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大财阀 - xp1024.com
《隋唐大财阀》


楔子 子弹在飞

夜深了。天气很冷,呵气成霜。

“咔吱”一声,一辆加长版林肯停在了天神生物科技大厦的正门前。

天神大厦高一千六百一十八米,巍峨有若泰山,是全球科技含量最高的地标性建筑。楼内设备均以太阳能以及生物电能驱动,所以大厦永远都亮着,仿似永恒不灭的圣火。

这时,天神生物科技的掌舵人——关宁从车内走了出来,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

这段时间可把他累惨了!

公司上市、参加产品发布会、接受媒体采访、与世界各地的财阀们洽谈、与各国元首会面……

之后便是拟订更加疯狂的金融计划,敛聚更加庞大的资金,招募更多顶尖科学家,创建更先进的科研试验室,推出更多引领科技潮流的产品……

公司做大之后,便创立子公司,将业务分拆出去,然后,子公司再上市,再融资,然后……又是新一轮的财富运作,一样的套路,一样的配方,一样熟悉的味道,就象人生从头再来一次一样。

这种繁衍式的扩张,就如同能量的轮回一样,永生不息,只要宇宙还在,绝对不会停歇。

财富的运作,对于关宁而言,就象玩弄于指掌间的玩具一般,技艺娴熟而且乐在其中。

他从不讳言:“我不是科学家!我只是科技的引领者!”

如此高调狂妄的态度,无论敌人或是朋友,都不会喜欢。

但关宁无所谓,他只是在走自己的路而已!

这段时间,一言一行都曝光在全世界目光之下,行程紧密得几乎连呼吸都是奢侈的,精力充沛如他,也不禁有了一种虚脱般的……寂寞。

是的!是寂寞!

他是一个金融以及艺术的奇才!

他是一个商机狩猎者!

冷酷的决策人!

冷静的危机应对者!

超级公关人才!

百年一遇的舆论制造者!

……

凡是有关商业巨擘的任何赞誉之词,用在他身上都毫不为过。

因为六年时间不到,他就将一间蜷缩在h市某工业区内,濒临倒闭的破公司折腾成了全球市值第一的超级公司。

这种成就,除了寂寞,无以形容!

天空落雪了,片片雪花,从光影迷离的夜空缓缓飘下。

关宁闭着双眼,仰面承受着这天赐的沁凉,雪花抚上了他的眉眼与脸颊,令他燥热而烦闷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关总,天冷。我们还是先进去吧。”身旁的保镖用伞遮住了他头顶的那一片天,小心翼翼地劝说道。

关宁笑了笑,在十几名保镖的簇拥下,走进了天神大厦。

回到了他在大厦顶层的住所,关宁脱下西装,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站在落地窗前发呆。

在室内柔和灯光的映照下,只见他宽肩窄臀,线条优美的肌肉将白色衬衫撑得鼓鼓囊囊的,整副身躯就如同古希腊的雕像一般。

正在愣神间,关宁的眼睛虹膜间倏地浮现出一个全息投影的系统界面。

这个系统,是天神公司的核心技术——神经电路以及类脑网络,也即生物电脑技术!

在此技术支持下,人脑与电脑网络融为一体,记忆、运算的桎梏不复存在,而遍达全球的信息网络也将成为人类突破灵智极限的最佳平台!

出现在界面屏幕里的是一个长相甜美的女子,她是关宁麾下秘书处的第一秘书jenny。

“关总,方舟对冲基金的cloud想与您视频通话,谈谈关于天神生物科技集团公司股权置换的事。”

方舟对冲基金是当世最大财阀柴尔德沃家族在华尔街的代言人,远在天神公司还未完全展现出自身价值之时,便已对他们虎视眈眈了。

关宁眼瞳中闪过冷光,淡淡地道:“告诉他,我想跟他谈的时候,自然会派人去找他。”

“好的,关总,我会向cloud先生转达您的意思。晚安,关总。”jenny嫣然一笑。

“晚安,jenny。”

影像随之消失,但界面还在,系统依然在运作,就如同手机app的信息推送似的,不断地给关宁发来公司事务的相关信息,有视频,有音频,有公文邮件,还有政府批文的拷贝……

累!

关宁意念一动,将生物晶片的处理程序关闭,脑际瞬间变得一片空灵,他轻叹一声,揉了揉太阳穴,仿佛要将脑内淤积着的、即将要爆炸的无数信息揉散。

思绪在漫无边际的飘飞。

“这么多年了,我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用纳米生物科技,基因科技改造人体,到底是神的创造还是人类的沉沦?”

……

雪依旧在不停地下,窗外变得白茫茫一片。

这时,在大厦对面的车道上不知何时停了五辆suv。

从车内钻出三十多名身穿灰色风衣的男人,施施然地朝大厦走来。

……

关宁洗过澡之后,正准备休息。

红木大门外忽地传来了轻微的嗤响声以及重物倒地的闷响声。

为了能让身体适应生物晶片的融合反应,关宁曾经接受过严格的军事训练,所以他听得出来,那几声嗤响,是经过消声处理后的枪声!

但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听到保镖的示警,更别说是公司安保系统的警报声了。

关宁意念一动,脑内的系统立即连接上了公司的安保网络,但出现在界面中的只是一片空白。

“出故障了吗?”

天神科技公司的安保系统堪比国家军事指挥系统,在此危急时刻,这种“如此恰巧”的故障出现,就如同慧星撞上地球一样,亿万年一遇,而同时也说明了一件事,公司内部有鬼!

“这是一次有预谋的刺杀!”

大门正被某种重物在撞击着。

“该来的还是来了……”关宁呢喃着。

只经过三秒钟的思索,他便来到办公桌前,坐在那张他平时一直在用的金属椅子上。

金属椅子闪着诡异的冷光。

脑内的系统已经无法与外界联系,但房内的一切皆可控制。

意念一动,金属椅子的底座陡然升起一块金属面板,金属面板上除了一个凹形掌印之外,另无他物。

掌印与关宁的掌形完全一致,而在掌印的掌心以及五指上,各有一枚好象采血针一样的尖刺。

大门外突然静了下来。

就好象暴风雨前夕的平静一样。

关宁看着那个掌印在发愣。

“真要这样吗?”

“万一黄了……怎么办?永垂不朽吗……”

掌印中的采血针其实是针剂注射器!

而里面的针剂则是他们公司研发出来的能量强化剂,是为了配合生物晶片生长(或者叫升级),用来激发人类潜能的催化剂,算是一种dna激素。根据试验室的研究报告称,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种激素可以无限提升人类的体能以及智能!

当然,前提是……不出意外。

如果出了意外会怎样?!

没人知道!

因为这种针剂目前还没有人用过。

它是否会与人体的细胞产生排斥反应……不确定!

它是否一融入细胞核,就会让人体的细胞枯死……不确定!

……

诸多的不确定性,诸多的未知性,全都有待临床试验去检验。

但现在事关生死,关宁已无从选择。

……

蓝色的药水只是注入血管十秒钟,关宁便感觉整个人都不是自己的了!

世界在旋转,灵魂在飞,最要命的是,他浑身的毛细血管都在渗血!

人的毛细血管究竟有多少?!

其实很好理解的。

用一根针随意在你自己的身体上扎一下,如果那个地方有红色液体流出,就表明那个地方是有毛细血管的。

换言之,关宁变成了一个“血人”。

“轰”地一声,大门被炸开了。

一群身穿灰色风衣的人冲了进来。

这群人的身上都有血,很多很多的血!

他们手中有武器,除了带消声器的手枪之外,还有其他自动武器。

一看到关宁,这群人立即开火。

子弹织成一张火网,朝关宁笼罩而去。

关宁的眼睛倏地睁圆,在这一瞬间,他看得见子弹在飞……

清清楚楚地看见!

每一颗子弹都划破空气,尖啸着飞向他!

……

灵魂似乎在飘飞,关宁的思绪开始陷入到一个虚无飘渺的时空之中……

第1章 风雪扬州

关宁在迷迷糊糊中醒过来,睁开双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锦帐的帐顶,侧过头观望,看到的是圆形的拱门与珠帘,还有卧房外间的屏风。

“这里不是天神公司!”

“医院?!不象!”

“我中枪了吗?还是没有……”

努力回忆子弹在飞的那一瞬间,但脑际只有一片空白……

头痛欲裂,浑身乏力,但禁不住满满的好奇心,关宁艰难地半侧着身体,想掀开盖在身上的红锦绣被,但抓住了被角,却发觉自己的手臂软得连被子都扬不起来。

“唉。”关宁只能无奈地躺回去,茫然若失!

窗户是半开着的,能看到窗外的黄昏云霞。

霞光之下的亭台楼阁,掩映在明暗之间,翘翘的檐角直戳那轮半坠的斜阳,寒风吹过,窗前的风铃“叮叮铛铛”地摇晃着。

见此景致,看腻了都市迷离光影的关宁心生静谧,他呢喃着道:“这种建筑风格倒也别致。”

室内比较暗。

关宁好奇地环顾四周,只见屋内的陈设风格端庄浑厚,华丽润妍,颇有唐时古风。

外间圆桌上有壶,有杯,但不知有没有水……

他渴得要命!

关宁觉得自己的喉咙干得就象开裂的河床一样,他叫了声:“有人吗?”,但声音发出时,不仅沙哑,而且细如蚊蚋。

这么小的声音,除了鬼,人一般是听不到的。

无人应答。

“唉。”关宁感觉好无助!

太渴了,受不了啦。

他一个翻身,就滚下了床。

“就算死,也要爬到有水的地方再死!”

爬了一小段距离,但自我感觉象移动了几个光年……

而那个水壶依然遥远得象一个梦。

没办法,再爬……

快了,就快到了!

这时,在关宁的耳际突然响起了开门的声音,空气中隐隐透过来一阵花香。

有脚步声传来。

有人来了!

嗯,脚步声很轻,好象猫爪子踩在棉花上,这么轻的脚步声,关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听得这么清楚。

脚步声越来越近!

天色暗了下来,室内的光线越来越弱。

冬天的夜通常来得都比较早。

关宁能感觉到……有一个人来到了他的身旁……

快了……快了……

就快踩上了……

果然,这个人一脚就踩了过来。

——正中他的背脊!

好难受!

他在无声地呐喊。

然后,毫无悬念地——

这个人的另一只脚被他的身体一绊……

相当于……关宁又被踢了一脚。

好痛!

然后便是有什么东西倒下了。

“呀!”伴随着少女的惊叫声传来,“哗啦啦”,杯盘坠地,碎了一地的声音在暗室中分外刺耳。

空气中顿时弥漫开浓郁的肉粥香气。

“啊!少爷……少爷,你怎么会在这?你醒啦……你……你可吓死小舞了。”

关宁感觉到有一双柔软而温暖的小手扶着自己坐了起来。

自己可能是躺在一个女孩的怀里吧……

少女胴体的温软甜香直钻鼻端!

关宁的嘴巴又干又苦,一句话都说不出,身体酸痛得仿佛不是自己的,再加上刚才挨的两脚,现在……他觉得自己跟一条脱水的腊肉没什么区别!

他勉强睁开眼睛,朦胧间看见一个乌发如云,挽着垂挂髻,容貌俏丽的女孩正神情关切地看着自己。

一阵倦意袭来,关宁的眼睛不禁又阖上了。

“来人啊,快来人啊,少爷醒了……”女孩朝着门外大喊。

迷迷糊糊间。

“滋滋滋”,熟悉的微电流声在脑中响起。

关宁的眼瞳虹膜中再次浮现出全息投影的系统界面,他身体状况的数据很快被罗列出来,只不过,界面数据比起以前有了一些变化!

宿主:关宁

消费积分:0

能量:01

五感:03

灵智:35

综合评价:孱弱

消费积分?!消费积分是什么?!(可以解渴吗?!)

身体状况的数据闪现过后,系统的搜索引擎开始自动推送一则时事新闻:“今晨8:10,全球最高市值公司——天神生物科技集团公司突然召开新闻发布会,对外宣称,其集团公司ceo——关宁因为身体健康原因,将无限期休假,集团业务暂由公司首席财务官执掌……”

……

……

二十天之后。

也即是隋文帝开皇十九年(599年)十一月的三十日,扬州大雪。

扬州治下的江阳县,山岚与旷野皆是一片白茫茫,一条绕山而过的小河已被封冻,但在水深处,通过透明的冰面,还能隐约看到底下汩汩而动的流水。

这时,远处似有人声传来,蛰伏的冬鸟被惊起,扑楞楞地从灌木丛内直蹿天际,瞬间便只剩下几个黑点。

“少爷,少爷,你等等我……”在田野中,传来了清脆的少女声音。

只见在田间的阡陌间,有两个人影,相隔近百米,在一前一后地走着。

居前走着的是一位年轻人,白袍如雪,面容俊秀苍白。

他的身体似乎很不好,一边走一边喘粗气,双脚打摆,身体更是颤得厉害。

田梗上有冰,比较滑,他趔趔趄趄地走着,身躯与双手都在摇摆,原本应该是很滑稽的,但因为身形颀长,看起来竟翩跹有若鹤舞。

居后的是一名少女,乌发如云,挽着垂挂髻,容貌俏丽,她身上裹着白色棉袍,手里抱着一件浅青色缎面的羊绒披风,正从后追赶着年轻人。

年轻人听到喊声,停下了脚步,望着眼前一大片田地发呆。

少女终于赶了上来,因为一路小跑,气血上涌,令她白皙的肌肤透出红晕,更添俏丽。

从身后给年轻人披上披风之后,少女又绕到年轻人身前,为他系上披风的带子,她与年轻人的身高差了几乎一个头,加上年轻人所站地方比较高,所以她全程都是踮着脚尖的。

年轻人的眼神有些迷离,他问道:“小舞,这眼前的土地都是我们关家的?”

“嗯,还有那一片山也是。”少女指了指小河旁边的那座山。

“哦。”

年轻人低声呢喃着。

“二十天了……我来到这里已经二十天了!”

这年轻人便是关宁!

虽然依然觉得有些荒谬,但他非常确定,自己已经穿越到隋朝来了!

时至今日,他仍然不知道在另一个位面的自己……是死是活!因为据系统网络的实时新闻报道称:自己只是无限期休假!

这样的穿越重生,真是……一言难尽!

前世的关宁阅尽世间的险恶与倾轧,亦享尽人间尊荣与富贵,他很喜欢这种苦乐交织,痛快并且惊险着的人生,这一世的他,亦不打算庸碌过一生,他要去争,而且是大争!

——以他的方式!

世上所有人的结局都注定只有一个,若不争,跟一条咸鱼有什么区别!

……

这一世的关宁,是一个妥妥的富二代和官二代。

父亲关桐曾经做过蒋州府(现南京)的长史,也算是一方大员了,可惜英年早逝,加之在政治阵营中站错了队,在他死后,关家在蒋州府便失去了庇荫,不得不举家迁回故乡扬州。

从南北朝开始,关氏便是江南望族,在江淮一带曾经煊赫一时。

关桐一脉虽然已经家道中落,但家底仍是十分殷厚,光是在江阳县的关家庄园,便有良田千余亩,山林五百余亩,另外,在扬州城中亦有不少产业。

关宁做为关桐的独子,少时聪颖,灵性十足,曾被无数人看好,可惜年纪愈长,就愈是平庸,诗书不成,武艺不成,经商不成,可谓一事无成,如此不知进取也就罢了,毕竟家大业大,他也不愁吃穿。

可他……偏偏是个情种!

自从恋上烟雨楼的名妓苏浅雪之后,关宁便情根深种,为得美人青睐,常常豪掷千金。但这种苦恋注定只是一厢情愿的单相思,苏浅雪对他的印象……形同路人。

上青楼是一件极花钱的事,关宁每月从账房领的月例钱当然是不够花销的。

于是,他就变着法儿将家中的地契、房契拿出来抵押典卖,以换取钱财!

如此败家忘祖的行径,令关母对其大失所望,震怒之余,遂禁止其出门,同时,关母也开始为他张罗婚事,期待用冲喜的方式来给这个败家子收收心。

这门亲事,其实关桐尚在生时便已定下的。

新娘子名叫云芷蕾,其父云重曾经是岭南的绿林大豪,金盆洗手之后,定居在蒋州府,后来因为一桩杀人案,被人诬陷,蒙冤入狱。

关桐时任蒋州府法曹行参军,发现案情有蹊跷,便深查了下去,从而掀出了真凶,还云重以清白。之后,两人因为义气相投,遂结为挚友,而且还订下了姻亲。

但关宁对于迎娶云芷蕾,是一万个不愿意的,因为在他心中,只有苏浅雪!

但在“万恶的”封建社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决定一桩婚事的全部成因,无论你喜不喜欢,接不接受,都得屈从!而且以关宁懦弱的气质,关母也不担心他会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出人意料的是,在成亲的当天晚上,关宁的“中二病”突然发作,他拜堂之后,居然没有去洞房!!而是从苏家庄园中逃出来,跑去扬州城找苏浅雪!

在烟雨楼的画舫之上,他又哭又笑,喝得酩酊大醉,还与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最后自己不慎跌落运河中,等救上来时,已奄奄一息,神智尽失,之后便一直昏迷,达半年有余!

“醒来”之后,关宁还是关宁,但已不是原来的那个关宁了!!

……

如同皇帝巡边一样,关宁在看过自家的“山川河海”之后,便“摆驾回宫”了。

庄园内,仆役奴婢们正在扫雪。

今年的扬州特别冷,雪下得很大,走道檐瓦上都积着厚厚的冰雪。

关宁伫足在一株梅树之下,摘下一根冰棱,忽地问小舞道:“家中有冰窖吗?”

“冰窖?”

“嗯,储冰的地方。”关宁将冰棱轻轻地咬下一小块,一边在口里嚼着,一边微笑道。

“有的啊,只不过已有一年多未曾用过了。”

“带我去看看。”

“哦。”小舞懵懵地应道。

在她的印象中,少爷可不是会管这种琐碎之事的人,在少爷的世界里,除了对苏浅雪的爱……便还是对苏浅雪的爱。

但现在的少爷,好象有些不同了,但具体哪里不同,小舞又说不上来。

自从少爷醒来之后,除了听自己絮叨之外,很少与其他人说话,一连几天都是一个人在东苑阁楼上发呆,似乎满怀心事的样子,今天是少爷第二次出房门!

第2章 幸福的傀儡

庄园的冰窖就建在关宁所住东苑的侧旁。

冰窖呈南北走向,为半地下拱券式窑洞建筑,窖基坚实,窖底用柏木打桩为基,花岗岩铺底。冰窖的墙体和拱券全部用城砖砌筑而成,白灰勾缝,异常坚固。

为了提高隔热保温效果,冰窖墙体和拱顶及屋瓦间填有很厚的夯土。窖门有1米多厚,密封隔热性能非常好。

窖门外右侧有1口旱井,井底比窖底深1米有余,与窖内相通,是用来排泄窖内融化的冰水的。

以民间标准来说,这座冰窖已经“非常先进”了,甚至可以媲美皇宫冰窖的水准。

随同关宁与小舞一同下来冰窖的是关家的一名杂役管事,名叫张富。

张富在关家很多年了,熟悉庄内的各种事务,冰窖的情况便是他向关宁介绍的……

就算窖门开着,冰窖内的透光性依然很差,漆黑一片,照明全凭张富与小舞手中的那两个灯笼,借着灯光,关宁摸了摸墙面和地面,手指上便粘上了细细的、干燥的灰尘。

毕竟一年多没用了,有灰很正常,不过灰尘一点也不湿,说明这冰窖的防潮性能和隔热性能是极好的。

“富叔,找人将冰窖清理一下,制冰的木栅格拿到外面清洗干净,然后准备制冰吧。”关宁吩咐道。

储藏的冰块以明净坚厚为佳,在河面上取冰,水质不纯,冰块中杂物很多,所以富贵人家一般都是自己用井水制冰。

将水倒入不漏水的木栅格中,放在户外冻至坚硬,便成了可以储藏的冰块了。

“俟,老奴晓得了。”张富五十多岁,身体有些佝偻,是个经验丰富的匠人,除了精通酿酒技术之外,对于做一些木工活和泥工活,亦是一把好手。

听了关宁的吩咐,他立即就上去找人干活了。

走出冰窖,小舞嗫嚅着问关宁道:“少爷,你……醒过来已经好几天了,为什么不去……不去见见你想见的人,却无端端地要来制冰呢?”

话问得很隐晦,但关宁估摸着小舞话里所说的自己“想见的人”,大抵就是苏浅雪吧!

之前自己为了苏浅雪差点变成“植物人”,现在醒过来,想去见一见梦中的红颜,也是人之常情,更何况自己还是个情种呢!

关宁微微摇头道:“我没什么人想见的。”说罢,自顾自地往楼上走去。

“真的吗?少爷!”还站在楼阶底端的小舞惊喜地叫道,小脸立即变得愉悦生动起来。

她其实是不待见苏浅雪的!虽然她从未见过苏浅雪。

因为自从少爷遇见苏浅雪之后,整个人都魔怔了似的,对她们这些奴婢也不象以前那般好了,动不动就发脾气。

“当然。”刚走到一半的关宁回过头来望着小舞,淡淡地道。

他这一回首,就象君王临朝,乾纲独断时的雷霆之威,眼神凛凛,看得小舞不禁打了个激灵,手脚安安分分地放下来,呐呐地道:“婢子晓得了,少爷。”

关宁笑了笑,继续往上走。

来到这个世界只有短短的二十天,关宁见过的人不多,除了小舞之外,见面次数最多的就属关母了。

自从他醒来之后,这位既慈详又威严的妇人几乎每天都会过来看他一次,每看他一次就流一次泪,那个表情就仿佛失散多年的孩子突然回到自己身边一样。

关母是个信佛的人,自从关宁落水昏迷之后,她天天都在自家的佛堂中为儿子诵经祈福,她坚信诚心到了,福报自然会来,果然,关宁醒过来了……

看到关母脸上那种失而复得后的惊喜、关爱、珍惜以及伤感混杂在一起的表情,让关宁这位“陌生人”都不禁为之动容。

而贴身侍女小舞……是个话痨。

相处二十天下来,关宁发现,只要自己没什么特别事情的时候,她都会一边收拾房间一边跟自己唠家常,而当自己在发呆或是在读书的时候,她则会安静地在一旁做女红。

回到书房,关宁推开窗户,看着奴仆们在东苑外墙的空地上洗刷木栅格,准备制冰。

寒风扑面而至,他毫无所觉,只是静静地发呆。

小舞进到书房,见他这样子,微微一笑,也不去打扰他,自从少爷醒来,便有这“每日一呆”的习惯,小舞已经习以为常了。

她轻手轻脚地清扫了一下桌上的浮尘,便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安静地看起来。

关家是有私塾的。

小舞虽然是奴籍,但她自小就被关母选中来当关宁的贴身侍婢,身份不同于一般的侍婢,所以只要得闲,她都会在私塾内读书,琴棋书画自然都懂得一些。

窗外,栅格架清洗好了,奴仆们在张富的指挥下往栅格内倒入清洁的井水,然后在栅格上面盖上纱罩,防止飞灰杂物落入水中,一切就绪后,接下来就是静等井水结冰了。

关宁看着眼前的一切,思绪在飘飞,在他的心中,构想着的是一个庞大的商业蓝图,更深一层来讲,应该是整个天下的架构!

心念一动,脑际中的系统便启动了。

一排数据出现在眼前。

宿主:关宁

消费积分:0

能量:02(这是天神公司制定的能量数据单位。数据的阐述很复杂,但简而言之,大概就是:每1个能量单位表示将重200斤的物体提升至1米的高度,然后保持1分钟所消耗的能量。换言之,关宁现在的能量可以提起40斤的东西,然后保持1分钟。)

五感:10(五感是视觉、听觉、嗅觉、味觉和触觉的综合评价。假如以视觉为基准,拥有1个单位的五感参数,也即表示你拥有正常人10的视力以及其他能力。)

灵智:60(灵智是逻辑能力、学习能力、专注度、理解力、记忆力以及其他脑类活动的综合评价。前世的关宁在身体健康之时,灵智评分曾高达90。现在这副躯体的身体素质跟不上,灵智评分也受到影响。)

经过二十天的恢复与休养,三项数据都有了提升,尤其以灵智提升最多。这项数据也表明……关宁是“带着脑子”穿越过来的。

以上三项皆是用于监察人类体征的数据,关宁最熟悉不过了,唯有置顶的那个“消费积分”令他费解,因为在以前,这项数据并不存在于系统之中。

消费积分?

有用吗?

怎么用?

是不是我花了钱,就会有积分?

积分怎么算?花100块钱得1个积分?还是花1000块钱得1个积分?或者更多?

以往的系统是一个配合能量强化针使用的数据监控程序。

但现在很显然,能量强化针是没有的,那么……这个消费积分是取代能量强化针的一个存在吗?!

不知道。

系统里没有解释。

现在的他,身体是隋朝的,脑子与精神却还与现代世界紧密联系着,通过系统的搜索引擎,他可以联接到前世的网络,看到他穿越之前那个世界所发生的一切。

唯一遗憾的是,在系统网络里,他只能查询!

无法提问、登录、留言、发贴、购买、投票、点赞、评价……

此时的他就象一只藏在网络中的幽灵,冷眼看着他曾经奋斗过,存在过,但却最终远离的人间。

看着自己“病休”的消息迅速登上世界各大媒体的头条,看着无数的粉丝在网络上为自己祈祷,看着天神科技的股价如同雪崩一样暴跌,关宁忽地笑了!

这时,他想起了一首现代诗的诗句:“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配得上后面那一句诗的赞誉,不过,这种精神存活于另一个世界的极度荒谬的存在感,令他兀地升起一种人生如梦的感觉!

第3章 少夫人要回来了!

关宁想得有些入神,在小舞叫他第二次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

“少爷,天气冷,你喝些茶暖暖身子吧。”小舞从几案上端来一个茶盏,双手递给了关宁。

“哦。”关宁随手接过茶盏,他此时的心思还在系统那里,也没在意碗里的是什么,就喝了一口。

“呀!这什么啊?!”关宁咽下口中的“茶水”(或者叫“菜汤”)之后,皱着眉头看着小舞。

“这……这是少爷你最喜欢的紫笋茶啊,你忘了……”小舞对于关宁这个“喝药”一般的表情,表示很不理解,但想到少爷自从醒过来之后,在许多事情上都曾犯过迷糊,小舞也就释然了。

关宁瞥了瞥碗中飘着的黑色细末……

“紫笋茶?”

“这明明就是黑火药,好不好?”

再咂了咂嘴,唇齿间俱是海盐的咸味和生姜的辛辣味,至于茶味嘛,也是有的,只不过……关宁没品出来!

“少爷,还要加些胡椒或花椒吗?以前你偶尔是要加一些的……”小舞看了看案桌上已被研成细末的胡椒和花椒,问关宁道。

“呃,不用了……你还是给我一杯温水吧。”

隋朝的茶,他真喝不习惯。

那时的所谓喝茶,是将茶叶捣成粉末状,再加入盐、葱、姜、蒜、桂皮等辅料煎煮,和现在的小吃——油茶有点象。

说实在,关宁现在只想找个保温杯,泡杯枸杞水喝一喝,养生嘛,对于他这种“老干部”来说,还是很有必要的,特别象他现在这副羸弱如蒲柳一般的躯体,除了锻炼,最好的补强方式就是食物进补。

在这二十天里,从母亲的言语以及下人们对自己的态度来看,关宁已经知道,做为关家的少主,自己可以做的事情其实并不多。

每天循例给母亲请了安之后,剩下的一整天时间,他都可以自由安排。

这种悠闲的感觉,让关宁很不习惯。

“难道就没有什么生意要我打理,没有什么家族大事需要我来乾纲独断的吗?”

关宁在空闲的时候,时常这样想,偶尔也絮叨几句,不过,他的想法就如同庭院中刮过的冷风一样,留不下什么痕迹的。

除了小舞有时会正儿八经地回答他道:“没有的,少爷!老夫人和少夫人都不让你管事的!”除此之外,其他的人都很有默契地避而不答。

闷啊!

以前做ceo的时候,时间的安排几乎精确到秒,有时恨不得在上厕所的时候,都可以安排一场视频会议,当忙碌变成生活的一部分时,一旦闲下来,是要得病的。

关宁感觉自己现在的身体就软得跟面条似的,除了精神萎靡,而且还空虚、寂寞……冷!

这是闲得慌的症状。

所以他决定给自己找些事情做,比如说锻炼,画画,练字,视察庄园以及制订商战计划等等……

想法纵然千奇百怪,兜兜转转,但最终的结果还是免不了要回到利益最大化的老套路来,这种融入血液中的商业基因,不是区区穿越重生就可以改变的。

时间又过去了三天,栅格中的井水已经冻成了坚冰,关宁依然每天雷打不同地绕着庄园跑步,回来之后,再做几组仰卧起坐,俯卧撑,以及一些拉伸筋骨的简单瑜珈动作。

与重生之前相比,他现在的运动量并不算大,主要是考虑到身体的承受度。

欲速则不达,他非常明白这个道理。

虽然从未尝试过,但关宁猜想,系统中的消费积分,扮演的应该就是能量强化针的角色。

如果真是那样,那么锻炼身体就显得更为重要了,否则能量的巨量注入,超过身体的承受范围时,是会爆体而亡的!

这一天,风雪稍歇,关宁在书房内,正在画工笔画,做为广告设计专业的高材生,他的绘画功底是极好的,只不过,在没有更精细的绘画工具以及材料的帮助下,要将现代广告画的画面质感在毛笔的笔端之下展现出来,并不那么容易。

运笔的触感,力度的把握,线条的勾勒以及色彩的搭配,这些固化在关宁头脑中的技能,现在都需要重新厘定坐标,以便在“火力输出”时可以更精确地表达出关宁想画的东西。

正在运笔如山,细细雕琢的时候,小舞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少爷……少夫人,少夫人就快回来了!”

“哦。”关宁轻轻地应了一声,他没有抬头,继续运笔如山……

传说中的老婆终于要回来了!

云芷蕾,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说实在的,关宁与她只见过几次面,然后就结婚了,然后……他连洞房都没进,就逃跑了,然后……一昏就是半年多了……

在这半年多以来,云芷蕾几乎只身扛起了整个关家!

她勤俭持家,对婆婆孝悌,对下人悯恤,对待亲戚朋友得体大方,如此贤良淑德的女子,却并不只是“花瓶”的样子,当她在外经营关家的生意时,完全是一派高瞻远瞩,雷厉风行的商业雄主风范。

除此之外,云芷蕾出身武学世家,家学渊源,她跟随父亲习得一身凌厉武功,传闻她手中的一柄长剑,犀利灵妙,已达大成之境。

这样的女人,得到的赞誉自然是卓绝超凡的。

相形之下,关宁的存在感就渺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一想到就要见到她了,关宁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情绪,唯有继续寄情笔端,写意山林……

“啊,画成!”关宁颇为自得地捧起桌上的画纸,吹了吹上面还未干的油彩与墨迹,仔细地端详着。

“功架还在,只是细节有待雕琢,还有……画笔颜料之类的东西……可能要自己动手再调配一下了……”关宁喃喃自语道。

“嗯,不错。”关宁再看了看手中的画。

如果要给这幅画打分的话,他给自己打60分,扣下的40分是怕自己骄傲!

小舞这时从屋子另一侧走过来,也好奇地看了看关宁的画,一瞥之下,顿时霞飞双颊,双手捂脸,羞叫道:“呜……少爷,少爷……你……你这画的什么呀?!”

关宁瞟了小舞一眼,将画纸折了起来,放到煮水的炉子上,烧了。

他轻轻地拍了拍小舞的脑袋,不以为然地道:“练笔之作而已,尚未达通明练达之境,见笑了。”

“不是……不是……只是……那……那……”小舞透过手指间的缝隙看着关宁,满脸的臊热红晕仿佛都能溢出来了。

现在她满脑子都是画纸上那些“行云布雨”的画面,而那些栩栩如生,交缠在一起的人儿……居然是出自少爷之手?!这让她胸口就象撞进了一只小鹿似的,怦怦直跳!

“走吧。”关宁整了整衣裳,穿上厚厚的皮靴,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

“去哪?”小舞霍地将捂在脸上的小手张开,一脸不解地看着关宁道。

“你不是说少夫人回来了吗?我们去见见她啊,我跟她老夫老妻的,总不能避而不见吧。”关宁笑道。

“少夫人只是快回来了!她还没回来呢!”小舞摆着小手,一个劲地解释道。

“哦……那她什么时候回来?”关宁一边给自己的脚缠上护腿,一边问道。

“吕管家说少夫人找人捎信回来了,说我们关家的货船大约会在今晚亥时在高邮码头靠岸,吕管家到时会带上庄丁和马车前去接应。”

“嗯,我知道了。”

关宁绑好护腿之后,站起来,在原地跺了跺脚,试了试护腿的松紧程度和舒适程度,觉得合适了,便返身下楼去。

“少爷,你又要去哪啊?”身后传来了小舞略显焦急的声音。

“我去跑步,你不要跟来了……”

小舞看着在楼下踏雪而过的关宁,咕哝道:“又跑?早上不是刚跑过吗?”

换做前些天,她肯定会跟出去的,但她现在对于关宁一些古怪的习惯早已见惯不怪了,便返身回到屋里,打算整理一下关宁的房间,一眼看到炉子里那已经被烧成灰烬的春宫图,小脸又火烧似地红了起来。

第4章 接船

夜幕降临,气温骤降,但却没有下雪,这种闷骚式的寒冷更是让人浑身血液凝固。

未过酉时,离亥时还有一个时辰,关家前去高邮码头迎接云芷蕾的车队就已经出发了。

除了拉货的四十辆骡车,两辆乌篷载人马车之外,随行人员更是多达一百多人,而平时很少出门的关母,这次居然也坐上了马车,与关宁等人一同来到高邮码头,只为了迎接回家的关家少奶奶——云芷蕾。

这个阵仗,可以说相当宏大了。

高邮码头靠近淮水方向,是扬州城外,位于扬州境内古运河(邗沟)边上的一个货运集散码头。

相对于扬州城下的大型码头来说,它的货物吞吐量不算大,但由于扬州的水陆交通方便,商业极其发达,所以即使这个处在乡野之地的码头亦是非常繁华。

光是环绕在高邮码头四周,便开设了不下数十家邸店。

所谓邸店,也就是兼具货栈、商店、客舍性质的处所。

商客带着货物住进邸店后﹐邸店主人与牙人为商客作中间人﹐将货物卖出﹐或再购买货物,邸店从中收取邸值(或栈租)。久而久之,邸店也就发展成为了客商交易的场所。

有些大型邸店为了防盗,豢养了颇多恶犬,一入夜便将它们栓在仓库外面,守着仓门,一旦有人靠近,便狂吠不止,相当于为守夜的伙计们配备的警报器。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卸货时间已过,码头苦力们除了一些露宿在码头四周的人之外,其他的几乎都离开了。

这种天气,这个时辰,实在不是一个装卸货的好时机。

关家的大队人马经过一些邸店大门前的时候,门前石柱上栓着的猎犬龇着牙迎着车驾作势就往上扑,其狂吠声响彻空寂的街道。

邸店的伙计闻声从门内探出头来,见到队伍挑着的灯号,知道是大家族来码头接货的人马,便打着呵欠,嘟囔着缩回屋里去睡觉了。

到了码头,离约定的亥时还有一刻钟。

风雪已经歇止。这两天的天气不算好也不算坏,虽然偶尔还是冷得要命,但起码没有再起暴风。

此时的运河,还只是隋文帝杨坚为伐陈所浚通的古邗沟,这条运河联通了江淮水系。

(开皇七年,隋为平陈作准备,开江阳渎,北起江阳(今江苏淮安),东南经射阳湖与邗沟相接。从而沟通了江阳、江都(今江苏扬州)之间自淮河入长江的运道。)

此次商旅之行,云芷蕾从七月初便开始策划了,从聚拢商船,屯积货物,招募人手,到疏通官府,直至七月末的船队出发,她全部一手操办,出航之后,沿着江阳渎漕河,到达江阳(今淮安)一带的淮河水域,之后沿着通济渠、广通渠一路北上,抵达京师大兴城。

这种南货北运,将北方缺乏的盐米、茶叶、丝绸、布帛等物,运至京师销售,是时下最流行,也是最赚钱的商业活动。

如果顺利的话,一趟下来,赚取的利润几乎抵得上在当地经商一年的收入。

但象云芷蕾这样,几乎半年都在外行商的船队,还是比较少见的,因为大部分人都会赶在下雪之前回到家中。

今年江阳渎运河的水势较盛,水流湍急,江淮一带虽然也降雪,但是到目前为止,天气还不算太寒冷,所以运河不会封冻。云芷蕾的船队赶在这个时候回来,也算是一种运气。

亥时过了,船队还未到。

关母在车里面等得急了,她干脆下了车,走到码头边上,来回踱着步,时不时遥望着江上的暗云涌动。

关宁与小舞也下了车,在旁边陪着她。

关母接近五十岁了,仪容端秀,雍容大气,眼神顾盼间很自然地就流露出家主的威严与持重。

实际上,在关桐还在世的时候,她便已经是关家的主事人了,关家名下所有产业的经营与买卖全由她做主,直到关桐过世后,她悲伤过度,身体状况急剧下降,才一度将权力下放,凡不涉及关家核心业务的事务,俱让管事们去做决定。

这种状况一直维持到云芷蕾嫁入关家之后,才有了改变。

云芷蕾才貌双全,慧娴淑雅,关母一见到她就非常喜欢,无论关宁的态度如何,她都认定云芷蕾是关家的儿媳了,在关宁昏迷期间,她更是将关家的家业悉数交给云芷蕾管理,自己完全不过问。

她对云芷蕾的疼惜是发自内心的,这次过来接船,便是一种最直接的体现。

又过了一个时辰,时间已经到接近子时了。夜色愈深,江面码头上只听得风声呼号,关宁劝母亲回车上避风,关母却摇头表示自己无碍。

过了不久,在江面上,有数点灯火由远及近地游移过来,随着波涛浪涌,灯火越来越多,赫然是一只大型船队。

“船到了,船到了。”码头上的关府家奴们开始雀跃欢呼。

船队缓缓靠岸,随着铁锚落水,舷板搭落下来,随船的水手来到岸上,熟练地接过从甲板上抛下来的缆索与搭板,将船只的位置固定好,然后便是等待货物的装卸了。

关宁与关母等人在离主舰舷板固定处不远的地方驻足而立,等着凯旋归来的云芷蕾。

终于,有一行人从舷板上走了下来。

为首一名女子一袭白色狐裘,裹着她高挑窈窕的身躯,正款款地朝关宁他们走来。

她的肤色很白,纵然在夜间昏黄摇曳灯光的照耀之下,依然闪着一种瓷玉般的光泽,她的脸庞与眉眼秀美绝伦,但不同于一般江南女子的温婉与灵动,在她的眼眸中,显露出来的更多是从容、镇定与坚毅。

这样的一个女子,乍眼看上去,就象在暗夜中下凡的神女一般。

在她的手中,执着一柄带鞘的长剑,剑鞘上没有花哨的装饰,剑锷与剑柄俱是黑色的,剑柄上规整地缠着细密的吸汗布条,这样的剑,绝不会是用来看的,这样的剑,除了用来杀人之外,别无他途!

她的人还未靠近,关宁已经感觉到一股强劲的气势逼迫而来。

这个女子,就是他的妻子,也就是他在成婚当天就抛下的那名女子——云芷蕾!

第5章 白衣猛士

离了还有数十步远,关母已经欣喜地叫道:“芷蕾,芷蕾……”,一边喊着,一边就甩开众人急匆匆地迎了上去。

云芷蕾见状,连忙将手中剑交给身后的护院家丁,到了关母面前,乖巧地用双手拉住关母伸过来的手,柔柔地喊了一声:“婆婆!这大冷天的,您怎么也来了?”

关母眼圈泛红,眼神中满是宠溺与温柔的神色,她抚着云芷蕾的秀发,怜惜地道:“为娘想你了,想早些来看看你,一去半年,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为了这一个家,真是苦了你了……”

云芷蕾玉脸上泛起一丝红云,她低垂螓首,羞赧地道:“儿媳不苦,这是儿媳应该做的。”

此情此景,让一直站在一旁的关宁颇为尴尬。

这一出家族成员见面时的温情场面,唯有他被冷落了,此时的他,就象一个局外人似的。

所有人似乎都觉得他无法了解其中的温馨与悲苦,他也无法解释,因为别人根本不带你玩!就象……你想跟别人讨论一件事,别人却对你说:“唉,你不懂……”

“芷蕾,你快看,还有谁来了?”关母可能也察觉到了关宁的尴尬,适时地将关宁拉到云芷蕾跟前。

云芷蕾抬眼看了看关宁,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惊喜,但随之就黯然了,她的眼神与关宁一触,便望向了地面,之后朝关宁盈盈一福,轻声问道:“相公,你的身体见好些了吗?”

语气礼貌而冷淡,嗯……这倒也契合诗礼世家的家风……

关宁一笑道:“我身体已无碍……倒是娘子一路上辛苦……辛苦了……”

两人淡而无味的寒喧,就好象街头见面的两个邻居在互相问候吃了饭没有一样。

关母在一旁见了,暗暗叹气。

船队共有十七艘船,从吃水量来看,应该是满载而归。

船上大多是胡商从西域丝绸之路运抵京师的香料、药材以及石蜜,云芷蕾在大兴城以及洛阳一带以低价从胡商手中大批进货,运至扬州,再分销至江南各地,从中获取厚利。

随船而至的货物并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此次商旅之行赚来的钱,聚拢之后,全数屯积于船舱之中,数额达一千万钱之钜!

隋朝开皇元年,隋文帝就下诏改革币制,由国家统一铸造并发行铜币,也即是“五铢钱”。

标准隋五铢钱一般直径24厘米,重28克左右,重者可达35克以上;小型隋五铢钱径23厘米左右,重2克左右。隋五铢大多铜质较好,制作规整,外廓宽平,因币材配剂铅量增加,钱色发白,也叫“白钱”。

所以一般来说,每一枚官制的五铢钱,平均重量大约28克左右。

一千万钱也就是56000斤。

28吨!

所以,此次行商,云芷蕾除了带回十七船货物之外,还运回来了28吨铜钱!

开始卸货。

除了一千万钱与一小部分货物要运回山庄之外,其他大部分的货物则要直接送到城郊的货仓屯储。

卸货的流程,云芷蕾已在船上定下来了,剩下的都是力气活,只要备足人手,然后交给一两个管事负责监督即可。

现在最要紧的是将一千万钱装车,运回山庄。

只见一个个锁闭严实的铁箱子流水般地从船上搬下来,然后分别放入二十辆骡车上,这些骡车都拴套着两头骡子,完全可以承载钱箱的重量。

云芷蕾在前方指挥着,关母则接受了众人的劝告,回到了马车内避风。

关宁原本也想回到车上去避风的,不过自己的老婆都还在寒风中“颤抖”着,自己一个大老爷们怎能退居二线?!

只不过自己站在这风中……干什么呢?

因为无论从哪一个角度看,他都是一个很多余的人。

所以,他决定在风中……画画!

古诗词中有很多描写在山岳之巅,临风踞坐,弹琴画画的典雅场景,拉风得很!

不过在亲身经历过之后,关宁才明白,这种臆想中的美丽画面,都是假的!

风这么大,双腿抖得就跟狗腿似的,诗意?雅致?不存在的!

关宁找了一支粗短的树枝,开始在码头一旁堆积着的木箱面上画画。

木箱上有雪,就象一张素洁的画纸。

关宁的笔下线条一直都是很精致的,并且延续了他之前一直所追求的……“只求更撩,没有最撩”的写实风格。

在外表那些浮华的、富丽堂皇的神韵中,力求用最诱人的线条,描述出人类内心那种煎熬、狂野、以及喷薄欲出的……欲望!

说了这么多……以上一堆废话,总结起来,其实就是两字——色情!

小舞一直站在关宁身边,如果不是关宁特别要求,她都不会离开他的身边。

但她在看了一会之后,还是颇为自觉地走远了一些,因为她觉得少爷变了,少爷以前都不是这样子的。

装卸货是很吵的,特别是在这样的雪夜,离他们不远的邸店门前的恶犬又被惊起了,朝着他们的方向扑腾着,狂吠着,连他们店中的伙计都喝止不住。

关宁心静如水,他一旦专心做某件事情的时候,通常都能达到忘我的境界。

突然,他耳际听到了小舞的尖叫声:“少爷,快走!”

声音激烈昂扬得就如同一个怕蛇的小女孩突然踩到了一条眼镜王蛇……

他从沉醉于“丹青”的意境中醒过来,一转头……便看见小舞挡在他身前!

这个小姑娘双手捂着脸,面对着一条龇牙咧嘴,即将扑将上来的大狗——发出了惊声尖叫!!

这条大狗嘴里喷出的腥热气息几乎都快扑到小舞的脸上了。

她虽然怕到了极点,但还是挡在关宁面前……

这种狗一看就知道是经过特殊训练,专门用以扑杀人类的。

许多大户人家都喜欢用来看门护院。

关宁没有多想!

他左手一把拨开小舞,而握着尖利粗树枝的右手,则朝着那一张龇着森森白牙的狗嘴直接捅了过去!

“嗤”,是利器捅入血肉的声音!

“呜嗯,呜嗯,喀…喀…”,从狗嘴中立即发出了凄厉的呜咽声,但随之就被涌出的血沫淹没……

关宁手中的树枝从狗的喉咙插了进去,然后从贴近胸腔的气管那里穿出来,他的整条右臂,有一小半都捅入了狗嘴里,而大狗因为受痛,身体肌肉不自觉地痉挛收缩,牙齿一收,深深地嵌入关宁的小臂中。

痛!

就象被十几柄尖刀同时刺中一样痛!

痛!!

关宁额头渗汗。

大狗还未死绝,它的双眼瞪得溜圆,里面的愤怒与凶狠就象熔岩一样在燃烧,它就象平时撕扯猎物时在扭动着身躯,犬牙继续深入关宁的手臂中,拖曳并且撕扯着关宁的血肉。

更痛了!!

手臂简直就象被扔入熔炉一样!

这时,摔倒在一旁的小舞睁开了眼睛。

“啊——”,她大喊着,挥舞着双拳,就朝着那只大狗冲了过去……

她的动作看上去既笨拙又无厘头,不过从她仿佛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表情来看,她应该是想去把那只狗拽下来,救关宁的。

风继续在吹,所有的事情都在随风而逝,此时距离恶狗咬人,仅仅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

搬货的家奴们有人已经发现关宁这边出事了,便立即放下货箱,一边呼叫,一边朝这边冲了过来。

得到信号之后,所有人如同潮水一样从四面八方赶过来。

但所有人的动作都不及一个人快!

只见凌空一道白影闪过!

众人耳际只听得一道清亮如凤鸣般的声音在夜空中响起!

那是拔剑的声音!

然后,嚣横如朔雪狂风一样的白影倏忽而至,剑光闪动!

那只大狗被拦腰斩断,半截身子落在雪地中,狗血洒了一地,散发出温腥的气味。

云芷蕾提着剑,垂袖而立,剑尖的血滴如同链珠一般滑落,方才的一剑,正是出自她的手笔!

此时,场面形成了一个颇为诡异的画面!

关宁右臂上套着一个狗头和半截狗身,浑身浴血地站在雪地上。

在火光照耀之下,红与白的对比是那么的醒目与刺眼!

关宁凝眉肃目,神情说不上轻松(主要是……痛啊!),但也说不上沉重(被狗咬而已,能有多沉重?!),但外人看上去,他此刻倒是有一种神秘莫测的镇定与高贵!

因为他的站姿挺拔如松!(刚被狗咬了,所以身体有些僵硬)

乍眼看上去,他的形象一下子威猛起来,再加上衣袂飘飘(风大……),形象一下子变得有些飘逸起来。

这……这……这简直就是阵前斩敌首的白衣猛士啊!!

事实证明,无论任何年代,形象都是极为重要的,关宁这一副视死如归,杀狗如麻的样子,一下子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围上来的家奴与部曲们,还有云芷蕾与小舞,一下子都有些懵!

因为眼前这位白衣“猛士”!

与他们印象中那位见血就晕的弱鸡少爷反差实在太大!!

云芷蕾眼眸中的神情复杂有若天际的浮云。

(然而,这还不算完……)

关宁左手一把扯下那只狗头,“呼”地一声,扔在雪地之上,就象关羽温酒斩华雄后,掷头于袁绍及众诸侯面前一样,那种潇洒与豪气……令人心颤!

狗头一除,关宁手臂上被狗牙刨出的深深的创口随之大量涌出鲜血,他感觉到一阵强烈的晕眩袭来,脚步一趔趄,便直挺挺地往后倒了下去。

耳际中随即传来了小舞惊惶的哭叫声与云芷蕾镇定的发令声……

好乱……

好睏……

这次应该是关宁来到这世间的第二次昏倒了,每次都与现在这副该死的弱鸡身体有关,这也真是……简直了……卧了个大草,这让老夫情何以堪啊!

男人就是要硬,男人是不可以随便昏倒的,无论任何时候。

所以即使在梦中,关宁都在暗暗起誓!

——以《英雄本色》小马哥的名义起誓!

“我要争一口气,不是证明我了不起!我是要告诉大家,我曾经失去的东西我一定要拿回来!”

“拿回来!”

……

第6章 问世间钱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

“拿回来!”

关宁大叫着醒过来,他一下子从床上坐起。

窗外的阳光透过树顶洒入房间,纯净温暖得就象山间的温泉。

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药香,耳际边听得到“咕噜咕噜”的开水沸腾声。

右臂包着厚厚的绷带,就象粽子一样,手臂已经感觉不到痛,但有一些麻麻痒痒。

“不知道会不会得狂犬病?!”

关宁嘟囔着。

“少爷,你醒了?!”卧室外间的小舞欢叫着跑进来,脸上的表情就象重逢阔别多年的至亲一样。

关宁看着她眼角泛起的泪花,心中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感动。

前世的他名成利就之后,虽然被万人簇拥,到处都是鲜花与掌声,但生活中更多的是无情的倾轧与算计,象这种发自内心的关怀少之又少。

“嗯,”关宁懒洋洋地应了一声。他舒展了一下四肢,觉得身体好象并没有什么大恙,换作以前,只怕连起床的力气都没有。

他想穿衣服,小舞已经手法娴熟地替他套好袖衿,系好腰带,他想穿鞋,小舞已经俯身为他穿上了皮靴,他站起身来,小舞拿起皮袄子就往他身上套,他轻轻地推开道:“我不冷。”

小舞一脸怜惜地道:“少爷你还是穿上吧,不然老夫人和少夫人该担心了。她们都差不多守了你一宿,见你好些了,刚刚才回房歇息去的。”

关宁看了看小舞象熊猫一样的黑眼圈,苦笑道:“真不穿了,再穿……你看看我都成什么样子了?”

关宁转着自己被包得好象大鼓一样的身体,拼命地摇手。

“扑嗤,”小舞掩嘴笑道:“不穿就不穿了吧,少爷,你的右手还疼吗?”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眼睛就象被清泉洗过的玉石一样晶亮晶亮的。

少爷昨夜勇救她于狗嘴之下的壮举……她是永生难忘的。

她早已暗暗发誓,这辈子都是少爷的人了!

无论灵魂还是身体……都是的……一想到这里,再联想到少爷画的那些图,小姑娘的脸又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关宁这时已掀开门帘走到外间,看不到小舞红霞绯绯的脸蛋,自然也不知道她在暗爽些什么。

关宁开始在找杯子喝水,每次昏迷醒来之后,他都渴得要命,这次也不例外。

“不知道老子是不是五行缺水?”

关宁皱着眉头找了好久,整个房间居然没有一个杯子,也真是绝了。

看到药煲旁边有一个瓷碗,里面盛着半碗水,他拿起来就想喝。

小舞一把就抢了下来。

“少爷,水凉了,不能喝,对你身体不好。”

“让小舞给你盛热的。”

房中有两个炉,小舞从其中一个炉上的铜壶里倒了一碗开水,正想递给关宁,但从碗壁传过来温度令她意识到这碗水用来杀猪是可以的,喝……那是万万不行的。

于是,她又缩了回来,鼓起腮帮子,“呼——呼——”地开始朝着碗里的沸水吹气。

她想赶紧把水吹凉一些,好给关宁喝。

“唉——呼,呼你个头啊!”

“撒手,把碗给我。”

关宁将开水碗拿了过来,随手倒掉一半开水,然后将另一只碗中的冷水掺进去,冷热混合,温度刚好,一口气灌下去。

卧槽,那个舒爽,比喝酒还痛快!

“少爷,你该喝药了。”

“嗯,回来再喝吧。”

“啊,少爷,你的伤还没好呢,就要出门吗?”

“我要去账房领钱。”

……

关宁现在每月的月例钱是十贯,也就是一万钱。

隋朝开皇十九年,天下富足,四海升平,物价平稳,一万钱对于贫苦人家来说,差不多是一家四口一年的生活费,但对于关宁这种习惯出入高级“红灯区”的人来说,也就是用来打赏老鸨龟奴的零花钱而已。

只可惜,俱往矣……

现在的关宁,已经上了关家“金融信用”的黑名单,以关母为首,云芷蕾为辅的“金融寡头”,对他实行了严厉的经济制裁,现在的关宁,一整个月,也就是整整三十天,全部的零花钱,只有一万钱!

不够花,怎么办?

好办啊!

等下个月呗!

一万钱虽不多,但蚊子腿也是肉啊。

就好象各位吊丝们,等到每个月发工资的时候,你说……你就说!你的心情激不激动?!期不期待?!

毛啊!

激动?!期待?!

不存在的!

前世的关宁,分分钟都是几亿元资金上下的大人物,这区区一万钱,他岂会放在眼里!

只不过,现在的他……确实很缺钱!

所以,他决定亲自、马上、立即去把这一万钱领回来,然后再花出去,他很想看看把钱花出去之后,系统中的消费积分到底有什么变化!

隋朝的一万钱重56斤……

想象一下,古人的生活真是非常的不易,想带个几十万上街,得有举鼎之力才行。

现在的关宁是不具备举鼎之力的,虽然只有区区56斤,但也得找个人扛着,才能上街购物啊。

小舞……就不必考虑了,虽然扛得起,但要带着满街跑的话,她还没这个实力。

幸好,关家是有家丁的,而其中的一些护院,除了身体素质很好之外,还练过武功,既能做保镖,又能当苦力。

“小舞,去备车,我要去城里一趟。”

“不行的,不行的,少爷,不行的。”一见关宁好象又要出去浪了,小舞就急得小手乱舞:“老夫人和少夫人吩咐过,叫我看紧少爷,不能让你乱跑的。”

“唉,你傻啊,你不说,她们怎么会知道?”

“可是……我……”小舞嗫嚅着,搓着小手,一副陷入“忠义难两全”的天人交战模样。

“别可是了!你是我的人,就要听我的话,懂吗?”关宁理所当然地道。他不知道他的这句话对于一个通房丫头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我是少爷……的……的人了?!”小舞玉脸羞红。

她自小就被关家买下来做奴婢,因为性情乖巧伶俐,长得又好看,得到关母的青睐,便与府中其他精选出来的十数名女孩被关母接至内府养育。

她们从小接受的是与其他婢子完全不同的训练和教育,关母专门为她们找来私塾老师教授琴棋书画,还让府中知书识礼的婆姨们教她们服侍及取悦男人的“技艺”!(关于‘技艺’的名词解释请自行脑补!)

她们名为待婢,其实都是关母为关宁准备的侍妾候选人,小舞能在其中脱颖而出,成为关宁的唯一贴身侍婢,殊为不易,但在关宁未确实喜欢哪一个之前(也不排除全部都喜欢!),无论她在关宁身边呆多长时间,都只是一个通房丫头而已。一旦关宁纳了其他女子为妾,她很有可能恢复普通侍婢的身份,去干一些粗重活。

所以当关宁说出“你是我的人”这句话的时候,小舞心中的想法一下子便多了起来!少女的心意也象潜藏了一冬的草籽一样,蠢蠢萌动了。

小舞脸上一副粉色绯绯的可爱模样,立即轻巧地跑出去吩咐马房的管事准备马车。

关宁拍了拍桌上堆着的一大包铜钱,轻叹道:“问世间钱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第7章 市集

马车很快就在东苑楼下等着了。

驾车的人叫老五叔,扛钱的护院叫靳六子,是老五叔的儿子。

老五叔一家人都是关家的部曲。

部曲,又称客。

在魏晋南北朝时,部曲主要指家兵、私兵。隋唐时期是指介于奴婢与良人之间属于贱口的社会阶层。

部曲有自己的私财,但无独立户籍。若伤害主人,将罪加一等,即使经过赦免,对旧主人仍有主从名分。

部曲的婚姻需主人同意,但可自收聘金。

最重要的,在经济劳作上,部曲约投入2/3的时间为主人耕作土地即可,其余精力则可努力于主人分配给自己的一块自用地上,但除了耕作之外,部曲尚有为主人服劳役的义务。

简而言之,部曲虽然依附于家主,但可蓄私财,人生更自由,是比奴婢更高一级的存在。

关家对待部曲奴婢一向很有人情味,除了生活条件优厚之外,也不会用严酷家规来约束,所以总体上来说,绝大部分部曲与奴仆都是真心感念关家恩德的。

老五叔一只眼有白翳,相当于失明,另一只眼看上去也是老眼昏花,但不知为何,他却是关家最好的车夫。

老五叔驾车真是快得一p!

在如此严寒的天气下,道路情况如此恶劣,他居然玩起了“漂移”!

——马车的“漂移”哦!

车厢内,身高体壮的靳六子象一尊佛似的坐在靠近驾车处的厢板上,怀抱着那包铜钱,仿佛在守着他自己的命似的,因为关宁在出门前告诉过他:“把钱看好咯!”,所以他在很用心地守着这包钱。

车厢的最里侧,关宁高坐上首,小舞则在侧旁的小坐墩上坐着。

关宁表面恬淡如诗,心里则是mmp!

“你妹的,拐弯的地方都这么快,你以为自己是秋名山车神啊?!”

小舞显然早就习惯老五叔这种驾车方式了,一点也不害怕,而且因为大雪天气,已经好久没去过城里了,她也显得有些兴奋,一路上不停地跟关宁说着一些有的没的……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话的话。

小舞的声音很好听,软糯、娇柔而又青春洋溢。

关宁听了也不搭话,只是微微笑着,微闭着眼,如同听着交响乐似地斜倚在车厢侧板上假寐。

扬州城在隋朝期间,主要架构是建于蜀岗之上的江都城,那里是官府衙门机构所在地,而在蜀岗之下长江航道南移之后的冲刷平原上,则是商业区与居民区所在的聚集地。

此时的江南运河水系早已存在,这个广布江浙淮三地的水域网,历经数十朝君主广费民力开凿,在军事与民生上都有着极其重要的作用。

但随着年代的迁移,地质的变化,多处河道壅塞,无法行船,唯有近十几年来,杨坚为伐陈而疏通的邗沟水系,还堪大用,所以,穿行于扬州城区内直通长江的运河渠道,大都畅通无阻。

一时间千帆万楫,商贾云集,蔚为盛景,水陆并运的大环境,造就了扬州城商业大兴的气象。

隋代的城市管理实行坊市制,坊是居民区,市是商业交易场所,坊市都有封闭的坦墙围合,有专人负责坊门与市门管理。

坊内不允许开设商铺进行买卖,市内也不允许列肆贩卖的商人留宿。坊市的功能单一,为的是集中管理的方便。

市的开闭时间是有规定的:“午时击鼓二百下,而众大会;日入前七刻,击钲三百下,散。”意思就是说大约中午时分开市,黄昏之前闭市。

交易时间很短(比现在的股市还短),要买卖的人,各自珍惜吧!

而一些“娱乐场所”的夜场为避免犯禁,大多都会远离坊市,来到城郊发展,而且有一些级别比较高的“娱乐中心”还会设置分会场——河上画舫,导致关宁落水的那艘“烟雨舫”便是其中的佼佼者之一。

到了扬州城城外,此时离开市还有一段时间,主仆四人倒也不急着进城,便在城郊外的一处集市停了下来。

这种集市就相当于现在在乡下的田地阡陌间自发形成的小型墟市一样,农民们通过出售农产品,换一些钱,然后再买一些日用品什么的回去,政府不收税(主要是收不到),也没有专人管理。(实行自我管理,主要通过口角和打架来实现……)

天气稍稍转暖,这个位于运河旁的市集聚集了不少小贩,有卖簸箕笊篱的,有卖冰钓得来的鲜鱼的,有卖家中剩余粮食的,也有卖陶土制品的,但更多的是卖小吃的,而小吃中又以炭火烧烤的猪羊肉为最多。

中国古代绝大部分王朝,吃牛是犯法的,所以,猪羊肉是主要的肉食。

自先秦起,烧烤食物一直是广大人民烹饪的主要方式,尤其在炒菜还不流行的时代,烧烤更是烹饪方式的流量明星,无论好不好吃,反正有人吃。

关宁在烧烤摊上转了一圈,见大多数摊主用的都是竹炭或木炭,熟悉的炭烤味混上肉香,令关宁回想起以前蹲在街边撸串的峥嵘岁月。

“只不过……好象还缺了点什么味道?”

看着摊主熟练地往竹串和树枝上的肉撒盐的时候,关宁突然醒悟过来。

“啊,是孜然!”

一串没放孜然的烤肉是没有灵魂的!

人所共知,孜然是烤肉界千秋万代、一统江湖、永垂不朽、名烁千古、继往开来、空前绝后……的王者!

曾经有一位烤肉界的“智者”说过这样一句话:孜然,是世间唯一可以让猪肉变成牛肉的天使!

这位智者……便是一位“黑心的”烧烤摊老板,专门用各种增味剂以及孜然来为“特制牛肉”增香。

孜然之香在现代社会代表着烧烤之香,但在隋代,这种香料弥足珍贵,不是区区尔等经营烧烤摊的屁民能吃得上的。

“安息茴香”是中国人对孜然的一个古称。

司马迁在《史记》中记载:“初,汉使至安息,安息王令将二万骑迎于东界,东界至王都数千里。”“大宛及大夏,安息之属皆大国,多奇物,土著,颇与中国同业,而兵弱。”安息帝国是东汉人对古波斯帝国的一个称呼。

孜然便是原产于古波斯以及北非的一种香料,埃及人曾经用它们来制做木乃伊!

关家厨房中也有孜然,不过平时很少用来做菜。

没有孜然,也没有辣椒粉,这时候烤肉所用的调料主要有盐、姜、胡椒、胡芹、豉汁等,但这已经是很考究的做法了,在这个集市的烤肉摊上显然找不到。

有盐和姜就不错了,至于烧烤油,蜂蜜什么的,不存在的。肉烤熟之后,如果里面能渗出些油汁,已算是福利了。

这种烤肉,一串要一枚铜钱,肉的分量不多,味道更不敢恭维!

但小舞三人的想法跟关宁显然不同,他们看着炭火上的肉串,都显露出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只不过见关宁好象兴趣缺缺似的,也不好意思开口要吃的,毕竟关宁是主人,他们是奴仆,钱都是关宁的,他不想买,谁也没办法,三人只得空咽口水。

虽然“穷”,但关宁花钱还是很豪爽的,见众人一副馋样,他便花了八十文钱,买了八十串烤肉、烤肝和烤羊杂,分给小舞、老五叔和靳六子他们吃。

他自己……只闻了闻味道,便摇着头走开了。

第8章 出门没看黄历

集市旁还有一间酒肆,以竹木临河搭建而成。

关宁见里面的环境颇为雅致,而且想到可以一边喝酒一边看看运河中的景致,便心动了,径自往那里走去。

小舞等人连忙跟上。

酒肆内的人比较多,几乎坐满了,但奇怪的是,剩下的几张桌子都是靠近运河边的,这几张桌子照理来说,景致更好,反而没有人坐!

关宁等四人在这几张桌子里挑了一张干净的,围坐在一起,关宁朝运河那一方望去,只见河面宽约六七十米,水流缓缓,阳光融融,河面上除了一些杂物,倒也没有浮冰飘在上面。运河的另一边,也是村庄与墟市混杂的区域,人声鼎沸,鸡犬相闻,一派田园农家乐的风光。

在酒肆的正对面是进城的驿道,距离台阶之下,仅十余步而已。

扬州城云集天下商贾,除了城内的官市之外,各处的“野市”也极是繁盛。所以,为了赶上官市的开市时辰,有许多商贾模样的人也来到了这个城外的野市等待。

大包小包的货物堆在酒肆旁边,重要的东西则随身携带着,来到酒肆内歇脚。

关宁瞥了店内众客商一眼,心中漾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但到底是哪里怪异,一时又说不上来。

小舞坐下后,悄声对关宁道:“少爷,你怎么又来这家酒肆啊?”

“嗯,怎么啦?”

“这里的酒食贵得要命!平时都很少人来的,不知道今天……为什么这么多人?”小舞看了看四周,小脸一副茫然的神情。

“很贵吗?有多贵?”关宁实在记不起自己什么时候来过这里了。

“一小坛酒就要二百钱!”小舞心痛地对关宁道。

“哦,那不贵啊。”关宁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兜里有钱,就是这么硬气!)

小舞:“……”

酒和小食很快就端上来了。

这时候的酒皆是酿造酒,酒精度很低,也叫黄酒,北方大多以去壳后的小米酿造,而江浙一带,酿酒的原料基本上是大米,稍微讲究的则是糯米。这里的黄酒用的是糯米,甜甜的,糯糯的,不呛喉,但也几乎没有酒劲。

老五叔不喝酒(怕酒驾?),靳六子稍稍喝了小半碗,小舞是滴酒不沾的,只有关宁好象喝水似的连喝数大碗,酒瓮一下子空了。

“少爷,大夫说过,你不可沾荤腥与酒醴之物的!”小舞见关宁鲸吞海喝的模样,忍不住出言提醒。

“哦,这样啊。”

“嗯,是的,许大夫嘱咐过婢子许多次了。”小舞一脸认真地道。

“店家,再来一瓮酒。”

“好嘞——”

“啊,少爷,你还喝?!——呜——”

“小舞,我本来是想叫两瓮的,现在听了你的话,只叫一瓮!”

小舞:“……”

“别发呆了,吃你的肉吧。”关宁将一串肉塞到小舞的嘴里。

酒又来了。

关宁再满上一碗黄酒,一饮而尽,然后用袖子抹了抹嘴上酒渍,呼了一口气道:“啊——舒服!”这种感觉,就象大热天在酒吧中喝冰啤酒一样。

他这一声叫,引得邻桌的几个人向他瞄过来。

这几个人的穿着甚是华贵,锦衣貂裘,为首的那个中年男子,眉眼如鹰,瞥过来时,眼神锐利得就象冰刀子扎在身上一样。

关宁与他眼神一触,心中一凛,但随即微微一笑,向他举了举酒碗,鹰眼男子眼角一挑,嘴角也漾起一丝笑容,举起了手中酒碗。

两人隔空互敬一碗,只是笑笑,并无片言只语的交流……

男人之间喝酒大抵如此。

过了不多久,关宁的那一瓮酒又快见底了。

此时,在驿道之上,传来了清脆响亮的锣声,十三声锣响过后,大队人马护着一乘由两匹白马拉着的车辇缓缓行至酒肆前。

车辇之前的是清游队,也即是“鸣锣开道”的护卫队。

清游队前并排两面白泽旗,两位旗手的后面各跟随一名武将,两员武将各领20名骑兵。两队骑兵之后,又各随一名武将及20名锦衣铁甲的重装骑兵,车驾周围还环伺着兵甲骑士,各持刀、盾、弓、箭等兵器,拱卫左右。后有僚佐属官随行。

在扬州城内,如此煊赫的威势,如此大的排场,除了时任扬州大总管的晋王杨广,还能有谁!

驿道两旁的小摊贩们早被兵士赶开,行人皆退避两丈开外。

整支队伍有近千人之众,绵延近一里,兵戈森然,望上去气势非凡,引来众人侧目,但关宁关注最多的还是随行在杨广车辇旁,骑着一匹黄花马,手持一柄紫金刀的将军。

这名将军身躯极其伟岸,他身穿黄金锁子甲,头顶金盔,端坐马上,不动如山。他的面部线条有如刀削斧斫,冷峻异常,而最怪异的是,他目生双瞳,眼光幽深如潭,端的是生就一副慑人异相!

马蹄声的的,每跨一步,周围的气场便在他的威棱压迫下变得凝肃一分,集市本是很热闹的地方,但此刻所有人都屏息静气,心中悚然。

此时,金甲将军的视线正好从酒肆内逡巡而过,关宁看到他那对异生双瞳,心中嘀咕道:“鱼俱罗?!”

鱼俱罗时任丰州总管,在边塞打得突厥人闻风色变,不敢在塞上牧马,为何竟会在扬州出现?

不过一想到杨广在明年四月就即将奉诏引兵出灵武道,以截击突厥人,便也就没什么奇怪的了。

杨坚一向极注重儿子们的“素质教育”,每个皇子成年之后,要么领总管之职,坐镇一方,管治民生;要么直接挂帅,带上兵马四方征讨,反正不管是谁,都要拉出去练一练,以积累政治资历。

这么多皇子中,以杨广的战功与政绩最好,他自然是重点培养对象。

此时,南方已定,北方的突厥则一直是心腹大患,鱼俱罗在边陲砍人砍了这么多年,有经验,有能力,将他调过来,教授杨广一些对付突厥人的战法,最合适不过了。

鱼俱罗气场太强,令人窒息,酒肆内原本还有酒徒行酒令的,此时立即都闭上了嘴。

关宁感觉气氛异常,随意地瞥了瞥,只见以那位鹰眼中年人为首的一群客商,面部表情极为怪异。

他们都死死地盯着杨广所乘车辇,眼中流露出浓浓的杀意。

他们的这种眼神,关宁太熟悉了,在他前世最后的那个晚上,攻上天神科技顶楼的那帮人就是现在这种眼神!

见此情景,关宁心中暗叹道:“今天出门真是没看黄历啊!居然还能赶上刺杀杨广的名场面?!”

第9章 鱼俱罗之威

只不过就算知道有人要行刺杨广,关宁也没打算向杨广的禁卫军示警。

这倒不是因为他对杨广有什么偏见,相反,他是理解杨广的。

这种理解不是人云亦云的那种痛惜与怜悯,而是双方站在同一位置、同一高度,彼此明白对方想法的那种理解。

就好象西门吹雪明白叶孤城,司马懿明白诸葛亮,羊祜明白陆抗一样,他们想的都是同一件事,但有的人成功了,有的人失败了,这其中的机缘,无关乎道与术,唯天时尔!

杨广在史书上的评价极糟,古代《谥法》说:“好内远礼曰炀,去礼远众曰炀,逆天虐民曰炀,好大殆政曰炀,薄情寡义曰炀,离德荒国曰炀。”

翻译过来就是贪恋女色、不遵礼法、破坏祖制、违背天理、虐待民众、荒废怠政、好大喜功、薄情寡义。总而言之:又昏又暴又残忍又寡情,十足一个十恶不赦、毫无人性的人渣!

对于这一评价,关宁是持保留意见的。

说杨广是一个暴君,关宁不反对,因为他滥用民力,横征暴敛,穷极天下之人力、物力与财力企图实现他的幻想!(注意,此处是幻想,不是理想!虽然两者的差别通常都只在一线之间。)

但说杨广是一个昏君?!那就未必了。

杨广不昏!

他只是太超前了!

他思想的步伐已经大大超出了这个时代所能承受的极限,所以他注定是要失败的。

本来,凭籍隋文帝一朝所积累下来的盛世财富,如果一步一个脚印,按部就班地干,杨广所能成就的绝对是千古传颂的宏图伟业,然而他却将本应花费数十年乃至上百年才能完成的规划,硬生生地压缩成短短的十年来搞!

于是……民不聊生了!

于是……峰烟四起了!

于是,他也只能发出:“好头颈,谁当斫之!”的嗟叹了!

无论在哪一个年代,民众所追求的东西与当权精英者所追求的都是不同的,当分歧在可控范围之内,双方和和美美;当分歧超出可承受范围,必有一方会被血洗!

之后,秩序重整,利益重新分配……然后,继续重复之前的老路……

杨广之殇,在于他的自负与不自知!

所以他也就理所当然地成为了遗臭万年的昏君、暴君与淫棍,这一切一切的结果,皆是人性使然,自然规律使然。

所以,隋炀帝杨广就是隋炀帝杨广,唐太宗李世民就是唐太宗李世民,每一个升斗小民就是升斗小民,每一个人性格里的独特性与不可替代性,注定历史从来都是一条单行道!

关宁在前世是一个经过残酷世事磨炼,并最终到达事业顶峰的人,他非常明白一个身居高位者想要突破自己,何其难也!

所以,他理解杨广!

但理解归理解,是否站在同一阵线又是另一码事,更重要的是,现在向杨广禁军示警,只怕话未说完,就要被那些潜伏的杀手分尸了。

关宁所带的三个人中,小舞的战斗力大约跟一只鹅差不多吧(嗯,绝不可能再多了!),靳六子力气很大,但有些呆,能不能打,还不好说。至于“秋名山车神”老五叔,唉,算了,一言难尽……

鹰眼男似乎要动手了,因为在他脚边的行李箱箧中,已经露出了刀柄。

就在此时,酒肆对面,驿道另一边,人群中突然响起了一声尖锐的鸣镝响箭的厉啸,响箭正中车驾上面那名驾车的铁甲卫士的咽喉。

在车夫倒下的一瞬间,人丛中立即蹿出数十人,这些人手中皆持弓弩,机括一发,数十支利箭如飞蝗一般射向杨广车驾旁的卫士,箭矢发射之后,又有数十人从人丛中冲出,拔出暗藏之利刃,疾走如风,杀向杨广的车驾。

现场大乱,民众四散奔走,有一些平民因为惊惶失措,误入车驾卫队的警戒范围之内,立遭格杀。

酒肆内,则安静得多了。

有三四个酒客因为人丛堵塞,出不去,面如土色地呆坐在原处。其余的人(除了关宁等人之外)都神情专注地看着杨广的车驾。

这是一个很诡异的场面。

“少爷,怎么办?!”小舞眼睛瞪得圆圆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关宁朝她一笑道:“没事!”,随即握住了她的手。

虽然被利箭突袭,但杨广禁卫军很快就从混乱中镇定下来,凭借重甲防护再加上敏捷的身手,再被箭矢射死或者射伤者瘳瘳无几,待人丛中的杀手靠近之时,禁卫军已在禁军都尉的指挥下,在杨广车驾旁多增设了一道防线。

这时,鹰眼男与一众手下也动手了!

酒肆之内,居然几乎都是他们的人!

连酒肆的那位“新老板”和伙计们也抽出了兵刃,跟着鹰眼男他们一块冲锋。

从他们利落的手法来看,肯定都是受过严格军事训练的善战之士。

酒肆内的其他酒客开始逃,门口是肯定出不去的了,于是便往运河中跳。

与此同时,靳六子一个闪身护在了关宁的身前,对关宁道:“少爷,情况好象不太对呢。”

关宁回了他一个白眼。

“老大,你终于看出来了啊……”

关宁接着回身看了看身后的运河……

河水到底有多深?不清楚!

要不要跳河逃生?!

……最好是不要了!!

因为他们四个人,没有一个会游泳的!

关宁的前世虽然经过军事训练,但唯一的弱项就是游泳,无论怎么学,怎么练,就是不会。至于这一世,就更加不用提了……

就在关宁踌躇的这一会,杨广车驾那一边发生了剧变!

鱼俱罗的座骑最贴近杨广的车驾,而且位于酒肆的这一侧,因此关宁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一举一动。

从刺杀开始,他除了轻描淡写地格挡一下射过来的箭矢之外,就一直静静地呆着,仿佛周遭发生的一切跟他没什么关系。

直至鹰眼男杀到。

他的眼神变了。

鹰眼男无疑是这一众杀手中最犀利的!

他一出手就杀掉了三个想拦截他的禁卫军,然后,足尖在酒肆围栏上一点,身如飞鹰,刀光如雪,凌空斩掉一名校尉的头颅,继而飞速掠向杨广车辇的车门处,看样子,他想闯入马车中诛杀杨广。

此时,鱼俱罗的脸霍地转过来,在他转头的瞬间,车驾另一边的杀手已被禁军杀得差不多了。

眼看鹰眼男以及一众杀手就将冲入车驾。

鱼俱罗的紫金刀忽地挥动了起来。

空气里骤然响起急劲的呼啸声,就象天际的鲲鹏突然降临人间,震得人耳膜生疼,然后——

血花便从半空中爆开了。

除了鹰眼男之外,与他同时出手的其他七名杀手,全部被斩首!

鱼俱罗一击七杀,七个人的头颅皆飞了出去!

这——便是鱼俱罗的一招!

鹰眼男的胸膛亦划出一条漂亮的弧线。

血色弧线!

第10章 晋王杨广

鹰眼男未死,他象一个被扔出去的木偶一样,飞回酒肆之内。

鹰眼男从地上爬起,疯了似地朝运河方向冲来,他胸前的鲜血如同瀑布一样在流淌。

“滚开——”

鹰眼男大吼着,他一边跑一边疯狂地挥舞着手中的刀,仿佛在他的面前堵着许多敌人似的。

他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

他的目标是关宁等人身后的运河!

他想逃!

说实话,面对鱼俱罗这样的煞星,很少人会不想逃的!

看见鹰眼男杀气腾腾地冲过来,“啊——”小舞发出了惊声尖叫。

她死死地抱住关宁的胳膊,恨不得将脑袋都埋进关宁的胳肢窝里。

刀光如雪!

鹰眼男此时已顾不得什么了,他只想逃,凡挡在他面前的,都是敌人。

关宁想动,但慢了一步。

这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幸好,有一张桌子!

——架在了他与鹰眼男之间!

这张桌子本是靳六子竖在关宁面前用来遮挡箭矢的,此刻,靳六子奋力将它举了起来!

“夺”,刀锋入木。

木头极坚硬,但桌面仍被斩入大半,刀锋卡住,锋刃正好架在关宁的颈肩处,刀锋上生出的寒栗几乎让关宁颈血凝固!

靳六子救了关宁一命!

关宁体力不好,不过反应很快,他没有半分迟疑,用尽全力,一脚就朝桌面蹬了过去,只听“蓬”地一声,桌面撞上了鹰眼男!

鹰眼男连人带桌被踢得朝后倒去。

本来,以鹰眼男的能力,是绝不可能被关宁这种“弱鸡”蹬倒的……但他在鱼俱罗一击之下,受了重伤,再加上靳六子的“阻击”,前冲之势已弱,被关宁蹬倒,实属必然!

“嘭”,关宁受反冲力冲击,后背重重地撞在栏杆上,他额头渗出冷汗,一口气还未喘顺,便看见靳六子和老五叔两个人象两头牛似地冲了出去。

靳六子钳住鹰眼男一只手,而老五叔则拧住他另一条胳膊……

只不过,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鹰眼男便反制了他们!

鹰眼男的实力毕竟不是普通人可以企及的,如果不是因为受重伤的缘故,靳六子以及老五叔估计已经是个死人了。

他们两人的咽喉被鹰眼男紧紧扼住……

(往死里掐!掐!!掐!!!)

靳六子与老五叔的眼珠子似乎都快突出来了。

(妈的,老子就算不活了,也不能让你们好过!)

三人在纠缠着……

杨广麾下禁军与残存的刺客在搏杀着……

关宁突然站了出来。

他一步跨出,便来到鹰眼男面前。

地上有刀。

他一把执起,一刀刺入鹰眼男的咽喉之中!

如此决绝,如此快速,如此流畅,如此突然!

鹰眼男瞪着关宁,喉头“格格”作响,口中随即涌出大股鲜血,仰面倒下!

看着鹰眼男死前的狰狞状,关宁觉得自己的心脏就象安装了两台超级引擎的跑车一样,极速飙进了,脑际“嗡”地一响,竟有些眩晕,在他的记忆中,今天……是他第一次杀人!

昨晚杀狗……

今天杀人……

卧槽,简直是天生杀神啊!

虽然都是杀生,但概念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象怔住了似的,呆立当场,对于小舞等三人的呼喊声充耳不闻。

……

刺客几乎全部被杀,被生擒者亦被打得筋断骨折,绑着扔在一旁。

骚乱止息。

血腥味扑鼻。

此时,酒肆的木板地面忽然颤动起来,“笃笃笃”的马蹄声响彻整个酒肆,整个空间一下子静下来,因为一个巨大的身影正朝着关宁等人笼罩过来。

鱼俱罗策马踏入酒肆。

黄花马打着响鼻缓缓行至关宁面前。

堂内本是阳光普照的,此时竟似全部黯了下来,鱼俱罗金色战甲的边缘闪着黑光,将他的巨大身躯勾勒成一具神像似的。

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鱼俱罗缓缓举起了手中的紫金刀。

关宁的心一紧,眼神却依旧平静得象古井一般。

“扑”,紫金刀的刀尖倏地从鹰眼男的胸膛刺入,就象一枚钢针穿入一颗佛珠一样,轻轻一拎,整具尸体随即被挑起。

鲜血顺着鹰眼男的双足滴滴答答地往下流。

鱼俱罗的眼中带着死亡的萧瑟气息,看着关宁等人。

“你为何杀他?”鱼俱罗缓缓地问道。

声如洪钟,震得人耳膜生疼。

关宁淡淡地道:“他要杀我,所以我杀了他!”

鱼俱罗凝视着关宁,关宁亦望着他。

关宁的眼神中没有惧意,没有惊慌,亦没有闪烁回避,平静得就象没有一切!

过了好一会,鱼俱罗的嘴角似乎浮现出一丝笑意,他挑着尸体,掉转马头,缓缓地出了酒肆。

此时,在车辇中传出一道悠扬但充满威严的声音:“俱罗,何事?”

鱼俱罗微微躬身道:“回禀晋王殿下,已无事!贼众乃南宁州夷帅爨翫所部,贼首已伏诛,看其相貌,应是爨翫第三子爨崇!”

“哦,爨崇死了?何人所杀?”杨广漫声道。

“爨崇先被我所伤,后死于一年轻人之手!”鱼俱罗恭敬地道。

“哦……”车内传出一声叹息。

“上一次在大兴城,爨崇和他的大哥爨宏达几乎要了本王的命,我原本还想着能再会一会他呢,想不到……竟然死了……”

车门打开,杨广缓缓走出,立于车夫驾座之前,他目光如矩,环视全场,此时,原本热闹的墟市已静如坟场,除了禁军以及被擒的杀手之外,那些平民早已走得一个不剩。

杨广,这位江淮的实际统治者,今年刚好三十岁,容貌俊美,举止优雅,眉宇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贵气。

来到车前,看了看爨崇的尸体,他眉头微蹙,沉声对鱼俱罗道:“立即着扬州府衙司及一众驻军,全城搜捕爨氏余孽,凡胆敢包庇容留者,与逆贼同罪。”

鱼俱罗拱手应道:“末将遵命。”

……

刺客以及禁军的尸体被军士们迅速清理掉。

杨广沿着酒肆的台阶,拾级而上,地上还未干涸的血渍,在他的靴子踩踏之下,吱吱作响。

“便是他杀了爨崇!”鱼俱罗指着关宁道。

关宁听到这句话,心中不禁叹道:“你大爷的,就算人是我杀的,你也不用囔得满大街的人都知道吧。”

一刀捅死鹰眼男,实非他所愿!

南宁州爨氏最近已经明火执仗地跟隋帝杨坚杠上了,象他们这些连杨广都敢刺杀的人,心狠手辣是一定的,自己“初来乍到”就杀掉了爨翫的儿子,消息一旦扩散出去,以后的日子,只怕会比较难过。

为今之计,低调,低调再低调……至少在自己变强之前,捅死爨崇的消息越少人知道越好。

“你起来说话吧。”杨广笑着对关宁道。

关宁躬身谢过杨广之后,垂手恭立着。

杨广上下打量了一下关宁,眼中闪过异样的神采,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方?可是扬州人士?”

第11章 人生如戏 全靠演技

杨广上下打量了一下关宁,眼中闪过异样的神采,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方?可是扬州人士?”

“草民关宁,字子澄,乃扬州人士,现住江阳县。”

“关宁?江阳县……”杨广沉吟了一会,忽地好象想起了什么似的,于是立即问道:“原蒋州府长史关桐,关孟静与你可有渊源?”

“回禀晋王,关桐乃草民先父!”

杨广听罢,一副释然的样子道:“原来你便是关孟静之子,怪不得从你的样貌中依稀可辨故人风采!”

关桐在蒋州府任长史有好些年头了,而且他与薛道衡交情甚笃,所以跟杨广肯定是相识的。

关桐虽然因为苏威案被罢官,但其实官声一向不错,只不过不入杨坚“法眼”而已。

“关孟静……呵呵……”杨广忽地笑了起来。

这种笑声,关宁以前听过很多。

这是典型的……领导特有的……“阴笑声”!

通常领导这样子对你笑的时候,代表你很快就要倒霉了。

关宁的心脏突突地跳了一下,他在记忆碎片中努力搜索着自己父亲与杨广的“恩怨情仇”,以便在之后的应答中,有充足的“狡辩”的素材。

“关孟静秉心公亮,义形于色。”杨广瞥了一眼关宁,缓缓地道。

“咦,这是赞誉之词啊。”关宁表面上一副聆听教诲的拘谨模样,心中则在暗暗盘算着。

“可惜……”杨广话锋一转:“辞锋太厉,屡屡犯颜诤谏……就连我可都是被他当面骂过的!”

“当面辱骂领导啊,怪不得杨广语气不善,老爹啊……你这是在给我挖坑呢。”关宁的心脏再次突突地跳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忽然朝杨广深深一揖。

“草民不知先父曾与晋王殿下说过些什么,不过,据小人对他的了解,他从不是一个疾言厉色之人,除非……”关宁欲言又止。

杨广听到这些话,脸上的表情阴沉下来。

鱼俱罗的眉头挑了挑,敢这样子顶撞杨广的人,在扬州府地界内,真的很少见!

“除非什么?”杨广的声调提高了些许。

关宁一脸“诚恳”地继续说道:“除非他遇到力有未逮之事,向贵人求助之时,才会如此!”

“向贵人求助?”杨广眉头皱了起来。

“是的。时开皇九年,先父为挽蒋州府诸佛寺于颓微之际,曾致书智顗大师,请求其转达晋王殿下予以护持。那时的他,便是接连数日,寝食难安,疾言厉色。”

杨广及杨坚都笃好佛教,杨广更是曾经迎请名僧智顗为授菩萨戒,并尊称智顗为智者。

只不过在开皇九年的时候,南陈初平,出于政治利益考虑,杨坚曾下诏将建康的城邑宫室荡平以作耕垦,并在石头城设置蒋州府衙,使南北朝时代盛极一时的建康佛教顿告衰微。

其时诸寺多毁于战火,“钟梵响辍,鸡犬不闻”。

因此,关桐以及蒋州府奉诚寺的慧文等僧人共同写了一封信给智顗大师,请求他转达给坐镇扬州的晋王杨广,请求杨广对蒋州府的佛寺以及僧侣们予以护持。

后来,在杨广的照拂之下,蒋州府的一部分佛寺才得以保存下来,这件事,在蒋州府的佛教圈子中,是被传为美谈的!

这一段往事,杨广当然记得。

关宁这样子说,看似在阐述事实,其实是绕了一个大圈来夸赞杨广,而且顺便将关桐的“臭脾气”也美化了一下。

这种拍马屁于无痕的本事,堪称殿堂级的表演!

杨广听罢,脸色明显好了起来。

他笑着对关宁道:“令先尊的脾性,你倒是了解得很。”

关宁听到这句话,立即深深一揖道:“先父的性子刚硬而急切,如有冒犯到晋王殿下的地方,关宁在此替他向您赔罪了。”

杨广笑着摆了摆手。

之后的谈话中,杨广又问了一些关于爨崇的事,不知是不是因为遭受过他们族人刺杀的缘故,对于爨氏一族的人,他颇为关注!

对于酒肆内发生的事,关宁基本如实相告,当然,对于他提前看出爨崇等人有异样,但却没有向杨广车驾示警的事,他是肯定不会说的。

爨崇死了,对于关宁而言就是一个“悲伤的”误会而已,他不想杀爨崇!

如果爨崇不是急着逃命的话,估计也不会想杀他的!(当然……只是估计而已……)

但是,杀了就是杀了,人死不能复生,就如同手上沾了血腥,一辈子都不能洗脱的!

关宁明白,他今天是摊上大事了。

幸好,知道他捅死爨崇的人并不多。

因为酒肆内的人除了杀手之外,无辜的人便只有他们和几个酒客,杀手要么被杀,要么被捉,而那几个酒客全都在他杀爨崇之前,就跳水逃跑了!

连店老板和小二都是杀手……

这显然是一桩蓄谋已久的刺杀案……

杨广问明情况之后,便走了。

看他的表情,他的关注点显然不在这,这场扬州城外的血腥刺杀对于他而言,就象沾在衣袍上的一点灰尘而已。

因为杨广的吩咐,关宁一行人并不需要被带回扬州府衙,而是直接回家。

在临走之时,有一个长得象太监一样的“男人”给了关宁一张纸。

“这是晋王殿下赏你的。”

关宁看了看,只见上面盖着晋王府的印鉴,还有规整的油印边框以及工整的字迹。

这是一张邸店的存钱票帖,上面的数额是五万钱!

实力强大的邸店会帮客商保管金银财物,并收取一定的租金,商人需用时,凭帖(相当于支票)或信物提取,是最早的银行雏形。

“叩谢晋王殿下赏赐。”

关宁向这位内侍作了个揖。

杨广走了,但遍布四野的大隋军队仍在细致地搜索着……

关宁长吁一口气,愣神看着木地板上的刺眼血渍,发了一会呆。

隋军的强悍,他此次算是真正见识过了。

经此大劫,扬州城估计会翻了天,进城是不可能的了,还是回家比较靠谱。

过了不到三天,关宁心痒难搔,揣着钱,带着人,又进城了。

……

第12章 见证奇迹的时刻?!

扬州城城门还是象往常一样开启,除了盘查明显严格许多之外,并没有出现大批军队封锁四门,禁止民众出入的场景。

其实,自从文帝命杨广、高熲统兵五十万伐陈,一举平定南方以后,南方原有的门阀士族反隋的斗争就从未间断过,大至聚兵叛乱,小至行刺州郡主官,时有发生。前几天杨广面对刺杀还能如此淡定,估计也是被行刺多了,颇有虱多不痒的感觉吧。

“少爷,其实我们到官市来……到底要买什么啊?庄园里什么都有!”小舞好奇地问关宁。

她这句话说得很对,关家庄园就象一个小型社会,除了食物,连生活用品几乎都可以自给自足。

稻谷自己种,鸡鸭鱼猪牛羊自己养,酒自己酿,庄园内有自己的裁缝、木匠、泥瓦匠,仓库中屯满了木材、石料、砖瓦以及各色布匹绢帛,连家具与衣服都是自己做的,你说,他们还需要什么?

“四处转转,买些小玩意。”

关宁让老五叔守着马车,停驻在市门之外,自己则带着小舞,靳六子进到官市中……

直至日暮,官市快要关闭了,四人才坐上马车回山庄。

六万钱,仅仅半天,便花得一个子不剩!而车厢内连一点东西都没有,因为关宁要的东西全部都是临时定做的,要过一段时间,官市的商家们才将东西送到关家庄园去。

小舞坐在小板凳上,心痛地看着空荡荡的车厢一角……在那个地方,原本是有一大包钱的,但现在……少爷花钱如流水的习惯还是没变啊!

关宁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斜倚在车厢上,闭目假寐。

此时的他,看似在睡觉,其实是在“内视”,就象传说中武功修为已达化境的高手一样。

在系统面板中,他看到自己的消费积分变成了60,相当于每花出去1000钱得1个积分,这种攒积分的方式,简直就跟某些高级商场的vip会员一模一样。

此时,他的系统数据是这样的:

积分:60

能量:02/03

五感:10/10

灵智:70/70

数据跟之前的差不多,只不过在得到60个积分之后,消费积分栏后面激活了一个“分配”的按键。

关宁在意识中“按”下这个按键,界面中便出现了能量、五感与灵智三个选项,跟游戏中的属性点分配界面一样。

好了,现在问题来了,积分该如何分配才能让身体的进化取得最佳效果呢?

关宁不知道!系统也没说!

事实上,即使在前世,这个系统也是不完善的,没有帮助系统,没有客服说明,身体要进化,系统要升级,一切都还在摸索中……

好吧,既然不知道,那就慢慢试呗,反正试一下又不会怀孕……

能量是一切的基础,那就先从能量开始。

根据前世的经验,如果将积分看成是能量强化针,注射的剂量是根据肌肉强度、筋骨强度以及精神状态来逐步增加的。

选择“能量”,积分投放数值设置为“1”,再点击确实。

现在……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然而,并没有的!

没有任何酷炫的特效,也没有一缕圣光从天而降,照射在关宁身上。

关宁只是觉得身体一下子暖洋洋的,就象整个人泡在了温泉水里一样。能量数值从原来的02/03,升到了04/04,不仅能量条满血,连能量的上限也提高了!

现在的他,全身能量状态相当于可将80斤重的物体提到1米的高度,然后维持1分钟的状态。这个水平……放到现代来说,相信大部分的男高中生都能办到。

身体并没什么不适,初战告捷,关宁信心倍增,他决定乘胜追击。

第二次还是选择“能量”,积分投放值设置为“1”,点击确定……

“嗡”……

这一次,终于有音效了!

关宁非常确实,这是他的耳鸣声!

然后,热流带着轻微的痛感涌上来了,身体就象泡入摄氏45°的热水中,毛孔一下子张开,那种舒爽与畅快难以形容!

能量值从04/04升到了05/05。

一下子从手提80斤变成了手提100斤!一下子从两位数的男人变成了三位数的男人!这种长度上的变化……呃,力量上的改变,带给了关宁满满的成就感!

身体好象有点痛了,只是有一点,嗯,一点而已。

“要不要再来一次,要不要?积分还有58……要,还是不要?”进取的雄心就象魔鬼的步伐一样,不停地摩擦着他的底线!

关宁舒展了一下筋骨,觉得精力充沛,疲乏一扫而空,除了一些轻微的痛感,并无其他不适。

所以,他决定……搞第三次!

baby,baby,one more time!

同样的操作,同样的配方,确定……

“滋滋滋”……

终于,关宁觉得自己不仅听到了电流声,还感觉到了电刑一般的冲击!

他全身关节“锃”地僵直,肌肉突然紧缩,然后颤抖,而眼前一片金星乱闪,就象太阳撞入了他的眼球。最过分的是,他的皮肤迅速变红,让他看起来就象一只蒸熟的大闸蟹一样。

耳旁传来了小舞的惊叫声。

“少爷,你怎么啦?!”

幸好,升级的冲击只是一瞬间,关宁很快就恢复了正常。(除了皮肤颜色!)他朝小舞摆摆手道:“没事,我没事,就是……有点热!小舞,你把车窗打开,让我透透气。”

“哦,少爷,你真的没事吗?你的脸很红呢……”小舞握着关宁的手,觉得他的手烫得就象火炭似的。

“真没事。”关宁很认真地道。

“哦。”小舞乖乖地去打开车窗。

一阵冰风灌入,关宁狠狠地吁出一口气,此时,他觉得自己全身的皮肤就象刚出炉的炽铁被扔入冰水中一样,正滋滋地冒泡呢!

能量值提升到了06/06,但关宁知道“能量”这一选项绝不能再试了,再试下去的话,可能就不是电流声,而是死神的招魂曲了。

消费积分用了3点,身体能量从手提60斤的“病夫”拔高到手提120斤的“壮汉”,这种效率,啧,这种效率,简直了——

能量已经到了一个瓶颈,暂时不能再加,剩下的57点用在哪里为好?

在以往的系统中,能量是唯一可以强化的主体,随着它的提升,五感以及灵智会有相应提升,但幅度极小,而现在的系统,积分分配选项中既然包含了五感以及灵智,显然是可以单独加成的!

下一步的强化,关宁选择了“五感”,因为“灵智”的数值已经有7了,相比之下,五感与能量简直是腊鸡。

投放数值依旧配置了“1”,点击确定。

这一回,奇迹立即出现了……

每个人都有梦,梦境通常都真实得令人心动,然而所有梦境的真实都比不上幻觉。

此时,在关宁的眼前便有这样一个场景:

小舞化身成为了jennie,靳六子变成了保镖主管……

车厢内的物件斗转星移,时空交错般地组合在一起,变成了天神大厦的顶层。

“jennie”和“保镖主管”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就象在看着一个怪物似的。

眼球压力陡增,而头颅前侧痛得就象有一根钢钎在里面搅动,所有的不良反应,都在告诉关宁一件事,在目前身体状况之下,“五感”加成的极限也到了。

幻觉很快消失,眼睛又酸又涩,但视物距离有了些微增长,而且眼界内的物体清晰了一些。至于洞察力以及其他感知能力是否提升了,暂时感觉不出来。

查看系统界面,此时的数据是:能量06/06;五感11/11;灵智70/70。

瞥见小舞正用一种怪异的眼神在看着自己,关宁问道:“怎么啦?”

“少爷,你看起来好可怕!”小舞缩着脖子,怯怯地道。

关宁:“……”

“你的眼睛好象在冒绿光,就跟大黄一样。”(大黄是东苑的一只大狗,小舞经常喂它。)

关宁知道这是强化过程的后遗症,过一会就会消失,便叹息着骂了小舞一句:“胡说八道什么啊,你才冒绿光呢!”

“真的,少爷,是真的——”小舞嘟着嘴有些委屈地道。

关宁脑补了一下自己现在的形象,深身通红,眼冒绿光,如果再插上两个蟹钳的话……嗯,确实挺可怕的。

他发誓以后再也不当着别人的面升级了!

消费积分还有56,但关宁不打算再试,现在的身体素质跟不上,用积分强拔的话,结果一定不美好。

积分加在“能量”上浑身变红,加在“五感”上眼冒绿光,如果加在“灵智”上会怎样?

头顶上出现一个光圈?!然后响起“阿里路亚,阿里路亚”的bgm,慢慢升天?!那得多惊悚啊!

关宁停止了胡思乱想,他倚在车厢上,真的睡了过去,现在全身筋骨和内脏都膨胀欲裂,这让他非常难受。

……

第13章 拆家

时间又过去了七八天,关宁右手的伤势基本上好了,并没有出现狂犬病发病的征兆……这让他安心不少。

而因为升级所带来的一系列好象要“爆体”的副作用,也因为每天大运动量的体育锻炼而慢慢消失。

除了天气又变坏了之外,一切情况都挺好的。

这一天,雪又在纷纷扬扬地飘了。

住在西苑的云芷蕾忽地想起自己差不多有七八天未见过关宁了。

西苑与东苑仅隔一个荷塘,一条拱桥,园门也从未关闭过,但成婚至今,关宁与云芷蕾两人似乎都从未在拱桥、荷塘上走过,更别说携手同游了。

洞房花烛夜的当晚,关宁便深度昏迷,半多年以来,云芷蕾一直住在西苑,以关家少夫人的名义管理着偌大的家业。

成婚当晚便被丈夫弃于洞房之中,成了她的一个心结,此后,无论是向关母请安,到中堂议事,还是出门经商,回娘家小住,她都不会从东苑经过。

在东苑的关宁,大多数时候对于她而言,就象一个符号。

他是夫,她是妻,仅此而已!

成婚之前,在有限的几次见面中,她眼中的关宁就是一个未长大的孩子,犹疑、怯懦、幼稚,再加上间歇性的歇斯底里……

说实在的,她心目中的丈夫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但父母之命大于天,而且父亲云重对于关宁的溢美之词简直是泛滥的,说他是“扬州不世出的才子,满腹经纶,有经天纬地之才,天生贵相,命格祥瑞”云云,总之,总结起来不外乎一句话:“女儿,你就嫁了吧!关宁挺好的。”

其实从世俗的角度来看,关宁确实不差。

典型的高富帅!相貌英俊外加小清新气质再夹杂着一些浪漫忧郁的魅力……就是性格有些不讨喜!(唉,富二代外加官二代,谁没点小脾气啊!)

从情义角度来讲,关宁的父亲关桐曾经救过云家一家人的性命,知恩图报,是江湖儿女的道义准则,身为曾经的绿林大豪的女儿,云芷蕾自然知晓。

行……那就嫁吧!

于是……

关宁逃了,然后昏了,睡了半年有多。

在世人的眼中,云芷蕾就象一个弃妇一样,但她从不这样认为。她不幽怨,她出身江湖,自有江湖儿女的豪情与担待。

对内,她是一个贤淑孝悌的关家儿媳;对外,她是端庄持重,德威兼备的关家少夫人。

只有在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她才是云芷蕾!

她所住的阁楼有三层,第二层是闺房,第三层是书斋,书斋是她最经常呆的地方。她以武功与经商手段闻名,但其实读书才是她的最爱。

推开书斋的窗户,荷塘那一头的东苑,隐约有匠人抬着砖石、泥灰与木料在进进出出的,仿佛在重建着什么。

云芷蕾瞥了瞥迷朦苍茫的雪景,随手关上了窗户,东苑发生的一切,她并不是很关心。

关宁能从昏迷中醒过来,她是惊讶的,因为十个郎中里有九个都对关宁的病情不抱希望了,她自然也就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就这样了,过着一种有丈夫如同没有丈夫的生活,独伴青灯,空渡一生。

然后,关宁醒了!!

在高邮码头那如同初见一般的醒后重逢,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看见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关宁!

虽然两人彼此间还是那样的淡漠与疏远,但关宁的眼神不同了,里面似乎沉淀了许多许多东西,显得睿智、平静、令人安心。

当他挺身保护小舞,以一根树枝击杀恶犬之时,那种壮士断腕般的狠劲与煞气,更是令她震惊,继而,她有些迷懵了。

“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一念至此,她推开了窗户。

只见东苑那片在白雪覆盖之下的建筑群中,因为有了人影的移动以及工匠们忙活时相互的吆喝声而变得生气盎然,她放下手中的书,问身旁的侍婢青儿道:“青儿,你知道姑爷那边发生什么事了吗?”

青儿是云芷蕾的陪嫁侍女,长得小巧玲珑,笑起来眼睛就象弯月一样。

她陪伴云芷蕾有六年时间了,情同姐妹,听了云芷蕾的话,便从窗户探出身子去看,不一会,她一脸懵地缩回来,对云芷蕾道:“我也不知道呢,小姐,姑爷不会是在拆家吧?”

“呸,胡说些什么呢?”云芷蕾敲了青儿的脑袋一下。

青儿吐了吐舌头,笑道:“等我去问问小舞姐姐吧,姑爷的事,她最清楚了。”话刚说完,她就噔噔地往楼下走。

“诶……”云芷蕾刚想抬手阻止她,青儿已跑得没影了。

云芷蕾收起心绪,重新拿起手旁那一本薛道衡的诗集看了起来,可仅仅过了一会,就听得吱吱喳喳的少女的聒噪声从楼下传来,伴着如同小鹿蹦哒时的轻俏脚步,青儿与小舞两张俏丽的脸庞同时在楼梯口出现。

“这么快?”云芷蕾眼神掠过去,只见小舞头上沾着雪,而一张小脸红扑扑的,隐隐见汗,就象跑了很远的路过来似的。

“小舞见过少夫人。”小舞盈盈一福。

“嗯,找我有事?”云芷蕾目光落在小舞手中捏着的一张信笺上。

“是的,哦……不是的,其实是少爷有事找你!”

“何事?”

“是这样的,少爷想把东苑的两间杂物房改为厨房,因为要凿墙,砌炉灶,改通风管,换门,换窗,搭建食材层架和重铺地面,所以东苑原本的材料不够用了,少爷需要到山庄总仓去调用一批石材、灰浆、木料,便让我带着用料清单去找吕管家,但吕管家看了,却又叫我来找少夫人。”小舞口齿清晰,将原委一古脑地说了出来。

“建厨房?改通风管?!”云芷蕾眉头轻蹙,问道:“少爷他想做什么?”

小舞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妙,便小心翼翼地答道:“婢子问过了,少爷说他闲来无事,便想找些小玩意打发打发时间。”

闲来无事便拆家?你怎么不去读书,不去研习经世之学。

云芷蕾轻斥一声:“荒谬!”

第14章 铁锅?蜂窝煤?鼓风机?

闲来无事便拆家?你怎么不去读书,不去研习经世之学。

云芷蕾轻斥一声:“荒谬!”

小舞低下了头,她其实也是这么觉得的,只不过少爷要做的事,她可拦不住。

云芷蕾拿过小舞手中那一张材料清单,只见上面写着石材、砖瓦、泥灰若干石,还有其他一些鸡零狗碎的东西,诸如漆料、楔钉、绳索什么的,写得非常详细,而信笺上面的字迹银钩铁划,遒劲苍雄,力道透纸而出,直欲飞天而去!

“这字倒是极好的……谁写的?”云芷蕾眼神亮了一亮,抬头问小舞。

“少爷写的。”

“什么?”云芷蕾无法置信地望着小舞。

“我看着少爷写的。”小舞一脸认真地道。

“是……吗……”云芷蕾盯着纸上的字,再看了一遍,对于那些材料她一点都不关心。

因为材料虽多,但对于关家来说,不值一提,吕管家之所以要将材料清单的审核转呈给她,是因为关母特别交待过,凡是事关少爷一切需审批决断之事宜,皆交由少夫人全权处理。

云芷蕾并不急着在清单上签字及盖章,而是问小舞道:“少爷最近都在做些什么?”

小舞想都没想就答道:“少爷每天天没亮就起床,绕着庄子周围跑步,然后做一些奇怪的动作,少爷管那叫俯卧撑、仰卧起坐和瑜珈……然后就是练字,画画,看书,他经常会去找吕管家聊天,如果关家外派到各地商号的掌柜们回到庄里,他也很喜欢去找他们聊一些生意上的事,以及各地风土人情什么的……”

“找掌柜们聊天?还是聊生意?!”云芷蕾的眉头再次皱了起来。

在云芷蕾的印象中(虽然关于关宁的许多事情,她也是听说的),关大少爷可是一位“视钱财如粪土”的“雅士”啊,钱什么的,随便花就是了,还用得着赚吗?

“还有……前些天,少爷带着婢子、靳六子和老五叔去了一趟城里,少爷在铁匠坊里订做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都是些什么?”

“第一种是炒菜用的铁锅……少爷说的……”小舞嘟着脸,先用双臂圈成一个圈,然后又用双手在圆圈下面比划着一个有弧度的窝形,大约就是一个圆圆的,象鸟窝一样的东西吧。

比划完了铁锅,她又说道:“还有,还有……一根长长的……铁铸的杆子……中间是空的……然后前面是一个……象莲篷一样的圆形饼饼,不过,里面是可以动的……”

云芷蕾:“……”

青儿一头雾水地问小舞道:“那是什么啊?”

“少爷说,这个是用来做蜂窝煤的手工打煤器……嗯……”小舞眨了眨眼睛,努力回忆了一会,然后很确定地道:“是的,少爷就是这样说的!”

“还有,还有……”

正当云芷蕾想问些什么时,小舞又开始补充少爷的奇怪东西了。

“少爷还买了四个鼓风机!”

“……”

云芷蕾轻轻地晃了晃自己的头,她觉得有些迷糊。

小舞说的这些东西,确实够奇怪的,她也算见多识广了,但居然只听懂了一小半。

鼓风机是炼铁时助燃用的,她知道,但关家又不炼铁,要来做什么?

炒菜用的铁锅是不是就是烹肉煮羹时用的铜铛或者镬呢?!

至于煤,煤是什么?隋唐时,煤已广泛应用,有些人家已用煤来取暖,烧饭了,但那时的煤不叫煤,叫“石炭”。

“煤是什么?”云芷蕾问小舞。

小舞回忆了一下,接着,她用比较笃定的语气道:“少爷跟婢子说过,他要用打煤器将石炭粉做成蜂窝煤饼,我想‘煤’应该就是石炭吧。”

“蜂窝煤饼?!”云芷蕾突然发觉自己好象什么都不懂了。

她没再问下去,毕竟她是关府的掌事人,老是追着一个侍婢问些不着调的问题……她不要面子的啊?!

云芷蕾没再纠结于“名词解释”,但关宁的其他事,她还想知道得多一些,于是问小舞:“还有吗?”

“没……没有了……”小舞低着头,小声地道。

年幼时便随着父亲四处闯荡,现在又是关家的实际掌权者,早就练就了云芷蕾的一双火眼金睛,看到小舞的表情,她就明白肯定还有事,而且……不会是好事!

“小舞!”云芷蕾突兀地叫了一声。

“婢子在!”小舞明显地有些露怯。

“是少爷不让你说的吗?”

小舞不答,她只是低着头,搓着袖子。

云芷蕾轻叹一口气,缓步走到小舞身旁,耐心地劝说道:“我入关家家门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你何时看见我做出过对少爷不利的事情!这一件少爷不让你说的事,如果事关关府安危,你就必须说出来,否则我会责罚你,如果不是那么严重的事,我也不逼你,我到时亲自去问他。”

哗,已经上升到关府安危的高度上来了!这下子,小舞明显慌了。

“是或不是?”云芷蕾倏地声色一厉。

小舞身子抖了一抖,然后一脸茫然地道:“婢子也不知道,少爷只是叫我们不要对外人说,并没有说不能告知少夫人你的。”

“那你说吧。”云芷蕾叹了一口气,象今天这样子吓唬一个小婢女,她平时可是从来都没有做过的。

“哦,”小舞垂着头,开始讲述那天他们在酒肆中碰上杨广遇刺的事情。

当讲到鱼俱罗一招杀七人,而爨崇飞奔过来,想要杀关宁的时候,她的眼神里依然充满了恐惧……

“是少爷杀了那个恶……恶人的,婢子……婢子看见,少爷拿刀……刺进了那人的……咽喉。”

“相公杀人了??!!”云芷蕾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

她知道杀人是什么滋味,她第一次杀的人,是一群山匪……杀人之后,她足足做了一个月的噩梦,但关宁在杀人之后,居然还能与杨广应对自如,这……这不符合逻辑啊……

“少爷说,这件事本来没什么,但如果传出去,最后不一定会传成什么样!所以他就不让我们说出去,六子和老五叔平时本来就极少说话……少爷的这些话,其实是对我说的……”小舞的脑袋垂得更低了。

她是“话痨”没错,但她是一个知轻重,辨是非之人,她明白关宁的意思,所以回来之后,绝口不提此事!

云芷蕾听罢,不禁叹了一口气,关宁处事之缜密稳重,令她极为意外。

“好,我知道了。少爷说得没错,此事确实不宜传扬出去。青儿,你也记住了。”

“是,小姐。青儿记住了。”

云芷蕾回到案前,在那张材料清单上签下名字,再盖上印章,递给小舞道:“拿去给吕管家吧。”

“是,小舞知道了,谢谢少夫人。”小舞喜孜孜地接过清单,福了一福,下楼去了。

……

第15章 另起炉灶

东苑内,关宁正在跟泥瓦匠解释着他的“快火蜂窝煤炉灶”的筑造之法。

关宁的设计方案是要在厨房内砌出五个灶面相连的炉头,其中四个是加装了鼓风机的。

鼓风机用一根风管与快火炒菜炉的底部相连,炉头上方有遮蔽煤灰的活动装置,当需要加风的时候,这个装置与排风管相连,因为加风而喷出的煤灰烟气则全部排出到外面,不会弄脏厨房的环境。

另一个炉头则是专门用来蒸、煮、炖的慢火炉,两者的区别只在于通风助燃的方式不同而已。

炉头的尺寸当然要与蜂窝煤的尺寸吻合,而灶台的宽度则充分考虑到油、盐、酱、醋等调料的摆放位置,以方便厨子们在爆炒菜品过程中添加调料及配菜。

灶台的对面是案台,分为三个区域,分别摆放处理好的瓜果菜蔬、生鲜水产以及禽畜生肉等食材,以方便厨师们在炒菜时随时取用。

案台后面是摆放食材的层架,也同样分门别类地隔成几个区域,湿货与干货分开摆放。

然后,就是厨房中很重要的水台了。

水台不是洗碗台,而是将采购进来的各种产品进行初加工。

比如将肘子去毛、洗刷、斩块;将各类的鱼去鳞、开膛、清洗;将肉切片、切丝或者剁成肉末;将螃蟹开壳去腮等等……

水台需要大量用水,为此,关宁设计了“简易自来水系统”!

便是在厨房的外面装设两个高于水台的大木桶,通过几根联接起来的竹管将水引至水台上,至于水阀设备,一时间还造不出来,便暂时以木塞代替吧。

这个厨房,除了欠缺抽油烟设备(动力问题太难解决)之外,可以说是现代厨房的低配版了!

图纸设计已经很复杂,施工就更不用说了。

为此,在施工的初始阶段,关宁需要时时监督着……

烹饪是这个世界上历史最悠久,群众基础最广泛的艺术形式。

纵观整个人类发展史,无论世道如何变幻,从来任何人、任何事可以阻挡这项艺术蓬勃发展。

人类发展史归根结底,其实就是一部人类寻找食物,生产食物以及烹饪食物的进化史。

烹饪的艺术一定会朝着更精细、更健康、更科学的目标前行,而要实现这三个目标,让美食艺术永远繁荣兴盛的唯一动力就是——食物的味道!

是没有人会愿意去品尝一坨象屎一样的健康食物的,无论这坨东西对身体有多好!

人永远是追求感观刺激的生物,所以对于吃货们来说,食物的色、香、味、形永远比它的营养成分重要得多。(华夏的国宝级美食——辣条便是一个最好的诠释!)

关宁穿越到关府的时间不算长,但对于关府的饮食……他已经无力吐槽了,对于他这个曾经吃遍天下美食的ceo来说,现在每天吃饭就跟受刑一样!

隋代煮(蒸)饭以及做菜的炊具仍以釜、镬为主,这些炊具厚重敦实,不利于快速导热。

事实上,这些炊具设计的初衷都是为了蒸、煮、炖这些烹饪方式而服务的,唯独与煎、炒、炸八字不合。

在这个时代,最有利于煎炒炸的炊具当属铜铛,铜铛大约相当于厚重的铜锅,但比起现代炒锅来说,口径小而底部深,不利于翻炒,而且铜很贵重,寻常人家根本不可能用来做炊具。

铸铁的导热性虽然比不上铜,但总体而言,已是极好了,只要将锅做得较簿,平面弧线做得顺滑流畅,那么铸铁的良好导热性与厨师们的快速翻炒技术将融合无碍,得到充分发挥。

北魏贾思勰所著的《齐民要术》里记载了99种菜式的做法,仍以传统古老的“羹”与“烤”为主。炒法虽已出现,但显然是“非主流”,而炒菜时用的炊具当然就是铜铛!

《齐民要术》中炒法应用的典型有现在日常生活中最常见的炒鸡蛋,书中称为“炒鸡子法”,具体方法为:“(鸡蛋)打破着铜铛中,搅令黄白相杂。细擘葱白,下盐米、浑豉,麻油炒之,甚香美。”这与今天的炒鸡蛋显然没有什么区别了。

而“鸭煎法”虽然名字里没有“炒”字,其实做法与今天的炒法相同。

“用新成子鸭极肥者,其大如锥。去头,烟治,却腥翠、五藏,又净洗,细锉如笼肉。细切葱白,下盐、豉汁,炒令极熟。下椒、姜末食之。”

这段话的意思就是,选用野鸡大小的肥鸭子,去掉头,用热水烫褪洗净毛羽,去掉尾腺和五脏,剁碎,使成肉馅状。细切葱花,加盐和豆豉汁,将肉翻炒至极熟,再加入花椒粉、姜末,然后食用。虽然不曾名言加油,但鸭子极肥,入锅必会有许多鸭油被熔化,鸭肉被炒熟,实际也是以(鸭)油为传热中介。

贾思勰曾经做过北魏青州高阳郡(今山东临淄)的太守,身份地位尊贵显达,家中物资想必是不缺的,所以炒菜的两大要素:火与油,对于他来说,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

隋唐以前,炒菜之所以没有普及,除了科技与民智相对落后之外,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物质方面的——缺乏油脂!

为什么会缺乏油脂呢?很简单,缺乏食物啊!

首先是动物油脂的提供者——猪羊牛鸡鸭,这对于以前的平民来说,是奢侈品,长年不知肉味者大有人在!吃一顿肉都那么困难了,谁还费那个事,将油脂单独剥下来煎油啊!

其次是植物油脂的提供者——大豆(菽)、芝麻(胡麻)、油菜籽(荏)等等,亦是粮食作物的主力军,是广大人民的口粮。植物榨油产业之所以没有兴盛起来,跟上一条的道理是一样的,吃都不够吃,谁还费那个事啊!

此时,榨油的大户——花生和玉米还在南美洲呆着呢……

各种油里,以麻油香气最盛,滋味最好。

关家是大户,油、食材、燃料和炊具都是不缺的,但烹饪出来的菜肴依然乏善可陈。关家如此,其他的大户人家也大抵如此。

要让美食在这一片暗黑的天幕下破影而出,需要一种兽性的欲望,以及一条探寻味蕾极致高潮的舌头……(这里说得好象有点h色,但这是实情!)

没有欲望,人类就不会进步;没有感觉,人类就永远只是单细胞生物。

为了追求味蕾的极致高潮,世界人民努力了几千年,现在,关宁想让他曾经熟悉的各种味道,重现在这一时代,就象要掀起一场革命一样。

而这一切,从一口灶,一个锅和一勺热油开始!

幻想之所以美好,是因为从来没有实现过,只有当幻想转换成切实可行的理想时,这个世界才会为你打开一扇门。在已经完全成形的关家大厨房中,关宁实在找不到任何复兴中华美食的希望了,所以他决定在两间杂物房中“另起炉灶”。

工程不算大,但一些细节需要精雕细琢,所以整个工程的总设计师以及总监工——关宁任重而道远……

第16章 装了“瞄准镜”的箭客

又过去了几天,时间来到了开皇十九年的十二月十五日。

关宁右手的伤势完全好了,所以每天的运动量加倍!

除了日常淬炼筋骨,训练身体的柔韧性和平衡性之外,关宁最近还迷上了射箭,每天早晨,关家庄园的箭垛场上都会出现关宁的身影。

火器出现之前,弓箭做为军队最有效的远程打击武器,射术便也成为了衡量一名武者武力值的硬性指标之一。

古之善射者,数不胜数,其中,百步穿杨的上古箭神养由基,射石搏虎的西汉飞将军李广,辕门射戟的三国第一武神吕布,俱是传颂千古的神射手。

而《列子汤问》寓言故事中神射手纪昌的学箭过程,更是充满了浪漫主义幻想主义的色彩。(简称玄幻!)

纪昌,中国古代寓言故事人物,神箭手,以好学和坚韧著称。

整个故事的这样的,简略叙述一下:

古时有一个超级能射之人,叫甘蝇(好名字!),据说一拉弓,就没有射不中,射不死的。

他的徒弟叫飞卫,练了几年以后,比甘蝇还能射。后来,又有一个名叫纪昌的人,来拜飞卫为师,于是,故事从此开始……

飞卫对纪昌说:“你要先学会不眨眼睛,然后才能谈及射箭。”(此法亦适用于微信群抢红包,因为有时一个眨眼,你可能就错过了几个亿。)

纪昌很听话,回到家里,他就盯着他老婆织布机上的梭子,练了两年,直到用锥尖扎他的眼皮,他也不会眨眼了,才回去找飞卫。

飞卫却对他说:“你的功夫还不到家,还要学会看东西才可以——要把小的看大,把细微的看得清清楚楚,然后再来告诉我。”(换句话说,就是要将眼睛变成瞄准镜。)

又练了三年(三年啊,人生有几个三年?!),在纪昌眼里虱子已经变得像车轮那么大了,再看其他东西,就好像山丘一样大。

于是,纪昌就用箭射向那只虱子,箭穿过了虱子的中心。纪昌赶快去告诉飞卫。飞卫高兴得跳了起来,拍着胸口说:“你已经把射箭的功夫学会了!”

嗯,很好,学会了就好!

纪昌觉得全天下只有飞卫才能和自己匹敌,于是谋划除掉飞卫。(所以说,授徒有风险,入行需谨慎。)

有一天,两个人终于在野外相遇。

纪昌和飞卫互射,两个人射出的箭正好在空中相撞,全部都掉在地上。最后飞卫的箭射完了,而纪昌还剩最后一支,他射了出去,飞卫赶忙举起身边的棘刺去戳飞来的箭头,把箭分毫不差的挡了下来。

于是两个人都扔了弓相拥而泣,互相认为父子,发誓不再将这种技术传给任何人。

(哇槽,结局真是又狗血,又发人深省……)

但在关宁看来,结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玄幻的过程。

将目标变大,是射箭的真谛!只有大了才好射,不是吗?(不要想歪了,我说的是射箭!)

所有射击项目,精准度皆取决于视野,狙击枪为什么那么nb,因为配了瞄准镜啊!

正常人的视力一般在年轻时达到巅峰,之后逐步衰弱,一件物体在正常视线范围之内,也绝不可能由小变大的,除非你的视力一直增强,就象关宁那样。

关宁相信随着系统对五感的加成,他必将超越前代、近代、现代以及后世的所有神射手,成为最顶尖的那一个。

我——可是装了瞄准镜的箭客啊!

但视力太好,会不会变得象纪昌那样,看任何东西都大如山丘呢,当然是不会的,眼睛和瞄准镜一样,都有调焦功能,近有近景,远有远景,随时切换,轻松愉快。

隋代士兵配备的单兵弓主要有两种,一是长弓,二是角弓。

长弓以整条的桑木或柘木弯制而成,一般长15米左右,个别长达18-2米,长弓最远射程一般为360米,有效射程约为200米。因为弓体太长,主要用来配备步兵。

角弓也就是古代的复合弓(但与现代复合弓不同),是骑兵的装备,虽然弓的长度短,但弓体因为根据不同位置的受力需求使用了相应的最佳材料,因此弹性更好,效率也高于单体弓,也即是使用同样的力气拉弓,角弓转化到箭枝上的能量要高于单体弓。

那为什么不全部都配备角弓呢?

不是不想配,是因为钱的问题,角弓贵啊!

自开皇九年(589)平陈后,隋朝内战基本结束,形势趋于稳定。

在这种背景下,隋文帝向全国颁布了销毁兵器甲仗的诏令,其中有云:“今率土大同,含生遂性,太平之法,方可流行。……兵可立威,不可不戢,刑可助化,不可专行。禁卫九重之馀,镇守四方之外,戎旅军器,皆宜停罢。代(世)路既夷,群方无事,武力之子,俱可学文,人(民)间甲仗,悉宜除毁。”(《隋书》卷2《高祖纪下》)这里规定的执行范围,不包括负责宿卫皇帝和镇守四方的国家军队,而单指民间。

开皇十五年(595),隋文帝又下令“收天下兵器,敢有私造者,坐之;关中、缘边,不在其例”。(《隋书》卷2《高祖纪下》)这是对上一道诏令的执行和重申。

所以,这个时候,除了关中以及镇戍边陲的地域外,其他州郡,民间是禁止拥有兵器的。

但现实情况则是……全天下有哪一家大户是没有兵器的!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只要不是太出风头,地方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关家院内,长弓和角弓都有。而平时操练时用到的刀枪剑戟一类的兵器,都以木制的来代替,主要是为了避嫌。

明清之前,弓的拉力通常以石来计量,所谓开弓多少多少石。

鉴于测量弓的拉力的方法不同,一般来说,明清两代的测量方法与现代更为接近,所以更准确。而在明代以前所测的弓的拉力,皆要在所测量结果上折半,才能正确反映出弓的真实拉力!

宋史记载:岳飞生有神力,不满20岁,便可挽弓300宋斤(南宋初年,1宋斤约等于625克),开腰弩8石,时人奇之。折合成真实的拉力,岳飞挽弓其实约190斤!(比现在的世界纪录高10斤)

但普通士兵当然无法开此强弓,一般弓的拉力都是40斤—80斤之间。

关宁用的是60斤的角弓,离箭靶50米,每次练200支箭。

以不脱靶为最高原则,至于射中红心……除非偶尔撞大运,否则根本是不可能的。

每次射完,全身几乎脱力,手抖得象筛糠似的。

普通人若是到达这种体力的极限,至少需要两三天才能恢复过来,但关宁显然不是普通人!

每次到达极限之后,他都用积分补充能量,此时的他,能量基数比较低,只要1个积分,能量血槽便会再次满血,而随着能量血槽的回血,五感与灵智的损耗也会得到一定补充。

补充完之后,再练200箭……

全身又一次脱力,再补……但这次补完之后,今日之内他便不会再练了。

欲速则不达,他明白这个道理。

如此反复,三天之后,用掉了6个积分(还剩50个积分),他的数据终于刷新成了:能量07/07;五感11/11;灵智70/70。

能量上限提高了01,其余两项均无变化!

他此时射出的箭大部分已经不脱靶了,搭弓射箭的稳定性亦大大提高,成效是明显的,但他明白,自己离神射手的距离至少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越往后,将练得越苦,积分消耗也越大,而提升则会更加缓慢与艰难!

一同在练武场操练的护院们见过关宁练箭的过程后,钦佩之余亦大为惊诧,因为在他们的印象中,关宁只是个弱不禁风的懒人,突然练箭练得这么勤快,莫非是中了邪?!

积分消耗得很快,那意味着接下来的日子,要努力赚钱了。

第17章 关家的难处(两章合一)

关家庄园的生活一直平静而有序,甚至可以说有些无聊。

不知不觉,时间已经来到了隋开皇十九年十二月的二十四日,也就是民间为迎接新年做准备的腊月祭灶日。

祭灶,是一项在我国民间影响很大、流传极广的习俗。

俗语有云“男不拜月,女不祭灶”。有很多地方,女人是不祭灶的,据说,灶王爷长得像个小白脸,怕女的祭灶,有“男女之嫌”。

宋代诗人范成大就曾经在他的《祭灶词》中写道:“男儿酌献女儿避,酹酒烧钱灶君喜。”

所以在关家,主持祭灶的“重担”当仁不让地落在了关宁的肩上。

祭灶的地点设在关家大厨房内。

祭品很丰富,有猪、鸡、鱼、鸭、蛋五牲,水果菜蔬十数种,糕点又十数种,分别以鼎盛之,更设香炉酒醴,陈列于供桌之上。在厨房的烟火气中,一众男人跟随着关宁酹酒祭拜,泱泱然有如皇帝祭天。

祭完灶之后,迎新大扫除便开始了,清扫完毕后,关母还会以大家长的身份给众人分发赏钱。

这个是重点!!尤其对于关宁来说!

他现在五行缺钱,钱是什么?

——那是命啊!

一番折腾下来,关宁领到了两万钱,这要是放在过去,他是嗤之以鼻的,但现在无异于久旱遇甘霖。

听小舞说,少夫人也领了赏钱,除此之外,关母还赠了她玉佩金饰以及珍珠,至于数量是多少,关宁没敢问,因为害怕听了之后会伤心!

有了钱,关宁便立即带上几张画好的图纸,叫上小舞、“车神”以及靳六子出庄去了。

他这次要找的是一间位于城郊的窑厂。

这间名叫“裕隆窑”的窑厂是家老字号,专门烧制各种陶土器皿,坩埚以及瓷器,在扬州享有盛名。他们出品的东西质量极好,当然,价钱也很贵!

关宁定制的东西,之前从未有过,就象打煤器,铁锅,一间作坊接了他的单子,往往都要重新开模,才能按照他的要求,做出他要的东西,所以价钱会更贵。

这次要定做的,依然是他跟小舞说的“一些小玩意”。

到了窑厂,见了掌柜,递了图纸,费劲地解释一番,然后交定金,然后马不停蹄地赶往上次去过的那个铁匠作坊,那个铁匠作坊在官市中的门面只是一个接订单的地方,他们的铸炼场也设在城郊。

关宁去铁匠作坊的目的,同样是订制“小玩意”,然后又是递图纸,解释,交钱……整个过程大抵如此……

在此过程中,小舞觉得无聊得要命。

小舞之所以觉得无聊,是因为关宁说的每句话,十有八九她都听不懂。

从领到两万钱到全部花出去为止,关宁只用了半天时间。

现在,关宁口袋里又是一个子都不剩了,此外,他还欠了“裕隆窑”一万五千钱,双方约定在交货之时,一次性付清。

关宁盘算着:“交货之时,起码也是年后了吧,希望到时关母给的压岁钱能够付账……”

“唉,古人云:人穷志短,诚不欺我也!”

唯一令他兴奋的是,系统的消费积分变成了70。

只要积分够多,又可以浪一波了!

……

新厨房终于改造好了,煤饼也烘干了。此时,离除夕还有四天。

这些天一直雨雪交加,没有阳光,印好的蜂窝煤饼是架在炭炉上烘干的,这种怪异的做法,令山庄中的奴仆们很不理解。

没办法,为了加快进度,对于这种纯属浪费资源的行为,关宁也只好“忍着恶心”做了。

万事俱备,该做菜了!

任何事做到极致,都是艺术,烹饪当然也不例外。

关宁是一个追求极致的人,如果不是人生有限的话,他一度相信自己可以成为所有行业的“梵高”。

前世的关宁,人生就象一出戏。

他出身美食世家,对于烹饪有过人的天赋,家里的人本以为会承继家族意愿,成为一名顶级厨神,然而鬼使神差的是,读大学时,他选的是广告设计专业,大学四年,他在广告设计领域获奖无数,当所有人都认为他在毕业后,会在广告界大展拳脚时,他却义无反顾地投身金融行业……

辗转奋斗了十多年,他最终选择了天神科技,并将其运营成为了全球最顶级的“庞然大物”,这时,他才明白自己毕生所求,其实并不是成就自我,而是挑战极限!

真正的勇者无囿于天地之间!

真正的勇者是当你站上一个顶峰之后,心中所思、所念、所执着、所沉醉的并非峰顶的光风霁月,而是继续探究,头顶上的苍穹有没有边界……如果有边界,边界那一边的极限又在哪里?

这种脾性决定了关宁,无论做任何事情都能做得很好,如果他的人生是无限的话!

新厨房又大又干净,光照与通风都很好,在关宁的调度之下,器具、食材与人手都准备得很充足,在关宁的理念里,这里已经不是一个厨房了,而是一个程序的源代码,当程序拓展开来之后,嬗变出来的将是一个全新的系统!

对于关家的厨子们来说,做饭并不是什么新鲜事,但关宁灌输给他们的显然不仅仅是烹饪的技法而已……

很快,时间来到了除夕的前一天,连续在外奔波了六天的云芷蕾也回到了家中。

一入庄门,还未来得及洗一洗面上的浮尘,她便不得不立即接见了一位重要的客人,这位客人已经等了她差不多两天了。

来人名叫关瑞安,是关桐的远房堂弟,按照辈份,云芷蕾得叫他一声二叔。

关瑞安读书天赋远不如关桐,所以不曾入仕,年轻时命途多桀,颇多不顺,幸得关桐一再佑护,方能得以成家立业。

这些年来,关家在蒋州府的生意全由关瑞安打理,按照关桐的意思,这一片区域的生意利润,关瑞安提取六成,而关桐家只要四成,关桐此举颇有提携照顾关瑞安的意思。

凭藉着关桐的影响力以及关家在江南商圈的商誉,十几年下来,关瑞安自己积攒下了丰厚的身家,在蒋州府也渐渐有了名声。

关瑞安做事细致而稳重,是一个诚实守信的生意人,经营生意所得的利润从来不会多拿半分,反而常常将自己的提成降至四成,而将六成返回给关桐家。

这种实诚的做事风格,让他在蒋州府的商圈中搏得很好的口碑,关家在那一带的生意也在他的带领下做得有声有色。

这样德才兼备的人才,非常难得,再加上他是关桐的堂弟这一身份,让他在关家的声望很高。

在正厅中见到关瑞安后,云芷蕾执晚辈之礼向关瑞安问了好,关瑞安亦很谦和地回了礼。

关瑞安白面长须,五十多岁的人了,眼神依旧清澈湛然,看不到一点世故与油滑。他坐下来之后,望了云芷蕾一眼,脸上便涌现出很浓重的愧意。

他对云芷蕾道:“芷蕾,二叔此次前来,先去拜会了大嫂,有一件极重要的事情已向她禀报了,大嫂……她让我来问一问……你的意思。”

云芷蕾微颔螓首,轻柔地道:“二叔,有事您不妨直说,都是一家人,不见外。”

关瑞安眉头紧蹙,轻叹道:“正因为是一家人,我更感有愧于心……”顿了一顿,他才道:“芷蕾,你也知道,我家有一子,名楚耀,自小拜入蒋州府大儒陈公甫门下修身治学,至今已十年有余,还算托赖,这孩子的诗书经义俱学得不错,连陈公都称赞他‘才具秀拔’。今年,楚耀本有望被州府刺史举荐为贤良,入仕为官的,但因为……因为大哥的事……”话说到这里,关瑞安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垂头叹息。

听到这里,云芷蕾已明白关瑞安的难处在哪里了!

隋朝的人材选拔制度,是科举制与举荐制相糅合的产物,那时,科举制方兴未艾,而九品中正制余势未尽,所以,有才学的人(包括寒门子弟)经过考试之后,可以通过五品以上京官或者地方大员(总管、刺史、太守等)以举贤良的方式进入仕途。

这个制度在一定程度上僻除了以往只有士族子弟才能做官的陋习,算是公平了一些,但其中的玄妙就是,即使你才学再好,也是要得到大人物的举荐,才能上达天听,入仕为官的。

所以,其实本质上并无区别。

关楚耀才学很好(连大儒都称赞他才具秀拔),师承很好(陈公甫名动江南),家世也很好(有钱),本应可以头顶“三好学生”光环,光荣地成为朝廷的一名“储备干部”的。

然而,因为关桐的原因,这个梦想成为了泡影!

说起关桐,那就说来话长了。

他当年从蒋州府长史的位置上被整下来,不是因为政绩有问题,也不是因为官声不佳,而是被牵连的。当年被罢官的,不仅仅是他一个人,而是一群人,其中牵扯到朝廷高层的权力斗争,令整件事变得更加复杂,更加麻烦。

从所周知,凡是在州郡做地方官的人,背后必须要有靠山,否则的话,先不说你的官位坐得安不安稳,命能不能保住都很难说。

关桐是因为才学与品格被苏威提携起来的,所以外界便理所当然地认为他是苏威的门生!

苏威,字无畏(名字听起来就很猛!),在北周时已经是大官。隋一统后,杨坚任命苏威为太子少保,兼纳言、度支尚书;后又兼任大理卿、京兆尹、御史大夫。

苏威很有才能,历任要职,力主减轻赋役,主持修订隋朝法典《开皇律》,与高颎(这位仁兄更猛!)共同参掌朝政,齐心协力辅佐隋文帝多年。开皇九年(589年)被任命为尚书右仆射,时为“四贵”(苏威、高颎、杨雄、虞庆则)之一,煊赫一时。

然而天威难测,开皇十二年(593年),他便被举报结私营党而被免除官爵!(之后多次复起,又多次被罢黜……)

营私在那个年头,对于官员来说很平常,皇帝也睁只眼闭只眼,但结党——就是大忌了!

凡党争者,最轻的结果是罢官,比较常见的是杀头和抄家灭族,苏威能得善终,证明他还是有后台,有韬略,知进退的。

受苏威案的牵连,关桐被罢官在所难免,而关家的底子又远远不及苏威一族,想要复起,绝无可能!

而且,杨坚的气度比较小,记性又比较好,如果关桐的运气不是好到祖坟冒青烟的话,他的子嗣以后也可以说是与仕途绝缘了!

关瑞安犯难正在此处。

关瑞安是个念旧的人,但他的儿子要入仕,就必须与关桐家划清界限,首要,他本人就不能再担任关桐家常驻蒋州府的大掌柜了!

他此次来到扬州,郑重其事地跟关宁母亲以及云芷蕾提出来的,便是此事。

关桐扶助他于落魄之时,十多年来尽心竭力,不离不弃,他却在关桐家势微之际,想要脱离关桐一家,于情于理,都让他羞愧难当。

关瑞安言毕。

云芷蕾淡淡地道:“二叔您的难处,我是知晓的,婆婆肯定也知道,所以她才会让二叔您来问我。楚耀要举贤良,二叔要辞去蒋州府大掌柜一职,在芷蕾看来,都不是什么难事,世间之事,本就如云聚云散,二叔不必自责。蒋州府那边的一摊子事,到时我自会找人与二叔交割,您不必担心。”

云芷蕾素以雷厉风行,赏罚分明而著称,在关家一众掌柜的眼中,她的手段比起薛青凝(关母)更加的凌厉与霸道,这也是关瑞安此行惴惴不安的原因,现在见云芷蕾如此好说话,倒是大大出乎他意料之外。

“那……那我回到蒋州府便向各位商界同仁宣布此事了……”关瑞安满脸涨红地道。

“好!”云芷蕾纤手轻轻地按在椅子扶手上,沉沉地道。

见到云芷蕾不动如山的神情,关瑞安反倒不知如何是好了,他只能沉下心绪,述说一些细节上的东西:“蒋州府商号今年生意上的详细我俱已写在账簿上,至于人面上的应酬走动,待接任掌柜到任后,我自会带着他去见方方面面的人,还有……今年的利润抽成……我无颜再要,全部交回给大哥府中……事已至此,我在这……也不知说什么为好,羞愧难当,不知所云,还请大东家原谅则个!”

关家的大东家只有一个,以前是关母——薛青凝,现在是云芷蕾,这是各大商号的掌柜以及伙计们对她们的尊称。

现在关瑞安如此称呼她,不仅是对云芷蕾的歉意,也包含了对整个关府的歉意。

云芷蕾浅笑道:“二叔不必如此,关家今日之福祉有二叔的一份功劳。利润抽成之事,还按原来的规矩办,虽说二叔一家从此不再是我们关家的人,但我们关家也不能因此而短了有功之人的好处。”

云芷蕾话中的深意,关瑞安自然懂得,他眼中含泪,重重地点了点头。

“从此不再是关家的人了……”

表明他关瑞安一家从此便旗帜鲜明地与关桐一家分开,关桐所留下的荣辱都再与他无关!

关瑞安最后是躬着身退出关家大堂的。

云芷蕾含笑送他出了庄门。

但回过头后,云芷蕾的脸便慢慢地冷了下来,因为她感觉好累!

第18章 关宁出品,必属精品!(两章合一)

今年关家各项生意的收益皆不如往年,如果不是她在年中冒险往北走了一趟大买卖,赚回一千万钱的话,境况只怕会更糟。现如今关瑞安又要脱离关家自立门户,蒋州府那边的生意在他走后,恐怕要几年后才能回过气来。

她有些心神恍惚地往山庄内走去,过了好一会,忽听青儿道:“小姐,你走错了……”

“嗯,”云芷蕾回过头来,看着青儿。

青儿呶呶嘴。

云芷蕾环视四周,只见一片空荡荡的大花圃里摞着一座象小山一样的黑色煤饼堆,煤饼中间带孔,正是关宁打造的传说中的“蜂窝煤”!

一群仆役们正将这堆蜂窝煤搬入厨房对面的杂物房内。

云芷蕾确实有些恍神了,本来这条经由东苑的路,她是肯定不会走的。

杂物房旁边的厨房,看上去比这片花圃素净得多,而且其中隐隐透出一股温暖的香气。

云芷蕾眉头一皱,喊来旁边一个仆人,问道:“少爷在吗?”

“回禀少夫人,少爷在厨房里。”

“在做什么?”

“做菜……还有做汤。”男仆见云芷蕾面色不善,战战兢兢地答道。

“唉,”云芷蕾轻叹一声,霍地回身对青儿以及三个家丁道:“你们先回西苑。”

“小姐,你没事吧?”青儿察觉到云芷蕾心绪不宁,便小心地问道。

“没事。”云芷蕾头也不回地朝厨房走去。

“明明就有事……”青儿抿了抿嘴,小声嘟囔着,纵然情同姐妹,但她也不敢违拗云芷蕾的意思,乖乖带着三个家丁回西苑去了。

厨房内有一股和煦的热气透出来,拂在面上,让人的身心陡生温暖,大冷天里,呆在厨房里其实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云芷蕾没有进厨房,她静静地站在门边的一扇窗户旁,透过缝隙,看着屋内的一群人在忙活。

厨房内,关宁正指挥着厨子们在洗、切、剁、掌火以及熬汤。

这些厨子与关家大厨房内厨子们黑褐色的穿着完全不同,皆是一身洁白短袍,头上还戴着一顶白色高冠,看上去甚是怪异。

“小舞,高汤沸得太厉害了,再把炉火关小一些。”关宁嚷道。

“哦,知道了,少爷。”小舞脆生生地应道。

熬汤的炉头做得很特别,在煤饼与陶制汤镬底部之间有两片可以从两边推拉伸缩的陶制半圆片,完全打开时,炉头火焰与汤镬底部完全接触,加热最快,想让火势变缓,则将两片半圆形陶片合拢一些,以减少炉内的通风量,火势变小。

“王耕,将鸡肉蓉和瘦肉蓉拌入少许清水,调成粥状,再过一会,就要扫汤了。记住,材料的多寡与汤的份量要配合好,火候的把控很重要……”

“是,少爷。”一名厨子应道。这个年轻人是关宁专门从大厨房挖过来的,厨艺不错,最重要的是人比较灵活,喜欢学习新东西。

厨房内蒸汽氤氲,汤镬内的肉香四处流溢,令人垂涎。

厨房内的人虽然不少,但每个人都各司其职,事虽杂,但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关宁身在这温煦烟火气中,神情专注地观察着每一个人所做的每一道工序,一旦出错,他都会及时地纠正,他此时就象在下着一盘棋一样,每一个落子,每一次的布局,都在精妙计算之中。

这种操作,与其说是在烹饪,不如说是在训练。

而厨房中的厨子与帮厨杂役们,就是训练的对象。

看到厨房内没有这么忙了,云芷蕾轻轻地走入厨房。

小舞最先看到了她,连忙敛衽一福道:“少夫人!”

屋内的厨子们亦纷纷鞠躬行礼。

关宁笑道:“你来了?”

云芷蕾微微点头道:“嗯,相公,听说你这些天都在这里,我便过来看看。”

小舞是个鬼灵精,见云芷蕾突然驾到,便知道她肯定有话要对关宁说。她朝着厨房内的其他人招招手道:“大家都先去更衣室等着,有事我再叫你们。”

所谓更衣室,是关宁在东苑专门为厨子们辟出来的一间兼具换洗厨师服装以及休息的地方。这个地方的名字……没错,就是叫“更衣室”,门口还郑重其事地挂了一块这样的牌子。

小舞领着众人出去了,厨房内只留下关宁与云芷蕾。

“有事?”关宁看了一眼云芷蕾紧锁的眉头,问道。

云芷蕾缓缓地摇头,她原本想说“无事”的,但话到嘴边,却是变成了“没什么特别的事,只是有些话想对你说。”

关宁用桌上的抹布擦了擦手上的油渍,笑问道:“你看上去心事重重,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吗?”

云芷蕾望着关宁那满不在乎的笑容,心头腾地火起,她提高了音量,问道:“相公,你现在究竟在做什么?整天呆在这方寸之地,能倒腾出些什么东西来?”

“原来是这样……”关宁心中暗道。

他笑答道:“方寸之心,制之在我,未曾放之于流遁也!”

这句话本出自两晋时葛洪的《抱朴子嘉遯》:“方寸之心,制之在我,不可放之于流遁也。”原意是指:“人的心性,要由自己来节制约束,切不可耽乐放纵,以至于迷失了本心。”

关宁改了两个字,意思就变成了:“我将自己约束得很好,从未因为耽于逸乐,而致失去了雄心。”

云芷蕾精研各种诗书经典,佛道儒释,皆有涉及,葛洪的这些论调,她自然知道,但她想不到关宁居然用这些话来“怼”她。

她一口气堵在心头,遂沉声问道:“相公,你可知……就在方才……二叔关瑞安已经正式提出自立门户,要与我们关家撇清关系了?”

关宁点头道:“我知道。二叔跟我谈过,我已经恭喜过他啦!”

“恭喜他?!”云芷蕾秀眸一瞪。

关宁摊开双手,耸耸肩道:“他年纪也不小了,就让他高兴高兴呗,反正……”

“唉,对牛弹琴……”云芷蕾恨恨地一跺脚,转身便走,就将出门之际,她停了下来,回眸看着关宁,幽幽地道:“相公,你这个样子,婆婆会很失望的。”

“哦,”关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说话。

云芷蕾走后,关宁还在发愣,不一会,他的鼻翼翕动了一下,转头望去,只见炉火上的那镬汤正往外“扑扑”地冒着蒸汽,空气中的香气更浓郁了。

“小舞,汤好了,关火!”关宁朝着门外大喊道。

“哦,知道了,少爷。”小舞的应答声从远处传来。

关宁笑了一笑,看着西苑的方向,呢喃自语道:“火候到了,汤自然就好了,急不得的。”

云芷蕾回到西苑,定下心神,想起自己刚才发的那一顿无名火,真是有点无由来的,现在的关宁比起以前,已经好了不少了,起码……他没有再出去胡混了……

夜幕慢慢降临,关府各处的红灯笼亦渐次被点亮起来。

云芷蕾放下手中账簿,看着外间的沉沉夜色,问身旁的青儿道:“什么时辰了?”

青儿笑答道:“酉时了。”

“唉呀,我都忘了,本是要去陪娘进晚膳的。你这丫头,也不提醒我一下。”云芷蕾揉了揉额头,嗔怪地对青儿道。

青儿笑嘻嘻地道:“小姐,老夫人早就派人过来传话了,说你这几天辛苦得紧,就不用过去请安了。我见你看账簿看得入神,便没跟你说。”

“哦,”云芷蕾伸了个懒腰,然后拿起桌上的一支羊毫笔,轻轻地敲着墨砚的边缘,轻笑道:“那你还不赶快把饭食拿上来,想饿死我啊!”

“是,小姐。”青儿笑盈盈地福了福,正想下楼去取膳食。

这时却见小舞端着一个食盘走上楼来。

“小舞姐姐。”青儿甜甜地叫道。她与小舞感情极好,平时也喜欢在一起打闹。

“嘻嘻,青儿妹妹。”

两个小姑娘说话之后,又象两只猫似的,面对面地皱了皱小鼻子,才算是打完招呼。

“少夫人,小舞给你送膳食过来了,这是少爷特地为你准备的。老夫人的那一份,少爷已亲自送过去了。”

云芷蕾瞪大秀眸,问道:“为我准备的?”

只见食盘内各用白瓷钵盛着两道菜,还有一个带盖子的白瓷汤钵以及一碗米饭。饭菜俱是热气腾腾的,显然刚出锅不久。

香气扑鼻。

云芷蕾也算吃过不少好东西了,但眼前这两道菜的卖相却是她从未见过的。

“这是什么?”她指着盘中那一钵如白玉一般,中间夹杂着黄绿细丝的素菜问小舞道。

“这叫三丝炒银芽。”

“呃?”云芷蕾不明所以。

“这是少爷用菽豆发出的芽,掐头去尾,再将渍菜梗,嫩姜,青葱细切成丝,用麻油,鸡油和鸡汤炒成的。”

“我刚才在厨房里试吃了,好吃极了。”小舞捏着小拳头,可爱地抖了几下,然后眯着眼,仿佛还在回味着这道菜的滋味。

“嗯。”云芷蕾嗅得传上来酸爽鲜香的气味,悄悄地咽了一下口水,面上却是没任何表情。

“这道呢?”云芷蕾指着另外那盘红油赤酱的菜肴问道。

“鱼香肉丝!”

“什么?”青儿弯弯的眉眼都翘了起来:“肉有鱼味?”

“少爷说这道菜不难做,但要做得好吃则很难,他也有许久没做过了,所以颇费了一番功夫。”

“他也许久没做过了?!少爷以前还做过菜?!”青儿一脸狐疑地看着小舞。

“少爷是这么说的……我也不知道……”小舞晃了晃脑袋。

三人看着眼前这盘据说有鱼味的肉丝,就象在端详着上古遗迹似的。

最后,小舞揭开了那个汤钵的盖子。

只见清透见底的白水里,黄嫩的大白菜芯“孤苦无依”地躺在钵底。

汤面没有一丁点油星,但清醇甘冽的肉香却扑鼻而来。

“哗,真是……真是寡淡啊,这是汤……还是白水?”青儿将头扭来扭去,看着这钵汤,仿佛想从里面看出些什么名堂来。

“少爷管这叫‘开水白菜’。”小舞得意地道:“没一点肉汤的样子,却比任何肉汤都鲜。我尝过……”

“你又尝过?!”青儿与云芷蕾同时抬起头来看着她。

“呃,呵呵,呵呵,就是……就是试了一点点。”小舞用手指比划了一下,讪讪地笑着。

“少夫人,你请进膳吧,小舞告退了。”临走之时,小舞捏了捏青儿的脸,然后才笑嘻嘻地走了。

“咕噜噜,”云芷蕾腹中轻轻地响了起来,她的脸微微一红,也不矜持了,拿起筷子便夹起了一箸三丝炒银芽,放入口中。

银芽与舌头一接触,便有一股鲜甜爽脆的滋味铺满口腔,姜丝、葱丝的辛辣与香气,被鸡油爆炒过后,完全挥发了出来,再加上渍菜梗的酸咸脆的滋味,与豆芽的脆嫩完美糅合在一起,这道菜肴的食材很简单,但经过热油快炒,便将食材的所有优点发挥了出来,给味蕾带来的冲击也是云芷蕾从未感受过的。

尝过了素炒银芽,便是酱香浓郁的鱼香肉丝了,这是一道经典的热油旺火快炒的川菜,集甜咸酸辣鲜于一身,极是开胃。因为没有辣椒与白糖,关宁折衷地采用了胡椒与石蜜来代替,虽然味道不那么正宗了,但却炒出了另一番别致的风味。

云芷蕾尝罢,喉舌就象被浓油赤酱的醇厚滋味“洗劫”了一番似的,她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正想夹第二箸,却瞥见青儿站在一旁摸着小肚子,狂吞口水,她停了下来,笑吟吟地望着青儿。

青儿扁了扁嘴,呢喃着道:“小姐……我……我也想吃……”

云芷蕾呵呵地笑了起来,她一把搂过青儿,顺势将手中的筷子递给她道:“好,好,给你,你吃菜,我喝汤!”

“呀——真的?!”青儿一把接过筷子,立即象小鸟啄食似的对付那两钵菜。

云芷蕾开始喝汤。

汤净如水,汤味却浓郁醇厚,喝下去后,一股温香的暖流直达肠胃,令人回味无穷。

云芷蕾吁出一口热气,喃喃自语道:“我还以为他在瞎胡闹呢,却不想竟有如此滋味……”

……

……

第19章 神秘的“大缸”(两章合一)

新年到了。

关府一如既往地热闹,从除夕早上开始,山庄内的奴婢们便开始布置迎接新年的一应物事,诸如在大门口插桃枝,贴春书,在窗前檐下挂春幡,在各起居室门上画虎头,书聻字等等,入夜之时,满园的灯笼烛火熠熠生辉,映照得整个关家庄园红火亮堂,辉煌有若天上宫阙。

然而景虽美,人气却稍嫌不足,因为今年回来的关家人远不如往年那么多。

除扬州府与蒋州府两地之外,关家在其他许多州郡亦开有商号,大多以经营盐米为主业,以往的生意亦做得不错,为关家挣下大笔钱财,派出去担任各地商号掌柜的人基本都是关家亲族子弟或是部曲子弟,每逢年节,这些外派之人都会带上各地特产以及珍奇之物回到关家本部,拜见关桐,并与亲人团聚。

关家以前常驻蒋州府,是近五六年才搬回扬州老家的,虽然因为关桐失势,关家政治地位一落千丈,但财势并未削弱多少,每逢年节,门前车马辚辚,财货堆积如山,蔚为盛景,但是今年,这种“宝马雕车香满路”的情况已见不着了。

表面上的原因,是经营盐米生意的商家越来越多,生意越来越难做,而究其根源,其实有两个:一是垄断,二是市场饱和。

隋之一朝,自文帝开始,便喜欢屯粮!

遍布各地州郡的义仓与小型官仓先不说,仅仅是直属中央的超级官仓,隋文帝便先后在卫州(今河南汲县)设置了“黎阳仓”;在洛州(今河南洛阳东)设置了“河阳仓”;陕州(今陕县)设置了“常平仓”,华州(今陕西华阴)设置了“广通仓”。

这四个粮仓均是千万石级别(大约50万吨)以上的超级粮库。

到了隋炀帝大业二年,杨广嫌粮食还存得不够多,又在洛阳附近先后设置了两个仓。一是“洛口仓”,一是“回洛仓”。

洛口仓置于东南原上,筑仓城,周回二十余里,穿三千窖,窖容八千石;回洛仓置于洛阳北七里,穿三百窖。

仅仅是这两个仓,合起来储存粮食就高达二千六百四十万石!(大约132万吨!)

除此以外,隋朝政府还在潼关和渭南都有仓库,用来转运粮食。

粮虽多,但这些官仓的粮食只用于军粮或者供皇族和士族挥霍,从未用于民生!

隋开皇十四年,天下大旱,关中出现严重饥荒,饿殍遍地,杨坚愣是不开仓放粮,乃令“百姓逐粮关东”。意思就是说,这地方没吃的,你们自己走路去关东吃饭吧,那里有粮!

官仓充盈,余粮极多,这些粮食又不可能万年保存下去,如果不消耗掉,它们始终会陈旧,甚至是霉烂!那要如何保证仓中的储粮常新呢?

很简单!

——每年将仓中的陈谷分批置出,然后换入新谷。

那些腾出来的陈谷除了供应隋军各大营,剩下的,则会被依附朝中各大门阀势力的粮商以极低价格收购,更有甚者,分文不付,直接运走便是。

这些粮商将收购的陈谷拌入当季新谷之中,辗磨加工之后当做新米出售,陈米并非霉烂的粮食,除了没什么香气之外,表面上与新米并无二致,如此新旧掺合之后,这些粮商们的粮食成本大幅度下降,在市场上形成极强的竞争力!

这些有背景的粮商凭借价格优势以及权势大肆打压民间其他粮商,霸占市场,几乎形成垄断之势。

隋文帝一朝虽厉行反贪,但这种官商勾结,牟取暴利的行径早已根深蒂固,不是说断就能断的,再加上大隋初定,关陇集团内部势力需要平衡,有些事,有些人是动不得的!

杨坚也没办法了,那就先这么着吧!

近几年,官商横行粮市,而整个大隋天下,总体来说还算风调雨顺,百姓并不缺粮,所以普通粮商们便惨了,大多数都是处境唯艰,关家并非唯一受害者。

要想打破这种困局,办法只有一个。

那就是依附权贵,同流合污!

但这种行径,关桐在世时尚不屑为之,更别说他已经过世了,现在的关家就算肯放低身段,去曲意奉迎,只怕也找不到门路。

年景不好,亏损严重,大部分外派的掌柜们羞于归家,如此一来,关家庄园便显得冷清了不少。

大多数人只差人回来交个账本,带份簿礼意思一下,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反而是准备离开关家自立门户的关瑞安,他不仅差人送过来大笔红利,还给关母,云芷蕾以及关宁各送了一份厚礼,算是答谢多年以来的照顾。

这种反差,真是有一种莫名的酸涩与讽刺在内,简直可以让人无语凝噎。

但关母乃看惯世情之人,自不会流露在面上,她很得体地让来人带回去一封恭贺关瑞安及其子关楚耀的信,又回赠一份厚礼,以示感谢。这样一来一回,算是圆了十几年宾主情谊,双方也还留得一份情面在。

至于那三份厚礼,其中不乏古玩珠玉等值钱的东西,价值不菲,关宁早已看得眼冒“绿光”了……对这些礼物,关母的处置也是非常得体的,她将云芷蕾的那一份当面给了云芷蕾,而她自己和关宁的那一份,则全数充入关家账房中!

唉……

眼看到手的“锦绣钱程”就此断送,关宁有一种被人当街抢走钱包的感觉!

封建专制下的经济制裁真是摧残人性,毁灭灵魂啊!

幸好,关母在新年里给所有人都发了赏钱,不至于让关宁“一穷二白”地过新年。

作为承载关家未来所有希望、身系复兴关家大业、光耀祖宗门楣的“众望所归者”——关宁,在这个大新年里,“光荣地”领到了五万钱!外加每个月的月例钱——一万,合共六万钱!

这些钱对于现在的关宁来说,绝对是一笔巨款!

他非常高兴!!

直到小舞向他透露了她打听得来的小道消息之后,他才仰望苍天,无语凝噎……

因为据小舞的“路边社”消息称:府内大管家兼账房总管事吕望吕先生今年一次性拿了三十万赏钱!

“三十万?!天哪!”

关宁听罢,瞬间有一种被秒杀的苍凉感与悲怆感……他再次仰望苍天,不忍卒听……至于云芷蕾的赏钱,他没敢再问,原因和上次是一样的——怕自己伤心!

唉,自己以前造下的孽,就算含着泪也要还清的。

在揭去“败家子、二世祖、人间废材、绣花枕头”这些标签之前,相拥有财政自由?!

——是绝无可能的!

关母现在的教子方式愈发地显得润物细无声了。

她已经很平和了。

这是一种认命式的平和!

相较于以前的怒发冲冠,怒其不争,哀其不幸,她现在看着关宁,就象看着一个……婴儿,人生百年,我从头再来,我就不信教不好你!

大象无形,大音若稀,大爱……若杀啊!

找到关宁的弱点,然后实行经济封锁,一剑封喉,质朴,简单,准确而有效!

好吧,关宁也没办法,就先这么着吧。

到手的六万钱,关宁留下三万(是年后要给裕隆窑和陈元铁器坊付账用的),其余三万,他叫小舞以及其他侍婢用红纸糊了一堆红包袋,每袋装上五个钱,在关家庄园内见人就派,就连云芷蕾,他都派了一个……

至于“嫡系部队”——老五叔和靳六子,他各给了一百,小舞嘛,他给了两百。

“哼,老子虽然穷,但派头是不能丢了的,相当年做ceo的时候,连公司食堂扫地阿姨都是给两百的,现在……莫名的心酸啊!”

这样折腾下来,不到两个时辰,三万钱全部花光,皆大欢喜!

相较于以前只会将钱砸给画舫花船的关宁,现在的关宁,形象立即高大起来。

在一众下人们的眼中,这一刻,他简直是圣人再临,财神托世,这让关宁的“声望”一下子达到了近年来的巅峰。

疯狂撒钱之后,关宁的系统积分再添30,加上剩余的60个积分,一共90个积分。

新年之前,他共花费了10个积分用于训练,但是仅仅将能量上限提升了01个点,其余两项还是纹丝不动。

他现在的属性值是:能量08/08;五感11/11;灵智70/70,是个视力听力比普通人要突出一点,能够手提160斤并且坚持1分钟的壮男!

现阶段,能量值相对好提升一些,而五感是综合数据,涉及的领域太宽泛,提升起来很难,关宁不想一个劲地往里面砸积分来拉动数值,所以暂时先放一放,反正随着能量的提升,这个数据也会缓慢地进步。

等能量值超出常人范畴之后,他再用“特训”来给“五感”开开小灶。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是元霄之后的第六天了,这一段时间,关宁都留在山庄内,哪也没去。除了锻炼身体,练习射箭,找人聊天,写写画画之外,就是研究菜谱和教人做菜。

在这段时间内花掉了40个积分,而能量值仅从08提升到09,到了09之后,便一直卡在那里,难以突破到10。

遇上这种情况,关宁明白这是身体素质碰到突破之前的关隘了,没有充分的累积,是无法形成质变的,顺其自然,一直练下去便是了。

这一天,是与裕隆窑和程元铁器坊约好的送货日子了。

虽然阳光明媚,但春寒料峭。

关宁完成每天的高强度训练与射箭练习后,浑身汗津津地走回东苑,刚到楼下,便见小舞从苑门外气喘吁吁地跑进来,一看见他,便嚷道:“少爷,裕隆窑的人到了。”

“哦,去看看。”

关宁与小舞走出东苑的苑门,再走了一会,便看见山庄侧门的车马道上停着一辆大平板车,车的长辕上套着四匹膘肥体健的骡子,鼻翼里正哼哧哼哧地喷着白气。

车上用竹木与粗绳索固定着一个用耐火粘土烧制的,圆筒状,带盖的“大缸”!

大缸底部分布着四个带塞子的出水口,缸盖上方有一个出气孔,边缘处各有四个勾环,象是提起缸盖时用来挂钩索的。

好奇怪的一件物事,既象缸又象鼎。

“少爷,这个大家伙要放在哪里?”小舞看了看并不是非常宽敞的洞形苑门,问道。

关宁指着苑墙外一座假山后面的空地道:“暂时先摆在那吧,以后还要挪的。”

这件巨物,放在假山后面,有山体挡着,显得没那么突兀,而且也方便以后再次搬运。

在卸车之前,关宁跳到车上,仔细地端详着这个就象现代厨房里不带手柄的高压锅一样的东西,用手摸着缸壁,拍了拍,然后就挥挥手,叫众人卸车了。

这个大缸的尺寸是对的,外胚做得扎实细密,淬火情况很好,以裕隆窑的声誉,内部用料想必也是极好的,关宁也懒得再去验了。

回过身来,他对小舞道:“稍后他们卸完车,你去跟裕隆窑的人结账吧。”

“知道了,少爷,不过……这个大家伙什是用来做什么的?”

“用来烧制活性炭的。”

“活……活……姓炭?!”

关宁正想跟她再解释一下,却见小舞已经低下头去,一副索然无味的样子。

对于她而言,这只不过又是少爷所说的无数个难懂名词中的一个罢了,感觉到无趣是肯定的!

关宁瞥了她一眼,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嘟哝着道:“小丫头,又喜欢问,我说的时候又不听!”

“什么啊……我……我已经不小了。”小舞眉头一挑,一昂首,一挺胸,胸前的两个小山包便鼓鼓地耸了起来。

确实不小了……十六岁,在这个年代,有些女子可能已经生了两个小孩了。

“唉,”关宁轻叹一口气道:“好,好,好……算我没说。”径自回东苑去了。

关宁走后,小舞先去跟裕隆窑同车过来的账房先生打了个招呼,然后对靳六子道:“六子,走,跟我搬钱去!”

“知道了,小舞姐姐。”靳六子瓮声瓮气地应道。

靳六子比小舞的年纪要大,但一直都叫小舞姐姐,其实不止是他,连他那个超级闷葫芦的车神老爹——老五叔,偶尔开口时,也是尊称小舞为“小舞姐姐”的。

小舞在山庄中的身份比较特殊,作为贴身照顾关宁的唯一一个通房丫头,她在府中的地位仅次于几个大管事,因为不出什么特别大的意外的话,未来几年,她肯定会成为关宁的侍妾。

小舞领着靳六子回到东苑,蹬蹬蹬地走上了关宁的书房,关宁的书房连着卧室。原本书房是在三楼的,但他嫌麻烦,便改到了二楼。

过节时关母发的赏钱随便堆在一个角落里,象一包垃圾似的。这些钱还剩下三万,小舞从里面数了十七贯钱出来,叫靳六子先扛下去,在楼下会客厅等她。

她则是简单收拾了一下关宁书桌上散乱的稿纸,用镇纸压着,再将几本掉在地上的书放回书架上,正待下楼,眼光瞥到在门槛边上卡着两张皱巴巴的画纸,可能是从废纸篓里被风吹过去的,纸面上还布着几个浅浅的脚印。

废纸篓里空空的,今晨已经收拾过了,这两张是漏网之鱼。

小舞随手捡起,准备带下楼去扔了。

第20章 百合大法好(两章合一)

经过关宁卧室外面隔间的时候,小舞透过珠帘看见关宁好象在衣橱里翻着什么,便问道:“少爷,要小舞伺候你沐浴吗?”

关宁每天锻炼回来,都要泡药水浴以行气活血,现在已经形成习惯了,每当关宁沐浴前,小舞都会照例问关宁这一句话。

当然,关宁也照例会回答:“不用,我自己洗就好了。”每次都是这样,从无例外。

“少爷真是的,每次都这样……”小舞轻轻嘟囔了一句,转身下楼去了。

下得楼去,便见到靳六子与裕隆窑账房的一个记账先生和一个烧窑的伙计站在楼梯口旁边等着她。

靳六子对小舞道:“小舞姐姐,霍先生说货已卸好,他们要赶着回去了。”言下之意,赶紧把账结了吧。

账房霍先生一身灰扑扑的布衣长衫,上面还沾着灰,看样子是裕隆窑中一个粗通文墨的高级伙计。见小舞下来,他神色恭谦地笑道:“有劳姑娘您了。”

小舞微笑点头道:“先生久等了,请随我来,我们来对一对账数。”

四人来到会客厅,小舞随手将那两张废稿纸放在案桌上,便坐下来与霍先生对起账来。

此次定做的大缸,大概的价钱是事前商定好的,之前已经交了一万五千钱的定金,余款等交货时再结,但双方在下订时也说好了,在打胚烧窑过程中,凡是增加了物料与工序的,价钱会酌情增加一些,这种情况在定做器皿时很常见。

霍先生将手中的算盘放在案上,指着单据上的细项,“噼噼啪啪”地给小舞算总价,小舞认真地看着,心中默默地计算着,遇到她觉得不太合理的地方,她便与霍先生计较着。

一百几十文钱对于关宁来说是小钱,但她与关宁不同,她自小便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幸得关母收养才能活下来,她知道生活的艰辛,明白世事的叵测,关母让她尽心竭力的侍奉少爷,隐含着对她的信任与爱怜,她很感恩,也很知足,她知道自己一旦离开少爷,便什么都不是。

关宁对于她来说,意味着一切。

只有办事细致周到,凡事懂得为少爷着想,才是她在关家的立身之本。

一番“较量”下来,总款项定格在了三万一千三百五十三钱上,刨去之前预付的定金,还要给裕隆窑一万六千三百五十三钱。

这些钱,一共是十六贯,再加上三百多枚铜钱。

每一贯铜钱都是用麻绳穿着的,这些绳子有些是挺结实的,有些就未必了。

将那三百多枚铜钱从其中一贯钱中数出来后,再用原来的那条麻绳串联打结时,那名窑坊的伙计可能用力过猛,一下子就将绳子扯成了几截,铜钱“刷”地散了一地。

“唉,笨手笨脚的,还不赶快收拾好。”霍先生斥责那名伙计道。

这名伙计连忙收拾着。

小舞见这名伙计一边手忙脚乱地捡着钱,一边用短衫下摆兜着,实在是狼狈,便随手将案桌上两张废纸递给他道:“小兄弟,用这纸包着散钱吧。”

“诶,诶,多谢小舞姑娘。”伙计千恩万谢地接过纸,将钱包在里面。收拾妥当后,便在霍先生的带领下出了东苑。

……

之后的一天,程元铁器坊也送东西过来了。这一回,是五口大铁锅!

这五口铁锅除了尺寸较大,底部较深之外,材质与制式跟关宁上次订做的铁锅几乎一样。

货到了,又要给钱了,这次的尾款是一万钱。

交完钱,关宁身上只剩三千多钱,而积分则累积到了70分。

这些积分他决定省着点花,因为预计接下来的一段日子,进账会比较少,日子会比较难熬,唯有发扬一下艰苦朴素的革命精神了。

大铁锅不是用来做菜的,在关宁的计划中,这些大铁锅是蒸酒设备的冷凝器,也即是俗称的“天锅”!

做为穿越者,财富复兴计划的第一步,岂能无酒!

关家本就有纯熟的酿酒工艺,只要稍加改良,立马可以跨入一个新纪元,从酿造酒到蒸馏酒,这其中的进步看似很大,其实缺少的只是一个思想的闪光点而已。现在,这个闪光的荣耀将由关宁来擭取。

先让关家的木匠们按照自己的设计图纸,用桐木箍制出上小下大的甑桶,用竹片编成甑篦,架在甑桶中下部,用以置放甑料(煮好并发酵的酒糟),甑桶下设陶制地锅,地锅底部则是用来加热的炉灶。

当炉火烧沸地锅中的水(或者发酵好之后的酒液),便产生水蒸汽(或酒蒸汽)。蒸汽的高温,通过酒糟层时,带出酒精蒸汽以及香气,这些酒精蒸汽,遇到顶部冷水锅——天锅的锅底,则在其底部冷凝成酒精水珠,然后滴入天锅底部下方收集酒液的斗勺中,再通过出酒管,流到甑桶外的酒坛。

这种酿蒸技术所造出来的酒,酒液气味芳香纯正,滋味醇厚,缺点则是工艺繁琐,操作强度大,而且产量偏低。

不过这些缺点,在目前来说不值一提,关宁亦会在将来逐一改善,毕竟,在他的精神世界里,他还联接着整个现代社会的信息网络,他不缺手段!

酒之文化源远流长,在这个酒味还未完全发散出来的朝代,他觉得他有权利,也有义务,让全天下嗜酒之人都喝上好酒!

前提当然是……付钱!

……

……

春日珊珊未至,但冬寒早已褪去,乍暧还寒之际,一些年轻人早已穿上轻衫簿裘,翩然行走于扬州各地阡陌之间了。

这一日,驿道之上,湿滑的泥泞上布满了车辙与马蹄印,道旁濡润的衫树枝蔫蔫地挂着,不显一点朝气,但树下枯叶丛中的草尖隐隐冒出头,在一片黄褐色的景致中显得醒目而精神,而突兀而至的几声鸟鸣,则让一切突然变得生机盎然。

春意勃发了,人们的兴致显然也高了许多。

这时,只见在车马辚辚间,一骑左冲右突,疾驰而过,蹄声的的,还伴随着悠长而惊惶的尖叫声。

“抱……抱歉,请让……让开……让开……啊……”

马疾走,道旁行人避走不迭。有些人被马蹄踏起的泥泞溅了一身,便骂开了。

“这是谁家轻狂的儿郎啊,如此不长眼!”

“呸,活该摔死他……”

“咦……好象是名女子呢!”

“女子?赶着去会情郎呢?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恁地不知轻重!”

“嘻嘻,样貌好象不错,溅你一身泥,说不定对你有意呢。”

“啊呸,滚一边去……”

骂骂咧咧声之中,那匹白马早已跑远了,而远方则传来了鸣锣开道的声音。

看样子,是有官家的大人物要从驿道上过。

眼见越来越近,前面人影幢幢,铁甲寒兵,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前方何人?勒马!止步!”鹰扬卫大吼道。

虎吼声中,已有人从车驾两旁冲出,刷地列阵,矛槊外拒,瞬间便在马车四周布下层层匝匝的防线。

失控白马上的白衣少女,拼命地去勒缰绳,可发了狂性的马哪里制得住,只是死命地往前冲!

少女桃花一般的脸颊已渗出细密汗珠,眼看着连人带马就要往那群鹰扬卫的枪刺上送了,她眼神中闪过强烈的无力感,一声尖叫,干脆闭上了眼睛……

这时,只见在车驾中央的马车上,车帘一动,一道紫色身影从车内飞出,影若惊鸿,咻地掠到白衣少女的马鞍上,贴在她背后,右手搂腰,左手策住惊马缰绳,往侧旁一拽,惊马马头立即偏转,希聿聿长嘶,马蹄乱踏,原地打圈,前冲之势总算止住!

马鞍上的白衣少女,已吓得面如白纸,她声音打颤,一迭声地道:“抱……抱歉,我……我不是有意……冲撞的,马……马拉不住……”声音里已是带着哭腔。

侧旁的禁军瞬间围了上来,更有人手挥带勾镰的枪刺,看样子是要将那白衣少女从马上拖下来。

此时,少女背后之人,对着侍卫们高声喝斥道:“好了,统统给我住手!退下!”声音虽厉,但音色却是清脆柔美至极。

一众鹰扬卫听了,诺诺退下。

白衣少女听罢,连忙回身一望,只见在自己身后将她搂得紧紧的,是一位美少年。

他眉飞入鬓,头顶束发金冠,身穿一袭男子的圆领袍衫,但明眸若水,唇若涂脂,嘴角含春,这……这哪里是什么男子啊,分明就是一名身著男装的少女!

白衣少女樱唇翕张,眼神中透出讶异,好一会才嗫嚅地道:“旖蝶?旖蝶!怎……怎会是你?”很显然,两人是认识的!

“可不就是我吗,浅雪姐姐。”紫裳少女松开缰绳,双手从后箍住白衣少女的胸部,笑意盈盈地将头贴在她颈侧上,脸颊便在白衣少女那如同天鹅般秀美的颈项上蹭来蹭去,双手呢,更是不老实,已在白衣少女胸腹间不知游移多少遍了。

白衣少女瓷玉般的脸顿时红透了,她微微扭动着身子,大窘道:“旖蝶,莫要这样……大家都看着呢……”

旖蝶星眸如醉,轻笑道:“就是大家看着,姐姐才不敢动,否则你早该推开我了。”

“你……唉呀……”浅雪更窘了,她将旖蝶的双手抓住,柔声道:“妹妹,别闹,我还有正事要办呢!”

“何事?我随姐姐一块去!”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去裕隆窑取些白瓷器,仲叔病了,下不得床,我便想着自己去取,谁料这马也欺负我,被道上的车轻轻一碰,就耍疯性。”

“嘻嘻,谁让你这么香,这么软的……连马儿都不放过你……”旖蝶面露坏笑,双手又开始摩挲着浅雪的纤腰。

“唉……唉呀,不要闹,连你也疯了。”浅雪眉头轻蹙,打了一下旖蝶的手。

“裕隆窑是吧,反正我闲来无事,我们一块去。”

“不要……咦,旖蝶,你带着这许多人,是要去做什么啊?”

旖蝶轻叹道:“唉,这哪是我的车驾,这是晋王哥哥的车驾,我陪着他去智顗大师那里听佛经,我觉得闷,便自己先回来了。”

“我冲撞了晋王殿下的车驾?!”浅雪惊惶地抬头四顾,只见一大群人都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与旖蝶,心中又羞又怕,只恨不得立即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

这两人胸背相贴,耳鬓厮磨,立于大道之上,说了这么久的话,简直就是将这驿道当成了闺帏帐幔一般。

旁边的人似乎是不存在的!

如此旁若无人的旖旎之态,让围着的一大群铁甲兵士们看得面面相觑,也不知该做何反应。

不过,如果那位旖蝶姑娘不让他们动的话,他们是不敢动的。

因为旖蝶便是安平公主杨旖蝶,在这扬州城中,除了晋王杨广之外,她是地位最高的皇族中人。

杨旖蝶名为公主,但她爹其实不是杨坚,她也不是皇室宗亲。

她的封号是在皇后独孤伽罗将其收为义女之后,杨坚敕封的。

虽非宗室,但她的权势比绝大多数公主要大得多,因为她爹是杨素!

杨素,字处道,隋朝第一权臣。

北周时便任车骑将军,曾参加平定北齐之役。他与文帝深相结纳。杨坚为帝时,任杨素为御史大夫,后以行军元帅率水军东下攻陈。灭陈后,以功拜荆州总管,封为越国公,任内史令。开皇十二年,代苏威为尚书右仆射,与尚书左仆射高熲同掌朝政!

杨素之威,内外皆知,他不仅是带兵的无敌统帅,更是玩弄权术的天才。

有这个爹罩着,杨旖蝶就算没有公主封号,在许多地方都可以横着走!

杨素远在隋都大兴城,杨旖蝶却一直呆在扬州,不为别的,只因为她已拜入扬州府现任长史——薛道衡门下,修心治学。

薛道衡与卢思道,李德林齐名,乃当世文坛领袖,颇受杨素尊崇,杨素将最疼惜的女儿交由他管教,也算是最大的信赖了。

而浅雪,则是苏浅雪,曾是淮扬名妓(也就是曾经让关宁爱得‘死去活来’的那一位),她其实与杨旖蝶认识的时间并不长……大约也就是半年而已。

第21章 苏浅雪与半阙诗(二合一)

杨旖蝶来扬州只有半年,在治学之余,她常常著男子衣裳到运河画舫上,听曲狎妓,饮酒作乐(……这位姐姐的取向有点异于常人……)。

后来,她认识了苏浅雪,两人相见恨晚,很快就成了闺中密友。

苏浅雪得以脱离贱籍从良,几乎全靠杨旖蝶,否则以苏浅雪名气之大,开妓院的那些门阀大族们岂肯放她走!

杨旖蝶一策马头,与苏浅雪同骑共鞍,便往裕隆窑方向缓缓而去。

鹰扬卫一众禁卫亦尾随着。

苏浅雪本不愿意这样子走,但她被杨旖蝶“挟持”着,动弹不得,也只得随她去了。

裕隆窑内。

烧制好的器皿所陈列的地方与掌柜所在的账房是连通的,这样主要是方便窑场掌柜随时向顾客推介瓷器、陶器以及坩埚等产品。

裕隆窑的窑场,寻常顾客是禁止入内的,他们出品的东西在官市以及乡野集市上都有得卖,普通买家直接在那里挑选心仪的产品即可。

能进入窑场成品陈列室的人,都是大客户以及长期合作的熟客,这些人通常都是几十万钱几十万钱地大笔采购的豪客,当然,象关宁这种花几万钱就为了烧制一个“大缸”的“怪客”,亦是有资格进去参观的。

窑内的管事人,也就是他们的大掌柜——孙东云,管着这里已经有十数年了,窑场内事务的每一个流程,每一步操作,他都一清二楚,甚至连每一个客户的性格喜好他都了如指掌,所以在扬州府内,孙掌柜是一个很吃得开的人物。

今天一大早,窑场开工之后,孙掌柜就开始忙活了。

他指挥手下伙计将客人们要的各色瓷器分门别类包装好之后,便开始与掌窑师傅讨论着今天这一窑烧出来的透雕镂孔青瓷的成色、火候、颜色及花纹。

“颜色不纯,居然看得到纹理与杂色……”

“釉面不够细密,不够光滑,明显火候未到……”

“这一窑瓷器,一半烧得过火了,一半又烧得不够透,你们都是闭着眼在干活的吗?”

“你瞧,你瞧,这几只上面还有砂眼,拿这些玩意出去糊弄人,是要砸我们裕隆窑招牌的,晓得不?!”

孙东云无疑是一个很严格的人。

在他身上,既有生意人的狡黠,又有老匠人的固执与严谨。

在训完掌窑师傅之后,他随手就将几十个有瑕疵的瓷器当着众人的面摔个粉碎。

满屋子的人都屏住呼吸在听他咆哮。

就在这时,门外跑进来一个伙计,满面惊惶地叫道:“掌……掌柜的,我们窑场不知为何……被官军围了!”

“什么?!”孙东云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本来就恼火,现在又看见那伙计筛糠似的倒霉样,心中更来气了,便吼道:“你在抖个什么玩意?说清楚些!”

“掌柜,我是说门外来了一大批官军,车马呀,刀枪呀,什么都有……一大群人呢!”

“我们窑场又没做什么犯忌的事,围我们做什么?”孙东云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也不慌,抬脚便往门外走去,可还没来得及出屋,门外已有人跨进来了。

屋内本是有些暗的,来人一到,整间屋子似乎都亮了起来!

为首的白衣少女与紫衣“少年”都只能用明**人来形容,而她们身后的数名锦衣卫士亦是气宇轩昂,气势逼人。

苏浅雪与杨旖蝶!

苏浅雪来过裕隆窑几次,孙东云是认识的,但她身旁那位贵气逼人的“公子”就从未见过了。

孙东云是个有眼力见的人,他只瞥了杨旖蝶一眼,便非常确实这位仁兄是个“雌”。

其实……这也不是很难认的,因为杨旖蝶虽身著男装,但“胸肌”实在太过发达,只要不是眼瞎的,肯定都知道她是女人。

孙东云与苏浅雪打过招呼以后,便朝杨旖蝶深深一揖道:“在下孙东云,见过公子。请问公子高姓大名?如何称呼?”

他也不点破杨旖蝶女儿身的身份了,别人既然要装,他当然也能装做不知道。

杨旖蝶撇撇嘴,慵懒地道:“高姓大名什么的就不必说了,反正你也不认识我!”

孙东云:“……”

咳,这位姐姐就是这么直接!

杨旖蝶可不管这尴尬到几乎凝固的气氛,她背负双手,自顾自在屋内踱起了步,见到满地的碎瓷片,眉头皱了皱。

孙东云赶紧赔笑道:“方才不小心打碎了,公子小心。”

“还不赶紧收拾收拾!”孙东云对着那群呆若木鸡的伙计们喝斥道。

不一会,收拾妥当。

杨旖蝶继续在室内走来走去,欣赏着瓷器,时不时地点点头,她出身富贵,对于瓷器的鉴赏很有一套。

苏浅雪则在一旁的案桌旁坐下。

窑场灰大,桌子一天不擦,便蒙上一层灰,而桌上那盏油灯好象还有点漏油,之前打扫房间的伙计可能是一时找不到新油灯来替换,又怕油渗到桌面上会挨骂,就随便找了两张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废纸垫在灯座下。

孙东云见一身雪白衣裳的苏浅雪与自家黑乎乎的案桌形成鲜明对比,眉一皱,又想训斥那些伙计了,苏浅雪倒是不以为意,她笑着对孙东云道:“孙掌柜,烦请你将我定制的瓷器拿来给我看看。”

“好的,好的,苏姑娘请稍候。”

孙东云让伙计们去仓库取瓷器了。

苏浅雪所开药膳铺中所需要的瓷器不是市面上流行的款,所以一般要定做才会有。

在这空当,苏浅雪的目光忽地落在了那两张垫油灯的硬黄纸上面!

硬黄纸是这个时代较名贵的艺术加工纸,常用于写经和摹写古帖,这种纸出现在窑场里倒是比较少见。

纸上似乎有一些字,苏浅雪看了看后,觉得字写得不错,便将两张纸从油灯座下抽出来,细细地看。

不一会,她的眼神越来越亮,就象暗夜里被明月照亮的星辰一样!

她双手展开纸张的动作变得慎重而轻柔起来,就象在泥土中将蒙尘的明珠挖出来似的,不由自主地,她开始诵读着纸上的文字。

“青玉案元夕……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萧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苏浅雪的嗓音温婉低回,向来极富魅力,此时漫声吟唱,更是有如天籁,一下子便让屋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杨旖蝶听见她在吟诗,亦放下手中瓷器,走到她身旁,看着那张硬黄纸,只见纸上的字迹银钩铁划,遒劲苍雄,力道透纸而出,直似欲飞天而去!

此时,苏浅雪要的瓷器已取了过来,孙掌柜将其中的一两件放在桌子上,对苏浅雪道:“苏姑娘,你要的瓷器在这,你看看。”

苏浅雪对孙掌柜的话恍若未闻,没有任何反应。她的眼神只盯在手中的硬黄纸上。硬黄纸挺脏的,除了煤灰之外,还有几个浅浅的脚印。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此诗不循格律,不拘对仗,颇有古风……但韵自天成,琅琅上口,又象是曲子词,末句……末句更是妙至毫巅,真乃体格神致浑然一境之作也……咦,这还有一首……”

苏浅雪似已进入无我之境界,只盯着手上的诗稿(隋代还未正式有‘词’一说),呢喃自语道。

孙掌柜心想:“这姑娘没事吧?怎象魔怔了似的?”正欲再喊苏浅雪,却见杨旖蝶以手压唇,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孙掌柜连忙住嘴。

“锦瑟……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年华。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生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在她身后的杨旖蝶被诗文所吸引,亦不自觉跟她一块吟诵起来……

双妹俱是声音曼妙之人,如此唱和,闻者如醉。

此诗乃李商隐神作,词藻之煽情华丽,用典之多,意境之深,可谓艳绝古今,合诵之后,苏浅雪又一个人反复吟诵了几次,似已迷醉。

杨旖蝶也不打扰她,只是宠溺地看着她,微微笑着,她最明白苏浅雪了,此时的苏浅雪才是最真的苏浅雪。

过了半晌,苏浅雪似乎才从诗文的回味中缓过来,她轻轻地吁了一口气,展开了剩下的最后那一张诗稿。

“蝶恋花,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拟把……”声音嘎然而止!

苏浅雪没有再念下去。

因为诗写到这里就没有了!

“把”字的下面濡染了一大块墨渍,就象快马驰道上突然冒出的一块大石头一样,将诗文造就的情感洪流拦腰斩断!

这种感觉就象喝酒正酣,突然被告知……酒没了!

不是爱酒之人,不会懂得其中的痛。

这首诗只有半阙,但前半阙已将凄楚悲凉的离愁烘托到了“苦恋”的地步,下半阙要如何将之续接并推到“绝恋”的顶峰,才是最诱人的悬念。

然而,下半阙突然被那块墨渍给耽误了,就如同天意一般,原作者显然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没有再写下去,苏浅雪将这张稿纸翻来倒去地看了数遍……嗯,剩下的半阙确实没有!

她抿着唇,蹙着眉,脸上的表情就象一个放纸鸢的小女孩突然发觉手中的丝线绷断,眼看着那只纸鸢随风远飏,一下子,满满的失落情绪便堵上心头。

过了一会,她才忽地抬起头望着孙东云,眼神淬烈,就象一个猎人望着一只松鸡似的……

孙东云被这种眼神吓了一跳,不禁后退一步,吃吃地问道:“苏……苏姑娘,有……有事?!”

“孙掌柜,这几首诗可是你所作?”苏浅雪试探着地问道。

这两张诗稿上的字迹是一样的,显然出自同一人之手,但与孙掌柜的字迹并不同。

孙东云轻吁一口气,苦笑道:“老朽才疏学浅,哪写得出如此诗篇!”

“那是何人所写?”

“这个……我也不清楚。”

“哦,”苏浅雪一脸失望。

孙东云看着桌上的诗稿,眉头大皱,心想自己这几天都在这账房与陈列室之间转悠,怎么就没发现这灯座下垫着两张纸呢。

孙东云是个读书人不假,但从未写过诗,他一点都不关心那些,他的学问都用在记账和管理窑场上面了,诗赋?能当饭吃?!

“这诗真不是你写的?!”杨旖蝶抖着手中的两张纸,象审犯似的看着孙东云。

孙东云连连摇手。

“那你们窑场里的人呢?”杨旖蝶背负双手,向着孙东云前趋一步,咄咄逼人地问道。

她一动,她身后的侍卫随之而动。

“我……我不知道啊!”孙东云瞥了一眼她身后那几位手握刀柄,好象随时都准备出鞘见血的侍卫们,抖抖索索地答道。

“好了,旖蝶,你别吓着别人了。”苏浅雪回过神来,拉着杨旖蝶的手腕,轻声责备道。

“嘻嘻,我知道啦,我正跟他逗趣呢。”杨旖蝶回过身,摸了一下苏浅雪的脸颊,笑嘻嘻地道:“我这不是见姐姐你着急了吗?”

苏浅雪白了她一眼,将她不安分的手打开,然后语含歉意地对孙东云道:“孙掌柜,方才我失态了,多有得罪,请莫要见怪。”

孙东云连忙欠身道:“哪里,哪里,苏姑娘言重了。”

“这两张诗稿若不是贵窑场里的人所写,会不会是来到此处的客人们写的?”

孙东云低头想了一会,才道:“不会的,来此处的客人们除了写字据,契约,便是商函,从未有人作过诗,而且看这硬黄纸的质地,也明显不是我们窑场用的纸。这两张诗稿应该是从外面带进来的。”

“嗯,”苏浅雪点头道:“那可否劳烦孙掌柜你帮我问一问窑场的伙计们,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两张诗稿?”

孙东云笑道:“一点也不麻烦,我们窑场的伙计也不算很多,我去问问便知了。”说罢,拿着诗稿便急匆匆地出去了。

杨旖蝶见苏浅雪好象还在回味那三首诗的余韵,不禁问道:“姐姐,这几首诗虽写得好,但你也太痴了吧,这真有如此吸引人吗?”

苏浅雪咬了咬唇,凝眉望向门外的天空,过一会才道:“嗯,是的!诗书典籍中流传下来的诗句我几乎都看过,从未有诗句能够如此打动我的。观其格律、文采与神致,不象是古人遗作,应是当世之人所写。作诗之人定是奇人,竟将‘情’之一字刻画如此之深,实属神作!”

“姐姐,你说得这么动情,莫不是喜欢上了这个作诗的人?!”杨旖蝶也不管屋内有这么多人,一个熊抱,便从后面将苏浅雪抱了个结实。

“呸,尽胡说。”苏浅雪扶着杨旖蝶的两条手臂,面色绯红地啐道:“诗文应和而已,何来情愫一说!”

“呃,对了,旖蝶,你的尊师薛道衡薛大人最近不是在收集当世文人的诗辞吗?我们若能找到此人,将其引荐给薛大人,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唷嗬,姐姐岔开话题,只怕不是为了给薛师收集诗文才这样子的吧……嘻嘻,公心私用,可耻!”杨旖蝶笑闹道。

“好啦,好啦,别闹了。”苏浅雪见杨旖蝶笑得开心,自己也忍不住“扑嗤”一下地笑出声来。

过了好一段时间,孙掌柜回来了。

苏浅雪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但孙掌柜满面歉意地道:“除了个别外出的伙计外,我都问过了,没有人知道呢。”

“哦,”苏浅雪失望地吁了一口气,继而微笑朝孙东云点点头道:“有劳孙掌柜了。”

其实想想也对的,在窑场讨生活的伙计、窑工们,每天累死累活,所赚只不过两顿饱饭和几个养家糊口的钱而已,纸上的诗赋他们既不认识,更引不起共鸣,对他们而言,诗文就象天上的云彩,无论晴时的灿烂,还是阴时的沉郁,都与他们的生活关系不大。

对于这些毫不关心的东西,会有多少人去留意?!

从窑场出来之时,苏浅雪将那两页诗稿也一并带走了,在马车上,她依然在反复吟诵着这三首诗,尤其是那首蝶恋花的残本。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拟把……”

“愿此生还能看得到这下半阙吧!”她轻轻喟叹一声,将两页诗稿细细叠好,收在了腰间的绣荷包内。

……

……

第22章 性感的小舞和赚钱的营生(二合一)

关家庄园内。

关宁的蒸酒器还在施工中,工程虽然不复杂,但工艺要求高,所以时间会比较长。

首先是蒸酒的甑桶,便非常难箍制,要做到严丝合缝,丝毫不漏蒸气,不是那么容易的,整个关府内,也就是张富和他带出来的两个徒弟有这个本事。

甑桶用的是桐木,其他一些小部件,诸如置放酒醅的酒篦,接酒的斗勺,出酒管等,亦是竹木所制。

在工艺上,关宁是丝毫帮不上忙的,所以在说清楚自己的要求之后,他便不再管了,他最关注的反而是酒醅的发酵。

在这个领域,可以毫不讳言地说……关宁连给张富提鞋的资格都不够!

张富是关家的酿酒大师,极富盛名,关桐还在世时,只喝张富酿的酒,而外面的人喝过之后,亦称赞他酿的酒清新醇冽,毫无杂味。

要知道,这个时代所酿的酒,酒味寡淡,大部分都是酒精度偏低,类似于啤酒级别的黄酒,所谓佳酿,亦不外乎是不带酸味,酒味较纯的“饮料”罢了。

张富能将酒酿得酒香醇冽,不带酸味,已是极好的了。

前世的关宁,在小的时候,也是蒸过酒的。

不过,他那时接触到的所谓蒸酒,其实就是将大人们摆弄好的酒醅倒入甑桶,然后让他蹲在一旁看火,没事的时候往灶里塞一把柴火,往锅里加一勺凉水,有事的时候喊一嗓子……

很落魄,很心酸的,对不对?然而,没有办法,火看好了,有糖吃,没看好,连饭都没得吃。

唉,大家都是“苦”过来的人,个中酸楚,自己体会……

每当关宁想起这些的时候,心中总是感到不忿,凭什么你们就能去捣鼓酿酒业的核心科技,而我却只能当个火工头陀。

所以,他决定跟张富现学一下酿酒的核心科技——选料及发酵。

要酿出好酒,粮食与水都很重要,还有一样,是至关重要的!

酒曲!

酒曲的好坏,直接影响酒味,决定酒的优劣,所谓“曲为酒之骨”,然也!

这个时代所用酒曲,大部分是由糯米、粳米霉化后再加入蓼叶汁制成的白色团子,名叫“小曲”或“白药”。

“小曲酒”盛行,尤以南方为甚。

酿酒的第一步是选粮。

以当年收获的,未经过精细碾磨的新米最好!

关家庄园自己种植出来的稻谷堆满仓禀,原料是不缺的。

将米选好之后,便是称重,给这些干料称重的目的是为了在之后的步骤中好按照配比加水!

然后是浸泡干料。

泡发粮食之后,便是蒸粮,蒸至半熟的粮食复泡,沥干后再蒸。粮蒸得好不好,直接影响粮食的糖化,所以很重要。

生米蒸成熟饭之后,摊凉,拌入曲料,然后置入完全清洁的缸中糖化,一天之后,已经糖化的粮食变得微酸而有甜味,此时,便可以加水了!

加入的水量为干料重量的25倍,加了水,便是封缸发酵。这段时间会比较长,而现在天气又比较凉,所以至少要十五天。

这些操作,张富是老行尊,关宁只是看,不说话……

因为二十天之后,才是他表演的时刻!

酒坊的工程在有序地推进着,新厨房那边的烟火气也很旺盛。

目前,关宁的新厨房几乎承包了整个关家庄园“高层们”的膳食,所谓“高层”,大抵就是张富这一级别的管事以及再上一层的管事,比如说关家大总管——吕望。

这些高级部曲以及奴仆们,加起来不到十人。

再加上关母、云芷蕾和他自己,当然,小舞、青儿以及关母的贴身侍婢,还有厨房的那一群人,也是要算上的。

以上,便是新厨房的服务对象。

其余的人,不好意思,你们还是先吃着大锅饭吧。

小舞曾经问过关宁:“少爷,为什么我们的厨房不能多做些饭菜呢?”

关宁很酷地回了一句小舞听得不是很明白的话!

“我是搞艺术的,不是卖快餐的!”

新厨房每天至少都有四名厨子在值班(不包括帮厨的),王耕是每天必到。

这些厨子每人每天都要学会做两道菜,口味必须达标(以关宁的标准来评定),做得好的奖赏是可以吃新厨房出品的新菜,失败的话,则是一天都不许吃饭。

在菜品口味这一方面,关宁执行得极其严苛。

他所教的做菜方法与现有的烹饪方式有很大不同,所以,即使那些厨子们都是有功底的人,在刚开始的一段时间,都饿过肚子。但在熟悉之后,感觉来了之后,情况就好很多了。

……

……

开皇二十年的元月份很快就过去了,万象更新,元气复苏的春二月正式来临,看着绽放的桃花在枝头迎风招展,啁啁的鸟雀在林间跳跃,所有人的精神都不免为之一振。

虽然春寒未褪,但小舞早将厚厚的棉裘换下,穿上了软簿而贴身的春装。

湖水蓝的高腰长裙,鹅黄色的小袖衫,将她婀娜又不失丰腴的身段完全勾勒了出来。

一阵冷风吹过,小舞缩了缩脖子,“幽怨地”看着树梢上一对黄鹂在耳鬓厮磨,她的眼神……便愈发地“幽怨”了。

她觉得少爷最近老不拿正眼看她,是不是自己……穿得太多了……

“嗯,是的,一定是的!”她咬了咬唇。

还有……还有……胭脂水粉以及唇脂都不多了,该要进城去买一些了!

“少爷,婢子想去趟城里,买些东西……”小舞忐忑地搓着手,小心翼翼地对关宁道。说罢,她眼睛的余光瞟了瞟书房角落里堆着的三千多钱。

少爷有多穷,她是知道的,所以她有些不安。

关府规定,自己的随身侍婢和奴仆要自己养着,一应支出均从主人的度支中扣除,关宁当然也不例外。关府是不供应妆红的,所以小舞得自己买,所以,关宁得出钱!

“哦,”关宁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然后指了指墙角那些钱道:“都拿去!另外这个月的月例钱,你也去账房领了吧,拿去买些自己喜欢的东西!嗯,还有,帮我去一墨轩那里买些画纸,府中新进的这一批纸质地太差,我不喜欢。”

关宁一边说,一边卷起案桌上的两张图纸,便往楼下走。

小舞在他身后叫道:“诶,少爷,你不去吗……进城……”

“不去了,我忙得很。”关宁应了声,不一会,就走得没影了。

“我说吧,我就说吧,少爷现在连看都懒得看我一眼了,唉!”小舞叹了口气,嘀咕着,寻思了一会之后,她也下楼去了。

从关家庄园到扬州城,路途挺远的,所以进城的标配是:车神——老五叔,人肉钱袋子——靳六子以及侃价小能手——小舞,一行三人再加上一辆马车,便浩浩荡荡地进城去了。

县里头以及城郊集市也有卖胭脂水粉的,但质量终究比不上城中官市那几家老牌商号,而且他们的价格也不便宜。

在少爷的“怂恿”下,小舞这次带了八千钱出来。

一墨轩的画纸比较贵,她决定用六千钱给少爷多买一些备着,余下的两千钱,一千钱用来给老五叔和青儿买些甘草饴糖,给六子买对厚底靴子,另外一千钱则给自己买些脂粉。

在官市中精挑细选了差不多两个时辰,小舞终于买齐了自己要的东西以及其他琐碎物品,出了官市,他们便折向了城中最著名的文人雅士的聚居区——德庆坊。

德庆坊是整个扬州城的“文化艺术中心”,在这里,几乎住了扬州城一半的名士!连名动天下的薛道衡的府邸亦在这个民坊内!

一走进坊内的陌巷,浓浓的文艺气息便扑面而来,沿街许多宅院的门户都是敞开的,站在府门朝内望去,便可看到内里有诗画陈列于檐下、廊壁上。

这些府宅的主人一般都是些小有名气的文人,平时著诗作画,聊以自娱之外,亦可卖钱,敞开的府门表示欢迎诗文同好者入内品鉴或购买。

而有些喜欢雄辨的主人更是设下酒席,坐而论道,颇有朝闻道,夕醉可矣的架势。

有些居所的主人在摆卖诗画的同时,也会兼卖一些文房四宝或古籍什么的,因为字画的价格与名气是成正比的,在出名之前,普通文人的字画跟路边算命先生帮人写的家书没什么区别,不另谋生路补贴一下的话,很容易会饿死。

在这个时代,想通过读书光耀门楣,只有一条路:出名,然后入仕!

一墨轩是其中比较特别的一家,他们不卖诗画条幅,只卖文房四宝,价格标得很贵,但买的人依然很多,除了东西好之外,懂得运用名人效应亦是他们生意兴隆的原因之一。

凡是他们觉得有名气或者有潜质成为名人的文人,他们都会亲自上门去求这个人使用他们的文房四宝,终生供应,免费的!

民坊内本是不允许经营生意的,怕扰民,所以之前很多生意都是偷偷摸摸地做着,但薛道衡到任后,把规矩做了一些调整,既让德庆坊保留了原有的文艺气息,也让一些较清贫的读书人可谋些生计。

一墨轩在德庆坊的东侧,在那一块,有许多诗社。

今天,一墨轩内有些奇怪,因为人很少,很少……除了小舞他们三个以外,就只有看铺的一名伙计。

小舞买好纸以后,随口问伙计道:“你们掌柜呢?”平时,一墨轩的掌柜肯定都会在的,因为他怕伙计偷东西或者收钱时中饱私囊。

伙计叹了口气道:“掌柜的,去凑热闹了。”

“呃,去凑热闹?!”小舞跟一墨轩的掌柜打过不少交道,他——绝对不是一个喜欢凑热闹的人,除非跟钱有关!

“就在巷口那边,听说有二十万钱可以挣呢!”伙计一边将包好的纸递给小舞,一边嘟囔着道。

“二十万钱?!”

听到有二十万钱,小舞一下子也变得有兴趣勃勃了,女人通常都对一样东西很感兴趣,那就是凑热闹!

至于钱嘛,小舞也是很感兴趣的,因为少爷缺钱!

……

……

关家庄园内。

在小舞用了钱之后,关宁的系统面板提示他新增8个积分,目前积分是38。

在这二十天以来,关宁每天都会消耗两个积分用来练习射箭,原来的70个积分,很快就不见了40,这新增的8个积分算是及时地补充了一下弹药库。

经过持之以恒的训练,关宁此时的箭术大大提高,射静止靶的时候,箭基本都不脱靶了,勉强算是一个合格的射手。

而他的五感上限提升了01,达到了12,能量上限还是无变化,维持在09,但是灵智随着身体素质的增强,在稳步提升,此时已达75。他在前世的时候,灵智上限是90,这一世的他,正在朝那个曾经的巅峰状态靠拢。

……

……

街口果然围了许多人,人群都堵在一幢宅子的院子前面,好象灾荒之年,大家在抢粮似的,场面之大,用人山人海来形容都不为过,就差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了……

不过总体来讲,秩序比较好,因为围观的大部分都是斯文人,简称——读书人。

人群太过密集,凭小舞的小身板,肯定是挤不进去的,幸好她今天还带了两个人来,车神老五叔的力气很大,他的儿子靳六子比他更强……

被围观的这幢宅子,是一间诗社。

诗社名叫“兰陵”,非常有名。

因为它的主人的名字叫苏浅雪。

诗社内。

大厅的椅子上已坐了不少人,看气势和打扮,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而且都比较年轻。这些人大部分都默默地看着墙上的一幅字在发呆,少数几个则是围在苏浅雪身旁,似乎在跟她探讨着什么。

这时,杨旖蝶出来了!

她一身黑衣,玉冠束发,面若芙蓉,不过眉间的煞气明显很重。

一出场,她就将杵在苏浅雪身边探头探脑,满脸猥琐样的祝大胡子一巴掌扇开了!她这个霸气的举动,顺便将其他几位青年才俊们也吓回了座位上。

被“打飞”的祝大胡子名叫祝轲,字云山,是扬州城大盐商祝登才的大公子,因为满脸络腮胡而得名。

祝家不是士族,家门也是近几年才变得显赫的,所以虽然有钱,但地位并不高。因为家中从未出过一个做官的读书人,走到外面都矮别人半截,祝登才深以为憾,于是将全部希望寄托在祝胡子身上,老师给他换了很多,钱花得更多……但祝轲就是没有什么可以拿得出手的才学显现出来。

祝胡子才学普通,做生意的水平也普通,但有一样,他是出类拔萃的!

——好色!

这运河两侧的青楼画舫,他全部逛过,其熟悉程度堪比自家的后花园,他在上面洒下的“辛勤”汗水,让他收获了“耕耘”之后的“累累硕果”。(因为‘日’久生情,他已先后娶了三位青楼女子作妾。)

在很久以前,他就很迷恋苏浅雪了,可惜以他的势力,就算花再多钱,最多也就是看看苏浅雪抚琴唱曲罢了。

苏浅雪所在的烟雨楼,是由几个老牌江淮财阀在背后出资经办的,这些江南“土著”,无论财与势都很宏大,就凭祝家那点家底,根本没得玩。

苏浅雪的初夜权曾经是扬州城街头巷尾的谈资,大家都在猜测到底哪一个幸运的男人会成为那个破瓜之人,不过后来大家都不猜了……

因为苏浅雪从良了!

第23章 悬赏 (两章合一)

在烟雨楼的东家们为苏浅雪的初夜权标出天价之前……她脱离了贱籍,这下好了……谁也不用流口水了!

在外人看来,整件事情好象很简单……苏浅雪有钱了,于是,她给自己赎了身,于是,烟雨楼“好心的”东家们就让她从良了,这种美丽的童话故事不是没有,但显然不会发生在烟雨楼里。

事实上,整个过程曲折而惊险,如果不是杨旖蝶,苏浅雪要给自己赎身,只怕是要等到她人老珠黄才行了。

杨旖蝶用粗暴而且复杂的方法给苏浅雪赎了身!为达目的,她先后使用了栽赃、谈判、恐吓、要挟以及使阴招等等手段……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计划的第一步,她先带人封了烟雨楼以及它旗下的所有画舫!(这招狠!)

理由就是……她在那里玩的时候,被人摸了!

公主(虽然只是敕封的)居然被人摸了?!这还了得!!

扬州府的“治安管理部门”——法曹行参军衙门接报后,立即采取行动,就此事展开了深入的、广泛的调查……

查来查去,屁事没查出来,倒是将烟雨楼封了接近半个月,此时,双方表面上一直在平静地僵持着,实则背底里则是暗云涌动。

法曹衙门每天都有行踪隐秘之人出出入入,目的不外乎是让衙门高抬贵手,解除封禁云云,最后,法曹行参军大人都不耐烦了,直接找人告诉了烟雨楼的幕后主事人:“别躲着了,公主殿下有事找你们谈!”

本来不想现身的几位幕后大佬们也无语了,好吧,谈就谈吧,谁叫你是公主。

杨旖蝶得到消息之后,微微一笑,欣然赴约。

计划第二步,砍价!

苏浅雪的才情、容貌与名气,名动江南,为一睹芳容,许多人都宁愿一掷千金,所以,苏浅雪对于这几位江淮财阀来说,就是一只会下金蛋的金凤凰,他们当然不愿意将她卖掉!谈来谈去,在价格上,双方始终无法达成一致意见。

这几位江淮财阀在朝中有很深的关系网,每年光是给京师那边的掌权者送礼,都是用车船拖载过去的。有上边的人罩着,他们自然无所畏惧,于是,他们决定拖一拖,想让杨旖蝶知难而退。

杨旖蝶当然也不是一个不讲理的人,第一次没谈成,她也没闹!

她很爽快地就回去了。

但没过几天,烟雨楼再次被封!

理由跟上次一样,杨旖蝶说她……又被摸了!!

这一次,扬州府法曹衙门都想哭了!

一个月之内,公主接连被摸了两次,而且都在同一个地方!

你丫的,你们事情没谈妥,就拿我们开涮,是吧!

那行,那我们就公事公办吧……法曹行参军司那边开始带兵捉人,一下从烟雨楼带回一百多人,全部投入州府大狱中。

这一下,事情可闹大发了,连杨广都被惊动了!

杨旖蝶的心性,杨广是最清楚的,什么被摸,什么非礼,都是浮云。她这辈子最喜欢的就是——玩!为达目的,可以变着花样地玩!

本来以杨广地位之尊,想要调和此事,只要他说一句话,那帮江浙财阀们不可能不卖他面子,但吊诡的是,杨广根本不想当这个和事佬,他只是对法曹行参军衙门的人不咸不淡地提点了一句:“勿枉勿纵。”

这tmd就是一句典型的官话啊,俗称废话!

法曹行参军衙门的人不得要领,于是去请教杨旖蝶的老师,扬州府长史——薛道衡。

薛道衡……更奇葩,他干脆称病不见!

本来,杨旖蝶干出这么出格的事,以他的身份,是最适合居中调和的,但他没有!

因为他和杨广都知道,这件事表面上虽然只是烟雨楼一个名妓的赎身问题,但背地里牵扯的东西实在太多,他们两个人,都不想管!

因为烟雨楼不仅仅是烟雨楼,它背后是京扬盐米行会!

而京扬盐米行会又是一个什么样的机构,居然让杨广与薛道衡都望而却步?!

因为它代表了朝中一大群人的利益。

盐米之利,占了天下赋税的大半,凡盐米行会,俱是执一郡或数郡盐米经营之牛耳者,得利尤厚!

一州一郡的盐米行会就已经很牛了,而京扬盐米行会则非常夸张。

它远跨数千里之遥,将江南盐米产区与北方诸镇直接联系在一起,低买高卖,从中牟取暴利,而其在朝中的根基尤为坚实,时任兵部尚书的驸马柳述,皇后之六弟独孤陀以及时任安州总管的宇文述皆与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杨素其时权倾朝野,威棱极盛,在处理政务时,不免与性情骄慢豪横的柳述冲突不断,龌龊丛生。

双方都不是省油的灯,一旦争起来,场面会很难看,杨广现在还处于蛰伏期,行事谦恭谨慎,无论公开支持哪一方,都自讨没趣,所以索性不管。

连杨广都不想管的事,薛道衡自然懂得避讳!

更何况,杨旖蝶为争一名妓,居然连扬州府的法曹行参军衙门都连带着折腾上了,他一个盛名素著的文坛领袖,如果掺和到里面,真不知该如何收场,而且杨旖蝶的性情和手段一向诡谲多变,真不是他这个老师能劝得来的,唉……其中的苦衷真是一言难尽啊!

事情闹大以后,所有人本以为后续会有更激烈的冲突出现,都等着看热闹呢,结果,局面突然陷入到令人尴尬的静默之中,双方都没闹……只不过烟雨楼的人还是在大牢中被关押着,而烟雨楼当然也不然营业。

好吧,烟雨楼再这样关停下去,终究不是个事!

双方重新回到谈判桌。

这一次,事情顺利了许多。

杨旖蝶在她提出的原价上又加了一些钱,虽然这个价,离烟雨楼心目中的天价还差着十万八千里,不过,他们也不得不接受了。

因为杨旖蝶动的不是他们的根本,只为了一个苏浅雪,跟杨素翻脸,实在不划算!

协议在“愉快的气氛下”顺利达成,宾主尽欢。

财主们拿到了钱,而苏浅雪获得了自由。

这场拉锯战足足持续了一个多月,攒足了眼球,是苏浅雪所在画舫,继“新郎官”关宁为佳人甘愿逃婚,继而落水几乎殒命的话题之后,又一个更热的话题。

杨旖蝶对苏浅雪有一种特殊的感情,是除了那方面之外……另一种更深的感情!

她在苏浅雪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母亲的影子。

她由杨素最宠的小妾所生,而她母亲在她十岁时暴亡,对她打击极大。

她母亲的性情与苏浅雪极象,温婉,知性,善解人意而又坚强独立,依靠在苏浅雪怀里,让她觉得很安心,很温暖。

她倾尽所有力量将苏浅雪从青楼中解救出来,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这个。

自从在裕隆窑得到那三首诗,回来之后,苏浅雪就象丢了魂似的,经常念叨着青玉案元夕中的那一句“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念完之后,又看着那阙残缺的蝶恋花发呆。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拟把……”

“拟把……之后会是什么?应是什么?”

这三首诗,苏浅雪曾拜托杨旖蝶带去给薛道衡看,心想以薛道衡之博学多闻,说不定能够知道这三首诗的作者是谁……

结果薛道衡拿着这三首诗在书斋中踱了半天步,末了,只给了一句评价:“专作情语而绝妙者,求之古今人诗中,曾不多见!”

当杨旖蝶告诉苏浅雪这句评语的时候,苏浅雪还傻傻地问道:“那薛大人知道这三首诗的作者是何人吗?”

“不知!”杨旖蝶摇头道:“老师最近正在编辑《江南诗文集萃》,广交天下各地文士,若扬州有如此惊才绝艳的才子,肯定早已名藻江南了,我们岂会不知?”

“也对。”苏浅雪黯然道。

连薛道衡都不知道的诗人,自己又岂能知道。

苏浅雪曾试着自己补齐下半阙,但反复斟酌后,终觉得自己写不出那种旖旎而又萧凉的意境,便将自己补的那些诗稿都撕了。

不出几日,她又生出一个念想。

初想时,自己都觉得这个想法荒唐,但心中终究放不下探寻那下半阙诗以及原作者的执念,便悬赏二十万钱在自己的诗社中贴出了一则“寻人告示”!

二十万钱,对于一些有钱人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对于一些寒窗苦读的贫寒学子来说,这已经是可以维持十数年生计的巨款了。

兰陵诗社因为苏浅雪的存在,早就声名远播,所以告示一出,各学府,各诗社以及各私塾的文士学子们蜂拥而至,除了一睹芳容之外,万一真的……蒙中了,那可就发财了!

人虽然多,但所有人都倒在了第一关!

第一关很简单,如果来人声称自己是原诗作者或者知道原诗作者是谁的话,那肯定知道原诗句,那就先来做个“填空练习”吧!

苏浅雪将《青玉案元夕》的大张条幅贴在墙上,但将部分诗句遮蔽起来,来人需将诗句补齐,才能进入下一轮——《锦瑟》的填字游戏。

又是全对的话,恭喜你,进入决赛了。

请把《蝶恋花伫倚危楼风细细》的下半阙写出来吧!

诱惑很大……但赚钱不易啊!

心存侥幸,上门挑战的“才俊们”很多,但没有一个人能过第一关的,到了第三天,杨旖蝶恼了,捉了几个蒙混之人,提到后巷去狠揍了一顿,这股“歪风邪气”才算刹下去。

今天是第八天了,围观者众,但敢上前瞎混的人一个都没有。

在诗社内坐着的十几个人,全部都是与苏浅雪相识的其他诗社的文士,大家虽已意兴阑珊,但基本都还在强撑着,等待迷底揭开的那一刻。

这些人中间,亦有今天才闻讯赶来的名士,其中便有会稽谢家名动八表的才子谢庭筠。

谢庭筠六岁便拜于大文豪李德林门下,虽然李德林殁于隋开皇十一年,教其艺业的时间并不长,但谢庭筠深得李德林之文思精髓,出口成赋,瑰丽雄奇,文采斐然,时人惊之。

今天他来的时间最晚,话也最少,与苏浅雪打过招呼以后,便坐在椅子上,默默地盯着墙上的“残诗”发呆。

告示已经出到第八天了,离原定的十天还剩三天,但连一点达成愿望的希望都看不到,苏浅雪已有些灰心丧气了。

如此一来,反能以一种放松的心态与在座的各位文士探讨起墙上这首诗来,讨论的重点不外乎是在不影响原诗的格局与意境的前提下,补齐墙上的缺句。

当然,写得不好的人……也不用挨揍,大家纯属以诗会友,重在交流嘛。

苏浅雪当然就是那个评判的人,她这些天以来,琢磨这三首诗已不下数百遍,无论从格律还是意境上来说,已算是原诗作者的知音人了。

谢庭筠文思最是敏捷,不出片刻,便在原诗的基础上填下了他原创的诗句。

清江水澜沙凝雪,更吹落星如雨。凭栏倚望孤帆处,凤萧声动,玉壶光转,红巾揾离愁。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更那堪浮香弄影,举杯逐月,执手翩跹,空舞花月前。

虽是续作,但此诗一吟出来,便搏得了满堂掌声,连苏浅雪亦频频颔首,表示诗句续得很精彩。

谢庭筠在诗辞文赋方面的修为,受其老师影响,总体文风豪迈激昂,但小处描写又不乏细腻纤秾,在江南各州郡中才名素著,去年秋,他便得到了薛道衡的举荐,今年三月便要去京师觐见皇帝了,若考核通过,吏部将会根据圣意委派其官职。

换句话说,谢庭筠现在已经是朝廷的“储备干部”了。

这首诗,他“补”得情深意切,将元夕时对情人的思念描绘得深透入骨,仅仅是那句点睛的“空舞花月前”,便将虚实相融的情思执念烘托得跃然纸面。

众所周知,他是苏浅雪的热烈追求者,此次借诗抒意,也算是当众给苏浅雪写的一封情信了!

第24章 我家少爷便是关宁,关子澄!(二合一)

苏浅雪冰雪聪明,又岂能不知,听谢庭筠吟唱完毕后,已是玉脸微红,再看到他深情款款扫视过来的眼神,连忙别过脸去,装着在收拾案桌上的诗稿。

谢庭筠见苏浅雪如此表情,心中颇为失望,便追问道:“浅雪姑娘,在下续补的这首诗比起原作,如何?”言语间期盼殷切,显然很想从苏浅雪那里得到肯定。

苏浅雪略一思索,便嫣然道:“补缺之作本来局限就大,但谢公子在片刻之间,便能深领其意,借景寓情,续出残句,笔力文思之强,令人惊叹。浮香,邀月,空舞似有所指,意境幽隽,确系难能一见之佳作,只不过……浅雪先入为主,还是觉得原作的意味更隽永,更令人欲罢不能!”

谢庭筠听罢,神情一黯。

苏浅雪见了,连忙解释道:“以上只是浅雪的一些拙见,至于境界谁高谁低,不是我能定的,谢公子万勿介怀。”

谢庭筠不语,但心中叹息道:“浅雪啊浅雪,你的欢喜便是最高境界了!如若你不喜欢,就算笔下生花又如何?!”

这时,忽听堂外一把怯生生的少女声音响起:“请问……只要补齐那些缺失的诗句……便真的可以拿走二十万钱吗?”

杨旖蝶离外堂的大门最近,闻声后,朝人丛中望过去,只见一老一少护着一个俏丽可爱的女孩儿站在人堆的前沿。

一老一少望着堂上的诗句条幅发呆,而那个女孩清亮的双眸正看着自己。

“呵呵,又来一个想蒙钱的……不过,这女孩儿长得倒是亮眼得很。”

杨旖蝶眼神在小舞身上扫视了一下,撇撇嘴道:“姑娘,二十万钱可不是那么好拿的,如果不知道就不要逞强,错了的话……是要挨揍的!”

对于杨旖蝶的这个说法,堂下立即有不少“受害者”频频点头,深表认同。

在现在这个时代,女子读书毕竟是极少数,小舞一个小丫头,懂得什么!

“哦,”小舞懵懵地点点头:“可是……我真的知道……这首诗我太熟了。这位姐姐,可以让我试一下吗?”

杨旖蝶听罢,一脸无奈地偏转头,对苏浅雪道:“姐姐,又来一个瞎蒙的,待会你来打人哈,我不打女人的。”

苏浅雪没好气地白了杨旖蝶一眼,正想对小舞说些什么。

那边杨旖蝶已大咧咧地对小舞道:“好了,你可以开始了。”

本来按照前例,每个上来续补诗句之人都是要先报上姓名来历的,但杨旖蝶已认定小舞就是个骗子,只想着赶紧打发她走人,所以连问都懒得问了。

“好。”小舞欢快地应了一句,想想等会就能拿到二十万钱,她的心里就象有一群小鹿在跑。

深呼吸一下之后,她便开始了现代小学生每天必做的功课——背诵!

小舞从小就在庄园中的私塾读书,文学功底颇为不错,遣词造句的能力甩开同龄人一大截,诗辞对于她来说,并不陌生。而她最受私塾老师赞许的并不是这一样,而是记忆力。

她的记忆力之强,就连在读大学时便素有“人形计算机”之称的关宁亦大为惊叹!

这首辛弃疾的《青玉案元夕》,关宁曾经用来练习书法,她看过。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萧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背诵完整首词,小舞象一朵静谧的莲花盈盈立于堂中,静等着苏浅雪与杨旖蝶的回应。

她诵读《青玉案元夕》时的神态恬静而自信,声调与语速把握得恰到好处,而稍带稚气的声线亦令这首本来就充满青春爱意的诗陡然有了一种别样生动的情致。

诗社里所有人听完之后,短暂地陷入了沉默之中。

这许多人里,只有苏浅雪与杨旖蝶知道她念对了,其他人是不知的。不过,从小舞从容的神态中,其他人已隐隐觉得小舞是对的。

一下子,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不同了,有惊叹,有羡慕,有怀疑,而方才以一首形似之作搏得满堂掌声的谢庭筠则轻叹道:“押尾一句,如龙首点睛,令诗意旷达深远,雅韵天成,妙!”

“这个小女子居然就是诗作者?!”

堂上堂下众人眼中都有疑惑之色,但判定之权不在他们手中,所以所有人都望向苏浅雪。

“章华兄,这女孩儿续得好象比你还好呢!”祝胡子凑过头去,对身旁的谢庭筠悄声道。(谢庭筠,字章华。)

谢庭筠一向看不起祝轲,闻言后,冷冷地看了看他,并不说话。

祝轲讨了个没趣,讪讪地缩了回去。

祝轲虽然才学并不出众,但鉴赏水平还是有的,小舞补上的诗句,他也觉得是极好的,不过他关注的重点并不在这,他看着小舞,手指虚点着,眉头拧着,就象面对一个旧识之人突然勾起了印象,但就死活叫不出名字。

“这……这……女孩儿好象在哪见过……”

另一旁,与祝轲经常“出双入对”,畅游青楼的元义同听到他嘀咕,邪笑着问道:“云山兄,你莫不是曾经入过人家的帐闱?”

“胡说,入过帐闱的,我肯定都记得的……”祝轲“义正辞严”地驳斥了元义同。

整个诗社中,苏浅雪是最激动的一个人。

原本已灰心丧气的心绪重新活泛起来,她霍地站起来,欣喜并且急切地问道:“姑娘,这首诗真……真是你所作?!”

她这一问,堂中所有人便已明白——这么多天,终于有人答对了。

这个小姑娘竟然真的是原诗的作者?!

“嗯?”小舞双眸忽闪了一下,接着连连摇手道:“不是的,不是的,诗不是我写的,是我家少爷写的!”

“请问你家少爷是……”苏浅雪火急火燎地追问道。

“我家少爷便是关宁,关子澄!”小舞昂着头,骄傲地道。一直以来,她都认为少爷是最好的,即使是在关宁极其混帐的那段日子里。

“关宁?!关子澄?!”苏浅雪的秀眸一下子瞪大了。

杨旖蝶则嘟囔着道:“关宁?不会就是那个落水的傻子吧……”

堂中又是一片寂静,忽然,谢庭筠幽幽地问小舞道:“姑娘,你所说的关子澄,可是江阳县关家庄的,关宁,关子澄?!”

小舞还未回答。

在谢庭筠旁边的祝轲已经指着小舞叫道:“啊,我记起来了!你就是那个……那个在子澄身旁的,叫小舞的小丫头,对吧?我见过你一次……还是两次?在关家庄园里。”

小舞望着祝轲,嫣然笑道:“祝公子,我们一共见过两次的,小舞记得你。在少爷昏迷的时候,他的朋友中,就只有你来看过他两次。”

此话一出,前尘往事就象掀开了盖子的腌菜坛子一样,将其中的腌臜粗陋都暴露了出来,喜欢这种气味的人自然觉得香醇,不喜欢的人自然皱眉掩鼻,走避不迭。

堂中有不少人是关宁的旧识,虽然大多只是青楼画舫上吟风弄月的泛泛之交,关宁境况的好坏,他们自然没有关怀的义务,但也有不少是来过关宁府上做客,交往颇多的朋友,关宁出事后,这些人却从没来探望过,不免显得冷漠而寡情了。

所以堂中已有几位仁兄的脸色开始变得不自然起来。

谢庭筠是苏浅雪画舫上的常客,但他为人向来孤傲,更不喜欢与关宁那群人为伍,关宁于他而言,只算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所以小舞的话,对他毫无影响。

“关宁……关公子……已经醒过来了?”苏浅雪喃喃自语地道。

虽然关宁的落水,她完全没有责任,但整件事毕竟因她而起……象关宁这种痴情而平庸的人,她只有感动,但无法去爱!

其实在关宁出事后,她也并非不想去探望,但碍于身份以及关家人对自己的误会,所以最终没去,但在她脱离贱籍从良之后,她其实是去见过关家的一个人,说过一些事的……

就在她沉缅于过去的同时,杨旖蝶忽地对她道:“姐姐,还有两关呢!”

苏浅雪仿佛神游物外地点了点头,随即笑着对小舞道:“小舞姑娘,另外还有两首诗,也请一并赐教。”

诗社内的仆从们将墙上《青玉案元夕》的条幅取走,换上了《锦瑟》,上面的诗句照例也遮蔽了一部分。

小舞看了看,绽齿笑道:“这也是少爷写的,我看过。”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年华。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生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此诗乃李商隐写意诗中的神作,词藻之华美,用典之精僻,可谓艳绝古今,整首诗采用比兴手法,将片段意象组合成一幅含蓄深沉,朦胧凄美的画卷,令人怅惘其中,难以自拔。

苏浅雪多日来反复吟唱,但再听之时,亦觉迷醉,何况其他人!

第二关轻松通过。

堂中已有不少人在交头接耳了。

“关宁,关子澄那个纨绔竟能写出此行诗文,我不信!”

“我也不信,大约是买的吧……”

“嗯,肯定是的!”

“只不过……若是那个卖诗之人有如此文采,只怕早已名声大噪了吧,又何须堕落至卖文为生……”

“呃,好象也是!”

第三关,是压轴的!

因为诗的后半阙,连苏浅雪与杨旖蝶都不知道。

柳永的《蝶恋花伫倚危楼风细细》。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拟把……”

听到小舞念至此处时,苏浅雪竟不觉呼吸一紧,心跳加快了一些。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念完,小舞又沉静了下来。

大堂中一下变得静幽幽的。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苏浅雪眼神炽亮,呼吸急促,脸上竟泛起潮红。

谢庭筠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将自己方才所作的《青玉案元夕》诗稿,揉成一团,扔在了地上。

他自视极高,对关宁向来不屑一顾,但这三首诗文所达到的高度,他自认是绝对企及不了的!

杨旖蝶向来都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此时亦罕有地露出了迷离的神色。

过了半晌,小舞见苏浅雪还是一副懵懵的样子,不禁有些着急了,心想:“这位姐姐不会是想赖账吧,二十万钱呢,可以买好多……铁锅,大缸还有画纸了……”

于是,她便走至苏浅雪面前,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你是这里的主事人,对不对?如果……这些诗我都念对了的话,你是不是该给我钱了?”

虽然以前的关宁迷恋苏浅雪迷得欲生欲死,但小舞却是不认识苏浅雪的,因为以前关宁出去混的时候,从来不带她,现在眼前这位仙女似的姐姐,在她看来,就是一个钱多得慌,又闲得慌的官宦小姐!

苏浅雪闻言后一惊,想起自己的承诺,微微一笑道:“当然!”

诗社的仆从们从内堂将五箱子铜钱抬了出来,摆放于堂上。

苏浅雪对小舞道:“小舞姑娘,这里便是二十万钱,你要数一数吗?”

小舞摇头道:“不用,太麻烦了。”

“哦,对了,小姐,还未请教您的芳名呢,万一少爷问起,我也好有个交待。”小舞问苏浅雪道。

“你不知道我是谁?”苏浅雪有些惊讶。

“嗯,嗯,是的,”小舞有些羞怯地笑道:“我见人多,便挤了进来,方才也忘记请教了……”

苏浅雪嫣然一笑道:“我叫苏浅雪,是这家诗社的主人。我与你家少爷也算是旧识了。”

“苏……苏浅雪,原来……苏浅雪就是你。”小舞望了苏浅雪一眼,头便又低了下去。

苏浅雪见眼前这个雪玉般的小妮子眉眼间一会嗔,一会喜,一会又似夹杂着些许忧愁,心中颇觉有趣,便俏皮地笑道:“嗯,可不就是我嘛。”

“苏浅雪……”小舞心中早将这名字念叨上了千百遍,再狠狠地摔在地上,踩上了很多脚……

第25章 声名鹊起(二合一)

“苏浅雪……”小舞心中早将这名字念叨上了千百遍,然后再狠狠地摔在地上,踩上很多脚……

她对苏浅雪的恼恨是由来已久的,因为她觉得就是苏浅雪将少爷害成那样的,不过见到苏浅雪这样巧笑倩兮地望着自己,心中的恼恨不知为什么……竟没有那么强了?!

“她真是长得极美的,光论容貌的话,只怕少夫人都比不上她,而且性情又这么温婉,怪不得少爷对她着迷……”

少女的心念百转千回,谁也猜不透,因为……其实有时连她们自己都不清楚。

小舞终究是小孩心性,恨来得快,去得也快。

她朝苏浅雪福了一福,道了声:“苏小姐,叨扰了。”便回身叫老五叔与六子过来搬钱。(这件事她最上心!)

她自己也不想在这诗社多逗留了,转身欲走。

苏浅雪本有事要问她,见她将走,一个情急,不禁伸出手想去拉。

“诶,小舞姑娘,请留步。”

话刚说出口,小舞自己忽地停下脚步,她回过身来,看着苏浅雪,一脸迷惑地皱起眉头。

苏浅雪不知她为何竟会有这副表情,愕了一愕,正想发问。

小舞已问道:“苏小姐,据我所知,我家少爷的诗文都是近段时间才写的,从未外传过,你是如何知道的?”

苏浅雪想不到小舞停步就是为了问这样一个问题,愣了一下后,从窄袖中抽出那两张皱巴巴的画纸递给小舞道:“便是这两张纸……上面写着三首诗,是我在裕隆窑场中无意得到的。”

小舞展开画纸看了看,再联想到裕隆窑的伙计们那天到关家庄园送“大缸”的情形,便全明白了。

她掩嘴轻轻地笑着,这么曲折的一桩子事也真是少见了,不过能为少爷赚下二十万钱倒也是喜事。

“嗯,给回你。”小舞看完后,将两张画纸递还给苏浅雪。

“这诗稿你不要了吗?”苏浅雪问道。

“不要了。这是少爷练字的废稿纸,本就是要扔掉的。”

对于小舞的这句话,苏浅雪倒不觉得有什么,她“哦”地应了一声,便将诗稿重新收起来。

但诗社大堂内的其他人听到这句话,脸上就象被抽了十几个耳光似的,火辣火辣,滚烫滚烫的!

“小丫头,你……你……你这话就说得太过不堪了哈……难道我们一大群文人墨客聚在这里,寻思琢磨了差不多十天的东西,便是你家少爷随手扔弃之物??!!”

这是绝大多数人的心声,但没有一个人有脸说出来!

“苏小姐,小舞告辞了。”

小舞再向苏浅雪福了福,便登上门外的马车,带着五口箱子,象朵云彩一样地飘走了……留下满堂文彦俊士,黯然相对。

苏浅雪欲言又止,凝眉看着小舞远去的方向,轻叹一口气,眉眼间有一种莫名的伤感浮上来。

……

关家庄园内,关宁与张富正在为蒸酒的地锅掌火。

蒸酒的步骤并不繁琐,但火候与时间的掌握很重要,尤其是天锅与地锅的水量与水温更是要时刻注意着,天锅的水温不能过高,地锅的水不能煮干,否则一甑桶的酒醅就毁了。

这蒸的第一桶酒还属于试验性质,所以关宁很仔细。

每一个步骤的时间跨度,其间发生的状况,还有出酒的速度以及出酒率都一一详细记录,这份记录是极珍贵的现场第一手资料,比起他在搜索引擎中找来的蒸酒视频可真实得多了。

蒸了许久,终于出酒了。

酒管里滴出的酒液还是热的,澄清透明,酒香浓烈,至于酒味嘛,关宁尝过一口之后,第一感觉便是辣。

那是一种从舌苔扩展至舌缘两边,继而充盈整个口腔,再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的辣,这是蒸制的头酒,酒精度将近70度,不辣才有鬼呢!

抗住辛辣的肆虐之后,涌上来的是米香和甘冽的酒香,关宁咂了咂嘴,满意地道:“土锅造酒,就是这个味!”

这次蒸酒的酒醅,是用大米掺杂少量糯米发酵的。酒曲用的是时下在南方最流行的小曲。

小曲也叫白药,是用米粉或米糠发出菌丝,再添加少量辣蓼草自然培育出霉菌与酵母的颗粒状酒曲。

用小曲酿的酒,纯净清雅,醇厚绵柔,加上酒液是用半固态法薰蒸出来的,香气充足,一直是华夏名酒的代表之一,比如广东的长乐烧以及桂林的三花酒等等。

出酒之后,取酒也有讲究,所谓掐头去尾,只取中段。

因为中段的酒杂质最少,酒香最醇,酒味也足,比起头酒的辛辣呛喉,尾酒的寡淡味簿,无疑是滋味与香气结合最完美的成品。

剩下的头酒与尾酒则要放入下一桶,复蒸。

关宁正在忙活,忽见小舞象只打了鸡血的麻雀一样“飞”进来。

一跑进来,小舞便开始兴奋地、噼哩叭啦地、吱吱喳喳地跟自己“胡说八道”起来……

说了一通之后,关宁只听懂了一句,大概意思就是:她赚钱了,而且是二十万!

“哦,”关宁皱了皱眉,上下打量了一下小舞,淡淡地道:“赚了这么多钱?你把自己卖了?不对啊,你好象也不值这么多钱!”

“唉呀,不是,不是……”小舞跺着脚道:“少爷,你听我说……”

“好,好,你等会……我洗个手,我们出去慢慢说,这里烟气大。”关宁在水桶中细致地洗了洗满是炭灰的双手,用一块白布擦干,然后对一旁的张富道:“富叔,地锅要看着点,别糊了。”

“诶,老奴晓得了。”张富满面红光,精神抖擞地应道。他是好酒之人,凡是有关酿酒的事,他就特别来劲。

少爷的这种酿酒法,他这一辈子第一次见,而蒸出来的酒,他尝了一杯之后,便发誓再也不喝自己以前酿的酒了。

关宁领着小舞,出了酒坊,回东苑去,一路上,小舞又开始手舞足蹈地向关宁讲述着她在兰陵诗社“震慑群豪”的精彩表演……

噼哩叭啦,叽哩呱啦……

末了,她用一种傲骄并且期待的眼神看着关宁,就象一个做了一件好事,希望从家长那里得到一块糖的小孩似的。

关宁笑了笑,上前去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们的小舞是最好的,最棒的……”关宁贴着她的耳垂,轻轻地道。

嗅到关宁身上的男人气息,小舞的脸刷地一下子红透了,她缩着身体,耸着双肩,偏着脖子,微微躲避着关宁鼻翼与嘴中喷出的热气,等关宁松开双臂时,她脸上的红晕让她雪白的肌肤泛着令人心醉的艳光。

关宁看着她,轻叹一声道:“好了,就这样了!今天也没什么事了,你自个去找青儿她们玩吧……”

二月的春风如酥如醉,他们此时正站在楼下,楼上的卧室中就有床,有暧被……

只要关宁愿意,小舞绝对不会拒绝他!而关府中,也绝不会有人去打扰他!

关宁一向都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但面对一个只有十六岁的女孩子,他还是下不去手!

关宁正要上楼。

“少爷!”小舞忽地叫住了他。

“嗯。”关宁回过身来。

“少爷,你就不想去见一见那个苏小姐吗?或者是给她写封信什么的……”小舞道。

苏浅雪给了这么大一笔钱,写封信表示一下谢意,顺便联络一下感情什么的,也是人之常情嘛。

“写信?要不……你来写吧。”关宁笑道。

“啊!为什么要我写?!”

“你闯的祸,自然要由你兜着。”

“我哪有闯祸?!婢子可是把钱带回来了的!”小舞委屈地道。

“钱我收下,锅你背。”

“呜……少爷,你欺负人!”小舞哭丧着脸。

“呵呵,跟你说笑呢,苏浅雪又没邀请我去,我何必自讨没趣。”关宁往楼上走去。

此时,厨房那边传来了阵阵菜香,小舞朝着关宁的背影喊道:“少爷,该用膳了。”

关宁已上了楼,房门“砰”地关上,然后传来他的大声应答声:“不吃了,我要睡觉……这几天可把我累惨了……”

“哦……”小舞蔫蔫地应了一声,但转瞬她又兴高采烈的了。

她决定去找青儿,趁现在天还没有完全黑,她得赶紧去把少爷以及她的威风史抖一抖……

回到房间内的关宁并没有立即睡觉,而是开始整理自己的稿件,将稿件收纳起来之后,全部烧了!

小舞的“逆袭”令他有些意外,他没想到诗词的“估价”可以这么高,不过此次的二十万钱可以说是一个特例,放在平时,是绝不可能卖出如此高价的。

这时候,是没有所谓的版权的,文人们写出的诗辞文章,如果传诵出去之后,别人抄录或出版时,最多就是标明摘自某某某的大作而已,不用给钱!

当然也有些比较客气的,如果自己出版的书中用到了朋友的诗文,会馈赠一些礼物以表谢意。(仅限朋友哦!)

象苏浅雪这样的“冤大头”,百年难遇!

字画就不同了,此时的字画交易已经相当市场化了,杨广的儿子齐王杨暕就曾以骏马40匹、美锦50段,从贺若弼手中收购《周穆王八骏图》。

而苏浅雪以及她的诗社同仁们之所以对自己“写”的那三首诗词如此震惊,是因为新奇!

此时的诗不同于唐宋时的律诗!

字数与句数没有限定,押韵与平仄的要求亦比较松散,大体是以华丽靡艳的文字直抒胸臆,描绘宫廷或者官宦人家的生活为主,不象唐宋那些神人们对诗词的格式要求那么变态!

至于“词”,这时叫做“曲子词”。

隋代是没有词牌名的。

词都是文人们根据乐坊或者妓院内乐工们弹奏出来的曲律音韵,填出歌词,用以传唱,也叫“长短句”,类似于现代的流行歌曲。

至于宋代的“宋词”……

其实是唐末的诗人们实在被前代的大佬们逼得没办法了,干脆搞起了文化革新,从而整出杂言诗这一款更加自由奔放的“产品”。

整齐划一的格律诗发展到中唐达到巅峰状态(代表诗人是杜甫)!

因为其形式上的诗美空间已经被大诗人们挖掘殆尽,因此唐末五代中国的格律诗逐渐向杂言诗发展,形成一个对形式有些僵化的格律诗的“拨乱反正”运动,而其体裁最终定型为“词”。

到了宋代,“杂言诗”体裁得以发扬光大,到达顶峰,你不懂音律不要紧,词牌里面把平仄都给你规定好了,根据平仄把句子填上去,就行了!

宋词——其实就是杂言诗的20版本!

必先有曲,才能有词!(词牌其实就是曲调长短以及平仄变化的略缩概括。)

关宁写出来的辛弃疾以及柳永的那两首词,词牌的曲谱早就不知失传多少年了,他现在当然不能将它们定性为“曲子词”,否则别人问:“你的曲呢?”,那就尴尬了。

唯今之计,便只能将它们命名为“杂言诗”!诗不一定非得有曲嘛,这……倒是可以搪塞过去的。

而且,自创“杂言诗”这一诗文体裁(虽说有些勉强!),是一件震烁千古的事,对于关宁来说,乐见其成!

睡觉之前,关宁看了看堆在墙角那几箱钱,轻叹道:“二十万啊!一下子就卖了二十万,而自己连面都还没有露呢……果然,吾之光华是藏都藏不住的。”

这时,他不禁想到了某位“哲人”说过的经典台词:“你以为你躲起来我就找不到你了吗?没有用的!你是那样拉风的男人,不管在什么地方,你就好像漆黑中的萤火虫一样,是那样的鲜明,那样的出众。你那忧郁的眼神,唏嘘的胡渣子,神乎其技的刀法,还有那杯drymartine,都深深的迷住了我……不管怎么说,你始终是我心目中的独一无二,风度翩翩的……王子!”

想到这里,关宁不禁哑然失笑,他长长地伸了一个懒腰,睡觉去……

……

……

第26章 GAY叔与新酒之威(二合一)

第二天,关宁很确定自己出名了!

至少在关家庄园内,是这样的!

这一天,真心实意向他鞠躬作揖的人明显多了起来,而且每个人看到他时,脸上都洋溢着“你是光你是电你是唯一的神话……”那种崇拜感!

女人的脸上洋溢着这种表情还好,但有些男人的脸上也是这副表情,就让关宁有些吃不消了!

每天早上照例都要去看一看母亲的,关宁洗漱之后,便朝着关母居住的静慈苑走去。

快到静慈苑的时候,迎面遇上了吕望。

吕望是关家的大总管兼账房总管,是关家除了关母及云芷蕾之外的第三号实权人物。

他的年龄比关母稍长,但好象比关母还……漂亮!

虽然用漂亮来形容一个男人有点……有点那啥,但关宁实在找不到一个比这个更贴切的词汇了。

关宁从未见过一个髭须修剪得如此整齐,皮肤保养如此光滑的老男人,即使是在前世。

简而言之,这是一位有点gay里gay气的高龄美男子。

吕望看到关宁,躬身一揖,笑道:“少爷好。”

关宁点头微笑道:“望叔好。”

“醒来之后”的关宁对所有人的态度都很客气,所以他现在在府内的人缘不错。

“恭喜少爷,贺喜少爷。”吕望在打过招呼之后,立即喜气洋洋地对关宁道。

“何喜之有啊?”关宁“明知故问”,笑问道。

“听闻少爷诗文名动扬州,竟赢回了二十万钱,这可不得了啊!我们关家去年在庐江郡经商一年的收益还达不到这个数呢。少爷您终于长大了,老奴实在……实在是太高兴了!”吕望看着关宁,泪眼汪汪地道。

关宁倒抽一口凉气,连忙后撤一小步,小心地问道:“望叔,赢回二十万钱的事,你是听谁说的?”

“小舞……”

又是小舞!果然是小舞!肯定是小舞!

其实关宁今晨已经问过三个人了,三人皆异口同声地道:“小舞啊……”

小舞啊,你不去做销售的话,真是屈才了!

“少爷您可是去向老夫人请安?”

“是。”

“诶,巧了,呵呵,老夫人方才叫老奴过来跟少爷说一声,叫少爷您不用去请安了,少夫人今天中午会到静慈苑和老夫人进膳,老夫人请少爷到时务必到场。”吕望笑咪咪地看着关宁道。

“云芷蕾也去?”

关宁被他看得“毛骨悚然”,连忙应了一声:“哦。”

“另外,老夫人叫少爷在去之前,先梳洗一番。”

“梳洗一番?!为什么?”关宁道。

“老夫人没说。”

关宁皱起了眉头。

吃饭之前还要梳洗一番?!

尼玛,这怎么整得跟要接客似的?!

唉,先不管了,先做好自己的事情再说吧。

早上的锻炼,关宁现在除了最基本的跑步、瑜珈、力量训练之外,还加了一顶——打沙袋。

沙袋是他找人用粗绳网、帆布、硝制牛皮缝制而成的,最外层裹的是牛皮,内胆用五层帆布缝制,里面装填的是粗砂。

每天早上做完其他运动之后,便开始接近一个小时的打沙袋训练。他在前世经常打沙袋,打得很有章法。

打完沙袋,便是射箭。

关宁的力量现在已经达到普通壮汉的阶段了(双手提180斤,脸不红气不喘的那一种),所以挽弓力量上不成问题,他现在追求的是精准度,以他现在的视力来说,已经比普通人好很多了,感觉方面也更敏锐,所以箭矢的准度自然大大提高。

今天的四百箭,全部射在靶内,而且还有三十多箭命中红心!

一整套训练下来,花费的时间是三个半小时,比起以前足足缩短了一个小时,而且在增加了打沙袋的项目之后,积分也只花费了两个。

身体素质以及精神状态的增强是极其明显的!

做完早课之后,关宁整个人精神抖擞,便去看了看富叔蒸酒的情况,在酒坊里,五个甑桶都已运作起来,富叔正指挥着五个徒弟在做事,因为刚上手不久,徒弟们还有些手忙脚乱,所以张富的喝斥声响彻全场。

见到关宁过来,守在酒坊门口的两名护院齐齐躬身行礼道:“少爷!”

“两位辛苦了。”关宁微笑点头道。

酒坊内的蒸酒工艺在目前来说属于“绝密”!所以连山庄内的人,在未经关宁允许之下,亦不可以靠近。而负责蒸酒的张富以及他的一众徒弟们,关宁也郑重交待过,如果胆敢在外面胡说八道,家法伺候!

在关家山庄内,比富叔地位高的人,除了关宁,便只有关母、云芷蕾和“gay叔”吕望,只要他们不来“捣乱”,其他的人,富叔一句话就能将他们赶走。

所以,协调方面的事,关宁还是要做的……

蒸酒的事,除了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云芷蕾之外,关母,吕望那边,关宁都交待过了,对于关宁的“折腾”,他们不置可否,反正别把家烧了就行!(多么淳朴的愿望……)

……

处理完各种事务,关宁回到自己的画室画了一会画,所谓的画室其实就是他将二楼的一间厢房单独空出来,用以独处的静室。

这间静室的功用是“防火、防盗、防小舞”!

因为小舞老是对他的“画作”大惊小怪的,索性不让她看了。

画画是一件极累的事,脑力与体力都得跟着上,尤其是工笔画。

很专注地画了一个小时,关宁便感觉到有些累了,尤其是“五感”与“灵智”方面的数据,出现了明显下降。

关宁没有用积分去补,现在积分比较金贵,他一般只用来补“能量”,等到能量的数据破了10的关隘之后,他才会考虑其他两项。

很快就到中午用膳的时间了,关宁来到了静慈苑。

小舞因为要在新厨房里指挥上菜的事,没有与他同去,不过等一会,她也会带着人端菜过去的。

少爷要与老夫人,少夫人一块吃饭,对于新厨房来说,不是一件小事。

整个厨房里面烟气缭绕,红红火火……

静慈苑的吃饭厅,地方颇大,素洁静雅,里面的一应陈设还是保持着关桐在生时的样子。

饭桌用的是板足案,这是一种案面为长方形,四边有拦水线,下有两足板状腿的方形桌子。

板足案放在地毯上,案桌两侧再放上几个蒲团似的软垫子,吃饭之时,便跪坐在垫子上面。

隋唐时,有“品位的”大富人家基本采用分食制,就是一人一张桌子,自己吃自己的,与人碰杯,帮人夹菜什么的,基本是不可能的。除非是特别亲近的人,才会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今天,在饭厅内便只有一张板足案,旁边有三个软垫子。

关宁来到饭厅的时候,云芷蕾已经到了,她跪坐在案前,娴静而端庄,只是神情有些疲惫。

青儿侍立一旁。

见到她,关宁微笑着拱手道:“娘子辛苦了。”(好象每次见到云芷蕾,开场白都是这样,关宁也不知道为什么……)

“相公,芷蕾这厢有礼了。”云芷蕾站起身来,向关宁福了一福,青儿在其身后,亦向关宁行礼。

双方礼毕,关宁也跪坐下来,此时,他与云芷蕾相隔不足一米,她身上的香气都隐约可闻,但两人只是枯坐着,等待关母,相对无言,就如同相亲之时,两个木讷害羞之人,不知该说什么。

过了半晌,关母还没有来。

关宁十分不喜欢这种跪坐的方式,他干脆盘腿坐了下来。

刚刚舒展开腿脚,便觉得云芷蕾似乎一直在看他,而且眼神有些怪异。

关宁以为她不喜欢自己的这副坐相,便讪笑着道:“呵呵,腿麻……换个姿式……”

云芷蕾笑而不语。

正尴尬间,关母来了。

关母名叫薛青凝,出身河东大族薛氏,与现任扬州长史薛道衡是同宗。

关母一脸笑意地走了出来,见到云芷蕾,立即拉住她的手,嘘寒问暖了一番,这种“厚此簿彼”的情景,关宁早已见惯不怪,便微笑恭立一旁,作“清静无为”状。

不过关母此次并未视关宁“若无物”,不一会,她的目光扫向关宁,眼神中的温度明显比平时高了不少,至少不是象看着熊孩子似的那种责备眼神了。

她走向关宁,一脸喜庆的模样。

关宁有些“受宠若惊”……

“宁儿啊,娘听说你昨日,仅凭三首诗,便从兰陵诗社赢回了二十万钱!”

“嗯,是小舞去的,听她说,好象是的。”关宁“谦虚”地应道。

关母听罢,突然眼中含泪,嘴唇翕动,她颤声道:“好,好,我的宁儿终于长进了,为娘实在……实在是太高兴了……”

又哭?!今天已经是第二个人对着他哭了,gay叔的话,关宁还可以不理,但这是自己的母亲呢……怎么办?

关宁一下子手足无措,对于安慰别人,他一向都不擅长。

倒是云芷蕾,立即过来搂着关母的肩膀,轻轻拍着,柔声道:“婆婆,子澄长进了,大家都高兴,您也不要太过感怀了。”说着,又在袖中掏出手绢替关母拭去眼角的泪水。

云芷蕾的“刚”,关宁是见识过的,无论是一剑斩狗……还是在厨房内训斥他……都不负她关家掌门人的名号。

但她的“柔”,这是初见!

“的确是为娘想多了,好了,娘不哭了。”关母一脸慈爱地拍着云芷蕾的手。

关宁在心中轻叹一口气,今天每个人看到他,都是一副“吾家有儿初长成”的表情,唉,以前的自己是该有多混蛋啊!

好不容易等关母止住哭声,终于可以吃饭了。

菜都是从东苑新厨房送过来的,现在,东苑的菜俨然成了一个品牌,凡是吃过的人,无不赞不绝口。

带领着新厨房众人端菜过来的小舞轻车熟路地将菜肴摆上桌。

合共八菜一汤。

菜式都是关宁吩咐厨房做的,基本按关母平时的饮食习惯来做。菜式荤素结合,但以素菜为主,因为关母吃素。

最后,还上了酒!

关母平时从不喝酒,云芷蕾亦极少饮酒。

那么很明显咯,全都是给关宁喝的。

然而,并不是这样的!

关母首先开喝了,而且喝得非常豪爽。

好酒之人常说:“起筷之前喝一杯,你好我好大家好”,但关母一开场就连敬三盏酒,这一幕让关宁与云芷蕾两人目瞪口呆,在一旁侍侯着的小舞、青儿与麓儿更不必说了。

“老夫人今天是怎么了?”

开场热身之后,关母并没有停,继续喝……

她不仅自己喝,还叫上关宁与云芷蕾一块喝,颇有点“自损八百,也要伤敌一千”的意味!

一个身上还带着佛堂檀香味的妇人,突然象街市酒徒一样,一盏一盏地大口灌酒,这种情景本应只在武侠剧中才看得到,而现在关宁是亲眼目睹了。

酒是从关家酒坊送过来的。

旧旧的泥瓮里,装的并不全是旧酒,其中还掺了关宁酿的新酒。

这种做法,是关宁要求的,一来是为了中和新酒的辛辣味,二来可以延长原来酿的酒的保质期。这种调酒的做法,跟现在岭南一带乡村自酿客家娘酒时的习惯一样,大都会在黄酒里加上烈性白酒。

入口还是甜糯微酸,但其中的酒精度显然不是原来可比的。

几盏酒下肚,关母好象有点感觉出来了,她看了一眼关宁,皱眉问道:“宁儿,这……这就是你叫阿富酿的酒?”

关宁道:“呃,算是吧。”他一边喝着,一边轻描淡写地应道。

这种度数的酒,对于他来说,就如同前世经常喝的鸡尾酒一样,糖水而已。

“这酒怎么……是这样的?”

关母看上去有点晕,她的脸色变了变,但瞬间就平静了,随后她的脸上涌上一种壮士断腕似的表情……她看着云芷蕾,继续劝酒……

“嗯,好呛!”那边的云芷蕾已经喝得粉面霏霏,她皱着眉,放下了手中的酒盏。她本来就不擅饮酒,此次看在关母的面子上,已经算是喝得很多的了。

关母瞥了云芷蕾一眼,又举起了手中的酒盏,劝云芷蕾同饮。

“婆婆,芷蕾不胜酒力了……”

“今天难得宁儿与你一块陪我吃饭,我高兴,来,陪娘多喝几盏!”

“哦……”云芷蕾不得已又端起了酒盏。

关宁看着这场婆媳之间的“斗酒”大戏,心中隐隐然觉得好象有一出阴谋正在上演……

桌上的菜如同摆设一般,除了关宁吃过几箸之外,关母与云芷蕾都没动过。

关宁悠然地喝着酒……(那边的关母与云芷蕾已经喝到第七轮了……)

他夹了一箸鲜笋炒肉,正准备送进口里……

关母“啪”地一下拍掉他的筷子,大着舌头道:“宁儿,你……你还不跟你的媳妇喝……喝酒……”她此时说话都有点不太清楚了,但还是在不停地劝关宁与云芷蕾喝酒。

“婆婆,婆婆,”云芷蕾一把抓住了关母拿酒盏的手,语气哀切地道:“芷蕾待会还有要事要处理呢,我真的不能再喝了!婆婆,您也少喝点……”

“没事,没事,”关母咕哝了几句之后,亲自给云芷蕾斟上了一盏酒。此时,饭厅中只有小舞、青儿以及关母的贴身侍婢麓儿陪着。

关母已经摇摇欲坠了,口中呢喃道:“这……这……酒怎么这……这么醉人啊?”说话间,又向云芷蕾举起了酒盏。

云芷蕾醉意比关母更甚,但迫于无奈,她也只得举起了酒盏,她望了望关宁,眼神中一派无辜又迷茫的神情。

关宁看得直想笑,他一把拿过了云芷蕾的酒盏,跟关母的酒盏碰了碰,然后高举过头,高声道:“祝母亲福寿万年。”接着便一饮而尽。

(他只想尽快结束这场酒宴,两个喝醉的女人绝对比两个喝醉的男人更麻烦!)

关母见了,好象懵了似的,看着关宁。

关宁趁着这个空当,朝着青儿挥挥手道:“扶少夫人下去休息吧。”

青儿立即照办了,

云芷蕾几乎被“扛”走的,关母呆呆地坐在那里,打着酒嗝,麓儿连忙过来给她顺气,又是拍背,又是抚胸,好一会,关母突然哭了起来。

“唉呀,我的妈呀,您怎么又哭了?”关宁放下酒盏,正想过去照料一下。

关母却推开他的手,指着云芷蕾离开的方向,含含糊糊地道:“宁……宁儿……你还……还不快去照看你……你媳妇,你快……快去……别管我!”说完,就躺在麓儿怀中睡着了。

喝醉了!

关宁有些懵,这难道是年度伦理狗血情感大戏?!

婆婆与媳妇斗酒?然后“两败俱伤”?!

但是依照关母对云芷蕾的喜爱,不至于啊!

第27章 娘,你实在是太下流了!(二合一)

照料好关母之后,关宁去西苑看了云芷蕾。

她醉得不轻,躺在床上沉沉地睡着了,连关宁进来都不知道,因为醉意上涌,面颊绯红,艳若桃李,鼻息间虽充满了酒气,但女子的芬芳却是比酒香更醉人。

关宁笑了笑,将她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臂,塞回被子内,便出了她的闺房。

“照料好少夫人,她醒来之时,调些蜜水给她喝。”关宁对青儿道。

“青儿知道了。”

……

接下来,一整个下午,关宁都在和庄园内的木匠们商量做桌椅的事情。

让关家庄园内的所有人,在近期内能享受到“垂足而坐”的快乐,是他的目标。

桌椅的制作工艺并不复杂,技术上也没有什么大的问题,难的是观念的改变。

观念这个事,需要时间的沉淀,谁也无法勉强,既然无法快进……那就先把东西造出来再说吧。

关宁画出的图纸,全都是现代中式家具的版本,在保证舒适度的前提下,力求简单,实用,美观。

在关宁的耐心解释下,匠人们都理解关宁的需求了。不过有些家具的镂空雕花的工艺问题,则需要等到张富来解决,他现在还在酒坊内酿酒,暂时抽不出空闲。

图纸并不是很复杂,但大部分匠人都看不懂,首先是不识字,然后是习惯问题。他们以前做事从不看图纸的,全凭感觉!

所以在折腾了一下午之后,这事才算完。这时关宁深深感受到,素质教育是何等重要,先不说别的,让所有人识字绝对是一项足以影响人类前途的重要工程。

黄昏的时候,关宁和小舞带上加了胡椒粉的白萝卜汤去静慈苑探望关母。

胡椒暖胃,白萝卜清甜益气,而且口感很好,对于醉酒之后口舌焦苦之人最合适不过。

云芷蕾那边,关宁之前已经叫小舞送了一煲过去了。

“睡了半天,这会也该醒了吧……”

关宁到的时候,关母正坐在床榻上吃粥。粥里加了切碎的青菜,口味清淡爽口,也是适合醉酒之人吃的。

看到关宁,关母先是一脸懵,然后脸上陡然升起一股怒色。

她高声对关宁道:“你来这里做甚?”语气颇为不善。

关宁、小舞以及正在喂她吃粥的麓儿听了,都不禁愣住了。

母亲喝醉了,儿子过来探望一下,有什么地方错了吗?

关宁嗫嚅着道:“孩儿过来看看您……这是胡椒萝卜汤,用来醒酒最好了。”

关母长叹一口气,就象看着一个傻子似的看着关宁。

“你不去陪着芷蕾,却是到我这里来做甚?唉!”

关宁懵了……我这么孝悌,也要挨骂?!这什么世道啊?

“你们先出去,我有话对宁儿说。”关母朝麓儿与小舞道。

“是,老夫人!”麓儿与小舞朝关母福了福,依言退了出去。

“娘,到底有什么事?”

“你呀,真是块木头啊……唉……”关母望着关宁叹道。

关宁一脸无辜地看着关母。

“芷蕾都醉了,你还不去西苑,赶紧陪着她,哄着她,与她……圆了房?!却来这里看望我做甚?”关母看着关宁,语重心长地道,一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表情。

听到这句话时,关宁的表情是震惊的!

“额滴神啊!这……这什么情况?”

关母这句话的信息量比较大啊!

其中的关键字当然是——与云芷蕾圆房!而使用的手段居然是趁云芷蕾喝醉的时候动手!

这,简直了,真是……瞬间让关宁有一种看娱乐版明星丑闻的感觉,而男主角居然是自己!

关宁以自己的“小人之心”,“腹黑地”揣度了一下自己母亲的心思之后,然后小心地问道:“娘,您午膳时拼命灌芷蕾喝酒,难道就是为了让孩儿趁她醉时,与她圆房?!”

关母瞪着眼眼,拍着床板,大声斥道:“当然了,不然娘喝这么多酒做甚!宁儿啊,芷蕾性子刚烈,娘是明白的……但她端庄娴慧,忠贞守节,又有远见卓识,宁儿啊,她能嫁入我们关家,是我们几世修来的福啊!你可要懂得珍惜啊!”

“孩儿明白!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关母眼一瞪,问道。

“只不过娘这样做……实在……实在是太下流了!”

“你说什么?!”关母暴喝一声,拿起手旁的木枕就要打关宁,但手臂挥了挥,终究还是舍不得,最后只是用手拍了拍关宁的额头。

关宁垂下了头。

“宁儿啊……”关母发了一通火,语气缓和下来,她拉着关宁的手,近乎是用哀求的语气道:“为娘已经一把年经了,半截身子都已经埋进黄土了,有生之年,就想看见关家人丁兴旺……唉,也怨娘,自己的肚子不争气,年近三十才怀上你,而娘那时也太霸道了,自己不争气,又不许你爹纳妾,否则你说不定还会多几个弟妹……”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眼睛濡湿,显然又回忆起关桐还在生时的情景。

“宁儿啊,你今年已经快二十了,而芷蕾比你还大着三岁呢!你就上点心吧,可好?想让娘放心的话,就赶紧让娘抱孙子,最不济……抱孙女也行!”关母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态仿佛一下子柔和了许多,眼神中满含憧憬。

“好,好,孩儿会尽力的。”关宁说这话的时候,总感觉有点怪怪的。

“唉,你就是性子太怪,太弱,太傻,太没主见了,让娘不得省心。”关母又是一顿唠叨加数落……

关宁听得头痛欲裂。

“娘,我想去看看芷蕾!”关宁突然道。

“好,好,好,你赶紧去……快去……去呀!”关母眼神一亮,挥着手让关宁“快滚”!

关宁快步“滚”了出来。

哗,外面的空气好自由,好清新!

这时,小舞出现在他眼前,她眨着大眼睛,好奇地问关宁道:“少爷,老夫人跟你说了什么?”

关宁瞥了她一眼,冷着个脸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啊?”说罢,径自往东苑走去。小舞在后面笑嘻嘻地跟着,少爷还晓得骂她,那证明少爷心情还是不错的……

之后的几天,云芷蕾都没有在府中露面,据吕望说,她去了濠州。

因为那边的关家商号惹上了官非,影响颇大,而且执掌那边商号的大掌柜便是吕望的大儿子吕哲,如果官衙判定的结果不理想,不仅吕哲及相关人等要入狱,关家在濠州经营了数十年的所有产业亦将被迫关停,如此一来,在江南一带,关家将会损失三分之一以上的营业额。

这对于关家的冲击不亚于一场核爆。

吕望本是一个乐天的人,但此次亦是满脸愁容,可见事情之严重程度,他叹息道:“少夫人太苦了!唉,真难为她了,这两年就没遇上过什么好事!”

在一旁听着的关宁,自然明白吕望话语中的深意,但他只是笑笑,并没有接话。

天气渐渐暖起来,春意盎然。

这些天来,系统中的积分又消耗了6点,“灵智”的数值持续地朝着他前世的巅峰状态“回血”,但其他两项依然没变化,现在状态如下:能量09/09;五感12/12;灵智80/80。

不过,关宁觉得,能量值上限应该很快就会突破至10了,这是他的直觉!

积分不多了,该出去花些钱了!

带上五万钱,关宁麾下的四人组合重装上阵!

但此次的目的地不是扬州城,而是江阳县。

小舞问关宁:“少爷,我们为什么不去扬州城啊?”

“城里的好东西都太贵,我买不起,所以现在改走农村包围城市路线。”关宁打着响指,悠然地道。

“什么?少爷,你说什么包围什么?”小舞不明所以。

关宁不答,他闭上了眼,假寐……小舞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废话太多。

江阳县的县衙是个屁大的地方,因为离扬州府比较近,所以县衙的功能大约就象现代城市中的派出所一样,平时张贴一下告示,维护一下治安什么的,就连收税的事情,扬州府衙都会派专人下来办。

江阳县的集市离县衙不远,附近村民们采办生活用品时都会聚到这里来。

市场中人声鼎沸,非常热闹。

关宁最先去的是鱼肆,此时,天气已暖,长江里捕捞上来的鳊鱼与鮰鱼正值当季,鲜活肥美,用葱姜清蒸,再淋上些酱油与香油,便是人间极致滋味。

但关宁左看右看,在鱼肆中转了大半天,却一条鱼都没有买。

这些鱼虽不错,但他觉得太普通。

这时,在鱼肆的一侧,突然有人粗着嗓门大喊道:“来咯,来咯,来看看刚捕上来的无双金鳞咯!”

金鳞?还无双?

那得多大一条?!

关宁立即朝发声之处走去。

拨开众人,终于看到了那个大嗓门男人所说的无双金鳞。

确实是金黄色的!这是一条通体金黄的鲤鱼!在一个大木盆里养着,身长差不多有七十厘米。

但说它是无双金鳞,就有些过分了哈……

大嗓门依然在吼,街市上很多人都聚过来看。

“此鱼可卖?”

“当然卖!”

“多少钱?”

“五千钱!”

询价的一位大婶就象见到鬼似地后退一步,看着大嗓门道:“五千钱?!!你怕是穷疯了吧!”

此时的物价普遍偏低,一万钱已差不多可支付一家四口一年的生活费了。这条鱼虽然比较少见,但大嗓门一开口便是五千钱,的确是有点“穷疯了”!

大嗓门瞥了瞥那个布裙荆衩的大婶一眼,然后便以45度角仰望天空,显现出一副“老子根本就不想鸟你”的傲骄。

五千钱太贵!看的人多,买的人几乎没有,大嗓门还如此“有范”,着实是心理过硬!

关宁上前去看了看鱼,嘴角随即泛起笑意,这尾鱼显然刚捞上来不久,鳞片紧实,游动之时,劲道十足,鲜活!鲜活!!

他正想说:“我买了。”

这时,在人丛中已先有一把更傲娇的声音响起:“嘿,我说,这条鱼我要了。”

关宁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与相貌都很象丫鬟的女孩正用一种非常霸气的眼神看着那条鱼。

大嗓门一下子乐开了花,他在长江中捕鱼十多年,今天好不容易捕上来一条金鳞,自然是想卖个大价钱,但在市场中换了几个地方,喊了半天,就是看的人多,问的人多,想买的人,一个都没有!

大嗓门正想回应一声:“好的。”

话未出口,正在看鱼的关宁忽地扬手道:“这鱼我要了!我出六千钱!”语气坚决,不容商量!

“六千钱?!”

大嗓门已经有很久没有见过这么多钱了,他有些……有些激动!

他看着关宁,只见这位白衣公子,眼神凛冽,就象看着一尾死鱼似地看着自己。

这种……这种霸气的眼神……他喜欢!……因为霸气代表有钱!

“这尾鱼我要了,六千钱!”关宁再次重复了一遍,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大嗓门心里面那个激动啊,他正想说“好啊!”

这时,那位最先说要买鱼的女孩刷地冲进来,她冲着大嗓门和关宁就嚷道:“这鱼是我先买的!”

这位姑娘穿着一身翠绿衣裙,娇俏可爱,跟小舞的年纪差不多,个头也差不多,气质上嘛,嗯,也差不多的……反正都没有……

她长相清秀,但此时的神情就象一只发怒的小老虎似的,瞪着关宁。

她的眼神明显是在说:“你怎么能这样?!”

关宁一点也没觉得理亏,他摊了摊手,耸耸肩道:“姑娘,价高者得嘛!”

大嗓门笑得见牙不见眼,他仿佛看见了一出喜剧在上演,而自己居然是男主角………

听到关宁的话,大嗓门立即笑嘻嘻地对着绿衣少女道:“是啊,姑娘,价高者得嘛……”

绿衣少女气得脸上都仿佛生出了几条褶子,她咬了咬唇,忽地前跨一步,举起右臂,大声道:“我出七千钱!”说完之后,还用眼睛瞪着关宁,仿佛在说:“小样,跟老娘比钱多,你怕是眼瞎了吧。”

关宁轻叹一声,“唉”,这算是扛上了,不过这条大鱼他有大用,现在放手,不太现实!

所以,他立即道:“我出八千钱。”

“哗——”围观的人一片哗然,买条鱼而已,用得着这样吗?

绿衣少女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但她还是咬了咬牙,再次举手道:“我出九千钱!”

“咝——”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关宁神色不变,淡淡地道:“一万钱!”

在关宁竞价的同时,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的小舞非常淡然,而且,她还用同情的眼神看了看绿衣少女……

唉,别浪费力气了!比起花钱,谁能比得过我们少爷!因为他压根就不知道钱是什么!!

绿衣少女在气势上明显弱了许多,她颤抖着嘴唇,她指着关宁,然后咬牙说道:“一万……一万五百钱!”

“哗——”围观的人在听了绿衣少女的报价后,目光齐刷刷地转向关宁。

关宁瞥了瞥绿衣少女身后那个身背钱袋子的壮汉,淡淡地道:“一万两千钱!”

他这次是直接加了一千五百钱,冲击力度十足!现在,就看绿衣少女如何还击了!

这个报价让大嗓门高兴得几乎晕厥过去……苍天啊,今年一年的生活费都不用愁了。

听到关宁一万两千钱的报价,绿衣少女眼中掠过“哀凉”的神情,她看了看那条鱼,再恨恨地看了关宁一眼,正待说话。

关宁却截住她的话,仿佛用一种教训的语气道:“姑娘,你带的钱不够,就不要再跟我争了……”

“你……”绿衣少女怒视着关宁。

第28章 冤家路窄(二合一)

关宁仿佛用一种教训的语气对绿衣少女道:“姑娘,你带的钱不够,就不要再跟我争了……”

绿衣少女带的钱确实不够,关宁只是打量了一下在她身后那位拿钱的仁兄,便知道得一清二楚。

看其穿着,这个绿衣少女应该是某个大户人家派出来采办东西的丫鬟,当采买之物超出限额之时,她便不能做主了。

你……”绿衣少女怒视着关宁。她本已想悄悄放弃了的,但关宁这一句话却撩起了她的火气。关宁从来不懂得如何安抚失败者的“受伤心灵”,即使在前世,这也是他的一个弱项!

本来,这种以本伤人的买卖,关宁是极少干的,因为就算拿下标的物,己方也讨不了好,这一场胜仗,只不过是一场惨胜罢了,得益者只有大嗓门!

绿衣少女恨恨地走了!

她临走之时,还不忘瞪了关宁一眼,仿佛在说:“小样的,以后小心走路哦,别让我再碰上你……”

关宁叹了一口气,避开她的眼神,这种死亡凝视,他实在不愿意见到……不就是买条鱼嘛,何必呢!

大嗓门这时兴奋了,在绿衣少女走后,他立即又张开嗓门大吼道:“无双金鳞,无双金鳞啊!一万两千钱,还有谁出价高过一万两千钱的……还有谁?”

关宁眉头一皱,上前一把搭住大嗓门的肩膀,双眼凝视着他,冷冷地道:“兄弟,差不多可以了哈,别不知足!”

关宁看上去瘦弱纤细,但一双手却如铁箍一般,锁住大嗓门时,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大噪门看着关宁那双充满杀气的双眼,不禁打了个激灵,他立即停止了吆喝,嗫嚅着道:“好,好……”

交钱……

然后,那条价值“万金”的锦鲤连同木盆一起端上了老五叔守着的马车上……

然后,关宁带着小舞,六子继续逛……

“少爷,你买一条这么贵的鱼做什么啊?”小舞问关宁道。

“给别人吃。”关宁答非所问地道。

虽然小舞依然一脸困惑地看着他,但他没打算再解释。

“哦,”小舞装做听懂了似地点了点头,然后轻叹一口气……现在少爷心里想些什么,自己是完全不知道了!

江阳县不同扬州城,这里没有什么文化气息,所以正儿八经经营字画买卖的店铺只有几间,聚雅轩是其中最有名的。

七拐八弯地找了好久,关宁才找到这间名叫“聚雅轩”的铺子。

铺子的东家兼掌柜兼伙计,共计一人!

因为生意实在太惨淡,请人那都是浪费钱,如果不是因为铺子是自家的,不用交店租,只怕早就关门大吉了。

这间铺子远离市集,但关宁执意要找,并且非要找到为止,显然不只是为了闲逛而已。

小舞看着这间外表非常寒酸的铺子,好奇地问关宁道:“少爷,你如果要买字画,为何不去城中的德庆坊呢?那里的字画又多又全!”

关宁笑道:“那个地方的字画,凡是好一点的,要么标价太贵,要么早就被人买走了,是淘不到什么宝贝的!”

现在这个年代,连卖字画都是要讲究门第的,不是你想卖就能卖得掉的!

比如说你是一个寒门子弟,拿着自己的一幅画去字画店中寄卖,掌柜会先问你的门第出身,如果你既不是士族,也不是富豪,好吧,希望不大了……

不过,掌柜接着还会问你的师承,比如你是属于哪一个画派啊,家中以前有没有人从事这一行业啊,攀扯来攀扯去,无非是要看你家宅门第是否有富贵的潜质。

如果你师承郑法士、展子虔或董伯仁这几位书画大神的话,ok,那你不用去求人,掌柜自然会将你奉为上宾,非常欢迎你将字画寄存在他们店铺中售卖,而且定价会很高。

这种狗眼看人低的态度看上去好象是字画店的东家们趋炎附势,品德不行,其实不完全是的,这主要是市场需求使然!

有名气的人,字画价格高还供不应求,无名之人,你画得再好,没有名人推荐,也是个屁!

因为字画是艺术品,其价值是无法估量的。

那艺术价值又是什么呢?

艺术价值便是名家说它有时,它便有;名家说它无时,它便无的一种东西!就是那么玄,那么不讲理!

进到铺子内,门外的阳光被隔绝开来,光线一下子黯下来,但无论怎么黯,关宁三人都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在鱼肆内碰到的那个绿衣少女和她的随从。

冤家路窄啊!

绿衣少女正在聚精会神地与一个年轻人理论着,根本没看到关宁。

聚雅轩的东家就在一旁,不过他的表情看上去很尴尬。

因为绿衣少女正与那个身穿褐色布衣的年轻人在砍价,砍得不亦乐乎……

双方议价的对象是一幅尺寸颇大的画卷,虽光线昏暗,但依稀可见这是一幅老渔翁的独钓江雪图。

绿衣少女指着这幅看上去有些脏的画,对褐衣年轻人道:“我说,你的这幅涂鸦之作再怎么金贵,也是不值五百钱的,更何况我已经出到三百钱了,你却怎地还如此执拗,不肯卖呢?!需知你这幅画蒙尘已久,我能看上,已属你的造化了……”

这番话用的显然是砍价之时的惯用伎俩——贬损!先将要买之物说得一钱不值,趁机杀价,然后以利诱之,继而一举拿下。

绿衣少女口齿如此伶俐,手段如此娴熟,显然是经常在外采办的老手了……不过遇到关宁如此不讲理的就……

褐衣年轻人面相忠厚,眉宇间有一股英气,听了此番话,气得满面通红。

不过他也是倔强得很,面对绿衣少女咄咄逼人的气势,他只是摇头道:“孙某虽清贫,但亦不愿如此贱卖画作。此画乃在下心血之作,并非姑娘口中所说的涂鸦之物!”

绿衣少女眼神一动,随即提高了价格:“既然如此,三百五十钱,如何?不能再多了哈,听东家说,你的母亲得了重病,我也是可怜你,有了这些钱,你便可以给你母亲抓药治病了。”

厉害,连对方的弱点都拿捏住了,绿衣少女果然是个中高手,一步一个台阶,稳打稳扎,经过试探之后,便在“敌方”防线之前,大胆推进。

这一点,连砍价小能手小舞亦不禁频频点头,表示赞赏。

那个褐衣年轻人显然有些心动了,他以征询的眼神望向“聚雅轩”的东家,这位东家朝他拼命点头,意思就是:“赶紧卖了吧,好过在这里惹灰尘!”

褐衣年轻人抬头望着墙上的那幅画,眼眸中忽地充满了悲哀,他叹道:“想不到我孙尚子,竟会为了区区数百钱,堕落至斯……可悲,可叹!”

关宁听到这个名字,心中一动。

“孙尚子!”

搜索引擎中随即调出一段记录:“孙尚子,睦州(今杭州淳安)建德县尉。师法顾(恺之)、陆(探微)、张(僧繇)、郑(法士)骨气有余,至于鬼神特所偏善,魑魅魍魉,参灵酌妙。善为战笔之体,甚有气力,衣服手足,木叶川流,莫不战动,唯须发独尔调利,他人效之终莫能得。鞍马榭石,法士不如,画妇人亦有风态。”

综上所述,这位孙尚子应是一位书画界的大佬啊!尤擅于画鬼神和人物(妇人),且画法精绝,描绘入里,活灵活现。

为何在这个地方,竟会落魄得要为了数百钱而与一女子争执?!

不过,联想到薛道衡现在正在为杨广打工,关宁便一笑置之了,穿越嘛,什么事都可能发生的!

关宁踱至孙尚子与绿衣少女的中间,他看了看墙上的画,悠然叹道:“此画笔法极工,线条勾勒尤为细致,画中渔翁神态若生,江风无形,却能感觉到寒冽,若非挂在墙上,我还以为是自己亲眼所见呢!”

他这一番点评,极为专业,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绿衣少女刚才因为专心砍价,无瑕旁顾,这时才看到关宁。

一见关宁,她的眼神立即变了,就象一个绝世剑客,遇到另一个……绝世贱客!

她的瞳孔震了震,整个人的气势立显萎靡之势。(毕竟曾经败在关宁手下……)

“怎么又是你?!”她怒斥道。

关宁不答,只是瞥了她一眼,送给了她一个“王之蔑视”!

孙尚子不解二人之间的恩怨,但对于关宁的赞誉之词,他大为感动,他感激地朝关宁拱手为礼道:“阁下过誉了,孙某愧不敢当。”

“这幅画,我打算花一千钱买下,不知尚子兄能否割爱?”关宁看着孙尚子微笑道。

“你……”绿衣少女脸色一下子变了,她瞪着关宁怒道:“今天怎么无论走到哪,都会碰到你这个瘟神?你成天跟我作对,到底想做什么?”

关宁悠然道:“买画而已,姑娘不必动怒。”

“一千钱?!”孙尚子听到关宁的报价,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一千钱啊!从他画画至今,合共只卖出过三幅画,最贵的一幅,是五十钱!

“这是真的吗?”聚雅轩的东家也有些吃惊了。

孙尚子的画在这里挂了半年有余,除了积了一层灰之外,平时连问的人都很少,现在居然有“傻子”肯出一千钱买下来?!

孙尚子深吸一口气,镇定了一下情绪,朝关宁深深一揖,问道:“阁下为何要出如此高价买在下的画?我很是好奇,请不吝赐教!”

关宁眯着眼睛,细细地看着墙上的画,好一会才道:“你画的这幅寒江雪钓之图,先用浓墨、淡墨交替画,再趁将干未干之际,用毛笔蘸焦墨扫,碰到淡墨,就产生泼墨效果,所以云雾锁江的渲染效果极好,所谓“干裂秋风,润含春雨、浑厚华滋”的气韵,大致如此吧!然而,还不止这样,渔翁面容的细致神态,雕刻可谓透彻入骨,从船桨开始,及至整条渔船,再到渔翁全身,无不真实还原,其运笔之讲究,用鬼斧神工形容亦不为过!你想必亦曾独坐寒江孤舟之上独钓吧,否则如此气韵难能描绘出来!”

关宁说罢,气定神闲地看着孙尚子。

孙尚子听罢,身体一颤,再朝关宁深深一揖,几欲咽泣道:“阁下深知我意也!”

他现在的职业是渔民,孤身一人在江中捕鱼,乃是常事!而画画之苦寂,谁人能懂!

这时,绿衣少女忽地朝孙尚子叫道:“我出一万钱买你的画!”她的声音很大,很坚决!

一万钱,是关宁一千钱的十倍!

只要不是傻的,都知道一万钱比一千钱贵得多。

绿衣少女用一种挑衅的眼神看着关宁,“来啊,你有本事再出一万两千钱啊!”

关宁在心中暗叹一声,但没说话,他在等孙尚子表态!这很重要!

孙尚子果然没让他失望。

只见孙尚子朝绿衣少女拱拱手道:“姑娘,你的出价非常高,但你并非知画之人,所以,我要将此画卖与这位公子。”

“啊?!什么?!”绿衣少女与聚雅轩东家同时发出惊叹声,就象看着一个疯子似地瞪着孙尚子。

“一万钱不要?!你要一千钱,孙尚子,你是疯了不成?!”聚雅轩东家大叫道。

代理不易啊!

聚雅轩的东家好不容易才碰上这么一桩大生意,而且对象还是孙尚子这种咸鱼,但现在这条咸鱼居然还拒绝了变成鲜鱼的机会,这让他非常生气!

“抱歉,抱歉!”孙尚子拼命地朝聚雅轩东家作揖。

东家一脸阴沉,绿衣少女则对关宁怒目相视。

关宁笑了笑,对聚雅轩的东家道:“贵店可还有孙尚子的字画?我想一并买了!”

东家听到这句话,面上立即有了笑容,“有的,有的!”

孙尚子在这家店里,显然寄卖了不少作品,但销量显然极差,因为有些作品甚至是从仓库的木箱中翻找出来的,看来年岁不浅了。

东家拍了拍上面的灰尘,一幅幅地铺展开来,计算了一下,总共有十一幅,全部都是画。

关宁随意地看了看,笑道:“这些画,我全部都要了,每幅一千钱,可好?”说罢,他望向孙尚子。

孙尚子目瞪口呆地道:“这……这……这自然是好的……”

聚雅轩的东家此时笑得就象狗头一样,不一会,他忽地想起,自己好象一直都没有问过关宁的姓名。

于是他问:“请问公子高姓大名?”

“关宁,关子澄。”关宁一边看着画,一边答道。

孙尚子的画作皆以山水人物为主,倒也符合现在的主流审美趋势。但画工精细入微,勾勒入骨,于细微表情处展现极多,与时下流行的以意境写虚为主的画风稍有冲突。

这些因素再加上门第的关系,他的画暂时红不起来,亦很正常。

十一幅画,每幅一千钱,共计一万一千钱,这对于孙尚子来说,就象美梦一般,不仅仅是母亲看病的钱有了,更因为这种被人认可的成就感。

而对于聚雅轩老板来说,这是数月以来的最大一笔生意,他可以从中抽成百分之二十,他当然笑得合不拢嘴。

但对于绿衣少女来说,则象羞辱一般。

她是含着泪退出字画店的!

关宁看着她眼角隐现的泪光,“心疼地”叹道:“又得罪人了,这可如何是好?”

第29章 百合大法好续篇(二合一)

从聚雅轩出来之后,在关宁要求下,孙尚子带着他们去了自己的家。

孙尚子的家在一个渔村里面,离聚雅轩不算远,到了之后,只见墙瓦破败,柴扉掩闭,推门进去之后,家徒四壁,梁上挂着一排鱼干,屋内除了鱼腥味,便是浓重的中药味。

在屋中的一张榻上,关宁看到了卧病在床的孙尚子母亲,这是一个很瘦弱的妇人,年纪可能比关母还小,但一脸病容,头发花白枯涩,憔悴至极,看上去非常苍老。

屋中逼仄,关宁三人进到屋内,连转身似乎都有些困难。

孙尚子一脸窘相,在他心中,关宁是尊贵无比的客人,但家中实在拿不出什么待客的东西。他也只能讪讪地笑了笑,从屋外抬进来一个树墩,请关宁坐下。

关宁笑道:“不忙,你还是去照顾你母亲吧。”

孙尚子将药煲中的药渣加水复煎了一下,用碗盛着,小心吹凉后,然后一勺子一勺子地喂给自己母亲喝。他平时看上去是个极拘谨的人,站着的时候手脚都不知往哪放,但在服伺自己母亲之时,动作却是柔和协调至极。

关宁嘴角含笑,静待孙尚子喂母亲喝完药。

孙母喝药之后,又吃了些粥,便睡下了,关宁朝孙尚子招招手,示意他出来院子外面说话。

“尚子兄,这些钱是给你的。”关宁递给孙尚子三千钱。

孙尚子见状,连连摇手道:“关公子,方才买画的钱,您已经给过了。”

关宁将三贯钱塞在孙尚子手中,笑道:“这是定金而已。”

“定金?”孙尚子不解地看着关宁。

“我想订下你未来三年之内的所有画作!第一年的画,每幅我付你一千钱,画卖不卖得出去,卖的价格如何,皆与你无关。至于后面两年嘛……每幅画卖出去所得的利润,你我各得一半。”关宁道。

孙尚子想了想,很认真地问关宁道:“关公子,你真是觉得我的画好,还是……还是觉得我可怜,才买我的画的?”

关宁肃容道:“你的画,我觉得极好!而且我是一个商人,从不做亏本生意的。”

孙尚子眼神亮了起来,他绽容笑道:“好,你我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回庄园的时候,小舞在与关宁闲聊之时问道:“少爷,你真觉得孙尚子的画值那么多钱吗?”

关宁笑道:“现在肯定是不值的,不过等我捧红他以后,他的画可就远远不止这个价了。”

“捧红?”小舞一脸懵圈地看着关宁。

“就是让他出名!”关宁解释道。

“哦,”小舞垂下了头。她心中此时在想:“少爷你自己都才刚出名呢,这么快就想着捧红别人了……”

……

……

扬州城。

在苏浅雪的宅邸内,一派清静优雅的氛围。

宅子很大,装潢也很讲究,象这种宅子,在扬州城内售价奇高,不是寻常人家能买得起的。

苏浅雪并不缺钱,其实她在从良之前便已在扬州城中买下这幢宅子了,脱离贱籍之后,便搬入此宅邸中居住。这幢宅子在德庆坊内,距兰陵诗社不远。

此时,在苏浅雪的书房内,一位少女正跟苏浅雪和杨旖蝶在“诉苦”……

这名少女身穿翠绿衣裙,长相娇俏可爱,一生气时,脸上几点淡淡的雀斑就象在跳舞似的。

她正是那个被关宁两次“截胡”的倒霉孩子,名叫绿绮,是苏浅雪府中的婢女。

杨旖蝶与苏浅雪同坐在一张榻上,她从后面搂着苏浅雪的纤腰,头倚在苏浅雪的肩上,打着哈欠在听绿绮诉说。

“婢子原本只是想买些鲜鱼的,但见那尾金鳞实在特别,便想花高价将其买下。薛道衡薛大人下个月不是六十岁寿辰吗?婢子便想着能为小姐准备一些别致的贺寿之物,但想不到却让一个无赖给硬生生抢去了……”绿绮愤然道。

“抢?”苏浅雪微微皱眉,语气依然温柔地道:“绿绮,你说清楚些。”

“哦,在扬州城居然还有人敢抢我的东西?!绿绮,你说清楚些?!”杨旖蝶霍起站起来!她现在绝大部分时间都呆在苏浅雪府内,基本将这里当成自己家了。绿绮现在也基本算是她半个婢女了……

“呃……”绿绮见两位主人好象都理解错了自己话中“抢”的意思了,便将细节描绘了一遍,当然,对于关宁的称呼则是“那个无赖”!

苏浅雪听罢,轻笑道:“绿绮,这只不过是别人跟你竞价买鱼罢了,怎能说是抢呢?”

杨旖蝶则不是这样想的,她指着绿绮道:“你傻啊!他出一万两千钱,你难道不会出两万两千钱吗?”

绿绮委曲地看了苏浅雪一眼,然后才嗫嚅地道:“小姐只给了小婢那么多钱,又不许赊账,所以才……”

杨旖蝶听罢,忽地指着苏浅雪大笑道:“姐姐,你自己花二十万钱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却只让绿绮带那一丁点钱出去采办?!哈哈哈——”

苏浅雪白了杨旖蝶一眼,没好气地道:“绿绮出去本就是采办一些寻常之物,我那曾想到这许多。”

“还有呢……还有呢……那无赖后来还抢了婢子的东西……”绿绮正准备继续“诉苦”。

“又抢了?!你真是笨啊!”

杨旖蝶在嘲笑了绿绮一句之后,重新坐下来,抱着苏浅雪,继续听故事,对她而言,这种坊间的鸡毛蒜皮的事可比典籍中的故事好听多了。

绿绮在府中呆的时间很长了,早就习惯了杨旖蝶的嘲笑,她继续讲故事……

“婢子见小姐书斋北面的墙上还缺幅画,心想那幅画也不错,便想买下来,也好装裱一下书斋,但那人的画并不是什么名家之作,五百钱显然有些多了,便想与他议议价嘛……但不曾想,那个无赖又出现了!”绿绮说到此处,声调倏地提高了两倍。

显然,对于关宁的“截胡”之恨,她近期是很难忘怀的。

“怎样?怎样?后来怎样?”杨旖蝶眼中放光,搂着苏浅雪的双手不由自主地紧了一些。

苏浅雪见她这样,又好气又好笑,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脸颊,笑道:“见绿绮被人欺负,你倒是高兴得很!”

杨旖蝶嘻笑着贴着苏浇雪的胸部道:“才不是呢,我只是好奇而已嘛。”

绿绮对于两人亲昵得非常过分的举动,早已见惯不怪了,便继续道:“这……这无赖此次更过分,他凭着如簧巧舌,竟骗得那个孙尚子以一千钱将画卖给他,连婢子出的一万钱都不要了!”

“哦——”此次,连苏浅雪都有些感兴趣了。

本来,绿绮的说辞,她都只当作是小孩子闹性子时的怨言,但这一段颇有些峰回路转的意味,连她都不禁想听下去。

后来……绿绮以一种“国破山河在”的情绪“沉痛”地叙述了下去……

“原来如此!”苏浅雪叹道:“你说的这个……这个无赖倒是个知画之人,而这个孙尚子亦值得敬佩。”

“竟然如此!”杨旖蝶一脸遗憾地看着绿绮,叹道:“可恨啊!唉,你当时难道就不晓得报我的名号吗?这样的话,这幅画定是不会被抢走的!”

“对了,那个无赖,你可知道他是谁?”杨旖蝶紧接着又追问绿绮道,看样子,她是想寻机报复。

苏浅雪听到杨旖蝶这句话,一下子警醒过来,连忙扳住她的手,急忙道:“旖蝶,你要怎样?些许小事,姐姐可不许你胡来啊!”

杨旖蝶在这方面,可是素有劣迹的!前一段时间,就是因为苏浅雪上街时被几个地痞言语调戏了一下,不出两天,她便找人将那几个地痞当街打得筋断骨折,有两个甚至是终生残废。

“放心吧,姐姐,我不是要寻他晦气,只不过想结交一下罢了。”杨旖蝶笑道。

苏浅雪一脸“我信你才有鬼呢”的表情看着她。

杨旖蝶立即一脸诚恳地对天发誓道:“我杨旖蝶对天发誓,我绝不打此人,如有违誓,天打五雷轰!”

苏浅雪听她又在胡说了,连忙捂着她的嘴,轻斥道:“快别胡说了,姐姐不是要怪你,只不过,有些手段……不要使得太过了……旖蝶,姐姐自知不能教训你些什么,但也不希望你堕入邪途。”她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就象亲生姐姐教训妹妹时说的那样。

杨旖蝶耸耸肩,笑道:“姐姐,我说的是真的。”接着,她转向绿绮道:“那人叫什么名字?你可记得他的样貌?”

“他说他叫关宁,关子澄。样貌嘛……长得……”绿绮还未说完。

杨旖蝶就象一只被刺了一剑的猫似地,跳将起来!

“关宁,关子澄?!”

“呵呵,呵呵呵,居然是他?!姐姐,你看,你看,你这回可算是遇上冤家了吧!上次,你为他花了二十万钱,这次,他就拿着你给他的钱,来抢你的东西,打你的孩子了!”杨旖蝶忽地凑近苏浅雪,表情很认真很严肃地道。

看到杨旖蝶的有趣模样,苏浅雪眉眼间涌出笑意,她也不知道杨旖蝶为什么跟她在一起时,就这么孩子气,不过,她很喜欢杨旖蝶这种单纯的状态。她见过杨旖蝶黑暗而阴郁的另一面,那种不堪与沉重,她实在不愿再见第二次……

苏浅雪抚着杨旖蝶的脸,温柔地笑道:“旖蝶,姐姐那二十万钱并非为了关公子而花的,只不过是为了圆自己心中的一个念想罢了。”

“真的?”杨旖蝶眼神如莹玉般地看着苏浅雪。

“真的。”苏浅雪含笑点头道。

杨旖蝶盯着苏浅雪的眼瞳看了一会,忽地皱了皱鼻子,垂头低声道:“骗人,姐姐你骗人……”

“唉,姐姐怎会骗你?”苏浅雪抱着杨旖蝶呵呵地笑了起来。

苏浅雪见绿绮还在一愣一愣地看着她们,便笑着对她道:“绿绮,你下去为旖蝶准备一下洗浴的热水和替换的衣物吧。”

“是。”绿绮准备去了。

杨旖蝶听到这句话,霍地抬起头看着苏浅雪道:“沐浴?又要沐浴?”

“你自己说,你上次沐浴是什么时候了?”苏浅雪看着她,皱着眉,以手掩鼻。

“就……就上次喝酒的时候啊……”杨旖蝶眼神乱闪,就象一个行窃时被抓现形的小偷似的。

苏浅雪轻叹道:“那是在三天前了。”

“哦,原来这么久了啊。”杨旖蝶想了一会,忽地“邪笑”着望向苏浅雪道:“姐姐与我一同沐浴,不然的话,我不去!!”

苏浅雪听罢,面上一红,她啐道:“你爱去不去,满身污垢,又不是我臭!”

“唔嗯唔,姐姐与我同去嘛……”杨旖蝶扭着身子,朝苏浅雪撒娇道。

“不去,不去……啊,杨旖蝶……你……你放下我……”

最终,这一幕还是以苏浅雪的一连串“惨叫”结束……

……

……

五天过去了,天气又暖和了一些。

关家庄园内。

关宁正在东苑楼下的一间空房间内做试验。

试验的器具,是一个小号的“大缸”(跟上次的‘大缸’一块送来的!),此外,还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器皿与溶液。

关宁专注地盯着给“小缸”加热的煤炉的火候,以及“小缸”顶端出气口喷出的蒸汽浓度,然后配合系统中的计时器,每隔一段时间,便记录一下……过了很长时间,蒸汽不再喷了,关宁立即记下这个时间,然后,煤炉继续加热……

又过了许久。

……

关宁打开房门,只见外面已是阳光灿烂,而小舞以及关府的门房管事正站在院子内看着他。

“怎么啦?有事?”关宁迎着阳光伸了个懒腰,含糊不清地问道。

为了做试验,他已在这房间内呆了十三个小时了,从昨晚开始便没出过房门。

小舞见到关宁,按着胸脯,如释重负地道:“少爷,你可让婢子担心死了,你将自己关在里面好久,好久了……你一定饿了吧,婢子现在给你端些早点过来。”

关宁笑了笑,其实昨晚小舞每隔数小时便会过来敲敲门,甚至在深夜亦是如此,不过每次都被他给“赶走”了。

关宁笑道:“暂时不用,我现在不饿。陈管事,你有事吗?”他的眼神望向门房管事陈冬。

陈冬亦是在关府内任事多年的老人了,见关宁招呼,连忙走过去,恭敬地道:“少爷,今早,扬州盐商祝登才的大公子祝轲,江宁布坊的少东元义同,定恒邸店的少东荆平望分别给您送来了信函。”

“信?来人可有说是什么事吗?”

“送信的人说他们的主人想请您过府一叙。”

“哦……”关宁低头想了一会,问陈冬道:“现在除了他们,扬州府可还有谁给我送过信?”

陈冬立即答道:“目前只有这三家。”

“好,我知道了。”关宁笑道。

陈冬再问道:“少爷,您可要应约前去?如果只是普通应约的信函,您定个时间,老奴替您回复他们即可。”

关宁摇头道:“不急,先等等,等多来几家再说吧。”

“多来几家?!”对于关宁这一句话,陈冬与小舞都没听懂。

关宁见了,微笑道:“如果我所料不错,应该还会有的。到时,我再一并请他们吃顿饭好了!”

第30章 突破关隘与请客吃饭(二合一)

对于少爷的这份自信,陈东以及小舞都是心中打鼓,因为方才那几户人家可都是扬州城内赫赫有名的大族啊,要么有钱,要么有名,有的更是又有钱又有名。就凭关家这两年的声势,他们请少爷去赴宴,已算是给面子了,而少爷却不去?!

少爷这是在打什么算盘呢?不懂……

不过,少爷说的话,他们这些做奴仆的再怎么觉得不对,也只有听从的份。

见关宁上了楼,陈冬偷偷问小舞道:“小舞,少爷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啊?”他说这话的时候,指了指自己的头。

言下之意,少爷是有什么不正常吗?

小舞呵呵笑道:“少爷好着呢!冬叔,你就不要操心了,少爷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吧,准没错的。”说罢,也蹬蹬蹬地上楼去了。

陈冬摇摇头,叹了口气,回去做事了。

又是五天过去了。

自从在江阳县集市回来之后,足足十天,关宁都没有再出过门,除了日常锻炼,画画,写字……便是将自己一个人关起来,埋头做试验。

这一天,在东苑阁楼底层的空房间内。

关宁将“小缸”内的黑色粉末倒了出来,这是他在这个房间内“埋头炼制”了数天的成果,乍眼看上去,这些黑色粉末与寻常炭末一样,平平无奇。

但关宁看着这些粉末,却象看着自己初生的孩子似的,眼神有些复杂。

他轻吁一口气道:“看似简单,但自己做起来,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在他的工作台上,摆着一个白瓷盆。

白瓷盆内有水。

——是从池塘中舀来的黄泥水,浑浊不堪。

关宁将这堆黑色粉末全部倒入黄泥水中,然后用一根木棍开始搅拌。

这些炭末与普通的炭末似乎有所不同,浸水后,很快就沉入水中,黑色炭末与黄色的泥水混成一块,就象黑色旋风与黄色漩涡纠缠在一起。

继续搅动……

很快,变化出现了。

黄泥水变得澄清起来,随着搅动停止,炭末慢慢沉淀下去,水与炭末泾渭分明,水就象是刚从泉眼里喷出来的一样,清澈透明!

关宁眼中闪过欣喜的亮光。

“成了,土制活性炭!”

“虽然土,但管用,这就足够了!”

关宁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只见晨光初展,奴仆们已经开始在洒扫了。

“唉,又是一个通宵……你大爷的!”关宁推开门,走了出去,然后返身锁上门。

今天可能会比较忙,他打算将手头比较急的事情先处理一下。

回到二楼的书房。

小舞不在,估计是到厨房去给他准备早餐了。

关宁自己研了墨,展开几张信纸,便开始写起了邀请贴。

这数天以来,扬州城那边又陆续送来了三封信,来信之人皆是扬州文化圈内的“腕儿”,信中的意思也都与前几位一样,就是想请关宁过府一叙,吃吃喝喝,交流一下诗词文赋什么的。

这时的文学圈,跟现代的娱乐圈差不多,名气很重要,是否有真才实学另说,反正学一学……总是会有的。

这些人都想请关宁去赴宴,无非是因为关宁近期突然名声大噪了,成为了当红炸子鸡,因此彼此间联络一下,好沾一沾“仙气”。

关宁的出名,极为突兀,其中苏浅雪的助力最大!她除了整出那场悬赏“大戏”之外,之后还将关宁的三首诗都谱上了曲,送给了数艘有名画舫上的曲妓,供她们弹唱。

娱乐这种东西传播是最快的,曲妓们的歌声每天都在运河两岸响起,关宁的名号自然也象瘟疫一样不胫而走。

但这并不是祝轲他们请关宁赴宴的决定因素。

决定因素来自薛道衡!

他将关宁的三首诗全部收录进了他编纂的《江南诗文集萃》中,这对于在诗文界刚刚冒头的关宁来说,无异于一落地就被加了buff。

《江南诗文集萃》之前一般只收录成名已久的文人们所写的带有南派风格的诗文,诸如陈子良,孙万寿,杨素等人,杨广亦有数首诗入选,但因为甄选规格很高,所以连谢庭筠这种新起崛起的才子亦无一首诗文被收录。

而关宁这种之前名声如同白丁一般的人物,居然一收录就是三首,这如同一枚陨石炸入深潭一样,震动了扬州文坛。

薛道衡在大隋是受人敬仰的文坛领袖,在朝堂中亦颇有影响力,能得到他的肯定,是一种荣耀,而他对于关宁的认可,在外人看来,传达的还不止这一层意思呢……

众所周知,关宁是犯官关桐之后,而关桐犯的是杨坚最忌讳的结党罪名,寻常官员为避嫌,通常都不愿与关家有太多交集。薛道衡却与众不同,他不但上书直谏杨坚,为关桐鸣冤,而且多年以来,都是坦坦荡荡地与关桐来往,从不避嫌。

他这样做,杨坚却连一点责怪的意思都没有,既没罢他的官,也没给他下过申饬的旨意,反正,就象看不见似的。

这种耐人寻味的态度,令各种猜测纷扬沓起,但谁都没有一个准确的说法。

而现在薛道衡突然将关宁的三首诗都收录于《江南诗文集萃》中,与杨广,杨素等一众大人物齐名而列,大家便又开始猜测了,是关家要复起了吗?是当今圣皇陛下不再限制关家后人入仕为官了吗?

呵呵,天知道!

管他呢,反正先联络一下感情总是没错的。

人情世故大抵如此了,以上种种,关宁都明白,在前世,他对这些东西就看得很透彻。

祝轲他们急着想请自己吃饭,除了想沾一沾自己身上的“仙气”之外,肯定也很想知道为什么之前的自己形如废材,“一觉醒来”之后,就突然豁然开朗,满腹经纶了?!

信很快就写好了,这时,小舞端着早餐上来了。

关宁将信递给她道:“这些都是之前那些信函的回复,你叫门房立即送出去吧。”

“知道了,少爷。”

小舞拿着一叠信下楼去了。

早餐是面条,上面有荷包蛋以及炒青菜。

没错,就是面条!

这是关宁给这种条状的,细细的,软软的东西起的名字!在关府内,就叫这个名字,既形象又好记,而不是那些什么索饼啊,汤饼啊或是水引饼之类的……

关府的面条,是用碱水和面,之后将面团反复捣、揉、抻、摔,面条拉长后,两端对折,继续握住两端摔打,让面条更细更韧,长面条切断后,便成了碗中的模样,也叫“拉面”!

汤面的汤头非常重要,配菜与配料也不能马虎……

汤是熬了一宵的肉骨头汤,甘甜无比;荷包蛋必须煎得两面金黄,中间夹生,还要在上面浇一丁点酱油;青菜必须是用芝麻油现炒,刚刚断生的;面条不能煮得太烂,必须是带一点韧劲的……

如此多的要求,每一个要求都必须完美实现,这体现了关宁吃东西的一个特性——讲究!

一碗热汤面条下肚后,舒爽至极。

关宁看了看自己的系统面板,上面的数据在这十天以来发生了一些变化。

积分16;能量09/09;五感12/12;灵智90/90。

灵智已经恢复到前世的巅峰状态了,而且看上去只要身体不出什么大问题,都至少会维持在这一水准之上。

在这十天的锻炼中,总共消耗了40个积分。

关宁并没有用积分去刻意补强“灵智”,而只是遵循一贯的“能量进补”习惯,能量耗尽后,便用积分“回血”,只不过之前每天用2个积分,而这段时间“特训”,增加到了4个积分,相应地,运动量也翻倍了。

他有感觉,突破10大关指日可待,说不定就是今天!

桌上很乱,稿纸和图纸杂乱地堆在一起,他按照自己的习惯整理了一下。本来之前一直都是小舞在整理的,但关宁嫌她整理得太整齐了,有好多东西在她整理之后,自己要用时经常找不到,所以他索性不要小舞动他的书桌了。

整理完之后,他再坐在椅子上,闭目思考了大约半个小时,然后,便换上一身短衫,扎好绑腿,下楼去了。

晨运开始。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绕着山庄跑了十圈的关宁气喘吁吁地站在山庄大门前,待喘顺了气之后,才走了进去。

他平时也会绕着山庄跑十圈,不过只是匀速跑,今天则不同,他刻意提高了奔跑的速度,在力竭之时,则用积分“回血”,这最后一圈,连“回血”的那一股能量也用完了,他是拼了老命才跑回来的。

待呼吸平顺下来之后,则是做瑜伽,力量训练以及打沙袋……

最后,到了射箭场。

每天四百箭,这是最低标准。

至少目前是的。

射箭场上的人不多,而关宁有一个专门的箭靶,离射箭场的中心区域甚远,更是无人打扰。

这一次,他选了80斤的弓!比原来的60斤足足增加了20斤。

开弓射出第一箭之前,他选择了“加血”!

其实在做完所有运动之后,他已经加过一次血了,这次……算是“事前进补”!

积分释放之后,关宁感觉全身有一种鼓涨欲裂的能量在涌动。

一瞬间,听觉与视觉似乎都增强了许多,当然,全身肌肉也很痛。

靶就在眼前……

他立即弯弓搭箭,瞄准靶心,继而双指一放,箭如流光,射向远处那隐约可见的红心。

“扑”,一箭正中靶心!

而关宁心头一颤,系统面板中的数据随之开始变化。

积分9;能量10/10;五感13/13;灵智91/91。

能量上限提升了01,正式步入“1”字头的行列,这表明,他现在是可以抬起200斤重物并且坚持1分钟的强壮男人了。

这还不算,在能量突破“1”字头的大关隘后,“五感”与“灵智”的上限居然也同时增加了01,这才是出乎关宁意料之外的惊喜!

突破之后,关宁正式开始了今天的射箭练习。

80斤拉力的弓,已属强弓!关宁现在拉起来并不费力,但要坚持射完四百箭,显然不可能,好在还有9个积分,用完再说吧……

升级完毕之后再练箭的感觉,就好象游戏玩家换了新主机,下载了新游戏,又换了新的雷蛇鼠标的感觉,不玩个筋疲力尽都对不起自己!

关宁决定好好地“爽”一下。

我射,我射,我射射射……

好爽!是真的!

因为距离目标五十米,关宁射出的箭现在已经完全不脱靶了!而且命中红心的概率也在大幅度地提升!

他现在的“五感”比一般人超出30%,视力远超常人,只要再稍加练习,命中率还会继续提升。

四百箭射完。

关宁一身酸痛。

其实在射完第一轮的200箭时,他已用了2个积分来“回血”,然后才能练完了那另外200箭。结束之后,他没有用积分来补充能量,因为现在能量基数高了,每次回血都要2个积分……奢侈啊!心痛啊!

积分还有7,所剩无多!

唉,又要花钱了!

……

……

关宁邀请到关府赴宴的众人很快就有回应了,总共是六位。

除了第一批写信过来的祝轲,元义同,荆平望之外,还有三位在扬州文人圈子中混得不错的人物亦应约而来。

其中两位是富家子弟,另一位则是华堂诗社的创始人。

两位富家子弟中,第一位是名叫金凤翔的仁兄,他家中资财钜万,经营盐业,在江淮一带拥有数个大盐场,与祝轲家是竞争对手。因此两人平时都互相看不顺眼,在言语上颇多龃龉。不过大家都是见过世面的人,倒也不会因为宿怨就置气不到场。

生意人若想成功,脸皮厚,是一定的。

第二位是金玉世家的少东董友德,这位仁兄用两个字来概括就是——有钱!

吕不韦曾经问过他老爹:“贩卖珠玉,能获利几倍?”他父亲说:“百倍。”

珠玉之利,是暴利,如同字画一样,价值是无可估量的,所以,董友德一向都很有钱!

第三位是一个比较纯正的文化人,家境相对之前的几位大佬来说,比较一般,不过他的才学是很牛b的,才名甚至排在了谢庭筠之前。这个人便是华堂诗社的创始人张京华。

……

……

这一天,东苑的新厨房一大早便开始张罗。关宁定下菜单之后,便不管了。

培训了这么久,新厨房也是该接受考验的时候了……

第31章 夜宴(一)

到了黄昏时分,在关府门前,陆续有装饰奢华的马车到来,来人下车之后,关府的门房奴仆们便会迎上去,问过姓名后,便会引着他们来到关宁所在的东苑,今晚只是少爷宴客,所以不会在关府正堂的宴客厅内设席。

今夜的筵席设在东苑清宛亭侧旁的厢房之内,清宛亭在荷塘旁边,本是夏季用来赏荷的,但此时塘中只是刚冒新叶,看上去毫无生趣,所以将筵席改在厢房之内。

祝轲是最先到的。

关宁在东苑门前迎客,见到祝轲,他上前一揖笑道:“云山兄,别来无恙?”

祝轲大笑,笑得连络腮胡都一颤一颤的,他上前握住关宁的双手道:“子澄啊,数月不见你来画舫饮酒,为兄可真是寂寞死了啊!”

在关宁坠水之前,祝轲,元义同是与关宁玩得最亲近的“损友”了,三人在画舫之上,几乎形影不离,因此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谊”!

关宁亦大笑道:“云山兄,我这几个月都在仙游太虚呢,差点就回不来了,哈哈哈……”

祝轲感慨道:“是啊,子澄,你此次能够劫后重生,为兄听到之后,实在是感怀万分。”

见他一副伤感的样子,关宁差点就被感动了,但仅仅过了半个呼吸的时间,祝轲立即换上一副“豪气干云”地样子,他拍着关宁的肩膀大笑道:“子澄,以后我们兄弟俩又可以在青楼画舫中再起风云了!让江岸边的那些娘们尝尝我们的厉害!哈哈!”

“呵呵,呵呵呵……”关宁陪着祝轲笑了起来,在心中,则是暗叹道:“关宁啊关宁,你真是交了一群‘好妓友’啊!”

两人便站在苑门前这样随意地聊着,过了一会,又有人来了。

此次是元义同与金凤翔。

两人是一起来的,而且身上满是酒气以及女子的脂粉香气,显然是在画舫中胡混之后才过来的。

元义同一见关宁,亦是热情得很,毕竟曾经是同一条战壕中的战友嘛。

关宁笑呵呵地与元义同招呼着,也时不时地与旁边的金凤翔寒喧几句。他与金凤翔其实并不熟,只是以前在画舫上喝过一两次酒,算是点头朋友的那一种关系。

祝轲见元义同居然是与金凤翔一同来的,心中有气,面上便立即显现了出来。

他皮笑肉不笑地对元义同道:“子野,最近游玩之时,也不带上哥哥了,怎么,怕我抢了你的新欢?”(元义同字子野。)

前段时间,两人在烟雨楼的画舫上同时看上了一个歌妓,祝轲倒也仗义,没跟元义同抢,直接就退出了“战场”,元义同最近与那位歌妓打得火热,所以祝轲才有此一说。

元义同讪笑道:“云山兄说笑了,区区一个歌妓,岂会离间你们兄弟之间的情谊。只是近段时间见云山兄事忙,我才没敢去打扰而已。”

“哼哼,”祝轲假笑两声,眼神扫向金凤翔,正好金凤翔也望向他,于是两人便互相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并无言语上的寒喧或客套。

接着,荆平望与董友德也到了,他们是分别过来的,但在关府门前遇上,便一同进来了。

荆平望的家族是经营邸店的,在江南一带,荆家的店铺几乎遍布所有水域江岸,实力非常强大,但荆平望与一般的富家子弟不同,他为人很低调。

那时的邸店还兼具着旅馆与银行的功能,可以住宿,可以存钱,可以放贷,少东荆平望,放到现代来说,就相当于摩根家族的继承人。

董友德与他正相反,董家做的是珠玉生意,讲究的是光鲜亮丽,而他本人的衣饰亦是极尽浮华。

看到关宁,荆平望只是一揖,道了声:“子澄兄好。”便再无其他言语。关宁亦微笑回礼道:“景庄兄好。”(荆平望,字景庄。)

董友德则不同,他以无比灿烂的笑容以及夸张的手势表达了对关宁的“思念”之情,关宁如果不是早就认识他的话,差点会以为他爱上了自己。

最后一位来到东苑的是华堂诗社的创始人张京华。

张京华,字元美,家世并不显赫,但这几年,凭借他在文学上的建树,张家的声望倒也提升了不少。

张京华三十多岁了,斯文儒雅,说话很得体,不卑不亢的。

人到齐了,那就入席吧。

厢房并不是很大,受邀的六人本来还在想,地方是不是有些窄了,等进到房间内,才知道房中只有一张桌子,而不是他们之前所想的分席而坐。

只见居中一张大圆桌,围绕这张桌子摆放着七张圈椅,桌椅皆用紫檀所制,很是名贵。

圆桌中央,有一个突起的圆形转盘,能够转动。此时,圆盘上面已经整齐地摆好了一些果脯糕点以及凉菜。

这种桌椅的款式,放在现代来说,就是酒楼里的寻常配置,但祝轲等六人看了后,却是一脸的惊奇。

这个时代的桌椅制式以方正为主,尺寸偏小而且低矮,象厢房里面这种款式的桌椅,在他们看来,新奇而怪异。

关宁笑着招呼大家入座。他是主人,自然坐在正对房门的上首位置。

坐下之后,习惯了跪坐的各人顿时觉得这种垂足而坐的感觉实在是太好。

椅子后面有弧形的靠背可以依托背脊,在疲累或酒酣之时,靠在上面,舒展一下腿脚和胸腹,确实惬意。

一时间,这几位扬州府上流社会的精英们,就象初次进城的乡野村夫一样,各自摩挲查看着桌椅,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祝轲拨动了一下桌面上的转盘,只见转盘滴溜溜地转,上面的食物亦随之而动,他望着关宁,好奇地问道:“子澄,此是何物?有何用处?”

关宁笑了笑,并不答,却用手按在圆盘上,刹住了圆盘转动之势,然后用筷子,夹起转盘上正对着自己的一块凉糕,放入自己的碗碟中。

“各随心意,自取自食。”关宁看着祝轲,笑着吃了一口凉糕。

祝轲拊掌大笑道:“有趣,有趣。”

众人赞叹不已,荆平望对桌椅的出处显然更感兴趣,便问关宁道:“子澄兄,你府中这些圆案与坐榻,样式实在是新奇,请问是由哪一个木匠坊制作出来的?”

关宁道:“是我设计的,府中木匠所制。”

荆平望一副半信半疑的模样,但轻轻地点了点头。

张京华听罢,却先是惊愕地“哦”了一声,随即赞叹道:“子澄不仅诗文写得华美灿烂,立意奇巧,竟连器物制作都有此奇思妙想,实在是才人伎俩,深不可测也。”

关宁谦道:“不过是一些小玩意罢了,比不得元美兄的大才学的。”

关宁的这些谦词,众人自然是不信的。

董友德家中颇多稀奇之物,从西域一带传过来的胡床亦有不少。于是,他便追问关宁设计的灵感是否出自于胡床,关宁含糊地解释了一下,表示胡床的制式确系灵感的来源之一,并称赞董友德见识颇广。董友德听罢,面有得色。

又聊了一阵,这时,侍婢手捧各式白色瓷盘或青花瓷钵,鱼贯而入。这个年代,有钱人家多以铜器盛放菜肴,以示富贵,制式与颜色皆以古朴为主,象关宁这样用款式多变的素色瓷器来盛菜的,极少!

于是,连上菜都引来了一片惊奇的目光。

第32章 夜宴(二)

不一会,第一轮的热菜便上齐了。

除了那道开水白菜之外,几乎全是炒菜,菜肴的色泽或素淡,或浓艳,皆是特点鲜明,素淡者如濯水白莲,浓艳者如美人妆红,光是看颜色,便已极富视觉冲击力,而摆盘造型更是令祝轲等人啧啧称奇。

就比如那一碟素炒春笋,便摆成了孔雀开屏样,孔雀尾羽的蓝色斑羽,还特地用了从高句丽传过来的蓝莓果干磨成酱汁后,塑形而成。

这种做菜的技法,惊艳而细致,已经完全可以称之为艺术了。在座诸人,除关宁外,皆发出一片惊叹之声。

看着众人的反应,关宁嘴角漾起一丝笑意。

果然,即使祝轲等人见惯大场面,但初见这样的菜式,与关府其他人的反应都是一样的。领先了数千年的烹饪技巧与理念,做出的成品在这个时代重现时,就如同秘藏初见天日一样,绝不缺艳羡与惊奇。

众侍婢在后面持壶而立,随时为众人添酒,小舞一直站在关宁身后,她今天的妆容非常适合她的肤色,仅仅是浅抹淡扫,便已衬得她肌肤胜雪,艳光四射。

她的姿容几乎令所有男人眼神一亮,但在知道了小舞的身份之后,张京华与荆平望率先收回了目光,而祝轲则只是扫了小舞一眼,便再也没有对她行过注目礼。

小舞虽只是侍婢,但所有人都明白,她是关宁的女人!祝轲当然知道这一点,所以他绝不会对小舞有非分之想。

祝轲好色不假,但什么女人可以看,可以碰,什么女人连想都不要想,他分得极为清楚!

当然,他的这一条底线通常只有在名分确定之后才会有效,否则,他也不会在关宁苦恋苏浅雪之时,也对苏浅雪展开热烈的追求了。

酒杯中的酒,是旧酒与新酒混合后的“改良版”。酒香不算强,但酒的滋味却有另一番新天地。

不同于关母和云芷蕾,祝轲等人皆是好酒之人,他与元义同更是酒虫级别的大能,酒之优劣,一试便知。

斟上酒之后,关宁照例说上了几句,什么诸位光临寒舍,令我蓬荜生辉啊,什么舍下酒淡菜簿,但请诸位吃好喝好啊,什么诸位义簿云天,以后大家就是我关某人兄弟啊……诸如此类,吧啦吧啦……一堆废话。

然后开吃,以及狂喝!

看到众人的饕餮之相,关宁不禁有些惊讶……看来这些天,新厨房的菜品见长啊……

无论何时,凡是高端聚会,大部分都是装b的聚会,大家都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要么拿着个酒杯,晃来晃去,敬来敬去,要么就是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做清静无为状,反正没人吃东西!那些菜肴基本就是个摆设,原样摆上去,原样端回来。

对于此等宴会,祝轲等人都是久经考验的老手了,一般去赴宴之前,都会先吃上一些东西垫垫肚子,以防喝醉时,连吐的东西都没有。

但这次不同!

这次是祝轲等人唯一一次……觉得应该多吃些的宴会。

吃相实在很不雅观。

就象祝轲……他一边抖着那块无骨鹅掌,一边塞入口中,一边还耸动着眉毛,这副模样,几乎连一旁的侍婢都要笑出声来。

关宁很少动筷。

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敬酒,以及被敬……除此之外,他做得最多的工作便是向每个人解释这道菜为什么这么好吃,这种酒为何与众不同(虽然大部分都是些不着边际的废话)……

当众人听说这些菜都是关府自家厨子做出来的之后,那种羡慕与嫉妒的神情皆无法掩藏了。

第一轮酒菜撤下,第二轮酒菜又流水一般地端上来了。关宁的新厨房今天配了六个厨师,应付七个人的菜式,实在是绰绰有余。

新一轮的“吃播”,很少人说话,因为嘴巴没空……

这些菜式都是关宁精选之后,让厨房做的,之前除了关宁以及厨师试菜时吃过之外,关府的其他人都没有尝过。

其中一些菜,放在现代,其实就是平民菜单,比如片皮鸭,紫苏炒田螺肉以及椒盐泥鳅等,都是大家耳熟能详的菜式,在饭店中经常能吃到,但在隋朝,这些东西就算在皇宫里都没有!

碰到如此珍馐美味,祝轲等人没空说话,是有道理的!

第二轮吃完,祝轲等人终于吃得有些撑了。

消停一会……

酒意上头,大家的话开始多了起来。

董友德酒量最浅,行事又最夸张,现在趁着酒兴,便是一顿胡吹海吹,瞎**吹。

各人听了,也就是微微一笑,敷衍之后,便各自找感兴趣的话题聊了。

“听说薛道衡薛大人下月便是六十寿辰了,届时他将在长史府中摆下寿筵,但所请之人有限,不知在座各位可有幸收到薛大人请柬的?”金凤翔问道。

薛道衡为人低调,极少宴客,而他宴客时,选择宾客更是极为挑剔,他请人赴宴只有一个标准!

——他能看得上眼!

否则就算是当朝的枢机大臣,也没资格。

薛道衡以前几乎从不摆寿宴,在蒋州府任司马时便是如此,在扬州府任长史时亦是如此。他做寿之时,大多数只是请几个知己好友,与家人吃顿饭便是了。

“薛大人今年要摆寿宴?”祝轲用疑惑的眼神看着金凤翔。

“你不知道?”金凤翔看着祝轲,面含嘲讽之意。

祝轲撇撇嘴不答,继续喝酒。薛道衡摆寿宴的事,他确实不知道,若论消息之灵通,他比起善于钻营的金凤翔来说,确实差了不少。

“我知道此事,薛大人派人给我递了请柬。”在一旁细细地品着酱腌蟹的张京华忽地说了一句。

“真的吗?”董友德羡慕地瞪大了眼睛。

“是的,前日送来的。”张京华放下手中的蟹脚,用湿巾擦了擦手,很平静地道。

“子澄,你没有收到请柬吗?”祝轲问关宁,他问这句话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关宁。

关宁微笑摇头道:“没有。”

“喔,”众人面上皆浮现出惋惜的表情,但眼神中透露出来的神色,并非全然如此。

薛道衡的邀请是一个很大的话题,大家又围绕着这个话题谈了一会,不过,席间得到邀请的只有张京华一人,而他又不是一个喜欢吹嘘的人,其余各人皆神情黯淡,本应有希望入围邀请名单的关宁又是从来不将这些事放在心上的人,这样的话,自然缺了些谈资。

不一会,就各自说起别的事了。

祝轲与元义同虽然有些小别扭,但很快就又在一块聊女人的事了,在聊的时候,元义同的小眼神还时不时地瞟向小舞。

席间,关宁问张京华道:“元美兄,听闻你府中经营着一家字画店,名叫汇文斋,是吗?”

第33章 顿悟

张京华道:“是的,汇文斋本是先父所创,在下继承过来,目下尚在经营中。”

“我有一幅画,想放在元美兄的字画店中寄卖,不知可否?”

张京华闻言,欣喜地道:“子澄,你要将你的画作放在汇文斋寄卖?”

他这一句话,说得很是响亮。众人听罢,都转过头来,看着他们。

“子澄,你还有画作?”祝轲最先问道。诗文出众者,未必懂得画画,反之亦然,因而从古至今,鲜有诗画双绝者。

关宁还未说话,元义同却已经道:“子澄诗文写得如此出色,画作想必也是极为出众的。”

“那是,那是。”董友德立即附和道。

荆平望这时忽地说道:“只不过,子澄……我有一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如有冒犯之处,万望不要怪罪。”

众人一人一句,连珠炮似地发表意见,关宁好一阵子连话都插不上,这下子终于逮着个机会可以说话了,他看着荆平望道:“景庄兄,你请说。”

“子澄在半年前文才还不甚出众,为何现在突然一飞冲天了?”

这句话非常点题,可以说是本次夜宴的重点了,其重要程度甚至超过了薛道衡请客吃饭的事。

关宁清了清嗓子,微笑道:“诸位可知顿悟?”

“顿悟?”众人的眼神皆是一片迷茫。

“迷闻经累劫,悟则刹那间!”关宁“显摆”了一句六祖慧能的“坛经”名言。

众人更迷茫了……

这也不怪他们,毕竟惠能主张“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禅宗理论,还要六十多年后才出现呢!

至于“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的名句,关宁打算以后再用,因为忽悠也是需要成本的,不能一下子就花完了。

“这句话的意思也就是说一刹那间妄念俱灭,心性突变!”关宁“耐心地”对“顿悟”进行了名词解释。

众人洗耳恭听,连小舞都竖起了耳朵。

“我是历经生死之劫的人,一场梦幻过后,便忽地明白了许多人生的道理,至于诗辞文赋,本就是天赋之物。诸位如果顿悟的话,自然也能明白其中的道理。”关宁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情非常,非常的梦幻……

梦幻到……大家越听越糊涂……

过了一会,祝轲才“哦”地发出一声感叹。

其他人以为他听懂了,便都望着他。

他皱着眉头,似乎颇有感悟地道:“子澄,你是在梦中得了仙人的指引吗?”

这句话一说出来,大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仙人?仙人是什么?说得好象你曾经在梦中见过仙人似的?!

关宁扬了扬眉头,沉吟道:“嗯,也可以这样说吧……”模棱两可,不置可否。

大家都不得要领,而关宁好象也不愿意再说了。

此时,张京华的一句话将大家从“仙境”拉回到现实中。

“子澄,你的画作现在何处?可否拿出来让我等欣赏一下?”

“正是。”

“正是……”

关宁笑道:“元美兄,我要寄卖的这幅画卷并非我所画,我只不过是做个倒手买卖罢了。”

“哦——”听到不是关宁自己的画作,众人的兴致顿时下降了不少。

关宁让小舞将孙尚子的那幅《寒江独钓图》从书房拿了下来,展开之后,初看之下,张京华便已眼神一亮。

只见画作上烟云迷朦,一艘孤舟横在江中,一名老渔翁独自在钓鱼,在画卷的一大片留白处,还题了一首诗——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诗句后面的落款是:关子澄,并盖有图章名鉴。

在宋朝之前,画作上面大多数都没有题款,到了宋代,许多文人主张诗画结合,才有了在画作上题诗的习惯,关宁此举,算是给孙尚子的画增加了一些卖点。毕竟孙尚子毫无名气,就算画得再好,也需要一个爆点去将其触发。

“画是非常不错的,只不过……孙尚子是谁……从未听说过呢……”元义同看了一会,呢喃了一句。他本人有不少画作,在扬州一带,也算小有名气。

张京华倒是仔细看了一阵,才说道:“画工极为扎实,意境,构架亦很好,嗯,极好的。”过了一会,他的目光停留在留白处的诗句,读过之后,他赞叹道:“也只有子澄兄的诗,能盖得过这幅画的风采了!”

这句话非常明白地表明了他的态度:画好,诗更好!

与他持同一意见的人还有荆平望。

荆平望反复读着那首诗,呢喃道:“字词拆开来看皆平平无奇,但组合在一起,就意韵非凡了。”

只有祝轲的表情看上去不是那么高兴,但他并没有过多地表露出来。

张京华问关宁道:“子澄,你的这幅画打算估价多少?”

“十万钱。”关宁道。

“十万钱?!”张京华与元义同皆讶异地道。

“嗯,十万钱,少了吗?”关宁一副“我是不是开价开低了?”的表情。

张京华笑了笑,摇头道:“不少了,不少了。”

十万钱的确不是一个小数目了,苏浅雪的二十万钱“悬赏”几乎引起全城轰动,除了她的名气之外,金钱数额巨大也是一个关键因素。

元义同在扬州府的文化圈内混了这么久,积累了这么久的名气,一幅画最贵也不过卖两三万钱而已。现在这位无名之辈孙尚子的画,关宁张口便是十万钱,这……这是不打算卖出去的意思吗?

不过,字画坊只是负责销售,主人定价多少与他们的关系不大,最多向买家推介之时,少推介一些罢了。

张京华将画卷小心地收好,放回长长的木匣子中,然后对关宁道:“我回去之后,便让画斋的掌柜开具票证,明日送至府上。”

“好,有劳元美兄了。”

之后,众人又在诗文方面作了一些交谈,正准备各自散去,荆平望却在关宁面前驻足道:“子澄,我还有些事,想与你私谈。”

其他人见状,各自拱手作揖离去,荆平望既然说了要私谈,他们当然不好在旁边晾着。祝轲望着关宁,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但听到荆平望这句话后,他也告辞了。

关宁将荆平望请至书房。

“景庄兄,何事?”关宁直接问道。这是他做大集团ceo多年养下的职业毛病,少兜圈子,直入主题,因为时间宝贵啊!

“我想与关家合作做生意。”荆平望也很直接。

“哦,”关宁忽地笑道:“景庄兄,你想与我们关家合作些什么生意?”

“自然是盐米!”荆平望望着关宁道。

“嗯,”关宁低低地应了一声,接着展容笑道:“景庄兄,如果是想合作盐米生意的话,你只怕是找错人了。我们关家虽然也做盐米生意,但我做不了主,目下,这些生意全数掌控在拙荆云芷蕾手中。”

荆平望眼中闪过讶异的神色,过了好一会,他才摇头道:“子澄兄,你莫不是看不起我们荆家,才找此托辞!你昏迷之时,家业由嫂夫人执掌,很正常,但现在你已痊愈,重执权柄,岂非理所当然之事?!”

关宁叹了一口气,“忧伤地”道:“唉,景庄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之前的所作所为,我倒是想重掌家业,但也要家母相信我才行啊!家事纠缠,这其中的一些苦楚,不足为外人道也。”说罢,一脸无奈地坐了下来。

关宁说的这些话,基本都是真的,但他不想与荆家合作经营盐米生意的心思也是真的(即使他是关家掌舵人),只不过,这些理由他当然不能与荆平望明说。

盐米生意看似热闹,但就目前来说,利润太簿,而且还有一大堆有财有势的大佬们排着队往里冲,这时候杀进去,已经不叫做生意了,叫自杀。

荆平望笑了笑,关宁以前的德性,他很清楚,只是想不到关宁在家中居然会被“架空”成这样。

“既然如此,那在下便不打扰了,告辞。”荆平望向关宁拱手一揖道。

“景庄兄,请慢行,得空时多来走动走动。”关宁送他下了楼。

送走荆平望不久,关宁本以为可以清静一下了,但想不到祝轲居然折返了回来。

见到关宁,祝轲劈头就问:“子澄啊,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啊?刚才我就想问了,不过见人多,便忍住了。”

关宁一头雾水地看着祝轲,问道:“云山兄何出此言?我怎会对你有不满?”

祝轲捋了捋自己的一把络腮胡,苦恼地道:“那你为何将字画寄放在汇文斋中售卖,却不放到我的藏云阁中售卖?你不会不知道为兄也与人合办了字画店吧?”

“呃……这个我当然知道,只不过那幅画并不适合放在藏云阁寄卖?”关宁道。

“为何?”祝轲皱起了眉头,他感觉关宁好象在敷衍他。他觉得若论交情的话,关宁肯定应该选择他的字画店。

“因为画虽好,但还不够奇,与你字画店的风格不搭,你那里不是一向只卖新奇之物的吗?”

祝轲叹道:“子澄啊,画中题诗,已经足够新奇的了!”

关宁摇头道:“不算,不算,这还远远不够!”

“你的意思是,你还有比这更新奇的?”

“当然。”

“是怎样的字画,拿出来给我看看。”祝轲把手一伸,吹胡瞪眼地道。

关宁微笑道:“云山兄勿动气,好汤还需慢火熬,等过些时日,我亲自将我的新作送至藏云阁,供云山兄品鉴,如何?”

“你说的可是真的?!莫要诓我!”祝轲盯着关宁道。

“君子一诺,快马一鞭。过些时日,我定当践约前去,云山兄请放心。”关宁笑道。

“好,子澄你说的话,我祝轲相信。”祝轲这才绽露出笑容。

送走了祝轲,关宁轻吁一口气,唉,忙死了!前些日子,自己还觉着闲得慌,现在可好,连睡觉都没时间了,不过,这样倒也寻回了一些前世当ceo的感觉。

呵呵,不知道这样算不算犯贱……如果算的话,自己可能是最贱的那一个了。

第34章 云芷蕾,你给我站住!

第二天,晨光初露,阳光透过枝叶间隙挥洒下来,留下了一路斑驳的光影,将关府的屋宇房舍映衬得有些迷离。

关宁一如既往地早起,穿戴整齐后,准备锻炼。

小舞给他端来洗漱的用具,他用柳枝与细盐刷过牙之后,正在洗脸,一旁的小舞忽然幽幽地道:“少夫人去濠州好长时间了,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关宁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笑问道:“怎么?你想她了?”

小舞端着个装水的木盆,傻傻地站在那,傻傻地点头道:“嗯,只有少夫人在家时,大家心里才会觉得安宁一些。”

关宁哈哈尬笑道:“有本少爷在家中镇着,你们难道就不安宁吗?”

小舞摇摇头道:“不一样的,少爷,少夫人领着我们关家度过了很难的一段日子呢,你和她是不一样的。”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仿佛完全忽略了关宁的存在,心中只想着那段与少夫人并肩作战的“峥嵘”岁月了。

“唉,”关宁看着小舞那“傻样”,叹了一口气道:“果然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关宁扔下洗脸的毛巾,迎着晨光冲下楼去。

他今天的心情比较舒爽,所以打算锻炼久一些,积分嘛,虽然只剩7个,还是够用的,等花完了,再出去花些钱便是了,反正他现在还有18万在手,可以浪一段时间了。

“少爷早。”

“少爷早。”

府中的奴婢见到关宁后,纷纷向他请安。

“诶,豆叔早。”

“冬菊早。”

关宁也一一微笑地答应道。

灵智上限提高之后,他现在的记忆力比起前世更加出众。关府内的人,他全部都叫得出名字。

“咦,少爷居然记得我的名字呢!”一名提着水桶经过的婢女娇羞满面地放下水桶,看着关宁的背影,扭着腰肢晃了几下身子。

满脸麻子的豆叔则打趣地道:“切,看把你能的,少爷还记得门口的大黄呢。”

“去。”婢女冬菊一掌将豆叔推开,提起水桶,腰肢一扭一扭地走了。

关宁此时已走远,但他的“五感”提升不少,这段对话他还是听在耳中,不禁莞尔。

还未到府门前,门外传来了马嘶的声音,还有车轮轧地的声音。

然后便是门房恭敬的招呼声:“少夫人,您回来了。”

“云芷蕾回来了?”

“不知濠州那边怎么样了?”

关宁朝着门外迎去。

还未出门,只见云芷蕾已经跨门而入,她手中无剑,但她整个人就象一柄出鞘的剑一样。

凌厉的气势迫人而来。

关宁看得出来,她的心情很糟,她整个人也绷得很紧。

“出事了。”关宁心中一震。

见到关宁,云芷蕾停下了匆匆的脚步,朝着关宁福了一福道:“相公。”

“娘子,”关宁朝她微笑一揖道:“你……这是刚到家呢……濠州之事如何了?”他原本想说“你辛苦了”这一句的,但话到嘴边,又临时改了,否则每次跟云芷蕾都说这句,该是显得自己有多清闲啊。

云芷蕾低头静默了一会,才从齿缝间蹦出两个字:“极坏!”

关宁眉头一挑,正待细问。

云芷蕾已朝身后随行的部曲蒋复生吩咐道:“复生,叫吕总管到静慈苑议事厅议事。”

“是,大小姐。”蒋复生面色黝黑,虎体猿臂,彪腹狼腰,神情勇悍,他本是云重旧部,是从云家跟过来的随从,所以一直都称呼云芷蕾为大小姐。

蒋复生领命后,从关宁身侧跑过,但他连看都没看关宁一眼,仿佛关宁是透明似的。

关宁并不是一个小气的人,但他一直都觉得蒋复生似乎对自己有些敌意,否则眼睛瞟向自己时,不至于那样的……但具体原因是什么,他不知道。

云芷蕾朝关宁欠了欠身,亦快步朝着静慈苑方向走去。

所有人都很忙,忙得连跟关宁聊两句的时间都没有!

府门前一下子变得空幽幽的,独剩关宁象尊石像似地忤在那里。

现在,情况已经很明确了,云芷蕾一回来就马不停蹄地召集人马到静慈苑议事,表明濠州方面的形势已经坏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了。

但自己作为关府名义上的主人,居然象一个被人抛弃的孤儿似地站在府门前,这……这成何体统?!

看着云芷蕾即将消失在檐廊转角处的背影,关宁忽然舌绽春雷,暴喝道:“云芷蕾!你给我站住!”

这一声大吼,雄浑而响亮,悠远而绵长,震得花坛里的花枝都在抖,吓得大门两侧的仆人们都不禁“雄躯一震,菊花一紧!”

云芷蕾听到这一声大吼,立即停下脚步,她转过身来,惊诧地望着关宁。

关宁迈着方步,走向云芷蕾……

这种步伐是他新学的,据小舞说,这样子走路显得非常有气势。

“濠州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关宁站在云芷蕾面前,“气势如虹”地逼问道。

“相公,你……”云芷蕾一脸不知所措的表情,这个样子的关宁,她从未见过,虽然有些生气,但又不能发作,因为关宁毕竟是关家名义上的主人。

“我想知道!”关宁又逼近了一步,他这一跨步,几乎都快贴到云芷蕾的胸部了。

他比云芷蕾高了差不多一个头,一贴近她时,顿时有一种俯视苍生的感觉。

云芷蕾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小步,她感觉有些仓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仓惶,面对流血与死亡之时,她都没有这么仓惶过……

“走吧,”关宁见她一脸的倦容,眼眸中满布红丝,鬓发都有些散乱,心中的歉疚之意油然而生,语气软了下来。

“去哪?”云芷蕾抬头仰望着关宁道。

“议事厅。”关宁从她身旁走过,率先往静慈苑走去。

“哦,”云芷蕾在后面跟着。

关宁在前面一边走,一边暗自庆幸道:“幸好她手中无剑,万一有剑的话,自己那样子怼她,她一剑怼回来怎么办……”

议事厅内。

gay叔已经正装以待。

关母也在,她起初的神情略显焦虑,见到云芷蕾时便放松了一些,但见到关宁时,则是一脸惊奇,就好象看见一只熊猫突然闯进自家鸡圈似的。这种讶异的状态,在关宁向她请安之后,也没有解除。

对于关母的这种眼神,关宁表示……ok的……

真的ok的!真的没有关系的!

关宁早已习惯这种眼光了,虽然心有点痛……

此次议事只有四人,代表了关府的最高权力机关。(ps:关宁属于不请自来的编外人员!)

云芷蕾作为“濠州事件”的“新闻发言人”,随即向大会汇报了此次事件的最新进展……

第35章 关宁的判断

从云芷蕾方才的叙述中,关宁已经大致瞭解了濠州事件的全过程了。

整件事情是这样子的……

朝廷在每个州府皆设有采办处,用以采购皇宫或军队的急需物资,而关家在濠州的商誉颇佳,亦是朝廷固定的采办商之一,他们每年会不定量地向朝廷输出布匹,细盐,木材,胶漆,药材等物资,利润虽不高,但非常稳定。

今年,濠州驻军因为要调防的缘故,也特地向关家采购了一大批细盐、布匹以及药材,关家按照以往的惯例,调齐物资之后,便发往了军营,然而,军需官在查验之后,却爆出关家筹送的物资有严重的质量问题!

这批物资里,除了药材没有问题之外,其他的均不达标,所谓细盐有一半是未经处理的卤盐,而给军士制作军服的布匹大多潮霉朽烂,三分之二都不能用。

此种行径,往大了说,是殆误军机,往小了说,也是欺瞒朝廷。濠州府查封关家在濠州的产业,是顺理成章的事。

云芷蕾到濠州府之后,多方周旋,凭借关家在当地的商誉与影响力,据理力争,以承担驻军所有损失为前提,暂时保住了吕哲的性命以及关家在濠州的产业,已算是在败局中争取到最大利益了。

现在,关键在于——如何还关家以清白以及赔付朝廷的巨额罚款!

“濠州府衙已经扣押了吕哲以及我们在濠州商行所有掌柜级别的人,濠州府的法曹行参军衙门亦已派兵查封了我们在濠州的所有产业,甚至连我们与其他商号还未践约的买卖亦被封停,届时如果不能履约的话,我们又将面临数额惊人的赔付。”

“若不是吕哲一人承担下所有罪责的话,儿媳只怕也已被扣在濠州府了,而且形势一旦崩坏,届时婆婆以及相公亦会被牵连其中。”

“这么严重?!”关母凝神看着云芷蕾。

“还不止如此,吕哲因为涉嫌在军用辎重中造假,以次充好,已在濠州府衙中备案,如果我们不能及时赔付濠州驻军的损失,吕哲的案卷将会被送往京师刑部,届时……后果难料!”云芷蕾道。

gay叔听罢,脸色惨白,他勉强稳住摇摇欲坠的身体,颤声道:“老夫人,少夫人,哲儿是怎么样的人,你们最了解了,他怎么可能在货物中造假呢?这,这……明显是载赃嘛!”

吕哲,是gay叔吕望的大儿子,今年三十岁,品行端正,办事细致,性情稳重而宽厚,所以才会被委派至濠州那边负责全盘生意。

云芷蕾道:“望叔你不必焦急,吕哲的人品我们完全不会怀疑,但现在所有证据都不利于我们,濠州府方面给我们定下的赔付期限是一个半月,只有超出这个时限,吕哲才会被押解京师。”

云芷蕾这番话本是安慰吕望的,但吕望却看见云芷蕾的脸色比自己更凝重,他便知道事情可能完全失控了,否则以云芷蕾的城府与涵养,不会这般脸色的。

于是,他问道:“少夫人,一旦濠州府衙判决属实,我们关家要赔多少?”

“一千三百万钱。”

听到这个数字,关母以及吕望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去年,云芷蕾集关家大部分资财,在外奔波了差不多半年,盈利所得的钱不过一千万而已。

现在光是濠州一地便要赔付官府一千多万,而且其他赔付还未计算在内,这种损失不是关家所能承受的。

沉默了一会,关母缓缓地道:“人我们必须得救,所以钱我们必须得赔,我不信吕哲会做这样的事!”她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

云芷蕾点头表示赞同。

吕望眼眶泛红,他忽地走到堂中,向关母跪下道:“老夫人,若然赔此巨款,关家将一蹶不振,我吕望生子不肖,不敢让主家蒙此厄难,陷此绝境,所以……所以请老夫人弃了吕哲吧。”

关母轻叹一声,正要说话。

关宁忽地朗声道:“人是绝不能弃的,只是事态还有挽回的余地,何来绝境之说?!”

一直到现在,这才是关宁说的第一句话。

“宁儿,你有什么想法?”关母问道。

“据我所知,我们关家在濠州府所采买的盐,产地共分三个地方,其一是扬州府盐场出产的海盐,其二是蒋州府出产的,亦是海盐,余下一部分则是从庐州以及寿州运过来的井盐以及湖盐。”

“而布匹就更加简单了,全部都是我们关家从扬州府以及蒋州府织户那里收集过来的。”

“现在,出事的只有这两块,而利润最高的药材反而没有问题!”

关宁说到这,停顿了一下,反问道:“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

关宁原本是坐着的,现在则站了起来,如同他以前解决公司难题时在公司会议室绕圈一样,他开始在议事堂中踱步。

他一边走,一边说,沉醉其间,如入无人之境。

他的这种状态令关母和云芷蕾就象看着一个陌生人似地凝视着他。

堂中暂时陷入沉寂之中,关宁所说的本来只是整个事件中的一个细节,但现在被剖析了出来,这个细微之处就被放大了,细想一层,其中确是疑点重重。

云芷蕾眉头紧皱,喃喃地道:“我这些日子光顾着在各衙门之间走动了,倒是忽略了这些事。”

关宁继续说……

其实刚才的停顿,他是在给自己的思考过程留下一个缓冲空间,他在问别人的同时,亦在问自己。

“药材之所以没有出事,是因为药材都是由濠州商号的人亲自从各地药市采买回来的,不经他人之手,所以没有出岔子。”

“而经由扬州府与蒋州府关家分号采买过去的细盐与布匹,装箱之后运抵濠州,濠州府商号如无特别原因,都不会去开箱查验,而会直接交付给濠州驻军。”

“综上所述,问题不在濠州,而在扬州与蒋州二地!”

关宁说完这些之后,又在堂中踱起了步,此时的他,已经完全沉浸在解迷之中了。

他的大脑在急速地运转……

“扬州府的采办事务皆由望叔兼任,望叔你仔细回忆一下,收集细盐及布匹之时,可曾发生过什么异常之事。”关宁望着吕望,认真地问道。

第36章 捐款

吕望仔细地回想了一下,然后很笃定地道:“绝对没有。”

“为什么?”关宁追问道。

“因为跨州府运送的货物,交货时限都比较急,所以在发货之前,对品质查验,分类装箱的事情,我都做得很仔细,督办之时,亦不会假手他人,这批货是我亲自查验之后才装船发货的,中途没有出过任何问题。”

这时,云芷蕾忽然问道:“望叔,装运这批细盐与布匹时,你用的是哪一号木箱?”

大的商号均有自己专用的包装木箱、布袋或藤筐。

吕望想了一会道:“因为量大,之前的中号松木箱不适合,所以用的都是新做的大号杉木箱。”

关宁望着云芷蕾,问道:“娘子,你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云芷蕾闻言,亦望向他,四目相对时,云芷蕾率先低下了头,只听她道:“细想起来,我到濠州府时,曾到军营仓库中看过我们发过去的所谓‘毒盐’,那些盐……皆是用中号的松木箱装着的,至于布匹,我没有留意。”

“蒋州府商号因为关瑞安的退出,目下正处于新老交替的过渡期,所用之物,应还是沿用旧制,装运货物时所用的木箱与麻布袋应该都不会变。”关宁道。

“所以我建议,找人去查一查蒋州府商号,那里必然有我们想要的答案,现在还有一个半月的时间,希望能赶得及。”关宁现在的身份比较尴尬,所以只有“建议权”。

听了关宁的话之后,关母望向云芷蕾,云芷蕾微微点头道:“我去吧,我爹在蒋州府,在那里他有些人脉,要查这件事,说不定能帮上忙。”

关母却皱眉道:“只是你刚从濠州回来,我怕你的身子吃不消。”

云芷蕾微笑道:“婆婆,不要紧的。只是儿媳不在家时,筹措钱财以赔付濠州驻军的事,就要婆婆多操心了。”

关母叹道:“这个老身自会料理,你不必担心。芷蕾啊,钱不重要,家业也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要平平安安地回来。”

“嗯,”云芷蕾轻轻地点了点头,关母对她的关爱,她一直都能感觉得到,只是她需要的不仅仅是这些……她低头整理了一下鬓角散乱的长发,偷眼瞄向关宁,却见关宁正在发呆。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自己在看他,关宁的眼神向她这边瞟过来,云芷蕾连忙转开了目光。

关宁问吕望道:“望叔,家中现有还有多少现钱?”

“三百万钱不到!”

“这么少?”关宁皱眉道。

吕望神情黯淡地道:“少爷,如果不是去年年末少夫人带回来了一千万钱,情况只怕还会更糟。过去两三年,各地商号皆是惨淡经营,到了去年,已是入不敷出,迫不得已之下,扬州府的总号在年初往各地分别送过去一批钱,用以应付他们的日常度支,这是一笔大支出,再者,我们要结清一批去年欠下的货款,这是第二笔大支出,现在钱库中已所剩无几了。”

“才三百万钱……那还差着一千万钱呢!”关宁微微皱眉道。

一千万钱放在以前鼎盛的时候,真的不算什么,关家光是田地山林,庄园宅子,还有商铺,估算起来,少说也值得一千万钱的数十倍有余,只要抵押出去,借个几千万钱,绰绰有余,但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现在关家出事了,相信不久之后坏消息就会传遍整个江南商圈,届时,田地、山林还有宅子什么的,能抵得了多少钱,就很难说了。

自古锦上添花者众,雪中送炭者寡,指望倒霉的时候,没有落井下石的人,更是奢望。

如果凑不足钱,濠州所有产业将会被朝廷没收,吕哲将会被押解京师,关家在濠州所有的生意脉络,人际关系将会被全部摧毁,而且关家还会落下一个欺诈的恶名!这所有的一切,都有可能成为毁掉关家的祸根!

能不能洗刷掉罪名姑且不论,必须先把钱赔了,这是前提!

此时,云芷蕾对吕望道:“望叔,这三百万钱也不要留了,你立即安排一下,将钱送去濠州府衙。我答应过他们,钱会分批送去,这是第一批,我们不能失信。”

吕望应道:“老奴明白了,少夫人,只是……钱库所有的钱都送出去了,遇到其他支出怎么办?”

“省!”云芷蕾眉头一挑,肃容道:“从即日起,扬州府以及其他所有商号的大宗采购即刻停止,所有大笔支出立即取消,取消不了的,想办法延迟。还有,发函给各地商号,严厉警告他们的掌柜,看好自己的人,不要自乱阵脚,不要胡说八道,不要以谣传谣,并将我刚才说的那些规定告知他们……还有,告诉他们……就说扬州总号已凑齐所有款项,即日起就可以交付给朝廷了。”

吕望听罢,躬身应道:“是,老奴明白了。”

关宁在心中先为云芷蕾的果断与“狡诈”喝了一声彩,然后便陷入了深深的“忧虑”中……

因为他已经猜到云芷蕾接下来会说什么话了!

果然,云芷蕾道:“望叔,在这段时间,我名下的一应私财,都会全部拿出来,做为关家庄园的日常度支使用,稍后我会叫青儿与你交接。”

“少夫人,这……这如何使得?”吕望垂泪道:“现在连少夫人都能如此,倒是显得老奴自私了,老奴不敢藏私,我家中还有五十多万钱的私财呢,全是老夫人赏赐的,现在也全部拿出来,以作府中度支所用。”

好,又多了一位捐献的“勇者”!

接下来,轮到关母出场,她老人家更加豪爽,当场就叫贴身侍婢麓儿搬出了一整箱金银珠宝,据说……这是她的陪嫁嫁妆。

嗯!这是全体上刺刀的节奏了!

看见这种火热的“捐款气氛”,关宁在心中哀叹道:“唉,云芷蕾啊云芷蕾,你这样子搞,让老夫情何以堪呢?”但不管怎样,该来的还是会来的!

关母锐利的眼神盯住了关宁,地球人都知道,关宁最近赚了二十万,值此“家难当头”之际,你丫的,你敢不拿出来试试!

关宁敢的!为了钱,有什么是他不敢的?!

关宁“勇敢地”迎向了关母的眼神,然后“勇敢地”道:“那二十万钱,已……已经被孩儿花光了!”

第37章 不肖子,你给我滚出去!

关宁的“怂样”并没有引起堂中其他人多少的情绪波动,可能已经习惯了吧,关宁大少爷本来就是这样子的啊,一天花掉几十万钱都是稀松平常的事,更何况十几天才花掉二十万钱……

关母只是轻叹了一声,便将头转了过去,对吕望道:“阿望,尽快筹集欠缺的一千万钱。南庄的山林,庄子北边的水田,还有城中的宅子商铺都放出去吧,能筹多少是多少,还有,跟城中的几家大商号以及邸店联络一下,看看能不能借些钱!”

“老奴明白了。只不过……在现在这种景况下出售或抵押田宅,只怕大部分人都会拼命压价,实在是得不偿失。”

“我们不卖祖业,只是抵押借钱,这些产业……到时我们关家还是会赎回来的。”关母眼神中的痛苦非常明显,但她却在死死地压抑着。

吕望没有再说话,现在他也不知该说什么了,因为他知道就算将田宅抵押出去,真能借了一千万钱,补了濠州府的那个窟窿,但接下来呢,接下来怎么办?指望关家的商号在三四个月甚至更短的时间内赚回一千万钱,将产业赎回来吗?那是不可能的!

这种景况,他知道,云芷蕾知道,关母也知道,但谁都不愿意公开承认而已。

现在的关家虽然拥有庞大的产业,但赚钱的能力实在太弱,就如同一具失去了造血功能的庞大身躯一样,不知何时会垮下去!

堂中兀地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中。

衰亡悲伤的气氛就象春天的湿雾一样在蔓延。

只有关宁是例外的一个!

他可没有这么多百转千回的“忧思愁肠”,这种场面,他前世见过无数次,这种量级的赔付,对他而言,实在是小case中的小儿科。

所以他对关母道:“娘,您不必过于忧虑,这一千万钱便由孩儿来筹集吧!只不过孩儿需要些启动资金,所以,我想先从账房钱库中支一百万钱以作急用!”

关宁在说这句话之时,其实已是鼓足勇气了的,这股勇气就象他在前世未发迹之前,亦“勇于”将身上仅剩的一百块钱用来买彩票一样,中得了头彩自然是好的,中不了的话,就当……做善事咯!

果然,他中奖了!

——他迎来了关母史上最强悍的“咆哮”!

“宁儿,你……你就不能长进一点吗?以前你胡闹,娘也就忍了,在此生死关头,你还要如此恬不知耻地……恬不知耻地胡作非为,你……你……你愧为关家子孙呢……你……给我滚!”关母此时连说话都不成章法了,只是声泪俱下地朝关宁吼道。

云芷蕾与吕望都被关母的咆哮给震住了,以前关宁胡天胡地之时,关母虽也暴怒过,但象今天这么激动的情形还是第一次见。

关宁轻叹一声,他朝关母跪了下来,叩了一个响头道:“母亲息怒,孩儿知错了。”说罢,便出了议事厅。

堂外的阳光正好,照得人眼睛发懵。关宁直视着阳光,叹息道:“接下来,只能靠自己了,幸好,我还有18万钱……”想着想着,他自己又笑了起来。

舒展了一下筋骨,关宁决定先去锻炼一下,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天塌下来又如何,如果身体不好,拿什么去赌去搏?!

锻炼之后,一整天下来,关宁几乎都将自己关在画室内,谁也不知道他在里面干什么。

中途,汇文斋的张京华叫人送来了《寒江独钓图》的寄卖票据,小舞过去告知他一声,他没回应;中午和下午的时候,小舞叫他吃饭,他也没回应;直到晚上,小舞过来告诉他:“少夫人要动身前去蒋州府了。”

门才吱呀一声打开,关宁一脸疲倦地出现在门口。

“少爷,你怎么啦?”小舞关切地问道。

关宁不答,只是仰天长叹道:“你大爷的,画画真他玛的累!”

骂了两句之后,他又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呼”,仰天吐了一口浊气。

关宁平时从不骂街的,今天这两句无由来的国骂,非常无厘头,整得小舞就跟个傻子似地看着他。

“走吧,我们去送送少夫人。”

“好!”小舞欢快地应道,少爷能跟少夫人和好,是她最愿意看到的事情了。

来到府门前。

云芷蕾独自站在台阶之上,她的神情看上去落寞而孤寂,一双明眸盯着山庄大门上的关府牌匾发了一会呆,再四处望了一会,失望的神色袭上眉间,脸上的表情愈发显得郁结,就如同春夜的凝雾一般。

“小姐,该上车了。”走到她身旁的青儿轻声催促云芷蕾道。

“嗯,”云芷蕾应了一声,脚步却没有挪动。

此时,云影似乎游移开了一些位置,月光从黑暗的间隙飘洒下来,映得满地生辉,月华柔柔的,软软的,就象情人间的媚眼。

府门前还是冷清如故,云芷蕾轻叹一声,霍地转身,走下台阶,准备登车。

“娘子。”从府门内忽地传来关宁的一声呼唤。

云芷蕾听到喊声,立即转身望向大门处。

只见关宁象一阵风似地从门内蹿出来,他提拎着一包东西,来到云芷蕾面前,呵呵笑道:“幸亏你还没走,不然这包东西可就送不出去了。”说罢,他将手中的那个小布包递到云芷蕾面前。

云芷蕾眼眸中有笑意,她望着那个布包,却并没有伸手去接,只是问道:“这是什么?”

关宁略微思索了一会,才道:“呃,算是五香牛肉干吧,只是少了几味香料,呵呵,勉强算是吧。”

“肉干?!我车上就有,你还特地给我送来?”说这句话的时候,云芷蕾的眼眸中似乎有月光在撩动。

关宁看见云芷蕾眼眸中那如同霓虹一般的亮光,不禁心神一愣。

云芷蕾的美,是大家所公认的,曾有好事者给城中名媛们的容貌排了个座次,在每月一评的榜单中,云芷蕾数月雄据第一,而最低的排名亦是第二。

关宁晃了晃脑袋,迅速收起心神,他对云芷蕾笑道:“唉,那些肉干跟屎差不多,那是人吃的吗?”

“你说什么?!”云芷蕾嗔怒道。

“哦,抱歉,我不是说你吃的就是……那啥,不过,那些肉干确实风味欠佳,娘子,你说对吗?”关宁嘻笑道。

云芷蕾轻笑道:“不过是路上充饥之物罢了,讲究不了这许多的。”

“那娘子你还是尝尝这个吧,刚烘干没多久的,保证比那些好吃。”关宁将布包再递前了一些,云芷蕾低垂着头,双手接过还带有暖意的布包,然后朝关宁福了福,道了声:“多谢相公。”

一时无话……

关宁见她一身落雪般素白的衣裙,脸上虽有红晕,但仍是苍白而憔悴,便知她这段时间实在是累得过分了,心中一阵怜惜,但又不知用什么话来安慰她。

最后,也只是挤出一句:“芷蕾,此去蒋州府,看似平静,实则凶险重重,你自己一定要小心保重,就象娘所说的,钱不重要,家业也不重要,最重要是你要平平安安地归来。”

云芷蕾听罢,缓缓抬起头,眼神就象当空的明月一样亮了起来。

第38章 吃软饭?

云芷蕾听罢,缓缓抬起头,眼神就象当空的明月一样亮了起来。

“相公,你……你……”云芷蕾眉头微蹙,盯着关宁看了半晌,才挤出这半句不成话的话。

关宁被她看得有些心里发虚,心中暗叹道:“她的眼睛怎么好象在冒绿光似的?哗,好吓人……”

这时,云芷蕾从腰间绣荷包处抽出一张硬黄纸,递给关宁道:“你不是说要一百万钱以作急用吗?这里便是一百万钱,给你!”

借着府门前的灯光,关宁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这是一张邸店的存钱票据,而用硬黄纸作票据纸张,说明面额很大。

放在现代来说,这就是一百万的现金支票!

幸福来得太突然,关宁有些愣神。

云芷蕾为什么会有一百万钱的存款呢?她的钱不是都捐出来了吗?

关宁呆呆地看着云芷蕾,云芷蕾见他没接,便直接将邸店票据塞在了他手里。

关宁捏着这张票据,问云芷蕾道:“芷蕾,这是什么钱啊?你哪来这么多钱?”

云芷蕾眼中尽是温柔,她初时并不答,待临上车之时,才回头嫣然一笑道:“等你为关家筹足一千万钱之后,我告诉你!”

马车辚辚,不一会便消失在关宁的视线之中。

关宁捏着“支票”,看着云芷蕾的马车渐行渐远,想起她那临行之前那意味深长的一句话,思绪万千,但没有一样是符合逻辑的。

“呵呵,今晚出来送别一下,递了包牛肉干,就嫌了一百万!”

“这种钱,真的是……不要太好赚!”

“呃,慢着,早上的时候,我还说一切都要靠自己呢……可一到晚上,就被女人‘打赏’了一百万,这样……算不算是吃软饭?”

“算吧?!毕竟平白拿了一百万呢!”

“不算吧?!她好象是我老婆呢!”

“嗯,到底是算,还是不算……”

关宁在回东苑的路上,问小舞道:“你说,男人拿女人的钱,算不算吃软饭?”

很明显,小舞没听懂后半句,于是她问道:“吃饭?吃什么饭?”

“唉,算了,跟你说不明白。”关宁挥了挥手,然后往厨房走去。

“少爷,你要干什么?你……要去干什么嘛?”小舞在后面一路跟着,一路絮絮叨叨地问道。

“吃饭啊,我差不多一天没吃饭了!唉,你怎么这么笨?”关宁“吼”道!

“呵呵呵,少爷你终于知道饿了啊,我还以为你真的成仙了呢……嘻嘻……”小舞在后面象只麻雀似地一蹦一跳地跟着。

第二天,关宁在每天的例行锻炼之后,决定出去花一些钱,积分经过这两天的消耗,只剩下3点了,再不消费一下,马上就要弹尽粮绝。

花钱是个痛快事,谁花谁知道!

关宁这辈子最喜欢的就是花钱了。

他现在的钱基本都存在城中实力雄厚的邸店里,主要是取用方便,否则每次进城,拿个几万钱,都象扛着炸药包上前线似的,这样不好,影响不好……关母看似无为而治,其实对自己盯得紧呢!

带上小舞,六子和车神,关宁踏上了“征途”。

进到城里,已将近中午进分。关宁先去邸店兑换了云芷蕾给他的那一张凭票,但是钱那么多,肯定不可能带走,于是换成了他的身份又重新存入这一家邸店,拿齐了邸店开出的票据后,关宁等人离开邸店,开始四处“瞎逛”!

小舞与六子陪着关宁,至于车神老五叔,关宁给他买了一包甘草饴糖和几张饼,让他一边吃一边守着马车。

关宁今天转了许多地方,哪里热闹他就往哪里钻,但他只看不买,而且他特别喜欢在牙行里转悠,对于牙侩们所说的商铺宅子的租售信息很感兴趣。

看着他那副较真的样子,小舞差点就以为他要置办产业了,结果,也只是看看……只看不买。

晃了许久,还没到吃晚饭的时间,但关宁已经特地在官市中找了一家最体面的酒楼,进去吃饭了,他还特地让六子把老五叔也喊来,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嘛,这是关宁的原则。

点了一桌子酒菜,关宁笑道:“你们放开吃吧。”他说完这句话后,自己倒了一碗白开水,慢慢啜饮。

六子和车神开始狂吃……

小舞吃得很少,每碗食物她就象蜻蜓点水似地动了一下之后,便放下了筷子,以她平时的食量,这点东西最多塞牙缝而已。

小舞看上去纤巧秀丽,但吃起东西来,俨然洪荒巨兽,平时在家里,她不仅吃得多,而且吃饭时间很长,放到现代,绝对是一名战力爆表的吃货。连关宁也纳闷,她这样一个细小身躯怎么能装得下这么多食物,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人形饭桶”?

“你怎么不吃?”关宁问小舞道。

小舞一副很“矜持”,很“羞涩”地样子道:“少爷,婢子吃不下了。”

“呵呵,你赶紧拉倒吧,平时吃饭,你几乎连饭桶都想舔干净!”关宁嘲笑道。

小舞被看穿了心思,小脸一红,嗫嚅着道:“少爷,以后我们……能不能就在府里吃呢?这里的饭食不好吃!”

关宁笑了笑,不理她了。见六子与老五叔吃得正欢,便又问道:“嘿,你们二位,吃得可好?”

六子嘴里正嚼着一块胡饼,闻言后,抬起头憨笑道:“少爷,挺好的,不过比起小舞姐姐前几日拿给我吃的煎饼果子,还差了不少。”

车神则言简意赅地说了三个字:“淡!真淡!”他说这三个字的时候,恰好在喝据说是这间酒楼中最好的酒。老五叔与张富是老朋友,可能他也尝过张富偷偷拿给他喝的新酒吧。

关宁呵呵地笑了起来,端起手中的那碗白开水一饮而尽。

一顿饭吃下来,合共花了一千五百钱,是普通人家将近两个月的花费,没办法,这里是高档酒楼,价钱更是如此!

付了钱,眼看暮色将临,官市也差不多要关门了。关宁等人出了官市大门,坐上马车。

刚上车,关宁便对老五叔道:“去柳花市!”

柳花市,是扬州府的名地。在这里,景好,人好,水好,花好,柳亦好,因为此前朝廷曾在此地设过集市,因而得名柳花市。

不过,很多人喜欢去柳花市的原因并不是因为这里的风景,而是因为这里是全扬州府最大的“红灯区”!

男人不去柳花市,纵活一世亦枉然!这是扬州城流传甚广的一句民谣。

柳花市对于关宁而言,一点都不陌生了,在这里,他曾经挥洒过血汗,泪水,金钱甚至几乎是生命!

第39章 其实,我是来找你们东家的!

柳花市在运河边,夜色初临之时,岸边的青楼与河上的画舫皆亮起了红灯笼,撩人的红光就象漫天的星光一样亮起来,将河岸边的铮铮石堤都映照得香软旖旎。

进入柳花市,就象置身于一个光影迷离的大乐园之中一样,鼻端中尽是女子的脂粉香气,耳畔充斥着靡靡丝竹之音,歌妓们的歌声或从河上隔空传来,或从楼上窗户中透出来,无孔不入,无处不在。

关宁的马车一入柳花市,便立即有为数不少的男人或者女人围过来“抢客”,男的俗称龟奴,女的俗称老鸨,尖着嗓子各自招呼着,看那个架势,就好象开仓放粮时饥民见着了稻谷一样……

而楼上红袖招展,莺声燕语,嘈嘈杂杂,配合着“地面部队”的攻势,更显得气势磅礴,勾魂摄魄。

小舞,六子以及老五叔都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以前给关宁驾车的那两位仁兄早已经被关母下放到‘基层’反思去了)

他们明显被吓着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

见到他们这副“傻样”,关宁云淡风轻地道:“五叔,继续往前走,到了那个灯光最黯的地方,便停下来吧。”

小舞看着车旁“汹涌”的人潮,她缩着脖子问关宁道:“少爷,他们……他们想……想做什么?”

关宁叹道:“现在生意难做啊,大家都在抢客呗。”

“少爷,你以前经常来的地方,便是这里吗?”小舞小心地问道。

“嗯,这个地方好玩得很,尤其是花钱的时候,特别痛快!”关宁一副目眩神驰的样子,仿佛又回到了以往那段可歌可泣的光辉岁月中。

到了这种花红柳绿的地方,关宁的感觉倍爽,但是小舞的感觉就很不好了,在她的记忆里,少爷就是在这种地方弄得“身败名裂”的。

不一会,老五叔驾车来到了灯光最黯的地方。

这个地方位于柳花市的边缘,人比较少,从车窗朝外望去,只见一条孤零零的画舫横在岸边,数条宽达丈余的搭板从船舷边架至堤岸上,做为客人登船的通道。

关宁看了一眼从高高的桅杆上垂下来的红灯笼,只见灯笼上面题字:“夜柳依依”,便对众人道:“嗯,就是这里了,柳依舫。”

运河之上画舫之多,有如过江之鲫,而这柳依舫显然是其中做得最不好几家之一。

因为光是看门口那几位好象快要断气的龟奴与老鸨,便能知道。

服务业嘛,不就图个开心,你门口迎宾的服务人员都搞得跟殡仪馆似的,谁会上门啊?

关宁到了门口,“咳”,他大声干咳了一声,那几位龟奴与老鸨子才仿似从梦游状态中醒过来,见关宁气势不凡(因为后面有三个人跟着……),他们脸上立即象涂了一层蜜似地迎了上来。

其中一位浓妆艳抹的老鸨子绽开花一般的笑容问道:“这位公子,面生得很呢,不知在船上可有相熟的姑娘,如果没有的话,让妾身为你找上几位……”说话之时,她还上下打量了一下关宁。

关宁身形本来就好,经过这一段时间的淬炼,精气神更加与众不同,即使说他玉树临风,翩然若仙,龙章凤姿,天质自然,亦是非常恰当的。老鸨子看了几眼,眼神中竟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些暧昧之意。

关宁笑道:“初次来,想见些新鲜的。”然后便没有说其他话了。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关宁都在红灯区中“修炼”多年,几乎成仙的他,绝对是个老手,出来玩的套路,他都懂。

“新鲜的”指的是处子,大部分都是在战争中俘获的奴隶或孤女。

奴隶买卖此时是有官方市场的,买卖时,奴隶与牛马牧畜合在一起,称为“口马行”,价格还有“市沽价”,即政府指导价,非常的专业化,亦非常的冷血!

象小舞这样的女奴,能被关母买下,并且得到这样的生活,已经是非常幸福的了。

“新鲜的”自然是最贵的,所以自然而然地,关宁也准备去消费最贵的地方——包厢。

从大堂一路往上走,整间画舫的景况一览无余,大堂中的客人寥寥无几,楼上的栏杆处倚着不少风情万种的女子,正用惆怅寂寞的眼神看着上上下下的人。

这艘画舫的冷清场面与烟雨楼那种“名牌娱乐城”万人涌动的盛景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生意通常都只集中在行业代表的手中,强的越强,弱的越弱,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如果不做改变的话,弱者只能等死。

在画舫,听曲是必备项目之一,但那时是没有音响设备的,纯天然的声音,不可能传得太远。所以,在大堂听曲,就跟冥想一样,你以为存在的声音……其实根本听不见!

因此,包厢是最好的听曲的地方,关宁来的,就是这样的地方。

一进包厢,关宁立即点了最贵的酒以及最贵的吃食,这里有葡萄酒,所以他也点了一樽葡萄酒,红色的酒液装在一个水晶瓶里,售价两千钱,以关宁的消费标准来说,这一点也不贵,但小舞等人已是瞠目结舌。

夜光杯中斟上一些葡萄酒,关宁喝了一口,眉头瞬间拧成了结,尼玛,这不就是超市中十多块钱的红酒吗?酸涩得没边了,可惜这里没有雪碧,要不他真想兑些进去,起码还能入喉。

老鸨象只花喜鹊似地飞过来,笑着对关宁道:“公子,妾身一看您唷,就知道您是个贵人……天生贵相也就算了,偏偏还风度翩翩,象公子这般样貌的才子,会有哪个女子不倾心于您呢?您能驾临我们柳依舫,真是我们的福分啊。”

肉麻……有趣……

关宁微微笑着,也不说话,只是微闭着眼,听着她的吹捧,状似颇为享受。

老鸨见关宁没什么反应,便又凑近了一些,笑嘻嘻地问道:“公子您喜欢什么样的姑娘,我们这里非常齐全的,无论是边塞风情,湘楚碧玉,还是……”老鸨正滔滔不绝地介绍着。

关宁忽地打断了她的话,笑道:“嬷嬷,其实我不是来找姑娘的。”

“嗯,”老鸨愣了一下,再上下打量了一下关宁,只见他唇红齿白,目似朗星,皮肤在灯光映照下似乎比女子还要白皙些,不禁想到了某些世家公子的“特殊癖好”。

她讪笑道:“公子莫非是来……是来找相公的……只是我们这画航上没有呢!之前本来是有的,只是后来……”

关宁叹道:“其实我是来找你们东家的,请嬷嬷替我传个话,就说江阳县关家庄的关宁,关子澄要买他的画舫!”

“什么?!”老鸨吃了一惊。

小舞等人更是目瞪口呆。

第40章 少爷,你要开妓院?!

“公子,您……您要买下我们?”老鸨惊问道。

关宁点点头道:“嗯,也可以这么说!”

霸气侧漏的一句话啊!

你见过逛窑子时,突然要将整个窑子都买下来的人吗?没见过吧!老鸨当然也没见过,所以她打算再问得清楚一些,她怕自己听错了。

“公子,您……”话还未说完,关宁已将两串钱递到了她的眼前。

“这是赏你的,请你立即去知会你们东家一声,就说……我来了!”关宁眼神凛凛地看着老鸨。

两串钱并不是两贯钱,只有两百钱而已,关宁他们逛青楼时,习惯将钱分为大串与小串,大串一百钱,小串十钱,用作打赏时用。对于有钱人来说,两百钱不算什么,但对于一些贫寒之家,可能是半个月的生活费。

老鸨见到钱,脸上几乎笑成了一朵菊花,她忙不迭地接过,躬着身子道:“妾身知道了,我马上去!公子您稍候。”

见老鸨走了,在一旁已经憋了半天的小舞立即火急火燎地问关宁道:“少爷,你要买画舫做什么啊?”

“自然是做生意。”关宁转着杯中的酒,隔着杯壁看着对面案桌的灯火。

“少……少爷,你……你要经……经营画舫?”小舞结结巴巴地道。

经营画舫,就是操持皮肉生意,这种营生,即使在那个时代,也是显得有些缺德,遭人鄙视的,凡是有一些名望的家族都不屑为之(虽然他们也经常去逛青楼),更别说关家这种老牌诗书世家了。

“这……这可使不得的,少爷,这要被老夫人知道了,可不得了。”小舞满脸惊惶地跪在关宁身旁,拉着他的衣袖劝说道。

关宁瞥了她一眼,云淡风轻地道:“这有什么了不得的,我又不是杀人放火抢官仓,做生意而已嘛,混口饭吃!”说罢,他捏起盘中一颗沾了芝麻的米粉团子放入口中,嚼了起来。

“可是……可是……”小舞越说越急,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这时,老鸨引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在她后面的那个人,一身绫罗绸缎,长相粗豪,脸庞轮廓明显带着北地汉子的长相特征。

他正是这条画舫的东家,名叫柳达,人称老柳。

老柳以前其实是见过关宁的,但印象不深,那时关宁还没出事,祝大胡子偶尔会带着关宁过来柳依舫混,相互之间打过招呼。

此次经老鸨一提醒,他可算是想起来了,不过,关宁居然玩得如此“深情”?!居然想连人带船一锅端?!说实在,他一点都不相信。不过……还是过来看看吧,毕竟也是贵客嘛。

一见面,柳达满面春风地拱手作揖道:“关公子,近日声名大噪,春风得意,我们柳依舫可算是将你盼来了。”

关宁迎上去前,亦拱手大笑道:“哪里,哪里,我早就想过来了,只是近日事忙,倒是难得有空闲?”

两人一边寒喧着,一边跪地而坐。

画舫的伙计又多拿了几坛酒进来。

“关公子最近在忙些什么呢?”柳达随口问道。

“想找些赚钱的买卖玩一玩,各处走走看看。”关宁笑着端起酒盏,喝了一口柳依坊中第二贵的酒——经过过滤的黄酒。

因为酒精度数低,而且酿酒之时不注重无菌化操作,这时的酒容易起青霉,所谓绿蚁新醅酒,意思就是如此,经过过滤与澄清的酒,口感好一点,但也就那样了。蛇就算装上两个角,也不会变成龙的。

“赚钱的买卖?关公子说的是难道是在下正在做的这一行?”柳达也端起了酒盏,敬了关宁一碗酒。

关宁笑道:“柳依坊是不是赚钱,柳大东家比我清楚,不过依在下看来,世间本无必然赚钱的买卖,买卖的好与坏,得看由什么人来经营。”

“哦,”柳达眼神一凛,问道:“关公子此话何意?”

“我是想说,既然柳依坊在柳大东家手下不赚钱,不如就转让我,让在下经营好了,柳大东家也能图个轻松自在。”关宁开始说正题。

柳达又饮了一盏酒,含糊地道:“谁说不赚钱,在下的这条画舫日进斗金,生意红火着呢!”

关宁走到窗边,推开虚掩的窗棂,这里是柳依舫的第三层船舱,居高望出去,只见运河之上,灯火如昼,烟笼雾绕,满河皆是红光潋滟,而那些灯火最辉煌的地方,正是烟雨楼那些超级大画舫的所在之处。

关宁指着那边道:“柳东家,你看,那边才真的是日进斗金,而你这里……”关宁顿了顿,回身看着正在一盏一盏灌酒的柳达道:“……就快倒闭了。”

柳达重重地放下手中的青铜酒盏,冷冷地道:“关公子到这里,难道就是为了奚落在下的。”

关宁从窗边重新踱回案桌前,悠然道:“当然不是,其实我是来救柳大东家的。”

“救?!”柳达冷哼道:“柳某虽然一时时运不济,生意差了些,但有这条画舫在,怎么也不至于沦落到需要别人救的地步吧。”

“今年年底期限一到,只怕就真的要到那一步了。”关宁轻叹道。

柳达眼神瑟缩了一下,但他随即冷笑道:“听说关公子有意收购在下这条画舫,不知关公子能出价多少?”

“五十万钱!”关宁伸出了五个手指头。

“荒谬!”柳达一掌拍在案桌上,愤怒地站起来。他的反应如此激烈,将厢房中的其他人都吓了一跳,关宁眨了眨眼睛,然后静待他说下去。

将愤怒表达得如此夸张的人,发完火之后,肯定都有话说的。

果然,柳达涨红着脸道:“当初我造这条船时,光是工料费便已达两百六十万钱,再加上去州府登记造册的其他支出,少说也有三百多万钱。关公子,你出的这个价钱,连船锚都买不起!”

关宁平静地看着满脸涨红似乎随时都想上来扁他一顿的柳达,淡淡地道:“柳大东家,可是你的这条船目前还欠着将近三百二十万钱的账呢,按照规矩这也是要折算进去的。”

柳达眉头一挑,脸上的涨红稍微消退了一些,他有些心虚地转过头去,沉声道:“这是谁告诉你的?”

关宁笑道:“很多人都跟我聊过,这不是什么秘密了。”

第41章 玩一玩而已!

关于柳依舫的消息,关宁其实是从祝轲与元义同那里得知的,那天关府夜宴之时,众人在谈笑间,祝轲等人着实将柳依舫好好调侃了一番。

柳达以前在其他州府也经营过妓院,获利颇丰,后来听说扬州府的钱好赚,便变卖产业,来到扬州府开起了画舫。

画舫的经营前期投入极大,而且要应付方方面面的人,人际关系错综复杂,柳达将柳依舫开起来之后,才知道自己趟了浑水,但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扬州府的水深啊!

事实证明,娱乐事业不是谁都能玩得起来的。

柳花市的竞争,可谓是百舸争鸣啊!象烟雨楼那种巨头就暂且不说了,光是跟柳依舫规模差不多的中型画舫,不下一百余艘,遍布柳花市河堤两岸,竞争之惨烈,难以言表。

这还不算,开青楼的也是有圈子的!

柳达一个外来人,想混进扬州府娱乐圈大佬们的圈子,谈何容易,就算你有钱又怎么样,别人根本不带你玩!

这种被孤立的结果便是,柳依舫三天两头便有地痞上来捣乱,报官是没用的,等差役们到了,那些地痞早走了!

而州府衙门的税吏又时不时上来查查账,催逼税款,此种事端,常有发生,柳达想尽办法,上下贿赂,四处去拜码头,拉关系,但“烧过香”之后,情况只是好上一阵,过后又是涛声依旧了。

生意惨淡,市场上女奴的价格越来越高,而且稍有姿色者大都被烟雨楼等大画舫抢先买走,说实在的,柳达现在别说是抢些汤水喝了,就连屎都吃不上一口热乎的!

柳达早就想卖掉柳依舫,回老家去东山再起了,但关键是柳依舫没人接手啊。他给这条画舫开出的价钱是四百五十万钱,这种价格当然是不会有人要的!而之所以标出如此高的价格,倒也不是他狮子大开口,而是他实在没办法了。

外面欠着三百多万钱,年底就要到期了,每月都有利息叠加,以柳依舫目前的赚钱势头,想在年底之前赚回三百万钱,无异于做春秋大梦。

柳达眼睛几乎都红了,他瞪着关宁道:“就算如此,最低也是一百五十万钱了,过了这条底线,我宁愿将此船凿沉!”

关宁笑道:“柳大东家,莫急,那些债务,我替你扛下!而且,我只要船,不要女人!你船上的所有女子,你自己带走,另外,我再给你五十万钱!柳大东家,还有比这更划算的事吗?”

柳达听罢一愣,他卖掉画舫的最初意愿,偿还债务是第一位的,否则那几位大佬不会放过他,他曾经想过逃债的,但在见识过那些大佬们的手段之后,他决定还是老老实实地还债。

现在关宁的出价虽然远远低于他的心理价位,但也并不是不能接受的,起码他还有一笔钱在手,而且船上的女子还是属于他的,只要回到老家,他立即可以重操旧业。

他想了一会,但并没有接受关宁的报价,反而道:“我卖掉画舫的初衷,本就是不想再做这个行业了,那些女子跟着我,亦无活路。女人与船上的所有东西都留给你,你给我一百五十万钱外加所有承担所有债务,一个子都不能少。”说完这番话,他用很坚定的眼神看着关宁。

关宁盯着柳达看了一会,继而绽齿笑道:“柳大东家,真的……我真的非常佩服你,你是我见过的,所有生意人中最实诚最有品格的一位了。”

“嗯?”柳达对于关宁这突如而来的夸赞有些愕然。

“不过……既然柳大东家不肯卖柳依舫,我也就不勉强了,我再去其他画舫看看吧,小舞,结账!”关宁倒也爽快,没有半分的迟疑,看他利落的样子以及镇定自若的神情,好象对于这桩谈崩了的生意一点都不在意。

柳达的脸色变了变,但他也只是朝关宁拱了拱手,道了声:“关公子请慢行。”便没其他话了。

关宁朝外走出去,此时,跟在他身后的小舞是最高兴的。

“好呀,少爷终于还是买不成画舫了,老夫人也不用担心了。”小舞的心思一下子活泛了起来,不过……

少爷会不会又做出其他一些谁都看不懂的事来呢,包括这件买画舫的事,她都是觉得很不可思议的。

小舞一阵哀怨涌上心头,她发觉自从少爷醒来之后,自己的担忧比起之前有增无减,为什么?

因为少爷从来不循常理做事,自己预想的是东,少爷做的肯定是西,屡试不爽,数月下来,小舞差点都以为自己与少爷八字相冲了!

出了柳依舫,关宁三人缓缓地朝马车走去。

河堤之上,灯光如昼,每隔十余步,便有一盏带有防风罩的油灯在柱子上在熠熠生辉,这些灯柱是由柳花市各条画舫的东家们集资所建的,有专人管理,定时添油,并根据时辰与天色明暗程度点燃。

上了马车,关宁并没有立即叫老五叔驾车离开。他端坐在车厢内,闭目养神。

一时间,车厢内显得有些安静。

过了一会,小舞忍不住问关宁道:“少爷,我们现在要去哪?”

“先等等。”关宁悠然道。

“等什么?”

“等待奇迹的出现。”关宁笑道。

“奇迹?”

“看,奇迹来了。”关宁睁开双眼,朝着车窗外一呶嘴。

小舞连忙往窗外看去,只见柳达柳大东家带着两个人,正从画舫内狂奔而来,柳大东家口中还大喊道:“关公子,关公子,请留步……”

小舞哀叹一声,随即望向关宁道:“少爷,你还记挂着那条画舫呢?”

关宁道:“那条画舫正合我意,拿来玩一玩而已!何来记挂之说?”

终于,柳达来到了关宁的马车前,关宁透过车窗看着柳达,笑而不语。

柳达尬笑道:“关公子,可否下车详谈?”

“谈什么?”关宁淡淡地道。

“画舫之事。”柳达垂下了头。

“好!”关宁面含微笑地道。

……

再次从柳依舫出来之时,柳达是送着关宁出来的,因为关宁现在已经算是这条画舫的新主人了。

当场订立下买卖文书,交付了五十万钱的“支票”之后,双方约定明天就去官府衙门办理画舫的其他文书手续,以及去各个债务人府上厘清债务关系,只要明天顺利,一切办妥的话,这条画舫便完全属于关宁了。

出了画舫,关宁对老五叔道:“回山庄。”

时间尚早,回去还可以做些事。

方才与柳达的较量,小儿科而已,柳达的心思,他一眼就能看穿,五十万钱外加承担三百万钱的债务,已足以击跨柳达的心理防线了。

这桩买卖,其实在目前算起来,并不算便宜,这也是没有人愿意趟这趟浑水的原因,不过关宁目前极需这样一个平台,否则他的计划无法实施,至于那三百多万钱的债务以及利息,要到年底才到期,这对于他来说,根本就不是问题!

第42章 薛道衡的请柬

月华如练,透过氤氲的雾气,柔柔地铺在大地之上,将扬州城辉映得一派安宁,位于德庆坊内的薛道衡府邸更是静谧如水。

书房内,薛道衡正斜卧在铺了软垫的竹榻上,面向墙壁,纹丝不动,管家秦嗣发推开虚掩的门进来后,见他这副模样,连忙收敛声息,正准备悄悄退出去。

薛道衡休息或琢磨诗文时,最烦别人打扰的了,凡有犯忌者,必先遭其一顿雷霆怒骂。

老秦在府中服侍数十年,自然最清楚他的这个脾性。

正移动脚步间,薛道衡却说话了。只听他问道:“老秦,有事?”

秦嗣发躬身一揖道:“老爷,我是过来问问您,寿辰之日的宾客名单是否都定好了,如果定好了的话,我就照着您的意思安排下去。”

“嗯,”薛道衡舒展了一下身体,但并没有转过身来,他只是缓缓地道:“桌上还有数位宾客的请柬,你也一并派发出去吧。”

“老奴知道了。”秦嗣发轻手轻脚地走到案桌那里,拿起那几张请帖,翻开第一张,只见上面赫然写着关宁的名字。

秦嗣发一愣,问薛道衡道:“老爷,您今年还请了关家之人啊?”

薛道衡听罢,从榻上坐起,双腿在榻沿上垂下来,他低着头,似乎在找什么,秦嗣发见状,连忙在竹榻旁边找了一双圆口布履给他套上,现在天气还稍带凉意,薛道衡六十岁的人了,还穿不了木屐。

薛道衡容貌清癯,眉目轩朗,眼眸开合间,凛凛生威,听了秦嗣发的问话之后,他略略思索了一会才道:“关桐有后,我本应照拂一二的,只可惜此子之前太不长进,便也淡忘了。现在他的诗文忽地名震江南,说实在,我也想看看他到底是不是有真才实学。”

秦嗣发叹了一口气道:“老爷,您的主张,本不是我这个奴仆能说三道四的,只不过您老是这样拂逆圣上的意思,真的好吗?关桐虽非苏威一党,但众口铄金,他的罪名是洗刷不掉的,而且圣皇陛下对此案已下过旨意,您又何苦总是为关家鸣不平呢!”

薛道衡淡然道:“关桐是我朋友,而且我知道他绝对不是那种结党营私的人。”

“只是……只是这样会惹恼圣上的!”秦嗣发劝道。

“潜心治学,实心办事!我能立于这世间,靠的就是这两点,当今圣皇陛下是明白我的,否则我早该死了几百回了。老秦,你就不要担心这些不必要的事了。”薛道衡微笑道。

“老奴明白了,我明天就将这些请柬派发出去。”秦嗣发弓着腰,退了下去。

老秦走后,薛道衡将方才在竹榻上思索得来的几句辞赋记在纸上,又审核了一遍扬州府河道衙门送过来的运河治理账目,看完之后,才得空看看各地好友或后辈给他写来的信。

过几日便是他的六十大寿了,他本来是不想做寿的,因为嫌麻烦,他平时并不喜欢迎来送往的那一套,可惜在官场,这一套几乎天天都得做。

他的请柬发得很少,甚至连一些每天都能见面的同僚都没有发,不是他孤傲,主要是他不想让这些人花钱而已。以他的名气,被宴请之人,得花多少钱准备礼物才妥当啊。

但有些人他是不得不请的,因为就算不请,他们也会不请自来,而且他还不能拒绝。

比如说他的顶头上司——晋王杨广!

杨广从上上个月开始,就已经嚷着要为他的寿辰大摆宴席了,幸好他及时阻止了,否则宴请的人可能要排到运河边上去……

还有就是远在京师的尚书右仆射杨素,他的女儿杨旖蝶在这边拜师修学,他要过来祝寿的话,至少有一万个理由;另外就是一些朝廷重臣,比如高熲,贺若弼等人,也是需要郑重其事地写信邀请的,至于他们来不来,随缘吧!

不过听说京师最近风云动荡,关于太子之位可能易主的传言甚嚣尘上,许多大臣为此,日夜忧思,可能都会留守京师了,来的机会不大,这倒让薛道衡松了一口气。

换太子之事,他之前略有耳闻,而最有可能将太子杨勇撸下来的竟然就是他现在的直属上司——杨广。

他原本是不信的,但杨坚派来鱼俱罗辅佐杨广之后,他有些信了。

突厥是大隋的心腹大患,皇帝突然派了一个最能打的将军来给杨广开小灶,这是要对突厥用兵的信号。杨广是所有皇子中战功最显赫的,现在又要派他去打突厥,这是为什么?积累资历,好为入主东宫做准备吗?

思考事情一旦开了头,就很难停下来,薛道衡尤其如此,过了好一会,他才从深深的思虑中“跳”出来,拿起杨素给他写的一封信,读了起来。

信中写了一些对他问候的话,还问起杨旖蝶的学业,最后便是说他自己无法亲自从京师赶过来为薛道衡祝寿了,但会派一个人过来送礼物。

这个人便是杨素的文书官——陈子良。

所谓文书官,隋称“记室”,也就是秘书。

陈子良以诗文华美而名藻天下,薛道衡曾经盛赞过他,杨素单独派他来给薛道衡祝寿,自然也是看重这一点。

“嗯,子良要来,甚好,甚好。”薛道衡捋须笑道。

……

……

第二天,春光明媚,一大早起来,便能听见枝头的雀鸟在叫个不停。

关宁缓步踱下楼,他今天难得没有去锻炼,倒不是他想要偷懒,而是因为今天约了柳达要去官衙那边备案画舫的归属权以及处理其他交接事宜,时间定在早上,到城里去,差不多要花一个小时,再锻炼的话,时间上赶不及了。

关宁提拎着好几卷图纸走下来,看见捧着热水正准备上楼的小舞,便道:“小舞,等会随我去一趟城里,备两辆马车,把富叔和他的几个徒弟也叫上。”下一阶段的蒸酒工作还未正式开始,酒醅还在窖池中发酵呢,张富他现在暂时走得开,他对各种装修以及修葺工作很有经验,找他去柳依舫看看,关宁比较放心。

“少爷,带富叔他们去做什么?”

“装修前先看看现场。”

“哦,少爷,那你先洗漱吧,我现在去叫人。”小舞将热水盆放在了楼道旁边,就要跑下去,关宁一把拉住她,贴在她耳边轻轻地问道:“我买画舫的事,你没有在府里胡说八道吧。”

小舞缩着脖子,瞥着关宁,略带羞怯地应道:“少爷你不让小舞说的事,我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那就好,别让老夫人知道了,否则她又要唠叨了。”关宁叹了一口气。

“可是富叔他们等会不也知道了。”小舞道。

“放心,那个我自有办法应付。”

第43章 涨价

关府静慈苑的佛堂内。

金猊中飘着缕缕淡烟,檀香味在整间佛堂内悠悠弥漫,佛像之前,关母跪在蒲团上,手捻串珠,正在闭目诵经。

每日的早课是雷打不动的,就象每天都要吃饭一样,她从不迟误,因为在这间佛堂里,可以让她的心安宁一些。

侍婢麓儿这时轻轻地走了起来,将一木盆的热水放在佛堂侧旁的案桌上,白方巾搭在盆边,而用来的净手的“澡豆”则码在一个木匣子内,亦摆在盆边。

每次麓儿都是估摸着时间才将水端进来的,关母习惯在每次早课完毕后要再洗一次脸,净一次手。

麓儿放好所有物件后,便束手站在案桌旁,等着关母结束早课。

不一会,关母睁开双眼,麓儿过去将她从蒲团上扶起,搀着她来到案桌旁。

“麓儿。”

“诶。”

关母一边用方巾洗着脸,一边问道:“近几日,府中可有些什么有趣的事,说与我听听。”

丫鬟奴仆们也是有圈子的,圈子内信息互通,上至皇上驾崩,下至村口的母狗下了一窝崽子,皆可列为谈资。

麓儿也是关母精选出来的侍婢,属于关宁小妾的候选人之一,以后就算再怎么不济,至少也能在府中找个比较靠谱的人嫁了,过些平淡安稳的生活。

与小舞的活泼跳脱不同,麓儿生性温驯而且脾气极好,关母很喜欢她。如果不是因为小舞做得实在太好了,她早就将麓儿派去给关宁做通房丫头了。

“近日府上倒没什么趣事,不过婢子听说,前天晚上少夫人出门的时候,少爷去府门前送了,而且,少夫人还给了少爷一百万钱。”麓儿将关母洗过的方巾在盆中搓了一下,拧干后,又递给她。她的声音很平淡,就象平时奴婢们在闲聊时的语气一样,关母平时跟她说话时,一直都这样。

“你说什么?!”关母突然瞪大了眼睛,看着麓儿。

麓儿的心突突了一下,吃吃地道:“没……没什么呢!”

“芷蕾给了宁儿一百万钱?!”关母眼睛又再瞪大了一些,直直地盯着麓儿。

麓儿的心狂跳,她很久没见过关母这么激动的表情了(除了前几天叫关宁滚出去的那次)。

她忽地跪了下来,颤声对关母道:“老夫人,麓儿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刚……刚才那些话,婢子也是听门房们说的……老夫人万勿动气。”

关母忽地“呵呵”笑了起来,她摸了摸麓儿的脑袋,慈详地道:“没事呢,没事呢,你莫慌,起来吧,跪下做什么,呵呵呵……”

麓儿一头雾水地站了起来,束手而立。

“芷蕾居然背着我,给了宁儿一百万钱?!这个……这个傻儿媳啊,终于知道疼夫君了,哈哈……哈哈……”关母一脸喜色地大笑道。

麓儿莫名其妙地看着关母,她实在不明白关母在高兴什么。

关母看了她一眼,在关宁给她送来的圈椅上坐下,喟叹道:“芷蕾这孩子啊,什么都好,就是又犟又傲,我就怕宁儿降不住她,现在可好了,她都知道背地里向着宁儿了,疼着他了,这样我就放心了……这样下去,只怕过段日子,我就真的能抱上孙儿了,唉,再不济,孙女也行……呵呵,我就说,今晨枝头的喜鹊怎么叫得这么欢呢!”

关母嘻笑着从佛堂走出去,外面的空气,真新鲜!

……

……

直至黄昏,关宁才从城中返回山庄。

刚进府门,门房陈东便递给了他一封请柬。陈东语气中透着喜庆,他对关宁道:“少爷,这是长史薛道衡府中送来的。”

“哦,”关宁听罢,眉头一挑,立即打开来看,果然,是邀他去赴寿宴的请柬!

此时,小舞等一众人正往府中走去,小舞更是急着要去为关宁准备换洗的衣裳和热水,今天办了许多事,跑了许多地方,天气闷热,关宁早已满身臭汗,在车上就嚷着回去要好好洗洗了。

关宁叫住了小舞。

“少爷,你叫我?”小舞听得叫声,小跑着转返过来。

“嗯,你现在立即去城里一趟。”

小舞懵懵地道:“少爷,我们这才刚回来呢,又要去吗?”

关宁道:“是的,不过这次是你去,我不去。”

“哦,可是我进城去干什么?”小舞问道。

“去涨价!”

“涨……涨价……”

“去将我那幅在汇文斋寄卖的《独钓江雪图》提到二十万钱的价格。”

“咝,”小舞倒抽了一口凉气,原本十万钱的价格都卖不出去,现在居然要提到二十万钱?!

“去我书房里拿上印信,还有票据,立即去吧。六子和五叔跟你一块去。”

“我知道了,少爷。”小舞象只喜鹊似地朝东苑跑去,她一边跑,一边在想:“少爷现在真是越来越奇怪了,以后可如何是好啊……唉,也没办法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呗……”

……

……

隋开皇二十年(公元600年)的三月四日黄昏时分,扬州城德庆坊内的陌巷之上,有许多文人自发地聚集在一起,汇成了一支队伍,缓缓地朝着坊内一座普通的宅子走去。

这支队伍里有贵族公子,有贫寒学子,平时可能各自看不顺眼,但此刻脸上都洋溢着温暖的笑意,眼神里都焕发着发自内心的崇敬。

他们来到宅子之前的一大片空地上,按照诗社,学府以及师承的不同,各自聚集成团,看着府门,在等待着那扇大门开启。

在此期间,大家亦会寒喧与交谈,但声音都很克制,并不喧哗。

不一会,府门开了,从里面走出十余个家奴打扮的人,他们出来之后,便在府门两侧整齐地排成两列,看样子是等着迎接宾客的。

最后一个出来的是秦嗣发,他虽然年逾花甲,但依然步履轻健,来到府门前,他立即朝着府门前的诸位文人学子们,恭恭敬敬地做了个揖,但没有说话。

众学子亦整齐地躬身回礼,气氛肃穆,有如学堂之上行拜师礼似的。

秦嗣发在薛府已经超过四十五年了,这种场面他已见过许多次,每到薛道衡生辰之时,都会有文人学子想来为他祝寿,但薛道衡偏偏又是个疏于见客,懒得应酬的人。

所以,绝大多数人都只能在府门前向薛道衡作个揖,“遥”表敬意。

第44章 “走红毯”

此时,在薛府门前不远的地方,还停着几辆马车,车厢中的人掀开车帘,看着府门前的动静。

这其中一辆马车上是祝轲和元义同,他们两人此次都不在薛道衡宴请名单中,但又很想了解一下薛道衡到底请了些什么人,于是便干脆在马车上“盯梢”。

通常,薛道衡看重的人都能成为文坛上的一股新生势力,而且很快会被朝廷纳用,这种魔力令无数读书人趋之若鹜。

很快,夜幕降临。

宾客陆续来了。

薛府门前亮起了数十盏防风油灯,光华四射,照得府门前有如白昼。

最先到的是华堂诗社的先生张京华,他贫寒出身,但在二十多岁时便创下华堂诗社,在其中教学诗文,传道解惑,近段时间因为自己出版的文集得到薛道衡的赞赏,声名大噪,声望隐然有盖过谢庭筠的势头。

见到他过来,在一旁等候多时的,华堂诗社的学生们都爆发出一阵喝彩声,虽然声音不太响亮,但毕竟还是有回响的。

祝轲见了,叹道:“元美算是熬出头了。”

元义同则道:“是啊,写了些薛大人喜欢的文赋,一下子就身价百倍了。”

其他几辆马车里,有的人赞叹,有的人沉默,有的人则是嫉妒得牙痒痒的。

祝轲探出头去,看了看另外那几辆马车一眼,又缩回头来问元义同道:“那几辆龟壳里都坐着哪些家伙,你知道吗?”

元义同一副早已了然于胸的表情道:“金凤翔,董友德两位肯定是在的,至于荆平望在不在,我就不知道了,不信的话,你可以在外面吼一嗓子,看看是不是有人应答。”

祝轲眯着眼睛看了元义同一会,忽地问道:“说实话,子野,你到这里来到底想看些什么?”

元义同“嘿嘿”笑道:“云山兄,你与我都是一样的目的,不要问这些这么蠢的问题。”

祝轲忽地肃容道:“我其实是来看苏浅雪的。”

“哼,”元义同听罢,鼻端喷出鄙夷的一声冷哼,又转过头去看薛府门前的宾客了。

此时,第二位客人的马车到了。

人群中隐然发出了骚动,这是一种雄性的骚动,就象一群雄兽中突然出现了一个雌性的女王一样。

看其车驾的凤鸾雕饰,还有在车旁森然环伺的卫士们,便知是杨旖蝶来了!

杨旖蝶都到了,苏浅雪还会远吗?

人群显然有些失控了,文人学子们伸长脖子,一个劲地往前挤,一下子就突破了禁线,这时,只见车驾旁的铁甲卫士们刷地呈扇形状扩散开来,拦在众人面前,鞘中兵刃铮地抽出,刀尖指地,布成了一排刀网,大有越雷池者,杀无赦的气势。

人潮立即停息下来!

无论是谁,都是怕死的,谁都不可能为了一睹芳颜,白白丢了性命。

率先下车的是杨旖蝶,她此时的装束与平时的着装不同,不是男装,而是女装。

只见她身著淡粉衣裙,长及曳地,细腰以云带相束,更显盈盈一握,发间插着一枝碧玉金步摇,一头乌发挽成华髻,垂覆细颈之上,而其面容艳丽无比,一双凤眼媚意天成,却又凛然生威,只是朝周围看了看,便有不少人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杨旖蝶下车之后,随之下车的便是苏浅雪!

此时的苏浅雪就象二十一世纪的超级明星一样,她在公众场合打个喷嚏,可能都会传得街知巷闻,此次过来薛府赴宴,更是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苏浅雪之所以会被请,不是因为她的艳和她的名,这些因素薛道衡根本不会考虑,而是因为她的诗才,她不仅诗文出众,在曲艺方面的造诣,更是登峰造极。

今夜她的妆扮非常素淡,只见她浅施粉黛,娥眉淡扫,身着一袭曳地白袍,一头青丝用蝴蝶玉簪轻轻挽起,除此之外,全身上下再无其他饰物,纵是如此,依然掩不住她倾城国色。

杨旖蝶搀着她的手下车,双姝在灯光映射之下,形成了今夜最美的一幅画面。

她们一出现,人群中便炸起了一片喧嚣声,之前的安静恬淡又被这帮文人学子们扔到后脑勺去了。

“快看,快看……苏浅雪到了。”在车内的祝轲就象看到了梦中仙子一样,心情激动地扳动着车门的扳手,对元义同道。

元义同却邪笑道:“她边上的蝶公主好象更美艳呢!”

他说的这句话,祝轲仿似未闻,因为祝轲的眼神都只凝注在苏浅雪身上。

过了不久,又有宾客来了,这次来的是陈子良与谢庭筠,两人是各自乘马车过来的,只不过时间凑巧,同时亮相而已。

陈子良成名已久,谢庭筠则是后起之秀,两人相见,各自见礼,然后并肩入府。

这两位在江南文坛的名气都不小,而且容貌俊秀,风度翩翩,同时现身,立即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在围观的人群中甚至有女子发出了爱慕的叫声。

随后,关宁到了!

几乎是陈子良与谢庭筠前脚刚进门,他后脚就到了。关宁近期声名鹊起,尤其是在扬州的烟花之地,名声更盛,他的到来,让所有人眼前一亮。

他身姿挺拔,面如冠玉,举止潇洒,一身白衣如霜,纤尘不染,看上去就象是从画里走出来的翩翩公子,而在他身边捧着一个长匣子的小舞俏丽可爱,亦引来不少目光。

他与陈子良,谢庭筠的连续出现,掀起了此次晚宴宾客入席前的第二个小高潮。

在马车中的祝轲与元义同见到关宁,俱是一脸震惊的表情。

“子澄……子澄为何也在此处,他……他不是说没被邀请吗?”祝轲吃吃地道。

元义同一脸阴郁,半晌才酸酸地道:“也许别人没把我们当兄弟,不肯如实相告呢……”

“不会的,子澄不是这样的人,你别胡说,其间肯定另有隐情。”祝轲专注地看着府门前的情形,不以为意地道。

此时在围观的人群中,已有不少人开始拿这三人做比较了。

“陈子良的诗才岂是谢、关之流可比的。”有陈子良的拥趸不屑地道。

立即有人附和道:“是啊,尤其是那个关宁,只不过作了三首诗罢了,居然也博得薛公青睐,我就不明白了……”

“杜兄,你这就显得偏隘了啊,关宁可是谢庭筠都自叹不如的才子呢!”

“放屁,谢章华何时说过这些话?!”这位被称为“杜兄”的仁兄显然也是谢庭筠的“迷弟”。

被骂之人立即面红耳赤地指着他怒道:“这是大家在兰陵诗社亲眼所见的,你莫要作此蛮横无礼状……”

“好了,好了,他们都进去了,不要吵了。”有和事佬出来拦住了“怒发冲冠”的两位。

“哼!”

“哼!”

……

之后,又有扬州府的其他一些文化名人过来,但总体来说,受欢迎程度已不可能超过前面那两座“高峰”了。

现在,大家屏息以待的是宾客“走红毯”的最高潮——晋王杨广!

……

……

第45章 找碴的来了!

不一会,铁蹄匝地声隆隆传来,地面似乎都在震动。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两面白泽旗之后,大批重甲清游队率先登场了。

两位旗手的后面各跟随一名武将,两员武将又各领20名骑兵。两队骑兵之后,又各随一名武将以及20名锦衣铁甲的重装骑兵。

看其阵势,除了晋王杨广,还能有谁?!

鱼俱罗策马跟随在车驾旁边,他今夜没有著盔甲,而是穿了一身紫色的衣袍。

杨广的车驾居中,缓缓来到薛府门前。

这时,薛道衡脚步匆匆地出了府门,来到杨广车驾前,便是深深一揖道:“下官薛道衡恭迎晋王殿下。”

杨广悠扬沉静的声音自车内传出。

“薛长史,今天是你大寿之日,不必多礼。”

“谢晋王殿下。”

“与本王同来的还有薛长史的一位挚友,两位应该有好些年未见过了,今夜一聚,可以一醉方休了。”

薛道衡闻言,一脸茫然地问道:“下官的挚友?”他的挚友不多,此次除了联系不上的,其他的人他都写信去邀请了,但能亲自来的,一个也没有。

此时,车门打开,杨广大笑着从车内走了出来,与他一同下来的,还有一位长须飘逸的中年人,此人仪范清冷,风神轩举,举手投足间潇洒自若,见到薛道衡,便深深一揖道:“玄卿兄,伯施这厢有礼了。”

薛道衡见了此人,先是一愣,继而大笑道:“伯施,你这几年仙隐何处啊?我一直寻你不着呢,想不到你竟然到了扬州!”

此时,人群中已有人认出了这位中年人的身份。

一时间,议论之声,嗡嗡振起。

“虞世南!”

“是虞世南啊!”

“嗯,真的呢,连他都来为薛大人贺寿了……”

当世文豪之中,与薛道衡齐名的李德林,卢思道俱已仙逝,剩下的同代大神中,可与其名气相颉颃的已不多,而虞世南肯定是其中的一个。

虞世南年少时拜入著名文学大家顾野王的门下读书,受学十多年,他擅长写文章。而与他同郡的和尚智永是王羲之的七世孙,擅书法,虞世南拜智永为师,深得王羲之书法真传,由此名声更盛。

虞世南本是陈朝旧臣,陈被灭后,他与其兄虞世基一同去了京师大兴城,晋王杨广与秦王杨俊皆倾慕他们的才名,征召他们的文书同时送到,但虞世南以母亲年老为借口,坚决推辞,后来,杨广还命令使者去追他们。

这些年来,他确实如薛道衡所言,不知“仙隐”何处!

虞世南听了薛道衡的问话,笑叹道:“晋王殿下派人来请,又听闻是玄卿兄的六十寿辰,在下若还不现身,岂非与禽兽无异了。”

“哈哈哈,”薛道衡大笑道:“看来伯施这些年修的确是人间真经,不知不觉间倒是生出许多人情味。”虞世南生性恬淡沉静,比起薛道衡更不喜交际,他能来给薛道衡祝寿,确是出人意表。

虞世南听罢,不禁摇头苦笑。

见这两位性情相投的挚友在攀谈,被晾在一旁的杨广一点都没有生气的意思,反而笑嘻嘻地看着两人。

此时,宾客已全。

薛道衡与虞世南一左一右陪着杨广进入府中,鱼俱罗紧随其后。

他们进去之后,府门随之关闭。

晚宴即将开始。

……

关宁进到薛府之后,便有奴仆将他引至府中花苑。

花开如锦,宴席设在花苑中,地方宽敞,而且别有生趣。

这里面的人,他大多数都不认识,见面时,大多只是礼貌性地点头致意。

见到谢庭筠时,谢庭筠正在和陈子良闲聊,关宁在两人身旁经过,向两人揖了揖,谢庭筠瞥了他一眼,眼神如冰,点点头,算是回应了,神态清冷傲慢,倒是陈子良拱手回礼道:“在下陈子良,未知阁下如何称呼?”

“在下关宁,见过子良兄。”

“哦,原来阁下便是写下青玉案元夕的关宁关子澄啊,我初到扬州,阁下之名已是如雷贯耳了。”陈子良脸上浮现在“英雄相见恨晚”的喜色。

“子良兄过誉了,与子良兄的诗才相比,在下的那几首拙作实在不值一提。”关宁谦虚地道。他说的这些话,不是客套,而是发自真心,陈子良在隋唐两代,诗名颇著,关宁背后如果不是有唐宋数百个大文豪在支撑着的话,他在文才方面肯定是比不过陈子良的。

陈子良正要谦逊一番,忽听一把清脆而娇矜的声音响起:“哼,你倒也知道自己的那几首诗写得不堪入目呢,难得啊!”

关宁三人循声望去,只见杨旖蝶与苏浅雪脚步婷婷地走了过来,刚才的那句话,显然是居前的杨旖蝶说的,而针对者显然是关宁。

这是关宁第一次见杨旖蝶,但是他身后的小舞则不是了。

小舞贴近关宁,小声地道:“少爷,她就是安平公主杨旖蝶。”

“哦,”

“草民关宁参见安平公主殿下。”

陈子良与谢庭筠亦分别向杨旖蝶行礼。

这时,苏浅雪自杨旖蝶身后移步出来,站在她的侧后方,安静地呆着,在苏浅雪身后,是绿绮。

绿绮看到关宁,心中的“屈辱”又涌上心头,她悄悄地捏了捏苏浅雪的衣袖,小嘴朝关宁那边呶了呶,神情甚是委曲。

苏浅雪低声问道:“怎么啦?”

“就是他,他就是那天欺负婢子的那个人。”

苏浅雪见了绿绮“记仇”的生气模样,一时忍不住,便掩嘴轻笑起来。她的声音向来极好听,笑声灵动如出谷黄莺,这一笑顿时引来了关宁等人的注目。

杨旖蝶亦望着她,眼神中满是“姐姐你就不能正经一点吗?”的责备之意。

苏浅雪见众人的眼光齐聚过来,一下子变得有些羞怯,她低垂着头,脸颊微红,神情极为可爱。

“浅雪姑娘,谢庭筠这厢有礼了。”谢庭筠向苏浅雪拱手为礼道。其实从始至终,他的眼光就从未离开过苏浅雪,即使是在向杨旖蝶问好时。

苏浅雪朝他福了一福,道了声:“谢公子好。”

陈子良与苏浅雪是初次见面,亦朝她微笑点了点头。

关宁则不同了!

苏浅雪曾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用生死纠缠来说,亦不为过,那时的他,每次见到苏浅雪都象丢了魂似地,话都说不利索。

谢庭筠是了解其中曲折的,他原本还想再看一看关宁的窘相的,但关宁只是对苏浅雪淡淡地道了声:“苏姑娘好。”便再无其他话了。

他的举止很有礼貌,神情很平淡,就象一个君子见到一个陌生女子!

这是苏浅雪半年多以来第一次见到关宁,之前的那些往事,在她心中负重甚深,此番再见,本以为关宁还会象以往那样反应激烈,但关宁的神情与语气……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

苏浅雪亦淡淡地道:“关公子好!”

两个有最多故事的人,反而最是无言,这岂非是世间最常见之事?!

第46章 关宁的“申诉”

当关宁在向苏浅雪问好的时候,瞥见了绿绮,只见绿绮气鼓鼓地瞪着他,一瞬间,往事如风,记忆如同潮水一样涌出来……关宁不禁暗叹道:“这个世界……真他妈的小啊。”

杨旖蝶朝着关宁进逼一步,眼神凛凛,就好象擂台之上随时准备开打的拳手一样。

关宁微微躬着身,眼睛望向地面,说实在,他现在一点也不想跟杨旖蝶对视,因为他知道,此时一旦对上眼,就会象小时候村口那两条抢屎吃的狗一样咬起来!(啊呸,这个比喻……)

关宁居然避开了自己的眼神?杨旖蝶甚觉无趣,她冷哼道:“听闻关公子最近抢了一批画还有一尾金鳞,可有此事?”

“抢?!”谢庭筠与陈子良不了解内情,但听到“抢”这个“非常劲爆”的字眼,均是眼神一亮,而且这句话还是出自安平公主之口哦,那就更加……那啥了,这其中好象有很多黑幕呢……

男人的三八之心其实一点也不比女人差的!

谢庭筠与陈子良的兴致被提了起来,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关宁,“竖起耳朵”准备听关宁说些什么。

谢庭筠的眼神更是复杂,仿佛在说:“好家伙,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个好东西,但想不到……你现在……居然都抢上了?!”

关宁感觉到了身边那两位“sb”灼热的眼神,便讪笑着朝他们道:“误会,误会,公主殿下说的其实是‘抢购’!‘抢购’!”

“抢购?”

不懂……

关宁立即展开了更深层次的名词解释……

只听他道:“就是抢先买了一些东西!”

杨旖蝶冷笑道:“只怕不是如此吧,关公子财大气粗,差点连在下的婢女都想抢去了呢!”

哗,这句话真是太可怕了。连公主的婢女你都敢抢?!你丫的,你是不是脑袋长草了啊?!

关宁叹了一口气,连忙解释道:“公主殿下,其实整件事情是这样的……这个,说来话长,请容在下细细道来。”

杨旖蝶冷冷地盯着他,脸上的神情好象在说:“好啊,你说啊,你说啊,等你叫完了,老子再收拾你……”

她的这种眼神,不禁让关宁背脊一寒,古语有云:“宁得罪小人,莫得罪女人~!”这他玛实在太有道理了,古人诚不欺我也!

关宁清了清嗓子,抬起头来,准备“申诉”……抬头的瞬间,他看到苏浅雪正用一种颇为有趣的眼神看着自己,苏浅雪见他望来,连忙低头望向花圃中一株含苞待放的杜鹃。

“事情是这样的,在下那天与这位姑娘不期而遇……”关宁指了指绿绮,绿绮回之以白眼。

话还未说完,这时,忽听花径之上传来了响如炸雷一般的叫声:“晋王殿下驾到!”

吼声如此之响,震得所有人几乎都“虎躯一震,菊花一紧!”

为什么通传之时,奴仆们要吼得这么大声呢?

就是为了让所有人都知道,大人物要来了!以防有些不知轻重的宾客在这种时间还做出些不合时宜的事情来,比如说酗酒,吵架,打架,调戏女婢(或男仆)之类什么的……

大人物来了,当然要慎重些的。

关宁听罢,心里松了一口气。

暂时解困!

关宁趁着杨旖蝶他们望向杨广,没注意他的时候,连忙带着小舞转移到了“安全地带”。

薛道衡和杨广并肩行至花苑中央的一个平台上,微笑接受众人的致敬。

今夜的两大主角都到了。

晚宴正式开始。

以关宁前世的赴宴经验来说,一般在开吃之前,也就是主人讲讲话而已,但是今天的寿宴显然不同。

因为在杨广对薛道衡讲了一番“歌功颂德”的话之后,薛道衡又发表了一番“寿辰感言”,两人俱是很有文采的人,讲起话来,一套一套的……时间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接着,便开始了……“献宝”游戏,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所谓“献宝”,就是展示各位来宾送给薛道衡的礼物。

这一环节本来是很不符合宴席礼节的,别人送的东西,你自己偷偷拆开就算了,何必要公之于众,万一别人送的是情趣用品怎么办?

不过,在薛道衡这里,这种情况是不会发生的,因为他在请柬中都已说明了:“不收财帛!不收珠玉古玩!字画甚好,最好是自己的作品,若是买的,不收金额超过三千钱的物品。”

进府之后,各人的礼物早就交给薛府的门房管事了。

现在,以客人来到薛府的先后顺序,开始一幅一幅地展示。

最先展示的是张京华的书帖。

书帖是他自己写的,临摹的是王羲之的《兰亭序》。

兰亭序全篇324字,通篇遒媚飘逸,字字精妙,被后世誉为神作,凡是学书法之人必会提及。张京华敢以此篇临摹书贴来作为薛道衡的寿礼,自信心可以说是非常强大了。

因为珠玉在前,稍有不慎,必会招致骂名,被贬为尘埃。

字幅舒展开来,铺开在一块事先准备好的木板上,木板四周皆有光亮的防风油灯照耀着,就如同现代打了灯光的展示台一样。

薛道衡乃当世文宗,见字之后,眼中露出赞许之色,他朝虞世南作个恭请的手势后,道:“伯施,此幅字的笔法与气韵,你最有发言权,请看一看。”

虞世南师承王羲之一脉,对于师门的传承自然感悟最深,他缓步上前,远观近看片刻之后,捋须笑道:“笔法刚柔相济,线条变化灵活,点画凝炼,已属上乘之作。”

能得到虞世南如此赞誉,对于张京华等后进之辈,已是最大的肯定与鼓励。张京华连忙于席间站起,躬身作揖,向薛道衡与虞世南表示感激之意。

薛道衡笑道:“此书帖甚好,元美,这字确系你写的?”他这隔空的遥遥一呼,让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张京华。

张京华沉稳地道:“此贴确系学生所写,本有其他更贵重之物送上的,但薛师叮嘱不收奢靡之物,是以不敢奉上来。”薛道衡只是指点过他一段时间,并不算他真正的老师,但张京华一直都以薛师相称。

薛道衡大笑道:“此帖已是最好之物了,比那些黄白之物好多了,你的心意,我领了。”

张京华笑逐颜开地坐下,能得到薛道衡与虞世南这样的肯定,对他来说,已是极高的一个成就。

第二件,是杨旖蝶与苏浅雪共同送的一幅画。

这份礼物与其说是杨旖蝶与苏浅雪共同送的,倒不如说是杨旖蝶一个人送的来得合适一些,因为这幅画是杨素画的!

杨素权倾朝野,尤其是在高熲权势日见式微的情况下,许多朝廷政令皆出自他一人之手,这其间的威势,凡是了解官场走势之人皆会明白。杨素的画本就极少,现在杨旖蝶竟然向薛道衡献上了父亲的画作,可以说是非常“下血本”了。

杨素乃当世大文豪,在文坛的名气虽不如薛道衡,但也不遑多让了,作画并非他所擅,因此当秦嗣发将画缓缓展开之时,所有人的目光都一瞬不瞬地盯在木板上。

第47章 一千钱买来的画

等画卷完全展开之后,众人皆发出了轻轻的呼声,因为在这幅画里,既看不到杨素征战四方的杀伐之气,亦看不到杨素老成持国的沉稳之风,在画中,展现出来的只有温馨与眷念!

画中只有三只鸡!

一只雄鸡,一只母鸡和一只小鸡。

雄鸡顾盼自雄,昂首张望,似在警惕着什么,又似在保护着什么,母鸡引颈啄地,好象在翻找地上的谷粒与小虫,而她望着身旁的小鸡时,眼神中尽是眷顾与爱怜,小鸡趣致可爱,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正张开小翅膀,满园子撒欢似地跑。

这副画的线条笔法说不上有多考究,但在情境刻画上却极是深刻与传神,令人不由自主地代入其中。

关宁见状,鼓掌叫好道:“舔犊情深,传神,绝妙!”

他的座席与杨旖蝶只隔着数个位置,杨旖蝶听得这句话,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那种眼神不知是何含意,但关宁只当没看见。

薛道衡端详了一会这幅画,笑着对杨旖蝶道:“旖蝶,这是你父亲数年前送与你的画,为何转送给我?”他是杨旖蝶的老师,而且是杨素的挚友,在称呼杨旖蝶时的语气上自然随意许多。

杨旖蝶自席间站起,盈盈走至薛道衡面前,以拜师礼深深一揖道:“老师之教诲,旖蝶从不敢忘,老师之恩,有若家父,是以此画相赠。”

薛道衡听罢,哈哈大笑道:“处道若是听到你这番话,少不得又要跟我理论,说我抢了她的女儿呢,哈哈哈。”

花苑中的所有人听了,都不禁莞尔。

杨广则在一旁打趣道:“薛大人不如撮合一下令郎与旖蝶之间的姻缘吧,这样就能亲上加亲了。”

杨广突如其来地来这么一下,让薛道衡有些懵,他还在愣神之中,却见杨旖蝶已皱着眉头,对着杨广嗔道:“晋王哥哥,你莫要胡说!”

杨广呵呵笑了两声,悠然道:“好,我不胡说了,你自己折腾吧。”说罢,意味深长地看了苏浅雪那边一眼。

“哼,”杨旖蝶恨恨地瞥了杨广一眼,跺跺脚,径自走回自己的座席。

能对晋王杨广如此说话的人,在扬州府内,也就只有杨旖蝶了。

不一会,第三位宾客所献的礼物呈现了出来。

这一件,才是杨素派人送来的真正的礼物。

陈子良当庭展开了杨素近期为薛道衡所写的诗。

诗云:

耿耿不能寐,京洛久离群。横琴还独坐,停杯遂待君。

待君春草歇,独坐秋风发。朝朝唯落花,夜夜空明月。

明月徒流光,落花空自芳。别离望南浦,相思在汉阳。

汉阳隔陇吟,南浦达桂林。山川虽未远,无由得寄音。

见了这首诗之后,在场的所有人都鼓起了掌,大赞道:“好诗!好诗!!”

关宁亦在鼓掌。

背后的小舞忽地用极轻的声音对他道:“少爷,我怎么觉得这首诗还没有你写的好呢?!怎么大家都鼓掌鼓得这么欢?”

关宁听罢,差点想直接捂住小舞的嘴,幸好四周没有人注意,他连忙小声地对小舞道:“就你话多!!你就不能少说话,多吃东西吗?”

小舞瞥了瞥空空如也的案桌,撅着嘴道:“可是……我还看不见东西呢。”

“唉,忍忍吧,出来应酬是这样的了……”关宁摸了摸小舞的脑袋。

接下来,是谢庭筠的献礼。

这是一尊玉石佛像,石佛造型生动,背部刻着华严经的经文,字迹端正而隽秀,总体而言——矜贵!

本来以薛道衡收礼不超过三千钱的标准,谢庭筠的这件礼物是远远超标的。

但他坚称这尊石佛以及经文都是他自己琢磨雕刻而成的,这样的话,倒也说得过去……

谢庭筠以诗才急智名震江南,但也屡屡被人批评急功近利,所作之诗文雕琢成分太多,丧失赤子之心云云。此番雕刻佛像以及经文献给薛道衡,以示心清性明,似乎有矫正众人看法之意。

但从这尊佛像雕饰的细致程度以及古旧程度来看,不象是本人亲手所做哦……薛府老管家秦嗣发本是一个资深的雕刻匠人,见了之后,朝薛道衡打了个眼色。

薛道衡会意,眉头微皱,但很快就释然笑道:“多谢章华的美意了。”此后,再无其他评价。

谢庭筠本来指望这一尊佛像能在寿宴之上大放光采的,但现实情况显然与他预估的完全不一样,他非常郁闷地退回到自己的坐席之上。

接下来的一位,是关宁。

关宁之名,是在这一两个月突然爆发的,席间诸位对他的了解实在有限,认识他的人除了对他那出逃婚大戏记忆深刻之外,便是他的败家之名!

对于他的献礼,大家都没抱什么期待。

但随着画卷展开,不少人眼前一亮,尤其是靠近展示位的那些人,因为看得细致,竟觉得眼前的那一株梅花好象活了一般,正在自己面前缓缓绽放!

这是一幅寒梅傲雪图。

展示板上的灯光效果之好,出乎关宁意料之外,他原本没想到会有献宝这一流程,更没想到这个流程还有这么多学问……不过,灯光的辉煌却是误打误撞地将孙尚子的寒梅图的优点放大到极致。

笔法极工,而且层次分明,灯光映照之下,就象用美颜相机拍下的照片似的,既朦胧又真实……

许多人都晃着头,眨着眼,不由自主地往前凑,起初以为自己看错了,待看清时,原来真是一幅画而已,只不过在灯光之下生成了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罢了。

而在雪景寒梅图的空白处,还题了一首诗:

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

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诗意中自有一股凛然正气迫面而来!

将寒梅与桃李区分开来,将梅香与乾坤之春联系起来,这令全诗的意境浑然不同了,一种独自清白的孤傲形象油然而生,而关宁峭拔的书法更是令这种意境再次放大!

很少有地……

薛道衡站在画前,一言不发,仿佛在凝视着什么,又仿佛在感悟着什么。

即使是杨素的那幅画亦没有引起他如此的关注!

杨旖蝶的“目光一寒”,她此时似乎已知道绿绮所说的那些“一千钱的画作”是什么了!

过了半晌,薛道衡问关宁道:“此幅画卷是你所画?”

“不是的。画是在下在野市中以一千钱买来的,不过,诗倒是在下所题。”关宁道。

这番话引发了人群中一阵不小的骚动。

“这么好的画居然只要一千钱?!”

薛道衡再次凝目看了看上面的诗句,捋须微笑道:“画极好!诗亦极为切题!我很喜欢!”

第48章 赌局

自薛道衡口中说出这三个顶级评价,肯定不是普通人能享受得到的待遇。

在一旁的杨广忽地“幽幽”叹道:“薛公偏颇太甚,本王去年也曾赠予你一幅寒梅图,却不见你有如此盛评!”

薛道衡朝杨广一揖,笑着解释道:“晋王殿下的寒梅图凸显的乃是殿下自身风骨,层次太高,非下官所能评价!”

这种套话,杨广肯定是不信的,他哈哈大笑道:“薛公太过偏颇,太过偏颇了……”

这两位大人物竟在这一重要晚宴上为一幅画当众“争执”起来,这足以成为扬州文坛好长一段时间的谈资了,而孙尚子的名声也必将不胫而走。

更难得的是关宁,他以诗入画的独特风格,推翻了之前画就是画,诗就是诗的藩篱,将两者很好地融合起来。

席间众人开始热烈地讨论着……关宁的周围也顿时热闹起来,离他近的人都向他送来赞美之辞。

有了这一个高潮,之后的那些献礼就显得如同鸡肋一般了。

……

终于,压轴的来了。

杨广的礼物。

在此万众期待的时刻,杨广却卖了个关子,他没有让手下人将礼物抬上来,却忽地朝着与杨旖蝶同一席的苏浅雪道:“浅雪姑娘,素闻你的琴艺天下无双,不知可否在此弹奏一曲,以贺薛长史!”

苏浅雪有些愕然,她来此之前,并没有想过会弹奏琴曲,不过晋王有请,自然无法推辞。弹琴对于她而言,信手拈来之事,便欣然应道:“能为薛大人弹奏一曲,是浅雪的福分。”说罢,盈盈站起,走向花苑平台。

她的风姿倾倒众生。

无论以前还是现在,苏浅雪都是艳压扬州之人,她的名气之响堪比现在的“流量ip”,如果放到现代,她便是一位连打喷嚏都能上热搜首位的超级天后!

所以,她从座席走到平台之上的短短数十步,亦引来了无数炽热的目光。

平台上早有侍婢摆好了琴座与古琴。

苏浅雪开始抚琴。

琴音奏响。

声如铮琮流水,缓缓述说着山间往事,偶尔露出的峥嵘,就象溪间突兀冒出的山石,将情绪一裂为二,接着琴弦急促捻拔如弹丝,琴音便忽地细碎如缕了,仿似诸多不想记起的前尘住事一样,纷然碎裂如缤纷落花,随流水而逝。

琴只有七弦,她却弹出了万种缤纷,一曲完毕,众人仍是如痴如醉。

杨广率先鼓掌叫好道:“浅雪姑娘一曲铮琮,憾人心神,听此中琴意,似有春意萌发,观万物复苏的意蕴,浅雪姑娘,是否如此?”

苏浅雪垂首应道:“嗯,晋王殿下一语中的,此曲是我前些日子在观音山春游时作下的,表述的正是万物复苏的意蕴,我弹奏此曲,意在祝薛大人福寿延年。”

杨广笑道:“此曲极佳,但浅雪姑娘既已有曲,在座诸位岂能无词,所以,本王有一个提议……就是不知薛大人首肯否?”

薛道衡望向杨广,一脸疑惑,眼神中似乎在说:“你出的主意,与我何干?”杨广的脾性,薛道衡是最清楚的,他出的主意,通常都比较“刺激”!

杨广顿了一顿,看了看薛道衡的脸色,然后立即道:“好,既然薛大人首肯了,那么本王就说一下赌赛的规则!”

“赌?!”席间宾客颇为吃惊。

薛道衡更是脸色一变。

赌,大家都非常熟悉了。

所谓小赌怡情,大赌伤身,乃古之名言也。

所以,在哪里赌,什么时候赌,以及赌些什么,是很重要的,今夜既是文宴,赌的当然是文笔。

杨广接着宣布的规则便昭示了这一点。

“琴曲本意虽是春游,但曲之韵千变万化,配上不同的词,便有不同的意味,现在本王便以春夏秋冬四季为题,给在座诸位设一个赌局,只要有人能够依据苏浅雪姑娘所奏琴曲之韵律填词,又能契合春夏秋冬之意韵者,便能得到相应的赏金!当然,输了的话,也要拿出相应的罚金,一并充入赏金池中。”

关宁听罢,心中一动,他在前世,算是一个音乐爱好者,苏浅雪曲调的平仄起伏以及曲子的长短,他隐约觉得可以跟一个词牌匹配起来……

赌局在豪门宴饮中非常普遍,所谓的投壶为戏也是其中一种。

筵席本来有些沉闷,现在被杨广这样一撩,火热指数立即飙高!

于是,有好事者大呼道:“请问晋王殿下,赌金有多少?”说完之后,他还连忙坐下来,好象生怕被人认出来似的。

杨广伸出三个手指,道:“一局三十万钱。”春夏秋冬共四局,也就是说赏金池中一百二十万钱。

杨广说完,他的手一扬,立即有人抬上来了二十几口木箱子,“砰”地放在平台之上。真金白银就是不一样,砸在地上时,声音都特别地浑厚。

一百二十万钱!玩得可真豪爽!

薛道衡见状,连忙阻止道:“晋王殿下,圣皇陛下一再叮嘱臣下们要节俭,但现在晋王如此作为,下官认为……实在不妥!”

杨广笑道:“这一百二十万钱,正是父皇要我赐给薛长史的,我只是奉旨行事罢了。”

薛道衡听罢,愣了一愣,反应过来之后,连忙跪下道:“圣上如此眷顾,下臣深感隆恩,但实在愧不敢受,还请晋王殿下代下臣退还给圣皇陛下吧。”

杨广看了看薛道衡的样子,笑叹道:“父皇早已料到是这样了,所以他还叮嘱我,‘如果薛大人不收的话,那你便将二百四十万钱退回给朕吧!’”

送来一百二十万钱,退回去则要涨到二百四十万钱!看来,不收不行啊!隋文帝杨坚素来节俭,但送给薛道衡的礼物却如此厚重,薛道衡的圣眷之隆,可见一斑。

“薛大人!”

杨广一脸“委屈地”看着薛道衡。

您老人家不收钱,我可就得赔钱了……

“这……”薛道衡看着杨广,见他神情端重,不象在说笑,便为难地道:“晋王殿下,我在朝为官数十年,每月皆有俸禄,衣食无忧,而且圣上多有赏赐,下官府中现已有良田近千亩了,应付府中的一切度支,绰绰有余,圣上此次的赏赐,臣下实在不敢再要了。”

“所以本王才想着替你花出去呢!”杨广笑道。

“什么……”薛道衡一脸懵地看着杨广。

杨广朗声道:“薛长史勤于政事,体恤民情,天下皆知。在本王总领扬州以来,扬州府一直风调雨顺,士绅同心,这皆是薛长史的功劳啊,既然父皇赐下的一百二十万钱薛长史不肯要,那便以薛长史之名,全数捐给义仓吧!不过,今天是薛长史寿辰,本王也略表心意,本王会拿出一百二十万钱充入赏金池中,方才的赌局依然有效!有本事的人,便来赢取赏金吧。”

“好!”花苑中已有不少人振臂大呼道。

关宁暗叹道:“这难道是一个慈善晚宴?”

第49章 MMP,你存心的吧?!

接下来,杨广的一番话很快就应证了关宁的想法。

“在座诸位皆是扬州府有名望的人,家中资财再不济,想必也是有三十万钱的,所以,想上来配曲子词的人,皆要出资三十万钱。赢了的,将本金和赢的钱拿走,输了的,把钱留下,我替你们一并捐给义仓。”杨广笑道。

这样一说,嗯,慈善晚宴,实锤无疑了。

因为就算有人真的赢下赌局,也肯定会把所赢赌金捐给义仓的,与名望相比,三十万钱实在不算什么。

杨广说出这番话之后,台下已有人开始在努力回忆方才苏浅雪所奏琴曲了,这种即兴填曲子词,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如何判定输赢?”有人问道。

“哦,本王差一点给忘了。”杨广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额头,笑着对台下众人道:“既然是依曲填词,本王提议由薛长史,虞世南还有浅雪姑娘担任评判,本王算是与诸位对赌之人,为了避嫌,我就不作评判了,诸位以为如何?”

“好!”

薛道衡见是为义仓筹款,满面笑容,欣然应允。

说完规则,杨广问道:“何人上来?”

此时,平台前已经立了四块牌子,分别书上“春”“夏”“秋”“冬”四字,你想以何种命题来配曲子词,便站到相应的那块牌子前面。

杨广话音刚落,杨旖蝶,谢庭筠,张京华与陈子良已经率先站了起来。

杨旖蝶选的是“春”,谢庭筠本也想选“春”的,因为曲子本就是春游之曲,选“春”最好发挥,但他见杨旖蝶选的是“春”,沉吟一会之后,选了“夏”。

张京华是最为确定的,他一上来就直接走向“秋”,可见心中已有定案。

四人之中,陈子良最是轻松悠游,他离远站在四块牌子前,看其他人都选定之后,才微笑着走向了“冬”。

“春夏秋冬”都有人选了。

杨广看了看台下的文人士子们,有些人虽蠢蠢欲动,但不知是否害怕配不出好词来,会被人笑话,所以迟迟未动。

他便大笑问道:“还有人吗?如果多人选同一个命题,写得最好最快者胜出,文词若是一样地好,快者取胜。在座诸位,平日里文章诗词想必也读过不少,不会连一首曲子词都写不出来吧,上来试试又何妨,区区三十万钱而已,难道诸位在青楼画舫里都将豪气用尽了?!”

他这番奚落中带着鼓动的话,引来台下一阵轻笑声。

杨广说完之后,本是信心不足的一些文人也相继站了起来,这些人大部分都没想过要赢,只不过想上去露露脸,顺便“捐个款”。

一下子,四块牌子前又站过去了十一人,加上第一批的杨旖蝶等人,合共十五人,其中不乏一些诗社中的首席文士,选择“春”的人最多,共有六位。

这时,关宁站起来了。

他慢悠悠地走到四块牌子前,看了看,却没有站到任何一块牌子下面,反而朝着杨广拱手一揖,恭敬地问道:“晋王殿下,在下想四种命题皆选,不知可否?”

关宁的这句话一说出来,立即引来一片哗然。

薛道衡愕然。

苏浅雪愣住了。

虞世南眯着眼睛,微笑点头。

小舞更是被震得目瞪口呆。

四种命题的曲子词,先不说在这么短时间内能不能写得出来,一种命题要三十万钱,四种,那就是一百二十万钱!

少爷,你现在有这么多钱吗?万一输了的话……怎么办?卖田,卖地,再把我卖掉?

一下子,小舞心中的想法象飘萍一样,无序地荡漾了起来。她急得直跺脚。

杨旖蝶的表情更精彩,她看着关宁,简直是一副“无语凝噎”的模样,“哗,这个无赖,他可真够狂的!”

谢庭筠则是不停冷笑。

杨广目泛异彩,微笑问关宁道:“子澄,你这样做,莫非只是想给义仓多捐些钱?”在限定时间内,要同时作出四阙契合主题以及音律的词来,没人相信关宁有此本事!

“不是的!在下只想赢。”关宁依旧恭敬地答道。

“好,果然年少有为。”杨广大笑道:“子澄若是一定要这样选,本王自然是赞同的。不过,时间上可是没有宽限的呢,你与众人一样。”

“在下明白。”关宁朝着杨广再一揖,回转身,昂然立于四块牌子前。

杨广望向苏浅雪道:“请浅雪姑娘再弹奏一次,好让诸位记得清楚些。”

苏浅雪轻柔地应道:“是,晋王殿下。”

“不过……”杨广的眼睛眯了起来,唇边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众人都望向他,等着他说完后半句。

然后便听杨广道:“不过,要换一首曲子!”

卧槽,这么突然!关宁一句“mmp”差点就喷了出来!

准备要表演了,才临时换曲,你大爷的,你存心的吧?!

杨广确实是存心的。

方才的那支曲子演奏过后,再加上宣布规则,费时颇久,象陈子良,谢庭筠,张京华等人只怕早就在心中暗自写着词了,再加上赌赛的时间,已足够他们完成作品。

现在临时换曲,那么,这种优势就茫然无存了。

同时,比赛也变得……好玩了许多。

杨广看着台下众人的表情,甚觉有趣。

娱乐大众,真是其乐无穷啊。

谢庭筠心中暗叹一口气,不过,他望向关宁时,嘴角又噙上了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意。

“四阙词……我倒要看看你怎么写?!”

关宁的脸上平静无波。

杨旖蝶则是微张着嘴,看她的表情,就象刚吞了一颗臭鸡蛋似的。她的文才不算好,刚才之所以那么自信,直接走到“春”字牌下面,是因为苏浅雪曾经为那首曲配过一阙词,后来觉得不是很满意,便弃用了。

杨旖蝶却觉得完全可以将那阙词“捡”起来用啊,好歹也是作者本人的“遗作”嘛(遗弃的作品)……再怎么着,也不至于差到没脸见人的地步。

谁曾想到,杨广来了这么一手!

杨广微笑着对苏浅雪道:“可以开始了。”

“是!”苏浅雪静下心来,素手开始轻捻琴丝。

一首幽扬的曲子奏响……

陈子良所站位置离关宁不远,不经意地瞥向关宁时,只见关宁闭着双眼,如同老僧入定,而双拳紧握,青筋虬突,却又象准备上战场的武士一般。

第50章 一个“打”十五个

陈子良从未见过一个写词之人,可以有这么奇怪的表情的,不过他自己现在亦茫然无头绪,也没嘲笑别人的资格了,于是连忙静下心来,小心地听着曲子的节奏与韵律。

一曲完毕,众人的表情各异。

陈子良眉头紧锁,谢庭筠满面凝重,杨旖蝶则是一副放空自己的表情,她早已放弃“抵抗”了……苏浅雪刚才所弹曲子明显比之前的那首要长,填起词来,字数自然也要相应地增加,否则,词曲搭不上啊,要她在这么短时间内,再编出一阙词来,不如杀了她算了。

关宁霍地睁开双眼,额头微微见汗,但眼神又重新回复到之前的冷静与自信。他挑了挑眉毛,暗吁一口气:“差点阴沟里翻船,看来以后装b的节奏要好好把握一下了……”

杨广朗声宣布道:“诸位可以开始了,时间可不多呢!”说罢,他用手指了指台上计时的漏刻。下人立即拔掉漏刻下方的塞子,只见一滴滴的水珠向下滴落。

此次赌赛,限时一刻钟。

台下。

每人一张案桌,隔开一定距离,桌上笔墨纸砚均已齐备,阵势之严整,俨然如殿前科考。

本来,漏刻一开始计时,便可以开始写了。

然而,下笔的没有几个人!

张京华甚至在案桌前踱起步来;陈子良虽在写,但笔端重如千钧;谢庭筠在“闭目养神”,也不知道他在酝酿些什么;至于杨旖蝶嘛,她正用求救的眼神看着苏浅雪,苏浅雪抿嘴轻笑,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

其他人更不必说了,有些甚至连曲子都还没听明白呢,指望他们写词?不如指望公鸡下蛋!

写得飞起的……只有关宁!

他现在在和时间赛跑,下笔之前,他其实是先看过其他人的表情的,陈子良似乎已在根据音韵节奏措词,比其他人看上去把握要大一些。

那好,那现在就“干掉”他!

陈子良的命题是“冬”,于是关宁先写“冬意”!

笔走龙蛇,不一会,一首词便已写成。

关宁道了一声:“冬成!”随手将词稿递给走上前来的奴仆,让他带至评判台上。

他这句话一说出口,众人心中俱是一惊:“这么快?!”

陈子良写的是“冬”,但此时纸上还只有一句词,听到关宁“冬成”的叫声,心里那股气顿时泄了一半,握笔的手抖了抖,竟将“冬”字最下面的一点染成了一个墨团。

“唉,”他心中暗叹一声,也顾不得那个墨团了,连忙收敛心情,构思下一句……

谢庭筠选的是“夏”字命题,他亦听到了关宁“冬成”的那句话,心头一紧,但他还是紧闭着双目,继续构思整阙词的意境与文句。

“不能自乱阵脚,要沉住气。”他在心中鼓励自己。

等他准备好要下笔的时候,一睁开眼睛,便又听见关宁高声道:“夏成!”

花苑内响起了一片惊呼声。

这次,关宁写完之后,就将词稿直接扔在案桌上了,连递都懒得递给前来收稿的下人,因为那样太浪费时间。

这时,漏刻中的水已经漏掉了三分之一。

“什么?”谢庭筠眉头一皱,他也顾不得去关注关宁了,赶紧落笔开始写,现在在速度上已经远远落后于关宁,唯有寄希望文采与契合度方面能胜出了,至于意境嘛,这么短的酝酿时间,除非灵光乍现,否则哪来的狗屁意境!

搞掂了这两位,关宁就写得更加得心应手了。

他的下一个目标是选了“秋”的张京华,此时,张京华已经停止了踱步,他终于坐了下来……捏着笔管在发呆!

关宁“夏成”之后,他朝关宁这一方向望了望,目光似乎“有些幽怨”!

兄弟,你这是在抄书吧!这哪是写词啊?!就在张京华愣神的一瞬间,关宁这边又传“捷报”了!

“秋成!”关宁高声道。

这时,仆人刚将词稿递给杨广,又连忙跑下来收关宁的第三张词稿。

张京华亦成“笔下亡魂”……

现在只剩下杨旖蝶了。

这时,关宁忽地抬起头来,看了看杨旖蝶,他其实是想了解一下杨旖蝶的进度,但是只见到杨旖蝶在瞪着他。

关宁心中大定!

从提笔到现在,他写下了三篇词稿,共计用时十分钟,这种速度足以震烁古今了,曹植七步成诗算得了什么,老子七步内至少可以写七首(嗯,应该是说可以搜七首诗出来……)

最后一篇了,关宁越写越快……

此时,有些文士亦已放弃“抵抗”了,他们坐在案桌前,定定地看着关宁在写,仿佛从关宁的“战斗”英姿中能找到灵感似的。

“春成!”关宁道。

写完之后,他随即放下手中笔管,目视前方,静神敛气,不动如山,有如一个……寂寞高手!

寂寞啊!

无敌是多么地寂寞!

我一个打十五个,也能把你们放倒!我——就是这么牛!

此时,漏刻中的水量还有一些,时间只是过去了十三分钟。

台上,薛道衡,虞世南,杨广与苏浅雪各捏着一张词稿,表情复杂地看着。

场中其他人怎么样,他们已经不关心了。

手握“秋意篇”的虞世南已不知不觉地吟诵了起来:“满庭芳霜叶停飞”

“霜叶停飞,冰鱼初跃,梅花犹闷芳丛。剪酥装玉,应为费天工。争奈江南驿使,征鞍待、一朵香浓。凭谁报,冰肌仙子,闻早驾飞龙。溶溶。春意动,寒姿未展,终愧群红。与斩新来上,开伴长松。要看黄昏庭院,横斜映、霜月朦胧。兰堂畔,巡檐索笑,谁羡杜陵翁。”

读罢,他一声轻叹,将词稿轻轻放在案桌上,闭目思索,似在回味,又似在暗中评判。

杨广捏着的则是“冬意篇”,仅仅看了几行,眼中已流露出欣赏与惊讶夹杂的神色。

只见词稿的题头上写着:“满庭芳寒日穿帘”。

“寒日穿帘,澄江凭槛,练光浮动余霞。蓼汀芦岸,黄叶衬孤花。天外征帆隐隐,残云共、流水无涯。登临处,琼枝潋滟,风帽醉欹斜。丰年,时节好,玉香田舍,酒满渔家。算浮世劳生,事事输他。便恁从今酩酊,休更问、白雪笼纱。还须仗,神仙妙手,传向画图夸。”

薛道衡看的是“夏意篇”,他看得非常入神,已经到了浑然无我的境界,杨广喊了他两声,他才猛醒过来,遂将手中词稿递给杨广道:“晋王殿下,你请看一看这篇词稿,下官认为再无比这写得更传神的了。”

杨广则是笑了笑,将手中的“寒日穿帘”递给他。

两人将手中词稿互换,看完之后,又是另一番惊艳的神色……

第51章 血赚一波

杨广完全沉浸其中,他亦开始读起了薛道衡递给他的“夏意篇”。

“满庭芳烁石炎曦”。

光看标题,便已带给人一种炎夏的灼热之感。

“烁石炎曦,过云急雨,院落槐午阴清。藕花开遍,绿细一池萍。槽下真珠溜溜,龙团破、河朔余酲。阑干外,梧桐叶底,金井辘轳声。盈盈。开雾帐,珊瑚连枕,云母围屏。对肌肤冰雪,自有凉生。翠袖风回画扇,拂香篆、虬尾斜横。北窗晚,娟娟静色,竹影上帘旌。”

此时,赌赛时间早到了,其他人的词稿亦已写好,当然,其中不少是空白卷。下人将稿子双手递给杨广,杨广瞥了一眼,道了声:“先放一边。”

台下的谢庭筠听罢,心立即凉了半截!

他虽然也写好了,但水准如何,他自己清楚……

见台上如此沉醉于关宁的词,他仿佛已经看到了结局!

苏浅雪是台上最安静的人,她一直没有与其他三位做任何交流,但她的嘴唇翕动,竟似在默默地唱着关宁的词!

“满庭芳小阁藏春”。

“小阁藏春,闲窗锁昼,画堂无限深幽。篆香烧尽,日影下帘钩。手种江梅渐好,又何必、临水登楼。无人到,寂寥浑似,何逊在扬州。从来,知韵胜,难堪雨藉,不耐风揉。更谁家横笛,吹动浓愁。莫恨香消雪减,须信道、扫迹情留。难言处,良宵淡月,疏影尚风流。”

这首词是李清照写的,笔触旖旎疏懒,刻画偏又细腻纤秾,其中的哀怨绵绵,可谓展尽春愁。

苏浅雪凝着眉,颂唱了数遍,才非常不舍地放下,因为虞世南此时已经将关宁的其余词稿递给她了,她双手接过,便又开始读了起来。

“这……这……”看完之后,她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

台上在安静地看,台下亦在安静地看。

其实现在大家心里都清楚,结果出来了!关宁在规定时间内连写四首曲子词的“神操作”,已属逆天!这种碾压式的打击,让他们有一种深深的挫败感。

……自己与关宁根本不在一个级别呢!

陈子良轻叹一声,黯然不语,他是为数不多的,能完篇的人之一,但词意境界以及文句雕琢方面,连他自己都不满意,没办法,时间太短了。

而对手居然强悍至斯,让他极为震惊。

杨旖蝶则是几乎气炸了,因为她看得出来,关宁特意将“春意篇”留到最后来写,分明就是看扁她写不出来。

过了好一会,台上开始宣布结果。

“关宁所写四阙词,意境与韵律都最契合琴曲,我们三人一致裁定关宁为最佳!”薛道衡当众宣布。

这时,关宁才完全放下心来。

他对于曲艺不算精通,顶多算是一个发烧友而已,让他作曲是不可能的,依曲填词也不太现实,但古琴曲的调子相对简单,而且没有混音,只要把握住音律的节奏以及抑扬的韵味,填出的词也八九不离十了。

接下来的一步就是选词。

宋词作品之多,浩如烟海,几乎写尽了所有人间情境,只要能找到一首词是与苏浅雪琴曲契合的,便可依据词牌名找到更多的作品,别说春夏秋冬四季,就算再加上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也不用担心会“缺货”。

苏浅雪琴曲向来以哀愁多情而著称,关宁最先搜索的便是李清照的词,果然没翻几首,便找到了《满庭芳小阁藏春》,在大致核对过音准之后,关宁立即搜索“满庭芳”这个词牌名下的其他作品,果然,写什么的都有,要从中找出符合春夏秋冬意境的词来,不算难。

接下来的十五分钟,便是抄了!

抄的时机也是有讲究的,既然要赢,那就赢得彻底一些,于是,他先瞄准了四名竞争者中的最强者来开刀!

杨旖蝶之所以也被他列为竞争者之一,是因为杨旖蝶与苏浅雪混得最熟!

他担心杨旖蝶手中是不是握有苏浅雪填的词!

但之后杨旖蝶的表情出卖了她自己!

关宁于是立定决心,先“终结”掉陈子良与谢庭筠……张京华虽然才学很好,但急智不行,被列为第三个目标,至于杨旖蝶嘛……随缘咯!

这一场斗词的赌赛,一波三折,不过最终还是胜利在握!关宁确信这一场寿宴,将在近期成为自己声名崛起的一个转折点!

薛道衡公布完结果之后,台下起了一片惊叹,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拢在关宁身上。

关宁安静地坐着。

“接下来,请苏姑娘为大家读出关宁写的四阙词,读完之后,其余参赛之人如对赌赛结果有异议的话,请当众提出来。”

薛道衡这些话的意思是如果觉得自己写得比关宁好的,欢迎来辨,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就知道了。

全场静默。

苏浅雪开始吟诵关宁写的词……

她的声音很好听,念出的字句更是充满了感情,如果放到现代,苏浅雪绝对能成为诗朗诵的国宝级人物。

念完之后,众人都不由自主地叹服了。一刻钟内便能写出如此佳作,已是惊才绝艳了,而且一写就是四首……

兄弟,你还是人吗?!

薛道衡的眼神望向陈子良等人,意思就是:你们有异议吗?

陈子良站起来,一揖道:“禀告薛大人,学生无异议,关宁之词,胜过在下太多,学生心悦诚服。”

他这么一说,几乎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拱手齐声道:“在下无异议。”

杨旖蝶是唯一一个坐着没动的人,她没说有异议,也没说无异议,但从她脸上的表情来看,她明显是不服的。

薛道衡望向她,杨旖蝶却只当没看见。

薛道衡轻叹一声道:“既然大家均无异议,那今夜晋王殿下所拿出来的一百二十万钱,以及诸位每人要出的三十万钱,合共五百七十万钱,皆归关宁所有。”

说罢,他微笑着望向关宁道:“子澄,你也向大家说几句吧。”

关宁当然明白薛道衡“说几句”的意思是什么,套路啊……先说获奖感言,然后将奖金全部捐出去。(虽然有些心痛,但游戏规则就是如此……)

关宁立即恭敬一揖道:“多谢薛大人。”

接下来,关宁照例谦逊了一番,然后又说了一些赞扬杨广以及薛道衡的话,然后便是“慷慨解囊”了,他当众宣布将五百七十万钱全部捐给义仓,而且是以杨广以及薛道衡的名义!

场面上应酬的事,关宁一向都是很会来事的。

钱虽然连摸都没摸过就送出去了,但名望会象瘟疫一样传播出去,而且消费积分也是会累积的。

关宁的系统面板中一下子多了5700个积分,加上原来的508个积分,合计6208个积分。

血赚一波!

之后的一段日子可以好好地浪一下了!

第52章 厕所“血战”

赌赛之后,终于到了小舞最期盼的吃饭时间了。

少爷方才的“逆转大戏”,让她紧张万分,小手都捏了一把汗水,见到关宁过来,她还“惊魂未定”地捉着关宁的手腕道:“少爷,我真怕……真怕你回不来了。”

关宁笑道:“我回不来不是正好嘛,你可以吃两份了。”

“不!”小舞拼命地摇头道:“才不要呢,我要跟少爷在一起!”语气甚是惶急。

关宁眼中有暧意,他握了握她的手,只觉触手冰凉,又看到她那微现汗水的额头,心中更觉温暖,便柔声道:“我做事自有分寸,你不必担心。”

“哦,”小舞眼神迷惘地应道。

不知为什么,现在的少爷比起昏迷之前的少爷更令她担心,因为现在的少爷所做的事,没有一件是她能看得明白的。

晚宴终于开始了。

不过小舞是不能与关宁同桌吃饭的,她是奴籍,方才是因为跟着关宁才可以进到薛府,现在晚宴开始了,她与其他宾客的随从们会被安排到别的地方用膳。

宴会上基本就是喝酒,今天当然也不例外。

所有人都会向薛道衡敬酒,但那时的敬酒与现在是不一样的,不碰杯的,都是遥敬。因为关宁以及其他人的桌子与薛道衡至少隔着十多米,中间还有全副武装的武士凝眉肃目而立(主要是为了保护杨广),要想当面敬酒,很不现实。

所以几乎每个人都是在自己坐席上遥祝薛道衡,自己喝完,“领导随意”!

薛道衡亦是擅饮之人,来者不拒,虽然并不是每次都喝完,但喝一圈下来,至少也是三四十盏了,他居然还能端坐如松,酒量看来跟关宁有得一拼。

现在的酒,对于关宁来说,就是啤酒而已,他以前征战商海之时,饭局多如牛毛,一白二红三黄四混,什么没喝过……

喝酒的意识肯定是带到这个空间来的了,而这一世的关宁亦是个酒鬼,经过体质强化以后,酒量更好了。

敬完杨广,薛道衡之后,人群也开始活跃起来,各自找人敬酒。

场面非常热闹,堪称“群魔乱舞”!

除了杨旖蝶那一桌没有多少人敢靠近之外,其他各个案桌几乎闹翻了天,薛道衡平时端言肃行,今晚倒是兴致颇高,频频举杯劝众人多喝。

关宁作为今晚的明星,有很多人走过来向他敬酒,他倒也爽快,来者不拒,逢喝必干。不一会,三四十盏酒就倒进肚子里去了。

醉意还没有上来,但尿意很快就上来了。

“先去解个溲……”

临走之前,关宁又跟张京华与陈子良喝了两盏,告了个急,这才脱身往后苑而去。

这时,一直端坐不动的杨旖蝶动了,她朝身后两名虎背熊腰的卫士打了个眼色,两人立即朝后苑的方向而去。

她亦站起身来。

苏浅雪见状,随口问道:“旖蝶,去哪?”

杨旖蝶笑道:“随意走走,散散酒气。”

苏浅雪看了看她桌前的酒盏,一直都是空的,不由得微微皱眉。

“根本就未喝过,何来酒意?”

杨旖蝶的移动是很引人注目的,因为她本身的装扮就吸睛,再加上她的身份,走动的时候,沿途都有不少人在给她行礼,但她一概不理,只是往后苑走去。

在台上的杨广见状,眉头皱了皱,他来到离他不远处的鱼俱罗席前,低声对鱼俱罗说了几句话。

……

夜色很美,美得就象情人的眼波。

后苑也很美……除了解溲的地方有点臭之外。

还未进这个地方,关宁便已经看到地上一滩一滩的呕吐物了,卧槽,比旅游区的厕所还脏。幸好,厕格里还算干净,而且关宁只“交水费”,不“排污”,所以忍一忍,还是能熬过去的。

这个时代的厕所,一言难尽……

关宁重生之后,所做的第一件大事,便是将“粗纸”普及到整个关府,因为他实在受不了“厕筹”这玩意,即使是别人用也受不了!要知道,“粗纸”在那时候可是高档玩意,是贵族与大富之家的“高层”才用得起的,寻常屁民,你就能拿着根竹签子自怼吧……

关宁解了溲出来,习惯性地找水洗手。

水是有的,不过要从水桶中里勺出来才行。

这种洗手的方法,不如不洗,因为一只手要拿勺,一只手要洗手,怎么洗?好吧,冲一冲,意思一下就好了,可是……底下那装污水的桶也太脏了,里面的污水估计都盛了有一个月了吧,在明亮的灯光照耀之下,依然幽深如墨!

至于气味嘛……

你闻过吃了臭豆腐又喝醉酒的人的呕吐物吗?

如果有的话,嗯,是的,就是那个味!

关宁不禁屏住了呼吸,此时,他已经下定决心:“在我有生之年,一定要让隋朝的人民拉屎拉得痛快,洒尿洒得舒畅!”

厕所革命的蓝图慢慢在他的脑海中成形……

就在这时,他的耳际听到了风声,这不是寻常的风声!因为伴随风声而来的不是春花,不是落叶,更不是美人的呼吸,而是拳头!

关宁立即转过身来,以一个很标准的格挡,用手肘将这一拳格开,随即一拳击向来人面门,“嘭”地一声,关宁感觉自己拳头好象击中了沙包。

随着一声闷哼响起,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在他身旁倒了下去。

“拉个尿都能遇袭,而且还是在长史府?!这什么情况?”关宁的神经紧绷起来。

关宁没能再细想,因为此时另一个男人已经象熊一样地扑过来了,看他的架势,就好象一只熊扑向一只兔子似的。

不过,关宁不是兔子!

从来都不是!!

他一手拎起那个污水桶便朝着这个壮汉扔过去!

水桶向流星一样飞出去。

在此刻,壮汉并不能有其他任何选择……

因为他既不是陆小凤,可以用“灵犀一指”将水桶弹开,亦不是东方不败,可以用针线将水桶固定住,所以,他只能用自己的脚踹向那个水桶。

“垮啦”,污水桶碎了!

水花象烟花一样炸开,盛放!臭气如同夜色一样笼罩下来!

幸好,关宁为了防备壮汉的下一步攻击,早已一个箭步退开,否则也会被臭水波及。

然后,他便听到了一声又气又急又愤怒又……那啥的尖叫声响起:“关宁,你……你……”

第53章 晋王说:“不要胡闹!”

关宁悠然而立!(即使在厕所前面,也是要保持形象的!)

薛府茅厕的侧旁也种了花,所以有花圃。

只见在花圃的那一边,站着非常狼狈的杨旖蝶!

她此时象一个逃跑的新娘,虽然盛装华服,但满面仓惶地站在花丛后面,在她的前胸,腹部以及双腿之间,湿了一大片,头发上好象也沾了一些,刚才炸开的“粪水”至少有一半都扑在了她身上!

臭啊!就算以杨旖蝶可以三天不洗澡的忍臭标准来说,这种臭味也是核极的!

那位脚碎水桶的仁兄非常慌张地看着杨旖蝶……公主好象很生气!后果肯定很严重!接下来要怎么办?!那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书生好象相当能打呢!

这时,时间似乎静止了……

倒地的那位仁兄还在翻滚,关宁全力击出的一拳,正中他的鼻梁,击碎的鼻骨倒刺进去,卧槽,那种酸爽!他现在痛得欲仙欲死,根本站不起来!

而脚踹水桶的仁兄被杨旖蝶的尖叫声给吓懵后,也愣在当场,正等着杨旖蝶的进一步指示。

“快揍他啊!!你是蠢驴吗?!”杨旖蝶朝着“脚踹水桶的仁兄”吼道。她此时的声音尖利得就象一只被人踩到了尾巴的母猫。

她这次是动了真怒了!

那两个废物平时自称有多能打……偷袭一个书生居然都能被人先放倒一个?!

至于这衣裙上的臭味……唉,别提了,就象死尸一般,自己平时虽然不喜欢洗澡,但也不可能忍受这种气味的。

气愤难平!算了,老子自己上吧……

她一捋袖子,正要跳过花圃,去跟关宁干架!(以她的身手,要跳过那个花圃是轻而易举的事!)

这时,天空中忽地响起了一道惊雷。

“住手!”

——这是人的吼声!

杨旖蝶身躯一震,停下了“跨栏动作”。

“踹桶兄”连忙回身望向“惊雷炸起”的地方,。

只见一个巨大阴影正朝着茅厕这边笼罩过来,而阴影中散发出来的煞气令人心神颤栗,“踹桶兄”立即肃手而立!

鱼俱罗!

此时的关宁,看上去有些“可怜”。

因为他一直就站在茅厕旁边,就那样站着……安静地观望着,一副“很无辜”的样子,乍看之下,有点象现代公厕的收费员,“每位五毛,每位五毛,纸巾一块,纸巾一块……”

鱼俱罗“灵异”的面容在灯光下完全显现出来,他径直走向关宁,问道:“关公子,你没事吧?”

关宁一揖道:“无事。”

鱼俱罗随即回身看着“踹桶兄”,“踹桶兄”在他森寒目光的逼视下,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鱼俱罗指了指还在地上打滚的“打滚兄”,对“踹桶兄”道:“带上他,退下!”他的命令简洁明瞭,语气中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踹桶兄”连忙拖着“打滚兄”退了下去。

处理完两个喽啰之后,鱼俱罗来到杨旖蝶面前,拱手一揖道:“公主殿下,晋王殿下让我给你带一句话。”

“什么话?”杨旖蝶怒视着关宁,拂着身上臭水问道。

“晋王叫你不要胡闹!”

“我胡闹?!”杨旖蝶眉头一挑,声音倏地提高了八度。

鱼俱罗肃然道:“公主殿下,今夜是薛大人寿辰,你是他的学生,却在这薰臭之地做此偷袭的小人行径!不是胡闹是什么?!”他是曾经镇守边陲的封疆大吏,与杨旖蝶说话时自然没那么客气。

杨旖蝶:“……”她一时语塞,不过细想起来,鱼俱罗说的好象一点都没错。

“哼!”杨旖蝶狠狠地看了看关宁,返身往花苑的方向走去。

“唉,”杨旖蝶走后,鱼俱罗才轻轻叹了一口气。

“多谢鱼将军解围。”关宁上前向鱼俱罗拱手道。

“你是有什么事得罪了她吗?”鱼俱罗皱眉问道。

关宁苦笑道:“都是误会呢,在下已经解释过了,可惜安平公主不听在下之言。”

“你好自为之吧,晋王殿下也保不了你多久的。”鱼俱罗瞥了关宁一眼,摇摇头,亦往花苑方向走去。

“唉,上个厕所都被偷袭!这真是……简直了……”

“一条鱼跟几幅画而已,你用得着这样吗?”关宁望着杨旖蝶远去的背影,长叹道。

……

……

薛道衡的寿宴已经过去了两天,但关于斗词比赛的话题依然热得发烫,关宁的神级表演,让扬州城的文人们就象发掘到了一个新宝贝似的,说起话来,三句不离“关子澄如何如何”,“这首诗若是让关子澄来作,又会如何如何”。

关于关宁的话题,如同春天的花香与细雨一样,总是萦绕在各大诗社,各间学府与私塾的梁柱间,各种对于关宁的溢美之词,让那些当晚的“失败者”听得面上黯然,心中更是灰暗不堪。

关宁,关子澄的名气,这一下算是彻底引爆了,某些崇拜者甚至已将其列为与薛道衡,虞世南同等级别的大文豪。

而关宁送给薛道衡的那幅《寒梅傲雪图》,据说已被薛道衡挂在了书房的墙上,与一众名家同列,虽然画作并非关宁所画,但却是来自于他的推荐,为此,孙尚子的名声亦迅速传扬开来。

这一天,华堂诗社的学生们正在学堂中等着诗社的首席学士—张京华。

张京华虽在斗词大赛中落败,但败得比较有格调,因为他是四名完成填词之人中的其中一位,虽然评价远远不及关宁,但亦算虽败尤荣了。

华堂诗社的学生们谈论起自家老师之时,言语间也是带着些许骄傲的。

一众学生们的说话声越来越响,说话的神态也是放肆得很。

张京华进到学堂大厅之时,耳边一下子便充斥着对于关宁的溢美之词。

他心中暗叹一声,来到案前,“啪”地一声,将镇纸重重地拍在桌面上。

满堂皆惊。

张京华眼神如冰,看着一众学生们。

见到师尊来了,这群猴子们立即安静下来,乖乖地回到自己的案桌前。

张京华象没事人似的开始讲授经学,他是一个严谨而温文的人,对于讲学向来一丝不拘,接近一个时辰,课学教授完了,大家得以歇一口气,这时,便有学生问他:“张师,请问在诗辞方面,您觉得您与关子澄相比如何?”

张京华抬头望去,发问之人,是诗社中学问最为稀松平常,但又自诩天资最好的那个富家子弟,便坦然道:“若论诗辞,我远不如他!”

如此坦然的态度,令一众弟子们讶然。

张京华倒是觉得很平常,试问在扬州府,还有谁敢说自己在诗辞方面能胜过关宁的?!

这时,门外走进一名奴仆装扮的人,他脸上有伤,眼眶乌青,这个人上前来便对张京华耳语了几句。

张京华听罢,立即堂下众学生道:“我有要务要处理,接下来的诗文课由蒋济文先生讲授。”

说罢,便跟着那个仆人匆匆地出了学堂。

第54章 又涨价了……

华堂诗社是由张京华创办的,距离他的住宅不远,而由他老爹创办的汇文斋离他的住宅亦不远。

他脚步匆匆地朝汇文斋走去。

穿过汇文斋那如同学堂大门一般宽敞的前门,张京华直入汇文斋的字画交易厅。

未等他进门,里面已经传来了元义同的叫嚷声:“叫元美过来,就说我元义同要见他!”

张京华撩起袍脚,一步就跨了进去,只见厅中是元义同与祝轲两人,元义同正与汇文斋的执事掌柜大呼小叫,祝胡子则悠哉游哉地在堂中踱步。

见到张京华,元义同就如同见到了“包青天”似地叫道:“元美啊,你可得管管你手下的人啦,他这种漫天要价的德行可助长不得啊!”

张京华脚步虽急,但仍是不忘礼仪,先向元义同与祝轲两人拱手行礼后,才端重地问元义同道:“子野,何事如此恼怒?”

元义同听罢,头一抬,眉一皱,瞥着张京华,一副“老兄,你这样子就没意思了哈”的表情,拉长声音说道:“还能有什么?你手下的掌柜将那幅《独钓江雪图》的价格涨到了30万钱?这……这象话吗?”

汇文斋的掌柜满脸委屈地望向张京华。

张京华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作声。

“原来是这事,哈哈。”张京华笑道:“我还以为子野受了多大委屈呢,竟将我的门房都打伤了。”说罢,他的眼光瞥向那个向他报信的人。

元义同眼中闪过骄横的神色,但瞬间又换上了一脸灿烂的笑容道:“误会……误会而已,在下一时气愤,下手重了些,只不过……你手下的人,也实在太不象话了,竟将原价10万钱的画,生生提到了30万钱!这……这叫人如何能忍?!”

张京华看着元义同,淡淡地道:“子野,你今天是第一次上我这里买画,你打伤我下人的事,我不与你计较,至于《独钓江雪图》的30万钱,不是我定的,是关宁,关公子两次差人过来调整的价格!文契印信皆在,子野若是不信的话,我可以拿给你看!”

“什么?!子澄在数天之内就将那幅画的价格提了三倍?!”一直默不作声的祝轲忽然问道。

张京华忽地冷冷地道:“你们不也是在这数天之内才忽然想买这幅画的吗?既然有人想买,子澄便想提价,又有什么不妥的?”

听到张京华这句满含怒意的话,祝轲与元义同一下子便无语了。

是啊,之前10万钱时无人问津,现在30万钱时反而有人过来问价了,这就是市场规律。再贵的东西都会有人买,只要买的人觉得值!

所谓价值,都是人yy出来的,这个星球上最值钱的东西,便是我们踩着的土地,其他的,皆是过眼云烟而已!

“三十万钱?哼,哼,一幅无名之辈的画也值这个价吗?”元义同冷笑道。

张京华淡然道:“值与不值,以后才知道,字画之价,在于藏,而非显。”

元义同冷笑连连,不再搭话,他抖了抖衣袍,施施然便往大门外走去,将出门时,却见祝轲一动不动,便问祝轲道:“云山兄,你不走吗?”

祝轲捋了捋自己的络腮胡,呵呵笑道:“子野,你有事的话,先行一步吧,我还有些事与元美谈呢?”

“是吗?”元义同嘟哝了一句,便跨门而出,径自走了,连道别的话都没跟张京华说。他向来看不起张京华,此次如果不是因为孙尚子的画,他也不会登门。

张京华涵养是真的好,元义同打了他的门房奴仆,又大闹汇文斋,他也能安之若素,确实是磨砺出来的品性,他向来安于治学修德,轻易不会与人结怨,这也是薛道衡一向很看重他的原因。

元义同走后,祝轲倒也没再对关宁的提价行径纠缠些什么,他只是问张京华道:“元美兄,听闻展子虔的《游春图》在你这里寄卖,价格也只是一百万钱而已……元美兄,你觉得这个孙尚子的《独钓江雪图》真的值三十万钱吗?”

他说这番话时的语气真挚程度,就象正与一个老友商量人生大事似的,浑然忘了张京华是卖家。

张京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云山兄,十几天之前,你能想得到子澄能名震扬州,甚至将陈子良都比下去吗?”

祝轲摇头。

“所以,孙尚子到底是何方神圣,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子澄看中的画师!”张京华道。

祝轲愣了一会,忽然大笑道:“元美兄,你真是个明白人,你这么一说,那幅《独钓江雪图》……我买下了。”

“好。”张京华沉吟了一会,应承下来。字画店中出售的寄卖作品,店家通常都会在作者要求的价格之上,再溢价出售,好赚取其中的提成和差价。

汇文斋也不例外。

不过它有一点是强于其他字画店的,就是诚实。

通常溢价出售之后,寻常字画店只会按原价给作者返利,但汇文斋不一样,它卖出多少钱,就给你返回多少钱(扣除提成之后),就连溢价的那一部分也不例外!这种诚实的品格让它赢得不少人气,许多大牌画家因此也喜欢在汇文斋中寄卖作品。

祝轲走后。

张京华把店中的掌柜叫来,问道:“关子澄后来又送过来的那幅《雪地车马图》还在吧?”

掌柜答道:“昨天刚送来,还在的,在画室收着呢,我本想着这一两天就向京师来的那几位客人推荐一下。”

张京华沉声道:“不用推介了,那幅画,我们自己买下来……明日,你便将卖画所得,与子澄结算吧。”

《雪地车马图》也是孙尚子的作品。

关宁亦是标价三十万!

张京华之前本觉得有些贵了的,但从今天学堂中学生们对关宁的评价以及祝轲和元义同的反应来看,他觉得将这幅画屯下来,不亏!将来,如果孙尚子的名声稳固下来,到时再倒卖出去,也能赚一笔。

孙尚子的两幅画作卖出去后,扣除百分之十的佣金,关宁一下子便赚了五十四万钱!

第55章 关宁的特训!

三月春风似剪刀,裁得细叶垂丝绦。

这几日,多雨。春意浓得就象天际的阴云一般,化不开。

关宁自从薛府寿宴回来之后,又变成了一个“宅男”,几乎足不出户,而且喜欢熬夜。

在这段时间内,他几乎不睡觉了,精力旺盛得可怕!

就算天上下着大雨,他也会一大早起来,“全副武装”地绕着关家山庄跑步,而且跑的速度越来越快,在府门前值守的家奴们,经常会看到少爷一遍一遍地从府门前经过。

此时,他身上的装备包括:重达80斤的“铁衣”(粗布衣内里填充铁块),40斤的背囊以及弓箭和佩刀,这些东西,都是极为影响行动的物件,但在作战时,却是必不可少的东西。

关宁现在是以特种兵的标准在训练自己,除了练瑜珈之时,会卸下装备,其他训练时间,皆是全副武装。

本来以他现在手提200斤只能坚持一分钟的能量值来说,不应该这样子负重训练的,但他现在有6208个积分,“挥霍”起来底气十足,每当训练到力竭之时,便会立即用积分“回血”,所以一直能保持一个“满血状态”。

体能训练之余,关宁还发明了听觉、触觉以及嗅觉的“特训”方法。

——就是晚上不点灯,白天用布蒙眼。

人有五感:视、听、嗅、味、触。

五种感觉相辅相成。

视觉为五感之首,一旦丧失视觉,对于人类来说,如同天塌了一般,但视觉丧失之后,其他感觉亦会相应增强,此谓“感官的代偿与适应功能”。

所以,这十天以来,小舞感觉自己快“疯”了,少爷经常蒙着眼在屋内走来走去,无论白天黑夜,就象瞎子一般,四处乱摸,有的时候,摸到她身体的时候,还会问她:“这是哪里?”

“什么哪里啊……不就是那里咯……”小舞被摸之后,身体微颤,心神激荡,但又不得不面红心跳地告诉关宁道:“少爷,你摸到了我的……”(此处省略数十字,以防404!)

这一天早晨,关宁照例蒙着眼起床。

经过十天的训练,他此时的数据是:积分6208 ;能量11/11;五感13/13;灵智91/91。花掉了200个积分,但是除了能量上限提升了01之外,其他毫无动静。

一步一重山,要想跨此山,“留下买路分”!这真不是盖的。

这一段时间花钱如流水,积分消耗也不含糊。为了装修画舫,关宁可算是卯足劲了,钱、物、人都是一批一批地上……这不仅让张富累得半死(既要当酿酒的工头,又要当装修的工头……),其他人也没闲着,他数次让小舞等人去裕隆窑和官市订了大批瓷器以及各种装饰之物,前后总计花去二十万钱。(花了这笔钱,消费积分上也刚好填补了200分的空缺。)

能量上限是提升了,但五感方面,关宁知道提升数据上限的难度极高,经过这十天的特殊训练,他在听觉以及触觉方面确实有所增强,但离他的“听风辩器”的理想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眼睛蒙着黑布条,“盲穿”衣袍之后,他手脚利索地下了床,准确地找到了床榻下的木屐,踏上木屐,便抬脚往卧室外的隔间走去。

眼前一片黑暗……

但皮肤的触觉,还有记忆中的物件方位,让他很自然地避开了桌椅和屏风。

一路顺风!

来到书房旁边的厢房,他倏地停了下来,因为他听到外间有两人正在靠近,空气中还有淡淡的花香。

花香味与女子的体香混合在一起,让他有些混乱。

小舞的香气,他很熟悉了……但现在似乎还不止小舞的香气……

门外的两人越走越近了。

厢房的门以前一直都是虚掩的,关宁下意识地去推那扇“虚掩的门”。

他的右手很快地伸了出去。

做简单的事情,动作一定要快。这是关宁的准则。

“少爷,你……”这是小舞的声音。

“啊”,同时伴随着另一名女子的一声惊叫!

惊叫声戛然而止,随后便被女子急促的呼吸声代替。

这时,关宁觉得不对了,至少手感是不对的!

门的手感显然比这硬多了,而自己刚才摸到的,绝对不是这个手感!

那种触觉,圆润而且q弹,就象碗状的牛奶布丁……

关宁立即扯下蒙着眼睛的厚厚黑布,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麓儿,只见她身躯后仰,双手掩胸,一脸惊诧!

小舞在麓儿身后扶着她,眼神幽怨地望着自己,仿佛在说:“少爷,你刚才摸了麓儿呢!”

啊……这就尴尬了!

关宁干咳一声,对她们两个人微笑道:“早!”

麓儿满脸通红,她朝关宁福了一福,轻轻道:“少爷好,老夫人叫您去静慈苑。”她平时声音就不大,此时更是低得象蚊子在叫似的。

关宁点头道:“好,我知道了,我洗漱之后便去。”

麓儿听罢,立即又朝关宁福了福,接着猛地拧转身子,一路小跑,便往楼下而去,看她惶急的那个样子,就好象一只被恶狼追的兔子。

“唉,”关宁轻叹一声道:“罪过啊。”

他真心希望麓儿不要将这个“突发事故”讲给关母听,因为自己在母亲心中的形象本就不佳,如果加上这种轻簿婢女的行为,不知会造成什么恶劣的影响。

现在,关母在实际上还掌握着关府的大权,她如果对自己的要求再严一些,自己以后的日子会很难过。

关宁发现小舞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在看自己,便问道:“怎么啦?”

小舞低头羞涩一笑(关宁最怕她这种表情的了……)道:“麓儿姐姐很好的,少爷要对她好一些。”

关宁白了她一眼,照例敲了一下她的头道:“这不关你的事,不要瞎猜。”

“呜——”小舞摸着头,委屈地看着关宁。

“你知不知道母亲因为什么事要见我?”关宁一边洗脸,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小舞聊着。

小舞是关府的“广播电台”,“人脉”极广,无论什么小道消息,花边新闻,都在她的“接收范围”之内。

关母居然特地让麓儿来叫自己,关宁隐约觉得没什么好事。

小舞嗫嚅着道:“好象是因为画舫的事……”

关宁“啪”地将面巾扔在脸盆里,看着小舞。

“不是我说的!我什么也没说过……”小舞极其委屈地辩解道。这次她是真的觉得委屈了,因为关于画舫的事,她从头到尾都没跟任何人透露过一个字!

第56章 东窗事发

关宁叹了一口气,问道:“那画舫的事,老夫人是从哪里听回来的?”

“其实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据说外面已经传得很厉害了,都说少爷你要经营青楼画舫,老夫人大概是从外面听回来的。”小舞道。

“唉,我还以为娘两耳不闻窗外事呢。”关宁无奈地道。

早饭都没吃,关宁便来到了静慈苑,此刻的他,有一种奔赴刑场的感觉。

到的时候,关母正在吃早餐。她吃得好象很香,连关宁向她请安,她都没抬头。

“嗯,气氛好象不太对……”关宁暗道。

他立即堆上一脸笑容,讪讪地道:“娘今晨的气色很好呢。”

关母还是没吱声。

“咳咳,”关宁干咳两声,指着桌上的早点,没话找话地道:“早点也是极好的……呵呵……极好的……”

餐桌上摆着油条,酸菜包子还有豆浆,油条与包子的外形已经完全是现代早餐店中的样子了,只不过豆浆中加的是“石蜜”(红糖),所以颜色有点象中药……

这三样东西,皆出自于关宁的新厨房,在这个时代,可是个稀罕物,就算皇帝都吃不上,因为在关宁穿越之前,这些东西根本没人会去做!

关宁朝关母揖了揖之后,干脆坐在了她的对面。

此时,关家上下都用上了高脚桌和高脚凳,真正实现了“垂足而坐”的快乐。

关母还是不言不语,只是吃,仿佛关宁根本没来似的。

接连碰了几次壁后,关宁也不敢去打扰她了,便随意地望了望四周,在望的时候,与一旁站着的麓儿瞧了个对眼,一瞬间,麓儿的脸又红了,她立即低头避开关宁的目光。

这一下,关宁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干脆闭目静坐。

终于,关母吃完了,她用麓儿端来的温水漱了漱口,再用毛巾抹了抹手,便对麓儿道:“你先出去,把门带上。”

“是,老夫人。”麓儿乖巧地应了一声,端着水盆出去了。

随后,门被关上。

关宁看着关母严肃的面容,心中忽地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关母走到关宁面前,扬起手,“呼”地一巴掌便朝关宁的脸上打去。

“啪”,极为清脆的一记耳光。

关宁的左脸颊立即泛起了红印。

他本来完全可以躲开的,但他没有。

被母亲呼巴掌,在他看来,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是这样认为的。

关宁看着关母,神情真挚地问道:“娘,是孩儿做了什么错事吗?让您如此生气!”

“你……你……你这个不肖子,你还想瞒我瞒多久……”关母指着关宁,怒气冲天地骂道。

关宁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暗道:“果然……东窗事发了!”

然后他开始解释:“娘息怒,请听孩儿解释,事情其实是这样子的……”

……

……

麓儿在静慈苑外面的洗衣坊将布巾与木盆洗净,晾晒好之后,便又返回关母住处。来到饭厅外面,她便安静地站在门外,等候着关母的召唤。

她的性情非常乖巧,一向循规蹈矩,所以即使从门内偶尔传出关母的怒吼声,她也没有附耳过去偷听。

不一会,内里的骂声似乎消停了一些,接着,关宁赌咒发誓的声音便从里面传出来。

“娘,孩儿发誓……这……绝对是真的……”接着,后面的声音又低了下去……

听到鸟雀啁啁鸣叫,麓儿返身坐在围栏上,看着枝头的鸟雀在追逐嬉戏,春日阳光正好,透过枝杈间漏下来。她的脸上便漾起了快乐的笑容。

她是一个很知足的人,从不与人争,也从不跟人吵,碰到一些委屈事,便自己默默承受,有时连小舞都为她鸣不平,她自己却觉得没什么。

枝头有一双青雀在交颈嬉戏,她见了,心头突然好象涌上一些心事,秀眉微微地蹙起,这时,她的手便不由自主地捏着自己胸前的衣襟,有些紧张地拽着,收拢着,好象生怕有什么东西要将她的衣襟扒开似的,而用力的同时,她脸上又泛起了微微的红晕。

这时,小舞欢跳的身影在檐廊的那一头出现了。

小舞一路小跑过来,然后一下子蹦到麓儿面前,笑嘻嘻地道:“麓儿姐,你在干什么?”

麓儿眉眼间漾起欢快的笑意,每次看到小舞,她的心情都会不由自主地开朗起来,小舞无疑是一个很有感染力的人。

“没什么呢,我就是坐在这儿,老夫人与少爷正在里面商量事情呢。”她没敢说老夫人正在骂少爷。

“哦,不知道少爷会不会又被老夫人关起来?”小舞咕哝着。

关宁是有过关禁闭的“黑历史”的,那时的他,上天入地,胡天胡地,花钱如流水,正经事没干过一件,关母几乎都被他给气疯了,所以三天两头就训他,偶尔还会禁止出门。

麓儿不安地问道:“老夫人为什么要罚少爷?”

“唉,一言难尽,而且……而且少爷也不让我乱说的,抱歉了,麓儿,我不能告诉你。”

“嗯,”麓儿轻轻地应了一声,也没再追问。

小舞在麓儿身边的围栏上坐下,就算是坐着,她那双垂挂着的小腿也不安分地一弹一弹的,很是趣致。

这时,门吱丫一声开了,关宁从里面走了出来。他脸上的表情挺明快的,一点也不象要被关禁闭的人。

“少爷,你没事吧?”小舞立即跳到关宁跟前,有些紧张地问道。

关宁笑道:“我能有什么事?”说罢,他看了看垂手站在一旁的麓儿,对她道:“麓儿,你快进去吧,老夫人好象有些心气不顺,你泡些蜜桔水给她喝。”

“是,麓儿知道了。”

等麓儿进去后,小舞小声问关宁道:“少爷,老夫人真没有为难你?”

关宁摸了摸自己还有些泛红的左脸颊,淡然道:“没有。”

小舞娇俏地原地跳了跳,拍着手道:“嘻嘻,那就好。”

对于小舞这种乐观的生活态度,关宁一向是极为欣赏的,但这次例外。

他无奈地叹道:“今天上午没什么事,你自己玩去吧,不过,傍晚的时候要进趟城。”

“这么晚才进城……少爷要去哪?”

“柳花市。”

“哦——”小舞这一声应答是拖长了尾音的,既然是去柳花市,还能去哪,自己买的那条画舫又没装修好,自然是去别的画舫咯。

唉,少爷肯定又要去做一些奇怪的事情了……

每次关宁进城,小舞都有这种预感,而且神准!

第57章 江南唱卖会

这一天的天气确实非常好,不仅绵绵春雨停了,阳光亦罕见地普照大地。在这种天气之下,每个人脸上都笑容满满的。

农民们在育苗灌田,准备月底就插秧;城里有不少商铺都在搞打折促销,以便将去年的存货清掉一些;而外地的商船开始拢聚扬州,将各地的水陆珍鲜以及特产运至这个大隋朝最大的水陆转运港口。

祝轲也在忙,因为他的藏云阁将在今晚参加两年一届的江南唱卖会。

在这一天,扬州府,濠州府,蒋州府以及邻近州府几乎所有能排得上号的字画店、古玩店、珠宝店以及售卖奇珍异宝和奴隶的大商家们都将云集扬州府,届时,位于柳花市的“怀明唱卖行”,将会对他们带来的珍奇之物进行拍卖。

这种盛会,是打知名度的最佳场所,一旦自己商号推出的拍卖品受到瞩目的话,肯定会名声大振。

能参加这个唱卖会的商号无论在商誉上还是规模上都是大伽级别的,寻常小铺子是上不了这个台面的,而且组织此次唱卖会的怀明唱卖行背后还有扬州总管府的支持,可谓是官民共襄盛举的一次盛会。

扬州府此举旨在推动江南区域各大商圈的融合与交流,杨广一向热衷于将扬州打造成仅次于京师的超级大城,所以此次唱卖会,他会到场。

今夜,藏云阁推出的首席拍卖物,是关宁的一幅画!

关宁说,这是他自己的画作。关宁声名大噪之后,诗作与曲子词都推出了不少,但画作从未面世。此次应祝轲的邀请,他果然拿出了自己的“处女巨作”!

数天前,当祝轲在关宁的画室第一次见到这幅“巨作”时,表情是震惊的……

而当他将这幅画带回藏云阁给他的合伙人看了之后,合伙人的表情与他一模一样……

将这幅“巨作”拟定为他们字画店的首席拍卖物,是祝轲的意思,他的合伙人则有些忐忑:“这……这真的能行吗?”

“当然,我保证。”

祝轲拍胸脯保证之后,合伙人亦无异议了。

毕竟,关宁的名气在那搁着呢!

但在进入“怀明唱卖行”收纳拍卖物的仓库之后,祝轲心中却有些惴惴了,因为按唱卖行的规矩,标的物无论能否卖得出去,皆要收取百分之十的金额作为唱卖行佣金。

比如你推出的标的物底价为一百万,流拍了,未能成效,但也要支付唱卖行十万钱的佣金。

此次唱卖会的门楹颇高,不收取以个人名义推出的标的物,凡是个人物品,皆需委托给相关行业的商铺才能入围唱卖会。

在唱卖行的鉴定室内几乎云集了大隋最顶级的物品鉴定师,而担任此次画卷鉴定的,堪称画坛的宗师级人物——展子虔。

鉴定室中,祝轲领着两名仆人,将关宁的画作缓缓展开。

展子虔一看,双手按着案桌站了起来,他脸上的表情就象阳光从乌云后透出,阴晴不定。

良久,他望向祝轲,很严肃地问道:“你们藏云阁真要将这幅画作为压轴的唱卖之物?”

祝轲忐忑地道:“是……是的。”

“好!”

展子虔说了一个好字后,却是摇摇头坐下来,审慎地在画作登记册上记下了此幅画的名字、画家名以及委托字画店的名字,但在画作评价那一栏却是空的!只字未填!

之前的那些画作,他都会以上品,中品或下品来区分,有的还会写上几句简短的评语。

祝轲见状,连忙问他原因。

展子虔缓缓地道:“因为这幅画,我评价不了。”

祝轲:“……”

展子虔如此暧昧的态度,让他非常不安。

“我也评价不了?!这……这是几个意思啊?”

在这一瞬间,祝轲有些后悔。

但画卷已被唱卖行的执事们纳入仓库中,就等着今晚的亮相了。

后悔也来不及了。

木已成舟。

唉,就这样吧。

希望苍天庇佑。

祝轲蔫蔫地往外走。

……

黄昏时分。

晋王府内。

杨广已整装待发,他今夜要去怀明唱卖行,观看一场据说是近六年来参加商号最多,竞买人数最多的唱卖会。

作为一个成熟的政治家,他很清楚适时地参加民间活动,有助于提高他的声望,毕竟他现在是整个江南的实际统治者,民望很重要,而江南已经基本安定,不能光靠武力去威压了。

薛道衡寿宴上的斗词比赛其实也是他拉拢文人的一种手段,短短的两个时辰内,他便为自己树立起爱惜人才的形象,而且顺便挫了挫那帮文人士子们的锐气。

之后,薛道衡曾在闲聊中问过他:“为什么不将填词的时间安排得长一些?这样说不定能有更多文士能写得出来!”

他一笑道:“我就是要让他们明白,规矩是由朝廷定的,不是他们。不过……关宁还是破了这些限制,这倒是让我始料不及。”

杨广穿得比较随意,这让他看上去亲切了许多。

车驾旁的鱼俱罗亦是一身常服,现在只要杨广出去,他必定跟随,那次运河畔的刺杀肯定不会是最后一次。

车驾以及卫队,加起来差不多有两百人,浩浩荡荡朝着柳花街进发。

还未出城门,便遇到了杨旖蝶的车驾。

杨广让人截停了杨旖蝶的马车,撩开车帘,隔着车窗问杨旖蝶道:“旖蝶,去哪?”

杨旖蝶嘴一撇,理直气壮地道:“去玩!”她跟杨广说话时的态度,可比面对薛道衡时随意多了。

杨广道:“去哪玩?”

杨旖蝶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道:“唉,原本是想去烟雨楼见见新花魁的,但我们的浅雪姑娘非说江南唱卖会更值得一玩,好吧,那就去怀明唱卖行咯……”语气中颇多遗憾。

杨广哈哈笑道:“烟雨楼有没有新花魁与你何干?我也正好要去怀明唱卖行,你们便与我同行吧。”

此时,杨旖蝶旁边的苏浅雪露出脸来,在车厢内向杨广福了一福,恭敬地道:“民女苏浅雪参见晋王殿下,多谢殿下的邀请。”

“哦,是浅雪姑娘啊,不必拘礼了。你能劝得动旖蝶去江南唱卖会,我还得感谢你呢。”杨广微笑道。

杨广车队先行,杨旖蝶车驾尾随在后,出了扬州城。

第58章 杨旖蝶的怨念

今夜有月,只见冰轮如洗,当空孤悬,柔柔的月光与柳花街的熠熠灯火交相辉映。

运河两侧车马辚辚,人流如织,河中画舫流光溢彩,摆渡的小船亦挂着明亮的船灯来回穿梭,整个画面尤如天上的九重宫阙,华丽辉煌到难以形容。

杨广的车驾一过,河岸上的车马行人立即避开。

“连晋王也来逛青楼?!还带这么多人?!”人群中已有人窃窃私语。

杨广虽然也来过画舫,但大都是“微服私访”,毕竟他现在地位尊崇,大张旗鼓地逛青楼,会招惹闲话。别人的议论他可以不在意,但杨坚的看法,他可不能不在意。

不过让围观群众失望的是,杨广的车驾并没有在画舫之处停留,而是折向了距离河岸数百步之遥的怀明唱卖行。

今夜,那一边停驻的车马比起几艘大画舫前停驻的还要多,气氛也更热闹,看其张灯结彩的样子,还有门前隆重其事的仪仗,便知肯定有不少大人物要来。

队伍蜿蜒向前。

但因为前方人太多,推进速度很慢,在后尾跟随着的杨旖蝶车驾,行进更是有如蚁爬,车内的杨旖蝶百无聊赖地掀起车帘子朝外张望。

突然,她指着不远处烟雨楼门前停着的一辆马车,语气颇为激动地道:“姐姐,快看,那……那不是那个无赖的马车吗?”

苏浅雪闻言,也朝车窗外望了望,只见到处都停着马车,也不知杨旖蝶指的是哪一辆,便问道:“什么无赖?你指的是谁?”

杨旖蝶没好气地道:“还能有谁?除了关宁那厮,还有谁配得上无赖这个名号!”

苏浅雪掩嘴轻笑道:“旖蝶,想不到你连别人的马车都记下来了呢!他到底哪里得罪了你?你这么恨他?”

“他从头到脚都得罪我了!”杨旖蝶嚷道:“尤其是泼粪水的仇,我杨旖蝶必会十倍奉还的。”

“泼粪水?!关公子什么时候朝你泼过粪水?”苏浅雪惊讶地看着杨旖蝶。

杨旖蝶语塞。

她带着两个下人与关宁在茅厕“血战”的故事,她并没有告诉苏浅雪(主要是太过“耻辱”……),这次不小心说漏了嘴,一时便有些慌张。

“我……我这是在形容他这个人臭不可闻呢……”杨旖蝶“狡辨”道。

“唉,旖蝶啊,你怎么总是针对关公子?”

杨旖蝶瞥了瞥苏浅雪,嘟着嘴道:“谁叫姐姐你那么欣赏他的,我不服气……”

“我欣赏的只是他的文才,并没有别的什么……你这跟他算是哪门子仇啊?呵呵。”苏浅雪被杨旖蝶的样子给逗乐了,抱着她的肩膀笑得前仰后合。

杨旖蝶白了苏浅雪一眼,叹道:“唉,姐姐你就是太善良了,关宁这种人阴险卑劣,心术不正,对你不怀好意,他以后肯定会对你图谋不轨的。”

“小蝶,关公子在寿宴之上,连正眼都没瞧过我一眼,何来图谋之说?”

“你看,你看,这正是他阴险之处啊,欲擒故纵……你想想,他以前那么迷恋你,现在却故作清高状,为什么?不就是想借此引起你的注意吗?此人心机叵测!可恨至极!”杨旖蝶用非常肯定的语气给关宁下了定论!

“是吗?不过……他现在好象真的刻意在远离我呢……”苏浅雪回想了一下,眉头便微微皱了起来。

杨旖蝶见状,立即一脸得色地仰起头,傲骄地道:“你看,你也觉得是这样吧。我说的没错的,关宁绝不是好人,为防不测,姐姐,你一定要离他远远的。”

苏浅雪眼中涌起笑意,她捏了捏杨旖蝶的脸颊道:“好,就听你的。”

不一会,车驾来到了怀明唱卖会的大宅前。

门楼极阔,至少可以并行四辆马车。

杨广的车驾直入院内。

大院里宽敞得象一个广场,这里本来可以停驻许多辆马车的,但在今夜,只有杨广的车驾可以直接进去。

唱卖会不一会就要开始了。

……

……

烟雨楼的画舫象一艘巨轮,比起关宁的那艘画舫至少大了一倍。

就算说它是一座河上宫殿,也不过分。

沿着宽大的搭板,形形色色的客人朝着画舫内走去,川流不息。

今夜的人不算多,毕竟怀明唱卖行那边吸引了不少人过去。尤其是一些大豪客,都想着去那边淘些宝贝,据说连烟雨楼的幕后老板都去了几位。

关宁带着小舞与六子来到画舫门前。

看到关宁气势不凡的样子,站在门口迎客的老鸨与龟奴立即热情地将他们带到了画舫最顶层的大堂。

此处的消费最高,进门之后,先交五千钱入场费,所以一般人是不会上来的,因为五千钱足够在任何一条画舫上过夜了。

大堂中几乎坐满了人,因为今夜是烟雨楼新晋花魁冯嫒可的琴艺歌舞专场,而演奏之后,还有一场重头戏,便是冯嫒可的“堂会”竞标。

堂会,是指有钱人家有红白之事或是值得庆祝的事情,以此为由找来各路歌妓做的专场演出。比方说,结婚、祝寿、孩子满月、买卖开张等等。

地点通常是在家里,也可能会在家族宗祠,买卖铺面,茶楼会馆等等。

堂会,纯粹是表演哦,不包上床的哦……这与赎身是完全两个概念。

以冯嫒可现在的走红程度,烟雨楼也绝对不可能将她卖出去。

冯嫒可是烟雨楼继苏浅雪被杨旖蝶“撬走”之后,新捧出来的一代女神,她的歌舞,琴艺虽然略逊于苏浅雪,但容貌与苏浅雪不相伯仲,再加上烟雨楼的极力吹捧,蹿红速度极快,一下子,便在柳花市艳名远播了,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公子名士不在少数。

关宁被安排在了离舞台最近的座席上,因为烟雨楼的大掌柜认出了他。

关子澄的名字,在运河两岸非常响亮,象他这样一个大名人,能来烟雨楼玩,无疑能为烟雨楼增添不少人气。

现在几乎每艘画舫都会弹奏他的曲子词,如果不弹的话,是会被客人“投诉”不知雅意的。而他最近要开画舫的传闻,更是传得满天飞!

第59章 标王

当关宁走向自己的座席时,堂中亦有不少客人认出了他。

“是关子澄呢!”

“嗯,对的。听说他最近接手了柳依舫,关家是要涉足青楼这一行业了吗?”

“不清楚,不过关家家大业大,经营青楼也不奇怪。”

到处都是窃窃私语……谈的都是关宁……

这段时间,关宁是个话题人物,出场自带“bgm”,所过之外,必会引来不小骚动。

坐下后,关宁四周看了看,却意外地看见了荆平望!

荆平望亦坐在前排贵宾席上,在他周围还簇拥着一群衣着华贵的人,看他们的穿着与气度,似乎是与荆家有生意来往的商家。

关宁与荆平望两人相互点头致意。

关宁暗忖:“荆平望怎么也在这?今夜的拍卖会他不去吗?”

坐在荆平望左侧的是一个脑满肠肥的胖商贾,他调整了一下盘坐的姿式,让双腿舒服一些,接着又揉了揉自己巨大的腹囊,喘着粗气道:“景庄,你说的那个冯媛可啥时出来啊,俺在这里呆坐着可是累得慌呢!”

荆平望笑道:“陈动兄,冯媛可稍后便至,你不必心急。”

被唤作陈动的胖商贾呵呵笑道:“景庄啊,俺不是心急,就是有些忍不住而已。”

正在谈笑间,冯媛可出场了。

她眉目如画,肤若凝脂,体态丰腴诱人,一袭轻衫素裙将她高挑丰盈的身段包裹得浮凸有致,婀娜多姿,她这种样貌在当时是极受欢迎的,所以一出场便引来了阵阵欢呼声。

胖商贾陈动更是叫得特别欢。

陪着冯媛可出场的还有其他十六名歌妓。

歌舞台上已设下十七张琴案,成弧形排开,冯媛可的琴案排在居中的最前端位置(俗称c位)。

当她们十七人各自坐在琴案前,手按琴弦时,堂中静了下来。

表演即将开始。

这是古琴合奏,难度极大,因为抚琴之人对曲各有理解,弹奏时的情感先不必说了,光是音准与节奏方面便很难校准到整齐划一的地步。

冯媛可手捻弦丝,先起了个头,相当于给“乐队”先打个拍子,然后十七人的合奏便开始了。

开场曲是苏浅雪时代由她本人所作的《江风夜舞》,曲调凄婉而悠扬,扣人心弦,此曲当时红遍江南,火爆程度比关宁现在的词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见台上十七人的琴弦同时拨动,这十七名美女就象心神相通似的,纤纤素指在琴弦上轮动如飞,动作就象是从一个模子里倒出来似的,节奏与音准完全一样,听上去就象是一个人在弹奏。

合奏能默契到这种程度,除了天赋之外,平时的苦练也肯定不少!

只听琴声铮琮,绕梁而飞,响彻大堂。

关宁心中不禁暗叹道:“烟雨楼的名头果然不是平白得来的。”

一曲罢,大堂内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冯媛可领着众歌妓们站起来向堂中诸人盈盈一福,接着,便是第二曲了。

第二曲是弹唱。

曲子词的名字是《青玉案元夕》,便是关宁第一首惊艳八方的“杂言诗”,后来被苏浅雪依词谱上了曲,得以传唱江南。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萧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冯媛可的嗓音很特别,娇嗔中略带沙哑,这也给这首歌增添了别样的韵味。

荆平望而含微笑在听,神情庄重,但他身旁的胖商贾已是一副色授魂与的表情了。

弹唱完毕,冯媛可特意走到台前,朝着关宁敛衽一礼,眼角含春地道:“媛可在此多谢关宁关公子的词了。”

关宁微笑着向她点点头。

表演持续了大约半个时辰,冯媛可以及一众歌妓们一共弹唱了七首曲子,冯媛可本人还在琴曲伴奏下独舞了一回。

美人如醇,曲如醴,满座衣冠皆醉。

而其中三首曲子都跟关宁的诗作有关,冯媛可每次演奏完毕都要向关宁致谢一番,这也引来了堂上其他人的一番嫉妒。

表演完毕,接下来便是今夜的高潮部分。

竞标堂会!

……

……

在怀明唱卖行的内部大堂中。

唱卖也进入了高潮部分。

方才拍卖出去的珍品,数不胜收,各自精彩,其中以蒋州府翠祥玉器行的一株珊瑚树最为突出,卖出的价格高达两百三十万钱,暂时是今夜的最高价,而标得这株珊瑚树的人正是扬州金玉世家虞祥号的少东——董友德。

杨广坐在竞买者座席的最前排,距离唱卖台不足两丈,杨旖蝶,苏浅雪以及鱼俱罗分别坐在他的两侧,在他的身后还站着十数名王府侍卫。

董友德顺利拿下珊瑚树之后,暂时成为今夜的标王,他虽一脸谦逊地端坐席上作矜持样,但心里的痛快是不言而喻的,他们虞祥号今晚不仅以高价卖出一枚玉石,接下来,他又以全场最高价买下这株珊瑚树,这一买一卖,全都是场上的焦点,为虞祥号赚足了面子。

“今夜的字画好象没有什么可看的呢?”杨广对侧旁的杨旖蝶与苏浅雪道。

杨旖蝶已是一副快要昏睡过去的样子了,对于杨广的问话,丝毫不觉,苏浅雪则答道:“晋王殿下,我听人说,董伯仁先生的一幅画作很有可能也会拿出来唱卖,他的画作必定不会让人失望。”

董伯仁与展子虔齐名,擅画楼台车马。

此两人皆是国宝级的画师,画作的价格都极高。

杨广听罢,微微点头,他对于诗画尤其喜爱,自然会比较关注。

两人交谈之时,杨旖蝶竟有微微的鼾声传出来,杨广见了,不禁轻叹一声。

台上唱卖师开始下一轮的唱卖了。

这次,真的如苏浅雪所言,是董伯仁的画。

这是一幅楼阁图。画工、布局还有意境渲染都是神级的。

于是,众人开始踊跃竞买。

董伯仁名气极大,他的画作竞拍自然引来了一番“龙争虎斗”……

一番竞价之后,由扬州府的皇甫家投得此画。皇甫家是扬州的老牌财阀,生意遍布天下,自然不缺钱,据说,烟雨楼中也有他们的股份。

最后,董伯仁的楼阁图,以两百七十万钱的天价成交!超过了虞祥号拍下的玉珊瑚,暂居本届唱卖会的标王!

投得此画的皇甫桢象一尊佛似地坐在案桌前,眼睛微闭,面无表情,就好象根本没把这两百七十万钱放在心上。

第60章 碾压

烟雨楼画舫内。

竞标之前,大掌柜照例上台说了一番话。

诸如什么“值此普天同庆,欢天喜地的好日子啊”,“在这风清气朗,月明星稀的晚上,大家都开心啊”,以及“我们烟雨楼会一如既往地为大家奉献我们的光和热啊”之类的……废话……

关宁在闭目养神,就算台上有不少歌姬向他投来了热辣的目光,他也依旧保持着这一副“石佛状”。

因为,他在等!

等烟雨楼大掌柜把屁话说完……

终于,开始竞投了。

“十万钱起价!”大掌柜笑吟吟地道。

此刻,他的语气好“温柔的”,丝毫没有理会台下隐隐骚动的嘘声,就好象十万钱对于大家来说,只不过是买一笼蒸糕的小钱罢了。

掌柜的话音刚落。

立即就有人响应了。

“十万钱!”

此人正是荆平望身边的胖商贾。

荆平望颇为意外地看了看胖商贾,笑问道:“陈兄,你刚从莱州府过来,这么快便有喜事要操办了吗?”

胖商贾一双眼睛色眯眯地看着台上的冯媛可,心不在焉地答道:“是的,是的……”

荆平望见状,挑了挑眉,没再说话。

他的眼神瞥向关宁的方向,心中在想:“关宁盘下一条画舫,看样子近期就要开张了,难道他也是过来标堂会的?”

在别的画舫投下堂会,然后带到自己的画舫上庆祝开业,以前不是没有,不过事实证明,这是一种很傻的行为。

因为到头来,红的是别人的头牌,倒霉的是自己。

别人的头牌终归是要回到别人的画舫去的。

胖商贾喊出十万钱以后,关宁还在闭目养神,他依旧在等。

这时,在贵宾席上的一位中年人喊出了十一万钱的标价。

这个中年人的模样很周正,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服饰华贵而精致,一看便知是某个布坊的少东。他的眼神很坚定,一副誓在必得的样子。

标堂会的每次加价,皆是一万钱。

布坊少东十一万钱的竞标价喊出来不久,有人回应了:“十二万钱!”

喊十二万钱的这位仁兄长得很气派,他的老爹是益东盐场的合伙人之一,家中也有不少钱。

盐场哥话音刚落,立即有人“怼”他了——

“十五万钱!”

此次,直接加了三万钱,看来火药味甚浓呢!

盐场哥冷笑连连,随即回敬了一个“十八万”的报价!

十八万是什么概念?

寻常一户四口之家,一年生活之资不过一万,而在这里,十八万钱只是请人过府弹唱几首曲子而已。

胖商贾的脸已经涨红了,这一波冲击比他想象中的要猛烈得多!

荆平望一直沉默,他用一种同情的眼光看着胖商贾,仿佛在说:“小样,就你那点资产……来到扬州,居然去学别人‘标堂会’,你怕不是脑子进水了吧?”

胖商贾可没有荆平望那么多顾忌,他霍地站起来,高喊道:“二十五万!”

荆平望轻叹一声,懒得去理他,拿起桌上酒盏,开始喝酒。

陈动这货是从莱州府到扬州来做买卖的商人,恰巧与荆家有一大笔交易正在进行,荆平望做为东道主,便请他们一大帮人到烟雨楼玩玩,想不到陈动居然“想上”冯媛可!

这就比较有趣了……

冯媛可不是那么“好上”的……多少达官贵人想“上她”,但至今没有一个人能成功!烟雨楼的水很深,不是谁都能趟的。

陈动脑子不够用,荆平望一时半会跟他也解释不清楚,索性不管了。

在陈动报出竞标价之后,堂中发出一阵轻呼声,一下子就提七万钱,这个力度比较猛!

虽然几位按金如土的大佬今夜都不在,但战况的激烈程度好象一点也不弱。

台上的掌柜简直笑得合不拢嘴了,众人的反应实在太好,他实在太开心!

他立即象个明星一样在台上挥舞着双手,高声叫道:“二十五万钱,二十五万钱,还有谁能出更高价的?还有谁?还有谁?!”声调一声比一声高,极具煽动力。

关宁在“冥想”,看他的样子,好象对这场竞标一点也不感兴趣。

这时,盐场哥发话了,他眼神一冷,手一抬,就象准备决战沙场的勇士一样……然后……他道:“我出二十六万钱!”

只提了一万钱,显然底气不足了,“吁——”台下众人发出嘘声,此时,就连一些在低层船舱的客人也好奇地涌了上来,堵在楼梯口看热闹。

盐场哥话音刚落,沉寂了好长一段时间的布坊少东,终于用“破釜沉舟”的语气喊出了:“我出三十万钱!”的壮丽宣言!

三十万钱!只是过去弹唱几首曲子而已,时间绝对不会超过两个时辰!再次重申,不包上床哦……

这时,场上一下子寂静了下来。

整个柳花市堂会标价的最高记录是由苏浅雪创下的!

——六十八万钱!

荆平望埋头喝酒,在他看来,竞标堂会纯属吃饱了撑的!

动辄数十万钱的资财花费出去,只不过听个曲,这种傻事,只有傻逼才会做。

偏偏,他身旁的傻逼就开始做这样的事了。

胖商贾陈动脸上爆着青筋,站起来吼道:“我出三十五万钱!”

他站起来的时候,态度是如此坚决,动作是如此凌厉,荆平望一下子竟然没拉住他,等他报出竞标价之后,荆平望才得以将他拽下来道:“陈动兄啊!堂会而已……是不能侍寝的呢!你要想清楚了!”

坐下来的陈动“邪魁一笑”道:“来到我的地方,那就由不得她了。”

是啊,她们这样一班弱女子,来到我的地盘,还不是任我鱼肉吗?这种想法当然是没错的,关键是,烟雨楼能让一窝兔子独自钻入狼窝里吗?

答案当然是:不能的!

说句难听点的话,现任扬州长史的护卫人数可能还没有冯媛可的护卫多!想霸王硬上弓?!那是会死人的!

荆平望显然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面对陈动这样天真幼稚的“二世祖”,他依然在耐心地解释:“陈动兄,烟雨楼与你们莱州府的青楼不一样……”

话未说完,厅中突然爆发出一阵激烈的掌声。

因为盐场哥直接喊出了“五十万钱”的竞价,看他喊价时的表情,已是一副破釜沉舟的样子了,喊完之后,脸上表情紧张焦虑得就如同等待分娩的孕妇一样。

“呼,”陈动颓然坐回席上。五十万钱太多,不是他能玩得来的。

“五十万钱!五十万钱!还有没有高出五十万钱的?有没有?!有没有?!”

台下寂寂……

烟雨楼的大掌柜照例开始渲染起气氛来!

“有没有?!一……”

“有没有?!二……”

正要数到三的时候!

关宁忽地睁开双眼,举手悠然道:“我出七十万钱!”

七十万钱!

这是一个碾压式的竞价,足足比上一个报价高出了二十万钱!

而这个价格,比由苏浅雪创下的堂会最高标价还高出两万钱,是破记录的一个报价!

第61章 爱琴海

“哗——”

堂中一片哗然,连阶梯处的围观之人亦发出了一片惊叹声。

台上的冯媛可本来一直保持着一种素静淡雅,超然物外的神态的,此时亦不禁讶然望向关宁。

“七十万钱?!”而且报价的是关宁!

岁月流长,寂寞如水啊……昔日按金如土的关宁公子终于回来了!

烟雨楼的掌柜简直都有些“泪眼婆娑”了。

不过,他还是尽责地大喊道:“关宁关公子出了七十万钱!七十万钱!有谁……有谁……还有谁能出比七十万钱更高的价格?!”吼到最末一句,他已接近声嘶力竭了。

胖商贾抹着脸上的油汗,喃喃地道:“疯了,疯了……”

一直很冷静的荆平望却道:“他不是疯了,他是另有所图。”他瞥了瞥关宁,只见关宁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仿佛刚才那投出去的七十万钱只是暧身而已。

荆平望心中忽地冒出一个想法,他想试探一下关宁到底想干什么,于是,他缓缓地抬起了手……

此时,台上掌柜正在倒数:“还有没有?!七十万钱!一次……”

……

……

怀明唱卖行内。

当皇甫桢以天价拍下董伯仁的楼阁图时,满场掌声,只有一个人脸色如墨,沉郁不欢。

这个人便是柳花市画舫“三巨头”之一的石玄碑。他旗下的“绮红阁”声势不逊于烟雨楼,而他与皇甫桢亦明争暗斗许多年了。

石玄碑与皇甫桢不同,他草根出身,祖宗一辈赤贫如洗,但到了他这一代,突然发迹了,他的资财就象吹气球似地涨起来,在柳花市开起了画舫,做起了号称全扬州最难做的生意——青楼!

本来,以他的人脉与势力,是根本不可能将画舫生意做到能与烟雨楼抗衡的地步的!

但不知为何,每当他的“绮红阁”遭到打压时,他总能逢凶化吉,要么对头突然死了,要么被人栽赃的刑事案件突然洗白了,更有甚者,在市面上女奴最紧缺的时候,他的船上竟能突然多出数百名年轻女子,其中不乏年轻的突厥女子。

凡此种种怪象,不一而足,于是猜测纷起,有说他是依附朝中高熲的,有说他是依附贺若弼的,更有人说,他的后台其实就是江南的实际统治者——晋王杨广!

但没有一种猜测是能落实下来的,不过,他能在扬州混得这么好,实力自然很强,最起码,他很有钱!

董伯仁的那幅画,他并不喜欢,但在竞买的过程中,他却一口气将唱卖价提高了五十万钱,他这样做主要是为了恶心皇甫桢,他能感觉到皇甫桢非常喜欢那幅画,因为整个竞买过程中皇甫桢居然三次竞价。

最终,在那个两百七十万钱的节点上,他停止了投标,因为再投下去,搞不好那幅画就变成自己的了。他不看好董伯仁的画能在两百七十万钱的价格上继续增值,因为那种风格的画作太多了,即使是董伯仁画的,也不可能有什么奇迹出现。

他在等,等着他喜欢的东西出现。

董伯仁的画卖出之后,台上移过来一个方形木框,看其形状与尺寸,应该也是一幅画。

杨广微微眯起眼睛道:“在董伯仁的画之后,又是一幅画,怕是会让人觉得索然无味吧。”

苏浅雪颔首表示赞同。

跟在大神后面走,除非你比大神更猛,否则就只能被大神的阴影所湮没。

杨广与苏浅雪都看出这种安排殊为不智了,祝轲又岂能不知。

此时的他,正在后排座席上烦燥不安地搓着手呢,关宁的画被安排在董伯仁的楼阁图之后出场,绝对不是他想要的!但这不是他所能左右的。

唉,听天由命吧!祝轲暗叹道。

大不了赔个十万钱而已……

因为关宁给自己的画作定的底价是一百万钱!流拍的话,藏云阁不仅拿不到佣金,还要付给怀明唱卖行十万钱的佣金。

展台上,画框上的布被掀开了!

画卷在明亮灯光的照耀之下,纤毫毕现。

“污——哦——”

座席之上爆发出无以复加的惊呼声,所有人眼神中亮起的光芒足以汇成一道激光,将画卷“烧焦”了!

不是众人不矜持,而是因为画卷呈现出来的视觉冲击力实在太震憾了!

远景……只见在幽蓝的,无边无际的海岸线旁,一片连绵不尽的白色蓝顶建筑遍布山峦之上。

近景……只见在一片倒塌的残破白色柱子与带着翅膀的白色天使像中间,有一株茁壮的苹果树巍然而立,树上硕果累累,红艳艳的苹果就象一只只魔鬼的眼睛在瞰视人间,而在树底下,斜倚着一个金发碧眼的女子!

整幅画的画工都极其精致,每一根线条皆是精雕细琢。

金发女子一丝不挂,体态丰腴婀娜,肤色雪白,脸庞就象天使一般清纯,眼瞳呈现晶莹海洋一般的蓝色,一头金色长发象波浪一样,一直垂到脚踝。

这名女子的神情很羞涩,但同时又很兴奋!

因为她的手放在了不该放的地方!

那个地方是一个神秘的地方……(为避免404,此处省略好长一段……)

金色长发垂挂下来,很巧妙地遮住了那个神秘的地方以及她的手……但胴体的其他部分,是完全没有遮掩的,包括她那挺立的双峰……

欧陆风情!

极致的人体艺术!

绝对是最富想象力的荷尔蒙承载体!

……

吧啦吧啦……以上一堆废话,其实就是说——这是一张“黄图”!或是“春宫图”!

关宁前世在大学学的是广告设计,这张图,是他与美术系的一位校友共同创作的“杰作”,在当时,曾经在国内拿下数个青年设计艺术大奖。

这张图,表现的其实就是一种……压抑。

这张图以现代的眼光来看,是很平常的,特别对于众多“见多识广”的老司机来说,几乎可以用作电脑壁纸了,但放在隋朝,这无异于在平静湖面投入一颗核弹!

台上的唱卖师待台下惊呼声稍为平息之后,高声介绍道:“此画名为‘爱琴海’,由扬州府江阳县关家庄关宁所画,底价一百万钱,现在开始竞买!”

他的声音极为洪亮,就算跟鱼俱罗比起来亦不遑多让。

这一震,台下的杨旖蝶醒了!

她瞪着一双大眼睛,叫道:“关宁?关宁在哪?!”

第62章 双杀

没人理她。

她左边的苏浅雪象个傻子似地盯着台上那幅画,一边看,一边脸泛潮红。

她右边的杨广象个色情狂似地盯着台上那幅画,一边看,一边啧啧称奇。

于是,她也望向了台上的《爱琴海》!

“哗,这个无赖,真是什么都敢做啊!”杨旖蝶呼吸急促地惊呼道。

苏浅雪看着她,傻傻地点头,并且还应了一句:“是的呢……他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呢……”

“一百二十万钱!”竞买席上一个胡商率先报价。

话音未落,“一百五十万钱!”的报价声立即响起。

“一百八十万钱!”这是石玄碑的声音。

他的眼中闪着野兽一般的光芒,这幅画,他志在必得。

……

……

烟雨楼画舫内。

关宁的七十万钱将堂内的气氛推到了炽热的顶点。

台上的掌柜在嘶吼着:“七十万钱……第二次……”

台下的荆平望右手缓缓地举起,此时他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望向关宁,却看到关宁的眼神亦朝这边扫视过来,两人眼神相触,关宁微微一笑,端起桌上的酒盏向他遥敬了一下。

荆平望的手立即僵住了,他有些犹豫……因为关宁刚才的神情太平和了,平和到好象只要有人出价超过七十万钱,他就会立即放弃似的。

纵然以荆平望的富贵程度,七十万钱亦不算小钱了,要拿这样一笔钱来“胡闹”一下,他还没有这么大方。

一个愣神间,台上的掌柜已经喊道:“七十万钱……成交……”

“恭喜——关宁关公子!”烟雨楼掌柜率先鼓掌欢呼道。

关宁站起来,微笑着团团一揖,向堂中诸人致意,于是掌声更响了。虽然有些人的心中甚是不爽,嘴上也是低声骂个不停,但无碍关宁成为当晚的明星。

台上的冯媛可的心情是极为激动的,一直以来,她都被苏浅雪的名头压着,今天算是扬眉吐气了,七十万钱的记录,估计可以保持很长一段时间。

她在烟雨楼掌柜的示意下,走到台前,向关宁行了一个万福礼,娇声道:“媛可多谢关公子抬爱。”

关宁笑道:“十天之后,我来接媛可姑娘。”

他这话……说得实在暧昧,好象十天后,他是要过来迎娶冯媛可似的!

冯媛可粉面微红,轻声地应道:“嗯,妾身等着。”

一应一答,浑然天成,就象家中娘子与相公的对话。

甜到齁!

台下众人被酸倒一片,但又不能将醋意表露得太过明显,唯有咬牙死忍!

标完堂会之后,接下来还有表演,而且台下的众多宾客们也可以各自寻找钟意的美人陪酒了,这时,才是画舫大狂欢的开始,不过关宁不感兴趣,他直接离开了。

今夜,还有许多重要事情要办,实在不适宜风花雪月。

关宁回到了马车上,但他没有回关家山庄,而是绕到了怀明唱卖行的门前。

马车停驻下来,小舞等人问:“少爷,我们去哪?”

关宁笑道:“先停一会,我在等一个消息。”

……

……

唱卖会还在继续,关于《爱琴海》的竞买已陷入白热化的状态。

“绮红阁”的石玄碑合共报价七次,一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架势,此时,《爱琴海》的竞价已被提至令人咋舌的五百四十万钱!

这个报价已将前一个标王——董伯仁《楼阁图》的两百七十万钱抛离达两倍之多!

此时,全场气氛就如同决战前夕一般,紧张得令人冷汗直流。

石玄碑面如冷铁。

在五百四十万钱的报价喊出来之后,场中暂时陷入一片寂静之中,直至那个率先报价的胡商喊出“五百五十万钱!”,才将这沉寂打破。

石玄碑面色不变。

他继续加价。

“五百八十万钱!”

这时,皇甫桢回过头来看着他,石玄碑面无表情地回望过去。

两人斗了将近十年,明枪暗箭,阴谋诡计也不知用过多少回了,象这种场合的斗富更是司空见惯,彼此了解甚深,这一对眼,都知对方心意。

但让石玄碑感到奇怪的是,《爱琴海》这幅画,皇甫桢却连一次价都没有喊过,照理来说,他应该会给自己添堵的……但他没有!

“五百八十万钱!第一次……”

“五百八十万钱!第二次……”

唱卖师在倒数。

最终落锤,交易价为五百八十万钱!这是一个创下大隋唱卖记录的价格!

《爱琴海》最终被石玄碑所获得。

……

……

不知等了多久,关宁的马车旁,出现了一个奴仆装束的人。

他朝老五叔问道:“请问可是关宁关公子的车驾?”

老五叔点点头。

奴仆又道:“奉祝轲少爷之命,特来向关公子报喜。”

这时,只见车窗刷地拉开,露出了关宁的脸。

他对这个奴仆道:“我便是关宁,云山兄那边有什么消息?”

“少爷说关公子您的画拍出了天价,计价合共五百八十万钱,是由绮红阁石玄碑老爷投得的。”

“五百八十万钱?!”车厢内传出了小舞的惊呼声。

“好,我知道了。”关宁随手赏了这个奴仆几个钱,笑道:“告诉你们少爷,我这两天就要用钱,叫他准备好。”

“是,关公子的话小人必定带到。”奴仆接过赏钱,千恩万谢地走了。

“回去吧。”关宁朝老五叔挥挥手道。

今晚,很痛快地花了七十一万钱,关宁现在的数据刷新为:

积分6918 ;能量11/11;五感13/13;灵智91/91。

……

……

第二天,运河两岸,关宁的“新闻”就象晨晓的鸡鸣一样,传唱四方。

“关宁以七十万钱标下了冯媛可的堂会,而冯媛可好象还对关宁情有独钟呢!”

“是吗?呜呜……”

“你哭什么?”

“冯媛可是我的,是我的……永远都是……”

“……”

“听说关子澄的画作《爱琴海》卖出了五百八十万钱呢!”

“五百八十万钱?!!怎么可能?!你怕不是喝多了吧?”

“唉,象你这种孤陋寡闻的村野匹夫,我都不屑与你说……”

“……”

“听说关宁买下的柳依舫十日之后就要开张了!”

“是吗?那冯媛可到时是不是也会过去?”

“那是当然的!听说冯媛可早就跟关宁勾搭在一起了,此次过去,只怕是干柴烈火一点就燃,嘻嘻……”

“勾搭?!你敢再说一遍!不许你这样侮辱媛可!吾之媛可……是最冰清玉洁的!”

“啊呸!”

“啊……我要跟你拼命……”

第63章 还有二十八天!

春风如酥,风送柳绦飞。

很快地,时间来到了开皇二十年的三月十七日。

这一天,也即是关宁标下冯媛可堂会之后的第三天。此时,距离关家交付一千万钱罚金的日子还剩下二十八天。

关宁手头有五百五十二万四千五百钱,这是他的全部资产,与他“夸下海口”要筹来一千万钱的承诺还有不小差距。

关家庄园的静慈苑内。

关母刚做完诵念佛经的早课,gay叔便过来了。

他的神情有些复杂,见到关母之后,他先是例行禀报了一些关于关家商号运营的情况,然后话题一转,说到了关宁的事。

关母对于关家商号的事,不太感兴趣,关家家业的框架就在那了,暂时不会有太大的变化,她知道吕望能将这些琐碎事务打理得很好,但关宁的事就不同了。她已经有好些天没看到关宁了,听到吕望说起关宁的事,她的神情立即变得专注起来。

她问道:“阿望,子澄又出什么事了?”

吕望看了一眼关母,见她神色还算平静,便小心地道:“少爷最近在扬州府的名气大得吓人呢……”话只说到一半,便立即被关母给截断了。

“好了,你不用替他说好话,我要听实话。”关母凝眉看着吕望道。

吕望咽了口唾沫,继续道:“听说少爷的画舫就要开业了……”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他本以为关母会大光其火的,他正想着要怎样帮关宁开脱……

但关母听罢,只是淡淡地道:“这个我早知道了,他也跟我解释过。其他的呢,你赶紧说!”

吕望立即道:“少爷在烟雨楼以创记录的七十万钱标下了花魁冯媛可的堂会……”

听到这里,关母手捏佛珠的手就象触了电似地抽搐了一下。

“嗯,还有呢?”她的眉间已隐然有一道怒火烧起。

“听说少爷的一幅画在江南唱卖会上,以全场的最高价五百八十万钱卖出去了!”说到这一条好消息时,吕望刻意提高了音量,并且配合上喜气洋洋的表情,看上去确实非常的喜庆。

“真的吗?!五百八十万钱?!!是宁儿他自己画的画?!是什么画?”关母霍地从椅子上蹦起来,连问四个问题,语气急促得连吕望都不由得紧张起来。

“是的!确是少爷所画!”吕望低着头,恭顺地道。

关母看了看吕望的表情,立即追问道:“是什么画?你跟我说说。”

“呃……”吕望沉吟之中,他正在想着如何措词去圆这个场,毕竟,关宁的画实在……一言难尽!

“阿望,快说!”关母眼睛一瞪,关家家主的威势立即暴涨数十倍。

“是……是一幅春宫图!”吕望低着头道。

“春……春宫图……卖了五百八十万钱?!”

“是的。”吕望确定地道:“绮红阁的石玄碑买下了这幅画,现在就挂在他们画舫大堂的正中央。”

“这不是真的……这绝对不是真的……”关母喃喃地道。

关母起初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她拼命地摇了摇头,最后确定自己确实没有听错。

一瞬间,她暴怒了,她指着吕望道:“关宁那个不肖子现在何处?去,去把他给我抓来!我……我……我要……”关母一时语塞,她现在都想不出该用何种方法来惩罚关宁了,因为该用的她都用过了,但关宁好象还是原来那个鸟样。

吕望朝着关母拼命作揖,声音颤颤地道:“夫人,少爷这样做,也是为了关家啊,少爷现在已经很长进了,您想想,他以前是什么样的……”

“就算为了关家,也不能把他爹的脸面给丢光了!”关母怒吼道。

吕望沉默,关家乃诗书世家,关宁的作为确实上不了台面,他现在也不知该如何为关宁辩解了。

“去把他找来,我有话要跟他说。”关母再次说了一遍。

吕望躬身一揖道:“夫人,少爷今晨很早就出去了。”

“是吗?”关母狐疑地看着吕望。

吕望弓着身子,没说话。

“唉,好吧……”关母叹了一口气,继而问道:“对了,抵押借钱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以田地宅子作押,向城中豪门借钱,是关母在一月前就布置下的任务。

吕望本想过几天再向关母禀报此事的,因为这些天以来,借钱之事进展极不顺利,关家在生意上的朋友有很多,但自从濠州府的事传开之后,之前说过的所谓风雨同舟,和衷共济的话,都成了屁话!

见高就拜,见低就踩,世间常情,人所共知。关母他们自然明白。

但关家此次不一样,因为象这样集体不施以援手的事,很罕见,背后似乎有人在操纵。

接下来,吕望还想多找几家邸店再问一问。

面对关母的质询,他将情况如实相告,关母听罢,长叹一声道:“世情本就如此,我已见惯,再不济……我们关家还有山林田地可以充数,让朝廷收去便是了,阿望,你也不必再低声下气地去求人了。”

吕望跪下,拜泣道:“夫人,此事还有回旋余地,吕望就算再怎样屈辱,也会凑齐这一千万钱的,关家祖业绝不能丢!”

“你……尽力就好,不必勉强。”关母再叹一声,兀自走进佛堂去。

……

……

关宁今天一整个上午都呆在关府,并非象gay叔所说的,很早就出去了。

练了足足两个时辰,他的数据有了改变:积分6858;能量12/12;五感14/14;灵智91/91。

能量上限涨了01,已变成可以手提240斤的顶级壮男。

五感上限亦涨了01,听风辩器自然是不可能的,但正在朝这方面进步。

灵智没有变动,但高达91的量级,在目前来说,已经完全够用了。

现在积分每天都要消耗30点,相当于每天固定要花3万钱,否则训练“补给”跟不上。以后随着等级的提升,消耗会更大,现在的都只不过是开胃小菜而已。

到了黄昏,关宁对小舞道:“去柳花市。”

“是,少爷。不过,我们去那里干嘛?”据小舞的观察,关宁现在对于喝花酒好象没什么兴趣。

“花钱!”关宁言简意赅地应道。

“唉——”小舞轻叹着,返身出去叫六子和老五叔。

是啊,少爷现在有钱了,不出去花些钱怎么对得起他挥金如土的名号!

第64章 “疯狂的”关公子

这一天,是开皇二十年的三月十九日,柳花飞絮,春光正好。

在城郊高邮码头附近的荆家邸店内。

一名伙计象屁股着火似地冲进了邸店伙计们所住的院子内。

院内的石桌子旁,围着一群人,大部分都是膀大腰圆,长相粗豪的汉子。

但居中一人,剑眉星目,容貌清秀,却是个翩翩少年,他一身白衣,气质卓尔不群,在一堆五大三粗的汉子里面显得格外出众。

跑进来的那个伙计来到白衣少年面前,大嚷道:“勇哥,勇哥,听说今晚煜秀舫就要卖人了!”

被唤做勇哥的白衣少年微微皱眉道:“这么快?!”

“怎么办,阿勇?”蹲在石桌旁的一位中年汉子焦急地问白衣少年道。

白衣少年笑道:“还能怎么办?小七的女人要被卖掉了,我们就替他买下来呗,就算提前送给他们的贺礼咯。”

“可是……我们现在才凑了五万钱,这要如何买呀?”汉子担忧地道。

“是啊——”周遭的人齐声附和道。

“不必担心,我有办法。”白衣少年淡定地道。

“勇哥,你该不是把你的宅子也卖了吧?”进来报信的那个伙计问道。

“阿勇,你好不容易在扬州熬到这个程度,怎么把新宅子也卖了?!”中年汉子显然与白衣少年最相熟,语气中明显带着责备的意思。

白衣少年一笑道:“一幢宅子罢了,卖了便卖了,再怎么着也没有兄弟重要的。”

“唉,”中年汉子叹了一口气,眼神望向屋内,只见在大通铺上面,卧着一个病恹恹的年轻人,看样子病得不轻。

“好了,就这样吧,今晚我们去帮小七赎人。”白衣少年振臂一呼道。

“好。”众人齐声应和道。

……

……

这一夜,花好月圆。柳花市一如既往地热闹。

煜秀舫内几乎客满。

煜秀舫是一条中型画舫,规格与关宁的柳依舫差不多。舫内的生意虽然比不上烟雨楼,绮红阁这些巨头,但营收水平已属中等偏上了。

船舱大堂的舞台四周,客人们一边喝酒,一边与身旁的酒姬调笑,闹哄哄的,嘈杂有若街市。

被叫做阿勇的白衣少年亦坐在其中的一张案桌前,在他身旁有一名酒姬相陪,他心不在蔫地喝着酒,偶尔与那名歌姬说笑几句,神情轻松,但与他同来的中年汉子就没有那么自在了,他束手束脚地坐着,连酒姬给他斟酒时,他都只是手足僵硬地接着,连看都不敢看一眼。

这也难怪,他一月赚的钱,只够在这里买几盏酒,若不是白衣少年带着他,这些高消费的地方,他如何敢进来。

这时,在入口处,有隐隐的噪动声传来。

“快看,关宁来了!”

在白衣少年的邻桌,有一位客人指着入口处对自己的同伴道。

“关子澄也来了?”

“嘻嘻,那今夜的标堂会肯定有好戏看了。”

白衣少年听罢,也转头望向入口处。

只见身著一袭湖蓝色长衫,气宇轩昂的关宁在六子和小舞的陪伴下,象一个“王者”似地驾临了。

他这两天风头之劲,一时无俩!

因为继烟雨楼的大手笔之后,他在两天之内,又接连在绮红阁以及锦花楼以创记录的价格标下两名花魁的堂会。

三天之内,他连“踩”柳花市的三大画舫,出手之豪阔,令人瞠目结舌。

今夜,他来到煜秀舫,怎能令人不期待。

关宁一出现,煜秀舫的掌柜与东家立即迎上前去,笑意盈盈地将他迎到了位置最好的贵宾席上。

连东家都出来迎接的待遇,这不是常人能享受得到的。

关宁倒也不谦让,直接便坐到了首席上面,他笑着问画舫东家道:“标堂会何时开始?”

嗯,这真是相当直接了。

开门见山地跟你说,我今天就是来捧场的!

这种客人,会有哪个东家不喜欢?!

画舫东家笑得见牙不见眼,他立即应道:“只要关公子喜欢,随时都可以开始。”

关宁笑道:“那就开始吧。”

标堂会正式开始。

“阿勇,不会有什么问题吧?”中年汉子担心地问白衣少年。

白衣少年耸了耸眉,潇洒地道:“仲叔,你放心好了。他要标的是堂会,而玉贞的是第二场,不会有事的。”

煜秀舫的头牌是蒋嫣容,她的舞艺是一绝,容貌极艳,胸部高挺,纤腰盈盈一握,穿上束腰红色长裙之后,旋舞起来,有如芍药怒放,极具魅惑力。

连跳了三支舞,然后便是堂会竞标了。

过程没什么悬念,从竞标一开始,大家就似乎看到了结局。

因为关宁直接报出了煜秀舫标堂会的最高价。

三十五万钱!

台下本来还有几个人跃跃欲试的,但最后都忍住了,因为即使投下来,也太不划算了。

标堂会仅用了十几个呼吸的时间。

关宁的第一次报价,就将这场标堂会终结了。

“哗——”

“唉——”

台下一片哗然。

说起花钱,谁还能比关公子更疯狂!

煜秀舫的东家上台说了一番恭维关宁的话,关宁也不谦虚,微微笑着,照单全收。

接下来是第二场。

竞标的是秦玉贞的卖身契。

这时,白衣少年的眼神才变得专注起来。

秦玉贞容貌并不是很出众,只能算是眉清目秀,这可能也是煜秀舫要将她卖出去的原因之一吧。

她的表演节目是弹琴。

与烟雨楼的冯媛可一样,随着她出来的也有十六名少女。古琴的声音不大,在这种比较开阔的地方,如果只是一个人独奏,后面的人可能根本听不到琴音,所以在柳花市的众多画舫上,都流行合奏。

琴音响起,悠扬清澈,有如潺潺溪水。

与烟雨楼的冯媛可相比,秦玉贞的琴艺合奏略逊一筹,不过,已是中上之资了。

数曲毕,东家宣布开始竞标。

起步价是十万钱。

关宁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台上的秦玉贞,直至将秦玉贞看得都羞怯地低下了头,他才将目光移开。

竞标开始之后,秦玉贞的眼神便往台下逡巡,直至见到白衣少年与中年汉子,她眼神中的焦灼才稍微减退一些。

“十一万!”有一名商人报价了。

“十一万,十一万,还有哪位贵人能出得比十一万高的?”台上的掌柜热情地煽动着台下众人的情绪。

隔了好一会,才有第二个人报出了“十二万”的价格。

秦玉贞的行情显然比蒋嫣容要低迷得多。

中年汉子焦急地看了看白衣少年,轻声对他道:“阿勇,我们是不是也该竞价了,只怕再晚一点,玉贞会被别人给买去了。”

白衣少年沉声道:“先不急,再等等。”

“十三万!”关宁忽地举起了手。

白衣少年见状,心中一沉,眉头顿时拧成了结。

“糟了!他也要买?!”

第65章 明的不行,我们就来暗的!

所谓“人的名,树的影”,关宁最近在柳花市屡出大手笔的恣意行径,已让一些欢场豪客扬言要挫一挫关宁的锐气了,但说归说,行动时终究还是要用真金白银来定胜负的,酒后的豪言都容易说,说完之后,转头便忘了。所以,挥金如土的关宁现在依然处于一种“独孤求败”的境界。

他突然加入秦玉贞的争夺战,让白衣少年很紧张。目前看来,也只有他们两人对秦玉贞感兴趣了。

“十四万!”片刻之后,白衣少年也终于举手报出了竞买价。

关宁连眼皮都没抬,举手便道:“十五万!”

白衣少年咬咬牙,立即回击:“十六万!”

话音刚落,关宁再举手:“十七万!”

中年汉子仲叔听罢,心都快沉到底了,白衣少年的“家底”有多少,他最清楚了。

白衣少年轻叹一声,关宁的执着令他费解,因为从外人的角度来看,秦玉贞是不值这个价的,他举起的手有如灌铅,这是他的最后一击了!

“二十万!”

猛然加价三万钱,拉开差距,他是想让关宁知难而退。

“二十一万!”关宁不徐不疾地道。堂中再次响起轻呼声,关宁简直把钱当作粪土一般呢,但其实此次竞标,已是关公子最最“温柔”的一次了,每次只加一万,就象慢火熬汤一样。

白衣少年面色灰白,二十万钱是他在扬州打拼三年所赚得的全部财产,此次为了兄弟,他将宅子都卖掉了,但是很显然……今天运气极不好,碰到了关宁。

他用抱歉的眼神看了看中年汉子。

中年汉子脸上淌汗,无奈地摇头叹气。

台上的秦玉贞见关宁“二十一万”的报价声响过后,台下的白衣少年再无响应,一时惶急无措,眼眸中竟淌下了清泪,她连忙回身用袖子拭去泪痕。

“恭喜关公子!贺喜关公子!”旖秀舫的东家曾路云鼓着掌,大声地向关宁祝贺。

关宁站起身来,向他回了一礼,笑道:“曾大东家客气了,在下还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与曾大东家私下一谈?”

曾路云虽不知关宁想与他谈些什么,但他立即点头道:“当然可以!关公子请上二楼厢房,容在下设席请关公子一叙。”

“请!”关宁向曾路云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

……

夜将阑,柳花市依旧灯花如昼,市声沸扬,其实,现在才是一夜中最精彩的时刻,达官显贵以及各路豪商们已经处理完各种事宜,来到柳花市内,就是想让身心都放纵一下,因而这个时段,才是各条画舫真正吸金的时刻。

十数里的河堤上,一边是密密麻麻停靠在岸边的画舫,一边是远高河堤的商业区,在那片商业区内,酒楼,商铺,邸店,客栈,牙行星罗棋布,位于商业区与河堤的中间地带,则是流动小摊贩的天堂。扬州府的法曹行参军衙门以及管运河的漕运衙门,偶尔会派人过来驱赶这些小贩,但来的次数很少,基本处于放任自流的状态。

堤岸边上的一枝灯柱旁边,几个汉子倚在那,正焦急地看着对面的煜秀舫。

不一会,白衣少年“勇哥”与仲叔从里面出来了。

几个汉子立即围上去,问道:“勇哥,仲叔,怎么样了?”

仲叔一脸晦暗,白衣少年则早已从刚才的挫败中恢复过来,他神态自若地对众人说:“钱不够,买不着。”

几个汉子一齐耷下了头。

“那我们怎么办?勇哥。”这几位比白衣少年年长得多的人俱望着他。

白衣少年绽齿笑道:“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众人象在暗夜中看到明灯似地围拢在他身边。

白衣少年看了一眼周围,只见人来人往,实在不是一个说话的地方,便将众人拉到堤岸旁一个无人的地方。

“明的不行,我们就来暗的!”白衣少年道。

“要怎样做?勇哥,你告诉我们一声,我们都听你的。”

“这样,阿壮,你去找个相熟的渔夫,要一条船……然后……”白衣少年的声音越来越低,与远处嘈杂的叫卖声形成鲜明的对比。

众人听罢,其中一个汉子担忧地道:“这样能行吗?”

白衣少年信心满满地道:“当然能行。我是谁?我是王勇,王伯当!我想做的事,一定能办到。”

“好嘞,勇哥说行的,那就一定行,我相信勇哥。”名叫阿壮的汉子叫道。

“嘘,轻点声。此事万万不可再对其他人说,小七那边,到时我自会去跟他说。”王伯当朝阿壮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好。”众人低声应道。

……

没过多久,关宁亦从煜秀舫出来了,尾随着他出来的还有一大批人,除了身著披风,一脸黯然的秦玉贞之外,台上与她合奏的十六名女子亦赫然在列。

方才关宁与煜秀舫大东家曾路云所说的谈些私事,便是要将那另外的十六名女子也一块买下来,双方在价格上谈了一会,很快就达成了协议,十六名学过琴艺的女子合共计价三十二万钱。这个价格比较公道,曾路云没有刻意地去坐地起价,算是卖了关宁一个面子。

十七位风华正茂的女子皆身著白披风,盈盈自画舫内走出,形成一道美丽的风景线,颇为吸睛。

关宁乘的马车只有一辆,当然载不下这么多人,不过,曾路云比较厚道,他另外安排了四辆马车来载这些歌妓,还派了十三个保镖沿途护送。从柳花市到江阳县关家庄,路途较远,有人护送自然安全得多。

现在的关宁名望飙升,江湖传言,他颇得晋王杨广以及薛道衡的青睐,以后的前途不可估量,这也是曾路云想结交他的重要原因之一。

此次煜秀舫之行,关宁“豪洒”八十八万钱,标下煜秀舫花魁蒋嫣容的堂会,又买下十七名歌姬。这再次印证了一点:有钱真好!

关宁一行五辆马车,十三名骑士,车轮辚辚,马蹄的的,气势斐然地离开了柳花市,往江阳县而去。

事情到目前为止,都在关宁的掌控之中,但他所不知道的是,夜色中正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在窥视着他们。

第66章 小舞的葱油饼

关家庄园面积很大,关桐为官时,得到过不少赏赐,那时圣眷正隆,纵然他在蒋州府做官,身在故乡扬州的关府家眷亦被封赏土地。庄园是陆续修建而成的,有些建筑物落成的年代已颇为久远,某些最古老的甚至超过七十年,可追溯到关桐父亲那一辈。

一些地方被风雨侵蚀,墙垣倒塌,显得凋零破败,虽经修葺,但亦难现当日的辉煌与光荣了。

关宁带着众人进入庄园后,便开始着手安排那十七名歌妓的住处。关府房舍众多,住房是不愁的。

秦玉贞等人在煜秀舫的地位并不高,以前所住的地方要么是画舫内狭小的船舱,要么是煜秀舫在柳花市附近购置的宅子,她们都是歌妓,不同于纯粹出卖肉体的其他青楼妓女,所以反倒没有单独的闺房。

关宁嘱咐小舞将她们安排在旧园的绣楼之内,每个人一个房间,除了有施恩的意思之外,也是为了防止她们聚在一起,谈得太多,反倒生起逃跑的心思。突然从一个旧环境搬到一个新环境,前程叵测,心绪不宁,最易引发异常行为的了。

安排妥当之后,关宁又亲自带人给她们送来饭食与衣服。

这些女子大多是被家人卖入青楼的,命途多舛,以前在画舫之内,被老鸨打骂是常事,所以生性卑微而怯懦,现在关宁给她们如此优裕的生活环境,一时间适应不过来,反倒有些瑟缩不安起来。

见到关宁进来,以秦玉贞为首的一众歌妓皆双膝微曲,敛手置于腰腹前,身子微微前倾,向他行了一个万福礼,行完礼之后,便低头恭立着,等着关宁训话。

关宁笑道:“你们不必担心,你们以后所做的事跟在煜秀舫时没什么区别,就只是弹奏琴曲和歌舞而已,除此之外,我不会将你们送人或是卖给别人,也不会让你们去陪客,你们便安心住在这吧。”

见众歌妓们仍是一副犹疑不信的神情,关宁反倒安心了不少,因为一时半会她们是不可能完全安心的,这是人之常情,如果他这轻轻的一番话,就能将她们心头疑惧完全打消,那反而不正常了。

临走之际,关宁又回身对她们道:“庄园这里不比柳花市,四周都是山野之地,入夜时不要乱跑,庄外有野兽出没。”

“是。”众歌妓应道。

秦玉贞所住房间靠近荷塘,推窗望出去,只见一片月色铺洒在亭亭玉立的荷叶之上,白色光华与碧玉青翠相联相融,满眼俱是灿烂的盎盎生机。

“这一次……又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才能见得着小七哥了?”秦玉贞眼眸中的清泪又再淌下。

荷塘外围以及绣楼下,会有提灯笼,手持利器的关府家丁巡逻,彻夜不息,守卫甚是严密,这种规矩本来是没有的,是云芷蕾入主关家之后才订下的,而关宁在近段时间,又将这一规矩强化了。

在关宁的用人理念里面,每个人都是企业的一个零件,零件是不能长期闲置的。

让一个零件闲置下来是一件浪费资源的事,而让一个人闲下来是一件毁灭人生的事,机器生锈可以打磨、抛光、上油,人一旦生锈,离死亡就不远了。

关府的下人很多,部曲除外,光是奴仆便有五百多人,除开一些老弱妇孺,能用的青壮年男人接近两百人,关宁将他们悉数编队,在庄园内轮班巡逻,绝不允许懈怠。巡逻之责,只有在其他重要岗位值勤的人才可免除,擅离职守的话,将受严惩。

在夜间,为防止盗贼夜袭,更是每支巡逻队都配备利器。

……

……

第二天一大早,关宁便起床了,他现在睡眠时间很短,但睡眠质量很高,起床之时,精神焕发,按照平时的习惯,他会立即洗漱,然后去训练。不过今天他却是先去了书房,一连写下数十封书信,接着便喊道:“小舞——”

没人应答。

“这丫头,跑到哪里去玩了?”关宁嘟囔着,然后走到外间露台围栏上大吼道:“小舞!”

声音传播得很远,一些在井边打水的关府下人都好奇地望向东苑。

东苑内的下人们听得关宁的吼声,有两三个人立即跑进厨房。

“小舞姐姐,少爷叫你呢。”

“哦——我来了!”从厨房内传来了小舞高亢的应答声。

不一会,手捏信笺的关宁看到手端葱油饼飞奔上来的小舞正对着自己傻笑。

晨光微露,天光照射下来,小舞一袭青色小裳,湖蓝色的束胸长裙,肌肤如雪,脸上的白面粉亦如雪一般地沾在鼻尖和两颊之上,她皱了皱鼻子,娇笑着对自己道:“这是我自己煎的葱油饼,少爷你尝尝。”说罢,递过来一双筷子。

“哦,”关宁闻得一阵咸香与葱香飘过来,心想这味道想必是不错的,便直接用手在盘中捏起一块葱油饼放入口中。

刚出锅的葱油饼烫得要命,关宁连呵了几口气,才吃下去一小块。

嗯……

香!确实香!

咸!也确实咸!

咸得要命!

小舞难道是加了两道盐吗……按照她的记性应该不会啊……

看见关宁的眼神数次变幻,小舞忐忑地问道:“少爷,好吃吗?”

“好吃……”关宁“笃定”地道,然后将手中的煎饼全部塞入口中。

小舞与关宁相处时间长了,观言察色的本事也有了很大长进(主要是关宁经常捉弄她……),关宁刚才言不由衷的表情告诉她,实情并不是这样的,于是,她也捏起一块葱油饼塞入口中嚼起来,刚嚼了几口,她就皱起一张小脸,呜呜地道:“少爷你骗人,好咸!”

关宁呵呵笑着,按着她的头顶,捏着她的下巴,逼着她也吞了下去。

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嘛……

“少爷……呜呜……”小舞皱着眉,看着关宁。

关宁拍着她的肩膀,大笑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除了很难吃之外……其他的都没问题。”

小舞:“……”

“呃,帮我把这些拿给冬叔,叫他赶紧派人送出去。”

小舞问道:“这是什么?”

关宁道:“这是递给城中各人的邀请信函,就说我要开酒楼了!”

“开酒楼?!在哪里开酒楼?!”小舞鼻孔张开,眼睛瞪着,看着关宁,好象从来不认识这个人似的。

“柳依舫啊!”关宁道。

小舞不说话了。

少爷哪里说过这句话了?!少爷从头到尾做的事情都是为了开青楼的,好不好?!他什么时候想开酒楼了?!

不过,开酒楼不是更好吗?……呃,还是开青楼更好呢……

跑着下楼的小舞心中翻涌着一股迷惘的愁绪……

第67章 追击

春日的天气温润潮湿,忽晴忽雨,到了晚上,阴云一掩,天上便开始飘起了小雨,斜风细雨连绵扑至。

风雨之中,在庄园外的草丛中,只见一道黑影象疾风似地蹿到围墙边上,四周审视之后,手上的绳钩朝上一抛,便搭在了高达两丈多的围墙之上。

黑暗身手敏捷地攀援而上,瞬间便上了墙头,他在墙头蹑行一段距离之后,一猫腰,双腿一蹬,便跳至院内的一株老树之上,老树枝繁叶茂,黑暗钻入其中,一下子便消失不见。

树下,有关府家丁举着灯笼,排成长队,迤逦而过。

待巡逻队走过,黑影从树上跳下,微光之下,只见他全身黑衣,黑巾蒙面,但一双眸子明亮照人。

黑衣人弯腰潜行,不一会,便没入不远处的屋舍中。

旧苑的绣楼内。

秦玉贞心神不宁,也不知是因为今夜倏忽而至的风雨,还是因为莫名其妙的愁绪翻涌,她总觉得等会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随意地弹奏了几首琴曲,想静一静心,但结果曲韵比心绪还乱,便也干脆不弹了。

进入关府已经两天,每天便是练琴与练舞,关宁对她们很好,除了不能出庄园之外,并没有太多限制她们的自由,饮食很好,而且有充裕的休息时间,庄内的大部分地方也能随意走动。

屋内点着明亮的防风灯盏,书架上有书,除了市面上流行的古言小说之外,还有琴谱以及四书五经,她认识字,可以读书,这是关宁特地为她准备的,但她无心阅看,只是推开窗户,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点发呆。

她是山西朔州人氏,与赵望七(小七)自小相识,青梅竹马,因为家贫,她被父母卖给奴隶贩子,一路辗转到了扬州,但想不到的是,小七居然也跟着到了扬州。

煜秀舫从奴隶贩子手中买下她,原本只是想当成普通妓女来养着的,但她的悟性与灵性都不错,琴曲与舞蹈上手也快,煜秀舫便将她编入歌妓的行列,可以只卖艺不卖身。

但数年下来,她在柳花市的名气,却只能算半红不黑,处境颇为尴尬。

因为她虽精于琴艺,但容貌只属中等,而且为人清冷,不懂媚惑,单独竞标她的堂会的客人很少,所以即使在煜秀舫内,她的出场排位也只是在五六名开外而已。

小七在邸店做着一份苦工,每月虽能攒下一些钱,但要想攒够给她赎身的钱,除非佛祖显灵……

因而两人虽近在咫尺,其实如隔天涯。

她一度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样完了……

王伯当与小七是在扬州认识的,因为义气相投,再加上是老乡,所以很快便结为异姓兄弟。王伯当很够义气,答应帮他们!

但想不到……在竞买中败给了关宁……

一时间愁肠百结,萦绕心头,秦玉贞更觉惶惑无依,忽见窗户外,在檐角处垂下一个倒悬的人,此人一手挣脱钩索,一个翻身便跳进了自己的闺房之内!

秦玉贞吓得手脚蜷缩,脸色发白,一时间哑然失声,瘫在地上,差点昏过去。

来人一进房间,立即扒下脸上蒙面巾,轻声地道:“我是王伯当,嘘!嘘!不要作声!”他用手指压唇,接连作出噤声的手势。

“勇……勇哥?!”秦玉贞见到王伯当的面容后,这才回过魂来。

“小七现在病重,他不能亲自来,他托我来接你。”王伯当警惕地看了周围一眼,小声地对秦玉贞道。

“这……这可如何是好?”秦玉贞说话的声音很低,虽然情绪激动,但她未丧失理智,知道她现在这种行为一旦被主人发现,是要被打死的。

“我悄悄带你出去,送你到码头,到时你与小七一同离开扬州,远走高飞!”王伯当道。

“我也想走,但现在不行呢!我们这样子逃不出去的,反而会连累你。”秦玉贞一脸焦急地道。

“为什么?”王伯当惊问道。

“再过一会,关府的人就会让我们所有人去琴室练琴,如果发现我不在,他们肯定会怀疑的。”秦玉贞急道。

“这一会功夫就足够让我们出去的了!”王伯当自信地道。

“唉呀,勇哥,你来的不是时候……”秦玉贞急得声音都在打颤。

这时,屋中漏刻的水在“滴答滴答”地滴着,秦玉贞正待再说话,屋外已经传来关府家丁的叫声:“请诸位到旧苑琴厅集合,少爷正等着呢,快些!快些!”

秦玉贞一脸绝望地看着王伯当。

王伯当看了一眼荷塘那边牵着猎犬的巡逻队,心情沉重。

秦玉贞的担忧不无道理,他自己一个人倒好办,但要在不被发现的情形之下,带着秦玉贞翻越院墙,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好!今晚不走!但我今晚会潜伏在关府之内,明天白天,你找个机会靠近荷塘那一边的院墙,我带你出去。”王伯当当机立断地道。

既然已经来了,就一定要将人带出去,这是他向兄弟承诺过的事。

“好!”秦玉贞咬牙道。

这时,屋外传来了重重的拍门声:“玉贞姑娘,请到琴室集合,少爷有请!”

“好的,我换件衣裳,马上下去。”秦玉贞高声应道。

……

……

关宁几乎听了一个晚上的琴曲,因为他很不满意,所以给她们加大了练习量。

秦玉贞所带十六名歌妓演奏的琴曲,与冯媛可“乐坊”的水准相差确实比较明显,不仅仅是音准的问题,在情感表达方面更是乱七八糟,尤其是秦玉贞,她那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更是让人恼火。

但是关宁并没有发火,新人初来乍到,情绪上有所波动,很正常,总得给些时间让别人适应吧。

几乎一个通霄之后,关宁并没有打算去睡懒觉,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穿戴整齐,(铁衣,背囊,弓箭还有佩刀),往庄园外走去,准备晨练。

天上下着雨。

此时,忽然听到旧苑内锣声大作,有庄丁狂呼:“有贼——有贼来——偷人啦——”

“偷人?”关宁一愣。

接着,另一把吼声传来:“秦玉贞跑了——跑了——翻墙跑了——”

两个信息整合在一起,关宁瞬间便明白了,有人带着秦玉贞在旧苑那一边翻墙跑了。

他没有犹疑,立即循声追了出去。

他背上有箭,腰间有刀,还有满腔的热血以及7618个积分!

捉贼而已嘛,谁怕谁!

关宁从府门前飞奔出去,直插喊叫声最响亮的旧苑方向,这时,雨势忽地大了,在他身后,传出了关府守门家丁嘈杂的叫声。

关宁绕着院墙,一直往旧苑方向狂奔而去,此时的他,就象在进行百米赛跑一样,完全不遗余力,待完全力竭之时,便用积分来“回血”。

旧苑的院墙,有一处塌了一些,上面有铁钩的划痕。

关宁见到一些家丁从那个地方攀援着绳索跳下,待落地之后,立即朝着雨幕蒙蒙的矮山方向冲去,显然,秦玉贞他们是朝着那个方向逃跑的。

关宁立即加速!

……

积分象流水一样地消耗着。

但眼前还是见不着秦玉贞的踪影。

关宁此时已经将家丁们远远地甩在了身后,他停了下来,在雨声中仔细地分辨着其他声音,过了一会,他眼神坚定地望向了其中一个方向,脚步一展,立即追上去。

他追过去的那个地方,是关家的山林,他训练时经常在林中跑步,再熟悉不过了。

第68章 对射

淌过清溪,只见在松软的溪边泥土上,印着清晰的马蹄印,而在不远处的荆棘丛旁边,有一匹一瘸一拐的黑色骏马正在啃地上的草根,马浑身都是泥浆,右前蹄胫骨处明显歪斜了,应该是摔断了腿。

眼前便是一条山路,较为宽阔,可以跑马。

顺着山路,关宁走了一段,他一边走,一边仔细地观察地面,地上并没有人的脚印。

于是,他驻足朝两旁张望,左侧方的矮山,长满了松树与杉树,中间夹杂生长着低矮的榛子树,地面上的蕨类植物与荆棘也很茂盛,这座山上的路并不好走,但翻过这座矮山,便是驿道,届时无论是进扬州城,还是退出扬州地界,都游刃有余。

右侧则是关家的一大片水田,视野开阔,而且田里皆是软泥,一脚踩下去,想拔出来都难,即不利于逃跑也不利于藏匿,就算是傻子都不会往那边跑的。

关宁立即上山。

一路狂奔上去,很快就接近山顶了,举目四顾,视野内皆是迷朦雨幕,雨虽不大,但却绵密,在这种情况下,找人是比较困难的。

人踪无觅,关宁皱起了眉头,心想:“难道追错方向了?”但很快,在小径旁边荆棘丛中看到一条被钩住的浅黄色碎布条,印证了他之前的判断。

他记得秦玉贞穿的是一条浅黄色襦裙,颜色与这布条一模一样。

方向是对的。

那就继续搜索……

关宁朝着驿道的方向搜索前进。

这一段路他走得很谨慎,虽然他不知道劫走秦玉贞的是什么人,不过能在关府将一个大活人“偷”出来,而且还是翻墙逃走的,身手绝对不弱,放在现代,那也是特种兵级别的人物。

前方似乎有人影!

关宁立即加快了脚步,待靠得近一些时,透过雨幕,他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一抹浅黄色以及一袭黑色在移动。

关宁取下了背上的弓,但现在距离还有些远,他没有把握……

于是继续追蹑而去。

离得又近了一些……

关宁身上的装备比较多,因而就算在雨声的掩盖下,他弄出的响动也还是引起了前面两人的警觉。

王伯当回头在观察,秦玉贞已累得花容失色,几乎要虚脱过去,哪还顾得了这么多。

距离差不多了!

关宁立即弯弓搭箭,弓满如月,拉弦的两指一松,箭似流星,疾劲地穿过雨幕……射在了王伯当的左小腿上。

“嗤,”箭枝射透腿骨,对穿过去,带出了淋漓的鲜血与碎骨。

王伯当闷哼一声,跪倒在地上。

关宁看了,心中暗叹一声:“惭愧,惭愧,本来是想射右小腿的……”结果,却射在了左小腿上!

准度至少偏移了半个靶子!还需多练啊,唉……

王伯当一倒地,便立即取下了背上的弓与箭!

为了此次的“偷人计划”,他准备了马,可惜马失前蹄,几乎摔得半身不遂……为防不测,他还准备了武器,而他最擅长的武器,便是弓箭!

箭似流星,射向关宁!

关宁射完一箭后,正准备移动,耳际便已听得弓弦声,而眼界中一片迷濛,雨好象更大了——心中隐然有不祥的预感,但已来不及移动。

一枝箭正中他的胸膛!心脏位置!

换作平时,他已是个死人。

但是在今天……他是个带装备的男人!

他的铁布衣内嵌满铁块,胸前便有一排,箭矢再强,也不可能穿透将近一寸厚的铁块!

“叮”的一声,箭枝被弹开。

关宁心头一震,他立即往侧旁一滚。

这是本能反应,没有任何理由。

这时,第二支箭射到了,“嗤”地一声,插入他原先所站的泥地之上,箭矢入土深达一尺。王伯当所处地势较高,居高射箭,箭势更劲,威力更强。

关宁立即弓下身子,上半身几乎贴着山坡,呈蛇形曲线,迅速上冲,象他这样子移动,能量消耗几乎呈几何级数上升……不过,关宁有的是积分!

山坡上又有两箭射来,其中一箭几乎是贴着他的颈侧射过去的,箭锋的凉意如同死神的召唤,让皮肤都起了一阵寒栗。

关宁心中暗道:“是个狠角色呢……”

近了!

关宁从草丛中一跃而起,扑向一身黑衣的王伯当。

王伯当弓如满月,箭枝冰冷的锋矢已对着关宁的面门。

关宁眼神与那箭锋一触,暗道不妙,他立即偏转头颅,偏转幅度之大,就象脖子突然断掉了似的。

利箭贴着他的脸颊射了过去,带出一道血痕!

险!

极险!

避过一箭,关宁立即凌空一脚踹向王伯当的小腹。

“扑”,踢了个结实。

王伯当闷哼一声,仰面倒下,倒下之时,还不忘将秦玉贞一把推开。

关宁刚一落地,立即曲膝朝着王伯当的腹部狠狠地跪撞下去,这一下若是能够命中,王伯当至少要去掉半条命。

一旁的秦玉贞见了,捂着脸尖叫起来。

即使在前世,关宁也没有系统地练过搏击术,不过,自从重生以来,他就极注重身体柔韧性与协调性的训练,每日不辍,再加上系统的加持,现在他的运动神经好到连他自己都惊讶。

这一踹与一跪之间的衔接,圆润流畅到极点,简直就是教科书级别的实战搏击动作。

王伯当眼神一凛,他只来得及将身子一侧,堪堪避过关宁的膝撞。

关宁一击落空,但他没有一丝懊丧,立即一记勾拳击向王伯当的左脸颊。

搏击的真义永远都是“只要对手未死,就永远不要中止你攻击的欲望!”

“砰!”

这一拳,王伯当没能躲过。

硬捱一拳之后,王伯当的鼻孔中,唇角边都溢出鲜血,他目闪寒光,没有受伤的右脚一抬,一脚蹬出,正中关宁的胸口。

关宁朝后倒去。

王伯当也不好受,因为这一脚就象蹬在铁板上似的。

他刚挣扎着站了起来,却见刚倒入草丛中的关宁已象猛虎一样跳将起来。

一记曲膝飞撞,袭向他的胸腹处!

标准的泰拳招式!

这次的膝撞没有落空!

扎扎实实地顶在了王伯当的胃部!

王伯当瞬时觉得自己的肚子象被塞进了一只刺猬,刺痛,窒闷连带着泛酸的恶心一齐涌上来。

他吐了!

里面好象还混着血!

王伯当倒了下去,他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

秦玉贞站在风雨中,呆呆地看着关宁。

关宁喘着粗气,抹了抹头发上的雨水和汗水,然后朝她一挥手,笑道:“早上好啊!”

第69章 白衣神箭

关府家丁的效率还算比较高,在关宁与王伯当激战过后的两刻钟之内,便赶到了现场。

秦玉贞与王伯当被带回关府。

见到关宁安然无恙(其实也不算无恙……),随后而至的护院家丁们才算松了一口气,否则关母怪罪下来,是会死人的!

在关宁坠水昏迷的那一次,关母震怒之余,当堂杖毙了那名疏于职守,没有看紧门户的家丁,其后的一天,又将那两名经常带着关宁去画舫玩的车夫与家丁打得半身不遂。

作为关宁贴身侍婢的小舞,虽然没有责任,但亦在杂物房中被关了三天。

此事在当时引起相当大的震动,而江阳县衙门追查起来,关家也只不过被罚了三万钱。

“奴婢贱人,律比畜产。”这是隋唐之时,法律明文规定的。

主人不经官府而擅杀奴婢只杖一百,杀无罪的奴婢只徒一年,如奴婢有罪,主人请于官而后杀之者,即为无罪。

关母没有请示官府,直接杖杀奴隶,本来是要受杖刑的,但她列举了奴婢的过错,而且认罚,所以便是交钱了事。

关宁回到东苑,小舞见到他脸上的伤口,心疼不已,拿出一堆药粉药膏便要替关宁抹上去。

关宁轻轻挡开,笑道:“我没事,就是擦破点皮而已。”

小舞不信,围绕着他,前前后后转了好多圈,上上下下看得仔仔细细的,确信关宁没有其他伤痕才作罢。

关宁没受什么伤,他只是“心痛”而已,因为方才的追击战,足足耗费了他一百二十个积分!这可是他平时四天的花销啊!

这种以战代练的模式,简直不要太刺激,而且成效也不错。

他的能量指标又升级了。

系统面板中显示:积分7498;能量13/13;五感14/14;灵智91/91。能量上限从原来的12涨到了13。

秦玉贞被关了起来,但并没有受刑,因为关宁吩咐过:“不要为难他们。”

这个“他们”,自然也包括王伯当。

王伯当被五花大绑,数名家丁提拎着他,来到了关府最大的一间杂物房。

在那里,关宁正等着他。

这间杂物房,名为杂物房,其实是一间刑房。

平时对犯事奴婢们的杖刑,鞭刑全部都在这里执行。

房间很大,光亮通透,但这种地方无论如何地光亮,总会透出一股肃杀之气。

关宁端坐在椅子上,他脸上的血污已洗净,还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素净如新,但眼神如刀,就象能把人切开来似的。

王伯当跪在地上,他小腿上的箭还未拔去,血凝固在箭杆之上,乌黑乌黑的,光是看着,都有一种锥心的痛。

关宁盯着王伯当,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王伯当身体晃了一下,惨笑道:“我叫王勇,字伯当。”

“王伯当?”关宁的眉毛挑了一下。

“你是白衣神箭王伯当?!”关宁再问道。

……

王伯当,名王勇(—公元619年1月20日),字伯当,山西河津义唐人。初于济阳(今河南,兰考县东北)率众起义。瓦岗寨的神射手,隋唐演义排名十七,曾一箭射死隋唐第九条好汉魏文通。他是隋唐时期起义军瓦岗寨中的一员大将,而且是瓦岗寨领袖李密的学生,随李密一起投奔瓦岗寨。是瓦岗寨五虎将之一,最后誓死不降李世民,随李密战死。

以上的一段,是王伯当的百度搜索信息。

只不过,隋唐第九条好汉魏文通是虚拟的,王伯当一箭射死他,纯属yy。

据正史所载,王伯当确是李密的学生。

只不过在隋开皇二十年,也就是现在的这个年份,李密亦只有十八岁而已,他自己尚且在国子助教包恺门下为徒,要收王伯当为学生,还嫌太嫩了些。

……

王伯当听了关宁的问话,皱眉问道:“你知道我的名号?”他喜穿白衣,且擅射,在家乡时便被人赠号:“白衣神箭”,但那都是以前的事了,扬州城内可没有多少人知道。

关宁心中暗道:“嗯,王伯当……怪不得箭术那么厉害,差点要了我的命……”

“算是曾经听说过吧……”关宁含糊其词地答道。

王伯当一头雾水,他完全不明白关宁这话是什么意思,其实不止是他觉得迷糊,在一旁的其他人也觉得迷糊。

关宁特立独行的说话方式和做事方式,一向出人意表,他的行为在关家已经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重要谈资,说来说去,得出的结果只有一个:少爷的病……可能还没好彻底呢!

关宁再问道:“你为何要闯入关府,劫走秦玉贞?”

王伯当一笑道:“我的钱没有你多,便只有抢咯。”

又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在杂物房内的一众家丁们,又是听得一头雾水,因为除了小舞,六子之外,没有人知道关宁和王伯当在煜秀舫的“龙争虎斗”。

“呵呵,”关宁笑出声来,他走近王伯当,眼神凌厉地逼视着他,语气却是极为悠然淡定地道:“你不愿说,我便去问秦玉贞,我相信,她一定会告诉我的!”

王伯当冷笑道:“欺凌一个弱女子,算什么好汉!”

关宁“邪笑”道:“我怎会欺凌她?!我疼她还来不及呢!”此时,他的笑容看上去有点“猥琐”。

王伯当自然明白关宁所说的“疼”是什么意思。

他凝眉看着关宁,肃然道:“关公子,今日之事,错完全在我,与秦玉贞无关。我甘愿领罪,要杀要剐,悉随尊便,但请你不要为难她。”

“我要杀你,你早就死了!”关宁叹道:“我想知道的是,你为何要到我府中劫走我的人?是你个人所为,还是受人指使?”

王伯当沉默。

关宁冷笑一声,厉声道:“将王伯当拖下去,给我带秦玉贞上来,我倒要看看她的嘴是不是也这么硬!”

关府家丁正要动手。

王伯当忽地大吼道:“关公子,请你莫要为难秦玉贞!”

关宁唇角漾起一丝笑意,他随即打了个手势,让关府家丁停下来,然后道:“我的耐性有限,你最好快点说。”

“好,我说!”王伯当咬牙道。

……

叭啦叭啦叭啦叭啦……

……

王伯当的一席话说完了。

关宁笑了。

王伯当的话,他连一个字都不信。

王伯当的谎言虽然编得不错,但神情不对,而且他将责任全部揽在自己身上,说得他好象是贪图秦玉贞的美色才来的,更是与他之前的表现自相矛盾。

不过关宁没有点破,他也没有再审下去,只是站起来对家丁们道:“找人给他治伤。”

说罢,他便出了杂物房,朝着关押秦玉贞的地方走去。

第70章 三年之约

王伯当小腿上的箭被拔了出来,箭杆抽出之际,血涌如泉,关府的大夫给他止住血,上了些金创药,然后用纱布包扎起来。

他现在是一个贼,大夫动手拔箭以及上药之时,动作自然不会那么温柔,创口撕裂开来,痛得钻心入骨,但他死咬牙关,一声不吭。

待包扎完毕,王伯当就象受了一次刑似的,眼瞳泛红,额头上密布汗珠。

不一会,关宁进来了,看到王伯当还象个粽子似地被扎着,他便朝着周围象防贼似地防着王伯当的下人们道:“给他松绑。”

家丁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护院头领趋前劝说关宁道:“少爷,这个恶贼如此凶残,给他松绑的话,怕会出事。”

关宁瞪着眼,看着这位“非常醒目”的护院头领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是啊!少爷说得好象好有道理的样子……

王伯当身上的绳索被解开,他缓缓地站起,可能因为牵扯到小腿上的伤口,一阵剧痛袭来,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晃。

关宁手一摆,对王伯当作了个请的手势,道:“坐。”

那边有椅子。

很舒服的高脚圈椅。

王伯当一瘸一拐地走向那张椅子,坐了下来。

“刚才,秦玉贞都告诉我了,她说她和赵望七都非常感激你,对你的大恩大德没齿难忘,而且她一个劲地给我磕头,求我不要为难你。”

王伯当刚坐下,关宁便对他说了以上的一番话。

闻言,王伯当的身体就象僵住一般,他双手置于双膝上,眼睛平视前方,一言不发,但眼神中明显地浮现出了悲凉。

既然关宁能说出小七的名字,也就表明他已知道事情的原委了,自己刚才编的说辞此时就如同笑话一般,如果关宁报官,等待他的结局只有一个,绞刑!

“秦玉贞是赵望七的女人,为何却是你来救她?”关宁问道。

王伯当叹道:“小七现在病得连站都站不起来,而你的画舫数天之后便要开业,我不来救秦玉贞,谁来救她?小七曾经救过我的命,我不能坐视不管!”

画舫开业之初,肯定会安排一群处女来陪客(过夜的那种……),此谓“开门红”,这是柳花市的风俗。关宁的柳依舫要开张了,而他又花大价钱买下秦玉贞等一众歌妓,无论怎么看,都是要拿她们来“祭旗”的架式。

关宁听罢,哈哈大笑。

“你笑什么?”王伯当怒视关宁。

关宁笑道:“你多虑了。我开的是酒楼,不是青楼!”

“什么?”王伯当瞪眼问道。

“我买秦玉贞,看中的只是她的琴艺,别无他图。”关宁道。

王伯当狐疑地看着关宁。

“现在,我给你两条路,第一,是我报官!将你们全部押至扬州府衙,你和秦玉贞必死无疑,赵望七视为从犯,流三千里,就到边陲去戍守吧。”

王伯当面如死灰,他熟知大隋律令,其实关宁刚才所说的后果,已算轻的了,赵望七能不能保住命,还是未知之数,再深究起来,阿壮以及仲叔他们也会受牵连。

“第二——”,关宁忽地拉长了声调。

王伯当此时的心跳亦不禁加快了一些。

“我不追究此事!不过,你要投入我们关家为奴,三年之后,我为你脱去奴籍,放你自由。”

此言一出,关府的家丁们就好象看着疯子似地望向关宁。

王伯当讶然道:“我几乎杀了你,你却要我为你效命?!”

关宁点了点头,问道:“你愿意吗?”

王伯当沉吟片刻,忽地笑道:“你就不怕我会再杀你?”

关宁神态自若地道:“你杀不了我的!”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凛凛,自有一种统御万方的雄主气势发散开来。

“好!我答应你!”王伯当垂下头,沉声道。

“君子一诺!”关宁盯着王伯当。

“驷马难追!”王伯当应道。

……

……

关宁对于王伯当以及秦玉贞两个人的处置结果,很快便传遍关府,关母知道以后,亦默认了关宁的处置意见。

她现在已经“退居二线”,关府的一切事务,除非特别重大的,原则上,她是不会过问的。云芷蕾在的时候,她完全信任云芷蕾,云芷蕾不在的时候,她则全部交给gay叔去处理。

所以就算关宁在那里“瞎搞”,她也没有横加干涉。

因为她知道,只要关家的田地山林还在,关家就不会垮!

吕望来见她的时候,她正在拜佛。吕望便在一旁等着。

见吕望一副忧心仲仲的样子,她率先问道:“何事?”

“陆家根本不愿意借钱给我们,眼看离四月十五日只有二十三天了,钱还差着一大截呢,老奴心里着急!”

“还差多少?”关母神色安然,点燃一柱香,插入香炉中。

“已筹了六百四十万钱了。”

“这么少吗?”关母望向吕望。

“我们关家在濠州府出事的消息已经传开了,各家邸店和各家商号开出的拆借条件都很苛刻,这些钱还是老奴跑了许多地方才筹集到的。”吕望苦着一张脸道。

关母却笑了,她看着吕望道:“宁儿一幅画都能卖五百八十万钱,我们关家现在用这么多田地山林作押,却借不来一千万钱?!”

“这……”吕望一时语塞。关宁做的事,一向都不是正常人可以揣度的,他自然也不明白。

“再去借,务必筹足一千万钱!”

“是,老夫人。不过……少爷那里亦有几百万钱,不如就让少爷将那些钱拿出来,也好过我们四处去拆借……”吕望小心地道。

关母摇头道:“不必了。随他去折腾吧,看他现在的样子,好象真是跟以前不一样了,说不定他真的能赚来一千万钱!”

“是!”

“宁儿的酒楼是在五天之后开业吗?”在吕望正要离开的时候,关母问道。

“是的,日子定在三月二十七那天。”

“嗯,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吕望走后,关母面露微笑,喃喃地道:“真的是开酒楼!他倒是没有骗我……”

……

……

之前,关宁要经营青楼的消息传得满天飞,吕望四处借钱的时候,有好多商界同仁都会问起此事。现在,画风突然一转,变成要经营酒楼了,这种转变,令人猝不及防,但却引来了更大的关注。

第71章 开张大吉

三月二十七日,是个大晴天。

一大早,柳花市的画舫大部分还处于偃旗息鼓的状态,而关宁的“居膳舫”已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了。

在船上,负责楼面接待工作的奴仆们正在做开业前的最后洒扫,负责柜面收钱工作的gay叔的二儿子吕伯奢则在给几个账房伙计讲解着计账时的注意事项。

在底舱的大厨房内,共计有十一个炉头,快火炉7个,慢火炉4个。每个炉头皆有两名厨师轮候,打下手的帮厨小工们也配备了十人,从凌晨开始,厨房众人便已处于“火力全开”的状态。

首先是从水台工作开始着手。

诸如宰杀鸡鸭鹅,给鱼去鳞,给带皮鱼肉剞上菊花形花刀等等,今夜,菊花鱼是菜单上的主菜。

猪瘦肉剁成馅,分装成7盆,每个快火炉旁边都摆上一盆,快炒之时,加入肉末,可以提鲜。至于带壳的河鲜,海鲜,帮厨小工们都用粗麻布细细洗刷干净,个头较小的河蚌则全部祛壳,留下蚌肉来煮汤。青菜瓜果收拾干净后,晾干备用。

其他的配菜与酱料,也分门别类地在配菜桌上摆好,以便炒菜时可以随时取用。

居膳舫开业,关宁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厨房,毕竟滋味才是一间酒楼食肆的灵魂。

凌晨时分,他便来到了这里,除了监督厨房的准备工作之外,他也想看一看他新近提拔起来的居膳舫总厨——王耕是否胜任。

王耕是关宁新厨房的第一批厨子,跟随关宁学烹饪的时间最长,悟性也最高,他做出来的菜肴滋味最符合关宁的要求,但一个好厨子与一个好的总厨之间是有区别的,总厨除了厨艺过人之外,还得会管理,否则这么大一个厨房,这么多厨子,忙起来时得乱成一锅粥。

看了好长时间,直至东方已露出鱼肚白了,关宁才放心地离开。

王耕显然很称职,将整个厨房管理得井井有条,在他指挥下,每个人都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地做着本职工作,对于厨子们一些做得不到位的地方他也能适时地指出来并予以纠正。

关宁已将王耕升到了管事的位置,并赋予他杖罚的权力,虽然未必就会用竹杖打人,但毕竟能让他有更强的威慑力,否则凭他的年资与履历,碰上一两个不听话的刺头,就不好管理了。

关宁到了楼面,他从一楼一直巡查上去,每个地方他都会检查,以确保万无一失。

小舞在三楼帮忙。

三楼是整个居膳舫的中心,冯媛可等人的表演便是被安排在这里。

舞台上要布置一些帐幔流苏之类的装饰物,还有琴架,锣鼓架什么的,这时已基本布置妥当,看上去倒也象模象样。

“少爷,你来了?”见到关宁,小舞一下子就蹦到他的面前,背负着双手,身子还扭来扭去的,她的眉眼弯弯,笑起来娇俏无比。

小舞今天穿了一条带湖绿花边的白色碎花裙,足下淡蓝色绣鞋,头上依旧是万年不变的垂挂髻,一身行装轻盈无比,但眉妆与唇妆显然精心修饰过,看上去竟然有些美艳!

方才大概是她亲手布置的流苏与轻纱获得了大家的好评,这时候便象只燕子似的飞到关宁面前,想讨得几句赞美之词。

关宁盯着她白嫩的脸庞看了好一会,仿佛上面有朵花似的。

小舞羞涩地缩着脖子道:“少爷,你为何这样子看人家……”

“你的唇怎么啦?粉艳粉艳的……”

“涂了唇脂啊!”小舞用手指轻轻地点着自己的下唇,问道:“不好看吗?”

“好看你个头啊,跟鸡屁股似的!”关宁翻了个白眼。

“呜——少爷你前些天还说我涂唇脂好看的呢……”小舞的小脸皱了起来,一脸委曲状。

关宁哈哈大笑,双手捧着小舞的脸,揉成一个包子似的,然后道:“前几天可能我眼瞎吧。”

“呜——”

“呵呵,今天的事情虽然比较多,但你帮不上什么忙,你自己去玩吧,但是别跑远了。”关宁放开了小舞,他现在每天都要跟小舞“胡闹”一下,看着她哭笑不得的样子,他自己就很开心。

“不要,我要跟着你。”小舞语气坚决地拒绝了关宁“想把她甩掉”的“好意”。

“唉,随你吧。”关宁叹了一口气。

三楼布置得挺好的,没什么可检查的了,关宁便往楼下走去。

下到一楼,只见楼面光洁如镜,桌椅也是擦得铮亮。有吕伯奢在这里监督着,奴仆们做事都很勤快。

吕伯奢继承了他爹的“美貌基因”,长得眉清目秀,皮肤白净,如果不是颔下长着一把胡须的话,看上去比女人还女人。

“少爷。”

见到关宁,吕伯奢上前作了个揖。

“伯奢,楼面的各种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吗?”吕伯奢是居膳舫的掌柜,管着整条船的大小事宜。

“都安排好了,冯媛可姑娘,我已派人去接了。开张时的仪仗亦已备下。”

“现在,只待吉时到了。”关宁笑道。

又忙活了一阵,已是中午时分,随着关母与府中的一众总管们到场后,关宁宣布开业。

设下香案祭拜之后,在锣鼓声中,关宁亲手揭下了画舫门楣上的红布,露出了“居膳舫”三个金漆大字。字是他亲自写的,笔力苍雄,遒劲似飞,很是气派,再由工匠刻成牌匾,挂在门楣上面。

此时,居膳舫外边已围了许多人,人头攒动,喧嚣吵杂,有专程过来看热闹的,也有等着开业之后,进去吃饭喝酒的,关宁在这些天,给居膳舫造了那么大的声势,俨然将他自己和居膳舫打造成了一个“流量ip”。

众人都对这条本应是青楼的船充满了好奇,再加上数天以来,在邸店内还流传着居膳舫内的珍馐美酒与众不同的说法,更是让许多客商都想来尝尝鲜。

开门做生意了。

关宁与吕伯奢站在门口迎客。

此时,从画舫三楼敞开的窗户中传出来铮琮的琴声和清亮的歌声,象河上的轻风一样吹拂河堤两岸,有识货的“老司机”立即听出来这是烟雨楼冯媛可“合唱团”的歌声。

“冯媛可在楼上呢!”围观的人群中立即发出了隐隐的“狼叫声”。

“走,上去看看。”

“走,走,走……”

偶像的力量是无穷的。

特别是冯媛可这种当红的歌妓,号召力更是惊人。

居膳舫内不一会就几乎坐满了人,特别是三楼,济济一堂,都是“春心萌动”的“老司机”们。

关宁在门口笑得脸颊都有些酸,因为每进来一个人,他都要露出职业假笑,拱手作揖,碰到相熟的,还要寒喧一番,着实累人。

“唉,职业迎宾不好当啊。”

过了一会,祝轲,张京华,元义同还有荆平望等人也陆续到了,他们是专门过来捧场的,因此都带着贺仪,关宁笑着迎上去,将这些有钱的大佬们亲自带到了三楼的包厢内。

第72章 贵!贵得要命!

三楼基本满座,但有几间包厢是空着的,这是关宁专门留下来用以招待贵宾的,象张京华,祝轲,荆平望,董友德等人皆是一个圈子内相熟的朋友,正好可以安排在一个房间内。

这些厢房都正对舞台,打开房门,便能看到台上冯媛可的表演,如果想清静一下,关上门便是,门外的喧嚣皆会被隔绝开来。

祝轲人都曾去过关府赴宴,吃过新厨房出品的菜肴,心中自然有更多期待,推门进去一看,果然是熟悉的转盘圆桌与圈椅,祝轲首先大笑道:“子澄,有什么好酒,好菜请尽管上来,我们都等不及要一尝美味了。”

关宁笑了笑,开始给众人介绍起居膳舫的菜式来……

中国的八大菜系——川菜、鲁菜、粤菜、淮扬菜、浙菜、闽菜、徽菜、湘菜,菜式之多,包罗万象,关宁从中精选一些经典的菜式,结合现下的食材,稍做改良,便能惊艳四方了。

今天,居膳舫推出的菜品共有六十六道,就象葱烧海参、烩乌鱼蛋汤、白扒四宝、油爆双脆、一品豆腐、清汤西施舌、奶汤核桃肉、鱼香肉丝、回锅肉、东坡肘子、蜜汁叉烧、盐焗鸡、菊花鱼、扬州炒饭等等……在现代人看来,可能平平无奇,但放在隋朝,则是如同陨石一般的存在了。

菜品的滋味好得要命,但价格也贵得要命。

一盘蒜蓉炒青菜便要100钱,酱烧冬瓜要150钱,而肉菜的价格至少1000钱起跳,四五个人吃饭,一桌子菜点下来,少说也要两三万钱。

这只是菜,酒更贵!

此次开张,关宁叫人将酒窖的所有新酒都搬了过来,有些酒陈放的时间还不够半个月,但也管不了这许多了,酒中可能还稍带些辛辣味,但口感方面也绝对能秒杀这个时代的其他酒了。

蒸馏酒是个新事物,没有参照物,在定价方面,余裕度很大。

关宁将酒分装开来,因为酒体清澈如泉,故命名为“清泉酿,”论壶卖,一壶一斤装,售价一万钱!比烟雨楼中最贵的酒贵了两倍有余。

即使以祝轲等人的富贵,一顿吃下来,付钱之时亦不禁有些肉痛,因为光是中午一顿饭,便花去二十七万钱,其中喝酒便喝了八万钱。

因为没有用黄酒勾兑,新酒的酒劲很足,口感比起上次在关府喝的那些“勾兑酒”更加香醇,此次请客的祝轲越喝越高兴,“清泉酿”叫了一壶又一壶,他向众人劝酒时,一杯连着一杯地敬,喝到最后,六个人一共喝了八斤高度白酒。这几人平时皆是酒仙级的人物,但今天亦喝得酩酊大醉。

祝轲是被下人抬回去的,连荆平望这位平时深藏不露的人物,亦在酒后引吭狂歌,引来其他食客的注目。

关宁没有陪他们“疯”,因为他没空。

除了他自己的朋友,还有不少关家生意上的朋友也过来捧场,虽说关家现在势头大不如前,而且濠州府那边还出了事,但一些场面上的事,许多“朋友”还是会过来应酬应酬的。

这些人大抵都是些精明过人的商贾,原以为就是来喝个酒,吃个饭,然后留下数千钱便能打发了,结果落座点菜之后,才有一种“被坑”了的感觉。

尼玛,真贵啊!

吃完,喝完……

心底却又不由自主地涌出一个念头:“嗯,真香!”

居膳舫的酒菜是领先于这一个时代的产物,这种巨大的错位优势,足以碾压同时代的任何一间酒楼食肆。

客人来了一批又一批,直至深夜,连冯媛可都走了,居膳舫的生意依旧红火。许多客人是中午吃完之后,意犹未尽,晚上又回来吃一次。

虽然贵,虽然吃完之后发誓下次再也不来了,但走出居膳舫后,不免又开始惦念那些菜肴与清泉酿的滋味。

终于到了打烊的时候,此时月已西沉,柳花市的灯火亦开始黯淡下来。

关宁与吕伯奢点算了一下今天的流水。

可谓战绩辉煌!

因为足足做了两百八十多万钱的营业额!可以顶得上一家中型商号一个月的营收了。

关宁将居膳舫众人召集到一楼大堂,当众宣布拿出十万钱来赏给大家。

居膳舫的人全部都是关家的奴婢,为主人做事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他们也从来没有想过会得到什么奖赏,但关宁居然一次就拿出十万钱来赏给他们,这种意外之喜让堂中所有人立即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关宁待掌声与欢呼声稍微平息之后,微笑着拿出五六张纸,递给吕伯奢道:“伯奢,你来念一下。”

吕伯奢接过纸张,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细看之下,第一张纸写的便是关于居膳舫所有人等的薪酬分配制度以及奖惩制度。

其后几张纸则用平白易懂的语言将居膳舫的运营管理制度罗列了出来。

大到酒楼运营方针的制定方式,小至厨房杂物桶的清理时间都有规定。

吕伯奢念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才算念完。

堂中的关府奴婢们听罢,除了感觉新奇之外,还隐隐地有些兴奋,其中以王耕最为高兴,因为在关宁制定的规则中,厨房总厨是有参加居膳舫议事会的议事权力的,换言之,他现在已经位列居膳舫的管理高层了。

这种成就感让这位出身卑微的厨子倍觉振奋。

之后,关宁与吕伯奢等人回关家庄园,而王耕等大部分人则在船上留守,因为再过两三个时辰,他们又要开始准备第二天的营业了。当天赚来的钱,除了部分现钱之外,大部分是柳花市周边邸店内的票帖,很好携带,便由一众家丁们护送着,全部带回庄园。

第二天,居膳舫亦在中午时分准时开业,今天的表演者是柳依舫三大画舫之一——绮红阁的花魁赵师容,她在柳花市的名气与魅力指数仅次于冯媛可,她一来,她的狂热粉丝们自然也被带着过来了。

居膳舫的生意不弱于头天开业。

第三天,是关宁标下的锦花楼的花魁花薏儿。

第四天,是煜秀舫的头牌蒋嫣容。

如此的四天下来,就象接力赛一般,虽然花魁的名气与影响力逐渐减弱,但居膳舫的名气则在逐渐巩固之中。

生意额在高潮过后,也明显回落,但关宁知道,这种短暂的疲态是很正常的,随着时间的推移,居膳舫的生意会很自然地进入一个平稳增长期。

对于居膳舫的经营,关宁信心十足,因为他还有许多“杀招”都还没用出来呢。

第73章 偷吃

开皇二十年四月二日的中午。

在苏浅雪的府中。

檀烟轻渺,苏浅雪披着一件素白色的轻簿丝裙,曲线毕露,盘坐在琴案前面的木榻上,正在吃东西。

木榻的小几上摆着两样菜肴,放着一个酒盏,案上有一双乌木筷子。

苏浅雪却连筷子都不用。

她的手指纤长秀雅,莹白如玉,非常地好看,平素都是抚弄琴弦,提笔写诗时才用的,仿佛不沾人间烟火,但此刻的她却如同乡间农夫一般,用三只手指捏起盘中一颗田螺便放入嘴中嘬吸。

“吱——吱——”

吸了半天,愣是不见螺肉出来。

“咦,怎么这么难?明明那天在居膳舫见别人吃时,都挺轻松的……”苏浅雪蹙眉道。

她轻叹一口气,干脆拿起盘中的一枝细竹签,将螺壳中的螺肉挑了出来,放入口中。

“呀,真好吃,气味虽然闻起来有些怪,但味道着实令人回味。”苏浅雪咂了咂唇,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眼睛都眯了起来。

她现在这副样子,完全就是一个贪吃的小女孩,与在别人面前的女神形象可是相差太远了。

今天难得杨旖蝶不在她府中,没人跟她捣蛋,所以她想小小“放纵”一下自己,独自躲在书房里“偷吃”从居膳舫买回来的两个菜。

一道菜叫紫苏炒田螺,另一道菜叫椒盐青蛙。

——都是居膳舫这两天新推出的菜品。

吃了几个田螺,口中的咸香刺激着味蕾,很是过瘾,她便滋了一口自己家中的黄酒。

哗,那个舒爽,简直太美妙了。

垂下头来,苏浅雪看到自己被田螺汁水染得褐黑色的手指,就象掉入墨汁中的春笋,不禁一愣,抬起头时,又从榻前铜镜看到自己“被染了色”的嘴唇,就象吃了太多桑椹的小猪似的,她便吃吃地笑了起来,今天的这种体验真是别具一格!

吃过田螺,她便想尝另一道菜——椒盐青蛙。

盆中的青蛙是剥了皮的,而且切得比较小块,看不出青蛙的原貌,否则估计她也下不了口。

隋代的饮食习惯,不象我们今天这么“随便”,象这些什么田螺,青蛙之类的物事,在和平年代,基本都是喂鸡,喂鸭,喂猪的,也只有关宁的居膳舫敢堂而皇之的拿出来卖,而且还卖得死贵死贵的。

那盘田螺是一千三百钱,椒盐青蛙就更贵了,足足要两千钱。

不过扬州的有钱人多,居膳舫倒也不缺客源。

正夹起一条青蛙腿,忽听门外杨旖蝶大喊:“苏浅雪,你一个人躲在书房里干什么?”

听到这一声吼,苏浅雪手一抖,差点连筷子都掉在了桌上。

“没……没什么?我小寐片刻而已……”

“大中午的,你在书房里睡觉?你骗谁呢!快开门!”

“砰砰砰!”杨旖蝶把书房门拍得山响。

“来啦——等我穿上衣服——”苏浅雪拉长声音应道。

说罢,她趿上木屐,象狐狸一样跳起,将那两盘菜藏在了琴案后面,还用一块布盖起来,接着便踢踢踏踏地走到门边,正准备开门……忽见自己的手指上沾着不少田螺汁水,连忙塞入口中,连吮带舔,“清洗”干净后,才轻轻地打开了门。

门刚开,她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极愚蠢的错误!

榻上的酒盏和筷子还没藏起来呢!

“怎么办?”

“唉,肯定会露馅的……”她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怪异起来。

门外的杨旖蝶早已等得不耐烦,正想再次拍门,门突然吱哑一声地开了,她这一拍,差点就按在了苏浅雪的胸脯上面。

杨旖蝶的手僵在半空……

苏浅雪居然穿着如此轻簿的袍子便出来开门?!

平时的苏浅雪都是习惯将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即使自己跟她的关系这么亲近,也没见过她穿得如此“风情万种”。

杨旖蝶的眼睛顿时眯成了一条缝,她盯着苏浅雪的酥胸看了好一会,又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眼神非常的耐人寻味。

“你是不是在屋里藏了男人?”杨旖蝶突然叫道。

“你胡说什么呢?”苏浅雪霞飞双颊。

她一把将杨旖蝶扯进来,然后立即关上门,她现在的这副装扮实在不适宜见人,幸好旁边没有其他人。

进了门之后,杨旖蝶鼻翼一动一动的,就象猫闻到鱼腥味,狗嗅到了肉骨头。

“什么味?”

“哪有什么味?”苏浅雪强装镇定。

“不对。你身上什么味啊?”杨旖蝶低下头,凑近苏浅雪在轻衫下若隐若现的胴体,嗤嗤地闻了起来。

鼻息触到肌肤,痒痒的,苏浅雪吃吃地笑着躲开。

杨旖蝶眉头一皱,眼神四顾,看到了几案上的酒盏与筷子。

苏浅雪眼神一动,立即主动“招供”道:“我就是喝了些酒,所以身上带了酒气。”

“你骗人!你身上的才不是酒气呢!”杨旖蝶嚷道。

“快说,你偷吃了些什么?”见苏浅雪不答,杨旖蝶上去就挠苏浅雪的胳肢窝。

“啊——,别……别动……哈哈哈……”苏浅雪左右腾挪,就是避不开杨旖蝶的魔爪,被挠得身子都蜷曲了起来,倒在木榻上弓成了一只虾。

“你还不说是吧?”杨旖蝶瞪着眼睛,一双手作势就要往苏浅雪的胸脯上抓去,那个地方峰峦如聚,晶莹如雪……摸起来手感肯定不一样!

“好,好,我说。”苏浅雪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

“就在琴案后头……有块布盖着的……”苏浅雪终于“招了”。

掀开布,杨旖蝶将两道菜重新端出来,放在几案上。

“这什么东西啊?”

“紫苏炒田螺,椒盐青蛙。”苏浅雪表情怪有趣地介绍道。

杨旖蝶挑了挑眉,狐疑地看着苏浅雪,道:“两道菜而已,你何必跟作贼似的?”

“我这不是怕你不高兴嘛?”苏浅雪扁着嘴道。

“为何?”杨旖蝶的眼睛又眯了起来。

“这两道菜是从居膳舫买回来的!”苏浅雪的声音低得就象蚊子在叫。

“什么?!你居然背着我去见那个无赖?!”

“什么啊?我只是去买些吃的!哪有去见他?!再说了,前几日,我就叫你一块去的,是你自己说打死都不去的。”

“我当然不去啦!我为什么要去那个无赖开的酒楼吃饭!”说起关宁,杨旖蝶便是一脸的嫌弃。

苏浅雪瞥了瞥杨旖蝶闷声不响的样子,低眉顺眼地小声嘟囔道:“旖蝶啊,不过……他那里的菜真的很好吃,有些菜比这两味还好吃呢!”

“你怎么知道?”杨旖蝶没好气地问道。

“因为我之前还去过一次……”

“你……”杨旖蝶手指苏浅雪,气得连脸颊都红了起来。

第74章 请客

“好妹妹,别生气了,是姐姐错了……我下次再也不去了……好不好嘛……”苏浅雪搂着杨旖蝶,哄了好一会,杨旖蝶的脸色才好转。

“这……真的有这么好吃吗?”情绪平息下来之后,杨旖蝶便对桌上的两道菜产生了兴趣。

“嗯,不信你尝尝。”苏浅雪将筷子递给杨旖蝶。

杨旖蝶夹起一个田螺……

“好象吸不出来呢?”

“给你,用竹签戳……”

“这样啦……这样戳……”苏浅雪在一旁做着“技术指导”。

“哦。”

“还有这个……这个我还没尝过呢。”苏浅雪先用手捏起一条青蛙腿放入杨旖蝶的口中,然后又撮起一小块白白的腿肉塞入自己口中。

“唔——真美味——”

不止苏浅雪,连杨旖蝶吃过后,亦不禁连连赞叹。

“还有酒吗?”

“没有了!”

“什么?!你诺大一个苏府,连酒都没有!”杨旖蝶瞪着苏浅雪。

“没……没有……”

“苏浅雪,你……”

“小蝶,你就不要喝酒了,我怕你喝醉之后,又会干那什么……”苏浅雪“苦口婆心”地劝道。

“呵呵,我就算不喝醉,也是会干那什么的——过来,小妮子,把你的身子挪过来——”杨旖蝶“恶狠狠”地道。

“不要!”

“啊——”

最终……还是以苏浅雪的尖叫声结束了这场“盛宴”。

……

……

晋王府,也即扬州总管府。

扬州总管,节制长江以南四十四州的兵事以及民政,在当时来说,堪称半壁江山。

杨广正在府中的议事厅内看公文。

他府中的装饰,总体来说,只能用古拙朴素来形容,甚至比不上扬州城一些富商的府邸,不过遍布王府的杀气森森的侍卫,却很庄重地昭示着,他是帝国内数一数二的人物。

不一会,有下人来报。

“薛长史求见。”

杨广放下手卷,悠然道:“请。”

薛道衡见了杨广,施礼后,直接禀报道:“晋王殿下,贺若弼入狱了,罪名是‘目无尊上’!”

“我知道。”杨广淡淡地道。他有自己的情报网,一些重要消息的传递比朝廷的塘报要快得多。

杨广不爽贺若弼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在灭陈之战后,隋文帝听闻贺若弼立功,很是高兴,下诏褒奖,杨广却认为贺若弼先期决战,违反军命,于是把贺若弼交给了执行军法的官员。

结果,贺若弼不仅未受惩处,隋文帝杨坚还召见了他,对他大加赞赏,下诏让他进位上柱国,封爵宋国公,食邑三千户,拜右武侯大将军,并把陈叔宝的妹妹赐给他做妾,恩荣可谓一时无双。

但现在……

“翻转猪肚就是屎”,帝皇之家嘛,一向如此。

杨广心中深恨贺若弼,但听闻贺若弼入狱的消息,他却没有显露出任何愉悦的表情。他请薛道衡坐下后,继续批阅公文。

杨广经常一边听下属的汇报,一边做自己的事,薛道衡与他共事多年,自然知道他的习惯。

薛道衡又道:“突厥达头可汗犯边,军报已到扬州府了。”

“嗯,我知道。”杨广将手中批阅公文的笔放下,顺手将这些公文整理好,交给侍立一旁的书吏。

“发出去。”

“是。”书吏拿着公文出去了。

“杨素已出灵武道,汉王杨谅和史万岁出马邑道,分兵截击突厥,只是……现在主帅还未定,这倒是不常见!”薛道衡说罢,意味深长地看了看杨广。

杨广挺直身子,笑道:“有杨素坐镇,无忧矣!”

“殿下……其实您是总领此战的最合适人选,您或可自荐于陛下……”

“不必了,父皇自有他的考虑。”杨广悠然道。

沉默……

过了一会,薛道衡还待再说,杨广却拿起案上的一张请帖,笑道:“薛翁,可有兴趣与本王共赴一个……极贵极贵的宴席?”

薛道衡看了看杨广手中的那个红色请帖,笑道:“晋王殿下收到的帖子……莫非也与下官一样?”

“哦……”杨广微微笑道。

“可是关宁的居膳舫请帖?”

“正是,正是!”杨广大笑。他在谈论朝廷政事之时,鲜有表情,但在聊闲话的时候,常常开怀大笑。

薛道衡道:“前几日我便收到帖子了,是请我去居膳舫吃宴的,但我事忙,没去成,子澄便着人送了一席过来我府中。”

“滋味如何?”杨广笑咪咪地问道。

“回味无穷!”薛道衡捋须叹道。

“子澄应该也送了一席过来晋王府的啊……殿下没有吃吗?”

“送了。”杨广笑道:“不过那天我恰巧要去蒋州府巡视军务,便留给府中管事们吃了,回来之后问起,他们脸上的表情也与薛翁差不多。”

“没能吃上……那倒是可惜了。”薛道衡笑道。

“可不是嘛,”杨广一脸惋惜地道:“所以趁着今日有空,我说什么也是要去一趟居膳舫的了。哦,对了,听闻居膳舫的酒是一绝,那就把鱼俱罗也一块拉去,他陪我巡视军务,有好些天没沾酒了,听他说,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今日便让他开怀痛饮……”

“清泉酿确是一绝,不过贵得很呢!我也是后来才听说要一万钱一壶的!那日,子澄一下子送来五壶,我自己便喝了两壶……”薛道衡笑道:“呵呵,如此一说,倒显得老夫是在受贿了。”

杨广哈哈大笑道:“不知者无罪嘛,薛翁也不必过分苛求自己了。”

薛道衡苦笑道:“晋王殿下若是执意要去,您得请客啊,老夫可请不起……特别是带上鱼俱罗那厮,只怕喝酒都能把人喝穷。”他与杨广是一种亦师亦友的关系,而与鱼俱罗则是在平陈之战中共过生死的,所以关系很亲近,互相开玩笑时,态度都很随便。

“我请?!”杨广瞪着眼睛道:“我才不请呢,我没那么多钱!”

“晋王殿下,您……您这样……”薛道衡望着杨广,苦叹道。他知道杨广不是没钱,而是不太敢花钱,杨坚对诸位皇子们都盯得比较紧。

“当然,本王也不会要你请客的……”杨广眯着眼睛,胸有成竹地道:“我知道有谁可以请客!”

“谁?”

“当然是你的门生——杨旖蝶啊!”

薛道衡:“……”

“你看,请客的来了!”正说话间,杨广已手指门外,一副姜太公钓鱼的神情!

“晋王哥哥,你在吗?”门外传来了杨旖蝶的叫声。

“在呢!快进来吧!”杨广笑嘻嘻地道。

第75章 投壶之约

“你在处理公务吗?”门边探出了杨旖蝶的脑袋。她虽然贪玩,但也知道分寸,杨广在处理公务之时,她从来不会过来打扰的。

“没有,没有。”杨广朝她连连招手。

杨旖蝶轻俏地跳了进来,脚还未站稳,便见到薛道衡也在堂中,她身体一僵,刚才欢快的表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收敛起手脚,老老实实地上前向薛道衡施礼道:“弟子杨旖蝶拜见老师!”说话态度极为恭敬,说罢,眼睛溜溜地瞥了薛道衡一眼,心中盘算着等会该如何“狡辩”了。

她极是贪玩,薛道衡布置给她的课业,她十有八九都是不能按时完成的,前些天罚抄的一百篇《左氏春秋》之《恒公篇》,她至今还未抄够十篇呢!

不料,薛道衡却只是笑眯眯地应道:“哦,旖蝶也来了。”课业的事,只字未提!

“这老头,今天是怎么啦?”杨旖蝶心中嘀咕着,换作平时,她早就被薛道衡训得狗血淋头了。

“旖蝶啊,今天呢……我有空,我们就一块出去玩吧……我也给你一个请我吃饭的机会!”杨广开始“钓鱼”。

“为什么要我请客?”杨旖蝶从杨广的语气中嗅到了一丝“不祥的”气息,立即警惕地问道。

杨广一脸“莫名惊诧”的表情看着杨旖蝶道:“上次我请你在福临楼吃饭,是你自己说要回请我的,你这么快就忘了?”

“我哪有答应回请!绝对没有的事!”杨旖蝶很干脆地应道。她才不傻呢,杨广比她有钱多了,他都不请,凭什么要我请?哼!

“哗,你……你真的是……”杨广指着杨旖蝶,再回头看了看薛道衡,眼神中好象在说:“你看看,你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学生……”

薛道衡适时地转过头,避开了杨广的眼神,然后开始专注地“欣赏”一盆兰花。

“今天,薛翁难得有空,他也是要与我们同去的,你做为学生,难道就不应该好好地孝敬一下老师吗?你看看你平时……那样地胡作非为,薛翁也容忍你了……啧啧啧……”杨广看着杨旖蝶,连连摇头,好象杨旖蝶不请客,就是大逆罪人似的。

“哦,老师也去吗?”杨旖蝶瞥了瞥薛道衡。

薛道衡没说话,他依旧在“欣赏”兰花……

“唉,晋王哥哥,我本来就穷,你就忍心让我……”杨旖蝶可怜巴巴地看着杨广。

杨广瞄了她一眼,笑道:“别装了,我知道你最近富得流油,玄感在信中都与我说了……说你最近运到郢州去的十数船布匹,至少赚了数百万钱!”玄感,即是杨素的长子——杨玄感,目前正在郢州(湖北武昌)任刺史。

杨旖蝶听罢,眼睛忽地瞪大:“哪有这么多?大哥真的跟你说了?!”她读书不行,做生意却是一套一套的,不仅四处贩卖布匹,粮食,食盐和木材,还与苏浅雪在官市以及柳花市商业区开了两间药膳铺子,生意也很红火。

“当然,玄感与我是无话不谈的。”杨广微微点头。

其实,他这句话是唬杨旖蝶的,他与杨玄感确有书信往来,但杨玄感信中哪里会说这些“无聊事”!他之所以知道杨旖蝶贩卖布匹的事,全是他的“情报网”的功劳。

“好吧,那到时……再投壶决定吧!输的人付账!”杨旖蝶眨了眨眼睛,悠然道。

她有钱不假,但有钱不代表要乱花啊,请客这种事,向来很少发生在她身上的,别人想请她都还来不及呢,哪用得着自己花钱!不过这次既然推不掉,那就看运气咯!

“投壶?!”杨广眼睛眯了起来。

将箭投入细颈窄口的酒壶中,多中者胜,是为投壶,在隋唐两代很流行。

“嗯!”

“亏你想得出来……”杨广摇头叹息道。

杨旖蝶哼道:“你不是最喜欢投壶吗?!上次也是我投壶胜了,你才请的客吧!”

“好,好,好,那就这样吧……”杨广皱着眉头,看着杨旖蝶,一副很嫌弃的表情。

三人准备出门。

杨旖蝶问道:“去哪?”

“居膳舫。”杨广道。

“我不去!”杨旖蝶想都没想,立即拒绝。

“唉,去吧!做人岂能言而无信……薛翁,你说是不是?”杨广回身问薛道衡。

“咳,咳,当然!”薛道衡干咳两声,沉声应道。

“走吧,走吧。”杨广拖着杨旖蝶,便朝府门外走去。

……

杨旖蝶最终还是去了,不过,她把苏浅雪也一块拉去了,因为她不想背负上一个“独自去见关宁”的骂名。

……

居膳舫内。

关宁刚刚下到厨房去查看厨子们的工作进度,今天的客人比较多,上菜稍微慢了一些,他有些不放心。

看了之后,一切都还不错……

刚才之所以有一桌客人的菜肴上得慢了一些,是因为端菜的奴仆失手打翻了一食盘的菜肴,导致厨房要重做这几道菜。

得知详情之后,关宁立即叫人去通知吕伯奢,让他亲自去给那一桌的客人道歉。

服务业嘛,服务一定要到位!

重新回到大堂,吕伯奢脚步匆匆地跑过来告诉关宁:“少爷,晋王府刚才来人了,说晋王,安平公主,鱼大将军以及薛大人稍候便到!”

“哦,”关宁应了一声,立即吩咐吕伯奢道:“将三楼最大的那间厢房打扫干净,然后告诉三楼的食客们,就说官府要来人了,请他们移座到二楼或是一楼来吃,然后给他们的账都打个折……”

“明白!”吕伯奢匆匆去了。他是处理这些杂务的高手,既能办成事,又能不得罪人,有的时候,连关宁都不得不佩服他。

过了不久,杨广等人到了。

今天,杨广穿得很随意,连他身旁的侍卫亦是便装,不过,护卫人数依然众多。从门外一走进来,忽啦啦地便将居膳舫的大门都堵了一大半。

关宁连忙迎上前去,面对杨广,就要跪下行礼。

杨广却将他一把拉住,笑道:“子澄,不必拘礼了,我今天不是来办公务的,来吃饭而已。”

关宁一揖道:“是,草民明白了!在此恭迎晋王与诸位大驾了。”随后,便朝着杨广身后的众人团团一揖。

众人之中,苏浅雪盈盈一福,给他回了一礼。

杨旖蝶眼睛望天,只当作没看见。

薛道衡与鱼俱罗俱是微笑颔首。

堂中其他食客见居膳舫内突然涌入这么多身形彪健,面容冷酷的人,心中难免忐忑,大多引颈望去,但这些侍卫们排成一列,将众人视线阻隔,一众食客们也看不到杨广等人的真容,虽隐隐骚动,但并没有引起什么波澜。

一楼大堂的装修是比较别致的,最醒目的当属进门不远处的一个金漆鱼缸。

鱼缸呈莲花状,造型非常优美,在水中央,竖着一根莲茎状的灯柱,灯柱顶端点着一盏硕大的防风油灯,灯罩亦呈莲花状,灯火煌煌,挥洒下来,将鱼缸中的游鱼映照得更加鲜活。

在众人赞叹声中,杨旖蝶看到的却只有那条在鱼缸中游得最欢,长达两尺有余的金色鲤鱼!

“这……这不就是金鳞吗?!”

第76章 讲学?

见有人围拢过来,金鳞猛地一摆尾,“哗”地游去了别处,它一动,缸中的其他各色游鱼也跟着“刷”地游去了另一边。水花四射,缸中一片色彩斑斓,煞是好看。

杨广见状,微笑道:“子澄,你可真有心思,连金鳞都搜寻过来了。”

关宁道:“金鳞乃吉祥之物,在下也是想沾一沾喜气才将它养在这里的,待居膳舫生意稳定下来,便会将其放归江河。”

“好,好。”杨广笑眯眯地道。

“哼,伪善……”杨旖蝶冷笑道。

她这句话说得颇为大声,关宁听了,一脸尴尬,但也只能当作没听见。

关宁在前面引路,将杨广等人带到了三楼的大厢房。

秦玉贞等人本来是在三楼弹奏琴曲的,不过关宁也将她们撤了。

三楼一片空旷,杨广见状,便问关宁道:“三楼怎地不见有人?”

“晋王殿下驾临,为免引起不便,在下已将客人们安排到其他地方进膳了。”关宁道。

杨广笑道:“如此说来,本王岂非阻了子澄的财路?”

“能得晋王与诸位大人们青睐,居膳舫蓬荜增辉,其实是在下占了便宜才是。”关宁恭敬地道。

“哈哈,子澄你可真会说话。”杨广哈哈大笑,率先进了厢房。

居后的杨旖蝶瞥了关宁一眼,冷笑道:“哼,巧言令色……”她这一句,说得比上一句还要响亮。

关宁继续“装聋作哑”……

杨广众人进到厢房,看了房中布置,均大感新奇,这转盘圆桌与圈椅,在这个年头,可是新奇玩意!

苏浅雪前两天与绿绮虽然来过一次,但因为人少,坐的是小方桌,这转盘圆桌也是第一次见。

卫士们都呆在厢房之外,厨房内自有王府内侍与吕伯奢一同监视着,以防有人投毒,上菜之前,也会有人先行试吃,确保万无一失。

酒是最先上的,酒斟满后,香气四溢,鱼俱罗凑近酒杯嗅了一下,眼神就亮了,鼻翼已是翕动不止,不过杨广还在那端坐着,他也不好意思立即开喝,唯有干等着,看着跑堂小二端上来第一道菜。

第一道菜是火焰菊花鱼。

只见盘中一条被油炸得象一团盛放菊花似的硕大草鱼横躺在白瓷盘中,头尾翘起,如同一条龙舟一般。

鱼身上浇着透明状的汤汁,点缀着青色的豌豆和切碎的豆芽。这个年代找不到番茄酱,亦没有食用色素,营造不出那种红艳艳的视觉效果,不过菊花鱼裹粉之后炸得金黄,而汤汁又是透明的,倒也能凸现出黄金菊的意味来。

“失礼了。”

关宁在鱼端上来后,向众人微微欠身,将面前一个瓷瓶的木塞拔开,把瓶中二次蒸馏后的酒液均匀洒在鱼身上,然后,从身旁小二手中接过一个火蔑子,轻触鱼嘴,只见幽蓝火苗“呼”地从鱼嘴位置冒起,然后蔓延至全身。

油滋滋地往处冒,酒香混和着鱼肉焦香以及酸甜味,四散飘溢。

“好香!”鱼俱罗咂了咂嘴。

杨广讶然望向关宁。

“此是何物?为何能引火?”杨广指着关宁面前的那个瓶子,问道。

“这是最烈的清泉酿,可以饮用,亦可引火。”关宁道。

“是吗??”

不止杨广,其他人亦是一脸惊愕。

随着菊花鱼上桌后,其他的几道大菜也接着上来了,诸如东坡肘子,回锅肉,蜜汗叉烧,清汤西施舌,油爆双脆,红炉烤鸭等等……

猪蹄子,为何要叫东坡肘子?

苏浅雪好奇地问了一句。

“因为猪放养在庄园东面的山坡上,故而得名。”关宁“信口胡诌”道。

“哦……”苏浅雪恍然。

菜差不多摆满了一桌。

开吃!

杨广,薛道衡,苏浅雪三人都吃得很斯文,只有杨旖蝶与鱼俱罗的吃相“比较凶猛”。

杨旖蝶直接用手拿起一只烤鸭腿,开始啃……

鱼俱罗还未动筷子,就已经三杯酒下肚……

除了吃喝的声音,席间一下子变得有些安静。

过了一会,气氛才开始热闹起来,因为鱼俱罗开始敬酒了,关宁随即响应……众人喝了几杯后,酒意上涌,话也开始多了起来。

苏浅雪与杨旖蝶都不是擅饮之人,她们平时喝的酒也以绵甜的黄酒为主,象清泉酿这种烈酒,她们欣赏不来。不过,杨广与鱼俱罗劝酒的本事向来出神入化,再加上薛道衡偶尔相劝,两人就算再矜持,也不得不陪着喝了几杯。

酒意上头,两人脸上俱是粉红霏霏,苏浅雪以手扶额,频频摇头,示意不能再喝了。

杨旖蝶则是盯着桌上的那条鱼发呆,鱼俱罗接连叫了她好几次,她都没有回应。

想当年,关宁在酒桌上也是搞气氛的一把好手,不过他此刻却很安静。

因为鱼俱罗一个人就把气氛都带活了,哪里还轮得到他表现……这位“异形”一般的将军,居然有这么“可爱”的一面,倒是让关宁大跌眼镜。

鱼俱罗嗓门大,说话也风趣,不过他说的话,基本以“荤话”为主,听得苏浅雪低着个头,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杨旖蝶倒是满不在乎的,她与鱼俱罗喝酒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些话,她自己都说得很溜,只不过薛道衡在酒桌上,她不敢说而已。

“唉,”薛道衡听得连连叹气,接连瞪了鱼俱罗好几回,鱼俱罗才收敛了一些。

杨广倒是听得哈哈大笑,在军营中,喝酒都是这种氛围,他经常带兵打仗,自然“从善如流”。

本来以杨广地位之尊,象这样子与下属围坐而食是很少见的,他平时的威仪颇重,并不容易亲近。

但他今天心情颇为不错,显得很随兴。

与他相比,薛道衡则拘谨多了。

薛道衡是个很守礼节的文人,平时端言肃行,举止儒雅方正,见鱼俱罗一个劲地在那里胡说八道,而苏浅雪窘得不行,便想将酒桌气氛调节得较为正常一些。

他打断了鱼俱罗的“废话”,对关宁道:“子澄,你的诗文才学极为出众,不知有没有兴趣到扬州学府来讲学?”

“讲学?”关宁有些愕然。

第77章 关于爱琴海的学术研讨

隋初,中央设国子寺,下辖国子学、太学、四门学、书学、算学等五所中央学府,设国子祭酒为主管。地方州县设有乡学,招纳官员子嗣以及庶人子弟中的才学俊异者入学。

扬州学府是扬州府的官办教育机构,薛道衡身为长史,自然由他主管。他亲自邀请关宁来学府讲学,已是将关宁视为与当世大儒同等地位的人来看待了。

“我可以吗?”关宁微微皱眉,问道。

“怎会不行?苏姑娘亦不定时地在扬州学府讲学呢,子澄之才,名震江南,自然可以。”薛道衡捋须笑道:“虞世南本是闲云野鹤一般的人物,但目下也在书院中任着经学博士,讲授五经,教化育人呢,他闲瑕时常跟我提起,想召你去担任客座老师,教授诗辞。”

听了薛道衡的一席话,关宁讶然望向苏浅雪,问道:“苏姑娘亦在扬州学府中讲学?”

苏浅雪虽才名素著,但却是从良女子,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里,薛道衡居然敢请她到州郡级别的学府中任教,心可真够大的!不过,他这种不拘一格用人材的宏量,亦让关宁极为佩服。

苏浅雪微笑颔首道:“嗯,我讲的是医学与算学,偶尔讲一讲经史。”

“苏姑娘还懂医术?”关宁这回是真的吃惊了。

苏浅雪素有才女之称,虽沦落风尘,但她的学问比许多大儒都渊博,才情之高,令人艳羡,不过关宁对她的印象还仅仅局限于音乐诗文方面,现在乍闻她居然能在书院中讲授医学与算学,那就真的是刮目相看了。

“是的。”看到关宁眼神灼灼的样子,苏浅雪含羞低下了头,不过说话的语气非常肯定。

见苏浅雪这副模样,一旁的杨旖蝶酸酸地道:“她什么都懂……就是不懂得辨相识人,尽招惹些无赖……”说罢,朝关宁翻了个白眼。

“咳咳,”关宁干咳两声,转过脸去。

今天,杨旖蝶对他说的每句话都是夹枪带棒的,极尽嘲讽之能事,他岂能不知,原本还以为是因为那条鱼以及那几张画结下的梁子,但现在仔细琢磨起来,好象不是那么一回事呢……

杨旖蝶对苏浅雪的感情明显已经超出了闺蜜的范畴,从她们两人亲昵得有些过分的举动来看,这两人之间……必定有猫腻……而杨广等人一副熟视无睹的样子,好象也默认了她们这种关系。

关宁避开了杨旖蝶的“王之鄙视”,站起来朝薛道衡一揖道:“在下能得薛大人与虞世南先生的赏识,不胜惶恐,我倒是愿意去学府讲学,只是……怕才疏学浅,误人子弟……”

薛道衡大笑道:“子澄过谦了,你的才思与画艺,连晋王殿下都赞不绝口呢。”

杨广笑而不语。

鱼俱罗豪笑道:“是啊,子澄所画的爱琴海,至今仍挂在绮红阁的大堂处,每日都引来不少艳羡的目光。”

关宁一听,讪讪地笑了。

那种里程碑似的“大作”,引来的何止艳羡的目光,估计都能撩得许多人春情勃发了吧!

苏浅雪低头暗笑。杨旖蝶则是连连冷笑。

见关宁尴尬地站在那里,最后还是薛道衡出来打了个圆场。

不过,他的语气却是异常严肃的,他对关宁道:“子澄,你才思之敏捷,世所罕见,但有时行事乖张,轻狂无度,现在既已为师,望你有所收敛。”

“是,在下受教了,多谢薛大人提点。”关宁揖了一揖,才坐回座位上。

“是啊,是啊,以后在学府中讲学时,爱琴海那种画还是少画一些,那里的学子涉世未深,看得多了,是会出事的!哈哈哈……”鱼俱罗特意走到关宁座旁,拍了拍关宁的肩膀,以示“安慰”。

关宁苦笑,赶紧敬了鱼俱罗一杯酒,好塞住他的嘴……

喝了几杯酒后,本以为关于爱琴海的话题会告一段落,殊不料杨广又拎起来讲。

只不过他说的事与情欲无关,而是关于画卷场景,他问关宁:“子澄,本王自十六岁起便走遍天下,名山大川,遗迹古物也见识过不少,但你画中的景像却从未见过,你那幅画……画的究竟是何处风物?”

“在下亦不知是何处风物!因为这是在下在梦中所见的!”关宁“坦然”道。

自从重生以后,自己“脱胎换骨”似地才智爆发,已经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要能自圆其说,就必须在解释时带上一点浪漫主义神话色彩,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忽悠大家,并且给自己加持神秘光环。

梦境是最好的!又写意又贴近现实……

谁梦谁知道!

“梦境?!”众人齐刷刷地望向关宁。

“是的。梦境!”关宁在讲述的同时,眼神变了!

——变得很幽远,很飘渺,很意味深长。

只听他道:“在下曾经深睡达半年之久,在此半年间,魂魄似散,却又散而复凝,浑浑噩噩间,见到芳菲繁盛的一处大陆,上面烟云缭绕,海天无际,上有一宫殿,残垣败壁,似因战火焚毁,但经年累月,战痕早已雨打风吹去,但见上面芳草凄凄,我之魂魄置身其间,放眼四望,但见……”

“连绵不尽的,从未见过的白色蓝顶建筑遍布山峦之上,而在那一片断壁残垣间……不知何时,竟兀地长出一棵果树,树下的女子,金发碧眼,却象是从雾中凝结出来的!”

关宁说到此处,顿了一顿,以45度角仰望天际……此时,他眼神迷离而惘然,表情真挚而生动,就好象在缅怀什么,追忆什么,沉淀什么……

杨广等人瞬间被他带偏了,好象也陷入了那个迷离的二次元世界……

如果奥斯卡,金像奖,百花奖的评委都在的话,肯定都会说:“关宁,我们欠你一座奖杯!”

“就在此时,天雷殛落,天地瞬间灰飞烟灭,我亦随着进入了另一个未知境地,在那里,高楼林立,不知名的怪物(公交车)擦身而过,四处穿梭的野兽(私家车)被巨神(交警)猎杀,惨景令人不忍卒睹……”

说到此处,关宁垂下了头,眉眼间有一种悲郁的“痛苦”。

在座众人之中,苏浅雪可以说是与关宁这段“孽缘”纠缠最深的人,感触也最真切,所以见了关宁的表情,她竟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自己的裙衫。

第78章 “被神眷顾过”的男人……

“忽然间,一朵蘑菇云自平地升起,天地俱裂,耀眼的白光在视野中绽放……天地间忽地清静了,只剩热风与毒火在呼啸……此时,有一个如同佛陀一般的幻像,在我的眉间戳了一指,我便醒了……”

说到此刻,席间的气氛已经如同灵堂吊唁一般,庄重而肃穆。

关宁的眼神“冷冽”而“沉痛”,他说话的语调就象一个战地记者在现场报道着“核爆现场”一样,那种真实,凄惨,绝望的氛围扑面而来……

旁听的众人都不可抗拒地陷入情境之中!

大学四年,创业十年,关宁都是当仁不让的演讲天才!

忽悠?!煽情?!

当然不是!哥玩的真情!讲到情深处,我自己都以为是真的,要想让别人相信,首先自己得相信!

“故事”说完,杨广,薛道衡,苏浅雪凝眉不语,鱼俱罗望着关宁,连喝三杯酒,最有趣的是杨旖蝶。

她居然傻傻地问关宁道:“那个戳你一指的人是你爹吗?”

被她这样一问,关宁差点破功笑了出来。

幸好,关宁是有职业操守的“忽悠大师”,他绷住面容,淡淡地道:“世间万象皆为虚幻,直指人心,方能明心见性,自证菩提!”

“这什么啊?说得这么玄?”

杨旖蝶不懂,她明明问的是爹,关宁答的却是……什么玩意?!

她不懂,杨广却是懂的。

他立即问道:“世间万象即是人心,人却如何能撇除本心,自证菩提?”

关宁想都没想,立即答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杨旖蝶更不懂了,关宁与杨广说的谒语,在她听来,就跟放屁一样,她之前曾经跟着杨广去听过智顗大师讲经,听到半途,睡到打鼾,是被杨广赶出去的。

关宁的话在她听来,只不过是“关无赖”又一次在故弄玄虚而已,但对于杨广来说,却如同旱雷炸中枯树一般。

杨广目瞪口呆好一会,才恢复平静。

而此时,关宁也将他“梦游仙境”的故事讲得差不多了,总体来说,情节合理,解释到位,还带着一些飘缈的“浪漫主义虚无情怀”!

够了,这就够了。

这足以解释关宁为什么醒来之后如有神助了。

最后,杨旖蝶又以一句点题的话说出了大家心中的疑问!

“你难道是得到了神仙的指点?”

所有人都望向关宁。

关宁忙作“清静无为”状,频频摇首道:“只不过是上天垂怜罢了!”

众人默然。

至此,关宁“蜕变”的话题告一段落,虽然大家还有不少疑问,比如他的铁锅炒菜,他神乎其技的烹饪手法,他的蒸酒,但现在都好象可以笼统地归结为他是一个“被神眷顾过”的男人……

杨广站了起来,宴席的时间也不短了,该是结束的时候了,他向大家祝酒,众人皆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饮罢,杨广掏出一块令牌,令牌由玉石所雕,精美绝伦,上有螭龙纹,他将令牌递给关宁。

关宁不明所以,但见令牌递过来,只能先行用双手接过,然后问道:“晋王殿下,这……”

杨广笑道:“这是扬州总管府的令牌,子澄持此令牌可直达府中的崇文馆,在馆内有不少经籍图书,还有十数位博学多闻的学士在那里专事编修典籍,校检图书,子澄到了那里,便与他们一道做编修的差事,也顺便将你魂游太虚的事也写一写吧。”

杨广才华横溢,尤好收集各种记载奇闻趣事的书籍,久而久之,汗牛充栋,便少不得要找专人管理,因此他设下崇文馆,找了一批学者来管理图书,这些人不属于朝廷编制,反倒类似于晋王府的幕僚。

“这么突然……”关宁不由得抬头望着杨广。

杨广皱眉道:“你不愿意?”

“岂敢!关宁在此多谢晋王殿下抬爱了。”关宁连忙应道,心中却是在想:“妈呀,这个坑越挖越大了……”

虽然不是很了解崇文馆编修到底是一份什么样的差事,但从薛道衡与鱼俱罗等人的眼神中可以看出这好象是一份很有前途的“职业”……他也没什么拒绝的理由了。

杨广笑吟吟地道:“好,今日午宴就到这吧,子澄,结账!”

“结账?!”关宁愕然。

“是啊,本王今日不是来吃白食的,你开的是酒楼,本王当然得付账。”杨广道。

“晋王殿下,今日难得诸位大人赏脸莅临居膳舫,这桌筵席应由在下做东才是。”关宁道。

“子澄的心意我领了,不过本王今日是带着赌约而来的,你先把账算一算,至于稍后由谁来付……再议!”杨广说话间,瞥了一眼杨旖蝶,杨旖蝶没什么反应,她今天喝得有些多。

“赌约?”关宁一脸懵,不过见杨广一脸认真的样子,他也不好再说什么,便叫来门外的小二,让他去通知柜台的人算账。

不一会,吕伯奢进来了,附耳对关宁道:“合共三十五万钱。”

“这么多?”关宁嘀咕了一声。

吕伯奢轻声道:“这已经是打了折的了……因为光是清泉酿便喝了十八壶……”

关宁看了看鱼俱罗面前的那一堆酒壶,心想:“这位老哥也太能喝了吧,好象比我还狠呢……”

没等吕伯奢说完详细的账单,关宁已对杨广道:“晋王殿下,合共三十五万钱,不过这顿饭理应由在下来请才是,所以请晋王殿下……”

杨广没理关宁,而是转头对杨旖蝶笑道:“旖蝶,我们的赌约还作数吗”

“当然作数!”杨旖蝶瞪眼道。

“那就备下投壶器具,我们来一决高低,每人各投三支箭,输的人付账。”杨广笑道。

“慢着……”杨旖蝶忽道。

“怎么?你怕了?”杨广眯起眼睛看着杨旖蝶。

“这不公平!我的酒量不如你,投壶之术亦不如你,你逼我喝了这么多酒,我现在还犯晕呢,我不能跟你比,要换人!”

“行!除了浅雪姑娘,换谁都行!”杨广倒也爽快。

杨旖蝶手一抬,指向关宁。

“就换他!”

“我?!”关宁惊讶地指着自己。

“对!就是你。”杨旖蝶一脸得意地道。她心中的如意算盘早就打好了,今天状态不佳,只能挑个软柿子来捏了,杨广与鱼俱罗两人她是绝无可能赢的,薛道衡嘛,她不敢赢……那就剩下关宁咯。

“晋王殿下,在下的投壶之术,实在……一般。”关宁望向杨广。

“无妨,尽力就好。”杨广笑道。

“那在下有个请求,想请晋王殿下应允。”

“你说。”

“如果是在下输了,这桌筵席就由在下来替晋王殿下请吧。”

“哈哈,子澄,你莫非是想故意输掉?”杨广大笑道。

关宁连连摆手道:“不敢,不敢,在下定当竭尽全力。”

“好,那本王拭目以待了。”

投壶开始……

第79章 无心插柳

说实在,这场投壶游戏,关宁一点也不想赢,特别是看到杨旖蝶那“凶狠凌厉”的眼神之后,他更是下定决心……

一定要输!

而且要输得漂亮!

内侍们在三楼大堂中央置下窄口细颈的银壶,又应杨广的要求,在距离银壶两丈开外拉起一道红绸,作为投壶的起点。这个距离比起寻常宴饮之时的投壶距离加长了三分之一,要想准确命中,确实要有很好的技巧与眼力。

杨旖蝶先投。

她的力量很不错,近身搏杀的技巧也很好,不过,柔劲与眼力就差一些了。

一连三箭,全部投歪,最接近目标的一次,箭枝也在壶口弹了出来。

“啧啧啧……”杨广幸灾乐祸地频频摇头,一脸“惋惜状”。

窗外河面波光粼粼,初夏清风,时而低婉,徐徐吹拂;时而劲急,呼啸而过,将岸边的杨柳枝吹得乱舞。

杨旖蝶三投不中,气得狠狠地跺脚,震得楼板都在颤。

杨广揶揄道:“别跺了!再跺,船该沉了……”

“我偏跺,我偏跺,最好现在就跺沉了!”杨旖蝶气哼哼地道。

这时,鱼俱罗忽然幽幽地道:“公主,气浮如流水不安,心静似高山不动!戒急,戒急!”他跟杨旖蝶是酒友,平时经常互损,而且互损的话里都不带脏字的。

“老鱼,你懂个鸟儿!”杨旖蝶气急地骂道。

这句话一说出来,满堂皆惊。

杨旖蝶的脾性大家虽然都了解,但象这种涉及“雀鸟”的军中豪言……还是第一次听她说!

薛道衡拼命地叹气,赶紧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压压惊!

苏浅雪窘得差点想投河,她红着脸,连连扯动杨旖蝶的衣袖,让她消停会。

杨旖蝶并不理会,她瞪着关宁,大声说道:“到你了!”

关宁深呼吸一下,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那条红绸线……看他的架势,就象要去跟人生死决斗一样。

三投不中?!杨旖蝶菜到这个程度,出乎关宁意料之外……那么这一局,他也只能三投不中了!因为这样还可以拖入“加时”,好歹给杨旖蝶一个翻盘的机会。

第一投,关宁右手执箭,深呼吸,神情专注地瞄准了那个银壶的双耳之处……他有信心,可以投偏!

箭投出去。

“叮”,果然命中了银壶的耳环。

“唉,”关宁一脸遗憾地轻叹一声,看他的样子,颇为沮丧。

杨旖蝶呵呵地笑了出来。

“你好象也不怎么样嘛!”

关宁的第二投,依然如故……不过这次命中的是银壶的颈壁。

关宁的眉头凝结了起来,他的表情看上去非常地遗憾,杨广也在替他遗憾,在杨广看来,关宁已经很努力了,只是欠缺一点运气。

“好了,最后一投了。”

杨旖蝶居然从内侍手中拿过那支箭,亲手递给关宁。

“好好地投,小心别再投失了,不然下一轮我可不会这么让着你了。”杨旖蝶冷笑道。

关宁不声不响地接过箭,低着头,弓着腰,一副“受教了”的样子,但心中却在嘀咕:“你大爷的,说得这么响亮,你自己倒是投进去啊……”

第三投,箭出手之时,关宁已经在微笑了。

他有把握,这一投肯定也是投失的!

到目前为止,事情的演变都在按着剧本在推进,关宁已经准备好鼓掌庆祝这出“年席伪装大戏”的完美杀青了。

然而,世事岂能尽遂人愿……

从窗户,突然涌入一阵怪风,风速甚急,将大堂舞台上挂的帐幔都吹掉了几块。

这一吹,关宁投出的箭便偏了一些。

只偏了一些。

嗯,这就够了。

只听“叮啷啷”的一阵响,那是箭镞与银壶底部碰撞的声音。

这第三支箭,投进去了!

哇靠,这什么操作?!

无心插柳?歪打正着?世事无常?好人有好报?!

关宁愣了一愣。

杨广率先赞道:“子澄这一箭,没有受到刮风的影响,投得可真妙。”

关宁笑了,他笑得好勉强……

杨旖蝶长长地,长长地……喷出了一口气,她神情平淡地看了看杨广,又盯着关宁,然后问道:“关大东家,在哪结账?”

关宁尬笑道:“楼……楼下……”

……

说实在的,杨旖蝶真是有钱,关宁从未见过一个人付账时能付得这么潇洒与气派的!她将一叠扬州城内最有名邸店的存钱票据“啪”地甩在柜台上,面额足有四十万钱,看她掏钱时的手势,仿佛这些钱都只不过是一张张废纸罢了……

吕伯奢显然被杨旖蝶吓了一跳,他求助似地望向关宁,关宁连忙张开手掌,叉开五根手指猛晃,这个手势的意思就是:“打五折,打五折……”

看到吕伯奢眼神飘移,杨旖蝶也望向关宁,关宁连忙抬头望天……

接到关宁的指示,接下来的流程,吕伯奢就轻车熟路地完美掌控了,他立即将二十二万五千钱的存钱票据找赎给杨旖蝶,并且恭敬地笑道:“公主殿下,近日居膳舫五折酬宾,您赏赐得太多了,这些钱……请您收回。”

“是吗?”杨旖蝶皱眉道。

吕伯奢笑而不答,只是不停地作揖。

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该闭嘴,他分得很清楚。

“好吧。”杨旖蝶道。

骤然省掉一半,她的心情总算没那么糟。

在杨广等人临行之际,关宁给每个人送上了二十斤清泉酿,杨广与薛道衡本是要推辞的,关宁却笑道:“些许酒醴之物而已,诸位大人不必推辞,若是喜欢,下次再来居膳舫饮便是了,关宁到时必定收足酒资。”

杨广呵呵一笑,没再说话,薛道衡则笑道:“你的酒这么贵,老夫可能来不了几次。”

“随缘吧。”关宁笑道。

杨旖蝶倒是非常痛快地收下了这二十斤酒,包括苏浅雪的那二十斤,她也代收了。一斤酒一万钱,四十斤便是四十万钱,自己刚才付了十七万五千钱的饭钱,现在收回四十万,好象还能赚回二十二万五千钱呢!

呵呵……

……

……

天气渐渐炎热,接下来的两天,关宁很忙,因为时间有限,他将训练的时间改在了凌晨两点,训练内容不变,不过强度再次增加。

自从上次与王伯当的追击战后,他得到了一个教训——速度是王道!王伯当体力不如他,但速度与爆发力胜过他,因此,差点把他杀了!

“五感”决定反应速度,“能量”决定执行速度。要想让速度达到巅峰,两者缺一不可。

既然两者挂钩,那么两方面都是关键,怎么办?

好办!

那就让两种属性都作死地往上提呗!

关宁现在的身体素质练得很不错,于是他决定“冒险”进行一项试验!

——干拔!

所谓干拔,就是强行“干”的意思!

第80章 大结第局

已经一个半月没有上推荐了,收藏止步不前,各项数据都不理想,综上所述,此书已扑。可能再写多几万字,会安排一个安慰性上架,不过,已经没有必要了,这本书就到这里为止!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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