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龙图 - xp1024.com
《锁龙图》


第一章:异象

“尊敬的各位旅客,列车已经到达青城山站,请拿好您的行李和贵重物品,从列车前进方向右侧车门下车……”

青城山是著名的旅游景点,正巧碰上六月这样的旺季,此时下车的旅客不少,熙熙攘攘的人群向外移动。

一个青年提着公文包,跟随着人流往外走。六月的成都已然有些热了,他却穿了一身西装,衬衣扣子整整齐齐地扣着,外套搭在手肘处,一丝不苟的精英风跟周围的闲散游客们格格不入。

周围难免有人在打量他,他半点儿不介意,颇为淡定地接受这些或好奇或欣赏的目光,长腿一迈,步伐从容且优雅,普普通通的快铁站硬生生被他走出了国际大机场的感觉。

外边日头正盛,出了出站口,旅客四处散去。

晏云开四处张望了一下,没有看到接待自己的工作人员,他又抬头看看似火的骄阳,扯了扯衬衣的领口,终于发现今天的高温大概不适合穷讲究。

“嗯,我到了,等人过来接呢。明天开完会就回去,定了晚上的机票。”晏云开躲在阴凉处,接了个电话,一边漫不经心地打量着着周围,似乎是听到电话那边说了句什么,他嗤笑一声,眼睛微微眯起来,“好好工作啊,别以为大人们不在家就可以偷懒……”

旁边蹲着一个穿道衣的中年男人,地上放着一张白纸,用签筒压着,上面写着几个大字:算命,一个两百,第二个半价。

青城山乃是道教圣地,近年来又成为热门的旅游景点,商业化之后,时常有招摇撞骗的假道士,专挑看起来人傻钱多的游客下手。

晏云开的目光扫到他时,那道士朝他挤眉弄眼,下巴上的山羊胡子翘起来,显得有些滑稽:“小兄弟,要不要算一卦?”

这蹲姿略显猥琐,把道士仙风道骨的形象败坏个干净,晏云开眉心一跳,微笑着摆摆手,又跟电话那头说:“先这样吧,挂了。”

他收起手机,往旁边移了两步,道士又叫住他:“哎,相逢是缘嘛,我给你算一卦,打八折,怎么样?”

“谢谢,不用。”晏云开拒绝道,又瞧了他一眼,“您印堂有点黑啊。”

道士半信半疑,在身上摸索半天,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小镜子,对着自己照了照,大吃一惊:“哦呦!不得了,太久没照镜子了,都没发现。”

那道士表情太过丰富,山羊胡子也随着面部表情的变化颤动,他竟然这就收拾东西走了,临走时还嘀嘀咕咕道:“最近附近阴气重得很,怪了。”

晏云开抬头看了眼顶上的太阳,强烈日光之下,似乎一切黑暗都无处遁形。他抬腕看了眼表,等得有点不耐烦,擦得锃亮的皮鞋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地。

远处,一个年轻的道士一路小跑过来,还喘着气,站定后抹了把脑门上的汗,看了看出站口周边的旅客,大抵没看到自己要找的人,松了口气。

“没迟到没迟到。”小道士喃喃自语,展开手中的一个纸卷,将纸张放在身前,朝着出站口,翘首以盼。

晏云开站在一旁看得好笑,拍了拍他的肩,朝小道士微微一笑:“小道长,你是来接我的?”

小道士只听耳边响起一声清亮的嗓音,扭过头去,却见身边站着一个男人,模样生得俊俏,气质也出众,不过看起来才二十来岁,太过年轻些。

小道士摇摇头,给他看自己手中的内容:“我是来接领导的。”

晏云开愣了一瞬,不禁失笑,眼睛弯了起来,凤眼的眼角又微微上扬,更不像个吃公家饭的。他掏出证件,笑道:“‘接晏云开科长’,我就是啊。”

证件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国家宗教事务局”,小道士仔细地看清楚,诧异的神情掩都掩不住,心里暗自嘀咕,这么年轻就是科长,首都的公务员晋升都不看资历的吗?

“……领导好,我叫李晓明。”小道士挠了挠头,“原本我师父打算亲自来接您的,但是山上临时出了点状况,就遣我下来了。不好意思,让您久等。”

“没事。”晏云开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

青城山要举办罗天大醮,这次召集了很多人来开活动协调会,正好他也好久没出过差了,这次过来纯粹是来放松心情的。

省道协在青城前山给晏云开订了酒店,他在大堂拿了房卡,中央空调的温度有点低,吹得人凉飕飕的。

李晓明自觉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了,正欲点头道别,大堂一侧的电梯门打开,一个中年女人披头散发,跌跌撞撞地冲出来,扯着嘶哑地嗓子哭喊:“救命啊!快上山请道长!救救我的女儿!”

她的身后,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女孩紧紧扒着她的腰,想把她往电梯里扯。女孩纤细的小手青筋暴起,指尖深深陷阱母亲的皮肉里。

下午,酒店大堂里没几个客人,李晓明穿着一身斜襟道衣,脚踩布鞋,头上还蓄发,明晃晃是个道士装扮。那女人看见李晓明,仿佛看到什么救命稻草,连忙哭着喊:“道长,道长,救救我女儿吧!”

李晓明二话不说便要过去,却见身边的人比他还快了一步。晏云开绕到女孩背后,双手擒住女孩的手腕,略一使力,将她手指掰开。那女孩还在挣扎个不停,晏云开抓着她也有些吃力,不远处原本不敢靠近的保安见状,立刻过来帮忙按住那女孩。

女人跌坐在地上,腰腹间几个细小的血洞正往外淌血,她顾不上自身的伤口,连忙跪在地上,哀求道:“救救我女儿吧,求求您!求求您救她!”

“您放心,您先起来。”晏云开颔首,抬眼看了李晓明一眼,“扶她起来。”

他的眼神清明且锐利,语气并不强硬,甚至还很从容,但李晓明浑身一激灵,仿佛上学时被最严肃的老师点到了名字,连忙扶起那女人。

晏云开一手箍住女孩的下颚,不知使了什么技巧,那女孩原本乱晃的脑袋一动也动不得,另一手掀起她的眼皮子看了看,半晌,松了口气,还有闲心校考李晓明:“她只是简单撞了邪,你要不要来处理一下?”

“不不不,我不会。”李晓明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要不我去找个前辈来?”

“这是送分题啊小弟弟。”晏云开站到女孩背后,在她背上画了道符,淡淡白光融进身躯中,他抬起头,看到逐渐有灰色的雾从女孩的身上溢出,最后消散在半空中。

旁边的女人和保安都没有发现异常,唯有李晓明看着那些灰雾,惊讶中又一头雾水:“什么时候国宗局的人也会这一手了?”

女孩神色放松,身子一歪倒了下去。

“只是睡着了。”晏云开解释道,“还不放心的话,回去后用艾叶泡水洗澡,别喝什么符水,还得多锻炼身体,这么来一下很伤身的。”

“为什么不能喝符水?”李晓明求知若渴。

晏云开:“因为很难喝啊。”

李晓明:“……”

那女人自然又是千谢万谢,晏云开无论如何不肯收酬金,端着一副正经的表情,正直得终于像个国家机构正科级的领导了,劝道:“别,您千万别,我是个公职人员,怎么帮忙都是应该的,您给我钱是害我,被查到我要吃处分的。”

李晓明也在一旁劝,这才让她打消这个念头。

晏云开问道:“你们都去了什么地方玩儿?小姑娘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儿的?”

女人想了想,还在后怕,抓紧了女儿的手,说:“我们去爬了后山。回来的时候感觉她一直很累的样子,到了酒店就……不对劲儿了。”

晏云开点点头,指挥着李晓明帮忙抱小姑娘回房间,又跟女人道别,站在走廊上,按了按眉心。

“唉,这几天怪事真多。”李晓明面带郁色,“前几天还有开了神智的黄大仙从后山跑下来。我师父他们还特地去后山查看了一圈,结果发现后山比以前还干净。”

青城山虽为道教名山,宫观香火不断,但四周青山绵延,山上稀奇古怪的东西不少,不过随着旅游的开发,人气越来越盛,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怪事了。

“都说人类趋利避害,妖鬼精怪也是如此,他们更像动物,敏锐得很。”晏云开揉了揉眉心,忽然觉得有些疲倦,他用手背抵着嘴巴,打了个呵欠,“青城山后山肯定有什么让他们害怕的东西,只是人与异族感知力不同,道长们没发现而已。”

“是什么东西?”李晓明呐呐问道。

晏云开漫不经心地挥挥手,拖着懒散的步子进了电梯:“小孩子别操心太多。”

他掏出手机给单位同事发了条短信,让他们就近派个援手过来,而后回房间就睡了。

这一觉睡到晚上八点多,他迷迷糊糊间听到外面的走廊上有拖沓的脚步声,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有什么人拖着脚镣在走。

晏云开蓦地睁开眼,从床上一跃而下,打开房门——

外面温度低了,空气中满是潮湿黏腻的感觉,阴气重得有些渗人。一只野鬼佝偻着背,从走廊尽头走过来,他穿着古时候的囚服,脚上锁着镣铐,走得每一步都极为艰难。

远处传来呼啸尖锐的风声,像是孤魂野鬼们聚在一起哭喊嚎叫,不难想象此时青城山下众多阴灵游荡的场面。

走廊上暖黄色的灯光忽闪忽闪的,照在晏云开面无表情的脸上,衬得他也如鬼魅一般。他倚在门边,掏出烟盒,慢条斯理地抽出一根,拿酒店的打火机点了,弯腰将烟倒着竖在地上。

那烟中间不是烟草而是香灰,外边拿纸元宝裹了,专供阴灵使用。

野鬼缓缓从那一头走过来,在烟的前面停住了脚步,直到烟燃了半根,他才极缓慢地抬起头,露出一张惨白的脸。

“抽完了去排队投胎吧,别在人间晃荡了。”

晏云开淡淡开口,提上外套,走过酒店长长的走廊。

夜风忽然从走廊尽头的窗外灌进来,伴随着山上传来的钟声,这钟声今夜不知为何这么清晰,就像是敲在耳边,余音漾开回荡在整个青城山。

灯还亮着,地上只留下一个烟蒂。晏云开回过头,看到空荡荡的走廊,估摸着山上的道观正在连夜布置道场,以超度那些逃下山来的孤魂野鬼。

后山上到底有什么?

晏云开有些好奇。

酒店大堂,一个打扮得光鲜靓丽的少年蹲在大门边和保安大眼瞪小眼,见晏云开出来,立刻蹦起来,撩了撩自己的头发。

“领导好。”

晏云开看了他一眼:“你是?”

“我是成都妖委的工作人员段依,前来协助您的工作。”段依居然还化了妆,身上带着一点点酒气,估计是玩儿到一半突然被叫来加班,有些不情愿的样子。

晏云开嘴角一抽,心想成都遍地飘零网友诚不欺我,面上还端出一副矜持稳重的领导派头,颔首道:“陪我去趟青城山后山。”

从前山到后山大概二十分钟车程,段依开了车来,瘪了瘪嘴,奇道:“我上次来这儿的时候,也没见着大街上这么多鬼。”

这些阴灵修为不深没有实体,普通人通常看不见他们,也触碰不到,但是阴灵在的地方阴气也重,长时间下去对普通人身体不益。

晏云开道:“我猜都是从后山过来的。”

“那还去后山?”段依惊了,“就我们俩?”

晏云开淡淡一笑,从容道:“只是去看看后山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厉害的东西,我是人,在某些事的直觉上不如你们妖敏锐。”

他确实生得好看,凤眼眼角微微上挑,垂眸的时候不自觉就捎出几分多情,抬眼时又勾勒出锐利的弧度。

段依脸有点红,专注地开车。

“你原身是什么?”晏云开问。

段依眨眨眼:“您猜啊。”

晏云开笑着摇摇头,没有说话。

他们在后山脚下下车,一开车门,段依便情不自禁地抖了一下,搓了搓自己光着的两条细白的胳膊。

今晚月色亮得很,后山已经过了开放时间,但还有人值班,晏云开买了票进去,他照顾人照顾惯了,将外套递给段依,率先上山。

段依红着脸披上外套,跟在他后边,嗅了嗅山中的气息,奇怪地张望。

“怎么了?”

“我觉得不像邪魔之气。”段依老实道,“但是……”拢紧了外套,瑟缩了一下,“就是下意识地……害怕。”

晏云开纳闷:“什么意思?”

“我也说不清,没听说过成都有什么厉害的大妖呀……”段依走到晏云开身边,大抵直觉告诉他山中没有魔物,他放松了不少,还有心思关注起身边的人来,狡黠地笑了一下,“领导,您还单身吗?”

“很遗憾。”晏云开挽起衬衫袖子,露出腕上的表,暧昧地朝他眨了眨眼,“型号撞了。”

段依:“……”

段依:“!!!!!!”

青城山后山佛教氛围也十分浓厚,景区入口处就有个泰安寺,晏云开没有过多停留,他们一路向上,遇到的游客越来越少。

月色下,前方的路仿佛被蒙上了一层白雾,看不清晰,段依突然感受到一阵强烈的压迫力,尖叫一声,躲到晏云开背后:“有东西来了!有妖怪啊啊啊啊啊!”

他浑身一颤,披在身上的西装外套落在地上,衣服底下钻出一只橘猫,三下五除二地爬上晏云开的肩,胖胖的脑袋埋在他胸口。

晏云开被段依吓了一跳,抬眼望去,只见月色清明,白雾拢聚成浓浓的一团,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从白雾中探了出来,随后这只手拨开朦胧雾气,现出一个穿着长衫的男子身形。

晏云开心中一颤,抱着还在发抖的猫妖,退后了几步。他定了定心神,高声喊道:“您好,先生,请出示相关证件。”

第二章:黑户

四周风起,树叶哗哗作响,澄澈月光之下,白雾随风散去,化作虚无。

那男人站在原地没有动,长衫下摆被吹得漾起,周身涌着一股极为压迫人的气场,让人觉得自己被凶猛的野兽盯上,几乎要沦为盘中餐。

晏云开默不作声地往后退,眼睛死死地盯着男人的双瞳——那是一双在夜色中也能看清的金黄色的兽瞳,此时正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

他抱紧了怀中瑟瑟发抖的橘猫,空出一只手来,摸向裤子的口袋,那里放着几张符纸,他自知不是男人的对手,只盼着能全身而退。

手还没接触到裤兜,周围的风逐渐止住,不远处金黄色的两点眸光像一盏灯一样熄灭了,变成了与人类别无二致的瞳孔,随之变化的,是那个男人身上让人压抑的气息。

晏云开一愣,眼睁睁看着眼前的妖怪变成一个看起来低调、老实、乍一看甚至丝毫不起眼的青年。

“请问……您有证件吗?”晏云开小心翼翼地问道,“身份证、人间居住许可证……”

他夜视能力极好,隔着夜色,也能看清男人脸上转瞬即逝的茫然的表情。他胆子向来大得很,见有了沟通的可能性,便按耐住心下慌乱,清了清嗓子,硬是扯出一抹笑,做足了表面功夫:“事先说明,我没有恶意。不过看您如今的状态,恐怕与社会脱节已久。”

男人看着他,终于开口,嗓音沙哑:“我进结界那一年,是民国28年。”

结界?竟然能在青城山布下结界而不被道长们察觉?民国28年是1939年,距现在已经有79年了,他这么长时间避世是为什么?

晏云开满腹疑问,小心思七弯八绕地,脸上却连一个问号都不显出来,温和道:“已经过去近八十载了,沧海桑田,先生如果想入世,必然需要一个向导。”

“大千红尘,芸芸众生……”男人的目光过于澄澈了,像是不谙世事的孩童,又像过尽千帆的老者,衬着他刚毅的轮廓和俊朗的五官,有一种奇特的气质,半晌,他淡淡道,“再去看看吧。”

“我很乐意帮您这个忙,这正好是我的工作内容之一。”晏云开诚恳道。

男人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

话还未说完,晏云开甚至来不及反应,男人朝前走了几步,再一眨眼,竟已经走出去很远了。

晏云开:“……”

“好吧。”左右也追不上了,他摸了摸橘猫的背,苦笑,“免费向导,实力比他弱,压根没威胁,他为什么不接受?”

“喵。”橘猫抬头蹭了蹭晏云开的下巴,跳到地上,化身为一个少年。妖族向来以强者为尊,段依的脸色还苍白,畏惧地四处看了看,小声道,“我从小在成都长大,又是本地妖委的工作人员,但是从未听说过这样的大妖。”

晏云开捡起外套,拍了拍尘土,叹气:“算了,下山吧。”

两人又往回走,段依开车送晏云开回前山酒店,他今晚被吓得够呛,生怕有妖怪对他这只小猫咪下手,索性也开了间房住下。

此时夜已经很深了,晏云开躺在大床上,手机搁在耳边,汇报工作。

“录像了没?”听筒里传来充满东北大碴子味的普通话,“你咋回事儿,你一个搞后勤的逞啥能?”

晏云开漫不经心地摆弄着自己那只被改造过的手表,回答:“录了,还好戴了表。”自动忽略了后面的诘问,又说,“我本来还想劝他上个户口,老当黑户也不行啊。”

“我先看看录像,联系当地妖委找找看。他到底多厉害,比老哥我厉害不?”

晏云开打了个呵欠,他一个常年坐办公室的,很少这么忙活,这会儿实在乏得很了:“不知道,没和他交过手。我要睡了,明天还得开会。”

“行吧,等你回来。”

晏云开挂了电话,简单冲了个澡,很快就沉沉睡去。

凌晨两点,成都妖委办公室。

一只灰狼蹲在办公椅上,耷拉着耳朵,爪子搁在鼠标上,一下一下点击着播放和暂停。显示屏上的男人生了一双金黄色的兽瞳,瞳孔竖着,像是会自动发亮似的。

“眼睛长这样的族群多了去了,猜不到是什么妖哦。”灰狼用后腿挠挠耳朵,问旁边的同事,“段依怎么说啊?”

“段依说一开始的威压很可怕,后来不知道是故意收敛了还是怎么,没察觉到气息。”旁边的妖怪维持着人形,困得脑门上长出两只毛茸茸的熊耳朵,“唉,调取监控录像的申请批下来了,我去青城山监控中心看看。”

灰狼摆摆手:“记得把耳朵收起来。”

青城山从很早以前就开始建设智慧景区,视频监控点位覆盖很广,甚至接入了天网的部分监控点来监控附近路段,料想那位来自民国的妖怪先生也不会防备到这一点。

熊达一边感叹人类社会的发展日新月异,一边苦逼兮兮地在监控中心里盯着几块大屏幕,屏幕上又分割出好几块画面,看得人眼花。

好在这个时间点儿,也没什么人在外面闲逛,给他减轻了不少工作压力。

天色微微亮起来,熊达困得直打盹,被旁边值夜班的工作人员叫醒:“熊警官,熊警官,这个是不是您要找的人?”

熊达打了个激灵,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耳朵,很好,没露出来。他连忙道:“哪里哪里?”

工作人员放大其中一个画面,只见青城山前山附近的一条路上,一个穿着长衫的男人不急不缓地往前走,偶尔停下脚步观察附近的广告牌和霓虹灯。

瞧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熊达心里默默吐槽着,但还是不敢松懈,掏出手机在一个微信群里发了一个位置。

夏天,天亮得早,这会儿街上陆续开始出现游客和当地人的身影,青城山附近经常看到穿道衣的道士,这会儿看到一个穿长衫的男人,竟也没人觉得奇怪。

那男人脚步微微一顿,侧过小半边脸,露出刚毅的脸部轮廓。他的余光甚至没有看到后面,下一刻便自然地回过头,并不在意身后那些跟着他的人——或者说,妖怪。

酒店房间里,晏云开被闹铃闹醒,抓过床边手机看了一眼,自言自语道:“这届成都妖委不行啊,这都一个晚上了还没抓到人。”

他洗漱完,还不忘护肤,然后才扎起披肩的头发,用清洁咒处理完自己的西装,最后吹毛求疵地调整领带。

一切收拾妥当之后,晏云开对着镜子露出一个矜持的笑容,自顾自打了个响指,出门开会去。

会议厅里大多数都是中年道士,穿着道衣,蓄发蓄须,除此之外也都是中年领导,这么一比对,晏云开就显得打眼了。他对外自称是国宗局的工作人员,然而又跟国宗局的人互相不认识,在会议上也从不发言,挑了个偏僻位置坐下,尽可能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本来这种活动的协调会,压根不需要他亲自来参加,不过这次罗天大醮的规模实在盛大,为了避免出什么乱子,他还是过来看看了。

晏云开椅子还没坐热,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他看了眼微信,这才想起昨夜加了段依为好友。

段依:领导!我们堵到昨晚那个男的了!现在怎么办!

晏云开:抓住,铐起来。

段依:不敢上!他看起来好凶!

晏云开:……

过了一会儿,段依发来一个定位,后面跟着一条消息:领导,他好像要见你。

晏云开盯着这条消息看了两秒,拧起眉毛,抬眼环顾周围,好在这个位置靠近后门,下一刻,他轻手轻脚地从后门出去,给段依回了条语音:“稳住他,我马上到。”

定位的地点在一个巷子,晏云开赶过去的时候,觉得画面有些怪异。

橘猫蹲在巷口,伸着并不明显的脖子对他翘首以盼,巷子的尽头是一家农家乐,偶尔有游客进进出出,因此其他几人根本不敢露出真身,只能装作游客的样子在巷口走来走去。

穿着长衫的男人站在巷子里,正在研究贴在电线杆上的小广告。

这气氛看起来虽然谈不上轻松,倒也没有千钧一发的意思,晏云开问道:“动手了吗?”

“哪敢啊。”旁边一个人小声道,“打架要进局子的好不好,而且万一他用法术,会引起骚动的。”

晏云开默默舒了一口气,缓步走进去,在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停下脚步:“我叫晏云开,工作是负责协调这人间的妖鬼精怪。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盗机。”男人转过头去,看了他一眼,补充说,“赵盗机。”

“赵先生,我们找您没有敌意,只是想跟您谈谈。”晏云开说。

“我知道。”赵盗机微一颔首,面无表情地瞥了眼不远处的那些人,“所以我没有动手。”

能够讲道理的妖怪都是好妖怪。

晏云开心下有了几分把握,淡淡笑道:“我们换个地方聊吧。”

折腾这么一上午,饭点也快到了,晏云开找了家餐厅,决定边吃边聊。晏科长其人,好歹好说也是体制内的一个小领导,虽然他那单位的特殊性质不需要他隔三差五地应酬,但在京城那地方耳濡目染,好赖也参悟了几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

现在见了这实力不知深浅的妖,自然是不能硬来了。

他订了个包厢,点完菜,见赵盗机一直在打量空调,想了想,找了个谈话的切入点:“如今的中国,比之民国时期,变化非常大。想必赵先生有所感悟。”

赵盗机收回视线,平静地看着他。

晏云开对上他的目光,望进那双淡然无波的眼睛里,内心有点怀疑昨夜那双兽瞳带给他的压迫感是错觉。他定了定神,继续道:“人类的生活条件更加优越,社会秩序更加稳定,与此同时,妖族入世,也受到更加宽容又更加严格的辖制。”

“纵然绝大多数人并不知道妖族的存在,而作为少部分人的那些能人异士,也不再将妖怪视为邪恶,他们逐渐接受妖族进入人类生活的地区,尝试着和他们打交道,甚至一起生活。这是宽容。”晏云开微微一笑,伸手示意饭桌边的那些妖。

段依鼓起勇气看了眼赵盗机,接过话头:“但是我们必须和人类的一样,遵守这个社会的规章制度,甚至有专门针对妖族制定的规定,若不遵守,也要被制裁。这是严格。”

晏云开开了瓶酒,从容地给赵盗机满上,又给自己倒上一杯,道:“所以,首先,您得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身份证明。”

赵盗机的眉头刚皱起来,晏云开立刻又无奈地眨了眨眼:“我们人族生来普通,与妖族尚不能比,纵使妖族人口不兴,也不敢大意,权当自保。先生,您就当体谅体谅我们,何况人间发展超乎您的想象,有个身份证,您生活也方便得多。”

他说着,朝赵盗机举了举酒杯,低头抿了一小口,心想要是自己打得过他,早就直接上了,来什么先礼后兵。

菜陆续上桌,晏云开低头发微信,抬眼时发现赵盗机没吃也没喝,就静静地坐在那里看自己玩手机,也不说话,跟个自闭症儿童似的。

说是孤寡老人可能更合适一点,与社会脱节,身边还没个同伴,什么也不懂,钱也没有房子也没有……晏云开默默地想,啧啧啧好像有点惨。

他思绪乱飞,已经由孤寡老人想到北京房子多少钱一平,表面上还端着一副稳重可靠的样子,微微笑道:“赵先生既然已经下山了,不知道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有要做的事情吗?”

赵盗机摇摇头。

“这样啊,人间这么大,考虑要去哪儿也是个麻烦事,不如先和我一道。”晏云开说,“以后有了什么想法,您再离开也不迟。证件的事情,我们单位保证一条龙服务,一定给您安排妥当,尽力解决您所有困难。”

段依从碗里抬头,很有兴趣地问:“领导,包吃包住吗,我也想跟你一道。”

晏云开:“吃饭的时候别说话。”

段依:“……”

赵盗机没反应,盯着酒杯,似乎在权衡什么,过了半晌,才应了一声:“好。”

晏云开终于舒了一口气。

段依搁下筷子,小心翼翼地问:“前辈,冒昧问一下,您的原身是什么?”

话音刚落,晏云开和饭桌边所有妖怪都扭过头看着赵盗机,很好奇连出个结界都这么大动静的妖怪究竟会是何方大佬。

赵盗机沉默了一会儿,一直不喜不悲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古怪的神色,眉头皱起来,说:“忘了。”

众人愕然。

没有妖怪会不记得自己的原身,就算不记得,变回原形自然就知道了。

“你没法变回原身?”晏云开愣了一下。

赵盗机默不作声,算是认了,遇上这么大个事儿,倒也没显得很焦虑。晏云开琢磨了一下,还是决定回北京后再好好盘问他,毕竟还不知道赵盗机的深浅,万一把人问烦了,跑了就麻烦了。

当务之急,应当是先哄赵盗机到北京去,就不信单位那些个老油条震慑不住他。

原本罗天大醮活动协调会后,道协还安排了领导们参观全山的设坛地点,晏云开是没心思去了,去酒店退了房,决定早点回单位。

他打开手机某个APP,正打算再定一张飞北京的机票,这才想起赵盗机没有身份证,只好向段依借了身份证,一边念叨:“你瞧,黑户很麻烦的,连机票都买不了。到安检的时候你用个障眼法,幻作段依的模样……特殊情况特殊对待,以后这么做算你违法。”

段依开车送二位去机场,瘪了瘪嘴,很不情愿的样子:“我的证件照拍得太丑啦,领导,别让太多人看见。”

“放心,到了北京就把证件给你快递过来。”晏云开道。

赵盗机坐在后座,高大的身形在汽车狭小的空间里不太能舒展开。他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侧脸轮廓刚毅,薄唇微微抿着,倒显得有些拘谨。

晏云开只当他不习惯坐车,开了瓶矿泉水递过去,朝他眨眨眼,安抚道:“慢慢就习惯了。”

赵盗机看着那只白皙的手,过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接过矿泉水,一路上都不再有不适应的表现。

只是当他坐在飞机上,俯视地面,看着城市越来越小,天色将暗未暗,万家灯火却亮起,成为昏暗中星星点点的光,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时过境迁的恍惚。

当天晚上十点多,首都机场T2航站楼。

出站口早有人等,一个样貌清秀的青年正低头玩手游,感觉到前面有人,头也不抬:“怎么出个差还带了个野男人回来?我之前算到你有桃花运,你还不信。”

“野什么男人。”晏云开抽走他的手机,抬了抬下颚,“青城山那位,钟哥没跟你说?”

“青城山下白素贞……”游优被抢了手机也不恼,随口哼起了小曲儿,打量了赵盗机一眼,“哟,长得人模人样,怪不得你要亲自带他来北京。”

赵盗机跟在晏云开后面,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百般聊赖地看着附近的建筑。

“少说两句吧你。”晏云开没有半点被调侃的羞涩,反而偏过头去看了看,“长得也还成吧。”

夜色正浓,首都灯火璀璨,车流不息。

游优将车停在单位大楼下,打了个呵欠:“你自个儿下去吧,我下班了。”

“行,明天见。”晏云开下了车,又开了后座的车门,待赵盗机出来后,领着他进了大楼。

晏云开的办公室在地下二层,电梯要用虹膜识别身份,谁进谁出都会实时记录在后台。

他没有回自己的办公室,直接将赵盗机引到楼下走廊尽头的一间屋子,推门而进,招呼:“钟哥。”

桌子后头坐着一个高大壮硕的男人,操着一口东北腔问道:“哟,咋把人儿带回来的,美人计?”

“谢谢你对我的认可,不过我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晏云开面不改色,示意赵盗机坐下,对钟一琥道,“详细情况我之前在电话里头都跟你说了,你处理吧。”

他说完就要走,手腕突然被人扣住。

赵盗机抓着他的手腕,慢却有力地将他拉扯到旁边的椅子上,抬起眼来,漆黑的眼眸瞬也不瞬地盯着他。

晏云开怔了怔,轻轻一笑,反手去摸了一下他的手臂,无可无不可地坐下了。

“你什么妖啊,还雏鸟情节。”钟一琥纳闷。

“雏什么鸟,他的意思是,要是在这里遭遇任何不愉快的事情,他肯定搞死我。”晏云开嗤笑一声,懒散地倚着椅背,“好了,该问什么赶紧问吧。”

第三章:九处

九处其实不叫九处,而是国安部下属的一个编号328的办事处,这个办事处没有名字,不过随着网络小说的盛行,越来越多人YY特殊部门,“九处”似乎就成了各个兄弟单位指代328的一句黑话。

直到连328内部都有人管自个儿单位叫九处的时候,领导大手一挥,只要别泄密,你们爱叫啥叫啥吧,叫民政局都无所谓。

这个单位还根据职员的不同情况,安排了二十四小时值班。所以当凌晨时分,早就过了公务员朝九晚五的工作时间时,九处依旧有人在工作。

晏云开和赵盗机并排坐着,办公桌对面是九处五组的组长钟一琥。

钟一琥从抽屉里抽出一张表格,拿了支笔,问:“姓名。”

“赵盗机。”

“修炼莫不盗天地之机。这名字够嚣张。”钟一琥填完姓名这一栏,又说,“本体你不记得,跳过。出生年月?化形年月?记不清的话也尽量具体一点。”

赵盗机闭了闭眼,回忆道:“……修成道体应当在隋唐之际。”

笔尖一顿,钟一琥抬头,看了他一眼。

赵盗机皱起眉头,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越发冷漠,半晌,睁开眼,眼底依稀残存戾气,淡淡道:“我的记忆出了些问题。”

钟一琥见他神情不似作伪,沉吟片刻,问道:“听说你进结界快八十年,期间你在做什么?”

“养伤。”

“谁伤了你?”

“不记得。”

“为什么将结界布置在青城山?”

“道门圣地,安全。”

钟一琥砸吧着“安全”这个词,觉得有点奇怪,一只妖觉得道教圣地安全?民国时期妖族还是很不喜欢道士的吧?

“有没有你认识并且也认识你的人或者妖怪?”

“不知道。”

“你这一问三不知,我不能放你走啊。”钟一琥合上笔盖,看着才填了几栏的表格,摇头,“你的来历不清不楚,这要是放出去,跟流窜在外的危险分子有什么区别?”

赵盗机也不恼,双手搭在扶手上,左手边隔着几公分就是晏云开,只要他想,绝对能在钟一琥有反应之前挟制住身边的人。

他侧过头,看到晏云开阖着眼,似乎已经睡着了,脑袋耷拉着,维持着一个看起来不太舒服的姿势。

“所以?”赵盗机垂下眼帘,再抬眼时,赫然是一双金黄色的兽瞳,瞳孔细长。

钟一琥坐着没有动,眨了一下眼睛,眸色变成浅黄,中间缀着一点小小的黑色瞳孔。他冷静地说:“有啥了不起的,我也会。”

属于大妖的威压无声发散,空气都仿佛有了重量,压得人难受。晏云开陡然抬起头,睡意悉数散去,诧异地看着这个局面。

钟一琥朝他解释:“搞不清楚这家伙的底细,不能轻易放他入世,至少也要先观察一段时间。”

晏云开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略一思量,便开口:“那就暂时留下来好了,赵先生原本就是这么打算的吧。”

“那他怎么这般态度?”钟一琥不信。

晏云开道:“你刚才话没说清楚吧,他只是以为你要对他不利。”

赵盗机一言不发,晏云开按了按眉心,继续说:“赵先生心里应该也有推测,自己在结界养伤近八十年,连记忆都出了差错,想必之前伤势不轻,对手实力不凡,甚至与他纠葛颇深。现在出了结界,人间都换了天地,自己又不记得敌手是谁,万一倒了血霉遇上了怎么办。而且人界又多了这么多规矩,与其当个黑户天天被我们找麻烦,不如找个地儿先待一阵。”

他又没有妖族那般好的精力,这会儿是真的困倦了,扯了扯领带,道:“我们顾虑的是赵盗机大妖的实力,又恐他包藏祸心,一个不慎便是放鱼入海。是吧?”

钟一琥点点头。

晏云开斜斜地睨了眼赵盗机,眼角微微挑起,全然忘记了自个儿只有在酒吧时才会用这种视角和眼神钓凯子,然而嘴边却习惯性扯出一抹正经客套的笑:“赵先生说呢?”

赵盗机淡淡道:“既然互相不信任,那就算了。”

“不如这样,赵先生暂且留下帮忙好了,只要你不做违法乱纪的事情,我们尽力帮你查清你的来历。明日你我拟个合约,违者因果缠身。”晏云开斟酌了一下,“如今人界情势不如以往,你的实力实在是令人忌惮,在我们这儿,也好有个遮掩。”

这倒是一个解决的方法,赵盗机没有反对,钟一琥想了想,也觉得可行。

“我替你写个申请,等领导上班了给他过目,你先回去睡一觉吧。”钟一琥说。

“太晚了,我就在这儿躺一会儿,沙发借我用用。”开什么玩笑,赵盗机摆明了要跟着他,他要是回家,难不成还把人也带回去?况且让他和一个不熟的大妖孤男寡男共处一室,怎么可能安心睡着。晏云开默默吐槽,打了个呵欠,蜷缩着身子倒在沙发上,背对着办公室里另外两个妖怪,迅速入眠了。

钟一琥关了顶上的灯,只留着办公桌上一盏台灯,让赵盗机自便,自个儿对着电脑打申请书。

台灯橙黄色的光线延伸到沙发边上便显得黯淡暧昧,勾勒出青年略显单薄的身形。赵盗机坐在椅子上,半阖着眼,默不作声地注视着那个睡着的人。

晏云开睡眠质量一直很好,这夜不知怎的,睡得不太安稳,一直梦见自己被野兽追着跑。地下办公室不见天日,醒来的时候也不知几点钟,只觉背后都覆了层薄汗,翻过身一看,却见钟一琥正戴着耳机专心看视频,赵盗机坐在椅上,闭眼假寐。

此时正好有人叩门进来,赵盗机倏然睁开眼,眼中一片清明,对上晏云开的目光,也没有任何表示。

“哟,都在呢。老大让我来跑个腿儿。”

游优提着几份早点,手中还拿着文件,正是打印出来的申请书,申请让赵盗机暂时留在九处工作,不过不在编制内,算是个临时工。包括晏云开应允赵盗机的事情也一并写上了,盖了公章,背后空白处还用朱砂画了两道符。

这申请一式三份,让赵盗机和晏云开签字按指纹再立誓,一份给赵盗机,一份归档,还得留一份烧了以上达天听。

修道之人通常都是重诺的,他们敬畏天道,也总是在避免沾染太多因果。

二人走完程序,晏云开也没心思吃早点,打算回家洗洗再补个觉。

游优适时提醒他:“福建那边出了点儿事,谢智带人过去了。当地上报案情比较晚,事情越传越离谱,引起了一些居民的恐慌,关注度稍微有点高。老大让你接洽一下有关单位,准备收拾烂摊子。”

“知道了。”晏云开提起西装外套,领带也解下来,露出一截白皙如玉的脖颈,他活动了一下脖子,叹道,“天天加班,工资也不涨,穷公务员连对象都不好找的。”

“你还哭穷?省省吧。”游优翻了个白眼,余光看到赵盗机,又想起前段时间给晏云开算出的桃花运,笑嘻嘻道,“安心啦,你条件这么好,别愁嫁嘛。”

晏云开一言难尽地挥挥手,领着沉默寡言的新同事,迎着朝阳回家休整。

他在单位附近地段还不错的住宅区有一套公寓,面积不大,平时一个人也够住。这会儿立了誓,不再担心赵盗机随随便便打杀了他,行事便随意起来。

“单位不包吃住,你先住着儿吧,正好六组缺人手,平时可以给我帮帮忙。”回到家里,晏云开将外套随手一扔,自顾自地解衬衫扣子,打算先洗个澡。前脚刚迈进浴室,又想起家里多了个人,不能自由自在放飞自我了,认命地回卧室拿了换洗的衣服。

浴室水声淅淅沥沥,甚是扰人,赵盗机坐在客厅沙发上,背挺得笔直,专注地看电视里播的早间新闻。

铃声突然响起,赵盗机盯着茶几上不停震动的手机,直到屏幕暗下去,过了半分钟,第二通电话又像催命符似的打过来。

晏云开趿拉着拖鞋,从浴室出来,带来一阵水汽,他俯下身拿起手机,接通了来电:“什么事?”

“你出个差吧。”电话那头说。

“什么玩意儿?我刚回北京。”晏云开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发尾将落未落的水珠顿时四处溅开。

赵盗机被冰凉的水珠溅了一脸,脸色不善地抬起头,见晏云开站在旁边讲电话,根本没注意到他的样子,只得抹了把脸,往旁边让了让,坐到沙发最边上。

“还有,那位的临时身份证办下来了,来拿吧。”

“成吧,我们等一下回去。”晏云开瞥了眼赵盗机,又对着电话那头应付两声,随手将手机丢在茶几上,“等会儿还得去单位一趟,你要洗澡吗?”

“不用。”

“什么事都用法术的话,生活会丧失很多乐趣的。”晏云开不认可地摇摇头,又注意到那一身长衫,“穿着这样太招眼了,下午带你去买日用品和新衣服,我的衣服你可能穿不下……”

赵盗机看着他回卧室,过了一会儿,西装革履地出来。刚洗的头发已经干了,乖顺地束在脑后,此时他正往手腕上扣一只手表,又顺便整理了一下衣袖,露出设计成骷髅头造型的袖扣。

举手投足间,若有若无的冷淡男香漂浮在空气中,含蓄而隐蔽地卖弄风情。

赵盗机虽然记忆不全,也依然觉得在自己漫长的生涯中,从没见过这样穷讲究的男人。

上午,单位大楼负一层。

这层整体装修得特别商务风,电梯门开启后,正对着一面墙,悬挂着该单位历年来大大小小的荣誉。沿着走廊进去,各个房间都标了用处,简洁明了。

九处的工作人员向来不多,自军委改革后,根据五大战区分为五个组,分管各地,另外还成立了六组,说是后勤,实则处理各种杂事。

一组处理中部战区这一片儿,组长兼任九处副处长,是个三十出头的和尚,叫刘臻言。

“我跟你说,别看他是个和尚,性格半点儿都不佛系,慈悲修到狗肚子去了。”晏云开跟赵盗机吐槽,敲开了刘臻言办公室的门。

办公桌后头坐着一个光头男人,那男人嘴上叼着一根烟,漫不经心道:“说我坏话的时候能不能别在我门口?当我聋呢?”

他说着,将一张卡片夹在指尖,手腕轻轻一抖,那卡片朝门口飞了过去。

晏云开灵活地侧过身,赵盗机从他身后伸出一只手,接住了那张卡片。

“你的临时身份证,先用着。”

赵盗机看了一眼,将证件收了起来。

刘臻言打量了一眼赵盗机,微微一挑眉,调侃道:“是你喜欢的类型哦。”

“你们一组,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游优逮着谁给谁算姻缘这个毛病什么时候能改。”晏云开很不见外,拉了把椅子坐下,“福建怎么了?”

“海边一个小渔村,说是有群水鬼,那边的人信妈祖,妈祖庙又出现异象。渔民本来就很忌讳这些,一闹动静就大了。老二那人你知道的,手底下一群妖魔鬼怪,没个精通道教术法的。”刘臻言抖了抖烟灰,“我们组不能擅自离京,其他几组人手也不够,得看好自己地盘,就怕到时候被人声东击西,所以只能你们六组去了。”

“水鬼罢了,普通道士都能解决。”

“不,很多水鬼。”刘臻言强调,“很多。”

第四章:渔村

晏云开作为六组组长,手底下能用的人手却并不多。他斟酌一番,原本只想带上赵盗机,最后被一个小鬼头纠缠得心烦,只好多捎上一个人。

回北京第二天,还未跟家中二老说一声,晏六组长又拖家带口地飞机转动车,风尘仆仆赶到福建省内的一个县城。

“我真的不想连出差的时候也在带孩子。”晏云开叹了口气。

“嘁,我好歹也比你多活了不知道多少年!”汪裁咬着棒棒糖,哼哼唧唧地。他看起来不过十岁出头,心智也很不成熟,死了这么多年一直维持着当人时的身形。

晏云开很不以为然地哼笑了一声,看了眼表。

过了几分钟,一辆沾满尘土的SUV迎面驶来,按了两声喇叭。

汪裁最先拉开副驾驶位的门,钻了进去,笑嘻嘻地朝司机打招呼:“谢组长,您亲自来接呀。”

“小旺财,你来公费旅游吗?”谢智一早就瞧见他们三个,现下还转过身打量后座那两个人,神色诡异地盯着赵盗机身上的西装看了两秒,递给晏云开一个微妙的眼神,“我都听游优说了。”

晏云开:“嗯,那我就不介绍了。”

“失忆了也挺好,什么也不懂,你还能抓紧时间玩玩养成什么的。”谢智一踩油门,车开了出去。

晏云开冷静地思考了一下,最终得出结论:“你以后少跟游优混。”

赵盗机面无表情地看向窗外。

“说正事儿吧,你这边情况怎么样了?”晏云开道。

谢智空出一只手摸出手机,指纹解锁,点开相册,向后一抛:“自己看。”

晏云开抬手接住,点开第一张照片。照片中央是一只香炉,看背景应该是在什么庙里头,香炉上插着三根只剩半截的线香,看起来不是燃烧剩下的,而是被人掰折的。

“这个案子是走公安的渠道报上来的,起先村子里死了个醉汉,一头扎进浅滩的海水里淹死了,当地人还以为是酒后失足。”谢智道,“第二天傍晚有艘小渔船翻船了,船上四个人也没能活下来,当地公安的报告上说是溺水,甚至没有挣扎的痕迹。渔民们忌讳这些,去妈祖庙烧香,发现线香总是烧一点就从半截处断了。”

晏云开放大照片,问:“当地人请道士了吗?”

“嗯,不过没什么用。那道士估计本事没学到家,假模假样地给死者做了个超度法会就走了。”谢智翻了个白眼,“那些死人身上的魂早就让人拘走了。”

“是水鬼?”晏云开划拉了一下手机屏幕,看到第二张照片,拍得是那些溺水死的人。

“虽然我们二组没有道士也没有和尚,但是在游优的远程指导下,摆了个招魂阵,你猜怎么着?”

“招来一大群水鬼?”

谢智点点头:“是,非常多,估计能有一个营吧。都是从海上来,但是远远地冒了个头,就不见了。按理说,就算我们没正经学过,但凭借自身法力,摆个法阵也不至于连鬼都骗不过去吧?”

谢智作风向来粗暴,他坚信在绝对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纸老虎,手底下的组员也都是能动手绝不逼逼的风格。

然而这一次居然连个鬼影子都没抓住,有劲儿没处使,实在让他不高兴。

午后,天色逐渐变得阴沉,天际一片乌云压得很低,风吹过都捎着几丝闷热。

谢智将车开到渔村,早早就有一个中年男人迎了上来,陪着笑道:“谢警官,您可回来了,出海的事情您要不要再考虑一下,这个天气好像要下雷雨……”

“应该是阵雨吧,这事不急,我想先去看看妈祖庙。”晏云开将外套搭在臂弯,俯身从车里提出一个密码箱。

那中年男人问道:“这位是……”

“这三位……”谢智瞥了一眼汪裁,改口道,“这两位都是我的同事,过来帮忙的。”

“哦哦。你们好,我是这个村的村长。”男人看了二人一眼,朝离他最近的赵盗机伸出手,见赵盗机无动于衷,尴尬之际,晏云开笑吟吟地过来,很自然地与他握了握手。

“我想去妈祖庙看看,麻烦您带路。”

“好的好的。”

妈祖庙修得不大,庙中物事都有些年头了,但没有破损,也很干净,可见时常有人维护清扫。

晏云开跨过门槛,交代:“封锁现场吧。”

谢智应了一声,让组员在庙外拉起警戒带,自己跟着进去。

村长倒是急了,劝道:“这是天后宫,不能乱来,大不敬的,哎,警官!”

“哎呀,放心吧。”汪裁蹲在门口,“我晏爹是个道N代,比你们讲究多了。”

两边烛台又摇曳起烛光,供桌边摆着一袋拆封的线香,晏云开抽出三根,在香案上整理平齐,用烛火点燃。

赵盗机和谢智站在殿外看着,谢智顺嘴问道:“你觉得我们老六怎么样?”

赵盗机看着晏云开退回香案后,在神像前面站了一会儿,而后按中、左、右的顺序将线香插在香炉内。

“他修为不低。”赵盗机淡淡道。

“谁问你这个了。”谢智说着,眼睛盯着香炉,过了半分钟,左边的线香颤了颤,突然断了一截。

晏云开右手掐诀,左手从兜里掏出一张符纸,朝空中一甩,那符纸滞空而燃,溢出黑色的烟雾。

他退后了几步,避开那些雾气,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中间的神像。

“怎么回事?”谢智走进来问道。

“这尊天后像常年受信众供奉,本来是有些灵气的,然而我刚刚试着请神,却一点感应都没有。”

谢智“哦”了一声,说:“也就是说,你想连WiFi,但是这个路由器可能被人动了手脚,你压根收不到信号。也有可能是信号被人屏蔽了,我感觉这里的气场很乱。”

哪有把神像比作路由器的,晏云开满头黑线,又补充说:“妈祖庙镇不住这一片了,所以渔民才会接二连三地出事。”

“主要还得搞清楚,哪儿来的这么多水鬼。”谢智想了想,“这片海域这么宽广,附近的人又靠海吃海,自古至今把性命留在海里的肯定不少,但是为什么偏偏都这个时候出现?搞得跟聚会似的。”

“这就是你的工作了,我只是来你打下手的。”晏云开耸了耸肩,打开自己带来的那只箱子,拿出一只三清铃和一枚道经师宝印,“你到外边等我,我搞个卫生先。”

他说的搞卫生当然不是真正的搞卫生,而是辟鬼驱邪,顺一顺这庙中的气场。

“别使太大劲儿累着自己。”谢智嘱咐了一句。

此时天已降下大雨,偶尔响起霹雳惊雷。

赵盗机站在檐下,听着里头叮叮当当的铃声,铃铛声清脆,携着一股纯粹清澈的力量,令人灵台空明、神志清晰。风吹过来,空气中隐约有一股潮湿的腥气。他揉了揉鼻子,朝外面走去。

妈祖庙地势高,从这里能看到远处一小片海域,茫茫雨幕将那片海也衬得朦胧起来。

汪裁蹲在门槛上,抬头只能看到赵盗机的下巴,纳闷:“兄弟,你好像也帮不上什么忙哦。”

赵盗机并不理会他。

“哎,兄弟,大哥,你怎么不理人呢?”汪裁戳了戳他的腿。

赵盗机依旧沉默。

汪裁试探道:“叔叔?伯伯?”

赵盗机终于垂下眼帘,看了他一眼,平静道:“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这是回应他的第一句话,汪裁却砸吧砸吧嘴,悻悻道:“原来你是不想和我一个辈分。”

雨停的时候,殿里的铃铛声也停了。

天依旧灰蒙蒙的,空气闷热而潮湿,让人觉得身上黏黏腻腻的,很不舒服。

“我们什么时候出海?”晏云开揉了揉手腕,走出妈祖庙。

“傍晚的时候吧。”谢智道,“到时候,你在海上再布一次招魂阵……”说着,顿了一顿,转过头问晏云开,“你吃得消吧?”

“只是布个阵的话,应该没问题。”

“那好。找个地儿提前吃晚饭吧。”

如今正值休渔期,所有的渔船都返港休渔,村民们都专心鼓捣起自家水产养殖的场池来。

村长安排船的时候是有些纳闷的,不明白这些个警察查案为什么还要出海,而且还特地声明不需要船长随同,此时不免有些惶惶,道:“这几个月是禁渔期,我安排的这艘船没有捕捞证,你们也没有出海证,要是出了什么事,这个责任我担不起啊……”

一伙人正坐在村长家里吃饭,汪裁吃海鲜吃得津津有味,头也不抬道:“这个你放心,要真出了什么事情,我们会跟相关部门协调好的。”

汪裁在村长眼中不过是个随家长来玩儿的小孩儿,说出这般话教人听着好笑,像是故作老成,但是九处其他人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司空见惯了的样子。

汪裁一脸淡然,毕竟六组小霸王的称号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我们也不会走太远,就在附近海域看看。”谢智用筷子敲了敲碗,他这次带的人不多,只有两个,但好在都通水性,“老六跟我一起,旺财和新来的留下策应。”

赵盗机无可无不可地撂下筷子。

天色渐暗,海面一片平静,渔船离港。

船上并未开灯,谢智和晏云开站在甲板上,跟来的下属一个去开船,一个化为苍鹰,飞上天空。

船只驶远,渔村灯火都化作细小星点时,晏云开展开右臂,右手在空中虚虚一握,一抹莹白色光束出现在他的手中。

那光束延长至约莫一米的长度,顶端悬挂一灵幡,无风自飘。

“显幽共睹,鬼神遥瞻——”晏云开手握招魂幡,沉声道。

第五章:水鬼

乌云遮住月光,大海深邃,望不见边际,渔船漂浮在海面上,如同被放逐的旅人。

黑茫茫的夜色中,招魂幡发出浅淡的白光,为海上亡灵引路。

“来了。”谢智低声道。

海浪涌动,水面下现出黑影,自四面八方游来。

“布雷池吧。”晏云开张望了一下,“范围太广了……”

雷池又名锁鬼阵,能够禁锢恶鬼,不过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作用,若鬼修为颇深,效果还会大打折扣。不过眼下也没什么别的办法了。

“能剿一茬是一茬。”谢智说着,掏出一把铜币,沿着二十八星宿的方位抛向空中。

铜币在空中旋转,散着莹莹白光,像是星辰。

渔船附近的水鬼在原处盲目地转,谢智点燃几张符纸往下扔,火光一触碰到那些徘徊的水鬼便轰然腾起,逐渐蔓延开,待烧尽后,水面恢复成原样,一点灰烬都没留下。

这一茬烧完,外围的那些个竟然都退却了,朝外散开,再密密麻麻地聚在一起,形成方阵,将渔船包围在其间。

“它们怎么不过来?”谢智等了一会儿,觉得有些不对劲儿,“诶,你看,它们像不像在等什么指令?”

晏云开早有警觉,视线扫过海面,眼神锐利,轻轻一笑:“没准在等你发表一番领导讲话。”

谢智无语:“不能吧,这玩意儿没有自主意识吧?”

“按理说是没有的……”晏云开收起招魂幡,道,“这些东西看起来也没什么修为,会有这种似乎抱有目的性的行为,要么是你的气息和威压让它们本能地望而却步,要么就是有人在谋划操纵,控制它们的行为。但是你已经收敛了自己的存在感,所以最大地可能性就是它们身后还有指挥员之类的。”

“操纵?这方圆几里的海面上,除了我们也没别人了,除非对方藏在海底下。”谢智说道。

晏云开摇摇头:“不,还有一种可能。”

苍茫夜空之下,苍鹰飞来,在上方盘旋:“组长,大概往南五百米,发现一只快修成人身的水鬼,看起来像个坐中军帐的头儿。那玩意儿发现我之后,就钻水底下了。”

“还有一种可能,对方就是这群水鬼中的一员。”晏云开说,“擒贼先擒王,你去吧。”

谢智冷哼一声,祭出一把长刀,道:“我先下去割一拨菜,再看看那领头的到底什么本事。”

谢智跃下水中,将船边清理干净,往南方杀出一条路来。他天生神力,区区鬼怪自然是不放在眼里,只是对手使用的是人海战术,自他离开渔船后,周围又有水鬼围了上来。

雷池失了效果,晏云开烧符箓烧得应接不暇,直到能用的符纸用完,索性拿出三清铃,注入法力,鬼魅听之十分刺耳,逐渐不敢上前。

百米开外激起一层巨浪,船只在海面上有些不稳。

苍鹰飞了一圈回来,禀报:“六组长,有一些水鬼朝渔村的方向去了,不知道先前有没有漏网之鱼。如果有的话,估摸着都快到岸边了。”

晏云开一愣。

海岸边。

夜风涌起,带来一阵若有若无的腥味。

汪裁盘腿坐在地上玩手机,实在闲得无聊,给晏云开发了一个视频通话。

“没信号?”他嘀咕了一声,“我还想看直播呢。”

浪花一层一层地击打着滩涂,不消一会儿,海水没上他的脚。汪裁站了起来,活动活动筋骨,瞥见赵盗机凝望远方海面,便问道:“瞧什么呢?”

“海浪。”

“海浪有什么好看的。”

赵盗机摇摇头,漠不关心地收回视线。

汪裁凑到他身边,丝毫不惧他的冷淡,从口袋里扒拉出两颗糖,分给对方一颗:“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晏云开是怎么把你骗到北京的?”

“骗?”赵盗机扭头。

“难道不是吗?他给你画了什么大饼?升官发财还是香车美人呀?”

赵盗机捏了捏糖果的糖纸包装,“没有。”

“啊?”

“他说的都很有道理。”

“哈?什么有道理,等等我。”

赵盗机将糖收进兜里,转身往回走,汪裁正想跟上去,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来,一首儿歌响彻海岸。

“哎哎哎,晏云开给我打电话了!”

水鬼哭嚎声中,海面炸起巨浪,咸腥海水浇了人满脸。

晏云开抹了把脸,怒道:“谢智!”

一只头长独角的异兽从水底下钻出来,口吐人言:“反正都湿了,出外勤不比坐办公室,你忍忍。”

晏云开抿了抿嘴唇,此时船身猛地晃动了一下,他没站稳,一头栽进海里,那异兽飞速跃了过去,将他驮在背上。

“你还使得上劲儿吗?”

晏云开喘了口气,撩了把湿漉漉的头发,道:“让我回船上。那边的水底下什么东西,你看清了没有?”

“废话,老子可是獬豸。”谢智的原身高大刚健,游到船边,正好将晏云开托上船,“是一只快修炼出人体的水鬼,胸口处会发光,嵌着一枚东西,不知道是什么。看起来其他水鬼都是跟着它行动的。”

“解决了吗?”

“还没,听到三清铃的声音停了,还以为你出事了,先回来看看。”

“我没事,太久没这么用法力,后劲儿有点大。”

谢智见他脸色苍白,但精神还行,便点点头:“我先去把那玩意儿砍了。”

“哎,弄死了带回来研究一下。”

“行。”

晏云开盘腿坐在甲板上,难受地脱下浸透的外套,将兜里烂成一团的符箓掏出来扔到一边,手机泡了水,已经自动关机了。

他平时很少这么消耗法力,当下有些吃不消,坐着休息了一会儿,发现搁在甲板上的手机正在慢慢地向一侧滑动,他赶紧站了起来,紧接着甲板上的所有东西都开始倾斜。

船好像要翻了。

“我操!”晏云开难得爆了一句粗口,朝掀起的一侧跑去,看见水面下一团黑,簇拥着好几十只青面獠牙的水鬼。

他从外套口袋中抓出一把铜钱,一枚一枚地自不同方位抛向空中,铜钱滞空不落,竖直着打转。没有东西支撑,他有些站不稳,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船身发出尖锐东西划拉金属的声音,一只水鬼僵硬地爬了上来。

这东西长相实在不符合晏云开的美学,他嫌恶地皱了皱鼻子,咬着牙将其踹了下去。

然而踹了一只还有下一只,晏云开简直要崩溃了,这种感觉就像打蟑螂一样,恶心的不只是蟑螂本身,还有拍死蟑螂时的那种手感。

法阵布到一半也被中断,铜钱一枚枚地落下来,有几枚甚至掉在海里,这古铜币到底值些钱,又惹得他一阵肉疼。

晏云开盘算着这船还有多久才翻,自己是留在船上比较好还是跳海比较好,下一刻,船身一震,似乎有一股力量正在抵抗水鬼们的推力,将倾斜的船体推了回去。

“谢智,你这么快……怎么是你?游过来的?”晏云开回过头,不由惊愕。

赵盗机站在他后面,浑身湿透,衣服贴在皮肤上,勾勒出强健的身躯,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金黄色的兽瞳在夜色中格外明亮。

“小孩儿让我来帮忙。”

“汪裁那小子!”晏云开揉了揉眉心,松了一口气,让到一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赵盗机踱步到船边,一只手撑着栏杆,翻身跳下海中。

他一入水,那些水鬼仿佛碰上了什么毒物,顿时四处逃逸。晏云开俯身看着下面,只见赵盗机双手按在水面上,猛地往下一压,霎时间,四周涌起一层水壁,将水鬼囚在其中。

晏云开被滋了满脸,一言难尽地抹了把脸,退回甲板上。

獬豸乃神话中的瑞兽,对付区区一只水鬼,自然不在话下。异兽腾出海面,化作一个青年,落在甲板上,手中提着一只不人不鬼的怪物。

那怪物已经是死物,再死只能魂飞魄散,然其又不会说话。谢智见没有审讯的价值,丝毫没有留情,屈指成爪,朝怪物胸口处一掏,掏出一片像是鳞片的东西。

鳞片离体后,原本的光亮迅速黯淡,这只怪物哀嚎一声,逐渐蜷缩成一团,化为一滩腥臭的海水。

晏云开捂着鼻子,离得远了些,朝四周一看,周边水鬼具被赵盗机拧断脖颈,化为海水,再远一些的都逃逸了。

谢智将鳞片收到一个密封袋里,抬头看到赵盗机抓着栏杆利落翻身上来,下意识看了晏云开一眼。

“你叫来的?”

“我只是打电话让旺财守住岸边……”

谢智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不必再说,意味深长地眨眨眼:“我懂了。”

“你懂个屁。”晏云开呵呵一声。

赵盗机事不关己地立在一边,晏云开总觉得这家伙与世隔绝太久,在交际上经常反应都慢半拍,便主动开口:“多谢了。”

“嗯。”赵盗机看着天空,浮云散开,现出一缕清明月光,他突然想到什么,从兜里掏出一颗糖,糖纸已经被浸湿了。

晏云开有点想笑:“旺财零食多着呢,回去抢他的。”

谢智道:“你现在看起来就像是后爹。”

渔船返港。

村里没有招待所,村长腾出两间屋子,让他们暂时歇脚。

晏云开困得要死,强打起精神洗完澡,推着赵盗机进浴室,劝道:“洗个热水澡很舒服的。”

汪裁坐在床上玩手游,忙里偷闲瞧他一眼,说:“我们天亮就回去吗?”

“唔。还是说你想去哪儿玩?”晏云开扯过小孩儿的耳朵,“我之前打电话让你和赵盗机守好海岸,你怎么把他支开了?”

汪裁身子向后仰,笑嘻嘻地,“几只水鬼我能解决啦,而且那时候听你那边动静,觉得你好像很吃力。”

晏云开揉了把他的小脸,嗤了一声:“用得着你操心我。”

“晏云开呀。”汪裁放下手机,凑到床边,很认真地看着他,“你的身体问题得赶紧找个解决办法,不然每次使用法力之后就一副身体被掏空的样子,搞得跟肾虚似的。”

“肾虚你个头。天生的,没办法。”晏云开掀开被子,“我要睡了,你睡吗?”

“要不然你死一次吧?走后门安排一下投胎成一个身体素质强的人,不然直接借尸还魂,换个身体……”

晏云开今晚累得够呛,闭上眼直接睡着了。

“啧。”汪裁瘪瘪嘴。

赵盗机进屋,看了眼床上,拉了把椅子坐下,闭眼假寐。

汪裁看了看他俩,凑到赵盗机旁边:“我明明是来公费旅游的,明天让晏云开带我们去玩儿吧……喂,你是妖怪你睡什么觉,我们去找谢智斗地主吧?”

赵盗机:“……我也不想带孩子。”

第六章:鳞片

晏云开醒来的时候已经快要中午了,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这屋子隔音不太好,还能听到外面大厅汪裁大呼小叫的声音。

这一觉睡得倒是挺好,睡饱了精神足,躺在床上还有心思想昨晚的事情。水鬼什么的早就抛在脑后了,他印象最深的,是在甲板上回过头时,看到赵盗机的那一刹那。

说来奇怪,离他在青城山第一次看到赵盗机也没过去几天,那时候下意识地警惕和戒备,昨晚冷不丁再瞧那双金黄色的兽瞳,居然还觉得蛮酷的。

晏云开翻身坐起来,抓了抓头发,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隐约还有些运动过量之后的肌肉酸胀感。

他花了些功夫拾掇好自己,推门出去,看到同事们聚在一起吃零食,汪裁很怨念地抱着空书包蹲在一边,赵盗机拆了一桶薯片,迟疑了一下,盖上盖子给小孩儿还回去。

“算了你吃吧。”汪裁大方地挥挥手,转头眼泪汪汪地看着晏云开,一副被欺负了的样子,“晏云开呀,他们都抢我的零食呜呜呜,讨厌的大人!呜呜呜呜……”

谢智和他的组员们嚼着牛肉干,无动于衷地看着小孩儿装模作样。

晏云开的嘴角微不可见地一抽,道:“你少吃点吧,小心蛀牙。”

汪裁不可置信地瞪眼,伸出小手,气愤地指着他:“你怎么可以这样,我还是个孩子,我还在长身体!多吃点零食怎么了!”

“可是你长了这么多年也没见你长高啊。”晏云开在自己腰腹稍上的位置比划了两下,“算了吧,宝贝儿,别强求身高了,你吃零食只会长胖。”

谢智哈哈大笑起来,抛给晏云开一颗果冻,无视汪裁愤恨的眼神,笑道:“吃完午饭咱们就回北京,你收拾收拾东西吧。”

“都收拾好了。”晏云开说道。

汪裁被抢了零食,原本设想的公费旅游又变成了渔村一日游,匆匆忙忙结束了,心里落差太大,蹲在沙发角落唉声叹气。

赵盗机把手中那桶薯片塞到他怀里,平静地打量了他两眼,在汪裁委屈的眼神下,扯起唇角,露出一抹转瞬即逝的笑,很淡,乍一晃眼就消失了,让看见的人以为是错觉。

“你笑什么?”

“他说你长不高。”

汪裁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不是吧大叔?他们都从这个话题讨论到什么时候涨工资了,你才觉得好笑吗?你的反射弧也太长了吧?”

“嗯?”

“就是反应很慢的意思。”

赵盗机愣了一下,瞄了汪裁一眼,随后气定神闲地闭上眼,装作没有听见的样子。

汪裁:“……”

待众人吃过午饭,便打算回北京。

晏云开拽着吃海鲜没吃过瘾的汪裁出来时,谢智正倚在车边抽烟,见他们出来便把剩下的半截烟扔在地上,碾了两脚。

谢智的那俩组员一个化作苍鹰飞走了,另一个开车将他们送到机场后,又开着那辆覆满灰尘的SUV离开,并不和他们一块走。

飞机滑过跑道,逐渐倾斜起飞,冲上蓝天。

傍晚,首都国际机场。

“为什么小孩子总是喜欢吃这种东西。”晏云开低头看了眼表,“前面排队取餐的人还有好多。”

下飞机后汪裁一直叫嚷着饿,非要拉着他们去KFC吃洋快餐,晏云开原本不同意,觉得吃那些没营养,结果汪裁嘴巴一瘪,当下扯着他的裤腰带声泪俱下:“爸,您不能因为后妈讨厌我,就连肯德基都不让我吃!”

在路过的旅客们意味不明的围观视线中,晏云开微笑着,风度翩翩地将他踹进了KFC的门。

汪裁和谢智占座去了,赵盗机留下来陪他排队取餐。

等待时,手机铃声响起,晏云开看了眼来电显示,下意识在眼中敛起温柔的光,接通电话,未语先笑。

“啊,我在北京,刚刚回来。最近比较忙嘛……明天就回去陪你们吃饭。”他说起话来也是温声细语的,目光漫无目的地四处打转,最终停留在眼前人的背上,“知道了,放心吧,我一个搞后勤的,能有什么危险呀。”

晏云开看着眼前宽阔的肩背,一边回应着电话那头的人,一边又毫不掩饰地打量着赵盗机。

他的衣柜中有一大半是西装,日常上班也是西装标配,所以给赵盗机买衣服时,自然也是同样的标准了。

当初赵盗机一身长衫,头发还不短,整得跟民国时的教书先生似的,现下长衫变衬衫,头发也剃短了,原先那一两分颇具时代特色的儒雅气质彻底没了,悍气显露出来,配上他不苟言笑的脸,简直是新时代的酷哥。

晏云开抬眼看了眼取餐窗口的号码,戳了戳酷哥的背,示意他去端餐盘。

“哎,我先不跟您说了。”晏云开朝电话那头道了别,挂断通话,从赵盗机手中接过一个托盘。

这顿饭就汪裁吃得高兴,晏云开细嚼慢咽得咬完一个汉堡,便叼着可乐吸管看他狼吞虎咽。

谢智看着禁烟的标识,只得嘴里含着一根薯条,含糊道:“多吃点,今晚加班。”

晏云开挑了挑眉。

“水鬼虽然弄死了,但还有很多事情没搞清楚。”谢智说道,“比如那枚像是鳞片的东西,之前嵌在水鬼胸口的位置,但总不可能是水鬼自己长出来的。”

如果那只领头的水鬼是在机缘巧合之下得到那枚显然注入了灵力的鳞片,因此增长修为,或许这次的事件还可以定义为是水鬼因本能引诱人类,妄图找自己的替死鬼的群体行为。但如果是别的什么人故意将那东西放进水鬼的躯体中,那这次水鬼聚结一事便没那么简单了。

晏云开咬着吸管,问道:“先查清楚那是什么种族的鳞片?可能有点难度。”

虽然他们办公室这些年一直在收集各个种族的数据,但是由于各种原因,比如技术上的不成熟,加之很多大妖同族数量稀少又极度不配合,九处收集到的数据实在太少了。

就像人类很难通过一根毛来分辨这根毛出自哪种动物身上一样,长鳞片的族类那么多,光靠一枚鳞片能查出什么来?

晏云开觉得有点悬。

这天晚上,晏云开的办公室难得灯火通明。

谢智坐在办公桌后面,神色十分认真,对着电脑屏幕上的图像资料比对手中的那枚鳞片。

他原身乃是獬豸,生而懂人言通人性,在传统文化中一直是“光明公正”的象征。也许是在人间待久了,他平日里表现得颇接地气,常常让人忘记这也是一只神话中的神兽。

“谢智干活的时候,我总觉得他留我们这儿是屈才。”晏云开拿着水果刀削苹果,果皮一圈一圈地落下,垂成长长的一条,“他当初就该去司法系统,不然去纪检委镇着也挺好。”

在历史传说中,獬豸额头上长着独角,喜欢用角去顶那些贪官败类。

晏云开削好一颗苹果,递给汪裁,又从果盘里拿了一颗,利落地削好皮,转手递给赵盗机。

“啧。”谢智将鼠标一推,“没看到一样的。长鳞片的妖怪好少啊。”

“长鳞片的,比较常见的是爬行动物成精,蛇妖还是很多的,鱼族就比较少了。早些年还好,水底下灵气充沛,修行条件丝毫不比深山老林差,但这些年水污染越来越严重,加上人类过度捕捞,之前听一个鱼妖说,他们族里的小辈儿连个能开神智的都没有。”晏云开低着头擦水果刀,“你问过妖委没有?没准他们能有什么线索。”

谢智摇了摇头,说:“那边的妖委啥也不知道,只说沿海地区近半个世纪来没闹出过什么大事儿。我留了人在福建,走访过那一片很多个村子,也没问出有用的线索。”

晏云开一时之间也没头绪,注意到赵盗机扔苹果核,发觉他从来不参与他们的任何一次谈话,更别说主动发表意见了。

“你有什么想法?”晏云开问他。

赵盗机抽了一张纸擦手,抬眼看了他一眼,不疾不缓地开口,问谢智:“你做得到吗?”

“什么?”

“如果这件事情是你做的……”

“我当然做得到。”谢智稍微一想也明白赵盗机的意思了。

那枚鳞片被注入过灵力,这些灵气甚至可能直接让水鬼开了神智,提供它修炼。那么第一种情况,那鳞片是个吸收灵气的宝物,能自动吸收天地间的力量;第二种情况,将灵力注入鳞片的人本身就很强大;第三种情况,就是结合以上两种。

“你是说我们可以怀疑一下大妖或者神兽级别的?”谢智说。

晏云开道:“如今是末法时代,入世的妖怪中,大妖就那么些,还都是我们的重点监控对象,他们要有什么大动静我们不会没有察觉。神兽更没几只了,都处在半隐世的状态。何况,他们实力强横,通常不屑于策划什么事情,也没有这个动机。”

“你要这么说的话,还有一个问题。”谢智说,“鳞片的主人和将鳞片嵌入水鬼胸口的人会是同一个吗?”

“谁知道呢。”晏云开轻轻一笑,耸了耸肩:“所以,我们根本没有头绪。包括背后的策划者、策划者的动机,这些都是猜测,也许根本没有策划者,只是那只水鬼走了大运,机缘之下得到了宝物。”

汪裁听得头疼,翻了个白眼:“干嘛想那么多,反正也没线索,等以后再出了事再说嘛。”

“这叫防范于未然。”谢智瞪他一眼。

办公室的门微微敞着,被人敲了两下,一个戴着眼镜的青年直接推门进来,手中拿着文件。

“组长,这是分析报告。”周易把报告打印了两份,一份给谢智,一份给晏云开,同时还解释道,“这枚鳞片和鱼鳞很像,鳞片内部是纤维板层结构,表层分布着以羟基磷灰石为主要成分的无机物,形状是圆形,很像鲤科鱼类的圆鳞。”

晏云开翻了翻,问:“不像在哪里?”

“鱼的鳞面上大多是轮环,轮环可以用来简单地判断鱼鳞,这枚鳞片上的纹路虽然不甚明显,但仔细看是从中心朝外扩散的,比较有规律,而且它内部的结构非常紧密——异常紧密。”周易说,“水鬼的阴气没有对鳞片造成任何影响,没有腐蚀它,此外,这鳞的硬度也非常大。我是没见过普通的妖怪长这种鳞片的,就算是鱼妖,也没法把真身修炼成这个程度。”

谢智摸了摸下巴,犹豫道:“我倒是认识长着鳞片又非常厉害的神兽……但是他是麒麟啊,也不可能拿自己的鳞做这种无聊又没品的事情。”他仔细想了想,居然越想越觉得像,“诶,不说我还没能想起来,毕竟过去太多年了,我之前有观察过麒麟的鳞片,好像真的很相似。”

汪裁漫不经心道:“也许是你那位麒麟朋友出门玩的时候掉鳞,不小心被别人捡到了。”

谢智训他:“你以为掉鳞和脱发一样简单吗?”

“那个……”周易默默举手。

“你说。”

周易迟疑:“传说麒麟长着鹿身、龙鳞、牛尾,没准不是像麒麟的鳞,是像龙鳞呢?”

谢智愣了一下:“可是哪来的龙呢?”

周易也不太确定,只是说:“我今天整理档案室,翻了翻我们单位成立之初的一些卷宗,里面有一个案子,提到了龙鳞。”

第七章:龙鳞

国安部下属的328办公室是在建国后几年才成立的,前身是一个民国时期的民间组织,早期成员都是一些术士,降妖除魔还算拿手,但做起文员的工作可算不上熟练。因此328办公室成立之初,规章制度不够完善,真正归档备案的案件不多,记录的内容也不够详尽。

这都是有些年头的旧卷宗,平日锁在负二楼尽头的档案室最里面,一般人不会闲着没事去翻阅。不过六组作为后勤组,会定期对档案室里的档案进行清点核实、察看有无破损。

晏云开这几日都不在单位,整理档案室的工作就交由周易负责。周易这家伙是六组甚至九处都难得一见的工作狂,好奇心也重,左右建国初的那些卷宗时间久了密级低,他的查阅权限也够,就都翻了一遍。

档案室的资料不外借,只能在阅览室查阅,晏云开和谢智等了片刻,周易就把那份提到龙鳞的卷宗找了出来。

“这个案子很简单,一九五七年某个山村闹黄鼠狼,有只黄大仙召集族人占据了村民们的房屋,嗯……手段有些残忍,一夜之间屠了半个村,这才被九处注意到。根据嫌犯的证词,他在民国时就开了神智,后来得到两枚龙鳞,吞服一枚便修得道体。黄鼠狼虽然修成人身,但不识人心险恶,剩下的那枚龙鳞最终被那个山村的一个老道骗走,嫌犯受人蒙骗,怀恨在心,便对整个山村的村民施以报复。”

周易翻了几页,指着证据清单中的一张老照片,说:“就是这张,喏,照片中的这枚鳞片,就是龙鳞。”

照片保存得很好,只不过是黑白的,卷宗中也用文字记录了龙鳞的信息。

“直径二公分,色白,龙鳞表层纹路由中心向四周扩散……”晏云开仔细比对过,又瞄了眼右下方提交人的签名,惊讶道,“楚钧,楚爷爷?”

周易点点头:“这个是楚老以前负责的案子,组长,要不你回头问问楚老,看看他对龙鳞还有没有印象?”

“那还不如直接给刘臻言打个电话,申请调取物证。”晏云开道,“应该还保存着吧?”

物证统一存放在负四层的物证管理处,平时由六组的人看管,但调取物证需要副处长的审批。

“这么晚了,刘副应该睡了吧。”周易说。

晏云开叹了一口气,看了眼腕表,已经凌晨两点多钟了,便道:“没事,你去给他打电话吧,好让他知道我们还在辛辛苦苦加班。”

档案室屏蔽信号,周易推了推眼镜,拿着手机出去了。

谢智把玩着手里的鳞片,疑惑道:“那只黄鼠狼从哪儿得来两枚龙鳞?”

晏云开一目十行将卷宗扫了一遍,回道:“黄鼠狼交代的是,他在民国时曾见二龙相斗,当时他受到波及,险些丧命,昏迷醒后发现地上有零星龙血和两枚带血的龙鳞。”

谢智沉默了一下,眉头蹙起,自己将卷宗看过,喃喃道:“这什么狗屎运。”

“你见过龙吗?”晏云开问道。

谢智点点头:“那是很久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族不如龙、凤、麒麟三族受重视,我们也不常同他们往来。我小的时候见过东海的龙族,但在人间却是从未听说过有龙的踪迹。偶尔听说有人发现龙,其实也都只是蛟。”

说着,他非常疑惑,屈指扣了扣卷宗,说:“这黄鼠狼对龙的描述确实无误,应该不会是将蛟误认为龙。可是据我所知,龙族怕影响人间气运,轻易不会来人间的。”

晏云开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会儿周易打完电话进来,瞧了两人一眼,悻悻道:“刘副让我们明天补个申请就行。他还说,工作是永远做不完的,让我们不要太拼命。”

谢智:“原话?”

周易小声地复述:“某些凡人注意别过劳死。”

晏云开噗嗤笑出声,笑得眼睛弯弯的:“起床气和阿弥陀佛更配哦。”

谢智:“……唉,是我太急了。要不你们先下班吧。”

“没事,先搞清楚手上的这枚鳞片是不是龙鳞再说。”晏云开不以为意地摆摆手。

三人走出档案室,准备到楼下取证物。

晏云开办公室的门大敞着,他们经过时,汪裁蹲在里头玩网游,头也不抬地大喊一声:“下班了没有啊?”

“没什么事了,你们爱干嘛干嘛去吧。”晏云开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脚步不停地往前走。

赵盗机坐在沙发上,捧着一本书正在看,听到这句回答时,划过书页的手指微微一顿,倏而自然地屈了屈指,翻过一页。

他没有什么喜好,也无厌恶的事物,目前唯一的想要做的事情大抵就是搞清楚在自己身上曾经发生了什么事。但这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弄明白的,因此很多时候,他都处在一个特别无所事事的状态。

偶尔,他也会感到无趣和茫然。

负四楼,物证管理处。

晏云开、谢智和周易依次输入指纹,铁门方才开启。周易按照年份日期找到建国初的置放架,根据卷宗上案子的编号,取下一个布满灰尘的纸箱子,小心翼翼地打开。

谢智上前两步,在纸箱子中扫了几眼,拿出一个密封袋。

“就是这个了。”谢智说。

晏云开看了眼密封袋中那枚鳞片,白色鳞片中沾着一点暗红,又瞧了瞧自己手上这枚新的,直觉这两枚鳞片的出处是一样的。

“打开看看。”晏云开示意。

谢智戴上手套,打开密封袋,将旧鳞片倒在掌心,仔细观察了一下,又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

水鬼胸口挖出来的那一枚鳞片,一失去水鬼魂魄的温养便灵力尽失去,但黄鼠狼所得到的这一枚不同,这枚鳞片上依旧残存着极其稀少的灵力。

“这枚沾了血,还保留了一点点龙息。”谢智身为神兽有些感应,说,“应该就是龙鳞了。”

周易有点兴奋:“从渔村得来的这一枚,颜色纹路什么的都相似,如果也是龙鳞,那么从民国至今,我国域内至少有两个地方都发现龙的踪迹了。”

如今也能确定水鬼胸口嵌的是龙鳞了,谢智倒是不怎么高兴,只是淡淡道:“但愿水鬼是机缘下捡到龙鳞的吧。”

按照几十年前黄鼠狼的证词,有两条白龙争斗,那么如今这两条龙呢?还停留在人间吗?

谢智按了按眉头,突然觉得汪裁的“等以后出了事再说”这句话是很有道理的。龙族和其他妖怪不同,他们要想隐藏自己的踪迹,只要不搞事不露出马脚,就算獬豸也没法子。而且,如果他们不搞事,那就随他们去吧。

谢智自我安慰了一番,把这件事记在了心上,打算让同事们平日里都多留意这方面的动静,也不再钻牛角尖了。

快凌晨三点,周易不住地打呵欠,晏云开也有点犯困。谢智打发他们两个去休息,自己回去写卷宗。

办公室中,汪裁退了游戏,问晏云开:“你留在这里休息还是回家?”

“回家。”晏云开从抽屉里找出车钥匙,“我明天要回爸妈家,你要不要来蹭饭?”

汪裁想了想,扭扭捏捏地拒绝:“不要了吧,奶奶每次问我在学校开不开心,为什么没有长高,我都不知道该怎么骗她。她上次还给我买了好多钙片……唉。”

晏云开的母亲对他的单位略知一二,但没有深入了解,也不知道汪裁的具体身份,一直当小孩儿是个普通人。

晏云开会心一笑,也不再劝,转过头看向赵盗机。

他迟疑了一下,不知该怎么称呼。虽然和赵盗机认识才短短几天,但是算得上形影不离,也互帮互助过了,自觉关系稍微近一点了。如果还叫“赵先生”,似乎太过冷淡,叫“盗机”又太亲切,“小赵”吧,人家比自己大一千来岁,“老赵”吧,也不合适……

晏云开思绪飞转,还未出声,赵盗机察觉到他的视线,抬起头来看着他。

“一起回去吧,明天休假一天。”晏云开笑道,“不过白天我有点事,可以让旺财陪你出去逛逛。”

赵盗机无可无不可地颔首,放下手中的书。

凌晨时分,街道上稍显冷清,晏云开将车速放得慢,生怕自己疲劳驾驶出什么事故。

他将车停到公寓楼下,迫不及待地按电梯上楼。

这房子不过两室一厅,一间卧室,一间书房,书房里也有床,有的时候汪裁会来留宿,如今便先让给赵盗机。

晏云开十分怀念自己的大床,从青城山回北京再去福建这期间他甚至没来得及在家里睡一觉。匆匆洗完澡,晏云开打开吹风机吹头发,而后细致地涂完水乳,最近老熬夜,皮肤状态都变差了。

他对着镜子端详了好一会儿,看着黑眼圈叹气。

赵盗机在客厅看电视,见他出来,抬头看了一眼。

“我去睡了。”晏云开说,“你可以去洗澡了,热水冷水会调吗?牙刷毛巾都是新的,给你买的睡衣在书房的床上,书房空调遥控也搁在床头柜。”

赵盗机关了电视,站起身来,脱掉西装外套,抬手慢条斯理地解衬衫扣子。

“嗯,你休息吧。”

“西装不用经常洗,贴身衣服搁衣篓里就行。”晏云开又嘱咐了一句,瞄了眼赵盗机宽厚结实的胸膛,“晚安。”

他关了卧室门,关了灯,一下扑到床上。

赵盗机从书房拿了睡衣出来,平静地望了一眼紧闭的卧室房门。

第八章:回家

清晨,天微微亮起来,窗外响起叽叽喳喳的鸟啼。

床上的人仰面躺着,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小腹上,从躺下睡着起到现在丝毫没有变换姿势,若不是呼吸时微微起伏的胸腹,看起来就像是一具冷硬的雕塑。

客厅外有微弱的动静,大门轻轻开启轻轻合上,一阵微不可闻的脚步越来越近。外面那人在书房门前停顿了一下,转身走开了,紧接着客厅响起电视的声音。

赵盗机睁开眼睛,眼中一片清明,似乎已经清醒很久了。

被子整整齐齐地叠放在旁边,他翻身下床,身下的床单也很平整,只有柔软的枕头稍陷下去,留下痕迹。

赵盗机穿上拖鞋,开房门出去,看了一眼,主卧的门还关着。他径直去卫生间刷牙洗脸,牙膏是薄荷味的,很是清爽,浴室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有点像沐浴露的香味,也有点像晏云开所用的香水的味道。

赵盗机刷完牙洗好脸,关上水龙头,将毛巾挂好,看了眼镜子中的自己。黑色的短发,黑色的眼睛,穿着黑白条纹的睡衣,跟这个时代的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

他也已经能够适应这片国土上夜晚灯火不息的城市,都市中拔地而起的高楼、马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还有那些看起来便捷而神奇的电子产品。

人族一直是个富有创造力的种族,从远古钻木取火、结绳记事、仓颉造字,到后来封建时期的阴阳合历、经脉学说、四大发明、再到近现代的计算机、无线电、互联网……不论地域和国界,人类短暂的寿命并不能阻挡他们对未来的向往,毫无疑问,在妖怪神明眼中毫无缚鸡之力的人族,几千年来所取得的成就远非神灵所能想象。

赵盗机从镜子上收回视线,擦干手。

客厅电视的音量被调到很小声,落地窗外日光还不是很亮,汪裁盘着腿坐在沙发上,一双小手捧着一个大肉包,啃得嘴唇上油光闪闪,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电视上正在播放的动画片。

茶几上摆着好几袋早餐,鸡蛋煎饼烧麦奶,豆浆油条包子粥,种类繁多。

汪裁咬了口肉包,也不看他,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早餐在茶几上,挑自己喜欢的吃。”

赵盗机在一旁坐下,随手拎过来一袋,将吸管插进豆浆杯盖上的口子里,喝了一口。有点烫,糖也加得太多了。

“你怎么起这么早?”汪裁问他。

屋里也没有摆放钟表,赵盗机看了眼外面的天色,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汪裁看了眼手机:“六点半了,晏云开昨晚那么晚才回来,肯定要睡到中午才肯起来。”他很不怕生,对着没认识几天且来路不明的赵盗机也特别自来熟,一想到今天能出门玩儿便非常高兴,“晏云开让我陪你逛逛,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赵盗机对首都不太了解,对现代娱乐方式也不了解,无所谓地摇了摇头。

汪裁也很少自己出去玩儿,除了附近的商圈,也想不到什么有趣的地方。他索性上百度搜了一下北京好玩的景点,推荐最多的赫然是故宫。

汪裁默不作声地退出手机百度,看起来很不喜欢故宫这个地方。

“哪里都行。”赵盗机注意到他情绪的变化,看到小孩儿难得严肃的脸,淡淡道,“去你喜欢的地方。”

汪裁点点头,不知想到了什么,朝赵盗机咧嘴笑笑:“你说的哦。”

晏云开财大气粗,给赵盗机买了好几套衣服,吃过早饭后,汪裁催着赵盗机换衣服出门,临走前将剩下的早点放进锅里保温,还贴心地给晏云开发了条微信提醒他吃早饭。

不过晏云开一觉醒来,已经是中午十一点了。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他洗簌完出来,转去厨房。

手机有一通来电,晏云开接通电话,一边掀开锅盖,将早点袋子提出来。随手翻了一下,拈了一颗鸡蛋磕开。

“喂?妈妈。”他一只手拿着手机,表演单手剥蛋壳,“嗯嗯嗯,正在吃午饭,下午就回家。”

母亲在另一边热切地问道:“那晚上妈给你做好吃的,有没有带朋友回来?”

晏云开装作没有听到母亲话中的期待,淡笑着说:“没有啊。”

“儿子哟,你已经二十五岁了,妈妈不干涉你谈朋友……”

晏云开听着有点想笑,一本正经地说:“您儿子这么优秀,才二十五岁呢,还年轻,不着急。”

“什么不着急!你爸爸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都出生了!”

晏云开无奈笑道:“好好好,我知道了。我这不是运气没爸爸好,没找着像您一样优秀的另一半嘛……”他咬了一口鸡蛋,鸡蛋已经凉了,吃起来口感不是特别好,他不是很满意,但还是两三口吃完,又耐心地听母亲唠叨,最后温柔地说了几句好话,哄好母亲,方才挂了电话。

将鸡蛋壳扔进垃圾桶,晏云开看了眼时间,回房间换了一套衣服。今天要回家,他便没有穿得太稳重,上身穿了一件浅灰色的休闲衬衫,宽松的下摆半边束在紧身破洞牛仔裤中,裤脚折起来,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脚腕。

他对着镜子整理发型,端详半晌,觉得自己的穿着时尚且年轻,这才满意。好让母亲知道,她儿子风华正茂青春年少,真的不着急找对象。

晏云开换好衣服,又从锅里拿出一袋牛奶,叼着牛奶,拎了一串钥匙,回家。

晏云开自嘲自己是个穷公务员,其实是非常没道理的。

毕竟,不是每个穷公务员家里都有一套四合院。

院子里狗吠声声,晏云开刚迈进宅门,一只哈士奇便冲了过来,围在他脚边打转,尾巴不停地摇。

“子辛,别叫了。”晏云开轻轻踢开它。

哈士奇还在兴奋地冲他叫唤。

晏云开的母亲,游黛黛女士,大抵是听到了狗叫,面带笑容地从厨房里小跑出来,一把抓住儿子的手臂:“哎哟,怎么瘦了。”

游黛黛女士今年年近五十,但保养得非常好,风韵犹存,不难看出年轻时是个美人。她自幼家境好,出嫁前父母疼爱,出嫁后老公宠着,连儿子长大后都对她百依百顺,顺风顺水的人生使得游黛黛女士非常胸无大志,不到五十岁连自家公司也不想管了,现在整日只操心儿子的终身大事。

“我顶多也才一周没回来,哪里就瘦了……”晏云开扶着母亲进屋,“爸和爷爷呢?”

“你爸还没下班,爷爷在客厅里,你楚爷爷也在呢,赶紧进去问候问候。”游黛黛看着儿子,满眼疼爱,“我说你呀,要是工作辛苦就辞职回家来,妈妈正好把公司给你管,乐得清闲,也想早点退休抱孙……唉,算了,妈妈不让你难做。”

母亲一直很喜欢小孩,他早些年跟家里出柜后,最难过的就是母亲了。

晏云开屈指用关节蹭了蹭下唇,没接茬,笑道:“我先去跟爷爷打个招呼,正好有事情想问楚老爷子。”

他家的四合院很现代化,正厢房和旁边两间耳室都重新规划,从中间玄关进去,分成客厅和餐厅,连着后罩房划了分了几间卧室。

客厅中,两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在下棋,晏云开走到他们旁边,倒了两杯茶。

“爷爷,我回来了。楚爷爷也在,我都有段日子没见您了,还寻思着找个时间去看看您呢。”

一局棋正好下完,晏老爷子拿起茶杯,晏云开识相地帮忙收拾棋盘。

楚钧笑呵呵地喝茶,慈爱地看他:“回来啦,好像瘦了嘛。”

两家关系好,晏云开小时候没少在楚家玩儿,楚钧又是从九处退休的老前辈,晏云开半点儿不拘谨,开口道:“楚爷爷,我有点工作上的事情想问您。”

楚钧慢条斯理地搁下茶杯,有点意外:“老头子我都退休好久了,除了拿退休金,可再没接触过单位的工作。”

“是这样的。”晏云开收好棋盘,坐到老人们下首,毕竟是单位的案子,他没有透露太多信息,“我们之前整理旧卷宗,注意到一个案子,嫌犯证词提到民国时期‘二龙相斗’,证据清单中还有龙鳞,提交人是您签的字。因为这些年我们一直没有发现过龙的踪迹,所以觉得有些好奇,那个年代真的有龙在人间活动过吗?有没有留下什么相关事迹?”

已经过去好几十年了,楚钧回忆了一会儿,才缓缓道:“是黄鼠狼的那个案子吧。”

晏云开道:“您还有印象?”

楚钧伸手去拿茶壶,晏云开赶忙上前,替老人斟了一杯茶。

“当然有印象了。虽然那个案子是建国后的,可是在此之前,我便听长辈谈话时说过,民国时期出现过龙,不过据说不是两条,只有一条龙。”楚钧浅啜一口,叹了一口气,“民国出现龙的事情,具体我也不清楚,老一辈的人几乎不和小辈谈论这件事。”

晏云开疑惑道:“为什么?这对于术士们来说,难道不是值得关注的事情吗?”

楚钧摇了摇头,从容地看了眼坐在旁边的老友,笑着指了指:“崇山,你都不给晚辈讲故事。”

晏崇山心情气和地喝茶:“这个故事我哪里知道,确实没有人谈论,时间久了,也不再想了。”

“为什么?”晏云开不理解。

晏崇山看着孙子,许久才说:“听说当年为了寻找那条白龙,折了很多人,很多厉害的道士、和尚、江湖术士甚至与人交好的妖怪,统统失了性命。包括我的父亲,你曾祖。事情的过程如何我们都不知晓,只知道结局很是惨淡。幸存的那些人从不谈论这条龙,直到他们逝去,我们也不明白这里头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晏崇山笑了笑:“我那时不过四五岁,如今都老咯……有些谜题,留给你们年轻人去研究。”

爷爷四五岁的时候,大概是一九三八年或一九三九年。晏云开算了一算,觉得这个年份似乎有些熟悉。

他蓦地一怔。

时光倒转,回到几天之前,青城山后山。

月色朦胧,一个穿着长衫的男人声音沙哑。

——“我进结界那一年,是民国28年。”

民国28年,正是一九三九年。

难道是巧合?并非不可能,战乱年代,妖怪横行,实属多事之秋。他小的时候听到的很多稀奇古怪的故事,都发生在山河破碎的那些年。

晏云开留了个心眼,但没有太紧张,见两位长辈也不知道太多,便体贴地揭过这个话题,聊了几句家常。

手机震动了一下。

晏云开点开微信,看到汪裁给他发了好几张照片刷屏,他随便点开一张,背景是一艘海盗船,照片上赵盗机面无表情地拎着一瓶矿泉水,没有看镜头,汪裁对着镜头做鬼脸。

晏云开回复:他选的地方?

汪裁:我选的嘻嘻嘻,我们接下来要去鬼屋!

晏云开:小朋友?我是让你陪他逛逛,不是让他陪你逛逛。

汪裁发了一个挥手的表情,不吭声了。

晏云开划拉了两下手机屏幕,心想民国那件事一定有很多内情,至于赵盗机究竟有没有参与其中,他倒不着急问明白。

估计问了也问不出什么,那家伙记忆不全,很多事自己都不知道。

他再次点开照片,看到赵盗机不喜不怒的脸,总觉得没有表情就是一种表情,被一个熊孩子拉着去游乐园,应该非常生无可恋吧。

说起来,赵盗机能和汪裁处得这么和谐,倒是让他颇感意外。

晏云开笑了一下,又给汪裁发了一条消息:玩得开心点,晚上记得请他吃饭。

第九章:待追踪

晏云开在家吃过饭,陪爷爷看完新闻联播,陪父亲下了盘棋,又非常熟练地花式吹捧了一通游黛黛女士,见没什么用得着自己的地方,便打算撤了。

这会儿才九点出头,游优给他打了个电话,约他去喝一杯。左右也没什么事做,晏云开就应了,看了眼游优发来的地址,跟母亲说了一声就走。

两个人常约的地方就那么几个,说喝酒也是真的只喝酒,晏云开不是个玩心重的人,在某个性取向相同的圈子里没有游优混得开。

工体附近的酒吧,某个卡座,游优翘着二郎腿玩消消乐,桌上摆着一个果盘和一杯啤酒,对面坐着一个运动系的大男孩儿,笑得非常殷勤,一直跟游优说话,但游优头也没抬,不太搭理他。

晏云开戴上一副金丝边的眼镜,将头发朝后捋了捋,露出光洁的额头,慢慢悠悠地走到他们座位边,在男孩儿面前打了个响指。

“小弟弟,麻烦让个座?”

“啊?你谁啊你,你……”那大男孩儿话说到一半被打断,本来有点不乐意,但撞进晏云开那一双潋滟的含情目中,顿时闭了嘴,蹭地站起来,“您坐您坐。”

他似笑非笑地睨了对方一眼,见游优抬起头来,抬了抬下巴,道:“认识?”

游优伸了个懒腰,笑道:“不认识,不过小弟弟还蛮热情的,送了个果盘。”

那男孩儿原本在撩游优,搭讪半天也没扫到微信二维码,这会儿见了晏云开又有些意动,但是又不好意思在两人面前袒露出广撒网的心思,只好礼貌地笑了一下,默默走开了。

外人走了,游优放下手机,意味深长地打量着晏云开,吹了声口哨,调侃道:“宝贝儿,今天穿得真好看。”

“谢谢,我本来就很好看。”晏云开叫来酒吧侍者,点了杯Mojito,然后就坐在卡座上玩手机。

游优漫不经心地扫视周围,偶尔对上别的客人的视线,就非常无辜地朝对方笑一笑,一张漂亮的小脸在昏暗的灯光下非常能迷惑人。

“把你那浪劲儿收一收。”晏云开抬眸瞥了他一眼,“辣眼睛。”

“去你的吧,是你不懂得欣赏。”游优埋怨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用手掩着嘴巴,特做作地哼了一声,睨着他,嗲嗲地说,“姐妹,这就是你不对了,在现在这种0多1少的大环境下,我们受呀,要懂得充分发挥自己的魅力,不然等到年纪大了,姿色也没有了,拿什么吸引人家小攻……”说着比了个兰花指,食指隔空点了点晏云开,模样非常娇俏。

晏云开:“……”

游优蹙着秀眉,凝着一双忧愁的眼,很惆怅地看着他:“姐妹,小姨问我你有没有男朋友,我都不忍心告诉她,你连个可发展的暧昧对象都没有,你这样是不行的,不要矜持,不要含蓄……”

晏云开已经笑倒在沙发上,笑骂:“神经病!你戏精啊!再给自己加戏,我可要录像发单位群里了!”

游优假装拭泪,见晏云开装模作样地拿手机录像,赶紧笑着伸手挡住镜头,恢复了正常的表情。

“唉,我昨天碰见个小公狐妖,化的妆那叫一个妖艳,一口一个‘人家’,动不动就‘老娘手撕了他’,还劝我说‘姐妹,人类很短命的,你要及时行乐’……我了个去。”游优吐槽,“吃不消吃不消。”

两人说着话,旁边新来的一桌客人中,忽然有个人站了起来,朝这边走来。

那男人端着两杯酒,很有风度地朝两人笑了笑,将酒杯放下,又掏出一张名片压在杯子底下,笑道:“没想到在这里碰到小游,我请二位喝一杯。您是小游的朋友?”他转头看向晏云开。

晏云开笑而不语,推了推眼镜,这眼镜没度数,只是单纯的装饰品。他修长的手指拂过杯沿,只轻轻扫了那男人一眼,就低下头专注地研究杯中的冰块。

虽然单位里的同事都知道游优的本性,但出门在外,游优还是给自己艹了个温柔清纯的人设,看上去是一朵白莲花,实则是一朵黑心莲,关键是他演技很好,在交际圈中从没露出过马脚。

见晏云开不说话,游优知晓他对这人无感,做出一副感激的样子,温和地说道:“让哥哥破费了,谢谢。这位是我的同事,我们在聊一些工作上的事情……”又装作很为难,言下之意是你不方便听。

那男人看起来风度翩翩,很会看人脸色,立刻应道:“没事,你们聊吧。以后有空一起喝酒,可以带上你同事一起。”

游优笑着点点头,在那人走后,笑容变得不太正经:“我都不太记得他是谁,估摸着以前没看对眼儿吧。我猜他是冲着你来的哦。”

晏云开从容地喝着自己的Mojito,对压在另一个酒杯下面的名片一点兴趣都没有,淡笑道:“我不喜欢太装模作样的,那人一看就油得很。”

游优竟也很认可:“这一点跟你很像。”

快十点了。

汪裁今天玩得非常嗨,下午从游乐园出来后,他找个餐厅请赵盗机吃了顿饭,又拽着人去小园子听了场相声,才心满意足地决定结束今天的娱乐活动。

“嘿嘿嘿,办公室那些个大人都不爱带我去游乐园玩儿,晏云开也总是没空,今天终于玩尽兴了!我看起来还太小了,一个人买票他们根本不让我进……”汪裁跟在赵盗机后面念念叨叨,很费劲才能跟上前面那人的步伐。

赵盗机的腿很长,步子跨得大,对于汪裁这种身高堪堪过一米四的小孩儿来说,差距实在很大。

白天的时候基本都是汪裁领着他走,所以还没觉得有什么问题,这会儿换他走在前面,汪裁跟了一会儿,实在是跟不上了。

小孩儿拽住他的衣袖,黑着一张脸,仰起头指责道:“你不觉得你走太快了吗?”

赵盗机低下头,眼神无波无澜,完全没有意识到什么,淡淡道:“正常的速度。”

“你一步差不多都要顶我两步了!”汪裁瘪瘪嘴。

赵盗机看了他两秒,明白小孩儿正在控诉他,才说:“哦。”抬脚再走时,步速稍慢,步子也小了一些。

汪裁嘀嘀咕咕道:“你是不是一个人走习惯了呀,都不考虑别人的。”

赵盗机装作没有听见,就算此时他的脚步放慢了,但给人的感觉依旧很干脆利落。

“算了算了,打个车回去吧,也不知道晏云开回家了没有。”汪裁双手拉扯着背带裤的带子,张望了一下附近,不远处有一家网红奶茶店,门口贴了一张新品的海报。汪裁又有点渴了,排了队,点了三杯奶茶,让赵盗机拿着号码在店门口等,“待会儿如果叫到这个号码,你去拿一下就好啦。我去路口那个面包店买个夜宵,等我回来哦。”

赵盗机手里被塞了一张纸,还未说话,小孩儿便一路小跑着冲路口去了。

面包店的灯光明亮,玻璃橱窗里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西式糕点,橱窗外靠墙的阴影下边,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蹲在地上,埋头啃一块面包,露出头顶发旋和几缕翘起来的呆毛。

他看起来吃得很香,一点儿都不在意来往路人投来的视线。

汪裁经过他身边的时候,皱了皱鼻子,很不认同这种蹲着吃东西的姿势。毕竟晏云开有一句常常挂在嘴边的话:“就算以后成了饿死鬼,吃东西的时候姿态也要好看。”

姿态要好看,这是晏云开行事的准则。虽然汪裁有时也嫌弃他龟毛,但潜移默化中也受了不少影响。

十岁出头的小男孩穿着白衬衫背带裤,手里拎着一袋糕点,走过那个少年身边时,忍不住回头看了看,眼神怜悯,心里给这位吃面包吃得很香的小哥哥编了一个很惨的身世。

汪裁又往前走了几步,脚步猛地一顿,第二次回过头。

“好像不是人类的味道。”他嗅了嗅空气中香甜的糕点味儿,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狐疑地走到那个少年面前,若有所思地低头看着他。

汪裁算不上是妖,他是一只旱魃,对妖气这种玄之又玄的气息并不是非常敏感。但是因为接触过不少大妖,在判断人类和妖族的时候也养成了一直直觉。

那个少年终于吃完了手里的面包,餍足地抬起头,原本有恃无恐的表情在看到汪裁的时候也禁不住一愣。

两人大眼瞪小眼,半晌,汪裁惊诧地跳起来:“怎么是你!”

少年回过神来,笑嘻嘻道:“小阿哥,好久不见了,你没去投胎吗?这么多年你怎么才长了这么点儿?”

“不要叫我小阿哥!我现在叫汪裁!”汪裁说。

“旺财?这不是狗名儿吗?”少年纳闷,“你死了之后就这么不讲究吗?”

汪裁哼了一声,说:“总比你没有名字来得好……对了,你现在该有名字了吧?你是不是妖怪?”

“还没有名字哦。哈哈,我是妖怪啊,不然怎么能活这么久,光靠修佛吗?”那少年站了起来,这下子换他低着头看汪裁了,“我该走了,有缘再见。”

“怎么会还没有?身份证上的名字啊?你是不愿意告诉我你的名字吧?你是什么妖怪?”汪裁追问,“等等,你是不是没有人间居住许可证,这可不行,喂——”

那少年戴上帽子,飞快地跑远了。

汪裁追了两步,没追上,正好撞见提着奶茶走过来的赵盗机,再一看那人已经跑远了,只好放弃追人。

那少年匆匆跑走时与赵盗机擦肩而过,他的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小半张脸,彼此都没有看清楚对方的样子,但赵盗机却晃了一下神,脑海中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那是谁?”赵盗机问。

汪裁掏出手机,在某某打车软件上下了单,有点闷闷不乐地应道:“我还没死的时候,在宫里见过他,那时候他还是个小沙弥,跟着一个方丈大师来宫里讲经。应该是个佛修吧?我那时候还是个普通人,完全不知道他是妖怪。”说着,愣了一下,“可是他刚刚有头发诶,难道还俗了?”

赵盗机没有再追问,倒是汪裁自己上了心:“他好像有点厉害,我得让同事注意一下。”

出租车来了,汪裁先送赵盗机回到晏云开的公寓,将买的糕点给他,自己又回到单位去。

“晏云开发短信说他在家,你上去敲门就可以了。”汪裁挥挥手,“晚安啦。”

“晚安。”赵盗机回道。

他进了电梯,按下数字键。封闭的空间中,灯光惨白,电梯厢体的墙壁倒映出他的身形。他忍不住又想到那个擦肩而过的少年,再仔细一回想,却是完完全全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个人。

“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开启,赵盗机走出去,看了眼门牌,屈指敲了敲门,刚敲了两下,门就开了。

“回来啦,今天玩得开心吗?”晏云开笑着问。他也是刚刚才到家,衣服还没换,澡也没洗。

赵盗机打量了他两眼,点点头,换鞋进屋,将手中的面包袋子和奶茶搁在茶几上。

茶几上还放了一个白色的小盒子,晏云开在沙发上坐下,将盒子往赵盗机面前推了推,温声道:“打开看看?”

赵盗机看了看他,脸上没有半分好奇,伸手两三下就把盒子拆了,将里面的东西拿在手中,无惊无喜,非常从容淡定地看着手中的东西——

一部崭新的手机。

晏云开一直默默观察着他的表情,见他什么反应都没有,心里莫名觉得有点好笑。

“送你的礼物。”晏云开说,“我想,有手机会方便很多。不过手机卡要实名登记,明天我再陪你去买吧。”

赵盗机点了点头,迟疑了一下,说道:“谢谢。以后我会还你钱的。”

“不用了,也不费多少钱。”晏云开没放在心上,笑着看他,“收到礼物,开心吗?”

赵盗机:“……”

“你好像不是很开心?这样送礼物的人会很失落的。”晏云开一直盯着他,做出一副失落的表情,一双眼睛恰似敛了一波碧水,清澈明亮。他这副模样很明显是一种装模作样的调侃,但是拿捏好了分寸,并不让人觉得尴尬,反而显得风趣。

赵盗机确实没觉得开心,有没有收到礼物对他来说都无所谓,也不是很能理解晏云开的说法。但是见晏云开还在看他,只得平静地说了一句:“开心。”

晏云开:“好像被敷衍了……”

赵盗机放下新手机,转移话题:“吃东西,汪裁给你买的。”

……

深夜。汪裁蹲在办公室里查监控,画面上,一个戴着棒球帽的少年拐过数个路口,在一个僻静的街角,忽然就没了身影。

监控中再也查不到他的行踪了,仿佛这个人凭空蒸发了一样。

北京这么大,人口也多,要查一个连身份证都没有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更别说这个人似乎很懂得怎么隐藏自己。

汪裁挠了挠头发,点开一个网页,上面显示“待追踪人员名单”,这些名单都是在城市中出现过,却没有证件的妖鬼精怪的名单。名单中大部分都是妖怪,也有神兽,只有少部分是鬼。因为鬼的实力通常都很弱,要么轮回,要么被轮回,鬼魂修行是很难的。不是每个人死后都能像汪裁这样好运气,修了个旱魃身。

他创建一个新的人员信息,输入资料的时候又空了很多栏没有填。

目前的信息只有:

性别:男

外表年龄:14~16岁

类别:妖族

备注:康熙二十三年间,此人同和尚入宫讲经,疑与佛修有关。

汪裁从监控中截了一张图,上传图片,但是那少年一直戴着帽子、低着头,因此监控也没有完全照到他的脸。

做完这一切,汪裁点击提交,关掉网页,找了一部清宫剧来看,一边看,一边发弹幕发泄。

“四阿哥大猪蹄子!”

“太子大猪蹄子!”

“所有阿哥都是大猪蹄子!”

“皇上大猪蹄子!”

“额娘呜呜呜呜……”

第十章:记忆禁制

月华如水,深沉夜幕中点缀着几颗明亮星辰。

一个少年郎踮着脚站在翘起的飞檐上,宽袍大袖在风中猎猎作响。一团朦胧稀薄的白雾遮住了他的脸,让人看不清他的样貌,唯有那一双金黄色瞳孔发亮,在夜里清晰无比,比天上星辰还要璀璨。

那少年仰起头,语气不甘且失落,说道:“算了,你别管我了……”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规律的敲击木鱼的声音,少年金黄色瞳孔黯淡些许,目光涣散,喃喃道:“他要来了……”

他要来了。

谁要来了?

……你又是谁?

空调无声地输出冷气,床上的人安稳地躺着,额头上却覆上了一层薄汗。他的眉心有一道细长的痕迹,此时正一闪一闪地发着浅淡的莹白色的光。

“呲——”

书房外面传来椅脚摩擦过瓷砖地板造成的刺耳的声音,伴随着一声压抑在喉中的痛呼,声响穿过闭紧着的房门已经削减了分贝,但还是吵醒了睡梦中的人。

赵盗机睁开眼,定定地看了天花板几秒种,而后伸手摩挲着自己的眉心,露出诧异的神情。

他的记忆中,居然有一道禁制?若不是此刻这道禁制略有一分松动,他恐怕还不能察觉。是谁给他的记忆下了禁制?为什么要这么做?

梦中的建筑风格,像是隋唐时期。那个少年是谁?

好几个问题接连浮上脑海,外面又响起杯子磕碰的动静,赵盗机还未理出个头绪,径直翻身下床,开了门走出去。

天色还未亮,应当是在后半夜,客厅也没有开灯,只有厨房里开了一盏小灯。晏云开正倚在流理台边,捧着一杯水,一只白皙瘦削的脚略微抬起。

他低着头观察那只脚,注意到有人过来,连忙收回脚丫子,抬起头来,,小声道:“抱歉,吵醒你了?刚刚不小心撞到椅子,动静有点大。我等会儿就去淘宝下单买个椅脚垫。”

他睡觉时不习惯穿太多,这大夏天的,起夜也不可能往身上套衣服,就穿着一件长袖的真丝睡衣,两条腿细长笔直,光溜溜的,被橙黄的灯光涂上一层暖色调。

赵盗机看他光脚踩在瓷砖上,玲珑小巧的脚指头蜷起,抓了抓地面,小拇指被椅脚撞得有些发红。

“没事。”赵盗机取了个玻璃杯,倒上半杯水,两个人沉默地在厨房里喝水。

“你们这类人戒心太重,所以才眠浅。”晏云开漫不经心地笑,“刚入世的妖都是这样,在哪儿都睡不香,每天的心态都是‘总有刁民想害朕’,等时间久了,日子过得安逸,除非察觉到杀气,不然是不会理会一些小动静的。像五组的钟哥,堂堂虎妖,在地铁上睡得流口水的照片,至今还在同事们手机里存着呢。”

赵盗机直视前方,轻轻地“嗯”了一声,心里还琢磨着刚刚做的梦。他将心思藏得深,又是个面部表情管理的好手——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一副淡定的表情,因此晏云开也看不出他一心二用,一边听着自己说话,一边又在想事情。

厨房空间不大,两个男人站在里面略微显得拥挤,更别提赵盗机人高马大,往那儿一站,教人想忽视也没法忽视。

按理来说,作为一个资深的Gay,晏云开的心思还是比较细腻,想的比较多,然而身边的人看起来实在太过耿直了,无情无欲,不解风情。

晏云开搁下杯子,伸了个懒腰,睡衣下摆随着动作向上提,露出一截瘦韧的腰和被短裤包裹的挺翘臀部。

“睡了睡了。”他笑着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可能脑袋进水了,不然怎么全是“浪”的声音。一定是老妈最近总催他谈朋友,搞得他也多想了起来。

他走后,赵盗机将空杯放下,关掉厨房的小灯,在客厅枯坐,直到天光乍泄。

……

汪裁一整晚都沉浸在清宫剧里,迷迷糊糊地发现都快到上班时间了,才从椅子上跳下来,出办公室去打家劫舍,找早餐吃。

汪裁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的倒数第二间,旁边靠里面相对着的两间屋子是档案室,对面是晏云开办公室。他敲了敲门,拧开门把探头进去望了一眼,见里面没有人,便关上门,顺着走廊挨个敲门。

六组的成员不多,除了组长晏云开,只有汪裁、周易和另外两个成员,一个是人类,另一个则是蛇妖。不过单位没有强制性打卡签到,所以除非领导交代什么任务,不然这两位轻易不爱来办公室。哦,目前赵盗机和晏云开立了誓约,也算是六组的一员了。

负二楼都没有人,汪裁转而上了负一楼,再次挨间屋子敲门。

负一楼的一组同事们都陆陆续续到岗了,汪裁随手敲了敲一间办公室的门,把门打开一点,就伸进去一个小脑袋,大眼睛盯着办公室里面的人,一动不动,眨也不眨眼。一分钟后,他满足地顺走了一个三明治,体贴地替人家关上门。

汪裁嚼着三明治,又推开隔壁办公室的门,吸了吸鼻子,笑嘻嘻地钻进去。

“哟,来啦。”游优将两条腿交叠搁在办公桌上,懒散地倚着椅背,手中拿着一杯豆浆,“桌上,自己拿。”

汪裁挑挑拣拣,最后拿了一个鸡蛋灌饼。

“晏云开还没来?”游优咬着吸管,含糊问道。

昨晚他俩在酒吧才坐了一会儿,晏云开就找借口要回去,说什么新室友没有家门钥匙,不好让人家在门口等。游优当时就吐槽,人家千年道行的妖怪,等几分钟又怎么了?不过他也知道晏云开那性子,对谁都三分好,只好同意,早早收摊回家了。

“还没来呢。”汪裁吃得满嘴油光。

门口又探进来一个脑袋,目光转了一转,停留在早餐上。

“小旺财也在啊。”

谢智打了句招呼,推门进来,直奔办公桌,扒拉了两下袋子,拈了一个小笼包塞进嘴里,而后很不见外地绕到桌子后边,拉开抽屉,找出半饼茶叶,熟门熟路地找水壶烧水。

游优嫌弃地看了他一眼,问道:“渔村的案子结了?”

“唔,没有头绪,查到龙鳞就止了。”谢智说,“我刚刚才找老刘提交了卷宗,没有线索,查不下去,算是结案了。”

游优嗤笑一声,豆浆喝到杯底,他咬着吸管一阵猛吸,滋滋作响,表情非常之嘲讽。

谢智又拿了个包子,随口提起一件事:“唉,我们组都没有道士,这样很不方便,我已经跟老刘申请,看看能不能把你要过来,不然每次都找晏六也不方便,他毕竟是六组的组长。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游优翻了个白眼,“我才不想隔三差五地出差。”

谢智痞痞笑道:“那我可以跟你学吗?其实我活了这么久,了解的术法也不少,我们可以互相交流。”

汪裁:“……”

汪裁不想看这两个人你来我往互相调戏,沉默地顺走两个鸡蛋,退出了舞台。

快要到上午十点钟,晏云开才来办公室。

他习惯性地打开电脑,登录单位内网系统,看到“待追踪人员名单”后面显示一个红色的“+1”表示,随手点开来。信息资料基本一片空白,他只扫了一眼就把所有内容都看了,看到“康熙二十三年”的时候愣了一下,再一看提交人,果然是汪裁。

“昨天你和旺财一直都待在一起吗?”晏云开抬头,看向坐在沙发那儿看书的赵盗机。

“大部分时间,他都没有离开我的视线。”赵盗机头也不抬,应道。

晏云开问:“那你也看到了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儿?”

赵盗机翻阅的动作顿了一下,他就是因为昨天看到了那个男孩儿,晚上才做了那样一个梦,从而使记忆中的禁制有了松动。只有曾经熟悉的人和物才会促使记忆禁制产生反应。

他抬起头来,淡淡道:“没看清,怎么了?”

“嗯,没什么,小屁孩儿把他挂内网上了。”晏云开随口说道,“不是所有妖怪都像你这样,肯配合我们的工作,乖乖让我们安排。哎,你真是当代妖族的好榜样。”

赵盗机:“……”

他第一次见到晏云开时,也跑了来着。

二人对视了一会儿,又不约而同地收回视线。晏云开双手搭在键盘上,半晌,在搜索框输入“民国龙”,跳出来寥寥数条搜索结果,都与他想要查的事情无关。

档案室里会有关于民国那条龙的记载吗?晏云开想了想,觉得不太可能。毕竟办事处是建国后才成立的,根据爷爷和楚老爷子的说法,老前辈们轻易不谈论这件事,应该不会特地旧事重提,将这种没头没尾的事件记录下来。

办事处里有好几个工作人员都有深厚的家学背景,往上几辈都是术士,大家的家里互相都知道对方。如果在一九三九年左右,术士圈子发生了一件大事,使得术士们伤亡惨重,这些人家中长辈不可能没有听闻,甚至这些长辈其中就有人参与。

晏云开掂量了一下,掏出手机,群发了一条消息,让这些同事回家询问长辈,打听民国是否出现过龙。发完消息,他在电脑上输入一个网址,进入一个小众的论坛,切了一个小号,在水聊板块发帖:“请问,现在人间有哪些厉害的大妖或者神兽?你们见过最厉害的是哪个?”

1L-[性感和尚在线念经]:如题。本人是个小白,没啥见识,见过最厉害的妖怪就是一只修为高强的熊妖了,唉,这年头修行不容易。请问各位大佬们都见过哪些厉害人物?传说中的神兽,真的出现过吗?

2L-[网友A]:楼主的ID……少年不知ID贵,你不知道有一个管理员是和尚吗?哦对了,我见过最厉害的大妖是和尚管理员的同事,一只虎妖。

3L-[网友B]:楼上的,既然都知道虎妖了,难道不知道他们单位还有一只传说中的神兽吗!

4L-[性感和尚在线念经]:哇塞,什么神兽,是龙吗?我从小听着龙的传说长大的!

5L-[网友B]:好像不是龙吧,听说是麒麟,或者獬豸,还是饕餮?忘记了,他们很少出现在我们面前。

6L-[网友C]:这年头哪有龙啊,楼主天真。

7L-[网友D]:我有个朋友是麻雀精,听说她爸爸见过两条龙打架,不过是建国前的事情了。前两年她爸爸被捕鸟的电网电死了,我也不知道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晏云开眸光一凝,看来民国二龙相斗是确有其事了。只是不知道,这相斗的两条龙,和术士前辈们所说的那一条龙,有什么关联。

他正欲继续装小白,发现页面跳出来一个提示框:您的账号“性感和尚在线念经”已被禁言3天,处理人“你刘哥”。

晏云开又切到大号“我不是道士”,给刘臻言发了条私信:小气。

提示框出现:您的账号“我不是道士”已被禁言3天,处理人“你刘哥”。

晏云开哭笑不得地推开键盘,站起来,对赵盗机说道:“我上楼找一下刘哥。”

第十一章:同居人

刘臻言办公室。

“……事情就是这样,二龙相斗是在民国时期,术士们寻龙也是在民国时期,我想,也许这两件事之间存在某种关联。”晏云开翻看着谢智整理的渔村事件的卷宗,同时将这些时日知道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从渔村发现龙鳞开始,到黄鼠狼一案中提到的二龙相斗,再到从长辈口中听说的民国寻龙事件,至今还未出现在世人视野中的龙族,逐渐有了一个隐秘的轮廓。

刘臻言叼着一根未燃的烟,电脑显示的页面还是之前晏云开用小号发的那个帖子,目前又有好些回帖,不过都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就算人世间真的有龙,估计我们也很难找到吧?”晏云开合上卷宗。

刘臻言笑了一声,说道:“叫各地区的妖委留个心眼儿就行,反正也没有头绪,不要把精力都放在这种事情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东海三太子还叫哪吒抽了筋呢。”掏出火机点了烟,深吸一口,又道,“有危机感是好事,但往好处想,兴许那两条龙只是一时好奇来人间看看,早飞走了也说不定。”

晏云开知晓他是宽慰自己,不禁失笑,随口道:“我倒是不紧张,只是工作久了,把所有实力强横的存在都当作戒备的对象,有的时候想想,倒有点人之初性本恶的感觉,从一开始就假设对方会危害社会,也不知这样公不公平。”

刘臻言浅浅一笑,口中吐出白色烟圈,低头敛目。淡淡烟雾遮掩住他的眉眼,他手指中夹着一根香烟,染了俗世味儿,低下头那一瞬间,却像香火缭绕的大殿之上,眉目慈悲却高高在上的神佛。

“人类社会发展至今,诸多不易,不管是人是妖,既然想享受人世的好处,那就得遵守人世的规矩。就算是人类,‘黑户’的存在也会影响到社会治安,更别说那些会法力的妖怪,他们就像是手持枪械在平民中游荡的人,不管有没有犯罪倾向,都必须多加关注。”他抬起头,继续吞云吐雾,摸了摸自己锃亮的光头,那一瞬将大师高人的形象一下子被破坏个干净,“维持这世间的安稳和平衡,这才是对苍生的公平。况且,我们又没有一开始就对那些妖族神兽喊打喊杀,只不过是帮助无户籍人口解决户口登记问题罢了,明明就是在服务嘛。”

晏云开十指交叉放在膝上,听完一席话,含蓄一笑:“不听不听,和尚念经。”

刘臻言一指门口:“好走,不送。”

“好吧,其实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是我魔障了。”晏云开站起来,慢条斯理地扣上西装扣子,“既然你都说了慢慢找,我也不为这两条龙着急上火了。走了。”

刘臻言掸了掸烟灰,应道:“唔,你交代下去,让妖委多加留意。”

晏云开笑着颔首,出去后顺手带上门。

临到中午,周易提着好几份午餐来上班,进了组长办公室:“送外卖啦。哝,叉烧鸡腿饭,红烧牛肉饭,虾仁炒饭,饮料在这一袋。”

汪裁过来蹭饭,挑走了叉烧鸡腿,晏云开随手拿了一份,一边掰一次性筷子,一边示意赵盗机过来吃饭。

“晏哥,你早上发短信说的那件事,我来单位之前,在家问过爷爷了。”周易开了一听可乐,插上吸管,放到汪裁手边。

周易的爷爷叫周成正,是九处最早的一任领导,退休之后作为顾问,还偶尔会对九处的工作提一些建议。快九十岁的老人了,身子骨还非常硬朗,老人家近几年倒是很少过问九处的事情,大抵是觉得小辈儿们能够挑大梁了。

晏云开原本夹了一筷子菜,听到这话,又放下筷子,问道:“周爷爷怎么说?”

周易扶了一下眼镜,说:“他愣了一下,好像没想到我会问这个,还问是谁告诉我民国出现过龙。你没说这件事方不方便透露,我只好说是和同事聊天时听到的。然后他就说好像有这么一回事,只知道那些去找龙的人死了大半。”

“就这样?”

“他还说这事儿大概是1938年和1939年这两年间发生的,我家太爷1939年才北上回京,我爷爷那时候才十岁呢,应该是真的不清楚吧。”周易说着,又问,“晏哥,要不问问民国时期活跃在北京附近的妖怪?没准会有人知道。”

这年份实在太过敏感,赵盗机顿了一顿,略微抬眼,注意到晏云开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索性抬起头,光明正大地和他对视了一眼,继续埋头吃饭。

晏云开看到赵盗机果然有所反应,心想他在关于自己的事情上倒不怎么迟钝,其他时间都慢半拍,果然还是因为不在意那些可有可无的事。

晏云开道:“我觉得从前辈们那里也问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了,这件事还是慢慢查吧,若太高调地追查那条龙,说不定会引起各方诸多猜测,编造谣言,反倒惹上麻烦。”

周易点点头。

而后一两天,单位里其他同事也都回了短信,都没从自家长辈那儿打听出什么所以然来,不过倒是摸索明白了一点:民国那两年术士们的死伤惨重,和一条龙脱不开干系。

这事儿除了耐心留意更多的线索,也没更多法子,便暂时搁置了。

……

九处的工作是忙的时候很忙,清闲的时候也极为清闲。

最近一段时间太平得很,妖魔鬼怪似乎都蛰伏了起来,七八月份,天气又非常闷热,首都简直像一个巨大的烤炉。除了那些常年把单位当家的,比如汪裁,其他人都不太乐意去单位。

这一天也没什么正事做,晏云开和赵盗机难得去单位点了个卵,又提前下班。路上经过一家超市,顺路进去买了点菜,晏云开打算晚上自己做饭,整天吃外卖实在腻得慌。

他其实懒得很,轻易不肯下厨,每次吃腻了外面重油盐的外卖,便回爸妈那里改善伙食。不过如今家里多了个人,总不好丢下人家自己溜了。

两人相处也有月余时间,晏云开在家中做了几次饭,他不喜欢雇人来做家务,正好赵盗机也不是个好吃懒做的,两人便达成了默契:一人做饭一人洗碗。

赵盗机口腹之欲不太强,对美食没什么追求,这让晏云开非常满意。自己做的菜道道有人捧场,满足感就有了,于是下厨的频率也增加了。

“今晚吃稀饭还是干饭?”晏云开掏出钥匙来开门,“最近天热,都没有什么胃口……”

赵盗机站在他身后,手中拎着两个大塑料袋,看了眼大门,淡淡道:“里面有人。”

晏云开一愣,想到什么,颇为无奈地笑了一下,道:“没事,进吧。”他开了门,拔出钥匙,随手放在鞋柜上,看了一眼玄关处摆放着的一双高跟鞋,喊了一声,“妈妈?”

他换上拖鞋,顺手接过赵盗机手里的袋子,也没去找亲妈游女士,先将塑料袋里的东西拿出来,分门别类塞进冰箱里。

门口,赵盗机换好鞋子进屋,先将西装外套脱了披在沙发椅背上,不经意瞥到沙发上放着一个没见过的驴牌包,淡然抬眸扫了一眼室内,正好撞见游黛黛一脸高深莫测地从书房出来。

游黛黛一出来就和陌生男人对上视线,被唬了一下,继而眼神幽深,盯着赵盗机不放。

赵盗机:“……”

“呀,你好你好。”游女士回过神来,打量着赵盗机,端出一个平易近人的笑,“小伙子倒是一表人才,不知今年多大了?叫什么名字?做什么工作的?家中有几口人?在北京有房子没有?哎呀,干站着做什么,来,坐下聊。”

一下子抛出这么多莫名其妙的问题,赵盗机心下没反应过来,面上却很是镇定,略一颔首,平静地回应:“您好。”

游女士笑吟吟地点点头。

“妈……”晏云开匆匆从厨房里出来,看到这两厢“对峙”的场面,哭笑不得,连忙搀住母亲胳膊,亲昵道:“妈,您问这些干嘛啊。这位是我的同事,工作调动来北京,暂时住在我这儿。”

“哦呦,你们单位好歹是个有编制的,怎么可能连食宿都不给安排,哪里偏偏就需要住在你这里。”游黛黛不信,“唉,同居就同居了,妈妈又不是老古董。这么说的话,你朋友不是北京本地人?”

他们单位确实不给临时工安排食宿啊……晏云开看了赵盗机一眼,回答道:“嗯,前段时间才来工作的。”

“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晏云开答:“他叫赵盗机,今年,呃,二十八?”单位给办的身份证上好像是这么编的。

“怎么认识我们云开的?”

晏云开说:“哦,因为工作上有接触。”

游黛黛女士睨了儿子一眼:“我问人家小赵,没有问你。做饭去吧,好久没尝过我儿子的手艺了。”

因为知道母亲为什么对赵盗机这么感兴趣,所以晏云开才不放心留他们二人单独聊天。他转头看向赵盗机,得到一个不冷不热的眼神之后,不禁笑了笑,递了个“你多担待”的眼色,径直去厨房了。

反正赵盗机是个寡言沉默的人,逼问他也逼不出几个字,不会说什么让人误会的话。晏云开放心地想。

游黛黛坐到沙发上,抬头看着还站在那里的赵盗机,个子那么高,那挺有压迫感的。她笑道:“坐吧,别拘谨。阿姨问你,你和云开交往多久了?”

是认识多久的意思吧?赵盗机想了想,应道:“近两个月。”

果然是在一起了!游黛黛激动,不明白晏云开为什么一直瞒着她,难道因为对象物质条件不那么出色,怕父母不满意?

“哦……我看你们是分房睡的。”游黛黛突然小声地问,“有没有同房睡过?”

之前在渔村的时候倒是有在一个卧室过夜,他坐在椅子上,晏云开睡在床上,算是同房吧?于是赵盗机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游黛黛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还是试探道:“那我儿子睡相怎么样?有没有老翻身?”

“很好。”赵盗机愣了一下,不明白游黛黛问这个问题的深意,但看她好像很在意,难得好心地补充了一句,“那时他有些虚弱,故而睡得沉。”

虚弱!

游黛黛震惊地下意识往后仰了一下,心情非常复杂,儿子从不是个会放纵自己的人,他都能“虚弱”了,想必是对另一半非常死心塌地、甘愿做零……她的问题点到为止,毕竟是儿子私事,就算是母亲也不好多问。

殊不知晏云开是个纯零。

“我们云开是个好孩子。”她语重心长地说。

赵盗机颔首,这两个月相处下来,晏云开给他的感觉确实很舒服,就算在同个屋檐下,也给予了自己足够的尊重和体贴。

“所以呀,希望你好好对他。”游黛黛说。

“嗯。”赵盗机应了。九处给他发的工资卡他都直接给晏云开了,算是还房租了吧。听说北京房租特别贵,也不知道卡里的钱够不够,听说办公室里的人都有赚外快的路子,改天可以问问汪裁……

在厨房里忙碌的晏云开完全不知道外面那两个人如何进行了一场牛头不对马嘴的交谈,他做好晚餐,赵盗机习惯了帮他忙,主动过来端菜。他解下围裙,就看见母亲一脸欣慰地看着他们。

晏云开:“?”

晚餐过后,赵盗机进厨房洗碗,游黛黛拎着包要走,拒绝儿子送她回去的好意,临走前拍了拍儿子的手,说道:“你早说,妈以后不劝你去相亲了。”

“……嗯,谢谢妈。”晏云开稍微一想,也知道母亲误会了什么,他笑了一下,不再解释。用一个误会换耳根子清净,还是蛮划算的。

游黛黛女士走了,晏云开看着厨房里专注洗碗的那人的宽厚背影,原本没觉得有什么,被母亲这么一误解,竟无端生出一丝旖旎来。

不过赵盗机的身世是个不稳定因素,晏云开不喜欢不稳定的事物,摇了摇脑袋,将这个不靠谱的想法甩出脑袋。

晚上,晏云开洗完澡,披着浴袍出来,躺在客厅沙发上敷面膜,手里拿着ipad刷新闻。

赵盗机面不改色地从茶几上瓶瓶罐罐的护肤品中找到电视遥控器,老神在在地调频道,早已习惯同居人这一副人前衣冠楚楚风度翩翩,人后Gay里Gay气的样子。

Gay里Gay气这个形容还是他听游优说的,晏云开无意在同事面前遮掩性向,他也自然就知道了。性向这个问题在妖族面前根本不值一提,赵盗机从来没放在心上过。

这种生活比较平淡,数月时间对赵盗机来说不算什么,他自南朝就有了神识,经历千年岁月,又哪里有那么多让人印象深刻的事情。

转眼到了十月。

青城山终于要举办罗天大醮了。

成都属于西部战区的范围,按理说这次维护罗天大醮顺利进行的任务该归四组,不过四组组长比较特殊,是个转世尊者,也就是汉人俗称的“活佛”。这位大佬常年驻守西藏,轻易不下雪山,叫这么一个蒙藏佛教的老大去参加道教的盛典,实在不合适。

单位里组长级别的,又是道门一派的,只有晏云开了。

晏云开带上了自己组里的周易和赵盗机,刘臻言把游优里调了进来,三个道门后人和一个不知道什么妖的大妖,再次把自己安排进了国宗局,就要出发去成都。

游优开了一辆红旗过来,自驾。

“听说罗天大醮会有不少外国的道士来观礼,人应该很多吧,我们四个人,够吗?”周易问。

晏云开整理着西装袖子,又觉得手腕上空荡荡的太单调,扣上手表,随口笑道:“你真以为我们是去当保安的?青城山厉害的道长那么多,平常的小打小闹我们不用管。”

“要防备的是不安好心的境外势力。”游优说,“长个心眼,遇到个别破坏我国利益的海外人士,青城山的道长们可能顾忌着不能下死手,我们却可以就地处决。”

328办公室隶属国安部,国安部可是搞情报的,虽然他们单位性质特殊,但少不得和外国人打交道,阴阳师、降头师、甚至大洋彼岸的吸血鬼,这都是必须拦在境外的存在。

“不过傻到撞枪口的人还是比较少的。”晏云开对周易说,“你入职这两年也没出过北京,就当放个假,好好玩就行。”

游优也很久没有远行了,待其他三人都坐好之后,他一踩油门,兴高采烈地欢呼一声:“出发!”

第十二章:命案

从北京到成都,一路上由游优、晏云开和周易三人轮流驾驶,反而是精力最好的大妖赵盗机,因为没有驾照,成了四人中最轻松的一个。

车开了快二十个小时,次日傍晚时,他们抵达成都。

周易事先订了宾馆,原本是两间标间,结果晏云开说单位给报销,大手一挥换成四间大床房。放好行李后,四人吃过晚饭,游优又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兴致勃勃地拉着他们去酒吧。

“都说成都是Gay都,我早就想来看看了。”游优出门前特地打扮得妖里妖气,此时小鸟依人地搂着晏云开的胳膊,装出一副特别亲昵的样子,看到有人投来艳羡的目光时便非常得意,“我倒要看看,我们北京爷们儿和南方小哥哥相比,有哪里不同。”

他搞基搞得非常高调,但是一直以来都没个正经男朋友,同事们都习惯了他作天作地、装模作样,偶尔被缠着搂个胳膊牵个手什么的,也都随他去了。更别说晏云开作为他的表哥,对他更是纵容。

晏云开鼻梁上架着金色细边的平光镜,漫不经心地打量过酒吧环境,眼眸微微转动时,酒吧里的暧昧灯光也收敛在他眼中流转,波光潋滟。他嘴边噙着似有似无的笑,神情十分淡定从容,注意到周围不少人在观察自己时,侧首凑到游优耳边,看似亲密,实则无奈,小声说道:“我真的没有装1的兴趣,你这样多影响我钓凯子。”

游优笑嘻嘻道:“反正你撩了也不约,别白费力气了。”

这家酒吧十分热闹,四人寻了个卡座,从门口到入座,吸引了众多视线。

“撩人呢,重在过程,交际时,你进我退,你退我进,有分有寸,如同引导对方跳一曲优美的华尔兹。太急功近利的‘撩’就像跳舞时踩到舞伴的脚,是一种失礼。”晏云开今晚不太想喝酒,点了杯冰水,“撩人是一种娱乐活动,而约……嗯,那太麻烦了。”

周易面不改色听他俩胡扯,从果盘里拿了一片西瓜,默默地啃。九处的工作人员心理素质都很好,纯情小直男周易同志在这个群魔乱舞的Gay吧,依旧脸不红心不跳。

他冷静地分析周围顾客投来的视线,然后弱弱举手,提问:“为什么,好像很多人在看赵哥啊?”

明明那俩个纯0,游优搔首弄姿出尽风头,晏云开玉树临风气质出众,都非常出色,但还是有很多人盯着赵盗机。

赵盗机早就注意到这一点了,他无动于衷,低头玩手机上汪裁给他下载的消消乐,表情十分冷漠。

“其实很多小受都喜欢赵哥这种类型的,高高大大,男性荷尔蒙炸裂的。”游优叹了口气,“Gay圈天菜啊。”

晏云开笑而不语,屈指弹了弹玻璃杯壁,杯子发出铮地微弱声响,淹没在酒吧躁动的音乐声中。

他并不是很在意旁人的眼光,但是看到其他人用一种很暧昧的眼神盯着赵盗机,不由有一种被冒犯的感觉。毕竟赵盗机给他的感觉太仙了,无欲无求的,跟世间这种直白的纵欲享乐扯不上任何关系。

坐了半晌,晏云开道:“我去一下洗手间。”

“诶诶诶,让赵哥陪你一起去。”游优说,“免得你被什么人拐走了。”

“不用了吧。”晏云开无语,“又不是小姐妹,上个厕所还要结伴去。”

然而赵盗机已经站起来了,晏云开只好改口说:“好吧。”

酒吧洗手间不分男厕女厕,边上贴着“一次只可供一人使用”的标志,晏云开等了一会儿,最后的隔间门开了,出来两个眼含春情、一脸事后状态的男人,晏云开表情微妙地变了一下,有点嫌弃地瞄了眼最后的隔间。

赵盗机没体会到其中内涵,见晏云开站着不动,提醒:“那间没人。”

晏云开顿了一顿,感叹千年老妖居然纯情如斯,却还是将就着用了最后那一间。他虚虚握拳咳了一声,道:“你在外面等我就行。”

赵盗机微微颔首,转去洗手间外面站着。

他身材高大,实在显眼,站在外面惹人注目,不得已往旁边走了几步,躲在阴影中。

洗手间出来几个人,又进去了一个人。一个浑身酒气的男人扶着走廊墙壁过来,他穿着黑色的短袖T恤,衣服正面用反光材料印了几个字母,在昏暗中特别显眼,下身穿着牛仔裤,皮带被扯出来一半。

他精神似乎不太好,赵盗机距离他十来步开外时就看到他眉间印堂发黑,中间有一颗鲜红的痣,黑红的血从那颗痣上溢出来,顺着额头流下。洗手间灯光很亮,那男人走进去撞到了一个往外走的客人,他没有道歉,跌跌撞撞地进去。

那个被撞到的人回头骂了句“神经病”,气愤地走了。

凡人是看不到他眉间痕迹的。

但赵盗机却看得非常清楚,那男人身上将死的气息,包括双眉之中那颗被人点上去的红痣,他都收入眼底。

赵盗机依旧老神在在地站着,双手插在裤兜里,除了方才多看了那男人几眼之外,他的神情没有发生任何变化,没有诧异也没有担忧。

他只是在等人而已,至于陌生人,当场毙命也好,就地飞升也罢,与他无关的事情,他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晏云开走了出来,整理着袖子,朝他笑道:“好了。”

他们俩回到卡座上,游优这才起身去洗手间,这会儿没拿什么怕被人拐跑的借口出来,自己优哉游哉地去了。

晏云开微一挑眉,合着游优还记挂着当初算的那一卦桃花眼,明里暗里撺掇他和赵盗机呢。

洗手间墙壁上贴着一面大镜子,供人整理衣着和妆容。游优对着镜子,随手拨了拨自己的刘海,余光瞥见里面厕所跌跌撞撞走出来一个男人,他漫不经心地稍一抬眼,顿时愣住了。

那男人走到旁边,双手撑在洗手的台盆边干呕了两声,喉间溢出一声痛苦的呜咽,他抬起头来,眉间有一颗鲜红的小痔,血水从那颗痣上流下来,顺着鼻梁划下,划出一道细细的红痕,像是那张脸被人剖成两半了一样。

“哎,帅哥。”游优俯下身洗手,吊儿郎当地朝他打招呼,“你怎么了?看起来不舒服?”

那男人像是没有听见,颤巍巍的双手接了一捧清水,从指缝中漏了大半,剩下来一股脑泼到自己脸上。他擦了把脸,没有看到镜子中自己可怖的模样,一脸醉意地打了个酒隔。

游优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男人浑身一个激灵,努力睁着通红的双眼,说话时喷出一股酒气:“我日,哪个神经病吓唬老子,你、你……”

游优朝他微笑,手指很不正经地摸上男人眉眼,轻轻往下摸,触感似有似无,撩人得很。那男人直了眼,喃喃道:“你干什么?”

“帅哥,我算到你命中该有一劫呀,赶紧去附近青城山找个道长辟邪消灾吧。”游优半是调笑半是警告,“小心身边的人哦。”

男人抓住他的手,不忘调戏:“去什么青城山,干脆就让你给我辟邪消灾。”

“我?也行吧,但是我很贵的。”

“多少钱?”男人含糊不清地问,放开手,在自己身上摸索,掏出一个皮夹子,“老子包你一晚上,做全套。走,开房。”

游优翻了个白眼,心想老子要是下海当MB,一晚上睡你个倾家荡产。

“愣着干什么?”

“你都醉成这样了,还硬得起来?”游优随口道,“这样吧,改天你清醒了,再来找我。”

主要是法器没带在身边,他也没法徒手驱邪。只好先往男人裤兜里塞了两张符,一张辟邪,一张追踪,再颇不情愿地拍拍裤兜,说道:“收好了啊,一张的价格是九千九百九十八,两张给你打个八折,再见面时付钱。”最后也不管那男人听没听懂,从他皮夹子里顺走一张名片,打算晚点儿再给成都妖委的人打个电话,让他们派个人过来,替男人解决这件事。

按理来说,这种个别人士撞邪的小事情不在九处的职责范围内,九处只处理损害群众利益的大案子。不过在他们单位,不论人类还是妖族,工作前都必须明白一个道理:命无贵贱。

游优提醒道:“我给你的东西收好,要有那条件,早点去找个道士看看。”

那男人哼哼笑笑一会儿,掏出手机来:“先扫个二维码呗。”

“……行呗,到时候微信转账还我钱。”游优有个混迹夜场用的微信小号,上面没有任何私人信息,毕竟他们做这种工作的,平时还是很注意保护隐私。

游优走后,那男人掏了掏裤兜,打算研究一下游优塞进来的联系方式,摸了半天没摸到名片,反而掏出两张符纸。他只当是恶作剧,骂骂咧咧地自言自语了一番,将符纸揉成纸团,随手抛进垃圾桶里。

夜九点,晏云开抿了口冰水,觉得嘴里淡出个鸟来,提议道:“吃夜宵吗?”

“走走走,火锅走起。”游优起身买单。

酒吧对面就有个火锅店,生意很好,游优看了一圈网上的点评,决定就在这家吃。服务员把他们引到一个靠窗的位置,四人点了菜,锅底是鸳鸯锅,晏云开发现赵盗机不喜欢辛辣的味道,一个人就着骨头汤底涮牛肉。

游优调了一盘油碟,看到蘸料上漂浮的红色辣椒油,突然想到酒吧里的那个人,顺口提了一嘴:“诶,我刚在酒吧瞧见一人儿,额头上被人点了一枚痔,应该是被做了记号。”

“混夜场的好多都体虚,被什么邪祟趁虚而入也难免。”晏云开说,“不知道是妖作怪还是鬼魅作怪,你给道协打个电话吧。”

游优说道:“我让妖委处理了,道协这两天应该很忙吧。唔,这黄喉好吃,你尝尝。”

他们吃得正起劲儿,察觉外面闹出动静,路人纷纷围观。周易好奇探头往外看,发现街口警车呼啸而至,红蓝警示灯在夜色中十分明显。

“是我们刚刚去的那家酒吧诶,是不是扫黄啊?”周易说,“还好刚刚出来了。”

不多时,警方拉了警戒线,一个担架被人抬了出来,上面盖了白布,是一具死尸。

第十三章:奇怪的尸体

游优被警方找上门的时候是早上八点。

当时他正睡得天昏地暗,没有第一时间开门,反倒是周易起早了,听到动静出来查看情况,看到两个便衣站在游优的房间门前,一时之间搞不懂游优又闹出了什么幺蛾子。

周易打量了两眼那两个穿着便装的男人,从他们细微的神态上断定这两人不是什么普通人,心中戒备,问道:“你们好,请问你们……”

其中一个男人穿着优衣库和火影忍者的联动T恤,看起来很年轻,他用审视的眼光看了周易两眼,反问:“你认识这间的房客?”

周易微一挑眉,没有否认,那男人从兜里掏出证件,打开递到周易面前示意:“我们找这间的房客了解一些情况。”

证件上端部分印着一枚金色警徽和公安的字样,下端是一张内卡,周易扫了一眼,看到那男人的证件照和名字,眼皮一跳,瞬间想到昨天晚上酒吧里抬出来的尸体。

林峰收起证件,眼神错也不错地观察周易的表情,却见周易嘟囔了一句“净给自己揽事儿”后,上前大力拍打房门,喊道:“优哥,起床了。”

过了两分钟,游优终于开门,抓了两把头发,纳闷道:“怎么了,大早上的?”他的视线穿过周易,看到后面的两个人,稍一想也明白了,“不好意思,稍等,我换身衣服。”

林峰还没开口说话,门又被关上,不过看游优的态度,他猜测这个人一定知道什么内情,便耐心地在门口等。

警方昨晚调取酒吧里的监控,排查了半天,锁定了几个和死者有过接触的人,又通过各种手段联系上他们。在昨晚的监控中,游优和死者前后脚出了洗手间,警方在死者手机微信中发现了一个新的联系人,怀疑这个联系人就是在死者之前离开洗手间的游优。

奇怪的是,警方的技术人员无法通过联系人的微信账号查到绑定的手机号,似乎这个账号被保护起来了。

周易靠在墙上玩手机,林峰看他眉清目秀,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于是套话:“你们不是本地人吧,来成都旅游吗?”

“来出差。”周易礼貌地笑笑。

“你们是同事?你们看起来跟大学在校生似的,刚毕业吧,学什么的啊?大热天还要来成都出差。”

周易随口道:“现在大学生毕业后不好找工作,工作岗位和专业不对口的太多啦。出差什么的,也还好吧,就当来旅游了。”

一字不提自己的来历。

林峰又旁击侧敲地问了几句,什么也没问出来,不禁更加好奇他们的身份,普通人的戒心通常不会这么重,看起来很健谈,其实说的都是废话。

“你们是做什么工作的?”他直接问道。

周易拿出假身份,说:“哦,我们是国宗局的,受邀来参加青城山的祈福法会。”

合着还是个公务员?林峰狐疑。

游优洗漱完,换了衣服出来,朝林峰和他的同事微微一笑,转头不慌不忙地交代周易:“我先去警局,你跟晏哥说一声。”

周易点点头,估摸着游优自己搞得定,丝毫不担心。

等到一起吃早饭时,周易才跟晏云开和赵盗机说起这事儿,他三言两语说完,顿了一下,补充:“如果死者真的是优哥昨晚看见的那个倒霉蛋,那凶手也许不是普通人,这个案子警方可能不好查吧。”

晏云开慢条斯理地剥茶叶蛋,说:“如果警方真的查到了奇怪的东西,成都妖委办公室会介入的。现在证据不足,一切都说不准。那个人是怎么死的?”

“不知道。”周易问,“我去查一下?”

“算了,先等游优回来再说。”晏云开摆了摆手。

一旁赵盗机低着头喝粥,将二人对话尽收耳中,眉眼漠然,面不改色,不做任何表示。

警局,询问室。

游优靠着椅背,歪着脑袋,手掌遮着嘴巴打了个呵欠,眼神温和从容地看着桌子对面的两个警察。

“还有什么要问的?快问吧,我好饿。”

林峰问道:“死者手机中,这个昵称为‘夜游人’的微信账号,是你的吗?”

游优回答:“是的。我还留了一张对方的名片。”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名片,放在桌上,名片上印着姓名和联系电话,“刘洋,是他吧?”

“你留他的联系方式做什么?”

“我卖给他两张护身符,等着他酒醒了付钱。”

“你当时判断死者身体异常,为什么建议对方去找道士,而不是去看医生?”

“他有没有病我看不出来啊,我只能看出他印堂发黑,可能遭遇血光之灾。”游优调整坐姿,稍微坐端正了,“因为在国宗局上班,我对道士的业务稍有涉猎,至于他有没有生理疾病,这我就不知道了。”

林峰觉得这个回答有些荒谬,怎么一个好好的年轻人,说话神神叨叨的。

记录员手中的笔顿了一下,好像很是无语,林峰嘬了一下牙花子,有点为难地打量着游优。刘洋死亡之前在酒吧接触过的人,他们都一一问询,没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只有游优这里提到了刘洋临死前的异常。但是,这个异常也太异常了,一听就是某个人满口胡言,偏偏说这话的人看起来精神正常得很,没有胡说八道的意思。

言尽于此,再说下去就是传播封建迷信了,游优打住这个话题,反过来问道:“方便透露一下,死者是怎么死的吗?”

林峰说:“法医还在做尸检。”

此时外面有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女性敲门,那女法医的表情严肃透着困惑,林峰见状连忙起身出去,掩上门。

游优百般聊赖地抠手指,目光瞥过女法医的神情,猜测尸体出了什么异状,也不知他们会何时上报,当地妖委办公室又何时会来和公安接洽。做笔录时需要将手机关机,这会儿也没法给晏云开打电话,游优叹了口气,想到自己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不禁生出一种身陷囫囵的忧郁。

“我好饿。”游优揉了揉胃部,对记录员说,“你们能不能快一点。”

……

游优直到饭点也没有回来,打电话也一直是关机状态。

晏云开、赵盗机和周易在酒店玩了几圈斗地主,过了一会儿,晏云开终于坐不住了,站起来拍拍裤子,拎起西装外套,说道:“我去警局看看。”

赵盗机坐在床边收拾扑克牌,看了眼窗外天色,不言不语,没有主动跟上晏云开的动作。

晏云开敏锐地察觉到他另有打算,垂眼看向他,问:“你要去哪儿?”

“青城后山。”赵盗机抬眼,眼眸无波无澜,很是坦然。

“哦,故地重游,去吧,兴许还能想起点什么呢。”晏云开很自然地抬手,替他整理了一下衣领,赵盗机穿西装不爱系领带,服装都是晏云开替他置办的,不过就算穿着款式相近的西装,他也学不来晏云开那般在细节处百般讲究。

赵盗机将扑克牌收好放在床头柜,起身拿起外套穿上。大抵也只有他这样定力强的人才能容忍晏云开在夏天给他买西装吧,平时坐办公室也就罢了,出差在外,不论北京还是成都,都热得要死。

在北京时,赵盗机很宅,每天最多的消遣就是看电视和玩手机,隔三差五陪晏云开去单位点个卯,对自己身上的谜题丝毫不急着探究,人间匆匆数月对他这种活过千百年的老妖怪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他很有耐心,直到又来了成都,才打算花点时间办正事。

晏云开不过问他这次的单独行动,只是嘱咐道:“有事打电话,不准惹是生非,低调行事,答应我?”

赵盗机无拘无束惯了,他被法律规则框住,也不过是懒得招惹是非,并非是因为律法真的框住了他。晏云开平日明里暗里地告诉他“这不能做”“那不能做”,他听在耳中,不见得放在心上。

可这一次晏云开说“答应我”,这分量又不同了。诺不轻许,许了便是结下因果。

“怎么了?”晏云开只是随口嘱咐了一句,自己都没太在意,没想到赵盗机连个回应都没有,轻笑,“弧长怪。”

赵盗机略一皱眉,轻轻“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两人一起离开酒店,各办各的事。

赵盗机站在路口,拿出手机查询附近的地铁口,打算坐地铁到犀浦再换乘。他显然很好地融入了现代社会,再也不会像曾经刚下山时那样,在青城山下瞎晃悠,看到霓虹灯都会驻足。

晏云开看着他上车,也打了辆车去警局,路上给游优打电话,终于通了。

“你终于开机了,我还以为你真犯事儿被人逮住了呢。”晏云开舒了口气,玩笑道,“完事儿了吗?我来接你了。”

游优在电话那头回道:“死的人就是我昨晚说的那个被做了标记的,现在尸体有变异的征兆,妖委办公室的人来接手了,我正和他们的人在一块儿呢。”

“什么征兆?”

“皮肤呈灰色,指甲变黑,瞳孔赤红,尸体没腐烂,但腐味很重……”游优似乎在吃东西,说话很含糊,“这边办案的人中有人脑洞大开,怀疑是丧尸病毒,笑死我了。”

晏云开却没笑,神色一凝,诧异:“是——”话未出口,瞥了眼司机,及时消音。

“是的,僵尸预备役。”游优说,“现在还没搞清是怎么回事,你来看看吧。”

第十四章:寻尸

晏云开关上出租车的车门,转过身,向公安局里面望去。他左手臂弯上搭着外套,右手插在西裤口袋里,站姿笔挺却不紧绷,反而有一种从容、闲适之感,一双凤眼微微眯起,眼瞳在明媚阳光下显得剔透而清澈。

下午的太阳有点晒,晏云开迈步朝门卫室走去,余光瞥见一个身材壮硕的男人匆忙从楼里面出来,于是脚步一顿,站在门卫室前面的阴影处,等待那个男人走出来。

“哎,您好,您是晏云开组长吧?幸会幸会。”不过是一片空地,熊达却走得头冒热汗,他抹了把脑门上的汗,顺势伸出手去,想与晏云开握手,手伸到一半才想起来自己刚刚摸了一手汗,顿时尴尬地无所适从,连忙在裤子上狂擦,讷讷,“那个,是游小哥让我出来接一下您。”

“你好。”晏云开温和地朝他笑了一下,语气略带几分歉意,“这么热的天还让你出来接我,辛苦了。”说着,体贴地揭过方才的局面,重新找了个话题,“说起来,我上次去青城山,还麻烦你们加班替我找人,迟迟没有道谢,真是不好意思。”

熊达连忙摆摆手:“不用谢不用谢,都是我们分内的事。”

晏云开自然而然地伸出手,说道:“那正式认识一下吧,我是九处的晏云开。”

熊达低头看着那只形状优美肤色白皙的手,愣了一下,下意识与他握了握手,自我介绍:“我是成都妖委办公室的副主任熊达,平时在省公安厅上班,负责与下属辖区接洽这一类的案子。”

熊达握完手,不禁回味了一下那细腻的手感,古铜肤色的脸腾地红了,心想首都来的领导也太平易近人了吧,一点官架子也没有。

“能麻烦你简单说明一下案情吗?”晏云开说,“我们边走边说吧。”

“哦、哦,好的。”熊达领着他进楼,“死者叫刘洋,是一家公司的高管,死亡时间初步判断为昨天晚上九点到十点之间。报警的是死者的朋友,报案人说他是在喝酒时‘突然之间’就倒下了,没了心跳,他们第一时间打了120,喝酒的朋友中有一名医生,急救无效之后,他们报了警。局里法医尸检时,一开始死因判断为心脏骤停,推测是酗酒猝死,但是后来……尸体出现了一些变化。”

“正在变成僵尸,是吗?”晏云开说。

“是的。”熊达说,“根据报案人的说法,刘洋被发现已经死亡是晚上十点左右,那时他们打算换个地方续摊,结果刘洋迟迟没反应,碰了一下就倒了。不过游小哥推测,被发现死亡时,刘洋已经凉了一段时间了。有人抽走了他的阳气,让恶灵附了他的身,刘洋猝死的现象,其实是因为那恶灵离开了他的躯体。”

晏云开微一挑眉:“游优验过尸了?”

“验过了。夺取刘洋阳气之人,昨晚应该也在酒吧,抽阳气必须近身才能操作。恶灵附体,制造刘洋还存活的假象,应当是为了混淆视听,为凶手逃离现场争取时间。”

“昨天晚上,死者的那群朋友都审过了?”

“嗯,都是普通人类。”

熊达带着晏云开直奔技术科,尸体还停放在实验室,脑门上被贴了一张黄符。

游优倚在桌子上玩手机,见有人来了,懒懒抬眼。

“你看看?”他指了指尸体。

晏云开闻到一股腐臭味,皱起眉头,勉为其难地过去瞄了一眼,问道:“尸变的原因是什么?”

“不好说,魂魄都在,也没有染上尸毒。不如问问你家小旱魃,他比较了解吧。”游优走过去,掀开黄符,尸体眉间的红痣变黑,已经不再流血了,“先让警方找出嫌疑人再说,昨晚跟死者有过接触的,再查查监控,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熊达点头应下,说道:“已经在排查了。”

游优打了个呵欠,抬手去搭晏云开的肩膀,被后者灵活躲开,嫌弃道:“手消过毒没有?”

“……没有,恶心死你。”游优作势去摸他脸。

熊达看着他俩开玩笑,也笑呵呵的,问道:“领导,那个青城山下来的大妖现在还跟你们在一块儿呢?搞清楚身世没有?”

“还没呢。”晏云开笑笑。

“他是大妖,也没法抓到凶手吗?”

“啊?”晏云开愣了一下。

“昨晚他不是跟你们在一块儿么,酒吧监控看到的。”熊达解释说,“他也看到了刘洋,不过没有任何举动,我还以为……”

游优看向晏云开,耸了耸肩。

晏云开微微地笑了一笑,含糊地“嗯”了一声。

虽然不意外赵盗机冷眼旁观的反应,但是在一条人命面前,晏云开更加清醒地认识到了这家伙的处世态度——与他无关的事情,他从不放在心上,估计就算人类灭绝他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心里难免有些冷,朝夕相处近四个月,他也拿捏不准自己在赵盗机心中有没有一点分量。

万一哪天在家中遇到入室抢劫,该不会他被歹徒一刀毙命,血洒客厅,赵盗机还在悠闲地看新闻联播吧?晏云开没头没脑地想象了一下这个画面,顿时嘴角抽搐了一下。

“唉,你们加油工作,我们先回去了。”游优说,招呼晏云开离开,“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给我们打电话。”

毕竟这个案子不在九处的职责范围内,贸然插手人家的工作也不太好。

熊达送他们下楼,在楼道碰见匆忙往外走的林峰和同事,随口问道:“又有什么案子?”

“有户人家的死者遗体被人偷了。”林峰一路小跑离开,挥了把手,“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起了,下边派出所把案子转给市局,我去出个现场。”

游优看着他的背影感慨道:“警察真的好忙啊……”

晏云开抬起手,屈起手指用关节蹭了蹭下唇:“遗体被偷?”

“哦,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了。”游优很了解晏云开,他们俩一起长大,有时候思考问题的方式特别像。

“什么?”熊达不解。

游优说:“在这个关头,凡是跟‘尸体’‘不对劲’有关的,你都可以留意一下。唔,比如说,这三起尸体丢失案,死者的死因是什么?”

熊达恍然大悟,匆匆跑开:“我我我去问一下,二位稍等。”

过了一会儿,他跑过来,严肃地说:“都是猝死。”

“啧。”游优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建议道,“让你们的人……妖,出去找找吧,眉心有红痣的,如果能找到,留意这个人身边的人。”

……

犀浦车站。

自助取票机前,赵盗机将动车票取下,收好证件,转身去候车大厅。

他将车票和身份证捏在手中,过了安检,在大厅找了个人少的位置坐下。他没带任何行李,相比其他旅客一身单薄夏装的穿着,他穿得也稍微多了一点,合身的西装勾勒出强健的身躯,就算表现得再低调,也还是会被路过的人有意无意看上两眼。

赵盗机一直低着头看手机,半晌,眉头微蹙,不疾不徐地抬起头。

广播响起:“犀浦开往青城山的动车C6165次列车就要检票进站了,有乘坐动车C6165次列车的旅客,请您带好随身物品……”

赵盗机屈起食指,用指关节在鼻尖下方抵了一下,站起身来,准备去检票。

空气中漂浮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腐臭味,来来往往的旅客似乎都没有察觉,只是赵盗机的五感比凡人敏锐,在那味道飘过来的第一时间,他就发现了不对。

这是死人的味道。

闻惯了晏云开喷的清冷男香,乍一闻到这种恶臭,便教人难以忍受。赵盗机屏了鼻息,朝着检票口走。

“前辈!”后面响起一声呼喊。

赵盗机脚步不停。

“前辈,真的是你,你怎么又回来了?”后面那人一路小跑跟上来,“你是和晏六组长一起来的吗?”

赵盗机脚步一顿,微微侧首,后面那人也跟着停了脚步,站在他几步开外的地方,看起来还是有点怕他。

他将全身法力和妖气收敛,外表看起来也只是一个普通男青年,若是修为比他低的人或者妖,无法看出他刻意隐藏的实力。

不过……段依当初可是直接被他吓出了原型。

赵盗机看了他一眼。

段依赔笑,磕磕绊绊道:“那个,呃,前辈有没有看到一对男女,女的穿得特严实,而且不对劲,就是,嗯,看起来不像正常人的,而且眉心中间有一颗红痣,凡人看不到的。我一不留神跟丢了,不过应该是在这附近。”

赵盗机摇了摇头,迈腿欲走。

“唉,好吧。”段依叹了口气,“之前熊主任打电话跟我说晏六组长也在关注这个案子,我还以为前辈会多有留意附近的情况。”

赵盗机:“……”

赵盗机沉默了几秒种,最终败在“晏六组长也在关注这个案子”这一句上,心想自己好歹也在九处领工资,拿了钱总不办事也不太好。他顺着腐臭味飘来的方向望去,眼神一凝,两秒钟后,眼瞳中微光散去,恢复成平日深沉的黑色。

“被恶灵附身的尸体?”他淡淡问道。

段依愣了一下,“尸体?”

“已经死了。”

赵盗机指了一个方向,也不待段依反应过来,径直在检票口排队,刷票过了通道。

第十五章:又见龙鳞

回到酒店之后,游优急匆匆地回房间洗澡,他和尸体打了一下午交道,虽不似晏云开那般洁癖,但也浑身不得劲儿。晏云开回房去给汪裁打电话,一直待在隔壁房间的周易听到动静,过来敲门。

晏云开去开了门,示意他进来,一边对着手机那边说:“是的,三魂七魄都在,没有感染尸毒,尸体没被雷劈过,也不存在风水上的问题。目前尸变的可能性是死者被恶灵附体,沾染了煞气。”

他边讲电话边抬眉,询问周易有什么事。

汪裁在电话里头说:“变成僵尸的原因很多啊,这也得看机缘吧,因为死后被恶灵附体而变成僵尸也是有可能的。不过,你之前说死者生前被做了标记?”

“嗯,尸体因为被恶灵附体而尸变的概率大吗?”晏云开问。

“不太大。”汪裁说,“厉害的老鬼附体基本上直接夺舍了,普通的鬼上身通常会因为和身体兼容性不高,只能短时间控制尸体,再弱鸡一点的灵体,对尸体的影响就更小了。这也是要看缘分的好吧?不是所有的灵体和尸体都能互相影响。”

“哦。”晏云开若有所思。

“还有其他人被做了标记吗?”汪裁问。

晏云开说:“是啊,不久之前死了三个,昨天死了一个,今天下午又死了一个。前三具尸体现在不知所踪,这两天死亡的都有不同程度的变化。”

“死了这么多人?!还没抓住凶手?”

“下午在动车站,妖委的工作人员差一点就抓到人了,结果对方狡猾得很,一察觉风吹草动就溜了。能在妖的眼皮底下逃走,想必也有些本事。”

“唉。我现在去内网上查查有没有线索,你等一下哦。”

晏云开:“好。”

周易看了眼时间,见缝插针,简单地交代:“道协那边约饭,今晚六点。”

“你催一下游优,估计还在慢吞吞地洗澡呢。”晏云开说,“顺便打个电话给赵盗机问他回不回来吃饭。”

周易比了个OK的手势,离开房间。

汪裁按了几下键盘,估计在看网页过滤信息,半天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咦”了一声,说:“我找到了一个事件,一九六九年,成都一群盗墓贼不小心挖了一个新坟,发现一具女尸,死了两年尸身都没有腐朽,眉心正有一颗红痣。这里还有照片,你要看吗?”

晏云开说:“发我手机里。那具尸体现在在哪儿?”

“发了。”汪裁继续往下看,“那具尸体后来不见了。那群盗墓贼没敢探究,拍了照就把棺材重新埋了,后来一个老道士听说了这件事,觉得怪异,问了坟墓的位置去找,已经人去楼空……棺材空了。”

“这样,你把这个事件始末整理一下发我邮箱。”晏云开吩咐。

汪裁满口应下。

挂了电话,晏云开点开汪裁发来的那张照片。照片有些年头了,是扫描后传上电脑的,像素不太高,但清晰可见灵柩中躺着一个女人。那女人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样,神态安详,约莫二十五六的年纪,长得很清秀,她眉心处有一颗痣,红得像是会流血一样。

照片整体的色调有些暗,晏云开细细端详了一番,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周易又敲门进来,说道:“赵哥说他不跟我们一起吃饭了。反正明天我们也要过去青城山,他直接在那边等我们了,晚上来回也挺麻烦。”

“也行。”晏云开应着,往赵盗机微信上转了两千块钱,备注:记得吃饭。

赵盗机直接把工资卡交给他抵房租和伙食费,这工资卡上偶尔还有不明大额收入,据说汪裁拉着赵盗机帮首都富商看风水,只看了几次就圈了不少钱。晏云开向来不吝啬给身边朋友们花钱,知道赵盗机都被汪裁拉去圈钱后,感慨他涉世不深就为生计奔波,因此经常给他转钱或者买东西。

因为晚上要和道协的人吃饭,游优难得没有过分拾掇自己,穿着白衬衣牛仔裤就出来了,配上他那张温和干净的脸,像个没毕业的大学生。

游优是正经道士,有师门传承,也有道士证,晏云开反而捉鬼驱邪都是无证上岗,虽然家学渊博,但没有传度,只能算个道教居士。

若说九处那一群妖魔鬼怪仙道神佛中,有谁看起来最温和无害,那必须是不作妖时候的游优。就连慈悲为怀的出家人刘臻言,绝大多数都是一副流氓像。

“你今晚最好像你穿得这么乖,别给我们单位丢人。”晏云考提醒道。

“嘻嘻嘻,放心啦。”游优眨了眨眼,“道协那些人都是中年大叔,我没有兴趣的,还不至于放飞自我啦。”

周易噗嗤一笑,在游优飞来的媚眼下端正了一下态度,憋着笑,专注开车。

游优甩了一个响指,说道:“让我们分析一下现在的情况。今天下午,妖委的段依在犀浦站发现了一对男女,据他所述,女性在进车站前还是活人,只不过眉心的红痣在流血。他注意到这两个人后,立刻进行跟踪,中途跟丢过一次,疑似男性使了什么手段,否则猫妖要把普通人跟丢还是不容易的。”

晏云开点点头。

“段依在候车大厅遇到了赵盗机,在赵盗机的帮助下找到了女性,这时候这名女性已经死亡,并且被恶灵附体了。”游优说到赵盗机的帮助时顿了一下,微妙地看了晏云开一眼,继续道,“赵哥的判断应该不会有问题。也就是说,可能在段依把人跟丢这短短的时间内,凶手抽干了这名女性的阳气,并且让恶灵附身尸体,自己趁机跑路了。”

晏云开的心情也有点微妙,他自然是不明白赵盗机的心路历程,现在只觉得这人太阴晴不定了。

“现在除了尸体之外,没有任何证据。”周易一直默默听他们说话,顺口插了一句,“之前那三具尸体不是都被盗了么,不要然来个欲擒故纵,看看凶手什么时候来偷剩下的这两具。”

“……小周,你工作狂也就算了,别带死者玩儿啊。人都亡故了,还要配合我们钓鱼执法吗?”游优开玩笑地说。

周易也就是随口说说,自己都没当真,闻言笑了笑,说:“逝者已矣,没准他们是鬼中英灵,为了避免更多生者找到毒手,他们愿意挺身而出,成为偶像?”

游优倒是想起什么,问:“那两位去轮回了吗?”

“还没有。”晏云开说,“灵魂还拘在身体里,估计是因为身体被动了手脚,没法去投胎。”

手机“叮”地一声,汪裁发来邮件,晏云开一目十行看完,将手机递给游优。

“嗯?”游优点开照片,第一眼就看到女尸眉间的红痣。他大抵猜到这份资料与最近的案子有关,扫了一遍,又回过头看那张照片。

这份资料内容不多,主要还是讲了盗墓贼发现女尸不腐,觉得诡异,以及女尸最后去向成谜。后边附了坟墓所在地的风水测评,评价简洁明了:养尸地最佳选址。至于女尸的生平,一律没有交代,墓碑上也没有线索,似乎这具女尸来得蹊跷,去得也蹊跷。

汪裁临时找人处理了一下照片,增强了清楚度。

“发现什么了?”晏云开凑过去。

游优用手指戳了戳屏幕,晏云开瞄了他一眼,又垂眼看着游优手指示意的位置——女尸的胸部。

“胸?”

“是心口!”游优说着,缩小了一下照片,让整张图片完整地呈现在手机屏幕上,胸口处的位置比其他地方亮一些,“注意到了吗?”

晏云开与他对视,缓缓道:“心口……在发光?”

天渐渐暗了,青城山景区游客也越来越少。

赵盗机从后山下来,这一趟故地重游,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他倒也不气馁,下山之后找家酒店开了间房,看到晏云开发的微信红包,随手点开。

他领取了红包,过了一会儿,晏云开发来一条消息:钱够用吗?记得吃饭。

人是铁,饭是钢,他千年大妖一顿不吃也不会饿得慌。赵盗机打开手写键盘,回了个“够”,倒了杯水,坐在酒店客房看电视。

在现代社会生活了将近四个月,他对现在的物价有了大概的了解,特别是首都那种高消费的地方,不管干什么事都得花钱。他不爱管闲事,却也不喜欢欠人人情,因此将工资卡交给晏云开,自己重新办了张卡,没想到晏云开还隔三差五给他打钱。

赵盗机其实并不太擅长拒绝别人的好意,他对晏云开的好意感到无措且不知如何应对的同时,也发现晏云开真的很有钱。

夜深时,赵盗机拎上外套,离开酒店,趁着夜晚无人,准备去青城山前山转一转,看看能不能找到和自己有关的东西。前山处处是道观,白天去难免引人注意,他虽不惧道士,但也不想惹麻烦。

明天是农历九月初一,青城山举办祈福系列活动的第一天,山上的设坛地点已经都准备妥当了。道观中还点着灯,但大部分人都已经歇下了,附近一片静谧,只有虫鸣和树叶摩挲声。

赵盗机拾阶而上,忽闻远处树丛一阵窸窸窣窣,他停住脚步,眼瞳在月光下幻化成金黄色的兽瞳。

树丛中钻出来一个娇小的年轻女人,那女人脸色灰败,动作僵硬,像一个关节都生锈了的机器人,一举一动给人一种怪异感。

她衣衫褴褛,身上的衣服破烂得到处是洞和布条,裸露出大片肌肤,饶是乞丐都穿得比她齐整。

赵盗机的眼瞳微微发亮,冷漠地盯着这个人。

女人眼神茫然,动作迟钝,在赵盗机的威压下,下意识地退后了几步。

赵盗机看着她的心口,上衣那里破了一个洞,好像嵌着一枚东西,透露出微弱的莹白色光芒。

这好像在工作范围内……赵盗机想了一下,不慌不忙地拿出手机,点开手写键盘,给晏云开发微信:

青城山,龙鳞。

第十六章:直播擒僵尸

九处的人出差时,六组都会提前准备一个临时身份,以方便外勤人员在外行事。比如这一次的工作是来参加罗天大醮,和宗教有关,人事关系就挂在国宗局下边;上一次渔村水鬼一案,和侦查办案有关,那相关人员就会临时出现在公安系统的编制中,办完事儿就撤销权限。除了公务员编制,根据不同的情况,还有各种酒店经理、饭馆老板、发廊小哥等等平凡的工作岗位……九处的人在各行各业神出鬼没,偏偏他们相应的个人信息编得还都很真实,任谁也挑不出假来。

在和道协的人吃饭时,晏云开他们用的就是国宗局工作人员的身份,因为国安毕竟算个特务集合地,他们也曾被专业人士培训过,所以和别人聊起天来半点纰漏都没有。

这顿饭局上有中国道教协会和国宗局的领导,身居高位,平常工作又和神神鬼鬼的东西打交道,难免接触过国安下属的328办公室。虽然没有面对面交流过,但对他们的身份隐约也有猜测,不过混到这个位子,自然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游优长得乖,光吃饭不说话,周易也是个让人省心的,不主动开口起话题,被问到了也能大大方方回答。这俩人都是有真才实学的道N代,专业水平过硬,在道协领导面前丝毫不跌份儿。

晏云开笑吟吟地跟人说着场面话,低头看手机时发现赵盗机领取了红包,抽空飞快打字,提醒他吃饭。他顺手点进赵盗机那个系统头像,看了一眼他的朋友圈,果然空荡荡的,一条状态也没有。

晏云开在这种场合一向低调,吃完饭后就带着人撤了。

从饭店里出来,约莫八点多。

三人中就游优没喝酒,绕到旁边去取车,晏云开和周易站在饭店门口等他,半晌,只听游优惊呼了一句:“卧槽,这什么玩意儿?”晏云开还以为出了什么岔子,赶忙跟过去,眉头一挑。

红旗车前的阴影处蹲着一个小伙子,轮廓硬朗,眉眼深邃,肤色尤其黑,昏暗光线下几乎和背景沦为一体。他抬起头来,笑着露出两排洁白牙齿,眼睛很亮。

游优怒骂:“这谁啊!蹲在这儿吓人呢?!”

“……”晏云开迟疑道,“你是格桑朗杰?”

“看这个肤色,好像是格桑朗杰。”周易说。

小伙子站了起来,比所有人都高出一截,脖子上挂着一串佛珠,手上也缠着一串。格桑朗杰腼腆道:“我刚回成都,四组在成都只有我一个人,没能接上你们,不好意思哈。”

晏云开和周易整理过单位所有人的档案,对六个组的成员都有印象,但是游优常年在北京一带行动,也不管其他地区的事情,对远在西部的四组成员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游优还在计较:“那你蹲这儿干嘛?”

格桑朗杰抓了抓一头毛寸,说道:“一路从拉萨飞过来,等你们的时候困得不行,差点睡着啦。”

“飞?”游优挑眉。

“我是雕。”格桑朗杰回答。

游优冷淡道:“我还是小龙女呢。”

晏云开无奈地咳了一声,说道:“你们组长还好吧?”

“好得很,他很想你们。”格桑说,“让我尽一下地主之谊吧,吃火锅去?”

格桑朗杰是成都地区的藏族人,但经常在拉萨和成都往返,说普通话时口音怪怪的,有点成都口音,又有点西藏人说话时生硬的感觉。好在他说话时总带着笑,有点小腼腆,看起来还挺讨人喜欢的。

游优也气不起来了,把车钥匙丢给他,道:“走走走,正好刚才没吃饱,续摊去,你开车。”

来成都吃火锅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这一回他们点的不再是鸳鸯锅,整个汤底都飘红,冒着一股香辣的热气。

晏云开怕长痘,没敢多吃,但几筷子下去之后也有点冒汗,辣得嘴唇嫣红嫣红的,像是涂了唇彩。

晏云开三言两语地跟格桑朗杰说了一下这两天发生的案子,因为案件还没上报九处,所以他只是简单地知会一下四组的人,毕竟成都是四组负责的地方。

“以前好像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格桑说,“成都的僵尸原本就不多,去年本地妖委组织了一场超度僵尸的活动,送了好些个去投胎。”

“目前观察到的只有两具尸体,都尸变了,有理由怀疑凶手是故意要将死者变成僵尸。另外三具失踪的尸体,可能已经完全变成僵尸了也说不定。妖委和公安正在抓紧时间查,免得僵尸出现在公众视野,引起恐慌。”游优说。

格桑点点头:“再拖延下去死者家属都要闹咯。”他并没有太在意这件事,成都地区的道士和妖委都算得上尽职尽责,这点儿小事儿还不至于让四组的人去处理。

夜深了,几人吃饱喝足,聊了一会儿。

九处一组驻在北京,二组和五组分别负责北部战区和东部战区,离首都不太远,谢智和钟一琥身为组长更是常年待在单位大楼。只有三组和四组的人不经常出现在单位,三组负责南部战区,组长是个苗女,挑剔得很,适应不了北京的雾霾,四组负责西部战区,组长叫达瓦顿珠,是密宗的转世尊者,由于身份特殊,只得镇守西藏。

因此格桑朗杰和其他组的同事们不太熟,只和六组的人接触过。这藏族小伙儿对首都心向往之,无奈不能擅离职守,没有命令无法离开西部。

“其实平时也没什么事情做,无聊的时候只好去拉萨磕等身长头消遣时间。”格桑长叹一声,“成都到处是道士,有的时候遇到事儿,我一密宗的都不太好跟他们打交道。”

“四组也有道门的人吧?”周易说。

格桑瘪瘪嘴,说道:“我们组那个道士,唉,仙人板板,谁晓得他哪儿浪去,现在约莫在新疆呢吧。”

晏云开拿起手机站了起来,微笑着说:“我去一下洗手间。”

“哎。”格桑看了他一眼,察觉到他的意图,抿着唇笑了一下,“你们吃饱了吗?我去埋单。”

准备去结账的晏云开:“……小伙子还挺机灵。”

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晏云开指纹解锁,跳出微信界面。赵盗机难得主动发消息,虽然这一次只有五个字,但晏云开依旧表示了重视。

“青城山,龙鳞。”晏云开将消息念出来,周易和游优都诧异地看着他,唯有格桑朗杰一脸茫然。

“什么情况?”游优十分好奇,“邀请视频,快。”

龙鳞这个词战胜了晏云开对赵盗机主动发消息的惊奇感,他点了一下视频通话,过了几秒钟,屏幕一大片漆黑,光线不足,看不清赵盗机的脸,只能看到中间出现一双金黄色的兽瞳。

晏云开调整了一下拿着手机的姿势,让自己的脸能够以一个完美的角度出现在视频上。

随后双方一同看着视频画面沉默,最后还是晏云开主动开口:“你发的那条消息是什么意思?你在青城山发现龙鳞了?”

赵盗机的视线在手机屏幕上流连了一会儿,晏云开总有一种被他盯着看的感觉,不过没多久赵盗机就找到了转换摄像头的图标,点了一下,画面一转,一片昏暗,只能看到月光下影影绰绰的树影。

赵盗机微微转了一个方向,这下将附近灯光也收进镜头中,晏云开勉强看到树丛中一个状似人形的影子,正在僵硬地移动。

“那什么玩意儿?”晏云开问。

赵盗机淡淡道:“一个死人。”

“会动?僵尸?”晏云开继续问。

赵盗机:“嗯。”

“眉间有没有一一颗黑痣?”晏云开问。

赵盗机:“没有。”

游优翻了一个白眼,周易也哭笑不得,格桑朗杰一头雾水。

问一句答一句,晏云开简直要给他跪了,深吸一口气,勉强温和地劝道:“你能不能多说几句?描述一下对方的样子?”

“是红痣。”赵盗机说。

红痣?

“目前这两具尸变的尸体,死亡后眉心的痔都由红色变成黑色了。”周易说。

游优突然直起背脊,和晏云开对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想到资料上那具不知所踪的不腐女尸。游优开口:“那只僵尸是不是一个女人?穿着六十年代的绿色解放装?”

六十年代时赵盗机还在结界中睡觉,他不知道什么是解放装,但依稀分辨出来那僵尸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好像是有点绿,应道:“是个女人,胸口处发亮。”

晏云开想起了福建渔村那一只被谢智掏了心的水鬼头子,他道:“你能把她抓起来吗?暂时别把胸口的鳞片掏出来,这边案子还没结,我们怀疑她和凶手有关。”

赵盗机没说话,晏云开还以为他不愿意,想说干完活儿给他加薪,结果话没说完,只听闻手机中呼呼风声,画面剧烈晃动,似乎移动到了有明亮光源的地方。

那僵尸原本动作迟缓,关节滞涩,察觉到危险时居然变得灵活,移动得非常快。晏云开看到那僵尸一晃而过的脸,和照片中的女人一模一样。

赵盗机足尖踩在一根枝桠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下边那只僵尸。女尸神情呆滞,笨拙地左右张望,没有发现赵盗机后,居然不趁机逃跑,反而朝着法坛的位置摸索去。

“她想干什么?”晏云开不理解,“那边是什么?”

“道协提前布置好的法坛。”赵盗机回答他。

赵盗机没有动,冷眼看着那女僵尸缓慢靠近法坛。法坛周围贴了符,符纸的法力让僵尸十分煎熬,她艰难地抬起手,枯瘦手指屈成爪,朝着胸口掏去。

“她想死。”赵盗机淡淡道。

视频上,晏云开看不太清那女尸想做什么,听到这一句时,赵盗机已经掠了出去,如同一道鬼影,霎时间就到了女尸身后,大手箍住女尸脖颈,将她提起来。

他另一只手还拿着手机,摄像头正好对上僵尸转过来的脑袋,一张惨白的脸瞬间占满屏幕。

“轻点,轻点。”晏云开提醒,“别把人家脖子弄断了。”

那僵尸挣扎起来,赵盗机的手依然很稳,镜头向下移动,照到了尸体的胸口。衣服破洞中透露出莹莹白光,一枚圆形的鳞片前端一小部分嵌在皮肉中,游离端裸露在外。

猛地看到女性的胸部,晏云开眼皮跳了一下,只盯着那枚鳞片观察,几秒后转移视线,说:“行了,你先把她绑起来吧,明天早上我们就过去和你汇合。”他对女性向来尊重,就算对方是一只僵尸,也要保持非礼勿视的风度。

赵盗机“嗯”了一声,提着僵尸往树林里走。

视频还没断开,晏云开看到这里,有一种在看知名游戏主播虐菜的感觉,轻而易举发现了怪,再轻而易举把怪抓住,看起来还挺爽的。

以后其他组出外勤遇到打斗,可以考虑直播录像,以后还能给单位的后辈当战斗指导……后勤组长晏云开漫无边际地想。

“没什么事的话,那明天见?”双方都沉默许久,看着赵盗机将僵尸拖走,用符纸禁锢住僵尸的行动,晏云开觉得可以挂视频了。

赵盗机道了一声“晚安”,切断了视频通讯。

游优叹了一口气:“他的不定性因素太多了,也不知道之后会不会留在单位。”

“顺其自然吧。”晏云开倒是没放在心上,“目前看来,他好像对九处没什么兴趣。”

“我有一种预感,明天我们就能知道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了。”游优说。

第十七章:熟悉的气息

自福建渔村水鬼一案过后,成都地区又发现了一枚龙鳞,这让晏云开不得不多想。何况两枚龙鳞出现时都伴随着不同程度的人员伤亡和奇怪现象,加上之前听说的民国时期术士界损伤惨重一事,他不由自主就阴谋论了。

当晚,他在酒店房中思考这几个事件的关联点,发现线索绕来绕去,最后还是转回在“龙”上。这两枚龙鳞是出自民国那条龙身上的吗?可是建国后黄鼠狼一案中提到过“二龙相斗”后黄鼠狼拾到了两枚龙鳞,那么,会不会水鬼和僵尸胸口的这两枚龙鳞,也恰巧是那两条龙相斗后遗落在人世间的呢?民国那条龙会是“二龙相斗”的其中之一吗?为什么偏偏有龙鳞的地方就有灾祸?黄鼠狼也曾为了一枚鳞片而屠了一个村……

晏云开盯着天花板,想了一会儿,忽然觉得自己简直就瞎操心,天塌下来还有刘臻言谢智他们那些高个儿顶着呢,自己一个搞后勤的,操心个什么劲儿。可是这些问题不弄清楚又不好受,就像悬疑剧看了一半,戛然而止,超级想知道后面的剧情,没看到结局永远也不知道凶手是谁。

更别说现实中这种涉及到特殊种族的案子,总是没头没尾的,没找到足够的线索前,连个可以猜晓结局的人都没有。

晏云开在床上翻了个身,又漫无边际地猜想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同一时间,青城山。

赵盗机将那只僵尸在山上树林中藏好,下山回到酒店,睡前习惯地冲了个澡,他有点嫌弃酒店提供的浴袍,赤裸着强健的身躯走出浴室。晶莹的水珠顺着结实的肌理滑下,滚落在地面上,赵盗机催动内力,走到床边时,身上已经变得干爽。

他站在床边,点开手机看了眼时间,十一点二十分。现在还没有睡意,事实上,修炼到他这个程度的妖族,十天半个月不合眼丝毫不会觉得累,只是人类作息规律,他无意间也适应了这种一朝一夕的规律。

睡觉也是一种消磨时间的好方法,人若是又清醒又无聊,往往会胡思乱想,想到往昔、想到未来,想到空无一人的居所、想到人来人往的街市,想七想八,就算脑中一片空白,最后也会想到孤独。

赵盗机手指按在电灯开关上,准备熄灯。

外面过道上响起两个人的交谈声,他听力极好,不过也听不懂那一串叽里呱啦的外语,并未放在心上,“啪”地按下开关,室内灯光撤去,窗外月光如水漫进来。

走廊上的地毯吸收了客人的脚步声,不过赵盗机还是耳尖地捕捉到第三个人走到了外面。此时刚刚过来的那人开口,说了一口流利但口音奇怪的中文:“你们好,你们也是来参加成都道教文化节的?”

之前说外语的那两个人也说了中文,和气地应道:“是,我们是从新加坡来的经乐团。”

“哦哦,我是从香港过来的,就住在你们隔壁房间。”那人掏出房卡,客气地说,“明天见。”

“明天见。”其中一人回道。

随着一道关门声,外面的人也懒得切换语言,用中文小声嘀咕道:“房卡到底放哪里了?”

“再找找,会不会在背包下面?”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翻背包的声音,刚刚说话那个声音再次开口:“这个小锦囊里头是什么?”

“是我家祖传的项链,怕丢,就收起来了,打开给你看看。啊,找到房卡了!”

“好奇怪的项链……快开门,我都困死了。”

关门声响起后,外面终于恢复了一片平静。

赵盗机盘腿坐在床上,目光寂寂地看着窗外,眉间一道细长的痕迹,正发着浅浅的莹白色光芒。他闭上眼,抬手用中食二指抵在眉间细痕上,双指微曲探进那抹浅淡的光芒中,半晌,识海中的那道记忆禁制又松了些许,但依旧顽固地封住了一段记忆。

这一次让禁制松动的契机是什么?

赵盗机睁开眼,看向房门,目光深沉。

……是刚才那个人打开锦囊的时候,他感应到了属于他自己的气息。

赵盗机没有起身去一探究竟,思及晏云开“低调行事”的嘱咐,他顿了一下,反正也不差这一个晚上,于是干脆倒下去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晏云开洗漱完去找游优和周易吃早饭。

游优接了个电话,是妖委的熊达打过来的。

“案子有什么新进展了吧。”游优看了眼来电显示,接通通话,“喂,你好……嗯?这就抓到了?”

晏云开抬眼看他。

游优继续道:“在哪儿找到的?青城山?哦,我们同事正好在青城山发现了一只僵尸,可能和这个案件有关,你们到时候带人把那只僵尸也拘走吧。”

说完后,他挂了电话。

晏云开给他倒了半杯牛奶,问道:“找到嫌疑犯了?”

“嗯,在青城山镇抓到的,被抓的时候正在抽人阳气呢,逮了个正着。敢在一群道士眼皮子底下搞事,嫌犯也算是有胆识。”游优扯了扯唇角,说,“女僵尸跟案子有关,要交给妖委处理,但是她身上的龙鳞还没摘下来,得找个人跟进,别出什么意外。”

“我去跟着?”周易说,又想了想,“不如让格桑朗杰跟着这个案子吧,叫他注意守好龙鳞就行。”

游优点点头,周易便给格桑朗杰打了个电话。

格桑自然是满口应下,他可是信仰藏传佛教的,与其让他去道教文化节当保安,还是这个任务更轻松一点。

吃过早饭,周易去退了房,三人一同往青城山去。

这一天青城山人很多,不仅有全国各地来的道士、居士,还有海外来应邀而来的经师团以及各种前来凑热闹的路人。

赵盗机把藏匿僵尸的地点告诉了妖委,也不带路去找,窝在酒店房间里看电视,时刻注意着对面那个房间的动静。

上午八点多,斜对面那房间不时有人进出,似乎好些人聚集在一间房间里,门敞开着,能听到嬉笑的动静,赵盗机没有再感应到熟悉的气息。又过了一会儿,那些人一齐出来,关上了门。

赵盗机拿过遥控,关了电视。

待外面的人都走后,他也走出房间,站在走廊里,抬头看了一眼尽头的监控摄像头,又看着斜对面的房门。

手机响起来,屏幕上来电显示只是一串数字,没有备注。

赵盗机往旁边走了两步,沉默着盯着面前的门,迟迟没有接电话,过了半晌,手机铃声停了,显示有一个未接来电。在走廊安静的氛围下,赵盗机还在思考要怎么撬这个门。

酒店客房的门锁是电子锁,他不太熟悉构造,暴力撬开难免会留下证据,万一房间住客发现门锁坏了报警,一查监控,他铁定暴露。

要说现代社会什么让赵盗机印象最深刻,那肯定是监控了,太神奇了,由于曾经被人通过监控找到自己的行踪,他现在很是在意这个东西。

赵盗机站了没一会儿,电话又追来,他最终转过身,若无其事地走开,像平常一样平静地接听了来电。

“早上好。”晏云开的声音清澈得很,像春天潺潺的溪流,干净而温暖,“早饭吃了吗?”

“嗯。”他简单应道。

中国人同亲朋好友问候的方式很特别,若是在饭点时,总要问一句“吃了吗”,随意而又亲近。

“我们现在在新山门这儿,遇到熟人啦,这边法坛的主法是北京白云观。”晏云开低笑了一下,“游优还在和熟识的道长聊天,估计还得等上一会儿。你要不要过来找我们?”说着,顿了顿,很贴心地补充道,“想继续自由活动也行,怎么样?故地重游一趟,有收获吗?”

赵盗机走到走廊尽头,进了电梯,电梯里信号不太好,他勉强听清了对方说的话。

“我再随处走走。”他回答道,“晚上再说。”

“也行。”晏云开没意见。

赵盗机挂断通话,将手机滑进西裤兜里。电梯门开,他面无表情地走了出去,西装外套搭在臂弯上,合身的黑色衬衫勾勒出宽阔的肩膀和有力的臂膀,背脊挺得笔直,衬衫衣摆收进裤腰中。

前台姑娘朝着他高大的背影发花痴,一路目送他出了酒店大门。

这次祈福系列活动一共设了十三处坛场,邀请了海内外十三个道教经乐团来参加,住在走廊对面的那两个人就是新加坡经乐团的成员。

赵盗机一边思考新加坡经乐团目前可能会在的地方,一边注意着附近的人。

他这一路观察过去,别的没注意到,只发现了一个问题。尽管自己已经尽量收敛气息,尽量低调了,但还是很多路过的人会看他一眼。

那些眼神都没有,只是有些奇怪。

随着时间流逝,将近中午,天气越来越热,日头越来越盛,赵盗机终于发现为什么这么多路人老注意到他了。

这一路过来,居然只有他一个人穿西装套装。

他是妖怪,就算气温上升,他也没太大感受,但是凡人好像都热得满头大汗了。

晏云开究竟是怎么在这种天气下还穷讲究的?赵盗机纳闷。

快到中午,附近的饭店和餐馆都人满为患,赵盗机脚步一顿,在嘈杂的环境中捕捉到了昨晚听到的那个声音。

“师兄,这边。”一个中年男人喊道。

就是他了。赵盗机确定。

赵盗机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一个穿着道袍的男人站在树底下,手里拿着一把扇子扇风。

那根他家祖传的项链在不在他身上?

赵盗机隔着人群观察那个中年道士,原本还在犹豫要不要上前,但一想到昨晚感应到自己气息时那微妙的感觉,他心中一动,正要抬腿走上前,突然,又站好,面不改色地回过头。

一只白皙的手搭上他的肩膀。

晏云开笑吟吟道:“随处走走,走到这儿来了?正巧,一起吃午饭吧。”

第十八章:哲学问题

赵盗机垂下眼睫,看了一眼面前的人,随即颔首应下,神情自若,好像自己真的是漫无目的闲逛到这儿来的一般。

晏云开笑道:“那走吧,今儿人可真多,还好小周想得周到,提前订好位置了。”他手臂上挂着西装外套,白衬衫前两颗扣子都解开,露出一截细腻无暇的脖颈,光洁的额头上一点汗都没有,半长的黑发束在脑后,鬓边垂着几缕碎发。

赵盗机又多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他是热还是不热。周边来来往往的游客手中拿着各种防暑用具,都还热得汗流浃背直嚷嚷。

“这个,你要吗?”晏云开从兜里掏出一张符,“白云观的人送的,贴身放着就凉快了。”

“不用。”赵盗机并不觉得热。

游优和周易已经走在前头,见他俩还在墨迹,游优不禁催道:“你们两个,有什么话不能晚上盖被聊天的时候说呢?”

经过他们身边的行人投来目光,晏云开不以为意,嗤笑一声,漫不经心地调戏回去:“有些话,当然是光天化日之下说比较有感觉啊。”

周易默默抬头望天,装作不认识他们。

不远处的树下,那个新加坡道士等到了同伴,转身走了。

赵盗机余光注意到他走远,微微侧过头,冷静地瞥了眼那道士的背影,而后收回视线,跟在晏云开的身后进了一家餐厅。

餐厅里人也很多,好在周易预订了包厢,点菜时菜单在每个人面前轮转了一圈,最后轮到晏云开。他看了看前边勾的几道菜,周易不喜甜,赵盗机不吃辣,游优不挑食。他随意选了两道家常菜,又将游优在啤酒后边打的勾划掉,重新点了一壶青瓜汁,这才将菜单交给服务员。

几人吃饭时从没有食不言寝不语这种规矩,反而习惯边吃边聊天,赵盗机吃东西时很认真,一句话也不说,晏云开都不知道他有没有在听他们说话。

晏云开性格中其实也有一点强势的部分,习惯了掌控全局,平日里会周到地照顾到身边的同事和朋友。在大家一起吃饭的时候,他会下意识地关注到每一个人,如果有不善言辞的朋友,也尽量让对方觉得不被冷落。

虽然赵盗机可能并不需要被照顾,但习惯使然,他还是放下筷子,给赵盗机倒了一杯青瓜汁,随意问道:“这一趟来青城山,你当真什么收获也没有?”

赵盗机略一抬眼,淡淡道:“还不确定。”

“哦?不确定?”晏云开倒有些意外,“那就是快找到线索了?”

赵盗机没有欣喜,还是那句话:“还不确定。”

游优对晏云开说道:“你别问太多嘛,希望越大,失望也越大,万一到头来真竹篮打水,你的关注可给了人家很多压力诶。”

“……”晏云开被怼了一句,愣了一下,淡笑着摇了摇头,“他能有什么压力,在北京这几个月,饭照样吃觉照样睡,我都怀疑他自己是不是压根不在乎自己的过去,根本没见过他着急。”

赵盗机从容地夹了一筷子青菜,他在乎自己的过去,只不过不着急罢了。

游优吐槽:“赵哥着什么急,人家千年老妖,等你轮回了,说不准他还在慢慢追寻自我呢。”

“是吧,这种事又不是考试,没有交卷时间,赵哥慢慢找,不着急,享受生活才是最重要的。”周易宽慰道。

晏云开难得与这两个人意见相左,还是为了一件正主都不发表意见的事情,觉得好笑,连连点头,无奈地说:“行行行,不着急。我好奇还不行么,合着一起住了几个月,我连他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赵盗机微妙地抬起头。

“我连你是何方神圣都不知道。”晏云开从善如流地改口。

游优吃饱了,开始扯淡:“我是谁,我来自哪里,我要往哪里去,这是哲学问题。人的一生,都在追寻问题的答案。但同时,这些问题又是最无聊的,赵盗机就是赵盗机,但也可以不是赵盗机,他可以是李盗机、张盗机。兴许这千百年来,他有过无数个身份,但终归都是他,换一个名字,他还是他,换一句躯体,他也还是他。所以,你嘛,只要知道此时此刻你眼前这个人是谁就好啦。”

周易跟个捧哏似的,说:“有道理。”

游优作神棍状,故作玄虚:“我从哪里来?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所以,追本溯源,我们都从“有”而来。要往哪里去?自然是寻道而去,我来自虚无,也终将归于虚无。用释家的说法,那就是从来处来,往去处去。”

周易捧哏:“谁说不是呢。可你说这些,观众老爷们也不爱看啊,还以为你骗字数呢。”

游优:“我是个道士,我聊聊道经怎么了!简单点说,想要活得开心,就少想这些虚头巴脑的!”

周易:“这倒是。”

游优问:“你知道除了哲学家,谁能够将这种问题挖掘得最深刻吗?”

周易:“谁呀?”

游优:“我们单位楼上的特务,审讯的时候太牛了,分分钟祖宗三代都能给人挖出来。”

周易:“嗬!这么厉害!”

游优:“可不是,我那天偷偷溜上去玩儿……”

于是话题一扯,扯到八百里远。

晏云开一句话也插不上,转头看向老神在在低头吃饭的赵盗机,低笑一声,也专心吃饭。

吃饱喝足,周易从背包中找出一瓶防晒霜,递给游优,游优抹完之后又顺手递给晏云开。

晏云开挤了一点在手背上,开始补防晒,符纸虽能消暑,但抵挡不了紫外线啊。涂完后,他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确认涂均匀了才放下手机,起身去结账。

周易从来不用这种东西,将防晒霜收起来之前问:“赵哥要么?”

赵盗机毫不犹豫拒绝了。

下午赵盗机不再单独行动,跟着晏云开他们四处转悠。道教文化节第一天,青城山一片祥和,没有境外势力搞事,本土势力也都安安分分的。十方香客汇聚于此,共同感受道门这一传统斋醮科仪。

一共十三个坛场,他们没有全逛完,各地的经乐团都各有特色,三个道门青年听得津津有味,最后走到半山腰的天师洞。这里设了降魔壇,主法的是江西天师府,晏云开跟认识的一个高功聊过几句,见时间不早,便辞别下山。

当晚,吃过晚饭,他们约在赵盗机房中斗地主。

七点多的时候,晏云开手机收到一个视频邀请,他扔出一个对子,俯身朝前从放到一边的外套底下摸出手机,同意了视频邀请。

“晚上好,妖委正在审讯那个尸变案的凶手,我想你们会乐意知道这个过程。”格桑朗杰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

周易无语:“保密条例被你吃了吗?这是能随便直播的吗?”

“随便啦。”格桑说,“反正你们也有权限调取审讯室的监控,从什么渠道查看都一样咯。咦,你们在干什么?”

晏云开将手机搁在手机架上,放在茶几边上,继续斗地主。赵盗机在一旁观战,对案子很不感兴趣,只是听到陌生的声音说话时抬头看了一眼,看到了一个光头的喇嘛,猜到也是九处的同事,便冷漠地低下头继续看牌局。

格桑朗杰站在一面大大的单向玻璃窗后面,镜头对着里面,将一个类似耳麦的东西插在手机耳机孔上,这样视频对面的人也能听到审讯室里的声音了。

游优:“过。”

周易:“不要。”

晏云开:“顺子。”

手机里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通过电磁波传到这一头,有些失真,却还是明显地听出这声音中的沧桑:“……她是我的爱人。1967年,她死了。我是一个术士,曾经从父辈那里得到了一枚龙鳞。我用那枚龙鳞中的灵气,让她保持着原来的模样,我想让她活过来。”

“她是怎么死的?”审讯室中,有人问。

那道苍老的声音古怪地笑了一下,很是讥讽,没有回答。

“回答我的问题!”

“那些人摁着她的肩膀,逼着她跪在所有人面前认错,他们羞辱她、折磨她……”

晏云开扭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视频那边的审讯室中坐着一个老人,他原本低着脑袋,这会儿正好抬起头,神情愤恨而厌世:“她是被逼死的,活生生被逼死的!”

“黑暗十年……”晏云开喃喃道。

格桑朗杰补充道:“那只女僵尸叫文娟,1967年之前,她在一所中学任教。看来因为那个年代发生的一些事,她被冤死了。这个老人叫刘津华,是文娟的丈夫。”

审讯室里的人也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文娟成为了一只僵尸,你觉得这也算活过来吗?”

“这其中一定哪里出了差错!”刘津华突然变得激动,“我等了这么多年,她居然、居然……”说着,难以自持地颤抖起来,“她居然不记得我了!”

格桑朗杰说:“普通的僵尸是没有自主意识的,文娟显然还没修炼出意识来。”

“你一共杀害了五个人,并且意图将他们炼成僵尸,你承认吗?”

那老人还浑浑噩噩地重复道:“她居然不记得我了,我等了这么多年,我都老了,她居然……”

正在斗地主的三人不约而同放下手中的牌,抬头看着视频。

视频中那个老人头发已经花白了,许是犯了杀孽,面相不太好,浑身弥漫着一股死气。

等了许久,待他稍微冷静一点,工作人员又问:“你谋害了数条人命,并且意图将他们炼成僵尸,是也不是?”

“偿命罢了,我要不了那些人的狗命,要他们子孙的命也是一样的。”刘津华冷冷笑道,“我要用他们的阳气,让自己恢复成当年的容貌,文娟一定是因为我变老了才认不出我的。我要让他们变成僵尸,制成傀儡,生生世世不得轮回!”

兴许在内心中,这位即将迈入死亡的老人也绝望了。他对一切罪行供认不讳。接近刘洋时,他伪装成酒吧里的清洁工,接近其他受害者时,也同样装成弱势的老年人,他用老年人的身份寻求帮助,利用他们的善意近身,夺走了这些年轻的生命。

他并没有觉得自己有罪,他甚至感受到复仇的快意,享受着拉上痛恨之人一同下地狱的疯狂。

“他魔障了。”周易皱眉,很不认同这一种方式。

游优点点头:“他可以让仇人的子孙悔恨、羞愧、让他们为自己祖父辈犯下的罪孽无地自容,但不能……唉,天道冥冥之中自会将功德与罪过清算。”

晏云开不喜不悲地看着视频,因果纠葛剪不断理还乱,天道真的算得清楚吗?他突然生出这样一个疑问。

在格桑朗杰的示意下,审讯室里的人继续问:“那枚龙鳞的来历,你知道吗?”

刘津华疲倦道:“我爷爷从一只黄鼠狼那儿得到的。”

难怪卷宗里说黄鼠狼捡到了两枚龙鳞,物证袋中却只有一枚。

工作人员又问了一些问题,接下来的问题涉及到很多细节,晏云开他们没有必要知道,便挂了视频。

晏云开问赵盗机:“昨晚视频时,你说那只僵尸……文娟想死?”

“她想把龙鳞摘下来,以为坛场能让她投胎吧。”赵盗机平静地说,“她有意识。”

第十九章:关于赵盗机

刘津华要为他犯下的杀孽付出代价,而文娟却也只是一个受害者。晏云开没有问刘津华会是何种死法,在取走文娟心口的龙鳞后,他交代妖委将那些尸变的尸体送到青城山,让道长们顺便超度了。

从黄鼠狼案到水鬼案,再到这次的僵尸案,这是九处得到的第三片龙鳞。晏云开将龙鳞收了起来,写了一篇小报告发到刘臻言的邮箱,目前还无法断定这三枚龙鳞的出现有无深意,但多做准备总是没有错的。

刘臻言迟迟才回了一句“知道了”,顺便劝告他们罗天大醮系列活动一结束就回北京,别玩儿疯了。

晏云开不再理他。

法会一共举办九天,而晏云开在青城山待了两天就嫌无聊,不再像一开始那样整日在坛场之间来回。山上有好几个道观,这些天香客也多,他整日听着诵经礼忏之声,原先浮躁的心也日渐镇定,在上清宫寻了间空房,又读起了许久未碰的经文。

在晏云开家中,祖辈都是很有名气的道士,爷爷在京中也颇受人推崇,偏偏父亲对经书术法没有半点儿兴趣,一心扑在了做生意上。父亲追求的“道”是经商的道,爷爷自然无法强求儿子做不喜欢的事情,但从晏云开一出生,爷爷便举全家之力培养小孙子对道学的兴趣。

小的时候,别的小朋友做完作业就去上各种课外兴趣班,小晏云开只能抱着经书在爷爷的书房背书,读不懂也没关系,先背熟了,以后该悟的时候,自然就悟了。

晏云开在这方面很有天赋,很多时候都是一点就通,悟性极高,不过比起极高的天赋,他的身体却拖了后腿。晏云开天生体质上有一个缺陷,尽管能够使用强大的法力,但使用之后,疲劳程度也比别人更严重。爷爷为此翻遍典籍,问遍高人,也没找到解决的方法。

后来他进入九处,在后勤组做事儿,大多数时间都不用出外勤,不用和妖魔鬼怪拼死拼活,很少再运行自己的法力。这些年竟也安安稳稳活下来了。

上清宫外设吉祥壇,诵经声阵阵,带着一股庄严感,香客们也自觉保持肃静。

这会儿再读经书,晏云开浑然忘我,恍惚中仿佛进入到一个玄之又玄的境界。书页上的字符在脑海中漂浮汇聚,幻化成一个巨大的八卦图案,晏云开站在八卦阵的中心,四周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头顶二十八星宿列阵,星辰随着轨迹缓慢运行,追溯着古老的历史,推演等待开创的未来。

他好像站在了宇宙的中心,在浩瀚宇宙中,天地不过逆旅,世间万物是那么地渺小。

晏云开回过神时,已经是傍晚了。他看了眼时间,也很意外自己这般进入状态,暗忖听道祖讲道也不至于如此入迷,真是怪哉。

游优和周易来找他,一同在上清宫吃斋宴,赵盗机不爱往山上跑,这些日都宅在酒店,今天竟然也上来了。

四人围着一张小桌子吃饭,晏云开本来就没有饿意,吃了半碗就放下了筷子,转手去倒茶喝。

游优奇道:“你减肥吗?”

“没有啊。”

“你打算辟谷?”

“我大华夏的美食我还没尝遍,戒什么口腹之欲?”晏云开随口道,“今天没什么胃口罢了。”

游优点点头:“再过两天就能回去了,我也有点想念老北京的口味,成都餐厅做菜总习惯加辣,吃多了还真受不了。”

赵盗机搁下筷子,上清宫中碗筷都要自己收拾,他将自己的饭碗和汤碗叠放在一起,其他人还没吃好,晏云开对他说道:“你先放着,等他们俩吃完一起收吧。”

赵盗机乐得清闲,站起来说道:“我去洗个手。”

屋外,天色还未完全暗下来,远方飘着大片彩霞,像是瑰丽色彩泼在了深蓝与浅蓝渐变的夜空幕布上。

上清宫内一处名胜前,一个中年道士正举着一部爱疯手机拍照,时不时还对着镜头自拍,过了一会儿,他奇怪地“呃”了一声,隔着衣服摸了摸挂在自己胸前的坠子,那里竟微微发热。

道士拿着手机,一脸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没多久,坠子的温度降了下去,恢复平常。他愣了一下,不确定刚刚那个是不是错觉。

赵盗机站在一棵树的后面,目光定定地看了中年道士两秒。灵魂中一声极其细微的嗡响消失,他再次感应到了属于自己的气息,看来前几天那个道士所说的“祖传的项链”此时正挂在那人的脖子上。

接下来要用什么方式让那个中年道士把他的项链拿出来?直接逼迫他交出项链,再用禁制封去这一段记忆?

封禁记忆可不是小法术,这里是个道观,现在更是聚集了各地的道士,难保不会有什么敏锐的高功大能。赵盗机略一思量,为防止暴露妖族身份,他没有使用法术,转而去附近的一间房中,掩上门,半晌,手中端着一个托盘出来,托盘上放置着几个茶杯和一盏盛了热水的茶壶。

如果想不留痕迹,在人类聚集的地方最好用人类的办法。使用法术或者单纯使用暴力,都会留下把柄。这几天是道观的特殊时期,要是有道士受伤或者察觉自己被施了法,难免会被道士们误当做挑衅。那样一来,晏云开保不齐会不高兴……

赵盗机眼神冷淡,迈出几步,浑身气息收敛起来,表情也逐渐地变化,变作一副忙忙碌碌的模样,手里拿着托盘走去,经过那中年道士的身边。

擦肩而过的同时,他身形不稳,恰似被什么东西绊倒,踉跄了一下,茶壶倾斜,连壶盖子都摔落在地,其中茶水不偏不倚地洒在了那个道士的胸口处。

中年道士:“……”

赵盗机:“不好意思,抱歉,烫到你了吗?”

中年道士“嘶”了一声,苦笑着摆摆手,宽慰道:“没事,是我挡了这条道。不要放在心上。”

这条路根本不算窄,中年道士神经大条,没有想太多,反而和气地避让开几步。

赵盗机露出一丝歉意,继续说:“你的衣服都湿了,跟我去处理一下吧。”

要是晏云开或者其他认识赵盗机的人在这里,估计都要惊呆了,不过中年道士不认识他,略一犹豫,身上湿着也确实不好受,便点点头,笑道:“请您带路。”

赵盗机转过身,从容地带着他往前走,找了一间空厢房。

“请问,有吹风机吗?”道士看着厢房空荡荡的,不像有人住,疑惑地问。

“没有。”

“啊?”

赵盗机从兜里掏出一张符,冷静地说:“只有符纸。”

中年道士:“……啊,好好好!”他特别惊喜,说道,“早听闻中国有很多画符厉害的道长,没想到生活中的平常小事居然也能运用符纸,快让我见识一下吧。哦,我来自新加坡,祖父那一辈下南洋,从此便定居在外了。”

因为这人身上佩戴之物存着自己的气息,赵盗机难得留意了对方的话,看着他迅速脱下道袍,里面还穿了一件白色T恤,也湿了一些,脖颈处挂着一根编织精致的藏青色细绳,细绳坠子掩在T恤圆圆的领口之下。

赵盗机把符纸贴在道袍湿处,暗暗催动法力,湿透的布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边干,与之相反,那张符纸像是浸在水中一样,越来越湿。

中年道士看得非常专注,意犹未尽,赞道:“不错,不错,厉害。”

赵盗机将道袍还给他,很随意地从裤兜里又摸出一张清凉符,下午游优闲着没事时画的,塞了几张给他,他用不着,当下索性送人了。

这也是从晏云开那里学来的处世之道,与人方便,自己也方便。

中年道士很高兴地收下符纸,赵盗机自然地问:“你脖子上戴的是平安符吗?细绳很好看。”

“不是呀,是我家祖上传下来的。”中年道士很大方地把坠子拽出来,给他看,“你可以猜猜这是什么,我估计你猜不到。”

赵盗机:“……”

赵盗机有一瞬间,真的是懵逼的。

他看着穿在细绳上的那一枚圆圆的、泛着冷色调光华的白色鳞片,心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眼里极好,能看清鳞片上的纹路,一条条细纹从中心朝外扩散,很有规律。

这不是龙鳞吗?

龙鳞上为什么会有他的气息?

“你猜不出来吧?”中年道士披上道袍。

赵盗机只是茫然了一下,从他的表情看不出他的惊诧,尽管他心下思绪已经千回百转。

赵盗机淡淡道:“这是龙鳞吧,哪儿来的?”

“你知道?”道士十分惊讶,“这是明朝时,我家祖先有缘帮过白龙一个忙,才得到白龙赠与的鳞片。”

“什么忙?”

“我那个先祖也是很厉害的一个术士,据说是帮白龙躲过一个人。我们家流传的版本是这样的,说是那条白龙啊,被一个和尚误认做妖龙,一直被追杀,有一次躲在我先祖主持的道观里,这才避过一次祸。”

赵盗机微微皱眉,颔首谢过他。

“哎,小兄弟,你是上清宫的道士吗?怎么称呼啊?”

赵盗机仿若未闻,径自离开。

这时天已经全暗了。

晏云开打电话过来,叫他一起下山,赵盗机应了一声,就挂了电话。

他知道晏云开前几天一直在思考关于龙鳞的事情,或者说,从渔村回来,晏云开就在琢磨人间界到底还有没有龙了。

赵盗机能够确定中年道士佩戴的那枚龙鳞是他舍出去的,但是他始终无法确定,难道自己真的是一条龙?他现在还无法恢复原身,记忆也没有恢复,就算证据在前,也不想妄下定论。

万一自己真的是晏云开真的想找的那条龙,那原先出现的那几枚龙鳞,为什么都没有从中感应到自己的气息?

如果先前出现的那几枚龙鳞不属于自己,那会是谁的?

赵盗机原本对这一系列的案子一点兴趣也没有,现在终于生出一点好奇心来。

山门前,晏云开已经在等他了。

“怎么这么晚才出来?”

“随便走了走。”赵盗机镇定地说。

“哦。”晏云开没有怀疑。

赵盗机从容淡定,没有露出一分端倪,关于中年道士佩戴的那一枚龙鳞,他稍一思忖,还是选择了沉默,没有告诉晏云开。

第二十章:聚众吸猫

道教文化节一共历时九天,终于在十月十七号这一天落下帷幕。

当天傍晚游优就打算返程回北京,说是想念自己的猫,担忧汪裁那小家伙没能好好照顾自家猫主子。同事们对此无可无不可,道协的晚宴很晚才开席,他们便没有凑这个热闹,格桑朗杰问讯而来,同他们吃了一顿晚餐,与他们道别。

“成都离北京也不算远啊,以后你们老大来首都述职时跟来玩儿呗。”游优朝藏族小伙子挥挥手,这几天相处下来,他对这个同事倒是蛮有好感的,“拜拜咯。”

格桑咧嘴一笑,洁白的牙齿和黝黑的肤色形成鲜明对比,“开车小心,再见。”

日暮下,红旗车驶向马路,融入不息的车流中。

……

北京,晏云开家中。

汪裁侧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小脚丫子底下踩着一只狸花猫。那只猫睁着一双如琉璃般剔透的圆眼,呆呆地抱着汪裁冰凉的脚,看起来很是乖巧。

“喵!”毫无预警地,那只猫突然跳了起来,背上和尾巴的毛都炸起,警惕地四处张望,逐渐后退躲到沙发角落。

汪裁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坐起,兴奋地去开门,还未见人,先喊道:“琥叔,快点,饿死我了。”

大门打开,钟一琥正要敲门,只好收回手,将手中打包的饭菜递给汪裁。这小孩儿今天突然想吃某家私房菜馆,但这家菜馆没有外送服务,只好央求钟一琥帮忙买了送来。

“你今天怎么这么敏锐了?”钟一琥问。

汪裁将快餐盒摆到茶几上,说道:“不是我,是游小二。”

游小二就是那只狸花猫,它的胆子很小,游优从不带它去单位,钟一琥只在朋友圈里见过这位主子的尊荣。

作为一只一千多岁的东北虎,钟一琥对于猫这种生物是非常不屑一顾的,不过看在游小二是游优心肝小宝贝的份上,他还是将身上的妖气收敛了起来。

游小二只是一只普通的猫,方才紧张坏了,这会儿察觉到危险消失,困惑又茫然地看着新来的人,半晌,还是搞不清楚什么情况,抓了抓汪裁的小腿,喵喵地叫。

汪裁埋头吃晚饭,这才想起来猫还没有进食,他嘴里含着饭,含糊不起地说:“琥叔,猫粮在我的包里,你帮忙喂一下吧。”

钟一琥本来想着给汪裁送完饭就走,但低头看到游小二清澈无知的大圆眼,蓦地一顿,认命地从汪裁包中翻出一包猫粮,拆开包装,拈了一颗扔进自己嘴里。

猫:“?”

“嗬。味道还不错。”钟一琥诧异。他倒了一点猫粮在盘子里,自个儿坐在沙发上,把猫粮当零食吃。

游小二盯着钟一琥,好像很不满的样子,钟一琥很淡定地看它一眼,双眼一瞬间转换成兽瞳,脖颈处现出了一小片虎纹。“喵!”狸花猫怂得蹿出去好远,谨慎地注视着这个妖怪。

“你别吓它。”汪裁劝道,“小二可是认了谢智当干爹的,人家也是有靠山的好吗!”

“哈?”

“……谢智也是被游优逼的,游优本来想找你,但是那时候你刚好不在北京。”

游小二一个月前被游优领回家,那会儿钟一琥正在东北老家呢。

钟一琥无语地扯了扯嘴角,朝狸花猫招了招手:“过来,过来,不吓你了。”

“晏云开他们过会儿就要到家了。”汪裁看了眼时间。

半小时后,晏云开和赵盗机回到家中,游优来接游小二回去,一进门便看见一个毛茸茸的猫脑袋埋在食盆中,正吃得香着。

开了好几个小时的车,游优累得倒在沙发上,抬脚踢了踢钟一琥,叫他让出一点位置。钟一琥拈出一颗猫粮,抛在半空中,仰头张口精准地衔住了那颗猫粮。

“这猫粮哪买的?还蛮好吃的。”

“……”游优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明天下单给你买几袋。”

“谢了。”

晏云开放下行李,转去厨房一看,连杯热水都没有,只好拿了水壶烧水,叫赵盗机从冰箱中拿几听可乐出去。

赵盗机打开冰箱,皱了皱眉,他们出差前,晏云开买了一盒蛋糕放冰箱里,到今天已经过了保质期了。他顺手将蛋糕盒子拿出来,扔进垃圾桶,又取了三罐可乐拿去客厅。

电视上正在播放86版的西游记,小白龙从水中腾出,在观音的指点下拜唐僧为师,而后化作一匹白马,供作脚力。汪裁很喜欢这部电视剧,看了不下十来遍,此刻赵盗机经过电视机前,挡住了他的视线,他还不高兴地叫赵盗机挪开一点。

“听说你们在查一条白龙?”钟一琥没参与这些事儿,不太了解,只是偶然听谢智提过一嘴。

游优拉开易拉罐的拉环,回道:“目前甚至不能确定是一条白龙还是两条白龙。”

赵盗机俯身将凌乱的茶几稍微整理了一下,听到他们的对话,垂着眼睫不说话。游小二终于从食盆中抬起脸,吃饱后心满意足地舔了舔爪子,这才注意到自个儿主人也在,迈着优雅的步子朝游优踱步而去。茶几和沙发之间的过道有些窄,它一不小心撞到赵盗机的小腿上,抬起头来,一人一猫对视了两秒。

游小二猛地弓起身子,浑身炸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蹿到游优怀中。

“……”赵盗机有些无语,他收敛了妖气,现在就是一普通人的气息吧。

“它真的太胆小了。”钟一琥说。

游优给狸花猫顺毛:“没办法嘛,它很怕生的。”

“你把它搁单位里放养几天,保证能练胆。”

游优犹豫了一下:“唉,再说吧。”

晏云开翻了一下冰箱,发现冰箱现在除了饮料和酒水之外什么也没有,又打开橱柜一看,连藏起来的零食也被汪裁吃光了,没有东西招待到客人。

“别忙活啦。”游优叫他,“过来歇会儿。”

晏云开走到客厅,瘫在沙发上,游小二很喜欢他,主动在他腿上蹭。晏云开一手撸猫,一手给爹妈发微信,好让二老知道他平安到家了。

小坐了一会儿,客人们起身告辞,游优开车开怕了,让钟一琥送他回家,汪裁也跟着回单位。

游小二原本很舍不得晏云开,扒着他的裤脚不想走,直到赵盗机缓步走到晏云开身边,它才一个激灵蹿到游优身上。

几人挥别,各回各家。

之后的几天,晏云开待在家中不愿意出去,除了在爹妈百般催促下回了一趟家,游黛黛女士还质问他为什么不带男朋友一起回家吃饭。

这个误会很深,晏云开懒得解释,只推脱说同居人忙得很,有机会再带他回家见家长。

他大抵了解赵盗机那看起来随遇而安,实则无所谓的性子,也清楚赵盗机的冷淡,因此万万不能想象赵盗机会配合他演戏,只敢借个噱头,连让当事人知晓都不太敢。

如此相安无事过了两个月,直到冬至前一天,游黛黛女士再次让他带男朋友回家。

“我记得小赵是外地人吧?”游女士说,“带回来一起过节啊,你总是不愿意带人家回家,他心里会以为你不爱他了。”

本来就不是那种关系啊!

晏云开躺在沙发上敷面膜,瞥了眼坐在另一张沙发上正在看手机的赵盗机,无奈笑叹道:“妈妈,明天我再跟你解释啊,这说来话长……”

“我不要你解释,你把手机给小赵,我亲自跟他讲。”

晏云开:“……您稍等。”

赵盗机正好抬起头,和晏云开对视了一眼。后者神情变得很微妙,但他敷着面膜,赵盗机看不出来。

晏云开捂住手机,小声对着赵盗机说:“嗳,帮我一个小忙,OK?”

“什么?”赵盗机略一挑眉。

“我妈妈想跟你说话。这件事情解释起来有点麻烦,总之,呃,是我对不起你。”晏云开有点小小的窘迫,好在面膜纸遮住了他的表情,他睁着一双漂亮的凤眼,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真诚,“我妈一直误会你是我男朋友,想邀请你去我们家吃饭。”

赵盗机面无表情,实际上他是不知道该做出何种表情,半晌,轻声道:“不了吧。”他其实不太擅长交际,更别说用一个特殊的身份去别人家中吃饭了。

不了吧是什么意思,拒绝被误会还是拒绝去吃饭?晏云开有点纳闷,但还是温软着语调,好声好气地说:“麻烦你跟她说一声。”

赵盗机沉默了一下,才起身从晏云开手中接过手机。

“您好。”

“你好,是小赵吗?”游女士温柔笑道,“明天是冬至,来家里一起吃顿饭吧?”

赵盗机垂下眼,看着晏云开朝他眨眼睛,不禁有些想笑,下意识挑了一下嘴角,但下一刻就一本正经地对着手机那头说:“不好意思,明天单位要加班,可能不是很方便。下次有机会一定拜访。”

游女士很遗憾,说道:“那好吧,以后一定要让云开带你回来哦,爷爷和爸爸也很想见你。”

“好,会的。谢谢您的邀请。”赵盗机镇定地说,“再见。”

晏云开愣了。

赵盗机把手机还给他,通话已经挂断了,然而晏云开不在意这一点,很诧异地坐起来,掀掉面膜,仿佛初次认识一样看着面前高大的男人。

“你说谎这么溜?”他戳了一下赵盗机紧实的腰,“你真的是赵盗机吗?不会是被什么孤魂野鬼附体了吧?”

在旧俗中,冬至也是鬼节之一,这几天地府之门时常开启,很多未投胎的鬼魂偷偷溜来现世。

虽然这么说,但赵盗机实力强大,显然不可能被野鬼附体。

“有时,不做某些事,是因为没有必要。”赵盗机淡淡地说,还用了一个很现代的观点,彰显他从微博上学习到的知识点,“人性很复杂,不要随便给人贴标签。”

晏云开说:“我知道,可我始终觉得你……”觉得你虽然活了千百年,却依旧给人一种涉世不深的干净纯白之感。

他没有后半句,想了一想,嗤笑一声:“好吧,是我视野太局限了。但是我们立过誓约,你可别对我撒谎啊。”

“……嗯。”在晏云开温和含笑的眼神之下,赵盗机应了。

隐瞒应该不算是说谎吧,他想。

第二十一章:包饺子

冬至这一天,晏云开早早就起床洗漱,穿着居家服进厨房里做了三明治当早餐。这个时间点,赵盗机还没起来,自从入冬后他好像开始赖床了,平时不到中午压根见不着他。

晏云开平日没事做的时候也起得晚,通常都是十一点出头的时候,他才懒洋洋地钻进卫生间刷牙洗脸,而后赵盗机掐准了他结束的时间,从卧室出来使用卫生间。

今天起得早,晏云开还打着呵欠,习惯性地做了双人份的早餐,留了一份放在锅里,一个人坐在餐桌边啃完三明治。

他回房间换了衬衣,外面套了一件无袖羊毛衫,把衬衣领子翻出来,书生气很浓。从衣架上取下大衣的时候,晏云开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还没给赵盗机添置冬衣。

这段时间鲜少出门,最多也就是在单位和家之间往返,虽然大妖不怕冷,但暖和点还是更舒服不是?罢了,改天把工资卡还给他,有什么需要让他自己去买好了。

一千多岁的老妖怪,管吃管住已经很不错了,再管下去会不会把人养成千年巨婴……

晏云开作为单位的大管事,没事就爱瞎操心,这习惯也带到了生活中。他没头没脑地脑补了一会儿,自嘲地笑着摇了摇头,翻出车钥匙就出门了。

北京的冬天还是很冷的,晏云开下了楼,迎面而来的风吹得他脸都发麻。从大衣口袋里摸索出一个口罩戴上,晏云开又戴上平光镜,今天出门没有围围巾,脖子也冻得慌,但他始终不愿意把大衣的领子立起来,嫌弃这种造型太土气,典型的为了风度不要温度。

开车回到家,四合院中的树已经光秃秃的,哈士奇傻乎乎地蹲在树下,见晏云开回来,高兴地摇了摇尾巴,汪汪大叫。

“子辛,乖。”晏云开俯身揉了把它的脑袋。

游女士听到狗吠,打开门,催道:“傻站着干什么,快进来,外面风大。嗨,你这孩子,怎么穿得这么单薄,也不知道多穿一点儿!”

晏云开摘下口罩,笑着搂上母亲的肩膀,温柔地推她进屋,说:“不碍事,开车时有暖气,进了屋也不冷,左右也没几步路。”

屋子里地暖开得足,晏云开脱下大衣,母亲顺手接过,替他挂起来。父亲在公司还未回来,爷爷坐在客厅里看报,老人家不爱用电子产品,到现在还坚持读书看报的习惯。

爷爷晏崇山除了一个儿子外,还有一个女儿。晏云开的姑姑是个军人,常年不着家,性子硬得很,据说这几天她会请探亲假,回来见见家人。

“爷爷,我回来了。”晏云开在长辈面前乖得很,坐过去跪坐在地毯上,矮几上搁着一整套茶具,旁边水壶的水刚刚烧开。他把袖子折了两折,慢条斯理地开始泡茶。

晏崇山抖了抖报纸,随意地问道:“最近工作怎么样?”

“很顺利。”

“嗯,修行也不可落下。”

“是,您放心。”晏云开低头微笑。

快要吃午餐时,晏云开的父亲才回到家,父亲晏清是个很儒雅的男人,看起来不像个商人,倒像一个饱读诗书的大学教授。晏云开的样貌和秉性都同父亲有几分相似。

“爸,我回来了。小妹还没到家?”晏清一回到家,也是先和父亲知会一声。

晏云开道:“我去给小姑打个电话?”

“打一个吧。哎,不用了。”父亲摆摆手,“子辛在院里叫起来了。”

一个穿着军装的女人风风火火地打开门,将行李扔在玄关,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哎,咱家纣王怎么见人就傻叫,真是傻狗。”

晏云开出去迎她,笑着和她拥抱了一下:“姑姑,您可算回来了。”

“你小子越长越帅了。”晏蔷拍拍侄子的背,扯着嗓子喊道,“爸,哥,嫂子,我回来啦!”

晏云开被这大嗓门吼得打了个激灵,颇为无奈:“这次回家住几天?”

“请了一周的假。”晏蔷驻扎的地方在东北的山疙瘩里,回首都一趟也不容易。

游女士在厨房里喊道:“准备吃午饭了,儿子,过来端菜。”

游女士手艺了得,当初还特意去报了一个班学厨艺,尽管家中请得起厨子,但她还是十分享受做菜的感觉。

晏云开洗了个手,帮忙端菜,众人都上桌之后,他拍了一张照片发朋友圈,同事们纷纷点赞,万年潜水的赵盗机也点了个赞。他抿唇一笑,点开私聊的对话框,问道:吃过饭了吗?在家还是在单位?

“吃饭的时候玩什么手机?不像话。”晏崇山训道。

晏云开抬头,不慌不忙地将手机搁到一边,很乖巧地给爷爷夹了一筷子青菜。

“小年轻嘛。”游女士表示理解,“腻腻歪歪很正常。”

晏云开:“……吃饭吧,妈妈。”

“噢哟,云开找对象了?怎么不带回家来?”晏蔷很好奇,“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怎么感觉这个话题有点羞耻呢?晏云开喝了一口汤,迅速整理了一下心情,温和地笑了笑,用很平淡的口吻说:“他今天加班,没法过来。就是个普通人啊,不过人还蛮好的。”

“小伙子还挺帅的,年纪比云开大几岁。”游女士说。

“大几岁好,大几岁的会疼人。”晏蔷说。

何止大几岁,我的年纪估摸着只是人家的一个零头。晏云开含了含筷子,他已经淡定下来了,很有闲心地在心里吐槽,疼什么人,不搞事就谢天谢地了。

晏云开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游女士和赵盗机见面的那一天聊了什么,回头可得问问赵盗机。

“说到这个话题呀,姑姑也该考虑考虑自己了。”晏蔷今年三十好几,都要奔四了,还没找对象。他将话题转开,家人终于不再讨论自己,这才松了口气,偷摸着又拿过手机一看,赵盗机回复道:在家。

吃过午饭,晏云开回自己卧室午休,自从搬到公寓去住后,他只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回家来住几天。但这屋子依然天天有人打扫,床单被子也晒过,睡起来蓬松又温暖。

一觉睡到下午四点多,他才洗了把脸出去。长辈们都在忙活,准备祭祀的东西,母亲在剁肉馅,见他出来了,说道:“今晚吃饺子,快过来帮忙。”

晏云开凑过去一看,诧异:“这么多肉?”

“饺子皮也买了不少,多包一点,你带回去当夜宵吃,剩下的放在冰箱冷冻层,想吃了拿出来蒸一蒸就行。”

“诶,有多余的馅和饺子皮的话,我直接带回去包吧。”晏云开心中一动。

游女士随口问道:“你花费这功夫干嘛?”

“反正回去闲着也没事做。晏云开淡淡道。

晚上,家中的神龛前摆了一张八仙桌,上面摆放着各种各样的贡品和一排小杯子。晏崇山在一排小杯子里倒上红酒,点了三根线香和一对红烛。

做完这件事,一家人围着餐桌包饺子,端的是温馨从容。晏云开煮了点水饺吃完,见天色已经黑透了,墙上时针指向八点。

“我先走了。”他站起身来说。

“今晚不在家睡吗?”晏蔷问。

“不了,明天还要上班呢。”

晏崇山看了他一眼,眼神清亮:“你那个单位,三天两头去一次,这会儿倒是着急了?”

“好几天没去了,明天怎么着也得去看看。”晏云开拿起大衣披上,“走了,过两天再回来。”

“晚上开车要小心啊。”母亲嘱咐。

晏云开微笑着挥挥手,出去后又揉了把蹲在玄关处的子辛的狗头,开车回自己的小公寓。

他在单元楼下停好车,抬起头看向自己家所在的楼层,客厅亮着灯。他心中突然升起一种悸动。

从电梯上去,掏出钥匙开门,晏云开拎着母亲给他装好的肉馅和饺子皮,随手将钥匙搁在鞋柜上。眼神环顾四周,厨房、餐厅、客厅都没有打包盒,厨房中也不像开过火的样子。

“你一天没吃?”

赵盗机从书房出来,手里拿了一本书,是汪裁给他找来的中学课本,他最近正在疯狂汲取知识。闻言,他平静道:“我不饿。”

“我有的时候在想,你们妖怪可以好几天不吃饭也不饿,为什么不会瘦?”晏云开抬了抬手,示意他看自己手上拎的东西,“今天冬至,虽然今天快过去了,不过还是让你感受一下节日的氛围吧。你会包饺子吗?”

赵盗机茫然了一下。

“算了,你去洗手,我教你。”晏云开说,“知道你不饿,就当陪我吃夜宵吧。”

赵盗机放下课本,去洗了手出来。晏云开也洗过手,将装着肉馅的保鲜盒拿出来,拿过一张饺子皮放在掌心。

“看好了。”他说着,用筷子夹了一团馅,放在饺子皮中间,而后放下筷子,将饺子皮合拢,一点一点在边缘折出整齐的褶皱,“我只会包最普通的这一种,唔,看清楚了吗?”

“嗯。”赵盗机点点头,有样学样地拿起一张饺子皮,夹了一团肉馅,却因手上力道太大,将饺子皮拧得稀烂。

晏云开:“……嗯,没事,再试试。这回轻一点,对待饺子皮要像对待情人一样,温柔地、细心地抚慰它。但是不要太轻了,不然煮的时候皮会开。”

赵盗机微妙地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晏云开注意到他的视线,与之对视。

餐厅橙光的灯光落在两人的眼中,浅浅地亮着。

赵盗机若无其事回过头,低着头专心包饺子。

半个小时后,晏云开将包好的一盘下锅去煮,锅中水开,噗噗地冒着白色热气。他站在厨房,背对着餐厅,低头捞饺子时露出一截白皙细腻的脖颈。

赵盗机坐在餐桌边,头一次感受到了饿意。

第二十二章:去东北

冬至晚上,晏云开将从家里带来的馅和饺子皮全包了饺子,吃过夜宵之后还剩下不少,他用保鲜盒装了搁冰箱里,准备第二天用来当早饭。

赵盗机站在流理台前洗碗,他一整天都没有出门,身上还穿着宽松的睡衣,袖子松松垮垮地挽到手肘处,露出一截结实有力的手臂。水龙头哗哗地流着水,他洗好碗,很不讲究地在手心挤了一点洗洁精,搓出泡沫后在水流下冲洗干净,拧上开关,湿哒哒的两只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干燥温暖。

“用洗洁精有点伤手。”晏云开提醒过好几次都没用。

赵盗机显然是个嫌麻烦的人,洗碗时不喜欢戴橡胶手套,也懒得拐去洗手间用洗手液。

“明天该上班了,顺便去给你买套厚点的衣服?”晏云开说。

赵盗机道:“我不冷。”

“冬天穿风衣好看。”晏云开说着,收拾东西去洗澡,很果断地决定了,“那就这么说定了。”

赵盗机:“……”

次日,晏云开对着镜子打领带,赵盗机站在他旁边刷牙。

洗手间的空间并不太,晏云开紧挨着洗手池,微微向前倾身整理系好的温莎结,动作从容优雅。赵盗机站在他身侧略后的位置,面无表情地拿着牙刷,嘴里还含着泡沫,口腔里都是薄荷清新的味道,鼻尖下却闻到晏云开身上若有若无的男香。

晏云开直起身,视线稍稍一动,镜子中赵盗机正好也在漠然地看他。他愣了一下,随即连忙让开,看见对方举着牙刷的样子,又觉得有点好笑,忙道:“位置让给你,你洗吧。”

赵盗机冷漠地吐了一口泡沫。

待一切收拾好,晏云开拿了保鲜盒,开车去单位。赵盗机坐在副驾驶座,侧头看着窗外。

“你想学车吗?”沉默中,晏云开打开车载音响。昨天没用音响,今天一开,他眼皮蓦地一跳。音响中播放的不是平常听的钢琴曲,居然是一段经典相声。

赵盗机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学。”

“行,改天给你报个驾校。”晏云开关掉音响,心想汪裁又偷偷开他车,简直是皮痒。

为了避免赵盗机脱离组织,他的身份证一直是临时身份证,需要三个月一换。不过临时身份证也完全够用了,他目前安于现状,心平气和地接受九处的监视。晏云开有时戏谑地自称是他的“监护人”,他也面不改色地认了。

冬天一到,能按时到单位坐班的人更少了。有些人直接选择住在单位里,有些则请了长假,比如六组的一个蛇妖,就请假冬眠去了。

晏云开和赵盗机到的时候,负二楼只有汪裁一个人。小孩儿熬夜打游戏,沉迷网络中的打打杀杀,办公室的门被拧开时,他的注意力还在电脑屏幕中。

汪裁的办公室只有一半的办公区域,另一半直接装修成卧室,死了这么多年,他的中二期依旧未过,定做了一口大棺材当床,黑漆漆地摆在角落。

一局比赛打完,汪裁抬头看了来人一眼,飞速退出竞技场,嘤嘤嘤地扑过去:“晏云开呀,你总算来了,我两天没吃东西了!好饿好饿好饿!”

“你居然玩了两天游戏……”晏云开拎着他的衣领,开始数落他,“知不知道沉迷网游会对青少年造成哪些危害?啊?要不要我说给你听?还不吃饭,你想不想长高了?个子不大,胆子倒挺大,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偷偷开我车了?知不知道被交警抓到会有什么麻烦?”

汪裁目光涣散,装傻。

“我看你是皮痒了,想挨揍!”晏云开弹了小孩儿一个脑嘣儿,“玩网游也就算了,饭要记得吃。下次再敢开车儿玩,我就送你去上小学。”

“好香!”汪裁嗅了嗅空气,顺着香味扭过头,看到赵盗机站在门边,手里拿着一个大号保鲜盒,“赵叔叔,我要吃!”

赵盗机走进来,把保鲜盒放在桌上,刚从微波炉里拿出来,热腾腾的。

汪裁伸手就要去拿,被晏云开轻轻拍开:“洗完手再吃。”

“……哦。”汪裁听话地去洗手,走到门边,扭头偷偷朝晏云开做了一个鬼脸,抬眼正对上赵盗机淡然平静的眼神,不知怎的,顿时有种被晏云开本人抓包的感觉,赶紧溜了。

两人来点了个卯就要走,汪裁死活要跟着,只要又带上一个小拖油瓶去逛商场。

商场中多是一夫一妻带着小孩儿,像他们这样的组合倒是少见。晏云开给赵盗机买了两件毛衣,又买了两件大衣和裤子,用的是他自己的信用卡,卡一刷花出去不少钱。他七七八八的银行卡好几张,平日里根本不会动赵盗机给他的工资卡,反正自己也不差钱,花这点钱压根不需要过脑。

买完大人的衣服,三人又逛了逛童装店,给汪裁买了好几身。晏云开觉得逛街时有人在后头拎包的感觉太爽了,比有人付钱还让人快乐。

“晏云开,我想吃金拱门。”汪裁扯着他的衣角。

晏云开随口道:“你要背叛开封菜了吗?”

汪裁认真思考了一下,回答:“朕今天只是翻了金拱门的牌子,至于KFC,下次再宠幸。”

“好的,小阿哥。”晏云开说。

……

在外面逛了一天,晏云开将汪裁送回单位,接着又恢复隔三差五去单位一次的频率。

一周之后,晏蔷要回东北的部队驻地,晏云开和家人送她去机场,知晓接下来又得是很长时间不能见到这位小姑,生怕她短了吃的用的,因此买了不少东西要求她带去。

晏云开没别的可送,塞给她一张平安符,要求她贴身带着。

“你怎么也给我这个,出门前爸爸已经给我一张了。”晏蔷说。

“爷爷的符效果肯定比我好,你都随身带着,反正就是两张纸而已,也不占地方。”

晏蔷收下来,与家人一一拥抱告别,一身笔挺军装融进机场排队的人群中。

晏云开开车送爹妈回家,又绕道去接赵盗机。

他前几天给赵盗机报了一个驾校,特意塞了一个红包给教练,千叮咛万嘱咐,让教练千万忍住了别骂人,否则赵盗机打起人是不讲道理的。

好在教练看着赵盗机那人高马大的模样,对这位学员还是非常客气的。加上赵盗机能够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驾驶技巧掌握得非常快,目前一切都非常顺利。

晏云开本来还想着送他去军区多学点技能,转念一想,这家伙以后还不一定会是自己的同事,学得太牛逼对自己好像也没什么好处,这才放下这个念头。

十二月也要过去了,2019年即将来临。

跨年这一天,晏云开窝在沙发一角喝茶,茶几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上开着多人视频窗口,同事们你一言我一语,正在聊天。

“从地域上来说,西藏属于东六区,和北京有大约两个小时的时差。虽然也是按照东八区的时间,但作息和你们不太一样。”格桑朗杰的普通话还是带着拉萨和成都双拼的奇特口音,他那边光线很暗,两边都是火把的光,过了一会儿,逐渐亮堂起来,“组长,我过来了。正在视频,你要不要和大家说两句?”

谢智说道:“哟?达瓦顿珠也在?好久不见了。”

格桑的那个视频窗口移动了一下,出现了一个穿着红色衣袍的光头男人,面相憨厚,双手合十行礼,“好久不见,朋友们。”

刘臻言摸了把同款光头,招呼道:“嗨,尊者,一切还好?”

达瓦顿珠微笑:“托您的福,一切都好。”

最下角一个空白的窗口也出来一个浑身挂满了银饰的女人,正是三组组长,苗女央金柳。“怎么都是你们几个在闲扯,晏云开呢,游优呢,快让我看看帅哥。”她不满道。

晏云开身子一歪,手肘撑着沙发倒下,让摄像头照到自己脸,温和笑着地挥了挥手:“嗨,美女。”

赵盗机从浴室出来,拿着毛巾擦头发,一手提着衣篓,经过客厅去阳台。

“诶,新买的洗衣液在花盆旁边,以前那瓶好像用完了。”晏云开突然抬起头,对他说道。

赵盗机颔首,表示知道了,看了眼晏云开,顿了一顿,淡淡道:“衣领。”

“嗯?”晏云开后知后觉地低下头,他今天只套了一件宽松的毛衣,衣领很大,随着他刚刚侧躺的动作,露出半边肩膀。他坐起身来,整理了一下领口,俯身调整摄像头的角度,淡定道,“谢谢提醒。”

赵盗机拉开阳台门,开始熟练操作洗衣机。

“什么情况?”央金柳问,“晏云开家里有谁啊?”

“一个新同事。”晏云开简单带过这个问题。

游优突然冒出来:“啊啊啊,要数秒了朋友们,让我们一起倒计时吧!”

“十、九、八、七……”

新的一年要来了。

“……六、五、四……”

晏云开的手指有节奏地点着膝盖。

“三、二、一!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北京不让放烟火,这边好安静的。”

“我们这么在放诶,等我出去给你们直播!”

晏云开站起来,拉开阳台的门,赵盗机刚设置完洗衣机,转头看他。

“新年快乐呀,赵先生。”

洗衣机的滚筒开始转动,发出轻微声响。赵盗机回道:“同乐。”

这夜里实在静得很,只有电脑中同事们还在扯天扯地,晏云开说完这一句,心满意足地进屋去,跟同事们道了句晚安,关了电脑就去睡了。

2019年伊始,晏云开就收到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元旦假期还没过够,父亲晏清就打电话过来。平时多是母亲给他打电话,父亲只有才有事的时候才会联系他。这天早晨,晏云开迷迷糊糊被手机铃声闹醒,看到来电显示时清醒了几分,清了清嗓子,问道:“爸,怎么了?”

“你姑姑失联了。”父亲沉声道。

晏云开这下完全清醒了,定了定心神,镇定道:“小姑出任务的时候也找不着人,没准她又执行什么秘密任务去了呢。”

“从前天开始就联系不上,你爷爷感应到他给的护身符失效了。”晏清说,“你看看你有没有什么渠道……”

九处的分组和军区相关,实际在工作方面和部队也有密切往来,只不过六组不管单位在地方的具体事务,晏云开这方面的人脉并不多。晏云开按了按眉心,宽慰道:“您和爷爷先别急,我先问一问。”

他安抚了几句,挂了电话,转而拨给钟一琥。

“钟哥,是我。有些事想麻烦你。”晏云开开了外放,起身换衣服,“你在东北和部队的人熟吗?”

“算熟吧,怎么了?”钟一琥问。

晏云开道:“是这样的……”他三言两语将事情交代了一下,又说,“我知道军方的事情可能涉及到机密,所以别的都不过问,只想知道我姑姑晏蔷是否平安。”

其实晏蔷进部队有些年头了,她一直是部队驻地里最厉害的女兵,比起男兵也不逊色。她要强得很,不太喜欢家里人对她的行踪过分紧张,这些年家里头也很尊重她,并不会因为联系不到她这种事就要求找她领导。

晏云开觉得这么做了之后,晏蔷可能会不高兴,不过想必小姑也能体谅家里人的心情,他还是按着父亲的意思去做了。

钟一琥“唔”了一声,爽快道:“那我给你问问。”

“好,谢谢钟哥。”晏云开暂时松了一口气。

下午,单位大楼负三层。

钟一琥在阅读一份传真,皱着眉头,将传真递给晏云开。

“是你姑姑在的那个连队发来的,请求328办公室支援。说是第一支小队去山岭里执行任务,遇到不明攻击,失联。派出去的第二支小队传回消息说是有妖物,也失联了。目前只得到了一点信息,尚不能分析他们遇到的是什么东西。”

晏云开一目十行看过去,目露担忧之色。

“我已经派人先去探查情况了,今晚我就出发去东北。”钟一琥说。

部队虽然是国家暴力机构,但术业有专攻,如果真的有妖物,专业的事情还是要人专业的人来。钟一琥自然要去坐镇指挥。

晏云开略一思量,说道:“我也去。”

“你还不放心我办事儿?”钟一琥说。

晏云开苦笑了一下:“与其在家里提心吊胆,还不如跟你去看看。”

第二十三章: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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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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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点睛之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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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发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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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发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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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假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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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真的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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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老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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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民国初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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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心里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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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偃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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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春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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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寻骨西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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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法阵的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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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声东击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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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回到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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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我也中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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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自行招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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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加班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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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别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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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监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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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与有情人做快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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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面试实践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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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第开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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