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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末暴徒》


第一章 李家庶子

位于关中京兆治下的武功县,李家别馆。

此刻别馆内宅一片忙碌,唐国公李渊之妻窦惠临盆在即。

这可是国公爷的第二位嫡子,李家上下无人敢大意。

三十二岁正值壮年的李渊一身绯色长袍,腰束玉带,此刻他立于廊下,面色阴郁暗沉,狭长深邃的眼眸仰望着阴沉天空飘落的雪花,思绪却不在身后内宅里,那传来阵阵痛苦呻吟的妻子身上。

他在思考着当今天下的局势和李家的未来。

年初天子杨坚发兵三十万击高丽,虽无功而返,却逼得高丽王上表请罪,自辱为“辽东粪土之臣”。

年中突厥十万联军进犯漠南,大隋军队出灵武迎敌,自此加剧突厥内部分裂,使之再也无力南下牧马,大隋北方边境安宁。

煌煌大隋天威震慑四夷,中原华夏王朝经历数百年割据战乱之后,再一次达到鼎盛!

李渊想起自己连续两次上表请战,都被天子委婉驳回,无奈地苦笑了下,在雄才大略的皇帝杨坚治下,想要染指军权是何其困难的一件事。

天子,对关陇贵族戒心不减!

“父亲!父亲!”

一阵欢喜的疾呼打断了李渊思绪,一名十岁男童兴奋地从内宅冲出,一溜烟地跑到李渊跟前,仰着通红的小脸雀跃道:“生了生了!母亲生了位弟弟!”

李渊微微一笑,俯身摸摸男童的脑袋:“毗沙门,你二弟就叫‘世民’,如何?”

男童漆黑的眼眸透出聪慧,笑道:“建功成业,济世安民,我叫建成,二弟就叫世民,我们一起光大李氏门楣!”

李渊哈哈大笑,心中郁结消散不少,语重心长地道:“你身为长兄,今后可要好好照顾弟弟!”

李建成重重点头嗯了一声,乖巧的模样惹得李渊心中大慰。

回廊拐角匆匆走来一人,伴随着压抑的咳嗽声,此人名叫李德良,乃是李渊堂弟,负责掌管李家族事。

“家主,牛村偏房李绥之妻恰好也是今日生产,李绥老母周氏跪求门外,说是孩子体型过大难产,需请大夫,她家拿不出五百文钱诊费,想请家族相帮。”

李德良一丝不苟地行礼,恭声说道。

李渊笑容渐收,皱眉沉吟一会道:“你的意思呢?”

李德良拿着绢帕捂嘴咳嗽两声,略有病态的脸上笑道:“左右不过五百钱,给她便是。”

李渊沉着脸摇头道:“倒不是钱的事,当初李绥上门认亲,若不是看他拿得出族谱,证明祖上和我们同属一脉,我岂能安排他一家落户牛村,让他入了军籍,还安排在神通身边做亲卫!当时我就言明,家族只会帮他们一次,日后贫贱富贵,皆与我国公府无关!只怕这个口子一开,这家人今后想方设法攀附,也是不胜其烦!”

李德良笑道:“李绥是个老实人,那周氏虽然出身贫贱,我观之却颇识大体,应该不是忘恩负义之辈。之前李绥还求我给他未出世的孩儿取名,我赠他‘元恺’二字,他感激涕零。呵呵,我与那孩子倒也算结下缘分,总不好得袖手旁观。”

李建成眨眨眼睛,小声地说道:“父亲,既然那孩子跟二弟同日出生,也算有缘,就再帮他们一次吧,就当为母亲和二弟积福,日后菩萨定会保佑咱们李家!”

李渊笑了笑,摸着李建成的脑袋打趣道:“毗沙门可是菩萨的护法天尊,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为父也只有照做喽!”

“德良,告诉那周氏,今后无事不得再上门搅扰,更不许在外自称唐国公府和陇西李氏族人!若敢违背,我定要以族规惩处!”

李德良拱手应了一声,偷偷朝李建成竖了个大拇指,然后转身离开。

心地仁厚的李建成腼腆地笑了笑,急忙追着李渊脚步往内宅跑去。

李家别馆开始为二公子的诞生举行隆重盛大的欢庆。

而在偏僻的牛村,很快也将会有一名婴孩呱呱坠地。

他们同日而生,一个累世富贵高门大户,一个不过是贫寒的贱出后人,命运截然不同。

这一年,开皇十八年十二月二十五,戊午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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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功县下设十几个村,牛村绝对是最偏远贫穷的一个。

依大隋制,县下五家为保置保长,五保为闾置闾正,四闾为族,由里正或族正负责管理。

牛村只有二十四户人家,还不足一闾,甚至连村里的长者都不愿担任保长,没啥油水可捞。

村口只有一条泥泞小路通往山外,路旁是一个斜坡,长满灌木,要是不小心摔下去,没等摔死就会被灌木刺丛扎个半死。

一条旱季水量比撒尿强不了多少的小溪从山顶淌下,穿过牛村,这是全村除了那口浑水井外唯一的水源,被牛村百姓当作宝贝疙瘩,容不得哪家小崽子在溪边撒野。

山势险恶,山路难行,缺乏水源和田地,牛村想不穷都不行。

三月,春寒已过,草长莺飞,大山里迎来了万物复苏的勃勃生机。

村口大柳树下,午饭过后,按照惯例一个幼童准时出现,他蹲在树下盯着一窝蚂蚁使劲瞧着,一直瞧到太阳落山,等一位老妇扛着锄头从田里劳作回来,叫上他一起回家。

幼童名叫李元恺,自从他断奶会走路以后,这窝蚂蚁就一直瞧到现在,如今他五岁了。

五岁的确是幼童的年纪,可李元恺不管怎么看,都不像一个五岁的娃娃。

一头乱糟糟的枯黄头发,一张稚气未脱却有些丑陋的脸。

这张脸究竟丑不丑,村里人众说纷纭。

狮鼻阔口浓眉如川,双眼如紫铃,经常有村里人说在夜晚看见李元恺双眼冒紫光,幽幽地在黑暗里瞪着你,瞅着怪吓人的。

有村里长舌妇说李元恺是妖怪,也有村西头瞎眼老书生信誓旦旦地说这是天人异象,咱们牛村要出贵人。

自家祖母和老娘自然不会觉得自己丑,可是李元恺觉得自己挺丑的,按照后世审美,他这副长相与颜值毫不沾边,连屌丝的门槛都够不着。

“偶买噶!这丑比是谁!?”

当一月之前,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一段来自后世的灵魂在李元恺身体里苏醒的时候,五岁才开口说话的李元恺发出了人生的第一句呐喊。

惊得牛村狗叫了半夜,村里汉子手执火把一宿没睡,还以为是哪座山头的悍匪下山劫村,保长许老头差点要派腿脚麻利的后生冲到县城报官。

不过转念一想,堂堂京兆京畿重地,天子脚下,哪个悍匪不长眼睛敢闹事?

再说就算真有贼人,瞎了眼才会挑一穷二白的牛村下手,许老头打消了报官的念头,放下心来。

李元恺捂着嘴透过巴掌宽的门缝,瞅着哄闹了一夜的小村,吓得大气不敢出。

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李元恺才算勉强接受了他新的身份,接受了他来到大隋王朝的事实。

不过李元恺多长了个心眼,没有立即表现出和以往有什么不同。

毕竟他憨傻了五年,就连娘亲和祖母都以为他这辈子会一直这样傻下去,要是突然性情大变智慧大开,岂不是真的变成妖孽?

万一把牛村这些缺心眼的莽货吓着,拿他浸猪笼怎么办?

于是李元恺小心翼翼一点点改变着自己,平日多说两句话,多笑一笑,还会主动帮祖母老娘挑水砍柴,就是这些细微处的变化,让祖母周白桃和老娘张九娘开心坏了,拉着李元恺跪在一间低矮草房,冲着里面供奉的李家列祖列宗咚咚磕头。

不过吃完饭跑到村口柳树下瞧蚂蚁这个习惯,李元恺暂时保留下来,这可是李家丑牛儿一大特色。

脚蹲的发麻,李元恺一屁股坐下,嘴里叼着一根嫩草,吧唧吧唧嚼着,双瞳色泽的确异于常人的一双眼睛滴溜溜打转,哪里还有半分傻气,倒是充满了痞气,模样十足是个混不吝的莽汉。

牛村姓李的独一户,家里男人李绥常年从军在外,家中只有一个傻儿子和一个老太婆,还有一个瘦小怯弱的妇人张九娘。

前年李家男人回来,呆了两月又走了,留下两吊钱,张九娘再度怀了身孕。

去年生下一个小娘,弱小得像是一只可怜猫咪,周白桃拍着李元恺的大脑壳,说生他的时候把老娘折腾坏了,连带着小妹也遭了罪,还不知道养不养得活。

李元恺表示很郁闷,算了,这个锅咱接下了,前世孤单至死,今世有个亲妹子不容易,这一家大小三个女人,就是这辈子奋斗的理由。

说起来李家一窝老弱傻,李绥又常年不着家,牛村却没几个人敢真的欺辱了老李家,这还要得益于李元恺从小不光模样长得怪,就连这身子也结实得吓人,最可怕的是,这丑牛儿还有一身无人能敌的恐怖气力!

李元恺瞅了瞅自己粗壮的四肢,内心深深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五岁?

哪有五岁孩童身高四尺七,体重八九十斤,壮得跟头牛犊子一样?

李元恺曾经琢磨了许久,才明白隋朝时期的计量单位与后世不太一样,他的身高体重按后世换算,大概相当于140cm和50公斤。

这也相当夸张了好吧?

牛村许多当娘的妇人跟他差不多高,别说同龄孩童,就算十二三岁的孩子也不见得有他高壮。

那一身结实的小肌肉也不知道是咋长出来的,李元恺感叹,别人是喝凉水都长胖,咱是喝凉水都长肌肉,天生彪悍不解释!

握住一块地里抠出来的石头,轻轻一捏碾成土末,李元恺面无表情地拍拍手。

他清楚的记得,两年前村里一个闲汉喝醉酒大晚上跑到李家闹事,拉着张九娘笑得很是婬荡,气得周白桃抄起竹耙子和那闲汉扭打在一起。

当看到老娘被推到在地,祖母额头靑了一块流血,那鲜红的颜色仿佛彻底激怒了李元恺,他像一头发狂的小狮子,一个箭步狠狠地撞在闲汉身上,巨大的力量直接将闲汉掀飞,连院子土墙都被冲倒。

若非祖母死死将他抱住,暴怒的李元恺怕是要将那蠢贼撕成两半。

那蠢汉被李元恺一撞,断了一条腿,拄了半月拐杖,一个夜晚喝醉了以后,跌下村口斜坡摔死了。

村里人怀疑是李元恺干的,但一个傻子要说他能暗中下手杀人,说出去也没人信,此事不了了之,反正是个无亲无故的鳏夫。

这个黑锅李元恺还真不能接,那时候他还没苏醒呢,不过那段记忆在浑浑噩噩的李元恺脑海里很清晰,如今也变成了他自己记忆的一部分。

从那以后,村里说李家闲话的少了许多,就算悄悄议论,也不敢离李家太近。

牛村人都知道,可以笑话李丑牛,但不能真的惹怒他。

周白桃和张九娘抱着丑牛儿哭了一夜,这个小男人稚嫩的肩膀,给了她们莫大的依靠和安慰。

李元恺双手枕着后脑勺躺在大柳树下,眯着眼想了许多事。

不久之前,他还是一位纵横美洲地下拳坛的王者,组建的社团刚刚称霸三藩市,可是就在他登顶地下拳坛及黑道前夜,一位神秘人物前来找他挑战。

就在自家山顶别墅内,他被那位神秘人物一拳撂倒,那种恐怖力量击打在他脸上的时候,他第一次感觉到恐惧。

他头脑昏沉倒在地上,昏死之前,只听那位黑衣神秘人冷冷地抛下一句话。

“你对力量一无所知!”

再度睁眼,他成了丑牛儿李元恺。

那刚猛一拳,直接把他打回了一千四百多年前的大隋!

每每想到这段离奇经历,李元恺都会忍不住咬牙切齿地仰天怒吼:“混蛋!要是再来一次,老子一定让你见识真正的力量!”

嘭地一声响,李元恺愤怒地跃起身子,一记直拳轰出,咔嚓一声,直接将面前碗口粗的大柳树拦腰轰断!

连树筋都被打断,这一拳得有多大的力量啊!

一个十一二岁的赤脚少年领着三四个八九岁小屁孩刚好从村口跑过,他们本想围着丑牛儿像以往那样逗弄他几句,然后偷偷去溪水上游玩耍,不巧刚好看到这一幕。

一众孩子都被吓住了,为首赤脚少年拿着一个热乎乎的烙饼,呆愣愣地望着李元恺,动都不敢动一下,他是牛村保长老许的孙子,自称小许,也是牛村的娃娃头。

李元恺沉着脸大步走上前去,一把抢过小许手里的烙饼,恶狠狠地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朝一众孩童沉声喝道:“我李元恺发誓,这一世,没有人可以再对我大声说话!”

李元恺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脑子里蹦出来这句经典台词,他说了,觉得很爽,很痛快,拿着烙饼扬长而去。

芝麻馅的,还不错!

身后,一众牛村大孩子们嚎啕大哭,小许眼泪婆娑,从此心中对李元恺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

第二章 吃了没文化的亏

李元恺腰间挂着两只羽毛艳丽的野雉,手上提着两只野兔,一身洗得发白的布衫被树枝刮得破破烂烂,灰头土脸,却挡不住脸上的喜气。

推开土墙上的小破木板门,李元恺扯着喉咙大喊道:“奶奶!娘!我回来了!今日咱们又有肉吃啦!”

一个刚过周岁的小丫头摇摇晃晃地朝他走来,向前一扑抱住李元恺大腿,粉嘟嘟的小脸咯咯娇笑,含糊不清地小嘴巴里咕嘟道:“多~多多~”

李元恺拎着兔腿往腰间一别,伸手一抄轻轻抱起小丫头,亲亲她的粉嫩小脸,严肃地道:“是哥哥~不是多多~真是个小笨丫头!”

奶奶周白桃五十岁了,在这个时代已经跨入老年人行列,常年劳作腰身越发佝偻,拄着拐杖走来接过野雉和兔子,还不忘在李元恺后脑勺扇了一巴掌,笑眯眯地道:“浑小子!你五岁才开口说话,差点没把老婆子和你娘急死,还好意思说小琰儿笨!”

李元恺咧开大嘴憨憨一笑,小琰儿拿着两根漂亮羽毛往哥哥脸上挠,玩得十分开心。

母亲张九娘刚满三十岁,生了两个娃依然腰身纤细,只是气色不太好,面色略显苍白,一头乌黑长发裹上布巾梳理得整整齐齐。

张九娘颇有姿容,这一点在小琰儿身上就能体现出,小丫头虽说有些营养不良看着瘦小了些,但一双大眼睛纤薄的唇瓣,瓷白的肌肤十足是个美人坯子。

长期劳作和颠沛流离的生活只是让张九娘的双手变得粗糙,却没在她的脸上留下太多痕迹,难怪奶奶周白桃时常说她,千金小姐的身子婢女的命。

李元恺看着端庄秀丽的母亲和可爱的小妹暗暗郁闷,都是一家人,为何偏偏咱长歪了?

他从没见过父亲,难道说老爹李绥也是个丑汉?

还是说,他李元恺身上出现了返祖迹象,不像爹娘像祖父祖母?

想到这里,李元恺不由自主地偷偷朝奶奶周白桃望去

老太太一眼就瞅出这丑小子心思,毫不客气地“啪”一声扇在他后脑勺,瞪眼喝道:“看老婆子作甚?告诉你,奶奶年轻时候,模样不比你娘差!你祖父和爹爹也都一表人才,老李家就你长得最丑!”

李元恺挠挠头,无语地撇撇嘴,表示心很累。

或许是觉得大实话会伤到孙子的幼小心灵,奶奶摸了摸他乱糟糟的枯黄头发,眯笑道:“奶奶跟你说过,老李家祖上可是武昭王李暠!传闻武昭王就是天人异象,力拔山兮气盖世,如楚霸王一般的雄伟,纵横凉州河西,打得胡人抱头鼠窜!我孙儿容貌迥异似先祖,今后定是李家黄狮儿!”

李元恺抓了抓一头鸡窝,郁闷地嘟囔道:“奶奶,我这是营养不良外加微量元素摄入不足才导致的头发黄,跟遗传没有半毛钱关系,这是常识!”

“啪”一下,周白桃不轻不重地又扇了他一巴掌,笑眯眯地道:“丑牛儿又说些听不懂的胡话!”

张九娘拾掇着两只野雉,柔声笑道:“元恺进山打猎,我们一家倒是隔三差五能吃上肉食。只是这野禽就这么白白吃了有些可惜,不如捉两只活物回来,养一阵子,还能吃上生蛋。”

周白桃也笑道:“野雉羽毛也别浪费了,听隔壁王家后生说,县城里的大户人家就喜欢这些色彩光鲜的东西,下次元恺记得小心些,别弄伤了,捉回来养着,估摸着还能换几吊钱!”

李元恺为难地抓抓头,看着奶奶和娘说得高兴,也就底气不足地应承下来。

他虽然力气大身手灵活,但想要在山里空手逮住一只野禽,还不能弄伤,难度可不小。

就算加上后世一手扔石子的绝活,李元恺也没把握,毕竟他现在身子还没长成,更没什么进山打猎的经验,都是靠运气瞎碰。

听村西头瞎眼老书生唠嗑时说过,开皇二十年遭陷害而被天子所杀,有天下第一猛将之称的史万岁,就有一手百步穿杨的绝技,他那神臂宝雕弓一出,骑在马上冲锋的突厥人便像煮汤团一样,噗通噗通地掉到地上。

想要在大隋朝成为大将,没有一手高明的箭术可不行。

当朝的尚书左仆射杨素、宋国公贺若弼、大将军来护儿、神刀将张须陀等,哪一位不是武艺出众箭法高强,想在强盛的大隋王朝立足,这些可都是安身立命之本。

李元恺虽然听瞎眼老书生吹牛皮听得如痴如醉,但对老书生描述的那些战将猛人在战场上厮杀如何如何以一当百当千表示怀疑。

他前世只会打拳,没念过什么书,虽说对乱世名将感兴趣,但至多也就听过演义一类的话本,对真正的历史脉络和人物完全不了解。

什么隋唐十八好汉之类的,经常听得李元恺热血沸腾,但也明白那不过是戏文,当不得真。

古时战将究竟有多强,李元恺完全没有概念。

苦恼地抓头,李元恺长叹一声嘀咕道:“还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啊,早知道上辈子多念些书,搞得老子现在想抱大腿都不知道去找谁!李世民吗?听奶奶说那货和我同一天出生,现在不过也是个五岁小屁孩李渊吗?貌似还是老李家大家主,倒是可以考虑一下杨广?也不知道大名鼎鼎的隋炀帝登基了没有?现在是仁寿三年是个什么鬼?现在做皇帝的究竟是杨广还是他爹?”

饭做好了,一家人围着擦洗干净的一方矮桌案,菜色简单口味清淡,一家人却吃得开心满足。

李元恺心事重重地扒着粟米饭,听着奶奶和娘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娘,大郎上次捎信回来说,下个月能回来一趟!”

“唔~这次回来怎么着也能住两个月吧,希望下次他们的队伍别去那么远的地方!丰州,那可是紧挨着草原,突厥人的地盘,老婆子一想起来就觉得害怕!”

“咱家的口分田今年收成不错,纳了税粮还能剩不少,等大郎回来,让他和村里人一起,去县城卖粮,这样咱家今年又能攒下一两吊钱”

“是啊,丑牛儿长大了,也开窍了,等大郎回来,让他带着丑牛儿去县城拜见家主,求一个族学的名额!咱李家的孩儿,不读书可不行,将来靠着家族荫庇,说不定还能混个一官半职,再不济县府里谋个差事,总强过种一辈子田”

李元恺听着奶奶絮絮叨叨的说话,两个妇人对未来充满希望,都盼着那便宜老爹李绥能早日回来。

李元恺心中苦笑,这个时候,恐怕全天下的百姓都想不到,强盛至极的大隋王朝居然会在短短时间内轰然倒塌!

在这个时代整个东亚地区,大隋绝对处于霸主地位,无论是经济实力还是军事力量,都冠绝一时,无人敢掠其锋芒!

可是在杨广继位之后,要不了多长时间,天下便会烽烟四起,九州大地再次陷入群雄纷争的动荡局面!

“乱世人命如草芥,想要安身立命,没有强大的武力是不行的,学文做书生绝对不适合我!”

李元恺心中对未来渐渐有了一点模糊的规划,“可是这个时代的武将究竟有多厉害?我又该去找谁学武呢?老爹不过是个亲兵,想来身手也不咋地”

李元恺暗暗苦恼,心里叹了口气,“当务之急,还是要先弄明白,当今天子究竟是谁!不过既然李世民也才五岁,想来距离天下大乱还有一段时间,我可得抓紧一点,就算混不到地盘人马,自己这身打拳的本事可不能落下,实在不行,抱紧李世民的大腿,扎挣着也要活到大唐开创以后,否则岂不是白来这一遭!”

“妈了个巴子,当初听演义的时候,怎么没记住杨广这混球究竟是当了几年皇帝!唉~没文化,真可怕,穿越了也混不走啊!”

第三章 山中偶遇

半月之后,牛村后头茂密的山林里,一道矫健身影快速穿梭在林木间,像是一只灵巧的大马猴。

李元恺跑遍村前村后,牛村周边的山林他都已经非常熟悉,每日清晨他便钻入林中,用前世自个儿琢磨出的一套方法锻炼身体,虎虎生威的拳风恢复了当年地下拳王的几分风采。

练拳结束后,李元恺便在山林中摸索,凡是可以当作肉吃的东西一概不放过,什么新鲜浆果野果之类的也顺道采摘点。

不光奶奶和老娘的身体需要滋补,小琰儿更是急需补充营养,再加上自己这副身子食肠宽大,总是上顿吃完没到下顿就饿得心慌,一家老小吃肉的责任担在肩头,李元恺表示压力山大。

今日山里的野货不知怎地,全都躲起来不见,瞎转悠了半响,只逮到一只野兔,掏了一窝鸟蛋,其他的连个鬼影都见不着。

李元恺很郁闷,这点分量还不够他塞牙缝,无奈之下,他只得越过往常活动的范围,往深山里再进去一点。

山里林木灌丛密集,天气闷热,李元恺干脆扒了上衣裤子,只穿一条裤衩,踩着一双半旧布鞋,一头狮鬃黄发拿布条扎好,鼓了鼓肌肉,李元恺凹了个自觉帅气的pose,觉得这一刻自己简直是泰山附体。

这身衣衫虽然粗陋,但却是张九娘凑着柴火一针一线熬了三个晚上才缝好的,李元恺可舍不得被树枝刮得破破烂烂,每一块补丁一处线头,都是母亲对儿子的爱,李元恺穿在身上很温暖。

嗷嗷叫着拽住藤条快速地在林木间荡来荡去,很快李元恺便入了深山,做好返回的标记后,循着山间小涧一路向西。

突然,前面溪涧旁一块湿滑的大青石上,落下一只体型庞大的雄性山雉,长长的尾羽如虎纹十分漂亮,正扇动翅膀张开羽毛高声鸣叫,显示它的强壮和颜丽的毛色,以此吸引异性的注意。

有没有雌山雉瞧上这货不知道,不过李元恺倒是被它深深吸引住了。

“好家伙,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肥的野雉!”

李元恺摩拳擦掌很是激动,拔了毛洗剥干净,够一家子吃两天了,这身羽毛估摸着最少要值几吊钱,元恺暗暗告诫自己,下手时轻一些,尽量别把这家伙弄成秃毛野鸡。

猫着腰小心靠近,李元恺从大青石下方探出脑袋张望了一下,确定好位置,朝手心吐了两口唾沫,腰一扭脚掌狠狠蹬地,一个饿虎扑食便朝那只肥山雉扑去!

似乎是石头下突然蹿出一个黑影吓到了肥山雉,愣了一下扑扇起翅膀尖声鸣叫,眼看就要飞走,李元恺心中暗叫一声糟糕!

就在李元恺觉得要扑空的一瞬间,他的耳边传来“嗖”地一声破空之音,一道劲风擦着李元恺的耳朵划过,直朝肥山雉射去!

似乎是一支羽箭,速度太快没有看清,李元恺吓了一跳,只听细微噗地一声,刚刚扇腾翅膀离地的肥山雉不知怎地,脖子一歪双翅无力地瘫下,死了!

李元恺刚好扑到大青石上,仰头看着那只肥山雉从半空落下,下意识地伸出手接住,厚实的羽毛下还是温热的躯体,实际上却是死得透彻。

一支四羽长箭的箭镞深深扎进大青石里,箭尾颤抖摇摆不停,可想而知这一箭的力量有多大!

这只肥山雉毫无疑问是被箭射落的,可李元恺翻遍了山雉全身,都没发现任何伤口,羽毛完好无损,甚至连一滴血都没流。

“真是奇了!这货究竟怎么死的?”

李元恺大感神奇,一时间竟然忘了去想,深山里怎会有一支箭突然射出!

就在李元恺捧着山雉发愣的时候,不远处山涧对岸跃过一个人影,稳稳地落地。

一个瓮声瓮气的少年声音响起:“喂~那只野鸡是俺射落的,你还给俺!”

循着声音望去,大青石下溪岸边,站着一位身穿无袖袍服,头扎平巾的方脸少年,浓眉大眼厚嘴唇,模样看上去憨厚老实。

李元恺倒吸一口凉气,瞪了瞪眼睛,这少年看着年岁不大,身材却十分魁梧,竟然比自己还高一个头,结实的臂膀筋肉虬结,十足是个威猛大汉。

李元恺注意到少年手里拿着一张硬弓,腰间挎着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刀,这可不是一般人家能够拥有的,特别是硬弓,属于大隋严格管制的军用品。

“不过这厮怎么看着愣头愣脑,有些傻气?待我来唬他一唬!”李元恺暗暗琢磨了一下。

“喂~小鬼!明明是我一扑拿住了这只肥鸡,怎么说是你射落的?你看看这只肥鸡身上哪有箭伤?分明是你箭法差劲射歪喽!”

李元恺站在大青石上,叉着腰气焰嚣张地大喊,浑然忘了他自个儿才五岁,他才是个小鬼头。

方脸少年有些恼怒,看着大青石上的家伙虽是一脸稚气,模样欠揍,但那身材却丝毫不输给自己,有些拿不准那家伙的年岁。

挠挠头,方脸少年认真地瓮声道:“俺没有射歪!不信你看看野鸡的头!俺是朝着它眼睛射的!”

“老子信你个鬼喔~你当自己是王伯当啊”李元恺不屑地嘟囔一声,低下头朝歪扭的头看去,刚要开口嘲笑方脸少年,却猛地一下子睁大眼睛,喉咙里咕嘟咕嘟怎么也发不出声来!

仔细望去,只见那只雄山雉的眼睛是空洞的,没有一丝血迹流出,鸡头两侧被射了个对穿!

李元恺喉头滑动,狠狠咽了咽口水,他用力将那支羽箭拔出,只见箭镞尖粘着一点血肉,正是那山雉的眼睛!

刚才那支箭少说也是从二十丈开外的地方射来,竟然正中一只飞在半空的山雉眼睛?

这是何等高明的箭术?瞎眼老书生口中吹嘘的天下猛将,怕也不过如此吧?

李元恺心中拔凉拔凉,好似对古时猛将的传说有了一个清晰的认识。

更何况射箭者还是一位少年,看模样比自己大不了多少。

小心翼翼地放下羽箭,李元恺心有余悸地瞄了一眼方脸少年手里的硬弓,少年脸色如常没有半点骄傲得意,只是憨憨地正色道:“看吧,俺没有骗你!”

李元恺咽了咽口水,咧嘴笑得有些僵硬,心里快速地比对一下实力差距,除了力气有把握不落下风以外,其他方面李元恺心里直犯怵。

可是要让他拱手让出这只肥山雉,李元恺心中有些不舍。

泛出微微紫光的眼珠滴溜溜一转,李元恺计上心头!

“咳咳~小鬼呃这位壮士,你看,这只山雉是我二人同时发现,虽说你的箭射中了它,但同时我也扑了过去,就算你的箭没中,当时那种情况,我也能将其擒住,你说是不是?这样一来,这只山雉就不能独算你的东西,咱们必须重新比过,来决定猎物的归属!”

李元恺信誓旦旦地大声说道,方脸少年被他一番话绕得有些迷糊,抓抓头想了想,好像有点道理喔!

“那你说,怎么比?”

李元恺见忽悠成功,暗自窃喜,咳嗽一声严肃地道:“这样吧,以此处为起点,我向东跑,你向西跑,谁先跑出十里地,做好标记然后返回此处,谁就算赢!咱就比比脚力如何?”

方脸少年憨厚地笑了,点头道:“俺天生跑得快,不怕跟你比脚力!那说好了,谁赢了野鸡就归谁!”

“那是!大丈夫一言既出,什么马都难追!”李元恺胸脯拍得梆梆响,满脸肃然。

将山雉放在大青石上,李元恺跳下,搓了搓手扭扭腰,面朝西边做出准备冲刺的样子。

方脸少年挎好弓箭,面朝东边跃跃欲试。

李元恺回头瞧了一眼,大吼一声“开始”,拔腿便朝东边狂奔而去!

方脸少年速度更快,李元恺话音刚落,他就一头扎进树林里,只听唰唰声音传出,人影却不见了踪迹。

没跑出两步,李元恺往草丛里一躲,贼兮兮地探出脑袋瞧了瞧,确定方脸少年跑远以后,拍拍手掌施施然地站起身,朝大青石悠悠走了过去。

“嘁~真是个肌大无脑的小鬼!傻子才你跟比呢!这只山鸡归我喽!嘿嘿~”

李元恺拎着野山雉哼着小曲,悠然地沿着溪水边往东走,那里正是来时的方向,牛村的位置。

来回二十里山地,估摸着那小子再快也要一两个时辰才能回来,足够自己慢悠悠地走回牛村喽。

循着一路上做好的标记,李元恺回到了他练拳的地方,找到挂在树上的衣衫裤子穿好,拎起山雉和野兔,包好鸟蛋,柴刀插在腰间,准备原路回家。

刚迈出一步,不知从何方飞出一块小石子,准确地击打在李元恺膝窝,不痛不痒,却正好打中他腿上麻筋,一只脚瞬间无力,单膝跪倒下去!

“哎呀!是谁!哪个混蛋暗算老子?”李元恺心中一惊,急忙站起来拔出柴刀紧握住,一脸警惕地原地四望。

可是四周都是静谧山林,没有任何异样。

李元恺小心地退后一步,咻地一声,又是一颗小石子从身后飞出,打在他的屁股上,力量奇大,疼得他惨叫一声,捂着屁股跳起来。

“是谁!?王八羔子艹你个鸟!有种的出来!”

李元恺愤怒大吼,扔掉柴刀和猎物,地上一抓捡起一把碎石子捏在手里,紧张无比地看着四周寂静诡异的山林,心里阵阵发毛。

莫非是遇上了山精野怪?

“咻~咻~咻”

三颗小石子破空之音再现,这一次居然是正面飞来!

李元恺全神贯注,精神提到了极点,反应无比迅速,耳廓一动,下意识地抬手抛出一把碎石!

嘭嘭嘭~

那三颗小石子力量强劲,居然在空中将李元恺扔出的石子打得粉碎!

两颗石子打在李元恺双膝上,一颗打在他额头正中,哀嚎一声,李元恺脑袋昏昏地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眼前一阵发黑,直愣愣地朝后倒下。

模糊的视线中,李元恺一脸发懵,他看见面前出现了一位白衣白头发白胡子的老头,手里搭着一根洁白拂尘,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阳光透过树叶照射在老头身上,仿佛给他披上了一层金光外衣,如同神仙下凡!

迷糊之中,李元恺喃喃自语。

“老老神仙?”

第四章 老神仙!等等我!

足足浑噩了一刻钟,李元恺才醒转过来,揉了揉额头靑肿糟包,疼得直咧嘴。

这时他才看清,面前果真站着一位从头发丝到脚底板都是白色的老头。

老头精神矍铄,面透红光,皮肤光滑无皱,相貌慈祥和蔼,浑身气息透出超然出尘之意。

“老神仙!”李元恺激动地惊呼一声,这完全符合他心目中神仙的模样啊!

老头笑呵呵地摇摇头,轻轻捋了捋长白须:“老夫非僧非道,非仙非俗!”

李元恺愣住了,下意识地问道:“那你是什么东西?”

老头也没有多做考虑,接话道:“老夫不是东西”

刚说完,一老一小皆是愣住,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老头无奈地摇摇头:“好小子,老夫都被你绕了进去!”

李元恺想笑急忙憋住,连连摆手道:“老神仙我可没有骂你不是东西!”

说完觉得不对,李元恺赶紧又解释道:“不不~老神仙!我真的没有骂你!你是个东西!”

饶是老头心如止水养气之功深沉,还是被李元恺一番胡搅蛮缠弄得满脸黑线,一抖拂尘怒喝道:“臭小子!闭嘴!”

李元恺缩了缩脖子一脸委屈,小声地嘀咕道:“老神仙,您是高人,干嘛要逗弄我?我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子还等着我送吃食回去哩!要是饿死了人,岂不是有损您的道行?”

老头瞥了一眼李元恺偷偷攥在手里的柴刀,没好气地冷哼道:“小小年纪心思如鬼!哼~臭小子,你捉弄了老夫那位傻徒弟,骗走了他猎得的山雉,怎么就不许老夫收拾你一番?”

原来是惹了小的老的来出头,李元恺撇撇嘴,拍拍屁股爬了起来,不满地道:“老神仙,话可不能这么说,啥骗不骗的,多难听!咱也是凭本事弄到手不是?这一没偷二没抢,各自出招,看到的肉不算肉,吃到嘴里的才是肉嘛!”

老头被李元恺一番歪理气得白胡子翘起,一挥拂尘指着他怒叱道:“好个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小子妖言委实可以惑众,老夫虽不是神仙,今日却难免要施那除妖灭恶的雷霆手段!”

李元恺吓得直后退,连连摆手慌忙道:“老神仙息怒!小子错了还不行吗?大不了这只肥鸡赔你,真理大不过拳头,您老您厉害,小子怕了您啦!”

老头见李元恺毫不犹豫地服软认怂,反倒是脾气没处撒,吹胡子瞪眼地怒视他一阵,捋了捋长须平复一下长久以来都没有大动过的肝火,冷声问道:“老夫问你,你姓甚名谁,哪方人士,从实招来!”

李元恺敷衍地拱拱手,懒洋洋地道:“小子李元恺,武功县牛村人,年方五岁!”

“五岁?”老头皱眉瞥了一眼李元恺的样貌身材,不清不楚地嘟囔了一句“怪物”。

老头怪异眼神让李元恺恼火,眼神里分明是在问你这家伙是吃什么长大的。

“嗯?咦?”老头掐着指头半闭着眼,神叨叨地嘀咕半天,忽地睁开眼睛死死盯住李元恺,咬牙厉声喝问道:“老夫问你,你可是开皇十八年十二月二十五日亥时三刻出生?”

李元恺懵了,怎么这老头说翻脸就翻脸,结结巴巴地道:“好像是吧!”

“老夫再问你,当今唐国公李渊和你有何关系?你是否是陇西李氏族人?”

李元恺睁大眼睛,自己不过是说了个名字年纪和家庭住址,这老头怎么就能一口道出自己的出生年月连时辰都算准,还知道李渊和自己沾亲带故?

一瞬间,李元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心里坐实了这老头绝逼是个修仙炼道的世外高人!

不敢有丝毫隐瞒,李元恺站直身子老老实实地说道:“回禀老神仙,小子祖上出自武昭王李暠,和唐国公李渊高祖辈乃是一支!因祖辈庶出,六镇之乱后流落河北,家道中落,从河北邢州来到关中投奔于唐国公,唐国公便将小子一家安顿在牛村!”

老头满脸严肃安静地听完李元恺的话,久久沉吟不语,只是用一双精芒四射的眼睛盯着他,看得李元恺心里直发毛。

半晌,老头慢慢伸出一只手,微微抬起李元恺的下巴,左右端详,然后手掌轻轻抚过他的脸,在他脸上细细摸索。

李元恺睁大眼睛,浑身起鸡皮疙瘩,老头的眼神迷离,动作暧昧,让他想起了那些青楼画舫里,有钱的大爷不就是这样挑选钟意的美人?

“老老神仙!小子身子粗糙模样丑陋,怕是怕是不合您的胃口!放放过我吧!”

李元恺难受得一张脸皱成一团,都快哭出声来。

老头专心致志地观摩着他的面相,倒是没有把李元恺的胡话听进去,自顾自地呢喃自语道:“怪事!怪事!明明是一张早夭的面相,为何却活到了现在?命数大改,天机混乱,老夫也算不清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李元恺一字不落地将老头自言自语的话听见,吓得他浑身汗毛倒竖!

如此神人,不是神仙又是什么?

身子一软,李元恺噗通一声跌坐在地,脸色苍白满头大汗,望着沐浴在金光下的老头,颤声哀嚎道:“老神仙!收了神通吧!小子可是大大的良民呀!”

老头紧皱眉头怪异地看了他一眼,一撂拂尘淡淡地道:“起来!慌个甚?老夫岂是滥杀无辜的恶徒?”

正说着,一道矫健身姿钻出树林,稳稳落在老头身旁。

方脸少年满身汗水气喘吁吁,先朝老头恭敬行礼口称师父,然后指着李元恺怒喝道:“你为何要骗俺?”

看得出方脸少年十分愤怒,若非顾忌老头在旁,说不得要将李元恺一顿好打。

李元恺嗫喏地吐吐舌头,露出个讨好笑脸:“哎呀哈~开个玩笑嘛,这位大哥姿容伟岸,一看就是顶天地里的好汉子大英雄,应该不会跟我一个小屁孩计较这点芝麻绿豆大的事情吧?”

方脸少年口舌拙笨,哪里说得过李元恺,憋得一张粗犷面庞通红,怒声道:“不讲信用!枉为男子汉大丈夫!”

李元恺摊了摊手,叹了口气道:“大哥哟,小弟年方五岁,还是个懵懂幼童,离男子汉大丈夫的确还有那么一丢丢距离!十年之后,咱哥俩再来讨论男人这个沉重的话题!”

方脸少年气不过,还想再说些什么,老头挥手打断,似笑非笑地道:“臭小子,老夫这徒儿心眼实诚,为人忠厚,不似你这般奸诈狡猾!这样吧,老夫也不欺负你,若你能在我徒儿手下走过十招,今日老夫就让你离去,这只山雉也归你,如何?”

“十招?!”

李元恺一瞪眼,一个鲤鱼打挺爬起身,扯着脖子怒吼道:“瞎看不起谁?别以为这小子年纪大我就怕他!十招,老子给你干趴下!”

区区十招,李元恺觉得老头深深挫动了自己拳王的自尊心。

老头抚须微笑道:“士信与你一样,天赋迥异模样老成,可他的确刚满十岁,只不过跟随老夫学武已有数年,只与你走过十招,不算欺负你!”

李元恺瞥了一眼方脸少年,这家伙身高与成年人无异,却远比一般男子强壮,还是跟着老神仙习武数年,倒还真不能小看了他!

脱掉衣衫放好,李元恺习惯性地活动了一下双肩和臂膀,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前世拳王擂台之上,痞气的脸罕见地严肃起来。

这是来到大隋以后碰见的第一个对手,就用这方脸少年来检验一下,大隋的武人究竟有多强。

方脸少年看了一眼老头,老头微笑点点头,轻声道:“不必留手!”

方脸少年露出一抹喜气,重重地嗯了一声,将身上的弓箭长刀取下,一抱拳头沉声道:“俺大名叫罗士信!俺的拳头很重,你小心了!”

李元恺不屑地撇撇嘴,罗士信?评书里没听说过,想必是个无名小卒。

勾勾手指头,李元恺挑衅地哼道:“放马过来!揍不死你!”

罗士信大怒,挥起拳头怒喝一声朝李元恺狠狠砸去!

拼力气,咱从不虚人!

李元恺暴吼一声同样以拳相迎,呯地一声两只重拳砸在一起,声音如同生铁,震耳欲聋!

剧痛加上手臂传来的酸麻让李元恺心神一凛,这厮的力气居然丝毫不弱于自己!

罗士信眼光炙热,他也是天生好战之人,没想到李元恺竟然敢正面碰拳,且能与自己势均力敌!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浓浓战意!

罗士信狂吼一声:“杀!”

李元恺双瞳紫芒闪耀,两只拳头护在胸前,头颅低垂下颌收紧,眼神凶戾,双脚来回跳跃,步伐变换频率很快!

一记直拳轰出,罗士信轻巧地矮身躲过,一记手刀上扬,朝李元恺喉咙间砍来!

李元恺速度同样不慢,后退一步双拳上收挡住这一招,步伐跳动的节奏丝毫不乱。

老头紧盯李元恺脚下步伐的变化,抚须微笑道:“这般拳法和脚步的配合,倒是头次见到,有点意思!”

罗士信初起对李元恺的拳术路子和那种不停跳跃的步伐不甚熟悉,在李元恺一连串的摆拳猛攻下略显无措。

可是很快,没等李元恺高兴得太早,罗士信骤然反击!

只见李元恺一记凶狠的勾拳打出,拳出带风,速度奇快,罗士信腰腹一沉,双臂交叉下压,死死卡住李元恺的拳头。

李元恺用力扯动,却难以拔出拳头,罗士信下盘如老树扎根,难以撼动一步!

肘部一旋,罗士信长臂如游龙攀着李元恺的手臂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大吼一声,一股庞大的力量勾住李元恺直接将他掀翻在地!

这一摔可把李元恺砸得七荤八素,身子骨像散了架,全身疼痛不堪,躺在草窝里哼唧半天爬不起身。

老头抚须笑眯眯地道:“还有两招,撑住喽!”

李元恺气恼地狠狠一拍地,满脸狰狞凶狠地吼道:“老子不服!再来!”

心中的戾气完全被激发,李元恺将速度提到极致,挥拳如影动,这种速度力量,已经超越了他前世的巅峰。

罗士信气息沉稳如山岳,李元恺的速度虽快,在他眼里却不值一提,唯有那股力量,才是值得他郑重相待的。

拳面直朝罗士信面庞打去,势大力沉,若是打中,李元恺有把握一拳将其撩翻!

可惜,那李元恺自以为最快速的拳头即将落下时,罗士信双掌探出稳稳抓住,一个弓步身子倾倒,一肘击打在李元恺胸膛正中!

力量虽不大,却有借力打力的效果,李元恺挥拳冲刺的力量,有一部分却是落在了他自己身上。

像是被一把重锤砸中,李元恺躺在地上捂着胸口,好长时间没喘过气来,憋得他脸色青紫。

好不容易一口闷气畅通,李元恺满脸惊骇咳嗽道:“不不可能!我那一拳已是快到极致,你不可能抓得住!”

罗士信挠挠后脑勺,憨憨地正色道:“你的拳头力量虽大,速度却很一般,腾挪转换的变化也不快,三招以后,俺就能摸清你的路数!”

“咳咳~”

自以为快到没朋友的拳速,在罗士信口里居然不值一提,气得李元恺差点又背过气去。

若是前世有这般力量和速度,他恐怕早就能称霸世界拳坛了!

老头笑呵呵地走上前来,看着趴在地上的李元恺笑道:“你的拳术虽说有些特别,但跟真正的武学比起来,如烛火与皓月,溪流和江海,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你以为自己速度很快,那也不过是和普通人相比,碰上了真正的武学高手,你便会像今日这般狼狈!”

李元恺垂着头沉默不语,内心满是不服,但他也知道,自己和罗士信差距甚远,除了力量上有的一拼,其余方面都是被碾压,更莫说罗士信那一手出神入化的箭术。

老头看着情绪低落满脸颓丧的李元恺,眼眸闪过一丝精芒,轻摆拂尘似是无意地淡淡道:“能凭借天赋与士信战至九招方才落败,也算不易了,若是你能早些筑基学武,成年后孰强孰弱,倒也犹未可知呵呵,去吧,小子,相识一场,这只山雉老夫就送你了!”

说罢,老头一挥拂尘搭在宽大的袖袍上,淡淡地看了一眼满脸茫然的李元恺,飘飘然地往山下而去。

罗士信捡起弓箭和长刀,朝着李元恺拱手道别,有些不舍地望了一眼那只肥山雉,还是急忙跟上老头。

李元恺脑子里嗡地一声,在老头转身瞧他的眼神中,似乎读懂了许多,顾不得全身疼痛,跌跌撞撞地爬起身朝老头追去,焦急地大声呼喊道:“老神仙!老神仙!等等我!我要拜您为师!教我真正的武学吧!老神仙~”

山中尽是回荡李元恺悲呛地呼喊声,可惜,回应他的只有满山的寂静,那好似神仙中人的师徒二人,没了踪影。

山下,一条偏僻的羊肠小道上,白胡子老头和罗士信步履轻快。

“师父,我们这就去大兴城吗?”

“呵呵,徒儿,随为师先往武功县走一遭!”

“师父,您不是说,天子急召您返回?”

“唉~陛下寿数已尽,强留不得,迟些早些,已经没有分别!士信,你觉得刚才那位孩童如何?”

“他的力气好大,徒儿差点招架不住!虽说有些狡诈,但有血性有胆量,还算一条好汉!呵呵~他的脑袋比徒儿好使!”

老头摸了摸罗士信的脑瓜,笑眯眯地道:“让他当你的小师弟,今后你们一起扶保大隋江山,如何?”

罗士信眨眨眼睛,憨厚地咧嘴笑道:“好啊!”

老头放声大笑,声音苍凉豪迈,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由衷欢喜。

“可是师父,您怎么知道他会去武功县?”罗士信不解地疑问道。

老头微微一笑,遥望大兴城的方向轻叹道:“他一定会去的很快!”

第五章 老许报丧!

牛村,深夜,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在山村的夜色中愈发使人毛骨悚然。

若非今日有村民看见李家丑牛儿一瘸一拐地从山里出来,听到这吓人惨嚎,说不定要赶去李家瞧瞧,还以为老李家半夜里杀猪呢。

矮土墙草屋里,李元恺光赤着身子,趴在咯吱咯吱响的木板床上,任由奶奶周白桃拿着块麻绵蘸点药酒,涂抹在全身七八处淤青的地方,疼得他不时惨叫,场面凄凉。

李元恺光着屁股有些不太自然,老是想要去扯一块布来遮遮羞,奶奶“啪”地一声把他手打掉,没好气地喝道:“屁大点孩子还知道害羞,奶奶什么没见过!”

母亲张九娘一边轻轻揉着李元恺后背上的靑肿,一边掉眼泪,心疼地道:“元恺定是在山里遇到了精怪,瞧这一身弄的,伤成这样!”

小琰儿见哥哥龇牙咧嘴叫得凄凉,娘又掉眼泪,也不懂事地跟着哇哇大哭,老李家闹得鸡飞狗跳。

李元恺忍着肉疼,精神抖擞眉飞色舞地道:“奶奶,娘,孩儿今日在山里遇到了神仙,还跟神仙的徒弟打了一架!我靠~那叫一个飞沙走石天昏地暗~”

周白桃一巴掌扇在李元恺屁股上,不等他把牛皮吹完,没好气地喝叱道:“丑牛儿今后不许再胡闹!小小年纪别整天学人打架,家里的粮食够咱吃到你爹回来了,这几日给老婆子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不许再进山!”

李元恺两瓣屁股被扇得晃悠,觉得很没面子,扯着脖子嘴硬道:“奶奶!我可是跟神仙的徒弟打架!”

“啪~”又是一记稳准狠,打得李元恺直咧嘴,周白桃一瞪眼叱道:“就是跟皇帝老子打也不行!等你爹回来,就让他带你去县里,求家族让你进族学,给老婆子好好念书识字去!不学得满腹经纶,你今后怎么出人头地?”

李元恺不屑地哼了声,挺起胸膛仰着脖子,气势凛然地大声道:“愿提三尺青锋荡平天下!”

张九娘露出欣慰笑容,周白桃混浊的老眼寒芒一闪,抄起一把瓜瓢狠狠拍在李元恺后脑勺,恨铁不成钢地训斥道:“圣天子在位,天下大治,哪有乱世让你去荡?休要成天胡言乱语,世家子弟,当习经义诗词歌赋,方为正途!”

李元恺抱着脑袋,神秘兮兮地小声嘀咕道:“奶奶,孙儿夜观天象,紫薇黯淡,帝星不稳,有刀兵之气自北方而来,天下情势即将大变也!”

李元恺神叨叨的认真小模样,逗得张九娘掩嘴轻笑,小琰儿鼻涕一抽一抽,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周白桃紧紧盯着李元恺,一个劲地摇头自语道:“定是村西头瞎眼老书生的疯话!可不能再让丑牛儿跑去听他说书,否则定会变得和那老瞎子一样神经病!”

李元恺见一家子竟然都不相信自己说的话,着急道:“奶奶!娘!你们怎么都不信呢?乱世将至,孩儿要学武艺保家卫国,保咱老李家一世太平,搏一个世代富贵!”

李元恺越是说得认真,周白桃脸色越差,呼哧一声站起来,周白桃抄起拐杖厉声喝叱道:“好个瞎眼老书生!往日里胡言乱语也就罢了,竟敢教坏老身孙儿!老婆子这就去找他算账!”

说罢,在李元恺目瞪口呆注视下,奶奶瘦小佝偻的身子一阵风似地冲出李家土院,杀气腾腾地往村西头奔去。

张九娘摸了摸李元恺的脑袋,柔声笑道:“元恺,早些歇息吧,别惹你奶奶生气了!等你爹回来,你就能去县城读书了!”

李元恺讷讷地道:“娘,你也不相信我说的话吗?”

张九娘温柔一笑,摇摇头没有言语,替李元恺拉好薄薄的被褥,吹灭灯火走出草屋。

小琰儿躺在哥哥身边,闹腾地不肯睡觉,李元恺严肃地问道:“小琰儿,你是相信哥哥的对不对?将来哥哥定会做大将军!”

小琰儿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咯咯笑着一双肉呼呼的小手在李元恺脸上揉捏,小嘴里含糊地嘟囔道:“多~多多~”

“”

黑夜里,传来李元恺深沉忧伤的轻微歌声~

“没有人了解我,没有人相信我,寂寞总在身后”

在家中躺了两日,些许皮肉伤便好的差不多了,再次让李元恺感受到自己这副身子的强悍程度。

周白桃和张九娘死活不让李元恺踏出家门一步,说是要等他那便宜老爹李绥回来,才准恢复他的自由。

无聊之下,李元恺只得成日在家中土院练拳,发泄着旺盛的精力。

李元恺识趣的没有再提练武和天下大乱的事,因为听说那晚奶奶把村西头的瞎眼老书生狠狠揍了一顿,大半个村子的百姓出门围观,就是没谁敢去劝一句。

最后还是保长许老头看不下去了,好说歹说才让周白桃熄了怒火。

老瞎子不明所以横祸天降,哭哭啼啼大半宿,村里人唏嘘不已,听说这两日都没敢在家门口拍案说书。

李元恺只能在心里默默为老瞎子说声骚瑞,让他莫名其妙地背了黑锅,大不了下次多攒几个鸡屁股给他送去,老瞎子就好这一口。

肥山雉炖了香喷喷一锅,一家子美美吃了两天,那身漂亮的虎纹羽毛也没浪费,张九娘心灵手巧,拿针线串成一圈像顶发冠,李元恺戴在头上,顿时有种印第安酋长的赶脚,成日带着小琰儿在院子里怪声大叫,气得周白桃骂他被山中精怪迷了心智,疯疯癫癫。

这一日午后,刚吃过饭,李元恺懒洋洋地吊在院子里一棵歪脖子枣树上乘凉,奶奶在屋里带着小琰儿午睡,张九娘坐在树下摘着一篮子清晨拔回来的野菜。

院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李元恺眼皮睁开一条缝,老远就看见保长许老头拄着木杖心急火燎地往自家走来。

偷偷在心里嘲笑平日慢斯条理的许老头也有步履如飞的时候,李元恺没当回事,闭上眼准备继续做梦当他的大将军。

许老头在李家土墙外停下,趴在破木板门上伸长脖子朝里望,瞧见院中有人,急切地压低声音喊道:“李家娘子!李家娘子!快快开门!老夫有急事!”

李元恺睁眼瞥见,懒懒地嬉笑道:“老许啊,你这个样子很像趴墙根哦!要是被牛婶瞅见,怕是又要说你图谋不轨~哈哈”

许老头用力拍了一下门,恼怒地低吼道:“浑小子少放屁!赶紧开门!你家出大事啦!”

“能出个啥子鸟事~”李元恺脚一松从树上跳下,拍拍手不以为意地嘀咕一声,慢吞吞地去给许老头开门。

吱呀一声打开门,许老头气喘吁吁挤了进来,一双老眼死死盯住李元恺,瞪了半天憋出一句:“你爹死了!”

“什么!?”李元恺眼珠一瞪,好个许老头,大白天的上门诅咒咱老李家!这还得了!

“我泥玛!~”李元恺大怒,转身就要去院子里找棒子。

牛村保长又如何,敢咒我爹,锤不死你!

张九娘离得远些,没有听清二人说话,只是看李元恺怒气冲冲地抄起一根柴棒,急忙站起身喝道:“元恺休要冲动!有话好好说!”

许老头吓得在院子里连连躲闪,举着木杖颤巍巍发抖,扯着脖子厉声喊道:“丑牛!浑小子!莫胡来~老夫这点身子骨可经不起你折腾!”

动静吵醒了周白桃,奶奶抱着睡得迷糊的小琰儿走出屋子,皱眉喝止道:“丑牛儿住手!许保长啊,有何事你且慢慢道来!”

李元恺杵着柴棒怒视许老头,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将他杖毙的架势。

许老头连忙小跑躲到周白桃身旁,擦擦冷汗,咽了咽口水,看了一眼注视着他的老李家三人,长长地叹了口气:“唉~老夫刚得到县府传话,说是李绥两月前在丰州殁了!”

李家简陋却干净温馨的小院顿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张九娘满脸痴傻,整个人僵住,手里的菜篮子砸落,洗刷干净的新鲜野菜掉了一地。

李元恺愣了一下,才想起殁不就是死了的意思,可是这一回他没有发怒,看许老头满面悲戚,绝不像是胡说。

一瞬间,李元恺讷讷发呆,胸膛好像堵住一般,憋闷的难受。

奶奶周白桃最是镇定,虽是满脸铁青,但她一手抱着小琰儿,微微发颤的身子轻轻倚住门框,盯着许老头厉声低喝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李绥虽在军中驻守,但眼下边关并无战事,他怎会死?”

许老头拄着木杖,犹豫了下,有些不敢看奶奶凌厉的眼神,放低声音说道:“具体怎么一回事,老夫也不太清楚。只是听县府里传话的说,李绥他夜间逃营,被当场捉住,按大隋军法,非战之时,当笞八十!当夜行刑后,第二天一早人就不行了五天前,他们这一支换防的府兵已经回到武功县,如今李绥的骨灰就在县府~唉~大妹子,你也别太难过,早些去县府把孩子的尸骨领回来,好生安葬了吧~”

许老头说罢摇摇头叹气一声,拄着木杖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李家三人,这老李家眼看男人就要回来,家境也越来越好,没想到却突然遭此横祸,真是作孽啊!

许老头也知眼下不是说事的时候,还是给李家人一点接受的时间,又轻言安抚了几句,轻轻关上院门走了。

张九娘凄厉地惨叫一声,跌倒在地失声痛哭。

奶奶紧紧抱着被娘亲哭声吓醒哇哇大哭不止的小琰儿,倚着门框慢慢瘫倒在地,霜白的头发被风吹乱,面容一瞬间仿佛苍老下去十岁,混浊的眼泪无声淌下。

李元恺手中柴棒咔嚓一声被捏断,他只感觉双耳发鸣什么都听不见,一股子热血直冲脑门,好像要将他的天灵盖崩开!

就算再没文化,听瞎眼老书生说书这些年,李元恺也粗略地知道一些大隋军政制度。

逃营,性质相当于逃兵,若是发生在非战之时,罪过比临阵退逃要轻些。

笞八十,也就是鞭刑八十下,在如今开皇律减轻百姓罪责的时候,已经算是不轻的刑法了。

这意味着,李绥被定义为逃兵,革除军籍,抄没一切所得,官府收回所有口分田和永业田,终身被钉在耻辱柱上!

不仅如此,他的后代亲眷究竟要受怎样的处罚,还要等官府具体定罪以后才知道。

牛村李家唯一的成年男丁,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死在边关,周白桃和张九娘还一心期待着李绥回家,没想到最终等来的却是噩耗。

第六章 我爹没有逃营!

一个下午的时间,老李家的事就传遍了牛村,每一个从李家门口走过的村民,都报以复杂的眼神。

有同情怜悯者,毕竟老李家在牛村安顿了这些年,大家乡里乡亲,往日里也经常相互帮衬。

也有幸灾乐祸背地里讥讽者,在当今强盛的大隋王朝,武风鼎盛,大隋百姓面对异族心高气傲,有志气的好男儿无不想沙场逞英雄,搏前程,逃兵可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李家死一般寂静,天渐渐黑了,锅灶还是冷的,连柴火也没点燃。

草屋里光线昏暗,张九娘揽着小琰儿躺在床上,神情麻木戚戚,哭了好几个时辰,眼泪还是不停地掉,眼睛肿的像桃子。

小琰儿不懂事,却感受到家人的悲伤,安静地蜷缩在母亲怀里,大眼睛扑闪扑闪,像只乖巧的小猫。

奶奶拄着拐杖坐在矮凳上,面无表情,松垮的眼皮耷拉,沉默不语。

李元恺坐在门槛上靠着门框,脑袋昏昏沉沉,双眼有些无神。

虽说自从后世记忆苏醒以后,就从未见过李绥,但那位便宜老爹的模样,一直模糊地存在于之前犯傻的李元恺脑海里。

那毕竟是这具血肉之躯的生身之父,李元恺苏醒以后,也一直在心里把李绥当作自己的父亲。

前世他是孤儿,今生家境贫寒,却有一个温馨的小家,有可爱的小妹,有疼爱他的娘亲祖母,对那从未亲眼见过的老爹李绥,李元恺心中一直有期待。

只可惜,一家子盼啊盼等着他回家的男人,却莫名其妙死在边关,回来的,只是一坛骨灰。

周白桃和张九娘对未来生活的满心期待,就此化作泡影。

在农耕封建时代,一个家没了男人,如同倒了梁柱,从此,寡妇和老母,带着幼子弱女讨生活,面对的将是乡里人的异样眼光和这艰辛的世道。

这似乎是一个注定破落的家庭。

“咚~”地一声闷响,周白桃拐杖狠狠杵地,李元恺愣愣地转头朝奶奶望去。

“李绥是老婆子身上掉下来的肉,老婆子知道他是什么德行!没有什么大才,但绝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更不会当逃兵辱没了祖宗!此事,其中定然有隐情!”

周白桃几乎是嘶吼着满脸铁青说出这番话,呼哧一下站起身,瘦小佝偻驼背的身子在这一刻无比坚强!

“孩儿他娘!丑牛儿!莫要悲伤,随老婆子一起往县府去,问个清楚,讨个公道!”

老太太铿锵有力的声音掷地有声,让人振聋发聩,李元恺浑身一个激灵,脑子里顿时清醒了许多。

“奶奶,爹一直跟在李家人身边当亲兵,究竟怎么一回事,李家人肯定清楚,咱们去问问!”

周白桃重重点头,沉声道:“当初落户牛村时,你爹去求家主讨一个差事,你德良叔父便安排你爹跟在家主堂弟李神通身边,充当亲卫,此次军队回撤,李神通肯定也回到武功县,咱就去找他问明白!”

周白桃外柔内刚,关键时刻镇定下来,给心慌意乱的老李家吃了一剂定心丸。

张九娘抹抹眼泪爬起身,将小琰儿交给李元恺照顾,强打精神自去生火做饭,一家子草草垫了点肚子,便抓紧时间歇息。

一早,天没亮,一家人扒了两口冷饭,揣上几个硬邦邦的菜团子当作干粮,跟许老头借了一辆板车,套在那头老驴上,赶着驴子往武功县赶去。

二十几里山路走了三个多时辰,到达县城时已临近正午,顾不得一路颠簸疲惫,口干舌燥饥肠辘辘,打听清楚县府衙门所在,李元恺赶紧驾着驴车直奔而去。

武功县隶属京兆治下,乃是一处中县,辖下人口两万六千户,县城热闹,往来商贩极多,从清晨到傍晚,沿街叫卖声不绝。

只是此刻老李家三人心急火燎,繁华喧闹与他们无关,居住在偏僻贫穷的小山村,对于县城来说,他们只是过客而已。

县府坐落在城中靠北处,主干大街上,府衙修建得高大威严,衙门前站立两名差役,冷眼注视着街上的行人。

台阶下停着一辆马车,似乎在等候什么人,虽只是一匹驽马,但也不是寻常百姓人家使唤得起。

车厢里,一位十岁左右的少年伸出头,好奇地看着李家三人急匆匆赶着驴车停到县府前。

封建时代,乡野村民对官府有天然的畏惧感,周白桃虽然颇有见识,但出身贫微,仰头望着庄严肃穆的衙门,一时间有些踌躇,需得镇定一番才敢上前。

李元恺倒是没啥感觉,扶着张九娘从板车下来,便准备登上石阶。

“请问三位是要报官吗?”一声清朗的声音响起,李元恺转头一看,原来是那位车厢里的少年。

少年跳下车厢,却因为身材略胖有些踉跄,拍了拍胸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双颊白里透红,双眸漆若星辰,若非体型偏胖,倒不失为一位翩翩公子。

少年年岁比李元恺大,个头却差不多,笑吟吟地看着李家三人。

周白桃见少年做派老成,衣着锦袍似是富贵人家公子,不敢怠慢,忙道:“小郎君,老妇人等是来县衙领取小儿遗骨的!”

少年听罢忙施了一礼,说道:“原来是本县出征的将士亲眷!县府主簿便是晚辈舅父,此刻正在府衙中,不如晚辈带领诸位入府中,这样办事也能快一些!”

胖少年露出真挚微笑,让人好感顿生。

周白桃犹豫了下,谨慎地道:“会不会太麻烦小郎君和主簿官爷?”

胖少年摇头笑道:“无妨,寄放本县将士遗骸,登记造册之事本就由主簿掌理,我也是在此等候舅父回家的。”

“如此,就有劳小郎君了!”周白桃感激地躬身行礼,胖少年连忙躲开,摆手道:“老人家年纪与我祖母相当,晚辈可不敢受礼!”

李元恺一听对这胖子顿时好感大生,一抱拳头咧嘴笑道:“多谢这位大兄弟!”

胖少年倒也不嫌李元恺粗莽,笑呵呵地拱拱手,带着李家人登上石阶。

刚才还冷着脸半闭着眼的两名差役,见到胖少年立马清醒过来,笑眯眯地凑上前行礼:“长孙公子可有吩咐?”

胖少年指了指李家人,说道:“这几位是前来领还戍边将士遗骸的眷属,我带他们入府去寻舅父办理一下,差役大哥行个方便!”

一名差役忙笑道:“方便方便,主簿官爷正在后堂整理文书,小的带长孙公子前往!”

“多谢!”胖少年笑了笑,朝李家三人招招手,示意他们跟紧一点。

有胖少年带领,李家人顺利进入县府,穿过前堂回廊,往后堂官衙而去。

“敢问令郎姓名?见到舅父也好回禀!”

胖少年回头轻声问了一句,说罢叹了口气摇头道:“说起来令人惋惜,如今大隋强盛,边关臣服,连突厥启民可汗都甘愿归附。即便如此,还是有不少我大隋戍边儿郎命丧他乡,诸位还请节哀,将士骸骨还乡,也算魂归故里,朝廷定不会薄待了为国捐躯的将士!”

周白桃勉强笑了笑,放低声音说道:“小儿名叫李绥。”

胖少年点点头,跟在身后的差役脸色顿时古怪,斜眼撇嘴嗤笑道:“难怪死了人,原来是个逃兵!”

李元恺顿时勃然大怒,上前一把钳住差役领口,怒吼道:“放你娘的屁!你敢再说一遍?”

比李元恺高一个头的差役竟然被生生拎起,周白桃忙喝叱道:“丑牛儿住手!不准胡来!”

差役挣扎不脱,脸色憋得通红,李元恺怒哼一声一把将他甩开。

胖少年止步转过身,惊讶地看了一眼力大如牛的李元恺,又朝那差役看去,皱眉道:“你此话何意?”

差役吓得躲到他身后,怒视李元恺咬牙说道:“长孙公子还不知道吧,此次武功县籍的士兵一共一百二十三人,只死了李绥一个!整个京兆调遣的六千府兵只有五人死亡,李绥便是其中之一!嘿嘿~这五个都是触犯军纪被处决而亡,根本不是战死疆场的有功将士!这李绥听说是夜间逃营,笞八十,扛不住死掉的!能把这些罪徒的尸骨送回来,已经是朝廷开恩了!”

李元恺拳头捏得咯吱响,满头枯黄鬃发好似要炸开,整个人如同愤怒的狮子,恶狠狠地盯着差役咆哮道:“我爹绝不会是逃兵!你敢再胡说,老子宰了你!”

差役畏惧地缩了缩脖子,不服气地大叫道:“此事县府人人尽知,我哪里胡说!你~你不过是个逃兵的儿子,嚣张什么?”

李元恺怒火直冲脑门,狂吼一声就朝差役扑去。

周白桃急得连连喝止,张九娘抱着小琰儿垂头抹泪,重新陷入丈夫去世的哀伤中。

胖少年面对发怒的李元恺浑然不惧,挡在差役面前双掌死死撑住李元恺的胸膛,厉声喝道:“此乃官府重地,休要放肆!你难道想给家人招惹祸灾吗?”

李元恺猛地冷静下来,若是在县府伤人杀人,罪过可就大了去,钳住胖少年肩头的手掌慢慢松开,眼神依旧凶狠。

胖少年强忍肩头的疼痛,义正凛然地和李元恺对视,颇有一股刚强之气。

待到李元恺慢慢后退,胖少年稍稍松了口气,转头瞪了一眼慌乱的差役,低喝道:“还不退下!”

差役不敢再跟李元恺较劲,忙不迭地逃开,心里一个劲地想着,这究竟哪里冒出来的凶人啊!

胖少年沉默了一阵,淡淡地道:“走吧,我带你们去见主簿官爷,完事后速速离开!”

说罢转头自顾自地往前走,胖少年冷下脸来,没有了先前的真挚善意笑容,变得冷冰冰。

李元恺腮帮子咬得青筋凸起,周白桃拄着拐杖叹息一声:“走吧,没弄清楚事情之前,你爹李绥就是个被人看不起的逃兵。”

奶奶佝偻着腰身,步履蹒跚,每迈出一步都是那么沉重,花白的头发那般刺眼。

李元恺使劲擦了擦微红湿润的眼睛,强忍心中那股狂怒杀意,上前扶住奶奶,朝县府后堂走去。

第七章 去李家讨公道!

县府后堂内,一位不到三十岁,穿着一身浅绿长袍,身材瘦长,留着一点短须,模样清瘦的男子正在认真地捧着公文翻阅。

“舅父!”胖少年喊了一声,跨过门槛行了一礼。

男子放下公文,微笑道:“不是让你在县府外等候,怎么进来了?你身后是何人?”

胖少年冷着脸,淡漠地说道:“是前来领还丰州送回来的骸骨的,侄儿在县府外恰好碰上,左右无事,便带他们进来。”

胖少年说完,似乎不愿再言语,自顾自地走朝一旁,随手从书架上取下一册书翻看起来。

男子微微一笑,他知道这位早慧外甥的脾气,一向谦和有礼,待人处事极有分寸,眼下却生气了,肯定有原因。

男子朝李家三人走去,负手笑道:“在下姓高,忝居武功县主簿一职,三位进来说话吧!”

周白桃和张九娘连连躬身见礼,小心翼翼地步入后堂,高主簿示意他们落座,两个妇道人家也只敢小心挨着坐榻边。

李元恺倒是觉得这位高主簿人不错,没有官架子,是个亲和之人,大喇喇地一屁股坐下,还和往这边偷瞄的胖少年对视一眼,两个小子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高主簿看得有趣,这位布衣孩童一脸稚气,模样身材却极为雄壮,此等异象之人甚是罕见。

有小厮奉上茶水,李元恺早就渴的不行,接过来便牛饮而下,粗鄙无礼的举止惹得胖少年撇嘴轻哼。

周白桃心不在焉地喝了口水,满脸哀伤地低声道:“高主簿,愚妇那不孝子名叫李绥,是此次抽调府兵之一”

高主簿掌理文书,听到李绥之名便了然地点点头,神情淡然,没有流落丝毫异样,让暗暗担心的周白桃松了口气。

高主簿轻声道:“令郎遗骸五日前随回撤军队一起被送回来,寄放在县府,不过因为令郎情况有些特殊,你们领回遗骨,还要签字画押,官府要收回他的田产革除军籍,此事还需本县县尉在场。你们稍等一会,我命人去寻县尉来此。”

周白桃连忙点头道谢,高主簿挥手叫来一名小吏低声吩咐几句,小吏拱手离去。

周白桃拄着拐杖,四下看看无人,低声哀求道:“高主簿,老妇人就这么一个儿子,孙儿年仅五岁,一家子全指望李绥归来,如今却只等到他的尸骨。老妇人也不敢奢求什么抚恤钱和田产,只想为我儿名声讨个说法,李绥他绝不会是逃兵!”

高主簿微微沉吟一番,说道:“本官记得,你们一家落户在牛村,乃是唐国公的族人,陇西李氏的偏房?”

周白桃忙点头道:“正是!李绥虽是府兵军籍,但他是作为亲兵跟在李家偏将身边,加之边关并无战事,他们的军队即将回撤,李绥他为何要逃营?此事怎么说也不通!”

周白桃说得斩钉截铁,胖少年捧着书竖起耳朵听得仔细,胖乎乎的脸上陷入沉思,好像周白桃的话提醒了他什么。

高主簿眼睛平视周白桃,思索了一会,话语极为斟酌地慢慢道:“逃营的罪名是军队定下的,县府无权过问,刑法也是在军中执行。县府只是按照律法通知你们领还遗骨,没收李绥名下的田产,除掉军籍,其他的,本官也帮不了你们多少。”

周白桃杵着拐杖浑身发抖,却也知道高主簿说的是实话。

“若是你们真想一探究竟,只有去李家别馆,找那位李家军中将校!”

高主簿话音一顿,满面认真地轻声道:“不过,本官建议你们最好不要去,就算去了也很有可能问不出什么,也许还会招来祸事!有些事情,明白不如糊涂”

李元恺听得一脸懵逼,奶奶周白桃却脸色一下子苍白,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正说着,一名瘦黑青年风风火火地大步走了进来,擦擦额头汗水笑道:“士廉兄,你找我?”

高主簿笑着点头,站起身介绍道:“这位是本县杜县尉,有一些手续需要他来办理。”

高主簿又轻声介绍了一下李家情况,杜县尉看了一眼李家老弱小的三人,略带同情地点点头。

杜县尉做事利索,都不用招来什么从事属吏,亲自帮周白桃办理手续,盖上官印签字画押,李绥名下的二十亩永业田和六十亩口分田全部收回,从军五年换来的微薄所得折合钱币大约不到十吊钱,本来若是李绥平安返乡,这些钱就能在官府领受,或是换成等价的田产发放,就算是战死也能由他的家人领到,只可惜现在背上了逃兵的罪名,全都没入府库充公。

办好手续,杜县尉说道:“士廉兄,你们先走吧,小弟带他们去拿骨坛。”

高主簿点点头:“那就劳烦克明贤弟了,愚兄先走一步,那种宴会,想必你也不会去。”

杜县尉开玩笑道:“我倒是想去见识见识,可惜人家没请我!”

高主簿笑了笑,带着胖少年离开后堂,朝府衙外走去。

“走吧,随我来,就在后面!”杜县尉招呼一声,领着李家三人绕过后堂一处侧门。

县府外,差役恭敬地送高主簿和胖少年上了马车,一位老仆驾车缓缓行驶在街上。

马车里,高主簿见胖少年皱着脸沉思,笑道:“你想到了什么?”

胖少年认真地道:“舅父,我觉得李绥之死恐怕不简单!”

高主簿微笑道:“你先前领人家入县府,后来听到人家是逃兵罪名,就露出厌恶轻蔑之意,怎么这会又觉得其中有蹊跷了?”

胖少年脸一红,有些惭愧地道:“侄儿也是一时没有细想,后来听到李绥竟然是唐国公族人,而且是跟在李神通身边做亲卫,便知道此事绝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高主簿满意地点头,淡笑道:“李神通此人骄狂暴虐,素有恶名,虽只是一名从九品的偏将,却因他靠上了贺若家,与贺若弼的几个儿子走得近,行事就有些狂悖。传闻他在军中多有贪墨,轻慢兵士,李绥竟然做了他的亲卫,着实不幸。”

胖少年仔细分析道:“若只是逃营,不看僧面看佛面,毕竟是唐国公族人,就算领军的是贺若家的人,也不会随便把人打死。除非动手的就是李家之人,或者说,想要害李绥性命的就是李家人!”

高主簿淡淡地道:“这是他们李家自己的事,我们无需多管。家族大了,纷争矛盾也就多了,这种事在所难免。”

胖少年沉默了一会,低下头,轻声道:“舅父,我不想去李家别馆赴宴了。”

高主簿摸摸他的头,笑道:“舅父也不想去,不过,你不是想拜访一下那位陛下身边的名士吗?错过了这个机会,可就难得了!”

“章仇老先生吗?”胖少年抬起头眼睛冒光。

高主簿望向窗外,眯着眼轻笑道:“那位李家二公子世民,也是个了不得的孩子,你可以和他多多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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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府后的一间库房外,张九娘抱着李绥的骨灰坛哭得几乎昏死过去,周白桃抱着眼泪婆娑的小琰儿,满面黯淡地站在一旁,老太太哀莫大于心死,早已没了眼泪,只是她心中的痛比谁都深。

白发人送黑发人,世间至痛也。

李元恺愣愣地望着那包裹白麻布的坛子,里面就是自己素未蒙面的父亲?

从军五年,换来的只是一抔骨灰,孤零零地扔在这库房角落,还落下个逃兵的耻辱罪名。

家里薄田被没收了,男人死了,这个家今后还怎么撑下去?

年轻的杜县尉看着这凄凉一家,似乎于心不忍,又是自己亲手签押了没收李绥田产的公文,心中着实过意不去,摸了摸腰间怀里,掏出两颗银豆子递给李元恺,轻声劝慰道:“节哀吧,人死不能复生,这点钱暂且拿着,就算是县府给的抚恤好了!你们也不要怪我,我也是照章办事,对不住了!”

周白桃严肃地摇头拒绝道:“杜县尉言重了!我牛村李家虽然贫寒粗鄙,却不是不识好歹之辈!李绥既然定下了逃兵的罪名,哪还会有抚恤钱?杜县尉的好意我们一家心领了,只是钱财是小,名声是大,老婆子决不能让儿子背负罪名死不瞑目!此事,我们一定要弄明白!”

杜县尉点点头,收起银钱,想了想说道:“我的意见和高主簿一样,此事若是追究,后果恐怕不是你们能承担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息事宁人!当然,究竟怎么抉择,还是你们做主!”

周白桃惨然一笑,摇头道:“两位官爷都这么说,岂不是表明这里面一定有问题!老婆子就不信了,堂堂陇西李氏,唐国公李家,难不成还干了谋害族人的恶事?无论如何,老婆子也要为牛村李家讨个公道!老婆子的儿子孙儿,可以穷,可以没本事,但要堂堂正正活着!”

杜县尉肃然起敬,拱手一礼沉声道:“老人家高风亮节,教出来的儿孙定然也是有骨气的好男儿!”

犹豫了一会,杜县尉叹道:“也罢,别的忙我也帮不上,我会托人前往军中打听,看看能否有什么消息!”

周白桃拉着李元恺朝杜县尉深躬揖礼,这位杜县尉虽然年轻,但也有几分急公好义的热心肠,是个好人。

和杜县尉告辞,离开县府,站在热闹的大街上,李家三人有种举目无亲的茫然感。

深吸一口气,周白桃拄着木杖,混浊的眼眸渐渐凌厉起来,苍老的声音透出一股坚定。

“丑牛儿,咱们这就去李家问个清楚!奶奶问你,你怕不怕?”

李元恺抠抠鼻子撇嘴道:“奶奶小看人,我李元恺可是要当大将军的人,死都不怕,会怕他李家?”

周白桃苍凉地大笑一声:“好!吾孙壮哉!”

笑罢,周白桃望着李家别馆的方向,沉声道:“不管怎么说,唐国公对我家有恩,你的名字还是德良叔父所赐,所以,这一行,咱们先讲道理!”

李元恺挠挠头闷声道:“要是他们不讲道理怎么办?”

周白桃冷笑一声,木杖咚地一声敲地,厉声道:“那就打!”

李元恺眨眨眼:“打到什么程度?”

周白桃狠狠低喝道:“打到为你父亲讨回公道为止!”

李元恺咧嘴露出一个骇人的狰狞笑容,双瞳紫芒闪耀!

“好啊!打架什么的,我最喜欢了!”

第八章 别馆酒宴

李家别馆,富丽堂皇的大厅中,正在举行一场隆重盛大的宴会,歌舞曼妙,酒水飘香。

武功县李家族人全部到场,另有县令王世充、县丞兼任主簿高士廉携外甥长孙无忌出席,李渊之妻窦惠的外甥窦诞作陪。

窦诞23岁表字光大,乃是窦惠族兄,陈国公、梁州刺史窦抗第三子。

如今李渊尚在陇州担任刺史未归,李德良作为他最信任的心腹族弟,也跟着留在陇州,一年半载才有机会回来一趟。

窦惠于开皇十九年生三子元霸,又于今年年初生四子元吉,生产之后身子一直不太好,李渊便命人将她送回武功县居住。

窦惠作为嫡母国公府女主人,带着四个儿子和长女秀宁,还有李渊另外两个庶出的女儿,13岁的李莞和8岁的李夏兰居住在武功李家别馆。

家族事务大多交由李德良三弟李幼良掌管,李幼良28岁,素有头脑,负责打理李家在京兆关中一带的生意产业。

另有李神通李神符兄弟二人也在场,李神通时年26岁,在宋国公、右武候大将军贺若弼门下出任偏将团主,掌步兵两千人。

李神符24岁,文弱好读书,恭敬谦和,常以三国名将周郎为人生偶像,李渊也夸他有儒将之风,没有出仕,而是留在武功县负责教授族学。

李神通兄弟和李幼良兄弟都是李渊堂弟,他们祖辈都是西魏八柱国之一的李虎。

不过今日宴会,主角可不是李家或者其他人,而是一位手执拂尘身着白色道袍,须发皆白的老者。

甚至这场宴会,也是专门为这位老者所举办,以欢迎他驾临李家别馆,彰显李家隆重相待的盛情。

这位老者正是当日李元恺在牛村后山偶遇的老神仙,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当今名士大才,大隋天子御前最宠信的方士,章仇太翼。

章仇太翼虽然无官无职,但却能自由出入宫廷,见官不拜,面圣不跪,仁寿宫内专门为他建有寝殿和瞻星台供他居住,仰察大隋天象,以稳固皇权。

当今朝堂重臣,哪一个见了章仇老先生不是先行施礼,以晚辈自居,章仇太翼说一句话,可比诸位国公将军好使多了,他的谏言往往能被天子杨坚郑重相待。

章仇太翼生性恬淡,不热功名利禄,时常离开大兴城,带着童子游览天下山水,闲云野鹤不受尘世羁绊。

如今天子重病,急召章仇太翼回朝,却不知他为何会在路过武功县时停留,甚至还专门拜访李家别馆,这可让李家人受宠若惊惊喜不已,如此天子身边的红人,平日里连李渊都巴结不到,有此结识机会万万不可放过。

李渊专门写信回家,叮嘱窦惠和李幼良,一定要将章仇老先生招待妥当,不可出任何纰漏。

故而,才专门举办这场宴会欢迎章仇太翼,若非顾忌到老先生身为隐世高人不喜喧闹,李家非得把交好的世家大族全都请到场不可。

如今除了李家人外,只有武功县几名官员作陪,在李家人看来已经是极为低调了。

大厅上首,只置两处主位,窦惠身为女主人亲自招待章仇太翼,其他人只能大厅两侧作陪。

窦惠身子欠妥,便由长子建成和李幼良频频敬酒,章仇太翼笑呵呵地来者不拒,颇有千杯不倒的豪迈气势,如此爽快给面子,让李家人个个面露喜色得意。

除了在仁寿宫陪伴陛下,还从未听说过,章仇老先生会去哪家府上做客,更别说如今日这般豪饮,传出去李家可是大大涨了脸面。

李建成今年15岁,已是一位风度翩翩的少年郎君,良好的家世和出众的学识,让他在一众关陇贵族后辈子弟中也相当突出。

为了锻炼嫡长子,为出仕做准备,李渊让他掌管一部分家族权利,李建成做事老道,统筹全局的能力得到李渊赞赏,在家族威望日高。

敬了一杯酒,向章仇老先生讨教了一番学问,李建成心满意足地回到自己位置上跪坐下来,朝身旁一位埋头猛吃的魁梧少年举杯笑道:“士信贤弟,愚兄敬你一杯!”

罗士信抬起头,油乎乎的嘴咧开一笑,油腻的手抓着用玉雕琢而成的名贵酒杯和李建成碰了一下,仰头一口喝掉,咂咂嘴道:“这酒好喝是好喝,就是不够劲,不像老爷们喝的酒!”

李建成哈哈大笑:“贤弟天生就是沙场悍将,将来定是我大隋第一猛将!”

罗士信抹抹嘴,极为认真地摇头闷声道:“俺师父说,俺至多只能排进天下猛将前十,当不了第一!至少在这武功县,将来可能就有两个人比俺强!”

“哦?”李建成来了兴趣,竟然是章仇老先生的断言,那可是举世公认的大相师神算子,不可不信。

“不知是哪两位?”

罗士信满是油渍的手朝另一位同样也在埋头猛吃的幼童指去,眼神凝重地道:“他将来应该比俺厉害!”

李建成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不禁哑然失笑,竟然是自己那位刚满4岁的三弟李元霸。

李建成笑道:“元霸天人异象,力气之大难以想象,倒是的确符合老先生的预言。”

说来也怪,李渊嫡子建成和世民,都是俊秀不凡,就连襁褓中的四子元吉虽说肤色有些黑,但也算浓眉大眼,唯独三子李元霸,生下来便如一只瘦猴,头发发黄干枯,相貌丑陋,小小年纪竟然就有黄须,最可怕的是有一身强悍力气,4岁幼龄,五六个成年壮汉都近不了身。

此事在关中世族中早已传开,都说李家出了个有万夫不当之勇的绝世猛将,甚至连天子杨坚都下诏,让李渊下次进宫面圣时,带上他这位天生猛人的儿子。

有关李元霸的传闻章仇太翼不可能不知道,照这样发展下去,将来确实极有可能强过罗士信。

所以李建成对此并不惊奇,笑道:“不知另外一人是何方高士?”

罗士信眨眨眼,憨笑道:“师父不准俺说,怕坏了天数,俺不能告诉你了!”

说罢罗士信拎着一只烧鹅腿猛啃起来,李建成笑了笑没有在意。

一旁坐着的一名唇红齿白的男童不屑地冷哼一声,嘀咕道:“装神弄鬼!都是些不通教化礼仪的蛮夫俗汉!”

李建成微一蹙眉,转头瞪了男童一眼,低声训道:“世民不可无礼!”

男童哼了哼有些不服气,但也没有反驳,瞥了一眼罗士信和李元霸,眼中有些鄙夷之色。

男童年方五岁,正是和李元恺同日出生的李家二公子李世民,从小敏而好学,文武俱佳,深得李渊宠爱。

瞧不起罗士信这样出身寒微,举止粗鲁的大有人在,除了李世民外,李家的两个庶出女儿李莞和李夏兰,都暗地里流露厌恶神情,李神通和李幼良虽然心中轻视,但却不敢在章仇太翼面前表现出来,皆是装出一副豪爽结交的模样。

李渊嫡长女李秀宁11岁,秀美中带有英气,从小喜欢舞枪弄棒,倒是对罗士信这样的武人颇有好感,只是碍于女子身份和家规,端庄地安坐在李建成身后。

武功县令王世充看着站在章仇太翼身旁聆听教诲,激动得脸色胀红的胖少年长孙无忌,暗暗羡慕不已,却又有些焦急,他本是西域胡人,因军功入仕,走了左卫大将军宇文述的路子,好不容易才调任一方中县县令,如今天子红人就在眼前,他却没有资格上前拜见,让他心中如猫抓一般焦躁。

王世充透露奸滑之气的眼睛滴溜溜打转,凑近身旁的高士廉低声道:“高主簿,我看章仇老先生对你的学问颇为称赞,为何不趁机交好?若是得老先生在陛下面前言语一二,岂不是天大的幸事!”

高士廉淡淡一笑,眼底深处划过一丝蔑意,淡然道:“在下才学浅薄有限,能为一方主簿已是万幸,怎敢不自量力觊觎权位?”

王世充听出话中的嘲讽,眯着眼冷笑道:“高主簿似乎在埋怨我不给你掌县丞之权啊?”

高士廉面色自若,微笑道:“王县令能者多劳,兼任县丞也未尝不可!在下这个挂名的县丞之职,可有可无!”

“哼~”王世充冷笑一声不再说话,寻思着怎么才能找个机会在章仇太翼面前露露脸。

李神通喝得满脸通红,色眯眯的眼睛盯着场间披着纱衣轻歌曼舞的几名美貌舞姬,放荡的模样看得亲弟李神符皱眉摇头。

无人理会的窦诞只得低声和李莞还有李夏兰说笑着什么,逗弄两名少女不时娇笑。

窦诞已升任长沙县令,即将赴任,此次特地赶来武功县,名为拜见姑母窦惠,实则是要落实跟李家联姻一事。

嫡长女李秀宁李渊另有安排,答应窦诞可以在李莞和李夏兰之间挑选一人,定下亲事,待年满十五及笄之后便可成婚。

窦诞摸着下巴在两女之间来回打量,似乎13岁的李莞更符合他的喜好一些。

酒宴正酣,气氛热切之时,李家管家快步从侧门进入,绕到李幼良身旁,附耳低声了几句,李幼良放下酒杯皱起眉头,这个时候竟然有人敢在别馆外闹事,真是岂有此理!

第九章 受辱

李幼良看了一眼相谈甚欢的窦惠和章仇太翼,冷着脸低声对管家喝叱道:“没看到老先生正在和主母说话,此等贵客在场,怎能搅了兴致?管他什么族人,牛村偏房不过一奴仆人家,给我乱棍打出去!”

管家李忠惶恐地摆手,压低声音道:“打不得打不得!那李元恺甚是彪悍凶猛,已经有个不长眼的下人被他拎着一把甩开二三丈远,气力和三公子有得一拼!万一闹腾起来,怕是会出大事,让人看了李家的笑话!”

李幼良一阵头疼,低声怒喝道:“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李忠苦笑道:“李元恺之父李绥死了,一家子上门说是要找家族问个明白!”

说罢李忠偷偷看了一眼醉得有些放浪形骸的李神通,眼神里有些埋怨之意。

李幼良一听便明白怎么一回事,眯着眼冷哼道:“区区贱吏之子,寒门之家,死了也就死了,还敢找上门来!莫不是以为有个李氏族人的名头,就抬高了他们的身份?”

李幼良着实恼火,想要在不惊动贵客的情况下解决此事,一时间让他有些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办。

便在这时,章仇太翼突然朝李幼良看来,轻声笑道:“贵府上似乎有要事需处理?”

“这”李幼良愣了一下,不知如何开口,朝窦惠望去。

窦惠不明所以,大厅一众人都朝李幼良看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李幼良无奈,只得站起身拱手道:“刚才管家来报,说是牛村偏房上门。”

李忠忙恭敬地朝主母解释了一遍,李家众人面面相觑,大多不知道还有牛村偏房这么一支族人,李建成皱眉,想起了五年前二弟出生的那一日。

高士廉和长孙无忌相视一眼,高士廉微微叹了口气,胖少年脸上浮现一抹担忧。

窦惠笑了笑,觉得这不过是桩小事,打扰不到酒宴的进行,正要开口安排,章仇太翼笑道:“既然贵府有家事处理,那么老夫就暂且到后宅歇息,正好有些疲倦了!诸位慢饮,告辞!”

说罢,不等窦惠挽留,招呼一声罗士信,师徒二人便要离开,李幼良只得赶紧亲自带着他们去后宅客房歇息。

一众人站起身恭送老先生离开,窦惠脸色阴沉下去,贵客酒宴未完便离席而去,这可是李家待客不周,传出去要被别家世族耻笑。

日后李渊知道,还要埋怨她这位女主人思虑不周,让琐碎小事扰了老先生的兴致。

一瞬间,李家人好似全都将怨气撒到了那贸然上门的偏房族人头上,责怪他们的出现破坏了李家今日花团锦簇的大好局面。

气恼地坐下,窦惠沉声道:“李忠,去把那家人带上来!我倒要看看,他们究竟想讨什么公道!”

李忠应了一声,退出正厅,一众舞姬也袅袅退下,乐声止住,一场盛宴就此结束。

大概是气昏了头,窦惠忘记请王世充高士廉几位外客暂避歇息,窦诞是她的侄儿,也算半个李家人。

既然章仇老先生离席,这场酒宴也就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王世充松懈精神,慢斯条理的喝酒吃肉,能看看唐国公李家的笑话也不错。

长孙无忌不知为何,不愿让李元恺看到自己在场,拉了拉高士廉的衣袍,低声道:“舅父,我们走吧!”

高士廉微微摇头,轻声道:“既然来了,我倒是想看看他们究竟会如何处理此事!无忌稍安勿躁,一场变故,能让你看清许多人和事。”

长孙无忌无奈,只得坐立不安地扭动身子,胖脸上担忧愈浓。

李幼良从后宅回来,走到李神通身边坐下,凑近他低声怒道:“你做下的好事!哼~现在人找上门来了,看你怎么收场!万一被家主知道是因你之故惹得章仇老先生拂袖离席,看你怎么交代!”

李神通喝得醉眼迷蒙,打着酒嗝含糊道:“谁来了?李绥?不过是个死了的亲兵而已嘛”

李幼良恼怒地推了他一把,李神通才不情不愿地接过侍女递来的热毛巾擦擦脸,清醒一下酒意。

几个人影出现在正厅门前,停顿了一下,走了进去,一众人的目光朝他们看去。

一个相貌丑陋异常高壮的孩童,一个拄着木杖佝偻腰身的老妪,一个抱着女娃面色苍白怯弱的妇人。

他们衣衫寒酸风尘仆仆,面色疲惫惴惴不安,灰扑扑的布鞋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华丽的壁灯烛火照射在他们身上,愈发突显他们与此处的格格不入。

就算别馆内最低等的杂役,穿的衣衫也要强过他们百倍,那蓬头垢面的落魄模样,在李家人眼里和街边乞丐没有什么两样。

特别是李元恺,身材高大,发育极快,打满补丁的袍衫下摆刚刚过膝,露出两截粗壮小腿,布鞋穿出破洞,腰上别了一把柴刀,一头乱糟糟的狮鬃黄发,愣头愣脑地四处打量,模样无礼又滑稽。

“扑哧”一声轻笑,李莞和李夏兰实在忍不住,掩嘴娇笑起来,打破了大厅的安静。

“这是哪里冒出来的刁民?就算要攀附李家,难道不知好好打点一身行头再来?”

“瞧他们的模样,莫不是哪家的奴仆,认错了主人家门?”

“不会吧?连狗都知道回家的路,还有狗洞可以钻,奴人怎会认错?”

“你看你看!那丑小子还在抠鼻子~哎呀~真恶心!”

李元恺耳朵灵敏,怎会听不到两个小娘皮在嘀咕着说些糟蹋人的话,抠抠鼻子故意朝她们那边弹了弹,惹得两女一阵惊呼,李元恺咧嘴露出一口大白牙,笑得很是猥琐。

“啪”地一声,窦诞看着那穷小子竟然敢戏弄自己未来的妻子,狠狠一拍桌子起身怒喝道:“哪里来的野人?竟然敢在李家别馆撒野?”

李元恺瞥了一眼窦诞那小身板,不屑地冷哼一声,朝他勾勾手指头:“别光顾着叫!有种过来!保证不打死你!什么东西~”

那满脸的藐视气得窦诞浑身发抖,虽说他不以武艺见长,但怎么说也是个成年男子,没理由被一个看似彪悍实则不过是个冲龄稚子吓住,捋了捋袖袍就要上前教训李元恺。

“够了!光大,休得造次!”窦惠沉声喝道,瞪了一眼窦诞,窦诞不敢违抗姑母,不甘地拱手安坐下来。

皱眉审视了一番堂下三人,窦惠思量了一会,想起牛村的确有一支偏房族人,与丈夫乃是同辈兄弟,名叫李绥。

记得那李绥的儿子还是和世民同日出生,想必就是那位满脸稚气眼神却充满桀骜的孩童,怎会长得如此雄壮,和自家三儿都是一副异样相貌。

窦惠拿出国公夫人的架势,冷冷地问道:“尔等所为何事而来?”

周白桃拄着木杖躬下腰身行礼,凄苦地说道:“启禀夫人,老婆子一家是为李绥而来!小儿李绥莫名死在丰州,还落了个逃兵的罪名,田产被官府没收,没了活路,特来求告主家,请夫人主持公道,为我儿李绥澄清名声!”

李绥死了?窦惠蹙眉,此事她完全不知,朝掌管族事的李幼良看去。

李幼良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拱手道:“夫人,李绥一家前来投奔之时,我兄德良安排他入了军籍做一府兵,此次随军出征换防丰州,因逃营之罪被笞八十,没想到李绥身子瘦弱,受刑之后伤势过重毙命。按照军法和族规,李绥实为逃兵无疑,其尸骨已经随军返还,寄放在县府,其中规矩,想必王县令知晓!”

王世充黑脸笑了笑道:“此事是由高主簿掌理,下官不甚了解!”

高士廉起身朝窦惠一礼,淡淡地道:“回夫人,军队下的批文的确是李绥因逃营之罪被施刑,县府依照律法已经收回了其田产财帛,但李绥既然是李偏将的亲卫,想必李偏将对其中细节更加了解,若有疑问,不如问询李偏将!”

高士廉说罢便坐下,他讲话实事求是,不偏不倚,问心无愧,也不怕得罪李神通。

窦惠点点头,沉声道:“既然是逃营之罪,自然当受军法处置,李绥扛不住刑法丧命,也是他咎由自取,没什么好说的!按照族规,李家也不会给他任何抚恤!”

周白桃急切地说道:“夫人!老婆子的儿子绝非贪生怕死之辈,边关安宁无战事,李绥即将随军返回,他为何要逃营,此事说不通!求夫人查明真相!”

窦惠沉着脸漠然不语,隐隐觉得似乎确实有些不合情理,她记起李德良曾经不止一次在李渊面前提到过,说这个李绥是个忠厚老实人,可以培养一下为家族做事。

只是内情如何窦惠不知,这些事眼下都是李幼良执掌,若是她贸然插手深究,恐怕会闹得家族内部不和谐,一时间窦惠有心将此事压下,大不了给牛村偏房一点补偿了事。

酒意早醒的李神通自从李元恺三人进入大厅后,就恶狠狠地盯着他们,眼露杀气,原以为不过死了个可有可无的族人,没想到这家人竟然敢找上门来,真是不知死活。

冷笑一声,李神通厉喝道:“无知老妇大胆!你儿子李绥逃营之罪,乃是由军中长史、行军司马、参军等一应官员确认定罪,有何说不通?速速滚出别馆,李家没有你们这样耻辱的族人!”

周白桃拄着木杖几乎要支撑不住苍老的身躯,惨白着脸色摇头疯魔般地低吟道:“不会!不会!李绥绝不是逃兵!他的死一定有冤情!”

第十章 要你的命!

似乎是冤情二字激怒了李神通,他呼哧一下站起身,杀气腾腾满眼凶戾地盯着周白桃,凶狠地低吼道:“老不死的蠢妇!再敢胡言一句,老子宰了你!”

毕竟是从军多年的将校,手上沾了不少人命,一身煞气不是周白桃这样的弱小老妇能够承受的,周白桃死死咬住嘴唇浑身颤抖,依靠着木杖才没有倒下,倔强地摇头呢喃道:“我儿不是逃兵~不是孬种~不是~”

“混账!”李神通怒骂一声,魁梧的身子一步迈过几案朝周白桃大步走来。

李元恺警惕地闪身站到奶奶和娘身前,将她们护在身后,盯着李神通冷冷地道:“你想干什么?”

李神通打量一眼李元恺,冷笑道:“干什么?你们敢在我李家别馆闹事,胡搅蛮缠,本将岂能不管?你们这样的族人简直是李家的耻辱,还不与我滚出去!”

说着,李神通大手伸出朝李元恺喉咙抓去,猛地抬起一脚踹向李元恺小腹,出手毒辣凶猛,竟然有置人于死地之意!

李神通性情暴烈,少年时就经常仗着一身拳脚功夫和几分力气与人相争,动辄断人手脚,从军之后更是打骂身边亲卫如家常便饭,李家下人无不惧怕他,在军中素有恶名。

不过对待地位高的族人,李神通倒是表现得客气亲善,在李渊面前更是恭敬有礼,以至于李家人对他的印象不错,李世民更是与他格外亲近。

李莞和李夏兰兴奋地期待着李神通狠狠教训一番那个粗鄙的野小子,李世民冷眼旁观,眼神漠然,李元霸脑瓜比罗士信还憨愣,除了打架就只有吃肉能吸引他。

李建成眉头皱得愈发紧了,他隐约知道一点李神通背地里的恶名和丑事,如今又表现得气急败坏,急着把这支偏房族人赶走,莫不是心中有鬼?

李神符素来不喜兄长德行,但比起一支无关紧要的偏房族人,这一刻李神符还是心中偏向了自己的亲哥哥,摇摇头沉默不语。

窦惠也不喜那名叫李元恺的孩子,模样长得丑不说,举止还十分无礼,见到她也不下跪拜见,听说那老妇是一皂隶之女,那怯弱妇人更是一佃农之女,若非命好找到武功李家,最后只怕要一家子卖身流入贱籍。

总之,李神通当着众人之面朝一孩童出手,李家人幸灾乐祸也罢,漠不关心也罢,竟无一人出声阻拦。

王世充悠然喝酒露出同样残忍的笑容,李幼良却是已经在思索怎么处置这牛村李家偏房。

高士廉眯着眼一一将李家人的反应看在眼里,着重关注李建成和李世民二人,似乎心中已有计较。

长孙无忌叹息一声,不忍地闭上眼睛。

处处透露富贵气息的华丽厅堂,对于李元恺祖孙四人来说,却是那样的冰冷无情。

正面面对李神通,只有李元恺才清楚这厮出手有多么狠毒,这一脚要是被他踢中,以区区孩童之身,不死也得落下残疾。

李元恺勃然大怒,身子一侧堪堪避过李神通踢来一脚,手臂一夹将他的脚死死夹在腰间,拳尖砸向他大腿内侧。

李神通根本没有把李元恺放在眼里,只是以为这小子不过是长得粗壮了一点,没想到身手竟然这般凌厉,一时大意之下,竟然被李元恺一拳砸中!

喉咙里压抑着疼痛的一声嘶吼,李神通瞬间只觉得一条腿麻痹了,踉跄地朝后倒退了几步,满脸惊骇地望着李元恺,一身酒劲被这一拳打醒!

“不可能!我怎会被一孩童打到?定是我刚才酒意冲头有些迷糊~对对!一定是这样!这小子有古怪!”

李神通心中一凛暗暗提醒自己不可大意,可是被这么一个孩童弄得差点摔倒,让他脸面无光,愈发愤怒,心中戾气愈盛!

李家人都没看清怎么一回事,李神通就险些跌倒,李莞和李夏兰面面相觑,李世民小脸紧皱,眼里多了几分好奇。

窦惠暗暗骂了一句丢人,斜瞟一眼面露嘲笑的王世充,沉声喝道:“神通!住手!”

嫂夫人发话,李神通不敢不听,压着怒火拱拱手退朝一旁,盯着周白桃几人,已经在想怎么折磨这家人才能出这口怒气。

窦惠不愿再让外客看李家的笑话,不耐烦地冷声喝道:“周氏,你儿子的事已有定论,他所犯逃营之罪,就算军法不处置他,族规也要惩处!他自己受不了笞刑丧命,怨不得别人!此事就此作罢,你速速带着孙儿媳妇离去,从此不得再入李家别馆一步,也不许在外面说起你家是李氏族人,给家族抹黑,否则我定要动用族规拿你们问罪!”

周白桃面色惨白如纸,木杖咣一声脱手倒地,老迈的身子倒在地上,一颗白头疯魔般地摇晃,口中喃喃自语:“不!我儿不是逃兵!你们不能辱他名声!不能啊~”

李元恺吓了一跳,急忙跑过去跪在地上搂着奶奶,打架他不怕,就怕奶奶受不了打击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可就糟糕了。

李神通狞笑一声,阴厉地喝道:“听见了没有,李绥他就是个没种的软蛋!当了逃兵被捉住就要处死!嘿嘿~告诉你们,李绥的鞭子就是老子抽的,打得他皮开肉绽,惨叫了整整一宿!啧啧~那血水啊,一直淌到营帐门口!哼~要是他在战时逃营,老子非得亲手砍下他的人头,然后给你们送回来!哈哈~”

大厅里响彻李神通猖狂凶虐的狂笑声,李元恺抱着奶奶眼睛通红地死死盯着他,这一刻,他将这个笑声,这张脸深深记在头脑里,记了一辈子!

突然,抱着小琰儿跌坐在地,一直只知道低声抽噎的张九娘凄厉地尖叫一声,发疯似地爬起来冲向李神通,猛地扑在他身上,一只手抱着女儿,一只手不要命地猛捶!

一边乱打一边尖叫哭喊,声音撕心裂肺!

“疯婆子找死!”李神通大怒,一把揪住张九娘的头发,一手掐住她的下巴。

张九娘深深陷入丈夫死去的巨大悲伤中,整个人浑浑噩噩入了魔怔,只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就是杀死丈夫的凶手,猛地张嘴狠狠一口咬在李神通手背上!

“啊~”

李神通惨叫一声,竟然硬生生被张九娘咬下一块血肉,疼痛惹得他暴跳如雷,凶狠地一拳朝张九娘怀中女儿砸去!

几乎是下意识的,张九娘紧紧抱着女儿,闭上眼用后背挡住了这一拳!

全部的力量轰击在张九娘瘦弱的身子上,她张嘴吐出一口殷红热血,血喷洒在小琰儿稚嫩的小脸上,母女飞出一丈多远,重重地摔落在地!

张九娘昏死过去,小琰儿额头砸在地上靑肿一片,小脸满是血污,惊吓得哇哇大哭!

李元恺脑子里嗡地一声,跌跌撞撞冲过去抱起妹妹,又赶紧跪在地上察看娘亲伤势。

“娘!娘!”

心急如焚地狂吼几声,张九娘一动不动,像是没了气息,嘴里还在噗噗冒血。

周白桃接过小琰儿抱在怀里,颤抖着手探了探张九娘鼻息,止不住老泪纵横!

李元恺愣住了,爹死得不明不白,温柔的娘亲也惨遭毒手,耳边是妹妹大哭声,望着那可怜小脸上的血,那是母亲的血,余温未散

淡紫色的瞳仁在这一刻竟然变成了赤红,心中仿佛掀起了滔天血怒,有一头凶兽挣脱他心中的枷锁释放而出,咆哮人间!

“啊!~”

一声狮吼震彻大厅,所有人不由得面色一变,他们仿佛看见一抹血光从李元恺可怕的双眸划过!

抽出腰间柴刀,李元恺蹬地暴起,刀劈李神通!

“我要你的命!”

李神通面色大变,朝后一翻滚躲过一刀,李元恺一刀劈空狠狠砸在地上,柴刀崩开一个缺口,花岗石砖被轰碎,李元恺握刀的手鲜血横流!

毫不停留,李元恺举刀又砍!

李神通扛起几案朝李元恺砸去,轰嗤一声,李元恺一刀劈下将几案劈成两半!

趁此时机,李神通抓出放在席位后侧的横刀,咣啷一声拔刀出鞘!

横刀在手,李神通心神大定,狞笑着朝李元恺杀去,两人在大厅大打出手,吓得李家人纷纷躲闪,窦惠连连焦急喝止都没用,两人已经杀红了眼!

难怪李神通嚣张狂妄,他一身武艺倒也不俗,一把横刀舞得密不透风,接连几下挡住李元恺挥舞的柴刀!

大隋军中横刀皆是将作监打造的精品,锋利无比,刀锋凛冽,没几下,李元恺手中柴刀被崩碎!

怒火冲头杀意填胸,李元恺干脆扔掉柴刀挥拳出击,根本无视那横刀锋芒,不要命的打法反倒让李神通招式漏洞百出!

李神通武艺不弱,但比起罗士信差了一大截,李元恺越打越清醒,他知道自己若是想赢,招式上绝对占不到便宜,唯有依靠一身怪力,拼命一搏才有机会!

不断地跳动调整步伐,怪异的步拳配合让李神通招架起来有些僵硬,可是李元恺一时间也近不得他身。

凶狠地一招泰山压顶劈下,李元恺眼神一凛,竟然没有躲开,先是一记左手拳准确地打在李神通握刀的手腕上,然后用右肩头硬生生扛住这一刀!

拳力卸掉了大部分刀劈下的力量,可是刀刃还是砍在李元恺肩头,割入他的血肉,顿时半边身子染红!

刺痛越发激起李元恺心中滔天杀意,这一刀也让李神通大半个身子正面暴露在李元恺面前!

右拳猛地捏紧,舒展臂膀,挥臂轰出!

势大力沉的一拳正中李神通肋部,咔嚓一声可以听见肋骨断裂的声音!

惨叫一声,李神通张嘴就是一大口热血喷出,点点血沫落在李元恺脸上,腥气让他的斗志越发旺盛!

横刀咣地脱手掉地,李神通捂着肋部吐血后退,望着如同凶兽狮王般朝他走来的李元恺,第一次感受到真正的恐惧!

第十一章 双狮初战

只是一拳,就让李神通丧失了战斗力!

除去还未长成的李元霸,此刻武功县李家武力最强的李神通,在李元恺面前似乎变得不堪一击!

李神通满嘴血沫浑身发颤,惊恐地望着步步逼近的李元恺,捂着肋部弯下腰想要去捡横刀,可是一弯腰那断裂的肋骨像是要扎进他的心肺,疼痛难耐!

李元恺狠狠一口吐沫吐在地上,猛地摆臂挥拳,一记标准地右勾拳打在李神通脸上,直接将他打翻在地!

一拳砸得李神通几乎昏死,眼冒金星如遭锤击!

一手捏住李神通的一条胳膊,一手揪住他的腰带,李元恺狂吼一声,居然把一个近七尺高二百斤重的汉子举过头顶!

“老子生撕了你!”

大厅响起一片惊呼,就连素有武力的王世充一张黑脸都充满震惊。

长孙无忌胖脸激动,握紧拳头双眼冒光地盯着李元恺,一个劲地低声赞叹道:“真悍将也!霸王再世怕也不过如此!”

高士廉低声一叹,皱眉道:“若是他真的杀了李神通,李家也再容不下他!”

长孙无忌一愣,他却是只顾着兴奋,忘了其中利害。

窦惠大急,站起身怒叱道:“孽子!还不住手!”

李元恺狂笑一声,怒吼道:“住手?这厮杀我爹娘之时,你怎么不叫他住手?今日我便要撕了这杂碎!谁敢拦我!我就杀谁!”

狮王般地一声怒吼震得人心惶惶,李神通惊恐大叫,他只感觉自己的身子在被一股巨力撕扯着,皮肉马上就要裂开!

众人惶恐不已地望着被李元恺举在半空的李神通,手撕活人这种惊悚场面莫非要发生在李家别馆正厅之上?

“元恺!不可!”

一声陌生的急切高呼让李元恺怔了怔,他转头望去,见是一位俊朗少年,满脸焦急地望着自己,缓缓摇头恳切地道:“若是你背上残杀族人的恶名,今后还如何立于世间?”

李元恺不知道这位少年是谁,他却是李家第一个开口称呼自己姓名的人。

李元恺愣了愣,朝躺在地上的张九娘望去,望着奶奶那一头刺眼白发,苍老哀伤的面庞,望着小琰儿趴在娘亲身边嚎啕大哭,他的眼里重新充满暴虐杀意!

“我不杀人,人却害我!族人,族人?你们何时当我一家是族人?何时瞧得起我们?爹娘之仇不报,枉为人子!”

李元恺仰天怒吼,声震穹顶,扯着李神通的手臂用力一拉,竟然生生将他一条胳膊扯脱臼,疼得李神通哀嚎连连!

若是再用力一分,没有人会怀疑那条胳膊会被撕扯下来!

李建成焦急不已,使劲推了一把坐在身旁打瞌睡的李元霸,厉声喝道:“黄须儿!快把他拦下!”

李元霸懵懂地睁开眼打了个哈欠,傻傻地朝着兄长咧嘴发笑,乖乖地嗯了一声。

只见李元霸瘦猴般的身子嗖地一下蹿出,一声怪异地嘶吼响起,直扑李元恺!

李世民望着三弟如此听从大哥的话,却一向对他冷淡怠慢,脸色阴沉下来,眼眸闪烁不知道想些什么。

李元霸一身怪力不弱于李元恺,虽然没有真正接触武学,但从小接触李家那些习武的叔伯和家将,也学得不少招式。

有一种人,天生天赋异禀,就算他只学得一招半式,也足以强过大多数人。

毫无疑问,李元霸便是这种武学天才!

李元恺瞧着站在自己面前,傻里傻气一副没睡醒样子的李元霸,不知道这丑小子是谁,模样竟然比自己还难看,更可笑的是,这家伙下巴上竟然长出了黄须,像是一把杂草粘在脸上。

“哪里来的丑鬼!不想死就滚开!”

李元霸打了个哈欠,扯掉上衣露出一身精瘦排骨,趾高气昂地拍着胸脯喊道:“我来跟你打!”

李元恺瞪了瞪眼,冷笑一声,举起李神通猛地朝瘦猴小子砸去!

李神通被扔出哇哇大叫,哪知李元霸根本不管他,灵巧地一个闪身躲开,拳头朝李元恺砸去!

李神通接连撞碎几张几案翻滚几圈才停下,已是浑身动弹不得,满身血污,只剩下半条命。

“呯~”一声闷响,两只拳头狠狠相撞,李元恺和李元霸各自倒退三步,两头蛮狮怒视对方,熊熊的战意在燃烧!

李元恺扭动手腕心中惊骇,这丑小子不知道是谁,明明像只瘦猴,力气却这般大!

李元霸还是第一次碰上能接自己一拳而不倒下的人,兴奋地喉咙里发出难听怪异的笑声,脚步一旋再次暴起!

李家人深感吃惊,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李元霸的可怕,没想到这李元恺竟然能和黄须儿对战不落下风!

两人都没有学过正经武学,都有一身恐怖力气,发起怒来同样狂性大发,如同两只凶猛的雄狮撕打在一起,打得正厅一片狼藉,连梁柱都差点被掀倒!

窦惠急得团团转,生怕自家儿子吃亏,朝李幼良怒吼道:“赶快让人将他们分开!”

李幼良硬着头皮喊来李家护卫,一众护卫围着两只发疯的幼狮不敢靠近,在窦惠地一阵喝骂下,才畏畏缩缩地一点点围拢。

可惜,只是将将接近,十多名护卫就被两人那恐怖力道掀翻,一时间人仰马翻惨叫连连,气得窦惠直骂废物!

这时,管家李忠满头大汗地冲了进来,欢喜地大喊道:“回来了!回来了!阿郎回来了!”

刚说完,正厅内快步走入一行人,皆是惊讶不已地望着这混乱局面。

为首一人身着锦袍气度沉稳,头戴三梁进贤冠,一缕黑须,正是唐国公李渊!

他的身旁站着一位紫衣道人,花白头发面色红润,腰悬一柄古朴长剑,望着其间缠斗的两名怪力少年,先是白眉一皱,然后便洒然一笑,摇摇头露出神秘微笑。

李德良同样愣住,待到他看见地上趴着一位老妇,仔细端详才认出是当年有过一面之缘的周白桃,然后再看看和李元霸扭打在一起的男童,这才隐约认出这家人是谁。

李德良今年不过34岁,却面色蜡黄,比起当年老态了许多,时常手握巾帕捂嘴,似乎咳疾比当年又重了些。

李渊身后探出一个英挺少年,好奇地朝场间望去,他叫李孝恭,乃是李渊族侄。

李建成和李世民等孩儿惊喜地上前拜见父亲,李幼良和王世充等人也站起身见礼,窦惠面色难堪地不敢抬头见夫君。

李渊顾不得理会家人,强忍怒气地沉声问道:“谁来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章仇老先生呢?这些又是何人?到底发生了什么?”

窦惠嗫喏地不知从何开口,李幼良在兄长李德良的逼视下,也讪讪地退朝一旁。

李德良苦笑了下,轻声在李渊耳边低语几句,李渊愣了下,目露吃惊之色:“你是说他们是那牛村偏房一家?那就是与世民同日出生的孩子?竟然长得这般雄壮!还能跟黄须儿斗得旗鼓相当?”

李德良感慨万千,万没想到那支牛村族人居然是以这种方式,再度出现在别馆李家人的视线中。

李渊来不及深究,急忙对紫衣道人拱手道:“劳烦真人出手将他们分开!”

紫衣老道哈哈大笑,抚须道:“双狮对决,明公不想看看谁胜谁负吗?”

李渊苦笑一声,无奈道:“只恐两败俱伤,还是请真人快些出手吧!”

紫衣老道笑道:“也罢,此时远未到双猛决战之时,悬念还是留待日后揭晓!”

话音刚落,紫衣老道足尖轻轻点地,身子潇洒飞出,腰间长剑未出,并指成剑竟然快速准确地从李元霸和李元恺中间穿过,各自一指点在两人胸口。

就那么轻轻一碰,两头发狂幼狮顿时倒在地上,李元霸凶性未除还欲起身还击,老道轻笑一声,不轻不重地在他脑门顶拍了一下,顿时把李元霸击昏过去。

李元恺坐在地上气喘如牛,揉着胸口一副见了鬼的神情,这老道究竟是何人,那轻飘飘一指,他只感觉一股温热劲力直冲胸口,震得他全身酥软发麻!

难不成又是一位老神仙?这天下间什么时候神仙这么不值钱了?

李元恺愣愣地想着。

紫衣老道安抚李元霸后,抬脚径直走到张九娘身旁,蹲下身捏着张九娘的手腕把脉,沉吟一番,涌出劲力点在她身上几处大穴,袖袍里取出一瓶丹药,倒出一颗给她服下。

紫衣老道看着坐在原地发傻的李元恺,笑吟吟地道:“小家伙,你娘无事,快过来吧!”

李元恺一个激灵,赶忙手脚并用爬过来,小心翼翼试了试张九娘的鼻息,果然还有温热气。

没一会,张九娘缓缓睁开眼皮,痛苦地呻吟一声。

李元恺狂喜不已,瞪着紫衣老道憋了半天,闷声道:“多谢老神仙救命之恩!不过老神仙,我娘身子弱,能不能把你的灵丹再给她吃几斤?还有我奶奶,也需要好好补一补!至于我就算了,皮糙肉厚不吃也没关系!”

紫衣老道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喝叱道:“几斤?你这臭小子以为是街边炒豆子呢?”

说罢老道将那瓶丹药扔给李元恺,使劲白了他一眼,叱道:“这瓶药送你,每隔七天给你娘吃一颗,可保她无事!你奶奶身子骨硬朗,现在只不过是心气郁结,去药铺抓点安神清心的药吃上半月便可无碍。”

老道说着手掌在小琰儿额头轻轻揉抚,李元恺只见老道掌心似乎涂抹了什么药膏,没一会小琰儿额头靑肿就全部消散,小丫头扑进哥哥怀里,委屈地抽抽噎噎。

“至于你小子,屁事没有,一点皮外伤,少跟贫道装模作样!”

紫衣老道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拂袖离去。

李元恺撇嘴瞧了一眼肩头已经开始止血的刀伤,略有些幽怨地瞪了一眼老道,咱也很受伤的好吧!

李渊指了指躺在血泊中的李神通,低声道:“那是渊族弟,还请真人也出手医治一二!”

紫衣老道瞥了一眼,兴趣缺缺地摆手道:“无事,死不了,找个大夫接骨包扎,吃点调理内伤的药就可!”

说罢紫衣老道眼睛一闭,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李渊见老道不肯理会李神通,无奈地苦笑摇头。

没办法,就算他堂堂唐国公,也开罪不起这位活神仙,人家要不是听说章仇太翼在此,又顺道着来考察一下李元霸的资质,哪里肯跟他一路同行驾临武功县。

李渊当年任谯郡刺史时,曾游览齐云山,在山中偶遇这位紫衣老道,相谈甚欢,一时结为友人。

这位紫衣老道,自号紫阳真人。

第十二章 老骗子和牛鼻子

当着紫阳真人的面,李渊不好得发怒,阴沉着脸斥退李建成等人,连窦惠都没给好脸色,命李德良处置大厅中发生的事。

李渊一路马不停蹄赶回武功县,可不是为了家族里这些琐事。

他请紫阳真人到东苑偏厅歇息,然后整理袍服,亲自去后宅客房拜见章仇太翼,临走前多看了一眼李元恺,似乎若有所思。

王世充高士廉和李渊见过礼后,也识趣地告辞离去,若是往常,李渊定会亲自出面招待,绝不会因二人官职低微而有所轻视。

只是今日情况特殊,毕竟章仇老先生才是李渊赶回来的目的。

李德良跟随李渊许久,知道他的心思,没有擅自对李神通和李元恺一家做出处置,只是安排他们各自下去歇息,又命大夫为李神通和张九娘等人医治。

至于此事最终结果如何,还是要等李渊决断。

李元恺本不想留在李家别馆,但李德良安抚住他,并且暗示他家族会对李绥之死给他们一个交代,在和奶奶商量以后,他们一家被安排在西苑客房暂且住下。

东苑偏厅,李渊章仇太翼和紫阳真人宾主而坐。

“渊久闻老先生之名,今日才有机缘见上一面,本想斋戒沐浴请老先生一解渊心中之惑,愿在老先生榻前执弟子之礼服侍一二,瞻仰老先生博学,却是让家族琐事扰了老先生的兴致,让老先生看了笑话,实在抱歉!李渊心中甚是惭愧!”

李渊满脸恳切地朝章仇太翼拱手,苦笑着摇摇头。

章仇太翼轻摆拂尘,笑眯眯地说道:“唐国公言重了!老夫不过一山野村夫,仗着几句不着调的歪言歪语让当今天子称心,才被朝野误认为有什么奇谋妙算!其实,老夫也不过是一凡夫俗子罢了,除了这条老命活得久一些,再无任何本事!”

紫阳真人坐在对面狠狠翻了个白眼,嘴里不清不楚地嘟囔两句,脸上尽是鄙夷。

章仇太翼笑容不改,仿佛没有见到对面老友的嘲讽之色。

李渊郑重地摇摇头,一脸钦佩地感叹道:“老先生如此说,岂不是羞煞天下士人?大隋哪个不知,老先生七岁求学,日诵千言,过目不忘,神童之名传遍天下!天文地理,经史子集,诸子百家,算卜占卦更是无一不通!如老先生这般大才,天下哪里去找第二个!”

紫阳真人撇撇嘴淡淡地轻咳一声,章仇太翼装作没听见,微笑道:“唐国公谬赞了!”

客套了一阵,李渊略一迟疑,警惕地朝偏厅外看了一眼,压低声音说道:“敢问老先生,陛下如今的病情可有好转了些?”

章仇太翼似笑非笑地看了神情紧张的李渊一眼,淡淡地道:“唐国公心中自有计较,何须再问老夫呢!”

李渊眼底闪过一丝异色,却被他掩饰得很好,颌下黑须一阵颤抖,脸色顿时变得悲戚不已。

“陛下~”噗通一声李渊双膝跪倒在地,满脸哀伤地朝北大兴城的方向连连叩首:“臣愿折寿日夜祈愿,祷祝圣人天子千秋万代,大隋江山国祚永延!”

李渊双目涌出泪水,痛心疾首地哀呼。

章仇太翼伸手将他扶起,摇头沉声道:“唐国公不必如此,天子乃一代雄主,心怀天下,对此他早有准备,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大隋江山乱不了!”

李渊身子倚在几案上满脸愁苦,显得伤感万分,哀伤地说道:“只希望能最后再见天子一面,以全君臣之义!”

章仇太翼轻叹一声道:“此番老夫进宫,一定转达唐国公一片拳拳之心,想来天子也会记得李家为大隋所做的贡献!”

“如此,渊足以慰平生!多谢老先生!”

李渊忙恭敬地起身朝章仇太翼揖礼,抬起袖袍擦擦眼泪,轻声道:“渊还要去处理家族琐事,就不打扰老先生和真人老友重逢,渊先行告退!”

说罢李渊恭敬退下,在两位高人面前姿态摆得极低。

待李渊离去,偏厅只剩二老,过了一会,章仇太翼和紫阳真人相视一眼,皆是哈哈大笑起来,两个老头笑得极为畅快。

“啪”地一声,紫阳真人一拍几案,收敛笑容板着脸冷哼道:“老骗子,你笑个甚?”

章仇太翼轻轻一挥将拂尘搭在右手上,毫不示弱地瞪眼喝道:“臭牛鼻子,你又笑个甚?”

紫阳真人冷笑道:“贫道笑你不知恩义,虚伪造作!皇帝杨坚视你为股肱,对你信赖有加,如今病重召你还朝,商量皇位传承国之重事,你不思急返却跑来武功县停留,让皇帝在仁寿宫苦等!李家热忱款待,唐国公恭顺敬重,你却包藏祸心,想要拆散李家双狮,今后断李家一条臂膀!”

章仇太翼抚了抚长白须,眯着眼冷冷地说道:“生老病死乃天道循环,纵使天下至尊也逃脱不过!老夫当为大隋万世基业所谋,而不是为杨坚一人!李家图谋不小,李渊其人外宽内忌,貌忠实奸,掌权久后必生贰心!李元恺本属异数,不为李家所容,老夫所为,不过是顺天应人罢了!牛鼻子,你因何到李家,难道以为老夫不知吗?”

紫阳真人扬眉一笑,镇定自若地道:“贫道只为收徒而来!”

章仇太翼轻蔑地哼了声道:“若非李家有飞龙之相,你这臭牛鼻子会收下那个短命小子?哼~道门有你这么个奸滑的家伙,还真是一桩幸事!”

说罢,当世两大奇人互不退让地瞪着眼睛怒视了许久,接着又都是同时仰头大笑起来。

笑了好久,紫阳真人撇撇嘴道:“老骗子,许久未见,你的嘴皮子还是这么利索!”

“嘿嘿~你也不差!半斤八两,今日还是胜负未分!”章仇太翼抚须笑眯眯地说道。

大笑之后两人又都沉默下来,紫阳真人叹了口气,眼神复杂地轻声道:“你明明看到了天数,却为何偏要做那逆天改命之事?得不偿失还白白折损寿数,何苦呢?”

章仇太翼洒然一笑,指了指偏厅外,望着那天空低吟道:“你不觉得,如今的江山真美吗?数百年的胡人践踏,汉人重新稳定中原,难道要白白浪费这大好局面?如此强盛的王朝,命数不该如此短暂啊!”

紫阳真人摇摇头叹息道:“你想扶大夏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可你别忘了,咱们终究只是凡人而已,岂能真的与天相争?”

章仇太翼沉默了一会,轻声道:“我历经四代王朝,看过鲜卑胡人的强盛与衰落,看过北周的一时烟云,直到杨坚代周立隋,才让我看到真正的盛世,我真的不希望它再做一颗流星,我希望它永世璀璨,莫让华夏重陷黑暗!”

紫阳真人能明白老友心中的夙愿和对大隋深切的热爱,他张了张嘴还想劝说些什么,终究还是苦笑一声摇头放弃了。

望着老友日渐苍老的面容,紫阳真人轻叹道:“若有朝一日事不可为,你当学会放手和妥协!须知,不破不立,代隋之后究竟如何,还犹未可知!”

章仇太翼看着难得露出郑重神色的老友,露出微笑点点头。

紫阳真人伸了个懒腰,岔开腿很没有高人做派地斜靠着,笑嘻嘻地道:“老骗子,跟你商量个事,李元恺那小子让给我怎么样?”

章仇太翼瞪眼吹胡子,没好气地喝道:“想都别想!为他老夫专门在武功县停留,将来的天下双猛你都想收入囊中,臭牛鼻子,你也未免太贪心了些!”

“嘿嘿~”紫阳真人搓着手十足像个赌档里输急了眼的闲汉,兴奋地道:“李元霸的命数你也能看出一二,李元恺则不同!这小子合贫道的胃口,老子喜欢!交给贫道调教十年,定然是霸王再世温侯重生!”

章仇太翼冷笑道:“老夫教授弟子的本事难道会比你个臭牛鼻子差?不服的话,日后双猛对决,看看究竟是你牛鼻子的徒弟强,还是老夫的弟子更胜三分!”

紫阳真人皱紧眉头,万般不舍地再问道:“真的不给?”

章仇太翼一瞪眼,怒吼:“滚!”

紫阳真人无奈地摊了摊手:“好吧~你个老骗子还是这般小气”

气鼓鼓地抱怨几句,紫阳真人懒洋洋地说道:“你那徒弟的性格命数与李家不合,不是个甘心屈居人下的家伙。再说,他们杨家天子得位于关陇,自然也对关陇无比提防,若是李元恺留在李家,一是得不到家族培养,二是得不到将来皇帝的信任,二者皆失!你想自己的好徒儿日后成为杨隋的擎天之柱,就必须让他脱离李氏门阀,走自己的路!为此,你倒是不介意看着李家欺辱糟蹋他,老骗子,你的心真狠!”

章仇太翼面皮颤了颤,微微阖上眼声音略显发颤地冷声道:“天降大任者必受苦难,古今圣贤皆是如此!纵是一块璞玉,不经雕琢又怎能成器?”

紫阳真人拍拍手站起身,懒散地笑道:“你老骗子书读得多,道理一箩筐,怎么说都是你有理!算了,贫道懒得跟你争,这就带着李元霸回齐云山,我修我的道,管他江山谁人坐!”

紫阳真人走到偏厅门口,脚步一顿,转过身望着章仇太翼,神情复杂地轻声道:“老骗子,你我缘分始于五十年前淮水边上那盘棋,五十年后,我希望能和你把那盘棋下完!”

说罢,不等章仇太翼回答,紫阳真人一步跨出偏厅,大步离去。

章仇太翼如一枯叟老人坐于厅中,双眸低垂容颜苍老,良久才睁眼朝外望去,厅中响起一声叹息。

第十三章 李家一论李元恺

别馆,内宅书房内。

李渊阴沉着脸端坐,李德良李幼良和李神符,李建成李世民等人俱在。

“让你们好生接待章仇老先生,你们却给我弄出这好大场面!若是我不及时赶回,不知道你们究竟想如何收场?”

李渊语气森森,诸人皆低头不敢说话。

“回答我!”李渊怒喝“啪”地一声用力拍在桌案上。

见李渊面带不善地盯着自己,李幼良硬着头皮拱手道:“回禀家主,款待老先生一事原本无比顺畅,老先生也和咱们相谈甚欢,饮酒不忌,只是被那牛村李元恺一家搅扰了兴致”

李渊冷哼一声,说道:“此事我正要问你,那李绥究竟怎么回事?他不是跟在神通身边做亲卫,为何会死?别跟我说什么逃营,德良数次与我提过,李绥为人忠厚老实,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你跟我说实话!”

诸人皆朝李幼良看去,李世民小小年纪一副乖巧模样,李渊却是没有注意他眼中的闪烁之色。

李幼良心中暗骂李神通,惹了麻烦自己躺在床上半死不活,却要让他来面对家主怒火。

既然这样,也就别怪他道出实情,李幼良讪讪地低声道:“此事我也是听神通回来说起过,说是当初在丰州驻扎时,贺若怀廓时常找神通聚集几个部将赌钱。贺若怀廓身为车骑将军,本就是神通头顶上司,他哪里敢回绝,于是就欠下一大笔赌债神通本来走了粮官虞熙的路子,想要弄一点粮草出来贩卖抵债,不想被李绥撞破”

李幼良偷偷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李渊,咽了咽口水低声道:“于是就趁夜将李绥杀掉,为掩人耳目,故意让他落了个逃营罪名”

书房静得针落可闻,气氛紧张,压抑着李渊极大的怒火。

李德良紧皱眉头,他是个正直公允的人,向来见不得这些恶事,若非考虑到李神通不管怎么说也是族中兄弟,他早就拂袖离去。

李神符摇摇头叹息一声,他这个兄长行事还是如此不妥当。

李建成俊朗的脸浮现怒容,李神通此举真是太过了。

李世民撇了撇嘴,显得满不在乎。

李渊怒极而笑,厉声道:“好啊!好得很!让他在军中做事建立功业,他就是如此作为?连军粮都敢贩卖,他还有什么不敢做的?混账东西,被打死了也活该!如此丑闻若是曝光,李氏还有何颜面立足于世?不如早早滚回陇西耕田,省得丢人现眼!”

李幼良平素里和李神通关系不错,李神通弄来钱财总少不了他一份,为此李幼良也不得不小声解释道:“贺若怀廓生性好赌,神通乃是他的下属,难免沾染一些坏习性。听神通说,贩卖军粮之事,贺若怀廓自己就干过好多次,虞熙他们几个都有参与,想来罪责也算不到神通身上”

李德良实在听不下去,脸色严肃地挥手打断他的话,斥责道:“此言大谬!李神通赌瘾甚大此事家族人人皆知,无需拿贺若怀廓做挡箭牌!贺若怀廓乃是贺若弼长子,虞熙乃是内史舍人虞世基的二儿子,就算贩卖军粮事发,凭借天子对两家的宠信,处罚也不会太严重!”

李德良朝李渊看去,沉声道:“我李氏门阀则不同!虽然咱们在关陇贵族中不甚显眼,但也算是其中一员,天子如今对关陇世族看管甚严,稍有差错便会酿成大祸!若是事情败露,岂不是给了天子拿李家开刀的借口?家主,我建议除掉李神通军中职务,让他安心在家族养伤,并且惩处他谋害族人一事!”

李德良的话说到李渊心坎上,李神通好赌杀害族人贩卖军粮,这些事他都可以不管,他也不会太过计较,但唯独不能让李神通的行为给李家抹黑,破坏他还不容易经营起来的,朝野上下对李氏的良好风评,既不惹眼让天子注意,也暗中交好各大世族,这才是李渊最想要的局面。

李幼良眼看李渊脸色阴沉,急忙道:“神通纵然有错,但也不至于让他辞去军职!死的不过是个贱出之子,大不了给他家一些钱帛了事”

不等李幼良说完,李渊挥手冷冷地说道:“此事就照德良说的办,勒令李神通辞去偏将一职,安心待在武功县,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他踏出县城一步!反正他现在浑身是伤,也可以趁此机会养养伤,收敛一下他那暴虐性子,别以为仗着有几分武力就目中无人,天底下比他强的有太多!”

李幼良见李渊心意已决,不敢再为李神通说话,只得拱手应承下来。

李神通没了军职,自然也就没了那些见不得人的收入,连带着他的钱袋子也瘪了许多,李幼良心中郁闷不已。

李德良皱了皱眉,李渊只是让李神通去职,丝毫不提他杀害李绥的罪责,心中暗暗叹息一声,知道李渊根本不会将一个毫无紧要的族人生死放在心上。

李渊沉吟了一会,看着李建成淡淡地道:“你觉得该如何处置李元恺一家?”

李建成同样猜到李渊心中打算,知道父亲想绕过李绥被害一事,直接安抚李元恺一家,当然,李绥真正的死因,是绝对不会透露给李元恺的。

想了想,李建成说道:“孩儿以为,动用家族之力抹除李绥逃兵罪名,还他一个清白,允许李绥骸骨埋入族坟,按照族规给予他们一定的抚恤,再让武功县将田产归还,允准李元恺在族学读书,让他们一家在武功县安顿。”

李德良对此建言满意地点点头,李幼良却是忿忿不平地道:“建成此言未免偏颇,你神通叔父身受重伤丢了军职,凭什么李元恺一家反倒是获利良多?”

李建成正色道:“此事全由神通叔父引起,何况李绥已死,老母寡妇幼子一家如何生存?李元恺虽然大闹别馆,但情有可原,依照族规小施惩戒即可!”

李世民装作不在意地笑了一声道:“大哥待李元恺倒是好,只是为何要让他在族学读书?不过是一偏房族人,落魄得连寒门都算不上,平白挂着陇西李氏的名头罢了。李元恺其人更是粗鄙不堪,不过是有几分勇力,莫非大哥想招他当作亲卫?”

李建成想要反驳什么,被李渊挥手止住,饶有兴趣地笑道:“不知世民有何想法?”

李世民乖巧地笑道:“坐实李绥逃兵罪名,将牛村李家革除族谱,将李元恺交由武功县发落。至于神通叔父,罚他到祠堂长跪三日即可。爹爹,神通叔父与贺若家交好,这对爹也是一桩好事,毕竟贺若弼现在还算受宠。”

李世民的建议与大哥截然不同,李德良微微蹙眉,却是没有说什么,李幼良笑道:“我赞同世民之言。”

李渊笑了笑,在两个儿子身上扫了扫,李建成正襟危坐,虽是脸色沉沉,但也没有因为弟弟意见与自己相左就急着辩解,沉稳作风让李渊满意点头。

考虑了一阵,李渊说道:“神通之事就照我先前所言,不必再议!至于李元恺一家如何处置,且容我再斟酌斟酌”

李世民见爹爹没有采纳自己的意见,小脸上顿时划过一丝阴沉,但很快消失不见,装出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

“我已从章仇老先生处得知,陛下病情无可挽回,大隋变天只在一两年之内,这段时间整个李家都必须安稳一点,决不允许再出什么乱子!”

李渊严肃地沉声说道,诸人拱手称是,一一告退离去。

独坐书房沉思了一会,李渊起身朝紫阳真人下榻院落而去。

老道士正带着李元霸在院子中玩耍,教授了他几个擒拿招式,李元霸欢喜不已,在院子中耍得虎虎生风。

一向脑瓜憨愣,凶野难训的李元霸,在紫阳真人面前根本不敢放肆,乖娃娃模样简直让李渊怀疑还是不是他那凶猛的黄须儿。

笑吟吟地看李元霸练了一会武功,李渊恭声道:“真人,渊有一事想请教!”

紫阳真人斜睨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你是想问李元恺?”

李渊拱手敬佩道:“真人果然高明!”

紫阳真人手一指李元霸淡然道:“那孩子天赋不下于元霸!并且头脑不似元霸这般有缺陷,若是培养得好,你李家将来会有两名绝世猛将!”

李渊大喜,搓着手乐呵呵,望着李元霸眼睛光芒愈盛,仿佛见到了李家双狮咆哮天下的那一幕!

紫阳真人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失望,李渊只会把李元恺当作李家争霸天下的利器,而不会发自内心的接受他,不会将他真的当作自家人对待。

这也就是章仇太翼有把握让李元恺脱离李氏门阀的原因。

李渊忘了,李元恺不是他的傻儿子李元霸,绝不会甘心任人摆布。

犹豫了下,紫阳真人淡淡地道:“贫道提醒你一句,李元恺猛则猛矣,但若你不善待于他,将来不仅成不了李家臂膀,还会是李家不容小觑的麻烦!”

李渊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明显没有将紫阳真人的告诫放在心上。

紫阳真人暗暗摇头,心想贫道已经将利害明说给你,听不听是你李家的事,如此做也不算使绊子坏了老骗子的好事。

紫阳真人半闭着眼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几乎已经料定老骗子肯定会将李元恺从李渊手里弄走。

李渊现在不在意,将来一定会为此悔恨终生。

但是,那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江山究竟由哪个姓李的来坐,就不是贫道能管的事喽!反正不管谁坐天下,我道门终不会绝!”

紫阳真人悠然自在地想着,继而恢复一脸的云淡风轻,愈发彰显他世外高人的缥缈气质。

第十四章 阿婆奸滑,周氏训孙!

西苑客房,虽只是一处普通院落,却比李元恺牛村的家要好太多。

李元恺坐在院中石凳上,望着小院外一直在低头扫地的一名仆人,嘴角泛起冷笑。

那仆人从清早一直扫到下午,就这么来回在小院门口转悠,傻子都能看得出来,明显是在监视着李元恺一家的动静。

李元恺起身走到院门口,抱着手斜靠着,就这么满脸冷笑看着那仆人扫地。

那名仆从可是知道这面貌丑陋的孩子差点生撕了李神通,没一会就吓得双腿打颤,手里的扫帚哆哆嗦嗦。

李元恺现在可不知道,他的凶名早已传遍李家,李莞还给他起了“魔罗”的丑名,讽刺他的凶蛮粗鄙。

大隋佛教兴盛,世家大族多有信仰者,魔罗乃是佛经中的恶魔,专门夺人命、扰乱、破坏,用以称呼人的话,具有十足的侮辱意味。

“兄嘚,再这么扫下去,这地都快被你磨平喽!”李元恺戏谑地冷笑一声。

那仆从像是见了鬼一样脸色煞白,握紧扫帚连连后退,一个二十多岁的汉子竟然被李元恺吓得几乎哭出来。

“嘁~没劲!”李元恺翻了个白眼,无聊地扭头回到院子中。

身后响起脚步声,李元恺以为是那个不长眼的仆从,头也不回地懒声道:“你个瓜怂还敢进来?识相的,赶紧滚出去!”

没有声音回答他,李元恺“嘿”了一声,转过身撸起袖子露出一脸凶神恶煞。

“呃~”

李元恺愣住了,身后站着的不是那个仆从,而是一位身着锦袍颌下黑须,相貌忠厚精干的男子,正负着手面色怪异地看着自己。

李元恺记得,这男子回到别馆时,李家所有人都上前见礼,窦惠喊他夫君,李莞和李夏兰两个小娘皮喊他爹爹,李幼良喊他家主

李渊!

李元恺眼睛一瞪,喉咙一阵滑动差点脱口喊出这个名字,后世的唐高祖,千古一帝李二陛下的老爹,大唐的开创人,如今就站在他面前!

好在李元恺震惊之余还留有三分理智,这些头衔如今还落不到李渊头上,他只是唐国公,自认的陇西李氏族长。

更重要的是,他是李家家主,而李元恺,名义上是李家族人。

宗族门阀时代,在世家大族,宗法高于国法,在一族之中,家主地位与皇帝无二。

身为后世人,李元恺难免对李渊怀有一丝天然的敬畏感,更是因为知道他后来的成就,无可抑制地生出想要紧紧抱住这条天下第一粗大腿的念头。

李渊望着李元恺手足无措,愣头愣脑的模样,很自然的认为这是一名五岁孩童第一次见到家主时的惊慌失措,李渊露出微笑,这很好,说明这孩子心中敬畏他。

“我是你的伯父,更是你的家主,未免坏了规矩,你还是称呼我为家主吧!”

李渊淡笑说道,自以为善解人意地化解了李元恺不知道该如何称呼的尴尬。

李元恺滑稽地拱手作揖,低头闷声道:“李元恺见过家主。”

李渊没有挑剔李元恺礼仪上的失态,笑着点点头。

听闻家主亲至,周白桃急忙从另一间屋子里拄着拐杖走出,她在里面照顾病榻上的张九娘。

“愚妇周氏拜见家主!”周白桃佝偻着腰身颤巍巍地恭敬行礼。

李渊淡淡地“嗯”了一声,受了周白桃这一礼,李元恺扶着奶奶不经意地皱了皱眉,望着奶奶满脸褶皱和银白头发,那略显驼背的身子躬下时,让他心里感到很不舒服。

“屋子里坐下说话吧!”李渊说了一句,自顾自地走进屋子,在主位上坐下。

李元恺扶着奶奶跟在后面。

面对堂堂国公,周白桃还是有些底气不足,显得很是谦卑,枯瘦的手用力攥紧木杖,生怕家主是来兴师问罪的。

沉吟了一会,李渊淡然道:“事情我初步了解了一下,李绥确是犯了点小过错,李神通为了严肃军纪,才动用刑法,没想到李绥身子扛不住丢了性命,此事的确是李神通行事不妥!”

李元恺一听急着想要辩解,李渊摆摆手继续道:“别急,听我说完。此事错在李神通,是他出手过重,但那也是无心之失,你不也一怒之下将他打得半死。经过家族商量,李神通辞去军职闭门思过,伤好后在祠堂长跪三日,罚没半年家族例钱。你大闹别馆伤人一事既往不咎,我会命人疏通关系,抹除李绥逃兵罪名,还他一个清白,再让武功县归还你们田产,另外,家族给予三十吊钱作为补偿,李元恺从今日起,可以在族学读书。”

李渊微笑看着二人道:“如此安排,不知你们满意吗?”

李元恺眉头一扬就想说不满意,老爹一条人命,难道是一点补偿就能了事的?

在李元恺看来,老爹绝不会是逃兵,李神通与李绥之死有直接关系,再加上他伤了娘和小妹,李元恺恨不得弄死他,什么辞职思过罚钱,太便宜那厮了!

刚要说话,奶奶周白桃一巴掌打在李元恺后脑勺,打得他莫名其妙,周白桃忙点头说道:“满意满意!家主公正贤明,老婆子感激万分!”

说着,二话不说拉着李元恺跪下,给李渊磕头。

李渊对周氏的识时务很满意,难怪李德良说她出身寒微,却颇识大体。

李元恺这个头磕得很是郁闷,可看奶奶激动得老泪纵横,瘪着嘴不说话。

李渊亲切地拍了拍李元恺的肩头,笑道:“我在县城为你们安排一处住所,你先安心读几年书,然后我会为你找一位厉害的师父学习武艺,绝不会浪费你一身武学天赋,将来你定是李家的栋梁之才!”

“喔~”李元恺挠头闷闷地应了声,周白桃又是一阵千恩万谢。

说了几句安抚的客套话,李渊起身离去,李元恺和周白桃将他送至院门外。

李渊负着手离开小院,走了两步停下,回头看着那贫窘的祖孙二人缓缓走进屋子,嘴角露出得意笑容。

花了极小代价安抚住李元恺一家,李渊感到很满意。

李元恺这位被紫阳真人评价天赋不弱于李元霸的族人,纯粹是这趟回家的意外之喜,这也是李渊竟然放下身段,亲自出面安抚的原因。

他既然决定要把李元恺留在李家,当然不会让他对家族产生不满,李绥之死产生的裂痕必须想办法弥补。

至于李元恺一身练武天赋,李渊当然也不会浪费,在他的计划里,未来一旦天下有变,或者皇帝要对李家下手之时,就是他李家起势之机,李元恺则是为李家冲锋陷阵的一员大将!

“同为关陇出身,为何你杨家坐得天下,我李家坐不得?今后若是你父子当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对关陇世族动手,那也就别怪我们掀了你这杨隋江山!哼~”

李渊心中恶狠狠地想着,远远盯着李元恺那雄壮的背影,眯着眼心思阴沉。

“天下只能有一个绝世猛将,那就是我李渊的儿子!至于你,当个一般大将就行,为李家出生入死,奉献你的一切!”

李渊得意地笑了起来。

早在紫阳真人说出李元恺将来能成为匹敌李元霸一般的绝世猛人的时候,李渊心中就打定主意,李元恺此人既不能浪费他的天赋,又不能脱离他的掌控,最好的办法,就是将他拴在李家,延后他学习武学的年龄,然后给他找个差不多就行的师父。

绝对不能让他像李元霸一样,拜一位高人为师,成为天下无敌的绝世猛将,那样会挣脱李渊的掌控。

“一匹脱缰的野马,就算是千里驹,也只能杀掉!希望你能温顺一点”

李渊喃喃地自语一声,负手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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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院屋子里,周白桃满脸严肃地拉着李元恺坐下。

周白桃伸手在李元恺两处灰扑扑的膝盖上拍了拍,低声沉沉道:“丑牛儿,你要记住,你也是武昭王的血脉,只跪天地君父祖宗恩师,今后,万万不可轻易给他人下跪!”

“奶奶,那你刚才还”李元恺挠头不解。

周白桃摇头叹息一声,压低声音道:“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你爹的名声保住了,咱家的田产也回来了,还有一笔钱,省着点够咱一家老小吃几年了。”

李元恺瓮声道:“可是我爹死得不明不白,李神通那王八蛋还好好活着!”

周白桃粗糙的手掌轻轻摩挲着孙子的面颊,低叹道:“别傻了,你还想真的杀了李神通?奶奶岂能不知,你爹的死绝不像家主解释的那么简单,他越是开恩安抚我们一家,就越是说明这里面一定有鬼!我甚至怀疑,就是李神通谋害了你爹,又给他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

李元恺瞪眼怒喝道:“既然如此,那我去宰了他!”

奶奶苦笑一声,捧着李元恺的大脑壳,混浊的眼泪止不住流下。

“我的丑牛儿啊~你现在是能杀了李神通,可咱们一家也活不了啊!我和你娘无所谓,可你和小琰儿怎么办?你难道以为奶奶看重的是那些田产钱财?错了,奶奶看重的是那个可以入族学读书的承诺!只有读书成为士人,靠着陇西李氏的荫庇,你将来才有机会出人头地!奶奶也知你天生好武,可没钱没门路,你又去哪里拜师学艺?靠着一身蛮力,充其量也只能成为如你爹一样的小卒,成不了气候!”

李元恺胸膛发堵很是难受,低下头不甘地恨声道:“难道爹的仇不报了吗?”

奶奶双手按在李元恺肩头,语气沉沉地说道:“当然要报!只是,要等到你拥有足够的实力,站到足够高的位置上!到了那时,你杀李神通,不过杀一豕犬尔!你要杀得李家心服口服,让他们无话可说,有话也不敢说!”

李元恺闷着头重重嗯了一声:“奶奶,我明白了,忍而后发,孙儿向你保证,这一天不会太久的!”

第十五章 紫阳赠言,兄长建成

第二日,李元恺起了个大早,收拾东西,准备搬出李家别馆。

管家李忠来告诉他,让他一家耐心等候,稍后自会有人带他们去县城,李渊为他们安排的住所安顿。

闲着无事,李元恺在小院中摆臂挥拳,打得满身大汗。

忽地,他只觉有人在观望,回头一看,只见小院门口站着一位紫衣道人,正是那日救治张九娘的紫阳真人,正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

“紫衣老神仙!”李元恺惊喜地欢呼一声,急忙迎了上去,恭敬却有些拙笨地行礼。

紫阳真人笑呵呵地将他扶起,笑道:“神仙就是神仙,哪还有什么紫衣蓝衣?”

李元恺挠头憨笑道:“小子曾在山中偶遇一位白衣白胡子白头发的老神仙,和前辈一样厉害!未免混淆,小子便以衣袍颜色区分!”

憨实的话让紫阳真人仰头大笑,摸摸李元恺的脑袋笑道:“我道号紫阳,称呼我为紫阳真人便可,别叫什么神仙不神仙,惹人笑话!”

李元恺眨眨眼睛,乖乖称呼一声真人,总觉得这名字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紫阳真人细细端详了一下李元恺的面相,果然如那老骗子说的,分明是个早夭之人,却不知哪方神灵改了命数,让此子命格发生了天大的变化,连自己和老骗子都看不清。

“丹药要记得按时给你娘服用,今后为人处世要冷静些,莫要冲动妄为。你命凶主杀伐,但切记不可失了仁善之心,莫让杀戮迷了心智,王道霸道兼容并进,方是正途!”

紫阳真人沉吟一会,望着李元恺沉声说道,眼睛里神色变幻。

李元恺不知道真人为何要跟自己说这些,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乖乖点头,记在心里。

拍了拍李元恺肩头,紫阳真人还想再说什么,犹豫了下还是没有说出口,自嘲一笑摇摇头。

“小子,贫道若是收你为徒,你肯不肯跟贫道走?”

紫阳真人紧紧盯住李元恺,脸色一变笑眯眯地说道。

李元恺愣了下,挠头想了想问道:“能否带上小子祖母娘亲和小妹?”

紫阳真人摇头道:“不可,齐云内山从不允许无关人等进入,他们却是没有这个福分!另外,若你拜在贫道门下,还需答应一条件!”

“什么条件?”

紫阳真人盯着李元恺看了会,沉声道:“你须立誓,此生不再踏足尘俗!贫道带你求仙访道,遍览名山大川,教你请仙扶鸾,问卜揲蓍,趋吉避凶之术,保管你百岁高龄,依然笑看红尘!”

李元恺怔了怔,使劲挠挠头,讪讪笑道:“真人前辈,您说的这些小子丝毫不懂,也根本不感兴趣!小子的志向是有朝一日顶盔掼甲,手执长缨缚苍龙!骑烈马,挽长弓,大块喝酒吃肉,杀伐随心,教天下人皆知我李元恺的威名!然后嘛,娇妻美妾,子孙满堂,世代富贵!嘿嘿~是不是挺俗的?”

说罢,连李元恺自己都不好意思地傻笑起来。

紫阳真人愣了下,接着仰头大笑,笑得眼泪水都快出来了。

“不俗不俗!是贫道我着相了!这才是人世至理名言!功名利禄,荣耀门楣,本就是天道人欲,哪能强行剥夺!”

紫阳真人摇头自嘲:“老道我自以为见素抱朴,少私寡欲,到头来还不是要为道门筹谋将来!还妄想强改天数,真是不自量力,误人子弟矣~”

说罢,紫阳真人大笑一声扭头离去,看得李元恺不明所以,但是觉得很厉害的样子,眼中直冒崇拜的小星星。

“这才是高人有的做派!就是让你莫名其妙!”李元恺感慨万千。

远处,传来紫阳真人的朗朗歌声~

“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

李元恺正暗暗品味老神仙话中深意,猛地一下子想了起来,紫阳真人?不是说唐里李元霸的师父吗?

此时出现在李渊家中,莫非就是为收徒而来?

难道那日跟自己打得旗鼓相当的瘦猴小子,就是李元霸?

李元恺一下子傻愣住了,他从不畏惧任何人,但从未想过能打得过李元霸,那可是隋唐第一好汉,单老爷子口中天神一般的人物呀!

“如此说来,将来我不是有机会能跟李元霸一较高下?”

李元恺一下子浑身热血沸腾起来,一想到自己有机会夺得天下第一猛将的头衔,就兴奋不已。

不过很快,李元恺想到一个问题。

“李元霸的师父可是紫阳真人,那我的师父又是谁?李元霸跟着真人前辈走了,可我又去哪里拜师学艺?”

李元恺瞪大眼,久久之后仰天长叹一口气,沮丧地低着头慢吞吞地走回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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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小院迎来今日第二位客人,竟然是唐国公嫡长子李建成。

李元恺望着这位头戴发冠,丰姿俊朗的少年满脸微笑地走进小院,愣头愣脑地不说话。

不过想起这位少年是那日正厅上唯一喊自己名字的人,不由得心中生出几分好感。

李建成笑容亲善,让人忍不住亲近,加上他天人仪表,俊美不凡,这副卖相十足的皮囊让李元恺大感羡慕,咱这身子哪里都好,为何就是不能长得稍微好看点呢?

“元恺贤弟,愚兄李建成!住所已经为你们安排好,就由我带你们过去吧!”

李元恺木讷地点点头,这两日见到的名人太多,实在有些麻木了,再多一位历史上的隐太子,好像也就那么一回事。

奶奶周白桃忙出来给国公世子行礼,李建成急忙止住,一丝不苟地躬身道:“老人家乃是建成长辈,哪有长辈给晚辈行礼的事?李建成见过老人家,还请老人家移步,马车已经备好,建成送你们去新的住所!”

周白桃感激地道:“那就有劳世子了!”

李元恺挎上包袱,抱着小琰儿背着张九娘,和奶奶一起坐上李建成备好的马车,离开李家别馆,往县城西边而去。

几乎是同一时刻,李家下人在东苑贵客房发现了一纸书文,急忙禀告李渊。

书文乃是章仇太翼所留,他带着罗士信悄然离开李家别馆,去向不明。

李渊对此深感惋惜,无法进一步和章仇老先生结交。

李渊倒是没有多想老先生会去哪里,在他看来,章仇太翼肯定是前往大兴城,面见天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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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上,李元恺不时往李建成脸上偷瞄,想看看这位玄武门的悲剧人物,究竟有何不同。

李建成早就注意到李元恺的小眼神,不由轻笑道:“元恺贤弟,莫非是愚兄脸上有何脏污?”

李元恺忙摆手,咧嘴憨笑道:“不不,只是小弟觉得兄长生得好看,就多看两眼!”

“呵呵~”李建成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轻叹道:“我倒是希望自己能如贤弟一般威猛,能为李家做更多的事!”

一路上,李元恺都在偷偷观察李建成,他发觉这位史评不佳的隐太子并非后世传闻的那般纨绔不学无术,心思狠毒,反倒是一位温润如玉的翩翩佳公子,举止高贵温言细语,微笑使人如沐春风。

和他待在一起让人感觉很舒服,李元恺心中大叹,果然历史都是胜利者写的,尽信书不如无书的道理,只有他亲身接触到这些名人之时才深有感触。

很快,马车停在县城西边巷子尽头一处宅子前。

推开大门,这是一间一进的普通民宅,看模样年代有些久远了,屋宅略显陈旧,有股子霉味,却收拾得很干净。

“这里原是李家一位掌柜的屋舍,后来那位掌柜调往别处,便空了出来,今后就给你们一家居住。虽说有些简陋,屋子间数少了些,但还算一应俱全,不要嫌弃!”

李建成笑着介绍了一番。

周白桃忙道:“我们都是穷苦人家出身,在县城有个落脚之处就行,这里已经非常好了,多谢世子照顾!”

李建成命车夫把装有三十吊钱的袋子扛进来,三十吊钱分量可不轻,累得车夫气喘吁吁。

李建成又拿出一捆布,笑道:“这里有十匹布帛,还请老人家收下,全当晚辈一点心意!”

布帛和钱币一样都可以用作交易,周白桃刚想拒绝,李建成摇头轻声道:“莫要推辞,都是族中亲属,先前是我们处置不周,就当作一点微薄补偿吧!”

李建成言辞真切,周白桃叹了口气收下,连连道谢,这位国公世子倒是个心地仁善之人。

李建成又对李元恺说道:“三日后便是族学开学之日,贤弟第一次去路况不熟,我会命人到时候过来接你,之后你就自己去。你们先收拾一番,建成告辞!”

“恭送兄长!”李元恺将他送出门,目送他坐上马车离去。

“丑牛儿,这位建成公子倒是个好人,看来李家也不全都是骄横目中无人之辈,起码你德良叔父和建成公子,待咱们还是好的!”

奶奶周白桃感慨地说道。

李元恺皱着眉头神情复杂,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他能感受到李建成的真挚善意,可究竟要如何与这位似乎注定悲剧的唐国公世子相处,变成了让李元恺头疼的难题。

第十六章 那年春,老杜把驴赶

安顿好家中,歇息了一会,李元恺去隔壁邻居家借了一辆板车,推着奶奶往县府而去。

离开李家别馆的时候,管家李忠来说,家主李渊已经打点好县府上下,让他们随时可以去领还田产。

虽说只是一点薄田,但好歹也是自家财产,不赶快拿回来老太太心里总惦记着。

县府差役似乎是听到了从李家传出来的风声,以一种非常古怪又畏惧的眼神打量李元恺,没有半点阻拦,就让他祖孙二人进府。

李元恺隐约从身后的低声议论中,听到大闹别馆、手撕李神通诸如此类的话,撇撇嘴暗笑一声,凶名也是名声,有时候当恶人反倒是没人敢欺负,世道如此。

走到县府大堂前,便碰上那位黑瘦青年杜县尉,他带着几名掾吏风风火火地走过,一边走一边吩咐着什么,掾吏们点头如小鸡啄米,都快跟不上杜县尉的步子。

杜县尉眼睛尖,一下子就看见李元恺祖孙,停住脚步挥手让手下掾吏去做事,掾吏们如蒙大赦赶紧溜走。

李元恺和周白桃忙上前见礼,杜县尉笑道:“你们是来领还田产的吧?高主簿也在府中办差,我带你们过去。”

杜县尉行事讲求效率,说话走路做事速度很快,但却是一个很细心的人,他照顾到周白桃年纪大了腿脚不便,放慢脚步和祖孙俩一起朝后堂走去。

“昨日高主簿来找我说,唐国公派人来县府传了话,说是把原来李绥名下的田产转到李元恺名下,我就知道你们这一趟李家别馆没有白去。虽说有些冒险,但拿回了属于自己的东西,还是值得的。”

杜县尉笑着说道。

李元恺挠头有些奇怪地问道:“杜县尉没有听到李家传出的风声吗?难道不觉得惊讶?”

杜县尉指了指那些远处对李元恺指指点点的差役,笑道:“有那么一群好事者,我想不知道都不行。不过此事结局早在我预料之中,倒也没什么好惊讶的。你们闯李家别馆只有两种结果,一是被李家乱棍打出,二是撞了大运达到目的。”

杜县尉看了一眼李元恺,脸色古怪地道:“结局我猜到了,只是没有想到过程这般凶险。李少郎,唐国公既然肯传话县府,说明对你颇为看重,这是个机会,好好把握。要知道,不管你怎么努力,也没有贵人一句提点的话来的重要,在当今世道就是如此,世族门阀的力量,远超你的想象。”

李元恺见杜县尉笑容真诚,不由心中有些感动,郑重地拱手一礼道:“多谢杜县尉,元恺受教了。”

来到后堂主簿房,高主簿悠闲地品茶看书,见杜县尉三人走来,笑着起身相迎。

“李少郎,我们又见面了!”高主簿笑着招呼道,经过大闹别馆一事,高士廉倒是对李元恺印象深刻,但也仅限于记住他小小年纪蛮力惊人,发起怒来狂猛如狮。

当日酒宴上,李元恺见到高士廉和那个胖小子也在,有些拿不准他们和李家的关系,此刻再见不由心中生出几分警惕,笑了笑没有说话,躬身揖礼。

高士廉年纪不大却精明无比,一眼就看出李元恺这小子以为自己和李家关系匪浅,有了戒心,微微一笑也不在意。

高主簿和杜县尉亲自处理田产转籍,自然速度很快,一会儿功夫,李元恺名下就有了八十亩田地,其中二十亩永业田是他老爹李绥身后所留,六十亩口分田按理说李绥身死就应该归还县府,但碍于李渊的面子,县府将这六十亩田地一并划给李元恺所有。

这些田地的划分李渊不需要花费分毫,就能“合法”地转到别人名下,拿着国朝的土地做人情,是这些门阀显贵笼络人心的常用手段。

即便开皇以来,天子杨坚坚定不移地实行均田制,但一旦发生战乱,还是有大量的无主田地出现,加上地方豪强势力庞大影响深重,如此便给了这些贵人钻空子的机会,兼并土地或者玩弄地方权力如儿戏,屡禁不止。

虽只是牛村的几亩薄田,但有田产在手,还是让李元恺和奶奶安心不少,百姓心目中,土地就是自家的根,活命的本。

事情办完,辞别高士廉,李元恺扶着奶奶和杜县尉一起出了县府。

杜县尉顺道着要去城西办差,便让自己的驴车送李元恺祖孙一程。

“受突厥步迦可汗所部战乱影响,今年突厥马市不如往昔,大隋境内马匹价格上涨,我这点微薄俸禄,可实在买不起一匹过得去的马,一般的驽马倒还不如驴子实用,呵呵~”

杜县尉是个很健谈的人,一边驾着驴车一边闲聊起来。

奶奶周白桃轻笑道:“杜县尉说笑了,京兆杜氏可不差买马的钱!”

杜县尉笑了笑,爽快地说道:“我的确出身京兆杜氏,家父曾任昌州长史,不过自从家父过世后,我这一系的杜氏便不为人所知,杜家也全靠叔父支撑。我又是个不愿寄人篱下的性子,便自己出门闯荡。之前在滏阳任县尉,后来走了建安郡公柳述的路子,才调来武功县,也算在天子脚下当差!”

杜县尉见李元恺面色怪异地看着自己,哈哈一笑道:“无妨无妨,这些事整个县城都知道,稍微一打听便知,不算什么私密。之所以坦诚相告,是想告诉你们,我杜如晦可是个实实在在的穷人,在武功县没几人会把我这个县尉放在眼里。你们没看,那日李家大宴,都没请我吗?人家可瞧不上一个没后台的县尉。”

李元恺见杜县尉虽是个读书人,但性子豪爽,不拘小节,心中好感倍生,笑嘻嘻地打趣道:“杜大哥如此两袖清风,那还怎么升官呢?”

杜如晦笑道:“升不升官无所谓,最重要的是有事情可做,县府虽然只是最低官衙,但却是直接接触百姓,统筹民生,能学到很多东西,我很享受做事的过程,不枉生平所学,这就足够了。”

杜县尉如此见地和心胸让李元恺顿时生出敬意,钦佩地道:“杜大哥才学出众,又肯踏踏实实做事,将来定能成就一番事业!”

“呵呵,那就谢李少郎吉言了!”

将李元恺祖孙送到家宅门口,杜如晦驾车离去。

李元恺扶着奶奶刚迈入家门,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眼睛一瞪愣住!

杜如晦?

贞观名相?

房谋杜断?

如今不过是个穷的叮当响的小小县尉,还是走后门得来的!

啧啧~李元恺摸摸下巴暗暗得意,刚才可是老杜驾着驴车把咱送回来的,不知道历史上李世民有没有享受过这个待遇!

第十七章 终遇名师

夜深了,李元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寂静的夜里传来“咚—咚咚!”一长两短的鼓声,乃是县城巡夜差役在夜间报时,表明已是子时整,夜里十二点左右。

双手枕着后脑勺,眼睛在夜里睁得贼亮,两股浓眉挤在一起,李元恺显得心事重重。

他在思索着今后自己的路要怎么走,难道真要在武功县乖乖读几年书,然后在李渊的安排下习武从军,今后为李家出生入死?

李元恺心中有点点不甘的感觉。

说实话,除了李建成和李德良,目前为止他对李家没有任何好感。

冷漠无情,高高在上,李元恺能感受得到,在李家人的眼里,他们一家如奴仆贱役一般低贱卑微。

甚至李元恺敢断定,若非那日在厅宴之上,自己表现得太过妖孽,震慑住了李家人,李渊也根本不会多看自己一眼,更不用说还父亲李绥一个清名,归还田产给予补偿,还让他们在县城安顿,承诺可以入族学读书。

一切,都不过是李渊觉得自己尚且有几分可利用之处罢了。

李元恺嘴角冷笑,后世他虽然没读过几年书,但心思一点也不差,靠着一双拳头混得风生水起,什么样的阴暗丑陋没有见过?

可是李渊给他的感觉很奇怪,一方面,因为知道他将来会是开国之君,李元恺心中难免生出畏惧和抱大腿的想法。

可是另一方面,他总觉得李渊其人外表亲善宽厚,内里却城府深沉阴险,给他一种被毒蛇窥伺的恐慌感。

李元恺有种预感,若是他一味地依附李渊,无异于与虎谋皮,将来恐怕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可是不依托李氏门阀,他又能去依靠谁?

连杜如晦都说,得唐国公看重,对于李元恺是个机会,一定要好好把握住。

是啊,为将来的大唐皇帝打工,听起来似乎的确是件美差,可李元恺心中总有点不甘。

并且当日厅宴,自己打得李神通半死,当众顶撞国公夫人、未来的皇后窦惠,得罪了李家一票人,李元恺真心不觉得李家还会待见他。

李元恺甚至可以预见,将来他为李阀做事,面对权利核心圈的李家人,若是他想活得安稳,定然要低三下四、委曲求全,就算他有一身本领,也只有卖命的份。

况且若真是李神通谋害了父亲,李元恺定要杀他报仇,可一旦杀了李神通,李家还会容得下他?

黑暗里,李元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情沉重,迷惘且茫然。

忽地,窗棂被一颗小石子砸中,发出清脆的声响。

“谁!?”李元恺机警地一个翻身拎起靠在墙根的柴棒,咯吱一声推开门蹿了出去。

夜色下,他一眼就看到低矮的院墙上站着一个高大黑影!

那黑影转过身,朝他咧嘴一笑。

借着月光,李元恺瞧见了那张憨厚面庞,罗士信!

李元恺愣住了。

罗士信没有说话,憨憨地笑着,朝他勾勾手,指了指城外西边方向,然后纵身一跃跳下院墙。

什么意思?让自己跟他走?李元恺犹豫了下,猛地想起来什么,一咬牙轻声打开院门,循着罗士信的影子追去!

罗士信顺着墙边跑得飞快,时不时回头望一眼,速度放慢等一等李元恺。

李元恺飞奔着,心脏紧张得噗通噗通跳,县城主街上传来一队队脚步声,那是巡夜差役的队伍。

大隋宵禁严格,日暮八百声鼓后封闭城门,一应人等不允许出门上街,违者可以当场处死,只有到五更二点,也就是凌晨五点半左右府衙鼓响,然后各条街连续振鼓,宵禁解除,城门大开。

武功县城大街小巷皆是一片寂静,李元恺甚至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好在罗士信似乎提前规划好路线,带着李元恺避过巡夜差役,跑到西门边的城墙根下,一条麻绳从墙头垂下。

罗士信拉着绳子噌噌两下就麻溜地翻上墙头,然后扔下绳子,不用教,李元恺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城墙不高,二丈多,李元恺费了点劲才爬上去。

麻绳抛向另一侧,罗士信一跃直接从墙头跳下,李元恺咽了咽口水,还是乖乖借助绳索爬下。

罗士信拉着麻绳左右荡了荡,用力扯下,将麻绳捆成一圈扔给李元恺,笑呵呵地道:“给你,今后用得着。”

李元恺不明所以,只好把绳子套身上,跟着罗士信再一次狂奔起来,径直跑进了县城西边的一片树林里。

一个单程五六里路,跑得李元恺伸长舌头满身大汗。

跑进林子深处,站着一个魂牵梦萦的白色身影,让李元恺无可抑制地激动起来。

“老神仙!”

章仇太翼笑呵呵地抚须望着他:“臭小子,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吧?”

李元恺二话不说咚一声跪倒在地,胀红着脸不知道怎么开口。

章仇太翼饶有兴致地打趣道:“当日你这臭小子可是诓骗了老夫徒儿,又拐着弯儿地骂老夫,怎么今日一见面就跪了?”

李元恺面色胀红,胸膛闷胀,憋了一股劲满眼殷切地道:“老神仙!收我为徒吧!我想跟着你学本事!”

章仇太翼哈哈一笑道:“你怎么知道老夫有本事教你?”

李元恺指了指罗士信,忿忿地道:“他这么厉害,还不是拜你所赐?大半夜地把我叫出来,不给点好处,你就别想走啦!”

李元恺干脆趴地上死死抱住章仇太翼一条腿,气鼓鼓地一副无赖样。

老头眼睛一瞪没好气地喝叱道:“好个没脸皮的浑小子!唉~老夫收了你,怕是要晚节不保喽!”

李元恺一听呲溜一声爬起来,觍着脸媚笑道:“这么说,答应啦?”

老头斜瞅一眼,嫌弃又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哈哈~徒儿李元恺!拜见师父!”

老头昂着头,坦然傲娇地受了李元恺三叩九拜之大礼,老神在在地挥了挥拂尘,看得李元恺眼睛冒光,不愧是咱师父,就是有神仙范!

“见过师兄!”

李元恺郑重地抱拳,罗士信也还了一礼,憨厚地开心笑道:“师弟,今后你可一定要乖乖听师父的话!”

李元恺打了个哈哈,跃跃欲试地兴奋道:“师父快传我神功!我什么时候可以上天入地,捉虎擒龙?”

老头嗤笑一声,鄙夷地道:“浑小子,你戏文话本看多了吧?武学之道在于勤奋,吃苦,磨练,少了这三样,就算再高的天赋也惘然!”

李元恺眨眨眼,镇定下来,严肃地点点头,一副聆听教诲的乖巧模样。

老头也板着脸沉声道:“为师要与你约法三章,务必谨记在心!不准向任何人提及为师是你的师父,不准透露任何有关为师的消息,定要做到守口如瓶!”

“这一点,就算将来你知道为师的身份,也不可改变!否则的话,师徒缘分尽除,逐你出师门!”

“你与李家之事,为师不会介入分毫,一切顺其自然!”

李元恺挠头愣了愣,眼睛一眯露出一个猥琐奸笑:“嘿嘿~师父,您是不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不愿连累徒儿呀?搞得神秘兮兮~放心,徒儿是个讲义气的,不会向官府告发师父的!”

李元恺胸脯拍得梆梆响,一副好兄弟讲义气的样子。

罗士信捂着嘴偷笑,老头气得白胡子翘起,抄起拂尘不轻不重地打在李元恺头上,直咬牙喝骂道:“老夫怎么会收了你这么个混不吝?”

李元恺捂着脑袋嘿嘿发笑,老头冷哼一声,恢复一脸的云淡风轻:“为师名叫章仇太翼!”

李元恺收敛笑容,严肃地点点头,躬身揖礼。

老头突然对着李元恺露出诡异笑容,悠悠地道:“今日拜师,为师先为你讲解一些武学精义,调整身体气血,什么时候你的血肉筋骨达到要求了,什么时候开始真正的习武之路!”

李元恺听得极为认真,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

“现在你先去跑步吧!”老头微微一笑,变戏法般从袖袍里拿出一根荆条,上面长满了尖利的倒刺。

李元恺顿时觉得后脖颈凉飕飕。

“士信,你和他一起跑,用你最快的速度,跟在他后面,若是他跑得比你慢了,只管狠狠地抽他!什么时候累趴下,什么时候停!”

老头笑眯眯地将荆条递给罗士信,罗士信接过,憨厚的脸上认真地道:“师弟,你一定要坚持住,要不然俺会狠狠打你的!”

李元恺望着那不知是何材质做成的荆条,感觉一鞭子就能把自己撕下一层皮来!

李元恺咬咬牙,朝老头竖了个大拇指:“师父,算你狠!”

老头抚须很是得意,笑眯眯地道:“乖徒儿,让你见笑了,为师的手段,这才刚刚开始呢!跑去吧,时辰不早了!”

李元恺无语地叹息一声,罗士信噼啪一声抽打荆条,黑夜里李元恺好似见到了火星溅起!

深吸一口气,李元恺拔腿在林子里狂奔起来,他不敢有丝毫大意,聚精会神地躲避着荆棘树枝,一不小心就会撞在树上。

身后响起唰唰声,罗士信三步两步就追上了他,李元恺刚一回头,那根荆条如蛇般蹿出,打在他的屁股上!

“噢哟~疼死我了!”李元恺一声惨叫,感觉半边屁股都麻了,火辣辣地疼,赶紧提速朝前冲。

这位好师兄,还真是一丝不苟地执行着师父的命令。

黑暗的林子里,不时响起令人毛骨悚然地惨叫声!

章仇太翼笑呵呵地点头,对此表示很满意。

第十八章 章仇教徒

只用了一个时辰,李元恺就耗尽了全身力气,像条死狗一样被罗士信扛回来。

他全身上下的衣衫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浑身布满了可怕的血痕,一动不动地趴在草窝里,像是经受了难以想象的蹂躏糟蹋。

趴在老头脚边,李元恺几乎有一种放声大哭的冲动。

太痛苦了,太残忍了,李元恺深深觉得自己幼小的心灵受到了伤害!

那根荆条真不知道老头哪里弄来的,伤皮不伤肉,打在身上剧痛无比,却不会伤及筋骨导致重伤。

章仇太翼看了一眼李元恺的惨状,瞪了一眼罗士信,罗士信拎着荆条吐吐舌头低下头。

踢了踢李元恺的屁股,老头喝叱道:“少给为师装死,起来!你师兄已经留手了,否则你只会比现在更惨!”

老头冷着脸朝罗士信叱道:“该受怎样的处罚你自己知道,六十斤,三十里路,两刻回来!”

罗士信将荆条恭敬递到老头手里,闷头应了声,偷偷朝李元恺挤挤眼睛,背起一块大石头,居然满脸开心地跑了,速度飞快!

李元恺艰难地坐起身子,看得目瞪口呆。

老头蹲下身粗暴地扒掉李元恺的破衣衫,拿着一瓶气味呛鼻的东西涂抹在他的四肢上,起先是凉飕飕冰冷感,接着又是一阵蚂蚁叮咬的酥麻感,最后则变得火辣辣灼痛。

看着老头板着脸撸着袖子,在自己身上捏来捏去,李元恺愈发觉得师父像是在腌肉,而自己就是那块臭肉。

捏了一会,老头又掏出一个药瓶,倒出一颗乌青丹丸扔进李元恺嘴里让他吞下。

很快,李元恺觉得小腹升起一团火,烤得他浑身暖洋洋,昏昏欲睡。

老头伸出两指顶在李元恺关元穴上,厉声喝道:“不许睡!照着老夫手劲的节奏吐故纳新!呼~吸~”

老头用力一顶,手指顶得穴位生疼,李元恺一个激灵挺起腰板坐直,根据老头力量变化的不同,深浅不一,节奏快慢变化有规律地吐纳起来。

那股热乎乎的感觉越发明显强烈,李元恺只觉得有股子气要从丹田勃然而发!

可惜过了一会,那股热乎劲逐渐散去,那股气还是没有发出。

章仇太翼额头渗出汗水,坐在地上喘气,很是疲倦。

李元恺望着师父原本红霞满面的脸透出深深疲惫感,感激而又惭愧地低声道:“师父,让您受累了!”

老头歇息了一会,拍拍李元恺的脑袋,笑道:“浑小子,现在你知道穷文富武的道理了吧?武学和书本学识教化一样,都掌握在世家大族,高门显贵的手里,但是武学却看管得更严!因为纸笔唇舌无法直接杀人,或可与之相争一二,但刀剑架在脖子上,却鲜有选择的余地!”

“不过,若想坐到足够高的位置上,光凭武学霸道只能服人一时,不能服人一世,故而,为师既要教你纵横沙场万人莫敌的本领,还要教你行王道正气,威服人心的道理!”

李元恺跪倒在地,长拜叩首,泣道:“师父之恩,如同再造!”

“傻小子,起来吧!”章仇太翼拍拍他的臂膀,眼神慈爱。

罗士信背着大石头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刚好过了两刻。

站得近些,李元恺都能感受到他身上旺盛的气血之力。

章仇太翼捻须沉吟一会,说道:“按照内家学说,学武就是一个筑基的过程,打熬身体血肉,不断增强力量、反应、速度以及准确性,不断地突破自我极限!在此基础上,为师将武学之道分为五个境界,分别为感应、内门、纳滞、洗髓、天元,也可作为世间学武者的境界划分,不管传承的哪方武学,都逃不过这五境。”

老头手指向罗士信:“你师兄士信,习武六年,如今已是纳滞境界,武学之道登堂入室,身手不俗,若为草莽,可成江湖一方名望者,若在庙堂,可任中级军职,成一军先锋主将。”

李元恺佩服地点头,师兄如此年纪就达到纳滞境,今后定然是一员猛将。

老头继续讲解道:“感应之境,身体经受初步打磨,感受内息变化,体内一旦有了‘气’,便会身轻如燕,身体各方面得到提升!一般武者,三四年方能入内门,算是跨入筑基学武的门槛,气血旺盛,身体能力大幅度提升!而一旦突破到纳滞境,武者身体机能出现瓶颈,武艺进展大幅减缓,倘若六到八年都无法突破,那么只能沦为二流武者,靠着武艺混口饭吃不成问题,但想成为悍将或是江湖高手,可就难了!”

“纳滞之后,便是洗髓,到了这一境界,方可算作一流武者,突破瓶颈,身体机能达到常人难以想象的程度,如同伐骨换血一般使人如获重生!”

“至于最后的天元之境,筑基的最高境界,可以算作武学尽头,天下九成九的人是不可能突破洗髓达到这一境界的。天元,顾名思义,天人合一,武者强大如同天神,突破武学极限达到圆满境地,无限接近于‘道’,成为真正的绝世强者!”

李元恺听得心向往之,原来武学还有如此多的精妙,简直让他大开眼界。

老头说完,看了一眼天边翻起的鱼肚白,笑道:“好了,时辰也不早了,宵禁解除城门已开,你回去吧,明日黄昏日落,城门未关之前出来,今后都是如此。”

李元恺点点头,家中只有祖母和娘亲小妹,他可不能整日不归让她们担心。

起身告辞,李元恺挎着那捆麻绳离去。

罗士信站在老头身旁,瓮声瓮气地道:“师父,为什么你不直接让师弟离开李家?”

章仇太翼望着李元恺远去的身影,抚须幽幽叹了声道:“陇西李氏,唐国公族人的身份,可不是谁都能轻易放下的。别看元恺他现在不受李家待见,但若是没有老夫,他今后想要有所成就,也只能牢牢依靠李阀这棵大树。况且,就算为师现在告诉他,让他离开李家,他也未必会听!”

罗士信挠头不解:“为什么?师父你不是说,师弟在李家永远不会有出头日,李渊想用他又要防他,可将来师弟如果锋芒太露,必定遭受李家迫害,李渊容不下他!”

章仇太翼摇头苦笑道:“确是如此!只是,现在李渊还未露出本相,反倒是对元恺还算不错,让这傻小子心里生出几分感激。当日厅宴,老夫之所以不露面,就是想让元恺和李家彻底撕破脸,打到无可挽回的地步,逼他反出李家,然后老夫再出面收拾残局,带走元恺,一来让这小子彻底对李家断了念想,二来等将来时机成熟,也能顺理成章在太子面前举荐他。”

“元恺却是不知,只有他和李家断绝关系,将来的天子才会信任重用他!可是没有想到,李渊带着臭牛鼻子及时赶到,挽回了局面,还故作大方地安抚住李元恺。这样一来,老夫的计划不得不延后!”

罗士信憨憨的脸上有些担忧,轻声道:“可是师父,如果将来师弟知道你早已料定了一切,却不告诉他,师弟会埋怨你的!”

章仇太翼洒然一笑,叹息道:“怨就怨吧,就算将来他恨为师,也要让他亲眼看清楚门阀的嘴脸和丑恶!对于李家来说,他始终是个外人,不管他将来武艺有多高,立下怎样的功业,都难逃劫数!他若想出头,必须走自己的路!这些东西为师教不了他,只有让他自己去体会!”

“彻底抛弃依附李家的念头,孤独而又艰难地走他自己的路!那条路虽然荆棘满布九死一生,但尽头必是一片璀璨光明!”

罗士信讷讷地看着老头,忽地咧嘴憨笑道:“师父,你好像变了许多!从刚才到现在,你从未提过要让师弟扶助大隋江山!这些话你从前天天都和徒儿讲,现在好像也不说了!”

老头一愣,古怪地看了一眼罗士信,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士信啊士信,为师总说你愣头愣脑,没想到还有如此内秀的心思!”

老头颇为感慨地道:“为师也不知为何,或许是臭牛鼻子临走前的一番话,让老夫看开了许多!破而后立,若是局势当真到了那一步,放手或许是最好的选择!士信,若元恺他将来提兵扫六合,你可愿助他一臂之力?”

罗士信憨厚地点头沉声道:“师弟为帅,俺愿做先锋大将!”

罗士信瓮声笑道:“徒儿只有两把子力气,厮杀冲阵在行,可要俺操心太多,俺干不来的!”

章仇太翼笑着摸摸罗士信的脑壳,轻声道:“放心吧,元恺重情义,日后有所成就,他定会善待于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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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长孙无忌

李元恺回到家中,奶奶和娘亲见他浑身衣衫破烂大吃一惊,李元恺忙解释自己趁着城门一早开启,在城外林子里练拳,不小心被树枝挂破。

奶奶虽然一心想让孙子做个读书人,将来借着陇西李氏的余荫跨入士族阶层,但也不反对他习武健身,只是叮嘱他县城不比山村,行事要收敛谨慎些,莫要触犯大隋律法。

李元恺虽然年纪小,但开智以后逐渐显露的成熟,加上他身高体壮,奶奶早就拿他当作十多岁的少年看待。

母亲张九娘心疼儿子,不顾身子还未完全康复,就拿着李建成给的布帛裁剪缝制起来,要为李元恺做身新衣衫。

李元恺寻思着找个机会,告诉奶奶和娘亲,自己拜了老神仙为师,正式开始学习武艺。

只是现在还说不得,否则奶奶肯定以为他癔症又犯了。

吃过午饭,李元恺上市集买了一头青毛驴,套上板车,载着奶奶和娘亲小琰儿,一起返回牛村。

虽说没什么值钱的家当,但百姓搬家就是如此,甭管值钱不值钱,先打包带走再说,再不济留个念想也好。

还有牛村的乡亲,总得告别一下,奶奶周白桃乡土情深,她和张九娘都把牛村当作家乡看待,总觉得在县城扎不下根,指不定哪天还得回来。

临近黄昏,驴车满满拉了一车,周白桃和张九娘抱着小琰儿搭边坐着,李元恺走路赶着驴,一家子缓缓从牛村出来。

老李家要搬去县城了,这倒是大大出乎乡亲们的意料,几乎全村人都出来相送,一时间倒也颇有几分故土难舍的伤感情愫。

几间破草屋奶奶托付给保长老许照看,之前家里的老驴送给了瞎眼老书生,算是周白桃对上次狠揍他一顿的补偿。

出了村口,李元恺不经意间在山路一侧的高坡上,似乎看到了小许的身影,一闪而过,李元恺也没有放在心上。

折腾了一天,终于赶在宵禁鼓声完毕之前进城。

第二日一早,小院门口停了一辆马车,李元恺探出脑袋一看,马车挂着李家旗帜,知道这是李建成派来接自己去族学的。

周白桃和张九娘对于李元恺第一次上族学相当重视,张九娘紧赶慢赶,终于赶制出了一件崭新长袍,就是为了给李元恺今日穿上。

穿上灰色长袍,头发竖起戴上巾子,这是普通百姓家小郎的寻常装扮,不过套在李元恺身上,却有几分屠夫摇折扇,不伦不类的感觉。

李元恺脸透稚气,五官却甚是粗犷,加上身材雄壮,套上文人长衫,浑身肌肉撑得衣衫鼓涨,哪里有半点儒生文弱俊秀气,瞧得奶奶周白桃叹气摇头。

忙活了一阵,揣上两个热乎乎的炊饼,奶奶又往李元恺腰间塞了个小布袋,里面有十文钱,好让他肚子饿的时候买个胡饼吃。

可不能让人家马车等候太久,周白桃催促着将李元恺推出家门上了马车,殷切欣慰地看着车夫驾车驶离。

钻入车厢,李元恺抬头一瞧,哟嘿,还有个熟人!

“啧啧~这不是高主簿家的公子吗?怎么,你也要到李家族学去混书读?”

胖少年长孙无忌本来扭过头板着脸,不想理会李元恺,闻言转过头瞪了他一眼,颇有些自傲地哼道:“是唐国公亲自写信与我,邀请我去李氏族学读书,顺带着帮忙辅佐一下二公子世民的学问!可不像某些人,明明是个武夫,偏要穿一身士人长衫,东施效颦!”

长孙无忌瞧李元恺的模样滑稽,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然后又觉得太过失态,干咳一声努力压制笑意,正襟危坐坐好。

李元恺撇嘴道:“想笑就笑,无所谓,反正老子去读书就是混日子的,能识字就行,可不像你个胖子,假正经!”

长孙无忌怒视一眼李元恺,鄙夷地哼道:“不学无术!不读诗书圣贤之道,如何能堪大用?到头来不过一莽夫尔!”

李元恺不屑道:“莽夫又如何?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枪杆子里才能出政权,天下纷乱,我偏要莽出一条血路!再说,我可是天生智慧之人!”

李元恺手指敲了敲头,神秘兮兮露出诡笑。

长孙无忌哼了哼,李元恺的话听着粗鄙,却颇为新奇,细细嚼之让他觉得有点意思。

“不对!这家伙就是天生武夫,不曾读过半点先贤经典,我怎么能觉得他说的话有意思呢?惭愧惭愧,这家伙说话居然有迷惑人心的作用,我可得小心点!”

长孙无忌胖脸一颤,心里悚然一惊,硬生生把自己从品味李元恺几句胡言的沉思中拉了回来,惊异地看了一眼这厮,扭过头心中连连告诫自己。

可是过了一会,长孙无忌越想越觉得不对,忍不住皱眉道:“什么纷乱什么血路?简直胡言乱语!如今国富民强,海晏河清,大隋一片欣欣向荣之景,你如此言语,难道不怕被以谤君惑乱人心治罪吗?”

李元恺哈哈一笑,老神在在地摇头晃脑道:“天机,不可泄露!不可说!不可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长孙无忌冷笑一声,“故弄玄虚!”,扭过头闭上眼懒得理会他。

马车蹄哒蹄哒地驶出武功县城,往东边一处竹谷而去,那里山清水秀环境清幽,有一片屋舍,正是李阀族学所在。

走了一会还未到,李元恺觉得有些无聊,炊饼啃光喝了一壶水,肚子混饱,在车厢里坐立不安地扭动。

李元恺瞥了一眼长孙无忌,盯着他瞧了会,忽地皱眉道:“喂~胖子,记得县府差役称呼你为长孙公子,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长孙无忌眼睛睁开一条缝,哼了哼不想理会他。

“嘿嘿~你不会叫长孙无忌吧?哪有这么巧,莫非你也想冒充名人?长孙无忌应该不会是个胖子吧?”

李元恺嘟囔着琢磨道。

长孙无忌猛地睁眼怒视他,喝道:“拿别人姓氏名讳开玩笑很好玩吗?我长得胖点怎么了?碍着你了吗?可恶~”

握紧拳头,胖少年显得很生气。

李元恺一瞪眼睛,惊讶道:“我去~你不会真是长孙无忌吧!?”

胖少年脸色铁青,怒火愈盛,若不是顾忌到自己恐非这混球的对手,怕是早就一记老拳打向李元恺了!

李元恺哑然失笑,眨眨眼忽地有些激动地一把抓住胖少年肩头,急切地问道:“你真是长孙无忌?你是不是有个妹妹叫长孙无垢?”

“李元恺!我和你拼了!”

胖少年忍无可忍,怒吼一声张牙舞爪地乱拳打向李元恺!

“哐啷哐啷~”马车车厢经过一阵激烈的晃动震荡,很快安静下来。

车夫摇摇头苦笑一声,这些个公子哥,真是不消停啊!

车厢里,胖少年被李元恺死死压在身下动弹不得,胖少年满脸悲愤地怒吼道:“观音婢不过两岁孩童,你竟然打她的主意!李元恺!混账东西~贼子!”

李元恺讪笑着松开长孙无忌的手,将他拉了起来,帮忙扶正他的冠发,抚平他褶皱乱糟糟的袍衫,笑嘻嘻地道:“不好意思啊,出手稍微重了一点点!对不住对不住!”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长孙无忌满脸愤愤,李元恺却率先道歉赔礼,倒是让他一时间怒火没出撒,也知道与这厮动武是最不明智的选择,怨愤之下,只能怒视他。

李元恺笑得合不拢嘴,没想到李二的大舅子,凌烟阁功绩第一的名人又被自己碰上了,坐在同一辆马车上,还被自己压身下收拾了一顿。

说实话,李元恺对长孙无垢这位著名贤后的兴趣,比对长孙无忌还大,本想再开口询问两句,但看长孙无忌愤愤不平的样子,怕是再多问一句,就要逼得这胖子和自己拼命了。

“哈哈~不说了不说了~不打不相识,我李元恺是个粗人,长孙兄还请原谅则个!”

李元恺爽快地拱手一礼,目光炙热让长孙无忌弄不明白,为何这厮突然间变得这么热切熟络。

长孙无忌勉强拱拱手算是不计较刚才之事,有些紧张地盯着他沉声问道:“你是从何处得知我有位小妹?还知道她的闺名?”

李元恺打了个哈哈笑道:“长孙兄世代高门,令尊更是我所敬仰的豪杰之一,道听途说之下也就知道了!”

李元恺一点都不心虚地胡扯,他根本不知道长孙无忌的父亲是谁,只记得是位了不起的人物。

长孙无忌点点头,胖脸上露出一丝自豪,他的父亲长孙晟不光是他心目中的大英雄,名声更是在民间广为传颂,被人崇拜也说得通,遂放下心来。

长孙无忌心思老成,但毕竟还有点少年意气,在李元恺的刻意交好之下,很快两人也就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

李元恺虽然学识不高,但性子豪爽热情,待人处事自有一套后世学问,让长孙无忌感到很舒服,加上他也不是小心眼的人,马车驶入竹谷的时候,两人已经有说有笑,相伴下了马车,朝竹谷内的房舍走去。

第二十章 李氏族学

竹谷外有一圈竹栅栏,李家几名护卫守候在此,打开栅栏让两人进入。

长孙无忌年纪不大聪慧机敏,勤奋好学,学识在同龄人中非常出众,加上他父亲长孙晟年初之时奉天子令,护送启民可汗安置于碛口,相助启民可汗收拢步迦可汗残部,再次名震草原,享誉天下。

虽然长孙晟还未返回,但朝中已经在盛传他即将加官封爵的消息,有个如此当红的父亲,长孙无忌自然受到恭敬对待。

只是由于妻子早逝,长孙晟又常年出使突厥待在草原边疆一线,便将一双儿女托付给妻弟高士廉照顾,高士廉多年无子,待长孙兄妹视若己出。

长孙无忌得家主李渊相邀,到李氏族学读书,李家人待他若上宾。

至于李元恺,现在李家上下也是无人不知,虽没有什么好名声,但起码也没几人敢招惹他。

竹谷深处,一片屋舍建在坡地之上,沿着一条青石小路婉转向上,两边皆是郁郁葱葱,身处其中令人心旷神怡、悠然抒情。

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在石台下踱步,见到二人立刻迎上,正是李建成。

“我还道怎么许久不来,莫非是元恺偷懒贪睡,让无忌等了许久?”

李建成笑吟吟地打趣道。

李元恺无奈笑了笑,他倒是想偷懒,可惜奶奶周白桃把上族学看得比命还重,他哪里敢不来。

“走吧,我带你们上去,世民几个早就来了,正在随先生读文。”

李建成领着二人登上石阶,顺着青石小路往山上学舍走去。

“如今族学人少,大多适龄族中弟子,都随父母去各地上任,还有一些返回陇西成纪老宅居住,毕竟族中学识渊博的长者都在那边,族学规模也比这里大了不少。”

李建成一边走一边笑着介绍。

“武功县这边的族学,由李神符叔父负责,另有两名本地老者,从国子学致仕,受父亲相邀,来我李氏族学教授学问。”

“还有一位前代北周时期的尚礼女官,负责教授族中女子礼仪女工等。呵呵,秀宁她们可比你们光读书的小子辛苦不少!”

“至于我,族学该教授的都已经教授完毕,现在已经很少来了,父亲让我处置一些产业,时常要在外面应酬,今日也是为了等元恺,带他熟悉一下环境,然后我便先走一步。”

走到山腰间一座明亮宽敞的书堂,李建成推开门,朝一位老夫子拱手道:“陈教习,这两位是长孙无忌公子和族弟李元恺,之前父亲有命让他们在此读书。”

书堂内齐刷刷几双眼睛望来,直接越过长孙无忌落在李元恺身上。

李元恺眼睛一瞟,心中冷哼一声,在座的都是李家子弟,李世民李莞李夏兰都在,还有一位英气小娘,年约十一二岁,不知姓名。

这几位都是当日厅宴上见过一面,还有一位英挺少年不曾见过。

除了英气小娘和英挺少年,其余三人都冷眼充满戏谑地盯着李元恺。

“哟~我当是谁,原来是魔罗来了!来干什么?表演手撕活人吗?这里又不是卖艺的伶人馆!”

李莞阴阳怪气地冷笑一声,身旁小妹李夏兰马上接过姐姐的话,怪声怪气地说道:“不对姐姐,那日我听驼背老妇喊他丑牛儿!嘻嘻~肯定是来犁地的!一头蛮牛怎么会读书?”

两个李渊的庶出女儿尖酸刻薄地讽刺李元恺,李世民冷眼盯着他,嘴角露出一丝嘲弄,在大哥和李元恺之间瞟了瞟,眼神阴翳。

英气小娘蹙了蹙长眉,想说什么忍住没有开口,英挺少年脸色平静,没有说话。

长孙无忌看了一眼李元恺,心中有些惊讶,原以为这个暴躁冲动的家伙会大发雷霆,没想到他只是冷眼相待。

李建成皱眉不悦地道:“莞妹,夏兰,怎么如此说话?元恺乃是父亲亲点准他入族学读书,岂容你们擅自议论?都是同族之人,这般难听的话,我今后不想再听到第二次!”

毕竟是嫡子长兄,李建成在李家小一辈中颇有威信,李莞和李夏兰嗫喏地低头不敢再多言,只是两女眼中的鄙薄轻蔑丝毫不减,还有很浓的厌恶之意。

朝陈教习点点头,李建成拍拍李元恺的肩膀,轻声道:“你就在此安心读书,若有什么难处,可以去找神符叔父。他为人正直谦和,不会为难你的。”

李元恺笑了笑,拱手道:“多谢兄长!”

李元恺心中很是感激,李建成的真诚他能感受到,他的确是拿自己当族弟看待,没有任何偏见。

李建成交代完毕,便告辞离去,他虽然只有十五岁,却已经承担起家族事务,终日忙碌。

一直作壁上观的陈教习哪里还会看不出,这个相貌身材迥异的庶子,并不招唐国公其他几位子女的待见,当即对李元恺也就失去了兴趣,淡漠地安排他独自坐在最后一排,遵照李渊之令,将长孙无忌和李世民安排在一起。

李元恺反正无所谓,他也不指望能在李家族学学到什么经世治国之才,反而是对今晚的小树林相会充满期待。

陈教习没有再多看李元恺一眼,自顾自地拿着书本讲授起来。

今日他教授的是《论语》颜渊篇,在座学生中,李元恺和李世民年纪最小,李元恺毫无根底,李世民则少年聪慧,蒙学早早念完,开始四书的学习,进度和他三位姐姐以及英挺少年差不多。

李家族学不分嫡庶男女,只是要求各不相同。

女子只要识字通读全本,能理解一些粗浅道理即可,男子则须全文背诵,教习抽问朗朗作答,每日还要根据教习布置写一篇心得体会。

像李建成李世民这样的嫡子,更是得李渊看重,对他们的学业无比重视,族学隔三差五都要抄送李世民所写的文章,派专人送到陇州,以供李渊检查。

族学之外,李家别馆也有家将部曲负责教授各位少郎君习武强身,要求严格,不容丝毫怠慢。

关陇贵族以兵戈起家,繁衍至今与中原世家无二,但重武的观念一直不减。

李世民对长孙无忌倒是很热情客气,拿着书本趁教习讲授间隙,认真向长孙无忌询问不懂的地方。

长孙无忌本就得了舅父指点,让他多与这位李二公子亲近,当下也仔细为他解答疑惑,两人凑一块倒是聊得颇为投缘。

长孙无忌似乎有些放心不下李元恺,不时回头朝孤零零坐在最后的李元恺看去,只见他身前桌案没有笔墨书本,无聊地杵着脑袋打哈欠。

长孙无忌皱眉轻叹口气,李元恺出身寒微,根本没有念过蒙学,陈教习如今讲解《论语》,他又怎么听得明白?

不过显然,李元恺的身份,还不足以让陈教习单独为他启蒙,那陈教习宁可无事的时候拿着杂文坐在一旁看得专注,也不愿多看李元恺一眼。

长孙无忌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这毕竟是李家族事,他没有资格过问,只好心不在焉地和李世民轻声交谈。

一个篇章讲完,书堂歇息一刻钟,李元恺伸伸懒腰,望着窗外高挂的日头,心中暗暗祈祷时间过得快一点,听天书真是一种折磨。

一阵香风飘来,啪地一声,桌案上多了一套笔墨,一小沓草纸,还贴心地备有一块木笔搁。

李元恺愣了愣,木讷地抬头望去,只见那英气小娘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声音如黄莺般清脆动听。

“喏~这些是给你用的,你会写字吗?”

书堂内的人都转头朝李元恺看来,李元恺不愿在英气小娘面前丢面子,抄起毛笔抓过一张草纸,唰唰写上自己的大名。

“我当然会写字!”

李莞和李夏兰凑过来一瞧,鄙夷地讽刺道:“这也叫字?鸡爪印的都比你写的好看!”

“和人一样丑!像蛆在爬!”

英气小娘仔细看看,蹙了蹙好看的眉头,拍了拍李元恺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叹道:“元恺弟弟,你真的要好好练字了!”

李元恺面对诚挚的小娘,竟然心中生出几分惭愧,低着脑袋闷声点头。

“我叫李秀宁,你也可以叫我二姐,我是母亲的第二个孩子!今后有事只管来找姐姐,我给你做主!”

李秀宁拍着小胸脯,骄傲得像只小天鹅,俏丽的脸蛋让李元恺顿生好感。

李元恺听懂了,李秀宁说的母亲是窦惠,表明她是嫡出之女。

而李渊的长女是庶出的李莞,所以李秀宁才让李元恺叫她二姐。

李元恺瞥了一眼李莞,笑嘻嘻地道:“我只认你一位姐姐,我叫你大姐怎么样?”

李秀宁想了想重重点头,高兴地嗯了一声。

“元恺拜见大姐!”李元恺抱拳一礼。

李秀宁嬉笑着摸摸他枯黄头发,道:“看到你我便想起了黄须儿,你们都是我李家的狮儿!太好了,今后我有两位威猛弟弟,谁敢欺负我你们就揍谁!”

李世民俊秀的脸蛋阴沉,声音冷冷地道:“二姐,你可是我国公府的嫡女,怎么能随便胡乱认亲?”

李秀宁噘嘴不满地道:“有什么关系?元恺弟弟也是我们族人!我问过德良叔父了,元恺这一系和我们都是高祖天锡之后,本就隔得不远!”

李世民脸色泛冷,声音平淡地道:“他的祖上乃是高祖天锡与奴婢所生,我们这一支却是正房嫡系,陇西成纪老宅族谱上,关于他们那一脉的记述也只有寥寥数言,不过是平白挂着陇西李氏名头的贱出寒门而已!”

第二十一章 劣等生李元恺

李世民毫不掩饰对于李元恺门第的轻蔑,这也符合大多数高门贵子的心态,讲求门第品级,关陇世族更是特别看重官职权位。

所以长孙家族虽然位列西魏八柱国十二大将军之外,但由于长孙晟经略突厥功勋卓著,也备受关陇世族追捧,长孙无忌才得李渊和李世民看重。

像李建成这般仁善宽厚的关陇贵子,如今已属凤毛麟角。

李元恺眯着眼冷冷地盯着李世民,这厮终于说出心里话了。

面对李渊,李元恺尚且有三分畏惧,但是面对与他同龄的李世民,这厮现在也不过是个毛头小子,怕他作甚!

一瞬间,李元恺心中蹿出一个想法,要是将来夺了李二的江山,那种感觉会不会很爽?

很奇怪,这种念头一旦升起,便如病毒一样在李元恺脑子里扎根,根本抹除不掉。

一直以来,李元恺从未想过要跟李家争什么,他寻思着抱紧李家大腿,好在将来的乱世中保全自身。

他也从未觉得自己能改变什么,与天命归唐的李家相比,李元恺觉得自己实在太过渺小了。

只可惜,李家一次又一次地让李元恺看清了他们丑恶嘴脸,如今李世民更是毫不掩饰对自己的厌恶,李元恺头一次感觉到,或许是时候考虑一下将来的路。

一味抱紧李阀大腿,或许根本不适合他!

李元恺脑子有些混乱,陷入沉思,李秀宁气鼓鼓地还在和李世民争辩,李莞和李夏兰在一旁看热闹,瞧着李元恺失魂落魄的样子很是得意痛快。

长孙无忌见李元恺像是遭受打击一样精神萎靡,颇有些担心。

长孙氏源自鲜卑胡姓,北周以来长孙氏渐渐沦落为关陇世族的附属小家族,加之长孙晟属于实干派人士,重功绩能力,轻门第之别,受父亲影响,长孙无忌对于门第差别并不太在意。

长孙无忌看了一眼与李秀宁针锋相对毫不退让的李世民,心里想起了舅父高士廉,那日从李家别馆回来后说的话。

“唐国公二子世民,天人之表,龙凤之姿,才华超众,有人主之相!今后得一机遇,便可一飞冲天,无可限量!”

“世子建成,仁爱宽厚有余,狠辣果决不足,才学能力不亚于李世民,只是性情要稍弱些!”

“倘若日后唐国公得势,李家必生内患!世子建成若稍有退缩软弱,必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地!”

长孙无忌现在还不清楚,为何舅父要如此评价唐国公一家,为何要让自己刻意与李家亲近。

但是此刻在长孙无忌心里,对李世民的好感已经不如之前那么强烈了。

相反,他更欣赏李建成的宽厚温良,心胸宽广。

长孙无忌默默起身,走到最后一排坐下。

李元恺迷糊地望着身旁的胖子,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胖少年朝他咧嘴一笑,接着拿起一本《论语注解》认真品读起来,丝毫不理会嘈杂的书堂。

又是“啪”地一声,李元恺面前拍下一本《论语》,书本有些陈旧,褶皱很多。

李元恺愣头愣脑地抬头,只见那位英挺少年站在他面前,微微一笑道:“这本书是我数年前所读,上面有我的笔记注释,若你不嫌弃的话,就送与你了!”

“你是~”李元恺有些迷糊,他真心不知道这位第一次见面的少年是谁。

“我叫李孝恭,唐国公是我堂伯父。”

说罢,李孝恭也不再多言,转身回到自己的书案后坐好。

门口走进一人,见到乱哄哄的书堂,脸一沉厉声喝道:“成何体统?还不速速各归其位坐好!”

来人是李氏族学负责人,李神符。

李神符虽然只有24岁,风度翩翩才情出众,看似是个文弱书生,但发起怒来,也有几分刚强气势,加上他是李渊堂弟,在座李家子弟的长辈,自然没人敢不听话。

书堂顿时安静下来,各人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

李神符冷冷地扫视一眼,朝李元恺招招手:“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然后严肃地看向陈教习,说道:“陈教习,我希望你能约束好学堂纪律,这样的场面,我不想看到第二次!”

陈教习悻悻然地点头,他只是教书领受钱帛混口饭吃,哪里敢真的管这些世族弟子。

李元恺纳闷地没有立刻起身,长孙无忌推了他一把,轻声道:“他是李神符,掌管李家族学,李神通是他亲兄!”

李元恺一听顿时脸色阴沉下来,以为是李神符想为他哥报仇来了,呼哧一下起身,大步地走出书堂,模样就像奔赴疆场一样威猛雄壮。

长孙无忌苦笑一声,他告诉李元恺是想提醒他莫要冲动,不成想这厮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一看就是去打架的。

陈教习呼出一口气,总算把那祸害送走了,有他在这书堂怎么安分得了。

敲了敲书案,陈教习清清嗓:“下面翻开《论语》,我们继续来学习第十三篇—子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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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堂外一座莲池旁,李神符负手站在池边等候李元恺。

听到脚步声,李神符侧头看去,不由哑然失笑。

李元恺捏着拳头气呼呼地朝他走来,这孩子年纪小,个头却不低,只是稍稍抬头,就能与他对视。

李元恺毫不示弱地瞪着李神符,像头凶猛的小狮子。

李神符摇头笑道:“怎么,你以为我是来找你麻烦的?”

李元恺冷声道:“我打了你大哥,难道你不想报仇吗?”

李神符淡笑了下,望着莲池内绽放的莲花,轻声道:“你想听听我对此事的看法吗?”

李元恺皱眉,不解地望着他。

“李神通的确有错,他对不起你!暴虐骄纵,就算你不打伤他,将来他也会因此吃大亏,伤了也好,让他涨涨记性!”

李神符语气淡淡,看了一眼脸色怪异的李元恺,微微一笑道:“无需吃惊,我向来对事不对人!否则的话,那日也不会看着你差点生撕了他而无动于衷!不过,倘若你最后都不留手,我还是会出手的!虽然不喜欢他,但他毕竟是我亲兄长。”

李元恺嗤笑一声,上下打量一眼李神符瘦弱的小身板,眼神明显看不起。

李神符淡笑了下,也不解释,却是突然抬手一掌朝李元恺打去!

李元恺怪叫一声,双手一扣将他手臂托住,刚想戏谑地嘲讽他两句,李神符脚步朝前一跨,手臂回缩,肩膀猛地往前一顶,撞在李元恺胸前!

顿时,一股难以想象的大力从他看似瘦弱的身体迸发,撞得李元恺撒手连连后退,咚地一屁股坐地上,见了鬼一样望着李神符。

“李家几乎无人知道我会武,这个秘密希望你暂时为我保留。”

李神符轻笑一声说道,上前两步向李元恺伸出手。

迟疑了下,李元恺握住李神符的手拉起身,这时他似乎才发现,李神符和他那位亲兄长李神通,是截然不同的性格。

李元恺敢断定,十个李神通或许都不是李神符的对手。

难道这就是世族门阀隐藏的力量?总是在关键时刻留有后招,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李元恺悚然一惊,心里暗暗告诫自己不可轻视世族子弟。

李神符整理了下衣袍,淡淡地道:“家主看重你的武学天赋,准备将来好好栽培你,若想出人头地,这对于你是个机会,须得抓住!你的武学天赋不弱于黄须儿,超过我只是迟早的事,将来定能成为李家的臂膀。”

李元恺不屑地轻哼一声,盯着他沉声问道:“我现在只想知道,我爹究竟是怎么死的?”

李神符皱了皱眉,沉默了一会,轻声道:“你爹已经洗清罪名,家族也给了补偿,你又何须追问?”

“再多的补偿,也换不来我爹的命!我爹他根本没有逃营,一切都是李神通撒谎对不对?”

李元恺毫不退缩,紧紧逼问道。

李神符幽幽叹了口气道:“元恺,若你还想留在李家,答应我,不要再追究下去!为了你和你的家人,安心接受这个结果,顺着家主为你安排好的路走下去。”

李元恺脸色一怒还想再说什么,李神符摆摆手,摇头道:“你先别忙着反驳,回去和你奶奶母亲商量一下,或许她们的建议能让你看得更清楚。”

说罢,李神符朝另一座稍小的书堂走去。

“跟我来,我为你安排别的教习,先教你蒙学,然后单独为你安排讲课进度。”

李元恺咬咬牙,深吸口气平复一下心中那股火焰,埋头跟了上去。

小书堂空荡荡没有人,书堂旁一间屋子内,坐着一位年过半百,胡须杂白,眼神混浊,文士长衫洗得发白的老书生,一看就像个如牛村瞎眼老书生一样的酸儒,捧着一本《后汉书》看得入神。

见到李神符,老儒生慌忙起身迎接。

“这位是张青松张教习,从前在国子学担任经学博士,武功县人,张教习满腹经纶,你可得跟他好好学!”

“张教习,这位就是我昨日跟你提过的李元恺,也是李氏族人,今后就劳烦你单独为他授课。”

李神符笑着介绍道。

李元恺见这老儒生笑眯乐呵瞅着亲切,虽然面对李神符有点谄媚,但应该比那陈教习好相处多了。

“放心,这孩子就交给老夫了!”张青松咧嘴一笑露出满口大黄牙。

李神符又嘱咐了李元恺两句,看了一眼张青松笑道:“张教习,你这身装扮,别人还以为李家克扣先生钱俸呢!”

张青松老脸赧然,无奈苦笑道:“小儿在大兴城做点小生意,时常周转不开,需要老夫接济”

李神符笑了笑没有说什么,转身告辞离去。

将李元恺带到小书堂,张教习咳嗽两声让他坐下,打量他一眼笑问道:“可有启蒙?识字多少?经史子集喜欢学哪一类?”

李元恺皱起眉,他知道为何这老头如此清闲了。

这老头身上一股子酸腐气,非常难闻,大黄牙还沾着菜叶,看着恶心,国公府那几位公子小姐怎么会喜欢这样邋遢的家伙!

李元恺挪着屁股离得远些,闭着嘴摇摇头,翻着白眼不去看张教习那口恶心黄牙。

“什么都没学过?也不识字?哪一类都不想学?”张教习瞪眼,叹了口气,嘟囔一句,好像在嘀咕李家哪里冒出来这么一位异类。

“好吧,老夫从头开始教你”

见李元恺还是不肯说话,一个劲地翻白眼,张教习一副朽木不可雕模样地摇头叹息,殊不知李元恺快被他身上那股臭气熏晕过去。

就这样,李元恺开始了跟随张教习读书的悲催日子

第二十二章 筑基感应

下午,申时过半,族学结束了一天的课业,李元恺搭长孙无忌的便车返回县城。

车厢里,长孙无忌见李元恺抱着书箱斜靠着,一脸无精打采萎靡不振的样子,好奇地道:“你不是跟随另一位张教习蒙学?这是好事呀,能够单独为你授课,你的学业会进步很快!”

李元恺摆摆手,有气无力地哀怨道:“别提了,你是不知那张教习有多可怕,和他待久了,我真怕自己哪天窒息而亡!哪还有什么心思读书!”

长孙无忌见这厮抱怨不停,不由觉得好笑,笑道:“我痴长你几岁,也比你多读了几年书,今后学业上有问题,都可以来找我!”

李元恺咧嘴笑了笑,懒洋洋地拱拱手:“那就有劳长孙兄照顾了!”

聊了一会,马车快要驶入县城,李元恺把书箱塞到长孙无忌手里,匆匆说了一句:“劳烦长孙兄帮我把书箱送回家,多谢了!”

然后二话不说掀开帘子跳下车,精神抖擞地直奔城外小树林而去。

长孙无忌抱着书箱一愣,急忙伸出头大声喊道:“黄昏一过城门就要落锁宵禁,你还要到哪里去?”

远远的,只见李元恺身影消失在密林里,只有他一阵大笑声传来。

“长孙兄但去无妨!我与神仙在此有个约会~哈哈~”

长孙无忌缩回身子,无奈地摇摇头,书堂念书的时候像条死狗,一到散学就如打了鸡血,这厮还真不是个做学问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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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和师父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会,李元恺也没闲着,脱掉外衫,赤着膀子,只穿一件小口窄裤,全速在林子里奔跑起来。

日落黄昏,金黄的光线斜照射进林子里,整片树林染上一层金粉。

李元恺跑得浑身热气腾腾,汗水淋漓,章仇太翼携罗士信准时出现。

见李元恺勤奋,章仇太翼笑眯眯地点头以示赞许。

“既然你已跑了一个时辰,那么今日为师就换一种方法。”

老头带着两个徒弟走出树林,沿着溪流一直往上游走,溪水汇入一条宽约十来丈的河水里。

“这里是渭水的支流,水量不大,却湍急暗流众多,河底水深水势复杂,恰好适合老夫操练于你!”

老头笑容让李元恺打了个寒颤,只见老头手往河里一指,淡淡地道:“会游水吗?”

李元恺讷讷点头。

“那就跳下去,游吧!”

罗士信咧嘴一笑,拿着一捆麻绳,在河边找了块约莫四十斤重的石块绑上,二话不说按翻李元恺,将绳子另一头拴在他腰杆上。

李元恺望着那块沉重的大石头咽了咽吐沫,站在岸边畏畏缩缩,正在犹豫时,屁股上猛地被老头狠狠踹了一脚,直接将他踢河里去。

噗通一声落水,大石头死沉死沉,坠着李元恺往下沉,李元恺在水中拼命踩水,才勉强浮在水面,连呛了好几口。

“师父!我要游到什么时候?”

李元恺挣扎着大喊一声,章仇太翼捻须一笑道:“游到彻底游不动,沉入水中为止!”

“什么?那我不得被淹死?”李元恺悲愤大吼,章仇太翼眼睛一瞪喝叱道:“休得啰嗦!快游!没有老夫允许,敢上岸就打断你的腿!”

老头缩在袖袍里的手伸出,中指弯曲搭在拇指上,咻地弹出一颗小石子,准确地打在李元恺脑门上,疼得他鬼叫一声。

无奈之下,李元恺一脸忿忿地往对岸划水游去,拼尽全力才能勉强稳住身子不沉底。

刚游过河中心,李元恺扭头嚣张大笑道:“臭老头!我祝你胡子掉光光,吃饭崩掉牙,茅厕踩到屎!哈哈~怎么样,是不是很生气?你来打我呀!吁~”

李元恺猖狂地朝着师父扮鬼脸,章仇太翼在岸边微微一笑,又是咻地一声,小石子从袖袍飞出,如同一道暗箭破空!

落日余晖中,只听河中心传来一声惨叫,李元恺额头靑了一片,疼得他眼冒金星!

“乖徒儿,你对为师的手段一无所知!呵呵~”

章仇太翼笑眯眯地悠悠说了一句,李元恺满脸骇然,哪里还敢跟师父捣鬼,咬着牙拼着老命在河流两岸来回游。

李元恺根本不知自己游了多久,只觉得直到天色完全黑了,一轮弯月高挂头顶,他浑身肌肉酸疼无比,头脑昏胀发晕,岸边的两个黑影如同雕塑一样矗立不动。

心里不知把老头骂了多少遍,把他全身上下都咒了一遍,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李元恺坚持着没有让越发沉重的身子落水。

夜渐深沉,漆黑的水面忽地归于平静,悄无声息,一切的波澜止于此刻,连那轻微的划水声和浓重的喘气声都听不见。

“师父?”一直紧张注视着河面情况的罗士信小声道。

章仇太翼闭着眼微微点了点头,罗士信一个猛子扎入河中,往河底潜入。

很快,岸边升起一堆篝火,罗士信浑身滴水,扛着早已昏厥过去的李元恺爬上岸。

章仇太翼不慌不忙地伸出两指点在李元恺腹部,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水,李元恺悠悠醒转,迷糊地嘟囔道:“臭老头你想玩死我啊”

老头气得一阵吹胡子,撸起袖子故技重施,板着脸在李元恺身上一阵搓揉捏扁,片刻的麻木后,浑身筋肉剧痛让李元恺哇哇大叫,黑夜里听着十分渗人。

然后又是倒出药丸塞进李元恺嘴里,这次一下让他吞掉三粒。

双指运力顶在李元恺关元穴上,盘坐之下照着师父指点的节奏吐故纳新,很快,李元恺全身皮肤滚烫泛红,淡淡的白气萦绕在他周身!

全身的酸疼如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重新焕发活力的筋骨肌力。

如此一呼一吸之间,持续了大半夜。

李元恺越发觉得胸腹闷胀,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力,章仇太翼却脸色越发苍白,嘴唇颤抖,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

李元恺喉咙滑动,实在想仰天怒吼,发泄体内一团猛火!

“给老夫憋住!不许出声!将那股劲力往丹田下压!”

章仇太翼适时厉喝一声,李元恺急忙咬牙死死闭紧嘴巴。

一刻之后,李元恺只觉得丹田内轰地一声犹如爆炸,一股腾腾灼热气息如上青云,进入他的腑脏,沉入他的四肢百骸!

淡淡紫眸狮目猛地睁开,李元恺双拳紧握仰天长啸,声音雄浑蕴力十足,恍若幼狮初吼,声震长空!

章仇太翼疲惫的脸上露出欣慰笑意,身子缓缓朝后倒下,罗士信急忙跪倒搂住,担忧地轻声呼喊。

李元恺一惊,这才发觉师父竟然有脱力衰竭的迹象,忙跪倒在旁,小心给老头喂了几口水。

歇息了一会,章仇太翼才恢复一点气力,睁眼虚弱地轻笑道:“觉得如何?”

李元恺重重点头,喜上眉梢:“师父,徒儿觉得浑身有用不完的力气!身子轻了许多,六识也敏锐不少!”

章仇太翼坐直身子,欣慰笑道:“两日打熬便能感应内息,正式踏入武学筑基,你的天赋和筋骨比为师预想的还要好!”

罗士信憨厚地笑道:“师弟,恭喜你进入感应境!”

李元恺脸上也抑制不住地露出笑意,身体产生的清晰变化,让他着实惊喜,古武学术之神奇玄妙,让他大开眼界。

沉吟了一会,章仇太翼说道:“为师这两日一直在考虑,究竟要让你学怎样的武艺,才能不辜负你的绝佳资质。军武一道,无外乎马战、步战、拳脚与箭术。你本会那种灵巧与迅猛相结合的拳术,今后再学一些擒拿格斗,拳脚上不会吃亏。箭术之道,你可以多向士信讨教,必然大有裨益!”

“至于步战,为师今后会为你安排一位我大隋军中的刀中悍将,教你和士信天下至刚的刀法!现在,你只需跟着士信练一些粗浅刀法招式即可!”

“只有马战,最让为师头疼。自南北分立而起,天下猛将大多用槊,少部分用斧钺重锤,若是气力稍弱走灵活路子的则用枪。唯独你,若用槊的话,虽也能制霸疆场,但却无法将你一身勇力发挥到极致!为师思前想后,恐怕只有一种兵器最能符合你的特点!”

章仇太翼望着李元恺眼眸精光一闪,微笑道:“那就是戟!大开大阖,四战八方,兼具槊之刚猛,枪之灵活,直刺横击,劈砍勾勒,变化多端,杀招百出,实乃百兵之霸也!”

“唯有一点,此重器非天下勇悍者不能用,对使用者要求极高,故而古往今来用戟者,皆当世之虎将!”

李元恺听得心神悠悠,眼睛冒光,急吼吼地道:“徒儿知道!项羽的楚王戟,吕布的画杆方天戟,典韦的一对短铁戟,薛仁贵的银剪描金戟!”

章仇太翼笑容一怔,抚了抚须疑惑道:“你所说前几位都是历代用戟名家,只是这薛仁贵为何为师从未听过?”

李元恺傻眼了,这才想起来,这个时候,薛仁贵怕还只是他爹的一个细胞呢!

挠挠头,李元恺讪笑道:“徒儿戏文听多了,脑子有些糊涂!嘿嘿~”

老头没有太在意,笑道:“方天戟与楚王戟皆是马上戟,只是楚戟乃战国时期兵器,发展到现在已经淘汰。马上戟如今用在疆场上的,多以方天戟和青龙戟为主,方天戟为双耳双刃,青龙戟则是单耳单刃,短铁戟为步战戟,较为沉重,如今也鲜有人用。”

“以你的条件,为师当教你最为难学复杂,却也是最厉害的方天戟!为师已找人为你在大兴城打造一杆趁手的长戟,过两日就能送来,在你身体定型,力量成长的阶段,就暂且用之,等将来,为师自会寻一杆神兵利器予你!”

李元恺兴奋地拱手道:“徒儿多谢师父!”

当夜,李元恺便随章仇太翼正式踏入武学之道。

第二十三章 大业元年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

转眼间两年已过,如今已是大业元年四月,公元605年。

去年七月,发生了震惊天下的千古悬案—仁寿宫变,太子杨广登基继位。

八月,汉王杨谅起兵反叛,以并州总管之职,携五十二州兵马,以“诛杨素,清君侧”为由,剑指八百里秦川!

一时间,黄河以北几乎全部土地高举反旗,声势浩大!

谁曾想,仅仅过了两个月,杨素便率朝廷大军攻破并州,生擒杨谅,将一众逆臣押回大兴城。

杨谅被贬为庶民,幽禁而死。

十一月,天子杨广下诏征发男丁数十万开掘长堑,以加强黄河以北关防。

十二月,下诏营建东都洛阳,以便控制关东、江南之地。

年初之时,天子改元大赦天下。

三月,征发河南淮北数十州民夫百余万,开凿通济渠,又征发淮南民夫十余万开凿邗沟,自大兴城至江都建离宫四十余座。

一时间,大隋各地大搞工程建设,动辄数十万上百万人丁征发,规模浩大,仿佛整个天下都进入一种无比忙碌辛苦的节奏。

数日前,朝廷传出风声,天子将在八月巡幸江都。

得到消息之后,通济渠和邗沟两大工程更是快马加鞭,为讨得天子欢心,定要赶在八月之前完工,一时间搞得黄淮之地民怨四起,丁夫死伤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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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元恺一家也在武功县安稳住了两年。

如今李元恺将近八岁,身高五尺五,体重一百多斤,光看身材,几乎与成年男子无二。

脸貌长开,倒是比以前好看了一些,一头枯黄狮鬃这两年也渐渐变黑,只是紫色的瞳仁依然没变,不过色泽似乎更加深沉了些,只有在偶尔流露的凌厉目光中察觉端倪。

略显粗犷的五官和强壮的身材,若非脸上仍旧还有几分孩童稚气,任谁看这都是一位十多岁的少年郎。

两年时间,李元恺白天在李氏族学读书,傍晚在县城外习武,每日过得忙碌充实。

虽说在李氏族学愈发不受待见,还时常遭受李莞和李世民李夏兰的刁难,让他经常在族学内吃不饱饭饿肚子,但他单独跟随张青松读书,两年时间倒也涨了不少学问。

最起码,李元恺现在可算是一位地道的大隋子民,不会连当今天子年号都搞不清楚。

若非有时刻意想起,李元恺都快忘了那段后世记忆。

族学之内有李秀宁和李神符照顾,还有李建成时不时地过问,加上张青松似乎非常乐意单独教他一个李氏偏房庶子,所以李元恺的日子还算过得去。

李孝恭一年多以前就离开武功县了,听长孙无忌说,李孝恭的父亲李安调任卫州刺史,便随他爹赴任去了。

长孙无忌兄妹半年前也随高士廉去往大兴城。

高士廉之父高劢之前担任洮州刺史,于仁寿四年坐罢免官,卒于家中。

年初新天子改元,似乎为了彰显皇家恩威,又为了安抚渤海高氏,吏部批文擢升高士廉为从六品鸿胪寺丞,成为了一名京官。

临别之前,李元恺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长孙无垢。

四岁的小萝莉煞是可爱,也不怕生,仰头望着只比她大三岁,个头却远比她高壮的李元恺,软糯糯地喊元恺阿兄,听得李元恺一张狮脸笑成老菊。

李元恺当时就一把拽住长孙无忌,非常严肃地瞪着他说道:“胖子!我的大舅子你可是当定了!要是你敢把观音婢许给别人~哼哼~”

长孙无忌自幼和妹妹相依为命,感情深厚,哪里肯受李元恺的威胁,胖脸上满是怒容,狠狠推开李元恺,牵着长孙无垢的手扭头就走,原本酝酿了一番离别愁绪也顿时烟消云散。

望着那远去的车驾上,小萝莉探出头使劲朝他挥手,李元恺咬牙切齿地指天发誓:“李二!抢江山老子不一定弄得过你!但是观音婢,老子一定要抢过来!谁让你这混蛋欺负了老子两年!”

县城里少有的几位能说得上话的朋友都走了,李元恺感到有些孤单,愈发专注地投入到武学之中。

两年时间,他顺利迈过两道门槛进入纳滞境,武艺进展可谓神速,除了他自身天赋过人,也和两年日夜不辍的勤奋有关。

每次打熬身体,李元恺都把自己逼到极限,负重游泳的大石块加到一百斤,几乎相当于驮着一个自己在游。

山林穿梭的追逐中,李元恺和罗士信速度几乎相当,不过罗士信停留纳滞两年,按照师父的估计,五年之内,罗士信定然可以突破达到洗髓,成为真正的一流武者!

同为纳滞境,差别也可谓巨大。

若是和罗士信相抗,比拳脚,李元恺自信百招之内不会落败。

比长兵器,李元恺手中一杆黑铁长戟,可在五十招内和罗士信的镔铁重棍旗鼓相当。

比刀法,李元恺至多能撑三十招。

比弓箭,李元恺可以直接认输投降。

罗士信的神射天赋,就如李元恺的马战步战天赋一样,天下罕见。

罗士信教授了李元恺两年箭法,李元恺如今用起弓来,倒也像模像样,三十步内保证八成中箭率不成问题。

但是和罗士信一比

好在李元恺从后世带来的一手飞石功夫没有落下,连罗士信都称赞他一手石子扔得极为精准,向他讨教,李元恺才在师兄面前挽回几分颜面。

章仇太翼在武功县连续教授李元恺三个月,三个月之后就悄然离去,不知所踪。

然后每隔两个月会回来一次,为李元恺推拿筋骨活络血脉,再看他和罗士信对战演练武艺,指出其中欠缺之处加以改善。

罗士信倒是每月出现两次,陪李元恺痛快较量数场,然后给他带来内服的药丸和泡澡的草药,内外打熬,从不间断。

每隔两月,罗士信还会带来一本兵书,上面有章仇太翼的注释讲解,交给李元恺自己回去研读琢磨。

下次更换书本时,李元恺便附上一篇所写的心得体会和疑惑之处,交由章仇太翼斧正指点,师徒二人通过书信相互推演兵法战役,李元恺乐此不疲,收获良多。

师父和师兄行踪诡异神秘,李元恺也从不过问,二人也没有要解释的打算,于是彼此间像是保持默契一般,互不过问。

这日清晨,送别师兄罗士信后,李元恺照例从城外返回。

他肩上担着两捆高高的干柴,穿着粗布麻衣,一看就是个农户。

章仇太翼为他送来的黑铁长戟有一丈二长,重六十二斤,上好精铁打造,中段可拆卸,有活动卡扣,制作精良。

李元恺没有军职在身,一介白丁,若是携带如此惹眼的兵器,是会触犯大隋律法的。

因此,他将长戟拆成两段分别藏在两捆干柴里,还有一把军制横刀,是李元恺软磨硬泡向罗士信讨要来的,也一并藏在柴垛中。

每日挑着两大捆干柴进出县城,县府巡吏倒也从未注意过他。

回到家中,一个身着布裙头梳环髻,明目皓齿的漂亮小丫头迈着小短腿冲了过来,清脆地娇声道:“阿兄~”

李元恺放下担子,单手轻轻将小丫头抱起,笑道:“小琰儿,方才阿兄看见街上有卖枣儿糕的,待会阿兄带你上街买了吃好不好?”

“啵唧”一声,小琰儿在李元恺脸上亲了口,脆生生地应道:“阿兄最好了!”

李元恺哈哈大笑,娇俏的小丫头已经是家里的开心果。

吃饭的时候,奶奶周白桃忧心忡忡地道:“听临街的王婶说,天子征发民夫修运河,督造官为了赶在八月前完工,打算在京兆之地抽调一批刑徒罪囚和家中有人犯事的眷属,前往洛阳开凿洛水,武功县邻近的几个县城已有千人被抽调,这要命的苦役会不会落到咱们头上?”

张九娘吃了一惊,忙道:“大郎的逃兵罪名早就被抹除了,县城也无记录,想来应该不会轮到咱们吧?”

周白桃叹了一声,又苍老几分的脸上显现愁容:“这两年天下到处都在抽调民夫,徭役比往年重了许多,听说通济渠和邗沟已经死伤好几十万人,不知道何时轮到咱们这里!”

李元恺心中一叹,基建狂魔杨广上线,大隋终究要开始走下坡路了。

想了想,李元恺道:“奶奶,娘,你们别担心,具体怎么回事,回头我上县府问问杜县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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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功县府,由于高士廉擢升京官,杜如晦便顺势升任县丞。

只可惜县令王世充强势,把持县中大权,杜如晦名义上是二把手,其实还是干着县尉兼主簿的差事。

县府后堂,县丞房内,年过弱冠的杜如晦经过几年的磨砺,政务上愈发成熟,黑瘦的脸上透出一股精明强干之气。

此刻他坐在房中,手拿着一封拆开的书信,越看越是皱起了眉头。

他的面前,坐着一位身穿军服,腰挎横刀的年轻武官。

书信上,记述的正是两年前,李元恺之父李绥被害一事的详实记录。

第二十四章 不想当狗

杜如晦面色凝重,与其说手上拿着的是一封书信,不如说是一张公文。

因为上面加盖了右候卫大将军印信,并且注明此事经由右候卫长史、录事参军等军中职官调查,情况经历详实。

年初新天子改制,左右武侯改为左右候卫,大将军仍然由贺若弼担任。

杜如晦回忆起来,两年前他的确托人在右候卫军中打探李绥逃营一事的经过缘由,但一来他委托的那位友人只是军中小校,职低位卑,二来触及到贺若家和唐国公李家,友人不敢冒犯,此事最终不了了之。

没曾想,这件都快被忘却的事,两年之后居然又摆在了杜如晦面前。

对于信中言明,李绥是被李神通无故安插逃营之罪连夜斩首一事,杜如晦完全不觉得惊讶,李神通声名狼藉早就被武功县人所知,当初李元恺一家前来领还遗骨,杜如晦心中就隐约有猜测。

现在让杜如晦感到震惊的是,这么一件军中微不足道的小事,两年之后竟然被重新提起,并且是以加盖大将军印信如此正式的方式呈现。

如此说来,此事就算大将军贺若弼不知情,但也一定是由朝中某一位大人物涉足,并且其影响力足够引起整个右候卫的重视。

杜如晦心中苦笑,李绥不过是军中一小卒,大隋最平凡的一员府兵,他的死因为何会在两年后引来了朝堂关注?

小心将书信放在桌案上,杜如晦看了一眼面前坐着的这位年轻校官,感到有些头疼。

这位年轻军官十五六岁的年龄,竟然已经做到了岐州鹰扬府越骑校尉,正六品军职!

武功县乃是中县,县令王世充不过是从七品,他杜如晦升任县丞,更不过是正九品!

少年军官登门造访时,自称岐州鹰扬府越骑校尉阴弘智,杜如晦暗暗一琢磨,阴氏乃武威姑臧望族,再联想如今阴氏出仕子弟中最为有名的,前司空阴寿一脉,不难猜测少年军官的家世背景。

杜如晦按了按两侧太阳穴,感到头痛思绪混乱,他实在想不通,李绥之死又跟阴氏有什么关系?

明明是右候卫开具的书信文鉴,为何又是阴弘智这位岐州鹰扬府的校官前来送信?

这其间关联,让杜如晦百思不解。

阴弘智淡笑道:“杜县丞莫非怀疑这封书信真伪?”

杜如晦忙摇头,苦笑道:“下官不敢!只是下官与李绥一家也算相识,他们虽然是陇西李氏偏房,唐国公族人,但数代以来皆出身寒微,逃难流落至此,七年前在武功县牛村落户,只是一平凡的农户之家,下官实在想不明白,是哪位朝臣在关注此事,还让阴校尉受累专门跑一趟送信?”

阴弘智嘴角扬起一抹弧度,俊朗脸上微笑道:“杜县丞不必费心试探,此事你无须过问太多,只要将书信送到该送的人手中,让他知道此事内情即可!”

说罢,阴弘智不等杜如晦再说什么,站起身微微颔首,转身径直离开。

杜如晦忙起身相送,不等他走到县丞房门口,就只见阴弘智的背影大踏步离去,无奈地摇摇头。

回到书案后坐下,杜如晦又拿起书信看了看,皱眉沉思了一会,拿着书信离开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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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元恺带着小琰儿上街逛了逛,买了点街市糕点和小玩意儿,逗弄小妹开心,将她送回家后,才匆匆往县府赶去。

未到县府大门,街口拐角处,便见到杜如晦的驴车停在那。

杜如晦从车厢探出头来,朝李元恺招招手,不等李元恺上前拜见,四周看了看,轻声道:“先上车再说!”

李元恺不疑有他,钻入车厢笑道:“杜县丞似乎在等我?”

杜如晦淡笑道:“本欲去寻你,恰好碰上,怎么,你来找我有事?”

李元恺挠挠头,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奶奶听街坊邻里谈论征发丁夫开凿运河一事,说是有可能从咱们这征调一批刑徒和犯人眷属补充人手,老人家心中忧虑,便让我来打探风声。”

杜如晦想了想道:“是在担心会不会受你父亲之前的冤名影响?此事上头的确有消息传来,武功县也在征调范围,不过你爹罪名早已解除,你家只是普通良籍,用不着担心。况且去岁十月,天子下诏免除妇人、奴婢及部曲课役,你又未到十八连中男都算不上,你家更没有服役的道理。”

“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待会回去告诉奶奶,免得她成天提心吊胆。”李元恺笑呵呵地说道。

不过很快李元恺发现,杜如晦眉头微皱面色晦暗,似有心事。

“杜县丞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杜如晦犹豫了下,从袖口取出那封书信,郑重地低声道:“元恺,你先看看这个,不过答应我,切勿冲动!”

李元恺满脸困惑地接过书信,展开一目十行地阅完,脸色骤然间雷霆满布怒云丛生。

生怕自己遗漏了什么重要信息,李元恺强忍怒意重头认真看了一遍。

“砰”地一声重响,李元恺拳头砸在车厢上,震得驴车抖落一层灰,老驴有些慌乱地嘶鸣一声。

“王八羔子艹个鸟!李神通贼子!老子跟你誓不两立!”

低沉地咆哮让杜如晦都觉得心悸,连忙安抚道:“切莫冲动!给你看这个,可不是让你又大闹一次李家别馆的!”

李元恺喘着粗气,一双眼底泛起幽幽冷色的紫眸盯着杜如晦,咬牙道:“杜县丞,这封书信所言,可能全信?”

杜如晦早就听高士廉之前说过,李元恺紫瞳异象,今后定当不同凡响,今日见其发怒,宛若雄狮当前,强压心中震撼点头道:“依我之见,可信!此右候卫大将军印鉴是真的,信中所言有理有据,还有当日军士见证画押!更重要的是,送信之人乃显贵之后,若非朝中有神秘推手,绝不会这般大张旗鼓!”

李元恺脸色阴沉地点点头,直觉告诉他,事实恐怕就如信中所言,只因父亲李绥撞破了李神通私卖军粮筹措钱财,李神通恶念一生当场将其斩杀,然后又谎称李绥逃营,上下打点一番便将李绥定为逃兵。

李绥本就是李神通的亲兵,按理说李神通不过是个偏将没有亲卫资格,但像他这样的世族子弟从军,身边都会带上自家族人,朝廷和军中对这样的惯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只是占了兵员名额,又不用朝廷花费一分一毫。

两年前在李家别馆厅宴上,李神通可是信誓旦旦地说,李绥逃营之罪乃是由军中官员评定,今日这封信上,又是这些军中大小官员出来指证,想想真是可笑。

杜如晦轻声将阴弘智送信的过程讲给李元恺听,然后以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他。

李元恺摇头道:“杜县丞,我家的情况你了解,怎么可能认识什么朝廷大员!不过或许我能猜出是什么人在背后促成此事!”

李元恺闭嘴没有继续说,恍惚之中他头脑里想起师父章仇太翼的模样,算算已有快半年没见过师父了,好像自从跨入纳滞境后,老头就不怎么愿意给李元恺推拿身子活络筋血了。

老头神神秘秘,李元恺早就猜测他肯定不是个寻常的山野之人,只是师父没有主动提及,李元恺也就不多问。

只是让李元恺郁闷的是,老头似乎早就知道内情,却一直不肯告诉他,这又是为何?

杜如晦见李元恺低着头沉默不语,也就没有再追问,轻声道:“现在你打算如何办?”

默然了一会,李元恺声音幽冷地道:“杜县丞,你说,此事唐国公知不知晓?”

杜如晦苦笑一声,道:“唐国公乃李阀家主,又是他亲自给县府传话,去除你父亲的罪名,归还你家田产,他怎么可能不知?”

李元恺点点头,其实他早有断定,只是心中一直以来还对李阀抱有一丝幻想。

此刻李元恺轻轻吐出口气,内心深处似乎放下了什么负担。

杜如晦与李元恺相识两年,虽说两人年龄有差距,但杜如晦总感觉和这孩子很投缘,佩服他小小年纪便敢为父亲遭受不平而抗争,偶尔性子火爆些,但总的来说心智成熟不似孩童。

杜如晦有些担心李元恺一怒之下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劝慰道:“李神通的确可恨,但唐国公也及时做出了补偿。元恺,士族门阀虽然以血缘作为联系,但血缘却不是维系门阀传承的唯一关键!你与李神通都是李氏族人,为何在李家待遇却截然不同?难道仅仅是因为李神通的父亲和唐国公的父亲是同父弟兄?”

杜如晦摇摇头,又道:“不,绝不仅如此!还因为李神通的父亲官至海州刺史,虽已故去多年,但仍然是李家重要的关系来源!而你却世代出身微末,对于李阀来说毫无用处!无用之人,即便有族人之名,也不过是行奴仆之事罢了!”

李元恺冷笑一声,道:“现如今不正是唐国公看我有点用处,才装出一副老好人的模样,对我一家安抚吗?”

杜如晦语重心长地正色道:“不错,你能看明白就好!不过换个角度想想,唐国公为你不惜夺除李神通军职,勒令其禁足别馆养伤,对你刻意讨好,正是出于对你的看重!元恺啊,对于你来说,这是个获取唐国公信任,得到李阀支持的机会啊!不若忍耐一时,待将来出人头地,再找李神通算账不迟!到了那时,最起码李阀会对你们两人之间的争斗,做到公平对待!”

李元恺嗤笑一声,摇摇头沉声道:“多谢杜县丞好意,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若是以常人角度来看,忍耐装作不知道是最好的选择!只是你却不知,等将来唐国公成了气候,天下间他想要谁的命都可以,不会再有人敢冒犯他!而我与李神通之间,他必定偏向李神通,不管我能为李家做多大的贡献,我也不可能真的得到李家尊重!那时我若想活,只能当一只摇尾乞怜的狗!而我,不想当狗!”

语气森森地说完,李元恺把书信往怀里一塞,拱手沉声道:“多谢杜县丞教诲!今日恩义,容元恺日后再报!”

说罢不等杜如晦一脸焦急地还想说些什么,李元恺翻身跃出车厢,快步拐过墙角离去。

杜如晦伸手一抓却连他的衣角都没抓住,苦笑摇头坐回到车厢里,长长地叹了口气,接着皱眉疑惑起来。

“唐国公将来究竟会成什么气候?这小子,总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第二十五章 下定决心

县城东街的富春酒楼,盛产关中名酒白勒浆,广受中下层官员和富商豪强欢迎,甚至在一些世族子弟聚会席间也十分流行。

传闻富春酒楼乃是武功县本地大族苏氏的产业,遍布关中大小城中,依靠独门酿酒技术成为苏氏的一棵摇钱树。

李家别馆管家李忠也是白勒浆的忠心追捧者之一,每隔四五日,必定找机会溜出别馆,跑到富春酒楼美美地喝上一小顿。

今日也不例外,午后李忠找了个由头溜达出府,独自跑到富春酒楼点上两个小菜,两壶白勒浆,美滋滋地一直喝到黄昏。

两壶酒约莫一斤多下肚,李忠已是头重脚轻,飘飘然地起身,在伙计殷勤地相送下,准备返回别馆。

“李大管家!慢走您嘞!常来啊!”

李忠摆摆手,喷着酒气笑骂道:“常来个屁!我这点俸钱要是多来几次,家里婆娘不得找我拼老命?”

与相熟的伙计调侃几句,李忠摇摇晃晃地哼着小曲走在敲响宵禁鼓声的大街上。

鼓声不急不促,街上行人纷纷加快了步子,家住城中的往家赶,住城外的赶紧挑着担子赶着驴子出城,一天的营生结束了。

看到李忠走出酒楼,李元恺从街尾拐角走出,快步跟了上去。

李元恺头戴斗笠,低着头遮住脸面,一身麻衣像个身材魁梧的庄稼汉,混在行人中毫不显眼。

李元恺一直不紧不慢地跟在李忠身后,这个距离恰好是他一个发力蹬步就能冲到李忠身边,只要走完东街,拐过前面哪条巷道,就能回到李家别馆大门前。

李元恺脸色阴沉地抬头看了一眼,微微捏拳,只要进了那条巷道,走到无人之处,便是他动手的机会。

那封书信是杜如晦送来的,他自然不会怀疑真伪,只不过事关重大,李元恺还是决定亲自证实其中隐情。

没有比李家人更清楚当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而如今李元恺能接近的,也只有管家李忠。

两人一前一后拐进巷道,八百通鼓已过四分之一,主街行人散去不少稀稀拉拉,这条偏僻巷道更是家家门户紧闭空无一人。

“忠叔”

一个略显低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李忠脚步一顿,疑惑地转身望去。

还没等李忠揉揉迷蒙醉眼看清楚来人是谁,就只见一个与他一般高的雄壮黑影大踏步走到跟前。

“你是李元恺?”

李忠打了个酒嗝,好不容易看清楚这张令他印象深刻的脸,没等他说第二句话,只觉脖子猛地被铁钳捏住,喉咙受到痛苦的压迫,身子被提起脚尖离地!

李忠挣扎着身子两眼鼓涨,脸色憋得发紫,一瞬间酒意散尽,惊恐地张嘴呜呜嘶哑。

李元恺前后看了看,单手掐着李忠脖子走到一旁,直接将他顶到墙壁上。

“忠叔,这些年家主答应给我们的例钱,一直都是从你手上拿,虽然每月都在减少,甚至比李家别馆的奴婢还要少,但我知道那不是你的主意,你也不过是遵照他人命令而已。所以,我并不想伤害你,但你必须要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明白吗?”

李忠望着那双冷森的泛着异芒的双瞳,喉咙里的气息被一丝丝抽离,窒息般的死亡感笼罩,他惊骇地拼命点头。

李元恺手掌一松,李忠掉到地上,靠着墙捂着脖子咳嗽好一会,大口喘着粗气才算捡回一条命。

李忠年逾不惑,年轻时也曾跟着主家在战场上冲杀过,惨烈的场面不是没见过,可是这一次,他在面对李元恺时,却真切地感受到恐惧。

他不明白,这位与二公子同岁的孩子,为何比起两年前更加令人恐怖?那发怒时的凶悍气息实在让他心悸!

李忠哆嗦着身子勉强站起来,背贴着墙颤声道:“你~你想知道什么?”

李元恺双眸紧逼,声音冷沉:“我爹是不是被李神通故意陷害所杀?李家人都知道内情对不对?”

李忠犹豫了一会,叹息一声道:“我就知道这种丑事瞒不住!按理说我该拼死维护主家,可是李神通素来狂妄,对我等李家多年老仆也动辄打骂欺辱,李家甚少有人亲近他。德良老爷不止一次跟家主提过,要用家法狠狠约束他,免得他败坏李家声誉,可是一来家主常年在外做官,二来李神通在家主跟前一直表现得恭敬顺从,家主受他蒙蔽,才让他胆子越来越大”

李忠小心看了一眼脸色阴沉的李元恺,轻声道:“李神通好赌,又与军中贵族子弟交好,开销颇大,倒卖军粮一事他干过不止一次,所得财帛都被他与幼良老爷瓜分。当年,听说是你父亲李绥当面撞破他的盗卖交易,李神通惊怒之下连夜将李绥处死,未免兵丁缺失引起怀疑,又给李绥安了个逃营罪名”

李忠见李元恺双眸煞气愈发阴冷,打了个冷颤急忙道:“此事李府早有传闻,几位老爷和少郎君还与家主在书房商议过!家主虽然一直偏袒李神通,但谋害族人性命,加之担心盗卖军粮一事影响李家声誉,家主还是痛骂了李神通一顿,对他做出处罚!听闻当年世子一力主张严惩李神通,并且将实情告诉你家,但不知为何家主改了主意”

李忠心里对李神通抱怨不小,但涉及到李渊和几位主家郎君,还是在李元恺面前尽力维护说好话。

李忠望着李元恺面色铁青,好似随时都会暴起伤人,咽了咽口水低声道:“元恺公子既然称呼老仆一声忠叔,老仆斗胆劝谏几句。李神通固然可憎,但他毕竟是家主堂弟,为免惹祸上身,元恺公子最好还是不要太过追究此事!元恺公子得家主看重培养,将来成就定不输李神通,可不要一时冲动自毁前程啊!”

李元恺漠然冷笑摇摇头,没有解释什么,拍拍李忠的肩膀道:“忠叔,比起李家大多数人,你的心肠不算坏。此事我知晓了,你不用多管。要是你还想在李家安稳待下去,今日与我见面一事,就烂在肚子里。”

说罢,李元恺扭头就走。

李忠望着他背影消失,揉了揉脖子长长地叹息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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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中,鼓声刚好落罢,几声刺耳的铜锣敲响,县府巡吏开始沿街巡察,宵禁开始。

小琰儿骑着竹马在小院里欢快地蹦蹦跳跳,母亲张九娘准备饭食,奶奶周白桃坐在屋前,借着落日余光眯着一双昏黄老眼,捧着一本破旧的人物小传看得入迷,书中主角是奶奶生平最喜欢的人物,三国才女蔡琰。

日子平淡安稳,虽无大富大贵,但也能保证温饱,李元恺搬了个马扎坐在院中,浓眉皱起,陷入了沉思。

饭后,天色渐暗,张九娘涮洗锅灶,周白桃和李元恺坐在院中。

周白桃照看着小琰儿,瞥了眼李元恺笑道:“丑牛儿可是有什么心事?奶奶看你回来后心不在焉。”

李元恺迟疑了一下,从怀中掏出那封皱巴巴的信,使劲抹平,递给周白桃道:“奶奶,您先看看这封信!这是昨日杜县丞交给我的。”

周白桃接过信,左右挪腾换了几处方向才凑到一点光线,眯着老眼细细看了起来。

李元恺将妹妹抱在怀里,小琰儿乖巧地把玩着一只干草编织的飞蝗,黑亮的大眼睛透出灵秀气。

张九娘收拾干净,擦擦手坐下,笑道:“娘,信上写的什么?”

周白桃的父亲虽然只是官府里最低等的贱吏,但还算有几分远见,从小刻意教授女儿读书认字,还想法设法地找书回来给女儿看,这才让周白桃有了读书识字的机会。

张九娘乃是佃农女出身,家中人丁多,祖辈都是大字不识的白丁,终日忙着劳作,也根本没有读书认字的意识。

这些年无事的时候,周白桃倒是会教她识字,不过还未到完整读完一封信的地步。

过了一会,周白桃看完,脸色镇定,沉吟了一会道:“先不深究这封信从何处而来,既然是杜县丞给你的,想来不会有错。”

李元恺轻声道:“方才落鼓之前,我找管家李忠证实过了,的确如此!”

奶奶看了他一眼,没有多问他是如何让李忠说出实情的,想了想转头低声将信的内容大致说给张九娘听。

张九娘不如周白桃性子沉稳,得知丈夫是被奸人所害,勾起心头悲伤,忍不住低声抽噎起来。

小院在昏暗的光线中陷入沉默。

一会,周白桃沉声道:“丑牛儿,你长大了,该到了当家的时候,说说你的想法。”

李元恺毫不犹豫,轻声道:“奶奶,我想脱离李阀。唐国公府再好,也终究是别人的家,咱们扎不下根来。今日李家肯收留咱们,不过是李渊看我今后有几分用处,即便将来我为李阀出生入死,也终究是依附他人,就像无根的浮萍一样飘荡,生死始终拿捏在别人手里!”

李元恺目光愈发坚定,当他下定决心之后,仿佛看到了另外一条从未想过的路!

“奶奶,孙儿不愿把命运交到别人手里!我要自己掌握命运!”

周白桃淡淡地笑了笑,轻叹道:“我们牛村李家,和唐国公李家终究是两个李字!李渊刻意向咱们隐瞒你爹的死因,不轻不重地处罚李神通,就说明在他心中,咱们一家是不如李神通重要的。这一点,奶奶当年拉着你向李渊磕头时就知道。只是,没有家世背景,如今的世道想要出头何其困难?奶奶也是为你将来着想,才想着依托李阀这棵大树。”

李元恺皱着眉头闷声道:“我想过了,如今我武艺初成,想要出人头地唯有从军。奶奶,咱们一家离开武功县,到别处生活,等你们安顿下来,我就去求师父,让他送我到北地边境。”

“你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父?”周白桃有些怀疑。

若非这两年李元恺的武艺表现出一日千里的进步速度,周白桃都会怀疑李元恺一直奉若天人的师父究竟存不存在。

李元恺挠头忙解释道:“奶奶,师父他老人家绝非一般人!这封书信,我看十有八九也是他托人送来的。等下次师兄送草药来,我让他带话给师父,等他安排妥当了,咱们就搬家!”

周白桃一直对老头的存在半信半疑,可是看李元恺这两年习武不辍,与之前判若两人,才渐渐接受李元恺有一位来无影去无踪的神仙师父这么个事实。

周白桃沉吟了好一会,看着李元恺认真道:“你可要想好了,脱离李阀,另投他处,将来你得不到任何来自李氏的支持,咱们陇西李氏族人的名头一文不值,所有的一切都要靠你自己打拼!”

李元恺目光坚毅,愈发棱角分明的脸上微笑道:“奶奶放心,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唐国公李家今后有可能的成就,我会拼尽全力为自己争取力量。李家容不下我,我便走自己的路。孙儿以前不敢想,现在不得不想,或许未来,我能和李家争上一争!”

周白桃和张九娘不太听得懂李元恺的话,但她们明白,李元恺已经下定决心脱离李阀。

周白桃点点头,沉声道:“既然你决定了,那咱们就离开!正好,趁着还有时间,把咱家的田产变卖了。我们一家从河北逃难至此,换了别处也照样能好好活下去!”

李元恺咧嘴笑了,感到浑身无比轻松,转头看着最后一抹余晖沉入西边,天穹彻底暗沉下来。

天黑了,李元恺心里却一片明朗。

第二十六章 李二毒计

李家别馆。

一位锦衣少年迈着沉稳的步子沿着廊檐往内宅走去,一路上的李家仆从遇见他,纷纷恭敬退朝一旁,拱手拜礼口称:“二公子!”

李世民目不斜视,身姿笔挺,冠玉般的面庞虽然还有一丝稚气,但李家上下却无人敢因年纪小而轻视他。

武功县谁人不知,李府二公子早慧多智,心思玲珑,加上丰神俊秀的外表,这些年想要上门定亲的关陇世族就没消停过,甚至连江南山东的大族也遣人来询问过。

年少不凡的李二公子,如今在京兆世族子弟阶层中,也算是一块香饽饽。

唐国公两位年长的嫡子,模样气度皆是没得挑,但性格迥然相异。

世子建成宽厚仁善,他更喜欢府中人称呼他为大郎君,觉得这样叫着亲切,身边的随从婢女伺候得也轻松些,还能偶尔跟大郎君说笑两句。

二公子世民则做派老成,讲究无规矩不成方圆,非常重视尊卑等级礼仪,对下边人要求甚严,不容犯错,久而久之让李府中人在年纪尚小的二公子身上感受到了威严,那种感觉便如面对国公爷一般,让李府中人啧啧称奇,传扬出去,愈发彰显李家二郎卓尔不群的名声。

刚拐过廊角,碰上迎面而来的李建成和李神符,二人一路谈笑,关系甚是亲密。

“二弟,可是来拜见母亲?”李建成笑着挥手招呼。

李世民走到跟前止步,拱手揖礼道:“见过兄长!叔父!”

李建成扶住他的双臂,笑道:“在家中,你我兄弟就不用那么多虚礼了!”

李神符也轻笑道:“世民这派头,倒是和你们德良叔父一个模子!”

李世民正色道:“长幼有序,礼不可废!”

李建成打趣道:“行了行了,知道你做事有板有眼,要不父亲怎会如此偏袒你?我如你这般年纪的时候,父亲可没少责骂我!”

李世民微微笑了笑,又是拱手正色道:“小弟还未恭喜兄长得了太子备身一职!今后得以与太子殿下亲近,李家将来的富贵全系兄长身上!”

李建成苦笑了下,无奈道:“还不是父亲非要促成此事,催我早日前往大兴城!我这立信尉的帽子都还没戴热乎,就要让我离家而去!唉~”

李世民淡笑道:“从九品立信尉只是散职,正九品太子备身则是实职,从属太子左右率府,掌供奉弓箭,侍卫东宫,多少世族子弟求之不得的机会,父亲也是花了大力气才办成此事!”

李建成摊手无奈道:“所以为兄也不好得推脱,只能乖乖听从父亲安排了!”

李世民看了一眼李神符,笑道:“好在朝廷也征辟了神符叔父为太子校书,今后与兄长同在太子身边做事,也好有个照应。”

李神符微笑道:“我这从九品的小官在太子詹事府刊校经史,读读书做学问,倒也落得清闲。”

李建成笑道:“还有神通叔父,父亲为他谋划了右候卫骑曹参军事一职,还是在大将军贺若弼手下做事,正好过两日我们一同进京!”

李世民点点头,笑道:“明日小弟让府中准备酒宴,就算是为兄长和二位叔父践行!”

李建成高兴道:“好啊!府中许久没有热闹了,那么就劳烦二弟操持,我这两日可是忙得脚不沾地!”

“兄长客气了!世民还要去拜见母亲,先告辞了!”

李世民躬身揖礼,从二人身边绕过,继续沿着廊下往内宅走去。

跨入后宅之前,李世民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一眼李建成和李神符远去的背影,眯着眼沉思了一会,伸手唤来一名婢女,轻声道:“去请神通和幼良两位老爷,让他们到我的南苑来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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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独居的南苑,一片水榭环绕,景色别致。

亭台下,李世民拜见完窦惠后匆匆归来,李神通和李幼良早已等候多时。

两年时间,李神通伤势早已痊愈,经过上次重伤的教训后,李神通这两年脾气倒是收敛了许多,甚少传出欺凌奴婢仆从的恶事,乖乖住在别馆修身养性,勤奋练武,气质倒是沉稳了不少,只是一双阴翳的眸子愈发狠厉了。

李幼良依旧担任家族管事,这两年李德良常年跟随李渊在陇州,对家族事务忙不过来,再加上李建成也即将赴大兴城上任,窦惠体虚多病,也无力多管府中事务,落在李幼良手中的权利一日比一日多,李家经由他过手的财货数不胜数。

“世民,急着唤我们有何事?”李神通捧着一壶西域葡萄酒,边喝边懒洋洋地问道。

李世民笑道:“过两日叔父要与大哥他们一同前往大兴城,今日无事,便邀两位叔父来此小聚闲谈。”

李神通撇嘴道:“我实不愿与他们走一路,宁可延后两日,只是怕家主知晓后又责备我!”

李幼良两年来长胖了些,红光满面的脸上笑道:“你弟弟李神符便与我二哥一样食古不化,动辄爱教训旁人,又爱拿老一套说教,令人厌烦!”

李神通嗤笑一声,嘲弄地道:“所以,李德良和李神符才会跟建成亲近,咱们仨又凑一堆,各玩各的!”

闲聊了一阵,李幼良忽地开口道:“不知你们可有听说,等到八月天子巡幸江南以后,家主可能会调任荣阳郡太守,届时会回武功县休养一阵子。”

李神通冷哼道:“这新天子即位,修长城挖河道建东都,如今又要改制,好好的州县二级制偏要改为郡县二级,真是折腾!”

李世民淡淡地道:“新朝新气象,天子锐意改革本是好事,只是他似乎太过急功近利了一些。”

李幼良又道:“关键不是这些!我听说,家主回来以后,准备将李元恺一家接入府中居住,然后给李元恺找一位武师,教他习武筑基!家主如此看重李元恺,对我等并非好事啊!”

李神通两道浓眉紧皱,眼中凶光闪烁,捏紧拳头森然道:“李元恺那个小畜生,两年来我无时无刻不想宰了他!”

嘭地一拳砸在石桌上,李神通恨恨地道:“老子被夺职禁足两年,那一家子贱奴却好端端地住进县城,如今又要让他们入府,还要教那个小畜生筑基,真是不知家主如何想的!”

李神通一想起自己在病榻上躺了半年之久,一股怨火就直冲脑门,恨不得将李元恺一家挫骨扬灰。

李幼良冷笑一声,幽幽地道:“李元恺的武学天赋不弱于黄须儿,自然能得到家主重视!只是”

李幼良看了一眼漠然不语的李世民,有意无意地低声道:“李元恺素来与世子亲近,若是再得到家主培养,将来在李家的地位肯定会直线上升,说不定还会成为世子的左膀右臂!等到将来世子继承了国公爵位,难不成这李家,我等还要看李元恺脸色不成?”

李神通猛地一挥手喝道:“断不可让李元恺入府!我与那小杂种有深仇大恨,等他成了气候,李家哪里还有我立足之地?”

一想到日后会被李元恺踩到头上,李神通咬牙切齿怒喝道:“老子宁愿拼着被家主重罚,不如现在就带人将他一家除掉!”

李世民蹙眉看了他一眼,耐着性子说道:“叔父稍安勿躁,此事须得从长计议!”

李幼良阴恻恻地诡笑道:“世民聪慧,应该明白其中利害!倘若李元恺一家入府,必定威胁我等!特别是世民,向来得家主看重,可若是李家今后的能人都围在世子身边,恐怕世民在家主心里的地位也会受到影响!”

李世民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地笑道:“幼良叔父如此说,想必是有了主意?”

“嘿嘿~我只提醒一句,如今东都通济渠工期紧,人丁短缺,武功县周边多征发囚徒和眷属充当劳役!”

李幼良声音幽冷地说了一句便闭嘴,然后紧盯着李世民。

李神通不解地道:“什么东都什么劳役,这些东西有什么联系?”

李世民眼底精芒一闪,唇角上翘微笑道:“我明白叔父意思了,你是说,可以让武功县以征发罪囚眷属的名义,征调李元恺一家充入劳役,押往东都开凿通济渠!等他们一家成了丁夫,想要从通济渠活着出来,恐怕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李幼良赞赏地点头,笑道:“世民果然不负早慧之名!”

李神通激动地一拍巴掌:“好主意啊!就这么办!”

李世民摆摆手道:“除了李元恺,他那一家都是无用的妇孺,死活无需操心。关键还是李元恺,此人虽然粗莽鄙薄,但并不蠢,既然要动手,就一定要致其于死地!”

稍微思索了会,李世民便有了主意,道:“寻一个李元恺不在家的时机,让武功县令王世充以罪卒眷属的名义索拿周氏和张氏,即刻押赴东都充作丁夫!李元恺回来发现家中无人,惊怒之下定会到李家别馆闹事,这样便可将其一家分开处置!”

李神通惊骇道:“如此,那小杂种岂不是要再闯别馆?”

李世民冷笑道:“我要的便是他再闯别馆!我们提前布置好人手,以强弓硬弩相待,再让王世充给他安一个隐瞒年龄逃避课役的罪名,联合县城巡兵,等他上门送死!若是他反抗,正好名正言顺将他革除族谱,就地正法!若是他屈服,哼哼~还是死路一条!就算事后父亲责怪,我们也能有所推诿,反正是他主动闯别馆闹事在先!”

李幼良笑道:“如此天罗地网,纵使李元恺三头六臂也逃脱不了!万一真的让他逃了,只需一纸文书,便能让此子成为大隋缉捕在案的逃犯,天下所不容!不过,李绥逃营罪名已除,天子去岁又下令免除妇人课役,若是按照我们的计划行事,还需武功县上属府衙下令才行!”

李世民微微一笑,犹如智珠在握:“京兆郡丞裴蕴裴公,乃我李家世交,与我也有数面之缘,此小事只需我修书一封与他,定能办妥!”

李神通张狂大笑,恶狠狠地道:“李元恺小畜生,这次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李幼良和李世民相视一笑,仿佛从各自眼中看出许多心照不宣的想法。

第二十七章 再闯李府

三日后,卯初,东边渐渐透出光线,天色将明,朝阳未升。

武功县城西边巷道尽头,李元恺家宅门前,驶来一辆挂着唐国公府旗帜的马车,叮铃铃作响,在寂静的巷道格外清脆。

马车里,李幼良和县令王世充同坐,两个胖子将车厢撑得满满。

王世充是西域胡人,长得五大三粗孔武有力,一把络腮胡让他瞪眼发怒的时候,颇有几分像豹头环眼,燕颔虎须的猛张飞。

县府官吏在下面偷偷叫他环眼贼,取笑他的胡人出身。

李幼良掀开帘子透过缝隙望着小宅子紧闭的院门,缩回头谨慎地道:“李元恺当真不在家?”

王世充黝黑的脸上发笑道:“看来老弟上次被那小子吓破了胆哟!放心吧,我早就差人打探清楚,李元恺每日黄昏出城,第二日临近午时才会返回,听说这小子是出城砍柴,娘嘞,他家莫非是烧窑的,要得了这许多柴火?”

李幼良估算了一下时辰,冷笑道:“管他出城作甚,只要他不在家就可以动手!距离午时还有好几个时辰,足够了!王县令,抓捕公文可有备妥?”

王世充拍拍胸脯道:“京兆郡丞传下的命令早就收到了,一切手续都已妥当。只是,对付一家无门无路的平民,用得着如此大费周章吗?”

李幼良颇为得意地道:“抓人自然只需王县令下令即可,只是这些东西却是要准备好给家主看的!万一家主回来责问,我等也好有个缘由推脱!”

王世充怪笑一声道:“反正我只是遵照上头命令行事,唐国公若要怪罪,可别推到我身上。”

“嘿嘿~怎敢?时辰差不多了,王县令,动手吧!”

王世充手伸出窗外,露出长满黑毛的胳膊,用力拍了三下。

早就埋伏在巷道两侧路口的二十名巡兵顿时冲了过来,一脚踹开小院门,如狼似虎地扑了进去。

很快,小宅子里就传出周白桃愤怒地喝骂声,张九娘惊慌尖叫声,还有小琰儿的大哭声。

锅盆碗盏摔碎一地,拴在院中的驴子吭哧大叫,抬起后蹄子踢翻好几个巡兵。

巡兵大怒之下,拔出刀几下将驴子砍翻,血溅的整个小院都是,淌了一地,猩红刺眼。

动静太大,街坊四邻纷纷打开院门出来瞧瞧发生了什么,王世充挥挥手,巡兵们抽出刀指着露头的百姓们厉喝道:“县府抓捕罪徒眷属,无关人等各自闭门!若有敢阻碍官府办差者,按包庇窝藏贼人罪名论处!”

当下,街坊邻里赶紧躲回家中不敢出来,胆子大者虚掩门缝偷瞄。

三名巡兵押着周白桃和张九娘出来,张九娘紧紧怀抱哇哇大哭的小琰儿,衣裙扯烂头发凌乱不堪,强忍心中恐惧垂泪不止。

周白桃则是被一名巡兵揪着头发死死按住头拖了出来。

“启禀县君,人犯皆以抓到!”

王世充掀开帘子一角看了几眼,在张九娘身上多转了几圈,冷冷地道:“宅子里可还有其他人?”

“禀县君,宅中除了这三个妇孺,并无他人!这老妇反抗激烈,还咬伤了我们一名弟兄!”

王世充斜眼一瞟,见周白桃满头白发身躯瘦弱,嘴唇带血,却鼓着眼死死盯着他,不由啐了一口吐沫,冷笑道:“死老太婆,你好像很恨我?”

周白桃张嘴吐出一口血沫,恨恨地道:“老婆子要把你的模样记在心里,刻在骨头上,告诉我家丑牛儿,就算死了,也要托梦让他给我们娘仨报仇!”

王世充不屑地冷笑道:“拿李元恺那小畜生吓唬我?他力气再大,本官准备五十副弓弩招待他,他还焉有命在?”

一挥手,王世充厉喝道:“全部押走!”

“喏~”巡兵收队齐声应喝,押着三人离开。

李幼良在车厢里看着人被押走,笑道:“多谢王县令相助!接下来,还请王县令速速调派巡兵进驻李家别馆,等那小子上门!至于这三个妇孺,直接派人押往东都工地,一刻也别停留!”

王世充摸摸扎手的胡须,阴笑道:“瞧那张九娘身段模样还不错,可惜了!”

李幼良当即心领神会,笑道:“不过是一介佃农女,有何伺候人的本事?待此事过后,我定送王县令两位李阀调教的女伎,保管都是身姿曼妙,歌舞弹唱在行的妙人儿!”

王世充搓着手,满眼婬邪:“那就多谢老弟了!嘿嘿!兄弟我是个粗人,就喜欢细皮嫩肉的年轻娘子!”

马车里传出大笑声,伴随着叮铃铃的车铃响声远去。

巷道里一片死寂,李家更是一片狼藉,一直到日上三竿,小巷里都无人敢迈出家门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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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正午,李元恺如往常一般,挑着一担子高高的干柴垛,入城回家。

家里的二十亩薄田已经卖掉,牛村也无牵无挂,等这两日收拾细软,一家人便可离开武功县,往别处谋生。

一想到这些,李元恺心头不由火热,脚步也加快了几分。

走入巷道,李元恺愣了一下,这条熟悉的巷道今日不知为何,显得格外冷清,都快午时了也见不到一个人影。

越往巷道深处走,李元恺心头愈发生出一种不祥之感。

巷道尽头,快到家门口,李元恺突然间嗅到空气中浓烈的血腥气!

隔着些距离,李元恺双瞳猛地一缩,他看到一股血水从院门口斜坡淌下!

一把甩掉干柴担子,李元恺三步并作两步,一头冲进院中,却是被眼前的狼藉震得如遭雷击!

“奶奶!娘!小琰儿!”

一声咆哮,李元恺目眦欲裂,疯了似的冲进堂屋,却只见里面空无一人,桌案矮几锅盆碗盏打碎在地,几口破箱子被翻到,那情形像是遭了匪徒洗劫一般,就差没把房子点着了!

李元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踉跄脚步站在院子中,家里唯一的牲畜,那头青驴浑身刀痕倒在地上,血淌了满地。

李元恺颤抖着蹲下身子,轻抚驴子还在抽搐的身躯,他根本不知道满院的血水,有没有家中亲人的,若是有李元恺不敢想!

热的!驴子的身躯还有一丝温热!

李元恺一个激灵,猛地反应过来,恐怕贼人还未走远!

呼哧一下冲出家门,李元恺心急火燎地从干柴垛里抽出两截黑铁长戟,咔地一声装好锁紧,横刀插在腰间,拔腿便朝巷道口冲去!

“李家大郎!李家大郎!快过来!”

巷道一侧通往临街的路口,一处宅子后门敞露缝隙,一个焦急的妇人躲在门后,使劲朝李元恺招手,压低声音呼喊。

李元恺急忙跑了过来,长躬揖礼忙道:“王婶!可知我家究竟出了何事?”

王婶一拍大腿急吼吼地道:“天还没亮,就有一伙兵丁自称县府办差抓捕罪徒眷属,砸了你家大门,将你奶奶娘仨抓走了!哎哟天呐~那伙兵丁好凶,吓得街坊四邻都不敢出来!”

王婶喋喋不休地描述着当时情形,李元恺皱眉急思,县府的人为何会来自家抓人?

“王婶,可确定是县府的人?可有见过的县官露面?”

王婶咽了咽唾沫,想了想摇头道:“那倒没有!不过有一辆马车,车里好像坐着官!”

李元恺心思一动急忙问道:“马车上可有什么标记?”

王婶一拍巴掌:“想起来了!那马车挂着的小旗子,和前不久经常来接你的那辆车上挂着的一样!说来也怪,那马车挂着铃铛叮铃铃响,还在这巷道里绕了好几圈,就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一样哎~哎~李家大郎,我话还没说完呢~”

等不及听王婶唠叨,李元恺扭头拔腿就冲,脸色铁青得吓人,一双狮目紫芒幽幽!

“李阀!若是我祖母娘亲小妹有任何闪失,李元恺今日定要将尔等杀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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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别馆,大门紧闭,耳门敞开。

今日别馆内有些热闹,待会午饭过后,就要送世子和两位叔爷前往大兴城赴任。

李府之内一下子有三人被朝廷征辟为官,对于世家大族来说,可是一件好事,意味着家族的兴盛。

大门台阶上,站着两名李府护卫,身着皮甲腰挎长刀,站在那兴奋地议论着世子会带哪些仆从一同前往大兴城。

正说着,李府大门前宽阔的街道上,大踏步走来一位背负长戟,手提横刀的少年,连幞头也没戴,一头狮鬃披散着,浑身煞气惊人。

背负如此惹眼的马上重兵器,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县城,这可是有违大隋禁令,一路上引得不少行人指指点点。

两名护卫见李元恺似乎有些面熟,又被他身后那杆黑铁长戟所惊,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等到李元恺即将跨步走入耳门,才大吼一声扑了过去拦下。

“站住!你~李元恺?你想干什么?没有家族允许,你不准踏入李府半步!”

两名护卫拦在李元恺身前,紧握长刀半抽出,如临大敌地紧张盯着他。

李元恺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寒声道:“不想死,就滚开!”

说着迈出一步,护卫哐啷两声抽刀,明晃晃地刀尖对准李元恺。

李元恺不屑地冷笑,顶着那刀尖朝门内走去。

两名护卫相视一眼脸色狰狞地大吼一声,举刀砍下!

可比他们动作更快的,是李元恺手中横刀!

抬手一瞬间,李元恺刀锋已经划过两人脖颈,咔嚓一声骨头碎裂声,两具无头尸身倒下,血喷溅而出,光亮的刀锋滴血!

迈过两具尸体,李元恺走进李家别馆,依照着模糊的记忆,往府宅深处走去。

一声愤怒地狮吼震彻整座大宅!

“李阀的人!全都给我滚出来!”

第二十八章 魔罗逞凶

李元恺行至正厅前的广场,呼啦一声从四面涌出许多李府护卫,个个披皮甲挂长刀,还有不下二十名弓手,张弓搭箭将他围住!

李府护兵为首者,乃是一员甲胄齐全的军将,铁盔下的那张脸狞笑,赫然是李神通!

李元恺眯眼盯着他,从他入府到现在不过片刻,李家护卫居然反应如此神速,李神通这厮更是披甲上阵,犹如事先早有预谋一般!

李神通得意大笑,忽地脸色一变厉喝道:“李元恺!无故擅闯李家别馆,斩杀两名李家护卫,你该当何罪?”

李元恺横刀一指,冷冷地道:“李神通,今日我不想跟你纠缠!识相的,滚远一点,叫李家能做主的过来,我有话要问!”

“哈哈哈~”李神通仰头狂笑,“我呸!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来李府问话?要问,就问问这上百把钢刀和这二十多张硬弓,问问你今日还走不走得了!”

忽地,李神通上前两步,压低声音诡笑道:“你是不是想知道,死老太婆和那贱妇在哪里?嘿嘿~想知道,等你被乱刀剁成肉泥后,自己下去问她们吧!哈哈~”

李元恺眼瞳猛地一缩,额头青筋凸起,双眸顿时一片血红!

“李神通!你找死!”

暴怒地狂吼一声,李元恺抡圆臂膀直接将手中横刀扔出,横刀在半空急速旋转,带着破空之音刺向李神通!

李神通早就暗中防备,就怕李元恺突然间暴起,一个地滚翻躲开。

身后顿时响起一声惨叫,他身后的一名李府护兵就没那么幸运了,胸膛直接被横刀刺穿,巨大的力量竟然将他身子带飞,钉在数丈之外的大树上!

李神通倒吸一口凉气,怎地这小杂种两年时间变得更加凶悍了!

“快!快放箭!射死他!”李神通急忙大吼。

李府护兵早就知道李元恺的“魔罗”凶名,哪敢怠慢,一声令下,二十多张硬弓唰唰齐射!

李元恺反手取下背上的黑铁长戟,六十二斤中的长戟在他手中舞动成圆,呯呯梆梆地将射来的利箭挡下!

一轮箭射罢,李元恺咆哮一声跃入护兵群中,犹如猛狮入羊群,一丈二长的铁戟一扫,数百斤的巨力顿时打翻一片!

长戟锋利的两侧月刃,擦着就伤,劈砍就死,月刃中央的矛刺如恶龙出海,取命无数!

“杀!”

狮吼震耳,武艺初成的李元恺暴怒之下更加恐怖,根本无人挡得住他一戟之威!

盏茶功夫,近百名李府护兵躺倒一片,李元恺浑身染血,双瞳血光闪烁!

李府护兵这才明白,哪里是什么魔罗,简直就是收割人命的活阎王!

这般绝世凶人,挡他的路和送死有何区别?

特别是那二十几名弓手,几乎全都惨死在黑铁长戟之下,残肢断臂,血流满地,染红大半个广场!

巨大的惊恐之下,李府护兵顿时失去了敢战之心,纷纷哀嚎惨叫逃命而去,根本不敢停留,任凭李神通躲在一旁急切地大声喝骂也不起作用!

战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根本没有取胜的希望,白白送命!

“李神通!”

一声杀气冲天的怒吼,惊得李神通连连后退,他只看见一个头顶天,脚踏地的血人提着黑戟一步步朝他走来,每走一步地上都留下一个血脚印,那滴落血珠的狮鬃头发下,一张犹如阎魔的狰狞面孔!

李府内宅冲出来一大群人,李建成李神符都在,李世民和李幼良,李秀宁李莞李夏兰三个李家年长姐妹,甚至都惊动了主母窦惠,还怀抱两岁的幼子李元吉。

一家子正在后宅准备辞行,突然间听到李元恺闯入别馆杀人无数的消息,不由得令人震惊!

广场上的惨烈场面犹如大战过后,李莞和李夏兰当即就面色苍白躲朝一旁干呕不止,李秀宁虽也不好受,紧握拳头死死忍住。

窦惠吓得花容失色,连连颤声惊呼:“怎会如此!怎会如此!孽子!孽子!赶快把他拿下!”

李世民原本胸有成竹将李元恺拿下,见到李府护兵死伤一片仍旧奈何不得,也惊惧地身子一颤。

李幼良脸上布满一层油汗,凑在李世民耳边低声道:“无妨!无妨!王县令的巡兵该是布置妥当了!”

李幼良边说边擦汗,怎么看也是一脸惊惶无措的样子。

李元恺吐出一口血水,都是溅进他嘴里的血,冷冷地远远看了一眼李家众人,提着黑戟就朝李神通刺去!

“元恺!住手!”两声惊怒喝止,李建成和李神符同时出声。

李神符哐一声抽出腰间长剑,修长的身子轻盈跃起,呯地一声将李元恺手中长戟打歪!

“元恺!何故如此?为何要闯李府杀人?”

李神符拦在兄长身前,李神通忙爬起来捡起刀朝后躲开。

李元恺凶戾的眼睛盯住他,声音嘶哑地道:“神符叔父,你让开,我不想伤你!今日李府敢伤我奶奶娘亲小妹一根寒毛,我就血洗李家别馆!”

森寒的声音让在场之人无不头皮发麻,可是看看广场上满地的死尸,残肢腑脏泡在血水里,又无人敢怀疑李元恺的话。

李神符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看到李元恺不由分说冲进李府杀人,压着怒气沉声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我不明白,你把话说清楚一点!”

李元恺长戟一指李神通,寒声道:“你问他!今晨有人指使县府巡兵,抓了我一家三个老弱妇孺!有街坊指证,当时有李府马车在场!李神通必定知晓此事!”

李神符心中一惊,接着便是更大的愤怒,猛地转头朝李神通看去,其余李家人也都朝他看去,窦惠更是气得面色铁青。

“没有!我根本不知!都是这小畜生胡说栽赃!是他无缘无故冲进我李府杀人!”

李神通慌忙否认,大声怒吼,那样子倒像是受了委屈一般。

“大嫂!你们可都是知道的!这两年来我根本没有迈出李府一步!我怎会指使县府抓人?”

“王八羔子!你明明知道!”李元恺握戟满心怒火,踏前一步却是被李神符剑尖拦住。

“神符叔父,你也怀疑我撒谎?”李元恺牙齿咬得咯咯响。

李神符沉默了一会,轻叹道:“李神通两年来的确一直呆在府中!元恺,此事必然另有隐情!我可以向你保证,李家别馆内,绝对没有你奶奶和娘亲小妹!”

“对!元恺,切莫冲动!我也可以向你保证,李府无人抓你家人!为兄的话,你也不信吗?”

李建成也急忙大声说道。

李秀宁站到李建成身边,秀丽的面庞满是恳切,柔声呼唤道:“元恺弟弟,大姐也向你保证,这里真的没有藏着你的家人!别打了,有什么事,我们都可以帮你!”

李元恺握紧长戟,冰凉的戟杆和他此时的心一样冷。

漠然地扫了一眼李府众人,李元恺低下头,血水顺着他的面颊滑落,声音低沉。

“神符叔父,建成兄长,大姐,我相信你们!可是我绝对不相信李神通!就算不是他动的手,他也必然知晓其中谋划!”

李元恺猛地抬头,目光越过李神符怒视李神通,朝前跨出一步,李神符的剑顶在他胸口上,刺破血肉,让他感到一丝疼痛。

“元恺,住手吧!我向你保证,事情会调查清楚的!但是你不能再伤人了!若是你执意要动手,休怪我剑下无情!”

李神符眼神复杂地看着他,诚恳却又严厉地叹息道。

李元恺嘴角扯动有些僵硬地笑了笑,幽幽地轻声道:“神符叔父,你知道吗,我已经决定,从今往后依靠自己的力量保护家人!不依靠谁,不仰仗谁!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没有人可以伤害我李元恺的家人,没有人!”

“神符叔父,得罪了”

话音刚落,李元恺猛地提戟,以戟杆尾端扫落顶在胸前的长剑。

一股巨力震得李神符手中剑几乎脱掌,他不敢犹豫,急忙一跃挽了个剑花朝李元恺刺去。

方天戟属于马上重兵器,大开大阖自是横扫八方,可是步战近战却吃了刚猛有余灵巧不足的亏。

好在李元恺勇力无双,连战数场虽有些手臂酸软,却也远未到力竭的地步,以强横无边的巨力舞动长戟,反倒是打得李神符招架不住。

拼尽全力一剑荡开方天戟一侧月刃,李神符胸膛内一阵气血翻涌,惊骇大呼道:“你竟然已经筑基?还跨入了纳滞境地?天呐~这才两年时间呀!”

李神符心中苦笑连连,他早就知道凭借李元恺的天赋,武学上超过他只是迟早的事,但也没想到来的如此早!

李元恺扬臂握紧长戟,矛刺斜指长空,摇头沉声道:“神符叔父,你非我对手,让开!”

李神符叹息一声,依然横剑胸前:“就算再不喜,他也是我一母同胞的兄长,我怎能见他死在你戟下而无动于衷!”

李元恺狠狠一咬牙,双眸凶芒闪耀,正要动手,身后响起一片齐整脚步声!

李幼良一拍大腿,激动地大喊道:“来了!是王县令率领巡兵前来捉拿暴徒李元恺啦!”

王世充带人来的速度很快,甚至比原计划还要快些,可是不知为何,李幼良心中竟然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

第二十九章 别馆血战

李世民见大批巡兵赶到,心中大定,踏前一步指着李元恺怒喝道:“李元恺凶性难训,无故闯入李家别馆,杀人伤人无数,此等暴徒绝对不能留在李家!今日便以家族名义,将李元恺一家革除陇西李氏族谱,逐出李氏门阀!”

“王县令!请下令射杀此獠!不必留手!”

李建成当即大惊,忙喝道:“二弟!不可擅自做主!此事须由父亲决断!母亲?”

李建成朝窦惠望去,窦惠怀抱李元吉,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李世民冷笑一声,猛地挥手怒吼:“动手!”

王世充提着一把金环大刀,胖壮的身子披着一层薄铁甲,黑毛大手一挥厉喝:“弓弩!射!”

这支三百名巡兵队伍乃是武功县最强力量,一直由王世充牢牢把持,全部配备大隋军制横刀和两裆铠,甚至还有五十张强弓和五十副硬弩。

正是手握这支兵力,让王世充在武功县成了无人敢忽视的存在,不管是唐国公李阀还是本地大族苏氏,对待他都是客客气气。

三百名巡兵将广场围得水泄不通,一百名弓弩手呈半月状将李元恺围住,一声令下,令人汗毛倒竖的唰唰声响起!

军制强弓硬弩更加锋利,速度更快,特别是弩箭,距离稍近几乎避无可避!

李元恺猛地朝死人堆里一扑,连续几个翻滚,呯呯呯躲过一轮弩箭,箭镞扎进广场石砖里,射的砖石碎裂血水飞溅!

扛起一具李府护兵尸体当作肉盾,李元恺提着长戟顶着箭雨朝巡兵弓弩手冲去!

“结盾!结盾!快!”

王世充有条不紊地指挥着,弓弩手立即起身朝后退去,百名刀盾手上前,将套在手臂上的木制盾牌立在一起!

王世充这厮绝对不是一个合格的文职县令,他本就是以军功入仕,指挥起这支巡兵队伍倒也得心应手。

李元恺扛着插满箭矢的死尸狂奔起来,一声狮吼怒啸,双肩一顶将死尸当作重炮砸在那一堵木盾墙上,顿时砸得最前面一排刀盾手阵型松散了些!

趁着这个空隙,李元恺边冲边抡起黑铁长戟,轰地一声抡砸在盾墙上,庞大的力量犹如山洪爆发,当即就有数面木盾被砸碎,木盾后的刀盾手纷纷喷血而亡!

阵型破开一个缺口,李元恺直接冲入巡兵队伍中,抡着长戟就是一顿猛砸,以横扫千军之势无人能敌!

李幼良满脸汗水淋漓,一边擦一边呢喃道:“暴徒!暴徒!太可怕了!”

李世民双拳紧握脸色铁青,万万没有想到,不过与他一般年岁的李元恺竟然勇悍如斯,三百巡兵都拿不下他!

冰寒一片的眼眸划过一丝厉芒,李世民侧身在李幼良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李幼良恍然大悟,忙不迭点头,提着袍衫下摆就朝后宅跑去。

巡兵围着李元恺剿杀,可就是如猛兽困斗一般,只能在李元恺身上留下一点伤痕,根本制不住他!

更可怕的是,连番挥舞沉重的方天戟,李元恺居然没有半点脱力的迹象!

反倒是巡兵死伤一片,短短片刻已经阵亡三十几人,伤者更是上百。

王世充此刻已经不像刚才那般镇定自若了,一边后退一边大声嘶吼,指挥越来越惊慌的队伍,每阵亡一人,王世充就感觉心头在滴血。

这些巡兵可是他花费大力气培养的,投了许多钱财进去,有这支队伍在手,只要他王世充在武功县一日,县府上下就无人敢违抗他的命令,武功县也无人敢不给他面子。

没想到如今为了交好李阀,再顺便小赚一笔,三百巡兵抓捕一个李元恺,就折损这么多,王世充现在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该死的李家!怎么没人告诉我,李元恺不光早已筑基,还成为了纳滞境地的武学高手!这些蠢货!真是害人不浅啊!”

王世充心中怒吼狂骂,若是早知李元恺勇悍无敌,他又何必蹚这趟浑水!

不过王世充的这顿骂倒是冤枉李家了,李府上下和他一样,根本不知道两年时间,李元恺的武艺进展到了这般地步!

李元恺凶狠的目光在人群中锁定王世充,怒吼道:“黑野猪!过来受死!”

暴怒狂吼惊得王世充浑身一颤,李元恺长戟猛地劈砍而下,直接将挡在王世充身前的两名巡兵劈成两半!

浓烈的血腥气刺激得李元恺越发神勇,王世充被逼急了,也怒嚎一声举着金环大刀朝李元恺砍来!

李神符沉声喝道:“建成秀宁,我们一起动手制住李元恺,万不能再让他这般肆虐下去!”

李建成凝重地点点头,拔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宝剑,李秀宁则是提着一杆挂着红缨的轻巧白杆枪。

三人纵身跃入战圈,将李元恺围困其中,王世充顿觉压力大减!

李元恺满面血红,狰狞地看了一眼面色凝重的三人,狂笑一声:“来的好!今日就战个痛快!”

“小心!他的戟重,万不可硬挡!”李神符低声一句,率先发难!

长剑直取李元恺后心,李秀宁娇喝一声持枪从正面突击,李建成虽然看似剑招华丽,却并不实用,只能瞅准时机再下手。

王世充喘着粗气,低头看了一眼握刀的手,虎口处早已迸裂,鲜血满布!

“这就是传闻中的绝世猛将?他才几岁?等他成年来报今日之仇,我哪里还有命在?绝对不能让他活着离开!”

王世充恶狠狠地啐了一口,感受到巨大的威胁,激起了他的凶气,提刀迎了上去!

四人围着李元恺陷入混战!

不过交手之间,李元恺还是能感受到,李神符和李建成李秀宁三人并不想真的杀他,出手都避开了身体关键部位。

李元恺心中苦笑,他又何尝不是如此!

只是今日与李阀撕破脸,容不得丝毫退缩软弱,不交出李神通,让他说出奶奶娘亲小妹的下落,李元恺誓不罢休!

李幼良气喘吁吁地从南苑跑回来,手里拿着一张三斗雕弓,还拿着三支箭镞涂抹药粉的箭矢。

“药效如何?”李世民冷静地接过雕弓,试了试弓弦,淡淡地问了一句。

“若射中,足够麻翻一头山猪!”李幼良低声说道。

“三支箭,够了!”

李世民颇为自信地自语一句,抽出一支箭矢搭在弓上,慢慢举起瞄准被困在广场中央的李元恺。

四人苦战李元恺,久久无法将他拿下。

李元恺不愿伤了李建成三人,出手也有所顾忌,倒是打得颇为憋屈。

李秀宁打得浑身香汗淋漓,秀美的面庞通红,一杆白蜡枪倒是舞得虎虎生威,让李元恺吃了不少苦头。

长戟月刃挡开王世充的金环大刀,戟杆震开李建成的剑尖,又以戟尾扫落李神符手中长剑,电光火石间,李元恺力撼三人!

他的侧面却是露出一个空档,李秀宁娇喝一声,灵巧的枪杆探出直取李元恺肋下!

李元恺嗅到一丝危险,反应奇快无比,身子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开,枪尖擦着他皮肉划过!

下意识地,李元恺铁戟一扫,猛地朝上一抬打在李秀宁枪杆上,巨大的力量震得白蜡枪杆颤抖不止,李秀宁哪里握得住,惊呼一声枪杆脱手,轻柔的身子被震飞!

她的身后,正好是立在广场一角的一尊镇宅异兽石象,那高举的兽爪对准李秀宁后背!

“大姐!”

李元恺惊叫一声,一个箭步跃起,高高跳在半空,长臂一勾揽住李秀宁的纤腰,将她硬生生拽了回来,稳稳地落在地上。

李秀宁回头望了一眼,若是自己撞在那尊石象上,就算不死也得重伤,少女拍拍小胸脯娇憨地吐吐舌头,一副后怕的样子,欢喜地道:“元恺弟弟,谢谢你救了我!”

李元恺苦笑了下,没有说话。

李秀宁靠近他身前,温柔地恳切道:“元恺弟弟,收手吧!有兄长和神符叔父在,他们定然会还你一个公道!”

李元恺叹息一声,低下头苦涩道:“公道?我”

没等他说话,李秀宁猛然间脸色大变,想要伸手去将李元恺推开!

“快躲开!”

只见一支从暗处射来的冷箭,刺破长空朝李元恺后心射来!

李元恺瞬间觉察到了危险,脚步一旋朝后转身,这一次他却是慢了一步!

噗嗤一声轻响,几颗血珠溅落在李秀宁面颊上,映衬着苍白的面色,少女大吃一惊,身子僵愣住!

利箭直接穿透了李元恺的胸膛,他低头看了一眼贯穿身体的箭矢,隐约在箭尾看到三个小字:李世民!

嘴角涌出一口血,热乎乎黏稠稠,这是他自己的血。

抬头望去,越过无数人影,在人群中准确地看到缓缓放下雕弓的李世民,那冷漠的眼睛里泛起嘲弄之色。

李元恺只觉胸口燃起一团火焰,烧得他全身狂躁暴虐,猛地一把将利箭拔出,李元恺张嘴怒啸,口齿猩红一片!

“李二!小人!我誓杀汝!”

宛若濒死之下的雄狮咆哮,李元恺扔掉箭矢,紧握长戟,纵身一跃,几个起落便朝李世民杀去,李家后宅之人慌乱大叫四散逃开!

李世民拔出佩剑高举大吼道:“此暴徒已经中了麻药,不久必将力竭!莫要怕他!李府护兵,随我斩杀此獠!”

第三十章 一波三折

李元恺挥舞长戟跃入巡兵队伍中,一戟杆打翻几名冲上来的刀盾手,突然只觉眼前一阵阵眩晕感,头脑有一丝昏沉!

脚下一个踉跄,李元恺心中大惊,急忙双手撑着戟杆才站稳!

胸口箭疮流血不止,感觉不到疼痛,却有一阵阵的酥麻感,并且那种感觉正在向全身蔓延!

“箭镞果然沾了药粉!”李元恺使劲甩甩头,咬牙如被困的凶兽一样,猩红的眼睛凶戾地盯着围拢的巡兵。

王世充见李元恺果真中招,精神大振,高举大刀怒吼道:“他已经中了麻药,就快无力,不要怕他!一起上!将其乱刀砍死!”

早就被打得胆寒心惊的巡兵一个个挪着脚步踌躇不前,饶是亲眼见到李元恺腿软,但刚才那勇猛无敌的身姿成了他们一辈子的梦魇,就算看出李元恺药力发作,也不敢轻易上前。

王世充大怒,提刀砍翻两个退缩的巡兵,厉声道:“不尊命令者,死!”

强硬逼迫下,巡兵们才重新鼓起勇气,嘶吼着朝李元恺杀去!

轻蔑地吐出一口血水,李元恺仰头大笑,怒吼道:“吾乃狮王!岂会被尔等一群软脚羊所害!今日便死战一场!杀!”

狠狠一口咬在舌尖上,剧痛刺激下顿时将头脑发晕的感觉驱散不少,李元恺挥舞大戟左右劈杀,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直朝李世民而去!

“不管今日能不能活,只要宰掉李二就不算亏!”

李元恺怒极之下恶向胆边生,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杀李神通诛李世民,把个隋末江山彻底搅乱!

心里打定主意,李元恺精神大振,一脚将一名刀盾手的木盾踢得粉碎,踩着那人的身子高高跃起,长戟一舞犹如天神下凡!

“李二!老子忍你很久了!”

一声怒啸炸响在别馆上空,李家人吓得面无血色屁滚尿流,李幼良更是撒腿就跑。

李世民扔掉雕弓,双手攥紧剑柄,倒是十分硬气地没有逃窜,死死盯着李元恺劈下的长戟月刃,勉强侧身躲过,只觉一道劲风擦着脸滑落,一缕黑发被划断!

李世民刚抬手举剑,李元恺捏着黑戟杆尾端用力一震,戟杆嘭地一声闷响打在李世民胸腹间,只一招就将他打趴下,杵着剑单膝跪地,吐出一口鲜血,一张俊脸憋得通红!

“世民!”“二弟!”“二公子!”

几声惊呼响起,李建成和李神符急忙冲过来拦在李元恺身前,李秀宁提着白蜡枪略一犹豫,还是护在李世民身前,美目含泪低声道:“元恺弟弟,你不能伤害世民!”

李神符握剑的手早已是颤抖不停,紧盯着李元恺叹道:“你若伤他,就真的与李家决裂,再也无可挽回了!”

李元恺扫了一眼三人,有些狰狞地冷笑道:“神符叔父,你觉得都到了今日这般田地了,李阀还能容得下我?别忘了,刚才李二亲口说的,要将我逐出陇西李氏!”

李建成长叹一声,眼神复杂地道:“此事我等皆无权定夺,须由父亲决断!元恺,你走吧,现在你还是李氏族人!”

李建成扔掉手中剑,双手举起高呼道:“李府护兵全都退下!李家所有人都住手!我以世子名义命令尔等放下兵刃!”

刚刚才被李世民收拢的李府护兵面面相觑,在李建成严厉的目光逼视下,还是不敢违抗世子命令,一个个放下手中兵刃退去。

李建成朝窦惠揖礼,轻声道:“母亲受惊了,今日事情已经够糟,孩儿希望就此罢手!”

窦惠怀抱李元吉察看了一下李世民伤势,满是怨恨的眼睛盯着李元恺,有些不甘心地勉强点点头。

李元恺眯起眼睛,不停地用力咬自己的舌尖,那麻药甚是厉害,一阵阵的虚弱感如潮水般涌上头,实在让他难受。

他强作镇定,望着被无数人护在身后的李世民,轻蔑地嘲讽道:“李二,别总躲在别人身后射冷箭,有种就上前一战!你记住,今日你这条命,是建成兄长,神符叔父和大姐替你保下的!他日疆场之上,希望你能像个男人一样站出来,与我决一死战!”

李世民俊脸如染血一样红,羞恼地杵着剑就要站起来,怒吼道:“混蛋!你站住~”

“世民!闭嘴!”李建成扭头怒喝,脸色阴沉,“今日的事究竟从何而起,我会如实禀告父亲!你有什么话,留着同父亲说吧!”

李世民顿时不甘地低下头,咬牙不言,眼眸一片冷色。

李元恺毫不掩饰眼里蔑视之意,扫了他一眼,冷哼一声转身,刚迈出一步,失血加上药力发作,双腿飘然像是失去知觉一般,黑铁长戟咣一声脱手砸在地上,李元恺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李府护兵和县府巡兵立马产生骚动,谁都看得出来,李元恺此刻已是强弩之末,斩杀这头凶兽此时便是最好时机!

“全都给我住手!”李建成捡起长剑环顾四周怒喝,“李家人谁敢再动手,莫怪本世子以族规处置!”

蠢蠢欲动的李府护兵硬是被李建成压住,甚至有一些都已经偷偷捡起兵刃,可是想想违抗世子命令,就算被当场斩杀也无可话说,李家还是无人敢轻易出头。

王世充金环大刀哐啷啷响,指着趴在地上起不了身的李元恺,冷笑道:“世子爷的命令,恐怕对本县府无用吧?暴徒李元恺,杀死县府巡兵六十多人,伤者上百,本县君有权将其拿下问罪!”

李建成手握长剑重重地哼了一声,怒视王世充寒声道:“王县君乃朝廷官员,我唐国公府自然无权干涉!只是,此处乃李家别馆,李元恺现在还是我李氏族人,纵然有错,也轮不到你县府处置!今日你若是敢在我李家别馆拿人,就是不把陇西李氏,唐国公府放在眼里!等本世子到了大兴城,倒要去问问宇文叔父,他家里养的狗,都是这般不懂事的吗?”

“你~”王世充一张黑脸勃然大怒,气得浑身发抖。

李建成冷眼盯着他,寸步不让,冷笑道:“这三百巡兵装备堪比番上府兵,王县君,你倒是来解释一下,你花费如此重金蓄养私兵,有何图谋呢?”

王世充黑着脸不说话,眼珠轱辘辘转。

他的背后靠山乃是当今天子的亲信,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宇文家与李阀同为关陇世族,关系自然不是他一个小小的攀附者能比的。

还有这些装备明显违制的巡兵,若是捅了出去,罪名也可大可小。

只是现在与李元恺结下死仇,今日他若不死,王世充又怎么睡得安稳?

正在犹豫间,王世充忽地察觉到,一道诡异的眼神从李建成身后投来,其中包含了许多信息,王世充心领神会,微不可查地点点头。

“嘿嘿~”王世充面色一变,诡笑道:“既然世子坚持要保李元恺,本县君自当从命!不过只要离开李家别馆,然后我再拿人,想来世子也就无话可说了吧?”

李建成不疑有他,冷笑道:“你尽管可以来试试!”

李建成上前用力将李元恺搀扶起,李元恺神智还算清醒,只是身子沉重无力,还不忘紧紧抱住他的黑铁长戟。

李元恺一只胳膊搭在李建成肩头,有气无力地苦笑道:“多谢兄长”

李建成叹息一声,低声道:“我送你离开!”

王世充嘴角阴笑,挥挥手喝道:“散开!让他们过去!”

两人拖着沉重的脚步,缓缓从巡兵人群中走过,一步步朝别馆大门走去,王世充率领巡兵紧紧跟在后面。

“李忠!备马车!”李建成扭头大喊,老管家李忠忙应了一声,牵着马车去大门口等候。

等两人走出李府大门,身后已是留下一条长长的血迹和血脚印,都是从李元恺身上淌下,有他的血,也有敌人的血。

“先上车吧,我送你离开!你亲人的下落,我会派人打探!”李建成轻声说道。

李元恺明白此刻自己的状况糟糕到了极点,已是无力再战,也只得无奈地点点头。

“忠叔,你来驾车!”

正待李建成和李忠扶着李元恺登上马车时,异变又生!

只见从挤在大门口的巡兵队伍里冲出来一人,紧握一把短刃,大吼着以极快的速度朝李元恺冲去!

是李神通!

大战一起就躲得不见踪影的李神通,早早等候李世民的命令伺机而动,就是等着将李元恺一举击杀!

就算杀不掉,能将其重伤也好!

李忠吓得逃开,李建成大惊之下想要怒喝制止,李神通却根本不理,一把将他推开,短刃朝着李元恺腰间狠狠扎去!

精神恍惚,浑身乏力,李元恺在这生死关头爆发出极强的求生本能,他拼尽全力扭转腰身,避开重要脏器,却还是让那短刃扎在肋下!

血流如注!

李元恺痛苦地一声嘶吼,反手抽出李建成放在车厢里的宝剑,用浑身最后的力气朝李神通劈下!

李神通骇然万分,脸上的狂笑戛然而止,早已没了半条命的李元恺,濒死之前竟然再次爆发!

李神通慌忙间拔刀相迎,本以为自己苦练两年,又是面对战力所剩无几的李元恺,怎么说也该有一拼之力才对。

只可惜,李神通还是高估了自己,低估了李元恺的凶悍!

那薄薄的长剑携带一股巨力,压着李神通的横刀劈下,激起一连串火星四溅!

剑刃划过李神通的面颊,从他的额头一直到左下巴割开一条口子,血流满面!

李神通凄厉惨叫,捂着脸倒在地上痛苦翻滚!

王世充猛地举刀怒吼:“取李元恺首级者,赏五十吊钱!”

重赏之下,县府巡兵更是发了疯一样涌出李府大门,潮水般将李元恺淹没!

任凭李建成如何愤怒大吼都无济于事!

李家别馆大门前的长街,重新化作一片厮杀战场!

李元恺只觉得双耳发鸣,眼前发黑,只知道下意识地抱着黑铁长戟左右挥舞,他受伤太重,麻药又在体内发作,只不过是困兽犹斗而已,一只脚仿佛已经踏入了阎王殿。

突然间,一阵急促清脆的马蹄声从长街一头响起,一匹矫健黑马飞奔而来!

马背上,有一名全身包裹黑衣的骑士,只露出一双狭长的眼睛。

他控马技术无比娴熟,黑马速度飞快,眨眼间冲入巡兵包围圈中,骑士一弯腰一把将李元恺拉上马,接过黑铁长戟左右挥舞,居高临下刺死几名巡兵,双腿一夹马腹,带着李元恺扬长而去!

异变只在瞬息之间,巡兵还未反应过来,李元恺就被突如其来的黑衣人救走。

王世充愣了一下,暴跳如雷地大吼道:“废物!一群废物!快牵马来!给我追!今日一定要杀了那怪物!”

第三十一章 渭河东逃

黑衣骑士带着李元恺一路向东跑,王世充的追兵始终吊在三里之外。

不知是王世充追得太紧,还是黑衣骑士本就不急于摆脱身后追兵,他驭马的速度无增无减,一直保持平稳。

李元恺趴在马背上,每隔一个时辰,黑衣骑士给他吃一颗药丸,确保李元恺不会失血过多而死。

药丸的清香驱散了李元恺体内麻药,让他的神智清醒了几分,回味药丸滋味,总觉得有些熟悉,有些像当初紫阳真人留给张九娘治病的那一种。

李元恺挣扎着扭头朝黑衣骑士看去,隔着面罩看不清长相,只看见一双狭长冷漠的眼睛,不过可以肯定一点,这家伙的年龄不会太大。

“喂~你是谁?”李元恺嘶哑着嗓音低声问了一句,扯动胸前伤口疼得直咧嘴。

黑衣骑士漠然地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双手握紧缰绳,专心驾驭马匹。

“喂~我说~能不能让我换个姿势?老是这样趴着,我很难受,巅得肝儿都快吐出来了!”

李元恺抱怨地嘀咕,撅着屁股趴在马背上,上下颠簸真的太痛苦了。

黑衣骑士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淡漠地道:“要是你想被身后的追兵乱刀砍死,可以选择自己跳下去,我绝不勉强!”

李元恺撇撇嘴,耸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道:“那还是算了吧!难受一点,活着总比死了强!”

无奈之下,李元恺只得强忍浑身疼痛,继续撅起屁股趴在马背上,身子随着马蹄声“蹄哒蹄哒”地上下起伏,巅得李元恺眼冒金星。

昏昏欲睡间,不知过了几个时辰,再度睁眼时,已是黄昏过后,天色将暗。

一阵微风吹来,夹杂着湿湿水气,耳边隐约响起水流声。

大黑马跑得口吐泡沫,放缓速度溜进一片小树林里,树林边上,便是一条宽阔的水面。

黑衣骑士轻轻一拉缰绳,黑马顺从地止住蹄子,打了个响嚏喷着热气,驮着两个人跑了许久,显然累坏了。

黑衣骑士一把将李元恺推下马背,又将挂在马鞍钩子上的黑铁长戟扔到李元恺身旁。

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屁股墩,李元恺龇牙咧嘴,杵着铁戟哆嗦着身子爬起来,嘟囔道:“能不能温柔一点?别以为你救了我一命,老子就会对你俯首帖耳,任你摆布!”

黑衣骑士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忽地,李元恺只觉周边林子响起一阵窸窣声,后背一凉,转身一瞧,身后竟然同时钻出来七个黑衣人!

和那黑衣骑士一样,全都是黑巾遮面,只露眼睛,个个手握横刀,身上都有一股肃杀之气。

八双眼睛冷冷地看着李元恺,光线黯淡的树林里一片寂静,场面有些诡异。

李元恺倒吸一口凉气,握紧长戟,若是没有受伤,这些人再来数倍他也不惧,只是现在他伤口刚刚止血,一路颠簸疲倦困乏,饥饿难耐,早就没了力气再应对一场厮杀。

黑衣骑士挥挥手,四名黑衣人走朝一旁的林子里,很快,抬着两个麻袋回来。

解开麻袋,露出里面的人。

李元恺眼珠一瞪,狂喜大喊:“奶奶!娘!”

麻袋里捆着的人,正是周白桃和怀抱小琰儿的张九娘!

娘仨双手被绑缚,塞着嘴呜呜发声,一见李元恺顿时流泪。

黑衣人咔嚓两下利索地割断她们手上的麻绳,默默退朝一旁。

李元恺急忙扑过去,扯出她们嘴里的布团,挨个检查,焦急地道:“奶奶!娘!你们没事吧?”

小琰儿泪眼婆娑,紧紧抱住李元恺的脖子不松手,一张白嫩的小脸脏兮兮,李元恺抱着她亲了又亲,心疼不已。

周白桃抹了抹混浊的眼泪,欣慰地道:“我们没事!丑牛儿,奶奶差点以为这辈子见不到你了!”

张九娘颤抖着手轻轻抚了抚李元恺胸前,触碰之处尽是一片猩红,眼泪直流,破碎的布衫下,可见翻起的皮肉,浑身是伤惨状骇人。

李元恺朝她们勉强笑了笑以示宽慰,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转过身面色沉寂地看着黑衣骑士,沉声道:“你究竟是谁?为何要救我一家?”

黑衣骑士仍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漠然地道:“此处乃是兴平县地界,边上就是渭水上游,我的人会带你们渡船,顺着渭水往东,过了大兴城后,走永通渠直达洛阳,洛阳东郊,自会有人接应你们!”

一名黑衣人站出来朝黑衣骑士拱手一礼,将横刀往腰间一别,走到树林边上,渭河岸边,那里果然停泊着一艘乌篷船。

李元恺深深地看了一眼黑衣骑士,知道再问他也不会多说什么,重重一抱拳头:“今日相救之恩,李元恺铭记心头!告辞!”

抱着小妹,搀扶奶奶娘亲,一家子登上小船,离开这生活近十年的地方,开始逃亡之路。

驾船的黑衣人拿着长竹竿用力撑在岸边,乌蓬小船缓缓驶离,顺着河水飘荡在宽阔的水面上,消失在夜色里。

黑衣骑士骑在马背上,立于岸边,注视着小船远离。

他轻轻揭开面巾,露出一张年轻英俊的面庞,赫然是那位前往武功县府送信,自称岐州鹰扬府越骑校尉,阴弘智!

“王世充派来押送几个妇孺的人,怎么处置的?”

阴弘智淡淡地问了一句。

一名黑衣人拱手道:“遵照您吩咐,故意放跑一个通风报信,其余杀掉!”

阴弘智点点头:“很好!”

一名黑衣人犹豫了下,轻声道:“公子,咱们不是奉命来救人的吗?为何要故意让王世充知道他们的下落?”

阴弘智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淡淡地道:“是救,也不是救!若有命,自然能活,无命,该当是死!”

黑衣人迟疑了下,低声道:“公子,这毕竟是那位老先生嘱咐的事,咱们既然接下,尽心办妥便可!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咱们阴家可担不住老先生的怒火啊!”

阴弘智笑了笑,没有说话,狭长的眼眸望着渭河远处,水面上倒映出的繁星,恍若自言自语般地呢喃道:“我倒要看看,能被老师看重的人,究竟有何不同之处”

“走!”

阴弘智一夹马腹,带着黑衣属下迅速撤离树林。

片刻之后,一队人马明火执仗赶到。

王世充揪住一名手下的脖颈,将他押到河岸边,咬牙切齿地怒吼道:“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那手下正是王世充派遣押送周白桃三人前往东都工地的人手之一,如今却只有他一人活着回来。

放跑了李元恺不说,就连区区三个妇孺都看不住,惹得王世充雷霆震怒。

手下战战兢兢地哭诉道:“属下一行人行至此处,突然跳出来几个黑衣蒙面人,身手甚是了得,像是军中悍卒,一顿砍杀,属下等抵不过,那老婆子一家三口被抢了去,属下拼死才逃得一命!”

“属下逃走时瞧见他们藏了一艘乌篷船在岸边,如今船不见了踪影,必定是渡船顺着河水往东逃了!”

王世充黑脸阴沉,咬牙低吼道:“不杀了李元恺,我寝食难安!来人!速速找船只!沿着渭河继续追!”

一名贴身左右凑上前来轻声提醒道:“县君,越境追捕凶徒,有违律法,不好交待呀!”

王世充怒哼一声道:“无妨!我有京兆郡丞批准的调令!何况这摊子破事都是李家惹出来的,老子这是为他们擦屁股,难道他们不管吗?”

王世充转身举刀大喊道:“随本官缉捕暴徒李元恺!无论成败,每位弟兄赏钱十吊!取其首级者,重赏五十吊钱一百匹布!”

“喏~愿追随县君!”

百多名巡兵群情激动,丰厚的赏赐让他们一扫疲倦,重新振奋精神!

第三十二章 巧然相救

三日后,大兴城东门外,繁忙的永通渠水面上,大小漕运船只络绎不绝,一艘不起眼的乌篷船夹在其中,顺流而下。

永通渠便是开皇年间开凿的广通渠,仁寿四年改名,连通大兴城和洛阳,沟通黄河,乃是保障关中物资运输最为重要的河渠水道。

乌蓬小船刚过,两艘五六丈长的货船便从上游驶来,不过货船上装的不是货物,而是载满王世充和他手下巡兵。

乌篷船船小灵活,在繁忙的河道上速度很快,王世充几次差点追上,可惜还是被往来的船只阻隔,气得他愈发心急火燎。

就在王世充的两艘货船准备通过码头时,岸边响起一阵锣鼓声,接着便是号角吹响。

码头船舱立即划出十几艘小船,船上站着兵丁,十几艘小船连成一排将水面封住,禁止任何民间船只通行。

王世充站在船头眺望,焦急地大骂道:“这是干什么?为何封锁河道?”

有知情的巡兵苦笑道:“回禀县君,必定是因为有宫城内的官船要驶出,所以封锁河道,先让官船通行!”

果然,码头上南来北往的船只对此早已熟悉,不骄不躁地安心等候,各自抛锚,有的干脆在甲板上摆上酒桌。

宫城官船出行,谁知道要耗费多少时日,趁着这个功夫,先吃饱喝足再说。

“呜呜~呜!”

一阵通行号角吹响,连通永通渠和大兴城宫城的龙首渠水面上,缓缓驶来一艘巨大的船只,高高的桅杆隔着老远就能看见,船高近三丈,船身长十二三丈,十足是个庞大的家伙。

熟悉大隋船舰的百姓都知道,此乃朝廷战船,名曰黄龙,乃是大隋水师的其中一种主力战舰,曾经在平陈战役中立下赫赫功勋。

如今能乘坐黄龙船出巡的,必定是朝廷大员或者皇亲国戚,都是无比显贵的人物。

黄龙船驶出龙首渠并不多见,码头上的百姓都是伸长了脖子观望,高大的船舰,甲板两侧站满身着明光铠的内廷侍卫,无一不让靠着漕运讨生活的船夫们啧啧称奇,纷纷猜测着这是哪位达官显贵奉旨出巡。

黄龙船驶出龙首渠,汇入永通渠便横在水面上,十多名官兵转动绞盘,放下铁索将沉重的铁锚沉入河水中。

有经验的船夫都知道,这是官船要停泊在码头上补给,黄龙船体太大,只能横在水面上,如此一来,没有三四个时辰,怕是走不了喽。

等了一个时辰,还未见有放行的迹象,王世充焦躁地在船舱内走来走去,站在船头四处眺望。

黄龙船尾端靠近河岸的地方,倒是留出了一小片空荡水域,看空间应该足够两艘货船通过,只是为了安全起见,官兵们也将其封锁禁止通行。

王世充咬牙脸色变幻,如此等下去不是办法,非得放跑了李元恺不可。

狠狠一砸拳头,王世充冲进船舱写了一封名帖拿在手上,匆匆下了货船,往黄龙船头停靠的地方赶去。

临时搭建的木板桥搁在码头上,有官兵把守,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王世充整理了一番衣冠,一张黑脸露出谄媚笑容,小心翼翼地躬身走了过去,拜帖高举过头顶,对守卫官兵道:“武功县令王世充,有要事求见船上贵人!不知可否通报?”

官兵打量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县令?你可知船上是何人?小小县令也敢求见?”

“呃~不知哪位公卿驾临此地?王世充乃宇文大将军门下”

王世充被官兵鄙视倒也不恼,觍着脸笑呵呵地道。

官兵闻言果然微微色变,当朝只有一位宇文大将军,那就是宇文阀之主宇文述,天子亲信!

官兵接过王世充的拜帖,脸色好看了不少,抛下一句:“等着!”便转身跑上黄龙船。

王世充慢慢站直腰杆,眯着眼冷冷地看着巨大的黄龙船,自言低语道:“总有一日,我王世充也会爬上如此高位,教天下人仰视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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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龙船内舱,被改造成富丽堂皇的殿宇,歌舞酒宴一起上阵也绰绰有余。

不过此刻内舱里却是十分安静,毛软的地毯中央,摆着一方几案,案上放着棋盘,两位身着襕袍戴着幞头的老者跪坐两侧,正专心致志地对弈。

两位老者都是一身便服,只是从他们绯红挂紫的服色来看,身份地位绝对不凡。

一名年轻英武的小将放轻脚步走了进来,拱手揖礼道:“苏相,高相,武功县令王世充奉上拜帖求见!”

左边面容稍显苍老,双眸有深沉的沧桑之气的老者依然盯着棋盘没有反应,右边那位显得更加精神些的老者看了一眼对面老友,笑呵呵地道:“定方啊,他可说有什么事?”

小将打开拜帖扫了一眼,戏谑地轻笑道:“他说武功县出了一名悍匪,杀伤县府巡兵多人,乘船东逃,他要率人追捕。因我们的船挡了河道,请求从侧面空隙通过,继续追捕凶徒!”

“嗯?武功县怎会有悍匪?”右边老者眉头一蹙。

左边那位沧桑老者放下捏在手中的棋子,略带笑意地打趣道:“怎么,苏相国的老家出了悍匪,自己却不知呢?”

苏相国瞪了瞪眼睛,没好气地哼道:“胡说!武功县可是老夫苏氏家乡,向来太平,怎么会无缘无故出了什么悍匪!简直是一派胡言!这些底下的县令,还不知道他们干什么勾当呢!”

那被称为高相的沧桑老者微微一笑,有意无意地轻声道:“这王世充我有点印象,是个西域胡人,开皇年间立下一点军功,后来走了宇文述的路子,擢升县令。”

苏相国撇撇嘴,装作不在意地哼道:“宇文述的人又怎样?若是他敢祸害老夫家乡,老夫头一个饶不了他!”

不耐烦地摆摆手,苏相国喝道:“定方,去告诉那个王世充,让他给老夫安心候着!什么时候开船通行,再什么时候放他过去!另外,他不是说武功县出了悍匪吗?让他把此事详详细细写个条陈出来,悍匪何人,干了什么为害一方的恶事,若有半点虚言,看老夫不治他个擅自越境的罪名!”

小将憋住笑意,恭敬揖礼退下。

苏相国板着脸,手指头在几案上敲了敲,叱道:“这些个地方上的官员,越来越不像话了,拿着朝廷给的权利作威作福,一个武功县令,抓人都抓到帝都来了!真是岂有此理!”

高相国笑了笑,他知道这是老友不愿在自己面前失了面子,故意装出一副震怒的模样。

当下也不戳破,笑道:“行了,毕竟是宇文述的人,他现在可是陛下身边的红人,驱赶走了也就算了,还写什么条陈?你堂堂尚书左仆射,难道还要越过京兆尹,去责备一个小小的县令?”

苏相国捋捋杂白的短须,哼哼唧唧地道:“宇文述也忒不像话,坊间都传闻他家里养着三千假子,依老夫看,此事就算略有夸张,也差不太多!哼~连个西域来的胡人也收做门下,真是”

高相国笑着指了指老友,没有继续谈论有关宇文述的话题。

“对了,让你那位族侄别再称呼我高相,都被罢了这么多年,如今不过是个江南巡察使,替新天子跑跑腿而已,让外人听见了笑话!”

苏相国吹胡子瞪眼不满地道:“谁敢笑话你高熲,老夫第一个不答应!陛下继位,这不第一件事就是召你还朝!你毕竟离开朝堂几年,先让你当个巡察使,去看看东都建得如何,再去一趟江都,等八月天子龙驾南巡,你这位老相国肯定是要随侍身边的!过不了多久,说不定我这尚书左仆射的位置都要让给你!”

今年已经六十四岁的高熲神情萧索,沧桑的面容早已没了当年的意气风发,那挥手指点江山,协理朝政的功绩都已化作过眼云烟。

高熲长叹一声,苦笑道:“你不用再安慰我了,陛下的性子,当年他还不是太子的时候我就清楚,想要再度获得重用,已是不可能。如今召我还朝,不过是彰显天子心胸,给满朝文武一个交代罢了!你别忘了,他终究不是先皇啊!”

苏相国还想再说些什么,高熲摆摆手,叹道:“罢了,能再为朝廷做点事,我就已经很满足了!这些话说了犯忌讳,还是少谈论为妙!说说你那族孙吧,看样子你对他期望甚高!”

苏相国点点头,他本就是个谨小慎微的性子,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要不然也不会历经三代王朝更迭而不倒。

“苏烈这孩子,虽是河北武邑县苏氏分支,但从小寄养在武功,老夫一早就发觉这孩子颇具武学天赋,对军事格外敏感,找人为他筑基,老夫亲自教导他学识!嘿嘿~多年以后,定是我苏家一位文武双全的奇才!唉~等我不在了,恐怕苏家就得靠他支撑喽!趁着烈儿还未定亲,不如便宜你怎么样?”

苏相国摇头晃脑不无得意地笑道。

高熲佯怒指着老友笑骂道:“你个老不羞,老夫我哪里有合适的孙女嫁给你族孙?我看你这老狐狸,分明是想搭我这条船,去勾搭一位渤海高氏的小娘给你孙子吧?”

苏相国被戳破小心机,讪讪笑道:“昭玄兄这话可就不中听了,什么勾搭不勾搭,不都是为了各自家族着想吗?”

两位朝堂上举足轻重的大人物相视一眼,皆是仰头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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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烈走出船舱,顺着木板桥走下黄龙船,来到码头上。

王世充见来人虽是一位小将,但气宇轩昂英姿不凡,不敢怠慢,急忙躬下身见礼。

“可是王县令?”

王世充忙点头,觍着脸笑道:“正是下官!不知小将军是?”

苏烈扬眉一笑,将拜帖还给他,淡淡地道:“你的名帖,拿回去吧!苏相国说了,让你安心等候,什么时候放行,再去抓你的悍匪不迟!另外,苏相国让你将武功县悍匪一事写成疏文详细上报,相国他老人家会亲自查阅!”

王世充手忙脚乱地接过名帖,疑惑地道:“苏苏相国?莫非是”

苏烈微微一笑道:“当朝尚书左仆射,美阳县公,苏威!”

王世充黑脸上立时沁出汗珠,粗壮的腰杆又弯下去几分,擦擦汗小声道:“原来是无畏公当前!下官唐突了,唐突了!”

苏烈略带一丝戏谑地笑道:“王县令下去等着吧,所幸无事,不如先想想这封疏文该怎么写才好!”

说罢,苏烈转身回到黄龙船。

王世充脸色阴沉地站在码头,恼怒地将名帖撕成粉碎,气呼呼地重重哼了声,扭头大步离去。

贴身左右快步跟上,凑近小心问道:“县君,咱们还等吗?”

王世充咬牙,黑脸上满是不甘,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等个屁!撤!”

(本卷终)

第一章 郁闷的李二郎

第二卷塞北长歌

半月之后,李家别馆。

隔了这许久,别馆内似乎还飘荡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前厅外的广场早已清理干净,破损的砖石更换一新,只是砖缝里渗入的血液无法清理,暗红的颜色瞅着有些瘆人。

鲜少有李家仆从敢在夜晚从广场走过,那日的惨烈厮杀历历在目,一具具尸体从这里抬走不知多少,甚至有嚼舌根的仆人,信誓旦旦地说,别馆死人太多,阴气太重,长居于此会折寿,搞得李家上下人心惶惶。

李建成和李神符李神通三人,隔了两日后还是启程前往大兴城了,毕竟他们都有官职在身,必须遵照朝廷要求,按期报道赴任。

他们一走,又带走了一批李家仆从,偌大的别馆大宅更显冷清,再不复昔日的鼎盛热闹。

别馆南苑,水池中央的花亭中,李世民面色阴郁地独坐着。

大哥一走,如今李家别馆诸子之中,便以他为长为尊。

不过眼下李世民可一点高兴不起来。

兄长建成年满十六,已到了可以独当一面的年岁,能力声望丝毫不差,如今又得了太子左右备身的职位,常驻东宫与太子亲近,仕途上步入快车道,早已领先他一大截。

心高气傲,从小便暗暗与兄长相争的李世民,绝对不愿意自己被兄长的光芒所掩盖,他要让别人知道,唐国公府不止有李建成,还有他李世民。

不过这些目前还不是最让李世民烦躁的,毕竟他年岁摆在这,等他再长大些,相信父亲也一定会为他安排合适的机会入仕。

如今最让李世民感到心烦的,却是逃走不知所踪的李元恺。

原本信心满满,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可以除掉李元恺,斩断大哥将来的一条臂膀。

没想到枝节横生,多有变故,折损许多李家护兵,没有拿下李元恺,反倒是让他杀出一条血路,杀得李家上下胆寒。

连原本被押往东都充作劳役的三个妇孺都一并消失,筹谋了多日却是一无所获,让李世民备受打击。

那种自以为掌控一切的感觉落空后,年少气盛的李世民头一次被深深搓动了锐气,显得意志有些消沉。

唯一让他感到庆幸的是,经过此战,李元恺绝无再回李阀的可能,李家上下也无人会接纳他。

就算大哥和神符叔父一直对李元恺青睐有加,也不可能冒着家族反对的呼声,再度与他亲近。

父亲考虑到这一点,为了李阀内部和谐,就算李元恺再有潜力,也应该会有所顾忌,不会再想着要栽培那厮。

李世民狠狠一拳砸在石桌上,俊秀的脸蛋满是阴沉怒火。

事到如今,诛杀李元恺已经不仅仅是他和兄长建成之间的较量,而是他和李元恺之间直接的仇怨。

想到当日自己竟然不是李元恺的一合之敌,被他轻描淡写地打趴下,靠着兄长叔父大姐求饶才捡回一命,李世民就只觉得深深的羞辱。

虽然他也知在武力上,百个李世民也奈何不得李元恺,但他的骄傲和聪慧绝对不允许自己在智谋上败给那厮。

苦心筹谋许久,却还是让李元恺逃出升天,李世民觉得这就是对他最大的讽刺,他的性格能力绝对不允许自己在有把握的事情上失败。

李世民咬牙切齿,死仇已经结下,那么就必须想法设法将这个威胁除掉!

水榭走廊匆匆赶来两个人影,李幼良带路,王世充紧随其后。

李世民急忙迎了上去,急切道:“如何?可有消息?”

李幼良苦笑一声,摇摇头没有说话,默默退朝一旁。

王世充黑脸阴沉,拿出一封官文递给李世民,冷冷地说道:“李二郎先看看这个再说!”

李世民皱眉接过官文,打开迅速地阅览一遍,忍不住惊呼道:“这怎么可能?京兆郡为何会下令撤销李元恺一家的罪囚眷属身份?还特地言明那周氏张氏皆乃良籍,不属于劳役征调范围?李元恺那厮身材样貌皆同中男无二,为何京兆郡驳回了指控李元恺谎报年龄逃避课役的罪名?”

王世充冷笑一声,阴沉道:“李二郎可看清楚了,这封官文乃是京兆尹亲自签发,措辞又如此严厉,不仅将本官狠狠责备了一通,还严厉警告不许追究李元恺一家的任何罪名!嘿嘿~京兆郡衙门什么时候如此关注过治下百姓了?京兆尹乃何人?这里面意味着什么,不用本官多说了吧?”

李世民眉头紧皱,缓缓合上官文,仍旧有些不死心地沉声道:“京兆郡丞裴公,可有消息传来?”

王世充嗤笑一声道:“忘了告诉李二郎,就在本官接到这封官文的同时,也收到了一封京兆郡丞裴蕴的私信,他信中言辞焦急,万般叮嘱本官,将先前签发的那封缉捕李元恺,征发周氏张氏为劳役的令文,一定要原封不动地退回去!相信过两日,李二郎就会接到裴郡丞的消息,他会把自己和这件事撇得一干二净,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李世民被王世充嘲弄的口吻惹得有些恼火,强自嘴硬道:“裴公与我家世代交好,他待我如子侄,我写信求他办事,他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王世充满是戏谑的眼神看着俊脸通红羞恼的李世民,冷笑道:“裴蕴或许会愿意助你,可他只是一个郡丞!京兆尹,乃是安德郡王杨雄!大隋宗室,天子叔父!京兆尹亲自下令,裴蕴有几个胆子再敢插手?你觉得,他会为了你李家,连自己的官帽都不要了?”

王世充越说心中越是恼火,气冲冲地哼道:“本县君这次算是被你们坑害惨了!折损了县府巡兵数十人不说,还惹怒京兆尹亲自批文责备!又惹上了一个打不死的小怪物!哼~你们先前答应给我的好处现在可不够,必须翻倍!否则的话,我就将此事捅出去,看看是你李家丢了脸面,还是我王世充丢了官职!哼!”

说罢,王世充狠狠瞪了一眼李世民,拂袖离去。

李世民羞恼之下脸色红得仿佛要滴血,长叹一声颓然地坐下,摇头苦笑道:“是我太过大意,想得太简单了!”

李幼良被王世充的蛮横态度惹得有些恼火,朝着他的背影恨恨啐了一口,宽慰道:“二郎不必自责,毕竟咱们谁都没有想到,李元恺那小畜生竟然已经筑基成功,一身武艺恐怖如斯!凭借咱们这点人手,拿不下他也算正常!”

李世民摇头,阴着脸说道:“这还不是重点!那突然冒出来救走他的黑衣骑士是何人?又是何人半路截杀了王世充的人手?京兆尹杨雄为何会关注地方小县一个籍籍无名之辈?我们对李元恺知道的太少了,他的背后,必定有一股了不得的力量在暗中保护着他!此人如今与李家结下死仇,偏偏又逃脱离去,犹如困龙升天!日后想要对付他,恐怕不是那么容易了!”

李幼良听罢面色也凝重起来,想起李元恺于战场厮杀间无人能敌的勇悍身姿,不禁浑身冒出冷汗,擦擦额头惊惶道:“不错!不错!不能再让那小畜生成长下去,我这就令李阀遍布在各地的生意人手暗中调查,一定要尽快找出那小畜生的下落!”

李世民点点头,犹豫了下,又带着一丝期望地轻声问道:“五日前,我写给内史舍人虞世基的信,如今可有消息传回?信中,我拜托他去刑部帮忙打理一番,争取让刑部下发缉捕文书,全天下通缉李元恺”

李幼良苦笑一声,从袖袍里拿出那封信,低声道:“今晨一早,信被退了回来,连带着那三百两黄金!我本想等你冷静一些再告诉你连虞世基都没有把握办妥的事,二郎,看来我们的确要重新认识李元恺那厮了!”

李世民接过信,面无表情地慢慢撕成粉碎,扬手一抛,望着飘散在天空的纸屑,李世民眯着眼呢喃道:“李元恺李元恺究竟是谁在帮你”

第二章 两仪殿奏对

大兴城,大兴宫,第一条横街以北属于内宫寝区,与横街以南的朝区相隔,乃是大隋天子日常歇息与接见朝臣的地方,再往北隔着第二条东西向横街,便是真正意义上的后宫,由皇后嫔妃以及其他女眷居住。

天子寝区两仪殿,由一片廊庑围成的矩形宫殿组成,气势恢宏壮观华丽,处处彰显大隋王朝的强盛与富足,大隋天子雄踞天下唯我独尊的气度风范。

两仪殿外,廊下每隔十步便肃立一位持矛挎横刀,身着明光铠的禁军将士,个个虎背熊腰魁梧挺拔,皆是百里挑一的军中悍卒,隶属于执掌内宫禁卫的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麾下。

新天子即位改制频繁,原十二卫扩为十六卫府,左右卫改为左右翊卫,仍然为十六卫府之首,兼领外军番上府兵和内宫禁卫。

十六卫府遥领天下诸多鹰扬府,名义上统率天下府兵,乃是府兵制加强中央集权的结晶产物。

鹰扬府是府兵制最基层的军事机构,负责管理府兵户籍和日常训练,统领权则在十六卫大将军手中。

当然,十六卫大将军也仅仅只有名义上的统领权,战时指挥权和调派权,则在天子临时选派的行军元帅手中。

这样一来,形成层层制约,没有谁可以单独领军,天下兵权牢牢把控在皇帝手中。

两仪殿殿门紧闭,镂刻镌花纹的大门外,侍立三位内侍太监,为首者乃是内侍省从四品内侍冯良,一名四十岁左右,气质阴柔,面白无须的老太监。

冯良品级不算太高,但却是内侍省首领太监,加上他又是天子还在晋王府时的潜邸老人,深得天子信任,大兴宫内外无论谁都要高看他一眼。

冯良细长白净的手轻轻合拢垂于身前,身子习惯性地微微前躬,半闭着眼神态悠然,听着两仪殿内不时传出的女子银铃般的笑声,和天子畅快的大笑声,嘴角不禁露出笑意,神情愈发放松。

作为晋王府旧人,冯良也算是看着主上如何从一个亲王一步步走上天下至尊的宝座,他对这位新天子的脾气性格,早就琢磨得一清二楚。

饶是如此,常言道伴君如伴虎,冯良不敢有丝毫大意,更不会恃宠而骄,冯良知道,在大隋王朝,宦官弄权这种事不会有任何滋生的条件,最起码在这两代帝皇在位期间不可能。

先皇乃一代雄主,精明强干,独孤皇后更是女中豪杰,与先皇并称二圣。

虽然新天子的威望能力暂时还无法同先皇相比,但他毕竟十二岁受封晋王,被先皇和先皇后及满朝文武寄予厚望,十九岁受封元帅统领水陆大军五十余万攻灭南陈,坐镇江都镇守江南十载,安抚江南士族百姓,为大隋天下一统立下汗马功劳。

虽说灭陈战役之时,大隋名将辈出,晋王杨广更多只是名义上的遥领元帅,但以弱冠之龄主持灭国之战,足可见其能力手腕。

故而虽然只当了四年太子便即位,但两月内平定汉王之乱,一系列稳固皇权的诏令百出,新天子还是在最短时间内坐稳皇位,震慑满朝文武及天下宵小不臣之心。

时年三十六岁的天子杨广正是年富力强之时,精力旺盛雄心勃勃,誓要再造一个超越先皇开皇之治的大业盛世。

在如此强势的天子御前伺候,冯良更是万事小心翼翼,绝不会因为自己是潜邸老仆就敢有丝毫骄狂松懈。

如今天子心情好,笑声舒畅,他当差也能当得轻松愉快些。

殿前石阶上,匆匆走来两位朝臣,皆是头戴进贤冠身着紫服,冯良眼角瞥见,急忙迎了上去。

“见过冯内侍!”

两位鬓发霜白的老臣率先行礼。

冯良躬身笑眯眯地道:“杂家可当不得高巡察和薛侍郎见礼,让陛下瞧见怕不得打奴婢的板子!”

江南巡察使高熲和内史侍郎薛道衡笑了笑,他们都是年过花甲的老臣,朝野内外德高望重,按理说他们与冯良碰面,只有冯良恭敬行礼的份。

只可惜,两位老臣并不受天子待见,而冯良却是天子潜邸近侍,深受信赖。

高熲和薛道衡皆是宦海沉浮多年,这些内宫规矩与些许颜面比起来孰轻孰重,他们还是分得清的。

高熲往大门紧闭的两仪殿看了眼,轻声道:“有劳冯内侍通禀一声,高熲巡察江南归来,有要事启奏!”

大隋文坛领袖,以才思敏捷著称的薛道衡也肃然道:“老朽也有几番谏言,要当面呈奏陛下!”

“这”冯良犹豫了下,轻声道:“陛下现在恐怕不太方便!”

高熲和薛道衡皱眉相视一眼,冯良在此,陛下必定也在此,有何不方便的?

正要开口询问,内殿忽地传出一阵女子娇笑声,那声音媚骨如酥。

冯良见两位老大人脸色微变,低声讪笑道:“陛下和陈夫人在一起”

高熲眉头皱得愈发紧了,薛道衡脸上浮现怒气,沉声道:“两仪殿并非后宫寝殿,乃陛下歇息处理朝政,接见我等朝臣的重地,岂容后宫之人嬉戏逗留?陛下何故如此失态?”

冯良一脸苦笑,薛老侍郎一生钻研学问,崇尚先皇那般的节俭朴素,上至帝王下至臣民,都要严格约束自己的欲望行为。

只是天子毕竟继位不久,正是春风得意一展雄心之时,美人在侧难免心思躁动。

在冯良看来这些都是人之常情,他跟随天子二十年,知道陛下不是一个荒诞嬉闹的好色帝王,只可惜偶尔的放纵行为落在为人正派严肃的薛道衡眼里,就是有失帝王仪态的严重失礼表现,免不得要劝谏一番。

正因为如此,原本天子一直比较欣赏薛道衡的文采,却被他几次三番的不识趣惹得不胜其烦,越发招惹天子厌恶。

高熲轻轻碰了下薛道衡的手臂,拱手轻笑道:“冯内侍还是去禀告一声,若是陛下不见,再来知会我等!”

冯良叹了口气,点头道:“好吧,高公和薛公稍候!”

说罢,冯良带着两名小黄门轻轻推开殿门闪身进去。

高熲轻叹低声道:“玄卿,陛下自视甚高,独断专行,向来不喜我等先朝老臣!我们这些老家伙威望越高,也就越招陛下嫉恨,今后切记不可再对陛下当面指摘,有何劝谏当委婉道来才是!”

薛道衡重重地哼了声:“陛下刚愎自用,好大喜功,行事只讲求场面壮观宏大,却不考虑诸多细枝末节!这才多长时间,又是建东都又是开河道,数月之内征调民夫数百万,死伤数十万之多,搞得两淮之地怨声四起,河北河南夏粮歉收,诸多浩大工程同时开工,可有考虑过天下百姓如何负担得起?不惜民力,急功近利,纵使大隋富庶,也经不起这般折腾呀!”

薛道衡痛心地闭上眼睛,恍若呢喃地低语道:“就算拼上一条老命,老夫也要让陛下看清楚,他的大业盛世,不应该建立在百姓的苦难之上啊!”

高熲听着老友语气坚定,心头涌出一股不祥之感,刚想劝说几句,两仪殿大门缓缓推开,冯良站在殿门口高声唱道:“宣江南巡察使高熲、内史侍郎薛道衡觐见~”

顾不及多言,两位老臣急忙整理一番官袍,跟在冯良身后,身子微躬低头,匆匆步入两仪殿内。

富丽堂皇又不时威严大气的殿宇内,檀香缭绕,八根缠金龙玄漆梁柱高耸,柱上嵌有东海明珠,光彩夺目。

九阶皇陛之上,巨大的墨玉石山河社稷屏风之前,大隋天子端坐其间!

天子杨广头戴通天冠,冠上以金博山装饰,尊贵华美,身着赤黄常服,腰束九环带,脚踏六合靴。

杨广姿容伟岸,相貌堂堂,唇上一圈黑髭,颌下一缕短须,面颊两侧长有短髯,雄姿英发,尊荣威严高贵。

而先前那酥媚娇笑的女子,不见了踪影,想是从殿内侧门离去了。

“臣高熲、薛道衡参见陛下!”

两位老臣颤巍巍地稽首行礼,杨广嘴角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淡笑,淡然道:“高公薛公免礼~”

冯良在御前一侧奉上软垫,高熲和薛道衡并排跪坐。

杨广端起茶盏,随口微笑道:“高公此行江都着实辛苦了,回府好好歇息,再过半月随朕一同南巡!朕特地在龙舟上为昭玄公设有寝室,吃住皆在朕身侧!”

高熲忙直起身子一脸感激地揖礼道:“陛下厚爱,老臣不胜惶恐!”

天子心情不错,兴致勃勃地向高熲询问了一下东都建设情况,以及江南一带为圣驾南巡做的准备,杨广问得仔细,高熲回答条理清晰十分详尽,听得杨广频频点头,笑容愈盛,看样子对高熲此番巡察工作成果非常满意。

第三章 杨广之怒

杨广瞥了一眼薛道衡,语气略有些戏谑地道:“玄卿公为何板着个脸?莫非是诗词文章穷尽了脑力,才思遇到了阻碍?”

薛道衡满脸严肃,直起腰杆拱手生硬地道:“启奏陛下,国之将亡,老臣早已没了舞文弄墨的心思!”

高熲心中暗道一声不好,低着头压低声音道:“玄卿切莫胡言啊!”

冯良和几名站在皇陛下伺候的小黄门大气不敢出,冯良小心翼翼眼角余光一扫,立马看出天子虽然笑容不变,但双眼中多了许多凌厉之色。

大殿内的气氛陡然间凝重起来。

杨广双手撑在几案上,身子微微前倾,皮笑肉不笑地道:“薛侍郎此言何意?”

任谁都听得出,天子语气冷漠了许多,显然动了怒。

薛道衡直视天子,悲愤地高声道:“就算今日陛下要治我大不敬的罪名,老臣也要把心中谏言说下去!”

“陛下!自去岁十一月以来,掘长堑建东都凿通济渠邗沟,又沿河渠筑御道植柳树,洛阳西苑更是掘池为海,周围十余里,西苑殿堂,穷极华丽!如此诸多庞大工程同时动工,每月役使丁夫数百万,加之工期紧张,各地监工百般催促,强逼百姓,因劳役而死者十之四五!”

“陛下啊~装载尸体的车辆相连铺满道路,首尾望不到头,河渠有多长,大隋百姓的尸体连起来就有多长!两淮之地民怨沸腾,河北河南河东地区数十个郡县田地荒芜,其状惨不忍睹!”

“老臣斗胆以死劝谏陛下,珍惜民力,行事不可如此操之过急!即便陛下是为了万世大业考虑,可也是利在千秋,弊在当代!这些工程岂是一代人一朝君王就能全部做完的?如此视天下百姓性命如草芥,民间生怨,积怨成仇,久则生变,亡国之祸啊!”

薛道衡痛心疾首地哀呼,跪倒在地额头咚咚磕响在光可鉴人的玉砖上,这位历经三代王朝的老臣老泪纵横,头冠掉地白发凌乱,额上很快就渗出血迹。

两仪殿内气氛肃杀,沉重得使人喘不过气。

天子杨广笑容早已消失,沉寂如水的脸色骇人,怒云满布恍若雷霆即将落下。

杨广死死盯着薛道衡,咬牙厉声喝道:“迂腐之见!朕做的这些事哪一件不是为大隋江山考虑?筑长城掘长堑是为了防备漠北突厥,建东都是为了掌控江南山东,河渠畅通南北,天下钱粮兵士可以运送到任何需要的地方!我大隋富甲天下,雄兵百万,朕身为天子,万民之主,如何驱使不得治下臣民?要你一介酸儒来教朕如何做皇帝吗?”

薛道衡硬扛着天子威严怒火,硬着脖子悲呛道:“陛下所为自有道理!只是工程太过浩大,岂能一蹴而就?陛下为了心中大业,透支数十年民力,百姓如何负担得起?”

杨广双眼鼓涨得吓人,怒吼道:“朕可以等!北方草原突厥可以等吗?南陈遗民那些随时想着反叛割据的乱臣贼子可以等吗?染干一统东突厥近十年,就算他一直臣服我大隋,可你敢保证,他那金狼头大旗下的百万控弦之士,也会一直心甘情愿向大隋称臣吗?若不让强敌内患看到我大隋的强盛,震慑他们不敢妄动不臣之心,如何保证我大隋万世太平?”

薛道衡好似今日抱了必死之心,苍老的脸上露出一抹哀叹,幽幽地道:“陛下身为帝王,口含天宪,自然是言出法随,大手一挥便调动数百万军民前赴后继!陛下动辄喜好大场面来彰显功绩,可老臣敢问陛下一句,东都紫微宫之奢华,远超大兴宫,这莫非也是为了震慑四夷?大兴城至江都建离宫四十余座,难道也是为了建给突厥人看的?陈夫人乃是先帝的宣华夫人,如今却随侍陛下,如此有失帝王体统之事,又是做给谁看”

薛道衡讽刺的话如针扎一般刺耳,杨广呼哧一下站起身,随手拿起几案上的一方砚台,狠狠朝薛道衡砸去,气得满脸鲜红如血,咆哮怒喝:“薛道衡!你放肆!”

冯良和几名小黄门早就吓得趴在地上,高高撅着屁股浑身发颤,高熲长叹一声闭上眼,薛道衡恍若慷慨赴死般长笑一声,也不管身上袍服被墨汁污染,长躬揖礼然后跪倒,额头触地。

“来人!给朕扒了这老匹夫官服,以白衣之身打入天牢!明日午时,腰斩弃市!”

杨广咬牙切齿地厉吼一声,顿时殿外大步走入两个虎背熊腰的禁卫将士,朝天子揖礼,然后一左一右粗暴地撤掉薛道衡的袍服,露出内里贴身白衫,眼看就要把这位满脸死灰的朝堂老臣拖出大殿。

高熲脸色大变焦急万分,忙拜倒道:“陛下不可啊!玄卿公乃天下名士,三朝老臣,被先皇引为知己之交,陛下也曾向玄卿公讨教文章学问,也算结下几分师徒之谊,万不可如此薄待功臣啊!”

杨广怒容不减,叱道:“谁敢再多言一句,便是与此老匹夫同罪!拖下去!”

扬手一挥,宫禁卫士便要将薛道衡拖出殿外。

高熲浑身泛凉,望着垂垂老矣的老友如死狗般被拖走,痛苦地闭上眼睛。

便在这时,两仪殿门口出现一位白衣白发白须的老者,一根洁白拂尘搭在手臂上,恍如神仙中人。

他不经通传,直接跨入大殿之内,值守的卫士对此早已习惯,没有丝毫反应。

两名卫士拖着薛道衡从他身边走过,他忽地伸手拦住:“且慢!”

两名卫士放下薛道衡,拱手恭敬地朝老者行礼,然后转身朝高台上的天子望去。

老者走到皇陛之下,止步,轻摆拂尘微微躬身。

杨广脸色顿时有所缓和,点点头淡淡地道:“先生回来了。冯良,还不快给先生拿一个胡凳过来,没点眼力的憨货~”

冯良一张老脸笑得皱起,如同老菊绽放,连滚带爬小跑着端了一个胡凳过来,谄笑道:“章仇老先生快请坐!您老不知道,您走的这几天,陛下可把奴婢唠叨坏了,一日里不知道要问多少次,老先生何时回来!”

冯良毫不掩饰的讨好献媚倒是打破了两仪殿内的肃杀气氛,杨广笑骂一声重新坐下道:“你这老阉货就不知道在先生面前给朕留点面子!”

冯良公鸭嗓难听地笑了一声,觍着脸道:“奴婢是见陛下和老先生在一起时总有说不完的话,陛下和老先生谈得高兴,奴婢也就跟着高兴嘛!”

章仇太翼揖礼谢过,四平八稳地端坐在胡凳上,他的位置非常靠近皇陛,就在天子右手边紧挨着。

高熲见章仇太翼顿时激动起来,别人劝不住盛怒之下的天子,整个大兴宫内,或许也就只有这位深受两代杨隋天子信任的方士,和后宫中的萧皇后有可能安抚天子心中怒火。

高熲满眼殷切,章仇太翼却不看他一眼装作不知,抚了抚长白须,微笑道:“陛下,请恕老夫无礼,刚才薛侍郎的话老夫也听见几句,虽说他大胆冒犯天颜,但罪不至死!老夫斗胆,请陛下念在其过往功绩,言语失当却出自一片拳拳赤诚之心,加之年老昏聩,可否免其一死?诚如高公所言,陛下曾经也以诗词文章求教于玄卿公,倘若这般处置了,恐有伤朝臣之心啊!”

章仇太翼温言细语,杨广面色平静地听完,瞥了一眼大殿门口趴在地上,模样狼狈的薛道衡,久久沉吟不语。

高熲非常想附和两句,但话到了嘴边又咽下,他知道自己在天子心中的地位比薛道衡好不了多少,贸然开口不但救不了老友,恐怕反倒是惹怒了天子,只能是焦急地等候天子决定。

良久,杨广沉声道:“依先生之见,该当如何处置?”

章仇太翼抚须一笑,道:“不怕陛下笑话,这薛老头说话着实不中听,上次还大骂老夫坑蒙拐骗,以鬼神之言祸乱帝心,气得老夫差点要找他决斗!哼~这老东西如此不知好歹,陛下何必将他放在身前惹人厌?俗话说眼不见心不烦,不如随便给这老家伙一件差事,将他打发得远远的,见不着,也就不怕他叨叨了!”

冯良嗤笑一声,打趣道:“哎哟,这薛侍郎是有多招老先生讨厌呀,老先生怕是恨不得将他赶到蒲昌海钓鱼去!”

杨广被两人一唱一和也逗弄得哈哈大笑,指着冯良笑骂道:“平时叫你这老货多读点书就是不听,只会惹人笑话!蒲昌海在西域极西之地,乃是一处盐泽,里面的水咸得发苦,哪有鱼给你钓?”

冯良不以为意,笑眯眯地躬身道:“奴婢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性子,只会伺候人。陛下之才经天纬地,奴婢跟在陛下身边伺候,早晚也能学个才高八斗!”

冯良得意洋洋的模样惹人发笑,杨广心中最后一点怒火也消散得差不多了,笑骂了一阵,略一沉吟,点头道:“既然老先生求情,那么朕就暂且收回成命!传旨,免去薛道衡内史侍郎之职,出任南海郡太守,即刻赴任,无旨不得离开治地半步!”

薛道衡抱着脏兮兮的侍郎官袍,颤巍巍地爬起身,满面死灰,也不言语,朝着天子远远长躬揖礼,赤着脚身形蹒跚地走出大殿,背影甚是凄凉。

(注:蒲昌海即现在的罗布泊)

第四章 章仇之言

高熲心中叹息一声,南海郡虽然不比蒲昌海远,但也在大隋疆域的最南端,紧靠南海,潮湿炎热,多山地蛮夷,缺乏教化,薛道衡以花甲高龄远赴上任,与流放无异。

高熲心中苦笑,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总比被处死要好许多,只要人活着,今后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不耐烦地打发走薛道衡,杨广拿着一封奏章道:“先生回来的正好,朕有事要与先生商议。柳城郡太守杨万项加急奏报,上月初,契丹兴兵进犯柳城燕郡等地,烧杀劫掠,边民死伤数千!柳城乃辽西辽东重镇,柳城不稳,我大隋辽东亦不稳!契丹人敢冒犯天朝,朕决心好好教训一番!杨万项虽是尚书令杨素之子,却才智平庸,更兼胆小怯弱,不堪重用,朕决心将其撤回,另外选派一位能臣坐镇辽东,好好给朕收拾收拾契丹人!只是在人选上,朕尚且有几分拿捏不定”

章仇太翼抚须思索了片刻,笑道:“契丹部族不足为惧,只是其远居塞外,若是征调我大隋府兵远赴辽东作战,舟车劳顿不说,这耗费时日也太久了些!不如命人出使突厥牙帐,向启民可汗借兵,以胡制胡!”

杨广抚掌大笑道:“先生之言,与朕不谋而合!一来趁这个机会试试他染干心中可还有我大隋,二来利用突厥骑兵对付草原胡人,稳固我大隋边疆,本就是先前朕与先生商议定下的国策,契丹人此时侵扰辽东,正好让朕试试突厥这把刀锋不锋利!不过,此战必须由我大隋将军统领,只能胜不能败,朕不光要让契丹人付出代价,还要一战而震慑漠北!所以,人选至关重要!”

章仇太翼抚须点头,微笑道:“老夫倒是有一人选!”

杨广笑道:“朕苦思许久始终寻不到合适之人,先生倒是比朕果决多了!”

章仇太翼道:“光禄寺通事谒者韦云起,少年有勇略,曾经得先皇赞许,如今二十八岁,沉稳多智,勇武兼备,老夫推荐此人出镇辽东!”

“韦云起”

杨广念叨着这个名字,脑海里迅速有了印象,缓缓点头道:“不错!朕记得此人,是个良将之才!好~传旨,敕封韦云起为柳城郡太守,暂行辽东总管之职,负责对契丹用兵一应事宜!命韦云起即刻出使突厥牙帐面见启民可汗,商讨借兵一事,然后火速赶赴辽东,三月之内,朕要听到大破契丹的消息!”

杨广果断地挥手沉声喝道,大殿角落处的内史省录事奋笔疾书,将天子诏令完整记录下来,杨广看了一遍无误后,便让人送到内史省加印再呈送尚书省签发。

杨广看了一眼高熲,淡淡地道:“昭玄公辛苦了,回府歇息去吧,朕与先生还有要事商讨!”

高熲无声苦笑了下,站起身朝天子揖礼,又朝章仇太翼拱拱手,默默退出大殿。

章仇太翼微微颔首,望着高熲离去的背影,嘴角闪过一丝笑意。

高熲站在大殿门口,望着缓缓关闭的殿门,神情有些恍惚。

曾几何时,他便如章仇太翼一般,是先帝身边不可或缺的智囊人物。

可惜时过境迁,随着废太子杨勇被罢黜,作为杨勇身后最大的一座靠山,高熲也免不了被罢相,如今更是沦为大业朝的边缘人物。

虽说朝堂上下仍然对其恭敬有礼,但高熲明白,那是朝臣们看在他当年辅佐先皇代周立隋,又担任宰相多年,劳苦功高的情分上给予的薄面罢了。

可惜在当今天子心中,他当年一力扶保废太子杨勇,此事足以成为一根扎进天子心中的刺,这根刺恐怕永远没有拔出来的机会了。

高熲神情萧索地长叹一声,他并非贪恋权柄之人,只是开皇盛世有他的心血在里面,如今大隋不过传承二世,却已显现几分脱离正轨的迹象,高熲不由得心焦不安。

他明白今日薛道衡所言一针见血,直指天子当前的施政不妥之处,只是想想天子的性格,如今日这般死谏是不会有结果的,只会惹得天子龙颜大怒,必须想办法用另外更加委婉的方式让天子明白。

高熲想了想没有立即离去,坐在大殿前的台阶上,陷入了沉思。

约莫一个时辰以后,两仪殿才重新打开门,章仇太翼从容地走出大门沿着走廊离去,大殿空荡,冯良伺候着天子回后宫去了。

高熲疲倦地打瞌睡,听到响动急忙站起身,朝章仇太翼追去。

“老先生请留步!”

章仇太翼止步转身,似笑非笑地道:“昭玄公有何指教?”

高熲喘着气连连揖礼道:“岂敢!高熲特地来拜谢老先生今日搭救之情!”

章仇太翼抚须,微笑道:“无妨,玄卿公乃大隋忠臣,既然被老夫撞见,自然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更何况呵呵~老夫也是为了报答昭玄公当日黄龙船上,不经意间的言语,却救了小徒一命!善缘善了,就算老夫还了这个人情给昭玄公!还有苏相国那里,过两日老夫也会亲自登门道谢!”

高熲却是糊涂了,皱眉疑惑道:“黄龙船?苏相?老先生这是何意?敢问高足是”

章仇太翼却是不言,神秘轻笑道:“今后,昭玄公自然会知晓!告辞!”

说罢,章仇太翼轻摆拂尘飘然离去。

高熲一拍脑门,还有正事未说,急忙追上去,边追边喊道:“陛下对老先生颇为信赖!可否请老先生代为劝谏,今日薛道衡所言乃金玉良言,实为大隋万世之基业着想,恳请陛下倾听一二!”

章仇太翼看似脚步缓慢,实则步履如飞,高熲根本追不上他,也丝毫没有停下脚步的打算。

只听章仇太翼幽幽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昭玄公若想活命,这些话切忌不可再对陛下直言!天道有命数,万事顺其自然便可”

高熲气喘吁吁望着消失在宫殿楼宇之间的背影,苦笑了声,呢喃地道:“人言章仇太翼神算通天,可称半仙,今日之言,总觉得此人早已参破了天机一般,果然是神异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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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横街西端月华门,走出西内苑,便来到紧靠皇城的颁政坊,这里专门为章仇太翼留有一座清幽雅苑。

此刻雅苑内,早已恭候一位年轻英武的郎君,正是赵国公、张掖太守阴世师的嫡子,岐州鹰扬府越骑校尉阴弘智。

阴弘智是雅苑常客,几位伺候老仆都知道,少郎君是老先生的学生。

见章仇太翼从大兴宫回来,阴弘智忙起身相迎,揖礼笑道:“老师回来了”

没等阴弘智话说完,突然,章仇太翼罕见地露出怒容,不由分说用力一巴掌打在阴弘智脸上!

啪地一声十分响亮,阴弘智白皙的脸立时显露红印。

阴弘智愣了一下,眼眸迅速阴沉下去,慢慢转过头抬起手背擦掉嘴角血迹,声音低沉地道:“请老师告诉我,这一巴掌是为了什么?”

章仇太翼满脸怒气,一双眼眸暴露厉芒,怒喝道:“你若是再这般自以为是,迟早有一天会把自己害死!”

阴弘智冷笑一声,道:“学生不过是想看看,能得老师收为亲传弟子的人,究竟有何不同!若是他活不下去,就说明他不配得到老师看重!不过事实证明,老师目光如炬,他活下来了!老师既然能算准一切,又何必如此动怒?”

章仇太翼寒声道:“老夫能算天地鬼神,唯独算不透人心!老夫安排你早早接应,你却擅自做主迟迟不肯动手,还故意让王世充知道他们一家逃亡的路线!老夫两年心血,差点葬送在你手上!少奕,或许将来,你会为当日的所为付出代价,或许,你会后悔的!”

阴弘智俊脸一下子通红,恼怒地大声道:“学生只不过是想证明给老师看,学生同样有能力成为老师的亲传弟子!学生知道老师多年来一直有心事,老师心中的伟业,学生同样可以为老师做到!”

章仇太翼紧紧盯着阴弘智看了半响,阴弘智挺着脖子眼神坚定。

良久,章仇太翼叹了口气,微微摇头轻声道:“不,你做不到!”

“为什么?凭什么?”阴弘智羞愤之下脸色血红。

章仇太翼神情平静,淡淡地道:“因为,你不是他!因为,不久的将来,他的名字会令天下瞩目!”

说罢,章仇太翼忽地显现出疲倦之色,摆摆手迈着沉重的步伐从阴弘智身边走过。

“少奕,看在你叫了老夫五年老师的份上,老夫再奉劝你一句,今后,莫要招惹他!否则的话,总有一天老夫也救不了你!”

阴弘智满脸狰狞,眼眸里尽是不甘,浑身颤抖,牙齿咬得咯咯响,双拳攥紧,指尖陷入肉里,渗出鲜血,一滴滴滴落在地上。

第五章 齐郡相聚

齐郡治所,历城县。

一座二进民宅后院东厢房内,李元恺全身包得像个粽子,躺在榻上,两只胳膊吊着动弹不得,只露出眼睛鼻孔嘴巴。

榻前坐着罗士信,端着药碗用汤匙一点点给李元恺喂药。

“师父料定你跟李家还会爆发冲突,早早安排俺在洛阳接应此处已到齐郡,你们一家可以安心在此生活,至于户籍什么的,自会有人办妥,还有武功县下发的那些征调劳役的文书也不用担心,师父已处理妥当,后续不会有任何麻烦”

罗士信念念叨叨,“这些药都是俺照着师父给的方子抓的,半月之内,保管你活蹦乱跳!”

李元恺咂吧嘴,盯着罗士信问道:“师兄,你老实告诉我,师父究竟是什么人?他此刻又在何处?是不是在大兴城?”

罗士信眨眨眼,憨厚的咧嘴笑道:“等以后见了师父,你自己问他吧!俺不敢乱说,师父会打板子的!”

李元恺又追问道:“那日,在武功县救我的黑衣骑士,也是师父安排的?他是谁?”

李元恺逼视的眼神太过锐利,罗士信又是个憨厚老实人,向来不会撒谎,低下头苦着脸嘟囔道:“你别问俺了,俺啥都不知道,过几日会有师父书信送来,你安心等候便是~”

李元恺长叹了口气,放弃了逼问,瘫在榻上,郁闷地抱怨道:“师兄啊,你是不知当日情况有多凶险,王世充那厮的船紧咬不放,要不是突然间被一艘大船阻拦,你现在就见不到师弟我喽!我厮杀搏命不要紧,可师父安排的人未免出现的太晚了些,要是稍有差池,奶奶娘亲小妹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真是不敢想象~”

罗士信张张嘴想说什么,话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咽下,像个闷罐子一样不出声。

李元恺瞧他的模样不由苦笑,师兄本是个憨厚心眼实诚的人,不会撒谎,可唯独对师父的吩咐谨记在心,不敢有丝毫违背。

肯定是师父交代过他,不许他多说,罗士信才在这玩一问三不知。

“师兄,这宅子也是师父安排的?”

“嗯~今后奶奶和咱娘还有小妹都住这,俺也会留在历城一段时日”

“那我呢?”

“师父对你另有安排,等信到了你就知道!”

“师兄”

“啥?”

“你把药喂我鼻孔里了~”

“呃~”

李元恺翻着白眼连连咳嗽,差点没把他呛死,望着罗士信手忙脚乱又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苦笑道:“师兄,你现在照顾我这个病号能不能上点心?你一个劲地往外瞅啥?”

罗士信挠着后脑勺嘿嘿傻笑,李元恺仰天长叹,总觉得自己这条小命迟早要被不靠谱的师父师兄玩死!

便在这时,一个娇小身影迈着小短腿跑进屋子,扑到在李元恺身边,哭哭唧唧地委屈道:“阿兄~有个黑胖子趴在墙头,好吓人呢!”

小琰儿奶声奶气的声音惹人怜爱,李元恺急忙伸出僵硬的胳膊,揽着小妹大怒道:“哪里来的蟊贼,敢窥伺我家?”

罗士信忙摆手道:“不是蟊贼!是俺一位友人!”

“你朋友?”李元恺疑惑。

罗士信挠头咧嘴道:“是前不久刚结识的,本来说好今日一同出城较量武艺,定是他久等见不到俺,才寻至此处!”

“哦?历城县还有人能跟师兄较量?”李元恺大感好奇。

罗士信笑道:“他马槊使的不错,百招之内倒也能跟俺打一打!”

“擅用槊,想必武艺不凡,他叫什么名字?”

“程咬金~”

李元恺愣了一下,大声惊呼道:“混世魔王程咬金?!”

院外响起“哎呀”一声惨叫,沉闷地“咚”地一声,像是有什么重物砸在地上。

“哪方小贼敢直呼爷爷名讳?”

一个大大咧咧的声音气恼地大吼,接着,只见一个十五六岁,魁梧的黑胖小子气急败坏地冲了进来。

黑胖子模样并不丑,肉呼呼的脸颊,粗眉大眼,头扎平巾,两臂粗壮,一看就是个孔武有力的家伙。

黑胖子冲进屋,一见床榻上的李元恺,顿时吓得怪叫一声:“士信兄!你久久不至,原来是在此处照护这么个活死人?”

李元恺白眼翻得飞起,不过还是深吸口气,强压跳起来将这黑厮修理一顿的冲动,笑眯眯地道:“程妖精程兄,我可是久慕你的大名!”

程咬金拍拍胸脯夸张地咧嘴大笑道:“原来还是个喘气的!嘿嘿~听士信兄说,他有位师弟,还是个幼学童子,武艺却不在他之下!不会就是你吧?”

程咬金瞥了一眼上身头颅胳膊缠满细布的李元恺,怪笑道:“要真吹嘘得厉害,怎会被人揍得如此惨?依老程之见,你小子在我槊下走不过十招!”

李元恺和罗士信相视一眼,罗士信强忍笑意,李元恺似笑非笑地看着得意洋洋的程咬金,嬉笑道:“妖精兄,我跟你打个赌,等我伤好之后,咱俩比过一场,若是你输了,从此拜我为大兄如何?”

程咬金贼溜溜的眼珠一转,瞪眼喝道:“若是你输了,又当如何?”

李元恺微笑道:“若我输,从此以后唯妖精兄马首是瞻,牵马坠蹬,甘作小弟!”

程咬金滴溜溜的眼珠转得愈发快了,不愿在朋友面前失了气势,可又隐约觉得不对劲。

躺着的小子显然伤势颇重,见他身材高大壮实,可面相稚嫩,年岁至多也就十一二,程咬金万般不信,这么个毛头小子会有多强。

他对自己的槊法有信心,来到历城这些年,除了南城的秦二哥能在两百招之后胜过自己,还从未有同龄之人是自己的对手。

至于前不久结识的罗士信,程咬金理所当然地将其划归为怪物行列,年岁比他小不说,一身怪力着实惊人,输给这样的家伙,程咬金不觉得丢人。

至于李元恺,年纪比罗士信还小,程咬金觉得自己若是败给这样的家伙,还不如买块豆腐撞死算了!

小琰儿倚在李元恺怀里,娇俏地皱着小鼻子娇声道:“黑胖子是个胆小鬼,不敢跟我阿兄打!”

来自小丫头的鄙视深深刺激了程咬金,浑身一抖,瞪眼喝道:“胡说!我会怕他!打就打!半月之后,谁认怂谁是乌龟臭鸟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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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之后,某日,历城县外一处旷野中,整一个下午,传来杀猪般地惨嚎!

呯地一声金属相碰的金鸣之音过后,一根铁木重槊被击飞脱手,在半空划了一圈后斜插在地上。

程咬金干脆一屁股坐地,撒泼打滚悲愤地哭喊道:“不打了!老子不打了!太欺负人了!俺老程只是个凡人,哪里斗得过你们两个鬼神一般的蛮兽!”

李元恺提着黑铁长戟,锋寒闪闪的月刃直抵程咬金喉咙,居高临下望着他,似笑非笑地道:“谁是乌龟臭鸟蛋?”

程咬金一咬牙,忿忿地哀怨道:“俺老程是乌龟臭鸟蛋!”

“谁为兄?谁为弟?”

程咬金低下头,越发没底气地小声道:“你是兄,老程是小弟”

“那还不快拜见大兄?”

程咬金哀怨地嘟囔一声,拍拍屁股站起身,朝着李元恺长躬揖礼,不清不楚地飞快嚼了一句:“见过兄长~”

程咬金提溜一下蹿到李元恺身边,觍着脸媚笑道:“老程心里敬你是兄长,甘愿听你差遣,只是你年岁比老程小,兄长兄长的叫着也让外人笑话不是?不如这样,老程心里当你为大兄,嘴上叫你元恺如何?嘿嘿~”

李元恺哈哈大笑,知道这家伙好面子,拍拍他厚实的肩头笑道:“你我兄弟相称,不分大小,先前不过是玩笑话而已!”

程咬金大大地松了口气,一张黑胖的脸笑得开了花,得意洋洋地道:“俺娘说了,咱老程从小是个有福气的,俺的兄弟一个比一个能打,看今后谁还敢欺负咱?混世魔王~嘿嘿,这个诨号老程喜欢,喊着够威风!”

旷野里,传来三人豪迈的大笑声,充满了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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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数日,李元恺身子彻底康复,除了一些疤痕看着狰狞吓人外,全身气血都恢复到了巅峰状态。

李元恺和程咬金意气相投,很快便成为推心置腹的至交好友,加上罗士信,三人每日里在城外肆意切磋武艺,猎得些野味,抱来几坛子酒水,喝酒吃肉好不痛快,日子过得飞快。

这日一早,离去了两三日的罗士信匆匆赶回,带来了一封章仇太翼的亲笔书信。

师兄弟俩关上房门,李元恺神情郑重地接过信,小心拆封火漆,展开信纸,逐字逐句仔细阅读起来。

第六章 拜访名将

罗士信擦擦额头汗水,问道:“元恺,师父信中咋说?”

李元恺把信默读了两遍,递给罗士信,沉声道:“师父让我们明日去拜访齐郡郡丞张须陀,让我们跟随张须陀练刀!两月之后,师父让我北上涿郡,去等候一个名叫韦云起的人!”

罗士信从小最怕读书写字,干脆收好书信,直接问道:“张须陀俺知道,赫赫有名的神刀将,去年跟随杨素平定汉王叛乱,杀得并州叛军胆寒!原来他调任齐郡郡丞,难怪师父会安排我们在此落脚!能跟张须陀学习刀法,可是多少武人梦寐以求的机会!元恺,等你完善刀法,马战步战就再无短板了!”

罗士信搓着手十分兴奋。

李元恺点点头,脸上同样透露期许之色。

“不过这韦云起又是谁?俺从没听说过!”

李元恺笑道:“师父说此人即将担任辽东总管,兼任柳城郡燕郡太守,坐镇辽东负责对契丹用兵!师父赞此人有帅才,让我跟随他好好学习。如今韦云起奉命出使突厥牙帐借兵,等他率领突厥兵赶到辽东,差不多也就是两月之后的事情,让我到时候去涿郡与其相会!”

罗士信恍然道:“上月听说契丹袭扰柳城,杀我大隋边民数千,劫掠妇孺,洗劫村庄无数,定是此事引得天子震怒,决心教训一下契丹人!”

说着,罗士信突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急急忙忙抽出信纸打开一瞧,顿时唉声叹气道:“惨了惨了~师父让你去辽东从军,却让我留在历城,跟在张须陀身边!唉~”

罗士信哭丧着脸满眼幽怨,李元恺笑道:“师父信中不是说了嘛,张须陀同样是大隋良将,他留任齐地乃朝廷刻意为之,一旦河南河北之地有变,张须陀必受重用,到时候少不了师兄辅助!你要是不肯留下,人家神刀将还不一定肯教授咱们刀法呢!”

罗士信抱怨道:“眼下只有边关有战事,其他地方连个占山为王的蟊贼强人都没有,俺去哪里找人练手?师父偏心~”

李元恺拍拍他的肩头安抚道:“师兄不必心急,你且安心遵照师父之意留下,今后这大隋江山,少不了仗给你打!”

罗士信眨眨眼,不满地嘀咕道:“这话怎么和师父说得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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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李元恺和罗士信打点一番行头,问清楚了郡丞府邸所在,便匆匆赶了过去。

就在郡府衙门隔壁一条街,一座二亩宅子,挂着张府匾额。

上前敲响大门,一会,一个花胡子眯眼驼背的老仆打开大门,凑近了使劲瞧才瞧清楚李元恺和罗士信。

“两位少郎有何事?”老仆门牙掉了两颗,说话漏风。

李元恺拱手道:“请老丈代为通报一声,就说李元恺和罗士信奉家师之命,前来拜访张郡丞!”

老仆歪着头侧耳,像是耳朵也不好使了,听罢一双半瞎不瞎的老眼打量一番二人,含糊不清地道:“可是京兆来的?”

“正是!”

老仆点点头,颤巍巍地转身,摆摆手道:“进来吧,我家阿郎老早就吩咐了,说是有两个京兆郡的娃娃会来”

李元恺和罗士信忙跟着老仆进了张府,老仆腿脚不利索,是个跛子,一路走一路絮絮叨叨,偏生缺了两颗门牙,地方口音又重,李元恺听得一知半解。

按张须陀的官职品级来说,这座宅子不算小,布置也还中规中矩,只是屋舍厅堂楼阁陈旧,看样子有些年头,整座宅院有股淡淡的霉味潮气。

按理说身为一郡郡丞,这样的宅院应该翻修一下再住进来。

李元恺心里默默算了一下,齐郡是个中郡,郡丞正八品,按照朝廷制度,张须陀的岁禄在二百五十石左右,一年分春秋二季发放。

大隋以粟米为禄,按照现在的米价张须陀职官收入一年大概不到二十吊钱。

这样的收入在地方上养活一家人自然没有问题,可是想要结余太多也不可能,若是又没其他的生意进项,拿不出钱修缮一座宅院倒也情有可原。

老仆领着二人走到堂屋前,招招手道:“阿郎就在里面,你们自己进去吧,老头子去倒些茶水来。”

李元恺点点头,一路走来见不到一个婢女仆人,空荡荡的老宅显得非常冷清幽寂。

正堂内,坐榻上端坐一位身着灰白布袍,扎着幞头,四十岁左右的男子,神情恬淡地捧着一卷发黄古卷看得入神。

察觉到有人进来,男子转头不经意间一道凌厉眼神瞟过,李元恺和罗士信浑身一凛,那是武人之间特有的气息碰撞。

所不同的是,男子偶然间流露的气息带着浓烈煞气,这是只有战场上泡过血水才会有的气势。

神刀将,果然名不虚传!

“李元恺、罗士信拜见张郡丞!”

张须陀放下书卷,打量一番二人,眼眸划过一丝惊异,微笑道:“老先生又让张某震惊了一次,不知道他从哪里找来这么两棵好苗子!两位少郎,请坐!”

二人跪坐一旁,张须陀又是望着他俩仔细端详,摇头笑道:“早知老先生送来的是如此璞玉,张某不论如何也要全部留在身边,哪里有放走的道理!如今只要来一人,张某可是吃了大亏!”

李元恺拱手笑道:“能跟张郡丞练刀,也是我们师兄弟的福分,只希望不会太过麻烦张郡丞!”

张须陀捻着一缕短硬黑须,微笑道:“老先生早年间对我有大恩,他老人家交代的事,张某自然尽心竭力!”

张须陀越看两个小子越是喜爱,他也是个果断之人,站起身朗笑道:“事不宜迟,既然要学刀,先让张某看看你们根基如何!随我来!”

张须陀带着二人来到后宅,原本的花园变成了空荡荡的练武场,边上摆满了兵器架子。

“张某是个粗人,不喜摆弄花草,加之年久失修,也就懒得理会,所幸任其荒芜,成了一块武场!”

张须陀随手从兵器架上取下一杆大刀,看了一眼二人,笑道:“你们谁先来?”

罗士信莽声抱拳道:“俺是师兄,俺先来吧!”

李元恺笑着退朝一边,罗士信挑了一根熟悉的重棍,跃到场中和张须陀打了起来。

张须陀不愧有神刀将之名,一杆大刀耍得虎虎生风,武场内呯呯砰砰响成一片,近百招后,罗士信的长棍被挑飞,败下阵来。

张须陀浑身冒着热汗,大笑道:“不错不错,甚是痛快!”

然后望向李元恺,期待地笑道:“该你了!”

李元恺走到兵器架旁,没有多想,取下唯一一杆长戟,却不是他常用的方天戟,而是一杆单耳青龙戟。

随手掂了掂,李元恺撇撇嘴,太轻了。

张须陀眼里精芒一闪:“当今用戟者越来越少,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李元恺笑了笑,施了一礼,肃然道:“张郡丞,得罪了!”

说罢,李元恺腰杆一扭,脚步朝前一滑,长戟如龙刺出!

明明是一杆铁戟,却被李元恺用得比枪还快!

“来得好!”张须陀兴奋地大吼一声,双手握刀向上一挑,挡下了李元恺一招。

张须陀的长柄刀属于偃月刀的一种,名曰破山偃月刀,分量沉重,威势刚猛。

张氏刀法讲究勇力一往无前,头三刀脱胎于步战刀法,更是凝聚泰山压顶之势,力量如山洪爆发层层叠加!

以罗士信的力量,勉强能扛住这头三刀,只是就算他扛住了,招式也会被彻底打乱,后续攻势抵抗不了多久。

可李元恺不同,此时李元恺经过李家别馆的血战,戟法已有融会贯通之势,加之他的力量已经超越罗士信一筹,张须陀的头三刀想要对他造成威胁却不容易。

张须陀大吼一声抡圆大刀当头劈下,李元恺却不躲闪,长戟横过头顶,稳稳地接住,脚下震起一层灰土。

先前观摩之时,李元恺已看出张须陀头三刀的厉害,不敢大意,更不敢让他全部使完。

挡下一刀后,李元恺猛地抬起一脚朝前踹去,趁着张须陀抽刀回撤闪躲的空荡,向前一个翻滚,斜向上一戟探出,月刃勾住刀杆!

“撒手!”李元恺怒吼一声,猛地一拽,竟然硬生生拖着张须陀朝前滑动一截。

张须陀一张脸憋得通红,紧紧咬牙拼尽全力才握住刀杆没有脱手。

“咔嚓”一声,李元恺手中戟杆被他扯断。

张须陀松了口气,摆摆手苦笑道:“可以了,二位少郎的勇猛,张某今日可算是知道了!难怪能被老先生收为弟子,果然是天人异象!”

张须陀感慨地长叹一声,望着一脸不爽的李元恺和挠头憨笑的罗士信,自嘲地摇头。

再过五年,这两个孩子任挑一个,都可以轻松击杀他这位当世神刀将。

罗士信还好说,张须陀有把握至少将来在其手下撑过百招,可是这李元恺

张须陀简直不敢想象,这孩子十六岁身体长成之后,究竟会有多么恐怖。

“只怕只有当年巅峰之时的史万岁能与将来的李元恺相比一个是敦煌戍卒,一个是紫眸狮王,我大隋盖世猛将终将不绝,国之幸事矣!我们这些老家伙该让位了~”

张须陀默默将大刀放回到兵器架上,心中感慨非常,江山迭代,一朝新人胜旧人,能见证两位未来猛将的诞生,也算是于武道上无憾了。

张须陀目光变得热切,望着两人微笑道:“明日我派人将你们的兵器运到这里,我们一同习武切磋。张氏刀法有你们这样的传承者,乃我将门之幸也!”

第七章 神刀传承

转眼间,李元恺和罗士信跟随张须陀练刀已有半月。

白日里两个小子呆在张府,直到傍晚才离开,三人在后院武场从早练到晚,相互切磋探讨武学心得,颇有点亦师亦友的感觉。

张须陀之妻薛氏也是出身官宦之家,其父曾任泗州刺史。

薛氏身子不好,常年卧于病榻之上,两个小子刚入府时,薛氏倒是出来见过一面,是个温婉柔弱的女子。

张须陀的独子年过弱冠,在河南郡一个下县担任主簿,与其父不同,张须陀儿子喜文厌武,是个十足的文弱书生,张须陀每每谈及便气恼不已。

好在如今有李元恺和罗士信继承他的张氏刀法,张须陀也就用不着担心传承断绝。

并且以二人的禀赋,张氏刀法将来在他们手中,定会发扬光大名震天下,张须陀对此充满期待。

这日午后,张须陀难得的准许二人歇息,三人坐于书房,老仆在一旁煎茶。

“这煎茶之法,是我在荆襄之地,向一位茶农讨教来的,此法独特,有别于目前的煮茶法,却只流传于南方一带。”

张须陀笑着介绍道,没有摆弄兵器时,他倒是也有几分儒雅之气,难怪儿子会彻底弃武从文。

见李元恺和罗士信丝毫不懂得茶香的品茗之道,端起来就一阵牛饮,张须陀捻须微笑道:“咱们习武之人,动静之间,自有真意。便如兵法所言‘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兵势如此,武人行事亦如此,今后你们当用心揣摩其中深意!”

李元恺肃然拱手道:“张公所言,元恺受教了!”

张须陀笑着摆摆手:“无妨,你们既是老先生的徒弟,兵法之道他老人家自然会教授你们,我所言只是自己从军多年换来的一点心得。如今大隋武备鼎盛,只要有心,武人少不了建功立业的机会。你二人皆是天生武将,一旦进入军中,便会如鱼得水,功勋不会少。而你们又是少年意气,更应该注重武学和心性的修养,戒骄戒躁,克己慎独,明心见性!”

李元恺和罗士信满脸严肃,长躬揖礼:“张公赠言,弟子必定铭记在心!”

张须陀起身,在书房角落搬出来一个沉重的大木箱,拿着一块抹布轻轻拭去箱子上的灰尘,一点点擦拭,动作轻柔仔细。

他神情恍惚,仿佛陷入回忆之中,口中呢喃。

“开皇三年,我十八岁,在河西从军,正值吐谷浑扰边,先帝发兵击之。那时我自认勇力无双,持此刀不听幢主之言,率十名弟兄追击敌方斥候,陷入重围。其中九名弟兄战死,老康为护我,被敌人纵马踩断腿骨,我身中五箭,二人同乘一骑逃回”

“开皇十年,番禺夷族人王仲宣起兵造反,岭南地区各族首领多起兵响应,我随军平叛,七战七捷,追至陶堂山,山势险恶内藏肃杀之气,副将劝我莫要妄入,我却因战前与主帅慕容三藏置气较劲,誓要与他争功,执意率军孤军冒进,终于在峡谷之中被两头围堵!叛军纵火,我三千骁骑无一生还!老康冲入烈火中将我拖出,背着我跳崖坠入河中才侥幸突围!此役过后,我被罢职贬为城门守卒,在大兴城安化门守了七年老康重伤,从此眼瞎耳聋”

“开皇十七年,大将军史万岁出任行军总管,前往昆州平叛,特征调我随军出征。我在军中与史万岁相斗,连战十八场连败十八场,无一场超过三十招!那一年,史万岁四十八岁早已过了巅峰之时,而我,三十二岁正值壮年昆州归来,我便将此刀收入箱中,从此再也没打开过。这把刀,代表着我从军十四年的岁月。见证了我从一个风华正茂前途无量的少年悍将,成长为如今的神刀将张须陀。其间,有过辉煌有过耻辱,有昂藏丈夫气吞万里,有妄自尊大死里逃生”

张须陀闭眼呢喃自语,脸上神情时而怀念时而痛苦悔恨,煎茶的老仆咧开嘴露出一口缺了门牙的大黄牙,含糊不清地笑呵呵道:“活着!活着就好!”

张须陀自嘲一笑,指着老仆道:“老康是粟特人与汉女所生,两岁便成了奴隶在人市售卖,我父见到心生怜悯,将其赎买带在身边,与我相依为命三十余年,没有老康,张须陀早就化作黄土了~”

李元恺和罗士信默默听着,直起身子朝老康揖礼,老康笑呵呵地摆摆手,弓着腰一瘸一拐地走出书房。

张须陀一脸严肃地望着李元恺,沉声道:“你得我张氏刀法传承,如今我便将此刀赠予你!”

张须陀打开木箱,立时有股浓烈的油脂味扑鼻而来,是一种丁香油混合动物脂肪油的气味。

揭开层层包裹的油布,一把光亮如新,寒气慑人的陌刀呈现眼前。

“此陌刀乃北魏名匠所制,刃长四尺,宽四点二寸,柄长五尺,可拆装卸,重四十八斤,吹毛可断,削铁如泥!”

张须陀如同轻抚爱人一般一点点拭去陌刀上的油渍,握住刀柄嵌入刀刃下的机关,用力一旋,咔嚓一声脆响,宝刀重现天日!

“拿着!”

张须陀一脸冷肃低喝一声,将刀递过去,李元恺深吸口气,郑重无比地双手接过。

陌刀入手,沉重冰凉,厚实的金属质感,刀刃光寒,刀柄暗沉如同浸染血液,着实是一把战场凶器!

“陌刀乃四刀之首,属于长柄刀,马战步战皆可。步战持陌刀,乃是对付骑兵的一大杀器,马战持刀,由于刀长沉重,对战将要求更高,也更加耗费气力。”

“你力量奇大,用此刀绰绰有余,只是你现在身子还未长成,这把刀对于你来说长了些,不过也无妨,你本就是习惯用戟,早些入手磨合,对于你将来有利无害。”

张须陀望着激动不已的李元恺,捻须微笑,轻声道:“元恺,你的戟法刚猛无比,讲求狂放勇猛锐意进取,戟本就是猛将专属,可想而知,今后你持方天戟纵横疆场,必将引得天下瞩目,锋芒尽显!但锐气太盛,过犹不及,反倒是容易伤人伤己。故而,我为此刀取名‘敛锋’,希望你能懂得收敛锋芒,藏巧于拙的道理!”

“敛锋~敛锋刀!”

李元恺轻抚刀身喃喃呓语,这是张须陀总结一生从军得失,对自己这位即将踏上疆场的少年人最好的告诫!

“张公赠刀赐名之恩,元恺终生不忘!必不负张公期望,不坠此刀威名,不忘敛锋深意!”

李元恺握紧敛锋刀长拜揖礼。

这一次张须陀没有制止他,坦然受了一礼。

虽然是遵照章仇太翼之意教授二人刀法,但在张须陀心里,二人已是他的入室弟子,张氏刀法的继承人,便如他子侄一般看待。

张须陀朝面红焦急,坐立不安的罗士信望去,轻笑道:“士信不用心急,我另有一柄家传宝刀与你更相配,已命人去南阳老宅取刀,不日即回!”

罗士信这才眉开眼笑,拱手莽声道:“多谢张公!”

张须陀感叹地道:“两柄宝刀赠人,我这神刀将却是有名无实喽!”

三人相视一眼,畅怀大笑起来。

第八章 忽悠咬金

赠刀之后,张须陀便外出公干,两日才回,李元恺和罗士信难得的歇息两日。

一早,初获宝刀的李元恺心痒难耐,拉着罗士信出城演武。

刚走出家门,便被迎面而来的程咬金堵个正着。

黑胖子一脸幽怨地怒视二人,大声嚷嚷道:“没义气的家伙!枉老程跟你们称兄道弟,有这等好事却不叫我!”

李元恺嬉笑道:“妖精兄,此话何意啊?”

程咬金一脸愤愤不平地大声道:“难怪大半月老程寻不到你们,好在老程聪明,昨日早早来到这里蹲守,跟了你们一路,亲眼见到你们入了张神刀的府宅!赶快从实招来~你们去张神刀府宅作甚?”

李元恺和罗士信相视一笑,李元恺悠然地笑道:“原来妖精兄还真有当剪径蟊贼的潜质,都学会蹲点尾随了?不过张神刀是谁?我却不知,我们只不过是去搬砖挑水,找些苦头吃!”

罗士信捂嘴使劲憋住笑意,程咬金瞪着一双牛眼,忽地嗤笑道:“蒙谁呢?齐郡郡丞张须陀,就是赫赫有名的神刀将,历城县哪个不知?呔~两个贼汉!还不速速招来!否则别怪老程将你们扭送张府,告你们一个心怀不轨的罪名!”

李元恺和罗士信哈哈大笑,逗弄这黑胖子着实有趣。

程咬金眼尖,瞅见李元恺身后藏着的两截兵刃,立马一个饿虎扑食扑过去。

“这是什么好东西?快给老程瞧瞧!”

打闹了一阵,程咬金死死纠缠不放,有这黑胖子捣乱,看来出城练武的计划也就泡汤了。

三人回到小院中,李元恺拿出刀柄和刀刃拼装在一起,索性让程咬金瞧个够。

程咬金被那光寒闪闪的刀锋慑得浑身一凉,打了个冷颤惊骇道:“好刀!宝刀!”

爱不释手地耍弄一阵,又恋恋不舍地看着李元恺将刀收起藏好,程咬金深吸口气,一脸严肃地望着二人,模样像是在审问犯人,沉声喝道:“你们两个家伙,究竟是何人?张神刀能将此家传宝刀相赠,定是与你们有不浅的渊源!”

李元恺本就没打算一直瞒着程咬金,当下就将自己的家世身份,以及这些年在武功县发生的一切,简单地向程咬金讲述了一番。

听罢,程咬金黑胖脸上浮现怒容,一砸拳头怒喝道:“杀得好!如此凉薄欺人太甚的家族,反了他娘的又如何?亏得我老程不在,否则~哼哼~定要与你再大闹一次县城不可!”

李元恺淡淡一笑道:“父仇来日必报!如今,我们遵照师父之令跟随张公学刀,再过不久,我即将北上赶赴涿郡,然后前往辽东从军,师兄则会留下,继续跟随张公学习!”

程咬金点点头,眼珠提溜一转,觍着脸谄笑道:“元恺啊!你看咱老程家传槊法还说得过去,就是这刀法有些入不了眼~嘿嘿~能不能帮老程在张公面前美言几句,让老程也涨涨见识,不求学得张氏刀法精髓,只求学个糊弄人的本事就行!”

李元恺笑了笑,没有急着答应,反倒是问道:“咬金兄,你从小练武,可是有从军马上搏功名之志?”

程咬金愣了愣,挠挠头咧嘴道:“怎么说呢~你们别看老程现在一穷二白,想当年咱也是正经的官宦之家,老程家世代为官,我爹曾任济州大都督!只是,我程家数代出仕北齐,天下归隋后,像我们这样的降臣世族自然不受朝廷待见,没几年就找了个借口将我爹罢官夺职,又被对头暗中陷害了几次,家道中落,成了这般模样~”

程咬金说起家世,倒是没有流露什么怨天尤人的悲愤之气,他出生不久,父亲便亡故,程家彻底沦落,与普通良籍百姓无二。

黝黑胖乎乎的脸紧皱一团,程咬金低下头道:“我也想过今后从军,反正以我的家世,就算学问再高也成不了士族,没有背景靠山,也根本没有出仕的机会,不如去军中搏一把!只是一来苦于没有门路,二来家中老母尚在,若我离家无人照顾,始终无法安心”

李元恺轻笑道:“所以你想接近张须陀,争取得到他的提点,在他身边谋份差事?”

程咬金点点头,有些丧气地嘟囔道:“不错,俺老程起初的确是这样想的”

李元恺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为自己的将来谋划,无可厚非,你无须介怀!不过咬金,你没发现,现在有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摆在你面前吗?”

程咬金眨眨眼望着他,迟疑道:“你是说跟你一起北上辽东?”

李元恺微微一笑:“正是!咬金,我此去乃是投在辽东总管韦云起帐下!韦云起专司负责对契丹用兵,不久之后,大战即将拉来序幕,正是你我武人用命逞威之时!天子八月圣驾南巡,辽东边疆的一场大胜,就是对圣天子最好的赞颂!如此良机,你怎能错过?”

程咬金被李元恺鼓动得热血沸腾,抓耳挠腮犹豫不决。

罗士信莽声摇头晃脑地道:“咬金兄,元恺说得不错,此时从军乃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要不是师父命俺留在历城,俺肯定也要同元恺一起北上的!”

李元恺又笑道:“你如今已满十六,若不早早地做出决断,为自己搏一份前程,将来拿什么成家立业?我等武人,一身武艺不用在疆场之上,难道只能每日如小儿嬉戏般捉对打闹?你我相逢于此即是缘分,将来携手在战场厮杀,建功立业,共富贵荣辱,这才是大丈夫所为!”

程咬金呼哧一下站起身,黑脸胀红,死死盯着李元恺瞧了一阵,背着手焦躁地在屋中走来走去。

李元恺也不催促,知道程咬金已经动了心思,就看他能不能下定决心了。

早在得知师父安排自己北上辽东之时,李元恺就谋算着把程咬金拐走。

这家伙虽然武艺比不上自己和罗士信,但心思活络粗中有细,待人接物十分老道,加上他混不吝的性子,在边军中必定吃得开。

自己初次投军,身边一定要有信得过的人相助,程咬金确是最好选择。

踌躇了片刻,程咬金呼出口气,闷声道:“俺老程愿意跟你一起去辽东!只是,此事还需经过家中老母同意!”

李元恺笑道:“理当如此!你放心,若是伯母同意,在齐郡有师兄和张公照拂,出不了什么岔子!我奶奶和母亲小妹,不也一样留在历城吗?她们彼此之间,也能相互照顾!”

程咬金点点头,模样古怪地瞥了一眼李元恺,嘀咕道:“怪了!你这家伙明明年纪比俺老程小,看着也是个五大三粗不识文墨的家伙,怎么说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俺老程都被你撩拨得脑子发晕!”

李元恺微微露出笑容,嘴上却是轻声道:“你个瓜怂莽货!老子好歹也是读过两年李阀族学的人,一肚子的学问用得着跟你说吗?”

程咬金撇撇嘴故作不屑地哼了声,暗暗纳闷,李元恺这厮不光武艺比他强太多,似乎见识也高他一筹,这两个家伙的师父究竟是何方神圣?

李元恺瞧黑胖子郁闷的样子,心中忍不住发笑,老子跟着师父学了两年,又被那李阀族学的张教习臭嘴熏了两年,不说满腹经纶,但忽悠你程咬金还是绰绰有余的。

况且,想当初老子也是道上响当当的一号人物,底下兄弟哪个不是甘心臣服?

如今来到大隋,学了一身本事,虽说达不到王八之气一震群雄拜服的夸张地步,但凭借咱的个人魅力,笼络人心这种事,就从你程咬金开始吧!

李元恺颇有些得意地摸了摸下巴,可惜光溜溜的下巴寸毛不生,要不然也可以体验一把捻须一笑的古人风骚快感。

程咬金忽地怪叫一声,瞪眼道:“光顾着瞎扯,忘了正事!今日我老娘做寿,俺老程特地来请你们去我家做客!快些走~去得迟了,老娘一怒之下怕不得大耳刮子扇我!我还请了另一位朋友,现在只怕也到了!”

李元恺好奇道:“你这黑货不是刚搬到历城县不久吗?哪来的朋友?也是打架打来的?”

程咬金得意洋洋地吹嘘道:“这你就不懂了吧!老程这位朋友,本事可不小,那也算是将门之后,在历城县小有威名!嘿嘿~人称‘小孟尝’的秦琼秦叔宝秦二哥!不知道了吧?我跟你说,秦二哥仰慕俺老程的槊法厉害”

没等程咬金把牛皮吹完,李元恺一拍脑门恍然,老早就觉得齐郡历城这地方是不是忘了什么,如今才想起来,怎么把秦大门神给忘记了?

“秦二哥要来?为何不早说?还啰嗦个甚?走走~”

李元恺一把拽住程咬金就冲出院门,气得黑胖子哇哇大叫。

“李元恺!你过分了啊!今日可是我老程家请客!你却忙着去见秦二哥?你准备寿礼了没有?告诉你哦,若是礼物轻了,俺老程可不答应~哎哟~你轻点拉!”

第九章 程府贺寿

程咬金的母亲信佛,李元恺便买了一尊鎏金小佛像当作寿礼,又在程咬金的软磨硬泡之下,在县城最好的酒楼订了十坛酒水送去。

望着抱着佛像眉开眼笑的黑胖子,李元恺摸了摸瞬间瘪下去的钱袋子,咬咬牙琢磨着什么时候以切磋为借口,再把这黑货按在地上松松筋骨,也不枉被他诈去许多钱财。

程家住在城西边上,也是一座二进的宅院,屋舍看上去十分老旧。

“娘~娘!俺老程的兄弟给您祝寿来啦!”

一进院,程咬金大呼小叫起来,堂屋里冲出一名肤色微黑身材略胖的中年妇人,模样与程咬金十分相似。

程母向来就是个火爆性子,丈夫早亡之后,被家族嫌弃,所幸与娘家断绝了联系,独自带着幼子守着丈夫留下的宅子生活。

因她手脚利索身子健壮,历城县不少大户人家都喜欢招呼她过去做事,东家几日西家几日,节省一点倒也吃穿不愁,眨眼就熬过了十数年。

程母凶悍,一阵风似地冲了过来,拎着程咬金的耳朵就是一阵扭捏,喝叱道:“好你个丑牛儿臭小子!老娘又不是归天,你去酒楼买这么多酒水作甚?长本事了?你赚了几个钱?就敢如此大手大脚?”

程咬金踮起脚尖疼得哇哇大叫:“娘!你误会了!不是我订的酒水,是我这两位兄弟特地赶来给您祝寿买的!你看,这尊佛像就是他们送您的寿礼!”

程咬金赶忙献宝似地将佛像高高捧起,程母一见顿时心花怒放喜不自胜,接过佛像一把推开儿子,嫌弃地道:“滚一边去!臭小子粗手粗脚,弄坏了佛像可是要遭雷劈的!”

程咬金一脸悻悻地走开,程母忙走到李元恺和罗士信身前,打量一眼二人,笑眯眯地和蔼道:“你们就是丑牛儿新交的朋友吧!臭小子这些日子总说起你们,第一次来舍下就让你们破费,真是不好意思!这佛像我喜欢得紧,一直舍不得买,多谢二位少郎了!”

李元恺和罗士信忙躬身行礼,李元恺笑道:“只要伯母喜欢就好!我师兄弟二人今日叨扰了,恭祝伯母松鹤延年,将来程家儿孙满堂,伯母承欢膝下!”

程母笑得合不拢嘴,亲热地拉着李元恺的手道:“你这孩子一看就是个大户人家的子弟,多会说话呀,可比那丑牛儿强多了!伯母喜欢!”

李元恺挠挠头笑道:“不瞒伯母,我家奶奶也叫我丑牛儿!”

程母咯咯直笑,愈发亲近:“正好!说明咱们两家有缘分!快进屋坐,伯母去给你们弄好吃的!今后没事就常来,想吃什么尽管同伯母说!”

程咬金得意洋洋地道:“我娘手艺那叫一绝,保管你舌头都吃掉喽!”

正说笑着,院外走来一名黄脸青年,挑着一个扎着红布的担子,担子里摆放两匹布和一筐寿桃。

青年相貌端正,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步伐沉稳,肩宽背阔,一看就是功夫底子深厚。

“秦二哥!”

程咬金欢喜地大喊一声,忙迎了上去。

青年放下担子,朝程咬金笑了笑,快步走到程母面前,脸色郑重地揖礼道:“秦琼拜见伯母!祝伯母事事顺心洪福齐天!”

程母忙扶起秦琼,笑呵呵地道:“二郎有心了!伯母谢谢你!”

秦琼微笑道:“家母卧病在床不便起身,还望伯母见谅!”

程母点头道:“无妨,老姐姐的身子我清楚,赶明儿我就去看看她!”

“你们几个后生都去堂屋坐,菜马上就好!咬金,别傻杵在那,赶快招呼客人入座,添茶倒水勤快点!”

程母朝程咬金吼了一嗓子,风风火火冲进灶房忙碌起来。

程咬金拉着秦琼介绍道:“二哥,这两位是前不久刚到咱们历城,也是俺老程的兄弟!”

秦琼和李元恺罗士信三人相视一眼,各自眼中都闪过一丝精芒,那是武人相聚时彼此的警惕和感应,都从对方身上觉察到威胁。

“李元恺!”

“罗士信!”

二人抱拳。

秦琼郑重拱手,沉声道:“历城秦琼秦叔宝!”

程咬金见三人对视却不言语,气氛有些冷肃,急忙大笑道:“二哥元恺老罗,快屋里坐!好在今日酒水管饱,咱们兄弟四人敞开了喝!不过元恺,你小小年纪到底能不能喝酒?别喝醉了,周奶奶上门寻俺老程的麻烦哟!”

李元恺眯眼笑道:“你这黑胖子休要猖狂!今日谁先喝趴下,谁就是乌龟孙子臭鸟屎!”

罗士信瞪了瞪眼,憨憨地莽声道:“那咬金岂不是惨了!他本就是乌龟臭鸟蛋~”

“哈哈~”四人爆发一阵大笑,气氛瞬间熟络起来。

堂屋里各自落座,李元恺笑道:“小弟敢问秦二哥,可是擅使双锏?”

程咬金顿时咦了一声,惊奇地道:“这你都知道?难不成之前你与二哥见过?”

秦琼也略感惊异,摇头道:“秦某与李少郎的确是头次相见!李少郎如何得知秦某会用锏?”

李元恺哈哈一笑道:“二哥之名,小弟未到历城时就有所耳闻,早知咬金与二哥相熟,就让他代为引荐,何须等到今日才得见二哥真容!”

程咬金凑过身简单地介绍了一下李元恺和罗士信的来历,秦琼点点头,直觉告诉他,这位容貌身材雄绝的少年似乎对他很熟悉,这种感觉很奇怪,但却没有恶意,反倒是透出一股亲近感。

秦琼笑道:“既然来到历城,李少郎大可放宽心在此生活。秦某痴长你们几岁,又承蒙诸多兄弟抬爱称呼一声二哥,今后若有难处,只管言语,秦某多少能帮衬一点!”

急公好义小孟尝果然名不虚传,李元恺二人拱手道:“多谢二哥照顾!”

李元恺笑呵呵地打趣道:“二哥叫我元恺就行,此番能结识秦二哥,今后出门在外,山东绿林道上,想必没有人会打我的主意了吧!”

秦琼笑了笑,坦然道:“秦某交友广阔,绿林道上的确认识不少兄弟,但都不是欺压良善的恶人,有的是躲避被官府强征为丁役的佃农,有的只为劫富济贫,有的惩奸除恶得罪权贵,都是些世道上活不下去的儿郎,为一家老小讨生活罢了。”

程咬金懒洋洋地道:“二哥可别被这家伙忽悠了,绿林道若是惹上他,那才叫倒了八辈子血霉!那些个庄稼把式连俺老程都打不过,碰上这家伙岂不是找死?”

程咬金话语中透出浓浓的酸气,越发让秦琼对二人感到好奇。

程咬金的武艺他是清楚的,虽然还算不上一流,但放在齐郡,同年龄的少年人中罕有敌手。

连程咬金都对二人武艺无话可说,看来这两位少年人的确不是一般人。

秦琼左右看看,笑道:“二位贤弟可是跨入了纳滞境地?”

李元恺点头道:“师兄士信停留纳滞境已有两三年,小弟我则是今年刚刚突破!”

秦琼没有感到意外,笑道:“我如二位贤弟一般年岁的时候,可远未到纳滞境!二位贤弟在武学上的天赋,着实令人惊叹。”

程咬金瞪着李元恺道:“俺老程突破纳滞境也有大半年,为何还打不过你?”

李元恺悠悠地道:“我师父说过,即便同样境界的武人,实际战力也会天差地别!不过咬金,若是你想变得更厉害,我倒是有个妙招!”

程咬金忙眼睛冒光问道:“快说!什么妙招?”

李元恺嬉笑道:“你别练槊了,改练斧头吧!要是你用斧,一定比现在厉害!特别是你的三板斧,绝对能名留青史!”

程咬金迷糊了,瞪大眼喝道:“这其中有关系吗?俺老程从来不会用斧!”

“哈哈~”李元恺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程咬金顿时明白这家伙又在耍弄他,气得抱着酒坛子牛饮了一大口,嚷嚷着要跟李元恺拼酒。

“菜来啰~”

程母动作麻利地为诸人身前几案上分配菜肴食物,早就饥肠辘辘的几个小子立时大吃起来。

自魏晋以来,胡地风俗流入中原,随着人们使用习惯的变化,越来越多的高足大椅出现在市面上,被皇家权贵和寻常百姓所接受。

坐姿的改变,随之而来引起的变化则是饮食方式的改变,杯盘碗盏可以直接摆在桌子上,逐渐演化出了合食制。

不过在士族遍布的山东之地,世家大族多以汉家正统自居,许多古汉风保留下来,分食制依然是主流。

自从上菜后,程咬金就一反常态沉默不言,风卷残云一般扫清桌案上的菜肴,然后抱着一坛酒咕嘟咕嘟喝完,直喝得双眼充血满脸通红。

“嘭”地一声将酒坛子放下,程咬金打了个酒嗝,仗着酒劲壮胆,喷着酒气大声喊道:“娘!俺老程要去辽东从军了!今后,你自个儿要保重!”

气氛热切的堂屋内顿时安静下来,李元恺笑了笑放下筷箸,看来,黑胖子已经下定决心了。

第十章 此去辽东

程母惊讶地望着自家儿子,一愣之后,脸上立时涌现极大的怒火。

“哎呀呀~”程母闪电般出手钳住程咬金的耳朵向上一拧,疼得黑胖子惨嚎连连。

“浑小子少在这儿跟老娘耍酒疯!什么辽东什么从军?说甚胡话?长本事了?翅膀硬了?你知道辽东在哪吗?”

程母厉声喝叱,都快把程咬金的耳朵拧下来了,还嫌不过瘾,结结实实地在黑胖子后脑勺扇了一巴掌,差点没把咬金打晕。

程咬金一个激灵,酒意全消,急忙嚷道:“娘你先别动手,听我说完呀!元恺他即将北上辽东投军,我俺老程想跟他一块去!”

程咬金似乎打定主意,硬挺着脖子态度十分坚决。

程母怔了怔,松开教训儿子的魔爪,望向李元恺讶然道:“这这究竟怎么一回事?”

秦琼目光一闪,默默端着酒盏喝了口。

李元恺笑着解释道:“伯母,是这么一回事。我家师父介绍我投到辽东总管韦云起帐下,近来辽东契丹不安分,朝廷决定用兵,正是我等习武之人大显身手之时。因此,我想让咬金与我同去,也好有个照应!”

程母闻言一下子沉默起来,程咬金急忙道:“娘,元恺的师父是位大能人。你还不知道吧,元恺和士信现在跟着郡丞张须陀学习刀法,张须陀可是神刀将,厉害着呢!元恺还答应带我同去拜见张神刀!有元恺师父的介绍,咱们到了辽东有总管照拂,肯定是吃香喝辣,您放心好了!”

程母目光紧紧盯着儿子,无比严肃地沉声道:“咬金,娘问你,你可是决定了?”

程咬金低下头,闷闷地说道:“孩儿决定了!孩儿今年十六岁,已经长大成人,总不能一直无所事事混日子!娘从小督促我练习家传武学,为了给我练武,娘这些年的辛苦孩儿一直看在眼里!孩儿继承了爹的铁木重槊,此生注定要走武将报国的路子!孩儿愿去辽东,凭自己的本事搏一个前程,就算就算马革裹尸还也不后悔!”

程母捂嘴一下子哭出声来,一把将咬金揽在怀中,悲喜交加地呼喊道:“我儿终于长大了,懂事了!”

相依为命的母子抱头痛哭。

没有过多伤感,很快,程母抹了抹眼泪,一把推开儿子,厉声喝道:“去吧!咬金,去做你想做的事!男儿丈夫在世,功名富贵自当马上取!娘这里用不着你担心,他日你若是战死疆场,娘自会去给你收尸,不会让你做孤魂野鬼!”

程咬金大颗大颗眼泪往下掉,李元恺罗士信秦琼三人肃然起敬,皆是对程母拜首。

一场贺寿之宴,倒是因程家母子平添了许多伤感之色。

程母起身强自笑了笑,借口添置两个小菜,躲到后宅暗自流泪去了。

纵使她性格坚强深明大义有巾帼之风,但亲手送别儿子踏上疆场,走上那一条男儿搏命的不归路,是每一位母亲最痛苦之事。

堂屋陷入沉默,程咬金闷闷不乐,罗士信陪着他一碗一碗喝酒。

李元恺向秦琼敬了一盏,笑道:“二哥年满十八已属中男,又有一身不俗武艺,难道没有想过投身军旅?”

秦琼放下酒盏,叹了口气道:“秦某明白贤弟的意思,说实话,若是没有家中羁绊,秦某二话不说同贤弟一起北上投军!只是家中老母常年卧病,只怕我这一走,就再也见不到故而,请恕秦某无法承贤弟一片好意了!”

李元恺点点头,早在知道秦琼家中有病弱母亲的时候,他就料定以秦琼的孝顺,断然不会舍下老母献身军旅,对此倒是不觉得遗憾。

反正来日方长,今日先结下缘分,将来的一切都还不好说。

想了想,李元恺笑道:“不如后日二哥与我们一同去拜见张郡丞,大家都是习武之人,必定有许多共同话题。张郡丞最喜欢的就是如二哥这般的青年俊杰,我们可以一起切磋交流习武心得,张郡丞从军多年,兵法韬略定能让二哥受益匪浅!”

秦琼一听顿时心动,他久仰张须陀之名,可惜苦于没有门路拜访。

秦琼明白这是李元恺好意将自己引荐给齐郡丞,他虽然交友广阔,但官府之人却很难结识,张郡丞乃是齐郡排第三的主官,若能得到青睐,对他自身的发展大有助力。

秦琼当下也不矫情,感激地抱拳道:“愚兄多谢贤弟一番好意!能拜会神刀将,也是秦某一直以来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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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日一早,李元恺四人便相约一同前往张府登门造访。

张须陀素来喜欢英武后辈少郎,又听过历城小孟尝的名声,对秦琼十分喜爱。

程咬金也是个讨好卖乖的高手,时常逗弄张须陀开心,对他也是十分喜欢。

有四个年轻人的加入,张府整日充满欢笑声,老旧府宅一下子迸发勃勃生气,连带着张须陀妻子薛氏都被少年人的生气感染,精神焕发了许多,时常坐在武场边上,享受温煦阳光,一脸恬淡温柔地看着丈夫和几个少郎挥洒汗水。

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转瞬间,已到了大业元年六月中,李元恺与章仇太翼约定的北上之时。

一早,李元恺一家和罗士信,秦琼和程咬金母子二人相聚张府。

奶奶周白桃和程母在厨房张罗饭食,张九娘抱着小琰儿在后宅陪薛氏说话。

周白桃和程母性格有许多相似之处,一见如故,有着说不完的家长里短。

书房内,张须陀和四个后生坐着说话。

“元恺,咬金,你们放心去,家中我自会照顾!四时节气的吃穿用度,我都会派人准时送到府上,有任何事,她们都可以直接来这里找我!反正我这郡丞之位,恐怕两三年内不会调动。”

李元恺挠头有些为难地咧咧嘴,眼睛朝四周瞄了一眼。

张须陀瞧他的样子,就知道他心里想些啥,笑道:“你这小子是不是见我府上寒酸,怀疑本郡丞自己都一个铜板掰成两半花,哪里有余钱来接济别人?”

李元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委婉地道:“张公,我奶奶和娘都是有手艺的,省着点花销吃穿尚能自理,咬金家也一样,就不劳张公费心了!”

张须陀哈哈一笑,道:“浑小子这是看不起本郡丞啊?告诉你,若是我只凭官职岁俸吃饭,一年到头的确只能勉强维持府上温饱!不过,去岁我跟随尚书令平叛,因功受封为正议大夫,这可是正四品散职,享岁秩二百四十匹,加上两百亩职田和一批不菲的赏赐,本郡丞身家尚且丰厚!只是我一介武夫散漫惯了,这宅子住着没啥大问题,也就懒得修缮,倒是被你这臭小子看轻了!别说你家几口人,就算再来百十口,本官也养得起!”

书房响起一阵轻笑声,李元恺咧嘴笑道:“没想到张公深藏不露,既然如此,我一家老小吃大户也就心安理得了!嘻嘻~”

说笑了一阵,张须陀收敛笑容,严肃沉声道:“元恺,咬金,你二人去了辽东,切记万事谨慎,听从韦总管安排,切莫仗着勇力行事无忌!辽东苦寒,契丹人少教化凶悍,好战斗狠,若是交手,万不可心慈手软!这一仗,取胜是必须的,不仅要打得漂亮,打出我大隋将士的风采,更是要打给突厥人看!”

“此战受到圣上关注,又恰逢圣驾南巡,事关新天子威仪,满朝文武都在盯着,打得好升赏封官自是不用说,万一有什么差错,韦总管和他手下的人就都危险了!所以,这些利害之处,你们一定要牢记在心!”

李元恺和程咬金认真听着,不敢遗漏一个字。

张须陀轻叹道:“元恺,我猜你师父的意思,是让你此后一段时间内,都留在塞北边疆,吃完饭和你奶奶母亲好好道别吧,很长一段时间内,你都见不到她们了!咬金也是一样!”

张府的一顿午饭在充满离别愁绪中沉默结束。

程咬金换了一身新布袍,程母一边为他束发扎好平巾,一边碎碎念叨着:“黑小子,去了辽东可别逞能,比你厉害的人天下不知有多少,你的武艺可是吃饭的家伙,切莫生疏了,一定要日日勤加习练!还有喔,元恺那孩子虽说年纪比你小,但心里比你有主意,凡事多听他的话”

程咬金有些激动又有些紧张地摆弄着槊锋,头发被老娘扎得生疼,一阵龇牙咧嘴嘀咕道:“这还用说,俺老程肯定会抱紧元恺的大腿,在战场上我可还指望着他救命呢~”

另一边,李元恺同样穿戴一新,精神抖擞,细心地将两截黑铁长戟包裹好,卸掉敛锋刀柄包好,只将刀刃部分别在腰间。

望着日渐苍老的奶奶,和眼眶通红强忍泪水的娘亲,李元恺跪下咚咚磕了三个头,眼眶微湿轻声道:“奶奶,娘,孩儿去了,你们一定要保重!奶奶,对不起,孙儿辜负您的希望,无法读书成为士人了!”

周白桃爽朗地大笑一声,粗糙的手掌轻抚李元恺的面颊,慨然道:“好孙儿,你永远是奶奶的骄傲!既然你有一身万人敌的本事,此生该当纵横疆场转战南北!去吧,让天下见识你李元恺的厉害!我李家的黄狮儿,已到了咆哮九州之时!他日,不管是封侯拜将,还是沙场赴死,奶奶都以你为荣!”

李元恺长拜叩首,潸然泪下。

罗士信沉声道:“师弟,你且安心去,咱家有俺照顾!”

李元恺重重点头,抱起小琰儿亲了又亲。

一众人将李元恺和程咬金送至张府大门,张须陀早就备好两匹快马。

“男儿出征,休要多做小儿女之态!速去!”

张须陀大手一挥沉声喝道。

李元恺万般不舍地放下小妹,朝着众人躬身拜别,翻身上马,小琰儿在娘亲怀里挣扎大哭不止,伤心地呼唤着阿兄。

狠心一咬牙,李元恺最后扭头望了一眼,双腿用力一夹马腹,一声马鸣嘶吼,直立扬蹄,跃马往北而去,程咬金紧随其后,一路扬尘,一朝风雨。

李元恺眼角的泪花飘落在风尘中。

此去,千山万重,江湖漂泊,生死无阻!

第十一章 蓟县相会

涿郡,蓟县。

黄昏时分,两位风尘仆仆的少年历经大半月,终于赶到了这座河北重镇。

望着明显带有边塞雄壮之风的高大城头,李元恺拉下裹头的面巾,咧开干燥的嘴唇笑道:“终于到了!”

程咬金脸上更黑了些,也瘦了一圈,拍拍瘪肚皮舔嘴道:“吃了许久干粮,俺老程嘴里都快淡出鸟来!别说了,先进城好好吃一顿吧!”

李元恺看了看天色,摇头道:“恐怕不行,边地不比内地郡县,宵禁时辰更早,等我们吃完饭,恐怕连客舍都出不去,还是先找到馆驿再说吧!”

程咬金哀嚎一声,也只得忍着咕咕作响的肚皮,跟在李元恺身后入了城。

蓟县在春秋时期就形成城郭雏形,距今历史悠久,历来是河北之地的北大门,边地要冲。

县城虽不如关陇河南一带的郡治所繁华,但已是大隋东北一带数个郡地中最热闹人口最多的城池。

街上行人中,男子多穿短衣、长裤、革靴,头扎平巾,这种服饰带有明显的漠北胡人风格,女子大多素面着高腰襦裙,不似中原女子多喜敷粉抹脂描眉。

男子穿着兽皮革挎刀执弓的也不在少数,大多身材高大壮实,面貌粗犷,透出一股彪悍之气,不愧于燕赵之地多慷慨豪侠的古名。

鉴于边地民风,官府对民间的兵器管制要稍稍松些,像寻常猎户用兽皮筋所制的弓是可以带出门,仿制军中的横刀更是随眼可见。

满街的羊肉飘香和烤胡饼,甚至草原贩来的牛肉也不少见,馋得程咬金眼珠瞪大口水滋溜溜淌,李元恺也忍不住一阵咂嘴。

问清楚了馆驿所在,李元恺二人一路循着找去。

大隋驿传制度完备,驿路通畅便达天下,馆驿兼具官文传信和递送,以及接待公务出巡官员的功能,对整个大隋官府的运转起着重要支撑作用。

各郡驿传由郡丞管理,具体各县的馆驿则由县丞负责,每个馆驿设置馆驿使一名,驿吏数名。

馆驿对接待官员的品级有着严格要求,通常来说,六品以上职事官和四品以上散勋官因公外出,才有资格进驻馆驿,不达品级进驻者,与馆驿使皆要受刑罚处置。

此二者品级以下者,通常只能换乘驿马给予一定补给,不能进驻驿馆。

而馆驿对于接待的官员,则按品级不同待遇也有所差别,在随行人员和供给驿马的数量上有着严格限定。

当然,具体到地方怎么操作,还是因人而异,但总的来说,保证朝廷命令的传达和各地政务运转,是驿传制度的第一要务,任何馆驿都不敢对此松懈惫懒。

道明了来意,驿吏倒也客气,先让李元恺二人进入馆驿歇息,然后去通禀馆驿使。

蓟县馆驿使验明了齐郡开具的通行过所文书后,便急忙去禀告近两日进驻驿馆的唯一一名大员,辽东总管韦云起。

很快,馆驿使小跑回来,笑脸热切地道:“两位少郎,韦总管有请!”

稍微整理一番仪表,二人随馆驿使往后院而去。

韦云起此行经过涿郡,除了筹建总管府必备的几名属员外,并未携带过多随行人员,甚至连护卫都没有几个,偌大的馆驿后院也就住了不到一半人,马厩忙碌,驿吏们忙着照顾驿马准备草料。

单独的一座竹苑经过精心布置,乃是蓟县馆驿内最好的一处住所,馆驿使轻易不拿出来当作接待之处,只有如韦云起这般从三品大员到来,才有资格入住其中。

“二位少郎有请,下官告退!”馆驿使是个聪明人,将人带到后就退下,没有多问什么,知道这两个少郎今日必定是要住在馆驿,吩咐驿吏下去收拾房屋。

竹苑内,亭子下端坐一人,样貌精瘦,唇上一圈黑髭,双目有神,正面带微笑等候着二人。

“李元恺、程咬金拜见韦总管!”

二人单膝跪下抱拳行军中礼仪,韦云起微微一笑抬手道:“还未到军中,无须多礼,一旁落座!”

韦云起面带淡笑没有说话,仔细打量一番二人。

程咬金黑脸笑容僵硬,扭来扭去坐立不安,略有些紧张,这可是他生平见过最大的官。

李元恺坦然相对,倒是没有丝毫不适,同样好奇地打量着这位三十不到的年轻总管。

韦云起笑道:“若非事先知道你的情况,此刻见面,我恐怕以为你最起码是位十五六岁的少年人。”

李元恺笑道:“韦总管未到而立之年,不也一样成了大隋最年轻的封疆大吏?”

韦云起朗笑一声道:“这还不是拜老先生所赐,要不是他在陛下面前举荐,韦某又何须数千里奔波,安心待在大兴城享福岂不是更妙?”

李元恺咧嘴揶揄笑道:“依师父的性子,若是韦总管当着他的面说这样的话,那老头肯定气得吹胡子瞪眼,然后大骂你得了便宜还卖乖!”

“哈哈~”韦云起大笑起来,抚掌道:“不错不错,你小子果然是老先生的徒弟,语气神态真是一个模子!”

程咬金挠头跟着嘿嘿傻笑,想要插嘴却又不知说啥,越发好奇元恺的师父究竟是谁,心里打定主意,待会一定要逼这小子说实话。

韦云起轻笑道:“韦某是个清淡性子,要不然也不会窝在光禄寺当个通事谒者,一干就是这么多年。这次老先生突然将韦某提溜出来,得陛下信赖受封总管,不知震惊了朝野多少人。说实话,韦某虽然自认有些韬略,但首次担此重担,心中还是有一点忐忑”

李元恺笑了笑,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所以,师父才会派我来投在韦总管帐下,助韦总管一臂之力!”

韦云起一副理所当然地点点头,丝毫没有觉得李元恺有狂妄自大的嫌疑,笑道:“老先生的本事韦某早就领教过,他亲自调教的徒弟,韦某自是放心。如果说之前未见面时,我心中还有些打鼓,那么现在,韦某不得不再一次对老先生佩服得五体投地,他引以为傲的黄狮儿,果然不同凡响!”

李元恺咧嘴,心中得意,没想到老头当面甚少给自己好脸色看,背后倒是经常把他挂在嘴边!

真是的,作为得意弟子,多夸夸也是应该,谁叫咱就是如此优秀!

韦云起看着他,眼中精芒一闪,笑容微收,略显肃然地道:“那你可知,老先生特意让你来助我,原因为何?”

李元恺沉思了一会,试着道:“可是因为突厥人?”

韦云起不动声色,继续追问道:“详细说说看!”

李元恺沉吟了一会,缓缓道:“之前师父传信于我,提到过,此战之所以要调用突厥人,一来是因为辽东偏远,大隋兵将调派不易,二来突厥启民可汗在我大隋扶持下,一统东突厥多年,兵强马壮,麾下控弦之士不下百万,朝廷担心其不安分,故而借此次调兵一试其臣服之心,二试其虚实!三嘛,就是实践一下陛下以胡制胡的策略能否可行,顺便再彰显一下我大隋将帅的手段!”

“所以小子斗胆猜测,此行师父让你我搭配,一是用你之智,二是用我之勇,智勇得当,此行方能稳妥!”

韦云起满意地点头,畅快地笑道:“你小子看上去莽头莽脑,论起谋略来却头头是道!将来谁要是以为你有勇无谋,定然会吃了大亏!”

程咬金在一旁撇嘴小声道:“这家伙贼着呢,猴精猴精,俺老程就是吃了大亏的例子!”

韦云起哈哈大笑,饶有兴趣地看了看咬金,笑罢,又说道:“别人都以为我北上突厥牙帐,面见启民可汗借兵来的简单,都想着我大隋天子诏令一出,突厥臣民必定下马拜服!殊不知,东突厥早已不是当年东西突厥分裂时,那个孱弱的只能跪倒在我大隋天子脚下才能苟活的弱小部族!染干更不是那个需要我大隋兵将护送才能返回牙帐的小酋长!”

“满朝文武都应该睁开眼看看,一个强盛如汉之匈奴,魏晋之鲜卑的草原霸主已经再度崛起!广阔的漠北之地,天穹之下的草原,已尽纳入染干统治之下!十数年安稳放牧生养,数以亿兆的牛羊满布,百万突厥骑兵如一朵遮天黑云,压在我大隋北疆!倘若局势一旦失控,便会如风卷残云一般侵入大隋疆界,长江以北将会全线告急!”

韦云起面色无比凝重,声音低沉地道:“此言绝没有半点虚假!我在突厥牙帐受到了染干的热情款待,当我拿出天子诏书宣读之时,染干带着他的儿子部将,跪在金帐中听我宣旨!他们看似恭敬敬畏,可我还是从他们的眼中,看到了桀骜,看到了不甘,看到了野心!我知道,就算染干心怀先皇恩情,对我大隋感激涕零,但他的儿子,他的部下,他手一挥就可招来的百万铁骑,不会再甘心屈服大隋天威!终有一日,他们的铁骑会再度南下,他们的眼睛会盯着大隋的钱粮财帛,女人和土地!我中原汉人和北方游牧民族之间,战争必将延续!”

“而这一天,或许并不会太过久远!因为,启民可汗—染干的身子越发不行了,他已重病缠身,活不了多久了!五年之内,草原必将生变!”

第十二章 提前布局

李元恺心中咚咚作响,程咬金瞪大眼不敢吭声,如此军国大事头一次近距离摆在两个少郎面前,一时间让人难以适应。

李元恺沉声道:“此事,朝廷和天子可知?”

韦云起摇摇头,又点点头,遗憾地叹息道:“懂的人自然心里明白,如南阳郡公长孙晟将军,老宰相高熲,被贬的薛道衡薛公,还有章仇老先生等。不懂的人,就算将事实摆在面前,他也会装作不知道,宁可天真地沉浸在大隋天威震慑四夷的美梦中,也不愿相信曾经拜服在大隋脚下的属国,已经成长到足以威胁我们的地步!”

“其实,满朝文武都可以不懂,但是陛下必须要懂!天子新即位,锐意改革,凿渠畅通河道,加固边防本是好事,可工程太过浩大,天子不惜民力一味求快,到头来受苦受难的是我大隋百姓,损耗的是先皇二十年才积累下的国富!最可怕的是,天子性格张扬,好大喜功,穷极奢华铺张浪费,以此来彰显天朝富庶和皇帝威仪!长此以往,我大隋就算再丰厚的家底也经不住折腾!一旦到了百姓忍不可忍,民怨沸腾之时,天下人将会忘记先皇二十多年的励精图治,忘记大隋一统南北的辉煌功业,天下必将狼烟四起,沦入末世”

李元恺望着韦云起沉痛地摇头叹息,心中不由满是敬佩和感慨。

古人智慧眼见实在不可小觑,如今杨广不过刚刚即位,颁布的工程诏令小小的扯了一把帝国的发展进程,这才刚开始给天下人添堵,就有人预测到了将来局面会恶化到何种地步。

师父章仇太翼在李元恺心中已是半仙存在,老头就算说他知晓过去未来李元恺也相信,如今韦云起仅仅只凭出使突厥牙帐的见闻,再综合大隋国内的近况,按照杨广个人性格的推断,就料想到了未来的天下大乱,实在让李元恺佩服万分。

难怪师父信中赞他有帅才多谋略,老头诚不欺我也!

韦云起望着似乎被他一番言语吓得呆住不敢说话的两个小子,苦笑地摇摇头,自嘲道:“这些话别说你们,恐怕除了章仇老先生,就算如昭玄公、玄卿公、无畏公几位相国之才的人物都不敢相信。其实当初韦某与老先生坐而论道的时候,一番推演之下竟是如此局面,韦某也着实不敢相信,强如我大隋,竟然会有二世而亡的危险!罢了,你们权当韦某说了个戏文,出我之口,入你们之耳,不传三者!若有半字泄露,你我都难逃逆罪!”

程咬金一个激灵急忙挺直腰板点头如捣蒜,李元恺倒是很想说自己也坚定不移地相信,大隋的未来一定是一塌糊涂,但这些话他连师父都没说过,更不敢在韦云起面前透露分毫。

韦云起喝了口茶,笑道:“你是老先生的徒弟,韦某也算老先生半个弟子,此生你我皆从老先生处获益良多,故而韦某也拿你当自家行辈弟兄看待,否则,这些话哪敢随便说!”

李元恺立马打蛇随棍上,抱拳嬉笑道:“小弟见过兄长!”

程咬金也手忙脚乱跟着抱拳,瞥了一眼李元恺心中忿忿,暗骂这厮脸皮厚,又默默地算了算自己的排行,可是怎么算自个儿都是小弟的份,不免心中悲愤。

韦云起摆摆手笑道:“臭小子这点占便宜的劲头倒是跟老先生有的一拼!呵呵~不过日后到了军中,你我还是上下级关系,你要是违背军令,为兄我责罚起来一样不会手软!”

李元恺不以为意地笑道:“兄长放心,当初师父教我习武时,下手同样没有软过!到今天小弟屁股上的皮都还没长好呢!”

“那就好!另外,按照老先生的意思,他与你的师徒关系,现在还未到公开的时候,总管府除了我以外,应该没人知道你的背后是谁!或许有人会查到你的来历,但绝对不会知晓你是如何来到我身边!他们只会把你当做走了别的门路,塞到我这总管府镀金的世家子弟!”

李元恺点点头,从武功县逃出来,他已经隐约感觉到,师父早已为他安排好了一条路,只等着他自己一路披荆斩棘闯过去。

这条路通往何处,究竟能不能走得通,李元恺不知道,他相信就连师父都不敢确定。

唯有一点可知,想要在这世道活下去,活出个名堂人样来,这条路李元恺必须走下去,无法回头,回不了头。

既然老天爷给了他重生的机会,又给了他天赋异禀的能力,还让他遇到了师父,李元恺岂能甘心一辈子碌碌无为。

些许心中的侥幸和软弱退缩,早在当日李家别馆,黑铁长戟朝李世民杀去的那一刻,就已经在李元恺心中被碾得粉碎。

现在,他的心中目标无比明确,意志从未有过的坚定。

为此,他宁愿以性命尊严作为赌注,为之付出毕生的努力和心血汗水,不悲怨,不怯弱,不懈怠,不后悔。

韦云起又笑道:“还是说回咱们此行辽东的战事。启民可汗爽快借兵,两万右帐精锐骑兵由启民可汗现存的第二个儿子,阿史那俟利弗统领,同行者还有三儿子阿史那咄苾,以及一个叫阿史那什钵芘的少年勇士!虽说具体的作战安排和部署由我指挥,但这三人你必须认真应对!按照突厥兄终弟及的传统,俟利弗和咄苾就是第二第三可汗继承人,什钵芘则是染干现在的大儿子,咄吉之子!此子虽然只有十二岁,但却勇猛过人,被视为下一代突厥‘莫贺弗’的人选!莫贺弗是突厥最勇猛者的尊贵称呼,现任莫贺弗就是老三咄苾,打遍漠北罕有敌手,乃现在突厥声望最高的勇士!”

李元恺琢磨了会,笑道:“那岂不是说,两代突厥最强的猛将都在此行军中!想要给这两头狼王套上枷锁,恐怕不容易啊!”

韦云起微微一笑道:“的确非常困难!这也是突厥人玩的一个小心机,咱们在试探他们,他们又何尝不是在试探咱们?突厥骑兵名义上归我调遣,但若是不慑服群狼,我安排的作战命令根本无从下达!突厥人到时候只会看我的笑话,陛下那里我也交不了差!不过好在,突厥有狼骑,我大隋有你这头黄狮儿!”

李元恺拍拍额头,认真地看着他道:“我还是个孩子!”

程咬金狠狠翻了个白眼。

韦云起仿佛没有听到李元恺的话,继续微笑道:“所以我要求你,在必要的时候,必须不择手段震慑突厥人,保证他们听从军令是第一要务!不管怎么说,此战唯有在我大隋将帅的指挥下得胜,大隋和天子的颜面才能保住,朝廷威慑漠北的目的才能达成,你我才算是完成任务!”

李元恺捏了捏拳头,骨头咔咔响,笑道:“底线是什么?”

韦云起轻声道:“除了刚才那三个不能死,其他随便!”

李元恺咧嘴露出一口白牙,森森地笑了:“明白!”

程咬金浑身哆嗦了一下,悄悄挪动屁股离身边的暴徒远些。

韦云起从脚边一个箱子里拿出一张地图,摊开,是一张囊括了大半个漠北和大隋河北辽西辽东一带的堪舆图。

“突厥骑兵现在驻扎在索头水西岸一带,那里是奚族人的地盘,奚族也是突厥附属部族,比起契丹来说安分不少。五日后,突厥骑兵将会渡过索头水,接着再渡武列水,直奔柳城而去!我们明日启程,按照行程计算,将会和突厥骑兵同一日抵达柳城西北三百里外汇合!”

韦云起十分仔细地指着舆图,将双方的行军路线一点点讲解给李元恺听,对舆图内的所有标记都详实分说,李元恺和程咬金勾着头听得认真,不敢有丝毫遗落。

李元恺皱紧眉头看了会,提出疑惑:“突厥骑兵为何离我们如此远?双方完全是按照毫不相关的路线行进,而直到最后又汇合?”

韦云起笑了笑,慢吞吞地将舆图收好,塞进李元恺怀里,悠悠地道:“这就是我代你师父考教你的地方,回去好好想想,争取在我们抵达柳城时告诉我!提醒你一句,此次借兵突厥严格保密,外人无从得知,突厥骑兵没有半点踏入我大隋境内!”

说罢,韦云起拍拍李元恺的肩头,就一脸笑意地走了。

“待会一起吃饭,吃完饭你们两个小子自己去寻住处歇息,韦某不习惯跟别人同居一个屋檐之下,特别是男子还有,总管府此次征调的几个官员皆有来头,你们少不了打交道,自己注意点言行”

韦云起背着手慢悠悠地走出竹苑,不知道干嘛去了,扔下两个小子大眼瞪小眼。

第二日一早,馆驿使恭送辽东总管一行人上路。

大隋最年轻的外姓总管,带着略显单薄寒酸的总管府大小官员,加上护卫随行不过五十余人,一路跋山涉水赶赴辽东去了。

路上,李元恺终于搞清楚了此次辽东总管府的下属官员都有谁。

长史崔浦,司马梁师都,录事参军柴崇,还有一杆子诸曹参军。

第十三章 借道胡地

虽然还只是七月初,但辽东的早晚已有一丝凉意,加上午后的曝晒燥热,一日之中倒是把四季全都体验了一把。

过了卢龙塞,渡过玄水河,沿着河东岸一直往东北方向行进,直到离开大隋疆界,从柳城郡辖地西北边,进入奚族人的地盘。

进入胡地后,韦云起变得严肃了许多,基本不与李元恺和程咬金说笑,连说话都带着一股威严狠厉,如同下达军令一般冷硬。

整个总管府队伍都变得沉默谨慎了许多,默默行进在刚刚经历了一场风暴的狭长草场地带,顶着使人晕眩的烈日前进。

这支队伍可是目前大隋王朝辽东地带最高权力机构,管辖柳城郡、燕郡、辽东郡三郡之地。

只可惜,此次朝廷并未给韦云起带去一兵一卒,仅有的两千总管府亲卫步军,还是从三郡仅剩的府兵中抽调,临时拼凑成的。

这支战时成团建制的步军交由征北将军杨万项统率,归属韦云起的总管亲卫,受他辖制。

杨万项本是柳城郡太守,可惜柳城被契丹人攻破,杨万项组织本郡府兵反攻,一战就被击溃,杨万项被契丹人吓得胆寒心裂,不敢再战,丢下满郡军民仓惶出逃。

燕郡辽东郡同时遭受契丹突袭,辽东郡太守被杀,燕郡更是彻底沦为契丹人烧杀劫掠的乐土。

天子震怒之下,罢免杨万项太守之职,本欲勒令他返回大兴城接受惩处,后来看在其父尚书令杨素的面子上,天子下诏改封杨万项为正六品征北将军,命他就地收拢残余府兵,等候辽东总管韦云起的到来,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征北将军虽然只是散职,但从中也可看出天子对杨素的宠信,若是换作旁人,怕是早就被革职问斩,哪里还有转圜的余地。

杨素乃当世名将,国之重臣,百战百胜,威名赫赫,只可惜他的儿子没有继承父风,虎父犬子,沦为笑柄。

只是现在,就连杨万项统领的两千步军都看不见踪影,韦云起对李元恺透露过,他早已命人传令给杨万项,让他将兵士乔装打扮,化整为零,布散成斥候队,分布在柳城周围,时刻打探消息。

李元恺一个人骑了两匹马,张须陀赠他的那匹自己乘,蓟县馆驿讨来的驿马则是驮着他的长戟和敛锋刀,两件兵器加起来也有一百一十斤,再加上自身体重,普通的马还真驼不动。

李元恺穿着一套合身的明光铠,头戴狮头铁兜鍪,肩宽臂长背阔,雄姿英发,十足是个英武少年将军。

程咬金斜眼一瞥,摸了摸自己身上的两裆铠,虽说也是上好铁甲,但比起明光铠的精美就要差了一个档次,羡慕地抱怨道:“为啥俺老程只得了一套普通甲胄,你却得了明光铠,本来咱俩模样差不多的,如此一来,你岂不是要比俺老程威武那么一点点了?”

李元恺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哼唧道:“因为你只是个普通府兵军籍,而我如今是从九品的辽东总管府行参军,参赞军务,又有从九品立信尉的散勋官阶!”

程咬金艳羡地双眼冒火,哼哼道:“有个能在皇帝老子跟前说上话的师父就是好!俺老程不服!”

李元恺睨他一眼,哼笑道:“不服?想换换?也行啊!日后与突厥骑兵汇合,那些凶狠的突厥人闹腾起来,你去压制出头?韦总管的亲卫你来统领?负责韦总管的安全?”

程咬金缩了缩脖子,这厮只喜欢背后打黑闷棍占便宜,哪里肯当出头鸟,他也知道自己没这个本事。

程咬金眼珠一转贼兮兮地奸笑道:“俺老程要去告你小子谎报年龄从军!嘿嘿~老李,怎么样,被老程拿住痛脚了吧?赶紧贿赂我吧,老程可以考虑替你隐瞒!”

李元恺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你尽管去!老程啊,可别怪兄弟我没提醒你,咱们两个是注定要被韦总管派上阵厮杀的,到时候可别怪我杀得兴起,没看到你,万一你被契丹蛮子俘虏了,咳咳~~兄弟我也救不了你啊!听说东胡室韦部,有些毛茸茸的黑大汉,就喜欢你这种黑胖黑胖的少郎,契丹人把你卖过去,兴许价格还不错”

程咬金听得脸色发白,浑身战栗,夹了夹屁股哀嚎一声,求饶道:“别!老李哟!好兄弟!到时候你可千万不能不管俺老程啊!算俺老程怕了你啦,这辈子遇到你小子,算是老程栽了!”

李元恺得意发笑,就喜欢看黑胖子吃瘪又悲愤无奈的样子,着实搞笑。

二人的军籍是由韦云起办好的,归属在辽东总管府。

所不同的是,李元恺还有从九品辽东总管府行参军的军职,以及从九品立信尉的散职。

自从天子改制,散勋合并以后,这也算是一个小小的勋位,虽说只是最底层的,但有了这个打底,今后立下功勋,散职勋位的升迁也顺畅了许多。

总管府行参军的职事官韦云起自己就能做主定下,不过立信尉的散职倒是需要由吏部礼部兵部确认,单凭韦云起办不下来,背后一定有章仇太翼的手段,李元恺对此心知肚明。

不仅如此,他的个人文牒上,籍贯变成了襄国郡龙岗县,也就是改制之前的河北邢州,那里是他一家投奔武功县之前的家乡,真正意义上的老家。

李元恺似乎有些明白了,这是师父想让他跟唐国公府彻底断绝关系,从此他不再是唐国公李渊的族人,而只是陇西李氏流落河北的落魄族人而已。

这其中看似没有差别,可是到了将来,论述家族门第之时,那就是两个李家,完全没有干系!

陇西李氏何其庞大,族人不知几何,唐国公也只是其中门第较高的一支,所以他自认陇西李氏族长,李阀也以他为首,陇西出来的李氏子弟,也自然团结在他的身边。

正想着心事,身边上前一个人影,耳边响起温煦的笑声道:“李参军,这套甲胄穿着可还合适?若有不妥,等到了柳城,崔某还可让兵曹官去另换!”

李元恺扭头一看,原来是总管府长史崔浦,急忙拱手道:“多谢崔长史!这套铠很合身,卑职很喜欢!”

崔浦笑道:“李参军无需多礼,是韦总管交代了,你的一应所需都可从优!”

李元恺笑了笑,韦云起倒是丝毫不掩饰对自己的照顾,就差在自己脑门上贴上标签,宣告这是我韦云起自己的人。

搞得总管府上下属员对自己另眼相看,纷纷猜测这两个小子是哪家儿郎,能得到韦总管这般优待。

虽然李元恺的身材和兵器看着吓人,但似乎无人会觉得,这个半大小子会是个战场悍将,以为不过是充门面,跟着韦总管跑一趟辽东,混点功勋罢了。

崔浦三十五岁,是个饱学文士,儒雅风趣,出身清河崔氏,正儿八经的世代望族。

崔浦见李元恺不说话,驱马上前和李元恺并排走着,笑道:“李参军无需多想,崔某不是要打探什么,只是得知李参军乃是襄国郡人,与崔某清河郡老家毗邻,都是河北同乡,便觉得有些亲切,况且”

崔浦稍稍凑近些,轻声道:“崔某知道李参军是个有本事的,绝非他人臆测的那般,是什么膏粱子弟!说不定日后辽东战场,还要仰仗李参军呢!”

李元恺讶然地看了他一眼,崔浦微微一笑,指了指李元恺身旁那匹驮着刀戟的马,轻笑道:“崔某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眼力不差,这两件凶器,岂是一般人能舞弄的?再说能让神刀将张须陀把家传宝刀都赠人的,又岂是寻常之辈?呵呵~”

李元恺咧嘴有些尴尬,掖了掖裹着敛锋刀的黑布,拱手低声道:“崔长史目光如炬,元恺佩服!只是,还请崔长史莫要往外说”

崔浦幽幽一笑,打趣道:“那李参军可要答应崔某一条件?还请李参军将年龄如实相告!”

李元恺又是苦笑连连,左右瞅了瞅,压低声音道:“我乃开皇十八年所生”

这下轮到崔浦瞪大眼惊讶得说不出来话,良久,才摇头叹道:“这世上真有天人异象!崔某可是万万想不到,你仅仅只比崔某小女儿大一岁啊”

李元恺挠挠头不知道说啥好,忽地瞅见前方两个身影,装作不经意地岔开话题笑道:“崔长史,敢问梁司马和柴录事是哪里人?柴录事似乎对下官有些意见,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

崔浦知道李元恺不愿多谈年龄有虚一事,看了一眼,淡笑道:“梁师都乃朔方郡人,世代为当地豪族,家财万贯,听闻向内史舍人虞世基递了两千吊钱才换来了这个司马之职。柴崇出身临汾柴氏,乃东宫右内率柴慎之弟,柴家世代行商,家资巨万,乃河东鼎鼎有名的巨富之家。柴家与唐国公李渊交好,前些日子我曾听柴崇使人打听李参军的来历”

李元恺一听顿时眯起眼睛,心中冷笑,果然被韦云起猜中了,这才几日功夫,就有人打听出了他的真实来历!

就是不知,李阀究竟想如何对付自己!

第十四章 未战先乱

崔浦见李元恺脸色有些阴沉,有意无意地轻声道:“同在总管府为官,眼下当以筹建辽东总管府,恢复辽东秩序民生,率领突厥人还击契丹为主,其他私怨当暂且放下!若有什么为难之处,李参军不妨向韦总管直言,相信韦总管会妥善处置的。”

李元恺点点头,拱手沉声道:“多谢崔长史建言,元恺自会以军务为重!”

李元恺不敢确定崔浦是否也已经知晓他的来历,只是目前来看,总管府三大文职官员中,长史崔浦对他表露亲善,司马梁师都不冷不热,录事参军柴崇对他甚是排斥,只怕是知晓了他的来历,受李阀影响。

李元恺冷哼一声不再理会这些琐事,反正他归属韦云起调派,保卫韦总管安全是第一要务,其他的战事能不能轮得到他,还要看时机。

崔浦笑道:“与韦总管闲聊时,他说起给李参军布置了一道功课,不知道李参军完成得如何了?”

不说还好,说起这个李元恺有些头大,郁闷地道:“韦总管让我猜测他定下的破契丹之策~可是一路想到现在,还是无从头绪”

崔浦和煦一笑,道:“崔某倒是看出一点眉目,李参军可想听?”

李元恺忙拱手道:“还请崔长史指教!”

崔浦指了指四周荒凉的旷野,极远的天边是高耸的连绵雪山,笑道:“我们此行一直有意躲人耳目,挑的尽是荒野无人的路径行走,连奚族人都不知道我们到来,契丹人就更不会知道。而突厥骑兵更是绕道赶至柳城外,恐怕盘踞在柳城的契丹人不会想到,有一股远道而来的突厥骑兵,目标会是他们!”

李元恺皱眉道:“韦总管之意,莫非是奇袭柳城?可是突厥骑兵不擅攻城,契丹人如今霸占城池,想要强攻只怕不易!”

崔浦略显神秘地笑了笑,低声道:“突厥人素来有借道柳城去往高丽辽东城交易的习惯”

李元恺顿时恍然,激动道:“假途灭虢!”

崔浦哈哈一笑,打趣道:“李参军还不赶快去向韦总管交功课等候夸奖?”

李元恺抱拳咧嘴道:“多谢崔长史指点!等战事结束我请崔长史喝酒!”

说罢,李元恺急忙拍马上前,追赶走在前方的韦云起。

崔浦捻须笑呵呵地望着他的背影,自语道:“倒是个很有意思的年轻人嗯~陇西李氏门第倒也够了,就是不知,他究竟学得老先生几成的本事”

侧后方响起一阵呼噜声,崔浦皱眉扭头一看,只见那个跟在李元恺身边的黑胖小子趴在马背上呼呼大睡,呼噜打得震天响。

崔浦摇头感慨一声:“上位者劳心,下位者劳力,少年之时,人的差距就已经显现了~”

崔浦骑着马朝前走去,与那几个诸曹官员走在一起,闲谈打发赶路的时间。

待他走后,呼噜声骤停,程咬金腰板一挺直起身子,瞪了一眼崔浦的身影,狠狠地啐了一口,嘀咕道:“清河崔氏~呸~酸儒!俺老程要是动起脑筋来,吓不死你!哼~敢小瞧我,今后定让你知道老程的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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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总管!韦总管!”

李元恺一阵高呼骑着马小跑到韦云起身侧,一夹马腹一下子就把柴崇挤开,霸占了他跟在韦云起身边的位置。

柴崇怒视一眼李元恺,可见韦云起笑吟吟地没有丝毫理会的意思,也只得悻悻然地扯了扯缰绳往后退让了些,将位置让给李元恺。

既然柴崇不给好脸色,李元恺更不会拿他当回事,反正现在队伍里都知道他是韦总管的亲信,他也无需顾忌什么。

另一侧的梁师都倒是面色冷淡,识趣地主动往后退了几步,将前面的空间留给韦云起和李元恺。

“韦总管!我想到了!你是想假借突厥人借道柳城的机会,等契丹人放我们入城,再杀他个措手不及!一举夺回柳城,将这股契丹人困死在城中!”

韦云起先是笑了笑,然后皱眉有些担忧地道:“起初我的确是这样计划的!可是现在,距离约定的地点只有一日路程,却迟迟不见征北将军杨万项的消息传来,前方的情势恐怕有了变数!借道之计,不知还能否可行~”

李元恺想通之后,心思活络了许多,沉吟道:“就怕杨万项没有按照总管的要求,潜伏在柳城四周打探消息!若是他这股人马提早暴露,一定会让柳城内的契丹人产生警觉!”

韦云起苦笑一声:“都怪我,忘记了杨万项乃是杨尚书令的儿子,此人性格狂妄,仗着有几分勇力就好逞强,他未必会老老实实听我命令!唉~但愿杨万项能聪明一点,莫要提早惊走了契丹人”

翌日午后,正值天气炎热之时,韦云起一行人终于赶到了约定好的地方,托纥臣水下游东侧,对马山脚下,一片水草丰茂的平原之地。

此处位于柳城西边,距离柳城二百里,以突厥骑兵的正常速度前进,最多两日就能赶到柳城下。

一行人翻上了高坡,站在坡顶,凉爽的带着湿气的风吹拂,甚是舒服。

突然,眼尖的程咬金指着远处大声道:“韦总管!元恺!快看!那边好像打起来了!”

众人急忙远眺望去,果然,远处卷起一层沙土,隐约有喊杀声随着风传来。

韦云起眉头挤在一起眺望了片刻,猛地脸色大变一砸拳头怒喝道:“该死的杨万项!坏我计策矣!”

“这蠢贼,不但没有遵我将令,让兵士卸甲装扮成百姓,还带着两千步兵大张旗鼓地在此出现!现在竟然又和突厥人打了起来!定是双方争夺宿营之地产生了争执!”

总管府一行人顿时议论纷纷,双方都是隶属于辽东总管节制,现在还没与契丹人碰面,自家阵营就打了起来。

韦云起咬牙喝道:“杨万项该死却不得不救!那两千兵士也是我大隋儿郎,不能死得不明不白!李元恺程咬金听令!速速持我总管符节前去调解制止,勒令双方下马停战!敢有抗令者,就地处决!”

“得令!”

二人抱拳喝道,李元恺接过符节,将黑铁长戟倒提在手中,狠狠一夹马腹冲下草坡疾驰而去,程咬金紧握铁木重槊紧随其后!

韦云起咬牙脸色变幻,一挥手令其余人马快速跟上。

空旷狭长的平原草地上,两千大隋步军被万余突厥骑兵团团围在中央,西北边的高坡上,剩余的一万骑兵纷纷下马嬉笑观望,有的已经扎起帐篷,生起了篝火,洗剥羊肉准备食物。

几名突厥巴什簇拥着两名魁梧雄壮,头戴毡帽,脚穿尖头革靴,一脸大胡子,梳着粗辫子,腰间别着黄金宝石腰刀的贵族男人,一群人骑在马上,对着前方战圈指指点点,不时传出粗犷大笑声。

巴什就是统兵官的意思,想来这两位贵族男人,就是此行突厥的统领,也就是启民可汗染干的两个儿子,俟利弗和咄苾。

而在草坡下的战圈外围,一名满脸青涩却透出桀骜凶悍之气的突厥少年骑在一匹黑色健马上,挥舞一杆纯铁重矛,围着战圈飞驰怒吼,如同凶猛的狼崽一般。

万名突厥骑兵高举突厥刀肆无忌惮地疯狂大笑,将围在中央的南朝步兵当作惊慌的羊群般戏弄。

每当有隋朝兵士鼓起勇气想要突围时,就被数名突厥骑兵扑上来砍杀,战圈中已经躺倒了近百具尸体。

战圈中央,杨万项提着一杆长刀,胯下马匹慌乱地绕圈打转,杨万项望着围拢的突厥骑兵,那一双双戏谑凶戾的眼睛盯着他们,只需一个命令,他们就会扑上来,把自己的这点人马撕成粉碎。

杨万项心中胆寒,偏又色厉内荏地厉吼道:“该死的突厥人!你们可是奉我大隋天子令前来攻打契丹人,竟然敢将本将军围困在此!我乃尚书令杨素之子,你们敢动我一根寒毛,大隋天威必将尔等碾成齑粉!”

杨万项的嘶吼淹没在突厥骑兵的呼啸声中,达尔罕俟利弗扬起马鞭指了指笑道:“我最勇猛的弟弟咄苾,你的南朝话比我好,你来告诉我,那个南朝将军说些什么?”

达尔罕在突厥是仅次于可汗和叶护的尊贵存在,相当于大隋的亲王。

咄苾手掌抚胸前躬一礼,笑道:“尊贵的兄长,那个南朝将军说,他是杨素的儿子,要是我们杀了他,必将惹怒大隋皇帝,大隋皇帝的怒火将会吞噬漠北草原!”

“哈哈哈~”

周围一众巴什狂笑起来,充满了讽刺和不屑。

俟利弗淡淡地笑道:“杨素的儿子吗?杨素是南朝一头老虎,为何他的儿子却是一只软脚羊?连十二岁的什钵芘都打不过,他为何还有脸活着?要是南朝的将军都像他一样,那么我突厥狼族为何还要一直惧怕他们?突厥人的领土应该再广阔一些才对!”

第十五章 狮入狼群

俟利弗二十九岁,咄苾二十六岁,皆是突厥男人最强壮威猛的时候,他们的野心和草原一样宽广,贪婪的狼目早已越过长城和阴山,在黑暗中冷冷地注视着南朝的锦绣山河。

咄苾凝眼望着嘶声竭力吼叫的杨万项,微笑道:“我尊贵的兄长,你别忘了,我们的父汗受过上一代大隋皇帝的恩情,他对此很感激!没有那位比狼主还要强大的老人帮助,我们启民部不会有今天的辉煌!”

俟利弗冷笑一声,拔出黄金腰刀指着那一群陷入绝望的大隋兵将,冷冷地道:“就算大隋皇帝是真龙,也有老去死去的一天!那位老人活着,他是我们的圣人可汗,他的光芒将洒满世间!可惜他死了,突厥人遵守了承诺,在他在世的时候臣服于大隋!现在大隋的皇帝是他的儿子,突厥人没有受过他任何恩惠!勇猛的狼族不应该受困于草原,我们的勇士应该踏上南朝的土地,去最南边,去看看真正的大海!”

俟利弗戏谑狞笑道:“我们可以在攻破大兴城后,不伤害大隋皇帝的性命,封他为隋王,让他和他的子孙接受突厥人的馈赠,让汉人王朝的皇帝,为我阿史那家放牧!让我来想想,给他多少牛羊合适十万头?”

身边的巴什皆是纵声狂笑,叫嚣着要打破大兴城活捉隋帝,咄苾锐利的目光同样充满火热,笑道:“尊敬的兄长,听说大隋皇帝要将都城搬到洛阳!突厥的商队回来说,那里比大兴城还繁华美丽,宫殿如仙境,整个南朝的财富和美人都在那里!”

“洛阳城吗?”俟利弗点点头,“我听说过这个地方,是个很古老的汉人都城,就在黄河边上!那好,就让真神保佑狼族,有一日能打到洛阳!现在,我最勇猛的弟弟,那一群连刀都拿不稳的软脚羊归你了,去把他们解决掉!”

咄苾点点头,缓缓拔出突厥刀,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刀尖,杀气腾腾地道:“什钵芘还是个狼崽子,这么多猎物他一个人吃不完,就让我去帮帮他!”

咄苾高举刀刚要下令骑兵掩杀,南边草坡之上,突然间传来一声狮吼长啸,惊得河边树林群鸟高飞,怒吼声久久回荡在这片狭长草地上空!

“快看!是两个南朝的兵!”

一名巴什指着远处疾驰而来的两个黑点,惊呼道。

俟利弗和咄苾还有一众突厥将官都纷纷朝那突然杀出的两个南朝人看去,许多突厥骑兵也都看到了,停下手头上的活,好奇地观望着,不知道那两个南朝骑兵想干什么。

李元恺一手持符节,一手提着黑铁长戟,身子前倾半趴在马背上,双腿紧紧夹住马腹,满脸严肃,似乎根本没有看到前方虎视眈眈的两万突厥骑兵,毫无畏惧地冲了过去。

程咬金紧跟在他身侧,望着那一片草场上的黑云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扭头瞥了一眼李元恺才稍稍镇定心神,咽了咽口水胖脸露出一抹凶狠。

“娘嘞~俺老程从军第一战居然就是这样的大场面!干了~老李哟,你可千万要看好兄弟我呀~”

两人两骑,竟然冲出了一往无前的勇猛气势!

如一道细长的单箭头,快速笔直地划落在碧绿的草地上!

待到近了些,咄苾眯着眼紧紧注视着,忽地惊声道:“这两人,不简单!”

俟利弗脸色阴沉,挥了挥手,身旁立马就有两名巴什带着十名骑兵翻身上马,冲下草坡朝李元恺二人冲去。

“南朝士兵!停下!否则射死你!”

一名巴什一边冲过去一边高声大喊。

李元恺高举符节厉声怒吼道:“我乃辽东总管帐下行参军李元恺!奉命前来敦促尔等速速罢手,双方各自停战!若有违抗者,立斩!”

大吼声洪亮回荡,竟然有种震慑人心的感觉,似乎那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即将显露獠牙的猛兽狮王!

咄苾扭头看了一眼俟利弗,皱眉道:“是韦云起派来的人,他拿着大隋的军令!”

俟利弗眯眼没有多做考虑,阴沉地道:“射死他!”

身旁的巴什立马传达命令,山坡上响起了牛角号,低沉的声音带着浓浓的肃杀之气,恍若一股波浪震荡开来!

奉命拦截的两名巴什和十名突厥骑兵听到号角声,立即取下挂在马袋上的硬弓,张弓搭箭朝李元恺二人射去!

嗖嗖~

一连串的箭矢带着破空之音迎面袭来,李元恺手腕一旋舞动长戟呯呯挡掉,眉头倒竖愤怒地嘶吼!

“混账东西!不尊军令者,死!”

把符节插在后腰上,李元恺双瞳泛起淡紫色,握紧戟杆怒吼道:“咬金!随我杀敌!”

程咬金一个激灵,顾不得满手心汗水,大吼道:“喏~”

两轮箭过后,双方已经非常接近,突厥巴什见伤不到李元恺,顿时弃了硬弓抽出突厥刀,嗷嗷叫着冲杀过去。

这十多人的战斗,竟然比围困两千大隋步兵更好看,吸引了一众突厥贵族和骑兵的目光。

李元恺望着冲到跟前的突厥骑兵,眼中寒芒一闪,抡起长戟以千斤力道砸去!

那领头的两名突厥巴什首当其冲,一左一右刚要举刀劈杀,接触长戟的瞬间就没了意识!

只一个照面,就被黑铁长戟扫落下马,其中一人直接被拦腰劈成两截,另一人被半边月刃枭首!

程咬金本来瞅准了一名模样像是突厥小官的巴什,没等他提起槊,一股热血溅出喷了他一脸!

程咬金愣了愣,他跃跃欲试的初战对手,还没等看清怎么回事,就变成了两截。

血腥气刺激得李元恺战意狂热,那长戟抡圆不由分说地一路挥砸过去,眨眼间,两名巴什和十名突厥骑兵毙命!

程咬金瞅准时机才刺死一人,吐出一口沾了血的唾沫,大感郁闷,跟在这头凶兽身边,根本捞不到战功嘛!

山坡上一阵寂静,一股微风吹来,才让一众突厥贵族浑身颤了颤。

无数张突厥骑兵的脸上笑容僵硬住了,那看着敌人被杀死的残忍笑容凝固了。

“真神呐!我看到了什么?”

“十二名突厥勇士居然敌不过两个南朝骑兵?”

“他们被杀死得太快了!那是巫术吗?”

俟利弗听着身旁一众巴什响起的议论惊呼声,脸色愈发阴沉难看,咬牙切齿地道:“咄苾,需要你出手了!不能让两个南朝人让大突厥的勇士丢失勇气!”

咄苾脸色凝重地点头,接过仆从递过来的一杆沉重牛角叉,沉声道:“等他闯过了什钵芘那一关,才配让我出手!”

李元恺二人已经冲到了包围圈的外围,远远的,他看见越来越多的大隋兵士被围困在其中,被突厥人骑在马背上肆意剿杀!

“辽东总管将令!突厥骑兵立即住手!”

愤怒地狂吼一声,可惜那一万骑兵无人理会他,依然牢牢围住大隋步兵,甚至把战圈中的尸体抬出来扔在李元恺脚下。

程咬金望着那些被马蹄践踏的大隋儿郎尸体,红着眼睛怒喊道:“老李!突厥狼崽子欺人太甚!”

李元恺仰头厉啸一声,长戟斜指草坡怒喝:“上面的突厥人,你们装作听不到我大隋的将令是不是?好!杀我大隋儿郎一人,我杀你狼骑十人!看谁怕谁!”

脚后跟狠狠一磕马肚子,李元恺二话不说扬起长戟冲进战圈中,程咬金哇哇大叫铁木重槊左右出击,紧紧护卫在李元恺身侧。

二人冲进突厥骑兵包围圈中,杀得人仰马翻,李元恺黑铁长戟左劈右砍,如入无人之境,程咬金跟在他身边杀得兴奋乱叫!

以二人之力,在战圈外层硬生生撕开一个缺口,突厥骑兵潮水般涌上,却又如浪潮打在礁石上一般退下,无功而返,大片大片的突厥骑兵倒下,不到片刻功夫,就已有百余人伤亡坠马!

望着如猛狮出笼般的李元恺,草坡上的突厥贵族陷入死寂,俟利弗死死捏住马鞭,捏得手掌泛靑。

咄苾目光炙热,强忍冲下山和李元恺一决高下的冲动,满心佩服地低声道:“这或许就是父汗臣服大隋的另外一个原因,突厥的勇士应该看到,南朝不只有软脚羊,同样也有狮虎一般的猛将”

相比于好战的叶护大兄和二兄俟利弗,老三咄苾更加具有城府和韬略,他同样野心勃勃,对南朝充满渴望,但他更懂得忍耐和等待时机。

便在这时,战圈另一侧冲来一名突厥小将,正是那手提铁矛的勇猛少年什钵芘,被誉为下一任突厥莫贺弗,草原未来最强的勇士。

“全都滚开!”

暴躁的什钵芘挥舞铁矛冲了过来,突厥骑兵纷纷惊慌退开,什钵芘胯下矫健的黑马如同他主人的性子一样火烈,嘶鸣着朝李元恺奔去!

浑身浴血的李元恺心中突然警觉,眼角余光瞥见一人一骑杀气腾腾而来,急忙回身应对。

“呯~”地一声金属交戈的刺耳金鸣音炸响,李元恺手臂只觉传来一股巨力,那突厥小将竟然挡住了他的一击!

第十六章 传说伊始

李元恺胯下战马有些承受不住如此力道,悲鸣着连连退后,什钵芘则是稳稳地坐在马背上。

一击之下双方心中凛然,什钵芘眼中精光大盛,舔了舔唇大声道:“南朝汉人,说出你的名字!”

李元恺冷笑一声,怒吼道:“龙岗李元恺在此!”

狮吼咆哮震慑突厥骑兵,战圈逐渐松散,突厥人十分有默契地后退,他们都知道,尊贵的什钵芘特勤要跟这个凶猛的南朝人一决高下。

什钵芘铁矛指着李元恺,狂傲地笑道:“南朝人,你是个勇士,配做我的对手!”

李元恺盯着他,冷冷地道:“叫你们突厥的骑兵散开,放我大隋的将士出来,我就跟你打!”

什钵芘轻蔑地扫了一眼那些大隋步卒:“他们失去了勇气,不配当一名战士,只不过是一群软脚羊,你想要,我可以给你!”

什钵芘吹了一声口哨,突厥骑兵哗哗散开,被围了数个时辰,早已精疲力竭陷入绝望的大隋步卒,此时看到了活命的希望,纷纷激动不已地冲了出来,聚拢在李元恺身边。

大概还剩一千六七的步卒,还有一百多人受伤,相互搀扶着,他们仰头望着李元恺,眼中充满感激和喜悦,这是他们大隋的将军,大隋的猛将!

他们亲眼目睹了李元恺刚才的狂猛英姿,他们都是辽东当地的汉家儿郎,可还从未见过这般比突厥人、比契丹人还要凶猛的汉家将军!

李元恺望着周围军士,感受到他们眼中的热切,目光凛然地盯着什钵芘,严肃地大声道:“你错了!他们是一名战士,不是软脚羊!战败不是他们的错,他们只是跟错了人!”

一众隋军步卒心头感动,纷纷单膝跪倒在地,抱拳大声道:“愿听少将军之令!”

突厥骑兵面面相觑,就算听不懂这些南朝兵说的话,但那坚定的语气和赴死的决心却是感受得到。

突厥人不明白,同样一群人,为何转眼间差别这样大?

李元恺拿出早已沾满血污的符节,高举高声道:“各位弟兄,我乃辽东总管帐下行参军李元恺,奉命前来节制尔等!韦总管即刻就到!”

“愿听李参军调遣!”

一众兵士高声呐喊。

忽地,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放屁!放屁!老子才是征北将军!老子还是柳城郡太守!你们都是老子的兵!听什么狗屁李参军之令?”

杨万项气喘吁吁地拖着长刀跑了过来,望见自己的人马全都拜倒在别人身边,大怒之下飞起几脚踹翻了几名士卒。

李元恺目光森寒划过一丝杀意,放下符节冷冷地看着他。

“那个李什么快去叫韦云起来见我!这些该死的突厥人,这里明明是老子先看上的扎营之地,快让他们搬走!还有,突厥人杀了老子好几百个人,此事本将一定要上报朝廷,告之陛下,请陛下派遣大军狠狠地教训突厥人!这些个蛮夷,根本不把大隋天威放在眼里!”

杨万项一看突厥人罢手,顿时恢复嚣张气焰,趾高气昂地指着李元恺嚷嚷道。

李元恺挑了挑眉头,心中摇头,杨素何等人物,竟然生出了这么个白痴废物。

充斥血腥气的河边草地一片安静,没有人理会杨万项,突厥人更是像看一头羊羔一样冷冷地看着他。

“那个李什么,你好像挺能打!很好,韦云起终于派了个有点用处的人来!快快,把这个突厥小狼崽赶紧杀掉,把他的尸体送去突厥牙帐,告诉染干,这就是冒犯大隋的下场”

什钵芘铁矛横在马背上,抱着手一脸古怪笑意,他挠挠头,不解地道:“南朝勇士,为什么这个废物敢指使你做事?他想干什么,让你杀掉我?你是这里最厉害的,他们难道不应该都听你的话吗?”

什钵芘的汉语不是太好,腔调古怪,他讲得很费力,李元恺听得更是一知半解。

闭了闭眼睛,李元恺吐出一口气,冷声道:“咬金,让他闭嘴!”

程咬金早就憋着一股火,闻言二话不说翻身下马,大踏步朝杨万项走去。

“你想干什么?黑胖子你想干什么~放开我!啊~”

杨万项捧着一个水囊在大口喝水,程咬金上前一脚将他踢翻,杨万项还想反抗,程咬金跳在他背上左右开弓,啪啪两个大耳刮子,抽得他眼冒金星。

“黑胖子你敢打我?我父乃当朝尚书令!等回到大兴城,我一定要呜呜~~呜呜~~”

程咬金大骂一声脱掉革靴,一把扯掉足袜塞进杨万项的嘴里,那股骇人的气味竟然直接将杨万项熏晕了!

李元恺喉咙滑动了一下,朝程咬金竖了个大拇指。

黑胖子嘿嘿得意笑着,拖着杨万项走开。

“众将士听令!身后列队!”

李元恺举戟高呼,呼啦一声,千多名大隋步卒哗啦啦在他身后排成四纵四横的队形,虽然他们当中有许多带伤,虽然他们疲惫不堪,但一个个挺直腰杆,昂首挺胸,争取拿出最好的精神仪态,努力不失大隋府兵的军威!

什钵芘盯着李元恺和他身后的兵士看了看,若有所思地道:“我好像有点明白了!你是一头雄狮,他们跟着你,不会比狼群差!而那个废物,就算把大突厥最精锐的狼骑交给他,也会被他变成一群羊!”

李元恺哼了哼,朝什钵芘勾勾手指头:“废话少说!突厥小子,放马过来!”

什钵芘手掌抚胸端坐马上微微前躬,严肃地道:“突厥敬重勇士,信守诺言!你胜了我,他们就能活命!输了,我会带着你的尸体返回牙帐,请萨满神师为你超度!”

李元恺眯起眼睛,点点头,学着他的样子行突厥礼。

“杀~”

什钵芘怒吼一声,黑马闪电般蹿出,李元恺拉紧缰绳没有动,他的马本就不如对方,又赶了许多天的路,体力欠缺,若是硬拼,支撑不了多久。

什钵芘一杆铁矛速度飞快,矛尖破空如同利箭!

李元恺眼眸一凛侧头躲过,耳廓被矛尖划过有些灼热痛感。

长戟一扬,戟杆用力一抬,狠狠打在铁矛上,趁着什钵芘铁矛上翘时,抡起长戟一声大吼以千钧力道砸下!

嘭~

什钵芘双臂高举用铁矛扛住,虎口顿时迸裂,胯下大黑马嘶鸣一声,四蹄有些发软地连连后退!

近距离观战的突厥骑兵倒吸凉气,什钵芘在突厥本就以勇力无敌著称,待他成年后,力气肯定比现在的莫贺弗咄苾还要大。

可是现在,竟然亲眼见到了有人能够在力气上彻底压制住什钵芘,突厥人纷纷以掌抚额头,向真神祷告这不是真的!

最恐怖的是,此人居然是个南朝汉人!

大突厥将来最勇猛的莫贺弗,难道不是一个南朝汉人的对手?

什钵芘满脸红晕牙龈咬得渗出血迹,满眼骇然,他双臂在打颤,竟然有种抵抗不了的感觉!

“吼~”

一声愤怒的狼啸,什钵芘拼尽全力震开黑铁长戟,一个横扫朝李元恺腰腹间打去!

黑铁长戟在李元恺掌中灵巧地翻转一百八十度,竖直咣地一声挡住那力道磅礴的一扫!

戟杆震得发颤,李元恺也暗惊这小子的力道就算不敌自己,也绝不在罗士信之下。

李元恺身下的那匹马经受不住这样的力道,斜着后退几步,蹄子越发软了。

心中暗道一声糟糕,就在马匹倒下的最后关头,李元恺果断地扔掉长戟,一个猛扑向什钵芘,在他惊讶中狠狠将其拽到!

两个人同时滚落下马,又都机警地朝后翻滚,如同雄狮对狼王,怒视对方!

“突厥小子,敢不敢比比拳脚?”

李元恺扬了扬拳头。

什钵芘听明白了,大吼一声后脚蹬地扑了过去,灵巧地躲过李元恺一拳,又准又狠地一把钳住他的腰带,两个人死死纠缠在一起!

又如同公牛角力,两个暴躁的小子狠狠顶在一起,一时间竟然谁也奈何不了谁。

草坡上,俟利弗和咄苾以及一众突厥贵族和巴什都骑着马走了下来,其余的突厥骑兵也顾不得做事,这般精彩的对决难得一见,纷纷聚拢过来。

场面有些怪异,几百具尸体就堆在一旁,草地被鲜血染红了一大块,却丝毫不影响突厥骑兵兴致勃勃的观战。

一众大隋步卒也神情紧张地注视着,这是一场事关生死和尊严的较量。

僵持了半刻钟,终于,什钵芘浑身发颤脸色苍白,汗如雨下,他本就比李元恺力量稍弱,从小的气血打熬也不如李元恺那般变态,腰间下沉的力道逐渐变弱。

李元恺双眼怒睁,抓紧什钵芘腰间革带,狂吼一声以倒拔杨柳之姿竟然直接将什钵芘倒立抱起!

这一刻,李元恺的身姿被在场所有突厥人深深印刻在心里,他们就是辽东蛮狮崛起最好的见证者!

一声怒喝,李元恺抱着什钵芘狠狠抛出,犹如重炮一般将他砸在地上,草地被砸出一个坑,什钵芘接连翻滚几圈才停下,浑身剧痛头脑晕乎乎,满脸痛苦起不了身!

第十七章 强者之威

李元恺喘了口粗气,大步走到什钵芘身边,朝他伸出手掌。

什钵芘胀红着脸狠狠甩开李元恺的手,一个翻身单膝跪倒在李元恺身前,从腿上革靴抽出一把精致的黄金匕首,双手捧着高举过头顶。

什钵芘硬挺着脖子咬牙喝道:“我输了!草原上的狼无法忍受战败的耻辱,你可以杀死我,割走我的头颅当作战利品!”

李元恺望着这位悍不畏死的勇武少年,笑了笑,接过他的匕首,拇指指腹轻轻划过锋刃,顿时渗出一丝血迹!

“在我们大隋,这不算失败!只是一场比武较量,无关生死!真正的生死之战,在战场之上!现在我只知道,大突厥和大隋有共同的敌人,契丹!”

李元恺神情淡然,掂了掂匕首笑道:“这玩意送给我怎么样?就算是你比武输了的惩罚!在我大隋,既然打赌,总得有些彩头!”

什钵芘仰头愣愣地注视着李元恺,从这位战胜了他,像狮子一样勇猛的,比他还年轻的大隋猛将眼中,什钵芘没有看到羞辱和轻视,而是一片诚挚的笑意。

李元恺再次向他伸出了手掌。

什钵芘迟疑了一下,还是伸手握住李元恺的手,李元恺将他一把拽起。

两万突厥骑兵高举突厥刀齐声嚎叫欢呼,大隋步卒以横刀击打手盾,激动地怒吼:“威武!威武~”

托纥臣水下游东侧,对马山脚下,这片水草丰茂的旷野之地顿时陷入沸腾般的欢庆当中,刚才的硝烟和剑拔弩张仿佛不存在,流血冲突之下,那几百具突厥人和大隋兵卒的尸体,仿佛只是为了此刻的和平。

这就是边塞!这就是战争!

边疆之地,两族对峙,强者与弱者之间永远没有平等和平,只有强者与强者之间才有和平的资格!

什钵芘满脸激动,给了李元恺一个狗熊般的拥抱,大声道:“草原上的狼敬佩真正的勇士!你是南朝的狮王,就算狼王也会选择与你和平共处!”

李元恺咧嘴笑得有些牵强,两个浑身血污脏兮兮的男人抱在一起,气味刺鼻,李元恺故作严肃地点点头,拍拍什钵芘的手臂,趁机逃离了他的熊抱。

韦云起带着总管府属员也赶到了,扫了一眼四周便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长长地松了口气,满意地朝李元恺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

他们远远跟在身后赶来,一路上看着李元恺冲入突厥骑兵包围圈中,看着李元恺和什钵芘大打出手,韦云起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此战若是战败,后果不堪设想,疯狂的突厥人恐怕不会留下那一千多大隋兵卒,连带着此次打击契丹人的任务也要失败。

不过好在,李元恺不愧是老先生亲自调教的徒弟,一人一戟杀得突厥人心服口服。

韦云起再一次在心里感慨,若非老先生先见之明,将李元恺派到他身边,恐怕这全盘谋划,就会因杨万项那个蠢材彻底失败。

一众文职官员跑得脸色发白,看到聚集在身边,那一个个凶神恶煞的突厥人,不免感到心惊胆战,再看看不远处横七竖八躺倒在草地上的尸体,有突厥人的也有大隋兵卒的,更是惊惧不已。

崔浦虽然也是一介文士,但尚有几分气概,满脸兴奋地指着李元恺,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朝身旁的同僚大声道:“你们看!突厥人把李元恺围在中间,如同众星捧月,他们的眼里充满佩服和崇敬,突厥人只有对真正的强者才会露出如此神态!李元恺一战而威服两万突厥骑兵,真乃我大隋虎将也!此战过后,此子之名必将响彻辽东!”

梁师都眯着眼紧盯着李元恺,柴崇冷哼一声却是不敢多言,因为他看到突厥人望向李元恺的目光里充满了狂热。

在信奉强者为尊的草原部落,此时李元恺在这些突厥人心目中,地位甚至比韦云起还要高!

俟利弗看着韦云起,淡笑道:“韦总管,恭喜你,身边有一头猛狮替你坐镇,让大突厥的勇士跟着你作战,不至于太过屈辱!”

韦云起毫不示弱地与他相对视,用突厥语沉声道:“大隋的兵将皆是狮虎,就算遇上草原最凶猛的狼群也敢放手一搏!尊贵的达尔罕,我想知道,为什么你的骑兵要围住我大隋的兵卒?”

俟利弗盯着韦云起看了会,眼底那丝狠厉稍稍收敛了些,指着晕倒在程咬金脚边的杨万项,淡淡地道:“你们这位南朝的将军,你口中的‘狮虎’,他想抢夺我们先看上的驻扎营地,对大突厥不尊重!韦总管,我想提醒你一句,虽然我们是遵照伟大的大隋皇帝之令前来攻打契丹人,但草原上骄傲的狼,不会忍受任何屈辱!”

韦云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转头冷冷扫了一眼杨万项,点点头道:“我知道了,尊贵的达尔罕,此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现在,请你依照我们之前的部署,在这里扎营,等待我下一步的指令!”

俟利弗微微一笑,手掌抚胸前躬一礼,略带戏谑地轻笑道:“如你所愿,韦总管!”

李元恺手持黑铁长戟侍立在韦云起身后,面色沉肃地盯着这两位地位最高的突厥男人。

除了达尔罕俟利弗以外,李元恺更留心他身旁那位,一直似笑非笑盯着他的魁梧突厥人,那位应该就是突厥当代莫贺弗,地位仅次于可汗、叶护、达尔罕的咄苾设!

“设”也是一种突厥高官贵族的称呼,能在名字后被冠以“设”的称呼,表明此人在突厥享有极高的地位,拥有数量庞大的部族和骑兵。

俟利弗转身离去,什钵芘朝李元恺抚胸屈礼,也跟着离开,咄苾走在最后,举着牛角叉指了指李元恺,笑道:“李元恺,我记住你的名字了。我叫咄苾,希望你能一直活着,长大后与我一战!”

李元恺眯眼盯着他没有说话,这个男人比狼还要骄傲强壮,他的实力很强大,给了李元恺前所未有的压力。

突厥人在草坡下扎起帐篷,大隋朝的兵将则靠近河岸些,双方各自保持一定的警戒。

入夜,突厥人生起篝火,高唱草原灵歌,将族人的尸体架在草垛上烧成灰烬,让北风吹拂带着他们回到家乡。

河岸边,一个个小土丘排列成行,埋着长眠于此的大隋儿郎,韦云起带着剩余的兵士和总管府一应属员祭拜。

返回营帐,斥退身边书佐,韦云起将李元恺单独留下。

揉了揉太阳穴,韦云起疲倦地叹道:“今日若非你压制住突厥人,我们这些人,恐怕能活下来的没有几个。突厥人骨子里一直把大隋当作敌人,一旦让他们杀得兴起,后果难料!到时候大不了他们直接返回牙帐,找个借口搪塞,朝廷也拿他们无可奈何。天子就算愤怒,也不至于为这点小事坏了北方安宁。”

李元恺斜靠在羊皮毯子上,恨恨地道:“都是杨万项那个蠢货,兄长让他乔装打扮埋伏在柳城外,打探契丹人的动静,他却贪生怕死不敢接近契丹人,带着兵马大张旗鼓地来到此处,还敢大言不惭地与突厥人抢夺营地,差点白白害了那两千大隋兵卒!真是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韦云起沉声道:“此刻再说这些已经无用,我现在担心的是,盘踞在柳城的契丹人有了警觉,怕是会提早离开北上返回契丹部落,一旦让他们回到大营,仅凭两万突厥骑兵,这场仗就不好打了!”

“我已经派出十股斥候小队前去柳城打探消息,两三日应该就有消息传回,到时候只能随机应变了!”

李元恺扭紧眉头,森然地低声道:“兄长,我建议,杀掉杨万项!有此人在,恐怕是个祸害!若是让他回到朝中乱说一气,恐怕会有麻烦!反正现在是与契丹人交战,他又是总管府亲卫统领,战死也不是不可能”

韦云起皱眉沉吟了一会,缓缓摇头道:“不可!杨家势大,此事风险太大!杨万项你不用管了,暂且将他关押,到时候与我一起返回大兴城!”

李元恺急忙道:“怎么,兄长战后不留下来吗?”

韦云起苦笑道:“我倒是想留下重建辽东,可惜依照陛下的性子,恐怕没有机会。”

“万一杨万项心怀怨恨,给兄长惹麻烦怎么办?”

韦云起笑道:“放心吧,待战事过后,我会详细将经过上奏,以陛下的睿智,他会明白其中凶险和实情的!再说,不是还有你那神棍师父吗?他老人家的话,现在对陛下还算好使!”

李元恺挠挠头,既然韦云起做出决定,他也不好得反驳,想到有师父在朝中相助,遂放心不少。

连日赶路,又提心吊胆了整日,大家都疲倦不已,李元恺告辞离开,又去巡视了一下营地,嘱咐守夜的兵士不可大意,保持警觉,才打着哈欠回到自己的帐篷。

杨万项被关押,大隋兵士自然交给李元恺统领,依照他现在的威望,根本不需要什么官职,那些柳城郡的府兵都会对他俯首帖耳。

李元恺今日震慑的不光是突厥人,还赢得了一千多名兵卒的信任和好感。

第十八章 老程说老崔

回到自己的帐篷,掀开帘子一看,李元恺差点没气笑。

程咬金这厮,抱着一条烤羊腿玩命般地撕咬着,黑脸狰狞,像是和那条羊腿有深仇大恨。

“我说老程,你就算饿昏了头,也用不着这样狼吞虎咽吧?”

李元恺打了个哈欠,费了好半天劲才卸掉甲胄,揉着酸疼的肩膀笑道。

“咦?对了,你怎么会在我的帐篷?不是单独给你安排了一处地方吗?”

程咬金油乎乎的脸罕见地露出羞涩,含糊不清地道:“俺老程刚才没吃饱,瞧见那些突厥人给你送了不少酒水羊肉,就想着到你这蹭点吃的嘿嘿~”

李元恺哑然失笑,“瞧你那点出息!”拿起火堆上另外一条烤羊腿狠狠撕咬了一口,满嘴流油飘香,满足地舒了口气。

程咬金大口嚼着肉,忿忿不平地道:“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突厥人给你送来的羊肉都是最肥最新鲜的,咱们总管府也就你和韦总管能吃上,先前俺老程和兵士们一起吃的都是干粮,那么一点点肉,还是突厥人像施舍乞丐一样留给咱们的!你难道忍心看着老程饿得掉膘吗?哼~”

李元恺笑了笑,给黑胖子扔过去一囊马奶酒:“少喝点,咱们可不像突厥人,没有战前禁酒的命令,韦总管治军严格,待明日进入战时状态,咱们全都要严守军令!”

李元恺灌了一口奶酒,起初喝有些不习惯,憋着脸咽下,笑道:“多喝点就习惯了,将来咱们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留在这里,要学会跟各种胡人打交道。”

程咬金一脸嫌弃地点点头,小口小口嘬着,倒也慢慢喝出点滋味。

帐篷里有些沉默,今日情况凶险,又都是第一次和异族胡人交战,两人两骑在两万突厥骑兵的眼皮子底下逞威,当时神经绷紧倒也没觉得什么,现在松懈下来,竟然有些后怕和惶恐。

两人都十分有默契地,没有提到这茬。

“老程,你有没有想过,你今日打的,可是尚书令杨素的儿子,还把那玩意儿塞进他嘴里!”

李元恺幽幽地提了一嘴。

程咬金眨巴眼,哭丧着脸道:“打的时候老程怒火冲头,哪还顾得上管他是谁!后来想想有些怕!你现在提起,老程更怕!”

李元恺眯眼低声道:“我建议韦总管将其偷偷除掉,可惜,被否决了!”

程咬金眼轱辘一转,恶狠狠地道:“我去做?”

李元恺摇摇头:“罢了,韦总管不允,咱们还是听令的好!我只是恨,恨杨万项自己无能死了也就算了,却连累众多弟兄!他日我若掌权,这样的废物有一个,杀一个!”

森寒的语气让程咬金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地偷瞄一眼李元恺,心想这厮也是个杀伐果决的家伙,今后在他身边做事,可得长点心!

“哎呀~打了一天真累,说点高兴事!”

程咬金呵呵一笑岔开话题,贼兮兮地道:“兄弟,你可知,我估摸着,有人看上你了!说不定你未来的老岳父,就在此处!”

李元恺一口奶酒差点呛着,骂道:“黑胖子你说什么胡话?老子哪来的什么岳父?”

程咬金一副信誓旦旦地样子道:“你没发现,崔浦那个酸儒看你的眼神非常诡异吗?他是不是对你特别关注?人家老崔说了,你只比他小女儿大一岁!”

程咬金一拍巴掌瞪眼道:“这说明什么?说明老崔在考察你呀!兄弟,这可是个好机会!趁着这段时间赶紧讨好人家老崔,巴结一下,战场上拼命一点,立下功劳有了官身,说不定将来能娶得一房清河崔氏的女子!那就真是不虚此生了!”

李元恺看着程咬金一副苦口婆心的劝谏模样,又好气又好笑,大骂一声抬脚朝他踹去。

“滚你的蛋!老子比你还小好几岁,要什么老岳父?”

程咬金机灵地躲开,笑嘻嘻地道:“咱老程倒是可以成婚了,可惜没有哪家瞧得上咱呀!要不,你让老崔考虑考虑我?反正你那玩意儿也才针尖点大,不用着急~”

“滚!”

李元恺一个羊骨头砸了过来,程咬金脚底抹油贼笑着溜出帐篷。

李元恺哭笑不得,倒在硬邦邦的榻上,裹着一张软和羊皮,浓浓的倦意袭上头,很快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睡梦中,他见到了师父,奶奶娘亲和小琰儿,武功县的朋友们,以及崔浦那张笑意深沉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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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前去柳城打探消息的斥候回来了,韦总管急召李元恺前往突厥营帐,商讨战事。

按理说,此战由韦云起主导,自然应该将中军大帐设在本方营地。

可是俟利弗却执意要将议事地点放在自己的大帐内。

韦云起明白,这是突厥人不甘心完全听命于大隋,想要掌握主动。

考虑到承担主要作战任务的还是突厥人,韦云起也就没有过多计较。

刷洗干净的甲胄穿戴整齐,李元恺挎着敛锋刀掀开帘帐走了出去。

迎面便碰上等候于此的长史崔浦。

李元恺愣了一下,不知为何,脑子里立马蹦出来程咬金那黑厮的胡话。

之前不觉得,现在李元恺还真有一点,感受到崔长史的异样眼光,这家伙似乎对自己也太热情了些!

李元恺心中暗暗警觉起来。

“李参军,崔某与你同去!”崔浦捻须笑呵呵,“韦总管有令,特命崔某也一道前去参加中军议事!”

“哦~哦~”

李元恺讷讷点头,低着头快步朝前走,崔浦紧跟在他身旁。

“李参军,既然都是河北同乡,你我不妨今后常来走动,大家既是同僚也是乡亲”

“龙岗距离清河不算远,日后若有机会,崔某邀请李参军到清河崔氏老宅一游”

“唉~李参军不知,其实崔某心里苦啊!想我清河崔氏平白挂着偌大名头,其实现在已经有些没落了,族中仅靠我父支撑,在朝中还算有几分薄面,可是其余族人,早已没了以往的风光!如今天下只知博陵崔,不知我清河崔,风头全让博陵那边占了”

“对了,不知李参军家中还有哪些人?祖上是陇西李氏哪一支?家中田产房舍咳咳~失言失言!”

“李参军不用如此看着崔某,你我虽然相差几岁,但相谈甚欢,足可称得上忘年之交,既然是朋友,彼此多些了解也属正常”

李元恺脚下一滑差点跌倒,一口老血硬生生憋了回去。

几岁?你他娘的逗我呢?难道堂堂望族门阀都是如此不要脸的吗?谁跟你相谈甚欢了?明明是你拉着老子唠叨个不停好吗?

李元恺满脸黑线脚步加快了几分,一头冲进突厥大帐,身旁的老崔才算是闭嘴安静下来。

松了口气,李元恺赶紧走到韦云起身前行礼,等到突厥一方的人到齐之后,双方各自见礼,议事正式开始!

韦云起和俟利弗坐在主位,韦云起环视一眼严肃道:“今晨斥候来报,契丹人已于昨日黎明撤出柳城,裹挟妇孺和钱粮,往东北方弱洛水而去!弱洛水下游汇入辽河,在河水两岸有一片水草肥美的土地,那里便是契丹人大贺部的领土,有辽东汉人称其为辽泽!”

韦云起站起身,在一幅庞大的舆图上,将契丹人北撤的路线指了出来。

俟利弗冷冷地道:“一定是因为你们南朝兵卒的出现,引起了契丹人的警觉!本来我们可以偷袭柳城,将这股契丹人全部杀死在城中!一旦让敌人回到老窝,凭两万突厥勇士,也不可能敌得过整个契丹八部!”

韦云起淡淡地道:“此事本总管会上奏天子追究杨万项的罪责,现在说这些无用,我们还是来商讨一下怎么追击这股契丹人才好!”

俟利弗哼了一声没有再说话,咄苾沉声道:“契丹人北撤,一旦我们追击便会暴露行踪和目的,大贺部一定会派兵接应,契丹人的勇武不在突厥勇士之下,这场仗不好打!”

韦云起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道:“契丹人离开柳城,但不代表我们之前定下的计策不能继续施用!”

“诸位请看,这条路线要穿越峡谷和林地,依现在的时节,入夜之后气温骤降,契丹人一定会停下宿营,取暖休整!他们劫掠了太多妇孺,又将柳城郡周边的大户洗劫一空,抢了许多铁器和耕牛,以及其他大批杂货!队伍冗杂沉重,行军缓慢,我们的骑兵可以轻松追上!契丹人太贪心了,贪心,就要付出代价!”

俟利弗皱眉沉默,咄苾点点头,一众突厥巴什也相互看看点头,都觉得韦云起说的有理。

李元恺静静地听着,望着那副舆图,听韦云起讲解,再结合自己的思考,受益颇多。

第十九章 先锋主将

韦云起望着诸人,轻笑道:“所以说,我们只需按照之前定下的计策,找个借口接近契丹人,然后趁其不备,挥军掩杀!”

咄苾笑了笑,淡淡地道:“我们这两万人原本是要经过柳城去往高丽辽东城交易,如今柳城的财富尽归契丹,突厥人想要从契丹的俘虏里挑选一批汉女卖去辽东,可以用牛羊或者黄金交换这个借口,韦总管觉得如何?”

韦云起盯着他看了会,微笑道:“尊敬的咄苾设,你不光是草原的莫贺弗,还是一头最狡猾的狼!今后,你一定可以成为叶护或者达尔罕最坚实的臂膀,为你的兄长们掌管大半个草原,相信突厥人都会很愿意加入你的部族!”

此言一出,俟利弗脸色顿时有了轻微变化,几名突厥巴什听懂了以后,也睁大眼不敢说话,大帐内的气氛陡然诡异起来。

咄苾却是镇静自若,他阴沉的目光盯着韦云起,冷冷地道:“突厥人永远都会忠实于可汗!没有人能代替可汗掌管草原!韦总管,你们南朝离强合弱、远交近攻的计策,已经在大突厥用了很多次,勇敢无畏的狼族已经厌倦了你们汉人的奸诈,不会再受你们的鼓惑!”

韦云起面不改色地称赞道:“咄苾设的汉语讲得真是不错,汉家文化也学了不少!不过,咄苾设不用多心,我所言只是诚心地对咄苾设感到敬佩,没有其他意思!汉人和突厥人一样,敬重真正的强者和勇士!”

咄苾冷哼一声不再言语,李元恺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俟利弗,发觉虽然韦云起刚才那番话看似无心之言,突厥人又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但俟利弗和咄苾之间,气氛还是产生了一点微妙变化。

只有什钵芘瞪大眼睛一脸不耐烦,似乎没有明白刚才的言语交锋发生了什么,焦躁地低喝道:“你们南朝人打仗就是啰嗦,不带着勇士追杀,却坐在这里讲些听不懂的话!到底要怎么打?若是不说,我自己带着部下追击!契丹人,只是替大突厥看守东边领土的奴隶而已!”

什钵芘急吼吼地叫嚷,一半汉话一半突厥语混杂,听得李元恺和崔浦一知半解,韦云起倒是精通突厥语,笑了笑没有太在意。

“诸位,现在本总管来安排战事细节!”

韦云起脸色整肃走到舆图前,沉声道:“本总管将突厥骑兵分成四路,每路五个营,每营一千人!由俟利弗达尔罕、咄苾设、什钵芘特勤以及李元恺统领!四路大军接连出发,每隔半个时辰出发一路,每营相隔一里!出发时先以全速追击,待追至柳城以北一百五十里时,放缓行军速度,慢慢接近这股北撤的契丹人!”

“未免兵多引起契丹人的怀疑,故而用此徐徐推进之策!四路大军犹如潮水,一浪接一浪,连绵不绝!不过,第一路出发的队伍任务尤其重,一定不能引起契丹人的警觉,等到接近契丹人的营地,或者追上他们北撤的队伍才能动手,留给骑兵发起冲锋的距离当在二里以内!”

“当然,具体情况还因根据地形地势作调整,只能由统兵大将临时做出判断!另外,第一路大军发起冲击后,一定会陷入契丹人的猛烈还击中,只有支撑过半个时辰,后续援军才能赶到!”

韦云起语气沉沉,拿起四支金箭,看了一圈众人,最后将目光落在李元恺身上。

李元恺心里明白,毫不犹豫地站起身抱拳道:“李元恺愿领第一路军!”

什钵芘呼地一下起身,大踏步朝前走去,不屑地道:“还以为南朝人有什么神奇的计策,原来不过如此!这第一路先锋,当然要由大突厥的勇士担任!我第一个出发!”

说着,什钵芘就要动手去抢夺韦云起手上的金箭!

李元恺猛地踏前一步,铁钳般的手探出紧紧抓住什钵芘,满眼冷厉地寒声道:“不可对韦总管无礼!请依照军令行事!”

什钵芘脸色胀红地想要挣脱,却是挣扎不开,被李元恺恶狠狠地盯着,心头竟然有种泛凉的感觉,咬牙不甘地道:“好!你是我敬佩的勇士,什钵芘给你这个面子!”

李元恺松开他的手,拱手一礼,沉着脸一手扶刀,笔直地站在韦云起身旁,冷眼扫过一众突厥人。

什钵芘讪讪地退下。

韦云起高举金箭大声道:“此乃离开牙帐时,尊敬的启民可汗赐予我的调兵金箭!见金箭如见可汗,众将听令~”

俟利弗和咄苾对视一眼,面无表情地起身抚胸前躬,几名巴什急忙单膝跪倒在地,什钵芘一脸郁闷地垂头行礼。

“李元恺、什钵芘、咄苾、俟利弗分领四军,今日黄昏出发,全军依令而行,不得有误!违抗军令者,斩!”

李元恺单膝跪下高声道:“末将尊令!”

韦云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面色凝重地将一支金箭交到他手中。

李元恺双手接过,再次一礼,起身退朝一旁。

什钵芘嘟囔着暗骂一句突厥语,瞥眼瞧了瞧一直盯着他的李元恺,心不甘情不愿地接过金箭。

咄苾倒是爽快地接令,韦云起走到俟利弗身前,俟利弗单膝跪地,似笑非笑地道:“大突厥勇士心目中至高无上的可汗金箭,居然是由一个南朝汉人交给我,这种感觉真是奇妙!”

韦云起将金箭放入他的手中,微笑道:“这不正是说明,大隋和大突厥乃兄弟之邦,友谊长存!”

俟利弗把弄着金箭站起身,淡淡地道:“但愿如此吧!”

韦云起眉头稍扬,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到舆图前,沉声大喝道:“本总管最后强调一次,四路大军必须严密配合,不得有误!尊敬的可汗赐我金箭,便是赐我杀伐处决之权,本总管更是大隋天子钦封,主掌辽东军政!此战务必获胜,胆敢有丝毫疏忽者,定斩不饶!散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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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回到自己的帐篷,程咬金便扑了上来,兴奋地道:“咱俩能单独领一军?五千骑?乖乖~”

李元恺笑了笑,拍拍他的臂膀道:“老程,这次我自己去,你留下!”

程咬金顿时瞪眼不满道:“为什么?”

“你带着突厥骑兵耍威风去了,撇下俺老程一个人!我不干!”

程咬金立时又哭又闹,干脆躺地上打滚,嗷嗷嚎叫着撒泼。

李元恺翻了个白眼不去理会他,整理着甲胄道:“你我都去了,谁来护卫总管府上下人等的安全,特别是韦总管!”

“别忘了,杨万项还活着,他担任柳城郡太守也有数年,保不准军中还安插他的亲信!万一我们都走了,那厮跳将起来,谁来压制?所以啊,老程,你的任务非常艰巨!你一定要带好那些兵士,看住杨万项,莫要给他任何机会!”

程咬金哀嚎了一阵,眨巴眼灵活地蹿了起来,有些不信地道:“这么说,老程不是被抛弃,而是有重担在身?”

李元恺满脸严肃,点头道:“那是自然!这是韦总管亲口对我说的!老程啊,先带好两千步卒练练手,今后有的是机会让你统领骑兵!”

程咬金黑脸上顿时浮现神圣庄重之色,重重点头道:“俺老程明白了!你放心去,总管府有老程看着,老程替你们压阵!哪个鸟杂毛敢捣蛋,老程咔嚓一下拧了他人头!”

“很好!”李元恺大声鼓励一句,又笑道:“现在,劳烦老程帮我跑一趟营地,找四五个精通突厥语和契丹语的辽东兵卒过来,我要带在身边随军听用!”

程咬金应了一声,掀开帐帘乐呵呵地干活去了。

李元恺笑着摇摇头,这黑胖子有时非得哄一下才肯听话,还真是少年心性。

整理好甲胄,李元恺从行囊中拿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裹着六柄锋利的精铁小刀,刀柄缠着一小段红缨。

自从武功县死里逃生之后,李元恺便留了个心眼,在历城县打造了这么六柄小刀。

除了身边亲近之人,无人知晓,李元恺有一手飞石的绝活。

如今飞石换成飞刀,依然是他藏在暗处的杀手锏。

面色沉寂地将六柄飞刀小心别在甲胄腰间,只露出一小绺红缨,随手便可拔出。

拍了拍腰带,李元恺呢喃自语:“希望不会用到”

很快,程咬金带着五名隋军步卒回到帐篷里。

望着五名挺胸抬头,高矮胖瘦不一,但精神劲头都特别好的五个辽东汉子,李元恺满意地点点头。

“沙木拓、葛通、术里兀、谢玉堂、杜义,都是柳城郡府兵,这批大隋步卒中的佼佼者,全都精通突厥语和契丹语。沙木拓有室韦血脉,还会说室韦话和奚人语,术里兀是奚人,还会一点粟特话!这几个家伙各有特长,保管符合你的要求!葛通谢玉堂杜义三人还做到了队率,听说你要用人,都是自发去职过来听用!”

程咬金得意洋洋地介绍道。

李元恺瞥了一眼这厮,黑胖子与人打交道的本事,李元恺向来是佩服的,这才几日功夫,就和这批大隋步军中的大小头头混得贼熟。

李元恺凌厉的目光扫过五人,沉声道:“想必你们都知道了,我奉韦总管将令,统领突厥骑兵,担当第一军先锋追击契丹人!此去必有一场恶战,若是你们后悔,现在还可以离开!”

五人齐刷刷跪地,抱拳大喝道:“愿在李参军麾下听候差遣!虽死不悔!”

李元恺满意点头,喝道:“很好!跟着我,只要你有命活下来,功劳不会少!今日你们选择与我一同出生入死,他日,李元恺必保你们一世富贵!”

第二十章 敌踪显现

黄昏时分,双方营帐都已拆除,整肃列队,等候着出发的命令。

第一路五千突厥骑兵,在一名叫做乌图拉的巴什统领下,前来向李元恺报到。

乌图拉是位很强壮的突厥年轻巴什,只有二十五岁,见到李元恺立马单膝跪下抚胸行礼,说着蹩脚的汉话:“勇猛的李将军,巴什乌图拉非常高兴能与你并肩作战!五千突厥勇士等着你带领他们将敌人碾碎!”

李元恺弯腰将他扶起,一边说着,一边让跟在身边的沙木拓充当翻译:“能与勇敢无畏的突厥勇士一起作战,也是我的荣幸!乌图拉,你作为我的副手,请约束好骑兵!现在请你去告诉他们,检查皮甲箭矢马匹和钢刀,准备出发!”

乌图拉虽然无法直接和李元恺交流,但李元恺和善的态度和赞扬还是让他很高兴,躬身一礼前去传达李元恺的第一个军令。

见到韦云起和程咬金走了过来,李元恺挥挥手,身后的五名亲卫拱手告退,前去骑兵队伍中等候他。

韦云起看了一眼那五人,笑道:“你小子还真会挑人,我可是听说了,那五人都是这些柳城郡府兵中小有名气的人物,各自都有一手绝活。”

李元恺笑道:“人都是咬金挑的,兄长若是不舍得,找他赔就是了!”

程咬金撇撇嘴瞪了一眼李元恺。

李元恺率军出征,程咬金就接过了总管府亲卫统领的职责,时刻带人跟着韦云起,保证他的安全。

韦云起收敛笑容,轻叹道:“元恺,辛苦你了,第一路军先锋责任重大,只有你才能让我放心!”

李元恺点头笑道:“兄长无需介怀,我一定会平安归来!再说,你不给我机会,我又如何立功?”

韦云起拍拍他的手臂,深吸口气肃然道:“去吧!让辽东的胡人和汉人,都见识一下你李元恺的威猛!剿灭契丹人,让他们为侵犯我大隋付出沉痛的代价!万事小心~”

李元恺拱手沉声道:“韦总管,老程,保重!”

三人见礼拜别,李元恺牵过那匹驮着长戟和刀柄的马,在五千突厥骑兵的注视下,走到队伍的最前方,葛通牵着另一匹高大健壮的突厥马恭候。

“李参军,这匹突厥马品相不错,突厥人对你还真大方~”

葛通羡慕地恭维道。

李元恺抚了抚那匹黑马的额头,笑道:“怎么,你懂得相马?”

葛通略带得意地小声道:“略知一二!”

李元恺淡笑了下,没有说什么,一个翻身上了马背,接过黑戟握在手中,戴好狮头铁兜鍪,扯动缰绳转身面对着突厥骑兵。

李元恺满脸冷肃,猛地一下高举黑铁长戟,让五千突厥人都可以看见他的长戟双刃闪烁锋芒!

“吼~吼~”

五千骑兵兴奋地嘶吼,战马嘶鸣,场面雄壮!

“出发!”

李元恺怒吼一声,狠夹马腹,一骑当先率先冲出,身后立时响起群马奔腾之势,大地在震颤,咚咚之音回荡在旷野之中!

李元恺冲锋在先,身后紧跟着乌图拉和五名隋军亲卫,最后则是五千突厥骑兵人头攒动,如一条黑色的水线,快速地冲过对马山坳,沿着既定路线往北追击!

直到天色彻底入夜,旷野陷入黑暗,两万突厥骑兵全部按照计划顺序发兵。

韦云起派出数十支斥候小队紧跟大军,保持消息传递,然后便带着隋军步卒和总管府官员,往柳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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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个夜晚的急行,第一路军已经快要抵达计划中的地方,按照行程推算,距离北撤的契丹人已经不远了。

李元恺下令放缓行军速度,人和马匹都趁着这段时间休息补给,准备应对即将到来的恶战。

五千骑兵分成五个营,每个营前后相距一里,这点距离在森林茂密的辽东野地不易被一眼发现,却又刚好适合骑兵冲锋,只需眨眼之间,五千骑兵便能合兵一处。

沙木拓腿脚飞快,带着几个突厥人负责前后传递军令,术里兀、谢玉堂和杜义三人,各带十名突厥骑兵轻装前行,充当斥候散布在大军左右和前方,随时侦察警戒,以防被契丹人断后的斥候提前发现。

葛通不仅精通相马,还能根据一块马粪,推算敌军宿营喂养马匹的时间,从而判定契丹人何时扎营,何时启程。

李元恺把他留在身边,有这么个活体跟踪仪,就不怕追错了方向。

不过很快,翻过了一道干涸的河谷,在连绵的森林边上,发现了大批契丹人通过留下的痕迹。

一路上,渐渐的看见被扔在旷野里的尸体,大多都是汉人妇孺的,有的甚至不着寸缕,死前遭受了非人的折磨。

葛通趴在泥地里,截取一小段距离内留下的马蹄印,推算契丹人的数量,惊骇地道:“李参军,这股契丹人,恐怕不下三万骑!”

李元恺阴沉着脸点点头,挥手示意第一营人马跟紧。

突厥人虽然凶狠桀骜,但面对李元恺这样真正的强者,能让他们心服的勇猛将军,他们会甘心听从命令,大军安静地快速穿过草地,战前的凝重气氛越来越浓。

沙木拓一双铁脚板翻山越岭比马还快,半个时辰后,他带着一队斥候返回,跪倒在李元恺身前道:“回禀李参军,发现契丹人正在前方山谷扎营!山谷只有一条入口,三里外有契丹斥候警戒,我们无法靠近!”

李元恺望望天色,距离天黑还有两三个时辰,契丹人今夜恐怕是要停留歇息了。

“乌图拉,接下来就看你的了!沙木拓、术里兀,你们三人一起去,记住,从现在起,你们就是尊贵的达尔罕俟利弗手下的突厥商队!”

“我们带着黄金和牛羊而来,希望交换一批汉女前去辽东城卖掉!”

乌图拉在皮甲外套上一件皮绒长袍,拿掉头盔戴上毡帽,模样打扮得像个突厥贵族商人,沙木拓和术里兀则扮做他的护卫。

沙木拓是汉人和室韦人的后代,模样粗犷,术里兀本就是奚人,从长相上两人与突厥人十分相似,再加上一口流利突厥语,很难分辨他们是不是真的突厥人。

乌图拉准备完毕,笑道:“我第一次打这么有意思的仗,你们南朝的将军就是脑袋好使,许多突厥人都觉得韦总管的计策非常高明!”

李元恺笑了笑,正色道:“小心些,若被发现,你们可以随时出手,保住自己的性命最关键!现在距离契丹人扎营的山谷不到十里地,大不了我们强攻,犯不着太冒险!”

乌图拉盯着李元恺看了会,忽地单膝跪地郑重抚胸道:“勇猛的李将军,你是一个愿意为部下生命考虑的好头领,能在你的带领下杀死敌人,一定是世上最痛快的事!请放心,大突厥只有战死的狼,没有胆小的狼,乌图拉是一名勇士!”

乌图拉带着沙木拓和术里兀作为谈判代表,骑着马往前方山谷奔去,李元恺让谢玉堂和葛通还有杜义留下,分别统领一千骑,慢慢跟上,等候命令随时发起冲击。

李元恺则亲率第一营跟在乌图拉三人身后,他们这一千人,就是要暴露给契丹人看的商队人马,也是头一把扎进契丹人营地的尖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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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长的山谷两侧是高耸的峭壁,前后只有一条出路,山谷里支满了帐篷。

上千名从柳城郡掳来的辽东妇孺,被关押在五个大帐里,每个大帐挤满了人,她们像牲口一样被拴着手脚,扔在地上蜷缩在一起,眼睛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每过一会,就会有凶恶的契丹人头领淫笑着走进大帐,挑选一名汉女带去自己的帐篷玩弄,运气好的能充当女奴活下来,运气差的则被赏给手下部族,折磨致死,扔在回归部落的路上,最终化作野地里的一具骸骨。

最大的一顶帐篷中,一名髡发刺面,满脸横肉,络腮胡子的凶狠契丹人,赤裸上身斜靠在虎皮榻上,一碗接一碗的酒水往肚子里灌。

他的左手臂胳膊被咬下一块肉,鲜血直流,那是刚才被他挑中的一名汉女咬下来的,如今那名汉女的人头已经送至各个帐篷,让众多汉女看看,这就是反抗的下场!

呯地一声,契丹男人将酒碗摔碎在地上,愤怒地咆哮道:“那懂医术的女人怎么还没来?”

伺候的几名女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一名部下掀开帘子走了进来,跪地道:“尊贵的野拔离俟斤,那汉女带来了!”

契丹男子名叫大贺野拔离,乃是大贺部酋长的大儿子,也是此次入侵大隋柳城郡的头领。

帘子掀开,一名裹着素裙的女子低着头走了进来,她一头乌黑长发用木钗束好,脚腕上拴着铁环链子,手腕被麻绳捆着。

大贺野拔离抬眼扫去,看这女人身材婀娜。

大贺野拔离兴趣缺缺地寒声道:“你,汉女,把我手臂上的伤治好!”

第二十一章 勇者游戏

那汉女也不吭声,默默抬起手腕。

野拔离使了个眼色,部下立马上前,抽出弯刀割断汉女手腕上的绳索。

深深的捆痕红紫发青,渗出血丝,汉女揉揉手腕,俯下身查看野拔离手臂上的咬伤。

“把我的东西还给我,我需要调配草药!”

汉女低着头轻声说了一句,嗓音有些沙哑。

野拔离不耐烦地挥挥手,一个背篓扔在了汉女脚下,她默默蹲下身小心捡起那些打翻的药瓶,挑选一些倒出药粉,添点水搅拌在一起,涂抹在一块干净麻布上。

汉女认真地将麻布裹在野拔离的手臂上,膏药接触伤口,冰凉的感觉舒服得野拔离呻吟一声。

野拔离凶光满布的眼睛盯着汉女,鼻尖萦绕一股她身上独特的药香,望着她修长白皙的脖颈,纤细的腰肢,眼神渐渐火热,心头泛起欲望。

这女人若是不看她的脸,还真是一个尤物。

或许是感觉到野拔离的不怀好意,汉女不经意间抬起头,露出半边被头发遮住的脸颊

“啊~啊!快挡住你的脸!该死~谁让你抬头的!低头!快低头!”

野拔离猛然间又见到那张足以让他做噩梦的恐怖脸庞,惊骇得大叫一声,惊怒交加地怒吼着,连连往后缩,就像是见了鬼。

汉女急忙顺从地低下头去,跪倒在一旁匍匐在地,垂下的发绦将她的两侧脸颊遮住。

野拔离被弄得彻底没了兴致,躺在虎皮榻上大口喘着气,他实在想不通,一个女人怎么会长有那般吓人的脸。

便在这时,另一名部下进了帐篷跪下恭敬地道:“野拔离俟斤,有三个突厥商人在我们的营地外,请求拜见!”

野拔离挥挥手,示意将那敷药的汉女带下去,契丹人重新将汉女手腕捆上绳索,粗暴地将她拖出营帐。

“怎么一回事?怎么会有突厥人来到我们契丹人的地盘?”

野拔离活动着手臂冷冷地问道。

“一名突厥商人自称乌图拉,他说自己是突厥达尔罕部族的商人,本来他们的商队是要通过柳城去辽东城交易,因为我们洗劫了柳城,他们得到消息,便绕道赶了上来,想要用黄金和牛羊交换一批汉女,带去辽东城出售!汉女会种桑、纺布、刺绣、缝纫,高丽贵族很喜欢将汉女作为侍女。”

“突厥人的鼻子还真是灵!”野拔离冷笑一声,沉吟一会,“乌图拉?好像听过这个名字,是阿史那俟利弗手下的一名巴什~他们的商队有多少人?”

“有一千人左右,停留在山谷外三里处,全部是突厥骑兵的装扮。”

“哼~出动骑兵护卫商队,的确是阿史那家族的作风,看来他们携带了不少好东西”

野拔离挥手喝道:“带他们三个来见我!”

很快,乌图拉和沙木拓还有术里兀被带到大帐,他们的突厥刀全部被没收,身后跟着六名契丹人。

野拔离拿着一柄弯刃匕首,一点点割着架在火堆上的羊肉,塞进嘴里大口嚼着,冷眼打量着三人。

“谁是乌图拉?”

乌图拉赶紧抚胸前躬,笑道:“小人便是乌图拉,请问您是大贺部哪一位尊贵的俟斤?”

野拔离傲慢地道:“我叫大贺野拔离!”

乌图拉脸色微变,急忙单膝跪地道:“小人拜见野拔离俟斤!很荣幸在这片土地见到您!您将会是大突厥永远的朋友!”

野拔离略带得意地笑道:“你也知道我?”

乌图拉谄笑道:“大贺部酋长最勇猛的儿子,您的威名早已传入漠北草原!”

野拔离哈哈大笑:“看来你的确是突厥商人,骄傲的狼族战士可不会这样恭维契丹人!只有你们这些贩卖女人的家伙,才会和可恶的南朝商人一样狡猾!”

乌图拉丝毫不怒,觍着脸笑道:“小人只是俟利弗达尔罕手下的小小商队头领,哪里敢跟草原勇士相比!”

“哼~坐下,吃点东西吧!我们慢慢谈~”

野拔离冷哼一声招呼三人坐到火堆前,一起享用这只烤羊。

乌图拉倒是不客气,拿起插在羊肉上的一把刀子,利索的割了一块肉塞进嘴里,沙木拓和术里兀则没有动。

“这次我们抓了近千个汉女,你们想要多少?”

野拔离漫不经心地随口问道。

乌图拉拍拍胸脯,十分豪气地道:“我们全都要了!”

野拔离凶恶的眼睛闪过一丝精芒,戏谑道:“你们带了那么多黄金和牛羊?一千个汉女,我要一万五千头羊!”

乌图拉想了想,笑道:“没问题!我们的牛羊没有那么多,不过黄金足够!只是汉女人多,我们要进入营地清点,我们先行的商队也只有一千人,后面的人赶着牛羊,很快就到!”

野拔离盯着他看了会,咧嘴露出森白的牙齿,举起弯刃匕首笑道:“成交!”

乌图拉举起刀子和他相碰了下,也笑道:“俟利弗达尔罕喜欢和爽快的契丹勇士做生意!”

野拔离一边割着肉,一脸浑不在意地问道:“你们卖这么多汉女去高丽,难道不怕惹怒南朝的皇帝?尊贵的大突厥可汗,不是向来和隋朝皇帝站在一起的吗?”

乌图拉眼里露出奸诈笑意,低声道:“这种生意,自然是瞒着可汗才能做!反正柳城是你们攻破的,人是你们杀的,我们只是路过的商队,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野拔离仰头大笑:“果然是一群贪婪的狼!你们放心好了,南朝人被契丹吓破了胆,契丹勇士住在柳城半月,都不见南朝人敢来报复!他们的守军就像羊一样软弱,遇上契丹勇士只能被屠杀!”

乌图拉笑着点头,沙木拓和术里兀眼里有些愤怒之色,强忍着怒意紧紧盯着野拔离。

忽地,野拔离敏锐地觉察到什么,笑声戛然而止,冷冷地注视着沙木拓和术里兀,怪笑道:“你们两个为什么不吃肉?来到契丹人的营地做客,怎么能不吃肉?”

乌图拉朝二人使了个眼色,责骂道:“尊贵的俟斤让你们吃肉,你们就赶快吃肉!”

沙木拓和术里兀对视一眼,无奈,只得拿起身前的刀子,割下一点羊肉塞进嘴里。

一直眼睛不眨盯着他们的野拔离突然间站起身,大骂了一句听不懂的契丹话,一脚将火堆上的羊肉踹翻,又高又壮的身子十分灵活地朝前一扑,直接按倒了乌图拉,将弯刃匕首狠狠抵在他的喉咙上!

六名契丹人大吼一声扑了上来,直接将沙木拓和术里兀拿住。

匕首尖扎进乌图拉的脖子,流出血,野拔离恶狠狠地低吼道:“他们两个根本不是突厥人!你为什么要骗我?”

沙木拓和术里兀用契丹话哇哇大叫,辩解着自己的确是突厥人。

乌图拉脸色有些惨白,紧紧闭嘴死死地盯着野拔离,一声不吭。

“他们两个拿刀割肉的手法不对,根本不是突厥人!”野拔离满脸冷笑,“突厥人跟契丹人可是‘兄弟部族’,对于你们,我可是好好研究过一番呢!说~他们两个到底是什么人?”

乌图拉强忍喉咙上的刺痛,颤声道:“尊贵的俟斤,果然好眼光,他们的确不是突厥人,他们是室韦人和奚人,都是俟利弗达尔罕的奴隶,专门替他做些贩卖人口的生意”

野拔离扭头冷冷一扫沙木拓和术里兀,冷笑道:“这就对了嘛,为什么不早说!俟利弗手下的万人巴什,勇猛的乌图拉,刀尖抵在喉咙上也不怕死的勇士,这才是你真正的样子,为什么要装作一个软弱愚蠢的商人来欺骗我?”

乌图拉脖子已经被血浸湿,勉强笑道:“没想到,尊贵的俟斤也听过我的名字!”

野拔离得意地冷笑,凶恶地道:“一千个汉女,拿十万头牛羊或者三百斤黄金来换!否则,你们三个就别想活着走出这里!”

乌图拉咬牙道:“好!成交!不过你要让商队进入营地,我们要检查汉女数量,要是有任何一个假冒,乌图拉就算死,这笔生意也做不成!你要是敢掠夺俟利弗达尔罕的商队,大突厥的怒火一定会烧到辽泽,蒸干弱洛水!”

野拔离怒眼瞪着他,乌图拉十分硬气地与他怒视相对,毫不退让。

“哈哈哈~好!成交!不愧是万人巴什,你是个勇士!”

野拔离松开弯刃匕首,乌图拉用手抹了一把脖子,全部是血,要是匕首再深一点,就扎破他的喉咙了。

“走!让我们一起迎接大突厥的商队,为契丹人带来财富和食物!哈哈~”

野拔离紧紧揽着乌图拉走出营帐,身后六名契丹人押着沙木拓和术里兀。

来到山谷口,野拔离朝高处警戒的契丹人招招手,示意最外围的哨卡放商队进来。

吹响牛角挥舞旗帜,命令很快传达到三里外的契丹小队,李元恺暗暗松了口气,看来乌图拉取得契丹人的信任,他们这一千骑得以靠近契丹营地。

野拔离粗壮的手臂抓住乌图拉,站在山谷口,眯着眼眺望。

当他看到一千突厥骑兵缓缓驶入视线尽头时,忍不住露出笑容,仿佛见到了金灿灿的黄金和漫山遍野的牛羊。

便在这时,大地忽地震动起来,沉闷的响声由远及近传来!

野拔离面色大变,这种声音塞北胡人绝对不陌生,这是骑兵冲锋的马蹄声!

第二十二章 诛杀贼酋

第一路军五个千人营,李元恺率领第一营扮做商队,就是要故意暴露给契丹人看的。

按照计划,当乌图拉取得契丹人信任放商队进入山谷后,李元恺的第一营要首先发起冲锋,吹响战斗的号角!

第一营必须第一时间死死咬住契丹人,杀入他们的营地制造混乱,为后面的援军赶到拖延时间。

一旦第一营发动进攻,那么后面的四个营都会在第一时间响应,第一路军全体冲锋,不给契丹人任何反应的时间。

眼看第一营在契丹外围哨卡的带领下,缓缓进入营地,只要接近到百丈以内,就可以发动冲锋,这个距离,刚好能让骑兵的速度完全冲起来,如同一把尖刀又快又准地狠狠扎入敌人心脏!

可是就在第一路军神情紧张地等候时机时,身后毫无征兆地响起轰隆马蹄声,有大批骑兵提前发动了冲锋!

远远吊在后面,躲避契丹人侦察的四个营四千骑兵,由谢玉堂葛通杜义和一名突厥巴什统领。

谢玉堂三人正躲在山坡林子里,看着李元恺的第一营一点点接近契丹营地,默默计算着距离,身下大地的颤动让他们悚然一惊。

负责押尾的那名突厥巴什慌慌张张地赶了过来,大声叫嚷道:“什钵芘特勤的第二路军提前发动了冲锋!他正率领五千突厥勇士朝这边杀了过来!”

谢玉堂三人面色大变,什钵芘这个混蛋,这岂不是完全将突厥人的意图暴露了吗?

“快快上马!进攻!冲~”

谢玉堂三人大吼一声命令突厥骑兵发起冲锋,争取第一时间接应第一营。

轰隆的马蹄声从旷野传入山谷,越发响亮震彻人心。

山谷口,一众契丹人皆是愣住,大贺野拔离同样一愣,接着无比愤怒地狂吼一声,拎着手里的刀朝乌图拉砍去!

“突厥人骗了我们!敌袭!敌袭!准备迎敌!给我杀了他们三个!”

乌图拉三人在感受到脚下传来的震动时,就已经知道事情败露,乌图拉挣脱野拔离的钳制,夺过一把弯刀奋力拼杀起来,沙木拓和术里兀也同时朝那六名契丹人杀去,山谷口顿时陷入混战。

李元恺正带着第一营在十名契丹斥候的带领下靠近山谷,身后却突然响起大队骑兵奔腾的轰隆声。

远远的,李元恺看见山谷口一片混乱,心里一沉暗骂一声糟糕。

情况有变,顾不得原计划,只有强行提前发动进攻!

李元恺伸手取下挂在身边马背上的黑铁长戟,戟杆探出刺死左右两边的契丹人,大吼一声:“跟我冲!”

其余契丹斥候刚想抵抗,便被全部杀死,李元恺单骑如龙,一马当先朝山谷冲去!

此地距离营地还有二里远,好在是一条狭窄笔直的谷地,有利于骑兵发起冲锋。

第一营刚冲出去一里远,山谷里便涌出大批契丹骑兵,密密麻麻挤满山谷窄地,不下万人之数!

面对凶悍冲来的契丹兵,李元恺毫无畏惧,勇悍无比地挥舞着黑铁长戟,迎面扎进敌军堆中!

两边骑兵狠狠对撞,死死堵住山谷道路,初一接触人仰马翻。

如此狭窄之地,又被大批敌人将路口堵住,骑兵完全失去了冲刺的优势,李元恺干脆跳下马背,挥舞长戟嘶吼着杀进契丹人中!

第一营突厥骑兵也纷纷下马,紧紧追随在李元恺身后,勇悍地和契丹人拼杀!

李元恺长戟左右横扫,周身一丈之内,根本没有契丹人能靠近,死在他双刃下的契丹兵不知有多少,硬生生地被他杀出一条血路。

突厥人士气大振,有如此神勇的头领,更是激发了草原狼族的凶狠之气。

一千突厥勇士,竟然挡住了万数契丹兵,将他们压在狭路上,一点点朝着山谷营地推进!

狭窄的山谷血流成河,尸体满布,每前进一步,脚边都倒下不知多少契丹人和突厥人。

李元恺浑身浴血,满脸狰狞,仅凭他一己之力,就带着不足一千的突厥兵杀得契丹人胆寒,节节后退。

只是契丹兵数量太多,蜂拥而上,根本没有减少的迹象。

身后响起了奔腾的马蹄声,其余四营骑兵终于赶到了!

李元恺高举长戟怒吼:“援军已至!随我死战!”

剩余不到四百突厥人疯狂吼叫,早已杀红了眼,一把刀砍断,捡起一把重新投入战斗!

山谷狭路堆满尸体,马匹根本跑不起来,谢玉堂三人带着突厥兵下马,挥刀冲了上来,投入到惨烈的拼杀中!

一波又一波契丹人涌了上来,却还是无法抵抗突厥人凶猛的进攻,有李元恺这头蛮狮率领,突厥狼族勇士迸发出的战力,让契丹人感到惊恐!

隔着些距离,李元恺看见密麻的契丹兵身后,山谷口,乌图拉被野拔离砍翻在地,沙木拓和术里兀也浑身挂彩,被十多名契丹人围攻,眼看三人就要被乱刀砍死!

李元恺眼尖,一眼就看到野拔离拿着的是一柄黄金弯刀,身边跟着不少契丹护卫,看样子是个有地位的。

猛地举起长戟当作标枪用力掷出,长戟划过契丹人头顶,又准又快地朝野拔离刺去!

野拔离觉察到危险,扭头一看差点吓得腿软,急忙一个翻滚躲开,两名契丹人却躲闪不及,被长戟戳了个对穿,串在一起狠狠地钉在地上!

李元恺拔出腰间敛锋刀,双手紧握半截刀柄,如同举着一把大砍刀,怒嚎一声劈杀开一条血路,朝乌图拉冲去!

没有装上长柄杆,敛锋刀就是一把最锋利凶猛的近战陌刀!

契丹人的皮甲如纸一样被撕开,残肢断臂血流翻飞,惨烈无比!

野拔离惊骇地望着一个血人从契丹人群中撕开一道口子,冲了过来,哪里还敢管乌图拉三人,一边后退一边大喊道:“快!快!挡住他!杀了他!”

乌图拉不是野拔离的对手,又被契丹人围攻砍中好几刀,流血不止,杵着刀倒在地上爬不起来,沙木拓和术里兀二人背靠背合击,倒是得以支撑,没有伤中要害!

李元恺急忙搀扶住乌图拉,乌图拉满脸惨白,强忍剧痛,满是血的手发颤,指着野拔离逃跑的方向,嘶哑道:“他是契丹大贺部酋长的儿子,不能让他跑掉”

“我知道了!乌图拉,你们都是勇士!你们的任务完成了,下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

乌图拉咧嘴艰难地笑了笑,缓缓闭上眼睛,气息微弱。

李元恺脸色沉寂,他知道,乌图拉怕是活不成了,这里是野外,突厥又没有随军军医,想要救治难上加难。

“沙木拓!术里兀!”李元恺怒吼一声。

“属下在!”二人一个激灵,急忙应道。

“将乌图拉送至后军,保证他的安全!”李元恺看着二人,“你们都受了伤,下去歇息吧!日后我会禀告韦总管,此战你们当为头功!”

二人露出喜气,大声道:“多谢李参军!属下遵命!”

二人搀扶着乌图拉,在几名突厥人的护送下,避开厮杀的双方,往后军而去。

“突厥的勇士们!契丹人已经被吓破了胆!随我杀进营地,一个不留!”

李元恺举刀大吼,突厥战士振奋精神,经过了半个时辰的厮杀后,终于冲进了山谷营地!

骑兵冲锋的轰隆声越来越近,什钵芘率领的第二路军即将赶到,此战已经胜券在握,只是不能放跑了那契丹贵族头领。

营地里乱作一团,契丹兵虽多却难以抵抗神勇的李元恺和他身后的突厥战士,女子哭喊声嘶吼声,搏杀声交织混杂,无比混乱!

野拔离一边忙着穿戴甲胄,一边准备组织人手反击,为他逃跑争取时间。

“契丹贼子!哪里跑!”

一声狮吼响彻山谷,野拔离刚抬腿上马,听到怒吼吓得脚底一滑,摔倒在马腹下。

李元恺提着敛锋刀如神兵天降,几个大步冲到野拔离身前,他周围的十多名契丹部下疯狂地扑了上来,李元恺狞笑一声,敛锋刀如收割人命的死亡之刀,眨眼间连毙十人!

一刀将一名契丹人连头带肩削成两半,再也没有契丹人敢上前,恐惧地望着无人能敌的李元恺,纷纷抛下野拔离逃命去了!

敛锋刀指着野拔离,李元恺不屑地吐了口带血唾沫:“爬起来,与我一战!”

野拔离狠狠一咬牙,捡起一柄大刀大吼着朝李元恺杀来!

野拔离颇有勇力,在契丹人中也算是一位勇猛战士,可惜,与悍勇无匹的李元恺一比,他只是一只稍微强壮点的蚊蝇。

没等野拔离刀落下,李元恺闪电般出手,斜劈一刀直接将他的大刀崩断,半截小臂被斩断!

野拔离惨叫一声摔倒在地,李元恺居高临下敛锋刀指着他的脸,刀柄上的血滴落在野拔离肥颤的脸上。

那张被柳城百姓视如恶魔的脸,此刻哪里还有半分凶恶,尽是一片胆寒惊恐,疼痛扭曲。

“你~你不能杀我!杀了我,大贺部酋长会派出世间最可怕的战士,你们没有人能活着走出契丹人的领土!”

李元恺冷笑一声,敛锋刀慢慢放在野拔离的脖颈上,搭在他的肩头。

“放了我!你想要多少黄金和牛羊都可以!女人营地里的女人全都给你!”

野拔离浑身颤抖,极度恐惧地大声叫嚷。

李元恺满脸凶戾,低声怒喝道:“你杀我大隋子民之时,就应该知道会有那么一天!我要用你的人头告诉辽东诸夷,大隋天威不可犯!大隋百姓不可欺!”

血光一闪,没等野拔离惨叫出声,他的首级就被李元恺提在手上!

第二十三章 暴揍什钵芘

“契丹头领已死!突厥的勇士们,杀光所有敌人!”

李元恺站在高处,黑铁长戟挑着野拔离的人头怒吼。

突厥人嗷嗷叫着挥舞突厥刀越战越勇,契丹人见野拔离被杀,无心恋战,纷纷朝山谷后的通道撤去。

“他杀了尊贵的俟斤!”

“那南朝将军杀了大酋长的儿子!”

“他是魔神!只有请最可怕的契丹战士才能对付他!”

“撤~撤~”

契丹人心惊胆寒地惨叫着,扔下营帐兵器,顾不得帐篷里的女人和财宝,翻身爬上马背,拼命抽打马鞭逃命。

找不到马的只有撒开脚丫子狂奔起来,大队契丹兵撤出山谷营地,只留下满山谷的帐篷和粮草财帛,还有那一千汉女。

仅凭第一路军,五千突厥骑兵,就将三万多的契丹兵杀得只剩一半逃跑,满山谷尸横遍地。

突厥人阵亡一千多,伤者过半,战果可谓辉煌!

“吼~吼~吼~”

突厥战士聚拢在李元恺周围,仰望着站在塔楼上,执戟而立,身姿挺拔的李元恺,草原狼族疯狂地为一位异族勇士呐喊嚎叫,眼睛里充满了狂热和崇敬。

忽地,一名突厥战士吼出一句听不懂的突厥语,接着,所有的突厥战士都大吼起来,都在叫着同一句突厥语,整齐而雄壮,声音响彻山谷!

沙木拓五人激动地仰望着李元恺,大声道:“李参军,突厥人称呼你为‘南朝莫贺弗’!你是突厥人心目中最强悍的南朝勇士!”

李元恺满脸凝固血痂,扯动嘴角笑得有些狰狞可怖。

角落处,一顶小帐篷里,那位手脚都被捆住,懂得医术的汉女奋力地爬到帐篷门口,黑发覆面下,一双如泉般清澈闪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被突厥人簇拥着,敬若神明的李元恺。

“李参军!契丹人败溃,属下请求追击!”

沙木拓单膝跪地大吼道。

李元恺跳下临时搭建的塔楼,摆摆手冷声道:“此处距离辽泽已经不远,契丹人比我们更熟悉他们的地盘,我们追不上的!现在有更重要的问题要解决”

李元恺眯着眼睛,煞气惊人的脸冷得吓人,望着山谷外掀起的烟尘,越来越近的战马奔腾声传来。

什钵芘带着第二路五千突厥骑兵,赶到了!

“这么快就已经结束了?我一路狂奔,紧赶慢赶,连一口汤都喝不到吗?”

什钵芘跳下马郁闷地大声抱怨,踩着一路的尸体,带着第二路骑兵走进山谷。

什钵芘扭头四处看看,啧啧咂嘴称奇,似乎没有注意到,李元恺盯着他的眼睛凶光闪现。

“你真是勇士!我佩服你!草原的狼族能和你一起杀敌,真是痛快!”

什钵芘大笑着,也不顾李元恺满身血污,热情地给了他一个拥抱。

李元恺脸色依然阴冷,没有丝毫反应。

什钵芘漫步在血水横流的死尸中间,脸色轻松惬意,眼神充满桀骜,嗅着那股血腥气感到很舒服。

嚓地一声,什钵芘挥刀撕开一座帐篷,顿时响起一片女子的惊叫声。

“哟嘿~瞧呐!这么多女人,这些都是杀死契丹人的战利品!”

几名跟随什钵芘的突厥人接连将几座帐篷劈开,将那一千汉女暴露在突厥人的眼前。

什钵芘轻佻地吹了声口哨,拎着刀得意洋洋地走到那些可怜汉女身前,围着她们肆无忌惮地打量,像是挑选奴隶和牲口。

什钵芘身边的亲随也婬荡地大笑起来,围着惊慌挤成一团的汉女指指点点。

这么多的女人,顿时引得刚刚厮杀一场的突厥人心头躁动起来。

“李~这些女人,你我一人一半好吗?”

什钵芘大笑着朝李元恺招手。

李元恺笑了笑,笑容有些僵硬,眼里已是冷到了极点!

嘭地一声将长戟插在地上,野拔离的人头挂在上面晃动,李元恺一步步朝什钵芘走过去。

“女人就像牛羊,都是勇士的战利品!”什钵芘搓着手大笑,只等李元恺点头,他就让部族收拢一半的汉女。

千名惊恐的汉女挤在一起,瑟瑟发抖地望着周围这群刚刚杀退契丹人的豺狼,她们压抑着恐惧的哭泣声,她们知道她们依然没有获得自由。

这些突厥人,可不会那么好心让她们离开,她们依然是一群如牛羊般被宰割贩卖的奴隶。

李元恺站在什钵芘面前,盯着他,猛地大喊一声:“沙木拓!”

沙木拓不明所以,急忙跑过来躬身。

李元恺指了指什钵芘,冷冷地道:“我说,你翻译给他听!”

沙木拓偷瞄一眼满面煞气的李元恺,咽了咽口水点点头。

“为什么不遵守韦总管的命令?为什么你要提前发动冲锋,将我们暴露给契丹人?”

什钵芘一愣,没想到李元恺问他这个,满不在乎地摊手道:“因为我想当先锋,我想冲进契丹人的营地杀敌!李~这没有什么问题,你很勇猛,你带着大突厥的勇士,赢得了一场了不起的胜利!”

李元恺恶狠狠地盯着他,寒声道:“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你的愚蠢和自大,差点让这场战斗失败!看看那些倒在地上死掉的突厥人,要不是因为你的冲锋暴露了我们,突厥人不会战死那么多!”

什钵芘转头四处看看,无所谓地撇撇嘴,有些恼火地道:“李~我尊敬你是一位勇士,但不代表你可以说我愚蠢!”

跟随李元恺战斗的第一路军突厥人,此刻却是纷纷沉默了,他们知道,李元恺说的都是实话。

就算狼族勇士悍不畏死,但也不会有人真的想死。

如果不是什钵芘破坏了计划,这里倒下的突厥人有一大半都不会死。

他们可以按照计划接近契丹营地发起进攻,打契丹人一个出其不意,战斗原本可以赢得很轻松。

什钵芘不耐烦地挥手道:“好了~李,战争已经胜利了,现在让我们分享战利品吧!这些女人还真是不错~嘿嘿~”

什钵芘手下的一名巴什已经迫不及待地淫笑着,朝几名汉女扑了过去。

凄惨的哭喊声让李元恺双瞳泛起慑人的紫芒!

嗖地一下,李元恺毫无征兆地暴起,一个箭步飞身纵到那名巴什身后,敛锋刀刀芒闪过,那突厥巴什被拦腰斩成两截!

所有突厥人都被吓住了,那群汉女更是吓得忘记了哭喊。

“这里所有的女人,都是我大隋的子民,谁敢碰一下,就是我李元恺的敌人!”

李元恺握着滴血的敛锋刀,紫芒闪耀的眼睛摄人心魄,凶狠地朝一众突厥人望去。

凡是与他目光相碰的突厥人,全都一个个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术里兀四人急忙跑过来,拔出刀护卫在李元恺身边。

第一路军的突厥人没有过多犹豫,纷纷自觉地退朝一旁,离那些汉女远些,表示自己愿意听从李元恺的命令。

第二路军的突厥人犹豫了下,还是纷纷朝后退去,再也无人敢靠近那群汉女。

什钵芘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李元恺,咬牙怒喝道:“李~你杀了纥干论,他是我最喜欢的部下!”

李元恺呸了一口,冷笑道:“只会拿一群软弱女人逞能的废物,根本不配勇士的称号!我替你杀了,免得让你也变成那样的废物!”

什钵芘暴跳如雷,深感丢了面子,气急败坏地指着李元恺大吼道:“李!可恶的家伙!我真的生气了!我要跟你再打一场!”

李元恺狞笑一声,将敛锋刀递给沙木拓,二话不说举着拳头就朝什钵芘砸去!

沙木拓五人急忙后退,突厥人也连连后退,让出一个偌大的战圈,一个个面色古怪地看着这两个凶猛的家伙又斗到了一块。

那群汉女更是面面相觑,她们怎么也想不到,那位看着好像是汉人的年轻将军,为何会跟突厥人在一起?

突厥人好像很惧怕他,崇敬他,连他当众斩杀一名突厥骑兵,都没有人敢站出来反对。

他究竟是谁?

这一次李元恺是真的愤怒了,就算战死的是突厥人,但既然并肩作战,李元恺还是将他们当做袍泽。

什钵芘擅自违抗军令,差点导致严重后果,白白损失了许多战士,李元恺本就怒火填胸。

这厮还大言不惭地想要分割战利品,当着他的面纵容手下侮辱汉家女子,李元恺更是愤怒不已。

暴怒之下的李元恺没有丝毫留手,他的拳脚步战本就得到了师父章仇太翼的赞赏,什钵芘就更不是对手了。

势大力沉的一记勾拳打在什钵芘腮帮子上,打得他惨叫一声倒飞出去,李元恺纵步踏前,揪住他的皮甲,一拳一拳地砸在他脸上,打得什钵芘眼冒金星鼻血横流,两个大大的黑眼圈顶在脸上,半边脸都靑肿麻木了。

突厥人惊骇地咂嘴摇头,不忍看什钵芘特勤被揍得这么惨。

草原上,还没有谁能打得什钵芘特勤连手都还不了。

就算与他向来不和的咄苾设,他的亲叔叔,教训他的时候也会留有几分余地。

毕竟,这个狂妄的家伙可是叶护的儿子,不久的将来,他的父亲就会是下一任突厥可汗。

可怜的什钵芘特勤,被李元恺暴打,打得惨嚎声响遍山谷。

“混账东西!上次没打你就是给你面子!你他娘的还敢惹我?”

“你个小王八羔子,敢不遵军令,老子就是替大突厥可汗教训你!”

“你他娘的才十二岁,想什么女人?”

“还敢打我大隋百姓的主意?反了你了!”

“打死你个不知死活的小狼崽子~气死老子了!”

第二十四章 是人非鬼

拳拳到肉的声音听得突厥人头皮发麻,望着暴怒的李元恺,连什钵芘手下部族都不敢上前阻拦,只能默默为什钵芘特勤祈祷,南朝蛮狮千万别把他打死了。

李元恺揪住什钵芘的腰带,抓紧他的胳膊,怒吼一声将他一个过肩摔狠狠砸了出去。

什钵芘犹如重炮一头撞倒一座帐篷,躺在地上哀嚎不止,脸肿的像个猪头,感觉浑身骨头都快被拆散了。

李元恺走到他跟前,刚举起拳头,什钵芘惨嚎一声竟然大哭起来。

这厮一边哭,一边慌乱无助地摆手,嘴里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听不懂的突厥话。

“沙木拓!这小王八蛋说什么?”李元恺放下拳头,扭头大吼一声。

沙木拓急忙跑上前,凑近小声道:“李参军,他在向你求饶,求你别打他了,他知道错了!”

李元恺冷哼一声,擦擦拳头上的血,冷笑道:“知道错了?还要不要女人?”

沙木拓在一旁苦笑着翻译。

什钵芘一脸惊恐地摇头,哭唧唧地道:“李~我不要女人了!她们都是你的!请你别再打我,我浑身上下都疼~”

李元恺蹲在他身旁,恶狠狠地道:“你记住!她们是我大隋的百姓,不是任人宰割的奴隶!也不是我的战利品!我会保证她们安全的回到家乡!任何人敢打她们的主意,就是我的敌人!”

什钵芘急忙道:“李~你放心,聪明的狼族勇士不会想做你的敌人,我们都是你的朋友!什钵芘愿意做你最好的朋友!”

望着这厮一脸信誓旦旦的样子,李元恺不禁感到好笑,忍住笑意,故作严肃地问道:“你违抗军令,愿不愿意承认错误,向韦总管和可汗金箭认罪?”

什钵芘抱着脑袋,委屈地点头道:“我愿意认罪,不管韦总管怎么处罚我都接受!回到牙帐,我会向尊敬的可汗请罪!”

李元恺点点头,对这厮的态度还算满意,伸出一只手将他拉起身。

“李~你真是个怪物,你让草原上最勇猛的狼在部下面前丢了面子,我的脸都开了花,回去牙帐肯定要被那些女人笑死!李~我讨厌你~你必须对我做出补偿!”

什钵芘龇牙咧嘴地抱怨,悲愤幽怨的目光盯着李元恺。

李元恺板起脸冷哼道:“你想要什么补偿?牛羊黄金我没有!”

什钵芘咧嘴有些兴奋地道:“李~你的拳脚真厉害,能教我吗?学会了那种拳脚,下次角斗大会,我一定能获胜!”

什钵芘顶着个猪头脸,嘴角眼眶还在流血,却像是忘了疼痛一样,跃跃欲试地比划着拳头。

李元恺哭笑不得,这厮还真是没心没肺,暴揍了他一顿,反倒是将他彻底打服了。

“要是你这两日都不惹什么麻烦,我可以考虑教你!那种拳术,天下只有我一人才会!”

李元恺老神在在地端起了架子,傲然地说道。

“一言为定!李~我保证听你的话,绝对不惹事!”什钵芘拍着胸脯急吼吼地道。

突厥骑兵见什钵芘特勤和李元恺握手言和,纷纷松了一口气,他们虽然不想与李元恺为敌,但也不能真的看着什钵芘被打死,否则回到牙帐,可汗饶不了他们。

“沙木拓,你们五个去给那些汉女松绑,然后将她们安置在一起,给她们水和食物,你们亲自负责照管她们,有任何问题,速速向我禀告!”

沙木拓五人领命而去,很快,一众汉女重获自由,她们喜极而泣,自发地全都跪倒在李元恺身前。

一名年长些的妇人大着胆子问道:“敢问将军,您真的是汉人吗?”

李元恺望着一众凄惨的汉女,抱拳沉声道:“在下李元恺,河北龙岗人士,如今乃辽东总管帐下行参军,奉命率领突厥骑兵追击契丹人!诸位请起,不必惊慌,天子已下令调派突厥骑兵来到辽东,专为对付契丹人!契丹犯我疆界,屠戮城池,劫掠我大隋百姓,朝廷震怒,誓要让契丹人付出代价!诸位好生歇息,你们都会安全的返回柳城!”

一众汉女被胡人掳走多日,本以为求生无望,等待她们的将是非人般的折磨,却在此刻听到大隋将士的声音,听到可以重返家乡的承诺。

一众汉女激动不已,纷纷拜倒叩谢李元恺活命之恩,积压的恐惧此刻化作泪水释放而出。

望着这幅凄凉场面,这些抱头痛哭的可怜女人,李元恺轻叹一声,她们都是边境不稳最直接的受害者。

突然,角落里响起一声惊恐的大叫!

是术里兀的声音!

“啊!鬼!有鬼!”

李元恺一惊,急忙带着人冲了过去,只见一座小帐篷门口,术里兀吓得屁滚尿流从里面爬了出来,脸色惨白。

帐篷门口,站着一个一身灰白布裙,披头散发的女人,她手腕被绳索捆住,赤脚上戴着镣铐,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

“李参军!这女人是厉鬼!她的脸~好恐怖!”

术里兀肥硕的身子手脚并用爬到李元恺身边,浑身发颤指着那女人,满脸惊悚。

李元恺皱紧眉头紧盯着那女人,只见她缓缓抬起头,乌黑的长发从两侧脸颊划过,露出一张这辈子都令他难以忘怀的脸。

细长的柳眉下,是一双水汪汪清澈明亮的眼眸,挺直的鼻梁,一张薄唇檀口。

她的左半边脸乌黑发青,上面爬满了血管般的纹路,右半边脸却又红得渗人,上面有一条条蜈蚣般的疤痕,狰狞扭曲。

李元恺和周围的人倒吸一口凉气,这哪里是一张人的脸,地狱爬出来的恶鬼,恐怕也不过如此!

什钵芘咣地一声抽出刀,惊颤地大吼:“恶魔!这女人是恶魔!她受到了真神的诅咒!杀了她!一定要杀了她!”

数十名突厥人也吓得拔刀,一个个畏畏缩缩地不敢上前。

沙木拓和谢玉堂几人也抽出刀,一个个咽着口水,就是不敢靠近。

这女人模样实在太吓人了,难怪戴上脚铐捆上双手,单独被契丹人关押在一座帐篷里。

李元恺也是被那张脸吓得心神一颤,两辈子加起来,都从未见过这般可怕的女人。

什钵芘一把将刀递到李元恺面前,大声嚷嚷道:“李~你是我们最勇猛的战士!你去把那女人杀掉!”

李元恺没好气地一把将他推开,举起手大喝道:“全他娘的给老子把刀放下!青天白日哪来的鬼!一群瓜怂!”

李元恺吸了吸气,镇定了一下,壮着胆子朝那女人走去。

什钵芘在后面急切大吼道:“李~不能靠近她!凶恶的女鬼最喜欢你这种精壮的勇士!小心她缠上你!”

“上你个鸟~蠢货~”李元恺翻了个白眼暗骂了一句,紧握敛锋刀走到那女人跟前,皱眉紧紧盯着她。

那双黑发覆盖下的眼眸平静,丝毫看不出慌乱,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位浑身血污,煞气惊人的少年将军。

李元恺努力不去看她的脸,低头瞧了瞧地上,那女人身后的影子,咧嘴松了口气。

“你是汉人?”李元恺沉声问了一句。

那女子点点头,有些艰难地屈身施礼,沙哑的低声道:“民女孙辛夷,见过李参军!”

李元恺细细打量她,这女子大概十四五岁的年纪,年岁不大倒是颇为成熟,遇事镇静,一双手有些粗糙,看来也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儿。

李元恺见她手腕脚腕都被锁死,各有一圈青紫伤痕渗出血迹,衣裙单薄,脚底也被石块划伤,嘴唇干裂模样憔悴,想是吃了不少苦头。

敛锋刀轻轻割断她手腕绳索,李元恺蹲下身检查了一下她脚腕上的铁链,皱眉道:“营地混乱,想来已是找不到钥匙,只能强行破开。若是你相信我,我用刀劈开,不会伤你分毫。”

女子闻言点头,没有丝毫迟疑,就地坐下身,轻声道:“但凭李参军施为!”

李元恺看了她一眼,只见她神情平淡,没有丝毫惧怕,心中佩服她的勇气。

稍一翻转手腕,李元恺敛锋刀劈下,三声清脆的金属之音过后,脚铐应声而断。

女子强忍痛楚站起身再施一礼:“民女谢李参军救命之恩!”

李元恺点点头,转身喝道:“术里兀,过来!”

术里兀一脸畏惧,不情不愿地站到李元恺身后,惶惶地小声道:“李参军~她是鬼~”

“鬼你个死人头!”李元恺没好气地喝骂一句,“你带这位孙姑娘去找一套衣服鞋子,然后给她些水和食物,带她去汉女营帐歇息。”

“李参军~我怕~”

术里兀哭丧着脸,小声嘀咕:“能不能让沙木拓或者其他人来,小人天生胆小”

李元恺狞笑着勒住这矮皮球的脖子,阴恻恻地道:“就是因为你这矮胖子胆小,才让你锻炼一下!别给你们奚族人丢脸!去吧~”

术里兀欲哭无泪,悲愤地抽噎了一下,挪着步子小心靠近那女子。

便在这时,一名突厥巴什气喘吁吁地冲了过来,焦急地大吼道:“李将军,乌图拉他快不行了!”

李元恺顿时脸色阴沉下来,他对乌图拉的印象非常不错,很喜欢那个勇敢的突厥人。

长长地叹了口气,李元恺拔腿准备跟着突厥巴什离开。

身后,忽地响起那女子声音。

“李参军!可否让民女去看看,说不定我能救他!”

“你懂得医术?”李元恺猛地转身盯着她。

那女子淡淡地一笑,轻声道:“若非民女还有点用处,早就被契丹人当作厉鬼烧死了!”

深深望了她一眼,李元恺挥手:“跟我来!”

第二十五章 辽东医女

入夜,山谷营地里一片寂静。

四路突厥骑兵汇合,收拢契丹人留下的大批物资,就地扎营。

浓浓的血腥气弥漫在山谷里,恐怕还要数日才能散尽。

契丹人的尸体堆积如山,被一把大火烧成灰烬,光是用来架火堆的木材,一万多突厥人砍光了一座山坡一整面的树,耗费两个时辰才清理完毕。

山谷两头十里之外,每隔三里便安排斥候警戒,生起的一堆堆篝火照亮整座山谷。

靠近南面出谷口的地方,单独扎了几座大帐安置汉女,李元恺的帐篷距离她们很近,夜晚有任何事情,都能保证他第一时间反应。

沙木拓五人带着几队突厥人轮流值守,这些突厥人对李元恺非常信服,他们都是乌图拉的部族,而乌图拉被李元恺带去的女人救活,这些突厥人非常感激李元恺,简直拿他当部族主人看待。

虽然李元恺的强硬表态震慑突厥人不敢打这些汉女的主意,但深夜降临,难免会有铤而走险之徒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

安排信得过的人巡守非常有必要。

随后赶到的咄苾和俟利弗倒是对那些汉女没有兴趣,他们都是突厥大贵族,根本不缺女人,况且现在大突厥和大隋关系还算亲密,犯不着为了几个女人挑起纷争。

只是两位突厥贵人,对李元恺的勇猛彪悍又有了新的认识,几百里奔袭之下,还能以寡击众,率领突厥勇士击溃数倍于己的敌人,这样的猛将,足以得到突厥狼族的敬意和尊重。

对于什钵芘擅自违抗命令,俟利弗显得不甚在意,咄苾倒是非常生气,又将他那位桀骜不驯的侄子狠狠地训斥了一顿,若非看什钵芘被李元恺一顿暴揍已经很惨了,说不定咄苾会亲自出手,再收拾他一顿。

倒不是说咄苾有多重视韦云起的军令,只是既然定下作战计划,接了可汗金箭,就应该认真严肃的执行,确保任何环节都不出问题。

行军打仗岂是儿戏,这不是谁下的命令的问题,而是对于战争的态度问题,这一点咄苾倒是和李元恺的看法完全一致。

事后咄苾还亲自来感谢李元恺,两位相差十多岁,但同样勇猛过人的猛将简单交流一番,倒也算相谈甚欢。

帐篷里,支起火堆,一条烤得金灿灿的羊腿飘香,李元恺拿着什钵芘送他的黄金匕首,像个草原人一样割下烫嘴的肉就塞进嘴里,吃得好不欢快。

望着对面毯子上并拢腿斜坐着,拿着个干巴巴的胡饼小口嚼着的姑娘,李元恺割下一块冒着热气的肉,笑道:“你真的不吃点?”

名叫孙辛夷的姑娘有些拘束地摇摇头,认真地轻声道:“多日不沾荤腥,若是一下子吃得太过油腻,有伤脾胃肠道。”

李元恺也不勉强,把肉塞进嘴里,大口嚼着,笑道:“孙姑娘医术高明,处变不惊,身处险境而不自丧活命的勇气,颇有女中豪杰的风范!”

孙辛夷摇摇头,淡然地道:“李参军过誉了,民女出身贫寒,自幼便以采药为生,比不得李参军为国征战,连突厥人都对李参军敬若神明。”

孙辛夷穿了身厚实点的皮袄,将她婀娜的身姿遮挡起来,长发简单地挽起,只是依然有两缕鬓发垂下,稍微挡住一点骇人的面颊,让她的面庞不至于太过吓人。

看啊看的也就习惯了,李元恺倒是觉得没有初见时那般恐怖,只是心中暗道可惜,身姿如此曼妙的少女,竟然长了一张阴阳鬼面。

不过正是因为她长得吓人,又有一身高明医术,契丹人才没有侵犯她,并且留下了她的性命。

福祸相依之道,总是很难说得清。

“孙姑娘是柳城郡人?”

孙辛夷摇摇头:“民女是孤儿,不知父母故里,从小被恩师收养,连生辰也不知,便以恩师收养之日作为生辰。恩师将我养大,授我医道,我便立志成为一名医士,此生当为天下穷苦之人解病厄”

李元恺肃然起敬,拱手道:“孙姑娘志向高远,在下佩服!相信姑娘恩师也是一位杏林圣手,民间奇人!”

说起恩师,孙辛夷第一次露出淡淡笑容,眼露崇敬地道:“恩师乃医道国手,仁善博学之士,天下医者楷模!”

孙辛夷看了一眼李元恺,平静地道:“民女素闻辽东之地,广袤肥沃,人烟稀少,山野之中多奇珍,药草种类繁多,一年以前孤身来到柳城暂居,常行走于山林之间采药识药,却不想遇上契丹人入境,一时奔逃不及被掳走,与众多苦命女子关押在一起。又因民女天生相貌丑陋,幸得有一技傍身,才得以活命。李参军,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李元恺顿觉有些尴尬,挠头讪讪地道:“孙姑娘不用多心,在下只是佩服孙姑娘面对凶恶的契丹人,还能处之泰然,心中对姑娘生出几分好奇罢了”

孙辛夷淡淡一笑,轻声道:“民女自知样貌被人所厌,又独自出现在契丹人营地中,李参军行事谨慎些民女能够理解。”

见李元恺苦笑不说话,孙辛夷起身一礼,平静道:“若李参军没有什么要问的,民女想先去歇息!”

“哦~你去吧~”

李元恺闷着头摆摆手,见孙辛夷道礼后抱着毯子走到帐篷一角,根本没有离开的打算,不由得瞪眼惊讶道:“你~你要去哪里歇息?”

孙辛夷铺好毯子,坦然地道:“若是李参军不嫌弃,请容留民女在此帐篷歇息一晚。我想,此刻整座山谷营地,没有比李参军这里更安全的地方了!”

李元恺睁大眼,这也行?

迟疑了下,李元恺一脸古怪地玩味道:“孙姑娘倒是挺信任在下”

孙辛夷跪坐在毯子上,平淡地道:“李参军有拔山盖世之勇,实际年岁却比民女还小些,想来不会起什么龌龊心思!民女虽然模样难入人眼,但身为女子,出门在外还是要懂得保护自己~”

朝着李元恺微微颔首,孙辛夷慢慢躺在毯子上,蜷缩着身子背对李元恺。

李元恺捂了捂脸,哭笑不得,这女人真是一双火眼金睛,好像什么事都能看得明明白白。

油灯熄灭,帐篷里陷入黑暗。

安静了好一会,李元恺睁眼睡不着,忍不住轻声问道:“孙姑娘,难道你没有怀疑过,我究竟能不能把你们安全送回柳城吗?”

角落里沉默了一会,才听见孙辛夷轻叹道:“依大隋制,行参军乃从九品末流官员,参赞军务却无领兵之权。而李参军却能统领五千突厥骑兵,又得到突厥贵族的赞赏,观今日突厥人对李参军之拥护,民女便知李参军绝非常人!流落异族土地,周身虎狼环伺,我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除了仰仗信任李参军,还能去信任谁?”

李元恺闻言沉默,长长地叹了口气,低声道:“多谢你们的信任!放心,我一定会将你们平安送还柳城!有我李元恺在,辽东决不许胡人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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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李元恺从睡梦中惊醒。

天色微明,转头望去,角落处已没了人影,两张羊皮毯子叠得整齐放在一旁。

打着哈欠掀开帐子走了出去,孙辛夷背着药篓迎面走来。

“孙姑娘这是去”

孙辛夷轻声道:“昨日那个突厥人伤势严重,我怕他病情反复,故而一早起来就去察看,好在那人身体底子厚实,挺了过来,已无性命之忧!”

“哦~如此,在下替乌图拉多谢姑娘!”李元恺忙拱手一礼。

孙辛夷微微颔首,绕过一旁走进帐篷中。

李元恺摇头笑了笑,伸着懒腰走在薄雾弥漫的山谷中。

什钵芘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顶着个猪头脸,朝李元恺伸出大拇指,操着蹩脚的汉话神秘兮兮地道:“李~今日我才知道,真正的勇士可以连被真神诅咒的女鬼都下得了手!什钵芘彻底服了你~”

李元恺皱眉费了好半天劲才听懂,咬牙大怒一脚朝他踹去,被什钵芘嘻嘻哈哈地躲了过去。

沙木拓跑了过来,焦急地道:“什钵芘特勤,李参军,俟利弗达尔罕和咄苾设请二位去大帐商议,好像是契丹人从辽泽出来了,大队兵马正朝我们这边而来!”

李元恺恶狠狠地瞪了什钵芘一眼,摆摆手示意沙木拓带路,二人打闹着朝大帐走去。

一路上的突厥人,纷纷以一种惊奇古怪的眼神盯着李元恺,瞧得他不是滋味。

连沙木拓这莽汉都不时回头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气得李元恺差点狠踹他几脚。

这些家伙,定然是知道了孙辛夷昨夜留宿自己的帐篷,心里指不定怎么编排自己呢!

李元恺觉得头很疼!

俟利弗的大帐中,一众巴什都在,气氛凝重。

李元恺收敛心思,坐在什钵芘身旁,准备商议军事。

第二十六章 决定联手

俟利弗看了一眼李元恺,沉声道:“东面哨探来报,辽泽契丹大贺部,尽起本部兵马,加上悉万丹部一共四万契丹兵,正杀奔此地而来!李将军杀了大贺哈尔莫的长子,哈尔莫万分悲愤,誓要杀李将军报仇,夺回野拔离的尸首!”

咄苾笑了笑道:“哈尔莫乃是大贺部酋长,也是契丹八部公推的契丹汗,只是此次契丹侵犯大隋,并未得到八个部落支持,只有大贺部和悉万丹部参与,悉万丹部主攻燕郡,大贺部主攻柳城郡。悉万丹部不足为虑,大贺部在八部实力最强,看来哈尔莫是铁了心要为儿子报仇!”

一众突厥巴什低声议论起来,四万契丹兵可不好对付,人数是己方突厥骑兵的两倍多。

李元恺沉吟了一会,拱手道:“尊敬的俟利弗达尔罕,我建议撤退,将突厥勇士带往柳城驻扎!既然大贺部铁了心要跟我大隋死战,不如暂且退让避其锋芒,待禀告韦总管上奏朝廷,调派涿郡精锐大隋府兵前来支援,再和突厥勇士一起迎战契丹人!”

俟利弗点点头没有表态,朝咄苾看去。

咄苾沉着脸说道:“从军事上来说,我赞同李将军的意见!不是大突厥的勇士怕了野蛮的契丹人,而是没有必要在此与契丹人决一死战!可以先撤回柳城休养,与大隋合作,重新制定计划,消灭大贺部!”

除了俟利弗有决定权以外,此刻大帐中最有威信的两位将军都赞成撤军,几名突厥巴什也点头,觉得撤军是最好的选择。

什钵芘不屑地哼哼道:“契丹人没什么可怕的,一名突厥勇士足以对付三四个契丹人,我们根本不需要撤退,这里有最勇猛的战士,足以彻底击垮大贺部!”

俟利弗紧皱眉头,大帐内的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重起来。

“你们,先出去!什钵芘,你也出去!”

俟利弗挥挥手,几名巴什恭敬地退下,什钵芘不满地还想赖着不走,俟利弗瞪了他一眼,什钵芘嘟嘟囔囔地退出大帐。

说来也怪,虽然什钵芘打不过三叔咄苾,但是并不惧怕他,反倒是惧怕二叔俟利弗。

大帐只剩下三人。

李元恺微微皱眉,眼下的形势,难不成俟利弗想迎战契丹人?

俟利弗脸色沉沉,咄苾低垂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咄苾,我最勇猛的弟弟,李将军,我想迎战契丹人!这一仗,我想打!”

俟利弗目光炯炯,望着二人说道。

咄苾似乎早就料到兄长的决定,微微笑了笑没有立即表态。

李元恺斟酌了一下话语,正色道:“尊敬的达尔罕,这一仗并不好打,突厥的勇士可能会战死许多!先前我能以五千之众击溃三万契丹人,有一点运气成分,也占了地形之利,狭窄的山谷,契丹人兵力优势发挥不出来。可现在四万契丹兵杀来,绝对不会跟我们在山谷鏖战,只要将两头堵死,火烧山谷,我们就可能全军覆没!”

俟利弗笑了笑,手指轻轻叩在身前的钢刀上,一下一下敲响。

“李将军,你知不知道,先前我为什么不愿听从韦云起的军令?”

李元恺看着他摇摇头。

“因为我想亲自指挥这场战斗!”

俟利弗坦然一笑,“可惜,不得不承认,韦总管是一位优秀的统帅,他制定的计策让我们能够轻松打败契丹人!若不是什钵芘那个愚蠢的狼崽子,我们现在的战果一定会更辉煌!”

俟利弗如此坦诚,倒是出乎李元恺的意料。

咄苾睁开眼淡笑道:“我尊敬的兄长,如果你想得到李将军的帮助,可以跟他说实话。我相信,经过这一仗,我们和李将军,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俟利弗大笑了几声,略一沉思,微笑道:“李将军,你知道,我们最尊贵的父汗有很多个儿子,叶护咄吉、我和咄苾,只是众多儿子里面年长并且得到父汗宠爱的三个。草原狼族有很多个部族,每个部族的勇士都忠诚于本部狼主,每个儿子都必须想办法壮大自己部族的力量和威望!只有这样,才能保证自己的族群一直延续下去,而不会被吞并,就算是可汗的儿子也如此!”

“我们尊贵的父汗已经老了,很快,我们的兄长咄吉将会成为新的突厥可汗!为了保证在将来的草原上,我和咄苾的地位不会受到影响,现在我们必须壮大自己的力量和声望!咄苾是草原的莫贺弗,最勇猛的狼族战士,可是他的部族却很弱小。而我有一个庞大的部族,可惜我的战功太少,无法令突厥勇士信服。我们兄弟俩的联合,无法抗衡咄吉,这很危险!所以,我需要一场拿得出手的胜利,让草原勇士传颂我的威名,让父汗可以名正言顺地划出更多的族群归我统辖!”

俟利弗紧紧注视着李元恺:“这也是父汗任命我为此次进攻契丹的突厥头领的原因!父汗希望我立下功勋,用战功证明给突厥勇士看,俟利弗同样是一位优秀的统帅,他能带领突厥勇士获得胜利!”

俟利弗摊手玩味地笑道:“说实话,要是没有李将军的出现,韦云起就算拿出可汗金箭,我也一样不会听他的!反正只要打败契丹人,能向隋朝皇帝交差就可以了,大不了事后可以说是韦总管指挥的战斗,满足隋朝皇帝的虚荣心!而我,确实需要一场大胜,来向草原证明我的能力,让突厥勇士传扬俟利弗带领他们战胜敌人的威名!”

咄苾无奈地笑道:“李将军,我赞同你撤军的提议,不过如果我尊敬的兄长要坚持战斗,我还是会听从他的!所以,我们需要你的帮助!你的强大能使敌人恐惧,能让突厥勇士发挥最强的战力!”

俟利弗长长地叹了口气道:“现如今,这场战斗已经不仅仅是大隋要报复契丹,还有我俟利弗,草原的达尔罕,要拿野蛮的契丹部落立威!李将军,你明白的,战争很多时候不仅是军事上的事,它很复杂!”

李元恺静静地听着二人的话,倒是明白了这兄弟俩的意思。

再过不久,突厥将会更换新的可汗,俟利弗和咄苾,必须赶在新可汗继位之前,积攒足够的实力,以此保证自己将来在草原的地位。

而启民可汗显然有意促成此事,所以此行借着遵照大隋皇帝命令出兵契丹,给两个儿子一次立功的机会,回到草原后,有个光明正大的借口增强两个儿子的实力,保证草原的势力平衡。

所以大贺部四万契丹兵来袭,俟利弗不仅没有撤退的打算,反而是跃跃欲试想要迎战,强大的草原狼骑,再加上咄苾和李元恺,给了俟利弗莫大的信心。

“李将军,你想想,此战得胜,大破契丹大贺部,一定会让大隋皇帝高兴,完成你们报复的目的,让辽东的其他族群再也不敢觊觎大隋的富饶!”

“对于你来说,这也是你威震辽东的机会!杀了一个野拔离还不够,若是你能战胜大贺摩延,也就是此次契丹的统兵大将,有辽东第一勇士之称的家伙,那么你的名字一定能响遍辽东,传入草原,让整个北方的族群都知道你的威名!”

“一战而击溃大贺部,契丹八部必定再也不服大贺部的统治,契丹将会长久地陷入争夺酋长可汗的局面,大隋的辽东可以保证很长时间的安定!”

李元恺看着极力劝说他的俟利弗,无奈地笑道:“尊敬的达尔罕,不得不说,你的话打动了我!”

俟利弗大笑起来,鼓掌道:“李将军,我的朋友,请帮助我!将来,你会得到来自草原的支持!你会是整个漠北最有名望的汉人之一,是大突厥永远的尊贵的朋友!”

咄苾则是一脸认真地道:“大贺摩延,我就是冲着他来的!这家伙很强壮,但我想跟他比比!李将军,你一定会有兴趣的!”

李元恺望着这两个一唱一和的疯狂家伙,也不免被他们鼓动得心潮澎湃。

诚如所言,这场战斗虽然有很大的风险,但胜利了,战果也将无比辉煌!

对李元恺个人,对大隋辽东边境,都有莫大好处!

李元恺站起身,呼了口气,伸出手掌笑道:“俟利弗达尔罕,咄苾设,我的朋友,这次,让我们一起并肩作战!”

三只手掌重重地击在一起,大帐里响起痛快的大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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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太阳高照,商议完具体的战斗部署,李元恺才饥肠辘辘地离开大帐。

望了望晴朗的天空,李元恺眯着眼睛想了很多。

此次三人能够摒弃前嫌达成一致,实在是有太多巧合。

究其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击溃契丹人,对于三人来说都是最大的利益诉求。

别看俟利弗和咄苾兄弟俩现在关系亲密,但那是因为他们都有共同的对手,强大的兄长叶护,未来的新可汗。

依照草原的风俗,一旦将来兄弟俩有任何一人有继任可汗的机会,他们之间立马就会界限分明。

正如现在李元恺和突厥人一起并肩杀敌,但将来大隋和突厥关系恶化,战场之上,他们依然是彼此最强大的对手。

李元恺扭过头看了一眼突厥大帐,冷笑一声,扭头离开。

将来的事谁又说得清,敌人和朋友本就是随着时局变幻而转变。

只是现在,李元恺选择做对他最有利的事!

第二十七章 再战契丹

突厥骑兵行动迅速,很快就全部撤出山谷。

营地里带不走的物资,全都一把火烧掉。

这一次,突厥骑兵同样分成四路,李元恺手下补齐五千骑兵,他将作为诱饵,率先与契丹大军接触,将契丹大军引诱至弱洛水以西,一片辽阔的旷野之中。

那里,将成为突厥骑兵和契丹大军决一死战的地方!

俟利弗和咄苾以及什钵芘各自统率一路骑兵,先行一步前去布置,四路骑兵合围,利用旷野之地发挥骑兵冲锋优势,争取一战击溃契丹大军。

李元恺押后撤出山谷,乌图拉和伤重的突厥人,与那些汉女一起被送回柳城安置,同时也将决战计划告知给韦云起,请他提早作出安排。

李元恺知道自己此番跟着突厥人冒险,回去后肯定要被韦云起大骂一顿,不过现在可顾不了那么多,唯有一战取胜,才能把辽东之战的成果推向顶峰!

李元恺全身甲胄,腰挎敛锋刀,一人双马,另一匹马驮着长刀杆和黑铁长戟,走在队伍的最前方。

他的身旁,孙辛夷骑着一匹温驯的驽马,抓紧缰绳,努力保持身子平衡。

孙姑娘对于野地里骑马这件事,还是不怎么擅长。

身后,五名亲随紧跟,五千骑兵安静地穿行在青山草地之间。

李元恺望着一向恬淡镇静的孙辛夷在马背上有些辛苦,不由笑道:“孙姑娘,其实你可以和他们一起先回柳城的,不用留下来!”

孙辛夷两鬓有些汗水淌下,她的脸上戴着一片面纱,光看那双灵秀的眼睛和细长的柳眉,任谁都以为这是一位美貌的姑娘。

孙辛夷摇摇头,认真地道:“多谢李参军好意,民女虽然只是一介女流,但也知救命之恩当衔环结草相报!李参军此去恶战连连,难免不会受伤,民女还是等战事终了,李参军平安返回,才能放下心!”

李元恺瞥了一眼身后五个眼神怪异的家伙,咧嘴笑道:“只是大战在即,我恐怕分不出人手照顾你!”

孙辛夷微笑道:“不劳李参军费心,这片山脉从前我采药时就来过,这里距离柳城郡不远,平时契丹人很少在这里活动。如今大战将起,这里更不会有人烟,山野之中,民女能照顾自己!”

李元恺摸摸鼻子笑道:“难道孙姑娘不怕野兽豺狼?”

孙辛夷望着他,正色道:“野兽再凶恶,也有驱赶的办法。李参军从契丹人手里将民女救出,已是莫大的恩惠,岂能事事都要劳烦李参军操心?李参军乃统兵之将,自当以战事为重,不该对民女存有妇人之仁!”

李元恺瞪了瞪眼睛,好嘛,表露一下关心,反倒是被这女人训斥了,郁闷地撇撇嘴不说话。

绕过一片水泽,就来到了一处分道路口,往南则是通往柳城郡,往西北方向,则是俟利弗他们商定的决战之地。

李元恺将会率军在此停留,等候契丹人上钩。

孙辛夷微微颔首,轻声道:“李参军,就此别过,民女会走山林小路绕道前往决战之地,一直等到战事终了,李参军平安无虞才会离开!告辞!”

李元恺也不知道说什么,点点头哦了一声,目送孙辛夷牵着马钻入山林中,窸窸窣窣一片响动后才安静下来。

恍惚了那么一会,忽地听到身后传来吭哧吭哧地憋笑声,李元恺回头怒视过去,沙木拓和术里兀几人急忙收敛笑意,板着脸端坐马背。

“葛通!谢玉堂!杜义!”李元恺大吼一声。

三人急忙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抱拳大喝:“属下候命!”

“你们三人各带十名突厥骑兵,绕后在我大军后方三面侦察,发现契丹人立刻来报!”

“喏~属下领命!”

三人各带人手而去,李元恺下令全军下马就地歇息,趁着这个时间给马匹补充水草,突厥战士也能吃点东西养精蓄锐。

“李参军,吃点肉干!抹了盐的~”

术里兀变戏法般掏出一块羊肉干,一脸谄媚地凑到李元恺身边奉上。

李元恺瞥了他一眼,接过肉干撕咬了一块,嚼着还别有一番滋味。

别看术里兀这个奚人矮胖像个皮球,这家伙身手灵活一点不笨,战场上也不怂,既能杀敌又能最大程度保护自己的安全,倒是个人才。

这家伙也是五个亲随中最不要脸皮的,面对李元恺时,就差把巴结两个字写脑门上,揣度人心也是他的拿手好戏。

沙木拓和术里兀有胆子跟随乌图拉孤身入契丹营地,李元恺便对这二人高看一头,在五名亲随中,也就着重关注这二人。

目前看来,沙木拓武力出众腿脚飞快,执行命令一丝不苟,术里兀头脑灵活精明过人,虽说各有各的毛病,但也有各自的才干,能堪一用。

至于其他三人,李元恺接触不深,倒还不好妄下评论。

“术里兀,听说你以前是个商人?”

术里兀急忙觍着脸笑道:“回禀李参军,属下刚从奚族部落出来时,的确干过一阵子贩卖兽皮野山货的买卖,后来世道不景气,加上又无背景后台,亏得差点要去卖身,也就入了军籍洗手不干了”

李元恺若有所思地问道:“要是今后让你重新主掌商贸,你有没有信心做好?”

术里兀眼珠一转,拍着胸脯道:“李参军放心,属下祖辈都是奚族商贩,从小算账没出过错,辽东这地头的生意道道,属下多少知道一点,只要官府那边不为难,属下就有信心撑起一个大商队!李参军的意思,莫非是想”

李元恺咬着肉干笑了笑:“此事还早,等战事结束,看看什么情况再说,只是先筹谋一下,你也别胡乱出去说。”

术里兀急忙举手保证,心里对李元恺的打算有了一丝明悟,不由隐隐期待起来。

“今后,你们跟着我,你和沙木拓负责教我突厥语和契丹语,还有室韦话和奚族语,也要学一点,辽东这片地方,想要和外族人打交道,语言不通可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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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之后,谢玉堂首先回来禀告,契丹先锋三千骑兵已经过了山谷营地,正朝这边追来。

一个半时辰以后,葛通和杜义赶回禀告,契丹大军已经全数通过山谷营地,契丹酋长大旗就在中军阵中!

来了!

李元恺穿戴好狮蛮铁兜鍪,取下黑铁长戟翻身上马。

“全军列阵!”

突厥骑兵齐刷刷上马,人马精神抖擞,以逸待劳就等契丹人来此一战!

一刻钟之后,身后的那片高坡平坦草地,已经可以看见契丹人的旗帜飘扬,马蹄声沉闷敲响在大地上,契丹三千骑兵先锋已经杀到!

“呜呜~”

兽骨角独特的闷响回荡在天地间,三千契丹骑兵止步,隔着一里多远的草地,与突厥骑兵对峙。

李元恺胯下战马不安地打着响嚏,原地打转,李元恺拍了拍马背,连连安抚才镇定下来,轻夹马腹,提着长戟上前,突厥骑兵跟着他整齐地列队,往契丹骑兵逼近。

冷眼望着对面的三千契丹兵,李元恺挥了挥手,沙木拓上前叫阵,契丹骑兵那边,也出来一名髡发赤膊的壮汉,拎着两根短铁棒,大声地嚷嚷。

“李参军,那是契丹骑兵先锋大将,他在问,杀死野拔离的人在不在这里!”

李元恺冷笑一声:“告诉他,想要野拔离的人头,就上前一战!”

沙木拓大吼着将李元恺的话传达过去,术里兀拿出人头挂在长戟尖上,李元恺挑着人头拍马上前,高举长戟挥舞向契丹人挑衅!

突厥骑兵挥刀呐喊助威,声势惊人!

对面的契丹蛮将气得哇哇大叫,狂吼一声就驾马朝李元恺冲来,两根短铁棒在手中挥舞!

取下人头扔给术里兀,李元恺狠狠一夹马腹冲上前去!

两军逼近,中间只留出百丈左右的空地,双方大将于战前厮杀比斗,有助于对垒双方的士气增长!

当然,敢于阵前单挑的大将都自恃勇猛过人,否则不会轻易置身险境。

武将比斗自古皆有,虽不如演义戏剧所说那般,能够决定战局胜败,但一场精彩的将领单挑,也是战争的一部分。

李元恺驾马的速度冲了起来,风声呼呼刮过耳边,满脸冷峻紧盯对面敌将,屈服身子半趴在马背上,一手紧握缰绳,一手倒提长戟!

契丹骑兵吹响兽骨角,牛皮战鼓咚咚震响,契丹兵疯狂呐喊,山坳之间平坦的草地上,双方近万骑兵战意高昂!

契丹蛮将长相凶恶,胳膊就有李元恺大腿粗,两根短铁棒重达百斤,乃是契丹八部有名的悍将!

见到冲杀过来的是一名南朝小将,契丹蛮将露出轻蔑之色,这么个小家伙,全身骨头还不够他啃!

李元恺收拢下颌,全身绷紧犹如即将扑食的猛狮!

双方战马皆是全速冲锋,交汇一瞬间,契丹蛮将嚎叫着举起一对短铁棒狠狠地朝李元恺砸去!

李元恺眼瞳一缩,却不跟他比拼力量,长戟探出从他手掌划出,灵巧地从一对短铁棒中间穿过,直刺契丹蛮将胸前!

契丹蛮将大惊之下,一对挥出的的短铁棒急忙缩回,想要护住自己的胸前空当!

“蠢货!你上当了!”

李元恺狞笑一声,双手紧握长戟猛地向上一挑,月刃锋芒眼看就要斩断他一双手,契丹蛮将只得下意识地松手缩回,一对短铁棒被挑飞!

“死吧!”

李元恺抡起长戟猛地劈砍直下,电光火石之间,李元恺已出三招!

那契丹蛮将还想拔出腰间弯刀,可是他的速度慢了一筹,月刃刀锋狠狠地劈在他肩头上,一击斩首,热血喷溅!

高壮的无头身躯栽下马背,那匹失去主人的战马稀溜溜嘶鸣一声,停在无头身躯旁嗅了嗅,低头啃食起那些染血的绿草。

契丹骑兵骤然间鸦雀无声,号角战鼓停歇,一片死寂!

第二十八章 四面合围

“吼~吼~吼~”

突厥骑兵发出最狂热的怒吼,勇猛无敌的南朝莫贺弗,再一次将敌军大将挑落马下!

只有这样天神一般的猛将,才配率领狼族的勇士征服敌人!

李元恺高举长戟怒喝:“冲啊!杀~”

五千突厥骑兵如浪潮一般开始冲锋,一道黑色的水线从平坦的草地上铺开,突厥刀在阳光照射下泛出一片白芒!

群马奔腾的声音恍若战鼓敲击着大地,这片天地间都回荡起沉闷的马蹄声,地面在颤抖,天空在低吟!

李元恺一人一骑率先朝契丹骑兵冲去,失去统领的契丹兵被迫发起冲击,可是他们的士气根本比不上战意冲霄的突厥人!

一场小规模骑兵对战拉开序幕!

李元恺冲入契丹兵中,长戟横扫劈砍,契丹人围着他近不了身。

李元恺冲到哪里,契丹人都成片成片倒下,他就是战场之上的主宰,己方战士的主心骨,敌军的梦魇!

沙木拓扛着狼头大旗紧紧追随着李元恺,可是凭借他推进的速度,根本追不上,不由得苦笑无奈。

饶是如此,突厥骑兵还是目睹着狼头大旗犹如一把尖刀,深深扎进敌军中,搅得天翻地覆!

突厥骑兵兴奋地狼嚎,朝着狼头大旗席卷而去,杀得契丹人丧胆亡魂!

很快,有了第一个调转马头逃跑的契丹人,接着,越来越多的契丹人放弃抵抗,掉头拼命逃亡!

阵前大将被斩,敌军将领又勇猛无敌,己方人数也不占优,这场仗根本没法打!

草地斜坡上,尽是丢盔弃甲逃亡的契丹人,没了马匹,就手脚并用爬也要爬着逃。

突厥骑兵再度追上去剿杀,死伤更是惨重。

杜义领着几名突厥人没有参加战斗,而是绕到契丹骑兵身后,打探契丹人主力情况。

当契丹骑兵开始逃亡时,杜义发现了契丹主力,赶紧疾驰赶回禀告。

“李参军!契丹主力骑兵就在三里之外!属下已经看见了酋长大旗!”

李元恺神情一凛,急忙大喝道:“停止追击!停止追击!速速撤退!撤~”

五名亲随赶紧飞奔着将李元恺的命令传达下去,突厥骑兵收拢阵型,紧随李元恺往西北方向撤退,留下满地的契丹人尸体!

契丹大军主力,缓缓沿着弱洛水河岸往东而来,中军一辆由六匹通体雪白的战马拉着的车驾上,高坐一名头发胡须花白,身材却依然健硕的老者,满脸阴冷,手握一根雕刻日月图腾的权杖。

他就是大贺部酋长哈尔莫,同时也是契丹八部公推的契丹汗!

他的车驾旁,左右两边各有一名年轻的契丹勇士,分别是他的二儿子大贺咄罗,和小儿子大贺摩会,都是契丹有名的战将。

而整个大军中最瞩目的,则是一名行走在哈尔莫车驾前的巨人!

这名契丹猛汉足有九尺身高,膀大腰圆,胳膊比寻常汉子腰杆还粗,两根大腿如同立柱,全身肌肉布满虬结的筋络,整个人如同一面行走的墙壁!

他跨出一步,常人要走三四步,他五百多斤的体重,也根本没有马匹驮得动。

他的上身缠着一圈粗大沉重的铁索,铁索一头吊着一块二百多斤重的圆形巨石,这就是他的武器!

天生巨人大贺摩延,辽东第一勇士!

传闻摩延是被辽东的白虎养大,小时候四肢趴地如同兽类,茹毛饮血和虎群一起搏杀猎物。

是大贺哈尔莫偶然间发现此异儿,收养长大,赐他大贺姓氏。

摩延天性凶残,常以人肉为食,就是哈尔莫饲养的一头杀人凶兽。

大贺部有如此巨兽,契丹八部更是无人敢反抗哈尔莫的统治。

摩延,也是哈尔莫和契丹人心目中无敌的存在。

哈尔莫脚边跪着两名汉女,近乎赤身,这是他最喜欢的两名女奴。

一名女奴正小心修剪着哈尔莫的脚指甲,忽地,前方大队溃散的契丹骑兵逃了回来,哭喊声惹动一阵骚乱。

哈尔莫混浊阴沉的老眼睁开,身子扯动了一下,脚上传来一丝疼痛。

哈尔莫面无表情地低下头去,脚指被小刀划破一丝皮肉,流出一点血。

女奴面色苍白,吓得浑身哆嗦,匍匐着跪倒在哈尔莫脚边。

哈尔莫笑了笑,古怪的腔调说着汉话,如同刀尖划过白铁皮般刺耳。

“抬起头来!”

女奴小心翼翼抬起头,哭得泪眼婆娑,一脸惊恐不安。

哈尔莫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细嫩的肌肤让他觉得很舒服。

“汉女真是个好东西啊,让契丹人沉迷”

话音刚落,哈尔莫拔出腰间黄金刀割断女奴喉咙,血溅落在他的脚上,滚烫猩红!

女奴的尸体被扔在草地里,大军从旁走过,没有契丹人会多看一眼。

舔了舔刀刃上的血,哈尔莫冷眼一扫另一名浑身战栗的女奴,嘴角森寒地狞笑道:“你们汉人的将军杀死了我的长子,野拔离,大贺部未来的酋长,契丹人的继任可汗!你最好保佑他能死在我的刀下,否则,大贺部的汉人奴隶,没有一个能活!”

前去收拢残部的大贺咄罗阴沉着脸,回禀道:“阿耶,三千契丹先锋骑军只回来一千,突厥人往弱洛水西边逃跑了。骨碌突战死,还是被那个南朝汉人将军杀的。听说,南朝汉人把野拔离的人头挂在他的兵器上”

哈尔莫老眼猛地睁圆,像是要凸出来一般,面孔扭曲,愤怒地狂吼道:“下令全军追击!一定不能放该死的突厥人回漠北!夺回野拔离的尸首,抓住那个南朝汉人,让他遭受世间最可怕的酷刑,然后我要亲手割下他的头~”

契丹大军加快了行军速度,追着李元恺的骑兵往西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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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过后,天气突变,天空一下子暗沉起来,大朵大朵的厚重铅云堆满天穹,仿佛酝酿着一场雷暴大雨。

阴风怒号,吹得草叶弯腰,不知从何处卷来的沙尘漫天,凝重的空气压迫在天地间,昭示着一场大战即将展开!

弱洛水西边,一片一望无际的草原,这里是整个漠北草原的东边延伸之地,远处一座连绵壮阔的雪山山脉。

几百年之后,这里将是蒙古科尔沁草原的西北端,兴安岭南麓山脉。

现在,这里还属于霫族人的地盘。

李元恺率领突厥骑兵抵达预定位置,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这片草原将会是契丹人的埋骨场。

李元恺负责从南往北攻,西边是咄苾的兵马,北边是俟利弗,等到契丹人钻进这个大口袋后,东边则由什钵芘负责扎紧口袋。

什钵芘对于自己担任如此重担,感到非常满意兴奋,只不过除了他之外,李元恺和咄苾俟利弗都知道,契丹人一定会朝着李元恺所部死攻,不论如何他才是压力最大的那个。

三匹快马负责联络四方,很快,谢玉堂和葛通杜义三人回来禀告,其余各方都已准备妥当,就等着契丹人上钩!

李元恺握着长戟站立在高坡顶,望着东北方向,那里,数万匹战马奔腾跨进这处合围之地,尘土漫天飞扬,兵戈之声隔着一二里地都能听见。

呜呜~呜~

契丹人吹响了骨号,大军放缓速度,如同铺开的黑色云朵,朝着李元恺的兵马停留之地推进!

深吸一口气,热血冲上面庞,李元恺郑重地压了压蛮狮铁兜鍪,手掌攥紧冰凉的戟杆。

这将是他正面战场上的第一战,是他屹立辽东的开始!

翻身上马,李元恺回身望着整备待命的突厥骑兵,猛地高举长戟挥舞!

“吼~吼~吼~”

突厥人狂呼,紧盯那杆黑色浸染无数鲜血的长戟,这杆兵器和它的主人一样,早已在这些突厥战士心目中,留下深刻痕迹。

那代表着最强的勇力,最无畏的猛士,最光辉的胜利!

“突厥的勇士们!此刻,敌人就在山坡之下,战斗即将展开!”

沙木拓和术里兀齐声大吼,将李元恺的话用突厥语吼出。

“契丹人的兵马比我们多!但是,他们是战胜不了我们的!”

“擦亮你们的钢刀,跟随我,杀光所有敌人!”

“覆灭辽泽,契丹人的财富、牛羊、女人都是你们的!你们将带着荣耀和财宝满载而归,成为草原人人敬仰的狼族勇士!”

“吼!吼!吼!”

突厥骑兵热血沸腾狰狞狂吼,士气直达顶峰!

李元恺眯着眼往远处三个方向望去,只见那边同时招摇旗帜,这是他们提早定下的暗号,合围已经准备就绪,可以开始决战进攻了!

一阵急促的战鼓声敲响,契丹人率先发动冲锋,三万多的骑兵奔腾在草场上,中军只留一万多步军守卫。

誓要报仇的契丹人一开始就把目标放在李元恺身上,大战一起,他的压力将会是最大的。

只有扛过了这一波进攻,等到三面合围出击,他的压力才会一点点舒缓。

契丹人的这股锐气,必须由李元恺所率兵马去消磨!

深吸口气,望着已经冲到山坡下的契丹骑兵,李元恺狂吼一声,率领五千骑兵如群狼下山,狠狠地和契丹骑兵撞在一起,一场惨烈的厮杀展开!

第二十九章 蛮狮搏巨人

正面面对三万多的契丹骑兵,李元恺率领的突厥骑兵一开始就陷入了困境!

六倍于己的契丹人围着突厥骑兵厮杀,饶是这股突厥兵在李元恺的率领下异常骁勇,还是如同陷入泥沼一般,推进的速度几乎停滞,被契丹人堵在山坡下剿杀!

双方开战的同一时间,其余三个方向冲出突厥骑兵,三道快速冲锋的箭头划过草地,奔腾在这处四面山脉围拢的平原之上!

犹如黑云覆盖下的一张巨大的四方棋盘,契丹兵几乎全军出动,将李元恺所部堵在一角围杀,一旦李元恺和五千突厥骑兵被灭,契丹人士气大增,调转矛头对付其他三股突厥骑兵,胜算就会增加许多。

一万多契丹步卒护卫中军契丹汗,哈尔莫高坐车驾上,冷眼望着不远处陷入混战的山坡下,老眼中满是阴狠。

“阿耶,突厥人很狡猾,他们分四个方向,想要把我们围住!”

二儿子大贺咄罗提着一杆长刀,略微有些紧张,他已经看到东边一股突厥骑兵,朝中军杀了过来。

哈尔莫冷笑道:“咄罗,镇定一点,突厥人只剩不到两万兵力,他们是不可能战胜我们的!只要等摩延杀了那南朝汉人,杀光那该死的五千突厥狼崽,突厥人就会被吓破胆,胜利必将属于我们!”

哈尔莫扭头看了一眼远处奔袭而来的突厥人,挥手道:“咄罗,带领契丹勇士坚守阵地!摩会,东边那个突厥小狼崽,你带领三千人去会会他!”

大贺摩会扛着一杆重矛,不经意间眉头皱了皱,想说什么还是忍住了,摇摇头轻叹一口气,屈膝一礼率领契丹兵前去堵截什钵芘。

大酋长的镇定给了契丹人勇气和信心,他们不慌不忙地组织人手,在中军四面摆放拒马桩,契丹步军列阵以弓弩四面相待,等到咄苾和俟利弗率领突厥骑兵杀到时,迎接他们的是一阵箭雨,一时间突厥骑兵也无法靠近哈尔莫所在中军。

咄苾见情况并没有他们预估的那么乐观,急忙大吼道:“俟利弗,你留在这里策应,我去助李将军!”

哈尔莫坐在高高的车驾上,望着咄苾带人朝西南角杀去,冷笑一声,丝毫不担心。

“只要摩延在,该死的南朝汉人和突厥人迟早会被杀光!”

哈尔莫双手交叉,微微阖上眼睛,享受着远处传来的厮杀惨叫和兵戈相碰的激烈声音。

整片山谷平原的西南角,五千突厥骑兵和李元恺,被密密麻麻的契丹兵围杀,片刻间就倒下近半突厥战士,损失极其惨重!

战场上,李元恺跳下马背,长戟换成了长柄敛锋刀,巨大的陌刀在他手中,变成了收割人命的大杀器,秋风扫落叶般杀得契丹人连片倒下,他浑身被溅出的血染湿,恍若一个血人。

正是李元恺的神勇,才支撑着突厥战士最后的意志,没有被凶猛的契丹人吓退。

可是在不远处,另一位比李元恺更恐怖的巨人同样也在肆虐着突厥人!

大贺摩延!

巨人摩延抡着铁索巨石,咆哮着朝突厥人砸去,那千斤之下的巨力,突厥人根本抵抗不了,只要被砸中直接变成肉泥!

那块圆形巨石上,沾满了血肉和碎骨,摩延周边的草地尽是一个个大坑,那些坑里都有死状惨不忍睹的突厥人!

铁索抡起,靠近的突厥战士皆是被掀飞,摩延大手一抓将突厥人捏在手中,直接撕成两半,心肝肠肚混杂鲜血掉落一地!

如此恐怖的重型杀人机器,在战场上简直无人能挡!

战死的突厥人有一半都是死在摩延手中!

李元恺咬牙望着肆虐的摩延,心中暗道糟糕,这家伙比想象中更加恐怖,突厥人简直被他吓破胆。

有这无敌的巨人在,这场仗根本赢不了!

“李将军!咄苾前来助你!”

一声大吼让李元恺重新振作起来,举刀狂吼道:“咄苾设率领援军赶到!突厥的勇士们,随我杀敌!胜利必将属于我们!”

不到两千的突厥战士重新振奋士气,咄苾率领的五千多骑兵杀到,大大缓解了李元恺所部压力。

“沙木拓!术里兀~你们五个带领突厥人对付契丹兵,我去引开那个契丹怪物!”

李元恺从契丹人中冲出一条血路,直奔摩延而去!

咄苾早已举着牛角叉朝摩延杀去!

两大悍将,正面硬碰辽东第一勇士!

咄苾怒吼着举起牛角叉狠狠朝摩延脖子叉去,摩延块头庞大,但反应一点不慢,大手一挥捏住牛角叉,一把将咄苾甩开!

巨大的力量将咄苾带起砸飞在数丈之外,望着被捏得变形的牛角叉,咄苾苦笑连连,这怪物的力量简直不可想象!

摩延像头巨兽般捶打胸口咆哮,抡起铁索巨石就朝咄苾砸去,他奔跑起来,大脚掌在草地上踩出深深脚印,仿佛地面都在颤抖!

咄苾拼命在草地上滚动,骇人的巨石砸在他身后,咚咚闷响留下一个个大坑,要是被砸中,咄苾就会变成大坑中的肉饼。

眼看咄苾狼狈逃窜,几乎就要命丧在巨石下,李元恺及时赶到,嘶吼一声跃起当头一刀朝摩延劈砍而下!

摩延举起那沉重的铁索横在头顶,呯地一声挡住李元恺一刀。

凝聚李元恺全力的一刀当空劈下,力量不下数百斤,却难以撼动摩延分毫,甚至连那根粗铁索都斩不断,只留下一连串火星四溅!

火光溅进摩延的眼睛里,他痛苦地仰头怒啸,如同一头蛮荒巨兽发怒,弃了咄苾追着李元恺冲来!

咄苾躺在地上大口喘气,死里逃生躲过一劫,苦笑摇头,他还想仗着自己草原莫贺弗的威猛,来试一试辽东第一勇士是否徒有虚名,没想到摩延巨力惊人,他根本就不是一合之敌。

“李将军!这怪物的力量犹如天神,不可硬碰!这家伙好像头脑浑噩,想办法攻他脑袋!”

咄苾爬起身大吼着提醒李元恺,李元恺拖着敛锋刀狂奔逃窜,摩延哇哇大吼着追在他身后。

自踏入辽东以来,还是头一次被人追着跑,李元恺心中大骂,这家伙根本不算人,简直是头人形巨兽!

咄苾焦急地四处看看,捡起一张硬弓搭上箭朝摩延射去。

箭镞扎进摩延的胳膊,就好像被针尖戳中一样,疼得他发狂怒吼,可是却无法造成致命伤害!

李元恺侧身一跃躲过巨石砸下,掀飞的泥土草屑,再望望巨石下的深坑,李元恺第一次感觉到胆寒,后背唰唰冒冷汗。

随手捡起一根烧着火的木头朝摩延扔去,只见摩延见到火光有些惊慌地急忙摊开大手掌捂住脸!

李元恺愣了下,接着狂喜大吼道:“火!这怪物怕火!”

咄苾也猛然间反应过来,急忙将箭头点燃,弦震箭出朝摩延射去!

火箭落在摩延身前的草地上围成一圈,燃烧起来,小小的一圈火焰抬脚就可以跨过,摩延却好像十分畏惧地朝后退去。

李元恺急忙翻滚捡起几根火把扔在他身后,将火圈合拢,把摩延困在其中!

“咄苾!射他眼睛!”

李元恺头脑里一瞬间有了斩杀这巨兽的办法,朝着咄苾大喊一声,围着摩延狂奔起来。

咄苾不知道李元恺的用意,点点头站在远处飞快地张弓搭箭,瞄准摩延的眼睛狠狠射!

摩延被困在火圈中,暴躁怒嚎,抡起铁索巨石呯呯挡住箭矢,就算有箭伤到他的皮肉,也是让他流血,无法杀死他!

李元恺围着火圈飞奔,紧盯摩延抡起铁索的动作,一只手按在腰间束带上!

瞅准一个空当,李元恺抽出一柄小飞刀,捏着一绺红缨快速出手,飞刀迅疾无比地朝摩延眼睛射去!

一声惊天痛叫响彻山谷平原,飞刀狠狠扎进摩延左眼中!

血流满面,摩延痛苦地仰头嘶吼,像是受伤的蛮兽!

咄苾大感振奋,出手射箭的速度又加快了几分,摩延后背被扎了十多支箭,换作旁人早就死了,也亏得这般皮糙肉厚的巨兽,连箭矢都无法彻底伤到他。

李元恺攥紧一柄飞刀一个飞身跃起扑进火圈中,骑在跪地的摩延脖子上,又是一刀穿过手指缝隙扎进他右眼中!

一声痛苦咆哮震彻四野,摩延双目已瞎狂性大发,捏着李元恺的脚将他从身上扯下,又是一拳直接朝他轰去!

李元恺双臂交叉护住前胸,却只觉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力量冲击而来,将他重重地掀飞!

一股巨力撞击在身上,李元恺张嘴喷出一口血箭!

落地之后一个滚身卸去那股巨力,李元恺拎起敛锋刀,不顾内伤狂吼着朝摩延杀去!

搏命关头,必须一举将这头巨兽斩杀,否则贻害无穷!

敛锋刀当头劈下,摩延瞎了眼睛却还是凶野狂躁,大手掌一把捏住头顶的刀刃,血流得满身都是!

咄苾扔掉弓捡起变形的牛角叉冲了过来,一叉子叉住摩延的脖子将他按倒在地!

李元恺奋力抽出敛锋刀,扭腰转身在半空转了一圈,将刀抡圆拼尽全力朝摩延斩去!

噗地一声皮肉划开的声响,紧接着又是一声咔嚓断裂声,如同骨头被垛开!

一个硕大的头颅滚到李元恺脚边,摩延庞大的身躯挣扎抖动了一阵,终于没了动静,像一座小山包一样倒在地上。

浓黑的血流淌而出,深深浸入草地里,腥臭一片。

李元恺胸膛急促呼吸,胸腔灼热仿佛要炸裂开,望着那狰狞的巨人头颅,狠狠咽了咽口水。

噗通一声跌坐在地上,累得几乎脱力,李元恺和咄苾两人心有余悸地对望一样,仰头大笑起来。

第三十章 胜负已定

“大贺摩延已死!突厥的儿郎们!反击的时刻到了!随我杀敌!”

李元恺挑着摩延首级,骑在马背上一路冲过,高举着长戟,让所有人都能看到那个巨人的头颅!

突厥战士被围攻之下,原本已是死伤惨重士气低落,大贺摩延巨兽无敌的威猛身姿又对他们造成了强烈的心里冲击,现在看到李元恺竟然斩杀了摩延,精神大振,重新焕发起对胜利的渴望!

契丹兵士却如遭重击,一个个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辽东第一勇士,巨兽摩延,竟然会被杀死?

摩延可是他们大贺部威服八部契丹的重要法宝,现在竟然死在了南朝汉人的手上?

天呐~最恐怖的的契丹勇士也敌不过那个紫色眼睛的南朝将军吗?

契丹兵的士气一泻千里,他们脸上露出明显的惊恐之色,惊慌地大声嚷嚷着一句契丹语!

像个圆球一样灵活在契丹兵中杀进杀出的术里兀满脸血污,咧嘴大笑道:“李参军!契丹人叫你神将!紫色眼睛的神将!”

李元恺战意澎湃,仿佛感受不到胸膛内伤疼痛,再度挥舞着黑铁长戟,冲进契丹兵中厮杀起来。

摩延已死,契丹人中再无李元恺一合之敌!

咄苾同样大发神威,拎着两把突厥刀杀得契丹人惨叫连连,咄苾脸色狰狞咬牙切齿,仿佛要将刚才被摩延压着打的憋屈发泄出来。

突厥人在两大猛将的率领下凶狠反扑,压得契丹人节节后退。

一名契丹骑兵逃出战场朝中军飞奔,屁滚尿流地跌下马,手脚并用爬到高高的车驾下,仰头惊恐地大叫道:“大酋长!摩延死了!契丹最恐怖的战士死在南朝汉人手中!他的头也成了那个将军的战利品!他是神将!紫眸神将!契丹人不可能是神将的对手啊!”

“你说什么!?”

哈尔莫呼哧一下站起来,俯视着那个浑身浴血的契丹战士,蜡黄的老脸满是震惊,再也不复刚才的镇定阴冷!

听到摩延被杀的消息,中军留守的契丹人骚乱起来,摩延是契丹大贺部心目中无敌的战神,他的死就像信念破灭一样,给契丹人带来沉重的打击!

“大酋长!撤退吧~大贺部的男人都快战死了!我们不该得罪南朝!一定是他们派出了紫眸神将来惩罚我们!撤退吧~向南朝投降吧~”

那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的契丹统兵官跪在车驾下痛哭流涕,只有他这样经过昨日山谷血战和今日大战的契丹人,才明白那位南朝将军的神勇和可怕!

“废物!闭嘴!”哈尔莫气得大发雷霆,直接从车驾上跳下,揪住那名契丹人的发髻,黄金刀狠狠刺入他的胸膛!

“谁敢再说撤退投降!死!”

哈尔莫阴厉的老眼转了一圈,契丹兵迅速安分下来,不敢再多看一眼,更不敢露出畏敌怯弱之色。

“咄罗!你带着全部的勇士冲上去,突厥人耗光了力气,他们再也提不起刀!今日誓要消灭这股突厥人,杀死那可恨的南朝汉人!”

哈尔莫已是陷入癫狂之中,不管不顾地怒吼下令,摩延战死对于他也是一个惨痛打击。

二子咄罗向来惧怕哈尔莫,不敢劝说一句,带着中军剩下的契丹兵士朝俟利弗的人马冲去。

便在这时,西南方的高坡上,响起一阵阵低沉的号角声,这股沉沉的号角声雄浑有力,听上去有些陌生。

李元恺愣了下,接着面露狂喜之色!

这是大隋的铜角号!

果然,一辆战车被推上坡顶,战车上架着巨大的战鼓,一名赤膊大汉奋力地一声接一声地敲响战鼓!

鼓声隆隆,传遍八方!

“哇呀呀~”

一声熟悉地大叫,只见一名身穿明光铠的黑胖小将挥舞铁木重槊,骑着一匹黑马从山坡上冲下!

他的身后,潮水般涌出一股大隋骑兵,全都身穿两裆铠,背骑弓悬横刀,提着木杆槊!

战鼓声骤然急促,紧随骑兵冲下山坡的,则是大批大隋步卒,全都披甲持手盾横刀,朝着李元恺所部契丹人杀来!

“契丹小崽子们!程爷爷来啦~”

李元恺仰头大笑,怒吼道:“突厥勇士们!大隋的军队前来增援!胜利一定属于我们!”

大批大隋生力军冲入战场,局面瞬间就被扭转,原本还能和突厥人相持的契丹军队,势头猛地被压过,溃败已成定局!

黑胖小将冲到李元恺身边,洋洋得意地大笑道:“老李!怎么样,这次俺老程来得及时吧?”

李元恺忍不住捶给这厮一拳,笑骂道:“定是韦总管知道我们要在此与契丹人决战,紧赶过来支援的,和你这黑胖子有什么关系?”

程咬金撇嘴,抬起手展示了一下身上的铠甲,得意道:“难道你没发现,老程也穿上明光铠了吗?告诉你,这三千骑兵韦总管可是交给老程统领的!”

“喏~瞧见没有,还有一万步军,韦总管亲自统领!”

程咬金指了指山坡顶,李元恺回头望去,只见战鼓旁伫立一位儒雅统帅,脸色严肃地注视着平原上的战况,正是韦云起!

“哎呀~老程不与你啰嗦了!再不杀几个敌人,岂不是又白跑一趟!”

程咬金急吼吼地拍马朝溃逃的契丹人冲去,哇哇大叫撵着契丹人追杀。

契丹中军,哈尔莫脸色惨白,失魂落魄地望着四处溃散的契丹人,他明白,大势已去,大贺部完了,全部精锐丧失殆尽,彻底地战败了!

“阿耶~退吧!敌军已经杀过来了,再不逃就来不及了!”

咄罗与俟利弗厮杀一阵冲了回来,跪倒在哈尔莫脚下痛哭。

小儿子大贺摩会也气喘吁吁地逃了回来,他与什钵芘打得胜负难分,可是突厥人得到大隋军相助,他的三千骑兵也已溃败!

“阿耶!不能再打了!撤退吧~”

大贺摩会虽然只有十五岁,但遇事比二兄咄罗更加镇静,他的武艺也要更好,大贺部除了摩延和野拔离,就属他是最强的勇士。

哈尔莫长长地叹了口气,苍老的脸皮一下子松垮下来,他后悔了,不该被愤怒悲伤冲昏头脑。

他轻视了突厥骑兵的战力和那个斩杀他爱子和大将的南朝将军,为此,他付出了沉重无比的代价!

“撤吧~摩会,你带领两千人断后~”

哈尔莫无力地摆摆手,爬上一匹白马,稍微振作一点精神,大声喊道:“契丹的勇士们,只要我们撤回辽泽,回到我们的部落,就能召集更多的契丹勇士报仇!走~”

咄罗护卫着哈尔莫,率领残余的数千契丹兵开始逃亡。

摩会领着两千最后的契丹骑兵断后,他望着哈尔莫远去的背影,目光骤然间阴冷无比。

“契丹儿郎们!跟我走!”

摩会振臂高呼,他没有留下来与突厥人还有大隋兵将纠缠,而是带着契丹骑兵快速冲出平原草地,钻入密林间,走一条人迹罕至的险峰小道,躲避突厥人的追击,隐入山林间。

俟利弗冲到李元恺跟前,兴奋地道:“李将军,契丹人败了,正是我们追杀的好时机!”

李元恺指了指高坡顶,苦笑道:“韦总管到来,我不能擅自做主,必须请示军令!”

俟利弗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说道:“你们南朝的规矩就是麻烦!那好吧,你去请示韦总管,我们先带人追击!现在战争已经胜利,他手中的可汗金箭,对我已经没有约束力了!”

俟利弗和咄苾还有什钵芘收拢余下的六千多突厥骑兵,呼啸着朝哈尔莫逃亡的方向追去。

李元恺骑马冲到高坡顶,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抱拳,硬着头皮大声道:“行参军李元恺,前来向韦总管复命!”

韦云起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淡淡地道:“李参军真是好威风,带着突厥人将辽东搅得天翻地覆!我这个总管你们怕是没有放在眼里吧,嗯?”

李元恺低头苦笑,就知道韦总管一定会对他擅自领着突厥人与契丹人决战不满。

韦云起冷哼一声,走到他身前,“起来!”

李元恺站起身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

“你很想立功?”

李元恺轻声道:“兄长,我”

“军中没有兄长!只有军令和尊卑!”

韦云起猛地怒视他大吼一声。

李元恺重重抱拳,坦然地望着他:“韦总管!我想立功!我需要功勋!覆灭辽泽大贺部,威震辽东,这个机会我不能放过!”

韦云起面色冷沉地盯着他,李元恺平静地与他对视。

“你用兵太过冒险激进,有没有想过,若是此战战败,后果是什么?”

李元恺坦诚地道:“想过!若是战败,契丹骑兵将会再次南下,大贺部威名响彻辽东,说不定那时,整个契丹八部都会蠢蠢欲动!大隋的辽东,将会更加危险!”

李元恺咧嘴一笑:“所以,这场仗一开始,我就拿命在拼!我的运气不错,契丹人为他们的狂妄付出代价,我们胜利了!”

韦云起久久凝视着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摇头道:“元恺,不知为何,从一见你开始,我就觉得你每做一件事,都怀有很强的目的性!你很急迫,很焦急,你在准备着什么,积蓄着什么,可否告诉我,你如此急切地想要立下功业,究竟是为什么?”

李元恺咧嘴笑了笑,幽幽地道:“从我下定决心那一刻起,整个天下对于我来说,便进入了倒计时!等到那一天真的来临时,我需要有足够强的力量,来做我想做的一切!”

“倒计时?”

韦云起皱眉不明所以,李元恺笑了笑没有多说,只是眼眸中的坚定之色没有丝毫改变。

韦云起无奈叹息道:“你不愿多说,我不勉强。元恺,你很强,是盖世的猛将,疆场上的王者,但你一定要知道,战争,绝不是仅靠一个人就能决定胜利的!我希望你兼具猛将之勇和统帅之谋,这样,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李元恺点点头,感激地拱手道:“多谢兄长告诫!兄长放心,小弟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韦云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负手淡淡地道:“一万步军是我紧急从涿郡借过来的,既然胜负已定,我这就将兵马带回去。这三千骑兵,是我临时从辽东三郡征调的,都是府兵军籍,暂且由你统领!去吧,记得,给我把他们完好地带回来!若是出了差错,我拿你是问!哼~”

李元恺咧嘴笑了,单膝跪地大声道:“卑职领命!请韦总管暂回柳城等候,卑职不日将献上捷报!”

程咬金在一旁急得抓耳挠腮,韦云起瞥了他一眼,不耐烦地挥挥手,程咬金大喜,急忙跟着拜礼。

二人翻身上马,率领三千大隋骑兵,追着契丹人的脚步往辽泽杀去!

韦云起负手立于高坡顶,远眺化作一道黑线快速远去的骑兵队伍,呢喃地自语道:“元恺,你究竟想做什么”

第三十一章 大贺摩会

弱洛水以东,下游汇入辽河,在两河交汇口往西南百里之处,一片水草丰茂,土地肥沃的地方。

这里便是辽泽,契丹最好的一块草场营地,也是大贺部数百年来的根基。

契丹人在这里休养生息,放牧牛羊,还向汉人学得耕种之法,开凿田地,粮食和牛羊充足,让契丹大贺部免去饥饿之苦。

数万顶帐篷遍布在这片广袤的草场,蓝天白云之下,牛羊成群,悠闲地散落在草地上,啃食着鲜嫩的草叶。

甚至还有一些汉式木屋,出现在部落贵族的营帐旁,经过改良之后的屋舍,更加适应契丹人的生活方式。

契丹八部中,大贺部最为强大,带甲之士不下五万,女人和孩子近十万,再加上一些老弱病残,大贺部居住在辽泽的族群足有十多万人。

基于部落的强大,百年以来,契丹汗基本上都是从大贺部中推选,当上了大贺部酋长,便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契丹汗,契丹八部的首领。

原本大贺部可以一直安然地居住在辽泽繁衍生息,甚至有一天一统契丹八部也不是不可能。

可惜,贪婪自大的大酋长,契丹汗哈尔莫,犯了一个极其严重的错误。

他觊觎南部边境汉人的财富,自恃部落的强大,错误地估计了形势,以为大隋王朝不会在乎遥远的辽东领土,以为在辽东这样四夷胡人比汉人还要多的苦寒之地,隋朝皇帝的目光不会望向这里。

他召集部落军队,并且发出契丹汗之令,想要号召契丹八部一起南下侵犯大隋辽东边境,掠夺汉人的财富和女人。

除了悉万丹部派出一万兵马,听从哈尔莫的命令进攻燕郡以外,其余契丹部落选择拒绝,他们不敢冒犯强盛的大隋王朝。

哈尔莫的长子,契丹仅次于摩延的勇士野拔离,率领三万契丹骑兵突袭柳城郡,洗劫柳城,肆虐大隋边境,近万的汉人被杀死,契丹兵所到之处,无一活口,大量的民宅田地被摧毁焚烧,一郡小世族和商贾大多难逃劫数,柳城郡损失极其惨重。

野拔离打败了柳城郡太守杨万项率领的郡兵,嚣张地霸占了柳城,天真的以为大隋会对这次的入境事件不理不睬。

契丹人万万没有想到,大隋的报复来得如此迅速和猛烈,并且是以一个他们绝对想不到的方式进行!

他们借来了突厥骑兵,远道而来的突厥骑兵没有引起契丹人的注意,虽然被野拔离非常侥幸地在关键时刻离开柳城,但他终究没有逃过山谷营地血战的丧命。

两次大战两场大败,耗尽了大贺部几乎全部的精锐战士,精壮的男人死光了,部落自然就只剩下女人孩子和提不动刀的老人和残废。

哈尔莫为他的狂妄贪心,付出了最沉重惨痛的代价!

俟利弗率领的突厥骑兵冲进辽泽,经过连番大战的突厥人非常需要放松和发泄,他们肆虐这处古老的部落营地,点燃大火烧光帐篷,凡是成年契丹男子全部杀掉,女人和小孩则成了战利品,除去逃跑的和被杀的,突厥人一战而俘获六七万女人和小孩,牛羊近十万头,战马数万匹,黄金数百斤,将大贺部洗劫一空,连根拔起!

哈尔莫带着两三千的契丹残兵逃得不知所踪,突厥人忙着掠夺财富,根本想不起来追击,也不屑于追击。

李元恺和程咬金带着三千隋军骑兵赶到时,整片辽泽已经化作一片火海,恍如人间地狱。

大批大批的女人和小孩被穿成一串捆着手脚,哭喊声震天,被杀的契丹男子被大火烧成灰烬,强盛的大贺部就此覆灭!

李元恺冷眼望着到处肆虐的突厥人,随处可见契丹女人被拖走,甚至大庭广众之下就被施暴,面无表情内心掀不起丝毫波澜。

这就是战败者的下场!

契丹人杀入柳城郡时,同样也是如此残害大隋百姓的,他们抓了汉人充当奴隶,凌辱汉家女子时,就注定他们会遭受这样的报复!

辽泽的覆灭,将会成为最严厉的警告,震慑辽东环伺的胡人,大隋这条巨龙,不是他们能够招惹得起的!

连漠北的霸主都甘于匍匐在大隋天子的脚下,区区契丹人竟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就以辽泽的覆灭告诉辽东胡人,这里虽然偏远苦寒,但大隋圣人可汗的光辉依然神圣不可侵犯!

李元恺嘴角泛起一丝笑意,相信辽东大捷的消息,能够让此刻正在江南彰显大隋天子威仪的杨广感到非常高兴。

程咬金凑近咂嘴说道:“可惜了,没有逮住契丹汗,否则咱们这一仗可就真的圆满了!”

李元恺点点头,哈尔莫带着残兵钻入深山老林躲藏,契丹人的地盘山多地险,对于他们这样不熟悉此地情况的人来说,想要追击哈尔莫无疑非常困难。

就在突厥人肆虐辽泽的同时,辽泽往东五十里处,有一处深涧,涧谷底,哈尔莫带着残兵躲藏于此。

清澈的溪流从谷底淌过,哈尔莫坐在溪水边的一块青石上,将皮囊竖起大口喝水,又将清凉的溪水浇到头顶。

沿着溪水边,契丹残兵无精打采地斜靠着,躺着,一条条如同躺尸,哪里还有半点契丹勇士的精气神。

两场大败,彻底摧毁了契丹人的心气和斗志,他们有的已经忍不住埋着头痛哭起来,辽泽的大火冒着浓烟,躲在这里也看得见。

他们失去了家园和财产,女人和孩子也都完蛋了。

溪水边的密林中忽地传出一阵阵窸窣声,哈尔莫和契丹残兵如同惊弓之鸟一般跳了起来,神情紧张地张望着,不知道林子里会钻出来什么。

很快,密林里蹿出一人,是大贺摩会!

紧接着,一个接一个的契丹人蹿了出来。

原来都是自己人,契丹残兵重新放下心来,绷紧的神经再次松懈。

“阿耶!”

哈尔莫坐回到青石上,松了口气,望着灰头土脸的摩会,叹息道:“原来是你,摩会,你带着勇士们断后,辛苦你了!没有突厥人或者汉人跟着你吧?”

摩会摇头,微笑道:“阿耶放心,孩儿很小心,突厥人忙着抢夺辽泽里的财富,隋军则冷眼旁观,他们找不到这里来的。”

“那就好!”哈尔莫松了口气,苍老的脸皮松松垮垮,花白的头发和胡须乱糟糟,神情黯淡,像个行将就木的将死之人。

望着跟在摩会身后钻出树林的契丹战士越来越多,好像不下两千之数,哈尔莫惊讶地道:“你只带了两千人断后,为什么一个不落地回来了?难道你们没有跟突厥人交手吗?”

摩会摇头,咧嘴笑了,牙齿有些森白寒意。

“阿耶,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孩儿根本没有拦截突厥人,否则他们也不会那么快冲入辽泽!这些是最后的大贺勇士,孩儿不能再让他们白白送死了。”

哈尔莫愣了一下,接着勃然大怒,气得浑身发抖,猛地咆哮一声扑向摩会,使劲捏住他的双臂怒吼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听我的命令拦截敌人?你知不知道,我的黄金,牛羊,女人,全都没带出来!我积累多年的财富,全都葬送了!”

摩会依然笑容不变,只是笑脸越发阴冷狠厉。

“为什么?因为,我想到了一个可以让大贺部重新崛起的办法!”

哈尔莫恶狠狠地盯着摩会,寒声道:“什么办法?”

摩会笑容愈盛,他轻轻拥抱了一下哈尔莫,在他耳边轻声道:“那就是用阿耶的人头平息南朝人的怒火!”

哈尔莫神情一怔,接着,他看见了摩会眼里一闪而过的狠色!

“噗嗤~”

一把尖刀穿透哈尔莫的胸腹,殷红的热血顺着刀刃滴落。

哈尔莫死死地睁大眼睛,一只手想要去捏摩会的喉咙,却被摩会死死按住。

跟随哈尔莫的契丹残兵一愣之下反应过来,他们想爬起身保护老酋长,摩会带来的两千契丹兵纷纷拔刀怒视,震慑他们无人敢动手。

“阿耶!阿耶!”

咄罗惊叫一声,被两个契丹汉子死死按住。

摩会狞笑一声,在哈尔莫耳边低声道:“你只把野拔离当作你的儿子,我和咄罗都只是你驯养的战士,为你厮杀搏命,稳固你的地位,增添你的财富!你何时正眼瞧过我们?你让我断后,就是想拿我的命,去为你带走辽泽里的财富争取时间!你何时在乎过我的生死!”

“你老了,却依然贪心,是你把大贺部推向灭亡!部落不需要你这样无能愚蠢的酋长,从今天起,我会继任酋长!”

摩会从哈尔莫腰间拔出那根雕刻日月图腾的权杖,紧紧握住。

“我要用你的人头,去换取南朝人的宽恕,对于南朝将军来说,你的人头就是天大的功勋,比多少牛羊财富还要重要!大贺部想要繁衍下去,没有女人和孩子可不行!你的人头,能换回很多女人和孩子!这些人,才是大贺部的根本!我要用十年时间,重建大贺部,总有一天,我会夺回契丹汗的位置!”

摩会面庞狠厉,用力一推,将刀深深扎进哈尔莫体内,哈尔莫喷出一口血,眼睛睁大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没了气息!

摩会呼了口气,转身高举权杖,怒喝道:“契丹的勇士们!我们不需要一个无能年老的酋长,我将带领你们重新走向辉煌!从现在起,我,大贺摩会,成为新的大贺部酋长!”

一众契丹残兵面面相觑,老酋长已死,他们现在又无家可归,如果反抗定会被两千拥护摩会的战士杀死。

该如何选择,这些契丹人都明白。

数千契丹人跪了下来,扶额拍胸,以最高礼节拜见新任酋长!

就在这处荒野深涧中,崭新的契丹大贺部浴火重生。

第三十二章 利益交换

辽泽,恣虐仍在进行。

酋长大帐内,俟利弗和咄苾一人怀抱一名据说是哈尔莫侍妾的契丹女子,什钵芘本来也想找一个契丹女人陪酒,可是见李元恺眼神古怪地盯着他,感到有些羞恼愤怒,没了兴致放弃了。

程咬金这莽货虽说长得黑胖,但眼界挺高,契丹女人他瞧不上,只顾埋头大吃。

按照这黑厮的说法:“俺老程将来要娶一个中原郡望世族的嫡女为妻,让她乖乖的去伺候俺老娘!哪里有心思耗费在这些胡女身上?”

黑胖子还挺有心气!

李元恺喝着酒水,瞥眼瞧见俟利弗和咄苾那里上下其手,契丹女人开始传出靡靡之音,撇撇嘴在心里鄙视两个家伙还妄称自己是突厥贵族,到头来还不是两个好人妇的色中恶鬼。

放下酒水,正欲起身走出营帐透透气,忽地只觉胸腹间一股胀痛袭来,喉咙一甜一口热血涌上,李元恺身子摇晃了下,眼前阵阵发黑,急忙坐下身扶住额头。

“你咋啦?受伤啦?”程咬金觉察异状,急忙问道。

李元恺使劲晃晃脑袋,苦笑道:“兴许是之前与那契丹巨人大战一场,被那怪物的巨力震伤肺腑!现在精神松懈下来,伤势倒是发作了!”

李元恺擦掉嘴边溢出的血迹,连连平稳呼吸,平复一下翻涌的内腑气息,胸口处还是隐隐作痛。

程咬金瞪眼道:“比你这家伙还要怪物的巨人,俺老程没见着真是可惜了!不过看那家伙的块头,活着的时候肯定可怕!你能斩杀这样的巨兽,俺老程真是服了!”

李元恺摇头叹道:“我与咄苾合力才侥幸将其斩杀,若那凶兽不死,我们恐怕撑不到你们的救援!天下奇人比比皆是,手段各异,今后务必当心,万不可狂妄自大,小觑了天下人!”

程咬金撇嘴哼哼唧唧地道:“你这家伙就是故意寒碜俺老程!你才几岁,就杀得契丹人哭爹喊娘,连辽东第一勇士都死在你刀下!等你再长大些,武艺跨入洗髓境,天下哪还有人是你对手?要俺老程说,你就是天底下第一号怪物,没有人能比你更怪了!”

正说着,沙木拓走进营帐,向诸人行礼道:“李参军,来了个契丹人,说是要和咱们做买卖,拿契丹汗哈尔莫的人头,交换一些东西!”

李元恺皱起了眉,俟利弗和咄苾推开身边的契丹女人,众人相视一眼,李元恺挥手道:“带他进来!”

术里兀把一个契丹汉子押进营帐,在他膝弯处狠狠踢了一脚,契丹汉子噗通跪倒。

契丹汉子战战兢兢地抬头扫视一圈,看到李元恺后,更是畏惧地脸色发白,匍匐在李元恺脚下,用蹩脚的汉话颤声道:“小人拜见尊贵的南朝神将!”

“谁派你来的?哈尔莫和剩余的契丹兵在哪里?”李元恺沉声喝道。

“小人是摩会俟斤派来的,摩会俟斤已经成为新的大贺部酋长,他愿意用哈尔莫的人头,换取三万女人和小孩!另外,摩会酋长还为神将准备了一件礼物,尊贵的神将一定会喜欢的!”

传话的契丹汉子哆哆嗦嗦地说完。

李元恺有些惊讶,忙问道:“大贺摩会不是哈尔莫的儿子吗?难道他杀了哈尔莫?”

契丹汉子崇敬地抚了抚额,又一脸愤恨地咬牙切齿道:“哈尔莫给大贺部带来灾难,他不配担任部落首领!勇猛的摩会才是最好的首领人选,他一定会带领大贺部重新崛起!”

李元恺和诸人对望一眼,原来是大贺部发生内讧,摩会杀死哈尔莫,自立为部落酋长。

俟利弗抚掌大笑道:“李将军,我的朋友,答应他吧,你需要哈尔莫的人头献给南朝皇帝,换取更大的功绩!”

李元恺微一沉吟,说道:“摩会想怎么交换?”

契丹汉子说道:“辽泽往东五十里处,有一座孤山,摩会酋长在那里等候神将驾临!不过不过只允许神将一人登山,神将的部下只能守在山下”

程咬金眉头倒竖怒喝道:“放你娘的屁!你们这些王八蛋有什么资格跟我们讲条件?要换就换,不换完蛋!让你们那个什么狗屁酋长来见我家将军!娘嘞~反了你了!”

契丹汉子吓得趴在地上,哭丧着脸发抖。

李元恺沉声道:“回去告诉摩会,他没有资格跟我谈条件!战败者就要有战败者的姿态!辽泽以东十里之处,一个时辰之后,让他来见我,双方兵马退后三里,若是敢靠近一步,就视为违约!告诉摩会,让他老实一点,敢耍花招,他就是下一个野拔离和摩延!我会杀光全部大贺部兵马,把你们大贺部彻底抹除在契丹领土之上!”

契丹汉子已是满脸惊恐,忙不迭地点头,腿脚发软地被沙木拓和术里兀提着扔出营帐。

俟利弗举起酒囊大笑道:“李将军把野拔离、摩延、哈尔莫的人头献给大隋皇帝,必定是大功一件,李将军加官进爵指日可待,让我们提前恭贺李将军!”

俟利弗咄苾和什钵芘大笑着一同向李元恺敬酒,李元恺笑着与他们畅饮一番,说道:“这些战功都有突厥勇士相助,我大隋天子龙颜大悦之下,诸位同样少不了好处!”

俟利弗和咄苾对望一眼,笑道:“大隋皇帝的赏赐肯定丰厚,不过,我们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东西!按照约定,李将军,这些都是你该得的,不是吗?”

三人相视,心照不宣地大笑起来,李元恺举起酒囊大声道:“多谢两位兄长照顾小弟!你们是我在草原最好的朋友!”

咄苾笑道:“我们也希望李将军在南朝地位越来越高,这样我们才能彼此相助!”

什钵芘也凑热闹地和三人一同开怀畅饮,程咬金在一旁看得羡慕眼热。

他不知道李元恺和这三个突厥贵族达成了什么协议,只知道最起码在今后一段时间内,他们会是朋友,彼此相助。

只要大隋和突厥的关系一直保持和平,那么他们的这份友谊,也会长存下去。

得到三大突厥贵族的友谊,今后在辽阔的漠北,李元恺将会是胡人中最有名望的汉人之一!

程咬金羡慕的同时又暗暗感慨,这都是李元恺自己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他用自己的能力证明了自己的价值,他是强者,所以才会得到强者的敬重和友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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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之后,李元恺按照约定单人匹马,提着长戟来到辽泽以东十里之处的一座峡谷深处。

峡谷非常狭窄,既深且高,两侧陡峭的岩壁爬满青藤,湿湿的水气弥漫在谷底。

谷底直通两头,毫无遮掩一览无余,没法埋伏兵马,想耍花招都没有条件。

程咬金带着三千隋军骑兵,押送三万余契丹女人和小孩各半,停留在三里之外,等到双方谈妥,才会开始交换。

很快,峡谷对面一人一骑走了过来,腰间挎着酋长权杖,正是大贺摩会。

李元恺对他倒是没什么印象,毕竟没有直接交过手。

摩会骑在马背上,扶额屈身行礼:“见过李将军!”

李元恺打量着他,冷笑道:“没想到,最后会是你捡了便宜!”

摩会平静地笑了笑,摇头道:“不,大贺部输了,输得很彻底,没有赢家!我只不过是渴求保留部落的火种,大贺部不应该为一个人的愚蠢而葬送!”

李元恺知道这家伙能跟什钵芘打成平手,但面对自己,他绝对不是对手,还能如此镇定,倒也算个人物。

李元恺淡漠地道:“除了哈尔莫的人头,你还要给我一个放弃继续清剿大贺部的理由!”

摩会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说道:“李将军请相信我,一个残存的大贺部,绝对要比彻底灭亡的大贺部更有用处!契丹八部向来尊大贺部为首,如今大贺部几乎覆灭,其余七部肯定要争夺可汗之位!有大贺部存在,八部想要重立可汗不会那么快,大贺部也不会甘心交出可汗宝座!所以,一番明争暗斗在所难免!而一旦大贺部灭亡,契丹将会很快归于另一个强大部落的统治!我想,对于大隋来说,一个内部纷争不断的邻居,总好过一个扭成一根绳的邻居,不是吗?”

李元恺冷冷地注视着自信微笑的摩会,冷哼一声道:“不错,看来你是个聪明人,比哈尔莫要聪明,只有聪明人,才能活得长!这个理由,我接受了!不过我要告诉你,今后不管我在不在辽东,契丹人若是还敢侵犯我大隋寸土,杀我汉家一人,我必亲提重兵,彻底消灭契丹人!”

摩会扶额躬身,平静地道:“如你所愿,李将军!有大贺摩会存在的契丹,一定会成为你的朋友!假若大隋能一直强盛下去,我相信,没有人敢触怒天朝威严!”

李元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点头沉声道:“希望你记住今日的话,若有违背,契丹人将会有灭顶之灾!”

摩会笑了笑,手指放进嘴里,吹了声响亮的口哨。

很快,一名契丹人拎着个黑包袱拍马赶到,后面还跟着一匹小马驹。

那契丹人李元恺认识,是哈尔莫的二儿子咄罗。

咄罗脸色黯淡,朝李元恺躬身一礼,解开黑布,果然是哈尔莫的人头。

“这匹小马驹是我送给李将军的一点小礼物,它是大贺部最宝贵的财富,比牛羊黄金和女人更有价值!”

摩会不舍地抚摸着那匹小马驹脖颈处的鬃毛,轻声道:“它是一匹真正的神驹,它的父亲来自遥远的大秦,传说中是大秦皇帝的御马,它的母亲则是一匹神骏的突厥马。”

摩会抱了抱小马驹的脖子,小马驹灵性非常,伸出温热的舌头舔舐摩会的脸,水汪汪的大眼弥漫湿气,仿佛知道它将与现在的主人离别,它将会有新的主人!

摩会伤感地低声道:“大贺部只有我才知道它有多么珍贵,可惜,哈尔莫只看重他的财宝和女人李将军,你是最勇猛的将军,它足够配得上你,希望你能好好待它!”

李元恺一直盯着那匹小马驹看,越看越喜爱,他伸出手招了招,小马驹有些怯怯地小心靠近,伸长脖子嗅了嗅李元恺的气味,确定这位陌生主人没有恶意,才大着胆子走到李元恺身边。

很快,小马驹围着李元恺打转,嘶鸣奔跑,精力旺盛活泼非常。

李元恺哈哈大笑,这件礼物真是让他惊喜。

程咬金带兵押着契丹女人和小孩停在半里之外,李元恺挥挥手,程咬金下令放人。

三万契丹妇孺重获自由,哭喊着朝峡谷另一头跑去。

双方交换完毕,摩会和咄罗向李元恺行礼拜别,带着人朝峡谷另一头撤走。

望着摩会远去的背影,李元恺眯起眼睛,此人手腕能力在契丹人中鹤立鸡群,今后必定还能在辽东掀起波浪。

李元恺有种预感,今后他还会和大贺摩会相遇,只是不知,那时候双方究竟是敌是友。

第三十三章 大捷期许

柳城,原先的太守府临时设置为辽东总管府。

柳城遭受契丹人的肆虐,连太守府都差点被野拔离撤退前一把火烧掉,好在府中小吏拼命带人灭火,才让韦云起这位辽东总管和手下的人不至于连落脚处都没有。

残破的柳城已经开始紧张的修缮工作,大批外逃的本郡百姓,在听到弱洛水大捷的消息传回后喜极而泣,纷纷返回家乡。

崔浦带着诸曹官员属吏整日忙得团团转,争取尽快恢复民生。

总管府西院划给李元恺和程咬金单独居住,身为韦云起的亲信,又是大破契丹的第一功臣,李元恺这点特权享受起来也心安理得。

院子后有一片草地,成了小马驹撒欢的乐场。

生性活泼充满活力的小马驹,没了初到时的紧张焦躁,它很快适应了新主人安排的生活。

李元恺坐在草地边,咧嘴笑呵呵地望着葛通给小马驹刷洗身子,有些羡慕。

只可惜,现在李元恺胸膛敷着药膏,两支胳膊吊在胸前,上半身除了脖子能动,其他部位都僵硬了。

返回柳城的路上,李元恺伤势发作差点晕厥,好在孙辛夷如约及时出现,一番诊治之下,倒也暂时稳住了李元恺的伤情。

如今孙辛夷也跟随兵马一起返回柳城,暂居总管府,负责照料李元恺。

或许是觉察到新主人有些吃醋妒忌,小马驹灵性地溜达蹄子跑了过来,憨态可掬地向李元恺展示它干净的毛色,还调皮地甩了主人一身水。

葛通提着一袋草料过来,无比羡慕地感叹道:“李参军,这匹马绝对是世上罕见的神驹!无论从口齿、眼睛、胸肋和腿脚来说,都完美地符合相马之要诀!此等宝马,可遇不可求,卑职自诩相了一辈子马,今生能相到这匹,才算是了无遗憾!恭喜李参军,宝驹配神将,此马今后定能助李参军纵横疆场,所向披靡!”

李元恺笑得合不拢嘴,他不懂相马,但身边凡是懂得一点看马技巧的,都被这匹小马驹所震撼。

特别是葛通乃是辽东汉人里小有名气的相马大师,连他都赞不绝口,更是让李元恺心花怒放得意非常。

“老葛啊,你说这小家伙还要几年,才能驮得动我?”

葛通认真想了想道:“看口齿骨骼,小马现在刚满三岁,通常来说,此等杂配而出的马种成年时间要晚些,整个成熟期也要更长一些,这匹小马大概两年以后,逐渐步入成熟期,只要不是大的疾病伤情,保持十五年巅峰不成问题!等它长大后,驮着李参军加上兵器的重量,也是绰绰有余!”

“十五年”李元恺点点头,望着凑到他跟前喷着热气的小马驹,轻笑道:“希望你能安然的一直跟着我!”

葛通轻声道:“李参军,给小马起个名字吧!等参军伤势好些,一定要时时陪伴小马,亲自喂它草料,帮它刷洗毛发,这样能很快促进你们彼此间的默契和感情!”

李元恺点点头,望着这匹小马驹浑身毛色杂白,四肢膝关节处有一团暗青色花纹,笑道:“就叫它‘青骓’如何?”

葛通笑道:“好名字!自古骏马名骓,秦汉有楚霸王之乌骓马,今有李参军之青骓马,李参军又是如项藉般的盖世猛将,真可谓相得益彰!”

李元恺哈哈大笑,打趣道:“我说老葛,你这家伙平时像个闷罐子,怎么说起马来倒变成了术里兀那个矮脚虎,这马屁拍得我,真是舒服呀!”

葛通淡笑道:“术里兀的奉承是为了讨李参军欢心,而卑职只是说出心里话,事实如此而已!”

正说着,一个窈窕倩影款款而来,葛通识趣地拱手一礼,牵着青骓马离开。

望着孙辛夷手上端着的药碗,那黑乎乎的药汁隔着老远就能闻到气味,李元恺苦着脸哀嚎,求饶地道:“我说孙姑娘,能不能少喝几碗?这滋味实在太美妙了一些!”

孙辛夷戴着面纱,一双清澈的眼眸如深潭,把药碗捧到李元恺眼前,淡淡地道:“良药皆苦口~”

李元恺无奈,只得把嘴凑近,闭着眼咕嘟咕嘟地喝完,苦得他都快哭出来了。

最惨的是两支胳膊吊着,连伸出指头捏鼻子都办不到。

孙辛夷不理会李元恺欲哭无泪的凄惨模样,检查了一下他胸腹间裹着的药膏,细长的眉头蹙了蹙,轻声道:“该换药了,走吧!”

李元恺只得乖乖跟着她朝卧房走去,在她身后大吐口水,想要把嘴里的苦味清除干净。

李元恺坐在榻上,赤着上身,任由她施为。

孙辛夷轻轻解开他身上缠着的薄布,原本一块青黑色的药膏已经变软发白。

孙辛夷蘸着清水将抹在李元恺皮肤上的药泥擦拭干净,轻声道:“你筋骨强健,气血旺盛,药力吸收很快,今后半日就要换一次,外敷内服之下,你的内伤七日就能痊愈!”

李元恺笑嘻嘻地道:“其实孙姑娘不用那么麻烦,一点小伤,慢慢治呗,我倒是不着急!”

孙辛夷看都没看他一眼,在他胸腹间涂抹新的药膏,淡淡地道:“战事终了,李参军的确可以好好歇息一阵子。只是民女已经在辽东耽搁许久,只等李参军伤好,民女就会离开。”

李元恺愣了愣,忙问道:“你不是要在辽东采药吗?”

孙辛夷依然平淡地道:“民女在辽东盘桓一年多,医书上记载产于此地的药材大多已经见过识别,辨明药性记录在册,事情办完,该当离去。医者当行走天下,去见识更多的药类和各种疑难杂症,积累经验,增进见识,方有助于日后行医。”

李元恺佩服地点头,笑道:“原来如此,医术和我们练武一样,讲求技近乎道,积累得足够深了,才能化艺为神!”

孙辛夷为他重新裹上薄布,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轻声道:“李参军能说出这番道理,想必李参军的师父,也是如民女恩师一般的天下奇人!”

李元恺撇撇嘴,懒洋洋地笑道:“我家那老头,就是个神叨叨的老神棍,江湖骗子!只是他的骗术已经通神,搞得跟个半仙一样~”

孙辛夷微微笑了笑,没有说话,动作麻利地收拾起药箱和背篓。

李元恺穿着衣衫,随口问道:“孙姑娘离开后,不知打算去往何处?”

孙辛夷怔了怔,认真地想了会,道:“还未决定,或许,会去一趟江南吧!江南富饶,杏林多能者名士,民女想去见识一下!”

李元恺笑道:“去江南好呀,太平盛世,歌舞升平,去享受大隋真正的繁华所在,哪像我们待在北地边境,整日里提心吊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刀头舔血过日子!”

孙辛夷摇摇头,正色道:“对于普通百姓来说,边塞乃苦寒险恶之地,但对于李参军这样的勇武男儿,却正是建功立业的英雄宝地!李参军入辽东不过月余,名声就已威震诸夷!而多少人哪怕战死,也始终籍籍无名,这便是差别所在!”

李元恺挠挠头,颇显不自然地咧嘴道:“孙姑娘这样一本正经地夸奖,我倒是有点受不住!还是手底下那几个瓜怂不要脸的马屁听得舒服!哈哈~”

孙辛夷也莞尔一笑,背着竹篓提着药箱走出卧房,李元恺将她送到院子门口。

远远的看见黑胖子程咬金跑了过来,李元恺就不与她多说,拱手辞别离去。

程咬金这黑货不知是不是听了传言,对孙辛夷格外畏惧,根本不敢靠近,只敢老远地撅着屁股拱手行礼,然后忙不迭地逃走。

程咬金咽了咽口水,瞪着李元恺竖起大拇指一脸钦佩地道:“俺老程真是服了你!和这么个恐怖模样的女人在一起,还能笑得出来,那笑声老远就听见!老李,牛啊!你的境界比我高!”

李元恺翻了个白眼,朝小院里走去,冷哼骂道:“你们这些瓜怂休要以貌取人!孙姑娘医者仁心,技艺高超,孤身落入异族险境尚能泰然处之保全自身,此等女中豪杰天下少见!况且,人家不是戴着面纱吗?怕个屁!”

程咬金急忙跟上,咧咧嘴唏嘘地道:“俺老程也很佩服她!只是她那张脸哎哟~瞧过一次就把老程吓个半死!你是不知道,我接连做了好几晚噩梦呢!”

李元恺鄙夷冷笑道:“瞧你那点出息,还有脸说,也不怕砸了你混世魔王的招牌!”

程咬金不好意思地呵呵讪笑,还心有余悸地小心回头瞄了一眼,生怕那女人听到自己背后说坏话。

“交代给你的事,办得如何了?”

程咬金拍拍胸脯低声道:“老程办事,放心!两千匹马,五十斤黄金,一万头牛羊全都安置妥当,沙木拓和术里兀还有杜义三个人守着,老程每两日跑一趟,出不了事!”

李元恺点点头,眯着眼轻声道:“这些都是咱们的家底,可要看好喽!若是被总管府里的几个家伙知道,非得害红眼病不可!”

程咬金冷笑道:“那些都是你战场搏命,突厥人感激你,临走前特地留给你的,他们若是不服,也让他们跟契丹人较量较量去!”

李元恺淡淡地道:“有些家伙可不管你做了什么没做什么,到了分享战果的时候,他们看到别人有而自己没有的,他们就会忌妒,就会嫉恨在心!暂且忍忍,等韦总管到了江都亲自献上辽东大捷的成果,总管府解散,咱们也就用不着去顾忌那些家伙了!”

程咬金点点头,搓着手满眼热切地期待道:“就是不知,陛下老爷会封个什么官给咱们!要是把哪家门阀小娘赏给老程做婆娘就好喽~嘿嘿~”

李元恺笑了笑,望了望秋高气爽的晴空,轻声道:“等着吧,很快就会有消息传回来的”

第三十四章 江都献捷(一)

十一月的江南,气温渐凉,草木逐渐凋零,江都城中却一片热情似火,大街小巷人头攒动,商铺摊贩酒楼客舍,从早到晚皆是一片忙碌。

百姓举家出游,世族子弟青年男女相伴游玩,人人脸上洋溢着欢乐,商贾们赚得盆满钵满,更是笑开了怀。

八月之时,听闻大隋天子圣驾在东都洛阳起航,将顺着刚刚完工的通济渠直抵江都!

为了迎接天子圣驾,一睹皇帝陛下龙舟入江都城时的盛况,也为了亲眼看看大运河的风采,数十万江南百姓涌入江都,一时间江都城周边可谓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横阔四十余步,波光粼粼的水面足以让江南百姓惊叹,那河渠两侧的大道更是栽满榆柳,从东都洛阳至江都两千余里,皆是一片树荫交映,整条通济渠宛若一条巨龙横跨在河南江南两地。

当由万艘大小船只组成的船队缓缓驶来时,彻底点燃了江南百姓的热情!

当先驶过江都码头的便是十六卫府兵士乘坐的数千艘战船,其中五牙和黄龙等大型船舰就不下千余艘。

紧接着便是皇帝陛下乘坐的龙舟,高四十五尺,长二百尺,共分四层,上层有正殿、内殿及东西朝堂,中间二层有一百多间仓舍,下层内侍所居之处也有百间房。

龙舟富丽堂皇与皇宫无二,上层自然是由天子携皇后及几位妃嫔夫人所居,中层则赏赐给皇亲贵戚和一众朝廷大员居住。

能与天子同乘龙舟,实乃荣耀恩荣之显!

龙舟之后,又是数千艘各式船舰,文武百官和属员按照品级官职大小调配所乘。

庞大的船队首尾相连二百余里,共用挽船士八万余人,其中龙舟九千人为殿脚,皆着锦綵华服,极尽奢华,看得江南百姓惊叹连连。

当天子杨广身着龙袍头戴十二琪玉珠皮弁出现在龙舟上时,顿时引得四方百姓跪拜叩首,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久久不绝!

这是天子登基后第一次以皇帝身份回到江都,回到这片当年他坐镇十年之久的地方!

天子视江南和江都为他的第二故乡,江南的百姓同样对天子的驾临报以极大的热情和期待。

如今距离天子入主江都城已过去快两月,但江南百姓的兴奋依然不减,街上随处都可听见百姓们议论此番盛况的种种见闻。

百姓们对大隋王朝的强盛感到骄傲和自豪,却似乎忘记了,壮阔的通济渠历经五个月就开凿完工,代价却是数十万的丁夫力役死亡。

河渠两旁种满榆柳的大道,曾经铺满运载尸体的车辆。

波光明净的水面之下,又沉落了多少无人知晓的骸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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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历经一个多月的赶路,辽东总管韦云起总算是来到了江都城。

当从他乘坐的船只上抬下来一口无比巨大的棺材时,顿时引得码头上骚动起来。

越来越多的百姓聚拢在码头,议论着这口比寻常棺材大了三四倍的巨型木棺,猜测着究竟什么样的巨人才会用上这么大的棺材。

直到临时负责江都城防卫安全的左骁卫郎将领兵赶到,护卫韦云起一行前往江都宫时,辽东大捷的消息才在百姓中传开。

直到这时,江南的百姓才知道,原来在遥远的辽东,大隋兵将联合突厥骑兵,与契丹部落展开了一场大战。

这个消息如同一记口味新鲜的佐料,引发了百姓关注,很快就在民间传开,成为了江都百姓茶余饭后谈论的一个新话题。

正好下午哺时之时,天子在江都宫内赐宴,邀江南各郡太守以及随行南下的五品以上朝官入宴,内侍冯良遣一个小黄门来告诉韦云起,让他先沐浴歇息,洗洗风尘,等候大宴之时一同入宫觐见。

傍晚时分,换了一身崭新朝服的韦云起,随同诸位臣子一同入宫。

大殿内,酒宴酣畅,歌舞悦人,天子杨广身着常服,与一众江南各郡太守谈笑风生。

倒不是政务奏对,说的都是些江南风俗趣闻,如同拉家常一般随意闲谈,让江南各郡太守受宠若惊,纷纷感触天子对江南真是恩宠宽宥,天子自认半个江南人,真是江南荣幸,百姓之福。

此番巡幸江都,彰显大隋天子威仪的同时,杨广也刻意做出一副游子归乡的动情场面,目的就是为了获得江南百姓对他的认同感。

目前来看,不管是民间还是江南各大世族,对他的到来都报以热情欢迎和诚心敬服,对他这位新任大隋天子非常认可。

杨广达到了他的目的,望着各郡太守在他面前诚惶诚恐,他微笑抚须,心中无比得意。

这些精心安排的太守,有一半是出自各大江南士族,另一半则是北地士族里,杨广的坚定拥护者。

对于一心想要削弱门阀势力的天子杨广来说,江南如今的局面已经让他很满意。

端起金樽饮了口,杨广已经在心里琢磨,等再过些时日,把这些江南士族出身的官员调往北地,再调任一些寒门官员替换上去,一点点扭转当地士族豪强把持地方政务的局面。

内侍冯良恭敬地侍立在皇陛下,瞥眼瞧见坐在角落处有些坐立不安的韦云起,捏了捏袖袍里那锭分量十足的金疙瘩,嘴角微微一笑,转身小步走到杨广身边,躬身低语道:“陛下,辽东总管韦云起,还等着向陛下奏捷呢!”

杨广喝了不少酒,脸色微红,但他依然清醒,闻言一怔,接着笑道:“不错不错,差点忘了,今日还有一位大功臣没有奖赏呢!哈哈~趁着诸位爱卿都在,快,让韦云起上前觐见!”

“喏~奴婢遵旨!”

冯良拍拍手,殿中一群莺莺燕燕的江南舞姬退下,高唱道:“陛下有旨~辽东总管韦云起,上前觐见~”

大殿立时安静下来,针落可闻,韦云起松了口气,急忙整理一番朝服,快步上前到距离皇陛三丈的地方停下,行大礼叩拜:“臣~辽东总管韦云起,拜见陛下!吾皇圣寿无疆!”

杨广心情愉悦,挥手道:“韦总管平身!诸位爱卿,你们之中有的人或许不认识他,朕来介绍一下,这位青年俊彦就是刚刚出使突厥牙帐,借突厥骑兵大破契丹的韦云起,平息辽东之乱的功臣!”

一众京官朝臣之前都或多或少见过韦云起,倒也不觉得惊讶,一众外地太守则是觉得有些惊奇。

契丹袭扰辽东他们也略有耳闻,朝廷以胡制胡的方略有的认同,有的持怀疑态度,没想到首次践行此方略的,会是这样一位年轻官员。

韦云起站起身,宠辱不惊地微笑着朝两边在座同僚拱手致意。

杨广大笑道:“诸卿切莫看韦总管年轻就轻视了他,他可是我大隋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外姓总管,单人匹马就从启民可汗那里讨来两万精锐骑兵,助我大隋破契丹,此功绩,朕当敬你一杯!”

冯良唤来小黄门,端着托盘给韦云起奉上一杯酒。

韦云起感激地再次拜倒,双手端着酒杯一饮而尽。

“好!痛快!”杨广也遥遥相敬,满饮一杯,诸位朝臣陪饮,气氛热切。

“韦卿,你的奏报朕匆匆一览,朕现在想听听你当众向朕以及诸卿讲述一下,辽东大捷的经过和成果!”

一众大臣都将目光看向韦云起,都想听听这场大捷到底怎么个胜利法。

韦云起微躬身子,略一沉吟,缓缓将从出使突厥开始,到弱洛水决战的经过简略又不失重点的讲了一遍。

在韦云起的陈述中,非常巧妙地隐去了李元恺擅自做主跟随突厥人与契丹人决战的事实,把弱洛水决战的胜利,说成是一场精心谋划的布局,故意引契丹人入套。

韦云起讲故事的本事不错,一场大战绘声绘色,合情合理,听得杨广和一众朝臣频频点头,交口称赞。

“陛下,其实臣这次将契丹贼酋的首级也一并带来,本想献上,可是又怕冲撞了江都宫的祥和”

韦云起犹豫了下,如实上奏道。

杨广顿时来了兴趣,豪迈地挥手道:“无妨!朕虽然不是马上天子,但也曾率大军灭陈,战场厮杀也见过不少,区区血腥还受得住!既然斩获贼酋首级,就献上来给朕和诸卿瞧瞧!都说契丹人凶悍可怕,朕倒是要见识见识~”

得到陛下允准,冯良急忙安排小黄门下去,将韦云起带来的贼酋首级和尸体献上来。

三个小黄门端着三个黑色木盒步入大殿,六名御前禁卫抬着一副巨大的担架跟在后面,担架上盖着白布,顿时引得大殿响起一片惊呼。

第三十五章 江都献捷(二)

杨广好奇地站起身,韦云起拱手笑道:“陛下,这三个盒子里,装着契丹汗哈尔莫,哈尔莫的长子野拔离,还有敌将摩延的首级!野拔离就是此次率领契丹兵攻破柳城,荼毒我大隋百姓的头领,大贺摩延号称辽东第一勇士,旁边的,就是他的尸体!”

冯良趁机接话道:“陛下,您是没瞧见,装那具尸体的棺材有这么大!奴婢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棺材呢!”

冯良夸张地比划了一下,更是撩拨起杨广兴趣,迫不及待地道:“速速揭开白布,让朕和诸卿一观!”

韦云起走到担架旁,笑道:“陛下,诸位公卿同僚,敌酋首级和尸体都经过处理,没有多少异味腐败,可以放心上前验视!”

说罢,韦云起揭开白布,又命三个小黄门打开木盒,露出三颗狰狞头颅。

经过特殊方法处理的尸体和首级,基本保持了死前的模样,只是肤色青灰,摩延人头上的两个血窟窿更是十分骇人!

大殿响起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三颗头颅还好,只是大贺摩延的身躯,实在太庞大了,如同一具掉了脑袋的蛮兽!

杨广也忍不住心中一颤,急忙走下皇陛玉阶,俯身观摩着摩延的尸体。

一众大臣纷纷起身围拢过来,围着摩延的尸体议论纷纷。

冯良吓得脸色苍白,壮着胆子比划了一下摩延的胳膊,又和自己的腰杆比比,比自己的腰杆都粗了一大圈。

“天呐!陛下!此等巨人怕是只要一个小拇指,就能把奴婢给摁死了!”

杨广心中震惊略有畏惧,依然努力保持镇定,瞥了眼冯良笑骂道:“你这狗才,提三斤水桶都嫌重,还敢跟如此巨兽相比!真是不知死活!”

冯良咧嘴尴尬地傻笑,一众朝臣皆是轻笑,倒是冲散了不少摩延尸体给他们留下的惊骇感。

三颗头颅皆是辽东胡人相貌,又有摩延尸体在场,真假无从质疑。

挥手让禁卫和小黄门将首级尸体撤走,杨广回到御座上,心有余悸地喝了口酒水。

“大功!大功一件!能够斩杀此三大敌酋,攻破契丹大贺部,扬我大隋天威于蛮夷之地!韦卿,你和你手下的将士,真是辛苦了!”

杨广稍稍平复了一下心境,接着一拍桌案略显激动地道。

韦云起刚想叩拜,一名清瘦的中年朝臣站出来,长躬揖礼:“陛下,臣有点问题,想问问韦总管!”

杨广看了一眼韦云起,点点头。

韦云起心中一沉,说话者正是如今朝堂红人,内史侍郎虞世基!

不敢怠慢,韦云起忙打起精神应对。

虞世基淡笑道:“韦总管,你刚才所言,这三大敌酋,皆是你手下将校斩杀?”

韦云起拱手,肃然道:“正是!确切的说,野拔离和哈尔莫皆是死于我大隋将士手中,摩延则是死于突厥人和我大隋将士联手之下!不过,摩延之死有八成功劳归属于我大隋将士!此番大捷,皆是赖陛下洪福,仰仗我大隋天威,将士用命所得,韦云起不过是执行陛下谋略旨意而已!”

虞世基轻笑一声,朝杨广拱拱手道:“韦总管此番大捷功勋卓著自然不用说,只不过,臣为官这么多年,还从未听过辽东出过什么厉害的军将!突厥人向来勇猛,要说突厥人能够斩杀此巨人,臣倒是还相信几分,若是韦总管手下嘛呵呵,此等奇人倒还真想见一见!”

韦云起微微一笑,从容地道:“虞侍郎没见过,不代表我大隋没有此等勇悍之士!突厥人对他敬重有加,契丹诸夷称呼他为‘紫眸神将’!若无此人相助,此次别说大破契丹,就连臣想要约束突厥人,都很难做到!”

“陛下,诸公,若有任何怀疑,可以遣人去漠北草原,向从辽东归来的突厥人问一问,可知‘南朝莫贺弗’指的是何人?莫贺弗是突厥对勇士的尊称,长孙将军对此一定不陌生!”

韦云起说着朝另一名大臣望去,正是大隋治胡第一能臣,为分化东西突厥做出卓越贡献的长孙晟!

长孙晟今年已有五十四岁,近来疾病缠身,气色看上去很不好。

长孙晟笑了笑,朝杨广揖礼道:“陛下,韦总管所言不假!突厥人狂妄气傲,若是没有真本事,他们是绝对不会服气的!能够把‘南朝莫贺弗’的尊称冠给一位汉人,此人必定勇猛过人!大隋边境有如此骁将,陛下恩威必定能远播诸夷!”

虞世基还想说些什么,杨广摆摆手笑道:“好了,韦卿所言,朕自然是相信的!既然辽东军中有此等能人,又斩将夺旗立下功勋,朝廷自然不会薄待功臣!对了,韦卿,你手下这名小将叫何名?”

韦云起忙高声道:“他叫李元恺!河北襄国郡龙岗县人!目前是辽东总管府行参军,从九品立信尉!”

“李元恺河北龙岗”杨广点点头,似乎是个寒门子弟。

杨广正思索着如何封赏功臣,另有一名朝臣稽首,悲愤地道:“陛下!臣杨玄感有事启奏!臣倒不敢质疑韦总管什么,只是臣的五弟杨万项原本奉命归属韦总管帐下,却是不知如何得罪了韦总管,韦总管竟然将他囚禁夺权!臣请求陛下给杨家做主!”

杨广皱起眉头,脸色明显阴沉了些,他最讨厌杨玄感开口杨家闭口杨家,特别是在朝堂上,不识大体,还有种拿杨素来威胁天子的感觉。

更何况杨万项之事,韦云起早就单独上奏禀告过,杨玄感此时提起,更是惹得杨广一肚子火。

不等韦云起开口解释,杨广冷冷地说道:“杨尚书,杨万项之事,你心里应该明白是怎么回事!此事,朕就不追究杨万项的罪责,你也别为此为难韦总管!明白了吗?”

杨玄感听到天子语气泛冷,犹豫了下还是不敢继续触怒龙颜,只得有些不甘地低头拱手道:“臣明白了!”

当下,杨广心中已有了主意,威严的声音在大殿响起,角落处的内史录事提起笔杆奋笔疾书,为陛下草诏!

“免除韦云起辽东总管之职,改任御史台治书侍御史,加从四品通议大夫衔!”

“裁撤柳城郡、燕郡、辽东郡,三郡合并为辽东郡,治所柳城,下辖广都、阳武、襄平三县!”

“原辽东总管府长史崔浦,升任辽东郡太守!”

“原左备身府校尉李密,升任辽东郡通守!”

“原辽东总管府司马梁师都,改任辽东郡都尉!”

“原辽东总管府录事参军柴崇,改任辽东郡郡丞!”

“辽东郡增设通定、泸河、怀远三座戍堡,兵马粮草筹措由辽东郡郡府负责,兵马调动则需郡都尉首肯!”

“原辽东总管府行参军李元恺,斩获敌酋首级有功,特命为泸河堡戍主,进封为从七品绥德尉!通定、怀远二堡为下等戍堡,统兵两千!泸河堡为中等戍堡,统兵三千,戍主正八品!”

杨广看了一眼殿内众臣,又朝韦云起微微一笑道:“至于其他两座戍堡由何人统领,朕还想和韦卿商量一二!”

韦云起急忙拜倒,叩谢道:“臣替出征辽东的官员将士,谢陛下天恩!”

一众朝臣皆是拱手口颂陛下圣明。

杨广面挂淡笑,眼角不经意地瞥了一眼杨玄感,心中冷笑:朕降低韦云起的职官,只给了治书侍御史,就是看在杨素还活着的份上!若是杨家连这都看不懂,还不知道收敛,那么也就别怪自己今后不顾念君臣之情了!

杨玄感垂着头还一脸不满,觉得陛下封赏韦云起真是太过了。

杨玄感甚至心里对那个斩杀契丹敌酋首级的辽东小将也根本不当回事,在他看来就是韦云起故意夸大其词而已。

杨玄感却不知,他为了一个不成器的弟弟,想要维护杨家尊严,却因此触怒了天子,耗尽了杨广心中对杨素最后一点情分。

一旦杨素身死,杨家恐怕在天子眼里,也就一文不值了。

第三十六章 辽东官场

当吏部官员和内侍省小黄门,在左御卫兵马护送下,携带天子敕书赶到辽东时,已是十二月初,隆冬时节。

整个辽东郡大雪纷飞,银装素裹,万里白茫。

柳城已基本修缮完毕,百姓恢复平静的生活,靠近北方契丹人地盘的村庄,在郡府帮助下纷纷往内迁移,重新分配田地建造屋舍,辽东百姓火热的干劲,全都投入到重建家园中。

柳城,偌大的总管府一分为二,前部为郡府官衙,后院则为新任太守的官宅。

此刻,官衙正堂内,传旨官手捧圣旨宣读,崔浦领着辽东郡大小官员跪坐于堂下,侧身直腰面对传旨官,拱手行礼,诸人脸色严肃,神情恭敬。

李元恺也在接旨众人当中,按照原先总管府官员品级大小,他的位置靠后些,双手相拱抬起与额头齐高,魁梧的身子挺立,眼皮耷拉,满脸肃然,嘴角却是露出一丝抑制不住的喜意。

待到传旨官念完冗长辞藻华丽的敕书,一众官员稽首长拜,高呼:“臣等谢陛下天恩!吾皇万安~”

崔浦急忙起身,亲自招呼传旨官和内宫小黄门,还有左御卫郎将入后堂歇息。

传旨官虽然只是一名吏部主事,末流品级的京官,但毕竟是奉皇帝令远道而来的使臣,万不可怠慢了,好吃好喝伺候几日,然后恭恭敬敬送走才算完事。

领旨完毕,天使离去,正堂内气氛顿时热烈起来,在座不管是之前总管府的同僚,还是新晋调任辽东的几位陌生官员,总的来说大家都升官了。

今后同在辽东为官,共同掌理这片地广人稀、环境苦寒、汉胡杂居的边疆郡地,趁着这个机会,大伙都相互认识熟悉一下。

程咬金没资格进来领旨,早就在外面等得心急火燎,冲进来急切地嚷嚷道:“老李!咋样?”

李元恺捏了捏拳头,低声兴奋地道:“朝廷将三郡合并为辽东郡,设立三座戍堡,任命我为泸河堡戍主,中等戍堡,领兵三千,正八品!又加我散官衔为从七品绥德尉!”

“太好了!”程咬金同样兴奋地挥拳,“咱们今后终于在辽东有落脚之处了!三千~~啧啧~若不是辽东地处偏远,周围胡人众多,哪里有统领这么多兵马的机会!放在关内,你这些兵马那可就是一卫郎将、一军府校尉的人数呀!放在战时,那可就是团主了!”

李元恺拍了下程咬金的臂膀,轻笑道:“老程,你也当官了,泸河堡戍副,就是没有品级,没有品级也就没有钱俸!”

程咬金搓搓手咧嘴:“没就没吧!这也算老程步入仕途的第一步!钱俸才有多少,今后靠咱兄弟的手段,还能饿肚子不成?”

两个家伙相视一笑,对未来充满期待!

“咳咳~”

刚刚改任辽东郡都尉的梁师都走了过来咳嗽一声,李元恺和程咬金急忙拱手行礼。

“恭喜梁都尉!”

梁师都之前是从五品总管府司马,改任郡都尉后品级不变,但是权利大了许多,名义上,三个戍堡和一千郡兵都要由都尉节制,任何的调动都必须经过他的批示。

“呵呵~同喜同喜!”梁师都还了一礼,笑容还算和善,但李元恺总觉得此人心机深沉,面善心狠。

之前同行时,梁师都就对李元恺不爱搭理,如今总管府统领突厥大破契丹立下功勋,得到朝廷嘉奖升赏,李元恺也成了辽东官场举足轻重的戍堡之主,梁师都倒是主动亲近起来。

“说起来,辽东大捷全都是韦总管策略高明,李戍主勇猛无敌,疆场搏命换来的,我们这些统筹后方的家伙,倒是沾了李戍主的光!”

梁师都很是客气地笑道。

李元恺微笑道:“梁都尉言重了,大捷离不开全体同僚的辛苦付出,下官不过是尽了应尽之责,略有微功而已!”

“呵呵~李戍主太谦虚了!”

梁师都笑了声,此时又有一名身材壮硕,肤色黝黑的三十岁许男子走了过来主动拜礼,声若闷雷地低沉道:“通定堡戍主窦建德,拜见梁都尉,见过李戍主!”

李元恺还礼,微不可觉地打量一眼窦建德,心中暗惊,刚才听到敕书上的名字时,原来还以为听错了,没想到还真是此人!

大夏皇帝、河北窦天王,不是说他家里世代务农吗?怎么会跑到辽东出任戍主了?

李元恺注意到窦建德衣着朴素,双手布满老茧,脚上穿着布鞋,浑然是个关内庄户打扮,心中越发糊涂了。

梁师都面对窦建德,倒是昂了昂首,摆出一副上官架势,淡淡地嗯了一声。

窦建德此人的来头他早就打探清楚了,原来是个清河郡世代耕田的农户,机缘巧合之下在绿林贼人手中救了内史舍人封德彝,封德彝为了感谢他,才举荐他出任通定堡戍主。

封德彝是内史侍郎虞世基的心腹,算起来他梁师都和窦建德都是走了虞世基的路子,才正式踏入仕途的。

只是梁师都心里却不把窦建德当回事,封德彝明显只是想将此人打发,远远地送到辽东,了却一桩人情罢了。

否则的话,又怎会安排窦建德出任通定堡戍主?

通定堡在三座戍堡里是最差的一个,远在辽东郡东边,靠近小辽河之处,与高丽隔河相望。

贫穷闭塞严寒不说,还时时面临高丽人的威胁。

要是身后靠山够硬,是绝对不会分到那等苦差事的。

梁师都忍不住瞥了一眼李元恺,只有这家伙算是异类,连斩契丹三大贼酋,功劳太过耀眼,想遮都遮不住。

泸河堡虽然不是三座戍堡里位置最好最富庶的一个,但却被天子亲口下令提升为中等戍堡,戍主正八品,统兵三千,一跃而成为三座戍堡里兵力最强大的一个!

对于一心想要把持辽东郡兵权的梁师都来说,李元恺的位置若是太高,对他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此子太过强势,辽东一战威名太盛,不管是民间还是四周胡人,此刻都在传扬着李元恺纵横弱洛水的勇悍传说。

不过还好,三座戍堡里最富庶的怀远堡,交到了郡丞柴崇一系的手中,凭借自己与柴崇的关系,想来掌控怀远堡不是难事,再加上没背景没靠山的窦建德想要把戍堡建起来,就非得仰仗自己不可。

想着这些,梁师都心里暗暗得意,两座戍堡已经顺利归于他的旗下,至于李元恺的泸河堡,梁师都觉得有些棘手,但自己怎么说也是上官,今后稍微耍点手段,不怕他李元恺不听话!

梁师都笑道:“李戍主,窦戍主,今后同在辽东执掌军务,你我几人还需默契配合才是!等怀远堡戍主到任,本官会召集三位,共同商讨一下兵员分配和粮草调配等事宜!”

李元恺笑道:“敢问梁都尉可知,怀远堡戍主是哪位?”

梁师都朝另一旁,正在和新任辽东郡通守攀交情的柴崇示意了下,笑道:“怀远堡戍主是柴郡丞的的侄儿,临汾柴氏的柴绍担任!听闻柴绍之前是东宫太子备身”

梁师都压低声音凑近道:“传闻太子体型过胖,疾病繁多,此次病发瘫痪在榻,恐怕不长久了!这些个世族子弟,还不是纷纷另谋出路!”

李元恺愣了下,居然是柴绍!

摸摸鼻子不由感到好笑,辽东这块地方究竟有什么风水,吸引了将来这么多风云人物到来?

若是再算上那位新任辽东郡通守,崔浦之下的二号人物,也是辽东郡如今爵位最高的贵族子弟—蒲山郡公李密的话,那么辽东一下子就集齐了将来的三大反王,再加上一个李阀大将柴绍!

嘿嘿~李元恺心中不由暗笑,如今同郡为官,将来各霸一方各举反旗,想想还真有意思!

窦建德农户出身,粗通文墨,小有武艺,但不善言辞,他似乎对李元恺格外感兴趣,拱手笑道:“听闻李戍主是襄国郡人,与某家都是河北同乡,辽东事务,今后当请李戍主多多指点!”

想起演义里对窦建德评价不错,李元恺一见之下也觉得是位坦诚豪爽之人,笑道:“窦兄客气了,既是同僚,今后自当相互帮衬!”

除了这几位辽东军政上的要员,还有三位县令,分别是襄平县令薛收、广都县令柴孝和、阳武县令郭子河。

这三人都是新晋调来,李元恺也是头次所见,不甚熟悉。

其中柴孝和围在李密身边谈笑不止,颇有奉承之意。

郭子河又与梁师都攀谈起来,唯有年岁最轻,还是个少年人模样的薛收神色平静,默默站在角落处,不与任何人言语。

李元恺顿时对他感兴趣起来。

此人相貌儒雅文质彬彬,颇有股书卷气,眉宇之间有一丝忧愁混杂傲气,似乎有什么心事。

刚想上前结识一番,崔浦安排好传旨天使一行人后匆匆赶回,笑道:“诸位,本官今晚在郡衙置办一场酒宴,诸位同僚务必出席,大家彼此间也相互熟悉,也算是为天使一行践行!明日之后,各自散去,各归衙署自理事务!辽东之地广袤却人丁稀少,周遭又形势复杂,陛下希望我等同心协力,为大隋稳定辽东,本官今后可就仰仗各位齐心了!”

“我等谨遵崔太守之令!”

一众下官拜谢,然后各自离开正堂散去。

“李戍主留步,本官有事与你单独聊聊!”

崔浦叫住了李元恺,领着他朝后堂走去,倒是一点不避嫌。

一众辽东官员私下议论纷纷,这下李元恺身为崔太守亲信的风闻,可就坐实了。

第三十七章 面授机宜

崔浦直接将李元恺带到官宅后院书房内,吩咐人煮茶端上,然后和李元恺闭门而坐。

“崔太守这样当众把我叫来,是要逼得下官提早站队呀!”

李元恺笑嘻嘻地开玩笑道。

崔浦疲倦地揉揉眉心,端起热茶饮了口,驱散一点体内寒意,指着李元恺笑骂道:“你个小滑头少在我面前卖乖!我问你,之前为何一直躲着我,请你几次相聚叙谈为何不来?”

李元恺缩了缩脖子,嘀咕道:“照实说了,崔太守可不能怀恨在心,将来给下官小鞋穿!”

崔浦哭笑不得,没好气地道:“我怎么说也算你的长辈,如今又是你的上官,哪会有这么小心眼!不许隐瞒,从实招来!”

李元恺扭捏了一阵,嘟囔道:“还不是因为你整天缠着我问东问西,婆婆妈妈啰里啰嗦,搞得我不胜其烦!就像就像”

“就像什么?说!”崔浦瞪眼。

李元恺摊手,撇嘴道:“就像个媒婆一样,恨不得把我祖宗十八代,家里有几口缸几只鸡都要问清楚!”

崔浦刚喝进嘴的温热茶水憋在嘴里,噗嗤一声吐了出来,咳嗽连连,怒骂道:“好个臭小子!崔某关心你一下,反被你这小混蛋在心里腹诽成了长舌妇?成天没事做嘴碎的婆娘?”

李元恺嘿嘿笑了笑,打趣道:“崔太守可是读书人,斯文,斯文些!”

崔浦深吸口气平复一下怒火,喝道:“那为何我现在唤你,你这小混蛋又颠颠儿地跟来?”

李元恺理所当然地正色道:“现在你是辽东郡太守,本戍主的头顶上官,我哪敢得罪你啊!再啰嗦还不是得乖乖听着~”

崔浦气得发笑,喝骂都:“小混蛋!你倒是心里明白一点不含糊!告诉你,今后放聪明点,腿脚利索点,本太守唤你,你就给我跑快些!要不然,没你小子好日子过!”

李元恺长长揖了一礼,拖长尾音懒散地道:“喏~~崔太守!当面以职权压迫下属,您这样的上官我也是头一次见!”

“哼~”崔浦没好气地冷哼,“浑小子!别以为跟你师父学了一身本事,疆场无敌,就敢在崔某面前逞能!官场上的门道,你要学的还很多呢!”

李元恺撇嘴点点头,却猛地发觉不对,身子一凛惊讶地道:“你知道我师父是谁?”

崔浦捋须微笑,神秘地道:“你说呢?若非知道你是章仇老先生的弟子,崔某脑袋被驴踢了,才会跟你小子说这么多!还嫌弃崔某啰嗦,崔某还不是想了解清楚情况,将来说不定”

崔浦的话音戛然而止,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看着,李元恺挠挠头,疑惑道:“说不定什么?崔太守的意思,请恕元恺不是很明白!”

崔浦把话咽回肚子里,摆摆手道:“罢了,现在说这些还早!总之,崔某知道一点你的来历,也知道你是章仇老先生的徒弟,还知道老先生对你非常看重!”

李元恺犹豫了下,试探地问道:“崔太守,我师父真是皇帝身边的红人?”

崔浦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章仇老先生乃当今名士,深得先皇和今上宠信,为大隋卜算天机运数,立下无数功劳!更兼老先生乃心怀天下之人,从不恃宠弄权,为人刚正不阿,乃真正的坦荡君子!不止崔某,许多世族子弟都对老先生尊崇有加!”

见李元恺脸上露出自豪得意,崔浦笑道:“不过你小子莫要以为,仗着老先生得陛下信赖,就能作威作福!须知伴君如伴虎,君王是天底下最不可揣测之人,一朝得天子青睐直上青云,更会一夜之间成为天子眼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你师父淡泊名利,行事向来为苍生计,你可千万别给他老人家惹祸!”

李元恺笑道:“崔太守放心,师父智深如海,我哪敢跟他玩心思!况且,若是那老头有意抬我上高位,早就把我提溜到大兴城,一脚揣在天子面前了,哪里还会对我放任不管!这老头心思多着呢,谁也猜不透他究竟想干嘛!”

崔浦见这浑小子连老先生都敢背后调侃,气得笑骂几句。

捋捋须,崔浦微笑道:“你小子倒还算聪明!不过老先生对你如此安排,其中用意,崔某倒是能猜透几分!”

“哦?崔太守还请指教!”

崔浦轻声笑道:“老先生虽是陛下御前最为信赖之人,但老先生明白,依照天子性格,他是不会彻底相信一个人的!天子素来自负,乾纲独断,甚少听得进去别人劝谏!但同时,他又很欣赏真正有本事的能人!”

“若是老先生直接把你带到陛下跟前,坦明你是他的弟子,看在老先生的面子上,天子肯定也会对你封官许爵!但是,也仅仅只是如此!后续,天子可能不会多看你一眼!因为,天子只会相信他亲眼见到的,就算你是老先生的弟子,把你夸上了天,但你寸功未立,天子还是不会相信你有多大本事!”

“只有你依靠自己一步步走到天子跟前,然后再找机会向天子表明你的身份,他才会觉得你的确是个可造之材!这个机会,我相信老先生同样也在耐心等候!”

李元恺恍然大悟,原来老头神神秘秘的背后,还有这许多门道,这步步为营的小心谨慎,老头还真是沉得住气!

崔浦盯着李元恺看了会,又道:“另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因为你虽然是襄国郡龙岗县人,但你又有陇西李氏的身份!你这一支虽不如唐国公那般显赫,但你们祖上都是出自西凉武昭王!你确有陇西李氏族人的身份!这一点,是改变不了,也隐瞒不住的!”

“今后天子一旦决定要重用你,就会考虑你的家世背景!而天子如今已经开始着手削减门阀势力,首当其冲便是关陇贵族!关陇自六镇而起,经西魏八柱国十二大将军而成势,发展至今,根深蒂固势力庞大!西魏、北周而至隋,都是关陇内部演变的结果!关陇世族能缔造皇权,更能推翻皇权,先皇早已看透这一点,所以两代杨隋天子,最终目标都是要削弱门阀,巩固皇权!”

“当你今后出现在天子面前,考虑到你与李阀不可调和的矛盾,在天子眼中,你便与寒门庶族无异!对你来说,这不仅不是一件坏事,相反,这是天子信任你,重用你的基础!对于天子来说,需要的不仅是一位能臣,还是一位与关陇不和的孤臣!而在当今朝堂,与关陇世族门阀不和,你就只能做孤臣!”

崔浦眼中精芒暴涨,声音幽幽地低沉道:“但你别忘了,除了关陇世族,天下还有许多其他的门阀世族!你被关陇所弃,但也有可能被其他门阀接纳!这其中玄机之处,今后,你一定要自己考虑清楚!”

崔浦指着若有所思的李元恺笑道:“你小子功利心很重,但同时你又不是刻薄寡恩之人,你对身边的人从不吝啬信任和奖赏,你有很强的自信掌控一切,这或许是你强大的武艺给你带来的信心!只要能力够强,我认为有功利心不是一件坏事!因为你渴望进取,渴望更大的利益和价值,这样会促使你进步!”

李元恺淡然一笑,轻声道:“崔太守,或许你永远想不到,我拼命向上爬是为了什么!我的目标在何处,或许你永远不敢想!”

崔浦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不以为意地笑道:“你们这些心高气傲的年轻人,还不是渴望功名利禄,位高权重,美人在侧,金银满屋?其他的,也不外乎封侯拜将,封狼居胥,沙场之上一展男儿豪情?”

李元恺笑了笑,没有反驳。

崔浦没有放在心上,继续说道:“我跟你说这些,是要告诉你,莫要辜负了老先生对你的一番栽培,我与他相识也快十年,从未见过他对谁如此耗费心血!可想而知,他是想把你培养成我大隋的栋梁支柱!元恺,我看好你,你的能力能够做到!”

李元恺拱手笑道:“多谢崔太守,我会脚踏实地做好眼前的职务。今后像你说的那样,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走到天子面前,让他看到我的能力,不负师父苦心筹谋!”

崔浦满意地点点头,喝了口茶水笑道:“另外,我还想叮嘱你几件事。”

“天子下旨免去辽东郡三年赋税和徭役,又调派二十万石粮食充实郡府,以供辽东重建之用。天子如此恩待辽东,自然是希望我们能在最短时间内,恢复辽东民生,增长人口户数。所以,今后辽东的重心当全力放在发展民生上。”

“另外,天子之所以要设立三座戍堡,除了扩大武备防备契丹等胡族外,据我从朝中得来的消息猜测,或许,天子是在为将来征伐高丽做准备!一旦要征高丽,辽东将成为前沿阵地,只需一道诏令,三座戍堡就可以升格为军镇,作为大军调度驻扎之所!所以,你们三个戍堡的筹建任务不轻,一定要认真对待!”

李元恺听了崔浦的话,才猛然间回忆起来,大业后期,不就是因为杨广三征高丽,才导致大隋王朝彻底崩盘的吗?

原来筹备工作从现在就已经开始了!

崔浦没有觉察到李元恺的恍惚,继续沉声道:“通守李密,乃赵郡李氏出身,高门显贵,又袭爵蒲山郡公!虽然根据我的消息,天子并不喜欢他,认为此人面生异象,神态不凡,但在辽东,他的权位仅在我之下,你今后与其打交道当以礼相待,否则容易招惹朝堂上的黑手!”

“梁师都与柴崇你认识,虽然他们背景一般,但临汾柴氏富甲一方,又与唐国公交好,观柴崇对你的态度,必定是从李阀得到了关于你的消息。怀远堡戍主柴绍,又是柴崇的亲侄子,你们同管军务,今后少不了打交道的机会。我希望你凡事克制忍耐一些,切莫像对待契丹人那样。”

李元恺望着崔浦一脸郑重,忍不住笑道:“他们若是不找我麻烦,我自然不会吃饱了撑的招惹他们!但若是他们先来惹我,哼哼~那就对不住了,认怂不是我的风格,怎么收拾契丹人,我就怎么收拾他们!大不了,就说是契丹人又南下了一次,他们那些家伙,全都抗击敌寇殉国了!”

崔浦瞪大眼,望着一脸桀骜凶狠狞笑的李元恺,不由浑身泛凉,急忙喝叱道:“休要胡言!我就是知道你小子路子太野,才告诫于你的!可不是让你给我惹麻烦!这里是大隋疆界,天子教化之处,又非蛮夷胡地,岂能任由你乱来?”

李元恺满不在乎地哼道:“放心,我就是如此一说,又不是真要拿他们开刀!不过崔太守,你可要答应我,万一他们给我暗中下绊子,你可要替我做主哦!”

崔浦松了口气,没好气地怒瞪他一眼,喝道:“废话!叫你来的目的,就是告诫你,今后有事冷静解决,先来找我,万不可莽撞行事!”

李元恺忽地露出诡笑,贼兮兮地道:“难道不是崔太守想拉山头,才叫我来的吗?梁师都勾结柴崇就能掌握两个戍堡,又有一千巡兵!而李密坐山观虎斗,若是崔太守不把我的泸河堡攥在手心里,在辽东又怎么跟其他几位五品大员抗衡呢?”

崔浦被气得吹胡子瞪眼,良久才瞪着他,悻悻地骂了一句:“就你小子聪明!”

李元恺哈哈一笑,长躬揖礼道:“多谢崔公面授机宜,小子告辞!”

“滚蛋~看见你就心烦!”崔浦挥手喝骂。

李元恺嘁了一声,摆摆手大摇大摆地走出书房。

“对了!襄平县令薛收,这位少郎是个俊杰人物,你可以与他多多交流!也让你这个莽小子,见识一下世族子弟的才情和品性!”

崔浦又朝着他大喊了一句,李元恺绕过回廊,远远地挥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崔浦坐在书房里思索了会,不由得摇头苦笑,轻声嘀咕道:“这个臭小子,除了章仇老先生,恐怕世上还无人管得住他!我清河崔氏若是把这头蛮狮儿招纳为女婿,也不知究竟是好还是坏”

第三十八章 荒废戍堡

泸河堡位于白狼水的下游,医巫闾山南麓,距离西北方的柳城大概二百余里。

白狼水便是今天的大凌河,主脉横贯辽西,源头靠近玄水河,原本是西南—东北走向,后被南北向的医巫闾山脉阻隔,在与滥真水的交汇口处拐了个大湾,往东南方直奔而去,最终注入渤海辽东湾。

医巫闾山是阴山山脉东部余脉,照此位置推测,泸河堡便位于今天辽宁锦州西部一带。

早在开皇十四年,先帝杨坚便下旨修建医巫闾山山神祠—北镇庙,泸河堡便从那时候起,开始成为军屯之地。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初修建山神祠的兵丁和劳役一走,泸河堡便彻底荒废下来,如今只是一座小村庄,生活着二十来户一百多口人,其中青壮只有六十几个。

当李元恺和程咬金,带着葛通和谢玉堂,骑马赶到这里时,打破了这个小村庄十多年的平静。

四个人五匹马,在大雪飘落中冲进小村,马蹄溅起一片泥土夹杂冰碴,几声吆喝之下,战马嘶鸣扬蹄,喷着浓浓白气。

小马驹青骓跟在李元恺身边,欢脱地自由玩耍,也没给它过早地套上马鞍和绳套,青骓灵性非常,知道自己的主人是谁,虽然调皮了些,但从不会跑远,不时还会缠着李元恺撒娇。

快被人遗忘的小村落许久都没外人来过,就连契丹人进犯之时,也绕过了医巫闾山,完全没有发现这座隐藏在山麓之下的小村。

低矮的土墙战马一跃就可以跳过,小村庄里破败荒凉,随处都是破旧的土屋,路旁的杂草压满厚厚的积雪,泥泞的土地冻起了冰碴。

程咬金翻身下马,刚跳下来双脚踩地,便溅得他满身泥浆,哀嚎一声抱怨道:“老程刚在柳城置办的一身行头~真他娘的晦气!”

听到动静,村里的女人急忙抱着小孩躲了起来,李元恺扫视一圈,就发现几双惊恐的眼睛躲在暗处观察。

不一会,村子里涌出来几十名精壮汉子,个个扛着镐头拎着耙子,警惕而又有些畏惧地盯着李元恺四人。

这四个人骑着高头大马,衣着军袍,挎着横刀,马背上还挂着骇人的兵器,一看就不是简单人物。

一名穿着狼皮袄的年轻汉子沉着脸打量一眼四人,不动声色地做了个手势,村里男人呼啦一声涌了上去,将四人团团围住。

李元恺注意到年轻汉子的动作,略感好奇地多看了他一眼,只见此人相貌方正身材健壮,气度沉稳冷静,村里汉子隐隐以他为首。

李元恺三人不慌不忙地跳下马背,程咬金好笑地环视一圈,拍拍手大咧咧地道:“喂~把你们村管事的叫出来说话!”

见一众村汉小心盯着自己,没人动一下,程咬金瞪眼喝道:“娘嘞!你们想干嘛?我们都是辽东官军,又不是契丹蛮子!赶紧叫你们闾正出来,新任泸河堡戍主到啦!”

听到是官军,一众村汉相互看了看,领头的年轻汉子使了个眼色,顿时有个腿脚麻溜的小子钻了出去。

一众汉子依然将四人紧紧围拢,举着的锄头耙子不肯放下,程咬金本想喝叱两句,被李元恺瞪了一眼,悻悻地缩了回去。

一会,一名老丈拄着木拐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一众汉子让他进来,老丈眯着眼打量一番四人,咽了咽口水扭头瞧了一眼那领头的年轻汉子。

李元恺走上前来,拱手笑道:“敢问老丈可是泸河堡闾正?”

老丈急忙躬身道:“正是!小老儿周俭,不知少郎君和众位军爷是”

李元恺笑道:“在下李元恺,忝为泸河堡戍主,奉朝廷之令,筹建戍堡!过两日,就会有辽东郡郡府的官文送至!这是我的符信文牒,请周闾正验明!”

周俭急忙恭敬地接过,眯着眼睛仔仔细细地查验了一番,大惊之下赶紧把东西还给李元恺,颤巍巍地就要跪倒,李元恺一把将他拉住,笑道:“长者无需行此大礼!”

周闾正挣脱不开,只得恭敬地长躬揖礼,惊慌地朝一众发愣的汉子招呼道:“这位是朝廷所封的泸河堡戍主!还不赶快行礼!”

一众村汉对品级官职没有概念,只听到周闾正说这是个朝廷的官,便有些畏惧,纷纷将锄头耙子收起,又一个个杵在那不知道该干嘛,全都把目光朝领头的年轻汉子望去。

年轻汉子似乎是个有见识的,眼里划过惊讶,他见周闾正满脸焦急地对他使眼色,知道来人身份不假,二话不说单膝跪地,抱拳行军礼,沉声喝道:“参见李戍主!请恕我等草民无知,冲撞了李戍主!”

一众村汉也跟着单膝跪地,歪歪扭扭地抱拳拱手,声音参差不齐地见礼。

“诸位弟兄请起!”李元恺笑着抬手。

周闾正举起手朝四周高呼道:“大伙莫怕,这位李戍主是奉朝廷命令,前来重建泸河堡的!是咱们大隋的将军!”

一众村汉稀稀拉拉地散开,脸上的敌意消散不少,好奇地远望着李元恺四人指指点点,许多躲在家里的妇孺和老人也都出了门,平静的小村顿时热闹起来。

“周闾正,找个地方,先同我说说这里的情况吧!”

周俭朝年轻汉子望去,年轻汉子站出来笑道:“若是李戍主不嫌弃,就去草民家中好了!草民家里还算宽敞!”

周俭忙点头道:“尚南家里就他一个,这后生能干也勤快,房子也是两月前才重搭的,李戍主和几位都可以去那里歇息!”

李元恺看了一眼尚南,点头道:“劳烦了!”

驱散了一众围观的村民,周俭和尚南领着李元恺四人往村子里走去。

尚南家就在村头东口,背靠山下,一座还算像样的小院。

篱笆围城矩形,三间木屋坐落其中,屋顶盖了一层白雪,这已经是进村以来,见到的最好的民宅了。

一条小黄狗汪汪叫唤,尚南将客人带到堂屋,又烧柴热炉子,烧些热水待客。

周俭犹豫了下,小心地道:“敢问李戍主,不知契丹人可有退去了?”

程咬金捧着热水囊捂手,瞪大眼惊讶道:“娘嘞!你们不会啥都不知道吧?”

周俭苦笑道:“此处贫穷偏僻,自从泸河军屯荒败以后,这里的百姓就很少外出,一年到头都见不到生人面,也就每年派几个后生去襄平县换点盐和布匹。自从上次听到契丹人大举南下的消息后,就无人敢外出一步,听说连柳城都被攻破了,许多村子被杀光,惨啊~”

周老头唏嘘不已,李元恺笑道:“周闾正不用担心,两月前,朝廷联合突厥骑兵大破契丹,覆灭此次南下的契丹大贺部!如今整个辽东已经安宁了!”

周俭和尚南长长地舒了口气,激动地欢喜道:“太好了!实在太好了!朝廷没有忘记咱们!辽东还是咱们汉人的土地!”

程咬金哼哼唧唧地傲然道:“老周啊,别怕,有李戍主坐镇辽东,你现在就算去请契丹人,他们都不敢来!告诉你,你只要打出李戍主的旗号,契丹八部的酋长见了,都要退避三舍!”

周俭被唬得一愣一愣,完全不明白程咬金话里的意思。

李元恺哭笑不得,没好气地喝叱道:“少放屁!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程咬金嘿嘿笑着,抱着水囊靠在一旁打瞌睡去了。

尚南默默听着,看了一眼李元恺,眼中若有所思。

“周闾正,此地百姓都是军籍吧?”

周俭点头道:“不错,这里的百姓都是当年军屯时迁来的,至今都还保留着军屯户籍,就连后人也是如此!只不过,军屯荒败以后,有本事的大多把户籍迁走了,只剩下我们这些世代以耕农为生的庄户。如今整个泸河堡不过二十三户,一百三十一口人,除去老弱妇孺,青壮只有六十三人。”

李元恺点点头,和他预估的情况差不多,笑道:“朝廷诏令重建戍堡,泸河堡为中等戍堡,统兵三千,不久之后,将会有大批百姓军士迁来!周闾正放心,这里很快就会热闹起来了!到时候,划分营地田地,统计人口造册入籍这些事,还要有劳周闾正相助!”

周俭闻言顿时振奋起来,激动地道:“李戍主放心,小老儿当年就见识过泸河堡的盛况,如今有机会重建家园,小老儿一定领着大伙拼命干!”

李元恺笑了笑,将目光转向尚南,忽地笑问道:“尚兄弟之前可是从过军?”

突如其来的问题一下子让周俭和尚南紧张起来,他跪坐的身子猛地绷紧,盯着李元恺,笑容有些僵硬地摇头道:“李戍主多心了,草民不过是泸河堡的普通百姓,最远只去过柳城,没有从过军!”

李元恺微笑着没有说话,朝程咬金使了个眼色。

程咬金一个轱辘跳起身,搓着手一脸狞笑朝尚南走去。

堂屋的光线一暗,谢玉堂和葛通将门口堵住,手扶横刀冷冷地看着尚南。

第三十九章 收尚青山

程咬金猛地扑去,尚南灵巧地朝后一滚躲开,踢翻了一张几案,咬牙紧盯程咬金,脸色凝重。

“嘿嘿~小样!早就觉察到你有问题!寻常的普通百姓,怎会知道戍主是个多大的官?瞧你那神色,不仅知道,恐怕连军中符信都见过!”

程咬金狞笑一声,向手心里吐了两口唾沫,扭扭脖子咔咔响了两声,这是要准备好好展现一下身手呀!

“哎呀~使不得!使不得!怎么打起来了?”

周俭吓得急忙蹿到一旁,抱着头蹲下身,哀叹连连。

李元恺神情淡然,没有要阻止的意思。

尚南此人绝对不像他自称的那么简单,要让他说实话,就先让咬金把他打到服气为止!

“李戍主!草民只想在泸河堡安静生活,讨口饭吃,草民自父辈开始就是泸河堡军屯户,更未做过什么作奸犯科之事!李戍主重建戍堡,草民也愿尽一份力!还请李戍主莫要咄咄逼人!”

尚南声音低沉,阴沉的眼眸里有些悲愤之感。

李元恺淡淡地道:“既然你还是泸河堡军籍,自当归属我管辖!不过,要让我相信你,就说实话!你究竟是何人?恐怕你的名字也是假的吧?”

尚南咬咬牙,犹豫了下摇头道:“草民的确隐瞒了一些事,只是却不能如实相告!李戍主,既然你不肯放我一马,请恕草民得罪了!”

尚南大吼一声,小腿上抽出一把匕首,没有理会程咬金,反倒是朝李元恺扑去!

程咬金怪叫一声,胖壮的身子腰一扭就朝尚南挥拳打去!

“姓尚的!你这是找死知道吗?”

谢玉堂和葛通抱着手一脸戏谑,尚南想法倒是不错,擒贼先擒王,擒住领头之人,说不定他还真有机会从容逃脱。

只可惜,他的目标是李元恺。

李元恺望着那明晃晃刺来的匕首,淡笑不变,浑身没有动弹一下。

尚南的匕首朝着李元恺肩部刺去,明显避过了要害,看得出他不想下死手。

可比他动作更快的,是程咬金的一记老拳!

黑胖子哇哇大叫着出拳如风,这两个月跟随李元恺练拳,这家伙的拳脚倒是进步飞快。

尚南吃了一惊,没想到这黑胖子身手如此灵活!

还不等他刺中李元恺,程咬金的拳头就要砸到他腰上!

无奈之下,尚南只得缩回手臂,转而朝程咬金刺去!

黑胖子忽地诡异一笑,那挥出的拳头张开变爪,避过匕首一把扣在尚南手腕上,一捏一按,尚南手掌被下压,吃痛不住松手,匕首掉落插在地上!

“吃老程一摔!”

黑胖子大吼一声,一个跨步肩头撞得尚南身子失去重心,另一只手抓住尚南腰带,一个过肩摔就把尚南狠狠砸了出去!

这一招却是跟什钵芘学的角斗之法!

谢玉堂和葛通赶忙让开,尚南轰嗤一声砸飞出去,在土院中滚了几圈才停下,痛苦地捂着腹部爬不起身。

小黄狗焦急地围着主人汪汪叫。

“咋样?”

程咬金兴奋地回头问了一句,李元恺撇撇嘴,勉强点点头以示认可。

谢玉堂和葛通一左一右架着尚南将他拖了回来,一把扔在李元恺面前。

“你并非不择手段之人,虽然想出其不意挟持我,但并未起杀心,很好,这一点足以救你一命!”

李元恺淡淡地说道,“观你的身手,应该是个陌刀兵,说吧,你叫什么,在何处从军,因何擅离军中?周伯虽然是本村闾正,但我看得出,村里人都以你为首,没有点本事,如何服众?”

尚南满脸死灰,趴在地上躺了会,才支撑起身子,垂着头颓丧地道:“我叫尚青山,泸河堡人,六年前改了军籍离开辽东,往涿郡投军!因身体不错,被挑选入陌刀团,队正是位从军多年的老卒,因脾气暴烈一直无法升迁,他瞧我底子不错,便让我跟他学艺!开皇二十年,随军出征西突厥,大败达头可汗,我师父战死归来后,我累功升为队正,头顶旅率却是我师父多年死对头,他欺我师父离世,便对我百般苛待欺辱!两年前,他当着我面辱骂恩师,我一时气不过,将他狠狠打了一顿,逃出军中,在外漂泊,半年之前回到家乡,本来想隐姓埋名过一辈子”

尚青山满脸颓然,在他看来,如今身份暴露,恐怕难逃罪责,私改军籍以假身份从军,又在军中私斗打伤上官,数罪并罚之下,最少也是一个徙边服苦役终身的刑罚。

周俭见村中最勇猛的汉子,都在程咬金手下走不过两招,吓得急忙跪倒在尚青山身边,哀求道:“李戍主,青山乃忠义之人,绝非作恶多端之辈!若非实在活不下去,他这样的汉子,又何至于偷偷摸摸,东躲西藏啊!求李戍主开恩,饶过他吧!村子里其实都知道他犯了事,但这孩子和他爹一样为人厚道,打小就能干,村里家家户户都受过他家的恩惠,乡亲们感激他家,才主动替他隐瞒的!”

李元恺将周俭扶起,轻声笑道:“周伯毋须担心,我自会处置!”

周俭不敢再多话,只得唯唯诺诺地退朝一旁,满脸担忧地唉声叹气。

沉吟了一会,李元恺沉声道:“你所说的这些,我会派人调查清楚,若是属实,我自会帮你洗脱罪名!但若是有半点虚言,你知道后果!”

尚青山抬头看了他一眼,苦笑道:“李戍主尽管去查,若是有半点虚假,无需李戍主动手,青山愿自裁于此!”

犹豫了下,尚青山又苦涩道:“只是我犯事的地方在涿郡,只怕李戍主也不好得插手!”

李元恺淡淡一笑:“你放心,只要你没有撒谎,那么我保你一个安稳,还你个清名,让你可以恢复真名,安心待在泸河堡!戍堡重建,我手下正缺人手”

尚青山顿时一脸激动地单膝跪地,抱拳喝道:“若得李戍主相救,青山愿此生追随李戍主,鞍前马后万死不辞!”

李元恺哈哈大笑,扶着他双臂,没等尚青山反应过来,一股根本无法抗拒的力量将他拉起身。

“入我帐下,都是自家兄弟,今后荣辱与共,生死相依!一起建功立业,方不负此生豪情!”

程咬金捡起匕首捶了尚青山一拳,咧嘴大笑道:“你小子今后就等着大把功劳砸头上吧!别说一个小小的队正,只要有仗打,几年让你当团主也不是不可能!”

尚青山挠挠头不好意思地傻笑起来,一众人皆是欢笑。

当下,李元恺一行人便在尚青山家中暂居,李元恺写了封信,由葛通快马送到柳城交给崔浦,请崔浦尽快查办此事。

以崔浦的人脉关系,这点小事还不是易如反掌。

不出七日,柳城就传来消息,尚青山之前化名犯下的罪责全部一笔勾销,同时,新的军籍送到了泸河堡,尚青山恢复了名誉,今后可以堂堂正正生活。

尚青山喜极之下,要向李元恺行大礼拜谢,被李元恺拉住制止,当夜,众兄弟摆酒欢庆,喝得酩酊大醉,好不快活。

又过了几日,李元恺终于接到梁师都的传信,怀远堡戍主柴绍终于抵达柳城。

三位戍主皆已到齐,辽东郡各署官衙初步建立,开始正常运转。

李元恺和程咬金准备启程前往柳城,共商三座戍堡的筹建工作,以及兵员粮草各项事宜的调配。

第四十章 柴绍刁难

柳城,郡府官衙内,划出一大片地方,归属梁师都的都尉署管辖。

李元恺和程咬金二人赶到时,窦建德带着人早已站在衙署院中等候。

各自见礼,李元恺笑道:“窦戍主何不进去歇息?”

窦建德坦直地笑道:“窦某是个粗人,不擅于和人打交道,初到辽东,也无相熟之人,只觉与李戍主还有几分投缘,说得上话,所幸在此等候,一同去拜见梁都尉!”

李元恺笑着点点头,朝他身旁的男子看去。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通定堡戍副,孙安祖,窦某同乡!”

孙安祖也是农户出身,因在家乡犯事投奔窦建德,索性跟着窦建德一同来到辽东。

孙安祖中等身材,脸貌显老,倒是与他沉稳谨慎性格很相符,其实他今年不过三十一岁。

孙安祖抱拳,沉声道:“见过李戍主、程戍副!”

窦孙二人虽说年纪比李程二人大了不少,特别是李元恺,脸貌和身材的差异让别人有些拿不准他真实的年纪。

但窦孙二人却不会因年岁而轻视他们,一来李元恺可是三位戍主里品级最高,辽东之地统兵最多的军将,二来他们近日住在柳城,或多或少都听到些关于辽东大战的消息和传闻,李元恺辽东第一勇士,契丹人敬畏称为紫眸神将的种种威名,他们可是听了不少。

三来,郡府官衙谁人不知,崔太守对李元恺青眼相待,在旁人眼中,李元恺就是妥妥的太守系人马。

窦建德本想与梁师都亲近,奈何梁师都对他一直不冷不热,搞得窦建德心里也没底。

李密家世显赫爵位最高,在辽东属于头号清贵人物。

自从上次一同领旨之后,李密就一直居住在郡衙旁的一座小宅子里,把那里设为通守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处理一些无关紧要的郡务,其他事务从不过问半分,摆出一副无心权利,低调行事的态度。

窦建德有自知之明,以他的身份,恐怕连私下拜见李密的资格都没有。

至于郡丞柴崇,虽然品级不高,但权力不小,掌文薄典籍及监察之权,一郡大小事务,不少都得通过他才能办成。

临汾柴氏虽不是望族,但却有巨富之资,凭借雄厚的财力,倒也结交了不少朝中显贵和世族门阀,柴崇自然也瞧不上窦建德这样的寒门小官。

窦建德知道这一点,也就识趣地敬而远之。

如此一来,辽东的几位五品大员和实权官员,窦建德能攀交情的的确没有几位。

本来太守崔浦,清河崔氏的名头足以让窦建德望而却步,同为清河郡人,清河崔氏原本对于他这样的寒门来说,那就是高挂天空的太阳,永远只能仰望的存在。

但现在因为李元恺的关系,窦建德发觉这是一个向崔太守示好的机会。

倘若梁师都一直不理会他,窦建德恐怕也只能紧紧依靠崔太守,否则的话,他这通定堡戍主怕也只能有名无实了。

只不过窦建德对于其中分寸,拿捏得很好,没有表现得太过急切,似乎心中还有其他的主意。

四人站在院中随意说笑,没一会,小吏前来禀告,说是梁师都回来了,请两位戍主进去。

堂内,梁师都坐在上首,郡丞柴崇和一名俊朗少年坐于左侧。

少年衣袍华丽相貌俊美,嘴角微弯略带傲气,他的身后站立一名二十岁左右的年轻武人,面色冷厉,一双倒三角眼不时流露阴狠之色,不似善类。

“呵呵~元恺和窦戍主来了,快一旁入座!”

梁师都放下茶盏笑道。

“拜见梁都尉!”

二人见礼,窦建德又朝柴崇行礼,李元恺则只是随意地拱拱手,就走到右侧坐下,窦建德则坐于他身旁,程咬金和孙安祖立于二人身后。

他们虽是戍堡副官,但此等场合,还没有他们的位置。

柴崇的品级比李元恺还低了一级,再说自从总管府入辽东以来,柴崇就没给过李元恺好脸色,二人几乎从未说过话,李元恺自是懒得理会他。

“既然人都到齐了,那咱们就商议一下,三座戍堡的筹建工作!”

“对了,先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柴绍柴嗣昌,怀远堡戍主!”

柴绍俊脸微微一笑,昂头傲然拱手道:“临汾柴绍,见过诸位!”

李元恺脸色淡然,不慌不忙地拱拱手,窦建德郑重抱拳还礼。

“呵呵,元恺啊,你们都是年轻俊彦,少年勇武之将,现在又各自领一戍堡,共同守卫辽东,今后可以多多交流!”

梁师都笑呵呵地一副撮合模样,李元恺笑了笑没有说话。

柴绍却是一拱手,眉头飞扬,神情倨傲地道:“不知李戍主是哪里人士?”

李元恺淡淡地道:“河北襄国郡,龙岗县人!”

柴绍轻笑一声,似有戏谑地道:“是吗?为何听李戍主的口音,倒有些像关中一带?不知李戍主可有去过京兆郡?”

李元恺眼睛微眯,直视对面盛气凌人的柴绍,淡然地道:“在下自幼家贫,从龙岗逃难至京兆武功,居武功近十年,长在关中,自然便有了关中口音!”

柴绍一拍巴掌笑道:“巧了!我临汾柴氏在武功县有一世交,正是陇西李氏唐国公一脉!不知与李戍主可有关系?”

梁师都眉眼低垂神色平淡,似乎并不打算阻止这两人之间,越来越有火药味的对话。

柴崇无声冷笑,任由柴绍咄咄逼人,他们身后的少年武人,乃是怀远堡戍副卢惇武,此刻也不怀好意地盯着李元恺,眼露不屑,对入辽东以来听到有关此人的传闻嗤之以鼻。

程咬金黑脸含怒,捏了捏拳头,见李元恺神情恬淡,也就强忍怒气没有发作。

窦建德不知柴绍叔侄二人为何会对李元恺报以强烈敌意,他默默坐于一旁,静观事态发展。

李元恺平静地望着柴绍,淡漠地道:“在下父辈出自龙岗,祖上同样归属陇西李氏!只是,与唐国公一支毫无关系!恐怕要让柴戍主失望了!”

“是吗?那还真是可惜了!”柴绍微笑着,“原本还以为李戍主也是李阀中人,想向李戍主打听一下,不知可有听说,近来武功李阀出了个恶逆贼子,已被逐出陇西李氏,此贼徒逃走不知所踪!此贼是李阀罪人,若是谁能生擒此贼,或者取其首级献上,唐国公府定有重谢!”

“他奶奶的小白脸!你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程咬金勃然大怒,指着柴绍怒吼。

柴绍身后的卢惇武拔出横刀满脸狠厉地狞笑道:“黑胖子!嘴巴放干净点!”

“他娘的~老子会怕你?”

程咬金腰间横刀也咣一声出鞘,直指卢惇武。

堂中气氛骤然冷冽起来,一片凝重的肃杀之气!

梁师都面色一变,重重一拍身前几案,厉喝道:“放肆!此乃衙署公堂之上,你等皆是戍堡副官,当众拔刀对峙,成何体统?”

柴绍笑着拱手道:“梁公息怒,是绍没有约束好手下!卢戍副,还不赶快收好兵刃,向梁公致歉!”

卢惇武盯着程咬金冷笑一声,收刀入鞘,向梁师都揖礼道:“请梁公恕罪!”

梁师都重重地哼了声,算是接受了卢惇武的赔罪。

“咬金!”李元恺一挥手,程咬金忿忿地收起横刀,同样朝梁师都揖礼。

李元恺眯成一条缝的眼瞳里,幽幽的紫芒深沉,漠然地道:“柴戍主所说的贼子,请恕在下不知!不过,在下有个提议,也请柴戍主转告唐国公府,若是想擒杀恶逆,大可以放马过来,光是在背后叫嚷无济于事!在下觉得,能从李阀手上逃脱的贼人,恐怕也有点本事,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降服得了的!”

柴绍怎么听不出李元恺反唇相讥之语,当下面色微变眼露恼怒,却被他很好地克制下来,紧盯李元恺皮笑肉不笑地道:“好!很好!李戍主的建议,柴绍一定转达!”

梁师都有些气恼地干咳一声,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柴崇和柴绍,他只是想让这叔侄俩小小的警告一下李元恺,打压一下他的锐气,不曾想柴绍把火药味弄得那么重。

梁师都对李元恺和李阀之间的恩怨不甚了解,但是他知道临汾柴氏与李阀交情深厚,柴氏必定是听到了李家传来的风声,柴崇才会一开始就对李元恺不假颜色。

梁师都的最终目的是把三座戍堡牢牢捏在手里,他想给李元恺一点压力,让他莫要仗着崔太守支持,就敢不把他这个都尉放在眼里。

紧张的气氛稍有所缓解,梁师都咳嗽两声,笑道:“好了,你们年轻人有锋芒是好事,但也不可太过无礼!需谨记,你们如今都是一堡之主,统兵之人,怎么能为了些许口角之争,就兵戈相向?”

左右看了一眼,三方人马都沉默不语,聆听他的训诫,梁师都满意地点点头,笑道:“那么现在,我们先来商讨一下,三座戍堡的兵员分配,该如何进行!”

第四十一章 争夺资源

“柴郡丞,辽东郡的人口户数、官粮储备等文册都由你掌握,你来介绍一下现在的情况吧!”

梁师都笑道。

柴崇拱手,瞥了眼李元恺,打着官腔慢慢地道:“辽东苦寒,向来地广人稀,如今天子合三郡为一郡,我郡丞房七名掾吏,花了大半个月时间,才将治下人口重新统计了一遍!除掉死于契丹之乱的人数,又有一些逃难藏匿于山野之中未归之人,现在偌大个辽东只有一万六千二百六十八户,共计九万七千六百一十二人!”

“至于官粮,赖天子洪恩,征调二十万石粮食入辽,再加上之前的一些储备,应付大半年不成问题!”

梁师都又笑道:“上次韦总管东拼西凑,如神来之笔投入到弱洛水决战中的三千骑兵,已经是辽东郡最后的兵力。严格来说,那三千人皆是以之前残留的府兵为班底临时调派的,三千匹马也是辽东最后的一点余留。”

“本都尉的意思,这三千人留下一千充作郡兵,归属郡府和本都尉直接统辖,剩下的两千平分三份,迁为戍堡军籍,在此基础上,挑选青壮充入军中,补齐三座戍堡的名额,不知如此安排,各位可有异议?”

“我怀远堡赞同此法!”

梁师都才刚说完,柴绍马上应声和道。

李元恺心中冷笑,瞥了一眼柴绍叔侄和梁师都,分配兵员之事,这三个家伙必定事前通了气。

梁师都这厮倒是聪明,知道那三千府兵八成都是老卒,都是之前抗击过契丹人,虽说被杨万项那个草包坑了一次,差点葬送在突厥人手中,但比刚入行伍的青壮要强许多,稍微训练就可投入实战。

梁师都一开口就拿走一千,说不定连人选都挑好了,只是现在才拿出来说。

不过这是郡都尉和郡丞的权力,李元恺也无可奈何,不过他没有急着答应,而是问道:“不知那三千匹马,梁都尉打算如何分?”

梁师都笑道:“这个问题本都尉也考虑过了。郡府直辖郡兵一千人,需要保证柳城的治安,以及派驻到三县巡察,所以本都尉打算抽调八百匹马,以供郡兵使用!其余的,你们三座戍堡商量着分配!”

李元恺简直气得想发笑,这厮还真是脸厚心黑,区区一千郡兵哪里用得着配备八百匹马?

这些郡兵顶多就是负责一下柳城和三县治安,一旦出现战事,还不是以三座戍堡的兵力为主?

不过看柴崇和柴绍脸色如常丝毫不觉惊讶,李元恺知道,恐怕所有资源如何分配,这三个家伙早就商量好了!

叫泸河堡和通定堡来,只是告诉他们结果而已!

窦建德眉头皱成了川字,他也看出了问题,只是此处,他同样没有反对的资格。

柴绍悠然地笑道:“三千匹马,八百匹归属梁都尉的郡兵,另外,怀远堡和通定堡都靠近东边高丽,特别是怀远堡,既是边境贸易重地,又承担着戍卫大隋国界的重任,两座戍堡各取一千匹马,留下两百匹给泸河堡当作脚力,不知李戍主可有异议?”

程咬金嗤笑一声,忍不住嘲讽道:“干脆你们全都拿走得了!打发叫花子呢?”

柴绍淡笑道:“话可不能这么说!泸河堡地处辽东腹地之处,就算有战事发生,也轮不到泸河堡头上!你们只用把田种好,养养牛羊,混饱肚子就行!相信以李戍主的能力,一定能把泸河堡经营成一座大军屯,成为我辽东的产粮宝地!另外,此分配方案,也得听听通定堡的意见?”

梁师都和柴绍叔侄都朝窦建德看去,明显给他施压。

窦建德心中苦笑,没有想到柴绍来了这么一招,联合自己打压泸河堡。

能得到一千匹马固然是好,但窦建德也不愿因此得罪李元恺,犹豫了下,只好拱手含糊地道:“马匹如何分配,柴戍主和李戍主商量就好,窦某没有异议,多少都行!”

柴绍得意地一笑,挑衅般地目光望向李元恺。

李元恺沉默了一会,淡淡地道:“我要七百匹马,一匹不少!”

柴绍嘲弄一笑,伸出两根手指:“二百匹,一匹不多!”

“那我就不同意此次分配方案,请崔太守前来主持!”

李元恺脸色渐冷,毫不退让。

梁师都轻笑一声,又一副和事佬嘴脸地笑道:“李戍主啊,忘了告诉你,就在两个时辰前,崔太守已经启程前往涿郡去了!崔太守的夫人和千金从清河郡赶来,崔夫人出身范阳卢氏,此番远赴辽东,路过涿郡,正好回娘家探视一番!崔太守前去迎接妻女,也正好拜访卢氏妻族,没有个把月,恐怕回不来了!辽东事务上了正轨,崔太守也就不用那么繁忙了,临走前,已经托付李通守代为主掌辽东郡务。关于兵马调配,李通守已经全权交给本都尉负责!”

梁师都温言细语劝慰道:“若是李戍主执意不肯点头,耽误了戍堡筹建工作不说,万一有何风声传到朝堂,引起天子关注,那咱们都不好交代!要知道,筹建三座戍堡,可是陛下钦点的大事,李戍主才刚上任,也不想因此被天子所恶吧?”

“不如这样,大家各退一步,李戍主在马匹上吃点亏,其他方面本都尉尽力补偿,如何?”

李元恺沉寂如水的脸色明显非常愤怒,柴绍和柴崇却是相视得意。

李元恺寒声说道:“谁都知道马匹贵重,挑得出好兵却难挑好马,梁都尉何故让我泸河堡白白吃了这么个大亏?”

梁师都耐着性子劝解道:“其实柴戍主刚才所言也有道理,泸河堡的位置最好,靠近辽东腹地,有沃土草场,今后当是发展屯田的绝佳之所!李戍主今后的任务,还是大力发展农事,战马倒是用处不大。李戍主放心,其他方面,本都尉一定让你满意!”

李元恺沉默不言,良久,像是经过一番挣扎之后,才长长地叹了口气,不甘心地道:“既然如此,就依梁都尉所言!不过,粮草和耕牛农具,我要占大头!另外,我还要五十名工匠,迁入泸河堡!”

梁师都倒也没有多想,微一考虑后,就答应道:“可以!柳城已经修缮完毕,工匠也无用处,留下一点,其他全都划归泸河堡!耕牛农具给你五成,粮食三万石!”

“好!一言为定!我泸河堡答应此次分配方案!”

李元恺果断地点头道。

梁师都和柴绍叔侄相视一眼,心照不宣地露出笑意。

梁师都偷偷松了口气,他想尽办法削弱李元恺的力量,还真怕这小子暴怒之下大发雷霆。

他可是见识过这小子的武力有多恐怖的,柴绍叔侄二人没有亲眼所见,自然不信,可梁师都却知道,李元恺倘若真的发起怒来,无人能制住他。

好在,李元恺这小子没有暴走,计划顺利进行,瓜分了大部分府兵,又只给泸河堡留下两百匹老马,等会只要在兵员上动一动手脚,泸河堡的力量将会极大的被削弱。

在梁师都看来,没有马匹,就算李元恺是一头猛狮,他的手下兵士也成不了群狼。

梁师都暗暗有些得意,突然一下子觉得,只要谋划得当,李元恺这小子还是挺好糊弄的,不知不觉让他吃了个哑巴亏!

程咬金望着一脸满意的李元恺,挠挠头有些不解,总觉得这家伙有些反常。

他可是知道,这头猛狮吃人不吐骨头,哪里肯吃亏?

现在这么好说话,必定有原因!

“那好!事不宜迟,现在咱们就去看看各堡分配的兵员!等事情结束,本都尉摆酒欢送各位!”

梁师都大手一挥,带着众人朝城中校场而去。

窦建德稍微落后些,凑近李元恺拱手苦笑道:“李戍主勿怪,窦某也不愿见李戍主吃亏,只是无奈形势比人强,窦某谁都得罪不起啊!”

李元恺望着他一脸歉意内疚,淡笑道:“窦戍主无需自责,此事不怪你!就算你不答应,他们也会想方设法削减我手里的力量!”

“多谢李戍主体谅!今后但有差遣,窦某和通定堡一定全力以赴,在所不辞!”

李元恺笑了笑没有说什么,窦建德似乎觉得愧于面对李元恺,带着孙安祖匆匆离去。

程咬金冷笑一声,哼道:“这个姓窦的也是个怂货,连屁都不敢放一个,任由姓柴的和梁师都拿捏!”

李元恺不在意地笑道:“谁都不是傻子,他的选择没有错,若是得罪梁师都和柴崇,他的通定堡还怎么建?咱们最起码还有崔太守在后面帮衬!”

程咬金上下打量一眼李元恺,瞪眼道:“对了老李,刚才你怎么那么爽快就答应梁师都?他奶奶的,两百匹老马就把我们打发了!你这家伙,啥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李元恺微微一笑,左右瞧瞧,轻声道:“老程,你说我们缺马吗?”

程咬金愣住了,眨眨眼,迟疑不定地嘀咕道:“当然缺啊咦?不对,我们好像不缺马!”

程咬金看着李元恺神秘发笑的脸,恍然大悟,压低声音激动道:“对哦!我们有两千匹契丹上等战马,我们不缺马呀!”

李元恺笑得有些诡异:“对,我们不缺马!我们缺人手!特别是工匠,修筑戍堡房屋,建造马厩采石等等,都离不开工匠!辽东的工匠就那么点人,不趁现在揽怀里,等他们反应过来就晚了!嘿嘿,柴家是有钱,可是等他们从关内调派人手,起码也要两三月时间!他们家大业大等得起,咱们可等不起啊!”

程咬金竖起大拇指,瞪大牛眼低喝道:“你小子鬼心眼真多!又让老程佩服了一次!”

第四十二章 去泸河堡!(一)

柳城校场上,吵吵闹闹乌泱泱一大片人,有曾经戍守柳城的府兵,也就是那群被杨万项统领,差点覆灭在突厥人包围下的步卒,也有郡府临时从青壮中挑选的兵员。

“梁都尉柴郡丞,及各位戍主到!”

一名梁师都身边的亲卫,像是他的护卫统领,中气十足地朝着校场大吼一声,立时就有几名高大军汉出来维持秩序。

那统领穿着一身明光铠,模样倒是威风凛凛,只是却少了几分军将煞气,更多的像个花架子,好看罢了。

李元恺和程咬金相视暗笑,这恐怕就是梁师都安排的郡兵统领,同时也是他的私人卫队,战力如何不得而知,不过卖相倒是不错,瞅着的确很唬人。

校场立马安静了不少,所有人被分成两个方块站好,一个个伸长脖子好奇张望,心中忐忑,不知道自己将会被分在哪座戍堡。

两个方块各有一小部分人,站姿稍好,身上有股彪悍气,见到李元恺,一个个脸上都涌出激动之色。

李元恺扫眼望去,有不少眼熟的面孔,暗自点头,这些应该就是当初的府兵老卒,梁师都拿出来分给三座戍堡的班底。

不过很快,李元恺便发现了问题。

程咬金凑近压着怒火低声道:“你瞧这些老卒,其中好多都是伤员,缺胳膊少腿的也不在少数,而且人数明显不够!都是那三千府兵里最差的一批!”

李元恺微一点头,不动声色地轻声道:“莫要声张!不论如何,他们都是大隋的军人,抗击过契丹人,也曾追随过我,不能寒了弟兄们的心!”

程咬金也知道轻重,深深吸气克制怒火,一张黑脸愈发黑了。

“参见李将军!”

忽地,校场上响起整齐地怒喝声,两个方块中不到一千人的老卒,齐刷刷单膝跪地抱拳大喝,皆是眼光热切地望着李元恺。

这群老卒普遍年岁稍大,且都有伤在身,残疾的也有不少,但此刻他们拿出了身为大隋府兵该有的精神面貌。

一股老兵特有的勇悍气质,立刻就让他们在人群中凸显出来,与周遭一群不知所措的新人形成明显区别!

梁师都面无表情,心中却是苦笑,李元恺这厮几场大战下来,在辽东军中威望实在太高,这三千老卒中,有大半都是李元恺从突厥人手中救下的,本就对他感激非常,再加上这小子打仗身先士卒勇猛无敌,哪个兵丁不想跟着这样强悍的主将!

他已经想方设法,尽量不让那些老卒见到李元恺,就是担心会出现这种无法掌控的局面。

柴绍叔侄和那一脸桀骜不驯的卢惇武,此刻才算是稍微有点色变。

他们从那群老卒脸上,看到了兴奋,看到了火热,看到了拥护和深深的崇敬。

那群老卒有的已经年纪很大了,有的断腿断胳膊,有的眼瞎耳聋,但他们见到李元恺时,都挣扎着单膝跪地行军礼,激昂的呐喊声中,充满了昂扬斗志!

没有人会怀疑,倘若李元恺振臂一呼,这些老卒立马就会归于他的帐下,听候他的差遣!

窦建德感慨地叹息一声,他对李元恺是越发敬佩好奇了,心里想着日后一定要弄清楚,当初辽东战场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让这些老卒甘愿对李元恺死心塌地。

李元恺走到那群老卒前,满脸肃然地拱手,沉声道:“各位弟兄!请起!元恺感谢各位弟兄的厚爱!”

老卒们挣扎着相互扶助站起身,全都聚拢在李元恺身前,抢着高呼道:“李将军!带我们走吧!我们愿意归入泸河堡!”

“对对!我们要当李戍主的兵!”

“我们要去泸河堡!~”

呼喊声此起彼伏,一名胡子花白,精瘦黝黑的老卒站在李元恺面前,大声喊道:“李将军是我们辽东第一勇士!当初,若不是李将军把我们从突厥人的铁蹄下救出来,我们这些人,早就死光了!辽东,只有李将军能带领我们打败胡人蛮子!只有李将军才能震慑凶悍的契丹人!我们这些活下来的柳城郡府兵,甘愿归入李将军旗下,成为泸河堡戍卒!”

“我们要跟李将军走!”

欢呼声一浪掀过一浪,校场顿时陷入一片嘈杂声中,就连那些等候分配的新入行伍的青壮,也都纷纷围拢过来,大有全员归入泸河堡的架势。

哄闹声让大半个柳城都热闹起来,众多百姓走出家门,围在校场边上,纷纷打听出了什么事。

梁师都面皮狠狠颤了颤,他发现自己还是太低估李元恺的影响力了,这些老卒都是辽东本地人,经过他们这段时间的宣传,柳城和三座县城,以及大多数辽东百姓聚集的村庄,都在传颂着李元恺威震弱洛水的威名!

辽东第一勇士,紫眸神将的名声早已传开!

柴绍和柴崇脸色难看,他们万没想到,李元恺在这群老卒中,竟然有如此大的影响力。

程咬金黑脸露出笑容,瞥了一眼吃瘪的梁师都和柴绍叔侄,心里无比得意。

“元恺的名望都是真刀真枪拼出来的,岂是你们随随便便就能掩盖得了的?”

第四十三章 去泸河堡!(二)

李元恺朝高呼的老卒们挥挥手,朝下压了压,示意他们莫要喧哗激动。

刚才那说话的老卒高举双手怒吼一嗓子:“怂娃子们都他娘的闭嘴!听李将军安排!莫要给李将军惹麻烦!”

老卒似乎颇有威望,他吼一嗓子过后,喧闹的老兵们立马安静下来。

李元恺看着面色不自然的梁师都,淡淡地道:“梁都尉,想必他们就是你答应分配给我们的府兵。恐怕这里的老兵加起来也就七八百人,其中大多带伤,那么我想问问,其余的兵马哪里去了?我猜,这里的人,是梁都尉特地留给泸河堡和通定堡的吧?”

程咬金叉着腰阴阳怪气地撇嘴道:“郡府选拔的青壮还真是‘精壮’呀!瞧这一个个瘦不拉几,面黄像根干柴似的家伙,这些家伙恐怖不是农户子弟,而是沿街乞讨的乞丐吧?一个个饿得两眼冒绿光,梁都尉这是塞了群难民给咱们泸河堡吗?”

李元恺摆摆手示意咬金少说两句,语气泛冷地道:“梁都尉,你只给我两百匹马,我退让了,你给我一群挑剩的老卒,我也认了!他们虽然残了伤了老了,但依然是我大隋的兵!你嫌弃他们,我不嫌弃!我会带他们去泸河堡!我李元恺麾下的兵,只要没死,就都是最强的兵!”

李元恺眯着眼,一股淡淡的煞气从他体内散发,他不自觉地握住腰间敛锋刀柄,盯着梁师都冷声说道:“这里的人,不管是老卒还是乞丐,只要他们愿意加入泸河堡,我今天全部带走!现在,我只希望,梁都尉尽快把青壮人数补齐,把答应给我的工匠、粮食、耕牛和农具所有一切都调派过来,两个时辰之内,我要看到所有属于我的东西摆在眼前!”

“梁都尉,希望你这次不会食言!否则的话,我会用自己的方式,拿到属于我的东西!”

梁师都忽地浑身变凉,被发怒的李元恺盯着,犹如被猛兽窥伺,他喉咙滑动了一下,脚步不敢有丝毫挪动,有种错觉,似乎这头猛狮会一怒之下恶扑上来,将他撕成粉碎!

“好!好~李戍主稍等片刻,一应所需都已调配妥当,本都尉梁某现在就安排人运送过来,保证不会耽误李戍主的行程!”

梁师都僵硬地扯动嘴角笑了笑,急忙吩咐跟在身边的掾吏下去准备。

李元恺冷哼一声,转身直面情绪高涨的人群,沉声大喝道:“我是泸河堡戍主李元恺!众位弟兄,凡是愿意迁往泸河堡,作为军屯户的,带上你们的妻儿老小,跟我走!这里的府兵老卒,从现在起,你们就是泸河堡戍卒,我李元恺的兵!将来,我会从泸河堡军屯户中,挑选一批青壮,补齐三千戍卒之数!我向你们保证,你们在泸河堡,有粮吃,有田种,有屋住,有衣穿!没有人敢欺负你们,没有胡人蛮夷敢践踏你们的家乡!但凡一切来犯之敌,我李元恺都会带领你们将其歼灭!”

校场上数千人静静地听着李元恺高呼的声音,老兵们眼含热泪激动不已,那些一脸菜色干瘦,目光呆滞的乞丐难民们,灰蒙蒙的眼睛里渐渐有了亮光,那是对新生活的渴望!

领头老卒疯狂地捶打着自己精瘦的胸膛,嘶声竭力地奔走呐喊道:“弟兄们!乡亲们!我们一起去泸河堡!重建我们的家园!有李将军带领,我们一定会有好日子过的!去他娘的怀远堡通定堡!是咱辽东的老爷们,就都去泸河堡,将来跟着李将军踏平蛮子!”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冲破云霄,响彻柳城,数千人高举双手呐喊,他们的口中只有一个名字:泸河堡!

柴绍满脸愠怒,面色略微有些发白,柴崇则是被群情汹汹的人群吓得连连后退。

卢惇武面色阴厉,恶狠狠地盯着那老卒,当老卒从他们身前跑过的时候,柴绍朝卢惇武使了一个眼色!

卢惇武立即大吼一声,悍然拔出横刀朝老卒劈去!

“狗东西!你也敢对怀远堡出言不逊?”

老卒虽然年老,但在军中磨练这么多年,对危险非常敏锐,他大惊之下急忙拔出刀,动作也算快,可是比起卢惇武的武艺来说,还是差了一大截!

呯地一声刺耳的两刀相碰声乍响,老卒手中刀直接被震碎,卢惇武的刀从他胸前劈下,皮甲被划破,胸口割出一道血痕!

老卒惨叫一声,干瘦的身子直接倒飞砸入人群中,惹起一片惊呼!

柴绍冷厉一笑,卢惇武眼露凶光,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刀尖就要朝老卒扑去!

“混账!”

一声极其骇人的狂怒狮吼骤响,宛若奔雷之音震慑四方!

一道极快身影猛地暴起,从天而降直朝卢惇武杀去!

卢惇武微一怔,没等他看清楚来人,只见一道高大黑影落下,接着只感觉胸膛被重重一击!

暴怒的李元恺纵身跃下,猛地一脚蹬在卢惇武胸膛,庞大力量竟然让他的胸骨瞬间碎裂,塌陷下去!

卢惇武双眼猛地鼓裂,满脸惊骇,张嘴一大口血喷出,整个身子砰地砸地,滚落近五六丈远才停下!

李元恺落地不停,一个蹬步再次跃起,跃到卢惇武身旁,一手捏着他的脖子喉咙,单手就把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惊变只在瞬息之间,校场一片安静,所有人都瞪大眼,望着那被李元恺高举的捏在手中的卢惇武!

他的嘴里不停地涌出血,胸膛明显凹陷下去一块,两只眼睛死死鼓涨好像要爆裂蹦出!

那是何等恐怖的力量!

卢惇武击杀老卒只用一招,而他在李元恺手下却连一脚都扛不住!

“他已经是我泸河堡的人!你是什么东西,也敢碰他?”

李元恺愤怒狂吼,手掌用力,咔嚓一声,竟然捏断了卢惇武的喉骨!

“我杀你如宰鸡!废物!不配老子动手!”

李元恺猛地望向柴绍,厉声怒吼道:“管好你的狗!如果我的人死了,老子要你偿命!”

“滚!”

李元恺大吼捏着卢惇武狠狠朝柴绍砸去,一个武艺不俗的勇猛之士,在李元恺手里瞬间成了废人,像个小鸡仔一般被扔了出去!

柴绍武艺同样不弱,他脚步后撤双手接住卢惇武,低头一瞧,脸色瞬间惊怒交加!

卢惇武早已昏死过去,只剩下半条命了!

程咬金狠狠挥拳,大声吼叫:“神将!”

“李将军!神将!神将!~”

校场一片欢声雷动,老兵们和即将成为泸河堡军屯户的百姓们嘶声欢呼,兴奋激动地脸色胀红!

拔山盖世!宛若神人!

这就是辽东第一勇士,我大隋的紫眸神将!

第四十四章 悍卒老伍

第二日,当李元恺带着近五千人的队伍,数百辆马车拉着粮食辎重,农具器械及各种物资,赶着一大群耕牛回到泸河堡时,整个小村都沸腾了!

小村虽然闭塞贫困,但他们并不排外。

相反,这里的村民都是当年军屯开建时留下的后人,他们自小就听着父辈感怀,当年的泸河堡军屯是如何的热闹富足,他们从小就幻想着重回泸河堡曾经的盛况中。

李元恺和大批辽东百姓的到来,让村民看到了希望。

原本村民们对李元恺这位戍主还有所怀疑,但是此刻见到他带着这么多人和物资到来,村民们最后一点疑虑也彻底打消。

近千顶简易帐篷如初春野花一样遍地开放,暂时按照男女分开安置,孩子交由母亲,老卒和普通青壮分开。

偌大个荒败的泸河堡城郭内,一下子哄闹起来,犹如一片巨大的难民营地。

此次迁入泸河堡的百姓,大多都是原来柳城附近的农户,因为村庄被毁无家可归,只得暂居柳城内的难民安置点,每日领取郡府发放的救济口粮度日,等候官府重新审定户籍发放田产。

可毕竟受灾祸的百姓太多,地方太广,郡府也一时半会处置不完。

还有一批则是那些老卒的亲眷友人亲戚,在老卒们的鼓动下,也跟着他们一同前来投奔泸河堡。

这近五千百姓都有一个特点,他们都是契丹人南下最直接的受害者,他们的家原本都在柳城方圆百里之内,契丹人肆虐柳城,附近大小村庄全部遭劫,他们都是幸存者。

没了屋舍田地,又对契丹人充满恐惧,就算他们躲在柳城也没有安全感。

哪怕听到辽东大捷的消息,他们都不敢轻易返还家乡。

但同时,他们和柳城百姓一样,两个月来最经常听到的一个名字,便是李元恺。

那千名汉女奇迹般平安返乡,两千府兵步卒的归来,都在民间造成极大的轰动。

经过他们的口口相传,生活在这片遭受契丹人肆虐最为惨重的土地上的百姓们,对李元恺充满了感激。

再加上后来辽东大捷的各种小道消息散布开,几场大战的细节为人所知,李元恺三斩契丹贼酋的神勇事迹被百姓广为传颂,经过两月发酵,此刻李元恺之名在柳城方圆百里之内可谓是妇孺皆知,声望达到顶峰,一跃成为辽东郡最富有传奇色彩,最为知名的人物之一!

这批百姓便是李元恺最坚实的拥趸者,当老卒率领辽东老兵们喊出去泸河堡的口号后,他们没有过多思虑便踊跃加入!

戍堡兵卒有三千的人员定额,但军屯户可没有人数限制,自然是多多益善。

李元恺发怒一脚差点废了卢惇武,震慑了柴绍叔侄,同样震住了梁师都,让他不敢再轻易耍花招。

最起码当着暴怒的李元恺,群情汹汹之下的老卒和难民,梁师都很明智地没有过多为难,不仅答应给他的物资人员全数配备齐整,还承诺说所有愿意跟他走的百姓,都可以自行离去,让泸河堡自建户籍登记造册,然后送报郡府备案即可。

这样也算是在百姓户籍迁入方面开了绿灯,特事特办,俨然让泸河堡拥有高度的自理权。

整一个下午,李元恺都在忙着安置百姓,忙得团团转,黄昏之时,才总算是将新迁入的百姓初步安顿好,回到尚青山家中歇口气。

吃晚饭时,程咬金也跑了回来,累得瘫坐在地上直叫唤。

“娘嘞~太累了!比老程打一整天的仗还累!”

两个家伙拿着几张胡饼一阵狼吞虎咽,李元恺也苦笑道:“万事开头难,戍堡的建立才刚开始,这都还没上正轨呢!不过你没说错,这他娘确实比打仗累!主要是,咱们对于内政太过陌生,戍堡的规划、田地如何摊分、耕牛农具的摊派等等!我们两个家伙,带兵打仗打打杀杀还行,真要处理起这些繁多琐碎的民政,比一般的县府小吏还不如!术业有专攻,果然没说错啊!”

程咬金两脚一蹬躺在地上,叫嚷道:“老程干不了这些活!老李,你赶快找人来帮咱们!我可跟你说,明日我带人去把咱们家底护送回来,然后我就组织个伐木队,上山砍树去!老程宁愿卖力气,也不愿成日里对着那些大姑大婶!”

肚子混饱,李元恺也躺着歇息,无奈道:“是啊,现在咱们最缺的就是处理民事的人才,可这样的人去哪里找呢?”

李元恺头痛不已地揉着太阳穴,忽地想到一个名字,直起身忙道:“对啊!老崔跟我提过一嘴,说是襄平县令薛收是个人才,让我可以跟他请教一下!襄平以前叫望海顿,就在泸河堡东南面一百五十里靠海之处,听说原先是个小海村,现在升格为县,也是辽东三县里最穷的一个!”

程咬金痛苦地叫唤道:“想必那个小县也没啥事可干,实在不行,你就把那姓薛的绑来,让他给咱们泸河堡干活!反正俺老程是不干了!”

李元恺没好气地笑道:“你这黑胖子还真是匪气难改,人家好歹也是堂堂正八品县令,岂能说绑就绑?不过,若是那小子不给面子,怕还真得要动用点非常规手段嘿嘿!就这么办,明日我就去找薛收!”

李元恺一拍巴掌打定主意,推了一把已经昏昏欲睡的程咬金,问道:“老伍那里怎么样了?”

程咬金闭着眼嘟囔道:“没事了,伤口看着吓人,其实都是皮外伤,没伤到腑脏,养一阵子就又是生龙活虎一条老汉!”

刚说完,程咬金打起了呼噜,李元恺好笑地踢了这黑货屁股一脚,出门去周俭那里探望一下老伍。

老伍就是那个带头呐喊的老卒,在这批府兵步卒中小有名望,自小被卖到铁匠铺当学徒,人家都叫他伍铁匠,后来从军之后,叫他老伍。

周俭粗通一点药理,平日里就给村民看个头疼脑热,现在泸河堡没有大夫,也就只能把老伍送来这里。

不过,看到周俭手忙脚乱地处理老伍伤口的时候,李元恺不禁有些怀念孙辛夷,那个戴着面纱,浑身总有股草药味的女大夫,那阴阳鬼面之下,却是一颗普世救人的仁心。

周俭料理完,满头大汗,可把老人家累坏了。

“辛苦了周伯,去歇息会吧!”

周俭苦笑点头,走出屋去。

木板上盖着草席,垫上羊皮,屋里烧着柴火,倒还算暖和。

“李戍主!”

老伍有些虚弱,挣扎着还想起身,李元恺急忙把他按住:“别动!躺好!老伍啊,觉得怎样?”

老伍黝黑的脸笑道:“多谢戍主关心,没事,死不了,比起那些断手断脚的老兄弟们,这点伤小意思!等伤好了,还是个拿得起横刀的汉子!嘿嘿~就是人老了点,比不得那些嗷嗷叫的后生了!”

李元恺微笑道:“老伍,好好养伤,你是泸河堡第一个兵,今后,和八百老弟兄们一起,帮我带好泸河堡戍卒!还有,戍堡今后的铁器打造,全都交给你负责!”

老伍顿时激动起来,扯动伤口疼痛,一阵龇牙咧嘴,却挡不住他脸上的兴奋,挣扎着拱手大声道:“多谢戍主信任!老伍这些年仗打得不咋地,但手艺可没落下,必定不会让戍主失望!”

李元恺笑着点头,又问道:“对了,除了你们,你可知梁都尉把其他府兵调往何处了?”

老伍顿时不屑地冷哼道:“在戍主抵达柳城两日前,梁都尉把我们这些老家伙挑出来,然后寻了个借口,把其他兵马全部拉出城,只等李戍主带人离开才会回来,就是怕像昨日那般,大伙都想跟着李戍主走!唉~老伍真替弟兄们不值,都是些精壮的汉子,大好的辽东男儿,却不能跟着李戍主这等绝世猛将,反倒是让我们这些老残废捡了便宜!不瞒李戍主,当日逃出突厥人手中,弟兄们回来后都在议论,假若那日统领我们的是李戍主,弟兄们就算没有马也敢跟突厥人死拼!那个脓包杨万项,自己嚣张还怕死,打不过突厥人就想让弟兄们拿命去填,这样的主将谁会替他卖命!”

李元恺笑着宽慰道:“无妨,在我看来你们都是好兵,辽东男儿没有怂货,战败不是你们的错!老伍,带着八百老卒安心住下来,今后泸河堡,就是我们的家!今后在辽东,走出去,你们都可以挺胸抬头,说是我李元恺的兵!”

老伍激动地连连点头,他在辽东从军多年,终于碰上一位有能力杀得胡人抱头鼠窜的猛将军,这一刻,老伍流下混浊眼泪,半辈子的府兵生涯,终于让他觉得没有白过。

第四十五章 襄平薛收

清早,李元恺独自前往襄平县,尚青山和周俭留在泸河堡,继续处理百姓安置的琐碎事务。

程咬金带着谢玉堂和葛通,以及八百老卒,去将李元恺藏在柳城外的家底带回来。

襄平县位于泸河堡东南一百五十里处,临近辽东湾水域,原来叫做望海顿,百姓不过千人,以打渔和赶海为生,在靠近白狼水的河岸边,也种有一片农田,如今时节,早已被大雪覆盖。

李元恺裹着一件厚实的羊皮裘衣,戴着一顶皮帽,挎刀骑马赶到襄平县时,已经是午后,天空灰蒙蒙,雪花渐小。

低矮的小土墙泼上水冻成冰坨,与其说是一处县城,不如说是一座渔村,和以前的泸河堡一样荒败穷困。

深冬时节,这里的百姓基本无事可做,靠着春夏两季的收获过活,就连出海捕鱼也要等开春以后,气温回升冰雪消融。

冬日里的辽东湾,水温非常低,近海岸边常常连片冰冻,远海海面上还会出现漂浮的固体冰山。

一群孩子在泥泞的路旁打雪仗,一个个脸蛋通红,身上穿着脏兮兮的袄子,欢声笑语玩得开心。

说是袄子,其实大多都是将两件薄布衣缝制起来,里面塞上芦苇絮和干草,家里养着鸡鸭鹅的还能塞上点家禽羽毛,若是能穿上一件破旧的羊皮裘,在襄平便算得上富裕了。

马蹄声蹄哒,引来了孩子们好奇的观望,一张张红扑扑似苹果的皴裂脸蛋挤满路旁,仰头望着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李元恺,眼神畏惧又羡慕。

李元恺扯了扯缰绳止步,张望四周,见一座座低矮的屋舍东一家西一家的搭建无序,家家户户门前挂着渔网,整个小村里都飘着一股鱼腥气,心中感慨,原以为泸河堡就是辽东最穷的地方,没想到这襄平县更为不堪。

“娃儿,可知襄平县府在何处?”

李元恺操着一口蹩脚的辽东口音招呼了一句。

小孩们眨巴眼睛怔怔地望着他,李元恺从包袱里摸出一小块硬邦邦的羊肉干,笑嘻嘻地道:“谁带我找到县府,谁就有羊肉吃哦!”

一名瘦小的小男孩舔了舔嘴唇站出来,举着手怯生生地道:“我不知道啥是县府,但我能找到薛郎君家!”

李元恺翻身下马,拍了拍他的脑袋笑道:“那好,就带我去薛郎君家!”

小男孩咧嘴一笑,撒丫子朝前跑去,李元恺牵着马跟着他。

渔村最南面,有一座孤零零的木屋,周围堆满了一片砖石和木材,像是刚从屋宅上拆下来。

“薛郎君!薛郎君!有人找你!”

小男孩跑进屋瞧了一眼又跑出来,跑到屋后,朝李元恺使劲招手。

李元恺将马拴好,绕到屋后,只见小男孩牵着一名少年的手,将他拉了过来。

少年身材略显消瘦,披着一件老旧黑氅,脚上革靴沾满泥土,发冠梳理得一丝不苟。

少年面色微白,鼻尖泛红,时不时吸吸鼻子,像是得了风寒,一双眼睛却是明亮有神。

“他就是你要找的薛郎君!”

小男孩指着少年大声道,一脸期待地朝李元恺伸出手。

接过肉干,小男孩欢呼一声,还不忘朝少年躬身一礼,然后蹦蹦跳跳地跑了。

少年一脸柔和微笑,目送小男孩跑远,才慢慢抬手朝李元恺一礼,淡淡地道:“不知李戍主到访,薛某有失远迎!”

薛收不失礼数,却神态漠然,拒人于外,似乎对李元恺不是很感兴趣。

上次在柳城迎奉圣旨碰面时,李元恺就领教过,这少年颇有几分清傲孤高,初到辽东上任,不与任何人亲近,连对李密梁师都几位上官,都不像其他人那样刻意结交,也就与太守崔浦能多说两句话。

李元恺不以为意,瞧瞧四周笑道:“在下特地从泸河堡赶来,有事向薛县令请教,不如我们去县府叙谈一会如何?这里站着也挺冷的!”

薛收微微一笑,淡然道:“不用了,这里就是县府,李戍主有什么话,就在此处说吧!若是觉得冷,可以过来烤火驱寒!”

薛收看了一眼他,转身朝屋后走去。

“此处就是县府?薛县令莫不是在逗我?”

李元恺望望四周,除了一间木屋,根本没有其他屋舍,连院墙都没有,四面八方寒风凛冽,刮得李元恺直缩脖子。

“薛某与不相熟的人从不说笑,这里原来就是县府,有三间大屋,薛某上任以后,觉得无用,就让人拆了,只留这间柴房,当作歇息落脚之处。”

薛收指了指小屋旁那一大堆木材和石料,走到屋后炉子旁,坐在一个小胡凳上。

李元恺左右瞧瞧,似乎没有其他凳子,索性搬了块大石头垫在屁股下,两个人围着火炉坐下。

炉子上烧着一口铁锅,里面煮着些什么东西,噗通噗通沸腾作响,冒着浓浓白气。

李元恺伸手在炉子旁捂了捂,搓着耳朵缓和一下寒意,瞪眼惊讶地道:“你把县府都拆了?那些木材和石料呢?县府其他人呢?”

薛收望着铁锅里的沸水,神情平淡地道:“区区千人渔村,要县府何用?拆下来的材料,这里的村民哪家要修补房子,就让他们搬去使用。县府里原有几名掾吏,都让薛某遣散了,薛某已经请示过崔太守,今后无需向这里派遣属员。如今整个襄平县,仅有薛某一人维持,足矣!”

李元恺不禁哑然失笑,薛收这县令当得还真有个性,一上任就拆县府遣散吏员,堂堂县令兼任一县所有职务,如此光杆县令,找遍大隋恐怕也只此一家!

屋后直面大海,辽阔无际,放眼望去,还能看见远处海天相接,海面浮冰倒映白光。

湿寒夹杂海水气息的冷风扑面,李元恺缩了缩脑袋,感慨道:“没想到薛县令的襄平倒是比我那泸河堡还要困顿艰辛!既然如此,那又何必多此一举设立襄平县,辽东本就地广人稀,百姓散落各处难以聚集。如果说是今后为了攻伐高丽做准备,那设立三座戍堡建军屯就足够了~”

薛收眼中光芒一闪,看了一眼李元恺,淡笑道:“李戍主从何处得知,天子有意征高丽?”

李元恺自知说露了嘴,眼珠一转忙笑道:“我自个儿肯定是想不到的,还是上次拜见崔太守时,崔太守指点之下才有所明悟!”

薛收轻笑道:“崔公待李戍主倒是亲厚!不错,按天子的行事风格和施政举措来看,如今突厥慑服,大隋周边也就高丽国降而又叛,屡屡挑衅,自开皇十八年先帝击高丽无功而返,高丽王上表请罪之后,安分了数年,待到今上即位,高丽已断了每年的国书朝贺,就连岁贡也年年大减,以天子的性格,他又怎么会咽得下这口恶气!”

不知为何,李元恺总觉得薛收话语里有些阴冷嘲讽,提到当今天子,有股似有似无的怨愤之感。

李元恺挠挠头,不解地道:“这和设立襄平县有何关系?”

薛收淡然地道:“天子行事,讲求场面和效率,待到他决心出征高丽时,只需大手一挥,无数大隋钱粮调往辽东,百万计的丁夫转瞬间就能在辽东筑起一座雄城!如今设立戍堡县府,都是为将来做打算,如果有必要,此处,或许将来会是大隋辽东一座海港,大隋船舰在此建造也说不定!”

“以天子的张扬性格,无中生有,浩大工程转瞬间平地而起犹如神迹,不正是他所喜好的吗?”

薛收语气阴冷,讽刺之意浓烈,似乎对天子杨广引以自豪的大手笔不以为然。

不过很快,薛收意识到自己当着李元恺的面说的有点多,平复了一下情绪,收声沉默了会,淡漠地道:“不知李戍主今日到访有何事?薛某素来惫懒,习惯午后小憩,若是李戍主无事,还请回吧!”

屁股才刚坐热就要赶人了?李元恺撇撇嘴腹诽了这家伙一顿,笑道:“是这样的,泸河堡重建,我从柳城捞了些人口过来,奈何对于民政不甚熟悉,手下也无个文吏,都是些喊打喊杀的莽汉。所以,在下来跟薛县令讨教一下这方面的问题,最好能请薛县令随我跑一趟泸河堡,亲临现场指点一下!”

薛收皱眉想了想,问道:“如今有多少人迁入泸河堡?”

李元恺伸出五个手指头:“也不多,算上八百府兵老卒,拢共也就五千人!”

这下轮到薛收惊讶了,他深深看了一眼李元恺,似笑非笑地道:“就算李戍主在辽东威名赫赫,一时间恐怕也难以聚集这么多失去田地家园的流民吧?李戍主倒是好本事!”

李元恺搓着手,颇为得意地笑道:“让薛县令见笑了,跑了一趟柳城,出了点小状况,无奈之下,在下也只得动用一点非常规手段!不过五千人我真心觉得不多,只要能把泸河堡规划好,半年之内,我有信心人口突破一万!”

李元恺信心满满,似乎胸中已有韬略,只待施行。

第四十六章 联手打造

薛收看着意气洋洋的李元恺,神色古怪地道:“泸河堡只是一座中等戍堡,戍卒三千,就算驻扎军屯户,一万人口,将近两千户,按此规模,恐怕早已超出一座戍堡规制!不知李戍主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李元恺笑道:“辽东百姓多散居,土地肥沃却无人耕种,还有大片草场,若是没有牧群也着实可惜。我想将泸河堡打造成辽东大城,吸引人口屯住周边,垦田放牧,接纳四方商旅,成为胡人在辽东交易的中心,也可成为高丽与大隋商贸的集散地。”

薛收安静地听李元恺说完,直视他忽地问道:“若依照你所言,泸河堡早已超出普通戍堡的作用,你究竟想干什么?”

李元恺面不改色,坦然地道:“辽东苦胡人久已,空有地利优势却不知善用,在下见识过契丹人的凶残,决心趁着委任一方的机会,为辽东汉人打造一座坚实堡垒,不说大富大贵,但至少能保证泸河堡军屯户和戍卒的安危温饱!毕竟,他们愿意相信我李元恺,才跟着我来到泸河堡的,这份信任,就是我的责任!”

薛收久久注视着他,似乎从这粗莽的小子嘴里听到这样一番话,觉得有些惊诧,对他的印象也有所改观。

薛收缓缓抬手揖礼,沉声道:“倘若真如李戍主所言,泸河堡一定会成为辽东百姓的福祉宝地!李戍主为百姓所谋,目光远大,薛某佩服!”

李元恺拱手道:“只是民政规划非在下所长,故而请薛县令出手相助!事后,在下一定不会亏待薛县令,想要什么报偿,尽管开口!”

薛收笑道:“报偿什么的言之尚早,不过听到李戍主对泸河堡的规划,薛某心中倒也有几分想法。李戍主请看这些~”

薛收指着炉子上的铁锅,那些噗通噗通沸腾的浆水冒着一股特殊的气味。

李元恺伸长脖子嗅了嗅,惊讶道:“是卤盐水!你在煮盐?”

薛收点头笑道:“不错!这些是取自海边滩涂下的卤水。不过辽东湾海水盐量不高,想要大量生产靠煮盐并不可取。这里的百姓通过粗浅的晒盐技法,倒是勉强能够获取一家盐量所需,只是所得粗盐成色差,杂质多。我曾经到过河东西南部的盐池,见识过一点盐田技法,若是能改良后在此处施用,靠着晒盐,或许能满足辽东一郡百姓所需。”

“自开皇三年以来,我大隋在四方分立盐池监,开放盐池盐井与百姓共用,盐与普通货物一样鼓励商办,收取市税。只是辽东偏远,关内十五文钱一斤的盐,运到辽东起码要卖二十至三十五文钱,百姓们省吃俭用才能勉强维持一家人一年有盐吃。若是辽东能自产海盐,无需太多,满足当地所需,盐价必定大减。”

李元恺顿时恍然:“不错!辽东盐价虚高不下,就是因为往关内运盐路途遥远成本太高!要是碰到战乱,盐价更是高得吓人!好主意!薛县令真是好主意!”

薛收笑了笑,又道:“只是我研究的技法还不太成熟,还需琢磨改进,等到来年入夏之后,便带领百姓挖掘盐田试试。”

李元恺摩挲着下巴,心思活络起来:“若是晒盐成功,襄平县倒是可以靠着海盐有一大笔不菲的进账!嘿嘿,不如这样,到时候我派遣人手来协助薛县令,将来襄平县的盐,就由泸河堡负责出售,还可以高价卖给胡人!哈哈,泸河堡至襄平不过一百五十里路,倒是可以联手打造成一条贸易商道!”

薛收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道:“李戍主能这么快觉察到其中利益,又怎么能说对民政一窍不通呢?”

李元恺哈哈大笑,薛收这是揶揄他呢,笑道:“赚钱的事,在下倒是略通略通!这么说,薛县令是答应与我泸河堡联手了?”

薛收站起身,远眺着大海,轻声道:“既然为官一方,自当造福一方,薛某为襄平百姓谋,义不容辞!”

李元恺咧嘴,轻笑道:“不仅如此,能一展胸中韬略,方不负生平所学!泸河堡民政任由薛县令施为,相信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薛收看了一眼李元恺,淡淡地道:“不管你将来准备做什么,最起码你现在所为,的确是在为泸河堡,为辽东百姓谋福祉,所以薛某愿意助你!但薛某也要告诫你一句,勿要把辽东百姓带向万劫不复之地!”

说罢,薛收熄灭炉火,转身走入小屋,打点一番行装,准备同李元恺一起返回泸河堡。

李元恺望着他瘦弱的背影,眯起眼睛,这家伙,似乎觉察到了一点自己心中所谋。

河东薛氏,三凤之首,长雏伯褒,果然有些名堂!

来时,李元恺已经打听清楚薛收来历。

出身河东薛氏,生父乃是前内史侍郎薛道衡,自幼过继给薛道衡从弟薛孺。

薛孺为官享有清名,与其兄皆是大隋享誉盛名的文士。

薛收与族兄薛德音,侄子薛元敬并称河东三凤,分别为长雏、鹜鷟与鹓雏,三人年少却才华闻名于世,皆乃人中龙凤,难怪崔浦谈及,都露出欣赏夸耀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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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下午,李元恺便和薛收一起返回泸河堡。

第二日,程咬金和沙木拓五人,带着八百老卒,护送两千匹契丹战马,和一万头牛羊返回营地,顿时又引起一阵轰动。

李元恺安排谢玉堂和杜义跟随薛收学习,等薛收离开时,这两人就负责管理整座戍堡的民政规划建设。

程咬金和沙木拓组织伐木队积攒木材,术里兀则带着几名匠人,准备在靠近医巫闾山的山脚下建造采石场。

好在当年修建山神祠时,由军队所建的石场废墟还在,打理一番就能重新投入使用。

尚青山和葛通则负责挑选青壮充入戍卒队伍中,不过五千多迁移过来的百姓中,只有一千二百青壮,加上之前泸河堡本地的也不到一千三百人,三千戍卒的名额还凑不齐。

不过眼下人手紧张,连八百老卒都投入到建设当中,根本顾不得训练。

整座戍堡变成了一个大工地,所有人都充满了干劲,严寒驱散不了热情。

薛收在泸河堡一住就是半月,每日天不亮就带着谢玉堂和杜义四处勘察地形,规划用地,描绘戍堡建设草图,事无巨细亲力亲为,倒是比李元恺这位戍主显得还用心。

有时望着消瘦一大截的薛收,李元恺反倒觉得挺不好意思的,不过每每谈及戍堡建设,薛收神采奕奕劲头十足,李元恺又觉得不能打扰他。

襄平小县没有薛收施展才华的地方,泸河堡倒是变成了他的用武之地,一切有薛收统管,李元恺反倒是成了戍堡最清闲的人。

年关一过,便来到大业二年正月,泸河堡度过了重建以来的第一个元日佳节。

李元恺和程咬金都是第一次离开家人在外过年,戍堡大会餐的时候,都喝得酩酊大醉,思念远在齐郡的亲人。

未等过完上元节,薛收便告辞离去,李元恺送他二十头牛五十只羊,当作这一趟的报酬,薛收倒也没有推辞,欣然收下,葛通带人将他护送回襄平去了。

李元恺在尚青山家旁单独建了一座小院,留一间屋子给程咬金,成了他们在泸河堡的家,也是他平日处理戍堡杂事的地方。

这一日,谢玉堂忙完,便匆匆赶了过来。

“戍主,您唤我?”

一进屋,李元恺招呼他围着火盆坐下,笑道:“子彦,薛县令走了,你跟老杜可还玩得转?”

谢玉堂笑道:“薛县令之才实在令属下大开眼界,他为戍堡规划好了一切,咱们只需按照计划草图,一点点施行建设即可。就连如今戍堡内的人口户数都全部登记造册,只要没有大的改动,我和老杜负责监管,想来不会出问题。”

“那就好,薛县令答应我,每月过来一趟,根据实情及时做出调整,到时候你们有问题向他多多请教!”

谢玉堂笑着答应。

谢玉堂出身陈郡谢氏旁支庶子,大隋灭陈之后,要求一部分江南士族子弟迁到河北辽东之地,但在实际操作过程中,这些江南士族子弟也可以交出大量的赎买钱,以免远迁之苦。

谢玉堂这一支因为地位低下,家中困顿,交不起赎买钱,被迫无奈只得迁往辽东。

谢玉堂今年刚行冠礼,长得一表人才相貌不俗,在那批大隋府兵中也是出类拔萃。

若非当初机缘巧合被程咬金挑了出来,恐怕他现在就成了梁师都的郡兵或者柴绍怀远堡的人了。

斟酌了一会,李元恺瞟了一眼屋外,轻声道:“子彦,你除了和老杜统管戍堡民政之外,我还需要你再做一件事!”

谢玉堂脸色一肃拱手道:“但请戍主吩咐!”

第四十七章 各司其职

李元恺轻声道:“你在新近划归戍卒军籍的青壮中挑选几人,无需太多,十人左右就可,暗中成立一支刑卫,专职负责调查泸河堡内部,也就是咱们己方内部人员!你们成立第一件事,就是暗中调查八百老卒中,有没有梁师都或者别人安插的细作!然后,范围扩大到整个戍堡,明白吗?”

李元恺直勾勾地盯着他,谢玉堂浑身一凛,急忙单膝跪地抱拳沉声道:“多谢戍主信任!戍主放心,属下一定不负重托!”

李元恺声音幽冷:“你记住,刑卫归属你直接掌控,除了我以外,无人有资格向你下令!凡是我们自己人,不管是谁,只要你对他产生怀疑,都可以暗中调查!但是你只能对内,不能对外,一般情况下,查出问题,先向我禀告。特殊情况下,你可以先将人控制,再来禀告!”

“另外,我会让葛通单独成立一支斥候队,专司负责对外情报侦察,你们两队相互监督,但不能干涉,有问题直接向我汇报,明白了吗?”

谢玉堂腰杆挺得笔直,肃然道:“属下明白!属下不会让任何一个怀有异心之人进入泸河堡!”

李元恺将他扶起,笑道:“子彦,你们五个都是第一批跟随我的人,我对你们抱有期望!好好做,将来,一定让你风风光光回归陈郡谢氏!相信我!”

“戍主!~”

谢玉堂顿时哽咽,跪倒拜首,“子彦誓死追随戍主!”

“好兄弟,起来,去吧,叫葛通来见我!以后刑卫花费你计算一下,找术里兀领取!”

李元恺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谢玉堂躬身揖礼退下。

不一会,葛通进来拜见。

“老葛,青骓怎么样了?”

葛通笑道:“青骓马已经成了马场里的小马王,连原来契丹马队中的头马,这几日都被它踢得四处乱跑!”

李元恺哈哈一笑,得意地道:“不错!这小家伙性子火爆,随我!”

闲聊了一会,李元恺收敛笑容,沉声道:“老葛,你在戍卒中挑选一批人,成立斥候队,负责打探对外情报,人数控制在二十人以内,范围暂且定在辽东,着重关注另外两座戍堡,以及高丽方面的消息!毕竟咱们现在家底薄弱,支撑不了太大花销!”

“斥候队别号‘风铃’,我要求你,但有风过,铃必警之!你和谢玉堂的刑卫相互监督,但无权干涉,有情况直接向我禀告,明白了吗?”

葛通很瘦,面颊凹陷颧骨凸出,气质较为阴沉。

他严肃地点头,抱拳道:“属下明白!请戍主放心!”

“风铃的开销找术里兀支取。老葛,你是辽东本地人,很有才干,放开手脚去做!”

葛通单膝跪地行礼,恭敬告退。

李元恺坐在屋中沉思了一会,术里兀的的脑袋从窗外探出,觍着脸嘿笑道:“戍主,属下回来了!”

李元恺招招手笑道:“进来,你这矮脚虎,正好有事跟你说!”

术里兀圆滚滚的身子费力地挤进屋,谄笑道:“戍主有好事关照属下?”

“采石场建得如何了?”李元恺扔了个水囊给他,笑问道。

术里兀抱着水囊一顿猛灌,抹抹嘴笑道:“上元之后,应该可以开工。戍主带回来的那批工匠都不错,其中就有几个老石匠,有他们的指点,进展很快!”

李元恺满意地点点头,想了想道:“等石场开工,你就可以准备一下筹建商队的事。你是奚族人,到时候跑一趟奚族部落,去见他们的酋长,告诉他,五月的时候,泸河堡开市,请奚族商队前来交易!我泸河堡,会保证奚族人在大隋境内的安全!”

术里兀一双贼眼顿时冒光,搓着手嘿笑道:“太好了!终于轮到我术老胖大显身手的时候喽!如今整个辽东的交易中心在怀远堡,咱们这是要抢他们的饭碗呢!哈哈~”

李元恺也笑道:“到时候不仅是奚族人,霫族、契丹还有突厥那里,我都会遣人相邀,再把崔太守等人请来,我泸河堡好好在辽东露一露脸面!”

术里兀拍着肥肉乱颤的胸脯,大笑道:“戍主放心,属下一定亲自带队,保证让咱们泸河堡大赚一笔!”

安排完几件重要事项,李元恺又着实轻松了一阵子。

又过了几日,临近上元节,戍堡一边紧张开工,一边准备好好欢庆一下节日。

李元恺在家中帮青骓马刷洗干净,牵着它溜达了一阵子,然后把它送回马场。

马场建在泸河堡西北方,一片广袤的草场,如今这里一片白雪覆盖,待到开春以后,又是一片碧绿草波如海。

马场边上,建有成片的马厩和羊舍,以供马群和羊群安全度过寒冬。

如今冬季,母羊大多怀孕,待到四到五个月之后,又会有一大批羊羔诞下。

戍堡内有经验的牧民不少,这一点李元恺倒是不用担心。

和青骓马道别,李元恺在戍堡内四处闲逛,看看各处工程进展。

“李戍主!”

迎面走来一位干瘦老头,原来是老伍。

“老伍,你咋下地了?不是让你好好歇息养伤?”李元恺见他走路还捂着胸口,关切道。

“躺不住,浑身直痒痒!看着外面忙成一团,我这老家伙还躺在榻上,像什么样子!”

老伍一脸不以为然,恳求道:“戍主,安排老伍干点事吧!总这么闲着,被老弟兄们笑话!都是些皮外伤,老爷们不碍事的!”

李元恺笑了笑,知道他闲不下来,想了想道:“那好吧,铁器作坊还没建好,你先跟我去看看!”

来到戍堡靠近山坡的一处风口凹地,这里将会是泸河堡铁器作坊所在。

作坊没有立即开工的必要,所以建设进展缓慢,等过了上元节,再有半个月左右时间,应该能建好。

“老伍,你跟我来看看!”

李元恺带着老伍来到作坊旁,有一堆干草像是盖住了什么东西。

把干草拨弄开,露出下方的物什。

“这是?”

老伍蹲下身,望着盘成一圈的巨大粗铁链,沉重无比,用手轻轻触碰着冰凉的铁链,惊讶道:“此寒铁索倒是少见!”

李元恺笑道:“这是契丹巨人,大贺摩延的铁锁链,近二百斤重,当日将摩延斩首后,我便请韦总管将其运回柳城,这么大块好铁可不多见,不能浪费了。老伍,我把它交给你,等你作坊建好,你的伤也好了,这就是你的第一件差事!”

老伍笑道:“不知戍主想将其打造成什么?”

李元恺略一沉吟,问道:“如果用你最好的手艺,将其打造成横刀,你估计能打出多少把?”

老伍琢磨一阵,说道:“若打造横刀,三十把应该不成问题。不过考虑到损耗,二十六七把应该能保证!”

李元恺笑道:“那就尽量打出二十八把来,凑个星宿吉数!”

老伍干脆地应了一声,喜滋滋地抚弄着那一坨沉重的铁索,像是捡到宝贝一样高兴。

“老李!老李!”

正说着,远处响起程咬金的破锣嗓,只见黑胖子一阵风似地跑了过来。

“崔太守从柳城传信给你!”程咬金挥舞着手里的书信。

李元恺拆开,三两眼看完,苦笑道:“崔太守邀我去柳城一起过上元节,还说等节后,要带着妻女出城冬猎,让我作陪!我还准备在戍堡和大伙一起高兴高兴呢!”

程咬金黑脸笑道:“好事呀!能见到亲眷,说明老崔拿你当自己人看待!你忘了上次我怎么说的,老崔这家伙,对你心思不浅,你可得当心喽!”

李元恺无奈,沉吟了会,说道:“既然是崔太守相邀,我不得不跑一趟。咬金,你不能走,留在戍堡主持大局,我带着老葛和沙木拓,再带上几个弟兄去好了。”

程咬金拍拍胸脯:“你尽管去好好玩耍,家里有老程照看,妥妥的!”

第四十八章 崔浦心思(一)

大业二年,正月十五,上元祥瑞,风雪停息,初阳温煦。

柳城内一片欢庆喜意,商铺酒楼张灯结彩,早早挂出准备好的彩灯和灯谜长联,就等今晚的观灯赏景,共祝节庆。

上元节可谓是大隋最盛大的节日,每当节日到来,天下大庆,普天同乐。

若是碰上重大年头,盛况更是空前。

就像去岁新皇即位,改元大赦,四方使臣齐入大兴城朝贺,等候觐见的使臣队伍排列在朱雀大街上,绵延七里之长。

入夜灯会,朱雀大街摆满戏场,数万百姓参加歌舞,当真是万方来朝,举国欢庆。

边地郡城自然比不得帝国两京那般繁华举世瞩目,但节日的气氛依然热烈欢闹。

刚刚经历过一场劫难的辽东百姓,亟需节日喜庆来抚慰创伤,冲散忧愁,重新燃起生活的热情。

从清早开始,就有大批的百姓涌入城中,街道上摩肩接踵,人声鼎沸,百姓们逛街采买货品,等候黄昏之时的灯会开启。

边城重地,当然不能像大兴城和洛阳那般,每逢上元佳节,便取消宵禁,狂欢三天。

郡府早已张贴布告,仅在正月十五这一日的夜晚,将宵禁推迟至寅正,也就是凌晨四时左右。

虽不是通宵达旦的庆贺,但也足以让辽东百姓好好热闹一场。

太守府后宅内,崔浦今日心情不错,趁着天气难得放晴,冬寒渐消,哼着小调在书房找了本杂谈笔记,悠然地坐在后园中,一边品茗一边看书。

一名三十多岁的妇人从内宅走出,身后跟着两个贴身婢女。

妇人穿着色彩艳丽的衫群,裙带系在腰线以上,外披软裘披肩,身材匀称容貌姣好。

她便是崔浦之妻,卢芸,出身范阳卢氏,父亲是当朝门下省给事黄门侍郎卢宝泰,卢芸是卢宝泰的庶出女儿。

卢芸母亲只是卢宝泰的侍妾,已经亡故多年。

见庭院道旁还有些积雪,卢芸便让婢女重新打扫,走到丈夫身边坐下,掖了掖软裘,忍不住抱怨道:“去什么地方不好,非得来辽东,这等苦寒的边地,换作你那两位兄长,他们才不会来!也就你,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然主动上表跑来,和契丹人打仗不说,现在又任了太守,这下可好,还不知道要在这鬼地方待几年呢!依我看,这官不升也罢,还不如待在大兴城做个清闲小官,说不定咱们家现在都搬去洛阳了呢!”

卢芸自从踏上辽东之地,经受过凛冽北风吹拂,见识了塞外蛮荒风光,便一直喋喋不休地埋怨丈夫。

起初崔浦还耐着性子跟她解释,听得多了,崔浦也没了耐心,干脆装聋作哑,斜瞟一眼妻子,捧着书转了个方向,继续悠闲地品读。

唉声叹气了一会,卢芸也知事已至此,总不能让丈夫辞官归乡,也只能振作精神勉强接受事实。

只是她从小长于繁华之地,初到辽东,有些不适应塞外的荒凉和严寒,特别是柳城北面听说就是契丹人的地盘,更是让卢芸想起时就觉得胆战心惊。

“你说,契丹人是不是像传闻中那样,身高丈许,眼如铜铃,四肢如立柱,尖牙利齿茹毛饮血,个个凶神恶煞,听说他们连人都吃!”

卢芸越想越觉得害怕,一把抓住崔浦的胳膊,反倒是把崔浦吓了一跳,书本都掉地上。

崔浦捡起书本拭去泥雪,哭笑不得地道:“你都是哪里听来的混账话?妇人愚见,可笑!好歹你也是望族之女,从小读书习文明智,你说说,世上有这样的人吗?就算是胡人蛮夷,再凶恶,不也还是人?那大贺摩延号称辽东第一猛士,身高九尺,体重五百多斤就足够吓人的了,那等体格就算在胡人中也极其罕见!”

卢芸瞪大眼睛惊骇万分:“天呐!五百多斤,那简直就是一头蛮兽吧!”

崔浦冷笑道:“再凶残厉害,还不是死在我大隋猛将刀下!”

卢芸平复了一下情绪,怀疑地道:“就是你这两日挂在嘴边的泸河堡戍主李元恺?他真有那么厉害?我听说,朝中有人说他是韦云起的亲信,韦云起为了举荐他,故意夸大功劳的!”

崔浦放下书本,撇嘴鄙夷地道:“定是哪个朝臣家中愚妇传出的谣言,也就你们这帮成天没事做的妇道人家,才会相信!就算李元恺是韦云起的亲信,没有实打实的功劳,天子怎会下旨擢升他为一堡之主?辽东之重,天子怎会不知?如杨万项那般的废柴,天子是绝对不会允许再出第二个!说句犯忌讳的话,天子疑心不弱于先皇,光凭着功劳簿和战报上的寥寥数言,你以为天子就会相信?天子在江都当着众臣之面,对辽东大战的人员进行封赏,就说明他认可了这一战的功劳,认可了韦云起的奏报!”

卢芸恍然大悟般地点头,又不轻不重地捶了崔浦一下,白了他一眼道:“我还不是担心辽东安危,才有此疑问嘛!毕竟咱们一家都在柳城,这里又被契丹人攻破过,睡觉都睡不踏实!”

崔浦捋捋须笑道:“这你就多心了,柳城之败全在于杨万项那个蠢材,若不是他不自量力出城迎战,契丹人根本没机会破城!我崔浦虽非武将,但也知据城自守的道理!况且,嘿嘿,不怕你笑话,如今辽东周边蛮族或许不知我崔浦,但绝对知道李元恺之名!有那黄狮儿坐镇辽东一日,胡蛮之辈恐怕不会再敢犯境!”

卢芸看着丈夫信誓旦旦的样子,有些将信将疑:“区区一人一将,有那么玄乎吗?”

崔浦笑了笑,颇为感慨地道:“疆场之上,强者为尊!李元恺之勇猛,足以冠盖当世!沙场拼杀的儿郎,皆是刀头舔血之辈,他们最敬佩的,就是李元恺这般睥睨疆场的豪雄!跟在这样的绝世猛将身边作战,哪怕柔弱如妇孺,也会被激起凶性!就如突厥人感叹的那样,软脚羊也会变成恶狼!呵呵,辽东蛮狮,紫眸神将,绝非虚名!只有在战场上见过他是如何斩将夺旗,才知道天下间竟然真有如此雄杰的男儿!便如楚之霸王,汉之霍骠骑,三国之温侯,冉魏之武悼天王,我中原汉人,每隔百年,总是会有盖世无双的英雄出现!”

卢芸满脸不可思议地望着丈夫,摇头嘀咕道:“越说越离谱!听你之言,不过是个比颖儿大不了几岁的少年郎君,怎会有这般神奇?不过,我倒还从未见你如此称赞过一个年轻人,这样的少年英雄,我还真想见见!”

崔浦笑道:“等会你就可以见到他了,我邀他今日一同前来过上元节,明日陪我们一家出城冬猎!”

卢芸先是讶然,怔怔地看着丈夫,捂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反倒是把崔浦弄得莫名其妙。

卢芸紧挨着丈夫,低声笑道:“你老实交代,究竟打得什么主意?在大兴城时,你几乎不许哪家少郎到咱们家拜访,琳儿和颖儿,可被你捂得死死的!生怕被哪家少郎惦记!”

崔浦被妻子揶揄,没好气地哼哼道:“就算我藏得再死,琳儿还不是跟郑元琮的儿子定了亲?父亲当初没经过我的同意,就做主将琳儿许人,这次颖儿的婚事,我这当爹的一定要亲自过问!”

卢芸拍了丈夫一下,轻笑道:“琳儿能嫁给荥阳郑氏,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郑元琮可是成皋郡公,他的长子今后起码有个县公爵位可以继承,琳儿嫁过去就是诰命夫人!不过,既然你对李元恺评价如此高,说来听听,他究竟怎样,是何出身门第?”

崔浦喝了口茶,老神在在地道:“别急,现在八字还没一撇,我也只是暂时留这么个心眼,到底成不成还难说!只是这小子值得结交,我崔家与他结下善缘,不是一桩坏事!咳咳~至于家世,他是陇西李氏出身,祖上和唐国公同属一脉,都是西凉武昭王之后。只不过他这一支是庶出,逐渐也就没落了,辗转流落到襄国郡龙岗,听说他祖母是皂隶女出身,母亲也只是寻常农户女子。”

卢芸越听眉头愈紧,迟疑道:“这么说,他也只是寒门出身,陇西李氏族人身份,完全不值一提呀!”

崔浦捋须不以为意,笑道:“如今看来,就算他有族谱为证,陇西李氏的身份也对他毫无作用!可是,将来一旦得势,别人就会忘记他李氏旁支庶子的身份,而把他看作是陇西李氏另外一支门阀豪族!这天下,世家门第的确重要,能让人一出生就高人一等!可是有些人,当他的能力足够强悍时,无需门阀背景,也能成势,或者说,他本身就具备了成为门阀的底蕴!只要他身边聚拢足够多的人,有足够多的势力能量为他所用,再掌握足够多的利益之时,他自然就成了一座庞大门阀!”

“两汉以累世公卿、经学世家而成豪族,魏晋又以九品选官法奠定门阀根基!而南北分立以来,关陇更是以军武起家,开创三代王朝!当今之世,以军功武力跻身世家行列并不少见,而李元恺更是武人中的顶尖者,将来进入天子视野,必受重用!呵呵,我也只不过是提前进行一点小小的投资罢了!”

第四十九章 崔浦心思(二)

卢芸望着丈夫自鸣得意的样子,有些好笑,拍了他一下笑道:“你怎知他一定会进入天子视野?还能受重用?天下间有本事的人多了去,也不见得谁都能爬上高位!”

崔浦捻须神秘一笑,轻声道:“首先,李元恺有真本事,再过几年,大隋沙场武将中,能与此子争锋者几乎没有!其次嘛,呵呵,你可知为何我会上表主动跟随韦云起来辽东?”

卢芸白了他一眼,娇嗔道:“跟我还卖关子!快说!”

崔浦握住妻子的手,在她耳边低声道:“数月前,我在大兴城时,有一次前往京兆郡府办差时,偶然间听到京兆尹、安德郡王杨雄,跟章仇太翼老先生的谈话!”

卢芸顿时来了兴趣,忙道:“就是那位随侍先皇左右,如今又被天子倚重的方士?听说他神算无双,可参天机!多少世家门阀想请他卜算一卦而不得,在民间更是被传为神仙!”

崔浦笑了笑,一脸敬佩地叹道:“章仇老先生学究天人,乃当世奇人大能,非我等凡俗能够揣测!更重要的是,老先生乃仁义智者,心怀天下苍生,深得两朝帝王倚重,却不攀权弄势,所谏之言皆是为国为民,所荐之人皆是才德兼备!”

卢芸笑道:“快说说,你听到老先生和安德郡王说什么了?”

崔浦回忆道:“那日,我在文房抄录公文,老先生和安德郡王正好在屋外花园闲谈,他二人似是以为后院无人,便笑谈无忌。我先是听到,老先生因弟子获救一事向安德郡王感谢,我一听就大感兴趣,从未听说老先生收了徒弟,便躲在房中窃听。”

“然后就听到他二人谈起了辽东战事,才知老先生收了两个徒弟,大徒弟如今在齐郡张须陀处效力,二徒弟在老先生的安排下,前往辽东相助韦云起!”

“你是说,李元恺就是章仇老先生的徒弟?”卢芸诧异不已。

崔浦笑着点头,又道:“老先生言语之间对他的二弟子赞赏有加引以为豪,安德郡王则笑称老先生又为大隋培养一位栋梁之才!事实证明,从先帝时代起,老先生举荐的人无一不是贤良之才,而经由他亲手调教出来的弟子,又是何等人杰,天下还不得而知!”

“于是,我便留了个心眼,离开京兆府后,一边忙着上表,一边多方活动,最终让我成功得到了辽东总管府长史一职!呵呵,韦云起既然是老先生推荐,此战又得到陛下重视,获胜想来不难,跑一趟辽东纯粹就是跟着捞取功劳,就看受不受得了辽东的偏远和苦寒了。”

“清河崔氏如今没落,有限的资源父亲都投注在两位兄长身上,我若不想办法出头,一辈子注定只能在大兴城当个闲散小官。与其这样,不如跟着跑一趟辽东,一来赚点功劳给自己履历上添几笔,二来若是能够结识一位将来大隋的骁将,引为助力,不管对清河崔氏还是我本人,都有莫大好处!李元恺现在奇货可居,我便做那吕不韦,在他尚处微末之时扶助一把,将来,他会对我感恩戴德!”

崔浦望着妻子淡笑道:“等到了辽东见到他本人,亲眼见证他威震突厥契丹之后,我便更加坚定这个心思!此子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又有章仇老先生在朝中引为助力,只等一个进入天子视野的机会,他便会乘风而起!”

卢芸听明白了丈夫的话,怔怔地看着他,叹息一声道:“这么多年没见你争过,原还以为你无心官场!没想到,你终究还是不甘平庸”

崔浦坦然地笑道:“身为世家子,又有哪个不想世代高门显贵,成为家族倚重的柱石?清河崔如今只凭父亲支撑,要不了几年,等父亲一走,我那两位兄长怕是担不起清河崔氏的名望!以前我不争,对他们处处忍让,是不愿闹得家族不宁,现在机会放在眼前,我又怎能放过?况且,多年来你一直受两位嫂嫂的气,她们见我官职低微,便对你冷言冷语,如今我为自家谋划,还不是想为你争口气!”

卢芸心中感动,倚入丈夫怀中,柔声道:“这些小事,我从未放在心上,咱们衣食无忧,所求者无非平安二字,不管你如何筹谋,自身安危才是首要!”

崔浦揽住妻子纤腰,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卢芸脸色微红嗔怒地捶了他一拳,夫妻俩轻笑着说些体己话。

“对了,咱们刚到柳城,就听到李元恺打伤卢惇武的事!卢惇武也是范阳卢氏出身,按照辈分应该唤我一声姑母,这件事不会有影响吧?”

卢芸蹙眉说道。

崔浦不在意地道:“无妨,你是范阳卢氏北祖正房出身,那卢惇武不过是个南祖偏房庶子,八竿子打不着,你不用理会!卢惇武投靠柴氏,不自量力敢招惹李元恺,那是他自己找死!如今辽东官场三分天下,梁师都牢牢把控郡兵统管辽东治安,柴绍叔侄左右逢源,但更倾向于梁师都,通定堡粮草兵员被梁师都捏住要害,也不得不听命于他,阳武县令郭子河又与梁师都关系亲密,他们这一系,如今在辽东可算是最大势力!”

“通守李密身份清贵,往来者也只有广都县令柴孝和。李密倒也聪明,他自知自己出身关陇,家世显赫却被天子所猜忌,行事素来低调,辽东事务也极少插手,算是中间派系。”

“而我这太守虽然是一郡主官,无奈掣肘太多,能调动的也只有李元恺的泸河堡。梁师都等人想要打压李元恺,就是变着法削弱我手中力量,李元恺狠狠还击,也是在为我支撑脸面!”

卢芸担忧地叹息一声,说道:“真搞不懂你们这些男人,争权夺利勾心斗角,动不动就喊打喊杀,却还一个个趋之若鹜!哎~”

正说着,内宅里走出两名襦裙少女,个头高些年岁稍长的,是崔浦大女儿崔琳,只等明年满十六岁后,就嫁到荥阳郑氏。

个头矮些,眉眼娟秀柔柔怯怯的是小女儿崔颖,还是个将满八岁的小姑娘。

见到女儿,卢芸有些羞涩地急忙从丈夫怀里挣出,崔浦倒是抚须哈哈一笑。

崔琳性子泼辣些,大着胆子调笑道:“难怪寻不到娘,原来是在此处和爹爹说悄悄话!”

崔颖性格要安静柔弱些,浅笑依依,秀眉如弯月,双眸似映雪。

卢芸羞恼地喝叱崔琳一声,后宅响起一阵欢笑,一家四口其乐融融。

第五十章 上元佳期

申正时分,下午四点左右,李元恺一行赶到了柳城。

太守府门前,李元恺略一犹豫,停下整理一番衣冠。

“咋样?”

李元恺扯了扯新买的襕袍,扶了扶头顶鹖冠,神色略有些不自然,眼睛顾盼左右,面对着沙木拓和葛通问道。

为了赴约,一进城李元恺就先跑到成衣店置办了这身新行头,还特地买了一顶武人流行的鹖冠将头发束好,第一次着冠有些不太适应。

沙木拓和葛通相视一眼,沙木拓吭哧半天,憋出一句:“挺好看!”

葛通搓着下巴,忽地道:“戍主好像有些紧张?”

李元恺嘴角一扯,故作镇定地道:“胡说!我有何紧张的?”

葛通黑瘦脸上笑得有些猥琐,低声道:“听闻,崔太守的两位千金也一同来到辽东”

葛通朝沙木拓和身后十名弟兄抛了个诡异眼神,惹得大伙一阵哄笑。

李元恺狠狠瞪了一眼这些煽风点火瞎起哄的家伙,吸了口气,镇静一下情绪,带着诸人朝太守府大步走去。

太守府门房一见是李元恺,一面差人去禀告崔浦,一面赶紧将他迎了进去。

“哈哈~我还说你小子怎么迟迟不到,要是失约,崔某定当亲自杀到泸河堡踢你小子的屁股!”

一阵畅快大笑声从后宅传来,只见崔浦和卢芸联袂相迎。

卢芸听丈夫话语粗陋,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又赶紧面带微笑,朝这位备受丈夫推崇的少年人细细打量。

见李元恺龙行虎步,走路生风,身量高大壮实,卢芸也禁不住在心中惊呼一句:好一位英武雄壮的少郎!

李元恺赶紧快步迎了上去,躬身执晚辈礼仪,恭敬地道:“李元恺拜见崔太守及夫人!这是晚辈带来的一点小礼物,恭祝崔太守及夫人上元安康!”

沙木拓和葛通还有十名随行戍卒大声见礼,献上此行带来的礼物,一块完整的白狐裘,一头堡里刚猎得的獐子。

崔浦抚须连连点头,欣然笑纳,示意管家收下,笑道:“各位辛苦了,快随管家去歇息用饭。”

李元恺向崔浦道了一声谢,然后挥挥手示意众弟兄跟崔府管家退下。

卢芸见李元恺手下的人一个个面貌粗犷,魁梧挺拔,腰悬横刀透出一股剽悍之气,不由暗暗心惊,这些一看就不是善类的凶狠汉子,竟然对一位少郎服服帖帖,心中不禁对李元恺愈发好奇了。

崔浦抓住李元恺的手腕,拉着他往正堂走去,笑道:“算你小子有口福,你伯母从关内带了不少食材,卢氏那边又送了我不少好酒,这两日咱爷俩可以痛饮一番!”

李元恺眼角瞥了瞥落在后面的卢芸,摸摸鼻子低声笑道:“伯父莫非忘记了,小侄还是个孩子,不能饮太多酒”

崔浦鄙夷地冷哼一声,指了指他头顶鹖冠,冷笑道:“都戴上这玩意儿了,还跟我这装模作样?看你这模样身材,就算说你二十岁也有人信!臭小子,在泸河堡没少喝吧?我跟你说啊”

崔浦脸色变得诡异起来,偷瞄一眼跟在身后的妻子,凑近李元恺嘀咕道:“我跟你说啊,喝酒归喝酒,可别碰女人,你还小”

李元恺咧咧嘴尴尬不已,苦笑地小声道:“小侄明白!小侄武艺还未大成,当以滋养精血为主~”

“明白就好!”崔浦偷偷朝他竖了个大拇指,对他的思想觉悟深表满意。

只是李元恺觉得,崔浦这厮的模样甚是猥琐。

卢芸在后面好笑地看着丈夫和李元恺凑在一块嘀嘀咕咕,也不知道他们说些什么,不过看样子,丈夫的确非常欣赏这位少郎,他们关系很是亲密。

正堂宾主而坐,闲聊了一会,卢芸带着两位女儿从后宅而来。

见两位娉婷袅娜的少女跟在卢芸身后,李元恺慌忙起身,有些手足无措地揖礼。

“哈哈~元恺,这是我两位女儿,长女崔琳,小女崔颖,你们都是年轻人,可以认识交流一哈!”

崔浦笑呵呵地介绍,捋须有意无意地瞥了眼李元恺又笑道:“琳儿年岁长于你,已与荥阳郑氏定亲,颖儿与你倒是相差不了几岁”

李元恺觉察到崔浦眼神中的异色,心中暗暗翻了个白眼,这老崔究竟是几个意思?

没想到父亲当着客人面说到自己的婚事,崔琳脸色微红嗔怪似地瞪了父亲一眼,又好奇地打量一番李元恺,笑嘻嘻地道:“你就是父亲常提起的李元恺?听说你年纪不大,本事不小,如今还当了戍主?柳城百姓都传闻你很厉害,是不是真的?我看你的模样也很寻常嘛,就是长得高大了些!”

崔琳生性活泼,也不怕生,坐在母亲身边朝对面的李元恺笑问道。

卢芸轻轻拍了她一下,笑着喝道:“琳儿不许无礼!”

李元恺笑着拱手道:“百姓抬爱,些许赞誉,不足挂齿!”

崔琳扮了个鬼脸“咦”了一声,撇嘴笑道:“明明是个武人,却学得文绉绉说话,酸是不酸?辽东百姓都说是你打跑了契丹人,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还是说,你是用嘴皮子把敌人赶出辽东的?”

“这”

李元恺顿时傻眼无语,没想到崔琳牙尖嘴利这么会说,挠挠头无奈苦笑。

崔浦饶有兴致地看着女儿一张利嘴说得李元恺哑口无言,能见这小子吃瘪,也是一件趣事,丝毫没有替李元恺开脱的打算。

卢芸倒是觉得女儿有些无礼了,沉下脸轻喝了一句,崔琳才吐吐舌头笑嘻嘻地闭嘴。

崔颖小脸红扑扑,似乎是父亲那一句“颖儿与你年岁相差无几”,让她敏感的心觉察到一丝父亲的用意,顿时羞怯不已,脸蛋染上红霜,低着头一直不敢正视对面的李元恺。

用饭之时,李元恺不敢多说话,生怕被能说会道的崔琳怼得难堪,只是频频与崔浦举杯对饮。

若非今夜郡府几位主官还要登城楼与百姓一同赏灯,崔浦定要将李元恺灌醉才肯罢休。

饭后,夕阳西沉,天色微暗,冬寒凉气复起,却挡不住辽东百姓涌入柳城观灯的热情。

崔浦和卢芸将两个女儿送出门,她们将在李元恺的护卫下,一起去城中赏灯游玩,然后又一同回府,今夜李元恺也将在太守府落脚过夜。

崔浦则要带着夫人,前往城楼主持郡府酒宴,进行官方活动。

两位少女披上暖和的软绒披风,手拉手兴高采烈地跑上大街,汇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流连在各家摊铺商铺前,兴致勃勃地采买着各种小玩意儿。

李元恺带着众位弟兄紧跟在身后,走了一会,李元恺朝葛通使了个眼色,葛通会意点头,带着五个弟兄消失在人流中。

望着两位少女如鸟儿出笼般欢快,李元恺脸上也不禁露出笑意。

街道两旁挂满的彩灯,将夜色照映得五光十色,满街百姓欢声笑语气氛热闹,李元恺心里也感觉到阵阵放松,这便是盛世下幸福的生活吧,能让人忘却烦恼与忧愁。

崔琳跑进一家西域商人开的珠宝店内,挑挑选选好半天,崔颖似乎不太喜欢那种奢华的饰品,待了一会就独自出来,走到街旁一处琳琅满目售卖各种有趣小玩意的摊铺前,兴致勃勃地挑选起来。

摊主是一位辽东大娘,乐呵呵地向崔颖介绍着。

崔颖挑了一件颇为精致的银丝头钗,又挑了一个憨态可掬的泥偶娃娃,似乎犹豫不决究竟该买哪一个。

“既然喜欢,两个都买了吧!”

李元恺见她站在摊铺前好一会,走过来瞧了一眼,笑道。

崔颖没想到自己引起了李元恺的注意,吓了一跳,低着头有些羞怯地小声道:“我荷包里的钱不够,还要给爹爹娘亲买点礼物”

李元恺在摊铺上扫了一眼,拿起一个没有着色的灰扑扑泥偶小人,咧嘴笑道:“你瞧这个家伙,像不像我?呵呵,这三个我买了,那两个送给你,这个丑的,我自己留着!”

崔颖急忙摆手道:“不不~不成的,怎能让你花钱”

“没事!”

李元恺笑了笑,不由分说地向摊主大娘问清楚了价格,爽快地掏钱付账,将三件小玩意装在大娘送的小囊里,递给崔颖。

“就劳烦颖姑娘拿着,等我走的时候,你把那个丑小人给我就行!”

崔颖只好接过,小声地道:“谢谢李公子!”

大娘看着摊前的少男少女,取下挂在草垛上最大最亮的一盏彩灯,和蔼地笑道:“小娘子,这位少郎君,若是能猜中这彩灯上的灯谜,这盏灯就送给你们了!”

李元恺接过一瞧,彩灯上挂着一张灯谜,谜底用红纸遮住。

“堂前池边两残花?”李元恺浓眉紧皱念叨出来,头疼地苦笑道:“颖姑娘见谅,这我恐怕帮不了你了!”

崔颖一双倒映彩灯霓虹霞光的清澈眼眸露出思索之色,她略微一想,浅笑柔声道:“堂前池边两残花,应该是打一节气之名。‘堂’取前半部,取‘小’,‘池边’取‘氵’‘残花’取‘艹’头,我猜,应是夏季第二个节气,‘小满’!对吗?”

李元恺撕掉红纸,谜底果然写着小满二字!

“颖姑娘果然博学!”李元恺佩服地笑赞,将彩灯递给她。

崔颖白皙的脸蛋在彩灯映照下更显娇红,她羞涩地笑了笑,接过漂亮的彩灯,眼眸里尽是欢喜。

大娘和声笑道:“姑娘,快去放灯去吧!放了彩灯许了心愿,将来就能找到称心如意的郎君呢!”

大娘饶有深意地看了一眼李元恺和崔颖,还一个劲地偷偷朝李元恺使眼色,弄得李元恺尴尬地挠头傻笑。

崔颖顿时羞怯的满脸红霞,向大娘道了一声谢,就低着头跑进珠宝店,找姐姐崔琳去了。

李元恺朝大娘揖礼道别,带着几位弟兄等候在店门口。

很快,葛通回来了。

“禀告戍主,打听清楚了,城楼上,崔太守夫妇,通守李密,梁师都等人都在!还有柴绍叔侄!柴绍带着一千多怀远堡戍卒而来,带来了大批货物,听说怀远堡的贸易搞得不错,柴家的商队在辽东名头正响!”

李元恺眯着眼远眺一眼高高的城楼,只见上面灯火辉煌人影绰约,看样子宴会很是热闹。

“行了,我知道了,不去管他。再玩一会,我们就送两位小姐回府!他们怀远堡搞自己的,等咱们泸河堡开市,也不会比他们差!”

李元恺淡淡地说了一句,扶住腰间敛锋刀,等崔琳和崔颖出来,继续护卫两位姑娘慢悠悠地逛街赏灯。

大业二年的上元节,华灯初上夜未央,金风玉露难相忘

第五十一章 契丹临城

李元恺等人在太守府歇了一夜,第二日一早,收拾妥当准备和崔浦一家出城冬猎游玩。

李元恺和弟兄们早早准备好,等候在前院,却迟迟不见崔家女眷出来,也只好耐着性子候着。

李元恺心中苦笑,果然古往今来女人出门就是麻烦,不过是出城打个猎,欣赏开春之前的最后一场雪景,有必要弄得府中鸡飞狗跳吗?

卢芸指挥着管家婢女仆人收拾各种东西,马车都有好几辆,太守府里闹哄哄乱作一团,李元恺晒着温煦的阳光,打了个哈欠,考虑着是不是先回去睡个回笼觉再说。

直到冬阳高挂头顶,卢芸才带着两个女儿走出内宅,准备出门。

崔浦也慢悠悠地从书房走出,看着一脸无奈郁闷,哈欠连连的李元恺,捻须颇为自得地笑道:“学着点吧小子,今后有了家室,和妇人一同出门,用不着这么积极,该慢就得慢,要不然有得你等!”

李元恺拱拱手,心中却是暗暗嘀咕,我倒是想偷懒呀,谁叫天不亮卢芸就差人一趟一趟地跑来问,行猎要准备些什么,带些什么。

问来问去,除了李元恺交代的一些必需品,卢芸母女差不多要搬空半座太守府。

李元恺瞧着头疼,又不是在野外长住,哪里用得着这么多东西,无奈苦笑又不好得劝说,只能由她们去。

崔颖披着一件鹅黄色织锦软缎斗篷,愈发映衬她粉白的肤色,只是鼻尖微微泛红,拿着一块绢帕捂嘴打了个喷嚏。

李元恺朝她看来,笑道:“颖姑娘莫非是害了风寒?这几日冰雪消融,别看天空放晴暖阳高照,实则气温很低,可千万要注意保暖防寒。我昨日送到府上的狐皮裘,正好适合颖姑娘做件披风,十分暖和,姑娘可以试一试。”

崔颖脸蛋微羞,点点头细若蚊声地道:“崔颖知道了,多谢李少郎!”

李元恺还想跟崔颖说说话,崔琳不知道何时从身后蹦了出来,揽着小妹仰头望着李元恺,笑嘻嘻地道:“李少郎好像很关心我妹妹嘛?”

李元恺镇定自若地微笑道:“崔公待我如子侄,琳姐和颖妹妹便如我自家姐妹,关心不是正常的吗?”

崔颖羞涩地低头绞着手指,崔琳皱皱鼻子,撇嘴冷哼道:“你这人年岁不大,脸皮倒是挺厚,也挺会哄人!哼~谁是你琳姐?还颖妹妹区区一块狐狸皮就想把我妹妹拐跑?做梦!”

崔琳白了李元恺一眼,拉着崔颖走开,还在她耳边嘀咕道:“小妹,姐姐跟你说啊,这人和那些膏粱子弟一样,就会花言巧语哄骗人,你可千万当不得真!别看这家伙五大三粗模样像个老实憨厚人,其实心里鬼着呢!听姐姐的,可不能上他的当!”

崔琳一边在妹妹耳边嘀咕,一边像防贼一样瞟过李元恺,拉着崔颖跑到崔浦和卢芸身边,离李元恺远些。

李元恺面带微笑,暗地里后槽牙咬得咯咯响,嘴角一阵抽搐,崔琳这小妮子说的坏话,他可是一丝不落地听见了,还不知道崔颖会不会听她姐姐胡言乱语。

太守府门前停了五辆马车,崔府二十名护卫加上李元恺带来的人,一行队伍准备出发。

崔家女眷蹬车,崔浦和李元恺翻身上马,便在这时,北城楼上突然响起了急促的金鸣之音,紧接着是一声声沉闷的鼓声回荡,短促的节奏中带着一股惊慌之感!

李元恺皱眉,这是城楼警钟振鼓的响声!

通常只有城楼发现敌军犯境,才会敲响警钟,振鼓不断,警示全城!

卢芸和崔琳崔颖纷纷从车厢探出头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崔浦也一脸讶异,他自然知道钟响鼓振代表着柳城外发现敌情,这才是让他感到迷惑的地方。

辽东现在一片太平,柳城这里又怎么会出现敌人?

莫非是

一匹快马从北城楼赶来,是一名值守城门的郡兵,慌张滚落下马,单膝跪地焦急道:“启禀太守,北门外发现大批契丹骑兵,不下三千骑,正向柳城而来!梁都尉请太守速速登城楼商议!”

“什么?契丹骑兵?”崔浦脸色大变,急切地喝道:“可看清楚了?当真是契丹人?”

报信郡兵苦笑道:“看清楚了,我等辽东军民对契丹人无比熟悉,绝不会有错!”

卢芸和两个女儿顿时吓得花容失色,崔府护卫也是一阵阵骚乱,唯有李元恺和他手下弟兄镇定自若,面不改色。

崔浦一咬牙,挥手喝道:“管家和崔府护卫速速保护着夫人小姐从南门撤离,元恺与我赶赴北城楼,看看究竟怎么一回事!”

李元恺却是制止道:“不可!崔公勿急,倘若真是契丹人攻城,柳城周边没有地方是安全的,反不如坚守城池!夫人和小姐可同去北城楼,有崔府护卫和我手下弟兄保护,李元恺可以保证她们平安!就算要突围,我也会护卫夫人和两位小姐周全!”

崔浦拍拍脑袋,苦笑道:“是我糊涂了,躲哪里都不如跟在你身边安全!好吧,我们同去北门!”

卢芸和女儿同坐一辆马车,崔府护卫跟随,管家和仆从则收拾东西,留守府宅。

当众人赶到北门时,契丹兵再次犯境的消息已经传开,顿时使得满城百姓恐慌。

昨日才是上元节,刚刚度过一个欢庆热闹的夜晚,怎知今日一早,柳城就再度面临契丹人的威胁!

大批的百姓还未来得及出城,就被滞留在城内。

因为不清楚柳城周边是否还有其他小股契丹骑兵游弋,崔浦听从李元恺的建议,封闭城门严禁出入,加派郡兵维持城内治安,安抚百姓以免出现大规模恐慌暴乱事件。

北城楼上,都尉梁师都,柴绍叔侄,郡府大小官员皆在,闹哄哄乱作一团,崔浦一家和李元恺登上城楼。

见太守到来,众人顿时有了主心骨,围着崔浦吵吵嚷嚷,惹得崔浦不胜其烦大声怒喝,才制止了郡府官员的慌乱。

沙木拓和葛通带着十名弟兄跟在崔家女眷身边,李元恺面色淡然地朝梁师都和几名郡府官员拱手致意,没有理会柴绍叔侄,一手扶刀站在城楼边上,朝北面望去。

果然,远处旷野中沙尘扬天,大批契丹骑兵缓缓朝柳城而来,人数不下三千。

“崔太守,眼下城中有一千郡兵,还有柴戍主带来的一千多怀远堡戍卒,拢共两千多兵力。我们初步商议的意思,一边坚守城池,一边向三座戍堡调兵,其中泸河堡距离这里最近,半日之内,应该能赶到!若是契丹人攻城凶猛,可以征调城中青壮守城!不知崔太守意下如何?”

梁师都身为都尉,一郡统兵官,倒也还算镇静。

崔浦沉吟了一会,将目光看向李元恺,其余人也都朝李元恺看来。

李元恺皱紧眉头注视着越来越近的契丹骑兵,缓缓摇头道:“不用着急,先看看再说!这股契丹人,不像是带着敌意而来”

柴绍闻言顿时嗤笑一声道:“李戍主这话有意思,契丹人兵临城下,李戍主却觉得他们没有敌意?难道契丹人是来恭祝柳城军民上元安康的吗?”

众人皆是点头,觉得柴绍说得对,契丹人公然出现在柳城,不是来犯境又是作何?

柴崇阴阳怪气地冷笑道:“李戍主击退契丹人,倒是在辽东百姓中攒下偌大名声,怎么这会儿契丹兵前来挑衅,李戍主却举棋不定不肯出兵?李戍主觉得契丹人没有敌意,简直就是拿满城百姓安危开玩笑!”

崔浦也迟疑了会,轻声道:“李戍主,契丹人凶恶,在没有搞清楚他们的目的之前,还是莫要大意冒险!泸河堡的戍卒赶到柳城也需要数个时辰,还是先派人调遣兵将吧!”

李元恺笑了笑,指着城外那大批契丹兵说道:“崔太守,诸位请看,契丹骑兵和大多数胡人兵卒一样,骑射功夫了得,他们作战,就算不带刀,但绝对不会忘记背上硬弓,箭袋里装满箭矢!可是你们看这些契丹兵,只是挂刀,近大半都没有背弓,还有不少甚至连皮甲都没穿!你们看,他们身后赶着的是什么,是一大群牛羊,这些契丹人神情懒散,不像是作战时的骑兵,反倒是像一群牧民。”

崔浦和众多官员朝下望去,仔细观察了一下,果真如李元恺说的那样,这些契丹人和屡次犯境袭扰城池的契丹兵有些不同。

崔浦“咦”了一声,疑惑地道:“观契丹人行进之间,似乎的确缺少了一些杀气,队伍里竟然还有人谈笑喝酒?”

崔浦苦笑一声,这些契丹人的做派反倒是将他也弄迷惑了。

柴绍不以为意,冷笑道:“那依李戍主之见,这些契丹人是来柳城干什么的?”

李元恺摩挲着下巴,神情略有些古怪,琢磨了一阵,看着柴绍一脸认真地道:“我觉得,这些契丹人是来示好,请降,求和的!”

第五十二章 悉万丹部

李元恺说罢,北门城楼一片安静。

崔浦和一众官员瞪大眼睛,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

柴绍一愣之后,爆发大笑,戏谑道:“李戍主当真是语出惊人呐!此想法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

柴崇阴恻恻地嘲笑道:“听闻契丹人吹捧李戍主为紫眸神将,突厥人又吹嘘李戍主为紫瞳狮王,南朝莫贺弗,辽东百姓不明所以,数月以来将李戍主奉为神人。这俗话说,听得多了,不是真也成真!想必是李戍主沉浸在一片赞誉之中,有些自命不凡了吧?听李戍主这意思,契丹人难不成是来向李戍主请降的?”

崔浦也苦笑一声,低声道:“元恺有所不知,自开皇十八年先帝发兵三十万击高丽,过境辽东时,军威鼎盛,声势浩大,震慑诸夷前来朝贡献上降书后,辽东诸夷就甚少主动与我大隋朝廷往来。这些辽东胡蛮部族,惧突厥比惧我大隋更甚,只要觉得大隋不会威胁到他们,是绝对不会主动示好的!特别是契丹人,在辽东诸夷中实力最为雄厚,屡屡犯境,就算上次把他们打疼了,也难保他们不会再一次南下!”

柴崇腔调古怪地阴笑道:“李戍主恐怕是以为,光凭他单人匹马,就足以威慑契丹八部!打残了一个大贺部,其余七部听到李戍主的威名就望风而逃呢!”

梁师都装出一副和事佬的模样,制止柴绍叔侄继续对李元恺冷嘲热讽,笑道:“不管怎么说,李戍主在辽东的威名是实打实的,契丹人哪怕畏之如虎也不奇怪!”

李元恺不急不恼,心静平和,悠悠地淡笑道:“在下有自知之明,契丹人当然不可能因为李某一人之名,就臣服于我大隋!只是我敢断定,这股契丹人绝不是来挑衅生事的!因为契丹内部不稳,但凡有点头脑的部族酋长,都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与我大隋交恶!相反,他们会竭力讨好大隋!”

一众官员面面相觑,柴绍依然不信,轻蔑冷笑道:“若果真如你所说,这股契丹人是来示好请和的,我柴绍今日就把名字倒过来大念三声!”

李元恺心中暗笑,柴绍这厮武功不错,就是脾气急躁,冲动易怒,加上卢惇武重伤,削了他的面子,这家伙倒是处处和自己较劲。

“绍柴~烧柴~呵呵,看来柴戍主今日这根柴,是烧定了!”

李元恺笑嘻嘻地打趣道。

柴绍冷笑道:“先别得意!倘若契丹人不怀好意而来,一切后果由你负责!你还要当着柳城百姓之面,大声承认你是沽名钓誉之辈!你根本不配享有辽东百姓的崇敬!”

李元恺摊摊手,神情随意笑道:“如你所愿!”

重重地哼了声,柴绍不再理他,脸色阴沉沉地朝下望去。

梁师都手下的一千郡兵已经布满墙头,个个手挽强弓,只待情况突变,就以一轮劲射招待契丹人。

契丹兵马行进在距离城墙三十丈左右的地方停下,一名契丹骑兵驾马冲了过来,冲着墙头大声叫嚷着什么。

李元恺的契丹话学得一知半解,听不太懂,刚想要招来沙木拓和葛通问问,只听下面的契丹人换了蹩脚的汉话大声喊道:“悉万丹部酋长,有请辽东崔太守和李将军一见!”

契丹人连喊三遍,城头上的一众官员才听明白了,顿时,一个个面露古怪之色。

之前大贺部南下攻城,可从来不会喊话,他们将城池包围起来,然后扫荡周边村落,逼大隋守军出城迎战。

如此看来,倒还真有可能如李元恺说的那般,这部契丹人是来示好的!

柴绍立时变了脸色,咬牙死死盯着城下契丹人。

梁师都急忙探出脑袋,大声回应道:“可是悉万丹部酋长亲自前来?贵部族所来何事?”

那名传话的契丹兵仰头看了会,大声道:“你可是辽东崔太守?”

梁师都大喊道:“本官乃是辽东郡都尉!若是贵部酋长在此,还请上前一见!”

那契丹兵摇摇头,大叫道:“我部族酋长只与崔太守和紫眸神将见面,其他人不要多话!请让开!”

“你!”

梁师都被噎得说不出话,一张脸胀红成猪肝,羞愤地一拳砸在墙垛上,冷哼一声强忍怒气退后。

一众官员更是脸色怪异,想笑又怕激怒梁师都,只能强忍憋笑。

崔琳胆大,硬是拉着崔颖挤到城墙边,两个姑娘探头探脑地朝城下望去,见到不远处骑在马上的大批契丹兵马,又吓得花容失色。

“契丹人果然面貌凶恶!颖儿,你看他们一个个大秃脑袋两鬓扎着发髻,胳膊比我腰还粗,真是吓人!”

崔琳吐吐舌头惊惧地小声道。

崔颖点点头,强忍心中害怕,小声道:“这叫髡发,是契丹男子的传统!”

崔琳哦了一声,又嘀咕道:“紫眸神将好像说的就是李元恺!契丹人为什么要见他呢?”

崔颖手心满是汗水,她悄悄握住荷包里的一个泥偶小人,偷偷朝李元恺看了一眼,只见他面色沉肃扶刀而立,身姿挺拔,如一棵苍松屹立城头。

不知为何,崔颖见李元恺如此镇定,心中的惊怯也消散许多。

她低声恍若自语地道:“原来,辽东百姓关于他的传闻,都是真的”

崔浦轻声抚慰了梁师都几句,朝李元恺使了个眼色。

李元恺点头,沉稳有力的声音从城头传下:“本将就是李元恺!不知悉万丹部所来何意?”

那契丹骑兵仰头仔细打量一番,一个翻身滚落下马,单膝跪地抚胸大声道:“拜见紫眸神将!悉万丹部酋长隆古泰,想请李将军和崔太守见面!悉万丹部,将为大隋皇帝献上降书,愿永世尊大隋为宗主国,臣服于伟大的圣人可汗!隆古泰酋长,还将为李将军和崔太守奉上牛羊和黄金,我们悉万丹部,渴望成为李将军的朋友!”

契丹骑兵叽里呱啦的蹩脚汉话听得人难受,但好歹让人听明白了。

顿时,城头上诸多官员哄闹起来,一个个眼露兴奋光芒,惊喜不已。

契丹部族主动臣服献上降书,若是呈报到陛下那里,可是大功一件,一定会让陛下高兴的!

柴绍的脸色已经有些发白,紧握横刀的手捏得发青,这一刻,他只觉得所有人看他的目光,都带着异样。

柴崇讪讪地缩朝后面,识趣地没有继续大放厥词。

梁师都勉强笑着拱手道:“恭喜崔太守,恭喜李戍主!”

一众官员赶紧表态恭贺,此事若成,可不只是崔浦和李元恺的功劳,在朝廷和天子看来,辽东郡官员皆有功勋。

李元恺神色淡然,想了想,朝下方大声道:“请隆古泰酋长上前一见,你我双方不带兵马,彰显诚意!若是不允,还请速速退去!否则,视尔等兵临柳城,威胁我大隋边境!”

一众官员听见李元恺回话如此强硬,又是紧张又是苦笑,生怕契丹人一怒之下撤离,到手的功劳就飞走了。

可是没有谁敢插话,人家连梁都尉都不买账,整个辽东只有崔浦和李元恺有资格与契丹部族对话。

城下的契丹兵抚胸一礼,翻身上马朝后跑去,向大部队传话去了。

李元恺对崔浦笑道:“末将护卫崔太守出城谈判!”

崔浦笑着点头,他知道李元恺胸有成竹,此刻再也没有怀疑的理由。

卢芸和崔琳崔颖围着崔浦,嘱咐他一定要注意安全。

李元恺对葛通和沙木拓低声吩咐几句,挎着敛锋刀准备和崔浦一起出城。

“李将军,小心些!”

身边忽地传来一个柔弱娇怯地声音,李元恺愣了下转头望去,只见崔颖脸颊微红躲回到卢芸身边,双眸闪烁地看了他一眼。

李元恺咧嘴灿烂一笑,大踏步走下城头。

城门打开,两骑出城。

北边,两名契丹人也骑马赶来。

柳城外二十丈处,双方碰头。

悉万丹部酋长隆古泰,今年三十五岁,是个强壮如虎的契丹猛士,他的身后跟着那名传话的契丹勇士,此刻也能充作翻译。

隆古泰打量一眼二人,骑在马上抚胸行礼:“尊敬的崔太守,李将军,隆古泰带来了悉万丹部最真诚的问候!”

崔浦和李元恺也以胡人礼节还礼,李元恺凝眼盯着他,淡淡地道:“隆古泰酋长,你们与我大隋打交道多年,双方知根知底,也就用不着拐弯抹角!大贺部被摧毁但是没有灭亡,你想争夺契丹汗的位置,势必要经过大贺摩会的允许,我想,现在契丹八部之间,一定非常不安宁吧?”

隆古泰大笑一声,道:“在弱洛水见到大贺摩会和他手下数千部族战士的时候,我就猜到,一定是李将军故意放过摩会和大贺部,用他来牵扯契丹七部!李将军不愧是紫眸神将,你的勇猛和智慧让我佩服!”

李元恺冷笑一声,冷冷地盯着他道:“你应该感谢摩会还活着,感谢他没有让你这么快当上八部可汗,让你的野心没有迅速膨胀!也应该感谢你自己是个聪明人,让你及时做出最正确的选择!否则,等我大隋决定拿你们悉万丹部问罪的时候,你们的下场一定比大贺部还要惨!”

隆古泰神色不变,笑道:“李将军这么有把握攻破我悉万丹部的领地吗?”

李元恺满脸傲然,寒声道:“当然!我会亲自带兵捣毁你们的营地!除非你们能找出比大贺摩延还要强大的怪物来对付我!”

第五十三章 教训柴绍

听到大贺摩延的名字,隆古泰终于脸色微变。

大贺部能够慑服契丹八部,很大程度上就是依赖摩延的勇猛无敌。

那样被认作是契丹不可战胜的勇士,居然死在眼前这位南朝将军的手中,隆古泰叹了口气,抚胸前屈,神情恭敬了不少。

“尊敬的李将军,请饶恕我刚才的冒犯!悉万丹部不该听从愚蠢的哈尔莫的命令,侵犯大隋的国土!如今哈尔莫已死,他的大贺部苟延残喘,悉万丹部认识到自己犯下的错误,愿意尽力补偿大隋!我们只是希望,悉万丹部能与李将军成为永远的朋友,我们部族愿意臣服大隋,守卫大隋辽东的安宁!”

隆古泰神情庄重地献上一块珍贵的白狼皮,上面用突厥文写上请降求和的国书。

契丹古部落现有的文字极其稀少,遇到需要记述的重要事情,就用突厥文字刻在兽皮上。

崔浦一脸严肃,双手接过白狼皮收好,才露出微笑道:“今后,隆古泰酋长会知道,今日做出的选择有多么明智!”

李元恺淡然道:“你选择此时向大隋求和献上降表,说明契丹八部争夺契丹汗已经到了关键时刻!隆古泰,说说吧,哪位契丹勇士将成为新的可汗?”

隆古泰哈哈大笑,十分自信地道:“看来契丹人的事情,都瞒不过李将军!不错,为了争夺可汗宝座,契丹八部已经分成好几个阵营,不过我相信,最终的胜者一定是我悉万丹部!”

李元恺不置可否,微笑道:“大贺部为他们的愚蠢付出代价,现在悉万丹部力量最强,你自然获胜希望最大!大贺摩会呢?他怎么样了?我想,他不是一个容易打败的对手!”

隆古泰慨叹道:“大贺摩会的确是非常优秀的契丹勇士!他强壮威猛,比狼还要狡诈残忍,如果哈尔莫能够早些把大贺部交到他的手上,说不定早就一统契丹八部了!不过可惜,现在我的部族已经将他围堵在嘎达山一带,他终究还是会失败!不过只要他愿意臣服于我,我会让他继续当大贺部的酋长,帮助我管辖契丹部族!”

李元恺点点头,摩会绝对是契丹人中枭雄一般的人物,大贺部有他存在,就有崛起的一天。

“隆古泰酋长,六月份的时候,我的泸河堡将会开市,成为辽东一处新的重要的交易地点,希望到时候你能派人或者商队前来参加!相信泸河堡市场的买卖,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隆古泰欣然答应,笑道:“很荣幸能得到李将军亲自邀请!李将军放心,到时候我一定派人参加!”

城下双方谈判进展顺利,城楼上,一众辽东官员也时刻关注着契丹人的反应。

见崔浦李元恺和契丹头领谈笑风生,一众官员都松了口气,只要将契丹人的降书呈送到天子御前,那么这笔功劳也就坐实了。

柴绍脸色阴沉如水,他慢慢退到角落处,从属下手中接过一张硬弓,搭上一支羽箭,缓缓抬起透过墙垛瞄准隆古泰。

就在柴绍弓弦松手的那一刻,一直暗中盯着他的沙木拓和葛通大吼一声扑了上来,打歪了弓箭准头,一支羽箭从城墙上射飞,弓弦“嗡嗡”震荡,惊呆了城楼上一众官员。

弓弦之音十分清晰,吓了隆古泰一跳,他抬头看着那支射飞的利箭,有些诧异地朝崔浦和李元恺看去。

崔浦气得满脸铁青,李元恺眯着眼睛朝城墙上看了眼,淡淡地道:“酋长不必惊慌,总有人不愿见到辽东太平,这是我们内部的事,我们自己会解决,不会影响契丹跟大隋的和平!”

隆古泰笑了笑,没有放在心上,抚胸屈礼:“既然如此,那么隆古泰就先告辞了,还有一批牛羊和黄金,是我单独给李将军和崔太守的礼物,请你们派人前来接收!”

崔浦和李元恺道谢,双方拜别,隆古泰带着人离去。

崔浦恨恨地大骂一声,迫不及待地驾马返回柳城,匆匆登上城楼。

城楼上,柴绍已经和沙木拓还有葛通扭打在一起。

柴绍有纳滞境的武学修为,根基打得极为扎实,和程咬金相比也在伯仲之间,沙木拓和葛通二人联手,依然不是他的对手。

“老沙,老葛,没事吧?”

李元恺见二人脸上挂了彩,皱眉问了一句,看向柴绍的眼睛了,多了许多狠厉之色。

沙木拓和葛通摇头,葛通咧嘴笑道:“戍主让我盯紧这家伙果然没错!这个卑鄙小人,想暗中射杀契丹酋长,挑起纷争!”

崔浦愤怒地喝叱道:“柴绍!你为一己私利就想破坏辽东和平的大好局面,实乃无耻之徒!”

一众辽东官员也十分气愤,万没想到柴绍竟然会为了一个打赌胜负的虚名,做出如此不顾大局的举动,差点损坏了所有人的利益!

梁师都也觉得柴绍此举太过不妥,虽然他也不愿见到李元恺在辽东的威望越来越高,但契丹请和毕竟是对整个辽东官场都有利的事情,就算他不喜,也绝对不会破坏。

柴崇缩着脖子躲在角落处,根本不敢冒头为侄子说话,这一次,柴绍可算是犯了众怒,连梁师都都不愿理会他。

李元恺握了握腰间敛锋刀,示意沙木拓和葛通退下,慢慢朝柴绍走去,脚步沉稳有力,神情平淡,却给人以莫大压力!

一众官员连忙让开,这是辽东蛮狮要发怒的迹象啊!

“上次我就说过,我李元恺的人,轮不到你教训!柴绍,看来卢惇武的警示还不够,你还不知道什么叫做疼!”

李元恺淡淡地说着,高大的身躯已经逼近柴绍。

柴绍握着横刀满眼阴狠盯着李元恺,同为练武之人,他能感受到李元恺身上传来浓浓的压迫感。

但同时,他心中又满是不服,依靠柴氏庞大的财力支撑,他自小从未遇到过什么大的挫折,以至于让柴绍心里对自己有着盲目的自信。

没有和李元恺正面交过手,所以,他从不认为李元恺有多强!

没有遭过打,所以不知道惧怕疼痛!

柴绍怒吼一声提刀朝李元恺砍去,出手速度非常快,步伐和身形的配合十分熟练!

仅凭这一刀的水准,恐怕还在程咬金之上!

李元恺止住脚步,一脸冷淡地看着他出刀,手却从敛锋刀刀柄上松开。

卢芸母女三人吓得惊叫一声,就连崔浦都捏着一把汗。

谁都看得出,柴绍虽然轻狂,但一身武艺着实不俗!

瞧了一眼,李元恺撇嘴,淡淡地说了一句:“花里胡哨,顶多二流水准!”

一个侧身拉开距离,李元恺弓腰,摆臂,挥拳!

拳出如风!

他根本没去看柴绍横刀落下的方向,他只是挥出自己的拳头!

一声沉闷响声,在横刀砍中李元恺之前响起,柴绍高举的横刀没来得及落下,距离李元恺头顶还有数寸,僵住!

李元恺一拳轰击在他腹部,柴绍双眼猛地鼓裂,脸上如褪色一般变得苍白,哇地一大口猩红热血喷了出来!

噗通一声单膝跪地,柴绍杵着刀想要站起来,双腿却早已不听使唤。

他满脸惊骇不可思议地仰头看着李元恺,脸皮抽搐,所有自信所有骄狂,都被这一拳打碎!

“千万不要对自己太过盲目自信!特别是,当你面对的是我李元恺的时候!”

李元恺甩甩拳头,这一拳他收了大半力量,否则柴绍不死恐怕也要变成废人。

“希望将来你能在战场上挑衅我,到时候,我就不会像今天这样留手,我会很舒服,很痛快地把你打死!”

咧嘴露出一口森白牙齿,李元恺说了一句莫名其妙却又让柴绍铭记终生的话。

柴崇哪里还敢停留,招呼手下人架起柴绍,忙不迭地遛下城楼逃跑了。

一众辽东官员只觉后心发凉,原以为凭借柴绍的武艺,应该能与李元恺斗一斗,没想到根本就是螳臂当车。

这下,恐怕辽东就真的再无人敢挑衅李元恺了。

蛮狮之怒,恐怖如斯!

崔琳兴奋地欢呼一声,跑到城楼边上大喊道:“烧柴!别忘记喊烧柴呀!~”

崔颖光洁的额头有些汗渍,她抬起手背擦了擦,低头看了一眼捧在手心的泥偶小人,模样丑丑的,却让小姑娘心里十分喜爱。

原定的冬猎计划,被一场突发事件打乱,中午在太守府用过饭,李元恺带着手下,又雇了些人手,赶着三千头牛羊返回泸河堡。

悉万丹部送来二百斤黄金,崔浦全部交给李元恺,李元恺也就乐呵呵地笑纳了,泸河堡重建,正是花钱如流水的时候。

崔浦忙着和郡府官员商讨如何向朝廷上奏,便让两个女儿送李元恺一行出城。

见识过契丹人在李元恺面前的恭顺,两个小娘似乎对他有了全新的认识,崔琳好奇地围着他叽叽喳喳问个不停,崔颖则安静地跟在姐姐身边,细心倾听着李元恺说的每一句话。

出了城门,李元恺翻身上马,回头朝两个姑娘挥手道别,纵马疾驰而去。

姐妹俩站在城头目送他们一行走远,崔琳笑嘻嘻地说道:“下次,一定要让爹爹带我们去泸河堡看看!”

崔颖亮晶晶的眼眸也露出几分期许,她双手攥紧那个丑丑的泥偶小人,抿唇浅浅一笑。

他好像忘记要回小泥人了,不过也好,就让这个丑丑的,模样像他的小泥人留在柳城,留在她身边吧

第五十四章 戍堡初成

转眼间,已到了大业二年五月中,立夏刚过。

春夏之交的辽东,已是一片碧绿勃勃生机,山林郁郁葱葱,溪水河流水势渐涨,草原碧波如海,广袤的辽东大地一片休养生息的宁静祥和之气。

经过小半年的建设,如今的泸河堡可谓是改头换面,焕然一新。

在原来的地址上,一座拓宽半里地的戍堡坚城拔地而起。

城郭全部由石块垒砌,高二丈,厚一丈五,建有东西南北四门,每门设城楼,四角设望楼,如果遇到紧急情况,墙头可以布置弓弩手。

此等规模,完全仿照一般郡府规制建造,若遇到紧急情况,容纳十万人坚守不成问题,彷如一座庞大的军镇。

堡内建有四纵四横八条主街,如棋盘布局般划分成块,区分坊宅和牲畜以及杂货交易市场,临街上设有商铺客舍,还有几座显眼的高楼。

如今堡内屋宅大体修建完毕,保证泸河堡军屯户都有宅院可住,其余坊宅也在加紧建造,六月之前,堡内建筑应该能全部完工。

戍堡东边靠近白狼水的一片旷野,如今成了肥沃的农田,阡陌纵横的田地长满庄稼,十数条水渠引白狼水西流,看今年的长势,秋收之后戍堡应该能基本做到自给自足。

如今泸河堡的军屯户接近两千五百户,人口近万,已经超过怀远堡,成为了辽东仅次于柳城的人口聚集地。

上元节后,柳城归来,契丹悉万丹部请降的消息传开,天子特地下旨嘉奖辽东军民,郡府官员皆是得到一笔丰厚赏赐,还着重表彰了李元恺的功绩,更是将他的声望推向顶峰。

辽东百姓慕名而来,迁入泸河堡充作军屯户,短短时间内,让戍堡人口增长了一大截。

三千戍卒的兵员名额也已挑选凑齐,以八百老卒为班底,几乎每家每户都有青壮子弟成为戍卒。

泸河堡辖地广袤,田地充足,背靠医巫闾山,资源充沛,位处辽东腹地,发展前景广阔。

再加上泸河堡戍主李元恺威震四夷胡人,三千戍卒兵强马壮,分配耕牛田地屋舍条件优渥,无不吸引着辽东百姓迁来,求一个安居乐业。

戍堡西北边的牧场,三万多头牛羊如珍珠般洒落在草原上,惬意地低头啃食肥美草叶,马场与牧场相隔,两千多匹战马在马夫的精心照料下长得膘肥体壮。

群马奔腾,大地震颤,领头的是一匹毛色杂白四肢如绣青花的神骏马儿,它奔跑在战马的最前方,没有马匹敢跟它并排,也根本追不上它。

青骓马长大了许多,四肢修长轮廓线条刚健,肌肉紧实发达,嘶鸣声如奔雷,跑起来如风驰电掣!

一声响亮的口哨在马场边吹响,青骓马唏律律地扬蹄嘶鸣一声,朝着主人呼唤的方向冲去。

待到青骓马冲到跟前,李元恺大笑一声,揪住马儿脖颈上的鬃毛一跃而起,稳稳地坐在马背上,双腿夹紧马腹,身子匍匐。

“小家伙!快跑起来!让我看看你最近有没有偷懒长胖!”

李元恺抱着青骓马脖颈大笑,小马儿扭头打了个响嚏,撒开四蹄狂奔起来,风声呼呼从李元恺耳边刮过,青骓马驮着李元恺,如一辆高速冲刺的战车,以极快的速度划过绿油油的草海,徜徉在蓝天白云之下。

李元恺张开双臂纵情高呼,声音绵长浑厚,这小半年日夜不辍地勤奋习练,让他的武艺又有了不小的精进,朝着洗髓境逼近!

青骓马骨骼身量初步长成,虽然还不能正式穿戴马具,但可以让它开始适应着驮载。

每隔几日,李元恺都会跑到马场来跟青骓马玩耍嬉闹一阵子,增进感情,同时也让它学着习惯驮载主人。

绕着马场跑了一圈,李元恺牵着小马回到马厩,给它喂食草料清水,每天还多加一顿黄豆,让小青骓马吃得十分欢快。

从马场回来,李元恺绕到堡外的铁器作坊,看看老伍的进展如何了。

刚一进作坊大院,李元恺笑了,乌泱泱一大群人,泸河堡大小头目全都挤在这里,一个个往热火朝天的作坊内伸长脖子张望。

就连从襄平县押送海盐回来的程咬金,都顾不得满身臭汗,屁颠颠地跑了过来。

“戍主~”

众兄弟抱拳行礼,李元恺笑着点头。

“老程,如今堡内海盐储备了多少?”李元恺笑问道。

程咬金胖壮的身子霸占作坊门口,一边擦着汗,一边心不在焉地说道:“千八百斤的总该有吧?我老程跑了许多趟,记不住了!嘿嘿~”

负责戍堡民政,兼着户曹、仓曹、功曹等事项的杜义笑道:“回禀戍主,襄平运来的海盐堡内已储藏一千三百斤,足够我们开市售卖。”

李元恺十分满意地点头,上元之后不久,襄平传来消息,薛收研究的制盐法取得重大进展,天气回暖天空放晴后,薛收就安排襄平百姓在海边挖掘盐田。

立春之后的辽东,一日比一日炎热,阳光愈烈,多风无雨,薛收便带着襄平百姓开始尝试晒盐。

经过将近两月的试验之后,薛收的晒盐法终于获得成功,能将晒得的粗盐去除尽可能多的杂质,成为可以食用的海盐。

李元恺听闻后立即加派人手赶赴襄平,帮助薛收扩大生产,现在每月襄平可以保证三百斤以上的海盐产量,除了襄平渔民自己食用外,其余全部运到泸河堡储备,等到开市,这就是泸河堡交易市场的金字招牌。

“术老胖,让你联络的各位部族头领怎么样了?”

术里兀挺着个圆滚滚的肚皮,笑得像个弥勒佛:“都联络上了,开市时间也都知会了一声,应该没问题!”

尚青山也笑道:“属下奉命前往柳城传信,崔太守说他会帮忙联络河北一带的世家大族,请他们派遣商队,到泸河堡参加开市仪典!另外,清河崔氏的商队已经过了玄水河,再过几日就会抵达咱们这!”

李元恺点点头,笑道:“有崔太守帮忙,只要几家大族的商队前来,咱们泸河堡交易市就能在关内打响名头,到时候再加上各大部族头领,胡汉相杂,这次开市便算是圆满成功了!”

“对了,老葛注意一下崔太守一家何时到来,我好亲自迎接。还有,再派一队人往漠北草原而去,沿路打探突厥商队的行踪,看看他们到了哪里,可不要耽误了开市的时间!”

李元恺想了想又对葛通吩咐道。

向各位弟兄交代完事务,李元恺看着他们一个个挤在铁器作坊大院不肯走,不由觉得好笑。

很快,作坊内呯呯砰砰的敲打声停歇了,一声烙铁浸水滋溜溜的声音结束后,老伍赤露精瘦上身,拿着一柄还未开刃的横刀走了出来。

程咬金这厮厚着脸皮朝老伍凑近,被老伍毫不客气地瞪眼怒视,黑胖子讪笑着躲开。

一众弟兄目光热切地望着老伍手里刚刚锻造好的横刀,这就是用大贺摩延那根寒铁锁链打造成的宝刀。

当第一把宝刀出炉,老伍亲自开刃磨锋之后,众弟兄试了一下,当真是寒气慑人,锋利无比,寻常刀剑一砍则断,绝对是横刀中的极品!

于是这群怂货就盯上了铁器作坊,每当一把宝刀出炉,就会蜂拥而至前来围观,就琢磨着怎么从老伍手上讨得一把宝刀。

可惜老伍早就得了李元恺之令,宝刀铸成后全部收好,一律不许予人。

老伍黝黑沾满黑灰的脸露出笑容:“戍主,老伍不辱使命,共打得宝刀二十八柄,一柄不多,一柄不少!”

众弟兄一听居然有二十八柄,一个个摩拳擦掌,心里打定主意,怎么地也要从戍主手里讨得一柄!

李元恺假装没有看见众弟兄一个个猴急的模样,沉吟了一会,笑道:“二十八柄,正好映衬星宿之数!老伍,劳烦你在刀上镌刻星宿之名,这便是二十八把星宿战刀!”

“好嘞!”老伍爽快地应了一声,又一头钻进作坊里。

众弟兄一个个眼巴巴地望着李元恺,李元恺负手微微一笑,说道:“诸位,这二十八柄战刀对我意义非凡,所以不会轻易许人!想要得到宝刀,就拿功劳说话!如今戍堡初步建成,你我在辽东站稳脚跟,正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望众位弟兄与我勠力同心,搏一个富贵前程,在大隋闯出点名堂!”

众弟兄热血沸腾,满脸肃然,单膝跪地抱拳齐声大喝:“愿誓死追随戍主!万死不辞!”

第五十五章 开市困局(一)

泸河堡开市的时间定在六月初一。

距离开市还有两天,堡内居民自发地将街巷打扫干净,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一片喜庆,比过年还要热闹。

这两日也陆陆续续有各部族商人到来,但之前联络好的各大河北世家商队却始终不见人影,连消息都没有一个。

李元恺站在西门城楼,皱眉凝视着堡内,街上军屯百姓笑意盎然,他却是眉宇间略有愁容。

这与他预想中的热闹场面相去甚远,临近开市之期,之前联络好的各部族头领和各大世家商队,按理说应该早就开始进驻泸河堡才对,为何直到现在都不见踪迹?

程咬金跑上城头,抹抹汗道:“往西边沿路打探的弟兄传信回来说,一路上都没有关内世族商队进入辽东的消息!到现在为止,也只有清河崔氏派了一名负责打理蓟县生意的掌柜,带着两个伙计到来,我已经安排他们住下了。”

李元恺手扶在城墙石块上,眼睛眯成一条缝,沉声道:“各部族头领呢?”

程咬金咽了咽发干的嘴,恼怒地道:“奚族、霫族、室韦倒是有人来,但只不过是几个行脚商贩,部落头人一个没有,都是小猫三两只!契丹悉万丹部隆古泰倒是派了一支商队,十多人的小规模,但之前他可是答应,会亲自前来捧场的!这些胡蛮,真是不讲信用!术里兀已经派人去责问了,这个矮脚虎知道自己办砸了差事,不敢来见你~”

李元恺起初还有些愤怒,但转念一想便冷静下来:“事有意外,不能全怪术里兀,让葛通加紧派遣人手打探消息,弄清楚究竟怎么一回事!”

程咬金应了一声,抓抓头又道:“崔太守一家还有十里路就到了老李,你说咋办,咱们开市的日子要不要推迟?”

李元恺摇头道:“不可!既然定在六月初一,那就如期举行仪典,管他有多少人来,大不了咱们自己热闹一番!你再派几个人往西北去打探,看看有没有突厥商队的消息!我这就出城去迎接崔太守!”

两人下了城头,各自奔去。

李元恺赶到东门,带上一队戍卒出城迎接崔浦一家。

跑出去四五里地,草原上,远远的看见两辆马车在太守府二十名卫士护卫下驶来。

“吁~”

李元恺带人迎了上去,一扯缰绳止住马儿。

太守府卫士朝李元恺拱手见礼,第一辆马车里,崔浦掀开帘帐,探出头笑道:“元恺,这几日住在泸河堡,可就劳烦你了!”

李元恺笑道:“崔公一家莅临,泸河堡欢迎之至!就怕到时候崔公赖着不肯走,可就难办了!”

“哈哈~”崔浦大笑,“好你个臭小子,我倒要看看这几个月,你把泸河堡变成什么模样!你知不知道,阳武广都两县县令,还有十多位里正都向郡府投诉,说是你抢走了他们治下百姓!这几个月,辽东迁往泸河堡的百姓越来越多,要是你小子安置得不好,可别怪本太守收拾你!还有,泸河堡开市你可知我费了多大功夫才向朝廷讨得许可?梁师都柴崇为此没少背地里挤兑我~”

崔浦喋喋不休地向李元恺抱怨诉苦,李元恺倒是笑呵呵地听着,也不嫌他唠叨。

这几个月若非崔浦力排众议,在郡府给予泸河堡大力支持,泸河堡也不会发展得如此迅速。

光是军屯户的迁移和开市许可两个条件,就卡住了泸河堡的命门,要不是崔浦在朝廷和郡府一力促成,这两件事就足够让李元恺头疼的了。

后面一辆马车里坐着崔家三名女眷,卢芸掀开车帘轻笑道:“行了,来时在路上,你还说泸河堡发展得不错,没有白费你一番苦心,要好好夸夸李少郎,怎么这会就变了嘴脸?”

车厢里传来两位小娘咯咯笑声,崔浦一阵语塞,有些羞恼地哼道:“你怎么反倒是向着这臭小子说话?我不敲打敲打他,臭小子得意忘形怎么办?”

李元恺骑在马上走到后面,朝卢芸见礼,崔琳探出头笑嘻嘻地朝李元恺挥手,崔颖坐在车厢里没有露面。

卢芸掩嘴一笑,柔声说道:“李少郎不用理会他,现在时辰还早,你带我们去屯田看看,听说建得不错,他早就惦记着了!”

卢芸指了指前面马车,李元恺会意点头,领着众人往白狼水边的大片屯田走去。

“对了,崔家商队可到了?”

路上,崔浦嫌马车坐得久了,也换了一匹马骑着,和李元恺并排,呼吸着草原上的空气,感到心胸无比舒畅。

李元恺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苦笑道:“待会崔公入了戍堡,见到崔家的人便知!”

崔浦见他面露苦涩,皱眉道:“怎么,联络的宾客出现什么变数吗?还是遇到了其他困难?”

李元恺叹了口气,低声道:“之前联系好的河北世族商队一个都没来,周边部族头领也没到,只是派了些滥竽充数的人来应付~这次开市,估计泸河堡的脸要丢大了我已经派人去查了,看看是哪里出了问题!”

崔浦听罢也拧眉,如此说来,恐怕泸河堡此次开市不容乐观,没有周围胡人部族和关内世族参加,就不会有什么影响力,达不到打响泸河堡交易地名头的预期效果。

崔浦也想不通是何原因,之前联络河北世族,是他在中间帮泸河堡牵线,想着诸多世家就算不知泸河堡,但看在他崔浦的面子上,也会派人前来参加。

河北几大世族也表示出一定兴趣,答应到时候派一支家族商队前来,没曾想事到临头却一个个爽约。

崔浦恼怒也无奈,苦笑道:“也怪我大意了,还以为那些家伙会给我这个辽东太守一个面子~唉~边地官员向来不受待见,辽东这地方在世家大族眼里就更是如鸡肋一般的存在”

李元恺摇摇头,正色道:“崔公无需自责,辽东之地绝非鸡肋,只是有的人还未认识到它的重要性和广阔前景!他们不来就算了,大不了泸河堡暂且把交易目标放在辽东和胡人身上,先不管关内的生意!或许有一天,当辽东富足以后,他们会后悔的!”

“但愿如此吧!”崔浦叹了口气,他心里明白,没有世家大族的支持,泸河堡的生意触角想要延伸到关内,谈何容易。

除非泸河堡有让世家大族不得不低头的理由,可这无异于痴人说梦,基本不可能实现。

崔浦没有明说,他不想打击李元恺的积极性。

第五十六章 开市困局(二)

半个时辰之后,一行人来到了白狼水边的广袤垦田。

崔浦带着卢芸同乘一骑,迫不及待地拍马赶过去,只抛下一句:“你负责照顾她们!”

夫妻俩便有说有笑地走了,恩爱之情羡煞旁人,倒是十分放心将女儿交给李元恺照料。

李元恺只好让葛通和沙木拓带着崔浦前往垦田参观,自己则老老实实候在马车旁。

崔琳摆摆手不用李元恺搀扶,跳下马车,动作娴熟地爬上一匹温顺小马,得意娇笑道:“李少郎只用照顾好我妹妹就可,不用管我!”

说罢崔琳还向李元恺挤挤眼睛,又朝马车努努嘴,笑嘻嘻地骑着小马紧随崔浦追去。

李元恺挠挠头,看着坐在车厢里,神情婉顺矜持的崔颖,一时不知道说啥,只好傻笑道:“颖姑娘,许久不见了,你还好吧?”

崔颖抿唇浅笑,轻声道:“多谢李公子关心,我很好。只是我不会骑马,给李公子添麻烦了~”

“呵呵~无妨,我带颖姑娘一路,不会比他们慢!”

李元恺伸出手,崔颖羞涩地将小手放入李元恺掌中,轻轻握住,略有冰凉,柔弱无骨。

搀扶着崔颖下了马车,崔颖脚一触地,惊呼一声身子便软倒下去,李元恺急忙搂住她的腰,关切道:“颖姑娘没事吧?”

崔颖满脸红晕,羞怯摇头:“无事,马车坐得久了,脚有些发麻~”

李元恺搀扶着她走了几步,活动一下筋骨,把战马牵过来。

这匹突厥大黑马从奔袭契丹开始就一直跟着李元恺,虽然比不得青骓,但也是一匹良驹。

跟随李元恺的时间久了,大黑马也变得心高气傲起来,除了李元恺,不允许旁人骑它。

此时见一位娇娇怯怯的小娘站在面前,大黑马不屑地打了个响嚏,扬了扬蹄子。

望着健壮高大的战马,崔颖有些畏怯,李元恺拍拍大黑马的额头,安抚了一下,笑道:“颖姑娘莫怕,别看这大黑货长得凶,其实是个挺温柔懂事的小子!呵呵~”

李元恺翻身上马,朝崔颖伸出手。

崔颖心中惴惴,犹豫着伸手握住李元恺的手,只觉身子一轻,惊呼一声,便被李元恺轻轻拉上马,坐在他身前。

感受着身后坚实的胸膛,崔颖一颗心噗通噗通跳得厉害,坐在高大战马背上,有些胆怯,心里却又生出一股别样的情愫。

“抓紧缰绳,走了~”

李元恺轻声吆喝一句,大黑马丝毫没有驮载一位小姑娘应该放慢蹄子的觉悟,唏律律嘶鸣一声撒开蹄子就狂奔起来,吓得崔颖闭上眼睛浑身发颤,脸色都有些苍白,双手攥紧缰绳,身子不由自主地朝后靠去,似乎只有躲进那处坚实温厚的港湾才能安心。

李元恺双腿用力一夹马腹,感受到主人的意思,大黑马才不情不愿地放慢蹄子,载着两人溜达溜达沿着水渠小跑,追上了崔浦一行人。

靠在李元恺怀里,见到爹娘和姐姐,更是让崔颖害羞地抬不起头,崔浦瞥了一眼女儿,朝李元恺瞪瞪眼,颇有警告之意,嘴角却是有一丝笑意。

卢芸看着李元恺笑得意味深长,让李元恺觉得很尴尬。

崔琳本想调笑两句,见妹妹羞涩不已,才撇嘴饶过李元恺。

她本就许了人家,在大兴城时,也没少背着爹娘与情郎相会,对少男少女之间的情意倒是不觉得多稀奇。

一行人悠然漫步在棋盘般的阡陌小道上,渠水流淌,两旁皆是长势喜人的庄稼,晴空万里骄阳高挂,阵阵河边吹来的风凉爽,让人心旷神怡神清气爽。

崔浦感慨地赞道:“这便是薛收替你规划的垦田?果然不错,依靠着白狼水的灌溉,今后这片地方,一定是辽东重要的产粮区!你能得到薛收的帮助,算你小子有福气!河东长雏,果真是人中龙凤,宰相之才也!”

李元恺咧嘴笑道:“崔公不过是见了垦田,就如此称赞薛伯褒,要是等会去到戍堡,岂不是要把那只凤凰夸上天?泸河堡也是薛收一手规建的,那小子收费可不便宜,每个月都要从我那里顺走一批羊!”

崔浦斜睨他一眼,鄙夷地哼道:“臭小子少来诉苦,襄平小县是什么样你又不是不知,人家拿了你的羊,你还不是收了襄平渔民的海产和海盐?到时候放在泸河堡交易,总的说来你小子是占了大便宜!”

李元恺觍着脸笑道:“崔公也不要替薛伯褒喊冤,将来售卖海盐所得六成都归襄平所有,若是泸河堡交易地做大,少不得要拉着襄平一起致富发财!我们可是有君子协定,要联手打造贸易集散地!”

崔浦冷哼一声,指着广袤的垦田说道:“你小子的心思我还看不出吗?若非你知道泸河堡的建设规划离不开薛收,你会把吃到嘴里的肉吐出来?薛收有大才,志向高洁,为人清傲,你若是想用他,只能与其交心,而不能想着利诱,明白吗?”

李元恺点点头,抱拳道:“多谢崔公嘱告,崔公放心,我也很欣赏薛伯褒,他是位值得结交的朋友!”

一行人从东边垦田一路游玩回到戍堡,崔浦一家又被如今泸河堡的规模震撼了一次,里里外外参观了将近两个时辰,才算把戍堡粗略游览了一遍。

崔浦兴致勃勃拉着谢玉堂和杜义等人问东问西,卢芸母女却是有些疲倦了,特别是崔颖,李元恺能看出她很是疲惫,为了不扫大伙兴致强作支撑,李元恺便主动提议回戍堡歇息用饭。

反正要在戍堡住几日,往后还有时间好好观摩一下泸河堡建设,崔浦也就意犹未尽地随李元恺返回。

日子好过了,李元恺身为戍主,也单独在戍堡内北门边建了一座小宅,早就收拾干净,以供崔浦一家居住,李元恺则到对门程咬金家里挤挤。

回到家中,女眷进内宅歇息,李元恺和崔浦则去见崔氏派来的掌柜。

一见面,崔浦大为吃惊,忙问道:“崔圆?怎会是你来?负责河北一带生意的商队呢?崔泰呢?”

崔圆是崔家家僮,奴籍划分到崔浦一系,跟在崔家蓟县大掌柜崔泰身边做事。

崔泰是崔家旁支子弟,地位比崔圆高得多,论起来算是崔浦的堂弟。

第五十七章 开市困局(三)

崔圆苦笑一声,长揖道:“回禀三郎,泰掌柜接到三郎消息后,就去信上谷郡询问大老爷,大老爷以辽东边地商路难行,利润微薄,加之河北生意忙碌为由,令泰掌柜将三郎的要求婉拒,不允许崔家商队前来泸河堡~”

崔浦一愣,面色不由得铁青,怒道:“岂有此理!我信中已经言明,泸河堡今后将会作为辽东腹地最重要的商贸交易地,地位绝不在怀远堡之下,崔泰回信言明会亲自带队前来,却又背着我去问询大兄,竟敢如此不把我放在眼里?大兄远在上谷郡,哪里知道辽东的情况,竟这般短视,不信我言~”

李元恺坐在一旁面色淡然,清河崔氏只是派了一名家奴来应付,可见崔浦哪怕如今身为辽东太守,但在崔家两位兄长眼里,恐怕地位也没有多少提高。

崔浦长兄崔琛担任上谷郡太守,今后还将继承清河县公的爵位,妻族乃琅琊颜氏,在朝中颇有门路。

二兄崔漳任右候卫将军,从三品大员,乃是大将军贺若弼的心腹臂膀,与关陇一系交往密切,在朝中颇具显贵地位,崔漳正妻更是出身太原王氏,王氏在朝野上下人脉宽广。

唯有崔浦一家不甚显眼,不管在家族中的地位,还是在朝中的人脉,都比不得两位兄长。

此次清河崔氏的爽约,除了跟崔浦在家族中不受待见有关之外,更多的,还是因为如今泸河堡在关内的名声远在怀远堡之下。

怀远堡位于东面辽东与高丽相接边境,历来都是汉人商队在辽东与高丽和四夷胡人交易的重要贸易地,连河北一带的世族商队都只知怀远堡不知泸河堡。

就算如今泸河堡获得朝廷许可开市在即,但依然不被大族商队当做一回事。

李元恺之前还想着借用崔浦辽东太守的面子,争取让泸河堡在关内打响名头,如今看来却是想得太简单了,没有实打实的利益,无人会将泸河堡放在眼里。

崔圆偷偷看了眼李元恺,犹豫着小声道:“三郎,李戍主,小人从蓟县来时听到一个消息,说是临汾柴氏给河北各大世族商队掌柜送去五百两银子,请他们莫要派人前来泸河堡,并且有人在关内散布消息,说是泸河堡开市不被朝廷所允,不久将会被取缔!又说泸河堡胡人众多,环境恶劣混乱,时有马匪和胡人蛮兵出没,商队前往交易不安全”

程咬金在一旁听得火冒三丈,咬牙愤怒道:“放他娘的屁!原来是柴家在背后搞鬼!又是送银子又是散布谣言,分明就是想搞臭咱们泸河堡!”

李元恺沉住气,沉声道:“此事可能确定真伪?”

崔圆拱手道:“小人虽未亲眼见到泰掌柜收了柴家银子,但离开蓟县时,的确见到有柴氏商铺的人在我崔家出现。那些传言,最早也是从柴氏商铺流出来的。除了这些,小人还探听到,柴氏今年让出了盐池两分利,又压价在河北卖了三千匹突厥马,让河北许多世族都小赚一笔。河北世家受了柴氏好处,柴氏提出的这个小要求,想必他们不会拒绝。”

李元恺皱眉问道:“这么说来,柴家盐运生意做得很大?而且,他们竟然还能买到突厥马?”

“李戍主有所不知,柴家控制着临汾郡最大的盐池,在整个河东地区盐运生意能排进前三!至于马匹,据说是柴家和突厥贵族有关系,每年都能弄到至少三千匹突厥马。这些上等马一入关便成了抢手货,若是放到两京江南一带,价格还能翻倍,供不应求,柴家今年拿出三千匹在河北售卖,亏得可不算少,光是这一口肉,就能让河北许多世家吃得满嘴油!”

崔圆咂嘴啧啧称奇,暗暗猜测这位李戍主究竟跟临汾柴氏有什么仇怨,竟然能让柴家自剜一刀,不惜舍掉一年中的数成利润,也要拖垮泸河堡!

程咬金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双腿岔开哀叹道:“完了完了~柴绍这小白脸够他娘的狠!柴家家大业大当然耗得起,可咱们泸河堡一穷二白,拿什么跟人家拼?如此下去,过个大半年,泸河堡开市雷声大雨点小,别说吸引关内商队,就连在辽东都干不过怀远堡呀!”

李元恺面色阴沉,没想到柴家背地里玩了这么一出,临近开市出招,刚好打在泸河堡要害之处。

柴绍这是准备动用柴家庞大的财力,彻底将泸河堡在关内世族的门路堵死。

柴家条件优厚,相比之下泸河堡根本没有拿得出手的优惠吸引人,关内商队宁可绕道前往更远的怀远堡,都不愿就近在泸河堡交易!

崔浦也叹了口气道:“元恺,关于马匹交易,或许你有所不知,大隋除了几处官办马场供军方和朝廷使用外,民间马市一向供不应求。突厥对于马匹流入大隋有着严格限制,不仅税率高,而且想要大规模在草原收购马匹,还需要突厥牙帐颁发许可,否则根本出不了漠北草原。如今,获得突厥牙帐马匹交易许可的只有三大世族,太原王氏、宇文氏和于氏。”

“太原王氏不用多说,世代乃并州望族。宇文氏如今受到天子恩宠,一门尽是朱紫显贵!而于氏子弟如今多有爵位在身,清贵异常,家族逐渐淡出朝堂,着重商贾,与宫廷内关系深厚,传闻,大兴宫和洛阳紫微宫大部分的皇家供应,都是出自于氏之手!”

“三大世族占据黄河以北马匹交易的八成份额,不仅从草原贩运马匹,还自建马场引进突厥马种,就连军方和朝廷马匹不够用时,都找他们采购!柴家能从草原每年弄到三千匹马,已经算是不错了,柴绍宁可放弃一年的厚利,看来他是准备和你死拼到底了!”

李元恺点点头,柴家这次大手笔对付泸河堡,说明柴绍已经铁了心要和李元恺在辽东争个高低。

对手已经出招,就看李元恺怎么接了。

可是,李元恺一时半会儿根本没有什么好主意,柴绍动用庞大家族财力打压泸河堡,在这个层面上,李元恺完全没有抗衡的资本。

屋内众人都沉默了,气氛有些凝滞压抑,这似乎成了一个解不开的死扣。

堡内军屯百姓不明所以,他们满心欢喜地期待着两日后的开市仪典,街上的锣鼓喧嚣声传了进来,更是让李元恺感受到沉沉的压力。

第五十八章 开市困局(四)

谢玉堂和葛通术里兀三人急匆匆赶来拜见李元恺和崔浦,术里兀一进屋就咚地一声跪倒在地,沮丧垂头,像座肉山瘫倒在地。

“术老胖办砸了差事,请戍主责罚!”

李元恺暂时没有理会他,看向葛通问道:“如何?可有查清?”

葛通沉着脸一点头:“查清楚了!果然是柴绍那边搞的鬼!下月初一,怀远堡要举行一场‘辽东商会’,已经向河北河东山东一带的世族和大商贾下了帖子,奚族、霫族、契丹、室韦等周边部族,怀远堡也已经派人通知!”

“怀远堡给各部族开出的条件十分丰厚,只要他们不来参加泸河堡开市,并且下月初一去怀远堡参加辽东商会,那么就能不花费分毫得到柴家大批资助!据说柴氏商队正在从涿郡加急调派大批货物运到怀远堡,光是河东运来的细盐就有四五千斤,还有生铁绸缎茶叶陶瓷等许多货物,这些在辽东可都是紧俏货!”

程咬金一捂脸哀嚎道:“这下真的完了!和柴家拼家底,十个泸河堡加起来也不是对手呀!柴绍小白脸半路横插一脚,可算是戳到咱们的痛处了!”

谢玉堂恨恨地道:“最气愤的是那些不讲信用的胡蛮!明明答应会来参加泸河堡开市,事到临头却又一个个反水!”

李元恺低垂眼皮,面无表情地坐着,沉默不言。

崔浦看了一眼他,轻叹道:“元恺虽然威名享誉辽东,使得四夷拜服,但在巨大的利益面前,胡人通常都会忘记惧怕和疼痛,他们贪婪不知满足,南朝在他们眼里,永远都是取之不竭的宝盆。就像契丹悉万丹部,辽泽覆灭和大贺摩延之死足以威慑他们,契丹人对于元恺的畏惧和敬服不会有假,但是当利益摆在眼前时,他们宁可冒着得罪泸河堡的风险,也会再一次选择趋向利益!这就是胡蛮的本性,对付他们只有两种办法,要么就是彻底将他们打服打怕,要么就是不断地满足他们的贪婪索求!”

程咬金愤怒地一砸拳头,怒道:“隆古泰这个王八孙子,最好不要让我们找到借口对付他,否则老程一定要打得他满地找牙!”

屋内再一次陷入死寂,所有人脸上都是一片愁容满布,崔浦也是紧锁眉头,眼前这个困局,似乎真的难以破解了。

崔浦苦笑道:“怀远堡本就是辽东商口,开皇年间就由朝廷批准设立,我这个太守也只有监察权,无法直接干预。柴绍将辽东商会时间定在下月初一,正好与泸河堡相隔一月,看来他们也是苦心筹谋许久,一来好给关内世族商队以及各部族准备和赶路的时间,二来借此机会打压泸河堡的名声。只要拖一段时间,泸河堡开市搞不出名堂,那么设立交易地也就名存实亡了。柴绍叔侄俩,这个时机抓得还真是准!”

术里兀狠狠一咬牙,杀气腾腾地抱拳大喝道:“戍主!请给属下调派一队兵马,我这就带人去找奚族头领,将他绑来向戍主请罪!”

李元恺默不作声,崔浦眉头倒竖喝叱道:“胡闹!虽说是胡人不讲信用,但归根结底,来不来是人家的选择,你凭什么问罪?擅自挑起边地纷争,你可知是什么罪名?你们是戍堡戍卒,大隋的军人,做事岂能如盗匪响马一样不讲规矩?”

术里兀尊敬崔浦,只是因他官职高,却并不惧怕他,还有些不服气地想要反驳,谢玉堂暗中推了他一把,朝他使了个眼色,术里兀偷瞄一眼李元恺,才缩了缩脖子没有吭声。

李元恺睁开眼皮,看了一眼众人,强自笑道:“崔公今日赶路也辛苦了,还是早些去歇息吧,我等就不搅扰了,先行告辞!”

说罢,李元恺起身率领众人向崔浦行礼,便退出了宅院,一行人往程咬金家里走去。

尚青山走在最后,机警地朝四周看了眼,才嘭地将宅子大门紧闭。

没有崔浦等外人在场,只有泸河堡内的众兄弟,大伙显得随意了许多,刚关好门,就围着李元恺急吼吼地出主意。

程咬金黑脸上浮现一抹狠厉,低声道:“老李,柴家商队不是往怀远堡加紧运送大批货物吗?干脆咱们一不做二不休,假扮劫匪抢他一把!怀远堡敢暗中给咱们下绊子,咱们就给他来个狠的!”

程咬金刚一提议,就得到沙木拓和术里兀的支持,葛通谢玉堂和杜义还有尚青山谨慎些,没有立即表态。

李元恺摇摇头,沉声道:“不可!崔公说得不错,此法太过冒险,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咱们泸河堡干的!柴氏在朝中还是有些门路,万一朝廷下令严查,倒霉的还是泸河堡!此议不可行!”

程咬金摊了摊手无奈地长叹一口气,郁闷地哼道:“一想到柴绍小白脸等着看咱们泸河堡笑话的得意嘴脸,老程就像吃了苍蝇屎一样恶心!”

术里兀眼珠一转又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哭哭兮兮地狠狠抽了自己两个大耳刮子,悲愤道:“都怪属下太过相信偰比利那个混蛋!当初属下找上他的时候,他拍着胸脯向我保证一定会到,还主动说帮我联络霫族和室韦!要是属下长点心眼,亲自过问此事,说不定他就不敢这么敷衍咱们了!”

李元恺坐在高脚胡凳上,淡淡地道:“这么说,让你负责联络各部族,你只是见了奚族头领偰比利,对不对?”

术里兀听到李元恺话语有些阴冷,肉山般的身子颤了颤,硬着头皮哭诉道:“是~是属下偷懒耍滑,以为偰比利不会骗我!大家都是奚族人,没想到那个混蛋比我还不要脸”

李元恺眯着眼睛冷冷地盯着术里兀,术里兀低着头,脑袋不敢抬起,恨不得夹到裤裆里。

“术里兀,念在你是第一次办事,且主要罪责不因你而起,我暂且饶过你,去谢玉堂那里领十鞭子,权当长记性!但是,你喜欢耍小聪明,做事不踏实的性子要改改,我不要求你事事亲力亲为,但重大事项上你务必做到仔细过问!同样的错误,我不会再给你犯第二次的机会,明白吗?”

幽冷的声音让屋内气温骤降,一众人浑身一凛,术里兀更是唰地一下满头大汗冒出,跪地抱拳哭丧着脸道:“属下不敢了!要是还有下次,不劳戍主责罚,属下自己就割了这身肥膘!”

李元恺扫了五大亲随一眼,沉声道:“你们五个是最早跟随我的辽东府兵,也是我最信任的人。虽然你们目前还没有官身,但在泸河堡,你们都已经独当一面,在堡内的地位权力不低。但这只是你们的起点,决不可因此而松懈,跟着我,将来你们会得到更多!但在那之前,我希望你们在辽东好好磨练,学会做好每一件事,炼就一番过硬的本事!否则将来,你们没有能力在我身边立足,就不要怪我不念旧情!”

五人一同跪倒,满脸肃然,抱拳齐声道:“属下谨遵戍主之令!绝不辜负戍主栽培之恩!”

李元恺面色冷淡,挥挥手,示意五人退下。

待他们告退而去,程咬金凑近竖了个大拇指贼兮兮地笑道:“这五个家伙近来日子太过滋润,也是时候给他们敲敲警钟了!”

李元恺想笑一笑却只觉得疲惫异常,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道:“你再派几队人手撒出去,看看突厥人究竟到了哪里!难不成还在草原上走丢了不可!”

程咬金也看出李元恺气色不太好,应了一声道:“我知道了,你好好歇息,别再想这些糟心事!大不了这次开市就当作是为了庆贺泸河堡建成,咱们自己好好热闹一番,生意什么的慢慢来呗!”

程咬金离开,屋中只有李元恺一人,他撑着双膝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床榻边倒下,身子只觉沉重乏力,脑袋昏昏欲睡。

此次胡人部族的反水让他有种挫败感,崔浦的话提醒了他,和胡蛮打交道,可不能光凭名望而不讲利益。

关内商贾对于泸河堡开市的惨淡反应,更是让李元恺看清了如今泸河堡的渺小,虽然在辽东风头一时无两,但在北方世族眼里依然不值一提。

李元恺脑子里乱哄哄,胡思乱想着,很快沉沉睡了过去。

第五十九章 柴绍野望(一)

在医巫闾山东侧二百余里处,辽水西岸边,一座庞大的石头堡垒矗立在开阔的旷野里,堡垒西南和东北两侧皆是有山脉阻隔,让这座堡垒如一颗钉子一样楔入在这条从东面进出辽东的重要关卡上。

这里便是怀远堡,与高丽辽东城隔着辽水相望。

公元前三十七年,汉元帝建昭二年,扶余人高朱蒙在玄菟郡高句丽县建立地方民族政权,史称高句丽建国。

经过二百多年的扩张,高句丽摆脱中原王朝控制,称霸辽东,于东晋义熙六年尽没辽水以东、难水以南大片土地,改襄平城为辽东城。

难水便是后世的松花江,全盛时期的高句丽,囊括整个辽东半岛、三分之二的朝鲜半岛,领土延伸至哈尔滨、鸡西、海参崴一带,乃是东亚地区非常强盛的王朝。

按照后世历史轨迹,一直要到唐高宗总章二年,公元六百六十八年,唐军平定高句丽以后,这个存在了将近七百余年的辽东边地民族政权才算灭亡。

而公元九百一十八年,王氏高丽重新统一朝鲜半岛后,高丽王朝才算重建。

当时中原华夏正值五代十国乱战时期,昔日的盛唐早已化作飞灰云烟。

故而古高句丽国与王氏高丽以及再后来的李氏朝鲜王朝,都是辽东朝鲜半岛地区三个不同时期的历史政权,不能混为一谈。

只是在中原王朝的史书记载中,多把西汉至隋唐时期的高句丽国称为高丽,这也是当时朝堂民间最为广泛的叫法,其实两代高丽王国有着本质区别。

而大业二年的高丽,正处于繁荣稳定的强盛时期,辽东城也是高丽国西北部最为重要的城市,与大隋的边境贸易往来极其繁多。

怀远堡也是占尽地利优势,成为了与辽东城商贸交易的桥头堡。

怀远堡的军屯百姓人口户数与泸河堡在伯仲之间,却远比泸河堡热闹富足,是大隋辽东商贸交易最为发达的地区。

怀远堡的占地面积不如泸河堡,但建筑设施紧凑许多,堡内城镇规模,与大隋关内腹地的上县相差不多,一眼看去,竟然要比柳城都更为热闹些。

两相比较,怀远堡像是一座兴盛繁荣的边地汉人县城,重建后的泸河堡则多了几分粗犷刚健之风,更像是一个胡汉相杂的聚集地。

若是按照薛收的规划建立戍堡,一切顺利的话,数年以后,相信泸河堡同样不差,只是现在,对于商贾的吸引力,还是不如怀远堡。

怀远堡中心地带,一座占地颇广的大宅,完全按照上等县府规格修建,装修装饰精美程度甚至还要超过柳城内的郡府。

这里便是戍堡官衙,当初设立怀远堡时,这里就建有一座宅院,柴绍到来后,又花费大半年时间进行修缮和扩建,如今这里可算是辽东第一豪宅,不管是胡人还是高丽人甚至是辽东百姓见了,都啧啧称奇,赞叹大隋建筑和工艺水平的高超。

这可算是柴绍的得意之作,不仅自己住着舒服,也让塞外边民和胡蛮部族领略一下大隋的富足,彰显上国天朝的气派。

百花争艳姹紫嫣红的后花园中,不时传出笑声,柴绍和柴崇对坐饮酒,喝到尽兴处便开怀大笑。

据闻为了装点府宅,许多匠人和材料都是不远万里从江南一带找来,许多名贵花种根本不适应辽东地域气候,柴绍也要强令花匠打理,死了一批换种另一批,其间花费巨万,也就是临汾柴氏这样的豪富之家才支撑得起这般挥霍。

柴绍一身丝缎薄衣,红光满面,张扬大笑,看得出气色精神不错。

年初柳城败在李元恺手下,受了一点内伤,将养一月后也就痊愈了。

叔侄两个身边各坐着一名美婢,低眉顺眼地倚在二人怀中,身子披着薄薄的纱裙,以酒色娱人。

柴崇揽着美婢,接过美人柔荑递过来的酒盏,笑眯眯地道:“嗣昌,泸河堡那里我已经打听清楚了,到现在为止,没有一家叫得上名号的世族商队进驻,也没有哪位部族头领亲临,看来这次泸河堡开市,只有他们自己玩喽!”

“哈哈~”

柴绍纵声大笑,眉飞色舞得意洋洋。

“没有世家商队和部族头领,就算拉拢再多的泥腿子又有什么用?寻常百姓出得起几个钱?泸河堡除了一点海盐,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货物?李元恺这小子的主意倒是不错,想把泸河堡打造成货物集散地。可惜呀,没有关内商队的运输,他哪来的货物囤积周转?就算他组建商队,我柴氏打个招呼,河北一带的世家商铺根本不会理会他。李元恺想做生意进货,只能挨家挨户一点点收购,或者跑到河南江南一带。那时候,光是运输费用就够他喝一壶,想做到怀远堡如今的规模,根本不可能!”

柴崇一只手不老实地在美婢纱裙下抚弄,一边应声笑道:“要论做生意,李元恺这个莽夫哪里会是我柴氏的对手?一个粗鄙的贱出之子而已,除了打打杀杀他还会什么?当了个小小的戍主就不知天高地厚,紫眸神将?辽东狮王?我呸~都是一群鄙薄平民吹嘘的而已,还真让他以为自己是号人物了!”

柴绍仰头灌了一口酒,阴狠地道:“可惜啊,有崔浦帮他,否则我们联合郡府将其孤立,断绝泸河堡的军屯户迁移,任其自生自灭,看他能支撑到几时!这次先掐断他们想要发展商贸生意的念头,这帮子贱民想活,只能老老实实的放牧垦田!”

柴崇抚掌奸笑道:“这样一来,泸河堡就成了名副其实的军屯堡,永远不可能像怀远堡一样商贸兴盛!李元恺想发财,也就只能卖粮卖羊,要是无人收购,他就留着自己吃吧!”

叔侄俩又是一阵畅快大笑,酒盏连连相碰,酒香四溢。

柴绍琢磨了一下冷笑道:“泸河堡那地方,牧场和沃土比怀远堡充足广阔,用来放牧和耕种,当作粮食储备地还是不错的。只要能将李元恺除掉,我便让家里全力运作,将我改任泸河堡戍主,怀远堡则交给亲信之人坐镇。到时候,就算崔浦还能担任太守,郡府内有梁都尉和叔父作为助力,外有三座戍堡力量握在手中,辽东这地方,还不是任由我柴家施为!”

第六十章 柴绍野望(二)

柴崇点点头,说道:“嗣昌说得不错,辽东地广人稀,环境的确苦寒了一些,但发展潜力巨大,土壤肥沃草场广袤,水源充沛,只要有充足的人口,很快就能兴盛起来。若是交给我柴氏经营,就算只是作为产粮地和牧场,每年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柴绍饮了口酒,摇头道:“只可惜崔浦在此,此人油盐不进,又跟李元恺交好,就算我柴家想要拉拢他,也非常困难。”

柴崇放下酒盏道:“说到崔浦我就奇怪了,堂堂清河崔氏,中原望族世家,怎么会瞧得上李元恺这么个鄙薄寒门?他究竟看中李元恺哪一点?”

柴绍冷笑道:“叔父切不可小看这些世族门阀的心思,他们能传承数百年不是没有道理的,关键时刻,这些底蕴深厚的门阀,总能看到一些普通人看不到的东西,预知到一点未来之变!崔浦虽然在崔家不受待见,但他如此看中李元恺,必定有原因,此事,还需让家族加紧打探,看看李元恺这小畜生背后究竟还有哪些我们不知道的助力!”

柴崇也若有所思地点头:“不错,李元恺能死里逃生从武功县跑到辽东来,背后肯定有不为人知的神秘力量相助。”

柴崇看了一眼柴绍,推开身边美婢,低声笑道:“再过两三年,等秀宁小姐长大,叔父可就要恭喜嗣昌迎娶李阀嫡女!到时候,有我柴氏财力相助,又有李阀作为外助,嗣昌将来必定能谋得一高位!呵呵~叔父和柴家,那时候可就仰仗你喽!”

柴绍淡淡一笑,挥手让身边美婢退下,轻声道:“承蒙唐国公青睐,将秀宁许配于我,这也是提升我临汾柴氏门第的一个机会!柴氏虽然巨富,但和真正的世族门阀相比,还是不值一提,没有权力作为支撑,再多的财富都有可能转眼间化作虚无!与李阀联姻,便是一个接触关陇门阀的大好良机!所以此次入辽东,我更要做出些成绩给唐国公看看,让李阀知道他们没有选错女婿!”

柴绍俊脸含笑颇为自傲,眼中神采奕奕充满自信,立足辽东是他仕途上的关键一步,等将来娶了李阀嫡女,他还要谋求更高的职位和更大的权力,渴望有一天,临汾柴氏也能成为真正的豪族门阀,世代富贵传承不息。

叔侄二人身边没了美婢伺候,一边对饮一边放低声音说些隐秘的话。

一个时辰之后,后院回廊走来一人,赫然是怀远堡戍副卢惇武!

卢惇武也算倒霉,刚入柳城便惹上了李元恺,被李元恺当着满城军民一顿暴揍,在病榻上躺了三个月才恢复过来。

卢惇武吃过一次大亏以后,倒是把嚣张的劲头收敛了许多,气质也愈发阴沉,一双倒三角眼睛里不时流露残忍凶光。

“见过柴郡丞、戍主!”

卢惇武见礼,柴绍招呼他在一旁落座,又有仆从为他添置酒水菜肴。

“惇武兄,事情办得如何?”柴绍笑着问道。

卢惇武嘴角露出一抹狞笑,点头道:“都办妥了!一共三十人,分散成小队,耗费两日才全部进入泸河堡,没有引起那边丝毫注意!另外,我们这边的人手也已经埋伏到位,只要泸河堡内一有动静,就会同时动手!”

柴绍眉头一扬大笑道:“太好了!此次若能一举斩除李元恺,惇武兄当记头功!”

柴绍举杯向卢惇武敬酒,柴崇阴恻恻地阴笑道:“李元恺恐怕万万想不到,他想请的世家商队和部族头领没有到,反倒是另外有一批人马去给他庆贺,参加泸河堡的开市仪典!三十名死士藏在暗处,另有我柴家在河北招募的亡命之徒,足够李元恺喝一壶了!哈哈~”

柴绍也满眼戾色地恨恨道:“李元恺自恃勇武,三十名李阀亲自调教蓄养的死士出手围攻,就算杀不死他,只要能将其重伤,哪怕这三十人全部战死也不亏!况且这些人全部来自关内,与我柴家半点干系都没有,即使事情败露,也追究不到我们头上!李元恺小畜生,不能亲手杀掉你,真是一件憾事啊~”

卢惇武脸色略有些苍白,浑身透出阴沉之气,他喝了几口酒,拱手沙哑着声音说道:“戍主,我有一事要禀告。李元恺虽然是主要目标,但他的武艺的确太过惊人,属下担心三十名死士也对付不了他,所以,我将崔浦一家的画影图也给死士们看了,并且嘱咐他们,一旦刺杀李元恺不成功,那么目标就是崔浦一家!”

“这”柴崇吃了一惊,讶然地朝柴绍望去。

柴绍眯起眼睛,放下酒盏沉吟了一会,嘴角笑意古怪地道:“惇武兄,崔浦之妻也是范阳卢氏出身,按照辈分,你还要叫她一声姑母,崔浦也是你卢家姻亲,你难道也下得去手吗?”

卢惇武一脸阴沉地狠厉道:“属下既然投奔戍主,自然万事以戍主功业谋划为重!谁敢挡了戍主的路,属下就算拼命也会将其除去!崔浦一家明知属下被李元恺所伤,却不过问处罚,那么我卢惇武又为何要管他们的死活?崔家人若是在泸河堡出了事,李元恺脱不了干系,最后不管李元恺能否活命,他都逃不了清河崔氏和朝廷的处罚!”

柴绍点头,又举起酒杯笑道:“惇武兄如此为绍着想,绍感激不尽!此事若成,绍向惇武兄保证,一定会动用家族之力,推惇武兄继任怀远堡戍主之位!”

卢惇武脸上立时涌出兴奋,仰头一口喝完酒,恭敬地告退离开。

等卢惇武离开后花园,柴崇才低声感慨道:“这些在家族里地位低下的偏房庶子,一个个心里都不太正常,为了攀附高枝上位,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我听下边人说,卢惇武好色如命,能把一个好端端的女人折磨致死!啧啧~这样心狠手辣的野心之辈,能用,但不可不防!”

柴绍把弄着酒盏,淡淡地道:“几个奴籍女子而已,他喜欢就给他玩,此人现在对我还是很有用处,将来还需要他替我稳住怀远堡。不怕他没有野心,就怕他没有能力!既然当他是狗,我身为主人,还能被他反咬一口不成?像卢惇武这样出身低贱的庶子,比家生子还不如,不靠我们,难道他还指望卢氏会给他助力?”

柴崇也阴阴低笑道:“也对,在我柴家他还能当条狗,今后养得熟了,就让他做回人!若是放在卢氏,他恐怕连当狗的资格都没有!”

柴绍微微一笑,遥望西边泸河堡的方向,望着一抹如血残阳,呢喃地道:“现在,就让我们等着,两日后,会有什么喜讯传来”

第六十一章 戍堡之乱(一)

六月初一,晴朗多日的天空今晨一早突然阴沉下来,厚重的铅云堆积在泸河堡上空,覆盖方圆数百里。

空气中夹杂一股从西面大漠吹来的淡淡沙尘气味,闷热阴沉的天气让堡内开市庆贺的热情气氛削减不少。

众多军屯百姓如往常一样,在田间地头和各大作坊劳作后,于中午之时三三俩俩结伴回到戍堡,下午歇息一会,在几位里正的带领下,大伙各自出力,在长街上摆放桌案,为一场盛大的流水酒席做准备。

这样的庆祝方式最初是僧院为了招待香客而置办的素食宴,后来传到民间,多在黄淮之地和江南等地的地方富户大族中流行,寻常的普通百姓人家也置办不起这样一场阔气的流水宴。

对于辽东百姓来说,这样集体庆贺的方式比较新颖,李元恺提出后便被诸人欣然接受,提前一日整座戍堡就开始有条不紊地准备着。

如今戍堡里的管事和消息灵通之人,对于各部族头领和各大世家商队的到来早已不抱希望,李元恺也早已嘱咐过众兄弟,这次开市就当作是为了庆贺戍堡建成而举行的一场内部酒宴。

开市仪典照常举行,流水宴后晚间还有杂耍戏班和舞乐焰火等表演,戍堡百姓对此充满期待。

仅有的外客,也就是一些辽东本地的小商贩,和几处胡人部族的行脚商人。

郡府官员中,除了太守崔浦一家和襄平县令薛收亲自到来,其他的大多只是遣人送来贺贴,再送上一份贺礼便算完事。

其中,又以通守李密的帖子最有意思,像是一封写给李元恺的亲笔信,洋洋洒洒一大通,辞藻华美文采斐然,不仅言辞恳切地问候了李元恺一番,更是将他无法亲至道贺的原因写得入情入理,文词间歉意满满,并且还送上了一份价值不菲的礼单,出手十分阔绰。

最让李元恺感到意外的是,李密允诺每月从泸河堡采购三百斤的襄平海盐,他会让家族商队专门负责此事。

李元恺拿着贺贴仔细研读了好几遍,琢磨了许久,始终没有猜透李密究竟是几个意思。

当初联络河北各大世族的时候,赵郡李氏自然也是重中之重,可惜李元恺亲笔写给李密的私信一直石沉大海没有回音,没想到临近开市,赵郡李家的商队没有来,李密倒是送来了贺贴和礼物,还主动谈及商贸。

虽然只是一批海盐采购,但也算是为泸河堡的商贸交易开了张,也算是个好彩头,李密如此给面子,倒是让李元恺觉得有些意外。

戍堡西门,葛通带着一队戍卒在此值守,他全身披甲悬刀,神情冷肃地注视着稀稀拉拉的军屯百姓回城。

往来者大多是堡内熟悉的面孔,葛通也知今日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外客到来,但是不久前下属传来的一个消息,还是引起了葛通的警觉。

很快,两名身着军袍挎刀的汉子匆匆赶到西门,凑近葛通耳边低语道:“启禀葛统领,近来两三日,的确有一批外来的陌生男子进入戍堡,人数大概在二三十左右,他们入堡时登记的过所文牒籍贯各不相同,上报的营生五花八门,杂耍卖艺、商贩走卒干啥的都有!”

葛通眉头拧了起来,沉声问道:“可能查到这些人现在在堡内具体的落脚点?”

两名风铃卫成员相视一眼,苦笑道:“外来的商客拢共也就三四百人左右,查肯定能查到,只是今日堡内乱糟糟,大伙都在忙着准备宴席,恐怕一日之内追查不完!”

葛通阴沉着脸,本来戍堡城门守卒对此事根本没有在意,还是他身边的一名风铃斥候无意间谈笑起,说是戍堡来了一些走江湖卖艺的汉子,这几日在街上表演引得喝彩声连连,这些江湖汉子一个个身手似乎都很不错。

这件事提醒了葛通,泸河堡内没有严格的兵器限制,除了军中弓弩铠甲严禁流出外,其他的寻常佩刀弓箭都不禁忌,毕竟堡内还有不少猎户前往医巫闾山行猎,再说辽东百姓家中大多都有仿制横刀,这也是为了时时防备胡族而养成的习惯。

只是自从戍堡建好后,生活在堡内的军屯百姓安心了不少,这里又驻扎三千戍卒,治安向来良好,没出过什么大乱子,百姓出门上街一般都不佩戴兵器。

葛通担心今日趁着泸河堡欢庆开市,会有居心叵测之徒闹事,又或是人群聚集发生意外,急忙令风铃卫斥候顺着线索追查。

这一查果真还查出点名堂,除了一些正经商贩和江湖艺人,还有一批打着类似幌子进入戍堡的人员失去了行踪!

按照入堡时的登记,这批人大多佩戴刀剑,有时一两人,有时三五人一同入堡,看似彼此间没有丝毫关系,但是葛通敏锐的嗅觉还是觉察到一丝不妥。

可惜这会才反应过来,还是有些迟了。

泸河堡虽然只有一万多人口,但占地面积广大,并且建筑分散,戍堡周边的几座大作坊和马场垦田等地,都可以随意进出。

这批让葛通感到不安的陌生人,不算多也不算少,如今隐入堡内,一时半刻想要摸查清楚,光凭风铃卫现在的人手,难度很大。

两名斥候低声提醒道:“葛统领,若是现在调派戍堡兵力全面排查,恐怕会耽误今日庆典,扫了大伙的兴致况且万一没有查出问题,怕是会惹得戍主不快,不如等今日过后,再向戍主禀告!”

葛通恶狠狠地瞪了两人一眼,低喝道:“若是那批人果真有问题,趁乱闹事怎么办?到时候戍主知道咱们风铃卫提前得到线索却不上报,戍主一怒之下,是扒老子的皮还是砍你们的头?”

两名斥候缩了缩脖子,讪笑道:“应该不会这么凑巧吧”

葛通冷哼道:“咱们风铃卫的准则,是但有风过,铃必警之!不管外部任何风吹草动,我们都要第一时间获悉查明!术里兀联络各部头领失职,已经被抽了十鞭子,老子可不想去谢玉堂那里丢脸!此事我自会去向戍主请示,你们去告诉下面的兔崽子,给老子打起精神,继续挨家挨户摸查,不可有丝毫松懈!”

两名斥候身子一凛急忙拱手应喏,告退离去。

葛通又在西门站了一会,才一脸阴冷地翻身上马,朝堡内赶去。

第六十二章 戍堡之乱(二)

宅院里静悄悄,不像外面那般嘈杂喧闹。

崔浦和薛收正在对弈,李元恺这个臭棋篓子,只能在一旁观摩,顺便负责添茶倒水。

崔浦瞥了一眼李元恺,见这小子盯着棋盘抓耳挠腮,一副心急火燎想上手厮杀两盘的样子不免感到好笑,悠悠地道:“你小子的棋艺还真是粗浅得很,比之颖儿都还有些不如。这几盘你就老老实实看着,能看懂一些,对于你的棋艺还是很有帮助的!”

李元恺岂能听不出崔浦语气里的揶揄,撇嘴哼道:“崔公自小长于高门之家,身边不缺文人墨士,棋艺自然不会太差!我身边都是些舞刀弄枪的莽汉,也就谢玉堂通晓一点棋理,水平与我差不多,找不到人切磋,这棋艺自然不会进步太快!”

崔浦捋须笑呵呵地道:“伯褒棋艺精湛,你俩的治所又隔得近,往日里不妨常来走动。你小子别整天只知道打打杀杀,这治民理政光学理论可不行,还得通过实践验证,否则你小子将来充其量也就是一个沙场悍将,入不了朝堂当不了公卿!这方面,你就要向伯褒多多讨教了!”

崔浦边说边偷偷朝李元恺挤眼睛,朝一脸正色专心致志下棋的薛收努嘴。

李元恺猛然会意,一拍大腿喝道:“崔公所言有理呐!崔公你是不知道,现在每隔旬月碰上伯褒兄莅临泸河堡指导,那都是全堡上下的大事!我和咬金还有众兄弟,那都是要围在伯褒兄身边,拿着小本本记述伯褒兄一言一行,等伯褒兄走后,还要专门开会集中学习伯褒兄对于泸河堡的指导思想!哎呀~自从聆听了伯褒兄的教诲以后,我感觉浑身有劲了,头脑也清醒了,学识都增长了不少!真可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呢!”

崔浦捏着棋子的手抖了抖,狠狠白了一眼李元恺,差点被这浑小子没脸皮的吹捧话气晕,他只是想让李元恺放低身段多向薛收求教学习,没想到这小子倒好,一通没水平的奉承话说得好不要脸。

李元恺喝了口茶水抹抹嘴,还颇有点意犹未尽的感觉。

薛收面色淡然地落下最后一颗棋子,朝崔浦拱手微笑道:“崔公,承让了!”

崔浦急忙俯身去看棋盘,这才发觉就这么短短片刻走神的时间里,薛收已经占据几处关键落子点,将己方一条没盘活的大龙彻底堵死!

崔浦叹了口气,投子认输,狠狠瞪着李元恺怒道:“都怪你这浑小子让本太守分心,否则这局定能扳回一城!”

李元恺不屑地撇嘴哼了哼,崔太守没脸皮的时候也不少,早就见怪不怪。

薛收一边收拢棋子,一边淡淡地道:“崔公不必教唆李戍主费心讨好薛某,泸河堡也有薛某一番心血在里面,自然不会不管!有关戍堡政务民生任何问题,李戍主若有不懂,都可以遣人来问,薛某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元恺抱拳笑嘻嘻地道:“有伯褒兄这番话,小弟我也能安心不少。泸河堡开市面临困局,我们拟定好的商贸规划,恐怕一时半刻实现不了,我还担心伯褒兄撂挑子不干了呢!”

薛收微微一笑,说道:“其实李戍主料理政务还是颇具天赋,最难能可贵的,是李戍主能虚心纳谏!身为一方决策者,能够从善如流,这一优点非常重要!”

李元恺笑道:“伯褒兄过誉了!术业有专攻的道理我懂,专业之事交给专业之人来做,我很放心!只要提出的建议是有利的,正确的,及时听取和改正,我觉得没什么,很正常!”

崔浦捋须,笑道:“不错,你小子自信却不自负,不容易啊!”

薛收也颇有感触地叹道:“李戍主正值意气风发之时,却能明悟此道理,殊为不易!可惜啊,若天下掌权者都能如李戍主一般,明白民生之重,民力之可贵的话,那么也就不会有两年之内死伤百万丁役的人间惨剧发生”

崔浦神情一凛,眼睛朝外瞟了一眼,轻声道:“伯褒,慎言!”

薛收自嘲一笑,摇摇头没有说话。

李元恺轻声道:“伯褒兄,令尊之事,尚无挽回之机吗?”

薛收情绪低落,面色晦暗地摇头道:“家父因直言劝谏触怒龙颜,冒犯天威该有罪罚!只是可怜老父年事已高,却被贬谪至偏远的南海郡!岭南之地瘴气丛生潮湿炎热,家中老仆传信来,说是老父水土不服重病缠身,不知不知还能挺多久~”

薛收痛苦地闭眼,双目垂泪,心中牵挂远在南海郡的生父。

崔浦长叹一声道:“玄卿公乃我朝忠义贤良之士,受天下士人敬仰,万不该遭此厄难呀!”

薛收双拳紧握,双目赤红,声音低沉地道:“我所痛恨者,并非是家父咆哮朝堂君前失仪而受惩处!我是恨,家父所谏都是谋国之言,处处为大隋天下着想,天子却为何不信不听?满朝重臣都知道天子行事之弊端,将有大害于天下,他们为了保全自身,一个个装聋作哑,任由天子胡乱妄为!若非没人敢触怒君威,天子对我父之言又多次不理不睬,我父又怎会悲愤无奈之下在两仪殿当面死谏?”

薛收猛地激动起来,咬牙切齿地低声怒吼道:“家父为大隋尽忠,他不该受到这样的羞辱!天子因私怨而报复,此举实在太过令人寒心!总有一天,天子会后悔的!他的自负,他的傲慢,他轻贱百姓之命,这些,会为大隋招来无穷无尽的灾祸”

崔浦见薛收情绪难抑,言辞愈发激烈,禁不住冷汗噌噌,赶忙紧张地喝止,再说下去,恐怕就是谤君惑乱之言,稍有泄露,便是死罪呐!

薛收仰头叹息噤声,神情萧索倦怠地扶着额头。

李元恺默默坐在一旁,他能感受到薛收心中的怨念,这份怨念,恐怕也是整个河东薛氏对于杨隋朝廷的不满。

天子杨广一方面大兴土木耗费民力,轻贱百姓性命,一方面在重视防备门阀世族的同时,又想方设法削减门阀势力,到头来搞得两边得罪两边不讨好。

大隋得国本就富有争议,杨氏天子在世族和百姓中的威望还是差了一些,杨广想凭借皇权将世族和百姓玩弄于鼓掌之间,就如走钢丝一般,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

屋内三人沉默下来,李元恺看了一眼崔浦和薛收,果然,这些世族中的精英子弟恐怕早就看出了大隋的致命问题所在,但却甚少有如薛道衡一样的忠贞正直之臣直言劝谏。

如今看到薛道衡的下场,恐怕朝堂之上,就算有朝臣看出了问题,也不会再敢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触怒君王了。

第六十三章 戍堡之乱(三)

屋内三人皆是沉默,薛收沉浸在为老父担忧痛苦之中,崔浦和李元恺默默思索,各怀心思。

葛通轻手轻脚走了进来,拱手低声道:“启禀戍主,属下有事禀告!”

神情委顿的薛收勉强打起精神,轻声道:“既然李戍主有要务,那么薛收就不打扰了,告辞!”

说着薛收就要起身回避,李元恺忙止住,笑道:“伯褒兄无需见外,我这泸河堡对你而言又没有什么秘密,但听无妨!”

“老葛,有何事,说吧!”

薛收嘴角露出一个淡笑,也没有坚持离开,重新振作精神坐到一旁。

至于崔浦,就更没有主动回避的自觉,老神在在地端着茶盏喝得有滋有味,来到戍堡居住这两日,似乎比在柳城还要轻松惬意些。

葛通拱手肃然道:“属下斥候队弟兄发现近来有一批形迹可疑的外来人混入堡内,他们以走卒商贩或者江湖戏班卖艺为由头进入戍堡!属下查验昨日和前日入堡的记录,三五人一行入堡的数量明显比之前多了些!”

李元恺眉头皱起,沉声问道:“你的意思,是有一批人不怀好意而来,并且化整为零混入堡中?这些人大概有多少?现在落脚点又在何处?”

葛通硬着头皮苦笑道:“属下失职,请戍主责罚!这批人数量在二三十左右,进入戍堡后便隐匿不见,属下已经加派人手查探!至于这批人究竟是何目的,属下也无从得知,只是经由底下弟兄提醒后,凭直觉属下认为这些人形迹可疑,不可不防!”

李元恺浓眉拧在一起,盯着葛通看了好一会,威势浓重的目光让葛通低着头冷汗淋漓。

“老葛,你是五人中办事最稳妥的,我希望你不要犯术里兀的错误!我知道你精于追踪之术,直觉更是惊人,但今后,我更希望你有拿得出手的证据和事实,而不再是仅凭直觉办事!你是泸河堡防护第一道关卡,今后,我希望你能将敌人的风吹草动提前摸清楚,而不是等人混入戍堡后,才来告诉于我!”

葛通咚地一声跪倒在地,匍匐拜首,咬牙自责道:“属下失察,有负戍主重托,该死!”

李元恺脸色泛冷,久久凝视着葛通没有说话,气氛很压抑。

薛收在二人间看了看,不动声色地微微点头,李元恺年纪不大,但御下之术颇有门道,除了自身实力超群慑服众人外,宽严相济之道也拿捏得十分有火候,恩威并重使身边下属敬服。

突然间,薛收对于李元恺的过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想知道,李元恺来到辽东之前经历了些什么,又是何人传授他一身武艺和治人之道。

崔浦放下茶盏,笑呵呵地道:“元恺也不用那么紧张,说不定只是一场虚惊!那些个走江湖卖艺的戏班本就靠凑热闹过活,哪里有庆典哪里人多就都会蜂拥而至!想来或许是辽东河北一带的江湖艺人,或者是周边胡人部族那些喜欢装神弄鬼的家伙,如今堡内胡人也有不少,不足为奇!”

李元恺摆手示意葛通站起来说话,葛通垂头立于一旁,一脸懊悔沮丧,显得很是自责。

李元恺略一沉吟,说道:“酉初之时,关闭四门,但四门守卒不可撤走,就地驻扎!另外,去告诉咬金,调派人手进驻各大作坊,马场牧场以及垦田尤其重要,万不可有丝毫懈怠!所有戍卒驻扎地可以摆宴,但决不可饮酒,违令者斩!”

葛通急忙抱拳应诺,想了想又道:“戍主,如此一来兵力分散,恐怕堡内人手有些不够!”

李元恺沉声道:“如今情况不明,这批人是好是歹无从分辨,周遭有没有人接应也无从得知,只能处处小心!堡中有我亲自坐镇,只是其他地方,就要由你们几个带人守卫了!让沙木拓带一百人留在堡内,其余人马全部散出去,咬金看守马场牧场,你率领斥候队加紧查探,尽快摸清这批人的底细!”

“喏!属下遵命!”

葛通重重应了声,朝三人拜礼后匆匆告退离去。

崔浦笑道:“你小子还真是小心谨慎,如此慎重其事,会不会有些兴师动众了?”

李元恺摊手苦笑道:“泸河堡底子薄弱,家小业小,刚起步经不起折腾,还是小心为妙!”

崔浦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他知道李元恺防备的是谁,只是他觉得就算李元恺和怀远堡那边不和,也不至于发展到短兵相接,暗中阴谋破坏的地步。

临近堡中流水宴开席之时,李元恺三人离开宅院,往正中长街走去,那里早已是人头攒动,无数张桌案拼接成长龙从街头摆到街尾,一眼望不到头,众多军屯百姓相帮,大伙脸上洋溢着新奇兴奋,欢声笑语不断,气氛十分热烈。

李元恺和崔浦一家还有薛收的位置,安排在长街正中,两条主干街道相交宽阔地,临时搭建了一个主台,等会这也是歌舞和杂耍表演,为大宴添乐的地方。

本来还有程咬金和戍堡几大管事同坐主台,只是现在情况有变,程咬金等人只能离开戍堡各自带领人马戍卫各处紧要地,只有沙木拓挎刀披甲留在李元恺身边,他手下一百亲卫护卫在高台四周,同时也负责维持长街大宴的秩序。

李元恺站在台上,望着一片忙碌的长街,嘴角露出笑意。

不管怎么说,虽然这次开市庆典不算成功,但能让戍堡军屯百姓高兴,也算是犒劳大伙小半年以来建设戍堡的辛劳。

泸河堡热火朝天干了这么久,军民上下都有些疲倦了,大伙需要这么一个机会放松庆贺一下。

周俭有些费劲地登上主台,歇了口气,急忙走到李元恺身边拜见。

“呵呵,周伯,等会就留在台上,与我们一同饮宴吧!”

周俭慌忙摆手,咧嘴笑道:“多谢戍主好意,小老儿一介白丁,哪敢跟太守同席!还是去跟以前堡中老人坐一桌,就在那,隔得不远,这样也自在些!小老儿今日可是打算要好好痛饮一番呢!”

周俭朝台下长街靠前的几排桌案指了指,笑得十分开心。

“小老儿等人商量了一番,等会要带着堡中后生娃娃向李戍主敬酒,感谢李戍主让我们这些戍堡老人,有生之年还能看到当年的盛况!也感谢李戍主让这些辽东贫苦百姓过上好日子!”

李元恺笑道:“大伙好意我心领了,我身为戍主自然有重建戍堡的责任,也是靠着大伙支持出力,泸河堡才有今日之样!周伯就不用费事了,安安心心吃酒,看看热闹就行!”

周俭又连连摆手,一脸正色地道:“要的要的!没有李戍主,泸河堡还是那副荒废样,哪有如今的场面!我等白丁百姓无以为报,只有当面诚心感谢李戍主,这样才能安心!”

说罢,周俭不等李元恺推辞,长揖拜礼,拄着木杖佝偻着腰身走下主台。

李元恺望着他颤巍巍的背影摇头笑了笑,心中也有些感动。

第六十四章 戍堡之乱(四)

酉正之时,流水宴正式开始。

一阵鸣锣喧嚣,几根长长的竹节被一节节点燃,发出噼啪爆炸声,俗称“爆竹”“爆竿”。

戍堡四门都换上崭新的大红灯笼,城中屋舍门前都悬灯结彩,众多百姓齐声鼓掌,在一片哄闹声中入座长街桌案两侧,一时间酒气菜香飘满城,气氛热闹直达顶峰。

李元恺特地让匠人做了几张大圆桌,再配上高脚胡凳,本来准备摆在主台上,今日和众兄弟好好庆贺一番,现在也只能暂且摆放一张圆桌,和崔浦一家还有薛收入座,看着稍显冷清。

崔浦夫妇自然是被迎入主位,崔浦拍拍大圆桌,新奇地咂嘴道:“这也是你小子想出来的?有点意思,这般圆桌合食,我倒是头次所见!”

卢芸笑着打趣道:“你这太守来到泸河堡,反倒是涨了不少见识!李戍主别出心裁,经营有方,泸河堡可比柳城有活力多了!”

崔浦咧嘴笑道:“这小子不经夸,你少夸他两句,否则尾巴翘到天上,按都按不回来~”

诸人一阵轻笑,薛收坐下,望着焕然一新的泸河堡,也不禁露出笑容,这里面也有他不少心血,看着泸河堡一点点朝他规划的方向发展,是一件让人很欣慰的事。

卢芸身旁坐着崔颖,崔颖身旁坐着姐姐崔琳,李元恺则坐在她身侧,左边是薛收。

崔琳笑嘻嘻地小声问道:“李戍主,要不要让你坐我妹妹旁边?”

李元恺脸色坦然,微笑道:“不用了,能坐琳姑娘身边,在下同样觉得荣幸!”

崔琳皱皱鼻子轻哼一声,嘀咕道:“还挺会说话的,难怪把我妹妹哄得迷迷糊糊~”

李元恺起身斟酒,装作没有听见崔琳的话,可是崔琳显然不打算轻易放过李元恺,待他坐下后,又拉着他神秘兮兮地道:“你知不知道,自从上次你离开柳城后,我妹妹就成日里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但凡听到爹爹谈论你,她都会想办法偷听!你小子到底给我妹妹灌了什么迷魂汤?”

李元恺嘴巴嚼动,眼角往崔颖那里一瞟,只见小姑娘很矜持地默默吃着菜,听崔浦和卢芸说话,一副柔柔弱弱的娇美模样。

“咳咳~琳姑娘切莫调侃在下,颖姑娘乃是崔公掌上明珠,又怎么会如你说那般呵呵~”

崔琳瞪大眼睛喝道:“你不信?好,等我拿出证据,你可别赖账!”

说罢,崔琳扭头对崔颖大大咧咧地喊道:“小妹!快把你整日带在身边的那个小丑人拿出来,给李戍主看看那是谁!省得你整日捧着小泥偶念叨,都快魔怔了!”

崔颖吓了一跳,愣了一下,等听清楚姐姐说的话,一张秀美脸蛋立时铺满红霜,万分难为情地扭捏道:“姐姐!你胡说些什么呀!”

崔颖看了一眼一头雾水的李元恺,更是害羞得低下头去,脸蛋滚烫,双眸红晕水润。

崔琳见妹妹羞怯地快要哭出声来,才摆摆手没有继续为难,盯着李元恺凶巴巴地低声道:“我妹妹脸皮薄,不好意思承认,但你别想赖账!快说!上元节那晚,你究竟怎么欺负她了?”

李元恺挠头有些糊涂,什么泥偶小丑人,他根本想不起来了,只是见他们这边的动静引得崔浦注意,才连忙拱手苦笑,小声求饶道:“琳姑娘恕罪,你说的我当真记不得了!上元日那晚,在下奉命陪伴两位逛街赏灯,哪敢有什么逾礼举动!琳姑娘还是饶过在下吧!”

崔琳知道分寸,这些小儿女情愫他们小辈之间说笑也就罢了,真若是让崔浦和卢芸知道,定会被爹娘当作妹妹婚事郑重相待。

崔琳戏谑地白了李元恺一眼,哼了哼没有继续为难他,凑近崔颖身边,姐妹俩嘀嘀咕咕说些体己话去了。

李元恺松了口气,在崔浦的眼神询问下,端起酒盏遥敬一碗,才算把这件小插曲糊弄过去。

葛通带着人匆匆赶回,躬身在李元恺耳边低语道:“启禀戍主,属下在几间客舍追查到几人的落脚处,但他们都只住了一晚就离开,不知所踪,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唯一能肯定的是,这些人眼下还在堡中!”

李元恺目光一闪,微微点头,看了眼葛通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轻声道:“罢了,老葛,你和沙木拓坐一桌吃点东西歇息一下,让风铃卫的弟兄也都散去,过了今日再说!”

葛通惭愧地低头道:“属下一想到有一伙来意不明的人潜伏在戍堡里,就只觉得心焦烦躁不安,哪里还吃得下去!属下愿意带人守卫在此处!”

李元恺摇摇头,沉声道:“算了,今日宴会,你身为戍堡管事都歇息不得,岂不是告诉大伙将会有事发生?这样只会平添紧张,没有任何帮助,让弟兄们下去歇息,留十个亲卫守在主台,一个时辰轮换一次!不过,要告诉弟兄们,切不可彻底放松警惕,好好吃一顿,但不可饮酒!”

葛通只得点头,拱手告退离开。

李元恺摸了摸腰间敛锋刀柄,不知为何,心情莫名烦躁起来。

戊初之时,黄昏已过,天色渐暗,天空浓云堆压,风势渐强,风声呜呜中夹杂一股潮湿土壤气味,似乎预示着一场雷暴大雨将会在今夜落下。

戍堡燃起烛灯火把,火光照耀,欢庆的气氛丝毫不减。

主台前的宽敞空地有几队歌舞表演,是从柳城请来,在辽东当地名头颇响的戏班。

流水酒宴已经吃完两三拨,整座戍堡的军屯百姓,几乎都拥堵在长街正中,踮着脚尖踩着凳子,爬到屋顶树梢顶,伸长脖子津津有味地观看歌舞,时不时地人群中爆发出阵阵叫好哄笑声,场面无比热闹。

李元恺等人坐在主台观赏歌舞,喝酒谈笑,其乐融融。

一曲舞乐结束,震耳欲聋的鼓掌叫好声响起,歌舞伎人朝四方谢场退下。

周俭和一众数十名老者从人群中走出,身后还跟着一些身穿新衣的孩童。

他们有的是泸河堡军屯户老人,有的是新晋迁来泸河堡的辽东百姓,周俭领着他们代表戍堡百姓向李元恺敬酒。

李元恺急忙端着酒盏走到台前,望着台下一众老者和孩童朴实真诚的笑脸,在周遭百姓的欢呼声中,心情激荡地满满饮下一盏,成千上万双手举杯同饮,军民一心为泸河堡欢庆!

第六十五章 戍堡之乱(五)

李元恺在台下被热情的军屯百姓簇拥着,架不住周俭和一众戍堡老人的劝酒,一连饮下三盏,引得一片叫好之声。

崔琳望着主台周围群情激昂的百姓,吐吐舌头惊讶不已:“李元恺整日里背着手在戍堡闲逛,也没见他干过什么事,这里的百姓怎么如此拥护他?”

崔颖脸蛋红扑扑,望着台下如众星拱月般的高大身影,唇角漾起柔笑,不自觉地握住腰间荷包,又有些心虚地偷偷看了一眼崔琳,见姐姐没有注意到自己,才轻轻松了口气。

崔浦有些眼热,语带羡慕地哼哼道:“这臭小子聪明着呢!身为泸河堡决策者,他不用亲自做事,但他会让百姓知道,戍堡大小事务都是由他李元恺拍板决定的,并且让百姓们亲眼看到戍堡的变化,这样一来,百姓们就会对他感恩戴德!”

薛收淡淡一笑,轻声道:“其实百姓们要求很简单,不愁温饱,有陋室栖身,看得到活命的希望,他们就会很满足。李戍主的到来,让泸河堡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百姓们都会看在眼里!”

卢芸注意到小女儿崔颖神情有异,面带微笑地和崔浦对视一眼,夫妻二人眼神意味深长。

周俭带着热情的百姓退下,将主台前的空地留出,帮忙在场边维持秩序。

辽东民间舞乐表演之后,另有一班伎人涌上台,大概十多人,穿着黑袍高齿木屐,手中拿着长竹竿,表演一种岭南等地流传过来的舞蹈。

木屐和竹竿敲打在地上,发出节奏明快的击打声,配合场间伎人的黑色袍服,别有一种庄严肃穆的感觉。

众多百姓围在四周瞧得津津有味,这样的南方舞乐,辽东百姓平时可是很难见到。

好不容易脱身的李元恺回到大圆桌旁坐好,赶紧喝点热水压压酒劲。

崔浦撇嘴哼道:“你小子现在心里一定很得意吧?”

李元恺笑道:“百姓期待,与我而言便是责任!”

崔浦轻哼一声,举杯抿了口,酸溜溜地嘀咕:“你明白就好!”

听二人斗嘴惯了,薛收和卢芸母女也没有在意,继续一边闲聊一边观看台下舞蹈。

忽地,南门方向闪过一道火光,接着便有一股黑烟燃起,在阴沉的天穹下格外明显,滚滚浓烟直上云天!

拥挤在长街的百姓顿时产生骚乱,周俭带着几名里正拼命叫喊维持秩序,防止人群慌乱。

葛通飞快跑上主台,跑到李元恺身边急切道:“戍主,南门处有人纵火,与城门守卒发生激战!”

李元恺浑身一凛酒劲立马消褪不少,赶紧起身走到台边朝南门远眺,隐约可见火光。

没有多想,李元恺挥手道:“老葛,你带人过去增援,记得留活口!”

葛通应了声,急忙跳下台,带着几队留守的戍卒朝南门赶去。

便在这时,场边另外一班等候多时的胡舞乐团也加入到表演的行列,不到二十人的舞团,个个身穿兽皮衣赤着半边臂膀,脸上画着浓厚的油彩,腰间挂着胡鼓,一边拍打一边跳着怪异的步伐。

先前的一班岭南舞伎似乎并不愿被比下去,收拢阵型和胡人戏班斗起了舞,木屐竹竿敲击声和胡鼓击打声相应和,竟然有种诡异的协调感!

两大戏班当街斗舞,顿时引得围观百姓叫好连连,甚至内里的许多百姓,根本没有察觉南门处的骚乱。

李元恺手扶敛锋刀站在主台边,听着戏班舞乐传来的敲击声,心情越发感到莫名的烦躁。

“咻~”

一支奇怪的响箭炸响在东面,李元恺猛地扭头望去,脸色骤变!

东面城墙边,建有一座大粮窖,那里贮藏着从梁师都手里要来的三万石粮食!

秋收之前,那些可都是泸河堡军民的口粮!

“沙木拓!粮窖遇袭,速速支援,不容有失!”李元恺朝侍立在台下的沙木拓大吼一声。

沙木拓急忙允命,又一阵犹豫:“可是戍主,这里的防卫,人手不够了!”

李元恺喝道:“留下十五人,其余你带过去!我亲自护卫崔公一家!”

“喏!属下遵命!”

沙木拓不敢耽误,一挥手带着四十名戍卒朝粮窖方向赶去。

李元恺眉头深深挤在一起,心中愈发惴惴不安,望着喧闹的人群依然被两大舞团吸引,没有觉察到城中出事,心中暗道不妙。

薛收环顾四周,沉声道:“李戍主,城中情况不明,不可再让百姓聚集一块,应速速遣散!”

李元恺点点头,唤来一名守卫吩咐道:“速去告诉周俭,让他和几位里正组织人手,安排百姓们有序退走!让这些舞伎都散了!”

那守卫领命急忙挤入人群寻找周俭,李元恺额头不知何时浸出一层细密汗珠,忙对崔浦道:“崔公,此地不宜久留,我带你们速速离开!”

崔浦也嗅出戍堡里一股阴谋气息,点头没有多言,招呼妻女就要随李元恺退走。

台下的舞乐已经被叫停,周俭和几位里正长者组织人手安排百姓们有序散开。

五名戍卒敲打铜锣大声传达李元恺的命令,他们站在两班舞伎的面前,不停地示意伎人们离场,远离主台。

突然,刚才还斗舞斗得水火不容的两班舞伎,迅速汇合一处,那群岭南舞伎甩掉脚上木屐,折断长竹竿,从竹竿两头抽出两柄细长利剑!

胡舞伎人扔掉腰间胡鼓,人手分得一把长剑,画满油彩的脸上顿时露出狰狞狠色!

异变眨眼间发生,五名负责驱散舞伎的戍卒愣愣地看着,还没反应过来,两班舞伎的领头人转眼间翻脸,大吼一声便疯狂地朝主台上冲去!

李元恺正要护卫着崔浦一家离开,听到喊杀声,猛地转头,只瞧见五名戍卒的人头同时落地,刺眼的猩红热血喷溅而出!

那两班舞伎加起来刚好三十人,个个面貌狰狞凶狠,眼神充满杀气,呼啸着朝主台杀来!

李元恺心神狂跳,在这一刻终于明白过来,自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了,咣一声拔出敛锋刀怒吼:“不可恋战!随我撤走!”

守卫在主台上的十一名戍卒迅速收拢,将薛收和崔浦一家护卫其中,李元恺亲自断后,一行人往主台后的街道逃去。

两班舞伎眨眼间变成凶狠的杀手,惊得一众百姓尖叫惊慌,四散奔逃,场面瞬间失控,两条长街乱哄哄,到处都是逃命的百姓。

周俭亲眼目睹了三十名杀手死士追着李元恺一行而去,关键时刻,这位老儒生惊而不乱,高举木杖朝四周大吼道:“李戍主和崔太守有危险!泸河堡的后生们,抄起武器随我拦截贼人!”

第六十六章 戍堡之乱(六)

周俭平时负责协助管理戍堡民政,在军屯百姓中很受人尊重,他这么一吆喝,还真聚拢不少血气方刚的青壮,大伙顺手抄起能用的武器,簇拥周俭追着那群死士而去!

李元恺提着敛锋刀挡在最后,十一名戍卒保护着薛收和崔浦一家拼命往北门逃离,从长街主台到北门这短短几百尺的路程,如今却成了生死路途!

薛收和崔浦一路奔逃气喘吁吁,跑得发冠掉落头发凌乱,模样看着狼狈,但还算留有几分镇定。

卢芸母女三人可就惨了,身后跟着一大群杀气腾腾的刺客,吓得她们脸色惨白,腿脚发软,刚跑出一小截距离,卢芸腿一软摔倒在地,磕到膝盖疼得起不了身。

崔浦大惊急忙搀扶着妻子,一瘸一拐地努力朝前跑去。

耽误了短短片刻,那群凶狠刺客就追了上来。

李元恺扭头一看,追兵已至身后,狠狠一咬牙停下,挥手怒吼道:“快跑!出了北门往马场方向跑!”

说罢,李元恺厉啸一声转身朝着那群刺客冲去,敛锋刀在地砖上拖出火花,纵身一跃跳入刺客中厮杀起来!

初一交手,李元恺就觉察到端倪,这群刺客进退有据,行进之间颇有章法配合,绝对不是一般的杀手,而是一群经过严格训练的死士!

任意挑出来一个,李元恺都可以轻松斩杀,可是这些人合在一起,以群攻之术对敌,一时间当真非常难缠!

一名脸上涂满厚厚油彩,扮做胡舞伎人的死士头领高举拳头,连连变换手势,那群死士瞬间作出反应,留下二十人缠斗李元恺,剩下十人继续追击!

阵型迅速变化,二十名死士交替配合围攻李元恺,十名死士从两旁绕过,提着长剑快速追上前去!

李元恺惊怒不已,想要阻拦,却身陷重围一时间难以动弹,敛锋刀上下翻飞,一连砍翻三名死士,依然挡不住悍不畏死的围攻!

看着同伴倒在李元恺刀下,这群死士没有任何反应,他们眼中的冷漠狠厉让李元恺心悸!

这是一群只为杀人而存在的凶器,仿佛没有任何个人意志的冷血怪物!

一声狮吼咆哮,李元恺一刀震碎拼挡身前的数柄长剑,一脚重踏踢翻一名死士,伸出手掌狠狠捏住刚才那名发号施令的领头人,掐着他的喉骨怒喝道:“说!谁派你们来的?”

那领头死士满嘴血沫,胸腹塌陷,灰色死沉的眼睛盯着李元恺,艰难地狞笑嘶声道:“你果然很强!光靠我们这些人,不可能杀死你~所以嘿嘿~”

头领猛地高举拳头再次变换手型,围在李元恺身边的死士立刻散开,舍弃掉李元恺朝前冲去!

“杀不死你,我们可以杀其他人!你很强,但就凭你一个,能护得了几人?”

头领嘴里流着血沫,沙哑的声音充满死志,嘲笑般地看了一眼李元恺,嘴巴一阵嚼动,咬破藏在嘴里的毒囊,眼睛一瞪,鼻孔流出黑血,就此毙命!

李元恺被这份果决狠辣震惊了,万没想到这些人竟然心志如此坚定不畏生死,一旦活命无望就服毒自尽,绝对不留活口!

顾不得多想,李元恺甩开头领尸体,提刀朝前狂追。

从行事来看,这群死士的第一目标必定是自己,但当他们发现刺杀自己无望,就会第一时间转变目标改变策略!

那么,泸河堡之内,除了他李元恺,就只有崔浦一家能让这群死士如此疯狂了!

李元恺心急如焚,不管是公是私,崔浦一家都不能出事,更不能在泸河堡出事,否则贻害无穷,个人情感上,李元恺也原谅不了自己!

当先冲杀的十名死士已经追上,和十一名戍卒死战在一块,后续又有十多名死士冲了上去,根本不管同伴生死,一个个发了疯一样朝崔浦一家杀去!

好在危急关头,周俭带着一批青壮绕巷道近路赶到,周俭被两名后生架着胳膊跑了一路,上气不接下气,拼了命地大喊:“快!快保护崔太守!”

泸河堡的青壮们面对凶狠的死士没有胆怯,抄着铁锹锄头,有的甚至拎着木棍胡凳,拼命拦住疯狂的死士冲击!

李元恺见崔浦一家万幸之下没有出事,长长松了口气,率领青壮迎战死士,大吼道:“弟兄们莫要惊慌!援兵马上就到!拖住他们!”

长街南侧已经看到沙木拓和葛通带着人回援,只要再支撑片刻,等留守泸河堡的一百多戍卒兵力赶到,就能稳住局势!

死士们也知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愈发疯狂起来,一个个不要命地朝崔浦一家冲击,青壮死伤惨重,十一名戍卒早已阵亡!

哪怕李元恺手起刀落斩杀数人,血流长街,死尸满地,剩余的死士也根本不管他,朝着崔浦一家发疯般地涌上,那犹如地狱恶鬼般的凶狠狰狞让人胆寒!

一声尖细的惊叫吓得李元恺急忙望去,周俭带着几个青壮护在卢芸妻女身前,被五个死士抓住空隙杀了过去,几名青壮被砍翻在地,周俭举着木杖一阵乱打,崔琳吓得花容失色惨叫连连,卢芸拼死用身躯挡住死士的利剑!

乱战之中,周俭胸腹被利剑穿透而过,倒在地上,他的身后,正是脸蛋煞白,惊慌不已的崔颖!

眼看三把长剑就要朝跌到在地上的崔颖刺去,李元恺纵身一扑一把抱住崔颖在地上翻滚几圈,只感觉后背闪过一阵刺痛。

崔颖娇小的身躯完全被李元恺护在怀里,三名死士一击落空,立即又同时朝前递出一剑,剑锋直指崔颖!

李元恺大怒之下手掌一抓,直接将三把利剑捏在手中,用力一折,三把剑应声而断!

李元恺脚掌蹬地飞身踢出三脚,以极大的力量踢翻三人,三个死士痛苦地捂着胸口倒在地上,被赶到的戍堡援兵乱刀砍死!

见葛通和沙木拓率人赶到,负隅顽抗的死士没剩几人,李元恺终于放下心来,忙松开怀中的崔颖,紧张地道:“颖姑娘你没事吧?”

崔颖脸蛋沾染血污,泪眼婆娑地摇摇头,捧着李元恺的手落泪道:“你受伤了”

李元恺扭头看了眼火辣辣疼痛的后背,咧嘴道:“无事,皮肉伤,死不了!”

“颖儿!我的女儿啊~”

卢芸一声悲呼扑了过来,抱住崔颖拉着她浑身检查,母女三人死里逃生,相拥痛哭。

李元恺苦笑摇头,转身盯着被死死压制住的几名死士,脸色阴沉的大吼道:“沙木拓!葛通!这些人都是疯子,一个不留!”

第六十七章 戍堡之乱(七)

天黑入夜,戍堡一片沉静,几只老鸹在戍堡上空盘旋,呱呱鸣叫。

黑沉沉的云层没有消散的迹象,天空不时划过几道无声的电光,空气潮湿闷热,子时之后,必定会有一场雷暴大雨降下。

偌大的泸河堡一片漆黑,只有零星的火光照耀,留守戍堡的戍卒分成数个小队,手执火把在堡内各条街道巡逻,从天上俯视,便如几只萤火虫在缓缓挪动。

堡内几处被纵火的地方经过军屯百姓一番奋力扑救,万幸都无大碍,只是戍堡里依然飘着几股浓浓黑烟,看上去有些骇人。

粮窖被烧塌大半,好在及时制止之下,贮藏的粮食没有受损太多。

官房外的空地上,一边整齐的摆放着数十具尸体,全部用白布遮盖,其中大多都是戍堡戍卒的,有一部分则是周俭临时组织的青壮。

另一边,则是那三十具死士尸体堆在一起,大多都是死于李元恺和戍卒刀下,有一些则是活命无望下咬破嘴里毒囊自尽而亡。

官房里,一片愁容惨淡。

沙木拓带人守卫在门口,李元恺坐在高脚胡凳上,赤着上身,面无表情,崔颖站在他身后,一边小心翼翼地为他清理后背伤口,涂抹伤药包扎,一边垂泪不止。

崔浦和卢芸崔琳坐在一旁,卢芸母女似乎还未从刚才的惨烈厮杀中回过神,脸上依旧一片惊怯恐慌,崔浦则低声安慰着妻女。

周俭躺在一方榻上,苍老的面容枯黄,涣散的眼瞳毫无生气,气息微弱,仿佛随时都会咽气。

老人的胸腹间,一处剑伤透体而过,鲜血浸湿了衣衫,变成了暗红色。

薛收坐在榻前,搭在周俭手腕上把脉,眉头紧锁,良久,轻轻叹了口气,转身朝李元恺看了一眼,微微摇摇头。

李元恺脸色一暗,站起身,扯动后背伤口,疼得他直咧嘴,朝崔颖勉强挤出个宽慰笑容,走到周俭身边坐下。

周俭眼皮颤抖努力睁开,黯淡的眼睛朝四周看了一圈,望向李元恺,艰难地露出笑容。

“周伯,好好睡一觉,一切都会好的。”

李元恺轻声说了一句。

周俭声音沙哑无力地轻笑道:“李戍主无需为小老儿伤感,小老儿年过花甲,早就活够本了,能够在临死前看到泸河堡重建,可以瞑目了”

李元恺抽了抽鼻子,想露出个宽慰笑容,却觉得脸上无比僵硬。

“李戍主”周俭奋力地挣扎起身,李元恺急忙在他后背垫上靠枕,紧紧握住老人干瘦粗糙的手掌。

周俭大口喘着气,低哑地说道:“小老儿一生无后,原来泸河堡的乡亲都是小老儿的亲人,只希望李戍主能带着他们过好日子青山那孩儿虽然没有什么大能耐,但为人忠厚踏实,望李戍主善待他”

李元恺低声勉强笑道:“周伯放心,泸河堡是我在辽东的家,这里的人都是我的兄弟亲人,李元恺必不会辜负他们!”

周俭老怀欣慰地露出笑容,握住李元恺的手渐渐失去气力,眼皮也缓缓阖上。

崔浦和卢芸带着两个女儿站在榻前,朝安然而去的老人深躬鞠礼,卢芸泣声道:“长者救我母女性命,无以为报,今后每年祀节,必定亲手焚香叩拜,悼念亡者!”

崔琳和崔颖也是眼眶通红,若无周俭带人奋不顾身阻拦发疯的死士,崔浦一家能否逃脱劫难还不好说。

葛通冲进屋想要禀告什么,看到榻上老人用白布缓缓盖上,声音一下子从喉咙里消失,噗通一声跪倒在李元恺身前,泣不成声地道:“属下之罪,万死!请戍主责罚!”

李元恺披上一件薄长衫,仰头望着挂在正堂上的一幅巨大的规划图,那是整个辽东的中南部,是泸河堡和襄平县的未来。

里面,凝聚了泸河堡一众弟兄的心血,和一万多戍堡军屯百姓的辛劳汗水。

揉揉发酸的眼睛,李元恺轻叹道:“老葛,这次的事情虽然不能全怪你,但你的斥候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如果你们能在第一时间觉察到有不轨之人混入戍堡,留足时间追查,周俭和外面的四十多具尸体,或许还能活下来不少!”

葛通满脸愧色垂着头,双肩不断地颤动,赤红的眼睛仿佛要滴血,死死捏住拳头。

“我要求你警戒外敌,而不是等敌人神不知鬼不觉摸到我们鼻子底下。老葛,这次的事情希望你当作一个教训,不要再有下次!斥候队增添至五十人,但凡伤亡的弟兄,加倍抚恤。去吧,去把这些人的底子查清楚,看看他们从哪里来,受何人指派!”

李元恺挥挥手,声音有些疲倦。

葛通重重地磕了几个头,抱拳咬牙嘶声道:“属下保证,只要斥候队不死绝,绝对不会再有下次!属下自会去向谢玉堂领二十鞭子,绝不辜负戍主和众位弟兄的信任!”

葛通带着人退出官房,他赤红的眼睛充满杀气和凶光,如同一匹嗅到血腥味的狼,和一众风铃卫弟兄连夜离开戍堡,消失在夜色黑暗中。

一夜无眠。

翌日一早,程咬金尚青山等人陆续率人赶回。

不出意料的,泸河堡周边各大重要设施,均遭到不同程度的袭击,其中又以马场和垦田最为严重,各自爆发一场混战,好在泸河堡防备及时,没有让贼人得逞,泸河堡小半年心血没有白费。

有了这次教训,李元恺加强了戍堡和周边的防卫,三千戍卒除了训练以外,驻防各处重要场所成了最紧要的任务。

十日后,当泸河堡内的紧张气氛渐渐缓和的时候,葛通带着斥候队回归戍堡。

葛通瘦削的脸上胡子拉碴,一双眼睛充满血丝,身上酸臭熏人。

他手下的风铃卫几乎个个如此,看来这十日,他们当真是豁出命去追查。

斥候队的努力和辛苦没有白费,李元恺和崔浦还有薛收坐在官房内,静静地听取葛通汇报,此次戍堡遇袭的来龙去脉,总算是摸清楚。

崔浦气得浑身发抖,连连拍打几案怒吼:“柴绍叔侄贼子,安敢如此!他们眼中还有我大隋,还有朝廷法度在吗?”

薛收蹙眉道:“事情线索虽然查清,但苦于没有证据,就算上奏朝廷,也拿不出能让他们定罪的铁证!三十名死士全都来自关内各郡,还有那些趁乱袭击马场垦田等处的恶徒,都是些流民或是流窜的亡命之徒,就算我们知道与怀远堡那边有关,也拿他们无可奈何!”

李元恺拿着黄金匕首,一点点挑掉手掌上的疤痕,笑了笑摇摇头,淡淡地道:“地方派系争斗,在朝廷眼里,就像是自家两个顽童捣蛋,只要不出大乱子,通常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里会放在心上!此事不用上奏朝廷,我们自己的矛盾,自己解决!”

崔浦忧心忡忡地道:“你想怎么解决?难不成点起兵马冲到怀远堡大打一场?若是那样,就算你杀了柴绍,也会被朝廷革职问罪,下场好不到哪去!”

李元恺咧嘴笑道:“崔公放心,我自有分寸,不会冲动胡来。对了,怀远堡的辽东商会定在什么时候?”

薛收看了他一眼说道:“七月初一,距今还有大半月。”

李元恺笑了笑,低头把玩着黄金匕首,拇指指腹轻轻在刃口刮了刮,丝丝血迹渗出。

“七月初一七月初一柴绍送了这么个大礼给我,我们泸河堡又怎么能不回敬一下呢?只是这礼物,该如何准备,呵呵~真是头疼呀~~”

崔浦和薛收相视一眼,各自无奈摇头,连他们二人也不知,泸河堡和怀远堡之间的血仇,这下子要如何解决了。

第六十八章 草原来客(一)感谢大家的投票支持!感谢!

辽东的大半个六月,天气都非常糟糕,连绵的暴雨倾盆而下,天空墨云翻涌,雷电奔腾,狂风呼啸。

诡异多变的天气便如开市受到重创的泸河堡一样愁云惨淡,直到大半个月过去了,泸河堡才算是恢复几分平静。

这一日,阴沉许久的天空终于放晴,骄阳挣扎着从厚重的铅云背后逃出,阳光重新洒满大地。

浓云飘散,风雨停歇,广阔的辽东西北草原重新响起牧民粗犷豪迈的歌声,绿草如海的原野上,牛羊出了圈栏,如色泽不一的珍珠般散落在草海上。

空气中弥漫着湿哒哒的水气,嫩绿的草叶沾满水珠,让阳光照射几日,整片草原又能拔高不少,正是放牧的好时机。

泸河堡西北面,清早,戍堡牧民赶着马群和牛羊离开马场,前往靠近白狼水南岸边的牧场。

这是一片丘陵环绕的广袤平原草地,西北接内蒙高原,东北承大兴安岭南麓,属于松辽平原的西北端。

马群嘶鸣奔跑,牛羊悠闲地啃食草叶,两百名泸河堡戍卒骑兵在牧场边游弋护卫。

今日负责率队护卫牧群的是术里兀,术老胖坐在牧场边的小山包上,肉缝小眼盯着牧群,一边大口嚼动肉干,一边灌几口凉水。

身旁几位老牧民囊子里的奶酒勾起了术里兀肚子里酒虫,术里兀肥脸狠狠颤了颤,吞咽着口水,望着老牧民大口灌酒,馋得他猛往嘴里塞肉干。

“嘬两口?”一位老牧民咧嘴露出满口大黄牙,笑呵呵地举起酒囊。

术里兀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喝叱道:“戍堡规矩,带队外出禁止饮酒,你这老货是想让胖爷我挨鞭子是吧?”

老牧民塞上囊子,讪笑道:“这不是瞧胖爷您馋得紧,想给您解解馋嘛!您这么直勾勾地盯着,我老汉喝得也不踏实!”

术里兀嚼着肉干,哼哼唧唧地道:“再馋也不能喝!堡里规矩严,我已经犯过一次错误,要是再出错,戍主非得扒了我的皮不可!”

老牧民心有余悸地点头,颤声道:“可不是嘛!葛爷被抽了二十鞭子,硬生生被抬回去的,滴了一路血,多少人都瞅见,真吓人!唉~要我老汉说,堡里那事怪不得葛爷,谁能想到那帮孙子扮做舞伎,突然间提刀杀人!那阵仗真是吓死人了!”

术里兀撇撇嘴,心里说那是你没瞧见戍主发怒杀人时候的模样,那才叫一个凶残暴虐。

嚼完肉干灌了几口水,算是把一顿午饭对付过去,术里兀挺着圆滚滚的肚皮躺在草地上,唉声叹气地道:“要是被抽十鞭子能有差事可以办,我术老胖倒是愿意试试!他娘的~戍堡开市惨淡,光卖卖海盐哪里需要商队,想我术老胖一身本事却是没处发挥喽!”

老牧民准备翻身上马,跑到牧场里朝几个年轻后生吆喝几句,指点他们放牧的窍门,显摆一下牧场老人的能耐,闻言笑道:“胖爷也别心急,咱戍主这么大本事,要不了多久,咱泸河堡肯定也会有自个儿的商队!”

术里兀打着哈欠,懒洋洋地摆摆手,挺着大肚皮,头枕草地面朝蓝天白云,就要舒服地睡着了。

老牧民扯动缰绳冲下山坡,刚没跑出多远,就听到西北面的丘陵高地那边,传来一阵阵低沉闷响!

几声凶猛的咆哮从丘陵背后传来,似犬似兽,牧场里的牛羊和马群全都机警地抬头,很快,像是觉察到危险一般,马群和牛羊全都惊慌地往回跑,不敢靠近西北面的丘陵。

术里兀圆滚滚的身子灵活地跃起,侧耳倾听西北面传来的声响,疑惑地朝山坡下大吼:“咋回事?”

老牧民也吓了一跳,依照他的经验,这样的响动那是有一个大马群在奔跑!

很快,术里兀惊讶地发觉,脚下草地在微微震动,群马奔腾的声响越来越近!

“胖爷!快看!”

坡下老牧民大吼一声,术里兀急忙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西北面的丘陵高地上,突然间冲下来两道黑影,像是两头体型庞大的野兽!

“吼~吼~”

两头狮虎般大小的猛兽威风凛凛地趴在草地上吼叫一声,惊得马群和牛羊慌乱,四散而逃!

待术里兀眯眼看清,顿时惊叫一声:“好威猛的獒犬!”

那是两头体型庞大的草原獒犬,每一头都可以独斗一个小狼群,乃是草原牧民看家护卫牧群的忠实帮手。

可是如此威猛的獒犬,术里兀和老牧民还是头次所见。

两头獒犬如下山猛虎一般气势汹汹地冲下草坡,那些泸河堡的牧犬顿时吓得夹着尾巴不要命地逃跑,比碰见狼群还要恐慌。

术里兀握紧腰间横刀,小眼睛死死盯着丘陵坡顶,他脚下的草地震动越来越明显!

忽地,远处丘陵高地上,一匹战马驮着一名骑兵登上高地,接着,越来越多的骑兵排成一线站满丘陵坡顶!

一条黑色的细线从几里长的丘陵坡顶顺着坡下牧场拉开,密密麻麻的骑兵如蚂蚁一样分布在草坡上,他们不慌不忙地朝着牧场挺进!

术里兀陷入肉缝的小眼睛一点点睁大,一点点睁圆,肥颤的脸上豆大的汗珠渗出!

他猛地拔出横刀,高举嘶声竭力地喊叫:“敌袭!敌袭!警戒!”

两百名游弋的戍卒立马聚拢,术里兀忙不迭地冲下坡,爬上马背,慌张地戴好头盔,望着远处如黑色潮水般慢慢涌来的大批骑兵,声音发颤地道:“突突突厥骑兵!怎么会有这么多突厥骑兵!快!快派人回戍堡传讯!”

两名戍堡骑兵立马调转马头拼命拍马朝泸河堡赶回,老牧民惊慌不已地大叫道:“胖爷!快跑吧!再不走来不及了!”

术里兀咬牙喝道:“你带着牧民先收拢马群和牛羊,这些都是泸河堡最宝贵的财产,要是丢了,我哪还有脸回去见戍主!”

老牧民应了一声急忙冲进羊群中,和其他牧民一起忙着收拢惊慌的牧群。

两头威猛獒犬追赶着马群,撵着马群一会往东一会往西,似乎在玩耍,没有扑食马群和牛羊的打算。

术里兀也瞧出一点不对劲,这大股突厥骑兵徐徐推进,根本没有要冲锋厮杀的样子,并且骑兵队伍身后,还赶着一个大马群。

他们行进缓慢,神情悠闲散漫,哪里像是要打仗的样子,倒像是一个庞大的旅行观光团!

术里兀抹了抹胖脸上的油汗,硬着头皮带着两百戍卒骑兵迎了上去,看看这些突厥人究竟想干什么。

第六十九章 草原来客(二)

五千突厥骑兵,外加三千匹闲置战马,组成了这个庞大的队伍。

突厥骑兵在草场上以扇形铺开,被五千狼骑保护在中央的,是两位突厥少女。

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女骑着一匹浑身雪白的高大战马,她有着小麦色的健康皮肤,浅蓝色的眼眸纯净明亮,笑起来如雪山顶,那倒映天空的泉池一样美丽,令人沉醉。

另外一名脸貌同样美丽,但更显稚嫩些的姑娘,骑着一匹毛色火红的战马,她的肤色比大多数突厥人都要白些,五官轮廓的线条也更加柔和些,有点像汉家女子。

她的眼瞳是棕色的,不时流露出古灵精怪的狡黠笑意。

“阿丽亚,都是你贪玩,竟然敢半夜趁着我睡着,带人溜进卢龙塞!你可知,那是汉人的重要关卡,驻扎南朝重兵,万一你的身份暴露,会惹来很大的麻烦!”

蓝色眼眸的少女蹙着眉头抱怨,遮了遮头顶有些耀眼的阳光。

“更重要的是,因为找你耽误了行程,本来我们半月之前就应该到了,结果差点在玄水河边的森林里迷路!因为你的缘故,害得我十日没有热水洗澡,身上都臭了!等回到牙帐,我一定要告诉咄苾,让他好好教训你一顿!”

棕色眼睛的姑娘阿丽亚歪着头嘻嘻一笑,可爱中透出几分淘气,噘嘴撒娇道:“阿努尔你最好了,你一定不会告诉我阿闼的!不过,万一我阿闼知道了,你可一定要替我求情呀!他可是最宠爱你的兄长!”

阿努尔昂着修长的脖颈,装作生气地喝道:“他是我的二兄,更是你的父亲!阿丽亚,按照汉人的规矩,你不能叫我的名字,应该叫我小姑!你是个没规矩的粗鲁丫头!”

阿丽亚朝阿努尔吐吐舌头扮了个鬼脸,长长睫毛像小刷子似地眨了眨,嬉笑道:“阿努尔,你的汉语说得真难听!你让我叫你小猪是吧?那好,今后我就叫你小猪喽!小猪~小猪~嘻嘻~”

阿努尔愣了一下,脸颊浮现一抹羞恼,她伸出手猛地朝阿丽亚腋下挠去,生气地道:“你敢笑话我!哼~阿丽亚,让你知道我的厉害~哈哈~”

两位少女骑在马上打闹着,笑声清脆悦耳。

周围一众突厥骑兵笑吟吟地望着这两朵草原最美丽的花朵,能够充当一次护花使者,守护大突厥最美丽最尊贵的两位姑娘,对于他们来说是一种荣耀。

前方撤回一队探路的骑兵,为首者是一位身披甲胄,年轻英武的突厥勇士,正是俟利弗手下的万人巴什,乌图拉!

周围护卫的突厥骑兵纷纷对乌图拉抚胸行礼,然后散开些距离,乌图拉驾马小跑到两位少女身边,抚胸行礼,笑道:“前面不远就是泸河堡,这里已经是李将军的牧场,那些都是他的马群和牛羊!”

阿努尔和阿丽亚伸长脖子朝前方望去,对那些惊慌的牧群和牧民不屑一顾,阿丽亚娇憨地疑惑道:“乌图拉,你不是说他是辽东第一勇士,南朝的莫贺弗,为何他的领地只有这么一点大?”

阿丽亚用手比划了一块小小的地方,眨巴眼睛不解地道:“他既然这么厉害,就应该有一大块领地才对呀?乌图拉,就连你的领地,也比这块牧场大得多吧!”

阿努尔点点头,她去过乌图拉的部族,是一块水草丰茂的广阔草场,比这里要大得多。

阿努尔也不明白这个问题,两位少女都是一脸迷惑地望着乌图拉。

乌图拉笑道:“南朝和大突厥有很多不同之处,他们有很多规矩,不是每一个有本事的人都能在南朝做官!就连这块牧场,准确的说也不能算是李将军的私人财产,只是因为他担任泸河堡戍主,所以才有权利在这里放牧!南朝皇帝只需要一道命令,就能剥夺他的一切,让他一无所有!”

阿努尔和阿丽亚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娇声道:“这怎么可能?他和他的族人,还有他的部族能答应吗?他们难道不会反抗?他打仗这么厉害,南朝皇帝难道不应该封他做个大梅录吗?”

乌图拉挠头苦笑,头疼地道:“怎么说呢,南朝人是没有部族的,他们会有庞大的家族,但是大部分兵马的权利,都掌握在皇帝手中!皇帝的权威很大,牢牢掌控整个大隋,没有人敢反抗的,就连李将军也不行!算了~这个问题很复杂,我也说不清楚,等你们见了李将军,亲自问他吧!”

乌图拉很心虚很没有义气地把这两个小麻烦甩给了李元恺,心中默默说了声李将军对不住了~

阿努尔和阿丽亚依然一头雾水,她们从小长在草原,只知道打仗勇猛的男人都会用自己的刀枪和弓箭赢得一切,领地,族群,女人和牛羊。

就像乌图拉一样,原本只是一个普通牧民家的孩子,靠着勇猛强壮一步步当上小巴什,万人巴什,再到如今的大梅录,成为了一名统领两万骑兵的强大贵族。

乌图拉不仅自己拥有一片广阔领地,十数万头牛羊,他的部族更是多达近五万人,刨去妇孺和老人,能够凑出两万狼族骑兵。

并且,乌图拉还是俟利弗的心腹近臣,替俟利弗掌管着东突厥第三大的族群,那是属于俟利弗的部族,仅次于可汗和叶护的直属部族。

就算在可汗金帐里,乌图拉也有属于自己的位置,他现在可是名副其实的大贵族。

两位草原金花想不通,为什么被乌图拉和许多王庭勇士奉为神人的南朝莫何佛,竟然连一块像样的领地也没有,这在草原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一名突厥骑兵回撤跑到乌图拉身边叽里咕噜说了几句,乌图拉点点头,挥手朝前方骑兵示意了一下。

“李将军手下的人在此守护牧群,他想前来拜见,我们可以让他领路,顺便告诉李将军一声,免得让他误会!”

乌图拉笑呵呵地朝两位少女解释了一句。

很快,前路骑兵散开一条路,一个骑在马上的大胖子忙不迭地跳下马,跌跌撞撞地小跑过来,一路跑还一路擦着汗。

阿努尔和阿丽亚瞪大眼好奇地看着这个大胖子,草原上还很少看见有这么胖的人,像一座肉山,看着很喜气。

“小人泸河堡戍主麾下术里兀,拜见众位突厥贵人!”

术里兀根本不敢抬头,只是依稀瞧见两个漂亮的突厥少女和一位年轻贵族骑在马上盯着他,噗通一声匍匐在地,撅起大屁股叩拜。

术里兀心中不住地嘀咕,这究竟是哪里来的突厥人,怎么会如此声势浩大地来到泸河堡?

第七十章 草原来客(三)

阿丽亚望着术里兀圆滚滚的身子,像个肉球一样趴在地上,漂亮的眼眸露出一抹顽皮笑意。

阿丽亚食指微弯放进嘴里,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远处,那两头追逐马群嬉闹玩耍的凶猛獒犬听到主人召唤,立刻舍弃马群全速奔跑赶回,厚厚的毛发丝毫不妨碍獒犬冲刺的速度。

“哈哈~塔格、玉伽,快围住这个胖子,吓死他!”

阿丽亚骑在马上,兴奋地指着术里兀大喊了一句,两头獒犬立即顺从地一个猛扑将术里兀围住!

两头如狮虎一样的猛兽围着术里兀打转,低着头凶狠的眼睛死死盯住猎物,两只前爪紧紧扣在草地上,身子做出随时准备扑上去撕咬的动作。

术里兀吓得一个激灵跳起来,手忙脚乱拔出横刀双手握住,惨白的胖脸紧张地盯着两头獒犬,冷汗唰唰直流。

辽东汉人和胡人也养牧犬,但像这般威风凛凛的猛獒还是头次见到,这样的獒犬在草原上也属于极品,绝对不是普通贵族能够拥有的。

“呜~呜~”

两头獒犬围着术里兀发出低沉的咆哮,粘稠的口水从嘴巴上滴落,露出上下四颗寸长的利齿!

那般恐怖的咬合力,若是咬到血肉之躯身上,能轻松撕扯下一大块血肉!

术里兀吓得直哆嗦,两腿发软,惨兮兮地用突厥语大叫道:“饶命!饶命!我不是坏人!我是辽东泸河堡戍主麾下旅帅!我家将军乃是李元恺,和你们大突厥的达尔罕和咄苾设还有什钵芘特勤都是好朋友!”

阿丽亚笑嘻嘻地没有理会他,鼓动獒犬娇笑道:“塔格、玉伽,好孩子,这个胖子就是你们今天的晚餐!”

两头獒犬前躯匍匐在地,两只强壮有力的前肢按在地上,一前一后朝着术里兀猛地咆哮起来,光是听着那声音就让人头皮发麻。

术里兀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他宁肯面对十个凶狠的契丹人,也不愿面对两头连狼群都敢一搏的猛獒。

阿努尔对阿丽亚的顽皮感到很无奈,她同样吹了一声口哨,招招手道:“塔格过来,咱们不理那个疯丫头!”

其中体型最大的一头黑毛混白的獒犬立刻顺从地回到阿努尔身边坐下,伸出猩红冒着热气地舌头,灵动的眼珠在两位小主人身上望了望。

另外一头体型稍小些,白毛混黑名叫玉伽的獒犬也原地坐下,扭头看了一眼阿丽亚,没有继续咆哮,只是眼睛依旧盯着术里兀,只要这头肥硕猎物敢逃跑,它就会猛扑过去。

阿丽亚噘嘴不满地道:“可恶的阿努尔,总是坏我的事!我只是让塔格和玉伽吓唬一下那个大胖子,又不会真的吃了他!”

阿努尔从马背上俯下身拍了拍塔格的脑袋,哼道:“你这个疯丫头,就是喜欢胡闹!我的塔格是一位勇士,连狼群都怕它,才不会像玉伽一样,只会跟着你胡闹呢!”

阿丽亚挥舞小拳头,昂着头骄傲地道:“我的玉伽也是一位勇士,它不比塔格差!”

阿努尔娇笑道:“玉伽是母的,它怎么能当勇士呢?只有生小犬的时候才需要它!”

阿丽亚气得脸色胀红,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她看向乌图拉大声说道:“乌图拉,你告诉阿努尔,我的玉伽算不算是一位勇士?”

乌图拉苦笑不已,两位小丫头一路上吵吵闹闹让他的头都快裂开,实在不知该拿她们怎么办,索性装傻充愣头扭朝一旁,装作听不到两个丫头的争执。

玉伽也回到阿丽亚身边趴下,术里兀长长地松了口气,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抹抹汗水,心里把两个突厥小娘皮一通臭骂。

忽地,术里兀从两个小丫头的争吵声中,听到一个耳熟的名字,他急忙揉揉眼睛抬头望去,惊喜地道:“乌图拉巴什,真的是你?”

乌图拉翻身下马,抚胸点头致意,笑道:“是我,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术里兀赶紧爬起身行礼:“当然记得!要不是你,我和沙木拓当初恐怕早就死在野拔离的大帐里了!”

乌图拉大笑一声,拍了拍术里兀两条胳膊,笑道:“你们都是李将军麾下的勇士,乌图拉能跟你们并肩作战,真是一件荣幸的事!”

术里兀眨眨小眼睛,心有余悸地偷瞄一眼两头獒犬,指了指两个吵嘴的小丫头,疑惑地道:“她们是谁?你们这趟来是”

乌图拉介绍道:“阿努尔是大汗的小女儿,俟利弗达尔罕和咄苾设最宠爱的妹妹!阿丽亚是咄苾设的女儿,她们是大突厥最动人的两颗明珠,草原最美丽的天鹅!我们这些人,就是这一趟的突厥商队!”

阿努尔和阿丽亚相互瞪了一眼,各自娇哼一声扭头不去看对方。

术里兀咽了咽口水,震惊不已地感叹道:“五千骑兵,你们这阵仗真是不小!若是早些时候来,泸河堡眼下恐怕就是另外一幅局面了!”

乌图拉看着术里兀笑容苦涩,不知道泸河堡发生了什么,只好歉然地道:“实在是有事耽误了行程,等见了李将军,我会亲自向他解释道歉!”

阿丽亚马鞭指着术里兀,昂着小脑袋骄傲地道:“那个南朝人李元恺在哪里?快快让他来见我们!我们要住最大最好的帐篷,还要他亲自为我和阿努尔烤肉倒酒!”

乌图拉朝术里兀无奈苦笑摊手,示意自己对两个小丫头也无能为力。

术里兀撅起大屁股朝她们长躬行礼,笑眯眯地道:“小人已经派人告知李将军两位的到来,还请随小人前来,李将军会为你们安排好一切!”

阿丽亚点点头,挥舞小皮鞭凶凶地道:“那就好!若是李元恺让我和阿努尔不满意,惹我们不高兴,我会用这条鞭子狠狠抽他!别以为他是我阿闼和俟利弗叔叔的朋友就能小看我们,告诉你,我们就是专程来看看,他是不是像王庭勇士传颂的那么厉害,要是他连乌图拉都不如,我就让塔格和玉伽吃了他!”

术里兀和乌图拉相视一眼,术里兀笑容愈盛,胖脸挤出褶子:“两位草原最美丽的姑娘,请放心,我们李将军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术里兀留下两百戍堡骑兵继续看护牧群,领着阿努尔和阿丽亚往泸河堡赶去。

乌图拉吩咐手下巴什收拢队形,五千骑兵编整队列,护送着战马群,大队伍往泸河堡缓缓开进。

第七十一章 草原来客(四)

泸河堡西北面三里处,李元恺携手下弟兄,统率三千戍卒列队等候。

原有的两千匹契丹战马全数配备,虽然无法做到全员骑兵,但如今泸河堡戍卒的战力和机动性,在辽东首屈一指,半年来的刻苦训练,又有八百老卒的表率,戍堡青壮完成了从军屯百姓到兵士的转变。

尚青山望着不远处山包上,出现的突厥狼头旗帜,轻声道:“戍主,他们来了!”

李元恺眯着眼睛,看着越来越多的突厥骑兵和旗帜,缓缓抬手,身后响起一片齐刷刷翻身上马的声音,泸河堡戍卒精神抖擞地准备迎接突厥客人。

“驾~”

李元恺一夹马腹,带着几位弟兄当先迎了上去。

乌图拉远远地看着李元恺纵马赶来,急忙挥手示意队伍止步,翻身下马,大踏步上前,单膝跪地抚胸,激动地大声道:“乌图拉拜见李将军!”

李元恺跳下马,大笑着一把将乌图拉拽起,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乌图拉!我的朋友!你的伤怎么样了?”

乌图拉笑道:“多谢李将军关心,我的伤已经痊愈,就算再跟着李将军闯一次契丹营地也不成问题!”

许多当初跟着李元恺并肩杀敌的突厥战士也围了上来,叽里呱啦七嘴八舌地同李元恺打招呼,场面十分热闹。

许多突厥骑兵都伸长脖子好奇地朝李元恺望去,如今漠北草原对这个名字可一点不陌生,特别是牙帐王庭勇士,更是将李元恺之威勇传得犹如神人一般。

术里兀肥胖的身子挤到李元恺跟前,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李元恺朝端坐马背的两位小姑娘望去,唇角微笑点点头。

“阿努尔和阿丽亚非得要跟着一起来,说是要来验证一下李将军配不配得上南朝莫贺弗的威名!阿丽亚一向以父亲咄苾为傲,她认为父亲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勇士,根本不相信李将军比得上她父亲!上次回去后,咄苾设公开称赞李将军,让阿丽亚很不以为意”

“带着她们,一路上的行军速度可想而知,她们身份高贵,我也无可奈何,耽误了许多时日,还请李将军恕罪!”

乌图拉苦笑着轻声说道,李元恺拍拍他的臂膀,朝两个突厥少女走去。

阿努尔和阿丽亚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李元恺,神情骄傲又有些好奇。

李元恺一脸淡笑,微微仰头看着她们,用熟练的突厥语微笑道:“草原的客人来到泸河堡做客,我非常欢迎!身为主人,我亲自出城迎接,给予贵客最高规格的接待,那么,你们是不是应该下马来同我说话,给予我同等的尊重?”

两位少女相视一眼,有些惊讶李元恺的突厥语居然说得这么好,阿努尔蓝宝石般的眼眸异彩连连,抿嘴笑着,对眼前这位年轻的汉人勇士愈发好奇了。

阿丽亚眨眼狡黠一笑,忽地指着李元恺娇喝道:“塔格!玉伽!咬他!”

两头獒犬立即前屈趴在草地上,漆黑的眼珠死死盯着他,朝李元恺嘶吼咆哮,一点点朝着李元恺逼近,随时准备扑咬猎物。

阿努尔没有出声制止,她也想看看,李元恺面对两头凶猛獒犬会做出什么反应。

乌图拉无奈叹了口气,他一点都不为李元恺担心,只是心里念叨着,希望两个姑娘不要太过放肆,也希望李元恺手下留情,不要太欺负了她们。

李元恺眯眼冷冷地扫了一眼两头獒犬,脸色冷厉下来,眼神透出浓郁狠厉的杀气,浑身散发一股难以名状的气势。

仿佛觉察到危险,两头獒犬靠拢在一起,没有继续逼近,而是一只前爪按在草地上,一只稍稍抬起,脖子和肩膀上的毛发倒竖,嘴里发出低沉的呜呜嘶吼,眼睛盯紧李元恺,那是它们受到严重威胁时才有的紧张神态。

身为主人,阿努尔和阿丽亚对两头爱犬非常熟悉,望着浑身竟然有些打颤的塔格和玉伽,两个姑娘震惊地对望一眼。

李元恺冷哼一声,对两头逼近他身前的獒犬,喉咙里恍如狮吼一般发出低吼:“滚~”

两头獒犬立马嘴里呜咽一声,在一众惊讶目光注视下,垂着脑袋夹着尾巴,灰溜溜地转头就跑,哪里还有半点凶猛的气势!

“塔格~玉伽~回来!你们快回来呀!不要怕!咬他!”

阿丽亚急得指着李元恺羞恼大叫,可是两头獒犬缩在后面趴在地上,嘴里呜呜地可怜叫着,就是不肯再上前一步。

术里兀和一众泸河堡弟兄哈哈大笑,突厥骑兵则是一脸不可思议。

这两头獒犬在牙帐赫赫有名,稍小些的狼群碰见它们都要绕着走,没想到在李元恺面前反倒是怂了,变成了温顺的羊羔。

阿丽亚气急败坏地跳下马,揪住两头獒犬的脖颈毛发,却是拖都拖不动一步,两头獒犬躺在草地上打滚讨好主人,气得阿丽亚在它们身上狠狠拍了几巴掌。

乌图拉苦笑道:“阿丽亚,别浪费力气了,獒犬对危险无比敏感,它们虽然不惧怕狼群,但是碰上比狼群还要强大的李将军,它们也会知道害怕的!”

阿努尔翻身下马,行礼笑道:“李将军,请原谅我们刚才的无礼,你的确是位强悍的勇士,最起码,塔格和玉伽证实了这一点!”

李元恺望着美丽的阿努尔笑得像只小狐狸,眉头一扬哈哈笑道:“尊贵的阿努尔,我暂时就把这句话当作是对我的夸奖!欢迎来到泸河堡,希望今后的一段时间,这里能让你们开心!”

阿努尔笑嘻嘻地点头,阿丽亚噘嘴走了过来,她个头只到李元恺的胸口,仰头瞪着他哼哼道:“别以为你吓跑了塔格玉伽就了不起!牙帐王庭里,有很多勇士都比狼群强大!只有我阿闼,才是天下最厉害的勇士!”

骄傲的小姑娘仰着修长的天鹅颈,李元恺微笑道:“咄苾设是我敬重的勇士,我很佩服他,能得到他的称赞,是我的荣幸!”

“哼~”小姑娘对李元恺的话还算满意,娇哼一声不再理会他,紧紧拉住阿努尔的手,眼睛却是偷偷朝李元恺瞟去。

乌图拉松了口气,心里对李元恺竖起大拇指,不愧是能让狼族战士衷心敬佩的人,总算是初步震住了两个小姑娘,让她们没有继续胡闹。

三千戍卒和五千突厥战士合兵一处,大军缓缓朝着泸河堡开拔,泸河堡迎来了开市以来分量最重的贵客。

第七十二章 草原来客(五)

泸河堡,李元恺的宅子里。

崔浦一家刚离开没几日,这里又迎来新的客人,李元恺只得再一次搬去和程咬金挤挤。

随行的突厥女仆伺候着阿努尔和阿丽亚去浴房洗浴,李元恺和乌图拉在正堂说话。

“接到李将军的亲笔信,俟利弗达尔罕很重视,他本来想安排一支大规模的突厥商队来泸河堡交易,可后来又觉得不妥。突厥商队很少到辽东交易,对这里的买卖不熟悉,以往的突厥货物大多经过怀远堡直接去往高丽,就算要采买货物,也是在怀远堡和周边部族还有高丽人交易。俟利弗找到咄苾设商量了一下,决定干脆送给李将军一批突厥马,交给李将军来出售。突厥马在大隋供不应求,在高丽也十分抢手,不怕卖不出去!”

李元恺感激地说道:“俟利弗和咄苾的这份朋友之情,我必将铭记于心!乌图拉,谢谢你,也请你回到牙帐的时候,替我感谢两位兄长对我的照顾!”

乌图拉笑着点头,说道:“两位狼主对李将军非常看重,他们坚信李将军将来一定会成为南朝的重要人物!另外,因为李将军的帮助,俟利弗率领突厥勇士战胜契丹大贺部的消息在草原传开,圆满完成了大隋皇帝交给大突厥的任务,大汗非常高兴,将所有战利品和大隋皇帝的赏赐全部给了俟利弗,让他的部族再一次扩大,占据了整个于都斤山北面,石水和娑陵水上游支流那一大块肥美草场!如今,俟利弗的直属部族骑兵就有十万人,他和咄苾设联手,就连咄吉叶护也不敢小看他们!”

李元恺笑了笑,看来俟利弗和咄苾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俟利弗利用战胜大贺部的机会提升了自己的名望,让他的能力得到突厥勇士的认可,也让启民可汗能够名正言顺地扩张他的势力,确保漠北草原的势力平衡。

如今大隋和突厥关系稳定和平,李元恺和俟利弗咄苾保持亲密友谊,他们自然乐于见到彼此的地位提升,势力巩固。

双方越是强大,越能够给彼此带来好处。

“至于什钵芘,那个混小子学了你的拳术,上次牙帐角斗大会横扫四方,威风八面,大汗和咄吉叶护都十分喜欢他,大汗还给了他单独领军的机会。如今什钵芘也有了自己的部族和领地,那小子整日里带着他的人马,在草原横行无忌,你不用担心他,他快乐着呢!”

乌图拉撇撇嘴,显然也是对什钵芘感到很无奈。

李元恺哑然失笑,什钵芘本就是个鲁莽胡闹的性子,去了趟辽东立下功勋武艺大进,又有可汗和叶护宠爱,天知道草原会被这个大纨绔搅成什么样子。

“本来俟利弗和咄苾是不允许阿努尔和阿丽亚来的,没想到她们竟然跑去求大汗,大汗又非常疼爱小女儿和孙女,命令俟利弗派人保护她们前往辽东。于是俟利弗只能让我率领五千骑兵,护卫她们和马群,一同来到泸河堡。还好这件事没有告诉什钵芘,否则他肯定吵着要来!要是这三个家伙凑一块,天呐,我们怕是一辈子都到不了泸河堡了!”

乌图拉苦笑,看样子他一路上被两个姑娘折磨得不轻,精神上受到了重创。

朝屋外瞟了一眼,乌图拉放低声音道:“李将军,其实我还带来了一件礼物,这件礼物可不一般,比那三千匹突厥马还要宝贵!无数大隋世族都对它梦寐以求,得到了它,就相当于得到了源源不断的财富!”

李元恺感到有些惊异,忙问道:“是什么?”

乌图拉没有急着回答,而是笑道:“李将军可知在漠北草原的通商规矩?”

李元恺想了想,点头道:“素有耳闻。听说进入草原交易的商队必须得有突厥牙帐颁发的通商令牌,凭借令牌缴纳税款,并且得到突厥骑兵的保护,出入关卡和部落营地。”

乌图拉笑道:“李将军说的不错。通商令牌分为金银铜三等,绝大多数商人都只能得到最低等的铜令牌,缴纳高额的税款,并且得不到突厥军队的重视,只能算是出入漠北草原的凭证。银令牌则发给一些有名望实力的南朝世族,还有与大突厥交好的部族头领,西域富商,税率也降低不少,若是碰到马匪和恶劣的天气,还能寻求突厥骑兵的保护,进入各大部族领地交易避难。”

“而最宝贵的通商金令,更是享有许多特权。拥有金令者,只需要缴纳一次极低的交易税,其他的市税和各部族领地的地头税以及许多繁杂的税目都可以免除!手持通商金令,可以在突厥骑兵的护送下直达牙帐王庭,整个漠北草原没有人敢阻拦!得到通商金令的人,就说明他是突厥牙帐认可的朋友,能得到大突厥最真诚的友谊!”

“不同等级的通商令牌,对交易物品的种类有着严格限制。其中,草原管控最严格,也是最值钱的货物—战马,就只有通商金令的持有者,才有资格大量交易!而许多草原缺少的必需品,铁器、茶叶和盐等,草原贵族也会优先向金令持有者采购!”

乌图拉看着眼睛冒光的李元恺,笑呵呵地道:“俟利弗达尔罕和咄苾设为李将军准备的这件礼物,正是一块通商金令!李将军,你将是整个大隋第四个拥有通商金令的人,其余三家都是你们大隋顶尖的权贵家族,太原王氏、宇文氏和于氏!早在大汗当年寄居大兴城时,这三家就与大汗交好成为朋友,如今,他们都是大突厥商贸交易最重要的伙伴,光是靠着每年从草原贩卖马匹,他们就能赚下一座金山!”

李元恺呼哧一下站起身,难耐心中的激动,搓着手来回踱步,他怎么意识不到,泸河堡交易地真正的机会,来了!

太原王氏和宇文氏还有于氏,靠着通商金令占据北方马匹交易八成份额,一旦自己拥有了通商金令,得到突厥牙帐的认可,岂不是给了他进入这个庞大并且稳赚不赔的市场的良机!

“乌图拉,我的朋友,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们!”

李元恺重重地拥抱了乌图拉一下,俟利弗和咄苾送来的这件礼物,实在太让他惊喜了!

乌图拉笑了笑,又一脸古怪地道:“不过李将军,我不得不提醒你,通商金令不在我手里,而是在阿努尔和阿丽亚手里!你需要想办法从她们那里得到金令,要不然的话,若是被她们带回牙帐,我也没有办法!”

乌图拉苦笑了下,李元恺笑容突然僵住,没想到破解泸河堡开市困局的关键,落在了两个突厥少女的身上。

第七十三章 草原来客(六)

阿努尔和阿丽亚来到泸河堡两日,李元恺亲自陪着她们玩耍了两日,带着她们将堡内堡外游览了一遍,让两位第一次来到辽东的突厥少女大开眼界。

李元恺还派人去柳城请来了一位汉人厨子,变着花样的给两位姑娘做些辽东特色美食,虽然在真正的老饕眼里不值一提,但用来哄姑娘开心也足够了。

泸河堡马场,听说李元恺有一匹契丹人献上的神驹,两个姑娘吵吵着要来瞧瞧。

等见到了青骓马,她们一眼就喜欢上了这匹品相不凡的宝驹。

作为马背上的民族,突厥不管男子还是女子,和马匹之间都有种天然的紧密联系,对马匹的熟悉就像他们熟悉自己一样,也让突厥人天生就有娴熟控马的能力。

李元恺趴在马场栏杆上,望着和青骓嬉戏玩闹的两个姑娘,脸上挂着淡淡笑意。

两头獒犬匍匐在李元恺身边,一边机警地注视着四周环境,一边紧盯两位小主人的一举一动。

自从初见时李元恺朝它们吼了一嗓子,两头獒犬就再也不敢冲李元恺凶,每次李元恺靠近,它们都会垂着脑袋夹着尾巴,发出可怜兮兮的呜呜声音,畏惧中又带着讨好。

等到见的次数多了,确定李元恺不会伤害它们,两头獒犬倒是十分乐意呆在他身边,偶尔呼唤它们的名字,还能把它们从两个姑娘身边叫走,这可是以前从来没有人做到的事情。

李元恺蹲下身,塔格和玉伽立马躺在地上露出肚皮,一副撒娇讨好的样子,伸出舌头去舔李元恺的手。

挠着两头獒犬厚实温热的毛发,看着它们一副乖巧温顺的样子,李元恺也喜欢上了两头灵性聪明的小家伙。

阿努尔不知何时走了过来,隔着马场栏杆笑道:“你是第一个能让塔格和玉伽服软听话的陌生人,它们很怕你。”

李元恺头也不抬地笑道:“它们很聪明,嗅到我身上的气息,就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所以它们才会畏惧我,进而懂得臣服,这是动物的天性。”

阿努尔一双蓝宝石般的眼眸露出笑意:“那能告诉我,你是什么样的人吗?”

李元恺站起身拍拍手,胳膊搭在栏杆上,想了想轻笑道:“对于朋友,我是值得信赖并且有能力的伙伴,对于敌人,我的名字会让他们感到恐惧!塔格和玉伽不敢对我凶,因为它们知道,我比狼群还要可怕,惹怒我是一件非常不明智的事!”

阿努尔盯着李元恺看了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弯弯的眼睛如同蓝色的月牙,小麦色的肌肤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你真是一个自大的家伙!什钵芘那个笨蛋整日将你挂在嘴边,把你夸上了天,看来,你比他还要傲慢!”

李元恺摊手笑了笑说道:“阿努尔你说错了,这不叫傲慢,而是自信和骄傲。一个真正有本事的人,一定具备这两个特点。我不会轻视任何一个对手,我尊重同样有本事的人,我只是对自己的能力充满自信!若是对自己没有信心,又怎么能把事情做好呢?”

阿努尔撇撇嘴,扶了扶额头装作头痛无奈的样子:“好吧,你们汉人的道理总是很多,我说不过你!”

扬了扬手里的马鞭,阿努尔笑道:“走吧,我们来赛马!要是你比不过我们,说什么都没用!”

李元恺耸耸肩表示无所谓,双手一撑跳过栏杆,朝马场里走去,两头獒犬欢脱地朝前跑去。

阿努尔双手背在身后,倒退着步子走在李元恺前面,挑衅似地朝他昂起下巴:“我知道你想要什么,赢了我们,我会考虑给你!”

少女满脸狡黠笑意,那垂肩的黑发随着她的身体旋舞,两条小辫子垂在她的耳旁,手腕上的银铃发出悦耳响声。

李元恺神情淡然从容,好像对获胜十分有把握,落在阿努尔眼里,又是惹来少女一阵娇哼不满。

阿丽亚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青骓马跟在她身后溜溜哒哒,李元恺招招手,青骓便舍了小姑娘跑到主人身边,一个劲地往李元恺怀里拱,任凭阿丽亚叫唤也不理她,气得小姑娘噘嘴大为不满。

阿努尔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阿丽亚顿时眼睛冒光连连点头,李元恺眉头微挑,两个姑娘似乎制定了什么战术对付他。

“从这里跑到白狼水边,我们两个只要有一个先到,就算你输!”

阿努尔笑嘻嘻地说道。

李元恺点头表示同意,从马场到白狼水边,大概有七八里地,青骓驮着他全速冲刺,这么点距离不成问题。

“先说好哦,你可以骑青骓同我们比,但若是你输了,就要把青骓马送给我们!”

阿丽亚仰头大眼睛闪烁笑意。

李元恺轻笑道:“可以!你们若是输了,就把通商金令还给我!”

阿丽亚眼珠一转又急忙道:“还有哦,你不可以耍花招!要是你捣鬼,就别想得到金令!我还要回去告诉阿闼,让他狠狠教训你!”

小姑娘冲着李元恺挥舞拳头,做出一副凶凶的可爱神情,看得李元恺忍不住发笑。

奴仆把阿努尔的白马和阿丽亚的小红马牵了过来,李元恺又亲手给青骓套上马鞍,三人牵着马走出马场。

两个姑娘的马都是千里挑一的良驹,价值千金,比之成年后的青骓马也不遑多让,又正值巅峰期,光比拼速度的话,恐怕还要强过成长期的青骓。

三人利落的翻身上马,塔格和玉伽兴奋地围在身边。

阿努尔和阿丽亚对视一眼,阿努尔娇喝一声:“驾~”

白马和小红马当先蹿出,驮着两个姑娘全速奔跑起来,青骓马和李元恺却是稍稍落后一点。

两头獒犬紧追小主人而去,碧波草原牧场上,无数的牛羊嚼着嫩草,悠闲地望着三道利箭般的身影在草海上划过。

湛蓝的天空下,阿丽亚兴奋地大喊大叫,她双手紧紧握住缰绳,紧跟在阿努尔身后,风刮得青丝飞扬。

李元恺落在最后,他双腿紧紧夹住马腹,身子匍匐在马背上,脸上始终保持笃定微笑。

他和青骓彼此间早已十分熟悉,只需要轻轻拍拍马儿脖颈,青骓便知道他的心意。

青骓还在成长期,爆发力比不上成年良马,巅峰速度大概要在五里地之后才能达到,唯一的优势,就是对这片草场无比熟悉,这条路线,李元恺和青骓跑过很多次。

果然,三匹马一前一后跑了五里地之后,李元恺和两个姑娘的距离拉近不少,阿努尔和阿丽亚躲避一路上偶尔出现的坑洼,速度不得不减缓了些,李元恺和青骓则提前避开,速度不降反升,渐渐追上了阿丽亚和她的小红马。

阿努尔依然冲在最前头,身后四五丈便是阿丽亚,最后的李元恺距离她不过十多丈远,这点距离,一旦她们的速度再减慢的话,眨眼间就会被李元恺超过。

翻过前面的草坡,就可以看见远处的白狼水,阿努尔回头大喊了一句:“阿丽亚!拦住他!”

第七十四章 草原来客(七)

阿丽亚侧头看着几乎已经与她并排的李元恺,急得小姑娘连连抽打马鞭,无奈小红马速度到了顶峰,又要小心坑洼,始终拉不开距离。

青骓越跑越顺畅,浑身的肌肉在高速奔跑中抖动,四肢膝弯处一团暗青色的毛发如同飘在草原上的四朵青花。

眼看青骓一点点超过,阿丽亚朝左侧扯动缰绳,驾驭着小红马去挤占青骓马的位置,显现出娴熟的控马技术。

青骓骄傲地打了个响嚏,丝毫不退让地和小红马并排挤在一起,再次奋力扬蹄,猛地一下超出小红马半个身位。

“阿丽亚,不好意思,我要先走一步喽!”李元恺得意洋洋地朝右边小姑娘咧嘴大笑。

“你别想超过我!”

阿丽亚气得挥舞马鞭大声娇喝,可惜小红马似乎有些力竭,一点点朝后面落去。

就在青骓即将完全超越小红马的时候,阿丽亚大叫一声,身子猛地朝左侧探出,伸出手死死揪住李元恺的衣袍。

被她这么一拉,两匹马贴在一起,青骓速度减缓了些,和小红马并驾齐驱。

“阿努尔!我抓到他了!你快跑!”

阿丽亚小脸通红兴奋大叫,双手死死揪住李元恺的手臂,半个身子都悬在半空。

李元恺吓了一跳大喊道:“别胡闹!危险!快松手!”

阿丽亚娇小的身子横在两匹马上,一不小心就会摔下去,这么快的速度若是坠马,非得受重伤不可。

阿努尔回头看了一眼,使劲抽了几鞭子,再次把距离拉开。

李元恺哭笑不得,原来这就是两个调皮丫头商量出来的战术,真是太胡闹了。

眼看冲下草坡就快到白狼水南岸边,再不提速就追不上了,李元恺一咬牙,胳膊一提,伸手一拽,将阿丽亚整个身子直接从小红马背上提了过来。

小姑娘吓得哇哇大叫,张牙舞爪地朝李元恺挥拳踢脚,李元恺一把将她抱在怀里,狠狠在她屁股上扇了几巴掌:“臭丫头!给我老实一点!”

把阿丽亚按在身前坐好,长长的臂膀紧紧箍住她,让她动弹不得,李元恺松了口气,夹了夹马腹,青骓再次提速冲了上去。

小红马失去主人控制,放慢速度跟在后面跑。

阿丽亚挣脱不开,眼看最后一条直路上,青骓马爆发出惊人的冲刺力,一点点缩短和白马的距离,阿丽亚焦急地大叫道:“阿努尔你快跑呀!他快追上来了!”

阿努尔回头看了一眼落在身后一个身位的青骓马,银牙紧咬,白狼水就在前面百米之处!

青骓浑身发烫,李元恺皱眉,知道青骓的速度已到了极致,这样下去,恐怕会以微弱优势落败。

不理会拼命挣扎想要拖慢速度的阿丽亚,李元恺一把夺过她手中马鞭,猛地大吼一声:“阿努尔!”

阿努尔回头,却只见李元恺挥动手中马鞭一下子缠到自己腰上,大吃一惊!

“哈哈~过来吧你!”李元恺大笑一声,用力一拽,直接将侧前方的阿努尔整个身子拉飞,长臂一捞环住她的腰,故技重施将她拉到自己马背上,坐在阿丽亚身后,紧紧贴着自己。

白马没了主人,唏律律地扬蹄原地打转,溜哒蹄子竟然跑到一旁吃草去了。

同一时刻,青骓马驮着三人冲到了白狼水岸边,长长地嘶鸣一声,鼻子里喷着浓浓热气。

李元恺翻身跳下马背,笑吟吟地道:“看来,是我赢了!”

“不算!不算!你耍赖!是你把阿努尔拉下马,要不然应该是我们赢了!”

阿丽亚气鼓鼓地跳下来冲到李元恺面前,挥舞着小拳头就要朝他打去。

李元恺也没有躲闪,任由阿丽亚捶他几拳出出气。

塔格和玉伽也跑得气喘吁吁,卧在一旁的草地上歇息,青骓和另外两匹马凑到一块,低着头啃食草叶。

阿努尔也没有想到,最终还是她们输了,摇摇头道:“算了阿丽亚,是他赢了,汉人有句话,愿赌服输!”

阿丽亚瞪着李元恺朝他龇牙:“哼~阿努尔,我不服!我要跟他再比一场!”

李元恺摊手笑道:“若不是你拉着我,我早就能追上阿努尔,也就用不着拿鞭子拉人!我们各自出一招,算是相抵,最后你们都没有了马,我骑着马第一个冲到终点,当然算我赢!”

阿丽亚语塞,气得哇哇大叫,张着嘴巴扑到李元恺身上咬他:“坏蛋!我要咬死你!”

李元恺吓了一跳,手背上被小姑娘狠狠咬了一口,留下一排深深的牙印。

“臭丫头又来!你属狗的吧?”

李元恺气不打一处来,抢过她身上的马鞭三两下将阿丽亚手捆住,一把将她扛在肩头,在她小屁股上重重扇了几下。

“阿努尔!这个坏蛋又打我!你快点教训他!坏蛋~放我下来!我要让乌图拉率领突厥勇士杀了你!”

小姑娘拼命挣扎,可惜她的小力气又怎么敌得过李元恺。

阿努尔也无奈地道:“别叫了阿丽亚,这里不是牙帐王庭,你阿闼也不在这,乌图拉只会保护你的安全,不会让你胡闹的!”

“呜呜~坏蛋~他打得我屁股好痛!”

阿丽亚抽抽噎噎地哭泣起来。

阿努尔朝李元恺努努嘴,示意他自己看着办。

李元恺将小姑娘放下,解开她手腕上的鞭子,还笑嘻嘻地拍拍她的脑袋。

阿丽亚也意识到跟李元恺胡闹吃亏的还是自己,通红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他,手里攥着马鞭,四处张望似乎还想找出什么法子来收拾李元恺。

可惜想来想去,小姑娘也找不到对付李元恺的办法,以前吓唬人最好使的两头獒犬,在坏蛋面前简直比羊羔还温顺,自己和阿努尔加起来又打不过他,乌图拉也指望不上,阿丽亚悲愤不已,只能狠狠抽打草叶来出气。

阿努尔从腰带里掏出一个小锦囊,锦囊里有一小面金灿灿的令牌。

“金令可以给你,但你要答应,今后为我和阿丽亚做一件事!”

李元恺笑道:“俟利弗和咄苾还有什钵芘,都是我在草原最好的朋友,你和他们是一家人,阿丽亚又是咄苾的女儿,我便拿你们当妹妹看待!今后你们需要任何帮助,就算隔着整个漠北草原,我也会去到你们身边!”

阿努尔晶亮的眼眸露出笑意,爽快地将金令扔给李元恺。

李元恺一把接住,金令只有半个巴掌大小,做工精美,两面雕刻突厥文字,字很小,李元恺依稀认出有自己的名字在其中。

金令作为突厥通商的最高凭证,在整个漠北通行无阻,并且在牙帐和各大部族头领处有备案,是草原权力和地位的象征。

李元恺握紧金令心潮澎湃,有了它,泸河堡商队一定能在最快时间发展壮大,成为大隋北方商市无人可轻视的一面旗帜。

阿努尔像是想到了什么,忽地蹙眉疑惑道:“俟利弗好像跟我说过,你的年纪比什钵芘还要小,什钵芘是我的笨蛋弟弟,那么我们应该是你的姐姐,而不是妹妹!”

李元恺小心收好金令,一本正经地道:“一定是俟利弗记错了,或者是你听错了。阿努尔,你看看我,像是比你小的样子吗?什钵芘可是叫我一声阿兄的,不信你回去问问他!好了,就这么决定了,你和阿丽亚,今后就是我的妹妹了!”

“是吗?”阿努尔紧皱眉头有些怀疑,不过看李元恺的个头身量,比大多数十多岁的突厥少年还要强壮,也就没有继续深究这个问题,算是默认了。

“美丽的阿丽亚,快叫一声阿兄来听听!你要是不叫,我就把你被人打屁股的事情告诉乌图拉,等你回到牙帐,那里的人一定会笑话你的!”

李元恺笑嘻嘻地逗弄着阿丽亚,阿丽亚小嘴噘起,不情不愿地小声嘟囔一句:“阿兄”

李元恺笑得合不拢嘴,能把这个调皮捣蛋的小丫头收拾得服服帖帖,可算是不容易呢。

顺利拿到金令,又忽悠两个小娘做了妹妹,李元恺心情大好,畅快大笑道:“阿努尔,阿丽亚,过两日阿兄我带你们去看热闹,看一出大戏,相信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的!哈哈~”

第七十五章 辽东商会(一)

七月初一,怀远堡盛大的辽东商会正式召开。

整个辽东和四夷部族,以及高丽国北方,乃至大隋河北一带商界风云涌动,吸引诸多世家豪族派遣商队参加,各方部族头领更是亲自前来捧场,贩夫走卒如蝗虫蜂拥而至,八方来客挤满怀远堡,人群攒动,街市日夜不息生意火爆。

这是一场由柴家主持,在怀远堡召开,受到无数关注的盛会。

从临榆关出北平郡进入辽东,顺着辽西走廊一直到怀远堡的官道上,半月之前开始赶赴怀远堡参加商会的队伍人马就络绎不绝,这可是辽东许多年未有的盛大场面,引得辽东百姓交口称奇,也将怀远堡和柴氏声望在辽东推向新高。

怀远堡紧靠南面,新建了一座独立于堡外的庞大庄园,崭新的牌匾上写着:万和会馆。

万和是临汾柴氏的商行招牌,在大隋两京和各大繁华郡城都有万和商铺的招牌,做的生意也是五花八门。

尤其在河东地区,万和的金字招牌几乎遍布所有县城,将临汾柴家的生意触角延伸至整个河东。

如今万和招牌出现在怀远堡,已经表明了柴家的野心,那就是要以怀远堡为中心,将柴氏的生意在辽东全面铺开,柴氏要趁着商会召开的契机,强占辽东这块商贸生意的处女地。

来到怀远堡的诸多宾客中,有头有脸有名号的世家代表,豪门富商和各部头领都被迎入了万和会馆居住,会馆也将会是今晚商会大宴举办地。

其他的一些商队掌柜和生意人,都居住在堡内,柴绍命人做了妥善安置,照顾他们的生活起居,处处体现着柴家强大的财力,和对怀远堡的绝对掌控。

柴崇留在万和会馆招待诸多宾客,柴绍则住在堡内官衙私宅里,忙着调配关内运来的大批货物。

七月一日,临近午时,柴绍处理完戍堡事务,急匆匆赶到万和会馆。

身为地主,这两日柴绍忙得分身乏术,还未与各路贵客见过面,今日商会召开,他必须要在之前与各家代表见一面。

柴绍刚入会馆就撞见柴崇,叔侄二人快步往客堂走去。

“北地大族中,范阳卢氏的卢茂才、赵郡李氏的李琸都亲自前来,其他家族虽然也对辽东生意表现出一定兴趣,但都只是派遣一名商行掌柜作为代表,其他一些为我们供货的中小家族,我都安排他们到戍堡客舍暂居。契丹悉万丹部首领隆古泰、奚族首领偰比利、霫族酋长须卜坨林、南室韦酋长突涅刺都亲自到来,我已经安排他们在会馆住下了”

望着柴崇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柴绍知道他想说什么,笑道:“可是那些胡蛮部族首领太过粗鲁,惹恼了叔父?”

柴崇无奈苦笑道:“倒也不是他们无礼,只是那些家伙太过野蛮,缺少教化,衣不蔽体,常常赤着身子在会馆出没,特别是霫族和南室韦的人,简直跟野人没有区别!咱们的会馆让这些胡蛮居住,算是糟蹋了!”

柴绍笑道:“罢了,由得他们去,胡人虽不通礼仪,但看重面子,咱们好吃好喝招待他们,把他们当作上宾,给足他们脸面,到时候从他们手里收取山货,这点损失没几趟就赚回来了。”

柴崇点点头,他只是不愿和那些茹毛饮血的野蛮人待在一起。

“卢茂才和李琸都是卢氏和李氏族人,有他们二人的分量在,咱们柴家今后在辽东行商会方便许多。至于其他家族的人来了多少,倒是不用太理会,毕竟辽东这里,能吸引他们的货物不算太多,能派人前来,已经算是给柴家面子了。”

柴崇想了想又笑道:“对了嗣昌,清河崔氏也派人来了,是崔家在涿郡的大掌柜崔泰,崔泰也算是清河崔的旁支子弟!”

“哦?崔泰亲自来了?”柴绍笑了,戏谑地道:“这下子看崔浦的脸面往哪里放!崔浦亲自出面邀约,结果崔家只是派了个家奴去泸河堡,崔泰这个大掌柜倒是跑咱们这来了!哈哈~”

柴崇道:“我让人接崔泰住进了会馆,崔家在涿郡和上谷郡的生意做得不错,这条线咱们可不能放过!”

柴绍点头道:“叔父做得不错,咱们虽然与崔浦不和,但崔浦的两个兄长在朝堂关系深厚,不可轻易得罪。”

“对了叔父,派人密切留意河岸动向,高丽辽东城镇守渊太祚将军一旦渡河而来,我就要亲自出城迎接!等见过几位酋长,我还要去迎接李通守和梁都尉。”

柴绍一边快步走着,一边将重要事项嘱咐给柴崇,柴崇应了一声,当下就招来一名随从吩咐下去。

渊太祚将军可以算是宾客中分量最重的存在,统辖高丽北部七万大军,镇守辽东城和新城,渊氏家族乃是高丽显赫无比的军事贵族,渊太祚能亲自出席辽东商会,是最让柴绍叔侄感到惊喜的事情。

叔侄俩步入客堂,几位胡族首领早就在此等候多时,几名柴氏的奴籍婢女在一旁添置茶水伺候。

柴绍刚一入客堂,就见到几个胡蛮酋长对婢女动手动脚,淫声浪笑无所顾忌。

柴绍脸上闪过一丝愠怒,很快被他掩饰过去,大笑道:“诸位首领真是好兴致啊!”

柴崇也是强忍怒气,挥手朝婢女喝叱道:“还不速速退下!”

婢女们如蒙大赦,赶紧退出客堂。

几个柴家奴仆女子虽然算不得什么,但这些胡蛮做客会馆公然调戏柴家婢女,这可算是没有把主人放在眼里的放肆狂妄举动。

契丹悉万丹部酋长隆古泰一只脚搁在名贵的檀木几案上,大喇喇地笑道:“柴戍主,你家里养得女人不错,送几个给我们如何?”

奚族酋长偰比利是个比术里兀还要胖的大胖子,披着件兽皮,露出圆滚滚的肚皮,大声淫笑道:“柴戍主不愧是南朝贵公子,家里养的女人一个个细皮嫩肉!柴戍主请我们来怀远堡,不会几个女人都舍不得吧?”

霫族首领须卜坨林和南室韦首领突涅刺听得懂一些汉语却说不好,不过说起女人,这些胡蛮一个个眼睛冒光,特别是汉女,在他们眼里可都是稀罕物,比他们族中女人有滋味多了,能够拥有几名汉人女奴,在部落中也算是地位的象征。

第七十六章 辽东商会(二)

柴绍冷哼一声坐回到主位上,淡淡地道:“各位首领,女人的事暂且不谈,此次辽东商会对柴某无比重要,还望各位首领以正事为重!”

几位酋长对视一眼,隆古泰把玩着一方玉斗,似笑非笑地道:“柴戍主,为了你我们可是连泸河堡那边都推掉了,足可见诚意了吧?既然说到正事,那么我也不得不提醒柴戍主一句,你答应给我们的东西,可一点不能少!否则的话,我们几个部族的实力虽不如覆灭的大贺部,但若是你糊弄我们,嘿嘿”

隆古泰和偰比利眼中尽是残忍凶光,须卜坨林和突涅刺谨慎些,并不愿主动招惹大隋,但现在是向南朝人讨要好处的时候,他们自然也会站在同一条战线上,向柴绍施压。

隆古泰身后站着一位年轻契丹人,竟然是大贺摩会。

摩会脸色漠然,消瘦了许多,颧骨凸出眼窝凹陷,左侧脸颊上还有一块青色图案,这种刺面代表着奴囚和俘虏,是耻辱的标记。

摩会兵败以后,隆古泰没有杀他,在他脸上刻下烙印,将他带在身边,用他来收服散落的大贺部人心,并且威慑其他契丹部族。

摩会满面死灰显得意志消沉,只是在听到隆古泰提起大贺部时,才眼皮颤了颤,很快又没了反应。

柴崇气得面色铁青,这些胡蛮竟然敢当面威胁,实在不将怀远堡和柴氏放在眼里。

柴绍强忍怒气,沉声道:“先前答应给你们的铁器、粮食和盐分毫不会少,但今后的一切必须按照规矩来交易,你们有多少山货和牛羊,就能换到多少想要的东西!我会以低于市面一成的价格卖给你们!”

隆古泰放下玉斗,坐直身子盯着柴绍,魁梧的身材显得很有压迫感,冷笑道:“柴戍主说笑了吧,这么点优惠就想把我们打发?你卖给我们的所有东西,只能是市价的三成!另外,除了刚才那些,我们每人还要一千斤茶叶、一千匹布、五百件陶瓷!”

柴崇越听越是火大,忍不住呼地一下站起身怒喝道:“简直是狮子大开口!你干脆来抢好了!三成市价?我们连本钱都不够!辽东路途如此远,光算运费我柴家每年都要折进去一大笔!你要的东西,只有答应给你们的铁器、粮食和盐,其他没有!想要,就拿等价的东西来换!”

柴绍脸色阴沉得难看,客堂内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柴绍却是忘记了,这些胡蛮要面子更要利益,他选择用利益笼络他们,就要时时满足他们的贪婪胃口,否则的话,这些家伙随时都会翻脸不认人。

偰比利满是油光的肥脸上狞笑道:“如果我们动手抢的话,一定要的比这更多!大隋是头猛虎,但在辽东,我们这几头饿狼也敢在猛虎身上咬下一块肉!况且,柴戍主,你也不是辽东最让我们忌惮的那头蛮狮,你要搞清楚,是你在求我们!若是没有足够的利益,我们凭什么要为了你得罪泸河堡?”

大贺摩会在须卜坨林和突涅刺身边低声将偰比利的话用契丹语翻译给他们听,两位北地而来的酋长也连连点头,认为偰比利说得对。

隆古泰冷声道:“柴戍主,先前你信誓旦旦地说,泸河堡内的那头蛮狮将会消失在辽东,可是这么多天过去了,依然没有什么消息,我们不知道你对泸河堡做了什么,我们只知道,那头蛮狮还好好的活着!这你又怎么说?偰比利说得不错,若是平等交易,我们为什么要选择你?选择泸河堡不是更好?要知道,那头蛮狮可是突厥人的朋友,在辽东,突厥铁骑的反应和威力,可是要比大隋强出不少的!”

柴崇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亲自提刀上前砍了几个狡诈的蛮夷。

柴绍面皮狠狠地颤了颤,拳头攥紧,这些该死的胡人,终于还是拿李元恺来威胁他了!

三十名李阀死士袭杀,只是造成李元恺轻伤,连崔浦一家都没有伤到。泸河堡一场骚乱,却没有伤及根本,这才是最让柴绍感到恼火的地方。

李元恺不死,对于他和怀远堡始终是个威胁,对于这些胡族来说,就是一个强有力的威慑。

他们会拿李元恺和泸河堡来施压,逼得怀远堡不断地满足他们的贪婪索求。

偏偏怀远堡还不能放任辽东胡族向李元恺靠拢,否则的话,只会越发助长李元恺的威名和地位,想要弄走他就更加困难。

柴绍现在有些后悔,他不该在没有除掉李元恺的情况下,主动招惹这些贪婪恶鬼,给了他们无度索求的借口。

这也更让柴绍下定决心,要在辽东商会之后,想办法对付李元恺,要么将他除掉,要么将他赶走。

深深吸了口气,柴绍面沉如水地沉声道:“五成,今后卖给你们的货物,最多只能让到市价的五成!你们要的这些东西,等商会结束,我都会命人一一准备妥当!不过,只有这一次,下不为例!”

柴崇还想说些什么,柴绍挥手制止,柴崇咬牙重重地哼了一声,心里恨死了这些喂不饱的豺狼。

隆古泰偰比利几人对视一眼,各自满意地仰头大笑起来。

“柴戍主财大气粗果然爽快!今后我们几大部族,一定全力支持柴戍主和怀远堡!”隆古泰大笑道。

柴绍笑容很是牵强,这场谈判却是以柴家大出血为代价,才换来几大胡人部落的短暂支持。

柴绍心里知道,今后他们一定还会变着法地索要物资,一旦无法满足他们,像今日这种要挟威吓,绝对不会少。

叔侄二人正要找借口告辞离去,客堂外忽地急匆匆冲进来一人,是戍副卢惇武。

卢惇武脸色有些惊慌,环视一遭咽了咽口水:“戍主~出事了!”

柴绍皱眉道:“出了何事,慢慢道来!”

卢惇武看了一眼几位胡人首领,有些惊惧地道:“泸~泸河堡!李元恺来了!还有好多好多骑兵!都是突厥人!”

隆古泰几人张扬的说笑声戛然而止,一个个瞪大眼睛满是不敢相信。

第七十七章 辽东商会(三)

柴绍也是一惊,柴崇大急道:“莫不是李元恺找麻烦来了?突厥人?怎么会有突厥人和他在一起?他们有多少人?”

卢惇武慌忙道:“戍堡哨探回报,李元恺率领五千突厥骑兵已经翻过医巫闾山,正朝怀远堡而来!他们还带来了好几千匹马,队伍十分庞大!”

“什么!五千骑!”

柴崇嗓音一下子哑了,像是被人一把捏住喉咙,直愣愣地跌坐下来,恐惧地哀呼:“完了!李元恺发疯了,竟然带来了五千突厥骑兵!这是要灭掉咱们怀远堡啊!”

隆古泰和偰比利一听再也没有刚才的嚣张跋扈劲,噌地一声站起来,隆古泰瞪大眼睛惊恐大声道:“难道是我们惹怒了泸河堡,李元恺和突厥再度联手,还想在辽东上演覆灭大贺部的血战?”

偰比利肥脸满是惊颤,奚族的战力比悉万丹部还不如,更无法与强盛时期的大贺部相比,偰比利只想着占便宜得好处,哪敢真正招惹杀得契丹人闻风丧胆的李元恺!

偰比利朝着柴绍焦躁地怒吼道:“是你们保证泸河堡不会找我们部族麻烦,我才会来怀远堡的!现在怎么办?五千突厥狼骑来了!拿什么抵抗?那可是突厥人!草原的霸主!百万的狼骑!天知道后面还有多少大军!完了!我们奚族部被你们害死了!”

须卜坨林和突涅刺在听完大贺摩会的解释后,也受到了惊讶,叽里呱啦地张惶大叫,他们这些部族都是臣属突厥人脚下,如今雄霸草原的狼族骑兵再度降临辽东,谁也不愿做下一个契丹大贺部。

摩会脸色依然冷漠,他低眉垂眼恭立在隆古泰身后,不经意间扫了一眼隆古泰气急败坏的样子,嘴角闪过一次讽笑。

柴绍眉头拧成一团,他重重地一拍几案大声喝道:“无需惊慌!诸位别忘了,此乃我大隋国土,李元恺身为戍主,他怎么敢无缘无故领着突厥人在大隋境内胡来?没有陛下旨意朝廷命令,李元恺难道还敢率领突厥人攻打怀远堡不成?难道他想造反?”

柴崇哭丧着脸:“李元恺小畜生胆大包天,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若不是惹恼了他,他又怎么会找来突厥人撑腰?这是要跟怀远堡拼命的架势啊!”

隆古泰阴沉着脸眼珠急转,似乎在思索着如何应对。

此刻柴绍却是冷静下来,他淡淡地笑道:“叔父,各位首领,李元恺就算气不过,也不会拿自己的前途性命胡来!他若是敢率领突厥人伤我怀远堡一人一命,就是谋反死罪,朝廷不会放过他的!诸位放心,安心待在怀远堡内,我们的辽东商会绝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停罢,柴绍担保你们无忧!”

隆古泰偰比利几人凑在一块用契丹语交流了会,隆古泰冷声道:“柴戍主,我们暂且相信你一次,希望你能保证商会的顺利进行,保证我们安全离开!我们虽然和李元恺闹得有些不愉快,但我们的部族说到底没有侵犯过大隋,李元恺和突厥人的刀,应该不会无缘无故地对准我们!”

偰比利急忙又道:“不过事先说好,若是李元恺和突厥人果真是来找我们麻烦的,你们可就别指望我奚族继续支持怀远堡!你们的东西虽然好,但突厥人的刀子更快,李元恺更不好惹!我奚族可不想和突厥人死拼!”

须卜坨林和突涅刺也是连连点头,柴崇几乎快被气疯了,这些不要脸的胡蛮,危急关头竟然早早做好投降的打算。

看他们的样子,怕是李元恺和突厥骑兵一到,就会改换门庭跪倒在李元恺脚下认错,根本不会顾及和柴绍之间的协定。

柴绍冷哼一声喝道:“诸位还请在怀远堡安坐,我这就率人前去,看看李元恺究竟想干什么!”

“惇武兄,立即集结堡内戍卒!叔父,召集我柴家护卫,随我一同出城!”

柴绍大手一挥,带着卢惇武和柴崇急匆匆走出客堂,离开万和会馆,只留下几位胡族首领坐在这大眼瞪小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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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远堡西面二十里处,大队的突厥骑兵出现在辽阔的平原上,如同一片黑压压的乌云,朝着怀远堡方向缓缓逼近。

大股骑兵的身后,是数量可观的马群,这支庞大队伍的到来,让沿途的辽东百姓感到不安,不过看到队伍里除了狼头大旗以外,还有大隋的旗帜飘扬,突厥骑兵过境又秋毫无犯,这才让百姓们放下心来。

队伍最前方,一杆崭新的赤红色大旗迎风展昭,大旗上绣着一头坐于云烟之上的猛兽图案,狮面獠牙威武霸气。

这杆狻猊战旗乃是泸河堡的新标志,今后也将会是泸河堡商队通行四方的旗帜。

李元恺仰头望着飘舞大旗上栩栩如生的猛兽,越看越发喜爱,扭头朝走在身后队伍中的一辆马车望去,隔着车窗帘子,他似乎能觉察到一双晶亮的眼眸在看着他,不由得咧嘴笑了笑。

李元恺率领突厥骑兵过境柳城,专门去迎接崔浦一家,和他们一同前往怀远堡。

当崔浦得知李元恺竟然得到了突厥牙帐颁发的通商金令时,惊讶得半天说不出话。

崔浦身为世族子弟,更加明白这块小小的金令背后蕴藏着多大的能量,这对于李元恺来说,绝对是天赐的一个良机。

崔浦建议李元恺立刻着手组建泸河堡商队,并且还要给商队一个醒目并且特殊的标志,今后在辽东在漠北草原,这个标志将成为李元恺独一无二的专属。

这个问题被崔颖知道,她心思灵巧,提出以狻猊作为标志,得到了崔浦和李元恺的一致赞同。

卢芸母女找来府上绣娘,又在柳城寻得几个女工了得的妇人帮忙,连夜赶制出这面狻猊战旗,成为了泸河堡和李元恺独一无二的特殊象征。

在柳城停留一晚,第二日一早,崔浦一家和李元恺的人马便朝着怀远堡进发,经过将近两日的路程后,于今日午时赶到了怀远堡外。

马车里坐着崔琳和崔颖姐妹俩,崔琳探出头朝队伍前面看了一眼,不满地哼道:“颖儿你看看,才几日不见,李元恺那臭小子就不知从哪里勾搭来了两个突厥小胡女!你看看他们三个骑着马并排走在一起,关系肯定不一般!”

崔颖隔着车窗帘子,目光落在李元恺的背影上,轻声说道:“姐姐莫要胡说,那两位姑娘都是突厥王族,阿史那家族的女儿!她们对李戍主来说很重要,对爹爹也很重要呢!”

崔琳故作不屑地哼道:“姓阿史那又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带了五千突厥人,仗着人多嘛!连突厥可汗都是咱们大隋的臣子,她们又算什么!”

崔颖抿唇轻笑:“姐姐,她们既然姓阿史那,又是启民可汗的女儿和孙女,身份便如咱们大隋的公主一般尊贵!别说是在辽东,就算去到大兴城和洛阳,朝廷百官对她们也只有恭敬礼待的份!突厥有百万雄兵,虽然名义上是大隋的臣属,但没有人真的敢轻视他们,爹爹和李戍主以她们为重,一点都不为过!”

崔琳虽然不满爹爹和李元恺围着两个小胡女打转,但也知妹妹说的是实话,有些畏惧地看了一眼四周的突厥骑兵,小声嘀咕道:“我~我也只是随便说说而已,我当然知道两个小胡女她们两个身份贵重!不过,即便如此,李元恺若是敢冷落了颖儿,姐姐我一定饶不了他!哼~”

第七十八章 辽东商会(四)

沙木拓带人扛着狻猊大旗走在最前面,李元恺带着阿努尔和阿丽亚跟在后面,崔浦和薛收还有乌图拉几人紧随其后,葛通率人在外围警戒,大队人马朝着怀远堡进发。

崔浦望着两个突厥少女围着李元恺叽叽喳喳吵个不停,别人根本插不上嘴,连他这个辽东太守,在两个姑娘面前都说不上话,人家也根本不想搭理他。

崔浦不由得酸酸地哼道:“这臭小子也不知给突厥人灌了什么迷魂汤,通商金令如此难得的东西弄到手不说,还让两个身份尊贵的突厥贵女不远万里而来,三千匹马说送就送,五千骑兵就这么被他带着四处溜达,突厥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薛收看了一眼走在前面些的乌图拉,轻笑道:“崔公放心,李戍主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不会胡来的!突厥人崇拜强者,契丹一战让俟利弗和咄苾看重他,便如崔公也看好他一样,都是被李戍主的能力所折服!”

薛收放低声音笑道:“以李戍主的身份地位,就算突厥人看好他,也不至于让两位突厥贵女和他走到那一步,崔公大可宽心!颖小娘秀外慧中,兰心蕙质,看得出李戍主对她也很有好感!”

崔浦咧咧嘴,瞪了一眼薛收道:“没想到伯褒也会打趣人!”

薛收轻笑道:“肺腑之言,崔公切莫误会!”

崔浦望着两个突厥少女对李元恺亲密无间的神态举止,皱眉道:“伯褒所言固然有理,但元恺如今年岁尚轻,未到婚嫁之时,将来地位肯定不止于此,两大突厥贵族又对他如此看重,有没有那个心思还真不好说!虽然大隋和突厥现在毗邻和睦,但从长远来看,元恺若是和突厥牵扯太深绝非益事!嗯~不行,此事我得提醒他一下,免得这小子不知轻重”

薛收看着崔浦拍马上前而去,微笑着摇摇头,他早已看出崔浦在李元恺身上投下许多心思,这份超乎寻常的重视除了李元恺自身的不俗能力外,必定还有其他原因,薛收想知道是什么。

“咳咳~”

崔浦追到李元恺身后,牵扯缰绳让马儿放缓脚步,干咳几声引起李元恺注意,故作严肃地沉声道:“元恺,我有话与你单独说!”

李元恺回头看了他一眼,朝阿努尔和阿丽亚笑道:“马上就到怀远堡了,要不你们四处转转,别跑太远,让乌图拉带人跟着你们!”

阿丽亚本想缠着李元恺,阿努尔瞪了她一眼,拉着她骑马跑开,乌图拉率领一队骑兵紧跟她们,平原草地上传来两个姑娘欢快笑声。

“呵呵,崔公有何事,现在可以说了!”

崔浦驱马上前和李元恺并排走着:“我问你,你带这么多兵马去怀远堡,究竟想干什么?我知道泸河堡的事与柴绍叔侄脱不了干系,但你决不可胡来,他们可不是契丹胡族!”

李元恺笑道:“崔公放心,我此行绝对不会惹事,只是为了看热闹而来。辽东商会这么盛大的事,泸河堡怎么能缺席?我可是带来了三千匹上好突厥马,这可是笔大生意,怀远堡的人都会欢迎我的!”

“至于突厥骑兵,那些都是乌图拉的人,专为保护两位突厥贵女,与我何干?来者是客,若是怀远堡不欢迎他们,把他们赶走就是了!”

崔浦见李元恺笑脸坦然,但眼眸里的狡猾之色一点不少,狠狠瞪着他哼道:“你小子少给我打马虎眼!五千突厥骑兵护卫两位突厥公主,就算去到洛阳也没人敢驱逐他们!你分明就是拿突厥人撑腰来了,若是柴绍不知趣敢招惹她们,就算被突厥人打死朝廷也不会多问!但我要提醒你小子,此事最好莫让突厥人插手,否则怀远堡出了事,你小子也讨不了好!突厥是外族,若是让他们在我大隋国土上乱来,就是丢天子和朝廷的脸面,世族百姓也不会支持!”

李元恺笑道:“崔公放心,我知道轻重,不会胡来。突厥兵马调动与我无关,他们此行只是护卫阿努尔和阿丽亚来辽东做客,顺便应我之约押送马匹前来交易。只要柴绍不犯傻,对两位姑娘恭敬些,突厥人不会拿他怎么样!”

“哼~你小子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净!”崔浦哼了哼,四周瞟了一眼,凑近李元恺低声道:“我还要提醒你,两个突厥女身份非同小可,你可不要打人家的主意!”

李元恺一本正经地道:“崔公又误会了,她们都是我的朋友,很纯洁的那种!”

若非走在人群之中,周围跟着大批人马,崔浦非得跳起来狠狠拧他几下,这小子耍无赖的样子真的很令人气愤。

“罢了,这个问题先不说,我来问你,程咬金呢?为何一出柳城他就不见了,还有那个尚青山,他们两个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去了哪里?”

崔浦气呼呼地咬牙低声道。

李元恺眨眨眼,轻笑道:“崔公的观察还真是仔细!不错,咬金和青山先我们一步去了怀远堡,至于他们要干什么,嘿嘿,崔公晚些时候自然便知,现在不便多说!”

崔浦瞪眼大急低喝道:“你可千万别胡来!你和柴绍都是朝廷所封的掌兵之将,你们两个若是直接爆发冲突,朝廷绝对不会轻饶的,谁都讨不了好!”

李元恺笑呵呵地道:“知道知道,柴绍为了对付我,都晓得用一支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死士队伍,又在河北招募一批亡命之徒,就是避免留下证据落人把柄!就算我要动手报复,难道还会傻愣愣地直接冲上去杀了他!崔公放心,不管今日怀远堡发生什么,都与我泸河堡无关!”

崔浦有些傻眼,李元恺越是镇定自若,越是笑容灿烂,就越说明他是有备而来,今日怀远堡肯定要发生大事。

葛通带着斥候队快马赶回,高声道:“戍主,柴绍率领人马出城,往咱们这边来了!”

李元恺手掌搭在额头遮了遮光,远眺一下平原远方,果然见到一阵尘土飞扬,马蹄声渐起,怀远堡方向赶来大队人马。

“呵呵,有人来迎接咱们了,崔公,与我一同上前,和主人家打个招呼吧!”

第七十九章 辽东商会(五)

柴绍叔侄和卢惇武率领两千怀远堡戍卒以及大批柴家护卫赶到,隔着几十米的距离止步。

李元恺老远就看到柴绍脸色阴晴不定,柴崇望着对面黑压压的突厥骑兵脸色发白,怀远堡的戍卒也大多惊疑不安,五千突厥骑兵军容整肃,给了他们莫大的压力。

李元恺扬手示意兵马止步,乌图拉护卫着两位姑娘赶回,阿努尔和阿丽亚一左一右骑马跟在李元恺身边,好奇地朝对面望去,她们也觉察到李元恺和对面的汉人统领隐隐有些敌意。

“李将军,突厥的勇士们很乐意跟着你作战,对面的这支人马,比契丹大贺部可差远了!”

乌图拉轻声笑着对李元恺说道,那跃跃欲试的战意看得崔浦胆战心惊,再看看周遭的突厥骑兵,一个个握紧突厥刀目光火热。

崔浦丝毫不怀疑,只需李元恺一声令下,乌图拉将会跟着他率领这支突厥狼骑,将怀远堡碾成齑粉。

李元恺摇摇头笑道:“乌图拉,让勇士们都收起武器,我们是来做客的,可不能欺负了主人!”

乌图拉耸耸肩,笑道:“一切听从李将军的命令!”

手指塞进嘴里吹了声响亮的口哨,狼头大旗挥舞,突厥骑兵们才松开拔刀的手,呈月牙状在草地上铺开,隐隐从三面将怀远堡的人马围住。

马车里,卢芸母女三人紧张地注视着前方动静,双方间对峙的凝重气氛,让身处战阵之中的她们感觉到无比压抑。

崔浦拭去额头冷汗,急忙轻夹马腹朝前走了几步,高声朗笑道:“怀远堡召开辽东商会,本官和李戍主不请自来,柴郡丞和柴戍主不会不欢迎吧?”

柴绍叔侄对望一眼,柴崇松了口气,赶紧上前回应道:“崔太守说笑了,崔太守百忙之中能驾临怀远堡,真是我等荣幸!李戍主远道而来,我们自然也是欢迎的!只是敢问李戍主,不知为何带来了这么多突厥骑兵?”

崔浦忙解释道:“突厥骑兵并非是李戍主带来的,而是专为护卫两位突厥公主而来!尊贵的草原客人来到辽东,听说怀远堡召开商会,便想来看看!”

李元恺朝乌图拉示意一个眼神,乌图拉纵马上前,高举一块狼头金令大声道:“大汗之女阿努尔、咄苾设之女阿丽亚是李元恺将军的朋友,乌图拉奉命保护她们从牙帐而来!突厥勇士不是大隋的敌人,请你们不要惊慌!”

柴崇当初在辽东总管府担任录事参军的时候,也曾见过乌图拉,他小心翼翼地驱马上前,仔细打量,认出了的确是俟利弗身边的心腹统领,忙拱手见礼道:“原来是乌图拉巴什,失敬失敬!”

乌图拉手扶胸膛淡笑道:“见过柴郡丞,我如今在俟利弗达尔罕手下担任梅录,替他掌管部族!”

柴崇扯动嘴角勉强露出笑容,稍微对突厥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能当上梅录,那就是在牙帐王庭内排得上号的大贵族,统领一方大部族和军队。

能让这样的人物亲自率领五千骑兵充作护卫,看来崔浦没有骗他们,也只有阿史那家族的公主有此等尊荣。

柴崇在柴绍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柴绍顿时咬牙一脸不可思议,突厥可不是辽东的胡蛮小部落,那可是草原的霸主,天子和朝廷最重视的北方邻居,涉及到突厥的任何事情,稍有不慎就会牵扯大局。

如今启民可汗的女儿和孙女来到辽东,来到怀远堡,她们就是身份最为显赫的贵客,没有人敢忽视她们的存在,特别是当她们身边跟着五千狼骑的时候。

柴崇笑得很是牵强:“烦请通禀一声,辽东郡丞柴崇和怀远堡戍主柴绍,请求拜见两位突厥公主!”

乌图拉笑了笑,招手示意他们上前来。

阿丽亚笑嘻嘻地朝李元恺小声道:“元恺阿兄,他们好像不是很欢迎你,要不要我替你教训他们?”

李元恺轻笑道:“不用了,咱们可都是客人,要有礼貌,上去和主人家打个招呼,然后我们赶紧进城!”

阿丽亚眨巴眼睛哦了一声,有些迷糊,双方剑拔弩张的紧张架势,可实在没有礼貌和气的样子。

柴绍和柴崇下马拜见两位突厥公主,阿努尔和阿丽亚高坐马背,两位少女昂着头满脸骄傲,阿努尔挥了挥马鞭傲慢地道:“你们两个朝前领路,让你们的人马跟在我们后面!动作快些,我们还要急着进城逛街呢!”

柴绍白脸立马涌上一股羞恼,柴崇死死拉住他不停地给他使眼色,才让柴绍强压怒气没有发作。

卢惇武率领怀远堡戍卒和一众柴家护卫灰溜溜地朝后方绕去,路过李元恺身前时,卢惇武朝他看了一眼,恨意满满的眼睛里又十分忌惮。

李元恺似乎有所察觉,忽地转头朝卢惇武望去,咧嘴露出一口森白牙齿。

卢惇武暗暗吓了一跳,竟然后脊心一阵发凉,低着头牵马快步走朝后面。

“尊贵的草原客人,请!”

柴崇翻身上马,挤出一脸谄笑,和柴绍朝前领路,大队伍朝着怀远堡缓缓而去。

阿努尔邀功似地朝李元恺眨眼睛,李元恺咧嘴一笑朝她竖起大拇指,少女笑得很是开心。

崔浦忧心忡忡地低声道:“会不会太招摇了些?”

李元恺看着柴绍满脸阴沉,冷笑道:“有五千突厥骑兵撑腰,若是不张扬嚣张些,那才会惹人怀疑呢!崔公,可不要忘了泸河堡一场血战,敌人的目标就是我和你一家!他们想置你我于死地的时候,可不会顾虑那么多!”

崔浦长叹一声,苦笑着没有再说什么。

突厥人的到来打破了辽东的势力平衡,光凭他一个太守已经控制不住局面,泸河堡一场突袭血战更是将矛盾激化,李元恺和柴绍叔侄,在辽东必定只能留下一个。

崔浦只是希望,李元恺不要被愤怒冲昏头脑,行事留下把柄,那样就算他赶走了柴绍叔侄,也会为自己埋下祸根。

到现在为止崔浦也猜不透李元恺想干什么,这才是最让他揪心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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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将于今日十二点半以后上架。

本来按照情节设置,要再晚一些,要等到李元恺收拾完辽东的事务,不过鉴于已经更了俩半月,也就稍稍提前一些,定于今日,反正早晚都要走这一遭,望各位书友体谅。

上架当日连更五章,今后每天三更保底,还请各位书友捧场赏个订阅,最起码首订是必须的,这个数据相当重要呢,这点蚊子腿毛毛钱对于各位来说,应该不是个问题吧,毕竟光看正版的阅读体验就要比盗版的广告满天飞弹窗骚扰强多了,您说是吧!

不是第一次写文,但却是第一次碰历史,所以更新上有些不太给力,毕竟谁都要吃饭,先得把手头活干好才能抽时间写写心中的故事,我也希望有一日能够当个全职作者,可惜目前不行呀。

不过今后会好一些,感觉思路上还算顺利,只是有时懒癌发作不治身亡,俺可是一直奋战在抗懒癌第一线

感谢责编徐徐,感谢开书以来一直支持的许多朋友们,没有你们俺怕是早就挥刀自宫了。

这本书会写完,时间应该不会太长,字数应该也不会太少,只要抗懒成功,没有办不成的事!

希望大家能继续支持,给予动力!

加油,与诸君共勉!

第八十章 辽东商会(六)

突厥骑兵驻扎在怀远堡南门,毗邻万和会馆,乌图拉挑出一百名身手最强的勇士,充作贴身亲卫,准备跟随两位突厥公主进入怀远堡。

突厥人忙着搭建临时营地,他们对于这种频繁搬迁驻扎很有经验,很快就能撑起一片帐篷满布的大营。

“两位尊贵的客人,那片庄园就是万和会馆,是我们柴家的产业,也是今日辽东商会宴请四方来宾的主要场所!如果两位贵客愿意的话,可以入住会馆,我们将把最华美的一处院落留给两位居住!”

柴崇指着远处山坡上一片碧绿掩映风景独秀的建筑群,非常骄傲自豪地对两位突厥少女笑道。

阿丽亚远眺望去,果然是一片清静优美的好地方,她眨巴眼睛有些渴望地看着阿努尔。

阿努尔瞟了一眼,神情淡然地道:“屋子建得不错。不过你告诉我,现在那里都住了些什么人?”

柴崇忙道:“有契丹酋长隆古泰、奚族首领偰比利、霫族首领须卜坨林、南室韦的氏族首领突涅刺,他们来得早些,已经在会馆住了几天。其余还有几位贵客未到”

不等柴崇把话说完,阿努尔挥手打断他,蹙眉反问道:“你是南朝的官员,你们汉人最讲礼数尊卑,你觉得把主人和奴仆安排住在一起,这样算有礼吗?”

“啊?什么?这”柴崇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一脸怔怔。

阿努尔白了他一眼,不满地冷哼道:“不管是契丹人、奚人霫人还是室韦族,都只是我大突厥的附属族群,他们只是替大突厥看管东边牧场的奴仆。他们连去牙帐拜见大汗的资格都没有,你把我们安排和他们住在一起,难道是看不起大突厥?看不起我们阿史那家族吗?”

“啊?!岂敢岂敢!在下绝对不是这个意思!这~这~”

柴崇立时傻眼了,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浑身抖了抖直冒冷汗,他只想着尽力讨好两位突厥贵女,万和会馆是柴氏的得意之作,按照他的理解,只有来到怀远堡的贵客才有资格入住其中,已经算是最高规格接待了。

没想到他们好吃好喝招待的贵客,在阿努尔眼里只是一群身份低贱的牧羊奴隶。

阿丽亚棕色眼眸露出顽皮笑意,她跳出来叉着腰昂头,假装气恼地大声道:“哦~~你把高贵的狼族当成那些低劣的奴仆!你看不起我们就是看不起阿史那家族,看不起大突厥!我要回去告诉可汗波巴,说你对我们无礼,让他告诉你们南朝的皇帝,让你们的皇帝砍了你的头!哼~~”

小姑娘脆生生地声音大声训斥柴崇,显得很是生气。

阿努尔憋着笑意板着脸蛋,配合阿丽亚的表演。

启民可汗是阿丽亚的爷爷,按照突厥人传统称呼为波巴。

柴崇慌得两腿打颤,慌乱地摆手,哭丧着脸解释道:“不不不!下官绝不是这个意思!下官十分尊敬大突厥,尊敬启民可汗,还请两位尊贵的公主莫要冤枉下官呐!”

正值隋突友好的蜜月时期,任何挑拨双方的行为都是不被允许的,若是让两个姑娘回去牙帐在启民可汗面前乱说一气,保不准真的会传到大隋天子耳朵里。

就算天子不信,但为了照顾突厥人的颜面,一番惩戒可是免不了的,柴崇区区一个郡丞,哪敢亲身试法,万一天子稍有震怒,直接砍了他的脑袋也不是没可能。

“崔太守!崔太守明鉴呐,下官绝对没有轻慢贵客的意思!还请崔太守说句公道话!”

柴崇赶紧朝崔浦作揖求救。

崔浦冷眼旁观,看着柴绍叔侄在突厥人面前吃瘪心里很是痛快,不咸不淡地道:“柴郡丞还是向两位公主赔罪吧,求助崔某也无用,崔某这个太守在辽东都说不上话,在突厥贵客面前,就更没有作用了。”

柴绍面色铁青,他实在看不下去叔父在两个胡女面前低声下气,咬牙喝道:“还请两位贵客自重!这里是辽东,不是漠北,更不是牙帐!今日入住会馆的不仅有各位部族首领,还有我辽东官员,等会高丽辽东城镇守、东部大人渊太祚将军,更是会亲自前来,他也会在会馆歇息!难不成,你们自认比渊太祚将军地位还高吗?”

阿努尔和阿丽亚对望一眼,阿丽亚气呼呼地噘嘴,很不服气地想要反驳,乌图拉笑着走上前,淡淡地说道:“渊太祚,我听过他的名字,是高丽一位很厉害的将军!即便如此,有资格与我大突厥公主平等对话的也只是渊太祚将军,而不是你们或者那些部族首领!等渊太祚将军来了,我和两位公主会很乐意见他,相信渊太祚比你更要懂得敬畏大突厥!”

“你!~”

柴绍怒眼圆睁狠狠盯着乌图拉,乌图拉手扶突厥刀冷冷对视,周围百名突厥勇士面色不善地围拢上前,卢惇武握紧刀柄的手满是汗水,那些柴家护卫面对突厥人,也显得底气不足。

“呵呵~”

一声轻笑打破僵局,李元恺安排完驻扎事宜走了过来,轻轻在阿丽亚脑袋上拍了拍,惹得小姑娘冲他一阵龇牙。

“柴郡丞放心,阿丽亚还是个孩子,说话不知轻重,她刚才是和你们开玩笑的!”

李元恺笑眯眯地挥挥手,乌图拉杀气腾腾地扫了一眼柴绍和怀远堡的人,朝后退了一步,重新站在阿努尔和阿丽亚身后,周围的突厥战士也退开。

“柴郡丞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不过,阿努尔和阿丽亚是我的客人,我会保护她们的安全,我想,我们这些人还是住在营地比较好。等会我会陪着她们在城里逛逛,等晚些时候,我们自会去会馆出席宴会。”

李元恺笑着说道。

柴绍和柴崇交换一个眼神,柴崇忙笑着拱手道:“如此也好,李戍主和两位贵客在城里好好逛逛,一切花费都算在柴氏名下。下午之时,下官自会派人去请各位!”

“那就多谢柴郡丞和柴戍主了!”

柴绍勉强拱手,望着李元恺一脸笑容,有些拿不准李元恺究竟知不知道泸河堡的事与柴氏有关。

不过柴绍敢断定,李元恺此来绝不会像他说的那样,只是陪着两位突厥贵女来凑热闹那么简单。

那惹人眼红的三千匹上好健马,李元恺可不会那么好心专程带来怀远堡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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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辽东商会(七)

正说着,营地外响起一阵马蹄急促声,从万和会馆的方向赶来一队人马。

是隆古泰和几个胡族首领带着人从会馆赶来。

冲到营地门口,纷纷勒马跳了下来,偰比利肉山一般的身子连滚带爬跑了过来,二话不说噗通一声跪倒在阿努尔和阿丽亚身前,霫族酋长须卜坨林和南室韦首领突涅刺也没有过多犹豫,纷纷拜倒在突厥人面前。

隆古泰咬了咬牙,只是深深弯腰鞠躬,没有跪倒。

阿丽亚骄傲得像只小孔雀,冲着柴绍故意哼了哼,柴绍叔侄脸色难看,他们还是低估了突厥人在辽东胡族中的影响力和威慑力。

几大首领用突厥语献上最诚挚的祝福和敬意。

李元恺身后忽地冲出来一个胖子,是术里兀,他满脸愤怒地朝偰比利扑去,狠狠一拳砸在他脸上,直接将偰比利打翻在地。

“不讲信用的无耻之徒!老子打死你!”术里兀怒吼咆哮,两个圆滚滚的肉皮球扭打在一起。

偰比利手下的几个奚族人还想上前助战,乌图拉一挥手,就被几个突厥勇士恶狠狠地盯住,无人再敢轻举妄动。

偰比利虽然更胖,但是力量奇大,术里兀经过李元恺大半年的苦训,依然有些不是对手。

偰比利脸上挂彩,惹急了眼,用力一把推开术里兀,拔出腰间弯刀就要朝术里兀砍去。

术里兀怒火冲头脚下拌蒜,倒退不稳竟然摔倒在地,眼看偰比利举刀杀来,他的刀却还拔不出来,急得术老胖哇哇大叫。

李元恺一个闪身挪到术里兀身前阻拦,偰比利杀红了眼也不认识李元恺,怒吼一声弯刀就奋力砍下。

可惜偰比利的刀举在半空就卡住,他握刀的两只手被李元恺一只手托住,任凭他怎么用力,就是挣脱不开,也砍不下去。

李元恺轻哼一声,闪电般出脚踢在偰比利大腿上,偰比利肥厚的身子倒飞出去,弯刀被李元恺一把夺走,咚地一声双膝一曲跪倒在三丈之外,疼得他抱着大腿爬不起来。

手腕一抖,那柄弯刀被李元恺甩飞,斜插在偰比利身前,刀身剧烈摇晃。

偰比利满头大汗惊慌地大声道:“你~你是什么人?”

术里兀胖脸狰狞地又扑了过去,几拳头砸得偰比利眼冒金星,掐着他的脖子怒吼道:“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他就是我们泸河堡戍主李元恺,辽东第一勇士,紫眸狮王!若不是看在同族份上,老子今天就杀了你这混蛋!”

偰比利满脸胀红喘不过气,惊恐地望着走到跟前的李元恺,朝柴绍叔侄伸手挣扎,嘶哑着嗓音:“救~救我!”

柴绍脸上阴晴不定,柴崇咽了咽口水没有敢说话。

其他几个部族首领脸色难看,但没有谁敢多说一句。

阿史那家的女儿带着五千狼骑而来,稍有不慎,这些小部族的下场就会比大贺部还要惨。

“术里兀,放开他。”李元恺淡淡地说了一句,术里兀几乎快把偰比利掐断了气,又扇了他几个耳光,才松开手气喘吁吁地站起身退开。

术里兀也是鼻青脸肿,但心里感觉爽快极了,总算是报了被这混蛋蒙骗之仇。

李元恺居高临下地冷眼看着偰比利,又朝其他几个首领看了一眼,高声道:“你们想要更多的利益和好处,那是你们的自由和选择。但是,千万不要以为泸河堡好欺负,我李元恺好欺骗!之前,我给了你们优厚的条件和机会,你们选择了放弃,那么将来,如果你们还想和泸河堡有任何贸易往来,就一切按照规矩办,不会有任何的优待和好处!”

乌图拉环顾四周大声道:“今后,大突厥的商队只会在泸河堡进行交易,任何往来漠北和辽东的商队,只有得到泸河堡的凭证,才能合法从东边进入漠北草原,得到突厥骑兵的保护!否则的话,若是遇上马匪和盗贼,就不关我突厥的事了!”

此言一出,几大首领纷纷脸色剧变,就连柴绍叔侄都震惊了。

突厥草原可是辽东胡族和高丽贸易往来的重要路线和对象,突厥商队更是辽东的大金主,今后突厥人将贸易地设立在泸河堡,岂不是所有交易都要受到泸河堡的监管和控制!

对于辽东胡蛮部族和怀远堡来说,这绝对是个糟糕透顶的消息,这样一来,贸易重心将会无可避免地向泸河堡倾斜,就连高丽人也会渐渐地往泸河堡迁移。

柴绍牙齿咬得咯咯响,他实在想不通,突厥人为何会对李元恺这般鼎力相助?

不是只有极少数的世家大族,才能得到来自牙帐的重视吗?

他李元恺凭什么?

若是此刻让柴绍知道,李元恺还得到了宝贵的通商金令,他怕是会一口气上不来活活气晕。

隆古泰觍着脸走到李元恺身前,抚胸屈礼道:“李将军,我想我们之前有一点小小的误会”

李元恺眼眸平静,不等隆古泰话说完,淡漠地打断道:“隆古泰酋长,我之前说过了,不是误会,而是你们做出了选择,仅此而已!只是你们欺骗了泸河堡和我,让我非常不高兴!”

隆古泰故作熟络地笑道:“李将军,我为没有去泸河堡向你道贺感到抱歉!不过,我想我们还是朋友!”

李元恺眉头一挑,冷笑着摇头道:“不,你错了,我们从来不是朋友!鉴于你的失信和欺骗,我今后也不会再相信你!”

隆古泰面皮一抖脸色沉了下来,李元恺视线朝他后面望去,见到了垂头侍立的大贺摩会,绕过他走到摩会身前,笑道:“好久不见,你还活着,不错!”

大贺摩会看了隆古泰一眼,勉强露出微笑,抚胸行礼:“见过李将军。”

李元恺见他神情萧索,消瘦不已,鼻息间还从他身上嗅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看来摩会兵败被俘,吃了不小的苦头。

只是摩会对于隆古泰来说还有利用价值,所以他活了下来。

“青骓长得不错,它很强壮,成了我马场里的马王,哦对了,青骓就是小马的名字。”

李元恺笑道。

摩会也露出笑容,轻声道:“有李将军的精心照料,过不了几年,青骓一定能像李将军一样,名震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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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辽东商会(八)

李元恺仰头大笑一声,拍了拍摩会的肩膀,想了想转头朝隆古泰淡淡地道:“你听好了,从今往后,契丹部族若是想要和泸河堡有任何生意往来,就让摩会来找我谈!我也只和他谈论契丹部族的事务!”

摩会吃了一惊,十分讶然地看着李元恺。

隆古泰眼睛猛地精光暴涨,怒气汹汹地沉声道:“李将军,你别忘了,我才是如今契丹八部的酋长!况且,没有泸河堡,我们契丹部照样可以在怀远堡进行交易!”

“哦是吗?”李元恺冷笑一声,“那我们就拭目以待!”

李元恺走到隆古泰身前,稍稍仰头,隆古泰的身材壮硕,比李元恺还要高大一些。

“你很快就会知道,你戏耍的不仅是我李元恺,还是整个辽东军民!隆古泰,千万不要以为当上了契丹酋长,你就有资格在我面前猖狂!我从来没有把你这个酋长放在眼里过!千万不要试图激怒我,你的脑袋比起大贺摩延来说,好砍多了!”

隆古泰双目赤红,蕴含着极大的怒火,他恶狠狠地盯着李元恺,咬牙道:“在辽东,契丹八部的兵力,比你们汉人多很多!契丹人的实力,比你想象的强大!”

李元恺不在意地冷笑:“你说的不错,契丹八部加一块,的确很强!不过,隆古泰,你似乎高估了自己在契丹八部中的影响力!连当初的大贺部也鼓动不了整个契丹八部一同侵犯大隋,你觉得自己有这个本事?对付一个悉万丹部,我李元恺的泸河堡足够了,不信试试?再说,实在不行的话,我突厥的朋友会很乐意再去弱洛水游玩一趟!”

乌图拉大笑着朝李元恺抚胸,笑道:“能跟着李将军征战,是一件很荣耀的事,突厥狼骑很荣幸参加!”

李元恺撇撇嘴,朝脸色青红相交的隆古泰耸耸肩。

“摩会是我在契丹部唯一的朋友,如果你敢动他,就视作对我的挑衅!隆古泰,你最好对他好一点!”

李元恺笑容灿烂地又警告了隆古泰一句,摩会双目涌出泪水,激动地浑身颤抖,单膝跪地抚胸,呜咽着说不出来话。

李元恺安抚了摩会几句,丝毫不顾忌隆古泰眼神中的凶戾,李元恺很有自信,等过了今日,隆古泰只要够聪明的话,他绝对不敢拿摩会怎么样。

相反,如果悉万丹部还想在辽东出售牛羊换取生活所需品的话,等过了今日,他就不得不按照李元恺说的那样,让摩会作为契丹代表和李元恺进行对话。

李元恺看了一眼神色各异的几大胡族首领,没有再理会他们,准备带着阿努尔和阿丽亚进城。

“崔公,可要同去游览一下怀远堡?”

李元恺笑着邀约道。

崔浦望着李元恺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心中暗暗苦笑,也就这个胆大包天的臭小子有这个实力和能力,当面威胁各大部族首领,狠狠地扫了隆古泰的脸面,还光明正大地拉拢隆古泰的俘虏,分化契丹部族。

整个辽东也就只有李元恺敢干这样的事,突厥人的到来,如雪中送炭,在泸河堡发展的关键时刻,给了李元恺强有力的扶助。

“你们去吧,琳儿和颖儿也累了,我就留在营地照顾她们。”

崔浦犹豫了下还是不放心妻女。

“那好吧,我们晚些时候再见。术里兀和沙木拓留下来,一切听崔公嘱咐。”

李元恺吩咐了一句,术里兀和沙木拓拱手应诺。

此次东行怀远堡,谢玉堂和杜义行事稳重,李元恺留下他二人看守泸河堡,其余人手都带在身边,只是程咬金和尚青山始终不见踪影。

不远处的一座帐篷边,一个娇小身影倚在帘帐边朝这边眺望,李元恺抬头望去,那个纤弱身影一闪进了帘帐。

“各位,失陪了!”

李元恺翻身上马,带着阿努尔和阿丽亚从南门进入怀远堡,乌图拉率领百名突厥勇士跟在后头。

偰比利被手下搀扶着艰难爬上马背,哎呦哎呦惨叫着,和其他几位部族首领一同返回万和会馆。

隆古泰凶狠地揪住摩会的衣领,怒吼道:“你现在是不是很得意?我真后悔没有早点杀掉你!”

狠狠将摩会推到在地,摩会摔得满身泥土,他青灰的脸上却是重新浮现光彩,爬起身脸上淡笑不变,平静地说道:“你和哈尔莫都犯了同样的错误,在没有巩固自身实力,没有一统契丹八部的时候,就贸然招惹汉人,招惹强大的大隋!只是几场部落战争的胜利,就冲昏了你们的头脑,让你们变得狂妄!之前我就提醒过你,不要轻易破坏和泸河堡之间的协定,是你自己不听,怪得了谁?”

“你闭嘴!”隆古泰气急败坏地咆哮,“你最好老实一点,若是你敢背叛部族,和李元恺勾结在一起,我一定会杀了你!”

摩会冷冷地道:“我不会背叛自己的族群,我只是想为他们带来更好的生活!和人数众多的汉人为敌,绝不是一件明智的事!契丹人只有学着和汉人和平相处,学习他们的文明,才能长久的发展壮大下去!”

隆古泰翻身上马,丝毫没有听进去摩会的话,一脸狞色地怒吼道:“现在我才是八部契丹汗,你没有资格来教训我,只有我才能决定契丹人走向何方!”

隆古泰扬鞭带着几个契丹护卫朝会馆跑去,摩会望着他们扬起的尘土摇摇头,拍拍身上的泥土,徒步离开。

他依然是隆古泰的俘虏,是他用来炫耀战功威慑契丹部族的战利品,他依旧只能留在隆古泰身边。

只是李元恺的到来,让他变成了隆古泰身边很特殊的存在。

柴绍叔侄和卢惇武带着人马离开突厥营地,有一匹快马来报,渊太祚将军已经上了船,准备渡过辽水而来。

柴崇恨恨地道:“渊太祚那里我们肯定要亲自迎接。可李元恺呢,就让他带着突厥人在怀远堡里大摇大摆地闲逛?”

柴绍冷声道:“我与叔父去迎接渊太祚,惇武兄,你带人跟上去,盯紧李元恺的一举一动,只要他们不闹事,就不用管他们!”

卢惇武应了一声,急忙挥手带着十多人往南门赶去。

“突厥营地这里怎么办?这些豺狼驻扎得如此近,一旦闹腾起来,会馆和堡里还不遭殃?”

柴崇忧心忡忡地望着突厥营帐,这些可恶的草原恶狼,简直拿怀远堡的地盘当作自己的牧场。

柴绍沉声道:“叔父无需担忧,李元恺就算狂妄,也不敢光天化日之下领着突厥人在我大隋国土上闹事。况且有崔浦在,他不会不知道其中利害的。现在,我们最重要的事,是保证商会顺利进行,不要再出什么乱子。和泸河堡的账,以后慢慢算!”

柴崇叹了口气:“也只能如此了,千算万算,没料到李元恺竟然有突厥人作为靠山!”

叔侄二人带领人马急匆匆地往辽水西岸赶去,迎接即将到来的又一位重量级宾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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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辽东商会(九)

阿努尔和阿丽亚从未去过大隋内地城池,连在泸河堡时,都是第一次住进汉人屋舍。

怀远堡比起重建的泸河堡来说,要繁华太多,汉人城镇的热闹在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商品贸易往来更是在辽东首屈一指,连柳城都比不上。

今日又恰逢辽东商会召开,各路商贾云集,怀远堡更是人声鼎沸车水马龙,汉人胡人挤满街道,叫卖声一茬高过一茬。

望着沿街琳琅满目的有趣小玩意儿,阿丽亚兴奋不已,一路蹦蹦跳跳,这里瞧瞧,那里瞅瞅,小姑娘高兴坏了,也不知道给钱,看上了拿着就跑,害得李元恺跟在后面一路赔笑撒钱。

好在跟着两名魁梧的突厥战士,阿丽亚买的东西一股脑塞给他们拿着,李元恺才算松了口气。

长街前后都有警戒的突厥护卫,乌图拉又亲自率领一队人马贴身保护,李元恺倒是不担心两位姑娘的安全。

况且只要柴绍脑子没毛病的话,对于两位突厥公主的安全,他才应该是最紧张的那个。

怀远堡可是他的地盘,若是两位贵女在这里出事,柴家也得玩完。

“元恺阿兄,大隋的大兴城和洛阳,是不是和这里一样热闹?一样人多?”

阿努尔比起活泼调皮的阿丽亚要稳重许多,但也是少女心性,她拿着两串小糖人,伸出舌头轻轻舔舐,甜滋滋的味道让她很开心。

李元恺笑道:“大兴城和洛阳是天下最大最繁华的城池,是我们大隋的帝都,怀远堡是无法与其相比的!”

阿努尔亮晶晶的眼眸好奇道:“有多大?”

李元恺想了想,比划着道:“大兴城东西长十八里,南北宽十六里,人口多达四五十万!如今天子迁都洛阳,新建的洛阳城规模比起大兴城差不太多,不过却更加华丽雄伟,今后的人口也会比大兴城还要多!”

阿努尔捏着小糖人一脸怔怔,眼睛慢慢睁大,那浅蓝色的宝石眼瞳里,李元恺甚至可以看见倒映出自己的身影。

“天呐!世上竟然有这么大的城池?你们汉人是怎么修建的?大隋皇帝也住在城里吗?他的牙帐一定很大吧?他那么大的帐篷,搬家一定很麻烦吧?”

阿努尔张开胳膊比划一圈,小嘴微张的惊讶模样煞是可爱。

李元恺笑道:“我们大隋皇帝居住的地方不叫牙帐,叫宫城,就是帝都内单独的一座城池,有很多壮观的宫殿,和神仙住的地方一样漂亮!”

李元恺挠挠头有些词穷,他连大兴城都没去过,更没有见识过大兴宫和紫微宫的金碧辉煌,也不知道该怎么向阿努尔形容。

阿努尔一脸向往,笑嘻嘻地道:“元恺阿兄,今后你一定要带我去大兴城和洛阳看看!”

李元恺拍着胸脯笑道:“有机会我一定带你们去!不仅是两京,还有江南中原,都是大隋最为富庶美丽的地方!不过阿努尔,这算是你要求我为你们做的事情吗?”

阿努尔舔着小糖人,白了李元恺一眼,皱皱小鼻子娇哼道:“想得美!才没有那么简单呢!”

“阿努尔你们在说什么?快来瞧瞧呀,这串项链好漂亮~还有这个手镯,天呐,里面竟然像水一样流动,太好看了!”

阿丽亚在一个粟特商人的摊铺前大呼小叫,咋咋呼呼地朝着阿努尔招手,精明的粟特人笑眯眯地哄着小姑娘。

李元恺望着两个小娘在摊铺前挪不动腿,满眼冒光地挑拣着那些看起来漂亮的小玩意,无奈摇摇头,又得撒出去一大笔钱了。

葛通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李元恺身边,在他耳旁低声说了一句,李元恺点点头,葛通一拱手,闪身汇入人流之中消失无影。

李元恺一边等候两个姑娘,一边装作不经意地转头,眼睛朝后面瞟去,只见远远的,卢惇武带人眼睛不眨地盯着他们。

李元恺嘴角闪过一丝冷笑,耐心等着两个姑娘挑选完毕,塞了一袋子沉甸甸的钱币给粟特商人,粟特商人笑得合不拢嘴,千恩万谢地目送三位大金主离开。

负责充当挑夫的两个突厥战士身上的分量又重了不少,等到李元恺三人慢悠悠地逛到街口一处交叉十字的时候,两个突厥战士身上几乎挂满了各种货物。

拐角处有一间江南绸缎成衣店,李元恺朝乌图拉使了个眼色,乌图拉会意,带着几个如狼似虎的突厥战士进去,直接拍出一块分量不轻的金疙瘩,将整座店铺包下来。

突厥人凶神恶煞,又出手阔绰,店铺掌柜哪敢拒绝,一些散客也不敢停留。

“阿努尔,阿丽亚,你们留在这里慢慢挑选绢帛锦缎,看上了就让店家给你们做成漂亮的衣裙!我有事要先离开一阵子,你们千万不要声张,等我回来!”

李元恺带着她们走进店铺,满脸郑重地轻声嘱咐。

乌图拉一挥手,铺子门口立马站了几排彪悍突厥战士,一个个满脸凶恶手握突厥刀,将铺子封锁,严禁进出,也不许有人窥探。

阿努尔眨眼笑道:“你是想让我们留在这里,帮你拦住那些跟踪我们的人吗?”

阿努尔指了指店铺外,对面街道上,卢惇武带着人伸长脖子往这里瞄,想瞧清楚里面究竟在干什么。

李元恺朝聪明的阿努尔竖起大拇指,轻声道:“这是我们的秘密!”

阿努尔娇俏地朝他扮了个鬼脸,十分开心地跑到阿丽亚身边,贪玩的阿丽亚早就被柔软丝滑,色泽艳丽的绸缎吸引,嚷嚷着要全部买下做成衣服。

李元恺在店铺掌柜的指引下,从后门离开,后门处,葛通早就守候在那。

出了铺子后门就是旁边一条街道,同样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葛通带着李元恺快步钻进人群中,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靠近怀远堡西面有一座小客舍,因为位置偏僻,又只有十几间房,生意向来不太好。

只是这几日怀远堡涌入大批外来客,所有的客舍都爆满,这处小客舍也早早住满了人。

葛通带着李元恺七拐八拐从后院门进入小客舍,后院就是马厩和堆放杂物的地方,显得很乱。

今日热闹,旅客几乎都出门上街去了,小客舍显得很安静。

上到三楼最里面的一间房,李元恺和葛通推门而入。

房间不大,却是挤满了人。

程咬金和尚青山赫然在列,还有十名风铃卫弟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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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辽东商会(十)

众兄弟齐齐抱拳见礼,却没有人发出一点声响,场面安静得有些诡异。

李元恺笑着点头,扶起程咬金和尚青山,轻声道:“弟兄们辛苦了!”

程咬金黝黑的脸瘦了许多,咧嘴低声笑道:“从半个月以前开始,先到的十名弟兄分成三批人轮流包下整个三楼的房间,到现在,店老板愣是没发现我们竟然是一伙人,那家伙可真够糊涂的!”

尚青山也笑道:“我们都是辽东本地的汉子,连咬金都能说一口地道的辽东话,出门在外,人家都把我们当成小买卖的行脚商贩。现在怀远堡的犄角旮旯我们都摸得门清,就等着今日戍主到来!”

李元恺点点头,经过上次戍堡血战的教训,众位弟兄都谨慎了许多,葛通的风铃卫成长迅速,逐渐蜕变成一支先锋斥候尖刀队。

拍了拍葛通的肩膀以示赞许,葛通瘦削却精神奕奕的脸上露出笑容,自从泸河堡血战之后,老葛就像发了疯的豺狼一样,带着风铃卫日夜潜伏在怀远堡一带,不知疲倦的往返在两座戍堡之间。

正是他的这股疯狂拼命狠劲,将风铃卫在短时间内捏造成一支针对怀远堡无孔不入的精悍队伍,半月之内打探到了李元恺想知道的一切情报,为此次东行做足了准备,早早布下缜密的谋划。

“人都带来了吗?”

程咬金指了指床榻上一个大麻袋,贼笑道:“女的在这里,男的在隔壁,都是昨日傍晚,趁着这两个家伙离开柴绍大宅时绑来的,没有引起丝毫察觉!”

尚青山拱手道:“属下带人去隔壁看守,防止那家伙醒过来。”

房间里只剩下李元恺,程咬金,葛通和三名风铃卫弟兄。

葛通带人守住门窗警戒。

李元恺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床榻前,朝程咬金示意了一下。

程咬金嘿嘿一笑,麻利地拿剪刀剪开大麻袋,露出里面的一个昏迷女人。

李元恺瞪大眼睛打量,满是惊讶地道:“你们没有搞错吧?这个女人,竟然会是渊太祚的女儿?她怎么比术里兀还胖?”

程咬金摊手,也是一脸无奈道:“虽然我没见过渊太祚,但这个女人绝对是渊太祚的女儿没错,还是他正妻所生的嫡女,名叫渊玉珠!怀远堡的人几乎都认识她!要不是这小娘皮和柴绍的人偷奸行事隐秘,想要绑她还真不容易呢!”

李元恺哭笑不得,渊玉珠,还真像她的名字一样,又白又圆,活脱脱一个大白圆肉珠子。

这女人身材矮短,又白又胖,塌鼻小眼,模样长得甚是难瞧,简直不忍直视。

“你别看这小娘皮长成这副德性,她可是渊太祚的长女,辽东城有名的浪荡女,怀远堡的贵客!听说她光是在辽东城,就养着好几个小白脸呢!玩腻了,才跑来怀远堡找刺激,没想到和柴绍手下的一名管家搞上了!”

“那个管家名叫潘儒,据说是和柴绍一同长大的书童,半年以前随柴家商队来到怀远堡,留在柴绍身边做事,担任柴府的管家!那个家伙长得儒雅俊秀,又读过几年书,正好符合这小娘皮的口味,一来二去,两人就搞在一块!这几个月,渊玉珠隔三差五就以游玩购物为理由,渡河而来,其实就是来找她的姘头!”

“那个潘儒也是怀远堡娼寮的常客,私底下也是个好色如命的家伙。不过那小子在渊玉珠面前相当老实,装得人模狗样,我老程估摸着,潘儒野心不小,想通过渊玉珠跑到高丽去!毕竟渊氏家族在高丽位高权重,若是傍上渊太祚这个老丈人,岂不是要比留在柴绍身边强出百倍!”

程咬金又一脸贼兮兮地低声道:“老李,还有一件事你恐怕想不到,这个渊玉珠,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绑她和潘儒的时候,我亲耳听到他俩在一块嘀咕呢!”

李元恺一怔,摩挲着下巴笑容古怪:“渊太祚如此了得的人物,女儿竟然这般不堪!不错不错,老程啊,你们这些天的辛苦着实没有白费,连柴绍都一直蒙在鼓里的事,倒是被你们弄得清清楚楚!”

程咬金冷笑道:“这对狗男女怎么敢让柴绍知道!特别是潘儒,不过是个小小的管家,仗着模样有几分秀气,就敢和辽东城镇守的女儿勾搭在一块,简直找死!怀远堡都在传,说是渊玉珠原本是瞧上了柴绍,可惜柴绍对她敬而远之,这才给了潘儒勾搭成奸的机会!”

李元恺沉吟了一会,笑道:“老程,咱们原来的计划力度不够,怕是要改改!渊玉珠不是瞧上了柴绍吗,咱们就帮她一把,再买一送一,让他做了这个现成的爹!”

程咬金一瞪眼,一下子就猜到李元恺想干什么,黑脸笑得无比猥琐。

“哎哟老李,你这家伙怎么也一肚子坏水!嘿嘿!不过老程我喜欢!就这么干!”

“把这女人弄醒!”

程咬金往渊玉珠嘴里灌了几口水,拎着一把横刀拍了拍她那张涂抹厚厚脂粉的肥脸。

“喂喂~醒醒~”

躺在榻上的胖女人嘴里哼哼唧唧,粗壮的四肢动了动,床榻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咯吱咯吱声响。

渊玉珠悠悠醒转,她费力无比地想要支撑起身子,却发现手脚被捆住动弹不得,只见眼前模模糊糊地出现两个陌生男子的身影,其中一个黑胖子还拎着把明晃晃的刀,笑容诡异地望着她。

渊玉珠小眼睛猛地睁圆,刚要惊慌地尖叫,程咬金眼疾手快,一团布塞进她嘴里。

“给胖爷我老实点!否则的话,就用这把刀在你身上切下三斤肉来!”

程咬金满脸凶狠狞笑,渊玉珠吓得呜呜乱叫,惊恐不已,肥胖的身子缩成一团,慌乱地摇头。

李元恺淡淡地道:“渊玉珠,我们知道你汉语说得不错,所以不要装作听不懂。如果你老实配合的话,我们保证不会伤害你。要不然,我这位兄弟杀人不眨眼,在你喊破喉咙救命之前,这把刀就能了结你!”

程咬金配合着伸出舌头舔了舔刀尖,匪气十足地狠笑一声,猛地一下挥舞横刀从渊玉珠头顶划过,床榻帘帐被轻易割破,她头顶一绺头发也飘了下来。

渊玉珠浑身抖得像只鹌鹑,程咬金这一手将她震住,渊玉珠慌忙点头,嘴里也不再乱叫,示意自己听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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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辽东商会(十一)

李元恺示意程咬金拿掉渊玉珠嘴里塞着的布团,目光紧紧盯着她,一旦这女人不老实,他会第一时间将她制住,确保不会引起太大动静。

程咬金凶狠地瞪了她一眼,一把扯掉布团,渊玉珠咽了咽口水,畏惧地看了一眼咬金手里的横刀,颤声道:“你~你们是谁?想干什么?我爹可是辽东城镇守渊太祚,你们不怕死吗?”

渊玉珠的小眼睛努力睁大,想要表现出几分勇气和强硬,可是发抖的身子却暴露了她内心的惶恐。

渊玉珠肥胖的身躯缩在床榻一角,她的声音很粗,像个男人,眼前的这两个匪人她从未见过,但从他们身上,渊玉珠能感受到一丝狠意杀气,那种战阵厮杀沾染的凶戾之气,她的父亲渊太祚身上也有。

李元恺淡淡地道:“我们既然叫得出你的名字,自然知道你是渊太祚的女儿,也知道渊太祚统管七万大军镇守辽水东岸,与我大隋隔河相对。”

“不过,千万不要以为这样我们就不敢动你!毕竟,现在没人知道你在这,也没人知道是我们把你绑来。这里是大隋,就算杀了你,渊太祚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所以,渊玉珠小姐,如果你够聪明的话,就不要再拿你爹来威胁我们,只要你乖乖配合,我们不会伤害你!”

李元恺坐在胡凳上,上身前屈,双手交叉,冷漠的话语和幽芒冷厉的眼眸给了渊玉珠莫大压力。

渊玉珠浑身一抖,肥腻的脸上厚厚的脂粉扑扑往下掉,强忍惊惧地颤声道:“你们想让我做什么?”

李元恺露出淡笑:“先来说说你肚子里的孩子吧,是不是潘儒的?你们一块被绑,到现在你都没问过他是死是活,你们不是情人吗?为何你好像对他很不关心?”

渊玉珠面色一变,像是抓住求生的机会一样,慌忙问道:“你们是潘儒的仇家?来找他寻仇的?那个该死的贱男人,我和他没有关系,只是玩玩而已,怀上孩子只是意外,我绝对不会要的!如果你们要杀他尽管动手,可不要牵扯我!”

李元恺和程咬金相视一眼,有些惊讶,没想到这个女人对潘儒的生死丝毫不关心。

程咬金眉头倒竖提着横刀在床榻上敲了敲:“你这个女人怎么如此薄情?好歹也是你的情夫,你就不管他的死活?”

渊玉珠往后缩了缩,脸上闪过一丝不屑,小声道:“看他长得有几分姿色,跟他玩玩而已,那样的男人多得是,我才不稀罕”

程咬金顿时无语,拍了拍脑袋:“你们这些高门大户里的肮脏龌龊事,老程今日可算是开了眼界!”

李元恺冷笑道:“你这水性杨花的女人,难怪你在辽东城养的男人全都被你爹杀掉,你还若无其事地跑到怀远堡偷欢!渊玉珠,要是你爹知道你跑到怀远堡偷人,还怀上孩子,你说,他会怎么样?”

程咬金也嗤笑道:“渊太祚心狠手辣又好面子,在辽东城你让他丢尽了渊氏家族的脸面,要是知道你跑到怀远堡偷人,还有了孽种,他怕是一怒之下,连你都会杀掉吧!”

渊玉珠本就涂抹厚厚脂粉的脸更显惨白,眼中的惊慌恐惧愈发浓烈,她深知自己那位父亲的可怕,知道李元恺和程咬金说得没错,这种丑事若是当面揭穿,暴跳如雷的渊太祚可是什么都干得出来。

“求求你们,千万不要让我爹知道!你们让我干什么都可以!他知道了一定会杀了我!”

渊玉珠惊恐地大哭起来,又不敢哭出声,抽噎着浑身发抖,显然是对渊太祚恐惧到了极点。

李元恺冷声道:“你现在怀了身孕,想要瞒过渊太祚可就难了!今日辽东商会,辽东有头有脸的人物悉数在场,连突厥都有贵客而来,你爹更是地位显赫的贵宾,如果这个时候,把你和潘儒一块扔到众人面前,你爹的脸面,可就丢光了!”

程咬金又笑嘻嘻地道:“所以我们为你想了一个好办法,既可以让渊太祚不会把怒火撒到你头上,又能为你名正言顺地找个男人!”

两人一唱一和,渊玉珠又方寸大乱,止住了哭声,怔怔地望着两人。

“怀远堡戍主柴绍,你可知道?”李元恺问道。

渊玉珠点点头,满脸怨恨:“当然知道!当初我第一次来到怀远堡,去柴府见他,没想到他根本不愿与我多说话,每次都让潘儒把我打发了!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我哪里配不上他!”

程咬金一脸好奇又兴奋地道:“这么说,怀远堡流传你当初看上了柴绍是真的?”

渊玉珠有些扭捏,点点头:“柴绍能文能武,模样长得也好看,柴家在大隋也是一方世族,我在辽东城就听过他的名字,便找机会跑来看看可是柴绍却根本不理我!”

程咬金捧腹大笑:“哈哈~不错!柴绍看不上你,是他瞎了狗眼!”

李元恺也忍俊不禁,挑眉笑道:“渊小姐,如果你乖乖听我们安排,说不定能嫁给柴绍,了却一桩心愿,也为你怀上孩儿找个缘由!这样一来,还可以平息你爹的怒火,让他不会责怪你!”

渊玉珠愣愣地眨眼,脸上挂着两条脂粉被打湿的泪痕,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你能让柴绍答应娶我?”

李元恺笑着点头,又问道:“你和潘儒的事,还有谁知道?”

渊玉珠想了想道:“还有我的贴身婢女绿钗,每次都是她陪着我来!”

“她人现在何处?”

“在堡里最大的一间客舍,就在城中央,我在那里有一间上房!”

李元恺和程咬金对视一眼,程咬金割断渊玉珠手脚绳索,李元恺朝她招招手:“你附耳过来!”

李元恺在渊玉珠耳畔低声说了几句,渊玉珠越听眼睛越亮,又有些疑虑:“这样真的可以?”

李元恺淡笑道:“只要你照着我说的做,就有八成把握!最起码,就算你的事情败露,你爹也不会怪你,对你们渊家,没有任何损失!”

渊玉珠满脸惊疑不定,却又觉得十分刺激,眼珠急转举棋不定。

柴绍不光长得英俊潇洒,家世也相配,可算是渊玉珠理想中的夫婿人选。

在辽东城她声名狼藉,高丽贵族家的子弟没人会娶她,她的婚事成了渊太祚一块心病,更是渊氏家族的一个笑话。

如果能像李元恺说的那样,逼柴绍成婚,那么对于她自己或者渊氏家族没有任何坏处,渊玉珠不禁有些怦然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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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辽东商会(十二)

“渊小姐,你可要想清楚了,如果你和潘儒的丑事被你爹知道,会是什么后果!你爹乃是渊氏家族首领,辽东城镇守,堂堂东部大人,位高权重,最好颜面,如果知道你和一个大隋家奴偷奸还怀了孩子,就算他不杀你,也会把你锁在辽东城一辈子!”

“若是换作柴绍的话就不同了,柴氏家赀万贯,柴绍又有官职在身,人也长得风流倜傥,与你正好相配!只要你一口咬定孩子是柴绍的,这里的人又都知道你时常住在堡内,到时候两相对质,柴绍也是百口莫辩,还不得乖乖就范?”

李元恺神情淡然地将其中利害说给渊玉珠听,不断地给她施压,让她尽早下定决心。

程咬金也在一旁扇动道:“你们渊家与大隋世族联姻,为你爹找了个好女婿,渊太祚高兴还来不及呢,更不会责怪你了!渊小姐,我们这可是在帮你呀!”

渊玉珠脸色阴晴不定,浑然没了之前的惶恐害怕,她知道眼前的两个家伙不会伤害她,而是想用她对付柴绍。

渊玉珠爱慕柴绍的俊美,同时又对柴绍对自己的不屑一顾记恨在心,她自恃渊太祚的女儿,一向是嚣张跋扈惯了,看上的男人从未有逃脱过的,偏生在柴绍这里碰了钉子,让她心里有些扭曲,一想到能将看不上自己的男人玩弄于手掌之间,渊玉珠心里就有种报复的爽快感。

“好!我答应你们!”渊玉珠下定决心,“不过你们要保证,不会伤害柴绍性命!我可不要一个死人!”

李元恺淡笑道:“你放心,如果我们要他的命,就不会找你来了。渊小姐,我也要提醒你一点,出了这道门,我们绝对不会承认认识你,这件事与我们也无干!如果你敢暴露我们,或者临阵反悔,我们能绑你一次,就能绑你第二次,到时候可就别怪我们手狠!同时,我们也会把你和潘儒的丑事公诸于众,让你爹渊太祚在辽东丢尽脸面!”

渊玉珠不耐烦地挥手道:“我知道分寸,不用你来提醒我!潘儒在你手里,事成之后,我不想再见到他,你做得干净些!”

李元恺拿来纸笔,渊玉珠唰唰写上几行字:“把这个拿给我的婢女看,她就会知道怎么做!”

李元恺接过看了一眼点点头收好,又问道:“怎样才能把你悄无声息地送进柴绍家里?”

渊玉珠道:“潘儒身上有柴府令牌,拿着令牌柴府护卫就不会多问!”

很快,尚青山从隔壁潘儒身上找出令牌拿了过来,李元恺在他耳边嘱咐几句,尚青山便拿着令牌带着一队人护送渊玉珠离开,将她悄悄送入柴绍大宅内。

站在楼上目送一行人离开,程咬金一脸古怪地道:“老李,瞧那女人欢天喜地的样子,总觉得咱们好像还做了件好事呢!”

李元恺淡笑道:“对于她渊玉珠来说,一旦事情成功,可不就是一桩好事吗?若是她和潘儒的丑事被渊太祚知道,一定饶不了他们!不过换作柴绍就不同了,非但不会动怒,说不定还乐见其成,毕竟这个女婿对于渊家来说,很不错呢!”

程咬金挠头,瞪眼道:“那咱岂不是白白帮柴绍找了个厉害的老丈人?万一柴绍真的娶了渊玉珠,他在辽东可就真的无人敢惹了!”

李元恺负手冷笑道:“柴绍心高气傲,就只看渊玉珠的身形样貌,你觉得他会甘心当个现成的爹?况且,稍微对朝堂风声有所了解的人,都会知道,现在和高丽扯上太多关系,绝对不是明智之举!所以,柴绍必定誓死不从,那么这样一来,他就会惹怒渊太祚!”

程咬金恍然:“你是说,渊太祚盛怒之下会杀了他?”

“那倒不至于!渊太祚手握重兵驻防辽东城,他知道在我大隋境内杀一位世族子弟后果有多严重,他应该不会如此冲动!不过嘛,若是柴绍抵死不认,渊太祚难免收拾他一顿!总而言之,柴绍这个麻烦可不算小,咱们就等着看好戏得了!”

程咬金一拍巴掌笑道:“老葛他们大半月的潜伏刺探,辛苦总算没有白费!奶奶的,为了对付柴绍,咱们这次也算是机关算尽了!”

李元恺笑道:“你派人将潘儒秘密弄出城,暂且送回泸河堡关押,有这家伙在我们手上,对于渊玉珠也算是一个威胁!”

程咬金应了声笑道:“也是这个小白脸倒霉,招惹谁不好,偏偏惹上了这么个恶毒的小娘皮,弄了自己一身骚!”

李元恺拍拍程咬金的胳膊,一副告诫口吻地道:“所以说,女人的床不是那么好上的,裤腰带勒紧一点没坏处!”

程咬金怔了怔,望着李元恺和葛通扬长而去的背影,挥拳怒喝道:“咱老程可是洁身自好!哪像你,老崔家的事还没整明白,两个突厥小娘皮又阿兄长,阿兄短地叫上了~~老程看你日后怎么办!”

程咬金一张黑脸悻悻然地哼了哼,嘴上骂咧咧,心里却是有些羡慕,哼哼唧唧地抱怨了几声,等李元恺几人走后,带着人手撤离客舍,准备将潘儒悄悄弄出城去。

李元恺和葛通从后门回到锦缎店,阿努尔和阿丽亚还在兴致勃勃地挑选上好绢帛,看那架势是准备一下子做好几套衣裳带回牙帐去了。

李元恺朝大门外看了一眼,见对面卢惇武还带着人耐心守候在那,看样子完全没察觉李元恺中途离开。

两个时辰以后,阿努尔和阿丽亚终于心满意足地离开锦缎店,临走前李元恺额外塞了一块金锭给店老板,店老板是个聪明人,笑眯眯地保证自己是个生意人,对李元恺中途的离开丝毫不知情。

出了店铺,李元恺带着两个姑娘照旧悠闲地在怀远堡内闲逛,卢惇武带着人跟在后面,完全没有觉察到异象。

一直到了临近黄昏之时,万和会馆那边派人来通知李元恺,可以入会馆赴宴,李元恺一行人才结束了怀远堡一日游,往戍堡南门边的会馆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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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辽东商会(十三)

辽水西岸,柴绍和柴崇在河岸码头恭候渊太祚一行人的到来。

远远的,从辽东城方向驶来一艘大船,横渡宽阔水面而来,浪水拍打在船体两侧,掀起波光粼粼的浪花。

船体构造有些像大隋的黄龙船,但细微之处还是有高丽独特的精巧设计,使之更加适合辽东水势作战。

辽东城至新城一带驻扎的七万高丽军队,多以布防辽水的水军为主,船只战舰不在少数,高丽人的造船技艺这些年也大有长进。

光论布控辽水的兵力,高丽是完全处于上风的,水军战力,高丽在辽东首屈一指,就连大隋也比不上。

此时大隋与高丽还处于和平时期,高丽每年都还保持着对大隋宗主国的藩属礼节,朝贡不断,在辽东更是与大隋以及周边各部族有繁盛的贸易往来。

大隋辽东的官员也肩负着与高丽人打交道的责任,双方在民间和官方也一直保持联络,市贸互通有无。

不过此次辽东城镇守、东部大人渊太祚亲自渡河而来怀远堡,还是头一次,就连崔浦上任辽东郡太守之时,辽东城那边也只是派了一名使者前来道贺,可见渊太祚对于此次辽东商会还是非常看重的。

大船在码头停靠稳当,高丽士兵搭建板桥,大约三百士兵从船上下来,另外两百人留守在船舰上。

一名身姿雄健如劲松,走路大步如流星的中年将军走下板桥,他身着青色衫筒袖,大口裤,腰束白革带,脚踩黄革履,面貌粗犷刚毅,威势浓重,一双虎目炯炯有神。

高丽服饰乍一看与汉人非常相近,官员服饰更加注重等级颜色之分,多有精美刺绣,并且有袖口宽大裤子松肥的特点,头冠腰带都有金银作为装饰。

他的身后跟着一名十二三岁的少年,身材高大脸貌酷似渊太祚,一双眼睛如觅食的狮虎一般,小小年纪身上竟然就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腰挎长刀侍立在侧,一脸严肃不苟言笑。

柴绍叔侄赶紧迎了上去,长躬揖礼:“渊将军渡河亲临怀远堡,我等真是荣幸之至!辽东商会也因渊将军到来更加受人瞩目!”

渊太祚大笑道:“柴郡丞和柴戍主客气了,商会乃辽东盛事,我等同处一地,互市贸易对你我双方都有利,本将军也希望商会能够顺利召开!”

柴绍笑道:“此次辽东各方齐聚怀远堡,相信一定不会让渊将军失望的!”

柴崇注意到渊太祚身边少年,打量一脸故作惊叹地道:“敢问将军身旁少郎君是何人?”

渊太祚抚须微笑道:“此乃我儿渊盖苏文!”

柴崇一脸恭维地赞叹道:“少将军容貌甚伟,一身虎威颇具父风!渊将军后继有人呐!”

渊太祚对柴崇的奉承十分受用,大笑不止。

渊盖苏文冷眼瞟了瞟柴崇却是十分不屑,轻哼一声没有理会,多看了柴绍几眼,抚握腰刀的手紧了紧,眼中涌出些好战之意。

柴绍同样感受到渊盖苏文眼中的挑衅,但同时,他也能感受到一丝心悸,这个少年身上有着强大的气场和自信,给了他莫大压力,那是武人身上气势的碾压。

柴绍暗自咬牙心中有些火气却不敢表露出来,渊盖苏文的武艺很强,他竟然没有胜过的底气。

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己正面面对李元恺时一样。

渊太祚完全不在意儿子在大隋汉人面前表露出的强势和狂傲,虽然身为附属藩国,但很多时候,高丽面对中原王朝都不会彻底的臣服,他们在心里把自己和中原汉人摆在同等地位上,把高丽国看作是和中原王朝一样强大的帝国。

只有当汉人王朝的大军出现在辽东,战争的阴云堆积在高丽上空时,他们才会选择性地服软,上一封国书说两句好话,用一点朝贡换取中原王朝的贸易通商,维持和平局面,这样的手段几百年来高丽人玩过不知多少次。

高丽自诩为辽东霸主,在这片土地上,他们自信实力超过任何人,即便是大隋,也无法让他们心服。

渊太祚淡笑道:“小女玉珠时常出入怀远堡,还望柴戍主多加照拂。”

柴绍忙道:“一定一定!每次渊小姐渡河而来,绍都会派人在码头迎接,对渊小姐的安全怀远堡不敢有丝毫大意!眼下渊小姐还住在堡内,等会我派人去寻,然后接她到会馆与将军父子见面!”

“哈哈~有劳柴戍主了!”渊太祚拱手笑道。

柴绍叔侄又客套了几句,带着怀远堡戍卒开道,迎接渊太祚父子往万和会馆而去。

刚到会馆门口,碰上卢惇武带人等候,柴绍忙招他过来,低声问道:“李元恺和突厥人呢?”

卢惇武指了指城外大营方向:“他们先回突厥营地去了,等会和崔浦一家一同前往会馆。”

“李元恺在堡内做了些什么?”柴绍警惕地追问道。

“戍主放心,属下一路跟随监视,李元恺只是带着两个突厥女子逛街买货,并无任何异常!”

柴绍点点头放下心来:“你去城里寻找渊玉珠,把她带到会馆来,另外派人继续监视李元恺的一举一动,一旦发现他的人进入堡内,一定要跟上去监视,不可有丝毫大意!李元恺和突厥人有任何不轨之处,当即阻拦速来报我,决不可让他在我怀远堡捣乱!”

卢惇武应了一声告退离去,柴绍朝突厥营地的方向看了眼,大批人手撒出去盯紧李元恺和突厥人,才让他感到安心些。

一众人簇拥着渊太祚父子往会馆而去,听闻渊太祚到来,隆古泰和偰比利等各大部族首领纷纷来到会馆大门迎接,在手握重兵的渊将军面前,这些部族首领一个比一个恭敬。

高丽辽东城不仅驻扎大军,还是各大部族的重要贸易对象,每年都给各大部族带来大量收入。

在辽东的三大势力,突厥、大隋和高丽,胡人部族最畏惧的是突厥和高丽,大隋虽然强大,但驻守辽东的兵马最少,汉人以农垦为生秉性温和,与边地胡族少有利益争夺,落在那些胡蛮眼里,反倒是成了可以觊觎的肥羊,实在过不下去了,就冒险抢他一把。

要不是年初李元恺和突厥人杀入辽泽覆灭大贺部,给了辽东胡族一记重拳,以血淋淋的教训震慑住他们,这些逐渐强大起来的部族哪会真的将辽东汉人放在眼里。

渊太祚除了对隆古泰这位契丹大酋长还稍微露出笑脸打了个招呼,除此以外面对其他几位首领态度很是冷淡,点头致意一下,便在柴崇的介绍下,和辽东诸位官员说着话进入会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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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辽东商会(十四)

李元恺和崔浦一家,还有阿努尔和阿丽亚以及乌图拉最后进入会馆。

他们进入大宴正厅时,这里已经坐满了宾客,曲乐奏响舞姬翩翩起舞好不热闹。

除了华丽的大厅作为主宴场所外,大厅外的花园,小湖边,廊亭之内都有宾客三三俩俩聚集在一起游玩赏景,大批会馆内的柴氏仆从婢女会送上美酒佳肴享用,出入厅宴自由,让四方宾客赏玩尽兴。

突厥王庭公主自然又是两位身份显赫尊贵的宾客,一众辽东官员和各大世族商队代表纷纷上前见礼,就连白天闹得有些不愉快的几大首领,都一个个觍着脸上前问安。

一时间,乌图拉和两位突厥姑娘成了宴会主角备受追捧,李元恺几人倒是被冷落了,就连崔浦,也没几个人主动上前拜见。

人群中,李元恺觉察到有两双目光紧盯着自己,他转身望去,只见一位高大的中年男子和一位少年朝他走来。

一看他们的服饰,李元恺便猜到来者是何人。

“你就是泸河堡戍主李元恺?”

渊太祚上下打量一眼,虎目中闪过一丝惊异,淡笑着问道。

李元恺拱手道:“正是在下!见过渊将军!”

李元恺有些拿不准那气势不凡的少年是谁,便对他点头致意。

渊太祚也是武人出身,对战将身上的血煞气最为敏感,大笑道:“李将军少年英雄,本将军在辽东城时,就听到过你的名字!”

李元恺笑了笑刚想客气几句,渊盖苏文盯着他忽地开口道:“以前都说大贺摩延是辽东第一勇士,我一直想找他挑战,可惜没有机会。现在你杀了大贺摩延,继承了辽东第一勇士的称号,那么我找你挑战也是一样的。没有胜过我,你就不配这个尊称,它只能属于最强者!”

渊盖苏文声音低沉,两眼曝露精芒,丝毫不掩饰浓浓的好战之意。

渊太祚一脸笑容不变,饶有兴致地望着李元恺,他对于自己儿子的武艺十分自信,同时他也看出李元恺绝非徒有虚名之辈,两位少年之间究竟孰强孰弱,引起渊太祚浓厚的兴趣。

李元恺笑了笑,这位历史上有名的军事独裁者,果然是个狂热的好战分子。

李元恺稍稍昂首,虚扶敛锋刀柄,轻笑道:“少将军既然邀约,在下岂敢不从?不用心急,会有机会的,到时候一定不会让少将军失望!”

渊太祚听出李元恺话语里信心十足,颇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答应得如此爽快。

渊盖苏文冷肃的脸上第一次露出笑容,重新正眼打量李元恺一番,颇为挑衅地淡笑道:“你很爽快,比那个家伙胆子大。他长得好看,却是个不敢接受挑战的无胆脓包!”

李元恺朝渊盖苏文手指的方向望去,不禁哑然失笑,他说的是柴绍那厮。

渊氏父子离开后,李元恺和薛收说了两句话,四周看了一圈,见到一个与人谈笑风生的身影,便端着一杯酒走了过去。

“李元恺见过蒲山郡公!”

李密正听着几位世家代表和辽东官员闲谈,正欲离开时,听到身后有人叫自己,转身一瞧,当即露出笑容。

“原来是李戍主!”

李密向诸人告罪一声,和李元恺走到一旁。

来到辽东许久,李元恺见过李密的次数屈指可数。

此刻见他身形伟岸仪表堂堂,举手投足间彰显王孙贵族子弟风范,说话细语温言,笑容可亲,让人顿生好感。

“我与元恺既为同姓,也不要生分了去,李密草字玄邃,又痴长元恺你几岁,便厚着脸皮自当为兄,唤你一声元恺贤弟!”

李密笑呵呵地说道。

李元恺揖礼道:“玄邃兄长在上,小弟有礼了!”

“呵呵~贤弟无须多礼!”李密笑声爽朗。

李密感慨地道:“说起来我与贤弟同郡为官,却是没有机会在一块饮宴取乐,这次借着柴戍主的宝地,才得与贤弟畅谈,总算是不留遗憾了。”

李元恺客气道:“是小弟之罪,数次前往柳城时,本想登门造访,可小弟出身寒门,玄邃兄高门大族,生恐唐突,便一直不曾正式拜见!”

李密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自嘲道:“人人都道我赵郡李氏乃世之望族,我又得祖辈荫庇,早早承袭蒲山郡公的爵位,可谁又能想到,我这郡公当得是如履薄冰啊!要不然,也不至于被辽东百姓戏称为‘李隐公’!”

李元恺见他拿柳城百姓给他取的名号取笑,显得浑然不在意,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李密担任辽东郡通守以来,甚少出现在公众场合,除了郡府公务以外,更是很少走出家宅,辽东百姓大多未见过这位一郡排第二的主官,便在坊间戏称他为“李隐公”。

赵郡李氏不单是北地大族,更是八柱国之后,与关陇贵族关系亲厚非常,历来为大隋天子所忌,这在朝堂民间广为人知。

李密发发牢骚,就如豪门贵族之家感慨今年收入较之去年少了那么万八千吊钱一样,在李元恺看来纯属无病呻吟,装腔作势,这些门阀豪族之人的忧虑,与普通百姓的想象差距甚远。

李元恺岔开话题笑道:“小弟要多谢玄邃兄在我泸河堡开市困难之时出手相助,一解戍堡和襄平县的燃眉之急!”

李密摆摆手道:“只是采购一点海盐,当不得贤弟重谢。也是我赵郡李氏在辽东的生意没什么起色,否则的话,愚兄一定让家里人多多在泸河堡进货!”

李元恺稍一犹豫,左右看看,正要轻声说道:“玄邃兄,其实小弟还有一桩生意”

话没说完,两名中年文士走了过来,朝李密揖礼,其中一人是广都县令柴孝和,另外一人李元恺虽然没见过,但他却猜到来人身份,乃是李密族兄李琸,此次受到柴氏邀请,代表赵郡李阀前来出席商会,并且商讨与柴家在辽东的生意合作。

在场宾客中,李琸是真正的大财主,赵郡李阀的钱袋子,管理家族北方生意,掌握不小的财权。

李琸这样的大金主,甚至比崔浦还要受人重视,隆古泰偰比利几位胡族首领围着他叽里咕噜说个不停,就连渊太祚父子都主动上前与其交谈。

李琸在李密耳畔低语几句,李密点头,朝李元恺歉然道:“贤弟恕罪,有些小事需要愚兄处理,待会再和贤弟叙谈!”

“玄邃兄请自便!”李元恺笑了笑,目送李密两人离开。

柴孝和对李元恺拱手见礼,李琸看了他一眼,没有放在心上。

李密不知道李元恺早已让葛通查清楚李琸的身份,他也没有把李琸介绍给李元恺认识的打算。

李元恺脸色淡然,回到崔浦身边坐好,他心里明白,李密话说的客气,与他称兄道弟,但是涉及到家族生意,很显然,李密觉得李元恺和泸河堡还够不上结识李琸的资格,自然也没有必要向他介绍李琸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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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辽东商会(十五)

李元恺的位置和崔浦相邻,卢芸母女坐在崔浦身后。

坐下吃点东西喝了两杯酒,李元恺注意到崔浦脸色阴沉,笑道:“崔公何故闷闷不乐?”

崔浦朝场间一人指了指,恨恨地道:“那就是崔泰,我清河崔氏在蓟县的大掌柜,负责家族北方生意。好个大胆豪奴,仗着我两位兄长撑腰,连我都不放在眼里!泸河堡开市我亲手写信给他,让他带队前来,他表面答应,背着我联络长兄,派崔圆就把我打发了!这个混账东西,安敢如此欺我!”

李元恺望去,只见崔泰游转于柴绍叔侄和李密李琸之间,还有一人是范阳卢氏的卢茂才,几人围着渊太祚相谈甚欢。

他们这些人,就是目前辽东最为显赫的人物,辽东之地的商贸交易,全都经由这些人背后的势力着手。

所有辽东之地的大宗贸易,由这几人经手,几番倒转之后通过各家渠道分销四方,往南可入高丽直通新罗百济,往北可进入各大胡族领地,乃至东北方更加遥远的靺鞨族地盘,往西则可进入大隋北平、渔阳直抵河北。

从这个角度来说,其实辽东之地的商贸往来对突厥的依赖并不大,即便乌图拉宣布对李元恺泸河堡的支持,对于整个辽东贸易来说,其实影响并不大。

崔浦虽为太守,但贸易往来之事他干预不了太多,又得不到家族支持。

相反,现在整个辽东的货物运转多依赖柴氏和赵郡李阀,旁人无从插手,也没有能力插手。

崔泰正是看中这一点,才舍掉崔浦与柴氏联络,扩大清河崔在北方的商贸路线。

崔家之事李元恺不好得多说什么,毕竟这里面牵扯到崔浦和他两位兄长之间的纠纷。

恰好这时薛收也过来坐下,三人对饮轻声交谈。

“李戍主!”

身后有人唤了一声,李元恺转头望去,忙站起身见礼道:“原来是窦兄!许久不见,窦戍主一向可好?”

窦建德带着孙安祖前来拜会,朝崔浦和薛收见礼后,窦建德笑道:“多谢李戍主关心!我那通定堡荒僻辖地小,垦田放牧比不得李戍主的泸河堡,做生意比不得怀远堡,凑合着过呗,能让两千弟兄吃饱饭,窦某也就知足了!”

李元恺笑了笑,窦建德倒是实诚,他靠着梁师都在郡府的支持,饿不着也富裕不起来,也牵扯不到辽东的利益争夺,日子过得倒也稳当。

李元恺注意到窦建德身后有一位身材苗条的小娘,脸蛋秀美稚嫩,腰间别着一把小弯刀,颇有几分英气,正睁大眼睛好奇地盯着自己。

“窦戍主,这位是?”

窦建德揽着小娘笑道:“小女线娘,这次也随我来参加商会,算是长长见识!线娘,这位就是你一直想见的李戍主,咱们辽东第一勇士,威震四夷的猛将!”

“原来是窦小姐!”

李元恺笑着揖礼。

窦线娘却是娇哼一声,撇嘴道:“爹,他就是李元恺?长得很寻常嘛,他有那么厉害吗?我不信!”

李元恺怔了怔,窦建德有些尴尬地喝道:“线娘不得无礼!李戍主见谅,小女一向被我宠惯了,说话没轻没重”

窦线娘挣脱开爹爹的手,仰头瞪着李元恺:“听说你会使戟?我从小习武,练的也是方天戟,你敢跟我比比吗?”

孙安祖轻声发笑,窦建德板着脸喝叱道:“线娘!越说越无礼了!李戍主乃战场悍将,你怎配与他比试?不知天高地厚,还不退下?”

窦线娘撇嘴哼了哼,白了李元恺一眼,嘟囔着退朝爹爹身后,还不忘昂着头一脸挑衅地看着他。

李元恺哭笑不得,这小姑娘嘀咕了一句“胆小鬼”他可是听见了,这是嘲笑他徒有虚名却不敢接受一个小娘子的挑战。

窦建德赔礼道:“窦某管教无方,让李戍主见笑了。线娘自小顽劣,像个男孩一样喜欢打打杀杀,也怪我自小宠溺,想办法教授她武学,本意是让她强身健体有自保之力,没想到却让她越发无法无天!通定堡的戍卒被她打了个遍,无人是她对手,前些天还跟我嚷嚷着,要去找几个契丹人练练手,这不是瞎胡闹嘛!”

说起女儿,窦建德嘴上一副训诫口吻,脸上却是难耐自豪之情,自家女儿英姿飒爽有巾帼之风,他这当父亲的更是捧手心里宠爱,岂会真的不满。

李元恺笑呵呵地点头应和,不敢再说话,生怕窦建德一时兴起真的让自己跟窦线娘比试一场,他可没有这个闲工夫指点一位小娘子的武艺。

宾客逐渐进入宴厅落座,李元恺又和梁师都郭子河等人简单地打了个招呼。

阿努尔和阿丽亚兴冲冲地跑了进来,一左一右紧挨着李元恺坐下,兴致勃勃地讲述着在山庄里的见闻,引得在场宾客无不侧目。

李元恺名头虽响但只是个戍主,前不久泸河堡开市受挫又广为人知,众人对他客气,但在泸河堡与怀远堡的商贸之争上,却无人真的看好他,更加没人会认为泸河堡能够取代怀远堡,成为辽东最重要的商贸交易地。

对于李元恺这样名声赫赫却又无法带来实际利益的人物,辽东各方向来是敬而远之,既不得罪也不深交。

只是两位突厥公主竟然与他关系如此亲密,还是引起席间的一片低声议论,李元恺率领五千突厥骑兵到来的消息,也传扬开来,众人更是惊讶。

崔琳和崔颖姐妹同坐一案,崔琳望着两个突厥小娘纠缠李元恺,气鼓鼓地在妹妹耳边嚼舌头,暗地里还不知怎么痛骂李元恺呢。

程咬金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摸进宴厅,凑近李元恺耳语几句,李元恺嘴角露出笑容,点点头让他自己找个位置坐下。

崔浦见几日没有出现的程咬金突然露面,惊讶不已,忙低声问道:“你小子究竟想干什么?可不要胡来,今日在场的都是显贵人物,代表突厥、大隋、高丽和各大部族齐聚一堂,稍有差池都会酿成大祸!”

李元恺从容地给自己斟满一杯酒,笑道:“崔公稍安勿躁,我说过了,今日发生任何事,都与咱们无干!来崔公,伯褒兄,喝了这杯,咱们吃吃菜,看看戏!你别说,柴家这河东运来的酒,果然滋味不错!”

崔浦和薛收相视一眼,无奈摇头,猜不透李元恺葫芦里装了什么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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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辽东商会(十六)

夜色落幕,宴厅宾客渐满,轻歌曼舞以助酒兴,大厅两侧宾客相互间频频举杯对饮,谈笑风生气氛欢畅热闹。

柴绍见一众主要宾客都已坐满,端起一杯酒清清嗓,准备站起身以地主身份说两句祝酒之词。

“柴戍主!且慢!”

柴绍刚要动身,就被与他同坐上首主座的渊太祚叫住,柴绍也不恼,急忙探过身子问道:“渊将军有何吩咐?”

渊太祚皱眉朝四周望了一圈,说道:“为何还不见小女玉珠?”

柴绍也一怔,这才想起来渊玉珠在戍堡里还没找见呢。

虽然打心眼里厌恶那个肥胖蠢笨又自命不凡的丑陋女人,但奈何人家有个好爹,柴绍可不敢表露出分毫憎恶之态。

柴崇忙解释道:“渊将军放心,已经命下属带人去找了,渊小姐就在堡内,很快就能带她过来!”

正说着,柴绍瞟见卢惇武从侧门匆匆赶来,笑道:“渊将军稍待,在下的人已经带着”

话没说完,因为卢惇武快步走到跟前,柴绍这才发现,他带来的人中并没有渊玉珠。

“渊小姐呢?”柴绍不敢怠慢,赶紧问道。

卢惇武行了一礼,说道:“启禀戍主,属下带人没有在堡里找到渊小姐,只是在渊小姐常住的那间客舍,找到了她的贴身女婢!渊小姐的随从也全部留在客舍内!”

“人呢?快带上来!”

卢惇武一招手,身后几名手下带着一位身材瘦小惊怯的高丽女子走上前来。

渊太祚父子离开席位走到宴厅一侧,那绿裙女子见到渊太祚立马跪下磕头,满脸畏惧。

渊太祚皱眉沉声道:“绿钗,玉珠呢?”

绿钗战战兢兢地看了看柴绍,似乎有些犹豫。

“大胆奴隶!快说!渊玉珠在哪!”渊太祚虎目曝露凶光,低吼道。

绿钗吓得脸色惨白,浑身颤抖指向柴绍:“柴柴公子知道,小姐在哪!”

此言一出,渊太祚父子和柴绍叔侄同时愣住,渊太祚眉头拧在一起,一脸孤疑地望着柴绍。

柴绍急忙喝道:“你这女婢可不要胡说!在下怎么会知道渊小姐在哪?我今日连家宅都没回过,一整日都在招呼四方来宾,下午更是一直陪同渊将军!”

渊太祚点点头,冷声道:“绿钗,不要胡乱说话!渊玉珠她又在胡闹什么?快快从实招来,否则的话,哼~你知道是什么后果!”

绿钗吓得哇一声就哭了出来,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哭喊道:“主人饶命!绿钗不敢撒谎!小姐就在柴公子府中,柴公子又怎么会不知!”

“什么!?”

柴绍大惊,柴崇也傻眼了,渊太祚虎目中顿时迸射煞气,猛地扭头恶狠狠地盯着柴绍。

渊盖苏文重重地怒喝一声,宛若乳虎啸谷,踏前一步一把揪住柴绍领口,怒吼道:“我姐姐为何会在你家中?你对她做了什么?”

卢惇武和一众柴家护卫急忙上前阻拦,渊盖苏文不屑地狞笑一声,弹出一脚就把卢惇武踢翻在地,十多名渊太祚的近身侍卫纷纷拔刀将父子俩护在中间,对柴府人怒目而视。

宴厅一侧的动静终于让所有宾客都察觉了,一群轻罗纱衣舞伎有些惊慌地逃出大厅,悦耳的曲乐也戛然而止。

柴府护卫竟然和渊太祚的近卫剑拔弩张,刚才两家不是还高坐上首相谈甚欢吗?

究竟发生了什么?

胆大的宾客急忙上前劝解,胆小的早就撒丫子溜了,李元恺不紧不慢地站起身,对满脸惊疑的崔浦和薛收笑道:“崔公,伯褒兄,走吧,咱们也上前看看,究竟出了何事!”

“老程,安排人手护送崔夫人和两位小姐暂且离开,回营地等候!乌图拉,命人传令突厥勇士,今晚全营戒备,马不解鞍,人不卸甲,随时候命!”

二人应了一声下去吩咐,崔浦急忙拽住李元恺悄声道:“浑小子可不要胡来!”

李元恺笑道:“崔公放心,我这完全是为了自保!要是怀远堡和高丽人打起来,我也得保护好你们不是?还有这么多辽东官员呢,总不能让他们殃及池鱼吧?”

崔浦见李元恺贼兮兮地朝自己挤眼睛,就知道这小子一准没安好心。

薛收皱眉沉吟不语,他扫了一眼乱糟糟的宴厅,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元恺阿兄!这就是你说的大戏吗?”

阿努尔和阿丽亚都是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好奇模样,踮着脚尖往人群围拢的地方望去。

李元恺轻笑两声,点头道:“不错!你们跟紧我,更好看的还在后头呢!”

程咬金安排人手护卫卢芸母女三人离开,乌图拉带人保护两个突厥姑娘,李元恺再无所顾虑,和崔浦薛收一起围了上去。

渊太祚一张脸发黑,阴沉无比,绿钗浑身抖个不停跪在他跟前。

眼角瞟了一圈围拢的宾客,挥手用古高丽语喊了一句话,一众近身侍卫纷纷把刀收起来,但依然保持着戒备。

“盖苏文,放了他!”渊太祚冷哼道。

渊盖苏文猛推一把,柴绍踉踉跄跄地倒退几步,发冠有些散乱,柴崇急忙扶住他。

“绿钗,怎么回事,你说仔细点,小姐怎么会在柴府?”

渊太祚知道自己那个女儿的秉性,但同时他也有点不信,渊玉珠竟然会和柴绍在一块发生点什么。

渊太祚虽然狂傲,但对那个女儿也有自知之明,名声不好不说,样貌身材更是入不了眼,柴绍乃是世家子,又怎么会瞧得上她。

所以渊玉珠屡屡从辽东城渡河而来,频繁出入怀远堡,渊太祚也以为她是真的在怀远堡游玩购买货物,不会联想到其他方面。

绿钗抹了抹眼泪,惊吓过后似乎胆子也放开了,哭唧唧地说道:“奴婢不敢欺骗主人!小姐当真在柴府,主人过去一看便知!小姐行动不便,有些病了,所以才没有来见主人!奴婢不知柴公子为何不敢承认!”

“小姐之前倒是嘱咐奴婢,不可告诉主人,可奴婢哪敢欺瞒主人呀!待会见了小姐,主人千万让她不要责怪奴婢!”

绿钗口齿一下子伶俐了不少,叽里咕噜一通说,把柴绍数落一番,听起来像是把渊玉珠躲藏在柴府的责任全都推到柴绍头上。

在场诸多宾客都是人精,这一听顿时个个面露暧昧之色,渊玉珠躲在柴府不肯露面,柴绍又极力否认,这里面有故事啊!

“你~你休得胡言!渊小姐怎么会在我府上?我又怎么会知道她在那?”

柴绍气得浑身发抖,他怎么不知一众人看向他的目光里,那笑吟吟的眼神包含着什么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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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辽东商会(十七)

“咦?元恺阿兄,他们在笑什么?那个男的为什么不敢承认?”

看热闹的阿丽亚有些迷糊,眨巴眼睛小声问道。

阿努尔拍了拍她的脑袋,俩姑娘咬耳朵道:“笨蛋呀你!他们肯定是”

阿努尔在阿丽亚耳边一阵嘀咕,李元恺也没听清楚,只见阿丽亚白嫩的小脸蛋一下子羞红到了耳根,小姑娘气呼呼地拍了李元恺一下,羞涩地骂了声:“坏蛋!”

李元恺一愣,哭笑不得,这跟老子有毛关系?

场间,柴绍还想辩解些什么,渊太祚挥手打断,冷冷地看着他道:“柴戍主,可敢带本将军去贵府上一看?若是小女顽劣胡闹,本将军一定向柴戍主赔罪!”

所有目光都注视着柴绍,看看他敢不敢答应。

柴绍脸上青红相交,一咬牙,应道:“好!为证在下清白,就请渊将军与我一同回府!”

柴绍朝卢惇武使了个眼色,然后和柴崇带着渊太祚父子,一干人急匆匆出了万和会馆,回到堡中,往柴绍大宅而去。

卢惇武却是带着柴府护卫将一众宾客拦在会馆,不允许任何人离开,更不许跟随前往看热闹。

一众宾客大为不满,嚷嚷声吵翻了天,嚷着要一同前去做个见证。

隆古泰和几位胡族首领哪里会听从卢惇武安排,个个气势汹汹地推开柴府护卫就闯出会馆,这样的热闹他们可不会放过。

程咬金带着泸河堡的人趁乱冲开会馆大门,夜色里只听见老程的粗雷嗓门大吼:“柴戍主今日有喜,咱们一同前去祝贺!热闹热闹!哈哈~”

程咬金带着人一路大喊大叫,引起怀远堡诸多百姓的兴趣,很快,柴府有喜的消息就传开了,浩浩荡荡的一大群人往柴府涌去,场面十分壮观哄闹。

柴绍叔侄带着渊太祚赶到柴府外,听到后面冲天的喧闹声,只见一路灯火通明照耀下,密密麻麻的人群往这边涌来。

卢惇武带着柴府护卫气喘吁吁地跑回。

嘈杂的喧哗声响动整个怀远堡,柴绍大惊失色,急忙扭头问道:“他们在喊什么?”

柴崇仔细听了听,一拍大腿惊慌道:“他们在喊‘向柴戍主道喜’!完了!事情都传开了!”

卢惇武硬着头皮道:“是程咬金和泸河堡的人带头起哄!那些胡族首领更是带人冲出会馆,咱们的护卫拦不住!”

柴绍眼睛一瞪,怒吼:“废物!由着这些混蛋瞎传!不是真也成真了!”

柴崇眼珠滴溜溜直转,看了一眼气急败坏的柴绍,欲言又止地低声道:“嗣昌,你老实说,你和那渊玉珠”

柴绍简直快气疯了,大怒道:“叔父!为何连你也不信我?我柴嗣昌眼睛瞎了,才会看上那头肥猪?”

“哼~”

身后响起一声威势浓重的冷哼,渊太祚阴沉沉地寒声道:“柴戍主,这里就是你的府宅了吧?为何还不进去?”

渊盖苏文握紧腰刀杀气腾腾地怒视柴绍,只要父亲一声令下,他就会扑上去宰了这厮。

柴绍怒火冲头就想不管不顾地和渊太祚翻脸,柴崇急忙拉住他,好说歹说才平息柴绍怒气。

柴绍嘭地一声踹开大门,带着渊太祚等人进了府中。

李元恺和一众看热闹的宾客百姓也及时赶到,根本不管柴府下人的极力阻拦,直接涌入柴府中,将偌大的柴府挤得水泄不通。

“搜吧!看看渊小姐在不在我家!”柴绍怒气冲冲地朝渊太祚喝道。

事已至此,唯有让众人亲眼看看,才能还柴氏清白,洗刷他柴绍的名声。

渊太祚冷着脸环视一圈,又朝婢女绿钗望去。

绿钗咽了咽口水,朝四处看看,惊慌地大叫:“小姐!小姐!你在哪!主人来了!快出来呀!”

府宅前厅花园廊坊亭台挤满了人,众人朝四周张望,一边感慨柴府奢华的同时,一边看看渊小姐会从哪里出来。

突然,前堂大门咯吱一声轻响,一位花白胡子的老者搀扶着一位胖得不像话的女人缓缓走了出来。

那女人衣着华丽穿金戴银尽显富贵,身材胖似一堵墙,样貌平庸甚至可以说是丑陋,一手扶腰一手拽在老者手上,一脸痛苦样子,缓缓从前堂台阶走了下来。

那老者搀扶着她小心翼翼,却又感觉十分吃力,白胡子都在颤抖。

柴府一下子陷入诡异的安静当中,所有人都一脸惊讶地望着那女人。

柴绍和柴崇更是一脸呆滞。

这个女人他们都认识,正是渊太祚的女儿渊玉珠,怀远堡的贵客,各大锦缎店和金帛首饰店的常客,怀远堡上下对她可是一点不陌生。

李元恺和程咬金站在人群中相视一眼,各自露出诡笑。

阿努尔和阿丽亚睁大眼睛,她们竟然见到了一个比术里兀和偰比利还要胖的女人。

崔浦和薛收也是张嘴大为惊讶,万万没想到,这渊玉珠,竟然真的会在柴绍府上。

柴绍脸色发白,手颤抖地指向渊玉珠,嘴唇打哆嗦:“你你为何会在我府上?”

柴崇望着那老者大急喝道:“寿伯!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

寿伯是柴府的大夫,跟随柴家商队从河东而来。

寿伯喘了口气,擦了擦汗,望着众人惊讶的样子,慢吞吞地揖礼道:“老朽见过少郎,二老爷”

“哎呀!”柴崇急得一把拽过他,喝问道:“寿伯!这女人渊小姐怎么会在府中?”

寿伯一脸讶异,不解地道:“不是少郎让渊小姐拿着潘管家的令牌找到老朽,说是为渊小姐诊断一下身子吗?”

柴崇接过令牌一看,顿时大怒:“潘儒?潘儒何在!潘儒呢?”

寿伯慢吞吞地摆手,笑道:“二老爷别喊了,整一下午没见到潘管家人影,兴许是哪里找乐子去了。”

渊太祚大步走到渊玉珠身边,眼神孤疑地上下打量她一眼。

渊盖苏文急忙扶住她,关切道:“姐姐,你这是病了吗?”

看得出渊盖苏文和渊玉珠姐弟俩感情深厚。

渊玉珠撇嘴娇哼一声,偷偷朝渊太祚瞄了一眼,脸上神情有些扭捏羞涩。

寿伯摆摆手笑呵呵地道:“无妨无妨,不用担心,渊小姐已有两月身孕,恭喜了!不过渊小姐体态稍胖,需要注意一下,往后身子会越来越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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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辽东商会(十八)

寿伯笑呵呵地说完,没有注意到周遭一下子变得死寂冰寒的气氛,自顾自地抚弄长白须,朝着渊太祚揖礼,笑吟吟地道:“这位想必就是渊小姐的父亲,大名鼎鼎的渊将军吧?恭喜渊将军了,令爱腹中胎儿健康,不久之后,渊将军就能见到外孙了!不过既然渊小姐有了身孕,就不可再让她独自一人坐船渡河,渊将军记得嘱咐女婿上点心,不可由着年轻人胡闹呀”

寿伯年老,眼昏耳背,只管自说自话,根本不曾发觉,渊太祚脸色发黑,虎目里杀气腾腾,扶握腰间佩刀的手攥得吱吱响。

整个柴府前院安静得针落可闻,所有人都被这一消息震惊得瞠目结舌。

渊玉珠出现在柴府,柴家大夫一番诊断,竟然怀了身孕?

没听说渊玉珠嫁人呀,她的流言蜚语和艳闻倒是从辽东城那边传来不少,被怀远堡的百姓津津乐道。

那么孩子是谁的?

所有目光不约而同地汇聚在柴绍身上。

之前柴绍可是死活不认渊玉珠在他府上的,这下渊小姐当着众人之面出现在柴府,这又作何解释?

难道,二人之间有什么说不得的故事?

原来,这半年以来,渊玉珠隔三差五往怀远堡跑,是来同柴戍主幽会的!

一众宾客和百姓的好奇心顿时被激发,求知的欲望满布在每一双眼睛当中,一个个伸长脖子踮起脚尖张望,恨不得把耳朵挂在柴绍身上,听听他还想辩解些什么。

隆古泰和几位胡族首领凑一块,隆古泰摩挲着大胡子,满脸古怪地道:“奇了,这柴戍主口味还真不一般!万和会馆那么多美娇娘,他偏偏看上了这个渊玉珠?”

偰比利挺着大肚皮嗤笑道:“人家贵公子什么没见识过,也许人家就好这一口呢!别忘了,要是成了渊太祚的女婿,要什么女人找不到!要是渊太祚肯把女儿嫁给我,不管什么样的女人,那我也干了啊!”

几个胡族首领肆无忌惮地调笑着,偏生他们说的契丹话没几人听得懂,只是那笑声听着很下流。

柴崇大惊失色,急忙一把拉住寿伯:“寿伯休得多言!来人!送寿伯回后院歇息!快快~”

招呼几名柴家仆人过来,搀扶着寿伯就把他往后院架走,弄得老头一脸迷惑不解,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渊太祚面沉如水,声音冰寒到了极点,他冷厉的目光从柴绍身上移到渊玉珠身上:“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孩子是谁的?”

渊玉珠对父亲这样的凶狠眼神十分畏惧,强忍害怕瘪着嘴白了柴绍一眼,故作娇嗔地道:“爹~这件事原本我想回去后再跟你说的!谁想到,今日身子有些不舒服,他就说让我留在府中,他去向爹爹解释柴绍!你为何不把我们的事同爹爹说?还弄得满城风雨,你还嫌我不够丢人吗?”

渊玉珠一改在渊太祚面前的温顺,显露出她悍妇本性,推开渊盖苏文,一手叉着腰杆,一手指着柴绍喝骂。

柴绍双眼鼓涨气得浑身打摆子,怒吼道:“你胡说!此事与我何干?我与你没有任何关系!我从未让你进入过柴府!你这可恶的女人,休要诬陷于我!”

渊玉珠也不是吃素的,既然打定主意要赖在柴绍身上,她干脆演戏演到底。

渊玉珠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好你个负心贼汉!是你说会与我成婚,我才答应随你回府的!现在有了孩子你倒想翻脸不认人!柴绍~我跟你没完!你要是不娶我,就让我爹杀了你!”

渊玉珠嚎啕大哭起来,那哭声之响亮之凄厉简直听得人毛骨悚然,使在场之人为之震惊!

柴崇彻底傻眼了,渊玉珠戏演得如此逼真,连他都忍不住对柴绍产生了怀疑。

柴绍脸色由青转红又转黑,来回变换了颜色,气得天灵盖好似要裂开!

“你~你这恶毒的女人!简直是一派胡言!我何时与你有了孩子?你几次入堡纠缠于我,我都懒得理会,你肚子里的贱种与我没半点干系!”

柴绍暴跳如雷指着渊玉珠怒骂。

渊玉珠也不是好惹的,一抹眼泪气势汹汹地朝柴绍扑了过去,如同一座肉山压倒。

“柴绍!我跟你拼了!”

一众人目瞪口呆之下,渊玉珠当场跟柴绍撕打起来,像是怨怒之气积攒了许久的两口子彻底决裂一般。

李元恺和程咬金也惊了,没想到渊玉珠演得如此投入,那声嘶力竭的模样,十足像个被抛弃苦大仇深的怨妇。

阿努尔和阿丽亚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复杂的男女纠纷,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崔浦呆若木鸡,连连感慨道:“柴嗣昌怎么行事如此糊涂?不该,不该呀~”

薛收脸色严肃眉头紧皱,不经意间瞟了一眼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的李元恺,似乎猜到些什么。

以李密为首的一众辽东官员也是议论纷纷,万没想到风流倜傥的柴绍竟然会在男女之事上栽了跟头,并且对象还是渊太祚的女儿。

这件事一旦处置不好,必然会激起辽东局势的变化,不利于大隋和高丽的和平关系。

渊盖苏文见姐姐吃亏,大怒之下一拳头将柴绍砸翻在地,打得柴绍几乎吐血。

柴绍怒火冲顶连杀人的心都有了,咣地一声从卢惇武手里拔出剑,就要朝渊玉珠杀去。

渊太祚眼中寒芒一闪:“盖苏文,拿下他!”

渊盖苏文狞笑一声一个跨步上前,侧身避过柴绍剑峰,一记重拳打在他腰腹间,鹰爪般手捏住柴绍手腕一拧,就卸掉他手中兵器,又朝着他膝盖处狠狠踢了一脚。

柴绍双腿一软就跪倒在地,渊盖苏文的武艺远超过他,力量奇大,柴绍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柴家护卫刚想上前护主,渊盖苏文脚尖一挑将利剑拿起架在柴绍脖子上,厉啸道:“谁敢动!我要他人头落地!”

“且慢!”柴崇惊得遍体发凉,急忙举手大吼,“全都住手!退下!”

卢惇武带着柴家护卫退下,渊太祚的高丽近卫虎视眈眈。

渊玉珠在绿钗的搀扶下坐到一旁哭哭啼啼,一副委屈伤心的模样,实则暗中窃喜不已,看来父亲是相信了孩子是柴绍的。

渊太祚依然满脸冰寒,只是没有像先前那般怒容堆积在脸上。

渊太祚走到柴绍跟前,低头冷冷地看着他:“说吧,此事你准备如何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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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辽东商会(十九)

柴绍被渊盖苏文制住,还在不服气地拼命挣扎,怒吼道:“那个孽种与我无关,我绝不会认!”

渊盖苏文大怒,狠狠一拳头砸在柴绍脸上,打得他鼻血横流满脸开花。

柴绍倒也硬气,怒视渊氏父子:“就算打死我,也休想把这盆脏水泼到我头上!”

渊盖苏文又是几个大耳刮子扇得柴绍发冠散落,脸颊高肿,皮肉声听得一众人隔着老远都感觉到生疼。

柴崇急得团团转,两名高丽士兵拦着他,根本不让他靠近,任凭他怎么大喊大叫,渊太祚也不理会。

“我渊太祚的女儿虽然不是你们大隋王公贵族家的金枝玉叶,但也由不得人玩弄糟践!柴绍,本将军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自尽于此,要么就答应迎娶玉珠为正妻!本将军会让婴阳王上奏大隋皇帝,允许我两家联姻!你临汾柴氏也算一郡望族,勉强配得上我渊家女儿!如何?”

渊太祚淡淡地说着,脸上倒是看不出怒色,只是语气威严,由不得拒绝。

渊玉珠装模作样的拿着一条绢帕抽噎,实则竖起耳朵偷听,忍不住露出窃笑,还有几分羞涩。

柴绍吐出一口血水,满脸狠色地大声道:“有种就杀了我!要我娶那自甘下贱的女人,休想!”

渊玉珠当即就变了脸色,愤怒地尖声大叫道:“爹!杀了他!他敢辱骂我!杀了他!”

渊太祚虎目闪过一丝厉芒,沉声道:“你先别急着拒绝,本将军给你一天时间考虑。只要你答应成婚,你就是我高丽渊氏的女婿,在辽东,我可以给你最大的支持!柴绍,你可要想清楚了,这件事责任在你,就算我杀了你,大隋皇帝也责怪不到本将军头上!”

柴崇实在担心渊太祚一怒之下会痛下杀手,就像他说的一样,就算杀了柴绍,柴家也没处诉苦。

柴崇急得方寸大乱,犹豫着道:“嗣昌,要不就”

柴绍顿时大吼道:“叔父住嘴!此事决不可答应,否则我柴绍和柴家就真的颜面扫地了!”

“渊太祚!你想用我柴家来当你渊氏的遮羞布,休想!渊玉珠这个贱妇荡货是什么德行,辽东人所共知!别以为脏了我柴绍的名声,就能挽回你渊氏的脸面!你的脸在辽东早就丢光了!哈哈~”

柴绍被狠揍了一顿,又怒火填胸,此时已经有些癫狂了,被渊盖苏文死死压在地上动弹不得,披头散发地怒吼大骂。

渊玉珠气得差点一口气背过去,恼羞成怒地嘶声尖叫:“打死他!盖苏文快打死他!”

渊太祚眼里的杀气凝如实质,换作其他人或是在辽东城,恐怕早就死了一百遍了。

冷冷地一挥手,渊太祚寒声道:“盖苏文,我不想再听到他能说话!”

渊盖苏文性子爆裂,他才不管是非对错,渊玉珠虽然品性有污,但对他这个弟弟向来不错。

柴绍连番辱骂渊玉珠和渊氏,早就让渊盖苏文杀机勃发,当即狠辣一笑,咔嚓一声拧掉柴绍的下巴,拳打脚踢打得柴绍惨叫连连。

柴崇眼看就要出人命,惊慌大叫,朝着围观的人群呼喊求救。

卢惇武迟疑了下,还是不敢动手,他知道渊盖苏文的可怕,渊太祚不一定会杀柴绍,但对于他这么一个小人物,可不会手软。

有几名柴府护卫想要救主,刚有动作就被凶狠的高丽士兵砍翻在地,那些高丽人身手凌厉,显然都是军中悍卒。

一众百姓和宾客都不忍直视,更不敢多言劝阻,隆古泰偰比利几人冷笑一声,干脆抱着手头扭朝一旁,对柴崇的求救视若无睹。

李元恺眼眸冷漠,心中倒是有些佩服柴绍的硬气,这家伙被打得只剩下半条命,愣是没有开口求饶一句。

平时与柴绍叔侄交好的梁师都等人,关键时刻只知道摇头咂嘴,谁也不会贸然开口,渊太祚可不好惹。

崔浦身为辽东郡太守,这种时候,也只有他能站出来说两句了。

不过崔浦开口前,特地扭头瞪了李元恺一眼,眼中意味李元恺很明白:“老子要上去收拾局面,你小子可得给老子撑腰!”

李元恺撇撇嘴,伸手朝前一请,扶住腰间敛锋刀,意思也很明显:“您老尽管主持大局,有我保护着,妥妥的!”

崔浦轻咳一声,上前拱手道:“渊将军息怒!纵然有千般不是,但也不能伤人性命!”

崔浦一说话,李密和梁师都才赶紧上前劝解,说着好话,否则真让柴绍被打死,他们也颜面无光,朝廷怪罪下来,大家都有责任。

渊太祚冷眼一扫,才挥手让渊盖苏文停手,柴绍血污满身像一滩烂肉躺在地上,要不是胸膛还微微起伏着,大伙都以为他被捶死了呢。

“崔太守,蒲山郡公,有何指教?”

渊太祚冷笑道。

崔浦和李密相视一眼,崔浦拱手道:“渊将军,此事柴戍主纵然有错,但他毕竟是我大隋官员,如何处置该由我大隋朝廷说了算!渊将军稍施惩戒也就罢了,可千万别闹出人命!”

“渊将军放心,此事我们一定会据实上奏朝廷,等待朝廷抉择,定然会还渊将军和令爱一个公道?”

李密也赶紧好言相劝。

渊太祚仰头大笑,神情倨傲:“高丽渊氏的公道,我渊太祚自然会讨回来,不需要你大隋朝廷来决断!柴绍欺我女儿,就是欺我渊氏!在辽东,在辽水两岸,渊氏的名誉不容有任何损毁!”

渊太祚戏谑道:“崔太守和蒲山郡公也不要拿大隋来施压,此事完全是你们汉人挑衅在先,我若是不给柴绍一点教训,别人还以为我渊太祚和辽东城的七万大军好欺负!”

崔浦和李密等人脸色微变,这才是他们最为担心的,有半点处置不好,激起边境对峙,损害上国威严,朝廷一定会把责任算在所有辽东郡官员身上。

渊太祚是个聪明人,他虽然一向主张对大隋强硬,但也没有必要为了这种事挑起两国纷争,见崔浦和李密等人面有难色,他也没有继续咄咄逼人。

“崔太守,李郡公,本将军也不愿为此事坏了邻邦和睦。本将军可以饶过柴绍,但是必须要将他带回辽东城关押!什么时候大隋的处置让我满意了,本将军自然会放他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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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辽东商会(二十)

渊太祚冷眼一扫诸位大隋官员,挥手下令就要带着柴绍离开。

两名高丽士兵架起柴绍胳膊,渊盖苏文亲自看押,柴府护卫和怀远堡戍卒根本不敢阻拦。

眼看柴绍就要被带走,柴崇焦急不已,一把推开高丽士兵,死死将柴绍抱住。

“崔太守!李通守!救命啊!万不可让他们把嗣昌带走呀!”

柴崇此时也不管之前的仇怨纠纷,痛哭流涕地大声呼救,叔侄二人哪里还有先前的风光和意气风发,面对强硬且实力雄厚的渊太祚,对方的怒火他们根本承受不了。

柴家在辽东看似根脚扎实风光无限,可是一旦柴绍倒下,怀远堡戍卒群龙无首,柴崇在郡府又得不到强力支援,与怀远堡交好的各大部族首领更是一群见利忘义的小人,谁也不会为了柴家强出头。

不敢得罪渊太祚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没这个能力从渊盖苏文手上抢人。

这位武艺超凡的勇猛少年,就连隆古泰偰比利几人都只觉得心里打怵。

崔浦和李密梁师都变了脸色,柴绍纵然有错,也轮不到渊太祚把人带走,还是在怀远堡大隋的国土上,当着辽东郡官员之面,这岂不是狠狠扫了天朝上国的颜面,有损皇朝尊威?

此事一旦传出去,被朝廷所知,对于心高气傲的大隋皇帝陛下来说,真可谓奇耻大辱!

大隋朝廷所封的戍堡将领,竟然在自家地盘被邻邦属国的军将打得半死强行带走扣作人质?

若是换作突厥人来干,或许天子和朝堂百官也就真的忍了这口怒气,但是区区高丽属国,偏居辽东的一个小藩属竟然也敢这么干,还不得惹得天子震怒百姓哗然!

到时候朝廷和百姓就会把损伤国威的罪责算在辽东郡官员头上,至于要怎么从邻邦讨回场子,那可就是后话了。

所以柴绍万万不可被渊太祚就这么带走,对于他的处置,必须要等候天子和朝廷发落!

崔浦快步走上前拦下渊太祚,满脸肃然义正言辞地道:“渊将军不可!柴嗣昌有罪但毕竟是我大隋戍堡守将,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是却不能把人带走!我大隋自有法度处置,你强行扣押算怎么回事?”

李密也知此事非同小可,柴绍若被带回辽东城,性质可就变了,后果严重,站出来沉声道:“崔太守说的不错!渊将军,这件事我们必定会给你一个交代!但是请把人放了!我们辽东郡官员,恭送渊将军返回辽东城!”

梁师都身为郡都尉,辽东郡主官之一,这种时候也轮不到他退缩,强硬表态道:“渊将军已经把柴嗣昌打得不成人形,也算是给渊小姐出气,至于后续如何处置,是我大隋的事情,不劳渊将军插手!”

辽东郡三大主官罕见地站在同一条阵线上,一起阻拦渊太祚,场间气氛陡然变得迟滞凝重起来!

渊太祚脸色沉沉虎目精芒暴涨,仰头大笑一声,威势沉重地低吼道:“柴绍辱我渊氏,本将军今日一定要把他带回辽东城关押!三位是不是以为站在大隋的地界上,我渊太祚就会跪下来向隋朝皇帝磕头?哼~别忘了,此处距离辽东城仅仅一河之隔,我七万大军挥手间就可以站在你们隋人的土地上!”

渊太祚扫了一眼崔浦三人,怒喝道:“渊盖苏文何在!朝前开路!敢阻拦者,杀!”

渊盖苏文大声领命,咣地一声拔出腰间佩刀,不屑地瞟了一眼三位汉人官员,就要带着人强自离开柴府。

崔浦咬牙大喝道:“泸河堡戍主李元恺听令!拦下他们!不可让柴嗣昌被带走!”

李元恺一个闪身站出来拱手大声道:“末将遵命!”

李元恺二话不说拔出敛锋刀,一挥手,程咬金和葛通带着泸河堡戍卒将高丽人拦住,堵住大门。

高丽士兵也纷纷拔刀怒目相峙,双方各自小心戒备。

一众围观的百姓和宾客眼看就要发生流血冲突,惊叫一声鸟作兽散而去。

渊太祚面色阴沉,冷笑道:“怎么,崔太守是准备把本将军留在这里?”

崔浦沉声道:“不敢!只是还请渊将军将人放了,本官和一众同僚,必定亲自恭送渊将军返回辽东城!”

李元恺拦在渊盖苏文身前,敛锋刀斜指地面,淡笑道:“如果渊将军父子不听从崔太守的话,在下可不敢保证你们能平安回到船上。”

柴崇被柴府的人拦在外面,满脸期望地望着李元恺,此时此刻,也只有李元恺有能力从渊盖苏文手中抢人了,柴崇眼含热泪,竟然有种想要放声大哭的冲动。

渊盖苏文目光中战意熊熊,他转头看了一眼父亲。

渊太祚紧盯着李元恺看了会,忽地大喝一声听不懂的古高句丽语!

一瞬间,渊盖苏文如下山猛虎一般动了!

他握紧长刀大吼一声朝李元恺当头劈下,来势汹汹杀气十足,竟然想置李元恺于死地!

李元恺同样不甘示弱,敛锋刀以劈天之势朝头顶劈去,两柄宝刀对劈激起一连串火星,和刺耳的金属切割声!

两人双手握刀又立刻拼杀在一起,双刀十字交叉于身前,两人力量旗鼓相当,谁也没有退后半步!

渊盖苏文舔了舔嘴唇狞笑道:“你的刀不错!”

李元恺也深深吸了口气冷笑:“你的也不差!”

两人互相怒视的眼睛中迸发强烈战意,这种棋逢对手的感觉让两人体内血液开始沸腾!

呯呯砰砰地双刀火拼声激烈炸响,一狮一虎尽全力搏杀,在柴府前院激起一阵狂风,打得地砖碎裂花台坍塌,所到之处一片狼藉,两大悍将的对决,旁人根本无从插手,也根本不敢靠近。

望着李元恺咬牙切齿地奋力挥刀,崔浦等人着实捏了一把汗,那四射的火星更是让人心惊胆战,还从未见过李元恺如此拼命,生怕他有个什么闪失。

若是连李元恺都败了,就再也无人能够阻止渊太祚将柴绍带走。

另一边的渊太祚同样看得眉心直跳,渊盖苏文的武艺和力量冠绝高丽,年轻一辈中当属无敌,没想到这辽水西岸,大隋这边同样出了一位强悍无匹的少年武人,竟然能与盖苏文斗得难解难分!

渊太祚脸色沉寂,看来李元恺辽东第一勇士的名号,绝不是徒有虚名,辽东郡有如此悍将坐镇,与高丽隔河相对,对他们绝不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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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辽东商会(二十一)

不到百招,李元恺和渊盖苏文便气喘吁吁。

两大少年猛将对决,每一招都是势大力沉杀机十足,两人的刀法又都是讲究实战杀敌的招数,没有多余的华丽,却让每一次出手都能置人于死地!

这样势均力敌的比拼非常消耗体力和心力,没过一会,李元恺浑身湿漉漉,额头发梢滴落汗珠,握刀的手都有些颤抖。

渊盖苏文同样不好受,在辽东城,在高丽,还从未有同龄人能与他打得难解难分。

双猛一场厮杀打得柴府前院毁掉大半,都到了体能的极限,却谁都没有认输。

李元恺斜向里的一刀诡异刺出,渊盖苏文侧身避过,敛锋刀割断他头顶发箍。

同时,渊盖苏文躲避却不忘反击,他手中长刀灵巧地将李元恺刀锋震荡开,长刀在他手掌中翻转一圈,直朝李元恺肩头劈下。

李元恺一惊急忙噌噌后退,那长刀也十分锋利,只是轻微划落就将他肩头的皮甲割破!

两人各自倒退十步,气喘如牛地怒视对方,握刀的手都快麻木不听使唤了。

两大悍将对决,刀光闪耀处处杀机显现直取对方要害,场面凶险万分,看得崔浦等人和渊太祚皆是紧张不已,生怕自己的人有个什么闪失。

阿努尔和阿丽亚眼睛直冒崇拜的小星星,阿丽亚一脸娇憨,拍着巴掌娇笑道:“元恺阿兄好厉害!比什钵芘那个笨蛋强多了!”

阿努尔宝蓝色的眼眸亮晶晶,强大的男子在草原上最令人崇拜。

人群中,窦建德和窦线娘等通定堡的人站在一块,窦线娘吐吐舌头小声道:“看来那家伙还是有两下子的!那个高丽少年武艺非凡,他竟然能和人家比拼几十招不落下风!”

窦建德见女儿少有地称赞别人,笑呵呵地摇摇头没有说话。

崔浦和渊太祚几乎同时出声大喊道:“住手!”

渊太祚急忙用古高句丽语喊了几句,渊盖苏文似乎有些恼怒争辩了几句,渊太祚加重语气怒喝几声,渊盖苏文才一脸悻悻地收刀退后。

渊太祚也担心儿子受伤,可是有李元恺拦路,他们想强行把人带走也不容易。

渊太祚沉声道:“李戍主,你果然是位猛将!不过,还是无法动摇本将军的决心!柴绍,今日我一定要带走!”

李元恺也松了口气,收起敛锋刀,活动一下酸疼的手腕和臂膀,笑道:“渊将军,你不用着急做决定,再等等看,或许很快你就会改变主意的!”

渊太祚脸色微变,怒喝道:“你想干什么?如果我们父子今日回不去辽东城,我保证,明日一早,你就能看到七万大军站在辽水西岸边!”

李元恺笑了笑,没有再理会他,微微阖上眼调养气息,刚才一战消耗实在太大。

渊盖苏文的强悍超乎他的预料,这家伙将来,一定会是中原王朝棘手的对头。

场间一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大眼瞪小眼,不知道李元恺究竟想干什么。

崔浦和李密等人相视一眼,事到如今,也只有依从李元恺安排了,只有他有能力将高丽人留下。

一刻钟之后,柴府前院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几名慌乱的高丽士兵从大门外冲进来,一个个浑身血污神情慌张,如同溃败的逃兵一般。

那几个高丽士兵噗通跪倒在渊太祚脚下,叽里呱啦地嚷嚷着什么,渊太祚当即面色大变,渊玉珠和绿钗也是吓得脸色发白,连渊盖苏文都有些不安起来。

渊太祚咆哮着大骂了一句,一脚踢翻手下士兵,拔出刀冲到李元恺跟前,指着他怒吼道:“你竟然指使突厥人抢了本将军的船?还敢杀我高丽兵卒?”

李元恺缓缓睁开眼眸,冷冷地看着他:“渊将军,我不得不再提醒你一句,这里是辽东郡,大隋的国土!如果你是前来参加商会的客人,我们欢迎之至!可是,如果你带兵闹事还想强扣我大隋戍堡军将和官员,那么就是我大隋的敌人!不管辽东城驻扎多少高丽军队,只要你不放人,我保证你再也见不到他们!”

“我想,就算没有你们父子,婴阳王也会派其他人来接手七万大军的吧?我倒要看看,高丽国上下,有多少人想不顾一切为了你渊家和大隋开战!”李元恺冷笑。

渊太祚铁青着脸,直指李元恺面庞的刀尖微微发颤,显然是气得不轻。

留守船舰的高丽士兵回报,突厥人突然杀上船只,杀伤数十名兵卒,夺了大船将其余高丽士兵扣押。

没有船只,他们如何回辽东城?

渊太祚怒气冲冲朝乌图拉怒喝道:“突厥是要帮助大隋对付我高丽吗?哼~高丽国可不是契丹蛮夷,汉人的军队和突厥的狼骑别想在这里占到便宜!”

乌图拉笑眯眯地抚胸行礼:“尊敬的渊将军,不要误会,突厥没有和高丽开战的打算!只是李将军是我们的朋友,我只是帮朋友一个小忙而已,渊将军完全可以认为,这只是我本人的意思,和牙帐王庭无关!”

渊太祚气得面皮颤抖,重重地哼了一声,他没有想到李元恺如此强硬,竟敢夺船杀人。

就算他和渊盖苏文再怎么勇猛,也不可能从怀远堡这么多汉人和突厥骑兵的围攻下逃脱。

崔浦瞪了李元恺一眼,责怪他没有提前打招呼,害得他们担心受怕。

崔浦忙站出来打圆场道:“渊将军言重了!我大隋一向和高丽睦邻友好,怎么会为了这点小事坏了两国之谊!渊将军放心,只要渊将军放了柴绍,崔浦亲自带人护送渊将军一家登船返回辽东城,绝对不会有任何阻挠!”

渊太祚满脸怒容盯着李元恺,缓缓将刀放下,他明白今日若不放人,他们休想离开怀远堡。

“好!很好!”渊太祚目光凶狠,“李元恺!李将军!我记住你了!大隋果然人杰地灵英才辈出,有你在辽东,相信今后这里不会太过无趣!”

“盖苏文,放人!”

高丽士兵将柴绍扔在地上,柴崇急忙招呼柴家的人将他抬起来,忙不迭地送往后宅疗伤。

崔浦暗暗松了一口气,露出笑脸,伸手一邀:“渊将军,请!”

渊太祚冷哼一声,挥手带着人径直离开柴府,翻身上马,朝河岸边疾驰而去。

渊玉珠临行前,还眼神闪烁地望了一眼李元恺,李元恺朝她咧嘴一笑,伸手在脖子上比了个抹刀的动作,吓得渊玉珠差点腿软,这是警告她不要耍花招。

李元恺率领泸河堡戍卒护卫着崔浦李密等人跟在后面往河岸边赶去,黑夜里只见一条灯火长蛇快速穿行,马蹄声响亮。

河岸边,乌图拉撤走了船上的突厥战士,渊太祚一行人登船,望着还未干涸的血迹和堆放在一旁的高丽士兵尸体,渊太祚猛地仰头狂笑几声。

站在甲板前端,扶着栏杆,渊太祚望着岸边的李元恺,大笑朗声道:“李将军少年英雄,渊太祚算是领教了!今后,希望有朝一日能与李将军在战场交手!”

李元恺拱拱手,高声笑道:“渊将军得罪了!为了渊将军一家平安返回,在下不得不出此下策!希望不会影响大隋和高丽的正常贸易往来!我想赚钱的事,渊将军不会拒绝吧!”

渊太祚冷哼道:“李将军放心,今日之事,本将一定会在战场上讨回来!哼~告辞!”

渊太祚一挥军袍转身走入船舱,渊盖苏文站立在船头,冷冷地看着李元恺,举起手中刀扬了扬,意思很明显,今日之战不分胜负,他日再来一决高下!

呜呜~

几声响亮的号角吹响,桅杆升起船帆,高丽战舰缓缓起锚驶离河岸,往辽东城而去。

崔浦望着消失在夜色中的战船,轻叹道:“渊太祚绝不会善罢甘休,此事须得尽早上奏朝廷告知天子,请陛下决断!”

李密和梁师都还有一众送行的辽东官员皆是深以为然地点头,李元恺面挂淡笑,不管朝廷如何处置,柴绍叔侄也不可能留在辽东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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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朝廷决议

洛阳,紫微宫,大业殿。

极尽奢华的宫殿少了几分往日的光彩夺目和尊贵威严之气,宫城内外一片愁容惨淡和阴郁暮气。

几乎每一座殿宇牌匾上都高挂一条素白绢帛,大红色的宫灯也换成了白色,灯笼上一个黑色的“奠”字格外刺眼。

就连天子寝区主殿大业殿也不例外,所有色彩鲜艳的地方都用白布帛遮盖,连进出伺候的宫女和太监也全都身着丧服。

大业二年七月二十三日,皇太子杨昭薨于行宫,天子甚哀之。

突如其来的消息一下子冲散了大隋王朝迁都之喜,冲散了洛阳城内的繁华喧嚣,更是让彰显皇朝帝王之尊荣的紫微宫蒙上了一层阴影。

天子杨广闻太子之殇,悲痛万分哀哀欲绝,一向强健的龙体顷刻间倒下,大病一场,辍朝一月,直到近日病情康复,才重新在大业殿接见朝臣,处理积压的政务。

大业殿内,天子高坐玉阶龙壁之下,下方大殿正中地毯两侧,十多名一身素服的朝臣安静跪坐。

内侍从冯良侍立在皇陛之侧,另一侧则是章仇太翼端坐在一方胡凳上。

杨广脸上罕见地显露疲倦之态,他的眉心有些晦暗之气,太子薨逝已过大半月,可他心中伤感裂痕仍未愈合,再加上病体初愈,精神略有不济。

杨广一向以精力旺盛著称,常常能够一连几日彻夜不眠处理政务,第二日同样神采奕奕地召见臣子。

可是这次皇太子薨逝对他的打击实在太大,杨广悲痛之余,竟然对处理朝政都感觉到有些力不从心,常常感到倦怠和烦躁。

皇太子杨昭自小长于先帝文皇宫中,受到先帝和独孤皇后的喜爱,杨坚曾称赞他为“天生长者”,性情忠厚之人,也是杨广早早选定的大隋第三代守成之君。

可惜这位被两代隋帝和满朝文武寄予厚望的太子天生体态肥胖,体弱多病,生命定格在二十三岁而终,举国哀悼。

杨广手拿一封奏疏越看眉头越是拧紧,天气才刚刚入秋,他素色常服外便披上一件软裘,脸上神情有些委顿。

大业殿内十分安静,诸位臣子都在耐心等候。

杨广脸上闪过一丝怒气,刚想要开口说话,呛了口气猛地咳嗽起来,冯良赶紧走上玉阶倒了一杯热腾腾的参茶,伺候着天子饮下。

“陛下可得保重龙体呀!”冯良心疼无比地小声嘟囔了一句。

杨广挥挥手让他退下,拿起奏疏对下方众臣子怒道:“你们听听,辽东这事有多么荒唐!先是怀远堡戍主柴绍和辽东城镇守渊太祚的女儿幽会私通,还有了孩子?然后又是渊太祚逼婚,柴绍誓死不从,渊太祚一怒之下将柴绍打得半死,现如今辽水东岸整日喊杀声震天,高丽七万大军日日演武,辽水之上高丽战舰来往穿梭,叫嚣着要辽东郡交出柴绍!”

杨广怒极而笑,狠狠将奏疏摔在几案上大吼:“渊太祚想干什么?拿七万大军威胁朕吗?他敢让高丽军队踏上辽水西岸一步,朕就征调大军入辽东,看看他高丽人敢不敢同我大隋开战!咳咳~~”

杨广愤怒激动之下脸色潮红,又是一阵咳嗽,吓得冯良手忙脚乱在天子后背一阵拍抚。

章仇太翼手执拂尘依旧一副眼观鼻鼻观心老神在在的模样,殿中大臣相视露出苦笑。

辽东这事,的确太过胡闹离谱了,一对男女之间的私情,竟然引得边境不稳,大隋和高丽藩属之间差点就要兵戎相见,也难怪陛下会震怒。

尚书左仆射苏威想了想,挺起腰杆稽首道:“陛下,依老臣之见,此事因怀远堡戍主柴绍而起,不若降旨让他迎娶渊太祚之女为妻,息兵止戈,也好给高丽渊氏一个交代!”

另一侧,兵部尚书柳述当即高声道:“苏相国此言不妥!男欢女爱之事岂能牵扯进国家大事?他渊太祚为了找回颜面,竟敢调集大军演武,陈兵辽水东岸,这是以武力相要挟,我大隋岂能如他所愿?若是让柴绍迎娶渊氏女,岂不是表明我大隋服软,受他胁迫!”

苏威笑呵呵地道:“柳尚书勿急,毕竟吃亏的是他渊太祚的女儿,柴绍身为男子岂能不负责任?渊太祚恼怒也有可以谅解的地方,没必要为了一点小事,就坏了两国邦交,激起边境武力对峙嘛!你不给渊太祚一个心满意足的女婿,到时候高丽人说咱们汉家儿郎都是些提起裤子不认账的流氓坏痞呢!”

苏威处事圆滑,向来以长袖善舞著称,笑吟吟地应对柳述的反驳之言,惹得大殿之内响起一片轻笑声。

杨广也露出一丝笑容,摇摇头又无奈地道:“一对男女偷欢的丑事竟然摆到朝堂上来商议,真是荒唐至极!如此看来,柴绍其人,真是不堪大用!”

想了想,杨广忽地又问道:“冯良,朕记得柴绍之前似乎是在昭儿的东宫当差吧?”

冯良急忙回到:“陛下好记性!柴绍先前确为元德太子千牛备身,去岁大败契丹陛下决定重建辽东,柴绍才谋了怀远堡戍主一职,调出东宫!”

杨广点点头,眯起眼睛,手指头在几案上敲了敲,声音有些低沉:“东宫东宫!这些见风使舵的家伙倒是会随机应变,当初昭儿受封太子之时,一个个削尖了脑袋把人往东宫塞,等昭儿病情反复眼看命不久矣之时,又一个个想方设法调出东宫,能躲多远躲多远!哼~都是一群混账!”

阴沉的语气饱含怨怒,一众朝臣皆是匍匐跪拜,冯良也是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天子因太子病逝难免把怒气牵扯到旁人身上,这种时候无人敢多言一句。

世家门阀争相把家族优秀子弟送往东宫,本就是皇室和世族巩固关系的手段,等到太子眼看继位无望,那些个世家子肯定又都会果断离去另投他处,除非是无法改变的姻亲关系,否则没有哪家会在一棵树上吊死。

权位利益之争本就如此无情,不光临汾柴氏,其他有门路条件的世族家家都是如此,陛下也心知肚明,在场许多大臣家族中,也有子弟见势不妙及时离开东宫另谋高就,所以在这件事上,他们绝不会有任何话说,更不敢触怒杨广。

所以天子看似是在骂柴氏,其实是把朝堂内的大多数臣子都骂了进去,众臣更不敢去触这个霉头。

杨广冷冷地扫视一圈殿中臣子,低喝道:“传旨,罢免柴绍怀远堡戍主之职,令其即刻离开辽东,返回临汾闭门思过,三年之内不得担任任何官职!辽东郡郡丞柴崇管教无方,贬为杨县主簿!”

杨广面色阴郁,语气冷淡:“既然柴氏以善经营为人所称道,那就回临汾好好做他们的生意去吧!另外,虞卿,你写一道旨,给朕好好骂一骂这个渊太祚,问问他想干什么?朕让鸿胪寺派人赶赴辽东,出使高丽,再去见见婴阳王。哼~告诉渊太祚,朕已经对柴绍叔侄做出惩戒,算是给他一个交代,让他不要不知好歹!渊氏和柴家的事朕可以不管,只要他能让柴绍答应成婚,朕到时候还可以下旨赐婚,但是却不能强逼!他陈兵辽水东岸,就是做给大隋做给朕看,朕岂能受胁迫?”

杨广大袖一挥,此事就算做出了决断。

“陛下圣明!”一众臣子拜首。

喝了口参茶,杨广拿起奏疏又翻了翻,脸色有所缓解,饶有兴趣地道:“诸卿,李元恺这个名字,谁还有印象?”

老相国苏威笑道:“此子不正是大破契丹的第一功臣吗?听说是位少年虎将!”

苏威说罢,不经意地朝章仇太翼瞟了一眼,嘴角含笑。

京兆尹,安德郡王杨雄也笑道:“臣也记得,此子骁勇,连斩契丹几大贼酋,连突厥人也对他很是信服!”

大殿内响起一阵议论声,杨广摆摆手笑道:“看来诸卿中记得这个名字的不在少数!呵呵,不过王叔可能想不到,突厥人对他岂止是信服,简直就是崇拜啊!诸卿,泸河堡开市,李元恺邀请突厥人前去参加,你们猜猜,突厥人是如何做的?”

一众臣子相互间看了看,猜不到奏疏里写了什么让陛下如此感兴趣。

杨广伸出五根手指头:“五千骑!突厥达尔罕手下的大梅录带着五千骑兵东行泸河堡,给李元恺送去三千匹良马!”

大业殿内一片哗然,众位臣子皆是露出惊讶之色。

苏威也震惊了,下意识地朝章仇太翼望去,可惜老先生依然一脸风轻云淡,似乎根本没当回事。

杨广感慨道:“诸卿,你们说说,这份殊荣,恐怕就连长孙将军也比不上吧!这么一位少年小将,竟然能得到漠北草原两大贵族的看重!呵呵,另外,染干的女儿和孙女也一同去到泸河堡,说是要去见识一下南朝的莫贺弗!你们说,染干和他的儿子究竟想干什么?难道是想用美人计,将朕和大隋未来的猛将拐走?”

大殿内又是响起一阵轻笑声,太常少卿裴蕴一下子嗅到陛下话中意味,急忙拱手笑道:“陛下说笑了,李元恺在契丹一战中显露头角,得到陛下看重,将他安置在辽东锻炼,又岂是突厥人用一点小恩惠能够笼络的!陛下慧眼识英才,如此了得的人物,将来肯定是要招至御前效力的!”

杨广大笑了几声没有直接表态,不过看得出来,裴蕴的话说中了他心中所想。

杨雄奏道:“陛下,突厥人敬重我大隋勇将是好事,免得他们整天自诩狼族勇士,以为我南朝没有拿得出手的战将!臣以为,明年北巡突厥牙帐,不若将李元恺招至漠北,在陛下帐前听用!连突厥人都知道敬重的将才,在我大隋只是担任区区一个戍主,未免大材小用了些!传出去,外邦岂不笑话我朝没有识人之明,无法做到人尽其才!”

杨雄身为王叔,说话自然也就直截了当些,杨广笑吟吟地点头:“王叔说的有理,朕也想见见名震辽东的紫眸神将!别到时候连突厥人都认识咱们大隋的骁将,唯独朕不认识底下的臣子,可就闹笑话了!”

沉吟了一会,杨广看向大殿角落处,靠近立柱的一个不显眼位置,淡淡地道:“安先生,朕让你卜算一个合适的时间出巡塞北,可有结果了?”

立柱后快步走出一个瘦高人影,他一身白衣低着头走到大殿正中地毯上跪下,郑重地拜首,朗声道:“启奏陛下,小人已有结果!只是,有章仇老先生珠玉在前,小人不敢妄言!”

说着,他还朝皇陛下端坐的章仇太翼恭敬地遥遥揖礼。

杨广眯着眼睛仔细端详一下他,此人名叫安伽陀,乃是齐王杨暕举荐的一位方士。

杨广不动声色地暗自点头,安伽陀长得风姿清雅,神情恬淡,面对皇帝问话坦然自若,不骄不躁。

安伽陀既然是以方士身份进宫,那么排在他前面的前辈自然就是深受天子信赖的章仇太翼,此人能够懂得尊敬章仇老先生,杨广在心里又给他加分不少。

杨广看向章仇太翼笑道:“此等小事朕不愿劳烦老先生,就让安伽陀代劳了!”

章仇太翼略一颔首,微笑道:“老夫多谢陛下关心!既然陛下交给了安先生,那么自然是以安先生卜算的日子为准,老夫没有意见!”

杨广笑道:“若有什么不妥,老先生私下随时可以来找朕商量!”

章仇太翼笑着点头,又缓缓阖上眼帘养神去了。

安伽陀得到杨广授意,高声道:“明年四月,紫薇中宫北移,有天火降于西北,玄麒起于东方,正是陛下启程北巡的好时机!历时两月,可于六月或者七月初入主漠北,召四方群臣使节宴于牙帐,以示我陛下天威,以耀大隋煌煌盛世!”

一众臣子皆是交头接耳地低声议论起来,杨广深以为意,点点头望向一侧笑道:“老先生以为如何?”

章仇太翼轻抚拂尘微笑道:“安先生卦象高明,老夫佩服!另外,四月起正是草原水草丰茂之时,陛下此去,定可以一睹漠北之辽阔风景,一展帝王豪情!”

杨广大笑一声,一拍几案站起身:“好!那就定于明年四月,北巡草原!朕要做第一个亲临北方草原民族牙帐的中原王朝君主!”

“至于随行人选和召哪些臣子侍驾,且容朕再想想”

“吾皇圣明!”

大业殿内响起一片附和之声,大隋王朝明年的工作重心,就这么愉快的定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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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辽东洗牌

当朝廷决议和天子诏令随使臣来到怀远堡时,已是八月末,再过不久就是秋分。

自从商会当晚的事情发生后,李元恺和崔浦等一众辽东官员就一直留在怀远堡,整个辽东郡的重心都向辽水倾斜,无数目光无时无刻盯紧辽水东岸,就怕哪天高丽人真的不管不顾举兵杀来。

李元恺奉命统领三座戍堡兵力,再加上五千突厥骑兵镇守在怀远堡,守住辽水西岸,以备不测。

虽然明眼人都知道,东岸高丽水军大营那边,昼夜不停的喊杀声大概率只是虚张声势,渊太祚为了颜面故作姿态,他没有这个胆子真的敢挑起战事。

不过崔浦和李密认为,还是不可大意,最起码严防死守的态度要摆出来,要让关内和朝廷感受到辽东面临的压力。

所以李元恺临危受命在崔浦的支持下统领辽东郡所有兵马,连梁师都都把他那心肝宝贝一样的一千郡兵调了过来,大方地交给李元恺处置。

整个辽东郡,也就李元恺有这个能力和威望服众,李密和其他官员对此也是默许支持。

高丽大军演武兵锋直指怀远堡,总得有人为这件事负责,柴绍叔侄不可避免地被辽东郡上下官员推出来当了替罪羊,在发往洛阳的加急奏报上,几乎每一个郡府官员都签字署名,将全部责任算到柴绍叔侄头上。

就连平时得了柴家不少好处的人,这种时候头脑也清醒无比,没有人会拿自己的脑袋和前程去和柴家绑在一起。

所以当柴绍被罢职柴崇被贬官的旨意传来时,郡府上下一片寂静,无人会替叔侄俩说一句话。

李元恺站在怀远堡门楼上,目送柴绍叔侄带着柴府一干人等落寞西去的时候,更是没有任何人送行。

柴绍经过小半月的救治,意识总算是清醒过来,只是浑身内伤依然严重,躺在马车榻上,慢腾腾地拉出城。

柴家当初从关内调来的大批物资和匠人,意气风发而来,灰溜溜而去,从此在辽东,不会有任何柴氏的痕迹留下。

至于柴绍和渊氏的婚事纠缠,李元恺就不会关心那么多了,天子的旨意已经说的很明白,这种男女丑事,让他们自己解决。

渊太祚大张旗鼓地摆出一副兴兵雪耻的架势,无非就是在等大隋皇帝的处置和态度,鸿胪寺的使节拿着圣旨渡船去到辽东城以后,第二日,高丽军队就偃旗息鼓,再也没了动静。

崔浦和薛收倒是猜到几分渊太祚的心思,他不光要用演武来找回渊氏的颜面,还要试探大隋对待高丽的态度。

如今目的达到了,强盛的大隋对待藩属一如既往的友好,高丽上下可以高枕无忧了。

没多久,大隋使节就在高丽婴阳王的亲自恭送下,从辽东城返回,李元恺派人一直把天使送到临榆关。

怀远堡外,驻扎万余军队,经历了将近两月的紧张危机,到了今日终于可以松口气。

泸河堡戍卒驻扎的营地外,李元恺一身甲胄,正在送别即将离开的窦建德和他手下的通定堡戍卒。

“本来以为怕不得要跟高丽人干上一仗,没想到渊太祚也是个雷声大雨点小的家伙!没能跟李戍主并肩杀敌,实在遗憾!希望将来可以有机会吧!”

窦建德一身黑甲颇有几分大将风范,黝黑的脸上笑着说道。

李元恺笑道:“多谢窦兄两月以来的支持,如今通定堡的两千弟兄,小弟可以完好无损地交还给窦兄了!”

窦建德爽朗大笑道:“好说好说!窦某人有自知之明,打仗我不如李戍主,把弟兄们交给李戍主统领,窦某甘愿当个小卒!那好,李戍主留步,窦某告辞!今后李戍主的商队可要多多去通定堡逛逛,有啥好东西别忘了给窦某留一份!”

李元恺爽快地应下,双方揖礼道别,窦建德和孙安祖翻身上马,带着通定堡的人马离开。

窦线娘不愿跟李元恺道别,早就跑到队伍中等候,小娘子提着一杆轻巧的方天戟,临行前还特地拿来跟李元恺的黑铁长戟比比。

在试了试黑铁长戟的重量后,小娘子嘟囔一句“怪物”便跑开了,再也不提要跟李元恺比武的话。

要是她知道黑铁长戟不过是李元恺年少时的过度兵器,还不知道要在心里怎么编排他呢!

通定堡的人马走了,梁师都也一早来调走了郡兵,如今大营里只剩下泸河堡戍卒和五千突厥骑兵,还有两千怀远堡戍卒。

程咬金和尚青山押着一个被绳索捆住的人走了过来,赫然是卢惇武。

也不知是柴绍叔侄忘记了他,还是卢惇武有其他打算,总之,卢惇武没有和柴氏一起撤离辽东,而是偷偷留在怀远堡,被巡城的程咬金捉住。

“老李,这家伙偷偷摸摸藏在堡里,身边还聚了一群怀远堡的戍卒,都是柴绍到来以后,从本地招收的兵马。这小子一肚子坏水,准没安好心,你看怎么处置?”

程咬金一脚把卢惇武踹翻,搓着手哼道。

卢惇武死咬着牙怒气冲冲地瞪大眼睛,大吼道:“放了我!我还是怀远堡戍副!你们没权力处置我!”

李元恺冷冷地扫了他一眼,挥手淡漠地道:“拖出去,斩了!人头传视大营,把跟随他的人都放了,归入原来的戍卒编制,都是辽东本地的汉子,他们知道该怎么做!”

程咬金愣了下:“不用审一审,直接就斩首吗?用不用跟崔太守他们商量一下?”

李元恺负手淡笑道:“我统领兵马负责一郡安危,这点面子,郡府上下都会给的。不用审了,斩!”

程咬金挠挠头一想也是,应了一声就拖着卢惇武往大营里走。

卢惇武吓得面色惨白,拼命挣扎嘶吼道:“李元恺!你不能斩我!你这是公报私仇!李元恺!你有什么资格斩我!放了我!放了我!李元恺~你这个卑鄙小人!是你陷害柴绍!是你勾结高丽人陷害柴绍的~”

卢惇武凄厉地大骂声响遍大营,引得怀远堡戍卒纷纷围上来,所有人都默不作声,看着卢惇武像一条死狗般被拖走。

很快,咔嚓一声,卢惇武大骂声戛然而止,一颗血淋淋的新鲜人头放在盘子上,拿去给一众怀远堡戍卒看。

“青山~”李元恺轻声唤了一句。

尚青山浑身一凛下意识地挺直腰杆大声道:“属下在!”

“朝廷和郡府没有新的任命之前,你就暂代怀远堡戍副一职,行戍主职权!我会跟崔太守他们保荐你,争取让你拿下戍主之位!”

尚青山脸上涌出一阵狂喜之意,单膝跪下抱拳激动地道:“青山一定不辱将军之望!”

李元恺伸手将他扶起,拍拍他的臂膀:“怀远堡有相当一部分老卒之前跟我杀过契丹人,另外一部分柴绍新招收的,卢惇武死后他们群龙无首,你过去就是代表我,他们不会和你作对!如果有不长眼的,该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不用担心,我在后头给你撑腰!你唯一要做的,就是牢牢将这两千人捏在手里,明白吗?”

尚青山重重点头,沉声道:“属下不管去到哪里,都是泸河堡的一员!将军但有召唤,青山万死不辞!”

李元恺笑了笑,轻声道:“没那么严重,你当好戍主,做好怀远堡的贸易就行。以后的事再说吧!毕竟我可能也不会在辽东待太久”

李元恺望着天边一抹夕阳余晖,有些感慨地轻叹一句,摇摇头翻身上马,往突厥营帐跑去。

尚青山一脸孤疑,抓抓头还是没想明白李元恺话里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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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狮与长雏

突厥大营正在收拾行装,准备拔营起寨,这一次,他们路过泸河堡时将不再停留,直接返回漠北草原。

乐不思蜀的阿丽亚着实不情愿回去,可是乌图拉态度坚决严厉,这一趟他们已经出来许久,再不回去大汗和俟利弗那里他无法交代,必须要走。

闷闷不乐的小姑娘使性子骑着马跑远了,阿努尔只好带着一队人马跟上去劝慰。

李元恺正在和崔浦一家说话,薛收走上前来,朝崔浦揖礼,然后又一脸沉沉地道:“李戍主,薛某有几句话要跟你单独谈!”

说罢,薛收自顾自地走朝营地边上,看脸色似乎不太高兴。

李元恺愣了下,扭头不解地道:“伯褒今日怎么了?”

崔浦笑了笑表示自己也不知,李元恺嘟囔了一句便跟了过去。

崔浦望着二人走远的背影,皱眉脸上露出几分担忧。

两人一前一后默不作声地走到远离人群的地方,李元恺忍不住开口道:“伯褒兄,究竟有何事?”

薛收止步,顿了下,转过身眼眸平静地望着李元恺,语气略微有些冷淡地道:“柴绍和渊玉珠的事,是你安排的?”

李元恺没有过多犹豫,坦然点头:“不错!”

“怎么,伯褒兄认为我做的不对?”李元恺皱眉,按照他的了解,薛收应该不是那种只会把仁义挂在嘴边的迂腐之辈。

薛收叹了口气,摇头道:“柴绍行事过激,泸河堡刺杀一事后,我就知道你们终将水火不容,你们二人在辽东只能存其一,否则这里永远太平不了,所以对于你用手段赶走柴绍,我并无意见,争权夺利之事很难说是非对错,成王败寇而已!”

李元恺松了口气,拍了拍胸脯笑嘻嘻地道:“早说嘛,我还以为伯褒兄责怪我不择手段呢!吓死我了!此事仓促又隐蔽,所以事前没有跟崔公和伯褒兄商议,不过我知道以两位的才智,迟早看得出来!”

薛收一脸淡漠没有笑容,沉默了一会,他直视李元恺沉声道:“你想过没有,此法虽然能一举将柴绍叔侄赶出辽东,就算他们不被罢官贬职,也将会在辽东无立足之地!可是,同时,也将整个辽东郡置于巨大的威胁之下,稍有不慎,就会将辽东军民百姓置于水火之中!”

“我问你,倘若渊太祚真的挥军西进,以此为借口出兵辽东,引发高丽和大隋的战事,七万高丽大军,你拿什么抵抗?这可不是契丹胡蛮部族以劫掠为目的的入侵,高丽国历来对辽水西岸的广阔土地窥伺觊觎,如果让他们找到借口出兵,七万大军转眼间就可以攻陷辽东郡全境!到时候,我辽东汉人十不存一,朝廷又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收复失土?”

薛收双拳紧握,眼中的怒气一点点渗透出来。

李元恺正色道:“伯褒兄说的这些,我当然知道。不过,渊太祚和高丽国上下都没有胆子与我大隋决裂,这也是事实,并且是你我都清楚的事,不是吗?无论怎么看,渊太祚会不惜一切举兵西进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所以事实上,伯褒兄说的后果并不存在!”

薛收双目有些泛红,大声怒喝道:“你这是拿大隋一郡土地和数万军民的性命作为赌注,去赌渊太祚和高丽国对我大隋的敬畏之心!”

李元恺双手摊开朝下压了压,示意薛收冷静一点,轻笑道:“如果伯褒兄非要如此认为,那么结果你也看到了,我赌赢了,渊太祚和高丽人的脑子没有坏掉!”

薛收非但没有冷静,反而愈发愤怒,大吼道:“这次是你赢了,可是万一呢?今后呢?你都要拿百姓性命开欢笑吗?”

李元恺笑容也渐渐消失,沉声道:“没有万一,也没有今后,我从来不会拿百姓性命开玩笑!如果真有万一,那么我李元恺将会是辽东第一个战死的人!”

薛收怒极而笑,指着李元恺厉喝道:“你可以玩弄手段,也可以铲除异己,但你必须要懂得敬畏苍生,明白民心民力之可贵!否则的话,你的行为举措和洛阳城紫微宫高坐的那位有何区别?若是因你之故再次陷辽东百姓于万劫不复之地,你不仅当不成英雄,还是辽东千古罪人,是民贼!”

薛收转身拂袖而去,李元恺被他一通臭骂弄得也很心烦,扯着脖子大吼道:“老子从来不想当英雄!老子只想要高官厚禄花不完的钱!薛伯褒!你他娘的少来教训老子!老子就是这么心狠手辣不择手段!谁敢跟老子过不去,老子就跟他祖宗十八代都他娘的过不去!你他娘的是君子,老子是小人!老子只知道谁想要害我,老子就弄死他!”

“妈的!”

李元恺忿忿骂了一句,扭头就大步离开,两人一番争执就这么不欢而散。

到了全军开拔之时,程咬金率领的泸河堡那边也收拾妥当,率领戍卒跟在突厥骑军后面,大军缓缓往西而去。

李元恺阴沉着脸和崔浦李密等郡府官员走在一起,崔浦四周看看,轻声道:“怎么不见伯褒?”

李元恺冷哼一声不想理会,葛通小声道:“回禀崔公,薛县令好像带着两个随从独自离开了,看样子他是不准备和我们走一路回襄平县。”

崔浦惊讶道:“伯褒这是为何?你们吵架了?”

李元恺冷笑道:“人家骂我是不敬天地苍生,不顾百姓死活的民贼,骂我阴险卑鄙,把我臭得跟坨狗屎一样!他奶奶的~”

崔浦见李元恺黑着一张脸,忿忿不平一脸怨怒,就猜到果然如他所料那般,两人之间终于还是因为对渊太祚陈兵一事看法不同产生矛盾。

看了一眼前面不远处的李密梁师都等官员,崔浦轻声道:“伯褒行事向来从大局出发,难免顾虑颇多!再说他是文士,对于战场形势和敌情的判断比不得你,看法不同也正常!伯褒对百姓仁厚,他做事首先不会计较自己的得失,而是考虑对百姓的影响,你不也正是看重他这一点,才将他引为知己相交吗?”

李元恺哼了哼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崔浦的劝解。

崔浦对葛通笑道:“你速去安排人手跟上薛收,务必将他安全护送回襄平!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路上要是遇到匪人怎么办!”

葛通看了一眼李元恺,见他面无表情,咧嘴一笑拱手应了一声,调转马头安排去了。

崔浦拍了拍李元恺肩膀,笑道:“行了,你小子也别小家子气,你们是朋友,朋友间也有争吵的时候,骂两句也就过去了。现在没了柴绍掣肘,正是你们大展拳脚的好时机,泸河堡和襄平的贸易集散地,可以提上日程了吧?”

李元恺哼哼唧唧地含糊着嗯了一声,开始和崔浦兴致勃勃地商讨起泸河堡迅速发展的大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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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贸易谈判(求一波票票!)

渡过白狼水后,崔浦一家和李密等郡府官员在梁师都一千郡兵的护送下返回柳城,与李元恺和突厥人分道而行。

泸河堡西北边,广阔的草场,正值秋高气爽之期,放眼望去蓝天白云之下一片金黄,泸河堡的牧民们驱赶牛羊和马群正往戍堡方向而去。

五千突厥骑兵已经先行开拔,阿努尔和阿丽亚还在跟李元恺道别,两位少女拉着李元恺的手依依不舍,乌图拉只好耐着性子等候。

塔格和玉伽趴在一旁,似乎知道要分别,两头聪慧的獒犬十分安静乖巧,灵性的眼睛在两位小主和李元恺身上打转。

“元恺阿兄,你跟我们一起走好不好”阿丽亚泫然欲泣,小嘴一瘪就要哭出声来。

阿努尔也是眼眶微红,这趟辽东之行让她们过得很愉快,到了该分别的时候,还真有些舍不得。

李元恺轻轻拭去阿丽亚脸蛋上的泪珠,低头在她耳畔悄声说了些什么,阿丽亚挂着泪水的眼睛眨了眨,止住抽噎,惊喜地绽放笑容:“真的吗?你不会骗我吧?”

李元恺哈哈大笑,揉揉小姑娘的脑袋:“骗谁也不会骗美丽的阿丽亚!要是我说谎,下次见面,你就让塔格和玉伽咬我,我保证不反抗!”

阿丽亚娇憨地拍起巴掌显得很高兴,想了想又噘嘴哼道:“它们在你面前连我的话都不听,哪里敢咬你!元恺阿兄,要是你骗我的话,我我就告诉我阿闼,说你欺负我!让他狠狠教训你!”

李元恺一时不慎没有察觉阿丽亚棕色眼瞳闪过一丝狡黠,还有一丝羞涩,点点头大笑道:“行!就让你阿闼来找我麻烦!”

阿丽亚娇笑一声,翻身爬上小红马,朝李元恺挥了挥马鞭:“元恺阿兄,你一定要来哦!我等你!”

娇喝一声,小姑娘纵马朝前跑去,塔格和玉伽嗖地一下蹿出跟紧。

“阿努尔,代我向尊贵的启民可汗问好!”李元恺轻扶阿努尔助她骑上白马,拍了拍马儿脖颈笑道。

阿努尔莞尔一笑,扯动缰绳在原地打了个转,笑吟吟地道:“你对阿丽亚说的话我可听见了,要是你不来的话,哼~我可不是那个小笨丫头,我一定会亲自来找你算账!你们汉人说的,言出必践!”

李元恺有些无奈地笑道:“阿努尔,你的汉语说的可是越来越好了,难道不应该感谢我这个师傅吗?”

阿努尔昂头娇笑道:“那是我自己聪明,跟你有什么关系!驾~”

少女吆喝一声,一夹马腹,白马嘶鸣一声撒开蹄子追着阿丽亚跑开。

李元恺和乌图拉拥抱了一下,笑道:“再见了乌图拉,我的朋友,我们很快会再相见的!请向俟利弗达尔罕转达我最诚挚的问候!”

乌图拉抚胸拜礼:“再见李将军,我们牙帐再会!你要的马种回去以后,我会跟达尔罕禀明,我们部落将会给你最大的支持!”

李元恺也抚胸行礼,目送乌图拉纵马而去。

高亢豪迈的突厥歌声从远处的丘陵背后传来,几声獒犬咆哮声逐渐远去,突厥骑军的身影消失在广袤原野上。

一骑快马赶到李元恺身旁,是沙木拓手下的一名弟兄,单膝跪地抱拳道:“启禀戍主,程戍副请您速速回去,几个部族首领已在堡内等候多时!”

李元恺嘴角扬起一丝笑意,纵身上马往泸河堡赶回。

戍堡内,议事大堂,术里兀抱着手冷眼看着底下几名部族首领,胖脸上很是不屑。

奚族酋长偰比利,霫族酋长须卜坨林,南室韦首领突涅刺,还有契丹八部的代表大贺摩会。

除了大贺摩会外,其余三人都是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略微有些拘谨,还不时地朝外面张望。

李元恺和程咬金大踏步走入会堂,几名部族首领急忙起身相迎露出一脸谄笑。

李元恺只是笑着对摩会点点头,对于其他三人则没有多看一眼。

摩会气色好了不少,看样子李元恺对隆古泰的一番强势警告起了作用,隆古泰恨得牙痒痒,却又不敢再耍花招触怒李元恺。

“你们都是我大隋辽东郡的邻居,也是最大的几处胡族部落,既然今天你们来到这里,那么以前的事我就当做没发生过,一切我们从头开始谈!怎么样,有没有意见?”

李元恺在主位坐下,淡淡地说道,最后把目光落在偰比利身上。

偰比利笑容有些僵硬,脸上靑肿未消,忙不迭地点头,一脸讪笑道:“没有意见!当然没有意见!”

李元恺笑了笑:“那好!从今往后,你们各大部落派人定期到泸河堡交易,我们会把你们需要的货品提前准备好,一切价格按照辽东市价来算!有没有问题?”

大贺摩会笑着点头,表示没有问题,偰比利三人相视一眼,偰比利犹豫了下,觍着脸笑道:“是这样的李戍主,之前在怀远堡,柴绍答应一切货物以市价的七成卖给我们”

偰比利还不敢照实说市价的五成,以及他们向柴绍提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要求,因为他知道李元恺一定不会答应。

不过贪婪的偰比利和其他两个酋长,还是想在李元恺这里争取一个更为便宜的价格,好让他们得到更多的利益。

李元恺根本没有多做考虑,挥手冷冷地道:“绝不可能!就按照市价来算,没有半点优惠!不过我可以答应你们,如果辽东一切太平,五年之后,这个价格会降低一点,可以跟我辽东百姓享受一样的优惠!”

李元恺斩钉截铁地拒绝,偰比利三人脸色难看,犹豫着没有立即答应。

李元恺冷冷地道:“之前在怀远堡我就说过,今后你们想与我李元恺做生意,就一切按照规矩办!干不干随你们,如果你们想去怀远堡交易,也可以,怀远堡的贸易照旧,但你们三方胡族商人进不进得去,可就难说了!”

偰比利三人相视无奈,哪里还不明白李元恺话里的意思,今后辽东只有泸河堡贸易地对他们三方胡族开放,去其他地方,他们卖不出牛羊,也买不到生活所需品。

除非他们绕过辽东郡,可那样一来,路途遥远,成本就无限上升了,再说高丽商人可不会去将就他们,人家只会到怀远堡或者泸河堡来。

“好吧!市价就市价,我们答应李戍主!不过,除了盐和粮食还有布匹这些东西以外,我们还要换取兵器”

偰比利咬咬牙答应下来,很快又接着开口提要求。

没等他话说完,李元恺呼地一下站起身,眼瞳紫芒幽幽,寒声道:“偰比利,我要提醒你一句,现在还轮不到你来跟我讲条件!铁器只有寻常的农具和狩猎用的短刀枪头,其他没有!制式武器是我大隋严禁外流的管制品,擅自售卖便是死罪!”

偰比利有些不服气,怒道:“可是之前柴崇答应我们,每年都会提供一批刀甲低价出售!我们愿意按照市价来交换,已经很有诚意了!”

李元恺和程咬金相视一眼,没想到柴氏如此大胆,竟敢私自售卖禁物给外族。

李元恺冷笑一声坐下,淡淡地道:“我不管柴绍答应卖给你们什么,反正我这里没有!还是那句话,我们之间只是正常的贸易关系,想要好处占便宜,你们找错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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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结盟摩会

会堂内气氛一下子僵持起来,偰比利三人嘀嘀咕咕用奚族话交流了一番,似乎还发生了些争执。

“好吧,我们就按照李戍主的要求进行交易!不过李戍主可得答应,我们胡族商人在辽东的商税必须和汉人一样!”

偰比利不甘心又无奈的答应下来,又赶紧补充了一句。

李元恺脸色稍微好看了些,淡淡地道:“这你放心,别的地方不敢说,在泸河堡,对待各方商贩必定一视同仁!卖给你们的货品也能保证质量!不过,你们的山货和牛羊,在收购时我们同样会严格检查,如果不符合要求,泸河堡有权拒绝你们进入!”

偰比利咬牙点点头,这个时候,他终于有些后悔,当初拒绝泸河堡而选择怀远堡,最终不但没有占到任何便宜和好处,连柴绍叔侄允诺送给他们的物资,也全部落空。

“术里兀,你带三位首领下去歇息,再商议一下交易细节,今后堡里的生意全都交给你来管!”

李元恺淡笑着说了一句,还特地用略有些生硬的契丹话说,就是为了让三个酋长都听明白。

术里兀下意识地挺了挺粗壮的腰杆,大声应了声,底气十足,还颇为自得地斜瞟一眼满脸惊讶的偰比利。

李元恺这是有意抬高术里兀在胡蛮部族中的地位,与这些狡诈的胡商打交道,术里兀最合适不过。

术里兀带着三人离开会堂,李元恺重新坐下,笑道:“摩会,你知道为什么我要把你单独留下来?”

大贺摩会抚胸屈礼,微笑摇头。

“因为我说过,拿你当朋友!”李元恺指着他笑了笑,“就算是生意,朋友也有朋友的谈法!跟他们是不一样的!一视同仁这种话,聪明人是不会相信的!天底下,从来没有绝对的公平!”

摩会感激地连连行礼,他知道李元恺是要给予他特殊照顾。

“先说说你吧,你在悉万丹部过的怎么样?如今契丹八部,是什么情形?”

摩会想了想道:“隆古泰成了名义上的八部契丹汗,但实际上,他的威望和部族实力远不能令所有契丹人臣服!悉万丹部收拢了我们大贺部的残兵,实力超过其余部族,这也是隆古泰不敢杀我的原因。另外,李将军上次对他的警告很有成效,现在所有契丹部族都知道,大贺摩会是辽东狮王亲口承认的朋友,这让我得到不少契丹部族的支持!他们相信我能代表契丹人和威震辽东的李将军和平相处!”

李元恺笑道:“那就好,摩会,我可以告诉你,大隋在辽东没有扩张的意图,辽东郡足够大,也足够让汉人消化,所以只要契丹部安分一些,我们能够和平相处下去!而我需要的,就是你来帮我稳定住契丹部!”

李元恺略一沉吟,正色道:“凡是契丹人以你摩会的名义来泸河堡交易的,一律免除商税,并且所有货物我以市价的六成与你交易!你懂我的意思吗?”

摩会愣了下,急忙摆手道:“李将军,这份优惠实在太大了,我今天前来,可不是要跟你提条件的!契丹部是真心实意想跟李将军做生意!”

李元恺笑呵呵地摆摆手,双手交叉身子前屈,盯紧他笑问道:“摩会,你不用紧张,这就是我作为朋友给你的照顾!记住,不是整个契丹八部,而只是你摩会和归属你的部族!”

摩会沉默了一会,他叹了口气:“李将军,你想让我做什么?”

李元恺微微一笑:“这个问题其实别问我,问你自己!摩会,兵败被俘,你心里一定很不服气吧?你的志向是重塑大贺部,真正一统契丹八部,让契丹变成一个强大兴盛的部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盘散沙!你怎么会甘心留在狂妄无能的隆古泰身边,做一个小小的贸易商人呢?”

摩会眼神变幻,笑容苦涩地低声道:“可是现在说这些都已经晚了”

“你错了!其实一点都不晚!”李元恺突然加重语气低喝一句,摩会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望着他,从李元恺光亮的眼睛中,摩会渐渐明白了些什么。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摩会轻叹道:“李将军,这将会是一件困难且漫长的事情!”

李元恺见他终于想明白,笑道:“你活下来本身就是奇迹,人只要活着,就什么都有希望!好好想想吧,我给了你一个积蓄实力的机会,你又有一批大贺部的人暗中支持,难道你真的不想拼一次吗?”

摩会脸上一阵神色变换,似乎挣扎了许久,他眼瞳深处重新迸发光亮,是那种李元恺第一次见他时的明亮之色,充满了斗志和坚毅。

摩会彻底放松下来,他脸上露出笑容,望向李元恺的眼神也不再闪烁:“李将军,你为什么要帮我?难道你不怕,将来在辽东为自己培养了一个强大的敌人吗?”

李元恺仰头大笑一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那么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看待我这个朋友的?你恨我吗?”

摩会没有过多思考,坦然轻笑道:“起初的确有一点,但更多的是想有一天能够打败你,洗刷你给予我们大贺部的耻辱!我恨的是哈尔莫,我的母亲是靺鞨人,他从小就拿我当牛马一样驱使,我在部族中的地位,完全是我一次次冒险拼杀出来的。在哈尔莫眼里,我连他的女人和财宝都不如。大贺部的覆灭是哈尔莫的愚蠢所致,你的强大也让我明白契丹人想要在辽东生存,必须要向汉人学习,与汉人和平共处。”

李元恺点点头,摩会眼眸清澈,他相信他说的是心里话。

从当初山谷换俘开始,李元恺就意识到,大贺摩会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契丹人,他有着超人一等的眼界和才智。

辽东在李元恺的计划蓝图中,是相当重要的一个环节,而契丹又是盘踞辽东的胡族中,最强大最复杂的一个族群。

欲稳辽东,先稳契丹。

与其防备野心勃勃的隆古泰,不如推摩会上位,最起码,大贺摩会是个聪明人,并且他不排斥汉人文化,他懂得要怎么跟汉人相处。

李元恺也感慨地长叹口气,说道:“现在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了。其实,我也很担心将来你强大后,会犯哈尔莫和隆古泰同样的错误!但是我还是选择相信你,你是唯一有能力统领契丹八部的人!你应该明白,契丹族不是突厥,根本没有与大隋和汉人争锋的实力!你的野心,也不至于让你走到那一步!”

“另外”

李元恺眼芒一闪,浑身散发强大的自信,微笑道:“如果你真的有一天愚蠢到那种地步,也不过是下一个哈尔莫而已!到时候,受难的不只是大贺部,而是整个契丹!你犯了错误,将会为族人招来前所未有的浩劫!而那时,我也会亲自带兵出现在你面前!”

两人目光在空中久久交汇,摩会点点头,站起身郑重地抚胸,肃然道:“李将军,我会珍惜这份信任和友谊!”

李元恺也起身,摩会没有向他保证什么,但他的这句话,比任何的誓言都要来的宝贵。

依照礼节李元恺与他轻轻相拥,低声道:“过一段时间,你安排信得过的人与泸河堡单独联系,我会让人为你准备刀枪弓弩和铠甲!”

二人相视一笑,彼此心照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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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生意协商

几位胡族首领和大贺摩会第二日相继离开,议定十月中在泸河堡进行第一次大规模互市贸易。

又过了四五日,泸河堡迎来了几位主动造访的客人。

李元恺率人出城门迎接。

“哈哈~原来是李通守!李通守有事,派人知会一声,我自会去柳城拜见,何须李通守亲自跑一趟?”

李元恺大笑着迎了上去,原来是李密,其他几人虽然不熟但都认识,赵郡李阀的李琸,卢氏的卢茂才,清河崔家的崔泰。

当日辽东商会都见过面,只是没有说过话。

那时三位大商贾可不会把区区一个泸河堡戍主放在眼里。

只是此一时彼一时,现在轮到他们主动来拜访泸河堡,李元恺看了一眼三人略有些不自然的神情心知肚明,也不说破,笑呵呵地点头致意。

李琸和卢茂才急忙回礼,崔泰则是一脸尴尬,眼神闪烁不敢对上李元恺的目光。

李密跳下马背,缰绳交给随从,假装责怪道:“元恺见外了啊!不是说了嘛,非公之时你我就别这么生分!怎么,难道愚兄来你这泸河堡做客,你当地主的不欢迎?”

李元恺忙笑道:“是小弟口误,玄邃兄勿怪!快请快请,玄邃兄大驾光临,泸河堡可真是蓬门生辉!”

“哈哈!不急!来元恺,愚兄为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族兄李琸,祖上乃是密先祖景和公之亲弟,汝南郡公李檦!琸兄可是我赵郡李氏的钱袋子,你要是想做生意赚大钱,一定要找他!”

景和公就是八柱国之一的李弼,李密曾祖,李琸曾祖李檦乃是李弼之弟。

李密一脸豪爽大笑地介绍二人认识,李元恺忙拱手道:“原来李先生也是显贵之后,赵郡李氏满门朱紫果然不虚!失敬失敬!”

李琸肤白体态稍胖,一看就是个富态老爷,两撇小胡子油光水滑,忙回礼笑道:“李某惭愧,无法继承先祖之志为朝廷效力,只能当个满身铜臭的商贾!上次怀远堡匆匆一见未有机会同李戍主相识,实在遗憾!这次请玄邃居中介绍,李琸贸然登门造访,还望李戍主勿怪!”

“哪里哪里!李先生能光临泸河堡,小弟荣幸之至!泸河堡正值开市草创之期,戍堡军民就盼着李先生这样的大豪客到来!”

李元恺也大笑着客气,似乎对当日商会上李琸几人对泸河堡和他的忽视全然不放在心上。

李元恺话说完,李琸和卢茂才明显松了口气。

经过上次商会闹剧,又在辽东呆了这段日子,他们越发了解到李元恺是什么样的人。

敢指使突厥人杀人抢夺渊太祚的战船,强势威逼渊太祚,又敢率领万余兵马驻扎辽水西岸与高丽七万大军隔河相对,威名震慑一方,他李元恺又岂是好惹的人物?

如今柴氏以溃败之势退出辽东,怀远堡又在李元恺掌控之下,他们若还想安稳做生意,李元恺和泸河堡是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的一个坎。

况且以他们得到的消息来看,现在的李元恺绝对是个香饽饽,值得他们亲自跑一趟。

李密又介绍道:“这位是范阳卢氏的卢茂才,茂才兄之祖父乃是前太子左庶子卢昌衡子均公!唉~子均公于大业初年末前往洛阳时病发,撒手而去,实乃我朝一大损失啊!”

卢茂才一脸悲戚撩起袖口擦了擦眼角,还不忘着重补充道:“素闻李戍主与崔太守一家交好,崔公乃我卢氏之婿,崔公之妻卢芸正是卢某堂姐!卢某之前在柳城时,就听崔公夫妇对李戍主赞赏有加视若子侄!”

李元恺笑了笑,他岂能不知卢茂才和崔浦一家的关系,卢茂才此时提起,无非是想要拉近彼此关系。

李密又准备介绍崔泰,李元恺抢先笑道:“这位崔泰先生玄邃兄就不用介绍了,崔公之前与我提过很多次!”

崔泰哪里听不出李元恺话中揶揄之意,当即就一脸愧色地低头拱手,尴尬地道:“先前崔泰行事确有不妥之处,还望李戍主见谅!”

李元恺没有过多为难他的意思,伸手一邀大笑道:“来者是客!诸公请入堡,有什么事咱们慢慢商量!”

引四人进入戍堡来到会堂,李元恺的本意是几家坐下来一起商讨,没想到卢茂才和崔泰主动要求避让,先让李密和李琸与李元恺商量,看来他们三家是准备单独与李元恺会谈了。

于是李元恺也不强留,吩咐人带二人先下去歇息。

会堂内宾主而坐,李元恺开玩笑道:“玄邃兄,你们这架势,是要轮番上阵,打我一个车轮战呀!”

李密笑道:“这样也好,总归是谈生意,各家有各家的路子,就算有合作,这种时候还是区分开为好!”

说笑了几句,李密神秘兮兮地道:“贤弟,愚兄这次来,首先可是要向你道喜的!”

李元恺讶然道:“不知喜从何来?”

李密抚掌大笑道:“我一猜你就不知情!也是,现在还没正式下旨,我也是听洛阳朝廷上的朋友透露才知!元恺,明年四月天子即将北巡草原,有消息称,你将会被征调侍驾,随北巡队伍一同前往突厥牙帐!天子对你很有兴趣,要召你至御前面圣呢!”

李元恺眼瞳猛地一缩,半月之前,在他驻扎辽水的时候,就接到转自齐郡的一封书信,是师父章仇太翼写给他的,其中就提到,让他做好准备,明年可能会调职离开。

没想到,如今朝廷没有正式下旨,但是风声已经传开。

李密在洛阳人脉深厚,他能知晓一点不奇怪。

李元恺装出一副惊讶的模样,忙问道:“玄邃兄此言当真?”

李密微微一笑,颇为笃定地道:“愚兄好歹在宫里当过差,赵郡李氏虽然不如当初,但还有许多朋友身居要职,这点消息,不会有假,贤弟尽管放心!”

李元恺一脸激动地起身长揖:“多谢玄邃兄告知!小弟小弟心情激荡,真是不知说什么好!”

“呵呵,贤弟起于边疆军武,有朝一日能够简在帝心也是殊为不易,激动兴奋乃人之常情,不足为怪!不过贤弟也无需顾虑太多,听闻天子对你印象不错,这次北巡召你随驾,就是想看看你这位辽东第一勇士是何等猛将!到时候好好表现,讨得天子欢心,说不定下次再见面时,贤弟的职位比愚兄还要高了呢!哈哈~”

李密半真半假地说笑道。

李元恺也做出一副受教模样,感激地朝李密道谢,不过李元恺也注意到,李密神色略有不忿,看来这次北巡,他是没有机会去凑热闹了。

“这第二件事嘛,嘿嘿,愚兄可就要向贤弟问罪了!”

李密似怪非怪地假装怒道。

李元恺一脸懵,李琸笑吟吟地不语,只是以一副审视打量的目光注视着他。

“恕小弟愚钝,玄邃兄此话又是何意?”

李密哼了一声,笑着喝道:“你小子少装糊涂!我问你,你得了突厥牙帐的通商金令,为何不及早知会一声?莫非你小子看不上我赵郡李阀的商行吗?你知不知道,此事在柳城早已传开,过不了多久,整个河北河东商界都会知晓,大隋又多了一位通商金令的持有者!你李元恺和泸河堡的名号,很快就会被各大世族知道!”

李元恺眨眨眼睛,手伸进胸前衣襟里掏了掏,摸出一块金灿灿沉甸甸的金牌:“玄邃兄说的是这个?就是一块走商的凭证,哪有这么玄乎?”

李密一把抢过金令捧在手心,瞥了一眼李元恺满不在乎的样子,难掩浓浓的羡慕嫉妒之色,咬牙喝道:“你小子少得了便宜又卖乖!这块金令有多大能量你会不知?这是专属你李元恺的凭证,在牙帐和各大部落都有备案,别人想仿造都弄不出来!在草原,这就是身份地位的象征!有了它,你小子在整个北方商界,就是跟太原王氏、宇文氏、于氏平起平坐的地位!”

望着金令上用突厥文和汉文镌刻李元恺的名号,李密眼中的羡慕仿佛火焰一样要把李元恺吞噬,这小子的运气也太好了!

李琸小心翼翼地接过金令观摩了一下,感慨地道:“整个大隋北方世族哪个不想得到一块通商金令,突厥人这是把一座金山送到李戍主面前啊!”

李元恺笑嘻嘻地拿回金令塞进衣襟里,眼中难掩的得意之色看得李密牙痒痒。

“我说玄邃兄怎么突然驾临泸河堡,原来还是有备而来呀!这件事原本在怀远堡时,就想与玄邃兄商量一下,看看有没有合作的机会,没想到一直拖到了今日!”

李密也摸不透李元恺说的是真是假,他在知道此事时也是大为震惊,后来去找崔浦打探,崔浦语焉不详地说辞才让李密明白,十有八九是真的!

果然,没多久,卢茂才和崔泰也知晓了,大家不约而同地想往泸河堡跑,这里面的商机要是嗅不到,这些人也就不配成为各自家族里的掌财之人。

李密装作生气地道:“贤弟在突厥牙帐有如此深厚的关系,竟然不告知愚兄,难道是怕赵郡李氏的商行没有能力与你合作吗?愚兄话可说朝前,不管贤弟今后做什么生意,愚兄可都要插上一脚,贤弟要是不答应,愚兄可就赖着不走了!”

“哈哈~兄长说笑了!小弟光有一块令牌,这商队的架子都还没建起来呢,兄长相助小弟求之不得!这样吧,今后李琸先生派商队为泸河堡供货,到了泸河堡再由我的队伍西入草原交易!李氏商队进入辽东郡,安全就由泸河堡负责,若是去了怀远堡,同样也会有人照顾!”

李元恺没有多想就应诺下来。

李密却是仰头大笑,指了指他笑骂道:“好你个小滑头!你说的这些只是最基本的合作!通商金令最为宝贵之处在于马匹交易,我问你,这马市你准备如何筹建?”

李琸也笑道:“如今整个北方马市都被三家金令持有者把持,这座金山三家独享,不知道羡煞多少人!李戍主初次进入市场,可得找有实力的大家族合作,才能确保分得一杯羹呀!”

李元恺笑了笑,两个家伙一唱一和,这是提醒他,只有赵郡李阀这样有底蕴的世族,才有与三家抗衡的实力。

不过李元恺也知道李琸说的不错,马匹市场不光利润雄厚,更是与朝廷马政紧密相关,必须要有强有力的支撑才做得下去。

在没有自己的根基之前,选择北方豪门大族合作,是最为稳妥的办法。

李元恺沉吟了一会,斟酌着说道:“关于马匹交易,不瞒玄邃兄,我现在还无法允诺什么,毕竟我手里现在只有三千匹马,就算有通商金令,但今后能从突厥弄来多少,现在还不得而知,需要到时候我的商队跑一次,或者有机会我亲自去草原找人商议!”

“这样吧,三千匹突厥马,我以每匹八十吊钱的价格卖给李氏商行一千五百匹!呵呵,卢氏和崔氏那里,我也总要有些交代!”

李元恺也没有隐瞒什么,三千匹马不可能全都卖给赵郡李氏,马匹生意这份大蛋糕,他可不会只选择一家来分享。

李密和李琸相视一眼,具体到生意细节,就是李琸的事了。

从李元恺的话里,他们也能明白他的意思,马匹生意今后,将会和赵郡李、范阳卢、清河崔三家合作,至于哪家少卖哪家多卖,就要看各自的本事和关系了。

李琸想了想,笑道:“李戍主这个价格,可不算低了。一匹上等品相的突厥马,在河北和河东等地的价格,也就是一百吊出头些,去到中原江南等地要贵一些。李戍主以这个价格卖给我,算上运费和饲养还有折损,我拉到关内去卖,也只能小赚一笔!”

李元恺淡淡地道:“第一次出售,我总得多回笼一些资金,这样下次才能在草原多收购一些!等今后一切上了正轨,我可以答应把价格降下来些!咱们合作又不是一次,细水长流嘛!”

李琸只是稍微思考了下,就爽快地答应下来:“好吧!就照李戍主说的办!一月之内,我就会派商队过来接收,顺带着把第一批货物运来!”

李元恺又笑道:“李先生,咱们可事先说好,我只要金银或者上好的五铢钱,珠宝丝绸什么的我不感兴趣!”

李琸大笑道:“好说好说!看来李戍主也是个精明人呀!”

又商议了一会具体细节,李密和李琸告辞离去,都不准备在戍堡过夜,当日就要赶回柳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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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马市合作

二人刚走,卢茂才就不请自来快步走入会堂。

李元恺喝了口茶水笑道:“看来卢先生是真的打算要跟我玩车轮战呀!这忙得我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卢茂才身为卢氏大掌柜,谈生意还是第一次像今日这般心急火燎,也觉得有些失礼,坐下后稍微歇口气,打趣道:“平日都是卢某高坐家中等候别人上门拜访,像今日这样等候李戍主可还是头一遭啊!难免有些失态!”

两人相视大笑起来。

“李戍主先来看看这个!”

卢茂才拿出一封书信,是崔浦写给他的。

“老实说,没有这个,我还犹豫着不敢贸然上门呢!”卢茂才笑着自嘲道。

李元恺讶异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还专门请崔浦写了一封介绍信,从这个细微之处就可以看出,卢茂才对于这次泸河堡会面相当重视。

虽然二人之前没有任何交集,但李元恺能够感受到卢茂才为人还算坦荡,他这么做也是为之前卢氏对于泸河堡不够重视表示歉意,毕竟当初泸河堡开市时,崔浦也出面向范阳发出邀请,只是卢氏婉拒了。

当着卢茂才的面拆开书信快速地阅览一遍,倒也没过多要求李元恺答应和卢氏合作,让他一切自己看着办。

李元恺明白崔浦的意思,既然他能够为卢茂才写书信来,就说明还是赞同他和卢氏建立关系。

另外,崔浦在信中还痛骂了崔泰一遍,说是崔泰原本也厚着脸皮去找崔浦,希望通过崔浦结识李元恺,有了这层关系,也好让崔家在马匹交易中掺上一脚。

崔浦信中告诉李元恺,他已经拒绝了崔泰的要求,并且表示不插手泸河堡的生意,李元恺选不选择崔家,他都没有意见。

笑了笑将书信收好,李元恺抬头就见卢茂才一脸紧张地盯着自己,不由笑道:“卢先生亲自前来,又有崔公之荐,卢氏在北方的影响力和实力也是我最好的选择之一,所以,我没有拒绝的理由啊!”

卢茂才松了口气,急忙道:“那就好!李戍主,其余的生意但凭你开口,我绝无二话!只是这马匹,不知道李戍主想怎么交易?”

李元恺笑道:“不瞒卢先生,我答应以每匹八十吊钱的价格卖给李氏一千五百匹,同样的价格,我卖给卢先生一千匹!至于今后,我可以承诺,两家从我这里买到的马匹数量保持一致!”

“八十吊~”卢茂才略一皱眉想了想,很果断地一拍手道:“好!八十吊就八十吊!我回去以后就派人过来接手!”

卢茂才很聪明没有问剩余的五百匹准备卖给谁,问清楚了交易方式和其余需要运到泸河堡的货物后,就匆匆告辞离去,带上护卫随从直接准备返回涿郡。

李元恺独自坐在会堂内沉思了会,不免感到好笑,这些大商贾一个个都是急性子,一碰上赚钱的事就像嗅到肉味的狼一样两眼冒光。

并且卢茂才还相当识趣,在李元恺面前连卢惇武的名字都没有提。

现在整个辽东郡都知道他斩了卢惇武,崔浦和李密梁师等郡府官员无人有二话,反倒是接纳了李元恺的举荐,任命尚青山为戍副暂代怀远堡戍主,并且已经正式奏报朝廷请求批准。

虽然同为卢氏,但北祖房和南祖房之间泾渭分明,况且卢惇武又是偏房庶子,在卢茂才眼里,根本没把他当同族人。

眼角余光瞥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在会堂外转悠,李元恺高声道:“崔先生,请进!”

崔泰觍着笑脸走了进来,揖礼,李元恺招呼他落座。

李元恺见他有些扭捏拘谨,不免笑道:“崔先生,闲话咱们也就不多说,你们的来意大致相同,我也就直接一点。其他的货品我想你们几家都差不多,崔氏商队不妨多从江南采购一些绢帛绸缎和瓷器茶叶,这些在辽东也都是紧俏货。你们的商队进入辽东郡到泸河堡交易,安全就由我们负责,一切市税按照规矩来!”

崔泰忙点头答应,表示一切听从李元恺安排。

犹豫了下,崔泰搓着手讪笑道:“那么关于马匹,嘿嘿,不知李戍主如何打算?如今李戍主手里,可就有三千匹突厥马,李戍主又有金令在手,守着一座金山真是让人羡慕啊!”

“马匹的话,我可以卖给崔先生五百匹,每匹九十吊钱的价格!”

崔泰脸色一变,急忙道:“为何只有五百匹?而且这价格,也太高了些!敢问李戍主卖给他们两家多少?”

李元恺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赵郡李氏和范阳卢氏以每匹八十吊钱的价格买走了大部分,这五百匹,还是我专门留给崔家的!崔氏在北方的生意比不得两家,马匹就算卖给你们,你们也争不过两家。你们必定是要把马运到山东江淮一地贩卖,那里的马价要高一些,所以我卖给你们也要贵一些!”

崔泰眼里闪过一丝怒气,有些恼色地道:“可即便如此,我路上运输的路程也要远一些,成本也就上去了,怎么能因为我卖得价高,李戍主就找理由多收崔家的钱?”

李元恺也皱起了眉头,看来这崔大掌柜还是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

李元恺冷声道:“崔先生,我只管卖马,其他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实话跟你说,这还是看在崔公的面子上,否则我大可不必找崔家合作!北地这么多世族,只要我放出声去,还怕找不到接手的人?”

崔泰脸上难掩怒色,他知道这是李元恺在对他还以颜色,谁让他当初擅自毁约,还派崔浦的家奴过来应付,完全是羞辱泸河堡。

“一个辽东郡,有李氏和卢氏的商行进驻,很快就能将市场空白填满,有没有崔家,真的不是特别重要!马市上有这两家合作,我想也足够了,今后等泸河堡的摊子铺开,我想应该还会有不少人很乐意找我合作!怎么样,崔先生,你自己考虑吧!”

李元恺自顾自地端起茶盏饮了口,崔泰脸色变幻,起身拱手咬牙道:“那就依李戍主之意!只是,还望今后李戍主看在三老爷的面子上,能够多卖一些马给我崔氏!崔泰告辞!”

李元恺坐着没动,高声道:“今后崔家与泸河堡的生意,崔先生还是让崔圆来负责吧,我对他印象不错,起码能说上话,像崔先生这样的,可就不敢劳驾了!”

崔泰刚出会堂脚步一踉,哪里不明白李元恺这是故意给他难堪呀!

不敢也不愿多停留,崔泰快步走出会堂径直离开泸河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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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北狮西去

一月之后,泸河堡顺利举行了第一次互市贸易大会,除了摩会代表契丹以外,其他各大部族首领都是亲自率队前来。

李琸和卢茂才如约派遣两家庞大商队进驻泸河堡,从关内运来了大批物资,同时也买走了李元恺手里的突厥马。

崔圆也代表崔家前来,得益于李元恺随口的一句话,崔圆如今的地位可是直线上升,崔泰根本不敢为难他,否则泸河堡的马根本卖不到崔家手里,对于崔氏来说,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损失。

崔圆投桃报李,也乐得整日往辽东跑,他本就是崔氏家生子,归于崔浦名下的家奴,李元恺和崔浦一家关系匪浅,崔圆对他也是毕恭毕敬。

关内的物资和各大部族的牛羊山货全数囤积在泸河堡,一下子就让泸河堡热闹起来,每日都有大批商贩进出,连带着泸河堡到襄平的这条路上,都多了不少行人,襄平的海盐如今也卖到了整个辽东郡,从胡族部落换取牛羊改善生活。

泸河堡内除了醒目的狻猊战旗外,还多了不少商队旗帜,除了李卢崔三大世族,如今最被人津津乐道的,是刚成立不久的北狮商行。

这是泸河堡自己的商行,属于李元恺,也属于泸河堡军民。

如今,有半数的泸河堡军屯百姓都在为北狮商行工作,三家世族把货物囤积在泸河堡,再由北狮商行运往辽东郡各处出售。

怀远堡那边,也由商行接手,负责集中销售从关内和胡族部落收购来的货品,同时,商行也专门接待高丽商人,为多方买家卖家提供便利。

北狮商行触角很快遍布辽东,当初柴绍叔侄想走却没来得及实现的路子,被泸河堡和李元恺在短时间内做到了。

北狮商行最重要的生意,自然就是马匹的收购和贩卖。

三千匹突厥马给泸河堡带来了两万四千五百两黄金的巨额收入,有了这笔钱,泸河堡的马场大计可以正式启动了。

术里兀已经怀揣通商金令率领人马踏上西去草原的路,这也是他作为商行明面上的大掌柜头等重要的事。

除了泸河堡管事的几位弟兄,无人知道李元恺准备收购马种带回泸河堡马场培育,今后,泸河堡不光要从突厥收购马匹,还要有自己的养马基地。

不过马种在突厥更是严格管控的禁物,就算拿着通商金令,也不能保证买得到足够多足够好的马种。

术里兀此去还是作为前哨打探清楚行情,先把贩马生意做起来,争取靠着马市尽早把北狮商行的触角延伸进关内,毕竟关内才是一方广阔无边的市场,商行想要做大,决不能偏安辽东一隅之地。

大业三年四月,泸河堡生意上了正轨,术里兀也从草原归来,带回来了两千五百匹马和一百匹上好马种。

望着闲置许久的马场终于再度热闹起来,李元恺咧嘴笑了,不过又皱眉道:“你这次的行程也太久了些,是不是收购上遇到了麻烦?”

术里兀跑了一趟漠北草原,人黑瘦了一大圈,看着也更精干了,笑道:“戍主,你是不知道,突厥人遇上了麻烦,西突厥境内的铁勒部发生暴乱,连带着东突厥境内的几个归降的铁勒部也不安分!启民可汗如今一边忙着镇压叛乱,一边忙着准备迎接大隋天子圣驾!听说突厥人要从榆林修建一条直通牙帐的御道!很壮观呢!”

“突厥战乱马匹涨价也难收,许多部落都不卖马,我还是跑了好多个地方才收到这两千五百匹!这一百匹马种还是找乌图拉帮忙搞到手的!”

李元恺点点头,难怪耽误许久收购的数量还不如预期。

拍拍术里兀的肩膀,李元恺赞道:“辛苦了!术里兀,今后突厥跑马商的事就交给你了,万不可出差错,这是咱们泸河堡的老本家底!”

术里兀嘿嘿笑着点头,又轻声道:“戍主,朝廷的诏令还没下来吗?”

李元恺叹了口气摇摇头,如今堡内和郡府都知道他要被调走,可朝廷正式命令就是迟迟不见。

正说着,身后不远处传来程咬金的破锣嗓门,只见老程骑着马急匆匆地冲了过来。

“老李!崔公来信了!让咱们速速去柳城接受朝廷诏令!”

程咬金跳下马,没等站稳就急吼吼地大叫道。

李元恺双拳猛地握紧,眼里划过一丝喜色,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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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半夜出发的二人就赶到柳城,顾不得歇息,忙去郡府官衙拜见崔浦。

太守官房内,崔浦李密梁师都等主要官员都在,还有许久不见的薛收和从怀远堡匆匆赶来的尚青山。

崔浦打开锦盒取出一份兵部行文,因为并非正式诏书,李元恺等人恭听即可。

“原泸河堡戍主李元恺升任左翊卫从七品武侯常侍,即刻起赶赴突厥牙帐迎候天子圣驾!原泸河堡戍副程咬金擢任戍主,怀远堡戍副尚青山擢升戍主!襄平县令薛收兼任辽东郡郡丞!泸河堡怀远堡戍副一职由郡府任命!”

崔浦宣布完朝廷诏令,李密等人都是上前向李元恺和程咬金道贺。

“恭喜贤弟!这一步升迁可了不得,直接调入左翊卫禁军当中,今后可就是在天子御前当差!愚兄早就说过,贤弟简在帝心,早晚会被天子招至御前听用的!”

李密大笑着拱手道,梁师都也是满眼羡慕,虽说这武侯常侍的品级不高,但人家可是归属于左翊卫,执掌内宫禁卫的十六卫府排行第一的禁军呐!

李元恺赶紧客气两句,又感激地道:“咬金和青山能够当上戍主,还多谢李通守和梁都尉的举荐!在下拜谢!”

两座戍堡的戍主继任人选是崔浦和郡府向朝廷提议的,如果没有李密和梁师都的同意,这份任命不会那么容易通过。

梁师都没有了柴绍叔侄作为外助,在辽东的声望大不如前,如今连李密也公开支持李元恺,他如果还想在辽东安稳当他的都尉,就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众人一团和气地谈笑几句,李密和梁师都等先告辞,程咬金和尚青山也做为继任戍主去单独拜会两位主官。

太守官房内只剩下崔浦李元恺薛收三人。

崔浦见两位少年还是一脸嫌隙各自不说话,暗笑了下,朝李元恺猛使眼色。

李元恺撇撇嘴,干咳一声,抱拳笑嘻嘻地道:“恭喜伯褒兄兼任郡丞!今后咬金和青山那里,还望伯褒兄多多照顾!”

薛收神情淡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淡淡道:“也恭喜李武侯直入禁中,一朝为君王所知,早日封侯拜将!至于公务还请李武侯放心,我等既是大隋臣子,自会照规矩办事!”

李元恺翻了个白眼,暗暗嘀咕一句小气鬼,薛收这家伙冷着个脸,一看就是气没消的样子,还故意装作听不懂自己的话。

崔浦赶紧打圆场笑道:“元恺和伯褒都是我辽东郡的俊杰才干,今后说出去我这当太守的也是颜面有光!如今元恺先走出去了,相信过不了多久,伯褒之才也会被天下所知!”

崔浦想了想,又嘱咐道:“天子圣驾已经从洛阳启程,先到榆林停留一段日子,然后北上突厥牙帐!元恺此去时间还是比较紧迫的,待会交接完了,你就走吧!左翊卫大将军乃是天子亲信宇文述,在迎候天子圣驾后,你就要去向他报到!元恺啊,今后我可就帮不了你了,一切都要靠自己!天子将你招至御前,究竟想怎么用你,我也猜不透了!”

李元恺能感受到崔浦话语里的呵护之意,忙长躬揖礼:“自入辽东以来,元恺多蒙崔公照顾,此恩情小子必定铭记在心!崔公放心,元恺必不会让你失望!”

崔浦欣慰地笑着捋须,说道:“去了牙帐,见到你师父,别忘了替我向他老人家问好!哦对了,两座戍堡的戍副,你可有人选?”

李元恺笑道:“泸河堡戍副可以让谢玉堂来做,怀远堡的话我推荐葛通!”

崔浦点点头,李元恺举荐的人选,郡府这边自然没有任何阻碍就能通过。

“行了,去吧!我也就不留你了!臭小子,下次再见又不知是何时喽!”

崔浦忽地有些伤感,笑骂了一句,袖袍飞速地擦拭了一下眼角,起身慢悠悠地离开官房往后宅而去。

李元恺眼眶也有些湿意,没有说什么,朝着崔浦的背影久久躬身揖礼。

薛收起身掸掸袖袍,背着手一脸恬淡地往外面走去。

李元恺急忙跟上有些恼怒地大喊道:“薛伯褒!老子要走了,你就不能说两句送别的话吗?”

薛收脚步一顿,转过身一脸平静地望着他,略一沉吟,眉头微蹙地问道:“你告诉我,你的师父究竟是谁?”

李元恺一怔,得意洋洋地傲笑道:“告诉你也无妨!我恩师就是名震天下享誉朝野,神算无双的天下第一奇人章仇太翼!嘿嘿~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你这家伙是不是~”

没等李元恺牛皮吹完,薛收淡淡地“哦”了一声,扭头就走,根本懒得同他废话。

李元恺一愣,又赶紧气恼地大声道:“薛伯褒!你就不打算送我一程吗?”

薛收背着手转过廊亭拐角,身影消失前,只听远远的一声冷喝传来。

“快滚吧!还送个屁!~”

李元恺脸皮颤了颤,猛地仰头爆发出一阵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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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匹快马冲出柳城,头也不回地疾驰而去。

两位少女手拉手小跑在街道上,挤过人群跑上城头,却只能见到远处扬起的一片尘土,模糊的人影逐渐远去。

崔琳气得直跺脚:“可恶的李元恺!要走了也不知道打个招呼!亏得妹妹你还眼巴巴地跑来送他!”

崔颖脸蛋通红,跑得气喘吁吁,手扶在墙垛上,踮起脚尖眺望,努力地想要分辨出远方的人影哪一个是他。

她的手心里捧着一个精心着色的小泥偶,不像原来那般丑陋,咧嘴大笑的模样有些滑稽。

小泥偶在小姑娘手里越攥越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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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途中救人

突厥牙帐在位于今天蒙古国境内的哈尔和林地区,再过六百年,一直到忽必烈南迁之前,这里都是蒙古帝国的首都,十三世纪世界的中心。

哈尔和林的兴盛从窝阔台建都一直延续到了明末崇祯时期,最终消亡在鞑靼各部内战中成为一片废墟。

大业三年四月,李元恺单人匹马从辽东泸河堡出发,过境奚族领地,抵达位于今天内蒙古自治区的西乌珠穆沁旗,从这里跨越大漠前往突厥牙帐。

奚族首领偰比利亲自将李元恺送出境,并且还指派了两名向导,带着他骑上骆驼穿过大漠,耗时将近一月,才到达肯特山,也就是汉朝时期的狼居胥山。

汉武帝元狩四年,大将军霍去病追杀匈奴至此,创下封狼居胥的丰功伟绩,此后华夏汉人武将莫不以此为毕生追求。

两名奚人向导在此与李元恺道别折返,李元恺瞻仰了一番古战场遗迹之后,顺着克鲁伦河一直往西而去。

走到这里,就能碰到大大小小的突厥部落,凭着一口流利的突厥语,李元恺再也不怕迷路,偶尔有不开眼的突厥人认出他是汉人,觊觎他携带的兵器和财富,也被他狠狠地教训一番,为了避免惹麻烦,倒是极少下杀手。

通商金令是唯一能够在草原证明他身份的东西,可惜留在泸河堡交由程咬金和术里兀掌管。

顺着克鲁伦河一直往西,在沿河的最后一个部落进行补给,又换了两匹马之后,李元恺加快行进速度,往西北方向赶去。

启民可汗得知大隋天子将亲临突厥牙帐,诚惶诚恐地发动全体部族,要修建一条从榆林直通牙帐的驰道。

榆林并非今天的陕西榆林市,而是今天内蒙古呼和浩特东郊的榆林镇,在当时,这里是大隋榆林郡治所,一个偏僻荒凉却又十分重要的北地边城,紧邻黄河岸边。

榆林距离突厥牙帐的直线距离有一千公里,驰道建设有一千五百公里,在当时,这条三千多里长,宽百步的御道可谓是出现在漠北草原上的神迹,堪称当时的“草原高速”通道。

五月中旬,辽阔且孤寂的草原上,李元恺驱使两匹骏马从东边赶来。

头顶烈日炙烤,李元恺骑着马爬上一处高坡,拉下面巾,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手掌遮光朝四周眺望,辨别一下方向。

水囊里的水已经喝干,只剩下一点硬邦邦的肉干,他已经四五日都没有碰上突厥牧民,孤独地行进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

扯了一把绿草塞进嘴里嚼着,撕咬肉干补充一点体力,也让马儿休息一会。

“得找个人问问这是走到哪儿了,万一跑错了地方可就麻烦了!”

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李元恺皱起眉头嘟囔了一句,四周旷野除了低吟的风声外,没有丝毫人烟声响,安静得使人心慌。

这次西入草原他没有带任何人,辽东郡泸河堡的生意需要信得过的人打理,就算程咬金接任戍主,也需要人手帮忙。

再说李元恺也有自知之明,现在的自己职低位卑,远未到有能力为下属谋官职的地步。

沙木拓五人目前来说,忠心不成问题,但谁也不敢保证有朝一日他们会羡慕别人的高官厚禄,而不甘心屈居李元恺身边默默无闻。

所以,最好将他们留在辽东,有程咬金和崔浦照管,又提拔了尚青山和谢玉堂葛通担任戍主戍副,让他们看得到希望尝到甜头,几年之内,李元恺还是有自信得到他们的全力效忠。

勉强吃饱点东西,躺下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胡思乱想之间,李元恺忽地听到西北方传来一阵喊杀声。

警觉地一个轱辘爬起身,李元恺眯眼望去,只见远处的草坡背后,果然隐约有旗帜飘扬!

“是大隋的旗帜!”

李元恺吃了一惊,赶紧从另一匹马背上抽出两截黑铁长戟拼装在一起,紧了紧腰带,翻身上马,一夹马腹朝着那处似乎发生厮杀战事的地方赶去。

驾马快速地冲上草坡,朝下一看,果然是发生了打斗,一方是悬挂大隋旗帜的车队,另一方则是五六百名挥舞弯刀背着骑弓的草原人,正嗷嗷嚎叫着围攻汉人车队。

乍一看还以为是突厥人,可李元恺仔细辨认过后,发觉并不是,而是一伙其他部族的强悍马匪。

惊慌的大隋车队这边,有三辆马车,还有五百名隋军步卒,依照这个数量看,应该是一名旅帅所辖的兵力。

这些大隋步卒虽然装备精良,但一看就是疏于训练,远离战阵厮杀,面对人数和己方差不多的马匪,竟然被杀得节节败退,战意和胆气之差看得李元恺直摇头。

好在场中有一位身着明光铠,挥舞马槊的白头老将还算勇猛,率领隋军奋力拼杀,连斩马匪数人。

此老将一看就是久在行伍之中,大喊大叫指挥慌乱的隋军结阵填补空缺,若非有他临阵指挥,这股隋军恐怕早就被打散。

另外两辆马车里各有一名文士老者,朱紫袍服,虽然没有多少搏杀之力,但各自手提一把剑,一脸怒容昂首站立,丝毫没有慌乱之色。

李元恺扫了一眼心中了然,这三位老者恐怕身份不低,这一旅隋军就是专门保护他们的。

紧了紧掌中黑铁长戟,李元恺拍马怒吼一声冲下草坡!

“老将军勿慌!我来助你!”

犹如凭空乍响的一声狮吼,只见一骑悍将从坡上冲入马匪阵中,黑铁长戟翻飞舞动,那些草原匪人惨叫连连被挑落下马。

那股马匪被从天而降的李元恺杀得措手不及,包围的阵型一下子被冲乱,惊叫着散开。

马车上一名身材高大的老者高举长剑怒吼道:“将士们!援兵至矣!勿要惊慌!结盾成阵,随贺若大将军杀敌!”

隋军旅帅见李元恺吸引了全部马匪的注意力,一边吃惊于此人的强悍,一边赶紧收拢兵卒,组成盾阵架起长枪大吼着一步步朝贼匪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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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三位公卿

那位隋军旅帅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武人,他武艺不弱,只是手下兵卒战力太差,又要分心保护马车上另外两位老者,一时间施展不开,被马匪一阵骑弓劲射压制。

李元恺艺高人大胆,冲入马匪阵中一阵劈杀,搅得数百名马匪围着他猛攻,一下子就大大地缓解隋军压力。

年轻旅帅大吼着组织盾阵护卫车队,腾出手挥舞马槊,带着余下一半隋军步卒开始反攻!

“小壮士!某来助你!”

旅帅见李元恺武艺超凡,一杆黑铁长戟使得出神入化,杀得马匪无招架之力,也不由得热血沸腾,兴奋地怒吼冲上来助阵。

一番猛攻,在李元恺和年轻旅帅的带领下,大隋步卒也渐渐稳住阵脚,彻底压制住马匪,逐渐占据上风。

马匪首领见李元恺勇不可当,光死在他戟下的同伴就有数十人,惊慌地吼了一句听不懂的草原语,剩余的三百多名贼匪终于无心再战,纷纷调转马头跟随首领张惶地逃命。

留下满地的尸体,无主的马儿在尸体旁打转,这片坡下草地被鲜血染红了一大块。

“噢~赢了!”

大隋步卒高举刀盾欢舞怒吼,此战他们付出了一百五十多人伤亡的代价,若非李元恺及时杀到,就凭之前的局面恐怕是凶多吉少。

李元恺喘了几口粗气,一番拼杀喊得他喉咙快要冒烟,一脸的血污在太阳照耀下很快凝固,粘在脸上很难受。

那名年轻旅帅大步走到李元恺跟前,抱拳兴冲冲地道:“多谢义士出手相助!某家丘行恭,现在左候卫军中担任旅帅!敢问小英雄高姓大名?”

李元恺扯了扯嘴角笑容僵硬,张大嘴巴指了指喉咙,声音嘶哑地道:“有水吗?”

丘行恭愣了下,大笑一声,朝手下兵卒招手道:“快拿水来!”

一名兵卒急忙抱着水囊跑过来,一脸敬畏佩服的望着李元恺。

接过水囊猛灌了几口,李元恺才长长地舒了口气,总算是活过来了。

“见过丘旅帅!在下左翊卫武侯常侍李元恺,奉命前往突厥牙帐迎候天子圣驾!”

丘行恭吃了一惊,没想到这位少年悍将竟然是左翊卫军中武侯,连忙口称失敬失敬。

丘行恭脑子里一闪,忽地觉得李元恺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到过,没等他回想起来,李元恺笑问道:“丘旅帅,你们怎么会在这里?那三位长者又是何人?”

丘行恭忙笑道:“是这样的,某奉命护卫三位尊长前往牙帐,与启民可汗商量迎驾事宜!那位勇猛不减当年的老将是宋国公、左候卫大将军贺若弼,另外两位是前相国高熲昭玄公,还有平昌县公宇文弼!三位尊长皆是作为陛下特使与突厥牙帐沟通,另负责督造御道和北长城修建!”

这下轮到李元恺惊讶了,没想到竟然碰上了三位朝堂重臣。

“丘旅帅可否代为引荐?”

丘行恭笑道:“李武侯乃我等救命恩人,有何不可!随我前来!”

丘行恭带着李元恺朝车队走去,正在救治伤兵收敛己方尸体的隋军步卒纷纷躬身行礼。

“大将军!高公、宇文公!这位就是刚才冲入敌阵,助我等杀敌的少年英雄!左翊卫军中武侯常侍!”

丘行恭一脸兴奋地大声叫喊,刚才那位身披甲胄挥舞马槊杀敌的老将,也就是左候卫大将军贺若弼,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浑身血污,闻言扫了一眼揖礼的李元恺,冷哼一声,将马槊扔给身旁亲卫,一头钻入马车中。

李元恺微一皱眉头很快释然,贺若弼似乎并不是很待见他。

李元恺记得贺若弼原本是右候卫大将军,当初李神通和番上戍卫大兴城的李绥都是归属在他的帐下,不知何时又改任了左候卫大将军。

父亲李绥虽然是死在右候卫军中,但李元恺也知道其实与贺若弼没有太大关系,毕竟李绥只是个小小的府兵,贺若弼身为大将军,二者间根本没有任何交集,原罪还是出在李神通身上。

甚至就连那封洗脱李绥逃营罪名的官文,虽说是加盖了右候卫大将军印信,但李元恺知道那是师父章仇太翼做的手脚,贺若弼根本不知情。

现在既然碰上了,面对这位大隋开国元勋,和韩擒虎、史万岁齐名的沙场老将,李元恺当然也想结识一番,可惜贺若弼似乎对他没有兴趣,那嫌弃傲慢的神情显露出他对于李元恺的轻蔑。

“这”丘行恭有些尴尬,忙圆场低声道:“李武侯勿怪,贺若老将军近来在朝堂上有些不顺,心情很糟糕!连我们也是被他一路呵责臭骂过来的!”

李元恺笑了笑,素闻贺若弼性情狂傲骄横,看来传言不虚。

两位白发长者走上前来,皆是一身文人朝服,李元恺急忙躬身行礼。

这两位老大臣虽是文臣,面对凶悍的马匪却岿然不惧,李元恺心中顿生钦佩。

“呵呵,辅伯就是这个臭脾气,小将军勿怪!”身材高大双眼深邃,面容满是沧桑之气的老者和蔼的笑道,又对丘行恭道:“丘旅帅自去忙,清点阵亡将士名册,找个地方葬了他们,然后就接着赶路吧,皇命在身咱们耽搁不起!”

“喏!卑职明白!”丘行恭肃然地拱手应诺,告退下去。

另一位清瘦老者注意到李元恺腰间敛锋刀,咦了一声,吃惊道:“这不是张须陀那小子的家传宝刀吗?张烈子的刀怎么会在你这?”

高大老者打量一眼李元恺,眼中精芒一闪,像是想起什么,不动声色地笑问道:“少郎是在左翊卫军中担任武侯常侍?老夫高熲,不知少郎姓名是?”

李元恺忙躬身道:“拜见高公!小子李元恺!高公乃我朝柱石之臣,小子心慕久已,今日得见,真是毕生之幸!”

高熲眼眶一凝,重新打量一眼,捋捋须露出笑容,不住点头,似乎在看一位后辈子弟一样,目光里充满了赞许和欣赏。

“这位想必就是公辅公,小子拜见平昌县公!今日得见二位尊长,小子真是不虚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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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初识高熲

宇文弼怔了怔孤疑地看了一眼李元恺,疑惑道:“昭玄兄,这个名字,老夫怎么觉得似曾相识?”

“哈哈~”高熲大笑,“公辅,你忘了,前不久陛下特地让兵部下调令,从辽东征调一位赫赫有名的年轻小将入御前侍驾,不就是他李元恺吗?你这老糊涂,连辽东紫眸狮王都不认识!”

“哦~~想起来了!”宇文弼一拍大腿,抚了抚额头,重新打量一眼笑道:“是老夫糊涂了!前不久我与昭玄还在谈论辽东之事,没想到正主站在跟前反倒是不认识了!惭愧呀!呵呵,今日见李小将军杀敌,辽东神将果然名不虚传呀!”

两位声望著于九州,享誉天下的老臣一阵大笑,李元恺尴尬地挠挠头,被两位国朝柱石老臣调侃,这也算是一般人享受不到的待遇了。

“二位尊长切莫取笑小子!小子区区薄名,怎敢在二位尊长面前卖弄!几个小小马贼,就算没有小子,贺若老将军和丘旅帅率领我大隋兵卒,一样能保二位尊长平安!”

李元恺赶紧拱手讨饶。

高熲笑吟吟地捋须,摇头道:“元恺切莫谦虚!这可不是一般的马贼,依老夫判断,恐怕是一伙西边逃窜过来的铁勒暴民,其战力与突厥骑兵相差不多!如今铁勒数个部族暴乱,启民可汗一边忙着四处镇压追杀这些叛乱部族,一边忙着修建御道,突厥人这个夏天可是忙得很呐!”

宇文弼也是一脸赞同地点头。

李元恺恍然,难怪交手之时稍有费力,原来是铁勒骑兵,在草原上也是能与突厥狼骑抗衡的强大战士。

打扫完战场,将阵亡的隋军尸体掩埋,举办了一个简单的哀悼仪式,车队打点行装准备重新上路。

举行哀悼仪式时,高熲和宇文弼都是一脸肃穆的出席主持,唯独不见贺若弼的身影,却听到他大声呵斥让手下亲卫给他的马车上送酒。

李元恺心中对他愈发不喜,身为统帅,就算朝堂上的事务不顺心,也不应该薄待手底下拼死拼活的将士。

“元恺,老夫车上还算宽敞,待会不妨过来一叙!公辅可要来品茗一杯?”高熲登上马车前,向李元恺笑呵呵地发出邀请。

宇文弼摆摆手笑道:“罢了,刚才被那些兔崽子一番惊吓有点疲倦,上车歇息一会!不过昭玄兄啊,人家年轻人可不一定喜欢听你长篇大论哦!”

“哈哈~你这老小子就算想唠叨,也找不到人呐!还敢说我!”

高熲笑骂了一句,宇文弼笑呵呵地登上自己的马车休息去了。

看得出两位老大臣关系非常好,相互打趣斗嘴说笑毫无顾忌。

李元恺有些受宠若惊地道:“多谢高公!且容小子去洗洗污秽,再去向高公求教!”

等车队继续往牙帐方向前行了一段路程,找到一处水源,李元恺洗去一身血污,找丘行恭要了件寻常军袍换上,才略显郑重地登上高熲马车。

车厢果然宽敞,有一人睡的软塌,还有一方矮几案,可供二人对坐也不嫌拥挤。

大隋的能工巧匠将马车设计得很精致,用巧妙的机关滤去不少颠簸感,走在草原上几乎和平地一样稳当。

高熲用一个小炉子烧水,招呼李元恺坐下,笑道:“来的正好,水开了。”

李元恺略微有些拘谨地双手捧着茶杯,小口喝着,不由得想起了当初在张须陀家里,因为一顿牛饮还被张神刀说教了一番。

此刻面对的是高熲,更是个十足的文臣,李元恺怕太过粗鲁的举止惹对方不喜。

高熲瞧出李元恺的拘束,和蔼笑道:“放轻松点,就当作是在跟自家长辈闲聊一样!老夫现在可是空有偌大名声,却无官无职无品,天子也是怕我闲坏了,才让我干点跑腿的活,顺便卖卖这张老脸!毕竟这天地下,认我这张老脸的还有不少人呀!”

李元恺听出高熲话里的落寞唏嘘,更多的却是自嘲般的感慨,忙道:“昭玄公乃我朝创业之基石,辅佐先帝平定大江南北,功勋卓著,天下人都为之敬佩!”

“功勋?”高熲笑着摇摇头,轻叹道:“年轻时我以对国朝之功劳为傲,老了以后,才明白功勋显赫有时候未必是好事!功高震主绝非嘴上说说而已,那是一根实打实的尖刺,扎进心中就拔不出来了呀!”

高熲笑容苦涩,曾经位极人臣辅佐国君一手缔造开皇盛世的元勋老臣,如今竟然意气不再尽显颓丧之态。

李元恺沉默了。

融入大隋时间越久,就越发能够明白这位如今六十六岁的老人对这个王朝的贡献有多么巨大。

他对大隋的影响力体现在方方面面,从当初平定尉迟迥叛乱,为杨坚扫清代周立隋道路上最大的一块绊脚石开始,到开皇元年修订《开皇律》,制定一系列行政、官制、礼制、市商税制等等制度和改革举措,帮助隋文帝巩固政权安抚民生,到后来担任平陈元帅杨广的帅府长史,作为平陈大军的智囊和大脑,调度数十万大军成功平灭陈朝,使得南北归一山河一统,于社稷功德无量!

直至开皇十九年搭档杨素挫败两大突厥可汗联军,一举奠定大隋对突厥的全面胜利,为启民可汗回归扫平道路,高熲无疑就是大隋王朝的擎天柱石,他的声望之高连杨素也比不上。

可惜后来因为废立皇储之事,高熲沦为政治牺牲品,作为杨勇的老丈人,一旦太子储位不保,他这棵太子身后最粗的一棵大树必须要先拔除。

即便这样,以高熲的威望,他也应该能得到一个善始善终才对。

只是杨广继位以来,许多先朝老臣遭到清洗,高熲等重臣的影响力更是遭到全面封杀抹除。

三大老臣在区区五百名隋军步卒护卫下,就敢横跨草原前往突厥牙帐,从这件在李元恺看来都觉得荒唐轻率的决定来看,就知道三人目前的处境有多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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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倾心相谈(一)

李元恺挠挠头,想宽慰高熲两句,又不知道说啥,只好道:“昭玄公还是要宽心些,为国操劳了许久,也该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如昭玄公这样的国朝基石,只要身子康健硬朗,那就是朝野之福!俗话不是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昭玄公之于大隋,不就是镇国之宝吗?!”

高熲为二人杯中添置茶水,看着李元恺一脸正经嘟嘟囔囔地安慰自己,不由得打趣道:“老夫这些年没少被人安慰,不过像你这样的少年来安慰老夫,倒是头一遭!哈哈~如你说那般,老夫岂不是变成万年王八最好?”

李元恺眨眨眼,忍不住笑道:“昭玄公说错了,千年王八万年龟,昭玄公要是能活万年,那可不就成精了嘛!”

一老一少相视大笑起来,带队走朝前的丘行恭回头看了一眼,有些好奇高公和李元恺谈些什么如此欢乐。

走在最后的是宇文弼的马车,他掀开车窗帘子朝前望了望,笑着摇摇头。

谈笑了一阵,李元恺发觉高熲为人诙谐幽默,头脑精明清醒,谈吐敏捷,待人亲切和蔼,从他身上,完全感受不到一位曾经担任宰相执掌中枢二十年的传奇人物的压力。

高熲话锋一转,笑道:“元恺,其实你恐怕想不到,这并非是我们第一次相遇!”

李元恺惊奇道:“可是我完全想不起来,之前在哪里遇到过高公!”

高熲笑吟吟地道:“大业元年吧,哪月哪日有些记不清了,我担任江南巡察使和尚书左仆射苏威,乘坐官船出大兴城,走永通渠前往洛阳,在大兴城河渠码头边停靠了一阵子!那会,你一家似乎刚刚从武功离开,应该是去齐郡吧?”

李元恺怔住了,猛然间回想起来,一脸讶异地道:“原来那艘封阻水路的黄龙船,上面坐的就是高公您?!”

高熲大笑着点头:“不错!那次我们相遇却没有相见!算起来,老夫那次可算是救了你一命吧!没想到这次又是你路途救险,这人啊,冥冥中的缘分真是说不清楚!”

李元恺身子一凛,一脸讪讪地挠头:“这么说,高公早就知道我的底细?”

高熲点头笑道:“如果你说的是武功县的事和你师父章仇老先生,那老夫的确算是对你有所了解!不过你不用担心,这是你师父亲口告诉我的,老夫对你和陇西李阀的恩怨可不感兴趣!”

李元恺又好奇道:“是我师父告诉您的?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说来就话长了,总之,不仅是我,苏相国如今也知晓你的身份,我们这些老家伙,都十分敬佩章仇老先生的才学和品性!以前先帝朝时,我们就曾经一起联手合作过,助先帝稳定朝局治国安民,对于老先生一手调教的弟子,我们可都好奇得很!”

“不过从你在辽东的行事来看,你小子还是挺有本事的!今日又见你小小年纪就有一身直追当年史万岁的超凡武艺,看来你能在辽东闯出偌大名头,也绝非偶然!老先生之能耐,高熲可算是又一次领教了!”

能得高老相国的夸奖和赞许,李元恺笑得合不拢嘴,心想自己总算是没有丢了师父的面子。

高熲顿了下,又笑道:“不过老夫还想问你几个问题,权当考教一下你小子学得老先生几成本事!咱们的话不传六耳,你大可畅所欲言!”

李元恺点头,正色地拱手:“请高公赐教!”

“对于天子继位以后的几项新政,你怎么看?”高熲没跟李元恺客气,一上来就直切要害。

李元恺沉吟了一会,慎重地开口道:“不管是开凿运河,还是修筑长城,或是陛下南幸江都北巡草原,我认为都很有必要,也都是大隋江山稳固的必要之举!”

“具体说说!”高熲不动声色地追问。

李元恺想了想道:“开凿运河沟通南北,不管是对于民间商贸或者朝廷兵力投运还是赈灾来说,都非常便利快捷!南北分裂数百年,百姓心中隔阂甚深,只有大力加强南北民间往来,加大朝廷控制力度,才能起到稳定江南的作用!江南稳,则我大隋江山就稳!”

“迁都洛阳,姑且不论洛阳城是否过于奢华等问题,单就对于朝局来说,也非常有必要!将大隋的政治中心东移,削弱关陇世族对于朝廷和陛下的影响,加强与山东河北世族的联系,以山东和江南之地的世族抗衡关陇,做到三方平衡,以此巩固皇权!”

“至于南北巡幸,南下江都不用说,陛下就跟回自己家一样,他曾经坐镇江都十年,一朝为天下至尊,锦衣还乡同时向江南士族百姓示好,这都是可以理解的!”

“这次北上草原嘛,虽然有必要,但现在我还不好说,究竟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

李元恺老老实实地说出心中想法。

高熲深沉的目光久久凝视着他,忽地轻笑道:“你很聪明,看法也很准确,同时,也很大胆!你可知,老夫虽然是出身渤海高氏,但早在东西魏分立之时,我这一支就已经被划作关陇一系!如今渤海高氏也通过我加强与关陇世族的联系!甚至可以说,老夫就是关陇门阀在先帝朝时候的旗帜性人物!”

李元恺迎着他的目光坦然笑道:“小子当然知道高公是关陇世族的牌面人物,不过小子更知道,高公心中,王朝利益大于世族利益,您与大多数门阀中人不一样,您的心中,有大隋,有天下百姓!所以,小子才会敢同您说真话!”

高熲沉默了半响,猛地仰头一阵畅快大笑,笑得眼泪水都出来了。

“人言知己难寻,没想到老夫暮年之时还能遇上一位忘年之交!弥足珍贵啊!元恺,为何老夫没有早早遇见你?为何你不早出生几年?唉~若是早些时候,老夫一定要抢在老先生之前,收你为弟子,将毕生所学治国治民之道倾囊相授!可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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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倾心相谈(二)

高熲感慨连连,擦拭眼角混浊的泪花,一阵难以言喻的伤感萦绕在老人心头。

“呵呵,不过好在你成了老先生的弟子,老先生学究天人非我等所能及也,有他悉心教授,必不会使你这颗明珠蒙尘!”

高熲很快地收敛一下情绪,喝了口茶水笑道。

“你刚才说的都是有利之处,莫非你认为天子这几年的新政没有弊端吗?”

李元恺笑容一敛睁大眼道:“当然有!而且问题不小!总结下来,我认为天子新政最为不妥之处,可以归于两个词,一个是急,一个是浪费!”

“哦?”高熲一脸兴趣浓厚的笑意。

清清嗓,李元恺继续侃侃而谈:“从陛下这几年的举措可以看出,他的确称得上是雄才大略,凡事亲力亲为,古往今来有他精力旺盛的天子没有几位!只是另一方面,陛下行事操之过急,任何大工程大建设,都想快马加鞭的完成,难免有劳民伤财之嫌!还有,陛下性格太过强势张扬,极少听得进劝谏。”

“就拿这次北巡草原来说,哪里用得着带上五十万大军?还为此征调数十万民夫?炫耀武力?彰显天子威严?这才是劳师动众舍本求末!突厥人臣服大隋,肯与大隋和平共处,绝不是因为汉家天子带着五十万大军跑到草原上逛一圈,而是数十年几代人一场场血战拼杀,一次次奋力还击换回来的!”

“对待北方草原胡族,永远只有一条,你愿意和平与我做朋友,那我们就是朋友。但是你敢饮马黄河,我就敢拔出刀子砍掉你的马腿,让你永远回不去草原!就这么简单!没有那么多的虚的表面的华丽威武,拿出刀子用态度和鲜血说话!”

李元恺有些激动,呼哧一下站起身,差点撞到头顶。

如今在辽东将近两年,与突厥人和胡族打交道不在少数,他早就摸清这些马背民族对待汉人的一贯传统。

“五十万大军可以威慑突厥一时,但绝对无法永远震慑他们!只有中原王朝足够强大,足够稳定,足够富足,抵御外敌的态度足够坚决,才能换回边疆长久的安宁!”

带着五十万大军几十万民夫,数不清的粮草辎重跑到草原,就为了耀武扬威,满足一下帝王虚荣心以外,所能得到的实际好处实在有限。

国威的确需要宣扬,但是怎么个宣扬法,值得商榷,而不是像杨广这样脑子一热一拍桌子,算个吉时就跑来。

如此多兵马调动,民夫征发,却干了件作用很有限的事,岂不是白白大量损耗了国力?

高熲长叹一声,苦笑道:“等你见了陛下命宇文恺建造的观风行殿和皇帐,才知道什么叫奢华无度,铺张浪费!唉~”

李元恺拍了拍脑门,现在他不得不在心里狠狠吐槽杨广,那就是个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充斥着浮夸风的家伙!

高熲沉吟了一会,沉声道:“那么你可知,陛下如此做,除了他性格使然外,根本因素是什么?”

李元恺想了想,摇头表示不知。

“因为他在心底里,就没有意识到民心民力有多可贵!他也根本意识不到,王朝最重者,不是皇帝,不是世族,而是百姓!不知珍贵,所以不懂珍惜,不知敬畏!你不善待苍生,苍生又怎会善待你?”

高熲痛苦地闭了闭眼睛,忽地浑身剧烈颤抖起来,他猛地睁开眼眸,眼睛里布满血丝!

“老夫几乎可以断言,如果有朝一日大隋社稷不稳,那么只要民心不失,陛下就还有可以挽回的余地!而一旦民心尽失,世族野心家看到改朝换代的机会,他们一定会反!”

“如果单单是世族动乱,以如今之天下,只要陛下拿出壮士断腕的勇气和决心,即便动摇国基损伤元气,大隋的天也变不了!”

“可是,如果民心尽丧世族门阀趁势而起,那么大隋就真的危矣!”

高熲满脸愁苦长叹,痛心疾首地道:“最可悲的是,这些话无法说给天子听,也无法说给旁人听,只能在此与一位忘年小友诉说!”

“天子若再这么一意孤行,施行言者有罪的苛政暴政,那么谁还敢直言劝谏?朝廷如果变成了一言堂,那么还要大臣作何?听不到真话,看不见实情,天子终将被自己所误呀!”

李元恺默默听着,他能感受到一位为国朝呕心沥血一辈子的老臣,看到王朝一步步驶离正确航向时候的痛苦。

这些,想必也是老一辈良知尚存的老臣的心声吧!

马车轱辘发出轻微的吱呀吱呀声响,行进在草原上,李元恺掀开帘子朝外望去,日暮西沉,夜色即将到来。

“元恺,你师承章仇老先生,不仅要学那纵横疆场万人莫敌的本事,更要学得一颗济世安邦的仁心!老先生既然收你为徒,又提前向我们几个老家伙打过招呼,那就是把你当做大隋将来的柱石之臣培养!老先生不会看错人,老夫这双眼睛这些年也为大隋发掘过不少良才,既然我们都看好你,说明你的确有潜质成为将来大隋朝廷上的柱石之臣!”

“老先生和我们将毕生心血都献给了大隋,而我们已经垂垂老矣,又被天子所猜忌,就算活下来能做的也很有限了。而你不同,你正值年少,青春风华意气风发,与世族门阀牵扯不深,一旦出现在天子面前,必为天子所喜,受到重用!元恺,你的武艺和战场本领是你立足朝堂的基础,而将来你想走得更远站得更高,就要有一颗囊括天下苍生的心胸!老夫希望你将来能成为大隋保驾护航的擎天之柱,把大隋重新带向正轨,不要让我们二十年的心血白费!”

李元恺望着高熲苍老的眼睛里满是热切期待,犹豫了下,低声道:“高公,小子能耐有限,恐怕有负您老的重托啊!”

高熲笑着摇摇头,轻声道:“这是我们这些老家伙共同的期待,我相信也是你师父的期待!或许你还不知道,今后朝堂之上你并不孤单,当老先生向我们透露你就是他的弟子时,他的用意,难道我们还猜不透吗?老先生在等一个机会,如今,你在辽东证明了自己的能力,陛下对你产生兴趣,将你招至御前,这就是你一朝登入天子堂的最好时机!”

“你学了老先生的本事,就要承担相应的责任!当你出现在天子和朝臣面前时,我们这些一心为大隋着想的老人,就会把期望放在你的身上!对你而言,这既是压力,也是一股助力,全看你今后怎么做了!”

高熲眼中意味深长,端起茶杯饮了口,一脸淡笑着望着他。

李元恺低着头沉思,他听出高熲话里的意思了。

高熲口中的“我们”“老人”,指得就是先帝朝时还未遭到清洗的一些老臣和支持他们的势力,这些残余之人不算多,但一个个声望卓著,对朝廷影响深远。

而他口中的正轨,他们这些人认为的大隋王朝正确的前进轨迹,应该是先帝时期的那一套,总体来说,这个派别的初心还是为国着想的,希望大隋像开皇时期一样,稳中有序的发展。

姑且可以把他们称为守旧保皇派势力,而师父章仇太翼,应该也是这个派别中的重要人物。

甚至可以说,在高熲等人淡出朝野时,能够在天子御前还能说得上话的章仇太翼就越发宝贵了。

作为章仇太翼的亲传弟子,高熲等人就自然而然地认为李元恺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并且还是极具潜力的后辈力量。

李元恺挠了挠鼻子,心中暗暗苦笑,虽然他和高熲等人看待杨广如今的施政举措时,有很多观点是一致的,但他注定不可能安心成为所谓的保皇一派。

因为他知道,杨广注定要自取灭亡,而他又怎么可能去扶这座终将要坍塌的大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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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再见什钵芘

夜幕降临,车队停下扎营歇息,准备明日一早继续赶路。

一座稍大些的军帐扎在中央,马车在外围了一圈,未免人手分散照管不过来,丘行恭请三位老大人同住一帐,他则率领兵卒守候在侧。

原本高熲邀请李元恺和他们同住,晚上也能坐在一块谈天说地。

宇文弼倒是笑呵呵地表示欢迎,可惜贺若弼冷言拒绝了,他轻蔑地看着李元恺冷笑道:“区区一个武侯常侍,岂有资格与老夫同帐就寝?”

既然如此,李元恺也就识趣地婉拒了高熲的好意,默默回到马车上,将就着度过一宿。

三位老臣都是宰辅大将军级别的重臣元老,既然贺若弼看不上他,李元恺自然也就没有必要强行去凑热闹。

丘行恭提着一壶洛阳带来的好酒,不多,叫上李元恺两人一边闲聊一边分着喝光。

丘行恭告诉李元恺,贺若弼这两年越发不受天子待见,他这个左候卫大将军也是有名无实,大权基本都被左候卫将军宇文化及把持。

宇文化及是宇文述的长子,宇文述如今可是天子红人,贺若弼纵然狂妄,也不太敢招惹宇文述,就去向陛下诉苦告状,没想到陛下根本懒得理睬,草草将他打发。

这样一来,宇文化及更加肆无忌惮地在左候卫军中抢班夺权,彻底把贺若弼架空,有宇文述支持,贺若弼根本不是对手。

贺若弼自己也明白,天子这是有意疏远自己,越发心灰意冷,在外面脾气也越发暴躁。

对待高熲等同辈老臣到还好些,对待像丘行恭李元恺这样的后辈新人,骄狂目中无人的本性就显露无疑。

丘行恭一脸愤愤不平的向李元恺大吐苦水,这趟差事就是因为有贺若弼的存在,才变得无比艰辛,他和手下的弟兄无时无刻不忍耐着贺若弼的苛责叱骂,要不是丘行恭他爹丘和乃是左御卫将军,丘家在朝中还有几分人脉,高熲和宇文弼也时常帮他说话,贺若弼还不知道要怎么折磨他呢!

李元恺感到有些好笑,丘行恭怎么说也算是一位关陇世族里的官宦子弟,没想到贺若弼却对自己手下的兵将都如此苛待为难,看来贺若弼的骄横的确惹恼了不少人。

闲聊了一会,丘行恭告辞离去,他还要负责夜里的守卫安排。

李元恺对他印象不错,没有身为关陇贵族子弟的盛气凌人,武艺也尚可,对于军事战阵之法颇为精通,二人一番闲谈倒是颇觉投缘。

爬上马车蜷缩着身子,李元恺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听着不远处大帐里传出的争吵声,贺若弼怨怒的咆哮声,过了好一会才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早,草原刚刚亮起晨光,迷迷糊糊间,李元恺听到大股马蹄声朝着营地靠近,大隋兵卒的惊慌吼叫一下子让他惊醒过来。

赶紧摸出敛锋刀跳下马车,这才看见,不知何时,一大股突厥骑兵出现在营地四周,将他们团团围住。

大隋兵卒面对这么多的突厥骑兵有些慌乱,连贺若弼都披甲手执马槊,一脸铁青地怒视着突厥人。

不过贺若弼似乎也是从睡梦中惊醒,手忙脚乱之下,李元恺注意到他的甲胄都没有系好。

高熲和宇文弼皱眉看着几名通晓突厥语的低级军官与突厥人交谈,那名领头的突厥少年似乎地位不低,骑在马上一脸不屑地扫视着这些南朝汉人,显得很是骄傲。

负责沟通的隋军将士多问了几句,那突厥少年统领很不耐烦,大声喝骂了一阵,气得贺若弼脸色发青。

李元恺慢慢走上前,皱眉朝那突厥少年望去,待看清楚他的相貌后,惊喜地大叫了一声:“什钵芘!你个混蛋!”

突厥少年统领一脸疑惑地顺着声望去,眼睛一点点睁大,同样惊喜地大吼:“哦!天呐!元恺!竟然是你!”

什钵芘惊喜地大笑着,赶紧翻身下马,一把推开隋军将士,张开双臂朝李元恺狂奔过去!

“哈哈~你个混球!我还在想什么时候才能碰见你!”

两人大笑抱在一起,高熲和宇文弼相视惊讶,没想到李元恺竟然和这位突厥贵族少年认识。

贺若弼轻哼一声,却是暗自松了口气,后背心的一阵冷汗表明刚才面对这么多突厥骑兵包围,他还是非常紧张的。

丘行恭倒没有掩饰自己的紧张,咧咧嘴放下心来,招呼弟兄们收起兵器。

什钵芘搂着李元恺的肩头大步走到突厥骑兵面前,大吼着挥手道:“下马!你们这些混蛋快下马!这是我的兄弟,南朝莫贺弗,大隋最勇猛的男人!你们这些混蛋见了南朝狮王竟然还不赶快行礼!”

李元恺扯了扯嘴角,一脸黑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什钵芘这个混蛋,被他夸赞怎么有种丢人的感觉!

两人说的都是突厥语,隋军将士低声翻译给高熲和宇文弼听,两位老大臣边听边点头,笑呵呵地抚须,除了长孙晟以外,这些年没见哪位汉臣能在突厥草原有这般高的声望。

贺若弼一脸不屑,偏又偷偷竖起耳朵听,见那些突厥骑兵全数下马,抚胸屈礼,高声大叫着什么,一脸仰慕狂热的样子,不由得心中暗暗震惊,突厥人何时对大隋将士这么崇敬客气过!

李元恺朝这三千突厥骑军挥了挥手,大声用突厥语和他们问好,更是引来一片欢呼。

“李~这些都是我的部族,如今我手下有一万骑军,这里只不过是一小部分!嘿嘿~”

什钵芘得意洋洋地炫耀,李元恺眼热羡慕地捶了他一拳:“行啊你小子!这么快就当上万人巴什了!”

什钵芘更是得意无比,眉飞色舞地大笑。

“过来,我和你介绍一下!”

李元恺拉着什钵芘走到高熲面前:“这位是我大隋前宰相高熲老先生,这位是宇文弼老先生,他们都是我大隋最受人尊敬的老臣!”

李元恺手比嘴说解释了一番,什钵芘肃然起敬,抚胸躬身一礼:“高熲老先生的名字我在牙帐听可汗波巴提到过,是一位了不起的汉人大臣!”

李元恺又笑道:“高公,宇文公,这位是什钵芘,突厥叶护咄吉的长子,启民可汗的长孙,别看他年纪不大,已经是一位万人巴什!”

高熲和宇文弼暗自惊讶,没想到这位粗野的少年竟然是突厥王孙,按照草原传统来说,他同样是未来可汗的继任人选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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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西迎可敦

“对了什钵芘,你率领人马这是要去哪里?”

闲谈了一会,李元恺问道。

“嗨~别提了!西突厥境内的铁勒族仆骨、同罗两部暴乱,连带着我们这里的韦纥﹑拔也古﹑覆罗三部也不安分,竟然趁着突厥大军南下修建迎接大隋皇帝的驰道时,派兵袭击了我们西边的几个部落!我奉可汗之命,率军追击这伙逃窜的铁勒乱军,然后去西边部落迎接可敦返回!”

什钵芘一脸郁闷愤怒地摆摆手。

李元恺轻声将他的话翻译给两位老大臣听,高熲眉头皱起吃了一惊,急忙说道:“元恺你快问他,他说的可敦是不是义成公主?公主怎么不在牙帐,她去西边草原做什么?有没有危险?”

李元恺翻译完,什钵芘挠挠头说道:“可敦当然就是大隋的义成公主!是这样的,铁勒乱军袭击西边部落后,可敦带人代表可汗前去安抚,可敦在草原声望很高,她很受人爱戴!对了李,阿努尔也陪着可敦一起去的,可汗担心她们遇上铁勒乱军,便派我去接应!”

李元恺轻声对高熲解释着,也明白了为何高熲如此紧张。

义成公主乃是大隋和突厥之间的一座重要桥梁,是万万不能出事的。

什钵芘这个神经大条的家伙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万一可敦和阿努尔碰上铁勒乱军,后果不堪设想。

高熲和宇文弼低声商议了一阵,一脸严肃地道:“元恺,你马上和他一起去迎接义成公主,务必要将公主安全护送回牙帐!此事事关两国邦交,切记不可大意!”

李元恺拱手应诺,将意思告诉给什钵芘。

什钵芘一听李元恺要和他同行,高兴得手舞足蹈,嚷嚷着要带李元恺好好在草原观光一番。

李元恺快速地打点好行装,穿戴甲胄头盔,提上黑铁长戟,和高熲丘行恭辞别之后,拉着什钵芘骑上马往西边赶去。

此处距离牙帐已经不远,高熲一行人应当能顺利抵达,见过启民可汗之后,他们又要一同南返回到榆林,一同迎接大隋天子圣驾北上,有牙帐骑兵保护,安全不成问题。

三千骑军一路西行疾驰,奔跑在草原上。

路上,什钵芘郁闷地抱怨道:“李~咱们不用这么着急的!可敦带了两千勇士护驾,铁勒乱军已经被我们击溃,应该不敢继续逗留在大突厥的草场上!李~咱们应该慢慢走,你还没看过我家乡的风景呢!”

李元恺大声道:“这可不好说!昨日我们还碰见一伙铁勒乱军袭击!可敦身份尊贵,身边的护卫力量有限,万一出了事情可就糟糕了!再说,还有阿努尔呢!你不担心她的安全吗?”

什钵芘撇撇嘴,紧握缰绳趴在马背上,气恼地大叫道:“那个女人整天欺负我,我才不管她!”

“对了,你的父亲和俟利弗还有咄苾呢?”

“我父亲在牙帐和大汗在一起,俟利弗和咄苾率领军队修建驰道去了!李~你们大隋的皇帝出门怎么这么麻烦,草原这么宽阔都不够他走吗?非要修一条路!还有啊,我听说大隋皇帝带了五十万大军前来,天呐!他想干什么?吓破突厥人的胆子吗?李~我们的胆子可没有这么小!”

李元恺翻了个白眼有些无语,不知道该怎么和什钵芘解释。

“我也不知道,或许他脑子有问题吧!”

马背上风声呼呼,什钵芘没有听清楚。

“李~你说什么?”

“我说~他脑子有病才会这么干!他的脑子或许被马踢了!”李元恺大吼。

“哈哈~李~你敢骂你们南朝的皇帝!不过我喜欢!在我们突厥人眼里,他可不就是有病嘛!”

“哈哈~驾~”

两人一路说笑一路驾马疾驰,率领三千骑军往西而去。

五日后,一路昼行夜伏的急行军,终于赶到了金山东麓。

金山便是今日的阿尔泰山脉,呈西北—东南走向,在当时是东西突厥的分界线。

启民部统辖下的突厥部落,在这片广袤地区主要分布在于都斤山西北面的德勒湖一带。

沿着一片茂密的森林外侧,朝着湖边的平原地带进发。

什钵芘嚷嚷着要进林子里打几只野味祭五脏庙,李元恺则要坚持继续赶路,争辩中,忽地,前方远处一股突然冒起的滚滚黑烟出现在视线中。

“不好!那是毡房被烧才会冒出的浓烟!一定有部落出事了!”什钵芘怪叫一声,哪还顾得上打野味,猛抽马鞭率军朝前奔去。

沿着河谷奔行了一刻钟之后,来到一处建在湖边的部落,这是属于一个突厥巴什的族群,大概有五千人的规模。

部落背后,紧靠湖边的山坡上,数千铁勒乱军挥舞弯刀骑着马冲了下来,嘶吼着冲进部落烧杀劫掠,激烈的战斗正在进行!

一杆金色的狼头大旗迎风飘扬在部落营地里,这是牙帐王族的标志,表示可汗或者可敦亲临。

这股袭击部落的铁勒乱军人数很多,还在从山坡上源源不断地涌出,什钵芘这下才知道着急了,拔出突厥刀大吼:“儿郎们!随我杀敌!保护可敦!杀光这群豺狼!”

李元恺压了压蛮狮铁兜鍪,瞥了一眼气急败坏的什钵芘,要不是自己拉着他紧赶慢赶,非得出大事不可。

“杀!~”

李元恺端着长戟狮吼一声,和什钵芘率领骑军冲入营地。

刚冲进营地,就见到一个熟悉的苗条身影骑在马上,在几名勇悍的突厥战士保护下,拼死突围。

一名挥舞大铁枪的铁勒战将满脸凶狠狰狞地追杀他们,李元恺心头一急大吼道:“什钵芘!快去找可敦!我去救她!”

李元恺不敢怠慢,纵马杀了过去,黑铁长戟一路挑翻无数铁勒乱军。

“阿努尔莫慌!我来救你!”

阿努尔提着一把长刀满脸惊慌,她的近卫纷纷倒在了那名铁勒战将的枪下。

战乱中猛然间听到熟悉的声音,阿努尔回头望去,宝蓝色的眼眸满是惊喜雀跃,一层水雾立时蓄满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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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营地救人

李元恺冲到阿努尔身前,猛扯缰绳战马扬蹄嘶鸣。

“怎么样阿努尔,我没有食言吧?见到我是不是很高兴?”

李元恺笑嘻嘻地牵扯缰绳骑马打了个转,阿努尔满脸黑灰浑身沾染血污的狼狈样子,让他又好笑又怜惜。

“快上来!”李元恺弯腰朝她伸出手。

阿努尔飞快地擦掉眼角泪花,一把握紧李元恺的手,还不忘朝他瞪眼呲牙:“等会再跟你算账!”

李元恺轻轻一拽将她拉上马,阿努尔坐在后面抱紧李元恺的腰,指了指那个勇悍的铁勒战将,怒气冲冲地大声道:“那个混蛋杀了我们好多人,还刺死了我的白马!你要帮我报仇!”

李元恺朝那秃顶猛汉看去,眼里迸发凶戾之光,狞笑道:“我替你杀了他!”

“驾!~”

怒吼一声战马蹿出,李元恺舞动长戟杀去,大吼了一句挑衅的突厥语,引起那铁勒悍将的注意!

那猛汉见竟然有人主动送死,狂笑一声一枪杆扫翻突厥战士,纵马朝李元恺冲去!

战马奔驰,战将相迎,阿努尔紧张地双手勒紧李元恺的腰,将脸贴在他冰凉的后背铠甲上,紧紧闭上眼睛!

“死吧!”

李元恺怒吼一声,两匹战马交错时,猛地奋起千斤力道,长戟如龙刺出,巨大的力量直接震开铁勒悍将的枪尖,长戟矛刺狠狠地扎进他的胸膛,戳了个骇人的血窟窿!

铁勒悍将的身子挂在长戟上被戳飞,瞬间离开马背腾空,李元恺猛地抽回戟杆,横扫挥出,在半空就削掉了他的脑袋!

十多名突厥战士围攻都奈何不得的铁勒悍将,在李元恺手下竟然几个呼吸间就被枭首,看得那些突厥人满脸呆滞,犹如仰望神明一般呆呆地看着李元恺。

挑起敌将脑袋,李元恺高举长戟怒啸。

阿努尔浑身一颤睁开眼眸,欢喜不已地举起双手欢呼,她眼眸痴痴地望着李元恺的侧脸,在那一刻,她的心都被这个强大的汉人少年所占据。

“阿努尔~阿努尔?别发呆了,快让你手下的突厥战士跟紧我,不要恋战,先找到可敦再说!”

李元恺偏头叫了几声,阿努尔脸蛋上都是一副走神模样,又大声皱眉喝了几句。

阿努尔回过神来,脸颊闪过一丝羞恼,捶了李元恺一拳,赶紧大喊了几句,收拢被打散的突厥战士,以此掩饰自己的羞涩。

李元恺有些懵,眨眨眼也没有多想,驾马带着阿努尔奔跑在营地里,找寻可敦下落。

突厥战士汇聚在李元恺身后,这个强悍的汉人武将带走了阿努尔,还斩杀了铁勒悍将,跟着他作战,突厥人没有任何意见。

被斩首的铁勒人地位不低,他死后许多铁勒乱军都无心再战,纷纷惊慌尖叫着逃命,已经开始有不少的铁勒乱军掉头朝着山坡跑去。

突厥营地一片混乱,牛羊逃离圈栏四处逃散,几座大的毡房帐篷燃起大火,到处都是死伤一片,战斗还在继续。

三千骑军的加入,让营地里的突厥人渐渐稳住阵脚,在什钵芘的率领下凶猛反攻。

李元恺斩杀了铁勒头领,也让铁勒乱军士气大丧,铁勒人知道他的厉害,根本不敢上前挑战,李元恺的马走到哪里,哪里的铁勒乱军就惊慌嚎叫着逃开。

“什钵芘!找到可敦没有?”

李元恺朝跳下马追着铁勒乱军杀得兴起的什钵芘大吼,什钵芘顾不得回头,大声回应道:“没有!他们说可敦被人救走了,不知藏在哪里!”

“这个混蛋!”

李元恺悻悻地骂了一句,他们最重要的任务是保护可敦,现在人没找见,什钵芘却只顾着杀敌痛快。

阿努尔噗嗤一声笑道:“还是我们自己去找吧!你跟什钵芘讲道理,就像汉人那句话,对牛弹琴!”

李元恺骑马带着阿努尔朝营地深处跑去,一队突厥骑军跟在他们后面,一路上都是死尸黑烟和烧毁的毡房帐篷,大批的突厥妇孺往外跑。

这处部落靠近德勒湖,原本应该是一片风景秀丽水草茂盛的栖息地,可现在经过一场战乱,已经被糟蹋的面目全非。

阿努尔眼睛尖,忽地使劲推了李元恺一把,指着前面惊叫道:“快看!那个男人身后的,就是可敦!”

李元恺赶紧望去,只见前面不远处,有两个人躲在草垛后面,一个牧民打扮的男人紧紧拉住一个女人的手,那女人头上罩着麻布,遮住面庞,但看得出身材纤弱婀娜。

那男人手里攥紧一把弯刀,他的面前还躺着几个突厥战士尸体。

李元恺纵马赶过去,提着长戟从马背跃起,气势惊人的一戟朝那男子当头劈下!

“大胆铁勒胡蛮!快放了可敦!”

那男子拉着可敦刚要往回跑,迎面只见一个人影从天而降,一杆黑色大戟迎面劈来!

那男子惊而不乱,急忙松开可敦举起弯刀迎战李元恺!

他看出李元恺铁戟力量奇大,不敢硬接,而是握紧弯刀以卸力之法将长戟月刃震开,擦着他的身前劈空。

李元恺大吃一惊,只这一招接手,他就看出这男子武艺非凡,甚至比刚才的铁勒悍将还要强,就算什钵芘恐怕也不是对手!

他的力量倒是没有特殊之处,只是他对敌技巧很娴熟,打得很聪明,那一招卸力刀法没有十年火候,是练不出来的。

长戟月刃劈空陷入草地里,李元恺果断地舍弃掉黑戟,拔出敛锋刀挥舞刀花欺身近战!

那男子没有想到李元恺刀法如此凌厉高强,一时间被打得招架不住。

此时李元恺的武艺已经无限接近于洗髓境,只是他考虑到身子还未彻底长成,不着急突破境界,一直没有刻意地寻求突破。

待到十五六岁之后,骨骼精血基本长成,到了那时突破,又有这么些年的积累,一切便都水到渠成。

那男子手中弯刀已经裂开,越打越心惊,这位模样像汉人的少年人怎么如此强悍,不说那高明的刀法招数,就是每一刀所携带的力量,抵挡起来也无比困难痛苦!

呯~

李元恺抓住他刀碎的瞬间,一拳砸中他的胸腹,那男子倒退几步单膝跪倒在地,捂着腹部满脸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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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太原王君廓

李元恺刀尖抵在他的喉咙,冷厉喝道:“你不是铁勒人,也不是突厥人!说!你是谁?为何挟持公主?”

那男子揭开头上斗篷,满眼不甘地怒视李元恺,露出一张汉人面庞,竟然是一位颌下有长髯相貌不俗的汉人男子。

“哼~你也不是突厥人!”那男子毫不畏惧地冷笑。

“住手!别杀他!”

身后传来一声女子惊呼,李元恺转头望去,只见那女子掀开头上罩着的麻布,露出高高的发髻,和一张稍显惊慌却不失秀美的脸庞。

她是汉家女子长相,眉宇间少了几分柔弱,多了一些刚强英气。

“可敦!”

阿努尔惊喜地欢呼一声,急忙跑了过来,拉着女子的手:“太好了!你没事吧?”

女子抚了抚阿努尔的头发,勉强笑了笑。

李元恺微微凝眼打量,目光朝下移,沉声道:“卑职左翊卫武侯常侍李元恺,拜见义成公主殿下!请殿下恕罪,卑职手擒贼人无法施礼!”

义成公主讶然地打量一眼李元恺,定了定心神,说道:“原来你就是李元恺,我在牙帐这半年可没少听到你的名字!”

义成公主看了一眼阿努尔,阿努尔娇笑点头,示意他没有说谎。

“卑职区区薄名难入殿下之耳!”李元恺谦虚了一句。

“好了,李将军,请你把他放了吧,他并非歹人,先前也是为了救我离开,并无恶意!而且我们都是汉人!”

义成公主恢复几分雍容大气,举手投足间都透露出皇家风范,语气轻柔却命令之意十足,不容得拒绝。

李元恺刀尖却没有挪开,皱眉道:“公主,此人武艺不凡,身份绝非寻常!就算不是歹人,他出现在公主身边定然有所图谋!公主身份尊贵,卑职不敢大意!”

阿努尔仔细打量一番跪在地上的男子,惊讶道:“这不是前不久可敦收留的那个汉人吗?可敦可怜他,便让他负责养马!”

义成公主点点头道:“不错,就是此人!不过我也不知他竟然会武,原本我还以为他只是个落难的汉人,在草原举目无亲,我便收留他,让他跟随牧民养马,他只说自己叫做破野头。不过他刚才拼命救我,若不是他,我恐怕就遭了铁勒人的毒手!”

冰凉的敛锋刀挑起他的下巴,李元恺冷喝道:“破野头?笑话,你又不是鲜卑人,怎么会叫破野头?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说出你的真实姓名!”

那男子倒是颇为硬气,大声怒喝道:“告诉你又有何妨!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太原王君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王君廓~”李元恺嘟囔了一句,似乎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疑惑道:“你是太原王氏出身?”

王君廓挺着脖子冷笑道:“老子祖上十八代都是耕农,沾不上太原王家半点干系!”

李元恺沉吟一会,又问道:“那你为何会出现在殿下身边?”

王君廓犹豫了会,看了一眼义成公主,似是恼羞成怒地大吼道:“啰啰嗦嗦问那么多作甚?要杀就杀!老子这几个月在草原也知道你的名字,能被突厥人尊敬,老子原本还敬你是条好汉,没想到也是个婆婆妈妈的妇人!”

王君廓头扭朝一边闭上眼睛,敛锋刀刃抵在他的喉咙上,可依然没有让他露出半点胆怯惜命。

李元恺眼里闪过一丝欣赏之色,手腕一翻将刀归鞘,挥挥手用突厥语吩咐阿努尔道:“派人将他带下去关押,过几日我亲自审问!给他东西吃,别为难他!”

阿努尔没有多想乖乖地应了一声,对她手下的突厥战士转达李元恺的要求。

义成公主见阿努尔和李元恺举止亲密,阿努尔又如此听他的话,不由得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阿努尔,少女好似觉察到可敦眼中意味,羞涩地拉着她的手一阵娇嗔。

王君廓被五花大绑,两个突厥人架着他拖走,王君廓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挣扎大声叫嚷道:“姓李的小子!老子打不过你!老子认栽!但是你别想羞辱老子!你杀了爷爷吧!姓李的小子~”

叫嚷声越来越远,李元恺没有理会,抱拳深躬揖礼:“李元恺参见殿下!刚才若有无礼之处,请殿下恕罪!”

义成公主露出笑颜,柔声道:“李将军免礼,你此番相救,本宫记在心里,等过些日子见了陛下,本宫定为你请功!”

李元恺也咧嘴笑了笑,感激地再次抱拳。

不愧是和亲突厥多年,帮助大隋稳定北境的重要人物,十分懂得抚慰人心的手段,难怪历经两代突厥可汗,依然是草原受人敬重的可敦。

简单地向义成公主讲述一下他们为何会及时出现在德勒湖,很快,营地里的铁勒乱军基本被消灭,没有俘虏,铁勒人也自知逃不过突厥人的刀,要么逃亡,要么誓死拼到底。

大批的铁勒乱军翻过山往金山方向逃亡,他们要跨越山岭回到西突厥的地界,才能免受启民可汗的追击。

护卫义成公主和阿努尔的两千突厥战士死伤过半,什钵芘带来的三千骑军倒是没有太大伤亡,德勒湖营地的奴隶主,那名草原巴什也战死了,只留下他年幼的儿子。

义成公主心底仁慈,花了两日时间劝说部落剩下的突厥百姓,劝他们离开这处栖息地,跟着他们一起往东迁移。

这里太过靠近金山,时刻面临铁勒人的袭扰,实在没有安全可言。

经过义成公主的一番耐心劝说,部落老人同意迁移,并且他们自愿归入可敦的帐下,成为她的族群牧民。

原本李元恺是想直接护送义成公主回到牙帐,可是公主借口天子圣驾还有一月左右才会来到牙帐,她要在此前将受到铁勒乱军肆虐的部落全部探望安抚一遍,彰显牙帐和突厥王族的恩威。

李元恺拗不过她,只得勉强同意,这样一来,他和什钵芘就变成了可敦的两大亲卫,保护着她往东边绕着于都斤山北面走一大圈,最后回到突厥牙帐,将沿路的部落全都巡视一遍。

李元恺暗暗掐算了一下,照这个走法,差不多要一个月才能回到牙帐,刚好和天子圣驾抵达的时间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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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逃亡隐情

离开德勒湖走了半月,一路上大大小小的部落不下十个,都被四处逃窜肆虐的铁勒乱军侵扰过。

大的部落战士也多,铁勒人占不到便宜,一些小部落可就惨了,男人都被牙帐征调往南去修建驰道,留下的都是些妇孺老人,铁勒乱军袭击之下死伤惨重,还抢走了无数牛羊。

突厥可敦的亲临,给这些部落带去了极大的抚慰,牙帐王庭没有忘记他们。

望着部落老人和妇孺哭喊一片跪倒在可敦面前,李元恺不禁感慨,义成公主能够受到启民可汗的敬重不是没有原因的,她这位和亲公主绝不仅仅是身份尊贵的花瓶,她忠实的履行着作为可汗妻子的义务,为启民可汗不辞辛劳在草原奔走,将牙帐王庭的恩威传达到每一个部落。

她既有大隋宗室女的高贵身份,身为可敦又自带牙帐王庭的威严,同时,她的善良美貌和汉人女子的温柔,又是这片铁血刚强的草原所稀缺的,她的到来,如和风细雨,抚慰突厥臣民的创伤,为她自己和可汗积攒下莫大的声望。

她抱着部落的小孩与众多突厥妇孺和老人围坐在篝火边,温和可亲的同他们说话,每一个突厥人看向她的眼神里,都充满了敬意和亲近信任。

她柔弱的外表之下是一颗无比坚强的心,她把手腕和智慧都夹杂在春风般的温柔之中,李元恺越是接触越是了解,内心深处就越发的敬佩她,堪称这个时代的奇女子。

一路东行走了半月,王君廓也就被关了半月。

起初王君廓还整日里大喊大叫,他性子急脾气躁,哪里受得了成天被手脚锁住像个罪囚一样拴在马车上,活动范围仅限于方圆几米。

最惨的是没有人搭理他,李元恺下令不许任何人接近同他说话,每日里只给他吃饭喝水。

刚开始王君廓气急败坏地从早骂到晚,叫嚣着让李元恺一刀杀了他。

王君廓不怕死,却怕被这样晾在一旁死也死不掉,走了走不了,没有人身自由的痛苦。

关了几日,王君廓也不骂了,他瞧出李元恺并不想杀他,可究竟想拿他怎么样,王君廓也猜不透,只得心如死灰地整日里躺在板车上,任由被拉着跟随突厥人一路往牙帐赶去。

这日傍晚宿营时,李元恺在什钵芘的帐篷里吃喝一顿,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正巧遇上去给王君廓送饭的人,是一名义成公主身边的突厥侍女。

公主虽然对李元恺关押王君廓的处置没有意见,但每日都派侍女给他送饭,间接表明了她的态度,表明了她不曾忘掉这位救命恩人。

李元恺招招手,从侍女手里接过饭食,嘀嘀咕咕地同她说了几句,侍女躬身一礼回去向公主复命。

走到关押王君廓的地方,几名突厥战士起身行礼,李元恺挥手让他们去一旁火堆烤火。

一辆木板车上,王君廓四仰八叉地躺着,身上盖着两张羊皮。

“喂喂~开饭了!”

李元恺暗暗发笑,轻喝了一句。

王君廓打了个哈欠,伸伸懒腰爬起来,手脚铁索呯呯作响。

睡眼惺忪的睁眼一瞧,王君廓一愣,一把抢过饭食大口嚼着,含糊不清地嘟囔道:“怎么是你小子~”

两个胡饼几块羊肉干很快下肚,王君廓灌了几口水,拍拍肚皮舒了口气,咂嘴嘀咕道:“要是有口酒喝就好了~”

李元恺笑了笑,变戏法般地拿出一囊奶酒扔给他:“好酒没有,既然在草原上,喝这个也不错!”

王君廓一把接过,斜眼一瞟李元恺,冷哼一声,竖起酒囊一阵猛灌,一抹大胡子上挂着的酒渍,大笑道:“舒服!畅快!哈哈~”

一口气喝干一囊奶酒,王君廓斜躺在板车上,翘着腿冷眼打量李元恺,冷笑道:“你小子今日又是送饭又是送酒,想干什么,不会是给我的断头饭吧?”

李元恺淡笑道:“怎么,你王君廓也有怕死的时候?”

王君廓冷哼一声,懒洋洋地道:“你小子要杀我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今日?少跟爷爷拐弯抹角,想干什么,痛快点!”

李元恺点点头,想了想道:“先说说吧,你潜伏在公主殿下身边,究竟有何图谋?你有一身本领,怎么着也不至于在大隋混不下去流落到草原来,除非除非是你得罪了权贵,被逼无奈走投无路!”

李元恺紧盯着他,果然见到王君廓脸色微变,目光有些闪烁之色。

“如果你出现在殿下身边只是偶然,那么我想只有这个理由,会让你堂堂男儿背井离乡,流落草原混在突厥人身边牧马混口饭吃!”

李元恺背着手来回踱步,王君廓咬牙切齿地瞪着他,似乎李元恺所言击中了他心中的秘密。

“让我想想,能逼得你在大隋连个藏身之处都没有,绝对不是一般的权贵能够做到的!你自称破野头,在大隋,凡是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这个鲜卑姓氏早已没有半点尊贵可言,相反,它代表着耻辱,被当今朝堂某一姓氏的大权贵所忌讳!”

李元恺眼芒一闪转身直视王君廓,笃定地沉声道:“这些你不会不知道,而你却偏又自称破野头,分明就是以此来羞辱这位大权贵!说~你和宇文氏有何关系?把你逼得跑到草原来逃命的,恐怕也只有如今最为显赫的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之宇文阀了吧!”

王君廓一脸青红相交,目光之中神色变化,越发让李元恺肯定自己的猜想。

王君廓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倒在板车上,使劲抓抓一头脏兮兮的头发,恨恨地道:“就算被你小子猜中又怎么样?老子就是和宇文阀这个鲜卑奴种有仇!要不是被宇文阀所逼,老子也不至于流落草原,东躲西藏活得跟条狗一样!”

王君廓情绪激动起来,猛地跳起身冲李元恺怒吼,手脚铁链绷紧,充斥血丝的眼睛好像要吃人一样。

看守他的几名突厥战士急忙跑过来拔出刀冲他喝骂,李元恺同他们低声说了几句,突厥人才退下,但也没有走远,提刀在一旁戒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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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十年雪仇

“老子也不妨告诉你,老子这颗人头在宇文阀是挂了号的,起码值五百两银子!要是你小子想拿老子的人头去向宇文述邀功请赏,就动作快点,让老子少吃点苦头!你小子的确有本事,要是宇文述一高兴,赏你口饭吃,你就有机会当一条宇文家的狗啦!哈哈~洛阳城里,不知道多少人想给宇文家当狗哩!”

王君廓仰头大笑,一口浓痰吐在地上,一阵怒笑大骂,话语里对宇文阀怨气极深。

李元恺脸色冷淡:“你也不用拿话试探激怒我,实话说,我对投靠宇文阀没有任何兴趣,也没想过杀了宇文阀的敌人去讨好宇文述。杀不杀你全看我的心意和你的用处,跟宇文家不会有半点关系!”

王君廓盯着李元恺一阵审视,又是大笑喝道:“好!有骨气!且不论真假,你小子能说这话就是个带种的爷们!不愧是在辽东闯下偌大名头,在突厥人面前给咱们汉人大涨脸面的英雄!”

李元恺轻哼一声,傲然地冷笑道:“你也别给我灌迷魂汤,我说不会把你献给宇文述,是因为我并不需要以此为进身之阶!我此行本就是得天子召见,出任左翊卫武侯常侍,奉命随侍御前,哪里需要旁人为我引路!”

王君廓眼睛一瞪,一脸悻悻地一屁股坐下,胳膊搭在膝盖上,重新打量一眼李元恺,有些艳羡地嘀咕道:“原来你小子都能直接见到皇帝老儿了,难怪这么嚣张!也对,你的本事从辽东传到关内,草原无人不知,也没必要去捧宇文家的臭脚!”

王君廓又是一阵挠头,蓬头垢面的样子很是郁闷。

“所以说,不妨把你和宇文家的仇怨说来听听。得罪了宇文阀还有命躲到草原来,我倒是很有兴趣知道!”

王君廓撇撇嘴,哼了哼神情懒散地道:“说给你听也无妨。老子自幼孤贫,贩过马跑过船,当过盗匪抢过富商,这身本事都是摸爬滚打磨练出来的!大业初年入洛阳城,跟随一班江湖卖艺的在街头杂耍为生,有一日碰到宇文化及,他见我武艺不错,便让随行护卫出手试探,那些护卫都是废物,老子三拳两脚打趴下。”

“宇文化及见我武艺不错,便提出招揽我为宇文府家将。那时老子飘零江湖多年,也想找个稳定的营生安定下来,能在世族权贵家中谋份差事也算不错,没多想便答应了。”

“起初在宇文家一切还算稳妥,宇文家几个公子出手阔绰,对我也还不错。可是后来,有一日宇文述召见,突然提出要收我做假子,还要改姓宇文!”

王君廓瞪眼怒喝:“这怎么行!就算卖身入府老子也没有改掉祖宗姓氏的打算!于是我就婉言拒绝了。后来又提了几次,我还是没有答应,本以为就这么过了,没想到有一日宇文化及又对我当面提及,言语之间非常傲慢,骂我不识抬举。老子心中有气也就直截了当地拒绝了,还跟他争吵了几句。”

“自那以后我就有了离开宇文家的打算。可是没有想到”

王君廓突然双目赤红涌出极大的仇恨,双拳攥紧咬牙切齿地低吼道:“一月之后,宇文化及趁我不在,派人一把火烧掉了我在洛阳安置的一间小宅,还掳走了我未过门的妻子!宇文化及把她带入府中一番糟蹋,勒死了以后尸体扔到我面前~~”

王君廓双手抱头满脸痛苦,嗓音嘶哑地道:“我暴怒之下杀伤宇文府数十人,砍伤宇文化及,若非宇文述带着一人回府及时阻拦,我定能宰了宇文化及这个畜生报仇雪恨!”

“自那以后,我逃出洛阳城,被宇文阀派人追杀,东躲西藏,实在没办法,才混在商队中来到草原听闻义成公主专门命人收留在草原落难的汉人,我便去碰碰运气,殿下心地善良,见我有些力气对马也熟悉,便让牧民带着我放马,也算是过了一段安稳日子,然后就随殿下西行,遇到了铁勒乱军”

王君廓说出心里话,沉痛的心情有了几分缓解,但还是情绪低落一脸颓废。

“你的这些事情,公主殿下可曾知道?”

王君廓摇摇头,忽地有些紧张低声道:“我的事你不要告诉殿下!我只对她说,我是个往来草原和边关的商贩,路上遇到马匪被劫了货物!毕竟这些过往经历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不想让她知道!”

王君廓似乎有些底气不足地低下头去,李元恺暗自一惊,皱起眉头,此人好像对殿下有几分别样的情愫。

李元恺没有继续追问,点点头道:“你放心,我不会对任何人说!另外,你的武艺在纳滞境也算不错,寻常武人想要制住你不容易,宇文述如果年轻时候或许能跟你一拼,现在老了,恐怕也非你对手!宇文家什么人能拦住你?”

王君廓回忆了一下,沉声道:“此人也是宇文述的假子之一,真实身份来历不知,只是我在宇文府时常听到他的名字,说他武艺之高天下少有,宇文述时常把他带在身边,要将他安排在禁军中担任军职!对了,此人的名字叫做宇文成都,他的兵器十分罕见,后来我才知道,那就是凤翅镏金镋!”

李元恺眼眶一凝,双拳不由得握紧,果然是此人!

“如果真是宇文成都,你败在他手里就不奇怪了!不过,宇文成都既然出手,却为何没有把你留下?莫非,他是有意放你一马?”

李元恺疑惑问道。

王君廓抓抓脑袋,仔细回想一下当日细节,呢喃道:“不错!不错!宇文成都的武艺高我太多,当时我几乎没有招架之力!据说此人秉性还算刚直,与作恶多端的宇文家两个浪荡公子多有不和,那日交手之间他似乎也没有取我性命之意,现在回想起来,恐怕他真是有意放我逃命!唉~~如此雄武之人,怎地也甘心屈身在宇文府,真是令人扼腕!”

李元恺点点头,如此说来,王君廓能从宇文成都手里逃得一命倒还算说的过去。

“那么将来你有什么打算?继续在草原隐姓埋名,就此浑噩虚度一生?”李元恺淡淡地问道。

王君廓嗤笑一声,双手举起铁链叮叮作响,自嘲道:“已是阶下之囚,哪还敢奢求什么将来!”

话音刚落,李元恺忽地拔出敛锋刀手起刀落斩断他手腕脚腕上的铁索镣铐。

望着咣地一声砸在板车上的链索,王君廓愣了愣,站起身跳下来活动一下手脚,一脸孤疑地道:“你这是何意?”

李元恺收刀入鞘,淡淡地道:“还你自由,你可以走了!不管你去哪里,总之,不许你再接近公主殿下!否则,我定取你性命!”

说罢,李元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王君廓怔在原地,忽地有些羞恼地大喊道:“老子不走!老子大仇未报,天下之大又能去哪里!老子知道皇帝老儿即将亲临牙帐,宇文化及那个畜生肯定也来了!你给我一把刀,老子要混在人堆中,这次一定能杀了他!”

李元恺脚步一顿,转身冷笑道:“就你?凭什么?且不说宇文成都,宇文化及身边也是高手如云护卫严密,此次大军云集草原,你一介白丁连营地都进不去,拿什么杀敌报仇?”

王君廓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怒吼道:“大不了老子一命赔一命!”

李元恺大笑一声,摇头嗤笑道:“原以为你王君廓是位胸有抱负不甘为人下的男儿丈夫,没想到却也只是个鼠目寸光,为一口怒气意气用事的鄙薄莽夫!”

“我问你,你杀了宇文化及,赔上自己的性命,你甘心吗?你觉得他宇文化及一条命,换你两条命和此生尊严,值得吗?你摸爬滚打多年,难道不想荣华富贵功名爵禄?你有一身本领,却被逼终日惶惶如丧家之犬,如此奇耻大辱,杀了宇文化及就能洗脱吗?”

李元恺满脸轻蔑:“就算我给你一把刀,把你带进隋军驻地,我敢保证,你也杀不了他!而你,却会被乱刀砍死剁成肉泥,还会被宇文家把你王君廓的名字当作笑话和反面典型,来警示那些敢于反抗宇文阀的人!到头来,你王君廓报不了仇,白白丢了一条命,这辈子的尊严也别想拿回来!”

李元恺的话像刀子一样句句扎进王君廓的心里,他痛苦地跪倒在地,嘶哑着声音哀嚎,发狂般地怒吼道:“那你说我怎么办?我不想再躲下去了!与其像条狗一样仓惶度日,老子宁愿拿命赌一把,只要能杀了宇文化及,老子死也瞑目!”

李元恺走到他的跟前,低头看着他淡淡地道:“不管你能否手刃仇人,都必死无疑,这种情况下拿命去赌是最为愚蠢的事情,就算你杀了他,也不会是赢家!最好的办法,是你杀了他报仇,而你不仅要活着,还要活得很好!宇文化及欺你无权无势,才敢欺辱你至如此地步,那么你就要努力向上爬,有朝一日拿你的权势踩在他的头顶上,那时杀了他,岂不痛快!”

王君廓满是污垢的脸抬起,怔怔地望着李元恺,声音沙哑地道:“我我该怎么做?”

李元恺微微一笑,沉声道:“若你信我,从此以后愿追随于我,十年之内,我给你这个机会,让你手刃仇敌,取其首级告慰亡妻,以雪仇恨!不仅如此,我还会送你一世富贵,让你功成名就有垂名青史之机!”

王君廓涣散的眼眸与李元恺幽幽的紫瞳对视,良久,他的眼睛一点点焕发光彩。

“我凭什么信你?”

“首先,你没有选择。其次,跟在我身边,就算宇文家的人见到你,我也可以保你无事。”

“你不怕得罪宇文阀?”

“现在我无意与宇文阀为敌,但或许我们本就不是同路人,所以也就谈不上什么怕不怕,如果宇文阀把我收留你当作是对他们的挑衅,那么我愿意与你一同承担风险。”

王君廓紧紧望着李元恺沉默了好一会。

“十年?”

“十年!”

“左右不过是个死!老子答应了!只要你能助我报仇,王君廓这条命就是你的了!不过若是你敢骗我,老子今后不光要杀宇文化及,更要杀你!”

“很好!痛快!不过在此之前,我如何才能相信你的忠诚?”

王君廓没有犹豫,二话不说一把拔出李元恺腰间敛锋刀,手腕一转刀光从脸上划过,一缕头发被割断捏在手里!

“我王君廓今日断发为誓,在你我约定未成之前,若有背主不忠之心,为天地所不容,死无葬身之地!”

李元恺仰头大笑数声,朝他伸出手掌。

王君廓一把握住,李元恺一用力将他拉起身,两掌紧紧相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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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齐王杨暕

半个多月后,李元恺一行才回到突厥牙帐。

一场突如其来的寒流暴雨,将他们困在于都斤山东面山脚下,距离牙帐一百多里的山坳里,一直等到暴雨停歇,他们才重新启程上路,因此耽误了许多时日。

回到牙帐时才知道,天子圣驾已经于两日前抵达,随行而来的,还有大隋五十万大军和无数朝臣家眷,以及大量的民夫和民间僧侣道士戏班舞伎,凡是能展现大隋国力强盛和汉人文化特点的,统统被天子带来草原。

五十万大军驻扎在牙帐东边,靠近独洛水西岸,密密麻麻连营成片的军帐呈“回”字型散布在平坦的草原上,一眼望不到头,场面无比壮观!

天子的观风行殿和皇帐居于大军正中,左右翊卫和左右御卫四大卫兵将作为禁军紧靠天子行殿扎营,然后是皇亲国戚和朝堂重臣亲眷居住的帐篷,最外围又是几层军帐包围。

大量民夫和民间人士则驻扎在军营南北两侧,由左右武卫负责管理安置。

与规模庞大的大隋军团相比,真正的草原主人,牙帐王庭这边倒是显得低调寒酸了许多。

高挂金狼头大旗之下,一顶可以容纳八百人的金顶大帐,这便是启民可汗的牙帐。

牙帐周边也散落分布着数不清的军帐,布局显得杂乱无章,都是阿史那王族和其他地位高的贵族居住。

王庭拥有草原最大的部落,都是启民可汗直属统率,闲暇无事之事,突厥贵族们都会各归部落,直到可汗召见才会齐聚牙帐。

不过眼下正值迎候大隋天子圣驾的重要时刻,所有有资格在王庭拥有一顶帐篷的贵族都率部族赶来,草原最精锐的狼骑勇士同样驻扎在牙帐周遭,人数不下二十万。

而在牙帐南侧,则是划给各国使臣代表居住,辽东高丽和各大部族首领,西域数十藩属小国,就连西突厥泥厥处罗可汗也派遣使团前来朝见,这些人加在一起也有数万之多。

一时间,整个于都斤山东南面,天穹之下战马成群,强兵勇将云集,帐篷连营成片,百多万人齐聚在此,举行一场由大隋王朝主导的盛会。

李元恺一行人从西北边归来进入牙帐,义成公主带着阿努尔先回金帐见可汗,什钵芘则嚷嚷着要去看大隋皇帝的观风行殿和皇帐。

据说行殿是一座可以移动的巨大宫殿,皇帐更是可以容纳两三千人,什钵芘刚回牙帐就听到族人热议纷纷,这两大代表大隋工匠高超技艺的神物一入草原,就彻底震住了突厥人,更有许多不明所以的突厥人以为是天神降临,当大隋军队护卫行殿一路从榆林赶来时,许多突厥人跪倒在御道两侧叩首,祈求天神赐福。

李元恺同样好奇,但更多的是心中激动,一想到师父他老人家此刻就陪伴在陛下左右,很快就能见到他时,李元恺就一阵阵心情激荡,双眼发热。

不过李元恺也没忘记,在面圣之前,他还应该去左翊卫军中,找大将军宇文述报到。

李元恺和什钵芘一路说笑牵着马准备离开牙帐,往大隋军队驻地赶去,他的身后跟着一名高大挺拔的汉子,正是王君廓。

王君廓梳洗干净,换了一身灰色袍服,头扎平巾,腰间挎着一把横刀,脸色冷沉目光凌厉,倒是恢复几分雄武之气。

此刻大隋和突厥大军云集,但各自相安无事,一副相处融洽和气的场面。

双方驻扎地都不设限,只要不靠近天子行殿和金帐,都可以自由进出参观。

早上启民可汗带着一大群突厥贵族前去朝拜大隋天子,突厥叶护咄吉和俟利弗还有许多突厥重臣都和大隋朝臣会面交流。

此刻也能看见许多大隋世族官宦子弟三三俩俩的在王庭驻地游览,一睹突厥牙帐的风采。

这种加深两国上层人士交流了解的机会可谓难得,不光突厥臣民对大隋天子的到来充满新奇,大隋皇帝和文武百官对牙帐的情况也很好奇。

李元恺三人刚准备翻身上马离开突厥大营,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争吵,引起了不少人注意。

几名身着锦缎华服的汉人公子带着随从,似乎想要靠近一处营帐被突厥士兵拦下,双方发生了争吵。

“咦?那里好像是阿丽亚居住的帐篷吧?”什钵芘扭头看了一眼,皱眉嘀咕道。

正观望着,双方争执愈发激烈,汉人贵公子这边似乎动了怒,一名身着明光铠的青年武将一脚踢翻了一名突厥士兵,不远处立马跑过来十几名突厥士兵,双方拔出刀对峙在一块。

“混蛋!可恶!”什钵芘脸色一变大怒,调转马头狠狠一抽鞭子怒气冲冲地赶了过去。

李元恺急忙跟上,生怕什钵芘冲动之下酿成更激烈的冲突。

什钵芘跳下马,一把推开围观的人,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去,根本无视那些汉人护卫明晃晃对着他的刀尖,揪住刚才踢人的那名青年武将,狠狠一拳砸在他脸上将其砸翻在地。

这伙人为首的一名紫袍青年公子当即色变,大怒喝道:“哪里来的狂徒蛮夷?还不将他拿下!”

几名卫兵拔出刀朝什钵芘扑上去,什钵芘掐着青年武将的脖子,狞笑一声,腾起身子飞出几脚将卫兵踢倒,反手抽出汉人武将的腰间佩刀,举刀就要朝那几个卫兵砍下!

以紫袍公子为首的一伙人脸色大惊,这还是少年模样的突厥小子也太凶悍了,三拳两脚就把他们的人打翻一片。

“什钵芘住手!”

李元恺匆匆赶来也是吓了一跳,赶紧纵身一跃在什钵芘刀落下时抓住他的手腕,一把将刀夺了过来。

要是这刀砍下,造成伤人流血,那么事情可就闹大了。

“莫要冲动!不可胡来!”李元恺狠狠瞪了他一眼,又冷眼扫过被什钵芘捏在手中脸色发白的青年武将,“把人放了!”

什钵芘一脸不忿,在李元恺的逼视下才松开手,一脚踹在那人屁股上,踹得他差点一个狗吃屎摔倒在地。

李元恺看了一圈越围越多的突厥战士,见他们一个个面色不善地握紧手中刀,将汉人贵公子一伙人围住,这个架势,只要什钵芘大手一挥,突厥人就会如恶狼一样扑上来,将这群在牙帐行事嚣张的汉人撕碎。

“快让他们散了!不要围拢,免得生出事端!”李元恺低声对什钵芘道。

什钵芘嘟囔抱怨了两句,才挥手大吼了几句突厥语,上百名突厥战士相互看看,没有继续围拢,开始逐渐退开。

这伙闹事的汉人贵公子们明显松了口气,被突厥人恶狠狠盯着的滋味可不好受。

李元恺双手捧刀将其还给那名狼狈的青年武将,那人似乎并不领情,从李元恺手上抢过横刀,反而怒气冲冲地哼了一声。

什钵芘刚才那一脚可是让他丢尽了脸面。

紫袍公子冷冷地打量一眼:“你是何人?”

李元恺见他袍服色泽华丽,腰悬青玉,便知此人身份不凡,拱手一礼道:“在下左翊卫武侯常侍李元恺!斗胆请诸位莫要在牙帐生事,不如双方握手言和!”

紫袍公子似乎听到过李元恺的名字,闻言脸色微微显露惊讶,不过很快淡淡地哼笑一声就不说话了。

紫袍公子身后还跟着一名身着五品官服的男子,长得面白无须,一双狭长眼眸满是阴翳之色。

他打量了一眼李元恺,忽地目光看向李元恺身后一直低着头的王君廓,越看越皱眉,似乎将其认了出来。

那名徒有其表的青年武将满脸怒色,大声道:“笑话!小小一个武侯常侍,也敢来教训我们!瞎了你的狗眼,殿下当前也不认识吗?”

李元恺冷厉的眼眸扫过青年武将,冷冷地道:“恕在下眼拙,久在边地,未曾识得诸位!”

青年武将被李元恺冷眼一扫,竟然有种后背发凉的感觉,往后退了一步,强自嚣张地大声道:“看清楚!这位就是齐王殿下!”

李元恺心头一震,瞟了一眼紫袍公子,原来他就是齐王杨暕!

杨暕今年二十二岁,长相俊美,身姿挺拔,颇似天子年轻之时,深得帝后宠爱,再加上如今元德太子早薨,他便成了新任太子的不二人选。

杨暕性格狂傲张扬,虽然此刻太子之位未定,他一直努力压制本性,想要表现出一副谦谦君子不急不躁的模样,但眉眼间的轻狂骄横之意,还是显露无疑。

此次伴随天子北巡草原,杨暕一直小心侍奉父皇,令他感到振奋的是,天子也对他格外的亲近喜爱,让杨暕越发受到鼓舞,仿佛太子储君的位置已经在向他招手。

好不容易离开天子行殿出来透透气,杨暕便想在突厥人面前好好彰显一下他大隋皇子的威风。

前几日在皇帐,启民可汗领着一家子朝见天子,杨暕便注意到其中一位突厥小娘长得甚是美丽,一番打听才知道那是启民可汗的孙女阿丽亚,今日趁着这个机会,便想来寻美人踪迹,没想到靠近帐篷却被突厥人拦了下来。

李元恺不敢怠慢,急忙行礼道:“卑职拜见齐王殿下!”

杨暕微微昂首淡淡地道:“李武侯之名,这几日本宫在父皇身边可没少听啊!”

李元恺不动声色地躬下身子拜礼,杨暕语气中似乎带有一丝敌意,可是之前他从未与杨暕打过交道,更是没有得罪过他。

青年武将踏前一步猛地一掌朝李元恺推去,嘴上叫嚷道:“殿下何必与一个小小的武侯常侍多言!滚开!今日非得好好教训一下这个突厥小杂种不可!”

青年武将名叫贺若怀亮,乃是贺若弼的二儿子,在齐王府中担任掌兵掾属。

贺若怀亮一掌打在李元恺肩头想要把他推开,李元恺微皱眉头,没有还手,任由他打来。

贺若怀亮这一掌没有把李元恺推开,反倒是一股回弹而来的力道震得贺若怀亮噌噌倒退几步一屁股摔倒在地,反观李元恺连脚步都没有动分毫。

贺若怀亮弄得灰头土脸,脸上青红相交,羞愤无比地爬起来,举刀就要朝李元恺砍下。

“臭小子敢戏弄我!老子杀了你!”

李元恺冷冷地看着他,明光铠穿在这样的家伙身上,真是一种耻辱。

什钵芘也不甘示弱,大怒之下拔出突厥刀就要冲上去再将这个可恶的汉人暴揍一顿。

好在杨暕也没糊涂到家,知道不能在此时与突厥人发生冲突,抬手喝止道:“怀亮!住手!退下!”

李元恺也及时拦下什钵芘,看都没看贺若怀亮一眼,沉声道:“不知殿下要带人进入这处营地做何事?卑职认识几位突厥贵族,如果殿下真有要事,卑职可以代为交涉!忘了向殿下介绍,这位是什钵芘,突厥叶护咄吉的长子,启民可汗的长孙!”

李元恺故意字音咬得很重,果然,杨暕闻言脸色微变,他也没想到这个暴躁的突厥少年来头同样不小。

杨暕身旁的那名白面阴柔文士上前一步在其耳边低语几句,李元恺看了一眼他,不知道此人又是谁,只是觉得被他一双眼睛扫过很不舒服,像是被毒蛇窥伺一样。

贺若怀亮怒气冲冲地大吼:“殿下休要听他胡言!他一个小小的武侯常侍,怎么可能认识阿史那王族子弟?”

正说着,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传来,从牙帐方向涌出大批突厥战士,个个手握突厥刀,眨眼间就将两伙人团团围住。

“谁敢在我突厥王庭闹事!?”

一声沉闷威严的怒喝声传来,只见一名魁梧大汉大步流星地赶了过来,他的身边,跟着一名梳着小辫,活泼可爱的突厥少女,正是咄苾和阿丽亚!

阿丽亚一眼就见到那个熟悉又让她想念无比的身影,惊喜地欢呼一声娇笑着撒开脚丫朝李元恺跑去。

杨暕起初见到阿丽亚也是脸上一喜,可是很快他笑容僵硬了,阿丽亚都没瞧他一眼,径直从他身边跑过,扑向李元恺,紧紧抱着他一只胳膊,毫不顾忌旁人的震惊眼神。

“元恺阿兄!真的是你吗?阿丽亚没有做梦吧?你真的来看我了?”

阿丽亚拉着李元恺的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小姑娘高兴极了。

李元恺也露出笑容,刚想掐掐小姑娘的脸蛋,却只见大步赶来的咄苾神色不善地瞪着他,只好讪讪一笑缩回爪子。

杨暕满眼都是不敢相信,启民可汗的孙女怎么跟李元恺这般亲密?

望着阿丽亚紧紧拉住李元恺的手,漂亮的棕色眼瞳痴痴地看着他,眼中的欢喜爱慕之色丝毫不掩饰,杨暕面皮狠狠颤了颤,眼睛深处渗出一丝嫉恨寒意。

他不认识什钵芘,可他见过咄苾,这个狼王一样强大的男人是突厥战神,草原的莫贺弗,漠北最强的勇士!

杨暕急忙拱手行礼,这下连贺若怀亮都不敢出声了。

咄苾知道这位年轻人是大隋皇帝如今唯一成年的儿子,将来也很有可能继承皇位,纵使他瞧不上这些南朝锦衣玉食的贵公子,但起码的礼数还是要遵守的。

咄苾抚胸屈礼,用突厥语朝什钵芘大喝了几句,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什钵芘一脸恼火地将冲突起因告诉他,咄苾越听眼眸越是阴沉,猛地扭头冷冷地盯着杨暕,语气生硬地道:“尊贵的齐王殿下,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强闯我女儿驻扎的营地?之前我们有言在先,王庭之内任由你们进出参观,但是可汗牙帐和阿史那族人的营地不可以靠近!我们突厥人去到你们的营地,同样也不会无缘无故靠近天子行殿和皇帐!”

杨暕额头直冒冷汗,被咄苾怒视如同孤身被一群饿狼盯着,压力实在太大,急忙辩解道:“尊敬的咄苾设,请不要误会!小王并没有要强闯阿丽亚的营帐,只是小王想来拜访一下突厥公主,小王属下一时情急,与贵部守卫发生了一点小摩擦!小事而已~”

咄苾冷哼一声,他可不会让这些在他眼里连废物都不如的汉人贵族子弟接近自己的女儿,挥手冷冷地道:“小女性子粗野,不通汉人礼数,未免失礼冒犯齐王殿下,还请殿下今后莫要再来!况且这是阿史那族人的私人营地,从来只允许朋友进入,不便招待尊贵的大隋客人!请吧~~”

咄苾一摆手,围拢的突厥战士呼啦一声让开一个缺口,无数目光冷冷地盯着他们,摆明了这里不欢迎他们。

杨暕脸色阴沉,握了握拳头,还是不敢当着咄苾的面放肆,满心不甘地领着他的人准备离开。

“什钵芘,李将军,你们跟我来!”

咄苾招招手,示意李元恺跟着他们一起进入这处不对外开放的家族营地。

阿丽亚欢呼一声,拉着李元恺的手就往里面跑去,什钵芘懒洋洋地跟在后面。

杨暕脚步一顿回头望去,只见李元恺在突厥人的簇拥下消失在视线中,猛地捏紧拳头忍不住沉声道:“敢问咄苾设,李元恺不是外人吗?为何允许他进入?”

咄苾脚步停住,回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杨暕,淡淡地道:“李将军虽然不是突厥人,但对于我们来说,他是朋友!作为朋友,他是可以到阿史那族人的领地做客的!”

咄苾说完,不再理会他们,率领突厥战士进入营地,另外有十多名突厥兵守卫在营地门口,站在拒马桩后面,禁止无关人等进入。

杨暕面上划过一丝羞恼,重重地怒哼一声扭头带着他的跟班随从快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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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咄苾的烦恼

王庭营地内,阿丽亚缠着李元恺,要带他去咄苾管辖的牧场看看,阿丽亚说那里才是她真正的家。

王君廓快步跟上凑近李元恺身边低声道:“宇文家已经知道我的存在了,你今后恐怕有麻烦!”

李元恺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王君廓脸色沉沉地道:“你可知刚才齐王身边站着的白面文士是谁?”

李元恺回想了下,摇摇头,他从未见过此人。

“他就是宇文智及!宇文述的二儿子,宇文化及之弟!现任正五品将作少监!”

王君廓咬牙切齿,“我低着头站在你身后,他还是一眼就把我认了出来!你要小心此人,他可比宇文化及阴险多了!”

李元恺点点头眼神也凝重起来,齐王身边已经聚集起这么多关陇贵族子弟,看来他成为继任太子的呼声的确很高。

最麻烦的是齐王不知为何似乎对他很不友好,从他自报身份以后就带着若有若无的敌意。

这次又是当着李元恺的面被削了面子,想来齐王对他印象是非常糟糕的。

虽然李元恺隐约记得杨暕似乎一直没有机会真正坐上太子之位,但实情会不会发生改变谁也说不清,现在来看杨暕也的确是太子不二人选。

如果就此被帝国的储君记恨在心的话,想想还真是一件令人挠头的麻烦事。

李元恺苦笑了下,低声道:“罢了,一切见机行事吧!”

咄苾带着他们走到一座大帐外,想了想说道:“什钵芘和阿丽亚先退开,我要单独和他说话!什钵芘,你回到王庭不先去拜见大汗,胡乱跑什么?现在草原到处都乱哄哄,你少乱跑惹事,否则我饶不了你!”

什钵芘满是不服气地回了几句嘴,咄苾浓眉倒竖一副火大的样子,他才嘟囔着抱怨两句,朝李元恺挤挤眼睛,哼了一声扭头离开。

阿丽亚也瞧出父亲面色不善,不太敢继续缠着李元恺,只得在侍女的带领下,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让你的人在外面等候,离远些!你跟我进来!”

咄苾瞥了一眼王君廓,冷冷地说了一句,弯腰矮头掀开帐子钻进帐篷。

李元恺朝王君廓使了个眼色,才跟着咄苾进帐。

“我说咄苾,你叫我来究竟有什么事?哦对了,通商金令和买马的事,多谢你帮忙了啊!你们给的这份礼物,可是帮了我的大忙!”

大帐内光线有些暗,还有股浓浓的奶酒和烤肉气味,李元恺跟在他后面笑呵呵地说道。

忽地,一直不出声的咄苾猛地转身,一脸怒容地朝李元恺一拳打来,砂钵大的拳头像柄重锤一样朝李元恺脸上砸去。

“干什么?你疯了吗?”

李元恺吓了一跳,没想到咄苾突然跟他动手,那股凌厉的拳风扑面而来,这可不是开玩笑,被打中怕是要死人的!

一声怪叫李元恺后撤一步侧身避开,朝前一扑一个翻滚和咄苾拉开距离。

咄苾一拳打空,怒吼一声转过头又朝李元恺打来!

“混蛋!你还有完没完!”

李元恺也被他弄得摸不着头脑,气呼呼地大吼一声,扬起拳头狠狠迎着咄苾拳风砸去!

“呯~”

两股巨力相撞,各自倒退三步。

咄苾怒气更盛,魁梧的身子朝前一扑,一把抱住李元恺的腰就要来个抱摔!

李元恺反应不慢,赶紧双手抓住他的腰带,两腿绷紧牢牢扎在地上,上身前屈,把力量朝下压,两人以角力的姿势僵持在一起。

“咄苾!你疯了吗?想打架老子改天陪你!”

“李~你个混小子!我问你,你对阿丽亚做了什么?你知不知道,她是我最宠爱的女儿!我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欺负她!”

“阿丽亚!?混蛋~老子什么也没做!你把话说清楚!”

“哼~~”

两人同时松手又同时挥拳砸在一起,各自撤后几步,气喘吁吁地怒视对方。

“阿丽亚从辽东回来,就整日魂不守舍念叨你的名字!我问她怎么了,她扭扭捏捏地说你欺负她!混小子!你到底干了什么?”咄苾满脸怒气握拳大吼。

李元恺一身军袍被扯得皱巴巴,愣了愣,哭笑不得地道:“我怎么欺负她了?这丫头随口一说你就信了?咄苾你个混蛋,难道你不会去找阿努尔问个清楚吗?阿丽亚和我年纪都还小,我能对她做什么?你个混蛋,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揍我一顿~”

李元恺龇牙咧嘴地揉揉手腕,两下硬碰硬可是把他疼得不轻。

咄苾拳头也在微微发颤,他没有在意,喘着粗气冷静下来,一脸孤疑地喝问道:“你真的没有欺负阿丽亚?可是我看得出来,她很喜欢你!”

李元恺狠狠瞪了他一眼,扯过一张羊皮垫子坐下,捶着腿恼怒地道:“你的女儿心里想什么,难道来问我?再说,老子招姑娘喜欢,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吗?”

李元恺脸不红心不跳地吹起牛皮,咄苾也一屁股坐下,浓眉挤在一起,如果按照草原的标准来说,勇猛强壮的李元恺的确非常容易受到姑娘的追捧和喜欢。

咄苾直勾勾地盯着李元恺,沉默了好一会,一脸阴沉地道:“可是阿努尔那丫头,好像也挺喜欢你的!她虽然没有说,但我看得出来,她对你的事很上心!”

李元恺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干咳两声,嘀咕道:“没办法,惹姑娘喜欢,可不是我的错!”

咄苾面皮抖了抖,咬牙喝道:“你要是喜欢阿努尔还好,将来如果你们有机会在一起,你就是我的妹夫!”

“但是如果你喜欢阿丽亚的话,会让我非常难以接受!”

望着咄苾一脸纠结愤恨的样子,李元恺摊摊手道:“将来发生什么我怎么知道?再说,就算我喜欢阿丽亚,你有什么接受不了的?咄苾,难道你瞧不上我?觉得我配不上你女儿?”

咄苾重重地哼了一声,低喝道:“虽然你我年岁相差很多,你甚至还比什钵芘小,但我一直拿你当作成年人看待,你的思想和能力武艺都很成熟,所以在我眼里,你是值得信赖和交往的朋友,像兄弟一样!”

咄苾一脸郁闷苦恼地拿起一囊奶酒猛灌几口,一抹嘴巴怒喝道:“可是如果将来你和阿丽亚在一起怎么办?你就成了我的女婿?不敢想象,我的朋友和小兄弟竟然成了我的女婿?那时我该叫你什么?混蛋~~这个问题让我非常头疼!”

李元恺张大嘴巴一脸不敢相信,讷讷地问道:“你感到苦恼为难无法接受的,就是这个问题?你就为了这个,要暴揍我一顿?”

“啊哈哈哈~~~~”

李元恺抱着肚子大笑起来,笑得在地上打滚,蜷缩着身子抽搐。

“混蛋!当然就是为了这个!阿丽亚可是我最心爱的珍宝,一想到将来她可能会喜欢上你这个臭小子,你小子还成了我的女婿,我的头就疼得不行!”

咄苾苦闷地长吁短叹,颇有老父亲嫁女儿的多愁善感之态。

李元恺笑了好一会,坐直身子笑道:“没想到堂堂莫贺弗会为了这种事烦躁动怒!好吧,咄苾,这个问题我也回答不了你,因为我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没有人会知道!汉人有句话,顺其自然,我只能告诉你,我绝不会辜负任何一位真心待我之人!”

咄苾恶狠狠地瞪着他,将酒囊扔了过去,感叹道:“让阿丽亚去辽东见你,真是我犯下的一个大错误啊!不过将来如果你敢让阿丽亚伤心,我一定饶不了你!”

李元恺一把接过酒囊喝了口,笑了笑没有说话,免得又刺激他。

“哦对了,听说是你和什钵芘率人救了可敦,你又帮了我们一个大忙!父汗同意让可敦在这个时候离开牙帐,真是个糊涂错误的决定!大隋皇帝率领五十万大军临幸草原,如果此时可敦出了意外,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不谈及女儿,咄苾倒是很快恢复成那位沉稳如山岳,城府深深的狼王。

李元恺也心有余悸地点头,沉声道:“可敦的重要性我们都知道,这不仅是帮你,也是帮大隋,我身为汉臣,乃是分内之事!”

咄苾似笑非笑地道:“可惜你们大隋的皇帝好像不把大突厥放在眼里!他率领这么多兵马而来,难道不怕激怒我们?双方几十万大军汇聚一处,稍有不慎,后果可比可敦出事还要严重!看来你们大隋皇帝并不在乎战争,他没有想过,万一我们突厥人这次不买他的账,没有被他的大军吓倒,那么或许他再也走不出草原!大隋和突厥的友好关系,将就此结束!”

李元恺眉头微皱,他听出咄苾话语里的意思,看来牙帐王庭内部,对于此次大隋天子圣驾北巡也是各有态度,并不是所有突厥人都甘愿以友好方式迎接南朝皇帝。

“李~你应该知道,虽然我们都尊称他为圣人可汗,可是他不是他的父亲,他对突厥人没有恩情!圣人可汗的尊位,并不足以让突厥人臣服和敬畏!”

李元恺叹了口气,无奈道:“不瞒你说,我和许多大隋臣子一样,都认为率领这么多军队北巡有些不妥!不过咄苾请你相信我,大隋此来没有恶意,汉人和突厥人还是朋友!”

咄苾仰头大笑一声道:“你不用紧张,我当然知道现在我们还是朋友!要不然的话,我和俟利弗也不会率领突厥狼骑跑到榆林修建驰道!李~忘了告诉你,这可是我第一次干修路的活!天呐~草原的狼族不去征战四方,竟然和汉人一样修路铺桥,真是不可思议!哈哈~”

李元恺勉强笑了笑,咄苾的话听着像自嘲,其实是在嘲讽大隋天子尽干些无用蠢事,行事太过高调夸张。

想必漠北草原很多人和咄苾一样,以嘲笑玩味的目光看待此次大隋皇帝的到来。

就像他在高熲面前所断言的一样,突厥人并不会因此而感到敬畏和惶恐,只会让他们的狼目更加阴沉的窥探着南朝,加固草原各部落间的团结。

北方的狼群逐渐强大,他们在默默积蓄实力等待机会,或许下一次,率领大军突破长城隘口去中原逛一趟的,就是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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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左翊卫报到

在咄苾的营地留宿一晚,第二日,李元恺告辞后和王君廓往隋军大营赶去。

一路验过兵部调令和文牒,李元恺顺利进入大营,多方打听之后,才找到左翊卫驻地。

站在左翊卫军营门口,可以远远的看见东面一座辉煌的金顶大殿,规模完全不亚于大兴宫或者紫微宫内的天子寝殿。

这种大殿若是放在两京或者其他地方都不足为奇,天子行殿这几年没少在各地修建,但若是放在漠北草原上,绝对称得上一件神迹。

更何况这座观风行殿是可以移动的,能够造出来本身就是一件令人震撼的事,大隋的能工巧匠技艺之高超精湛,实在令人敬佩。

距离行殿百步之外,就是一顶大到难以想象的帐篷,入乡随俗,皇帐也被作为大隋天子临时的朝堂主殿。

左翊卫作为内宫第一禁卫,驻扎在天子行殿左侧,行殿和皇帐内外的值守,也是由左翊卫负责,搭档左右备身府的内殿近卫,组成天子御前的一道稳固防线。

李元恺站在左翊卫大营门口犹豫了会,附耳低声对王君廓道:“你去找高熲,请他待会务必到这里来,就说我有要事找他商议!”

王君廓得了李元恺指点,暗暗记在心里,想了想道:“你担心宇文述刁难于你?”

李元恺摇头,沉声道:“军营重地,他应该不至于胡来!只是既然宇文家知道了你的存在,恐怕会以此为借口发难!高熲德高望重,有他出面,宇文家想必会卖他几分面子!”

王君廓点点头,拱手一礼告辞而去。

李元恺目送他走远,整理袍服,走到大营门口,向守卫兵卒递上官文:“左翊卫武侯常侍李元恺,奉命前来向大将军报到!”

兵士领着李元恺进入军营,往中军大帐走去。

一路上,李元恺留意到军营内部井然有序,兵将操练阵型齐整精神抖擞。

作为内宫禁卫,左翊卫兵士光从外表上看,衣甲鲜亮装备精良,一个个都是身材高大挺拔的雄壮军汉,士气昂扬,颇有股精悍之气。

抛开左翊卫实际战力和宇文述的个人品德不谈,军事上他倒是的确称得上治军有方,难怪一生征战功勋卓著鲜有败绩,如今更是得天子倚重隐隐有成为军方第一人的趋势。

李元恺恭候在中军大帐外等候传见,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一会,军帐掀开走出一名三十多岁的文士,打量一眼李元恺拱手笑道:“这位想必就是李武侯了吧?大将军正在帐中,请李武侯自行进去就可!”

说罢,文士笑了笑就欲离开,李元恺赶紧行礼道:“多谢先生告知!敢问先生是?”

文士笑道:“在下左翊卫军中长史温大雅,李武侯快进去拜见大将军吧,今后同在左翊卫,你我也是同僚,少不了碰面的时候!”

“温长史慢走!”李元恺不敢怠慢,目送温大雅离开。

别看温大雅一军长史只是正七品官职,但却是左翊卫的文官之首,妥妥的实权职位,品级上只比李元恺高一级,但在左翊卫军中的地位,可是有很大差别的。

别的不说,左翊卫中一共有十名武侯常侍,长史只有一个,这就能瞧出区别所在。

李元恺掀开帘帐走了进去。

中军大帐很宽敞,帐顶有类似天窗一样的透光口子,不过光线还是变弱了些,李元恺眼睛很快适应,草草环视一圈,大帐内布置很简单,两侧摆放胡凳,中间一张高脚几案,案台后坐着一位身着正三品紫色绫罗袍服,颌下黑须,束发微微有几缕白色,面容整肃的威严男子。

李元恺上前两步单膝跪下行军礼:“卑职李元恺,奉命前来拜见大将军!”

宇文述放下手中公文,不动声色地将目光朝案前投去,一双老辣虎目闪过几分精芒。

宇文述今年六十岁了,多年军营生活和沙场征战让他依然保持旺盛的精力和健壮的身体,如同一头老而弥坚的猛虎,威望和能力加之天子信赖,让他的地位日趋接近于军方第一人,成为大隋朝廷梁柱。

李元恺低着头,能够清晰感应到那目光中包含的压力,不是说宇文述的武艺和力量能够对他造成威胁,而是这份身居高位的气度和威严,这是权势所带来的压迫力。

宇文述微觉讶异,他能看得出眼前的这位年轻人神情平静不骄不躁,在他的刻意审视之下没有丝毫情绪波动,不简单!

“李武侯请起!坐!”

“多谢大将军!”

李元恺起身坐到一旁,身子微微侧过,做出一副恭听训示的庄重神情。

“李武侯的到来,老夫也是期盼已久啊!呵呵,紫眸神将能够归入我左翊卫,朝堂上有不少人都说陛下偏心呢!”

“要老夫说,陛下就算偏心又如何?像李武侯这样的盖世猛将,不就该调入禁军在御前侍驾,护卫天子左右吗?”

宇文述声音洪亮中气十足,话语里倒是对李元恺一番赞赏。

“大将军过誉了!能够进入左翊卫在大将军麾下听用,是卑职荣幸!”李元恺微微颔首抱拳。

宇文述笑道:“李武侯少年勇武天下无双,行事作风却如此沉稳,好啊,我大隋骁将终将不绝,这是国家之幸!”

简单地慰问了一下李元恺从辽东远道而来的辛苦,宇文述沉吟了一会,道:“李武侯一路风尘想必辛苦,这几日军中大小事宜都已安排妥当,暂时无需变动。这样吧,李武侯先去找仓曹领取仪甲佩刀,在营中单独划出一帐暂时住下,具体的事宜等明日万国朝会结束以后再说!如此安排,李武侯可满意?”

李元恺忙起身揖礼道:“卑职一切听从大将军吩咐!有劳大将军,卑职告退!”

“嗯~去吧!”宇文述笑着点头。

待到李元恺退出中军大帐,宇文述身后一幅虎啸山林图屏风之后,绕出一人,正是宇文智及。

白面文士宇文智及透过帘帐缝隙看到李元恺走远,转身略有不满地道:“父亲何故对此人如此客气?他胆敢将王君廓带在身边,岂不是故意和我宇文家作对?”

宇文述身子往后倚靠,淡淡地道:“区区一个王君廓不足为虑,关键是此子!这小子可不简单,陛下那里他可是挂了名的,指不定哪天就被授予要职!现在我们要搞清楚的是,这小子背后究竟有哪些人支持!他和高熲等人,究竟是何关系?”

宇文智及若有所思地道:“听说此子是章仇太翼的徒弟?到底是真是假?”

宇文述冷笑道:“真假很快就能得知,他今后在朝堂到底是个什么角色,还要看陛下怎么用他!你现在就去左候卫军中找你兄长,让他带左候卫的人去,试试这小子背后会有哪些人帮他!记住,不要在左翊卫营中动手,走远一点!还有,试探即可,不要把事情闹大!”

宇文智及拱手阴恻恻地笑道:“父亲放心,孩儿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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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宿敌李阀

李元恺从中军大帐出来,王君廓和高熲已经在左翊卫大营门口等他。

李元恺急忙迎了上去,躬身道:“高公恕罪!小子回来后没有先去拜会高公,反倒是要劳烦长者奔波!”

高熲笑呵呵地捋捋须,往大营内看了一眼,轻声道:“无妨,事情老夫都知道了。走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去南大营,文武百官和亲眷都暂居在那!”

李元恺点点头,三人翻身上马,往南大营赶去。

南大营在四大卫府驻扎军营的外侧,中间隔着百米距离,有四大卫府兵将巡逻守卫,除了朝臣之外,其余人想要穿过四大卫府的联巡靠近天子行殿和皇帐,基本不可能,天子所居四周皆搭建望楼警戒,周围平坦开阔之地一览无余,严密程度丝毫不亚于两京皇城。

之所以留出空地,也是为了紧急情况下集结军队,除了四大禁军,还有最外围的十二卫兵将,能够在第一时间聚拢在天子身边。

快要赶到朝臣所居的南大营时,斜向里突然冲出一支骑军,人数不下三百,气势汹汹正面冲来。

李元恺三人赶紧勒住缰绳,准备退朝一旁,先让这支骑军通过。

李元恺举目眺望,隐约在马蹄溅起的尘土飞扬中看到一面旗帜。

“左候卫是左候卫的兵马!”李元恺疑惑道。

“是宇文化及!他亲自来了!”王君廓咬牙切齿压抑着极大怒气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高熲也皱起眉头:“不错,的确是宇文化及,他的消息还真快!”

李元恺暗暗警惕起来,宇文化及恐怕就是冲着他来的!

王君廓泛红的眼睛死死盯住骑军当头一位衣甲华丽的中年男子,猛地伸手就要拔出腰间横刀。

“宇文化及!狗贼!老子和你拼了!”

李元恺急忙一把按住他的手,低喝道:“住手!你疯了!在此处拔刀,就算宇文化及当场将你斩杀也无可话说!不要冲动,没有我的命令,你不许说一句话!一切由我来应付!”

王君廓脸色胀红地挣扎两下挣脱不开,终究还是长长地叹了口气松开手,低下头强忍满腔怒火杀意。

片刻,左候卫骑军已经冲到了李元恺三人跟前,减缓速度停了下来。

当先一人拍马而出,四十多岁,长相酷似宇文述,身量颇高却略显干瘦,没有宇文述那种魁梧雄壮之气,虽然一身华丽的明光铠穿在身上,但却丝毫没有将军气概。

李元恺眼眸扫过,竟然在他铠甲上发现许多名贵漂亮的装饰品,各种挂坠玉器竟然搭配这一身甲胄,颇有些不伦不类之感,除了炫耀宇文阀的富贵之外,没有任何用处。

他的身后跟着一名白面文士,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宇文智及。

“哈哈~这位一定就是李武侯吧!本将军可是久仰大名啊!”宇文化及骑在马上打了个转,随意地拱拱手笑道。

李元恺还礼道:“原来是宇文将军,失敬失敬。”

宇文化及打量一眼李元恺,见他身材高大但相貌稍显稚嫩,心中轻视没有太过在意,目光往后望去,冷冷地扫过低着头的王君廓,待见到高熲的时候,才故作惊讶地道:“高老相国也在!”

宇文化及坐在马背上揖礼,脸上却带着玩味笑容,没有半点恭敬之意。

照理说高熲比宇文述还要年长些,朝廷履历更是宇文述无法相比的,宇文化及在他面前应该执晚辈礼节,而不是这样大喇喇地高坐马背神情举止轻佻。

高熲捋须一脸淡笑,没有在意宇文化及的无礼举动,淡淡地道:“宇文将军不在左候卫军中坐镇,何故率人来此?这里似乎不是左候卫的辖地吧?”

宇文化及满不在乎地摆手:“这就不劳高老相国操心了,本将来此自有要务!”

宇文化及看向李元恺,似笑非笑地道:“多谢李武侯将宇文家的叛奴抓住送回来,今后宇文家定有重谢!李武侯将人留下,便可自行离去!”

李元恺眉头一挑,故作疑惑地道:“宇文将军此话何意,请恕卑职不知!卑职这里并没有宇文家要的人呀!”

宇文化及盯着李元恺看了一会,仰头一阵大笑,马鞭轻轻拍打手心戏谑道:“李武侯何必明知故问?你身后那人名叫王君廓,他就是我宇文家的逃奴!在我府中杀人伤人之后逃脱,宇文家苦苦追捕一年,没想到他跑到漠北来了,还落在了李武侯手上!”

李元恺笑了笑道:“宇文将军,我这位朋友的确叫王君廓,本是太原人氏,据我所知他也的确在宇文府中当过家将护卫,可并没有签下卖身文契,所以算不得宇文家的奴仆!如今他只不过是离开宇文家另谋出路,我想宇文将军单凭这样,不能私自抓人吧?”

宇文智及也走上前来,满面阴冷地道:“李武侯此言差矣!既然入了我宇文府,自然就是我宇文家的人,生杀予夺皆由宇文家做主!李武侯这是要包庇宇文阀的罪奴吗?”

李元恺冷哼一声沉下脸来:“宇文少监这话好没道理,王君廓乃是良籍之人,入宇文府也只是谋一份差事,怎么就变成了奴籍?我大隋《开皇律》哪条规定了能够将一名良籍百姓无缘无故变成奴籍?宇文少监如果坚持认为王君廓是罪奴之身,那么请拿出证据来,他所犯何罪,因何罪名被定为奴囚?”

宇文智及白面当即变得铁青起来,没想到这李元恺看模样五大三粗像个莽汉,说起话来却头头是道,让他无从辩驳。

如果宇文家要以罪奴之名抓捕王君廓,还真就拿不出王君廓的奴籍证明。

宇文智及冷冷地道:“王君廓在宇文府上杀人证据确凿,就算他不是逃奴,待我上报河南尹,也能以杀人罪名将其定为罪囚,全国缉捕!”

李元恺咬咬牙,他知道河南尹如今由齐王杨暕兼任,这是要拿齐王来压他。

宇文化及两兄弟见李元恺阴沉着脸不说话,相视得意冷笑。

高熲忽地一脸淡然地出声道:“下发海捕文书需要刑部确认,刑部尚书樊子盖乃老夫知己好友,如果此事要闹到刑部,那么宇文府中的命案就需要好好调查一番!老夫常听闻洛阳城中传说,宇文将军时常掳掠民女,杀人害命,也不知道此事是真是假!唔~~~元恺,到时候老夫带你去拜访樊尚书,请他着重关注此案!实在不行的话,大理寺卿周法尚与老夫也颇有交情,还有别忘了,治书侍御史韦云起可是你的老上司,他总不会不管你吧?要是三司会审都查不清,那也只好由老夫牵头,将此事呈报御前,请陛下定夺喽!”

高熲捋捋须煞有介事地一番分析,听得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两人一阵冒冷汗。

要是真像高熲这么干,依照樊子盖和周法尚两位老臣刚正不阿的性子,没准还真会把宇文家查个底朝天。

一点芝麻小事,还不捅破了天!

宇文化及两兄弟脸色难看起来,这会他们才意识到,高熲现在虽然无权无职无品,但他的影响力依然不可忽视。

更重要的是,高熲这是明摆着告诉二人,他是无论如何也要保下李元恺,这位年轻人可不是任由宇文家拿捏的软柿子,想动他,还要考虑下他们这些背后的老家伙。

李元恺感激地朝高熲拱拱手,虽然他没有表明自己愿意加入高熲那帮老臣的守旧保皇派,但初入朝堂,他也只能选择暂时依附他们,获得朝堂支援。

特别是现在和宇文阀产生嫌隙,又被齐王所恶的危急关头,他根本别无选择。

而保下了王君廓,对于李元恺来说同样意义非凡。

今后这将是他的一面活旗帜,告诉所有有意投靠他的人,他有这个能力庇护属下不受门阀权贵的迫害。

宇文智及阴沉的脸上很快浮现冷笑,他不慌不忙地说道:“听闻李武侯乃是陇西李氏出身,本来看在李阀面子上,我们宇文家倒是愿意和李武侯好好协商。不过现在看来,李武侯似乎并不把宇文家放在眼里!正好,我们来时恰好碰到李阀家主李渊,将事情告诉给他,请李太守出面做主!相信李太守会很愿意来见见李武侯吧!”

宇文智及俩兄弟目光玩味地盯着李元恺,昨日离开突厥牙帐的时候,齐王殿下就命他速速搜集调查李元恺的情况,不到一日功夫,就将李元恺的底细摸清楚,现在除了还无法断定章仇太翼是李元恺的师父以外,李元恺从武功县到辽东的事情基本都了解。

李元恺闻言也是皱起眉头,没想到宇文智及竟然找来了李渊。

虽然他现在根本不惧李阀,也不怕什么流言非议,但终归是个麻烦,他可不想在天子眼皮底下和李阀大闹一场坏了名声。

“哈哈~瞧!唐国公带人赶来了!”

宇文化及指着南大营方向扬起的尘土大笑,不无得意地戏谑道:“李武侯还不准备迎接家主?”

李元恺眯起眼睛望去,只见沙尘之间一杆李字大旗飘扬,在武功县的时候他可没少见,这就是李阀的旗帜!

马蹄扬起的尘土飘至身前,几声吆喝马鸣嘶吼过后,几道熟悉的人影出现在李元恺面前。

虽然三年未见,但他们依然第一眼就认出了彼此。

李元恺面无表情,目光泛冷,随手下意识地扶住腰间敛锋刀柄,手掌越发用力。

李渊、李神通、李幼良以及李世民。

李阀来的人不算多,却带了两百名铁甲私兵。

李元恺暗暗松了口气,他最不想见的李建成和李德良等人没来,这样最好,免得相顾无言场面尴尬。

他们四个李元恺反倒是无所谓了,撕破的脸皮再也不可能愈合,就算要再大打出手一场,李元恺也可以无所顾忌。

三年多未见,李渊老了许多,如今年逾不惑,却依然无法调入京都朝堂,还在各地太守职位上辗转,这可成了李渊的一块心病。

现今身为楼烦郡太守,李渊也觍着脸上奏天子,请求陇西李氏也可以随军北巡,李渊也是想趁着这个机会,巩固联系一下李阀的人脉,争取看有没有机会找找路子调入京都为官。

虽然天子一向对这位表哥不怎么爱搭理,但这次出乎李渊意外的是,天子很爽快地同意了他的请求,允许他携带族人随军北上,加入到这场盛大举世瞩目的北巡大军中。

除了两京官员,像李渊这样的在任太守有此殊荣的,可不算多,李渊着实振奋了一把,陛下还记得他这位可怜的表兄啊,没有把陇西李氏忘记!

李神通年过而立,气度沉稳了许多,颌下一缕飘飘黑须,壮硕的身材撑起一身甲胄,倒是颇有几分大将风范。

只是他脸上从额头到左下巴有一条狰狞丑陋的刀疤,给他的整体造型上增添了几分狠厉之色。

这条疤痕已经成了李神通心中最深的忌讳,李阀中无人提及,知道内情的更是不会当着他的面询问。

李神通如今在左候卫担任校尉,算起来还是丘行恭的顶头上司,并且他在极力谋求出任一军府鹰扬副郎将,而获得宇文化及的推荐提名是其中关键。

宇文化及也是通过他联系李渊,并且知晓了更多李元恺的事。

李元恺目光从他二人身上瞟过,直接忽视越发养尊处优肥胖不堪的李幼良,落在了李世民身上。

头扎帻布身着锦袍腰悬白玉吊坠,唇红齿白目若朗星,好一位英姿勃发的美少郎。

李元恺咧嘴心里直哼哼,虽说有些不服气,但也不得不承认,光从卖相上看,李二与他简直就是蚌珠与砂砾的区别。

李二腰间配着一把名贵长剑,马背上挂着三斗弓,身材修长匀称,两臂刚健有力。

他的兵器可不只是贵族公子的装饰品,就算常年浸润书堂学习浑身透露书卷气,但他一身武艺也从未落下。

特别是当初武功县李氏别馆血战之后,李世民更是在武学上下了狠劲,这几年来寒暑不辍早晚习练不怠,虽然不如李元恺这样的天生武夫资质高,但一身武艺在关陇贵族子弟里也是鼎鼎有名,足以称得上文武双全,李渊不管走到哪都要带着这位让他颇为自豪的儿子,李世民已经是李阀年轻一辈的头面人物。

李元恺在打量李渊和李世民,李渊父子同样也在以审视的目光重新认识李元恺。

三年时间,李元恺可是给了李阀一个又一个的“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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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都散了吧

和宇文化及兄弟俩的嚣张跋扈不同,虽然都是关陇门阀,但李渊一直都谨小慎微在各大世族间长袖善舞,基本与各家都保持友好交往,也从不轻易得罪人。

这也跟李阀在天子面前不受待见有关,总之,李渊如今在整个关陇门阀和朝堂里,属于那种既不冒头,也不会被人轻视的角色。

见到李元恺身边脸色淡然的高熲,李渊压下心中惊讶,带着李世民等人恭恭敬敬地行礼:“晚辈携李氏子弟,拜见高公!”

高熲微微一笑,拱手道:“唐国公客气了,不必多礼。说起来自从明泽公仙逝以后,老夫倒是甚少与李阀联系过。如今看到唐国公继承父志,李家兴旺,老夫也为老友感到高兴!”

明泽公便是李渊之父李昞,在李渊年幼时去世。

李渊可不敢像宇文兄弟一样轻视高熲,从少年时代起,他可就是听着这位老人的传奇故事长大的,经过大隋立国二十多年,他更是清楚大隋上下深深烙下了高熲的印记。

李渊毕恭毕敬细语温声地和高熲交谈几句,倒是很聪明的没有问他为何会和李元恺在一起。

一会,李渊才看向李元恺,沉吟了一会,拿出几分家主威严沉声道:“事情我都知道了,既然是宇文家的人,你还是莫要阻拦,把人还给宇文将军,该如何处置,由宇文家做主!”

李元恺嗤笑一声,颇觉有趣地道:“唐国公这话说的有意思,这是我和宇文家之间的事,唐国公怎么说的好像要替我做主一样?敢问唐国公,是以何身份来命令我?”

李渊脸色顿时沉了下去:“我乃李氏族长,当然是以家主身份教你行事!”

李元恺拱拱手自嘲笑道:“唐国公千万别这样说!当初离开武功县不久之后,李阀公开将我除名,把我剔除陇西李氏族谱,这事唐国公不会不记得吧?”

李渊点头一脸严肃地道:“此事处置的确有些激进,待我赶回武功了解事情经过之后,也觉得如此处置有些不妥!元恺,我始终对你寄予希望,如果你肯承认错误,向家族认罪,回到陇西成纪老宅思过三年,我可以考虑将你重新纳入族谱,你还是李阀族人!”

李元恺愣了愣,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面色冷漠的李世民,忍不住挠挠鼻子想要发笑。

如果不是从师父那里知道,当初其实就是李渊压下李神通谋害李绥之事,又是李渊亲自下令不允许李绥骨坛埋入李氏祖坟,说不定这会,李元恺真的会相信他的鬼话。

可惜啊,李元恺早就从李阀的冷漠态度中,知道自己对于李阀来说,只是个有些利用价值的工具罢了,李渊和李世民等绝大多数李阀中人,从未拿自己一家当族人看。

可惜啊,李元恺年龄虽小却有一个成熟的灵魂,他早已知道这辈子自己应该干什么。

“多谢唐国公一番美意,”李元恺随意地拱拱手,“但是我想没这个必要了!我李元恺籍贯在襄国郡龙岗县,只不过是陇西李氏流落在河北的一支寒门庶族,可高攀不起唐国公的李阀!

天下陇西李氏族人流落各地比比皆是,我想唐国公不会自认为所有祖上归于陇西的李姓人都归你管吧?我很满意现在的身份出身,并不打算强行和李阀扯上关系。但我想请唐国公明白,李阀并不能完全代表陇西李氏,虽然你现在是李氏族长,还把我从族谱除名,但无法改变我祖上源自陇西的事实!

不管你们怎么遮掩,天下人终将会知道,我李元恺同样是武昭王的血脉,与你李阀之祖同出一脉!说不定将来,陇西李氏的其他族人,会很愿意让我重归宗谱!”

李元恺声音不大却铿锵有力,一双幽芒紫瞳从李渊等人脸上划过,将他们的神情变幻尽收眼底。

李渊大手一挥怒喝道:“一派胡言!我乃陇西李氏族长,没有我的同意,谁敢重新接纳你为族人?”

李元恺冷哼一声不再言语,嘴角挂着冷笑。

或许是意识到大动肝火有失仪态,李渊胸膛一阵起伏,微微平定一下怒火,沉声道:“李元恺,如果你肯向家族认罪服从族规处置,再将此人交还给宇文家,我可以对你以前的过失既往不咎,将你重新纳入李阀族谱!待你三年思过之期满后,我会动用家族之力培养你!”

李元恺猛地仰头大笑一声,抬手指向李神通和李世民怒吼:“我有何罪?他们阴谋陷害欲置我于死地,我奋起还击有何过错?想要我李元恺服软?可以啊,只要你杀了李神通废了李世民,我李元恺甘愿回陇西成纪,向祖宗牌位负荆请罪!”

李渊满脸寒霜眼皮狂跳,松垮的面皮铁青得吓人。

李神通咣啷一声拔出刀厉喝道:“家主何必与此狂徒多言!此处有我李阀私兵和左候卫兵马,拿下李元恺就是!若是他敢反抗,就地格杀勿论!”

李阀两百铁甲私兵呼啦一声将李元恺三人团团围住,明晃晃的利刃枪矛对准他们。

宇文化及也拔出佩刀,左候卫骑军拉开架势准备围攻。

王君廓紧握横刀如临大敌,在如此开阔地被这么多兵马堵截,是绝对逃不了的。

李元恺缓缓拔出敛锋刀,刀身在太阳下泛耀出刺眼白芒,刀尖直指向前,满脸凶戾之气,环视一圈低吼声如雄狮咆哮!

“我乃是左翊卫武侯常侍,天子亲自下令提调入御前侍驾,你们有何资格拿我?今日谁若是敢动手,我必杀他个血流成河!”

凶悍的杀气惊得战马不安地踢踏蹄子往后退,不管是李阀私兵还是左候卫兵马,一个个咽着口水你看我我看你,无人敢轻举妄动。

高熲赶紧一把拉住李元恺的手,压低声音急喝道:“切不可冲动!”

李渊面色阴沉没有阻止李阀私兵围住李元恺,但也没有要强行动手的意思。

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相视一眼,也觉得有些难办,他们虽然行事嚣张却一点不傻,左候卫的兵马拿来吓唬人还可以,但真要在这里动手,且不说能不能拿下李元恺,一旦刀兵相见事情可就闹大了,宇文述那里他们也不好交代。

最好是让李阀私兵动手,他们来捡现成。

宇文化及俩兄弟眼巴巴朝李渊望去,可惜让他们失望的是,李渊显然不会比他们更蠢,甘愿做这个出头鸟。

一时间,五百兵将包围三个人,双方竟然僵持住了。

“驾~驾~”

皇帐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吆喝声,又是一队骑军快速往这边冲来,还拉着一辆马车飞奔。

马蹄奔跑声中,隐约有一个惊慌尖细的惊叫声。

“咦?那是天子龙旗!是左御卫兵马!”

高熲率先惊呼一声,接着,所有人都看见了那为首大将扛着的一杆明黄色绣五爪金龙旗!

“是左御卫将军丘和!还有冯内侍!快快下马!”

所有人皆是一惊,无人敢怠慢,急忙翻身下马,李阀私兵和左候卫骑军面面相觑都是手足无措的样子。

李渊飞速地朝李神通使了个眼色,一阵催促声中,李阀私兵急忙把兵器收起来。

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更是知道厉害,一阵焦急怒骂让左候卫收起兵刃列队整肃迎接天使。

天子龙旗都到了,你们难道以兵刃迎接,想造反吗?

左御卫的一队禁军赶到,为首殿前大将丘和抬手握拳,骑军止步,令行禁止,看得出左御卫治军同样非常严格。

“咳咳~~咳咳~~”一个狼狈的身影有些僵硬地从马背上爬下来,冯良被尘土呛得一阵咳嗽,捂着嘴尖声尖气地大声抱怨:“哎呦!差点把杂家的身子骨都颠散架喽!早知道杂家就和长孙将军一起坐马车得了!都怪丘将军,这着急忙慌的~~”

内侍从冯良翘着兰花指捏着一块白色绢帕,捂着嘴咳嗽两声,一脸幽怨地狠狠白了丘和一眼。

左御卫将军丘和面无表情,双手高捧龙旗冷冷地道:“卑职只是奉陛下之命,护送冯内侍前来传话!失礼之处,请冯内侍多有担待!”

说罢,丘和护卫龙旗往冯良身后一站,昂头挺胸目不斜视。

冯良一个劲朝他翻白眼,暗骂这丘和当兵都当傻了。

一旁的马车上,帘子掀开躬身走出一人,正是右御卫大将军长孙晟。

长孙晟脸色蜡黄气色不是很好,他笑着道:“让冯内侍见笑了,也是我这身子骨不争气,病得久了,连马都骑不了!”

冯良掩嘴尖声尖气地笑了笑,看得李元恺一阵恶寒。

长孙晟朝众人拱手,笑道:“诸位,天子召我询问一些草原上的情况,待会还要回去写一封奏报,就不耽误诸位听旨了!告辞~”

长孙晟躬身一礼,宇文化及俩兄弟和李渊等人皆是赶紧回礼,高熲笑呵呵地点点头,他和长孙晟也是老相识了,关系非常好。

李元恺第一次见到这位堪称大隋第一外交官,突厥通的传奇人物,不由得偷偷多看了几眼。

长孙晟也好似觉察到李元恺的目光,朝他露出和蔼微笑,微微颔首致意。

李元恺赶紧长躬揖礼,目送长孙晟登上马车。

“哦对了,宇文将军~”钻进马车前,长孙晟回头轻轻说了一句,“此处是左右翊卫和左右御卫的管控之地,你还是不要带着左候卫的人马胡乱闯入,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非议!如果有事,可以提前来找我商量,否则若是被我右御卫的人撞见,我可不好跟宇文大将军交代!”

长孙晟饶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宇文化及,宇文化及牵强地笑了笑,拱手道:“多谢长孙大将军告诫!”

长孙晟和宇文述一样,都是天子信赖的禁军大将,宇文化及在他面前可不敢太放肆。

长孙晟钻进车厢,两名随从护卫下缓缓朝着南大营的方向驶去。

李元恺看着马车走远,心中有种很奇怪的感觉,那车厢里,似乎还有一双眼睛一直在注视着他,难道是错觉?

冯良捏着喉咙清清嗓,双手相叠放在身前,站直身子昂着头尖声高呼道:“陛下口谕~”

呼啦一声,所有士兵单膝下跪低头,有官职在身者则稽首长躬,无人发出声响,恭听天子训示。

“事儿朕都知道了,散了吧,诸卿还是要以明日的万国朝会为重,切不可在胡人的地盘折了大隋和朕的颜面!”

冯良摇头晃脑地以天子口吻说完口谕,睁眼一瞧,气不打一处来。

“嘿~一个个愣着都干啥呢?接旨呀?听不懂陛下的话吗?”

冯良手叉腰杆一阵喝叱,众人才急忙回过神恭声道:“谨遵圣喻!”

冯良一脸傲慢地娇哼一声,径直走到高熲身前,驮下腰笑道:“高公,今天晚些时候,陛下会有召见,说是要与你商量要事!高公回去歇息,待会杂家派小黄门去南大营接您!”

高熲作揖笑道:“多谢冯内侍转达!高熲恭候!”

冯良一招手笑嘻嘻地嘀咕一句:“您老这可就见外喽!”

说罢,冯良眼角一瞟李渊等人,又扫了眼宇文化及俩兄弟,没有搭理,绕到李元恺跟前,踮着脚尖从上到下把李元恺瞧了个遍。

李元恺鼻息间涌来一股浓烈的香味,似乎还夹杂一股若有若无的骚气,望着冯良那张涂抹脂粉白得渗人的脸庞,咽了咽口水,拱手道:“武侯常侍李元恺拜见冯内侍!”

没等李元恺退后一步躬身行礼,冯良一把拉住他的手,笑眯眯地道:“杂家知道你是谁!不错不错~瞧这身板多结实,难怪能让辽东的蛮子闻名如丧胆,连陛下都记住了你的名字!”

冯良神秘兮兮地凑近李元恺耳边嘀咕,还伸手在他胸脯上拍了拍,惊得李元恺后背汗毛倒竖,浑身一个哆嗦,脸都吓白了。

冯良瞧他有趣,娇滴滴地白了他一眼,那眼神别提有多风情万种,却让李元恺只觉得两条大腿打颤。

“走了!杂家要回去向陛下复命喽!都赶快散了吧,别一个个傻杵在这,跟木头杆子一样”

冯良在两名禁卫的搀扶下爬上一匹高头大马,扯着缰绳扭头喝了一声,当先往行殿方向跑去。

丘和率领左御卫骑军紧跟其后,天子龙旗来的快去的也快,很快就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李元恺和高熲相视而笑,朝王君廓使了个眼色,三人翻身上马,在左候卫和李阀私兵的注视下施施然地离开。

三匹马激起的沙尘飘落而下,只留下宇文化及兄弟俩和李渊等人在尘土中大眼瞪小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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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最后相劝

李元恺随高熲进入南大营,高熲带他拜访了宇文弼、安德郡王杨雄、刑部尚书樊子盖、大理寺卿周法尚,甚至还见到了尚书左仆射苏威等一干朝堂分量十足的老臣。

虽然只是匆匆一见没有过多交流,但总算是混个脸熟,有高熲亲自作陪,这些朝堂老臣都会给予李元恺足够的耐心,饶有兴趣地认识这位声名鹊起的年轻人。

现在关于章仇太翼就是李元恺的授业恩师的说法已经传开,虽未得到章仇老先生和李元恺的亲口承认,但在这些朝堂老臣的小范围内已经能够确认,故而一大批文帝朝时候的老臣也报以和蔼亲善的态度,默许李元恺进入他们的圈子。

直到落日入夜以后,冯良派来的小黄门前来迎接,李元恺才搭顺风车和高熲一同返回,高熲要去行殿面见天子,而他则要回到左翊卫营地。

一番打听找到划分给自己居住的营帐,简单地收拾一下行装,洗漱之后李元恺准备早点歇息。

他的仪甲佩刀和令牌都已经送来,试了试大小还挺合身。

左翊卫的仪甲和仪刀华丽惹眼,穿上以后的确威风凛凛相当帅气,只是实战中的防护能力,恐怕还有待检验。

毕竟身为内宫禁卫,真正需要甲胄保命的时候少之又少,华丽威武好看才是最重要的,一切都是为了彰显天子威仪嘛。

李元恺躺在硬邦邦的榻上,枕着脑袋思绪有些混乱。

今日和高熲交流之后,他才知道齐王杨暕对他的敌意从而何来。

原来当初元德太子薨逝不久,就有朝臣上奏天子,请立齐王为太子巩固国本。

那时天子似乎也属意齐王,便在大业殿召见诸位元老重臣询问意见,令杨暕失望的是,绝大多数老臣都是反对立齐王为太子,依照老臣们的说法,最起码以齐王殿下现在的品性来看,担不起社稷之重。

朝堂重臣对太子人选多有异议,加之天子自己也在犹豫,于是立齐王为太子的事彻底没影了,天子只是赐给齐王府一批赏赐,至今再也没有其他消息。

虽然朝野内外都在传,齐王迟早会成为太子,甚至杨暕自己也是这么坚信的,但天子一直没有明确表态,搞得杨暕心中也是惴惴不安。

因此,杨暕心中深深记恨上了那些反对他的元老重臣,凑巧的是这些老臣中有一部分就是提议将李元恺从辽东提调入御前的人,加之后来李元恺师承章仇太翼的消息传开,齐王便顺带着将李元恺也怀恨在心,认为他也是这些反对派老臣的人。

要知道天子继位之后,对元老重臣多有疏远,而章仇太翼就是目前为数不多还能在天子面前说上话的老人。

所以当消息传开以后,许多人自然而然地把李元恺看作是守旧保皇派一党。

李元恺望着帐篷顶,不由得面露苦笑,看来到底要不要站队根本不是他能决定的,从他提调进入左翊卫那一刻起,他的身上就打上了鲜明的派系印记。

不过从今日初步的接触来看,这些老臣虽然大多不受天子所喜,但他们一个个所处位置都十分重要,乃是朝廷运转不可缺少的环节,能力也毋庸置疑,背后也代表着相当一部分关陇势力。

所以就算天子不喜,但也需要重用他们,来稳固朝堂和保证朝廷权力顺利运转。

这些老臣都有各自的利益诉求,如今在天子性格强势步步紧逼之下,他们唯有抱团才能与天子和新兴势力抗衡。

李元恺知道,如高熲一般不为己谋,一心要扶保大隋江山的忠贞元老毕竟是极少数,但这并不妨碍他暂时默认自己成为守旧保皇一派。

如高熲所言,他初入朝堂,需要获得来自各方的支持。

李元恺能感受到高熲对他的殷切期望,这位老人希望把自己培养成继他之后的另一位大隋擎天之柱。

只可惜,或许将来自己的所作所为,会和高熲的初衷大相径庭,到那时,这位老人或许会对自己无比失望。

李元恺揉揉眉心轻叹一声,他心底里敬重高熲,只是有时事情的发展,总是会不尽人意。

李元恺忽地又有些担心起师父章仇太翼的态度,他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师父对于大隋的将来究竟是怎么看待的。

许多问题连崔浦和薛收等世家子弟都看得出,他相信师父老人家肯定也能洞悉。

只是天子圣驾来到牙帐已有好几日,可他始终没有得到师父的下一步指示,也只能耐着性子等候。

头脑里胡思乱想着,李元恺昏昏欲睡,营帐里烛火摇曳,光线一点点黯弱下来。

不知睡了多久,忽地,帐篷外传来一阵窸窣响声,一名巡夜兵卒站在帐篷门口轻呼:“李武侯!李武侯!”

李元恺一个激灵忙坐直身子警惕地道:“谁?”

“回禀李武侯,小的是今夜营门守卫,方才有两人自称李武侯族人,在营门口请李武侯前去一见!”

李元恺松开压在枕头底下的敛锋刀,揉揉睡眼惺忪的眼睛,皱起眉头有些迷糊,是谁大半夜的要见他。

穿好衣袍挎上刀,李元恺掀开帐帘,和那名手执火把的传报兵卒一同往营门口赶去。

左翊卫大营门口,果真站着两个人影。

和营门守卫打了个招呼,栅栏门打开,李元恺走了出去,待走近一瞧,才认出来人是谁。

“建成兄长!德良叔父!是你们!?”

李元恺有些惊讶,来人居然是李建成和李德良。

李建成和李德良相视一眼皆是松了口气,李元恺如此称呼,表明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未彻底割裂开。

如今年满十八岁的李建成已是一位风度翩翩的青年学士,李德良也即将步入不惑之年,还是那副清癯消瘦的模样。

李建成眼神复杂地打量着李元恺,这位与他二弟同龄的族弟,如今也可谓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早已不是三年前从武功县死里逃生的无名之辈了。

李建成看了一眼戒备森严的左翊卫大营,轻声道:“元恺,可否借一步说话?”

李元恺见他二人神情严肃,想了想点头道:“跟我来!”

军营不远有一处背风的斜坡,坡下有一堆残留的篝火,是联巡兵士留下的。

李元恺找来些干柴拾掇一下,篝火重新燃起。

漠北的夜晚气温骤降,在野外烤着火堆才不至于让身体感到寒冷。

李建成和李德良拴好马匹,三人围坐在篝火边,谁也没有说话,气氛有些尴尬,一别三年,他们之间还是多了些陌生感。

火光照耀,李建成当先笑道:“元恺,你在辽东的事我们都听说了,真是好样的!当初紫阳真人就说过,你是李家黄狮儿,如今紫眸狮王之名传入朝堂,当真应了真人所言!”

李元恺笑了笑,仿佛没有听见他话语里提及的李家,淡淡地道:“契丹族在辽东作恶,身为汉家儿郎莫不想驱除胡虏还百姓安宁!也是我运气好,碰上了韦云起兄长,他是位真正有本事的人,教了我许多东西!”

李德良攥着一块巾帕捂嘴轻咳两声,颇为感慨地笑道:“想想时间过得还真快,元恺和世民同龄,一转眼也长成了少年人!当初你父亲来找我为你取名的景象还历历在目,若不是从小就能看出元恺的不凡之处,现在我还真是不敢认了呢!呵呵~”

李元恺抱拳一礼,轻声道:“我的名字是德良叔父取的,我娘生产危难之时也是德良叔父送上诊金请来大夫,助我家渡过难关,叔父在武功时,每年的家族例钱也是叔父亲手送来,这些恩情,我都记在心里,将来一定报答叔父!”

李元恺一本正经地当面感谢,倒是让李德良觉得受之有愧,脸上露出惭愧苦笑。

一开始,他对牛村李绥家的帮助,不过是出于看在同族的份上,也有心中的一丝怜悯。

只是没想到,当时他的一份良善之心,会给李阀造成如此大的影响,也间接造就了今天的李元恺。

当初紫阳真人入李府,亲口说出李家双狮的评价之后,李德良就一力主张正式接纳李元恺一家为李阀族人,给予李元恺家族子侄一样的照顾和培养。

可惜李神通和李世民等人阻挠,加之后来李渊再度远调别处,李德良跟随李渊远赴上任,就把李元恺一家的事暂且放下了。

没想到的是,等李渊再度赶回武功时,听到的却是李元恺再度血洗别馆,逃出武功县不知所踪的消息。

而李世民也以李渊的名义公开宣称将李元恺革除李氏族谱,把李元恺定为家族罪人,还派人赶赴陇西成纪老宅,将此事以家主名义通知族中老人。

李渊惊怒之余,却是无法改变这个决定,只能是默认将李元恺一家除名。

在外人看来,李元恺强闯李府杀人害命无数都是事实,李世民又打着李渊名义作出处置,这件事已成定局。

李渊当然没这么好糊弄,一番审问之下,就知道了是李世民和李神通勾结王世充阴谋陷害所为。

李渊虽然震怒,却也只是狠狠责骂了李世民一通,将他关在武功别馆半年,不痛不痒地小小惩戒了一顿,就如同当初他责罚李神通一样。

没想到后来再度听到李元恺的消息后,却让李渊大吃一惊,让李阀目瞪口呆。

从武功死里逃生的李元恺,竟然在辽东混得风生水起,成为了朝野上下小有名气的边关骁将,少年虎贲!

李德良又是感慨又是欣慰地注视着李元恺,这位小小年纪就敢咆哮李府的黄狮儿,终究还是以一个谁也想不到的方式再度出现在李阀面前。

李元恺面色淡然地拨弄着火堆,柴火冒着火星发出嗞嗞声响,场面再度沉寂下来。

犹豫了会,李建成轻声道:“元恺,其实我和德良叔父今夜前来,也是父亲的意思!”

李元恺眉头微挑,以询问的眼神看向他。

“为兄没有骗你!”李建成一脸坦然,“早些时候宇文化及找上门来,要让父亲出面找你要人,父亲推脱不过,才答应下来!我和德良叔父当时没有跟着一块去,就是因为我们知道以你的性子,强行索要肯定不行,我们不去见你,也是怕你为难!”

李德良接着道:“建成说的不错,宇文阀势大家主不愿得罪,只好勉为其难出面,但他绝对没有为难你的意思!这不,就是家主授意让我们今夜前来找你,让你不要把白天的事往心里去。元恺,其实家主的意思,只要你肯主动上门说两句服软的话表个态,给大家一个台阶下,那么家主就会将你重新接纳入族谱,你还是我们李阀族人!”

李德良目光殷切,无比期待李元恺肯答应李渊的这个要求。

李建成苦笑了下没有说话,他和李元恺相处的时间更长些,对于这位族弟的性格,他也要更了解些,想让他服软,恐怕很难。

李元恺淡笑了下,忽地反问道:“德良叔父,我有错吗?”

李德良愣了下,连忙道:“你当然没错!只是”

“既然我没错,为何要认错?”李元恺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笑容一点点消失,语气变得冷硬起来。

“我唯一有错的地方,就是没有手刃谋害我一家的杂碎!唐国公分明知道是李神通杀了我爹,更知道我为何叛出李府,他不处置幕后真凶,却要让我来认错?凭什么?就为了照顾李阀的颜面?贬低了我李元恺,把脏水泼到我身上,然后再假装大发仁慈之心重新接纳我?”

李元恺满脸嘲讽冷笑,“恶名我来背,到头来我还要为李阀当牛做马,所换来的只不过是一个李阀族人的虚名?呵呵~~唐国公这如意算盘,真是打得妙呀!”

李德良神情怔怔说不出话,李建成脸色胀红有些羞恼,毕竟是他父亲,有些听不下去了,强自辩解道:“元恺,你怎么能这么说!父亲接纳了你,你就是我们的族人,享受家族权利,家族也会动用一切力量栽培你,今后你的路将会好走很多!”

李元恺随手将一截干柴扔进火堆中,噌地激起一连串火星。

“建成兄长,你说的这些,你自己都不信吧?”

李建成故作镇定地道:“我当然相信!”

李元恺双瞳倒映火光,森森冷笑道:“不~你不会信的!你知道李阀对我是什么态度,清楚他们是如何看待我的!如果他们真心视我为族人,当初就不会数次对我下死手!也不会不顾我一家老小的死活!我若回归李阀,终究逃不过一个死字!那里终究不是我的家,不会有我存在的位置!”

“元恺你听我说~”李建成一脸焦急还想解释什么,李元恺呼哧一下站起身,脸色冷漠。

“建成兄长!德良叔父!请无需再多言!离开武功之时,我就已经不是李阀族人!我的父亲叫李绥,祖父叫李觉,我龙岗李氏只是陇西李氏流落河北的一支寒门偏支而已!今后我一家生死富贵贫贱都与唐国公府无关!”

李元恺朝二人长躬揖礼,“兄长和叔父年幼时照顾之恩,李元恺此生铭记!在我心里,永远把你们当作我的亲人!过去的恩和仇,我都不会忘记!恩必还,债必偿,只希望我们将来不会有为敌的一天!”

李元恺长揖及地,说罢,他转身离开,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火堆旁,李德良张了张嘴,挽留劝说的话到了嘴边,李建成挥挥手阻止了他,望着李元恺消失的方向,轻叹一声道:“叔父何必勉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李德良失望地摇头道:“难道就这样看着他和李阀渐行渐远?李阀需要他这样的人才,他也需要李阀的助力!”

李建成站起身走到马匹旁,系上披风自嘲一笑道:“李阀需要他,可他未必需要李阀!叔父,其实你是明白的对吧?走吧,元恺他性子刚烈,做出的决定不会再改变!这件事我们无能为力,如实向父亲回禀即可!”

李建成翻身上马,使劲一抽马鞭扬长而去。

李德良也只好爬上马背,最后望了一眼左翊卫大营方向,长长地叹息一声,紧追李建成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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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老友重逢

李元恺回到左翊卫大营,径直往自己的营帐走去,脸色冷淡心头止不住地冷笑。

李渊这个阿婆还真想把老好人的角色演到底,为了不得罪宇文阀,白天他带着李阀私兵气势汹汹前来问罪,到了晚上,又让李建成和李德良偷偷来见自己,大诉苦水,妄图动之以情。

要是不知李渊两面三刀为人的,恐怕还真就被他给骗了。

只是以他白天的架势来看,可不只是在宇文化及俩兄弟面前演演戏那么简单,这老阿婆大有当场拿下李元恺的意思!

那两百李阀私兵都是精悍之士,恐怕战力比一般的府兵都要强些,要是当时李渊有把握能够当场擒杀自己,恐怕他会毫不犹豫地下令!

还好,冯良得天子口谕及时赶到,高熲在其中也让李渊有所顾忌,否则的话,说不定还真就打起来了!

高熲带着李元恺在南大营拜访诸多老臣,消息一定传到了李渊耳朵里,一番考量之下,才让李建成和李德良半夜来找他,假惺惺地诉苦,硬的不行来软的,还妄想让自己重归李阀。

李元恺踢飞脚边的一块小石子,暗暗嘀咕冷笑:“这李阿婆,果然是坏滴很呐!”

一想到能让李渊吃瘪,李元恺心里还是有些痛快,忍不住哼起小调,脚步也变得轻快了许多,打了个哈欠,想着赶紧回营帐好好睡一觉。

走到营帐门口,刚要伸手去掀开帘帐,李元恺耳廓忽地一动,整个人顿住,略有些疑惑地慢慢放下手。

他似乎听到自己营帐后有轻微的脚步声。

划分给他的营帐位于大营的侧后方,靠近大营边缘,像他这样的中下级小军侯居住的帐篷之间相距有三五十米距离,此时又没有夜巡队伍经过,哪里来的脚步声?

李元恺顿时心中警觉起来,他一手扶住腰间刀柄,一边放轻脚步蹑手蹑脚地贴着帐篷往后方绕去。

夜色里一片漆黑,只有远处燃烧的几座火盆发出微弱的火光,借着满天繁星和一缕朦胧月光,视线才能看清身前数米之处。

越是往营帐后靠近,李元恺越发地听清楚有一个越来越浓重的呼吸声,有些急促,似乎很紧张慌乱。

果然,营帐后面躲着一个黑影,一身黑色的斗篷,身量不高却很宽大,像是个敦实的胖子,正鬼鬼祟祟地把耳朵贴着帐篷,猫着腰想要努力听清楚营帐内的响动。

李元恺心中冷笑,看样子是个蠢贼,也敢来打他的主意。

李元恺狞笑一声,猛地抬起一脚狠狠踹在那黑影的大屁股上,黑夜里只听见一声惨叫,那黑影往前一扑趴在地上。

李元恺一个饿虎扑食压了上去,揪住黑影的领口将他身子翻转过来,骑在身下,二话不说两个大耳刮子啪啪招呼,声音清脆响亮,打得那蠢贼哇哇哀嚎。

“哪里来的胖贼!蠢得可以!也不打听打听,就敢窥伺到小爷头上!说~你是何人?受谁指使?想干什么?”

李元恺一把捏住胖贼的喉咙,微微发力,一脸凶狠地低吼。

那胖贼喉咙被掐住痛苦地挣扎,嘴里呜咽不清不楚地说着些什么。

“你他娘的说清楚一点~”李元恺喝骂一声把耳朵凑近,才勉强听清楚。

“咳咳~~李李元恺!你个你个混账王八蛋!快放了我!”

“哎呀~好个嚣张的胖贼!还敢骂你爷爷!”李元恺大怒喝骂一句,狠狠地掐了掐胖贼肉呼呼的脸蛋,“他奶奶地~老子倒要看看你究竟是谁!”

李元恺粗鲁地掀掉胖贼头上的黑色斗篷,月光下,露出一张无比愤怒悲愤的胖脸,正满眼怒气地瞪着他。

“咦?这张脸,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李元恺愣了下,嘟囔一句,下意识地捏着胖贼的下巴左右转动了下。

胖贼狠狠打掉李元恺的手,悲愤地大吼道:“混蛋!你看清楚!是我!”

“呃~~你是”

李元恺眨眨眼,胖子的脸颊肿了起来,破坏了他的整体相貌,李元恺竟然一时间没有认出。

“老子叫长孙无忌”胖子咬牙切齿地怒吼一声。

“呃”

李元恺和他对视,愣了数息,猛地睁大眼睛,一脸惊喜!

“你是长孙无忌?长孙胖子?”

胖贼奋力掀开骑在身上的李元恺,手脚并用爬了起来,狠狠扯掉身上披着的黑色披风斗篷,愤怒地大叫:“让你看个清楚!”

清冷如霜的月辉洒在胖子红肿的脸颊上,他的双眼泛出一丝晶莹泪光,眼中的幽怨愤怒如泣如诉,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一样,紧握双拳微微昂首怒视李元恺。

李元恺愣愣地看着他,三年前武功县城外挥手道别的一幕浮现在眼前。

“无忌你真是无忌!哈哈~太好了!胖子~想死你啦!哈哈~”

李元恺心头涌上狂喜,大笑着一把抱住长孙无忌,使劲给了他个熊抱,笑声中充满了喜悦和激动。

长孙无忌咧咧嘴想笑,滚烫的脸颊一阵阵刺痛传来,这才让他想起刚才被这混蛋扇耳光狠揍一顿,气得长孙胖子一把将李元恺推开,怒气冲冲地瞪着他。

“哈哈~无忌!你能来看我,真是太让我高兴了!走走~去我的营帐说话,咱们今晚可要秉烛夜谈!可惜营中禁酒,否则咱们兄弟可要好好喝一顿!”

李元恺大笑亲热地揽着长孙无忌的肩膀,拉着他往营帐走去。

动静引起了巡夜将士的注意,一队兵士手执火把赶来,李元恺出面解释了几句,才把他们打发走。

营帐内,李元恺坐在胡凳上,看着长孙无忌用清水敷脸消肿止痛,忍不住笑呵呵地道:“你说你,来就来了,直接在营帐里等我不就行了,干嘛要偷偷摸摸像个贼一样,我还以为有人想暗害我呢”

长孙无忌回头怒瞪了他一眼,李元恺赶紧讪笑赔罪道:“好好~我不说了!对不住了无忌,出手稍微重了那么一点点”

长孙无忌拿着浸湿的软帕捂着脸,没好气地哼哼道:“算了,早就习惯了,要是你李元恺都知道斯文的话,那才叫奇事!”

“嘿嘿~”李元恺怪不好意思地傻笑了下,又问道:“对了,左翊卫守备森严,你是怎么进来的?”

长孙无忌掏出块腰牌扔给他,一屁股坐在榻上,斜睨他一眼冷哼道:“我父亲乃是右御卫大将军,弄到一块联巡腰牌不是难事!别以为你进了左翊卫就神气,我还不是照样能找到你小子!”

李元恺拿着腰牌翻看了下,笑呵呵地还给他:“是我糊涂了!差点忘记你也是权贵子弟!”

“哼~”长孙胖子颇为傲娇地轻哼一声,龇牙咧嘴地揉揉面颊。

李元恺眼里划过一丝异色,忽地笑问道:“这么说,白天马车里的人就是你?今天发生的事,你都看在眼里?”

长孙无忌犹豫了下,还是点头承认:“不错,我随父亲到行殿面见天子,然后有禁军把你们两方对峙的事上奏天子,天子这才派冯内侍去传口谕!当时人多眼杂,唐国公和世民还有你都在场,我便不好得露面”

长孙无忌越说越小声,似乎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去。

李元恺笑了笑,拨弄了一下油灯灯芯,幽幽地轻声道:“无忌,你似乎和唐国公一家走得挺近?和李世民也挺熟悉?”

长孙无忌老实地说道:“如今我们都住在洛阳,我和世民都在国子监读书,唐国公也时常去拜会我父亲!加之以前在武功县时,舅父和我一家也没少受李府照顾,世民与我还算投缘,一来二去也就熟悉了,他他也是我朋友!”

李元恺望着长孙无忌胖脸上满是认真,他的眼睛清亮坦诚,看得出他并不愿欺骗自己。

“呵呵~”李元恺故作无所谓地摆摆手,笑道:“无妨,我虽然和李二有仇,但并不妨碍你们交往!咱们各处各的!”

长孙无忌小小地松了口气,他还以为李元恺会为此生气。

“对了元恺,我们走后武功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李阀如今到处宣扬,说你忘恩负义,野性难驯,不顾念李阀收留照顾恩情,大闹李府别馆杀人害命,把你说成李阀罪人,剔除家族宗谱!”

长孙无忌有些紧张忧心地问道,身为世族子弟,他知道剔除族谱已经是家族处置罪人最为严厉的手段了,被家族所不容,也会被世人所不齿,极大的坏了名声。

李元恺冷笑一声,一双眼睛泛出紫芒盯着长孙无忌,沉声道:“若不是李二和李神通勾结县令王世充绑架我奶奶和娘亲小妹,逼得我上门要人,又在府里布下天罗地网,欲要置我于死地,我又怎么会打上门去?”

长孙无忌紧皱眉头思索了一会,小声道:“你能确定是李世民在背后主谋?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在其中?”

李元恺脸色冷了下来,浑身不由自主地散发戾气,冷冷地道:“无忌,当初你我同在李阀读书,你知道他们对我是什么态度。李神通与我有杀父之仇,他们对于我进入李府本就心怀忌惮!我在李府呆的越久过得越好,对于他们始终是个威胁!此事因果我一清二楚,况且在李府时,李世民和李神通也当着我的面承认,绝不会有错!一个李神通,一个王世充,我必杀之报仇!至于李二,嘿嘿~我会跟他慢慢算这笔账!”

李元恺浑身煞气都是辽东战场上拿契丹人的命填出来的,长孙无忌胖脸一抖身子发凉,如此浓郁的血煞气,真不敢相信李元恺在辽东到底经过怎样的血战才走到今天。

长孙无忌缩了缩脖子一脸苦笑,李元恺收敛气息故作轻松地淡笑道:“好了无忌,你和李二交往是你的自由,我不会让你为难的!我的朋友不多,但你长孙无忌绝对是我最珍惜的一个!”

长孙无忌胖脸上神情动容,感激地笑了笑,和李元恺的这份少年友谊他也十分珍视,并不愿因李世民而让两人之间产生隔阂。

两人并排躺在榻上,取了床被褥盖好,油灯渐渐熄灭,两人依然兴致勃勃地谈笑着,各自都十分有默契地没有再谈论有关李阀的话题。

“对了,你师父真的是章仇太翼老先生?”

长孙无忌想到一个重要问题,急忙询问道。

李元恺有些得意地笑道:“不错!那老头乃是我的授业恩师!”

“你是怎么做到的?我的意思是,章仇老先生怎么会瞧得上你这家伙?要知道,天底下不知多少俊杰想拜老先生为师,人言只要学到他的三分本事,就可以纵横天下!”

长孙无忌感慨连连,语气中带着些羡慕之意。

李元恺挠挠鼻子,自以为很严肃地道:“这个嘛~或许是那老头瞧我天人之表,日月之姿,被我的天赋才华所倾倒,才哭着喊着求我拜他为师吧!嗯~一定是这样的!”

长孙无忌大大地翻了个白眼,瞬间失去了与这家伙交谈的兴趣,翻了个身子裹着被褥懒得理他。

漆黑的营帐里安静了一会,李元恺笑嘻嘻地道:“无忌,我也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问你!”

“什么?”长孙无忌闭着眼睛懒洋洋地哼了声。

李元恺搓着手,黑夜里笑得有些猥琐:“那个观音婢怎么样了?她还好吧?她今年应该有六岁了吧?长得是不是很漂亮?她不会跟你一样胖吧?”

李元恺每多问一个问题,就能听到长孙无忌在黑暗中狠狠磨牙的咯吱声,他猛地翻身坐起身子,一双锃亮的眼睛黑暗里凶狠地转过头怒视李元恺。

李元恺闭上嘴巴,讪讪笑道:“好好~我不问了!警告你别动手啊,你又打不过我!嘿嘿~”

“哼~!”

长孙无忌鼻孔重重地哼了声,仿佛每一个毛孔都冒着怒火,一把抢过被褥盖在自己身上,噗通一声倒下,床榻被他压得咯吱咯吱响,不堪重负摇晃得厉害,好像随时都会被压塌一样。

黑夜里,可怜的床榻晃了好一会才消停下来,李元恺又幽幽地呼唤一声:“无忌”

“又作何?睡觉!”长孙无忌没好气地喝道。

“你真的该减减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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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李家二论李元恺

是夜,当李元恺和长孙无忌久别重逢聊到深夜的时候,隋军大营还有许多处地方难以入眠。

南大营公卿贵戚所居的区域,唐国公等人的帐篷在边缘角落不起眼处。

夜深人静,李建成和李德良放轻脚步站在营帐外,低声轻呼:“父亲,我们回来了!”

“进来~”营帐内传出一声低沉的声音。

二人掀开帘帐走了进去。

帐内点燃熏香驱散蚊虫,就着烛台灯火,李渊手捧一卷《汉高祖本纪》读得入神。

二人行礼,李渊合上书本,揉揉眉心端起微凉的茶盏饮了口,淡淡地道:“他如何说?”

李建成和李德良对视一眼,李建成斟酌了下,轻声道:“他无意与李家为敌,只是也并不愿接受父亲的条件!”

李德良也委婉地道:“李元恺还是顾念当初我们对他一家的帮扶之情,也感激家主还肯重新接纳!只不过心结难解,尚且还需要一段时日,等今后我会与他多多接触,争取让他回归家族!”

李渊看了一眼二人,冷哼道:“你们无需替他说话,李元恺目无宗族伦常,性格凶悍暴戾凶野难训,想必你们此番去,他可没有什么好脸色吧?是不是连带我,也被他大骂一顿?”

李建成忙道:“父亲,元恺他受了委屈,家人又差点惨遭毒手,有些怨怒之气可以理解!若是想要消除他心中怨愤,万万急不得,还需我们从长计议!”

李渊冷着脸不耐烦地挥手喝道:“不必了!既然李元恺不识抬举,那就由他去!从此以后,此子与李阀再无干系!你们也不准再与他接触!离了李氏,就算他再有本事,也不过是个寒门庶子,我看他能掀起多大风浪!”

李渊一脸怒气冲冲,想到自己身为家主族长,派嫡长子去和李元恺接触示好,反被他拒绝就一肚子怒火。

特别是白天李元恺完全不把他这位李阀之主放在眼里的举动,更是让李渊恨得牙痒痒。

李建成轻叹口气,看着父亲一脸阴沉,忽地苦笑道:“父亲,其实你是知道的,李元恺如今根本不需要李阀相助,相反,是我们需要他来加强李阀的势力,你看重的,是他背后的朝堂老臣,对不对?”

李渊满脸寒霜,沉着脸不说话。

李建成自顾自地轻叹道:“谁也没有想到,李元恺竟然是章仇老先生的弟子,他凭借自己的本事在辽东闯出一片天地,名声直达御前,如今又得到高熲等朝堂元老的看重,有没有李阀支持,其实对他来说根本不重要!相反,以天子如今对李家的疏远态度,如果李元恺真留在李阀,对他未必是一件好事!反观我们李阀,虽然挂着陇西李氏的偌大名头,族中却无拿得出手的实权人物,天子忌惮我李家在关陇的人脉,一直刻意打压。相比于李元恺,其实我李阀才真是自顾不暇,哪还有什么资格去轻视旁人!”

李渊微眯的眼睛里划过一丝厉芒,强压怒火寒声道:“你这是在讽刺为父作茧自缚吗?你究竟想说什么?”

李建成长揖一礼,轻叹道:“孩儿不敢!孩儿只是想劝谏父亲,莫要太执着于玩弄城府心机,没有人会是真正的傻子!既然当初父亲留下李元恺一家本就存了利用之心,也就不要指望如今李元恺能摒弃前嫌回归李阀!当初他一介白丁尚且敢在李府大杀四方,如今他声名鹊起早已不是势单力薄,就更加不会在乎区区一个李阀族人的身份。父亲还是多想想今后如何与他和睦相处吧,毕竟同根同源,元恺他也并非薄情之人”

李渊呼地一下站起身,怒视李建成低喝道:“你是在责备为父当初的处置不妥?哼~李神通乃你叔父,世民乃你二弟,你想让为父怎么做?为了一个李元恺,闹得李阀四分五裂吗?为父乃李阀家主,我主动示好已是尽显诚意,给了他李元恺天大的脸面,他还想怎么样?”

李建成缓缓放下手,眼瞳深处闪过一丝失望,平静地望着李渊道:“父亲如果还是以施舍者的高高在上去对待李元恺,那么也就别怪他与李家越走越远!毕竟当初,是我们对不起他一家在先!孩儿也不欺瞒父亲,孩儿的确觉得父亲处置此事有失偏颇,对谋害族人的行凶者多有包庇偏袒,才酿成今日之局面!”

李渊脸色铁青气得浑身抖了抖,恶狠狠地怒视李建成:“逆子!住嘴!还轮不到你来指责为父!给我滚出去~”

李建成轻撩袖袍,神色淡然地躬身揖礼:“孩儿无心冒犯父亲!请父亲恕罪!父亲早些歇息,孩儿告退!”

说罢,李建成也不再多言,扭头掀开帘帐走了出去。

李德良见李渊双拳攥紧怒眼圆睁,一副气坏了的样子,急忙低声劝谏道:“家主勿要动怒,建成没有别的意思!这孩子性格方正,行事讲求道义,你以前不也总夸他有古君子之风吗?”

李渊重重地哼了声,一脸余怒未消地低喝道:“我看他是刚直有余,圆滑变通不足!世家当道争权夺利,哪里来的这么多道义和妇人之仁?看来在国子监当助教始终不是长久之途,建成他经历的还是太少了”

李渊紧锁眉头坐下端起茶盏一饮而尽,打算想个办法给李建成换个职位,最好是派遣到地方去,让他经历真正残酷的官场磨练。

李德良苦笑了下没有说话,世子建成的确有能力,但城府心计还是有所欠缺,换个职位历练一下也好,将来继任李阀之主,带领李氏在一众世族门阀间周旋,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过了一会,李渊好似还是有些不甘心,沉声道:“李元恺真的再无回归李阀的可能?德良,你跟我说真话!”

李德良稍一犹豫,斟酌言语叹道:“几无可能!一来,此子心中对李阀怀有怨恨,以他强势的性格,绝对没有低头的可能!二来,诚如建成所言,他也根本用不着依靠李阀!和高熲等朝堂元老比起来,李阀能给他的助力和支持极其有限,根本开不出太丰厚的条件!”

迟疑了下,李德良见李渊脸色恢复如常,轻声道:“家主,不得不承认,李元恺已非昔日吴下阿蒙!章仇太翼深得先帝和当今陛下倚重信赖,李元恺又和高熲交好,这背后,朝堂元老派的力量不可小觑!有他们举荐支持,加上李元恺自身的能力,甚至可以断言,或许不久的将来,他就会在朝廷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我赞同建成所言,尽量与李元恺修好,就算无法让他回归李阀,但也莫要加深仇怨!”

李渊面无表情地听着李德良的话,没有表态,而是思考了一会,淡淡地嗯了一声,点头道:“我明白了,此事容我再考虑考虑,你先下去歇息吧!”

李德良听出李渊语气稍冷,便知他心中不喜,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见李渊已经把眼眸闭上,无奈地拱手一礼,放轻脚步转身离开营帐。

过了一会,帘帐微动掀开一条缝隙,一个人影钻了进来,是李世民。

李渊睁开眼睛,望着站在身前的二子,淡淡地道:“你都听到了?”

李世民点点头,嘴角挂着微笑。

“你有什么想法,说说看。”

李世民俊秀的脸蛋笑容古怪,只听他轻声道:“如果父亲是因为忌惮李元恺将来成势对我李阀不利,才考虑让他回归李氏或者与他修好的话,其实大可不必!他的成长或许并没有那么顺利!他背后看似稳固的朝堂元老派,或许会变得不堪一击!”

李渊不动声色,但眼里的兴趣愈浓。

“父亲别忘了,李元恺看似有高熲等人支持,但他的隐患也不小!首先齐王必定因元老重臣阻挠立太子一事迁怒于他,加之听说李元恺又与齐王在突厥大营产生冲突,以齐王睚眦必报的性格,他岂会放过李元恺?其次,李元恺从辽东直接调入左翊卫,此事恐怕也没有那么简单!”

李世民一脸从容微笑,站在李渊面前侃侃而谈。

李渊兴趣浓厚地笑道:“那依我儿之见,是如何看待的?”

李世民笑道:“有高熲等人推波助澜,李元恺的名字直达天听不是难事!可他为何偏偏入了左翊卫?孩儿认为,这是天子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目的,其实正是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天子把元老派举荐的人安插在宇文述身边,必定大有深意!”

“哦?”李渊脸色骤然严肃起来,他仔细地琢磨了一下,沉声道:“你是说,天子已经在有意识地限制宇文述的权利?他想分宇文阀的权?”

李世民笑了笑道:“孩儿也有此猜测,只是还不太敢确定!天子疑心深重,他从不会真正信任一个人!如今宇文述掌握内宫禁卫,天子安危都在其手掌之中,宇文家多有人身居要职,这个势头,不正是三年前的杨素一家吗?杨素一死杨家衰败,宇文阀便趁势而起!只是天子有杨素的教训,他是绝对不会允许宇文述的权力太过膨胀,必定会想办法限制!”

李渊站起身听着李世民的分析来回踱步,不住地点头道:“不错!不错!我儿所言甚是有理!可是如今宇文述和虞世基等朝廷新贵的势力,基本上和元老重臣派旗鼓相当,宇文述也远远达不到当初杨素的功高震主之势,天子为何要提前采取措施防范?除非”

李世民当即接口语气笃定地低喝道:“除非近日之内朝廷有大变动,天子会有大动作,两方势力平衡即将被打破!天子所防范的,不是现在,而是将来!”

父子俩相视一眼皆是眼露震惊之色,李世民皱眉低声道:“父亲,看来天子的心机,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可怕!他这一招后手,谁也想不到!”

李渊满脸凝重,轻叹道:“他的心思,从来都很深!要不然也不会花费十年时间,处心积虑废掉了看似稳若磐石的杨勇!可是,他究竟想干什么?杨素已死,能威胁他帝位的人已经没有了,他还想干什么”

李渊缓缓坐下陷入沉思,任凭他抓破脑袋,也猜不透天子下一步的打算。

李世民笑着宽慰道:“父亲不必多虑,不管天子如何行事,应该波及不到我李阀,静观其变即可!”

李渊点点头,轻轻拍了拍李世民的肩膀,欣慰笑道:“我儿聪慧远胜为父,今后有你为李阀出谋划策,为父肩上的担子也能轻松些。”

李世民笑了笑,又道:“所以孩儿的意见,现在来讨论如何对付李元恺为时过早,他还不配得到我们的重视!既然他不肯低头,那就由他去,等将来父亲登上高位大权在握,想收拾他易如反掌!为今之计,是想办法增添我李阀声望,争取让父亲调入洛阳!我李阀长久远离朝廷中枢,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李渊点点头,叹气道:“为父何尝不知离开洛阳,便是离开权力中心!可惜啊,我李氏与独孤氏、元氏等关陇旧门牵扯太深,天子心中忌惮,为父想要调入中枢何其困难啊!”

李世民也知始终无法进入朝廷为官,一直辗转各州郡是李渊心中的郁结,轻声安抚道:“父亲宽心些,说不定此次朝堂变动,对于父亲来说就是一个机会!”

李渊笑了笑,看着模样乖巧聪明伶俐的二子,忽地轻声道:“世民,你知道建成的性子,不要怪他!他对你没有恶意,只是这孩子太过耿直了些,眼睛里容不得沙子,有时你行事过激,在他看来已是出格举动!”

李世民笑容不改,温声道:“父亲放心,孩儿不会责怪兄长的!兄长处事公正严明,我们都很信服他!”

“那就好!时辰不早了,早些歇息去吧!”李渊笑眯眯道。

李世民躬身一礼,转身朝营帐外走去。

刚要掀开帘帐,李渊又在背后轻轻喊了一声:“世民”

“父亲还有何事?”李世民回头笑道。

李渊脸色淡然,深沉的眼眸直视他,幽幽地道:“应柴绍之邀,派遣三十名刺龙死士赶赴辽东的,是你吧?”

李世民浑身一震,眼睛里有些许慌乱,很快镇定下来,点头道:“是孩儿!孩儿不该瞒着父亲!”

李渊微微一笑,淡淡地道:“罢了,事情已过,我也不追究了。只是,刺龙死士培养不易,今后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再擅自调动!明白吗?”

李世民深吸口气,躬身恭敬地道:“孩儿明白!”

望着李世民掀开帘帐离去,李渊微笑一点点消失,阴沉的双目倒映出跳动的烛火,久久地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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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深夜诏命

深夜,观风行殿天子寝室外,冯良裹着一床羊毛厚衾,蜷缩身子缩在一处小隔间里睡觉,两名值夜的宫女守候在寝室外,万一天子有什么动静,她们也好第一时间叫醒冯良。

纱帘轻轻飘动,寝室内昏黄的烛光低暗,两名宫女手执宫灯,虽是一片安静,她们也睁大眼竖起耳朵留心寝室内的声响,不敢有丝毫懈怠。

忽地,寝室内传出一阵咳嗽声,接着响起天子略微有些疲倦的声音:“来人~掌灯!冯良~冯良呢?”

一名宫女急忙掀开纱帘进入寝室内拨亮灯光,另一名宫女忙去叫醒冯良。

天子的叫唤声在深夜里十分清晰,熟睡中的冯良一个激灵醒了过来,赶紧抹抹嘴巴掀开被褥,穿好鞋子忙不迭地一溜小跑进寝室。

寝室内光线亮了起来,天子杨广打着哈欠穿着一身黄锻内衣坐在榻边,神情慵懒困倦。

冯良赶忙拿起一件软裘披风给天子披上,嘴里嘟囔道:“陛下可要保重龙体!这寝室可比不得紫微宫里的寝殿,地处草原四面露风,大半夜的当心着凉!”

杨广掖了掖披风,喝了杯热参茶,身子很快暖和起来,精神也显得好了许多,笑骂道:“你这老货休要多话!你是巴不得朕一觉睡到大天亮,你也能跟着偷懒是不是?刚才朕隐约间似乎都听到你的呼噜声,看来是朕打搅了你的美梦呀?”

冯良一张老脸笑成老菊,有些难为情地扭捏道:“奴婢睡相粗鲁,打扰到陛下了!不过陛下,奴婢睡着了都睁着一只眼呐,陛下只要哼哼一声,奴婢立马就能醒来!”

杨广裹着软裘披风斜躺着,懒洋洋地道:“行了,就属你这老货机灵!去给朕把昨日晚些时候送来的锦盒拿来!”

冯良应了声,撅着屁股在一面壁橱下翻找了会,捧着一个还未拆封的火漆锦盒送到天子跟前。

杨广拿着锦盒把玩了会,却是不着急拆封,不知道想起些什么,嘴角划过一丝冷笑。

“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禀陛下,现在寅正二刻,离天亮还有一会呢!”冯良看了一眼漏刻,笑着轻声道。

杨广嗯了一声,微微阖上眼眸,似乎在假寐,冯良眼巴巴地望着不敢出声,瞥了一眼窗外漆黑一片,有些怀念那处温暖的小窝。

“对了,白天你去传朕口谕,见到了那李元恺,觉得怎么样?”

杨广忽地睁眼饶有兴趣地问了一句。

天子太过跳脱的思维差点让冯良没反应过来,愣了下,冯良才急忙回想起来笑道:“回禀陛下,那小子不愧有紫瞳狮王的名号,长得高壮魁梧,狮鼻阔口,被几百个兵将围在中间,愣是不慌不乱,一点瞧不出来害怕!嘿嘿~陛下眼光就是独到,这样的边关悍将,可不就是应该放在御前护驾嘛!那种战场厮杀的血煞气,任凭什么牛鬼蛇神都近不了陛下身前!”

冯良手舞足蹈一脸夸张的表演十分滑稽,成功逗乐了杨广。

杨广笑骂道:“你懂个屁!如果那小子真有史万岁之勇,放在内宫才叫浪费!这样阵前斩将夺旗的猛将,就应该冲杀在前线,为我大隋开疆拓土!”

冯良笑呵呵地轻轻扇了扇自己的嘴:“陛下说的是!奴婢这点见识,跟在陛下身边这么久还没长进,真是该打!不过陛下,奴婢瞅那李元恺挺顺眼的,奴婢逗弄了他几句,倒是把他弄得不知所措,挺有意思!不像朝堂上那些个骄兵悍将一样油滑!”

杨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淡淡地道:“边关武将,又是寒门出身,没有那么多的心眼头脑,不像那些个世族子弟,不知感恩满足,一个个本事不大野心倒是不小,哼,都是些喂不饱的豺狼!唔~~你去传旨的时候,李渊他怎么说?”

冯良撇撇嘴,似乎有些不屑地道:“唐国公一向恭顺,陛下的口谕他哪里敢有什么意见,还不是乖乖放李元恺走了!陛下,要奴婢说,这唐国公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族中出了这么一位能干的后辈子弟,他反倒是不知善待,搞到今天这样喊打喊杀的地步,现在可好,连人都被他赶出了宗族!”

杨广也笑了笑,低声恍若自语地道:“朕这位表兄可不是一位糊涂人!不过这一次,他好像的确是看走眼了!不过这样也好,要是李元恺和李阀关系亲密深厚,朕反倒是不知该如何对待他了,那时候头疼的该是朕了!”

杨广仿佛心中打定什么主意一样,说道:“朕让你去找陇西李氏的李晁拓印有关李元恺一支的族谱,可有办妥?”

冯良赶紧手伸进袖袍里摸了摸,掏出一块白色丝帕,上面歪歪扭扭地写了几行字。

“陛下交代的事,奴婢老早就办好了。只是陛下一直没问,奴婢也就没说。陛下,那李晁今年已有八十六岁,听说是陇西李氏尚存的辈分最大的老人!啧啧~那老头咋能这么长寿,一大把年纪了,眼不瞎耳不聋,还能跟着陛下圣驾跑到草原来逛一趟,命可真够硬的!”

冯良嘀嘀咕咕像个话痨一样念叨,杨广也笑道:“李晁是李天锡的小儿子,李渊的叔爷爷。朕让你去找他要李氏族谱查阅,他不敢糊弄!”

杨广接过拓本打开一看,顿时皱起眉头气不打一处来,将丝帕扔在冯良脸上,喝骂道:“你个不学无术的老货!让你抄几行字都写的像鬼画符一样,朕瞧得硌眼睛!速速念来与朕听!”

冯良一脸讪笑手忙脚乱地捧着丝帕,他这一手丑字没少被天子喝骂,已经是屡教不改了。

清清嗓,冯良念叨道:“晋隆安四年,敦煌太守李暠自封大将军,领秦凉二州牧,称凉公!义熙十三年,李暠薨,谥号武昭王!暠传位于次子李歆,歆生三子李重耳,重耳生李熙,熙生李天锡,天锡庶子李烨于六镇之乱时流落河北,烨娶商贩女为妻生李觉,觉娶皂隶女周氏为妻生李绥,绥娶佃农女张氏为妻生李元恺!啧啧~陛下,看来这李元恺一门的富贵从曾祖时就断了,这后辈一代不如一代,彻底沦为寒门!瞧瞧这娶的都是些什么人家的女子,皂隶女、佃农女,若不是出了个李元恺,再往后怕是要沦为贱籍了吧!”

杨广阖眼静静地听完,淡淡地道:“一姓之中能有一支传承富贵已属不易,李渊一系能把唐国公的爵位传承三代,也算是李家富贵不绝了!陇西李氏,武昭王之后,这李家的人才,可还真多呀~~”

杨广眼眸眯成一条缝,语气颇有几分玩味。

躺在软塌上沉思了一会,杨广忽地起身,径直走到御案前拿起笔蘸了蘸墨,埋头在一张崭新卷轴上奋笔疾书,一气呵成。

写完,杨广解开披风扔给冯良,爬上榻重新躺下,纱帐后慵懒的声音传来:“天亮后盖上符玺便去宣旨吧!还有,把那个锦盒拿给宇文述,让他自己打开看,他会知道该怎么做!唔朕再睡一会~”

很快,天子御榻上没了响动,只有一阵阵轻微的匀称呼吸声,冯良招招手示意宫女进来拨暗烛灯,自己蹑手蹑脚地走到御案前伸长脖子瞄了一眼,隐约在那道没有用印的圣旨上看到一行字。

“左候卫大将军贺若弼赏赐锦缎五百匹,吏部侍郎宇文弼升任吏部尚书,高熲任太常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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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亮,李元恺睁开眼睛,营帐内只剩下他一人。

“这胖子什么时候走的,怎么一点声响都没有?”李元恺打着哈欠晃了晃昏昏的脑袋,伸伸懒腰抱怨一句。

用清水洗漱完毕,肚子饿得咕咕叫,李元恺想了想,反正留在左翊卫大营也无事,不如去南大营找高熲,顺道着还能混顿早饭吃,打听一下今日大朝会上的事宜。

去马厩牵上自己的马,和营门值守打了声招呼,李元恺径直往南大营赶去。

王君廓不便跟着李元恺留宿在左翊卫大营,李元恺将他交给什钵芘,安置在突厥王庭之内。

赶到南大营高熲营帐时,正值南大营的伙夫开灶开始供应饭食,这些专供朝廷大臣贵戚的伙食可比军队大营要好多了,李元恺自然是不客气地跟着蹭了一顿。

好些举家而来的朝臣皇亲都自带厨子,瞧不上朝廷集体供应的大锅饭,像高熲这些经历过创业艰辛的老臣反倒是没那么多讲究。

用过饭食,李元恺和高熲在帐中闲聊,没一会,帐外传来一阵喧哗嘈杂响动。

帘帐掀开,几名御前禁卫鱼贯而入,最后的,是一名手捧圣旨的小黄门。

高熲和李元恺皆是一愣,赶忙起身相迎。

小黄门弓着腰笑眯眯地道:“高老相国,陛下有旨,请接旨吧!”

高熲急忙一撂衣袍跪下,拱手行礼接旨,李元恺退后一步跟在后面跪地。

“诏曰:高熲公忠体国,为国朝之柱石元老,朕念其年迈,本不忍加以重担,奈何时值多事之秋,朕身边无可提点之人,特命高熲任太常卿,主持国朝大礼,常伴朕之左右,时时教诲!”

“臣高熲接旨!谢吾皇圣恩!”高熲满脸肃然叩首,双手高过头顶接旨。

“高老相国,这就随奴婢一块去行殿面见天子谢恩吧!此外,还有宇文弼老尚书,贺若大将军都在外面等着了,陛下待一众老臣还真是体贴关心呢!”

小黄门尖声尖气地一脸媚笑,无需高熲多问,就像竹筒倒豆子一样把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高熲笑着请小黄门在帐外稍候,他还需要更换朝服整理一番,才能入殿面圣。

小黄门带着御前禁卫离开,高熲手握圣旨却是禁不住皱眉沉思起来。

李元恺笑道:“恭喜高公重返朝堂,执掌太常寺!”

高熲却是一脸困惑,缓缓摇头呢喃道:“陛下此时任我为太常卿,又升任宇文弼为吏部尚书,究竟是何用意?为什么偏偏是贺若弼我们三人?怪事怪事呀!”

李元恺见高熲不喜反忧,觉得这才叫奇怪,宽慰道:“高公无需多虑,这些年你一直为陛下跑前跑后,却没有一个正式的职位,也算是委屈你了!如今陛下命你执掌太常卿,说不定是一个让你重返朝廷中枢的信号呢!”

高熲苦笑一声,眼神复杂地望着手中黄卷,觉得这道圣旨无比烫手,摇头轻叹道:“不,元恺,你不了解陛下的性子,这不是他用人的习惯风格!更何况对于我唉~”

高熲欲言又止,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迅速地收好圣旨,换了一身朝服整理一番,才和李元恺走出大帐。

帐外车驾已经等候多时,果然,宇文弼和贺若弼都在。

贺若弼骑在马上,朝高熲拱拱手,瞥了一眼李元恺轻哼一声拍马朝前走去。

宇文弼朝高熲招招手,示意他俩同坐一辆马车,又朝李元恺笑着点头。

高熲轻声对李元恺低语道:“今日大朝会,各国使节、各部首领齐聚皇帐拜谒天子,你若无事不要胡乱走动。我想今日过后,或许陛下会找机会召见你!”

李元恺顿时明白高熲话中含义,等今日大朝会过后,他会找机会在天子面前提起自己,这是让他做好面圣的准备。

“元恺明白,多谢高公!”李元恺揖礼,目送高熲登上马车,一行人往天子行殿而去。

送走了高熲,李元恺四处望望无所事事,想着要不要去突厥王庭找什钵芘,犹豫下还是决定算了,今日大朝会,各方使臣都要去皇帐拜见天子,整个隋军大营乱哄哄,还是回左翊卫大营老老实实呆着好了。

牵着马走出南大营,正要上马,一骑军士快马赶来。

“李武侯!李武侯!”

李元恺认出是左翊卫的人,远远的朝他挥挥手。

那报信骑军赶到李元恺跟前,掏出一块令牌大声道:“奉大将军之令,请李武侯速速回营!”

“有劳!敢问大将军唤我何事?”

军士笑道:“今日左翊卫值守皇帐外围,李武侯也将奉命带队参加守卫!具体事务,待见过大将军便知!请李武侯速归,卑职还要去别处传令!”

说罢,军士急匆匆冲入南大营,李元恺站在原地皱眉想了会,昨日宇文述还说没他什么事,让他这几日好好歇息,怎么今天就要参加值守任务了?

摇摇头,李元恺也搞不清宇文述何意,翻身上马往军营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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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皇帐盛宴

午后,隋军大营渐渐热闹起来,启民可汗携阿史那王族子嗣和众多的部落贵族到来,铁勒族契苾部首领,也是如今归顺东突厥治下的铁勒可汗契苾歌楞率领麾下勇士而来。

接着,便是草原另一大部族,薛延陀的乙失钵可汗率人到来。

这样,广袤的漠北草原上的三大势力就到齐了。

漠北虽然归于突厥王庭治下,但是铁勒部和薛延陀部的势力同样庞大,他们盘踞北方高原之上,连北海都是他们的牧场。

薛延陀本是铁勒一支,大业初年,为反抗残暴的西突厥泥厥处罗可汗,铁勒公推契苾部首领契苾歌楞和薛延陀部首领乙失钵,率领铁勒族人起兵,并且得到启民可汗和大隋的支持。

铁勒族人打败泥厥处罗可汗,率领部族东迁进入启民可汗的统辖地,自此归于东突厥治下。

铁勒勇士的战斗力不在突厥人之下,只是受限于部族人口较少,所以总体实力不如突厥人。

此次铁勒人作乱,就是由留在西突厥境内的仆骨、同罗两部引起,暗中勾结东迁的韦纥﹑拔也古﹑覆罗三部。

只可惜铁勒族中实力最强大的契苾﹑乌护﹑纥骨三部没有跟着一起作乱,乱军被突厥和铁勒联军击败,翻过金山逃亡西面,韦纥﹑拔也古﹑覆罗三部遭到了启民可汗的严厉处罚。

如果算上薛延陀,这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铁勒九姓诸部,后突厥时代蒙古高原上的统治者。

如今,他们得到大隋皇帝的邀请,南下突厥王庭面见大隋天子,共同为圣人可汗所庆贺。

西域诸国受辖于西突厥和吐谷浑,此次仅有高昌新王麴伯雅率领使团亲自前来朝拜大隋皇帝。

泥厥处罗可汗不允许西域诸国派遣使者东行朝见大隋皇帝,自己倒是派遣了一个庞大使团,由达头可汗之孙、掌管碎叶川一带的小可汗阿史那乙毗率领。

乙毗是西突厥贵族中亲大隋一派,与长孙晟和吏部侍郎裴矩等人交好,也算是大隋朝廷的老朋友。

辽东方面,奚族首领偰比利、霫族首领须卜坨林、南室韦首领突涅刺、契丹汗隆古泰都有幸受到邀请,一同前来朝见大隋皇帝。

高丽则还是由渊太祚作为使臣代表,率领高丽使团前来。

至此,大隋王朝周边藩属国或者大小胡族部落基本算是全部到齐,就算无法及时赶到的,都提前派人送来礼物,共同为大隋天子,新一任的圣人可汗所庆。

可以容纳三四千人的皇帐像个可以移动的城池一样庞大,陆陆续续抵达的使团进入其中,加上诸多大隋官员兵将,竟然丝毫不觉得拥挤。

李元恺第一次见到如此庞大的皇帐时,也是震惊得说不出来话,不得不为大隋工匠的高超技艺感到钦佩,同时也惊叹于大隋第一工程设计专家宇文恺的奇思妙想。

皇帐外围的防御由左右翊卫负责,左翊卫负责西面一半,右翊卫负责东面一半,皇帐内的安全则有左右御卫挑选精兵强将负责,具体到天子御前和各位皇亲贵戚的贴身禁卫,则由左右备身府的高手充当。

此刻,李元恺身穿一身华丽铠甲,腰悬仪刀,率领二十名左翊卫兵士守卫在皇帐一面一处入口。

像这样的入口,整座皇帐有二十处,左右翊卫各看守十处入口,刚好由十名武侯常侍带队执行。

这十名武侯常侍和他们率领的兵士,武艺高低强弱倒还是其次,关键是要高大魁梧精神劲头十足,不能有损大隋军威。

李元恺也很荣幸地成为了其中一名装饰品,他甚至都没见到宇文述,就被直接安排了这项任务。

大将军有令,总不能拒绝,李元恺也只好暂时充当起城门郎,腰杆挺直目不斜视地守卫在皇帐营门前。

不知是不是宇文述有意安排,李元恺看守的这处入口,是西面一个主要通道,许多朝臣和官员都要从此进入大帐。

很快,皇帐内宾客越来越多,嘈杂喧嚣,一众大隋朝臣也开始相伴入场。

从中原和江南等地带来的杂耍艺人和歌舞表演已经开始,皇帐内传来一阵阵惊呼,那些从未去过南方汉人土地的草原贵族,纷纷发出惊叹之声。

高熲和宇文弼几位老臣一边轻声交谈一边从行殿方向赶来,见到帐门口守卫的李元恺时,高熲愣了下,没有多言,只是朝他微微一点头,然后就和一众老臣与他擦肩而过。

南大营而来的公卿贵戚也大多从西面入口进入皇帐,人群中李元恺见到了李渊率领的李阀之人,他和李建成微微颔首致意后,便将目光看朝前方,没有在意李渊略微阴沉的脸色。

“哟,瞧瞧,这不是李武侯吗?”

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簇拥着齐王杨暕到来,见到了李元恺,他们径直往这处入口涌来。

杨暕身后站着一位瘦高个身穿道袍的男子,瘦削的脸上风轻云淡,双目漠然好似看透世事一般空洞,正是近来逐渐在朝堂崭露头角的方士安伽陀。

安伽陀得杨暕举荐进入内宫,又成功卜算了天子圣驾南巡的时间,传闻他一手卦算玄妙无双,直追当年的章仇太翼,受到众多重臣贵戚的追捧,也算是洛阳城里的新晋热门人物。

宇文化及一脸轻佻冷笑,伸手在李元恺胸前的锃亮薄甲上拍了拍,戏谑笑道:“不说其他,最起码穿上这身左翊卫的仪甲,倒是的确有那么几分边关悍将的气势,拿来充门面看守大门最合适不过!有李武侯守卫皇帐营门,也算是人尽其才呀!”

宇文智及也附和着嘲笑道:“御前禁军可不是好呆的地方,李武侯要学的地方还有很多,就先从值守帐门开始吧!”

李元恺脸色平静目不斜视,对宇文俩兄弟的讽刺毫无反应。

齐王杨暕重新打量一眼李元恺,上前一步站在他面前冷冷地道:“你是不是以为自己是高熲的人,就可以不把本王放在眼里?”

李元恺退后一步微微躬身揖礼,平静地道:“殿下误会了,卑职绝无和殿下作对的意思!”

“哼~”杨暕咬牙低声道:“本王知道高熲他们把你从辽东弄来想干什么!告诉你,高熲不让本王好过,本王也不会让他好过!”

李元恺飞快地皱了下眉头,站直身子淡淡地道:“卑职调令是陛下亲自所下,与他人无关!殿下如果对卑职的任命有什么异议,可以去找陛下倾诉!”

“你~!”杨暕阴冷的目光一怒,一把揪住李元恺胸前红襟,恶狠狠地怒视他。

这一幕刚好被进入皇帐内的李渊和李世民所见,父子相视一眼没有多话,依照位次座序去找各自的位置。

“陛下驾到!”

正待杨暕要怒叱李元恺的时候,冯良尖细的高呼声传来,一顶显眼鲜亮的黄罗盖伞朝皇帐而来,大批左右御卫和左右备身府的禁卫赶来分列两边,天子将从皇帐北面的御口进入。

所有守卫在皇帐外侧的左右翊卫将士同一时间单膝跪地迎驾,杨暕哪里还顾得上找李元恺麻烦,急忙和宇文俩兄弟匆匆小跑过去迎驾。

天子杨广身着龙袍头戴十二珠皮弁,笑呵呵地在冯良的搀扶下走下銮驾,带着萧皇后和元德太子所留的三个小皇孙,从北面御口进入皇帐之内。

杨暕似乎得到天子允许随行,脸上笑开了花,屁颠屁颠地跟在最后。

宇文化及俩兄弟也顾不得理会李元恺,匆匆从他身旁跑进皇帐,准备迎候天子。

李元恺单膝跪地稍稍偏头侧目,只见不远处天子身后一行人中,隐约见到一个一身白色长袍手执拂尘的白须老者,步履沉稳跟在天子身后进了皇帐。

“师父”李元恺身子颤了颤,时隔三年多,他终于再次见到了恩师,虽然只是远远一瞥,但还是在心中无可抑制地激动起来。

皇帐内响起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震耳欲聋的“吾皇万岁”之声听得人心潮澎湃,所有守卫在皇帐四周的大隋将士,都不由自主地挺直腰板。

他们有幸共同见证了大隋天子,汉人皇帝威临草原的重大历史时刻。

盛大的大朝会正式开始,左右翊卫将士站起身,继续执行守卫任务。

李元恺眼睛微眯凝视前方,握紧腰间仪刀。

他没有为此刻的自己还没有资格进入皇帐参与大朝会而感到失落,他只是想迫不及待地见到恩师。

“师父等着我!很快,我就能堂堂正正站在你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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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帐内,天子杨广依照草原礼节一一和启民可汗、契苾歌楞、乙失钵三大草原巨头会面,然后接受高丽国渊太祚使团、西突厥阿史那乙毗使团的朝拜,最后接见的,是辽东几大胡族首领。

这些胡族首领还没有单独觐见大隋皇帝的资格,他们虽然早早就来到了突厥王庭,但一直见不到大隋皇帝,此刻正式拜见,一个个都激动不已,跪在天子面前虔诚地表达忠贞之情。

当然,光是五十万大军陈兵草原,也足以让大隋周边任何一方势力感到震惊惶恐。

辽东胡族首领见到一望无际的隋军大营,再看看观风行殿和皇帐两大神物,就算没有去过中原腹地,也知道南朝的繁盛远超他们的想象,大隋这头庞然大物绝对不是他们招惹得起的。

天子安排启民可汗染干坐在自己的左首第一位,除了天子身边的萧皇后和三位小皇孙,就属染干距离天子最近,位于一众诸侯王之上,可把染干感动了一把,连饮三大盏酒来表示自己的感激恭顺之情。

这也是杨广为了表示对突厥的格外礼遇恩待,这样一来,染干的几个儿子脸上的神情都好看了不少。

叶护咄吉、达尔罕俟利弗和咄苾设,还有几个权位往下排的突厥王族子弟,都和大隋诸多王爵子弟处于同等地位。

染干曾经在大兴城住过一段时间,汉话说得非常流利,甚至还带着几分关中口音,杨广与他交流起来毫无障碍,甚至还能在其他部族首领上前朝拜时,为天子充当翻译。

杨广兴致勃勃地和染干谈笑说话,冯良在一旁忙着斟酒伺候,萧皇后则在旁边照顾三位小皇孙。

偌大的皇帐汇聚各方权势人物,济济一堂,中间空地有美妙的歌舞乐曲和各种民俗表演,人头攒动气氛热切哄闹,位次越靠近中间,就表明身份地位越是显赫高贵。

左右御卫和左右备身府挑选出来的精兵强将披甲执刃每隔五步侍立一人,紧靠着皇帐四周布置,天子御座后设立一道屏风,屏风后站立两排武艺高强的内宫禁卫,可以保证任何意外发生时,天子都能得到最严密的保卫。

前排稍微靠后些的位置上,长孙无忌和父亲长孙晟同坐一案,再往后些不远处就是李阀之人。

长孙无忌心不在焉地杵着脑袋观看歌舞表演,忽地像是想起来什么,坐直身子伸长脖子往皇帐四周望去,看了一圈又有些失望地摇摇头。

长孙晟久病在身无法多饮酒,早早备了些药茶倒上,见到儿子一副兴致不高的样子,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无忌,你是在找左翊卫的那位朋友吗?”

长孙无忌点点头小声道:“那个家伙应该也会参加今日的守卫任务吧?怎么见不到他?”

长孙晟轻笑道:“左翊卫今日负责的是皇帐外围,不会在这里,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噢~~”长孙无忌挠挠头,咧嘴朝父亲笑了笑,却是难掩眼中的郁闷之色。

长孙晟掩嘴低声咳嗽两声,脸上浮现明显的病态红斑,缓了口气才饶有兴趣地道:“你昨晚和他在一起?看来,你们的确很投缘!”

长孙无忌有些扭捏地笑了笑,忽地又有些紧张地道:“父亲,你不会反对我们交往吧?他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寒门子弟!”

长孙晟喝着药茶,淡笑着摇头:“怎么会,你知道为父一向不以门第高低视人!况且,你那位小友,可不是普通的寒门子弟,今后这朝堂,说不定会很快出现他的身影!”

长孙无忌眨眨眼,鄙夷地嗤笑道:“那家伙五大三粗除了打架没啥本事~~唔不过为人倒还不错,挺讲义气,待人也挺实诚!不过父亲,那家伙打打仗或许还行,把他放在朝堂上,还不得闹翻天!”

长孙无忌本想嘲笑几句,可惜见父亲一脸淡然没有说笑的意思,缩了缩脖子讪笑两声,赶紧端起酒水饮了口掩饰尴尬。

长孙胖子心中暗暗郁闷,虽说他总是嘲笑李元恺粗鲁莽撞,但说实话还是挺羡慕他现在能出任左翊卫武侯常侍,虽说品级不高,但好歹也算是出仕了。

不像自己,至今都还只能呆在国子监读书。

“惨了惨了,可恶的李丑牛如果再立新功,这官职岂不是要一升再升?可怜我长孙大才子满肚子学问,却是一介白丁!这叫我今后在那可恶的家伙面前怎么抬得起头来?唉~~~混蛋李元恺,这家伙咋总能走狗屎运呢?气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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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盛宴进行时

天子杨广正和启民可汗染干轻声谈论着什么有趣的话题,杨广不时开怀大笑,染干也笑呵呵地拿着一把黄金短匕,从一条烤得金黄焦香的肥美羊腿上剔下肉,小心翼翼地放进杨广御案上的碟盏中。

染干动手前已经当着杨广的面唤来女仆,用清水洗过手,只是内侍从冯良依然有些嫌弃这位突厥可汗一双油腻腻黑乎乎的手,总觉得不太干净,本想找个借口提醒天子,刚张开嘴,杨广不经意地偏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吓得冯良脖子一缩把话咽了回去,一脸讪笑地跪坐一旁,捧着一壶西域进贡的葡萄酒不知所措。

杨广脸色如常,拿起银箸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细细咀嚼,眼睛微眯一副享受模样。

染干满脸期待地看着,杨广睁眼大笑着点头道:“不错!肉很香!很符合朕的口味!”

说着,杨广手中银箸飞动,将碟盏里的肉迅速塞进嘴里,一副好吃到停不下来的模样。

染干顿时备受鼓舞,浑身像三伏天里喝到冰镇的奶酒一样舒畅,一边用黄金短匕利索地剔肉,一边笑呵呵地道:“皇帝陛下喜欢就好,这是小臣长子,叶护咄吉亲手烤的肉!皇帝陛下不知道,小臣这个儿子烤肉的本事那叫一绝,几个儿子中就属他的手艺最好,小臣也最喜欢吃他烤的肉!”

从下首左侧席位后面走出一人,披散一头微卷的长发,脸上浓密的络腮胡,相貌粗犷身材魁梧,穿着一件单薄的无袖短袍,赤着两条胳膊,大步走到御座前三丈处,单膝跪下,抚胸行礼,声音沉沉地道:“能够得到世间最伟大的君主金口称赞,是咄吉的荣幸!突厥臣民愿永世为大隋皇帝陛下牧马草原!”

二子俟利弗达尔罕和三子咄苾也急忙从案后起身走出,跟在咄吉身后跪下,高声为大隋皇帝献上突厥最诚挚的祝福和赞美。

杨广望着染干三位如狼王一样强壮勇猛的儿子,眼眸深处划过一丝忌色,这三人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了,以杨广的眼光来看,这三人虽然性格不同,但能力都十分出众,早已是染干的得力助手,比大隋皇室子弟强出许多。

更重要的是,杨广在三人身上感受到一丝与他们父亲不一样的地方,他们三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面对大隋面对自己这位圣人可汗的时候,他们恭敬的表面下隐藏着一丝桀骜!

他们并不像染干一样对大隋充满了敬畏和臣服,五十万隋军出现在突厥王庭的时候,杨广从他们的眼睛中,根本看不到一丝害怕,相反,三大狼王皆是露出跃跃欲试的狂热之意,这让杨广顿时警觉起来。

不出意料的话,继染干之后的突厥可汗,就出在这三大狼主之间,甚至按照突厥一向有兄终弟及的传统,后续几任突厥可汗都是这三兄弟也说不定。

杨广心中警惕,这三位若是继任突厥可汗的话,对于大隋来说或许不是一件好事。

他们的眼中对南朝充满了贪婪的好奇,染干时代突厥臣服于大隋朝廷的局面,或许很快就会发生转变。

一瞬间,杨广脑子里想了很多,他不动声色地微微抬手笑道:“大隋也将永远视突厥为朋友,最信任的北方邻邦!三位,请起!”

杨广又打量一眼三兄弟,对染干笑道:“可汗真是好福气啊!阿史那家族人才辈出,突厥将会永远的强盛下去!呵呵~~光是这一口美味绝伦的烤羊肉,就吃得朕唇齿难忘,朕的儿子可没有这样的手艺!唉~可汗的福气,真是叫朕羡慕啊!”

染干畅快大笑:“皇帝陛下想在洛阳也吃上正宗的漠北烤羊肉?这还不简单,等会小臣就把王庭里最会烤羊肉的人召集在一块,全都送给皇帝陛下带回洛阳!”

杨广示意冯良倒酒,开玩笑道:“如此一来,今后可汗岂不是要自己动手烤肉了?你总不能整日里把儿子们带在身边吧?”

两人相视一眼皆是仰头大笑,下首大隋和突厥两边的重臣贵戚也跟着笑了起来,众人相互间频频举杯,双方一副睦邻友好的和谐局面。

其余前来朝拜的属国部族,也只能跟着呵呵傻笑,他们还没有资格参与到两大霸主间的谈笑中去。

只是铁勒可汗契苾歌楞和薛延陀首领乙失钵相视一眼,皆是有些皱眉,突厥与大隋的关系如此亲密,对于他们来说不算是一件太好的事。

毕竟他们的族群势力也不算小,铁勒人同样有自己的野心,他们可不想一直屈居在突厥牙帐之下,相比于寒冷的北方高原,靠近大隋长城一线的草原,要更加温暖和丰茂些,更加适合牛羊马匹和族人的生存。

杨广一边品尝纯正的草原烤羊肉,一边饮下金樽里颜色鲜丽的葡萄美酒,惊喜地发现这两种东西相配合之下,竟然能够在口齿间留下令人陶醉难忘的滋味。

染干在杨广的介绍下试了试,一下子就爱上了这种奇妙的口味搭配,当即就吵吵着要跟杨广讨要一些葡萄酒。

可恶的西突厥泥厥处罗可汗扼守金山,早就断绝了漠北和西域的来往,这种好东西难得流入草原。

好在泥厥处罗可汗还没有狂妄到断绝西域和大隋的一切商贸往来,得以让西域贡品出现在杨广的御案上。

杨广对于赏赐一向不吝啬,大手一挥就答应把这次带到漠北的所有葡萄酒留给染干,今后每年西域进贡的美酒,送一半到牙帐来,可把染干高兴感激坏了,豪爽地一连饮下好几大碗酒才肯作罢。

杨暕身为大隋如今唯一的成年皇子,坐在咄吉和俟利弗等人身边十分不是滋味,他讨厌这些粗鲁无礼的突厥蛮子,总觉得他们身上有股子羊膻味和马粪味。

并且阿史那家族的这些王孙公子似乎没一个待见杨暕的,大声说话谈笑间都是用突厥语,根本不管杨暕能不能听得懂,杨暕孤身一人在其中更是如坐针毡,浑身不是滋味。

眼瞅着父皇和染干谈笑风生,连染干的几个胡蛮儿子也得以上前向父皇敬酒,自己这个大隋嫡皇嗣竟然被扔到一干突厥蛮子中无人问津,杨暕心中就愤愤不平,暗自琢磨着怎么找个法子在这样的重要时刻露露脸。

殊不知杨暕心不在焉地眼珠四处滴溜溜转悠,高坐御座之上的杨广将他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头,眼里闪过一丝失望。

坐在天子右侧首位的是章仇太翼,老头随意地吃了一点东西,拂尘搭在手上,老神在在地垂目恍如睡着一般。

老头低垂的眼皮稍微抬起,瞥了一眼天子的神情,又顺着目光看到了对面坐立不安的杨暕,嘴角露出若有若无的笑意。

忽地,杨暕身后几排,一双藏在阴暗中的眼睛朝章仇太翼望来,老头猛地睁开眼皮眼中精芒暴涨,毫不示弱地对视过去,脸上却是面无表情。

那瘦高道人安伽陀微微一笑,端起酒盏遥遥一敬,章仇太翼眼中锋芒渐渐收敛,稍稍颔首致意了下,然后垂下眼皮,重新恢复那一脸淡然世外高人的神色,身前几案上的酒盏,却是没有动。

安伽陀似乎并不在意,笑了笑一饮而尽,继续自顾自地自斟自饮起来。

杨暕忽地瞥到御座一侧,天子身边的萧皇后和三位小皇孙,眼珠一转计上心头,忙起身提着袍服小跑上前,凑近杨广觍着脸笑道:“父皇,母后独自照顾三位小皇侄,想必十分辛苦,儿臣索性无事,自请陪伴母后左右,也能帮助照拂三位小皇侄!”

杨广扭过头瞥了一眼趴在御座旁眼巴巴的杨暕,眉头一皱就忍不住想训斥他几句,又顾忌到此刻染干等突厥重臣贵戚就在底下看着,想想还是算了。

杨广转头看了一眼皇后,见她忙着照顾三位小皇孙的确有些劳累,想了想淡淡地道:“嗯,不错,难得你还有这份心,记挂着你的母后和皇侄,也不枉你兄长在世时,对你多有照顾!”

杨暕一听顿时精神大振,赶忙道:“父皇言重了,这些都是儿臣本分!”

杨广点点头,话锋一转又道:“不过你身为男子手脚粗糙,倓儿侗儿侑儿年纪还小,朕唯恐你粗心伤了他们!你提醒的也对,你母后一人的确忙不过来!这样吧~”

杨广朝冯良招招手,冯良赶紧附耳上前:“你去请皇姐过来,让她帮着皇后照顾三位小皇孙!”

冯良应了一声走下御座,往大隋皇亲宗室所待的位置快步走去,很快,一位身材高挑身穿华丽宫裙的风韵妇人,牵着一位七八岁身穿襦裙的小姑娘走上前来。

来人正是杨广嫡长姐,乐平公主杨丽华,北周宣帝的天元皇后,身边的小姑娘是她的孙女李静训。

杨丽华今年已有四十六岁,依然风姿不减当年,更增添了一股成熟韵味。

经历北周末年的重大变故,她变得成熟稳重了许多,深受杨广倚重信赖,乃是朝堂背后一股不可忽视的重要势力。

杨广满脸酒色红晕,头脑倒是十分清醒,见到李静训十分开心,招招手笑道:“静训,到舅爷这来!”

李静训从小养在宫中,是杨丽华一手带大,杨广也十分喜欢这位性子柔弱善良的侄孙女。

李静训今年七岁,长得亭亭玉立秀美端庄,只是身子骨稍弱,显得有些瘦,站在杨广身前,认认真真地行礼,脆生生地道:“静训拜见陛下!”

杨广笑着抚了抚小姑娘头顶,对杨丽华道:“有劳皇姐,帮着皇后照看一下三位小皇孙,朕瞧她一个人怕是忙不过来。你带着静训就坐在皇后身边,与朕同坐御位。”

杨丽华也不矫情,笑道:“昭儿的三个孩儿聪明乖巧懂事,我也很是喜欢!也是你考虑不周,皇后一人哪里顾得过来,该早些叫我来帮忙的!往后这些日子,我就留在皇后身边,省得你忙起来把自个儿孙儿都抛到脑后!”

杨广一副受教模样,笑道:“皇姐教训得对,是朕思虑不全!那么这些日子就劳烦皇姐了!”

李静训拉拉杨广的手,娇声道:“静训也会帮忙照顾三位小皇弟的!”

杨广哈哈大笑,连声夸赞李静训乖巧懂事,杨丽华满眼宠溺笑意地望着自己的孙女。

杨暕眨巴眼睛,可怜兮兮地小声道:“父皇,那儿臣能干些什么?”

杨广笑脸渐收,瞥了他一眼语气泛冷地道:“朕让你和染干的儿子坐在一块,就是让你们彼此了解熟悉,你却来问朕该干些什么?哼~”

杨暕一缩脖子,委屈地嘀咕道:“儿臣连突厥语都不懂,怎么和他们说话嘛?那些家伙好像都会说汉话,可在我面前偏偏说突厥语,真是可恶~”

杨广一听顿时火大,杨丽华急忙从中劝解道:“陛下勿恼,阿孩从小长在深宫,哪里跟突厥人打过交道!阿孩你也是,你那齐王府人才济济,就找不出几个会突厥语的?知道要跟你父皇北巡,还不晓得提前学习一点?再不济找两个翻译带在身边也好啊!行了行了,照顾孩儿这种事你哪里会做,下去吧,别惹你父皇生气了!”

杨丽华猛朝杨暕使眼色,杨广哼了一声,眼睛一瞪怒叱道:“还不退下?”

杨暕不敢再啰嗦,撅着屁股行了一礼,灰溜溜地退下回到自己的席位上坐好,耷拉着脑袋很是沮丧,没在父皇面前讨得好,反倒是被训斥了一顿,可把他郁闷坏了。

杨丽华带着李静训坐到萧皇后身边,帮着她照顾三位活泼调皮的小皇孙,杨广看了一眼这幅其乐融融的景象,心情顿时又好了起来,继续和染干饮酒谈天说地。

一曲终了,歌舞间隙,铁勒可汗契苾歌楞和薛延陀首领乙失钵交换了一个眼神,乙失钵忙走出来上前站在御座之前,躬身抚胸高声道:“尊敬的皇帝陛下,南朝的歌舞非常美妙,我等小臣大开眼界!不过既然皇帝陛下来到草原,也应该看看草原勇士的表演!”

杨广挥挥手示意乐曲暂停舞伎退下,饶有兴趣地笑道:“说得不错,早就听闻草原角斗大会精彩无比,乃是草原勇士展现男儿英姿的舞台!乙失钵,朕今日倒想看看!”

契苾歌楞马上站起来快步走到乙失钵身旁,行礼笑道:“皇帝陛下,铁勒族最强大的两名勇士也跟随小臣来到这里,不如就让他们当众角斗为皇帝陛下表演一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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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铁勒三悍将

契苾歌楞的提议引起了在场诸多宾客的兴趣,众人纷纷停下手中筷箸酒盏,低声议论起来。

杨广捏着金樽把玩,似笑非笑地道:“铁勒最强大的勇士?”

“不错!”契苾歌楞满脸傲然,挑衅地瞥了一眼染干和他的几个儿子:“皇帝陛下也可以理解为,是草原上最强大的勇士!”

染干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咄吉和俟利弗咄苾三人的神情也不太好看。

杨广故作不知,笑道:“可是朕怎么听说,草原最勇猛的战士会被受封为‘莫贺弗’,而如今的莫贺弗,是启民可汗的三儿子咄苾设?”

契苾歌楞看了一眼咄苾,抚胸行了一礼,神情中难掩狂傲:“咄苾设的确是突厥人心目中的莫贺弗,但很可惜,他还没有和铁勒族的勇士交过手!所以~~呵呵,他的名声还无法传到北方寒冷的高原之上!”

染干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表示自己的不快,一众突厥贵族面有怒色,咄吉和俟利弗还有染干其他的几个儿子都怒视契苾歌楞。

反倒是被人当众挑衅的咄苾淡淡一笑,神色如常看不出喜怒。

嘭地一声响,只见突厥贵族席位间站起一人,指着契苾歌楞大怒骂道:“放屁!咄苾就是整个草原的莫贺弗,他一个人就可以干掉你们铁勒族的两个废物!”

说话者正是脾气暴躁的什钵芘,什钵芘虽然不服气咄苾,但此种时刻还是分得清楚立场的,铁勒人虽然归于启民可汗治下,但他们对突厥人从来没有心服过,对于突厥人霸占广袤的草原一直颇有异议。

什钵芘的话得到突厥贵族的支持,他们皆是面色不善地盯着契苾歌楞,可恶的铁勒人竟敢在大隋皇帝面前贬低他们最引以为傲的莫贺弗,这是绝对不可容忍的。

契苾歌楞怔了下,见说话者只是一位毛头小子,顿时大感恼怒,重重地哼了一声。

杨广顺着声音望去,笑呵呵地道:“不知这位小将是?”

染干急忙躬身道:“回禀陛下,他是我的长孙,咄吉的长子什钵芘!”

杨广远远地打量一眼,点头笑道:“不错,看得出也是一头暴躁的小狼崽嘛!哈哈~”

染干也跟着笑了一声,转头沉下脸喝道:“闭嘴什钵芘!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给我坐好安分一点!”

咄吉也朝什钵芘使了个眼色,什钵芘不服气地哼哼两声,十分挑衅地冲着契苾歌楞挥挥拳头,这才气鼓鼓地坐下。

薛延陀首领乙失钵见场面有些冲突火气,急忙站出来笑道:“咄苾设是草原公认的莫贺弗,没有人会对此有意见!呵呵~不过此次契苾歌楞带来的两位铁勒勇士也非同小可,或许本事不在咄苾设之下!”

“哦?”杨广看了一眼乙失钵和契苾歌楞,仿佛觉察到他们心中所想,看来是铁勒人不甘心风头全被突厥人占了去,也想要趁此机会在各方势力面前露露脸呀!

杨广心中暗笑,他虽然与染干把酒言欢,但也不介意给这位强大的北方邻邦制造些危机感。

杨广轻咳一声,笑道:“既然如此,不妨请两位铁勒勇士进帐上前一见!”

契苾歌楞闻言大喜,躬身抚胸拜谢,很快,御前禁卫将天子喻令传下去,正南方正对御座方向的皇帐帘门掀开,透亮的光线一暗,两名铁勒勇士腰一弯走了进来。

皇帐两侧的宾客朝中间望去,顿时响起一片惊叹声。

这两名铁勒族勇士,实在长得太过高大魁梧了,完全就是两个巨人!

身高接近两米,浑身壮硕的肌肉呈现古铜色,望之令人生畏的身体里,仿佛蕴藏着爆炸性的恐怖力量。

他们赤着脚板,上身穿着单薄的斜领挎袍,发式古怪,有些像契丹的髡发,但又留有短辫。

一众宾客议论纷纷,特别是大隋的朝臣世族,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可怕的胡蛮巨人,不少人都吓得变了脸色。

两大铁勒勇士大踏步上前,走到距离御座还有二十米处被御前禁卫拦下,禁卫将士仰头望着两名相貌凶狠身体好似一堵墙一样的铁勒勇士,心中不由得生出畏惧感。

杨广看着立于皇帐中央的两名巨人,忽地想起了在江都宫见到的契丹贼酋,有辽东第一勇士之称的大贺摩延的尸体。

摩延是世间罕见的巨兽,这两名铁勒巨人虽然不如摩延那样看上去可怕具有强烈的视觉冲击力,但这样的身材天下间已属少有,绝对又是两头具有恐怖力量的怪物。

萧皇后和乐平公主杨丽华震惊得掩嘴惊呼,小姑娘李静训吓得脸色发白,她们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胡人。

三位小皇孙倒是乐得咯咯直笑,咿咿呀呀地小手朝前挥舞,望着远处的两名巨汉感到十分新奇。

三位小皇孙最大的不过四岁,都还是稚子幼童,哪里知道害怕,萧皇后和杨丽华赶紧把他们抱在身前,李静训则躲到了姥姥身后,一双大眼睛满是怯意。

杨广朝她们笑了笑以示安抚,身为帝王,他倒是还不至于被两个胡族巨人吓到。

两大巨汉单膝跪地,抚胸大声用突厥语向大隋皇帝问好,杨广能听懂一些简单的突厥语,笑吟吟地伸手虚抬,示意他们免礼起身。

为了安全起见,像这样临时召见的胡人只能停留在御座远处,禁卫将士警戒的地方,他们随身携带的一切铁器也都留在帐外,有专人看管。

契苾歌楞得意洋洋地介绍道:“皇帝陛下,他们一人叫乌护大野,一人叫连奎。乌护大野乃是我铁勒族乌护部的人,号称铁勒九族第一勇士!连奎则是我偶然间遇到,如今也归顺了铁勒族!乌护大野的名字,想必各位突厥首领不陌生吧?开皇二十年,我铁勒族反抗残暴的泥厥处罗可汗,死在乌护大野手下的突厥人尸体堆起来,能够把娑陵河水阻断!”

契苾歌楞得意无比地将目光投向染干和一众突厥贵族,不过这次,染干和一众突厥贵族虽然恼怒,但都没有发出异议,连冲动的什钵芘都是一脸郁闷地嘟囔两句,望着乌护大野缩了缩脖子,显然有些畏惧。

咄苾满脸严肃神情略显凝重,契苾歌楞说得不错,突厥人对乌护大野的名字的确不陌生,当年铁勒族和西突厥大打出手,这个强悍的铁勒人已经用无数鲜血和敌人的尸体铸就了自己的威名。

铁勒族久居北海以西的高原,突厥人只听到过乌护大野的名字,很少有人见过他,没想到契苾歌楞这次会把他带来。

咄苾的目光看向另一名巨汉连奎,眼中有些疑惑,此人倒是头次听说,那一身狰狞满布的肌肉不亚于乌护大野,看来又是一位能够手撕虎豹的猛士,没想到铁勒族中竟然多了这么一位强大的战士。

契苾歌楞见突厥人被自己手下的勇士震住,越发狂傲起来,大声道:“皇帝陛下,光看我铁勒族的战士角斗没有意思!不如这样,今日但凡有哪位勇士上前挑战,能够在三百通鼓声结束之前还能站稳身子不倒下,就算他赢!小臣愿意拿出十万头羊来奖励这位勇士!”

契苾歌楞话音刚落,周围响起一片哗然之声。

十万头羊可不是小数目,一个中等规模的部族一年也就这点财产,看样子契苾歌楞对乌护大野和连奎非常有信心。

乙失钵当即就鼓掌附和道:“好主意!我薛延陀部也愿意派遣一名勇士出来接受挑战,得胜者同样能获得十万头牛羊!”

乙失钵扭头低喝一句,从铁勒人中走出一名大汉,虽然不如乌护大野和连奎那般高大强壮,但步伐稳健有力,看得出也是个武艺高强之人。

“纥骨木勒,我薛延陀部第一勇士!”乙失钵得意地笑道。

纥骨木勒跪下行礼,然后和两名铁勒巨汉并排站在一起。

染干和一众突厥贵族神情愈发凝重了,纥骨木勒之名在突厥人中同样广为人知。

因为此人曾经在数年之前专程来到牙帐王庭,找咄苾挑战,当时的咄苾和他不分上下,谁也奈何不了对方。

也就是说,这同样是一位不亚于莫贺弗的强大战士。

染干阴沉着脸,眼中一阵阵急思,他算是看出来了,铁勒人这是想要在突厥人的地盘上狠狠出一把风头,把自己的实力展现给大隋看,想要越过突厥得到大隋的重视和帮助。

染干握紧拳头,他知道铁勒族的实力不容小觑,但也绝对不允许铁勒人越过自己直接和大隋取得联系,他必须要让所有人知道,突厥人才是草原真正的主人。

契苾歌楞见突厥贵族无人应战,大声嘲笑道:“怎么,草原的狼族就找不出一位勇士敢上前挑战吗?尊敬的大汗,你也可以安排突厥勇士出来接受挑战嘛,还是说,大汗舍不得十万头牛羊?哈哈~~”

染干冷笑一声,朝御座行了一礼,冷冷地道:“皇帝陛下都还没有发话,你着急什么?契苾,你的口气倒是不小!不过你忘了,皇帝陛下麾下有无数大隋勇士,随便指派几人出来,就能够将你的人击败!到时候你输了,拿不出这么多牛羊,这可就是欺君之罪!”

契苾歌楞显然没有听出染干的激将之法,更没有觉察到染干话语里的用意,气急败坏地怒喝道:“不可能!就算大隋人再多,也找不出几个能打败乌护大野和连奎的人!我就不信大隋有这样的猛将!”

染干哼了一声没有再说话,心中却是窃喜不已,三言两语就把矛头指向了大隋天子,这契苾歌楞还真够愚蠢的。

乙失钵暗骂契苾歌楞蠢蛋,赶紧站出来恭敬地笑道:“大隋当然是人才无数富饶无比,不是我们漠北小民能够相比的!只是希望皇帝陛下少派两名勇士出场,可别让契苾首领把部族的牛羊都赔光,那样咱们今年可就要饿肚子了!”

乙失钵的几句玩笑话缓和了大帐里的紧张气氛,契苾歌楞也反应过来,赶紧陪着笑脸一个劲地点头。

高坐御座的天子杨广也笑了笑,的确,身为宗主国,在座藩属部族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要是今日找不出能够击败铁勒巨汉的人来,那可就太说不过去了,大大有损大隋和他的帝王颜面。

沉吟了一会,杨广笑道:“看来众卿是有意让大隋来打头阵呀!呵呵,也罢,左御卫将军丘和何在?”

一阵铁甲粼粼响声从御座一侧响起,一名身着明光铠,气度沉稳的冷面大汉大踏步走了出来,单膝跪下抱拳沉声道:“微臣丘和,恭听圣命!”

杨广对这位御前禁军大将还算熟悉,点点头道:“丘将军,你就上前挑选一人挑战,为大隋和各方使臣打个头阵!记住,你是代表大隋出战!”

丘和面上闪过一丝难色,抬头望去,见到天子神情肃然地看着他,当即深吸口气坚定地大声道:“微臣遵旨!”

一众大隋朝臣和皇亲国戚都振奋起来,纷纷向丘和投去期许眼神,期望着他能旗开得胜,为大隋争光。

冯良从御座后的屏风低着头快步绕了回来,躬身凑近杨广耳边低语道:“陛下,刚才左御卫大将军赵才老将军让奴婢转告陛下,丘将军恐怕非铁勒人的对手!”

杨广正欲端起金樽的手抖了抖,有些葡萄酒水洒了出来,冯良赶忙不动声色地递过去一块软帕。

杨广面无表情地擦擦手,却是稍微转头朝右手边章仇太翼望去,只见章仇太翼神情肃然地微微摇了摇头。

丘和站在三名铁勒勇士的身前,非常谨慎小心地将他们细细打量一番。

越是接近,丘和愈发感到沉重的压力,这三人身上传来的强悍气息让他觉察到危险。

丘和明白,这三大胡蛮悍将,恐怕实力都要远胜自己!

可是现在他已经没有退路,天子在背后看着他,就算死,他也只能死在擂台上!

认真考虑了一会,丘和将手指向薛延陀部的纥骨木勒,郑重地道:“我选择挑战这位铁勒勇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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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谁人能为朕分忧?

纥骨木勒怔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残忍狞笑,舔了舔嘴唇低声道:“大隋的将军,你会后悔的!”

乙失钵也是满脸笑意,光从体型上看,丘和的确选择了一个最弱的对手,但既然纥骨木勒能在数年之前与咄苾战成平手,又岂是易于之辈。

丘和神情严肃没有理会纥骨木勒的挑衅,默默走到一旁整理甲胄,取下头盔和佩刀放在一旁。

契苾歌楞带着两大铁勒巨人暂且退朝一旁,中央空地两侧涌出一排执刀扛盾的御卫将士,将盾牌竖立挡在左右两侧,御座之前也站了一排备身府禁卫。

一架军鼓被推了上来,一名赤膊大汉随时准备击鼓计时。

偌大的皇帐顿时安静下来,离得近些的宾客纷纷伸长脖子准备观战,位次靠后的宾客都站了起来往前走去,为自己寻找一个合适的观战位置。

杨广肃然端坐在御座上,轻轻一抬手,冯良立马高声道:“角斗开始!”

“咚~咚~咚~”

赤膊大汉抡起胳膊开始有节奏地击鼓,鼓声不急不慢,沉闷的声音却让皇帐内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纥骨木勒狞笑一声,也不见他有什么准备,咔咔扭扭脖子,迈开步子气势汹汹地就朝丘和走去。

丘和怒吼一声身子猛地前冲,张开双臂准备以自身的冲击力抢先进攻掀翻对手。

丘和今年五十五岁,已经不算年轻,但他的武艺和体力却一直保持得很好,每日都会抽出时间勤奋习练。

在宫廷大将中,丘和的个人武艺也算排得上号,这也是他为什么能够得到杨广信任出任左御卫将军的重要原因。

光论武艺力量,丘行恭甚至不是父亲的对手。

丘和一个蹬步身子蹿出,弯下腰狠狠用肩膀顶在纥骨木勒腰间,两条胳膊抱住他的腰,一声怒吼腰杆发力,就想把纥骨木勒掀翻在地。

从角斗上来说,丘和的起手选择并没有错,抢攻争取在头几个回合给对手制造麻烦,拖延一点时间,或许他还有得胜的可能。

两人相撞在一起时,皇帐内响起一片惊呼,对于大隋朝臣和世族贵戚来说,这样简单粗暴的肉搏战十分具有视觉冲击力。

杨广也情不自禁地握紧拳头,身子微微朝前探,眼睛不眨地注视着下方对决,看得出他也很紧张。

纥骨木勒被丘和顶得往后退了一步,只是一步,他的身子就像树桩一样牢牢钉在了地上,任凭丘和如何发力,都难以将其推动半分。

纥骨木勒大笑一声,双手钳住丘和的腰,一声大吼朝上一举,就将丘和头朝下举了起来,两个人同时往后倒去,纥骨木勒抱着丘和一个倒摔,将他背部朝下狠狠砸在地上!

众多大隋臣子和世族公卿发出惊呼,丘和那一下砸地力量非常大,那种疼痛仿佛能让周围的人感同身受。

丘和被摔得不轻,但很快一个鲤鱼打挺跃起身子,双膝微曲腰杆下弯,做出一副随时准备扑上去搏击的准备。

可是他微微发颤的双腿还是被不少人注意到,丘和死死咬牙忍住浑身剧痛,只有他才能体会到,刚才那一摔之间,纥骨木勒爆发出多么强大的力量。

杨广面皮狠狠颤了颤,他也看得出丘和的确无法战胜纥骨木勒。

“嘿嘿~老家伙,再来!”

纥骨木勒勾勾手指头,转了转拳头,低声挑衅道:“让你一只手!”

丘和脸上闪过一丝愠怒,不过他没有冲动,依然耐心地小心挪动步伐寻找机会。

纥骨木勒失去耐心,狞笑一声恶狠狠地扑了上去,抡起拳头就朝丘和脸上砸去!

瞅准空荡,丘和一个侧身拉开距离,猛地抬起一脚用膝盖朝纥骨木勒腰腹间撞去!

纥骨木勒露出的破绽不可谓不大,丘和也抓住了时机,可惜,在力量和身体条件上,他还是被彻底的碾压!

纥骨木勒硬生生受了丘和一击,闷哼一声满脸凶狠,猛地一把抱住丘和一条腿,狂吼一声就将他整个身子抡飞!

没等丘和的身子砸在一侧御卫将士盾牌上,纥骨木勒大步一跃赶了过去,再次抡起一拳打在丘和勉强抬起护住身体要害的手臂上,巨大的力量一下子把丘和从半空打落砸在地上。

“咚咚咚~”

鼓声戛然而止,丘和满脸痛苦仰面躺地,他一条胳膊骨折了,肩头上的铁甲护肩硬生生被拳头砸出裂纹,两次凶狠撞击让他浑身剧痛无比!

“父亲~”

一声焦急万分的惊呼响起,一个人影从皇帐后方挤了过来,丘行恭满脸惊慌跑到丘和身边跪地。

纥骨木勒高举拳头挥了挥,铁勒人一方爆发出兴奋欢呼,大隋诸多朝臣面面相觑,丘和也是颇有名气的内宫大将,竟然这般轻易就败在了铁勒人手中。

杨广脸色沉沉,紧紧盯着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丘和,十分不甘心地低声问道:“多少通鼓响?”

一名负责维持角斗秩序的御卫将校老老实实地道:“回禀陛下,九十二通鼓!”

杨广缩在袖袍中的拳头狠狠抖了抖,竟然连三分之一都没撑到!

皇帐内又是响起惊讶之声,许多大隋臣子低声议论,就算空手角斗是北方胡族的特长,但丘和竟然在短短时辰内落败,足以证实这三个铁勒勇士的强悍。

乙失钵微微一笑,走出来抚胸行礼道:“皇帝陛下恕罪,纥骨木勒出手稍重,这位将军的胳膊,恐怕是受了点伤!”

杨广挥手示意将丘和抬下去医治,淡笑道:“无妨,勇士搏斗,受伤在所难免!铁勒勇士的强大,朕今日算是大开眼界了!”

大隋皇帝的亲口称赞,让皇帐内的铁勒贵族眉飞色舞,颇为得意地望着一干突厥贵族,契苾歌楞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乙失钵躬身拜谢,接着环视一圈四周,高声道:“还有哪方勇士挑战,可以上前来继续!”

突厥贵族纷纷朝启民可汗染干望去,染干却是没有任何表示。

几大辽东胡族首领相互间看了看,似乎想要上阵挑战,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渊太祚身边的渊盖苏文满脸狂热战意,刚要起身却被渊太祚一把按住,渊太祚脸色严肃地微微摇头,目光朝御座上看去。

皇帐内无人应战,无数目光望向御座上的大隋天子。

第一场大隋将军出战输了,如果不把这个场子找回来,其他几方势力哪里敢派人出战?

到时候就算是胜了,也会惹得大隋皇帝不高兴,这件事可算是难办了。

杨广面挂淡笑,眼眸中的阴沉却是越来越浓,他知道此刻所有人都在看着他,看着大隋,看看南朝汉人究竟能不能扳回一城。

“还有哪位卿家能够出场一战?”

天子淡淡的声音从御座上响起,不少大隋朝臣都低下头去,更有甚者还偷偷往后挪动,生怕天子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连丘和都三俩下就败了,不得不让大隋众多将官掂量掂量自己,输了也就罢了,别把命赔上。

见无人应答,杨广眼眸寒意愈浓,近乎是咬着牙沉声道:“怎么,此次随行的众将士中,就没有能够替朕分忧者吗?”

萧皇后和杨丽华满脸担忧地相视一眼,她们是杨广身边最亲近的人,知道他是一个极度自负并且好面子的人,自诩为天朝上国的大隋,如果找不出能够击败北方胡族勇士的人,那才真是一个笑话,他这位大隋皇帝此次北巡之旅,也会蒙上一层阴影,在诸多使臣面前颜面无光。

底下,以尚书左仆射苏威和门下纳言牛弘为首的一干元老重臣皆是面露焦虑苦笑,都说君忧臣劳,君辱臣死,眼下天子动怒有损君威,他们虽然有心为天子分忧,只可惜没这个本事呀!

角斗较量甚至比沙场征战还要残酷,那是得有真本事才敢应战的呀。

场中二人角斗,又没有兵丁保护,任凭你有天大的智谋,自身不够强也无济于事。

苏威瞥了一眼得意洋洋的铁勒人,恼怒地低声道:“可惜右候卫将军麦铁杖和左骁卫将军裴仁基留守洛阳,否则定不会叫铁勒蛮子如此嚣张!”

牛弘紧锁眉头摇摇头轻声道:“麦铁杖正值壮年倒是能够和这三人一拼,不过裴仁基估计够呛,倒是他的儿子裴行俨,听说武艺超凡!”

二人身后的刑部尚书樊子盖不由苦笑道:“二公怎么这会儿还有心情开玩笑?要是麦铁杖和裴行俨在此,哪里还轮得着咱们烦恼?还是赶紧想想办法,找个人出来斗上一斗,你们没看见陛下脸色都黑了吗?”

苏威和牛弘相视叹了口气,再黑也没法子呀,总不能让咱们几个老胳膊老腿上去卖命吧?咱也没这个能耐呀!

一旁的新任吏部尚书宇文弼皱眉思索了一会,朝坐在身边的高熲望去,低声道:“昭玄兄,要不要让那孩子上来试试?”

高熲皱眉凝视场间局势,捻须沉默不语。

樊子盖几人听到宇文弼的话,皆是转头朝高熲看来,樊子盖若有所思地道:“宇文尚书说的是不是章仇老先生的那个徒弟?”

苏威和牛弘精神一振,皆是期待地望着高熲。

高熲沉吟了一会,转头朝天子身边的章仇太翼看了一眼,想了想还是谨慎地道:“诸公稍安勿躁,这三名铁勒人皆是千里挑一的悍将,那孩子就算小有武力,想要获胜恐怕也非易事!还是再等一会,看看再说!”

几位位高权重的老臣也都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他们虽然都见过那少郎一面,也知道他在辽东闯下的名头,但毕竟谁都没有亲眼见过他的本事,冒然举荐出场的话,如果败了,可就在天子心目中留下不好的印象,这对于他们这些抱团取暖的元老重臣来说,可不是一件好事。

不远处的户部尚书杨玄感望着御座上面色阴沉的天子,冷冷一笑,悠哉悠哉地举杯自饮起来,倒是一点不为天子丢脸感到担心,反而是一副乐见其成的样子。

杨广冷眼看着底下的一干朝臣将领面露为难之色,心中的火气越来越旺,这时候他才猛地意识到,如今站立在朝堂上的大隋军将,有本事的已经垂垂老矣,年轻的却是没多少能耐。

反倒是不如几个地郡边关的青壮年武将能堪大用,齐郡的张须陀,五原郡的鱼俱罗,太原的宋老生,张掖的阴世师等骁勇之人,但有一人在此也能堪一战。

当年大隋初创,开皇朝堂上名帅猛将如云的场面,如今已是不复存在了。

杨广眼角余光朝位次稍微靠后些的杨玄感望去,素闻杨玄感孔武有力,在杨素的调教下武艺在两京也是出了名的,要不要将他派遣出战?

杨广只是稍微考虑了下就放弃了,自从杨素死后,他就刻意疏远打压势力庞大的杨氏,杨家声望大大不如前。

杨玄感此人相貌英武,文武皆是不凡,与关陇诸多世族交好,声威不弱,杨广可不愿意再给他起复的机会。

正待杨广感到为难之时,皇帐帘门掀开,一位留有长须,面貌赤红双目怒睁,颇似一尊怒目金刚的老将大踏步走了进来。

“陛下!臣屈突通愿意出战一试!”

声若洪钟的声音在皇帐响起,所有大隋臣子皆是精神大振。

杨广面上一喜,望着御座前跪倒的右监门府大将军屈突通笑道:“屈突将军快快请起!”

旋即杨广又有些犹豫,他知道屈突通家族乃是胡人出身,少年时就以勇力著称,不过现在屈突通已经五十岁了,听说前不久又受了腿伤,不知能不能敌得过铁勒人。

乙失钵见大隋这边又派出一个老将,和刚才的丘和年纪差不多,笑道:“皇帝陛下,这位老将军确定要出战吗?草原角斗场上有句话,落单的老狼王斗不过饥饿的狼崽子,小臣唯恐勇士们一不小心伤了老将军!”

“这~~”

果然,杨广也犹豫了,屈突通是他的心腹爱将,忠心耿耿,他可不愿意见到屈突通有什么闪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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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臣保举一人

未等杨广发话,屈突通转身一双怒目瞪着乙失钵,声音洪亮地道:“昔日黄汉升以古稀之龄尚且能斩夏侯渊于定军山,今日屈突通不过知天命之年,一顿能吃斗米酒肉无数,照样能为我大隋天子征战四方!哼~和你们铁勒小儿过两招玩玩又何尝不可?莫不然,你们还以为我中原汉人无能了呢!”

屈突通的话让一众大隋朝臣频频点头,纷纷赞赏屈突将军不坠我大隋军将风采。

想想开皇末年和仁寿年间,我大隋挫败突厥联军,大隋强军在草原上何等威风,韩擒虎、史万岁、杨素、燕荣、贺若弼等人,哪一个拿出来不是赫赫有名的统帅,就连高熲以相国身份挂帅出征,也打得都蓝可汗和达头可汗抱头鼠窜。

可惜这才过了几年时间,大隋名将接连陨落,朝堂之上将星黯淡,跟随先帝鼎立大隋盛世的功勋老臣们,死的死贬的贬,堪堪只留下贺若弼宇文述卫玄等人还能撑撑场面。

到现在想要找出一个能够力挫铁勒高手的猛将来,都一时间无从觅得,大隋青壮年一辈中的军将人才储备,可谓是捉襟见肘。

要想再找出一位如当年史万岁一样打遍天下无敌手的绝世猛将,何其之难呀!

望着精神抖擞面貌却苍老得十分明显的屈突通站在明显比他高壮年轻的纥骨木勒面前,杨广和诸多大隋臣子心里面都禁不住唏嘘不已。

染干之后有一群阿史那家族的年轻狼王正在迅速成长,就连铁勒族也有这三大悍将坐镇。

漠北的胡族越来越兵强马壮,看似强盛的大隋又能有哪些年轻一辈的将军与之抗衡?

杨广心中微沉,冷眼朝突厥和铁勒一方的席位望去,只见铁勒人皆是一脸狂傲,似乎根本不把屈突通放在眼里。

突厥人则是作壁上观,等到大隋和铁勒之间争出个高低,再来收拾局面。

杨广声音低沉地道:“屈突将军壮哉!那就请屈突将军代为出战这第二场,朕和满朝公卿,都会为屈突将军喝彩助威!”

“末将定然不辱使命!”屈突通目光坚定喝道。

乙失钵无所谓地耸耸肩,笑道:“这位老将军还是选择挑战我薛延陀部的纥骨木勒吗?”

铁勒人中响起一片轻笑,皆是目光戏谑地盯着这位大隋老将。

屈突通不理会铁勒人的嘲笑,冷冷地道:“老夫有自知之明,另外的两个铁勒巨人,老夫自认不是对手!”

乙失钵笑了笑没有说什么,转身回到自己的席位上坐好,脸色平淡带笑,似乎完全不担心纥骨木勒能不能赢。

屈突通认真地活动了一下身子,拉开些距离摆好架势,神情严肃地小心戒备起来。

纥骨木勒捏捏手指头,关节咔咔作响,狞笑道:“打你们这些老东西真没意思!希望你比上一个家伙坚持的时间更长些!”

军鼓架上的赤膊大汉深吸口气,抡起胳膊鼓槌一下一下地敲击在牛皮鼓面上,发出沉稳低响的振鼓声!

“咚~咚~咚~”

杨广和大隋朝臣的心再次提了起来,不知道这第二场能不能赢。

纥骨木勒见屈突通非常沉着地没有先动,不耐烦地大吼一声主动扑了过去!

带着强劲拳风的硕大拳头朝屈突通脸上砸去,屈突通膝盖一弯身子低下,纥骨木勒的拳头擦着他的肩头滑过,屈突通抓住时机猛地用肩膀一顶,将他一条胳膊架住,同时左手握拳狠狠从下方蹿出,重重地击打在纥骨木勒的下颌处!

纥骨木勒痛叫一声蹭蹭朝后退了几步,捂住自己的下巴满眼惊怒。

“好!~”

诸多大隋朝臣爆发出喝彩声,不少人都从自己的席位上站了起来,一脸激动地用力鼓掌,为屈突老将军助威!

御座上,杨广捏紧拳头也暗道一声漂亮,面色镇定眼中却露出喜气,照这样下去说不定屈突通真能得胜!

渊盖苏文唆着手指头上的油渍,兴趣缺缺地瞥了一眼场中激烈的搏斗,不在意地冷哼道:“那个大隋老将赢不了!”

渊太祚“哦”了一声,笑道:“我儿何以见得?”

渊盖苏文撇嘴道:“那老将腿上有伤,撑不了太久!可惜了~”

渊太祚目光一闪,这才注意到屈突通每次用左腿作支撑发力的时候,身子都会不由自主地发颤。

渊太祚点点头,笑问道:“若是我儿上场,能赢否?”

渊盖苏文轻哼一声道:“对付此人,用不了十个回合!倒是另外两名铁勒巨人有些本事,光比拼力量的话,恐怕不在我之下!不过三百通鼓的时间,应该也足够了!”

渊盖苏文话语里充满强大的自信,他对纥骨木勒没有兴趣,倒是希望可以挑战一下另外两名铁勒巨人。

“父亲,辽东的李元恺听说也来了,隋朝皇帝会不会派他上场?”

渊盖苏文忽地一脸热切期待地低声问道。

提到这个名字,渊太祚眼里就闪过一丝厉色和愤怒,想了想,渊太祚缓缓摇头道:“为父也不知!怎么,你还想和他打一场?”

渊盖苏文点点头,满眼火热地道:“我要当着大隋皇帝的面打败他!让汉人知道,我们高丽人的厉害!”

渊太祚眯起眼睛朝御座上看了一眼,冷冷地低声道:“不错,是该给傲慢的隋朝皇帝一个教训了!”

场中角斗激战正酣,场下观战的各方势力心思各不相同。

渐渐的,屈突通腿上的伤势似乎有加重的迹象,他每一次的腾挪转移间,脸上的痛苦之色越来越明显,身子的颤抖也被所有人看在眼里。

杨广手心里全是汗水,眼睛不眨地盯着下方对战双方,焦急地低声问了一句:“多少通鼓响了?”

冯良急忙派一名小内侍去询问一下,回来禀告道:“陛下,已经过了两百通鼓响了!看来,屈突将军有望获胜呀!”

杨广此时也瞧出屈突通的腿伤越来越影响他的发挥,忍不住轻声祈祷道:“再坚持一会!一定要坚持住!”

场下,纥骨木勒有些气喘,没想到这个大隋的老将如此厉害,时间已过三分之二,却还无法将他拿下,越发的焦急毛躁起来。

屈突通虽然一直在坚持不落下风,可是他每一次双脚着地,左膝受到压迫时那股碎裂般的剧痛让他十分痛苦,现在他能做的,也就是依靠丰富的实战经验和上肢力量与纥骨木勒周旋,争取拖延时间。

乙失钵皱起眉头,大隋老将能够支撑这么久出乎他的意料。

忽地,乙失钵用腔调古怪的草原语大声提醒了一句什么,纥骨木勒微微一怔,然后脸上露出狠笑。

在场听到乙失钵声音的人不少,但能听懂的没有几个,长孙晟脸上涌出一阵愤怒,捂着嘴一阵气喘咳嗽,长孙无忌赶紧拍了拍父亲的脊背,帮助他理顺气息。

“此人着实可恶!他在提醒纥骨木勒专攻屈突将军的左膝,甚至不惜废掉他一条腿!”长孙晟愤怒地压低声音怒喝。

长孙无忌也是一惊,气恼道:“这不是乘人之危吗?铁勒人竟如此卑鄙!”

很快,大隋诸多朝臣也瞧出不对,纥骨木勒转变战法,专门盯着屈突通行动不便的左腿猛攻,迫使他的左腿一次次做出闪避动作,这些动作每做一次,都会严重加剧他的膝伤痛苦!

纥骨木勒觉察到屈突通的行动变得越发迟缓起来,出招间也越来越凶狠。

他趁着一拳逼迫屈突通身子往后退,脚步有些趔趄的时候,猛地抬起一脚朝着屈突通左膝上狠狠踹去!

屈突通身子没站稳来不及躲闪,被纥骨木勒一脚踢中膝弯处,痛叫一声直接砸到在地,左腿弯曲无法伸直,剧烈的疼痛让这位负伤无数的老将差点昏死过去。

屈突通紧紧按住左膝想要站起身,可惜,他挣扎了好几次都无法成功,浑身颤抖汗水淋漓。

鼓振声又一次中道而止,屈突通跌坐在地仰头长叹,满脸都是落寞和不甘。

皇帐内再一次安静下来,所有大隋朝臣都摇摇头叹息,就连护卫皇帐安全的众多大隋兵将也都失望地低下头去。

杨广也像是浑身被抽干力气一样跌坐在御座上,艰难地低声道:“多少通鼓?”

御卫校官小心翼翼地拱手道:“回禀陛下,二百九十六通鼓响!第二场,还是还是薛延陀部获胜!”

铁勒人又一次爆发出兴奋地狂吼声,纥骨木勒抱起一大坛子酒咕咚咕咚地灌下,张扬地哈哈大笑。

大隋的臣子世族贵戚们只能是愤怒地看着这些猖狂的铁勒人。

安德郡王杨雄实在看不下去,站起身怒叱道:“屈突将军带伤比斗,你们却专攻他的膝伤处,乘人之危有什么好得意的?哼~若是屈突将军身子健康,胜负还犹未可知!”

杨雄带头发话,大隋这边顿时群情激愤,纷纷斥责铁勒人落井下石有违双方角斗较量的公平性。

乙失钵自然也是不甘示弱,高声道:“角斗较量只有输赢可言,没有什么该与不该!如果你们可以找出纥骨木勒的弱点,加以针对性的进攻,我们同样无话可说!不过前提是,大隋的将军要有这样的本事!”

乙失钵满脸冷笑,毫不掩饰话语里的狂傲之意。

大隋官员皆是气愤不已,铁勒人实在太张狂了。

杨广脸色也是阴沉无比,挥挥手喝叱道:“行了!都给朕闭嘴!速速送屈突将军下去疗伤!朕有言在先,角斗场上拳脚无眼,受伤在所难免,谁都没有话说!”

乙失钵和杨雄等大隋官员皆是躬身行礼,双方各自坐回席位。

不过铁勒人洋洋自得的神情,还是让大隋官员这边气恼的咬牙切齿。

皇帐内一时间再次陷入了古怪的气氛当中。

本来一场各方勇士角斗较量的好戏,可惜大隋这边迟迟打不开局面,无法拿下开门红,搞得现在气氛尴尬不已。

大隋连败两场,一个薛延陀部的纥骨木勒,就战胜了两名大隋高级将领,对于此次盛会的主角,大隋皇帝和诸多臣民来说,绝对是一件非常丢脸的事情。

皇帐内数千人,气氛却安静得可怕。

宇文阀的席位这边,宇文述身后坐着一位高大青年,样貌俊朗刚毅,戴着幞头,浑身气息沉稳无比,给人以巍峨高山之感。

从他的衣着来看,他的官职并不算高,只是他的位置距离宇文述最近,就连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俩兄弟都坐在他身后。

宇文述转头看了他一眼,低声道:“成都,若你上阵,可有把握?”

宇文成都身子侧偏,拱手恭敬地道:“父亲,孩儿若是对阵纥骨木勒,可以稳胜之!”

宇文述满意地点点头,又道:“那另外两个铁勒巨人呢?”

宇文成都想了想,慎重地道:“若是赤手空拳,当有六成把握!若是比拼兵器,应有九成!”

宇文成都眼眸发亮,透露出强烈的战意。

宇文述笑了笑,捋捋须道:“不急,再等等看!为父倒要看看,高熲他们,究竟会不会让那小子出战!让他上阵也好,为你探探虚实,也好看看那小子究竟有多大本事!”

宇文成都有些失望,但还是恭敬地道:“是,孩儿谨遵父亲之命!”

说罢,宇文成都坐直身子,微微垂头低垂眼眸,继续闭目养神,对于他来说,这种程度的较量,还无法引起他的兴趣。

身后,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俩兄弟听见宇文述的话,相视一眼,两人眼里都充满了嫉恨,望着身前宇文成都的背影,面色多有不善。

染干见杨广久久不语,大隋那边也无人再出来应战,犹豫了下,轻声笑道:“皇帝陛下,要不让大隋的将士先歇息一阵,小臣让咄苾来战这第三场?”

杨广勉强笑了笑,他知道染干这话没有恶意,既然大隋找不出应战的人,那么就由突厥勇士出来挑战,总不能让角斗就这样草草了结。

突厥贵族这边,早就憋了一股怒气,他们可不愿意见到铁勒人在自己的王庭之内嚣张得意,一定要狠狠搓一搓他们的锐气。

杨广也实在想不出,还有哪位军将有本事打赢纥骨木勒,这都第三场了,要是再输下去的话,大隋的脸可就丢光了。

“罢了~”杨广叹了口气,刚准备答应染干的请求,先让突厥人上场应战。

忽地,从朝臣席位前排站起一人,整理了一番官服,步履从容地走到御座下方站定,躬身揖礼,朗声喝道:“陛下!老臣高熲保举一人,或可与诸位铁勒勇士一较高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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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出战第三场

高熲在漠北的知名度丝毫不亚于长孙晟,大隋这边更不用说,先帝朝时第一人,因此,他站出来以后,整座皇帐数千人无人不知。

高熲一身三品大员的紫色绫罗袍服,腰悬佩绶,昂首挺胸站在御座之前,气度沉稳从容。

杨广微微一怔,没想到高熲这时候会站出来,迟疑了一会,皱起眉头神情慎重地沉声道:“高老爱卿,你当真要推举一人出来战这第三场吗?”

杨广字音咬得极重,这是在提醒高熲,如果大隋方面还要派人挑战,那这第三场,可是万万不能再输了!

高熲听出他的意思,微微一笑笃定地高声道:“陛下放心,如果此人还是落败的话,那么老臣无话可说,愿与他一同受罚!”

“嗯”杨广一阵沉吟,盯着高熲看了会,似乎猜到了高熲会推举何人出来应战。

皇帐内响起一片低声私议的嗡嗡声,公卿朝臣都在猜测高熲会推举何人,又是何人能让高熲如此有信心?

元老重臣席位间,苏威和牛弘几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有些担忧高熲把话说得太满,如果得胜的话还好说,万一败了,岂不是连高熲都要受牵连。

李渊身旁,李世民沉下脸冷声道:“父亲,高熲终于忍不住要把那人抬到场面上来了!”

李渊故作镇定地宽慰道:“无妨,这三个铁勒人不是庸才,那小子未必是对手!”

李建成和李德良相视一眼,两人都有些期待之意。

宇文述冷笑一声没有说话,宇文成都缓缓睁开眼眸,脸色平静地侧头望去。

突厥贵族间也是一阵交头接耳,什钵芘身边一左一右坐着阿丽亚和阿努尔,阿努尔眼睛一亮,猛地使劲摇晃什钵芘,兴奋地道:“什钵芘!你说会是他吗?”

阿丽亚撅着小嘴娇哼道:“肯定是他!汉人里只有他才有这个本事!”

什钵芘被小姑姑晃得一阵郁闷,忿忿不平地嘴硬道:“如果是我兄弟李元恺的话,他肯定能狠狠揍这三个铁勒人一顿!不过你们别忘了,你们是我大突厥的女儿,草原的金花,你们更应该为我突厥人喝彩助威!嘿嘿~~就比如说我,英俊勇武的什钵芘!”

阿努尔和阿丽亚同时不屑地“嘁”了一声,阿丽亚一脸鄙夷地道:“得了吧,你连出战都不敢!胆小鬼笨蛋什钵芘!”

“谁说我不敢?”什钵芘扯着脖子嘴硬,“只要大汗一声令下,管他是谁,我什钵芘都敢一战!”

三个小家伙吵吵嚷嚷的声音越来越大,坐在前面的叶护咄吉重重地哼了一声,吓得什钵芘当即闭嘴,阿努尔和阿丽亚也吐吐舌头不敢再说话。

杨广看了眼右首好似老僧入定一般的章仇太翼,想了想还是沉声道:“高老爱卿,你打算举荐何人为我大隋出战?”

高熲拱手一礼,朗声道:“臣举荐左翊卫武侯常侍李元恺出场挑战!”

话音刚落,皇帐内又是一片窃窃私语之音。

有欣喜期待者,有忧虑怀疑者,但更多的人是在相互打听,李元恺是何许人也?

杨广点点头,暗道果然不出朕之所料。

一个人影从大臣席位间站起身,大声道:“高老太常举荐一个小小的武侯常侍代表大隋出战,岂不是让突厥和铁勒笑话我大隋无人?”

说话者正是杨玄感,他的话代表了一批朝臣的心声,诸多人皆是持怀疑态度,武侯常侍不过小小的从七品武馆,连进入皇帐的资格都没有,与前两位应战者的身份差距甚远。

让这么一个小卒代表大隋挑战铁勒高手,恐怕会惹得外邦胡族耻笑。

高熲淡淡一笑,从容地道:“杨尚书此言差矣!为国出力为君分忧本不应分身份贵贱职位高低,有心有能力者皆可为之!再说,杨尚书也可以问问在座的诸位辽东部族首领,和突厥几位王子,对李元恺代表大隋应战有没有什么异议?”

高熲笑吟吟地朝辽东几大胡族首领的席位望去,一众人的目光也随之看去,偰比利和须卜坨林突涅刺几人相互看看,赶紧站起身朝御座行礼。

偰比利一脸讨好笑意:“尊敬的大隋皇帝陛下,李元恺将军出战我们当然不会有异议!”

“是啊是啊!李将军何等英雄了得,我们辽东的胡人都很佩服他!”

须卜坨林也赶紧陪着笑脸说道,突涅刺汉语讲得不好,只能板着脸十分严肃地一阵点头。

契丹汗隆古泰虽然心中恨极了李元恺,但此种时刻也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朝御座一礼,瞪着杨玄感冷冷地道:“李将军打遍辽东无敌手,我们几大部族都很敬佩他!如果连他都没有资格上场出战,那么岂不是说,我们辽东的这些契丹人、奚人、霫人还有室韦人都是废物,我们是不是连坐在这里的资格都没有?”

几大首领带来的辽东胡人皆是一脸愤怒地站起来朝着杨玄感一阵嚷嚷,叽里呱啦的声音让人听不懂,但所有人都明白了这些个辽东胡蛮的意思。

你们质疑李将军没本事,那就是当我们辽东几大胡族都是死人呐?

要是没本事的话,怎么可能扫灭契丹大贺部,威震辽东打得我们没脾气?

杨玄感一脸铁青,没想到这些辽东胡蛮竟然如此推崇李元恺。

他弟弟杨万项在辽东让杨家丢尽脸面,如今更是被罢去一切官职贬为白身,整天无所事事斗鸡遛狗,成了洛阳城里贵族子弟间的一个笑话。

杨玄感把这一切都归咎于当初李元恺随韦云起征战辽东时,私自囚禁杨万项并且把罪名捅到天子御前所致。

杨玄感本想趁机恶心一下李元恺,没想到这些个辽东胡蛮反应如此大。

咄苾站起身抚胸严肃地道:“皇帝陛下,李将军是世间少有的高手,突厥很乐意见到他出战!这样的顶尖角斗较量,不应该缺少李将军!”

一众突厥贵族皆是点头表示赞同。

皇帐内诸多大隋臣子和公卿贵族惊讶不已,没想到一个对于他们来说略显陌生的名字,竟然能让辽东几大部族和突厥人如此推崇备至。

看样子,这个李元恺在突厥人中有很高的名望呀!

御座上的杨广也有些意外,看来李元恺在这些胡人心目中的地位,比他想象的还要高。

当下杨广也不再犹豫,点点头肃然道:“即刻传李元恺入帐!”

冯良侍立一旁,站直身子高声道:“陛下有旨,传左翊卫武侯常侍李元恺御前觐见!”

一名禁卫匆匆跑出皇帐传旨,很快,正对御座南方的皇帐大帘被掀开,一个身影从帐外走了进来,顺着皇帐中央的地毯,一直往御座前大步走去。

皇帐内一片安静,所有人都转头朝着那中央人影望去,想要看清楚这位受到高熲大力举荐的低级武官长什么模样。

高大魁梧的身姿,稳健有力的步伐,每迈出一步身上铁甲粼粼作响,腰间悬挂仪刀,若非他满脸青涩的少年人相貌,任谁见了都要称赞一声好一位英武雄壮的年轻将士!

李元恺目不斜视,一手轻轻扶住腰间仪刀,大踏步朝着御座前走去。

隐约间,他已经看见了高坐御座之上的那位天下至尊的身影。

按照规矩礼仪隔着五六丈远,李元恺脚步停下,单膝跪地,拱手微微低头,目光停留在御座台阶之上。

“左翊卫武侯常侍李元恺,叩拜吾皇圣安!”

洪亮的声音在皇帐内响起,李元恺声音微微有一丝激动,不是因为第一次觐见天子,而是因为他能感受到,一双苍老和蔼饱含浓浓关切的目光,正欣慰地注视着他。

杨广端坐御座,仔仔细细地将李元恺打量个遍,不着痕迹地点点头,光从品貌上看,这个年轻人还算让他满意。

虽说不是特别俊美,但也算得上相貌端正,脸貌稍显青涩却又有种刚毅稳重之感,加上他的身材格外高大,组合在一起竟然丝毫没有违和感,反而是有种虎虎生威的猛将风范!

“李武侯平身!”杨广笑着伸手虚抬,“李武侯,高老爱卿保举你代表大隋出场挑战,可有把握?”

李元恺拱手郑重地道:“微臣愿尽力一搏,不负陛下信任!”

杨广满意地点点头,看来是个知道轻重的年轻人,不浮躁不狂妄自大,这样反而是让他放心多了。

“那好,李武侯就下场挑战铁勒勇士吧!如果能够得胜,朕不吝赏赐!”

杨广大手一挥,示意第三场角斗可以开始了。

李元恺躬身揖礼,又朝着高熲拱拱手。

高熲捋须笑呵呵地点点头,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走回到自己的席位上坐好。

李元恺心里明白,高熲这是让他尽全力争胜,但同时,注意自己的安全。

深吸口气,李元恺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转身走到铁勒人一侧,认真地看了一眼铁勒三大高手。

御卫将士列阵竖起盾牌护卫在两边,组成临时角斗场,军鼓架上的赤膊大汉随时准备擂鼓计时。

“呵呵,这位小将军打算挑战哪一位铁勒勇士呀?”

乙失钵略带玩味地笑道。

李元恺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两名铁勒巨人的强大让他稍微有些惊讶,没想到草原上除了咄苾以外,还有这样的高手。

先前的两场战斗李元恺没有见到,只是进入皇帐前,御前禁卫已经把大体情况告诉给他。

李元恺想了想,指向纥骨木勒笑道:“刚才是这位勇士连挫我大隋两名将军,既然如此,从哪里跌到就从哪里爬起来,我就选择从这位勇士开始吧!”

李元恺很自然的话听得一众铁勒人面面相觑,乙失钵失笑道:“呵呵,听你的口气,还想一路过关斩将打过去不成?年轻人有胆量是好事,但口气可不能太狂妄呀!”

铁勒人中爆发出一阵哄笑,大隋这边的许多朝臣都摇摇头叹息一声,但愿这个年轻人能多坚持一段时间,否则的话,今日大隋和陛下的脸面,怕是丢定了。

长孙无忌胖脸皱成一团,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嘀咕道:“笨蛋李元恺!你就不能说两句软话,等会输了脸上也好看些呀!气死我了!”

长孙晟笑吟吟地摇摇头没有说话,他的眼睛却是注视着那名叫连奎的铁勒巨人,不知道想到些什么,长孙晟眼中有些疑惑之色。

李元恺耸耸肩没有说什么,自顾自地走到一旁卸下腰间仪刀放好,活动手脚稍微准备一番。

乙失钵眯眼闪过一丝厉色,朝纥骨木勒点点头,坐回到自己的席位上。

纥骨木勒抱起酒坛猛灌一口,抹抹嘴巴上的油腻酒渍,打着饱嗝站到了李元恺面前。

刚才他得空大吃了一顿,此时精神体力早已恢复如初,正是气力旺盛的时候。

“小东西!老子捏死你用不了十声鼓响!”

纥骨木勒满脸横肉狰狞冷笑,朝李元恺勾勾手指头。

皇帐内安静下来,所有人睁大眼睛看着大隋和铁勒之间的第三场较量。

李元恺扭扭腰朝御卫校官点点头,示意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校官抬起令旗猛地挥下,赤膊大汉抡起胳膊开始敲响军鼓!

第一声军鼓敲响时,纥骨木勒大吼一声朝李元恺扑了过去!

“等一下!”

紧张时刻,没有见到李元恺躲闪还击,却见他猛地抬起手掌大喊了一声。

鼓振声硬生生止住,赤膊大汉一脸迷茫地转头望了过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纥骨木勒也下意识地站住,李元恺赶紧朝后跳开几步,一脸讪笑地指着自己身上的铠甲道:“对不住了,先让我把这身玩意脱掉!要不影响我发挥!嘿嘿~”

御卫校官面皮狠狠地颤了颤,十分无奈地瞪了李元恺一眼,示意他动作麻溜些。

李元恺赔着笑脸手忙脚乱地脱掉一身华丽却不实用的左翊卫铠甲。

杨广原本提到嗓子眼的心又落了下来,哭笑不得地挥手道:“冯良,你去帮帮他!”

冯良应了一声,心急火燎地跑下御座,扭着腰肢跑到李元恺身前,没好气地帮他解开后背上的几个暗扣,咬牙低声喝叱道:“好个费事的臭小子,杂家还是头一次伺候陛下以外的人更衣呢!哼哼~要是你输了,到时候可别怪杂家找你算账!真是的,好端端的干嘛卸甲呢,这身皮还能稍微保护着你点呢!”

李元恺费劲地脱掉上身衣甲,露出贴身短打布袍,笑嘻嘻地小声道:“冯内侍有所不知,这种甲华而不实,碍手碍脚没啥用处!”

冯良抱着甲胄狠狠白了一眼李元恺,嘀咕道:“就你事多!”

李元恺当众卸甲着实让人意外,御座旁,萧皇后和杨丽华都是掩嘴一笑,杨丽华低声道:“倒是个有意思的少郎!”

萧皇后轻笑道:“瞧他的模样,好像一点都不紧张!”

乖巧端坐在杨丽华身旁的李静训,睁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望着李元恺,浅浅一笑嘴角露出两个小梨涡。

长孙无忌捂了捂脸仰头长叹,他对李元恺实在是无语了,真是个能折腾的家伙。

“咳咳~~李武侯,角斗可以开始了吗?”

杨广干咳两声,声音威严地道。

李元恺松了口气,顾不得一身布袍皱皱巴巴,赶紧拱手道:“回禀陛下,可以开始了!”

杨广点点头,挥手示意角斗重新开始。

御卫校官看了一眼李元恺,再次挥舞手中令旗。

李元恺满脸肃然站好,双脚分开与肩同宽,两臂自然垂下。

“咚~咚~咚”

战鼓再次敲响,沉闷的鼓声夹杂一丝肃杀之气,令皇帐的气氛顿时冷肃起来!

纥骨木勒恨恨地大吼一声,再次朝李元恺冲去,满脸都是凶狂戾气!

已经有不少人都闭上眼睛不敢再看,彻底被激怒的纥骨木勒,比刚才两战还要可怕!

杨广紧张得仿佛无法呼吸,御座隔着老远,他都能感受到铁勒人身上的暴虐气息!

李元恺站着没动,冷眼看着挥拳杀来的纥骨木勒,等到他的拳头砸到身前时,才不急不慢地脚步往后一撤,猛地抬起手臂将他挥拳的一条胳膊夹在腋下!

顿时间,纥骨木勒狰狞的脸色僵住,无论他怎么用力,都无法把手臂从李元恺的腋下拔出!

李元恺朝他咧嘴一笑,身子一弓右臂蹿出,以指尖狠狠地戳中纥骨木勒脐下三寸之处!

一戳之后手指马上弯曲,再以指节猛击同一位置,最后收拢成拳以一股强大的寸劲拳力轰击在那处要害之上!

三次发力三次重击,纥骨木勒双眼猛地鼓涨凸出,身子一下子僵硬住,浑身开始越来越明显的颤抖!

李元恺松开手臂,脚步缩回站起身子,抬起手按住纥骨木勒的脑门推了一把,他整个身子就仿佛被定住一般朝后倒下!

铁勒人狂躁的呐喊欢呼助威声戛然而止,仿佛见了鬼一样一个个瞪大眼睛,一脸不敢相信的样子。

突厥贵族纷纷倒吸一口凉气,他们知道李元恺有南朝莫贺弗之称,但也没想到只是一招就将强大的纥骨木勒击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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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一合制敌

纥骨木勒捂着肚子倒在地上,满脸痛苦地直哼哼,身子蜷缩成一团,似乎伤势不轻。

皇帐内安静到了极点,似乎连空气都凝滞了,只有沉闷的鼓声依旧不停歇,咚~咚~咚~一声接一声地敲响。

李元恺朝那名维持角斗秩序的御卫校官望去,见他呆若木鸡地瞪大眼看着纥骨木勒,竟然没反应过来,连及时叫停鼓声都忘了。

李元恺很无奈,一脸不满地提醒道:“咳咳~我赢了,鼓声可以停了吧?这都又敲了好几声了!”

御卫校官一个激灵,手忙脚乱地赶紧挥动令旗大喝道:“停止击鼓!停止击鼓!”

擂鼓的赤膊大汉不明所以,以为是大隋一方又败了,暗自嘟囔一句怎么这么快,等他放下鼓槌转身一看,这才发现场中情形和他想的完全不同!

倒在地上的是铁勒人纥骨木勒,大隋的小将李元恺,还一脸若无其事地好端端站在那!

乙失钵满脸震惊,他绝对不相信纥骨木勒会被如此轻易就击败!

“爬起来!纥骨木勒快爬起来!继续打下去!”乙失钵跑到一旁大声怒吼,可惜任凭他怎么叫唤,薛延陀部的第一勇士都站不起来了。

纥骨木勒捂着肚子忽地脸色一变张嘴呕吐起来,跪在地上哇哇大吐,把他刚才吃进去的酒肉又一股脑的吐了出来。

李元恺一脸恶心地急忙跳开,往御座上方瞄了一眼,见杨广神情呆滞似乎还没回过神,干咳几声,撅着屁股拱手大声道:“启禀吾皇,微臣不辱使命!”

杨广浑身一震,双眼爆发出惊喜,狠狠一巴掌拍在御案上,呼哧一下站起身子,激动地满脸通红!

“好!好!好!一击制敌!辽东神将!名不虚传!”

杨广兴奋地声音都发颤,一扫之前两战两败的郁闷憋屈,浑身上下都舒服通透了,目光紧紧笼罩在李元恺身上,仿佛见到一件蒙尘的遗宝一般!

冯良笑得合不拢嘴,瞧着李元恺越瞅越是顺眼。

萧皇后和杨丽华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萧皇后讶然地低声道:“怎么一招就打败了铁勒人?这少郎也太厉害了吧!”

杨丽华偷偷指了指杨广,笑着道:“瞧陛下,他可好久没这么高兴过了!听说这少郎是陛下专门从辽东调来的,陛下眼光真是独到呀!”

杨丽华打量着下方站立的李元恺,也是不住地点头。

李静训仰头小声道:“姥姥,是不是我们赢了?”

杨丽华摸摸她的垂髫环髻,笑道:“是咱们大隋赢了,那位小将军打败了薛延陀人!”

李静训拍着巴掌欢喜地道:“太好了!这下子皇帝舅爷爷一定很高兴!”

杨丽华满眼都是宠溺笑意,她看了一眼杨广,又朝李元恺望去,神情略有古怪。

直到这会,皇帐内的诸多大隋官员才算是清醒过来,大帐内爆发出一阵轰鸣般的叫好声,夹杂表示激动开心的鼓掌声。

高熲眉飞色舞地捋捋须,凝视着李元恺的身影不住点头,仿佛见到自家子侄出彩一般欣慰不已。

苏威和牛弘等几位元老重臣相视而震惊,他们都有种感觉,此刻的李元恺,便如三十年前的史万岁一样,一经出道便令九州侧目,天下将星光芒汇聚于一身,威势震动华夏诸夷!

作为三朝老臣的苏威,经历过史万岁和韩擒虎等神将纵横天下的时代,此刻也不禁感慨道:“看来,此子又是一位天生的武夫呀!我大隋的绝世猛将,后继有人了!”

牛弘宇文弼等老臣都是一脸赞同地点头。

经此一战,李元恺之名被诸多大隋朝臣和世族贵戚所知悉,望着御座台上意气风发的天子杨广,似乎所有人都能预见,如此神勇的年轻武官,今后必定能得到天子重用!

长孙晟一脸笑吟吟地朝儿子望去,长孙无忌胖脸上无比郁闷,摊了摊手叹气道:“好吧,算我看走眼了!这个可恶的家伙,怎么变得越来越厉害了!老天真是不公平呀!”

李渊和李世民相视一眼,都是脸色阴沉不说话,李建成和李德良惊叹地摇摇头,没想到李元恺比起离开武功县时,武艺又提升了一大截。

宇文述沉着脸低声道:“成都,你怎么看?”

宇文述没有发现宇文成都一双炯炯有神的目光中蕴含兴奋光芒,他压制着心中强烈的战意,轻声赞叹道:“很强!非常强!刚才那一击,看似他只出了一招,但其实是速度极快的三次连续重击!在场能瞧出名堂的不出五人!此人的境界虽然不如我,但也到了纳滞境巅峰,随时可以突破到洗髓境!只是他似乎有意压制着自己的境界!世间竟还有如此高手,更难的是,他还只是位少郎啊!”

宇文述脸色越发难看了,咬牙问道:“如果你和他对上,能赢否?”

宇文成都皱眉陷入沉思,好一会,才慎重地道:“现在来看,他的力量与我相差无几,只是技巧和对战经验上不及我,六百招以后,我当能胜之!只是”

“只是什么?”宇文述也难掩心中震惊,他知道宇文成都正值壮年,一身勇力天下罕见,可即便如此,连宇文成都都承认,自己要胜过现在的李元恺,也需要在六百招长时间的高强度对战之后才能办到。

宇文成都苦笑了下,感叹道:“只是五年之后,当他进入洗髓境,六百招过后输的人,便是我了!十年之后,我将彻底不是他的对手,他能轻易胜我!除非,十年之内我能迈入天元境,将来才有与他争锋的可能!”

宇文述深深吸了口气不再说话,望向李元恺的阴鸷眼神里,多了许多凝重和顾忌。

突厥贵族纷纷发出赞美感叹,阿努尔和阿丽亚欢喜地拉着手,差点没忍住要跑上前去拥抱李元恺为他欢呼。

什钵芘没精打采地苦着脸抱怨道:“完了完了,这个家伙成长得太快了,我这辈子是别想追上他了!”

咄苾面带微笑目光沉沉,作为皇帐内的顶尖高手之一,他当然也能瞧得出李元恺刚才一击所包含的强大力量和高超技巧。

杨广一撂宽大龙袍坐下,精神焕发地大笑道:“乙失钵首领,这一场,是我大隋将士得胜了吧?”

乙失钵脸色难看至极,恨恨地怒视了一眼躺在地上有气无力的纥骨木勒,暗骂一声废物,挥挥手示意赶快将他抬下去,省得在这里丢人现眼!

薛延陀部的人抬着纥骨木勒灰溜溜地跑出皇帐,御卫兵士和小黄门又赶快将污秽打扫干净。

虽然乙失钵抓破头都不明白纥骨木勒怎么会败得如此不堪,但他倒在地上失去战力可是事实,被所有人看在眼里,就算乙失钵满心不服气也无可话说。

乙失钵抚胸一脸憋屈地道:“皇帝陛下,此战是大隋胜了,我薛延陀部认输!既然输了,小臣没有话说,十万头牛羊,小臣会亲自送到这位将军手中!”

乙失钵咬牙切齿地怒视了一眼李元恺,李元恺倒是笑呵呵地拱拱手,十万头牛羊啊,发财了!

不料杨广摆摆手笑道:“哎~~乙失钵首领说笑了,朕自会奖励李武侯,就不劳你破费了!牛羊还是留着你们薛延陀部自己享用吧!”

“如此,多谢皇帝陛下的慷慨!薛延陀部永远记得大隋圣人可汗的恩情!”

乙失钵故作感激地深深鞠躬,然后退回到自己的席位上坐好,一改之前的得意张扬,低下头沉着脸不再说话。

李元恺心中郁闷不已,到嘴的鸭子飞走了,可惜皇帝发话,他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期待着杨广到时候给他的赏赐不比十万头牛羊少。

杨广笑吟吟,越看李元恺越是喜欢,轻声道:“冯良,刚才是多少声鼓响?”

冯良笑道:“陛下,刚才不过二十七声鼓响!实际上比这还要短些,纥骨木勒倒下时,鼓声都没停呢!”

“二十七声呀,真是厉害!”杨广点头赞叹一声,和颜悦色地笑道:“李武侯,可否接着再战?还是需要歇息一阵子?”

李元恺急忙摆摆手道:“不歇了不歇了!微臣一点都不累,还是抓紧时间赶紧打完吧!”

“呃”杨广语塞,接着哈哈大笑打趣道:“看样子李武侯也是个急性子呀!”

皇帐内大隋官员皆是响起一阵轻笑声,都觉得李元恺说的有趣,这是有多不把铁勒巨人放在眼里啊!

萧皇后和杨丽华掩嘴咯咯直笑,萧皇后一双美目闪耀光彩,笑吟吟地道:“真是个有趣的少年人!瞧他的样子,让他歇息一会反而是耽误了他呢!”

杨丽华轻声感慨道:“他是有必胜的信心,才敢说这样的话呀!”

杨广本身就是个精力极度旺盛的君王,做事情讲究雷厉风行,李元恺这样雄姿英发生龙活虎的少郎正合他的胃口,当下大袖一摆笑道:“既然如此,李武侯准备好随时可以开始接下来的挑战!好好打,让咱们的北方邻居,好好见识一下我大隋骁将的厉害!”

“微臣遵旨!”李元恺满脸严肃的大声应诺,眼角一瞥用余光朝右边偷瞄一眼,忽地看见自始至终还是一副老神在在模样的章仇太翼,轻轻挥动了一下手中拂尘。

李元恺眼瞳猛地一缩,那一瞬间,他瞧见师父朝他隐晦地伸出四根手指头比划了一下!

“师父是何用意?他想提醒我什么?”李元恺带着满心孤疑,转身朝铁勒人一边走了过去。

契苾歌楞这会也知道眼前这个汉人小将不同寻常,有些紧张地道:“大隋的将军,你想挑选哪一位铁勒勇士做你的对手?”

两大铁勒巨人同时站起身,足足比李元恺高出一个头。

“乌护大野!”

“连奎!”

乌护大野一脸凶狠地盯着李元恺,连奎则是脸色漠然。

李元恺认真思索了一会,指向乌护大野道:“我选择挑战他!”

乌护大野当即露出惊喜狞笑,碰了碰拳头狠辣地道:“小东西,你的好运到此为止了!”

连奎一言不发转身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低头垂眼一动不动。

契苾歌楞咽了咽口水没说什么,纥骨木勒败得太快太诡异,搞得他现在都无法判断,乌护大野究竟能不能赢。

乙失钵面无表情地望着李元恺,眼睛里多了几分阴郁和凝重,下意识地朝连奎看了眼。

恰好此时,连奎也扭头看来,两人的目光有一瞬间的交错又很快移开,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齐王杨暕一脸愤愤地盯着李元恺,没想到让这臭小子大出风头,满心恶毒地期望着他能死在乌护大野手中。

“安先生,你说姓李的小子会不会是铁勒巨人的对手?有没有什么办法,让这小子死在角斗场上?”

杨暕侧过身朝身后的安伽陀压低声音询问道。

安伽陀淡淡一笑,他的一双眼睛很是诡异,眼珠很小颜色很淡,眼白占据大半,乍一看像是一双没有眼珠的白色鬼眼。

安伽陀没有回答齐王的问题,反而是古怪一笑,附耳低声道:“殿下,待会如果有异变发生,你千万不要害怕,一定要拼死保护陛下!”

“什么?”杨暕吓了一大跳,他的反应太大,差点惹来御座上天子的注意,赶紧低下头喝道:“安先生你可别吓唬小王!”

安伽陀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盘膝闭目,右手捏出一个少见的道派法决,整个人给人气息阴沉诡谲之感。

场中,李元恺朝御卫校官示意角斗可以开始,岔开腿屈膝躬身,摆出一副角力姿态。

乌护大野的实力不弱,值得他认真对待。

校官先是朝李元恺拱手一礼,然后退朝一旁,严肃地挥舞令旗。

赤膊大汉鼓足力气擂动战鼓,这一次,他不光要以鼓声计时,还要为大隋的猛将助威!

“咚咚咚~”

皇帐内的气氛再次被调动起来,所有人都瞪大眼注视着一场更加激烈精彩的角斗开始,都想看看李元恺还能不能战胜强大的铁勒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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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 强势获胜

乌护大野一声怒吼朝着李元恺冲了过去,高大的巨人身姿十分具有冲击力,引得皇帐内响起一片惊呼!

李元恺站在原地没有闪躲,两臂抬起弯下腰做好迎敌准备,在乌护大野一双大手掌抓住自己肩头的同时,也飞速地抬起手按在他的双肩上!

呼哧一声,两人狠狠地顶在一起,都想把对方压倒在地!

靠着冲来时的强大力量,乌护大野在一开始的较量中占据上风,李元恺被推着往后退了一丈多远。

在草原上,这是最常见不过的角力,只是汉人中极少有擅长此道的人,就算是常年驻守在长城一线的边将,经常与突厥人打交道,知道一些其中技巧,但在力量上也不是草原胡族的对手。

只有李元恺这么个异类,天生巨力,武学天赋惊人,又长期跟胡人打交道,他的角斗本事,可都是从突厥人身上学来的,加上他原本就擅长步战拳法,所以对上精通角斗的乌护大野,完全不吃亏。

如两头蛮牛死死地纠缠在一起,乌护大野的两条胳膊就有李元恺的大腿粗,光是看着就让人感到害怕。

不过很快,铁勒人和大隋众多官员都发现,李元恺的身板虽然看起来不如乌护大野那般肌肉膨胀夸张,但爆发出的力量,竟然完全不弱于他!

杨广攥紧的拳头微微发抖,神情无比凝重紧张,看来乌护大野的实力要高出纥骨木勒一大截,李元恺能以强横姿态一招击败纥骨木勒,可未必能赢下这名铁勒巨人!

“吼~!”

乌护大野怒吼着再次发力,脚掌蹬地推着李元恺往后退!

嘭地一声,李元恺的后背狠狠地撞在一面厚实的木盾上,那面木盾顿时间被撞出无数条裂纹,举盾的一名御卫将士仰头喷出一口血,眼睛一翻就昏死过去!

“补上缺口!快!快!”

御卫校官急忙大声指挥,立马又有一名将士竖起盾牌堵住那处缺口,保持临时角斗场的完整!

大隋官员皆是倒吸一口凉气,这些禁卫将士都是十里挑一的精锐悍卒,没想到隔着一面厚厚的木盾,竟然被这两人的力量震晕过去!

可想而知,这究竟是怎样可怕的巨力!

杨广瞪着眼一眨不眨,一颗心提了起来,生怕下一个倒下的就是李元恺!

萧皇后和杨丽华掩嘴惊呼,她们根本想象不到,什么样的力量才能让一个大活人被撞击之后直接喷血倒地!

李静训一双小手捂住眼睛,害怕又忍不住心中好奇,透过手指缝隙望去,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一时间,皇帐中观战的人心情各异。

李元恺呼出一口气,一只脚后撤死死地钉在地上,厚厚的地毯已经被他蹬出一个破洞,抬起头朝着乌护大野露出一个狂热笑意!

乌护大野的力量让他感觉到兴奋,强大的对手总是能激起心中的战意!

乌护大野见李元恺还能笑得出来,狠狠一咬牙两条胳膊再次发力,粗壮结实的腰杆一扭,想要直接把李元恺推出角斗场范围!

可是很快乌护大野发现,任凭他怎么发力,李元恺的身子都像是扎在地上一样,再也难以推动分毫!

“这就是你最强的力量了吧?不错~只是很可惜,如果只是这样的话,那么你的表演到此结束了!”

李元恺忽地用突厥语低声喝了一句,乌护大野一愣,狰狞的脸上涌出强烈的愤怒之气!

李元恺的个头比不上乌护大野,被他庞大的身躯压在身下。

忽地,李元恺身子一转脚步往前一挪,用后背顶住乌护大野的胸膛,抱着他的一条胳膊狂吼一声,直接一个过肩摔将乌护大野掀翻在地!

轰~

乌护大野庞大的身子在半空抡飞一圈,重重地砸到在地,发出一声闷响,震起一层厚厚灰土,他沉重的身子竟然将地面都砸出一个凹坑!

巨人的身子被掀飞砸地,在所有人的视线里都具有十足的震撼效果!

李元恺满面胀红,因为太过用力,他上身的短打布袍竟然被震碎,李元恺干脆一把扯掉扔在地上,露出一身不算特别爆炸但也是线条轮廓分明的精干肌肉!

“哈哈~~”李元恺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仰头一声狂笑,狠狠地在胸口捶了一拳,用突厥语怒吼道:“起来!继续战斗!你不是铁勒九姓第一勇士吗?怎么比羔羊还要软弱!”

突厥贵族彻底狂热了,他们站起身一个个激动地怒吼着,为李元恺喝彩助威!

什钵芘兴奋地大笑,拿起案上的一个酒囊扔了过去!

“兄弟!接着!”

李元恺一把接过拔掉塞子猛灌一口,更是引得突厥人一阵欢呼!

阿努尔和阿丽亚眼睛直冒小星星,这一刻在她们眼里,李元恺就是世间最强大的男人!

大隋的众多官员面面相觑,他们震惊于李元恺的勇悍,更是震惊于突厥人对他的狂热崇拜。

高坐御座之上的天子杨广也是心情激动,他听懂了李元恺兴奋之下的怒喊声,轻轻呼出一口气,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这小子,既有当年史万岁的勇力,也继承了他的狂傲”

杨广看着那些满脸狂热的突厥贵族,再看看高举手臂彪悍狂呼的李元恺,眼中多了几分意味深长之色。

萧皇后抚了抚胸口,惊叹道:“这少郎,简直比胡人还要粗鲁野蛮!”

杨丽华却是满眼欣赏之意,轻笑道:“皇后自小长在江南温柔水乡,没有见过漠北草原的粗犷风俗,这些草原胡蛮,信奉的就是武力至上强者为尊!和他们讲道理是没有用的,谁的拳头够大够硬,他们就会听谁的!震慑漠北,就需要李元恺这样的绝强武人!此子是我大隋之人,实乃汉家之幸呀!”

萧皇后若有所悟地点点头,笑道:“还是皇姐见解高明,难怪陛下都十分倚重呢!”

杨丽华却是露出个苦涩笑容,身为前朝的天元皇后,又是自小长在鲜卑贵族环绕的家庭之中,若是连这点都看不明白,岂不是白活了。

乌护大野被摔得不轻,一口闷气堵在胸口差点上不来,躺在地上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听见李元恺的咆哮嘲讽声,气得哇哇乱叫,一拍巴掌身子跃起,挥舞拳头朝李元恺打来!

契苾歌楞见乌护大野爬起来,赶紧带领铁勒人为他怒吼助威。

乙失钵失望地摇摇头,暗骂一声蠢货,李元恺明显是在激怒乌护大野,可惜这厮竟然上当了,怒则生乱,乌护大野此战必败!

乙失钵眼角朝连奎瞟去,发现连奎正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场上的李元恺。

乙失钵本想趁着无人注意的时候和连奎取得联系,可惜连奎根本不看他一眼,搞得乙失钵只能是暗自焦急。

李元恺扔掉酒囊,大笑一声,迎着乌护大野冲了上去。

乌护大野想要和他比拼拳脚,李元恺纵然不惧,但也不打算如他所愿。

李元恺没少从什钵芘和咄苾那里偷学到许多高超的角力技巧,此战正是发挥的时候。

以正统草原角斗的方式获胜,让这些铁勒蛮子无话可说!

李元恺即将冲到乌护大野面前时,身子朝前倒下,手掌撑在地上,灵巧地避过乌护大野一只势大力沉的拳头,两只脚倒转过来,一下子夹住乌护大野的脖子,双腿发力,将他的头夹在膝盖中间!

同时,李元恺的手抱住乌护大野的一条腿,用力一掰,将他的身子掀倒!

轰嗤一声,两人同时倒在地上,不同的是,乌护大野被李元恺锁住脖子,他的喉咙被紧紧夹住无法呼吸,脸色憋得青紫难受!

“好!就这样!狠狠地盘住他!”

什钵芘兴奋地跳起来挥舞拳头怒吼,洋洋得意地大笑道:“这一招还是我教给他的呢!哈哈~”

突厥贵族皆是一阵哄笑,他们也瞧出来了,李元恺用的招数多是突厥人常用的技巧。

用突厥人的角斗招数战胜铁勒巨人,突厥贵族们纷纷感到与有荣焉!

“好的!就是这样!夹紧!夹紧啊!哎呀~~李!你倒是夹紧一点啊!”

什钵芘这个活宝简直比场上的李元恺还要激动,眼看乌护大野掰开李元恺的腿挣扎着逃了出来,什钵芘捂脸大叫可惜。

李元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乌护大野的力量同样不可小觑,哪有这么容易就能轻易制服的。

趁着乌护大野捂住脖子弯腰连连咳嗽喘气之机,李元恺一跃而上欺身逼近,以最为擅长的步拳之法在他眼前灵活地跳跃闪躲。

乌护大野接连挥拳都无法打中李元恺,气得他越发心急火燎起来,身形步伐也越发混乱。

瞅准空荡,李元恺矮身摆臂挥拳,在他左右两肋连连重击,又趁着乌护大野手忙脚乱后退时,一记直拳正中他的鼻梁,打得他眼冒金星!

一连串的猛击看得突厥贵族呐喊叫好,大隋官员武将皆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精妙的步拳配合,连声赞叹不已。

什钵芘眼睛冒光地盯着,两只拳头不由自主地举起,一脸憋闷地嘟囔道:“好快的脚步!好精准的击打!为什么我打出来的动作和李完全不同!可恶~一定是这个家伙没有认真教我!”

李阀之人皆是看得心惊胆战,想当初李元恺就是靠着这一手怪异却厉害至极的拳法,打得李神通难以招架。

今日又看到李元恺使出,威力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位置靠后些的李神通低着头牙齿咬得咯咯响,脸上那道狰狞可怖的刀疤微微发颤,他惊恐于李元恺此时武力的强大,同时,心中的恨意也越发深沉了。

宇文成都捏紧拳头紧紧注视着李元恺的身形动作,作为顶尖武道高手,他惊叹于李元恺拳术的精妙,同时,他也在心中不断推演着,如果此时场上的人换作自己,他该如何抵挡。

渊盖苏文紧锁眉头,有些郁闷地嘀咕道:“没想到这家伙的拳脚也是如此厉害!”

皇帐内仅有的几名武学高手着重关注于李元恺的一连串拳法猛击,外行者则是惊叹于此刻角斗场中的局势,李元恺竟然能压得铁勒巨人还不了手!

很多年了吧,没有见过如此凶猛的大隋武人了!

章仇太翼脸上罕见地浮现一抹欣慰笑意,李元恺的武艺已达登堂入室之境,看来这三年他没有放松对自己的苛刻要求。

乌护大野已是被打得满脸桃花开,脚步彻底乱套,连连往后退。

李元恺得势不饶人,跃起身子狠狠一膝顶在乌护大野胸膛处,乌护大野惨叫一声,庞大的身子直接倒飞出去!

“快闪开!”御卫校官见一道庞大黑影砸来,急忙吼了一嗓子,举盾的禁卫将士急忙散开。

乌护大野身子重重砸下,直接砸碎了几面木盾,躺在地上痛苦不堪地哼哼,过了好一会都站不起来。

御卫校官满脸激动地挥舞令旗示意鼓声停止,擂鼓的赤膊大汉满身汗水,虽然很累,但精神无比振奋,能亲手为战胜铁勒巨人的大隋猛将助威,值了!

“第四场~李武侯获胜!”

御卫校官大声宣布角斗结果,皇帐内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狂欢声!

李元恺咧嘴笑了笑,高举右臂握拳朝四周挥了挥,高声怒吼道:“大隋必胜!天子万岁!”

守卫在皇帐内的诸多禁卫将士皆是整齐地发出吼叫声:“大隋必胜!天子万岁!”

冲霄的欢呼声仿佛要把皇帐顶掀开,数千臣民一起庆贺这场热血沸腾的胜利,杨广猛地站起身,只觉浑身热血涌上面庞滚烫不已。

所有人都朝着御座跪下,齐声高呼:“陛下万岁!”

杨广感受着山呼海啸般的声浪,望着偌大皇帐黑压压跪倒一片,这一刻,他真切地感觉到自己是令得万邦臣服,统御寰宇的至尊帝王,阳光照耀之下四海独尊的圣天子!

李元恺单膝跪在御座之前,稍稍松了口气,自己也算是不辱使命,为杨广赚足了面子。

两场胜利,不枉高熲一力保举,不负临危受命之重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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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谁来出战第五场?

杨广站在御座高台上意气飞扬,望着皇帐内突厥人和四方使臣跪拜,耳边传来震耳欲聋的欢呼万岁声,他深深地陶醉其中,

这是他心目中的大业盛世最美妙的一幅画面。

“众卿平身~”

杨广双手虚抬,声音低沉充满威严,等到各方官员使臣贵族重新落座,皇帐内恢复安静,他才满意地点点头。

目光朝御座前垂手站立的李元恺望去,杨广眼中尽是欣赏,满脸笑意,稍稍想了想,对身边的冯良道:“去新取一件朕的襕袍来!”

冯良应了一声,带着两个小黄门匆匆绕过御座,很快,冯良捧着一件丝缎所造,做工考究精美的紫色镶金边袍服回来。

杨广笑吟吟地伸手示意冯良将襕袍送去给李元恺。

“慢着!让我来!”御座旁,杨丽华忽地站起身笑道,从冯良手中接过襕袍,亲手捧着走下御台,径直朝李元恺走去,冯良眨巴眼睛看了一眼杨广,赶紧屁颠屁颠跟在杨丽华身后。

杨广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在御座上坐下,笑道:“李武侯,这件襕袍朕还没有穿过,就赐予你了!”

李元恺赶紧躬身揖礼拜谢,抬头就见到一位美貌妇人捧着襕袍走到他跟前,连皇帝内侍冯良都跟在她后头。

能坐在天子身边的人,岂会是什么简单人物,虽然不知道这妇人究竟是谁,李元恺不敢怠慢,急忙揖礼道:“有劳二位!”

冯良一脸古怪地低声提醒道:“这位是乐平长公主,傻小子愣着干啥,还不赶快行礼!”

李元恺吓了一跳,原来这位美妇就是天子的长姐,赶紧垂下目光躬身道:“微臣怎敢劳动殿下!”

杨丽华轻笑道:“李武侯无须多礼,你为大隋出战力挫强敌,保我皇室尊严,本宫代表陛下多谢你了!”

李元恺一脸受宠若惊地道:“殿下言重了!身为大隋的将士,这是微臣分内之事!”

杨丽华笑意盈盈地点点头,眼睛里的欣赏之意愈浓,展开襕袍柔笑道:“这是陛下赐予你的殊荣,穿上吧!”

李元恺可不敢真的让乐平公主伺候他穿衣,赶忙双手接过,襕袍捧在手里,质地柔软丝顺,可是瞅着这颜色,李元恺有些为难了。

“微臣多谢陛下厚爱!只是陛下,此服乃是紫色,微臣若是穿了,有违礼制!”

李元恺老老实实地道出心中所虑。

杨广摆摆手笑道:“无妨!此袍上没有御用纹饰,你穿了不算逾制!虽然你的品级不够,但念在你两战辛苦,朕这次就特许你着紫服佩刀近御前侍驾!你身材高大,穿这件襕袍也正好!”

李元恺急忙一脸感激涕零地单膝跪下行礼,大声道:“陛下圣恩,微臣万死不足以为报!”

冯良伺候着李元恺当众换上御赐襕袍,站在他身后替他束好腰间软玉带,嘀嘀咕咕地小声道:“杂家当差二十多年了,从未伺候过陛下以外的人,没想到今日在你小子身上就两次破例,真是稀罕了!”

李元恺挠挠头咧嘴傻笑了下,惹得冯良一阵翻白眼。

杨广笑眯眯地看着冯良帮李元恺穿好袍服,饶有深意地笑道:“很合身嘛!李武侯也算是又开了一次国朝先例,以从七品官身穿上三品大员以上的紫袍!这件紫袍分量可不轻,今后能否出将入相,成为真正的朱紫公卿,可就看李武侯的本事了!”

皇帐内响起一片附和的轻笑声,无数目光汇聚在李元恺和那件惹眼的紫袍身上。

所有大隋官员心里都很清楚,这件金边紫袍分量岂止是不轻,简直就是天子寄予厚望,大隋上下仅此一份的莫大荣耀呀!

也就是李元恺以强横之姿挫败铁勒勇士,挽回天子颜面,使得天子龙颜大悦之下才给予的特殊恩惠。

所有人皆是眼露羡慕,看来今后李元恺之名是要被天子深深记在心里了。

能被天子记在心里的人,只有两种结果,要么就是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是万丈深渊举族沦丧,要么就是平步青云一朝富贵荣华傍身。

目前来看,李元恺显然属于后者。

杨丽华深深看了一眼李元恺,转身走上御台重新坐回到萧皇后身边,萧皇后掩嘴轻笑道:“看来姐姐真的很欣赏李少郎呢!”

萧皇后看了眼杨丽华身边乖巧可人的李静训,嘴角带着一丝笑意。

杨丽华白了她一眼,低声道:“就你机灵!别胡乱猜测了,免得又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萧皇后笑吟吟地点头,也不再多言,望着站在御座前的李元恺,眼中多了不少审视和好奇。

杨广满面春风地朝各方望去,铁勒人一个个蔫里吧唧的样子着实让他心中痛快,故意打趣笑道:“契苾歌楞首领看起来兴致不高呀!是不是心疼那十万头牛羊呢?呵呵~不必烦恼,你和薛延陀部一样,牛羊还是留着自己享用吧!我大隋富有四海,朕的有功之臣,朕自然会赏赐,就不劳契苾歌楞首领破费了!”

大隋众多官员皆是对铁勒人投去嘲弄的眼神,刚才丘和和屈突通战败时,铁勒人可没少大声嘲笑欢呼,那股子嚣张狂妄的劲头,着实让大隋百官憋了一口怒气,这下子看到铁勒人灰溜溜的样子,总算是舒服了。

契苾歌楞似乎很是不服气,气鼓鼓地大声道:“皇帝陛下,小臣麾下还有一名勇士连奎,他的本事比起乌护大野只强不弱!如果大隋能够有人打败连奎,小臣才承认大隋的勇士是天下最强的!”

契苾歌楞的话已经算是无礼冒犯了,许多大隋官员纷纷不满地呵责起来,契苾歌楞也不在乎,硬扯着脖子一脸不服气。

杨广此时心态完全不同,以强者姿态高高在上,自然不会对契苾歌楞的话感到震怒。

杨广淡淡一笑,说道:“看来契苾歌楞首领还想再打第五场啊!呵呵,那好!朕成全你!朕就要让你知道,我大隋强军天下无敌,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杨广神色傲然,突然间对李元恺充满了信心,高声道:“既然如此,朕也来下个彩头!今日哪方派出战的勇士能够打败李武侯,刚才铁勒首领允诺的奖励,朕翻一倍赏赐给他!”

皇帐内一片惊呼,都为大隋皇帝的大手笔感到震惊,铁勒人和突厥人还有辽东几大部族首领都是惊讶不已,这样丰厚的赏赐足以让任何人为之疯狂!

杨广望着诸夷首领的讶然神情,心中得意无比。

李元恺扯了扯嘴角心中苦笑,杨广这是要把担子全部压在自己肩上呀,他还真以为自己无人能敌了呢!

“呵呵,怎么样,辽东的几位首领看来兴致很高呀,要不要上场挑战李武侯?”

杨广注意到位次稍微靠后些的辽东各部首领相互间一阵窃窃私语,点名笑着询问道。

偰比利几人吓了一跳,没想到大隋皇帝会注意到他们,几大胡族酋长互相看看,偰比利圆滚滚的身子有些费力地爬起来,觍着脸谄笑道:“皇帝陛下说笑了,我们几个可没有胆量挑战李将军!李将军是辽东第一勇士,他的本事我们早就领教过了!”

须卜坨林几人都是连连点头,看得众多大隋官员感到很有趣。

这些辽东胡酋一个个长得凶神恶煞,就算碰上突厥人和铁勒人都敢争上一争,没想到碰上李元恺就变得如此乖巧。

李元恺瞥了一眼这几个家伙,暗道还算你们识相。

杨广也笑出声来,看了一眼契丹首领隆古泰,笑道:“契丹汗不说话,是不是也想争取一下朕的这份赏赐?”

隆古泰知道大隋皇帝是故意取笑奚落他,却不敢有什么怒气怨言,急忙站出来行礼道:“契丹小臣不敢!皇帝陛下是整个天下的圣人可汗,麾下又有紫瞳狮王这样的猛将,契丹愿意永世臣服在您的威严之下!”

杨广很满意隆古泰的识趣,笑了笑没有再为难他。

见到辽东几大胡族对大隋的恭顺态度,杨广知道这是韦云起当初联合突厥骑兵对契丹的一战起了作用,李元恺驻守泸河堡将近两年时间里,也将这些胡蛮收拾得服服帖帖,心中对李元恺越发喜爱起来。

“李武侯,既然如此,你就代表大隋出战第五场,让铁勒臣民彻底明白我大隋武将的厉害!”

杨广大袖一挥下了命令,李元恺只好躬身领命,只是在心里忍不住嘀咕,刚刚穿好的衣袍又要脱掉,真是麻烦。

薛延陀首领乙失钵却是忽地站起身,神色略有些焦急地大声道:“皇帝陛下,我看用不着再比了,铁勒人愿意认输!”

契苾歌楞一脸气急败坏地跳起来怒喝道:“胡说!一定要比!只要连奎没有输,铁勒人就不算输!”

乙失钵满脸铁青,不知为何气得浑身发抖,死死盯着契苾歌楞,咬牙厉喝道:“再比下去,铁勒人就会输得一败涂地!”

契苾歌楞冷哼一声扭头不再理会乙失钵,所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为什么这铁勒族两大首领突然间争吵起来。

杨广也觉得有些奇怪,笑着劝解道:“两位首领不必争执,角斗较量只是以武会友,为今日盛宴增添一丝趣味,谈不上族群成败之说!好了,朕答应你们,不论结果如何,今日铁勒勇士都让朕大开眼界!等会,朕特许三名铁勒勇士上前来,朕会亲手赐予你们每人一杯御酒!”

杨广大度地当起了和事佬,契苾歌楞闻言大喜,急忙恭敬地抚胸行礼:“小臣多谢大隋皇帝的宽宏之心!”

乙失钵听到杨广的话突然沉默了,行礼后没有说什么,默默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契苾歌楞又出声道:“皇帝陛下,小臣有一个提议。先前四场都是空手角斗,第五场不如来比试兵器较量,这可要比普通的角斗精彩多了!”

契苾歌楞挑衅地朝李元恺望去,杨广飞快地皱了下眉头,沉吟了一会,没有贸然答应,问询李元恺的意见:“李武侯意下如何?”

李元恺拱手笑道:“陛下,微臣无所谓,微臣有自信在兵器上也不会输任何人!”

杨广受李元恺的信心所染,也大笑一声赞道:“好!不愧有神将狮王之称,果然有一颗睥睨天下武人之心!”

正当杨广要同意契苾歌楞的提议时,宇文述突然站出来高声道:“陛下!老臣有事启奏!”

杨广看了他一眼,点点头道:“宇文大将军请说!”

宇文述笑道:“陛下,李武侯连战两场已是疲倦,接连应战对李武侯也是不公!不如老臣也保举一人出战第五场,也好让李武侯歇息歇息!老臣愿向陛下保证,如果老臣所荐之人撑不到三百通鼓响,就请陛下裁决问罪,老臣绝无怨言!”

宇文述说的斩钉截铁十分坚决,引起众多大隋官员响起一片私议声。

杨广也觉得十分意外,皱起眉头沉声道:“第五场乃是兵器较量,难免出现意外,不知宇文爱卿要举荐何人应战?”

宇文述自信满满地笑道:“老臣举荐左监门府校尉宇文成都!”

说着,从宇文述身后走出一人,身材颀长相貌英俊,单膝跪地沉声道:“宇文成都拜见陛下!”

李元恺眉头一挑,顺着声音望去,同一时间,宇文成都抬起的目光也朝李元恺看来,二人视线交汇碰撞。

让李元恺意外的是,宇文成都目光热切却无敌意,是那种顶尖武人间惺惺相惜之感。

杨广也打量一眼,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对这名气度不凡的青年武将略微有些印象。

“陛下,成都是老臣义子!古语云,举贤不避亲,这孩子有一身无双勇力,若是不为陛下所用,着实可惜了!”

宇文述倒是一点不谦虚,笑着说道。

杨广笑了笑,谁都知道宇文述有疯狂收纳假子的爱好,得他看重的人还会想法设法安插在各军府。

不过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职位,杨广即使知道也没有太在意。

一旁的高熲站起来似笑非笑地道:“好一个举贤不避亲!之前大隋两战两败,我等皆是为难之时,怎么不见宇文大将军举荐自己的义子出来应战,为我大隋挽回颜面?这会李武侯即将三战击败铁勒勇士再创佳绩,宇文大将军倒是会出来推举自己的义子了!反正这第三场就算败了也无伤大雅,宇文大将军倒是很会挑选时机嘛!”

几名素来与宇文述不和的元老重臣都是一阵轻笑,毫不掩饰对他的鄙夷。

宇文述脸色如常,丝毫不恼地笑道:“高太常说笑了,我这孩儿一身武艺都在兵器上,对于拳脚的确没有太大把握!既然第五场比拼兵器,不如就让李武侯歇一歇,有陛下的天威洪福保佑,想必成都也能为君分忧,一展我大隋武人风采!”

“哼~宇文大将军的话倒是实诚!”高熲冷哼一声,对于宇文述的厚脸皮也是无可奈何。

杨广思索了一阵,向李元恺问道:“李武侯,你的意思呢?”

李元恺心里明白,既然杨广问他,那么就是有意宇文述所言,让宇文成都出战,免得风头全让自己一个人出了。

李元恺笑道:“微臣一切听从陛下吩咐!如果宇文成都校尉出战的话,微臣相信他可以旗开得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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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铁勒人有古怪

宇文成都朝李元恺投去感激的目光,李元恺拱手笑了笑,如果是别人出战的话,他或许还会争上一争,力保大隋不败,不过若是宇文成都的话,他倒是可以放心观战,要是连天宝大将军都不是这铁勒人的对手,那么就算自己上场也够呛。

“既然如此,那就由宇文成都来战第五场!李武侯,你就站在御座下朕之身侧,为朕一解这高手过招之间的武道玄妙!”

杨广很满意李元恺的聪明识趣,没有因为两场大胜就变得骄纵狂妄,态度也很恭敬谦卑。

“微臣多谢陛下隆恩!”李元恺急忙一脸激悦地躬身拜谢,他心里明白,这是杨广给予他的特殊礼遇恩待,近身侍驾,代表天子的信任,这份殊荣无比难得。

出战人选已定,宇文述见达到了目的,恭敬地退下回到自己的席位上,只是望着杨广对李元恺表现出的亲近,脸色不是太好看。

既然是比拼兵器,临时划定的角斗场范围还要再扩大不少,两旁的席案都往后挪,又增添了一倍的御卫将士,竖起盾牌将场地扩大了许多。

有几名禁卫抬着两件造型特异,分量奇重的长兵器进入皇帐,顿时引得一片惊呼。

宇文成都的凤翅镏金镋自是不用多说,镗本就是长重型兵械,光论重量要比李元恺现在使用的四十八斤黑铁长戟重多了。

二十七岁的宇文成都正值武人的黄金年龄,李元恺就算天生神力,在力量的持久性和耐力度上也要逊色一些,所以宇文成都才有六百招过后当能完胜李元恺的论断。

李元恺望着宇文成都轻描淡写就拿起需要三名禁卫才能抬得动的凤翅镏金镋,也是暗暗惊叹于他的超强力量。

换作是他的话,就算拿得起来,也无法像宇文成都一样挥动自如,毕竟他的气力还在成长之中,还无法与力量成型的宇文成都相媲美。

最令人瞠目结舌的是铁勒巨人连奎的武器,竟然比凤翅镏金镋还要重,在兵器谱的使用上,也要比镗更加的冷门。

浑铁铸造的长柄杆,一头装有一个大铁锤头,锤头上长满尖锐倒刺!

这样的兵器,比凤翅镏金镋更加沉重,重量分布更加不均匀,头重脚轻的厉害,需要使用者具有常人难以想象的力量才能操控平衡。

那刺骨朵砸在敌人身上,只怕一击就能把人砸得稀烂,是真正野蛮暴力的凶器!

宇文成都见到连奎提起这件兵器的时候,也是有些惊讶,旋即更是目光热切起来,能用这样可怕杀器的都是真正的顶尖高手,天下间一双手都数得过来,平时难得撞见,今日在此倒是聚齐不少,能较量一番的话,对自身武艺的进展极有帮助。

杨广望着两件纯粹就是收割人命所用的杀器,也是不禁浑身冒起一股寒气,忍不住惊声问道:“李武侯,此二人所用乃何物?”

李元恺回道:“陛下,宇文校尉所用的名叫凤翅镏金镋,乃是镗的其中一种特殊种类。铁勒人连奎所用的,如果微臣没有看错的话,应该是铁蒺藜骨朵!此二重器,非天下至勇者不能用!”

杨广了然似地点头,看了一眼李元恺笑道:“朕没有猜错的话,李武侯所用兵器,也不是凡品吧?”

李元恺笑道:“微臣所用的乃是方天画戟!”

杨广点点头:“呵呵,看来朕没有猜错!方天戟朕知道,能用者皆是当世虎贲!等下次有机会,李武侯定要为朕好好展示一番!”

杨广一脸笑意,瞥了眼右首坐着的章仇太翼,声音悠悠地低声道:“老先生这次可把朕瞒得好苦,教出了这么个好徒弟,竟然一点风声都不透!呵呵~~”

李元恺吓了一跳,情急之下就想为师父辩解什么,杨广摆摆手笑眯眯地道:“先观战,此事容后再说!”

李元恺只好得躬身领命,不过见杨广神情愉悦笑意盈盈,似乎没有怪罪的意思,也稍微放心了些。

章仇太翼是他的授业恩师这件事,在朝野间早就传得沸沸扬扬,自从李元恺奉旨调入左翊卫之后,更是传得有鼻子有眼,杨广不可能不知道。

如今看来,杨广不仅知道,似乎还对自己早有安排,只是皇帐盛宴铁勒人的小伎俩打乱了他的安排,提早召见了自己。

不过目前来看,结果似乎不坏,李元恺两战击败强敌,保住了大隋和皇帝的尊严,李元恺的本事似乎也大出杨广意料,给了他一份难忘的惊喜。

李元恺心中镇定下来,却是不由得暗自苦笑,伴君如伴虎这句话,他现在可算是有了初步体会。

难怪在天子御前侍驾的人都想方设法地揣摩帝王心思,这是没办法的呀,皇帝心里想的,跟自个儿的身家性命息息相关,没有人会不关心。

天子喜怒之间,便是天堂和地狱的差别。

场下,双方皆是准备完毕,可以开始第五场较量。

御卫校官挥动令旗,军鼓再次被隆隆敲响。

宇文成都单手提着镏金镗,满脸肃然地望着对面的铁勒巨人连奎。

连奎肩抗铁蒺藜骨朵,高大的身躯仿佛山岳一般巍峨,双方各自岿然不动,沉着应对,没有谁率先贸然动手。

皇帐内安静到了极点,两大绝世高手谁都没有动,但所有人都只觉得气氛凝重无比。

连奎此人很奇怪,从进入皇帐开始,就一直默不作声,就连刚才的几场角斗比拼,也就是从李元恺上场开始,他才多看了几眼,除此之外,就一直低着头闭目沉默。

铁勒人两战两败都没有让他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他坐在铁勒人中间,与周围狂躁的铁勒人有着明显不同,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似乎他根本不是一个铁勒人。

足足五十通鼓响之后,宇文成都才率先发动进攻,手持沉重的镏金镗,身形速度却丝毫不慢,双臂有可怕的千斤力道。

“呯!~”

一声刺耳的金鸣之声炸响,两大重器狠狠相碰,庞大的力量碰撞间,仿佛在两人周遭掀起一阵气浪!

一时间,镏金镗和铁蒺藜骨朵一阵阵呯呯梆梆的撞击声在皇帐内响起,混杂着沉闷的鼓振声,让所有人的呼吸都变得急促沉重起来。

宇文成都和连奎打得有来有回,那铁蒺藜骨朵砸在地上,一下子就把地面砸出一个大坑,掀起的泥土沙石一阵纷飞,惹得一片惊呼。

宇文成都仗着高明至极的镗法,倒是没有一味地和连奎硬拼,镏金镗在他手里已经达到举重若轻的玄妙境界,自身力量配合上镗本身的重量,每一次的攻击都能给连奎造成大麻烦。

但凡有点眼力的人都能瞧出,宇文成都和连奎之间的较量,甚至比上一场,李元恺和乌护大野之间的角斗水平还要高出不少。

这两件大杀器之间的比拼,稍有不慎可就不是受伤那么简单了,招招都足以毙命!

渊盖苏文喝着闷酒,郁闷无比,场上的对决越激烈,他喝酒的速度就越快。

“没想到除了李元恺,这里竟然还有如此强大的高手!就算我对上这二人,也讨不了好啊!如此看来,突厥莫贺弗咄苾,恐怕也不会弱到哪里去!嘿嘿~~天下的强者,还真是多呀!”

渊盖苏文心中暗暗感慨,如此多的高手没有让他紧张胆怯,相反却更加让他感到兴奋,这下子,他的决胜名单上除了李元恺,又增添了好几个名字。

渊太祚没有关注场上对决,而是一直紧紧盯着契苾歌楞和乙失钵,还有围坐在他们身边的数十名铁勒勇士。

他注意到,契苾歌楞和乙失钵看似在观战,实则嘴唇微动,两人一直在低声交谈着什么,似乎还发生了争吵,两人脸上都涌出怒气。

他们身边的铁勒人,也都一个个变得沉默了,不再像之前那样狂躁欢呼呐喊,就算连奎有一段时间占得上风时,铁勒人也没有为他吼叫助威,铁勒人似乎变得紧张严肃起来!

渊太祚目光一闪,心中微动:“这些铁勒人,有古怪!”

李元恺一边关注战局,一边轻声为杨广讲解其中一些看似寻常却十分凶险的时刻,听得杨广频频点头。

李元恺也在心中感慨,就算他手持黑铁长戟上场,拼尽全力恐怕也就只能和连奎战到此种地步了。

这二人的实力,都不在他之下,甚至如果时间拖长的话,最后输的人极有可能是他。

“陛下,二百七十声鼓响了!”

冯良凑过来觍着笑脸提醒了一句,杨广点头感叹道:“看来是要平局收场了!不过按照规矩,宇文成都没有倒下,还是算我大隋获胜!”

场下,连续一段时间的高强度对战,宇文成都和连奎都耗费了大量体力,二人气喘如牛,挥汗如雨,却始终保持平手!

忽地,趁着鼓声结束前最后一点机会,连奎手中铁蒺藜骨朵突然撒手而出,擦着宇文成都的肩头滑过,同时,宇文成都的镏金镗一侧凤翅割破连奎右手臂上的皮甲!

“咚~”

最后一通鼓声结束,御卫校官急忙挥舞令旗大喝道:“时辰已到!比武结束!大隋得胜!”

众多大隋官员爆发出欢呼喝彩声,杨广也笑吟吟地鼓起掌来。

宇文成都杵着镏金镗喘着粗气,一脸苦笑,又有些不甘心,虽然战平即可代表大隋获胜,可惜他却没有在场上真正战胜铁勒巨人连奎,让他觉得十分遗憾。

肩头处渗出血迹,有一阵阵火辣疼痛,是刚才被铁蒺藜骨朵擦伤所致。

连奎右臂上的皮甲也被割破,血顺着手臂滴落下来,连奎干脆一把扯掉皮甲扔掉,露出一条粗壮的胳膊,拿布条简单地包扎一下止血。

宇文成都朝连奎走去,拱手笑道:“今日能与兄台痛快一战,实乃平生幸事!”

连奎捡起铁蒺藜骨朵,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他,扭头默不作声地走开。

宇文成都愣了下,苦笑摇摇头,真是一个性子古怪的家伙。

不远处,长孙晟却是咦了一声,不由自主地站起身,紧锁眉头盯着连奎那条受伤的胳膊看,他注意到连奎的手臂上有一处黑色文身。

长孙晟猛然间像是想起什么,激动之下一阵剧烈地咳嗽,吓得长孙无忌手忙脚乱地轻抚父亲背脊,又忙着为他添置药茶。

杨广起身鼓掌,大笑道:“好啊!两位勇士的本事真是叫朕大开眼界!呵呵,不错不错,铁勒勇士果然厉害,宇文校尉也是难得的万人敌!今日倒是叫朕一下子收获了两名绝世猛将,哈哈~~”

看得出杨广的确很高兴,笑声畅快爽朗,皇帐内也跟着响起一片附和笑声,大隋众官员适时地送上一记奉承高呼:“陛下天威所至,洪福齐天!”

突厥贵族和诸多使臣首领也跟着一起欢呼,杨广更是大笑连连。

“就依照朕先前所言,三位铁勒勇士上前来,朕亲手为尔等赐下御酒,以示嘉奖!”

杨广笑呵呵地走下御座,冯良急忙跟在后头伺候着,李元恺跟在冯良身后。

很快,纥骨木勒和乌护大野也走了上来,和连奎站在一起,准备接受大隋皇帝的赐酒,铁勒人纷纷站了起来,如果有心人仔细看,会注意到他们的神情非常紧张,紧张中又夹带着一丝嗜血的狂热!

可惜皇帐内所有目光都汇聚在天子身上,无人留心到铁勒人的异样。

纥骨木勒脸色有些泛白,看来刚才李元恺那一拳让他痛得不轻,差点没把胆汁都吐出来,望向李元恺的眼神里也是恐惧多于怒火。

乌护大野则是一脸凶戾地盯着李元恺,似乎对刚才的战败很不服气。

杨广的个子需要昂起头才能看见两个铁勒巨人的脸,近距离接触才能感受到他们的可怕。

稍稍镇定心神,杨广笑着朝冯良招招手,冯良赶紧端着一个托盘上前,托盘上有一壶御酒和三个酒盏。

杨广亲手斟满酒,端起一盏,就准备走近几步,亲手赐予铁勒勇士御酒。

“陛下!且慢!”

突然,一声焦急的疾呼响起,只见长孙无忌搀扶着长孙晟小跑着上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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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皇帐喋血(一)

长孙晟这几年身体染疾,久病在身,只不过是跑了一小段距离,就脸色发白气喘如牛,咳嗽声撕裂肺腑,着实让人为他捏了一把汗。

长孙晟不顾自己身体虚弱,挣脱开长孙无忌的搀扶,有些粗鲁无礼地一步拦在杨广身前,差点将杨广手里端着的酒盏打翻。

“长孙卿家,这是怎么了?”杨广把酒盏放回到冯良手中的托盘里,酒水洒了些出来泼在手上,杨广笑了笑没有责怪的意思。

“咳咳~陛下!此人有古怪!万不可太过靠近!”

长孙晟如临大敌般张开双臂拦在杨广身前,紧张不安地盯着铁勒巨人连奎。

长孙晟这副模样倒是把人搞糊涂了,众多大隋官员不由自主地站起身,人人皆是一脸迷惑,不知道长孙大将军这是何意。

“长孙卿家说话可要慎重些啊,免得让铁勒朋友们误会!”

杨广眉头飞快地皱了下,旋即爽朗地大笑一声,装作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实则暗中往后退了一步,站在与冯良并排的地方,冯良吓得赶紧撅着屁股往后挪。

李元恺心中咯噔一声,不动声色地朝斜前方跨出一步,下颌收紧身体紧绷,目光扫视着三名铁勒勇士,暗暗戒备起来。

他虽然不知道长孙晟究竟看出了什么问题,但他相信长孙大将军应该不会无的放矢。

长孙晟依旧紧盯连奎,沉声道:“陛下,且容老臣问他几句话!”

“你当真是铁勒人?”长孙晟目光紧逼。

连奎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低垂眼皮俯视着长孙晟没有说话。

不远处,契苾歌楞不满地叫嚷起来:“长孙大将军这是什么意思?连奎当然是我铁勒族的勇士!”

长孙晟冷笑一声,忽地指着连奎受伤的右臂喝问道:“铁勒族不会有这样的刺青!你根本不是铁勒人!你究竟是何人?”

这时靠近些的人才注意到,连奎刚才被镏金镗凤翅割伤的右臂上,有一处黑色的印记,伤口处的血液淌下,显得有些狰狞可怕。

连奎那双漠然的眼睛里猛地迸发出一股狞色,像看死人一样冷冷地盯着长孙晟。

契苾歌楞面皮颤了颤,还是强自狡辩道:“皇帝陛下不可听长孙大将军胡言乱语!小臣之前就说过了,连奎是小臣偶然间碰到的勇士,早已归顺我契苾部,他和铁勒人没有两样!一块刺青而已,又能说明什么,草原上有刺青的人很多!”

杨广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他皱起眉头沉下脸盯着连奎右臂上的印记看了几眼,略一沉吟说道:“长孙卿家,你想说什么,不必隐瞒!”

长孙晟侧过身躬身揖礼,语气笃定地道:“陛下,草原上虽然有不少胡人都有刺青的习惯,但老臣可以断定,像类似图案的印记可不简单,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刺在手臂上的!”

“陛下请看,这是一种很古老的萨满印记,曾经流传于匈奴贵族之中!起源辽东的鲜卑族长期受匈奴奴役,鲜卑族的风俗习惯多与匈奴相似!匈奴亡后,鲜卑兴起于漠北,很多鲜卑贵族都保留了传统匈奴的习俗!”

“不过自从北魏孝文帝兴汉以后,鲜卑贵族就摒弃了大多数传统习俗,像这样带着明显匈奴风格的刺青更是鲜有出现!据老臣所知,目前天下间还保留大多数古鲜卑习俗的,只有吐谷浑王族!吐谷浑起源于鲜卑慕容部,如今占据河西地区,断我大隋西域之路,此次陛下诏令天下臣民齐聚金帐王庭,吐谷浑也敢公然拒绝派遣使团朝见,在河西之地与我大隋为敌,扰我西北百姓!此人身上既然有吐谷浑王族标记,混杂在铁勒人当中,必定图谋不轨!”

长孙晟一口气把心中的怀疑全部说出,又是一阵急促的咳嗽声。

众多大隋官员皆是面面相觑,没有想到,这个叫连奎的铁勒巨人竟然会跟吐谷浑王族有关!

吐谷浑可是大隋西边的劲敌,时打时和,经常和西突厥勾结袭扰武威、金城等地,拦在西域必经之路河西走廊上,阻断大隋对西域的掌控,着实可恶!

吐谷浑拒绝向大隋朝贡臣服,这次也没有派遣使团来到突厥牙帐觐见天子,却有一名极有可能是吐谷浑王族子弟的人混在铁勒人中间,还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大隋皇帝面前,他们想干什么?

杨广阴沉着脸,扫视铁勒人的眼睛中厉色愈浓,语气冷寒地道:“长孙卿家,你能否确定?”

长孙晟道:“陛下放心,老臣的猜测绝不会有错!老臣一辈子都在和大隋周边的胡族打交道,不会看错的!”

杨广点点头,对于长孙晟的能力,他还是很信任的。

“既然如此~”杨广冷眼一扫连奎三人和不远处的数十名铁勒人,挥手喝令道:“来人!将连奎拿下!契苾歌楞,此事朕要听你如何解释!哼~”

杨广冷哼一声一挥袖袍转身就朝御座台上走去,立时就有两名禁卫将士上前来,一左一右架住连奎的两条胳膊。

长孙晟见成功阻止了天子近距离接触连奎,也稍稍松了口气,脚步有些虚软,在长孙无忌的搀扶下才勉强站稳。

连奎被禁卫将士喝令跪在地上,高大的身躯就算跪着也跟常人站立一般,李元恺跟在冯良身后,转身离开时特意看了一眼连奎,突然间心头涌上一股强烈的不安之感!

耳廓微动,恍惚间李元恺听到一声极其轻微的弓弦震荡声!

“咻咻~”

很快,一阵劲弩破空之音紧接着出现在李元恺耳朵里,他竦然大惊,这绝对不是幻觉!

一支短弩擦着李元恺的面颊划过,极快的速度让他脸上觉得一阵火辣!

短弩朝着杨广射去,却恰好被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的冯良拦住,锋利的弩头不偏不倚,狠狠扎在了冯良的屁股上!

“哎呦!~”

一声尖细的惨叫乍响,冯良一个趔趄朝前摔倒在地!

同一时刻,李元恺猛然间反应过来,惊出一身冷汗,一个箭步朝杨广跃了过去,狂吼:“敌袭!护驾!护驾!”

一连串弩箭劲射的破空之音骤响,所有的劲弩都冲着一个目标而去!

大隋天子杨广!

杨广听到冯良的惨叫声和李元恺的怒吼声,带着惊疑的神情转过身,只见到李元恺朝他猛扑过来!

而在李元恺的身后,杨广看到了飞在半空刺破空气带着狠厉杀气射来的弩头!

弩头上泛起一层幽蓝暗光,显然是淬了剧毒!

杨广眼瞳中浮现惊恐之色,下一个瞬息之间,他被李元恺狠狠扑到在地,二人朝御座方向翻滚,躲过第一轮突如其来的刺杀!

一排排弩箭扎在二人身后的地面上,不下数十支!

一场针对大隋皇帝的刺杀来得无比突然!

皇帐内顿时响起一片惊叫声,怒吼声,哭喊声,彻底乱作一团!

契苾歌楞恨恨地吐了一口唾沫,若非那个该死的汉人小将,刚才的一轮劲射,就能把大隋皇帝杀死!

可惜机会只有一次,既然突袭不成,那么就只有明着强攻了!

“勇士们!随我杀死大隋皇帝!草原真神会保佑我们!”

契苾歌楞发出狂热的怒吼声,他部下的数十名铁勒人皆是一脸狰狞吼叫,他们双目赤红,仿佛被某种神秘之力所加持,变得凶残可怕,无所畏惧!

数十名铁勒人纷纷扑向距离最近的禁卫将士,抢夺他们身上的佩刀,暴乱一触即发!

跪在地上的连奎猛地抬起头颅,粗壮的胳膊用力一挣就崩断了身上的绳索,硕大的手掌按在两名禁卫脑袋上狠狠一撞,如同碾碎西瓜一样将两个大活人的脑袋撞碎!

连奎扛起铁蒺藜骨朵就朝御座冲了过来,他的眼里只有大隋皇帝!

乌护大野一拳砸翻身边的禁卫,如同拎小鸡一样扛了起来,重重摔向几名朝他杀来的御卫禁军!

“杀死大隋皇帝!”乌护大野疯狂大笑着冲入隋军当中,他的实力对付这些普通禁军,可谓如入无人之境!

纥骨木勒没有动手,而是急忙逃开,找到带着十多个薛延陀部族人躲朝一旁的乙失钵,焦急地道:“大首领,契苾歌楞动手了,我们怎么办?”

乙失钵冷静异常,望着乱哄哄的皇帐,寒声道:“不着急,再等等!如果他们能够杀死大隋皇帝,我们薛延陀部就跟着铁勒人一起造反!如果他们败了,哼哼~”

无数人惊慌地朝着皇帐外跑去,皇帐外值守的左右翊卫将士却被拥挤的人群堵住无法第一时间冲进来救驾。

好在御座屏风后藏了二十多名武艺高强的内宫禁卫,暴乱袭杀一开始,他们就冲出来保护杨广。

李元恺赶紧扶着模样狼狈的杨广爬起身,跌跌撞撞地朝御座跑去,十多名内卫高手护上前来,这才让杨广稍微松了口气。

“该死的铁勒人!朕一定要灭尔等全族!”杨广暴跳如雷地怒吼,连头上的通天冠都歪了,两名内卫高手左右扶着他。

“陛下!此处危急!还请陛下速速离开!调集大军包围皇帐,不可使铁勒人走脱一人!”

李元恺也顾不得礼节,大声在杨广耳边喊叫,不等杨广答应,李元恺一把将他推给内卫将士,大喊道:“你们保护陛下撤离!别忘了御座台上还有皇后公主等人!赶紧保护他们离开皇帐!”

杨广怒火冲顶却也知道情势危急,刚才的第一轮劲射,若非李元恺相救及时,恐怕他就被射成刺猬了。

杨广恨恨地看了一眼和御卫将士打成一团的铁勒人,喝道:“保护皇后长公主,速速离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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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皇帐喋血(二)

李元恺将杨广交给内卫保护,随手捡起一把仪刀就朝连奎冲去!

一定要将此人拦下,否则让他靠近的话,内卫高手绝对拦不住他,杨广可就危险了!

连奎挥舞铁蒺藜骨朵,暴怒的巨人迈开步伐冲了过来,一路上不知扫翻多少御卫将士,那刺锤头上沾满血浆和碎肉!

李元恺跃起身一刀劈下,砍在铁蒺藜骨朵的捶柄上,连奎怒吼一声翻捶一扫,李元恺急忙用刀身抵挡!

“呯~”

仪刀竟然一碰就碎裂开,李元恺胸膛也被震得一阵生疼,气血翻涌不止!

李元恺被一锤扫落,后背撞在御座台阶上,差点没把他撞岔气。

“咳咳~什么破刀!中看不中用!”

李元恺气得大骂一声,扔掉那半截刀柄,可惜他趁手的长戟和敛锋刀一样都没带在身上。

“李武侯休慌!某来助你!”

一声大喝,宇文成都提着镏金镗从后方及时杀到,接替李元恺拦下连奎。

李元恺松了口气,只要能为天子杨广争取时间离开皇帐,他们就可以无所顾忌地专心对付铁勒人了。

匆忙之间李元恺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杨广已经在内卫的保护下挤开人群朝皇帐外撤离,杨广身边还紧跟着一名白衣老者,正是章仇太翼!

李元恺这下终于放心了,有师父保护,想必杨广已无性命之忧。

皇帐内厮杀成一片,铁勒人虽少但个个勇悍无畏,抢夺横刀和大隋御卫将士战成一团。

只是乌护大野对于御卫来说实在难以对付,李元恺正准备冲上去先收拾了他,身后却传来一阵阵虚弱的叫唤声:“李~李武侯~救我~救救我~”

李元恺扭头一看,原来是被弩箭射中的内侍冯良。

冯良趴在地上屁股被血染透,弩头上的毒药开始发作,一张脸变成了青色,哎呦哎呦地虚弱惨叫。

李元恺赶紧过去将他扶起,架着他一瘸一拐地往出口处跑去。

“冯内侍不必害怕,你没有伤中要害,出去后赶紧找到章仇老先生,他能为你解毒!”

正好突厥贵族保护着启民可汗也开始撤离,李元恺将冯良交给什钵芘,请他把人带出去。

突厥人走得很快,只有咄苾留下来,李元恺有些气恼地瞪着他低声道:“你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出手帮忙?”

咄苾淡淡地笑道:“他是你们大隋的皇帝,不是我们突厥人的!铁勒人想杀他,跟我们可没有关系!不过你放心,突厥人可不想在这时候和大隋翻脸,所以你看,我不是留下来了吗?”

咄苾弯腰捡起一把带血的横刀,掂了掂猛地朝前扔了出去,横刀噗嗤一声扎进一名铁勒暴徒后心。

“你看,我还帮你们杀敌了呢!”咄苾摊摊手一脸戏谑笑容,看得李元恺愤恨咬牙。

他知道咄苾几兄弟对染干臣服于大隋的决定本来就不满,他们对于南朝的态度始终带着一份敌意。

“呵呵,元恺,要是你还不过去帮忙,乌护大野可就要把你们的兵士杀光了!连奎是一头真正的凶兽,你们可要小心了!”

咄苾抱着手一副悠哉看热闹的样子,李元恺瞪了他一眼,不再与他多言耽误,赶紧冲了过去。

“李丑牛!快来救我!”

一声惊慌的大吼从皇帐角落处传来,李元恺扭头一看顿时乐了,小胖子长孙无忌双手握着一把横刀,被一个铁勒人逼到了角落里,他的身后,长孙晟似乎昏了过去。

长孙无忌张牙舞爪地挥刀一阵乱舞,看见李元恺就像见到救星一样。

李元恺赶紧一步跳上前去,一脚踹翻铁勒人,咔嚓一声拧断了他的脖子。

长孙无忌胖脸上满是惊惧,一屁股瘫坐在地上,两只手紧紧握住刀不停地颤抖。

长孙晟戳穿铁勒人的小伎俩,暴乱一开始,就有凶悍的铁勒人盯上他。

要不是场面太过混乱,长孙晟父子可就危险了。

李元恺拿过他手里的横刀,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好了没事了,快扶起你父亲,我保护你们离开!”

长孙无忌咽了咽口水,抹了抹胖脸上的汗渍,点点头架起长孙晟的一条胳膊,李元恺护送他二人随着恐慌的众多官员离开。

“你也小心点!”

长孙无忌还不忘嘱咐了一句,李元恺笑了笑朝他摆摆手,冲回乱战的人群中。

宇文述和左御卫大将军赵才正率领大隋兵将围攻铁勒人,只是乌护大野太过凶悍,仅靠着宇文述能够勉强与其周旋。

宇文述年轻时也是以勇武著称,可惜现在老了,气力退化的厉害,面对乌护大野此等高手时就有些力不从心。

李元恺提着横刀冲上去,凶狠的一刀当头劈下,逼得乌护大野舍了宇文述朝他吼叫着杀来。

“找死!”

李元恺厉啸一声双眸迸发杀气,不再保留实力,一身大开大阖的刀法施展开,一下子就压下了乌护大野嚣张的气焰!

宇文述退朝一旁歇了口气,尽管不愿意,但他也不得不承认,李元恺的强悍的确是世间罕见,大隋有如此神将,在战场上对于敌人来说,确实是一大震慑。

他率领上百名御卫将士都围攻不下的乌护大野,竟然被李元恺压着打,一点脾气都没有。

趁此机会,宇文述赶紧率领禁卫清剿其余的铁勒人,这些该死的胡蛮暴民竟敢刺杀大隋天子,对于所有大隋臣子来说,他们就是共同的敌人!

李元恺一刀砍中乌护大野的臂膀,血流如注,乌护大野惨叫着狼狈逃窜。

嘭地又是一拳砸中乌护大野握刀的手腕,咔地一声直接将他的手打骨折,李元恺抬起一脚踢中他的胸脯,庞大的身躯被踢翻在地。

“可恶的汉人!你不要得意!你们大隋的皇帝跑了,可是那几个女人还没走!她们活不了!”

乌护大野趴在地上满嘴血红,露出一个狠毒的疯狂笑脸。

李元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却是大惊失色!

只见御座台上,萧皇后已经在众人簇拥下领着两名小皇孙离开皇帐,杨丽华怀抱最小的皇孙,两岁的代王杨侑却还没有走!

御座台阶被连奎一锤子砸碎,成了一座将近一丈高的孤岛,李静训被困在上面下不来,杨丽华抱着小皇孙焦急地站在下面,指挥几名小黄门想要接住她。

可惜李静训受到惊吓,小脸惨白地不敢往下跳,泪眼婆娑地哭泣着十分无助。

连奎眼看大隋皇帝逃走,暴怒不已,抱着必死之心拼尽全力想要追杀上去,可惜一直被宇文成都奋力拖延。

连奎越发焦急狂躁起来,已是双眼赤红发疯,宇文成都抵抗起来更是无比吃力。

“吼~”

一声狂喝,连奎在和宇文成都纠缠不止之下,突然间提起铁蒺藜骨朵朝御座台扔了过去!

重达两百多斤的巨大刺锤头眼看就要砸中御座台!

而台上,只有李静训孤零零一人,怔怔地望着那可怕的凶器朝自己砸来!

“静训!”

杨丽华抱着小皇孙撕心裂肺地哭喊,几名小黄门拼命将她拖走。

御座台要是被砸中,非得倒塌不可,连带着站在台下的杨丽华也要被活埋!

天子长姐要是出了什么意外,那可真是不敢想象!

李元恺惊得眼皮子乱跳,哪里还能顾得上乌护大野,当即转身朝着御座台狂奔!

纵身一跃,李元恺身子高高跳起,抢在铁蒺藜骨朵砸下之前跳上御台,可是这会想要带走李静训已经晚了,刺锤头已经飞到了李元恺身后,他仿佛都能闻见刺锤头上的血腥气!

李元恺站在李静训身前,果断地转身,双手一握一把抓住锤头上最尖锐的两根倒刺!

一阵剧烈的疼痛从掌心传来,猩红粘稠的血液顿时顺着胳膊肘滴落,一滴滴落在李静训脚边,汇聚成一小洼血水。

瘦弱的小姑娘彻底吓傻了,大大的眼睛满是茫然失神。

李元恺双手抓紧倒刺,沉重的力量让他脖颈上青筋暴起,刺锤头还是撞在了他的胸口上,戳得皮肉一阵火辣辣剧痛。

李元恺还没来得及放下铁蒺藜骨朵,眼角余光瞥见侧面又杀出一个黑影!

乌护大野握着一把横刀抓住机会朝他劈来,满脸都是狰狞狂笑,仿佛已经看见这一刀将李元恺斩成两截!

危急关头,李元恺抱住刺锤头腰杆狠狠一扭,用长锤柄奋力横扫打去,打在乌护大野的手臂上!

乌护大野手中的刀稍稍偏转,却还是劈中李元恺的后背,在他背上割出一条长长的血口子!

滚烫的血溅落在李静训粉色襦裙上,如同晕染的红花一样绽放,惊吓过度的小姑娘一下子昏倒在御台上。

伤口的刺痛一下子激起李元恺的凶性,他暴起一脚在半空就将乌护大野踹下御台,满是鲜血的手掌紧握住锤柄,抡起刺锤头朝着乌护大野狠狠砸去!

“给我死!”

乌护大野惊慌之下还想用横刀抵挡,可惜李元恺的速度更快,硕大的刺锤头猛地砸中他的胸口,轰地一下砸碎了他的胸骨,乌护大野双眼一鼓张嘴喷出一大口血,嘭地一下身子砸落在地面上,彻底断了气,胸膛处有一个可怕的凹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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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皇帐喋血(三)

李元恺看着乌护大野彻底死透的身躯,松了口气,嘭地一声放下铁蒺藜骨朵,这玩意儿实在太沉,他的两条胳膊都有些酸疼发抖。

杨广赐下的紫袍早就被血染透,又脏又烂不成样子,后背伤口火辣辣地疼。

“李武侯!快!快救救静训!”

杨丽华怀抱小皇孙挣脱开几个小黄门,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一脸惊慌地恳求喊叫道。

李元恺急忙三两下跳上御台,李静训昏倒在上面,倒是没有受伤,安静地像是睡着一般。

小心翼翼抱起她轻飘飘的身子,李元恺一跃而下,将李静训交给小黄门照顾,宽慰道:“殿下勿急,她只是受到惊吓晕了过去,并无大碍!”

杨丽华原本见孙女裙装上沾满血迹,吓得差点昏死,听了李元恺的话才放下心来,有些激动地眼眸涌出泪水,哽咽道:“李武侯,多谢~多谢了!静训是我的命根子,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活”

杨丽华抱着小皇孙就要给李元恺鞠躬,李元恺急忙扶住:“殿下身份尊贵,万万使不得,微臣受不起!殿下,你们还是赶紧离开皇帐吧,很快陛下的大军就要将此处包围起来了!”

李元恺四周望望,偌大的皇帐已经逃出去大半人,显得有些空旷,御座台这边靠近铁勒暴徒,更是没有谁敢靠近。

可是原本离御座最近的几处出口都燃起大火,只能穿过围剿铁勒人的战场中心,往靠南边的几处出口逃离。

还有许多恐慌的人群堵在出口处,御卫将士还要分出不少来维持秩序,保护大隋官员撤离。

正好这时有一队御卫将士保护几名年纪很大的官员准备逃离皇帐,他们的官职都不算高,所以落在后面。

李元恺急忙将他们叫住,请他们顺便保护乐平公主和小皇孙等人离开。

“站住!你们给本王站住!快保护本王离开这个鬼地方!”

御卫兵将正要护卫着皇长公主几人撤离,齐王杨暕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灰头土脸狼狈不堪,气急败坏地怒吼着跑了过来。

杨暕一阵拉扯硬是拽走了一大半的御卫将士保护他一个人挤过人群逃出皇帐,自始至终看都没看杨丽华一眼,也根本不管他这位皇姑和怀里抱着的小侄儿的死活。

李元恺知道杨暕原本是跟着突厥贵族一起撤离皇帐的,可是混乱中被什钵芘暗中使坏一脚又给踹了回来,这一幕刚好被李元恺瞧见,暗自在心中冷笑却不说破。

杨丽华气得脸色铁青,眼中充满怒火,李元恺摇摇头,轻声道:“殿下快走吧,微臣为你们断后!”

杨丽华沉着脸点点头,抱紧小皇孙,身后跟着小黄门抱着李静训,几个御卫将士护卫左右,匆匆穿过围剿铁勒人的战场中心,李元恺亲自在后面保护,一直将她们顺利送出皇帐才急忙返回。

宇文述和赵才率领大批御卫还在围攻剩余的二十多个铁勒人,契苾歌楞带着他们还在做困兽之争。

乙失钵带着十多个薛延陀勇士站在角落处冷眼旁观,从暴乱刺杀一开始,他们就跟铁勒人划清界限。

宇文成都和连奎打得难解难分,双方已经扔掉兵刃,赤手空拳打成一团,不过从场面上看,连奎似乎稍占上风。

李元恺正要冲上去帮忙,旁边响起一声充满戏谑的口哨声,渊盖苏文抱着手一副看热闹神情,从角落处走了过来,不怀好意地诡笑道:“要不你再跟我打一场吧?”

李元恺戒备地盯着他,冷声道:“怎么,你们高丽国也想在这种时候落井下石?”

“不不~你可别误会!”渊盖苏文摊摊手,“虽然大隋吓唬不了高丽,但也不会平白无故为自己招惹强敌!否则的话,当初你下套戏耍我高丽渊氏,辽水东岸的七万大军可就不只是演兵那么简单了!”

李元恺目光一闪,心中明白渊盖苏文话里的意思,看来渊氏父子已经想明白当初渊玉珠是怎么一回事了。

不过李元恺并不惧,事情已经过去许久,渊氏父子就算知道实情又如何,他们并无证据,再说自己已经调离辽东,若是他们敢以此事为借口威胁辽东安危的话,就是在赤果果地挑衅大隋边防安全,触怒大隋对他们来说,并非明智之举。

李元恺冷哼一声不再理会他,快步朝宇文成都走去。

高丽人虽然不会失心疯和铁勒人一起刺杀大隋皇帝,但也别指望他们会出手帮忙,否则以渊盖苏文的实力闹腾起来,再加上铁勒人,还真不好对付。

“呜!呜~咚咚咚~”

沉闷的号角声在皇帐外响起,接着便是擂鼓进军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包围住了皇帐。

大隋的各方大军已经开始调动,将皇帐团团围住。

“陛下有令!活捉铁勒人和吐谷浑刺客!”

传令骑兵骑着快马一遍又一遍地高声传扬天子旨意,整座皇帐逃离一空,大批的铁甲步军从各个入口涌了进来,最先冲进来的左右翊卫官兵还手持强弩。

角落处,纥骨木勒紧张地低声道:“大首领,我们怎么办?契苾歌楞他们失败了,大隋皇帝一定会用最可怕的酷刑惩罚他的!”

十多名薛延陀勇士也是紧张不安起来,乙失钵脸色阴沉地盯着被大隋军队围在中间的契苾歌楞和最后的十多个铁勒人,眼中涌出些狠色。

“大胆铁勒叛臣!还不束手就擒?”

宇文述率领大批官兵将铁勒人团团围困,无数支弓弩对准他们,只需要一声令下,就能把这些铁勒暴徒射成刺猬。

“老将军且慢动手!”乙失钵走了过去恭敬地抚胸行礼,笑道:“可否放我进去,或许我能说服契苾歌楞投降!”

宇文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想了想挥手令隋军让开一条道,放乙失钵进去。

契苾歌楞浑身血污大口喘着气,手里的刀都砍得刃口翻卷,他身边仅剩的十多个铁勒人也都像是从血水里捞出来一样,人人带伤犹如困兽,却无一人有畏死之态。

契苾歌楞恶狠狠地怒视乙失钵,沙哑着嗓音道:“你这个懦夫,不配当铁勒人!”

乙失钵站在他面前,淡淡地轻声道:“之前就警告过你,不会成功的,是你自己不听我劝!”

契苾歌楞握紧拳头,低吼道:“要不是突然冒出的两个汉人武将,连奎一定能杀死大隋皇帝!南朝一乱,我们才有南下的机会!”

乙失钵冷冷地摇头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乌护大野败在那名汉人小将手中的时候,我就知道不会成功!你死了,铁勒人会遭受严重的清洗,凡是跟西边有联系的族人,都活不了!”

契苾歌楞狞笑一声,一把揪住乙失钵的领口低声咆哮道:“你以为自己逃得过吗?大隋皇帝不会再相信北方高原上的铁勒人!”

乙失钵没有动怒,他一双淡漠的眼睛里冒出些莫名的光亮,声音低沉地道:“你说的不错,大隋皇帝的确不会再相信铁勒人,可你别忘了,我们薛延陀部已经独立,或许很快,铁勒之名将会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薛延陀,一个全新的部族!大隋皇帝不会信任我,可是,他需要我!广阔的漠北,不能全部交给突厥人,可惜这些道理,你到现在都不懂!”

契苾歌楞怔住了,望着乙失钵一双愈发光亮的眼睛,从中他看到了勃勃野心。

噗嗤一声轻响,一把尖刀刺穿了契苾歌楞的心口,他身子稍微一颤抖,揪住乙失钵领口的手慢慢无力的松开。

“你~你一直在利用我!”契苾歌楞满脸不甘,赤红的眼睛里全是怨毒,身子一点点软倒下去。

乙失钵用力一捅,将刀子扎得更深些,契苾歌楞吐出一口血,头靠在乙失钵的肩膀上,眼睛大睁着断了气息。

“我不亲手杀死你,大隋皇帝不会给我活命的机会!你安心去吧,铁勒之名将会由我薛延陀部继承!”

乙失钵幽冷的声音在契苾歌楞耳边响起,可惜他听不到了。

铁勒暴徒反应过来,惊怒大吼着举刀朝乙失钵砍来,宇文述急忙下令:“放箭!”

唰唰唰~一片弓弩齐射之声,铁勒暴徒纷纷哀嚎惨叫着倒下,没射中要害还留有一口气息的顿时被御卫将士扑上来按翻。

宇文述赶紧冲过去,一把推开乙失钵,可惜契苾歌楞已经死透了。

“混账!你敢戏耍老夫?”宇文述暴怒不已,狠狠一拳将乙失钵打翻,天子下令要抓活口,暴乱主谋却死了,叫他如何交代。

乙失钵不顾满嘴鲜血,趴在地上如同疯魔了一般大笑:“你不能杀我!带我去见大隋皇帝,他会需要我的!如果连我也死了,九姓铁勒必乱!突厥人会趁机占据广阔的高原,到时候染干管辖的领土,将会比大隋还要广袤!”

宇文述恨得牙痒痒,又是一脚狠狠将他踹到,挥手怒喝道:“绑起来!看好此人!不能让他死了!不管是铁勒人还是薛延陀人,全部锁住,听候陛下发落!”

除了连奎,铁勒人已经被全部拿下。

宇文述望着还在和连奎缠斗的宇文成都和李元恺,挥手示意弓弩手将他们团团围起来,沉声道:“成都,李武侯,陛下有令活捉此人,毋须再与他多做纠缠,断手断脚也无妨,留下一口气就行!”

场中,连奎已是体力透支到了极点,又有李元恺的加入,不过片刻功夫,他就被连连击中要害。

李元恺心中惊叹于此人的顽强,一边却是从腰间束带摸出一把红缨飞刀。

“着!”

趁其跟宇文成都纠缠之时,李元恺瞅准一个空当,闪电般出手,飞刀嗖地一声直朝连奎射去,精准地扎在他左脚踝处!

伤口虽小,脚踝却是全身气血流通的关键,连奎庞大的身躯一软就跪倒下来,像是一击散去了他浑身力气。

李元恺和宇文成都赶紧一左一右扑上去将他按住,宇文述大喜,急令禁卫将士一拥而上,结结实实将连奎五花大绑。

连奎像头受伤的野兽一般挣扎怒吼,满眼怨怒凶狠地盯着李元恺,筹谋许久的刺杀计划,就因为此人的存在告吹,怎能不令他心中愤恨。

李元恺和宇文成都相视一眼皆是松了口气,“没想到李武侯除了武艺超凡之外,还有一手如此神妙的飞刀术,今日可算是让某大开眼界!”

“宇文校尉见笑了!若非你拦下连奎,这帐中的禁军不知道还要死多少!我只是投机取巧,微末伎俩不足挂齿!”

两人一套客气的说辞,却是让彼此都哈哈大笑起来,作为武道上的顶尖高手,彼此间都有种惺惺相惜之感,都对对方的本事敬佩赞赏。

宇文述笑呵呵地走了过来,宇文成都急忙收敛笑容,恭敬地揖礼:“父亲!”

“嗯!我儿辛苦了!你做得很好!”宇文述笑着拍拍宇文成都的肩膀,宇文成都抿嘴似乎很是激动,脸上一番苦战之后的疲惫感顿时一扫而空,拱手道:“孩儿多谢父亲夸奖!”

看得出宇文成都对宇文述非常恭敬,手持凤翅镏金镋站在宇文述身后,朝李元恺歉意地笑了笑,就不再说话。

宇文述瞥了一眼李元恺腰间束带,似乎对他突然摸出来的飞刀很是忌惮,笑吟吟地道:“李武侯此番立下泼天之功,想必不久之后,老夫左翊卫这座小庙,可就留不住李武侯了!”

李元恺微微一笑,拱手道:“身为大隋武将,护卫君王乃是天职,卑职不敢居功!不管陛下对卑职如何任命,在那之前,卑职还是大将军麾下武侯!”

“嘿嘿~李武侯还真是谦虚客气!不过你这穿紫袍的七品武侯,老夫还真是使唤不起!李武侯,请吧,想必陛下已经在等着召见我等了!”

宇文述大笑一声半真半假地开玩笑道。

“大将军请!”李元恺不以为意,伸手一邀。

宇文述也不再与他多言,率领禁军将士就朝皇帐外走去,宇文成都朝李元恺点点头,急忙跟上。

李元恺回头看了一眼乱糟糟的皇帐,倒塌的御座台,横七竖八躺倒一片的尸体,好端端的一场盛宴竟然以这种方式收场,真是出人意料。

精神松懈下来,李元恺浑身伤口疼得直咧嘴,强作支撑着一瘸一拐地朝皇帐外走去,得赶紧找个大夫包扎一下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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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小宦官刘桂

天子竟然在皇帐遇刺,这个消息如一道晴天霹雳,让原本一片欢腾热闹的隋军大营一下子变得紧张不安起来。

五十余万大军全部进入战备警戒状态,一道又一道的喻令从天子行殿传来,各方大军频频调动,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让人心惊胆战,广阔的突厥王庭草原一时间风声鹤唳。

天子调集左右武卫进驻行殿,和左右翊卫、左右御卫、左右备身府一起拱卫行殿安全,将近三十万大军将观风行殿围在中央,真可谓风雨不透,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突厥贵族和各部族首领以及各方使臣,无一人被获准离开隋军大营,天子下令在左右骁卫中间划出一块地方,搭建军帐,供他们临时居住,等到刺杀之事调查清楚再说。

连突厥可汗染干都不能走,其余人也只能老老实实听从安排,几十万大军的威慑力在此,没有谁敢在这个时候触霉头。

李元恺也是其中比较特殊的一个,离开皇帐后,他没有回左翊卫,而是被一个小黄门直接领到了行殿,和每日轮转值守行殿的内宫禁卫统领们住在一起,并且还单独给了他一顶大帐。

李元恺也就莫名其妙地住了下来,这里人很多,不光有轮转值守的禁卫驻扎,也有大批宫廷内伺候的人居住,并且似乎都是各署各宫局的头头,没有把他和那些低级内宦和宫女扔在一起。

这里没有一个人是李元恺认识的,相反,却好像人人都认识他,对他十分客气甚至是恭敬,出入自由没有任何限制。

李元恺在这一住就是三天,不管外界大军如何调动,情势如何紧张,都跟他没有关系,这里是最靠近天子行殿的地方,周围驻扎三十万大军,再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了。

才刚来第一天,就有一名老太医专门来替李元恺诊治疗伤,此后老太医每日都要往李元恺这里跑两趟,像是成了他的专职医士一样。

反正吃喝不愁,还有专职太医疗伤,李元恺也就安心住下,好好养养伤。

第四日一早,李元恺刚吃了一张夹肉烙饼,喝了一碗马奶,小黄门就领着老太医掀开帘帐走了进来。

“哟~刘内侍和莫太医来了,你们可真够早的,要不要一起吃点?”

李元恺穿着一件单薄内衫,笑呵呵地打着招呼。

刘内侍就是带李元恺来到这里的小黄门,名叫刘桂,是个十二三岁的机灵小宦官。

莫太医名叫莫君锡,是太医署的太医丞,五十多岁头发和胡须没有一根是白的,皮肤光滑紧致没有一点皱纹,年轻得像个三十岁的青壮。

只是这家伙眼睛时常滴溜溜转悠,一看就是小有心机欲念较深之人。

不过莫君锡医术倒是很高明,替李元恺诊治了三日,他身上的外伤好得极快,一些小的伤痛更是药到病除。

刘桂抿嘴一笑,细声细气地笑道:“奴婢和莫医丞可没有李武侯这么好的胃口,早上随便用些清淡的糕点垫垫肚子就好!”

李元恺解开衣衫趴在榻上,莫君锡小心剪开缠在他背上的白布,仔细查看一番伤势,一边为他涂抹药膏,一边笑道:“李武侯浑身气血强大,腑脏强健,胃口自然也要更好些!这样的刀伤换作旁人没有十天半个月是好不了的,李武侯这才短短数日就好了六七分,这样的体质天下间都少见!”

药膏涂抹在伤口上冰冰凉凉,李元恺舒服得闭上眼睛,懒懒地笑道:“莫太医过奖了!要不是莫太医医术高明,我这会只怕还要疼得睡不着觉呢!莫太医有如此医术,想必在宫里面,一定很得各位贵人看重吧!”

刘桂立马接过嘴语带羡慕地道:“李武侯这可就说笑了!要论宫里面,如今您的名字才是最响亮的!谁不知道您在皇帐两败铁勒蛮族高手,更是立下救驾之功!瞧瞧,这次随天子北巡的太医署三大国手,太医令张玉贴身伺候陛下,太医博士巢元方伺候皇后和公卿王孙,天子闻知您受伤,可是专门指派莫医丞来为您诊治!啧啧~能得天子如此宠信,您可还是独一份呢!”

莫君锡也是一脸恭维地笑道:“李武侯的伤势好得快,下官也就能安心回禀陛下了!”

李元恺倒是没有想到杨广居然对他如此好,三大随驾北巡的国医,就派出一人专门来为他治伤,李元恺顿时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莫太医还是回禀陛下,就说我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毋须劳烦莫太医一天两趟地跑,要是因此造成人手不够让宫里贵人无人医治,李元恺可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李元恺朝行殿方向拱拱手,一脸感激诚恳地说道。

莫君锡忙道:“李武侯不必忧心,陛下和皇后等人都无甚大碍,只是乐平长公主和她的孙女,广宗郡公家的小娘李静训受了点惊吓,有巢太医诊疗,想必不会有事!”

莫君锡又帮李元恺一阵捏骨松筋,把脉之后留下几副草药,一阵忙活之后才提着药箱告辞离去。

刘桂将莫君锡送走,很快又去而复返,似乎有什么话要单独跟李元恺说。

刘桂见帐中只有他和李元恺二人,二话不说噗通一声跪下,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刘内侍这是干什么?快快请起!”李元恺惊讶地赶紧将他一把拽了起来。

刘桂挣脱不掉,胀红着脸说道:“李武侯用不着阻拦!我刘桂虽然读书不多,又是个在宫里当差的阉宦,但也知道恩义二字!李武侯救我师父性命,刘桂无以为报,只能给恩人多磕两个头!”

刘桂说着就要再跪下去,李元恺赶紧一把将他拽住,若有所悟地道:“你的师父是冯内侍?难怪看你身上宦服品级不高,但这里的人都对你很恭敬!原来你是内宫大总管的人!失敬失敬啊!”

刘桂笑了起来,眼里有些小小的得意,很快又摇摇头严肃地道:“李武侯千万别这么说,您是师父的救命恩人,就是我刘桂的恩人,今后有事您只管吩咐,要是奴婢办不到的,就去请示师父他老人家!”

李元恺拉着刘桂坐下,笑道:“看来你是得了冯内侍的吩咐,才专门找到我这里来的?不知冯内侍他现在怎么样了?伤可好些?”

刘桂感激地道:“师父逃出皇帐后,陛下就命太医为他治伤,章仇老先生又帮他解了毒,眼下师父就在行殿养伤!李武侯不知道,章仇老先生说,要是再晚逃出去一刻,那毒药可就要了师父的命了!”

刘桂从袖口里抽出一块绣了朵大红花的巾帕擦擦眼睛,说起冯良的伤势一阵后怕,抽抽搭搭地哭了几声。

望着那一阵激动之下胡乱比划的兰花指,再看看刘桂一副大姑娘伤心模样,李元恺嘴角狠狠地抽搐了一下,强忍心中不适没有说什么,却是不动声色地挪了挪屁股离这小宦官远些。

“我三岁进宫就跟着师父,视他为父,是他老人家把我养大!这天大的恩情是还也还不完的!要是没了师父,在那吃人的皇宫里我可怎么活!所以得了师父授意安排,我才有机会接了这向李武侯传旨的差事,就是要找机会当面答谢李武侯!”

刘桂破涕为笑,十分“妩媚”地给了李元恺一个笑脸,李元恺有些僵硬地笑了笑,后背一阵恶寒。

不过看起来冯良倒是知恩图报,没有白救他一命,今后宫里有这么个关系在,一些小道消息打探起来倒也方便。

“咳咳~刘内侍,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可以离开此处?”李元恺喝了口奶酒压压惊。

刘桂奇怪地看着他道:“李武侯何必心急!陛下既然让你住在这里,你安心住下即可!能把你安顿在行殿最近的地方,本身就代表了天子对你的态度!这要是放在洛阳紫微宫,您可就算是直接住在宫里了!啧啧~瞧瞧这北巡的几十万人,谁能像您一样呐!这说明,陛下心里记挂着您呐!李武侯,您的好日子可就要到喽!”

“可总这么无所事事的,我心里也慌得很!”李元恺掀开透风的帐帘,伸出脑袋往外面瞅了瞅,所有的宫人侍卫都是一副忙碌样,唯独他闲得蛋疼。

刘桂不以为意地笑道:“别急!听说过两日陛下要在行殿召见突厥可汗和诸位大臣,当众审判铁勒暴徒和那名刺客,并且商议军国大事,说不定到时候会召见李武侯!”

李元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想了想又道:“对了,那名吐谷浑刺客怎么样了?刺杀之事有没有查清?”

刘桂满不在乎地笑道:“还能怎么样,能活着就算那家伙命大了!这次刚好随驾官员中有天牢里的用刑高手,那些家伙一个个心狠手辣,甭管再厉害的高手落在他们手里,都会被折磨得不成样子!陛下震怒下令严审,那个吐谷浑刺客绝对没有好果子吃,反正到头来也活不了!”

李元恺心中微叹,连奎的武艺不在自己之下,只可惜是个吐谷浑胡族,就如刘桂所言,这次不管他招不招,最后都活不了。

刘桂眼珠一转,一脸八卦样地悄声道:“除了那个刺客巨人,李武侯可还记得皇帐刺杀时,那些铁勒人所用的短弩?”

李元恺点点头,那第一轮短弩劲射差点让杨广毙命,他怎么会忘记。

刘桂一拍大腿低声道:“其实陛下最为震怒的还是此事!人人皆知以草原胡族的工匠技艺,不可能造出如此精巧的臂弩,并且经过章仇老先生和太医们的研究,断定弩头上淬炼的毒药成分大部分源自南方!所以几乎可以肯定,这次的刺杀事件,不只是铁勒人和吐谷浑还有西突厥勾结,其中必定有来自大隋内部的势力相助!陛下为此大发雷霆,已经下严令追查,说不定很快就会有一大批人跟着倒霉呢!”

李元恺对此倒是一点不奇怪,当时铁勒人竟然以短弩进行第一轮袭杀的时候,他就觉得无比惊讶,连突厥人都造不出的利器,铁勒人是哪里弄来的?

刘桂吧嗒吧嗒与李元恺聊了两个时辰,别看刘桂只是个内府局小宦官,远远达不到侍从身份尊贵,可人家的师父是冯良,内宫大总管,宫里的消息知道的可比李元恺多多了。

李元恺从他这里倒是知道了许多宫闱秘辛,小道消息也不少,听得也算是津津有味。

两日之后,果然如刘桂所言,安静了好几天的行殿传出旨意,召集众多元老重臣和各方使臣入行殿议事。

一大早,刘桂匆匆赶来传旨,说是天子特地吩咐了,特许李元恺随众位朝臣一起上殿。

李元恺还在迷迷糊糊地睡懒觉,被心急火燎地刘桂拽了起来,硬是套上一身崭新的青色从七品武官朝服,带着他一路往行殿赶去。

“李武侯,待会就在此处和诸位朝臣一起上殿觐见!虽然眼下是出巡在外,行殿不比洛阳正殿上朝来得隆重,但该有的规矩也马虎不得!奴婢还要回去跟师父复命,先告辞了!”

刘桂匆匆交代了一句就走了,李元恺只得打起精神,准备找个不起眼的地方龟起来,免得自己在一众公卿重臣,朱紫袍服中间太过扎眼。

毕竟粗略地扫视一圈,等候在殿外的诸多臣子中,只有他一个小小的穿青袍的从七品小官。

“元恺!到老夫这里来!”

一声熟悉的呼唤响起,李元恺转头一瞧,脸上一喜,赶紧快步走了过去行礼道:“见过高太常!”

高熲亲热地拉着他的手笑道:“得知你受伤,老夫原本还打算去探望,打听之下才知道你被接到了行殿安顿,又听闻陛下专门派了太医为你诊疗,这才放下心来!现在伤势可好些?”

李元恺拱手笑道:“有劳高公牵挂,晚辈的伤好得差不多了!”

“这就好!”高熲放心地捋须笑道。

正说着,行殿侧门走出几个人影,正是李渊一行人,直朝李元恺这边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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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行殿议事

李渊身后跟着李建成,父子二人走到高熲和李元恺跟前时也是一愣,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李元恺。

李渊脸色微黑,似乎心情有些烦郁,朝高熲行了一礼,瞥了一眼李元恺,见他身着崭新官袍,一副等候上殿觐见的架势,眼里划过一丝嫉色,脸又黑了几分,鼻孔里轻哼一声拂袖而去。

李建成神色复杂地微微颔首致意,没有说话,紧随父亲离去。

“唐国公不在这里等候上殿吗?”李元恺笑着问道。

高熲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唐国公身为外郡太守,除非陛下特批,否则的话是没有资格入朝上殿议事的!听说这几日他想进入行殿探望天子和皇后,都被天子婉拒,刚才想必也是他想进殿问候陛下,被内宫侍从拦了下来吧!”

李元恺有些幸灾乐祸地嘿嘿笑道:“难怪他见了我立马就黑了脸,他一个国公太守连陛下面都见不到,我这个小小的从七品武侯倒是被获准上殿,啧啧~这也算是风水轮流转吧!”

高熲瞪了他一眼笑骂道:“你小子也少在这说风凉话!若非你有救驾之功,还不是一样没资格站在这里!就算待会上了殿,也不要居功自傲,这里的官员哪一个站出来不是你的长辈前辈!少说多听多看多想,这才是你应该做的!”

“高公教训得是,待会我就缩在最后面,找根柱子躲起来,若是困了,还能偷懒打瞌睡!”

李元恺笑嘻嘻一脸无赖像,高熲气得一阵吹胡子瞪眼。

很快,行殿前站满了几十名朝臣,就像洛阳紫微宫上朝时候一样,大伙各自见礼之后,就三三俩俩站在一块轻声交谈,各人都有自己熟悉的圈子和交好的同僚。

苏威牛弘宇文弼等有分量的老臣,都走过来和高熲站在一块,李元恺像个小跟班一样站在众位大佬身侧。

几位元老重臣都对李元恺很和蔼,纷纷夸赞他在皇帐时挺身而出,救驾于危难之中,让大隋免除了一场难以估量的灾难。

许多朝臣对李元恺频频侧目,心中坐实了这位刚刚立下救驾之功的年轻人分属元老重臣派的事实,对于他能够获得陛下特许上殿觐见倒是不觉得奇怪。

等到染干和他的三个儿子,以及各方使臣代表都到齐之后,行殿正门缓缓打开,一名内常侍中年宦官走出来高声道:“陛下有旨,众臣上殿觐见!”

众人躬身领命,依照职位品级依次进入行殿。

高熲匆匆嘱咐李元恺两句,便和领头的一批重臣还有染干等各方使团代表率先进入大殿,李元恺则吊在最后面,跟着几位品级最低的朝臣低头快步走入行殿大门。

咚地一声厚重的殿门关闭,一阵简单的山呼参拜之后,众臣分列大殿两边跪坐。

由于行殿始终不比宫城正殿宽敞,几十位朝臣加上各方使臣代表,也有将近百号人,众人之间坐得都要稍微近些,身前也省去了一方矮几案。

李元恺在右列最后面找了个好位置,身前正好有一根一人合抱宽的立柱,要不是刻意寻找,从大殿正前方还真不容易找到他,这里也是武官行列的最末位。

众臣落座完毕,大殿内十分安静。

天子杨广端坐于上首正中,龙袍着身头戴九龙冕,额前垂下的十二旈玉珠将他深沉的目光掩于其中,显得肃穆庄严威势浓重。

御座侧后方,依然站着内侍冯良,低眉顺眼间脸色似乎不大好,稍微挪动一下,屁股上的伤痛让他面皮抽搐不已。

为了保住他内宦第一人的位置,不让别人有机可乘,宁可带伤也要侍奉御前,冯良也算是够拼命的了。

杨广威严的目光四下里一扫,略一蹙眉沉声道:“左翊卫武侯常侍李元恺难道没来吗?”

众多大臣相互间看了看,都觉得有些惊讶,没想到陛下开口第一句话,竟然是关心一位在场品级最低的小小武侯有没有来。

冯良也是伸长脖子朝前望去,找了一圈没有找见李元恺的身影,心中暗暗纳闷,小桂子这是把人带哪去了?

一个脑袋从大殿最后面一根立柱后探了出来,一脸讪笑地挠头道:“陛下!微臣在这里呢!”

杨广顺着声音找去,才在那最不起眼的角落处找到了想见的人,只是见他很自觉地龟缩在最后方,也不禁哑然失笑。

高熲差点没气笑,这个浑小子还真找了根柱子躲起来了。

“唔~”杨广略一沉吟,面容浮现一丝笑意,语气温和地道:“也好,你能上殿已算殊荣,就在后面仔细听仔细看,切记不可偷懒分心!”

“微臣遵旨!”李元恺急忙长揖一礼,腰板挺直了些,装出一脸肃容正襟危坐。

在座诸多大臣皆是相视震惊,陛下什么时候如此关心过一个年轻人了?

那语气,就像是对自家子侄一般呀!

虽然陛下言语间没有任何有关皇帐救驾的话,也根本没有提及李元恺立下的功劳,但所有人心里都明白,陛下这次是真正把李元恺记在心里了!

有些东西根本无需言明,从简单的神情举止间就可以瞧出问题。

“咳咳~”杨广轻咳两声,众位大臣赶紧收敛心神,只听杨广沉声道:“众卿,之所以拖到今日才召开朝会商议,想必你们也知道原因。”

杨广冷厉的目光扫过,众臣只觉得浑身发凉。

“朕为大隋周边睦邻友好而来,却没想到有些人竟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行刺于朕!”

砰地一声,杨广狠狠一巴掌拍在御案上,气得满脸泛红怒晕。

“大隋强军数年不曾出过长城,天下间就有人以为从此以后可以高枕无忧了!哼哼~朕一定会让天下臣民看看,大隋强军依然天下无敌,让冒犯大隋的人为他们的过错付出沉痛代价!”

杨广寒声说着,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最前排坐着的染干和他的三个儿子,以及高丽渊太祚还有辽东几位部族头领。

“押上来!”

杨广大袖一挥厉喝,当即就有禁卫将士押着几十名浑身血迹斑斑的罪囚,戴着沉重的镣铐被押上殿,在一阵喝叱声中跪倒成几排。

最前面的一个显眼高大身影,赫然就是吐谷浑刺客连奎!

这些罪囚里有尚未伏诛的铁勒人,但更多的,却是西突厥泥厥处罗可汗派来的代表团中的大部分。

包括连奎在内,所有罪囚皆是穿着一身白衣,只是他们的白衣都被自己的血染透变成了血红色,许多罪囚都遭受了酷刑,刺鼻的血腥气霎时间充斥在大殿中。

杨广冷眼扫视着面色微变的染干和其他使臣代表,喝令道:“大理寺卿周法尚,你来向众卿介绍一下审案情况!”

周法尚站出来躬身一礼,朗声道:“经由刑部和大理寺联查,此次行刺是由西突厥泥厥处罗可汗和吐谷浑王慕容伏允为主谋,铁勒契苾、乌护、韦纥﹑拔也古﹑覆罗五部勾结西突厥境内的仆骨、同罗准备兴兵攻隋!一旦行刺成功,西突厥和吐谷浑将会猛攻我大隋西北边境,铁勒人也会趁机南下,与我大隋和启民可汗部争夺草原的统治!”

话音刚落,大殿内响起一片哗然之声,照此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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