽胜尤耻。

杨雪和雀斑小子的动静吸走了大部分观众的目光,同时决出胜负的几组,基本没人关注。尤其是乙组的徐媛媛,她出手极快,对手连她的动作都没看清,就被木棒抵住胸口,血气上涌,险些倒地。

然而,伺候在将魄身后的弟子们却发xiàn

,徐媛媛胜出时,正认真品读卷轴的少年长老,突然手指放缓,清秀的眉毛跳了一下,随后恢复平静。

午时,上午的二十组全数分出胜负,有三组中途弃权,另有七组参赛者因为作弊或是对同门施加不雅手段,被剥夺了资格。最终,第一轮的第一组只区区十人获得第二轮评选资格。

于是就地休息一个时辰,下午继xù

举行第二组比试。

第38章 双龙炎火

午后的阳光偏离中心半分时,第一轮第二组比试正式开始了。

地上刻有悬浮咒,即使是李玉暖这样的初窥道门的人,只要平心静气,也能轻易飞上天空。她深吸一口气,果然衣带当风,全身上下沉浸在被风梳理的温暖和舒畅之中。

难怪夜吟哥哥喜欢风,这种自由自在的感觉确实很好。

偷想着,月华前辈似乎又在识海里嘀咕着什么,比试就在眼前,李玉暖无暇分心,她稳稳地站在石柱边沿,对对面的宁平拱手行礼。

“还请宁师兄一会手下留情。”

“放心吧,李师妹。我知dào

门规,不会做出越矩的事情。”宁平故作冷静地说着,“听说李师妹体内有少量的凤凰血,最擅长金火之术,所以我这次准bèi

的符箓以水系为主,师妹可得小心了。”

李玉暖嘴角微笑,果然,这个宁平不能小瞧。

“师兄,凤凰早已绝迹,凤凰血之类的,其实是以讹传讹。倘若师兄因此专心水攻,也许会大失所望!”

虚张声势地说着,李玉暖晃了晃连夜赶制的黑色木棒。

果然,宁平的眼角眯了起来。

“没想到师妹也擅长符箓,法杖上刻的符箓,我居然大半都没见过!好!好!好!”

连说了三个好,宁平卷起衣袖,露出缠着写满符箓绷带的胳膊。

“原本我只想给你个下马威,没想到……幸好这里到处都是法阵,即使是破坏力强dà

的符箓,也只有不及平时十分之一的威力,却是试验新符箓的好处所。”

绷带缓缓松开,竟是数丈长度,落在地上,软软的堆成一坨。李玉暖看到少年瘦弱的胳膊上画满了符箓,黑压压的大片,看着很是诡异。

不祥的气息便是从这里散出的!

“这些都是加固身体的符箓,我喜欢符箓,有时候难免做出一些威力过分的东西,但自己又懒得修liàn

——”宁平和气地解释着,地上写满符箓的绷带无风自动,如蛇一般缓慢缠绕他的周身,仿佛结界,又好似蚕茧。

(“小子很有些眼光,可惜啊可惜!”)

虽然宁平的实力远在预期之上,识海里月华却还是懒散姿态,李玉暖本就不打算借用他的力量,自然也不会刨根问底,她抓紧法杖,全神贯注地看着宁平。

立在绷带的庇护中央,宁平自袖中取出三张符箓,念念有词。原本晦暗的符箓顿时光芒大胜,两张淡绿,一张淡蓝!

去!

转眼间符箓诵念完毕,蓝色符箓率先飞来,飞到李玉暖上空,化为水幕,笼罩着她。

“这是云水符。”

为免被说胜之不武,宁平抢先解释着,平台上附着的法阵削弱了符箓的力量,足以把人困住淹死的云水符,看起来倒像是一层弹指可破的水幕。

李玉暖看了眼水幕,手指微动,体内真气凝结于指端,准bèi

突pò

水幕。然而,未等她伸手,两枚绿色符箓也已飞出,它们“嗖——”地扎入岩石中,迅速化为成人高的小树,树枝狰狞、藤蔓蜿蜒,一左一右地缠住李玉暖手臂,水幕与树冠相连,水生木,木聚土,双生双克的循环结构转眼间结成,竟是引颈待戮的局面。

“我确实懒惰,修为也很差,但我在符箓的应用上是真zhèng

的天才。唉,早知dào

你如此不堪,我也好准bèi

些更加温和的手段。”

宁平故作谦虚地炫耀着,缠绕周身的符箓收回大半,他缓步上前,准bèi

取走李玉暖手中的法杖,细细研究那些陌生的符箓。

看到宁平如此干脆利索地结束了战斗,本还对他有些小觑的内门师兄师姐们顿时投来了钦佩的目光,映秋更露出了会心一笑。

然而——

双树越缠越紧,水幕渐渐下降,呼吸逐渐紧张,李玉暖却依旧没有选择放qì



她昂起头,高声宣告道:“这就是你为我准bèi

的符箓阵?双树双生?你确实小看我了!”

若是在平地,宁平的攻击威力不受限制,确实能够雷霆一击摧毁她的全部机会。但是青石台的法阵削弱了法力,被星辰无双诀淬炼过的身体的优势,因此得到展现!

她的身体曾被净火焚烧过,全身每一个穴窍都有少量灵气流通,此刻气恼交加,灵气自脉络散入穴窍,反向缠住了藤蔓!

“我讨厌被人困住的感觉!我讨厌什么都做不到的自己!”

咬紧牙,双臂一起用力,藤蔓应声断裂,爆破之声不绝于耳!

烟尘滚滚中,重获自由的李玉暖狼狈站立,三张符箓无力地飘落。

“你们所有的人都以为我是个废物,是一棵野草,但是废物也可以飞上天空,野草也会长成参天大树!宁师兄,这是我给你的回礼!”

李玉暖举起被藤蔓和树枝划得鲜血淋漓的胳膊,集中心神,冥想让经络中的金色颗粒和真气一起流向黑色木棒。棒上黯淡的符箓瞬间被激活,流光溢彩间,层层叠叠幻化而出!

(“嘴上说不在乎,但是被人鄙视被人同情的感觉,其实谁都不喜欢吧!”)

识海里,月华轻柔地说着,伸出手,触及他的光辉,金色小球迅速地转动起来,幻化无数金色丝线流转全身,将李玉暖变成法阵的一部分。密宗佛唱和金龙火焰蓬勃而出,青石上能够削弱大部分法术威力的法阵甚至来不及运作——

金色的火焰已经杀了过去!

青石台的高处顿时被两条火龙占领,张牙舞爪的姿态,可谓嚣张至极。

想不到沉闷低调的李玉暖居然会这等霸道的手段,原本嘲笑过她的外门弟子们无不心中震动,心跳不止,同时也纷纷仰头,注意着平台上的一举一动。

“你作弊!”

被火龙攻击地左右躲闪的宁平大喊着,他虽然看出黑色木棒上刻的符箓不简单,但却没想到发动时竟是这般惊天动地。加上先入为主的缘故,他坚信袭向自己的火龙已经是被法阵削弱后不足十分之一的威力。想到火龙威力全开的可怕,虽然缠身绷带挡住了大半炙热,他的心中却是汗水淋漓。

救命!

好可怕!

他惊慌地想着,幸运的是,他到底是符箓天才,这等危急时刻,依旧迅速反应过来,袖中水系符箓如蝴蝶般飞出,连成一串环住熊熊火龙。

“破!”

一声大喝,数十张符箓光芒大作,化为倾盆大雨,席卷而来。

然而宁平到底经验不足,他没看出构成火龙的并非寻常火焰,雨水落在火龙的身上,没有扑灭一丝火花,甚至——还没碰到火龙就被蒸干!

“救命!”

这一次,宁平再也顾不得颜面了。他大喊大叫着,突然看到高台上,将魄太师祖正怡然自得地看着卷轴,猛然想起李玉暖似乎正是这位太师祖带进山门,自以为明白其中关键的他于是冲着高台大喊道:“太师祖,我弃权!我弃权!我认输!快点让她停下来!”

弃权!

李玉暖听到了他的声音,知dào

一旦对方喊出弃权,自己就必须停止攻击,然而此时她才发xiàn

,刻在木棍上双龙炎火阵的威力凌驾在她之上,法阵根本不听她的使唤,正源源不断地强行把她的力量抽取!

救命!

谁来停止这个法阵!

她在心中大叫着,然而总是不请自到的月华,这次却一反常态,不予理睬了!

救命啊!月华你想害死我吗!

她吓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可惜温度太高,泪水才流出眼眶,就被火焰烘干。火龙疯狂抽取力量,滚烫顺着手指传遍全身,整个人都被架在火上炙烤的痛苦又回来了!

……我……我会死吗?

被自己的妄想吓得双腿发软的李玉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快逃!宁师兄,我控zhì

不住法阵了!”

她大声警告着,宁平此刻也顾不得颜面,跑到青台边沿,准bèi

跳下。

这时,将魄终于抬起了头。

“咦?”

唇角轻叹,他取过一杯甘露,右手伸入杯中,蘸取少许,而后五指轻弹,莹润的水珠化为五条水龙呼啸而来,缠住肆意乱走的火龙!

将火龙缠住的瞬间,水龙随即变换为冰,寒气浸透了整个比剑屏,原本只当是一出意wài

的围观弟子们见状,无不屏息凝神,入定静坐,感悟太师祖蕴藏在水龙中的剑意。

咔——擦——嚓——

冰龙被火龙融化,火龙被冰龙消弭,火龙乱窜危机四伏的青台上,转眼只余下一片焦黑。

宁平跪倒在地,面如土色,双腿瑟瑟。

……如果……没有被法阵削弱大部分的威力,没有太师祖出手,我……我肯定已经被烧死了!

青台的另一端,同样狼狈不堪的李玉暖以木棒抵地,勉强站立,小心翼翼解释道:

“宁师兄……我……我没有作弊!你准bèi

了符箓,我也……我也准bèi

了法阵……我们扯平了……而且我……本来也不打算用双龙炎火对付你……你……我看你准bèi

了护身法阵,才……”

说到这里,体内真气早被彻底抽空的李玉暖再也撑不住,又一次跌坐在地,气喘吁吁。

“……对……对不起……”

识海内,月华伸出手,金色小球顺势停留指尖。

(“居然大言不惭说自己放出来的是双龙炎火,蚯蚓都比它们威风!”)

金色小球滚了两下,显然对月华的话,很是认可。

……

……

宁平中途大喊弃权退出,李玉暖又在对阵中途出现意wài

,这一组的胜负最终交魄定夺。

但将魄只对李玉暖失控时放出的两条火龙有些兴趣,并未细看比试,故场面恢复后,苏红叶上前询问,他却是一脸迷惑。

“哦,那就平局吧。”

将魄漫不经心地吐出了含糊不清的两个字,苏红叶不懂他为何做出这明显偏袒宁平的判决,但也不敢细问原因。

第39章 金色海洋

这里是哪里?

是在这做梦吗?

李玉暖抬起头,看到天空如即将燃尽的火焰,深红中闪着黑暗,金色的太阳空洞地悬挂中央,大地干涸如龟壳,无数发丝般纤细的裂纹遍布期间。踮脚远眺,看不见一棵草,听不见一点声音,这是一个即将死去的荒芜大地,只有寂静,死一样的寂静。

为什么会突然置身这个陌生的地方?

李玉暖努力回想着,她方才还在房间里入定,通身都如浸入温水中般舒畅,为什么会一转眼,就被——

这个世界,连空气都带着火山的硫磺气息,没有生机可言。

可是为什么会觉得那么怀念,像是一直都陪伴在身边?

这里,究竟是哪里?

她惊慌不定地看着四周,本能告sù

她,这个世界和她存有奇妙的联系,可是记忆中从未来过这么荒凉的地方!

初次观想入定时,她曾经经lì

过地狱幻觉,然而地狱幻觉再可怕,至少有声音,至少有生灵,这里却只剩下死一样的寂寞。

像是,很快就会死去一般。

她低下头,看到发丝一般的裂纹中有少量液体缓缓流动,一闪一闪,金子一般。

这些金色液体是这个荒芜世界最后的生机了,突如其来的悲痛涌上心头,她她屈膝跪下,伸出手,想要弄清金色液体是什么,却在手指碰到裂缝时,胳膊像被重击般,刺痛难忍。

“没事吧?”

轻柔如春风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李玉暖转过头,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银白色长衣拖曳于地,通体有银线作百花锦绣花纹,稍有行动,便葳蕤生光,耀眼非常。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长发如墨,流水泻下,可称倾国倾城的面容挂着娴静的微笑。

他站在荒芜中,荒芜也变成了宁静祥和的乐园。

夜吟哥哥!

李玉暖的心间涌出万千欢喜,情不自禁地像要扑进他的怀里,却在站起的瞬间,看到眼神深处的一抹生疏。

“……果然……是月……果然是月华前辈!”她痛苦地呻吟着,倒退一步,质问道,“为什么要用夜吟哥哥的形象出现在我的面前!这里是哪里!我会来这里,是你做的手脚吧?!”

被拆穿的月华闻言,噗嗤一笑,道:“你倒是机敏,只是一瞬间就看出我不是你的夜吟哥哥。我可是依照你的记忆,好不容易才捏出了这张脸。”

炫耀的同时,还特意转一圈,果然是衣袂翻飞,飘然欲仙。

“是不是完全一模一样?不对,人的记忆会因为自身情感,美化或是丑化眼睛看到的东西,你那么喜欢李夜吟,也就是说——我现在的这张脸比真实的李夜吟更加完美。难怪你会一眼就看出我——”

“闭嘴!”

李玉暖气急败坏地说着,针对她的侮辱和嘲笑再多再恶劣,她都不在乎。但是这一次,月华确实做得过分了!

“戏弄别人很好玩吗!月华前辈!马上变回来,不许再用这张脸!”

“不许吗?可如果我执意要用,你除了对我大喊大叫,还能怎么样?”

月华漫不经心地说着,缓步行于荒芜之上,行动时衣摆摩擦,发出丝绸独有的沙沙声。

看着月华无所顾忌的背影,李玉暖一时语穷,随即醒悟:是啊,除了冲着月华大喊大叫,她确实没有任何办法强迫月华不用夜吟哥哥的容貌示人。

“前辈……我求你……不要……用……好吗?”

垂下头,泪水如断线的珍珠滴个不停,打在荒地上,转瞬间就被饥渴的土地吞噬殆尽。

“求我吗?可惜,这张面孔并不是我不想用就能不用的。”

月华转过身,眼神温柔,带着淡淡的宠溺。

“被困在诱魔镯里的时间太长太久,我已经记不清自己原本的模样了。而且……我是因为你的夜吟哥哥才苏醒,我和他之间……除了能够相互感知生死外,还存zài

着许多我也不清楚的联系。例如这张脸……我脱困后第一次化形,就……自然得仿佛我本就是这张面孔一样!还好你的夜吟哥哥确实长得不差,我又是喜欢漂亮东西的性格,所以总体而言,我对现在的这张面孔还是挺满yì

的。”

“月华前辈——”

李玉暖叹了口气,他虽然是一派满不在乎的口吻,但她能听出他的悲伤。

被封在诱魔镯里无数的岁月,再次醒来,朋友、敌人都不在了,甚至连容貌也想不起来……这样的事情,不论是谁,都无法坦然面对吧。

“前辈喜欢这张面孔,那——拿去用吧……我也想夜吟哥哥了……”

竟是脱口而出!

月华闻言,心中窃喜,但面上依旧一派沉痛模样,道:“对不起,直到修为恢复、能够再塑肉身前,你看到的我都将顶着这张脸。如果你觉得膈应,我会继xù

用光斑遮住。”

“……前辈……”

李玉暖怜悯地呼喊着,抬起头,看到他完美无瑕的侧脸。

刹那间,她惊愕地发xiàn

,月华前辈和夜吟哥哥,不论是气质还是神韵,都有无法言说的相似。他们的眼中总是闪烁着无视众生的傲慢,却又残存淡得几乎看不清的温柔,如雾中花水中月,让人望而却步的同时,生出采择的邪念。

“对了,前辈,这里是哪里?”

收起伤感的情绪,李玉暖想起了当下最重yào

的事情。

“这里是你的体内世界。”

这一次,月华没有绕弯子,他伸出皓玉般的手指,天上的金色太阳顺势落在他的指尖。

“仔细看,有没有想到什么?”

“……识海里的……金色小球?”

她不敢确信地说着,月华点点头。

“……也就是说,这里真的是我的体内世界?好荒凉,像是快要死掉一般……”

女孩悲伤地叹息着,月华空出手,将她拥入怀中,柔声安抚道:“我本不该过早把你拉进体内世界。但是……为了让你明白前路有多艰难,尽早看清以后的路,也只能这么做。”

“嗯。”

“修真的本质是以自身小世界,连接外面大世界。最终天人合一,生生不息。故万物皆有道,万物皆可得道。又有‘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审堂下之阴,可知日月之行’、‘须弥藏芥子,芥子纳须弥’……”

缓慢与她并行于荒芜之上,月华的眼神也带上了少许温柔。

“努力虽然能弥补天资的少许缺憾,但如果本就没有天资可言呢?谁都不能无中生有。昨日外门弟子审核,我也草草看了下比剑屏上所有人的体内世界……虽然各有长短,却是任何一个都比你更有生机。尤其是那名叫将魄的少年,体内世界是个纵横捭阖的泽国,生机勃勃,前途不可限量。”

“……我的体内世界是一片焦土,毫无生机可言……”

李玉暖低声重复着,早就知dào

的事实被以这种形式再次重申的感觉,居然感觉很微妙。

“确实如此,你仔细看脚下的这些头发丝一样的裂缝,它们就是你体内运行灵气的经络。是不是虚弱得几乎可以无视?”

李玉暖一眼低头,果然发xiàn

裂缝中的金色微粒漂浮在水一样的粘稠透明液体中。

“这些金色是——”

“星辰无双诀。”

月华简明扼要地说着,手指轻划,一条发丝般的细缝瞬间被拓为小指粗细,旋即又恢复为发丝细。

李玉暖也感觉到心肺处传来几欲被炸裂的剧痛。

“天生的东西,后天几乎不可能更改,但鬼面尊者却不相信。他通过观察万物,得出启发,以星辰之力强行贯入人体,开拓经络,一点点地修改自己的体质。你在睡梦中感受到的刺痛,以及在山谷里尝到的焚身之痛,都是星屑之力强行开辟经络的代价。”

“这些我都知dào

,因为有了星辰无双诀,废材的我也终于能够修行了……那我的体内世界什么时候才能……和其他的宗门弟子一样有生机?”

李玉暖小心翼翼地说着,月华面色微恙,循循善诱道:“只要有生机就满足么?如果我告sù

你,鬼面依靠星辰无双诀,生生将体内世界从彻底荒芜辟为金色海洋呢?!”

“金色海洋?!可……我……我……我也可以吗?”

李玉暖不自信地说着,月华和蔼一笑,道:“只要你有万世不拔的毅力,成就金色海洋也不是痴心妄想!”

“让这片干涸的大地变成金色海洋,确实是只是想象都诱人的风景,”略一深思后,李玉暖抬起了头,“我不怕痛,我只怕我的付出得不到回报。”

“很好,这才是我选中的人。”

月华满yì

地笑着,再次伸手,将金色小球召唤。

“你对这金球应该还有印象吧?”

李玉暖点点头:“前辈曾说这金色小球来历不明,让我不要再练下去。”

“嗯,我那时没弄清楚它的来历,担心与你有害,所以不许你再练。现在,我已经确信,这是密宗的摩诃毗卢遮那加持经。”

“摩诃毗卢遮那加持经?”

李玉暖不懂密宗,也不知dào

加持经是什么,但听到名字时,竟也感觉到一股无上威压。

“密宗走肉神合一的路子,修liàn

者可肉身成佛。原本你既然进了道家,就不适宜修liàn

密宗,但你又无意中修liàn

了星辰无双诀。星辰无双诀是改造身体的法诀,与摩诃毗卢遮那加持经同练,或许会有意料外的功效。”

“意料之外的功效?”

看着女孩好奇地眼神,月华赞许道:“修liàn

星辰无双诀需yào

坚毅不拔的心智。而密宗的修liàn

法门,每一步都需和心魔对抗。两者同修,修liàn

者对痛苦的忍耐力和心魔的对抗力都能得到极大的提高,修liàn

时因为不能容忍星辰之力的霸道以致神魂俱裂的可能也会大大降低。”

只是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两者同修到后期,只需稍有心志不坚,便会魂飞魄散,徒留一具坚韧无比的躯壳!

月华得yì

地笑着,将最重yào

的部分隐下不提。

第40章 两难

从体内世界出来,已经月上中天。虽然月华前辈的讲解掺杂了太多李玉暖完全听不懂的高深道理,但有一点却无须重申:她没有退路了,或者死,或者变强。

白天对战时宁平写在胳膊上的符箓,月华也明确无误地告sù

她,这些符箓不仅能够加固身体,甚至把宁平用于驱动符箓的手臂做了轻微的改造,他的胳膊能够积蓄更多的灵力。所以宁平虽然和她一样是凝气二重,却能驱动筑基期弟子才能使用的符箓。

也就是说,宁平在比试时作弊了。

她也无须感谢“平局”判定,倘若公正的话,宁平才是那个被剥夺比试资格的人!幸运的是,她到底进入了第二轮,应该不会很快就和宁平再次对上。

只是这一战中,李玉暖暴露的问题也同样严重,若想走得更远,却得下苦功夫修liàn



月华的解决办法是凝气丹。

虽然经过星辰无双诀改造过的身体几乎不能服用任何丹药,但月华却另有办法!

所以,李玉暖走出体内世界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凤栖师祖赠予的凝气丹拿出。

半透明的红色丹药,刚从瓶中滚出就闪闪发光,李玉暖捏着微热的丹药,看了眼介于虚实之间的月华。

“……我该怎么——”

(“坐在阵中央。”)

月华简洁地“说”着,衣袖挥动,莹光流出,将丹药托起,飞入凝气法阵中央。

顿时,光华大作!

通过凝气阵的六个节点汇聚起来的灵气,迅速感应到阵眼的存zài

,鱼贯而出,结环凝气丹。被当做临时阵眼的凝气丹承shòu不住汹涌而来的灵气,“唰”地一声,竟被无形的琉璃火焰包裹了。灵气像是要被抽空一般,疯狂的流动着,上空的火势也越来越猛,火焰中央的丹药滚动随之越来越快!

火借风势,风助火威,整个法阵都在燃烧,眼看就要失衡!

(“入定,冥想!”)

正昂头看着凝气丹目瞪口呆时,脑海里月华的声音炸响,李玉暖不敢怠慢,忙盘膝坐下,镇定心神,将杂念尽数抛开,闭上眼,双手结印,想象头顶熊熊燃烧的丹药是红日,肆意奔走的灵气则是它的光芒。

渐渐地,灵气的流动开始规则,化为肉眼可见的白色丝线,扎入穴窍,强行进入体内,流进经络,和金色星屑凝为一体,汩汩流动着,体内世界那些细如发丝的裂缝似乎也粗了少许。

无中生有,强行逆天,带给身体的是四分五裂的痛苦,但是比起山谷里被火焰和冰剑夹击的痛苦,却也算不了什么。

李玉暖平静地想着,嘴角流出一丝微笑。

所以她不知dào

,阵法的中央、取代了太阳不停地转动将灵气送入体内的凝气丹,其实汇接了七条灵气,第七道灵气的颜色是淡金色的,它贯穿屋顶,连接着浩瀚无垠的宇宙。

……

……

地下数百丈,气运金莲池旁,正在运气调息的将允,突然“嗖”地一声睁开了眼睛。

“是谁!谁在偷窃我万始宗的气运灵脉。”

他低沉地说着,怒不可遏,正要起身,却见眼前空气扭动,波澜中,将魄一步跨出。

“掌教师兄,我找到被血神子附身的弟子了。”

将魄开门见山地说着,猛然发xiàn

师兄脸色青白不定,法力波动也有些怪异,急忙伸手,将自身灵气运入,待到师兄气息均匀后,这才关切问道,“师兄,发生什么事情了!”

“幽冥血海的威力,远比我的预料更甚!这几日和它对抗,竟险些反被它的戾气入侵,修为大折!”嗔怒中醒来的将允,无力地说着,他单手扶玉栏站起,看向将魄,“你方才说,找到偷练血神子之人?”

“嗯,他似乎完全不知血神子的可怕,已经报名参加这次的外门弟子审核,还在比试的时候使用了得自血神子的术法。”

将魄平静地禀告着,眼角的余光瞄向玉髓琼液中摇曳不止的十七朵气运金莲。

气运金莲是天地灵气的凝结,一贯有定数。除非天大机缘降临,否则至少要数千年的灵气浸润才能开出一朵。万始宗这十八朵气运金莲的家当,着实养得不容易。居然被黑衣神君吞了一朵,每次进入禁地,将魄都会情不自禁地泛起心痛。

“或许是无辜,但血神子是必须被销毁的东西,下一轮……让他……发生意wài

吧。”

将允淡漠地说着,作为万始宗掌教,他需yào

关注的东西实在太多,区区一个素未谋面的外门弟子,和威胁整个宗门的幽冥血海,如何取舍,确实无需多问。

“我明白,我只是……觉得那个孩子很可怜,他太希望得到宗门肯定,以致被血神子乘虚而入,占据了心神。如果掌教师兄允许,我想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可以重新开始……”

将魄悲悯地说着,掌教师兄的决定并无错误,但那被血神子附身的弟子渴望得到肯定的眼神,却让他心中一痛,不由地想起狂风暴雨中绝不愿退缩的女孩。

不顺从天命,也是罪过吗?他们是那么的倔强,即使没有天赋,却也要走下去。

师弟的这些不忍,将允看在眼里,叹了口气,拍了拍师弟羸弱的肩膀,道:“如果你执意放过他,而那个孩子确实还有救,我可以给他再一次的机会。但是,修liàn

过血神子的人,即使废了修为,也不能再留在宗门。”

“因为心魔吗?”

将允点头。

“修道之路,最重天资。对天资不足又心比天高的人而言,留在万始宗,实在是太苦太累了,不停地和天才比较,让他们的心充满绝望和无助。何况他已经尝过邪门歪道的甜头,即使侥幸拉回来……也戒不掉!终有一天会再次投身魔道!”

将魄沉默了。

师兄看似就事论事,其实却是告诫他:

圣人云,万物皆可得道,但天下哪有什么公平!天才和凡人的距离,一出生就已经划好,再多的努力再多的付出,也不过是自欺欺人。

“师兄,你的意思是,要我放qì

那些资质平凡的弟子?”

“我只是不希望你把太多的心力放在不能有大成就的人身上。修真界上千门派,十万修士,能者无千上万,只有万始宗傲立千年不倒、至今仍是修真联盟的领袖人物!但是越强dà

,越是要居安思危。别看联盟开会的时候,大家都称兄道弟的一脸和气,修真界到底是强者为尊,不幸陨落的名门,远比从未崛起的小门派更加可悲。”

“师兄……”将魄低下了头,无力反驳。

五百年前血神老祖率领十万信徒进犯中土,无数门派损失惨重,其中不乏名门大派。然而真zhèng

将他们从修真势力分布图上抹去的,却是血神老祖被镇压后修真联盟名为帮zhù

其实瓜分的决定。打着正义援助的旗号,将落魄者掠夺一空,不论是根骨上佳的弟子,还是数百年甚至数千年积累的天材地宝,或是经卷功法,什么都不放过,什么都不遗漏,更有甚者连地下的灵脉也——

看着小师弟露出为难神色,将允也是一声轻叹。

“绝迹天地万年的鬼面魔尊传人再出,日月同辉的异象……一切的一切都是狂风暴雨将要来临的前兆。偏偏万始宗的十八朵金莲又枯了一朵,这等立派数千年来未有的大事也……我们至今仍未查出那位黑衣神君究竟何方神圣,暗中庇护鬼面魔尊传人的渡劫期高人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不知他是谁,有什么目的……师弟,切莫妇人不仁……”

将允苦口婆心地说着,凤字辈的弟子们虽然修为不差,但却到底前途有限,宗门上下,唯有小师弟前途无量,能够执掌万始宗——虽然眼下还略显稚嫩。

“小师弟,你是被寄以厚望,将来要成为万始宗第十二代掌教的人!做掌教的人,必须懂得取舍!”

“师兄,我……我……”

将魄迟疑了,掌教师兄的话看似平淡,却蕴含着不祥的味道。

万始宗成为联盟领袖已有千年,掌教多是元婴、化神修为,卓尔不凡。师兄如今正是壮年,修为也是元婴后期即将化神,为何会突然说出这种仿佛交代遗言的话?

“……我觉得我或许真的做不到!”

想要也许有一天将不得不背负整个万始宗,将允又一次低下头。

“做得到或是做不到,并不是现在就能确定的。你执掌宗门的那一天并没有真zhèng

到来,谁又能知dào

结果?”将允宠溺地说道,“我只是希望你早早明白自己肩负重任,做好接掌宗门准bèi

,好让我和你的几位师兄,能够潜心尽lì

地消弭幽冥血海。幽冥血海留在伏魔殿内,到底是个隐患!”

“果然…是为了幽冥血海……”

回想伏魔殿内见到的血海汹涌,将魄心有余悸。

见他面色平缓,将允又进一步道:“听凤栖说,你对外门一个叫李玉暖的女弟子颇有些在意,这女孩虽根骨不佳,却是难得一见的凤凰血裔,而且已经涅槃一次。若她能如古书记录九次涅盘,凤血复苏,倒是能够与你匹配。”

“……师兄……”

突然提起双修,将魄顿感意wài

,涨得两颊绯红,将允却误会他羞涩,忙道:“万始宗不禁双修,若能为你寻得合适的双修对象,对修为提升也有好处。我对你一直寄以厚望,希望你能成为宗门有史以来的第三个渡劫期。”

“……我……可以……渡劫期?”

将魄迷惑地说着,将允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发:“若不是对你寄以厚望,佛宗护法天女也不会冒着修为大折的危险,生下你。”

第41章 第二轮

外门弟子审核的第四天,第二轮的名单正式贴出。由于部分人员中途退出或意wài

伤害丧失比试资格,最终第一轮的二百八十人中仅七十五人进入第二轮,与报名时直接进入第二轮的十二人叠加,共计八十七人。

诚如月华所言,第二轮的比试名录里,李玉暖和宁平果然没有遇上——宁平被轮空了。由于第二轮共八十七人,而宁平在符箓方向颇有些特别之处,所以正式排列对战名单的时候,宁平得到特许,轮空,直接进入第三轮!

太不公平了!

详细的对战名单刚贴出,当即有十余名参加审核的外门弟子提出了抗议,但明辉峰的声音却也同样的强势,他们明目张胆的表明了偏袒宁平的姿态,反倒让宁平在卧云居的兄弟们同仇敌忾起来,最终这一风波在凤栖的调停下不了了之。只是如此一来,却也坐实了宁平被明辉峰的师长们另眼相看,此次必定成为内门弟子的传闻。

(“你的这位将魄太师祖,很有些心计。”)

冷“眼”旁观喧闹的月华,发出一声感慨。

李玉暖不懂,但她知dào

月华的心思和夜吟哥哥一样,都是九转十八弯,倘若一时好奇刨根问底,反会被他们的思考模式带进迷宫,走不出来。第二天就将再上石台,她可不想因为想得太多,还未对战就输人一筹。

所以她落落大方地分开人群,走上前,恭喜宁平幸运轮空,岂料宁平见她笑眯眯地走来,竟是脸色大窘,不等她走近便落荒而逃,惹得卧云居的兄弟们一阵意义不明的哄笑,识海里的月华更是掩嘴怪笑,李玉暖满腹好奇,最终还是决定视而不见!

……

……

第二轮的比试,并没有第一轮那样的随意。

比试开始前,所有的参加者被带进了外门书馆旁的君子馆,要他们凭自己的感觉在馆中挑一把桃木剑。

看着墙壁上琳琅满目的各式木剑,众位弟子们终于对内门长辈为何允许宁平轮空直接进入第三轮的决定再无异议了。

只是墙上木剑虽多,却也只是样式花哨,并无奇特之处。甲组的三位入门不足四年已经有筑基修为的师兄们,认真转过一圈,确定悬挂木剑都是平平无奇,遂没人随便挑了一把趁手的。修为和境界的差距,决定了他们即使手握木头,也能轻易打败第二轮遇上的对手。

相对于他们的悠闲,处于劣势的丙组和丁组,则显得举棋不定。

李玉暖尤其烦恼,她看墙上的木剑无一不是雕刻精致,却无实用之处,也是一样的踌躇不定,走来走去,竟——

险些撞到杨雪!

因为将雀斑小子逼落平台才侥幸进入第二轮的杨雪,本就憋了一肚子的不愉快,见她这个碍眼的东西险些碰到自己,更是怒从心头起,不等李玉暖发觉,大喇喇上前,手掌重重地拍在李玉暖肩上。

“喂,选好了没有!”

肩膀突然一记挨了重击,虽然身体被星辰无双诀淬炼过,早不是过去的弱不禁风,但难免有些疼痛,李玉暖讪讪地回头,看到杨雪。

“杨师姐选好了?”

“我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清楚自己的能耐,如果不是那小子自己跳下青台,也不可能进入第二轮。所以呢,随便挑一把就行了,只想着不要输得太难看。”

杨雪理所当然地说着,手中确实也拿了把寻常的木剑。

她又自顾自地看了眼李玉暖面前的木剑,摘下一把,塞在李玉暖手中,鄙薄道:“反正你也就是个陪衬,何必花大心思挑选呢?我看这把就不错,快点决定,别让大家都等着了!”

“杨师姐,你——”

居然这般自说自话,李玉暖气得肩膀都在发抖。

“我怎么了,我只是说出个事实罢了。谁都不希望你成功,不然为什么明明是你赢了,太师祖却要评定你们平局?第二轮更安排宁平轮空!你就是个垫脚石,什么都不做,输掉就行了。偏偏你不懂事,居然真以为自己被太师祖看重,会进入内门成为大人物!现在好了,第二轮直接抽中下下签,和甲组的段干昌师兄对上。他可是凝气八重,只差一点就能筑基的人物!你何必花心思挑木剑,直接祈祷段师兄怜香惜玉,比试的时候手下留情比较快!或者——”

看了眼李玉暖的脸蛋,杨雪唾弃道,“上场就直接认输吧!反正你在胧月居就一直都垫底,这次遇上的又是凝气八重的段师兄,弃权的话也没人会笑你!”

“是吗?原来你是这么看我的,不知死活,不知分寸……”李玉暖低喃着,声音很低,听不出感情起伏,又垂着头,杨雪也看不清面部表情,“谢谢师姐关心。我知dào

该怎么做了。”

“李师妹,我就知dào

你最聪明最懂事了!”

自以为是的杨雪再次拍了拍李玉暖的肩膀,兴高采烈地走了。

李玉暖却依旧保持着垂头呆立的姿势,仔细看,会发xiàn

小小的肩膀正不断地颤抖。

然而她被忽视得太过,竟只有距离十步之遥的徐媛媛注意到了情绪异常。徐媛媛左右看了一下,见确实没人注意这边,这才走到玉暖身边,安抚道:“别听杨雪的疯话,她在胧月居一直是垫底,好不容易遇上个比她更差的,不知dào

多开心。她现在最怕你在比试的时候一鸣惊人,把她彻底比下去……”

然而徐媛媛的这些安慰,李玉暖却是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她抬起头,眼角有些发红。

“徐师姐也觉得我肯定会输吧?”

徐媛媛顿时语穷,尴尬一笑,道:“凝气二重对上凝气八重,怎么也……但是我对李师妹有信心,你平时就比所有人都更努力更吃苦耐劳,这一次也一定会让师长们刮目相看!”

“谢谢师姐。”

李玉暖生硬地说着,谁都能看出徐媛媛的鼓励纯粹出于礼貌,毕竟是凝气二重对凝气八重,除非诞生奇迹,否则——

事实上,段师兄若不是上一届外门弟子审核时因为意wài

没能报名,早就是内门弟子了。

前途堪忧啊,李玉暖轻叹着,正想抓紧最后的时间好好挑一把趁手的木剑,集合的鼓点敲响了。

咚!

咚!

咚!

李玉暖不敢怠慢,只得抓住杨雪随便塞进手中的桃木剑,快步走出君子馆。

(“果然,每个人都以为你是个垫脚石!”)

识海中,又一次响起月华阴晴不定的声音。

……

……

“段师兄,还……还请手下留情。”

勉强挺直腰杆的李玉暖战战兢兢地向自己对面的浅蓝衣裳的青年作揖行礼。

虽然段干昌师兄的身高和相貌都很普通,但仅仅是站在他的面前,李玉暖都能感觉到强dà

的差距,空气中弥漫着可怕的气息,压得双腿瑟瑟发抖,简直都要站不住了。

这就是高阶修士对低阶修士的时候自然散发的名为威压的东西吗?

(“这点修为也敢自称修士?你太给自己贴金了!”)识海中,月华不失时机的讥讽着。突如其来的讥讽,让李玉暖气得浑身都发抖,但也奇迹般让原本颤抖不止的手终于攥住了木剑。李玉暖顿时意识到月华良苦用心,暗暗说了句谢谢,再次抬头看段干昌师兄,也克服了恐惧,坦荡荡地直视着他的眼睛。

没错,还没有筑基,有什么资格称修士!不过比凡尘武夫更强健些罢!

我可是连前辈这等杀金丹如屠狗的人物都敢随便训斥!

莫名的自信从心头涌起,李玉暖昂着头,对段干昌侃侃而言:“段师兄,请多指教!”

她突然这般镇定,反倒让段干昌有些惊愕,眯起眼,赞道:“李师妹果然和传闻中一样自信。”

“我只是不想还没有尝试就输掉!”

李玉暖大声喊着,跨出一步,双手捏诀,木剑在空气中划了一道流畅的弧线。

“我入门不足一年,因为资质愚钝,至今未能正式学习宗门的上乘剑术。此次对战,无奈只能以家传剑法班门弄斧。听说段师兄的剑法在外门弟子中堪称佼佼,便是内门的师兄师姐也时常寻师兄切磋,若是有贻笑大方处,还请见谅!”

第二轮以木剑比试,但李玉暖入宗门以来并未学剑,唯有努力比划几个花样子,同时早早把借口铺好。

但仅依靠这些花样子,真的能够渡关?

李玉暖对月华前辈的能耐深信不疑,可她对自己始终存有怀疑。

——如果连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你还能依靠什么!还能走下去吗!

发xiàn

意识着出现不该的动摇,李玉暖连忙骂醒自己,她闭上眼,希望以曾经的甜蜜时光勉励自己,然而浮现眼前的却是夜吟哥哥牵着自己一起奔跑在南唐皇宫的记忆!

漫天飞舞的火焰,无止境的哀鸣,以及——满地乱滚的人头!

啊——

空气中隐约有了血的气息,这些足以让胆小者眩晕的可怕气息,却带给她前所未有的兴奋,记忆最深处的恐惧和兴奋都一起复活了。

睁大眼睛,她看到段干昌师兄的眼中涌动着同样的激动。

“为了练剑,我不知dào

挨了多少痛苦,但是这一切都是值得,至少现在看来,都是值得的!”

喃喃着,段师兄站直了身体,手中所握虽是木剑,却在烈日的暴晒下,闪着耀目的白色。

呼——呼——

风吹过,将逆风而立者身上的腥味吹来。

“现在弃权还来得及。我是剑修,殉身于剑,哪怕握在手中的是木剑,也一样不见血不收回!”

段干昌低沉地宣告着,裂开嘴,露出森森的白牙。

李玉暖昂头,看了眼正中的炎日,汗水顺着额角流下,像毛毛虫爬过一样不舒服。

“不,”她说,“绝不!我绝对不会弃权!”

可笑的坚持,但段干昌没有笑。

五指依次松开又收紧,一声低吟自地底渗出,白色的弧光瞬间劈裂空气!

第42章 血剑

轰!

桃木剑呼啸而来,强dà

的力量划开空气,竟隐约卷起白虹,剑锋锐利不可挡!李玉暖一时猝不及防,闪躲不及,眼看就要被桃木剑直刺心脏时,身体却像失去了控zhì

般不由自主地摔倒,桃木剑紧贴着衣服划过,衣襟也被划破!

好险!

李玉暖心有余悸地抓了下心脏,方才的摔倒看似巧合,其实却是——

(“这家伙确实非常努力,这等资质居然已经摸到了剑意的门槛。”)

识海中,月华颇为惊讶的评价着,方才李玉暖眼看就要被桃木剑刺中时,正是他当机立断强夺了身体的控zhì

权,这才于千钧一发之际,将李玉暖逃出了必死的局面。

虽然“噗通”跌个仰面朝天有些狼狈。

然而李玉暖却也没有时间感谢或是反驳了,她甚至还没爬起,只听“咦”一声,充斥着肃杀气息的第二击飞了过来。

相对于白虹贯日般华丽的第一剑,第二剑的速度显然缓慢了许多,剑锋在空气中拉出一条凝滞的弧线,其中隐隐有一种名为势的东西,铺天盖地而来,压得李玉暖喘不过气!

这一剑,必中,必杀!

因为我是段干昌!

剑才出手,李玉暖便读到这样的信息。

绝对的自信,绝对的强dà



即使在内门弟子中也颇有名气的段干昌,他虽然天赋平平但却努力异常,上一次审核没能参加,仅仅是因为他练剑时过分努力,导致虎口撕裂手腕严重拉伤,不得不静养。

是一剑,但出现在眼前的剑影却是无数,层层叠叠,锐利如暴雨般,无处可逃,也不可能逃!

被刺中会四分五裂吗?但被净火炙烤的时候,我就已经碎掉无数次了!

自恐惧深处迸发勇气的李玉暖抬起头,凝神看向段干昌那无比犀利的一击,如流星追月般的攻击在眼中被分解为无数的细小,桃木剑留在空气中的每一丝残影都前所未有的清晰,无懈可击的剑意也露出了破绽,身体仿佛被另一个灵魂控zhì

着一般,举起手来,干脆利索没有任何花哨的横砍过去,却是恰恰砍在了段干昌的左肩——唯一的死穴!

崩!

咔嚓!

木剑砍在肩膀上并不会痛,但平凡如李玉暖,居然能在纷繁杂乱的表象中找到本质,无视一切直击要害,顿时让围观者露出了惊讶,议论之声不绝于耳。站在苏红叶身后的慕容霜,更是端丽的容颜露出了嫌恶的表情:“瞎猫碰到死耗子!”她低声嘀咕着,近在咫尺的苏红叶闻声,不快地回瞪了她一眼。

青石台上,被木剑砍中肩膀的段干昌,“噌”地后退了半步,再次站定时,表情竟有了几分阴沉。

“我原本是想手下留情的!”

他低声地宣告着,左手抓住桃木剑锋,右手依旧握着剑柄,双手一起用力,只听“啪”的一声,桃木剑四分五裂!碎片没有落地,它们在略含腥气的剑意的驱动下,再次聚合,形成一把新的桃木剑,悬浮在空中,等待段干昌的再次抓握。

只是这把全新的桃木剑,外形和原本的桃木剑一般无二,但它却是碎裂后重新再组成的,随时可能再次化身无数,将李玉暖刺得千疮百孔!

呼!

呼——呼!

空气流动的速度变得怪异,高台上,李玉暖的衣摆被不知出处的风吹起,呼吸也因为扑面而来的腥气变得艰难,眼睛有些睁不开了。

她强撑着精神,看见段干昌右手握剑,左手食指点于眉心,指尖划过,一滴猩红浓稠异常的血滴流出,啪嗒一声落在桃木剑上,却没有融合,而是仿佛瞬间获得生命一般,灵蛇般舞动着,桃木剑在这血滴的驾驭下,摇晃着飞起。

御剑术?!

从旁围观的内门弟子们都惊叫起来,御剑并不稀奇,稀奇的是段干昌的手段,这种以魂血驾驭桃木剑的手法,即使是藏书阁内也没有记录!但是他成功了,还将桃木剑驾驭得仿佛它本就是身体的一部分般!

剑是今天才得到,从未温养过!

好奇归好奇,却是谁都没有生出警惕,内门的师兄师姐们惊讶于段干昌的手法纯熟的同时,兴致盎然看青石台上李玉暖被桃木剑追得左右逃窜、狼狈不堪,不时爆出笑声。

所以他们也没有注意到,悟道树下的将魄已经暂止了阅读卷轴,他抬起头,淡漠的眼睛倒映着青石台上的两条身影。

……

……

情况似乎比预料还更糟糕!

一边狼狈逃窜,一边紧张地想着,李玉暖不敢和桃木剑的锋芒对上,她能嗅到桃木剑上血珠的浓郁臭味,仅仅是一滴,却像是铺天盖地的血海,汹涌澎湃,伸出黑暗的双手,强迫她回到那个人头满地的夜晚!

——她不怕经lì

噩梦,她只是不想面对噩梦中没有夜吟哥哥握住手的残忍事实!

但是一味的逃跑显然是不可能的,她已经跑到了石台的边沿,眼看就要掉下,李玉暖当机立断地停下,转身,凝神静心,双手握剑,体内能够抓住的灵气全部填进桃木剑中,再重重地一吐,闪着金辉的木剑硬碰硬地砍上,闪烁着血海光芒的桃木剑应声而裂!

李玉暖长吁一口气,然而气流才通过喉口还未及吐出,眼前变故又生!

被她全力一击打得四分五裂的桃木剑还未落地,已经化为细针一样的粉屑悬浮空中,每一根细针都拖着一缕长长的血烟,这些极细的烟见风即长,眨眼间就将整个平台都卷进了浓稠的血红,伸手不见五指。

空气如固体般沉重,浓稠如瓢泼的猩红压下来,把她困在血海中。

好臭!好恶心!

不能见物的恐惧让李玉暖只能握紧木剑,然而眼睛已看不见双手,黑暗中却有一些东西正在簌簌地爬来,她不敢低头,生怕看到地狱的恶鬼已经抓住自己的双脚。

唰!

唰唰唰!

那簌簌的东西越来越接近,她咬紧牙,手指都快抠进木剑中!

无边无际的血海中,出现了光,淡淡的金色的光。

金色的光芒让她看清了一些东西,原来这漫无边际的血海其实只是一颗颗血尘,它们凝成大片,细微不可见,却在触及桃木剑的金色光芒时,紧张地激荡起来,露出粉尘的本质。

——像浩瀚的海洋刮起了风暴。

血尘涌动,憎恨、嫉妒、无奈、悲伤、不甘……无数种负面情感汹涌澎湃地滚动,像血海本就存zài

生命一般,浓稠的戾气绳索般缠住身体,伸出长长的须蔓,划过脸颊,轻抚着眉心,试图入侵识海!

幸运的是,藏匿血海中的负面情感企图侵入识海时,李玉暖依旧清醒。

滚!

全部给我滚!

咒骂着,它们却还是孜孜不倦地潜入,像冷血动物滑过肌肤般嫌恶,李玉暖狰狞着面容,闭上眼,握紧木剑,准bèi

劈出。

突然——

无尽的黑暗中,一道蕴含了月的冷清剑光从天而降,昏暗的世界被分成两半,摄人心的寒冷狂啸着,将血红都聚拢,场面诡异非常!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瞬间,竟是那么的冷,所有的温度都消失了,只剩下肆虐心灵的寒冷,身旁,血海依旧在汹涌,她能感受到无尽的负面情感,但这些情感都失去了最初的强势,变得虚弱甚至簌簌发抖。

长剑划破眼前的黑暗,惊天动地的一剑,竟蒙上了浓烈的怀念。

她终于想起了,南唐皇宫沦陷的夜晚,夜吟哥哥手中的剑!

那是剥夺了所有的情感以后的剑意,带上了彼岸的气息,强dà

并不仅仅因为其中蕴含的万千变化,而是贯彻在这一剑中的浩大和威势!

惊艳,却又绝望!

原来如此!

难怪夜吟哥哥能够站在至高处,因为他的心,从来就不再看这个世界。

我真的能追上他的脚步吗?

追不上,却也必须追!

这是我唯一能够做到的事!

冥冥中,一双看不见的手叠住了她的手,刹那间,心神贯通,一切都变得缓慢,浩瀚无垠的红色海洋被劈成两半,剑势的余威碎成万千剑意,燃烧着火焰,追杀那些四散逃窜的红色粉末,像鲨鱼过境,更如狂风扫落叶,铿锵之声不绝于耳。

烟雾散去,使出邪门法门的段师兄也已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内门执法弟子涌上,发xiàn

他早就经脉枯萎,全身蜷缩如风干的肉一般。

死里逃生的李玉暖茫然地瘫坐在地,体力和精神都严重透支,浑身都是汗水,风吹来,寒意袭来,簌簌发抖。

刚才那一剑真的是我发出的吗?

月华前辈,你竟然拥有如此强dà

恐怖的力量?!

(“真不好意思,刚才唯一勉强能看的一剑,并不是我借你的手发出的。如果我出手,这个比剑屏现在已经不存zài

了。”)

识海中,月华的声音凉飕飕地飘起。李玉暖知dào

他没必要撒谎,但是除了他,还可能是谁。

(“从一开始我就看出段干昌的身体里面借住了个很脏很臭的东西,刚才的一剑根本不是御剑术,而是那个东西操纵着桃木剑。它倒也识货,看出你的身体里面有好东西。可惜还是无知,连自己的行踪早就在别人的掌控中都没看出来。我呢,本来也打算实在不行就出面帮你收拾那个不知死活的东西,不过——你的小太师祖似乎很在乎你。”)

小太师祖?

李玉暖只觉凉水浇透,连抬头的勇气也没有了。

月华说的是真的吗?方才真是将魄太师祖出手救下自己?

只是一抹分神都能发出斩破天地的浩然剑意,和将魄太师祖的境界比起来,我果然是蝼蚁般渺小啊!

淡淡的惆怅中,她抬起头,隐约看到悟道树下,青衫少年手指轻动,将袖间卷轴挪动了半寸,面色平淡如常。若不是月华前辈信誓旦旦的承诺,李玉暖怎么也不敢相信,方才真是将魄太师祖于生死关头将自己救下!

为什么?

啪!

木剑落地,精疲力竭的她闭上了倦怠的眼睛。

第43章 舍利夫人(上)

比剑屏上的意wài

事故尘嚣已定,因为涉及本门弟子偷练魔功,一番安抚完毕后,此事便由凤栖全权接管了。

然而事情虽然交付出去,回到玉池殿的将魄心中,依旧一阵不安难以遏制。

意识到耿耿于怀无法入定,将魄索性披衣起身,走到玉阑前,凭窗眺望。

“只是一个分神啊……居然被血神子玩弄了……”

沉痛地低喃着,自袖中取出了一块须弥石。

须弥石作为仅次于须弥芥子的空间宝物材料,外表看起来却更像一块半朽的枯木,晦暗褐黄的表面布满了孔洞,重量也相当的轻,若非特别注意,随手扔在木场,必定没有人会将它当做一回事。

但这却是将魄的母亲特别委托多宝阁转交给儿子的宝物。

“母亲,你到底是出于什么计算,才委托多宝阁把须弥石送到我的手中?”

不解、迷惑,一个接着一个,湮没他的心神。

自师兄明确表示要他接掌万始宗以来,将魄遭遇的超出他的理解范畴的事情,比以往的六十年加起来更多。

——准确说来,所有的变都是万始宗境内出现鬼面魔尊相隔万年后的传人那时开始的。

不,不对,变化早在他遇上那个女孩时,就已经缓慢展开了。

命运的改变,总是因为人和人的相遇。

记忆中母亲最爱挂在嘴上的一句话,不经意间流过心头,将魄心中微微一动,转过身,果然看见兰婆婆悄无声息地侍立身后。

“兰婆婆怎么来了?”

他微笑着招呼,声音中却杂着一丝连自己也没有觉察到的愠怒。

“奉夫人之命给少爷送些东西。”

被称为兰婆婆的老夫人和气地回答着,她生得一副慈眉善目,面容虽然布满皱纹却又白皙细腻,毫无苍老的气息,一双眼睛更清澈如水,银白的长发盘成圆髻,簪了一朵墨绿兰花。看似不伦不类,却又无比和谐。

她的本体是佛宗境内的一朵兰花。

兰花得佛法滋养,竟于千年前突开灵智,拜在佛宗座下,修liàn

至今,是一位不论在妖界或是在修真界,地位都颇为尊崇的大能。

然而这样一位依照修真界的划分是元婴、依照妖界的等级也是大妖的婆婆,在将魄面前却总是态度谦卑。今日以私人身份拜访玉池殿,也只是为了办些琐碎小事。

差遣她的,正是修真界佛宗最大的分支三界寺唯一的女性护法,被信徒尊为莲花天女白衣观音的舍利夫人,同时也是将魄的母亲。

虽然双修是修真界很大的一个分支,更有部分宗门以阴阳之道增进修为。但是生育——考lǜ

到它可能导致女修道行大损、还会带给男修无尽的后续烦恼,一直都被修真界视为可有可无甚至可耻可笑的举动。莫说是舍利夫人这等以舍利为名的大能修士,便是普通女修,一旦有了金丹修为,都会借口葵水变少,拒绝同修之人的生育请求。即使不幸有孕,女修们也有无数种办法将胎儿还原为血肉的一部分。

但舍利夫人,一位修为和地位都非比寻常的化神期女修,却甘冒修为大折的危险,生育了孩子!

当时的情况,虽然没有留下记录,却也是可以想象的惨烈。无论是舍利夫人的仇敌,妄图趁火打劫的势力,或是反对舍利夫人生育的崇拜者,担心三界寺的地位受损的同门……不知多少力量扭在一起,逼迫着舍利夫人,希望她放qì

这个孩子。

但是舍利夫人扛住了,她历经千辛万苦将孩子生下,并凭借自己的努力,得到佛宗的接纳。而后,等到孩子满八岁时,她就将他送入万始宗,成了万始宗掌教的关门弟子。

事实上,直到今日,将魄也不知dào

母亲为何执意生下他。

难道仅仅因为佛法有言,万般皆是缘?

久久不得兰婆婆回答,将魄晃了下手中的须弥石。

“夫人派婆婆过来,是为了须弥石的事情吗?”

因为见到兰婆婆,他意识到另一个奇怪处,既然兰婆婆无恙,又有余暇,为何母亲会委托多宝阁将石头送到他手中?若兰婆婆此来是为了须弥石,为何石头到手已颇有些时日,婆婆却是现在才抵达?

舍利夫人的心思,总像拗口的佛经一样令人费解。

兰婆婆知dào

他心中不快,弓着腰,拄杖上前,慢条斯理道:“让多宝阁转交须弥石是夫人的意思,我只是个奴仆,知dào

此事但不知dào

为什么。今日前来,纯是转交另一件东西。”

一边说,一边自袖中世界取出一方晶莹剔透的玉牌,交到将魄手中。

“夫人感应到少爷被一位渡劫期的大能碎了本命玉牌后,忧心忡忡,彻夜难眠,三日前终于做好了新的玉牌,命老身送与少爷。”

“婆婆辛苦了。”

将魄客套地说着,接过温润的玉牌。

玉牌刚入手,掌心便感觉到它的内侧传出的强劲有力的脉搏——砰砰!砰!如此熟悉,如此温暖!

正是本命玉牌!

他不动声色地抬起头,问道:“兰婆婆此来只是为了送玉牌吗?”

兰婆婆弓着腰,道:“也不完全是为了玉牌。夫人派老身来,却也想问一下万始宗的掌教,宗门境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竟让少爷遇上这等危险。当年的承诺,可是都忘记了吗!”

当年,确定佛宗不能留下孩子,而万始宗则再三承诺必确保孩子前途似锦,舍利夫人才最终忍痛同意。

因为质问的事情早晚会传到将魄耳中,未免母子隔阂,兰婆婆也干脆早早挑明来意。

果然,将魄低哼一声,递出封了血神子的须弥石。

“万始宗境内确实很不太平,镇压在地下的幽冥血海企图死灰复燃,这是今天比剑屏上诛杀的一个血神子分身。”

“原来是血神老祖这个老鬼死而不僵,是我大惊小怪了。”

晃了晃须弥石,确定里面封印的确实是戾气和精血结成的血神子后,兰婆婆的面色顿时柔和起来。

“可惜我只杀了它的一个分身……血神子向来诡计多端,善于藏匿,万始宗外门弟子近千人,一时半或怕是揪不出它的本体。不过这是万始宗的私事,不需yào

您费心的。”

将魄柔中带刚地说着,他尊敬舍利夫人,也尊重兰婆婆,但这不代表他发自内心地喜欢着她们。兰婆婆太严厉,舍利夫人又太尊贵,何况他自八岁时便与这两人分离,数十年来只见面寥寥数次。尤其是舍利夫人,只有出席修真联盟会议的时候,他们才有机会见面。纵然舍利夫人时常派人送物品上山,情感上也难免生疏。

——若不是大能修士青春常驻,夫人至今仍是分离时的三十许人摸样,他与她恐怕早已对面相见不相识了。

听少爷口气不善,兰婆婆当即慈眉道:“送玉牌到少爷手中,叱问掌教,都是夫人特意的吩咐,老奴不敢违背。而不得干涉万始宗私事的道理,我也一样懂。”

将魄哼了一声,并不作答。

他知dào

自己不该乱发脾气迁怒兰婆婆,但是他很难控zhì

住。今日在比剑屏上,他本可以阳奉阴违放段干昌一条生路,可是——

即使有掌教师兄的命令,将魄依旧是个心肠柔软的人,他尊敬每一个努力的人,发xiàn

血神子居然附身段干昌的时候,心中也是疼惜胜过责备。回想段干昌最后的眼神,他只觉一阵伤痛难以遏制。

“兰婆婆,刚才的话……别放心上……我最近情绪不是很好……万始宗内确实发生了一些麻烦的事情……”

兰婆婆历千年风雨,阅历何等丰富,怎不知他心情不快,遂道:“事情俱已办妥,我该回去复命了。”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将魄有了稍许犹豫。

“婆婆——”

他喊住了她,兰婆婆闻言,停住。

“少爷还有什么事情?”

“……我的父亲是个怎样的人?我其实一直都很好奇,能够让化神期修为的母亲都……动心的男人,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婆婆跟在母亲身边那么久——”

羞于启齿,但是再不问,这个问题就真的不知如何说出口了。

兰婆婆一愣,随即道:“非常抱歉,老身不知dào

您的父亲是谁。我追随夫人的时候,夫人已经与您的父亲相遇,并且情根深种。”

“——胡说!我出生至今不过百年,您跟在母亲身边已经一千多年了!若真是这样,那他也太自私了,竟——”

将魄感到难以遏止的愤nù

,如果连跟在母亲身边两千年的兰婆婆都不知dào

自己生父的身份,说明父亲存zài

于世早就超过了两千年,为什么他一定要等母亲化神期时才——

“因为您的父亲修liàn

了一种特别的功法。我追随夫人千年有余,也见证了夫人与他一次又一次的相遇,但我遇见的他永远只是个最寻常的凡人……夫人只无意中提过一次,说他并非寻常人,他修liàn

的功法太过特殊,本体早在万年前已是渡劫期,但想要突pò

……达到前所未有的更新境界……必须历百劫轮回……”

“轮回渡劫?这——”

饶得将魄见多识广,却也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功法。

“世间修行手段无千上万,能够在修真界流传的只是沧海一粟。夫人既然说您的父亲是以百世轮回渡劫彼岸之人,那他必定是一位不凡的神君。也难怪夫人对他情根深种,不惜损耗修为……其实他是不是神君,并不重yào

,夫人也只是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缘……少爷,老身告辞了。”

话音刚落,兰婆婆的身体便化为荧光,弥散在空气中。

第44章 舍利夫人(下)

将魄顺手捻起一滴光:兰婆婆的话究竟有多少可信,他并不知dào

。也许只是对舍利夫人的爱情的美化,毕竟没有人会相信高高在上的佛教护法、白衣观音会爱上一个凡尘俗子,甚至为他生儿育女。但是舍利夫人最终选择了放qì

,显然也是意识到相忘于轮回,远胜过强行留下吧。

出生至今近百年,都在无止境的闭关和领悟中度过,将魄至今不懂什么是爱,什么是缘。或许人和人的相遇,确实存zài

着必然和偶然,可惜他目前为止并无窥看天道的修为,自然也只能被天地的覆雨翻云手任意摆弄了。

所以他没有告sù

兰婆婆,突然急不可遏地想知dào

自己的身世,其实是因为李玉暖。

比剑屏上,人人皆知他于千钧一发之际将一缕分神附在李玉暖的身上,斩破血神子幻化的血海,但很少有人知dào

,早在他的分神进入李玉暖的身体前,她的神智就已经被血神子入侵。当时情形危险异常,却有另一股力量抢在他之前,流入李玉暖的体内将企图入侵识海的血神子彻底碾碎!他所做的,不过是吹散迷雾收拾残局罢了。

尤为惊愕的是,那抢先进入的力量竟带着莫名的熟悉,仿佛……素未谋面却已相识。

……

……

第一轮的胜出还可以被有心人说成是作弊过关,青石台上的第二轮对战却是众目睽睽的险象环生。被妖魔附身的段干昌师兄周身血雾滔天,幸得将魄太师祖援手,李玉暖才终于死里逃生,并因为能够坚持到最后依旧心智清明,得到了将魄长老的当众嘉奖。回到胧月居,李玉暖还因此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热烈注视。

(“被人仰望的感觉,是不是很好?”)

识海里,月华照例说着些风凉话,但李玉暖早没了与他吵嘴的心情,一方面是身体依旧劳累不堪,另一方面,即使月华前辈没有说,她也知dào

,那一瞬间将魄长老的分神附着身体只是帮她砍开血海,辟开识海迷雾的一剑,是前辈发出的。

虽然总说些难听的话,但月华前辈其实是个温柔的好人。

这样想着,李玉暖走到房门前,刚要推门而入,却见屋旁树下立着徐媛媛和杨雪。

“徐师姐,杨师姐?你们怎么来了?”

今日的比剑屏,几乎所有的注意都在她的身上,但徐媛媛和杨雪分别被淘汰的消息,李玉暖也已经知dào



她主动打招呼,杨雪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旁边的徐媛媛,面容却是依旧圆润中挂着一抹微笑。她走上前,落落大方地对李玉暖道:“我和杨雪都被淘汰了,特意过来恭喜李师妹顺利进入第三轮。”

一边说话,一边将礼物送上。

“这是我为李师妹缝的布偶娃娃,前天就做好了,但是一直找不到机会送过来,针脚有些粗糙,师妹可别嫌弃。”

李玉暖闻大窘,连忙推开房门,将两人请进去,同时手忙脚乱地准bèi

茶水。

“……我……一直没什么朋友拜访,所以房间里面也……没有……”

端上两杯略显浑浊的清茶,李玉暖的脸上写满了不好意思。

徐媛媛毫不在意地端起茶水,茗了一口,道:“师妹有这份心意就够了。”

杨雪见状也是依样画葫芦地端起茶水品尝,粉脸始终挂着难堪,迟疑少许,终于吞吐地开头:“李师妹……我这个人嘴巴臭……以往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还……请你不要和我计较!”

不复强硬,口气甚至有些战战兢兢,看着杨雪赛前赛后截然两人的面孔,李玉暖心中感慨万千。

修真界果然是强者为尊,只要足够强,哪怕是个人渣也会得到尊敬,而弱者即使再努力地与人为善却也很难得到基本的尊重。

难怪夜吟哥哥总是温柔之余却对崇拜者不屑一顾;难怪月华前辈动不动就说些冷漠得近乎难堪的话。因为他们清楚地知dào

,世人的眼睛追逐的自己,从来都不是真zhèng

的自己。

但感慨归感慨,李玉暖却也意识到和杨雪这样的人斤斤计较没有任何意义。修真界到处都是杨雪,他们欺善怕恶,从不体谅弱者,热衷献媚强者。想要在这样的世界里活下去,只有加倍地努力,把自己变得更强!

她大方地笑着:“我怎么会和杨雪师姐计较呢?如果没有师姐一再地激励,我恐怕早就丧失了斗志。我才是真要感谢师姐呢。”

这是李玉暖的肺腑之言,只是落在杨雪耳中,却变成了挖苦,姣好的面容再次泛起不自然。

“……我……我早就看出李师妹不是池中之物,我……师妹……”

她不知所措地说着,李玉暖见状,灿然微笑,主动握住她的手,道:“都是同门姐妹,彼此间没有隔夜的仇。师姐为什么要说这些见外的话呢?”

“谢谢……谢谢师妹……”

杨雪痛哭流涕地说着,双手止不住地发抖,心中也是激动和害pà

叠加。

徐媛媛冷眼旁观,见她教xùn

得差不多,故yì

岔开话题,指着李玉暖腰上的乾坤袋道:“这就是师妹跌落山崖得到的乾坤袋?”

“山谷里机缘巧合捡得的,上面禁制已经破损。映秋师姐也只是把袋里的东西取走,袋子留给了我。”

黑衣神君之事干系重大,李玉暖得凤栖长老叮嘱,对乾坤袋相关的事都是三缄其口。

只是杨雪闻言,面上却是后悔之色更甚,唯独徐媛媛平静依旧,与杨雪在李玉暖的房间里又逗留约半个时辰,说了许多贴心关爱的话语,见天色微暗灯烛初上,这才起身告辞。

李玉暖今日疲劳过度,自然不挽留,刚把她们送走,识海内的月华便发出一声冷笑。

(“哼,你的这位徐师姐……着实是个有趣的人,她送你的布偶娃娃最好立kè

烧掉,否则——”)

“否则?难道徐师姐有心害我?”

(“你这点微薄的修为,当然不可能看清人心!徐媛媛的身上有比段小子更浓的腥臭味,多半是将魄那小辈念念不忘的本体吧。”)

啊!

猝然得到这等秘密,李玉暖吓得倒退了一步,结巴道:“……前辈,你……你不是吓唬我吧?我……”

第45章 正式入门

第二轮八十七人中共有三十七人顺利进入第三轮,加上轮空的宁平,第三轮对战有三十八人参加,因为拒绝接受月华的“帮zhù

”,李玉暖的好运就此结束,不论是境界还是法术都远不及对手的她,在第三轮果然被无情地淘汰了。

然而,正当被趁火打劫的月华挖苦得心灰意冷时,李玉暖却听到了一个惊天的消息。

她居然被选中了!

这一次参与审核的外门弟子共计二百九十二人,最终有五人被选中:甲组两人,根骨中等,因比试时展现出的对于法术的灵活运用,被紫竹殿看中;丙组一人,比试时使用的法器均是自己开发制造完成,玄阳殿认为他是可造之材,收入门下;丁组两人,分别为明辉峰皓珠殿和燕罗峰玉池殿选中。此次审核有五人成为内门弟子,其中三人分别来自丙组和丁组,对所有的外门弟子而言,都可谓是极大的鼓励!

然而得到这个喜讯的李玉暖却呆了。

一直以来,成为内门弟子拥有仙法都是她梦寐以求的事情,现在天上真掉下馅饼了,她反倒觉得不真实起来,旋即又感到一阵惶恐不安。

我第三轮就被淘汰,成绩绝对不算出类拔萃,为什么反而会被选中?

(“因为你和被血神子附身的段干昌对战时保持了识海清明,因为你身怀凤凰血。修真界一向势利,只要表现出足够的能力,他们会立kè

摇尾乞怜。”)

识海中,月华懒洋洋地说着,同时警告道:(“别去再想你为什么会被选中成为内门弟子了!当务之急是赶紧把房间里的凝气阵给撤掉!燕罗峰玉池殿的人很快就会过来,你也不想被她们知dào

自己用非宗门手段聚拢灵气修liàn

的事情吧?”)

“这个……确实是……”

胧月居所处的方位,底下灵气并不充沛,一旦换了住客,房屋地下有灵脉分支经过的事情很快就会被发xiàn

。虽然宗门未必会计较这些小事,可若是被人知dào

自己修liàn

的时候使用了其他门派的凝气法阵,恐怕——

经月华叮嘱,李玉暖顿时意识到问题严重,连忙手脚并用将加入鲜血充作替身的木傀儡一一收好藏入乾坤袋,编有凝气法阵的蒲团也故yì

打乱摆放的顺序——时间太紧,来不及藏好,但至少不能让燕罗峰的人看出房间的灵气流动有问题。

房间里忙得人仰马翻,房屋外也响起了喧哗。

垫底的李玉暖被燕罗峰玉池殿选中成为内门弟子的消息早已传遍,往日视而不见的面孔顿时成了热饽饽,勿论亲疏,也勿论有没有讥讽嘲笑过她,胧月居内的所有师姐们都准bèi

了精致的小礼物,众口一词的恭贺她成为内门弟子!

打开门,看着外面黑压压的一大片,李玉暖只觉天旋地转。

果然……修真界都是势利眼,从来锦上添花,无人雪中送炭……

“李师妹,这是我珍藏的妙元果,最能滋养血气。”

“我亲手做了些点心,送给师妹尝尝味道。”

“我早就看出师妹前途无量,这是我特意为师妹做的衣裳,师妹试一试?”

……

人潮中,李玉暖意wài

地看到了徐媛媛,微胖的身形并不显眼,但她的面色却是不变的温柔。想起君子馆内的安慰,李玉暖心中一暖,下意识地想要分开人群上前向她道谢,却因为月华的话,迟疑了脚步。

(“徐媛媛的身上有比段小子更浓的腥臭味,多半是将魄那小辈念念不忘的本体吧。”)

徐师姐,你真的和段师兄一样,被那个满怀戾气的可怕东西附身了吗?

短暂的疑惑让她丧失了最好的时机,当她终于克服了心中的困惑,分开人群时,徐媛媛已经转身走了。

我……该不该追上去向她道一声谢?

心念刚动,识海里的月华便发出了冷飕飕的讥讽。

(“我建议你最好还是不要,如果你还记得她对你的好,就当什么都不知dào

,也别告sù

任何人。让她走,千万别和她再牵连关系!”)

为什么?!

(“因为没有必要。即使是本尊的时代,血神子也是无法彻底绝迹的存zài

,它扎根于人心,只要心中稍有空隙稍有不满,就会被它乘虚而入。你现在追上去,告sù

她你会帮她,但你其实什么都做不到!真以为将血神子从她体内剥离就是拯救吗?每一个被血神子附身成为血饵的人,都是心甘情愿的。”)

月华的话冷得令人发指,但李玉暖却不能反驳。因为他说中了她的心思。虽然感激徐媛媛给予的帮zhù

,可她也同样得承认,她害pà

,被段师兄身体里面涌出来的血海包裹的时候,她感受到了彻骨的寒冷,无数种负面的情感汹涌而来,简直能把自己都淹没。

只是一缕分身都能这么可怕,藏在徐师姐体内的可是本体!

(“如果你真的感谢她,想要帮zhù

她,就什么都不说。等修道有成,在修真界有一定的地位,而她也还活着……”)

李玉暖一边浑浑噩噩地接待着送礼的师姐们,一边思考月华的提议,虽然冷酷如魔鬼的私语,却也不得不说是她当下最好的选择。这个强者为尊的世界,首先要有足够的能力,其次才有话语权。

但是徐师姐真的能等到我在修真界有一席之地的时候吗?

茫然,甚至有些恍惚。

正当心思旁骛时,只听一声轻咤,人海如潮水般分开,她抬起头,见人群的尽头,容貌艳丽的美妇在穿火红色衫子的端丽少女的陪同下,款款而来。

苏红叶。

曾经在凤仙长面前许下承诺,若是自己能一年之内达到凝气三层,就收为徒弟的苏仙子。

看她容色艳丽依旧却蒙上一层阴霾,便知被迫收下自己这个弟子,心中有万千不满。

李玉暖暗暗想着,迎上前,正要跪拜,却被一阵清风托起膝盖。

“师妹,我虽然于你有恩,却也不必如此多礼,折煞了师姐。”

温柔之中带着淡淡疏远,说话人竟是苏红叶!

而她的身后,慕容霜更是心不甘情不愿地跨出一步,向李玉暖行了半礼:“弟子慕容霜拜见小师叔!”

……

……

清晨的荒原,茫茫的雾气深处,影日半死不活悬挂着,冰雪初融的原野上,只有苔藓坚定不移地点缀荒芜。四下一片寂静,偶尔听到秃鹫的鸣叫和风吹过矮树枯枝激起的沙沙声。

这里是不可知之地,居住的都是不可知之人。

太阳渐渐爬高,空旷原野的尽头也出现了两个人——两个勉强具备人的形体的黑色肉块,一人脸颊生有犀牛的尖角,马蹄般的手中握着铁叉,另一人则是脸上披满毛发,深凹下去的五官闪烁着不属于常世的邪恶光芒。

他们站在无边无际的黑水旁,低头,认真地看着被水波推来的某件东西。

那黑点在水中载浮载沉,水波幻动,黑点也随之摇曳,隐约可见黑点的周身缠满了丝线。

他们静静地观察着,黑点越来越近,只需铁叉轻轻一拉就能拨到岸边,但岸边等待的人却迟迟不敢出手。

因为黑水,融化一切生命的黑水,不知源自何处又流向何方的黑水,环绕着整个不可知之地,将这里变成世间最安全同时也是最危险的孤岛。

即使是此地的居民,也不知dào

不可知之地为何存zài

,他们的先人又来自何方,黑水让不可知之地和外面的世界完全分开,自诩全知全能的修真联盟对此地也仅是知dào

存zài

。常世间自以为穷凶极恶的人,倘若来到不可知之地,很快就会发xiàn

自己引以为傲的邪恶在此不值一提。

不可知之地没有犯罪,因为不可知之地不存zài

善良,此地的居民们以欲望为驱动,他们浑浑噩噩地活着,没有善恶的观念,也什么都无所谓。

能让不可知之地居民恐惧的,只有环绕整个不可知之地的黑水,以及不可知之地中央高耸入云的点雨楼。

在这片所有的人都凭本能活着的土地上,点雨楼的主人是唯一的规矩。他只对黑水中捞得的活物有兴趣,于是每当有居民冒犯了点雨楼主人,便会来黑水边碰运气,希望捞到一件活物,献上,获得宽恕。

犀角男和长毛男也怀着同样目的。

他们希望那个黑乎乎的东西是活物,这样他们就能被赦免。但大凡能够浸泡黑水不死的活物,都是比不可知之地的居民更加恐怖的怪物!

未知,从来都是恐惧的根源。

几番犹豫后,他们最终决定行动。

“为了大哥,豁出去了!”

一人洒出乌丝网,一人用铁叉勾着,小心翼翼又汗流浃背,终于将一团人形连同大量散发着腐臭和死气的黑水一起拉到岸边。水迹挥洒,方圆半丈的苔藓尽数枯死,死气贪婪地追逐着生命渗入土地,连打捞者也不放过!

好在他们也是经验丰富,一经捞起立kè

腾空,将乌丝网悬在枯木上,等黑水沥干,方圆十丈内再无生气,这才小心地将网中物放下,拖进了崖洞。

“居然真能从黑水中弄到活物,这一次不但大家都有救了,说不定我们还能得到一份额外的赏赐呢!”

犀角人和长毛男兴奋地说着,并未发xiàn

网中物已经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比寒夜更加冷漠的眼睛,被黑水的死气侵染过后,已经彻底失去了光芒。

他静静地聆听着怪物们兴奋的谈论,深渊一般的眼中划过一丝蕴满了死气会让看到的人都毛骨悚然的妖娆微笑。

不可知之地吗?

这里就是不可知之地吗?

第46章 点雨楼主人少邪

“这……就是你们从黑水中捞出来的东西?”

点雨楼前,一个女人拦住了扛着贡品等待传召的犀力和长毛。

这是一个出色的美人,皮肤白皙细腻,面容姣好端正,贴身的犀皮铠甲让优美的曲线一览无余。可惜他们正站在点雨楼前,站在不可知之地的秩序所在之地,任何一个雄性在意识到眼前的女人是一个美丽的交配对象前,就已经被她散发出的强dà

法力波动震碎了欲望。

此刻,飞扬跋扈的美人正以暗月金砂炼制而成的九龙炎枪轻薄地挑动贡品,一派不屑。

“确定还活着吗?主人只对活物有兴趣,如果你们献上的东西已经死掉——别说赎清罪过,连自己的性命也会搭上。不过呢,我是个好心人,恰好上个月征战荒人的时候,铠甲上的一个甲片弄坏了,而你脸上的这个倒是刚刚好。”

美女理直气壮地说着,枪尖已经****贡品的包裹,随时可能见血,让活物变成死物。

犀力看她气势汹汹,晓得今日怕是在劫难逃,他给身后的兄弟使了个眼色,边准bèi

退路边强辩道:“当然是活物!我们兄弟昨天已经确定他还活着,而且手脚无缺!否则也不敢当做贡品献给主人!”

“但是万一已经死了呢?还是让我先验查一下吧!”

女人强硬地说着,暗月金砂铸成的枪尖攒刺而来,两人闪躲不及,肩上的贡品被枪尖挑落,重重摔地,滚到了台阶下。

“哼!”

得yì

地哼笑着,女人健步跃出,手中长枪眼看就要刺中布包里面的东西!

“蓂荚!你——”

犀力愤nù

了,这女人竟这般蛮不讲理,为了夺走他的角,居然大庭广众之下击杀贡品。他顾不得境界悬殊,正要冲上去拼命,却听“咦”的一声,蓂荚停下了脚步,血红的眼瞳满是惊愕。

顺着她的视线,他们看到了一个人,一个坐在一团碎布中的纤瘦人形,方才重重的落地不但将他震醒,还让裹在外面的布条全数碎裂,他撑身坐起,夜一般的长发遮着大半张面孔,只漏出一只寒霜般的眼睛。

只是和这只眼睛刚刚对上,方才还飞扬跋扈霸道无礼的蓂荚,顿觉全身颤抖,仿佛直面了主人一般,寒冷从脚底唰唰唰地潜入,流转全身,恐惧和崇敬油然而生。

“好美丽,让我毛骨悚然的美丽。”

低喃着,蓂荚缓步上前,单膝跪下,手指挑起头发。

“我喜欢你,我要让主人把你赏赐给我,让你成为我最完美的收藏!”

……

……

“蓂荚想要的就是这个东西吗?”

密不透风的珠帘后,传出清脆的合扇之声,伴随着轻笑的男声,期间蕴含的威严令人不寒而栗。

在犀力和长毛面前不可一世的蓂荚,此刻正驯良如猫咪般趴伏在地,小心翼翼地禀告道:“犀力和长毛昨日从黑水中打捞了这个东西,希望能够以此赎罪。”

听到蓂荚提起自己,匍匐于五丈开外的犀力和长毛两人,连忙大声附和:“主人,我们知dào

错了,求主人原谅!”

“犀力和长毛?是谁?”珠帘后的人蹙眉轻叹,低沉的声音带着令人心醉神怡的沙哑,但高傲也是浑然天成。作为不可知之地的主人,他怎么可能有时间注意这等小人物?

他的眼睛,只停留在他们从黑水中打捞的精致之物上。

啪!啪!

指节轻敲扶手,立kè

有容貌精美如偶人的侍女们跪拜上前,挑起珠帘。琳琅之声响起,原本昂首挺胸的侍卫们纷纷跪下垂头,本就趴伏在地的蓂荚更是恨不能将脸埋入地板——在主人吞天噬地的强dà

气息前,他们都是狂风中的蝼蚁,稍有抵抗就会被碾碎。

沙沙沙,丝绸划动,男人饶有兴致地走出珠帘,走到难得一见的贡品面前,伸出手,拨开凌乱的头发,眼神中颇有些惊艳。

“居然顺着黑水流过来还能手足俱全。你叫什么名字?或者,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声音也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仿佛指尖触及的是比豆腐更加细嫩的东西。

“……夜……我叫李……李夜吟……”

衣衫破烂的人茫然地抬起头,发xiàn

自己所处房间布置精致中渗出诡异,落在脸颊上的手也温柔中透着刻骨的寒意。

他在男人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脸,无比熟悉又无比的陌生,眼睛彻底失去了光泽,而面容也因为浸透了死气,流出钩心摄魄的诡异魅力。

“李夜吟吗?确实是个好名字,也是配得上你的名字。”

红发的男人温柔地说着,手指顺着脸颊滑落,停在他的肩上,“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主人了,我叫少邪。”

“主人?少邪?”

他单调地回味着这两个字眼,意识还是混沌一片,但他已经渐渐清醒,他能感觉到男子的可怕,如白瓷般炫目的肌肤下流淌的是要把世界都吞噬的火焰。

“是的,主人。”少邪温柔地笑着,指甲扬起,将垂在眼帘的头发挑起,“我对你一见钟情了,非常非常的喜欢你。你是我这数千年来见过的资质最好的人,若是顺利的话,你的这身根骨能够仅仅百年就达到渡劫期。可惜的是,这只是个假设,随着黑水流到我身边的你,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你的识海和丹田都彻底破碎,躯体也被黑水的死气浸染,除了这张漂亮得让我怀念的面孔,你已经一无所有。”

“令人怀念的面孔?”

他讪讪地重复着,少邪的嘴角绽出了更深的笑意。

“对,你的面孔生得很好,恰到好处地让我想起一位故友,一个又爱又恨的人。我曾经爱他爱到恨不得杀了他,把他的皮肤剥下来披在身上,再把眼睛挖出塞进自己的眼眶里……初见你的时候我也很惊讶,居然会在数千年后再遇上漂亮的让人忍不住想要割裂的脸——”

“……爱……恨……”

血腥又毛骨悚然的表白,也仅仅让李夜吟的双眼更加茫然和黑暗。

“……我……没有遇上过这样的人……我似乎恨过一个人,恨得想要把他的皮剥下来……你……我不是你的那个朋友……我……真的没有一丝丝的希望恢复修为了吗?”

最后一句话吐出时,少邪惊愕了。

“咦?”

作为不可知之地的主宰者,他非常清楚黑水的腐蚀一切生机的可怕力量,虽然以前也有居民从黑水中捞出四肢俱全的人,但他们无一例外心智被死气侵染,根本没有自我意识,不论怎样凌虐或是伤害,甚至把他们的皮活生生地剥下或是以猎奇的手段凌虐,他们也不会感觉到痛苦或是快乐,只是个活着的玩偶。

“居然还存有意识,甚至连记忆也没有涣散,你果然是个奇迹。”

已死寂不知多少岁月的心因为这个突然的访客再次跳动,少邪兴奋地笑着,终于认真地端详李夜吟了。

“确实很漂亮,尤其是你的眼睛,居然比黑水更没有生气。”

“黑暗吗?但是我的眼睛并不是彻底的黑暗。而且……我似乎依旧保有自我,我……大概无法成为令你满yì

的玩偶……”

李夜吟淡漠地说着,意识正慢慢苏醒,口齿也因此渐渐清晰。

“无法成为令我满yì

的玩偶?你倒是对自己充满了自信。”

少邪低沉地说着,刻意温柔的口吻,遮不住身体散发的阴冷。

“但是你除了保持着自我,还拥有什么?力量?识海和丹田都破碎的你,连废物都不如!别说离开点雨楼,独自在不可知之地行走,只要我挥一下手,你马上就会戴上项圈成为一个乖巧的宠物!我确实会因为无聊,对保持着自我的东西有些偏爱,但太把自己当一回事……我会把你扔给连基本的思考能力都没有的兽类,让他们凭着本能揉捏玩弄,玩坏以后就撕碎吃掉!”

也许是发言勾起了怀念的记忆,少邪的眉眼间都散发着淡淡的愉悦。

李夜吟瞥了他一眼,死气沉沉的眼中闪过一道光。

“看起来你是真的很寂寞。其实……真的沦落为野兽的玩物,反倒不会觉得痛苦,它们只是畜生,只会凭着本能粗暴简单的玩弄,只要把心舍弃了,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但落在你手中却不一样,你喜欢给绝望的人垂下蜘蛛丝,再亲手把它剪断,对吗?寄予希望再亲手摧毁,似乎是寂寞的你获得兴奋的唯一手段。”

“嗯?”

如冰刀贴着皮肉般冷冽的言论,让少邪的面色越发温柔,甚至露出了羞涩的笑容,“你说得没错,我确实很寂寞。这个死气沉沉的地方,所有的东西都只会服从弱肉强食的原则,统治他们根本不需yào

心机和手腕!难得被你看穿真相,让我改变了主意。我决定不将你收为玩偶。我要你证明你的特别,证明你能让我一成不变的生活变得丰富多彩。否则——等待你的将是地狱的风景。”

半是威胁半是调笑的话说出口的时候,少邪的眼中分明闪烁着亵玩的轻薄。

李夜吟也露出了微笑:“这里是不可知之地,你是点雨楼的主人,如果你有办法让一个丹田和识海都破碎的人重新恢复修为,我也会让你看出我的特别之处。”

“特别之处?原来如此!”

噗嗤一笑,少邪眯起了眼睛,他欣赏地看着李夜吟,“你比我预期中更加精明,被人算计的感觉真不错哦!好吧,你让我愉悦了,我也让你得偿所愿!但是我很好奇,你怎么知dào

不可知之地,以及点雨楼?”

“我……曾在书里读到过不可知之地的记录……而且打捞我的蠢货,以为我失去了自我意识,一晚上唠唠叨叨地说了许多关于点雨楼的事情……我……虽然刚刚才清醒,但是……什么都记着……”

“哦!原来如此!”少邪兴致盎然的笑着,“我或许应该再次改变主意,把你变成不会思考的玩偶,可是你这么自以为是,又是难得的漂亮……尤其是你的眼睛,非常的美,美到让我相信,哪怕跌倒地狱最底层,你也会化身怪物再次站起来!不,是变成比怪物更可怕的东西!”

第47章 影日,暗月

“怪物吗?似乎很久以前就有人这样称呼我了……对了……生下我的那个女人……似乎也曾经这样称呼我……那些知dào

我的真面目的人,都……会用同样的眼神看着我……少邪主人,我可以把它当做是你的夸奖吗?”

即使被评价为怪物,李夜吟的眼神也是一样的冷漠,发丝的缝隙甚至露出了微笑。

少邪也笑出了声:“正如你所希望的那样,我确实能让识海和丹田都废掉的人继xù

修行。你没有了识海和丹田,人体还有三千穴窍,三千穴窍均可蓄气。只要将全身的三千穴窍锻炼成三千秘藏,一样大道可得。”

“果然,和我想的一样。”

李夜吟低低地说着,和少邪是初次见面,但精炼三千穴窍成就三千秘藏的手段,他也其实早就想到过,只是至今不得其门罢了。

看到他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少邪越发的欢喜,他绕到李夜吟身后,手指挑起一缕头发,玩味道:“你打算用什么来换精炼三千穴窍的法门?”

“——你要什么,或者说,我的身上还有什么东西是你需yào

的。”

没有回头,没有惊讶,只是平铺直叙。

少邪抽了抽鼻子:“原本我想要你体内的舍利子,不管是佛骨舍利还是心血舍利,都是世间难得的珍宝。但是我方才又一次改变了主意,身怀佛家秘法,又是道家至上根骨的人,如果修liàn

了即使在点雨楼也堪称魔道中的魔道的‘吞天噬地唯我独尊大法’,会变成什么模样呢?”

“你——”

居然被人一眼就看穿身上所有的秘密,李夜吟第一次感受到酷似大庭广众下赤身裸体的惊慌和不安。

“……终于棋逢对手的感觉,是不是让你恐惧又兴奋?而且我可以坦白告sù

你,我对你的了解,比你自己还要深刻!你原本修liàn

的是琉璃净世空生经,对吧?所以才能识海和丹田被废不死,甚至反向利用黑水中的死气,把佛骨舍利和心血舍利融进体内。”

“……你……你……”

冷汗涔涔地滴下,前所未有的压力,刺得李夜吟几欲昏厥。

“你开始紧张开始害pà

了,不过你尽管放心,虽然你的身体已经被诸多偶然和必然变成了人人稀罕的大补药,可是我用不上,自然也不会稀罕。”

少邪悠然地说着,示意李夜吟跟着他的脚步,缓步走出层层纱幔,走过被永不消散的灰雾包裹的亭台楼阁,走到一池清波前。

“你在来到此地前就已经知dào

不可知之地的存zài

,想必对这里也有一些了解。”他轻声说着,手中折扇指向清波中央的一轮血红的月亮。

古籍记录,不可知之地是被诸天神佛遗弃之地,那里甚至没有真zhèng

的太阳和真zhèng

的月亮,只有永不消散的灰雾,和雾气中仿佛烧红的铁球一样的影日和暗月。那是个活着的地狱,居住于此的不可知之人在漫长的折磨中,早已失去了人的形状和智慧,只是用“它”而不是“他”称呼。

隔着雾气,李夜吟只能隐约看到一个灰蒙蒙的铅球,但通过碧水,他却看到水中映出了一个如怪物眼珠的血红月亮。

“……这就是暗月?”

少邪并不回答,他说:“不可知之地没有四季,没有阴晴,这里永远是寒冷的冬天,和雾蒙蒙。生存zài

这片土地上的居民,也无所谓善恶,他们只是些苟延残喘的蛤蟆,会思考的野兽。或许是因为几千年都没有见过真zhèng

的太阳和月亮的缘故,这里的人无一例外拥有红色的眼睛。而你,拥有黑色眼睛的外来者,想从我手中得到吞天噬地唯我独尊大法,自然也该为我服wù

。吞天噬地唯我独尊大法一共有九十九卷,每完成我交代的一件事,就得到一个经卷。当然,如果你失败或者在行动的时候违背了我的命令——”

微笑如春水,但深红眼瞳却闪着诡异的光,折扇划过李夜吟的肩膀,停在心口。

“你是个很聪明的人,聪明人能让我枯槁的生活变得丰富多彩,却也常会因为自作聪明,让我烦恼不止。所以——”

话音未落,一阵剧痛直刺心脏!

“啊!”李夜吟忍不住地呻吟起来,折扇上附着的滚烫刺进心口,心脏如突然被烧红的利爪抓住一样,痛得几乎要停止跳动。

“你外表温柔但内心阴暗,热爱玩弄别人的命运。虽然迫于形势不得不屈服于我,但心中根本没有忠诚!虽然我也不在乎你是否忠诚,可在交yì

完成前,你若有二心,立kè

就会品尝到不可知之地的手段!我……对破坏美丽的东西,素来有着病态的迷恋。”

折扇收回,铁水灌进心脏的剧痛骤然消失,李夜吟刚想喘一口气,却有一股更加可怕的力量袭来!

“……啊……啊!”

那是——

少邪体贴地笑着:“我在你的心口种下了一个诅咒,在我满足、释fàng

你以前,你都必须听从我的吩咐!不要妄想用死逃避,这个咒文刻在心脏和脑部,会让你连求死的机会也没有!不过你既然连掉进地狱都不害pà

,应该是有一件比活下去更重yào

的事必须完成吧!”

“……你……你真无耻!”

剧痛已经消失,但是余波已经回荡在四肢,仿佛尖刀贴紧经络一寸寸上挑的痛苦,让他只剩下呻吟喘息的本能。

“想得到必然要付出,这个道理,你我都很清楚!今天第一次见面,我只是小惩大诫,让你懂得规矩罢了!等他恢复了,就替他安排个住处。虽然现在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很可爱,但我更喜欢看意气风发的美人突然被捏住心脏趴在地上打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至于名字……就继xù

用夜吟吧?真是个不错的名字。”

陶醉地吩咐完毕后事,少邪自顾自地摇着扇子离去,对身后那盈满死气的怨毒眼神,毫不在意。

……

……

幽暗的房间里,灯烛闪烁,暗香缭绕,在人偶般精致的侍女们的侍候下,少邪换上便装。

突然——

“主人,您当真要把这个异人留下吗?”

一声不协调响起,少邪眉梢微皱,转身,道:“莫非你看到了什么?”

被灯烛遗忘的角落里,双目皆盲的勘命师抬起头:“是的,主人。昨日占卜,我在水镜里看到了冲天的火焰,和无尽的白骨。这是大灾之兆!”

“冲天的火焰,无尽的白骨?不可知之地从来都没有秩序和生死可言,哪一天没有人尸横遍野?”

少邪兴致盎然地说着,很是不以为然。

勘命师却不愿就此放qì

,她走出晦暗处,单膝跪下,苦口婆心地劝谏道:“不,不一样,他的命星是天上的暗月,他将给这里带给无尽的黑暗,和彻底的死亡。我看到亡者披着黑色的斗篷越过黑水,将不可知之地仅有的生机也化为死亡。所有的生命都消失了,连……主人您……唯有他,唯有他没有死,他被亡者簇拥着,站在黑暗的中央……他在笑,笑得非常……可怕,像暗月一样……血腥……”

说到这里,勘命师说不下去了,那噩梦般的景色再一次出现,让她瑟瑟发抖。

少邪却弯腰托起她的下巴,戏谑道:“你在幻境中看到的整座点雨楼都被火焰包裹的景象,是不是很美,又很绝望?”

女人犹豫了,许久才低声回答:“……是的。”

得到勘命师肯定的回答后,少邪的笑容也加倍的灿烂了。

他握住她的手,与她一起推开禁忌的巨石。

巨石之后是彻底的黑茫茫,比黑水更浓郁十倍的死气凝结而成液体无声的流淌着,四周一片漆黑,如墓穴一般寂静,若偶尔在黑暗中光亮闪现,也是白骨的反射,间或听到一些声音,则是垂死的呻吟。溶解其中的罪人们呛着满口的污血,残喘挣扎。

水面烟气腾腾,深不见底,之上有一条与血水齐平的蹊径,小径被死气腐蚀得摇摇欲坠,迷雾中直通往中央那黑暗浓郁得无法直视之地。

“……好浓郁的死气……这里是……”

女人惊恐地呻吟着,她是不可知之地为数不多能够抵御死气之人,然而即使是她,站在蹊径的第一块砖石上,也已经整个人都被死气腐蚀得无法呼吸了。

“这里是黑水的源头。”

自然地松开女人,少邪走向了黑暗的中心,走到蹊径的尽头却也不停下,双脚都浸没在血污中。

浓稠的死气顺着他的脚踝侵入身体,若隐若现的黑色越发衬托皮肤如白瓷般炫目。

“我是第一个穿过黑水来到不可知之地的活人。”

他轻声地说着,言语间,带着森森的死气。

“他是谁,我在看见他的瞬间就已经知dào

。就像太阳和月亮之间存zài

着本能的吸引一样,影日来到了不可知之地,暗月也总会来到。他是我一直都在等待的暗月,孤高美丽的背后却是无尽的黑暗。我将竭尽所能地培养他,只为终有一日月亮爆fā

全部的阴暗,将光明扼杀。而我们,也将得到真zhèng

的解脱。”

“……我们……解脱?”女人轻声回味着,突然间,恐惧袭满全身,她伏跪于地,哀鸣道:“主人,难道说……”

“这是很久很久以后才会发生的事情,但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注定。当我越过黑水来到不可知之地看到影日和暗月的时候,就已经知dào

了今天。这是逆臣无法逃避的命运,我已经苟延残喘了数千年,没有必须继xù

逃下去了!”

哗啦——

身体整个都进入了黑水中,他缓步走向死气最浓郁的地方,会让人想起生命的艳丽的红色长发如花朵般散落,但最浓丽的红色眼睛,却骤然成为浓郁的黑色。

“……等待,是会让人发疯的。如果是他的话,或许能把这不可知之地永远雾蒙蒙的天空,彻底掀掉吧!”

第48章 小师叔

万始宗七峰,高低错落,各有所掌。

李玉暖将要前往的玉池殿位于燕罗峰的山腰,虽然名为殿,却是仙家风范,并无皇家园林的奢华磅礴,也不同于千渡峰坤泰殿的巍峨严肃,立在山脚可见古朴典雅的殿宇半掩在白云深处,三千石阶直通。

漫步石阶,可见两旁错落有致地分布着各式精致雅舍,乃是燕罗峰弟子们的住处。他们或品茗或弹琴或赏花,有发xiàn

苏红叶经过的,无不特意缓下动作问候,苏红叶也是含笑回答,面色柔和。

李玉暖一声不吭地跟在苏红叶身后,她初次踏足燕罗峰,一草一木都是无比的新鲜,沿途走来,见白云朵朵清流潺潺,又有灵气浓郁肉眼可见,丝丝缕缕缠绕周身,越发觉得心旷神怡,脚步轻盈。

可惜苏红叶的脸色,却是越来越黑。

穿过一片初夏的密林,玉池殿近在咫尺,苏红叶也放缓了脚步。

“你既然成为了燕罗峰的弟子,一些基本的规矩却也是需yào

知dào

的。本门境内共有七座主峰,每座主峰在宗门内都有它的特别之处。千渡峰执掌纪律,凝翠峰培养战堂,明辉峰研究符箓,天翔峰和猿歌峰的师兄师姐们,你早就有过接触,我也不累述。钟叶峰主理外务,若你有朝一日学道小成,少不得和他们多接触……万始宗七座主峰,传承各不相同,收徒的偏好也不一样。虽然单从面上看燕罗峰的人最少,但是,只有燕罗峰的弟子才是最正宗的万始宗门人!”

说到燕罗峰的荣耀时,苏红叶始终阴沉的脸色终于沁出了明媚。

“一直以来,修真界都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宗门最得器重的弟子和最可能成为掌教的人物,往往会被送到战堂或是藏经阁锻炼。万始宗传承至今十一代掌教,正式成为掌教前,皆担任过燕罗峰的长老,成为掌教后才迁居千渡峰。可以说,成为燕罗峰的弟子,是仅次于被选为宗门核心弟子的荣耀!藏书阁,就在玉池殿内!”

她骄傲地说着,李玉暖也发出了憧憬的叹息。

“内门的藏书阁……在玉池殿内?我居然能……能够……藏经阁……”

看了眼李玉暖神往的表情,苏红叶哼了一声,道:“你很激动?以为做了玉池殿的弟子就能随便进出藏书阁?可惜藏书阁自有藏书阁的规矩,长老以下内门弟子借阅宗卷,都必须交出对应的贡献点。即使是燕罗峰的弟子,也不能徇私!”

“贡献点?”

李玉暖迷茫地看着苏红叶。

因为对李玉暖不满,苏红叶解答时,口气也带上了许多的不耐烦:“有所得必须有所付出。除了每月依照职务和境界领取的灵石和丹药外,宗门弟子想得到任何其他的东西,都需yào

用到贡献点。明辉峰、天翔峰和猿歌峰的弟子们以他们的研究所得交换贡献点,进行更深的研究。凝翠峰和燕罗峰也是同样,依靠完成宗门交托的事务获得贡献点,外出任务时将发xiàn

的有价值的东西上献宗门也能得到贡献点。贡献点可以用于兑换符箓、灵石、法器和丹药,也可以拿到藏书阁用于借阅书籍。具体的兑换标准,等你有了贡献点以后自然会接触,现在——快点随我前去拜见师尊!可不能让他老人家久等!”

“嗯。”

绯红的身影走上台阶,李玉暖急忙追上去。

(“切,区区传承三千年的宗门,有必要这么傲气吗!不过你也真是个奇怪的家伙,有本尊这个符箓大全在,居然还羡慕没什么有用的东西的藏书阁!”)

识海内,又一次响起了月华不快的嘀咕。

……

……

“师尊,我已经将她带来了。”

莲花摇曳的水池前,苏红叶停住了脚步。

正欣赏莲花的万千风情以此参悟自然之道的凤落,依言回头,柔和道:“红叶,你和慕容霜都暂且退下。我有些话要同你小师妹说。”

“是。”

一改恶态,苏红叶温柔地应答着,带慕容霜退到一边,眉角眼梢都是说不尽的温柔。

凤落和善一笑,缓步走上前,伸出手,道:“玉暖,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师父了。”

他的笑容依旧是初见时那仿佛溶解了春风的温柔,身上所穿也是初见时的浅云色道袍,李玉暖一时不慎,险些失神。

“喂!别走神!”

轻斥自身后响起,伴随针扎般的刺痛,李玉暖收回散逸的神识,小心翼翼地重复着:“师傅?”

仙长的手近在咫尺,又是那么的遥远。她想握住他的手,却因为适才苏红叶蘸满不满的斥骂,伸出又缩回。

“我……我有一件事情想……我……没能完成和苏仙子的约定,为什么仙长会……”

从苏红叶出现在胧月居、称她为师妹起,这个疑问就萦绕心头。她是有自知之明的,知dào

即使侥幸完成和苏红叶的约定,也只可能成为苏红叶的弟子,慕容霜的师妹,为何——凤落仙长为何会突然收她为徒?!

“很好奇吗?”

李玉暖点了点头:“……凤落仙长是个温柔的人,但我既没有上等的资质,也没有过人的修为,虽说我也梦想过天上掉馅饼,可是馅饼太大太甜了,我却也受之有愧……我……总觉得正在经lì

的一切都像个梦……”

或许是被月华的毒气熏陶过度的缘故,她情不自禁地怀疑这个天降的馅饼内有一些不为人知的谋算。

没想到李玉暖竟能如此理智,温柔的眉眼闪过一丝惊愕,已经伸出的手落在女孩头上,凤落耐心地解释道:“你果然是个心思细腻又冷静的孩子。将你收为弟子是师尊的意思,你在血海中的表现,师尊非常满yì

。”

“可是我……我资质太差,根本不配做仙长的弟子,我……会害仙长被人笑话的……”

修仙首重资质,其次才是努力,李玉暖自知资质太差,如今侥幸成为凤落仙长的弟子,自己受辱倒是不要紧,但是连累师尊被人看不起,却是——

苏红叶想必也是怀有同样的担心,才格外地讨厌自己吧。

毕竟,万始宗是个天才云集的地方,燕罗峰又是历代掌教候选主管的山峰。若是师侄甚至徒孙都比自己的修为更甚,被他们奚落的时候,作为师父的凤落仙长想必也会难堪吧

想不到李玉暖居然能说出这等话语,凤落也是有些惊讶,他耐心道:“聪明或是愚钝,都是上天给予的。你虽然毫无天赋,却凭借自己的努力,成为万始宗的内门弟子。日后想必也是前途无量。师尊以你为傲尚且来不及,又怎么会觉得你是个累赘呢?”

说话的同时,他从衣袖里取出一卷经书,递给李玉暖:“我听说你在胧月居时日尚短,还未完全辟谷,所以特意为你取了这卷吐纳法,参详学习,早日辟谷成功。”

“谢……师尊。”

李玉暖半是惊喜半是胆怯地说着,接过了书卷。

凤落又道:“你当下境界与慕容相差无几,日常修行有不懂处可问你二师姐。”

“是。”

凤落将事情交代完毕,随即不再做停留,飘然而去。李玉暖看他风姿不凡,三两步便进了玉池殿,猛然想起自己还有许多问题需yào

请教,急忙抱着书卷追赶,可是眼睛看来极短的距离,却是拼了命也追不上。

原来玉池殿作为藏书阁的所在,布满了结界,万始宗内只有少数人可自由出入,若非得了结界主人的允许,便是兰婆婆这等大能也不能随行进入。

唉,下次见面再问吧。

李玉暖沮丧地想着,端端正正地捧着书卷,走到苏红叶面前,战战兢兢道:“苏师……仙子,我……我……住哪里?”

“师尊既然已经收你为徒,你以后只管叫我师姐,我没有那么小气!”

好声没好气地说着,苏红叶指了指慕容霜,吩咐道:“你暂时住在慕容的隔壁吧。”

慕容闻言,也是面色微怔,她勉强地挤出笑容,一字一顿道:“小、师、叔,跟我走吧!”

“那……那就有劳慕容姐姐了……”

……

……

进入玉池殿,凤落目不斜视地直行约莫三百余步,终于走到花苑前,躬身行礼:“师尊。”

将魄闻言,转过了身:“有什么事情吗?”

“我已依照您的嘱咐把李玉暖收为弟子了。”

凤落一本正经地禀告着,单看外表,却比少年姿态的师尊更显威严有风度。

只是如此一来,将魄却是一愣:“……我有说过类似的话吗?”

随即拍了下手掌,恍然大悟:“掌教师兄确实曾和我提起过,说李玉暖身怀凤凰血,若能九变涅槃,或许可以凤凰再生,前途不可限量。但九变涅磐凤凰再生,只是古籍里偶然提起,当不得真。你居然就为了这个传闻把她收为弟子,不怕燕罗峰的其他弟子有怨言吗?”

将魄的斥责并没有让凤落的面容生出一丝不快,他毕恭毕敬道:“师尊教xùn

得是。但李玉暖身怀凤凰血,哪怕只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也不能寻常待之。”

将魄皱起了眉:“你突然这么在意,是不是凤栖对你说了些奇怪的话?”

“我只是不希望师傅再遇上任何危险。”

凤落严肃地说着,空气顿时多了些冰渣。有些不能言传的东西,无声地蔓延。

许久,将魄悠悠地叹了口气:“你的话也有道理。人既然来了,就留下吧。”

……

……

距离万始宗七峰约五百里处,一个不知名的小山丘。

山丘的顶端,有一个无根的白莲池,莲花洁白如玉,碧玉般的莲叶随风摇曳,金色的蕊心不断散发出宜人芳香,弥漫周遭。

池边,遗忘了年龄的男子,峨冠博带,款款而立。

他的眼眸是罕见的银白色,不染一丝烟火气,眼眸深处,更浸透了悲伤。

他静静地看着万始宗的方向,低喃:“……已经没有时间了……”

第49章 石桂山怪事

流火七月。

早晨,太阳还未升起,地上就着了火,热得人看东西都影影绰绰的。然而踏入石桂山境内后,气温便骤然降低,微凉的山风轻轻地吹过衣衫,薄雾徐徐,如轻纱缭绕着山林。

难得山风这般和睦,李玉暖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声:“好舒服。”

岂料与她并排行走的慕容霜闻言,却是皱起了眉,像看见嫌恶的东西一般,无声地打量了她片刻,这才缓缓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哼”,快步错身,与前面两位师姐并行,一派不屑与她为伍的姿态。

又觉得我丢脸了?

李玉暖大窘,她晓得这般炎炎夏日,石桂山境内却寒凉一片,其中必有怪异。但是突然从炎日走进清凉确实让人舒服,为什么慕容霜却总是这般看不起自己呢?

果然她是真的讨厌自己啊!

正是沮丧时,身旁响起了向导憨厚的解释:“仙长和仙姑们有所不知,这石桂山原是座小火山,据老辈人记载,最近的一次爆fā

也就是百年前的旧事。山镜一向炎热无比,中心更有个硫磺谷,整日的热气恹恹,寸草不生。莫说是这等夏日,便是冬天也一样热得穿单衣都会出汗。”

依着他的解释,李玉暖低下头,果然发xiàn

石桂山的泥土不同寻常。若是往常的茂密山林,地上难免有许多的腐泥烂叶,泥土也是粘腻发黑。然而石桂山却是泥土相对稀少,石头大半都裸露在地表,且多呈灰黑色,其中还混了一些如炉渣灰般深红色的石块,所有的石头表面都有无数的蜂窝。她随手抓起一块掂在手中,轻得好像中空。

“这是火山石,入水不沉。”

发xiàn

淡青色衣裳的小仙子对地上的蜂窝石头很是感兴趣,向导连忙补充一句,又继xù

向领头的美貌仙姑解释:“石桂山表面并不是没有泥土,只是古老相传,火山泥灰最是滋养庄稼,所以附近的村子都习惯了把山中的泥土……此番硫磺谷闹妖怪,村子里又频频怪事,或许是山老爷给我们这些不知感恩的人的报应吧。”说着说着声音细如蚊蚋,偏偏万始宗诸人入山门前多是五体不勤的富贵,入山门后更是每日的练功打坐,完全不懂村户们为何拉走山中泥土。

好在向导也是个有见识的,晓得仙人们不懂庄稼事,少许感慨立kè

补充道:“约是两年前,祖祖辈辈口中从未停止燃烧的硫磺谷的火焰突然熄灭了。而后石桂山逐渐变冷,山上也重新长出了树木。”

“我们这几百年住在石桂山境内,早习惯了温暖,挨不得冻。石桂山变冷后,本想进山弄些柴火过冬,谁想到,几家媳妇和汉子进山捡柴……却只有一个人满脸是血的逃回来……他说……硫磺谷里有毒气……还有……狼群!之后,我们再也不敢进山,过年前半月,下了一场雪,早上起来发xiàn

所有人家的家畜全死了,棚屋里血流了一地。我们那时以为是山上的野狼饿了。因为是穷人,也没有钱搬家,清点了下数目发xiàn

只有少数家畜被叼走,都还暗自庆幸着,把这些死掉的猪狗都剥了皮去了内脏腌起来留着。我们哪里知dào

,这些都仅仅是个开始……过完年,村子里就开始流行怪病了……我的脸……也是……”

老人沉默地撕下遮脸的蓝土布,露出如蟾蜍表面般坑坑洼洼的半张面孔,阳光下,疮疤已经化脓,流出明黄色的黏液,风吹过,更有恶臭扑面而来。

“……好……恶……”

洛万川一个忍耐不住,险些吐出。

苏红叶到底是金丹修为,老汉面容虽然令人作呕,却也不至于让她动容。

一边示意慕容霜照看一下最为年幼的洛万川,一边对那老汉道“你且把怪病具体形容一下。什么样的人会先发病,开始的时候又有哪些症状?”

向导勾着老腰,摇了摇头。

“……我眼看着孙子、媳妇、儿子一个个得病,自己也染上了这个怪东西,可悲的是,我根本不知dào

怪病是怎么回事。我只知dào

村里每家每户最先得病的都是年轻人和小孩子,开始的时候只觉得眼睛难受,像有什么东西在眼眶里怎么也揉不出来……而后开始发烧、卧床不起、全身都是脓疱……熬过了半个月后身体会逐渐康复,只是长出的疮疤褪不下去……”

“就只是这样?”

苏红叶有些诧异,天花之类也会在痊愈后给身体留下疤痕。就现在的叙述看,村子里的怪病,不过是比天花更厉害些的传染病,算不得怪病。

老汉苦笑着,敲了下旱烟袋:“如果……只是这样……我们哪会央求仙长们过来降妖……可是后来……后来……”

牙齿在打战,深深的恐惧,李玉暖因此想起应邀来到村庄时看到的死气沉沉景象,所有的村户都家门紧闭,门缝后是一双双写满不安和惶恐的眼睛。唯一走出屋子接待他们的便是眼前这位老人,也就是村长。

“后来发生了什么!”紫竹殿的钱安安迫不及待地问道。

老人心有余悸地看了眼周围,压低声音道:“疮疤会不断地化脓,滴到的地方都会长出新的疮疤。割不掉,也挖不走。一旦被疮疤占满全身,人就会变成怪物,逃到山里去!更可怕的是,他们还会……回来,半夜里一个个地敲门,说在山里过上了好日子,要把老婆孩子都……带走……只要开了门就会……就会……”

“确定敲门的真是人?或者是山精鬼怪?那些长满疮疤的人,也可能是觉得自己的模样不能见人,逃到山里去自生自灭的。”

慕容霜自以为是的说着,老汉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只有半张脸生了疮疤,但也能感觉到身体变得不一样了。如我这年纪的人,给几位仙姑仙长带路走了两个时辰的山路,汗也不流,脚下也不打滑,仙长们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诸人闻言,无不重新打量起了老汉。

半张脸都是疮疤,肿胀的看不出人形,另外半张脸却是皮肤粗糙发灰如老树皮般,棕褐色的老人斑爬满面孔,确实是耄耋之年,行将就木,眼白也是昏黄浑浊,杂着血丝。

看到仙长们的惊讶,向导继xù

无奈地诉说:“……生疮疤的人会渐渐变得力大无穷,开始的时候我们还很高兴,觉得脸变丑了可是力qì

变大了,开春以后去城里做活能多赚些钱。可是这疮疤一旦越过了线,人就会失去理智……眼睛会变红,会……像野兽一样……喉咙干渴,想喝血……全身痒得不行,想把身体抓开……村子里有两个年轻人就这样死掉的……他们受不了了,一直抓一直抓,把自己的肚子都抓开了,抓着肠子满村跑……”

“……恶……”

一声干呕,这次是谢慈心忍不住了,钱安安见状,连忙上前安抚喂水。李玉暖其实也被老人的形容吓得五脏六腑都在作怪,但看苏红叶面孔冰冷,毫无表情,慕容霜又是一脸冷笑,只能咬紧牙,忍下不适。

……

……

投入燕罗峰成为凤落仙长的弟子已经快一年了。

每月,李玉暖可领得二品灵石一枚,一品灵石二百枚,固元丹药若干。但被星辰无双诀淬炼过的体质不能服食丹药,住在燕罗峰上,也不能和在胧月居时一样,以阵法凝气淬炼,加上时不时地“依照协约”反哺月华,这一年里李玉暖的修为进度是越加缓慢了。

偏偏月华这家伙连形体都没有,却特别热衷于浪费和欺压,李玉暖每月的灵石基本刚刚到手就被他消耗一空,固元丹药也是被他索要过去,最多半个时辰就化为一滩炉灰了!

幸运的是,月华并不是彻底的忘恩负义,他在燕罗峰上得到数倍的灵气滋养,自然也不想失去这等好生活,所以不时地教导李玉暖采集灵草熬制汤药,以此汲取灵力淬炼身体,以致李玉暖前半年的时间寸功未见,后半年却是一跃过了凝气四重!体内世界那些细如发丝的裂缝,也终于被拓宽成新生嫩枝般粗细,虽然距离寻常修真根骨的小指宽还有很长的一段路,但也算是不小的进步了。

只是如此一来,却惹得苏红叶越发地不喜了。

她顺从师命教导李玉暖,本就不满她资质愚钝害师长被人议论,又发xiàn

李玉暖虽进度缓慢却偶尔会突然灵气大涨,由此生出擅长投机取巧的错觉。与李玉暖同住的慕容霜,则是为人乖巧又擅长在师长面前表现,两相对比,苏红叶对李玉暖的不满日盛,教导时也很不耐烦敷衍了事。

此次硫磺谷的任务,由凤栖分配给苏红叶负责。挑选人员时,将魄认为年轻一辈的弟子们需yào

更多一些锤炼,故特别将千渡峰洛万川、凝翠峰谢慈心和钱安安,以及燕罗峰唯二没有任务记录的李玉暖和慕容霜都算了进去。

只是如此一来,平白背了照顾新人重任的苏红叶,本就冷着的脸色越发地僵硬。

一路上,苏红叶始终冷着脸,慕容霜说话的口气也总是夹枪带棍,同行的五人中除了洛万川,没有第二个人对李玉暖友善。

但他们的这些无视,李玉暖都不会记在心,胧月居的经lì

让她懂得一个真理,修真界的尊重是靠自己争取的,只有拥有足够的实力,才会得到应有的尊重!

她只是还牵肠挂肚着徐媛媛。成为内门弟子搬进燕罗峰后不过半个月,被血神子附身的徐媛媛便和章慧接班离开了万始宗,回归红尘,从此音讯全无。

自此以后,每逢宗门师兄师姐外出斩妖除魔,李玉暖都会忍不住的担心。

这一次的事情,也是一样。

如果硫磺谷的妖魔和徐师姐有关,我该怎么办!

她是我在胧月居里遇上的第一个对我温柔的人……

第50章 夜半

距离硫磺谷越近,空气中的寒意也越加浓郁。黄昏时分,硫磺谷已遥遥在望,领路的老人却瑟瑟地请求万始宗的诸位仙长们等明日太阳升起后再入山谷。

苏红叶性情急躁,满心希望速战速决,无奈老人声声哀求着实恳切,而且这石桂山环境也确实诡异非常:此处灵气微弱,几乎和天地隔绝,底下更似有磁铁般,根本无法御剑飞行!何况硫磺谷中又不知有什么奇怪之处。

一番思考,苏红叶也有些退缩了,恰巧见队伍里年纪最小的洛万川累得一副快要趴下的模样,于是示意大家暂停,找了一处干燥的山洞,就近捡些柴火,生火休息。

老汉倒也识趣,不等火堆生好,一声不吭地在山洞一角找了块平整地,铺上些干草,掏出了随身准bèi

的干粮,和水煮软,吧咋嚼完便睡下了。

李玉暖其实也一样的劳累不堪,但苏红叶在场,她不敢倒地就睡。强打着精神坐在火堆旁听苏红叶分派完上下半夜的守卫工作,又和慕容霜合zuò

,在山洞前搭了个防御阵法,各自从随身乾坤袋里取出蒲团,吃了两颗辟谷丸,席地坐下,开始吐纳。

上半夜,由凝翠峰的谢慈心和钱安安负责巡逻守卫。

……

……

硫磺谷附近的灵力,是超出预期的稀薄。

莫说是李玉暖,便是洛万川这等难得的根骨也几乎不能从空气中感受到灵气的存zài



打坐了大半个时辰,李玉暖丝毫感觉不到灵气的存zài

,习惯了灵气充裕环境的身体,像骤然脱水的鱼,憋闷得难受。

最终,她忍耐不住了,偷偷地睁开眼,就着跳跃的火焰,看火堆旁肉眼可见的淡金微粒如萤火般随风乱飞。

“这是……”

(“星屑残粒。”)

低沉的声音突然在脑海响起,李玉暖叹了口气。

“前辈,你醒了?”

(“哼。”)

淡淡的光斑从李玉暖眉心悠哉的飘出,落在地上,化为卓然人形。

流水般的长发随便挽起,露出完美的侧颜,浅灰色的眼睛在火焰的衬托下,闪闪发光。宽大的衣袖,及地的衣摆,随意的动作间飘荡着无人能够模仿的优雅。

正是月华。

若说是真仙下凡,却也不会有人怀疑。

尤为难得的是,他的形体比上一次更清晰了许多。

跳跃爆裂的火星旁,金色微粒调皮乱舞,月华伸出半透明的手,缓缓拢起一团金色。

(“此处星屑残粒出乎预料得多,多半曾有人在此处修liàn

过星辰无双诀。可惜那人最终还是爆体而亡,只留下了这些残粒。”)

月华口吻淡漠,李玉暖却是听得心中一凌。

“除了我,世上还有人修行星辰无双诀?”

(“彻底打破天资的限制,人人成佛,举世飞仙,是鬼面一直以来的梦想。可惜星辰无双诀不是每个人都能修liàn

,他又最终被镇压……但他确实不愧为一代人杰……万年时间,若是有追随者挖出星屑无双诀的残本,却也不奇怪。”)

月华不屑地说着,衣袖挥动,将一把金色微粒塞进李玉暖体内。

李玉暖正听得出神,不防他突然一塞,踉跄地退了两步,刚要发问,却听月华轻咤“先人遗赠难得,不要浪费了!”,忙屏息凝神,入定吐纳,涓涓暖意流转全身。

少顷,吸收完毕,李玉暖心旷神怡地站起,问道:“前辈,修liàn

无双诀会不会……就是这里灵气特别少的原因?”

星辰无双诀的修liàn

过分霸道,确实可能掠夺灵气,何况李玉暖看此地的山形地貌颇有些灵气,绝不是穷山恶水,为何空气如此冰冷,充满了粘腻的恶心感,像是快要死去一般。

(“这里是火山口,多年来得天地最精纯的灵气滋养,确实应该灵气充沛,可惜天地自有造化,居然枯竭到需yào

汲取人体灵气弥补的地步!”)

略一沉思,月华促狭一笑,道:(“玉暖,我其实见过类似的事情,如果这里的凋敝真和上次是同一个原因,你也许会平白得到一场大造化。”)

“大造化?该不会又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吧?”李玉暖浑身泛寒的说着。

虽然月华目前为止并没有害过她,但不知为何,每当这位前辈用夜吟哥哥姣好的面容露出温柔的微笑时,她都会鸡皮疙瘩掉一地。尤其是他笑盈盈地表示给她好处的时候,违和感泛起,如三伏跌进寒冬般。

(“果然,本尊的好心又一次被当做驴肝肺!”)

月华欢快地哼着,正要进一步戏弄,突然觉察到山洞的气息有微妙的变化,随即化为白光,回到了李玉暖的识海。

前辈……你……

李玉暖无奈地扶了下额,正要细问缘由,却听山洞深处发出一阵痛苦的呻吟。

“……救命!”

“血!”

“我要血!给我血!”

……

伴随着撞击和抓饶,凄厉的叫声不绝于耳,又有山风吹过石隙,号哭如鬼泣。

李玉暖全身的汗毛都竖起,下意识地蹲身抓起蒲团旁的桃木剑,正要叫醒同伴,却见洛万川不知何时已经歪倒在地,粉嫩的脸颊泛起病态的红晕,口中喃喃,不知说什么胡话。慕容霜虽然还端坐在蒲团上,却是双眼发直,手足僵硬!

火堆旁,唯有苏红叶神色清明。

“……你也听见了?”

李玉暖点点头:“听见了。”

苏红叶闻言,冷然的面容有惊讶转瞬即逝,她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瓶,扔给李玉暖。

“这是清心丸,立kè

服下,给万川和霜儿也各喂一颗。”

“是。”

李玉暖不敢怠慢,连忙将清心丸吃下。透着凉意的药丸刚经过咽喉,便觉喉口腥气浓郁上涌,神智也如浸透冰水般,全身都是一激灵。

深呼吸,再次睁开眼,呻吟和嚎哭都已消失,山洞深处,只有向导老人倚在火堆旁,鼾声正响。

幻觉?魔障?

李玉暖后怕地想着,忙给洛万川和慕容霜都分别灌下清心丸,运气送入肺腑。

所幸两人都中毒不深。

刚帮她咽下药丸,慕容霜已悠悠醒转,她坐起身,发xiàn

给自己喂药的居然是李玉暖,顿时面色微恙,“啪嗒”一声推开她,端坐蒲团运功行气,片刻便把瘴气化作恶臭排出身体。

相较于慕容霜的无礼,洛万川就可亲许多了。洞中四人数他根骨最佳,无意中吸进的瘴气也是最多,吃下清心丸后四分之一注香时间,面上绯红终于褪去,坐起,甜甜道:“谢谢李师叔!”

“……洛……万川弟弟,你不用这么客气,我……”

按照辈分她确实是洛万川的师叔,但当真被当面喊了声师叔,李玉暖却只觉羞愧难当,竟涨红了脸。

慕容霜此刻也运气完毕,她听李玉暖谦虚,难免出言挖苦,道:“这瘴气混在灵气里,分辨不清。也亏得李师叔根骨差,吸入的瘴气少,反倒最早清醒——”

眼看就要说出更难听的话,苏红叶突然出声打断,道:“霜儿,你替为师把清心丸交给慈心和安安,让她们千万要小心,这里古怪得很,稍不留神就会中招。”

“哦。”

慕容霜心不甘情不愿地接过清心丹,走出了山洞。

得苏红叶解围,李玉暖正要说些感激的话,却是苏红叶一人一把桃木剑扔来,道:“剑上加了阵法,可以驱散瘴气。你们随我进山洞。”

“可是……”洛万川看山洞黝黑,手难免有些害pà

。但他看李玉暖脸上毫无胆怯之色,顿时也雄心万丈,改口道:“全听师叔的安排!”

李玉暖其实也是一样害pà

,只是苏红叶面前,不敢流露,拉着同样战战兢兢的洛万川一起,紧跟在苏红叶的身后,小心翼翼地前行。

苏红叶却是艺高人胆大,“噗”地一声点了一朵无根火,幽暗的空间顿时纤毫毕现。

山洞深处,向导老人还在埋头大睡,火堆也烧得劈啪作响。

难道——

这个老人已经被妖魔附身?!

仔细想来,村庄里发生的怪事,都只是他的一面之词。她们进入村庄到现在,也只见过他一个人。

李玉暖越想越怕,忍不住地退了半步,突然发觉衣角被抓,更加心惊胆战,低下头,看到是洛万川,这才松了口气。

洛万川可就没有这么轻松了,他紧抓着李玉暖的衣角,胆怯道:“苏师叔,我……觉得这位老先生有点问题。方才那么大的响动,他怎么会一点反应也没有……会不会……”

苏红叶点头道:“不错,我们对怪物其实一无所知。也许他就是妖怪!”

说话时,左手已经捏了一张符咒,口中念念有词。

李玉暖见状,也抓紧了木剑。

如果这老头真是妖怪化形,虽然法力微薄,却也不会让他——

偏偏这时,识海里又一次响起了月华的嘀咕。

(“现在的修真界果然是人人都没脑子,全靠法力乱轰!这老头睡得这么香,也许是想着这次和仙人同行,心中打定主意,不管外面发生什么都当做没听见呢?”)

“你怎么——”

声音竟是脱口而出!

正全神贯注发动符咒的苏红叶被突然的大喊打扰,手中符箓软下,她不快地转过头,瞪了眼李玉暖:“怎么回事!”

“……我……我……”

在苏红叶魄力十足的注视下,李玉暖想解释却也口舌结巴了。

前辈,我这次果真要被你害死了!

正当急得如热锅蚂蚁时,外间传来一声急促的惨叫。

“啊!”

是谢慈心!

紧随其后——

“师叔!快来啊!有妖怪!”

“师傅救命!”

是钱安安和慕容霜!

原在质问李玉暖的苏红叶闻声,立kè

将符咒抛下,道:“你们两个一起发动符咒制住他。事情办妥以后出来支援,我闻到了,空气中有股腐尸的——”

话音未落,洞口处已然转暗,火光中可见深红色眼睛的怪物匍匐爬地,一个个涌来,恶臭弥漫,时有剑光闪烁,多半是慕容霜和钱安安。

“可恶!”

苏红叶叱骂着,离弦而去!

第51章 恐惧

蓬!

苏红叶不愧是金丹修为,区区小妖魔不足一提。

只见她如离弦的剑般飞出山洞,洞里的李玉暖和洛万川便看到洞口挨挨挤挤的黑暗中升起了几团闪电,哗啦啦地炸碎列出一线天,月光再次照进洞中,将怪物丑陋得令人作呕的面孔照得分外透亮。

“……这些都是怪物吗?”

看着散落一地已经蠕动不止的东西,洛万川的声音在发抖,脚下再次有了打滑的迹象。

李玉暖也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虽然在进入石桂山境内前就被告知这里栖息着怪物,但真zhèng

看到满是黏液的东西向自己爬过来的时候,却是另一种心情。

就着火光,李玉暖看到,满地的碎片中,有一个怪物正在重新聚拢,这新生的怪物虽然浑身上下鼓着脓包,早就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但它依旧具备着人的形体。

它曾经都是人!

它的头上还残存着头发,深红的眼瞳中也倒映着恐惧。

“……它们是……怪物们……是得了怪病的……村民变成……的吗?”

它在爬进,用那肿胀变异得看不出原本形态的手拖着庞大的后肢,紧贴着地面爬行,每前进一步都会发出粗重的喘气声,和黏着的拖拽声。

呼——呼——

沉重的喘息着,它爬到了火堆旁。

惊异的是,它对火焰并没有野兽普遍的恐惧,肿胀的前肢自然的拨拉着滚过火焰,熊熊燃烧的火被粘稠诡异的东西熄灭了。

越来越近,呼吸的臭味都能扑到脸上了。

啊!

惊叫险些漏出,她看到怪物的半截身体拖行,竟是因为那里还有个巨大的伤口,但随着它的接近,伤口却在渐渐变小。

伤口在愈合!

伤口!剑光!

黑色的闪电划过脑海!

明白了。

进入山洞的怪物只有一只,它身上的伤口是苏红叶飞出山洞时手中长剑哗啦而成,但是怪物的身体太庞大而愈合的速度又太快,几乎是在她穿身而过的同时,怪物那劈成两半的头部已经愈合恢复原形!碎落地面的不过是怪物肚子里面尚未消化完全的……

好恶心!

而苏红叶又是自负的性格,何况山洞外有个更大的东西迎接她们,所以她完全没发觉这个怪物竟然还活着!

她不会回山洞救他们。

她坚信堵在门口的怪物已经被自己斩杀。

也许,她还在抱怨他们怎么迟迟不出山洞支援呢!

意识到身处绝境的瞬间,掌心冒出了冷汗,她看了眼同样瑟瑟发抖的洛万川,道:“洛……师侄,我们怕是遇上大麻烦了。这个怪物的愈合能力非常可怕,必须……必须一剑把它的核心斩碎……让它不能恢复……可是我们……”

现状出乎预料的严酷,和自己在一起的洛万川又是深受宗门重视、不能折损的天才。

若是在对战中洛万川死亡或者受伤,即使能够击败怪物,苏红叶也会在将魄师祖和凤落师尊面前将她贬驳得一无是处,凤栖师叔也是护短的性格,更是——

最重yào

的是,李玉暖喜欢洛万川。

这个小天才虽然总是一副骄傲狂妄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姿态,其实却是个爱娇又懂得体贴的好孩子。一路上,看到慕容霜冷嘲热讽自己,他却也没少为她出气。

怎么办?

怎么办!

“……李师叔,让我试一下。”

身旁,传来男孩可爱的童音。

“你?”

“男子属阳,女子属阴。硫磺谷本是纯阳,如今成了纯阴,这怪物半夜出动,多半也是纯阴。苏师叔虽然法力高强,但毕竟是女子,以阴对阴,不如……我们以阳克阴?看,我身上还有——这个!”

洛万川狡黠一笑,手中抓着一把即使在幽暗的山洞里依旧闪闪发光如小太阳般的金色小球。

看清东西,李玉暖失声:“霹雳金乌雷!”

“是临走的时候凤栖师祖硬塞给我的。”

洛万川不好意思地说着,将以纯阳火制成的霹雳金乌雷分给李玉暖一半。

“师叔,我们一起用这金乌雷轰怪物!它恢复能力再快,也不可能被纯阳太阳火砸得粉身碎骨还马上复原!”

金乌雷入手,掌心顿时变得滚烫无比,李玉暖只觉雄心万丈,道:“好,一起上!”

砰!嗙!

烟尘滚滚,狂风逆转,金光闪动!

金乌雷狂龙般炸裂,金色的闪电辟开怪物以浓雾和晦气构成的身体。黑雾依仗着自己的庞大试图把细长的金乌绞杀。然而金色锁链乃纯阳之火构成,又岂是区区瘴气能够挣脱!黑雾拼命地扭动,金色的锁链却始终缠绕其上,噼噼啪啪地炸裂着,任何一滴逃逸都休想!

被巨大的冲击力吹得东倒西歪的李玉暖和洛万川都愣住了。

他们万万没想到这霹雳金乌雷的威力竟是如此可怕,偏偏他们方才还担心怪物太厉害,一个劲地乱扔,等意识到两枚足以把怪物炸得粉身碎骨的时候,凤栖交给的十几枚金乌雷早只留下了三个了。

李玉暖低下头,看了眼洛万川:“我们……似乎……”

洛万川也是红脸羞涩一笑,抓了抓脑勺:“……待会挨师叔骂的时候,我……我担全部责任……”

轰隆隆!

嗙!嗙嗙!!!

炸裂还没有结束,震耳欲聋的响声中,庞大的气流直接把山顶都掀翻!

立在突如其来的明月之下,李玉暖感到一阵心旷神怡。

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石桂山境内的灵气稀薄,竟隐约也有山石的部分。

立在月光的旷野下,和留在密闭的山洞里,呼吸间能感应到的灵气的多寡,近乎天壤之别。

洛万川显然也发xiàn

了这个问题,道:“师叔,这里的石头有古怪。”

李玉暖沉痛地点了下头,突然听到头上一阵刀剑鸣击之声,抬起头,果然看到苏红叶和长条形的怪物缠斗不止。距离他们不远处的碎石堆上,慕容霜和钱安安正在照看受伤的谢慈心。

不愧是金丹修为,即使子时的阴气格外浓重,和她缠斗的怪物也比转进山洞围攻李玉暖和洛万川的那只更加庞大和阴森,但苏红叶却依旧行动自若。

石桂山地貌特异,御剑飞行艰难,她凌空卓然迎战的身姿格外璀璨,手中长剑光华闪烁,打得怪物只有招架没有还手,不时有大团的黑污被削下,落在地上。

可以说,如果不是怪物有近乎不死之身的恢复力,苏红叶早已经赢了。

但是天地间的阴气确实太重,虽然在境界上苏红叶能够绝对压制怪物。

“洛……师侄,我们快去支援吧!”李玉暖建议着。

洛万川点头,抄起仅存的两个金乌雷,嗖地砸向天空:“苏师叔,接住!凤栖师祖给我的霹雳金乌雷,最克这种瘴气怪物!”

唰!

唰!

两声破空,苏红叶轻而易举地接住了霹雳金乌雷,她迎战得轻松,这种时候还有余暇对洛万川道:“洛师侄,代我多谢凤栖长老了!”

“苏师叔客气了。”洛万川甜滋滋的笑着,突然看到怪物攻击苏红叶的右侧,连忙喊道,“小心,右侧!”

苏红叶冷然道:“米粒之光,也敢和皓月争辉!”手中金乌雷一前一后的飞出,却也不爆破,竟是任由那两个金色光球被黑色怪物吞进体内,这才自信一笑,手中捏诀,袖中二十余张符箓飞出,化为铺天盖地的法阵,将怪物整个地都包住了。

“破!”

一声轻咤,被符箓包得像个蚕蛹一样的怪物,不断地抖鸣着,体内金乌雷狂烈的爆zhà

,金色的光芒透过符箓冒出,而怪物却是在符箓的包裹中慢慢地萎缩消弭。

“哼。”

得yì

地哼了一声,苏红叶伸手,符箓一张张地散落,回到她的手中,金乌雷也是一样的完好无损。

“多谢。”

礼貌地说着,苏红叶将回到掌心的金乌雷还给洛万川。

捏着留有余温的金乌雷,洛万川的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苏师叔,你……怎么……做到的?”

爆zhà

引发的空气震荡还没有消散,洛万川可以确定方才苏红叶确实用霹雳金乌雷将怪物炸得粉身碎骨,但是交还手中的金色确实也还是霹雳金乌雷,形状和颜色都与方才一摸一样,唯一可称为不同的,只是上面多了一条灰纹。

“霹雳金乌雷炼制不易,每个里面都锁了一丝太阳真火,本就不该当做一次性的损耗品。我方才以符箓锁住,确保妖魔炸得粉身碎骨,同时真火不散,炸裂之后还可重新凝回。”

苏红叶冷然地说着,虽然没有训斥之言,但李玉暖和洛万川依旧听得羞愧万分。

尤其是洛万川,他承诺了负责,自然不会让苏红叶有责备李玉暖的机会,抢在苏红叶话锋抓换前,小声说道:“苏师叔……师侄受教了,但是刚才……我和李师叔都被那怪物吓着了,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看洛万川一脸愧疚,苏红叶顿时语气转软,柔声道:“这不怪你,是我疏忽了。我只当这怪物是寻常的以晦气和瘴气凝成怪物,却忽略了这里的特殊,居然让他们有了极强的恢复力。生死关头能够有这份决断力,也是难得。”

“谢师叔。”

“谢……师姐。”

苏红叶“嗯”了一声,转身走向一旁面色惨白的谢慈心,同时问道:“那个向导老头,没事吧。”

洛万川和李玉暖面面相觑,因为苏红叶的话,他们才想起老人似乎还在山洞中!

方才的炸裂那么可怕,该不会——

两人顿时后怕起来,正想着该如何向苏红叶解释时,李玉暖突然听到识海里月华发出一声语焉不详的冷笑。

冷风从后面吹来,带着淡淡的腥气——

第52章 怪物的本质

嘎——吱——

僵硬地回头,李玉暖看到,月光下,山洞崩塌处,一只黑雾色的怪物正在蠕动爬出。

它周身都是充满了脓水的鼓包,伴随着动作缓慢地颤抖着,发出哐当的晃动声。眼睛和方才被苏红叶打败的妖魔一样,都是血红之色,但随着它的身体渐渐爬出山洞,看到的人无不目瞪口呆!

月光照亮了它污泥一样的身体,涌动的脓包中,居然还有无数的手脚在颤抖!

其中就有——向导老人!

半张如蛤蟆半张苍老不堪的面孔,早已被恐惧扭曲得不成人形。

但他已经发不出声音了,他的四肢早被吸入怪物的黑泥中,站在旷野间的李玉暖只能看到老人拼命地长大嘴,用他漏风的牙齿,哭喊着,哀鸣着,却是没有一个人能听到!

死亡,是孕育恐惧的根源。

陌生的话语流过心间,李玉暖本能地拉住手抄霹雳金乌雷准bèi

上前的洛万川:“这个怪物有古怪。小心为妙!”

话音刚落,那怪物的身体便发生了诡变。

布满全身的脓包一个接着一个地破裂,浓郁的腥臭滚出,脓包中流出的深黑色液体被风一吹,立kè

化为黑雾,随风扩散,带着熏人的臭味。

呜!

转眼间,李玉暖便被裹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了。

尤为可怖的是,理应什么都看不到的黑雾中,她却能看到向导老人那半是脓包半边苍老的脸,以及挨挨挤挤的无数张素未相识却无不写满恐惧和害pà

的狰狞面孔。

这是怪物的体内?还是怪物施加给我们的幻觉?

李玉暖深吸一口气,越是混乱她便越要冷静。

她记得怪物爆裂化为黑雾笼罩时,正一手拉着洛万川。然而,当她低下头确认这一点时,却发xiàn

手中已是空落落,什么都没有!

到底……这里是哪里!

洛……师侄……在哪里!

转动身体,臭气和腥气熏得她头脑发蒙,而黑暗深处永不停歇的哀嚎和哭泣,也扰乱了她的神智,让她无法正常思考。

她只能确定自己正在某个物体的内部,可以感觉到地面是不正常的柔软,甚至有些发软发粘,身体也止不住地想要——

往下掉!

不!

猛然醒悟的李玉暖“唰——”地拔出桃木剑,凝聚灵气,用力一挥,将不知何时已经缠满脚踝的黑色触角全部砍断!

但是这些黑色触角却和怪物一体同生,一样拥有令人厌恶的可怕复原力,桃木剑刚刚将它们斩断,它们便又一次凝结成形,张牙舞爪地缠绕过来!

可恶!

暗骂着,李玉暖试图跳起,切开怪物的身体,切除一片光明。

然而左脚刚刚腾空,就有一根不知何处冒出的黑色藤蔓死死地缠住了脚踝,右脚更是早被黑色的黏液粘在地上,动弹不得!

额——

挣扎了许久,还是动不了,反而惹得更多的黑色藤蔓缠上,这些黑色的触角黏人得厉害,一旦粘住身体就化为黏液,死死地贴上去,甩也甩不掉!

它们是憋足了劲不让她有机会挣脱!

抗争中,李玉暖发xiàn

它们甚至具备了浅显的智慧,它们会率先攻击能动的部位。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触角也不再仅仅是从下面冒出。

上面、前面、后面,都有触角在蠕动,试图把她缠住,拖走!

变成那些蠕动的人体的一部分吗?

看着四面八方的黑暗中只剩下一张面孔哀嚎的惨烈,李玉暖的心中,同时涌动着恐惧和愤nù



不行!

在这样下去,会被这个东西困死的!

我可不能死在这个地方!

金乌雷!

对,金乌雷,金乌雷能够让这怪物炸开!

我手中没有金乌雷,但是修liàn

摩诃毗卢遮那加持经的时候,吸入体内的,可是纯正的太阳真火!

心念动,识海内的金色小球随之活跃。它飞速地旋转,将分散在经络中的金色丝线全部都吸入,融化后转化为更加纯正的金色,汇入四肢!

身体开始发热,手指感觉到太阳真火沿着经络贯穿的灼热,李玉暖加倍集中神智,观想中金色的太阳真火沿着左腕经络流进纯阳桃木剑。

黑暗中升起了光芒,淡木色的剑身如镀了一层金粉般闪闪发光,因为胳膊的动弹决议凑过来的黑色藤蔓都本能地闪避着后退着,缠上手臂的黑色更如被阳光招摇的浓雾,自行烟消云散!

碎!

黑色粉碎,身体为之一轻。

呼——

李玉暖长嘘一口气,终于挣脱黑暗的控zhì

,带给她无比的畅快。

现在可不是松懈的时刻,她还在怪物的体内,绝对不能——

可是我要怎么办!

借着剑身的闪光,她看到那些触角虽然被体内的太阳真火暂时逼退,但它们也没有放qì

。蠢动着,蠕动着,只要光芒稍懈,就会再度扑上!

怎么办!

我要怎么做!

识海中,一道白芒突如其然地闪过。

是被困在血神子幻化的血雾时,看到的那道划破天空的光。

带着开天辟地的浩大气势的一剑。

如果是那样的一击,必定能够彻底摧毁黑暗。

可是,我能发出吗?

我能复制那惊艳一剑吗?

怀疑,动摇,但是已经没有时间思考了。

沉下心神,意识浸在绝对的寒冷中,瞬间,所有的情感都消失了,只剩下彻骨的寒冷。

闭上眼,无尽的黑暗中,一道黄金铸成的剑光从天而降,开天辟地般,将铺天盖地的黑暗瞬间划成两半。

天光重新照进,黑暗在金辉的追赶下,无处逃窜。

扰乱人心的哀鸣和嚎叫都消失了,在蕴含了惊天动地的力量前,它们只能瑟瑟发抖。

但这不是结束。

这仅仅是开始!

浩瀚的黑暗被劈开的瞬间,被困在黑暗中的其他人也飞快地行动了。无数剑意铿锵响起,尤以苏红叶手中的剑最为犀利。粉色身形晃动,符箓和剑光一起光芒万丈地飞出,将被金色吓得四处逃窜的黑暗搅碎成更加细不可见的微粒。剑啸如狂风扫落叶,转眼间,山洞崩塌处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月光尽情地挥洒着清辉,天地一片澄清。

但同样的大意苏红叶不会犯第二次,虽然剑光和符咒已经把那些黑色的东西碾碎,她却还是手中法诀变换,放出数十朵淡红色的净火,无声地燃烧着,把躲在阴暗处细微得几乎看不见的颗粒也全部焚烧殆尽!

……

……

晦气和瘴气被彻底的扫空,山洞废墟上,万始宗的五人静静地围着火堆,一边调息一边各自报gào

方才的情况。

原来,谢慈心和钱安安不愧是凝翠峰出身,虽然刚刚筑基,巡查时却也迅速意识到空气中有些诡异。她们果duàn

暂停吸纳天地之气,背靠背的戒备。只是到底第一次出任务,听到山林中传来孩子的呻吟和求救时,虽然怀疑那声音可能是妖怪故yì

放出诱惑人心,却又担心确实是无辜之人被抓。一番商议后,谢慈心留守,钱安安前去探个虚实。

结果,这果真是调虎离山之计!

钱安安才走出不过十丈,谢慈心便被怪物偷袭得手!

钱安安紧急驰返,却也来不及,只能护住谢慈心苦苦支撑,同时发出求救。

幸好山洞中的四人此刻也发觉不对,慕容霜的到来虽然未能解困,却让独木难支的钱安安有了喘息的机会。其后苏红叶杀出,形势更是大变,钱安安和慕容霜得以全心照顾瘴气入体的谢慈心。

方才怪物死而不僵化为黑雾攻击苏红叶等人时,慕容霜一行三人也是分毫未损。

幸亏如此,谢慈心的伤口没有恶化,虽然目前还是昏迷不醒,但伤口处的黑色已消退,料想天明以后就会苏醒。

虽然没有身临,回想方才黑暗突然降下,包住师尊,慕容霜也是心有余悸。

她拨弄了下火堆,道:“方才真是太可怕了。幸好师尊法力无边,一剑碎了那个怪物。”

苏红叶闻言,却面色有异,轻声道:“击碎怪物内核的,不是我。”

“啊?”

慕容霜和钱安安闻言,都是一声惊呼,她们掠过火堆旁面如金纸的李玉暖、洛万川,道:“莫非哪位前辈高人路过?”

苏红叶道:“不可能。那一剑虽然强dà

,但人的境界却寻常,甚至尚未筑基。他功法特殊,身负纯阳真火,所以才一击奏效。另外,那一剑的剑意……颇有我门风范。”

不知是有意或是无意,眼角的余光竟瞄向了李玉暖。

慕容霜没有注意到这一处细微,她看了眼废墟旁,道:“师尊,那个人……我们……要不要救?”

方才黑色怪物被彻底击碎时,强行融入体内的村民也七零八落地掉下了,只是他们大多已经被完全融为一体,仅有些七零八碎的肉块落地。唯独向导老人是今夜才被怪物吸纳融合,非但身体完整无缺,探查时,竟隐约还有呼吸。

苏红叶没有回答,她取出少许清心药粉洒进火堆,金红的火焰顿时化为浅绿,这才唇中吐出冰冷:“人和魔之间,只是一条线,一旦踏过去,就很难再回头。他已经踏过了那条线,不可能还活着。”

钱安安闻言,面上涌出少许悲痛,提议道:“那……等天亮以后,我们把他埋了吧?”

苏红叶却是又一次摇头,道:“不能埋,他的身体……残留着妖魔的戾气,如果埋进土里,吸够了阴气,或许会变成新的妖魔,为祸一方。你们须得记住,凡是踏过线的东西,绝对不能姑息。他们已经不能称为人了!”

“是,师尊。”

“是,师叔!”

慕容霜和钱安安异口同声地说着,此时李玉暖也已调息完毕,睁开了眼睛。她听到苏红叶的教导,偷偷侧过脸,看到废墟旁的老人呼吸均匀,面上疮疤淡了许多。

他……还活着!

……为什么……不给他一个机会,他还活着啊!

她想抗议,想为老人争取,然而张开嘴,却无法发出声……无法争辩……

第53章 硫磺谷

诚如苏红叶所言,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向导老汉已经咽气了。她无悲无喜地点燃净火,将老人的尸骸化为灰烬。

坐在火堆旁,看着被净火包裹、化为缕缕青烟的尸骸,李玉暖竟不知dào

心中勇气的,是悲是喜。

理智上,她认同苏红叶的判断,道门不是佛门,没有菩萨心肠,也不打算普度众生。老汉的身心都被妖魔的瘴气侵染,且那妖魔恢复能力惊人,虽然已经被彻底打散烧毁,谁又能保证老汉的体内不躲藏着妖魔的残骸伺机复活?

放qì

,不是残忍,只是取舍。

但是情感上她却还是有些不能接受,毕竟他们曾一起行路,虽然只有短短的两天。

人的感情,或许就是这样吧。她静静地想着,素未平生的人死了再多也只是个数字,悲悯感慨一番就结束,可如果死去的人是自己身边的人……

正是感慨时,谢慈心师姐苏醒了。

昨夜救援及时,谢慈心师姐除了气血亏空有些虚,身体并无大碍,吃下补气的药丸后,惨白的脸色也终于有了些活力。

这让因为老汉的死而沉闷的气氛,终于恢复了少许活力。

早课结束,老人的骨灰收好,一行人决定继xù

行路。

还没有进入硫磺谷就这般凶险,苏红叶一番思索后,在山谷前以将魄师祖亲制的符箓搭了个法阵,最年幼的洛万川留下,照看受伤的谢慈心师姐,钱安安、慕容霜以及李玉暖三人随她入山谷。

考lǜ

到山谷内吉凶未定,山谷外也可能遭遇意wài

,入内前,苏红叶又特意给留守两人一个本命玉牌,倘若玉牌破裂示警,不论怎样担心,两人都必须立kè

回山求救!

对苏红叶的这份安排,洛万川满心不服气,但他也知dào

自己昨夜的表现实在糟糕,跟进硫磺谷,多半只会成为她们的累赘,嘴巴翘了半天最终还是点头答yīng

,临分手前,更是把凤栖师祖给自己的护身法宝全掏出,交到苏红叶等人的乾坤袋里。

他知dào

苏红叶和慕容霜都不喜欢李玉暖,趁着没人注意,又把法宝中最为珍贵的金丝冰魄手套塞进了李玉暖的怀中。

……

……

苏红叶一马当先,李玉暖和慕容霜居中,钱安安断后,四人口中俱含驱毒的药物,小心翼翼地穿过细长的索道,进入硫磺谷,视觉顿时一变。

入目是满地的焦黄,石头具是黄橙颜色,石缝里焦枯的野草迎风招展,地表完全看不见泥土,空气中弥漫着臭鸡蛋的味道。

异常的寒冷,连苏红叶也无法感觉到灵气的存zài

,空气中的水分仿佛被蒸干一般,干燥得寒毛都竖起。

苏红叶仔细打量着四周,突然蹲下身,手指小心地拨弄枯草,却发xiàn

草木枯死已久,枝叶早被风干,手指一碰就碎裂,连深藏沙泥里的根系也枯死了!

“不应该啊!”苏红叶喃喃自语道,“这些都是沙漠极耐旱植物,早习惯了干燥又爆冷暴热的环境,怎么会……即使枯死也不至于根系都死掉!”

“也许是地下住了个吸水的妖魔?”慕容霜天真地提议道。

苏红叶却一派认真地摇头,道:“不像,此地生机奇怪,九门具死,唯一的生机也不在地下。我外出任务多年,这样的地形也是第一次看到。”

钱安安附和道:“我是第一次外出任务,但听师姐师兄们讲,妖魔虽然喜欢瘴气超过灵气,但也不会呆在这种……半点灵气也没有的地方……这里灵气匮乏,地面也干枯得要开裂,我……见识浅薄,却是闻所未闻。”

“会不会是……有妖魔受了伤,潜伏在这里修养,所以才会气候骤变,而且灵气匮乏?”

李玉暖认真地说着,她发xiàn

此地除了过分干燥寒冷外,却也没有什么古怪处,没有腥气没有尸骨,瘴气也不如山谷外浓郁。

“休眠吗?”

出乎预料的是,苏红叶非但没有训斥李玉暖想法荒诞,反而很是认真地思考着,道:“确实也有这个可能。这里本是上吉风水,灵气充沛,又有地火滋养天阳,千百年来一直如此。直到两年前才开始阳气不足……兴许真是哪个大妖受了伤,逃窜到此地养伤……只是如此一来……却是我们遇上大麻烦了……能将火山乃至方圆百里的生机吸走……这妖魔……”

说到这里,不寒而栗。

慕容霜本就震惊于山谷的死气沉沉,见师长神色凝重,越发地心中打颤。但她天性要强,加上此处有大妖的推论最开始是李玉暖提出,公主脾气上来,抬杠道:“师尊,我们尚未见到妖魔的真面目,就贸然退走,岂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万一这里只有小妖,我们贸然惊动师门,便是贻笑大方。即便真有大妖,我们且先行试探一番,回报师门的时候也可以有理有据。”

“这——”苏红叶有些迟疑,自觉告sù

她,山谷里的东西很不简单,然而她是好脸面的人,慕容霜的话也恰恰说中了她的心坎。稍息迟疑后,道:“不论如何,我们都得查明一下此地妖魔的真面目。此处吉凶未定,你们必须完全听我指挥,切不可贪功枉送了性命,”

“是!”

按捺着担忧的一行人继xù

前行约莫二十步,荒郊散石间突然冒出了一个岔口,三条土黄色混着橙红碎石的岔道,指向三个完全不同的方向。

慕容霜问道:“师尊,我们该向哪一个方向走?”

苏红叶看了眼岔口,没有任何路标,山谷的气息古怪,也无法御空,只能踮起脚尖站在岔口眺望,却是砂砾大片,根本看不到出路。

又以符箓测算,三条岔路的吉凶竟是完全一样。

“遇上了密宫吗?”

扶额深思,同行三人连忙屏息凝神,静静等待。

突然——

啪嗒!啪嗒!

细碎的脚步声自四面八方响起,鼻翼隐约嗅吸到女子的胭脂香粉味。

苏红叶抬起了头。

“什么人!”她冷然轻吒道,三人也纷纷握住武器,蓄势待发。然而周围却没有任何回应,空气中胭脂的香味越来越浓郁。

不同于昨夜栖息山洞的瘴气腥臭,此刻飘来的淡淡甜香,非但不会让人厌腻,反而生出怀念。嗅吸久了,眼睛也起了薄雾,雾气深处,人影绰绰。

苏红叶的面色越发严肃,她厉声道:“全部屏住呼吸,这香气……有毒!”

最后两个字符吐出,苏红叶的嘴唇已血色尽失,被香气诱惑、险些失神的三人不敢怠慢,忙就地打坐,排除杂念,凝神入定!

运行约半个周天,李玉暖也感觉到体内气息流动有古怪,原本心旷神怡的香变得黏腻恶心,于是加速流动,内视可感觉到身内金色缓缓流过经络,将黏腻的部分强行排出。

不同于入体时的甜香,自毛孔流出的液体蒙有腥臭,酱油色的液体流出毛孔,滴在石头上,直接打出一个个小洞。

把这些东西都排除干净后,李玉暖只觉心旷神怡,再看前方,竟然只有一条道!

所谓的两条岔道,是白骨散落一地的兽道!

倘若苏红叶没有及时发xiàn

香气有古怪,由着香气控zhì

浑浑噩噩地走上兽道,她们此刻必定已被潜伏在兽道尽头的妖魔攻击,成为白骨的新同伴。

“好险。”她暗自感慨着,慕容霜和钱安安脸上也同样挂着庆幸。

然而未等她们欢喜结束,苏红叶再次发话:“玉暖、安安,你们走左边。霜儿,和我一起,走右边!”

慕容霜大惑:“师尊,这两条路是妖魔变出来迷惑我们的,为什么还要走?”

苏红叶冷然哼道:“我们此来的任务是什么?”

慕容霜低喃道:“……降妖除魔。”

苏红叶道:“既然是降妖除魔,看到妖魔在眼前,怎么能够退缩!”

慕容霜哑然,她不敢反驳师尊,但到底不甘愿,指了指两条路,道:“那……为什么我要走右边?”

左边的路上尸骨数量虽多,却都是些山兔野鸟之类的小动物,右边路上躺的尸骨无不骨骼巨大,根本分辨不出原型。

左边只是普通的野兽,右边却可能是惊天的大妖魔。

苏红叶瞪了她一眼,道:“你和为师在一起,还有什么可以害pà

的。”不由分说地分出符箓,递给钱安安和李玉暖,道:“倘若前路遇上对付不了的妖怪,立kè

发红霞符示警,同时以神行符逃走,切不可贪功冒进!”

“是!”

接过符箓,李玉暖和钱安安的心中都是一样的感动又紧张。

慕容霜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偷瞄了眼苏红叶,又咽下。

徒弟心中的这些小九九,苏红叶不以为然,她将符箓的具体使用教给两人后,又从乾坤袋里取出两把短刃,道:“这是我结成金丹时师尊赠送的鸳鸯刃,暂且借你们防身。刃上有师尊亲自篆刻的护身法阵,遇上天妖以下的妖物,都能暂作抵挡!”

自渡劫期的大能们或陨落或隐居后,妖魔界也鲜少有天妖等级踏足人间,有鸳鸯刃随身,可谓是无往不利。

看到师父居然把这么好的东西随便借给别人,慕容霜的脸色可是要多臭有多臭。

李玉暖看她脸色不佳,本想推辞,但钱安安却抢前一步把东西收下,甜甜道:“谢师叔。”

苏红叶颔首道:“同门之间,说什么谢。”就此分道,拉着慕容霜一步向右,只见空气泛起淡淡波澜,两人就此消失不见。

幻阵!

此地果然不简单。

李玉暖和钱安安收好鸳鸯刃,互看一眼,一起向左跨步,果然,空气出现了水波般的涟漪,还未回过神,整个人就都被吸进去了!

第54章 妖和人(上)

“这里是——”

睁开眼,李玉暖顿时呆滞。

只见晴空万里无云,身下则是长满细草的山丘,柔软的风吹过,带着盛夏的暑气,远处隐约可见村夫村妇辛勤劳作,金色的麦田大半已经收割完毕,田埂上顽童正光着屁股玩泥巴。

一派再普通不过的丰收劳作图。

可是,我方才还在硫磺谷,怎么会转眼间就——

她觉得头脑有些迷糊,抬起头,看到身旁钱安安也是一样的瞠目结舌,瞪大眼睛看这最寻常却也最不可能出现的景色。

“钱……安安,我……我们应该是掉进了幻阵……吧?”

李玉暖有些尴尬,虽然她是凤落名下弟子,依照辈分,确实可以算作钱安安的师叔,可是……她们非但年纪相仿,修为也是钱安安更胜一筹,“师侄”实在是叫不出口。

反观钱安安,却是坦然,道:“师叔明鉴。我方才醒来时也怀疑自己是掉进了幻阵。但是这里的一切都……太真实了,不论是麦子的香味还是泥土的粘度,都不像个幻阵,倒像是真实存zài

的一个村庄,妖魔化身其中。”

“幻身为凡人?”

李玉暖低低地重复着,这几日的遭遇太过离奇,她本能地想向月华求教。然而,往常总是不请自到喋喋不休的月华,最近也一反常态的沉默了。识海里前所未有的清净,清净得叫人担忧。

风吹过,带来寒意。

一道闪电滑过脑海,她脱口而出:“安安,你检查一下,有没有少了什么?”

“少了东西吗?”钱安安有些迷惑,但见李玉暖面色严肃,她素来尊师重道,不敢怠慢,仔细地查看一番,全身上下的东西没有任何缺少,连乾坤袋里的东西也都一一点数确定后,道:“东西一件也没有少。”

“真的什么东西都没少?”

李玉暖反问着,总觉得被拉到这个空间后就丢了一些东西,但丢失的是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钱安安于是又上下检查一遍,确信无误,道:“什么都没有少,小师叔不要疑神疑——等一下,我……我们确实丢东西了!”

“丢了什么!”

李玉暖急切地问着,钱安安的脸上早没了悠闲,她神情慌张,脸上青筋暴起眉头紧皱,道:“我感觉不到经络里的灵气流动……修为……修为全没了!”

果然!

李玉暖全身一软,重重地坐在地上。

这里果然是个陷阱。

“怎么办!”

问钱安安,同时也是自问。

钱安安已是前所未有的沮丧,她坐在地上,低着头,发出抽泣之声:“……怎么办,师叔,我的修为……我……我成了废人……我们会被妖魔吃掉的……”

“吃掉吗?”

重复着钱安安的担忧,李玉暖觉察到另一重怪异。

她的修为在进入这个空间的瞬间就消失了,但空气中漂浮着浓郁的灵力。因为本就是几乎不能汲取灵力的废物体质,所以并没有感觉到太大的异常。但钱安安的过激反应,却让她意识到情况也许更加糟糕。

“……能感觉到灵气吗?”

听师叔询问,钱安安暂止了哭泣,抬头,道:“能,非常浓郁,但是完全不能进入体内。”

不能进入?那就是和我一样的情况了。难道……

一个想法滑过心头,李玉暖本能地觉察到自己似乎抓住了这个世界的规律,但因为不自信,那想法竟是稍纵即逝。

不管现状如何惨痛,感觉不到修为也是事实,李玉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对钱安安道:“事已至此,我们还是先和这里的村民接触一下吧,看看能不能找出点线索。”

“……”钱安安沉默少许,道,“也只能这样了。”

……

……

平静祥和的山村,村民质朴,孩子可爱。

这是李玉暖和钱安安和村民接触后得出的唯一结论。

初见衣着华丽布料精致、言行举止迥然不同的她们时,村民们表现出一定的戒备。但当她们自称踏青迷路、希望能够借宿后,他们马上就热情起来,请她们到村长的家里坐下喝茶。

因为态度转变得太快,加上茶水确实浑浊,李玉暖和钱安安接过了茶,但是没有喝下。她们和村长的妻子坐在板凳上闲话家常,老妇人一边扎鞋底一边给两个小姑娘讲村子里的琐碎事,东家的母鸡生了双黄蛋,西村的驴子上个月产了崽之类的,都是些农家妇才会当做谈资的琐事。

时节正值夏收,黄昏时分,健壮的男女拖着麦秆回来了,尘土飞扬遮不住一张张朴实的笑脸,土墙屋棚旁堆满了金灿灿的麦穗,稍大点的孩童捡起落在地上的碎麦粒,嚼碎了用清水漂洗干净,吹成泡泡满村子炫耀。

村子生活清苦,即使是村长,也不过比寻常村民的墙上多了两片瓦。因为来了贵客,今日特别将祭祖的脱了漆色的原木四方桌搬出来,放上四条同样脱漆的长凳,点上两盏烟气熏人的豆油灯。

全家三代人都到齐了。

贵客们坐在上首,村长老夫妇坐在左侧,村长的四个儿子占了另外两边,四个媳妇和八九个孩子都端着碗,一字排开站在墙角边。

桌上摆了三盘菜,一碗青菜焖肥肉,肥肉码得堆尖高,油亮亮的看着就喜人,一碟咸菜炒豆,以及一碟腌咸萝卜,黑陶碗里盛满新打的麦饭,油灯下,黄澄澄得亮眼。

李玉暖和钱安安有些坐立不安,村民的过分隆重,和整个村子弥漫的清贫但又诡异的气息,都让她们全身上下说不出的不舒服。

只是盛情难却,贸然拒绝,却又不好意思。

思来想去,李玉暖还是低下头,准bèi

认真扒饭,识海中响起了月华久违的冷笑。

(“吃了桃源乡的东西,就永远也离不开了。”)

“啊?!”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李玉暖手指一颤,粗陶碗都险些落地。

识海中,始作俑者一派逍遥地摇着不知哪来的扇子。

(“想离开这个地方,千万不能吃这里的东西,一口水一粒米,也不能吃!”)

为什么?

闷声追问,识海里的月华却又没了声响。

李玉暖于是趁着没人注意,偷偷胳膊捅了下钱安安,示意她放下麦饭,抬头,笑道:“多谢老丈款待,只是我们姐妹潜心向道辟谷,不食五谷。这些粮食来之不易,还是给孩子们吃吧。”

一边说,一边站起身,将碗里亮堂堂的麦饭分到墙边几个孩子的碗里。钱安安虽然不懂李玉暖为什么突然这般说话动作,但晓得此地诡异,当即紧跟其后起身,把麦饭也都分给了村长的孙子孙女们。

村长家的几个孩子都是拔个子的年纪,看到黄澄澄的麦饭,眼睛顿时比油灯的灯芯还亮,虽然村长夫妻一个劲地推辞,孩子们却是口水直流,假装不懂长辈们的意思,喜不自胜地接受了神仙姐姐们的馈赠。

村长见她们确实无心饮食且也将食物分拨完毕,无奈起身,道:“还不快点谢谢两位神仙姐姐!”

“谢谢神仙姐姐。”孩子们异口同声地说着,脸上的欢喜遮也遮不住。

村长则是一脸谦卑道:“老朽无知,不知贵客是仙姑玉驾仙临,却是我们怠慢了。婆子,快去把家里祭祖的杯子洗出来,还有槐树下的那坛酒,也给挖出来——”

老婆子连声应答着,李玉暖连忙阻止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我们修道时日尚短,若是盛情难却地开了戒,却是之前努力都付诸东流。老丈好意,我们只能心领。还请夫人也坐回上首。”

“哦,这样啊。”

村长轻声说着,尾音拖得有些不自然,可惜油灯昏暗,看不清颜色变化,只没由来的觉得空气多了几分冷意。

既然贵客表示不用饭不用茶,村长也不含糊,当即要老婆把那堆尖的一碗青菜闷肥肉端进去,一家十几口就着两盘咸菜吃了个不亦乐乎。

只是大人们甘之如饴,小孩子却做不到这份坦率,端碗吃饭时,眼睛始终瞄向暗处的竹柜,弄得李玉暖和钱安安都觉得罪恶感深重,为了缓解气氛,硬逼着说了些风水好、人杰地灵的客套话。村长也是个擅言辞的,马上就接上话题,一番说说笑笑,很快就把尴尬驱散。

但热情之余,总有种铁锈般的僵硬,挥之不去。

吃完饭,小媳妇上前,请客人灶间洗澡。李玉暖得了月华的嘱咐,哪还擅用这里的一草一木,虽然全身都粘腻得不行,也要忍住洗澡的冲动,借口入定打坐,随便寒暄几句便和钱安安一道后厢休息。

……

……

进房间,关上门。

“刚才那碗饭,好香……险些就吃下去……多谢师叔警觉!”

钱安安心有余悸地说着,她富贵出身,从未吃过麦饭这等粗鄙食物,入万始宗后,更是人间美味都不屑一顾。但方才那碗麦饭端到面前时,久违的饥饿感居然涌起,若不是李玉暖阻止及时,她必定会吃下大半。

李玉暖不敢居功,含糊道:“我……自踏进村子就觉得这地方有些正常得不正常,但是看来看去却是没有一处不对,所以怀疑有什么东西最常见但却被我们遗漏。”

钱安安赞同道:“大凡这种与世隔绝的村子,都是极端仇视外来者的,他们一反常态地对我们热情,肯定另有心思。”

李玉暖道:“古籍说,世间存有一些诡异之地,那里的庄稼和水都不能吃,吃了就会被束缚,再也走不出去。我怀疑此地也是如此。村长听说我们不吃饭的时候,脸色一瞬间就变得很奇怪。”

“那……晚上——”

钱安安情不自禁地伸手入怀,抚摸苏红叶交给的鸳鸯刃。

李玉暖冥思苦想一番,最终道:“虽然目前为止没看出他们有恶意,但凡事小心为妙。”

“恩。”

钱安安点了下头,两人取出蒲团准bèi

打坐,突然感觉地面一阵晃动。

晃动?

钱安安和李玉暖互看一眼,最终钱安安拔出匕首,壮着胆子扎了下黝黑的地面,刀刃拔出时,竟带出了血红的液体!

“咦?啊!”

第55章 妖和人(下)

一刀刺下,冒出的居然是血水,李玉暖和钱安安都吓得不轻。

她们虽然怀疑此地怪异,却没想到竟是在妖怪体内!幸好自进入幻境以来都高度警觉,没有吃下它的血肉幻化成的食物,否则或许真会被永远困在这里出不去了。

只是庆幸之余,李玉暖却想起另一桩:如果整个村子所有的村民都是活在妖怪身体里,为何她们在山坡上看他们锄田耕作却都没见到地上冒血?

难道——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她抓起炕边的一根铁钎,用力插入土中,再拔出,果然什么都没有带出,地上只是多了个黝黑的土洼。

“是匕首!匕首上的法阵破了幻阵!”

钱安安发出一声惊呼,凤落师尊不愧是燕罗峰玉池殿执事,修为果然高绝,只是附了他的法力波动的匕首,都能斩破这以假乱真的幻法!

但是,她们到底在哪里?这个妖把她们困在这里又有什么目的?

两人不禁再次陷入沉思。

少许,李玉暖抬起头,道:“不管这个妖什么身份,又有什么打算,它把我们困在这里,不可能什么都不做。静下心来找,一定会查出蛛丝马迹!”

钱安安却是另一番见解,她单手支颌道:“师叔太宽容了。村民们吃惯了妖怪的血肉幻化而成的粮食,多半早就成了它身体的一部分。我们既有匕首榜身,何不大闹一番?那怪物受了伤,必定会有丧心病狂,暴露本性!”

“这……”李玉暖有些犹豫,她低下头,发xiàn

匕首割破的地方还在汩汩地冒血,顿时觉得钱安安言之有理,也掏出鸳鸯刃,道:“好,我们索性就把事情闹大!看那怪物还能不能继xù

装腔作势!”

……

……

犁过地面,地上便多了一条血槽;切开炕头,流出的都是血;滑过土墙,断口呈现的是肉质的肌理……

转眼间,朴实干净的农家小院,变得好似屠宰场一般,满地都是血,腥臭得熏人。李玉暖和钱安安小心地走在血洼间,带给怪物新损伤的同时,却也尽可能地不让自己沾上血迹。

——这个地方太过怪异,只要吃过一粒米喝过一口水就再也不能离开,天知dào

身上沾了怪物的血会不会也被同化。

正当忙碌时,却听“咣当!”一声脆响,有瓦盆掉在地上,血泊中的两人抬起头,看到村长大媳妇正一脸见到恶鬼的惊悚,站在门口,看着她们。

她怔怔地打量着鲜血不断涌出的院子,面无人色,双手颤抖,李玉暖正要上前解释,却听女人发出一声尖叫,而后仰面朝天厉鬼般喊道:“快来人啊!外来的女人刺伤了祖宗大人!快来人啊!”

祖宗大人?

两人互看一眼,果然,这个村子的人都被妖怪同化了。

但已经没有时间思考了,因为村长大媳妇的叫声,一阵紧似一阵的铜锣声响起,村民们纷纷起床向这边赶来。而拦在土墙前的大媳妇更是抓起墙角的镰刀,满目狰狞!

“你们这些罪人!”

她凄厉的喊着,高举镰刀,哗啦一声,割破了自己的咽喉!

血,瀑布一样喷出,尸体轰声倒地。浓稠的血液迅速渗入土地,被大地吸收,地上、墙上原本血流不止的伤口开始愈合,像倒放一般,转眼间,又恢复为土墙草棚的农家小院。

除了地上的尸体,和满地的血迹。

大媳妇的血全数流尽,尸体躺在地上,萎缩成一团。

即使知dào

这个村子的人都是妖魔的一部分,但看到晚饭时还热情好客的女人转眼成了一具干尸,李玉暖和钱安安依旧感到心头一阵难言的不适,像她是被她们害死的一般。

而这时,村民也已经集合完毕。

一个人高的土墙外,火把灼灼,手持木棍镰刀锄头的村民们在村长老夫妇的带领下,怒目瞪视着异乡人。

“看看你们都做了些什么!我们收留你们,让你们过夜,你们却恩将仇报,刺伤祖宗!害死我媳妇!”

村长老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骂着,浑浊的眼珠里滚动着质朴的仇恨。

身后的村民们也跟着一起叫嚣,他们骂骂咧咧道:“贱人!竟敢刺伤祖宗大人!把她们抓起来,活埋!沉塘!”

“咳咳!”村长的妻子提出了异议,老妇人走出队列,颤着漏风的牙齿道:“这两个女人自然活该千刀万剐,但也得留个赔给我大儿子做媳妇!”

老太太的话一出口,村民们看两人的眼神顿时不一样,他们猛然意识到,这是两个女人,两个年轻漂亮的女人。

村长见状,咳嗽一声,道:“村子已经很久没有外来的女人了。这样好了,一个赔给我大儿子做媳妇,另一个……论功行赏的时候,谁家出力最大,就给谁家做媳妇!”

“对!”、“太对了!”、“好!”、“村长英明!”……

刹那间,热情陡然高涨,尤其是那些壮年汉子,无不眼冒绿光,笑声也带上了毛骨悚然的味道。

“她们只有两个女人,我们只管冲上去!”

有声音叫嚣着要立kè

擒住她们,却马上有人提出了异议:“这两个女人会妖术,不然也不可能伤了祖宗!”

但更多的人却是无所顾忌。

土墙小院已经被他们团团围住,这两个女人除非飞天遁地,否则是绝对不可能逃——

李玉暖和钱安安对望一眼,发展有些出乎预料,但也不是九死一生。

钱安安率先掏出红霞符,咬破手指涂上血,红霞符顿时化作一道红光飞出,在炸得霞光漫天,一时间,亮如白昼,数以万计的金色火星拖着绚丽的尾巴落下!

村民们惊呆了,这闻所未闻的绮丽景象吓得他们无不跪地磕头求饶。

没想到这里的人居然如此无知,李玉暖和钱安安也是一楞,旋即反应过来,翻出神行符,贴在脚上,趁着村民们被天上的奇景摄走注意的此刻,飞奔逃窜了!

……

……

天色已暗,苏红叶却是依旧神情严肃,她四下打量一番,突然一剑飞出,斩破前方一块巨石。

轰隆!

巨石破碎,石屑乱飞。

慕容霜见状,连忙拍手叫好,道:“师尊果然厉害!”

苏红叶却是一声低叹,眉头皱得更紧了。

“宗门一直以为虚兽已经灭绝,没想到这硫磺谷居然还住着一只。可惜虚兽……我未必有把握收服,否则带回山门却是桩难得的收获。”

“虚兽?”慕容霜诧异。

苏红叶解释道:“虚兽是上古妖兽之一,它身体透明,体积庞大,最难捕捉。且体内自成乾坤。上古记录,虚兽性情温顺,喜与人为伴,体内常有凡人村落。”

“那岂不是善兽?”

苏红叶摇头,道:“虚兽本性确实无恶,但所有进入它体内乾坤的生物,都会被它逐步同化,成为身体的一部分。”

“啊!”慕容霜闻言,顿生惊愕,她看了眼周围的枯枝怪木,道:“这些……都是……”

“对,虚兽体内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象。虚兽是以梦为食的妖兽,因为食欲的本能,它会让进入体内的生物误以为到了桃源乡,一旦吃下它的血肉,它们就会成为虚兽体内的寄生物……虽然虚兽不吃人,却……”

“……这……太可怕了……”

慕容霜心有余悸地说着,若是没有和师尊同行,或许自己已经无意中被虚兽体内的幻境诱骗,成为虚兽的一部分。

看着前方荒芜,苏红叶突然扼腕,道:“糟糕,玉暖和安安危险了!”

慕容霜闻言暗喜,面上却是一派悲切,道:“她们不是走了左边吗?”

苏红叶道:“虚兽真身体型巨大,而且典籍记录,它有两个头!也就是说,在那个岔道口,不管我们是向左还是向右,最终都会进入虚的身体里面!好在虚兽体内自成天地,虽然存zài

灵气,却无法修行。希望她们能够早早觉察这细微的怪异……倘若我们找到她们时,她们已经吃过这边的食物,那就麻烦了……虚兽一旦死去,寄生于它体内的……不论是人还是物,都会死!”

“……这么可怕?!”

苏红叶点头,道:“霜儿,你要记住,世间最可怕的不是恶,而是怀着一颗善心做下的恶事。虚兽本质忠厚善良,它骗世人进入体内自以为善,其实却行是大恶!”

慕容霜不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正是此时,前方突然烟尘滚滚,慕容霜连忙拔剑御敌,却见苏红叶“咦”的一声,命慕容霜松手。

原来她已看清,前方疾驰而来的竟是李玉暖和钱安安!

诚如苏红叶所言,岔道前不论选择左或是右,最终都会进入虚兽的腹中。

“师——”

终于在荒漠遇上同伴,李玉暖可谓是喜极而泣,然而神行符效用太强,她们竟一时收不住脚,眼看着就要飞出,幸得苏红叶修为非常,十指微动,拉出一个光网,将两人截住!

“终于……终于遇上你们了!”

钱安安和李玉暖气喘吁吁地说着,这一路险象环生,不知有多少话要倾诉。

苏红叶却是单刀直入,放下两人后的第一句便是:“你们有没有吃过这里的东西!”

李玉暖和钱安安摇头道:“我们觉察这里有些怪异,倒是多留个心眼,至今滴水未进。”

“那就好!”苏红叶长嘘一口气,将虚兽的可怕处同她们细细地解说一番,两人听完也觉庆幸不已。

而后各自言说别后,钱安安最是能演,三言两语便将李玉暖如何发xiàn

山村怪异以及自己深夜刺伤虚兽等事情都禀告完毕,苏红叶听后,看李玉暖的眼神也温柔了许多。

第56章 故人相逢

“好无聊啊!”

洛万川手提陶罐,嘴叼草叶,百无聊赖地打量着茫茫芦苇荡。

两位师叔和师姐们进入硫磺谷已经三个时辰了。

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却被留下照看受伤的谢慈心师姐,洛万川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好在谢慈心善解人意,看他坐不住,主动表示自己有些口渴,让他寻些水回来。这才让他有机会领着陶罐在此闲荡。

石桂山是个古怪的地方。

别看硫磺谷附近又冷又旱寸草不生,往南走不过百步,便有一处占地约百亩的芦苇荡,碧水涟漪,归雁盘旋,洛万川寻到水泽时恰逢日落,立在岸边,但见水天一色飞红,芦花漫天胜雪,水波粼粼,山峦多情。洛万川悟性极佳,见这般天成美景,一时天人感应顿有所悟,于是在水边小坐片刻,直到将领悟融入心神,这才站起。

师姐应该等久了吧。

他略有些羞愧地想着,提起取水的陶罐,正要原路返回,却听芦苇深处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凑上前去,却是人影杳然,只一条深红色的轻纱挂在芦苇上迎风招展。

深红的细纱上有娟美绣花,显然是女子衣裳上撕下,地上脚印新鲜,证明人尚未远去。

但这深山之地,哪来的女人?

洛万川摸了摸脑袋,准bèi

回营地,岂料晚风吹过,轻纱恰恰抚摸脸庞,竟隐约带着法力波动!

还是万始宗一脉!

难道是谢师姐?!

咣当一声,水罐落地,砸得粉碎。

好在洛万川震惊之余,理智尚存,他细细探查,发xiàn

轻纱上附着的法力极其驳杂,虽然有万始宗的气息,却被另一股血气掩盖,断不是谢师姐!

只是,为何衣裳上会带着万始宗的法力波动?

到底年少,一时好奇心起,洛万川竟是不顾谢师姐还在结界内等待,他仔细探查地上的脚印,确定那人修为稀疏后,便弓着腰蹑手蹑脚地跟了上去。

……

……

“公子。”

穿过芦苇荡,淌过大半水泽,终于回到露营地的微圆脸庞女子停下脚步,向帐篷处恭敬行礼,帐篷里没有回答。

被晚霞映得绯红的水中,滑过一条细长的白线。

白线迅速扩散,转眼间便成了微澜,碧水中,有黑发随意挥洒,一张苍白却又不失绝美的面孔自碧水深处缓缓露出。

“回来了?”脸庞的主人惬意地躺在水中,眯着眼,柔声道,“——似乎还带回来了条小尾巴。”

女子闻言,花容失色,急忙下跪哀求道:“公子恕罪!奴婢这就去——”

水中人一声轻哼,笑道:“杀了吗?被人跟踪到了营地都没发觉,你觉得你能杀他?!”

话语微冷,讥讽之味溢于言表。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女人吓得连连叩头,好在男子无心责罚,他见女子已经知错,便放缓了声音,道:“我不怪你,你的修为太低,本就不堪重用。这次带你来硫磺谷,无非是指望虚兽能让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好歹像样一点了。”

“谢夜公子大量。”

女人战战兢兢地说着,突觉身边一冷,抬起头,果然看到那面容端正好似木偶的宫装女子正端立在身旁。

“丽偃,你要杀我吗!”

她压低声音警告,宫装女子却是不吭声,只静静地看着水中人。

水中男子对她们的注视毫不在意,他惬意地仰卧水中,伸出手,轻掬碧水,看水流过指缝的缠绵。夕阳和碧水的映衬下,他手指白皙好似玉石雕成,一动一静皆可入画。

可惜此刻以隐身诀躲在暗处的洛万川,却毫无欣赏或是感叹的兴致——他看到这双美丽白皙的手指间,蕴满了死气!

世间大道三千,自然也有无数的修行手段。但不论哪一种手段,求的都是长生,而不是死。死是修道最大的忌讳,凡是和死气有关的东西,便是魔道中人也不敢轻易染指。一旦涉足黄泉之道,不论是人或者物,都会被死气侵染得丑陋不堪!

然而,洛万川却在看到这只手的瞬间,被它的美丽征服了,浓稠的暗紫色死气如蛇一般乖巧妖娆地缠绕着白皙的手腕,手指的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几近虚假的唯美。

好可怕!

居然将死气调教得这般驯良,这人到底什么修为!

虽然至今为止,水中之人也只是伸出手,随意地活动了手腕,可洛万川却能感觉到缠绕他的手指的死气正昂头攀爬在自己的心口,男子的威压,震得自己连呼吸都没有胆量。

吱嘎——

一声脆响,是不由自主地退步时踩碎了芦苇。

于是那人转过了头,迎着夕阳却连一丝光芒也没有的漆黑眼睛落在了洛万川的身上!

隐身咒没有失效,他看到的只是一丛芦苇。但为何自己会恐惧得心都快要跳出喉咙!恐惧之余,更有前所未有的雀跃!

心,彻底的失控。

洛万川知dào

,自己疯了。

那水中的男人,让他全身的毛孔都站立。

美丽,但却不妖娆不艳丽,如水中之月,如春风拂面,这张脸是他见过的最美丽的面孔,即使安了一双被死气浸染的黑色眼瞳,也不能削减他带给洛万川的惊艳。他就这样自然而然地润入洛万川的心扉,连没有光的黑色眼瞳,也在带来毛骨悚然的恐惧之余,让他生出溺死其中的冲动。

是谁!

这人究竟是谁!

修真界什么时候多了个这么出色的人物!

许是境界相差太多的缘故,洛万川根本看不穿男子的修为,只依稀感觉到他带给自己的威压和凤栖师祖不相上下,但他的骨骼年纪和外表年纪却是一模一样!

哪可能有人二十余岁就元婴修为!

多半是哪位大能夺舍吧!

洛万川轻声嘀咕着,境界的绝对差距让他瞬间熄灭了逃亡的念头。

即使能够脱逃,也必定是这位大能想在老鼠断气前,多加玩弄罢了。

他偷偷地揣测着,以死气修liàn

,可见这位大能绝非善类,希望他杀自己的时候……能给个痛快!

想到雪**嫩的自己可能连曝尸荒野都做不到时,洛万川终于嚎啕大哭起来。

虽然平日里总是老气横秋的训斥别人,可他到底还是个孩子。

救命啊!

万始宗的列祖列宗,求你们保佑我啊!

正是默默哀嚎时,水中的男子露出了拈花般的微笑,优雅的手指弹出一滴碧水,落在少年身上,恰恰破了他的隐身术。

“为什么哭?害pà

我杀你吗?”

他温柔地说着,好似春风划过脸颊,柔软得能把人心都融化。

洛万川抽泣着抬头,用衣袖擦干鼻涕,色厉内荏地叫道:“士可杀……不可辱!万始宗的弟子,绝不向邪魔外道低头!”

“万始宗的弟子吗?”男子笑了,嘴角勾出一个令人目眩的圆弧,对岸边犹自颤抖的红衣女子道:“我记得你以前也是万始宗门人,认识他吗?”

“奴婢只是寻常外门弟子,内门的洛小天才这等风采人物,我是久闻其名,未见其人。”

“哦。”

水云深处,一声刻意拖长尾音的叹息,听得洛万川心惊胆战,但当他听得那红衣女子居然也曾是万始宗弟子时,顿时怒火中烧,骂道:“不知廉耻!”

挨骂的女子依旧低着头,不敢吭声。

水中人柔声道:“骂得好!确实是不知廉耻。拜在万始宗五年,却连摇尾乞怜都没有学会。果然是一代不如一代。”

“你!”

洛万川被气得一口血气顺不过来,正当冥思苦想如何反击时,水中男子一声轻叹,道:“我今天不想杀人,你走吧。”

“为什么?”

洛万川有些不明白了,他能看出男子的强dà

,也发xiàn

那容貌端丽行动如木偶的宫装女子,分明是以傀儡生魂术制成,可见此人手段毒辣,绝非善茬。

今日本以为是在劫难逃了,为何大恶人却突然发善心?

不过修真界的老魔们哪个不是心思古怪!

何况自己到底是万始宗门人,纵然老魔另有图谋,在自己身上做了什么古怪,等回到山门后,让师祖给自己好生检查一番,却也不怕!

想到这里,洛万川像受惊的兔子,拔腿就跑!

看着少年远去的声音,水中男子却是面色骤然沉重,纤长的手指滑过心口,一阵剧烈的颤抖传来,痛得他几乎无法伸直手指。

初次见面,他的体内就被少邪种下了一条不知从哪得来的远古龙魂。

龙魂生猛异常,日常不会带给他任何影响,搏杀时还可护住心脉,让他无所顾忌。但他却不喜欢龙魂,它扼住了他的性命,无时无刻不盘旋在心上,只需少邪心念微动,龙威便会降临,或是勒紧或是啃咬心脏,更有时会强行停止心跳!

虽然被认为是控zhì

的手段,但大部分时候,发动龙魂的理由,仅仅是一时的心血来潮。

诚如初次见面所言,少邪对破坏美丽的东西,有着病态的迷恋。

但听命于少邪,却是如今的李夜吟唯一的选择。

至少,他教给自己的“吞天噬地唯我独尊大法”,不愧是魔道中的魔道,以夺别人的元婴为增进修为的手段,即使识海和丹田都被废还能继xù

修行。好在李夜吟本就是个彻底的利己主义者,杀死不可知之地那些勉强有人形的居民时,没有半点手软。在他眼中,这些东西只是能给他增进修为的补药!

猎杀夺婴的最初,因为敌我境界悬殊,他也不止一次遇上过生死危机、险些被怪物们撕碎,幸有龙魂保住心脉,才一次次地挺了过来。短短一年时间,他已经成为点雨楼内仅次于少邪的第二号人物,那些讥笑他不过是玩偶的人,已经没有谁敢抬起头正视他的眼睛了。

可惜人体有三千穴窍,所以需yào

三千元婴。不可知之地能给他当补药的元婴魔修基本被斩杀殆尽,剩下的都选择依附点雨楼,不能擅动,想继xù

增进修为,只能到修真界寻找补药了。

杀人夺婴是最为人不齿的事情,但李夜吟却是从不介yì

世人如何看他。

这一次来硫磺谷,目的自然是谷里的远古虚兽。

因为早就晓得虚兽的弱点,李夜吟对这次的猎杀没有太多的热情,他甚至故yì

作弄万始宗的几尾小鱼,看她们被中了瘴气化身怪物的村民弄得焦头烂额。

直到——

看到李玉暖。

虽然早就从徐媛媛处晓得玉暖成为万始宗弟子,但真zhèng

见到,却是另一种心情。

心念颤动间,他自水中走出,岸上女婢见状,连忙上前,为他披衣。

第57章 寻找破绽

“也就是说,你们是因为凤落师尊的匕首,才发xiàn

此地确实诡异?”

面对苏红叶的询问,钱安安和李玉暖都点了头。

苏红叶不禁陷入了沉思,情况出乎预料的棘手。

看巨石上苏红叶一脸严肃,李玉暖也不敢随意出声。她想和慕容霜搭话,冲淡紧张气氛,岂料慕容霜抢在她走近前,已经板着脸站到苏红叶身后,不屑与她同流。

不过这也是预料中的情况,本来,慕容霜就不喜欢自己。

李玉暖略有些伤感的转过身,落寞都被钱安安看在眼里。钱安安却是个性子耿直的,当即假装关切地上前,指着慕容霜的胳膊,道:“慕容师姐,你的胳膊流血了。”

“流血?”慕容霜诧异低头,胳膊根本感觉不到疼痛,就着天光仔细一看,却是不知何时沾上了虚兽的血!

之前听苏红叶说过这虚兽的厉害,慕容霜顿时有些心慌,道,“什么时候沾到的?”

钱安安道:“我和小师叔跟你们才碰上,我哪知dào

你什么时候沾上了虚兽的血。听说这虚兽厉害得紧,凡吃过它血肉的,不论是人还是物,都将永远无法离开体内世界。却不知,被它的血渗进皮肤,是不是也可能永远出不去?”

“是啊,因为担心这个,我们在农家土院里砍虚兽的时候,都小心翼翼,不敢让那血沾上皮肤。”

李玉暖一脸严肃地附和着,她其实并不确定虚兽的血是不是有同样的效果,但慕容霜方才的态度着实气人,吓她一下也是理所当然。

听李玉暖和钱安安两人言之凿凿,慕容霜的脸色果然变得难看了,她仔细打量,发xiàn

两人虽然衣裳上全是血,但脸、手这些露出皮肤的部分,却都是干干净净的。再看自己不知何时沾上虚兽的血的胳膊,顿时露出了悲催:“师尊,我……我会不会困在这里,再也出不去了!”一把抱住苏红叶,号哭起来!

苏红叶此时正思考到关键处,被慕容霜突然的一惊饶,思绪被打断。偏偏弟子满脸泪水地哀怨模样,她也无法发怒,只得挤出假笑,敷衍道:“怎么可能。若沾上虚兽的血就会被虚兽困死,那为何还有大能屠虚兽?”

慕容霜闻言,思索一番,果然有理,回想自己方才的怯懦表现,怯怯道:“是弟子杞人忧天了。”

“贪生怕死是人的本性,你不必羞愧。”苏红叶安抚着,突然灵机一动:“杞人忧天?忧天?!”

她唰的一下站起,激动道:“对,忧天!我们现在困在虚的身体里面,看到的天不是真zhèng

的天,看到的地不是真zhèng

的地,连感受到的时间也不是真zhèng

的时间!就像阵法存zài

阵眼,虚体内虚拟的天地,也不过是一种阵法,同样存zài

着破绽。它的地随便踩踏,那么它的天空呢?”

初入这片天地,李玉暖就发xiàn

这里的空气存zài

着灵气,但修为却莫名的受到限制。此时听苏红叶喃喃,她也顿时有所悟:“……限制我们的修为,不让我们飞翔,因为天空……是弱点?!”

没想到李玉暖居然跟上自己的思维,苏红叶也颇有些惊讶,她赞许地点点头,道:“不错,天空应该就是洞中世界的弱点。而且它对修为的削弱也并非无限。对筑基以下,它可以几乎彻底剥夺,对元婴以上,应该是无可奈何。所以匕首才能割破伪装,刺中真实的血肉!”

钱安安听到这里,也已经有些明白了,她与李玉暖一道掏出鸳鸯刃,双手奉上:“鸳鸯刃完璧归赵,还请师叔/师姐以此劈开空间,去伪存真!”

苏红叶长袖一挥,接过鸳鸯刃。

“我的修为是金丹,虚兽对金丹境界有一定的削弱能力,虽然不能像筑基以下完全剥夺。这一击能不能成功,我也不知dào

,但不论成功与否,你们都要小心了!”

天一旦破碎,地上的人就会遭殃。

这一点,苏红叶不说,李玉暖也知dào



但她们一行四人被困虚兽体内,只有苏红叶一人存有搏杀之力,即使被天破殃及,也无可奈何。

她看了眼钱安安,钱安安却是一派大义凛然,显然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全部的希望和信任都寄托在苏红叶的身上。

看她们这般无畏,苏红叶竟觉得有些于心不安,她解开乾坤袋,一番搜寻,抽出一片薄如蝉翼的纱帐。

“这是万川临别时给我的避水帐,以避水蛛丝织成,中心还嵌了一颗离水珠,希望它能够挡住天破时流下的血水!”

说话的同时,苏红叶双手一起用力一晃,原本软软地搭在手上的纱帐,顿时闪烁着银色光芒,无风自立,展成足有半丈大小,罩在李玉暖等人的头上。

隔着纱帐的银色,李玉暖看到苏红叶脸上的血色又淡了一份。

虚兽对金丹,到底还是有一定的削弱。

但李玉暖知dào

苏红叶的性格,她太好胜太好强,尤其是这种时刻,决不许人说出软弱话。倘若自己因为心疼她,揭穿她的体力真相,恐怕反会惹来一通训斥。

何况——

李玉暖瞄了眼慕容霜。

因为各种客观和主观的原因,她和慕容霜初见面时就互看不顺眼,正式入燕罗峰的一年里,没少被慕容霜“关照”。偏偏苏红叶喜欢慕容霜,即使自己一片好心,慕容霜必定也会刻意把自己的好心扭曲成另有意图。

虽说清者自清,但也得提防三人成虎。

隔着纱帐,看苏红叶越走越远,背影中竟带着几分决然。李玉暖只觉眼眶一热,摸了下洛万川偷偷塞进怀里的金丝冰魄手套,跑了出去。

“小师叔!”

看到李玉暖这几近找死的举动,钱安安愣了一下,正要追出,却被慕容霜一把拉住,道:“你管她做什么!她自己作死!”

“你给我闭嘴!”

钱安安再也忍不住了,反手一个巴掌打在慕容霜脸上。

“你——你居然敢打我!”捂着发烫的脸颊,慕容霜满脸的不可思议。

钱安安义正词严道:“我就是打你,有意见吗?门规第一页的尊师重道,你忘记了!万始宗不是那些没规矩的旁门野道,只要修为足够,昨天还是徒弟,今天就成了师弟!在万始宗,不管修为如何,只要她是凤落师祖的弟子,没有被逐出师门,她就是你的师叔,你就得尊敬她!我知dào

你看不起她,因为她的修为不比你高,辈分却比你高出一大截。不错,我开始的时候也和你一样的想法,但是现在,我已经不这样想了。我相信凤落师祖,师祖选择她……必定有他的理由!”

“……”

慕容霜顿时语塞,想说的话无数,但却被钱安安堵得一句都说不出口。

……

……

“你跟过来做什么?!”

发xiàn

李玉暖居然不知死活的跟在身后,苏红叶的脸色再次阴沉了。

但李玉暖这一次没有退缩,她上前一步,将金丝冰魄手套送上,道:“我……这里有……有件东西……师姐或许用得上。”

苏红叶接过手套,狐疑:“……金丝冰魄手套?你怎么会有?”

“是洛万川……师侄暂时寄存zài

我这里的。”

李玉暖吞吐地说着,她根本不知dào

金丝冰魄手套的功用,只知此物乃是凤栖长老年轻时最爱之物,料想法力无边。

苏红叶看她一脸担忧,意识到她已经发觉自己的真实状况了。依着苏红叶的性格,若有半分可能,都不会接受这份帮zhù

,奈何体内真气流逝得厉害,即使不情愿,却也不得不接受。

“这是凤栖长老赖以成名之物,配合鸳鸯刃使用,却是能够增大杀伤力。”

故作不在意的说着,苏红叶最终还是接过手套,催促道:“依照计算,再过半刻,这洞中天地会有一次日月变化,你赶快回避水帐!虚兽是善兽不假,但洞中世界夜晚到来时却是……偏偏历经万年,已经没人知dào

夜晚的虚兽体内会发生什么事情了!”

“……师姐,似乎已经有些晚了。”

李玉暖无奈地说着,指了指地面。

天空依旧是万里无云的晴朗,地上却涌出了一个个的鼓包,它们缓慢地长出,挣脱,是黑乎乎的长条形。

密密麻麻的长条形自远方缓慢走来,身上的黑色沿路脱落,露出人的面孔和身体。

它们的五官都是空洞的,手也粘合在一起,但当这些像软体动物的头颅一起抬起,黑洞洞的眼睛统一的注视着居中的两个活人时,饶得李玉暖心志坚定,也是不寒而栗。

好恶心的粘稠感!

简直像被……异类注视着一样!

她回过头,看了眼苏红叶。

“这些都是伥鬼。虚兽自万年前就断了记录,这一只幸存者应该至少活了七八千年。居住在它体内的村民,少说也繁衍了近百代。所谓有生必有死,虚兽体内自成天地,来了就走不了。死在这里的人,也会成为伥鬼,每当夜晚降临时,伥鬼就会复活……攻击……我们这些外来者……”

即使绝世武功的人也不可能以一敌万,何况被这片空间削弱了修为的她们?

虽然有法宝榜身,却也不过比寻常武夫能够坚持的更久一些。

而原野上,涌动的伥鬼却是一眼望不到头!

还有更多的黑影正在源源不断的加入!

怎么办!

他们空洞的眼神,和木然的动作,像噩梦一样印在李玉暖的瞳孔。

“……只能背水一战了!”

苏红叶喃喃地说着,将鸳鸯刃分出一支,扔给李玉暖,同时抛来的还有金丝冰魄手套。

“戴上!”

轻斥着,目光坚毅。

第58章 杀虚兽

夜空无月,繁星闪烁,然而配上硫磺谷的萧条风景,却只会让人胆侧生寒。

李夜吟孑然独行在入夜后的硫磺谷里,且停且行,于岔道前,停住了脚步。

夜风拂过,送来甜腻惑人的脂粉香,但即使是香气,也在距离李夜吟十步处停住了。它们能够感受到死亡,这个看似无害的男子,周身包裹着浓郁的死气,一颦一笑间,不寒而栗。

看了眼星空,李夜吟伸出手。

日光下,虚兽的身体是彻底的透明,但在夜光下,透明却不再无懈可击。

总是和死亡为伴的李夜吟能看到夜光下的细微扭曲,这些扭曲恰恰将虚兽的身体完整勾勒。

“居然有两只虚兽?”他也有些惊讶。

虚兽的最初是一种名叫虚的虫,虚虫凝结成虚兽,虚兽体内自成空间,且两两相隔不远的虚兽,体内的空间可以相互连通,变成更加广大无垠的空间。且因为虚兽以梦境及精气为食,无需排泄,连在一起有百利而无一害。

所以,远古才会有传说,认为虚兽有两个头,没有尾。

视野里,李夜吟清晰地看到,盘踞硫磺谷的虚兽,是一大一小的两只。大的那一只,身体显然更加庞大,而颜色也微微发暗,小的一只,应该是它的孩子。和传说一样,为了更好地捕捉和圈养猎物,这两只虚兽的尾部已经结连在一起。

但李夜吟却觉得事情不简单。

点雨楼的宗卷明确记录,虚兽早在万年前就因为气候变异逐步灭绝,为何硫磺谷内却残余两只?!

而且万年时间,一直无人发觉!

为了解开心中的疑惑,李夜吟后退了几步,重新检查硫磺谷。

中间的道路,另有玄妙。

李夜吟双手抱胸,露出了冷笑。

世人来到此处,无不被幻阵诱惑,或向左或向右,被虚兽吞噬。但很少有人知dào

,即使摆脱幻觉控zhì

,选择正中央,也是一样的结果!

本该在万年前就灭绝的虚,能够在此处苟延残喘,正因为中间道路尽头的某样东西的庇护。

咚!咚!咚咚!

盘旋心口的远古龙魂开始活跃,它和他一样,都感受到了强烈的生命脉动!中间道路的尽头,藏了件不得了的东西!那东西在复苏,为了复活,它将硫磺谷自远古便积蓄的灵气全部吸收殆尽,连居住在石桂山境内的村民们也成了灵气的来源!

天成的残暴,倒是与我有几分相似。

李夜吟漫不经心地想着,他此来的目的是虚兽,对道路尽头的东西,并没有太大的兴趣。

虽然他知dào

那东西非同小可,彻底觉醒后应该有不输于渡劫期的力量。但他懂得量力而行的道理,自己走的是魔道中的魔道,修liàn

黄泉死气,彻底的肃杀。而那东西虽然一样的残暴冷酷,属性却更偏于暴烈,虽然手段相近,无奈天生相冲,强行留在手上也没有用处。

“着实是可惜了。”

李夜吟自言自语地说着,转过身,孕满死气的手突然打在左侧个头略大的虚兽的头上。

浓郁的黑紫色雾一样弥漫,将一片空白彻底腐蚀,方才还透明的世界,骤然露出了森森白骨和狰狞的面容。

嗤!呲!

被黄泉死气腐蚀的妖兽发出了暴怒的吼叫,右侧那一只,也随母亲一起龇牙咧嘴。它狡猾地趁着李夜吟被逐步露出的大虚兽吸引注意时,张大嘴,凑上,准bèi

将他吞入体内空间。

小兽的舌尖离李夜吟还有半寸时,他却是回过头,明媚一笑,道:“你想把我吃下去吗?我可不好吃。”

笑容固然璀璨,蕴含在其中的深深寒意却足以让万物窒息。

小虚兽吓得急忙闭嘴,凝固了几千年的脑子让它一时半伙想不通这人究竟在说什么,好在本能依旧存zài

,森然的死气涌来,舌尖才沾到一点点,就开始腐败。

“闭上嘴巴吗?腐败的速度会更快的。”

戏谑地说着,李夜吟优雅地转身,右手挥舞,从大虚兽已半腐的嘴中生生拔出了唯一的尖牙!

啊!嗤!嗤!嗤!

突如其来的剧痛,让大虚兽狰狞地怒吼,然而口中却只能喷出血沫,连吼叫声也有些发音不清。

“果真不堪一击,难怪万年来只能吃梦为生。”

李夜吟不屑地说着,随手将拔下的尖牙刺入地面,本就严重缺水的地面,因为尖牙的突入,脆声四起,四分五裂!

而小虚兽此时却是再一次的张嘴了。

正如李夜吟所言,闭上嘴,只会让舌头的腐坏速度变得更快,它哀苦地张开嘴,让发紫半腐的舌头暴露在星光下。

“……想我救你?”

李夜吟温柔地说着,小虚兽本能地摇头,很快又可怜巴巴地张大眼睛,哀怨地看着他。

“但我不想救你。”

白皙的手指轻刮过紫黑色的腐烂面,小兽痛得眼泪都出来了。

足以包裹一个成人的硕大泪珠落在地上,转眼就被干涸的大地吸收殆尽。

“我只想要你。”

坦然地说着,李夜吟走到小虚兽的颈部,抚摸着已经无法维持透明的身体。

“虚兽唯一的价值就是体内空间。它们体内的空间构成一个独立的小循环,即生老病死,所以研究虚兽的体内,能够对天道更深一层理解。但虚兽的体内世界,只是天道的简单模拟,一个纯粹的圆环,原地踏步,永远不会前进。”

书卷关于虚兽的叙述,点点滴滴滑过心头。

“一旦被吸入虚兽的体内世界,吃过虚兽的身体幻化而成的食物和水,就永远不能离开。表面上是确实如此,但并不绝对。就像总有一些修士能脱离天道的掌控一样,虚兽的体内世界其实更加脆弱,只要修士的力量达到元婴,就能随意进出。为了自保,虚兽的体内世界和外界一样存zài

灵气,但灵气却根本不能用修行,修士进入它的体内,境界也会被削弱……”

但是虚兽不幸遇上了李夜吟。

死是生最大的敌人,自然,李夜吟也能无视境界的差别,杀元婴如屠狗。

“所谓的天地,所谓的世界,也许不过是更大更高级的虚兽,大到我们无法相信它居然也有生命,且以我们为食。”

回味着,李夜吟突然反手一刀,将被死气腐蚀得奄奄一息的大虚兽的头颅,砍下!

顿时,硫磺谷变成了血海。

无法想象这个身体里面只是一片空间的妖物,被砍下头的时候居然能流出那么多的血。

血像水一样流淌着,荡漾着小波涛,将干涸的山谷变成红海。因为李夜吟的缘故,血带上了死的气息,流经之地,苟延残喘的生机被驱散,硫磺谷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大地也快要死去了。

嗤!呲!呲!呲!呲!

小虚兽震怒了,它自出生以来便与母亲身体相连,共享一切喜怒哀乐,如今母亲的头颅被斩,虽然身体还没有完全失去生机,但却早晚会被剥夺!

失去母亲的现实让孩子疯狂,它挪动了三千年都不曾移动的身体,人立而起:虽然敌人身上有它最害pà

的死的气息,它却妄想用万倍的体积差将敌人送到黄泉!

看着终于挪动身体的虚兽,李夜吟的嘴角,浮现一抹微笑。

激怒虚兽的目的,已经达成。

方才拔出的大虚兽的牙齿,经过死气和血的双重污染,变成了灰黑的颜色,他缓慢凌空,伸手,尖牙入手。

“想要用体积压倒我?”

微笑,而后手指轻轻划拉,更多的血喷溅出来!

天地都像被血浸透一般,所有的颜色和味道都消失了,只剩下红,泼墨一样的红。

李夜吟漫步血红中,手指温柔地晃动。

为了更一步的研究虚兽,他特意用蕴含强dà

的恢复能力的虚兽之牙,切割它的身体。

果然,伤口刚刚哗啦到腹部,胸前处的裂缝便开始了愈合。

于是再补上一刀,伤口再一次的裂开,虽然很快就又愈合,但比起第一次,已经缓慢了许多。

再一刀,再愈合!

如此重复到第五遍的时候,虚兽的愈合速度终于慢到肉眼也可见一根根断裂的肌肉是如何重新连接,破裂的皮肤又是如何重新长成。

一切都像教科书般详尽地展示,李夜吟坐在大虚兽的身上,单手支颌,认真地看着,有没有看清楚的地方,便会以手中的虚兽之牙再一次划开,强迫虚兽重新演示。

而小虚兽,命知dào

眼前人只想一再地折磨自己,也抵挡不住对生的渴望,一次次地徒然地挣扎。

终于,分解得不能再分解,连虚兽的每一根纹理都研究得彻底后,李夜吟露出了微笑。

手伸进虚兽的胸腔,死气灌入妖珠。

他怜爱地抚摸着生机殆尽的虚兽,柔声道:“你尽lì

了。”

听到这意味着从无尽地狱解脱的话语时,小虚兽勉强睁开眼睛,眼中竟充满了对凶手流出了感谢。

真傻。

鄙薄地评价着,李夜吟轻衫飞舞,翩翩落在两只虚兽身体的连接处。

这里就是硫磺谷近两年的所有古怪的根源,也是万始宗诸人被困的具体位置。

只要切开,就可以再见到她。

但他却在只差一步时停住了脚步。

星光下,血海平静,海面如镜子般照出来自修罗的面容。

见面又能怎样?

如今的自己,不过是少邪的傀儡,还不如就此永别,让她抱着美好的回忆活下去吧。

和她一起的那些人,虽然修为稀疏平常,到底也是万始宗的门人,对付一头已经生机全无的虚兽,应该不会有任何问题。

至于硫磺谷核心的那东西,就当是重逢的礼物吧。

她的功法也是炎烈火爆的方向,也许能降伏那个东西。

星空下,一声叹息,寂寞的身影最终弥散。

第59章 崩!落!

不过转瞬间,密密麻麻的伥鬼就占满了大地,被挤在中央的李玉暖和苏红叶如风暴前夜的孤岛,绝望而徒劳地等待着潮水一阵凶狠过一阵的侵袭。

“居然是这么大规模的伥鬼,虚兽似乎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形势危急,苏红叶却是不失理性地分析着,将金丝冰魄手套交给李玉暖,道:“拿着手套。虚兽对我的压制比你稍微弱一些。”

“可是——师姐,你修为比我高,即使在虚兽体内也有一搏之力,你戴上手套,带我们离开这里的机会也就更大了。把手套给我,只能是浪费。”

李玉暖认真地说着,她当然不想死,但她知dào

顾全大局。

金丝冰魄手套固然妙用无双,留给她却是浪费。

然而苏红叶摇了头,她厉声道:“你错了,这手套留在我手上没有任何价值。凤栖长老把它留给洛万川,也担心万川发生意wài

东西落在外人手中,所以早在手套上加了禁制。只有凝气以下修为的本门弟子才能使用!”

“啊?!”

“所以留给你,才是真zhèng

的有价值!”

说话的同时,苏红叶从乾坤袋里抓出一把符箓,咬破手指,逼出淡金色的血,涂抹在符箓上。

“散!”

一声厉喝,符箓散成浑圆飞出,淡金色的火焰燃起,没有烟,没有温度,冰冷的燃烧,构成了一个半丈直径的结界。

做完这些事的苏红叶,脸色越发的惨白了,她长嘘一口气,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师姐!”

李玉暖见状,不由心惊,她本能地想要上前挽扶,却见苏红叶眼角犀利,挥手止住,道:“……时间紧迫,来不及结阵。这些符箓约莫能抵挡伥鬼小半个时辰。趁这点时间,我把金丝冰魄手套的诸多使用里最针对当下情况的一处说给你听。你记住,我只说一次,记住多少是多少!一旦结界破碎,就什么都不要管,也不要回头,向着东南方向跑!”

“师姐……”

李玉暖哀痛地呼喊着,苏红叶这人脾气倔强又性情骄傲,平日里还总是给她脸色看,但在这等生死关头,她却——

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看着她的眼泪,苏红叶突然坐直了身子,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骂道:“哭什么哭!我还没死呢!再说,把金丝冰魄手套的用法教给你,只是不想你死掉!你是将魄师祖点了名交给师尊的弟子,要是出事,会连累师尊被师祖责骂!我……你什么时候死都不要紧,但是别死在这里,脏了我的眼睛不说,还连累师尊!”

“……是,师姐。”

李玉暖讪讪地说着,苏红叶能中气十足的骂她,可见情况并没有她想得那么恶劣。

看她居然还笑,苏红叶又是一阵气打不出一处,骂道:“笑什么!赶紧给我坐好,结界撑不了多久,在结界破碎前如果你不能学会千丝万线穿金梭,我会不会没命不知dào

,但你肯定没命!”

“啊!是!是!”

李玉暖小鸡啄米地点着头,就在说话的时间,那些伥鬼已经涌到了结界边沿,只见它们蠕动着、拼命地紧挨着,竭尽全力试图在看不见的墙壁上刮出裂缝。悬浮空中的符箓依旧静静地燃烧,已经只剩下不到一半了。

符箓燃烧殆尽时,结界就会不攻自破。

而且看伥鬼们不依不饶的阵势,恐怕符箓未必能如苏红叶希望,坚持小半个时辰。

意识到生死一线,李玉暖也不敢心思旁骛,慌忙静下心,听苏红叶讲解千丝万线穿金梭。

……

……

“千丝万线穿金梭是金丝冰魄手套诸多应用中最简单的,当然,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将它融会贯通,对你而言还是有些艰难了。毕竟……”

讲解完毕的苏红叶,略有些无奈地看了眼一脸迷茫的李玉暖,拍了下她的肩膀,“可惜你我都没有选择。”

李玉暖沉默地点了点头,由于记录遗失,已经没有人知dào

虚兽的体内天地到了夜晚会有些什么变化。她转过头,发xiàn

预期中会坚持小半个时辰的符箓,已经燃烧得只剩下一点残渣了。淡金色的火焰越来越淡,几近虚无,而牢固的结界,也在伥鬼们绵连不断地攻击下,出现了蛋壳般的碎纹。

碎纹蛛丝般扩张,破碎只在旦夕间。

苏红叶同样看到了结界的变化,倘若她还有余力,自然不会让这样的情况发生,然而她早已是强弩之末,根本无力加固。

佯装强势的她终于挤出了苦涩地笑,无力道:“我苏红叶入万始宗五十七年,虽然不敢自称天骄,却也算得上佼佼者。行走神州大陆,降妖除魔无数,想不到却……在硫磺谷这小阴沟里翻了船!”

“……师姐。”

李玉暖小心地说着,再迟钝的人也看得出,苏红叶这一次是心存死志了。

“你……还有疑问吗?关于千丝万线穿金梭?”

她轻声说着,突然手指连连点出,在伥鬼的攻击下摇摇欲坠的结界再一次被牢固。

只是如此一来,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惨如金纸,挺得笔直的腰杆,也一下子垮塌了。

李玉暖强忍着眼泪,扶住她,低声道:“……我都懂了,千丝万线穿金梭,我已经全部学会了。”

苏红叶闻言,欣慰地点了点头,道:“那我就放心了。再过……半柱香时间……结界……就……”

心中重石落地,压在臂弯上的身体也骤然一沉,吓得李玉暖脸色煞白。

“师姐!你不要吓我!”

她心惊胆战地摇晃着,苏红叶双眸紧逼,嘴唇早已没了血色。

结界外,伥鬼也越发地嚣张了。

李玉暖心急如焚,她本能地呼喊着识海里的月华前辈,得到的却是空荡荡。这才想起,自进入虚兽的体内世界后,和月华前辈之间的感应就因为虚兽体内世界的压制作用,变得像蛛丝一样脆弱。

这一次,是真zhèng

地孤立无援了。

站在一个随时可能破碎的结界中央,唯一能帮到自己的只有刚学会的半生不熟的功法。

外面,是比僵尸更加恶心的伥鬼,数以万计,挤挤挨挨,黑压压地一片。

抬起头,碧空依旧万里无云,晴朗得恶心。

李玉暖看了眼昏厥身旁的苏红叶,依照她的嘱咐,结界破碎时,就向东南方向冲去,绝对不能回头。

但是当真要抛下苏红叶不管?李玉暖觉得自己做不到。

三年前,着火的南唐皇宫,她就曾抛下了夜吟哥哥,把他一个人留在着火的皇宫……

“……做不到……我做不到……”

不知不觉间,泪水已经流满了面孔,视线有些模糊,伥鬼化为跳动的火焰,可以看见火焰尽头挑着婴儿的枪尖。

记忆重现?!

还是虚兽偷窥了我的记忆!

但愤nù

之余,更多的却是羞愧。

看着眼幻化为火海的原野,李玉暖一抹眼泪,自乾坤袋里取出绳子。她要带着苏红叶一起走,并不是因为同门情意或是感谢苏红叶把生的机会给自己,仅仅因为……她必须救她,只有这样,她才能拯救三年来一直困在噩梦中的自己!

……

……

哗啦啦!

结界如蛋壳般碎裂了。

走出不过三步,前路就已经被彻底堵死,无数双手向她伸过来,四面八方,彻骨的寒冷。

每一只手的掌心都长出了眼睛,或是裂开了嘴巴,晴空下,在哀嚎,在啼哭,在悲鸣。

声如鬼厉,其中夹扎着婴儿无知的哭声,以及死去孩子的母亲撕心裂肺的叫喊。

一声声,一句句,都是刀子割过心头肉,足以让人窒息。

但再多的哭泣、再多的哀鸣也不能动摇她的心,所有值得珍惜的东西都已经在枯泽老秃驴的红莲业火中燃烧殆尽,从尸堆里面走出的是一无所有的她,只有一颗冰冷的心,和一双为了报仇不惜手段的手。

想迷惑我的心智?

谨记苏红叶的教诲,绝对不回头的李玉暖看了眼手上的金丝冰魄手套。

和它辉煌的名字相比,这副手套并不起眼,浅灰的颜色,织工看起来还很有些粗糙。

但这双手套确实不简单,连李玉暖这等资质的人也能清晰地看到游离的灵气如丝线般在指缝间的流动!

千丝万线穿金梭,以天地间的灵气为经纬,双手为梭,织成锋利无比的网络!

因为是以天地间本就存zài

的灵气为手段,即使是在虚兽的体内,千丝万线穿金梭依旧能够奏效!

但千丝万线穿金梭对体能的消耗也非常夸张,所以,直到前路被彻底堵住,李玉暖才停下脚步,闭上眼睛,想象手指穿过水中勾出一条条细线,左手为经,右手为纬,经纬交织,成一张网!

依照苏红叶的教诲将所有动作完成后,李玉暖果然感到一阵体力不支,幸好睁开眼,真有一张半透明的网就在眼前,那些涌动而来的伥鬼门才碰到灵气编成的网络,身体便像气球一样鼓起来,而后炸成无数的碎片!

好厉害!

她暗暗叹息着,难怪凤栖长老依此成名。

而且据苏师姐言,这千丝万线穿金梭还只是金丝冰魄手套的万千变化中最微不足道的一条,倘若能够将所有的变化都融会贯通——

但李玉暖很快就从美梦中醒来,手套是洛万川暂借自己的,回山门以后,手套就得还给千渡峰。而且即使手套强留手中,估计也不会有人教她手套的其它应用。

想那么多干什么,当务之急是脱困!

发xiàn

自己又一次心思旁骛的李玉暖,狠狠地打了自己一个爆栗。

再看一眼前方的黑压压,她深吸一口气,准bèi

再次发动千丝万线穿金梭——

轰!

轰隆隆!

天崩地裂的声响突如其来地传来,震得她头皮发炸,循声望去,顿时目瞪口呆!

天……破了!

天居然真的破了!

第60章 半边星空半边晴空

原本如洗的碧空,此刻已经堆满了乌云。苍穹之下,黑色的云层剧烈地卷动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的扩张,天空像吸墨的纸,一点点的变黑变冷,直到最后什么都没有,只剩下黑。

黑色自更东南的方向而来,缓慢且不容置疑地推进,和光明之间像划了一根线般,井然有序。

但这突然降临的黑夜,却不会让李玉暖感到害pà



虽然是黑夜,却不是没有光的黑暗,浓稠的夜幕有璀璨的星辰,闪闪发亮。

已经经lì

过虚兽体内的黑夜的李玉暖知dào

,虚兽体内的黑夜不会在白天出现,这里的白天是无云无日的晴空,这里的夜晚是没有星星和月亮的黑色。

此刻,这在白天出现、有星星的黑夜,显然不是虚兽体内的黑夜。

它是什么?

是真实!

失去已久的感觉再次缓慢涌动,伸出手,感受星光流泻的寒意,竟惬意好似浸在温水中。

和天地间已经断裂的联系,隐隐又再一次地连起。

谁把天给斩破了?

不需yào

知dào

,她只需yào

沉浸在星辰和真实带来的感动中,就够了。

……

……

“这是什么回事!”

“天上一闪一闪的是什么!”

“为什么突然天黑了!”

“神罚吗?神罚终于降临了?”

……

地面上的人们,看着被光和暗各自占据的天空,没有惊呼没有尖叫没有慌乱,他们麻木而茫然地昂起头,喃喃自语。

这突然降临的东西超出他们的认知太多,竟让他们连震惊恐惧都忘记了。

他们呆呆地站在地上,看着星空,想起老人口中那久远得不能追溯的时代。

那时候,他们的祖先还曾生活在夜晚有星星白天有太阳的世界里,劳作一天后,躺在草堆上,拥着心爱的人,看着嵌在夜幕上的宝石,编制瑰丽的想象。

一代又一代,生活在没有星星和太阳的天空下,早就被遗忘的那些被耻笑为荒诞的故事,再一次流进心头。

星空,最美丽的星空!

这就是星空吗?

然而只有极少数的人会发出这样的感叹。

不知过了多久,人们自几近麻木的震撼中清醒时,他们发出了尖叫,他们失声痛哭着,疯狂地奔跑,星辰带给他们的所有震撼,都凝结为一句话:祖宗要死了,他们要死了!

他们选择跪地祈祷,对星星的畏惧渗入骨髓,他们知dào

,死亡已经无法避免。

大地一片混乱,星光照耀的地方,挤挤挨挨的伥鬼化为了尘埃。

李玉暖艰难地爬起,前路已经没有伥鬼,所有的伥鬼都在逃窜,背向黑暗、向着晴空逃窜——只有那虚幻的光芒才能维持他们虚假的生命。

但是逃亡的速度再快,也无法追上黑夜的扩张。

它正在缓慢的扩张,向西北方向侵袭,光明和黑暗的界限不断地出现细密的裂缝,像蜘蛛网般,黑色便顺着这些丝线渗入灌注,将光明一点点的腐蚀。

当黑暗渗入光明的裂缝变粗、拉成条、变成块时,新的黑暗便形成了。

整个过程静悄悄,黑夜和光明的交战,缓慢又瞬息万变,跪地的人们痛苦地狰狞着,他们的心脏跟着一起剧痛,痛得在地上打滚,连呻吟的机会也没有了。

黑暗正在越来越强dà

,光明越来越孱弱。被黑夜彻底占据的土地,人们纷纷死去,融化为血肉,回归真实。

无穷无尽的恐惧以比黑暗更快的速度扩散着,不知谁第一个迈步,逃亡开始了,他们狂奔,和伥鬼一起狂奔,向着光明狂奔。人群中,唯有李玉暖一个人,背着苏红叶,坚定不移地向前走,向着黑暗行走。

她不在乎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这里的一切本都是虚幻,如今真实降临,也该回归虚幻。

璀璨的星空下,某种陌生而熟悉的力量正在召唤她。

她一步一步,坚决地前进着,在汹涌的人潮中,逆向前行。

……

拥挤的情况越来越严重,发xiàn

黑暗当真会带来死亡的人们,发了狂一样推过来,体弱的老人和小孩被推倒在地,非但没有人扶起,反而无数只脚踩上去。哭喊和呻吟被纷乱的脚步声湮没,在这种混乱的情况下,唯一逆流而行的李玉暖,行动也越发的艰难。

前进一步,都会被人潮推后至少一丈的距离,没有人注意到她的行进方向和他们不同,他们只是疯了一样的涌向光明,在黑暗追上他们之前,逃到安全的地方。

甚至,他们都没有注意到黑暗的扩展速度越来越快!

他们只是逃跑,本能地逃跑。

这种情况下,武功和修为都变得毫无用处,即使杀人也不能起到震慑作用,她徒劳地分开人群,却发xiàn

自己被挤得越来越里面!

胸腔里的气都快被压出来了!

怎么办!

她倒是不怕在挤压中受伤,她只是担心背上的苏红叶因为拥挤,伤势进一步恶化!

强行轰出一条路吗?

滥杀平民是大罪!

但心底深处却有一个声音在叫嚣:即使她放着不管,等真实的黑暗彻底驱散了虚假的光明,这些人也还会死。没有人会知dào

她的所作所为,即使知dào

了,也不会怪她!

不过是将那些本就注定要死的人,早一点送去该去的地方!

恶魔的私语,占据了理智。

杀人吗?

她咬了下嘴唇,突然觉得确实没什么可以介yì

的。

手中金丝冰魄手套挥舞,沟通了天地后,一张混入了星辰之力的灵网流畅地织成。闭上眼,向伥鬼集中的地方挥出,凡是碰触到灵网的人形,纷纷炸成碎片!

扑拉!扑拉拉!

断肢残臂落了一地,血污落地处,人群顿时松散了许多,他们虽然还没有弄清楚情况,却在本能的驱动下自发地绕开了这个古怪的女孩!

一功奏效!

李玉暖也有些吃惊,但她没有时间沉湎成功的喜悦了,趁着他们还被死亡的恐惧震慑、不敢涌上来时,她必须加快前进的脚步!

还有三丈!

只要走过这最后的三丈路,就能沐浴在星辰下!

半边星空半边晴空的诡异景色还在进一步的扩张,朦胧的星光下,无数金色微粒在翻滚、在召唤着她,胸腔也涌起前所未有的热烈。

难道会在这里得到再一次突pò



李玉暖期待,却又不敢多想,还没有正式脱离危急,何况背上有苏红叶,若是被她知dào

了这个秘密——

有些事情必须藏在心中,不管是谁,都不能说!

她现在需yào

做的只有一件事,坚定不移地向着星光灿烂的方向,行!进!

不管身后传来怎样的哀嚎和怎样的哭泣,都决不回头!

只是眼看着星空触手可得,李玉暖却惊讶地发xiàn

自己迈不动脚了,腿被一些东西绊住,越来越沉重。

她低下头,看到细草弥漫的土地上,数十双长着眼睛的手伸出,抱住她的小腿。

“带上我们一起走!”

“救救我们!”

“我们也想活!”

它们这样哀鸣着,有男人有女人有小孩有老人,声声悲切,句句泣血!

但带着他们一起走是绝对不可能的!

因为虚兽而存zài

的东西,在虚兽化为乌有时,也会一起消散。

这个道理,李玉暖懂,它们也知dào



她毅然拔出鸳鸯刃,狠狠地砍下去,触及刀刃的瞬间,长着眼睛的手化为烟雾消散,又在下一个瞬间再次抱住她的腿,加倍地哀切乞求着!

可恶!

暗骂着,正想再次发动千丝万线穿金梭把他们轰飞,却发xiàn

因为将苏红叶背在身上,俯下身子后自己居然不能直起腰了!

冷汗,自额角冒出。

那些手也似乎发xiàn

了她的尴尬,欢舞着,旋转着,很快就从小腿攀爬到大腿,甚至触到了她的手。

——它们害pà

她手中的鸳鸯刃,但它们不怕她!

“带我们一起走!”

“上天有好生之德!”

“我们也想活!”

……

哀鸣又一次汹涌澎湃而来,恐惧、担忧、憎恨、怨毒、悲凉……无数种情感和记忆冲击着她的识海,这些东西是憋住了劲想要潜入李玉暖的体内,逃出这个行将崩溃的世界!

不同于血神子蕴含的偏激和负面,此刻涌入体内的全是失去故土颠沛流离的人们的悲惨遭遇,它们和李玉暖一直不敢直面的绝望记忆交织在一起,压弯了膝盖。

扑通一声,颓然跪地,双手撑地,撑不起颤抖不止的肩膀。

“……原谅我……我……原谅我……”

不断地道歉,自言自语,泪水狂烈的流下,心中只剩下愧疚和绝望……

黑影们将她的身体缠得密不透风,她却只余下哭泣的本能,不断的抽搐着肩膀。

甚至忘记了为何哭泣,流泪变成本能,止不住地流……

突然——

一抹可称妖冶的冷笑绽放在“李玉暖”的嘴角:“想利用小丫头的同情心吗?不愧是活了万年的妖兽,被斩了头颅也不肯死!”

刹那间,黑影们开始退缩,它们以胜过进入时千倍的速度,疯狂的逃窜着。

可惜此刻暂居李玉暖意识的东西,却比斩断它的头颅的人,更加冷血。

“……我本不想出手的,难得这么好的月色了。”

“她”喃喃地说着,张开金色的眼睛,唰!

翻滚在星光下的金色微粒,结成了一条龙!

只有黑影能够看到的龙,翻滚着巨大的身体欺压而来!

伴随着它的呼啸,星辰开始燃烧,原本就压抑的荒野越发沉重。金色的龙息洒落,黑色的火焰熊熊燃烧,本还缓缓崩溃的世界,哗啦啦地全碎了!

真实降临!

腐坏的荒野里,只有一顶银色帐子依旧闪烁。

“咦,居然是死气,还有……李夜吟的气息……难怪……等等,这副身体果然还是……太脆弱了……才撑这么一刻都……算了,还给她吧……”

喃语着无人能懂的话语,“李玉暖”缓慢闭上金色的眼睛,伏倒在地,人事不省。

第61章 岩浆

“喂!醒醒!”

耳旁响起熟悉的声音,脸颊有些痛,似乎有人正拍打她的脸。

李玉暖疲惫的睁开眼睛,看到钱安安写满关切的面孔,背后,星空依旧璀璨。

“这里是……哪里……”

倦怠地撑起身,发xiàn

自己仰面躺在黑灰色废墟上,距离不远处,苏红叶正在慕容霜的伺候下调息。

“虚兽死了?我们安全了?”

头颅沉重得无法思考,只隐约记得自己背着苏红叶好不容易冲出汹涌的人潮,眼看就要冲进黑暗,却被地下冒出的长着眼睛的手绑得严严实实。那一瞬,无数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悲惨记忆涌入脑海,冲垮了她的心防,而后……便……彻底地失去了意识。

钱安安掏出手帕,一边为她擦拭冷汗,一边道:“是的,虚兽死了,我们安全了!”

“是吗?”李玉暖要了些还有些昏沉的脑袋,仰头,看到夜幕映衬下下,金色的星屑和银色的灵气在天地间翻滚,天成的宏伟和绮丽,如一道光照进她的心头。

“好美。”她情不自禁地说着。

从未想过星空竟是如此的震撼人心,而活着的感觉却是这样的美好:“活着真的好美。”

钱安安循着她的眼光,柔声道:“确实真的好美。”

一番感慨完毕,李玉暖收回目光,问道:“对了,你们有没有看到是谁杀了虚兽救下我们?”

钱安安闻言,神色有些黯然,道:“不知dào

。小师叔你贸然跑出去后,我和慕容本想追出来,但是避水帐的结界却是彻底闭合,我们两个被锁在避水帐里,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见,等到结界打开,外面就已经是现在这模样。我们半个时辰前找到了你和苏师叔。”

“哦。”李玉暖轻声嗯咛着,撑身站起,环顾四周,发xiàn

虚兽尸骸形成的废墟竟高出周围地面两丈有余,虚兽的周围、硫磺谷的蹊径内,淌满了鲜血。星光下,血海随威风涌动,腥香交错,诡异非常。

“杀虚兽的,应该是一位过路的大能。”

调息完毕的苏红叶,缓缓走到李玉暖的身边,指着满地的血,一声叹息。

“侥幸逃过了万年前的大灭绝,苟延残喘到现在,最终还是逃不过命。”

“但是不管如何,因为这位前辈,我们得救了。”

跟在苏红叶身旁搀扶的慕容霜感慨地说着,虽然她对李玉暖依旧是不屑一顾,但口气却是明显柔和了许多。

苏红叶摇摇头,道:“霜儿,你想得太简单了。这位前辈若是修真联盟中人,自然晓得救万始宗门人意味着什么,他不可能杀了虚兽,却不通姓名或是留下信物,转身就走。而且他遗留的法力波动……诡诈异常,近似魔道,不,比魔道更加可怕!我……在玉池殿伺候多年,藏书阁内也时常出入,却从未听人提过类似的法力波动。无悲无喜、无爱无恨、冰冷彻骨,像……万劫之后的……死寂!”

“死寂?”三人异口同声地看向苏红叶,她们入万始宗不过数年,阅历尚浅,只知dào

死寂常被佛家形容三千世界崩坏后的世界。

苏红叶苦笑道:“死寂劫灰,我也只听师长们偶然提过一次。正如死是生的克星,死寂是万物的对立,被归为黄泉之道……古往今来,黄泉之道都被视为最大的禁忌,修liàn

者虽多却不无碎落。所以关于死寂劫灰,即使是藏书阁内也只有前人笔记偶尔提及,并无太多记录。总之此次任务诸多怪异,我们再细细搜寻一番,回宗门禀告的时候也可以有的放矢!”

“是!”

……

……

想在遍地鲜血的硫磺谷找到屠兽者留下的蛛丝马迹,看似简单,其实未必。

星光朦胧,本就看不分明,地面又是焦枯的颜色,蕴含死寂之气的血流经的地方,没有一丝的灵气残余,生命像被耗尽一般,寒冷彻骨。

负责搜寻南北方向的李玉暖缓慢地走在焦黄的大地上,有一点她很想不通。

月华前辈曾经带她进入过自己的体内世界,可见体内世界并非虚兽都有,但是为何——

(“蠢货!本尊给你看的体内世界是意识世界,是虚化的世界,只能容下虚物。随着修为的增长,化神期后,体内世界能逐渐由虚转实,容纳实物,最终甚至可能转化为天地。其实远古时便有一种说法,认为世界乃是上古某位修为绝顶的大能的体内世界所化。虚兽的体内世界,和修士的体内世界,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虚兽的体内世界是生来就有的、实化的体内世界。它的体内能够容纳真实的生物,并随着年岁的增长,体内世界的容量也会不断扩张。但它毕竟只是兽,所以虚兽的体内世界能够容纳实物,却终归为虚,一旦虚兽死去,体内的生命都会随之消逝。而且虚兽的体内世界只是按部就班的轮转,没有前进的可能。”)

脑海突然响起的病人说教,险些让李玉暖失声尖叫。好在她处乱不惊,见废墟上并无遮掩,身侧也无人,压低声音道:“前辈,你……醒来了?”

(“本尊本来就没有睡!本尊只是方才闻到一股熟悉的臭味,不想和他见面罢了。”)

月华好生没好气地“说”着,听这口气,李玉暖也可以想象这位美貌又自大的前辈翘着二郎腿在自己的识海里百无聊赖地调戏金色小球的模样。

“莫非……前辈认识杀虚兽的前辈?”

李玉暖试探着问到,潜意识中她希望了解月华的过去更多一些,也许能够在这注定不平等的合zuò

中,占据一点优势。

(“不认识,但他的法力波动很熟悉,多半是那人的弟子。哼,果然是死而不僵的长虫。”)

月华不快地哼哼着,李玉暖听他口气不善,多半是旧日宿敌,连忙装作没听懂的样子,转换话题道:“前辈,先前在山洞过夜时,你说这里有一桩大造化等着我,没想到谷里真的栖息古兽。虽然屠兽的不是我们,但把这尸骨搬回宗门,应该也能换得不少贡献值。”

(“笨蛋!居然为这点好处就沾沾自喜!转动一下你僵掉的脑子!万年前就因为天地巨变灭绝的虚兽,为何能在这个荒芜的山谷里生存?而且虚兽在此地栖息数千年,山谷灵气改变却是最近两年的事情,难道不值得怀疑?最后——你觉得以本尊的尊贵,会把虚兽这等小喽啰当一回事?!”)

一顿臭骂劈头盖脸,李玉暖知dào

他的脾气,不敢反驳,连连附和道:“是,是,是,前辈所言极是。”

(“仔细检查一下中间那个岔道。本该灭绝的虚兽能够继xù

存活,硫磺谷的火山突然熄灭,石桂山的气候意wài

转冷,这些问题的答案,都在那里!”)

“哦!哦!”

一叠声的回答着,李玉暖用罗盘简单地确认了一下方向,找出正中央的位置。

因为是自视甚高的月华前辈也在乎的东西,跨步前李玉暖又把金丝冰魄手套找出,戴上。

在她面前的是一条被虚兽体内飞出的焦炭掩盖的小径,只能在横七竖八的残骸中寻找前进的方向。散乱一地的障碍物让前进变得艰难,即使以桃木剑为手杖,却还是好几次险些被不知从何处冒出的黑炭之物绊倒。

看了眼周围,苏红叶、慕容和钱安安都在各自负责的方向认真地搜索着,不时停下,将一些东西分拨出来放入乾坤袋,显然各有收获。

暂时不会有人注意我吧?

做贼心虚地想着,李玉暖看了眼天际的北极星,发xiàn

天色比方才更暗了几分。

天快要亮了吗?

念头才泛起,脑海顿时响起一阵骂声。

(“务必在天亮前把那个东西找到!那家伙只有部分苏醒,几乎没有防御能力,所以才会故yì

供养虚兽,利用虚兽的透明天赋,遮住自己!”)

“这么厉害?它……到底是什么来头?还有那位屠兽的前辈为何不把它带走?”

(“等你看到了就知dào

!”)

月华懒得多做解释,他发出一声哈欠,命令满脸无奈的李玉暖继xù

攀爬废墟。

……

突然——

罗盘的指针出现剧烈的颤抖!

难道底下藏了严重干扰罗盘运转的东西?

但是手中罗盘乃是宗门特制,除非超出寻常的灵力涌动,否则即使在阵中依旧能够正常指南导向!

李玉暖急忙低头,就着昏暗将罗盘的指针调为测算灵力,却发xiàn

指针的颤抖更加疯狂,它飞快的旋转,眼睛只能看到一团团虚影!

唰唰唰!

指针越转越快,罗盘也一起发热,手指已经抓握不能!

蓬!

炸开了!

饶得李玉暖扔出及时,也被它强dà

的爆zhà

波冲击得东倒西歪。

“这——地下到底藏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心有余悸地拍了拍心口,正要起身,却发xiàn

身后多了个人影,原来是苏红叶被爆zhà

惊动,飞驰到她身边。

“你没事吧?”

弯下腰,将心有余悸的李玉暖扶起,李玉暖顿时受宠若惊:“没、没事,这地下——”

“等会!这里——”

话还没说完,只听地下一阵轰隆震动,强dà

到几乎能把人当场汽化的巨大热能从深处涌出,苏红叶当机立断拎起李玉暖的衣领飞上天空,同时不忘掠起慕容霜和钱安安。然而那突如其来的火山喷发太过弘大威势,饶得她们反应极快,却也被烧得后背衣裳焦黑大片,风吹过,满面黑灰,狼狈不堪。

然而这场黎明前的喷发,可谓开始得突然,结束得更突然。一行四人停在空中惊魂尚未定,喷发居然已经结束!波及范围也神奇地被严格控zhì

在硫磺谷范围内!

东方泛起鱼肚白,黯淡深红的火星拖着黑灰纷纷炸裂,落在废墟上,很快形成了一座仅有半丈口径的小型火山。而喷发带出的火山灰更是落地便彻底熄灭,冷却,死去。

唯一热火冲天的火山口里,隐约可见有东西在岩浆中翻滚。

震碎罗盘的惊天灵力,正是自此冒出!

第62章 下火山(上)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尚未从火山喷发的剧烈冲击中惊醒的慕容霜,看着胡红色岩浆中不断翻滚的奇诡之物,瞪大了眼睛。李玉暖却是心中分明,这东西多半就是月华前辈之前提过的大造化。

但是苏红叶等人具在场,她不敢露出破绽,佯装天真道:“大概是虚兽生前收集的宝物吧?如今虚兽死了,宝物也就再现人间了。”

“虚兽收集的宝物?”虚兽万年前就绝迹,典籍中关于它们的记录其实屈指可数,苏红叶虽然觉得李玉暖的推断不甚合情理却也不生疑,道:“看此处宝光四溢,想必此处即使是在万年前,也是珍稀之物吧?”

“万年前吗?”

即使是在寿命普遍以百计数的修真界,万年前也是遥远如神话般的时代,记录中,万年前天地灵气更加充沛,被现代认为是天材地宝的珍稀材料遍地皆是。可以说,如今的修真界,任何东西——只有沾上万年前的边,就是一片寻常的绢布——也会立kè

身价百倍!何况此刻在岩浆中翻滚的东西,这般的灵气逼人!

——只要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它贵重非常。

“……要把它弄上来吗?”

李玉暖小心地问着,她依稀记得月华前辈的嘱咐,必须在太阳升起前把东西找出来。

虽然月华没说明原因,但她知dào

月华从来不说多余的无意义的话。

此刻,东方已经鱼肚白,虽然因为火山骤然喷发的缘故,太阳暂时被火山灰尘遮蔽,但是最多半个时辰,就会破尘而出。

苏红叶自然不知李玉暖这些小算盘,她看了眼灵气和热浪一起翻滚的火山口,叹气道:“这等好东西,此番错过,怕是今生再也不会遇上。但是火山口热浪滚滚,我们又……有谁能下去?”

虽然还不知dào

岩浆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但看如此蓬勃灵力也晓得,若能将东西打捞出带回师门,必定大功一件,人人可得好处。倘若因为畏惧火山炎焰,打算回禀师门、等来师门之人再行打捞,此物却已宝光毕露,不等万始宗之人赶到,便会有邪魔外道闻风而动,甚至隐居的前辈大能也会蜂拥而至!

到时候,守在此地等候师门支援的她们自然性命难保,而且即使师门及时赶到、侥幸在混战中保住宝物,怕是也不可能将东西带回宗门。

——修真联盟看似和谐,其实内部始终矛盾重重,这一件宝物,足以让大宗师都食指大动,顾不得吃相难看。

放qì

?还是冒险一试?

苏红叶面临着两难的抉择。

李玉暖却也有着自己的算盘,她不相信月华前辈没有计算到岩浆喷发的可能,但直到目前为止,他都没有出声示警,也就是说——

她可以下去?!

保险起见,她暗暗问了一句:前辈,我……突然下去,不会被烫死吧?

果然,脑海中响起足以让人冰冻的讥讽。

(“如果你连下火海的胆量也没有,也别继xù

修liàn

星辰无双诀了,趁早放qì

,至少还能死得安详点!”)

星辰无双诀?!这时候怎么突然提起星辰无双诀?

李玉暖皱了下眉,突然想起自己被柏艳雪推下山崖的那一次,星辰无双诀引净火焚烧全身,最终非但丝毫未损,还得了偌大的好处。

莫非这一次——

灵光闪过的李玉暖毅然抬头,对苏红叶道:“让我试一下吧。我曾火焰焚身不死,也许能在火山口支撑些时间。”

“……这?”

苏红叶有些犹豫,但眼下也确实没有更好的选择。

她看了眼李玉暖手上的金丝冰魄手套,道:“好吧,我传你寒心诀,一会下了火山口,若是觉得热浪灼人、身体支撑不住了,便以冰魄手套发动寒心诀,护住心脉、全身而退!宝物固然珍贵,但人命却是什么东西都不能替代的。”

李玉暖摇摇头,道:“时间紧迫,师姐还是不要再浪费时间教我寒心诀了。”又解下冰魄手套,递出,道:“我资质愚钝,侥幸入仙门,还被凤落仙长看中,成为最名不副实的第十四代弟子。若此次不幸身死,说明我的凤凰血是假的,师门也不必为我再浪费资源了。”

说完,不等苏红叶接过手套,便纵身跳下了火山口!

……

……

热浪滚滚而来,呼出的都是火焰,着了火的身体正在不断下坠。

直到置身火海的瞬间,她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逞能是多么的可笑。山谷里焚身的净火是心火,它从体内喷出,虽然焚身却只要心境平和,便可安全度过。

然而此刻,包围她的是地火,与天劫业火不相上下的天道之火!

她也终于明白月华前辈为何嘱咐她必须在天亮前把东西取出来!

此刻已经像置身太阳表面一样炽热,等到太阳出来,天火地火相互勾连,身体必定瞬间就会化为飞灰!

头发刺拉拉地烧了起来,蚕丝衣服点燃后的臭鸡蛋味熏得她呼吸艰难,眼睛不敢睁开,害pà

高温和灼亮直接把眼睛刺瞎!

空气中翻滚的热浪烫得人全身都快熔化,李玉暖借助热流,尽量放缓下滑速度。她不敢碰触火山口的岩石,她害pà

手指在碰到烧红的石块的瞬间就彻底变形熔化!

古人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她为了探宝下火海,生死都捏在上天的手中!

嘴角,流出一抹苦笑。

她愿意用自己的全部换时间回到上一个刹那。

她承认她后悔了。

滚滚的热流烫得她简直快要化开,她甚至不敢用手碰自己的脸,害pà

下一个瞬间两张皮会黏在一起扯下来。

站在太阳上也不过如此吧?!

不敢呼吸,害pà

过热的气息可能灼伤肺腑。

但即使不控zhì

呼吸,她也渐渐失去了呼气的能力,鼻翼几近窒息。

她渐渐控zhì

不住下滑的速度……

唯一的生机是赌。

赌整座硫磺谷本该永不熄灭的火焰和充沛的灵力都因为那东西要觉醒才被摄走,而发生在天明时分的火山爆fā

,则是硫磺谷最后一次爆fā

它的热量!

已经不能回头了!

第63章 下火山(下)

唯一的生机是赌。

赌整座硫磺谷本该永不熄灭的火焰和充沛的灵力都因为那东西要觉醒才被摄走,而发生在天明时分的火山爆fā

,则是硫磺谷最后一次爆fā

它的热量!

已经不能回头了!

身体还在下滑,心中的恐惧却渐渐涣散。

不知为何,她坚定地相信正在火山岩浆里翻滚的东西不会伤害她,也坚持认为那过路杀死虚兽的人,与她存zài

更深的联系。

没有原因,只是一种感觉,一种总是在绝望中支持她走下去的信念。

静下心,李玉暖果然感应到乱舞的灼热中混着一丝不和谐的寒,火山口内的气流并不是越往下落越灼人,相反,是越接近底部,越趋于平和!

到底是身体习惯了灼热,还是那东西确实在吸收高温?

李玉暖不确定,但她也没有时间多想了,耳畔,隐约能够听见岩浆翻滚的水波声。

停下!

身体如今已经快要被灼烧得化开,若是不小心落进高温的岩浆中,不管是被岩浆化为灰烬或是因为那东西不断汲取热力的缘故而被冷却凝固冻在岩浆中,都是不希望看到的结果。

但是她应该如何停下!

饶得李玉暖镇定,此刻也慌了手脚,刹那是弹指一挥间,思维完全跟不上下落的速度!

只余下本能了!

死,或者——

她闭上眼,等待命运的审判。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

身体骤然停住了,在以为是最后的一刹那,停住了。

她睁开眼,暗红色的岩浆距离额头只差半尺,头发被灼热的空气烧得只余下不过尺寸,稀稀落落地垂在眼帘处。

转过头,脚踝处已经多了一根拇指粗的冰蚕丝,一缕冰寒透过丝线,渗入皮肤,援助快要被热浪熔化的身体。

扭曲的视觉里,苏红叶正双眼血红地紧抓着丝线,她的嘴巴不断地张合,不知说些什么,热浪太过灼人,李玉暖能看见她的嘴在动,却是什么都听不到。

想来是自己为了逞能毅然跳下的瞬间,苏红叶便飞速抛出冰蚕丝。然而火山太小,而李玉暖的下滑的速度也太快,虽然只一刹那,待到蚕丝绞住李玉暖的双腿时,她却是只差一步就跌进岩浆了。

幸好,没有晚。

隔着扭曲的热浪,她看到苏红叶光洁的额头豆大的汗珠如雨一般冒出,可惜还未落下,已经被蒸干。

她是要拉我上来吗?

但是我好不容易走到这里,怎么能放qì



李玉暖转过头,暗红的岩浆充满眼帘。仅仅是看一眼,眼睛都被鲜红刺得充血过度几欲失明。

炎浪细密地翻滚着,火焰的中央,是一个仅两尺见圆的浮岛。

身处热浪之中,李玉暖无法仔细观察它的外形,只约莫看出这东西表面光洁如抛光,色泽也是莹润的淡红色。看起来倒像是——蛋?

岩浆缓慢流动,细浪拍打着中央的浮岛,视野里,看到小岛在摇晃。

不对!李玉暖晃了下脑袋,甩掉爬满面孔的汗珠,她敢确定,小岛确实在摇晃,但不是因为岩浆的拍打!

它是活物,它本来就在动!

仿佛为了回应李玉暖的揣测,莹润的岛突然很是惬意地滚了一下,露出同样莹润但略微钝圆的另一面。

这……这……这绝对是一个蛋!

能在岩浆里面生存的蛋,还有这等逼人的灵气,该不会是……哪个上古神兽的后裔吧!

这突如其来的想法,吓得李玉暖手脚不稳,险些跌进岩浆里面。好在绑在双腿的冰蚕丝尚未被高温熔化,身体依旧安全。

但是,如何在火海中捞出东西?

李玉暖注意到,热涛滚过圆球时,表面的火红颜色似乎黯淡了一些,多半是被那东西吸收了。

她伸手试探了一下,发xiàn

圆球的表面温度并不灼人,但它能在火海中依旧活力四射,也许会另有一些奇怪之处。

到了这一步,也没有后退的可能了。

一横心,李玉暖双手伸出,抱住了火球!

烫!

直接可以把皮肤连同骨头都熔化的火焰顺着手腕直击心口,本就在热浪中支持得艰难的心脏,快要撑不住了!

不论是放qì

或坚持,结局都只是死亡。

明白无误,明白无误。

置身太阳表面的滚烫让她的思考也有些迷糊,眼前所见开始扭曲,朦胧中,那盈玉般的蛋居然消失了,岩浆海洋成为一面镜子,映出她最深处的怀念。

静静的月夜,满园栀子盛放,纯白的花瓣掩映在常青的绿叶深处,纯洁得甚至有些妖娆。

花树下,她渴望已久的人长身玉立,掩嘴微笑。

总是洋溢着足以让人沉湎的温柔的眼眸,此刻,溢满了爱。

他在树下等着她,清风过,衣裳飞,花瓣落在发间,顺着发丝缓缓流下,落地,激起涟漪。

啪!嗒!

一滴闪着清辉的水,落进了干涸的嘴唇。

快要烤干的身体因为这一滴水的支援,再次焕发活力。

是的,不能死,就算什么都没有了也不能死,我的命不属于我一个人!

我要活,我要活下去!

我要把枯泽的头斩下来,祭拜南唐的亡灵!

勇气鼓舞着力量,早被烫得皮开肉绽的手根本感觉不到手中之物的酷热,也没有发xiàn

那圆蛋的第二波炎浪仅仅到达手腕,便停止了漫延。平淡无奇的诱魔镯再次覆满淡淡的荧光,在热浪惊人的火山口,它的光泽温润间蕴含着不容忽视的坚毅。

嘿————啊!

咬紧牙关,连最后一分气力也用上,李玉暖终于将合抱大小的圆蛋,从岩浆中捞了出来!

圆球刚离开岩浆不过一寸,翻滚着细浪的火海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凝固!表面甚至还保持着涌动的姿态!

而入怀的圆蛋,也不复方才的滚烫,如玉石般莹润的粉白色表面,流出清辉,凡被它的光芒抚过的地方,支离见骨的双手正迅速复原,皮肤甚至白皙细腻尤甚以往。

如果不是头发依旧细碎地垂在脸上、发梢焦黄带着臭鸡蛋的味道,而圆蛋抱在怀中光泽温暖可亲,李玉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确实是从火海里掏出了东西!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正在发生的一切,连身体正在慢慢上升的事实也毫无觉察。

随着身体的升高,暗黑红色的山体内侧迅速冷却变灰。等到她被守在火山口的慕容霜和钱安安合力拉出时,清晨的第一道光恰好照进火山口!

扑通一声,圆蛋落地,李玉暖也是整个人都瘫了。

第64章 整理收获

为了捞一个不知种属的蛋,李玉暖跳下火山口,拉上来时,长长的秀发被烧得焦黄只剩下寸尺长度,淡青色的衣裳更是如风干的蝴蝶般一碰就碎。然而奇异的是,她的身体没有留下太过严重的烧伤痕迹。

钱安安用冰丝手帕沾上蕴含灵气的水,小心地为陷入昏迷的李玉暖清理伤口,黑色如风中树叶般剥落,露出完好无损的皮肤。手指按在甚至变得更加细嫩的皮肤上,钱安安惊讶地合不拢嘴,她想起那个李玉暖有少量凤凰血的传言。

传言是否为真,钱安安不知dào

,但闯入火海居然毫发无损,却是不争的事实!

可惜李玉暖到底是肉体凡胎,闯火海虽身体无损,却是高烧不退,脉搏也乱得可怕。苏红叶粗识医理,断脉后不由心惊,李玉暖脉象之乱,竟是不能归为二十八脉像中的任何一种!

不愧是远古便断了记录的圣兽凤凰的血裔,恐怕寻常的丹药对她也是无效的。

沉思着,已经对师祖和师尊的选择再无异议的苏红叶对吩咐钱安安和谢慈心尽心照看昏厥中的李玉暖,自己则转向了位于营地中央的结界阵眼。

李玉暖从火海中历经千辛万苦才取得的蛋,就安放在法阵内。

……

这是一个直径两尺有余、表面呈健康的淡粉色的巨蛋。

和悬浮在岩浆中的活力四射不同,从火山口中捞出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巨蛋的颜色就从粉白转成粉红,表面浩瀚磅礴的灵气波动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此刻,躺在法阵中央的蛋,除格外庞大外,竟看不出丝毫的特异处。

“师叔,这到底是什么?金刚鸟的蛋吗?还是大鹏?”

满脸好奇的洛万川正绕着圆蛋不停地转圈,手指还时不时地敲击光润如玉的蛋壳。

苏红叶被他问住了。

这东西以硫磺谷的热能和灵气为食,又有上古虚兽将它藏在身下,必定非比寻常。但此刻的模样,却又冷得像是没了生命般。

难道是离了火山,便失去灵性?但却也不想。

“我也不知dào

这是哪种灵禽的蛋,或许,根本不是灵禽。”一番思索后,苏红叶如实说道。圆蛋表面依稀存有灵力波动,但也只比寻常灵宠略强些,远不及它出世时的浩大声势。

“也许是虚兽的幼崽吧?”自言自语地说着。

把蛋藏在身下,变幻两条岔道诱惑误入之人,掩盖通往蛋所在方向的第三条路,可见此物对虚兽而言非比寻常。而自然界中,也只有孩子能够让母亲这样的竭心尽lì



虽然由于典籍的缺失,已经没有人知dào

虚兽究竟是如何繁衍。但虚兽既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生来就有体内空间的奇怪,想必幼崽孵化需yào

汲取大量的灵力才能成型。且成年的虚兽通体透明,以幻术惑人,倒和圆蛋出世后的平淡无奇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论真相如何,这个蛋都不寻常,须得带回宗门交给师长细细研究,再做计算。

苏红叶主意已定,吩咐慕容霜和洛万川合力将圆蛋收入乾坤袋。岂料这圆蛋却也古怪,师门发给金丹修为的乾坤袋内有空间半丈方圆,且可容活物,但这直径两尺的圆蛋才塞入半截,袋子就被撑满!甚至,连师祖亲赐的嵌入两颗纳须弥芥子的空间戒指都不能把圆蛋收进!

不能收入空间袋,这是为什么?这样的情况,苏红叶也是第一次遇上!

但是圆蛋越是诡异,越证明它的不寻常!

典籍记载,两颗纳须弥芥子能够内劈的空间十丈有余。这圆蛋不过两尺见圆,却无法放入,只有两种解释!一种,肉眼所见的两尺见圆是折叠空间后的假象,圆蛋的真身足有十丈开外!另一种则是圆蛋自身蕴含的法力波动已经超出了空间戒指的最大承shòu范围。

不论真相是哪一种,都只会让苏红叶加倍重视圆蛋。

“算了,编个箩筐背着它上路吧。或许圆蛋也知dào

自己一旦出世后,会被各方势力争夺,才会灵波消失吧。”

她自我安慰地说着,又拿出其它空间法宝试了下,果然无一能将圆蛋裹入,反而是一幅最寻常不过的三尺大布轻易地将圆蛋包裹了!

“果然!”苏红叶无奈地扶了下额,这东西太诡异,也不知带回山门是福还是祸。

正是苦恼中,却听身旁洛万川怯生生道:“师叔,我……和谢师姐留守谷口的时候,遇上一件怪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苏红叶对洛万川一向宠溺,看他一脸吞吐,放缓声音道:“但说无妨。”

“嗯。”洛万川重重地点了点头,将芦苇荡取水时发生的事细细叙述了一番,当然,也把自己守着谢师姐穷极无聊的部分隐去,只说是谢师姐口渴乞讨水,自己外出寻水。苏红叶何等人物,一眼就看穿他的谎言,但赤子无辜,何况谢慈心也没有发生意wài

,她便只当不知,对洛万川在河边的见闻,逐字逐句地询问。

“……你可曾看清那男子的容貌,以及他的修为?”

洛万川摇摇头,道:“他的修为高我太多,完全看不出。但他的容貌,绝对可谓平生所见第一!宗门的师叔师祖们虽然都是第一等风流人物,与他相比,却也……有些黯然失色。虽是男子身,又修liàn

死气,却依旧美得如水中静月,如春风拂面,清而不妖,气质出尘。当真是‘卿本佳人,奈何为寇’!”

原本严肃的话题,因为洛万川自以为成熟的一句感慨,平添了几分滑稽,但苏红叶嗤笑之余,却是深深地思考。

洛万川天资出众,即使在万始宗,也仅次于将魄师祖的天才人物。所以他素来眼高于天,但也确实有骄傲的资本。能让洛万川这等自大孩子都情不自禁地说出这样的感慨,芦苇荡中的男子,该是何等惊才绝艳!

莫非——

昨夜斩虚兽的人就是他!

念头骤然滑过脑海,苏红叶连忙追问:“那人和婢女对话时,可曾提起硫磺谷虚兽之事?”

“提了,还不止一次。”洛万川愤愤道,“听他的意思,似乎此次来硫磺谷是为了给那曾是万始宗外门弟子的红衣奴婢提升修为。想不到本门之中也有人舍下金丹大道不要,沉湎于邪魔外道,当真可恶!”

苏红叶闻言,摸了下他的脑袋,道:“人各有志,何况万始宗外门本只是祖师爷不忍拒绝那些求道之人才开设,只是个求道人的聚落,并不代表宗门。若有人离开外门后入了邪道,却也不奇怪。”

“可我就是不喜欢!”洛万川撅着嘴骂道。

苏红叶安慰道:“不要再为这些细枝末节生气了。你方才说他身边跟了两个奴婢,那,另一个却又是什么模样?莫非也是哪个宗门的弃徒?”

洛万川摇摇头,道:“另一个奴婢,是个偃人,唤作丽偃。”

“偃人?”

苏红叶皱了下眉,偃术作为机关术的更高一筹,苛刻严厉,流传至今,鲜少有人精通。除去财大气粗的多宝阁还大量使用偃人作为引领奴婢,很少再见偃人。

但她不会怀疑洛万川,因为洛家正是修真界为数不多的偃术传承者!

“我自小在偃人中长大,如丽偃这般制作精良的偃人却也是第一次见。单看外表,除了表情略显冷漠,竟毫无人偶的感觉。且这偃人身上的生魂波动也不寻常,似乎是专为和这种偃人融合而调教过,融合后的身体,法力波动令我心惊,战斗时或许能发挥出金丹修为。”

洛万川侃侃而谈着,但是有一点,他却没有说。

如丽偃这样精良的偃人,洛家其实也有一具,是祖先从上古偃师处得来。只是那偃人因为始终不能找到可以与它融合的生魂,只能静静地躺在水晶棺里,作为洛家传承的一部分,永世沉睡。

苏红叶对这些一无所知,她听完洛万川的讲述后,沉思片刻,道:“万川,你能把那三人的相貌画出来吗?”

洛万川道:“我……回山们后尽lì

而为吧。”

苏红叶柔声道:“难为你了。”

她转过头,看了眼废墟满地的硫磺谷,原以为只是前辈带后辈历练的寻常任务,居然会意wài

频频,最终演化为如今的局面。同行两人都受了伤,唯一的收获虽然一眼便知不凡,但其中孕育的究竟是圣兽还是魔兽,却是谁都不知dào



“算了。”她自言自语道,“该来的总是要来。能够通过此事确定玉暖果真是凤凰血裔,也算是一桩大收获。”

于是再次精神抖擞,对洛万川道:“这次着实得多谢你,幸亏有你,我们在谷中才能侥幸逃生。”

得师长嘉奖,洛万川顿时不好意思起来,粉嫩的脸蛋虽然板得硬硬,脸颊却多了两片绯红。

“能够帮到师叔,师侄也觉得荣幸。”

苏红叶摸了下他的头,半是自言自语道:“此次出力最大的是玉暖。不论是心思还是毅力,或者胆量,玉暖都远非寻常弟子可比。我原本对师祖命师尊将她收为弟子一事深怀不满,经此一次,却是心服口服了。”

洛万川本就喜欢李玉暖,听苏红叶赞美,也是心生欢喜,骄傲道:“得凤栖师祖另眼相看的人,自然不会差。对了,小师叔的情况——”

苏红叶道:“被火山的热浪灼伤,高烧不退。好在她是凤凰血裔,身体倒是没有留下什么伤痕,只是热气徘徊五脏不散。也不知如何调养才会好转!”

“希望她平安无事吧。”洛万川轻声说着。

苏红叶道:“放心吧,一定会平安无事的。我方才已经发纸鹤给姬师兄,顺利的话,他日落前就能赶来。”

听到苏师叔已经纸鹤了姬师叔,洛万川顿时心神大定,道:“姬智越师叔是凤落师祖的大弟子,最善岐黄之道,修为又高,有他同行,自然是最好!”

第65章 姬智越师兄(上)

傍晚时分,燕罗峰玉池殿凤落执事的大弟子姬智越终于赶到了。

由于苏红叶发出的纸鹤上已经将当下的情况说得清清楚楚,姬智越落下后,对诸师侄们的请安充耳不闻,不等抚去衣袖上的粉尘,径直走到李玉暖跟前。

“这一位就是师尊新收的小师妹?”

苏红叶点点头。

姬智越撩起了衣袖。

因为身怀异族血统,虽然年逾百岁,姬智越的外表看来却不过二十有余,生得四肢修长,五官端正,乌黑的发间夹着缕天成的深红,恰好垂在额前,眼睛也是琥珀的淡褐色。

一番望闻问切,姬智越伸手,挑了下乌黑中的那抹亮色,略有些忧虑地说道:“情况有些糟糕。”

“没救了?”苏红叶紧张道。

姬智越笑了笑,打开随身小箱,将瓶瓶罐罐摆出,道:“只是情况有些糟糕,我可没说毫无办法。”

苏红叶闻言,心中大定,道:“是我小瞧师兄了。”

姬智越道:“三年不见,师妹的急脾气却是没有半点变化。本来,她的情况,我确实没有法子,但半个月前路过冰原,恰逢冰雪花盛开,机缘巧合收了几朵,刚好对应她的症状。”

“冰雪花又开了?”苏红叶惊愕道,果然是光阴飞逝,不经意间又是一个五年。

姬智越口中盛产冰雪花的冰原位于北域和南荒之间。那里万里无人,荒凉可怕,除了五年一次的冰雪花开,漫天飞红外,从来都是白茫茫一片冰封狂舞。故老相传,冰原的地下镇压着一位破坏神。万年前,本是天地守护者的破坏神,突然心性大变,挑起灭天大战,企图独霸天下,引发天地大变、诸大能纷纷陨落。虽然最终邪不胜正,破坏神被镇冰原,但正派一方却也是损失惨重,无数功法自此遗失。之后又有鬼面魔尊叛乱,最终导致了修真界的传承大断层。

对这些亦真亦假的传说,苏红叶一向嗤之以鼻,只有修真联盟每隔十年更换一次冰原的监督驻守时,修真界的芸芸众生才会想起也许破坏神确实存zài

过。反倒是民间,崇拜以冰原破坏神为原形的邪教,始终连绵不绝,尤其是北域和南荒,身披褐色斗篷、自称神庙无头僧的修士随处可见。

和冰原的冰封萧条不同,冰雪花是红色的,盛开时,铺天盖地,绚烂如野火般。没有人知dào

为何初见此花的人会给这般艳丽的花一个如此冷清的名字,或许仅仅因为它外表妖娆华丽,入手却是冰冷,足以将人冻彻吧。

而且,虽然冰雪花在冰原随处可见,但要将它折下并带出冰原,却只有少数人能够做到。

姬智越恰巧是其中之一。

只见他小心打开冰盒,取出一支艳丽得仿佛鲜血染就的冰雪花,盛夏傍晚潮闷的空气瞬间多了无数的冰渣,修为如苏红叶都能感到阵阵寒意刺骨而来,慕容霜等人更是须发上多了一层淡淡的薄霜。

姬智越形容依旧,小心地掰开李玉暖的嘴,以冰雪花的花瓣轻触惨白的嘴唇。冰雪与炎热骤然一相逢,花瓣便化为流水,淌入唇中,而空气里的寒意也随之次第淡却。

半晌,妖艳的冰雪花已彻底融入唇舌,女孩的嘴唇也从惨白变成了深紫。

姬智越再一次切脉,点头,道:“好了。内热已经淡化,只是冰雪花的药效比我的预料更激烈。这一路上得注意保暖,回到宗门前大约能清醒。”

见李玉暖被烧得滚烫的面容渐渐恢复,苏红叶心中暗喜,一为她擦拭虚汗,一边道:“有劳师兄了。”

姬智越笑道:“同门之间,这么客气做什么。对了,你们从硫磺谷弄出来的东西,现在何处?”

苏红叶闻言,忙指了下帐篷一角,道:“东西就在那,无法放入空间戒指,只能用普通的布包裹。”

姬智越点点头,走到距离李玉暖仅半丈的角落,小心解开外裹的青布,一寸寸地摩挲着,眼中神情变化万千。

苏红叶陪在身边,将他的神情变化都看在眼里。

抚摸了约半个时辰后,姬智越叹了口气,松手道:“这是上古神鸟的蛋,可惜典籍遗失过多,已经无法确定到底是哪一个种族。单凭气息和法力波动,只能断定它的品级非常高,送到宗门必定是大功一件。或许……我们会多一个小师叔。”

“小师叔?”

苏红叶重复着这个字眼,姬智越有部分鸟族的血,涉及到鸟族的鉴定,他的判断绝不可能出错。既然他都如此说,可见蛋中之物已超出兽,拥有凌驾于人之上的智慧和力量。但是一孵出就能做师叔,这个鸟蛋——

苏红叶情不自禁地看了眼还在昏睡中的李玉暖,灵机一动:李玉暖明知九死一生却还执意入火海取鸟蛋,或许并非单纯的逞强好胜,而是源自血脉召唤!

相传拥有凌驾于人的智慧的神兽族内,地位和法力都和血脉紧密相连,有些神兽甚至能够控zhì

血脉传承者的言行举止,只要血裔依旧,就能传承不灭。

但当时真相究竟如何,却得等李玉暖醒来以后再做询问了。

倒是姬智越,听苏红叶转述了李玉暖跃下火山口医师后,抓了抓发间那抹红,道:“看来这鸟蛋应该是凤属。所以才能隔代召唤它的血裔!至于虚兽——凤是掌控空间和时间的圣兽,控zhì

虚兽心神,令它俯首称臣、万年如一日的守护,也没什么奇怪。”

“师兄所见,倒是与我不谋而合。只是这蛋倘若真是凤族之物,一路上,怕是——”苏红叶略带为难地说着。

姬智越道:“这一点,是你杞人忧天了。凤凰生来有大智慧,它若是无心选择本门,也不会在本门查探硫磺谷的时候,突然冒出灵力,更不会在李师妹取出后,便自行敛去光泽,伪装成平淡无奇了。”

苏红叶想了一下,也觉得姬智越所言有理。

“希望一切如师兄所言。”

姬智越道:“天意不是人力能决定,若是凤凰不愿降落万始宗,谁也奈何不得。如今的我们,只能赌一把。赌它选了万始宗!”

只是说话时,到底带上了几分自嘲,苏红叶观他面色,便知师兄虽然有金刚鹏鸟的血脉,对禽鸟之王的凤凰却也所知甚少,这番话,赌运气的成分远大于基于事实的推断。但她左思右想,发xiàn

确实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为今之计,只有如此了。”

姬智越安慰道:“我会陪师妹一起护送诸位师侄回宗门。哪怕只是出于好奇,我也想亲眼看着这个蛋孵化,看看它里面到底藏了什么!”

“师兄能够同行,师妹求之不得。”

第66章 姬智越师兄(下)

队伍里多了位姬智越师伯,几个女弟子顿时都活泼起来。

考lǜ

到凤蛋来历不明又属性特殊不能收入空间,姬智越要求大家日夜兼程赶路,尽快回宗门。然而这天气却也古怪,流火的七月,居然下起了冻雨。

午后的燥热还残留在兜帽中,便有异常厚重的水滴落,在树枝、地面上随机结成一层薄冰,不论花叶,都被冻住了,乍一看,仿佛水晶制成般,美艳非凡。随着冰雨的加重,结在花叶上的冰层越来越厚,结聚过程中还边流动边冻结,转眼功夫,斗笠边便多了一串串钟乳石似的冰穗。并未完全被乌云掩盖的太阳透过云层照上冰柱,折射间,五颜六色,煞是好kàn



可惜困在冻雨里的人没这份闲心雅致。虽有功法御寒,但是冰滴接二连三地落下,黏在衣服上,冻气直彻骨髓。且冻雨来得莫名其妙,寒气中甚至带着阴气,沾身后,分外的不舒服。

因为同是异族血统,姬智越一路上对李玉暖关怀备至,他见钱安安背上的李玉暖神色越发的恍惚,大半张脸都罩在冰柱后,想起她昨日才吃过冰雪花,体内积蓄的寒气是常人的数倍,这般突然寒冻,没有冻僵已是难得。

为免意wài

,姬智越停了队伍,就近寻个干燥的山洞歇息,一众女弟子们就近寻砍了些树枝,堆在地上,正因为生火忙得手忙脚乱时,只听姬智越一个响指,淡金色的火焰自柴木中窜起,转眼间把水分蒸干,鸦雀无声间,柴木燃烧得劈啪,分外醉人。

钱安安和慕容霜通力协作,将冻得昏昏沉沉的李玉暖从躺椅上弄下,放在洛万川临时打出的铺有干草和绸布的床上。姬智越上前查看,果然冻得嘴唇紫青,手指发寒,幸亏发觉及时,否则难保伤势不会恶化。

但是这样的情况,又该用什么药温补呢?

姬智越将药箱里面翻了一遍,一贯狠药用惯了,箱子里的都是虎狼之药,李玉暖身体正当虚弱,都不适用。

踌躇间,他看到了放在山洞一角的圆蛋。

上前,手指试探地摸了下,果然,同样经lì

了冻雨,圆蛋表面却没有半点水渍残余,触手生温,法力波动也维持着稳定。

“姑且试一试?”

自语着,姬智越将圆蛋挪到李玉暖身旁,塞入她的怀中。淡淡的暖意立kè

渗入女孩冰冷的身体,流入四肢,惨白脸上的寒霜也开始退却。姬智越见状,心中大定,转回火堆旁,继xù

整理他这五年东奔西走收集的各类珍奇原料。

……

寂静的夜晚,万始宗门人都已经入定,山洞里只能听见火焰舔舐干柴的劈啪声,无人知dào

,山洞的一角,一场无声的战争正如火如荼地进行。

被火焰和寒冰交错支配身体的李玉暖,面上不时泛起痛苦地狰狞,怀中那原本温暖稳定驱走寒意的圆蛋早已变得滚烫,仿佛抱着个太阳般,痛苦不堪!但是她无法松手,四肢被另一个力量支配着,她甚至不能呻吟哀鸣——喉咙被看不见的手按住,无法发出求救!

视野的高处,可见月华一袭白衣翩然,坐在崖壁的突出处,长发流水泄下,衣袂飞雪般落在地上,风姿不可谓不绝世,然而他的神情却只能让人想到魔魅。

李玉暖怀中的圆蛋,正是月华从她体内飘出的瞬间,骤然变得滚烫如火焰!

如对峙般,一人一蛋相对。

最终,月华叹了口气,打破了僵局。

(“都多少年了,何必一见面又这幅剑拔弩张?再烧下去,鬼面的隔代传承就要被你烧死了。”)

只是说话时,纤长的手指托着脸庞,原本认真的建议,因此带上了戏谑的滋味。

明显被他的轻浮态度触怒的圆蛋,变得更加火烫了。李玉暖甚至觉得怀中一紧,圆蛋似乎胀大了少许,眼看五脏六腑都要被它挤出时,压力骤然消失,火焰般的滚烫也减弱,不再灼热地炙烤身体。

见玉暖面色少了狰狞,月华也语调转柔。

(“……我知dào

你恨我算计。但是……曾经驰骋天地任逍遥的我们,如今都成了这般鬼模样,难道还要再斗下去!难得遇上故人,我们当真不能坐下饮酒?何况你至少还保有躯体,最差也不过从头来过,我却是连肉身都毁了,以一脉幽魂的形态存活了千万年!刚醒来的时候,差点连自己是谁都没有想起。”)

非常难得,月华的话语伤感中带上了一点无力。

李玉暖能够理解他的悲伤。

不论是同伴或是敌人,都化为了尘土,只剩下他一个人面对着万年后陌生的世界。即使是绝世的强者,也会在茫茫的时间长河前,难以自已地感到寂寞感到迷茫。偏偏他又是个骄傲的人,宁可被人怨恨也不肯让人看到坚硬的外皮下有一颗脆弱的心。

(“唉——”)

李玉暖听到了一声叹息。

声音从怀中发出,带着孩童的软糯,和沧海桑田的悠长。

月华显然也听到这声叹息,他飘然落下,伸出半透明的手,柔和地抚摸着李玉暖怀中的圆蛋,被火光映成金色的眼中,水光潋潋,不知其中流淌的是怀念,还是悲伤。

手指触及处,滚烫转为温润,无法拒绝的疲倦轻轻裹住在这场抗争中沦为牺牲的李玉暖,眼皮越来越重,已经无法再睁开了。

李玉暖闭上眼睛的下一个瞬间,月华的表情旋即变冷,冷清化为无情,幻化的长袖滑过圆蛋表面。

(“我知dào

你打着什么注意,可惜你要杀她,却是万万不可以。”)

(“嗯?嗯?”)

蛋壳中发出两声闷响,月华于是侧身坐下,温柔体贴地摸着圆蛋,柔情万千。

(“诱魔镯在她手上。”)

(“恩?恩?!”)

蛋壳中又是两声闷响。

(“你烧她,甚至弄死她,我都不在乎。可惜激活诱魔镯的人是她的哥哥,他留给镯子的唯一命令便是保护她。你我都清楚诱魔镯的厉害,即使是全盛时期的我,也未必能对抗它,何况如今的你——而且虽然不情愿,我被困诱魔镯近万年,心神早和它建立了一定的联系。如果诱魔镯认定你是它完成命令的威胁,必须清除,我也会出手的!”)

(“额??嗯!”)

圆蛋呻吟着,最终归于沉默。

月华面色放柔,他贴心地坐在女孩床头,长长的手指滑过她因为火焰的灼烧变得参差不齐层的焦黄短发。

(“……真是个要强的孩子,幸运的是,你的努力得到了应有的回报。诱魔镯认可了你,而你最珍视的人,也已经回来。虽然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将和你咫尺天涯。”)

温柔地说着,本只专注诱魔镯的双眸,不知何时竟开始注视女孩本身了。

第67章 孵凤凰

万始宗境内七座主峰之一的燕罗峰,高可凌云,正午时分,山腰以上依旧包裹在白云之中。银纱般云雾的掩映衬托下,古朴秀丽的玉池殿越发得婆娑如仙子。清风徐来,吹得悟道树沙沙作响,难得拨出余暇的将魄,静静坐在树下,聆听以苏红叶为首的后辈子弟关于硫磺谷任务的详细报gào



一袭青衫的他认真地倾听着,因为害pà

门下弟子为了邀功求赏、将伤亡损失刻意缩减甚至隐瞒不报,但凡苏红叶的陈述有含糊处,都会敏锐指出并寸寸追问。饶得苏红叶镇定,这一通地报gào

下来,也是累得汗流浃背。

将硫磺谷事件的每一细节都理顺、确信只有谢慈心和李玉暖受伤且因为救助及时并无大碍后,将魄紧绷的面色终于放晴,他起身,叹道:“想不到这次的硫磺谷之行,竟生出这么多枝节。难为你们临机应变,不但自身没有折损,还带回了这等天材地宝。”

说话的同时,温柔的目光次第落在参与硫磺谷任务的诸位弟子门人们身上。感受到师祖如春风般温暖的神识的瞬间,四位十五代弟子只觉心中有阵阵骄傲喷涌而出。

这般依次注视着,轮到两位伤员时,将魄的目光多了几分关注。他温柔地观察着,确定李玉暖与谢慈心面色苍白依旧但气血无损后,转过身,对凤落道:“你明日去丹房,将玉灵芝炼了,给她们。”

凤落上前一步,应声道“是”,自袖中取出一块青玉版——根据苏红叶方才的陈述,此次任务参与各人应得的贡献值已经分配完毕——传给众人签名确认,最终传回凤落手中,化为流光消失在袖中。

自此,硫磺谷任务暂时告一段落。

……只剩下凤蛋的处置了。

将魄缓步走到依旧裹在青布中的圆蛋前,手指微动,青布自然松开,露出了莹润如玉的蛋身:“这便是从火山中取得的灵物?”

苏红叶答道:“正是。”

将魄皱起了眉:“姬智越?”

听师祖召唤自己,姬智越忙上前一步,大声道:“徒孙在。”

“你确定此乃凤属?”将魄质询地问着,口吻温柔,隐含不悦。

姬智越抬起头,坦然道:“确信无误。此物出世后便自封灵气,到底难掩宝光。何况我身怀金刚鹏鸟之血,可清晰地感受到来自此物的威压。初见它的瞬间,我的心中便……生出了难以抑制的臣服感,只差一点就跪下。”

金刚鹏鸟被佛宗尊为佛祖护法,血统尊贵,地位卓然。能够让金刚鹏鸟的血脉生出臣服感的神鸟,只可能是凤属。

将魄身为掌教代理,又掌管藏书阁,博古通今,其实见到巨蛋的瞬间便认可了姬智越的猜测。只是凤蛋的孵化消耗巨大,且时常得不偿丧,即使是他,心中也难免游移不定。如今听姬智越言之凿凿,最后一份怀疑也淡去,伸手,指尖滑过圆蛋璞玉般的表面。

一寸寸地摸下去,清辉流水般滑过,金色的符箓涟漪荡起,转瞬即逝。

突然,圆蛋璞玉的表面交错着闪起了金色闪电!嗤!嗤!饶得将魄收手及时,也被刺得指端发麻。

“不许我试探它的里面?!这等威压,确实凤属无误。”他自言自语地说着,众弟子闻言,顿时喜上眉梢,异口同声道:“恭喜师祖/师尊/太师祖!”

不同于弟子们的欢喜,将魄的笑容却带上了苦涩:“恭喜得早了。典籍上说,凤凰分为五种,红色的是凤,青色的是鸾,黄色的是鹓雏,白色的是鸿鹄,紫色的是鸑鷟。这蛋壳色泽淡粉,也不知里面究竟是鸿鹄还是凤。何况凤凰天性孤傲,即使顺利孵化,也未必肯听命万始宗。虽然我们希望能够孵出凤凰,但即使里面的只是鸿鹄,也是生来便有金丹修为,非寻常修士能够驾驭!怕只怕,耗了无数的天材地宝,却是为他人做嫁衣。”

天地间万千生灵,无不遵循强者为尊的规则。如凤凰这等圣兽,更是骄傲天成,若没有足够的实力,根本不可能将它收服。如今万始宗强敌环视,能得凤凰助阵,固然是好事。可是宗门内,除了那几个早不问世事的老祖宗,又有谁能压制并驾驭凤凰!

哪怕是五族中最普通的鸿鹄和鸑鷟,也得化神期的大能出马才能收服!

且这凤蛋乃万年前之物,或许根本无法孵化。

一时间,将魄陷入了为难。

……

……

当下的修真界,看似风平浪静,其实暗涛汹涌。

被当做万始宗下一代掌教培养的将魄,虽然是少年外貌,心思却一样的繁复。他曾与为鬼面魔尊护法的大能的法身无意中发生过冲突,也在日月同辉异象发生时和至今不明身份目的的黑衣神君交过手,更因为母亲的缘故,对修真联盟的种种暗流,心知肚明。

此次凤凰之事,若能顺利,宗门自当如虎添翼,但倘若——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一句凡尘言语如黑色的闪电划过脑海。

将魄明白了。

既然第一步已经迈出,何必畏首畏尾?

成者我幸,败者我命。

若是连这等小事都犹豫不定,日后接掌宗门,又该如何决断生死!

想到此处,将魄的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他转身吩咐道:“凤落,传消息给千渡峰,这几日玉池殿不见外客,任何访问,一律拒绝。”

“谨遵法旨。”

又道:“智越,你和玉暖留下。其他的人,都暂且退下。”

“是。”

众人得令,鱼贯退出,方才还略显拥挤的花苑,转眼只剩下三人。

将魄抬起头,一字一顿的宣bù

:“我决定不惜代价将凤蛋孵出。”

姬智越闻言,暗暗心惊,道:“这凤蛋灵力惊人,成则大幸,若不成,却是空耗了灵力。”

将魄道:“我意已决,你休要再多说。准bèi

法阵吧。”

姬智越看师祖神色坚决,于是不再言语。他在外游历四年,晓得修真界并非表面看来的平静和睦,其间矛盾重重,一触即发。何况师祖作为万始宗下一任掌教,本该果决。

当即领命,退下准bèi

画阵需yào

的朱砂等物,以及孵化凤族可能涉及的一些特殊药物。

送走了姬智越,将魄又看向一旁的李玉暖。

清冽入睡的目光落在身上,李玉暖不由又是一阵心惊。

她与将魄早非初次对视,但却是第一次被他用这种仿佛期待着什么的目光注视。

刹那间,竟紧张得心跳都快停了!

“你做得很好,但是太危险了,下一次,不许如此乱来。”将魄温柔地训斥着,李玉暖晓得他指的是下火山口取凤凰蛋之事,忙垂头,道:“玉暖知错了,玉暖不该让师祖担心。但那时情况危急,玉暖却是顾不得这些,我自负凤凰血——”

“其实你那时根本没想到这些,对吧?”将魄打断道。

李玉暖闻言大惊,咬着舌头,说不出话。

将魄见她神情有异,只当是自己猜中,忙放缓口气,体贴道:“血脉召唤这种事,没有过经lì

的人,确实很难理解。你会隐瞒不说,我并不奇怪。”

啊?!

李玉暖更加慌张了。她万万没想到,他们竟将她因为月华的蛊惑毅然跳入火山口的行为误解为血脉召唤!可惜月华的存zài

是她最大的秘密,她只能将错就错,故作恍然道:“原来……那就是血脉召唤……好像身体被另一个意识支配着,完全不能自主……”

将魄于是加倍温柔,抚慰道:“好在并无大碍……对了,我留你,其实是有件事情希望你为我做到。”

“师祖只管吩咐。”李玉暖坦率地说着。

将魄却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你这一次受伤颇重,我本不该再让你辛劳,只是凤蛋之事……虽然有姬智越帮忙准bèi

法阵,又有万始宗的灵脉作为外援,但到底是万年前的东西,成功的可能有多少,我也不确定。所以——”

他有些欲言又止,目光在女孩和凤蛋间游移不定。

终于,他做了决定。

“我希望你留宿玉池殿五日。”

啊?!

完全不懂师祖的意思的李玉暖,惊讶地看着将魄。

少年对她近乎探求的视线毫无知觉,他背着手,走到凤蛋旁,叹道:“这凤蛋虽然灵气磅礴,到底存世已近万年,孵化成功的几率非常低。好在我曾在古籍上看到过另一种孵化手段,回溯血脉,利用血的联系,将迷失在虚空中的生命带回这个世上!”

“血脉回溯?”李玉暖心虚地重复着,她的凤凰后裔完全是月华一手捏造,倘若真的涂在蛋壳上,岂不是原形毕露!

可惜听见这些嘀咕的月华,不希望她临阵退缩,他在识海内大喊道:

(“快点答yīng

!这可是一场难得的造化!”)

可是?!

(“绝对不会露馅!有我在!”)

前辈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深知月华心思狡黠的李玉暖,闻言,越发地担忧了。

她这番皱眉深思的模样落在将魄眼中,却被以为是身体虚弱、不愿意通宵达旦地刺血召唤。将魄本性温和,不愿强人所难,遂道:“若是不愿意,那就算了。”

李玉暖一听,晓得他误会,忙解释道:“不是,我只是……只是担心自己非但不能帮到师祖,还成了累……”

将魄笑道:“我都不怕被你拖累,你又有什么好害pà

的。”

李玉暖素来钦佩将魄,他贵为师祖却从不以身份强迫弟子,也不似寻常人那般以资质决断万事,难得此次他有求于自己,本就不忍拒绝,何况她也确实想知dào

月华这次又打什么算盘,或者说,他会怎么帮自己蒙混过关。

一番装模作样地思考后,李玉暖谨慎道:“一切全凭师祖和师兄安排。我……尽lì

而为。”

将魄微笑道:“劳烦你了。”

李玉暖假笑道:“得师祖倚重,是徒孙的荣幸。”

第68章 不眠不休的五日

虽然是难得一见的金刚鹏鸟血裔,又精通歧黄之术,姬智越在孵化凤蛋一事上也和将魄一样,毫无把握。画阵时用了三倍份量的水银、朱砂不说,又特意取用大量的沉香木、梧桐心、竹实等典籍记录的凤凰喜欢之物,甚至连家族珍藏近千年的一根传说得自凤凰真身的翎羽也贡献出来,如此一番忙碌,终于在日出前,把法阵准bèi

完毕。

哗啦啦,将魄指挥凤落将玉池殿积累多年的晶石全数取出,数以万计的晶石如小山般堆在法阵旁,五品、六品、甚至七品晶石,都像不值钱的透明石子,随便乱放。

阳光照下,层层叠叠的灵光,耀得人睁不开眼睛。

但仅仅这些,想要孵化凤凰却还远远不够!

将魄甚至连形影不离的法宝悟道菩提树也收了起来。他盘膝坐下,一手指天,一手指地,闭上眼,手指间法诀变幻不定。随着他的动作,空气渐渐变热,自晶石、自地下流出的浓郁灵气凝结成肉眼可见的白色丝线,和阳光幻化成的金丝糅合——竟是以自身为媒介,强行用天火勾动地下灵脉,贯穿天地,哺育凤凰!

“开始了。”

薄唇亲启,如冰针直刺识海,将李玉暖散逸的心思抓回。

她看到庭院中央的庞大法阵被灼热的白光包裹,以凤蛋为结合点,灵气的银色与阳光的金色混杂,化为液体,如融化的糖汁般浓稠地滴落蛋壳。

呼~

将魄睁开眼,脸色难得显出了苍白。

——虽然被誉为修真界五百年难得的天才,但这次的事情对仅仅是元婴修为的他而言也有些超出能力范围了。

姬智越忙跨步上前,欲为他请脉,他却是挥手拒绝,侧脸对李玉暖道:“你现在退出还来得及。一旦进入法阵,就得五日五夜不眠不休,每两个时辰在蛋壳上涂一次血,其间不论发生什么意wài

,都必须一个人面对。而且……成,你的凤血未必会进一步精纯,败,却很可能灵气逆流、灰飞烟灭。”

即使曾经凤蛋被单方面召唤过,以李玉暖的资质和稀薄的血,想利用血脉回溯将沉睡万年的生命唤醒,根本就是赌运气!

将魄略带忧伤的想着,他完全不知所谓的凤血是个弥天大谎,李玉暖答yīng

参与孵化,完全是因为月华的蛊惑和承诺!

所以,当将魄略有些惶惶地询问李玉暖是否后悔时,她的回答却坦率地近乎天真:“有师祖和师兄护法,我不怕。”

看着她明媚的笑容,将魄的脸上,再次划过不忍。

“我……”他双手扶住她的肩,神色黯然,欲言又止,最终,一字一顿地承诺道,“我和智越都会尽可能护你周全。”

李玉暖点点头,伸出手。

姬智越看了眼将魄,得他首肯,这才将玉刀递出。

李玉暖接过刀,正要入法阵,将魄却是再次喊住她,道:“阵法和符文,都记清楚了吗?”

“全都记在心里了。”

她明丽地笑着,一步跨出,顿时,整个人都消失在光华浓郁的法阵中。

将魄下意识地抓紧拳头,低喃道:“若是这次孵化不成功,我将永远都不原谅我自己!”

……

……

虽然亲眼看见将魄师祖以自身为媒介,贯穿天地,凝聚了大量灵力,但直到真zhèng

走进法阵,李玉暖才知dào

,这里的灵气究竟多浓郁!

岂止是几欲液化,简直是浓得快要结成晶体了!

身处稠密得压迫呼吸的灵液海洋,即使是李玉暖这等废柴,也能感觉到液化的灵气正如尖针般滑过全身的穴窍。

这就是月华前辈你执意要我参加孵化的目的吗?她低声问着。

(“这是计划外的收获,”)

月华笑了,至少,李玉暖觉得他在笑。

(“别想太多。快点到法阵中央去,照他们的吩咐,入定凝神,用玉刀割开手腕,不断地涂在蛋壳上,画召唤法阵。记住,必须血迹消失就立kè

补上,而不是每隔两个时辰突一次!”)

啊?!

李玉暖有些惊愕,她没想到月华前辈当真要她割血孵凤蛋。

前辈!我的凤血是你捏造出来的!就算全部放光了也是什么都召不出来啊!

(“这一点,我会不知dào

吗?不过是个棋子,啰嗦个什么!快点照我的吩咐割血养蛋,孵化以后少不得有你好处!”)

可是——

李玉暖还想争辩,岂料识海内月华已经强行切断了联系。

他没有逼她,但也没有给她第二个选择。

法阵一旦锁住,就——

必须在半柱香的时间内作出决定。

割血,还是……放qì

……

这一次宗门是不惜代价的孵化,法阵内此刻积蓄的灵气已经非常可怕,又有太阳真火,若是趁机闭关,或许可以趁机突pò

凝气达到筑基!

而且将魄师祖是个温柔的人,即使孵化失败,他也不会怪自己……

但是,真要这么做吗?

真可以这么做吗?

她有些恍惚,挤过浓稠近乎固体的灵气海洋,艰难走到了法阵中央。

以灵蛋为中心,空间像着了火一般,烫得惊人。

金色和银色的包裹让本就莹润如玉的凤蛋,璀璨好似太阳,她看着它,那么美丽,那么灿烂,那么……活力四射。

情不自禁地伸手,抚摸蛋壳,手指和凤蛋接触处,温暖流入,顺着经络流转全身。

突然,掌下的蛋壳晃了一下,微弱得几乎无法觉察的晃动,却带着浓烈的生气。

这是生命的悸动。

它居然真的还活着!

等了很久吧,整整一万年,都在无尽的黑暗中等待孵化……

我……

传说凤凰拥有穿越时间的力量,如果我将它孵化,是不是能带我回到南唐皇城破灭的那一夜,阻止悲剧发生?至少……让我有机会带夜吟哥哥一起逃,而不是……留下遗憾,活在内疚和悲伤中……

狂乱的想着,李玉暖举起了玉刀。

只是割一点血,有什么可怕?

将魄师祖说过,凤蛋是万年前的东西,成功孵化的可能非常低,但是加上自己的血,成功的几率会增加很多。

可惜我的血并不是真zhèng

的凤血。

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月华前辈,相信冻雨之夜偷听到的对话。

嗤!

淡青色的玉刀划破皮肤,一条血红蜿蜒流出,顺着手掌流到掌心,落在滚烫的地上,嗤嗤作响。

她深呼一口气,把将魄要求的法阵和符文都在脑海中又复习了一遍,这才举起手,在玉石般的蛋壳上,画下重重的第一笔!

血珠落下的瞬间,便被蛋壳吸收,丝毫没有残余。

这本在预料中,李玉暖没有半点停顿地将繁复的符文一气呵成后,依照月华前辈的嘱咐,第二次举刀,给快要干涸的伤口补了一刀,又用力掐了下血脉,挤出更多的血,支持她再次勾画符文!

或许是饥渴太久的缘故,第二次勾画,依旧是血液刚涂上,就被蛋壳吸收。

于是第三次、第四次……

李玉暖不知自己究竟划了多少刀,画了多少次,她只是麻木地重复着割开、勾画的步骤,直到手腕上伤痕累累、蛋壳也不再血刚涂上就马上吸尽!

终于可以暂时休息了,李玉暖虚弱地想着,后退半步,正要欣赏自己的杰作,却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竟重心不稳地栽倒在地,尚未干涸的伤口再次裂开,汩汩鲜血混进画阵的朱砂中,原本淡金色的光芒顿时多了几分杂色。

李玉暖见状,心叫不好,正急得抓腮挠头、手足无措时,有暖意丝丝脉脉流入体内,散入经络,说不出的惬意。

低下头,腕上密密麻麻的伤痕消失了大半,只有淡淡的红痕隐约可见。

……发生了什么?

不懂。

唯一能够解答她的疑惑的月华,也默不作声。

艰难地撑身坐起,抱着膝盖靠在蛋边,环绕周身的是流转如脱缰野马的灵气和太阳真火。

混入血后的法阵,开始异变,不仅流转速度越来越快,其上光芒也越来越浓烈。

凤蛋会怎么样?我会怎么样?

不知dào



她只知dào

五日之期结束前,她都不能出去,师祖也不能进来。

寂寞烙上心头,仿佛世界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异变还在继xù

,她浸在了灵气的海洋中,即使不刻意呼吸或是入定,它们都会进入体内,自觉地沿着经络流动。

识海内,金色小球也是一样的光芒大盛,本是摩诃毗卢遮那加持经观想结果的它,此刻如鱼得水,以李玉暖的身体汲取太阳真火,狂暴地运转着,以致灵气洗涤根骨带出的漆黑污秽刚从毛孔中挤出,还未落地,便被太阳真火灼烧殆尽!

疯了!全都疯了!

太阳真火源源不断地强行挤进去,带来皮肤即将裂开的幻觉,嘴唇干涸了,血痂结出。

但已经没有余暇思考了,蛋壳上的血又干涸了。

于是再一次涂血,幸运的是,这一次她仅仅割了两次血,就得到暂且的休息。

于是继xù

抱膝坐在蛋旁,重复着吸纳灵气和太阳真火的循环。

割血、画法阵、吸灵气……

时间在周而复始的循环中渡过,感知彻底麻木,她只是机械地行动着。过分浓郁的灵力环境,以及反复失血导致的敏感,让身体对灵气的汲取渐渐成为本能,即使昏昏欲睡时,也会有条不紊地吸收,运转……

灵蛋始终没有孵化的迹象,只是涂血的间隔越来越长。

随着时间的流逝,法阵的光芒开始变薄,李玉暖的心渐渐有了害pà

:难道孵化……会失败……因为自己做了多余的事情……

她不怕直面将魄的失望,也不在乎宗门的责难,她只是不想好容易捡到希望又一次失去!

可惜时间不会因为她的期盼而停滞不前,光幕依旧在淡薄,第五天……终于还是到了。

第69章 雏凤出壳

“对不起,我……孵化失败了……”

灵光还没有散去,李玉暖便率先说了抱歉,她垂头走出法阵,将要经过将魄师祖身边时,刻意扭头,避开他的注视。

不是害pà

看到他脸上的失望,只是担心与他四目相对时,暴露了心中的秘密。

但将魄却显然误会了。看着耷拉着脑袋的徒孙,一声悠长的叹息。只比她高半个头的少年将手搭在少女的肩上,安慰道:“你已经尽了你的全力,天意如此,怪不得任何人。”

“……可是……”

黑暗中好不容易抓到的一抹希望之光居然如此轻易就熄灭,李玉暖的心痛如刀搅,喉咙像堵了一口痰,什么都说不出。

将魄以为她自责无能,辜负了宗门的期望,于是柔声劝慰道:“凤蛋乃是万年前之物,遗留至今,谁也不知它可能发生什么变化。事实上,这一次的孵化,成功的可能就只有百分之二,加上你也不过变成百分之三。只有这么低的成功率,却还要你负起失败的责任,未免太不公平了。如果一定要找一个人负责,那也是我的错,是我心存侥幸,一意孤行,一定要孵化。”

“……师祖,不要再开解我了……是我无能,辜负了您的期望……还浪费了那么多的灵石……和灵气……”

泪水不需酝酿就自行流出,将魄不知dào

孵化失败是因为她做了多余的事情,自然也无法理解她此刻的懊悔。

他只当李玉暖这般反应激烈纯是因为性格倔强好胜,宽解一番后,命一旁的姬智越上前,——五日的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又每隔一段时间必须割血画符,饶得她初窥修真门槛,也早该体虚手软。

姬智越对李玉暖本就有同族情谊,此刻得令上前,却也不诊脉,径直卷出大卷白布和伤药,为她上药包扎。冰凉的液体涂在满是红痕的手背上,有些痒,更多的却是舒畅。李玉暖木然地接受着,不管姬智越要她吃什么,都只是张嘴吞下。

——孵化失败的事实让她整个人都处于恍惚状态。

看小师妹这般痛不欲生,姬智越叹了口气,开解道:“小师妹,你太认真了。修真之路从来坎坷,且伴随着无数的失败。即使天资卓越,也未必能够一路顺风。完全的准bèi

到底敌不过天意的无情。若你因为这小小的失败就一蹶不振,日后……可要怎么走下去……”

李玉暖闻言,咬了下嘴唇,忍下夺眶的眼泪,道:“大师兄,我……我知dào

自己天资不行,修真之路全靠着一腔倔强攀爬,早就做好了不管摔倒多少次、不管被多少人打回原形,都要爬起从头再来的准bèi

。但是这一次,真的不一样,我……我……我真的无法……宗门……师祖……我……我……”

不知如何解释心中的百味交陈的李玉暖,再次陷入了沉默。

姬智越只当她是心病还须心药医,故将腕上切口大半处理完毕后,再检查一遍,确认无差,便抬起头,对一旁的将魄道:“师祖,小师妹除失血过多外,并无大碍。天黑前,我会把补血固原的药配好,送到她房间里。只是她这一次大受打击,怕是短期内都可能心绪不定、无法入定修行。”

将魄理解地点点头,道:“照看她的事情全交你处置了。”

“是。”姬智越应答着,准bèi

退出庭院,唤燕罗峰普通弟子入内,收拾一地的残骸。然而才走出不过三步,身后便突然响起一阵“吱吱咔咔”的脆响!

是蛋壳破碎的声音?!

他惊喜地转过身,看到李玉暖的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甚至连将魄师祖波澜不惊的眼中,也泛起了惊讶。于是一个箭步上前,冲到法阵中心,仔细观察着凤蛋。

裂缝!

萤如白玉的蛋壳表面果然多了一条裂痕!

只有发丝粗细、不仔细端详绝对不会觉察的裂缝!

刹那间,庭院内一片寂静,连空气的流动都出现了暂时的停滞!

只听一阵“咔咔咔!”,裂缝如蜘蛛网般开始蔓延,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粗!

孵化,莫非是成功的?!

蛋壳碎开以后,跳出来的,是凤凰还是鸿鹄?

未知如黑洞般吞噬着围观的人,姬智越和李玉暖并肩静静地注视着,裂缝的扩张其实并不慢,但是每一毫的延长,都会让他们觉得时间已经过去一个花甲。

这堪比把心提上嗓子眼的紧张,每一滴“咔”声都带着魂飞魄散的急迫。

不过短短半柱香时间,却让李玉暖有几番轮回几回生死的错觉。

终于,第一片蛋壳落地了!

只拇指甲片大小的蛋壳,仆一落地,便化为清辉弥散在空气中,炙热而充沛的灵力从裂口处泻出,但凡有一点常识的人都可以确定,蛋里是藏着一只惊天动地的圣兽!

啪嗒!

又是一片蛋壳,依旧刚落地就化为清辉,通过裂口,李玉暖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翻滚的全是红焰,比她在火山口看到的岩浆烈焰更加炙热更加纯粹,它是那么的浓郁,随时可能喷薄而出将天地都燃烧!

成功了吗?她欣喜地想着,过分的大起大落,让心脏都有些吃不消了。

但她绝对不可能离开,她要做第一个看到凤凰诞生的人!

……

……

刺眼的红,刺眼的金,耀眼得足以让人眼睛充血的颜色。

虽然早就做好凤蛋内孵出的东西绝非寻常的准bèi

,但看到一只比成年鹅更大更肥的红鸟浑身烧着火焰从蛋壳里跳出的时候,李玉暖的心中还是涌起了一种失望和激动交错的复杂情感。

这就是凤凰吗?

鸡头、燕颔、蛇颈、龟背、鱼尾、五彩色,高六尺许,鸣如箫笙,音如钟鼓,非晨露不饮,非嫩竹不食,非千年梧桐不栖,世间最美丽最尊贵最高洁的神鸟?!

可是为什么站在我面前的是一只比鹅更肥更硕大的红鸟?

修长的脖颈?流光溢彩的翎毛?如屏风般绚烂的尾巴?五彩的颜色?

都到哪里去了!

还有它的叫声!

嘎嘎?

这……是鹅叫吧?!

除了行走步态倨傲外,眼前这东西哪一点像传说中的凤凰!

李玉暖觉得自己快要晕厥了。

看了眼身旁,姬智越师兄的表情果然和她一样,交错着欣喜和沮丧。

“……师兄,这是凤凰?”谨慎起见,她还是发问了。

姬智越苦笑道:“蛋是凤蛋无疑,孵出来的东西……这样耀眼刺目如太阳,也只可能是凤凰五族的皇者。至于它为何和记录中不太相似……多半是凤凰性情孤傲,少与旁族往来,所以关于凤凰的记录中只有成年凤凰的形态,和……世人臆想的内容吧?”

饱含心虚的解释,但眼前的东西,不是凤凰,又是什么?

只见那火焰大肥鸟踱着高傲的步伐,旁若无人地行走着,时不时扑棱一下它肥得羽毛都看不分明的肉翅,张开嘴,打出一个火蛇狂舞的饱嗝。

简直就是噩梦!

李玉暖偷偷想着,难怪月华前辈不回应自己的呼唤,他多半早就知dào

凤凰的真相是如此不堪?!

(“只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东西,一直都是你们人类的好习惯。”)

识海内,冰冷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口气颇为不善。

听到这久违的声音,李玉暖居然感到一阵激动?!

前辈!她惊喜的低喊着,快点告sù

我,这不是凤凰!这只肥鸟绝对不是凤凰!

(“非常抱歉,它确实是凤,血统纯正的凤凰幼体。”)

月华冷飕飕地说着,言辞间隐约含有得yì



(“凤凰作为上古神鸟,一直都被过度神化和美化。其实,上古神兽有哪个是真zhèng

的高洁优雅!远古时,天地一片混沌,天道残暴,以万物为刍狗,若当真温柔高洁,早被天道灭了!哪可能成为天地的佼佼者。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人类的繁衍,文明和道德这类无聊的东西开始流行,神兽们才逐渐被掩盖了残暴的本性,粉饰成高洁尊贵的图腾。至于凤凰,这一族本就好颜面,在信徒面前总是摆足了架子,好像真是饮晨露。吃嫩竹的图腾!”)

哦、哦!

听月华的话语中带着许多的不愉快,李玉暖忙一叠声的附和。

冻雨之夜的所见所闻让她确定,月华前辈和这肥鸟是旧相识,他说它是凤凰,那必定是凤凰无误。

……即使这肥鸟的形象和传说中高贵无双的凤凰大相径庭!

“……师兄……”

她抖抖索索地拉了下姬智越的衣袖,现学现卖道:“也许,它真是凤凰吧?!毕竟关于凤凰的记录距离凤凰消失踪迹,至少也有千年,难免……会神话……何况记录者见到的只可能是成年以后的凤凰……这初生的凤凰……至少这份灵力和火焰,做不得假。”

姬智越闻言,挑了下额前的红发,道:“师妹是凤血传承者,你既然认为它是凤凰,它必然是凤凰。只是关于凤凰的记录居然和真相相差如此之远,具体如何养护它却成了个大难题了。晨露、嫩竹、梧桐木……这些东西,当真是它喜欢的吗?”

李玉暖愣了一下,随即在月华的指示下,道:“……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届时只能一桩桩地试过去了。希望这凤凰神君虽然不如传说中那般高洁仁慈,但也不至于残暴凶狠——”

仿佛为了证明她错得离谱般,话音未落,大肥红鸟就又打了个饱嗝,只是这一次从它口鼻中喷出的不是一缕火苗,而是足有碗口大的火球!

淡金色的火球拖着一路焦黑,笔直地向李玉暖和姬智越飞来!

凤凰是火焰的化身,它口中吐出的火焰,凡水根本不能扑灭!

一旦被击中,必定——

可是来势如此汹汹,根本没时间防御!

眼看——就要被击中,却只听一声“咦”,眼前青影闪过,恰恰将汹涌的火球捞住!

“果然是凤凰,一出生火气就这么大。”

将魄微笑着,站在了两名徒孙之前,背着手,以云霞丝织成的袖袍上,多了个碗口大的洞。

第70章 凤名清徳

看到自己发出的火球居然被这个少年模样的青袍修士挡住,大肥红鸟金色的眼瞳顿时闪过一丝戾气,它扑棱着翅膀,再次张嘴,喷出了足有海碗大的金色火球!

“个头不大,火气却不小,看来不露些真本事给你看,你是不会乖乖听我说话!”

将魄冷笑着,左手与右手交叠,再次展开时,臂袖之间拉出了一面水镜!

幽蓝的波纹如海一般深邃,将金色的火球稳稳接住!

噗!

水镜瞬间化为蒸汽,火球也被消弭,空气炎热得仿佛着了火。

将魄回头,对姬智越和李玉暖道:“你们暂且退后,凤凰生性傲慢,即使是幼体,也不能小觑!”

“是!”

两人异口同声地回答着,一步跨出了法阵。

……

……

做出孵化的决定后,将魄就已经预估到了现在这种状况。虽然那时的他还不知dào

凤凰的真相,但却了解这天骄神兽的傲慢,即使是幼体也绝非寻常修士能够镇压。所以从大肥红鸟破壳而出的那一刻开始,他便凝神聚气,随时准bèi

应对凤凰的挑衅。

但即使有了完全的准bèi

,接下凤凰喷出的第一个火焰球时,他还是感到了一个意wài



只是个刚出壳的幼体,外形仅比家禽略大些,居然也有这等火力,金色的眼瞳中闪烁的分明是君临天下的威严!

只看它的眼神,将魄也可以想象,远古时代,成年的凤凰张开垂天之翼,翱翔天际,该是何等威严何等气势磅礴。白云被火焰燃烧得如鱼鳞般绯红,地下黑压压地跪了一地,高傲的凤皇用它的金瞳轻蔑地看了一眼,随即一声轻哼,隐入云海深处。

难怪先人们会将它描绘成火焰之王,描绘成世间最美丽最尊贵最高洁的神鸟,因为它确实太强dà

了,强dà

到他们不敢想象与它敌对的后果,只能竭尽全力地用赞美诗催眠它,祈求得到它的庇护。

——对凤凰神化和美化的背后,蕴含着先人们对这残暴的神鸟的无尽恐惧!

“我知dào

你心情很不好,一觉万年,醒来已是沧海桑田。”

许是看他不动声色间便接住了自己两个火球的缘故,将魄开口时,大肥红鸟没有立kè

吐火球,它侧着脑袋,金色的眼睛看着他,和他身后陌生的一切。

将魄也注意到它的这些变化,顺势柔声道:“一万年,即使对凤凰而言,也是很长的一段时间。更何况站在你面前的是人,是若不修道、百年便会回归尘埃的人。一万年的时间,足以让人类的后代遍布世界。凤凰翱翔天际万物臣服的时代已经过去。如今的时代是人的时代,是修士的时代。虽然和万年前一样,我们崇敬凤凰,将凤凰奉为神兽,但世人崇敬的只是虚假的偶像,若你果真降临尘间,迎接你的只能是恐惧和无尽的追捕。虽然这样评述自己的同类有些过分,可人类确实是个贪婪且反复的种族。因为弱小,因为生命短暂,我们渴望力量,渴望长生,渴望权力……”

“嘎?嘎?”

凤凰低鸣了几声,似乎对将魄的话有些认同。

至少没有攻击,可见沟通的第一步已经成功迈出。

将魄于是上前一步,循循善诱道:“你是凤凰,不论万年前,或是万年后,都将永存不朽的凤凰。我不知dào

你涅槃前曾有过怎样的经lì

,也不知dào

你为何涅槃,更不知你长成完全体以后又将是怎样的强dà

。我看到的只是你涅槃重生后的幼体,需yào

至少十年时间才能恢复前世的力量,变成完全体。若是你不相信我,贸然闯入红尘,必定会被贪念纠缠……虽然大部分修士对你而言都只是蝼蚁般的存zài

,但蝼蚁太多了却也会心烦。何况……对凤凰存zài

贪念的不仅仅人类,妖族、魔族……凡是渴求力量的生命,都会向你伸出索求的手。”

“嘎嘎?哦!”

大肥红鸟摇晃着脑袋,发出了涅槃重生后的第一个人类的语言。

将魄忙趁热打铁道:“你现在所处之地是万始宗,在这个万年后的世界,也算个实力颇为雄厚的势力,拥有即使供养你也不会捉襟见肘的大量灵石和灵脉。我知dào

你的尊贵和骄傲,所以从决定不惜代价将你孵化时,就已经决定,绝不奴役你。只想与你做个小小的约定。”

“噶?嘎?约?定?”

大肥红鸟抖了下身上的羽毛,金色的眼中似闪过一道光。

沟通出乎预料的顺利,让将魄也是喜出望外。

“约定的内容非常简单,”他说,“在你成年以前,万始宗都将是你的庇护之地,你可以毫无顾忌地生活在这里,只是名义上必须做我的弟子……二十年。对拥有近乎永恒的生命的您而言,二十年,不过是弹指一刹那,生命中微不足道的一个瞬间。而且万始宗绝不会利用这个约定逼迫你做任何你不愿意的事情。毕竟,合zuò

的主动权,握在你手上。若是我们做了过分的事情,却也得小心你长成完全体后,将整个宗门都连根拔起……”

每一句话都是再三斟酌之后才说出,凤凰是拥有强dà

的力量和超越人的智慧的生物,即使是幼体也一样不容小觑。若是愚蠢地以为自己是万物之灵便可欺骗凤凰,收获的只能是暴雨般的火球。

——虽然眼前这只大肥红鸟只是幼体,元婴修为的自己,有足够的把握镇压它。

将魄清楚地知dào

,凤凰的潜力不可限量。十年后的自己未必能突pò

到化神,完全体的凤凰却绝对拥有与渡劫期一战的力量。

所以,能够避免正面冲突,是最好的结果。

二十年,也是将魄反复思考后得出的结论,能满足宗门的需yào

,却又不会引起凤凰反感。

凤凰会被誉为祥瑞的化身,除却先人们对它的恐惧,也因为它的每一片羽毛都是火焰,能将世间一切污秽不纯之物燃烧殆尽。留它在宗门二十年,宗门的灵脉将因为被凤凰之火炙烤,变得更加精纯更有利于修行,即使二十年后凤凰扬长而去,遗留的精气也足可以供宗门弟子享用五十年了。

而五十年的时间,集合宗门的力量,可以培养出一大批的金丹甚至元婴,如此一来,即使修真界风云大变,宗门也不至于被动挨打。

无意中发xiàn

自己的思维模式已经完全与掌教师兄重叠时,将魄也感到有些无奈。

他看了眼凤凰的金色眼睛,伸出手:“可以答yīng

我吧,凤凰神君?”

大肥红鸟晃了下脑袋,高傲地踱步上前,伸出一只翅膀,狠狠地拍在了将魄的掌心。

翅膀上附着的是足以将石凳瞬间气化的高温,但当大肥鸟的翅膀拍下时,将魄的掌心却没有丝毫变化。

大肥红鸟眨了下眼睛,终于点了头。

将魄知dào

,自己已经初步获得它的认可,于是指了指身后,道:“我的徒孙中有一人体内含有少量的凤血。若凤凰神君不弃,我便安排她照顾神君的饮食起居,如何?”

“?”大肥鸟歪了下脑袋,金色的凤眼犀利地扫过李玉暖,上下打量着,在看到女孩裹着绷带的手臂时,略略呆滞了几分。

威压,无影中袭来。

李玉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她能感受到凤凰的不快,金色的眼睛像流动的岩浆,随时可能喷出火焰。

她本能地双手交叠,露出表面镌刻无数精细花纹的诱魔镯。

刹那间,金色的眼睛眯起,不快的情绪化为有形的实质压在李玉暖的身上。

凤爪抬起,啪嗒、啪嗒……一步步地踱向李玉暖,行进的过程中,几乎能将身体熔化的炽热视线始终直勾勾地注视着银色的镯子。

本能地,李玉暖想逃,金色眼瞳的注视中蕴含了太多的情感,愤nù

、激动乃至憎恨,如此浓烈如此热烈的情感,甚至能将她瞬间化为飞灰!

但是她不能退,身体被凤凰的威压定住,动弹不得,只能眼看着大肥红鸟那肥胖硕大得有辱凤凰之名的身躯越来越近……

你想怎么样!她用眼睛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凤凰哼了一声,不予回答。

……已经越来越近了,就在眼前了。

红色和金色的身体犹如太阳般灼热,流动的光,蕴含了不可一世的力量。

难怪远古时代神兽能君临天下!凤凰确实足够强,即使是个幼体,也强到让人放qì

抵抗的力量!但是,就算你杀死我就像碾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我也不会引颈待戮。我有必须活着去完成的事!为了完成这件事,我什么都可以牺牲,也什么都不会畏惧。

她瞪视着它,如此无声地宣称着。

也许是感觉到了她的觉悟,也许是发xiàn

了另外一些有趣的东西,大肥红鸟停住了脚步,抬起金色的喙,在女孩的手腕上啄了一下,顿时,如被火炙,手背多了个金色的火焰印记。

“这是——”强忍住不适,试探着问着。

大肥红鸟瞥了她一眼,显然是不屑回答,亏得将魄知识渊博,上前一步,解释道:“这是凤族的印记,代表它认可你,允许你接近它,负责它的起居。有了这个印记,寻常的火焰无法烧伤你的身体。”

“可是——”李玉暖正要说“这不等于是凤凰的私奴吗”,却因为听见月华的声音,连忙改口,道,“师祖与它师徒相称,那徒孙该如何称呼师叔?”

“……确实,得给它起个名字。”将魄皱了下眉,道‘“它的本体是凤凰,又是宗门第十三代弟子,不妨以凤为姓,清为名?”

“凤清……”李玉暖重复了一遍,耳边突然响起月华一阵私语,竟让她如鬼使神差般,道:“师祖,取名凤清,难免有些特异,怕是会过分引人注目。不如叫凤清德?民间传说,凤凰又叫火德真君……”

“凤清德?凤清德?”将魄沉吟着,交错地看了眼大肥红鸟和李玉暖,恍然大悟,道,“确实,凤清德这名字听起来更顺耳一些。难得凤君也喜欢,就叫凤清德吧!”

第71章 不服也没用!

一直以来,将魄作为钦定的掌教继承人,一举一动都被注视。何况孵化凤蛋之事涉及大量灵石的调动,又引动了地下灵脉,这等大动干戈,即使燕罗峰上下三缄其口,其他六峰长老却也是心照不宣。

但考lǜ

到凤蛋孵化成功率极低,将魄又是宗门的未来领袖,倘若高调行事引来瞩目,最终却是失败结局,很可能影响将魄在宗门弟子心中形象。所以直到成功消息传出燕罗峰前,他们都对此事佯装不知,只是每日都无心入定,时不时地张望燕罗峰方向那连接天地的巨大灵柱!

第五天,灵气柱消失了,短暂的空白后,浓郁的祥瑞之气冲天而起,裹住了整个燕罗峰!

万始宗境内,所有的鸟雀都被凤皇的气势所摄,宗门豢养的白鹤、白凤、孔雀等更是无不展翅伏地,战战兢兢。

成功了!

燕罗峰将魄长老成功孵化凤凰的消息随着晚风吹遍了整个宗门。

贺喜的纸鹤纷飞而来,险些将玉池殿都湮没。

甚至,连久居秘境不问世事的几个老祖宗也发来了纸鹤,他们与将魄约定,三日后亲自造访玉池殿拜见凤君神姿。

但这些大能间的应酬都和李玉暖无关,她受师祖指派负责照顾凤凰小师叔的饮食起居,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为凤凰搭建鸟巢。

玉池殿宽广古朴,为了迎接凤君入住,特意劈出了一处高台楼阁,名为凤凰居。青竹深处,金铺玉砌、明珠盈地,木兰为榱、瑰木为梁,灿烂夺目,宝光柔润,丝毫不输于皇宫。

可惜大肥红鸟对宗门弟子特意用梧桐木、沉香等名贵木材搭建的巢穴毫无兴趣,普一见面,便翅膀一挥,将它们付之一炬。李玉暖无奈,只得求问月华,才知dào

凤凰虽是神物,却也终归是个扁毛畜生,和大部分的鸟类一样,它对闪闪发光的东西有着与生俱来的热爱。故凤凰的巢穴素来是以黄金搭建,上嵌无数璀璨闪亮的宝石。

可惜玉池殿的库房内,有天材地宝无数,唯独黄金这等阿堵物,因为基本用不到,库存少得可怜。得知凤凰巢穴须以黄金搭建时,凤落灵机一动,与负责外务的钟叶峰主事协商,这才调来了数千斤的黄金。

噼里啪啦一阵脆响,大小不一的金块砸满广场,夕阳下,金光闪闪,耀得眼睛都发花。

燕罗峰从未如此俗气。凤落悲伤地叹息着。

但看到金块小山的大肥红鸟却异常兴奋,它扑棱着翅膀冲进金块的海洋,左右翻滚,一派乐不思蜀的模样。许久才恋恋不舍得爬起,扇动翅膀指挥李玉暖把这些俗物搬进精致高雅的凤凰居。

李玉暖自然是满心地不情愿,奈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得捏着鼻子,一趟趟地搬金块。忙碌了半个时辰,才把大半的金砖金块都搬进房间,堆了一地的小山,耀眼的眼睛都些发花。

没想到凤凰的爱好竟是这么俗气。累的腰酸背痛的李玉暖,一边拍打腰肩,一边抱怨。

凤凰不解她的心思,只是一个劲地翻弄金块里夹杂的各色宝石,凡是闪闪发光的东西,都能引来它的兴趣。显然,凤凰评断物品价值的标杆只有一条:闪光、漂亮!

最终,金块里的宝石都挑干净了,凤凰大摇大摆地扑在金山上。空气迅速变热,固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软熔化再凝结,不过转眼间,金山已经被熔铸为一体,大肥红鸟趴在中央,惬意地翻了个身。

眼看着一切发生的李玉暖,只剩下目瞪口呆。

(“凤凰用黄金筑巢,除了鸟类喜欢金光闪闪的天性外,也是因为黄金较耐高温不易熔。毕竟是火鸟,睡眠时很可能会因为体温过高,引发火灾。至于枕着黄金睡觉究竟舒服不舒服……凤凰全身都是火焰,遇上不舒服,直接融了重铸……”)

识海内,月华漫不经心的解释着,显然和凤凰相识已久。而听了他的解释,李玉暖这才明白凤凰为何要给予仆人抵御普通火焰灼烧的能力,原来是曾经无意中将侍奉自己的奴仆烧死!

但只是被它啄了下手背,就能不怕火烧?

李玉暖好奇地问着,经lì

过星辰无双诀练体之痛的她,不相信仅仅是被凤凰啄一下手背,就能得到抵抗高温的能力!

(“……看来,你也没有我以为的那么笨。”)

少许沉默后,月华冷笑着,回复了李玉暖。

(“不过,正如你怀疑的那样,烙印是假的。凤凰知dào

你是鬼面的隔代传人,也知dào

星辰无双诀的修liàn

步步艰辛,且需无数次经lì

生死之变。它看出你虽境界浅薄,修liàn

星辰无双诀不过一年有余,但却难得的意志坚韧,身体更被星辰之力淬炼过,已经不能称为纯粹的人类。而且……你吸过它的灵力,又机缘巧合吃了冰雪花,本就不惧寻常火焰的灼烧。”)

前辈的意思是……它当众啄我刻烙印,只是……

李玉暖心有余悸地问着,夜风吹过,吹得她后背一片冰凉。

月华只是哼了一声,不予回答。

……

……

月上中天时,李玉暖结束了凤凰居当差的第一天,回到山腰的小院。

这将是她在山腰小院度过的最后一个夜晚了,从明天开始,她将正式住进凤凰居,与那只和神话传说中几乎没有一丝相似之处的祥瑞之鸟比邻而居,做它随叫随到的专属奴婢。

打开柜子,将宗门发放的衣物、几次外出购买的饰品、亲手编织的蒲团、晶石和丹药等物全部拿出,分门别类地放进乾坤袋。

虽然在万始宗生活了两年,可真zhèng

属于李玉暖的东西却少得可怜。不过半柱香的时间,整理就结束了,装进了所有私人物品的乾坤袋,拎在手中,居然轻飘飘得好像什么都没装。

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李玉暖再一次深切地意识到,孑然一身来到万始宗的她,真zhèng

属于自己的,只有诱魔镯,和它承载的思念。

再次检查了一遍物品,确定没有遗漏后,李玉暖看了下时间,刚过亥时,子时未至。

入定打坐,还是与苏师姐、慕容道一声别?

虽然和慕容霜互看不顺,毕竟相邻居住一年有余,何况……苏红叶师姐……

李玉暖讨厌慕容霜,但她喜欢苏红叶。即使苏红叶不止一次地鄙夷她。

李玉暖知dào

,苏红叶对她本人并无偏见,她只是太在乎万始宗和燕罗峰,害pà

凤落仙长被资质愚钝的自己拖累罢了。经过硫磺谷之行,苏红叶看自己的眼神,明显多了许多温柔。

可不能让人觉得自己攀上了高枝就忘了旧日相识。

想到这里,李玉暖推开房门,走向苏红叶的房间,却见院子里空荡荡的一片,只有慕容霜房间的灯还亮着。

她……不在?

倒是慕容霜,听到外面有响动,打开门,看到李玉暖眺望苏红叶的房间,愣了下,道:“你找师尊?她半个时辰前就被师祖唤了过去。”

“哦。”因为和慕容霜关系不睦,突然面对面,难免尴尬,她踌躇许久,终于开腔,“……那个……我明天搬到凤凰居……”

“我知dào

,整个燕罗峰都知dào

了,恭喜小师叔,被凤君看中,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慕容霜好生没好气地说着,口气敷衍得很。

李玉暖本也没打算与她交际应酬,听她口吻不善,当即转身,只等苏红叶回来,正式道别后就搬去凤凰居。

岂料才走出三步,身后慕容霜突然大声道:“这么晚了,师祖还要师尊去玉池殿,其中原因,你真不想知dào

?”

“什么意思?”

李玉暖转过头,见慕容霜一派尖酸嘴脸:“旁人都觉得小师叔被凤君收为贴身,可谓一步登天,恭喜还来不及。但师尊却不觉得这对你而言是件好事。至少,我们见到的凤凰,哪有半分瑞兽的模样,倒像个喜怒无常的暴君!何况你本就根基浅薄,跟随凤君,怕是会忙得连修行的时间也没有。为了留下你,师尊和师祖发生了冲突,深夜还被师祖唤去训斥!”

为了留下我?

没想到苏红叶竟是冷面热心之人,李玉暖一番感动之余,道:“这些事情,师姐能想到,我又怎么可能不知dào

?但是我的手背已经被凤君打了烙印……已经不可能改变了……”

“你若不愿意,谁又能勉强。得了便宜还卖乖!”慕容霜打断道,“如果不是你诓骗世人,说你有凤凰血脉,这次的事情又怎么可能轮到你!别以为我不知dào

,跟着凤君,确实短期内不能得到好处,但宗门和凤君定下的是二十年之约。太师祖说过,神兽的力量源自血液,哪怕是微不足道的旁支,只要血脉能够提纯精炼,力量便会随之增长。跟在凤君身边二十年……哪怕只是两次涅槃,都能达成金丹修为……”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李玉暖开始还有耐心听,到后面却是不耐烦了,打断道:“——说这么多,你想证明什么!证明我虚伪,证明我做作?还是——要我把这个机会让给你!”

“不要脸,冒充凤凰后裔!”慕容霜气急败坏地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块火红的灵玉,道,“看见没有,这是凤血灵玉,我才是真zhèng

的凤血后裔!你这个骗子!”

“骗子?”李玉暖低低地重复着,突然感到一阵好笑,果然是世事无常,假货和真货竟然共处一室。难怪慕容霜天资卓越,难怪她一直都讨厌自己。

可惜事到如今,李玉暖已经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何况——慕容霜是北齐镇国将军慕容丰的女儿!

掐灭惭愧,李玉暖一声冷笑,道:“凤血灵玉可以假造!凤凰绝迹近万年,有什么比涅槃精炼血脉更能证明自己的血脉!一块破玉,能证明什么!涅槃的是我,被凤君认可的是我,你不服也没用!”

第72章 你注定不如我

“你,你……你的意思是,我——慕容霜才是那个厚颜无耻冒充凤凰后裔的人?”

没想到平日好欺的李玉暖居然会也会这么强势,慕容霜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她,不知如何反驳。

“批评堂堂镇国郡主厚颜无耻?不敢,你只是你目无尊上罢了!”

被慕容霜的蛮横勾起心火的李玉暖,一步跨出,攥住了慕容霜指着自己的手指。

慕容霜,我忍你很久了!

她心中默默地说着,手指用力,掌心顿时传出清脆的碎裂声。

“……你……你做什么!啊!啊——”突如其来的剧痛让慕容霜艳丽的面容都扭曲了,她痛苦地挣扎着,企图将手指从李玉暖的握拽中抽出,但根本用不上力,越是挣扎,剧痛越是钻心。

月光下,李玉暖冷漠地宣bù

:“我只是出于师叔的立场,教你些基本的礼仪罢了!”说罢手指加倍用力,掌心“咔擦”脆响连连,松手时,慕容霜指点她的那枚中指已经彻底软下了。

“……你……你……你拧断了我的手指……你……我要告sù

师尊,我要……”

痛得花容失色的慕容霜,泪眼婆娑地看着手指,眼神蒙上了淡淡的狰狞。

“你要向苏师姐告状?你要告什么状?!是谁忘了身份,以下犯上!又是谁口出狂言,污蔑师叔!我只是拧断你的手指,已经算仁慈了。你若是不服气,只管告,可惜就是告到师祖那边,理亏也是你!”

“你——”

素来柔弱好欺的人竟有这般刚烈霸道的一面,慕容霜震惊之余,终于想起李玉暖是十四代弟子,而自己是十五代弟子。方才的言行,确实有犯上的嫌疑,依照门规,被拧断了手指,也确实只算小惩大诫。

可是慕容霜不服,一千个一万个不服。

任何一个十四代弟子都可以训她,唯独李玉暖不可以!

她顿了顿口舌,道:“拿手指你,确实是我举止无礼,有犯上嫌疑了。但这是我的错吗?尊敬是以实力为前提,怪只怪你资质太差,即使被师祖收为弟子,也没有能力得到任何一个十五代弟子真发自内心地尊敬!就算是太师祖,对你另眼相看,也只是因为你所谓的凤凰血!”

“……你的意思是,我现在得到的一切都是侥幸?”

李玉暖低声反问着,月光极冷,身后也是黑灯瞎火。慕容霜的话语让她再一次清楚地意识到,即使为宗门付出再多,如果没有足够的实力,依旧得不到尊敬!

至少,得不到慕容霜这种人的尊敬!

所以我讨厌慕容霜!她恶狠狠地想着,抬起头:“不要再掩饰了,你的心情我很理解。你恨我,因为你觉得不公平,明明不论家世、天资,都远胜过我,为什么最终却什么都不如我!所以你嫉妒我,觉得我抢走了本该属于你的一切!但现实就是这样残忍,天资平平者越过了天资卓越者。”

“天道并非不公,当你理所应当地享shòu

着天才的光环、众星捧月地飞翔的时候,我一直在地上奔跑,一次次地摔倒再爬起来,摔得头破血流也没人心疼。为了站在这里,我无数次地被火烤被冰冻,全身经脉都裂开重塑……我忍受了那么多的痛苦,才完成第一次涅槃,得到不及你十分之一的修仙根骨……如果天资平庸的我经过这么多的努力好不容易追上天骄的你的脚步,都让你觉得不公平,那我又该去和谁说公平呢?!一出生就被打上了废物的烙印,难道也是公平!”

慕容霜沉默了,李玉暖的话让她无力反驳。但骄傲的郡主又怎会因为他人的话语而动摇,少许沉默后,她抬起头,狡辩道:“……对……公平!你前世没做好事,活该这辈子受苦!”

“轮回?转世?如果今生的一切都是前世的因果,那为什么我们还要修仙,企图挣脱轮回?!”

李玉暖字字犀利地说着,眼中,闪过一道光。

她看着慕容霜,一字一顿道:“即使你的凤血灵玉是真的,你是除我之外的另一个凤血传承者,只凭你刚才说得一番话,我也能明白,为什么凤凰会选择血统稀薄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我,而不是拥有凤血灵玉的你!因为你根本不懂什么叫争,什么是逆,什么叫道!尽管妒我、恨我吧,不懂涅槃真zhèng

含义的你,即使轮回转世一万年也不可能追上我!我们之间的距离,只会越来越远!”

“……你……你……踩我让你很有成就感?我倒要看看,你这样的人,会有什么下场!”慕容霜痛苦地****着,眼中满是怨毒,“……等你从天堂跌到地狱的时候,我一定不会忘记加上一脚!”

“好,我等你!”李玉暖针锋相对地说着,不忘补上一句,“当然,那一天到来的时候,希望你还活着!”

……

……

到底是理亏,待到天明时分苏红叶回院子,慕容霜果然将冲突之事隐下不提,只说是练功时不小心折了手指。苏红叶安抚一番,又与李玉暖柔细语告别,说了许多关爱之语,直到钟声响起,才依依分别,各自远去。

拎着轻得几乎感觉不到重量的乾坤袋,李玉暖缓步行路,见山路两旁露珠璀璨,山雾笼罩深处,旭日正冉冉升起,心,也像早晨的太阳,有些朦胧。

俗话说,君子好惹,小人难缠,何况慕容霜这个天之骄女比小人更加记恨。回想昨夜逞一时之快放下的狠话,李玉暖越发地心绪难宁。

这一次,是真成死敌了。

虽然和慕容氏本就有血海深仇,李玉暖也早就计划着学艺大成后屠灭慕容一族报仇雪恨,但过早和慕容霜变成水火难容的局面,却——

夜吟哥哥,我果然还是太冲动了。

如果是你的话,一定会把事情处理的更加完美吧。

本能地,她抬起手,对着镯子上的莲花浮雕,低语喃喃。万始宗地域广阔,燕罗峰珍宝遍地,但这么大这么秀美的世界,属于她的却只有诱魔镯,和对夜吟哥哥的思念。

不过如果我有夜吟哥哥……哪怕千分之一的天资,也不可能生出这些的枝节。

(“如果你有李夜吟的天资,你就不可能修liàn

星辰无双诀了。”)

冷不防,一个声音自脑海响起,李玉暖习惯地看了眼周围,确定无人后,低声道:“……昨晚上的事……前辈都看到了?”

(“岂止是全看到,简直只差拍手叫好!不容易啊,你终于有点鬼面的传承者的样子了!”)

“啊?!”李玉暖惊愕地长大了嘴巴。

月华看她这般无用,不屑地从眉心飘出,轻落在树枝上,挥“扇”。

(“鬼面虽然没有任何修仙天资,但却是我平生所见第一狂人。因为有这份不把天地放在眼里的狂,他才能打破天资的界限,创出星辰无双决,甚至险些建成地上神国!你也应该已经发xiàn

,星辰无双决一路淬体,艰难无比,仅凭毅力是远远不够的。修liàn

者必须有连天都敢捅的狂,和坚信自己可以逆天的傲,如此一气呵成才能逆风直上!否则,纵有万世不拔的毅力,也不可能成功。”)

“狂?傲?”李玉暖低喃着,一个徘徊心头许久的迷惑迎刃而解。

是啊,如果不够狂,不够傲,不够自信,鬼面尊者也不可能走上逆天的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难怪没有任何修仙根骨的他最终成了一代传奇!

“……可是我……我没有尊者那样坚强,我……我怕我走不了那么远。我得罪了慕容霜,她是个小人,又有北齐镇国将军慕容丰做父亲……”

(“你一直以来都把亲手打败北齐国师枯泽当做修liàn

的动力,怎么突然间,连小小的慕容霜也能让你感到害pà

?……居然会担心她阴害你?昨晚上训斥慕容霜的傲气都到哪里去了!或者说,你到现在还对鬼面尊者的功法有怀疑?!”)

一针见血地指出李玉暖的懦弱的月华,“坐”在树枝上,笑得前俯后仰。

(“不错,个人武力再强也不可以和国家、军队对抗。但这只是凡人的标准。你是修士,修liàn

的又是古往今来最为独步的星辰无双诀。一旦金丹结成,凡俗的军队再骁勇善战,对你而言也只是个蝼蚁,不存zài

任何威胁。”)

“可是……小人不好惹……夜吟哥哥说,宁惹君子,不招小人,她……而且鬼面尊者那么强,最终还是被……月神君镇压了,虽然是同归于尽……”

李玉暖的声音越来越低,甚至有些听不分明。

月华却听得清清楚楚。

(“你害pà

被阴害?”)

李玉暖用力地点了点头。

月华笑了,晨光拂过半透明的形体,白衫镶着金边,长发宛如泼墨,恍惚间,竟有“飞雪清逸,遗世高贵”的错觉。

可惜这位优雅的化身口中所言,无比的血腥。

(“介yì

阴谋,因为你还不够强。一切谋算,不论是阴谋或是阳谋,都只是力量不足时才需yào

的辅助。强者,无畏一切算计!至于你一直耿耿于怀的鬼面魔尊和月神君同归于尽那件事——我只能告sù

你,能以区区六重天劫,逼得渡劫八重的月神君同归于尽,你还有什么理由怀疑星辰无双诀的威力?何况……当年的真相,根本就没有流传下来……”)

“那……真相又是什么?”

李玉暖情难自控地问着,月华却只是扬起天鹅般高贵的脖颈,看着初升的太阳,眼中分明闪着落寞。

(“等你有资格知dào

真相的时候,我自然会告sù

你!现在的你,还差得远呢!”)

第73章 凤凰烤肉,五门来使

自此,李玉暖正式搬入凤凰居,而生活也确如她所希望的,变得简单了许多。

凤凰全身高温,又有天然的祥瑞之气笼罩,与它比邻而居,呼吸间纳入的灵气远比旁处更精纯。只短短三天时间,便让让李玉暖受益匪浅。且因为典籍的缺失,没有人知dào

凤凰修liàn

功法是有哪些异象,李玉暖大可放心地修liàn

星辰无双诀,再也不用担心引来怀疑。

尤为难得的是,凤凰的性情居然非常随和,对饮食也从不挑剔,基本是给什么吃什么。据月华解释,并非凤凰不挑食,而是它体内全是火焰,根本没有所谓的五脏六腑,饮食对它而言并无意义,吃,不过是为了享shòu

味觉。

可以说,除了至今不明凤凰和月华、诱魔镯的关系、总觉得平静深处另有玄机外,李玉暖的小日子过得可谓舒心异常。至于宗门内外因为凤凰的到来掀起了多少风浪,倒是与她无关。

这一日,刚刚结束入定、准bèi

到院子里练剑的她,突然闻到了一股烤肉的炭火味。

烤肉?

果木香中带着蜂蜜的清甜,隐约混着少许焦味。

浓郁的香味挑拨着馋虫,李玉暖想起了烤翅那金黄色的表皮上嗤嗤作响的油酱,喷香的烤翅,一口咬下去,酱汁四溢,肉香皮脆,尤其是微微发焦的翅尖,酥脆的骨肉,入口即化……

等等——

打住狂飞的想象,李玉暖左右张望着,金铺玉砌、明珠盈地,确是玉池殿凤凰居无异。

掐了下胳膊,疼!

由此确定没有陷入幻觉。

李玉暖陷入了困惑。

修真第一步便是辟谷,何况玉池殿内居住的大多是高阶修士,此地丹药随手可得,但想找到一粒米、一块肉,却是难如登天。

究竟是哪个胆肥的,居然敢在玉池殿烤肉?!

还……居然烤得这么美味!

曾有过一段颠沛流离的经lì

的李玉暖心虚地承认,她被勾起了食欲。

必须找到罪魁祸首,矫正这违法乱纪的行为!

对!

迅速为自己找到正当理由的李玉暖说干就干,循着浓郁的香味,走出约莫十步,便找到了香气的源头!

一个坐在凤凰居正堂中央黄金鸟巢边沿的红衣男子。

只见他一身扎眼的大红色,四肢修长、皮肤白皙,五官华贵若朝阳,鸦色长发几可委地,尤其一双凤眼,滟滟金色,随火光流转,当真水波粼粼、情意隽永。即使见惯了月华得自夜吟哥哥的恍如月下栀子的清丽绝伦,与这容貌灼灼如旭日的美男对视的瞬间,李玉暖还是因为惊艳,心险些停了节拍。

“你是——”

“被你发xiàn

了。”美男启齿,声音清脆不失贵气,尾调绵长,****耳畔,“……还满yì

吗?”

刹那间,脸颊滚烫,骤然便烧到了耳根……

太失态了!

李玉暖急忙低下头欲掩饰窘态,却因此看见男子右手握一根铁棍,上串翅膀若干,左手掌心一团金色火焰,雀跃地舔着,油爆之声不绝于耳。视线再往下,见男子脚下葱油酱醋蒜等物一字排开,二十几只仙鹤正蔫头蔫脑地伏趴在大滩鸟毛上,黑色的眼睛里无不是生无可恋的绝望。

脑袋“嗡”的一下就肿胀了。

“……凤师叔,您——”

不用推理,不用怀疑,虽然这张脸是第一次见,但只凭盈满空气的烈焰气息,她也知dào

,眼前的红衣男子正是凤清德那只大肥红鸟!

“每天吃竹实露水,吃得我嘴巴都淡出鸟了。”

美男毫不介yì

地说着,手腕微动,烤得恰到好处的鹤翅跳入李玉暖视野,“要吃吗?这次的翅膀烤得比前几批好多了。”

“谢谢。”喷香扑鼻,又是长者赏赐,李玉暖反射性地拉下一个,刚要送入口,突然反应过来,连忙停住,指着一旁灰头土脸的仙鹤们,道,“凤师叔,这……您该不会是把宗门豢养的仙鹤——”

“今早,本君外出活动筋骨,恰好kàn

到白玉广场上停了几十只肚满肠肥的仙鹤,见到我居然不跪,本君一时气愤,就将它们全数带回,好生教育。”大肥红鸟,不,凤清德理直气壮地说着。

李玉暖却觉得真相怕是正好相反。

首先,凤凰作为禽鸟之王,仙鹤见到凤凰,岂有不跪的道理?何况,左手边的柱子旁,分明用捆仙索绑了只未成年的犀角兽!

玉池殿作为万始宗未来掌教的居处,平日里应酬往来不少。只看这犀角兽额头只半寸长的短角,以及勒在脖子上的明珠,李玉暖便知此乃仁王宫掌门的坐骑!

“……师叔,你把仁王宫掌门的坐骑也绑过来了。”

她小心翼翼地说着,指了指因为凤凰的威压蔫了吧唧的犀角兽。

“哦,你说那团肥肉啊。不错,我把它随手也拉回来了,谁让它对我不敬,竟敢甩蹄子踢本君!本君可是凤凰,天下臣服的凤凰,若不把它剁碎了烤成串,那就真对不起我自己了!”

凤凰洋洋自得地说着,言辞间很是得yì



李玉暖抚了下青筋暴起的额角,宗门上下都知dào

凤君的地位,若他只是吃了几只仙鹤,纵然心有不满,腹诽几天也就过去了。可这犀角兽乃仁王宫掌门的坐骑,仁王宫虽然不如万始宗,却也是有头有脸的大派——

“师叔,把它放回去吧。”她低声下气地说着。

凤清德眨了下眼睛,狡黠道:“凤凰吃荤不吃素,要我把到手的肉吐出来,是绝对不可能的。”

“吃荤不吃素?师叔你体内是个大火炉,不管吃什么都一样吧!”李玉暖气急败坏地说着,虽然凤清德的身份是师叔,但不论是初生时的大肥红鸟,还是此刻妖孽横生的红衣男子,都无法让人发自内心地将他当师叔尊敬。

“……你怎么知dào

?”

居然被小丫头拆穿了真面目,凤清德金色的眼睛顿时瞪圆,只是他素来聪慧,随即眼珠一转,道,“是他告sù

你的,对吗?”

“月华前辈只是……告sù

我部分真相罢了!”李玉暖争辩道。

凤清德愣了一下,笑道:“月华,你居然这么亲昵地叫他的名字,当真以为他如月亮般皎洁清贵吗?可惜,月亮也有阴暗面,一旦爆fā

,可是能将太阳都吞噬的可怕!还有你手上的镯子,如果我是你,我绝对会把它扔掉,而不是留在身边——”

(“几千年没见,你对我还是满怀恶意,找尽一切机会诽谤我的名誉。”)

清冷的声音骤然流泻,打断了凤清德的絮絮叨叨。

莹莹光斑自李玉暖的眉心流出,凝为白衣,翩然落地。

(“好久不见,凤清德,或者说,朱雀神君。”)

……

……

因有佳客来访,这一日,玉池殿结界大开,白玉广场凌空而起,直通云海深处。祥云缭绕中青鸾歌唱、白鹤起舞,丝竹弦乐连绵不绝。更有一池涟涟,碧翠凝珠,白莲托蕊,引得灵气如薄纱般缭绕着山腰。

自降落起,太虚阁掌门天机子便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他一路所见玉池殿内的弟子不过寥寥数十人,均为第十五代,却是个个骨骼清奇,容貌端正,有筑基以上修为。

不愧是修真联盟的执牛耳者,连寻常弟子都是这等风度,太虚阁自愧不如啊。

天机子低声叹息着,突听耳畔一声“我来迟了”,声音柔和如耳语,却恰恰散入殿内每一人的耳中,天机子抬头,见到了玉池殿主人。

佛宗护法舍利夫人独子、万始宗五百年来第一天才、七十岁便修成元婴……被无数荣耀如光环般包裹的将魄,并没有世人想象中的狂傲不可一世,因为修道过早的缘故,少年清秀的容貌始终带着一抹羞涩,此刻,他缓步走来,长长的青袍大半曳地,经过处,符箓如波澜般散开。

在他的身后,紧跟着身披灰色道袍的两名亲传弟子,具是中年文士模样,伺候在高仅及肩的师尊,总让见到他们的人,浮想联翩。

不像师徒,倒像是少主和护法。

至少,天机子已经生出了多余的联想。

早习惯他人目光的将魄却只是目不旁视地穿过大半殿堂,拾阶而上,走到玉池殿正中央,坐下,礼袖一摆,温文尔雅道:“五位掌门携重礼前来,玉池殿蓬荜生辉。”

“有幸被长老邀请,我等才是受宠若惊。”

说话的是仁王宫掌门吕守仁,尚不知自己的坐骑被凤凰随手拉走即将做成烤串的他,认真地恭维道,“前几日便听说万始宗境内现凤凰吉光,数日不散,那时还不信。此番前来,见燕罗峰果然瑞气团团、凝结不散。却不知我等是否有幸,能窥见凤君仪容……”

“凤君只是暂居本门,并非归本门所有。诸位掌门的希望,我只能命弟子代为传达,至于凤君是否愿意接见,却是不能代为决定。”

将魄温和地说着,他知dào

凤凰并非传说中的温润,不敢夸下海口,引凤君反感。

何况,万始宗是联盟领袖,此刻的姿态虽然有些高傲,却也理所当然。

吕守仁闻言,果然毫无不悦,他双手接过万始宗弟子献上的玉杯仙茶,抿了口金黄的液体,惊叹道:“万始宗果然底蕴深厚,竟以悟道金枝茶待客。”

原来这悟道金枝茶乃是以悟道树每十年萌一次的嫩叶,和剧毒之草金枝花蕾,以秘法炒制而成,以晨露浸泡成汤,生机与剧毒混杂,品茶人心境不同,茶汤的滋味也不相同。可谓人间百态,生死白头,尽在这杯盏之中。莫说山间野道,便是寻常的大门户,也拿不出这等好东西。

但将魄——虽然是万始宗未来掌教,当下也只是个长老——居然拿悟道金枝茶待客,这份礼遇和底蕴,都让人咋舌。

看几位掌门都有些受宠若惊,将魄羞涩一笑,谦虚道:“不过是借花献佛。”话音未落,悟道树冉冉展现,随风摇曳,树姿婆娑,美不胜收。

第74章 北冥冰宫

骤见悟道树曼妙千般,五位掌门无不赞美叹息,一干流水般的恭维后,天象坞掌门流霞仙子终于忍不住地旁敲侧击试探了。

“联盟十年一次的冰原驻守更换将近,却不知将魄长老欲派门下哪些弟子入冰原?”

“冰原?”

一直以来,冰原都被修真界视为被天道遗弃之地,茫茫万里冰天雪地,灵气稀薄生机罕见,即使没有地下镇压破坏神的传说,也没有人愿意定居冰原。即使是以破坏神为偶像的无头僧,也因为语焉不详的教义,只有破坏神祭典的前一个月才会成群结队地进入冰原,祭奠结束后立kè

撤离。

——除了修真联盟每十年轮换一次的禁地驻守。

只是几千年来,冰原从未出现意wài

,联盟的成员们难免有些阳奉阴违。何况年代久远,文件散失,即使是联盟内部,也几乎无人晓得建立联盟的老祖宗们为何将冰原划为禁地,每隔十年派遣精英驻守。

此次五门派来访,正是同样的心思。他们有心懈怠,却又害pà

被联盟觉察,故事前探一下万始宗的意思。

将魄怎不知他们的小算盘,不动声色地以手指轻敲扶手:“可是担心……有变?”

声音不大,却是犀利正中当心,流霞仙子本就心虚,此刻更不敢敷衍,沉声道:“长老明察秋毫,我等确有这份担心。”

话音刚落,意识到意思隐约有歧义的流霞又急切地补充道:“我听说,这一次的冰雪花连开三个月都没有凋谢,而无头僧也一反常态地直至今日依旧滞留北域,没有进入冰原。虽说我们不该怀疑联盟,可是十年一次的驻守延续至今,若冰原真将会发生什么,也已经早就发生了。倘若……破坏神当真破印而出,就算联盟精锐尽出,也……无济于事……驻守冰原的弟子,不过是——第一批的牺牲罢了。”

说到这里,流霞沉默了,她知dào

自己僭越了。

但这些话虽然偏颇,却是事实。

冰原环境恶劣,又是个灵气匮乏之地,哪个宗门愿意将前程似锦的核心弟子的十年浪费在茫茫雪原上!但若是只派出些宗门没有前途的普通弟子敷衍联盟,却对监视冰原之事不但毫无价值,更可能因为与无头僧接触过多,触犯禁忌,被拉到那一边……

……无头僧……

一直以来,无头僧都被认为是修真界最大的谜团。仿佛自远古时他们便存zài

,沉默地行走在荒原上。因为他们永远穿着遮脸的褐色斗篷,并有“凡是试图看到兜帽下的真相的人都会被杀死”的古怪规矩,被外界称为无头僧。

他们封闭自守,万年来都只在南荒北域一带活动。他们神mì

冷漠,教义第一条便是缄默。他们在修真联盟留下的记录极少,只知dào

他们“永远忠诚,永不背弃”,没有人能说服他们,包括他们自己。

以及——

虽然每一个被委派驻守冰原的弟子出发前和到任后都会被前辈们一再告知,绝对不能对无头僧兜帽下的真相好奇,但每年破坏神祭奠前后,都会有为数不少的人因为好奇过重,惨死在无头僧手上。

也曾有宗门委派核心弟子卧底无头僧,然而至今为止的卧底记录都是失败。所有成功加入无头僧的卧底,都在最短的时间内和宗门斩断了关系,变成坚定的信徒!

无头僧组织,和他们的兜帽一样,是深不可测的黑洞,所有照进的光都会被吸收殆尽!

“那……你们的打算是——”

将魄静静地笑着,在座五位掌门的立场,其实代表了大部分加盟联盟的宗派的心态。

“联盟有令,冰原总是要去的,但是……核心弟子们还是……”

天机子心虚地说着,将魄看似清冽的眼神居然让他生出畏惧。

“哦。”将魄轻声地说着,“往年也没见你们当真将核心弟子派去冰原驻守。为何这一次却特意知会这边?”

吕守仁闻言,晓得将魄生出了怀疑,他抽搐着嘴唇,吞吐道:“命盘推算……北冥冰宫再过两个月便会……打开,并非普通的十二年一次,而是千年一次的大开,届时整个冰宫都会显露……我们想……和万始宗的弟子同行……”

“你们瞄上了北冥冰宫的宝藏?”

将魄漫不经心地说着,每隔十二年都将在极光下现出行迹的北冥冰宫,相传为北冥神君的行宫。北冥神君存世时间极久,号称多宝道人。而北冥冰宫便是他一生的杰作,堆放了神君数千年的搜集。每次打开,进入者或是死,或是得到受益一生的宝藏。

万始宗作为传承数千年的大宗门,宗门弟子进入北冥冰宫探宝的次数居联盟之首,虽然也有折损,但是所得却是最多,甚至有传言说万始宗集数代弟子之功,已经拼出了冰宫的地图!能够和万始宗弟子一同进入冰宫,得到宝物的几率也会高出数倍!

“……我们五门一向唯万始宗是从,这一次也一样。”意识到空气有些僵硬,九星陵的掌门张角急忙挤出忠心的样子,仿佛自己发自内心地尊敬着将魄和万始宗。

将魄对他们的心思何尝不知,若非依附万始宗有好处,他们也不会这般谦卑低调。可惜将魄虽然不屑他们的口蜜腹剑,也知dào

训斥他们并不会给自己带来任何不利影响,可是——

他必须爱惜羽毛!

因为是掌教,就不得不在乎着许多,将魄自嘲地想着,微笑道:“既然如此,那你们就把宗门最出色的弟子选出来,送去冰原驻守。北冥冰宫千年一次大开的好,你们知dào

,别的门派相比也都知dào

了。阳奉阴违的事情,最好不要做得太明显。”

分明是警告。

五位掌门闻言,互看一眼,尴尬道:“……多谢长老教诲,我等明白。”

将魄却道:“不,你们不明白。”

“愿闻其详。”

“北冥冰宫的宝藏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何况每隔十二年打开一次,里面的东西基本已经被取得差不多了。此次大开,也许是它最后一次大开了。我曾在藏书阁的典籍中发xiàn

一页记录,称冰宫宝物虽多,但可称神品的却只有一件。既是千年一次的大开,我希望进入冰宫的人,能够将这个传说中的最珍贵之物取出!至于冰原……冰雪花连绵三月不凋,想必变化已经发生,人力不能救。索性……放qì

吧……”

将魄并不打算掩饰私心,万始宗境内出现日月同辉之事早在联盟传遍,那些有心取代万始宗领袖地位的、想趁乱谋些利益的,无不把眼睛擦得瓦亮,只等万始宗出错。而姬智越新缴的报gào

更是明确无误地指出冰原正在酝酿一次剧变。

最重yào

的是,很少有人知dào

,无头僧对冰原破坏神的崇拜,其实源自恐惧。他们缄默……因为害pà

诵念他的名字,会让他提前复活!

这一次,哪怕和联盟撕破脸皮,将魄也绝不会将心腹弟子送去冰原!

何况,只要万始宗还足够强dà

,联盟也不敢和他撕破脸!

“……长老所言极是,且不说冰原下究竟有什么至今无人知,单是当下……一元宗太上长老枯泽得北齐拓跋氏百万香火供养,恐怕真能成就渡劫期,他这人本就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若成功晋升渡劫期,必成修真界大害!”

吕守仁心有余悸地说着,枯泽干涉凡尘朝代更迭血腥屠灭南唐皇族一事,虽然修真界几乎没有质疑的声音,但并非当真人人认同。对与自己毫无瓜葛的人尚且如此残酷,若他渡劫成功,又将何等凶残!

将魄看了眼吕守仁,心领神会,道:“不错,冰原镇压的破坏神固然可怕。但他的境界太高,就像蚂蚁不能想象太阳那样,我们反不需耗心思研究对策。只有枯泽,未来将会成为祸患,但当下也能克制。”

“但是——修真联盟那边……”流霞仙子心虚地说着,她有心将得yì

弟子留在身边,又害pà

做得太明白,反被联盟借机弹压。

“你们只管依我的意思去做,若有责难,万始宗会为你们抗住。毕竟,冰原的封印一旦破灭,将是整个修真界的灾难。即使我等元婴,届时也不过蝼蚁……”

将魄淡漠地说着,眼角的余光瞥向殿外随风摇曳的碧莲,如此美丽,却又是如此的虚幻。

南蛮传说,天地自莲花池中诞生……最终也将在莲花池中结束……

……

……

夕阳西下时,吕守仁走出玉池殿,一番依依惜别,正要骑兽远去,却惊愕地发xiàn

代步的犀角兽居然不见了踪迹,空留金丝缰绳空在地上。

这犀角兽乃上古神兽异种,自它出壳起便由掌门吕守仁亲自养护,珍爱备至。此番丢失,虽然顾忌万始宗颜面,他不敢大肆声张,到底无法释怀。正当心急火燎时,前方一红衣男子飘然而至。

一直以来,凤凰都被认为是最喜欢摆架子的神兽,但当凤清德收起本性长袖当风风度翩翩地踱步而来时,确实是金光闪烁风华绝世,璀璨如旭日初升。

他缓步行到吕守仁面前,柔声道:“吕掌门可是在找寻犀角兽?”

虽然男子没有表明身份,但这仿佛阳光铸成的溢彩容貌,扑面而来的炙热祥瑞气息,只能是——

“……凤……凤君!”

惊愕过度,吕守仁甚至咬着了舌头。

凤清德笑道“正是”,随后淡定自若地打了个嗝,将口中残余犀角兽气味烧掉,若无其事道:“你的小兽与我颇有缘分,我已将它带走……却是忘记知会你了。”

“小夕……竟是凤君垂爱……”

吕守仁颤抖得说着,一派受宠若惊的可笑模样。

凤清德见状,也是一声咳嗽,拿腔捏势道:“你若舍不得,我可以将它——”

“不,不!”吕守仁听凤君欲将小夕归还,却是满脸惶恐,哀求道,“能追随凤君,是小夕的福泽,我为它欢喜还来不及呢……”

“既然如此,”凤眼微眯,妖艳一笑,“……恭敬不如从命,掌门慢走。”

“谢凤君关心。”吕守仁得此言,欣喜若狂,他忙双手作揖弯腰几欲及地,送凤君缓步入玉池殿。

第75章 讨价还价

“师尊找我?”

第一次进入正殿,凤清德的表现却异常自在,他理所当然地打量着周围,流出对玉池殿的素雅布置的不屑。同时对将魄身后婆娑的悟道树,毫不掩饰着兴趣。

将魄见他眯起了眼睛,晓得凤君性情顽劣,当即促狭道:“犀角兽的滋味如何?”

“一般,比宗门豢养的白鹤差远了。”

坦然承认“罪行”的凤清德,若无其事地说着,长袖一摆,在玉阶旁为自己弄了个位置,大喇喇坐下。

“师尊召我过来,该不会只为这点小事吧?”

“……小事……”

将魄身后两人具是倒吸一口凉气,虽然比起凤凰,仙鹤的品阶不值一提。但被凤清德当零嘴吃掉的那十几只仙鹤,无不是宗门耗费大量灵芝仙草养出、专供长老以上代步的仙禽,灵气充沛,可比筑基弟子!

饶得万始宗一贯底蕴深厚,想到凤君胃口如此,也肉疼得紧。

唯独将魄,得凤清德如此回敬,却是不动声色道:“凤君,这一批仙鹤是宗门从数千只白鹤里精挑细选而出,只等黄金辇车铸成,便将为凤君效力。凤君此次不问自取,乃是我们的过错,好在辇车未成,我们还有时间再筛选培养一批。只是短期内想要找到和第一批同样出色的难免可能……这第二批怕是会……良莠不齐……”

“……”

没想到将魄居然一脸诚恳地掰出这一通道理,凤清德的脸上也有了几分难堪,许久才道:“不愧是未来掌教,这见风使舵的嘴巴,果真厉害得紧。”

将魄笑道:“只是就事论事罢了。事情会变成这样本也是我的错。我低估了凤君的法力,竟出壳不满半月便能化形。一直未能早早准bèi

好初次化形时需yào

的各类补充,以致凤君这等尊贵身份,却也因为初次化形的绝大消耗折磨得失了礼仪……当真是我的过错……”

舌绽莲花,信口雌黄!生生将凤清德烧烤仙鹤和犀角兽的行为,从单纯的口腹之欲,变成化形后不堪体能消耗之痛无奈茹毛饮血的沉重。

偏偏凤清德好面皮,遇上将魄这般,也只能嘴唇抽搐几下,顺着台阶道:“……我涅槃重生,需yào

至少一年时间才能稳固境界,恐怕日后也会再有此类事情……虽然仙丹灵草也有同样的效果,但凤凰天性如此,还请师尊以及诸位师兄多多包涵。”

“凤君过谦了。”

两位师兄异口同声地说着,将魄更是笑意盈盈,于是这一桩就此揭过。

“说吧,找我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凤清德意得志满地挑了挑眉,出壳不过数日,他已通过藏书阁将沉睡万年期间修真界发生的大事基本补全,“……你不像个为了几只鹤就大张旗鼓的人。找我的目的,应该和方才那几个掌门找你的目的,一样吧?”

“凤君果然聪慧,在下确实是有几件事情,想问凤君。”

将魄开门见山地说着,“第一件,凤君这几日逗留藏书阁,想必已经看到了冰原的记录,也知dào

修真联盟每隔十年便会轮换一次冰原驻守之事。据说这么做是为了监视冰原下镇压的破坏神。我原无意,只是巧合遇上了凤君,难免好奇心起,忍不住想知dào

凤君涅槃的时代,冰原和破坏神的传说是否已经存zài

?”

修真界的许多不解之谜都与万年前那几场记录缺失的大灾难有关,想知dào

真相,最直接的办法就是问万年前的人!

将魄如此直接,凤清德不由一愣,抓了抓头发,道:“我涅槃的时代,世间并没有一个叫冰原的地方,也没有人拥有破坏神或是相近的名号。倒是被后世魔化的鬼面尊者,与我私交甚密。当然,我认识的他,和典籍上的记录完全不同。只是鬼面魔尊之名已经万年,想必真相也没有任何价值了。”

“远古的真相并不能改变固有的成见,我们活在当下,只有眼前和未来最为重yào

。”

将魄静静地说着,同一件事情在持不同观念的人的口中尚且会被赋予不同的意义,何况鬼面尊者的传说经过万年变迁,早就扭曲得不成人形。

凤清德叹了口气,道:“确实,我们只需yào

在乎当下和未来。你很在意的冰原,我不清楚,我生活的时代世间并没有破坏神。想必是另一则神话的扭曲再现吧。”

“希望如此。”将魄语焉不详地笑着,又道,“北冥冰宫的事情……凤君可知一二?”

“北冥冰宫啊……”凤清德****一笑,道,“北冥冰宫我不知dào

,但看典籍记录提及的冰宫取出之物,倒是与我的一个旧相识的品味颇为相似。如果真是太常建筑的话……”

“太常?”将魄敏锐地抓到了凤清德无意中提及的名字。

太常是未主冠带衣服吉将,也是人间王朝掌建邦之天地、神祇、人鬼之礼,吉凶宾军嘉礼以及玉帛钟鼓等文物的官职。修真界大部分人都知dào

,神话传说中的许多神灵本是远古的大能修士,但当传说真和现实搭建了桥梁,却连将魄也忍不住地惊讶了。

凤清德将他的吃惊纳入眼帘,凤眼微眯,风情乐乐,道:“太常此人擅长制定礼仪规章,因为迂腐守旧,与我关系一向不睦。但他是个难得的好人,还是个多情人。若是因为怀念亡妻和故友,留下北冥冰宫,又制定每隔十二年打开一次的规则,却也像他的风格。”

“如此说来,凤君——”

“不,我不会去北冥冰宫。”凤清德径直打破了将魄的幻想,他轻摇手指,话语冰冷,“首先,经过这几日的调养,我已经恢复到实丹境界,已经无法进入只许金丹期以下境界才能进入的北冥冰宫。当然,我不是不能打破太常的禁制,强行闯冰宫。但至少是一年以后。”

“其次,我属火,冰宫属寒。冰宫里的东西固然美好,却没有一件是我能够使用的。而且,若冰宫主人当真是太常……虽然万年前关系不睦,毕竟曾是友人。亲眼看到熟悉的人化为枯骨,和知dào

朋友们都已消失远去……的感觉到底不一样。你尽管笑我软弱,我只是不想看……罢了……”

“……我明白了。”

将魄轻声地应答着,眼神并无丝毫遗憾,“凤君不愿意,我也不会勉强。只是冰宫此次乃是千年一次的大开,整个宫殿的结界都会消失,任何一处地方都能进入。却不知凤君可否愿意告知,以凤君对冰宫主人的了解,冰宫中最珍贵的东西……可能放在哪里?”

凤清德笑了,他是凤凰化身,容貌本就华美得流光溢彩,此刻微笑绽放,更是璀璨如华灯,其间又带着难言的魅惑。

金色的眼中流淌着讥讽,嘴唇更是吐出冷笑。

“最珍贵的东西吗?我可以告sù

你们太常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可能存放的方位,但是……你们未必能取到。太常本就擅长机关傀儡术,何况存放最重yào

的东西的地方,他多半会在周围设置一旦取出就会整座冰宫都崩塌的机关,你必须做好取出但无法带出的觉悟。而且……人心不同,眼中最珍贵的东西也不一样,太常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他心中最珍贵的东西,也许对你们而言,只是垃圾。”

“哪怕是一片废纸,只要能被冰宫主人视为最珍贵,必定也有它的价值!”

将魄静静地说着,凤凰提到的可能,他早就想过,但他依旧想取出冰宫中最关键之物。本能告sù

他,冰宫、冰原、鬼面……以及凤凰,他们之间存zài

着目前还摸不到的联系!

——虽然凤凰拒绝承认自己认识冰原下封印的破坏神。

反正事情还没到最糟糕的境地,凤凰不愿说,将魄也不勉强。

“至于……你所担心的冰宫崩溃……北冥冰宫已经被进入那么多次,被掠夺了那么多次,彻底消失,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过去的一百多次冰宫探宝,万始宗都是最大受益者。冰宫如果彻底消失,反而对你们有利。”

凤清德讥讽地说着,将魄静静一笑,不予置评。

见他不动声色,凤清德于是语锋一转,道:“因为属性相克,加上私人情绪,我不打算进冰宫,但我希望你将李玉暖加入这次的探宝队伍。”

单纯依照资质,李玉暖起码再修liàn

十年才有可能编入冰宫探宝的队伍,但凤清德不幸被月华用话语拿捏了,不得不做出爱hù

晚辈的姿态,要求将魄徇私。

将魄自然不知dào

凤凰的这些小秘密,只当凤凰是护短心切,道:“将她编入队伍倒也无妨,她虽然修为不足,毕竟是凤君后裔,又能控火,有她加入,队伍全身而退的几率也会增加。只是凤君……护短是人之常情,但做得太过了,难免会惹人非议,还请凤君捏好分寸。”

“护短是人之常情。”凤凰皮笑肉不笑地重复了一遍,道,“既然是人之常情,师尊又何必耿耿于怀。何况冰宫主人是太常,只是我的一个推断。即使侥幸中矢,凭她那点粗浅修为,想避开所有的人的眼线,独得最大的好处,也未必能够成功。”

“希望凤君言出必行……”

将魄淡淡地笑着,眼神平静,似月夜下平静的海面。

凤清德也是微笑,仿佛完全没有读到将魄话语中的暗示般,站起,转身,正要离开玉池殿,突然又回头,凌空一抓,掌心多了一枝悟道树。

“不愧是长老,悟道树难得养得这般生机勃勃,用来做烤串签条,烤出的肉必定不错。”

第76章 冰雪极光下(上)

九月的北冥,已是白雪皑皑,寒风凛冽中,李玉暖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进着,靴子里满是冰水,裘皮上也挂满了雪子,稀疏的雪淞结在睫毛上,睁眼都有些艰难。但她不敢叫苦,更不敢抱怨。她只是队伍中最普通的一员,没有谁会特别地关照她。何况,其他人的情况也比她好不了多少,他们都能挨下,她又有什么资格撒娇!

此行目的地是北冥冰宫,一座久远得已经无法确定修建时代的青铜宫殿。宫殿每十二年开启一次,为期三天。殿内有冰宫主人生前搜集的无数奇珍异宝,以及无算的机关。因为主人遗留的禁制,只允许金丹期以下进入。因为这个特殊的结界,首先发xiàn

冰宫的宗门权衡再三后,最终放qì

了独占的念头,将北冥冰宫的存zài

献给联盟。确认了冰宫的价值后,联盟主权的几位长老签订了名为保护的瓜分条约,只允许加入联盟一定年限的宗门在每次开启时,将年青一代的弟子送入北冥秘境,搜寻宝物。

但即使有了协约,联盟内部的矛盾也没有得到真zhèng

的解决。冰宫里的东西都是无主之物,即使中途被夺走,却怪不得任何人。

所以一路上各宗门的探索队伍都各行其道,相互戒备警惕着,尤其是万始宗,索性暂时断绝了与关系亲密的七门派外其他所有宗派的联络。

正当寒风凛冽吹得人东倒西歪耳朵都是嗡嗡声时,领头的沈天停下了脚步。他掏出表面浮上一层薄霜的卷轴,打开,道:“再过半个时辰会出现极光,记住,只有唯一一条金色能够将我们引到冰宫。千万不要贪看风景,那些渲染多姿只会把人引上歧路。”

“明白。”同行的九名弟子齐声道。

沈天点点头,扫过李玉暖时,停顿了一下,道:“如果冻得不行,就暂时休息一下。”

“不用,我挨得住。”李玉暖平淡地说着,她不想因为这些小事招来议论。

沈天看了眼她冻得蒙上一层霜花的嘴唇,道:“千万不要勉强。”

李玉暖伸出冻僵的手,紧了紧风帽,挤出一个笑容,道:“我知dào

……”

……

……

时间暂时退回到半个月前。

当凤凰故作漫不经心其实满心期待地告sù

她,他已经让将魄将她编入北冥冰宫探宝队伍的时候,李玉暖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感激,而是惊愕——彻底的惊愕。

“为什么?”

(“因为我用一个他绝对不能拒绝的理由强迫了他。”)

回答的“人”是月华,即使是金碧辉煌得近乎俗气的凤凰巢,也不能将他周身的冷清气息削弱哪怕一丝毫。他只需静静地“站”在那里,便如梦境。

(“你必须去北冥。”)

没有任何解释,只是不容置疑的命令,李玉暖本能地看向凤凰,但素来嬉笑没有半点尊长姿态的凤凰此刻却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凤眼一挑,冷然道:“等你看到极光的时候,自然就会知dào

来北冥是个双赢的决定。我熟悉的月华虽然不是什么君子,但却不屑害你这等小货色。何况——他如今被困诱魔镯,你不进冰宫,他怎么进去!”

“……原来如此,前辈想进冰宫就直说,何必……”

李玉暖恍然大悟地说着,月华却是冷然一笑。

(“不错,我确实需yào

进冰宫取件东西,但身体被困在诱魔镯里,只能再便宜你一次!进入北冥后,一切都听我的指挥,尤其记住一点,极光大盛的时候,你一定要假装迷路和同队的人走散!”)

“啊?!”

这等霸道的要求让李玉暖无法苟同,但以她的立场,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力。即使满心的不乐意,也只能被这两只来自万年前的怪物任意搓捏。

可是——

越是临近极光出现,李玉暖的心中便越紧张。

北冥的寒冷远超出了她的预期,师门发放的御寒之物像纸糊的一样,根本挡不住刀割般的冷风,若不是有从凤凰处得到的护身火焰,境界稀薄的她早就冻成了北冥的一座新冰雕了。

这样的环境,真要抛下队伍独自探索冰宫?

会不会……太自私了?

若不是凤凰特意摔下面子告sù

将魄,凤凰火对冰宫探宝存zài

价值,她也不会被编入队伍。

结果,我却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可是……违背月华前辈,后果——

两年多的相处让李玉暖非常清楚,月华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假若她当真违背了他的指示,他只需动一下手指,就能让她经lì

生不如死的痛苦。

如果带队的不是沈天……她……也不至于如此矛盾。

李玉暖并非薄情寡义之人,虽然沈天最终并没有真zhèng

地帮过她,但她始终记得茶楼上他给予的温暖,和……掏出全部银钱资助的恩情。

沈大哥,是个好人。抛下他们,我做不到。

(“冰宫每十二年打开一次,万始宗的藏书阁不知dào

存放了多少篇冰宫探宝记录,基本上进入冰宫后可能遇上的情况,他们都有详细的应对法门。少了你,他们反而少了份累赘!”)

识海内,觉察到李玉暖又开始自作多情的月华,毫不留情地戳醒了她。

啊!

被他加了少许法力的话语刺得识海隐隐作痛的李玉暖,苦笑着昂头,仰望着无边无际如大海般平静的夜空。

极光快要开始了。

修liàn

星辰无双诀的眼睛能看到天地间有无数尘埃般细微的颗粒在翻滚,它们不断地摩擦,撞击,产生淡淡的光芒。

(“所谓的极光,就是宇宙间飘荡的星屑残渣落在我们居住的世界时,与守护这个世界的结界撞击产生的一种特别的天文景象。至今为止,世上没有出现过两条一摸一样的极光。在远古的传说中,它被赋予了无数神mì

的传说,有人说它是上古英雄的魂魄掠过天空,也有人说它是天神的彩霞衣裳……”)

月华淡漠地说着,言辞间有淡淡地伤感滑过。

李玉暖细细咀嚼着他的悲伤,猛然间发xiàn

极光已经开始!

平静的黑夜,突然亮起了一条彩虹色的光带,红绿交错,如烟似雾,摇曳不定,颜色也不断变化,从清晰的红绿交错变成淡金色,最终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光环。瞬间,光环的亮度急剧增强,如纱幔般挥洒,泻下一地的光华,整个雪原亮如白昼,万物清晰可见。美丽、奇景、华美等形容词都在极光绚烂的光华前显得苍白无力,所有的人都沉浸在极光带来的巨大震撼中,彻底地失神了。

失神的同时,极光还在继xù

变幻。

第77章 冰雪极光下(下)

如面纱般均匀笼罩大地的光幔并没有维持太久,它缓慢地收缩着,形成流星状的极光芒,极细极长的一丝丝,掠过天空,仿佛一场突如其来的流星雨。李玉暖注意观察着,发xiàn

这五彩斑斓的流星芒中果真夹杂着沈天大哥提过的金色。

但沈天大哥没有告sù

她们,极光的金色,竟是如此的美丽!

不同于藤黄的浓烈,也没有黄金的俗艳,极光形成的金色是挥洒自若的逍遥,带着随时可能融化在阳光中的淡雅,它混在五彩斑斓的极光芒中,既独特却又不易发xiàn



好美,美得仿佛曾在梦中见过类似的风景。

轻声叹息着,突然,耳畔响起一阵此伏彼起的叫喊:

“快,金色的极光出现了,快点追!”

“啊?!”尚处于震撼的呆滞空白状态的李玉暖反射性的跟上,她试图追上大队伍,却因为脚下的雪实在太深,居然才跑出几步便一个踉跄,摔倒了!

那金色的极光转瞬即逝,李玉暖又素来不被宗门重视,心急火燎中竟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的意wài

摔倒。等她终于从雪里伸出一只手,缓慢地将自己从雪海里捞出时,雪原已经又是一片白茫茫。

被落下了。

环顾四周,只见大地一片白茫茫,同行者们在地上踩出的脚印,已被雪掩埋得隐隐约约,天空黑暗如海面,点点繁星忽明忽暗。

她整理了下行装,正想追上去,却因为嗅到空气不自然的流动,停住了脚步。

雪暴快来了。

若不能在起风前找到一个背风的山丘躲藏,她将会被暴雪活埋,或者被狂风卷到不知何处去。

偏偏能将门下弟子送入北冥的几个宗门,为免宗门弟子遭遇恃强凌弱,有特别规定,北冥秘境只许金丹以下的弟子才能进入,同行的长辈都被留在秘境外。

也就是说,没有人能帮她,一旦雪暴起,甚至连求救的机会也没有。

但心中不知为何竟有几分欢喜——意wài

的摔倒和被拉下的事实,让她不再背负罪恶感。

毕竟,最开始的时候,月华前辈就希望她能够和万始宗的队伍分开走,只是她执迷于道德感,不敢放肆。

“前辈,接下来该怎么办?”

四下张望,雪原果然荒凉,莫说是人烟了,连最能耐寒的冰原白熊也没有。

不过几个呼吸间,方才还隐约的脚印已被扬雪覆盖得完全看不见,彻底失去行进方向的李玉暖停下脚步,询问身旁不知何时已经飘出识海的月华。

(“停下,打坐,入定。”)

“可是……”李玉暖低头看了眼埋到膝盖的雪。在这里打坐,其实更接近雪埋。

(“果然……”)漫不经心地让人心寒。悠然地叹息着,漫不经心地口吻让人彻骨生寒。

(“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当然,因此产生任何的后续,你都得自己承担。”)

李玉暖打了个冷战。

虽然月华前辈总是笑盈盈,但他的微笑总让人想到水中之月,镜中之花,蒙着虚幻的气息。即使他的面容是她最爱的夜吟哥哥的面容,她依旧会害pà

,甚至恐惧得无法想象违逆他的下场。

曾有一段时间,李玉暖总是想不通,为何同一张脸会给她两种完全不同的记忆。直到她无意中听洛万川形容硫磺谷旁遇上的诡异男子时,才恍然大悟。

即使没有亲眼所见,她也知dào

,那个完美地表达了美丽和死亡的一线之差的人是夜吟哥哥。而她对月华的恐惧,其实源自对夜吟哥哥的害pà



虽然他言行举止无可挑剔,容貌完美得让人怀疑不真实,但李夜吟的完美之后蕴含的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他的美丽中包含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成分。只是她与他自小一起成长,太多的甜美回忆,模糊了她对他黑暗本质的认识。

直到遇上糅合了夜吟哥哥的魂血的月华前辈,不再被温情的面纱遮蔽,她的畏惧都因此得到释fàng

,它们转化为阴云,让她无力抗争。

意识到气氛有些冷,李玉暖顾左右道:“北冥冰宫有只许金丹期以下进入的禁制,前辈——”

(“首先,禁制并不是从一开始就存zài

的,其次,禁制只对境界不如设下禁制的人有效。”)

月华不快地说着,似乎李玉暖的话勾起了他的某些记忆。

李玉暖却趁机抓到了她最为关心的一点。

“……前辈,我有件事情一直想问你,我……前辈,你……还没有……时候的境界是……”

(“目前的你无法想象的那种。”)

月华冷冰冰地说着,直截了当地斩断了追问,他“看”了眼西北方向青蓝色的极光幔,慢条斯理道:

(“冰宫已经打开了。”)

“哦。啊?!”

李玉暖苦涩地应答着,出发前宗门曾经叮嘱过,十二年一次的冰宫打开期间,任何人都可以进入,但进入后却得等三天后光幔消失才能出来。也就是说,即使他们发xiàn

了她的失踪……直到光幔消失前,她都不可能得到任何支援……

真是前所未有的糟糕啊!

想到自己将要在冰天雪地煎熬至少三天,李玉暖顿时觉得听从月华前辈的要求,入定埋雪,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前辈,雪太厚了,恐怕坐下就会被雪淹没,你确定——”

(“哼,有求于我,还那么啰啰嗦嗦!”)

月华不快地哼哼着,李玉暖听他口气不善,讨价还价的念头顿时缩回,她战战兢兢地打开乾坤袋,正思考着该用哪一个蒲团,却听月华又是一声低哼,吓得随手抓了一个就扔在地上。

蒲团轻软,落在松散的雪地上,浅浅的陷下去。

“……真的要……”

最后一次试探性的问着,月华不予回答,只是信手自风雪中结了一朵冰雪之花,放在唇下品尝,眼神颇为陶醉。

看着月华嘴角勾起的不知是冷笑还是嘲笑的弧度,李玉暖顿时明白,一切抗争都是徒劳。她认命地坐上蒲团,果然刚坐下,整个人都陷入雪中,厚厚的雪直接漫到嘴唇,刚和皮肤接触立kè

化为冰水沿着衣领流入。

心脏如被冰刺,腰以下的部位直接失去了知觉。

好冷!

雪面距离鼻翼仅一寸之遥,刺骨的寒意顺着呼吸流入气管,能听到血管和肺叶结冰的咔嚓声。

这样的环境,恐怕她还没有入定就已经因为寒冷失去知觉了。

李玉暖痛苦地想着,顺着衣领进入的冰水迅速夺走她最后一点的热量,它们攀爬在皮肤上,缓慢地结冰,连捏诀的手也冻住了……

第78章 生死瞬间的领悟

寒意飞快地侵占了她的全部,裸露在外的皮肤都结了一层厚厚的霜花,睫毛和眼皮上挂满雾凇,强迫她垂下眼帘。

视野一片黑暗,只剩下冰冷的直觉。

最初的时候,还能隐约感觉到寒冰侵略身体的脚步,但是很快,连感觉也没有了。身体的每一个地方都沦为寒冷的一部分,感觉不到心跳,感觉不到血流,僵化的耳朵听不见任何声音,鼻翼呼进吐出的都是冰渣。

甚至,连识海内如太阳般永远旋转的金色小球也停止了流动,它被冰雪封住,表面结满霜花。

李玉暖的生命特征几乎完全停止,除了——识海的最深处,还残存着一点萤光般微弱的淡金色,即使被冰雪层层叠叠地封锁着,依旧顽强地跳跃,不愿熄灭。

凤凰火。

临出发时,凤凰点进她眉心的一粒火种。

但即使号称永不熄灭的凤凰火,在宿主的全身都被冰封的此刻,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

意识越来越模糊,已经很难维持清醒了。

好冷,冷得思维都冻结,脑海里除了寒冷,什么都没有。

但是又有一股奇妙的暖意自灵魂的最黑暗处燃烧,那么的温暖、那么的吸引……金光闪闪,****着她……

不,绝对不能靠近!

那温暖是人在快要冻死的时候因为对死亡的恐惧和对寒冷的畏惧产生的幻觉!

清醒地感受到寒冷,虽然很痛苦,至少证明我还活着。若是贪恋虚假的温暖,走进了,就必死无疑!

可是……唯独这样的孤独……这样的寒冷……我不愿意面对……

眼帘闭合的瞬间,上下睫毛便被冰雪冻牢,她已经无法睁开眼,视野里只剩下黑暗。

嘴唇,更是彻底地被冰封了。

……谁……告sù

我……告sù

我……我……还能活……

徒劳地****着,冻僵的耳朵连风的呼啸都听不到,但她依旧竭尽全力地在心中大喊,拒绝承认被抛弃的事实。

黑暗,越来越浓重。

皮肤,渐渐有了灼热的幻觉。

果然,我要死了。

李玉暖痛苦地想着,她知dào

越是这种时刻越要保持清醒拒绝幻觉,但是温暖虚幻诱人,冻得心肺透彻地她,根本无从抗拒。她唯一能做的抵抗,便是认真观察黑暗深处隐约浮现的金色流动,利用那些根本无规可循的流动,强迫保持清醒。

许是认真注视的缘故,光斑越来越清晰,它们从眼皮闭合后的黑色深处浮现,淡金的颜色,自在的攀爬于黑暗的视野里。它们的运动形式介于爬行和流动之间,在交错如血管的轨道里漫无边际的爬行着,带给将要冻死的她最后一份真实。

一定要保持清醒,一定要……等到救援!活下去!我还有必须活着去完成的事情!

哪怕……魂魄已经被鬼差拉到了忘川河那一边,也……也要游回来!

不甘的残念引动观想,她出神地看着眼前的流动,观想体内冰封的星屑和眼前的不知名光斑一样,虚弱却又锲而不舍地努力推开阻碍,缓慢的流动,从凝滞变为流畅,最终排山倒海,如火焰之剑荡平冰川!

因为境界有限,她的观想只调动了少许星屑,便已经精疲力竭。但当层层冰封中奄奄一息的凤凰火接收到她的观想时,萤火般的光芒骤然暴起,将封锁它的冰雪化为乌有。

哗啦啦——

冰封的大地裂开了。

轰轰轰——

无数野火如杂草般自大地深处腾出,将识海内的冰雪扫荡一空。

冰化为水,肆无忌惮地流淌着,所经之地,皆为泽国。

咔嚓——咔嚓——

包裹着太阳的冰层彻底碎裂,新生的太阳以数倍于前的灼热狂暴地燃烧着,大地一片汪洋,唯有红色的野草铺天盖地生长着,被水浸满了大半的它们甚至长得更加茂密了。

……

……

(“生死一线,本就是破镜的最好机会。”)

静静地看着李玉暖眉心从发青发紫的冰冷逐渐化为灼热的金红,刻薄的嘴角,流出一句叹息。

最初的时候,他帮zhù

李玉暖,只是想为自己调制一具备用的身体。但是一路走来,心思却在不知不觉间变了。看着这个自卑、弱懦、除了倔强几乎一无是处的女孩,不哀求不谄媚,一次次地凭借毅力克服危机,一步步地赢得同伴的尊重……他竟忍不住地想知dào

,这样的她,能够走多远,鬼面的奇迹,能否复制。

尤为难得的是,虽然拥有难得的美貌,她却从未利用这份优势为自己谋取任何利益。

自尊、自爱,在这个女修大多选择攀附大能的时代,是何等的可贵。

或许只因为她比大部分人都更清醒,知dào

施舍得来的终归不属于自己,膝盖一旦弯曲,就再也不可能站直。

可惜……万事有利必有弊,何况她所信仰的那个人……

月华舔了舔嘴唇,尝到李夜吟的魂血时,他便已经看到那人心中深不见底的黑暗。

他看过李玉暖的记忆,知dào

她对他的迷恋和美化,对他的思念已经成为她在修罗道上坚持不懈的全部支持。纯真而脆弱的坚持,终有一天会被彻底摧毁的信仰,当她所坚信的一切都被否定时,她将会堕天成魔,还是涅盘成凤!

不知为何,月华觉得找出这个问题的答案,甚至比得到一具完美的肉身,更让人迷恋。

或许,我只是寂寞得太久了,而她也确实和鬼面太过相似了。

都曾经是那么的弱小,却又是那么的坚强,在无尽的黑暗里背负着根本无需他承担的责任,不断地挥剑与命运与天道抗争,蹒跚的寻找着不知何处的光明。

最悲哀的是,一心想建立地上神国对抗吃人的天道的人,守护人类流尽了最后的血,却……只因为失败,所有的努力都白费,所有的功绩都被抹杀……被描绘为企图将三界带入血腥的魔王!

(“你……会成为第二个鬼面吗?如他那般,最终成为天道的人柱……”)

略带伤感的说着,月华抬起头,看了眼天边依旧流光溢彩的青绿色极光幔。

有晶莹自眼角流出,缓慢地滴下,落在女孩彻底没了温度的嘴唇上。刹那间,以那一点滴为中心,寒冷迅速退缩,裹身的冰霜也变薄,“李玉暖”缓缓地睁开金色的眼睛。

(“我们是……什么?”)

复数的自称,证明它们并非人族。连眼白也占满的金色,让月华转瞬间便确定了它们的身份。

(“区区失败者的残余思念,也妄想夺舍重生!可惜这具身体是我的,而我一向自私!”)

淡漠地说着,突然左手弹出一滴冰晶,直刺聚满了诡异的金色的眼睛。

咣当!

如石子砸入冰窟,凝结在眼中的金色微粒瞬间溃散,它们化为流光四散逃逸,却因为李玉暖座下蒲团嵌刻的法阵,生生地被束缚在她周身半寸之内,怎样的挣扎都不能逃走!

呼——呼——

它们施虐地叫嚣着。可惜它们的挑衅太过不值一提,月华连多看一眼的兴致也没有,他伸出半透明的手,滑过李玉暖冰冻的发丝。

(“难得的冰火同生,若是不能突pò

,却也实在太可惜了。”)

……

……

彻骨冻心的寒意骤然消失,整个人都徜徉在温暖中,那么的温暖,那么的柔和。

李玉暖睁开眼,发xiàn

自己正漂流在金色海洋里,她认识这些金色,它们是星屑,是天地间最为神奇的力量之源,比天地之气更稀薄更为难得。

这是哪里,为什么会聚集了那么多的星屑,铺天盖地,汇成海洋,将她淹没。

不需yào

刻意呼吸,最普通的吐纳都能将大量的星屑带入体内,内视可见荒芜的体内世界化出了泽国,金色的太阳恣意地燃烧,浅滩处不知名的红色野草如火焰般燃烧,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那么的生机勃勃……

果然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李玉暖轻轻地想着,因为向往将魄师祖的天资,竟然会在弥留时梦见自己的体内世界也变成了泽国的浩瀚无垠。

可惜……梦终归是梦,现实中的自己,应该已经快死了吧。

最终还是没能完成誓言,或许,修真本就不是属于我的道路。

遗憾地想着,李玉暖自金色海洋中站起,四下空间一片黑暗,只有金色静静地流淌。

但即使只是一场梦,她也感谢命运,让她有一次做梦的机会。

可惜,梦已经醒了,我也该——

沮丧、遗憾,以及深深地不甘,萦绕着心头,李玉暖伸出手,空间是如此的静,夜空是如此的近,仿佛只要一伸手就能将星辰都揽入怀抱。

不,不需yào

伸手,那些缓缓流过掌心的金色,本就是星辰。

修liàn

星辰无双诀的人,最终都会回归金色海洋吧……所以这片海洋才会这么温柔……的包容着我……

什么都不想,静静地躺下,葬身于此,回归星辰,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但是——

我做不到!

哪怕只剩下最后一丝的机会,也不能就此放qì



狠意泛起,李玉暖索性闭上眼睛,她忘记了所有的法则和禁忌,只是肆无忌惮地汲取着星屑,丝毫不顾不管身体能否承shòu!

左右不过是一个死,挨不住寒风而冻死和身体被星屑爆裂而死,没有任何区别!

至少活过!抗争过!

啪!啪!啪!

因为承shòu不住过分浓烈的星屑,经脉纷纷发出断裂的脆响。

噗!

血肉爆开,幸好身体早被冻得麻木,竟感觉不到疼痛。

如果今天注定死劫难逃……我……宁可抱火而死,也不愿意冻死!

纵然天有不公,我亦可抗争!

这样想着,心智前所未有的澄清。

经络内星屑的流动随之加速,而身体的崩溃,也愈演愈烈!

不甘心,不甘心……

第79章 另一条路

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让整个雪原都陷入了苍茫,已经赶到北冥冰宫的人们毫不犹豫地闯入废墟,还未到达的人则纷纷停下,想尽一切办法稳住形体。

——在自然法则的原始狂暴前,这些筑基修为的修士,也和凡人一样,不堪一击。

没有人发xiàn

,在冰雪的深处,有一处血泉正静静地涌动。

噗!啪!噗!

诸如此类的声音混杂在尖啸的狂风中,脆弱得几乎听不见,但每一次响起,地上都会多出一点嫣红,殷红的血刚刚把雪水微融又迅速凝结,结成透着晶亮的红色,似佛家传说的红莲之火。

此刻,唯有月华一“人”不被冰雪影响,因为他没有形体,只是一缕残存的思念。

但即使是他,却也并不轻松。

李玉暖打坐处已经只剩下皑皑白雪。

整个人都被雪掩盖,雪层下时不时地爆出红莲,让月华确定她还活着,还没有放qì

抗争。

(“居然会坚持到这一步,你果然是个特别的女孩。”)

略有些惊讶,但更多的却是敬佩。

雪层下爆开的每一朵血花,都是过高密度的星屑入体后炸开经络击碎血肉的证据。李玉暖的经络虽然经过星屑扩张,但因为本质太差,到底差强人意,何况当下被寒冰冻得僵化,更就不应该如此剧烈蛮横地运气。

但是月华不会讥笑她,只看这血花四溅,便知她当真是豁出了性命。

觉得左右不过死,索性便抛下一切,无所顾忌地乱来?

真是无法无天的性子,这样的性格,若是成就了彼岸,怕是世界也会天翻地覆吧。

(“算了,助你一臂之力吧!”)

轻喃着,月华双手捏诀,十余个已经断了传承的文字自他眉心飞出,化为清辉升起,融成一个半圆的结界,恰恰将李玉暖和他都包裹其中。

(“爆裂炙炎!”)

舌尖轻吐,皑皑白雪瞬间化为乌有,露出已经百孔千疮的残破身体。

(“真是惨烈啊。”)

苦笑着,月华认真地打量着李玉暖。只见她双目紧闭,两条深红血线自眼帘流下,污满半张面孔。身体已经僵化,双手倒是坚持着捏诀的姿势,只是手臂上布满了斑斑点点的洞,伤口处白骨支离,经络断出,惨不忍睹。胸前更是血洞无数,肋骨一半以上都断掉了,连心脏都露出来了一小半。

心脏之上,满是浓稠如蜜汁的金色液体。

只等金色覆盖完全,突pò

便可完成。

但是——

(“如果就这样放任不管,突pò

之时,也是你命丧之刻。”)

月华苦涩地说着,并非没考lǜ

过将她抛下不管,但当他看到她强忍着痛苦的苍白嘴唇、和残破却又坚实跳动的心脏时,他便知dào

自己无法再坐视不理了。

能够在生死一线时只想着突pò

而不是自己的生死,只凭这份觉悟,她就是拥有继承鬼面的资格。

我毕竟投资了那么多,可不能血本无归。

自我安慰地想着,半透明的手指拂过眉心,一滴浓稠的青色流光流下,落在指尖。

略有不舍地对青色流光吹了一口气,青色化为淡雅的银光四散,所经之处,风歇雪止,万物寂静。

漫漫雪原上,出现了本不该再现于世的奇景。

静止的雪幕中亿万红莲凭空生灭,万千火蛇漫天飞舞,无数早已灭绝的生命狂啸着,自虚空中奔出,它们彼此纠缠着,飞舞盘旋,瞬间死生。亦幻亦真间无数幽火无根无叶的悬浮着,无止尽的旋舞着,冰冷而灼人的燃烧着,最终化为流光潜入中央千疮百孔的少女体内!

于是真实的奇迹降临了。断裂的骨头自动接上、破碎的肌肉迅速愈合、四分五裂的血脉如藤蔓般重新环上,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新生,转眼间,竟除了依旧沾血破败的衣服外,找不到丝毫垂死的痕迹。

是奇迹,也是真实。

待到虚空中最后一朵红莲熄灭时,李玉暖却也不睁开眼,她凝神入定,许久,将最后一滴异样都咽下了,才叹了一声:“多谢。”

这是发自内心的真诚感谢。

方才,她误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放任星屑肆虐肉体,虽然瞬间确实得到了绝大的力量,却也因此整个人都被星屑掌控,只能眼看着身体被星屑肆意改造,变得面目前非。

直到得到了月华的支援。

那看似轻柔的一滴,恰恰将处于绝境的她从无尽的迷茫中拉出,如久枯的大地再逢甘露般,她欢欣喜悦地享shòu

着他的支援,所有的痛苦都随之消失。

不知名的液体化为红莲融入体内,身体迅速复原,意识渐渐夺回了掌控。尤为难得的是,新生的经络竟非常适合星屑运行!原以为会万般艰难地将乱轨的星屑纳入正路,也如万川归海般轻而易举地就完成了。

但她不敢沾沾自喜,若非侥幸得月华出手,她已被星屑啃食殆尽!

(“早知dào

你这么没用,我就该等出了冰宫,拿了我想要的东西,再借北极的特殊地形,锤炼一下你的根骨。好在你虽然差劲,最后时刻却也能守住本心,倒是没有让我太失望。”)

月华哼哼地说着,李玉暖晓得他这人面冷心热,不以为然道:“但是还是要谢谢前辈,给了我这份造化。”

(“有精力研究如何讨好本尊,可见你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事不宜迟,我们立kè

出发!”)

“立kè

出发?!这——这大风暴,我们怎么接近冰宫?”

李玉暖心有余悸地看着结界外肆虐的暴雪,铺天盖地的白茫茫,只让人觉得生命如落叶般脆弱可笑。

(“你可知dào

为何北冥冰宫每隔十二年打开一次?”)

“为什么?”

(“太常此人修为稀疏,但他在机关术上的成就,却是我望尘莫及。北冥冰宫的构造非常精密,即使没有主人,它也能从北极光中汲取力量维持。每十二年,从北极光中汲取的力量恰好能形成新的结界,所以才会有三天的结界打开。但如果贪心不足,三日之期满,还想拿东西,就只能——等下一次打开,或是破坏结界。”)

“难怪他设定了金丹以下的人才能进入的规则。原来是这份考lǜ

。”李玉暖恍然大悟地说着。

(“不错,从外面强行击破结界,需yào

渡劫修为。但从内部打开结界,只要元婴修为即可。限制金丹以下才可进入,可能是考lǜ

到时间久远,结界逐步残破,变得更加容易破坏吧。”)

“但是——”李玉暖提出一个问题,“我还有一点怎么也想不通。既然冰宫主人如此擅长机关术,为何不设下只能从外面强行打破的结界?为什么要留下每隔十二年可以打开三天的破绽?”

(“因为他在等一个人。”)月华说。

看着他朦胧的微笑,李玉暖想起凤凰无意中说的一句话。

太常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难道,太常如此苦心设计北冥冰宫,其实是为了等什么人?

无尽的等待,万年的时间都不能消磨的思念,如此强烈,如此疯狂,如此的心痛……

淡淡的酸楚涌上心头,眼睛有些潮湿。

“……前辈,太常……该不是为了等你回来,才——”

竟然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刹那间,总是波澜不惊的眼睛瞪圆了,月华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苦笑道:

(“你还真会联想。太常确实在等一个人,一个永远也不会回来的人。可悲的是,他明知她永远不会回来,却不愿承认,始终存着侥幸做荒唐的梦。这一次,我带你进冰宫,一则是为了取回寄存的东西,另一则却是依照和她的约定,结束太常的万年长梦。”)

“万年长梦?永远不会回来的人?为什么我越听越不懂?”

(“你只是带我进冰宫的工具,不需yào

听懂。”)

月华冷飕飕地说着,又抬头看了眼天边蓝绿色的极光幔。

(“准bèi

一下,我们可以出发了。”)

“出发?外面还在下暴雪……而且我和师兄们都走散了,身上也没有备用地图。”

李玉暖小心翼翼地说着,方才侥幸死里逃生,全身上下虽然已经被修补得焕然一新,但体力也被彻底消耗见底。若不是害pà

被月华用剃刀般眼神剜过,她此刻已经趴在地上什么也不想地大睡一场了。

(“暴雪中才能找到我需yào

的那条路!何况你刚被星屑洗过一次经络,感觉是最灵敏的时候。如果不趁热打铁,岂不白费了我的一番苦心!”)

冷冰冰地说着,月华手指微动,满心不情愿的李玉暖便被一股无法违逆的强dà

法力抓住,悬浮空中。

(“不需yào

地图,闭上眼睛,感受星屑流动的方向,循着它的流向,你能看到路。”)

清冷的声音,一字一句地流进心中,李玉暖依言闭上眼,果然在短暂的黑暗后,再次看到了浓郁的金色。

不同于初见时的无序,此刻展示在她面前的,是一副规章清晰的星屑流向图,无数星屑沿着既定的轨道缓慢又迅速地流转着,流到中央一耀眼太阳的地方。

那个地方,就是冰宫的所在!

但是——找到了方位,并不代表能到!

北冥地域特殊,御空术几乎无法使用,而且这般的大风雪,连方向都无法辨认。

“……我……”

(“又想找借口推脱!”)

月华不快地哼哼着,话语中又夹上了尖针识海的痛感,李玉暖晓得他生气了,连忙谄媚道:“……与前辈同行,我是求之不得。只是……没有地图,全凭自觉跟着星屑走,如果走错了路,月华前辈……也别怪我……”

(“如果不是方才为了救你消耗过大,无法控zhì

你的意识,本尊现在还需yào

在这里听你啰啰嗦嗦!”)

月华冷飕飕地哼鸣着,李玉暖不敢怠慢,自乾坤袋里寻了身干净的裘衣裹上,又将蒲团等杂物收好,循着星屑流动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继xù

行路。

所经之地,泥土尽是焦黑。

第80章 青铜浮雕与幻觉

持续三个月的极夜,很容易让人失去对时间的感觉,何况狂风暴雪本就混淆感官,被迫冒雪前行的李玉暖循着星屑的指示,木然地行进着,直到双腿都快麻木时,终于踩到了一处异常。

不同于冻土的沉闷,踩上去有些嗡嗡,似乎下面埋了金属。

金属?

北冥冰宫!

因为漫无止境地行路而逐渐浑噩的心神为之一振,李玉暖急忙蹲下,自乾坤袋中掏出铁钎和铲子,将金属表面的冰层叮叮咚咚敲碎、拨开。就着昏暗的极光,她可以看到雪层下乃是一副年代久远的青铜浮雕,她的脚踩到的部分恰好是浮雕的一处凸起。于是进一步清理,才发xiàn

浮雕的规模远超出她的预期!

退后三步,勉强认出扫出的两丈见方的部分仅仅是浮雕的面部,线条是远古时代的怪异抽象,粗犷却不失流畅,由于长期被冰雪覆盖,浮雕表面腐蚀并不严重,镌刻在五官的凸起或是凹陷处的远古图腾花纹,都清晰得纤毫毕现。

这是一件穿越了时间本身的伟大创作,即使完全不懂古董的价值的人,初看它的瞬间也会被它散发的荒古气息感染得肃然起敬。

李玉暖摸了下青铜冰冷的表面,她对这些上古之物知之甚少,无法通过图腾纹路判断浮雕的铸造年代,以及它所隶属的文明。

她只能确定青铜浮雕和北冥冰宫有关。

“这座浮雕……是不是冰宫的……一部分?”

自问,同时也是询问,但月华没有回答。

李玉暖于是闭上眼,灵视可见青铜浮雕周围的星屑异常浓密,仅次于十丈开外的一处大半都封在冰中的庞大建筑。但在那飘荡着可怕的法力波动的建筑周围,除了密集的星屑,还有各色的灵力波动——那里是北冥青铜宫的正式入口!

万始宗的师兄们多半也在!

但是李玉暖不敢冲动,一路荆棘养成的谨小慎微已经烙进骨髓。她细心地分辨着青铜宫周围的灵气波动,发xiàn

广场上气息驳杂,唯独没有她熟悉的万始宗弟子的灵力运作,也就是说,他们确如月华前辈所言,已经全部进入冰宫!

果然!

李玉暖不傻,更不蠢,虽然这是第二次离开宗门执行外务,但一路上的见闻已足够让她觉察到万始宗和联盟其它成员的关系并没有传言中那么融洽。

公众场合,各宗门对执牛耳的万始宗自然是攀附不已。但是就像鬣狗畏惧狮群,却也敢对落单的幼崽龇牙咧嘴一样,因为协约和禁制,只有低阶弟子可以进入北冥秘境,她若贸然进入没有同门的集聚地,处境无异于闯入鬣狗群的幼狮。

纵然滞留集聚地的宗门弟子大多有品格高尚之辈,但她深知人性的黑暗面,不敢贸然把希望都压在未知上。

主意已定,李玉暖正式认真分析青铜浮雕,此次过分浓密的星屑让她确定,这里多半是冰宫的另一处入口。

月华前辈说过,北冥冰宫的主人太常在机关术上的成就无人能及,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一生的最高杰作只一处出入?倘若当真只有一处出入,那么,唯一的出入将是最大的机关!

夜吟哥哥也说过,聪明人喜欢把最重yào

的东西藏在最不可能的地方,越是放在明显的东西,越容易被忽略。所谓盲点,其实是智力的角逐。

如果太常真是媲美夜吟哥哥和月华前辈的聪明人,那么,沿着宗门数代弟子苦心发掘的路线进入冰宫,不但不可能有收获,甚至会因为过分深入遭遇前所未有的大危机!

而这些,月华前辈早就知dào



所以他要求她趁着大风雪和队伍走散,又不惜耗费自身精元送她一场造化!

因为这另一条道路是一条绝非正常手段能够开辟的道路。

李玉暖突然感到一阵后怕,从得到诱魔镯那一刻开始,她的命运就像被看不见的线索牵引着一般,一次次地和死亡擦肩而过,在匪夷所思的时间得到匪夷所思的造化……有一只无所不能的手,将她推上既定的轨道,奔向天命划好的未来。

但那又怎样?即使沦为棋子,她也只想活下去,得到力量,完成她对南唐千万尸骸的承诺!

除此以外,别无所求!

甚至,她庆幸自己的选中。多少人渴望被命运青睐而不得,她李玉暖何德何能,竟成了天命的玩具!

……

手轻轻地落在青铜浮雕的鼻翼处,此处在星屑图上是极为重yào

的一点。

认真地抚摸着,一寸一寸的摩挲着,鼻翼结构坚硬异常,手指碰到的每一处都是意wài

的坚实,平滑,甚至连焊接的缝隙都没有。

但是她却始终认为这一处存zài

着另外一些东西,一些本不该存zài

的东西。

在哪里?

到底在哪里!

哔——哗——轰——

上空爆起一朵光斑,李玉暖仰头,看着突然爆fā

如白昼般的极光,光芒转瞬即逝,留下的余晖却足以让目睹这一奇观的人都识海一阵刺痛……

……震耳欲聋的声音越过惊涛骇浪而来,她孤立在悬崖边,萧条万物的风吹过,将生机吹得摇摇欲坠,脚下,海浪卷着白沫敲打着冰崖,面前是——

……女人,被无数青铜藤蔓贯穿身体的女人,破烂的白衣在寒风中纷飞如蝴蝶。挑在尖端的心脏稳定地跳动着,泵出鲜血缓慢顺着藤蔓滴落,浸透冰层。濒死的她高昂脖子如天鹅般高贵,脸被狰狞的青铜面具覆盖,浅金色的眼睛分外灼人……

“……忏悔吗?”

无法确定声源的轻柔飞过,似****的蜜语,却带着决绝的滋味,流经耳侧,痛得将皮肤都割裂。

然而被青铜刺得千疮百孔的女人却没有说话,也许她说话了,只是太虚弱,竟没有任何声音流出。当风再一次吹过时,女人和青铜藤蔓化为飞雪流逝,唯有青铜面具重重地落下!

咣当!

伴随着清晰得刺耳的声音,面具凭空跌落,落在青铜浮雕上。

幻觉中的东西居然被带到了真实,少许惊讶后李玉暖便恢复了平静。

——多半是无意中碰到了某位大能的随身空间的一处薄弱点,导致面具掉出!

仔细端详,能感觉到面具上蕴含充沛的法力,即使万年已逝,残存的威严依旧令人肃然!

应该是一位大能的遗物。

但真zhèng

让李玉暖惊讶的却是:面具上的五官,竟和青铜浮雕……几乎完全一样!

连细微处的花纹,也是如出一辙!

简直是等比例的缩小,或者——放大!

但是……

浅金色的眼睛……

幻觉中的女人的眼睛如黄金般璀璨,但她手中的面具,眼睛处却——

李玉暖翻过面具,发xiàn

面具的鼻翼处设计了一处精密机关,当面具戴上时,面容和面具重合,青铜打造的眼睑便会自动收起,露出佩戴者的眼睛!

我的猜测没有错,鼻翼处果然藏了机关,但是……怎么才能打开浮雕背面的机关……

李玉暖再次双手贴在大浮雕的鼻翼处,用力按下去,青铜雕像却是依旧纹丝不动。

——浮雕是以整块青铜铸就,外力根本不能——

不对,青铜是合金,再精致的青铜的制品也是——熔铸而成!

熔?!

茅塞顿开!

面具焊连为一体,唯一的打开方式就是熔开鼻翼处,把手伸进去,打开藏在鼻翼后面的机关!

需yào

……凤凰火!

但我能像凤凰那样恰到好处的控zhì

火焰熔开青铜却不毁坏下面的机关吗?

李玉暖看了眼双手,总觉得有些荒唐,但眼下却没有更多的选择了。

后退一步,左手叠在右手手背,凤凰烙印开始发光,灼热中金色的液滴自指尖流出,都是被她炼化的星屑!

传说,星屑是世间最坚硬的东西,自己能炼化星屑为身体的一部分,应该也能将青铜化开!

凝聚手心的星屑越来越多,自信也因此点燃,她平静地吸了口气,灼热的气流以识海为中心流进四肢百骸,最终化为淡金色的火焰从手指、须发处燃起,包裹着星屑重重的滴落,在青铜浮雕表面留下一个个浅洞!

虽然熔化的瞬间便因为北冥的低温再次凝结。

果然可行!

得到鼓励的她双膝跪下,双手按在了鼻翼上方。

掌心是炙热的高温,按下的瞬间坚硬的青铜立kè

变软,但接下来的热量控zhì

才是关键,她必须恰到好处地控zhì

火焰,让青铜熔化却不至于毁坏机关……

强行压下激动雀跃,李玉暖加重了掌下的热力,青铜因为她的灼热化为半流质,双手都快陷进去了!李玉暖急忙兽族热力,只将火焰集中最中心,燃出一个窟窿后立kè

收手!

北冥极寒的风吹过,半融化的青铜如冰冻的海浪般带着纹路凝固,只留下中心食指粗细的洞。

呼——

长嘘一口气,李玉暖开始巩固战果。

将食指伸进洞穴转了几圈,确定通行无阻后,又伸进凝满烈焰的另一粒手指,缓慢地试探,小心地将甬道边缘熔软拓宽,如此小心翼翼地摩挲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终于连整只手都能伸了进去!

呼——呼——

咔嚓!

指尖终于触到了藏在青铜壳穴深处的机关,也亏得太常记忆非常,这一处机关虽然万年未动,却依旧崭新,被手指激活后,随着一阵细不可闻的轰隆,眼眶处多了两个黑黝的洞!

一条生,一条死!

没有标示,李玉暖却也知dào

,两个路口中藏了生死选择!

可惜我对太常的生前一无所知,根本不知dào

此处该如何抉择——

太常……

月华前辈和凤凰都说过,太常此人最喜礼仪规则,那么对左右通道的设定必定也是循着规章,左清右贵!

也就是说,左边通往最重yào

的东西所在的地方!

一步跨出,刚要踩下,李玉暖突然想起另一个细节!

这是一个青铜面具浮雕,也就是说,眼睛看到的左边,对戴面具的人而言,是右边!

右边才是真zhèng

的左边!

第81章 漆黑的通道

刚刚没入浮雕左眼的密道,门就悄无声息地关闭了。

不知多少年前修建的深藏甬道,仅容一人同行的狭窄,无须伸手也可以感受到墙壁透出的金属锈气,每隔半丈的距离,都会有一点幽绿色的光斑灼灼燃烧,将道路映成鬼魅的颜色。

因为禁尘咒的缘故,通道保持着诡异的洁净,一路行过,留下空洞的回响。

啪——嗒!啪——嗒!

一路都没有遇上机关,但路途越是平静,李玉暖心中的阴云便越发低沉无法驱散。

太常为什么刻意地留下这条路,他等待的人究竟是谁?

青铜浮雕前裂开的随身空间里掉出的青铜面具,和幻觉中被青铜藤蔓贯穿的女人,分别又是谁?

看是偶然的一段段信息,其后存zài

着诡秘的联系,但她读不懂,只能辜负。

漫步行走在无止境的幽绿中,每当以为将要到尽头的时候都会出现新的转折,这是一条繁复得无法在脑海重建的路,若非此处只有这一条路,恐怕没有人能够做出正确的前进决定。

如果青铜浮雕前她做了相反的决定,进入另一个眼睛,此刻看到的,该是地狱的风景吧?

但跨入左边就真是正确的道路吗?

不知dào

,却也不可能后悔。

因为退路已经封死,不存zài

任何的其他可能。

经常有人妄想假若我在某一个左转的岔口做了右转的决定,命运是否会变得完全不同,但这样的幻想本就是可笑的。人生是一条绝不可能重来的单行道,岔口跨出的时候,其余的可能就已经封死了。

没有人是为了杀人而出生的,李玉暖也曾在深宫嬷嬷的床头故事中向往过才子佳人公主探花的浪漫传说,可是如今的她却只有一份人生。变强,杀枯泽,为那些已经失去的人复仇,就是她为自己选择的人生。

我一无所有,救不了世界,救不了任何人,我只有一颗复仇的心,一份即使被命运玩弄得面目全非也不放qì

的倔强!

……

……

又一次转弯,眼前的风景终于有了变化。

每隔半丈的幽绿色灯火,变成半寸便有一滴的白莲,悬浮在肩膀的略高处,看似摇摇欲坠,其实介于生死之间。这是一种幻火,燃烧的时候不会产生温度,但若是因此轻视它们,伸手触摸,便会被它们灼伤,像被刀子割过般,痛的同时大片血肉都被腐蚀。

地上,不再是无尘禁地;墙壁,不再是青铜的空洞。

浓稠得让人窒息的颜料气息扑面而来。

她下意识地放缓了脚步,认真地端详着两旁的壁画。

美丽,原始,浓烈!

远古的绘师们用矿物研磨成颜料,在数丈高的墙壁上勾画着抽象又诡秘的想象,人首蛇身的王者、带着鬼怪面具的祭司、半人半鸟的神灵……所有的影像都因为过分浓重的色彩,虽然勾画之物距离当下已经数千年,依旧包含着强烈得几乎要从墙上跳下来的生动感。

一路看过去,这些绘图不仅光怪陆离、想象力丰富、充斥着半人半神的形象,而且越往里走,越会觉得画面匪夷所思中更有一种晦涩难懂的暗示。

最初的几幅都是些祭拜和战斗的画面。被可以描绘成顶天立地的神灵,身裹褚红的法袍、头戴黑色面具,无数仅及他的脚面的黑色小人跪拜着他,奉上粮食、矿石等珍贵贡品。也有同样漆黑的小人们和丑化为野兽状的敌人纠缠战斗,天空被褚红和靛青涂抹成漩涡。败落的神灵被胜利者挖出心脏,肉体被地上的小人们分食。

如此数以百计的神灵与人共同生活场景的古画后,画面内容渐渐变得荒诞又象征意义浓烈起来。

五个人头的大鸟趴在地上,血红的眼中流出剧毒,山峦被翅膀像糕点一样割开;冰封在地下的男人,掌心升起一座巨峰,胸前蜷曲着啃咬他的左眼的巨蛇;白衣红发的少女手持金杯喝水,鲜血流入口中,汇入肚子里形成阴阳纠缠的白骨与美人……越往里走,画面便越发血腥黑暗,李玉暖也越感眩晕,有种不适如锁链般绑住她,让她作呕却又吐不出来。

似乎,那些画面都曾真实发生过,并将在未来的某一天重现!

简直就是用血绘就一般!

念头刚生,李玉暖下意识地用手指刮了下墙壁,居然潮湿!就着白莲幻火,可见掌心满是血红!

壁画至少千年前绘就,但用于涂抹的颜料至今还没有干涸!

简直是匪夷所思!

也许远古的时候确实存zài

着一些特别的生物,将它们的血混入颜料,能够千年粘稠如膏。刻意用这样珍贵的颜料绘画,可见用以描绘的东西存zài

着某种特殊的宗教含义。

虽然不懂这些远古绘画的象征含义,李玉暖还是出于谨慎,小心地用手指试探了,发xiàn

壁画上只有少数人形用上了这种特别的颜料,其余大部分的形象使用的是普通的矿石颜料,虽然鲜艳,到底抵不过时间,手指碰上,能感觉到粗糙的干燥。

但是如此漫长的一条壁画路,冰宫主人到底试图向他等待的人传递怎样的信息?

不懂,甚至不敢懂,穿越幻想落入手中的青铜面具已经让她足够地惶恐。她知dào

,过分巧合的事情,往往只意味着被另一股力量支配着!

太常在等待的人是谁?

为何进入青铜浮雕范围后,月华前辈便不再出声?

若是穿过壁画通道进入冰宫中心的人不是太常等待的人,将可能遭遇什么?

一连串没由来的担心,萦绕着她。

啪嗒!啪嗒!

前方突然传来细密的脚步声,被星屑淬炼过的耳朵清晰地听到了两个轻微的呼吸声,李玉暖心虚地快步退到转弯处,为自己找了个掩身之处。

然而,似乎有些晚了。

“——谁!出来!”

人未到,声先响,蹲身暗处的李玉暖看到两个陌生的男子从壁画甬道的另一端转出,二十余岁的年纪,刚过筑基的修为,窄袖外批了件绣有淡青色竹叶的袍褂。

居然是天青门!

李玉暖的头嗡的一声就大了。

和传承千年的万始宗不同,天青门是个开山立派至今不过百年的小门派,开门祖师的天青子至今建在,不过元婴修为,境内只有一条寻常的灵脉,可谓根基浅薄。也许是底蕴过分单薄的远古,天青门的行事作风是堪比初生牛犊的霸道刚烈,无所顾忌,狠打猛撞,居然加入修真联盟仅仅二十年间从从数百小门派中脱颖而出,进入前百之列,连这次的北冥秘境,也有幸得了一份进入允许。

但天青门却是李玉暖在青铜宫殿内最不想遇上的宗门。

且不说天青门人都是些急功近利得甚至连遮羞布都不愿披上的恶徒,单看他们衣袖上的血斑便可知dào

,这两个人一路必定发生了很多……事情,才“误打误撞”地走到这里……

“不要再躲了,我们已经看见你了!”

略瘦的一人拔出了刀,而略高的那个正步步向李玉暖所在的位置接近。

他们发xiàn

我了?!

害pà

被攻击的李玉暖抓紧了乾坤袋,准bèi

跳出来。好在她到底镇定,心神稍沉,便发xiàn

天青门的两人是背靠着背前进。

原来他们只是感觉到此处有埋伏,还未发xiàn

自己的存zài



害pà

被袭击,所以背靠着背,不知dào

敌人在哪里,所以虚张声势。

呼——

这一刻,谁先忍不住,谁就死无葬身之地!

虽然他们还没有发xiàn

她,但是他们的步伐稳重冰冷,显然已经先入为主地认定这是生死搏斗了!

以凶猛好斗而闻名的天青门人,两个都是筑基修为,刚刚杀过人……

滴答!

滴答!

心跳如鼓点般聒噪,恐惧狂啸,李玉暖压缩着身体,此时任何一个疏忽都可能导致死亡。

天青门都是亡命之徒,一旦相遇,只有生死!

越来越近了。

他们越来越近了。

死亡的气息,像呼吸一样,缠在身旁。

手指有些潮汗,转眼间就被凤凰火的高温汽化。

李玉暖急得双眼通红,她知dào

,自己又一次站在了选择的岔口。

杀人,或者被杀,就这么简单。

唰——

冰冷袭来,锋芒距离她的脖颈只有三寸!

一缕青丝被剑qì

削落,李玉暖抬起眼,不管对方有没有发xiàn

她,这一剑都让她无法再沉默。

只能杀人了!

指尖勾起两朵凤凰火,金灿华美得像装饰:李玉暖虽然剑术不精、境界平常,宗门的道术学得稀疏,但她却拥有一件世间罕见的武器!

选择凤凰火,除了因为这是她最大的优势外,也因为她至今为止没有杀过人,唐宫沦陷之夜人头如瓜果乱滚的惨状让她本能地抗拒着刀剑,刀剑切开肉体血水四溅的瞬间总会让她肠胃作呕。

“去——”

低声间,两点金辉划过昏暗,噼啪落在了天青门人的衣襟上,落在衣服随即烧出一个针尖大小的洞。

“火星?”天青门的两人到底见识浅薄,见火星凶猛却也为多想,反手拍下,便要继xù

——

噼噼啪啪,火星缠上手指的瞬间手掌便被焚成漆黑,化为尘土飞散,甚至还有愈演愈烈的迹象!这突然而可怖的变化让天青门弟子甚至呆滞了一瞬才反应过来!

“啊——”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越害pà

越激烈,随着人心而激烈的金色火焰根本无法扑灭,瞬间就把其中一人的半条胳膊吞噬!

“啊!!”

不同于寻常火焰燃烧产生的炙热高温,金色的火焰吞噬肉体时没有任何烟尘,虽然产生了高温却只有被灼烧的人能够感受到!

不过几个呼吸间,地上便只剩下一摊炭灰了。

庆幸自己不用亲手杀人的李玉暖从掩身处走出,涉世未深的她并不知dào

,释fàng

的凤凰火其实是比刀剑杀人更加残忍的手段!

所谓邪道,很多时候,并不是刻意的残忍,而是自以为善良的天真。

第82章 谎话连篇

丝毫没有意识到凤凰火御敌的行为的残忍的李玉暖径直走过灰碳,继xù

前进。与天青门人的遭遇,让她意识到,虽然是条隐秘的道路,但开启期间太多的宗门进入青铜宫殿,为了得到更好的收获,他们难免乱走,与她遇上的几率也异常的高。

这一次趁着黑侥幸灭口,但是下一次,却——未必能有同样的幸运了。

如果不幸和万始宗同门遇上,她又得如何解释!

一连串疑问纷至沓来,李玉暖想了一会,突然觉得自己着实杞人忧天。青铜宫殿的设计如此缜密繁复,任何情况都可能发生,她就是想得脑壳破裂也不可能面面俱到。与其担忧未发生的也许,还是研究当下更现实!

是的,她正站在一个岔口前。

这是她进入青铜宫殿以来遇到的第一处岔道。

自进入青铜浮雕左眼,一路沿着甬道不停地转弯,李玉暖早丢失了对方向的感觉。

而且,她面前有四个路口,每一个路口都是一样的漆黑,延伸向不可知的未来。

左,或者右,早就失去了意义,她看不出这四处岔道有什么区别。

好在她很快就想到了化为壁画走廊的一堆灰烬的那两个倒霉的天青门人:他们从广场进入宫殿,一路七拐八走误打误撞地走到了壁画长廊,那么,他们走的是四条岔道的哪一根?

想到此处,李玉暖低身细心检查起来。好在天青门人一贯刚猛好斗,身上难免有浓重的血气,故残留的气息也异常清晰。

左二。

他们是顺着左二进入壁画走廊!

即是说,如果她逆向沿着左二往回走,可能到达广场!

李玉暖一向没什么志气和野心,会一路坚持走到今天也全是因为一份复仇心。虽然月华前辈早就高调地表示进入冰宫是为了取回一件寄存zài

太常处的旧物,但自进入宫殿以来,识海内便安静无声,李玉暖难免生了旁的心思。

既然前辈至今没有下一步指示,她又已经得了份造化,理应见好就收,走出迷宫,早日与同门会合。

为了力量李玉暖固然无畏生死,但她从不打算把自己的小命耗在无意义的事上。达成复仇的第一条件是强dà

的力量,第二条件则是活下去。

试探着问了几声,始终得不到月华的回复,李玉暖果duàn

踏上左二!

……

……

噌——哗啦!

星火方起便灭,循着天青门残留的气息走出不过十余步,李玉暖便遇上了阻击!

确切的说,是击杀!

许是禁咒的缘故,通道黑暗不能点火,随身的火折子刚刚点燃便自动熄灭。为了不漏出底细,李玉暖只能就着黑暗缓慢谨慎地前进。然而才走出十步,便感受到了杀气!

如铁一样浓重的气息。

她下意识地右手伸进乾坤袋,抓出师门赐下的铁桃木剑。

铁桃木剑是玄阳殿的独创,以至少经lì

五次雷劈的桃木心为原料制成的桃木剑,名为木质,其实坚硬胜铁,且受过天火淬炼,阳气浓重,最克阴秽。一般的孤魂野鬼,还未靠近就会被浓烈的阳气震散。而且铁桃木剑上还刻有加固和防火等各种符箓,对战时,丝毫不输寻常飞剑。

但毕竟是第一次实战,又是在黑暗中——

咣!

唰!

两声巨响!

尽管做好了准bèi

,真zhèng

对上上,李玉暖还是险些被横砍而来的大力震得虎口出血胳膊无力,险些木剑脱手。

什么人!

黑暗中她隐隐听到了铁桃木剑因为承shòu不住压力发出的吱吱嘎嘎声。

“咦?”

袭击者似乎也有些惊讶,但未等李玉暖发问,他们却又一次发动了攻击!

呼——

剧烈流动的空气吹得衣襟飞起,李玉暖不敢硬挡,刚想低身打滚避开攻击,却想起太常最擅长机关术,而地表通常是机关密集之地——

千钧重量迫在眉睫,她唯有咬紧牙关横剑格挡,同时暗暗运功将星屑之力凝结于左手掌心,若是那人的重剑砍到,立kè

以星屑之能将重剑熔洞。

不论是武艺或道术,李玉暖都没有自信克敌,但因为有无坚不摧的凤凰火以及刚烈无双的星屑之力傍身,即使遇上筑基后期的对手,她也敢力战!

可惜这堪称完美的计划并没有实现,确切的说,她还没能与砍来的重剑正面相撞,便被一阵暴力强行震退!

噌、噌、噌,连退三步,身体承shòu不住冲击跌倒,重量刚刚压在金属地板上,李玉暖便听到地下响起可疑的机关转动之声,当机立断地将凝有星屑、高温熔熔的掌心压上!

哗啦——

骤然的高温烧得地面红亮发光,青铜迅速熔化柔软,化为液体陷落,滴进地下的空间,那摧心的滴答声发出几声刺耳的刮抹后,终于停止。

机关被卡死了!

隐约的轰隆恢复为死寂,单手撑身半卧在地的李玉暖只觉自己半身都是汗。

幸运的是,单手熔化青铜阻止机关的手段,也彻底镇住了她的敌人。

他们戒备着,不敢贸然发动攻击。

觉察到空气中的这些不安分的情绪的李玉暖缓慢起身,单手打出一朵火花,蓬!

火焰转瞬即灭,但短暂的光明足够她看清她的对手。

攻击她的一共三人,具是身材魁伟的男子,身背半尺宽重剑,武士打扮,肩批甲片,甲胄上的虎头纹饰证明他们是铁剑门弟子。

铁剑门人崇尚以武入道,方才的攻击也确实是偏向于武学而非道术。

意识到对方的身份,李玉暖立kè

放缓了口气:“……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攻击我?我……和你们无冤无仇,甚至没见过你们……”

方才升腾的火焰已经让铁剑门的三人知dào

被他们攻击的是个漂亮的师妹,本就有些愧意,又听她口气和善,敌意顿时淡了许多。

只听其中一人道:“我们有个同门师弟在附近被杀,我们误以为师妹就是那歹人……幸好师妹没有受伤,还请……原谅。”

修真界本就男多女少,何况铁剑门以武入道,门下几乎没有女修,即使代表宗门外出交际,遇上的也都是成名已久的女修仙子,以及她们的弟子,莫说对话,便是多看几眼也不敢。这三人虽筑基多年,却也是第一次遇上落单的联盟师妹,要说毫无想法,也绝对不可能的。

即使只是男子的对女性的本能呵护,也足够他们为方才的无礼攻击羞愧不已了。

“……原来是一场误会,我……方才也遭遇了一场攻击,以为你们是他们的同党……”李玉暖信口雌黄地说着,她不想与铁剑门为敌,自然必须为自己的行为做一个合理的解释,“我是万始宗燕罗峰弟子李玉暖,敢问三位是——”

李玉暖知dào

,万始宗燕罗峰的名头,足够让大部分人对她另眼相看。

果然,一听这女修居然是万始宗燕罗峰弟子,铁剑门三人顿时扭捏起来,许久才推出一人,道:“居然是万始宗燕罗峰的仙子,难怪仙法奇妙,却宅心仁厚。”

素手熔化青铜的事实,让他们误以为李玉暖的修为远在他们之上,只因出身名门大派,行为光明心地善良,才任凭他们攻击,不予反击。

发觉他们想多的李玉暖却也不说破,道:“师门教诲,不敢不从。敢问几位师兄是——”

“我们是铁剑门的人,小门小户,不值一提。他是青铁,我是青冥,这个是青皋。”

三人认真地介shào

了一番后,又道:“对了,李仙子怎么没有和贵门楚天师兄他们一起,反而一个人在——”

他们遇到过楚天!

好在李玉暖心中坦荡,当即侃侃道:“……来的路上遇到了雪暴,不小心和楚天师兄他们走散了。”

“——那确实是一场大暴雪。”青冥认真地说着,并不生疑。

眼见难关已过,李玉暖正要提议结伴同行,突然——

唰唰唰——

黑暗中响起怪异的簌簌,声音贴着墙壁而来,像海浪,像脚步,带着浓烈的铁腥味。

“谁!”

轻咤间,附着了凤凰火的铁桃木剑如流光般斩出,只听啪嗒一声,暗处的袭击被砍中,一截残肢落地,青冥和青皋凑上前,发xiàn

黑暗中袭来的竟是一根藤蔓。

一根坚硬的青铜藤蔓,只手指粗细,叶片栩栩如生,藤蔓卷曲自然,工艺精湛,切口处带着熔岩的余热。

这……

李玉暖惊愕,三个铁剑门人更是彻底不懂了,他们有心将这奇怪的青铜藤蔓收起,带出冰宫交给宗门长老研究。

但李玉暖却抢在他们之前将藤蔓抓住。

贯穿女人身体的青铜藤蔓……难道真的存zài



想到方才在壁画走廊碰到的千年依旧保持潮湿厚重的颜料,李玉暖顿时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多余。

北冥冰宫并不仅仅存放了北冥神君生前收藏的宝物,更有他一生的心血和秘密的结晶。

因为藤蔓本身太多怪异,担心上面附加毒药的李玉暖特意以凤凰火炙烤一番,恰到好处的火焰让藤蔓变软,钢铁半熔中混着头发烧焦的味道。

这藤蔓居然是活的!

荒诞,却也并非全无可能。

就像器皿会因为被灵气滋养或是其他原因获得灵识一样,青铜铸成的藤蔓也可以因为时间赋予的变化获得生命,没有原因,只是本能。

北冥冰宫果然是个深不可测之地,前路怕是凶多吉少。

现在唯一期望的便是月华前辈还没有打算收割自己的性命!

李玉暖不无侥幸的想着,收起藤蔓,转过身。

见她将青铜藤蔓检查完毕后神色依旧,铁剑门的三人对前路顿时也多了几分自信,他们殷勤问道:“仙子往哪个方向?”

“往前走。”

第83章 复苏的傀儡城

脚下出现一条裂缝。

走出左二岔道后,铁剑门三人便迫不及待地掏出火折子点燃,却没想到一条巨沟横在面前。

深沟目测有二十余丈宽,青冥试着将一个火把扔进去,竟如一滴水掉进煮沸的油锅般,火光刚刚飞过出手便有数根青铜藤蔓蛇一般张扬着冒出,缠住了火把。火光映衬下,可见青铜藤蔓张扬着雕工精致的青铜树叶,诡异得教人胆寒。

“这是——”

在未知面前,男人和女人其实都一样。虽然铁剑门的三人都是铮铮汉子,队伍里又有师妹,但李玉暖自报出身万始宗,又随手斩断一根青铜藤蔓,这些事实都让他们误以为她比他们强出太多。所以他们虽然因为她的女子身份而优待她,但潜意识中,却又对她生出了依赖。

听着深渊中藤蔓啃咬火把发出的咔嚓声,李玉暖皱了下眉,道:“你们来的时候——”

“没有。”青铁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我们来的时候这里是片空地,没有悬崖。”

“哦。”李玉暖有些明白了,“我们在经过通道的时候不小心触动了机关,所以出口处多了悬崖?”

北冥冰宫果然是一出死局,设局的人完美的利用了人的侥幸心理,当探宝者因为前路坎坷妄想回头时,却会猛然发xiàn

身后只有悬崖!

不愧是连月华前辈都赞叹的机关大师!

多半,原路折返,试图通过青铜浮雕回到地面,看到的也只可能是死路一条。

神mì

长廊两旁原始又意味深长的壁画,依旧记忆犹新。北冥冰宫果然是太常的遗作,他把他漫长的一生收集所有的秘密和珍宝都存zài

这条隐秘的路上,任何不被允许闯入者,都将无法离开。

传说上古神君一笑万古春,一怒天下血,李玉暖以前只当这是远古先民们对古代大能修士的高强法力的夸张形容,现在看来,恐怕——

看着张牙舞爪的青铜藤蔓,李玉暖的鸡皮疙瘩都冒起来了。

偏偏北冥冰宫的每一个角落都刻了禁止飞行的禁咒,让他们四人根本无法御空。而且不用尝试,李玉暖也知dào

,即使侥幸借助师门法器升空,也会中途被这来历不明、无坚不摧的青铜藤蔓打下。

想通过悬崖,除了苦战,没有任何侥幸。

最让人困惑的却是这些张牙舞爪的藤蔓,它们明明是青铜,为什么会大规模地获得生命!

不知dào

,也没有人会给她解释。

正是发呆时,突然——

“小心!”

一声厉喝,还未回过神,李玉暖已经被青皋推倒在地,她摇晃着抬头,却听嗖嗖嗖几声风响,藤蔓纷纷弹跳腾飞而来,其中有一根刺进了青皋的脚踝!

刹那间,血花四溅!

“啊!”

即使是个硬汉子,被小指粗满是尖刺的藤蔓穿透了脚踝,也难免发出哀嚎。

李玉暖见状,本能地指尖腾出一点火星,上前,帮青皋烧断藤蔓。但关心则乱的她忘记火是双刃,高温的凤凰火烧熔青铜的同时,也同样地灼伤了青皋的脚步,顿时,鞋袜化为灰烬,皮肤焦黑剑白骨支出!

“啊啊啊——”

痛得忍不住地青皋倒吸一口凉气,彻底瘫软昏厥。

“……对不起……”

意识到自己犯下大过错的李玉暖汗涔涔地说着,此时青冥和青铁也都已经凑来,他们举着火折子为青皋检查伤处,发xiàn

他的脚部虽然被青铜和高温伤得皮开肉绽,大片焦黑,但因为凤火驱邪,脚部的经络反倒流畅精纯了许多。

“……是因祸得福吧?”青冥苦笑着说道。

李玉暖闻言,越发的愧疚了。只得泄愤地将紧贴地面如毒蛇的青灰色藤蔓剁得细碎,一边心虚地说道:“方才谢谢你们了。”

说罢,自乾坤袋内取出随身携带的治疗烫伤的药物——她虽不怕火焰,但凤凰却是脾气任性,跟随他左右,常见池鱼遭殃——交予青铁、青冥,让他们帮青皋涂上,又道,“凤凰火虽灼身,不过若能熬过此刻,却也算是一桩造化。”

又看了眼三人的巨剑,讪讪道:“今日绝境,顾不得许多。你们若信得过我,就把兵器交给我,我……我想,把我的火焰附在你们的刀剑上,或许能——砍开这片奇怪的的藤蔓,拨出一条生路……当然只是个提议……你们……”

任何一个流传悠久的宗门都会些不传之秘,铁剑门以武入道,走的又是剑修的路子,随身巨剑便是门人最重yào

的东西之一。

是以李玉暖的建议提出后,青冥和青铁对看一眼,又看了眼裂缝深处渗出的张牙舞爪,这才将巨剑解下,交到李玉暖手中,道:“有劳仙子了。”

“……同舟共济,何必那么多的你我……”

李玉暖勉强地笑着,巨剑刚刚落手,她便感觉到了它们可怕的重量。半尺厚的剑面,小指粗的重铁巨剑,单把足有百斤重量,不愧是男人挥舞的武器。

她甚至有些恨自己多嘴,为什么要……给自己找罪受!

但看了眼因为自己的失误而脚踝焦黑、昏厥高烧的青皋,李玉暖顿时愧意深重,打开兽皮剑鞘,左手吃力地扶起其中一把,右手指上凝聚凤凰火焰和星屑之力,自剑柄处哗啦而下!

……

……

沉重的大剑,中央一条金线如黑暗中的流星般华美,挥舞时可谓金光璀璨,艳丽无双。原本还疑心李玉暖索要巨剑是别有居心的青冥和青铁两人此刻只剩下愧疚和悔恨了。

本就修为浅薄,加上为了道歉过分地调用凤凰火,将两把剑都处理完毕归还主人时,李玉暖的嘴唇惨白好似冰窟里面捞出。青冥性情坦荡,见状对青铁道:“你背李仙子上路,我扶师弟。”

“……不……不用……”

推脱的话还未说出口,已经被青铁不由分说地抱在怀里。他比李玉暖高两个头有余,又健壮如牛,被他小心温柔地抱在怀里,李玉暖丝毫感觉不到男女隔阂,倒像躺在铺了软垫里。

而扶着青皋的青冥,也拔出了剑,附着了凤凰火的剑赋予他自信:藤蔓和悬崖不让他们经过,他们就砍断藤蔓,编出一条路!

看着他们这般斗志昂扬,李玉暖突然感到一阵激动,似乎很久很久以前的她也曾经lì

过同样的热血和冲动,而且她想起了月华的告知:循着星屑的引导……

闭上眼,果然看到隐约的星屑在悬崖上方流动,并在距她二十余步处汇成稀疏的河流!

这里并不是没有路!

星屑就是通路。

意识到出路的李玉暖对抱着她的青铁道:“往前十步左右,那里有些东西!”

——青铁身体强健如铁塔,步伐也大,他的十步约等于她的二十步!

“有些东西?”青铁有些迷糊,好在他们知dào

万始宗有冰宫地图,对李玉暖的话语自然深信不疑,当即与青冥一道循着李玉暖的指引,上前十步左右:在李玉暖的灵视中,此处藏有穿过藤蔓悬崖的机关。

但睁开眼,却是和别处一样的黑洞,因为光的出现,青铜藤蔓开始狂舞!

不,并不是没有东西。

李玉暖挣扎着让青铁将她放下,走到悬崖边,手指一阵摩挲,果然找到了拇指粗的锁链!

用力摇晃一下,锁链链接的是悬崖的另一边!

但要通过锁链爬到悬崖的另一边却是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锁链只有拇指粗,且下面的青铜藤蔓正急剧地纠结肿大,火把下隐约见它们变成了壮汉无法合抱的庞然大物,张扬地啪嗒摇摆,令人想起拔地而起的龙卷风。

简直像发了狠一定要杀他们!李玉暖暗想着。

进入宫殿前,她也用微薄的贡献值兑换了进藏书阁的机会,她看过宗门关于北冥冰宫的记录,发xiàn

这座宫殿每十二年一次的极光开放,开放的部分是极小的部分。通过这些碎片,万始宗的天才们拼出一个结论,北冥冰宫存有自我意识,简而言之,这座宫殿是活的!即使是同一条道路同一个机关,不同的时间进入,发动的条件都不一样!

如果这座冰城真是活的……青铜真的存有意识……

看着深渊下正逐渐缠绕变成一体的青铜藤蔓,李玉暖的心中,滑过了一个荒唐的想法。

但是还未等她嘲笑自己的荒诞,幻想却变成了真实!

唰唰唰!电光石火间分解重组成藤蔓旋风的青铜巨鞭以万夫莫敌之势向岸上的他们拍打而来,快、狠、猛,夹杂着将空气变热的犀利,幻影连连,藤蔓已经近在咫尺!

山石出现了崩塌,即使巨鞭的一击没有打中目标,他们也会失去立足之地。

情况越来越糟糕了,李玉暖咬着嘴唇,她能嗅到青铜的锈气,也能看清幻影中的动作。

但是她不知dào

如何阻止,为了给铁剑门的三人加固巨剑,她已经耗尽体力,凤凰火也暂时吐不出来。

难道这将是我的葬身之地!

念头才生,身体便被重重地抛下,李玉暖还没回过神,便听“哗!啦——”一声,幽暗的环境突然变得火星四射,附着了凤凰火的大剑将成年男子的腰一般样粗的藤蔓砍下,双手握剑的青铁大力地喘息着,对李玉暖道:“没有摔疼你吧!”

“谢谢!”

李玉暖诚挚地说着,青铁长得虽然魁伟却不英俊,但看着为了保护她,虎口震得鲜血直流的男子,李玉暖忍不住地心跳加速了。

“看起来情况有点糟,好在有李仙子为我们在剑上加了凤凰火!这份恩情,可不能不还!”

一旁的青冥平静地说着,他看了眼青铁,后者裂开嘴,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

第84章 恭迎宫主

呼呼——

令人窒息的紧张中,男人挥舞着巨剑,带起金线如行云流水般自然。青铁和青冥两人修为平常,得知李玉暖出身万始宗时甚至生出了依靠之心。但真到了生死关头,他们却只记得自己是男人,做不到顶天立地也要站在最前面,为身后那萍水相逢的女孩和伤重昏厥的师弟,杀开一条血路。

他们挥剑的姿势并不优美,初时流畅的挥舞也因为藤蔓的攻击永不停歇,渐渐开始迟钝。意识到敌人的疲软,藤蔓顿时狡猾起来,不再交缠成巨大的龙卷,分化为数条双人合抱粗的蛇,狂风暴雨般密集地压下来,顷刻间便把青冥和青铁彻底吞没了。

左、右、上、下……困在荆棘森林里的两个人竭尽全力地挥舞着手中的巨剑,每一次挥舞都会斩落藤蔓,但很快就会有更多的藤蔓袭来,密密麻麻,永无止境……

李玉暖虚弱地看着他们,她想要加入他们,但却无能为力。

我真是个无用的人。愤nù

地指责着,突然——

一道血线从藤蔓铁笼中飞出,落在脸上,温暖得炙人。

眼睛瞪圆了。

紧随其后又有数条血箭溅出,落在身上,烫得她全身都颤抖……

他们……死了,为了保护她……死了……

死,原来一直都这么接近,又是这么简单。方才还鲜活的生命,转眼间就变成了干枯的尸体。青铜藤蔓密密麻麻地蠕动着,她看不清他们的身体,只能看见青灰色的藤蔓缝隙不断渗出鲜红的液体……通红、滚烫……流出,落在地上,烫出一个个洞……

名为愤nù

的情绪在李玉暖的心底汹涌着,心中有一团火已经点燃,无名的火焰疯狂地啃食着她的心,名为理智的弦“啪嗒”断裂,火焰窜起,袭向脑海,眼前尽是……血红!

……

……

肆意蠕动的藤蔓突然停止了动作,感觉到空气突然变得灼人的它们本能地松散,放出已经被压榨得干瘪破烂的尸体,如受惊的蛇一样,交缠在一起,瑟瑟发抖地缩向黑暗深渊。

(“想逃?!”)

蕴含无尽威严的低沉声音在夜风中响起,彻底无视冰宫禁咒的女孩仿佛生出了翅膀般,双手展开,瘦小的身体自然地悬浮在空。

她的面容熟悉又陌生,恍惚的眉宇间飘荡着王者的威严,闪着淡金光芒的眼睛只剩下彻骨的寒冷。

嘴角勾起残酷得近乎妖娆的笑容,女孩缓缓地将青铜面具覆上。

面具和脸庞贴合的瞬间,青铜宫殿发出了轰鸣,幽暗的空间在颤抖,它们恐惧,它们胆怯,它们听到远古的野兽从长久的睡梦中苏醒,看到灰烬里的太阳再次点燃升上天空。自此昏暗化为白昼,炙得人睁不开眼。

(“太常,这就是你迎接我的礼节吗!”)

“她”恣意地笑着,狂妄如优伶,笑声中二十余丈宽的深沟连绵不绝地崩塌,将蠢蠢欲动的青灰色的藤蔓砸成粉碎,侥幸逃出深渊的青铜藤蔓还未及地,便被笼罩了整个空间的炽热光芒化为尘埃。

火球从黑暗深处滚出,带着汪洋的火焰,呼啸着飞向悬浮在空中如王者般傲慢的女孩,她却等到它们触手可及时才不屑地看了一眼。

(“还不放qì

?区区一万年,居然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手指优雅地抬起,方才还孕着排山倒海气势的火球瞬间凝固,而后指尖轻弹,火焰因此回归为光的本能,汇入女孩的体内。

于是原本干瘦的身体也有了少许的丰满。

女孩傲慢地环顾着四周,像王者巡临她的治下……

……

青皋睁大了眼睛,意识早已回来。但眼前的一切让他忘记了言语和思考。

持这种力量的,真的是人吗?即使是元婴大能,也不可能——

到底发生了什么?李玉暖真的只是万始宗的普通弟子吗?

他努力昂起头,看到女孩张开双臂悬在空中,姣好的面孔被诡异的青铜面具遮掩,面具边沿生出了可怕的触须,它们蠕动着,刺进女孩的皮肤,脖颈处的皮肤正慢慢变成青灰色……

这……又是什么怪物!

青皋害pà

极了,但紧接着生出的念头却是:救她!那些东西……会把她吞噬!

怎么救?

他不知dào

,在突然变得陌生的李玉暖的支配下,他别说站立接近,仅仅是抬头也异常艰难。但不知为何,“帮她”、“救她”的意识像被刻进思维一样,支持着他站起!

啪!啪!

每一个简单的动作都会给身体带来难以想象的负担,为了对抗可怕的威压,七窍都被震伤,全身的血刷刷地逆流着,可他竟感觉不到痛。强dà

的使命感抓住了她,让他的身体像被人控线的木偶,坚决而毅然。

心脏像被毒液浸透一样,剧烈的跳动。

“……放开她……”

他虚弱地喊着,竭尽全力。凌空高处的人听到他蝼蚁般的呼喊,傲慢的眼眸连一个注视也不愿施舍,只喉口吐出一声冷哼。

冷哼如滚雷轧过他的识海,他害pà

极了,他想退缩,张开嘴,却吐出了全然不懂的话:“好久不见!不愧是魔尊,只是寄在面具里的一份残思也这么暴虐……”

(“残思?”)

这一次,傲立之人终于转身了……

……

……

为什么会昏迷,为什么醒来全身剧痛?

李玉暖吃力地撑起身体,她方才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中有火焰有爆zhà

有鲜血,梦中的她握有世界的权柄,傲立在天地间,脚下匍匐着无尽的白骨。但睁开眼的瞬间,梦境全然消逝,只隐约还记得那种全身都被权力浸透、笑语间生杀予夺的畅快。

头很痛,有些沉重,李玉暖晃了晃脑袋,哐当——

青铜面具落地。

我……戴着面具睡觉?

李玉暖诧异地想着,难怪会做奇怪的梦。那些火焰和鲜血,多半是面具主人的记忆吧。

虽然只是幻海中匆匆一瞥,她却可以想象面具主人曾经的威严,那个不知名的女人,曾经让天地都沉默,即使结局悲凉却也不灭豪迈。正因如此,李玉暖才会把神mì

的青铜面具随身携带,她对它产生了兴趣,想在宗门的藏书阁找到面具主人的身份,知dào

她的生前。

她需yào

一个证明,证明柏艳雪的话是错的,再怎样的男尊女卑,依旧会有女人依靠自己的努力,立在同时代修士的最高处!

女修,不是为了成为男修的道侣甚至鼎炉才存zài

的!

可惜这些想法和抱负都得有命出冰宫才能变成现实。

被微冷的风吹回现实的李玉暖苦笑着看了眼周围,昏迷不醒的那段时间里,此处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二十余丈的悬崖变成平底,青铜藤蔓全数被灭,星星点点的灯火照亮广场,甚至不需yào

刻意追寻星屑的轨道,也能找到行进的方向。

然而,同行的铁剑门三人……一人全身鲜血被不知名的力量泵出,身体干瘪缩成了一张皮,另外两人因为被藤蔓挤压,内脏和骨骼都变形,完全分不出谁是谁……

是谁救了我?

是月华前辈吗?

李玉暖悲伤地想着,她愤恨北冥冰宫机关的狠毒,又为自己的生还而庆幸。

前辈……

低声地呼喊,没有回答,黑暗中倒响起了确实的脚步声。沙沙沙,缓慢拖长的声音,带着丝绸摩擦地面的细腻,像定格了时间般,缓慢而确实地响着。

李玉暖循声望去,看见了完全超出她的想象的风景。

两排盛装宫婢迎面走来,她们梳双环飞仙髻,着紫色云霞裙,披石榴银丝帔,手提五色琉璃宫灯,排着整齐的队伍,缓步自宫殿的深处走出。

她们含笑而来,每一步都不紧不慢,经过的地方,衣袂飘飘,香花洒落,恍如梦境。

我该不会还在梦中吧?

她重新且认真地打量着周围,铁剑门三人的尸骨还是惨烈,悬崖旁的碎口依旧狰狞,青铜藤蔓的残骸匍匐在地宛若蛇尸。

这样一个惨烈得修罗场,突然走出一队宫装女婢!而且每一个女人都是那么的香气馥郁,眉眼平静,仿佛壁画中走出一般。

该不会是某种幻觉吧?

李玉暖不无怀疑地想着,自进入北冥冰宫以来,所见皆是颠覆常识的风景,虽然女婢的出现有些怪异,但不知为何,李玉暖却不惊讶。

或许是知dào

惊慌失措不能改变现状吧。

她镇定地站起,准bèi

迎接任何可能发生的变化。

女人们缓慢而平静地走近,高矮胖瘦和面容都是一模一样,走到李玉暖面前,不等她发问,已经散开,弓腰谦卑,让出一条道。

道路的深处,站着一个身披紫色斗篷的高挑男子。

他看着李玉暖。

李玉暖也看着他。

他整个人都裹在绣了金色花纹的淡紫色斗篷里,她只能看到他苍白端正恍若刀斧凿成的面容:这是个英俊又怪异的男人,五官端正,睫毛浓密,淡紫色的图腾从左额漫延至脸颊,神mì

完美得让人生出木讷的怪异感。

像假的一样。

但看到男人的瞬间,李玉暖却安心了。这里是十二年打开一次的北冥冰宫,在这个地方,任何奇诡的事情都可能发生。正常,才是这里最大的不正常!

男人动了,他缓慢地穿过紫色宫装女婢,走向李玉暖。

丝绒质地的斗篷滑过粗糙的地面,沙沙作响。

脚步声带着世家子弟独有的优雅散漫。

李玉暖于是握住了拳头,她有些害pà

,有些紧张,却又无比的期待。

他想做什么,他……是谁?

未知,让时间的流动变成了一种折磨,每一个脚步都会将折磨加重一毫。

只差五步时,李玉暖后退一步,准bèi

攻击。

男人却停住了。

他伸出长袖拖沓只露指尖的胳膊,优雅地褪下斗篷,露出巍峨高冠,及繁复拖沓的深红礼服,弯腰:“恭迎宫主归还!”

鸦色长发垂落,与血红衣袖一起及地。

“恭迎宫主!”

在他身后,提灯的宫人们以此欠身,行礼声整齐如吟诵。

第85章 命之歧路(上)

“公主?”

早已失去的身份称呼再次入耳,李玉暖不由心中一凛。这些人怎么知dào

自己的身份!摆出如此隆重的迎接礼节,又想做什么!

下意识地,她后退半步,眉毛微挑,眼中闪着戒备。

“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面对喝问,礼服高冠的男子却只是谦卑地抬起了头,几乎横跨左脸的紫色魔纹中央,嵌着湖水般的湛蓝。

“果然,如神君所言,转世重生的您完全忘记了曾经的海誓山盟,”他悲伤地说着,晶莹的眼泪粘在浓密的睫毛上,像垂在花蕊尖梢的露珠,“但我们依旧感到欣慰,即使失去了记忆,你还是回来了,遵守着归还的誓约回来了。只要您能够回来,不论是否记得曾经,我们都将一如既往地尊敬您,爱戴您,不论过去和现在,或是未来……永远地爱着您……为了您,甚至可以违逆天的意志。”

忠诚的宣誓流过李玉暖的耳中,无法激起任何触动,她默然地走到紫纹男子身旁,道:“我不是你们等待的那个人,你们认错人了。”

“……不,没有认错,绝对不会认错。”男子垂着头,直勾勾地看着她的手,“圣器,以及圣面具,都是只追随当世至强dà

至美丽者的法器。被前世的您使用过后更宁愿躺在尘埃中变成传奇也不愿服侍除了您以外任何一位强者……若您不是宫主的转世,怎能让孤傲而暴虐的它们认主?”

“圣器?圣面具?是说这镯子和面具吗?”李玉暖好笑地抬起捏着青铜面具的手,露出淡银色的镯子,“诱魔镯是李家世代相传之物,青铜面具是我在路上随便捡到的。”

“您果然不愿意承认自己的身份,但这并不奇怪,主人曾说,他欠您半生的等待和思念,不想拖累您生生世世永无尽头。所以……送您进轮回时,他曾亲手抹去您的记忆……”

男子的声音有些沙哑,蕴含的深情回荡在宫殿里,深刻得令人心痛,但如此抑扬顿挫的讲述流经李玉暖的耳畔,却像是戏台上的悲欢离合,感人的同时又有深深的疏离感。

若站在男子面前的李玉暖还是那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天真公主,或许会被这深重而突然的痴情打动,可惜她已经lì

了亡国之痛,见过了人心险恶。如今的她只会觉得这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太荒唐,突然得超出了她的理解范畴,荒唐得像一场独幕剧,自己落进了一个陷阱,一个以爱的名义编织的陷阱。

我有什么值得他们谋算?李玉暖认真地看了眼镯子和面具。

镯子?

对不起,即使失去生命,镯子也绝不能给他们。它是夜吟哥哥唯一留给自己的东西!

面具?

虽然对面具背后的故事有着深深的好奇,但若他们这般苦心算计是为了面具,只要条件合适,她可以考lǜ

交出。

主意既定,李玉暖随即做出倨傲姿态,指着一地的狼藉,对躬身行礼的男子道:“好吧,我姑且当你们的话都是真的。只是我却有一件事不明白,你们口口声声称为我宫主转世,愿意为我违逆天的意志!为什么还……这是奴仆对待主人的礼节吗!”

虚张声势,但必须把气势撑住。

李玉暖突然的强势让男人愣了一下,随即腰弯得更低了:“属下知错。虽然事出有因,但宫主险些因为我们的疏忽而受伤的事实却是不容辩解。只请宫主暂歇雷霆之怒,待魔炽完成宫主回宫的礼节,自当往刑堂请罪。”

魔炽?这名字怎么听起来有种熟悉感?

“你的名字是魔炽?”心中嘀咕,面上却是一派上位者的傲慢,李玉暖毕竟曾是一国公主,即使落魄流离,生来便养出的高贵气质却不会轻易消失,此刻又刻意端起架子,更加威风堂堂,恍若女帝巡礼。

“若是宫主不喜欢这个名字,魔炽可以改”

“不,这个名字……很好,很适合你。”

李玉暖静静地说着,她曾在万始宗藏书阁的古籍中读到过一种将法力蕴藏在语言里的名为言灵的上古道术,而魔炽在读自己的名字的时候,嘴唇的震动有些异样。

魔炽这个名字也许是某个言灵的变体。贸然改变他的名字,很可能导致意料外的变化。

——她一贯小心谨慎,进入诡秘的北冥冰宫后,更是不由自主地赔上了无数谨慎。

但心中可以写满了惶恐,态度却必须异常的嚣张。端足冰宫女主人的姿态,用颐指气使的傲慢,骗取他们的信任,蛮横地掠夺着冰宫的信息。

故评价完毕魔炽的名字,李玉暖又看了眼周围,指着铁剑门三人的尸骨,道:“他们一路保护我,是我的朋友。”

“能够为宫主效力,是他们的荣幸。”魔炽冷淡地说着,直到触及李玉暖不悦的眼神,这才改口,道,“我等将妥善安置他们的后事,礼仪规格比照宗门长老。”

“……人都死了,给那么多的尊崇有意义吗?”李玉暖瞥了他一眼,漠然地指示道,“简单的入土为安魂归宗门就行了。已经发生的事情谁都不可能改变……”

“是。”

魔炽认真地说着,站起身,紧跟在李玉暖的身后,“宫主既然回归,冰宫想必很快就能以原来的面貌再次出世了。”

“原本的面貌?”

李玉暖低声地重复着,但魔炽没有解释,她也不便追问,只得做出心领神会的姿态,穿过宫婢,对紧跟身后的魔炽道:“你确定没有认错?如果我真不是你们的宫主——”

“不会错……转世的记忆可以伪造,但圣器和感觉不会错,您确实是我们等待的人……”

认真地说着,魔炽礼袖挥动,虚空深处铃铛响动,奔出一辆金銮宝车。

八匹天马缓缓落地,纯金打造的马车停下时没有激起一片尘土,轻柔的好似白云制成般。李玉暖细细的打量着,马车通体以东海金砂铸成,这种金砂极其稀少,燕罗峰的宝库内也不过收了数百颗。且金砂坚硬无比,只有太阳真火能够融化。完全以东海金砂铸造一丈宽两丈长的马车,该是怎样的奢华!

黑沉香的车阑上装饰着八十一只琼玉铃铛,每一只琼玉铃铛的内侧都镌刻着佛家真言,下垂火云般艳丽的珠子,是千年火蛇的内丹。

莹光下变幻五彩的绚烂纱幔无风自动,这是世代承袭织女之名的神mì

世家以流光织成的霞光纱,即使是底蕴深厚的万始宗也只有元婴长老以上才能穿着。但在这里,它不过是装饰马车的纱幔……

一辆足以让九天玄女羡慕的宝车,一个绚丽的美梦,太过华美诱人的东西,总是和虚幻勾连在一起。

李玉暖清醒地想着,但马车已经停下,紧随身后的魔炽已经为她分开纱幔,七层宝雕的踏足已经展开,金箔攒成莲花已经铺到脚尖。

再拒绝就做作了。

李玉暖于是伸出手,接受了他们的全部恭敬。

第86章 命之歧路(下)

马车平稳地飞驰着,不时有凄厉的惨叫自耳畔呼啸而过,李玉暖严守魔炽的叮嘱,即使好奇心重得抓心扰肺,却直到下车,都没有打开车帘眺望。

“到了。”

随着低沉的宣告,马车缓缓停下,车帘挑起,两个女婢小心地伺候她走下。

刹那间,眼睛瞪大了。

虽然早就怀疑北冥冰宫深处秘密繁复,但真zhèng

看到绵长的幽冥肠道时,她还是震惊了。

无尽的铁金色自脚下漫延,扑面而来的尖锐峭壁上悬挂着星星点点的幽绿色,安静,虚幻,诡秘。她甚至不敢低头,害pà

脚下其实是一面镜子,映出鬼魅的真相。

“……这里是……”

“古神道。”

魔炽淡漠地说着,“万年前,神君治下的人民每逢祭日便会乘着小船通过古神道,进入圣殿,向神君献上一年的牺牲,换取新一年的馈赠。依照神君的安排,转世的您将再次通过古神道进入圣殿,接收神君特意为您准bèi

的礼物。”

“圣殿?礼物?”

沉吟间,李玉暖恍然大悟。

难怪他不止一次地说“太常是个重情重义的人”;难怪他刻意要求自己和万始宗的队伍分开,又刻意安排自己通过青铜浮雕之门进入;难怪远古大能的移动空间突然破裂掉出个青铜面具!

月华前辈多半早知dào

这一处所的存zài

。一路的反常沉默只为瞒天过海,最终对计划一无所知的自己天真地骗过了守护者,进入北冥神君的秘密之地。

但李玉暖不会因此而伤心或是气愤。两年的相处,让她清楚地认识到月华前辈是个谎话连篇、心机叵测的混蛋,所谓的“和北冥神君是旧相识”多半是胡言。甚至和鬼面的感情,真相恐怕也不是他表述得那么和睦。

至少,每当他和凤凰亲密无间地说话时,她都会嗅到森森的杀气。

但又怎样!

谁都在撒谎,谁都在欺骗,只要不伤害我的利益,还能给我带来利益,哪怕月华前辈的真面目比魔鬼更可怕,她也不在乎。

甚至,她还想知dào

,接下来的路,他又要怎样的遥控自己。

有时候,李玉暖也会觉得奇怪,她的性格其实比柏艳雪、徐媛媛很接近魔道,但居然能够坚持到现在都还是正道弟子,着实是件怪事。

佛家曾言,执念是魔,而我,多半是心已入魔身却不自知。

其实魔道也没有什么可怕的,她静静地想着,踏出了古神路的第一步。

咚——

道路出现了变化!

幽暗的世界以她的脚为中心出现无数金色的波纹,它们细腻而诡秘的流淌着。

她漫不经心地看了眼波纹,心中竟毫无留念,只是继xù

迈步。

古神道上,她的每一步都会化为层层涟漪扩散到不知名的黑暗深处,一层接着一层的波纹,从不冲突,只是这样交错着,化为复杂的纹路。

她静静地前进,魔炽和宫人都随她一起前进,紧贴着她,似众星捧月又似监视跟踪。他们脚步平缓而优雅,仿佛在黑夜中滑行般,经过处留不下任何的痕迹。

他们……其实都是不存zài

的吧?而我则走在现实和虚幻的夹缝里。

努力平静着心神,李玉暖沿着幽绿的道路缓缓前行。

时间在此刻早已失去了意义,她不知dào

自己走了多久,但她记得自己走了多少步。直走八十一步,转弯后再走四十九步,每一步都仿佛和世界告别般沉重,最后一步跨出时,沉寂中响起了铺天盖地的钟声,三千梵唱化为云彩照亮世界,浓重的金色落在她的身上,化为金色的礼服,沉重得喘不过气。

耀目的光辉中,一扇青铜巨门缓缓现出了真身。她昂头,却只能看到它的宏伟,细腻的花纹布满了巨门,她伸出手,踮着脚尖,仅仅够到巨门十八对门环的最后一排。

巨门的最高处,古神以古老得早已被遗忘的文字镌刻着它的名字。

“……这四个字怎么读,是什么意思?”

“宫主推开它,自然会知dào

。”

魔炽冷然地说着,他的口吻永远是那样木讷,谦卑中带着冷漠,仿佛任何事情的发生都与他无关。简直就是个依照北冥神君的指令、按部就班地推动着轮盘直到最后的木偶。

李玉暖看了他一眼,如刀斧劈砍般端正的面容,规则得好似程序的行动。也许他当真是个偃人——传言北冥神君擅长机关术,想必对偃术也颇有研究。

恶毒地想着,骑虎难下的李玉暖伸出了手。

指尖触及青铜的瞬间,寒冷便彻骨而来。整扇门都像用寒冷本身铸成一般,饶得李玉暖曾全身浸入冰雪深处观想修liàn

,此刻也只觉全身汗毛都在尖叫抗议!

可悲的是,她无法将手抽回,手已经被冻住,只能前进,不能回缩。

冰冷吗?那就把它变热。

自心海深处泛出的念头促使李玉暖闭上眼,想象体内世界那些如火焰般绚烂的深红色野草是真实的燃原荒火,正因为她的希望而汪洋恣肆地燃烧。

观想化为现实,火焰开始流出,从身体的每一个毛孔如水一样流出,流过金色的礼服,流到与青铜巨门紧贴的手中。

啊——

手掌承shòu不住疯狂的火热,出现崩溃的前兆,但她早已把本体化为佛陀端坐在红日之下,任身下烈焰如火如荼,自岿然不动。

门,松动了。

在持续不断如海的火焰下,门扉开始松动,仅有头发丝细的裂缝。

于是加倍的努力,巨门发出了吱嘎滴答地声响,在努力面前它艰难地打开,成就仅容一人通过的道路。

已经精疲力竭的李玉暖拖着礼服穿过大门,展现在面前的是一副巨大的青铜画卷,粗糙又细腻,占满整个穹顶,过多的交错让它看起来完全是一棵大树。

这棵大树是活的。

当青铜巨门被推开的瞬间,画卷的所有线条都被激活,像树枝迎着微风晃动般,它们快速地移动着,旧的道路被堵死,新的道路出现。转眼间,所有的树枝走向都焕然一新,一张清晰而全新的图卷出现在她面前。

“这是——”

她诧异地吐出疑问。

“命之歧路,冰宫所有机关的中枢。宫殿正在以它自己的方式欢迎着您的归还。”

解释完毕,魔炽又轻轻地补充了一句,“宫主已经归还,所有的闯入者都……将永远留下……”

“包括万始宗?”

她轻轻地说着,魔炽吐出的明明是恭喜的话语,为何听在耳中却比噩梦更可怕?

“所有的人,自然包括宫主曾经的宗门。”

第87章 何去何从

林动小心翼翼地走在队伍的最后。

从进入冰宫以来,他的状态就一直不稳定,眼神游移不定,脚步慌张错乱,时不时地停下发呆,嘴里喃喃着无人能懂的音符。若非万始宗弟子严守友爱互助的门规,屡屡停下等待,他早就迷失在歧路万千的迷宫中了。

他来自岭南,自小就因为返祖血统,时常听到普通人无法听到的声音,如岩石的呼吸,金属的****。弱冠之年顺理成章得被万始宗千渡峰收入门下,方方筑基成功就被编入探索冰宫的队伍。然而这份令同门侧目的幸运,在他踏入冰宫的瞬间,变成了彻底的噩梦!

从未有一个地方如北冥冰宫这般的安静又热烈,耳朵处于极度的聒噪中,整座宫殿以炼金金属煅成,每一寸青铜都洋溢着浓郁得近乎疯狂的生命力。

呐喊声震耳欲聋!

极度的恐惧,无法言说的害pà

,安静沉默的宫殿在他的耳中,比魔兽的巢穴更危机四伏。

突然,黑暗的深处浮起一阵轰鸣,声音森森如远古的魔兽发出苏醒的第一声咆哮。

吼——

足以让人肝胆俱裂的吼叫震得林动丹田隐隐作痛,筑基修为依旧被吓得两股战战无法动弹,更为可悲的是,同行的人都听不到他的世界,这是只有他能听到的绝望。

青铜宫殿苏醒了。

他听到了它的吼叫,这个庞然大物自漫长的睡眠中醒来,他们则将成为它的第一批祭品!

可是谁会相信他,谁能听到同样的声音?

谁会相信沉寂的宫殿正无声息间化为魔兽张开血盆大口,踏出的每一步都可能……陷落……

“啊——不!停下!大家快停下!”

他失神惊叫着,极度的紧张和恐惧压弯了他的心神,唯有大喊大叫能让紧绷的神经得到少许宽松:“大家,快点停下,不要再往前走!这个宫殿……是活的,就在刚才,它……它活过来了!它要把我们……全都吞没!”

可悲的是,没有人能听到同样的声音,他的这份警告理所当然地换来了鄙夷。

“不愧是千渡峰的林大胆”、“听说他二十多岁的时候还尿床呢”、“胆小到这地步怎么也能编进队伍”……诸如此类的笑声在火把起伏的队伍中低低地响起,幸运的是,位于难堪中心的林动的耳朵此刻已经听不到除了地狱的嘶吼外的任何声音。

吱吱咔咔——

尖锐的爪子滑过锅底的声响。

嘶啦啦——

金属舌尖吮吸脑髓的声音。

此起彼伏的声响激起记忆深处最本能的恐惧,数万年前,他的先人便曾被发出这些可怕声音的生物统治过,所以他才刚听到,就吓得全身上下泛起寒颤。

张望,惶恐,战栗,他无助地看着周围,黑漆漆的世界,涌动着绝望的恶意。

“……它……快来了……啊!啊哈哈,啊!它……它马上就要到了!啊,啊啊!”

又哭又笑地叫喊着,手舞足蹈后瘫软在地,身下流出腥臭难闻的黄白液体……

……

……

后方诡异的骚动让沈天果duàn

停下了队伍,分开好奇地同伴,走到了林动的身边。

腥臭的味道让爱洁的他皱了眉,但比起腥臭,却是林动的状态更让人担忧。

他小心弯腰,扶住林动颤抖不止的肩膀,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你听见了什么?什么东西要来了?”

——为了让陷入恍惚状态的林东听清楚问话,他甚至在声音上附加了少许灵力。

被灵力刺痛了识海,暂时从精神涣散状态清醒的林动抬起了头,失神的眼睛令沈天为之震惊。

“……宫殿……是活的,青铜是炼金金属……它们……活的……”嘴唇木然地张合着,吐出的每一个字符都带着荒诞和可怖,“你们尽管嘲笑我的胆怯和懦弱,但请相信我,这个宫殿的可怕超出了我们的想象……千年一次的大开,是个可怕的陷阱,它……宫殿是活的,它千年一次苏醒,它非常饥饿,而我们正是它急需的血食……”

“……血食……炼金金属……”沈天没有讥笑林动的荒唐,慎重让他迅速抓住了关键,追问道,“你的意思是——”

“我的耳朵能听到不存zài

于的声音。你们觉得安静的迷宫,其实到处都是亡者的****……啊!它来了,它已经来了!死亡的烈焰已经开始!啊!啊啊啊!”

尖叫着,本就濒临崩溃的林动猛然瞪大了眼睛,随后眼白一翻,竟生生吓昏了过去。

沈天伸手探了下他的呼吸,混乱而微弱。

情况出乎意料的棘手。

早在被任命为此次任务的领队时,沈天便已尽责地看过了每一个成员的资料,对林动的异能也算一知半解。虽然当众****的丑态让沈天异常不满,但当林东口中吐出炼金金属这个在万始宗只有少数人才知dào

的北冥冰宫的秘密时,他的神色顿时严肃了。

几乎每一个万始宗弟子在认真阅读过宗门进出青铜宫殿的历代记录后就能推断出青铜宫殿内歧路万千,且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微妙的变化,进入探宝时不能完全依靠前代留下的地图。但只有极少数最为聪明的人会推断出,宫殿的道路总会变化,因为这座冰宫通体以炼金金属铸成!

它是活着的宫殿!

不同于长期温养和心神沟通产生的器灵,炼金金属这种失传近万年的锻炼手法赋予金属的生命是和天道万物几乎完全一样的生命,它们会成长会思考会呼吸会衰老……会修liàn



若是能再现炼金金属,哪怕是最式微的宗门都将在百年内发展壮大成庞然大物。所以,万始宗门人每一次进入青铜宫殿时,领队都背负着一个绝密的任务:找到炼金金属的传承,将它占为己有!

而千年一次的大开,则是最好的机会。

寻常人耳中只是荒诞的喃语,让沈天看到了希望之光,他立kè

命师弟们将林动移开,自己站到林动的方位,忍着恶臭跪坐在地,试图通过侧写得到更多的线索。

然而,因为不能听到金属的呼吸,黑暗中除了浓烈的恶臭,他什么都没有得到,耳旁是齿轮转动的隆隆声,清晰得可怕。

齿轮——

心弦骤然收紧,沈天站起身,厉声道:“火!”

一声令下,同行者或是取出火折子或是掌心生出火花,星星点点的灯光将幽暗的空间变得璀璨如夜空。

于是,沈天呆住了,他的嘴巴大得足够塞进三个鸡蛋……

这……怎么可能!

虽然早就知dào

宫殿是活的,每隔一段时间道路就会变化,但这一次也……太大了!

半个时辰前刚刚通过的五根挂桥无声蒸发,他的前面是一片青铜巨门,后面则是一簇悬崖。无声无息间,所有的路都被封死,前进无门,后退无路。

但这些都已经不重yào

了。

他低头,敦实的地板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星罗棋布的通道颤悠悠地悬在暗红色深渊之上,炙人的热浪滚滚而来,巨大的熔池里滚动着火焰,牢固的青铜变得脆弱腐朽,下方不时有道友惨叫着跌落,瞬间就被熔池吞没!

“啊——”

“救命!”

“不!”

……

惨叫声此起彼落,突如其来的死亡吓得万始宗的年轻弟子们只能扶着栏杆大力喘息。

地狱面前,一切语言都是苍白的,即使是沈天,心也是一样地被恐惧抓牢:林动没有撒谎,北冥冰宫果然是活的,它已经苏醒,闯入者都是它的食物,都将被它残忍地吞噬!

如果此刻是困在怪兽的体内反倒会比较轻松,沈天痛苦地想着。北冥冰宫本就禁制无数,宗门的大部分法术都无法施展。何况此刻突然变成狰狞的怪物,饶得沈天对敌经验丰富,也是一样地无计可施。

自进入万始宗以来,他从没有如此狼狈过。

但他不敢被人发觉慌张,他是领队,师弟师妹们都在看着他,他必须冷静,让他们相信一切变故都在宗门的掌控中!

想到这里,他扶着栏杆站了起来。

通道有些摇摇欲坠,青铜栏杆上生满绿锈,深渊深处窜出冲天的火柱,随时可能舔到栏杆。沈天强作镇定地看了眼满目慌乱的师弟师妹们:“这次的变故虽然发生得突然,但却是在宗门的预料中。你们都把害pà

收起来,镇定,跟着我走,不会有危险!”

说到此处,又刻意顿了一下,沉声道:“若有人不顾纪律打乱计划以致同门陷入危难,定斩不饶!”

“是!”

敦实的走廊猛然间变成了摇摇欲坠的索道,谁的心中都是一样的惶恐,何况还有林东发出嘶声裂肺的叫喊在前。但万始宗既然是修真联盟的首领地位,内门弟子哪一个不是千挑万选的精英人物。大凡精英难免骄傲,越是危机关头心中的骄傲便越浓重,他们坚信自己是天道的骄子,坚信一切厄运都是天道赐予造化的前奏。

因为怀着这份信念,眼看着冰宫变成火海,其他宗门的道友们纷纷跌入熔炉化为飞灰,他们却还能一丝不苟地执行沈天的命令,拔出剑,插入锈蚀的青铜,确保索道更长久的坚实。

沈天快步走到队伍的最前方。

左手举剑齐眉,右手捏起霜雪剑诀,金色精血从眉心低落,眼眸中闪着杀人的觉悟。

斩!

一声轻咤,长剑飞出,带起清辉无数。

哗啦——

穷尽他几乎全部气力的一式剑招将灼人的火焰刹那间辗成千万的碎片,看似坚不可摧的青铜巨门竟被生生绞出了一人高的大洞,碎屑如蛋壳纷落。

呼呼——

佩剑回到手中时,清冷流霜的剑身上多了无数的豁口,像被远古荒兽撕咬过般。但沈天已经没有时间心疼爱剑,他深知此地诡异超出了预期,唯有强压下翻滚的血气,对身后的师弟妹们道:“走!”

说罢,率先穿过巨洞。

第88章 苍穹下的权柄

“……所有人都……都将成为祭品?”

再一次地确认,事情的发展残忍得让她无法接受。

魔炽静静地看着她,带着波澜不惊得接近木讷的冷漠神情:“是,王的王座总是以贱民之血铸就。你是王,是一切的所有者,你的登基典礼——”

“但是我不许!”李玉暖打断了魔炽的蛊惑,虽然万始宗上下都以天资取人、对她也算不得友好,可只要想到他们将因自己而死,她便感到罪孽深重。而且她喜欢沈天,喜欢所有在她穷困潦倒时给予过温暖的人。

她抬起头,默然地看着穹顶已经焕然一新的机关中枢图:“魔炽,你方才说,我是宫主的转世,宫殿正在以它自己的礼节迎接我的归还。但——作为奴仆,难道不该以主人的意志为优先吗?”

声色俱厉,气质卓然。

许是为威严所摄,魔炽谦卑地低下了头,道:“是我们怠慢了。”

“知dào

怠慢还不立kè

改正!”

李玉暖傲慢地说着,眼角的余光冷冷地扫过魔炽,“我不管你们到底想做什么,你们既然奉我为王,就得听从我的号令。万始宗的人,必须活着离开冰宫!尤其是这一次的领队,他曾对我有恩,你们须尊敬他就像尊敬我!”

“可是——”魔炽欲言又止。

“什么可是,我是你们的主人,我的意志高于一切!”李玉暖眉毛一挑,厉声道,“或者,方才的恭维和敬意都只是表面?你们心里根本没有将我当主人尊敬?!”

“万万不敢。”

魔炽紧张地辩解着,话音未落便侧过身,对领头的宫婢道:“玉丽,立kè

把万始宗的人接过来。”

“是。”

玉丽欠身退下,纤巧的身形穿过青铜巨门的瞬间,女子的气息便如弥散在空气中般,消失得无影无踪。穹顶那如树枝般交错繁复的机关图上则多了个淡紫色的点。

魔炽于是对李玉暖禀告道:“宫主现在可以放心了,于丽已经前往接引,半柱香的时间内,他们就会被送到安全的地方。”

“哦。”

李玉暖尽可能淡漠地回答着,这是个比预料中更诡秘的空间,稍有疏忽就会万劫不复。

但不管接下来将会如何,同门即将安全的消息还是让她紧绷的弦有了少许放松,盯着机关图上不断移动的紫色光点看了一会,她移开了视线。

初见时被穹顶宏伟的机关中枢图引走了大部分的注意,此刻漫步大殿,李玉暖才发xiàn

数十丈宽的穹顶下竟空无一物,空落落的大厅只两排石雕约百人紧贴着墙壁陈列,这些石雕具是成年壮男的身高,兽首人身的礼官形象,细长的脖子上顶着各种只在典籍中见过的怪物,兽首微抬,双手作揖过顶,躬身行礼的姿势谦卑谄媚中又带着明显的弱肉强食气息。雕工精湛,栩栩如生。饶得李玉暖早有心理准bèi

,乍然和其中一个蛇首对上,也吓得心跳加速,许久才平复。

“这些是——”

“他们都曾是您的奴仆。”

魔炽古井无波地说着,引李玉暖走向殿堂的最中央。

总所周知,北冥冰宫通体以青铜铸就,但穿过百丈长殿,拾百余台阶而上,高台上迎接她的却是张两丈长半丈宽的青石案。

案几以最普通的青石劈成,上面摆放着蒙满尘埃的文房四宝,砚台的墨汁干涸成石,毛笔的尖梢秃得看不到一根毛,脆掉的纸张压在镇纸下,只是吹了口气,便化为尘埃。同样以青石雕成的青灰果盘里躺了串自然风干的葡萄干。

如此恢弘磅礴的青铜大殿的中央高台上摆放的却是最世俗最平凡的青石案几?!初见时,李玉暖只觉震惊不可置信,但瞬间,她便露出了释怀的笑。月华前辈说过,太常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在他眼中,或许这最普通的青石案几才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决定价值的除了稀缺度,还有其承载的回忆。

她看了眼阶下的魔炽,后者只一个“请您坐上去”的眼神。

李玉暖于是提起衣裾移步石案旁。

石案的左侧和后面分别一处灰色的凸起,是风化严重的毡毛坐垫。

她叹了口气,没有坐下。

并非矫情或是洁癖,只是单纯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可耻。

她正在践踏一个至情至性的人最柔软最珍贵的记忆。

她不介yì

狐假虎威的叱喝魔炽,也不会为雀占鸠巢的行为而羞愧,但她却不敢坐下,一旦坐下,被玷污的不仅仅是北冥神君的等待,还有她一直以来的坚守。

“我做不到。”她说,“虽然你们坚持我是宫主的转世,是你们等待的人,但我没有她的记忆,我是全新的。这样的我若坐上了承载着神君所有的爱恨的位置,对我、对神君,以及舍弃了前世记忆的她而言,都是最彻底的玷污。”

“可只有坐上这个位置,您的继承才会真zhèng

地完成。”魔炽淡然地说着,就像他一直以来表现得那样,他根本不在乎她是否有前世的记忆,只是按部就班地引导她完成所有的仪式。

“……等待转世归还,完成宫殿的继承仪式,或许是你存zài

于此并坚守万年的全部理由。但这些都和我无关。我不是牵线木偶,我没有义务你们怎样要求我就怎样完成。”

李玉暖静静地说着,昂着头,始终注视着机关图上紫色斑点的移动。

“我没有前世的记忆。即使你一次次的重复着爱,我不知dào

我的前世是谁,不知dào

她和北冥神君间发生过什么。既然她在跳入轮回的那一刻就舍弃了过去,想必是发自内心的不希望回到此地,继承这些烙有神君痕迹的遗产。如果你真的忠于你的主人,如果你的主人当真爱她爱得无视轮回,他便应该尊重她、成全她,而不是强迫她捡起那些已经遗弃的过去!”

“……如果是这样,继承不完成,您的朋友——”

魔炽沉默了,有些音符不需yào

全数吐出,也能让人感到恐惧。

李玉暖的表现异常坦然,她看着他的眼睛,说:“恭喜你抓住了我的死穴。但你的话中存zài

着一个悖论。宫殿因为我的归还而苏醒,若此次继承仪式不完全,那宫殿的苏醒是半途而废还是……继xù

?继xù

,意味着宫殿认可了我对它的所有权,我依旧有权指挥她们将我的朋友带出冰宫。中断,则说明继承不成功,宫殿将再一次陷入沉睡。宫殿陷入了沉睡,我还有什么害pà

?”

电光石火的瞬间便抓住话语的关键的李玉暖,满面的自信,笑容傲慢得令人不寒而栗。

“不论过去还是现在,我都是我,不属于任何人的我。”她说,“你不过个木偶,谁给了你资格命令我,谁给了你胆量与我同等尊贵!”

……

……

整个世界都在燃烧。

沈天无望地挥舞着扭曲如废铁般的爱剑,他已精疲力竭,只为一线侥幸而苦苦支撑。

行进越来越艰难,随时随地都有着了火的青铜碎片自四面八方砸下,生命像萤火一样可悲,所谓的“相信我”不过是手指轻轻一捅就会破碎的谎言。

但没有人离开队伍,并非他们愚钝,只是现实太过残酷。

摇摇欲坠的栈道,地下熔岩滚滚,天空下着火,没有人还有余暇思考宫殿为何突然成为怪物,他们只想找出一条生路,所以他们紧贴着队伍——离了队伍,生还的几率将会更低。

贪生怕死是人的本能,活下去的****是最大的执念。

过分的高温让沈天的脚步越发的不坚实,他拄着剑鞘小心地行走着,生怕用力过猛在松散风化的青铜上踩出一个窟窿。

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个靓丽的身影。

一个女人。

一个绝对不该出现在此地的女人。

她盛装华服,手提宫灯,站在烈焰深处,容貌姿丽,身形婀娜。

她不说话,只是微笑。

目光交接的瞬间,沈天读懂了她的意思。

她要他们过去,到她的身边去。

鬼使神差般,他过去了,身后的同门师弟师妹们略一迟疑便也纷纷跟上。最后一人收腿的瞬间,着了火的青铜巨横从天而降,轰隆隆地将退路堵住。

啊!

看着强作镇定的他们,女人的笑意也更浓了,她的笑容介于真实和虚幻,她的容颜闪烁着生与死的节奏。

笑容转瞬即逝,旋即恢复冷漠的她转过身,一声不吭地领路,烈焰在她面前让出了一条道,却在他们通过的瞬间再次合拢。

这是梦呓般的景象,万始宗的内门弟子在陌生的女人的引导下,穿行于火焰和死亡之间,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出声,沉默是唯一的注脚。

女人引他们走的是一条从未在地图上出现过的路,大半的路程都在黑暗中穿行。若非此起彼伏的呼吸声,此刻的景象更像黄泉的摆渡人带着新鲜的灵魂,穿过忘川,进入深不可测的幽冥世界。

没想到青铜冰宫的深处居然还有这派景象!

前进的同时,沈天四下张望着,眼前所见,包括这提灯的紫色宫装女子,全部都未在前人的笔记中出现过。

若能生还,有他领队的对北冥冰宫的这一次探索,将成为修真界对北冥冰宫的研究的最重yào

一页,他的名字也将长久地与冰宫的名字联系在一起。

想到荣誉,饶得沈天镇定,也是一阵心潮起伏,汹涌不定。

相对于沈天的心思万千,林动显得异常安静。自紫衣宫女出现后,他的视线便始终追逐着她,像婴儿痴恋母亲,又仿佛情窦初开的少年见到了梦寐以求的仙子。

道路的尽头,一点光亮正越来越近。

第89章 温暖的虚幻

当——

当——

宣言刚吐,虚空中便响起一阵直入心灵的钟声。

钟声不知从何出来,清脆而悠扬,中蕴含醍醐灌顶的禅意,直入心灵其带来顿悟的同时,却又蘸满绝对的霸道。

无法抗拒,无法拒绝,简直就像直接在脑海中敲响一样!

“……谁!谁在我的脑海里敲钟!立kè

停下!”

李玉暖愤nù

地训斥着,石阶下,魔炽单膝跪下,左手放在心口,谦卑道:“一切都如神君所言,继承仪式开始了。”声音经过墙壁层层回荡混合,仿佛亿万人在齐声高唱般,蒙上了宗教的神圣和诡秘。

李玉暖呆呆地看着他,突然捂着脸跪下了。

“但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我没有过去的记忆,我不是你们等待的那个人!”

大声地哭喊着,愤nù

的火焰燃烧了理智,她甚至顾不得矜持地扑上去,将石案上那些早已风化脆弱的“珍宝”全数扫下。

“我最讨厌被人强迫做不愿意做的事情!”

流着泪,声嘶力竭地说着,蒙着眼泪的眼中竟隐隐流出君临天下的气焰。

“从小到大,我都活在别人的要求里。每一天每一天都有各种各样的声音对我重申许多很高尚很伟大其实狗屁不通的道理!每一个瞬间会有人冲出来告sù

我,你不能怎样怎样,你必须怎样怎样……我一直认真地倾听着,我将倾听并实现他们的诉求当做我存zài

于世的全部理由。直到牢笼破了的那一天……我终于知dào

,他人的死活其实和我完全无关!我活着不是为了实现别人的梦,我只是我,不是任何人!”

“看见平民因为战乱曝尸荒野时,我会愤nù

流泪,可也只是伤心愤nù

。谁都是自私的,千万个素不相识的人的性命像稻草一样被收割,也比不过心尖上那一个人的流血流泪……我……渴望变强,渴望复仇,和责任无关。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变成了怪物,也必定是为了爱为了自己,而不是什么天下大义!”

“……”

魔炽沉默地听着,寂静中,仅存于幻想的钟声渐行渐远。

看着阶下始终神情木然的他,李玉暖叹了口气:“我是个任性的人。控zhì

我的最佳手段是施恩。你若愿意听从我,放万始宗的人安全离开,我们之间还有商量的余地。如果你企图以他们为人质逼迫我就范——你来自上古,应该比我更清楚,龙被触及逆鳞会怎样!”

龙颈之下有一尺逆鳞,触之则怒,怒而杀人盈野。

她看着魔炽,等待他的屈服。

然而——

“即使如此,我也必须扶您坐上神座,我是为您而存zài

的。”

轻柔得恍如吟唱的声音,清晰地响在此起彼伏的钟声间隙,嵌在紫色魔纹中央的眼睛如湖水般清澈,带着魔性的木讷。

“……即使最终将被您的暴怒烧得魂飞魄散,我也不能违背神君的命运。”

魔炽柔和地说着,抬起头,直起腰,展开双臂,缓慢地走上台阶。

看着他仿佛拥bào

火焰的蛾子般无畏的身形,李玉暖的心中没由来的一阵颤抖。

一段印在她的记忆最深处的爱恨,扑棱着翅膀将要破茧而出!

不——

她惊叫起来,叫声还没有冲出喉咙,便被看不见的手扼住,脑海中仿佛大海潮涨般涌出无数画面。眼前的一切如梦而逝,空旷的宫殿燃起了冲天的火焰,无根的红莲业火盛放在曼舞的野草尖梢,她披着曳地的长袍缓步行走在白骨的荒原上,踩着吱嘎作响的骷髅,踏上那竖了暗金色十字架的祭坛。

她抬起头,仰望其上悬挂的黑衣王者。他已经奄奄一息,高傲的头上带着白骨的花环,黑发遮住了他的面容以及大半的身体,暗金色的血顺着衣袍缓慢滴落,渗进白骨深处,不知所踪。

祭坛前,白衣的祭司正和十字架上垂死的王者喃喃言语,他穿着银白色的礼服,衣摆长长铺下,恰好盖住了祭坛下的皑皑白骨。

他背对着她,她却提起裙裾,理所当然地走到他的身边。

他听到了她的脚步声,抬起手,递出一把暗金的刀。

“我们成功了,”他说,“我们杀了神。”

有些哀伤,又有些理所当然,她松开了提在手中的裙裾,郑重地接过刀。

手,叠倒了一地。

“一切都结束了,”他们齐声说着,“弑神者必将背负地狱的罪孽,永生永世不得相见。但总有一天我们会冲破牢笼,再一次回到这里!”

最后一个字符吐出的瞬间,本就漆黑的天空突然变得血浪滔天,紫色的雷电巨龙翻滚在血红深处,以暗金色十字架为中心,九层雷劫滚滚而来,他们却只是紧握着彼此的手,昂头宣誓。

“总有一天,我们会冲破命运的牢笼,再一次的相遇!”

……

庄重的吟唱冲破了雷电的封锁直接刻入识海,那么悲凉那么沉痛,却又让人感到无比的安定,和——威严!

啊!

突如其来的一个滑步,将她从浓烈得几欲把身体撕裂的感情中释fàng

——只要再被那份情感支配哪怕弹指一刹那的时间,她的意识便会被这激烈的情感彻底撕碎,成为完全陌生的另一个人。

低下头,魔炽已近在咫尺,完全不知李玉暖方方经lì

幻觉地狱的他单膝跪在最后一阶石阶上,仰望着她,满目期待。

看着他刀斧雕刻般端正的面容,她的心中生出一阵没由来的厌恶。

“我不是你等待的人。”梦呓般,她单膝跪下,伸出手,抚摸魔炽的脸庞。

指尖触及紫色魔纹的瞬间,蕴藏在远古符箓内的力量化为流光顺着手指汇入李玉暖的识海。刹那间,无数信息和知识涌入,涨得她头痛欲裂。

“这是——”

言灵传承,一种早已被遗忘的传承手段。

最初的文字是远古大能从天道循环中夺取的规则,每一个笔画每一个音符都蕴含着无法想象的力量。但随着时间流逝,正确的写法被遗忘,语言的力量也因此逐渐散失。只有极少数的言灵被后世继承,被称为破魔真言。然而,即使被遗忘,言灵蕴含的力量也不会消失,当它们被正确地解读时,其中承载的所有都会展开,像脱去盔甲的美女,完全的展示。

偃人是最通常用于言灵传承的道具。他们空有人的形体却永远也不可能学会思考,从制成之日起便依照制作者的指令,重复着等待,等待命运的结束。

所以魔炽会那么坦然地告sù

她,我是为了你才存zài

的。

所以他的表情总是那么木讷,他只是个容器,外表再完美无瑕,归根结底不过是个容器。

或许不会思考才是真zhèng

的幸福,没有哪份生命是为了迎接死亡才存zài



手指滑过的地方,符箓全数融化,转瞬间,魔性的面容已大半恢复为平静的素白,李玉暖发xiàn

,失去了魔纹的魔炽,竟生得颇为清秀文弱。

“……你……快点停下来!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我根本不是你的宫主转世!”

她气急败坏地叫着,传入识海的知识让她知dào

,继承仪式结束之时,载体就会死去。

“信物也都是假的!镯子确实是李家世代相传之物,但我哥哥才是它真zhèng

的主人。至于这个青铜面具,它是借住我体内的一位神君故友交给我的!我不是你等的人,从来都不是!我和万始宗的那些人一样,奉命入冰宫,只为窃取神君的珍宝!”

一口气将所有的真相都说出口,李玉暖顿时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

然而魔炽却没有停止传承,带着明显刀斧痕迹的手抬起,搭在她的腕上。

“这些我都知dào

,从开始就知dào

。即使如此,你也是神君等待的人。不会错的,绝对不会错的。”

“蠢货!我……没见过比你更蠢的蠢货!”

李玉暖愤nù

地说着,她无法移开自己的手,只能全力折腾保持着自由的另一只手,但当她举起左手试图推开魔炽时,却因为一滴银色的眼泪,手,无力地垂落。

“我一直都在,一直都在。”

“他”轻声说着,使用的是魔炽的面容魔炽的嘴唇,但李玉暖知dào

,他不是魔炽。

“……太常……我不是桑洛……你和你的偃人都认错人了。”

嘴唇张开,说出完全不能理解的话语。

“不,我没有认错。那么多的爱恨,怎么可能会认错?我……爱你……哪怕你已面目全非……”

自信得几近悲凉的声音,魔炽微笑着,看着李玉暖。

泪水滴落,落在她的手背上,无数不应该的记忆顿时如潮水般涌来,将她的意识冲击得七零八落。

……太常……太常……

……桑洛?!

不,不是,我不是桑洛!

恍惚中另一重记忆强势抬头,“李玉暖”缓缓睁开眼,眼瞳中写满了金色。

如初熔的黄金,璀璨中带着王者的傲慢。

“太常,你真是个不可救药的傻瓜。”她说,“一切早就结束,所有的人都死了,只有你还活在不真实的梦中。”

“梦吗?梦也是真实,另一种真实。”

“魔炽”黯然地说着,放在李玉暖腕上的左手,突然低下,与搭在肩膀上的右手一起,将她紧紧拥bào



“就算你的一切都是假的,我的爱也是真实的……尽管笑我的懦弱吧,我没有你的胆魄,没有他的疯狂,我没有勇气对抗天命,我甚至连轮回也害pà

……我只能守着残破的躯壳,做着永不苏醒的梦……”

每一句话都如梦呓般甜蜜,浸入心中,勾连成温暖的虚幻。

依靠着没有心跳的胸膛,李玉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

第90章 轮回的记忆

恍惚中,魔炽的身体开始发光。

已经不能用“魔炽”来称呼他了。

偶人的外表彻底龟裂,华美的衣服破开,露出以异族之物制成的身体,心口裂出一条缝,缝隙里是闪光的绿色。当李玉暖伸出手时,那绿色便幽幽地旋转起来,抽出千万枝叶,如触须般从心口裂缝中滑出,接触到外界的瞬间便化为青铜藤蔓,将李玉暖的手连同整个身体都紧紧锁住,锁在魔炽的怀抱里。

“……无尽的噩梦和死亡,坐在黑暗里连声音也会渐渐变得奢侈。唯独和你一起的那些回忆,支持着我……等下去……可即使如此,这个身体也已经快到尽头了……”

说话的同时,越来越多的藤蔓从心口冒出,它们像是要将她和他融为一体般,紧紧地缠缚着她,甚至要将她压往他心口裂出的那个大窟窿里!

“……到底等了多少年……等得我的身体都腐朽了,终于等到你回来了。没有过去的记忆也不要紧,我们可以制造新的记忆……求你留下来,别离开我……被孤零零地留下的痛苦,我已经不想再品尝了……”

他悲痛地说着,咳出了黑色的血。

藤蔓与是越发地猖狂了,它们肆意狂行,层层叠叠的包裹着,很快就将他们都裹进了一个庞大的茧中,又以“魔炽”为中心,伸出无数的触须,将命歧殿内所有活物都勾连起来。

冰雪开始漫延。

霜花和冰棱顺着藤蔓快速地扩张着,绿茧转眼间就变成了淡蓝色的冰球,因为魔炽的命令而侍立在侧的宫人们甚至连****都未能发出就被冰雪冻结在原地。

但风暴中心的李玉暖却没有感觉寒冷或是窒息,她静静的依靠着他,感受着奇异的温暖。

脑海中,更多的画面如潮水般涌出。

……

“为什么要忘记?”

……

“相忘是最残酷的刑罚,人间多少痴儿女,今生爱得死去活来,过了轮回却是擦肩而过,永不相识。”

……

“我不相信轮回,我不愿意面对轮回!”

……

是谁,在悲凉的质问?!

为什么蒙满了时间不能湮没的悲哀?

冷风袭来,她下意识地缩了下身体,四下张望,企图找到御寒之物,却猛然间发xiàn

映在冰壁上的面容居然很是陌生。

鹅蛋脸,杏仁眼,小巧的鼻子,白皙的脸颊有几个雀斑,大半垂下的头发微微起卷,发色偏黄。

算不得国色天香,但也不能归为丑陋。

可是这张脸绝对不是她的脸,她记忆中的面孔绝对不是这样的!

“……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伸手抓握头发,发xiàn

手虽然细长如葱,指尖和掌心却都生了一层厚厚的茧。

到底是哪里!

不安中她环顾四周,这是个冰的世界,到处都是冰霜,座椅台阶全部是万年寒冰削成,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松木香,她赤脚走在冰晶的地面上,感觉不到一丝寒冷。

这里是……哪里?

我是谁?

意识有些混乱,她清楚地记得自己不该是这幅模样,也不该有这样的一双手,但她本来是谁?本该是什么模样?为什么完全想不起。

记忆像是被人洗过一般,只要对现实产生了怀疑,就会头痛欲裂。

谁!

我是谁!

这里是哪里!

正当惴惴不安时,身后响起了清晰地脚步声。

啪踏啪踏,有人正踩着冰雪台阶而来,她转过身,撞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

来人三十上下的模样,着淡色长衣,高冠博带,虽无风华绝代之色却也生得气质卓然,端正白皙的面容隐约渗出文弱。他关切地走到她的面前,抓住她的手,细细打量着:“果然,这个身体也坚持不下去了。”

坚持不下去?什么意思?

迷惑如云雾缠绕不去,口中却自然地说道:“生死自有命,逆天而行总归会被报应。太常你为我做得已经够多了,放qì

吧。让我……”

“放qì

吗?怎么可能。”

被称为太常的男子苦笑着,悲切地揽住她的肩膀:“今生已成空,来世更飘渺。凡夫俗子以轮回转世为今生遗憾的寄托。但轮回后的你我是否还是原来的那个人,却是……谁也不知dào

……我……”

“可怀有一份期待,总好过耗了无数丹药,最终还是无法抵抗天命,身体破败,魂魄连用偶人也无法维持……命运不是我们能够抵抗的东西……太常,放qì

吧……我……”

眼泪悲切地流出,她不知dào

为何悲伤,也不知为何说出这些完全不懂的话,另一重意识正主宰着她的言行情绪,本我倒成了看客。

放qì

吧,那声音如此反反复复地劝说着,虽然一身华衣地坐在冰窟深处,却又似乎在瞬间变成穿着印花蓝布的衣裳蹲在小溪边漂洗衣裳的村姑,身后站着和自己一样素衣陋服的他。

这些都是她的记忆,但又不是她。

她必须抗拒这些记忆,一旦承认这些记忆是自己的记忆,自己就不再是自己了。

但记忆如潮水般缓慢地冲击着她,它不动声色地渗进每一个缝隙,一次次地发问:如果不是桑洛,你又该是谁?

我是谁?我不是桑洛,我又该是谁?

无法想起名字的巨大失落像毒蛇缠住心脏,让她呼吸失常。

反倒是被称为太常的男子,在少许的沉默后,突然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是个胆怯的人,没有面对轮回的勇气……对不起,我做不到……”

他轻柔地说着,泪水刚流出眼眶就化为冰晶,滴答落地。

“我……我知dào

,我一直都知dào

你做不到……可是……这个身体很快也会崩溃,人到底是不能抵抗天命……我已经拖累你太久太久,你……若是当真不愿放qì

我……月神君和魔尊都说过,渡过九重天劫的人能够……将所有的死去都……”

不由自主地,口中又一次说出完全不礼节的话语。

男人静静地听着,叹了口气:“九重天劫成就彼岸的说法,我早就知dào

。可是……我没有魔尊的胆魄,也没有月神君的疯狂,懦弱如我根本不可能成就彼岸!他们……他们又……桑洛,答yīng

我,最后一次配合我的实验,我……如果这一次还失败,我将不再束缚你,我……放你自由……”

“好,”她鬼使神差地说着,“……若有来生,我绝不愿再想起和你的任何记忆,你与我……纠缠今生已经足够,来生,我……我只想做我自己,不修仙,不长生,不爱,不恨,百年便归尘土……”

无奈,更多地却是决绝,或许对于经lì

过这一生的刻骨铭心的桑洛而言,遗忘才是真zhèng

的解脱。

太常闭上了眼,他知dào

桑洛的全部痛苦,当她说出放qì

的时候,他的心远比她更重更痛。

“我答yīng

你。但我也将守着我的誓言,抱着双倍的记忆永远等你……不管等多久,不管等到的你还是不是我的你,我都会等下去,等到所有的爱都变成恨,等到所有的很都变成忘记……”

说话的同时,他攥紧了她的手,引导着她,抚摸他的脸庞。

指尖流经之处,淡紫色开始凝结,金屑****,结成诡秘的魔纹。

“这些是我的对你的承诺。我……即使是我,万年的等待也足以让身体腐朽,但我可以把我转移到偃人的身上,偃人不会死……直到完成使命以前他的身体都不会腐朽……我将永远等你,等待你也不知dào

的某一代转世回到这里,将我从永恒中解放。”

“……好……”

咽着泪水的承诺,苦涩得甚至有些无力,她和他的手紧握在一起,有一些不愿记起的东西像丝线般枝枝蔓蔓地生出,将她缓慢地包裹……

睁开眼,看着层层叠叠封锁着自己的青铜藤蔓,她想起了自己的名字。

我是李玉暖,一个没有任何力量却还妄想开启封神之路的凡人。

侧过脸,看魔炽冰冷的面孔,她的心中顿时生出淡淡的颤抖。

她想起了他的全部。

他是太常,是世间最聪明的人之一,拥有世间最灵巧的双手。偌大的青铜宫殿,以及此处包括魔炽在内的以假乱真的偃人,都是他的作品。但他却也是世间最懦弱的人,只因为害pà

未知,他甚至劝自己的妻子与自己一起放qì

轮回。

可悲的是,我不是桑洛。

记忆中的迷雾还没有驱散,但李玉暖已经明确无误的知dào

,自己不是桑洛。

那个如溪水一般清澈的女人早已在被时间的洪流冲得无影无踪,可能托生为一朵花或是一根草,甚至只是一缕空气。

那么……我……是谁?

谁都不是。

我是李玉暖,不该存zài

的废材,却还是走上了封神之路,并将继xù

走下去。

她动了下身体,看似牢不可破的藤蔓在触及她的身体的瞬间化为飞灰,青铜巨茧理所当然地碎裂,露出憔悴的她和彻底干枯的魔炽。

“轮回是最残酷的刑罚,今生的挚爱,来生却是擦肩而过。我不相信轮回,我不愿意面对轮回!”

苦涩的声音反复地回响着,桑洛到底想说什么?

她蹙紧眉,正要思量下一步该如何——

咚!咚!咚!

沉闷的声音自青铜门的另一边响起,有人来了,他们敲打着门环,急切地期待进入。

但她却不想开门,脑海中生出奇异的幻境,似乎此刻正拍打着门扉的是滔天的血浪,血浪中央,有暗金色的十字架载浮载沉,其上高悬的穿着爬满蛆虫的尸衣的神。

那是——被他们杀死的神!

他活过来了,他要向他们复仇!

嘿!嘿!嘿!

狞笑铺天盖地而来,亦幻亦真间,她一脚踩到藤蔓,失足滚下了阶梯。

第91章 茫然

(“为什么不开门,你在害pà

什么?”)

久违的声音悠悠响起,李玉暖抬起头,看见了月华。

他悠闲地坐在兽首人身的礼官雕像的头部,左腿叠在右膝上,长发微垂,单手支颌,笑容可掬,风姿绝代。

不知为何,看到这张似笑非笑的面孔时,李玉暖的心中竟然生出了淡淡的怀念。

或许,是因为看到了绝望吧。

仅是在灵视中看到血浪中央被无尽亡者簇拥的那袭深黑尸衣,恐惧便已夺走了她的全部勇气。幻觉中那踏着尸骨前行的红衣女子和白衣祭司,到底是怎样的勇者,居然能在如此强dà

的存zài

面前昂然拔剑。

无视心脏和元神一起炸裂的痛苦,向永生的神灵挥刀,这样的他们,只能称为悲壮吧。

悲哀的是,李玉暖没有这份勇气,被亡者团团围住的事实让她害pà

得连见到一直以来都防备畏惧的月华时,都情不自禁的生出依赖之情。

虽然自初识至今,她总是被他反复地利用,但月华的每一次算计和利用都将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偶尔过分却也会很快就补给她一些好处。

她知dào

,只要她对月华还存zài

着利用价值,他便始终会保全她的生命。

何况,他的面容……

夜吟哥哥……

“……前辈,我……应该开门?”她怯怯地说着,“门外……有个可怕的东西……”

(“区区亡灵的幻影而已,有什么可怕的!你大胆地去开门,若真是天崩地裂,本尊会替你杀走!”)

月华傲慢地说着,一贯不正经的面容猛然染上杀气,竟灼人得不可直视。

即使失了肉身,他也还是那不可一世的神君尊者,只是站在面前,就让她看到了千军万马。

“……你到底是什么人?”

疑问,脱口而出。

月华没有回答,他侧过“脸”,看了眼青台案几上风化得如面粉般脆弱的摆设,又看了眼被冰雪和藤蔓缠绕的偃人们,突然叹了口气。

(“太常,我已经依照约定来到你面前,你也该把我寄存的薤露剑拿出来了!”)

“前辈,太常大能——”

她本想说太常大能已经死了,神魂俱灭了,您寄存zài

他这里的东西注定拿不回来了。但看到月华肃然的神色,李玉暖只觉浑身一哆嗦:月华前辈根本没有在太常大能处寄存任何东西,所谓的取回旧物不过是——事出有因!

(“闭嘴。”)

果然,话音未落,月华便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伸出“手”,无数蛛丝般细腻纤长的光线从他光莹的指尖飞出,蛇一般钻入冰雪和藤蔓的深处。

刹那间,冰雪融化藤蔓松开,包裹其中的偃人们个个展身玉立,面色红润,他们满目崇敬地向李玉暖和月华行礼,仿佛他们原本就是这里的主人一般。

月华却只是看着青石台阶。

魔炽依旧躺在阶梯上,他的心口破了一个大洞。然而当月华指尖飞出的光丝流进他的伤处时,仿佛时光倒流般,破裂的心口丝丝缕缕的逐渐合拢,苍白文弱的面上,长出了淡蓝色的魔纹,眼睛再次泛起光泽,湛蓝深处有金色一闪而归。

(“偃人的本质是符箓,通过数以万计的符箓相互间的沟通配合,偃师才能指挥做出各种动作。但太常却是个天才,他不仅用生魂连通符箓,做出了与真人几乎没有不同之处的偃人,甚至还想到了用偃人延长肉体生命的手段。方才我将神识切入魔炽体内,强迫他再次运作,但能坚持多久,却是连我也不知dào

。”)

月华冷然地解释着,李玉暖知dào

,这些解释都是说给自己听的。

但是她不懂,为何他要说给自己听。

(“不过呢,到底是太常亲自设计的偃人,哪怕只能驱动部分,也能抵过千军万马。”)

轻笑着,突然长袖一挥,紧闭的青铜门冉冉打开——

“你……”

有些惊讶,但没有抱怨。李玉暖知dào

月华与自己之间岂止是皓月与萤火,但看到自己竭尽全力才打开一条缝的青铜巨门他只是长袖挥舞间就能完全打开时,到底还是有些震惊。

若是他的修为能完全恢复,想必杀枯泽如屠狗吧。

然而如此不可一世的天骄人物,却被毫无天资的鬼面魔尊凭借星辰无双诀最终平起平坐——若是我足够努力,一定能够亲手杀死枯泽,为李唐一族报仇!

振奋的想着,青铜巨门吱嘎吱嘎地开启,门缝处,走出一队熟悉的人。

领头的正是玉丽。

许是刚从火中走出的缘故,精美的裙上染了烟火气息,手中的嫦娥八宝宫灯也微有些焦黑,但即使发髻凌乱,玉丽的表情却依旧高贵,端正的面容没有一丝恐惧。

看到立在阶下的李玉暖时,她然然地欠身行礼,举止大方,款款的宫廷气派。

李玉暖却只注意看跟在她身后的一队人。

入命歧殿后的一连串变故,让她几乎忘记了曾指派魔炽派玉丽将万始宗人接引过来的事情,直到看到宗门诸人各怀惊愕地走到面前时,她才意识到,魔炽确实从未违逆过她。

对魔炽而言,她的命令就是全部。

可是我根本就不是你们等待的那个人!

苦涩地想着,李玉暖擦了下眼泪,奔上前去。

“沈师兄!我……我不是在做梦吧!”

……

……

沈天彻底地愣住了。

生死关头,紫衣女子神mì

出现,引导他们走出火焰的青铜宫殿,这份造化,让他一路上都浮想联翩。但直到走进青铜大殿的瞬间,他才意识到,所有的设想都不及眼前所见更加的震撼!

如此宏伟的宫殿,如此庞大的建筑,以及……苍穹下单薄娇小的她。

虽然名义上唤她一声小师叔,沈天对李玉暖却也没有太多的记忆,只隐约知dào

这个两年前因为凤凰血机缘巧合被燕罗峰收下的小姑娘虽然资质愚钝,却是天性倔强,不可寻常以待。此次北冥探秘,也是临行受命,一路上对李玉暖多有关照。而这小师叔虽是队伍里修为最低的,却从不撒娇或是任性。故风雪袭来、李玉暖不幸走失时,队员们都觉得如释重负,唯独沈天的心中颇为愧疚。

原想着冰宫脱险后再去寻她,却不想竟在青铜巨门后与她再相遇了。

而紫衣宫人的谦卑姿态则让他确定,李玉暖才是他们的恩人。

沈天顿时感到一阵羞愧,他不知dào

身后的同门们此刻是何心思,但他确实感到了脸红。

“……李……师叔,你没事真是太好了!”他生硬地说着,偷偷以眼神暗示身后。

李玉暖也感觉到了他的不自然,以及身后的同门们接近怀疑的冷漠。但她对此却是毫不在意。修真界一贯的慕强欺弱,她作为一个不被任何人看好的小女子,猛然间成为了天才的拯救者,得不到应有的感激也是理所应当。

重逢的喜悦褪去,留下的是理智。

“……和大家走失后,我跌进了密道,幸有凤凰神君赠与凤凰火,这才一路化险为夷。更侥幸得命歧殿认可,恬为主人。”

声先夺人,免得被质问沿路细节。

当然,即使被同门质问她也不怕,被月华前辈的神识控zhì

住的傀儡们都侍立在侧,同门中若有谁对她产生怀疑,她不介yì

用上血腥手段。

自私自保是人的本能,何况她不觉得自己有哪里对不起万始宗!

果然,听了李玉暖略带威胁的陈述,沈天略微一楞,随即道:“小师叔有这份造化,果然福泽深厚。”

“否极泰来罢了。”李玉暖谦虚地说着,她看得出,万始宗同门正疑心她,只是此刻他们除了相信她,也没有其它更好的选择。

“却不知此处是——”

“命之歧路,何去何从。”李玉暖故作高深地说着,她不能被过早地摸清底牌。

好在沈天也是个活络人,入殿后便立kè

觉察到此地怪异,再看李玉暖一副神魂不定的样子,自然也不多问,随意地说了些别后情况,不无暗示道:“小师叔平安无事便是最好。”

话音未落,魔炽已缓步走来。

他虽然是偃人,却全身上下每一个关节都与常人无二,此刻风度翩翩地走到李玉暖身边,理所当然地将手搭在她的肩上,在沈天等人看来,倒似郎才女貌的般配了。

但作为当事人的李玉暖却只惊得手足冰冷。

魔炽完全处于月华的掌控,而后者的心态,却比天上的白云更加飘忽不定。

“你想做什么!”

她低声喝问着,却听一声冷哼回荡识海深处。

(“我已经从魔炽的记忆中翻到薤露剑的存放之地,但那里存了些特别的禁制,只有你才能破解。偏偏你又做了多余的事情,把不该的东西引来了!好在明面上你还是他们的小师叔,立kè

利用这个身份,命令他们就地休整!”)

(“喂,你到底要做什么!”)

李玉暖又是一阵心慌,她太了解月华的手段了,看似温柔其实残忍,若是不顺从他的指令——

(“乖乖听我的话,少不得你的好处,如果违背我,你的这些同门就——当然你不用担心自己的性命,毕竟……捏着我的命脉呢。”)

月华说得轻巧,却听得李玉暖心里加倍地恐慌。

她当即沉下面色,对沈天道:“我有事要暂时离开一下,你们原地休整一下。这里……”顿了一下,“很安全。”

沈天毫不犹豫地点头道:“……好。”

“有劳了。”

强撑着落落大方,李玉暖微笑地在魔炽的陪伴下向后殿走去。

才走出几步,便觉脑后一阵风急,她本能地转身随手一抓,手中多了个白玉佩饰。

“这是——”

白玉莹润,入手生温,显然不是寻常。

沈天含笑道:“临出发的时候师长交给我的,说是入殿后交给小师叔,不想发生意wài

,竟拖到了现在——”

“哦——”

正要细问,三丈外的魔炽已挑开珠帘,刻满魔纹的面容似笑非笑。

“请——”

第92章 薤上露(上)

走出命歧殿,李玉暖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更加宏大或是更加精致的殿堂,高高的穹顶,墙壁、柱子上都密密麻麻地刻着古老的言灵,数以百计的美貌偃人华服盛装拱手侍立,宫殿中央的至高处,无数上古珍宝熔成辉煌的王座,大得几近夸张的座位上斜放着神辉宝剑:薤露。若是有水银为江河湖海、息壤为山川平原、明珠为日月星辰,就更符合太常这上古神君兼律法制定者的气派。

但她却站在了一个山洞前面,一个以青铜铸造、黝黑不见底的山洞,除了质地,和其它的山洞没有任何的区别。它的表面覆有青苔和藤蔓,和山洞一样,这些藤蔓和青苔都是青铜制成。

魔炽暂停了脚步,弯腰,轻敲几下入口,机关吱嘎中一盏盏油灯以此滑出。这些青铜小灯遇空气便点燃,使用的也是人鱼的油脂,灯火明亮却不会产生黑烟。

看着蜿蜒通往不可知的深处的明灭灯火,李玉暖只觉目瞪口呆:“太常居然……他既不喜奢华,为何又要修建命歧殿以及……北冥冰宫……”

(“命歧殿和冰宫是用于觐见臣民、接待宾客的地方,哪怕只是为了展示威严震慑敌人,也必须修建得宏伟庞大。”)

魔炽冷冷地说着,听他以月华的口吻说话,李玉暖遽尔生出一种怪异的亲切感。

当然,她不会把这份想法说出口。反倒是沈天突然交到手中的白玉佩饰,让她觉得事情似乎另有内情。

“前辈,”几许天人交战后,她将佩饰递出,“这个白玉——”

“魔炽”闻言,转身瞥了眼白玉配饰,漫不经心地抓过,随便塞入怀中,道:“居然连白玉阴阳鱼都拿出来了?万始宗这次也是势在必得啊!可惜,可惜!”

“难道——”

正要细问,却看“魔炽”散漫的神色瞬间严肃,李玉暖连忙屏息凝神,跟在他身后紧贴着青铜墙壁缓缓向前,直摸到灯火的尽头,这才停下。

尽头是一处家常院落,两间居室连在一起,室内床榻、案几、书架等物具是青铜质地,历经万年依旧结实,但其上的陈设却没有那份幸运,无不看似完整其实风化腐朽不堪,只是呼吸或是行走带起的风,都能让它们化为粉尘。

李玉暖于是放缓了呼吸,放轻了脚步,可惜“魔炽”没有她的这份细腻情怀,径直走到房间的最深处,在青铜床榻之上,衣袖扫过,被褥化为尘埃,只留下白玉枕头。

“过来。”他说。

“哦。”李玉暖不敢怠慢,急忙追到“魔炽”身边。

“把手伸出来,放在枕头上。”

他冷然地吩咐着,李玉暖于是伸出手,将要碰到白玉枕头时,又歪脸问道:“只要把手放上去就可以?”

“只要伸手就可以了。”“魔炽”好生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对她的多问很是不满。

“是。”

然而李玉暖却松了一口气,这熟悉的冷漠傲慢让她找回了几分自在。

自魔炽处得到的传承告sù

她,太常制作的偃人虽然可以用神识操纵,但若操纵者切入偃人体内的神识不强,却也可能被偃人体内的符箓腐蚀,变成滋养偃人的生魂。她不怀疑月华前辈的实力,但太常大能在机关术上的成就却是——

何况方才,有那一个瞬间,“魔炽”的神情温柔专注得让她有些害pà



如果月华前辈的神识被……

滋——咔咔——

手指按住白玉枕头,地下生出隆隆的轰鸣,历经万年也未锈蚀的机关咕咕地转动,灰色纱幔后青黑的墙壁缓慢裂开。

轰轰——

竟是一条深邃细长的甬道。

“这就是——”

“薤露剑的存放地。”

“魔炽”诡秘地说着,突然紧扣住她的手,一步跨出,闯向黑暗。

“喂!等等!”

突然被强迫让李玉暖本能地想要挣脱,但身体已经被拉起,一条胳膊也触及了入口——

啊!

淡金色的光芒涌起,身体像骤然消失了重量般,轻飘得可怕。

结界!

入口处居然藏了个结界!

可恶!

恶骂中,金色的火焰已经缠住全身,炙烤着身体,竟有温暖的错觉。李玉暖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见结界后的世界亮如白昼,而魔炽却消失了。

——穿越结界的瞬间,他无声地消失了,此刻拉着她的手的是一袭白袍的月华。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结界——”

“一个小把戏罢了。”

月华满不在乎地说着,李玉暖看他步伐轻飘,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转过身,她再次目瞪口呆!

透明结界的另一边,魔炽正完好无损地躺在青铜床上,和他手牵手一起躺着的女子十五六岁的模样,穿了件破烂的青袍,外裹华裳,面容熟悉又陌生,分明是——

“……难道?”李玉暖低下头,看着自己半透明的手脚,终于发出了尖叫:“啊——”

“这里是神魂道,只有魂体能够进入。太常倒是心思缜密,怕有人浑水摸鱼,偷走他的薤露剑。”

月华漫不经心地解释着,即使只剩下神魂,他也还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看着他的自信十足,李玉暖顿时淡忘了身魂分离的惶恐,仰头,问道:“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接下来该怎么做,问你,而不是问我。”

月华冷漠地说着,手指抬起,指向前方光辉璀璨处。

“北冥冰宫最珍贵的宝物薤露剑就在那里,它是北冥神君痛失爱侣后以毕生收集的奇珍异宝融合大半修为所铸的最高杰作。若使用得当,可割裂一切结界,甚至劈碎虚空。”

“如此厉害?”

李玉暖不无怀疑地问着,数千年来各大宗门从北冥冰宫内取得的宝物众多,其中不乏上品,但是仙器——放眼整个修真界,能够称为准仙器的法宝也是寥寥,更勿论仙器。所以,虽然大家都怀疑冰宫内有惊世骇俗的仙器,却至今无人能够证实。

此刻,终于从月华处得到仙器下落,李玉暖竟生出了不真实的感觉。

“薤露剑是太常一生的思念和愧疚的结晶,非寻常人能够驾驭。除非你能成长为配得上它的修士,否则,它就和普通的飞剑一样没有任何不同。”

“既然是如此厉害的东西,前辈为何又要我拿取?”

“哼,你以为我愿意成全你这个什么都不懂的黄毛丫头?!薤露剑是太常为亡妻的转世准bèi

的法器,只有得了魔炽传承的人能使用!”

月华余怒未消地哼道:“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真是多情善感!”

第93章 薤上露(下)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李玉暖静静地重复着,一阵无法言明的悲伤涌上心头,魂体仿佛被另一股力量牵引着一般,不由自主地走向了甬道尽头的光芒处。

“薤露……”

层层光芒的茧裹中,有一道细长的金色,她想要碰触它,然而指尖还未触及,便被光幕刺痛,眼泪失控地流出。

“……凤皇上击九千里,绝云霓,负苍天,翱翔乎杳冥之上;夫蕃篱之鷃,岂能与之料天地之高哉!鲲鱼朝发昆仑之墟,暴鬐於碣石,暮宿於孟诸;夫尺泽之鲵,岂能与之量江海之大哉?……”

悠久的吟唱之声从幽暗深处传来,连绵不绝地流入耳中,李玉暖感觉不到痛,心被莫名的悲伤填满,连对痛苦的感觉也被封锁。

“……谁!是谁在对我说话!”

泪痕满面地四下追寻着,方才还灯火通明的甬道此刻已坠入黑暗,总是冷眼旁观的月华也不见了踪迹,只有包裹薤露剑的光茧悬在空中,持续地散发着荧光。

“……鸟有凤而鱼有鲲……凤皇上击九千里……”

机械的吟诵还在继xù

,经过金属墙壁的层层叠叠的反射和混音,传入耳中的声音竟如万人吟诵般庄重威严。李玉暖却只是反复地张望着四周,坚信只有找到声音源头才能结束这一切的不正常!

然而她很快意识到进入甬道的自己只是个灵体,身体被强留在了结界的另一边。

凝气修为的修士,魂体离开身体超过十个时辰便可能无法归还,即使回归也会修为受创,经络拥堵,再无进步的可能!

藏书阁关于神魂的记录淌过脑海,她开始害pà

了。

和还在命歧殿内休整的那些天才不同,天生废柴的李玉暖两次历经焚身之苦才好不容易拓出吸纳灵气的经络,若仅仅因为自己的愚钝拖沓便前功尽付,她便是死也不会原谅自己!

可是月华前辈……已经不在了,唯一能给她指导的他消失不见了,此刻她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

镇定!她对自己说着。

越是危险越要镇定,仔细想想,灯火是什么时候熄灭,声音是什么时候产生!

薤露!

对,所有的根源都是薤露!

月华前辈说过,薤露剑是太常为桑洛的转世铸造的仙器,也是他此次潜入北冥冰宫的目的。

如果取出了薤露剑,是否噩梦就会结束?

不确定,但早没有选择的余地。她甚至不知dào

甬道内的时间和外面的时间是否同步,只能凭借本能在时限前让魂魄回归身体!

而且她始终记得万始宗同门们怀疑的眼神——若自己迟迟不归,沈天也许会带领他们探索后面!

于公于私,她都不能再犹豫不决了。

快步走到唯一的光亮处,李玉暖再一次伸出手。

啊!

没有肉体的保护,神识赤裸裸地暴露在结界凌人的剑qì

下,碰触的瞬间,魂魄便结了冰。

好冷!

难怪月华前辈要在我进冰宫前送我一场造化。

若是没有那一次全身浸入冰雪的历练,只怕此刻已经整个身心都结成冰花了吧?

看着蒙满淡蓝色霜花的半透明手指,李玉暖心有余悸地想着。

可是不能退步,她如今身在悬崖,一旦退步就会连性命都葬送。

静想着,李玉暖低下头。

因为是魂体的缘故,她不用内视便可清晰地看到凤凰火在心口处静静的燃烧,淡金微红的火焰,温暖着身体。

伸出手,放在心口处,金色于是自然地蔓延到掌心,融化了冰薄。

“我知dào

薤露剑是太常大能您留给妻子的转世的礼物,我不配取用。但取剑是我离开的唯一希望,我……只能冒犯了!”

轻声说着,最后的忌讳也被抛下,她伸出染满凤凰火的手掌,叠在结界上。

喀——喀喀——

哧!哧!

结界表面多了无数细如蛛丝的裂缝,金色的火焰沿着裂缝的走向肆无忌惮地扩张着,方才还冰冷彻骨的结界,在金色火焰的炙烤下瞬间溶解,露出了里面。

一把普通的青铜短剑。

剑柄造型简朴,上有密密麻麻地咒文,半寸宽的剑身约莫两尺长,其上布满斑锈,被从结界内侧长出的无数白色丝线缠住,固定在中央。

这就是薤露剑?

北冥神君痛失爱侣后以毕生收集的奇珍异宝融合大半修为所铸的最高杰作?

可以割裂一切结界,甚至能够劈碎虚空?

怎么看起来和海市当街叫卖的普通飞剑没有任何区别!

不,单看外表甚至还不如海市的飞剑。

但月华前辈是绝对不会错,何况这层层叠叠的结界,若封存的只是一把普通的飞剑,也未免太大题小做了!传说越是强dà

的法器越是骄傲,只肯被它承认的修士驱使。这把剑如此平凡,想必是觉得我资质平庸不配做它的主人,不肯露出真面目?!

暗想着,李玉暖伸手,抓住了剑柄。

咦!

不过两尺长的青铜剑,居然沉得拔不出来?

她连忙左手也伸出一起拔剑,可即使双手一起用力,连带双腿弹蹬墙壁,薤露剑却还是如嵌在结界中那般,纹丝不动!

这又是怎么回事!

李玉暖自知天资不足,平日不曾懈怠对体能的锻炼,虽然因为天赋的缘故远不如男修健壮,但全力而为也能举起百余斤的物件,为何这貌不惊人的青铜剑竟——

等一下,我现在只是个灵体,肉身再强健也是无济于事!

恍然大悟的李玉暖痛苦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薤露剑,终于明白太常为何要设下这肉灵剥离的结界。

太卑鄙了!没有肉体的灵体根本不可能带走薤露剑!

****着,李玉暖再次双手一起努力,希望能够召出奇迹。

然而事实却是——任她龇牙咧嘴,被白色丝线固定在结界中的薤露剑依旧稳如磐石。

怎么办!怎么办!

取不下薤露剑就不能割破结界,错过了十个时辰,即使能够魂体回归肉身,也会经络大损,先前受的苦也都白费了!

可恶!太可恶了!

怨恨地想着,李玉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心火汹涌,几欲燎原。

突然,她想起了一个被忽视的细节!

凤凰火!

她方才取用凤凰火燃烧了结界。

低下头,凤凰神君赐予的火焰果然正在心口静静地燃烧,一道闪电瞬间滑过黑暗的天空:此地并非真zhèng

的肉灵分离,她还有机会取出薤露剑!

她想起生死绝境时看到的那条完全由星辰金屑汇成的河,也想起了月华前辈那总是介于真实和虚幻之间的身体……

若有足够强dà

的神识,连幻中之物也能拉到真实世界。

何况神识只是虚不是无!

刹那间,醍醐灌顶,她闭目沉神,双手捏诀放于膝盖,入定打坐。

噗!

亿万红莲凭空生灭,滑过薤露剑身,淬炼,激以数以百万计的金色符箓波澜明灭,白色丝线无声消失,空留下青铜短剑自然地落在女孩的掌心。

第94章 为什么!

“做得真好,我的小公主。”

薤露剑从虚幻转为真实落到李玉暖怀中的瞬间,青铜铸成的床榻上,“魔炽”突然坐起,“将东西藏在真实和虚幻的夹缝里,只有领悟到这一点的人才能取出薤露剑?太常啊太常,我果然还是有些低估你了。”

“他”爱怜地看着身旁犹在沉睡的李玉暖,呼吸平稳,面带微红,仅两尺长的青铜短剑静静地斜在她的怀中。

伸出手,宛如刀斧劈成的细长手指还未碰及剑身,立kè

被一阵金辉弹出。

这是……拒绝我?“魔炽”露出了冷笑。

“才刚刚回到主人手中就如此****,得要多少血才能把你喂饱!”

但是被蓝色魔纹装饰的面容,分明流出了微笑。

“好在祭品已经在路上了。本来我还担心小公主狠不下心血祭薤露剑,不过万始宗这些后辈野心不小,反而省了我许多的担忧。”

自言自语间,“魔炽”伸手入怀,将先前自李玉暖处得到的阴阳鱼取出。

从在秘境入口处见到沈天时,他就嗅出这蝼蚁身上有件不俗的宝物,但直到此刻仔细端详,他才意识到这阴阳鱼居然是件上品法器!受气运金莲滋润至少百年已经成熟内含玉浆的琼玉雕刻成阴阳双鱼,每一张鳞片上都刻有符箓,鱼眼更分别嵌入一颗纳须弥芥子,人鱼油灯的光芒下,四点银辉几欲夺目。

“居然舍得阴阳芥子双鱼,可见万始宗的那些人也不全是无能之辈,他们想必也已经觉察到他正在复活,想在黑暗吞噬天地前尽可能壮大自己!可惜,他们到底还是太无知了,根本不知dào

太常在万年前的事情中究竟扮演怎样的角色,更不懂命运笔直向前,那人的归还注定无法阻止!所有的挣扎……注定更好地促成薤露剑觉醒!”

阴冷评价的同时,“魔炽”低头,撕开衣物,将阴阳双鱼按在了心口处。

啊!

刚触及心口,阴阳双鱼的鳞片立kè

活化,万千黑色锁链飞出——每一节铁环都是由符箓组成——锁链将魔炽层层锁住,飞快地流转着,渗进偃人的每一个关节,冲刷太常的符箓,强行介入,试图结成新的控zhì

体系。

而月华,却冷眼旁观。

在符箓侵占魔炽的瞬间便把自己的神识抽出的他,淡漠地“坐”在青铜床榻边,看着魔炽的痛苦,一言不发。

自得到薤露剑的那一刻开始,魔炽以及留在命岐殿的偃人,都已失去了价值。

此刻,只有成为薤露剑的新主人的李玉暖,值得他分出注意。

冷血,本是一个中性词。

而且他也很想知dào

,太常生前留下的算计,究竟能精确到哪一步!

……

……

虽然多宝阁一直避而不谈,洛家也讳言祖先,但他们制作偃人的技术得自北冥冰宫的秘密,万始宗却是早在数百年前就已探得,甚至知dào

只有千年一次的大开之期,探宝者才有机会进入冰宫深处,获取偃人以及其他更珍贵的宝物。

若是能够将制造具有筑基甚至金丹修为的偃人的技术占为己有,即使不能破解藏在青铜材质中的炼金禁术,万始宗也将成为当之无愧的修真联盟领袖!故此次进入冰宫前,掌教特意将宗门数百年研究北冥偃人的成果——阴阳双鱼交给沈天,要他便宜行事,而沈天也不负重托,看出那魔炽显然是偃人首领且对李玉暖态度谦卑后,当机立断地将阴阳双鱼交给李玉暖。

虽然接下来的发展得听天由命,但至少距离成功又近了一步!

假装听从李玉暖的吩咐留在命岐殿内休整时,沈天不断地抽动小手指,等待着。

“开始了!”

在符箓发动的瞬间,他迫不及待地张开眼睛,欣慰地看到大殿内华服盛装的偃人宫女们因为被魔炽波及,原本站得笔直的身体无不如喝醉酒般踉跄倒歪,丝帛裂开,各处关节都冒出黑色的符箓,符箓如野草般狂涨,很快就化为锁链彻底绑住了她们。无法维持优雅仪表的她们在地上痛苦打滚,面容诡秘地扭曲着,暗示非人的真相。

“沈师兄,这是——”有女弟子看她们狼狈,探身低声询问。

沈天淡然道:“她们都是北冥神君亲手制作的偃人,价值难以衡量的珍贵之物。”

说到这里,已经不用再详细解释了,洛家和多宝阁出售的偃人远不及眼前的偃人宫女动作自然神情天然,已经价值不菲,售价至少是四品灵石十枚!若他们能将这批北冥神君亲手制作的偃人全部带回宗门,必是大功一件!

想到此处,方才还因为被宗门最无能的李玉暖救下而士气低迷的内门弟子们顿时振奋起来,上古的灰尘都是无价之宝,何况是这些全身都刻了符箓的偃人!他们纷纷取出捆仙索、乾坤袋之类,如色中饿鬼般一拥而上,把被符箓控zhì

早已无法灵活运动的偃人们扑倒在地,手忙脚乱地锁住。

沈天没有加入他们的狂欢,他想要的只有跟在李玉暖身后的魔炽,不仅因为他是此地最珍贵的有金丹修为的偃人,更因为他的脸上刻满了神mì

的花纹!

二十多年前,初入万始宗内门的沈天并不受重视,日常的主要工作是为皓珠殿诸位长老整理房间。但他很好的把握了机会,将从长老房中捡到的每一张画废的符箓都小心收起,细细研究。借助这些破碎的纹样,他的修为突飞猛进,短短五年便转入蕴英堂成为大师兄!

那时得到的最为有价值的几张废纸上绘画的便与魔炽脸上的花纹异常相似的符箓!

所以只是匆匆一瞥,他便知dào

,这些都是魔纹,是上古传承的一部分!

故等同门们将偃人控好,沈天便唤出从长老处得到的日月双轮,命他们暂缓收获,随他一道前往后殿。

不需yào

任何理由,殿内所有人都亲眼看到魔炽带李玉暖去了后殿,可见后殿必定藏有更加宝贵的东西!

也许是北冥神君的功法以及法器!

人性难免贪婪,何况北冥神君的冰宫存了大量的宝物。连视宝物为无物的神君也珍惜藏起的东西,该是何等的惊天动地!

若是这等绝世宝物最终被个天资最差的废物得了去,那才当真是天地不公!

不约而同地,几乎所有人放下了手中收获,追着沈天的步伐,绕过命岐殿,沿着蜿蜒通往不可知的深处的明灭灯火,小心地进入了青铜山洞。只有林动一人,许是被青铜宫殿的各种异象吓破了胆,几番迟疑最后请沈天允许留他在山洞外接应。

对于他的退缩,沈天没有勉强,只是队伍中免不得又是一通讥笑。

但随着步伐的深入,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意识到林动的选择或许并不懦弱。不同于前面变幻万千的迷宫,青铜山洞只有一条道,只是连空气也饱含了大能修士的威压。远古而来的磅礴威严,压得本就心虚的万始宗诸人无不呼吸艰难,几欲晕厥。

幽暗的深处,闪出了一个光点,是魔炽手持青铜油灯缓步而来。

“果然,都是些贪心的人。”

看到万始宗诸人的瞬间,他露出了冷漠的笑。因为符箓的折磨,层叠的华服已经散开,垮到小腹处,明灭的灯火下可见黑色的锁链如蛇一般在他的肩膀等关节处进出着,每一个动作都带着难以言语的艰难。

但他的神色却依旧那么冷静,似乎杀退万始宗的后进精英,轻松如挥舞扫帚清理灰尘。

“宗门即将面对万年一遇的浩劫,不得已只有冒犯,还请前辈海涵。”

沈天理直气壮地说着,他贪婪地看着魔炽,爬满面容的完美花纹让他欢欣喜悦,几乎要忘记自己的身份。

这些都是无价之宝,北冥神君留下的珍贵遗产!若是能将这个偃人占为己有,仔细研究他的身体,至多三年我就能金丹修为!甚至……成为宗门仅次于将魄长老的最年轻的元婴!

完美的设想让他的视线越发灼热,****化为有形的实质,与黑色符箓一起滑过魔炽裸露的皮肤。

“不得已的冒犯吗?为什么你们的眼神热情得让我觉得自己像一块美肉,你们这些饿狼下一刻就会按捺不住地扑上来把我撕碎?”

讥讽地说着,魔炽微微弯腰,将青铜油灯放下。

他扶了下滑下的衣襟,如此简单寻常的动作却让沈天看得眼睛发直,被阴阳双鱼锁入每一个关节,居然还能动作流畅仿佛真人,这偃人的身体究竟耗费了多少天材地宝!

简直是一座移动的宝库!

陶醉之余,他也没有漏掉魔炽的手指:将衣服恢复整齐的瞬间,魔炽的手中多了一把剑,一把仅一指宽透明似水晶的细剑。

“被你们如此盛情款待,魔炽无以为报,只能舞剑致敬。”

笑容可掬,不寒而栗。

沈天越发地心惊了。阴阳双鱼的眼睛是纳须弥芥子,雕刻双鱼的琼玉受气运金莲滋养,又是宗门化神大能亲手制作,一旦发动,莫说是偃人,就是个金丹期也会被克制得无招架之力!

可即使如此,魔炽也还是站直了身体,即使痛苦的神情和艰难的姿态都证明阴阳双鱼已经发动,拔剑只是最后的挣扎!

“在继承仪式完成前,任何人都不许进入。”他傲然地宣bù

着。

“可是——”

沈天试图为自己的强盗行为辩解,却有一个不长眼的突然冒出,蛮横道:“喂,我们可是你的主人的同门,你真敢伤我们?”

“怎么不敢?”魔炽微笑着,横剑身前,“主人希望保全你们,但这座宫殿是活物,既然是活物,必定有自己的意志。你们……从她得到宫殿承认那一刻开始,就已经被归为继承仪式的祭品了!”

第95章 逆鳞之怒!

我……是谁?

……谁……是我……

迷茫中她艰难地睁开眼,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模糊,仿佛隔了一层迷雾,近在咫尺却什么都看不清。

唯一能称为清晰的是“坐”在床头的月华前辈,和怀中的薤露剑。

(“你终于醒了,恭喜你,得到了薤露剑。”)他似笑非笑地说着,神色严肃中又带着一贯的戏谑滋味。

李玉暖眨了下眼睛,发xiàn

眼眶早已充盈了泪水。

“……我哭了……为什么哭?”

(“因为记忆。”)

难得柔和地说着,月华“伸”出修长的手指,缓慢滑过薤露剑满是锈斑的剑身,一条细长的血线因此滑落,恍如珊瑚般凌乱滚下,瞬间便被剑身吸收殆尽。

“这又是……”

(“现在的你还太弱小,不足以掌控薤露剑,严格的说,你连它万分之一的威力都无法发挥。强行驱使只会让你全身灵力干枯。但是也不能就这样放着不管,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弱小的你若捧着薤露剑满街乱走,就像三岁娃娃怀里抱了个大金元宝,不出十步就会被一群人追杀。所以我只能好人到底,把千辛万苦凝成的魂血挤出,涂在剑上,暂掩锋芒。”)

话语中透着淡淡的倦意,李玉暖本不信他有这份好意,但见原本充盈如满月的灵体突然变得暗淡,顿时晓得月华确实付了大力qì

,这才激动得倒头就跪:“多谢前辈。”

(“不用谢我,我只是不想那么多的付出,却得不到收获。当下的情况就像赌博,明知dào

握在手中的是一手烂牌,可我已经付出了那么多,怎么可能半途而废!只能硬着头皮跟下去!不坚持到最后谁知dào

胜负呢?等一会我教你法决,以后你就能把薤露剑收入诱魔镯的空间中。”)

月华故作轻松地说着,李玉暖能感觉到话语深处的沉重。

灵视中看到血浪中央被无尽亡者簇拥的那袭深黑尸衣,也许并非虚构!

而且——

她记得那杀神的白衣祭祀,虽然梦中人的面容因为血月的遮掩,始终朦胧不清,但那份气质和骄傲,分明是——

月华前辈!

从初识的时候她便不止一次的好奇,月华前辈这等风华绝代的人物,到底是因为什么被哪位大能封入诱魔镯?还有凤凰神君,虽然他们平时总是相互讽刺嬉笑打骂没个正经,但通过那些看似毫无意义的对话,她依旧拼出了一个可怕的真相:凤凰神君的涅槃,其实是被逼的!万年前,不可一世的凤凰被某个强dà

得无法想象的力量逼得只能涅槃!

甚至连太常神君通过魔炽传给自己的记忆,虽然没有提及,却也一样对万年前的某件事情存有深深的恐惧!

万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万年前!

联系一路的各种巧合,李玉暖越发觉得后颈冰凉!

“让前辈和凤凰神君都感到恐惧的那个人,是……神吗?”她偷偷问着,月华原本轻松的神色唰地一声彻底冰冷。

(“……他让你看了那些记忆?”)

“他?!”李玉暖愣了一下,这才回过神,“太常神君?”

(“果然。”)月华冷哼着,露出了诡异的微笑。

(“原本我还为刚才的事情感到惭愧,现在突然觉得,一切都是太常罪有应得。居然敢染指我的东西!呵呵!”)

“前辈……你的话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李玉暖故作单纯地说着,试图刺探更多的秘密。可惜月华此刻已没了和她说话的兴趣,瞥了眼薤露剑,眼角的余光扫过诱魔镯,随便一句“我倦了”,便化为光斑飞回诱魔镯内。

“前辈!你还没教我怎么把剑收进去了!”

李玉暖露出了苦笑,她知dào

月华突然表示疲倦要休息是刻意地回避她,但他方才确实为自己挤出了魂血,虽然有借口的成分,疲倦却也是不争的事实。故心中有不满,却也不敢强求,将镯子小心地擦拭着一番,又撕开斗篷,将青铜短剑细心包裹。

如此一番忙碌结束,李玉暖好容易空出了手,终于发xiàn

魔炽竟然消失不见了!

心中顿时生出一阵惶恐。

她认真地检查着青铜床榻,腐朽成泥的被褥上清晰地留下了成年男子横躺的痕迹,可见他确实曾在此处驻留。

进一步搜索,桌上的青铜油灯少了一盏。

但魔炽为什么要离开,月华前辈也神识受创,已经无法操纵他了。

何况——

(“居然连白玉阴阳鱼都拿出来了?万始宗这次也是势在必得啊!可惜,可惜!”)

回想起月华前辈初见白玉阴阳鱼时的一句感慨,李玉暖不由心中一凛。她太了解月华前辈的性情,知dào

他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且从不做多余的事情。

糟糕!

她早该发觉他将阴阳鱼放魔炽的身上,必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李玉暖顾不得身体疲倦,赶紧追了出去。

她必须阻止悲剧。

虽然和魔炽相处的时间极短,初见时还愤nù

他的视人命如草芥,但短暂的相处,他给予自己的好处却……何况他的身体里有……太常的神识,那个一万年都在黑暗中等待一个回不来的爱人的痴心人……

她知dào

自己不是桑洛的转世,可她被太常的等待感动了。

何况魔炽从没有对不起她,他甚至明知她的同门对他怀有歹念,还依顺她的命令将困在即将崩溃的青铜宫殿内的同门们都带进了命岐殿。

他对我是绝对的服从,不惜燃烧自己地顺从我的乱命。

难道……如果真是那样,我绝对不会原谅我自己!

……

一路狂奔而来,李玉暖的心中紧张极了,她害pà

自己最终还是来晚,害pà

看到尸体。

——不论是魔炽或是沈师兄的尸体,都不是她愿意看到的发展。

然而,现实却是——

啪嗒——

一个错步,身体被藤蔓绊倒,李玉暖****着扶腰站起,却看到了伤痕累累的魔炽,和灰头土脸的万始宗同门。

情况一目了然。

但李玉暖还是不死心,甚至问出了愚蠢的问题:“……发生了什么?”

听到这明显希望得到谎话的回答的问题,魔炽一愣,率先停手。

终于松了口气的沈天抬起头,吐出一口淤血,对李玉暖道:“既然小师叔也到了,就……命令他随我们走吧……他的全身关节都被符箓锁住,再打下去……受伤的只能是他。”

“可他救了你们!”李玉暖不快地挑了挑眉。

沈天柔声道:“对不起,小师叔,这偃人……是长老点名一定要带走的宝物……即使把他拆成碎片也必须带回去!作为回报,小师叔从山洞里得到的任何东西,若是不愿意上交宗门,我们都会为你守口如瓶。”

竟然理直气壮!

“你……你们怎么可以……”

李玉暖抽搐着嘴唇,本想斥骂,临到开腔却发xiàn

自己词穷了。

她歉意地转过头,看着魔炽那缠满了黑色符箓的身体——不用撕开衣服确认她也知dào

,罪魁祸首是她送出的白玉阴阳鱼:“……对不起,是……是我害了你……”

“主人永远是对的,能够得到主人的馈赠,是魔炽的荣幸。”

他虚弱地笑着,早是强撸之末,能在围攻下坚持到现在,全因为一份必须让薤露剑得到传承的执着。

“可惜我的生命已到了尽头,无法继xù

为宫主效劳。以后……就得您一个人走下去了……”

笑容有些冷漠,却又带着淡淡的悲伤。湛蓝色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她怀中的长条布包,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别再说了,跟我们走吧。我会求宗门为你治伤,我会把白玉阴阳鱼取下来,你就假装臣服……等……出了北冥秘境,我就偷偷放你走……”

后半段是彻底地声如蚊蚋,只有魔炽能听到。

李玉暖承认自己有私心,当下的情况若是再死扛下去,自己能不能全身而退尚且两说,魔炽却是必定不能保住。

何况,此刻支撑魔炽的本就是月华前辈残留的意识。

山洞里安静极了,所有的人都在等魔炽的回答。

李玉暖心虚地看着他,湖水般湛蓝的眼睛让她脸上一阵火烫,像被火烧——

她猛然抬头,不是错觉,空气确实在变热,而原本明灭的人鱼灯火,此刻已经……

“你要做什么!你要违背我的命令吗!”她大声叱喝着,无法言明的悲伤淌过心头。

魔炽看了她一眼,眼神冷得像结了冰的湖泊。

“世人皆以为偃人是没有心的木偶,但太常大能造出来的我们……其实是有心的。尤其是我,从诞生起,体内便寄存了一缕太常大能的神识,除了等待宫主回归外,我还担负着另一个任务。我……即使自爆也不能离开北冥冰宫,即使……这是宫主您的希望,也不能……”

“……所以……”

李玉暖不敢确信地问着,魔炽却没有回答。

他转过头,对着万始宗的访客露出可称明媚的微笑,蓝色的魔纹爬满整张面孔,让笑容渗出深重的邪魅。

“……我是绝对不可以离开这里的。命岐殿是冰宫的机关中枢,而我则是整个北冥秘境的中心。我的身体若严重受损不得不自爆,北冥秘境也会随之崩溃!即使如此,你们也一定要将我带走吗?”

“师门有命,我等不得不从!还请前辈——”

沈天认真地说着,他看出魔炽不敢伤害李玉暖,故而有恃无恐。

魔炽闻言,凄然一笑:“……万始宗对吗?为了带我走,甚至用出这等卑鄙手段,我也只好——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第96章 北冥冰宫,殁!

轰隆隆——

地下浮起巨响,眼前也亮起了一个光斑,身处光芒最中央的魔炽,璀璨得仿佛照亮黑夜的月亮。

然而这份美丽却是毁灭性的,当魔炽彻底无视阴阳鱼的压制强行发动自爆的瞬间,世界陷入了沉静,准确的说,是一切都平静了,包括空气。

方才还凄厉的风啸此刻慵懒地好似即将睡着,青铜的顶壁熔了一角,月光安静地泻入,清辉中一切都是那么的宁静,衣裳如镀了银一般,光波缭绕,温情如水。只有空气确实在升高,跳跃的银色波纹也随之活泼……北冥的夜晚本就寂静,此刻更安静得宛如一场梦境。

弹指间,以魔炽为中心,半径三丈有余的地面,一个暗红色的符阵形成了。

除去魔炽,李玉暖是此刻唯一还能行动自如,横刀相向的万始宗诸人,早在魔炽的身体发光时,就已经被整个儿地凝结在原地,若是细加辨认,甚至能够看出面部每一根肌肉的走向。

凝结。

但时间却还在流动。

若在场的是修真联盟的那些老鬼们,他们的世界观也会被颠覆。他们自信对道的理解足够深刻,能够引经据典解释大部分匪夷所思的问题。但浮现在魔炽脚下的符阵,却一样彻底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臻至新的领域。

这是北冥神君的道,自万年前就被遗忘的——言灵符箓术!

诚如魔炽所言,他是北冥秘境的化身,当他肆无忌惮地燃烧自己时,整个北冥秘境都因为这个火红色的符阵而震颤,冰封的大地龟裂破碎,数百亿万石炽热的岩浆从裂缝深处喷薄而出,将冰原化为纵横的火海。

这是一场不能用常理解释的火山喷发,汹涌的岩浆夹杂着无以伦比的力量从深处喷出,所经之地,冰原崩解、流转,结成岩浆地狱。大地像蛋壳一样破碎,冰雪因为岩浆汽化成灼人的蒸汽又因为北冥本身的严寒迅速再次凝结,形成胡红色的岩浆墙壁!

没有人能救下困在冰宫里的人,即使是那些站在水镜前紧密关注着秘境的宗门长老们,在这场完全超出他们理解能力的变故前,也是一样的束手无策!

这就是渡劫者的力量,若要用人类的语言形容描述的话,此刻的景色,无限接近于神罚!无上的权威!

……

来自天道的力量冲淡了远古大能的威压,此起彼伏的爆zhà

声中,他们渐渐拾回了控zhì

四肢的力量,可是……又能逃去哪里?

裂缝中看到的天空是熔岩的火红色,青铜墙壁如烈日下的薄冰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熔化,所有的人都是困在炼丹炉内的蜉蝣,早晚会倾泻而下的岩浆包裹,尸骨全无。

“看样子我们都得完蛋了……”

困在爆fā

的最中心的沈天,不无悲哀地说着。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究竟多愚蠢多无知,竟然天真地以为区区数千年历史的万始宗已经拥有和上古神君平起平坐的资格!

即使早在万年前便从世人的记录中彻底消失,北冥神君的威严依旧不容亵渎!

……

李玉暖也抬起了头,她受过凤凰火,即使是这等时刻,呼吸也还保持顺畅。扭曲模糊的视野里,她看到熔岩疯狂地喷出融化了冰雪,随即因为冰原的严寒凝结成黑色的火山岩漂在水上,又在下一个刹那被新喷出的熔岩重铸分崩离析地坠落!

“即使侥幸不被熔岩烫死,也会被这些石头砸死的。”李玉暖苦笑着嘟囔道。

人皆有一死,即使是大罗金仙也难免一死,虽然死在这宛如末日般的自然伟力下,可谓气势磅礴。但是死毕竟是死,死了以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薤上露,何易晞。露晞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莫名的伤感中,她不由自主地吟诵着薤露,此刻她终于深切地意识到“人死一去不复还”是何等的悲哀和无奈。

轰!轰轰轰!

接二连三的雷鸣爆zhà

声响起,震得她耳朵都快要聋掉,青铜山洞已经大半熔化,万始宗的弟子们中也有为数不少地被岩浆吞没,唯有她因为处于暗红色符阵的范围内,不但没有受伤,反而乘着岩浆上浮,越升越高。

岩浆巨浪将坐在符阵孤舟上的他们推到了高处,她看到宏伟庞大的青铜宫殿像儿童的积木一样越来越小,灼热的岩浆混着凝固的火山岩暴雨般下坠,落在地面上,溅起半天高的浪花,其中又夹杂着牛头大的冰雹,扑打在脸上火辣辣地疼。火焰和冰雪一起涌动,如蝗虫吞噬庄稼般飞快地啃掉了大半个北冥冰宫。短短几个刹那后,冰宫就彻底地被火山岩浆和泥水淹没了,只有塔尖和巨石还露在熔岩和雪尘之上。

李玉暖感到一阵悲哀。用不了多久,这些最后的痕迹会被名为自然的伟大力量从天地间彻底抹去。太常故yì

将宫殿建筑在火山之上,一旦魔炽发动自爆的符阵,岩浆喷泉就会把青铜宫殿融化。

所以命名为北冥冰宫,因为冰雪总会在火焰中融化,回归虚无。

符阵还在持续升高,渐渐飞离北冥秘境。

看着下面肆虐的火海,李玉暖突然流出了眼泪,她不怪魔炽残忍,也知dào

此刻埋葬在冰宫里的所有人都是罪有应得。但……眼看着同门们宿命般地被北冥秘境的火焰吞噬,心中总还会浮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悲哀。

如果……如果能多拉一个人上符阵,是否就——

正当李玉暖自怨自艾时,早已千疮百孔地魔炽突然挣扎着坐起,静静说道:“……薤露剑再现人间关系太大,而你如今的修为又太低。哪怕只是为了保护你,我也必须发动自爆的符阵,掐断所有的线索!”

“所以……杀人……是为了我?”

她喃喃地重复着,舌尖甚至开始颤抖。

魔炽理所当然地点了头:“原本我还担心贸然出手,会让你不快。好在你的这些师侄们确实足够贪心,竟自己踏入了陷阱,最终招来这下场……等我死了,世间知dào

你得到薤露剑的就只有天地和你自己了。”

“……是吗?果然是好算计。”李玉暖黯淡地说着,猛然抬起头,“唯一可惜的是……我根本不是桑洛的转世!神君苦心算计,牺牲了那么多人,最终却——真可笑!”

魔炽闻言,摇了摇头,道:“不,一点也不可笑。神君的计算并没有出错。”

“哦?!我倒要听听,你又能给出一番怎样的道理?”

李玉暖略带挑衅地说着,被仇恨和荒诞蒙蔽的她,看不到魔炽湛蓝的眼中流露的死气。

“……薤露剑确如他所言,是神君失去桑洛宫主后凝结毕生心血所铸的神器,但神君从未想过把它留给桑洛宫主。神君深爱着宫主,知dào

宫主入轮回时曾经发下誓愿,生生世世不愿想起今生!他怎么可能违背她的意愿!他……从最开始就没有计算转世后的宫主回到冰宫继承薤露剑的可能!”

“……那你为什么还——”李玉暖迷惑地问着。

“神君遗命我们在此等待的不是桑洛宫主的转世,而是鬼面魔尊的传人。所以当我通过水镜看到您持有青铜面具和诱魔镯,修liàn

的功法也是星辰无双诀时,我于是刻意让铁剑门三人与您遇上,发动藤蔓,试探您是否与魔尊一样重情重义……之后我依从神君的嘱咐,假装误认您是桑洛宫主的转世,将神君的遗物以及神君对宫主的思念,全都传递给您。”

“……你的意思是说所有的事情都是北冥神君早早算计好的?!”

李玉暖难以置信地问着,魔炽闻言,凄然一笑。

“是的,薤露剑的取出也在神君的预料中,您既然得了诱魔镯,必定会与他相遇,而世间也只有他……有办法让您安全取出薤露……他要求我们直到您继承薤露剑后,再告sù

真相。并在送走您以后,自爆整个北冥秘境!”

“这——”李玉暖倒吸一口凉气,自以为聪明的计算,原来全在别人的掌控之中。

“……他想得到什么!”她失态地大喊着,“不管是薤露剑还是……言灵传承,都是珍贵得足以让整个修真界陷入癫狂的礼物,把这么多珍贵的东西送给一个废材,他当真不是思念妻子太过,疯了吗!”

“没有疯,神君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有依从预言书的指示。”魔炽有些无力地说着,“北冥秘境本是万年前的大封印的一部分,万年是它的极限,即使没有这次的自爆,它也会崩落,浩劫会再回人间,只有鬼面魔尊的传人……可能……有机会……”

“……神君留下薤露剑,希望你能够凭借此剑,完成鬼面魔尊没有完成的事情。若是有缘,遇上……宫主的转世,也请照拂一二……算了,个人有个人的命数,她既放qì

前世,甘愿做个平凡人与我相忘于轮回,又何必强求……”

他的口吻开始错乱,但李玉暖不奇怪,她知dào

,此刻说话的是魔炽,也是太常。

“那个浩劫,会非常可怕吗?”她问。

魔炽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雪原。

李玉暖明白了。

把月华前辈锁进诱魔镯,逼迫凤凰神君涅槃逃避,让北冥神君不惜殒命镇压……正是灵识中的夹血浪而来的黑衣神灵,那个只一道幻影都让人道心破碎的可怕大能!

但不知为何,想到他时,她的心中却又生出了深重的怀念,似乎他们——似曾相识!

“好。”看着下面不断崩塌的冰原,以及坐下燃烧大半的符阵,李玉暖咬了下嘴唇,“……我答yīng

你,若是有缘,遇上……桑洛的转世,我将护她生生世世,直到薤露折断!”

“多谢了!”

话音刚落,原本就摇摇欲坠的符阵越发的火焰磅礴,它飞快地下坠,重重地摔在地上,冲起半天高的雪浪,顷刻间便将李玉暖和魔炽都埋没!

第97章 神的归还

北冥秘境崩裂的那一天,西域卢遮那寺境内的一座雪山山腰,有个半新不旧的古庙,庙前的大树下,一位老禅师正在捣茶。

他已经很老,甚至比身旁的松树更加苍老,穿着白衣僧袍,衣裳缝隙里满是泥沙,但因为那生满细纹的苍老面容,竟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洁净感。

手砌的泥炉上,水声正沸,老禅师将新蒸熟的茶菁小心地放入乌金臼中,挥动金刚杵捣烂,每一记都不缓不慢,不重不轻,抑扬顿挫间恰和天地的呼吸。脚边的牦牛皮上,横七竖八地摆放了二十几个茶模,都是东海金砂质地,有圆有方也有花形,刻出来的团茶自然也是一样的形状多种。

西域寒苦,不适合茶树生长,即使是德高望重的禅师也吃从中原运来的砖茶,兑上新打的酥油。然而白衣禅师的右手边却生了棵半人高的茶树,树叶鲜嫩,阳光下,新叶浅金色的毫毛隐约可见。

突然,如戈壁滩上随处可见的红柳树皮的粗糙手掌停下了捣弄,张满细纹却又舒缓好似披风嫩枝的容色也骤然紧张。老禅师抬起头,看着依旧万里无云的碧空,一声叹息:“北冥秘境已经崩落。冰原的封印最多半年就会破败!神君,这个赌,果然是你赢了。”

“神灵的归还,岂是凡人能够阻拦?”

空寂的广场,山风呼呼地吹,却有个声音缓慢响起,口气狂妄,简直可称傲慢。

然而听到这句回答,老禅师反而平静了,他低下头,继xù

着捣茶,只是动作到底没了先前的那份自然。

“确实,帝尊能预言了自己的死亡,自然也能预言自己的归还。”捣茶的同时,老禅师喃喃说道,“但世界不断地变化,明天的我尚且未必是今天的我,何况万年前的预言?即使所有的事情都如预言书般开始,帝尊从漫长的睡眠中苏醒,披着缀满骷髅的皇袍君临三界,但故事的结局会怎样,却是谁也不知dào

……”

“大和尚念了千年的经,居然真把自己念成了个佛。”

讥笑中,空气如水波般晃动,黑衣男子缓慢走出,却也不问主人,径直坐下,饶有兴致地玩弄着东海金砂铸成的茶模。

“但你注定成不了佛,即使你每天都捣茶、浇花、剪草、洗衣……竭尽全力地顺应天合,你的心却始终对外物存有牵挂。”

被万始宗认定是偷吃气运金莲的恶徒的渊默,冷傲地评价着,只有太阳真火才能熔化的东海金砂在他的手中被尽情地扭曲成各式花形,转眼间已经面目全非,于是他意兴阑珊地将它们团成一团,像扔垃圾般将它们抛回毡毯。

“神君何出此言?因为我用乌金臼捣茶,用东海金砂做茶模,所以我便依旧留恋外物?我既欲超脱,自不会为万物所绊,黄金和尘土、美人和白骨,于我眼中具是一样。看花是花,看水是水,仅此而已。”

珍贵的东海金砂茶模被捏成了碎屑,老禅师却也不恼,叹息之余默默地将碎渣收好,眼神有些悲伤,但也只是勤俭持家的老人感伤用具损坏,对物品的材质并无半点迷恋。

然而渊默的笑容却更加冰冷:“越是刻意淡漠,越证明你着了色相。顺天有道,逆天亦可得道。道没有固定的形式。心不为万物所属,自然天地任你逍遥。若是执迷于道何谓道,便是心在囚笼,终难脱道。大和尚,即使看山是山看水是水,你也还是和千年前一样,连自己的心都不敢直面!”

被如此一通强词夺理的斥骂,老禅师却也不恼,甚至还笑出了声。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苦修了那么多年,终归还是跳不出自己!可是神君,世间又有几个人能直面自己的心,驾驭自己的心?修真修真,名为去伪存真,其实不过贪图长生不死!即使大能如你,亦是心为****所囚!”

“不错,我的心确实被****所囚。”

渊默静静地接过老和尚的话,他的神情在那一瞬间露出了疲倦。

“虽然有些可笑,但支持我求道至今的确实是****。不将逆臣斩杀殆尽,我的心就不会满足!幸运的是我已经找到了他们的痕迹……躲藏了一万年,到底还是……逃不过我的执念!”

“你要杀他们?”第一次,老禅师的容色有了变化,“他们——”

“如果可以,我自然希望能亲手斩杀他们。但主上……曾立下誓言,回归之日,必当屠尽逆臣,我……不能违逆我的主上。我所能做的不过是在主上回归前,将他们一一找到,而后交给主上,请主上定夺!”

“……你,着了相……”

老禅师有些无奈地说着,渊默看了他一眼,一声不吭地站起。

“主上曾言,道本就是个笑话,刻意谈道便已经落了下乘。何必在意谁中了色相?”

说罢一步跨出,消失在澜澜波纹中。

老禅师静默地看着他,突然手指虚空捏环,一朵曼珠沙华凭空而生,他含笑捻话,松手时,花瓣却化为流火。

“……劫难将至,谁能置身事外?命运自有它的规则,我等不过一蜉蝣。终归不过花非花,梦归梦……”

低宣一声佛号,老人将零落的曼珠沙华抛下,孑然一身飘然而去,一路且歌且行,空留泥炉上沸水汩汩不停,和捣到一半尚在冒热气的茶菁。

山风中,鲜嫩的茶树依旧招摇,淡金色的嫩叶却已全数转黄,无力地飘落……

……

……

不知名禅师和黑衣神君的对话发生时,万里之外的冰原,早已过了花期的冰雪花依旧开得妖娆。

这里的天空还是那样的平淡,病怏怏的苍白着;这里的驻守还是那样的无趣,懒洋洋的发着呆。数里外,近千名无头僧正在刻满诡秘符文的庙里吟诵着谁也不懂含义的诗篇。

一切都是那么的普通,这一次的祭奠和过往的九千多个祭奠一样,重复着神mì

和枯燥。

然而微冷的空气中,却有一些常人看不见的东西正飞来。它们是那么的轻盈那么的薄,像流在空气中的丝线,自北冥秘境出发,不远万里地飞舞着,掠过高山和湖泊,穿越深寒之地,飞过长满荆棘的森森古庙,擦着红得像火却冷得能够凝固呼吸的冰雪花,最终停在了冰原的最深最冷处——严寒得连肆无忌惮的冰雪花都不敢触及的生命禁区。

然此地并非空无一物。

自冰原形成之日便存zài

的禁区中央,庞大的冰山中影影绰绰可见一个黑色的人形,他的容貌和形体都模糊不清,只能隐约看出穿着了黑色的长袍,四肢修长,长发披散,虽然是被封印,仿佛只是小憩般舒缓。四根连接天地的光柱刺入他的四肢,与其他封印一起作用,将他牢牢镇压。他的胸前诡秘地存有一处蛇形的孔洞,似乎有什么东西早已逃逸。

荧光静静地落在巨冰上方,此地太过寒冷,威压也太过强dà

,即使轻薄如荧光也会在触及的瞬间便被化为粉屑。但它们却还痴迷地打量着巨冰深处,企图看清冰封之人的威严容貌。这份痴心很快就让它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嗤地一声,化为了一滴萤火,落下,在锁缚右手的光柱上留下一点微不足道的孔洞,如蚊虫叮咬般。

仅仅是一滴萤火当然没有任何意义,但此刻向巨冰涌来的是成千上万!

因为北冥秘境的自爆而重获自由的它们密密麻麻而来,铺天盖地,很快就挤挤挨挨地占满了整个冰山。虽然刚刚扑到冰面就会化为萤火消失,但徘徊在空中的数量却依旧庞大,光的海洋足以将世界都点燃。

于是锁缚右手的光柱上有了无数孔洞,如蜂窝般,不,比蜂窝更加细密!

若有人能看到它们毅然赴死的身形,必定会为之震撼:无边际的冰原此刻宛如萤火的巢穴,淡色的影子狂舞组成黑色的狂潮,巨柱在比飞蛾扑火更痴狂的攻击中松动,黑色的巨涡在天空盘旋,尖叫着,层层叠叠,挤挤挨挨,最中心隐约可见光的王座。

冰雪花也感应到了王者的归还。

一直都安静开放的它们骤然热烈起来,竭尽全力盛放的花蕊吐出生命的冰寒,纷飞而来。它们是那么的弱小,却又那么的倔强,趴在光柱上时脆弱得好像蜉蝣趴在大象的身上,但这份执着只有开始没有结束。它们游过冰寒,带着再次拥bào

世界的欢喜而来,再强dà

的力量也终将在它们锲而不舍地啃食中瓦解,化为光屑飘落。

哗——隆隆——

一声巨响,光柱破碎,世界陷入了平静,冰面上铺满了破碎的光,像水晶一样,大地开始淌血,冰雪花和萤火都精疲力竭地安静了。

但寂静中却有另一个声音响起。

初时低沉如呜咽,随后慢慢亢奋起来,层层递加,突然一个拔高,爆fā

时如洪流如火山,尖利而扭曲,此起彼伏。

于是世界再次狂啸,天空回荡着火焰般的高歌,雷霆响起,磅礴中闪电划破末日的乌云,满地的水晶碎片与冰雪花、萤火一起被肆虐的狂风卷入空中,与本就遮天蔽日的黑色巨涡叠加,化为震撼人心的奇观!

这是一场无法想象的盛宴,整个冰原都陷入了疯狂,世界在燃烧,在狂舞,在为那久违的王者的归来而欢呼雀跃!

恍然间,巨冰深处的人睁开了眼睛,淡金色的眼瞳,睁开的瞬间便化为淡红,两行血泪从他的眶中流出,沿着苍白的脸颊流入发际,雪色长发化为夜色。

神的归还,当以万民之血为牺牲!

第98章 长明灯,全灭!

三界寺位于西域鸣沙湖畔,依山傍水而建,寺内古树参天,绿荫深重,阁楼林立,高僧遍地。藏经阁内收藏佛卷数目远胜北魏皇帝集一国之力开凿的北天佛窟,乃是佛家弟子心中的三大圣地之地。寺内三大圣地之一的九天长命殿则是一九层楼阁的重檐楼阁,楼内有一大佛,数千盏青莲长命灯环大佛点燃,灯火辉煌,与中央的金粉佛像交相辉映,如佛光普照,虽八十一扇窗户无一打开,却也不会让人产生阴森感。

近来香客稀少,但僧人们却也不以为然。与往常一样,天边的薄雾还没有散去,三界寺便被悠悠的钟声唤醒,山门缓开,相貌清秀的沙弥们虔诚列队,接待自四面八方而来的善男信女。

做完早课的老僧领着小沙弥,摇着将要脱落的牙齿,环青莲长命灯虔诚诵念,不时弯腰为殿内数千盏长命灯加油。

……

一直以来,三界寺都是个矛盾的存zài



虽然是禅宗,却与西域诸国关系融洽,对密宗的诸多教义也不排斥;虽然是修真,却连续数百年都只收沙弥不传道统,与其它修真宗派也鲜少往来。尤其是最近一百年,若非时不时能感受到三界寺中心的三千浮屠塔尖传来的化神期修士的气息,修真界甚至都忘记了这个专注于红尘的佛修门派了。

但在凡尘众生眼中,三界寺却是难得的大德之地。此处僧人德高望重,又学识渊博,不因供养丰厚便谄媚,不为衣裳寒薄而白目。即使乱世不如狗的时代,三界寺的众位僧人依旧恪守着佛祖的众生平等教诲,虽然没有割肉饲虎的大慈悲,却也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怠慢。

或许,被修真联盟彻底边缘化,对三界寺而言也无所谓。

此地修行的僧人大多甚至并不知三界寺乃是有近万年传承的禅道门派,他们怀着虔诚之心日复一日地功课、劳作。佛,就是他们的全部,而藏经阁则是他们的圣地。

如此平静地生活着,生即是生,死即是死,各安天命罢了。

所以,当极寒的风吹来,吹灭了一千多盏青莲长命灯时,老和尚只微微愣了一下,颂了声佛号,随即面色平静如初,默不作声地取来一支线香,自佛前叩拜借得烟火,领着小沙弥一边诵经一边躬身将那灭掉的灯火一一点燃,明灭的灯火中,佝偻的背影并无半点怨恨。

小沙弥静静地跟在长老身后,他还太小,又不曾修道,他不知dào

熄灭灯火的极寒之风来自何处,又将吹来怎样的灾祸,只本能地为长老的虔诚感到心酸。

一千八十七盏长命灯,一千八十七次躬身弯腰,即使是年富力强之人,如此一番忙碌也会累得腰酸背痛,但牙齿已经掉了大半的老和尚却不因疲倦而懈怠,佝偻的腰每一次弯折都和前一次一样,身后的小沙弥累得气喘吁吁时,老和尚依旧精神矍铄,一丝不苟地继xù

着添灯。

然而就在所有的青莲长命灯点燃完毕的瞬间,不等老僧人舒腰,那极寒的风又一次吹起,舒缓柔滑地潜过小沙弥的脖颈,其中夹杂着一瓣微凉的嫣红。小沙弥年轻,见香花美妙,一时情不自禁,信手摘下粘在衣领上的花瓣,却在入手的刹那,被花瓣深处的炎毒化为飞灰。

“长——”

呼叫只来得及吐出半截,生命已彻底消失在天地间,只有一瓣微红的水晶跌落地面。

“这是……”

老和尚这时也已转过身,不见小沙弥,却又冰晶的花瓣哧溜地打转,老僧人昏黄的眼眶顿时有了微红,他叹了口气,蹲下,小心地拾起花瓣,面色有了忧伤。

手指还未触及冰寒,却是又一阵极寒之风划过,方方苦心点燃的一千八十七盏青莲长命灯,再次熄灭!

难道?!

老僧心中一凛,正欲细作计较,却听一声“冰雪花?”悠然响起,抬起头,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师祖。”

他谦卑地跪下,跪在那外貌约莫二十上下的年轻人面前。

年轻人生得寻常,五官只能用顺眼和端正形容,身形干瘦,穿了件寻常的浅蓝色绣花绸衣裳,手持一把做工粗糙的松木折扇,涂了头油的长发用劣质的白玉簪子束紧。任谁看见他,都只以为是个随处可见的中等人家的子侄辈,无半点特别。然而若细细观察,却会发xiàn

他的眼睛漆黑如婴儿又似万花筒般蕴含着浩瀚无尽,而他的皮肤看似除了白皙一无是处,其实细密的纹理没有一丝污垢。

他生得如此平凡,任何时都过目即忘,又如此的不凡,一颦一笑中皆是风情。

此刻,他理所当然地享shòu

着老和尚的跪拜,手指微动,和尚掌心的水晶花瓣便被一通荧光包裹,静静地落在了男子掌心。

“果然是冰雪花。”略一端详,他便发出了伤感的叹息。

“可是——师祖,三界寺离冰原足有千里之遥,这冰雪花……怎么……”

“浩劫将至,天地难安……即使是大能修士,在这场早就被预言的回归中,也不过是大一点的蝼蚁。何况我三界寺,本就在劫难逃。”

男子淡然地说着,手持冰雪花,缓步走出长命殿。

老和尚见他这般郑重,晓得兹事体大,急忙追上,问道:“师祖,这……灯火通灭之事可要禀告主持?”

三界寺虽然和修真联盟几乎断了往来,近百年来更是越发虔诚佛事,但到底是传承万年的古老门派,主理外务的主持即使不知冰雪花中真义,若晓得宗门师祖如此郑重,自然不敢怠慢。

男子愣了一下,看着佛堂周围往来清扫的年轻僧人,叹道:“确实该与他说一声,尔等须尽快寻个由头,将这些佛家弟子尽数遣出。此次浩劫关系太大,三界寺又因为一些远古溯源,必定覆巢之下无完卵。但此事终归是我修真界的事情,不宜牵连无辜。”

只是他的这些吩咐,落入老和尚耳中,却是越发的惊愕。

即使淡出修真界事务,三界寺也还是拥有近万年传承的圣地,寺内有数位化神期坐镇,虽不时有外道拜山,却都是不动声色间就被打退。故小沙弥被极寒之风化为粉尘时,老和尚确实悲痛。但直到元婴修为的师祖露出了艰难神色,老和尚才真zhèng

地意识到,事情究竟有多可怕!

“……师祖,三界寺有三千世界浮屠,又有多位化神期的太师祖坐镇,这场浩劫到底牵扯——何等人物,竟会这般郑重?”

老和尚谨慎地问着,男子不以为然地展开折扇,道:“三界寺因何而建,便将因何而坠。不过是轮回到了尽头,故人归来,讨还一笔债。”

顿了顿,又重申道:“回归罢了。”

“可是——”

老和尚方要争辩,却见两人已走进一处僻静地。

折扇男子于是单手轻抛,微红的冰雪花瓣在空中幻化为圆环,水汽凝结为镜面。镜中流光折射结成雪山森严,皑皑万里,天地封严,一派恒古苍茫。却又是顷刻间,冰层松动,流火燎原,漫山遍野的血红冰雪花,撕下冷清的面具,化身扑火的飞蛾,轰轰烈烈地跃入燃天的疯狂……

“冰原……难道真的……”

老和尚不敢确定地问着,偷眼看向师祖。

男子却也是不说话,只微微一笑,手指勾动,果见冰层渐渐变薄,四根勾连天地的巨柱之一千疮百孔,摇摇欲坠。

“日前北冥秘境突然自爆,支持封印的四根天地气运柱也因此失去了平衡。此刻封印还能勉强维持,但若再有一根气运柱破裂,封印就会……所以,三界寺是注定了在劫难逃……”

不需yào

再多的说明,师祖已经将能够告知的部分全数吐出。

老和尚哽咽了,只是一片冰雪花瓣就能将鲜活的生命化为飞灰,那封印在冰原深处的魔物脱困后,该是何等的惊天动地。但恐惧深处却又生出淡淡的骄傲,他昂起头:“我等……竟能为天地万物而死,却是荣幸之至。”

“可如果我告sù

你,他并不是魔物呢?”

男子轻轻地说着,对老人树皮般的面容露出的惊讶,流出几许感慨。

“无论是正邪,都不过天道。我等生于天地之间,所做所行莫不是道。不杀是道,滥杀亦是道。自知dào

三界寺存zài

的缘由后,我便阅尽千万经卷,试图找到那冰雪深处封印之物的根本。但是结果却……”

他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看着他略带悲痛的神情,老和尚不由一阵心惊,他感觉自己的心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紧紧抓住,将要窒息一般,眼皮越来越沉重,却在将落未落时,一场梦席卷而来,梦里盛世繁华,万千****,有一人披着寂寞涉水而来,踏过皑皑白骨,越过洪荒苍茫,忧郁而优雅的走来。

红莲幻境无端生灭,爱恨离别转瞬即逝,所求皆不得,苦海自无涯……

“苦啊!”

叹息着,老和尚垂死的身体缓缓坠落,未触及地面便化为血红的冰雪花,肆无忌惮而冰冷地盛放着。

“师祖”垂下了眼睛,神情有些悲痛,嘴角边却挂着一丝微笑。

“这老秃驴竟在生死关头险些突pò

金丹结婴成功,三界寺不愧是传承近万年的名门,不容小觑。幸好他们与外界往来甚少,心思浅,而上面给我的这幅皮囊也确实厉害。竟能如此轻易过关。只是——第二重封印究竟藏在哪里?”

喃喃自语间,“师祖”抬起头,看到烈日下闪闪发光的三千世界浮屠,心中顿有所悟,一步跨出。

“……我的神,”他迷恋的说着,“我们将以尸骨的王冠迎接您的回归……”

第99章 舍利夫人

虽然是母子,将魄对自己的生母舍利夫人却始终敬而远之,甚至不止一次妄想,如果呱呱坠地的自己不是修真界难得一见的上等根骨,他是否会刚出生就被佛宗当做丑闻默不作声地处理掉?毕竟,她是佛宗护法,而他的父亲却只是个凡俗男子。

但这些疑问,他注定永远不会问出口。世间不存zài

也许,他既然已经被允许活下来,并成为了万始宗的元婴长老,未来的掌教,何必多想这些也许的事情,累自己道心不稳?

但好奇心,却到底还有。

一方面,自被万始宗收留后,他与舍利夫人便几乎断了联系,直到成为宗门长老才能每年固定一次在修真会议上见面;另一方面,却是因为舍利夫人本身也有无数的谜团。

兰婆婆说过,舍利夫人当年抗住四方压力坚持产子,乃是为了结一段魔障,孩子生下后,她的心魔便已经扫除,从此与修道之路再无牵挂。原本,将魄也当这是佛宗为了堵住悠悠之口而捏造的谎言,但事实却——

女修拒绝生子,因为生育会让女修道行大损,甚至终生无法恢复。但舍利夫人生子仅半年便恢复了化神境界,最近几年更是突飞猛进,隐隐有冲击渡劫的迹象。

或许,传说也有部分是真的吧?

将魄漫不经心地想着,行到大亮的水镜前,躬身行礼,口中唤道:“夫人。”

——北冥秘境崩落的消息方方传来,他便接到了舍利夫人的水镜联系。

乍闻将魄称呼生硬,舍利夫人温婉的面容有了少许苍白,但她很快就调整过来,露齿一笑,道:“这般唐突,还请长老勿怪。”

“夫人言重了,此番北冥秘境崩落,本门派进秘境探宝的十多名弟子目前也是音讯全无,其中多人本命玉牌业已破碎,两人的玉牌虽然未碎,但表面却……龟裂……前景堪忧……”

遣宗门有为弟子入北冥秘境探宝,乃是修真联盟每十二年一次的盛事,此次秘境崩落,所有参加宗门无不焦头烂额,故将魄也不讳言,将已知的本门被困弟子境况如实相告。

舍利夫人闻言,素雅的脸上划过一丝不自然,她顿了一下,道:“这边的情况也一样糟糕,但这些如今也都不重yào

了。我紧急联系你,因为半个时辰后,联盟将就北冥之事的善后召集会议,你也在出席的名单里。而我却有件极要紧的事情,必须在开会前让你知dào

!”

“……要紧的事?”将魄有些诧异。

“冰原下封印了可怕的东西,四重主封印之一正是北冥秘境。”时间所剩无几,舍利夫人简明扼要道,“这件事情在联盟也只数人晓得。之所以会十二年一次进入北冥探宝,本也有借机确认封印的意图。可惜……人算终究不如天算,我们的谋算最终成了推动命运的石头。”

“……那可怕的东西……莫非是无头僧信仰的……破坏神?此番秘境崩落,是否意味着——”

突然被告知传说竟是真实,饶得将魄早有准bèi

,也一样语无伦次,反是舍利夫人,见他慌乱,嫣然一笑,道:“破坏神的回归是万年前便写就的必然,即使没有这一次,封印也终归会碎掉。我等修士不过大一点的蜉蝣,何必耿耿于怀?”

话音未落,四方联络阵突然光芒大盛,虚空中二十余面水镜依次升起,镜中有万始宗的掌教,也有相熟的联盟耆老,众人神色无不惶恐。

联盟会议即将开始,舍利夫人收敛了关切神色,面带微笑,宝相端庄。

将魄见状,也收起紧张慌乱,起身,向诸位耆老行拱手礼,又亲切地唤了声掌门师兄,得他颔首回敬后才重新地盘膝坐下,侧耳倾听。

将允见师弟这般有礼,也是莞尔,向舍利夫人问候完毕,随即开启话题,将北冥秘境当下的情况简单地说了一番,言辞中丝毫不见对各门派失踪弟子的担忧——饶得将魄有舍利夫人提前告知,此刻也是丈二和尚。好在他到底晓得那些的隐私,对掌教师兄和诸位耆老的怪异态度,虽然惊异,却也并非不解。

待到掌教师兄发言完毕,他便起身,补充道:“……此次崩落实属突然,几乎是一瞬间所有的水镜都被炎火焚毁,在下勉强行偷天窃地术,也只能观察到北冥秘境内火山喷发,冰雪大作,宫殿陷落,灵力纷乱不堪,更有各类怪异之物乱飞。可怜本门弟子存放在琼华殿内的本命玉牌,几乎全数碎裂,未碎的也无不……残破龟裂,怕是支持不了多久了……”

“那……依万始宗掌教的意思,接下来我们该如何是好?”

发问的是上清门太上长老华东飞,化神修为的他是联盟里著名的老狐狸,此刻虽然满脸泪痕,但谁又知dào

他肚子里是不是正在打着鬼主意。

将魄将备好的发言默默吞下,看了眼将允。

将允会意,接话道:“陷落北冥的宗门弟子自然一个也不能放qì

,且不说他们个个年轻有为,乃是各门派的未来,单是秘境突然崩落并斩断和外界的一切联系的怪异,想找到答案,也只有询问亲历的他们。可惜眼下的情况……风暴不止、灵力混乱……北冥秘境虽然崩落,禁制却未撤销,即使是我等亲临,也不一定能派上用场……倒是冰原那边,我有些话要说!”

“哦?”华东飞面不改色地做了个张嘴的姿势。

将允不理他,单刀直入道:“每十年一次的冰原驻守更换,因为其中不能言明的缘由,确实让许多宗门态度懈怠,敷衍应付。但诸位不觉得这次派遣的驻守弟子……都蠢笨得可笑吗!而且……北冥出事,尔等竟无一人提议增派弟子前往冰原!”

将魄这般义正词严地说着,将魄藏在袖子里的手开始发烫。

数月前,他曾为了自己的利益若无其事地暗示五派掌门疏忽冰原的驻守更换之事。

但他一贯理智,他不相信自己和五派掌门的这些私下往来,师兄不知dào

。但师兄既然能如此义正词严的发言,想必另有图谋。

果然,将魄话音未落,无为剑派首席冼霜子便拍案而起:“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首先轻慢驻守之事的,莫不是贵宗?!怎么,现在出了事,却要怪我等不力!”

“不敢!本门对联盟事务,素来兢兢业业,未有丝毫懈怠。倒是在座的诸位,趁着本门搜查血神子、对抗黑衣神君、分身无暇之际,不遗余力地派遣细作挑拨离间,弄得内门七峰鸡犬不宁,只能选择新入山门的十五代弟子前往冰原驻守!须知冰原之事兹事体大,实力固然重yào

,但忠诚不二的心志却更为重yào

!”

明明是不想牺牲有为弟子,但将允却能厚着脸皮将强词夺理便成理所当然,而水镜中的几位又确实做了他口中的那些龌龊事,被这般指摘,只能保持沉默。

将魄听到这里,心中也有些明白了,但他毕竟是万始宗的长老、未来的掌教,事关宗门利益,即使是指鹿为马,也得硬着头皮接下去。

当即开腔,打圆场道:“师兄,诸位前辈,此刻绝非互相指责过错的时候。北冥秘境崩落已成事实,当务之急乃是立kè

派遣宗门精英前往冰原,检查封印是否损坏,同时监视无头僧,防止他们……趁机作乱!”

“不错,将魄所言,正是本座所想。”

第一个迎合他的是舍利夫人,只是她的表情绝对不算友善,“有一点我要提前说明,冰原下镇压的东西,即使把我们所有的人绑在一起也是对抗不了他的!故派入冰原探查封印者,须是宗门耆老,而非宗门精英。耆老已经老了,死了也就死了,有前途的年轻人却得留下来,确保道统流传。”

狡辩!可是看着舍利夫人淡泊的神色,将魄什么都说不出口。

“……夫人,你危言耸听了。”突然,左侧有人提出了异议。

舍利夫人嫣然一笑,道:“是不是危言耸听,诸位心知肚明。你们若担心我有私心,此次冰原之行,我自荐为领队,可好?”

“这……”方才提出异议之人,闻言顿时汗出如浆。

舍利夫人的性情,联盟内谁人不知?莫看她数百年来都态度温和恍若观音,其实伐魔灭道之事从未停止。因为惧怕她的手段,至今为止修真界都没有人敢调查将魄生父的身份,也从未有谁对夫人公开照拂将魄的行为流露不满。

就连把将魄收为师弟并把他培养为长老的万始宗,对舍利夫人也是畏多于敬。

“夫人言重了。”

最终,还是华飞东出面解围,他这人虽风评不好,无人交心,却也没人敢和他当面闹翻。

舍利夫人见状,也是微笑,道:“并非言重,方才具是肺腑之言。陷落北冥的宗门弟子,却得有劳将魄长老待风雪止歇后,带队搜查了。”

“确实确实,北冥秘境失踪但本命玉牌无恙的弟子中有一人乃将魄门下,长老亲至,想必生还的几率也会更高些。”

刚才被舍利夫人拿话压住的耆老,不阴不阳地说着。

将魄闻言,心中狠咬,李玉暖的本命玉牌无恙的消息,他们到底是从哪里得到的!

但面上却还是一派淡然,刚柔并济道:“多谢诸位对我的信任。北冥境内灵力混乱,通讯中断,多一日等待便多一分危险。待会议结束,我便清点子弟与凤凰神君同入北冥,有神君的祥瑞护佑,想必能全身而退。”

第100章 破第二层封印(上)

胡天易寒,九月未至,鸣沙湖畔已经凉意深重,浅袍折扇的“师祖”面带微笑地穿过无数向他颔首行礼的沙弥,走到三千世界浮屠前,缓步踏上,扫得落叶沙沙作响。

他的姿态很悠然。任谁看见这般真诚的笑容都不会相信这个通身清水气息的男子,刚刚在树林里杀死了一位称他为师祖的老僧,并将在三千世界浮屠上杀死更多的人!

但他确实准bèi

是这样打算的。

一步,两步,三步……

三千世界浮屠作为三界寺的中心,有化神期大能镇守,寻常元婴便是踏足一步,也会感受到四分五裂的可怕威压。但他却若无其事地走了上去,步伐轻盈,嘴角含笑。

第一百一十一步踏出时,空气终于有了扭曲,淡得几乎嗅不到的线香气息擦鼻而过,“师祖”的面上于是多了一丝微笑。

——从一开始,他就知dào

自己的所作所为瞒不过三界寺镇守三千世界浮屠的秃驴,好在他本也不打算瞒过。

“施主留步,前面已经无路,还是回头吧。”

一声佛号低宣,刚柔并济的力量排山而来,恰恰阻住他的去路。“师祖”抬起头,看到上方五十台阶处,垂手立了一灰袍老僧,长眉垂地,手握智珠,嘴角挂着一丝神mì

的微笑。

他平静地站在台阶上,虽然形体肉眼可见,却又带着几分朦胧,仿佛存zài

只是个错觉。

“你借用我徒儿的皮囊,造下欺瞒、杀生诸多罪孽,更企图祸害三界。我佛虽有好生之德,却也难容你这等心狠手辣之徒。”

老僧开口了,声音响若洪钟,震得空气流转石阶震颤。

“师祖”却只是笑,他自袖中取出折扇,握在手中轻浮地指点着:“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老和尚,难不成藏经阁首座还没有告sù

你……我的真zhèng

来历?”

他戏谑地说着,句尾甚至带上了欢喜的神色。

许是对“师祖”的坦诚无法理解吧,老和尚闻言,愣了一下,许久才重新直起,弓腰问道:“敢问施主姓名?”

“师祖”道:“缄默。”

他的声音温柔可亲,但“缄默”两字出口,老僧却如闻丧钟般,面色骤然惨白。

“难怪!难怪!难怪!”连说了三声难怪,老和尚双手合十步下阶梯,对“师祖”道,“既是无头僧,那名字确实毫无意义。若阁下不介yì

,我便以难叶之名称呼了。”

难叶是“师祖”当下暂用身体原本的名字。

“好,却不知大和尚如何称呼。”“难叶”坦然地说着,对名字无半点执着。

因为他是无头僧。当一个修士通过重重考验成为无头僧以后,于他而言,以往种种宛如昨日死,活下来的只是个无头僧,一个连名字也没有的信仰机器。

除了那不能说出口的信仰,他们什么都不需yào

,也什么都不在乎。

“名字于你我而言不过是方便交谈的称呼,阁下既已使用大和尚这个称呼,那我的名字对阁下而言便只是大和尚了。”

老僧坦然地说着,从“难叶”披着难叶的皮囊进入三界寺的那一刻,战争已经开始。

这是一场不死不休的战斗。

不仅仅因为三界寺是冰原四重封印之一,更因为对立的信仰间绝不可能有沟通的余地!不论是灰衣老僧或是无头僧,都清楚地知dào

,是否知dào

敌人的名字毫无意义,不过是让对话指向变得更简单清晰罢了!

“大和尚倒看得很开,不愧是保存了万年来几乎所有佛经的三界寺,果然高僧云集。”

“难叶”满不在乎地说着,又跨上一步,而灰衣老僧也适时地迈下一步,两人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但流转于彼此间的空气却惬意得仿佛夏日的午后。

虽然存了必杀之心,两“人”四目相对时,却丝毫不见剑拔弩张,他们的表情如此舒缓,仿佛弟子见到憧憬已久的师尊,又如伯牙遇上子期。

如此静静地注视着,老僧突然叹了口气:“……如果你不是无头僧,我们或许会成为朋友……”

“如果我不是无头僧,我们根本不可能相遇。”

“难叶”微笑地说着,他的笑容是春风般的和睦,期间蕴含的杀机却胜过冬雪。

老和尚不反驳。

近万年来,无头僧都以神mì

而闻名,即使是修真联盟,也只有少数人听说过他们的名号,知dào

他们“永远忠诚,永不背弃”,沉默低调得像个遥远的梦。

但三界寺不同,三界寺从建立那一天便注定了被无头僧攻陷的命运。即使知dào

命运不可抵挡,他们也会竭尽全力抵抗,为了苍生,为了大地。自然,万年的积累,三界寺对无头僧的了解非常人可比。他们知dào

无头僧的兜帽下部分真相,他们甚至知dào

无头僧们来自何方,又将往何去。

“单论资历,我该叫你声前辈吧。”尴尬的停顿后,灰袍僧人略带悲伤地说着,言辞间隐隐含着“卿本佳人,奈何为寇”的惋惜。

“难叶”道:“我的舌是为歌颂神的光辉而存zài

,我的剑是为铲除怀疑神的异教徒而挥舞,我的过去早已融化在神的荣光中……”

“所以,我们之间——”灰袍僧人打断了他的话,“——不存zài

妥协。”

“只有生死。”

理直气壮,异口同声。

但依旧谁都没有出手,因为他们的战斗与拔剑无关。

空气开始流动,冰原的极寒之风缓慢地吹拂,淡红的冰雪花瓣经过处,万木凋零,被彻底夺走了水分的干瘪叶卷成黄蜂般的乌云,确实地滚来,转眼间已经有小山一般高,黑压压地,似要把整座浮屠碾成粉屑。

然而即使拥有把整个世界吹得东倒西歪的力量,风却在台阶前被无形的墙拦住了,它甚至连老僧人衣角的飘带也无力吹起,倒是站在老僧对面的“难叶”,全身的衣服诡异地冰冻,衣褶一丝不乱,宛如一场骤然的风景。

“为什么一定要如此兴师动众?”

“难叶”低声问着,老僧抬起头,慈眉善目。

“三界寺因封印而生,自然注定要为封印而死,但此刻在三界寺的人……大多是无辜……”

“大和尚怕我拿他们做威胁?”

一滴水飞出,轻灵地驱散了落叶卷成的巨大漩涡,天地间梵唱滚滚,然而极寒之风却没有散去,只是凝缩成冰凌,环在“难叶”周身。

“放心,”他说,“我此来的目的只是破坏封印,让神复活,对于其他,毫无兴趣。”

“但是你的神一旦复活……会把整个世界拖入地狱……”老僧苦涩地说着,突然抬头,昏黄的眼中精光暴涨,“……神……神……你们如此崇敬他,为何不敢称呼他的名字?是因为崇拜不敢用自己的舌头亵渎他,还是……只是害pà

只是心中想到、念到他的名字,都可能将他的复活提前?”

“……大和尚知dào

的事情果然不少。对‘神’了解得如此深刻,想必在三界寺的地位也不寻常吧?”

没有反驳也没有赞同,“难叶”微笑着,展开折扇,轻摇,悬浮周身的冰凌于是也轻轻地颤抖,仿佛水晶蝴蝶扑棱翅膀,只是每一次闪动都会带起更多的严寒。

转瞬间,三千世界浮屠已经大半都浸在北冥的寒气中。

“佛主面前人人平等,我枯活千年,与芸芸众生,也无不同之处。”和尚谦虚地说着,但眼中的精光,却是越发夺目了。

“嘴上说着并无不同,心底未必真把自己与别人一样。踏上修真路,接触到道,心总会改变,总会不知不觉地将自己和蝼蚁划分为不同的生物。即使你把心放进尘土,将他们当做你的同类,但你心底,总还是有一份优越感。”

温和却又犀利地说着,扇子摇晃间,冰棱纷纷碎落,化为妖娆而寒冷的冰雪花,摇曳着,风姿绝代。

“尔非我,焉知我之心?”

灰袍僧人双手合十,和气地宣了声佛号。

即使他的口吻越发谦卑而“难叶”的追问越发犀利,他们之间依旧存zài

着和谐,以蜘蛛丝维持、微妙得摇摇欲坠的和谐。

谁都不能出手,谁也不敢出手。

这是不存zài

任何妥协的争斗,越过线,便可能尸横遍野!

何况,“难叶”心中也有另一份自信。

怀着崇高的信仰潜入三界寺的他,从未考lǜ

过活着回去的可能,也从不否认自己作为神的信徒的骄傲。

“你我之间本就无朋友的可能,何必作交心姿态,空余恨?”

悠悠地说着,“难叶”又踏上了一步,落地时脚下微微有些重,在石阶上留下一条裂缝。

咔——嚓——

轻微如发丝的脆响,竟震得灰袍僧人面色剧烈变幻!

“啊!”

痛苦地****着,老僧紧捂心口,身体几番摇晃,最终还是跌坐在石阶上,“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口血!

“你……你……你!”

那一脚踏下时,他以全身修为为线布下的结界被“难叶”破解了,连他的身体也被冰原的寒毒入侵,自脚踝处开始结冰!

咔咔!嚓嚓!

低头看了眼已经失去知觉的膝盖,老僧无力地垂下眼帘,双手合十,道:“……果然,我拦不住施主。”

“难叶”也笑了,他弯腰,信步跨上,冰雪的手指滑过老僧的脸庞,冰晶“嗤嗤”地生长,将眼睛冻结。

“不自量力,但到底是尽忠了!”

不知是嘲笑还是赞美的评价轻飘飘地落下,冰冻的衣角生硬地擦过结冰的身体,“难叶”继xù

着前进,姿态翩然仿佛游山玩水。

视线的尽头,有一白衣僧人,立在菩提树下,一双凤目翩然生辉。

“施主,水沸了。”他说。

第101章 破第二层封印(中)

红泥炉上,铁壶里的水已蟹眼沸,蒸汽嗤嗤地冒个不停。

白衣僧人和气地弯下腰,做了个请的姿势。

“难叶”也不做作,颔首为礼,径直走到青石棋盘前,礼袖扫去石凳的落叶,坐下,竟是个寻常香客。

白衣僧人细心地打着蒲扇,一边漫不经心道:“冰原?”

衣襟被冻得笔挺的客人于是回道“冰原”,又问:“藏经阁首座道真?”

和尚颔首,道:“藏经阁首座道真。”

而后两人继xù

沉默,直到铁壶发出尖细的叫声,僧人才恍如大梦初醒般,从袖子里取出两个青石杯子,用衣摆随便擦了擦,放在地上,又从腰带上取下一个小茶包,小心地将茶粉导入,再双手捧起红泥炉上满是沸水的铁壶,高举,倾斜,沸水流畅地划入杯中。

整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般顺畅,配上白衣僧人严肃的神色,让人无法不相信,僧人已将沏茶视为道的一部分,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宗教的虔诚。

“难叶”认真地看着他,他留意道真沏茶的每一个动作,连最细微的肌肉变化都没有放过,似乎将这些关节曲折、肌肉收紧全数刻进眼中,是仅次于信仰神灵的事情。

道真知dào

他正注视,但双臂的动作却也没有任何停滞。

恰到好处的温度,激起石杯中淡香溢出如冲天鹤。

劣茶,但也无懈可击。

比之前面的灰袍僧人,道真无愧于藏经阁首座身份,沏茶的每一个动作,甚至每一件取用都带着顺应自然的逍遥。红泥炉子和大铁壶均为外行人信手制成,泡茶的水却是从清早的鸣沙湖边取来的露水,装水的石杯上刀斧的痕迹清晰可见,其中的茶叶则是稀罕的悟道茶。

综合以上,“难叶”得出了一个结论:入凡。

化神后想要冲击渡劫,须得入凡。

以凡人之心再次俯仰天地,有所悟有所得,而后方能证大道

所以百余年前舍利夫人才会突如其然地陷入一场人世的情爱繁华,不顾大半修真界的反对毅然与一个凡俗男子生子,而这一本该导致境界大跌的行为却最终巩固了她的化神境界,近几年来更隐隐露出……冲击渡劫的可能!

道真也是一样,滞留在化神期的他找到了自己的入凡之道,于是在三千世界浮屠的第四百九十阶平台上静静地隐居,看书,烧水,下棋,品味着凡人的生老病死,乐天知命地等待着冲击渡劫的可能。

这是最危险的时候,也是最接近成功的时刻。

“难叶”感受到了威胁。

这幅皮囊只有元婴境界,在秘法加持下不动声色地杀死灰袍老僧,是他的极限。他本就没有绝对的把握击败道真,何况此刻得知对方已经入凡,随时可能晋级渡劫。

“我输了。”接过递来的茶水的瞬间,“难叶”认输了。

但认输并没有让道真感到丝毫轻松,他的神色甚至更加紧张了。

“死斗?”

“是的,境界不如你,所以认输。但还活着,所以不放qì

。”

“难叶”静谧地说着,松木折扇展开,露出了画有地狱风景的另一面。

针山血海间,尸骨横野,白骨上披着褴褛的罪人们睁大血红的眼睛,怨毒地注视着任何一个打量扇子的人!

画面栩栩如生,纤毫毕现,仿佛下一个瞬间,血水就会从扇子里涌出,而这些罪人也会混在血海里冲出地狱,将他们能够抓到的东西全部紧紧扼住!

“地狱十八景?你是——”

看清扇面时,道真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惊愕,但不是因为扇面。

“难叶”知dào

他为何惊讶,在那禁忌的名字吐出前,他便打断了他,抬起眼,微红的瞳孔溢出血水:“我是无头僧,若你觉得无头僧这个词语让你不快,可以用难叶称呼我。”

“……难叶吗?好吧。”

道真略有些无力地说着,持杯的手也在微微发抖,手背,数万条细密的灵气正疯狂地流动。

“难叶”于是笑得越发和善,端正但平淡的容貌也因此蒙了一层光华。

“无头僧是诞生的同时便死去的东西,能够死在三千世界浮屠前却也不辱没。只是不知地狱十八景,道真大师能够吞下多少?”

“不妨试一下?”

道真不动声色地笑着,手背的皮肤因为被过多的灵气充盈,已扭曲扩张得几近炸裂。

“好。”

一声答yīng

,松木扇子随之摇晃,顿时,狂风大作,磅礴的血红海洋翻滚着巨浪自扇面涌出,起伏的浪涛中有罪大恶极者张扬着腐肉伶仃的唇舌龇牙咧嘴!它们铺天盖地而来,转瞬间便吞没了肉眼可见的全部。茫茫,是此刻最佳的形容。方才还巍峨不可侵犯的三千世界浮屠成了苍茫中的一点孤岛,随时可能在下一个巨浪袭来时被彻底吞噬。

白昼变成了黑夜,太阳变成了月亮,月亮却又随即被乌云遮住,昏暗中时有寒光闪过,是针尖闪亮。

“为何一定要这般?”道真露出了无奈,他正处于入凡的关键期,稍有不慎便可能前功尽弃。

“因为我赢不了你,但我却是绝对不可能放qì

的。哪怕只是累你境界大跌,至少能提高我的后继解开封印的几率。”

“难叶”坦然地说着,道真又是一愣,竟说出和灰袍僧人一样的话。

“……如果你不是无头僧,我们或许会成为朋友……”

“没有可能,如果我不是无头僧,我们根本不可能相遇。”

还是一样的回答,但含义却完全不同。

道真知dào

,劝说失败了。但既然他决定在此处接待“难叶”,自然心中也早有决断。

千年的苦修得来固然不易。若为天下计,何事不可抛?

“吽!咪!嘛!”

真言吐出,微白的皮肤镀上了一层金色,道真发相庄严,竟是肉体金刚境界,而一直端在手中的杯子也褪去了粗糙的石皮,旋而升空,越来越大,白雾弥漫,化为甘霖纷飞落下。

淅沥的雨水中,狰狞的血海渐渐平稳,载沉载浮其中的罪人们面色渐渐平和,****之声时断时续。

“破!”

伴随真言吐出的是舌尖精血,道真因此越发面如金纸。

噗!

一朵白莲自血海中冉冉升出,破空盛开。

而后又是一朵莲花,自血海中诞生,纯白的花瓣上却没有丝毫的血迹,淡金色的光辉下,它的光泽圣洁得教人不敢正事。

“血海生空莲?为了阻止我进入三千世界浮屠,你已经有了死的觉悟……”

“难叶”惋惜地叹息着,他知dào

,道真只差一线便能破入凡境渡劫成功,但他却将垂手可得的未来放qì

了,为了拦住自己,为了守住三千世界浮屠。

第102章 破第二层封印(下)

清冷的月光下,一支又一支的白莲冉冉生出,花瓣洁白如玉,不染血腥,金色的蕊心散发出宜人芳香。莲花生处,血海渐渐平复,死者狰狞的面容也趋于柔和,一切都如浸入甜美的梦中般,在佛祖的大慈悲前,祥云溢出,弥合了地狱,带来超脱。

甚至——

“难叶”低下头,看到身上有肉块正噗噗地往下掉,因为净世白莲得到平静的难叶,正在逐渐脱离“他”的控zhì



“尘归尘,土归土?”

自嘲,冷笑,“难叶”举起只剩下白骨的手,和手中腐朽不堪的松木折扇。

“无头僧是为了信仰而存zài

的,若是死在此处,岂不会让你们看到我们兜帽下的秘密!即使是为了这个长久以来唯一的秘密,我也绝对不会——风!”

残酷得几近咬牙切齿地发音骤然响起,道真的脸色也变化了。

哗——

在净世白莲的安抚下已经开始柔和的血海再次涌动浪涛,白骨和腐朽的肉翻滚着,带着作呕的戾气。若是血神老祖还活着,看到这一幕也会震惊。他的幽冥血海以精血戾气为食物精进,虽然魔气滔天但到底还是人的范畴,“难叶”的地狱十八景却已经是魔的境界!

然而,即使如此魔性,地狱十八景依旧是佛家手段,至少,道真知dào

,这是佛家手段。

“弃了佛祖还能将地狱十八景修成这般境界,尊者真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他不无敬佩地说着。

“难叶”闻言,却是面色微恙,道:“过去对我没有任何意义,我此来的目的……只有那一桩……”

“我知dào

,你是无头僧,我是藏经阁首席,我们之间不存zài

任何的可能。”

道真哀伤地说着,从三万六千毛孔里渗出的金色液体逐渐将他淡金的皮肤变成佛像般的古铜金色。

佛修讲求顺天安命,时常轮回转世修行,故即使身陨,也有再一次的机会。

但道真此刻做的事情却是——

不求来生不愿轮回,焚此残身卫道除魔!

“为了拦我,做到这地步,值得吗?即使你用性命拦住了我,却还会有其他无头僧潜入,继xù

我的事业。三千世界浮屠的封印,注定……会被摧毁……”

“难叶”有些无奈地说着,他也曾是佛修,知dào

道真此刻牺牲的究竟是什么。

当身体完全被金液覆盖、变成金刚时,道真也就不存zài

了。

“值得。佛祖有云,众生平等。我等既然侥幸得了金刚手段,自然要为天地万物贡献一份力量。”

双手合十,颔首,微笑,此刻的道真,介于人和佛之间。

盘膝端坐的身体开始上升,僧袍破碎,露出金粉的身体。

身后有法身幻影而出,蓝肤怒目忿怒相,引出佛光普照血海地狱雪融冰消。

忿怒相法身自然地与本体融合,道真的面容泛起了淡淡的痛苦,随即又沁出一丝微笑。如此万千变化后,最终化为三头六臂双面佛,持火焰、利剑与金刚杵,作慈悲与忿怒相。

红霞滚滚,梵唱隐约。

“难叶”低下了头,他悲伤地叹息着:“一定要杀我吗?”

道真没有回答,只慈悲相垂下眼睑,一粒泪水晶莹流出。

“也是,杀我一人救天下苍生,你确实没有错。可即使杀了我,我们的神也还会复活,三界寺还是会被血洗,这是早就刻下的命运,不管怎样挣扎都不可能改变。”

微笑着,“难叶”闭上眼睛。

他突然如此坦然赴死,反倒让幻化为三头六臂双面佛的道真有些吃惊,已经举起金刚杵也因此停在半空,似乎在犹豫这一击到底该不该砸下去。

然后,他感到了痛。

已经化为金刚身,居然还会感觉到痛?

新奇地想着,道真低下了头,他看到胸前多了个窟窿,血海喷涌而出,其中夹杂的无尽亡者,他们挥舞着腐败见骨的胳膊,尖细的指甲和牙齿一起撕咬他的皮肤。他们的神情是如此的贪婪又疯狂,仿佛只要吞下他的血肉,哪怕一丝,就能从地狱得到解脱!

他茫然地抬起了头:“你——”仅仅吐出这一个字,已经耗完了所有气力,金色如落潮的水般迅速褪去,脆弱的身体在厉鬼的撕咬中越来越单薄,骨骼和内脏都露了出来。

难叶平静地看着一切的发生,目光呆滞,全身皮肉不断地掉下。在他身旁,多了个身披褐色斗篷兜帽完全遮住面容的赤脚僧人。

无头僧。

他注视着道真的身后,那里站了比松树更苍老的无名禅师,方做下杀人行径的他,通身气质却洁净得好像新洗过的床单。

觉察到正被兜帽下的“眼睛”注视,无名禅师抬起了头,莞尔一笑:“杀一人救苍生,或是杀苍生救一人,不过一线之隔。”

“当真如此?或者只是明白了天地无用吧。”

无头僧淡漠地说着,已经没了价值的皮囊被他随手扔进了血海地狱,恶鬼一拥而上,吱嘎吱嘎地啃咬。

折扇轻摇间,地狱景色消散,平台下,石杯中,茶在冒着热气。

方才发生的一切仿佛一场梦,除了主人道真不见了踪迹。

好一派云寂风清。

无名禅师走到石桌前,端起石杯,喝了一口,道:“我是猫舌头,这个温度倒是刚刚好。”

无头僧静静地看着,等无名禅师饮茶完毕,他也不说话,一声不吭地转身,继xù

前进。

目标,三千世界浮屠,四重封印中的第二重。

……

……

锁缚右手的光柱早已破碎,冰块也因此崩落,斜躺在冰中的男子,半眯着眼睛,打量着一万年后的世界。

他伸出手,立kè

有无数的丝线落在他的指尖。

当然,它们并不是真zhèng

的丝线,若是细加观察,会发xiàn

凡是曾被它们附着过的生物,都已经干枯再无生机。然而停在男子的指甲上时,它们却无不小心翼翼地收缩着利爪和毒牙,生怕无意中冒犯了神。

他静静地吸收着它们带来的信息,它们是还没完全得到自由的他放出去采集消息的使者,无孔不入,无处不在,将最隐秘的信息分成碎片带到他的身边,再拼回惊世骇俗的隐私。

“北冥秘境崩落,如此说来,太常果然已经死了。”

“修真联盟?废物绑在一起也还是废物,不,是比废物更不如的障路石,除了体积庞大,一无是处。”

“渡劫期只有……个?这个时代的修士比万年前更弱,果然是天地间的灵气越来越少?”

“……他……居然……为什么……”

……

一片片信息组成各色的机密,在他的身畔流淌,威严的面容交错着轻蔑、忧郁以及悲伤。

他被封印了整整一万年,一万年的时间,沧海桑田……

好在锁住左手的封印也开始松动……

尤为难得的是,不知是巧合还是人为,距此不远处有大量新鲜血肉,恰好供脱困后取食!

第103章 血祭盛宴

异变开始时,桑阳正在茫茫冰原上追一只浑身纯白无一根杂毛的雪兔。

因为沈天被编入北冥冰宫探宝队伍的缘故,他和吕宿被加进了冰原驻守的名单。但他不觉得委屈,这是平衡的代价,他们的牺牲确实提升了大师兄在宗门的地位,冰原驻守不过十年,十年后回到万始宗,等待他们的将是位居要职的沈天的感谢。

虽然修真界不似尘世那般斤斤计较,但简单的利害算计还是难免的。

当然,被传送阵送到冰原,看到了此处的荒凉和无为后,他也有过后悔情绪。凡俗对修士的想象多是“千山绝处仙人鹤发童颜白衣不染”之类。他们哪知dào

,修士到底不是神仙,他们生于天地间,受天地规则的束缚,不食五谷只因为他们用与天地交流汲取灵气的手段维持机能运作。一旦断了天地灵气,他们也一样的狼狈!

冰原和旁处不同,这是一块没有生机的死地,灵气也匮乏得让人无时不刻觉得自己是脱了水的鱼。留在此地,除了能够磨砺心境,对增进修为无尺寸之功。

但桑阳和吕宿最终还是选择了留下,因为十年之期届满前,传送法阵不会再次开启。他们被困在孤岛上,与其怨天尤人不如安心静气地坐下。

十年,对凡俗而言或许是生命中极为重yào

的一段光影,但对生命动辄以百计数的修真界而言,也不过匆匆一瞬。

可此地的苍凉,却又让人无法不生出怨恨。

尤其是近日。

近来乃无头僧入冰原祭奠破坏神的庆典日,桑阳和吕宿恪守宗门教诲,和那些披着褐袍的人始终保持距离,不过分好奇,也不露出敌对,偶尔远远遇上便停下行礼致敬,毕竟无头僧虽然神mì

保守,但并不凶猛好斗,他们不主动挑衅,对方也不会怠慢礼数。

也因如此,他们发xiàn

了一个颠覆常识的事实。

偶然遇见的任何一个无头僧,他们的修为都无至少元婴!

修真界里足以称一门老祖的元婴,似乎在无头僧的世界里只是最基本的等级。

入冰原不过数月,他们遇见的元婴修为的无头僧已经超出了之前数十年所见的总和。即使是万始宗立派千年的大庆典,各宗派老祖纷纷道贺,满目的元婴金丹,比起无头僧的奢华阵容,却也有不及。

难怪历代都只派些边缘弟子来冰原,还严禁和无头僧过多来往,如此实力磅礴的势力,确实很容易把人拉过去。

至少桑阳就曾动过心。

若不是害pà

宗门铲除叛徒的手段,加上自己那点低微的修为无头僧们根本看不上,他也不可能直到现在还保持着联盟冰原驻守弟子的身份。

突然,前方苍茫中有了动静。

桑阳急忙收起散逸的心思,飞奔而去——冰原的灵气太匮乏,近来又不时地风暴冰裂,莫说御剑飞行,便是外出也很艰难。

但他却舍不得放qì

巡查途中发xiàn

的那只雪兔,那是一只通身绒毛细密,眼睛乌溜溜湿润润的雪兔,每当他走近时,雪兔都会明显地愣了一下,动了动长满长绒毛的耳朵,而后才贴着冰面狂奔而去。

桑阳是万始宗的内门弟子,见过灵兽万千,即使被发配冰原驻守也不可能对一只雪兔产生特殊的感觉。但他确实被它迷住了,因为他知dào

,冰原万里,荒芜生机,这等绝地怎么可能有雪兔!

一路追踪,更渐渐地摸出了门道。

看似慌不择路的逃跑,其实一直存有规则。紧随它后,桑阳更时常能感觉到若有若无地灵气脉动,且越是深入那灵气便越发地精纯,几乎吸一口都能让身体在晶化的同时感觉到洗精伐髓的快感!

莫非这冰原并不是真zhèng

的绝地?

心念一动,贪念顿生,抓住雪兔的心也越发坚定。

然后,异变发生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铺天盖地的冰雪花。

入冰原已经数月,桑阳对这种冰原上唯一盛开的花早已从初见时的惊艳渐渐麻木为视而不见,但真zhèng

看到铺天盖地挤挤挨挨炽红如跳动的火焰的冰雪花海时,他的心还是情不自禁地被抓紧了,如此火热的红色海洋,简直要将人整个都吞没一般!

洁白的雪兔在血红的冰雪花丛中,分外的醒目。

它停下了脚步,认真地****着皮毛,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像挑衅又像打招呼。

桑阳有些为难,他再一次深切地意识到雪兔的不平凡,然而冰雪花海阻住了他的去路。这种冰雪深处开出的花,只要一朵都能让人呼吸变成寒冷本身,何况如此磅礴茫茫几乎看不到头的一大片!

即使不死心,也必须知难而退。

艰难地吞咽着津液,桑阳强迫自己转身,然后——

一滴冰晶落在了指尖,这本该被忽视的细节,却带给桑阳身体被雷电劈中般的激动,让他的心渗出无法遏制的冲动。

眼前依旧是一片红色冰海,只要踏足期间就会被冰冷吞噬殆尽,但是他的心为何如此激动,仿佛这片海洋拥有醉人的温度,明知会被溺杀,却也忍不住想要踏入!

是的,踏入!

即使冻死在里面,也不会后悔。

于是他跨步了,脚掌触地的瞬间确实感受到了刺骨的严寒,可是严寒中分明又有着一种痴恋已久的温暖,仿佛这一生只为等待这份温暖般……痴狂……

身后,冰山突兀地裂开,凸起,将红色海洋割裂成支离破碎的世界,桑阳却看不见,他的眼睛被红色占据,他茫然而痴狂地前进,明知即将掉进深渊,也不愿意回头。

那深不见底的黑暗,那唯一的温暖和甜蜜的所在……

……

……

一直以来,冰雪花盛开时染就的红莲燃原,都被修真界认为是这个被天道抛弃的地方唯一的美丽。即使这一年的冰雪花盛开的时间过久,也没有人意识到这是大灾难的前兆,他们为美景感动,丝毫没有发觉这份美丽即将变为死亡的挽歌。

轰隆隆,冰原裂开,哗啦啦,岩浆迸出。

血红的冰雪花和暗红的岩浆肆无忌惮地纠缠在一起,滚烫的岩浆因为严寒而突兀地凝结,寒冷的冰雪因为地下的火焰而崩裂流转,整个冰原都在破碎,无数红线像蜘蛛网一样恣意地扩张着,暗红色的岩浆石漂浮在冰雪之上。

在大自然的可怕力量面前,驻守冰原的年轻修士们成为第一批牺牲,他们如蝼蚁般恐慌地奔跑着,但开裂的大地深处却有无数冰雪花藤蔓冒出,这种开出比冰更冷的花的植物,它的虬根竟比烧红的铁更火热,一根根地冒出,如向天空竖起的旗帜!它们无处不在,又无人能敌,即使是使用飞行法器逃亡的青年修士也会被它们用藤蔓绞碎四肢,最终挑在虬根锋利的尖梢,任鲜血汩汩流下,将整个冰原装点成血祭的盛宴。

若有人在上空细细观察,他会发xiàn

,纵横的死亡并非毫无规律,而顺着冰雪花藤蔓的虬根流下的血也非无意义地流淌。它们顺着看不见的线索牵引,缓慢而真实地汇到冰原的最深最冷处——那个本该严寒得连冰雪花都不敢触及但此刻已经变成岩浆地狱的生命禁区。

被封印在冰中的男子,双手都已经得到了自由,他坐在冰雪王座上,衣裳破烂,双脚被贯彻天地的光柱锁缚,却也一样的姿态翩然,气度威严。

在他脚下,一个年轻男子正茫然地前行,脚下有弯弯血流如影随形,仿佛血的使者。对身后的天翻地覆年轻人充耳不闻,只是迷茫而无神地追逐着一只并不存zài

的雪兔。

冰丛王座中央的男子戏谑地单手支颌,会在万千人之中选择这个年轻人,仅仅是一个随机偶然,但年轻人的记忆却让男子决定晚些时候再将他化为血祭。

手指优雅的伸出,早已被剥夺了意识的青年屈膝下跪,昂着头,如宠物般祈求以脸颊蹭摸男子的手指。

男子却不希望和他发生接触,优雅的手指挪到了年轻人的识海处,刹那间,桑阳自出生以来的所有记忆都自体内飞出,折射在悬浮的冰棱上。

男子漫不经心地翻看着,他对名为桑阳的青年没有任何兴趣,手指随便一推,即把入万始宗前的部分全数抹去,又指尖轻弹,入冰原后的那个部分也被剔除。

挑剔地审视着桑阳的记忆,最终留下三段。

万始宗立派千年典礼、最年轻的元婴长老将魄……以及涅槃重生的凤凰,至于那跟在凤凰身后的年轻女孩,完美主义倾向严重的他在少许犹豫后,最终为了影像的完整,选择了保留。

在他忙碌挑选影像的同时,祭品的鲜血涓流也如蛇一般昂起了头,它们缠着冰棱前进,流到他的脚下,像赴约般认真地攀爬,转瞬间便被苍白的皮肤吸收殆尽,只留下淡淡的红痕。

吸完这些血后,男子因为万年的饥饿而病态的面色终于略微有了些红润。

但还是不够,这些血还是远远不够,完全不能填满他万年的****!

唯有逆臣的血流过喉咙时,野兽般的干渴才能真zhèng

消除!

不过这些都是很久以后的事情,眼下最重yào

的是打破囚笼,打破这个逆臣们为他定身打造的冰雪囚笼!

……

……

红莲燃原,冰川崩溃,鲜血和火焰的喧哗中,古庙还是一样的沉默。

严守着缄默的教义的无头僧们,静静地跪坐在大殿内,簇拥着中央的黑暗。

这就是他们的信仰,缄默,深不见底的黑暗。

外面,崩落和轰鸣不绝于耳,大气的流动彻底紊乱,世界都陷入了疯狂之中,他们却静静地坐在大殿内,静静地祷告。

一万年已经结束,他们的神终于冲破了牢笼,回到了世界。

他们将严守着虔诚,追随神的脚步,穿越整个大陆,所经之处,尽是神的土地,所有的反抗,都将化为虚无……

第104章 三界寺,破!

三千世界浮屠金色的塔尖再也不能闪烁,披褐色僧袍的男子不由吁了口气,缓缓收回已成白骨的左臂。

他修为虽高,要打破三界寺的结界也是一样的艰难。何况此刻站在身后的是哲布丹巴。这位老禅师来自西域密宗十大佛寺之一的卢遮那寺,信仰坚定如金刚,又修liàn

肉身合一秘法已趋于大圆满。即使在修真界名声不显,却也无人敢小觑。

“哲布丹巴,你背弃你的佛投向我们,到底为了什么?”他低声喝问着,兜帽下的空气流动,也带上了鬼桀的气息。

“我从未被弃我的佛,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更好地遵从佛的召唤。”

淡漠地说着,哲布丹巴缓步下塔,没有一丝留恋。

他的身后,因为无头僧以最野蛮的手段强行破坏了冰原的第二重封印,加注在浮屠上的禁制也因此消失。真zhèng

的三千世界浮屠终于在万年之后再次展现了它原本的姿态!

吽!

远古大能以大法力强行合为一体的三千世界终于得到了自由,金光闪烁中,三千世界的亿万众生梵唱铺天盖地,无论修为高低,只要听到一丝一毫,都会被佛家大德感染,愤恨和执着渐渐散去,曾经的迷恋变得虚幻可笑,只剩下沉浸佛唱的万千欢喜。

哲布丹巴也盘膝坐下了。

他本就是大德高僧,修持的也是大般若经,与三千世界的梵唱异曲同工,虽然因为沉浸梵唱失去了行动力,但本体倒也没有受到明显的伤害。

左手叠在右手上,结不动印,心神宁一,佛法如茧,裹住身体。

老僧突然作壁上观,无头僧却也不奇怪,他静静地“看”着若隐若现的三千世界,突然抬起白骨的手,再一次发动地狱十八景!

哗——啦——

血海汹涌扑来,罪人狂啸而至,但当永沉地狱的它们遇上三千世界的梵唱时,血海化为澄清的泉水,沉浸其中的罪人也渐渐缓和了痛苦神色,他们摇摇晃晃地从血水中爬起,端坐,盘膝,白骨支离的双手合十,口中艰难地发出梵唱之声。

歌声并不响亮,却无处不在,沐浴在佛光中的白骨渐渐覆上新肉,粉红的肉上长出了皮肤,永沉地狱的狰狞退却,取而代之的是平静。

无头僧的神色越发凝重了。

“这就是三千世界浮屠的真面目?集三千世界的信仰力融化世间一切戾气和恶言?果然厉害!”他说,抬起“头”,兜帽中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暗,“可惜无头僧是不需yào

思考的,我们把自己献给神的时候,我们的思想也随着名字一起死去。”

站在高台上的只是一个人,但声音却是复数的表达,兜帽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有淡淡的灰烟流出,落在地上,凝成一个又一个人形。

披着褐色僧袍,面容以兜帽遮住,僧衣及地,盖住了脚面,只依稀可以看出他们赤着脚。

近万年来第一次完全展示他们的真实面目的无头僧,散发的气息是如此惊天动地,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已经让三千世界的梵唱都被震得断断续续。

被三千世界的异象触动,赶到后山的三界寺众人也无不瞪大了眼睛。

无头僧。

数以百计的无头僧,密密麻麻地站在三千世界浮屠飞上天空后留下的广阔平台上,单手作揖,姿态虔诚。

他们冷漠仿佛从黑夜中流出般如出一辙,但却不会让人误会是法外分身,因为他们的法力波动并无相似之处,高矮胖瘦各有不同,细细分辨气息会发xiàn

其中有佛修有剑修有邪修,甚至连被修真界驱逐忌讳的魔修气息也依稀可以辨出。

有部分无头僧连人的形体也不具备,巨大的僧袍勾出野兽的身形,锋利的尖爪趴抓着青石块,只头部一样以兜帽完全遮住。

佛说众生平等,但真zhèng

的平等其实是不存zài

的,任谁都不可能完全抛弃本我,身心一体地接纳异类。然而无头僧的世界却似乎彻底地不消弭了种族,只因一个共同的信仰,彼此间亲如兄弟。

无头僧自恒古便开始的缄默,让金色的佛唱也被撼动,三千世界如镜片般破碎。

三界寺的主持见状,叹了一声苦,一步跨出,低宣佛号。

他对身后犹自沉浸在冲击中的僧人们道:“三界寺自建成之日便知有今日的灭顶之劫,我等也确有以身殉道的心念。然玉石俱焚并非唯一的灭魔手段,以我等之血为祭,想必已经能让远来之客感到满足了。愿意留下,老朽感谢你们的坚定,若要离去,也是理所应当,切记留住佛法的种子,莫让邪魔外道趁此天地大劫难之际秽乱佛门。”说罢,双目合上,端坐,宝相庄严,竟是引颈待戮的姿态!

主持这般大义凛然,身后的诸位长老也无不低宣一声佛号,闭目端坐,犹在旋转的三千世界佛唱照在他们焚身求道的身躯上,是无法言喻的悲壮。

“……大师……”

人群中响起了抽泣声。最初的时候,哭泣是紧咬着牙齿的压抑,像地底深处传出一般,蒙着痛苦和绝望,此起彼伏。

渐渐地,哭泣和****汇成海洋,这些驯良的羔羊因为信仰的破碎,痛哭流涕,哀声跪下,而后一一地抬起头。

绝望让他们平静的容色堵上了凶狠,他们知dào

在广场中央那些披着褐色的怪物“眼”中,他们比蝼蚁更加脆弱,然而即使是蝼蚁也有为信仰抗争的权利!

他们不怕死,他们只是害pà

失去信仰!

嗙!

不知是谁砸出的石头,没有丝毫法力只纯粹带着刻骨的仇恨飞出,将要砸到褐衣僧袍时,却是空气略一扭折,如水般的波纹轻晃,眨眼间石头便不知了去向,人群中却有一个人哀嚎着脚下,俨然正是那砸出石头的人。

“一万年已经结束,我们的神已经脱出牢狱,我们的人如沙石一样多。”

复数的吟唱自兜帽深处的黑暗响起,如雷电划过天空,森森威严震得僧人们东倒西歪,而环绕着他们吟唱不止的三千世界因此又有数个破碎,鲜血肆虐如瓢泼,金色的佛光已经无法再维持。

净化的血海又一次迎来汹涌的浑浊,沉浸其中的恶鬼们痛苦不堪地嚎叫着,凄厉的叫声让人有置身末日的错觉。

血水漫过了脚踝,恶鬼们顺着血水抓住了一个又一个信徒的小腿,白骨痛苦而又狰狞地抠进肉中,半腐的嘴巴张来,露出森森尖牙。

“啊!”

有信徒因为恐惧发出了尖叫,但更多的人却是连尖叫的勇气都被扼杀,他们惊惶地看着周围,发xiàn

连高僧们都是腰以下部位全被血海包裹,身上更爬满了恶鬼。但高僧们却没有动容,他们任恶鬼啃咬自己的身体,白骨森然间,依旧双手捏佛印,口中诵佛偈,面色惨白却依旧露出欢喜和满足的神色。

原本惊惶不安地信徒们也平静了,他们停止挣扎,开始诵念佛经,信仰将他们从死亡的恐惧中解救,死海并不可怕,他们已经得到拯救。

因为信徒们的大无畏,原本摇摇欲坠的三千世界也再次稳定下来,中断的梵唱声声再次连绵铺天盖地而来!浑浊的溪流也露出了澄清的迹象!

咔!咔!咔!

无头僧的结界开始动摇。

三界寺不愧是万年信仰凝结之地。

但明知敌我悬殊,无头僧们却不会退,他们已经打破了藏在三界寺的第二重结界,他们的神即将挣破牢笼,他们现在做的只是拖延时间,以及献上更多的血肉,帮zhù

他们的神更快地恢复。

僧人们纷纷视死如归大无畏。

但他们不知dào

,死,对无头僧而言根本不存zài

意义。

无头僧坚信,勿论正义或邪恶,世间的一切都将归于虚无。他们是虚无的一部分,活着或是死去,没有任何差别。

即使三千世界渐渐因为地上和天上的信仰融合为一体,化为完全由信仰结成的浮屠压下来,无头僧们也还是静谧地站在中央,坚守着缄默的誓言。

僵持。

当信仰之塔压得无头僧们的结界吱吱咔咔如破碎的蛋壳般不停地摇晃几予破碎时,黑暗终于出现了波动。

比夜更深沉的黑色缓缓飘出,如乌云散开,露出其中如月亮般皎洁的包裹。

双目紧闭的他,样貌不过三十上下,端正的面色威严无双,长发一丝不苟,破烂的黑色法衣因为穿在他的身上,只剩下君临天下的气势。

因为他的出现,局势彻底变了。

层层压下的信仰之塔顿时被空气冻结,竭尽全力也不能再前进一丝一毫。原本连绵如海洋的梵唱因为空间被切断,变得磕碰断断续续,三千世界正在不断地崩落,无数鲜血还未能喷溅而出就汇入了无头僧带来的无边黑暗中。

“三千世界浮屠吗?”

体察到外界的惊慌,男子张开了嘴唇,声音慈悲温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只属于神的威严。

即使浸在血水、被恶鬼啃咬也能保持着怡然神色的高僧们闻声,无不身体剧烈震动——只是听到声音,元神便已彻底破碎,修为化为须有,七窍喷血!

信徒们就没有这份幸运,他们的心智和肉体都无法承shòu如此庞大的法力挤压,大部分人甚至没有听清声音就被血海化为朽泥,难得yì

志坚定还能维持形体的也无不是全身溃烂,露出痛苦狰狞之色。

“破!”

低喃间,舌尖莲花绽出,因为这句真言,方才还只是被阻住了前路的信仰之塔轰然碎裂,万年积累的信仰化为透明的水晶纷纷落地!

第105章 三界寺,殁!

一地晶莹,天地无用。

他缓缓走下神坛,黑袍划过信仰的碎片,咔擦,咔擦,咔擦,清脆的响声不绝于耳。

每踏出一步,都会有更多如月光般的晶莹被踩碎,积淀其中的信仰因此爆fā

,如洪流,如惊雷,如骇浪。

“这就是你们的信仰吗?如此脆弱,如此可笑,只是被践踏就变成凄厉的怨恨?”

他鄙薄的说着,端正威严的脸上,双目依旧紧闭。

诽佛,但没有人敢反驳他,三界寺的藏经阁最高处那隐秘的经卷里记录着他的名字,万年前只差最后一步就彻底统一三界的神。他的强dà

无需质疑,只是一轮不及本体修为半成的分神投影,都能轻易地将所有的人的尊严都踩在脚下!

很少有人还记得万年前曾发生过的一场持续数百年的征战,一场无差别的屠杀。只差一步就能抵达前所未有的境界的帝尊高举旗帜,发动了统一三界的战争,为了满足自己的野心,他不惜与天下作对,并被所有的臣子和亲友背叛!

那个时代,神君尊者纷纷陨落,尸骨成山,唯有黑衣的帝王坐在云端,傲慢地俯视,天地苍生尽数匍匐尘泥。

而后,一声惊雷,王图霸业烟消云散。

昔日的帝王成为了冰原的囚徒,彻底乱了轨道的命运重新扶正,修真界和人类都长吁了一口气,并在万年的悠悠中渐渐忘记曾经的屈辱。

在那之后,天地间又发生了许多事情,魔尊崛起、月神陨落……接二连三的浩劫让完备的典籍散失,当年的真相因此隐藏在真真假假的传说中,越发地不可探寻。

只有三界寺,以及其它在这场大战中存活下来的人,还隐约记得帝尊的轰轰烈烈和不可一世。他们恪守着万年的誓言,严守着缄默和封印。但即使是他们,也不知dào

最终决战是究竟发生了什么,又是谁不惜性命地将帝尊镇压在冰原深处并刻下万年的封印。

唯一毋须置疑的是,封印再开时,便是血洗青天日。

因为他是帝尊!

……

……

一路践踏着信仰,不自觉中,帝尊已信步行到哲布丹巴身旁时,遂脚步放缓。

“为什么执迷不悟。”他突然说道。

哲布丹巴笑了笑,苍老的面容竟也生出了几分明媚:“因为天道永存。”

“凭你?就算元神爆破魂飞魄散也不可能伤到我的一丝一毫。”帝尊温柔地劝告着,顿了一下,道,“但我敬佩你的赴死之心,何况你的师祖是我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念在他至死没有背叛我的情分上,你走吧。”

“走吗?多谢帝尊宽宏,可惜——”

老和尚弯腰鞠躬致谢,而后再次挺直,如疾风中的松树:“出家人不打诳语。丹巴今日既然来了,便不曾想过全身而退。不惜杀人协助帝尊的信徒打开封印,只因师祖有言——”

“有言?”

帝尊的脚步停住了。

“贝玛莫扎嘱咐了你什么?”

哲布丹巴微笑着:“师祖虽然没有举起反旗,但他一样从未认可过帝尊的血腥手段。他知dào

自己的极限,不敢以卵击石。故得知您被封印后,他便不惜燃烧寿元竭尽全力寻找杀死您的手段,以致渡劫期的修为却……只三千年便寿尽,烟消云散。”

渡劫期修士的寿元以万计数,仅三千年便寿尽,简直闻所未闻。

“哦?那么,早早耗完一万年的寿元,贝玛莫扎可是有所得?”

依旧是温和的口吻,他甚至转过身,面对着哲布丹巴,如果将双目依旧紧闭的事实忽略不计的话。

哲布丹巴谦卑道:“是的,师祖找到了杀死您的机会!两重封印揭开、分神幻影降临三界寺时,是您的本体最虚弱的时候!此时刺杀,有千分之一的成功可能!”

帝尊微微一愣,随即笑道:“……不愧是贝玛莫扎,一万多年的寿元没有白白浪费。可即使发xiàn

了我的弱点,又有谁有能力将刺杀付诸实践?!不错,此刻正是我虚弱的时候,但帝王的威严岂是尔等蝼蚁可以冒犯!”

声音如滚雷划过天空,因为他的气息而凝结的数不尽的黑色徘徊在上空,组成黑色的狂潮,它们汹涌地翻滚着,层层叠叠,尖叫着,构成黑暗的王座。雷霆突兀地响起,磅礴中闪电划破末日的乌云,整个世界都在燃烧,因为神的归还而燃烧。

九天长命殿中央的大佛,全身龟裂金粉剥落,环绕它的数千盏青莲长命灯却因为黑暗的狂潮再次燃烧,黑色的火焰跳跃在青莲色的灯盏中,楼阁崩塌,天光流泻而下,带给人彻骨的阴森感。

神,已经归来,一切抗命者,必将化为灰烬!

然而即使这等时刻哲布丹巴却还在微笑:“是,当世并无人有能力执行师祖的刺杀计划,但没有能力执行不代表没有****执行。为了将您从世间抹去,师祖已经牺牲了万年寿元,我又何必珍惜我自己?”

说罢,哲布丹巴再次盘膝坐下,将随身携带的金刚杵放在膝上,双手合十,诵念佛偈。随着他的诵念,金刚杵缓缓飘起,悬在他的头顶。正当众人疑惑他这一举动的动机时,金刚杵突然闪电般袭下,砸破哲布丹巴的头颅!

血和脑一起喷出,端坐的身体缓缓倒下,红白之物流了一地,竟是当场毙命!

“大师……这……是无意义的牺牲……”

犹在血海中苦苦支撑的三界寺众僧们,发出了哀叹。

见哲布丹巴自尽,帝尊对他也再无兴趣。

他继xù

缓步践踏而来,天空排旋的黑暗和脚下凄厉的尖叫,将他妆点得如魔神般可怖。

“嗯?”

突然,帝尊停下脚步。

他转过身,注视着无边黑暗中骤然点燃的一滴金色。

金色来自哲布丹巴。

作为卢遮那寺有数的高僧,哲布丹巴修持的是肉神合一的法门,并无元婴之类的劳什子。肉身既已毁灭,自然一无所有,皮囊顺着台阶滚落。然而金刚杵却留在了原地,十三枚金环上凝结着数滴金色。

“这是——”

因为无可名状的好奇,他伸出手,感受到完全不同于佛法的威压,金刚杵竭力地挣扎着,最终却还是敌不过帝尊的强dà

,痛苦地落在了他的手上。

“咦?”

一声轻咛,金刚杵落入手中的瞬间,面对三千世界浮屠也怡然自得的帝尊,终于睁开了眼睛。

天地骤然失去了颜色。

世间万物全部都仿佛无所凭依般惶恐。唯有黑暗真实的存zài

,并变化成有形的实质,凝结为一滴滴雨水,落下,浸润无头僧们的褐色僧袍。

帝尊丝毫不在意天地因他睁眼而产生生的改变,只是静静地看着金刚杵:“……果然,你们还活着……真好,过了那么多年,我们都还没有死去,真好啊……”

声音那么孤独那么寂寞,仿佛以为注定孑然一身的人猛然发xiàn

故人容颜依旧。

然而,也是这一分出神让他忽略了一闪而过的杀机。

杀机来自金刚杵。

当帝尊认真打量金刚杵、因为它承载的悠久记忆而微微失神时,凝结在十三金环上的金色物质开始发动,它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他的分神!

那是最体察入微的眼睛也无法觉察到的潜入,方方进入,如阳光般温暖自若的金砂顿时露出了残忍的本质,一路横冲直撞,刹那间遍布分神影身的四肢百骸,旋即浩瀚炸裂!

“灭神金砂!”

正是万年前已经绝迹的灭神金砂!

细微几不可见,却蕴含着灭神、杀仙,甚至连空间都可以破坏的威力!

“轰”的一声巨响,神的分神影身生生被从内侧撕裂!无数血箭飞出,完美无瑕的身体如蛋壳般碎裂开来,更有数百道宽逾十丈的白色气柱,杂乱无章的从地底深处冲出,直冲云霄。凝结不散的黑暗被血红色的流云吞没,乌云翻转深处,紫金色的雷电狂舞着,天空彻底破碎!

“……为什么……为什么总是那么的恨我,我……”

因为重创终于露出脆弱一面的神轻声****着,双目却始终痴痴地注视着金刚杵,似乎法身被灭神金砂破得千疮百孔连带冰原的本体受创这等大危机,也远不及被附着在金刚杵的杀机伤害的事实更痛苦。

白色气柱加倍肆虐,分神法身迅速地溃落,金砂几欲结天地!

突然——

“不对!不是……他是绝对不可能背叛我的!”

话音刚落,便有六道红莲火柱冲天燃起,通天彻地,瞬时便剿灭了金砂引出的白色气柱。

天崩地裂中,却又一道投影清晰无比,是帝尊,远在冰原的帝尊亲临了!

他穿着黑色的法衣静静地坐在冰棱深处,全身上下完美无瑕,洁净得仿佛初生的婴儿。

“即使全世界都背叛了我,他也还站在我的身边!是他们,那群逆臣,一定是他们!这金刚杵上的气息……是——”

他愤nù

地说着,毁天灭地的威压自然狂泻,镇压得三界寺的众生无不凄厉叫喊,元神欲裂。甚至连万里之外那些本心坚定修为高绝的修士们也因为元神剧烈震颤,无法推算,无法祭出法宝。

而后他昂起头,傲慢地看着天空,笑了。

“……鬼面,你果然……想要继xù

和我作对?却不知万年前终究不敢单独与我一战的你,这一世……又能献出什么手段!好吧,这份礼我收下了!”

孤高地说着,手指微动,跌落石阶的金刚杵化为金砂,弥散在无边无际的浩瀚中。

他于是再次闭上眼,缓缓地从冰雪王座上站起,略带疲倦地行走在虚空中。

罡风猎猎地吹,黑色法衣因此纷飞如蝶,唯独身形越发地淡漠孤独,仿佛下一个瞬间就会如星火熄灭般消失。

古庙中,高台上,坚守着缄默誓言的无头僧们纷纷下跪,风吹过,烟消云散。

天地渐渐恢复了原来的色彩,鸣沙湖的水还是那么的清澈,湖边盛极一时的三界寺却成废墟,古树绿荫深处,断砖残垣遍地,白骨支离,面容依稀可辨。

第106章 少邪的慌张

“主人要你沐浴更衣完毕立kè

前往觐见!”

淡紫色纱幔外,几乎将自己完全裹在斗篷里占卜人看着室内的旖旎风光,不快地催促着,然而温泉水暖,依靠在玉石池壁旁的人丝毫不知何为分寸。

眯着眼,享shòu

浸透了花香的暖水带来的几欲融化的舒适,漫不经心道:“知dào

了。”

“可是——”占卜人生气了。从李夜吟出现在不可知之地的那一天开始,她便发自内心的厌恶这注定会为此地带来灾祸的暗月,但主人却……始终偏心于他,迫使她爱屋及乌,将他无时不刻的傲慢都视而不见。

只是这一次,李夜吟当真过分了,居然——

“主人的召唤也敢怠慢。好吧,你慢慢享shòu

你的温泉,我回去复命了!”

女人不快地说着,转身欲走,却听身后一声“又要搬弄是非吗?”吹过耳垂,不由僵住了脚步。

“……你……”

温腻的栀子花香萦绕鼻翼,衣袖被吸饱水的头发濡湿黏在胳膊上,皮肤的温度近在咫尺,他就在她身后,手指****而残忍地停在她的脖颈。

身体难以自控地僵硬了。

“……你要做什么!即使是你,杀了我,或是废了我的占卜力,主人也不会轻易宽恕!”

女人色厉内荏地威胁着,李夜吟的嘴角勾起了微笑的弧度。

这一笑,让本就无双的皮相越发地风情万种。连在旁伺候多时、早就习惯了他的姿容的侍女们,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明媚而微微呆滞。

会让人想起花瓣的柔软嘴唇贴着女人的脖颈,轻轻地吐了口气。

“般若,我知dào

你看我不顺眼,所以不止一次地派人暗杀我,企图拖我后腿,但这些我都不和你计较。因为我知dào

,对少邪而言,我和你都只是工具,不同用途的工具……工具间出现了嫉妒、竞争、仇恨……诸如此类的丑陋过激情绪,你真当他不知dào

吗?发生在不可知之地的事没有一件他不知dào

,但只要事情还在可控的范畴,没有影响大局,他便会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冷清的声音,带着哀求的柔软,传入女人耳中,却只带来不寒而栗。

“……如果……我是说如果,”他继xù

说着,声音甜蜜如****的私语,“如果我和你之间只能活一个,会被少邪选中的必定是我,而不是你。所以我不计较你的那些冒犯,但……也请你不要再愚蠢地挑zhàn

我的忍耐,越过了线,会无法收场!”

“……你……你以为我不知dào

吗!他对你,明显比对我更重视。”女人委屈地呜咽着,“我不是被嫉妒蒙蔽了眼睛的短见女人,我只是……即使死,也——”

“去死!”

哽咽低垂的声音突然拔高,电光石火间数根细如发丝的毒针从女子的指尖流出,刺进了李夜吟的心口。

“你——”

骤然被抹了剧毒的毒针刺中心口,方才还游刃有余的李夜吟顿时唇色发紫,抵在女人咽喉处的手也僵硬了。

“……你……”

痛苦地****着,眼神有些不敢置信。

般若转过身,轻轻打落犹在身上的手,居高临下地看着因为毒针而跌倒的李夜吟,突生怜悯,蹲下,手指调开湿漉漉的头发,温柔道:“若不是你执意和我争,我也舍不得这般狠心地对付你……毕竟,不论是皮相还是心智,都是难得一见的……”

“……难得一见的什么?”

修长的手指翻落在女人的手背上,指甲犹有淡紫色的毒痕。

突然被冰冷的手扣住要害,般若猝不及防,跌坐在地,不敢置信:“你没中毒?!”

“少邪说过,我是他的东西,没有他允许,连死的资格也没有。”

漫不经心地说着,李夜吟站起身,只一个眼神,等候多时的奴婢们立kè

手捧绢绸上前,小心地吸干皮肤表面和长发多余的水分。整个过程繁复而严谨,期间没有一人分出视线注意跌坐在地的般若。

……

……

李夜吟静静地伏地等待着,视线内可见一双绫袜拖曳着深红色衣摆徘徊反复,上空不时发出啧啧地笑声和折扇张合的破空声。

和般若的小冲突不可能瞒过点雨楼的主人,不过他本也不想隐瞒。

只是,不论何时等待都是令人心熬,何况和少邪共处一室。他的性情太过扭曲又反复,即使相处两年有余,李夜吟还是无法预测他的下一步。

幸运的是少邪这一次并不打算太过折磨,只绕着他走了五六圈,便停了脚步,在他身旁席地坐下,手中折扇轻佻地挑起一缕未干的头发。

“让我苦等了两个时辰,头发未干就过来,可见你……确如般若所言,近来脾性见长。”

“等待不一定是怠慢。得到觐见的召唤后消耗大量时间沐浴更衣,是发自内心的尊敬的最直观的体现。我希望以最好的状态见你,而不是如那些庸俗的人,因为你的一个召唤便亟不可待地更衣补妆,扑上去嘘寒问暖,像狗一样。可惜……般若等不及了,这才头发未干就过来……”

信口雌黄,但是少邪却喜欢这种略带些冒犯的恭维。

“果然是我第一眼就看中的人,确实不同寻常,即使是恭维话,从你口中说出,也比别人更中听。”他说,“起来吧,我宽恕你的怠慢。只是你也必须向般若承诺,不许再故yì

恐xià

她!”

“只要她能守住分寸,我自然不会让同样的情况再次发生。”

柔和地说着,李夜吟站起了身,眼角的余光似温柔实冷酷得扫过一旁衣角潮湿的般若。

对这些暗潮涌动只当没看到的少邪也悠然地站起来,他缓步走到琉璃窗前,指着那总是灰蒙蒙的天空,道:“最近天地不太平,你应该也觉察到,有一位极可怕的存zài

回来了。”

“是。”

“他是吞噬世界的野兽,偏偏强dà

得无人能敌。好在即使是他,想要找到不可知之地,也不是那么容易。”

看着窗外狰狞扭曲的影日,少邪自言自语地说着,突然转身,折扇指着李夜吟,道,“灵宠岛再过三个月就会出世!我要你趁机破坏灵宠岛的灵力之源!若是失败……就罚黑水三年。”

命令连同失败的惩罚一起不容置疑地下达,没有任何附加说明,因为不需yào



即使成为整个点雨楼,不,是整个不可知之地,唯一被允许用平辈而交的口吻与少邪说话的存zài

,李夜吟也只是少邪豢养的宠物,他的一切都是少邪赐予的。而凡是被赐予的东西,都暗示着被剥夺的可能!

“是。”

第107章 叩首伏尊,刺目封舌

冰原消失了,虽然它在版图上的名字还是冰原,但世间已经再没有冰原。

高耸入云的冰山如糕点般被切开,亘古的巨石碎裂崩溃,冰雪花堪比烧红的铁条的炽热虬根直刺天空,正是大地对天空竖起的挑衅旗帜。

血红与黑暗占据的大地,只有帝尊的身形,风轻云淡中不可直视。

却有一点光疾驰而来,转瞬间已经万里之遥,它的速度极快,所经处天空无不拖出长长的波纹,黑衣黑发,面容严肃冷漠。

正是黑衣神君渊默。

他正在赶路,一路行来毫不掩饰渡劫者的博大气息。

地上的修士们感应到他的威压,纷纷停下手中的忙碌,怔怔地仰望。

平民们则因为绝大的恐惧无不跪地叩拜。

他的目的地是冰原。

神归还的消息已随着三界寺的全灭散遍修真界,若从天空俯瞰冰原,可见数十道黑色长龙以冰原古庙为目的地,一路虔诚叩拜着行进。当他们感应到天空飞掠而过的磅礴气息时,不免一愣,队伍也略有停滞。但很快,他们就恢复如常,继xù

着无止境的叩拜朝圣之路。

不论来者是谁,若敢与神为敌,必将招致毁灭!

不同于朝圣者们的盲目自信,神庙内,早早觉察到黑衣神君的到来的无头僧们摆出了隆重的迎接阵仗,他们是神的追随者,他们与天地万道为敌,无所畏惧。

然而神却示意他们停下。

自三千世界浮屠破灭后便再次紧闭的双目,因为渊默的到来,睁开了。

刹那间,天地都失去颜色,御空袭来的渊默,也由于被斩断和天地的联系狼狈地跌落。

啊……

****尚未吐出,身体已被威严却不失慈爱的力量稳稳托住,他抬起头,微微失神。

帝尊就在他的面前,完美的身体披着破烂的黑色法衣,黑色长发一丝不苟。

“你来了。”他轻轻地说着,言辞间有怀念也有苦笑,“没想到追随我的十二神君中,第一个出现的居然是你。”

渊默弯下了腰,谦卑道:“一万年的时间,我一直都在等待主人的复生!”

“然后再杀我一次?”

诘责。

“哲布丹巴的事情……是我的错。我一直以为贝玛莫扎没有背叛您……”渊默沉痛地说着,显然为自己的盲信而可耻,“好在那些逆臣们的踪迹,我已经探明大半!鬼面和凤凰都躲在万始宗……”

“……连你都能探明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不知dào

。”帝尊不屑地道,“但万始宗暂时不能动,那边有个故友,我当下还不能和他对上。”

“是,是我僭越了。”

渊默沉闷地说着,站起身,整理了衣冠,这才五体贴地,大礼跪拜。

“陛下!”

帝尊笑了,他伸出手,示意渊默站起:“虽然不是我最希望见到的人,到底是故人归来,你暂且留在古庙帮我吧!”

“是。”

……

……

极西之地,那恒古便矗立在苦寒深处的庙宇的最深处,一位身披红色僧衣修苦禅的老人,突然全身顿住了。他本在倒茶,骤然的顿住不动让手中茶水漓漓不停,很快就漫出杯盏,滴滴答答地弄脏了牦牛毯。

浸在杯中的香花,也随着流水落了一地。

“师尊,怎么了?”

身旁面色紫黑的年轻僧人们见状,纷纷上前,不解的问着。

老人慢慢地垂下头,没有回答他们的问题,只是低宣一声佛号:“哲布丹巴走了,贝玛莫扎留下的杀招,终究还是没有成功。你们立kè

去山巅敲钟,将所有的人都叫过来。从现在开始,我宗将转修刺目闭口禅。”

“刺目闭口禅?这……”

年轻人们都呆住了,这刺目闭口禅即使是在密宗也是最苛刻最艰难的修行,修行者需断舌刺目,不见外物不言外语,专心只以一心苦海求索。

相传只有天地陷入彻底的黑暗时,密宗才会转修刺目闭口禅!

“我知dào

要你们刺目闭口是有些勉强,但天地的大浩劫即将到来,唯有不见外物不言外语方可让我宗苟延残喘。若是做不到,就下山吧。你们只是人,不是神,不是佛。”

老僧人淡漠地说着,突然双手掩目,嘴角微笑,两条浓稠的血线顺着粗糙紫红的皮肤缓缓流下。

双目已刺,从此黑暗永伴。

“师尊!”

众弟子哭了,师尊的这一个举动,终于让他们意识到,将要面对的是个怎样的黑暗时代!

……

……

距万始宗不远的无名小山丘上,无根白莲池中,莲花依旧洁白如玉,碧玉般的莲叶随风摇曳,金色的蕊心不断散发出宜人芳香,弥漫周遭。

池边坐着位遗忘了年龄的男子,他双目微闭,惬意地依靠着池壁,睫毛深处黏着晶莹的泪水。

他就这样静静地坐着,似乎要和这个世界一起苍老,却又似乎正欣赏莲花与荷叶的万千风姿。

突然,他叹了口气。

“三界寺破了……你终于还是回归了……”

略带苦涩地说着,他伸出手,宽大的袖袍中有一条通身披着琉璃色鳞片的蛇款款滑出,高昂着头颅,细长的蛇信不时发出嗤嗤的****声。

蛇身细腻地摩擦着男子的手指和臂腕,竭力的讨好着,但高冠蛾带的男子却没有丝毫的欢喜,纤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抚摸着蛇腹琉璃色的鳞片,屡屡流露扼杀的冲动。

“花开终有时,花谢却无期……虽然狠不下心杀你,但却又不能不这么做。”

喃语着无人能懂的心思,男子突然捏住白蛇调皮的尾巴,将犹在挣扎的它放入无根白莲池中,蛇儿对他的反复无常感到迷惑,但碧水浸润鳞片的快感让他忘记了疑惑,活泼地摇着尾巴消失在莲叶深处。

看着白蛇游戏莲间,男子的神色却是越发的悲哀,他艰难地站起身,看着冰原的方向,不染一丝烟火气的眼眸深处,满是痛苦。

“……贝玛莫扎的计划没有任何破绽……只是他找到的最合适的执行者在最后一刻背叛了他,我到底无法狠下心……杀死你……但犹豫毕竟是暂时的,追着命运的脚步走下去的我……总有一天会下定决心杀你!”

第108章 灵宠岛解封

礁石堡是东海边上的一个不起眼小镇,渔民们与世无争,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即使是北齐皇帝南下灭唐这等大事,对他们而言也不过是县城换了个父母官。每日的收获依旧送到相熟的鱼贩子处换铜板,放在陶罐里小心地攒着,等月初集市开,女人们用小蓝手绢细心地裹好铜钱,背着新纳的鞋底,去集市换两尺新布、半斤红糖、一壶油。日子虽然清苦却也怡然自得。

然而这份平静却在初冬的一个早晨,彻底结束了。

那一天,是立冬。

每逢立冬日,礁石堡连同周遭方圆百里的村民,都会穿上祭祖的好衣裳,在村老的带领下,扛着烧猪整鸡盘面等祭品,一路敲锣打鼓,浩浩荡荡地前往海神庙拜祭,乞求风调雨顺,出海平安。

他们崇拜的海神,是一尊如观音般端庄慈爱的女神像。相传她生于一千年前,天生异能,精于占卜,长于医术,且大慈大悲,有求必应,如此行善十多年后,在二十八岁的立冬日,众目睽睽之下,她乘长风驾祥云,翱翔于苍天皎日间,从此飞天成圣。自那以后,每逢海难,只要诚心祷告呼救,女神必披红衣前来,救急扶危!

渔民孤苦,过着风口浪尖的生活,且一年所得全凭海王爷心情,对这慈悲灵验的神祗自然虔诚无比,虽家中疾苦,亦不敢怠慢祭奠。近千年的进贡修葺,将个海神庙整得富丽堂皇金光闪闪,数丈高的神像通身涂了金粉,双目以夜明宝珠镶嵌,婀娜的身体覆上进贡皇家的极品锦缎。

镇上请来的私塾先生读完祭文,各村的长者们高举线香次第上前,广场上挤挤挨挨一地的村民们全部跪倒,正当上香祈福时,却听一声轰隆震耳,村老们抬头,看到大殿中央那数丈高的大佛像的脸上竟露出了一条一尺有余的细长裂纹!更有灰尘悉悉索索地掉落,乃是横梁,不,整个大殿都在抖动!

这是……

难道是神灵有知,预兆他们将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

村老们纷纷变了颜色,而广场上也传来了惊呼!

方才还在虔诚跪拜地村民们惊慌失措地指着天空大喊大叫,滔天巨浪正滚滚而来,黑色的骇浪比海神庙更高,黯淡的阳光下,依稀可见浪上翻滚着深紫色的泡沫!

但是,海神庙是建在距离海边十里有余的丘崖上啊!

难道东海真的将发生一场可怕的浩劫?!

突如其来的毁天灭地威压,将村民们四下逃窜的勇气也吓没了,他们本能地纷纷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

……

距海神宫约百里处的灵思岛上,上官岛主领着全岛百余人,全数华服严肃,正一字排开地站在水晶铺成的广场上,静候万始宗贵宾光临。

方才黑潮涌动时,灵思岛也受到了影响,好在此地的结界乃万始宗大能亲自布下,若无通天法宝,便是元婴期大能也休想在一个时辰内攻破。故巨浪经过震得岛上诸多建筑摇晃不止,但结界却始终纹丝不动。

“贵宾们迟迟不到,莫非是中途遭遇了黑潮了……”

自太阳初升时便开始等待,至今已三个时辰有余,忍耐不住的上官凌思小声提醒父亲。

上官灵云本也等得心焦,听了儿子的嘀咕,越发的气打不出一处,转过身,狠狠地瞪了一眼,道:“胡说什么!万始宗的长老法力滔天,岂是邪魔外道能够撼动!方才的黑浪没准是长老们斩妖除魔呢。”

然而严厉的口吻到底遮不住心虚。

东海汪洋万里,浩瀚的海洋深处,不知藏了多少污垢。在此处定居的多是些不容于中原的散修邪修,或性情孤僻或行为夸张,自然,杀人夺宝之事对他们而言也不过举手之劳。

上官灵云本也是万始宗的内门弟子,百余年前他虽宗门师长来东海寻宝,却因为同行的师长意wài

失踪,又机缘巧合在那时还是无名岛的灵思岛上发xiàn

灵脉,自此脱出宗门。凭借虚丹修为,上官灵云很快便得了当地愚民的崇敬自封为岛主,从附近的渔村收了几十个奴仆婢女,起高楼居大厦,生活可谓惬意之极。

但随着上官凌思的出生、修为晋升金丹,上官灵云开始后怕了。他害pà

被万始宗清理门户,更害pà

东海深不可测,金丹修为的自己根本守不住拥有两处灵脉的灵思岛!如此惶惶不可终日地度过数年后,他做出了一个决定,趁着万始宗内门弟子海市采购的机会,主动上门请罪,竭尽心力地拉拢关系,孝意圈圈可谓感天动地,终得万始宗长老垂怜,从此灵思岛被整个地收归万始宗私产,他也在波澜狡诈的东海稳了脚跟。

表面上,上官灵云吃了大亏,但因为上报宗门时他隐瞒了部分产出,宗门对灵思岛自然也就无甚重视,除却每三年一次的使者接待,灵思岛依旧以他为尊,而东海的那些邪魔散修,即使觊觎灵思岛的好处,也因为万始宗的威名,不敢轻举妄动。

上官灵云不是个贪得无厌的人,他对当下异常满足,唯一的野心便是趁着宗门长老携嫡系来东海灵宠岛探宝、自己负责接待的机会,为儿子攀一门双修的好亲,将灵思岛在宗门的地位再一次的提升。

自然,父亲的这些私心,作为少岛主的上官凌思也是心知肚明。虽然将有个地位高于自己的妻子的事实让他满心的不愉快,但他还是默许了父亲的这份算计,毕竟,守住灵思岛这份家业才是最重yào

的!

……

……

七彩云舟上,李玉暖正在发呆。

并非第一次乘坐七彩云舟,也不是第一次随宗门长老出行,但看着地下如蝼蚁般渺小的芸芸众生,以及远处浩瀚苍茫的东海,她的心中,却有一份莫名地恐惧。

被将魄师祖指挥着宗门弟子从雪中挖出,是北冥秘境的崩落发生后第十五天的事情。若非她修道略有小成,又得积雪滋润唇舌,只这十五日的不吃不喝,也足够她元气亏损从此一蹶不振了。

从僵死的黑暗中突然再次沐浴光明,李玉暖甚至连凤凰神君那耀眼但却花哨得眼睛剧痛的容貌,也觉得无比的顺眼和亲切。

但她马上又开始害pà

了。

躺在床上装睡时,她听苏红叶说了外面的情况。首先是北冥秘境突如其来地崩落,进入其中的探秘队伍生还者寥寥。而后冰原又发生了大变异,驻守的弟子全军覆没。更可怕的是,传承万年的三界寺惨遭血洗,密宗十大宗门中的七个门派都封山闭门不出。如今的修真界,冰原彻底成了禁地,便是元婴期的大能,提起冰原也会情不自禁地压低声音。

说者无心,听者却是有意,何况她——

北冥青铜宫殿内,那些幻境,那些冲天的血和火,被青铜荆棘层层包裹却又不屈的女人,以及……夹杂血浪而来穿着爬满蛆虫的尸衣的黑衣王者……

所有的一切都那么残忍又那么清晰,像刻在手上的伤疤,即使假装看不见也会隐隐作痛。

何况青铜面具还在,它被刻意放在枕头旁,如此冰冷如此真实,反复的提醒着,她是北冥秘境崩落事件难得的生还者,她的所见所闻不可能一辈子都被当做秘密,永远埋在心底!

然而当她终于鼓起勇气准bèi

向宗门坦白部分见闻时,将魄师祖却在凤凰神君的陪同下,来到了她的陋室。

“有件事情,”他看着她的眼睛,温柔得接近怜悯,“宗门规定,参与行动的人不得私下交流细节,行动完成,一切封存。所以,在北冥秘境发生的事情,那些没有映在水镜上、你也不愿意告sù

我的细节,也请不要告sù

别人。”

“……什么细节?”她心虚地反问着,偷偷将手中的青铜面具缩到后面。

“从水镜中看,你自进入北冥境内便因为一场大风暴和队伍走散,之后的行动……只大体知dào

你误打误撞从另一个入口进了北冥冰宫,因为没有地图不敢深入,所以才会在冰宫崩溃时只受了些轻伤。但是有一点我很好奇,如果……你没有深入冰宫,怎么可能得到这个青铜面具……”

将魄温柔地说着,“那么多修为高于你的同门,都没有幸免于难,唯独你……而且我探查过你的修为,入北冥时仅仅凝气五层,现在却离筑基只差一线……”

“……面具是……我捡到的……面具上有大能的气息,所以庇护我幸免于难……”

李玉暖吞吞吐吐地说着,心一横,交出了青铜面具。

将魄没有接受,他看了眼造型古朴的面具,柔和道:“在你醒来前,宗门已经反复查看过面具,确定它是件古物法器,但在典籍上并无记载,且已认你为主,所以才特意还给你。”

李玉暖闻言,含着舌头不知如何接话。

却是凤凰,一旁漫不经心地补充道:“把你挖出来的时候,你手上还缠着一段涂满血的布条,布条是用自己的裙子撕成的,但你身上没有伤口,身旁也没有武器……非常可疑……”

“——但即使如此,我也不会问,不论冰宫中发生了多少我们不知dào

的事,或是你有多少私人秘密因为一些原因无法说出,我都不问。”将魄柔和却又不容置疑地打断了凤凰,他看着李玉暖,笑容中带着暖意,“你至今为止都没有做过对不起宗门的事情,何况每个女孩都有保留隐私的权利。”

“嗯,明白了。”

但是师祖的承诺当真永久有效吗?

凤清德看她的眼神让她害pà

,那仿佛能把人整个都看穿的眼神,让她坚定地相信,魔炽、命歧殿、薤露剑……北冥秘境的所有,他都早就知dào



第109章 接风宴

夜幕降临,一轮皎月冉冉升起,湖天一色无纤尘,点点灯火摇曳其间,惊散鱼群。桃花坞旁佳人云立,木兰船方方停定,便有持牡丹宫灯者上前,牵引贵宾穿过细石小径,进入灯火通明西施小香阁。

贵宾来访,上官岛主不敢倨傲,请宗门长老及凤凰神君端坐上首,又将宗门的精英都请入席位,便率先举杯敬宗门万古长青。将魄不喜这些虚华,但上官岛主热情,他也不好推辞,一杯饮尽,含笑不语。

上官灵云见状,连忙见好就收,鼓掌,命善琵琶者上前奏六幺,珞璎宝冠女子伴舞。

坊间歌舞自然不能与仙家的出尘相提并论,但听琵琶声嘈嘈切切,舞蹈女子杨柳随风,也确实难得,看得一众弟子无不陶醉、鼓掌。歌舞完毕后,岛主也顺水推舟多赐些金珠锦帛,琵琶家与歌女自是千恩万谢,媚意款款地退下。

而后数十名渔家少女驾船而来,坐在船头摇着灯火,唱起了东海的民谣……

……

正所谓姜是老的辣,上官灵云割据一方已久,晓得万始宗给予并非富饶的灵思岛足够的庇护却又不多加限制,真zhèng

的目的多半是图谋东海。故此次接待,他也颇费一番心思。他晓得即使把灵思岛的宝库搬空了,也未必能让那些眼高于天的内门弟子们满yì

,反而会暴露了自己的野心,索性便将宴席往凡尘的热闹奢华摆布。虽说看着俗气,但满目的珠翠林当、暗香红软,却能让习惯了山中清苦日子的嫡系弟子们有耳目一新的感觉。

不得不说上官灵云的这个决定是明智的。将魄少年得道,心性不受外物束缚,上官灵云摆出的场面勿论奢华或是简陋,他都毫不在意。而紧随身后的凤凰却最喜欢这些华而不实的热闹,见上官岛主如此知情知趣,将个会场弄得花团锦簇莺莺燕燕,眉角眼梢都多了欢喜。

至于那些修道不足十年的青年弟子们,习惯了万始宗的清高绝世,骤遇见人间繁华,鄙夷不屑之余,却也难掩贪恋好奇之色。尤其是同行的女弟子,突见许多新鲜风景迎面而来,顿时美目圆灯,惊愕之色溢于言表。

坐在父亲身后的上官凌思也是自席开时便一直瞪大着眼睛。

都说万始宗内美男美女数不胜数,今日得见,才知dào

传言不及真实的万一。

立在浅红色衣裳眼角妩媚的少妇身旁的那位少女,正值二八年华,容貌妩媚,双目多情,光彩夺目,恍如神妃仙子,胭脂洒金襦裙,仙鹤流云纹披帛,最是夺人。

而站在地位仅次于青衣师祖的红衣神君身旁的少女,虽身形瘦弱,隐约有不足之象,却气质淡雅,自有一番高贵,一色的贡缎襦裙鲛纱披帛,云鬓高束,锦衣羽缎尽显倾国之色。

其余诸位女弟子虽各有风采,无奈珠玉在前,难免被衬得面色如土,不值一提……

这两人想必就是燕罗峰上最为被关注的女弟子们了。一边假装不在意的观察,上官凌思一边在心底偷偷比对着资料,洒金襦裙、气质雍容的是北齐镇国将军爱女慕容霜,素色衣裳的则是传言中有凤凰血的李玉暖。

若是能将这两人中的任何一人变成双修对象,必定是家族利益和个人****都得到满足。

看到她们的瞬间,上官凌思的小算盘便开始劈啪作响,虽然慕容霜的家世和气质更有岛主夫人的威严,但李玉暖的柔弱和低调,却也一样的让他喜欢。当真是两处都美好,两处都舍不得放手。

可惜这份痴迷还在酝酿时,耳边便响起了一声低不可闻的冷笑,如冰水刺进识海,将过热的一厢情愿全数破灭!

……

……

正当上官凌云因为灯下美人如花、想入非非时,李玉暖却在尽可能不着痕迹地瞪视沉湎于杯来盏往的凤清德。

她背负隐秘,在拥有足够的力量前都得尽可能地低调,所以此次随师祖及一干同门来东海,也是打定了将不起眼贯彻到底的念头。岂料早晨才走出舱门,便被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凤凰拎了衣领,上下打量一番后,皱眉道:“十几岁的小姑娘居然穿着得像个老太太,你是存心丢我的脸吧!”

“修道之人不在意wài

物,何况这一身衣服也没有——”

“闭嘴!”凤清德不容分说地打断了她的争辩,指了指不远处容色艳丽的慕容霜,道,“你是凤凰的后裔,怎么可以穿这么素色!你可以不在乎颜面,但是我很、不、喜、欢!立kè

回房间换一身艳丽点!”

……喂,我的凤凰血是假的这件事,你比谁都清楚!怎么转眼间就又承认我这个伪造的后裔?还迫不及待地要我穿得艳丽些?!

腹诽归腹诽,李玉暖最终还是顺着凤凰的心意套上了奢华的服饰,只是随便挽起的头发也郑重其事地绾成高髻。可惜即使如此,凤凰也还是觉得她衣着太过俭朴,翻出一大把华而不实的饰品,非要把她打扮得像个珠宝匣子。李玉暖自然坚持不受,恰此时云船停定,前方催促得紧,李玉暖这才不必满头珠翠,俗不可耐。

可悲的是,即使跟在衣着夸张胜自己数筹的凤凰身边,一路行来,依旧是李玉暖被更多的异样眼神注视。同是好奇打量,投向凤凰的视线总交织着崇敬和仰望,而放在自己身上的注意,却难免带上几分不屑和鄙夷,以及……男人对女人的那份天生的轻视!

侍立在凤凰身后,沐浴着同门的恶意中的李玉暖,越发地不舒服了。

即使她知dào

修真界从来都是重男轻女、实力为尊;知dào

凤凰神君足够强,所以他哪怕有再多的恶癖好,也会被拍马溜须的人恭维成品味特异;知dào

没有实力却得到凤凰另眼相看的自己,被认为是依靠颜色上位的卑鄙女人,也不足为奇……知dào

这个世界用实力说话,与其据理力争,不如默默努力,强绝的能力横空出世时,一切嘲笑都会烟消云散!

可她还是全身都不自在!

因为个人经lì

的缘故,岛主刻意摆出的锦花玉树、宫灯引道的排场,李玉暖习以为常得近乎麻木。故下云船后,难免眼神随意态度慵懒,与时时流出惊讶的同龄门人比较,越发显得格格不入。但是她忘记了,同行者中没有人知dào

她的过去。

他们认可慕容霜目下无尘的贵族气度,因为他们都知dào

她是北齐镇国将军的爱女,她有资格对岛主摆出的奢华场面冷眼不屑。而李玉暖却是个乞丐,她不经意间的本心流露只会被心怀偏见者解读为不合群的装腔作势。

人,对于不同类的生物,总会有天生的排斥情绪!

“玉暖,怎么从进来就一直冷着脸?是不是——”

耳畔,凤清德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李玉暖闻言,连忙作出为神君添加甘露的姿态,弯腰的同时压低声音道:“少喝一点吧!这酒水烈得很!”

“你觉得我会喝醉吗?”凤清德不屑地瞥了她一样,金色的眼睛,眼角依稀有了醉意。

虽说是自大到让人讨厌的性格,凤清德却是李玉暖在宗门内为数不多的依靠之一。且和什么都不知dào

纯粹以为自己是凤凰后裔的姬智越师兄不同,凤清德是李玉暖的同谋人,他知dào

她和月华的秘密往来,甚至几乎知dào

北冥秘境的全部秘密!

“你当然不会喝醉,你只会假装喝醉,然后借机炫耀闹一场!”

李玉暖好声没好气地说着,凤清德闻言,面色微恙,道:“原来我在你眼里就只会乱来啊!”又压低声音:“别怪我没提醒你,这上官父子修为平平,但是心思倒是不小,尤其是那个做儿子的,一眼就看中你了。”

“看中我?”

“他看你的眼神,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而且是****,而不是爱慕。”凤清德冷冷地说着,同时补充道,“当然,慕容霜也被他用同样的目光注视了。你……自己斟酌吧!”

“****?我有姿色可以供他品好吗?”

李玉暖反唇相讥。她知dào

自己长得着实不错,但月前方从北冥秘境脱身,满面的病容,今日又在凤凰的胁迫下打扮得俗气不堪。看那上官少岛主也算仪表人才翩翩君子,怎么就越过了在场的风情万种的美人们,看到了自己?

“人各有好,何况你站在我身后,即使没有美色,也会因为我的存zài

而被特别注意!”

凤凰自恋地说着,李玉暖正要出言讥讽,却听风中有箫声时断时续,凄婉而熟悉,顿时心惊,手足无措,“……哥哥”的呼唤险些脱口而出。

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因为凤凰突然站起身,向下首的岛主举杯道:“上官岛主今日的宴请,果然颇费了些心思。”

“岂敢岂敢,穷乡僻壤竟能接待宗门长老,本就是我父子的大荣幸,只怕这些粗俗的酒水和节目,染了仙君。”

上官灵云的言辞虚伪得很,凤凰却也不戳穿,只移了下身体,挡着因为箫声略微失神的李玉暖,道:“哪里粗俗了,风景旖旎,酒水甘美,比万始宗的露水有味道多了。”又抓了下头皮,缠下一根头发,招呼道:“身上没带什么好东西,就拿根翎毛给小辈当见面礼吧!”

修长的手指随意一挥洒,方才还只是在烛火下微微泛金红之色的发丝顿时变成半尺长的一根凤凰翎,璀璨夺目,不可直视!

第110章 吹箫

李玉暖没有听错,海风吹来的寂寥箫声,吹奏者正是李夜吟。

此刻,他正静静地依靠在出海大舟的船舷上,就着夜色下漆黑的海面,寂寞地吹奏着宫商徵羽。

初听只觉寻常,入耳淙淙如溪流,簌簌如晚风,合着海水细碎的声响。

而后声音开始下沉,如花瓣随夜风般随性,却又带着九峰十八转的悠然,每一环转都险到极致却到底游刃有余,环环相扣如飞蛇在三十六峰的半腰盘旋,最终越旋越低,越转越细……箫声渺然,若断若续。如泣如诉,如怨如慕,如落花拂过海面,如****耳畔私语,不经意间拨动了心底最深处的那一份脆弱。

是否懂得音律并不重yào

,音符被海风吹散,周围的船只纷纷停下,他们放下手中的忙碌,屏息凝神,侧耳倾听,沉浸在箫声营造的意境中,迷失于悠久的心事。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沉浸在箫声中的众人如大梦初醒般,慌张地拭去不知何时盈满眼眶的泪水。

啪!啪!啪!

人群尽头,传来了不合时宜的鼓掌。

“兄台的箫声可谓天上雅乐,人间难闻。方才听兄台一曲吹奏,我自认铁石心肠,却也被引得心思沉闷,哀怨茫茫,几乎不知今日何日,今夕何夕。”

言辞虽然风雅,奈何说话人嗓音粗糙,全无吟风弄月的情调。

李夜吟却也不恼,信手将长萧交予一旁侍女,起身,分开人群,对那发声处道:“兄台可是怪我这一番无病呻吟,影响了贵船?”

“岂敢岂敢。能信手吹出这等哀伤者,必定伤心之人。原力虽然读书不多,却也最是敬重雅士,焚琴煮鹤的事情可万万做不出。”

是谦卑口气,只是态度却很傲慢。

而周围一时兴起驻船听区的人,听了那男子自爆姓名,无不簌簌发抖,招呼着船老大立kè

开拔离去。

原力,居然是海龙王原力!

十年前突然崛起的原力,如今已是东海第一大海盗,手下纠结了一批亡命之徒,有船只近百,出发时浩浩荡荡,前呼后拥,恍如皇帝亲临。往来东海的商船几乎没有不向他们纳贡求平安的,连官府的船只也不能逃出他们的勒索。

当地官员也曾屡次奏起朝廷发兵围剿,然而水军每次出动,总会遇上大风暴,船散人亡,迷失在汪洋之中。如此数次,民间开始出现传言,认为原力是龙王的女婿,能呼风唤雨,法力无边。而官府也因屡次围剿无效,最终与原力签下协议,以承认他的海霸王的地位为条件,换一个不上岸、不劫官府的承诺。

传言有几分可信,李夜吟心知肚明,他月夜吹箫,确实是为了钓鱼,但不是原力这条鱼!

因为原力的突然出现,大船的真zhèng

主人也走出了船舱。

“李兄,这位是——”

看到紫黑脸膛全身锦缎的原力时,白衫文士不由微微一愣。

“在下原力,东海本地人氏,粗识文字,略通音律。方才听这位公子的箫声入了迷,情不自禁地就……”

原力故作谦虚地说着,他远远便瞧见了船上的朱雀标志,晓得白衫文士乃是朱雀门主的火德真人,又见李夜吟虽气质卓然,容貌和衣裳却都寻常,身上也无法力波动,不免以为李夜吟是火德真人的奴仆,招呼完毕立kè

拱手道:“却不知真人可否割爱,将这位先生转与我?原力必有重谢。”

“你……要我把他……转给你?”火德真人气恼地瞪了眼原力,面有不悦,道,“道友怕是误会了。李公子与我乃是萍水相逢,志同道合,结伴而行,并非我朱雀门人!”

“……啊?!”平白丢了大脸,原力本就紫黑的面孔,顿时重得能够挂下三斤黑粉,无奈火德真人的修为在他之上,何况此事本是他无礼在前,贸然翻脸,没有任何好处。故左右掂量后,只得陪笑道:“是我无知了。冒犯处还请李公子见谅。”

“原兄愿做我的知己,我求之不得,怎会怪原兄呢?”

李夜吟假意迂腐地说着,此次奉命潜入东海,为掩人耳目,他将自己打扮因为忠于南唐被北齐持续追杀的落魄世家子——当他还是世子身份时,时常被自以为千里马遇上伯乐的迂腐者纠缠,心中不屑之余,却也将他们的食古不化学得了十成十——顺利赢得对一元宗的霸道行径心怀不满的火德真人的好感,与他结伴出海。

待船只行到原力的势力范围,他又假意吹箫,将一贯附庸风雅的原力引出,借此把计划再向前推进一步!

事情能够如此顺利,也在李夜吟的预料中。

点雨楼的秘密卷宗记录着,原力本无仙缘,除了身体比旁人强健些,并无特别。他的虚丹修为全因为五十年前的一次出海。那一次,他机缘巧合遇上大妖渡劫失败,身体四分五裂,散落海面!从此融合了妖丹,人不人、妖不妖地成为一代霸主。

然而没有仙缘是铁一般的事实,从大妖处得来的虚丹修为,整整五十年不能进步一丝一毫,原力得陇望蜀,难免焦躁,搜寻了大量的道卷经书,这才知dào

被他得到的妖丹竟是化神期修为,若能完全融合,金丹唾手可得!

可是如何才能融合?

原力用二十年的时间尝试了无数种手段,成为海霸王后更是竭尽全力,可惜腹中妖丹始终纹丝不动,直到遇上李夜吟!

那哀怨的乐曲竟让他腹中久已停滞的妖丹,再次有了滚动的迹象!

流进四肢百骸的热力让他坚定相信这貌不惊人的书生是他修为更进一步的关键,一定要弄到手!

……

正所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何况火德真人的修为并不比原力高出多少。

原力愿意给他一个面子,他自然也是借着台阶下,当即请原力上船,舱内摆上香茶鲜果,三人团团坐定,一副悠然姿态。

可惜原力坐不定,李夜吟刚刚端起茶杯,他便迫不及待地问道:“敢问李公子,方才吹奏的曲子,可有名字?”

“一时伤怀,信口吹奏罢了。”

李夜吟淡漠地说着,他修习的琉璃净世空生经是上古秘法,得自点雨楼的吞天噬地唯我独尊大法乃是魔道中的魔道,两者融合,体内法力波动本就古怪,又得两颗舍利熔体,此番刻意收敛气息,即使是元婴期也不能看出他的深浅。

原力却不知dào

这些,只觉这人果然可用,道:“李公子年纪轻轻,却有这等伤心,想必是名门之后吧。”

“国破山河,哪还有什么名门可言?”

李夜吟哀伤地说着,虽然是撒谎,却加入了少量的真实,自然悲切,惹得原力轻声叹息。

“……李……李公子莫非是——”

“故国不堪回首,原兄又何必明知故问。”

轻轻地推掉了原力的追问,李夜吟接过奴婢手中的酒壶,道:“今朝难得遇上原兄这个知己,可定要多喝几杯!”

“李公子……”看着他强颜欢笑的模样,原力也是神色黯淡,道:“你心中苦,就是喝再多的酒也不能浇灭。何必作践自己……让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都……伤心……”

“……我已经没有爱的人,和爱我的人了,她们都……”李夜吟淡漠地说着,自斟自饮,这眼看就要哭泣却又强忍着悲痛的欢笑,深深触动了火德真人和原力。

“……金陵的事情……我虽身处穷乡僻里,也有耳闻……一元宗确实太蛮横,奈何枯泽大能法力无边,我等空有同情却也……”

原力敷衍地说着,却是火德真人忍耐不住,拍案而起,一把夺了李夜吟的酒杯,道:“贤弟,已经发生的事情我们也无法改变,但是朱雀门永远欢迎李兄!就算是和一元宗撕破面皮,朱雀门也要将李兄奉为上宾!”

“真人……”

眼眶有了微红,不需yào

刻意酝酿,眼泪已经流出。

原力见火德真人慷慨激昂,也不甘人后,指天发誓道:“原力虽是海上讨饭的粗人,却也怀念南唐的太平日子!李兄若是不弃,可来我海龙寨。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我海龙寨的汉子绝对护李兄到最后,不做孬种!”

“多谢了,我是个不祥之人,早晚会拖累你们的!”

李夜吟虚张声势地推脱着,原力闻言,越发地慷慨激昂,道:“李公子,你不想拖累人的心思我理解,正所谓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何况复国这等大事!若是没有同伴,驱逐鞑虏的梦想何时可以实现?”

“……谢谢……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复国难免生灵涂炭,北齐皇帝虽是异族,却也是个开明帝王。我……自小修道,见不得杀生……”

李夜吟故作可怜地说着,他自幼看惯了权势倾轧,对复国称王本就毫无执念。此刻真情夹杂伤感流露,越发让火德真人愤慨激昂,而原力则是千百个心眼闪烁不定。

最终,火德真人叹了口气,道:“唉,既然你不想,我也不强迫。其实你的心性和根骨都非常适合修道,可惜——若世人都同你一样淡泊名利,世间也就少了许多的戾气。”

“我命途多舛,注定与大道无缘,真人收留的苦心……到底白费了。”

李夜吟神色黯然地说着,看似无意的话顿时引起原力的注意。

“李公子身体完好,并无不足之处,莫非……海龙寨虽是穷困,库房里倒也有些珍奇,若是不弃,大可……”

“我的丹田早在三年前便被人以重手法废掉了!”

李夜吟直言不讳地说着,原力闻言,越发地心潮涌动,连忙道:“我——”

第111章 攻伐交错

“为什么突然送凤凰翎?你明知dào

他对我……有那种意思!”

趁着上官父子向将魄禀告灵思岛近年的收获余暇,按捺不住好奇的李玉暖终于把疑问提出。

正沉湎于人间美食的凤清德闻言,抬起头,错愕地看着她,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我一直以为你很聪明,怎么连这么简单的事情还需yào

我再多加说明?”

“什么意思?”李玉暖是真的不解。

凤清德笑盈盈道:“慕容霜和你一直不对盘,对吧?”

李玉暖老实地回答道:“是。”

又问:“这次同行的大部分人都觉得你是燕罗峰的耻辱,对吧?”

又答:“是。”

再问:“你想让自己变得有用一点,对吧?”

再答:“是。”

李玉暖连续三次的回答“是”,让凤清德很满yì

,他擦了擦满是油渍的手,道“所以,我在帮你,就这么简单。”

“喂!”

明明什么都没说!

李玉暖气愤地想着,正要追问,却因为空气突然的收紧,讪讪地抬起了头。

将魄在看她,上官父子在看她,大半明堂的人都在看她。

“……我……”

场面尴尬极了。

亏得凤凰脸皮厚,当即拎着鸡腿笑道:“我不过是稍微撩拨了你几句,你就这么和我顶真?怎么说我也是你的老祖宗啊!”说话的同时,眼睛偷偷地眨了两下。

李玉暖不懂凤凰到底什么意思,但还是马上接了他的话茬,道:“……就算是我的老祖宗,这种话题也太……”

配合着面带羞色地低下了头。

将魄还没反应过来,上官灵云已经率先笑了,道:“长辈总是担心小辈的婚事,我这个做父亲的也没少为儿媳妇的事情掉头发了。”

上官凌思更是一旁搭讪道:“李仙子出身名门,又有神君做依靠,未来的夫婿必定是人中龙凤。”

“我心许道门,从未想过嫁人。”李玉暖认真地说着,她不知dào

凤凰究竟打什么鬼主意,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只是回绝得如此干脆,倒是让上官凌思微微愣住,也亏得上官灵云反应灵敏,道:“李仙子志向高远,不愧是大宗门的高徒。”

“上官岛主客气了。”

上官灵云顺势豪爽一笑,道:“我与李仙子一样,具是宗门第十四代弟子,若是李仙子不弃,可唤我师兄。”又踢了下身旁的儿子,上官凌思于是不情不愿地拱手为礼,道:“小辈见过李师叔。”

李玉暖道:“……不敢不敢。”

上官灵云却道:“宗门不讲年纪,只谈辈分,李师妹和我平辈,这一声师叔是断断不可省的。”

“……是。”

小声地答yīng

着,到此刻李玉暖才算是明白了凤凰的计算。

原来如此。

但他又怎么断定上官灵云会有这份想法?

侧眼偷看,却见凤清德又在一旁吃喝不停,毫无高人的风度。

方才……只是……碰巧吧?!她偷偷地想着。

……

……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端坐上首的将魄,突然拍手示意弟子们停下。

“诸位,接下来的半个月,东海将很不太平,你们都早点回去休息吧。”

说罢,率先离席,在亲信弟子和上官岛主父子的陪同下,渐行渐远。

少年的身形拖着淡青色的衣摆拖曳,很是寂寥。

这是——

无人能懂,但是无人胆敢违逆,方才还沉湎于享乐的众人纷纷肃然起身,目送长者离去,而后在上官岛主的奴婢的引领下,四散离去。唯独凤凰不拘小节,继xù

着宴饮吃喝。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他双腿一展,双手一伸,道:“总算是舒服了。”

“神君,你是舒服了,可我……”

无辜沾了个凤凰神君的后裔的名号,被迫留下的李玉暖只余下苦笑的力qì

了。

凤凰却是狡黠一笑:“出去醒醒酒”,随即不由分说地拉着李玉暖,走出了灯火通明西施小香阁。

……

出发前,李玉暖已经做了功课,知dào

灵宠岛是东海深处的一洞天福地,其内灵气凝液,琼玉为泥,每百年一次开启,都会引来神兽珍禽交配生子。待到一个月后灵岛自然封闭,神兽珍禽的幼崽便可在岛内安然度过幼儿期。

然而,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何况灵宠岛是个无主之地!每百年一次的开启,总会惹来各路人马无数。

通常的情况,前半个月各路人马潜入岛内,等待珍禽神兽产子,待到母亲生子结束,便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但这只是寻常情况,虽然明令禁止,依旧有心狠手辣之辈,趁着母亲产子结束后的虚弱,强抢幼崽或是灵蛋,以及……杀害母体!

每一次的灵宠岛开启,都可能血流成河。

它不似北冥秘境,被修真联盟垄断了进出,直到崩落前都维持着虚伪的和平。

在这里,人性的贪婪和野蛮,得到了最肆无忌惮的展示。

当然,杀母夺子这等卑劣手段,正道是不屑为之的,至少,明面上是如此。倘若遇上了,还会竭力阻止。只是奇怪的是,修真联盟中关于类似事情的记录,十桩有九桩都是正道弟子赶来时,母体已经被杀害,铲除了邪魔后,正道“勉为其难”地将孩子一并带走。

这究竟是故yì

,还是巧合,却只有当事人知dào



深吸了几口外面微冷的空气,李玉暖对凤凰的心思终于有了部分明白。

明面上他此来是尽义务,帮万始宗弟子进灵宠岛夺宝。但私底下,却——

他毕竟是凤凰。

“神君此次主动同性,可是想借机拯救灵宠岛的同胞?”

李玉暖小声地问着,她知dào

凤凰生性孤傲,不把灵识未开的同类当一回事,平日里烧烤送信的仙鹤、牵羊客人的坐骑,从没手软过。但来灵宠岛产子繁衍的神兽珍禽,都已经有了神识,不可一概而论。

“弱者被人吃掉,强者奴役天下,本就天经地义的事情。我没有那么无聊,替一群无能的家伙出头!”

凤凰冷冰冰地说着,突然停下脚步,手指凌空画圈,金圈刚成,便将李玉暖拉了进去。

“这是——”

“结界。”冷漠地说着,修长的手指了下前方。、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李玉暖看到了上官父子。

这对父子并肩走在鹅卵石路上,一边走一边窸窸窣窣地交流着。

“父亲为何要我当众唤那乞儿为师叔,丢了儿子的面子!”

完全不知李玉暖和凤凰神君就在前方的上官凌思,正不快地冲着父亲抱怨。

“如果我不这么做,凤凰神君就会用送给你的凤凰翎把你烧成一团灰碳!”

上官灵云不悦地说着,将儿子爱不释手的璀璨羽毛夺过,道:“典籍记载,凤凰掌控火焰,乃世间第一骄傲,便是上古大能也敢白眼相加!你上官凌思何德何能,能得他赠送翎羽?”

“也许是他看中我……想要收我做女婿?”上官凌思辩解着。

上官灵云道:“蠢材!你以为我没打过李玉暖的主意吗!但上官家庙小,供不起这尊大菩萨!”

“父亲!”

骤然被骂,上官凌思顿时恼火,争辩道,“我看你才是老糊涂了!李玉暖的修为低,根骨差,日后成不了大器。求娶这样普通的女修,万始宗怎么可能不放人?!而且她长得温顺,嫁给我以后必定是千依百顺——”

“……你……目光短浅!”

上官灵云愤愤地说着,手指都在发抖。

“你只看到她修为低根骨差,性格温顺,为人妻子必定千依百顺,还有凤凰神君作靠山,但你却忘记了更重yào

的两点!首先,李玉暖是凤凰后裔,而凤凰这类神鸟素来护短得厉害,若是她愿意嫁你,自然是极好的,若是她不愿意,凤凰今日送你的翎羽……便是夺命尖刀。其次,爹爹也曾是万始宗的内门弟子,知dào

万始宗遴选弟子严格。如你这般资质,便是拼了父亲的颜面,也未必能够直接进入内门拜师学艺。”

“……父亲的意思,我怎么听不懂?”

上官凌思迷惑不解地看着父亲,上官灵云看他一脸天真,恨不能一巴掌打醒这被自己娇宠坏的儿子。

“你有没有想过,既然李玉暖根骨差到连你我都嫌弃,为何万始宗会将她破格收为第十四代弟子,而不是第十五代?!我查过李玉暖的背景,她是个乞儿,什么家世来历都没有,勉强被宗门收为外门弟子,却在比试是一鸣惊人,由将魄长老暗示凤落执事将她收为第十四代弟子!凤凰血裔固然稀罕,却也不配宗门如此另眼看待。”

“……父亲的意思是,李玉暖背后还另有人物?既然如此,我们更应该将她——”

啪!

一个耳光种种拍下,打得上官凌思半张脸都肿了。

“父亲……”

他委屈极了。

上官灵云却是懒得再向这不成器的儿子解释,骂道:“这李玉暖身世诡秘,身后又有暗潮涌动,娶她也许会有大好处,但是风险也是一样的可怕!灵思岛家底薄,可经不起这般的折腾!我劝你把目光放远些,在第十五代弟子中寻一个合意的。慕容霜这个丫头就很不错,长得漂亮、根骨也好,又是大齐镇国将军的独生女儿,娶了她,我灵思岛在宗门和世俗的地位都会大大提升,可谓一举两得!脾气有些差,但大丈夫能屈能伸,何况女人这种东西……只要真心爱上了,就会变成水磨圆子,任你搓揉。”

如此一番分析,上官凌思茅塞顿开,拍手道:“父亲不愧是父亲,儿子佩服。”

“有什么好佩服的?这点家底来之不易,可不得小心地驾驭。”

微笑着,父子渐行渐远,留下结界里的李玉暖,看着近在咫尺的凤凰,不知如何言语。

第112章 虚张声势

轰隆!

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打断了原力酝酿已久的表白,船身因为炮身的余波开始摇晃,引得船舱内的众人无不东倒西歪,桌上的酒杯酒壶噼里啪啦地摔了一地。

“……发生了什么事情!”

第一个稳住身形的火德真人,衣袖急舞,定住立足不稳正在地上打滚的知己,同时催促弟子们拉开舱门,查看情况。

哗啦!

舱门打开了,黑色的潮水拖着白线汹涌而来,巨大的瀑布沿着白月的边沿倾泻而下,大半的天空都被遮住,只看见浪尖的白沫!

“这是——”

原力的脸色严肃起来,他见李夜吟还在发呆,口中更喃喃“四海之水垂立”的蠢话,当即冲上前去,一把揪住这个有些迂腐但对他的修为突pò

至关重yào

的书生,扔给伺候在旁的朱雀门弟子,招呼道:“照看好这小子!”

说罢取出百宝袋里一对巨灵铁锤,双手挥舞间,黑潮退却,船身再次平稳,留下一甲板的鱼虾水藻。

他持锤上前,大喊道:“在下原力,不知何方贵客驾临,有失远迎!”

火德真人见状,也走上前去,朗声道:“火德,恬为朱雀门主,客人你一声不吭地便浪浇我的坐船,是哪家的礼貌?”

然而回答他们的只有沉默。

月亮被乌云遮住的海洋,波涛细小而黝黑,它们翻滚着,带着淡淡的诡秘。

火德真人看了眼原力,他有一种预感,这次也许惹上大麻烦了。

果然,正当他们左右张望时,水天相接处飞来了一只月光鸟。

这是只刚刚成年的月光鸟,羽毛末梢还未褪去嫩黄,扑棱着肉肉的翅膀停在船头,乌溜溜的眼睛左右张望,很是可爱。

但是即使是最喜欢可爱的小动物的人,也不敢上前,抚摸它柔软的绒毛。

它的身上,有大能修士的威压隐隐渗出。

至少,火德和原力都自认不是将分神附在月光鸟身上的那人的对手。

吞咽了一口唾沫,原力硬着头皮上前,对月光鸟鞠了一躬:“前辈既然来了,又何必藏头露尾,故弄玄虚?”

“……我怕你们知dào

了我的真面目,不敢和我作对,少了很多乐趣。”

月光鸟方方成年,难免咬字不清,然而这错音频频的发言,却一样让船上的其他人汗出如浆。

火德真人已经感觉到压力:“前辈喜欢游戏人间,我等自不敢多加指摘。只是联盟明文规定,斗法也好、寻仇也罢,无故将凡人卷入都是大大的忌讳。”

他尽可能心平气和地说着,他收留李夜吟,除了不满一元宗的霸道,也确实有利用修真界“不得将凡人无辜卷入是非”规定的计算。

只可惜他高估了“月光鸟”的品德。

“老夫不受联盟约束,为何要守联盟的规矩?”

细短的双腿示威地在船舷上踱步,月光鸟的态度只能用张狂来形容。

“何况是你的船路过我的洞府上方损坏我的花园在先,难道加入了修真联盟就能如此张狂,区区金丹也敢横着走,不许旁人讨个公道!”

“这……”

火德真人的脸色开始难看了。

虽然月光鸟至今还没有表明身份,但一句“你的船路过我的洞府上方损坏我的花园”,已经暴露对方是海外散修甚至邪修的可能。

原力的脸色,开始****不定。

东海浩瀚深不可测,定居的散修、邪修数不胜数,且多数为不容中原的人物,也难怪这位前辈借助月光鸟藏头露尾。

沉默。

因为不知dào

如何应对,甲板上只剩下沉默。

乌云缓缓滑过皎月,已经稳住的甲板上,突然多了个单薄的身影。

“前辈,就像狼指责在下游喝水的羊弄脏了它上游的水,羊只能默默忍下。您的修为远高于我们,若是您坚持我们的船损坏了你的花园,我们也只能认了。”

衣裳还是湿漉漉的李夜吟苍白着脸,轻声说着,声音和气,却是绵里藏针。

月光鸟闻言,乌溜溜的眼睛眨了几下。

“看不出,你年纪轻轻,却是这般的懂道理。不错,我修为比你们高,我就是道理!我说你们弄坏了我的洞府,你们就是犯下了弄脏我的花园的大罪过!只是若我真这样做了,却是难免落人恃强凌弱的口实!”

话语深处,隐约闪着威胁,听得火德真人和原力都是手中冷汗,不知如何是好。

唯独李夜吟不知死活,听月光鸟语出威胁,却是腰杆越发地挺直,咳嗽着,道:“莫非前辈现在的行为,就有道理?早就铁了心不讲道理,为何还要惺惺作态?”

“……倒是嘴巴利索!可是我不懂,你身后的两个人就算绑在一起也不是我的对手,你又为何敢拆穿我的做作?是什么给了你这份信心?”

月光鸟歪着小脑袋看着李夜吟,它和它身上的那缕分神,都不懂李夜吟到底在想些什么。

连火德真人和原力也都不懂,李夜吟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他这般的激怒对方,分明是——

求死!

李夜吟笑了,月光下,他的笑容如一片即将随风而去的纱幔般朦胧。

原力不由地看呆了,他此刻才发xiàn

,这个貌不惊人的男子微笑时,竟有倾国风姿。

“信心?一无所有就是我的自信之源。”他说。

“一无所有?你倒是坦率,直接把自己的底线都露出来了。”

月光鸟冷笑着,一只翅膀扬起,眼看就要发作,却又突然收回。

“不对,世上不怕死的人多有不为外人道的依仗,你……知dào

这两个人都不是我的对手,自己也是个废物,为什么还敢如此自信!”

“因为我知dào

你惜命。”

温和地说着,李夜吟又跨出了一大步。

这仿佛只是最自然的一步跨出,却让月光鸟颈毛倒立,前所未有的恐惧。

“站住,你……你的根骨……这等好根骨我修道五百年闻所未闻……等等……你曾被人以重手法毁掉丹田,为什么还能活着!为什么还能活着!”

它紧张地尖叫着,这几声尖叫连火德真人和原力,都能感觉从脚底透出的寒意。

它当真在害pà

,因为弱不禁风的书生而恐惧!

“……如今的我确实一无所有,拖着一具残躯得过且过,但……但看过巅峰景色的人,又岂是你这井底之蛙能够相提并论?”

他的声音如此凄冷,带着沉淀万古的悲伤,听得原力心中酸楚,泪水险些克制不住。

他终于明白为何书生的箫声能让停滞不前的修为再次波动!

这书生曾是自己无法想象的大能人物!

“……贤弟……不,前辈,我……先前多有冒犯,还请……”

“往日种种恍如昨日死,如今的我只是个寿不过百的普通人,”李夜吟和善地说着,纸扇挥动,指着月光鸟,道,“单论修为,火德真人与原力加起来也不是你的对手,但若他们肯听从我的指挥……即使是你也难免吃亏。前辈,你的修为得来不易,何必浪费在无谓的斗气上?”

“……你是教xùn

我?”

“不敢,只是就事论事。”

顺利将场面完全接管的李夜吟,继xù

悠悠地说道,“前辈久居东海,想必知dào

灵宠岛开启在即,如今的东海,道门云集,冲突频频,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前辈既然居住深海多年名声不显,自然也是明智之人,若不想过早成为众矢之的,就请今日暂时退却,损坏洞府的罪过,待灵宠岛的事情结束以后再寻我们赔偿,如何?”

“……这,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只是如此就退,会让我没面子的!”

听了李夜吟的剖析后,月光鸟的姿态开始松动,但还是坚持不让。

火德真人的额角又一次冒出了汗水,他不是原力,知dào

李夜吟此时的镇定和强势都乃虚张声势,不免心中忐忑。

“……前辈……”他小声地说着,想事情就此和解。

李夜吟却折扇一挥,打断了火德真人:“赤龙,我好言相劝你不喜欢,那么……永别了!”

说罢,转身便要回船舱,浑然不顾火德真人和原力的惊慌失措。

那月光鸟平白得了这份揶揄,鸟脸扭曲,翅膀扑棱着,眼看就要发作,但附在身上的那抹神识却是明智,在李夜吟挥洒自如的动作中他感觉到了……血海,以及毁天灭地的威压!

这是——

“等等!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它大叫着。

“你想的那个意思。”李夜吟轻飘地说着,没有停下脚步,更没有回头。

他此刻迈出的每一步,都如重锤压在“月光鸟”的心头,娇小的身体在颤抖,乌溜溜的眼睛转得血都出来了。

最终,李夜吟的手搭上舱门时,月光鸟选择了屈服。

“……好,好,好,算你狠,但也请你记住,若有朝一日落在我的手上,必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确定会有哪一天吗?”

柔和地笑着,折扇半掩的面容,带着无人能及的威严。

“……你……”

又是一记重击,气得月光鸟扑棱着翅膀大喊大叫,但最终还是忍住了,转眼间就飞得无影无踪。

……

月光鸟飞远后,李夜吟长吁了一口气。

“过来扶我一下。”他说。

还沉湎在方才的暗潮汹涌中的原力闻言,微微一愣,只有火德明白他的意思,急忙奔上前,将颤抖不止几乎僵透的身体扶住。

“好险。若月光鸟再多滞留哪怕一个刹那,输掉的就是我们!”他说。

李夜吟接过绢帕擦拭额角的冷汗,一边举重若轻道:“但我们还是把他成功诓走了!”

火德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方才,可谓是生死一线!

第113章 你是谁

在大部分宗门的认知里,朱雀门和海龙寨这样的小组织,都是最无足轻重的存zài

。发生在朱雀门楼船上的小小冲突,自然很快就被夜风吹散了。

……

……

假装对上官父子的如意算盘毫无觉察的将魄,目送凤凰带着李玉暖离开后,便带着凤落返回了上官岛主精心准bèi

的静室。他毫不意wài

地看到窗边扑棱棱地栖了百余只纸鹤,每一只都拖有长长的光翼,夜色中,流光溢彩,煞是好kàn



随手捏下一只鹤尾画有顾门的羽箭徽章的淡粉色纸鹤,展开,果然满纸客套恭维,中心意思无非是顾家兄妹听闻万始宗长老亲临东海,特意送上拜帖,期盼得长老青睐云云。

将魄不耐烦地扫完信件,随即将这粉红纸鹤连同其余百余只五颜六色的纸鹤全都扔给身后的凤落。

“代我回复吧。”

“是。”

作为玉池殿执事,凤落的工作中最重yào

的一部分便是代为处置这些往来应酬:所有的拜帖都需分门别类做好登记,并根据发帖人的身份、拜帖的内容,礼貌回复。一份非常无趣但却不能疏忽的工作。

尤其是灵宠岛即将开启的当下。

回复这些拜帖时,凤落比往常更多一些措辞圆润。修士多傲气,一点点的怠慢都可能累计成浓郁的恶意,在未来的某个时间彻底爆fā

。何况如今的东海之滨,道门云集,冲突试探频繁,所有的势力都在摩拳擦掌。在这微妙时刻,任何的不圆滑不谨慎举动都可能导致火药桶爆zhà



突然,一目十行地阅读拜帖同时奋笔疾书那不知重复了多少万遍的客套言辞的凤落,放下了紫金羊毫笔。

“师尊,这纸鹤有些奇怪。”他手捧一只淡青色的纸鹤,谨慎地禀告道。

“念。”倚在软榻上阅读古卷的将魄半眯着眼睛道。

“是。”凤落小心地展开青色纸鹤,读道:“朱雀门楼船一李姓男子,巧言退赤龙。其风度举止酷似太上长老搜寻之人。弟子明玉拜上。”

“朱雀门?”听到第一个词语的时候将魄半眯的眼睛睁开,“明玉?太上长老?”

他饶有兴致地重复着,伸出手,青色纸鹤自然飞落掌心。

淡青色符纸上没有徽章印记,符纸上附着的结界也已经被彻底粉碎,无法判断所属宗门。

“失误……还是邪修有意为之?”将魄皱起了秀气的眉。

东海一向鱼龙混杂,若有被中原门派驱逐的邪修,因为灵宠岛即将面世、大量宗门弟子涌入而被发xiàn

行踪,纸鹤上报宗门,本也不奇怪。但是——

这般要紧的情报恰巧落在自己的桌上,却无法不令人多想!

莫非是——

反间计?

作为万始宗未来的掌教,在北冥秘境崩落、三界寺全灭、冰原失陷的尴尬时刻,将魄带亲信弟子数十人乘五彩云船大摇大摆地来东海探索灵宠岛,难免会让那些地位与万始宗相当的宗门浮想联翩,甚至不惜设下圈套试探。但这张纸鹤……如果就是针对他的陷阱,却也未免太低估万始宗和自己了!

“凤落,立kè

派人打听一下,今夜朱雀门的楼船可有奇异之事发生?另外,找出东海所有叫明玉的修士,以及他们的师门派系!”

“是!”

凤落应声,正要出去,却见一道流光携惊天动地的气息跨月而来,落在地上,黑衣黑影几欲与天地融为一体。

正是两年前冒犯万始宗的无名神君。

“神君。”

毕竟是渡劫期大能,凤落见到他的瞬间立kè

稽首为礼,但因为恼怒神君无故夺走万始宗的气运金莲的缘故,恭敬深处未免有怨。

渊默却也不在意,径直进入内室,看了眼将魄捏在手中的青色纸鹤,道:“原来是落到你这边了。”

话音刚落,将魄掌心的青色纸鹤随即化为点点荧光,弥散在空气中。

“……”

将魄本就不和善的面色,顿时又沉下三分。

然而,不等他质问,渊默已倨傲道:“看过纸鹤的内容了?那……把上面的内容忘记吧。若是我动手,或许会连别的记忆也受损伤!”

“你——”

将魄虽然待人和善,其实本性一样孤傲,何况渊默的态度着实恼人,当即回敬道:“敢问神君,您这一番苦口婆心,究竟什么意思!”

“这纸鹤是我的,非礼勿视的规矩,你应该懂得。”

“……您的纸鹤?”

将魄冷冷地重复着,他终于明白为何这分明是宗门禀告机密的纸鹤会落在他的房间了!

渊默的心情,也是一样的烦躁。

他奉命暗中保护同时监视李夜吟,发xiàn

一元宗门人明玉写纸鹤向枯泽禀告李夜吟的行踪后,当机立断地杀死了明玉,同时出手将纸鹤拦截。然而,正是万事顺利时,却有一阵无名海风袭来,将纸鹤吹得无影无踪!

渊默不敢怠慢,好一番寻找,终于再次抓到纸鹤的踪迹。却不想,赶到时,纸鹤……已经被阅读!

“怎么,你有疑问?”

他冷冷地回敬着,若不是帝尊的命令不可违逆,他早将这无意中犯下庇护逆臣的大罪的宗门铲为平地了。

“不敢。”

将魄不冷不热地说着,渊默的突然出现,让他越发地意识到这一次的东海波澜怕是会前所未有的棘手!

卷入其中的人,或许都——不能善终!

可怕的念头突如其来地滑过心头,将魄强作镇定道:“无意中拆阅了他人的信笺,确实是我的不对。但前辈这般咄咄逼人,却也同样地……不合情理!”

“哦?情理?何为情理?”

冷哼着,渊默心念微动,顿时,渡劫期的可怕威压磅礴袭来,将整个灵思岛都笼罩其中。正在房间里静心打坐的宗门弟子无不头痛欲裂,全身如跌进冰窟般颤抖不止。岛上的普通人更是早在威压袭来前便已元神破碎浑身剧痛凄厉嚎叫!

看着身旁面色骤然惨白的凤落,听着外间此起彼伏的****哀鸣,将魄顿觉无名火起,上前一步,据理力争道:“神君如此霸道蛮横,不怕有违天和吗!”

“天和?何者为天!就算是你母亲舍利姬,也未必敢这等口气同我说话!”

渊默傲慢地说着,手中寒气凝结,眼看就要出手,却有一股熟悉的热烈气息自后方扑来。

“哟,我还以为是谁呢,半夜上门耍威风!原来是……老乌龟你啊。”

锦澜外袍松垮垮地悬在胳膊上露出白色里衣、如墨的黑发只少量绑束,明显刚从窝里爬出来的凤凰睡眼惺忪地倚靠门栏,双手抱胸,一脸悠哉。

他的身后,可见李玉暖畏畏缩缩的身影。

“你——”

几乎是凤凰出面的瞬间,渊默的游刃有余便消失地无影无踪,风度翩翩的面容浮起可称为挖苦的恶意。

“……依靠涅槃幸免的你,当真以为自己是祥瑞的化身,能够逃出神罚?!”

他恶狠狠地斥骂着,他的神识将大半的灵思岛都笼罩,舌尖吐出的每一个字符都如冰锥凿开万始宗门中人的识海,本就濒临狂暴的神识因此摇摇欲坠!

“救我!”、“好痛苦!”、“师祖!”……他们痛苦弯曲着腰杆,****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听得将魄双目赤红,却又无可奈何。

这是神君间的战斗,元婴期的自己根本没有介入的资格!

他现在唯有祈祷,希望黑衣神君没有发xiàn

凤凰神君的虚实!

虽然凤凰从未提起过去,但被强敌逼迫、不得已涅槃逃生的事实,却早是公开的秘密!

可惜将魄的这番担惊受怕,凤凰并不知晓,他的每次开口,都是一样的不知死活——

“你果然还是一样的迂腐不懂得变通。”他摇晃着手指,慢悠悠地说着,“不过乌龟本来就做什么事都慢吞吞,脑子不好使也没法子……”

老祖宗!求求你不要再说下去了!李玉暖冷汗淋漓地想着,没看到黑衣神君的脸色已经和他的衣服一样黑了吗!

然而,渊默的脸色虽然因为凤凰的胡说八道,越发地难看,他眼角冰冷的余光,却在一圈冰冷的扫视后,最终落在了李玉暖的脸上。

“小姑娘资质不行,修为更差得离谱,居然没有被震晕过去?”

幽冷地说着,黑衣神君双目如炬,在他的注视下,李玉暖只觉尖刺扎过识海,剧痛欲裂,双腿更是瑟瑟发抖。

“呼,呼……”

她大声地喘息着,双手抓紧凤凰的衣襟。

但只这一瞬间已足够渊默从她的识海里得到需yào

的情报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轻声说着,声音骤然拔尖,带着无限的怨毒和激动,“难怪陛下至今对万始宗网开一面!原来如此!哈!哈哈!啊!”

他孤苦地笑着,咽喉仿佛积蓄了万年的怨毒,以及……无奈!

李玉暖吓得倒退了一步,她的心中只剩下了害pà



她不知dào

神君为何突然这般激动,但她知dào

,这些激烈的情绪都冲着她!

她紧张,他双手颤抖,她全身汗毛倒立,她担心神君狂笑结束之时,便是——

没有人护得了她,凤凰不可能,月华前辈更是指望不上!

正当紧张情绪压得李玉暖的理智都快要崩断时,笑声戛然而止!

仿佛猛虎遇上雄狮般,他突然冷静下来,鼻翼抽搐几下,随即一声不吭地快步走出静室,黑色的身形如黑色闪电划过天空!

笼罩大半岛屿的毁天灭地的威压骤然消失,终于从痛苦中得到自由的宗门弟子们互相扶持着,艰难起身。

发生了什么?

“山雨欲来风满楼,这次的东海,谁都无法独善其身!”

咸湿的海风吹来,带着一声沾满忧愁的叹息。

入耳的瞬间,将魄面色大变!

三年前毁他本命玉牌、护鬼面魔尊传人的那位大能,居然也来了东海!

而且——

敌友难辨!

第114章 调戏引发的惨案

因为灵宠岛即将面世而一跃成为天下道门焦点的东海县,本质上只是个乡下小地方,物产贫乏渔民愚昧自不用说,地方势力也抱团得厉害,海上有海龙寨耀武扬威,连越洋商船也很少经过。故此地的县令,历来当得憋屈,但凡能有机会去别处高就的,一个也不会留下,没这份能耐,哪怕降了身份也不会放过调走的机会。

晌午时分,忙完了渔民们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琐碎事,衙役们便换了便装,三三两两地结伴去县衙对面的小酒楼,就着花生米、杂鱼干,喝两口店家自酿的米酒,顺便暗搓搓地说些是非。

话题的中心无非是海神庙的怪事,半个月前开始莫名增多的游方道人,以及借住后院的一元宗和尚们。

人尽皆知,大齐皇帝笃信佛教,拜一元宗的圣德枯泽大师为国师,各部个地方官员上行下效,广修佛寺,施养僧侣,一元宗的地位水涨船高不说,连带天下佛门都跟着沾光。尤为难得的是,得朝廷如此尊崇,一元宗却始终保持着低调虔诚的佛徒本分,口不出骄言,目不识淫邪,连不喜佛教的儒家长者,也争相将他们奉为上宾,清谈间,探讨佛家真义。

但是,佛法这等玄幻的东西,贫瘠地方的小百姓们其实从不关注。他们讨论的中心无非是传说中枯泽国师有通天彻地之能,搬山移海、撒豆成兵,为何被县官老爷小心供奉的后院那几个一元宗和尚,除了相貌清癯不食五谷,却也没看出有什么不同?

三杯酒下肚,色胆就此放开,话题也开始偏向男人们都感兴趣的方向,衙役中有一个叫老赵的,猛一抬头发xiàn

被微咸的海风蚀得半新不旧的枣木栏杆旁,多了个瞧着眼生的小娘子,顿时兴致盎然地戳了下还是光棍的同伴:“王六,快看,下面那婆娘——长得可真水灵!”

“哪个?哪个?老赵你指给我看看?”

唤作王六的汉子此时喝得半醉,闻言不免瞪大了发红的眼睛,用力张望着。

“就是白衣裳青腰带靠窗坐的那个,身边坐了个长得怪俊的后生仔——”

老赵比着手,指点着,正当大家都兴奋时,却有一道白虹斩过,眼前骤然一红!

噗!

血箭飞出,老赵甚至还没有意识到痛,眼帘已经被血红占满!

然后惊呼响起,王六和燕伢子拖着板凳站起来,佩刀哗啦拔出,嘴里骂骂咧咧地不知在说些什么,他完全听不清,胳膊处疼得厉害,低下头,手掌被齐腕断掉!

“什么人!啊啊啊啊啊!”

……

……

“二妹,我知dào

你不喜被人轻薄,但这般地牵连无辜,却也有些——”

枣木栏杆旁的座位,方才被夸赞长得俊的青衫男子,很是无奈地看着妹妹。

两人具是白衣裳青腰带,白绸的衣裳上织有羽箭徽章纹样,正是东海顾门年青一代的佼佼者,顾北屋和顾荻露。

和占据灵思岛才百年前的上官家族不同,顾家在东海繁衍生息已近千年。本是避祸举族迁移出海,却机缘巧合在东海一处无名群岛得了道统,从此自成一系,自给自足,倒也逍遥自在。当然,顾家虽然不喜和外界往来,却也不完全固步自封,只是有个不外嫁不联姻的规矩,不论男女,一入顾门便改姓顾,族内婚嫁皆由族长决定,与外界的同姓不婚的习俗,倒是截然不同。

当然,顾北屋和顾荻露虽然依着族内排行互称大哥二妹,其实并无血缘关系。

遵循古礼不与官府往来的顾家突然派族内菁英入城,为的是一桩新发生的怪事。

早晨天刚蒙蒙亮时,负责巡视海岸的顾家人在沙滩上发xiàn

了一具尸体。

死者是名男性,中等身材,全身焦黑,面目全非,须发皆无,只依稀可以辨出致命伤在头部。全身的焦黑虽然让死亡时间和死者身份的判断变得有些艰难,但顾家从来不缺人才,很快就从死者皮肤表面黏连的丝线,判断他死于两个时辰前。而几乎被熔进肋骨的佛珠则证明他是个佛修!

唯一奇怪的是,死者的左手被整个地切除了。

半个时辰后,无名僧人被切除的左手——确切地说,是胳膊和几根指骨——被捞到了。

自此,死者的身份得到确定,是个一元宗的和尚。

但这并没有让事情变得明朗,反而更加麻烦了。

首先,从死者的惨状可以判断,凶手的修为远在死者之上,几乎是一击致命。那他为何切除死者的左手?他到底想要传达什么讯息?

其次,也是最关键的一定,凶手为何将尸体抛在顾门附近?

须知dào

灵宠岛面世将近,东海之滨道门云集,彼此间摩擦不断,局势可谓一触即发。而一元宗又因为太上长老枯泽的缘故,在修真界和官府处都可谓烈火烹油,杀人者这番行为,究竟有何用意?

顾家几乎不与中原来往,倒也不怕丢颜面,只是害pà

事情背后另有文章!

正是考lǜ

到这些,顾家特意派顾北屋和顾荻露上岸,希望能与借住县衙的一元宗僧人们接洽,解释其中的误会。

但是,即使迫于形势不得不下降凡尘,却也不代表顾家人把蝼蚁当做和自己平等的存zài

。当顾荻露与兄长坐在县衙对面的酒楼商讨一会如何与一元宗僧人见面时,突然听见楼上有糙汉子正肆无忌惮地指点评价自己,当即怒从心头起,举手间,便将其中一人的手齐腕斩断!

而且,直到酒楼内的人四散逃窜,顾荻露也没觉得yì

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不当之处,连指摘她行为过激的顾北屋,更在意的也是,如此一来,与一元宗僧人们碰面、解释清楚无名尸体之事,似乎变得有些棘手了。

正当两人各怀心事地哀叹头痛时,耳畔飘过一阵清越的琵琶声。

那乐声乃是信手弹奏,指法娴熟,嘈嘈切切,如珠玉落盘,却不成曲调。顾荻露本也是风雅人,闻声,顿时燃起兴趣,循声望去,原是一儒生打扮的青年在对面的铺子内挑选琵琶。

他不过弱冠之年,浅青色长袍外批了件月色白绸紫色包边长袍,因为低头专注挑弄琵琶的缘故,顾荻露看不清他的容貌,倒是他身旁,站了一紫黑脸膛的锦缎汉子,并一白衫文士,他们三人显然相识已久,不时地指点着,神情自若,很是惬意。

“咦?海王寨的原力什么时候和……这两人纠缠在一起了?”看到紫黑脸膛汉子的瞬间,顾北屋发出了一声轻咦。

顾家和海王寨素来是井水不犯河水,但正所谓只有永恒的利益没有永恒的朋友,何况原力身旁的白衫文士,周身法力波动热烈如火,修为犹在原力之上!

朱雀门?

顾北屋暗自沉吟着,忍不住连那低头调试琵琶的青年也又看了几眼。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却引出了惊叹!

绝世美玉!

真zhèng

的绝世美玉!

虽然顾北屋也是顾家上下一致认定的良才美玉,但若是和这正在认真调试琵琶的男子站在一起,简直比顽石尚且不如!

难怪他没有丝毫的法力修为,却能让两位金丹大能平辈结交!

和顾荻露不同,顾北屋作为顾家嫡系,一向以顾家的利益为优先。路遇美玉的欣喜,顿时抵消了二妹冲动行事带来的不快,他站起身,心猿意马地说道:“居然在这小地方也能遇上善音律者,果然是天涯无处不知己。”

……

……

虽然低头调试音律,李夜吟的心思却完全不在琵琶上。

出不可知之地的第二天,他便发xiàn

了身后多了个修为远高于自己的影子!一路上,几番试探,却是始终甩不掉,又抓不出,连他是敌是友也不知dào

,更勿论那人的目的和阴谋!

唯一的收获是,李夜吟本就烦恼被一元宗发xiàn

行踪,确定尾随之人对自己另有企图后,索性将计就计,假装是个亡国的柔弱世家子,被一元宗追杀狼狈逃窜,一番巧舌如簧轻易赢得火德真人的同情,结伴同游东海。

昨夜,他更是虚张声势,想激怒赤龙、迫使那暗中之人出手的意思!可悲的是,赤龙来势汹汹,却经不起吓,不等暗中跟踪自己的人出手,已经吓得逃窜而去!

火德真人和原力不知dào

李夜吟的重重算计,昨夜勉强过关后,生怕赤龙真人发xiàn

上当折返再生事端的他们再三合计,索性连夜开拔折返岸上。如此一来,即使赤龙欲再生事端,却也得掂量一下——赤龙是邪修,他可以无视修真联盟不得将凡人无故卷入争斗的规定。但他应该知dào

,当下的东海沿岸道门云集,任何不谨慎地行为都可能导致群起而攻之!

有了顾忌,就会有在相互牵制的基础上诞生的和平。

意识到身后人比自己的预期更加顽固的李夜吟也接受了火德真人的自以为是,楼船靠岸后,随即坦荡下船,与两人一路走马看花似闲庭散步,更刻意在县衙附近驻留。

凭一己之力颠覆一元宗,以当前浅薄的修为是不可能的。但在灵宠岛出世、所有的矛盾都挑上明面前,制造事端,引发东海诸派与一元宗对立,却也无不可!

为了达成目的,不论是县衙内的一元宗僧人,还是徘徊身后的幽灵,哪怕只是过路的修真者,都在他的狩猎范围之内!

正因如此,当顾家兄妹因为琵琶乐声吸引主动走近时,李夜吟本就微笑的嘴角,弧度越发地完美了。

“这紫檀螺钿琵琶音色果然不错,做工也是难得的精细,尤其是琵琶上的猎鹰山河图,竟是武陵大师真迹,要价白银五十两着实不贵!只是——东海县这等穷乡僻壤之地,居然会有前朝御用之物,”他似笑非笑地抬起头,道,“店家,你的琵琶当真来路干净?”

第115章 姑娘不讲理

见李夜吟有砍价的意思,店家立kè

摆出了苦瓜脸,道:“这位公子,俗话说落魄的凤凰不如鸡,何况这宫廷御用的琵琶?正因为东海县是个乡下地方,那棘手的东西才会——”

“才会怎样?”

李夜吟好笑地反问着,着意讨好他的原力也适时地冷哼了一声。

店家虽然不知这紫脸胸膛的汉子正是海上赫赫有名的海龙王,但见他体格健壮,又一身锦缎,晓得不是善茬,忙改口谄媚道:“紫檀螺钿琵琶是半年前一过路人典当留下的。为了买下它,花了小老儿二十两银子,事后又四处央人情——公子也知dào

东海县是个小地方,用了差不多一倍的价钱才终于将琵琶修整一新摆上了柜面。要价五十两银子当真只是保本,一分不赚啊!若是公子本就与物主相识,晓得那典当之人得物的手段不干净,非要怪罪小老儿,小老儿也是无话可说。只请公子将心比心,您的银子是银子,小老儿的钱也一样是血汗钱啊!何况这些年兵荒马乱的,便是王孙公子也难免落魄……”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听得原力与火德耳朵一通发疼,碍于李夜吟,不敢发作。

李夜吟却是根本不在乎琵琶来路,见顾家兄妹已近在咫尺,当即作沉吟姿态,道:“且容我再考lǜ

考lǜ

。五十两银子毕竟不是个小数目……虽然猎鹰山河图确实是真迹……”

“那是那是……”店主心虚地说着。

突然——

“五两金子!紫檀螺钿琵琶我买下了!”

骤然响起的声音如惊雷滚过店堂,店内伙计,连同街上的路人,都因为这大手笔,惊得目瞪口呆,纷纷驻足观望!

喊价的正是顾北屋。

穿过围观群众自发让出的一条道,顾北屋领顾荻露坦然走进店铺,指着琵琶,道:“宝剑赠英雄,琵琶送知己。顾某家境小康,往日里陪家中长老往来应酬,宴席间听诸多大家演奏无数,自认善乐。然而方才听到兄台的信手弹奏,却是心动神怡,魂魄相随,这才晓得世间确有佳音绕梁三日不绝。有幸被此等国手调音,若是不能相伴左右,想必琵琶也会从此伤心哑然,再也不愿被人碰触。故斗胆做主,买下琵琶赠予兄台。”

恭维,赤裸裸的恭维。

莫说是初次见到顾北屋的原力和火德,连一贯形影不离的顾荻露,也被兄长对李夜吟不遗余力的露骨追捧,惊得目瞪口呆!

此刻说话的当真是顾北屋本人,不是披着顾北屋样貌的邪魔?!她忍不住偷偷拉扯他的衣袖。

唯独李夜吟,贵为世子时听惯了露骨反胃的谄媚,此刻也只微微愕了一下,随即神色恢复镇定,客套道:“顾公子言重了。我与顾公子萍水相逢,初次见面便领受这等重礼,非君子之道也。何况这琵琶我已准bèi

买下——”

说到这里,看了眼身后原力,道:“还请原兄借我白银五十两,回船后必定奉还。”

“你我之间,讲什么客气!”原力豪爽地说着,怀里取出几片金叶子,扔给店主。

店主接过金叶子,激动地眼泪满眶:这紫檀螺钿琵琶贵重非常,平日里摆在店铺中央,从来是只有看的人没有问价的人,如今终于卖出,他怎能不千恩万谢。

只是顾北屋,他难得放下面子讨好别人,却吃了个软钉子,难免面子挂不住,气得脸色白中泛青,青里带紫。不过他既是顾家菁英,自有过人之处,不过一抹脸的功夫,马上恢复了潇洒的气度,拱手道:“兄台谦谦君子,是我冒犯了。”

又道:“千金易得,知己难求,我与兄台一见如故,却不知兄台的友人可否赏脸,与我兄妹共饮一番?在下顾北屋,这是舍妹顾荻露。”

介shào

时,他刻意将“顾”字音咬重了。

早在出发前,李夜吟就研究过东海散修间的势力关系,晓得顾家绵延千年有余,虽然没有化神期大能,却也算上人才济济,族人又齐心协力,是东海有数的大势力。只是顾家一贯封闭自守,不与外界接触,故虽然存有拉拢之心,却也不正式列入计划。

此刻听顾北屋自报家门,当即心念一动,只是面上装出懵懂的样子,看了眼身后的原力。

原力已经喜上眉梢。

海龙寨风头虽劲,到底只是个后起之秀,和顾家这等传承千年的家族不可相提并论。故,从十年前开始,原力就不遗余力地试图与顾家人建立友谊,可惜顾家傲慢又冷漠,多次尝试始终无功。谁曾想今日竟有这番巧遇,窃喜之余,忙道:“在下海龙寨原力!”

“哦,原来是原寨主,久仰久仰。”顾北屋敷衍地说着,视线始终不离李夜吟。

李夜吟看出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微微一笑,站起,介shào

道:“原来是东海顾家菁英,难怪这等豪气。在下姓李,单名一个蕴,江南人士,这位是朱雀门的火德真人。”

“李姓?果然,李兄这般人才,又精通音律,想必是名门之后。只是李兄与朱雀门真人同行,可是——”

顾北屋小心翼翼地说着,他看“李蕴”双十年纪,虽说启蒙修道有些晚,但胜在根骨绝色,得族中长老悉心****,想必事半功倍。但若是火德真人已经捷足先登,事情就棘手了。虽说顾家自成一家,与中原道统鲜少往来,但策动他人改投门派,传出去到底犯忌讳。

李夜吟见状,妙语解颐道:“我与火德真人一见如故,乃是忘年之交。”

“……忘年交?”

顾北屋下意识地重复了异变,这等美玉,便是天才车载斗量的万始宗也不可能不动心,何况朱雀门这等小门派。若是无所求,火德真人作为一个金丹修士,为何屈尊与李蕴平辈结交!

却也顾不得了,只要李蕴还没有正式投入朱雀门,顾家就有希望争取!

患得患失间,眼中光华变幻万千。

李夜吟没有读心术,但他心思缜密,只看顾北屋的表情变化便猜出了大半心思,佯装懵懂,道:“久闻顾家乃东海望族,可惜结交无门,不想今日却——”

“诶,李兄——”

顾北屋正要回答,却听一声凄厉叫喊突兀响起:“大师,是他们!就是这对无耻男女,害了老赵哥!”

声音带着惶恐和畏惧,乃是怕到了极点,却又基于义愤慷慨展出。

李夜吟原本嬉笑的面色顿时有了少许凝重,顾北屋更是不满地转过身,发xiàn

店铺前不知何时多了两个灰袍僧人一脸严肃地站在门外,身后两个壮实汉子躲躲闪闪。

“你们是——”

想了半天,想不起哪里见过,倒是和尚的打扮看着眼熟,似乎是一元宗的秃驴。

一元宗?

因此想起此来目的的顾北屋,连忙收敛傲慢颜色,拉起顾荻露,上前一步,稽首道:“晚进顾北屋、顾荻露,拜见一元宗高僧。”

“阿弥陀佛!施主大礼,贫僧不敢当。”

两个和尚整齐规划地宣了声佛号,震得挤满看热闹人的街道骤然安静了。

李夜吟的嘴角,勾起一丝微笑。

他刻意徘徊县衙周围,又调弦弹曲,本就有引来一元宗的意思,不想事情的发展竟比自己的预期更加完美。

只看躲在和尚身后的壮年汉子满脸畏缩,再看顾荻露一脸理直气壮却又隐约透着心虚,也依稀能够拼出部分真相。

多半是男子的同伴嘴巴不干净薄,说了些荤话,被顾荻露一怒之下打成重伤之类。

当即假装和事,对一元宗的和尚道:“大师,顾家乃是当地望族,鲜少上岸与人随便往来,却不知他们怎么就得罪了大师,还有这两位……面貌凶恶之人。”

没有指名道姓,但言辞的偏向性足够明显,配上嘴角的冷笑,当即激得和尚身后的壮年汉子一跳三尺高,指着鼻子骂道:“看你长得斯斯文文,原来也是个不讲理的!是不是看上了这恶婆娘,想着讨好她?可惜这婆娘只喜欢漂亮的小白脸,你要想追求她……趁早抹脖子换个好胎!”

“哦,听这么一说,我想我明白了。”

其实早就猜出事情大概的李夜吟故作深沉地拉长调子感慨一句后,对顾荻露道:“顾姑娘,虽然不知他们究竟做了什么。单只凭这一嘴的没辙拦,在下也要站在姑娘这边!”

“多谢李公子。”

顾荻露嘻嘻应道,她看这李蕴,相貌虽平凡,言行举止却是规章有度,又精通音律,显然是个大家子弟,且大哥对他似乎颇为欣赏,难免又多了几分好感。何况酒楼的事情本就是他们自找的,她自诩无错,如今得了支持,心中越发的得yì

,完全忘了和兄长此行的目的。

“只是秉持正义罢了。”

李夜吟温和地笑着,态度自然逍遥。

可惜如此一来,他在众人眼中,便也成了被美色蒙了心的纨绔子弟,无不恨得牙痒。

顾北屋却是另一番念想。

他晓得当下的情况,想把误会解释清楚,是几乎不可能的。好在李蕴对二妹生出好感,可谓不幸中的万幸。从家族利益出发,只需牺牲一个顾荻露就能将绝世美玉笼络,简直划算极了。

况且——顾荻露对李蕴似乎也颇有好感。

当即主意已定,眉眼一转,对那两位一元宗僧人道:“想不到一元宗的大师也喜欢听信一面之词,不分青红皂白,既然如此,我兄妹无话可说。”

“你们——根本就是颠倒黑白!”王六痛苦地骂着,噗通跪下,抱着和尚的衣袍,涕泗横流道:“大师,你们可要给我们做主啊!是这女魔头不讲道理在前——”

一元宗的和尚虽然好脾气,但修士的好脾气从来都带着居高临下的傲慢,何况顾家兄妹伤人理亏在前,还这般振振有词。听到此处,僧人们再也忍不住了,他们互看一眼,其中一人双手合十,跨入店铺,道:“顾施主,你恃强凌弱,我一元宗却也要主持公道!”

说罢,屈身成童子拜佛,弯腰的瞬间,法力磅礴袭来!

第116章 和尚要杀人

磅礴的法力横冲直撞而来,气流飞转中,店铺内摆放整齐的货架顿时狼藉大片!

店主和伙计猝不及防,连滚带爬地钻到柜台后面,却不想那气流锐利远胜刀剑,滋啦一声便将乌木台面给拦腰切断,余力贴着店家的头皮而过,留下满面血痕。

虽然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店主到底是个普通人,哪见过这等场面,早已吓得牙齿上下打颤,结结巴巴地哀求道:“……大师……求求你们高抬贵手……啊……”

冷汗混着眼泪和血水一起留下,看起来甚至有几分狰狞。

熏了香的房间里,隐约飘荡****的骚臭味。

意识到自己行为过激的和尚停了手,合十宣道:“阿弥陀佛,小僧犯了嗔戒了。”

“嗔戒吗?”

李夜吟本就唯恐天下不乱,此刻更是火上浇油地掏出折扇,半遮着鼻翼,踱步中央,悠悠道,“一言不合,即大打出手,一元宗好大的场面!”

“不错,”火德附和道,“联盟明文规定,不得无故将凡人卷入!莫非一元宗以为有枯泽大能撑腰,便可无视联盟的规定了?!”

——方才和尚的攻击虽然犀利且突然,但火德和原力都是结丹修士,李夜吟又近在咫尺,只抬手间便将他护周全了。至于顾家兄妹,本是修士,又是始作俑者,见到一元宗僧人时便已经在防备翻脸了。

故此番出手,真zhèng

遭罪的只有店家及过路的百姓。

正可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然而即使心中懊悔不已,听完了火德真人的奚落,一元宗的和尚顿时无法拉下脸承认有错,只是自怜嗔戒地垂头退下诵经不已。同行者则一步跨出,咄咄逼人道:“亏你们还记得联盟的规矩!方才在酒楼里,莫不是这位小娘子以术伤人在先?!”

“是又怎样!他们指指点点说那些个不干不净的话在前,小姑奶奶我只是小惩大诫!”

闻言,顾荻露理直气壮地回敬道。

李夜吟也一旁冷飕飕道:“顾家世代居住东海,从未加入联盟,何来遵守联盟规矩的道理?况且这次的事情,是大师的苦主有错在前,顾姑娘下手虽说有些重,但也不至失分寸……退一万步说,联盟的规矩重yào

,女子的名节就不重yào

?”

“这……”

和尚哑然了,出家人四大皆空,难免忘了男女有别的陈规。此刻被李夜吟点醒,方才意识到顾荻露的理直气壮并非蛮横,乃事出有因。

但是——

他转头,看了眼面色青灰的师弟,以及身后满脸哀求的王六等人,难免低宣一声佛号,道:“他们不过嘴巴轻薄,顾娘子看不顺眼,随便训斥几句就可以了,这般伤人筋骨,着实戾气太重!”

“所以你要替他们强出头?以暴制暴?可惜本姑娘不是被吓大的!”

顾荻露哼哼地说着,叱骂的同时不忘向着李夜吟的方向柔声道,“火德真人、原大哥,一会开打,麻烦你们将李公子带去安全的地方。家传的离水剑,威力只是寻常,但施展开来却难免波及大半个街道!”

“好。”

答yīng

声刚落,只听“哗啦”脆响,顾荻露反手拔出本命宝剑!

本就肃杀的店堂,刹那间寒风凌冽。

顾北屋抽搐了几下嘴唇。

他本有心上前劝解,但顾荻露的眼神着实不善,何况——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一元宗也要负一定的责任。

若不是他们依仗是大宗派,有枯泽撑腰,看不起顾家……

顾北屋想起了临行前长老的嘱咐:若是能将各种曲直解释清楚,自然是最好。但倘若一元宗的人态度倨傲,不讲道理,顾家也不是好捏的柿子!

——只看一元宗门人无意中流露的傲慢和蛮横,顾北屋也知dào

若他们执意认定顾家害死了那无名僧人,他便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

顾北屋暗自盘算着,他性情高傲,不喜低头,何况今日的事情,本就是一场飞来横祸。故顾荻露执意要出手,他面上虽然不赞同,心底却难免暗暗叫好。

须得让一元宗的人知dào

,顾家不是好惹的!

李夜吟一旁冷眼看着,将顾北屋的每一丝表情变化都纳入眼帘。

而此时,顾荻露也已出手!

……

顾家世代生活在东海深处,顾荻露又是女修,修liàn

的子母阴雷离水剑,正如她的宣称,威力平平,但因为海滩近在咫尺,一旦发动,引起海水汹涌雷电交错,波及范围巨大,气势汹汹如涨潮!

轰隆隆——

如万马奔腾般的声响传来,原本已经散去的人群再次骚动——远方海天相接处一条白线正缓缓逼近!

大量的海水因为子母阴雷离水剑的吸引,拥挤入狭窄的街道,掀起一人高的水墙,呼啸中席卷而来,带着雷鸣般的吼叫,震耳欲聋!

这是怒潮!

好在东海县居民大多会水,轰隆的巨响虽惊得人群四散逃窜、哀声络绎,却也没有引发大恐慌。

至于火德和原力,早在潮水袭来前,便一人一手地拉李夜吟腾空而起。顾北屋则是存了给一元宗的秃驴一些颜色的打算,又晓得顾荻露修为平平,竭尽全力也只是引出一条水龙,还是因为海滩近在咫尺的缘故,料想也惹不出大祸。故眼见前方水墙越来越高,轰隆巨响震耳欲聋,却也毫不在意,抱着剑,轻飘飘跳上屋檐,翘起二郎腿,优哉旁观。

身边,站着同样看热闹的火德和原力。

一元宗的和尚却是动真怒!

原只是桩街头巷尾的寻常口角,只因为顾家人的蛮横无理,竟衍生成这哀鸿遍野的惨状!

意识到东海散修都是些没规矩的邪道人物的和尚,放下禅杖落了袈裟又脱下佛珠,盘膝坐下,双手捏诀,口中佛偈喃喃。

午后的阳光照在并排升起的两人的光头上,激出淡金色的光环。

轰!

佛光溢出,化为无形的墙壁,生生地将潮水挡住了!

轰!轰!轰!

大量潮水拥挤入狭窄的街道,本就足够紧张,偏生遭遇佛光阻拦,后面的潮水急速推进,迫使前潮陡立,破碎的轰鸣此起彼伏!

轰——隆!

前浪遭遏,后浪又上,波推波,浪迭浪,潮水奔腾咆哮,潮头掀揭天上!

“秃驴,欺人太甚!”

顾荻露吃力地骂着,她修为浅薄,强行引发潮涨只是逞一时之气,坚持到现在,早已手脚酸软丹田干枯几近极限。

然而一元宗的和尚不知dào

她的虚实,他们摆出死战到底的架势,凝结的金光越来越浓郁,堵得潮水涌成的水墙也越来越高。

可恶!骑虎难下!

顾荻露愤恨地想着。为了斗气,她不计后果地输入灵力,丹田内的真气已全数被离水剑抽空,根本无力让潮水散去!

如今,海水大潮正逐步脱离她的控zhì

,波推波,浪迭浪,一层叠过一层!

更可悲的是,两方对峙时,若她法力稍有松懈和尚一边也很可能会削弱佛光的无形之墙,届时早抬到小山高的巨浪便会以泰山压顶的气势砸下,引出更可怕的灾难!

莫说这半条街,便是半个东海县,都可能卷入!

可要她主动向秃驴寻合zuò

,却是万万做不到!

“……你们——两个打一个,太欺负人了!”

……

顾北屋知dào

顾荻露的虚实,听到她的大喊,晓得是撑不下去了,当即飞身跟前,左手攥紧她的右手,确保顾荻露不因力乏而跌倒,同时冠冕堂皇道:“两位长老,我妹妹性情倔强,你们要教xùn

也已经教xùn

完毕了。正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必纠缠不放呢?”

理直气壮地说着,又指了指光墙前越发汹涌的潮水:“当务之急乃是各退一步,引导潮水自然散去!否则你我斗法,受苦的却是黎民百姓!”

“顾施主,事情本就是顾家娘子引出的。闹到这步,再说这话,你不觉得有强词夺理之嫌吗?”

两位僧人好生没好气地说着,只是僧人慈悲,看下面惨状,纵然不满顾家人的倨傲,却也是十字连环、法印变幻,堵拦潮水的光幕随之增厚。

可惜他们忘记了李夜吟。

他好不容易将事情挑拨到这一步,又怎么愿意功亏一篑。

当即掏出折扇,款款上前,对一元宗的僧人道:“大师此言差矣。若是论强词夺理的本事,一元宗自称第二,怕是没有人敢认第一。”

“贤弟——”火德真人下意识地拉了下李夜吟的衣袖,他不满一元宗的霸道,但也不敢如此赤裸裸地当面挑衅。

李夜吟对他的暗示却是视而不见,悠然地摇着扇子,道:“将霸道裹上大义的外衣,便能遮盖杀人的本质。可惜,不管是南唐的事情,或是这一次的事情,都——”

盈盈笑容中,纸扇“啪嗒”一声合上,佛光顿时如破碎的蝴蝶般零碎!四散!

轰!哗啦!

被无形之墙拦住的潮水泰山压顶而来,轰隆巨响如万人齐声敲鼓,更有噼啪连绵的闪电点缀其间,黑色的潮水卷着雪白的泡沫,浪尖上的黑点则是无意中被卷入的平民。

纵然是善水者,也未必能在风暴中生还。

何况是这等惊涛骇浪。

以为李夜吟丹田破碎再无修为的原力,更是彻底呆住了:呼吸间就将两个一元宗修士的佛光击得粉碎,可见他对力的控zhì

能力精准到何等地步!

修为高的人,原力见过太多太多,但将法力掌控得如此纤细入微者,却是平生第一次。

顾北屋也惊呆了。

在他的引导下,海水已开始逐步退去,然而李夜吟挥手间,便有柔软却不容置疑的外力切入,将一元宗和尚的法力,连同他们兄妹的修为一并消去!

这等手段,便是顾家祖宗也未必能做到!

他到底是什么人!顾北屋惊愕地想着。

一旁和尚更已经大声喝出:“你……到底什么来历!”

“我是谁,对习惯了一手遮天的一元宗,重yào

吗?”

慢悠悠地说着,李夜吟踩浪前行,一路纸扇摇曳,在巨浪间载浮载沉的百姓纷纷被看不见的绳索提出。

“……我是个亡灵。”他说。

第117章 偏偏要护短

简直就像是一场梦,而且是场噩梦!

方才还弱不禁风的书生,转眼间就成了遥不可及的高人,他风姿卓雅地行走在浪涛之上,经过处,骇浪中载浮载沉的百姓纷纷被看不见的绳索绑缚着吊起。

如神又似魔。

伸出手,勾住其中一根线。

刺啦——

纤细但不失锐利的丝线勾破了指腹,殷红的血珠沁出,凝结在透明的线上,随即疯狂蔓延,转瞬间大半的绳索都被染红,仿佛蜘蛛网,只是其上绑缚的猎物——

都是人!

被丝线重重绑缚的猎物发出了****,在他们发xiàn

将他们从海水中捞出的线索竟然细如发丝又可怖时,得救的庆幸瞬间被无望的恐惧沾满!

这些蜘蛛线……会吃人……

肉眼可见丝线上附着了浅灰色的烟丝,它们正沿着丝线源源不断地涌入凡人的体内,因恐惧而惨白的脸色因此迅速泛起青灰!

“救命!”

不知谁发出的尖叫打破了诡秘的平静,人们纷纷如大梦初醒般,开始惊叫、辱骂、哭泣……当然,此起彼伏的叫喊中,更多的依旧是哀求。

一元宗的僧人们也从最初的震惊中清醒了。挺直腰板的他们,义正词严地对李夜吟命令道:“立kè

放下他们!邪魔!”

“我?我……是邪魔?只因为不认识,连上古最正统的修真手段也可以被斥为邪魔。”

李夜吟故作遗憾地说着,手指松开,舌尖舔过指腹,伤处自然愈合,绵延不断涌入百姓体内的死气也瞬间断绝,方才还惨白青灰着脸色的众人顿时松了口气。

李夜吟看了眼惊魂未定的众人,缓缓道:“顾姑娘被一元宗的和尚激怒,为一时之气,不小心将潮水引入街巷。偏一元宗的几位,为人太认真,竟一定不依饶,以致顾姑娘骑虎难下,生生将事情弄得一发不可收拾!我虽有心助一臂之力,无奈与水属性不和,不得已出此下策……若有惊吓处,还请诸位见谅。”

“李兄弟当机立断,这般果决,我自愧不如。”

顾北屋半是感激半是沮丧地说着,方才的形势正如李夜吟所言,离水剑加上自然涨潮,涌入街道的海水已基本失去了控zhì

。即使顾北屋援手,也未必能够安稳地退下。况且一旁有一元宗和尚虎视眈眈——

虽然打破佛墙可能导致海水倒灌牵连黎民受苦,但事实证明,李夜吟的选择是最正确的决断。

至少,是最能维护顾家利益的决定。

看着顾北屋钦佩中带上激赏的笑,李夜吟知dào

,他已成功地得到了顾家的好感——当然,在绝对利益面前,一切友情都是纸糊的风筝。

而被他这份几乎完全建立在真实基础上的颠倒黑白的本事噎得瞠目结舌的和尚,也只能低宣一声佛号,酸酸地一句:“施主深藏不露。”

“再深藏不露也比不上大和尚两面三刀。”

李夜吟似笑非笑地说着,折扇合拢,被蛛丝缠绕半空的百姓纷纷落地。

潮水已经退去大半,细浪仅能没过膝盖,何况居民仅仅从两丈处落下,虽然激起水花无数,却没有一个受伤,奋勇扑棱了会儿,纷纷爬上了屋檐。看向李夜吟的眼神,交错着崇拜和恐惧。

对此,李夜吟淡漠以对。

他曾经lì

过狂热万倍的崇敬,深知这种疯狂的情感很容易导致偏执的疯狂,且与生俱来伴有巨大的忘性。

“你们,其实已经知dào

我是谁了,对吗?”

他轻轻地说着,仿佛打哑谜,两个和尚闻言,却是心头一颤。

“……是你?”

“不是我,还可能是谁?”

李夜吟悠然地笑着,再次高抬折扇,千丝万缕的蛛丝扑哧哧地卷回扇面。

他温和地笑着,咸湿的海风中,有些妖娆。

出家人四大皆空,然而对上他宛如月光般柔和的笑容,依旧有微微的失神。

明心低下头,反复默念着佛偈,好容易平稳乱窜的真气后,再次抬头,尽可能平静地问道:“……明玉失踪了,是不是你做的!”

“明玉是谁?”李夜吟错愕,“我这几个月都与火德真人同行,整个朱雀门的人都能证明!我从未见过明玉,连他是男是女都不知dào

!”

“他昨夜出海探查地形,从此失踪。早晨我与明喻礼佛,发xiàn

他供在佛前的本命佛珠也碎了!而你们的船,也是昨夜突然折返回岸!要我相信这一串的行动只是巧合?比登天更难!”明心愤nù

地说着。

李夜吟冷哼一声,回敬道:“……果然,一元宗的人都一样的自以为是、刚愎自用,总觉得自己就是道理,从来不肯睁开眼睛好好kàn

看外面!”

这番话可谓刻薄至极,偏生他气度雍容,即使是这等膈应人的话,语调也是优雅舒缓仿佛情语,落在同样对一元宗的和尚满心不满的顾荻露耳中,可谓天籁。

“李公子说的极是,一元宗上下,就没一个好东西!”她本能地附和道。

李夜吟闻言,转过头,冲她微微一笑。

这一笑,平凡的容貌也如枯木逢春,眼角滟涟春水连绵,风情万千,不可言喻。

顾荻露彻底地看呆了。

她初见李夜吟时,便觉得这人虽然形容平凡落魄但风度翩翩不同凡俗,早已萌生好感,如今发xiàn

他修为惊人又平易近人,更是一颗芳心不由自主地全赔了进去。

顾北屋这边,却是百味杂呈。

初见时,他贪图李夜吟的绝世根骨,妄想为顾家收拢一枚人才,刻意炫耀。如今晓得对方的修为远在自己之上,回响那些卖弄只觉是少儿郎不知天高地厚的班门弄斧,与李夜吟目光交接时,更是羞得满脸通红,恨不能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

但羞愧之余,却也有几分释怀。这等绝世美玉,怎么可能不早被名门大能发觉?自己不过东海一渔郎,居然也敢痴心妄想。

自卑和惭愧一起涌上,看向李夜吟的眼神,平添了几分尴尬。

他不知dào

,李夜吟这份表明和卖弄,其实都属无奈!

以李夜吟的坚定和冷漠,即使对手当面屠城逼迫,他也不会动摇。何况只是潮水汹涌哀鸿遍野?然而,却有一抹神识强行刺入作只想壁上观的他的识海。

(“出手阻拦!立kè

!”)

神识的气息很陌生,只隐约觉察出发神识之人法力磅礴,非他能够抵挡。

(“为什么?大能的修为远在我之上,为何要我一个半废出面?”)

反问。

对方略略沉默了一下,许久才发来回复。

(“我有暂时不能露面的理由。何况你的修为不如我,没有违抗的资格!当然,我不会让你吃亏,我会给你足够的回报……琉璃净世空生经和吞天噬地唯我独尊大法,再修liàn

下去会发生一些意wài

……但幸运的是你遇上了我,我会帮你……”)

李夜吟明白了。

对方的修为远在自己之上,要求自己做事,本就不需yào

任何理由。何况他一语道破自己的功法……又提出了自己无法拒绝的条件!

最重yào

的是,那人气势虽然威严,言辞间却始终包含着一份……淡淡的宠溺。

仿佛本能一般,李夜吟坚信,那暗中之人不会伤害自己。

所以,即使一元宗的僧人口气越发不善,而海面也隐约有元婴大能气息磅礴而来,李夜吟却依旧姿态倨傲。

他微笑着看了眼顾家兄妹,以及至今还保持瞠目结舌的火德真人、原力,柔声道:“虽然报了假名,但能与你们相遇同行,是我今生不多的美好回忆之一。若你们也当我是知己朋友,就赶紧走,不要再淌这一池浑水了。一元宗……是铁了心要把害死明玉的罪名扣我头上,掩盖他们……杀人夺宝的本质!”

“李兄!”

“贤弟!”

一番深情款款,激得火德真人义愤填膺,顾荻露更是泪眼朦胧,若非力竭,此刻更已拔剑表示共存亡了!

李夜吟欣赏着他们的激动,他们的真性情令他感动,但在亡国之时,李夜吟的心已经彻底被冰封,又怎么可能还有感情残余。

纵然感激万千,也只是一些情绪感慨罢了。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身上,被冷漠滤成了月光。

“明玉是谁,我不知dào

,但我曾誓言杀光一元宗的秃驴,所以你们也不用再编织借口了,只管杀过来吧。怕只怕,你们没有这个本事,不能将我……留在东海!”

近乎狂妄的挑衅,却带着举世无双的风度。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轻宣恰到好处的落在每一个人的耳中。

本就披满霞光的西方,突然红云大作,洪钟响彻云霄,一条佛影飘然而至。

“世子不愧是世子,枯木佩服!”

他看来不过二十余岁,正当风华,身材挺拔,容貌清秀,眉心一点朱砂,披金丝白袈裟,青玉为环扣。

正是一元宗内与枯泽平辈的枯木!

虽然没有师兄的化神修为,却也是元婴后期,枯木此番降临,尚未言语,大能的威压已经铺天盖地,震得在场的结丹修士气血翻滚,险些站立不稳。至于顾荻露等人,因为修为太低的缘故,反而无法明确地感觉到大能的威压,只隐约觉得心口沉闷,摇摇欲坠。

李夜吟却还是微笑。

“枯泽呢?他怎么不亲自过来?”他说。

“枯木对世子仰慕已久,此次主动请缨,乃是盼望能一睹世子风采。”

枯木和蔼地说着,他生就一副好皮囊,一双细长的桃花眼,在眉心朱砂的衬托下,可谓翩翩。

李夜吟笑道:“枯木何必委婉,直言枯泽国师觉得我不配做他的对手,又有何难?”

说罢,啪嗒一声,折扇合上,眼色也随之犀利:“但只派你过来,还是有些托大了!”

一触即发,然而就在此刻,又有另外两股大能的气息袭来!

“竹剑桃花!”

“华不寐仙子和鹤礼真人!”

人群中发出了异口同声地惊呼。

第118章 元婴夫妻

落日浑圆,海面湛蓝,水天交接处,一头秃毛驴正缓慢踱步而来。

驴背上坐了个艳红色衫子的少妇,手持带着青翠叶子的嫩竹枝,与春竹桃花白衫的牵驴男子说笑的同时,不时地用竹枝拍打毛驴,石榴裙下绣鞋尖尖若隐若现。

他们越走越近,枯木的神色也越发凝重。

“华仙子,鹤真人,别来无恙?”

“东海风平浪静,自然是无恙。只是你这位一元宗的大能,突然连个招呼也不打就跑到东海,喊打喊杀好生逼人。我们夫妻虽然是乡野散修,却也晓得这等事情若是不过问,可是会让旁人以为我夫妻乃是好欺负的。日后……又怎么震慑宵小、立足东海?”

华仙子声色俱厉地说着,眼角的余光始终落在李夜吟的身上。

李夜吟知dào

,她的这番话,明面上是说给枯木,骨子里却是警告自己。

若要列出一张东海境内散修势力排行,被称为“竹剑桃花”的华不寐和鹤礼必定是名列第一排。

他们是一对元婴道侣。

华不寐毛驴竹剑走江湖,鹤礼总是一身春竹桃花白衫。

三百年前,结丹圆满的两人来到东海,因为修为不输,难免被各方势力或是拉拢或是试探。但不论上门拜访者怀有何种目的,稍有敌意,必定被他们夫妻毫不留情地一一打退!以此表明立场:“举世皆敌又何妨,我自一剑捅破天!”,从此狠辣名声传出。

好在他们虽然手段狠辣性格偏激,却也和大部分的散修一样,除去采药寻宝,平日里鲜少离开洞府,镇日只是修liàn

,与东海诸多势力井水不犯河水。随着时间推移、修为提升,尤其是最近的一百年内,这两人先后结婴成功,“竹剑桃花”从此正式成为东海最不能招惹的势力之一!

并不介yì

得罪这对称霸东海的夫妻的李夜吟,细细地盘算了得失后,笑盈盈地站出来,道:“久闻竹剑桃花乃是一对璧人,今日一见,果然如传言一般,最是讲道理。”

“我们夫妻当然讲道理了,即使——小兄弟你这一身的气息着实让我觉着不舒服,我也一样不会……偏、心!”

最后两个字咬牙切齿地吐出时,李夜吟看到,华不寐乌溜溜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紫色。

难道——

心思旁骛间,他觉察到了一丝冷冽,细心以神识探查,发xiàn

一缕几欲能将人抽拨殆尽的寒意附着在华不寐的脊椎之上,鹤礼真人的识海也是一样的寒气逼人。

这是……怎么回事?

李夜吟有些错愕,但他旋即意识到,不论暗处那人有何目的,此刻都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于是笑道:“有贤伉俪出面主持公道,小辈感激不尽。”

“这些场面话,都留到事情结束以后再说。当务之急,是把这个老秃驴送走。”

华不寐干巴巴地笑着,手中竹枝飞出,枝上附二十余片竹叶,竹叶片片脱离,悬空而立,锐利如剑,环绕着枯木。

正是华仙子赖以成名的竹叶剑阵!

即使组成剑阵的只是二十余片竹叶,阵眼只是一支一尺有余的竹枝!

枯木选择了坐下。

他,不能动!

剑阵中央,瑟瑟寒意卷起,二十余片竹叶以八卦方位排列,将他围得密不透风,作为阵眼的竹枝,则紫光环绕,凝结悬空。

生死一线。

然而僵持并不是华不寐、鹤礼夫妻想要的结果,他们被人胁迫,连元婴都被那渡劫大能捏在掌心,此一战,只有进没有退!

互看一眼,阵法自此驱动!

……

华不寐和枯木斗法,作为丈夫的鹤礼却始终在观察李夜吟。

并非他心有旁骛,修道数百年,鹤礼早就古井无波了。但李夜吟不一样,他是那挟持他们夫妻的渡劫大能点名要庇护的人,即使鹤礼真是一滩万年死水,也难免掀起波澜。

只是这一看,却是激动之余又大失所望。

根骨可谓绝世,然而丹田和识海具被某位大能以重手法破碎,纵然毅力和天资都绝世,今生也只可能邪道成圣。

可惜,却又有一种莫名的快感。像不学无术的破落户看到镇上最前途无量的少年被人打断腿只能在烂泥地里爬着走,疼惜之余,又有抑制不住的喜悦。

甚至明知这种扭曲的情绪可能演化为心魔,也遏制不住!

李夜吟知dào

鹤礼在观察自己,但他不在意,他的注意力都被枯木和华不寐的对峙吸引。

如果被困其中的是我,该如何解脱?

他暗自想着。

竹叶构成的剑阵,看似简单,其实环环相扣,生生死死,若隐若现。稍有疏忽,绵连如海水的剑qì

就会袭来!

而困在其中的枯木也是一样的艰难。

不过一转眼的功夫,枯木的金丝袈裟和青玉环扣都已伤痕累累,更有几道细如针线的剑qì

擦着脸颊滑过,留下一道道细长的血痕。

华不寐果然很强。

修真界从来男多女少,能成就元婴的女人更是屈指可数。

如华不寐、鹤礼这般两人皆是元婴修为的夫妻,堪称凤毛麟角。

然而他们再强,也只是散修。

怎可与一元宗长老相提并论!

短暂的窘迫并不能让枯木露出怯意,当他意识到结界并不能抵消这些无孔不入的攻击后,他主动撤下了结界,任自己完全暴露在剑阵的攻击中!

唰!唰!唰!

剑qì

纵横白线飞扬,每一条细线都带着将中间人碾为尘屑的威力。

然而随着华不寐的脸色越发的惨白,众人们也都渐渐意识到,事情怕是有些变化了。

“散!”

华不寐愤nù

地喊着,随着这声怒喝,原本已经飞快如闪电的竹叶更加快了纵横交错,寻常修士的肉眼也只能勉强捕捉到幻影!

钪!锵!钪!钪!锵!锵!

金石交错之声不绝于耳。

然而快到这般地步,也不过勉强牵制枯木的不动心诀!

她眼看就要败落!枯木眼看就要破阵而出!

“大师好手段!”

冷笑一声,鹤礼毅然出手。

绘在白衫上的春竹桃花款款浮出,海风吹过,粉红花瓣翩翩飞落,混入竹叶剑阵中,转眼间就被交错飞旋的竹叶辗成粉末,然而这些粉色却也不散,它们驯熟地凝成柔弱的粉色雾霾,缠绕着竹叶剑阵,作为阵眼的尺余长的竹枝,也因此蒙上了一层淡粉的雾气。

旖旎迷人处,蕴含着万劫不复的可怕。

当然,在法阵外的人对枯木此刻遭遇的凶险,到底无法想象,只看华不寐、鹤礼夫妻的脸色越发惨白却又难言得yì

之色,可以推想阵法中央的对抗究竟有多激烈!

李夜吟不关心枯木,只要那神mì

的渡劫期大能还在暗处照拂,不管发生什么事情,自己都不会遭遇真zhèng

的危险。

他的心思,被东南方向若有若无的一抹熟悉气息带走了。

第119章 果然阴魂不散!

月华前辈说过,只要魂血不褪,夜吟哥哥便还活着。

但是……为何自来到东海,我的心便总是忐忑不安,夜间更噩梦连连,不止一次梦见魂血褪色、诱魔镯化为尘埃?!

好不容易独自一人的李玉暖,迎着夕阳举起了手镯。

自从北冥秘境崩落后,噩梦便始终如影随形。

或是被困青铜荆棘深处、全身被刺得百孔千疮;或是行走在燃火的冰原上,走向尸山血海深处端坐着的只在幻觉中见过的黑衣神灵;更通常的噩梦是梦回南唐皇宫陷落之夜……在梦中,半身是血的夜吟哥哥牵着她的手,亡命地在满是血和火的走廊狂奔,却在转眼间却站在白骨皑皑的草原上,两个人并着肩,仰望尸衣爬满蛆虫的神灵,腕上的诱魔镯化为尘埃,魂血跌进白骨深处,从此再无……

她不怕噩梦,再深再重的噩梦,只要睁开眼就会摆脱。但她害pà

现实,害pà

这些光怪陆离的噩梦预示着某种现实,在未来的每一天突pò

梦和现实的界限,变成无力承shòu的失去!

比噩梦更让她担忧的却是月华前辈的态度。

从北冥秘境出来,他明显变沉默了,大部分时候都只是默默地在镯子里或是她的识海里休憩,连凤凰的挑衅也懒得理睬。若不是每次依照约定将灵气反哺时,灵气确实缓缓地被吸入,她甚至怀疑月华前辈其实已经不在了。

“月华前辈,你……最近……安静得让我有些害pà

。”

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短暂的沉默后,识海里响起了熟悉的调侃声。

(“不过半个月没有理睬,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思念我,恨不能扑进我的怀抱?虽然我也承认你夜吟哥哥的这张脸长得不错,但居然如此寂寞,只是被一张相似的脸****了就想投怀送抱。被你的夜吟哥哥知dào

了,是不是会伤心欲绝?”)

“前辈!”

李玉暖忍不住喊出了声,幸亏海风大,周围又没有旁人,倒也不怕被人听到。

“我对夜吟哥哥的喜欢……从来都是单方面的,夜吟哥哥……也喜欢我,可是他对我的喜欢……不是我想要的那种喜欢……他虽然长得英俊又温柔,其实是个无情人,任你为他付出多少,都不会得到回报。至少,他身边的那些女人,从来都没有得到过她们想要的,哪怕是一丝丝……也没有。”

(“可你却喜欢他。因为他长得好kàn

,还是因为从小到大都活在他的天才影子下面,忍不住就有了崇拜……”)

月华显然被她的少女情怀撩拨了兴致,竟化为流光飘出,坐在扶栏上,单手托腮,取自李夜吟的美丽眼睛,风情万种地看着她。

“前辈,你……别再用他的形象出现好吗?我……我怕我真的彻底陷进去……”

看着海天相接处逍遥飞扬的鸥鹤,李玉暖断断续续地说着,“我笨、我天资差,宗门里的人基本都不喜欢我,唯一能够让我肆无忌惮地想念和寄托希望的,只有夜吟哥哥……曾经听西域伶人唱过一首歌,里面有一句歌词说,重复一千遍的话,会变成真实。三千多的日日夜夜,我总是思念他一个人,你又总是以他的面容出现……渐渐地,我开始迷惑了,我……真的只是把他当做哥哥还是……爱上了……也许,只是困在里车辙的鱼,吐沫互相润湿……”

有些琐碎地不知所以,但月华却静静地听着,听完以后,温柔地伸出半透明的手,抓了抓女孩的头发。

(“恋爱是件好事,一次刻骨铭心的爱情,对女人而言,不亚于一次境界突pò

。只是结果是浴火重生,或是万劫不复,却没有人能事前预料……你虽然有常人远不及的毅力,但到底还是太脆弱了,留下对他的这份单相思吧,它能支持你走得更远。”)

“是吗?所以你总是以他的形象出现……但是……为什么我觉得前辈其实非常不喜欢夜吟哥哥?”

李玉暖小心翼翼地说着,没有任何证据,只是本能地觉察到月华前辈对夜吟哥哥,似乎并不喜欢。

月华笑了,许是海风的缘故,半透明的笑容竟也带上了几分清爽。

(“凡是和我太过相似的人,我都不喜欢。”)

“因为太相似,所以不喜欢?可是你也一样不喜欢凤凰神君。”

李玉暖歪着脑袋问道,抛去容貌上的相似不说,月华前辈和夜吟哥哥之间,确实存zài

很多的相近,不论是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处事手段,或是百转千回的心思,都如出一辙。

月华闻言,又是一笑。

(“不喜欢凤凰,因为他太蠢了,蠢得我根本没法子喜欢。”)

说罢,又伸手理顺她被海风吹乱的头发。

(“不像你,又单纯,又执着,有时候狡猾得像只小狐狸,但更多的时候却固执得像块石头。”)

李玉暖愣住了,她看到他半透明的眼瞳中闪着一些陌生的东西,随即移开注视,道:“因为我又笨又傻,除了固执和坚持,没有任何长处。”

(“除了固执和坚持,没有任何长处?”)

月华重复了一遍,突然道:(“给你一个忠告,不要再想李夜吟,更不要喜欢他,他是个没有心的人,你会因为爱上他而死掉!”)

“可是——”

“还没有喜欢上就已经在燃烧生命,如果真的爱上了……”

骤然响起的声音带着凤鸟的清越,李玉暖转过头,发xiàn

凤清德不知何时已近在咫尺。

“神君。”

她连忙欠身行礼,凤清德挥了下袖子,道:“你先退下,我有些话要和他说。”

“是。”

……

几乎是李玉暖走出视线的瞬间,凤凰便冷了脸色。

“月华,放qì

吧,不要再害她了,也别再继xù

撒谎了。你们刚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明知dào

……就算是鬼面的转世,也一样承shòu不住星辰之力大成的反噬。她只是个凡人,她的心和身体都早晚会到达极限,她……会死得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那又怎样?我倒觉得她会成功,毕竟是个天命之人,心中又怀了个永远的憧憬,或许真的能凭借愚蠢的执着走到最后也不一定?”)

月华满不在乎地说着,夜风习习,光华凝成的身体,几欲挥发。

(“只有怀有崇高而美好的憧憬对象的人,才能将逆天的路走到最后。当年,鬼面也是为了追上帝尊,才开始逆天之路……虽然最后的结果是谁都没有料到……”)

“可是……他……”

凤凰正欲言,却见月华突然神色转冷,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西北方向,距此不过五十里,有一股熟悉的法力波动!

渊默!

你、果、然、阴、魂、不、散!

第120章 出言不逊,斩!

几乎是话音刚落,天边便响起了连绵不绝的紫雷。

此时正是黄昏时分,夕阳如血,东海一片平静,海天相接处轰隆的紫雷与狂舞的金蛇骤然生出,顿时让灵思岛的众人都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属于渡劫期大能的毁天灭地的威压还没有降下,但昨夜的遭遇,以及至今还狼藉未拾的废墟,都让本就如惊弓之鸟的他们,畏惧得丧失了反抗的勇气,若不是心中还记得宗门颜面,此刻已跪倒在地,顶礼膜拜了!

静室内,将魄皱起了眉。

作为万始宗有史以来的第一天才,他本就心高气傲,又有万始宗一脉相承的护短毛病,在黑衣神君手上吃亏的事实更至今还时不时刺痛他的自尊。然而,正当他捏诀欲祭出法宝对抗,却有凤凰神君的清越凤鸣划耳而过:“你且稳住,来访的是一位故人。”

“是。”

将魄依言停止了勾画的手指。

即使迫于修为大损,不得不暂时投靠万始宗,凤凰神君终归还是渡劫期的大能,气度和修为都非寻常修士能够比较。即使定下了百年契约,却也得一样小心伺候,毕竟凤凰是兽而非人,若是触怒了他,随时可能翻脸!

正因如此,当凤清德表示来者是友后,虽然心中疑窦依旧,将魄却也乐得糊涂。

……

安抚完毕将魄,确定灵思岛结界已经打开,岛上大半建筑都处于结界范围内后,凤凰深吸一口气。

“月华,我原以为帝尊纵然心狠,到底会看在你的面上,暂时放过我们。”

(“现在的我,只是万年前的我的一部分。”)

月华漫不经心地说着,他的坦白也让凤凰悠然的神色惨白。

若是月华所言不假,他只是世间唯一能够从情感上牵制帝尊的那人的部分——纵然帝尊顾念旧情爱屋及乌,也不可能将月华这个碎片也笼进慈爱的范畴。

(“对他而言,我是导致那个人纵然百世轮回依旧因为魂魄不全无法成就大道的罪魁祸首,若不是他沉睡万年刚刚苏醒,还没能找到那人的转世,我……哪可能如此悠哉!”)

有些无奈,更多的却是自嘲。

(“所以我才会放下身段不择手段地引诱李玉暖,她虽然体质奇差,却是我逃出生天的最后一丝希望。当然,如能得到李夜吟的身体,逃出帝尊掌控的几率会提升三层。但是——”)

说到这里,得知李夜吟的完美面容终于划过一丝真zhèng

的担忧。

(“可惜,即使是我,也不可能完全凌驾于天意之上。只能退而求次,拿李玉暖的身体将就。可悲的是,就现在的发展来看,这个希望也可能落空。”)

月华无法说出口的担忧,凤清德都懂。

虽然外表总是轻浮又****,为了逃出万年的噩梦,自苏醒以来,月华便一直没有偷懒。不论是刻意以李夜吟的形态出现撩拨少女心弦,或是几乎每时每刻都通过魂血反向搜寻李夜吟的踪迹,同时不忘以提高修liàn

的效率为借口,将淬炼魂魄提升夺舍后的成功的功法混在星辰无双诀里面教给李玉暖……青铜宫殿内,他更不惜违反禁令,借助北冥神君布下的幻阵,将远古的记忆植入李玉暖的心中,以此作为最后的反击。

然而渊默还是来得太快了。

或者说,帝尊的翻脸,比他预期的更早。

李玉暖的身体只淬炼到一半,距离成熟还差太多,莫说是夺舍之后魂体融合,修为跟进一筹,便是保留当前的修为也很艰难。

前一刻,他还为自己终于让李玉暖对李夜吟的感情从亲人变成****而激动,现在,他只剩下无尽的懊悔。

早知dào

渊默这么混蛋,他就不该那么贴心慢慢****淬炼!

涸泽而渔,总好过被生擒献给帝尊从此万劫不复!

“现在感慨这些又有什么用!当下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逃,或者战!”

凤清德好生没好气地说着,他的本体是凤凰,倒也没有月华那么多的担忧,最糟糕的结局也不过再次涅槃逃窜、被帝尊抓到,彻底清洗记忆,再次孵化,成为帝尊的忠仆。

(“逃,怎么不想逃?可是我这副样子怎么逃!”)

月华无力地说着,天边的九霄紫雷越来越近,仅仅是魂魄之体的他,根本无法逃。

唯一能帮他的是——

“前辈,这突然的天变,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玉暖的声音适时地响起,小姑娘粉脸吓得惨白,但即使双腿打颤,她却也还是坚决地站在那里,距离他们百步,灵思岛结界之外。

凤清德的脸色唰得一下彻底黑了。

“你怎么没有进结界!”

李玉暖看了眼越发阴沉的天空,道:“神君和前辈让我在附近等你们,没有你们的允许,我怎敢私自回去。何况……天变如此诡异……”

后面的半截,李玉暖没有说出口,但凤清德懂。

别看万始宗的人现在对李玉暖尊敬有加,一口一个小师叔,各种物资有求必应。归根结底,他们讨好和尊敬的都是凤清德,和月华教给李玉暖的功法。若是他们不在了,李玉暖这废物也早晚会打回原形,被万始宗抛弃!

所以,虽然跟在他们身边随时可能有生命危险,但也好过躲在结界后面为忐忑的前途担惊受怕。

“……难怪月华说你虽然大部分时候都又单纯又固执,但也有时狡猾得像只小狐狸。”凤清德无力地说道。

李玉暖道:“修真界强者为尊,我没有上等的根骨,注定难以得到惊人的修为。若是连审时度势的脑子也没有,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小小年纪却把世态炎凉人心不古说得如此坦率,让凤清德有些发愣,旋即回过神,金红色的袖子卷过,将少女拉到面前,柔声道:“你有这份觉悟,倒省了我们口舌。”

李玉暖怔了一下,随即明白凤凰的意思。她看着近在咫尺的月华,柔声道:“前辈可是要借用我的身体?只要前辈答yīng

我,只是借用不是夺舍,我会毫无保留地配合。”

(“你的一切都得知我,如果我想夺舍,你也没有反抗的资格。”)

月华冷冰冰地说着,李玉暖闻言,却是一喜。

“对不起,我自作多情了。”

月华瞥了她一眼,半透明的手缓缓抬起,指腹裂开,一滴又一滴的淡金色沁出,悬浮在空,理所当然地融入李玉暖的识海。

(“敞开心怀,放qì

一切抵抗,完全地接受我。”)

而此时,紧贴着海面而来的九霄紫雷也近在咫尺了!

……

……

“渊默,你果然是一只称职的狗。”

明知不敌,但看到黑衣神君挟天地之势而来,凤凰却也依旧嘴巴不饶人。他站在栏杆前,直面占据了半边天空的老对头。

站在他身旁的,是被月华占据了身体后气势凌人的李玉暖。

原本稚嫩的脸庞蒙上孤高之色,娇小的身体也有了傲立天下的风姿,“他”平静地站在那里,青丝低绾,风华绝代。

连一贯以华丽著称的凤清德,也因为她站在身旁,变得有些暗淡无光了。

甚至,出言挑衅的是凤清德,但渊默第一眼看到的却是李玉暖,或者说,借用了李玉暖身体的月华。

“难怪,”他说,“难怪昨日整个岛的修士都被我的威压震得跪地不起但这小妮子却还神色镇定,难怪我第一次在山谷里遇上她竟有看不穿的错觉。原来她就是你用来掩饰身份的傀儡。”

“万年分别,一见面就说这么煞风景的话。渊默你还真是……没情没趣得让我无话可说。”

月华温和却又不失尖锐地说着,因为使用的是女孩的身体,虽然语调冷清依旧,却也难免有些不伦不类。

至少,渊默很不舒服。

“万年未见?你只是一个碎片,有什么资格代表正主和我说话!若不是主上顾念旧情,你以为我会直到现在才……找你?”

渊默没有在声音中附着法力,虽然月华和凤凰都因重伤未愈,境界大跌,早不是他的对手,但毕竟是曾经与他并肩而立甚至境界犹在他之上的人物,起码的尊重,还是应该保留。

然而渊默低估了月华的狡猾,寥寥几句,就让他探查到了某些信息。

“如此说,你上门挑衅,其实帝尊不知dào

?”

“……杀鸡焉用牛刀,你太高估自己了!”

渊默色厉内荏地说着。

月华柔声道:“不是高估,而是太熟悉帝尊的出手风格了。他……若是当真要抓我,怎么可能只派你一个?至少也得满门屠灭,才是我认识的帝尊。”

“纵然只有我一人那又怎样?出言不逊者,斩!”

渊默冷冰冰地说着,以他为中心,六条冲天的白色气柱正在形成,又有数以万计的细小雷点夹在其中,啪啪作响的同时,将整个东海都变成了因他而生的黑暗。

夕阳已经落下,夜空即将升起,繁星如灯下飞舞的灰尘,一颗接着一颗的点燃。

“破!”

“灭!”

伴随着两句轻斥,黑夜被彻底撕破,血红的流光四散,将东海也染成了血红。

气浪肆无忌惮地翻滚,带动天地灵气乱窜,即使有结界庇护,灵思岛还是遭遇了前所未有的灾难。

裹着结界的岛像放在沸水里的鸡蛋,无法自控地摇晃,本就被昨日的冲击毁坏大半的建筑,无一幸免,丹炉碎裂,仙草枯萎……

但修士们已经没有余暇惋惜损失了。身处磅礴法力的强dà

冲击中心的他们,根本无法站立,只能四下翻滚!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却因为无法运气,只剩下喘息和****……

若不是张了结界,此刻的灵思岛,已是黄泉地狱!

第121章 净世白莲

“万年不见,你的修为倒是着实进步不小。”

除却始作俑者,被月华占据了身体的李玉暖和凤清德,是这一片狼藉中唯二稳住身心之人。

“——但是,仅仅如此,就想让我屈服?你未免也太低估我,以及我的本体了!”

月华冷傲地说着,手指抬起,指腹轻点,渊默身后点燃的繁星竟开始次第熄灭!

一点一滴,有条不紊。

虽然知dào

这一片繁星乃是渊默引发的异象,但看到星辰随着李玉暖(月华)的手指而暗淡,凤凰依旧感到无可名状的恐惧和震撼涌上心头。

比他更惊讶的是渊默。

“你……不可能,你怎么可能修liàn

星辰无双诀!”

他惊愕地说着,月华冷冽地瞥了一眼,道:“怎么不可能,你忘记我和鬼面的关系吗?”

闻言,渊默也是黯然。

“确实,你们的关系确实……”他说,“但即使如此,我也不会——”

话音未落,身后的六条冲天白色气柱越发地嚣张,闪烁其中的金色闪电更在疯狂的吞并中越加庞大,转瞬间,已有成年男子的腰杆粗。

“锁!”

他冷傲的宣bù

着,金色闪电形成的锁链因此飞出,落在李玉暖和凤清德的身上。

又有红莲火焰自闪电的深处沁出,在夜幕的映衬下,金红交错,惶惶不可直视!

然而月华却是淡然依旧。

“这副身体没有淬炼成熟,承shòu不了我的力量,但区区火焰和寒冰,倒也扛得住。”

看似漫不经心的宣称,带着言语不能形容的凄厉,虽然雷电和火焰已经缠绕身上,却只听一个响指,并非法宝的衣裙被烧去了大半,露出白皙的胳膊和小腿,然而剩下的部分,竟然全部熄灭了。

“你的六道红莲火倒是有几分长进,可惜我现在用的这副身体不争气,只能吃点亏了。”

这等漫不经心的态度,分明是赤裸裸的挑衅!

渊默知dào

两人的修为都因为万年前的重伤至今还压在不足元婴的境界。堂堂一个渡劫期大能,居然不能全面压制两个元婴——尤为恶心的是,其中一个还是刚刚夺舍!

这血淋淋的事实让他的脸色,越发难看。

“好,你果然够狠!”

冷哼中,渊默的手指却异常的平稳,黑色的气息在他身后逐渐凝结,六道白色气柱逐渐转黑,平静的大海深处,有细碎的呜咽声正在酝酿。

大海如一个即将睡醒的狂狮,细波荡漾间突有巨响惊天动地袭来,宛如千军万马突pò

,天地也随着开始起伏低昂,利剑般的闪电划破天空,黑暗翻滚着,如暴风雨般激烈,又如巨龙乘风!

此时的每一丝空气,都带上了侵略世界的霸道!

毕竟是渡劫期,即使因为远古的记忆在气势上被眼前的两人压制,修为上的绝对差距也是不可能弭平!

海水卷成一条白线,九天乌云下垂,江河湖海一线构成,气势磅礴,难以言喻。

恍惚间,黑色的狂潮席卷而来,声如奔雷,连绵不绝,更有山的巍峨夹杂其中,正所谓山海并源,刚柔并济,势不可挡。

即使严肃如渊默也忍不住露出了微笑。

虽然以境界的差距碾压受伤的故友有些胜之不武,但为免夜长梦多,他也顾不得了!

然而,即使乌云摧城海水灭世,立在扶栏前的月华,笑容还是那么的神mì

,甚至有一丝得yì



少女的面容如镀上一层金色,如早已被乌云遮住的月亮,璀璨皎洁,连那排山而来的巨浪,动作也出现凝滞。

这是——

时间的流动正在变缓!

当然,渊默知dào

它正式的名字——琉璃静世万古灭!

“莫非你以为……强行拖延时间就能解围!”

略带讥讽的说着,即使渊默此刻大半法力都用于维持山海并源灭世大法,但仅仅是分出少许精力与两位故人攀谈,倒也不至于做不到。

“这个问题……如果我说是,你会相信吗?”

月华微笑着说道,李玉暖的修为根本不能支持他使出完整的琉璃静世万古灭,好在她练过星辰无双诀和摩诃毗卢遮那加持经,在北冥期间又被他以业火多次淬炼,身体坚固非常,这才没有露出即将力竭的真相。

单凭实力他不可能打败渊默,但很多事情并不是只有实力就能办到的!

虚张声势,有时也能成为克敌制胜的手段。

“相信,怎么可能不相信?你毕竟是那人的魂魄碎片,世间难有事情是你办不到的。”

渊默刻薄地说着,袖中手指变幻法诀,本就汹涌难耐的巨浪和乌云,越发地沉重可怖了。

黑色的星星拉着长长的光划过天空,毁天灭地的威压震得方圆百里都无力喘息!

本就因为发生在灵思岛的大能斗法而****痛苦的散修们,此刻不管是否乐意,都只余下趴伏在地,顶礼膜拜的本能了。

域外罡风。

渊默引来的是域外罡风。

这是只有渡劫期才能承shòu的可怕力量。

是对付月华这等魂魄夺舍者的最有效手段。

此刻,域外罡风正越过肉体直接抽打月华的魂魄和元神!

原本渊默不打算这般对待月华。但他一再挑衅自己的底线,终于让渊默按捺不住了。

“你——”

第一滴黑色落在肩上时,白皙的皮肤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月华突然皱起了眉。

时隔万年,他终于再次尝到了魂魄被烧灼的痛苦。

因为魂魄的抽搐剧痛,原本牢牢锁住山海并源灭世大法的琉璃静世万古灭也出现了动摇,凝固的巨浪和乌云开始缓慢地推进,夹杂其中的闪电开始劈啪作响!

“你……想、怎、样!”

月华咬牙切齿地说着,凤凰知dào

他此刻痛苦,已第一时间挡在他面前,试图为他抵消部分域外罡风带来的冲击。

但他的协助并不能让月华的痛苦减轻哪怕一丝毫。

因为这不是他的肉体,即使李玉暖彻底放开心胸接受他,这也不是他的肉体!

此刻,他等同于****地暴露在域外罡风的吹拂下!

第一次,月华感觉到死亡如此之近,他的魂魄被域外罡风吹得千疮百孔,根本熬不过半个时辰。

“……你也确实够狠,不怕玉石俱焚吗?”

拼着最后的力量,月华挺直了腰杆。

“只要你彻底消失,那个人就不能回来,帝尊便是无dí

的!”

渊默毫不在意地说着,“虽然若是被帝尊知dào

我的所作所为——”

“是吗?”月华惨淡一笑,突然又明媚起来,“可惜,你这份雄心注定要付诸东流。”

“这又是什么意思?”

渊默有些不解,即使有琉璃静世万古灭阻拦,磅礴的海水和催城的乌云也已经确实的推进到距离凤凰和月华只一尺的地方,尤其是月华,他的魂魄几乎完全被域外罡风钉住,脆弱的肉体也已经动弹不得,为何这般的绝境下,反而沁出了一丝微笑。

“因为——”

月华没有说下去,因为转机已经出现。

乌云突然散去,露出了皎洁的白月。

大海深处如千军万马突pò

般的尖啸渐渐消失,黑色的狂潮缓缓平复,连下垂的九天乌云,也不知何时全数不见。

域外罡风早已消散,东海的夜晚是如此地平静,安静地连浪花细碎的声音也没有,风平浪静,水波不兴。

三人隔着护栏静静地矗立,仿佛身处世界的尽头。

但这份平静却带给渊默最大的恐惧。

“……原来……你早就知dào

他……不会坐视不理?”

仿佛受伤的野兽般愤nù

的发言,从黑衣神君的口中流出。

月华咳嗽一声,道:“如果不是你逼人太甚,我也不会想到求他出手。”

仿佛是回应他的发言般,水天相接处,一位峨冠博带的男子款款走来,他的眼眸是罕见的银白色,不染一丝烟火。

他的手腕上攀爬着一条琉璃色的小蛇。

他的身后空无一物,却又仿佛盛开着三千世界。

他是如此的强dà

,只要出现了,整个世界都会染上他的气息。

但他又是如此的轻柔,如一段月光,又如一缕音符,下一个瞬间便会随风而逝。

他是世界,世界也是他。

“……是你……居然是你……果然是你!”

本该万年不变的沉默化为火山喷发,渊默不可置信地看着白发男子,声音深处,满是恐惧。

男子却不看他,银色的眼睛只注视着渊默身后的李玉暖,或者说,李玉暖体内的月华。

“……为什么这么做,我明明已经警告过你!”

质问。

“因为我没有退路,帝尊已经脱困,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月华冷静地说着,他们虽然初次见面,却也相识已久。

“逼退他,我……还有这个身体都随你处置!”

“即使没有这句话,我也能随便处置你!”

银发男子孤高地说着,风吹过,一朵净世白莲风姿卓越地停在他的指尖。

硕大的花瓣,迎风而动,宛如仕女高贵的羽衣,那么美丽,又是那么的孤独。

莲花翩翩,款款落地,拂过本就静谧的海面,平添了几份神mì



“你不是我的对手,退下吧。”男子轻声说道,“回去以后记得告sù

他,我已知dào

他的归还,等事情了结,自会去找他。”

因为男子的发言,渊默的眼中闪过几许疑惑,但更多的却是恐惧。

最终,他选择了离去。

……

从白发男子出现的瞬间,凤清德便瞪大了眼睛。

他与月华乃是万年的旧相识,所以他知dào

,眼前的白发男子,与月华的本体,不论容貌或是气质,都如出一辙!

可是——

“你是谁!为什么会……长得和他……如此相似!”

几乎是渊默气息消失的瞬间,凤清德便按捺不住地吐出了疑问。

闻言,拈花之人抬起头。

清风吹过,银丝飘逸。

“容裔。”

第122章 琉璃之蛇

李玉暖是被一滴浸饱了莲花香气的露水惊醒的。

自北冥秘境崩落以来,她从未享shòu

过如此惬意的睡眠,什么都不用想,什么也不用担心,只将身心寄托在无尽的宁静了,享shòu

着黑暗的甜蜜。

直到——

浸饱了莲花清香的露水自花瓣尖梢滴落,落在少女娇俏的鼻翼上,微冷,瞬间浸染全身。

而后,她便施施然地醒来了。

几乎是睁眼的下一个刹那,她便感觉到了疼。

剧痛从身体内侧传来,肌肉内仿佛裹了无数刀片一般,她甚至不能动,任何一个动作都会带起动尖刀乱捅、几欲裂肤而出的剧痛。

但她却不能不动,胳膊和肩膀无法在承shòu剧痛的前提下长久保持撑身半起的姿势,何况——

她已经发xiàn

自己竟是睡在一片莲叶之上。

容身的碧玉莲叶硕大无比,能将半蜷的身体完整容纳,覆盖身上的长袍只衣袖和衣摆的末梢半浸水里,眼珠上转,可见高处有莲花洁白如玉,金色蕊心若隐若现,宜人芳香弥漫周遭。

这是哪里?她想。

因为曾被星辰无双诀淬炼过骨髓,加上初次入定便遭遇了走火入魔的困苦,虽然身体还是被尖刀乱捅的剧痛折磨,但李玉暖却是很快就找回了意识,开始回想意识消失前的所见。

依稀还记得昏迷前她正和月华前辈、凤凰神君站在海边谈话,黑衣神君突然来袭,灵思岛展开了结界,选择和前辈共存亡的自己留在外面……为了御敌她交出了身心任前辈支配自己的肉身……可悲的是她的身体到底还是太脆弱,根本承shòu不住月华前辈磅礴的法力带来的反噬……于是身体从内侧开始崩溃……

细碎破败的记忆如浸在溪底的彩石被缓缓捞出,她忍着剧痛努力坐起,低头,盖在身上的银白色外袍如水一般落下,露出因为红莲火焰的灼烧而破烂只能遮住要紧部位的衣裳。

但她随即忘记了羞涩。

她看到,裸露在外的白皙皮肤上覆满了红色丝线。

她不敢碰,识海里有个声音告sù

她,这些红丝是绝对不能碰的疤痕。

然而即使不去碰,遍布全身的丝线还是依旧让她痛苦不堪。

为了转移身体对痛苦的关注,她将半截已落在碧水中的银白色外袍捞出,小心地打量着。

这衣服不知是何物制成,质感坚硬,入手却软如蛛丝,每根丝线都散发着柔和而稳定的法力波动。布料滑过皮肤,痛得让她怀疑随时可能再次裂开喷血的红痕也淡了几分。

这是件法宝,而且是在底蕴深厚的万始宗也能排入前五十的法宝!

即使不知dào

宝衣的来历和效用,她也情不自禁地被衣服迷住了。

当然,不敢有贪念。

因为不仅盖在身上的衣服是件极稀罕的法宝,高处摇曳的莲花、身下躺着的莲叶乃至周遭流动的碧水,无一不是贵重的法宝!

意识到这一点的李玉暖,重新打量身体,发xiàn

有幸沐浴在莲香和水雾中的自己,交错全身的红痕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却,连身体内侧的剧痛,也比刚刚醒来时哪怕只是呼吸一下都会如刀割肺腑、万剑穿身般,清单了许多。

现在,她即使伸展胳膊或摇晃脑袋,也只感觉像刀片刮过皮肤。

以此逆推,刚被放进莲叶上的自己,怕是全身上下没有一片完好,徒有个人的轮廓!

为了遮体,同时也是镇痛,李玉暖几番犹豫后,将那柔和如水的银色外袍披在了身上。

呼——

几乎是穿上的瞬间,柔和的法力顿时笼住全身,终于能够大力喘息也不用担心肺腑剧痛的她,终于分出余暇开始认真思考当下的境况了。

将身体的主控权交给月华前辈时,她并非完全失去意识,所以当时发生的事情,此时大半也能回想。

首先是身上的这些红痕。

她的身体虽经过星辰之力的淬炼,比寻常人结实百倍,到底未曾筑基,根本不能承shòu月华前辈庞大的神识,当琉璃净世万古灭发动时,她的身体也因为法力的反噬开始崩解。

这些红痕多半是那场崩解留下的纪念。

身体内侧紧贴着肌肉如细针扎划的痛……

记得黑衣神君曾企图以域外罡风伤害月华前辈的神识,罡风是主要针对渡劫期大能神识的攻击,她这幅早已到达极限的身体也难免遭受池鱼之祸……

若不是那通身都散发高贵气息的银发神君翩然而至,即使黑衣神君被打退,她这幅身体也会因为法力的反噬和域外罡风的穿透,崩解成肉眼不见的细小微粒,弥散在海风中。

但黑衣神君退走后又发生了什么?

她努力回想着,只隐约记得黑衣神君被逼退,她和月华前辈都虚弱到了极点,凤凰前辈与那翩然而至的银发神君发生了一些对话,而后……

便是一片空白。

再醒来,已躺在莲叶上,听着淙淙的水声,盖着法宝制成的贵重衣裳,头上,有白莲摇曳,风姿万千。

哧溜——

一道几不可闻的水波,将她的视线吸引。

清澈的水下有一条琉璃色波纹正在缓慢滑行。

她不由一阵心惊。

和大部分的女子一样,她不喜欢蛇,害pà

那光溜溜冷冰冰吐着信子游来游去的长条状生物,虽然入了万始宗后胆量见长,但看见蛇的时候还是因为本能吓得全身汗毛都竖起。

即使知dào

能在这连水都是天材地宝等级的池子里游来游去的蛇,多半是足以让修真界的大能们撕破脸皮的宝物,还是会害pà



与生俱来的本能性厌恶并不是努力克制就能克服的!

千万别……过来,千万别……我……最恶心……蛇……啊……

水下的琉璃色仿佛听到她内心的呐喊般,缓缓地,越游越近。

在透过莲花和莲叶的缝隙漏进的阳光的照耀下,通体晶莹如琉璃。

这是一条非常美丽的蛇,优美得甚至无法想象这是条蛇,身体苗条修长,鳞片晶莹饱满,眼睛是淡淡的银色,吐出的蛇芯是淡粉的颜色。

但是……再可爱也是……蛇!

当它摇晃着身体爬上李玉暖栖身的莲叶时,她几乎是反射般,蜷缩了身体!

然而蛇却似乎对她很感兴趣,它甩着蛇尾昂首挺胸地游来,卷进银白衣裳的衣摆褶皱中!

“……求你……求你别过来……啊!啊!”

按捺不住恐惧的李玉暖颤着牙齿发出了尖叫。

这蛇是从碧水深处游出,莫说她根本无力将蛇从衣上抖落,就算能,也不敢!

琉璃小蛇似乎听懂了她的哀求,游弋的身体停下,鳞片牢牢吸着衣裳,琉璃色的脑袋歪斜着,蛇信吞吐。

“你想说你对我没有攻击意图吗?”她小心翼翼地问着,手指伸出,却悬在空中,始终不敢碰它的脑袋。

流线型的身体停在衣服的一团褶皱中,小蛇歪了下脑袋,银色的眼中闪过可称睿智的光。

“对不起,我有点怕蛇,但是真的……真的不是针对你……请你千万千万不要……”

“冰玉。”

柔和如春风的声音自上方流下,滑过耳廓,李玉暖只觉半边身体都酥软了。

她曾听过被誉为天籁的歌唱,然而即使是那等优美的声音,也不能和这个声音相提并论。

温润如珠玉,便是与夜吟哥哥的声音相比,亦不逊色。

甚至——

比夜吟哥哥的声音,更……多一份沧桑的圆润。

“它的名字是冰玉。”

温润的声音再次拂过耳畔,李玉暖终于反应过来了。

琉璃小蛇的主人来了。

她抬起头,拨开洁白如玉的硕大白莲,看到了一张熟悉而陌生的面孔。

说熟悉,因为她曾在身体被月华前辈支配时与这银发男子做过简短的交谈,说陌生,因为她与他确实是第一次见面。

也是看见他的瞬间,李玉暖终于想起,盖在身上的衣裳……似乎也有些眼熟……

难怪……琉璃小蛇如此理直气壮地趴在衣服上……

“……对不起……啊,谢谢……”

纵然贪恋衣裳上不断传出的法力波动,李玉暖还是当机立断地脱下外袍,递还给了男子,同时问道:“敢问神君如何称呼?”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

男子和气地说着,伸出手,但没有接衣裳,纤长不失骨感的手指落在她的腕上,微一用力,便将她从莲池中拉了出来。

“叫我容裔便可。衣裳你留着御寒吧。”

“可是——”

李玉暖垂下了头。

非她小人心态,只是这一路的坎坷让她认识到一个真理,有所予必有所图。

平白无故得到的好处,必定是加了砒霜的糖果!

虽然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出破烂废柴的自己有什么值得眼前这高高在上的神君谋算。

除了——

正思量时,一点银白跃入眼帘。

诱魔镯!

如果神君施加恩惠的目的是诱魔镯……

即使把她全身的筋脉都抽出、全身的骨头都打散,诱魔镯也绝对不能交给任何人!

何况……

她看了看手腕,布满红色丝线的胳膊上,唯有淡银色的镯子依旧光泽柔润。

又抬头,看到那琉璃小蛇虽然早在男子将她从水中拉出时便顺着男子的指尖卷入他的袖中,但布满琉璃鳞片的脑袋却总徘徊腕处,不时地探出,银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的镯子。

李玉暖明白了。

神君自持身份不便开口讨要,但那唤作冰玉的琉璃小蛇,已将贪欲毫不掩饰地露出。

“这法衣太贵重,我……身上唯一能够与它交换,只有这个镯子。”

她凄然一笑,索性实话实说。

“……但我并不是镯子真zhèng

的主人,被它承认的只有哥哥,因为哥哥的命令,才扣在我的腕上,保护我。所以……莫说我宁可死也不愿意,即使……我愿意,也无法将它取下交给神君……”

第123章 宠溺

沉默。

空气如死一样的寂静。

许久,银发银眸的男子终于说话了。

他的神情有些尴尬,但更多的却是宠溺,他温和地说道:“我……确实对你的镯子有企图,但我的企图和你想的不一样……”

许是看她满脸怀疑,神君索性不再解释,伸出手,托起她的左手,指尖自然地落在腕上,捏住镯子,而后——

镯子缓慢地穿过手腕,被取下!

李玉暖呆住了。

自从南唐皇宫沦陷之夜至今,她不知多少次尝试过取下镯子,却发xiàn

这镯子仿佛镌刻在手腕上般,任凭她怎样用力,怎样尝试,都无法取下。好在镯子数次救她于生死,除却不能取下,却也从不影响日常生活。

渐渐地,取下镯子的念头也就淡了。

便是北冥冰宫崩落时那般的天翻地覆,醒来时,镯子也还牢牢地套在腕上。

月华前辈说过,除非将她整条手臂都斩下,否则没人能从她的腕上扯下镯子,当然,镯子真zhèng

的主人李夜吟除外。

可是,眼前这个外表不过三十余岁的男子——当然,修士的容貌不能作为判断年纪的标准——居然如此随便自然地就把镯子给褪下来了!

“……你是谁?”

“我是容裔。”

男子柔和地回答着,双手捏着镯子细细打量,当他看到莲花中心的那滴嫣红的魂血时,银色的眼睛顿时眯起。

几乎是瞬间,李玉暖的心,再一次被抓紧。

不!

不要!

心底有些东西裂开了,眼前突然血红一片,她如被强抢了孩子的母亲般疯狂,扑上去,用牙齿用手指,一定把镯子从男子手中抠下来扯下来咬下来!

她忘记了笼罩全身的剧痛,也忘记了对方甚至不需动一下手指都能让她灰飞烟灭。

哪怕全身能动的只剩下牙齿,也要爬过去把镯子从他的手中咬下来!

容裔显然也没想到她竟会因为一个镯子如此激动,微微一愣,随即松开手。

欣喜地抱住失而复得的镯子,李玉暖“……哥哥……哥哥……”地呜咽着,连自己也不懂的眼泪夺眶而出,嘴角却情不自禁露出了笑。

“对不起,是我唐突了,我不知dào

它对你这么重yào

。”

依旧是温柔如春风的声音,男子蹲下身,小心地托起衣服,盖在她肩上。

她已经听不见了,捏在手中的镯子是那么的纤细,握在手中却是那么的温暖,仿佛捏着它就握住了整个全世界。

容裔叹了口气,从后面温柔地搂着她,柔声道:“但你不能再继xù

留着它了。它……里面的那个东西……终有一天会害死你的!”

“害死我?你说的是月华前辈吗?”李玉暖抬起头,满是泪水的眼睛有些红肿,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决,“第一次从月华前辈处得到好处的时候,我就知dào

……他不怀好意,我终有一天会被他连皮带骨都吃掉!可是我……有其他选择吗?”

容裔再一次沉默,许久才道:“……我帮你杀枯泽,许你一世荣华青春永驻……只要你放qì

这个镯子……”

“枯泽是一元宗的太上长老,他引业火焚烧南唐皇宫时,整个修真界,莫说是主持公道之人,便是仗义执言的声音都没有……至于青春永驻,千百年来多少帝王倾其一世都不能触到皮毛……你现在却告sù

我,只要放qì

镯子,这些世人甚至不敢想象的好处都是我的?神君,不是我不相信,是你给得承诺太甜太美好,我……害pà

……”

轻轻地,她从他的怀中挣脱,转过头,无畏地直视着银白色的眼瞳。

“从很小的时候,太傅就告sù

我,天上不会掉馅饼,没有人会不计回报地对一个陌生人掏心掏肺。任何看似无需回报的得到,都会让贪图便宜的人付出无法承shòu的代价。何况,前辈的承诺再美,这镯子却是我即使死也不能放手的东西。它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不计得失地对我好的人留给我的东西!哪怕为了这个镯子付出性命的代价,我也——”

无怨无悔。

“是吗,原来如此。”

容裔叹了口气,总是闪烁着慈爱的悲伤的眼中,划过一道黯然。

刹那间,原本理直气壮的李玉暖,忍不住心虚地低下了头。

她能感受到他的悲伤,因为被她的话语伤害而悲痛。她的心也开始一抽一抽,眼泪不受控zhì

地流出,连缠在容裔腕中的冰玉也妖娆着身体爬出,银色的眼中涌出豆大的泪珠。

“……对……对不起……”

鬼使神差般,她开口道歉,虽然直到此刻她依旧不知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

闻言,容裔又一次幽幽地叹气,抬起手,正欲抚摸她的头发,却因看到缠在袖口的冰玉,随即右手换成左手,慈爱地摸了下她的头。

“你本是金枝玉叶,却因为亡国之痛,从此一路坎坷,进入宗门后更因为根骨不佳,吃了无数的白眼,对世间的一切都怀有警惕也是难免。何况……你也没有说错,有所欲必有所图。”

李玉暖闻言,抬起头,楞楞地看着。

容裔继xù

微笑,他的眼神是那样的温柔,又那么的专注。

“世上不存zài

不劳而获,他——你给他取了月华的名字,我姑且也以此称呼——从你身上得到的所有好处,也受同样的规则束缚,只要你不贪心,他也不能很快就将你吞噬。”

他的笑容有些温柔,却又有些残忍。

“若意识到事情开始失控,必须立kè

把镯子放qì

,它……当断不断,后患无穷。”

“……或许吧,我……知dào

分寸……”

李玉暖坦率地说着,从容裔神君出现开始,发生的一切便都像个亦幻亦真的梦,尤其是这一池莲花,总让她想起一个远古的传说。

相传,世界的源头是一池白莲,世界从白莲池中诞生……

“我知dào

,你的一切我都知dào

,所以我不会强迫你。”

容裔包容地说着,嘴唇轻轻地滑过她的发丝,期间蕴含的宠溺竟让她无法推辞。

“你的身体虽然比同等境界的人坚硬,但承shòu他的神识到底有些艰难,偏偏渊默咄咄逼人,他为了退敌,强行用这具身体使出只有至少经过三重天雷淬炼过的身体才能承shòu的法术……也亏你一路艰辛,任何一步都比旁人走得更艰难,又有诱魔镯护住最后一丝心脉,身体才没有立kè

崩解……”

“……是前辈治好了我?”

答案早已在心头,但她还是忍不住地想要得到确认。

容裔点了点头。

“当时的情况异常危险,月华的神识因为域外罡风受损,而你的身体更是随时可能化为飞灰……好在有凤凰在,倒也不用担心善后。”

“……谢谢……”

只看布满全身的红色丝线,以及动弹一下便千刀万剐的痛,李玉暖也能想象当时的情况究竟有多惨烈。

若是容裔神君当真要对自己不利,或是想夺走镯子,那时只需不闻不问便可,何必如此劳心竭力?

想到自己居然对救命恩人说出那么过分的话,李玉暖的脸颊,越发绯红了。

但即使满心都是感激,她却也还是暗暗告sù

自己:不论他对我怎样好,诱魔镯也是绝对不能松手的东西!

容裔经万年沧桑,本就非常人,之前又不分昼夜地将她支离破碎的身体重新缝起,怎可能不知这小妮子心中正翻滚些什么念头,当即又是一声叹息,道:“……总有一天你会知dào

,你我之间,永远不用说谢谢。”

“……是吗?”

“是的。”他说。

这一次,李玉暖没有追问,她甚至低下了头。

她不敢他的眼睛,她害pà

在他温柔的眼中,看到某些能够读懂但绝对不能读懂的情感。

“……但我现在还不知dào

,所以我必须对你说谢谢。”仿佛逃避一般,李玉暖垂下头,喃喃地说着。

容裔叹了口气,道:“好吧,我接受你的感谢。作为回报,你也要答yīng

我一件事——”

许是看到李玉暖的眼中又一次闪过了警惕,他柔声道:“我不会再抢你的镯子,也不会再逼你放qì

它,我只要你把镯子暂时交给我,最多……半个时辰就可以了……”

李玉暖咬了下嘴唇。

她知dào

以对方的修为,若是想要从她手中强抢,她甚至还没叫喊就已经被扼杀!

而且,即使他的承诺甜美得像个梦,却依旧带着其妙的蛊惑,让一路坎坷早已经对万事万物都有深深的戒心的她,本能地深信不疑。

“……我……借给你。”

最终,她交出了诱魔镯。

看她一边地不情不愿,容裔再次露出了苦笑,腕上的冰玉立kè

窜上,叼着镯子,一副贪婪的模样。

容裔却也不急,他将落在地上的银白外袍拾起,为她小心披上。

“再睡一会吧……你刚刚醒来,身体还很弱……”

“不用,我……”

然而身体却还是不争气地倒下了。

朦胧间,她听见容裔的声音拂过耳畔。

“……你果然不肯放qì

,但……我却不能放任他这个危险因素留在你的身边……”

你骗了我?!

为什么!

强忍着汹涌的睡意,她在黑暗中张牙舞爪地挣扎着:“……不……不要……不要……”

徒劳的挣扎着,她试图抓住他的衣襟。他却只是弯下腰,轻轻地掰开她的手。

“放心,我不会伤害他,只是……暂时封住他,让他再也不能胡作非为……毕竟……”

眼前和耳畔突然都安静了,她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身体跌进一个极温柔的怀抱中,熟悉的气息环绕周遭……

冥冥中,有个苦涩的声音,百转千回地吟唱……

第124章 银纱羽衣

再次醒来时,诱魔镯已经重新扣在李玉暖的腕上。虽然好奇借走的半个时辰里,容裔神君究竟对她的镯子做了什么,但容裔不主动说,李玉暖就不主动问。

之后的日子,她几乎一直躺在无根白莲池中温养。

容裔渡劫期修为,早已无念无欲,李玉暖在白莲池中休憩,他便一旁静心打坐,空气闷得连躺在莲叶上观察莲花的摇曳变幻也成了一种情趣。

若非碧水中时有冰玉小蛇游弋荡起波纹,李玉暖甚至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然而,当她渐渐开始习惯这份安静、试图从安静中体会一些感悟时,容裔却将她送回了灵思岛。

轻轻地,柔柔地,没有任何预兆的决绝。

在碧水白莲的包裹下进入梦乡的她,再次醒来时,目之所及,尽是扎眼的金色!

只看这灿烂招摇得让人想到最没品的暴发户的黄金,以及其间挤挤挨挨毫无艺术感可言的宝石,李玉暖便知dào

,自己正躺在凤凰亲自熔铸的黄金床上!

于是闭眼,倒下,再睁开。

还是刺眼得让人头疼的风景。

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做梦。而支离破碎的记忆则告sù

她,凤清德和容裔关系匪浅。

许是见我伤口大半已经愈合,所以便送回来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李玉暖,撑起身体,如水一样的银色外袍滑落。

曾经遍布全身的红痕早褪得肉眼几不可见,本只是白皙的皮肤,因祸得福变得晶莹如玉,隐隐有光泽从内侧沁出。

——容裔神君对她好得无可挑剔,不仅缝补了这百孔千疮的身体,还让她每日浸在本命莲池内温养。虽然修为未能提升,但骨骼内脏都因此得到一次彻底的洗涤,洁净堪比璞玉。于日后的境界提升,更是有大好处。

当然,前提是,她还有机会再次提升修为。

李玉暖自嘲地笑着,怀恋地摸了下银袍,以及自容裔前辈还回后便沉闷无声的诱魔镯。

单看外表,镯子没有任何变化,莲花深处的那一滴魂血依旧红得惊心动魄,布满全身的细密花纹也依旧纤细中宝光流动。但直觉告sù

她,镯子被夺走了一件很重yào

的东西!

被夺走的,究竟是什么?

正是忐忑不安时,踢踏踢踏的声音响起,是凤凰咬着烤兔腿拖着屐齿进房间。

“哟,你可算醒过来了。”

“凤凰前辈……”

依旧是一副让人生气的邋遢样,但历经生死后能再见故人,李玉暖只觉恍如隔世,连这毫无神兽形象的无赖模样也带上了几分亲切。

凤清德随便坐下,咬下一条长长的腿肉,边咀嚼边抱怨道:“你倒是有福……本尊从出生到现在,就没被这么使唤过!”

“可是容裔神君……你了?”

看凤凰神色有暗,李玉暖随即意识到在她昏睡期间,凤凰神君和容裔神君间可能发生过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忙小心地挑拣着措辞,生怕触了凤凰的逆鳞。

“……没什么,不过是要我把巢借你睡几日,再每天吐点凤凰瑞气和本命真火,助你更快痊愈。”

凤清德故作不在意地说着,李玉暖却知****都有极强的领土意识,尤其是日夜厮磨间不知凝结了多少灵气的巢穴,除却至亲爱侣外,绝不与任何人分享。

莫看凤凰素日里好吃懒做毫无神君大能的风范,即使是每日鞍前马后地伺候他的李玉暖,却也只有给黄金巢搬送山下新运来的黄金珠宝时,才被允许接近。

亏得凤凰全身都是火焰,鸟巢无需打扫也不会有任何污垢。

所以,听说凤凰居然允许她睡在他的黄金巢内养伤——听口气还不止一日,即使知dào

凤凰是畏惧容裔神君才点头答yīng

,李玉暖依旧有些激动与意wài



凤凰看她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难免挖苦,道:“很感动?那就把盖身上的银纱羽衣送给我当回礼吧。”

“银纱羽衣?”

李玉暖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从白莲池中就盖在身上的柔和似水的银色外袍。

“……这……”

有些犹豫。

虽然至今不知衣裳究竟是以何制成,又有何妙用,单是剧痛难忍时只要将它穿在身上便能镇痛,加上凤凰都饶有兴致,也晓得羽衣必是件高阶宝物。

舍不得,可是——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难得神君喜欢,我……”

李玉暖牙痛地说着,准bèi

将衣裳交出。

凤凰笑了,他转过身,刚撕完兔肉满是油腻的手捏了下李玉暖不情愿的脸蛋,道:“只是玩笑话。我要真敢抢容裔送你的衣裳,被他知dào

了,还不连皮带骨都被拆了。银纱羽衣虽好,为它得罪容裔却是大大的不值。何况衣裳被他重新炼制过,莫说是现在的我,就是日后恢复了前世的修为,想把它炼成我的尺寸,也不容易。”

“重新炼制过?”

李玉暖一愣,随即抖开衣服,这才发xiàn

衣裳虽然宽大,但衣领到肩膀的部分,却是量身定做一般契合!

须知男子与女子骨骼不同,尤其是肩膀部分。李玉暖又是典型的柳叶削肩,即使穿着身形相似的男子的衣裳,肩膀部分也会出现明显的垮塌不合体。

何况容裔身形挺拔如玉树临风,高出李玉暖许多,她踮起脚尖也仅能够到他的肩膀,且风度翩翩,宽袍广袖,最爱盈地拖曳。若这衣裳当真是他从自己身上脱下临时借她披挂,怎可能衣摆恰恰及踝并未盈地,衣袖也只是盖住手腕!

“……竟然真的是专门为我……难怪……”

只是如此一来,李玉暖的心中却是越发地愧疚了。

唯独凤凰满嘴不在意,道:“银纱羽衣虽然贵重,但也只是在恢复体力和愈合伤口上有些妙用,不至绝世无双。再过十日,东海灵宠岛彻底开放,届时岛上必定危机四伏,我又另有要事,无暇护你。所以,入岛前,千万记得将羽衣衬在外袍内,关键时刻,也许能救命。”

“是。”

李玉暖认真地点点头,事关生死,不敢怠慢。

凤凰又道:“镯子的事情……容裔让我转告你,他知dào

你不愿意放qì

,所以特别将自身血气输入镯子,暂时镇压了月华。不过你也不用为月华担心,这家伙若是这么轻易就能镇压,哪可能活过大劫直到现在依旧活蹦乱跳……总之,当下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好好休息,等灵宠岛大开,进岛碰个上等的机缘,让万始宗那些看不起你的废物们都羡慕到死!”

“……前辈,我……比您口中的那些废物还不如呢?”李玉暖小心翼翼地纠正着。

凤凰哼声道:“单看根骨,你确实连那些废物也不如,但修道修道,又怎么可能只看根骨!谁如你般,筑基未成就有了不逊于金丹的坚固身体,更有幸引渡劫期大能神识入体?!好好吸收他留在你体内的那些感悟,若是机缘巧合,一举结丹也不是不可能。”

“……结……丹?!”

已经不是天上掉馅饼,这是天上掉……仙丹!

然而正所谓有所得必有所失,羡煞世人的机缘背后,是无数次生死一线的危机!若李玉暖没有万世不拔的坚毅,也不可能坚持到现在!

可惜世人总只看到光彩四射的表象,看不到风光背后的艰辛和血泪。

想起不为人知的过去的凤凰,又草草叮嘱几句后,便离开了房间。

……

……

虽然有结界保护,黑衣神君留给灵思岛的痕迹,也还是异常深刻。淡紫色的凝露竹林外,金碧辉煌的正堂只剩下一地的断砖残瓦,岛民们忙碌地收拾着,沮丧和疲惫的面容中,隐隐有属于大宗门的骄傲沁出。

接到凤凰的传音符,晓得李玉暖醒来时,窗台前的将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初见这个女孩时,他便从她的眼中看到了一些特别的东西。他留下她,他想看她凭借努力爬到天才都未必能到达的高度!

但没想到她的成长速度竟比他的期望更快。

不仅坚强,更有足够的勇气。

黑衣神君来袭时,连自己也不敢随意wài

出,蝼蚁一般的她却敢跟在凤清德的身后,挺直腰杆!

修道之人,若没有足够的胆量和勇气,纵然根骨绝色,也不可能真zhèng

地成就彼岸。但她却做到了,所以明知她近来不在岛上,将魄却也不拆穿。

他给予她足够的自由。

当然,也因为东海县的一份情报。

半月前,黑衣神君与凤凰神君发生冲突的同一天,东海县发生了一桩同样引人瞩目的争斗。

事件的起因很简单,难得上岸的顾家女弟子因言语的龌龊和东海县衙役发生冲突,致人伤残。适逢一元宗弟子借住县衙后院,得知此事后,一元宗人逼迫顾氏女子道歉,女子不肯,遇上朱雀门主与海龙寨主打抱不平,冲突由此升级,最终演变成并称竹剑桃花的散修夫妻与一元宗枯叶长老间的对决。

可以说,若不是同一天,东海灵思岛附近有渡劫期大能发生冲突,三位元婴之间的对决会变成东海百年仅次于灵宠岛的大谈资!

而现在,各大宗门的低阶弟子自然对三位元婴期对决时的惊天动地津津乐道,长老以上却更关心被万始宗独霸了情报的的渡劫期冲突事件!

考lǜ

到知己知彼,将魄也在阅读凤栖收集整理的关于东海县元婴冲突事件的资料,但整个事件唯一引起他注意的却是个几乎被所有阅读类似资料的长老们忽视的人:李姓青年!

记录显示,此人与朱雀门主、海龙寨主结伴同行,不幸卷入冲突,事件结束后因为朱雀门主的面子得顾家邀请,暂住顾家群岛。

因为无足轻重,记录只简单提及他乃江南人士,容貌平常,气度儒雅。

将魄不信。

任何在不该出现的地方出现的人,再普通,也不普通!

第125章 入灵宠岛的准备工作

东海灵宠岛何时形成,又何时被修真界发xiàn

,早已无处考证,但看万始宗藏书楼的上古典籍中也时常会提到这一处妙地,可知此地多半是开天辟地时就已形成的一灵脉交汇之地,天赐的庇护,加上数十万年的灵脉温养,最终成就了这得天独厚的宝地。

然而,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灵宠岛这等天下灵禽神兽汇集生产之地,每百年一次的开启,又怎可不引来腥风血雨?

旁的不说,单是修真联盟发放的进入灵宠岛的一千枚凭证,都会引发各宗门内部的大肆倾轧。也亏万始宗底蕴深厚,分得名额比别处更多,加上宗门上下都晓得掌教已经在为将魄的继位铺路,这才让使得万始宗的队伍中燕罗峰的弟子占了半数,连李玉暖这等凝气未圆满的弟子都有幸编进。

但这却未必是件好事。

修真界强者为尊,杀人夺宝之事数不胜数,今日的师兄或许明日就是师叔。当然,这等没规矩的事情从来不会发生在万始宗。

万始宗自成立开山立派以来便遵从“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的准则,正式成为内门弟子之时便定下了辈分,除非逐出师门,否则绝不变动。当然,辈分与境界不挂钩,也意味着待遇和辈分无关,每人每月只能领取与自己的境界相当的灵石和丹药,想得到更多,只能用贡献点交换!

这看似古板迂腐的规矩,却比修真界通行的尊长规则更激人努力。毕竟,能入万始宗内门的都是天才菁英,本就骄傲非常,若被人讥笑修为连子侄辈都不如,反会加倍地羞耻。

也因如此,李玉暖自机缘巧合成为苏红叶的师妹后,便越发寡言少语,于修liàn

之事更是万倍的用心。虽然限于天资始终进步甚微,但她的这些努力,凤落都看在眼里。

即使依旧不满她的根骨与修为,却也知dào

一介凡根能短短数年便走到这般高度,李玉暖确实拼尽全力。故岛屿正式开放前夜,负责人员编排和物资分配的他,在私心和怜悯的共同作用下,故yì

将李玉暖编在将魄师尊身畔,连分给她的乾坤袋中也多放了两瓶丹药。

……

……

李玉暖这几天都依照凤凰的嘱咐,安心滋养神识,为进入灵宠岛做最后的准bèi



银纱羽衣的效用比她预期中更加夸张,只是穿在身上,都能感觉到周身灵气流动明显变快,打坐入定时,那些平日根本不能不捕捉的灵气流动,也变得清晰可见。

尤为神奇的是,吸纳入体的灵气再也不似过去那样随便乱窜,它们自然地汇入体内,竟是十之四五都能吸收,细心内视,发xiàn

灵气经过的路线隐约与曾经遍布身体的红痕重合!

这才知dào

,将她支离破碎的身体缝补完整的同时,容裔神君更不惜灵力将她全身的经脉都做了一次梳理,虽然经络依旧纤细不能吸容大量灵力,但转化灵力的效率却得到了极大地提升。

李玉暖私下盘算了一番,以当下的吸收效率,再配合修liàn

星辰无双诀拓宽经络,长期****转化,金丹之后,她的体质未必会输给那些上等根骨。

这等手段,称为逆天也不为过!

只是感动之余,到底还是有些迷惑。

容裔对她确实是太好了,好得让人怀疑他是否真实。

前日,借口准bèi

入岛需yào

的法器和符箓,她借阅了凤落师尊的法宝名录,在其中一章,看到了银纱羽衣的名字。

银纱羽衣,看似寻常飘逸一如女子最爱的华而不实,其实名字中的“银”、“纱”、“羽”,分别代表三件稀罕至极的宝物。

银,指的是海底深处以秘银为食的龙蝰鲨,这种鲨鱼因为怀有上古应龙之血,天性凶猛又狡诈,被鲛人奉为守护神灵,名列妖兽第二等,仅次于上古神兽的难捕捉。而银纱羽衣取用的,却是机缘巧合食得万年秘银晶、通身鳞片转为银色的龙蝰鲨那一身淡银鳞片。

纱的原材料倒是不稀罕,不过是五色蚕食七彩叶后吐出的丝线,虽说五色蚕娇贵无比,七彩叶几近绝种,但若有天材地宝大量养殖催熟,倒也不难。只是织就银纱羽衣选用的蚕丝有些特别。相传蚕吐丝结茧,每一千只中便会有一只空茧,银纱羽衣需yào

的,正是这种空茧抽出的丝!

但前两个条件固然艰难,若和最后一份相比,却也不算什么。

羽,选用的并非鸟羽,而是人羽。远古时山海之巅居有羽人,羽人容貌怪异,背生双翼,可乘风而行,取羽人翼根绒毛织入布匹,则入水不沉,更可身轻如风。然而羽人脆弱,出生率低,羽翼更是稍有受损便可导致全身溃烂而死。这一族,早在五千年前便因为人心贪婪而遭灭顶之灾,有史记载的最后一个羽人也在千年前便孤独地死去了……

捏着集合诸多珍贵之物的羽衣,李玉暖的心中,百感交集。

看似轻盈如水的衣裳,背后却不知淌了多少的血。

但紧随其后的念想却是:衣裳太过贵重了,若是被同门晓得,衣裳被夺还是其次,更怕因此蒙上不白之冤,从此逐出师门!

虽然真zhèng

成就她的并非万始宗,但若没了万始宗的庇护,她又凭借什么在修真界立足?

旁的不说,单是这次进出灵宠岛的令牌,东海散修圈里五万颗三品灵石一枚尚且有价无市,她却因为宗门的缘故,不需任何辛苦就可得到一枚。

因为修为低,宗门分给的法宝和丹药具是中等,但即使是这类中等的丹药,拿到市场上也是一笔不菲的财富。也难怪散修时常做些杀人夺宝的事情,除却人心贪婪,更因修真路消耗巨大,若无依靠,难免举步维艰。

正因想通了这些关键,李玉暖才明白,为何上官岛主已经独霸一方,却还不惜割地赔款并入万始宗。对大部分元婴以下的修士而言,能有一个大宗门靠山,是不能抗拒的****。

只是如此一来,却又让李玉暖想起了一桩糟心事。

接风宴散后,她曾在凤凰的帮zhù

下,偷听了岛主父子的谈话,晓得他们想从燕罗峰的女弟子中寻一人作为双修道侣,但因为顾忌凤凰,自己从一开始就被岛主从候选名单中删除了。

李玉暖际遇坎坷,早已性情冷漠只对少数人热心,能够不染尘间情爱,自然求之不得。

然而这几日,上官凌思不知哪一根弦错了位置,对李玉暖突然热情得接近恶心!

——并非旁支门派少主对嫡传弟子的谄媚,而是男子对女子的讨好。

先是听闻她近来身体不适,特意向父亲讨要了一瓶五百年份的仙芝酒,最是养神凝气;而后又表示灵思岛地方虽小却也物产丰富,尤其是崖上的离火鸟,将它的羽毛以特殊手段编织成菱纱,不过汗巾大小,却是难得的飞行辅助……如此再三殷勤,所赠之物也无不斟酌了价值,并非贵重到不敢收下,却也不是随处可得的大路货。

初开始时,李玉暖以为他这般殷勤是想讨好凤凰神君——人尽皆知,凤凰喜欢收集华而不实的稀奇玩意儿,但渐渐地,上官凌思赠出之物越发地女性化,甚至露骨得李玉暖想装懵懂也做不到!

而上官少主追求慕容霜不成转向李玉暖的消息,也随着他对李玉暖一日胜过一日的热情,变成了公开的秘密。

李玉暖本就无心情爱,何况偷听过上官父子私底下的龌蹉交谈。如今晓得他这般殷勤乃是追求慕容霜不果,退而求其次,心中更是溢满厌恶!

凭什么求不到慕容霜,便要追求我?

整个万始宗,被任何人鄙视、看不起,李玉暖都能忍,都能一笑了之,唯独不能忍受的便是被慕容霜冷嘲热讽,或是被人拿来作慕容霜的陪衬!

血仇不可忍!

但她很快就发xiàn

,因为上官凌思的“移情别恋”,慕容霜对她也萌生了更重的恶意!

虽然不至于因为这份嫌恶而对上官凌思亲热温柔,但日常却也不乏“小师叔果然眼光独到”的风凉话挂在嘴上。李玉暖对此一贯懒得理睬,只是为了回敬慕容霜的刻薄,迟迟不把拒绝的话说出口,镇日地吊在那里,享shòu

着上官一日三餐般的献宝供奉。

凤凰对她的这些行为表现出十二万分的赞同。

他的本体乃是遮天巨凤,万年前被迫涅槃逃生至今重伤未愈,难免胃口极其可观。在宗门时,因为掌教的默许,时常将弟子们豢养的仙鹤灵兽们当做夜宵打牙祭。自打到了灵思岛,不得已饭量大减,时常抱怨嘀咕不止。

上官父子倒也懂事,看出凤凰神君对口腹之欲颇为迷恋,对凤凰别院的食物供应从来都十二个时辰不间断,也亏得灵思岛附近水域物产丰富,岛上又有各色****放养,哄得凤清德笑口常开。

然而,凤凰本就是世间最擅长享shòu

的神兽,何况自古饱食思X欲,发xiàn

上官小子对李玉暖大献殷勤而李玉暖也没有当面拒绝后,金色的眼珠一通乱转,三言两语即换得上官小子鞍前马后地忙碌不堪,每日供奉美酒佳肴,训liàn

有素的女婢梳毛按摩喂饭,外加不重样的甜言蜜语,伺候得凤凰浑身每一个毛孔都渗出舒坦。

可惜,灵宠岛明日开启,凤凰的享乐生涯也将因此暂告一个段落。

看着院子里正酒池肉林玩得不亦乐乎的凤凰,正努力把银纱羽衣夹入宗门发放的道袍内的李玉暖,不知为何,心中竟沁出了淡淡的幸灾乐祸。

第126章 开启传送阵

最后一次确认完毕后,传送阵正式开启。

灵宠岛作为无数灵兽神鸟们繁衍后代的宝地,能历经数十万年存留至今,自然得天独厚,尤为难得的是,它所处的其实是异世与现世的交错之地,每隔百年异世空间与现世空间发生一次重叠,即所谓的灵宠岛百年一次现世。

最早是哪位兽修找到这处秘境并在这安乐之地繁衍后代,已无从考证。兽修的世界远胜过人界的血腥,将后代放在漂泊异世的岛上自行孵化固然不智,却也好过随自己吉凶难保。毕竟,大部分的灵兽神鸟都拥有记忆传承,唯一需yào

的只是个灵气充沛又足够安全的孵化地。至于幼崽间可能发生的倾轧吞噬,只当是最原始的弱肉强食。

然而,人修的出现,却让这一建立在自然竞争上的平衡变得支离破碎。

数万年间层出不穷的斗智斗勇,更是让小岛的每一寸泥土都可能冒出陷阱或是传送阵。

单看将小岛命名为灵宠岛,便可知人修的贪婪和狂妄。

如今,异世和现世交错的短短一个月,早已被划分为三个阶段。

灵宠岛刚刚现世时,便有心存侥幸的修士们潜入小岛了,他们的目标是那些上一次开启时留下现在已经孵化成功且人事不懂的灵兽幼崽。因为正是异世和现世重叠之时,难免空间不稳,传送阵崩溃出错时有发生,且很可能在搜寻幼兽时撞上入岛迎接孩子的父母……

即使避开了以上所有的危险,却也未必能捡到便宜。即使只有猫一般大小,神兽也毕竟是神兽,若能收服自然是一夜暴富,若是失手却也性命难保。但因为孵化神兽需yào

的灵石和天材地宝极多,那些贫穷却又野心勃勃的散修们,只能铤而走险。

一般说,大部分修士都会选择异世和现世的重叠稳定后才尝试着潜入灵宠岛。他们会小心地跟踪目标神兽,偷窥它们交配筑巢,等待灵蛋坠地的那一刻。偶尔也有心思歹毒者,刻意设计陷阱削弱神兽,妄图一石二鸟。

至于那些最后时期入岛的,基本都是狠角色,做的也是修真界最为人唾弃的勾当,杀人夺宝!对他们而言,不论是修士或是灵兽,都一样是攻击目标,尤其喜欢打劫落单、受伤的修士和灵兽。

万始宗这次共派出门人弟子五十人,分成十人一组的五个小队,七名女修则分别被塞进将魄长老和苏红叶带领的队伍,队伍分派完毕后,严禁再次更换,只有慕容霜私下央了苏红叶说情,协商后调到凤凰神君的队伍中。凤落对此很是不满,正式发动传送阵前,故yì

不指名道姓地讥讽了一番,更将入岛后的注意事项再次重申:

“入岛后须得以长者马首是瞻!严禁私自行动!严禁无故与其它宗门冲突!到了时间必须准时折返!”

须知内门弟子金贵,每一个都不知消耗了宗门多少资源。入岛期间能捡到好机缘固然是件幸事,但得不到却也强求不得。

正所谓,得之我幸失之我命,顺应天意,才是道家应有的气度。

李玉暖静静地听着,凤落的慎重态度让她意识到,灵宠岛的危险怕是尚在典籍纪录之上。

见弟子们因为听了他的告诫收敛了侥幸,凤落遂向将魄拱手,得师尊首肯,这才灵石嵌入,法阵开启。白光中层层叠叠的符箓升起,凡是被笼罩的身体无不仿佛崩解一般,裂成无数的碎片,卷进满是骤风的通道。

……

……

在传送法阵中悠悠醒来,李玉暖做的第一件事情是冲到法阵边沿跪地干呕。

呼——呼——

如此几番,被传送阵通道搅成浆糊的脑子总算恢复了思考能力。这才舒了口气,转身,发xiàn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身体,无一不是面色惨白如雪,其中更有几个体质脆弱的,耳朵和鼻腔中都流血了。

“没想到后辈弟子中第一个醒来的居然是你。”

法阵旁,将魄一袭青衫,淡泊地对她说着,同时递出一块手帕:“擦一下,脸上都是血。”

李玉暖自惭形秽,不敢接他手中飘着千日兰香气的绢帕,只以袖袍擦了下脸,道:“我资质差,自然得把身体练得结实一点。”

“天生我材必有用,你既然入了宗门,就不许再把资质差整日挂在嘴边。”

将魄慢慢地说着,口气很是冷漠,却又有温暖不经意间渗出。

李玉暖低着头,道:“师祖教xùn

的是,玉暖受教了。”

将魄晓得她多半心里有嘀咕,也不戳穿,静静地坐下。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其余的弟子也都三三五五的醒来,于是调息匀称、各自见礼后,便随将魄出了山洞。

……

……

走出山洞的瞬间,李玉暖即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山洞外居然是一处悬崖!

悬崖陡峭,孤立海上,站在崖边,下面始终轰鸣着万马奔腾的呼啸声,发黑的海水卷起山高的巨浪,重重地砸在山石上!洪波涌起,白沫横飞,恍惚间,好似星海日月都孕自其间。

难怪远古传说中的天地都是从水里诞生的,涨潮时的宏伟,退潮时的狂妄,平静时的浩瀚,无一不超越了人的想象极限。

刀削的崖壁上没有草木,竦峙的岩石缝隙不时传出雕鸮之类猛禽的呼啸。

“看起来我们的运气很不错。”

不同于周围煞白了脸的内门弟子,将魄看起来甚至有些欣喜。

“灵宠岛是异世与现世的交错之地,本就空间不稳。数十万年间的人修与兽修比拼,更将这一处空间伤得百孔千疮。即使是稳定期的传送阵,也有三成的几率传送出错将修士送入芥子空间,因此耽误归期,只能竭力活下去,等待一百年后的再次开启。”

“那边是说我们这一次极其幸运了?”

“理论上是幸运的,但能不能将这份好运持续到最后,却是谁都不知dào

。”

将魄柔和地解释着,道,“宗门曾有一位长老被困灵宠岛百年。据他回忆,灵宠岛进入异世空间后,便会天地旋转日月颠倒,上无飞鸟,下无走兽,四顾茫茫,黄沙深处唯兽骨支离。不过那长老是福泽深厚之人,被困灵宠岛的百年,每日酷热寒风的考验,反倒让本只是筑基的他成就了金丹大圆满,出岛后即成元婴,可见福兮祸兮。”

“是。”

诸人认真地应和着,虽然将魄口吻淡泊,话语间却暗藏无数的艰辛。

自古以来,不能及时归位被迫留在灵宠岛之人,无不是陨落的命格,宗门长老能逆流而上成就金丹,只能说是时运,不能做准。

事实上,世间的任何一件事情,都是偶然和必然的叠加,就像没有人能够两次趟过同一条河,即使是同一个人,在不同的时间进入同一个地点,未必能够得到同样的机遇。

教诲结束后,将魄随即向众人解释道,他此次亲自入岛,目的地乃是灵宠岛中心的麒麟洞,但此番既然被传送到了山崖边,也算一场机缘。崖上金雕等禽鸟属中等灵智,捕捉无甚难度,只是品级较低。

但此地既然是灵宠岛,自然不可能只有金雕雪鸮之类的常见禽鸟。事实上,金雕雪鸮具是被一种极端霸道的神鸟——火烈鸾青驱赶而来的!这火烈鸾青乃凤凰近属,性格极端自私自利,强迫雪鸮金雕等猛禽在悬崖外侧筑巢,充当保护之余,更可将它们雏鸟给自己的幼崽当储备粮!

听说此处居然有火烈鸾青,一干弟子具是看着崖下雪鸮金雕忙碌飞旋,忍不住地心神荡漾。只是他们向往之余,到底有自知之明,晓得自己的斤两,最终渴望的视线汇集到了将魄的身上。

李玉暖也看向了将魄:是否等火烈鸾青生产?

将魄犹豫了一下,柔声道:“火烈鸾青乃是凤血,你们若是机缘巧合,将它收服,自然是最好。若是得不到……却也不能勉强……”

说话的时候,他的视线更多地却是停留在李玉暖身上。

顿时,旁人也将视线投注在她的身上。

李玉暖苦笑了,她怎不知这些人心中所想,无非是晓得她拥有凤血,若能留在山崖与他们共进退,抓捕火烈鸾青时,也能更多几分把握。

怎奈李玉暖根本不是凤凰后裔,身上的火焰气息也淡得可怜,蒙骗姬智越已经是极限,想要骗过火烈鸾青?

想都别想!

当即端出悲天悯人的姿态,正色道:“……对不起……我……并不是不想成全大家……只是这……同族相残,到底有违天和……”

将魄见状,莞尔一笑:“难得你这份宅心仁厚,着实难得。”

说罢衣袖一转,竟是彻底放qì

了悬崖边的火烈鸾青,甚至连金雕雪鸮也不取了。

李玉暖顿时有些不懂了。

不过转念一想,将魄贵为长老、燕罗峰主人,行事本就无需向掌教以外任何人解释,故这般态度倒也是理所应当,当即匀称呼吸,紧跟而上。

其余的八人见状,也都是收敛了失望和不快,急忙追了上去。

将魄淡淡地看着他们,点了下头,正要绕下山,却见前方一条蓬松的白尾晃过,妖气浓郁,遂手指捏诀,一道浅青色符如影飞出,前方传来了一声凄惨的叫唤。

“玉暖,你过去看一下。”

“是。”

虽然凤凰血是假,但她和凤凰厮混多时,身上沾有凤凰的炙热气息,只要不主动攻击,金雕和雪鸮都会自觉地与她保持距离。在这禽鸟云集的悬崖上活动,没有人比她更合适了。

只是不知为何,李玉暖竟觉得那被符钉在崖壁的灵兽,叫声颇有些耳熟。

第127章 媚狐狸

事实证明李玉暖的预感没有错,被将魄师祖用青符钉在崖壁上的,居然是曾与李玉暖有一面之缘的灵狐阿狸。

攀岩而下,只见半人半狐的少女被法力磅礴的符箓钉在墙壁上,伤处白骨可见,引以为傲的蓬松尾巴上满是泥污。狐血斑驳,引来附近的金雕雪鸮们徘徊俯冲,狐狸吓得闭着眼睛哇哇乱叫。

李玉暖叹了口气,虽然有天狐血统,阿狸却自小被多宝阁豢养,爪子早就被磨平了,性情温顺得没有半点祖辈的傲气。故只需刻意散出凤凰气息,威压轻易驱散猛禽,她手中一抓,便将阿狸从崖上拎下,带到了师祖面前。

阿狸本就是只没野性的狐狸,被李玉暖的凤凰气息震慑,早已吓得耳朵和尾巴都是耷拉着,待到被扔到将魄面前,嗅出他正是发符刺伤自己的大能后,更是瑟瑟发抖,险些不能维持半人半狐的形态。

将魄好笑地看着阿狸。

无需审问,只看这双手抱脑袋的可怜样儿,也晓得这狐狸就被驯养得没了半点野性。只是他很快又皱了眉。小狐精的衣着实在暴露,藕般的胳膊和笔直的小腿大半裸露在外,配上蓬松大尾巴,颇有几分狐媚。

当即从乾坤袋中翻出一件外袍,劈头盖脸地扔过去,道:“狐狸,你竟如此不检点!”

“小狐错了。”

操着懦软的声音,阿狸小心地接过衣袍。

她虽然法力不济、祖辈的野性也基本被抹灭,却到底保留着只凭气息分辨善恶的本能,眼前的这位大能,虽然一照面就打伤自己,又恶言恶语,但他的气息干净得好似水一般,想必有一颗温柔的心吧。

就连这“恶狠狠”扔来的衣裳,也是灵气浓郁,披挂在身,恰好能遮住狐狸味。

正欲说些谄媚的话,突然肚子一阵嘀咕,阿狸害羞地看了眼周围,讪讪道:“……我……已经三天没吃了……”

李玉暖叹了口气,从乾坤袋里掏出喷香的鸡腿。

阿狸见状,双眼发亮,猛扑上叼过鸡腿,一边吃一边将自己的老底都倒出来。

原来,多宝阁打开门做生意,自然不会错过灵宠岛百年一次的出世,一个月前便带着阿狸等一些天赋灵宠,来到东海。然而,正如将魄先前所说,灵宠岛所处的空间极端不稳定,传送经常出意wài

。多宝阁的队伍就在传送中途遇上空间撞击发生意wài

,阿狸也因此和队伍走散。最糟糕的是她好不容易着陆醒来,却发xiàn

乾坤袋也被空间罡风撕裂……娇狐狸挨了好几天的饿,终于熬不住潜下悬崖想偷几个鸟蛋充饥,却因此被万始宗的队伍捡到了。

“被大能的青符钉在墙上的时候我还以为这次死定了……没想到竟会因祸得福……遇上了小公主,还有大能这般善心……”

贪心得连手指上沾染得油腻也舍不得浪费,三口两下就把鸡腿吃完的阿狸一边舔着手指说话,一边泪眼汪汪地看着李玉暖。

李玉暖被她看得有些无奈了。

修道之人理应戒除食欲,偏生自己跟随了凤凰这个毫无大能气质的神君,耽于口腹之欲,变着花样地索要肉食,偏修士大多摒除食欲,炼丹精细,料理食物却是毫无兴致。也亏得李玉暖曾是一国公主,见识过各色美食,如今以灵草灵兽为材料如法炮制,做出来的东西居然还有模有样地色香俱全。只是如此一来,凤凰却是越发地得寸进尺,最终导致乾坤袋中常备各式灵兽肉食,每一块都精细烹制,涂上灵果制成的果酱!

可惜阿狸不知dào

这些背后,吃完抹了凝神果酱的烈鸡腿,饥饿暂时压下,馋虫却越发的嘀咕了。

无奈的李玉暖只得再掏出一个炙碧兔腿:“给!”

“小公主果然好人。”

笑得嘴都合不扰的阿狸双手接过兔腿,一边啃一边道:“这一次多宝阁的目的是岛上的一件叫乌金貘豹的好宝贝,据说是种擅长变化和隐藏气息的神兽,只有天狐的嗅觉能辨它的气息。”

“乌金貘豹吗?”

将魄闻言,露出了深思的神情。

这乌金貘豹乃是梦靥兽中最为神奇的一种,古籍记载,它能勾出人心最深处的****,以它为材料制成的幻心镜,引发的幻觉,甚至连渡劫期大能也不能分辨。修真界如今山雨欲来,若是能得一只乌金貘豹加入护山大阵,万始宗却也能再多一份底气。

而且,乌金貘豹天生喜欢灵晶,它的巢穴附近必定有乌金脉及上等灵石脉,可见遇上这只狐狸也是天赐的机缘,当即温和道:“你可知乌金貘豹的巢穴所在?”

阿狸摇了摇头,道:“掌柜手中有完整的灵宠岛地图,我只知dào

乌金貘豹通常在西南角一有大瀑布的山洞里生产,具体不是很清楚。”

“这些信息就够了。”

将魄柔和地说着,灵宠岛空间不稳地形经常变换,即使拥有全岛的地图也未必能够找到目标之物。所以有阿狸这一通模糊不清的讲述,已经足够,剩下的就是各安天命了。

又见阿狸胆小,独与李玉暖亲,当即命李玉暖负责照看阿狸,又出于警戒,给阿狸体内种了一道离心符,十日之内,若是外出逾期不归,将魄只需驱动离心符,便可教这只小狐狸血流七窍。

阿狸喜滋滋地接受了符箓。

她晓得以将魄的法力,根本无需这般郑重其实,事实上他压根就没把它当做一回事。但她毕竟是只年轻漂亮的母狐狸,将魄作为大宗门的长老,难免要做出表率。若是长老对已经化形的狐狸分外温柔甚至不加约束,被那些不知轻重的门人弟子传出,难免演变成长老为狐狸美色所惑的丑闻。

她与人修接触得多,晓得人类的世界很多奇怪的规矩,尤其是那些大宗门,最在乎颜面了。故将魄给她种符箓时虽然满心不情愿,但得知长老安排小公主看守,黯淡的眼珠顿时又闪闪发亮了。

“真是只单纯的小狐狸。”

李玉暖无力地笑着,阿狸的心思实在是太简单了,简单得让她想起南唐还没有被吞并、自己还是公主时,饲养的西施犬和波斯猫,都是这样的软绵绵,稍微给点吃食顺顺毛,便一副任你摆布的单纯模样。

第128章 唯恐天下不乱

相对于将魄这一对人的安稳自乐融融,凤清德带领的队伍却是从一开始就风波不断。

因为事先就和李玉暖说过,此番入灵宠岛他有私人事务需yào

处置,千万不要和自己编在一组。所以看到慕容霜贼心不死地通过苏红叶的颜面终于争取编入凤清德的队伍时,李玉暖便自觉这支队伍中途要出状况。

但即使是她,也没想到,预料外的事情竟是一开始就出现了!

凤清德真身是凤凰,难免自私骄傲,即使不用传送阵也能平安降落灵宠岛,故,同行的一干弟子七倒八歪地在传送阵中醒来,等待他们的却是一张轻飘飘的便条:本尊另有要事,你们若愿等待就留在法阵中,洞口有本尊的法阵,寻常灵兽不敢进入。若是执意离开寻找机缘,福祸自定!

居然不辞而别!

看完凤凰留下的不负责任的便条时,慕容霜的脸色可谓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她和李玉暖之间本就龌龊无数,何况凤凰素来与李玉暖亲近,当即认为多半是李玉暖这贱人在凤凰跟前搬弄是非,凤凰神君耳根子软,居然相信那小浪蹄子的胡言乱语,将他们一干人扔在山洞里自生自灭!

“诸位师兄弟,若是留在山洞里,自然可以安全,但灵宠岛开启乃是百年一遇,这一次我们机缘巧合入岛探秘。若是白白辜负,百年之后未必再有机会。平白丢了天赐机缘……着实让人……难以……”

她愤愤地说着,燕罗峰上女弟子稀少,慕容霜又难得的姿容端丽且根骨奇佳,在同门师兄弟心中颇有些地位,何况凤凰神君不辞而别。人皆有护花之心,被落下的八个男弟子,难免对慕容霜多了几分偏袒。

当即队伍中修为最高者站出,道:“慕容师妹所言极是,错过了这一次,想再入岛碰机缘几乎不可能。虽说没了神君庇护难免前路艰难,但我等修士若是凡事都需瞻前顾后,又与那碌碌凡人有何不同?”

一番话说得群情激奋,人人呼吁。于是一番讨论,最终决定,结成九人的队伍,小心探索。若能遇上同门队伍自然是最好,若是遇不上,一旦发xiàn

危机立kè

发出符箓求救,总会有宗门见了万始宗的符箓前来救援。

他们对自己的修为没有足够的自信,但却对万始宗在修真联盟的地位,倒是有十万分的信心。

……

……

李夜吟看了眼周围。

虽说他早从别处得了入灵宠岛的令牌,无需顾家也能进灵宠岛。但难得东海散修盛意拳拳,他却也不推辞。毕竟,东海散修自成一派,与他们一起行动,虽然少了几分自在,却也让他的计划更加万无一失!

只是如此一来,火德真人和原力两人的存zài

就显得有些多余了。

依照最初的计划,这两人是自己潜入东海的遮掩,然而东海县一战,已经无须再隐姓埋名,何况这两人自晓得李夜吟虽然丹田和识海都废却依旧怀有修为后,态度顿时大转,再也不敢百无禁忌地闲聊,言辞间更赔上了小心谨慎。

李夜吟理解他们的态度转变,本也想着少许敷衍好聚好散,然而旁支过多的现实却让他头痛欲裂。

自入顾氏群岛,便日日是非,尤其是一道做客的华不寐鹤礼夫妻,不止一次地试探自己,更嚣张地表示他们夫妻恨不能一巴掌将他捏死,若不是顾忌他身后的那人。

正所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何况李夜吟本就好奇那自出发便跟踪身后的人,到底是什么来历,又是何等修为,竟能将两个元婴如此俯首畏惧。

然而不等他想出手段,却收到了东海灵思岛海域有两位大能发生冲突的消息!

这一下,他再也无暇分心华不寐鹤礼夫妻了。

入东海前,他便已晓得灵思岛乃万始宗的产业,而自南唐皇宫被红莲业火焚烧之夜便失去了联系的李玉暖,此刻正隐姓埋名躲在万始宗。由此可得,这两位渡劫期的老怪物突然出现在灵思岛附近海域更发生冲突,所为之物,很可能是堂妹……手中的诱魔镯!

何况——

因为分出魂血的缘故,他能时不时的通过诱魔镯知晓李玉暖当下的情况。故虽然不曾见面,却也未曾远离。然而这份感应却是从半个月前突然被单方面地斩断了!

仔细算来,正是冲突发生后不久!

李夜吟顿时开始担心了,心中甚至再次沁出了魔念。

然而他一路坎坷几次废立,心志之坚定,又岂是区区魔念能够动摇,故魔念的侵染竟助他修为更进一步,隐约间能感受到元婴将成!

也亏得顾家老祖不信世间有这等天才,察觉他将成元婴时,竟误以为他乃是夺舍重生,心中万般不齿又不敢当面揭穿,得知他想入灵宠岛,以为他想趁机收服一个上等灵兽,自然是加倍殷勤。

只是如此一来,从初遇时便对他颇有好感的顾荻露却越发地黯然神伤了。她原还想着与这位翩翩世家子写一段鸳鸯谱,不想对方居然即将元婴,区区筑基不成的乡野女子,便是自荐枕席,怕对方也襄王无梦。只能在日常言辞情意隽永,竭尽全力地为梦中情郎谋取利益。

可惜他们忙忙碌碌,却不知李夜吟与他们的结伴而行,从一开始就包藏了祸心!

他清楚自己的修为,知dào

少邪要求的夺取灵宠岛的灵力之源,是何等艰难。但另一方面,却是一缕无法掐灭的私心。他想知dào

李玉暖的近况如何,想夺取灵宠岛的灵力之源的同时,给她一份大机缘。

私心中,甚至妄想趁乱将与李玉暖同行之人尽数杀死。

当然,这些念头只能存于妄想中,毕竟少邪此人心思诡秘,而不可知之地更非善地,他眼下一无所有,还不如让李玉暖留在万始宗,好歹有个依靠。

若让我瞧见万始宗内有哪个敢欺负她……

李夜吟阴狠地想着。

立在山崖高处,只见他折扇轻摇,长风低回,引得衣袂翻飞,看得左右都有些呆滞。却无一人晓得,他这般做作乃是为了感觉更好地寻找万始宗的法力脉动。

至于与华不寐鹤礼夫妻寒暄和客套时,心中所想,更全是如何制造混乱借机夺他们的元婴,藉此增进修为!

第129章 抢玉玺

哗啦——

茂密的树丛里钻出一个道装少女,二八年华,正是女子最美好的时节,连古板的道装都遮不住青春的艳光,天鹅般的脖子上围了一条雪白的狐围,若仔细观察,可见狐狸黑色的眼珠偷偷地转悠,竟是活物。

“师祖,这边似乎有联盟弟子发生冲突。”

普一露面,少女便转身向树丛后做出恭敬姿,前方空地正打得不可开交的数人,闻言纷纷罢手。

一方面是少女确实靓丽,只是多看一眼也有如沐****的感觉,另一方面,却因为嫩黄色道衫上绣有万始宗的标志,又张口便呼师祖,在场的几个人最高不过金丹初期,怎能不谨慎对待!

果然,两派人马才将法器收回,便见树丛再次分开,走出两名万始宗装扮的弟子,他们小心地分开树杈,请出一位青色长衫的少年。

少年?!

惊愕的同时,众人随机意识到,他们遇上了最糟糕的情况。

都是高门弟子,早在出发前便晓得这一次万始宗会有大动作,派入灵宠岛的队伍,领头的乃是宗门掌教的师弟、修真界第一天才将魄长老,若是遇见了,须得配上十万分的谦卑。但真zhèng

看到少年长老款款走来,众人还是受到了严重的冲击。

居然如此年轻!

尤其是队伍中的金丹,他们本还心存侥幸,即使来者是金丹后期修为,以自己的修为搭配法阵,也有一搏之力。然而来者竟是元婴,还是……修道不足百年便结成元婴的将魄长老!

尤为可怕的是,将魄长老近在咫尺,他们却感受不到他的元婴威压。可见将魄长老可能是元婴中后期,已经踏入反哺境界!

修真分为凝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以及渡劫六个境界,六个境界结成一个大环,而每一层境界本身也都是一个环。修为越高,则对力量的控zhì

就越强,气息越发的内敛。这也和为何星辰无双诀的修liàn

者能够同境界无dí

是一个道理。此诀的修liàn

者,每一次晋级,身体都会被星屑彻底打碎重炼,如此反复数次,千锤百炼过的精神和肉体都达到了其它功法的修liàn

者无法想象的境界。即使只是筑基期,身体对力量的掌控也已超过寻常的筑基后期,他们唯一输人的,不过是丹田蓄积的灵气总量,以及经脉内灵气的流转速度。故临阵对敌,无往而不利。

意识到来者的境界高出自己太多,两队人马顿时没了争夺的念头,为首两人更是互看了许久,最终,修为略高一筹的那个侧过脸,对中间一被困者道:“算你好命,居然有万始宗的前辈恰巧路过!可惜天理自有公道,若要趁机告恶状——”

话语中,颇有恶意。

然而正是这番话,让李玉暖等人注意到,两方人马对峙的中央,竟还缩了个五十开外的老者,老者以武入道,不过凝气修为,衣着倒是华丽,腰上悬的、头上簪的都有羊脂白玉,手上更戴满了戒指,似乎是个富贵人。此刻正被两方各派的一员代表以利剑锁在中央,瑟瑟发抖。

“究竟是怎么回事?”

将魄也已看到那老者,随即上前,对两方人马道:“那中间之人,与你们有何仇怨?”

“前辈有所不知,此人本是我青山派的奴役,三年前偷了宗门的宝物,假装南唐难民,投靠九华宗。青山派与九华宗世代交好,长老不忍为这等小事坏了友谊,故虽在九华宗抓到他的踪迹却也不予追究。岂料此人贼心不死,又窃了九华宗的宝物逃到灵宠岛!被我青山派与九华宗人抓到后,更……更挑拨说是我青山派指使!”

青山派衣着的女子愤愤地说着,任谁遇上了这种事情都会大发雷霆。

将魄听完她的哭诉,淡漠的眼神扫过老汉,发xiàn

他双腿被断,血水染红了衣裳下摆。

正当愠怒,九华宗之人不乐意了。

为首的男子对将魄行了个稽首,道:“真君切莫听他们的一面之词。就凭青山派的小气劲,若是他真偷了青山派的宝物,怎可能三年都忍住!分明是你们指使他潜入我九华宗窃宝。只是不想这****自己也有心思,所以才贼喊捉贼!”

“你……含血喷人!”

青山派的女子怒气勃勃地喷道,手中三尺长剑青光浓郁,眼看就要发作。

“住手!”将魄冷冷地说着,剃刀一样的目光扫过双方,“虽然不知究竟谁是谁非,但看你们这般急躁,却……让我忍不住怀疑双方都在撒谎!”

“真君!”

“长老?”

闻言,两派人马立kè

偃旗息鼓,异口同声地喊道。

将魄却也置之不理,只径直走到老者面前,道:“有一件事情,我很好奇。一个以武入道至今不过凝气修为的奴仆,怎么可能能进入灵宠岛。你们……当真实话实说了?还是——”

语调一转,气势顿时犀利。

青山派与九华宗闻言,不由语塞。

早就听闻万始宗的长老没一个是省油的灯,但没想到这个少年模样的将魄,也是如此厉害,一语切中要害。

联系到对方的元婴修为——

青山派乃是女修门派,最是识时务,连忙拱手道:“万始宗乃是联盟砥柱,此时交给万始宗处置,再公平不过”,说完恶狠狠地瞪了眼九华宗的数人,对身后弟子喊了声“走”,快步窜进丛林深处。

九华宗这边,见青山派如此见风使舵,忙不迭地改口道:“原来前辈对这东西也有些兴趣……嘿嘿……”,干笑两声,便带着自家队伍朝着另一个方向去了。

将魄本就怀疑他们另有算计,看到这般情形,心中也是明白了大半。

但他是谦谦君子,见那老年武者相貌颇为和善,何况两条腿都被斩断,叹了口气,道:“你走吧,好自为之。”

老者闻言,皱巴巴的脸上沁出一份惊喜,但低下头,又马上变成了绝望。

“前辈的大恩大德,小人……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可惜……”老者看着依旧血流不止的双腿,道,“就算有前辈庇护,我也注定走不出。”

“你是贼,能有这样的结果,已经是很好了。”

将魄淡漠地说着,准bèi

离开。

然而那老者却不知哪里来的力qì

,见将魄欲走,竟连滚带爬地扑上,沾满血的手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双手奉上,道:“大能是君子,我已经注定活不多几天,烦请大能将此物收下,遇上我南唐公主……便将此物交予,就说……曲家无能,不能为公主匡扶山河……”

“你这又是何苦?”

将魄苦笑着,他看出老者气数将尽,不忍拂意,恰好李玉暖近在咫尺,遂命她上前,将东西接过。

李玉暖的心中,此刻正百感交集。

虽然与这位老人素未谋面,但听他自报家门时,她已经晓得他的身份。

曲家,南唐名门之一,与柳家、横家并称南唐三杰。可惜南唐积弱已久,北齐却是如日中天,又有枯泽大能从旁协助,纵然三家男儿半数以上战死沙场,也无力回天!

没想到这萍水相逢的老人竟是侥幸生还的曲家人时,李玉暖的眼中,再也忍不住眼泪。她小心地掩饰着情绪,借着蹲身接物的机会,双膝下跪。

“……李家……永远都会记得曲三爷,以及曲家任何一位男儿……”小声地说着,手指与老人枯槁的手指接触处,能感受到血的炽热。

老人闻言,先是一愣,随即释怀。因为双腿被断而痛苦狰狞的面容,也彻底地舒展开来。

“……使不得……使不得……”

他喃语着,李玉暖却是双手不动声色地按住他的肩膀,道:“曲三爷,你们曲家为我李氏的付出,莫说是下跪,便是叩拜,也是……只可惜我……修为浅薄,不能……为你续命……”

“……能够在弥留之际再见……已经是我的福分,难怪那个人说……公主的大礼更是让我……含笑九泉……”

昏黄的眼里满是泪水的老人,突然抬起头,对将魄道,“江山残破日月无光,公主此刻是生是死,又有谁知晓。倒是这位姑娘也是李姓,与公主又年龄相仿……想必是天命的缘分,东西……就……给她保管……日后若遇上李氏,烦请庇护一二……也算是不枉费我……”

“曲老爷子!这份礼太厚,我……受不起!”

李玉暖心中一凛,只看老人的神色,她便晓得这布包里隐藏的东西乃是玉玺,但是她根本没有扛起一座江山社稷的肩膀。

老人苦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道:“我不修道,却也晓得天意非人力可以控zhì

。李唐的覆灭,是天命不可违。只是世世代代的效忠,难免私心希望李唐血脉能够延续,姑娘你……宅心仁厚,得宝物而不贪婪,或许正是天命之人……”

“……可是……”

“没什么可是……拿着吧,别让他死不瞑目。”

将魄的声音适时滑过,因是少年身材,李玉暖这几年有正当拔尖,两人竟是一般身高,然而当他发号施令时,属于师祖的气势却是沉逾泰山。

李玉暖咬了下嘴唇:“是。”

又看了眼已然咽气的老者,将魄淡漠道:“你们将他火化吧。玉暖,你既受他大恩,一会给他叩三个响头,将他的骨灰收拾起来,待此事了结,将他的骨灰送归故园。”

“是。”

咬着眼泪,李玉暖抱紧了怀中的玉玺。

虽然不知九华宗和青山派追杀曲三爷是否也是为玉玺,但即使没有玉玺这一茬,晓得老人身份的瞬间,她也已将这两个宗门列入了问罪的行列!

第130章 吞金莲

看到对面山峰升起白烟时,九逸的心中只剩下深重的悔意。

虽说来者是万始宗长老,可将眼看就到手的玉玺拱手让出,依旧让人浑身都不舒坦!

古来相传,玉玺乃是一国气运的凝结,即所谓的天子龙气。虽然传说总存zài

着夸张的成分,但玉玺作为皇权的象征,伴随朝代兴衰,其上确实凝结了无数的香火和信仰之力。连枯泽这等化神期的大能尚且会为了信仰香火之力,放下身段屈尊为国师,何况南唐的玉玺乃是千年之物,其上的力量若能全数导出,未必能逆天改命,但助金丹化神,却是不在话下!

可惜,着实是可惜了!

这样的好东西居然让本就强势的万始宗得了去!

九逸怨恨地想着,早知dào

会发展到这一步,就是拼了撕破脸皮,也得强行把人留下来。

然而这些懊悔都已经晚了,九逸心中纵然万千的舍不得,却也无法回头。毕竟,对方是万始宗的长老,不仅有个贵为佛宗护法的母亲,还是下一代的万始宗掌教。

只是到底意难平。

唉声叹气地带着门人弟子又走出三百多步,九逸突然停了脚步。

心血相通的灵兽给他发出警示,前方有敌人!

“是青山派那群不知死活的吗?”

本就因为万始宗的事情憋了一肚子怨气的九逸恨恨地想着,正要命令迎敌,却见前方巨石后款款走出一个双十年纪的青年,寻常相貌,迎风而立,竟有莹润如玉的错觉。

九逸揉了下眼睛。

不是错觉,对方确实是莹润如玉,而且——

他看不穿来者的修为。

一般来说,只要对方的境界远远高出自己,就不能看不穿对方的修为。但九华宗另有一套功法,可通过分辨气息判断修为,所以仅是金丹的九逸能看出将魄如传言一样是元婴,并是元婴中后期。

然而面前这人的情况却是超出了他的认知,似乎是金丹,却又似乎是筑基大圆满,身上散发的气息竟让人怀疑元婴将成。

这种情况,九逸没有遇上过,好在他熟读宗门典籍,晓得世间确实有一些特殊的功法能够隐匿修为,而且,不论来者是记录中的哪种情况,都意味着此人……很可能是魔修!

魔修大多依凭魔念晋级,手段狠毒偏激,一旦遇上,必定生死。

想到此处,九逸全身汗毛都倒立了,右手按住跳跃不止的青紫剑,上前,缓缓道:“道友,为何拦我九华宗的去路?”

“灵宠岛乃是无主之地,我走在我的路上,九华宗走在九华宗的路上,何来谁拦着谁的路的说法?”

青年温和地说着,一颦一笑具是风情,却有不寒而栗贴着脊椎滑过。

九逸晓得,这次是遇上硬茬子了。

“阁下到底是谁!若是寻仇,也请报上名号!”

青年微笑依旧:“我与九华宗萍水相逢,何来仇怨的道理?”

“既然并无仇怨,何必拦住不让我们走!”九逸厉声道。

“因为——”青年故作苦恼地皱了下眉,很快就恢复了明媚,“我喜欢。”

“……既如此,我九华宗也不得不——”

九逸侧过脸,对身后的师弟及弟子们吩咐道:“布阵!”

“是!”

众人训liàn

有素,得令,即可散成天地星辰纵横姿态,九宫十八进,将清逸青年团团围住。

作为阵眼的九逸缓慢拔出剑:“道友,现在改口还来得及!”

“改口吗?为什么认定是我改口,而不是九华宗跪下道歉?”

李夜吟冷冷地笑着,方才他隐隐感受到万始宗的法力波动,遂潜行左侧,将事情的是非曲直看得清清楚楚。只是碍于将魄修为,不能靠近。但即使如此,对胆敢诬陷南唐遗族甚至趁火打劫的两个宗门,却也是杀无赦!

“一群修道人为了夺人宝物,甚至不惜诬陷一个垂暮老人,就是你们九华宗的道理?”

笑得风姿绰约,话却听得人寒毛直立。

“或者,因为他在你们眼中只是蝼蚁,所以就不配得到人的对待。既然如此,我就以同样的手段对付你们,如何?反正,你们的认知里,修为高的便高人一等……至于凡人,连草芥都不如!”

话音刚落,空气开始凝结阴冷。

九逸深吸一口气,他正处于出生以来最大的危机中,对方是铁了心要夺他性命。但即便敌我悬殊,名门弟子也不可能向一个魔修低头。

“口气倒不小,不愧是邪魔外道!”色厉内荏地说着,九逸以手势指挥同门变换法阵,道,“话说出口却是要负责任的!不知dào

你的手段是否与你的嘴巴一样……厉害!”

说话的同时,一道阳刚的剑qì

飞出,呲的一声,在李夜吟的袖袍上烧出了个指大的洞。

“这九宫十八伏魔阵,可是特意为你这等邪魔构造的,阳刚剑qì

,专克污秽!”

九逸咬牙切齿地宣称者,同时指挥同门变幻位置,借此将本就以纯阳之气对抗污秽的九宫十八伏魔阵的威力发挥到了十成十!

李夜吟眯起了眼睛。

因为全神戒备,九华宗弟子剑锋射出的剑qì

,金色纯阳四散横溢,迅速织成一道连阳光都不能透过的精密剑网,将中央大放阙词的邪魔围得水泄不通,步伐也因为这些绵连不止的攻击开始错乱。亏得他身体轻盈,即使被如此攻击,也只是衣裳上的破洞越来越多,身体倒是没有受到直接的打击。

形势一片大好,九逸却不敢轻敌。

虽然对方被攻击的无力回手,他却依旧能感觉一些东西正在超出他的控zhì



联系初见时根本不能感觉对方的真实修为的奇怪处,九逸心中,越发的疑云密集。

因为有了这份怀疑,再看青年的脚步,立kè

是大为不同!

似乎被攻击得左右招架不同,其实步伐轻盈,怡然自得,且每一步都恰恰踏在——

“他……竟然在偷师!”

九逸愤nù

了,九宫十八伏魔阵乃是以阵法和剑修闻名的九华宗的法术基石,然而青年的笑容,则让他想起了这一大忌。

虽然他随即想到伏魔阵是历代掌教心血的凝结,即使是不世出的天才,也不可能一瞬间就将其融会贯通。然而,看着青年越发流畅自得的步伐,对宗门的信心也渐渐流失……

简直比自己更熟悉九宫十八伏魔阵的进出起伏!

九逸皱了眉,再拖下去,主动权就会落在对方的手上,而这是他绝对不能接受的发展!

“阖!灭!”

敕令发出,原本紧绷的线更是如离弦的箭,所有的弟子甚至不惜以自身精血逼出最精纯的剑qì

,汇聚在阵法的顶端,宛如一朵盛世金莲。

然而这朵莲花却是雷霆构成!

李夜吟第一次露出了凝重。

说是凝重,其实转瞬即逝,只一眼便看清雷霆本质的李夜吟,又一次露出了风轻云淡的笑容。

“难怪九华宗日渐式微,门人弟子就这点斤两?果然是不行了。”

刻薄的评价,让九逸为首的九华门人无不怒涛汹涌,剑qì

凝结的莲花也越发的凄厉尖锐。

“狠话既然说出口,就要自己吃下去!”

九逸咬牙切齿地说着,长剑挥动,原本只是蓄势待发的金莲顿时爆出万千鸣响,轰鸣中更有闪电交错,纵然白昼亦有天地无伦的恐惧。

九华宗的弟子们都露出了吃力,他们知dào

这一击的威力,纯阳之火,又是正午时分,必定斩妖除魔!

可惜他们错估了李夜吟。

他乃是先天道骨,又得业火焚身,虽然身入魔道,依旧心似琉璃。

只听一声轻“咦”,淡淡的琉璃自指尖溢出,环绕周身,恍若月半明月,只是这一轮明玉出现在正午的烈焰之下,分明带着几分诡秘。

“散!”

“炸!”

令下,琉璃的光环瞬间碎成肉眼不可见的亿万砂砾,如海洋般散入组成九宫十八伏魔阵的九华宗门人体内,虽然运功抵抗,无奈这金砂乃是直入识海,竟是无可抵挡,瞬间便随着经络流过四肢百骸,气息散布经络。

“定!”

又是一声令下,所有的人都停下了,金莲依旧璀璨生辉,却见李夜吟张开嘴,那莲花如被牵引一般,晶玉般的花瓣片片飘落,落入了他的口中,连饱满的莲蓬也只是挣扎了几下,便飞进了他的口中。

本就莹润的脸上泛出淡淡的金色,只是转瞬间,金色就被皮肤原本的颜色吞没,若说有什么不同,便是皮肤更加接近透明,更加的道貌端庄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

闻所未闻的功法,以及在金莲之下完好无损的身体,都让此刻勉强保留着说话能力的九逸如坠冰窟。

手下败将,李夜吟自然懒得理睬,他慢悠悠地自袖中取出一套月色衣裳,换下被九华宗的门人刺得百孔千疮的外袍。

“你们的纯阳之火确实不错。”

他温和地说着,手中折扇摇晃,“作为回报,我就把你们的尸骨……送给顾家做养分。”

“喂,这可和约定不符!”

抗议的声音响起,李夜吟转过头,对此刻才出场的顾家老祖道:“这等小节,何必介yì

。都是九华宗的弟子,精气纯真,平日里想弄还弄不到呢!”

顾家老祖闻言,顿时没了声音,身下影子分出无数蛇一般的黑丝,潜到九华宗弟子的身下,沟通影子。

啊!

被定在原地的九华宗弟子们,甚至未能发出****,就被黑暗丝线般缠住身体,生生地吞噬了。

看着干干净净的地面,李夜吟露出了满yì

的笑容,正欲进一步发号施令,突然眉头微皱:距此三百步的南方,有清晰的法力波动,以及——极细微的树枝碎裂声!

第131章 贪生怕死的慕容霜

本只是感应到不远处有九华宗的法力波动,想着九华宗与万始宗向来交好,或许能从九华宗处得到些庇护,却不想居然撞上了邪派大能屠杀正道的现场!

慕容霜粉脸煞白地想着,不论是吞金莲或是将九华宗弟子的身体拖进黑暗,都让她无法不毛骨悚然。

无需质疑,这群人正是最为正道人士所不齿的邪修、魔道!杀人不眨眼!

咔——嚓——

高度的紧张和过分的恐惧让她控力失当,脚下那小指粗的树枝,发出了折断的****。

顿时——

站在空地上折扇轻摇、丝毫看不出魔性的青年,转过了头!

他听见了!

虽然他们之间距离数百步之遥,她又事前隐匿气息,更得树枝遮挡,然而当那双清澈冷冽的眼睛看向她所在方向的时候,心依旧为之一触。

而后,四目交接。

被发xiàn

了!

本还存了侥幸的念头,但当清水般的眼眸如魔鬼般印入她的识海,将神识刺得支离破碎时,引以为傲的随机应成了一团浆糊,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逃!绝对不能被抓住!

恐惧抓紧了她的心脏,摁住了她的脑袋。

她害pà

极了,身体像突然浸在冰窟里一样冷,又像即将被架到火堆上炙烤般急躁,她不敢说话,只是偷偷地打量着周围,发xiàn

同行的八位师兄弟们都还未意识到危机近在咫尺。

我……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我的父亲是镇国将军,我是大齐的郡主殿下,我……就算在燕罗峰也是上等的根骨,前途无量……我如此尊贵,怎么能将性命交付在这个荒岛上!

能够为我而死,也不算辜负了你们对我的暗恋!

刹那间,私心泛起,一念之恶如充了气的皮囊,疯狂扩张。

慕容霜挤出了几滴眼泪:“朱师兄、楚师兄,我似乎被那恶人的神识发觉了……他们连九华山的弟子也敢践踏,要是被他知dào

我们……是万始宗的弟子,怕是……”

“这个——”

被点名的朱敏和楚茂均是姬智越的弟子,修为已经筑基,加上师长总是流浪在外,平日里多是自行修liàn

,有不懂不通处,则向苏红叶或是凤落请教,与慕容霜,虽说不是朝夕相处,却也是十天八月总会遇上几次。正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更何况慕容霜容貌姿丽又成绩出众,虽然有些脾气,也无伤大雅。

这一次,能够和她分在一组,他们两人虽无非分之想,却有怜香惜玉之念。

故听慕容霜说那邪修发xiàn

了师妹,抬头,果见邪修远远走来,又见师妹惊恐得眼泪迷离恍若梨花带雨,心中更是怒发冲冠,当即承诺道:“师妹且放心,就算我们全数折在这里,也不会让那邪修伤到师妹一根汗毛!”

“可是——”

慕容霜心中一阵狂喜,面上却做出了担忧的姿态。

楚茂以为她是心有不舍,连忙道:“师妹无需担心我们,将魄长老和凤凰神君近在咫尺,若那邪魔识好歹,便该晓得,万始宗不是他这无门无派的可以招惹的!即便他不知死活,我等也有师门赐予的法宝,必定不会让他得逞!”

“……师兄……”

慕容霜看那书生模样的邪修越走越近,早就亟不可待地想要逃窜,但总得表现出关爱同门的模样,硬着头皮道:“我也是万始宗的弟子,我……不走……”

“……师妹,你糊涂了,你是女修……我等被抓,抵不过被扒皮去骨,你若被抓,可……”

话语虽未吐明,其中寒意也已透亮,但看那一群人将九华宗门人的身体以秘法收去的手段,也晓得慕容霜这等容貌姿丽又根骨上佳的女修若是被抓,会有何等悲惨结局。

“……那我……”

楚茂看她还在犹豫,那邪修又似乎晓得他们已然无处可逃,竟是刻意放慢了脚步,欲玩猫抓耗子的游戏,心中大急,不由心中默念一声“冒犯了”,一掌推出,生生将慕容霜打到了一丈开外!

又将罗盘抛出,道:“这罗盘与将魄长老手中的青雾罗盘乃母子盘,你顺着罗盘的指示,即可寻到长老,请他素来救援!”

“师兄……”

心中已是说不出的激动,但面上总得挤出几滴眼泪,慕容霜抓起罗盘,又原地喊了几声,这才沿着罗盘指挥的方向,慌忙地离去了。

送走了师妹,楚茂和朱敏顿觉心中一块巨石落地,再回头,那邪修距离他们只有二十步之遥。

……

……

“万始宗的弟子吗?方才那个女修倒是长得不差,难怪你们竭心尽lì

的维护她。”

李夜吟兴致盎然地摇着扇子,走到八人跟前。

他早就发xiàn

了慕容霜,却因想起石桂山中曾见这女子几番三次地欺辱李玉暖,顿时生出恶念,刻意放缓脚步,任凭慕容霜逃窜。

如今慕容霜既已走远,便也不再客气,笑盈盈道:“据我所知,万始宗财大气粗,这一次竟派了五十人入灵宠岛,每十人一组,领队者至少有金丹修为。为何你们这一组……拢共才九人,且……修为最高的,也不过是——”

折扇指点着,鄙薄的话语从端丽的唇角吐出:“废物一样的筑基。”

“灭你这邪魔,筑基修为足以!”朱敏挺着胸,恶狠狠地说着。

他心中全无半点把握,但正所谓输人不输阵,名门弟子又怎么可以被这邪魔外道的气势压倒?即使害pà

地恨不得掉头就跑,脸上也要撑出十万分的精神!

李夜吟笑了。

这几个万始宗弟子强撑的坚强,居然让他想起曾经的自己。

“明知dào

螳臂当车,却也不肯退让。”他悠然的说着,“我曾有一个朋友,也和你们一样,一腔热血,为了保护即使失去性命也不能放手的那个人,甚至敢和一位化神期的大能正面对抗……可惜,螳臂当车,纵然勇气可嘉,到底难逃可笑……所以他死了,死得粉身碎骨……而你们,也将是一样的结果!”

“邪魔外道!休想蛊惑人心!”楚茂挺直着腰杆,冷冰冰地回敬着,“自古邪不胜正!纵然我等弱小不敌你这邪魔,但正义永存,他日必定——”

“必定如何?”

李夜吟懒散地说着,眼角的余光发xiàn

那女子已经逃出极远的地方,当即也不和这几个迂腐小子啰嗦,折扇挥舞,一道红莲业火喷出,将正啰嗦的楚茂整个都笼罩其中。

淡红色的火焰,并不炽热,却让燕罗峰上也颇有硬气之名的楚茂痛得鬼哭狼嚎一般,凄厉的叫着,映在火焰中的黑色人形完全是扭曲的。

“邪不胜正?连区区红莲业火都承shòu不住,还同我说什么邪不胜正?”

李夜吟讥讽地笑着,折扇摇晃,本只是罩住全身的红莲业火越发地磅礴,以楚茂为中心,肆无忌惮地扩张着,恍若一朵火焰莲花。也亏楚茂挨得住,虽然火焰焚身的瞬间痛得鬼哭狼嚎,但仅存的神智竟让他强忍住不伏地打滚!

只是见他这般煎熬,朱敏等人却早已痛得如绞,眼眶瞪裂,血红的眼泪流出。

“邪魔,我们今日便是拼了一死,也要——”

“斩妖除魔吗?我说过,你们的抵抗,不过是螳臂当车!”

讥讽中甚至带上了几分自嘲,李夜吟看了眼身后,道:“华仙子,你祭入桃花剑阵的童男精魄若能换成万始宗内门弟子的魂魄,想必威力也会大增吧?”

华不寐看了眼狰狞着面容的万始宗弟子,道:“确实是份难得的好礼,但万始宗内门弟子的魂魄虽好,用了,却是后患无穷。”

“哦,也对,万始宗是大宗门,华仙子招惹不起。”

他阴渗渗地笑着,华不寐的态度早在他的预料中,修真界以实力为尊,强者如枯泽,做下泯灭人性的事情,都不会有人出面匡扶正义!

见他突然露出诡异的笑容,华不寐不由一阵心惊。

初见面,她便晓得眼前之人用了幻迷丸,所见并非真实面容,也习惯了他半真半假地笑容。但看他突然露出真心,只觉寒意附着脊髓攀爬而上,万千恐惧深处,又有一股无法名状的迷恋。

这人……若是能成就大道,必定……

想到此处,华不寐连忙换了口吻,道:“不是妾身不给道友面子,是那将魄近在咫尺,他向来护短,若是晓得我……拿了他门下弟子的魂魄练阵……必定不依不饶……他系出名门,又是舍利夫人的……亲骨肉,一介散修,哪里吃罪得起……”

“原来是怕得罪舍利夫人……”

李夜吟笑盈盈地说着,折扇啪嗒一声合拢,磅礴的火焰顿时化为环扣,将其余七人控住。他又看了眼同行,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与你们为难了。只是这七人看见了我们杀九华宗弟子的全过程,你们……把他们的记忆处理一下……再送出岛,别留下后患即可……”

“这个无妨,小事一桩!”

好容易说服李夜吟不强迫自己杀万始宗弟子,华不寐顿时变得极好说话,满口的答yīng

,心中所想无非是把人哄骗走了,赶紧给这几个万始宗弟子道歉,并把他们送出灵宠岛。有什么仇恨,全部交给李夜吟一人扛!

……

……

哗啦——

哗啦——

低擦着树梢,慕容霜正跌跌撞撞地在密林中逃窜,身后的强dà

威压震得她几次险些从剑上掉下。

几乎绝对的实力差,为何自己居然还未被抓住?

但她随即意识到,对方不过是在玩欲擒故纵的游戏。

他的目标很可能是将魄长老!慕容霜紧张地想着。

若是万始宗的其他弟子,意识到这一点,必定会向着罗盘指示的方向的相反处逃亡,但慕容霜却不这样认为。她本就心高气傲,又有人人皆有的贪生之念,既然那邪魔刻意以她为向导,欲寻将魄长老的晦气,她又何必拂了他的意?

只要自己能逃出生天,他人的死活,本就无关紧要!

第132章 天才遇绝色

“太师祖!救命!”

拖长的惊叫,打破了火化追思曲三爷的肃穆空气,正半跪在地满怀敬意地将尚存滚烫的骨灰收入玉盒的李玉暖甚至没有回过神,便被从天而降的慕容霜撞倒,已经收掇大半的骨灰也因此散落一地!

若是旁的弟子,无意中做了这事情,李玉暖纵然会有几分不快,只要对方认真地道歉便再无芥蒂。但当她看清突然俯冲而下害自己跌倒的人竟是慕容霜时,国仇家恨之上,又叠加了新的怨恨!

慕容霜!

她怒冲冲地瞪视着,慕容霜虽说心急匆忙,着陆时也晓得自己撞了人,本想道歉,发xiàn

那人是李玉暖时,顿时傲气漫出,不予理睬,只一个劲儿地扑倒在将魄面前,泣不成声:“太师祖,有邪修追杀我们!”

“邪修?在哪里?!”

将魄有些愕然,慕容霜急忙擦着眼泪站起,梨花带雨地将凤凰神君如何穿过传送阵便抛下他们不管自行离去,他们如何在寻找机缘时撞见邪修杀害九华宗门人,八位师兄又如何为了保护自己被那邪修……

她本就是口齿伶俐,何况这番倾诉的大半都是事实,只是添加了少许酱醋,一番诉说可谓活灵活现,听得将魄也是颇为自责:“早晓得凤清德竟是这般不负责任,我便不该让他带领队伍。”

“神君本是游戏性情,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也不奇怪。”心里早把凤清德骂了祖宗十八代,面上却是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慕容霜故作大方地劝解道,“怪只怪我们学艺不精,还……心存侥幸……”

将魄叹了口气,道:“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你且坐下调匀呼吸,若是那邪修寻上门,自有我——”

话音未落,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冷冽响起:“久闻将魄长老护短,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说话的同时,长衫落拓的男子缓缓现形,不过双十年纪,容貌平凡,却自有气度凌人。

几乎是出现的瞬间,男子的神识便不着痕迹地扫过了全场,落到李玉暖身上时,微微停滞了一番。将魄与他修为相当,第一时间便感受到他的神识,更发xiàn

神识曾在李玉暖身上短暂停留,但将魄乃是君子,何况李玉暖与其余万始宗弟子确实不同,会被留意,也不奇怪。

故万始宗一方的十人竟无一人注意到,低头收拾因为慕容霜的撞击而散落一地的骨灰的李玉暖,在男子神识离开的瞬间,嘴角沁出了一丝微笑。

夜吟哥哥……

你果然还活着!

……

……

“来者何人!竟敢犯我万始宗!”

将魄冷冽地说着,他作为万始宗的未来掌教,听完慕容霜的倾诉,本就怒发冲冠,又见这邪修追上门来,更是满心的怒火,青衫席卷,引动四方风雷,袭向那悬空而立的悠闲男子。

“只是个过路人,不小心看到了一些不平事,于是一时按捺不住,打抱不平。”

李夜吟故作悠闲地说着,他识海丹田碎裂,依靠吞噬元婴精炼三千秘境到达彼岸。自从年前奉少邪之命离开不可知之地后,便对各大宗门的精纯元婴垂涎三尺,尤其是将魄这修真界第一天才的元婴,更是让他每每想起,都忍不住心思膨胀。

然而此刻真zhèng

与将魄对上,他才意识到,同是元婴境界,将魄体内蓄积的灵气之浓郁之精纯,非不可知之地那些半人半魔的修士能相提并论!

只见他玉立面前,青衫挥舞,驱动云海汹涌,形成惊天巨浪,阴雷涌动,金蛇狂舞于云间,有无数湛湛闪电弯曲扭动。

“癸水屠业雷!”

以云层中吸饱了天地精气的无根水为根基,聚集能够焚毁一切污秽的雷电,这是只有少数修为精纯的元婴修士才能发动的蕴天地之威的法咒!

“你这邪修倒也有几分见识!既然知dào

是癸水屠业雷,还不退下!”

将魄声色俱厉地说着,他看对方的骨骼稚嫩,年纪不过双十,修为却已近元婴,顿时晓得此人若不是化神期修士夺舍,便是修liàn

了某种禁忌的功法。

不论是哪一种情况,都意味着绝大的麻烦。

李夜吟闻言,微微一笑:“久闻万始宗乃修真联盟第一门派,长老将魄更是根骨绝色。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本想卖贵宗一份面子,就此别去。但我辈修道,遇上了平分秋色之人,难免技痒。故斗胆请长老与我切磋一二,若是输了,立即奉还扣留在手的贵门弟子;倘我侥幸赢了,烦劳长老将这两名女弟子送我充作打水梳头的丫鬟。”

他手中指点的,竟是李玉暖和慕容霜!

李玉暖与李夜吟从小一处长大,可谓心有灵犀,一听这话便晓得夜吟哥哥有意带她离开万始宗,但又不想让万始宗晓得他们的关系。当即闷头不响,继xù

蹲地收拾曲三爷的骨灰。

至于慕容霜,听了这话,可谓气不打一处,撅着嘴,泪眼汪汪地看向将魄。

然而,将魄却没有因为李夜吟的阙词而动怒。

看似漫不经心的只字片语,已经泄露了来者的真zhèng

目标。

灭口,以及夺宝!

他真zhèng

想要的,是曲氏老者临死前交托给李玉暖的布包!

将魄是君子,所以曲氏老者将布包交托给李玉暖后,他并没有以神识探查包裹内的物品,但眼下的阵势,却让他不由得好奇起来:布包里究竟藏了什么天才地宝,会让两个有头有脸的宗门不惜兵刃相向,更引来了这个不知名的魔修。

意识到整件事情恍如一场迷雾的将魄,一边加重驱动云层中的无根水,引得天雷轰鸣不止,一边怒道:“道友这番话,分明是欺我万始宗无人!”

“岂敢岂敢。”

李夜吟皮笑肉不笑地说着,癸水屠业雷虽然孕有天地之威,但对曾经lì

过劫火焚烧的身体,却也没有丝毫办法,只不过他的修为被将魄彻底压制,空有招架之力,无还手之能。

唯有一轮明月冉冉升到头顶,琉璃色光辉笼罩全身,将劈啪作响的闪电尽数弹回。

“果然有几分斤两!”将魄怒道。

说话同时,双手引动本命悟道树,三千婆娑幻出,树叶沙沙作响,恍如数不尽的舌头诵念经文,漫天佛偈纵横,错入汹涌云海,混在湛湛闪电中,细密而绵连地劈下,将笼罩李夜吟周身的朦胧,以佛法的大慈悲力融化得越来越淡,眼看就要——

“啊!”

一直偷偷观察上方争斗的李玉暖,看李夜吟身形不稳,顿时发出了惊呼。

即使得了万始宗再多的庇护和好处,在她心中,最重yào

的人,到底是李夜吟。

这一声骤然惊呼,如平地惊雷,让因悟道树隐含的佛音陷入少许的迷惑的李夜吟,顿时振奋起来,识海内更一道黑色的闪电划过!

他狠下心,咬了舌尖!

噗!

一口本命精血喷出,如荧光般落在结界上,原本摇摇欲坠的朦胧顿时光芒大盛,更有数以亿万计的细小琉璃砂从体内幻化而出,不断地填充结界、环绕周身,构成一道月牙般的护身光环。

“琉璃净世空生经!”

将魄终于发出了惊呼。

眼前这俨然是魔道中的魔道的青年,修liàn

的竟然是上古月神君的琉璃净世空生经!

“怎么,很惊讶?不论是魔道、邪道或是正道,总归避不开一个‘道’字!天地有道,万物自取。也就是你们这些君子,非要把天然而成的道,硬生生地裂成正道和邪道。”

李夜吟满不在乎的说着,护身光环佼若明月,连因为服用幻迷丸而变得平凡的面容,也蒙上了圣洁的光芒。

将魄的神色越发凝重了。

这是他成就元婴以来,遇上的同境界最强之人。

“卿本佳人,奈何为贼。”

一声叹息,意味着下狠手的觉悟。

原本,将魄还怜惜此人不过二十余岁便有这等修为,即使误入歧途,却也有意放他一条生路,却不想这人竟是执迷不悟,甚至妖言惑众!

“你要下杀手?”

李夜吟的神色,一样开始凝重。

将魄对他的评价不同寻常,他对将魄也是一样的隐隐有些赞许之心。

眼前这少年模样的元婴,不仅精气精纯,更难得的赤子纯心,若能将他的元婴吞噬,只差一线的元婴境界,必定能一举突pò



但是他又不知自己是不是应该这么做。

毕竟,将魄是玉暖的庇护者,李夜吟虽性格偏激,却也是知恩图报之人。

一时间,竟有些犹豫不决了。

正当他犹豫时,将魄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他低下头,看了眼下面满脸都是焦躁的众弟子,道:“我与这位道友需yào

切磋,你们暂且散去!”

“是!”

慕容霜第一个反应过来。

她虽然修为不过凝气圆满筑基将成,察言观色的本事却是一等一,何况此次的事情本就因她而起,将魄太师祖若是能制住这个魔修,自然皆大欢喜,若是不能挡住,她可是要早早地逃命去了!

可惜她拔腿欲跑,却有将魄一丝吩咐耳中:“霜儿,你与玉暖一道,向西南方向跑!”

“啊?”慕容霜愣住了。

她第一反应不是太师祖为何要被魔修点名的我们两人一起逃亡,而是——

为什么要我带着这个累赘!

但她眼珠一转,顿时敛起愤nù

,主动牵着李玉暖的手,道:“小师叔,太师祖让我和你一道往西南方向跑!”

“多谢!”

李玉暖心不甘情不愿地说着,她不觉得自己留下会遭遇危险,但李夜吟的神识却适时地切入她的识海。

(“无妨,待我打败了将魄,自会去找你!”)

(“夜吟哥哥,万事小心!”)

得了指示的李玉暖不再迟疑,踏上飞剑,与慕容霜一前一后,如闪电般,向着西南方向疾驰而去!

第133章 背后捅刀

轰!!!

飞出不过数里,身后便传来一阵地动山摇的轰隆,被法力余波冲得身体摇晃的李玉暖回过头,看到将魄与李夜吟所处之地,已彻底被冲天的白光和闪电包裹,四方青芒呼啸,乃是入灵宠岛探宝的其它宗门发xiàn

此处异常,特意前来探查。

“……应该不会有事吧?”李玉暖忐忑不安地说着,她不敢让人晓得自己与李夜吟的关系,故下意识地吞匿了名字,然而这番天成的亲昵落在慕容霜耳中,却激起心中一阵酸溜溜。

难怪太师祖处处维护你,原来你——

和大部分拥有一定天赋且足够努力的人一样,慕容霜非常看不起天资差却后来居上的李玉暖。在她看来,这个只配给自己端茶送水的愚货,居然一夕间踩在了自己的身上,简直是忍无可忍!

并非未看到李玉暖的努力,但李玉暖的那点努力,在她看来,根本不能填平天资的鸿沟!

李玉暖究竟依靠什么得到今时今日的地位?

不论是天资、才学,都远胜过李玉暖的自己,为何在宗门长辈的眼前,总是不如李玉暖?

几次痛定思痛后,慕容霜意识到,这个看起来闷声不响的小姑娘,其实是个人精,懂得装乖巧,更会在关键时刻刻意表现自己,博得师门的欢喜!

比起凡事都卑躬屈膝、巧言令色的李玉暖,自己这种清高自诩时时端着架子的弟子,自然不得欢心了。

她出身贵胄,晓得深宫后院里,最容易混得如鱼得水的永远是那些擅长在男人面前装纯洁、装受气包的女人!

因此,当慕容霜听到李玉暖满脸关切地亲昵担忧太师祖时,顿时气打不出一处!

小浪蹄子这是做戏给谁看呢!

但慕容霜到底还记得宗门规矩,晓得不能撕破脸皮,于是假装关切,凑上前去,道:“小师叔可是担心太师祖?”

李玉暖本就心怀鬼胎,闻言一惊,马上做出宗门弟子的模样,严肃地敷衍道:“师祖法力无边,纵然那邪修有通天的本事,想必也——”

“担心就说出来,何必装出不在乎的样子。”

慕容霜冷飕飕地说着,突然将长剑停在一处崖壁上,道:“李师叔,有件事情我很奇怪——”

“哦?”李玉暖闻言,越发心惊,但是面上却得做出毫不在意的样子,紧随她之后停在山崖,道,“愿闻其详。”

慕容霜看她一脸做作,深吸一口气,骂道:“收起这副楚楚可怜的小白花模样吧!太师祖和师叔他们或许吃你这一套,但我却是最恶心你了!说,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dào

凤凰神君入了灵宠岛以后会抛下我们不管!所以我央求师尊把我编入凤凰神君的队伍的时候你一声不吭,是不是等着看我的笑话!是不是!你说啊!”

“慕容师侄……你误会了,我——”

没想到慕容霜在意的居然是这件事,李玉暖一时没反应过来,说话也难免吞吐。

慕容霜见状,却以为自己戳中了她的心虚,更是怒气冲天:“师侄?你也配?连筑基都没有,有什么资格做我的师叔!也亏得是万始宗,若是在别的宗门,你就算想叫我一声师叔,也得问我许不许!”

“原来如此。”

遭了这一通劈头盖脸地恶骂,李玉暖却反而平静下来,确定对方并没有怀疑自己的身份后,心中顿时巨石落地。

只见她挺直腰干,侃侃道:“不错,依照修真界的通行规矩,修为低的我确实不配做修为高的你的师叔!但是,你也说了,我们是万始宗的弟子,外界那些约定俗成的规矩,在万始宗可是行不通的!你不想唤我师叔,可以不用喊。但你质疑我身份的合法性,却不敢向太师祖质询,只会私下恃强凌弱,算什么道理!”

“什么道理?我的拳头比你****你硬,这就是道理!”

慕容霜气急败坏地说着,初次见面她就不喜欢李玉暖,以后的一桩桩更垫定了这人命中克星的地位。有时候她甚至觉得李玉暖是上天赐给她的考验,让她明白,很多时候,并不是努力就能得到想要得到的,总会有一些卑鄙小人,通过卑鄙的手段,比踏实辛苦的自己,更早爬到高处。

但最终的胜利者,到底还是我!慕容霜暗暗地想着,她从未想过为何将魄会犯下命被魔修点名的两人一起往西南方向逃亡的大忌,接到那道命令时,她的心中,便已经打定了主意!

错误,必须到此为止!

心念泛动的瞬间,一道金辉从袖中飞出,带着斩金断玉的犀利,直刺李玉暖的心口。

“你——”

万没想到慕容霜竟会突然对自己下狠手,李玉暖也是一愣,只是几次生死的身体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凭借本能偏移了一寸,狼狈却又恰到好处地避开攻击!

——李玉暖不知dào

,她的身体历经星屑之力的淬炼和容裔的洗涤调理,早不输与金丹修为的坚固,即使被慕容霜凝结了筑基修为的偷袭得手,也可无碍。

倒是慕容霜,见李玉暖居然躲过偷袭,心中越发大恨。

那骤然飞出的金蛇,乃是她融入了本命心血以后炼制的第一件元神武器,即使是修为比她高的筑基后期,挨了这一击,也会元神大损。

出其不意的攻击却被这凝气期的小人轻易躲过去,慕容霜也索性撕破面皮,道:“怎么,奇怪我要杀你?总是演白莲花,就真以为自己是人人都怜爱的小白花?!可惜我还是讨厌你,非常非常地讨厌你,恨不能一刀捅死你!”

“先趁乱杀了我?再事后自斩一刀,假装路上遇到邪修,浴血杀出重围?”

李玉暖冷漠地说着,横亘两人之间的国仇家恨注定了她们终有一天会你死我生,但没想到慕容霜比她更迫不及待。

“这个……如何在太师祖面前圆谎,我还没想过,倒是李玉暖师叔你不愧是燕罗峰第一圆滑人,居然瞬间就帮我将后续都想好了!”

不无挖苦地说着,慕容霜翻身拔出惜双剑,整个人一起飞出,激起黑气汹涌,狂风四起!

李玉暖的瞳孔瞬间收缩了起来。

慕容霜的剑,竟犀利如斯。这一刺,蕴含着露骨的恨意,可谓——

必杀!必中!必死!

她对自己的恨意,竟到了这般地步!

当即不敢怠慢,强行将全身的灵气加速流动,一道透明的剑光浮现身前。

哐当!

满怀恨意的一记被剑光挡住,俩个人都因为这一击后退了数丈。

“慕容霜,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还来得及?你当年也是这样欺骗柏艳雪,让她成为你上位的阶石的,对吧?”慕容霜不依不饶地说着。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卑鄙揣测般,话音刚落,李玉暖的脸色也是大变。

本只自卫而发出的透明剑光,竟在瞬间凝成实质一般,发出夺目的光芒。

俏丽的身形更变幻成叠影,将慕容霜团团围住。

“慕容霜,你欺人太甚!”

幻影和本体异口同声地呼喝着,惊天动地一般。

只是言辞虽愤恨,李玉暖的心中却是依旧冷静。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横在她面前只有两条路,奋起杀慕容,或是缠打等到宗门之人上前阻止。

私心偏向杀慕容这个一劳永逸的手段,但必须做得漂亮,绝不能让宗门觉察。

——不能用宗门教授的法术,但也不能用过分冷僻的手段。

将魄太师祖和夜吟哥哥的比斗声势浩大,引来了太多的围观者,若是让他们看到现场,即使成功杀死慕容霜,她也从此无法再回万始宗!

得不偿失!

电光火石的瞬间,李玉暖的心尖已转过万千的念头。

突然,修道隐约熟悉的法力波动。

难道是——

苏红叶?!

心念刚刚生出,便有一道黑色的闪电划开云层,袭来的慕容霜,脸色惨白,显然是将全部的灵力和修为都凝结在这一剑中,不仅前所未有的汹涌,更带着必杀的恨意!

恨意和不平的叠加,让惜双剑的表面甚至有了一层青光,破空而来,带起滋滋的响声。

而觉察到苏红叶近在咫尺的李玉暖却在这一刻做了个最大胆的决定,她的眼中只能看到呼啸而来的青光,透明的剑光融入身体,竟是准bèi

——

凭肉身生生地格挡!

“去死吧,李玉暖!”

高声呼喝着,针刺般的痛苦压下,为了挡住这一击,李玉暖全身的灵力被压缩到了极致。

刷——

距离鼻翼不过半寸!

即使挡住,破相也难免!

突然——

一道白色滑过面前,金锋错过,鲜血如桃花般纷飞!

阿狸!

“不许伤害她!”

一贯胆小怕事的阿狸,居然在最关键时刻冲出,用狐珠和身体耽搁了慕容霜的剑!

也坏了李玉暖的苦肉计。

但她不怪这只蠢狐狸,阿狸在这一刻表现出的勇敢和无畏,都让不知不觉中越来越心思复杂的自己,自惭形愧。

刹那间,她不再掩饰!

右手自然地揽住为保护自己被斩断前肢的阿狸,识海内的金色小球再次疯狂转动,白皙的肤下,星屑沿着红色线索汇入左臂,左手伸出:

“你信奉强者为尊,因你的修为而骄傲,我就废了你的修为,毁了你的骄傲!”

此刻的李玉暖,通身都燃烧着金色的火焰,面容也与北冥秘境的青铜面具女子,有了微妙的重合。

无意中撞见这桩内杠的苏红叶,依旧犹豫着是否上前阻止,却见一道金色光弧从李玉暖体内幻出,化为数十道光刃,刮过慕容霜的身体!顿时鲜血乱舞,更有数以亿计的金色微粒钻进慕容霜体内,将经络尽数炸裂!

“啊!”

伴随着凄厉的尖叫,慕容霜彻底化为血人!

“你——”

苏红叶愤nù

了。

虽然慕容霜不敬在前,这般下场也是罪有应得,但眼看着爱徒满身是血,她终归不能保持理智,解除隐身咒、抱住慕容霜的同时,凝结了金丹修为的一掌,排山倒海地挥出!

“嗯?”

为了一时之气,以凝气期引动星屑强行炸裂筑基修士经络,李玉暖此刻已是强弩之末,怎么可能挡得住金丹的愤nù

一击?

何况……

她从未想过苏红叶会下狠手!

金色缓缓褪下,她闭上虚弱的双眼,和怀中的白狐一起,坠落……

第134章 势均可力敌

当李玉暖因为苏红叶的一时护短不幸打落山崖时,数里外的将魄与李夜吟,正当战得如火如荼。

都是举世无双的骄子,都有绝对不能退步的理由,乍然对上,自然天崩地裂,日月无光!

自两年前败于黑衣神君后,将魄便一直埋头闭关,竭力提升自己,此番使出的癸水屠业雷,咋看威力与两年前相差无几,其实却是两年前的数倍!连寻常修真者进阶太快可能产生的根基不稳心魔横生,也因日夜得悟道树婆娑照拂,被轻易地消弭。

当然,能够在短短的两年内就突pò

元婴中期直达元婴后期甚至隐隐露出大圆满的迹象,和万始宗不遗余力是分不开的。为了让将魄更快地成长起来,本就位于地下灵脉的正上方燕罗峰,在这两年时间内,一直得到其余山峰数倍的物资供应。

举一宗之力培养一人,这一人又是罕见的天才,虽然只是短短两年,却足以创造神话了!

就连燕罗峰的普通弟子,也因为日常入定时吸纳的灵气比旁处更多更精纯,两年内由凝气到达筑基的,竟有十余人之多!

但是,即使是对上修真界无双的天才,李夜吟也还是有一战之力!

自幼便因为祖辈的恩怨被迫在波澜狡诈的宫廷中讨生活,对人性和权谋都有超出常人的深刻认识,更难得的生存意识淡薄,从不将操弄他人命运视为邪恶,亡国之后两废两立,走上了半魔半人的修行之路。

经lì

过这么多的艰难困苦,即使本质是一块凡铁,也会变成无双的利剑。何况李夜吟这个修真界五百年都未曾见的绝世天才!

单论根骨,他甚至在将魄之上!

而在不可知之地的一场场浴血搏杀,也让彼此间修为差,变得并非无法逾越。

计算完毕优势和弱势后,李夜吟不再客套,冷冷道:“虽然早就想过和你对上的可能,但真zhèng

对战的时候,我还是得说,你比我想象中更强。”

“你也不弱,”风雷中纹丝不动的将魄,颇有些敬佩地说着,“能够在夺舍后短短数年就恢复到这般境地,你是我平生所见第一人物。却不知你原本的名字是——”

“想知dào

我的真实姓名,就拿出你的看家本事!”李夜吟温文尔雅却不乏尖锐地说着。

和名震修真界的将魄不同,迄今为止,李夜吟的名字还只在下界广为流传,修真界对他的印象,始终停留在南唐覆灭之夜那如流星般划过天空的绝世天才。

没有人知dào

他还活着,并以魔道再次攀爬着高峰。

“好。”

将魄干脆地应答着,他被彻底激出了好胜之心,以及强烈的好奇心。

如此人物,不可能是籍籍无名之辈!

你究竟是谁!

唰啦一声,悟道树收起,青山晃过,二十四道附着了不同颜色的剑符飞出。

每一道符上都歪歪斜斜地画了一把剑,看似孩童鬼画符一般的笔触,其实融入了将魄自修道以来对剑的所有领悟。

他的道,介于佛宗和道家之间,不用剑,却也悟剑!

这二十四道剑符的前二十道,记录了他从筑基到金丹的数十年的所有感悟,而最后四道,更是采颉了元婴成就瞬间感应到的大道,乃是罕见的先天之剑!

“剑符?”

癸水屠业雷虽强,李夜吟自有琉璃净世空生经护身,倒也不是多么的顾忌,但二十四道剑符刚刚露出,立kè

有锐不可当地剑qì

透过衣裳直刺皮肤,藏在穴窍里的魔婴也被震动!

噗!

一处迷藏内的魔婴承shòu不住剑符上的浩然正气,竟然流血了!

李夜吟的脸色,顿时发青。

世间没有连琉璃净世空生经也不能抵挡的功法,但他际遇坎坷,修为几次被废,此刻残留体内的琉璃净世空生经不过一重天境界,而将魄的剑qì

也是足够精纯且犀利!

然而李夜吟震惊时,将魄却是数倍于他的惊愕。

“魔婴血……难道——”

典籍中确实记录了魔修抢夺他人的元婴成就自己的功法,但眼前之人的手段,却是——

连魔修也不齿、魔道中的魔道!

“怎么,后怕了?若是输给我,你的元婴也会被我吃掉的!”

李夜吟自嘲地笑着,二十四道剑符虽然凄厉,但暂时的不适后,身体逐渐习惯剑qì

肆虐如尖针扎刺着毛孔的痛楚。

只可惜了那一处的元婴。

不过那元婴的原主本就无足轻重,只是福运奇佳,机缘巧合下服食了大量天材地宝,因此成就元婴。可惜到底根基浅薄修为不足,且已被炼化大半,倒也不是如何的可惜!

当即也不遮掩,修长的手指插入左肩,将置于其中的魔婴取出。

蓬!

挤成一泡污血。

血腥的一幕看在将魄眼里,激起心中一阵反胃,皱眉道:“就算这元婴得自魔修,阁下的手段也太过残忍了。”

“看不惯?”

李夜吟懒得和将魄继xù

废话,他自小尊贵,得宗门全力培养,哪里晓得外界的艰难。

淡淡的炸响自掌心散开,马上变成一声压抑着的惊雷,转而连起一片轰轰的破碎声,掌心的血雾已经淡去了许多,光亮从黑色中升起,越来越清晰,竟是——拳头大小的水晶骷髅!

用被捏碎的元婴的残骸生生炼化成的!

“死气?!”

将魄再次震惊了。

以元婴炼化水晶骷髅的手段,即使博闻如他,也是闻所未闻,但骷髅眼窝里弥漫的浓郁灰气,却是再熟悉不过!

死气。

而且是最精纯的死气!

“难道——你来自不可知之地?!”他失声惊呼。

“不愧是万始宗的长老,居然这么快就猜出了我的来历!”

笑眯眯,可惜这明媚的笑容衬上身畔溢出死气的水晶骷髅,只能给人惊恐的错觉。

将魄的眼睛眯起。

“金三土二,退!水五炎一,进!”

快速的命令着,迅速从震惊中回过神的将魄,调整了二十四剑符的攻击阵势。

这二十四道剑符无一不是融入了他的精血,指挥时如臂弯般自若,令声刚下达,主攻的金三土二立kè

闪退,而水五炎一两道,一道闪着几欲结成实质的幽蓝色,一道则是罩着火焰般的红光,拖着长长的广弧,飞扑而上!

被二十四道剑符团团围住的狭小空间,瞬间被火焰和海洋割成两重天!

李夜吟的眼瞳,骤然收紧!

将魄有悟道树护身,死气虽腐蚀万物,却也不能耐他若何。

而迫在眉睫的水五炎一,更因属性相克相成,不论他迎击哪一道,都会被另一道剑符刺伤!

既如此,休怪我下狠手!

心念既定,李夜吟的脸色也顿时转阴,托着水晶骷髅的手捏紧,本就浓郁的黑色顿时凝重如实体,飘出骷髅,练成数以百计的丝线,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迅速编织成为一条长鞭。

哗啦——

一鞭飞出,黑气游离,与水五上附着的幽蓝色正面发生碰撞!

“轰!”

浓郁的水汽几乎是转瞬间便被黑色吞没,化为银灰色的光球。但黑色并没有再次凝实回归长鞭,反而迅速膨胀,恍如一个圆球——被裹在其中的水五正在以自己的手段,强行破解死气的包裹!

水,生死转化之地!

不可知之地的死气以黑水为载体,流转整个荒漠!

但李夜吟却没有丝毫的慌乱,他自袖中取了一粒丹药纳入口中,随即再次起鞭,劈向炽热火海!

水五尚未放qì

抵抗,为免两处反击,这一鞭的力度是劈向水五的三倍有余。

呼——

死气乃是世间所有生机的大敌,即使全身都被死气腐蚀,李夜吟在全力施展时,也能感受到生命被死亡腐蚀的窒息感。

至少吃丹药的动作,已经透过剑符,落入将魄眼中。

你果然支撑不住了!他冷静地想着,手中又变幻一个指法,竟是——

轰隆!

被困在银黑色球体中几乎放qì

了抵抗的水五突然爆裂!

水虽是生气,却也能融化了死,骤然爆裂,流出的液体是蒙了悠悠死气的灰蓝色,倾落地面,原本郁郁葱葱的草木瞬间就被夺去了生机,成为干涩的枯草。

但将魄的脸色也没有丝毫变化。

虽然悲天悯人,本质上,他对异类也没有一丝怜悯!

而部分融化死气的水五,虽然有少数零落在地,但更多地却还蓄留原地,灰蓝色的水球,和贪婪地燃烧着的火球,一起交相辉映,越转越快,竟隐约有形成一个简单的天地轮回的气象!

这一次,李夜吟终于变了颜色。

长鞭分解为丝丝死气,回到水晶骷髅之中,一直捏在手中的折扇挥出,其上裹着淡灰色的气息,折扇飞到空中,竟然要——

切入火球与水球之间!

这一试图斩断水火交汇的行为激起了强烈的反抗。

青白色的闪电嗤嗤地闪烁,每一滴火花的爆fā

都会引起周围空间的动摇,灵宠岛所在之地本就是异世和现世的交错,李夜吟又为了自保不遗余力地驱动折扇,顿时,空间出现了水一样的波澜,隐约能听见蛋壳般的碎裂声!

吱吱咔咔!

折扇的切入不可逆转,几乎实质的幽蓝色,和接近火焰的红光,都在黑气的攻击下开始退缩,然而死气的攻击却也不是一帆风顺!

“哼……嗯……”

强忍住驱动死气带来的剜骨剧痛,李夜吟能感觉到了空间的崩裂接近临界。

但此刻任谁收手,都是不可能!

幻迷丸的效果正在退去,骨骼只是稍微有了些变化,但风韵却是大为不同。

仿佛一笔点睛般,二十四道剑符团团围住的缝隙漏出的面容,丝毫不见魔修的阴霾,反而带上了天之骄子的明亮。

看清的刹那,将魄也有些失神。

初照面时,他便知dào

来人用幻迷丸遮掩真容,但却没想到他的真面目,竟生得这般的好!

“可惜了。”

低叹一声,将魄又祭出一件法宝!

第135章 生死搏

砰!

一点尘屑悬浮在将魄如玉般的掌心。

他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这看似毫不起眼的尘屑正是寂寥砂,或者说,飞来印。

此物不属于五行的任何一支,只存zài

于天帝宝库,不经炼化便可瞬息万钧。上古传说圣人从天庭窃取用于镇压水患拯救大地的息壤,民间传说中从天而降的飞来峰,都是它留下的痕迹。

当然,修真界给予它的名字是寂寥砂,因为足够的寂寞。

此物和纳须弥芥子一样,都是集结了天地间无数的偶然后才能产生的宝物。且纳须弥芥子虽然珍贵,但普遍存zài

于世间的每一个角落,有心收集,总有机会凑到可观的分量。寂寥砂却不同,它只存zài

于天帝宝库!天帝宝库位于域外乱流之地,其中艰难险阻无数,非渡劫期不可达。

将魄手中的这颗寂寥砂,正是两年前舍利夫人得知儿子险些受辱于渡劫期大能之手后,特意赐下的护身法宝。

对付眼前人,完全无需祭出寂寥砂这等绝世之物,然而明明乾坤袋中另有法器无数,伸手的一瞬间,将魄却是鬼使神差般选择了这颗只炼化了大半的寂寥砂。

祭出!

刹那间,磅礴的法力溢出,本就摇摇欲坠的空间再也承shòu不住,发出了龟裂的声响。

晴空如镜片般出现肉眼可见的裂纹,黑色蛛丝迅速漫延,异世的气息透过这些仅头发丝粗细的裂缝,疯狂地渗透着!

“这一次果然是必须死一个人的结局。”

见寂寥砂出,如黑丸子的眼瞳,顿时蒙上了死灰般的戾气。

嗤!

一道融入了黑暗的月色剑华幻体而出,生生地横跨百丈距离,将正在崩塌的天地定住。

“寂寥砂确实是世间难得的宝物,但仅仅是法器上的优势,并不能赢我!”

李夜吟傲然地宣称着,连那受不住寂寥砂的巨大威压而寸寸碎裂的天地,也在贯穿剑华的生死之气无以伦比的支配中,再次露出了稳固。

这人果然很强!

将魄暗暗地想着,他是万始宗千年历史上最天才的弟子,莫说是掌门师兄,便是对上后山秘境的那些老祖宗,也有一战之力。可以说,这位在修真界地位极其崇高的少年修士,从踏上修真路至今,便始终同境界内无dí



直到——

遇上眼前人!

在寂寥砂的磅礴法力的镇压下,李夜吟已是独木难支,白皙的面容更泛出艳丽得接近病态的绯红,将魄的心中却没有丝毫的得yì



全凭寂寥砂的威力才能占得的上风,有什么值得骄傲!

他的对手拥有比他更宏大的前途,却不知为何选择了以死入道,全身每一寸都处于生死的转化中。

只看青年沉默的眼神,和越发妖娆的绯红,将魄也知dào

,那如月般绝世一剑挥出的同时,青年体内的微妙平衡也被打破。

生机在飞快的逝去,死气正拼命地腐蚀他的身体。

只要加倍催动二十四道剑符,同时驱动寂寥砂碎裂空间,便可不战而胜!

投机取巧吗?

不知为何,看着青年坚毅的眼神,将魄感到了淡淡的哀伤。

最终,叹口气,将手中的寂寥砂发挥到极致!

噗!

噗!噗!

只是一瞬间,本就因为两人的对战变得乌云交织的天空,彻底被黑红色的浓云包裹了。在寂寥砂的磅礴法力牵引下,一道道滚烫的炎流不断地从云层中冲下,每一道滚烫炎流的落地,都给满目疮痍的大地带来更多一条伤疤!

炎流的冲击越发激烈,被困剑符中央的李夜吟,也仿佛放qì

了挣扎般,因为生死失衡而绯红的脸色,变成了诡秘的青白。

全身的法力波动都消失了。

大地裂缝深处,有森森白骨正在爬出。

刚刚爬出地面的它们,只是些残破的骨架,白骨抖落泥尘,露出非人的本质。

然而即使只是些白骨架子,依旧荡漾着令人顾忌的强dà

法力波动,乃是历代陨落在灵宠岛的修士和灵宠的扭曲结合。

若只是一两具,将魄倒也不会放在心上,然而被李夜吟肆意释fàng

的死气激发的何止是数具。放眼望去,方圆数里,各类白骨如雨后春笋般爬出,密密麻麻,满目皆是!

这些白骨身上无不散发着强dà

的法力冲击,灵气互相冲击扭结在一起,引出此起彼伏的尖锐破空!

而在白骨与炎热中央,有一条身影迎空傲立。

黑红色的乌云不断降下道道血红缠绕他的身体,这些血红一经接触立kè

化成滚烫的火焰,而在他的头顶,暗红色的云层正以加倍的扭曲翻滚着,隐隐可见有魔神巨像缓缓形成。

寂寥砂引发五天十地一起震动,将凝成神魔的威压,向他袭来!将他燃烧!

整个世界都在燃烧,唯独傲立在火焰的中心、受到最大的冲击的他,彻底地冰冷。

地下,白骨已挤挤挨挨地爬满。

修长的手,缓缓伸出。

惊人的死气在手中飞速凝结,形成一根长达两丈的黑暗长枪。

挑在长枪顶端的,正是以魔婴炼成的水晶骷髅!

轰的一声,天空一声巨响,本还汹涌不断下落的炎流,竟仿佛被这根长枪散发出的属于死的寂静震慑,不敢再下落。

他看着前方:距离不过二十步处,因为将过多的真元注入寂寥砂内,将魄的脸上流露出了脆弱。

机会!

原本的计划里,他不打算杀将魄,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不杀将魄,必定为将魄所杀!

不过,将魄乃是日后必定会杀的人,既然如此,先杀后杀也就不存zài

任何区别了。

反正都要杀,反正都要死。

怀着这样的心,手中的长枪,轻轻地挥了一下。

极其简单的一枪,不存zài

任何的变化,却强dà

无比!

地下的白骨在黑暗之枪挥出时化为了碎片。

它们在狂澜中破碎,这些荡漾着强dà

法力波动的碎片迅速地燃烧着,因为李夜吟的枪带起的幽冥之火,如灰炭遭遇狂风般被迅速的吹散,留下的最坚硬的部分则融入到长枪之上,将黑暗森严的长枪变成寻常修士不敢直视的可怕法器!

这就是死气的所有者的力量!

砰!砰!砰!

轰鸣之声不绝于耳,将李夜吟团团围住的二十四剑符,竟有半数因为这场白骨的狂宴而无火自燃!

“不!”

剑符连着心脉,将魄顿觉一阵心悸,他顾不得寂寥砂,手指以华丽得只能看见幻影的速度变换着法诀,迅速将剑符回招。

然而他的速度虽快,到底抵不过死的腐蚀,回到手中的二十四剑符,竟有半数被损坏!

可惜,已经没有时间惋惜了。

剑符的包围被打破的瞬间,白骨之枪以挟天地之势笔直地向将魄刺了过去。

这是注满了死的一枪,在这一击中,有无尽的恨意!

这一枪比闪电更加快,比九霄紫雷更加耀目,随着这一枪的刺出,早已转成黑红色的天空居然又再一次地白昼,仿佛是因为这一枪,世界的规则都已经被颠倒。

李夜吟的眼眸,也在这一刻明亮到了极点。

强行将超出承shòu极限百倍的大量死气压入白骨长枪中的他,其实距离成为死气的傀儡也只有一步之遥了!

这一枪必须刺出,唯有如此才能死里求生!

将积蓄在三千秘藏内的死气全数注入长枪的瞬间,彻底掏空的身体甚至无需发号施令,已经开始汲取周围的天地灵气,方圆十里内——用于孕育生命的灵气、一草一木的生机,都在瞬间遭遇最蛮横的龙卷!

真野蛮。

在此生死危机时尚有余暇自嘲的李夜吟苦涩的笑着,被生与死反复纠缠的白骨长枪,正毫不留情地恶狠狠地撞向将魄!

喀喀喀!!!!

枪头的水晶骷髅出现了裂缝。

而后震荡顺着枪身传遍,叠在黑暗之上的白骨发出令人心颤的碎裂声,以寂寥砂和水晶骷髅的撞击为中心,一道道暗红溢出,蕴着强dà

的力量,顺着白骨上的裂缝以游蛇般惊人的速度逆向而上,向李夜吟冲去!

李夜吟的身体还保持着突刺的姿势,大半都掠在空中。

将魄抬起头,看到火焰另一边的面容,带着无可名状的冷漠,和寒意。

为何?

一丝诧异还未来得及从眼中闪过,白骨长枪就变得粉碎,倾注其上的强dà

力量——不论是生机或是死气,乃至寂寥砂的无上力量,全部裹在一起冲击到了李夜吟的身上!

本就是无双暴虐的力量得了寂寥砂的力量叠加,瞬间就将李夜吟的身体完全裹住,眼看就要全身的经脉和骨骼都破碎——

然而在这生死之刻,另有一股强dà

无匹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涌来,恰到好处的裹住了他,将那本不可能抵消的一击轻易的溶解。

所有的变化都发生在弹指的一挥间,将魄甚至还没回过神,现场便多了一个黑衣黑发的男子!

正是渊默!

因为力量反噬而承shòu着全身几欲开裂的痛苦的李夜吟,虚弱地睁开了眼。

这一瞬间,他才终于看清自离开不可知之地后便一直不能甩脱的跟踪者的真实面容。

直觉说,这人根本不喜欢自己。

然而,即使不喜欢,来者还是照面瞬间便分出了一丝本命真火,缓缓倾入他体内。

生机倾入体内的刹那,身体的四分五裂被阻止,李夜吟终于能继xù

喘息了。

他抬起头,看往虚空之上,再次露出了惊愕。

黑红的云层被一扫而空,至高处,竟不知何时站了一个身披长衣的银发男子。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轻得仿佛一道风。

然而,即使和睦如清风,却也无人敢怀疑他的强dà



他的周身萦绕着不为任何事务动摇的坚定,谁都不能动摇他的心念。

凡他想做的,便是他的道,凡是阻碍他的道的人,不论贵贱强弱,都会被碾碎!砰!

一点尘屑悬浮在将魄如玉般的掌心。

他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这看似毫不起眼的尘屑正是寂寥砂,或者说,飞来印。

此物不属于五行的任何一支,只存zài

于天帝宝库,不经炼化便可瞬息万钧。上古传说圣人从天庭窃取用于镇压水患拯救大地的息壤,民间传说中从天而降的飞来峰,都是它留下的痕迹。

当然,修真界给予它的名字是寂寥砂,因为足够的寂寞。

此物和纳须弥芥子一样,都是集结了天地间无数的偶然后才能产生的宝物。且纳须弥芥子虽然珍贵,但普遍存zài

于世间的每一个角落,有心收集,总有机会凑到可观的分量。寂寥砂却不同,它只存zài

于天帝宝库!天帝宝库位于域外乱流之地,其中艰难险阻无数,非渡劫期不可达。

将魄手中的这颗寂寥砂,正是两年前舍利夫人得知儿子险些受辱于渡劫期大能之手后,特意赐下的护身法宝。

对付眼前人,完全无需祭出寂寥砂这等绝世之物,然而明明乾坤袋中另有法器无数,伸手的一瞬间,将魄却是鬼使神差般选择了这颗只炼化了大半的寂寥砂。

祭出!

刹那间,磅礴的法力溢出,本就摇摇欲坠的空间再也承shòu不住,发出了龟裂的声响。

晴空如镜片般出现肉眼可见的裂纹,黑色蛛丝迅速漫延,异世的气息透过这些仅头发丝粗细的裂缝,疯狂地渗透着!

“这一次果然是必须死一个人的结局。”

见寂寥砂出,如黑丸子的眼瞳,顿时蒙上了死灰般的戾气。

嗤!

一道融入了黑暗的月色剑华幻体而出,生生地横跨百丈距离,将正在崩塌的天地定住。

“寂寥砂确实是世间难得的宝物,但仅仅是法器上的优势,并不能赢我!”

李夜吟傲然地宣称着,连那受不住寂寥砂的巨大威压而寸寸碎裂的天地,也在贯穿剑华的生死之气无以伦比的支配中,再次露出了稳固。

这人果然很强!

将魄暗暗地想着,他是万始宗千年历史上最天才的弟子,莫说是掌门师兄,便是对上后山秘境的那些老祖宗,也有一战之力。可以说,这位在修真界地位极其崇高的少年修士,从踏上修真路至今,便始终同境界内无dí



直到——

遇上眼前人!

在寂寥砂的磅礴法力的镇压下,李夜吟已是独木难支,白皙的面容更泛出艳丽得接近病态的绯红,将魄的心中却没有丝毫的得yì



全凭寂寥砂的威力才能占得的上风,有什么值得骄傲!

他的对手拥有比他更宏大的前途,却不知为何选择了以死入道,全身每一寸都处于生死的转化中。

只看青年沉默的眼神,和越发妖娆的绯红,将魄也知dào

,那如月般绝世一剑挥出的同时,青年体内的微妙平衡也被打破。

生机在飞快的逝去,死气正拼命地腐蚀他的身体。

只要加倍催动二十四道剑符,同时驱动寂寥砂碎裂空间,便可不战而胜!

投机取巧吗?

不知为何,看着青年坚毅的眼神,将魄感到了淡淡的哀伤。

最终,叹口气,将手中的寂寥砂发挥到极致!

噗!

噗!噗!

只是一瞬间,本就因为两人的对战变得乌云交织的天空,彻底被黑红色的浓云包裹了。在寂寥砂的磅礴法力牵引下,一道道滚烫的炎流不断地从云层中冲下,每一道滚烫炎流的落地,都给满目疮痍的大地带来更多一条伤疤!

炎流的冲击越发激烈,被困剑符中央的李夜吟,也仿佛放qì

了挣扎般,因为生死失衡而绯红的脸色,变成了诡秘的青白。

全身的法力波动都消失了。

大地裂缝深处,有森森白骨正在爬出。

刚刚爬出地面的它们,只是些残破的骨架,白骨抖落泥尘,露出非人的本质。

然而即使只是些白骨架子,依旧荡漾着令人顾忌的强dà

法力波动,乃是历代陨落在灵宠岛的修士和灵宠的扭曲结合。

若只是一两具,将魄倒也不会放在心上,然而被李夜吟肆意释fàng

的死气激发的何止是数具。放眼望去,方圆数里,各类白骨如雨后春笋般爬出,密密麻麻,满目皆是!

这些白骨身上无不散发着强dà

的法力冲击,灵气互相冲击扭结在一起,引出此起彼伏的尖锐破空!

而在白骨与炎热中央,有一条身影迎空傲立。

黑红色的乌云不断降下道道血红缠绕他的身体,这些血红一经接触立kè

化成滚烫的火焰,而在他的头顶,暗红色的云层正以加倍的扭曲翻滚着,隐隐可见有魔神巨像缓缓形成。

寂寥砂引发五天十地一起震动,将凝成神魔的威压,向他袭来!将他燃烧!

整个世界都在燃烧,唯独傲立在火焰的中心、受到最大的冲击的他,彻底地冰冷。

地下,白骨已挤挤挨挨地爬满。

修长的手,缓缓伸出。

惊人的死气在手中飞速凝结,形成一根长达两丈的黑暗长枪。

挑在长枪顶端的,正是以魔婴炼成的水晶骷髅!

轰的一声,天空一声巨响,本还汹涌不断下落的炎流,竟仿佛被这根长枪散发出的属于死的寂静震慑,不敢再下落。

他看着前方:距离不过二十步处,因为将过多的真元注入寂寥砂内,将魄的脸上流露出了脆弱。

机会!

原本的计划里,他不打算杀将魄,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不杀将魄,必定为将魄所杀!

不过,将魄乃是日后必定会杀的人,既然如此,先杀后杀也就不存zài

任何区别了。

反正都要杀,反正都要死。

怀着这样的心,手中的长枪,轻轻地挥了一下。

极其简单的一枪,不存zài

任何的变化,却强dà

无比!

地下的白骨在黑暗之枪挥出时化为了碎片。

它们在狂澜中破碎,这些荡漾着强dà

法力波动的碎片迅速地燃烧着,因为李夜吟的枪带起的幽冥之火,如灰炭遭遇狂风般被迅速的吹散,留下的最坚硬的部分则融入到长枪之上,将黑暗森严的长枪变成寻常修士不敢直视的可怕法器!

这就是死气的所有者的力量!

砰!砰!砰!

轰鸣之声不绝于耳,将李夜吟团团围住的二十四剑符,竟有半数因为这场白骨的狂宴而无火自燃!

“不!”

剑符连着心脉,将魄顿觉一阵心悸,他顾不得寂寥砂,手指以华丽得只能看见幻影的速度变换着法诀,迅速将剑符回招。

然而他的速度虽快,到底抵不过死的腐蚀,回到手中的二十四剑符,竟有半数被损坏!

可惜,已经没有时间惋惜了。

剑符的包围被打破的瞬间,白骨之枪以挟天地之势笔直地向将魄刺了过去。

这是注满了死的一枪,在这一击中,有无尽的恨意!

这一枪比闪电更加快,比九霄紫雷更加耀目,随着这一枪的刺出,早已转成黑红色的天空居然又再一次地白昼,仿佛是因为这一枪,世界的规则都已经被颠倒。

李夜吟的眼眸,也在这一刻明亮到了极点。

强行将超出承shòu极限百倍的大量死气压入白骨长枪中的他,其实距离成为死气的傀儡也只有一步之遥了!

这一枪必须刺出,唯有如此才能死里求生!

将积蓄在三千秘藏内的死气全数注入长枪的瞬间,彻底掏空的身体甚至无需发号施令,已经开始汲取周围的天地灵气,方圆十里内——用于孕育生命的灵气、一草一木的生机,都在瞬间遭遇最蛮横的龙卷!

真野蛮。

在此生死危机时尚有余暇自嘲的李夜吟苦涩的笑着,被生与死反复纠缠的白骨长枪,正毫不留情地恶狠狠地撞向将魄!

喀喀喀!!!!

枪头的水晶骷髅出现了裂缝。

而后震荡顺着枪身传遍,叠在黑暗之上的白骨发出令人心颤的碎裂声,以寂寥砂和水晶骷髅的撞击为中心,一道道暗红溢出,蕴着强dà

的力量,顺着白骨上的裂缝以游蛇般惊人的速度逆向而上,向李夜吟冲去!

李夜吟的身体还保持着突刺的姿势,大半都掠在空中。

将魄抬起头,看到火焰另一边的面容,带着无可名状的冷漠,和寒意。

为何?

一丝诧异还未来得及从眼中闪过,白骨长枪就变得粉碎,倾注其上的强dà

力量——不论是生机或是死气,乃至寂寥砂的无上力量,全部裹在一起冲击到了李夜吟的身上!

本就是无双暴虐的力量得了寂寥砂的力量叠加,瞬间就将李夜吟的身体完全裹住,眼看就要全身的经脉和骨骼都破碎——

然而在这生死之刻,另有一股强dà

无匹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涌来,恰到好处的裹住了他,将那本不可能抵消的一击轻易的溶解。

所有的变化都发生在弹指的一挥间,将魄甚至还没回过神,现场便多了一个黑衣黑发的男子!

正是渊默!

因为力量反噬而承shòu着全身几欲开裂的痛苦的李夜吟,虚弱地睁开了眼。

这一瞬间,他才终于看清自离开不可知之地后便一直不能甩脱的跟踪者的真实面容。

直觉说,这人根本不喜欢自己。

然而,即使不喜欢,来者还是照面瞬间便分出了一丝本命真火,缓缓倾入他体内。

生机倾入体内的刹那,身体的四分五裂被阻止,李夜吟终于能继xù

喘息了。

他抬起头,看往虚空之上,再次露出了惊愕。

黑红的云层被一扫而空,至高处,竟不知何时站了一个身披长衣的银发男子。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轻得仿佛一道风。

然而,即使和睦如清风,却也无人敢怀疑他的强dà



他的周身萦绕着不为任何事务动摇的坚定,谁都不能动摇他的心念。

凡他想做的,便是他的道,凡是阻碍他的道的人,不论贵贱强弱,都会被碾碎!砰!

一点尘屑悬浮在将魄如玉般的掌心。

他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这看似毫不起眼的尘屑正是寂寥砂,或者说,飞来印。

此物不属于五行的任何一支,只存zài

于天帝宝库,不经炼化便可瞬息万钧。上古传说圣人从天庭窃取用于镇压水患拯救大地的息壤,民间传说中从天而降的飞来峰,都是它留下的痕迹。

当然,修真界给予它的名字是寂寥砂,因为足够的寂寞。

此物和纳须弥芥子一样,都是集结了天地间无数的偶然后才能产生的宝物。且纳须弥芥子虽然珍贵,但普遍存zài

于世间的每一个角落,有心收集,总有机会凑到可观的分量。寂寥砂却不同,它只存zài

于天帝宝库!天帝宝库位于域外乱流之地,其中艰难险阻无数,非渡劫期不可达。

将魄手中的这颗寂寥砂,正是两年前舍利夫人得知儿子险些受辱于渡劫期大能之手后,特意赐下的护身法宝。

对付眼前人,完全无需祭出寂寥砂这等绝世之物,然而明明乾坤袋中另有法器无数,伸手的一瞬间,将魄却是鬼使神差般选择了这颗只炼化了大半的寂寥砂。

祭出!

刹那间,磅礴的法力溢出,本就摇摇欲坠的空间再也承shòu不住,发出了龟裂的声响。

晴空如镜片般出现肉眼可见的裂纹,黑色蛛丝迅速漫延,异世的气息透过这些仅头发丝粗细的裂缝,疯狂地渗透着!

“这一次果然是必须死一个人的结局。”

见寂寥砂出,如黑丸子的眼瞳,顿时蒙上了死灰般的戾气。

嗤!

一道融入了黑暗的月色剑华幻体而出,生生地横跨百丈距离,将正在崩塌的天地定住。

“寂寥砂确实是世间难得的宝物,但仅仅是法器上的优势,并不能赢我!”

李夜吟傲然地宣称着,连那受不住寂寥砂的巨大威压而寸寸碎裂的天地,也在贯穿剑华的生死之气无以伦比的支配中,再次露出了稳固。

这人果然很强!

将魄暗暗地想着,他是万始宗千年历史上最天才的弟子,莫说是掌门师兄,便是对上后山秘境的那些老祖宗,也有一战之力。可以说,这位在修真界地位极其崇高的少年修士,从踏上修真路至今,便始终同境界内无dí



直到——

遇上眼前人!

在寂寥砂的磅礴法力的镇压下,李夜吟已是独木难支,白皙的面容更泛出艳丽得接近病态的绯红,将魄的心中却没有丝毫的得yì



全凭寂寥砂的威力才能占得的上风,有什么值得骄傲!

他的对手拥有比他更宏大的前途,却不知为何选择了以死入道,全身每一寸都处于生死的转化中。

只看青年沉默的眼神,和越发妖娆的绯红,将魄也知dào

,那如月般绝世一剑挥出的同时,青年体内的微妙平衡也被打破。

生机在飞快的逝去,死气正拼命地腐蚀他的身体。

只要加倍催动二十四道剑符,同时驱动寂寥砂碎裂空间,便可不战而胜!

投机取巧吗?

不知为何,看着青年坚毅的眼神,将魄感到了淡淡的哀伤。

最终,叹口气,将手中的寂寥砂发挥到极致!

噗!

噗!噗!

只是一瞬间,本就因为两人的对战变得乌云交织的天空,彻底被黑红色的浓云包裹了。在寂寥砂的磅礴法力牵引下,一道道滚烫的炎流不断地从云层中冲下,每一道滚烫炎流的落地,都给满目疮痍的大地带来更多一条伤疤!

炎流的冲击越发激烈,被困剑符中央的李夜吟,也仿佛放qì

了挣扎般,因为生死失衡而绯红的脸色,变成了诡秘的青白。

全身的法力波动都消失了。

大地裂缝深处,有森森白骨正在爬出。

刚刚爬出地面的它们,只是些残破的骨架,白骨抖落泥尘,露出非人的本质。

然而即使只是些白骨架子,依旧荡漾着令人顾忌的强dà

法力波动,乃是历代陨落在灵宠岛的修士和灵宠的扭曲结合。

若只是一两具,将魄倒也不会放在心上,然而被李夜吟肆意释fàng

的死气激发的何止是数具。放眼望去,方圆数里,各类白骨如雨后春笋般爬出,密密麻麻,满目皆是!

这些白骨身上无不散发着强dà

的法力冲击,灵气互相冲击扭结在一起,引出此起彼伏的尖锐破空!

而在白骨与炎热中央,有一条身影迎空傲立。

黑红色的乌云不断降下道道血红缠绕他的身体,这些血红一经接触立kè

化成滚烫的火焰,而在他的头顶,暗红色的云层正以加倍的扭曲翻滚着,隐隐可见有魔神巨像缓缓形成。

寂寥砂引发五天十地一起震动,将凝成神魔的威压,向他袭来!将他燃烧!

整个世界都在燃烧,唯独傲立在火焰的中心、受到最大的冲击的他,彻底地冰冷。

地下,白骨已挤挤挨挨地爬满。

修长的手,缓缓伸出。

惊人的死气在手中飞速凝结,形成一根长达两丈的黑暗长枪。

挑在长枪顶端的,正是以魔婴炼成的水晶骷髅!

轰的一声,天空一声巨响,本还汹涌不断下落的炎流,竟仿佛被这根长枪散发出的属于死的寂静震慑,不敢再下落。

他看着前方:距离不过二十步处,因为将过多的真元注入寂寥砂内,将魄的脸上流露出了脆弱。

机会!

原本的计划里,他不打算杀将魄,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不杀将魄,必定为将魄所杀!

不过,将魄乃是日后必定会杀的人,既然如此,先杀后杀也就不存zài

任何区别了。

反正都要杀,反正都要死。

怀着这样的心,手中的长枪,轻轻地挥了一下。

极其简单的一枪,不存zài

任何的变化,却强dà

无比!

地下的白骨在黑暗之枪挥出时化为了碎片。

它们在狂澜中破碎,这些荡漾着强dà

法力波动的碎片迅速地燃烧着,因为李夜吟的枪带起的幽冥之火,如灰炭遭遇狂风般被迅速的吹散,留下的最坚硬的部分则融入到长枪之上,将黑暗森严的长枪变成寻常修士不敢直视的可怕法器!

这就是死气的所有者的力量!

砰!砰!砰!

轰鸣之声不绝于耳,将李夜吟团团围住的二十四剑符,竟有半数因为这场白骨的狂宴而无火自燃!

“不!”

剑符连着心脉,将魄顿觉一阵心悸,他顾不得寂寥砂,手指以华丽得只能看见幻影的速度变换着法诀,迅速将剑符回招。

然而他的速度虽快,到底抵不过死的腐蚀,回到手中的二十四剑符,竟有半数被损坏!

可惜,已经没有时间惋惜了。

剑符的包围被打破的瞬间,白骨之枪以挟天地之势笔直地向将魄刺了过去。

这是注满了死的一枪,在这一击中,有无尽的恨意!

这一枪比闪电更加快,比九霄紫雷更加耀目,随着这一枪的刺出,早已转成黑红色的天空居然又再一次地白昼,仿佛是因为这一枪,世界的规则都已经被颠倒。

李夜吟的眼眸,也在这一刻明亮到了极点。

强行将超出承shòu极限百倍的大量死气压入白骨长枪中的他,其实距离成为死气的傀儡也只有一步之遥了!

这一枪必须刺出,唯有如此才能死里求生!

将积蓄在三千秘藏内的死气全数注入长枪的瞬间,彻底掏空的身体甚至无需发号施令,已经开始汲取周围的天地灵气,方圆十里内——用于孕育生命的灵气、一草一木的生机,都在瞬间遭遇最蛮横的龙卷!

真野蛮。

在此生死危机时尚有余暇自嘲的李夜吟苦涩的笑着,被生与死反复纠缠的白骨长枪,正毫不留情地恶狠狠地撞向将魄!

喀喀喀!!!!

枪头的水晶骷髅出现了裂缝。

而后震荡顺着枪身传遍,叠在黑暗之上的白骨发出令人心颤的碎裂声,以寂寥砂和水晶骷髅的撞击为中心,一道道暗红溢出,蕴着强dà

的力量,顺着白骨上的裂缝以游蛇般惊人的速度逆向而上,向李夜吟冲去!

李夜吟的身体还保持着突刺的姿势,大半都掠在空中。

将魄抬起头,看到火焰另一边的面容,带着无可名状的冷漠,和寒意。

为何?

一丝诧异还未来得及从眼中闪过,白骨长枪就变得粉碎,倾注其上的强dà

力量——不论是生机或是死气,乃至寂寥砂的无上力量,全部裹在一起冲击到了李夜吟的身上!

本就是无双暴虐的力量得了寂寥砂的力量叠加,瞬间就将李夜吟的身体完全裹住,眼看就要全身的经脉和骨骼都破碎——

然而在这生死之刻,另有一股强dà

无匹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涌来,恰到好处的裹住了他,将那本不可能抵消的一击轻易的溶解。

所有的变化都发生在弹指的一挥间,将魄甚至还没回过神,现场便多了一个黑衣黑发的男子!

正是渊默!

因为力量反噬而承shòu着全身几欲开裂的痛苦的李夜吟,虚弱地睁开了眼。

这一瞬间,他才终于看清自离开不可知之地后便一直不能甩脱的跟踪者的真实面容。

直觉说,这人根本不喜欢自己。

然而,即使不喜欢,来者还是照面瞬间便分出了一丝本命真火,缓缓倾入他体内。

生机倾入体内的刹那,身体的四分五裂被阻止,李夜吟终于能继xù

喘息了。

他抬起头,看往虚空之上,再次露出了惊愕。

黑红的云层被一扫而空,至高处,竟不知何时站了一个身披长衣的银发男子。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轻得仿佛一道风。

然而,即使和睦如清风,却也无人敢怀疑他的强dà



他的周身萦绕着不为任何事务动摇的坚定,谁都不能动摇他的心念。

凡他想做的,便是他的道,凡是阻碍他的道的人,不论贵贱强弱,都会被碾碎!

第136章 渡劫对渡劫

是他!

从未见过容裔,没有听过他的名字,甚至不知世间有这一号人物,但奇怪的是,当李夜吟看见他的时候,心头却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熟悉和清明。

他突然明白身畔那黑衣神君为何对他怀有明显的恨意,却又总在暗处维护着他。

因为——

黑衣者真zhèng

必杀之人,正是这个站立在绝高之地、笑容和睦如春风却又通身都散发着不容改变的气势的男人!

而这男子对自己虽然满是鄙夷和不屑,又似乎另有一分亲切。

他站在高处,银色的眼瞳静静地看着自己,是俯瞰尘间蝼蚁的温柔,带着令人胆寒的冷冽。

他这是——

要杀自己,还是在怜悯自己?

天骄如李夜吟,从来都居高临下地俯瞰众生,即使被枯泽囚禁、被迫听命于少邪,也不止一次从他们的眼中看到贪恋和钦佩。可以说,他此生便未想过如此优秀的自己会有一天被人以仿佛视线内多了一根草芥的厌恶眼神注视!

然而,当他确定无误遭遇了这等不屑的注视时,心中竟无法生出一丝怨恨。

因为来人的强dà

已超出了他的想象。

逆天如吞天噬地唯我独尊大法,在来者面前根本什么也不是。

他从始至终都站在高处,他已彻底看穿了李夜吟,知dào

他的极限,知dào

他的全部。

我该——

退,还是战?

意识到李夜吟生出退却之意,徘徊心口的古龙魂顿时蠢蠢欲动,竭力平静的眼眸终于划过一次颤抖。

而位于高处的容裔,也在此刻终于认真打量起李夜吟。

他发xiàn

这个介于魔修和佛修之间的青年明知不敌却依旧在做各种计较,慈悲的唇角勾出了一丝惊愕。

因为感应到渊默的力量而来到此地,却遇上了李夜吟这个意wài

的收获。

他惊愕,惊愕于李夜吟的成长,震惊于他竟能感受到自己的力量,以及——

这等年纪竟已经有如此强dà

的力量!

可惜了。

略有些惋惜地想着,容裔伸出白皙双手,结出一个印,重重地向着李夜吟和渊默的方向按下去!

轰!

印结完成的瞬间,整个天空都随之暗淡,强dà

的法力波动几乎要把天空再一次撕开。

至高处本只是轻灵如风的男子更是被七层佛光笼住!

环绕身体的佛光并非寻常的七层光环,肉眼可见每一层中都有神兽、飞鸟、花卉装饰,更有飞天批彩帛游移,莲花随风摇弋,相轮、火珠点缀,饶得将魄与佛宗交往甚密,依旧不知世间竟有大能将佛光修到这般地步!

已经不能简单的称为佛光,而是——

佛相!

可以确定,每一层佛光中雀跃活动的神兽飞鸟花卉均是活物,此人已经修成七层小世界!

相传大能修到彼岸境界,便可开天辟地,摘星捏辰,造出真实世界。更有传说认为身处的这个世界本就是上古大能修得彼岸后开辟的世界。传说或有荒诞,但亲眼看见银发男子结印幻化出七层小世界时,将魄已经真切意识到,彼岸确实存zài



正是震惊时,将魄的脸色又是一变。

七层佛光笼罩的银发男子身后,竟又幻化出一尊高达数百丈几乎完全充斥天地的宝生如来!

原来是你!

将魄的眼睛骤然一冷。

万始宗境内星辰异动魔尊传人出世的那一夜,正是这尊法身毁了自己的本命玉牌!

他不知dào

来者究竟什么身份,但这一尊法身足以说明此人的立场。

邪道!

决不允许!

李夜吟还在犹豫是战是退时,将魄已经再次祭出了寂寥砂。

虽然他知dào

,在整个天都碾下来的此刻,寂寥砂这等法宝也如蝼蚁般微不足道。

然而,即使是尘芥一样细微,将魄也还是选择傲然迎战。

不论眼前人包庇魔尊传人是何目的,也不论此人何等高绝修为,他只知dào

,邪正不两立!

这是一次不做任何退路的攻击。

整个人都削尖成剑,被寂寥砂强行调动的方圆百丈的灵气,连同已经残破的二十四张剑符内蕴含的所有感悟,一起,化成一道无心的剑,向与天一样高的佛像斩了下去。

容裔垂下了眼帘。

他法力告绝,即使身处绝高之地,四方罡风凄厉如剑,依旧能悠闲仿佛散步春堤。然而当将魄凝结了全部的愤nù

和力量的一击袭来时,那势必破天的坚决居然让他感到了刺痛!

本该四面八方无所不在的佛光被裂开了一道口子,犀利的剑qì

顺着缝隙汹涌而来,源源不断地冲击着被强dà

的法力包裹的身体。

只是一瞬,广袖上便多了一道口子,而其余的数百道细微的伤口也是一瞬间产生!

容裔皱了眉。

将魄在这一刻展现的愤nù

和力量,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期。

虽然这点攻击还不足以让他感到威胁。

然而李夜吟却从中看到了一线生机。

他不知dào

这银发男子究竟对自己是何等心态,但他知dào

,幻化而出的几乎遮天蔽日的佛像,本是用于对付他的!趁着男子被将魄的攻击引得微微分心的瞬间,李夜吟的身形嗖的一下后掠而去!

这飞掠的速度远胜过闪电的速度,若是有心,必定能看出他乃是借助将魄竭尽全力的一击带来的磅礴法力而后掠,衣服因为擦到剑qì

而分裂,皮肤也渗出了血丝。

但他却丝毫不在乎。

长剑将方圆数百丈都卷进去了,唯独从中心退到边沿的李夜吟,没有被波及。

甚至——

如一丝柳絮般消失!

……

……

“……为什么庇护他,你似乎……不喜欢他?”

李夜吟消失的刹那,容裔的眼神划过了淡淡的悲哀。

他抬起手,身后数丈高的佛像也随之张开手掌。

按下,风激云涌!

渊默却也不恼,昂着头,深邃如黑夜的眼睛睁开,顿时激起一阵法力波动,堪堪抵住佛像的天道一击。

只见他面色淡漠,说道:“如果允许,我大概会杀了他。可惜帝尊的命令却只有一条,不许你们相识。”

“所以你这般的忙碌奔波?难怪……凤凰说你只称职的狗!”

容裔优雅地讥讽着,另一只手点出,恰恰落在融化了将魄所有的道元的剑光上。

只听咔擦一声,本该无坚不摧的剑光被强行截断,罩在容裔周身的七层佛光连同七重小世界一起猛烈的压下来!

轰!

剑光碎裂,碾成粉末,惊人的威能源源不断地从上下左右四面八方挤压过来。

只是刹那间,将魄能够感知到的天地都已被容裔的威能占据,莫说感觉和锁定被容裔和渊默刻意放走的李夜吟的气息和踪迹,连他自己,也因为身体承shòu不住融入全部道元的一击的失败,如断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

“唉!”

一声叹息,长袖滑过,本该如流星般急速坠落的身体暂缓了下落的趋势。

然而高空中的两人之间,依旧波澜层叠。

许久,容裔叹了口气。

“你不是我的对手,但我不想杀你。”

“我知dào

,我也从未想过自己能从你的手中讨到好,既然他已经离开,那我也可以走了。”

从一开始就知dào

彼此间力量差距岂止天地,故即使是撤tuì

这等杀威风的事情,渊默说出口是也没有任何羞愧。

黑衣的身形如一道黑色闪电,迅速后掠!

“想走?”

容裔冷哼道,双手再次结印,佛像也随之光华大作,一双佛目缓缓睁开,顿时天地的万物都随之失去了光泽,连流动的空气也露出凝结的迹象!

时间,因为他不可思议地强dà

出现了冻结!

可惜即使万物寂灭,依旧有一道黑色以缓慢如蜗牛的速度移动着,容裔本可以轻易地将他抓住,捏成粉屑,但当银色的眼睛落在黑衣上时,却突然叹了口气。

“一万多年了,往日的人不是身陨便是不知今在何处……即使你执意与我做对,但不到万不得已,我也……到底不忍下手,这一次就……再放你一马吧!”

心念刚起,已经被斩断的天地联系顿时再次接续,失色的天地也恢复了五色斑斓。

即使在时间凝结时依旧能够蜗牛般移动的黑色,几乎在压制接触的瞬间便消散在视野之中。

容裔没有追出。

他承诺了放渊默一码,何况他还有另一件更加要紧的事情必须处理。

静静地站在原地,脱下被将魄的剑qì

扎出无数小洞的外袍。

淡银色的衣袍刚托上手,便见琉璃小蛇顺着手腕滑出,经过处道道妙光游曳,好似银色的水流滑过衣裳,引出莲花和水波的幻觉,白雾消散时衣裳完好如初生。

然而,当小蛇带着谄媚的姿态卷上指尖向容裔拼命地摇晃尾巴要求奖励时,容裔却没有露出欢喜,银色的眼中甚至有些落寞。

当将魄几乎燃烧生命的一剑化为旭日时,他清晰地看到,白光中,李夜吟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变幻手中法诀,引得一道道黑色从体内飞出,竟是将身体彻底地压缩成了一道风,随时都可能弥散在旭日的炽烈中!

回想那时,他依旧记得李夜吟面上滑过的不忍视的痛苦神色,肉眼可见全身的皮肤都在扭曲变化,仿佛有无数道活蛇在内侧搅动一般,然而即使处于这足以四分五裂的痛苦折磨下,他依旧没有崩溃,甚至,越发的强横起来!

能够坚持到现在,全因为他的体内有一股来自荒古的气息,在顽固支持着!

这股气息,容裔并不陌生,更确切的说,是辨析的瞬间便因为过分熟悉和惊愕,呼吸都险些停顿了。

那是不该还存zài

于世的东西,为什么……

会在他的身上!

难道——

联系渊默的种种古怪,银色的眼瞳闪过一丝血红!

第137章 稳赚不赔的买卖

苏红叶骤然发出的护短一击,带给李玉暖猝不及防的同时,更有深重的委屈,她几乎赌气地生生受下苏红叶的全部法力冲击,在耳畔传来呼呼地风声前便选择了闭上眼。

然而,地面却没有预料中那般坚硬,以及脑髓俱裂。

身体落在一个软绵绵毛茸茸暖暖的东西上,淡雅的香气触鼻而来,舒适得让她想起冬天的裘衣。逝去的甜美记忆自然涌起,抚平这三年来所经lì

的一切愤恨和不甘,意识也在柔情的抚慰下,渐渐沉入黑暗。

她做了一个梦。

一个甜美得像童话的梦。

梦中有细软的野草,有芬香的山花,有酸甜的红果,她化身一只白狐,无拘无束的奔跑在夏日的树林里,没有死亡没有饥饿没有寒冷,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一切都已经过去,世界只剩下幸福,幸福得好像……一场梦。

但梦终归会醒。

……

冷风中,李玉暖吃力地抬起还有些昏沉的头,仰望崖壁割出的一线天空。

此刻已是深夜,呼啸而过的风中含有大能的法力波动,她仔细分辨着,生怕闻到血的气息。

万幸的是,镯子上的魂血还是一样的璀璨鲜艳。

想必夜吟哥哥也已经全身而退了吧,她愧疚地想着,果然是我太没用了。

醒来的瞬间,她便意识到,生死关头竟阿狸护住了她。

为了救她,阿狸失去了狐珠,再也无法维持变形。但这只和自己仅仅见过两次的狐狸,却在落地的瞬间选择将自己连同尾巴足有一丈长的身体完全铺开,做她着陆时的垫子,自己则生生的承shòu了全部的——

天狐是狐狸中最得天独厚的一支,毛皮也是非寻常走兽可比的白亮,然而李玉暖身下的这张完美的裘皮,包裹的却是一滩血水——骨骼和内脏全部碎裂,被挤压搅合在一起!

许是怕忍受不住痛苦发出****扰了李玉暖,阿狸将前肢浸在流水中,待她发觉时,断口已经发白,再也流不出红色的液体了。

在李玉暖昏睡时,它始终歪着脑袋看着她,黑色的眼中带着垂死的温柔,而长长的尾巴,也如被褥般卷盖在她的小腹处,似一个母亲,生怕孩子着了凉。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并不是你所期待的凤凰血。

心,被无尽的愧疚占据,曾一度为谎言而沾沾自喜的眼睛流出了酸楚的眼泪,泪水决堤而出,很快就将视线湮成迷迷糊糊的一大片。

但哭泣之余,更多的却是愤nù



愤nù

自己的无能,怨恨自己的弱小!

总以为还有很多时间供自己成长到足够强dà

,总以为自己终有一天会拥有保护身边人的力量,然而事实却用血淋淋告sù

她一个残酷的真相:爱你的那些人或许没有时间等你慢慢变强,变得足以迎击天下的那一天!

错过,最痛心的不是错,而是过!

死去的人,永远也回不来!

如果……我足够强dà

,就不会受慕容霜欺辱,更不会牵累阿狸……无辜丧命!

都是我的错,因为我还不够强,因为我太没用!

恨意连同愧疚一起袭来,她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反复翻滚。

变强!变强!必须变强!

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重yào

的人为我死去,我却无能为力!

必须改变,必须彻底地改变!

愤nù

和怨恨在心底如即将喷发的火山一样咆哮,识海内轰雷轰轰,彻底陷入自责深渊的李玉暖单膝下跪,准bèi

叩拜后将阿狸入土为安。

然而,神识刚探入乾坤袋,立kè

收到一个强烈的意识。

(“暂时别急,它还有救!”)

“有救?!”

惊喜和惊愕同时袭来,随后才想起这个意识乃是久违的月华前辈。

自灵思岛一战后,月华便因为重伤不在声响,以致李玉暖都快忘记他的存zài

了。但这一次突然再听到他的声响,李玉暖的心中涌起几许怀念,以及——

以往的一些细节让她确定,月华对上古各种修liàn

手段都颇有涉猎。她居然因为无谓的顾忌空守宝山三年!

被残酷的现实洗去最后一份礼乐情怀的李玉暖当即强撑出笑颜,关切道:“前辈可算醒了,我前几日还和凤凰神君商议,是否要在岛上为前辈寻一处灵脉汇聚的宝地呢。”

(“你对我有顾忌就直说,何必这样拐弯抹角。不过这次还确实把你说中了。”)

月华语焉不详地说着,他确实受伤颇重,竟一反常态未以幻形出现,只是通过识海与李玉暖沟通。

“啊?!”

(“有什么好惊讶的,如果不是非要你帮忙不可,我何必在这关键时刻出声!”)

一贯地说话只吐半截,不过李玉暖也知dào

月华此人没有半点诚信,自然对他的半遮半掩的风格也是毫不介yì

,淡然道:“前辈这一次又要我怎么帮你?”

(“……别用这种口气对我说话,虽然我是不怀好意,但以往你和我做交yì

,哪一次不是得了大好处?”)

月华巧舌如簧地说着,他与李玉暖神识相连,能够感知到她最细微的心理变化,晓得她因为苏红叶师徒和阿狸的缘故,正是最为孤立无援、渴望力量的时候。

果然,话刚出口,女孩的心中有了触动。

于是趁热打铁。

(“放心吧,这一次,对你是绝对地百利而无一害。你不是怨恨自己无能,总是连累身边的人为你牺牲吗?如果我告sù

你,有个能够大幅提升修为还对你我都有好处的机会就在眼前,你要不要?”)

“当然要,即使代价是九死一生,我也不会皱眉!”

李玉暖不假思索地答道,只是她沉下心后,又眉头微皱,“可这等好事,你……当真不诓我?”

(“如果我能吃独食,当然不会舍得分给你。问题是这份机缘对我而言却是穿肠毒药,只有你能为我中和毒性。”)

“果然。”

月华坦率了自己的算盘,李玉暖听后非但没有动怒,反而觉得理所应当。

“但我怎么不知dào

我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特殊——”

她小心地斟酌着词汇,道,“能告sù

我,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吗?”

月华沉默了。

许久——

(“你果然谨慎。”)

他略有些无奈地叹道。

(“这一次的事情艰险非常,倘若中途有半点离心,可能两败俱伤,所以,即使我存了哄骗之心,也不得不事前将里面的都剖与你听。”)

话语中,竟带上了淡淡的倦意和无奈。

……

事情的起源是容裔。

他曾将诱魔镯从李玉暖的手中借走半个时辰,因为及时归还,镯子本身又没有任何改变,加上受了大恩惠,所以事后容裔不解释,李玉暖也没有多问。

然而,这一时的疏忽,却导致了月华的受难。

原来,见无法用言语说服李玉暖放qì

诱魔镯,容裔竟为了镇压月华,在镯中注入了自己的气血!

当李玉暖在凤凰处静心休养时,月华也被困诱魔镯中每日困苦。

容裔的气血乃是纯阳正火,与他的神魂格格不入,一旦碰触便有焚身之痛生出。

若只是焚身,月华倒也不惧,只是他当下不过一脉神魂,若被日日与容裔的纯阳气血接触,很可能被破邪火烧毁魂魄,最终难免一个魂飞魄散的结局!

故这一次好不容易得了和李玉暖再次识海沟通,他恨不能立kè

将压迫自己的属于容裔的血气全数挤出压进李玉暖体内,自然是把好话说尽,承诺万千。

且他的话也不完全是欺骗,容裔的气血对月华的神魂是大亏损,但对李玉暖却有大益处。

灵思岛一战后,李玉暖的身体因为受不住月华的力量而崩解时,曾因机缘巧合得到容裔以灵力融合修补。事后更将她全身经络做了一次梳理,导致她的身体对容裔的气血,拥有难得的契合性!

原来如此。

听完月华的一番推心置腹剖析,明白自己在这场交yì

中的全部得失后,李玉暖开始重新思考自己的立场了。

月华的目的是想让自己帮忙解除痛苦,所以刻意强调这件事情对亟需力量的自己有怎样的益处。但自己确实刚刚经lì

了惊天的挫折,正是最恨自身无能的时候,月华又难得地开诚布公,将其中的利弊全数剥开来解释了——

李玉暖并非贪得无厌之人,晓得任何一份得到都意味着同等的风险。月华肯将其中大半的好处和缺陷都解释,可见他此番合zuò

诚意十足。

少许犹豫后,她点了头。

“告sù

我,具体需yào

怎么做?”

月华笑了笑。

(“整个过程你都需yào

全神戒备,完全听从我的命令。任何一丝的怀疑和疏忽,都可能招致可怕的后果!简单地说,就是你性命不保,而我则神魂大损,甚至失去最后的栖身之地!”)

“……明白了。”

任何超出常规的暴利收获都伴随着超出底限的巨额付出,月华若是没有事前将这些可能的风险全部讲清楚,李玉暖未必会同意。但他既然把所有的利害关系都和盘托出了,她反倒心中一片清明。

原本走的就是独行道,现在不过是把这条艰险的路走向更远更艰难的远处罢了!

要么死,要么一飞冲天!

前所未有的觉悟点燃了她的眼睛,入定前,她看了眼地上只剩下一脉游移不定的气息的阿狸,问道:“你刚才说她还有一线生机……要怎么救?”

(“心脉已碎,狐珠也没了,但若你我能成功,一旦境界突pò

筑基成功,引发的天人感应,也会分给近在咫尺的她一线生机。”)

“看来我这一次,是只许进不能退了。”

意识到自己的肩负后反而更加心态平和的李玉暖,垂下眼睛,盘膝坐下。

入定!

第138章 筑基成

一直以来,筑基都被认为正式踏入修真路的标志。

虽然许多宗门都将筑基列为外门弟子入内门的标准,其实放眼整个修真界,能在阳寿终尽前筑基成功的,百人之中不过三五。所以,虽然结丹才是修士真zhèng

踏上金丹大道的标志,但筑基成功依旧被认为是修士漫漫修行路上极期重yào

的一个成就。

筑基的早晚和修士的最终成就并无绝对的关系。君不见多少少年风流者不过三十便完成了筑基,却直到阳寿殆尽也没能结丹。也有看似庸碌的修士厚积薄发,几近阳寿殆尽时才摸到筑基的槛,从此一发而不可收拾。

然而,即使明知资质和成就没有绝对的关联,天资依旧是宗门选拔门徒的关键。至少,若非天意使然,单凭李玉暖的天资,是终其一生也不可能跨入万始宗的门槛!

然而命运总是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意wài

。所谓天道酬勤,所谓皇天不负,对那些勤劳而不屈的人,天意也会辟出另一条路,考验他们,成全他们。

听完月华的讲述,李玉暖静静地盘膝坐下:接下来的事情将会异常凶险,成功了,便一飞冲天,失败了,与草木同朽。

但是没有退路,没有第二个选择。

在这个弱者连哭的权利也没有的世界,不能变强,就只有死路一条。

上古异兽尚且晓得不能永远地趴伏在地,唯有昂头挺胸迎战苍天才能摆脱悲惨的命运。

人既贵为万物之灵,又岂可贪生怕死,蝇营狗苟!

月华叹了口气。

最初的时候确实只是纯粹的利用心思,但两三年的相处下来,他其实也隐隐被这个女孩的努力和坚强打动了。狠话谁都会说,但真zhèng

能把承诺坚持到底,像机械一样数年如一日地一丝不苟,却需yào

极大的毅力和耐力。

这个女孩,若是能够拥有更好一点的天资,或许真能把天地都颠覆。

不,即使是这样的根骨,她也一样做到了很多比她更有优势的人都无法做到的事情!

可惜了,女孩的路,注定不能通天。

略带遗憾地想着,月华指挥盘膝的李玉暖将自从注入容裔的血气后已经能够自由取戴的诱魔镯摘下,双手捏诀,镯子架在中心。

(“记住,必须将看起来像鸟鹤展翅的花纹正对着心口。这段符文大体的含义是释fàng

和收敛,以及构架结界。”)

“明白。”

沉闷地接近一板一眼地应答着,李玉暖依言,将镯子调整好。

(“凝神入定,想象自己是天地间的一道蜉蝣,无根无源地飘荡,而鸟鹤符文是一座桥梁,将你和诱魔镯沟通,里面的东西将会顺着你的臂腕,流入身体,流经全身,成一个循环。”)

这一次,李玉暖没有回答。

依照月华的指示,她开始冥想。

故往的记忆,缓缓袭上心头。

南唐覆灭,她孤身一人流浪在无边无际的原野上,寒冷、饥饿和死亡都如影随形。一次次地与野狗争食,晚上靠着冰冷的墙角,想象瓦上的寒霜地上的白雪是暖暖的被褥,想得入神时,甚至会伸出手,可惜摸到的只有彻骨的冰冷。

那时候的自己,恨不能马上就死去,也好过在继xù

着不知何时才会结束的的漂泊。

那时候,最大的奢侈便是能靠在一个火灶旁,不用担心寒风,不用害pà

饥饿,灶间煨了暖水供她洗脸和手。

可即使这样的卑微,温饱与她,也是个遥不可及的梦。

国破家亡,人如草芥,比那天地间朝生暮死的蜉蝣尚且不如。

更何况,除却饥饿和寒冷,还有恐惧和迷茫徘徊不去。

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抓到,会被杀死,对未来完全没有任何希望,整个身心都浸在无止境的黑暗中。

蜉蝣……

岂止是蜉蝣,那时候的自己,根本就是一条蛆虫。

悲愤中,识海内永不停止转动的金色小球,以及以它为中心的无数金色丝线,也开始慢慢崩溃,散成肉眼看不分明的亿万金色尘屑,散布在苍茫黑暗的识海世界中。

但经lì

了那么多的困苦,我却……依旧活了下来,这是天命?

因为我有必须完成的义务,我有必须活下去的理由!

所以——

……

居然因为过去的痛苦而导致冥想世界崩溃,心魔产生?

正处于李玉暖的体内世界的月华,皱紧了秀气的眉。

但见虽然贫瘠却也平和的大地,出现无数道丈余宽的裂痕,没有太阳的天空翻滚着黑红色的云,云缝间,一个又一个火球拖着长长的黑烟轰轰砸下,将整个世界都砸得面目全非。

裂缝中爬出了森森白骨。

这些身上还挂着腐肉的亡者虽然没有丝毫法力波动,但却是远比心魔更可怕的信号。

天魔!

她居然因为心魔牵挂不散引来了天魔入心!

但转念一想,月华又释怀了。

摩诃毗卢遮那加持经乃是密宗肉身成佛的法门,每一次进阶都可能引发心魔,进而天魔入体。此刻天魔活跃,意味着李玉暖确实正在冲击筑基的关口。

但是——

她真的能够冲破心魔的桎梏,打败天魔吗?

月华有些担心,就当前的迹象看,李玉暖的情况,不论体内世界,还是识海,都处于极度混乱。连流转全身的真元和星屑,也因为失去了引导,肆无忌惮地狂走,血肉破裂的声音连绵不绝的响起。

然而,他无实体,所以只能听天由命。

想到这一层,他索性放下担心,冷眼旁观起来。

……

……

若有人因为天空突然的黑云滚动而经过山谷,必定会怀疑眼睛所见的可行性。

黑云压顶的山谷,潺潺的溪水边,端坐着一位明丽少女。她不过二八年华,容貌端正,一身道装打扮,很是清丽。然而以她的身体为中心,丈内方圆均是厚厚的白霜,位于中心的身体,更已经成为寒冷的中心,头发被冰柱裹在其中,如雾凇一般。

虽然身体已经整个都被寒霜笼罩,女孩被薄霜笼罩的额头却源源不断地滚出豆大的汗珠,蔲红的嘴唇也因为体内的极度酷热而干涸,结了一层厚厚的血痂。

严寒和酷热,此刻正一外一内地折磨着她。

每当皮肤受不住体内的炎热舒张毛孔时,都会在下一个瞬间因为寒冷的激灵,竖起鸡皮疙瘩。

这漫无止境的寒冷炎热的夹击,让肉体渐渐支持不住,发出了崩溃的信号。

但李玉暖却还在入定冥想。

识海已经彻底破碎,全身的灵气也是一起乱窜,但混乱并非只带给她痛苦。

腕臂上,血红的线条若隐若现,这是容裔修补梳理经络时留下的痕迹,同时也是她渡过生死难关的关键。

冥想中,一道红色血线顺着诱魔镯上那鸟鹤般舒展的符文缓缓滑出,径直流入她的左腕经络,并沿着容裔留下的红线,流进四肢百骸,散入全身穴窍,最终顺着右腕经络回归诱魔镯。

虽然淡红色血线经过的地方,激发的痛苦几乎要将整个人都从内侧剐成千千万万片,但李玉暖却坚持下来了。身体同时处于酷热和严寒折磨中,即使没有从诱魔镯中导出的容裔的气血,也已经到达了承shòu的极限。

最差的结果不过是死。

与其默默承shòu无尽地痛,不如相信月华前辈的话,赌出一条生路。

何况,容裔的气血梳理经络时,虽然艰难痛苦无双,但体内的炙热和体外的严寒,都有了少许减淡。

等到第二次流过时,身体更仿佛逐渐习惯了这种从内部开拓剐劈经络的痛苦般,流经之处,竟如甘露降临,同时扑灭酷热和严寒。

更奇特的是,这些气血内仿佛饱含无尽的力量一般,凡它们流过的地方,躁动不安都会迅速平复下来,痛苦被抚平,悲伤得到了纾解。

她很快就沉湎于这份快感中,发了狠地一遍遍驱动血红流转全身!

第三遍流经,毛孔不再因为严寒而紧闭,股股恶臭顺着毛孔从体内流出,这些都是盘旋在骨髓和内脏内的污垢,只有将这些脏东西全数排出,身体才能真zhèng

洁净。且因为星辰无双决的缘故,污垢流出的瞬间便被琉璃火无声燃尽,只留下恶臭徘徊不去。

污垢排出后,经络内灵气流转的速度明显加快。而三个周天的流转,顺着右手回到镯子里的红色液体居然只是淡了一丝,李玉暖至此方知渡劫期大能全身无一不是至宝,于是加倍地凝神入定,驱动红色液体再次顺着经络流动全身。

她并不知dào

,大能的血气里虽然蕴含了无上的灵力,但这般无所顾忌的流经身体,带来的痛苦却是数倍于洗精伐髓之上,也亏得她自修liàn

星辰无双诀以来便对各种肉体上的痛苦视若无睹,竟然生生地忍住了。

……

呼~

星空下,李玉暖睁开眼。

经过十八个周天的流转,红色血线终于将寒意和酷热全数清除,更将体内的污垢一扫而空,是以她虽然端坐超过了二十个时辰,却依旧精神抖擞,全身清爽。

更让她欣喜若狂的是,经过这一番洗涤,全身的经络能够容纳的灵气,竟比以前多了一倍有余。

难道是——筑基成功了?

心念一动,随即内视全身,本来沉闷如铁板一块的丹田果然出现了孔洞,足有铜钱大。

筑基成功了!

李玉暖欣喜地想着。

丹田出现孔洞是筑基成功的标志,这一处将成为蓄气之地,随着修为的提升,丹田内的孔洞也会越来越大,最终成就一处虚府,用以容纳金丹以及元婴,同时温养法宝。

但是真的有成就金丹和元婴的那一天吗?

连筑基都全凭侥幸的我,真的能结丹元婴吗?

第139章 结丹,连续突破!

(“结丹?有什么难度?”)

心念刚起,识海中即刻响起月华冷飕飕的声音,李玉暖晓得自己能筑基,全亏了月华的指导,故虽然介yì

此人心怀不轨,但毕竟不止一次帮过自己,如今筑基成功,少不得须道声谢,当即道:“对前辈这等天骄而言,结丹自然易如反掌,可是我——”

(“你怎么总喜欢用天资不济给自己做退路!”)

月华不快地哼哼着,指着一旁的阿狸,道,(“方才你筑基成功,引发天人感应,她应该也恢复了少许生气。”)

“是吗?”

有些怀疑地说着,李玉暖顾不上换身干净的衣裳,快步走到阿狸面前,小心地试探着:鼻翼有了少许湿润,但依旧气若游丝。

“……它……”

(“别问我,我的承诺是,一旦筑基成功,引发的天人感应或许能让它有一线生机,但它狐珠已失,即使侥幸活下来,也只能做一只普通的雪狐狸,和一只公狐狸生一窝小狐狸。后代若是有仙缘,或许能走上修liàn

之路,再次化形成人。”)

“但是——”

看着阿狸前肢已经发白的断口,李玉暖的心中只有无尽的怜惜和愧疚。

阿狸是多宝阁豢养的天狐,从未在山野生活过,如今又断了前肢,若是回归山林,一定会被野狐狸排挤欺负,甚至连兔子、野鸡都敢戏弄欺负她。

她咬了下嘴唇:“阿狸,我不知dào

你是不是还有灵智,能不能听懂我的话。但我承诺你,我要把你从多宝阁买过来,不管花多少钱都要买下。我会把你带在身边,给你找各种各样的灵草,直到你再次化形。”

这是她第一次尝试着张开手,保护身边的人。

看着她严肃的模样,月华越发觉得这个女孩可笑之余又无法不令人肃然起敬。虽然弱小,却总用她的坚持和努力,将看似可笑的承诺一点点地变成现实。

所以——

(“你的这些承诺,她根本听不懂,她现在只是普通的狐狸,没有灵智,最多不过十年阳寿,已经没有希望再次化形。”)

有些讥讽,但更多的却是怜惜。

因为容裔的血气压迫已经消除大半,月华也自然地从李玉暖的识海中幻化而出,默默地站在她身后,伸出“手”,落在她的肩上。

(“但是如果你有足够的觉悟,我倒是另有个办法,能够帮她再次结内丹。”)

“觉悟?办法?”

李玉暖有些惊愕。

(“恩,因为这个手段,比方才的筑基还要凶险万倍。稍有不慎——”)

月华补充道,话未说完,便被李玉暖满不在乎的打断了:“你我相识以来,你教我的功法手段,哪一桩是正常的?”

听她如此抱怨,月华不由恶意泛起,长袖轻挥。

(“如果我告sù

你,我教给你的手段是结成金丹后将金丹的一半分给阿狸呢?!”)

“啊!?”

李玉暖呆住了。

筑基成功已是奢望,没想到月华提出的解决手段竟是结成金丹!

“你根本就是强人所——”

然而,话音未落,便被月华难得的冷冽眼神逼了回去。

(“——永远不要在还没有尝试前就说你做不到!你天资不如人,这是事实。但是天资不是成功的全部。还没有尝试就开始为失败找理由,这样的人注定不会有大成就!”)

“……对不起。可是……你方才说阿狸只有十年的阳寿,而结丹,即使能够成功,对我来说……也是数十年后的事情了……我……”

李玉暖慌张地说着,却见月华“莞尔一笑”。

(“不错,结丹对你而言,确实是至少几十年以后才能突pò

的境界。但我却另外有一种手段,能让你立kè

结丹,而且是必成的结丹。当然,以这种手段结成的金丹其实是伪境,入过金丹伪境的人,日后想结成金丹的几率将是原本的几率的十分之一。也就是说,依你的根骨,结丹成功的几率本不过百分之三,伪境过后,结丹成功的几率只有千分之三了。”)

“啊?”

李玉暖再次震惊了,震惊的不是伪境的恶果,而是月华说她本有百分之三的结丹几率。

本以为遥不可及的结丹,居然还有百分之三的可能!

月华与她长期相处,怎不知她的心思,当即冷哼一声。

(“怎么,很惊讶?以你的苦修和万始宗的丹药,只要按部就班,结丹虽然艰难却也不是不可能。但是,一入伪境,今生基本大道无望。过往那些晓得这个秘法的修士,也只有在陷入九死一生的绝境中才会铤而走险。”)

“也就是说,这是贪得眼前的便宜,丢了以后的全部可能?”

(“可以这样理解。所以虽然必定会成功,但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强求。毕竟,此举不亚于剜肉补疮。”)

说到这里,月华也有些心虚了。伪境的代价,远比他的告知更加残酷。

而且他笃定李玉暖入伪境能够成功,因为她的身体经过容裔梳理经络,已不属于金丹。

并不知dào

这些细节盘算的李玉暖,在短暂的思考后,做出了决定。

“我不想欠她情。”她说,“就算今生不能结金丹,已经筑基成功的我也已经比普通人多了百年的寿元,加上原本的寿元,拢共近两百年的时间,未必不能找到解决的手段。但她却只有十年……而且是畜类的十年……”

(“所以你的决定是不惜一切代价地帮zhù

她?”)

李玉暖毫不迟疑地点了头。

月华叹了口气,这是预料中的结果,但眼看目的达成,他却没有感到兴奋。

……

(“入伪境虽然容易,但需yào

的东西却也不少,其中一件便是破障丹。好在你刚刚突pò

筑基,还处于天人感应的余波中,所以破障丹这一条可以忽略不计。然而是足够的灵气,你方才已经学得如何将容裔留下的血气从诱魔镯中导出,故而灵气这一条,也可略过……”)

月华轻薄地解释着,开始指挥李玉暖用朱砂在地上画出一个直径足有半丈的大符阵,其上更描满各种闻所未闻的符文,李玉暖依葫芦画瓢,忙得汗流浃背才终于完成。

最后,将阿狸的身体放在符阵的右侧,左侧的命门,则放上得自北冥秘境的青铜面具。

如此忙碌了两个时辰,因为筑基而凝成的淡漠烟气开始散去,天边隐约露出了一丝鱼肚白,李玉暖却连抬头仰望天空的余暇也没有。

接下来,才是生死关头!

将诱魔镯放在符箓的最中央,李玉暖退后了三步,深吸一口气,而后手中绿光一闪,满是铜绿的薤露剑流出。她双手紧握薤露剑,将能够驱动的全部真元全部压进短剑,激得表面符箓金光闪烁,白光犹如实质般浓重。

高举,刺下!

整个动作不存zài

任何迟疑和停顿。

然而,即使李玉暖排空了心中全部的杂念,将短剑以空尽一切的觉悟刺下,却还是在距离诱魔镯不过半寸处——被生生地抵住了!

一道柔和的光从镯子里漾出,温婉却不容置疑地拦住了短剑急如闪电的刺下!

(“不许退,继xù

进!”)

李玉暖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月华的敦促已经滑过识海。

恩!

心中默默回答的同时,李玉暖加紧了对识海内的小球的压迫。

凝结了全部真元的一剑,带着义无反顾的觉悟,生生地压下去。诱魔镯激发的柔和白光因此数倍地增强,本只是温柔的光隐隐现出强势。然而李玉暖既然心中早有觉悟,又怎么可能就此退让,即使震得虎口开裂,血线淅沥地顺着剑锋低落,也只是咬紧牙关硬扛下去。

去!

咔咔咔中,诱魔镯表面的柔和光芒与薤露剑的金色剑锋正面冲撞,挤出令人脑后一阵发麻的碎裂声。

李玉暖不退。

她将全部心力都投在薤露剑上,丝毫没有意识到,被她的血洗过的剑锋,竟焕发出更加夺目的光芒!

破!

伴随着这句心中的呐喊,恨不能将山河之力都倾注到薤露剑中的李玉暖,全身每一块皮肤都在紧绷,额头更是青筋暴起,仿佛盛开在白瓷上的青花。

即使血管爆裂,也不退缩。

仿佛为了证明这份觉悟般,薤露剑勇推直入,剑锋居然已经抵破柔光的第一层!

一鼓作气!

被胜利鼓舞的李玉暖,加倍地咬紧牙关,越加用力地推进,而指缝间溢出的血也因此越积越多,在青铜剑身上留下一道道斑驳的痕迹。

大部分血都未及剑锋便被剑身吸收殆尽。

得到鲜血祭礼的薤露剑,在符阵的控zhì

下,正逐步揭开它的封印……

朱砂法阵外,月华静静地等待着。光幕中李玉暖手持薤露剑刺向诱魔镯的虔诚,让他情不自禁地想起远古时代的女祭,也是一样的庄重,一样的竭尽全力,一样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唯一不同的是,李玉暖根本不知dào

自己正在做的这件事情究竟有多恐怖和逆天,而不论成败,付出的代价都将惨烈无双。

(“容裔没说错,你确实应该早早和我斩断联系。和我纠缠太深,最终痛苦的只有你。”)

略带自嘲地说着,长袖挥动,顿时,清辉卷来,亿万红莲幻化而出,以法阵为边沿,漫天飞旋,瞬间生死;更有万千幻兽呼啸而出,个个仰天长啸,顿足磨蹄,似乎要再次向晴天发动挑zhàn



而红莲火焰形成的冲天巨柱的中央,几乎完全被薤露剑和诱魔镯的光芒和法力占据的白炽深处,一只完全由光组成的凤凰缓缓睁开金色的眼睛。下一个瞬间,它便拖曳长长的光翼,直击长空!

凤鸣响彻天地。

第140章 天降异象,金丹伪境

深夜的灵宠岛,本就不平静,但当奇异的天象撕裂长空时,几乎所有静坐入定的修士都被强dà

的天道气息触动,停了冥想,纷纷走出洞穴,扬头看星空下那只完全由光组成的凤凰如何优雅地扬起长长的光翼,怒而飞天三千里!

光翼流转间,星辰随之变幻,磅礴,宏大,美轮美奂。

不知这凤凰冲天的雄奇风景乃是灵宠岛上有人金丹结成引发的异象的筑基、凝气修士们,几乎是看见的第一瞬间,就被华美的风景震得目瞪口呆。

而那些结丹乃至元婴的修士们,更是在分辨出气息的真谛后,凝重了神色。

这是——谁在结丹?!

众所周知,结丹时引发的异象,往往预示着修士日后的成就。

修真路上每一次境界突pò

都会引出天人感应,但凝气和筑基只是漫漫修真路的开始,故而纵然是绝世天才,引发的天人感应只能波及数里,唯有相距不远者能隐约感知。且从筑基到虚丹到金丹,其中不知要苦修多少年,纵然少年得yì

,难免中途陨落,或是老来一事无成。

所以,先前虽然已经有人觉察到李玉暖的筑基,却也无人在意。

但是这一次,却是大部分人都坐不住了。

修士一旦踏入金丹,在修真界便能正式算作一方人物。若是在一些资源贫瘠的宗门,金丹已经能够担当长老的职务。即使是元婴、化神期的大能,若是觉察到方圆百里内有同修结丹引发异象,只要不是正当闭死关冲击下一个境界,大多会特意前往观摩,希望能够借助他人境界突pò

引发的天象,加深自身对天道的理解,使得修为更进一层楼。

自然,修真界万年的记录,也确实载入了许多惊采绝艳的修士们结成金丹时引发的天地异象。他们甚至将天象分成三六九等,内容五花八门,却无一不以星辰动摇、神兽幻象为上等。此时出现的“凤凰冲天,星辰变缓”异象,典籍中虽然未有过记录,但却也是无人胆敢小觑的精彩。

一个仅仅结丹就能连天地和上古异兽都触动的修士,谁敢妄言他的前途?!

故而,虽然证明金丹成功的波动还没有出现,但星空下的修士们,却也都情不自禁地开始好奇,这位结丹引发“凤凰冲天、星辰变缓”异象的道友,究竟是何等的天才绝色!

……

……

李玉暖已经精疲力竭。

依照月华的吩咐,她将能够调集的全部精血和真元都注入薤露剑中,以此冲击诱魔镯,激发金丹异象和大道蔓延。而凤凰飞天、星辰变缓等奇异出现之时,也确实有一种无可名状的被称为大道的感悟飞入心头。

那是一连串破碎却又震撼得完全无法用言语表示的悟想。

为了激发天地异象,她此刻早已筋疲力尽,然而大道骤然压下,竟是全身每一寸皮肤都不自觉地强打起精神,识海中经过筑基的痛苦重铸已经缩小了一圈的金色小球更是仿佛被一种奇异的颤抖控zhì

住一般,狂啸着,逼迫她清醒。

朝闻道,夕死可矣。

上古哲人的话语,如黄吕大钟般震响在心头。

她的身体疲惫不堪,她的精神却处于极度的亢奋中。

道,这个自天地诞生起就存zài

并将直到世界的尽头都无法被彻底捕捉的最伟大的秘密,慷慨地向她展露了冰山一角,

她突然明白了为何上古圣人为得大道死而不悔。因为道,确实是最重yào

的东西。有了道,蛆虫也不再是蛆虫,顽石也可以点头,而没有道,即使侥幸长生不死,庸庸碌碌浑浑噩噩地活到千秋万代后,终归不过行尸走肉,朽木腐石。

道,是点亮黑暗的一盏明灯,是驱散蒙昧和迷茫的火把。

即使是死,也不能舍弃的,只有道。

幼时便听太傅们诵读的古老话语,字字句句润过心头。曾经嘲笑过的迂腐、顽固的坚守,都在心底一片澄明的此刻,剥去了顽固不化的外衣,变成璞玉水晶般美丽璀璨的东西。

她还未找到她的道,但她已经理解了他们的道。

殉国自尽的儒生们并非不知贪生畏死,也不是不知顾全妻儿老小,只是他们深知有一些东西,确实比生命更重yào

。那是心中的道德,人生的准则。为了贯彻固守了一生的道,他们选择了抛弃其余的一切。

道,并非唯一,也无关尊卑轻重。人心可以同时信守多种的道义,然而最重yào

最核心的道,却只有唯一!

仁、慈、爱、信……这些都是可以超越时间和种族存zài

的,而凡是跨越了生与死的永恒、语言和种族的隔阂,依旧万年流传的东西,都是道。

故而草木亦可得道,有道者,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道,是如此简单,又是如此的艰难,世界的每一寸都布满了道,但却只有少数人可以感受到道。

我的道,又该是怎样?

恍惚间,她睁开眼睛,天地亿万大道涌入,充盈得识海都要爆裂,眼瞳也因此时而迷茫时而澄清,但不论是迷茫或是澄清,都是转瞬即逝。眼瞳中,各种道和各种心魔交替支配,连符阵外的月华,都能感觉到符阵内的可怕气息。

她的心魔太重了,而她激发的天象也太强了。

她知dào

自己想要的是力量,恨,变强,复仇,都是支持她一路走来的动力,但这些相对于大道的无垠只能归为偏激的情绪,又该如何与大道勾连?

不知dào

,所以陷入了迷茫。

舍弃仇恨对她而言,是万万不可的,但是执念本就可能产生魔念,只看那飞天的青凤,羽翼正渐渐变红,便知李玉暖的心,距离魔道不过一步之遥了。

月华感到有些意wài



李玉暖的这一次结丹,成就的不过是伪境,事后很快就会堕境。居然会执迷纠结,甚至隐隐露出堕魔的痕迹,对月华而言,是无法想象的事情。

自古以来,伪境都被认为绝对不会遭遇危险,因为晋级伪境之人,都非常清醒,知dào

伪境不过南柯一梦,借助燃烧未来暂时换得力量的大无畏,促使他们在金丹天象激发后,心无旁骛,只是抓住那一脉天机,尽情感悟。

唯独李玉暖不同,她凡事太认真,又执意爱认死理,偏偏薤露剑和诱魔镯激发的天象太过磅礴,以致数以万计的天道蜂拥而至,引得她眼花缭乱,连即将结成的伪境也隐约露出了走火入魔的迹象。

(“你若是就此走火入魔,对我而言,可是一桩大损失。”)

月华有些无奈地想着,他这般竭心尽lì

循循善诱地帮zhù

李玉暖达成伪境,目的当然不是为了那符阵中奄奄一息的牲畜。

早在抵达东海那日,他便对灵宠岛的一处宝物垂涎三尺,只是之后发生的种种,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期,只是中途被容裔以血气镇压后,直到今日才有机会继xù

长袖善舞。

而帮zhù

李玉暖筑基,撺掇她修金丹伪境,正是他的计划中最重yào

的一环。

若是李玉暖不能结成伪境,因为容裔的镇压而实力大削的他,也很难在灵宠岛飘入异世前达成目的。

故,几番得失计较后,月华决定出手,助李玉暖度过心魔。

他看了眼符阵中央已经摇摇欲坠的少女,以及天空中越发鲜红滴血的凤凰。

(“去!”)

伴随着声音落入符阵的,是淡青色的水滴。

这些水滴比雨水更多一份轻灵,落在身上,即刻融化,似沾衣欲湿的杏花雨,又让人想起傍晚吹皱一池绿水的和风。柔软的雨水带给纷乱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静,李玉暖整个人都浸在暖意中,连因为朝闻道夕死可矣而产生的紧迫和急切,都在不知不觉中全数消失。

识海、丹田、经络乃至整个身体都被暖意融化,和着春风细雨,四处飘荡,悠悠落下。

大道无形,欲以自身之有限,强求突pò

天地之无限,本就是执着……

顺风而来顺水而去,我等本是一蜉蝣,生于天而死于地……

浓烈的无为之念冲刷着心灵,将那些因为仇恨而产生的偏激,全数溶解。

然而却有一处心念,在无为反反复复地冲刷下,不但没有融化,反而变得更加清晰明了!

我等蜉蝣,生于天而死于地,那么,何者为天,何者为地!

天地为何可以主宰我等的命运!

纵是蜉蝣亦可有逆天之时!

顺天者生,逆天者成!

逆!逆!逆!

淡漠的心中只剩下这大逆不道的念头反反复复,连月华也没想到,为帮zhù

李玉暖成就伪境而进行的一通心灵冲刷,竟将少女深藏心中的另一个念头激起!

当即神魂巨震,灵体也因此退了三步!

但在步伐站稳后,月华的嘴角却又多了一丝微笑。

区区金丹伪境也敢有这份骨气,不愧是星辰诀的修liàn

者。只是你当真知dào

,踏上了逆天成道的路,将会经lì

怎样的痛苦?

这番心念刚动,立kè

有一股金戈之气惶惶袭来,竟是那镇在符阵命门处的青铜面具所发。

一时猝不及防,以致被那傲然之气刺破了脸庞,白皙的皮肤“破”开,流出神魂的淡青色血液。

然而,即使神魂被伤,月华依旧没有任何不快,相反,嘴角的笑意甚至更加浓郁。

(“还没有认主就这样暴虐,不愧是魔尊留下的面具。只是,你确定这个人能够达到你的期望,成为下一个驰骋天地的魔尊吗?或者说,若是她不能达到你希望的成就才更好,到时候你就能把她变成傀儡?!几千年的被封印,似乎让你有了不该的野望……”)

青铜面具“闻言”,似乎晃了一下,而后没了法力波动。

第141章 初试金丹

逆天之心生出,天地顿时变了颜色。

本就已经红得滴血的凤凰,更发出清越激人的啸声。

整个灵宠岛不过方圆百里,何况凤凰冲天的异象世所罕见,莫说是那些一直紧密关注的元婴金丹,连岛上的神兽们也都无不露出严肃神色,凝神关注,静心吸纳。

好不容易与门下弟子们会合的将魄,此刻也是端坐在山崖上,抬头仰望变幻不定的星空。身畔是宗人弟子们团团围坐,护卫的同时也在体悟。

青凤的颜色变化,以及由此引发的星辰变幻,都让他感到难以名状的激动和熟悉。

“上古有神鸟,名为大凤,三年不飞又不鸣。世人皆以为无能。然此鸟也,不飞则已,一飞冲天;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仿佛梦呓般,将魄发出了近乎陶醉的叹息,口中的每一句话,都暗示着他已经知dào

引发天地异象的金丹修士的身份。

“从初见她时,便知纵然没有天资,单凭这份坚毅,她也终成大业。想不到成就之日竟然比我预料的来得更快更早,果然是冲天神凤,无人可挡。如今,她终于用事实证明,只要锲而不舍,必得苍天不负。”

“可是……”

一旁苏红叶心虚地唤道,若是此时还未觉察师祖所言之人是谁,她也妄为凤落的弟子了。

并不是不想恭喜燕罗峰又得一名菁英,也不是不为小师妹的成就感到骄傲,但当她低下头,看见慕容霜如金纸般惨淡的脸色,便无法发自内心的说出恭喜。

虽然慕容霜性情高傲,有时也确实有些跋扈,但她天分极高,且勤奋好学,从无恃强凌弱之行。苏红叶对她一向赞赏有加,即使晓得她和李玉暖之间有些龌龊,也因为自己本就嫌弃李玉暖天资差,连累凤落师尊,以致非常理解慕容霜对李玉暖的不喜欢。

换做自己,喊一个年纪相仿、修为却远远不如的女子作师叔,也一样会满心地不痛快。

所以,无意中撞见慕容和李玉暖起了冲突时,她心中明知此事乃慕容霜大不敬,但却也没有半点阻止的意思,只要不闹得拔剑相向,她便准bèi

当没看到。

甚至,连慕容霜向李玉暖拔刀时,苏红叶的心中第一反应也不是上前阻止,而是——

必须让李玉暖明白,实力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宗门不能庇护她一辈子。

之后更因为愤nù

李玉暖竟要下狠手废慕容霜的根骨,一时护短心切,拍出了绝情的一掌!

但即使此刻回想,苏红叶的心中也没有愧意。

人心难免有偏,她认可过李玉暖的努力,但在天资上佳的慕容霜,和没有前途的李玉暖中间,她只可能选择慕容霜。

何况——

她非常清楚李玉暖的修为,资质愚钝的她,得了凤凰大能庇护,才凝气堪堪圆满。若此刻呈现的异象是筑基,她或许会为自己重伤李玉暖而愧疚,想着日后好生请罪一番。但发xiàn

李玉暖居然结丹时,心头泛起的第一念头却是——

入魔!

而后又转念一想,即使是魔道也不可能有让人筑基之后立kè

结丹的功法,唯一的可能就是,李玉暖一直都隐瞒着修为。

但是,万始宗对待门人从来都坦荡荡,她又为何要隐瞒修为?

联系到还在慕容霜的经络中横冲直撞的奇怪真气,苏红叶的心中,已经有几分明白了。

李玉暖,很可能是别的门派送进万始宗的奸细!

她偷学万始宗的典籍,同时继xù

修liàn

本门功法,因为害pà

被万始宗看穿,压缩修为假装只有凝气,当真是卑鄙无耻至极!

可惜天道循环,竟因为一场结丹,彻底暴露。

师祖不谙人间险恶,又是天才绝色,误以为你厚积薄发,但我绝不会被你蒙蔽!

李玉暖!

我一定要扒下你的画皮!

……

……

星空流泻着寒意,沉浸其中,却是全身三百六十万个毛孔,无一处不惬意舒适。

仿佛一场梦,又仿佛一场修行,再次醒来时,全身上下都变得不一样了。

经络中能够容纳的灵力是以往的数倍,丹田内铜钱大的空洞也扩张成李子大小,更有一颗仿佛是混沌之气凝结成的虚球,若隐若现,载浮载沉。

至于识海,更是天翻地覆。

金色小球虽然比筑基成功时又小了一圈,但这果仁大小的圆球,不论是光泽还是亮度,都非之前可以比拟,环绕金球的丝线也变得细了,然而每一根都附着了浩然的法力!

铮!

以神识试探着碰了下金色小球,还未触及,就被一股坚不可摧的力量弹了出来。

这就是金丹伪境吗?

为此,她手指捏诀,一道风刃随之而出,砸向山崖。

若是跌落山崖前的自己,这道风刃最多不过是在山崖上压出一道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痕迹,然而却听轰的一声,山崖上碎石滚滚,尘土甚嚣,一道目测至少有半尺深的刀痕出现在崖壁上!

而后又捏一个水诀。

只是最普通的洗涤尘埃的法决,从溪流中卷起的水流,也确实涓涓细流,细流婉若游龙,从小溪到法阵中央,期间数丈,徘徊蜿蜒,却没有一滴漏出!

这等掌控力,果然是金丹伪境!

她还是她,但是很多东西都变得不一样了。

眼睛观察的世界更加清晰,体内能够积蓄和调动的灵力也是之前的数倍,尤为难得的是,识海对力量的把控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但她很快就从金丹伪境的欣喜中清醒过来。将诱魔镯、薤露剑等物一一收起,快步走出法阵,对一旁等待多时的月华道:“多谢前辈助我结成金丹伪境。”

(“伪境而已,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何况一入伪境,此生大道基本无缘。”)

月华满不在乎地说着,指了指一旁的白狐。

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李玉暖看到阿狸已经睁开了眼睛。

乌溜溜的眼中满是纯真,而早就因为内脏破碎深深凹下的小腹,有一团红光若隐若现。

(“金丹伪境修成时,我就帮你把部分感悟融合送进它的体内。虽然狐珠短期内不能凝结成功,但性命已经无忧,灵智也会很快恢复。”)

“多谢前辈。”

这一次,李玉暖总算是真的发自内心的感激了。

虽然月华一贯算计坑害她,但他倒是从来都言出必行,连这等逆天的事情,都能做到。

可惜,月华的计划,到此不过半截。

(“先别急着感谢,事情到现在为止也只是完成了一半。”)

李玉暖闻言,顿时好奇:“只完成了一半,那……另一半要怎么做?”

(“还记得这个地方的名字吗?”)他循循善诱地说道。

“灵宠岛,有什么不对吗?”李玉暖懵懵懂懂地说着,话语脱口的瞬间,一道黑色闪电滑过识海。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里是灵宠岛,自然就——”

(“算你有几分聪明,总算没有让我失望。不错,此地既然是灵宠岛,自然有各色适合灵宠的天才地宝,而据我所知,灵宠岛上有一处宝地,内中藏了即使是渡劫期也未必能心平气和的法宝。你只要能够取得那件东西,哪怕只得了冰山一角,莫说让她再次化形,就算把你的伪境变成真zhèng

的金丹,都易如反掌!”)

好不容易将话题导入正轨,月华的笑容难免带上了欺骗的温柔。

可惜李玉暖虽被他的甜蜜蛊惑,到底不失戒备,眼珠一转,道:“既然是一处宝地,为何你现在才告sù

我?难道——”

月华似笑非笑地“摇了摇”手指。

李玉暖知dào

他一贯神神叨叨,加上阿狸确实气息顺畅了许多,所以虽然有些怀疑,倒也没有多想,检查一番,确定无误,便取出乾坤袋,将里面的东西全数清空,想找一下有没有能够隐匿或是帮zhù

阿狸飞行的法器。无奈她只是万始宗的普通弟子,乾坤袋内的东西匮乏得很,翻了半天也没能找到合适的。

以至于耐心十足的月华,终于看不下去了。

(“你还真是没用!”)

“存放活物的乾坤袋只有金丹以上才能取得,我……”

(“你的等级不能领取存放活物的乾坤袋,这一点,你不说,我也知dào

。但是,阿狸的内丹乃是从你的金丹伪境中分出的,她和你的关系早非寻常,你可以试着把它放进你的体内世界。”)

“啊!”

李玉暖再次震惊了。渡劫期大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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