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唐 - xp1024.com
《说唐》


正文 第一回 秦彝托孤宁夫人 李渊决杀张丽华

两下排成队伍,萧摩诃出马当先,抡手中大刀搦战。贺若弼挺枪迎敌。两下战有十五个回合,二十个照面,贺若弼大喊一声,把摩诃挑于马下。那陈兵大败。任忠匹马逃生,回见后主。后主并不怪他,道:“王气在此,昔日齐王兵来,周师再至,无不立败,隋兵岂能奈何我哉!”于是反与任忠黄金二柜,叫做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的意思。这任忠只得再整兵马出城,到石子岗,却撞着韩擒虎的人马排立阵前。但见韩擒虎:凤翅金盔寒气吐,红袍战甲麒麟朴。

<span>凯歌却换后庭花,箫鼓翻成羯鼓挝。

王气六朝今日息,阿谁不笑井中蛙?</span>

不几日,杨忠收拾册籍,安民退兵。夫人将所带金珠出来腾换,就在本巷觅了一所房,与莫氏一同居住。却喜两姓孩子却是一对顽皮,甚是相合。按程一郎是上界土德星临凡,大唐福将。二人镇日打街骂巷,闯祸生非。直至太平郎长成十五岁,生得方面大耳,身长八尺,腰大十围,河目海口,燕颔虎头,最喜读书。宁夫人将他送入馆内攻书,先生取名秦琼,字叔宝;程一郎取名咬金,讳知节。后因济州年荒,咬金母子别了夫人,自往历城去了,这是后话。

<span>苦战阵云昏,轻身报主恩。

吞兵空有恨,厉鬼尚犹存。</span>

且说杨忠自获胜班师,周主十分大喜,封杨忠为隋公,自此江北已成一统。这杨忠所生一子,名杨坚,生得目如朗星,手有奇文,俨成王字,杨忠夫妇知他是个异人。后来有个老尼对他母亲道:“此儿贵不可言,但须离父母方得长大,贫尼愿为抚视。”其母便托老尼抚育,长大成人。直至杨忠封了隋公,老尼将来还与杨家。不几年,杨忠病亡,遂袭了隋公之职。其周主见杨坚相貌魁奇,十分忌他,累次着人相他。相者知他后有大福,俱各为彼周全。杨坚知道后主疑他,遂将一女夤缘做了太子宠妃。直至周主晏驾,幼主庸懦,他倚叔杨林之力,将太子废了,竟夺篡了周主江山,改称国号大隋。正是:

且说陈后主是个聪明颖异之人,因宠了两个美人张丽华、孔贵嫔,每日锦帐风流,管弦沸耳。又有两个宠臣是孔范、江总,他二人百般迎顺,每日里扛帮主上,不过是杯中快乐,被里欢娱,何曾把山河为念?只图眼前快乐。有《玉树后庭花》之曲。正是:

此时城中鼎沸,宁夫人收拾细软,同秦安即出私衙。周兵填街塞巷,使婢家奴俱各乱窜。单剩太平郎母子二人,东跑西走,无处安身。又是黄昏天黑,十分着急。忽转到一条僻静小巷,家家门户紧闭。听得一家有小儿啼哭甚响,知道有人在内,连忙叩门。却走出个妇人和一个三岁孩子来,把夫人看了一看,见夫人不是下人,连忙接进,关了门,问道:“这样兵荒马乱,娘子却从何处来的?”夫人把家庭被难,仆从俱无,没处栖身,哭诉一遍。那妇人道:“原来是一位夫人,失敬了。我家丈夫程有德不幸早丧,妾身莫氏守寡在家,此儿一郎,别无他人,至亲两口度日。夫人何不在此权住,候乱定再去!”夫人千恩万谢,就在程家住下。

最羡鸱夷东海畔,智全家国又全身。

<span>若非天意兴唐业,哪许隋炀篡逆成。</span>

齐主差秦彝领兵镇守济州,父旭在晋阳护驾,因周兵大至,齐主出奔檀州,只留秦旭、高延宗把守。与周兵相持月余,延宗被擒,杨林奋勇打破城池,秦旭孤军力战死节。正是:

那任忠一见,不敢交兵,倒戈投降,反引隋兵入城,以作初见首功。

且说济州镇守武卫大将军秦彝,父名秦旭,在齐授亲军护卫。夫人宁氏,妹名胜珠,远嫁勋爵燕公罗艺为妻。宁夫人只生一子,名唤太平郎,系上界左天蓬大将临凡,隋唐称第十六条好汉。生时,秦旭道:“目今我邦南连陈国,西接周朝,干戈不已,只要使我祖孙父子同建太平之意。”年方五岁。

周兵攻破晋阳,起兵复犯济州,离城下寨。探子飞报入城,秦彝闻报,放声大哭,欲报父仇,提兵欲出。有齐主差丞相高阿古协助守城,惧杨林威风,急止住道:“将军且住,晋阳已破,孤城被围,何不开城投降?此为上策。”秦彝道:“主公恐我兵单力弱,故令丞相协助,岂可偷生?”阿古道:“将军好不见机,周兵势大,杨林猛勇,守此孤城,亦徒劳耳!”秦彝道:“我父子誓死国家,各尽臣节。现传令坚守城门。”

当下晋王闻李渊将张、孔二妃斩了,一团高兴付之流水,心中恨这李渊,存忍在心,留意害他不表。

<span>诗曰:

繁华消长似浮云,不朽还须建大勋。

壮略欲扶天日坠,雄心岂入驽骀群。

时危俊杰姑埋迹,运启英雄早致君。

怪是史书收不尽,故将彩笔补奇文。</span>

杨坚接了帝位,称为隋文帝,立长子杨勇为太子,次子杨广为晋王,封杨林为靠山王,独孤氏正宫,勤修国政,早朝晏罢。文有李德邻、高颎、苏威等;武有杨素、李国贤、贺若弼、韩擒虎等,一班君臣并胆同心,渐有辟土开疆混一统的意思,意欲并吞南陈。不表。

胭脂马上火尖枪,大隋首将贺若弼。

头悬小白惩亡陈,谁道匡君是忤君。

且说这个李渊乃成纪人也,按上界亢金龙临凡,后兵举太原,称号唐主。夫人窦氏,乃周主之甥女,颇有英名,胸生三乳,天日之表,曾在龙门镇破贼,发七十二箭,杀七十二人,如此威名远近皆知。当下灭陈,杀却张、孔二妃,却不致紧,早与晋王结下一段深仇了。不期晋王兵到,勉强做了好人,把江总、孔范尽行斩首,以息三吴民怨。只收图籍封固,府库厘毫不动,只将营内之物给散三军,以博贤名。却道贺若弼先期有违军令,李渊怠惰不修职事,上疏纠请拘拿。隋主知灭陈贺若弼功高居首,俱免罪还朝,赐绢万匹。封晋王为太尉,赐衮冕之服,玄圭白璧。封杨素为越国公,其子杨玄感为开封府仪同三司。贺若弼封宋公。韩擒虎纵放士卒淫污陈宫,不与爵禄,封上国柱。高颎为齐公,李渊为唐公。随征将士俱各重赏。但是晋王威权日盛,名望日增,奇谋秘计之士多入幕府,使他图谋之心越急了。重用一个宇文述,叫做小陈平,晋王曾荐他为州刺,因欲议谋密事,故留在府。又有左庶子张衡,一同谋轨。这宇文述有一子名叫化及,按上界辟水貐临凡,后篡位灭隋于扬州,称大许王。此是后话,不表。

五明花马绿沉枪,大隋上将韩擒虎。

陈国边将雪片告急,俱被江总、孔范捺过不奏。仆射袁宪连朝候驾面君,不想隋兵已至广陵了。正是:

<span>北来烽火照长江,血战将军志未降。

赢得深宫明月夜,银筝弦板度新腔。</span>

<span>秋水为神冰玉骨,等闲一笑葬平芜。

却怜血染清溪草,不及夷光泛五湖。</span>

这时晋王领兵在后,闻得后主作俘,建康已破,先着李渊、高颎进城安抚百姓,禁止焚掠。不数日,晋王遣高颎之子记室高德宏,来取美人张丽华营前听用。高颎道:“晋王为元帅,伐暴救民,岂可先以女色为事?”不肯发遣。高德宏道:“父亲,晋王兵权在手,取一女子,若抗不与,恐触其怒。”李渊道:“张贵妃狐媚迷君,窃权乱政,陈国灭亡,本于二人,岂可留此祸祟再秽隋主?不如杀却,以正晋王邪念。”高颎点头道:“是!”高德宏苦苦争阻。李渊决意不听,叫军士带出张丽华、孔贵嫔,双双斩于清溪之畔。可怜,正是:

<span>父子轻生全社稷,忠魂应向白云来。</span>

不知宇文述怎样说来,且听下回分解。

这时城中百姓乱窜逃生,可笑后主还呆呆坐在殿上,等诸将报捷。及至隋兵进城,连忙跳下御座便走。仆射袁宪一把上前扯住道:“陛下衣冠御殿,料他不敢加害。”后主忙忙的道:“兵马杀来,不是当耍的,怎么不要走?性命为重。”死命挣脱,飞走入后宫,寻了张、孔二妃道:“北兵已来,我们一处去躲,不可失落。”左手挽了贵嫔,右手挽了丽华,慌慌忙忙走得到景阳井边。只听一派军声呐喊,后主道:“罢罢,去不得了,同死在一处罢。”一齐跳下井去。喜是冬尽春初,井中水只打在膝下。后主道:“纵躲得过,不知杀得怎样了,决难出去。”正是:

三人躲了半日,只听人声喧嚷,是隋兵搜掳珠宝、宫女。见正宫端坐宫中,太子闭门而坐,单不见后主。兵士四下找寻,擒了个宫女,吓她,要她说。宫人实说道:“适见跑至井边,想是投井死了。”众人听说,都到井边探望,见黑洞洞的,军士用撩钩来搭,后主躲过,却钩不着。众人无计,遂把大石打下。后主见大石飞下来,着了急,大喊着:“不要打,快把绳筐放下来,扯我便了。”众军急取绳筐放下井去,等了半日,听得后主道:“你等须要牢牢扯紧,不可跌坏了人,我将金玉重重赏你们。”初时两个扯扯不动,又加两个,也扯不动,众兵道:“毕竟是个皇帝,所以骨头重。”一个道:“毕竟是个蠢物。”发声喊,扯得起来,却是三个人束做一堆,故此这等沉重。军士簇拥了去见韩擒虎。后主倒也冠冕,对着韩、贺二人一揖相见。贺若弼笑道:“不必恐惧,不失作一归命侯耳。”着他领了宫眷,暂住德教殿,外面添军把守。

却说左先锋韩擒虎,兵至广陵,悄悄渡江,贺若弼又自横江直犯采石。守将徐子健正欲整兵迎敌,不料韩擒虎轻兵直上,已至采石了。徐子健只得弃了采石,赶至石头城。又值后主醉极,自早至晚才得见到。后主道:“卿且退,明日会议出兵。”次日又鬼混了一日。一连数日,方议得二员将官出兵拒战,一个武贲将军萧摩诃,一个武英将军任忠。二人结束齐整,领兵到钟山,与贺若弼会战。只见若弼怎生打扮:面如蟹壳双眉拂,狻猊铠甲丝鸾结。

隋主驾坐早朝,与杨素等计议:陈主荒淫,欲起兵吞陈,恐北汉起兵。正在议论间,忽次子杨广出班奏道:“陈后主荒淫无度,自取灭亡。臣儿请一旅之师,誓灭南陈,混一天下,臣之愿也。”你道晋王,那一刀一枪不相让的事业,如何亲身要去?因哥哥杨勇虽然仁孝,却是慈懦,杨广却不甘心日后面北称臣,遂起夺嫡之念,故要统兵伐陈,贪图可以立功,又且总握兵权,还好结交外臣,收纳英雄,以作羽翼。那隋主怀疑不决,忽报罗艺兵犯河北冀州一带地方,下旨着杨林领兵平定复旨;又差晋王领兵为都元帅,杨素为副元帅,高颎、李渊为长史司马。晋王发兵二十万,以韩擒虎、贺若弼为先锋,这两人都是杀人不转眼的魔君。自六合县出兵,由永安而下,至总管九十员,胜兵二十万,皆听晋王节制。一路进发,东连沧海,西接川巴,舟楫连接千里,一路金鼓喧天,干戈耀日,所到之处,望风而降。按晋王乃上界珠婆龙临凡,后为炀帝。

正文 第二回 谋东宫晋王纳贿 定燕山罗艺兴兵

初时乡村乱说,后来街市喧喧;始是小儿胡言,渐至大人传播。巡城官禁约不住,渐渐传入禁中。晋王故意秦道:“里巷妖言,大是不祥,乞行禁止。”文帝听了,甚是不悦。连李渊也担着一身干系,坐立不安。但文帝只疑在李浑身上,又值中郎将斐仁基上表道:“李浑之子名唤洪儿,暗合图谶,阴谋不轨。”正是:

宇文述道:“大王,那第一件,皇后虽不大深喜东宫,然还在两便,必须大王做个苦肉计,动皇后之怜,激皇后之怒,以坚其心,此其一也。第二件,须要一位亲信大臣,言语足以取信于上,平日间进些谗言,临期一力撺掇,这便是内外夹攻,万无一失了。第三件,废斥东宫是件大事,若没罪恶,怎好废斥?须是买他一个亲信,要他首发,无事认有事,小事认大事,有了狠见证,使他分辩不得,那时不怕不废。内有皇后作主,中有大臣取信,外有首人作证,何愁此事不稳?必须万全方可。”晋王道:“我自有备,只要足下为我谋之,他日功成,富贵共享。”正是:

<span>妖言暗播害忠良,李浑无辜却受殃。</span>

当下晋王不惜资财,从朝中宰执起,下至僚属,俱各有厚赠馈送。宫中宦官姬侍,皆重赏赐。在朝各官,只有唐公虽为旧属,却不受晋王礼物。时有大理寺卿杨约,乃越公之弟,却与宇文述是厚交好友,一日偶来拜望宇文述,延至内坐。但见:商彝周鼎,秦环汉玉,彝上朱砂连翡翠,鼎中烟内结青云。琼脂玉碾就连环双扣,玻璃盏镶嵌玛瑙珍珠。玉鸳鸯玩夜光珠,珊瑚树伴金如意。

正是:

漫道王宫多富贵,安排妙策动人心。

自此张衡暗布流言道:“李子结实而得天下,杨主虚花而没根基。”又道:“日月照龙舟,淮黄水逆流。扫尽杨花落,天子季无头。”

张开一见,知是罗艺,抛手中文八蛇矛,当心便刺,罗艺挺枪劈面来迎。不数合,张开看来招架不住,怎当罗爷这杆枪神出鬼没,只望左腋下,不离心窠腹上,一枪紧一枪。战到情浓,罗艺逼开蛇矛,扯起银花锏,道声:“我的儿,照爷爷的家伙罢。”张开叫声不好,耍的一锏,打中后心,吐血伏鞍而走。纪曾大怒,仗着开山斧,厉声高叫:“呔!罗艺休得无礼,太保爷爷抓你驴头下来。”举斧盖顶劈来。罗艺回马便走,纪曾随后赶,罗艺看得亲切,将坐骑一磕,那马忽失前蹄,纪曾取斧照顶砍下,罗艺举枪一晃,向纪曾咽喉耍的一枪,挑于马下,这便是罗家回马杀手独门枪。罗艺挥兵过来冲杀,有数里之遥。杨林大兵早到,闻得锏打张开,枪挑纪曾,罗艺好不骁勇,领兵冲杀过来了。杨林大怒,催兵前进,到了九龙山扎下营寨。次日摆齐队伍,亲出营前。那边罗艺用强弓硬弩射住阵脚,见对阵白旗招展,闪出一位英雄,怎生结束:头带烂银冠,上插冲天金翅;身披素锦袍,时新巧绣飞龙。外着鱼麟镔铁甲,紧系蓝田碧玉带。手执虎头枪,暗插囚龙棒。坐下抓蹄白虎马,上按天宫计都星。大隋首将,横行天下,靠山王位,四海驰名。

<span>永镇燕山寰宇宙,虎踞北地显威风。</span>

且说杨林先锋,乃是四太保张开、七太保纪曾。二人正行,忽报罗艺兵马挡住去路。张开闻报,分付扎下营寨,次日开兵。来日,那张开、纪曾全身披挂,立于旗门之下。只见对阵上二根素罗旗迎风飘荡,闪出一位英雄,坐在马上,面如满月,海下一部美髯,怎生打扮?但见:头戴金盔,镶珠嵌宝;身穿银甲,雪片飞飘。勒甲绦上排八宝,白罗袍暗绣神鏊。烂银枪神愁鬼泣,银花锏打将英雄。五明马如龙似虎,统貔貅燕郡名标。

<span>诗曰:

四皓招来羽翼成,雄心岂肯老公卿。

直教豆向釜中泣,宁论燃萁一体生。</span>

罗艺见杨林白面黄眉,髭须三绺,勒马横枪立于旗门之下。遂叫道:“杨林,俺闻你名称大将,曾保隋帝南征北讨,以成天下,尚且贪心不足,灭北齐。恨不踏平营寨,灭你邦家,吾之愿也。”杨林道:“罗将军,汝之所论,理固当然,但知其一,不知其二。古云:天下非一人之天下,惟有德者居之。今天时在隋,故一战而定北,再战而平陈,四海咸平,边疆敬服。将军虽有旧仇宿怨。亦只好待时而动。陈、齐一灭,天下归隋,料不能再兴齐室。看将军拥甲兵十万,虎视一方,何不归我大隋?老夫到长安,自当保奏将军,永镇燕山,自有蟒袍挂体,玉带垂腰,不知将军意下若何?”罗艺闻言,心中想了一想,叫道:“杨林且休饶舌,惑俺三军。自古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俺何惧之有?你今巧言抵饰,要俺顺隋。也罢,必须依俺三件,俺就降隋;如若不依,俺誓死不降。”杨林道:“将军,哪三件?乞道其详。”正是:

当下罗艺据鞍说道:“第一件,我虽降隋,但俺部下有十万精兵,须听俺自调度,永镇蒸山。这可使得么?”杨林道:“这件且便依你。”“第二件,俺罗艺名虽降隋,却不上朝见驾,听调不听宣。这可使得么?”杨林道:“且依你。”“第三件,凡有诛戮,不行文书,生杀自专。这使得么?”杨林笑道:“将军,此三件乃易事,都在老夫身上。”遂分付三军退下十里之路。罗艺见杨林退兵,自把鞭梢一展,大小三军也退十里。罗艺邀了杨林至燕山府去,杨林道:“将军如不放心,老夫同将军到府,动表奏闻圣上,候旨下却再长行。”

罗艺大喜,同杨林并辔而行,不一日,已至燕山府,大开四门,迎接杨林入城,竟至帅府。罗艺大排筵宴,犒赏三军。杨林忙修表章,差官星夜至长安上表章。这边罗艺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每日请杨林观兵,以候圣旨。非止一日,忽报隋主差夏国公赍表,已离城二十里了。罗艺闻报,分付三军摆齐队伍,出城迎接。不一时,夏国公窦德建入城,罗艺忙排香案。窦建德开读诏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据靠山王所奏,燕公罗艺,廉明刚勇,肠隐忠良,实乃干城之将,堪为冀北屏藩。兹尔罗艺,加封为靖边侯,统本部强兵百万,虎据冀北,使沙漠丧胆,屈突寒心。听调不听宣,生杀自专。永为镇主,世袭斯职,无负朕意。钦哉!谢恩。大隋开皇二年月日敕罗艺接过圣旨,命香案供着,即杀牛宰马,大排筵宴,厚待天使。送杨林赤金五千两,白银五万两,彩缎千端,明珠一匣。又送窦建德黄白银各一千两,彩缎百端。以下三军,俱各重赐。次日,罗艺摆酒长亭,与杨林饯别,亲送十里而别。正是:

<span>巧计欲移云掩日,深谋致令腊回春。</span>

杨林兵到登州,那边海寇闻知杨林兵到,不敢交战,各各胡哨而散。杨林兵到,却扑个空,但见人烟稀少,半为瓦砾之场;屋宇零星,难作皇华之地。那杨林十分叹息,就屯兵城内,令军士帮民修造屋宇,动表奏闻。自却镇守登州,亲行临督,整治府库,作筑城垣,不一年,把登州修得十分齐整坚固,按下不表。

适有贝州刺史裴肃上本道:“二庶人得罪内廷,宁无革心?伏愿君父天心之容,封小国观其所为。若能迁善,永作藩篱,亦圣上之宏恩也。”这裴肃乃李渊亲故,晋王见本,大怒大恼,即召宇文述、张衡计议道:“这明明是李渊那厮为斩丽华之故,恐我怀恨,怕我为君,故行阻挠。必须杀此老贼,你我方得安稳。”张衡道:“这却不难,主上素性猜疑,常梦洪水淹没都城,心中不悦。前日郕公李浑之子,名唤洪儿,圣上疑他名应图谶,叫他自尽,全家自行杀害。只要散布流言,说渊洪从水,却是一体,未有不动疑者。”只如此谣言,恐难免杀身之祸。正是:

杨约见奇珍异宝,辉煌射目,不转睛观看道:“小弟家中金珠颇有,此类甚少,常从家兄处见来,觉兄所有更胜。”宇文述道:“弟乃武夫,如何有这些古玩?此皆晋王有求于兄处,故托弟送上。”杨约道:“晋王之物,弟如何敢领?”宇文述道:“弟有一论,还有一场大富贵送与令兄,可容纳否?”杨约道:“请教。”宇文述道:“兄知东宫所不欲于令兄久矣,他日得登大位,则岂有与令兄专权乎?况权高招谮,今之屈首于贤昆玉之下者,安知他日不危于贤昆玉乎?今幸东宫失德,晋王溺爱于宫中,主上久有废立之心,若贤昆玉有赞成之功,能援立之,则晋王当铭于肺腑,这才算永远悠久的富贵。兄以为何如?”杨约点头道:“兄言固是,但废立是件大事,容回舍慢慢与兄图之。”二人痛饮至夜而散。

不想一废一兴,自有定数。那杨素得了晋王厚礼,素知文帝惧内,最听妇人之言,每每乘内之时,在皇后面前称扬晋王贤孝,挑拨独孤皇后。妇人心地偏窄,见识浅露,常在文帝面前冷言冷语。外面又加杨素赞他,赞成废立之事,弄得他父子们百般猜忌。况文帝素性多疑,常常遣精勇卫尉打听太子消息,宫门不时差禁军把守。到开皇三年十月,有东宫幸臣姬威,出首太子道:“东宫叫师姥卜吉凶,道圣上忌在十八年,此期速矣。又于厩中养马千匹。”只这两件,把个太子生扭做悖逆的罪了,一件扭两罪,盈山积海。大凡失于遗爱的,内有母亲救解,外有大臣谏诤,没有这两件,就不好挽回。苦于杨林远镇山东登州,益发无人解救了。文帝得这个首章,大怒,亲御武殿,身着戎服,排立勇士,敕召太子。太子跪在殿下。宣读诏书,废东宫太子为庶人,立晋王为东宫。宇文述为护卫。东宫旧臣唐令臣、邹文胜等,皆被杨素诳奏斩首。市朝侧目,无敢言者。大夫袁旻奏道:“父子乃天性至亲,今主公反听谗言,有伤天性。今依臣奏,将杨素、姬威以诬罪太子之事反坐,伏乞主公将杨素等俱皆斩首,则朝野肃清,臣等幸甚。”又有文林郎杨孝政进章谏诤,略曰:臣文林郎杨孝政,诚惶诚恐,稽首顿首。切念东宫贤孝素著,有何师巫之事?况深居内宫,所养之马何在?有何实据?乞圣上将出首之奸徒杨素等,同着法司审明果否,废立不迟。不可误听谗言,有伤天性。此奏。

到次日,杨约心中想道:“得了晋王许多古玩,须为他转回吾兄之心方好。”故意每值杨素回府相见之际,假作愁容。一日,杨素问道:“每见汝愁容可掬,却是为何?”杨约道:“前日东宫护卫苏孝慈道,兄长过傲太子,太子道,‘必须杀此老贼’。老贼非兄而何?愁兄白首恐遭危耳。”杨素道:“太子无奈何我。”杨约道:“不然。太子乃将来人主,若有不测,生命所关,岂可不作深虑?”杨素道:“据你意思,还是谢位避他,还是改心顺他?”杨约道:“谢位失势,顺他不能释怨,只有废得他,更立一人,不惟免祸,还有大功。”杨素抚掌道:“不料你有奇谋,出我意外。”杨约道:“这事若行,宜速不宜迟,若太子一旦用事,祸无日矣。”杨素点头会意。于是杨素在隋主面前,晋王好,东宫歹,一齐搬将出来,隋主十分准信。起初,杨素还忌皇后阻他,后来皇后反要他相帮,内外谗言,使得东宫太子如坐针毡,十分难过。那宇文述却又打听得东宫有个幸臣,唤作姬威,与段达相厚。字文述便多将金宝托段达买嘱姬威,要伺太子动静。又密对段达道:“若见姬威,且许他日后晋王自立,富贵共之,千乞留心。”那段达受托而去,自此积毁成山。晋王又每日与张衡谋士,将玩好之物,百般约献进后宫,孝顺皇后,欲使母子离心,按下不表。

<span>奸谋阴自蜮,暗里欲飞灾。

世乱忠良厄,无端履祸芽。</span>

当下杨素言道:“只宜训诲,不当废黜。”文帝不准所奏,将袁、杨二臣并皆拿下,再无敢言者。只有不怕事的李渊上疏道:“太子失德,既经废黜,但不可废天下之重任。况几件事情俱无实据,又无对证,还宜悯恤。”文帝虽不全听,却给五品俸禄,终养太子于内苑。太子不甘,常常爬在树上伸冤叫喊,皆被杨素蒙蔽,言是疯颠之疾,文帝置之不理。还有太子的亲弟名秀王,因见晋王与杨素诬陷太子,心中常常不平,要也他申冤理白。不期又被张衡用计,埋两个木人在华山之上,身藏杨坚、杨谅名讳,反缚钉心,诬奏是秀王故魇圣主,也将来废了。以此非礼,满朝俱各不服。

这本一上,不知文帝怎生批发,且听下回分解。

正文 第三回 造流言李渊避祸 当马快叔宝听差

正值暮秋天气,红叶黄花,西风飒飒,雁行斜去,路迢迢添客兴。一路饥餐渴饮,夜住晓行,不止一日,到了长安道上。离长安五十里,有一山名临潼山,上有伍相国神祠,此山颇是险峻:高冈连野岫,古木带云荫。红绣天孙锦,黄飘佛国金。

那唐公既离虎口,见那壮士一马跑去,忙对道宗道:“你快护住家小,待我亲自赶去谢他。”遂弯弓插箭,紧紧赶去,大叫道:“壮士请住,受我李渊一礼!”叔宝只是跑,此时早已赶了十余里远。叔宝见唐公不舍,紧紧赶来,只得回头道:“李爷休赶,小人姓秦名琼便是。”把手摇上两摇,将马一夹,如飞的去了。唐公再欲追赶,奈马早已战疲,追不上去,只听得风送鸾铃响,仅听得一个“琼”字,只见他把手-摇,错认为“五”,即牢牢记在心上。正要回马,忽见尘头起处,一马飞来。唐公道:“不好,这厮们又来了。”急忙扯满雕弓,飕的照面一箭射去,早见那人两脚蹬空,翻身落马。正是:

又有晋王心腹方士安伽佗奏道:“李氏当为天子。”劝文帝尽杀天下李姓之人。亏得丞相高颎奏道:“主上若再务杀戮,反至人心动摇,大为不可。如圣上有疑,可将一应姓李的不用在朝,不管兵事便了。”此时蒲山公李密,文帝心甚疑他,却喜杨素与密相交最厚,要保全李密,遂赞美高颎之言,密令李密暂且退避。按李密系上界娄金狗临凡,后兵反金墉,称西魏王,不表。

却说晋王同宇文父子闪在林中,见唐公威武,兵丁不敢近身,晋王自用青纱蒙面,手提大刀冲杀过来。宇文父子随后夹攻,把李渊团团围住,十分危急。正是:

是时秦叔宝与樊虎、连明奉公缉盗,况叔宝人又威风,马又强旺,远近盗寇谁不羡慕,都愿结交叔宝。因此,齐州七府,山东一省,无人不知,捕快秦琼是个豪杰。忽一日,刘刺史发下一案未得财的盗犯,律该充军,要发往平阳驿潞州府收管,恐山西地面有失,当堂就点了叔宝、樊虎二人。樊虎该解往平阳驿进发,秦琼往潞州投递,当堂点明起解。叔宝将十二名人犯交与连明,自回家中装束行李,拜别母亲、妻子,同樊虎往长安司处挂了号,然后押着人犯,往山西进发。

<span>才奇惊海宇,谊重世人钦。

莫恨无知己,天涯尽弟昆。</span>

正看之间,只听得正南上一声响亮,现出五朵彩云,拥护着一条五爪金龙,正在半空盘旋。忽见西上一派乌云,云内现出一物,似龙非龙,似犴非犴,骋驰飞来,将金龙便咬,十分凶勇。金龙虽然迎斗,到底势弱。正在急斗之际,叔宝脑后叫道:“秦琼,还不救驾,更待何时!”叔宝一闻此言,精神抖擞,手提双锏,忽台前坠下一骑,乃麒麟也。叔宝跨上麒麟,手提金铜,看得真切,望那怪物嗖的一锏,正中那物,那物大吼一声,坠下云头。此时忽听得黄骠马连声嘶叫,把叔宝惊醒,却是南柯一梦。叔宝已卜问心,重把神明再叩,暗祷道:“若得如梦中之事,重修庙宇,再塑金身。”只听那马嘶鸣不已,叔宝出看,竟有奔驰之势。叔宝心疑,牵缰上马,那马如飞奔下山岗。行至半山,只见山下平岗上烟尘四起,喊杀连天。叔宝勒住马,定睛一望,却是无数强人围住了一起隋兵,在那边厮杀。叔宝一见,心上半疑,按一按范阳毡笠,扣紧挺带,提着金锏,把马一夹,借那山势冲将下来,厉声高叫:“呔!响马不要逞强,俺赛专诸来也。”只这一声,似牙缝内并起春雷,舌尖上跳起霹雳。众强人吃了一惊,回头一看,却只一个人,哪里放在心上。及至叔宝马至垓心,方有三五个上来抵敌,叔宝手起锏落,耍耍耍一连几下,把强徒打死十数个。

却说唐公李渊辞朝别驾,于路饥食渴饮,夜住晓行,陆续望太原进发。不止一日,来到临潼道上,日当正午,过了村镇,方到临潼山楂树岗地方。李道宗和建成却并马前行,唐公保着家眷在后。那晋王等扮做响马在此等侯,却好碰个正着。那李道宗和建成指点山岗峻岭,林木深幽,正在赞叹,只听得树林中一声呐喊,闯出无数强人来,都用白布缠头,黑煤涂面,长枪阔斧,拦住去路,厉声高叫道:“咦,留下买路钱来。”建成吃了一惊,带回马跑往原路去了。李道宗大着胆喝道:“你这班该死鸟男女,吃了大虫心、狮子胆么?谁不知洒家是陇西李府,你敢来阻截道路!”说罢,拔出腰刀便砍,这些家丁都拔短刀相助。

叔宝对樊虎道:“我闻伍子胥昔日身为明辅,挟制诸侯,临潼会上举鼎千斤,名振海宇,生前忠义,死后为神。我欲上山瞻仰一番,以便胸襟省悟。可代我押着人犯,到关外等我便了。”樊虎欣然领诺,把犯人缓缓带过,自到关口去了。

众人四散乱窜,叔宝早追下一人至山湾,拿住问道:“你等何处毛贼,敢在皇都地面行劫?”那人慌了,道:“爷爷饶命,只因东宫太子与唐公不睦,故扮作强人,欲行杀害。适才爷爷打伤的就是。求爷爷饶命!”叔宝听罢,吓出一身冷汗,想道:“太子与唐公不睦,我在是非丛里管它怎的?若被认出,性命难保。”便喝道:“这厮胡言,谁知真假。饶你狗命,去罢!”那人抱头鼠窜而去。叔宝自思:“若再迟延,必然有祸。”将范阳毡笠向前一按,遮下脸,放开坐骑,豁喇喇,一马径望长安大道而去。

<span>九里山前列阵图,征尘荡漾日模糊。

项王纵有千斤力,垓下兵多也着魔。</span>

林深鸟自乐,风紧叶长吟。萧瑟生疏意,征人恐不禁。

<span>马逢伯乐能知骨,琴遇知音作刎交。</span>

<span>回首长安不胜情,惊心客路白云横。

纷纷尘起随征骑,几阵昏鸦噪暮晴。</span>

战不多时,叔宝顺手一锏,照晋王顶上打来。晋王眼快,忙忙侧身一闪,那锏梢打中晋王肩上。晋王负痛,大叫一声,败下阵去。宇文化及刚欲上前,见晋王着伤,不敢上来,勒回马,保着晋王败下阵来。众人见晋王受伤,各各无心恋战,被叔宝一路锏打将过来,只打得:犹如落叶遭风卷,却是轻冰见日消。

话表那唐公正在危急,听得一声喝响,有数人落马,一员壮士撞围而入。偷眼一看,那人头戴白范阳毡笠,身穿皂色箭衣,外罩淡黄色短挂,脚蹬虎皮靴,坐下黄骠马,手提金装锏,左冲右突,如弄风猛虎,醉酒斑斓。但见:一锏起斜冲白雾,两锏来冷透寒泉。飘飘密雪向空旋,滚滚怒涛风卷。也有着伤落骑,也有跌倒岸边。征尘滚滚欲遮天,猛虎潜藏胆战。

其时在朝姓李的,多有乞归田里,乞解兵权。李渊也趁这势乞回太原。圣旨准行,叫他为太原留守,节制西京,刻日起程。晋王闻李渊解任,对张衡道:“计策虽好,只是不能杀他。”宇文述道:“饶得过便罢,饶不过时,定一计把他全家不留一个便了。”晋王大喜道:“计将安出?”宇文述道:“只消点东宫骠骑,命臣子化及悄地出城,到临潼山预先埋伏,扮着强人,把他父子一齐杀绝,岂不干净!”晋王拍掌道:“若得如此,孤尽将他家口内囊女眷,一并赐汝。只是他系武官,须得再有一勇士方好。”宇文述道:“臣子足矣,又得殿下亲行,何愁大事不成?”晋王欢喜无限,依计而行。

且说当时青、济一带连年荒旱,又兼盗贼四起,本州刺史刘芳出了一张告示,召募有谋勇的充当本州捕快。这日叔宝正在贾闰甫家闲话,只见樊虎走来对叔宝道:“今日州里发下告示,新招有勇谋的充当捕快,小弟一时在本官面前赞哥哥武艺好,做人慷慨,智勇双全,本官欢喜得紧,道:‘若如此,得他来时,就把他做个都头。’因此着小弟奉屈哥哥,不知哥哥意下如何?”叔宝道:“你不知,身不入官为贵,况我屡代将门,若得志,斩将搴旗,开疆展土,也得耀祖荣宗;若不能,守几亩田园,供养母亲,一椽足以栖身;村酒野蔬,亦可与知己谈心。虽不会吟诗作赋,抡枪练剑也是英雄待时之法,强如向这些贼辈听他使动。拿得贼是他的功,起得赃是他的钱;至于尽心竭力,拚命拿着真盗,他暗地得钱买放了,反坐个诬良的罪名到你;若一味掇臀捧屁,狐假虎威,诈害良善,这便是畜生所为。你想,这捕快我当他则甚?”叔宝说了这一遍话,拂然竟走回去了。

单鞭挣定李乾坤。

那建成骤马跑回,对唐公道:“不好了,前面都是强人,围住叔父要钱买路。”唐公道:“怎么辇毂之下,就有贼盗?”叫家将取过方天画杆银剪戟,叫建成看着家小,却待上前。不料后面又有贼人一齐杀到,唐公不敢上前,与建成保着家眷,欲待冲出郡道。贼人围上数重,焉能得出?骑马纵然得去,车辆焉能冲突得出?唐公大吼一声,摆开银戟,同家将左冲右突,众贼虽有着伤,却死不肯退。

樊虎见叔宝去了,自想在官府面前夸了口,不料他不肯。又想道:再往他家里去说说看。于是一径也往秦家来。只见宁夫人正在堂前,樊虎作了个揖,把前事一一告诉。宁夫人道:“小儿怎样推辞?”樊虎将叔宝的言语一一说道。宁夫人听了,便说道:“做官也非容易,祖上有甚荫袭?也想将就靠他。”樊虎道:“如今后生的所为,一刀一枪的事业,谁不愿为?奈时未至,不如今且将就从权,可哥哥偏不肯。”樊虎正叽嗒不了,叔宝从里面走出来道:“母亲不要听他。”宁夫人道:“你虽志大,但樊家哥哥的话,我想也是,你终日游手好闲,也无出息,且进公门,身子有管,不至胡为,倘得机会,弄个出身也好。从来人不可料,不宜固执。”叔宝是个孝顺人,只得诺诺连声道:“是。”樊虎见允了,道:“如此,明日我来约会哥哥同去。”次日,两个同见刺史,刺史问道:“你是秦琼么?”叔宝道:“是。”刺史又道:“我这里也要论功才升,因闻你是个了得的人,一来就给你做个都头,可要小心任事。”

此是中秋天气,一路轻车快马,望太原进发。且说秦叔宝久居山东历城县,学得一身好武艺,在街坊专打抱不平,好出死力,不顾口舌。宁夫人常常哭对他道:“秦氏三代,只你一人,不可负气轻生,肯绝秦后。”自此他如与人斗口,一闻母唤,便飞身跑回家去,因此人便叫他赛专诸。幸家中还稍有积蓄,叔宝又情性豪爽,济困扶危,结交附近好汉,因又称为小孟尝。他的祖上传流下来一件绝世武艺,是两条一百三十斤镀金熟铜锏,他本人又有万夫不当之勇。娶妻张氏,贤德无比。最相好的是济州捕快都头,姓樊名虎,号建威,也有三五百斤气力,为人慷慨好义,与叔宝通家往来,像一个人相似。又有一个豪杰,姓王名勇,字伯当,此人胸襟洒落,器宇轩昂,且志气不凡,武艺绝伦,又每每忠义自许,所以常人没几个与他说得来,正如鹤立鸡群。时时听叔宝议论,辄自叹服。还有两个是历城东门头开鞭杖行的贾闰甫、伙计柳周臣,他两个不但全身武艺,还有一桩好处:但是过往豪杰,无不交结。他宅子又宽大,所以叔宝在他家时节居多,正是:

叔宝叩谢了出来,樊虎道:“哥哥,当差须要个好脚力。”叔宝道:“如此,我们就到贾闰甫行中去看看。”二人径到行内。贾闰甫远远看见,拱手道:“恭喜叔宝兄,还不曾奉贺。”叔宝道:“何喜可贺,不过是奉母命。但今新充差役,早晚有差,要寻个脚力,故到你这边。”贾闰甫道:“马是昨日又到了好些,只是要好眼力看便了。”叔宝道:“这还仗你。”于是,三人齐向后面来看,果然又到了四百匹好马,闰甫、樊虎两个,一人道这一匹好,一人又说那一匹强,叔宝只不中意,踱来踱去。闰甫道:“这一群马才到,难道都看不中。”

正说间,只听得后边槽头有马嘶之声,叔宝举目观看,却是一匹羸瘦黄骡马,虽身高八尺,却毛长筋露,不十分雄壮。叔宝问贾闰甫道:“此马为何这般瘦?”闰甫道:“一言难尽。这马是关西客贩到,来此三月有余,每日上料喂养,无奈只是落膘不起,谁肯要它?那客人不能担搁,弟这里给了三十两马价与他,两月前起身去了。此马又养两月,总是这样羸瘦,若只如此,弃了这宗马价,要当头口卖了。”叔宝到槽边细看,那马一见叔宝,把领鬃毛一扇,双眼圆睁,蹀跺之状,如见故主一般。叔宝早已知是一匹好马,未遇其主,就对闰甫道:“此马由弟收养了罢!”樊虎笑道:“花朵般坐骑却不中意,哥哥偏要这匹瘦马。”叔宝微笑不言。贾闰甫道:“既叔宝兄爱此坐骑,即当解槽相赠。”叔宝又与樊虎拣了一匹青花马,兑银五十两作马价。闰甫置酒与叔宝相贺,尽醉而散。

<span>误将一箭伤行客,惹出英雄结怨深。</span>

且说唐公见圣旨允奏,心中大喜,忙收拾起程。着宗弟李道宗、长子建成,带领了四十名家将,押着夫人小姐车辇。只见夫人道:“得回故里,乃是好事,但妾身怀六甲,此去陆路车马劳顿,况分娩将及,不若俄延半月起程。”唐公道:“夫人有所不知,目今主上多疑,奸人造谤,今圣上要杀尽姓李的,我在此一刻,如居虎穴龙潭。今幸旨意着我还乡,如放笼内之鸟,若再羁迟,李浑榜样不远,那时要想回家,除非再世了。”窦夫人默默无言,于是众人一齐上路。正是:

哪晓圣旨发下来,可怜把郕公合家五十三口,尽赴市曹。

正文 第四回 临潼山秦琼救驾 承福寺真主临凡

那蔡知府果是贤能,到次早升堂,文书积案甚多,赏罚极明,人人感戴。叔宝这番直等公事将完,方才跪将下去禀道:“小的是济州刘爷差人,伺候老爷批文回去。”叔宝今日怎么说出刘爷差人?因刺史与刘爷是同年好友,要使他周全的意思。果然那蔡刺史回嗔作喜道:“你就是济南刘爷的差人么?昨日鲁莽得紧,故此责你几板。”遂唤经承取批过来签押,着库使取银三两,付与叔宝道:“本州与你家爷俱系同年,你却千里路程,这些小赏你为路费。”叔宝叩头谢了,接着批文银两,出府回店。

正吟之间,忽闻门口脚步声,将门上搭钮反扣了。叔宝住手道:“你这小人,我秦琼来清去白,焉肯做无耻之事!况有文书鞍马俱在你家,难道我走去不成?”外边道:“秦爷切勿高声,妾乃王小二之妻柳氏便是。”叔宝道:“你素有贤名,今夜黄昏来此何干?”妇人道:“我那拙夫是个小人,见秦爷少了几两银子,出言无理。秦爷是个大丈夫,把他海涵些儿。我丈夫睡了,存得些晚饭在此,还有几索线,如今深秋时候,身上还是夏衣,背上碎绽,故将针线在此,请秦爷自己缝好。外有钱数百,买些点心充饥,晚间早些回寓。”叔宝闻言,不觉眼中落下几点英雄泪来,道:“贤人,你就是昔日淮阴的漂母,恨秦琼他日不能如齐王答报千金耳。卑人若得侥幸,自当厚报。”那柳氏道:“我是小人之辈,不敢自比君子,施恩岂望报耶?”说完,才把门钮开了,将饭篮放在地上,竟自去了。正是:

<span>无情诈摘神仙佩,巧计生留卿相貂。</span>

<span>云拥蛟龙奋远扬,风从虎豹啸琳琅。

天为唐家开帝业,致令英杰赘东床。</span>

又过数日,蔡刺史到了码头,本州应役人员都出郭迎了。叔宝是当差的人,随着众人迎接过,刺史上轿回衙,因一路辛苦,乘暖轿进城。叔宝跟进城门,事急难忍,于心内想道:“这一进衙门,事体忙乱,就难得禀见了。不如在此禀明。”只得当街跪下禀道:“小的是山东济南府解差,伺候太爷回批。”蔡刺史在轿内半眠半睡,哪里答应。从役们喝道:“太爷难道没有衙门的,却在这里领回批?还不起去。”说罢,轿夫益发走得快了。叔宝只得立起身来,心内想道:“在此一日,多一日盘缠。若是官府辛苦了,倘有几日不坐堂,怎么了得?”抢几步赶上前去,意思要求轿上人慢走再禀。不想一则性急,二则力大,用手在轿杠上一抓,将轿子拖了一侧,四个轿夫,两个扶轿的,都一闪支撑不定,幸喜太爷睡在轿里,若是坐着,岂不跌将出来?刺史大怒道:“这等无礼,没我的宪体。皂隶扯下去打。”叔宝自知礼屈,被皂隶按翻了,重打十下。叔宝被责,回到店中,晚饭不吃,竟去睡了。巴到天明,负痛到府中领文。正是:

叔宝开门将饭取进。又见青布条捻成钱串,穿着三百文青钱,针线完备,盘中却是一碗肉羹,叔宝只得连忙吃了。此时秋宵耿耿,月魄清清,总是难成梦来。乘着月色,将衣脱下,乱缝一番,披在身上,趁早出门。正是:

<span>萧萧囊橐已成空,谁复留心恤困穷。

一饭淮阴遗国士,却输妇女识英雄。</span>

按柴绍号嗣昌,乃上界金府星君临凡,后为大唐驸马、护国公之职。那唐公询知未有妻室,对柴绍道:“老夫有一小女,年已及笄,尚未受聘。贤契不弃,可挽住持为媒,愿将小女以附丝罗,不知贤契意下如何?”柴绍道:“小侄一介寒儒,蒙年伯不弃寒微,敢不如命?”唐公大喜,一茶而别。至方丈对夫人说知,即令五空为媒。择日行聘已毕,光阴迅速,不觉半月有余。窦夫人身体已健,着五空通知柴绍,收拾起行。柴绍将一应事体托了得力家人,自随唐公往太原进发,就亲去了。正是:

不知秦琼怎样设法,且听下回分解。

只见王小二却在柜上结算饭钱,抬头看见叔宝领批文回来,满脸堆着笑道:“秦爷,饯行酒还不曾齐备,却怎么好?”叔宝道:“不消了。”王小二道:“如今闲着,且把帐算算如何?”叔宝道:“拿帐来。”小二道:“秦爷是八月十六到的,如今是九月十八了,共三十二日。前后两日不算,共三十日。每日却是六钱算的,该十八两纹银,收过秦爷好银子十两,尚少八两。”叔宝道:“这三两是蔡太爷赏的,也与你罢。”王小二道:“再收三两,还欠五两,乞秦爷付足。”叔宝道:“小二哥且莫忙,我还未去。”小二道:“回批领了,没甚事?”叔宝道:“我有个朋友到泽州投文,盘费银两都在他身边,等他来会我,才有银子还你。”那王小二听了这句话,即变下脸来道:“小人是开饭铺的,你老人家要是住一年才是好生意哩!只是小人店内乏本,设或那朋友也像你老人家的性子,忘怀了,竟到济州回去,怎么办?”那小二一边说,一边想道:“他行李又不多,马又是开口货,若骑去饮水,一溜风走了,我怎得到济州寻他?只有回批是件出手货,留住他的,倒是稳当。”即赔下一脸冷笑道:“秦爷,这文书是要紧的,拿在里面去,着拙荆收藏,你老人家也好放心盘桓。”叔宝不知是计,就将回批递与王小二。正是:

侧边写道:“汾河柴绍熏沐手拜书。”唐公见词义深厚,笔法雄劲,问五空道:“这柴绍是什么人?”五空道:“这是汾阳县柴爷公子,向在寺内攻书,见此浮屠偶题。”唐公十分羡慕,对五空道:“你可领我去看。”于是五空在前,唐公在后,向柴绍书房而来。只见曲径幽深,竹林丛茂,左右苍松掩映,两行翠柏参天,唐公好生称赞。五空道:“那厢垂丝柳下,斑竹精扉,即是书室。”唐公行至门前,听得琴声正美。五空即欲叩门,唐公止住道:“琴韵甚美,且慢叩门。”不一时,琮琮声定,五空上前叩门,见一书僮启扉,问是何人。五空道:“是太原唐公,特来相访。”柴绍听得,即忙迎接,逊至书斋,柴绍下拜道:“久违年伯,不知驾临,有失远迎。”唐公道:“贤契少礼。”连忙扶起。唐公逊座,柴绍移坐于侧,彼此闲叙。看柴绍时,果然好个郎君,但见:双眉入鬓,凤眼朝天,目炯明星,鼻如悬胆。语言洪亮神清朗,玉骨冰心气宇昂。胸襟豁达称英俊,善武能文是丈夫。

那唐公箭射,来人应弦落马。再看尘头起处,乃是自家家将。唐公对道宗道:“幸亏壮士救我一家性命,这莫大之恩,不可忘了。”正说时,只见几个彪形大汉与村庄农夫赶到马前,啼哭道:“不知小人家主何事触犯老爷,被老爷射死?”唐公道:“我并没有射死你家主。”众人道:“适喉下拔出箭来,现有老爷名号。”唐公想道:“呀!是了。方才与一班强盗厮杀方散,遇你主人飞马而来,我只道是响马余党,误伤你家主人。你主人姓什名谁?待我与你白银百两,买棺收殓回籍,待我前面去多做功德超度他便了。”家人道:“俺主人乃潞州单道便是,二贤庄人,今往长安贩缎回来,被你射死。谁要你的银子!俺还有二主人单二员外,名通号雄信在家。他会问你讨命的。”唐公道:“死者不能复生,教我也无可奈何。”众人不理,自去买棺收殓,打点回乡。

<span>龙逢浅水遭蛇戏,虎落平阳被犬欺。</span>

<span>诗曰:

天佑唐公福庆多,晋王枉自起风波。

紫薇星降兴唐室,梵院祥光映碧罗。</span>

平生弹锏有谁知?尽在一声长叹里。

<span>补衮方奇识者稀,鹑衣百结事多非。

缝时惊见慈亲线,惹得英雄泪洒衣。</span>

唐公遇了这件事,十分过意不去,心灰意懒,教家将一齐同回至车辇前,问说:“夫人受惊了?贼已退去,好赶路矣。”于是一齐起行。夫人因受惊恐,忽然腹痛,待要安顿,又没个驿递。旁边有个大寺,名曰承福寺,只得差人到寺中说,要暂借安歇。本寺住持法名五空,连忙聚集僧众迎接进殿。唐公领家眷在附近后房暂宿。明日早行,又着家将巡哨,以防不虞。自却全装甲胄,带剑观书。

<span>穷途谁是知心友,失路多逢轻薄儿。</span>

你道他是个好汉,为何吃惊起来?却有个缘故。因在关内与樊虎分行李时急促了些,有一宗银子是州里发出做盘缠的,库吏因樊虎与叔宝交厚,故一总兑与樊虎。这宗盘费都在樊虎身边,及至匆匆分别,他二人哪里把这几两银子放在心中?行李文书件件分开,单有银子不曾分得。心内踌躇,想起母亲要做寿衣,买潞绸的十两银子,且喜还在行箱内,且用了再处。取出来对王二道:“这几两银子交与你,写了收帐。”王二收了。叔宝口中不言,心里焦闷。

当下唐公回返太原,按下不表。且叙秦叔宝单身独骑,一马跑有八九里路程,方才住鞭。见樊虎在店,把不平的话说了一遍。到次日,早饭已过,两人匆匆分了行李,各带犯人分路去了。

正文 第五回 潞州城秦琼卖马 二贤庄雄信驰名

单讲王伯当、谢映登到了二贤庄,雄信出迎。伯当叫声:“单二哥,你今日却做了件大不妙的事了。”雄信慌忙问道:“今日不曾做什么不妙的事,这话从何而来?”伯当微微一笑:“你今日可曾买一匹马么?”雄信道:“今日果然买一匹马,乃千里龙驹。二位为何得知?”伯当道:“若要不知,除非莫为。你贪小利,将三十两银子买了这匹马,他却怪得你狠哩!”雄信道:“他因何怪我?二位却在哪里遇见?”伯当道:“我们方才在城内遇着他,故此知道。”雄信道:“二位为何认得他?”伯当笑道:“休说我们认得他,就是天下的人,虽不相识,闻他名声也就知道了,哪像你当面也不识他。”雄信问:“他不过是个快手,有何名望呢?”伯当道:“你说他没有名望,比你稍有些儿。我问你,你既买他的马,难道不问他住在哪里,姓什名谁?”雄信道:“我怎么不问。他说住在山东济南府历城县,姓王。我便问起秦叔宝,他说是同袍,我也曾托他问候叔宝。”伯当闻言,拍手哈哈大笑道:“单二哥,你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你却当面错过,他正是山东的小孟尝赛专诸秦叔宝。”雄信吃惊道:“啊呀!他为何不肯通名,如今却在哪里?”伯当道:“他的下处就在府前,他自回下处去了。”雄信道:“事不宜迟,我们快赶去便了。”伯当道:“天色已晚,也赶进城不及了,明日绝早去罢。”雄信十分性急夕与二人吃了一夜的酒,哪里还睡得着?等得天色微明,三人即忙上马,赶入城,竟奔府前,来到王小二门前下马。小二慌忙来接,雄信问道:“有一位山东秦爷,可在内么?”小二叫声:“啊呀!三位爷来迟了。这秦爷昨晚起身去了。”雄信跌脚道:“此时料他行不多路,我们一路赶去便了。”三人正待上马,只见家将飞忙跑来,叫声:“二员外,不好了!”雄信吃了一惊,道:“住着,有何事故,这样慌张?”“啊呀,二员外,大员外在楂树岗被唐公射死,如今棺木到庄了。”雄信闻言,放声大哭,只得叫道:“伯当兄,小弟不能去赶叔宝兄了。若得便去山东,多多致意,代为请罪。”雄信话也没说完,心慌意急,飞马去了。

当下王小二立逼秦琼,又说:“你那匹尊骑,再两日饿死了,却不关我事。”叔宝道:“我这匹黄骠马,可有人要么?”小二道:“秦爷在我家住这好几时,再不听见你老人家说这句好话。我们潞州城里都是用得脚力着的,马若出门,就有银子了。”叔宝道:“这里马市在哪一方?”小二道:“就在西门里大街上,五更时开市,天明时散了。”叔宝道:“明早去罢。”于是走到槽头,看那马时,但见蹄穿鼻塌,肚大毛长,见了叔宝,摇头流泪,如向主人说不出话的一般。叔宝止不住眼中流泪,叫声:“马啊,马!”正待要说,一个噎塞,说不出话了。只得长叹一声,把马洗刷一番,断些草与它吃。

叔宝懊闷之际,听得此言,心中欢喜起来,道:“老丈,你识得马之劲脊,却在哪里去卖好?”老儿道:“卖金须向识金家。要卖此马,有一去处,一见包管成交。”叔宝大喜道:“老丈,你同我去,卖得时,送你一两茶金。”那老儿听得,欢喜道:“这西门十五里外有个二贤庄,庄上主人姓单,双名雄信,排行第二,人都称他为二员外,常买好马送朋友。”叔宝闻言,如醉方醒,似梦初觉,暗暗自悔,失了拣点。在家时,闻得朋友说潞州二贤庄单雄信,是个招纳好汉的英雄,我怎么到此许久,不去拜他?如今衣衫褴楼,若去拜他,也觉无颜;欲待不往二贤庄去,犹恐错过了机会,却没有识货的了。也罢,我只认卖马的便了。就叫:“老丈,俺就快去。”那老儿把柴寄在一个豆腐店内,引叔宝出城,约有十余里,果见一所大庄院,但见:碧流潆绕,古木阴森;碧流潆绕,往来鱼跃。纵横古木阴森,上下鸟声稠杂。小桥虹跨,景色清幽。大厦云连,规模齐整。若非旧阀,定是名门。

那马市已开,但见王孙公子,往来不绝。见着叔宝牵了一匹瘦马来,有几个浮浪子弟道:“列位让开些,穷汉子牵着一匹瘦马来了。”叔宝听见,对着马道:“你在山东时何等威风,怎么今日就如此垂头落颈,却到那个光景。”复把自己身上看了一眼,道:“怪你不得,我却也是这般模样,都只为少了几两店帐,弄得如此,何况于你?”正是:

<span>人当贫贱语声低,马瘦毛长不显肥。

得食猫儿强似虎,败翎鹦鹉怎如鸡?</span>

牵着马在市上,没有人睬。因空腹出门,走着路多是打睡眼,顺着脚走过了马市。城门早已大开,乡下人挑柴进城来卖,那柴上还有些青叶,马是饿极的了,见了青叶,一口扑去,将卖柴的老儿冲了一跤,喊叫起来。叔宝如梦中惊觉,急去搀扶老儿起来。那老儿瞧着马问叔宝道:“此马敢是卖的么?那市上来往俱是王孙贵宦,哪里看得上眼?这马膘虽跌了,缰口实是硬挣,老汉今却认得此骑是匹好马。”

这座二贤庄主人,姓单名通,号雄信,生得面如蓝靛,发赛朱砂,性同烈火,声若巨雷。使一根金钉枣阳槊,有万夫不当之勇。专好结交豪杰,山东几府,算为第一。收罗亡命,做的是没本营生,随你各处劫来货物,尽要坐分一半。凡是绿林中人,他只一枝箭传去,无不听命,所以十分富厚。青齐一带,处处闻名。单二员外按上界青龙临凡,在隋朝为第十八条好汉。

时当秋收之后,闲坐在厅,只见苏老儿走进来,在二员外面前唱了个大喏。雄信回了半礼道:“许久不见你了。”苏老说:“老汉今日进城卖柴,撞着一个汉子,牵匹马卖,我看那马虽瘦,却是一匹黄彪马,特地领来,请员外出去看看。”雄信便随身出来。叔宝隔溪望见一人,身长一丈,面若灵官,青脸红须,戴万字皂包巾,穿藕色道袍,粉底乌靴。叔宝自认不像个样,躲在树后,抖下衣袖,牵过马来。雄信过桥去,且看马,不问人,把两袖一展,用力向马背一捺。雄信膂力最大,那马却分毫不动。将手一托,足有八尺,遍体黄毛如金色细卷,并无半点杂色。怎见得,有诗为证:

酒保摆上酒来,叔宝吃不多几杯,只见外边来了两个英雄,后面跟着些家人,为首的一个戴一顶皂缎包巾,穿一件团花战袄,腰系一条鸾带,脚踹一双皂靴;这一个戴顶白绫扎巾,穿件紫罗战袍,踏一双吊根靴。两个走将进来。叔宝一看,却认得一个是王伯当,连忙把头别转了。

雄信看完了马,才与叔宝见礼道:“这马可是足下卖的么?”叔宝道:“这是小可的脚力,今在穷途,货与宝庄。”雄信道:“这却不管你自骑的买来的,咱这里只问你价钱罢。”叔宝道:“人贫物贱,不敢言价,只赐五十两,作回乡盘费足矣。”雄信道:“马价讨五十两,也不多。只是膘跌重了,若上细料,还养得起来;若不加细料,这马就是废物了。见你说得可怜,咱与你三十两罢。”雄信还了三十两,也不十分要买,转身过桥就走。叔宝无奈,只得跟过桥来,口里说道:“凭员外赐多少罢了。”

<span>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span>

雄信送叔宝转来,只见苏老儿在阶沿下瞌睡,雄信道:“马已买成,卖马的去远了。”老儿醒来道:“如此我要去追他。”拿了扁担就走,一竟赶上叔宝,叫道:“王爷,你先走了么?”叔宝见那老儿赶来,他是个慷慨的人,就将程仪掂了一锭,递与老儿。那老苏千欢万喜,拱手作谢去了。

叔宝自望西门而来,正是午牌时分,见旁有酒肆,叔宝腹中有些饥饿,走入店来。卖酒的道:“客官吃酒呢?还是吃饭?”叔宝道:“先取些酒肴来吃了,然后吃饭。”“如此里边请坐。”秦琼入内一看,却是三间大厅,摆着些精致桌椅,两边厢房也有些坐头。叔宝看自己身上这样光景,难道去坐在上厅?竟投厢房,拣一座头坐下,将银子放在怀内,将二匹潞绸放在一边。

<span>诗曰:

英雄受困运难通,卖马他乡路已穷。

何日得乘云雾起,奋鳞舒爪显神龙。</span>

你道这王伯当是何等样人,他乃金陵人氏,曾做武状元、文榜眼,若论他的武艺,一枝银尖画戟,神出鬼没,更且他箭法高强,百发百中,真有百步穿杨之巧,时人称他为神箭将军。只因他见奸臣当道,故此弃官游行天下,结纳英雄。这一个却是长州人氏,姓谢名映登,善用银枪,因往山西探亲,偶尔遇见王伯当,同到店中饮酒。叔宝回转头,早被王伯当看见,便问道:“那位好似秦大哥,为何在此?”走入厢房来。秦琼只得站起身来,叫声:“伯当兄,正是小弟。”王伯当一见叔宝这个光景,连忙把自己身上那件团花战袄脱下,披在叔宝身上,叫一声:“秦大哥,你在山东历城县何等英雄!到此何干,却弄得这般光景?”

当下叔宝与二人见过了礼,方说道:“伯当兄,一言难尽。小弟与樊虎当了历城县一名马快,奉差到此,樊虎走泽州,小弟走潞州。不料太爷迎接唐公,去了一月有余,樊虎又不见来,盘费用尽,只得将马来卖,方才在二贤庄单雄信处,卖了三十两银子。他问起贱名,我未与说明。”王伯当闻言:“啊呀!叔宝兄,雄信与弟相知,既问起兄长,为何不道姓名与他?休说他不会收兄马,定然还有厚赠。如今兄同小弟再去便了。”“嗳!伯当兄,说那里话,我若再去,方才便道名姓与他了。如今卖马有了盘费,回到下处,收拾行李即转山东,自然后会有期。雄信处烦兄代为致谢慕想之情。”伯当道:“兄长既不肯前去,小弟也不敢相强。兄长下处却在何处呢?”叔宝道:“小弟下处就在府前王小二店内。”伯当点首,便叫酒保摆上酒肴,三人同饮。直至下午,叔宝告醉,伯当二人欲送,叔宝再三不肯,二人作别往二贤庄去了。

这一夜,叔宝如坐针毡,盼到五更时分,起身出门。那马竟是通灵的一般,晓得才交五鼓,若是回家,也备鞍辔,捎了行李,方才出门,除非是饮水放青,没有起五更之理。它把前蹄踹定在门槛上,两只后腿倒坐将下去。叔宝因马体瘦得紧,不忍用力,只得调息它,慢慢的扯。王小二却是狠心的人,见马不走,提起那根门闩,照这瘦马后腿上尽力两下,打得那马负痛,扑地跳将起来。小二把门一关,口里喃喃的道:“卖不得,再不要回来。”叔宝不理他,牵了马到西市里来。

单表叔宝恐雄信赶来,不往大路上走,却奔山谷而行。走了一夜,叔宝自觉头内有些疼痛,只得硬着身子而走。走了十多里,不料两只脚竟不是他的了,要往前走,却往后退了。见那边一所庙宇,却是东岳庙,叔宝奔入庙来,却要去拜单上坐坐,不料一个头晕,仰后一跤,豁朗一声响,倒在地下,背上背着双锏,一倒在地,竟把七八块磨砖都打碎了。惊得道人慌忙来扶,却似有千斤重,哪里扶得动,只得报与观主。

<span>奔腾千里荡尘埃,神骑驯良君子材。

遍体金光笼玉辔,龙驹飞下九天来。</span>

这一日,却有许多人到了,道人摆正了经堂,只等员外到来,即便开经。你道这个法事是何人的?原来就是单雄信。因哥死了,在此看经。少时雄信到了,魏征出迎。叔宝却在廊下草铺上,见是雄信进来,忙把头向里睡了。雄信来至大殿,恭拜了圣像,只见家丁们把道人打嚷,雄信喝问何故,家丁道:“可恶这道人放肆,昨日分付他打扫殿上,他却把一个病人睡在廊下,故此打他。”雄信听了,不觉大怒,便叫魏征:“你这邋遢道人,分付你打扫殿上必须洁净,你为何容病人睡在廊下?你这囚入的,看我是什么人!”魏征满面堆下笑来,叫声:“员外有所不知,这个人却是山东人,七日前得病在此,上天有好生之德,难道贫道赶他去不成?故此睡在廊下,望员外详察。”正是:

未知雄信再有何言,且看下回分解。

正文 第六回 建威冒雪访良朋 雄信挥金全义友

那走堂的却来对主人吴广说道:“这个人有些古怪,马上的鞍镫黄澄澄,好似金子,行李又十分沉重,又有两根锏,尤其厉害。前日前村失盗,这些捕人快手正在左近缉访,此人莫非是个响马强盗?”吴广叫声:“轻口!你可曾打开他的行李么?”走堂的说:“这倒不曾。”吴广道:“不可泄漏,待我去瞧瞧,再做道理。”

那蔡建德太爷接着文书,分付牢中取出秦琼,当堂发付,上了枷,点了两名解差。这二人也是本府好汉,一个姓金名甲,字国俊;一个姓童名环,字佩之,与单雄信是好朋友,故此雄信买他二人押解。当下领了文书,带了叔宝,出得府来。早有雄信接着,同到酒店内来。正是:

不知秦琼配军凶吉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二人到了庄门,魏征对庄客说道:“今有山东秦爷的朋友来访。”庄客连忙入内禀报。雄信正与叔宝着棋,一闻此言,二人起身出来。叔宝见是樊虎,只叫一声:“建威兄,你等得我好苦!”四人来至厅上,见礼坐下。叔宝便问:“建威兄,你为何直到这时候才来?害得我十分苦楚。若没有单二哥,我死多时了。”樊虎道:“兄何尝约我在此相会?小弟回济南两月有余,且不见兄长回来,令母惦念,因此差小弟前来,遇见这位魏老师,相引至此。小弟不知兄在此受苦。”叔宝便把从前之事说了一遍。樊虎取出书与叔宝看了。叔宝便欲回山东。单雄信道:“秦大哥,你却去不得!”叔宝道:“为何弟去不得?”雄信道:“兄贵体不算强旺,病未痊愈,若冒这样雪天回去,恐途中病又复发,难以全令堂老夫人爱子之心。倘兄有不测,使老夫人无靠,反为不孝。”叔宝闻言,良久道:“如兄所言,事当如何?”雄信道:“小弟的主意,待雪晴了,欲烦建威兄先回济南,安慰令堂老夫人。兄却过了残年,到来春二月中,却放长兄回去,一以全兄母子之礼,二则尽弟朋友之情。”樊虎道:“单二哥之言有理,叔宝兄不可不听。”秦琼允诺。雄信分付摆酒,与樊虎接风。至晚,魏征自回观去,樊虎却住在二贤庄上。一连几日,天色已晴,叔宝写了回信,将批文一并交付樊虎:“代为禀官,说我病在潞州,待病好回家,自来面禀。”樊虎说声:“晓得,这事在我。”雄信备酒饯行,取出白银五十两,潞绸五匹,寄与秦母;另外十两银子,潞绸一匹,送与樊虎。樊虎不好推却,只得受了。别了雄信、叔宝,自回济南。

你道樊建威为何不来?他泽州得了回文,竟忘记了叔宝约他在潞州相会,竟回济南衙门中完了公干,来到秦家。老太太便问:“叔宝一去许久,为何还不回来?”建威道:“正是。老伯母,你且宽心,谅叔宝兄自有主意。闻唐公回乡,府尹必定不闲,没有回文,所以不得回来。文书到手,一定来了。”樊虎安慰老太太一番,作别去了。却又过了半月,不见叔宝回来,太太十分疑惑,叫秦安去请樊虎。正值建威在县中回来,见了秦安,便问道:“来此何干?”秦安说:“樊大爷,我家太太相请有话。”樊虎即来到秦家。老太太出来,见了樊虎便道:“小儿一去两月有余,为何不见回来?我想他初次出门,不曾惯的人,恐怕他病在潞州。樊大爷,老身有封书在此,意欲烦大爷去潞州走一遭,不知你意下若何?”樊虎道:“即是老伯母分付,小侄敢不从命?明日就去便了。”当下樊虎接了书信,老太太取出十两银子做路费,樊虎道:“不必老伯母费心,叔宝兄还有银子在小侄处。”老太太决要他收,樊虎哪里肯。离了秦家,竟入衙门,告了一个月假。次日收拾行李,竟往山西潞州府。

当下吴广来到房边,往门缝里一张,只见叔宝吃完了酒饭,收拾在一边,却打开铺盖来睡,觉得被内有些沉重,把手一提,扑的一声,脱出许多砖块来,灯光照得雪亮。叔宝吃了一惊,取来一看,却是银的,将来放在桌上,对着灯想道:“雄信何故不与我明言,暗放在内。”吴广一见,连忙出来,叫小二:“不要声张,果是响马无疑了,待我去叫捕人来。”当下吴广出得门来,正遇着二三十个捕人快手,来他店中吃酒。吴广道:“列位来得正好,有一个响马在我店中。”众人道:“怎见得他是响马?”吴广道明从前进门之事,众人就要下手。吴广道:“你们不可造次,我看这人十分了得,又且两根锏甚重,若拿他不住,吃他走了,反为不美。你们可埋伏在外,把索子伏在地下,待我去引他出来,绊倒了他,有何不可?”众人点头,各各埋伏去了。

单表秦琼离了二贤庄,已是下午时分,行不上八九十里,天色将晚了。地名皂角林,却有一村人家,内有客店。叔宝下马,店主人来问道:“老爷可在小店安歇么?”叔宝道:“正是。可把我的马好好去槽上加料,取一间房,把我的铺盖拿进来,取些酒来,就在房内吃罢。”当下走堂的把行李送入房内。叔宝到里边坐下,摆上酒肴来,叔宝饮酒的话不表。

当下雄信别了秦琼,出了牢门,就去挽一个虞候,在参军厅蔡府尹处上下用了银子,端整一张辩状,雄信认做秦琼胞弟秦瑶,竟在山西大行台袁天罡衙门告准,辩得秦琼系历城县差人,实因有病,至今方回,所有银两,乃朋友王伯当所赠,在皂角林有店主吴广,误认响马,纠合捕快打进房内,误伤跌死吴广是实。大行台袁天罡看了辩状,他阴阳有准,明知左天蓬有难,他是兴唐的擎天玉柱,架海金梁,日后同为一殿之臣,况他灾星将满,何不借此出罪,使他姑侄相逢。但单雄信假冒秦瑶来告辩状,若不说破他,岂不被他笑我无能。分付带秦瑶。雄信到大堂跪下,袁天罡叫近案前喝道:“好大胆的单通,谁不晓得你是坐地分赃的强盗头儿,擅敢冒称秦瑶来告辩状?本该将你究罪,姑念力费千金,义全知己,不亏友道,暂且饶你。”此时雄信唬得浑身冷汗,遍体酥麻,青脸多涨红了,磕上二三十个响头,退将出来,心里还在不住的跳。一面袁大老爷移文,着府发配秦琼河北冀州燕山罗元帅标下为军。

将近潞州,忽然彤云密布,朔风紧急,早已纷纷落下一天雪来。樊虎在马上,见路旁有所东岳庙,忙下马来,进庙避雪,把马拴在廊下,自却走上殿来。魏征一见,慌忙迎接道:“客官何来?”樊虎道:“我是山东济南府来的。”魏征道:“到此有何公干?”樊虎道:“只因一个朋友在此潞州,许久不回,特来寻他。不料遇了这样大雪,难以行走,故到宝观借坐一坐再走。”魏征叫道人送茶,便道:“敢问客官寻哪个朋友,姓什名谁?”樊虎道:“这个人他也有些名望,叫做秦叔宝。”魏征闻言,拍手哈哈大笑道:“老兄,你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个人远不远千里,近只在目前。”樊虎连忙问道:“这人今在哪里,为何老师晓得?”魏征道:“前月廿七日,有个人生病在庙,却叫做秦叔宝,近来在二贤庄单雄信处。不知足下是他何人?”樊虎道:“在下姓樊名虎,与叔宝兄却是同袍好友,因他母亲不见他回去,惦念之至,所以央我前来寻他回去。不想他有这些原故。如今就烦老师同去走遭。”魏征道:“贫道也与单雄信相识,时常在他庄上。既然兄长要去,待等雪一住,同去便了。”樊虎道:“若等雪住,今日去不成了。不要管他,我们冒雪去罢。”魏征见樊虎十分要去,只得备了一匹驴子,同樊虎离了东岳庙,踏着那乱琼碎玉,迎着西北风,望二贤庄来。

你道单雄信为何不放叔宝与樊虎同去?只因意欲厚赠,恐叔宝不受,只得暗地里却把他的黄骠马养得十分雄壮,照着马的身躯,用细巧匠人打一副镏金鞍辔,一对踏镫,却把三百六十两银子,打做一块整段,做在一条缎被内,枕头铺盖,十分齐备。你想单雄信有多少家私,在朋友面上这般用情?他本是山东、山西、河南、河北、两川、二广,天下绿林中一个坐地分赃的头儿,如有强盗犯出到官,他便来上下使用相救,故此得以家财巨富,挥金如土,却也在朋友面上十分有义。这些闲话休提。

且说叔宝在二贤庄上过了年,又过了灯节,辞别雄信要行。雄信摆酒饯行,叔宝饮了几杯,立起身来,雄信分付,将叔宝的黄骠马牵将出来,却是鞍镫俱全,铺盖已捎在马鞍上,双锏挂在两边。叔宝见了道:“何劳兄长厚赐鞍镫?”雄信道:“岂敢!无甚物件相送兄长,少尽小弟一点心耳!”分付取程仪过来,家丁一盘托过。雄信送与叔宝道:“白银五十两,潞绸十匹,权为路费。”叔宝再三推辞不受,却不过面情,只得收下了。雄信送出庄门,还欲远送,叔宝再三辞谢,雄信只得住了。遥见叔宝飞马而去,望不见了,方才进庄。

到府前,蔡建德听得拿到了一个响马大盗,即刻升堂。众捕人上堂跪禀道:“在皂角林拿得一名响马。”吴广的妻子哭告道:“响马行凶,打死丈夫。”蔡公问了众人口词,喝令把响马带进来。答应一声,把叔宝带到丹墀。蔡建德看了,吃了一惊,问道:“这就是历城差人,为何做了响马?”秦琼跪下叫一声:“青天老爷,小人是历城县的差人,并不是响马。”蔡建德大喝道:“好大胆的奴才,你既是历城县差人,却是去岁十月内得了回文,到今已是四个月了,难道还不曾回山东,却在这里作何勾当?况皂角林又不是往山东去的大路,你明明做了响马,怎敢在本府跟前巧辩!”秦琼在下只叫:“青天老爷,小人去岁十月得了老爷的回文,行不多路,因得了病,在朋友家将养,到今方好,才回山东。这些银子俱是朋友赠小人的,乞青天爷爷明察。”蔡建德微微一笑:你那朋友住在哪里呢?”秦琼心下一想,若说出来,恐连累了单雄信。若随口说个所在,万一去勾,怎生是好?”啊呀!青天老爷,这朋友是做客的,如今去了。”蔡建德双眉一竖,拍案高声:“唗!好大胆的奴才!焉有做客的怎么留你住这几时,有这许多银两赠你?你面上雄健,怎像个有病方好的人?明明是做响马了。又且行凶打死吴广,你还敢将将言辩饰么?”叔宝无言可答,低头伏罪。蔡建德差人收了吴广的尸首,把叔宝一干人发下参军厅审问明白,定罪施行。参军孟洪问了口词,叔宝只是不肯认做响马。打了四十板,且收监,另日再审。

<span>诗曰:

英雄义气重丘山,患难交情不等闲。

行孝感恩回故里,怀财惹祸遇凶顽。

万金不惜全孤友,千里何辞配远关。

试看离亭斟别酒,牵衣犹自泪潸潸。</span>

不料这桩事沸沸扬扬,传将开去,说历城县差人做了响马,今在皂角林拿了,收在监内。渐渐有些风声传到二贤庄。单雄信一闻此言,三十六个牙齿捉对儿厮打,心头似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两手如中风麻木,双腿如斗败公鸡。打听得果然是实,连忙进城来寻个下处歇了,却叫家将备了些酒肴,一径来到监门口。那单雄信衙门中无有一个不熟的,禁子一见:“啊呀!我道是谁,原来是单二员外。到此何干?”雄信道:“我有个朋友,前日在皂角林被人拿来,认做大盗,下在牢内,故此特来与他相见。”禁子见说,连忙开了牢门,引雄信来到一处,只见叔宝用木栲栲在那里。雄信一见,抱头大哭,只叫得一声:“叔宝兄,弟害了你了!”忙令禁子开了木栲。禁子怎敢不依,连忙开了。雄信叫声:“叔宝兄,小弟本欲助兄,不想反害你受这般苦楚,小弟虽死难辞矣。”秦琼把头摇一摇,叫声:“单二哥!这是小弟命该如此,岂关兄长之故。单二哥,小哥今日有一言相告,不知兄肯见怜否?”雄信道:“兄有何见教,弟敢不从命!”叔宝道:“兄啊!小弟今番料不能再生了,客死他乡,固不足恨,只可怜家母在山东无人奉养。二哥,弟若死之后,兄寄信与家母,若念朋友之谊,时时照看家母,俺秦琼在九泉之下,感恩不尽矣。”雄信闻言,叫声:“兄,你说哪里话,不必忧心,权坐牢中,弟自去上下周全,剥轻了罪名,那时便有生机了。”分付家人摆上酒肴,同叔宝吃了。取出十两银子与禁子,雄信分付道:“秦爷在此,早晚须你照看。”禁子道:“不必员外分付,小人自然服侍秦爷。”

到得庄上,叔宝欲要叙礼,雄信一把扯住道:“秦哥贵体不和,你我何必习此客套!”连忙收拾床铺与叔宝睡了,即请医生调治。不消十数日,把叔宝的病都治好了,雄信方才摆酒接风。座中问起落难之故,叔宝把从头之事,细说了一遍。雄信把亲兄被唐公射死之事告知,叔宝十分叹息。自此叔宝住在二贤庄养病。

<span>把臂衔杯斟别酒,牵衣滴泪洒秋风。</span>

其时雄信听见说是山东人,便问道:“你可晓得他姓什名谁?”魏征道:“员外,他是个官差,叫微秦叔宝。”雄信闻言,好似半空中掉下一个霹雳来,又惊又喜,飞风跑到廊下。此时叔宝恨不得有个地洞爬下去,把头在草里乱撞。

正文 第七回 打擂台英雄聚会 解幽州姑侄相逢

当下略饮数杯,公瑾起身拱手道:“残肴浊酒,唐突兄长,幸勿见罪。”忙分付备马三匹,与叔宝三人骑了,六人上马,家将们收拾杯盘,回到村中,重铺拜毡,顶礼拜见。大摆筵席,欢呼畅饮。史大奈要进城料理自己正事,不敢过饮。叔宝三人要打点次日早堂投文一事,所以要起身告辞。张公瑾不敢再劝,就与白显道同众人上马进城,一路竟到中军府来。尉迟南、尉迟北、韩世忠、李公旦一齐迎入,见了叔宝三人,叩问来历。张公瑾道:“这就是你们日常所说的山东秦叔宝。”四人闻言,急忙起身下来,请叔宝见礼,便问为何刺配到此。张公瑾就把单雄信的书与四人看了,尉迟兄弟只把双眉紧锁,长叹一声道:“雄信兄,你好为人谋而不忠也。”张公瑾笑道:“单二哥为了叔宝兄,力费千金,如此仗义,怎么二位倒说他不是。”尉迟兄弟道:“公瑾兄,怎连你也不明白起来。雄信兄既有通天手段,能将叔宝兄改重从轻,我想天下有多少卫所,为何偏偏配到这里来?公瑾兄,你难道不知元帅的厉害?从来性子十分执拗,凡有解到罪人,先打一百杀威棍,十人解进,九死一生。如今雄信兄不知就里,将叔宝兄托在你我身上,这便怎么处?”此时众人一闻此言,一个个面面相觑,秦叔宝浑身发抖,金甲、童环目瞪口呆。

彼时四人坐定,店家摆上酒馔,一面饮酒,一面雄信开言叫声:“叔宝兄,这个燕山,却是一个好去处,弟有几个朋友在彼,一个叫张公瑾,他是帅府的旗牌;又有弟兄二人,叫尉迟南、尉迟北,现为帅府的中军。弟今修书在此,那张公瑾他住在顺义村,兄去必先到他家下了书,然后金、童二位贤弟方可去投文。”叔宝闻言,起身作谢道:“难弟秦琼,蒙二哥不惜千金,拚身相救,此恩此德,何时能报!”雄信说:“叔宝兄说哪里话,为朋友者,生死相救,患难相扶,岂有惜无用之财,而不救朋友之难!况此事皆弟累兄,弟虽肝胆涂地,不足以赎罪。兄此行放心,若到燕山,可写一字复小弟。令堂老伯母处,小弟自差人去安慰,日常用度自然送去,兄都不必挂念。但愿有日重回故里,那时母子团圆,夫妻完聚。”叔宝十分感谢。当下吃完了酒,雄信取出白银五十两送与叔宝,将二十两银子送与金甲、童环。三个执意不受,雄信哪里肯听,只得收了,与张公瑾的书一同收拾,别了雄信,竟投河北冀州去了。雄信心中悒悒,自回二贤庄不表。

单讲叔宝三人,离了山西潞州府天堂县,在路晓行夜住,不日将近燕山,天色已晚,金甲道:“叔宝兄,我们且寻个客店住了,明日少不得要去会张公瑾。”叔宝道:“说得是。”三个寻了客店住下,便问店主人:“这里有个顺义村么?”店主人道:“东去五里便是。”叔宝道:“你可晓得村中有个帅府旗牌官张公瑾么?”店主人道:“怎么没有?近来元帅罗爷又选一个中领军,叫做史大奈。帅府的规矩,选领职的演过了武艺,还恐没有本事,却在顺义村土地庙前造一座擂台,限一百日,没有人打倒他,才有官做。倘有好汉来打倒了他,就把这领军官与那好汉做。如今这个史大奈,在顺义村将有百日了,若明日没有人来打,这领军官是他的了。张公瑾、白显道日日在那里经管,你们若要寻他,明日只到庙前去寻便了。”叔宝闻言,不觉大喜,吃了酒饭,与金甲、童环自去睡了。

次日绝早起来,吃了早饭,算还饭钱,三人离了店门,一路向顺义村土地庙而来。到了庙前,叔宝一看,却也好一个所在,庙前方圆一块大空地,对山门一座擂台,高有一丈,阔有二丈,周围挂着红彩,四下里也有人在那里赶市做买卖,十分热闹。这史大奈却还不曾来。叔宝三人看了一回,走进山门,虽然是个土地庙,却是顺义村屯的香火,十分齐整。到了殿上,也有那些男男女女,挨挤不开,这些一来烧香,二来今日史大奈打满之期,故此左右村坊特来观看。叔宝三人转出庙门来,只见远远有三个人骑着马,豁喇喇一路下来,到得庙前,各人下马,随后有人抬了酒席。史大奈上前参拜了神道,转身出来,脱了团花战袍,把头上扎巾按一按,身上却穿一件皂缎紧身护胸小袄,脚下裹脚绞腿,登一双多耳麻鞋,上了擂台。这边张公瑾、白显道自在殿上吃酒。那史大奈在台上打了几回拳棒,此时看的人却也挨挤不开。

叔宝三人也杂在人丛里观看,只见史大奈在上边叫道:“台下左右村邻,或远来的豪杰,小可奉令在此,今日却是百日满期,若有人敢上台来与我交手,降服得我,这领军职分,便让与他。可有人上来交手么?”连问数声,并无人答应。那金甲对叔宝、童环道:“二位,你看他目中无人,哪一位上去打倒了他,也与人笑笑。”童环一时高兴,便道:“待我去打这狗头下来。”遂大叫道:“我来与你做对。”竟奔石阶上来。这史大奈以为早已一百日,并无人敢来交手,今乃圆满日期,却有人来做对,也不放在心上,狮子大开口,立着一个门户等侯。童环上得台来,便使个高探马的势,抢将进来。未到身边,早被史大奈把手虚闪一闪,将左脚飞将起来,一腿踢去,童环却待要接他的腿,不想史大奈的力大,哄一脚把童环霍咙一个筋斗,倒踢下擂台去了。两边人一闪,跌个饿狗抢槽。金甲看见大怒,飞奔上台来,使个大火烧天势,抢将过来。史大奈把身一侧,回身假走。金甲见史大奈长大,恐一只手捞他不倒,赶上前来狠叫一声:“不要走!”便拦腰抱住,要吊史大奈下去。却被史大奈用个关公大脱袍,把手反转在金甲腿上一挤,金甲一阵酸麻,手一松,被史大奈两手开个空,回身狠一膀,喝声:“下去罢!”扑通一响,把金甲打下台来。那些看的人,齐声喝彩。

叔宝看了,哪里忍得住,心中大怒,两手在人头上一按,托地跳上擂台,看的人都吃了一惊。史大奈劈的一跳,叔宝到了身边,竟奔史大奈,两个搭上手,打将起来。史大奈却不敢小觑了,用尽平生气力,把全身本事都拿出来招架。下面看的人齐声呐喊,他两个打得落<dfn>.99lib.</dfn>花流水。却有张公瑾跟来的家将,看见势头不好,慌忙走入殿后,叫声:“二位爷,不好了,谁想史爷的官星不现,今朝遇着敌手了。”张公瑾忙问道:“何以见得?”一人说:“二位爷不要说起,先时原被史爷打了两个下去,不料在后人丛里跳上一个配军来,颈上还戴着行枷,与史爷交手,实是厉害。小的们旁观者清,看史爷有些不济事了。”二人闻言,吃了一惊,连忙跑将出来。张公瑾抬头一看,见叔宝人才出众,状貌魁悟,暗暗喝彩。便问那些看的人道:“列位可知道台上这个好汉是哪里来的?”有晓得的便指着金、童二人说道:“他们是同来的。”张公瑾向前一步,把手一拱说:“敢问二位仁兄,上面打擂台的好汉何人?”金甲因自己打输了,没甚好气,今见叔宝有些赢局,甚是得意,看着张公瑾道:“凭他打罢了,着什么紧。”张公瑾笑道:“不是这等讲,既来赌胜,必是道中朋友,弟恐不好挽回,所以动问。”童环气烘烘道:“这倒不打紧,老实对你说了,我们也是来得来的,上面打的便是山东六府驰名的秦叔宝,在下两个是山西潞州人。”

彼时罗公退堂,夫人来接,每日如此。今朝退进私衙,并不见夫人,只有公子罗成前来迎接,这位英雄按天朝白虎星官临凡,年方一十四岁,生得眉清目秀,齿白唇红,面如傅粉,智勇双全。七岁曾打猛虎,十二岁破过番兵,用一条家传丈八滚云枪,重二百四十斤,名镇燕山,大隋朝排他为第七条好汉。罗公不见夫人来接,便问道:“我儿,今日乃是你母亲的散生日,曾分付摆酒,为何不见你母亲出来?”罗成道:“母亲不知为什么,早上起来,愁容满面,如今在那里啼哭。”罗公见说,吃了一惊,连忙来到上房。只见夫人眼泪汪汪,坐在一边。罗公满面春风走近前来,抚着夫人的背道:“今日乃是夫人寿诞,下官曾分付备酒与夫人庆寿,为何夫人反在此啼哭,莫非怪着下官么?”秦氏夫人住了哭道:“老爷何出此言?妾身只因思念先兄为国捐躯,尽忠战死,撇下寡妇孤儿,不知逃往何方,存亡未卜。不想昨夜三更得其一梦,梦见先兄对我说,侄儿有难,在你标下,须念骨肉之情,好生看顾。妾身醒来,想起伤心,故此啼哭。”罗公道:“令侄不知叫何名字?”夫人道:“但晓得乳名叫太平郎。”罗公道:“没有名字,哪里去查?”心中一想,对夫人道:“方才早堂,山西潞州府解来一名军犯,名唤秦琼,却与夫人同姓,令先兄托兆,莫非就应在此人身上么?”夫人惊道:“不好了,纵然是我侄儿,此时也不相干的了,这一百杀威棍,岂不要打死么?”罗公笑道:“只怕不是令侄,夫人何须着急?若说杀威棍,却不曾打,因他犯了牢瘟病,所以下官从轻发落了。”夫人道:“如此还好,但不知道姓秦的军犯是哪里出身?”罗公道:“下官倒不曾问。”夫人叫一声:“老爷呵,妾身怎能得亲见那人,盘问家世根由,倘然果是我的侄儿,也不枉了先兄托梦一番。”罗公道:“夫人,这哪里能够?”罗成在旁微微一笑:“据孩儿愚见,却也不难。”夫人道:“儿阿,你便怎么样?”罗成道:“爹爹不要坐大堂,就在后堂,挂下帘子,差人去唤这军犯到来,只说带进私衙复审,那时细细将他盘问,母亲在帘内听他是与不是,就知明白了。”夫人闻言,十分欢喜,请老爷就出后堂,命丫环挂下帘儿,夫人出来坐下。

李公旦开言说:“列位不必愁烦,小弟倒有个计在此。我想元帅生平最怕的是牢瘟病,若罪人犯牢瘟病的,就不打了。天然凑巧,叔宝兄的尊容如金样黄,何不竟装做牢瘟病。”张公瑾道:“此计甚善。”当时计议定了,大家欢喜。尉迟南大摆酒筵,一来与叔宝接风,二来与史大奈庆贺,传杯弄盏,饮至更深方散。次日天明吃了早饭,俱在帅府前伺候。少刻辕门上二鼓,两边鼓亨上吹打三通,霍咙三个大炮,吆吆喝喝,帅府开门。张公瑾自同旗牌班白显道归于左,领军尉迟南、尉迟北自到中军位,韩世忠、李公旦自随右统制班,一齐走边阶,进角门,上堂参见。随后又有这干辕门官、听事官、传宣官,与五营四哨偏副牙将,戎装披挂,上堂打拱。惟有史大奈在辕门伺候,他因还不曾受职,故此在外。此时也有十数起人犯,解到帅府发落的。金甲、童环将一扇门板抬着叔宝,等候投文不表。

不知此番秦琼怎么复审,且听下回分解。

这一座帅府堂,恍似森罗殿,中军帐胜比吸魂台,两旁边明盔亮甲,密布刀枪,出生入死,果然厉害。众将各参之后,张公瑾上前跪禀道:“小将奉令在顺义村监守擂台,一百日已满,史大奈并无敌手,特来缴令。”站过一边。”传史大奈。””嗄!”一声令下,史大奈全装甲胄,嘀嘀嘀来到丹墀下面,把甲襕裙一撩,随即跪将下来:“小将向帅爷磕头。”罗公下令,实授右领军之职。”谢元帅爷。”又磕了几个头,归班站立。然后投文,早有一起犯人解将进来,十个内大约倒有九个打杀威棒的,吃打不起死了,就把尸首吊将出来。叔宝在板门上看到如此厉害,早已惊个半死。少停,只听得中军官出来唱道:“嗒!潞州府解子呢?大老爷有令,带军犯一名秦琼进见。”金甲、童环火速上前答应,战战兢兢,捧着文书,有报门官报门而进。二人在仪门内远远跪下,旗牌官接了文书,当堂拆封,送将上来。罗公看罢,分付把秦琼带上来。金甲跪上几步禀道:“犯人秦琼在路不服水土,又兼犯了牢瘟病,不能进见。如今抬在辕门,候大老爷发落。”罗公从来怕的是牢瘟病,见禀上来,欲待就发放了;又恐他装假,抬进来亲看,恐惹瘟气,分付左右焚起异香来,才命抬秦琼进内。罗公站起身来,远远望去,看他面色焦黄,乌珠定着,牢瘟病是真非假,把头一点,将犯人发出去调养,刑房发回文。”嗄!”两旁一声答应,金甲、童环叩谢出来。罗公退堂,放炮吹打,帅府封门不表。

<span>诗曰:

远戍燕山路已穷,千磨百折运方通。

不因耐雪经霜骨,怎显孤标别有风。</span>

单讲罗元帅升坐大堂,好不威风。年纪五旬上下,一张银盆大脸,颏下五绺花白长髯。头上戴一顶金幞头,二龙抢珠;身穿大红蟒袍,四爪勾肩,正面金龙;腰悬龙曲玲珑玉带,脚踹粉底皂靴。在隋朝官封静边侯,掌生死之权,统属文武,镇守西北一带地方,十分严整。怎见得:蛮夷拱服遵王化,将士倾心畏虎威。

罗公取令箭一枝,分付带山西解来的军犯秦琼,后堂复审。家将罗春接了令箭,来到大堂,交与旗牌官说:“大老爷有令,速带军犯秦琼后堂复审。”旗牌官接过令箭,飞马赶到尉迟南府里来。此时众朋友正在饮酒,忽见家丁来报:“曹彦宾老爷在外。”众人出来相见,曹彦宾道:“有本官令箭在此,要带秦大哥后堂复审。”众人道:“这又奇了,从来犯人解到,打与不打,早堂发放就是了,从不曾见又要什么复审。”张公瑾问道:“兄可晓得些端的么?”曹彦宾道:“这令箭是里面传出来的,小弟哪里知道!”叔宝此时十分着急,金甲、童环捏着一把汗,众朋友面面相觑,主意全无。再要装牢瘟病,一时又来不及了。曹彦宾道:“我想早堂已经发落了,谅来杀威棍是不会再打的。”正是:

<span>着急之中休着急,宽心之处且宽心。</span>

正文 第八回 叔宝神箭射双雕 伍魁妒贤成大隙

<span>诗曰:

天挺英豪勇绝伦,两枝银锏荡征尘。

功名未逢遭谗阻,空负凌云志不伸。</span>

<span>兴唐虎将降幽州,七岁曾经破虏囚。

龙马银枪欺信布,指挥谈笑觅封侯。</span>

再讲叔宝来到后堂,此时却不像前头装病的样子,现出本来面目,同了差官,怀着鬼胎,跟进私衙。罗春上前缴令。

叔宝远远偷观,看罗公却不似早堂的威仪了,头上戴一顶九梁巾,身上穿一件百花袍,坐下虎皮交椅,两边站几个青衣罗帽的家丁。堂上挂着珠帘,却也不知夫人、公子在内。只听罗公分付:“带秦琼上来。”家将引叔宝到阶前跪下。罗公便道:“秦琼,你是哪里人氏,祖上什么出身,因何犯罪到此?一一讲上来。”叔宝心中一想:“好奇怪,他要盘问我的家世根由,必有缘故。罢罢罢,大丈夫生有方,死有地,说个明白,就死也甘心。”便道:“大老爷,犯人祖籍济州,祖爷爷秦旭,乃北齐首相,父亲秦彝,在齐王驾前官居伏虏将军,可怜为国捐躯,战死沙场。只留犯人,年方五岁,赖老仆秦安相救,母子相依,山东避难。犯人后来蒙本府太爷抬举,点为捕盗都头。去岁奉差押解军犯到潞州府,时衰患病,皂角林误伤人命,发配到大老爷这里为军。此是句句实情,并不敢隐瞒。”老夫人在内听了,好不伤心,几次三备要出来相认,却被罗成阻住说:“母亲,就等他说完了,再认未迟。”外面罗公又问道:“你的母亲什么氏,你可有乳名么?”叔宝见问,心内骇然,只得跪上几步,叫声:“大老爷!犯人母亲宁氏,年将六旬,我的乳名叫太平郎。”罗公忙又问道:“你可有姑娘么?”叔宝道:“有是有一个姑娘,犯人三岁时她就嫁与一个姓罗的官长,至今杳无音信。”罗公掀髯大笑道:“远不远在千里,近只近在目前。夫人,你令侄在此,快来认下来。”

元帅令下,众将比箭。教场之中,百步之外立一高竿,上面悬挂金钱,要走马射金钱,连中三箭者有赏。彼时就有尉迟南、张公瑾等,与同那些偏副牙将,一个个全装甲胄,耀武扬威,各逞精神,如雁翅排开,轮流来射金钱。只见马走如疾风猛雨,箭发似掣电流星,中箭的麾旗擂鼓,不中的吊胆惊心。大约中三箭者少,中两箭者多。少停此箭已完,军政官上来缴令。罗爷赏功罚罪,甚是严明。

当下姑侄相逢,喜出望外,说说谈谈,酒至更深,酩酊方散。罗夫人早已分付家人收拾书屋,请秦大爷安睡呻此时叔宝谢酒告罪,来到书房坐下,取过文房四宝,灯下修书,托金、童二友带到二贤庄,致谢单雄信,并及报一个喜信;然后又开了一纸细帐,整备停当,方才去睡。次日早早起身梳洗,进内堂来请安姑爹、姑母。罗公就写书一封,取令箭一枝,命叔宝出堂,着解子回潞州见本官投下。

老夫人听得分明,也不等丫环卷起珠帘,自己推开了帘子,忙移莲步,急出后堂,一把抱住叔宝,放声大哭,只叫得一声:“太平郎,我的儿!你嫡嫡亲亲的姑娘在此。”叔宝此时不知就里,吓得遍身发抖:“啊呀!夫人不要错认了,我是犯军。”罗公站起身来叫声:“贤侄,你不必惊慌,老夫罗艺是你的姑夫,这就是你的姑娘,一些不错。”叔宝此时如醉初醒,似梦方觉,大着胆上前拜认姑爹、姑母,虎目中也掉几点痛泪。又与表弟罗成见过了礼,然后罗公分付家人:“伏侍秦大爷沐浴更衣,与夫人庆寿的酒席摆起来,就与叔宝接风。”差人外边去叫戏子。张公瑾探知消息,十分大喜,俱送礼进来贺喜。尉迟南看单雄信朋情分上,好生留待金甲、童环,那话不提。

叔宝此时拈弓搭箭,等候飞禽,哪里有得来?罗成上前禀道:“爹爹在此操演,三军喧闹,哪得鸟雀飞来?还该下令偃旗息鼓,三军伏地,自然有鸟飞来。”罗公便传令大小三军偃旗息鼓,伏地禁声,不许喧哗。将令一下,谁敢不遵?顷刻之间,静悄悄地如无人的一般。只有叔宝一人,站在教场中间,持弓矢仰天遥望。那些众将兵丁伏在地下,响都不敢响,只把头往天上看。只见远远地有两只饿老鹰,在前村抓了人家一只鸡,一只雌的抓着鸡在下,一只雄的扑着翅在上,带夺带飞的追将下来。事有凑巧,那雄的在上,雌的在下,两边扑将拢来,合着油瓶盖踏起雄来。叔宝瞧得真切,搭上朱红箭,扯满虎筋弦,弓开如半轮秋月,箭发似一点寒星,飕的一声响,却把两只鹰和那小鸡,一箭贯了胸脯,扑地跌将下来。大小三军齐声呐喊,众将官把掌称奇,同声喝彩。军政官取了一箭双鹰,同叔宝上前缴令。罗公看了,赞道:“好神箭也。”心中大喜。要晓得叔宝的箭,乃是王伯当所传,原有百步穿杨之巧,若据小说上罗成暗助一箭,非惟并无此事,抑且岂有此理。当下罗公分付传伍魁说:“秦琼已经射下飞禽,你还有什么讲,快取先锋印上来!”伍魁说:“元帅说哪里话,俺这先锋印乃朝廷钦赐,岂可让与军犯秦琼?元帅果是要此印,还须问朝廷肯不肯。”正是:

次日,帅爷升帐,众将打拱已毕,罗公传令五营兵将整顿队伍,明日下教场操演,众将遵令。罗公退帐回到后堂,对叔宝说明就里。秦琼道:“可惜侄儿锏在潞州,不曾取到。”罗成道:“这不打紧,我的锏借与表兄用一用罢。”叔宝大喜说:“如此甚好!”

<span>任君纵有通天手,难取将军印一颗。</span>

叔宝装束已毕,好不威风。罗公看叔宝人才出众,相貌魁梧,身高平顶,有九尺向外,面如淡金,五绺长髯飘扬脑后,腰大数围,膀阔三停,坐如泰山,声若铜钟。罗公暗暗喝彩:“好一个人品!”便叫一声:“贤侄,老夫想你令先尊为国忘家,归天太早,贤侄彼时年幼,未谙人事,可惜这两枝金装锏不知落于何人之手?谅来那秦家锏法已不复传于天下了。”叔宝起身说道:“不瞒姑爹讲,当初父亲赴难的时节,就将侄儿并这金锏托付母亲,潜身避祸,以存秦氏一脉。后来侄儿长成,赖有老仆秦安教这家传锏法。侄儿不才,略知一二。”罗公闻言,十分大喜说:“贤侄,如今这锏可带在此么?”叔宝又禀道:“侄儿只因在皂角林被祸,潞州知府将侄儿认为响马,双锏当做凶器。还有马匹银子铺盖,多作盗赃,入了官了。”罗公道:“这不打紧,你只消将各项物件并银子多少,开一小帐,待我修书,差官去见蔡知府,不怕他不差人送来。”叔宝开言说:“若得姑爹如此用心,侄儿不胜感激,连差官也不必的了,现有解侄儿来的两个解子,尚未回去,明日就着他们带书去见本官,岂非两便。”罗公道:“这也讲得有理。”

当下叔宝却不敢披挂,虽然罗公是他的姑爹,到底是个军犯,这演武场中,却要依朝廷的法度。所以只穿一领黄布直裰,外披一副熟铜铠甲,头戴一顶范阳毡笠,捧两条蟠龙银锏,同着一班家将来到教场。忽听三个大炮,罗公到演武厅下轿,朝南坐定。众将官参见之后,五营四哨兵丁将校,各按队伍分列两行。罗公下令,三军演武。一声号炮,儿郎踊跃,战马咆哮,依队行动,来往蟠旋,排成阵势。将台上令字旗一展,三声号炮,鼓角齐鸣,人马奔腾,杀气漫天。又换了阵势,呐喊摇旗,互相攻击,真有鬼神不测之妙。叔宝观之不尽,赞之有余。看了姑爹,年过五旬,手握重兵,身为大帅,衣蟒腰金,专征任讨,名扬四海,威震诸夷,大丈夫立身处世,如龙得志,烈烈轰轰做一番事业,必当如此。正在叹慕之间,又听三声号炮,一棒鸣金锣响,收了阵势,三军各归队伍。

单表叔宝此时更换新衣,来到后堂,重新见礼。老夫人喜笑言开。自古道,人要衣装,佛要金装。叔宝起初是犯军打扮,把真相隐藏过了,所以看不上眼。此时性情开爽,精神矫健,所谓:人逢喜事开怀抱,月遇中秋斗彩华。

罗公又传令下来,唤山西解来的军犯秦琼。叔宝在旁闻唤,连忙答应,上前跪下说:“军犯秦琼见帅爷磕头。”罗公道:“今日本帅操兵,非为别事,欲选一名都领军,不论马步兵丁,囚军配犯,只要弓马熟娴,武艺高强,即授此职。你可有什么本事?不妨演习。”叔宝禀道:“小的会使双锏。”罗公分付取锏,赏他坐马。叔宝答应一声,有军政官给付战马。叔宝提锏上马,加上一鞭,那马两耳一竖,叱利利一声嘶叫,发开四蹄,豁喇喇放圆了辔头,跑将下来。叔宝把双锏一摆,兜回坐马,勒住丝缰,在教场中间往来驰骋,把两支银锏使将开来,万道寒光,冷气飕飕,果然好锏。

言还未完,话犹未绝,左军队里闪出一员战将,大声叫道:“我偏不服。”叔宝吃了一惊,抬头一看,此人身高八尺,紫膛脸,竹根须,戴一顶风翅金盔,斗大红缨盖顶,穿一副连环甲,官绿战袍衬里,大步上前。他姓伍名魁,乃是隋文帝亲点先锋,当朝宰相伍建章是他的族叔。罗公见他连称不服,心中大怒,喝道:“好大胆匹夫,本帅今日操兵演武,量才擢用,众将俱服,你这厮擅敢喧哗,乱我军法么?”伍魁道:“元帅差矣!秦琼乃一个配军,并无半箭之功,元帅突然补他为都领军。若是小将等久战沙场,屡有战功的,还该早已封侯拜将了。元帅赞他使的锏,天上少,地下无,据小将看起来,也只平常,内中还有不到之处。”

今日叔宝在教军场中,一来要显他山东驰名的豪杰,二来要夺这都领军与姑爹争气,将全身本事都拿出来。起初还看见他一上一下,或左或右,护顶蟠头,前遮后躲。舞到后来,但听得呼呼风吹,两枝锏好一似银龙摆尾,玉蟒翻身,裹住英雄体,只见银光不见人。罗公暗暗喝彩,罗成不住称赞,张公瑾等深服秦琼,众三军看得眼花缭乱。霎时使完收了锏,叔宝下马,进演武厅缴令。罗公叫一声好,便问两边众将道:“秦琼锏法精明,世所罕见,本帅意欲点他为都领军,你们可服么?”当下尉迟南等,巴不得叔宝前程,日后回去有些光彩,大家打拱齐声应道:“我等俱服。”

叔宝奉命出帅府,竟到尉迟南家来。恰好金甲、童环正待起身,一闻叔宝到来。一齐出接。张公瑾、史大奈、尉迟兄弟、曹彦宾、白五意、韩世忠、李公旦等众人上前恭喜,彼此见礼坐下。茶罢之后,叔宝开言说:“金、童二兄若回贵府,小弟有书信一封,敢屈驾到二贤庄雄信兄那边投下,多多拜上雄信兄,秦琼感铭五内,愧无以报。外有细帐一纸,家姑夫手书一缄,烦兄送与太爷,特此相托。”说罢,袖中取出十两银子,说道:“碎银几两,送与二兄途中买杯茶吃,幸勿见却。”金甲、童环推辞不得,连书信收了,起身辞谢,大家拜了四拜,金、童二人作别。众豪杰相送,叔宝直送到城外,珍重而别。他二人离却燕山,竟去潞州。

次日五鼓,罗元帅起身梳洗,冠带出堂,放炮开门,众将行礼。罗公分付打道上轿下教场,随后有罗府家将,保着爵土罗成,叔宝相随,一路往教场而来,十分威武。罗公子头戴银冠,二龙抢珠抹额,前发齐眉,后发披肩,身穿白袍,外罩鱼鳞铠甲,弯弓插箭,挂剑悬鞭,坐一骑西方小白龙,用一杆丈八滚银枪,果然英勇。怎见得,有诗为证:

当下曹彦宾对叔宝说道:“后堂听审,决然没甚厉害,可以放心前去。”秦琼无奈,只得随在马后,来到帅府。曹彦宾下马,将叔宝交与罗春带进。张公瑾与众人多不放心,俱到辕门上来打听消息。

秦琼回到中军府,谢过了众友,然后进帅府,到后堂来禀姑爹。罗公把头颠了一颠,分付摆酒上来,至亲四人相对开怀。席间罗公讲些兵法,叔宝应答如流,夫妻二人甚是欢喜。当下酒散,叔宝自回书房安睡。罗爷在于上房,夫人开言说:“相公,妾身想你既为边关元帅,总督兵权,侄儿在此,你还该看秦氏先人之面,将他提拔,巴得一官半职,日后回乡,也使嫂嫂知我夫妻情义。”罗公道:“夫人有所不知,朝廷爵禄不可以私亲,下官从来赏罚严明,况令侄系是配军,到此无寸箭之功,下官若是加他官职,犹恐众将不服。我的意思欲待下教场演武,使令侄显一显本事,那时将他补在标下,以服众心,不识夫人尊意如何?”夫人道:“相公主见不差。”当晚无辞。

不知罗公怎样取他先锋印,且听下回分解。

正文 第九回 夺先锋教场比武 犯中原塞北鏖兵

一日,罗公事体都忙完了,退堂进来,老夫人接着,罗公问道:“两个孩儿却在哪里?”夫人道:“想是在外边。”罗公道:“两日有事,不曾见他们,待我去看来。”罗公说罢,走出后堂,来到书房。不见二人在内,便令家将去寻,自却走进叔宝的房内来。忽见粉壁上写着一行大字,罗公见是叔宝笔迹,虽然是叔宝写的,却不是叔宝做的。你道是什么人做的呢?原是旧话,今日触情写于壁上。罗公却不晓此是旧话,只认是叔宝心上所发,一见便拂然不悦。看官,你道是何诗句,罗公见了便不喜起来?这四句是:一日离家一日深,犹如孤鸟宿寒林。

<span>逢山不看山中景,遇水不看水边云。</span>

伍魁此时眼空四海,目底无人,哪里把这秦琼放在心上。仗平生本事,双手舞马,分顶梁劈将下来。叔宝架得一架,嚓,又是一刀。拦得一拦,嚓,又是一刀。叔宝念他是姑爹标下一员大将,所以让他三合。至第四刀盖将下来,叔宝将左手的锏嗒啷往上一迎,右手这枝锏劈面飞来。伍魁把刀迎得一迎,打在刀口上,火星乱进,震得两膀酸麻,面皮失色:“啊唷,我的儿,好家伙!”只听耳壁厢呼呼风响,两条锏如骤雨相同,弄得伍魁这口刀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叮叮当当战将下来,不上十几个回合,二三十个照面,实在当不住,虚晃一刀,思量要走。早被叔宝右手的锏在前胸一捺,护心镜震得粉碎,仰面朝天,霍咙一跤,跌下鞍鞒。此时靴尖不能褪出葵花镫,那骑马溜缰,拖了伍魁一个辔头。可怜伍魁不为争名夺利,只因妒忌秦琼,反害了自己性命。正所谓:是非只因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

单讲伍亮。当日赚出城门,诈称公干,星夜走瓦桥关,将这枝巡城令箭叫开关门,竟投沙陀国,拜在大元帅奴儿腥扇帐下,说罗可汗起兵来犯燕山。不表。

罗元帅话还未绝,那右军队里竟恼了一位英雄。此人姓伍名亮,乃先锋之弟,厉声叫道:“反了!反了!配军罪犯擅伤大将,元帅不把秦琼开刀取斩,是何道理?”罗公大怒,喝道:“唗!好大胆匹夫,你敢喧哗胡闹本帅么?伍魁身死与秦琼无涉。况且军中比武,有伤无论。你这厮适才叫反,乱我军心,该得何罪?”命军政官除了伍亮的名字,将他撵下去。”嗄!”两边一声答应,七八个赶将过来,不由伍亮做主,夹脖子叉出演武场来。弄得伍亮进退无门,心中一想:“可恨罗艺老匹夫,偏护内侄秦琼,纵他行凶,杀我亲兄,此仇不可不报!也罢,趁此罗艺不知,反出幽州,径投沙陀国,说罗可汗兴兵,杀到瓦桥关。我若不踹平燕山一带地方,生擒罗艺、秦琼,碎尸万段,剖肠剜心祭兄,也不显俺二老爷的厉害。”伍亮主意已定,多带干粮路费,反出幽州,星夜走沙陀国而去。

罗公见了,也不等二子相见,转身竟回后堂。夫人迎着道:“老爷到书房去,观看二子近来学业如何?为什么匆匆就进来了,面现怒色,却是为何?”罗公叹道:“他儿不是养,养杀是他儿!”夫人惊问道:“老爷为何发此言语?”罗公道:“夫人,自从令侄到来,老夫看待他与我儿罗成一般,并无亲疏。我只待边庭有变动,着他出马好立功,我表奏朝廷封他一官半职,衣锦还乡;不想边庭宁息,不能如我之愿。谁想令侄却不以老夫为恩,而反以老夫为怨。适才进他房中,见壁上写着四句胡言,后边两句益发可笑得紧,说道:‘纵然此地风光好,还有思乡一片心。’这等看起来,反是老夫留他在此不是了。”夫人一闻罗公之言,不觉眼中下泪道:“先兄去世太早,家嫂寡立异乡,只有此子,出外多年,举目无亲。老爷如今就使舍侄有了一品官职,他也思念老母为重,必不肯在此久待。依妾愚见,不如叫他归家省母,免得两地悬念。”罗公道:“夫人意思也要令侄回去?”夫人道:“妾身怀念久矣,因老爷见爱舍侄,故不敢启齿。”便泪如雨下。罗公道:“且免伤感,待老夫就打发令侄回去便了。”传话后堂,速备酒筵饯行。又传令出去与中军营中,备一匹好马,用长路的鞍鞒,进帅府公用。罗公便令书童相请。叔宝一闻送行之言,公子罗成便笑对叔宝道:“哥哥何如?前日小弟对家母说了,家母再四不肯,被弟恳求不过,所以今日对爹爹说了,就要打发哥哥回山东去望舅母了。快些同去饮酒送行。”叔宝满心欢喜道:“有感贤弟!”说罢,同进后堂。夫人说:“侄儿,你姑父见你怀抱不开,知道你念母孝思,故此备酒为你饯行。”

还讲罗元帅,那日得报:“伍亮出瓦桥关公干,现有令箭回缴。”罗公大喜,立刻草成奏章,九个大炮,差官起身走长安去了。正是:

罗公正在后堂同夫人坐着说话,忽听得震天一声响,吃了一惊,同着夫人悄悄步人后花园内张看,见表兄弟二人在那里演武,打碎了金鱼缸。只听罗成叫道:“哥哥,我再教你枪法。”叔宝道:“兄弟,你教会了我,愚兄传你的锏法便了。”当下罗成一路路传授枪法,到了回马枪,便住了手,只说完了。罗公叫声:“夫人,你看这畜生,他既教表兄枪法,却不教全他,分明恐显了他不显自己,你道这畜生可恶么?”罗公说罢,同夫人移步走入园内。罗成一见,说:“哥哥,爹爹、母亲来了。”叔宝同罗成上前迎接。罗公道:“你在此教表兄枪法,可曾演熟吗?”叔宝道:“承贤弟传授,尚未演熟。”罗公道:“既如此,待我传授你一回。”叔宝连忙称谢。罗公当下捻枪在手,一路路传与叔宝。刚刚使到回马枪,忽报圣旨下,罗公连忙弃枪,出来迎接圣旨。原来罗公上年破番有功,加封靖边侯。罗公谢恩已毕,款待天使,相送出衙。来日行香拜客升堂,众将官俱来叩贺道喜。金甲、童环也便投送文书。罗公当堂拆看,照文收明,即发回批。金甲、童环叩辞回去不表。

<span>沿江撒下钩和线,从今钓出是非来。</span>

纵然此地风光好,还有思乡一片心。

叔宝上马,马不停蹄,径奔河东,来到山西潞州府。入城到府前下马,饭店内王小二先看见了,往内飞跑,叫声:“老婆,不好了!”柳氏忙问道:“你好好一个人,怎么说起不好来?”小二道:“当初在我家少饭钱的那个秦客人,为伤人命官司;又累我用了些银子,问罪去幽州,一二年倒挣了一个官来,鬃缨大帽,气昂昂骑着马到门前来了。他恼得我紧,此番来必然要将我送官打一顿板子出他的气,故此我好不着急。”柳氏道:“丈夫,所以好话多被古人说尽的,常言道:‘万事留人情,后来好相见。’当初我劝你不要炎凉,你不肯听我言。如今难以见人,你且暂时躲过。”小二道:“我躲不得。”柳氏道:“你多大个人,怎躲不得?”小二道:“不是人大躲不得,做的生意不好。你若说我不在家,他说你们开饭店的,待我住在此等他回来,叫我怎么样躲得过这几时的么?倒不如你说我死了罢,人死不记冤,打发他去了,我再出来。”那王小二着慌的人,一边说出这个题目与妻子,就慌忙的溜开了。柳氏只得依了丈夫之言,装着哀苦的形状。叔宝在外边拴好了马,柳氏迎着道:“秦爷,你来了么?”叔宝道:“贤人,正是来了,要见你丈夫。”柳氏闻言,哭拜于地说道:“我丈夫向日多少炎凉得罪秦爷,后来秦爷为事捉拿窝家,拙夫用了几两银子,心中不悦,就亡故了。”叔宝道:“贤人请起,昔日也不关你丈夫的事,是我囊中空乏,使你丈夫下眼相看。世态炎凉,古今皆然。只是我承你,一针一线之恩,至今铭于心腑。如今你丈夫亡过,你也是寡妇了,我曾有言:淮阴溪口贤漂母,怜念王孙落难贫。”

话分两头,再讲金甲、童环那一日离了幽州,晓行夜住,非止一日,赶回潞州。此时蔡公正坐在堂上,二人进见,缴上回文,然后将罗公书帖并叔宝细帐呈上。太爷当堂开拆,方知就里,即唤库吏取寄库的赃罚簿来查看。蔡公将朱笔对罗公的来书:第一行整银十块,计重三百六十两。当日皂角林捕人进房时已失了些,又加参军厅乘机影射,今日对簿却差得远了。蔡公无奈,只得又对第二行,是碎银九十两,却也少了些。第三行是黄骠马一匹,镏金马鞍辔一副,镫挞俱全,已经官卖,册上注明马价银三十两。第四行是潞绸十匹,缎锦铺盖一副,枕褥俱全,金装锏二根。蔡公将朱笔逐一点明,分付库吏速备文书,就命金甲、童环将银两等物并马价当堂交付,限三日内起程,送往幽州罗将军衙门候缴。金甲、童环不敢违命,喏喏连声。蔡公又命库吏取本府项下公费银一百两,付与二人为路费使用。库吏答应,连忙取出交付。金甲、童环叩头退出。蔡公掩门退堂。不表。

<span>诗曰:

胡笳牧马扰边城,此日英雄始得名。

一战功成平丑虏,威传双锏梦还惊。</span>

二人盟过了咒,秦琼把锏法一路路传与罗成,看看传到杀手锏,少中一想:“不要罢,表弟十分勇猛,我若传了他杀手锏,天下只有他,没有我了。”呼的一声,却住了手。罗成叫道:“哥哥,完了么?”叔宝应道:“正是。兄弟,完了。”罗成学了一会,却把枪法也是一路路传与秦琼。看看传到了回马枪,也是心中一想:“表兄英雄无比,若传了他,只显得他雄威,不显我的手段了。”也便一声响,把枪收住。叔宝道:“兄弟,完了么?”罗成道:“正是。哥哥,完了。”叔宝学了一会。罗成道:“哥哥,这样学习却没甚意思,不若哥哥拿了枪,小弟拿了锏,厮杀一回,才有兴头。”叔宝道:“兄弟说得有理。”当下提枪在手,使个势子,耍的一枪,刺将过来。罗成把锏将枪一迎,叔宝几乎跌了一跤,那枪杆却撞在金鱼缸上,哄的一声响,把那缸打得粉碎。

当下罗元帅闻伍魁之言,十分大怒,把虎威一敲,喝道:“唗!我把你这该死狗匹夫,擅敢违我军令!”喝叫刀斧手:“与我绑去砍了!””嗄!”两旁一声答应,把一个伍魁只气得三尸神暴躁,七窍内生烟,大叫道:“元帅假公济私,要杀伍魁,俺就死也不服。秦琼果有本事,敢与俺比一比武艺?胜得俺这口大砍刀,愿把先锋印甘心让他。”罗公怒气少息,喝道:“本该将你这厮按军法开刀取斩,本帅今日看朝廷金面,头权寄在你颈上。”“是!多谢帅爷。”罗公又唤秦琼:“本帅命你同伍魁比武,许胜不许败。”着军政官给副盔甲。叔宝遵令,全装披挂,跨马抡铜。只见伍魁怒冲冲催开战马,恶狠狠举起钢刀,大叫道:“秦琼,我的儿!快来受死!”叔宝纵骑,当先喝道:“伍魁休得无礼,放马过来!”

单讲秦琼在府,虽然罗公看待犹如己子一般,怎奈远离膝下,时时惦念老母,两年不曾见面,不知在家安乐否?这晚闷闷不悦。罗成一见,便问:“哥哥,为何今晚愁容满面,甚是不乐?”叔宝道:“不瞒兄弟说,愚兄惦记你的舅母,欲回山东,感蒙姑爹姑母恩待,急切难以启口,故此忧愁。贤弟若肯见怜愚兄,可为我在姑母面前转言一声。”罗成道:“哥哥思念舅母,乃是孝道。为子理当定省晨昏,侍奉膝下。哥哥远离已久,怪不得你思念忧愁。既蒙见托,小弟自然鼎言便了。”叔宝听他几句宽慰之言,心中十分大悦。谁想罗成口虽应承,却不去说。

两人早行夜宿,非止一日,前往幽州等候罗公坐堂投送。且讲叔宝在罗公帐下空闲无事,日日与罗成闲耍。这一日,双双同在内花园里,两个演武耍子。罗成叫道:“表兄,小弟的罗家枪,别家不晓得,就是表兄的秦家锏,也算天下无二的。不若小弟教了哥哥枪法,哥哥教了小弟锏法,如何?”叔宝道:“兄弟说得有理,只是大家不可私瞒一路,必须盟个咒方好。”罗成道:“说得有理。哥哥,做兄弟的教你枪法,若还瞒了一路,不逢好死,万箭攒身而亡。”叔宝道:“兄弟,我为兄的教你锏法,若私瞒了一路,不得善终,吐血而亡。”他弟兄二人在花园盟誓。戏言只道无凭证,过往神祗监察明。后来两人俱应前言。

叔宝闻言,拜哭于地。罗公用手搀扶说道:“贤侄,不是老夫屈留你在此,只为要待你建功立业,求得一官半职,衣锦荣归,才如我愿。不意你姑母道你令堂年高,无人侍奉,所以今日勉强打发你回去。前日潞州蔡知府已将银两等物造册注明送来,一向不曾对你说得,今日回去,逐一点收明白。我还备书一封在此,投送山东大行台节度使唐璧处。他是老夫年侄,故此举荐你在他标下做个旗牌官,日后有功,也可图些进步。”叔宝接领,叩谢姑爹、姑母,然后起身与表弟对拜四拜,方才入席饮酒。酒至数巡,告辞起身。此时鞍马行囊俱已收拾停当,出了帅府,去辞尉迟昆玉。这些朋友闻得叔宝回乡,俱备酒伺候。叔宝略领其情,都有相赠。因俱系官身,不能远送。独有张公瑾要款留叔宝再住几日,但因叔宝归心如箭,不好相强,只得写书一封,附复雄信,遂各分手。

伍魁一死不打紧要,只把一个罗元帅吓得面如土色,众将官目瞪口呆。叔宝惊慌,魂飞魄散,不敢上前缴令。有军政官来禀元帅说:“伍魁与秦琼比武,两边不分胜败。秦琼锏梢挂中伍魁,击碎护心镜,战马惊跳,把伍将军颠下鞍鞒。马走如飞,众将不能相救,伍先锋被马拖碎头颅,脑浆进流,死于非命。请元帅爷军令定夺。”罗帅道:“有这等事!”分付将伍魁尸骸用沙方盛殓。

正文 第十回 秦叔宝星夜回乡 唐节度贺寿越公

伯当请叔宝到山寨。叔宝来看军健,他两人已惊坏了,忙将好言安慰他。那两名军健,自叔宝交战之时,就将礼物抬在松树根下安了,将马牵转,拴好肚带,倘秦爷不济,弃了礼物逃命还乡。叔宝叫道:“你两人不要着忙,不是外人,乃有相知朋友,不妨碍的。”二人方才放心。王伯当道:“是兄的从者么?”叔宝道:“是两个健步。”李如珪分付手下抬秦爷的行李到山。大家一齐同上少华山,进宛子城,到聚义厅摆酒与叔宝接风。王伯当道:“自从仁寿元年十月初一日,在潞州西门外市中分手,次日单二哥到王小二家中来奉拜,兄已长行。单二哥又有胞兄情变,不得追兄,我们各自分散。后来闻得兄长在潞州为了一场官司,因路程遥远,首尾不能相顾。今日幸得相逢,愿闻兄行藏。”叔宝就讲那雄信赠金,皂角林误伤人命,二进潞州:“多亏单二哥仗义,不惜千金之费,改罪从宽。远戌燕山,幸遇舍亲罗公镇守幽州,提拔在帅府效用,倒习了些武艺。因念老母在堂,无人侍奉,故此辞别回乡,有罗公书荐,在唐节度标下做了旗牌官。今奉本官差遣,赍礼物赶正月十五日长安杨越公府中贺寿。适才齐兄见教,得会诸兄,实出三生之幸。”因问谢映登踪迹,伯当道:“他因有事,回乡去了。”叔宝又问伯当:“你缘何在此?”伯当道:“小弟因过此山,蒙齐、李二弟相招,故得在此。今日遇见兄长进长安公干,小弟却鼓起这个兴来。”正是:

<span>长安大闹花灯夜,多少英雄聚会来。</span>

王伯当在马上一看,那下面交锋的好似秦叔宝模样,相厚的朋友,恐怕伤了齐国远,就在半山中高声大叫道:“秦大哥,齐兄弟,不要动手!”此山有二十余里高,就下来了一半,还有十余里,却怎么叫得应?空谷传声,却是不同,况且豪杰的声,犹如巨雷相似,山鸣水应。此时齐国远正与秦叔宝交战,一心招架,哪里听得见叫唤?抵死相持。不一时,尘头起处,两匹马早到面前,王伯当叫道:“果然是叔宝兄。齐兄弟,快住了手,大家都是相好朋友。”叔宝见是伯当,也住了手,放落兵器。

叔宝道:“贤人,既是你丈夫亡过,也是寡妇孤儿,我恨不能学韩信有千金相报于漂母。今日权以百金为酬,报答贤人。”即取银相送。柳氏感谢不尽。叔宝报了柳氏之恩,正待出门上马,却好金甲、童环看见,忙来叙礼,细诉阔别之情。因要见单雄信,金甲、童环、秦琼同往,三人径出西门,望二贤庄而来。

那叔宝拜别了老母并妻子,与健步上马长行,离了山东、河南一带地方,走潼关、渭南三县,来到华州华阴县少华山地面经过。只见少华山八面嵯峨,四周陡峻。叔宝正行之间,见山势险恶,分付两个健步:“你们后行,待我当先前去。”那两个骑坐背包的马,乃营中平常的马,焉能赶得上千里龙驹,故此皆在后走。秦琼此处却要上前,叫二人慢慢而来。二人道:“秦爷,在此赶路,怎么倒叫我们后行?”叔宝道:“你二人不知,此处山势险恶,恐有歹人出没,故叫你们后行,待我自己当先上去。”那二个晓得路上难走,赖秦爷是个豪杰,壮下胆,让叔宝当先。

秦琼是个有作为的人,自幽州回来,不下千金囊橐;当年父在江南陈邦为官,老夫人曾授封诰,因此修改门楼。虽在唐行台府中作旗牌官,唐公待为上宾,别眼相看,言听计从。叔宝自此得禄养亲。为旗牌官四个月,时值隆冬天气,叔宝伺候本官,已完堂事,俱各出府。唐公叫秦琼不要出去,后堂伺候。叔宝随至后堂跪下,唐公道:“你在标下为官四月,不曾重用。来年十五日,长安越国公杨爷六旬寿旦,我已差官往江南造一品服式,昨日方回。今欲差官送礼前去,因天下荒乱,盗贼生发,恐途中有失,劳而无功。知你有兼人之勇,能当此任,你可去得么?”叔宝道:“老爷养军千日,用在一朝,小人焉有不去之理?”唐公大悦,分付击云板,开取私宅门,传礼出来。卷箱封锁,另取大红毡包,公座上有发单,开卷箱照单检点,秦琼入包。计开:圈金一品服五色,计十套。玲珑白玉带一围,光白玉带一围,夜明珠二十颗,白玉玩器十件,马蹄金二干两,寿图一轴,寿表一道。

那些小喽罗见不是路,连忙报上山去。山上还有两个豪杰,一个是叔宝的通家王伯当,因别了谢映登,打从此山经过,也要他的买路钱,二人杀将起来,战他不过,知他是个豪杰,留他入寨,拜做兄弟。那拦叔宝的叫做齐国远;山上陪王伯当吃酒的,叫做李如珪。二人正饮之间,喽罗报上山来:“启二位老爷,了不得!齐爷下山观风,遇见一个衙门将官,讨常例钱,不料那人不服,就杀将起来。七八个回合,齐爷刀法散乱,敌不过他,请二位爷早早出救!”他这班英雄义气相尚的,一闻此言,分付备马,各拿兵器,离了聚义厅,出了宛子城,二人一齐纵马当先。

再说叔宝,因马力不济,步行迟缓,直到月上东山,花枝弄影,才到庄上。雄信等候已久,远远听得林中马嘶声响,即高声问道:“可是叔宝兄来了么?”叔宝应道:“不敢,小弟秦琼特来叩谢。”雄信拍掌大笑道:“真乃月明千里故人来!”到庄相见,携手登堂,喜动颜色,命家童搬行李入书房,取拜毡与叔宝顶礼相拜。酒已完备,摆将过来,四人入席坐下。叔宝取出张公瑾回书来,送雄信看罢,便举杯道:“上年兄到燕山,行色匆匆,不能十分为情,况此事皆由小弟而起,心中着实不安,使兄母子各方,罪莫大也。兄在燕山二载,虽有书来,不能道其详细,将与令亲相见,所作何事,那几位朋友之中,谁好谁丑,备细情由,今日愿闻。”叔宝停杯道:“小弟有千言万语要与兄语,及至相见,一句都无,待等与兄抵足细诉衷肠。”雄信把杯放下道:“不是小弟今日不能延纳,有逐客之意,杯酌之后就要放兄行。”叔宝道:“却是为何?”雄信道:“自兄去燕山二载,令堂老夫人有十三封书在此,前边十二封书,俱是令堂写的,小弟也薄具甘旨,回书安慰。只今月内第十三封书,却不是令堂写的。”叔宝道:“又是何人写的?”雄信道:“尊正也能书。书中言令堂老伯母有恙,不能执笔修书。小弟如今速速要兄回去,与令堂相见一面,以全母子之情。岂可因友道而绝孝道?”叔宝闻言,五内皆裂,泪如雨下,道:“单二哥,若这等,小弟时刻难容,只是燕山来马被骑坏了,路程遥远,心急马迟,怎生是好?”雄信道:“兄长不说,我倒忘了。自兄刺配去后,潞州府将兄的黄骠马发出官价卖了。小弟思此良马落于庸夫之手,将三十两银子纳在库内,买回寒舍,养得仍旧如初。我常思兄,便去后槽看马,未免伤情!”叫手下:“将秦爷的黄骠马牵出来。”手下忙应诺,不一时牵将出来。那匹良马见了故主,便嘶喊乱跳,摇尾翻肚,有如人言之状。人马相逢,喜不自胜,旁观却也感动。叔宝拜辞,雄信就将向日的鞍辔,原是单雄信按这马的身儿做下相送的,擦抹干净,然后重将行李捎上,不入席吃酒,连夜起身,辞别三友,牵马出庄,纵辔加鞭,如逐电追风,十分迅速。那马四蹄跑乱,耳内如闻风声,逢州遇县,一夜到天明,走一千三百里路。日色中午,已到济州地方。

<span>英雄来往红尘内,骏马奔驰紫陌中。</span>

不知王伯当说出怎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

<span>诗曰:

只为当差别老亲,潞州遭难配充军。

若非骨肉相逢会,哪得还乡显姓名。</span>

却说单雄信,因爱惜叔宝,不使他同樊虎回乡,后便惹出皂角林事来,发配燕山,使他母子隔绝,心中不安,真乃有力没处使。今闻有人传报叔宝重回潞州,心中大喜,谅他必来望我,分付备酒,倚门等候。

叔宝在外,首尾三年,又到本地,看见城墙,恨不得肋生两翅,飞到家中。此时反焦躁起来,翻身下马,牵着步行,把缠鬃大帽往下按一按,但在朋友人家经过,遮着面孔,低头急走。转进城来,绕着城脚下,来到自家后门。可怜这叔宝三年不在家,房屋凋零,门墙颓败。

叔宝一手牵马,一手敲门,他娘子张氏在内应道:“呀,风雨不洒寡妇之门。我儿夫经年在外,什么人叩我家的后门?秦安快去看来。”叔宝闻得此言,扑簌簌泪落下来,一阵心酸咽哽,便道:“娘子,我母亲有病在房么?我回来了!”张氏听丈夫回家了,慌忙亲自出来开门,应道:“婆婆还不曾好。”叔宝心中略宽些。张氏急开门,叔宝牵马进来,张氏闭了门,叔宝拴上马,与娘子相见。张氏道:“婆婆方才吃了药睡着,虚弱得紧,你缓着些进去。”叔宝蹑足轻轻走进老母的卧房来。两个丫头三年不见,多长大了。叔宝上踏板,伏在床边,见老母面向里,鼻息只有一线游气,摸了膀臂身躯,犹如枯柴一般。叔宝自知手重,只得住手,将身跪在床前,就床边叩首,低声道:“母亲醒了罢!”那老母游魂缓返,身体沉重,翻不过身来,面朝里床,还如梦中,叫声:“媳妇!”张氏站在床前应道:“媳妇在此。”秦母道:“我的儿啊,你的丈夫想已不在世了。我方才瞑目略睡一睡,只听得他在床前絮絮叨叨叫我,想是已为泉下之人,千里游魂来家见母了!”张氏道:“婆婆,那不孝的孩儿回来了,跪在这里。”秦叔宝叩首道:“太平郎回来了!”

此人横刀立马,大叫一声:“要性命留下买路钱来!”这一喊不打紧,吓得两名健步尿屁直流,叫声:“秦爷,果然有歹人来了!如何是好?”此番可见叔宝的勇处,会者不慌,见了许多喽罗,付之一笑道:“离家三尺远,别是一天风。那山东、河南绿林中响马,闻了俺秦琼的名字,皆望风而逃。今日进了此关中地方,盗贼反来讨买路钱。如今不要通名姓,恐吓走了他,叫做走了猢狲没得弄了。”叔宝想罢,把双锏一挥,叫声健步站远些,纵马挥锏,照他顶梁门当的一锏。那人惧者不来,来者不惧,叫声:“我的儿,好锏!”把金背刀往上招架。那双锏打在刀背上,只打得火星乱爆。二人约斗了七八个回合,马打十四五个照面。叔宝把双锏使得开来,嚓嚓的如风车一般,那人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那人这口刀渐渐抵敌不住。

话说杨越公乃突厥可汗一种,又非皇亲,如何用寿表贺他?因有个原故:他在隋时大有战功,御赐姓杨。他出将入相,官居仆射,宠冠百僚,因此他废了太子,改立晋王。在朝文武,在外藩镇,半出于他门下,以此天下官员皆以王侯事之,差官赍礼俱有寿表。唐璧赏秦琼马牌令箭,又赏些安家之费,传令中军官营中发三匹马,两匹背包,一匹差官骑坐。叔宝与中军官上下相和,另选两名壮丁健步伏侍。那营中选的坐骑,因叔宝躯重,坐载不起,因此折了一匹草料银两,坐了自己的黄骠马。回家献了神福,把福礼与两名健步,自回房中拜辞老母。老夫人见秦琼又要出门,眼中掉下泪来,道:“我儿,我为娘残年暮景,喜的是相逢,怕的是别离。你在外三载,归家不久又要出门,我老身又要照当初倚门而望。”叔宝道:“儿今出门,非昔日之长远,明年二月准拜膝下。”说罢,别了妻子,令健步背包上马长行。正是:

秦母原没有重病,因思念儿子想得这般样的,听见儿子回来,病就好了一半。平日起来解手,媳妇同两个大丫头要扶半日才能扶起来。如今听见儿子回来了,就自己爬起来,坐在床沿上,忙扯叔宝的手。老夫人哭不出眼泪,张着大口只是喊,在叔宝膀臂上捏。叔宝叩拜老母,老夫人分付道:“儿,你不要拜我,你拜你的妻子。你三年在外,若不是你妻子能尽妇道,不然我死久矣,也不得与你再相见了!”叔宝遵母命,回身拜张氏四拜。张氏跪下道:“侍奉姑嫜乃妇道之礼,何敢当丈夫拜谢?”夫妻对拜四拜起来。秦母问道:“你在外三年,作何勾当,至今方回?”秦琼将潞州颠沛,远配燕山,得遇姑夫、姑母提拔,在他府中羁留三载,今日始得甲来,前后细说了一遍。老母道:“姑夫做何官职,姑母可曾生子?”叔宝道:“姑夫为北道幽州大元帅、靖边侯之职,统领大兵十万,镇守燕山。姑母已生奉弟罗成,今年十二岁了。”秦母道:“且喜你姑娘有后了!”说罢,随挣起来,命丫头取水洗手,叫媳妇拈香,要望西北下拜:“谢潞州单二员外救我儿活命之恩。”儿子媳妇一齐搀住道:“母亲婆婆病体未痊,怎生劳动得?”老母道:“今日得夫妻完聚,母子团圆,皆赖此人恩德,怎不容我拜谢?”叔宝道:“待孩儿媳妇代拜了罢,待母亲病体好了,改日再拜不迟。”秦母听,只得住了。看儿媳拜罢,方才安息。次日,有樊虎等众友拜访,叔宝拜接,相叙阔别之情。即就取罗公那封荐书,自己开个脚册手本,因荐他为将,戎装打扮,带两根金装锏,往唐壁帅肘投书。

正文 第十一回 国远哨聚少华山 叔宝引入承福寺

叔宝肚中暗想,那三个却在用心看那生像儿。齐国远连这六个字都不认得,便问道:“伯当兄,这神道可是韦驮么?”伯当笑道:“适才进二山门,里面朱红龛内,熏金兜鍪,穿金锁甲,捧降魔杵,那便是韦驮。因有六度万行,方得与佛齐肩。这个生像,其人还在。李渊乃是唐公的尊讳,唐公必定受过这人的恩惠,故建这个报德生祠。”齐、李二人闻说其人还在,都惊诧起来,看看这个像,又瞧瞧叔宝的脸。那个神龛左右却塑着两个从人,一个牵一匹黄骠马,一个捧着两根金装锏。伯当走近叔宝,附耳低言:“往年兄长出潞州,是这样打扮么?”叔宝点头道:“贤弟,正是。这就是我的形像了。”伯当道:“怎么你的形像却在此处?”叔宝遂将救唐公的事情一一说了。不想柴绍见他四人进来,器宇轩昂,即着人跟随,看作何勾当。叔宝所言之事,正被家丁听见,忙忙报与柴绍道:“这四位里边,有一位是老千岁的恩人在内。”柴绍听了,整衣下阶,入东角门,径进往生祠来看。打拱道:“哪位是妻父的活命恩人?”四人答礼,伯当道:“此兄便是老千岁的故人,姓秦名琼,当时千岁仓卒之间错记琼五。如若不信,双锏、马匹现在山门外面。”嗣昌道:“四位杰士料无相欺之理,请至方丈中献茶。”各通姓名。柴绍即差人到太原府中通报唐公,把四人留在寺内安住,十分款待,每日供给,无物不备,柴绍陪伴盘桓。

他四人进了东角门,便是方丈。又见东边新建虎头门楼,悬朱红匾,大书“报德祠”三个金字。伯当道:“我们且进去看看报什么德?”四人走进里边,乃小小三间殿宇,居中一座神龛。龛内座上有三尺高,神龛直尽天花板,有丈余,里边站着一尊神道,却是立身。头上戴一顶荷叶檐彩青色的范阳毡笠,穿着一件皂布海青箭衣,外罩黄罩甲,熟皮挺带,左右挂牙牌解手刀,下穿黄鹿皮靴。面前一个长生牌位,上写楷书金字六个,乃“恩公琼五生位”。旁边又有几个细字写道:“信官李渊沐手奉祀。”叔宝一见,暗暗点头。你道为何?只因那年叔宝在临潼山打败了一班响马,救了李渊,唐公要问叔宝名姓,叔宝恐有是非,不敢通名道姓,放马奔走。唐公赶十余里,叔宝只得通名“秦琼”二字,摇头伸手叫他不要赶。唐公只听得“琼”字,见他伸手,错认“五”字,故误书在此。叔宝心中想道:“我那年在潞州颠沛穷途,十分狼狈,原来是李千岁折罚得我如此。我是个布衣之人,怎当得国家勋爵塑位,焚香作念于我!”

<span>诗曰:

敛取民间赋税财,起灾权贵免生灾。

英雄埋没徒长叹,哨聚山林避虎豺。</span>

你道李靖怎么就肯应承叔宝有回书?那杨越公凡一应书札,都假手于李靖,所以这回书就不难了。况里面图书是张美人掌管,美人有意于药师,故一请就有。李靖就回后堂,不多时,回书回文都有了,俱付与叔宝。天色已明,临行叮嘱道:“切不可入城来看灯!”叔宝作别回身,李靖又叫转来道:“兄长,我看你心中不快,难免此祸。也罢,我与你一个包儿,放在身边,若遇急难临危之际,打开包儿,往上一撒,连叫三声‘京兆三原李靖’,那时便好脱身了。”叔宝接包藏好,作谢而去。李靖也就是那日晚间,趁大乱与张美人窃兵符出长安去了。后来二人俱为唐太宗佐命功臣。这话慢表。

看看年尽,又到新正。十四日叔宝要进长安公干,柴绍亦要同往,道:“小弟也陪兄等同行进城,看看花灯,等兄完了公干,再来候家岳的回书便了。”柴绍只带四个家丁,共有三十一人,离了寺中,到长安门外,歇宿在陶家店内。叔宝道:“有事相烦店主。”陶店主道:“不知何事分付?”叔宝道:“我奉差公干,那长安街道日间好认,如今我不等天明要进明德门,宝店中定有识路的尊使,借一位引引路儿,自当厚谢。”主人便指着一个收拾家伙的道:“这个就是舍下的老仆,名叫陶容,不要说路熟,连那称呼都是明白的。陶容过来!这位是山东秦爷,要进明德门,往越公杨爷府中送礼,你可引路,好生伏侍秦爷。”陶容应道:“老仆还有一个兄弟陶化,他又在行,我叫他帮拿礼物可好么?”叔宝道:“甚好。”自己到房中取两串钱,赏了陶容、陶化,却就取礼单物件,分作四个绒包与两名健步陶容、陶化,乘众人睡后,不与他们说知,径进明德门来。正是:

<span>欲投相府潭潭宅,且与陶容悄悄行。</span>

不知叔宝同众友看灯不看灯,且听下回分解。

兄弟四人齐下东丹墀下,走小甬道,至大雄宝殿东边,见许多泥水木作在那里刮瓦磨砖。叔宝叫声:“走来。”众人都近前道:“老爷叫小的们有何分付?”叔宝道:“问你们一声,这寺是何人修理得这般齐整?”匠人道:“是并州太原府唐国公千岁修盖的。”叔宝道:“我闻知他告病还乡,如今又闻他留守太原,怎么又到此间来干此功德?”一人道:“李千岁因仁寿元年七月十五日奉旨驰驿还乡,晚间在此寺权住,窦夫人分娩了第三位世子在里面,李千岁怕秽污了佛像,发心布施万金,重新修建这大殿。上坐的紫袍少年官人,就是他的郡马,姓柴名绍,字嗣昌。”叔宝心内明白。

话说长安,乃古王都,自东西两魏分据,也多兵火。到隋文帝统一天下,四海殷繁。长安有十门,隋时定名:东面通化、春明、延兴三门;南面启夏、明德、安化三门;西面延平、金花、开远三门;北面光化一门。六街三市,舞榭歌楼,好不繁华。当日长安十门三更天就开了。皆因天下进礼的官员在城外的多,越公三更天就发了兵符,大开城门,放那各处地方进礼官员,都到巡视京营官总录,一个个报单递到越公府中。你道那巡官是何人?却是宇文化及的长子,名唤宇文成都,用一根镏金镋,万夫难敌,乃隋朝第二条好汉。因李元霸还未出生,故算他为第一条好汉,后来元霸一出,他算第二条了。

那王伯当道:“如今我陪叔宝兄往长安去看看灯,何如?”叔宝道:“小弟也有此意,同往甚好。”齐国远、李如珪二人齐道:“王兄同行,小弟们愿随鞭镫。”叔宝却不敢应允,心中暗想:“王伯当偶在绿林中走动,却是个斯文人,进长安还可。这两个却是个鲁莽之人,进长安倘有泄露,如何处置?你看那齐国远这副嘴脸,若同到长安,定要惹出事来,决然波及于我。如今要回说去不得,这却又使不得。”想了一回,只得用粉饰之言搪塞道:“二位贤弟不要去罢,王兄也不是爱功名富贵的人,因此弃了前程,游于四海。我看你二人志向不凡,适才相遇,齐贤弟那等刀法,井井有条,行行有款,我秦琼尽平生技俩,还拦挡不住。蒙邀我山寨来,你看,创立的关隘城池、房屋殿宇,规矩森严,仓禀富足,人丁壮健。隋朝将乱之秋,举少华之众,可得隋家疆土;事若不果,退居此山,足以养老。若与我同到长安看灯,不过戏儿的小事。此去要一月方回,蛇无头而不行,众人散去。二位归来将何为根本?那时岂不归罪于我?所以不去为妙。”齐国远以叔宝为诚实之语,便也迟疑不言语了。李如珪却大笑道:“秦兄小觑我等,难道我们自幼习武艺时,即就要落草为寇不成!只为粗鄙不能习文,只得习武。岂不欲‘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只恨奸臣当道,我们没奈何哨聚山林,待时而动。兄明明说我们在此山打家劫舍,养成野性,进长安看灯,恐怕不遵约束,惹出事来,有害兄长,不领我二人去是真心了。若说怕小弟们后无归着,是小觑我二人了,是要把绿林做终身的了。”这一篇话,把秦琼说得透心凉,却又不好认做薄情,只得又说道:“二位贤弟,如此的话,便一同去吧。”齐国远分付喽罗收拾战马,背负包裹行囊,多带些银两,选二十名壮健的喽罗同去。其余不许擅自下山,小心看守山寨。叔宝也分付两名健步不可泄露,二人答应。三更时分,四骑、两乘牲口、二十名健卒,离了少华山,取路奔陕西。

说话之间,早到山门首。下了马,命手下看了行囊马匹,四人整衣,一齐入寺。进了二山门,过韦驮殿,有一进深甬道。望将上去,四角还不曾修好,佛殿的屋脊便盖画了。檐前还未收拾,月台下搭了高架,匠人修葺檐口。架下边设公座一张,公座上撑一把深檐的黄罗伞,伞下公座上坐一位紫衣少年,旁站六人,各青衣大帽,垂手侍立,甚有规矩。月台上竖两个虎头火焰硬牌,用朱笔标点,还有刑具排列。这官儿不知何人。那王伯当眼空四海,旁若无人,他哪里看得上那黄伞下的紫衣少年。那齐国远、李如珪哨聚山林,青天白日放火杀人,天地鬼神也多不怕,哪里怕那做官的。却不像秦叔宝委身于公门,知高识低,赶到甬道中间,将四友拦住道:“贤弟,不要上去,那黄伞下坐的少年,却就是施主修寺的官长。”齐国远拍掌道:“施主罢了,怎么就不走?”叔宝道:“不是那林下乡宦,黄伞打得,却用不得那两面硬牌;他用这两面虎头牌,就是现任的官了。我们四人走将上去,还是与他见礼的好,不见礼的好?刚则取祸,柔则受辱,不如避他好么?”伯当道:“有理。我们与他荣厚无干,只往后边去与长老借住便了。”

<span>神机妙算如孙膑,未卜先知似孔明。</span>

且说叔宝得了回书,陶容引路,出光化门到下处,却有八里路远近,且走且想:“李药师却是神仙一般。”正是:

正文 第十二回 李靖风鉴识英雄 公子球场逞华丽

南极寿星骑白鹤,海屋添筹。

随朝献瑞,仁君治世寿无疆。

凡圆情的最怕包大胆子弟踢坏了行头,况又不知这位老爷可可是知趣的人么,只得上前来,喜孜孜一团和气,笑融融满面春风,说道:“我两个小人又不曾有什么得罪老爷,老爷怎么取笑,把小人的本钱都废了?”齐国远自知没趣,要动手撒野。李如珪只得解围道:“这朋友既开闲门,六艺中人也不知多少倚傍在门下,刚才来圆情,你也该来问一声:‘老爷高姓,贵处哪里?’今日在京师会过,他日相逢就是故人了。怎么见人没有礼貌,故此怪不得他发恼,把行头踢掉了。我这里赏你五两银子罢!”他二人见有五两银子作赔,凭你有不是处,他也嘻嘻的笑道:“小人们不是了,得罪老爷,莫怪!”李如珪私向齐国远道:“兄长不可出丑,和你吃酒去罢。”分开众人,往外就走。却见叔宝三人从外入来,领头家将好好叫人让路,再不肯让。只见人都纷纷跌倒,原来是齐国远、李如珪二人挨将出来。叔宝道:“贤弟们哪里去?还同我们进去耍耍。”却又同裹了进来。

美女当场簇锦团,仙风吹下二婵娟。

汗流粉面花含露,尘染蛾眉柳带烟。

玉清老子,跨青牛西出阳关。

叔宝道:“我们进长安门,到皇城看看内里灯去。”到五凤楼前,人烟挤塞得紧。那五凤楼外,却设一座御灯楼,有两个太监,都坐在银花交椅上。左手是掌司礼监裴寂,右手是内检点宗庆,带五百禁军,都穿着团花锦袄,每人拿一根齐眉朱红棍,把守着这座银楼。那灯楼却不是纸绢颜料扎缚的,都是海外异香、宫中宝玩砌就。这一座灯楼上悬一牌匾,径寸珠宝穿就四字道:“光照天下”。两边有玉嵌金镶的千副对联,单道他为天子的富贵:三千世界笙歌里,

后人有诗一首赞道:

果然御楼灯景致大是不同。当下王伯当、秦叔宝、柴嗣昌、齐国远、李如珪一班人看了御灯楼,东奔西走,哪里思量回寓安歇!正是:

<span>诗曰:

得指迷途仗药师,奈何众友欲观奇。

娇姿祸被豪华夺,大闹元宵悔亦迟。</span>

龙须扬北海,人间尽得沾恩。

那叔宝一班朋友出了球场,过兵部衙门,入市店中饮酒。上得酒楼,听得各处笙歌交杂,饮酒者络绎不绝,众豪杰却也开怀痛饮,直吃到月转花梢。酒店内有几个伏侍的手下人,在楼底下都唧哝起来,说:“今日上元佳节,一年一度,我们也要去看看灯。这几个山东老爷,不知趣的只管吃起酒来。主人家要赚钱,我们好不辛苦。着个会说话的上去,催他们起身!”好胜之心人皆有之。内中就有这一个出尖的人道:“等我上去!”觉得他就像会说话的了,气烘烘走上楼来。齐国远双眸炯炯,直视着他道:“咄!你是手下伏侍的人,上楼来缓转些走,气昂昂走来怎么?”酒保见客人动怒,他却是会说话的,道:“街上黎民百姓灯棚上都点灯了,若是老爷们要去看灯,小人们就不暖酒上来了;若不去看灯,好暖酒伏侍。”众豪杰见他说得好,气就平了,道:“我们原为看灯而来。”酒保道:“知道了。”柴绍命家将下来算还酒钱。

众朋友饮尽怀中之酒,下楼出得店时,只见街上灯烛辉煌,也不像日间了。叔宝分付找熟路看灯。日间因在兵部府前圆情,恰好到司马衙门前来,着那个灯楼,却是彩缎妆成,居中挂一盏麒麟灯,上挂着四个金字匾,写着“万兽来朝”。楼上有一副对联道:周祚呈样,贤圣降凡邦有道;

这三人却都是在行的,叔宝虽是一身武艺,圆情最有筋节。伯当却是弃隋的名公,博艺皆精,只是柴郡马青年飘逸,推他上来。柴绍道:“不敢,还是诸兄内哪一位上去,小弟过论便了。”叔宝道:“我等圆情虽会,未免有粗鄙之态。此间乃众目所视的去处,郡马斯文人,全无渗漏。”柴绍少年乐于玩耍,便接口道:“小弟放肆,容日赔罪。”那该服侍有两个圆情的捧行头上来说:“哪位相公请行头?”郡马道:“二位把持,那公子旁边两位美女可会圆情么?”圆情的道:“是公子在平康巷聘来的,惯会圆情,绰号金凤舞、彩霞飞。”郡马道:“我欲相攀,不知可否?”圆情道:“只要相公破格些搭合。”郡马道:“我也不惜缠头之赠,烦二位通禀一声,尽今日之欢,我也重重的挂落。”圆情道:“原来是个中的相公。”上月台来禀小爷:“今有位富豪相公,要请二位美人同耍一会。”公子却也只是玩耍,即分付两个美人好好下去,后边随着四个丫环,捧两轴五彩行头,下月台来与郡马相见。施礼已毕,各依方位站下,却起那五彩行头。公子也离了座位,立在牌楼下来观看。那各处抛场的把持,尽来看美女圆情。柴绍拿出平生博艺的手段来,用肩装杂踢,从彩门里就如穿梭一般踢将过去。月台上家将把彩缎、银花连连抛将下来,两个跟随的往毡包里只管收拾。齐国远喜得手舞足蹈,叫郡马不要住脚,踢到晚才好。那两个美人卖弄精神:这个飘扬翠袖,那个摇曳湘裙。飘袖轻拢,玉笋纤纤。摇曳湘裙,半露金莲窄窄。这个丢头过论有高低,那个张泛送来真又楷。踢个明珠上佛头,实蹑埋尖倒;拐膝弄轻佻,错认多摇摆。踢到眉心处,千人齐喝彩。汗流粉面湿罗衫,兴尽情疏方叫悔。

麒麟灯下,有各样兽灯围绕,獬豸灯张牙舞爪,狮子灯睁眼围毛,猛虎灯虚张声势,山猴灯上树摘桃,骆驼灯如堪载辇,白象灯俨如随朝,糜鹿灯衔花朵朵,狡兔灯带草飘飘。果是各色兽灯无不备,堪称百兽尽来朝。又有两个圣贤骑着两盏兽灯,也有对联一副悬于牌楼,左右写道:梓童帝君,乘白骡下临凡世;

<span>明月逐人添逸兴,暗尘随马恣游遨。</span>

众人看罢,过了兵部衙门,跟叔宝到杨越公府门东首来。这些宰辅勋臣在门首搭起过街灯楼。黎民百姓人家,门首搭一个小小灯棚,设天子牌位,点灯烛焚香供花,以表与民同乐的意思。因两边人家门首有许多灯棚,映得那居中街道如同白昼。走马撮戏,舞戟弄棍,做鬼装神,闹嚷嚷填满了街道。不多时,已到越公门首。那灯楼与兵部衙门一样,楼虽一样,灯却不同,挂的是一盏凤凰灯,上面牌匾上四个金字:“天朝仪凤”。牌楼柱上,左右一对金字对联,道:凤翅转丹山,天下咸欣兆瑞;

说话之间,早到了城门,叔宝分付两名健步:“把回书回文可用毡包随身带好,到黄昏时分,将我的马要多加一条肚带,小心牢记!”叔宝便同众友各带随身兵器,带领两员家将一齐入城。只见六街三市,勋将宰臣,黎民百姓,奉天子之命,与民同乐,家家户户结彩悬灯。况这些巡视官员奉承越公,发牌要长安大街小巷各要通宵长烛;如若有灯火不明,花彩不鲜者,俱以军法。就是宰辅门首,也用扎彩匠扎一座过街灯楼。这班豪杰都看到司马门首来,这却是宇文化及的衙门。只见照墙后有上千人在那里拥挤,你道这照墙后焉能存得这许多人?因他是兵部衙门,常有兵将聚集,所以宽敞。天下那些圆情的把持,两个一伙,吊挂着一副行头,雁翅排于左右,不下二百多人。又有一二十处抛球场,每一处竖两根单柱,扎一座小牌楼,楼上扎一个圈儿,有斗来大小,号为彩门。不论豪良子弟,富贵军民,但踢过彩门。这原是宇文述的公子宇文惠及所设。那宇文原有四子,长曰化及,官拜尚书侍御史;次曰士及,招南阳公主,官拜附马都尉;三曰智及,将作少监;惠及是最小儿子,倚着门荫,好逞风流,手下有一班帮闲谀附,故搭合圆情把持,敢在衙门前做个打球场。自正月初一摆到元宵,公子自搭一座彩台,坐在月台上面,名曰观球台,彼时有人踢过彩门者,公子在月台上就送他彩缎一匹,银花一对,银牌一面。也有踢过彩门,赢了缎匹、银花,也有踢不过彩门,被人作笑的。那些看的人,重重叠叠,嘈嘈杂杂,挨挨挤挤。他五个好汉一路玩玩耍耍,说说笑笑,到了这个热闹的所在。叔宝又想起李靖之言,对伯当道:“凡事不可与人争竟,忍耐为先,要忍人所不能忍处,才为好汉。”伯当与柴绍听了叔宝之言,一个个都收敛形迹,对人和颜悦色。只是齐国远、李如珪两个粗人旧性复萌,以膂力方刚,生绷硬靠,推开众人,挤将进去。

凤凰灯下,各色鸟灯悬挂,但见:仙鹤灯身栖松柏,锦鸡灯毛映云霞,孔雀灯回观彩尾,鹭鸶灯白雪衔花,鹦鹉灯赛欺凡鸟,喜鹊灯占尽巢鹊,大鹏灯风搏万里,鸳鸯灯欢喜冤家。又有鹞鸽、斑鸠、黄鸟、啭翠青、紫燕、野禽沙鸥各色鸟灯,无一不备。另有两个古人,骑着两盏鸟灯,甚是齐整,繁华无比。也有一副对联悬于牌楼柱左右,上写道:西池王母坐青鸾,瑶池赴宴;

且说众朋友天明起来,不见了叔宝,一个个急得磨拳擦掌。不能脱俗,却换了鲜明扎巾,结束衣服,华丽鞋袜,用过酒饭,专等叔宝回来算还店帐,就要起身进城。可可的正遇叔宝回来,众人齐道:“兄长怎么不带我们同去公干?趁天晴进城,正好玩耍。不知兄长可曾用过酒饭?”叔宝道:“已用过了,列位曾用过么?”众人道:“都吃过了。”叔宝道:“可谢过店家了么?”嗣昌道:“小弟付银谢过他了。”叔宝道:“既如此,手下的把马匹都牵出来!””是!”手下一声应诺,把马匹都牵在外。众豪杰一齐上马,三十个人上了路,一条街道都被这些人占了。转弯处,伯当道:“秦大哥,丑都是我们众兄弟装尽了。”叔宝道:“怎么是我们装尽丑呢?”伯当道:“我们七人骑在马上,后面二十多人扎腿缚裤,驮着包裹,可像模样么?如今进城到热闹处或酒肆茶坊,大家取乐,若带了这些人,甚是不便。我的意思将马寄放,安顿众人,我们步行,好任意玩耍,你意何如?”叔宝此时又想起李靖的言语,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如今入城,倘有不测之事,跨上马就好走脱。若依伯当步行,倘有紧要处,没有马,岂非寸步难行?就对伯当道:“安顿手下人甚为有理,“但马匹定要随身。”两人只管争这骑马不骑马的话,如珪道:“二兄不必相争,小弟有个愚见:也不依秦大哥骑马,也不依伯当兄不骑马。若肯依小弟之言,马只骑到城门口就罢了,城门外寻一个小下处,将这些行李都放在店内,把马卸了鞍辔,牵在那护城河边饮水吃草,众人轮流吃饭看管。柴郡马的二员家将,叫他带了毡包拜匣,多拿些银两跟入城去,以供仗头之费。其余手下人,到了黄昏时分,将马上了细料,紧辔鞍镫,在宽敞处所等候。”众朋友听说,多道讲得有理。

<span>月正圆时灯正新,满城灯月白如银。

团团月下灯千盏,灼灼灯中月一轮。

月下看灯灯富贵,灯前赏月月精神。

今宵月色灯光内,尽是观灯玩月人。</span>

十二都城锦绣中。

几回踢罢娇无力,云鬓蓬松宝髻偏。

此时踢罢行头,叔宝取白银二十两,彩缎四端,搭合两位圆情美女;金扇二柄,白银五两,谢两个监论。此时公子也待打发了圆情的美女,各归院落,自家也要在街市上行游了。

那叔宝想:“李药师知机料事,如同明镜,指示迷途,叫我不要看灯,只是我到下处对这几个朋友开不得口。他这几个人多是不信阴阳的,去岁在少华山就说起看灯,所以同来,就是这柴绍也说同来看灯。我如今公事完了,怎么好说遇着这个高人,说我面上步位不好,我先回去罢。这就不像大丈夫气概,那大丈夫却要舍己从人。我的事完了,怎好就说这鬼话。真要是假的,岂不惹朋友一场笑话。李药师,我秦琼负了你罢!实是开不得口。”只好隐在肚里,回到下处。

这班人的高兴,一时也丢抛不下。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正文 第十三回 长安城观灯玩月 恶公子强暴宣淫

<span>诗曰:

从来谚语说来真,何意凡愚不忖论。

妇女观灯原不是,娇姿祸被富豪擒。</span>

且说那些长安妇女,生在富贵之家,衣丰食足,无日不是快时。他眼界宽大;外面景致也不动她的心,况且出入乘舆,前后簇拥,也不甚轻易出门惹人轻薄。只有那些小户人家,巴巴急急过了一年,遇着得闲,见外边满街灯火,笙歌盈耳,也有跳鬼判的,也有踏高竿的,也有舞翠盘的,也有闹龙灯的,也有骑马灯的,铮铮镗镗,跳跳叫叫,挨挨挤挤,来来往往,若老若幼,若贵若贱,若僧若道,若村若俊,多少人游玩;凭你极老成的,极安静的妇女,不由她心神荡漾,一双脚只管向外生了。遇一班好事亲邻,彼此相邀,有衣服首饰的,打扮了出来卖俏;没有的,东借西借,要出来走桥步月。张家妹子搭了李家姨婆,赵氏亲娘约了钱家婶婶,嘻嘻哈哈,如醉如痴,按捺不住。若是丈夫少有趑趄,阻挡一句,先要变起嘴脸,骂一个头鼻到底。邻舍亲眷走来甘合,原要出去一遭,也有丈夫父兄肯助兴的。还有抱男携女,跟随在后,大呼小叫,摇摆装腔,洋洋得意。就是妇女也有不同,有一种不在行的妇女,涂脂抹粉,红裙绿袄,打着偏袖,扭着屁股,努着嘴唇,瞅着眼睛,伸头晃脑,惹人批评。但是那在行的妇女,浅妆淡服,不施脂粉,不烦做作,斜行侧立,随处有天然波俏,巧言倩笑,动辄有实地风流,那种妇女又忒杀苦人羡慕。

长安众王孙公子,游侠少年,铺眉善眼,轻嘴薄舌的,都在灯棚内穿来插去,寻香嗅味,何尝真心看灯。有一个好标致妇女在没有灯的去处,他们也要故意挨挤住了他,捏手捏脚,亲嘴摸胸。还有那剪绺的,掇髻的,掳了首饰,传递去了,多得紧,你扯哪一个讨赔?那些风骚妇女,明知有此光景,在家坐不过,又喜欢出来布施,也趁此机会识两个青年标致后生,算为一乐。就是少年的男子,略有几分齐整,或有人抵屁股,也有三四个做成了套儿,扯去空处干事。有那一等少年,喜欢做小的,出来寻个把大阿哥。有一等正经人家子弟,也罹此祸,弄出奸谋杀害祸事。最不好的风俗,是这走桥步月看灯一事。

不想有一个孀居王老娘,不识祸福,却领了一个十八岁的老大女儿,小名琬儿,也出去走起桥来。那女儿又生得十分齐整,走出大街看灯,才出门时便有一班恶少牵歌带曲,跟随在后,挨上闪下。一到大街,蜂攒蚁聚,身不由己,不但琬儿惊慌,连王老娘也着忙得没主意了。不料宇文公子有多少门下的游棍在外寻察,略有三分颜色的,就去报与公子,见了琬儿十分姿色,飞报公子。公子急忙追上。见了琬儿容貌,魂消魄落。报事的又打听得只有老妇人同走,公子益发胆大,便去挨肩擦背调戏她。琬儿吓得只是不敢做声,走避无路。那王老娘不认得宇文公子,也只得发作起来。宇文公子趁势便假怒道:“这老夫人这等无礼,敢顶撞我,锁她回去!”说得一声,众家人哄的一声,把母女掳到府内。

王老娘与琬儿吓得冷汗淋身,叫喊不及,就像云雾里推去的一般。街坊上哪一个不认得是宇文公于,向来这样横行,谁敢来惹他?到得府门,王老娘是用不着的,将来羁在门房内。只有琬儿被这干人撮过几个弯,过了几座厅堂,是书房中了,众人方才住脚。公子早已来到,把嘴一努,众家人都退出房外,只剩几个丫环。公子将琬儿一把抱将过来,便去亲嘴。这琬儿是个从未经识的女子,也不知这叫什么意思,忙把脸侧开,将手推去。公子就一只手从裤裆边伸了来,琬儿惊得乱跳,急把手来遮掩,泪落如珠,啼哭叫道:“母亲快来救我!”此时,王老娘何尝不叫道:“还我孩儿!”但是不知隔了多少房屋,叫杀了,彼此也不听得。那宇文公子笑嘻嘻又一把紧抱她在怀内道:“不消啼哭,少不得还你快活。我公子要了,休想出去。”吩咐丫环扶她到床上睡了,就着丫环看守,他往外去了。众丫环关门看守,琬儿哭泣不体。

且说公子走出府门,见王老娘要讨女儿,便道:“老妪何敢这般撒泼!”老妪见公子发话,益发狠叫,呼天唤地要讨女儿。公子道:“你女儿我已收用,你好好及早回去,休得不知利害,在此讨死!”老妪大哭道:“不还我女儿,就死也说不得了!我单生此女,已许人家的了,快快还我!我母女二人性命相保,若肯还我,则生;若不还我,我就死在这里罢了。”公子说:“若是这等说将起来,我府门首死不得许多,你就死了也不在我心上。”叫手下的撵她开去。众人推的推,扯的扯,打的打,把王老娘打出了两条巷,关了栅门,再不放进去,凭她喊叫啼哭。那公子意兴未尽,带了一二百名狠仆,街上闲闯,还想再撞个有色的女人,将来辅兴。此时已是三鼓了。正是:

仁寿四年,文帝年纪高大,禁不起两把斧头,四月间已成病了。因令杨素营建仁寿宫,却不在长安宫内,而在仁寿宫养病。不料太子在长安宫内见皇妹琼花公主十分齐整,正在御花园撞见。欲行奸污,公主投崖而死。却只推不知,只说暴病而亡。正是:

再说秦叔宝一班豪杰,遍处玩耍。到三鼓儿,见百官下马牌边,有一堆几百人围住喧嚷。众豪杰分开众人,挨到里面观看:见一个老妇人白发蓬头,甸甸在地,手打地皮,放声大哭。伯当问旁边看的人:“今日上元佳节,天子洪恩,与民同乐。这个老妇人为何在街坊啼哭?”那看久了的人都知道这件事,答道:“列位,你不要管,这个老夫人该死,只有一个女儿,受了人的聘礼,未曾出嫁,今日带出来街上看灯,却撞见了宇文公子抢去。”叔宝道:“哪个宇文公子?”那人道:“就是兵部尚书,宇文老爷的公子。”叔宝道:“可就是射圃圆情的?”众人答道:“就是他。”这时候,连叔宝都把李药师之言丢在爪哇国里去了。却都是抱不平的人,听见说这句话,便叫那老妇人:“你姓什么?”老妪道:“老身姓王。”“你在何处住?”老娘道:“在宇文老爷府后。”叔宝道:“你且回去,那个宇文公子在射圃踢球,我们赢他彩缎、银花,有数十金在此,寻着公子赎你女儿还你。”那老妇人绝处逢生,叩首四拜,哭回家去了。

叔宝问旁人道:“掳她女儿可是真的么?”众人道:“希罕抢她一个。那公子见了有姿色的,不论妇人、闰女,不怕仕宦、缙绅,他也要抢了去,百般淫污。这些父母、丈夫会说话的,次日进府去千般奉承,万样哀求,或者赏些银钞,还你带了回来。有那不会说话的,冲撞了他,打死了丢在夹墙内,谁敢找他索命?”始初时,叔宝都有赎回他的心,次后听见这些话,都动了打的念头,逢人就问宇文公子。问着的人都说道:“列位也该问一声。”叔宝道:“你长安朋友说话倒也好笑,你只说宇文公子在哪里也就罢了,怎么说该问一声?”众人道:“列位是外京人,不知底里,那宇文公子不是好说话的,惹着他有命无毛,你寻他怎的?故如此说。看列位雄赳赳,气昂昂,只怕惹祸。”叔宝道:“不知他怎么一副行头,问了我们好回避。”众人道:“宇文公子的行头太多了,他着实养许多亡命之徒,不怕冷热之人,就是这时候卖弄精神,都脱得赤条条的,每人拿一根齐眉棍,也有一二百个在前开路,后边都是会武艺的家将,真刀真枪,摆着社火。公子骑着马,马前都是青衣大帽管家。长安城内,这些勋卫府中家将,打扮的什么社火,遇见宇文公子,当场舞来,舞得好,赏赐花红;舞得不好,一顿棍子。列位避着些为妙。”叔宝道:“多承指教了。”

众豪杰听了,一个个磨拳擦掌,扎缚停当,只在那西长安门外御街道上找寻。等到三更时分,月正中天,只见宇文公子来了。果然短棍有一二百,如狼牙相似,自己穿了艳服,坐在马上,后边拥有家丁。自古道:“不是冤家不聚头”。众人躲在两旁街道,正要寻他的事,刚刚的到他们面前就站住了。探子报道:“夏国公窦爷府中家将有社火来参。”宇文公子问道:“什么故事?”回说:“虎牢关三战吕布的故事。”“着他舞来。”众社火舞罢,宇文公子道好,赏了众人去。叔宝高叫道:“还有社火来参!”说罢,五个豪杰隔人头窜将进来,喊道:“我们是五马破曹。”叔宝是两条金锏,王伯当两口宝剑,齐国远两柄金锤,李如珪一根竹节钢鞭,柴嗣昌两口宝剑。那鞭锏相撞,叮当哔剥之声,只管舞将过来,却比不得荒郊草野,动手便好上马脱身。这是都城之内,街道虽是宽阔,众好汉却舒展不开。看的人多,两边人家门首却立不去了,挤到两头去。齐国远想道:“此时打死他不难,只是不好脱身。除非是灯棚上放起火来,这百姓们救火要紧,就没人阻我们了。”便往屋上一蹿。公子只道这人要从上边舞将下来,却不防他放火。秦叔宝见火起,料止不得这件事了,将身一纵,纵于马前,举锏照公子头上就打。那公子坐在马上,仰着身子,是不防备的,况且叔宝的金装锏有六十四斤重,打在头上,连马都打矬了,撞将下来。正是:

且不说叔宝归家。再表这太子杨广,他既谋了哥哥杨勇东官,又逼去了一个李渊,最怕的一个独孤娘娘,不料开皇元年就崩了。把平日假装的那一段不好奢华,不近女色的光景,便都按捺不住。文帝也亏独孤娘娘身死没人拘束,便宠幸两个绝色,一个是宣华陈夫人,一个是容华蔡夫人,把朝政也渐渐不理了。此时太子越发得意了。

众家人见状,叫道:“不好了,把公子打死了!”各举枪刀棍棒,齐奔叔宝打来。叔宝抡动双锏,谁是他的敌手?打得落花流水。齐国远就灯棚上跳将下来,抡动金鞭,逢人便打。

众豪杰一齐动手,不论军民,尽皆打伤。但见众豪杰:个个心头火起,口角雷鸣。奋八九尺猛兽身躯,吐千百丈凌云志气。直剪横冲,似中箭投崖虎豹;前奔后拥,如着枪跳涧豺狼。直打得碧琅杆横三竖四,彩灯楼东倒西歪。闲游士客撇笙箫,戏耍顽童丢鼓钹。风流才子堕冠簪,蓬头乱窜;美貌佳人褪罗袜,跣足忙奔。高高下下,尸骸堆积平街;湿湿漫漫,血水遍流满地。威势踏翻白玉殿,喊声震动紫金城。

却是三更时分,城门外那手下二十二人,到黄昏时分,大家吃过晚饭,喂饱了马匹,备好了鞍鞒带,在空阔街道口等候他们。众手下却也分做两班,着一半人看马,一半人入城门口大街上看一会灯,换这看马的进去。看已到三更时候,换了几次,复进城看灯。只见黎民百姓蓬头跣足,赤身露体,伤头损手,遍体流血,口中叫喊:“快走!快走!响马反了!杀来了!”这看的几个喽罗,听见这句话,慌忙的奔出城来,说道:“列位,想是我们老爷在城内闯了祸,打死了什么宇文公子。你们着几个把马牵到大道上伺候,着几个有膂力的,同我去按住城门,不要被把守门官将城门关了。”众人说道:“说得有理。”十多个大汉到城门口,几个故意要进城,几个故意要出城,互相扭扯,就打将起来,把守门的军人都推倒了。巡视官的军令下来,要关城门,如何关得?众豪杰却好打到了城门口,见城门不关,便有生路,齐招呼出门。众喽罗见主人们都到齐了,便一哄而散出城,见自己的马在路旁,都飞身上马,七骑马一班人齐奔临潼关来。

<span>脑浆进万朵桃花,满口牙零倾碎玉。</span>

却说长安街上,杀得就似尸山血海一般,百姓房屋烧毁不计其数。此时宇文成都追了一回,那五人忽然不见形影。宇文述在府中闻报爱子死于非命,五内皆裂,说道:“我儿与响马何仇,却被他打死?”众家将道:“因小爷酒后与王氏女子作戏玩耍,那老妇人哭诉于响马,响马就行凶将小爷打死。”宇文述大怒,叫家将把琬儿拖出仪门,煦顶门一顿乱棍打死了,就往夹墙内一抛。却差家将们前去,把王寡妇一家尽行杀死。又叫曾与响马拒敌的家将留在堂下听用,叫出几个善写丹青的来,把打死公子的强人面貌衣裳,一一报来。这打死宇文公子的实是秦叔宝,所以众人先报他。道是这个人身子有一丈长,年纪只好二十多岁,青紫衣,舞着双锏。一说到双锏,旁边便跪下一人道:“爷,若是使双锏的,那年爷差小的在楂树岗打劫李渊,也吃那使双锏的救了,不曾杀得他。”宇文述道:“这等说,必是李渊知道我害他,故此差这人来报仇。明日上本只问李渊讨命。”此时宇文成都已回家,说:“这五人甚奇怪,追去不知影响,但能舞双锏的也多,怎说便是这人?就是楂树岗见来,可是对人说得的么?也只好从容访察。”宇文述听说,也只得歇了。正是:

<span>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span>

至承福寺前,柴绍要留叔宝在寺内,候唐公的回书。叔宝道:“怕有人知道不便。”还嘱咐道:“把报德祠毁了,那两根金锏不可露在人前。”说罢,就举手作别,马走如飞。将近少华山,叔宝在马上对伯当道:“来年九月二十三日,是家母的七十寿旦,贤弟可来光顾光顾。”伯当与国远、如珪都道:“小弟辈自然都来拜祝。”叔宝也不入山,两下分手,自回济州。

这些豪杰在人丛中打开一条血路,奔明德门而来。劈面来了巡视京官宇文成都,他听见此事吃了一惊,一面发令闭城,自却迎来。叔宝当先舞动双锏,照马便打。宇文成都把二百斤的镏金镋从下一拦,镋打着锏上,把叔宝右手的虎口都震开了,叫声:“好家伙!”回身便走。王伯当、柴嗣昌、齐国远、李如珪四好汉一齐举兵器上来,宇文成都把镋往下一扫,只听得叮叮当当兵器乱响,四个人的身子摇动,几乎跌倒。叔宝早取出李靖的包儿,打开一看,原来是五颗赤豆,便往空一抛,就叫:“京兆三原李靖!”叫得一声,只看见呼的一声风响,变了叔宝五人模样,竟往东首败下去了,把叔宝五人的真身俱隐过一边。宇文成都却催开坐骑往东赶来。宝叔五人径往明德门。

毕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正文 第十四回 恣蒸淫太子迷花 躬弑逆杨广篡位

两个夫人放心不下,着宫人在门外打听。可有一个时辰,那张衡洋洋的走出来道:“这干呆妮子!圣上已是宾天了,适才还是这等守着,不报太子知道?”又道:“宫嫔妃不得哭泣,待启过太子,举哀发丧。”正是:

不期那一日入宫问疾,远远见一位丽人出宫,缓步而来,不带一人,又无宫女。太子举目一看,却正是陈夫人,为要更衣,故此独自出来。太子只喜得心花大放,暗想道:“机会在此矣!”分付从人且休随来,自己三步并做两步,随入更衣之处。那陈夫人看见,吃了一惊道:“太子到此何为?”太子笑道:“也来随便。”夫人见他有些轻薄,回身便走。太子一把扯住道:“夫人,我终日在御榻前与夫人相对,虽是神情飞越,却如隔着万水千山,今幸得便,望乞夫人赐我片刻之欢,慰我平生之愿。”夫人道:“太子!我已托体文皇,名分所在,岂可如此!”太子道:“夫人岂不知情之所钟,何名分之有?”把夫人紧紧抱住,求一接唇。夫人道:“断乎不可。”极力推拒。正在不可解之际,正听得一片传呼道:“圣上宣陈夫人!”此时太子知道留她不住,道:“不敢相强,且留后会。”夫人喜得脱身,早已衣衫皆皱,神色惊惶,要稍俟喘息,宁静入宫。不料文帝睡醒,索取药饵,如何敢迟?只得举步到御榻前来,那文帝举目看她,好似:摇摇不定风前竹,惨惨疏红雨后花。

<span>隋朝大将非凡相,鼾息如同雷响亮。</span>

帝遂心疑,忖道:“若是偷闲睡了,醒来鬓髻该乱,衣衫该皱,但色不须变。若因宣召来迟,也不须失色至此。”便问道:“因甚作此模样?”此时陈夫人也知文帝病重,不敢把这件事说知,恐他着恼。但一时没有遮饰,只得说一声:“太子无礼!”帝听此言,不觉怒气填胸,把手在榻上敲上几下,道:“畜生!何足以付大事?独孤误我,独孤误我!快宜柳述、元岩进宫。”太子也怕有事,早在宫门偷听,听得文帝怒骂,又听得宣柳、元二人,不宣杨素,知有难为的意思,急奔来寻张衡等一班人计议。

先是宇文化及带了校尉赶到撰诏处,将柳述、元岩拿住。二人要面圣辩别。化及道:“奉旨赴大理狱,不曾叫面圣。”绑缚了,着几个心腹押赴大理去了,回来复命。时郭衍已将卫士处处更换了东宫宿卫,要紧处他二人分头把守。此时文帝半睡不睡地问道:“柳述、元岩写诏曾完否?”陈夫人道:“还未见进呈。”文帝道:“完时即便用宝,着柳述飞递去。”只见外边报:“太子差张衡侍疾。”也不候旨,带了二十余内监,闯入宫中。先分付当值的内侍道:“太子有旨,道你们连日辛苦,着我带这些内监更替。”对御榻前这些宫女道:“太子有旨,将带来内监承应,尔等也去歇息。”这些宫女因承值久了,巴不得偷闲。听得一声分付,也都一哄出官去了。惟有陈夫人、蔡夫人仍立在御榻前不动。张衡走到榻前,也不叩头,见文帝昏昏沉沉的,对着二夫人道:“二位夫人也暂避避。”这两个夫人乃是女流,没甚主意,只得离了御榻前,向内阁之后坐地。

<span>鼎湖龙去寂无闻,谁向湘江泣断云?

变起萧墙人莫识,空将旧恨说隋文。</span>

再说那众将差探子打听,忽报元帅爷回来了,众将出城守候。伍爷相近南阳,众将迎接:“启爷,众将官迎接。”伍爷分付一声:“起去。”即同了众将兵士进南阳来。到了辕门,那旗牌官、四营八哨、游击把总、千百户,齐齐跪迎道:“众将打恭。”伍爷分付:“众将各回讯地;四营八哨各守营寨,起去。”放炮三声,分付掩门,退回弘衙。夫人接着道:“相公为何去了六七天方得回来?”伍爷道:“夫人有所不知。”遂把与雄阔海结拜之事,细细说了一遍。夫人大喜,即分付摆宴,与老爷接风。伍爷道:“生受夫人。”

下半月,济南大将军杨通,保着废太子杨勇到长安城外安营。杨广却假旨召杨勇夫妻父子三人进城,其余不许入城,将杨勇赚城中,将他父子二人缢死。因见萧妃有国色,乃纳为妃子。下旨:“大将杨通并众兵赦其罪,速去济南。”杨通一闻此言,不觉大怒,领部下十万雄兵,急至济南,自称吓天霸王。兵精粮足,威震济南。不表。

当下文帝驾崩时,并无遗诏。太子与杨素计议谁人作诏,然后发丧。杨素保举伍建章:“他为人鲠直,众朝臣信服,主公可召来,与他商议作诏,颁行天下,庶不被众臣谤议。”太子道:“倘召不来怎么处?”杨素道:“若召不来,一连数召,他岂敢抗拒?若来肯作诏便罢,若不肯作诏,将他斩首!”太子见说,忙差内监前去宣召。

那伍爷一生忠直,不挟奸党。这日在府,闻得皇帝已死,东宫亦亡,大哭道:“杨广听了奸臣,谋害父兄,好不可恨!”正说之间,内监早到伍府。家人通报,伍爷出迎。内监道:“太子宣伍爷即刻就往。”伍爷道:“公公请回,我打点就来。”内监道告别,回复太子。太子一连数次宣召,伍爷拜辞家庙与夫人,乃麻巾衰絰而进,见了太子,悲恸不止。太子降榻,谕之曰:“先生,我家事耳,先生不必苦楚。”命左右取纸笔来:“先生代孤写诏,孤当列上受封。”伍爷将笔大书:“文皇死得不明,太子无故屈死。”写毕,掷笔于地。太子一看大怒,骂道:“老匹夫!孤不杀你,你倒来伤孤!”命左右推出斩首。伍爷大骂道:“你弑父缢兄,欺娘奸嫂,情同篡逆。今日倒要斩我,我伍建章生不能啖汝之肉,死必追汝之魂!”左右不由分说,把伍爷斩首宫门,将尸首抬出郊外。有同年故旧,暗暗将他埋了。

你看此山,周围有数百余里,山中有一大王,姓雄双名阔海,本山人氏,身长一丈,腰大数围,铁面胡须,虎头环眼,声如巨雷。使两柄板斧,重一百六十斤,两臂有万斤气力。打柴为生,后乃落草。聚集头目四十名,喽罗数千,打家劫舍,往来商客不敢单身行走,隋朝算第四条好汉。这日坐在聚义厅上,唤齐头目,分付道:“今山中钱粮缺少,你众头目各带喽罗下山,各处劫取京商,只可取财,不可取命。”众头目得令,各带喽罗下山而去。

七月丁未文帝晏驾,至甲寅诸事俱备。次日,杨素先辅太子衰衿在梓宫举哀发丧,群臣都衰絰,各依班次送殡。然后太子吉服拜告天地祖宗,换冕冠,即大位,群臣都换了朝服入贺。大赦天下,改元大业元年,自称炀帝;在朝文武各进爵赏。一面差兵部尚书宇文化及,带了铁骑,围住伍府,将合门老幼尽行斩首。可怜伍建章一门三百余口,一个不留,只逃走了马夫。那马夫名唤伍保,一闻此信,逃出后槽,离了长安,星夜往南阳报与伍云召老爷知道。

再表炀帝一面犒赏边上军士,又迫封东宫为房陵王,使掩其谋害之迹。斯时在朝有杨素一班夹辅,京城内外有宇文成都领班镇压,故此没有一毫变故。正是:

再说化及与杨素,俱怕伍云召在南阳兴事,思欲斩草除根,忙上一本道:“伍建章之子云召,雄兵十万,镇守南阳,官封候爵,才兼文武,勇冠三军,力敌万人。若不早除,日后必为大患。望陛下起大兵讨之,庶绝后忧。”炀帝准奏。即拜齐国公韩擒虎为征南大元帅、兵马都招讨;麻叔谋为先锋,化及之子成都在后救应。点起雄兵六十万,择日兴师。擒虎辞王别驾,百官送行,离了长安,望南阳进发。此话不表。

再说伍建章之于云召,身长八尺,面如紫玉,目若朗星,声如铜钟,力能举鼎,万夫莫敌,雄兵十万,坐镇南阳,隋朝第五条好汉。夫人贾氏,同庚二十,所生一公子才方周岁。一日升帐,众将参见,伍爷道:“今日本帅要往金顶太行山打围,众将不可擅离讯地。”众将一声得令辞出,分付掩门。次日,伍爷头戴白银盔?身穿黄金甲,西川红锦袍,坐下西番进来千里马,出了辕门。分付一声掩门,离了南阳,竟往金顶太行山而来。非止一时,早已到了。手下禀道:“启爷,兵至山边了。”伍爷分付安营,摆下围场,各驾鹰犬,追兔逐鹿。

毕竟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太子一面与杨素议发丧,诈为遗诏道:“嗣主及内外官员军民人等俱遵以日易月之制,二十七日服满,天下藩镇及各道行官,各州总管有兵马钱粮者,不得擅离职守,俱差官进表。一应小民拖欠粮赋,自开皇元年起,至仁寿三年止,已征在官者尽行起解,未征在官者悉皆蠲免。一应人犯,除十恶大罪及谋反叛逆不赦,其余自仁寿四年七月丁未昧爽以前,凡杂犯死罪;徙流、笞杖等罪,不论已结案未结案,并与赦除。一应官员为事谪戍者,即还原职。其闲住降调者,即与叙用。”这壁厢忙做一团,太子也不见愁悲哀苦,即忙取一个黄金盒,封了几个同心彩结,差内侍赐与宣华夫人。至晚就召宣华夫人宫中宿了。

再说那位伍爷在山上打围,只见前面有一好汉,不消片时,将两虎打死。分付家将上前相请,说我老爷要见。家将应声上前,大叫:“壮士慢行,我老爷相请。”阔海抬头一看,说:“你是何人,是谁老爷唤我?”家将道:“我老爷是南阳侯伍老爷,特来请你。”阔海心中想道:“伍老爷乃当世之英雄,闻名久矣。我欲见无路可进,今到来相请,是大幸的了。”忙随着家将,到了营门。家将先进去禀道:“壮士到了。”伍爷分付请进来。阔海进去,朝上一揖。你看此人,身材雄壮,相貌堂堂,威风凛凛。伍老爷一见大喜,即出位迎接道:“壮士少礼。请问壮士姓什名谁,哪里人氏,作何生理?”阔海道:“在下姓雄,名阔海,本山人氏,作些无本经纪。”伍爷道:“怎么叫做无本经纪?”阔海道:“只不过在山中聚集喽罗数千,自称大王,白要人财帛,故叫做无本经纪。”伍爷呵呵笑道:“本帅见你双拳打死二虎,又看你身材出众,定是一个英雄豪杰。本帅回府,意欲为你进表招安,久后可为一殿之臣,你意下若何?”阔海道:“多谢元帅。”伍爷大喜道:“既如此,今日与你结拜。”阔海道:“在下一个卤夫,怎敢与元帅结拜?”伍爷道:“说哪里话!”即分付家将,摆下香案,云召年长一岁,拜为哥哥,阔海拜为兄弟。立誓日后须要患难相扶,若有私心,天地难容。拜毕,伍爷道:“你回山中守候,待哥哥回到南阳,修本进朝,招安罢了。”阔海道:“生受哥哥。”二人告别,阔海自回山寨。云召分付众将,摆齐队伍,起马放炮三声,回转南阳,一路无话。

<span>一十三年瞬息事,顿教遗笑历千秋。</span>

夫妻对坐,并无外人,丫环抱着公子待立。伍爷见了,忙叫丫环抱来。丫环双手送上,伍爷接过来放在怀中,叫声:“孩儿!”那公子年小,见了伍爷嘻嘻的笑。伍爷大喜,与夫人饮宴,不觉多饮了几杯,有些醉意。夫人分付丫环接了公子。伍爷道:“今晚与孩儿同睡,不知夫人意下如何?”夫人道:“既然孩儿与相公同睡,丫环掌灯,细心服事老爷安置。”丫环领命。伍爷抱了公子说道:“夫人,下官今晚得罪了。”夫人道:“好说,老爷与公子安睡。”夫人分付丫环,传话厨房收拾,自却放心不下,想道:“相公力大,孩儿幼小,朦胧之中,恐惊我孩儿,不当稳便。”忙进房一看,见老爷鼾声如雷。正是:

这些宫嫔妃女虽然疑惑,却不敢道是张衡谋死。这壁厢太子和杨素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盼不到一个时辰,却见张衡忙忙的走来道:“恭喜,大事了毕。”太子便改愁为喜,将预先订下的计谋,来传令旨。令杨素之弟杨约提督京师十门;郭衍署右领卫大将军,管领行宫宿卫及护从车驾人马;宇文成都升无敌大将军,管辖京师各省提督军务;宇文恺管理梓宫一事;太傅少卿何稠管理山陵;黄门待遇郎裴知典理丧礼,悄悄秘不发丧。

那位隋文帝焉能知道,病到七月,病势渐渐不支。尚书左仆射杨素,他是勋臣;礼部尚书柳述,他是附马;还有黄门侍郎官元岩,是近臣。三人直宿阁中。太子入宿太宝殿上。宫内是陈夫人、蔡夫人服侍。太子因侍疾,两个都不回避。蔡夫人是丹阳人,江南妇女水色,是不必说绝好的了。陈夫人不惟是南人,且是陈文帝之女。随陈后主入朝,更是金枝玉叶,生长锦绣丛中,说不尽的齐整。这夫人举止风流,态度逸韵,徐行缓步,流目低眉,也都是生成韵致。太子见了,却疑是有意于她,一腔心事,被她引得大热。知那文帝是不起之疾,与杨素把前后事务尽皆周备,但在文帝面前,终有些惧惮。要大胆闯入宫去调戏陈夫人,但她侍疾时多,再不得凑巧。且又不知内心如何,这些眼角传神,都是自己揣摹,或者她嫌老爱少,有这心亦未可知。又想道:“她平日受我许多礼物,不能无情于我。”自想自问,这等想慕。

正文 第十五回 雄阔海大显英雄 伍云召报仇起兵

便令军士叩关下寨,放炮安营,“待我前去禀过公爷,再行定夺。”军士一声答应,自己往中军而来。军士报知,麻爷走出中军道:“公爷在上,末将参见。”韩爷道:“先锋少礼。今来参见,有何禀闻?”麻爷禀道:“公爷,小将领兵来到麒麟关,那总兵司马超扶助反贼,把关紧闭,扯起旗号,上写着:‘忠孝王为父报仇’。”韩爷道:“本帅原说此人不走,今又反叛朝廷,殊为无礼。”分付三军拔营前去。兵马向前,直至关下。韩爷道:“哪一位将军前去讨战?”早有副先锋雷明,闪出帐前应道:“末将愿取此关。”韩爷道:“小心前去。”应道:“晓得。”

话说伍夫人见老爷鼾息如雷,把孩儿放如怀中,夫人恐孩儿醒来,只得和衣睡在外面,父母爱子之心不表。

却说那老爷睡去,不觉出了腰堂,来到大堂。老爷心中想道:“今日下官出来,缘何家将一个也无?静悄悄四顾无人,不胜凄凉。往日下官出堂,家将跟随,三军齐集,旗牌侍候,何等威武,今日坐堂,好不冷静。”正想之间,只见外面走进一人,满身黑漆,不穿衣服。老爷问道:“你是何人?”那人不应,只见影来影去,连叫几声。那人应道:“孩儿,我是你父亲伍建章,死得好苦也!”叫声:“爹爹为何这样光景呀?”那人道:“我儿啊!那杨广与奸臣算计弑父缢兄,欺娘奸嫂,情同篡逆。他要我写诏颂行天下,你为父的忠心不昧,把杨广痛骂一场,他把你父亲斩首,又把一门家眷三百余口,尽行抄灭。今又着国公韩擒虎,带领六十万雄兵前来擒你,又着奸臣心腹麻叔谋为先锋,奸臣之子宇文成都应付粮草为救应。孩儿可速迷离此南阳,走往别处,不然性命难保矣。”云召听说,大哭道:“那奸贼这等作用,去我伍门世代忠良,殊属可恨。孩儿今日就点齐人马,杀上长安,除了昏君,去了奸佞,然后更立新君,为父母报仇。”建章道:“孩儿何出此言?你还不晓得韩擒虎、麻叔谋、宇文成都这班匹夫的厉害,快快与我逃走,不可耽搁。”正在难分之际,又见外边走进一人,满身污血,口叫:“孩儿,我是你母亲,昏君把我一门斩首,孩儿要报仇啊!”老爷道:“母亲不须在意,孩儿自当报仇!”又见数百余人走进来,一齐跪下道:“老爷要为太师爷、太夫人报仇啊!小人们死得好苦也。”老爷如醉如呆。老夫人叫:“孩儿反了罢!”太老爷说:“孩儿走了罢!”众人齐说:“求太师爷作主,要小老爷提兵杀上长安,拿住奸佞,也要将他满门斩首,可消此冤。”太师爷上前把老爷一拖:“走罢!”老爷大惊醒来,不觉把公子一靠,公子便哀哀哭将起来。夫人亦醒。

伍爷分付:“你们各归营寨操演该管军士,候本帅不日听点。”分付回营。伍保牵过马匹,三声炮响,伍爷上马,带了家将,回转南阳。这话不表。

伍爷听说,睁眼一看,乃麒麟关总兵,复姓司马,名超。身长八尺,青面红颜,使一柄大刀,有万夫不当之勇。伍爷道:“将军赤心如此,不知众将如何?”只见统制班内,闪出一员上将,姓焦名方,身长七尺,白面长须,惯使一根长枪,上马临阵,无人抵敌,乃将门之种。大声说道:“主帅不必烦心,末将等愿同主帅报仇。”只见四营八哨齐声道:“愿随大老爷,为老太师报仇!”伍爷道:“既然如此,明日下教场听操。”“得令!”众将退出,放炮三声,分付掩门。

伍爷听罢,大叫一声:“呵唷!”晕倒在地。夫人忙叫道:“相公苏醒!”家将亦叫道:“老爷苏醒!”伍爷半晌方醒,家将扶起。伍爷哭道:“我那爹爹啊!”夫人流泪解劝道:“相公且自保重。”“夫人啊!下官世代忠良,况我父亲赤心为国,南征北讨,平定中原,今日昏君弑父篡位,反我把父亲斩了,又将我一门家眷尽行斩首,好不可恨!”夫人道:“公公、婆婆既被昏君所害,伍氏又只存相公一人,并无哥弟,相公还是打点主意才是。”伍爷道:“夫人言之有理。伍保,你再把以后事情备细说来。”伍保道:“老爷,那昏君把太师爷斩了之后,又听了奸臣之言,差韩擒虎为元帅,麻叔谋为先锋,宇文成都为后应,带领大兵六十万,前来征讨老爷。请老爷作速打点。”伍爷道:“夫人!下官昨夜梦中,爹爹叫我弃此南阳,逃往别处;母亲却叫我必要报仇。若依了爹爹,是忠;若背了母亲,是不孝了。若依了母亲,是孝,若背了爹爹,是不忠了。下官主见莫定。”夫人道:“公公、婆婆既被杨广所害,东宫未知存亡,相公请点齐三军,杀进长安,去了杨广,别立新主。一则与公婆报仇,二则扶助东宫为君,岂不是忠孝两全?”伍爷道:“韩擒虎到来奈何?”夫人道:“若韩擒虎到来,先除此贼,然后杀入长安。”伍爷道:“夫人说得虽是,待下官与众将商议,然后举行。”传话中军,分付辕门起鼓,传点开门。伍爷头戴一顶凤尾银盔,身穿白袍银甲,三声炮响,伍爷升帐。先是十四个旗牌参见,次后两个中军参见,再后大小左右总兵官、五营四哨参见,分立两旁。伍爷道:“众将在此,本帅有句话儿,要与众将商议。”众将道:“大老爷分付,末将怎敢不遵?”伍爷道:“我老太师在朝伴读东宫,官居仆射,又兼南征北讨,平定中原,尽忠为国,莫可尽述。不想太子杨广弑父篡位,与奸臣算计,要老太师草诏,颁行天下。老太师忠心不昧,直言极谏。那杨广反把老太师杀了,并害眷三百余人,尽行斩首,言之好不痛心。今又差韩擒虎、麻叔谋、宇文成都,带领雄兵六十万,前来拿我。我欲弃却南阳,身投别处,不知诸将意下若何?”总兵队里闪出一员大将,叫道:“主帅之言差矣!杨广弑父篡位,本为人人可诛;老太师尽忠被戮,理当不共戴天。昔战国时,楚国忠臣伍奢被平王所害,其子伍员入吴借兵,鞭平王尸三百。这忠臣孝子,万古传扬。今主帅坐镇南阳,雄兵十万,立起旗号,齐心报仇,有何不可?”

<span>诗曰:

忠臣诤谏怒隋炀,大起雄兵勇莫当。

从此南阳宁息少,战征不断在沙场。</span>

单讲那齐国公韩擒虎,奉旨征讨南阳,未到南阳,扎下营寨。先锋进告日:“公爷在路,日行不过数里,倘反臣知道,逃往他方,圣上闻知,又要加罪。况今日费斗金,公爷务必分付三军晓夜兼行才是。”韩爷道:“麻将军有所不知,那伍云召乃将门之子,英雄豪杰,焉肯逃走?目下天气炎热,兵士众多,后面粮草不济,宇文成都还未到,本帅爱惜军士,所以如此。将军自领前阵,本帅自领中军,有事前来通报。”麻叔谋应道:“是。”带领三军,望前而行。在路上纵容军士掳掠百姓,奸人妻女,罪不可当。列位看官,你道韩爷为什么在路上慢慢行走?他只因与伍建章有八拜之交,意欲使伍云召知觉,逃往别处,故此打发麻叔谋领前队,却自领中军,缓缓而行。那麻叔谋兵至麒麟关,探子报进:“启爷,兵至关下了。”那麻叔谋出马一看,只见关门紧闭,关上扯起两面大白绫旗,那旗上大书:“忠孝王为父报仇”七个大字。叔谋不看犹可,看了十分大怒,正是:

次日天明。老爷叫家将传令,外边众将教场伺候。家将答应一声,即忙走出外边,对中军道:“大老爷分付,诸将大小三军,都到教场伺候。”只听得辕门齐齐应声道:“得令!”只见那总兵官、旗牌官、四营八哨大小官员,都收拾兵器、盔甲、鞍马,各带管下军马,往教场伺候不表。

伍爷传麒麟关总兵官司马超听令。传令官走出道:“麒麟关司马将军听令。”司马超提刀走上道:“主帅有何分付?”“司马将军,你带领二万人马,把守麒麟关各处营寨,待韩擒虎到来,须要小心抵敌,不可有违。”司马超带了人马,往麒麟关把守不表。

那伍爷用了早膳,来到大堂,家将摆齐两边,分付取盔甲过来。那老爷头带一顶凤翅银盔,身穿一领龙鳞银甲,外罩蟒龙白袍。二名家将抬上银枪,那枪有一百六十斤重,纯钢打成,长有一丈八尺,名曰丈八蛇矛,乃紫阳真人所授。伍保牵过马来,那马是西番进来的,叫做照夜玉狮子,那马高有八尺,浑身雪白,并无杂毛,登山渡水,如行平地一般。伍爷提枪上马,带了家将三百名,出了辕门,来到教场。三声炮响,到了将台边,伍爷下马,家将移过虎皮交椅,伍爷坐着,张起黄罗金顶宝盖。众将上前打拱:“末将甲胄在身,不能全礼。”“众将少礼!”次后旗牌官、左领军、右领军、四营八哨参见,分付各队伍站立两旁。

老爷进衙内,夫人接着道:“众将之意若何?”老爷道:“夫人,下官方才升坐,见众将齐集,就把父亲遭刑之事,细细说了一遍。众将俱各忿忿不平,愿与下官同心出力,杀进长安,为我父亲报仇。明日下教场点齐众将,分兵各处把守,调齐各处粮草,待韩擒虎到来,下官活擒这厮,然后杀上长安,为父报仇,岂不快哉!”夫人道:“相公主见不差。”一宵无话。

<span>隋炀无道忠臣死,兵讨南阳国土离。</span>

当下雷明顶盔擐甲,翻身上马,手执方天画戟,直至关下。大叫道:“嗒!城上的,报与守将知道,有本事的前来会战。”探子飞报入府:“启爷,今有一员隋将讨战。”司马超即忙顶盔擐甲,悬鞭挂锏,提刀上马,带领众将放炮出关。雷明看见,大叫道:“青面贼,你是何人?”司马超大喝道:“爷乃伍元帅帐下麒麟关总兵司马超便是。”雷明听说,呵呵大笑,道:“我乃天朝大将,岂识你反臣贼子!”举戟便刺。司马超举刀劈面相迎,不上几个回合,雷明看来招驾不住,司马超这把大刀神出鬼没,雷明大叫道:“好家伙。”慌忙要走,被司马超撇开画戟;举刀望头一砍,把雷明连头连甲,劈做两半。可怜一个雷明竟死于关下。那败兵飞报营中:“启爷,雷将军被贼将杀了。”韩爷大怒道:“罢了,罢了,未曾拿关,先折了一将。”大声叫道:“众将官,哪一位与我去拿来?”闪过正印先锋麻叔谋道:“小将愿往,擒此反贼。”韩爷道:“小心前去。”麻爷应道:“晓得。”提枪上马,出了营门,来到关下,大叫道:“反贼,你是朝廷命官,乃助这逆贼,有违天命,自取灭亡。如今趁早好好卸甲投戈,饶你性命。”正是:

当下夫人走将进来,叫道:“相公为何大呼小叫?”老爷口中还不住的爹爹、母亲哭叫。夫人连叫几声,老爷睁开眼一看:“呀!原来是一场大梦。夫人为何在此?”夫人道:“妾闻孩儿啼哭,故此秉烛到此。”老爷把公子递与夫人,夫人抱在手中,公子就不哭了。忙叫丫环妇女。众人听得呼唤,忙走了出来。列位,为何丫环妇女还不曾睡呢?这是因帅府里边丫环妇女甚多,每日轮班伺候,所以听得一声呼唤,即忙都走进来。夫人将公子递与丫环抱了,又分付妇女点茶。老爷起身,穿上衣服,呆呆坐在椅内,此时已将五鼓了。夫人问道:“相公想必连日在金顶山受些惊恐,所以如此。”老爷道:“非也,下官方才睡去,见我父亲满身黑漆,口叫‘孩儿,你为父的死得好苦。’说:‘朝中杨广篡位,要我草诏,我忠心不昧,痛骂几句,那昏君听信奸佞,将我斩首,又将满门三百余口,一个不留。叫孩儿作速逃走,以留伍氏一脉。’又见母亲满身血污,说:‘孩儿要为我报仇。’又见阶下数百余人齐声哭,说:‘要为我们雪恨。’我见此光景,正难分解,却被父亲把我一拖,下官不觉一惊,醒来却是一梦,到把孩儿惊觉。”夫人道:“梦中之言,相公不必疑虑。”伍爷道:“下官想将起来,莫非我父母全家在朝中有什么不吉,故有此兆,亦未可定。下官因此放心不下。”夫人道:“公公在朝,身挂紫衣,故此身上黑的,婆婆亦封诰命,故此身上红的。自古道梦吉则凶,梦凶则吉。阴阳相反,往往如此。”老爷道:“左思右想,只是放心不下。”夫人道:“相公何不一面差人连夜到长安去探望公公婆婆,一面唤下圆梦先生,详解此梦。”老爷道:“夫人言之有理。待下官明日早堂,差官星夜上长安探望我父母,回来就知明白了。”正说之间,不觉金鸡报晓,已天明了。分付家将传令箭一枝,到外边传中军唤圆梦先生一名,早堂伺候。又分付:“三鼓已毕,伺候我老爷升堂。”外边一声得令,不表。

毕竟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再说那马夫伍保逃出长安,在路闻得又差韩擒虎起大兵前来讨伐,心中好不着急,不分昼夜,赶到了南阳。来至辕门,把鼓乱敲,旗牌上前喝问盘:“唗,好大胆的狗头,这是什么所在,擅自擂鼓?”分付拿下,候大老爷发落。伍保道:“呔!你这瞎眼的官儿,咱是都中太师爷府中差来,要见老爷的。”那旗牌大惊道:“老爷,小官不知,望乞恕罪。”伍保道:“快去通报。”旗牌应道:“是。”忙到里边,对中军说:“外面有都中太师爷差官要见。”中军即到内堂,报进去道:“都中太师爷差官要见。”老爷大喜,分付即唤那差官进来。那旗牌应声出来说道:“老爷,方才小官多有得罪。大老爷面前,望求方便。”伍保道:“不必分付,咱自知道的。”进了辕门,一路来到后堂,只见老爷坐在椅中,两旁数十名家将站立。伍保走上一步,大叫一声:“老爷,不好了!”扑通一声,倒身在地,昏迷不醒,话不能言。老爷立起身来一看,道:“这是我府中马夫伍保,为何如此光景?”看官,要晓得那伍保,只因连日连夜走了数千里路,心中又急,腹中又饥,身体乏了,所以见了老爷,叫得一声:“不好了。”便气涌上来,闷倒地上。家将上前要扶他起来,老爷摇手道:“不可乱扶,待他慢慢自醒转来。”停了一刻,伍保苏醒转来。家将扶起,伍保眼中不住的流泪。老爷道:“太师爷、太夫人在都中可好?你为何到此,可有书信?拿来我看。”伍保对着伍爷跪叫道:“老爷,不好了,哪有什么书!”老爷急问道:“太师可有什么变么?你快快把都中之事,细细说与我知道。”伍保道:“太子杨广与奸臣谋死文皇,要太师爷草诏,不知为甚,把太师爷斩了,又围住府门,将家中三百余口尽行斩首。小人在后槽越墙而逃,故来报与老爷知道。”

正文 第十六回 司马超败麻叔谋 伍云召刺何总兵

<span>诗曰:

直性豪雄共一班,龙争虎斗守当关。

皆因隋主根基浅,有害军民涂炭间。</span>

次日,那韩爷埋锅造饭,正身披挂,直抵关前讨战。那韩爷头带一顶闹龙银盔,身披一副鱼鳞银甲,外罩一领大红袍,坐下一匹千里马,年近七旬,须发苍白,五绺长髯,威风凛凛,手执大刀,摆齐众将,来到关下。探子报入关中,司马超闻报道:“这老匹夫合当要死,待我出去斩了他,趁势杀上长安便了。”分付三军齐出会战。那司马超顶盔擐甲,一马当先出见,欠身施礼道:“老元帅,小将甲胄在身,不能全礼,马上打拱了。”

那麻叔谋顶盔擐甲,手执长枪,身坐高马。那四员大将也是顶盔擐甲。各执器械,身坐高马。带了四万人马,齐出营门,来到阵前,分付军士前去讨战。军士奉了将令,来到城下,大叫道:“城上的狗头,报你反贼知道,今日我先锋自己出来,叫你反贼出来受缚,免我先锋动手。”城上军士听得,说道:“这狗头出言无状,待俺射他一箭。”呼的一声,把讲话的军士正中咽喉,射死跌下马来。军士一面报与元帅:“启爷,隋将麻叔谋带领众将在关下讨战。”伍爷道:“杀不尽的狗头,今日也来索死!”分付伍保带马,伍爷手执长枪,腰挂青虹剑,带了军士,上马出关。焦方上前禀道:“元帅,那隋兵昨日大败而去,又折了许多兵马,今日复来讨战,恐必有计,元帅须要提防。”伍爷道:“量此鼠辈,何足惧哉!吾今日必当擒之。”来到战场,那麻叔谋提枪上前,四员猛将随列于后。伍爷单枪匹马而出,高声大骂道:“杀不尽的狗头,擅兴无名之师,犯我南阳,速速下马受死,免累三军遭难。若不依言,照爷爷的家伙罢!”劈面一枪。叔谋大怒,举枪便迎,两马相交,双枪并举。三四个回合,叔谋气力不加,大叫道:“好家伙!众将上前抵敌。”虚刺一枪,大败而走。伍爷后面追来,四将上前挡住,伍爷独战四将,并无惧怯,不上一二回合,二将中枪落马而死。那二将见势头不好,正待要走,被伍爷拔出青虹剑,连头连肩,切于马下。隋兵大败而走。追至长平岗,只听一声炮响,闪出埋伏,四员大将领了三千人马,拦住去路。后面那四员大将,听得炮响喊声,连忙领了大兵,往后面杀来。

当下杀出长平岗,只见探子报道:“韩元帅大兵到了。”伍爷分付扎营以待。只见韩爷出马当先,大叫道:“请伍云召出来,老夫有话相商。”军士报进,伍爷提枪出阵。只见韩爷身骑高马,众将随列两旁,乃马上欠身道:“老伯,小侄甲胄在身,不能全礼,马上打拱了。望老伯恕罪。”韩爷连忙答礼道:“贤侄少礼,老夫有一言相告,不知贤侄可容纳否?”伍爷道:“老伯有何见教,小侄自当洗耳恭听。”韩爷道:“贤侄,你父与汝世食隋禄,官居极品,乃不思报效,叛逆称王,自立旗号,称为忠孝王,你口读诗书,不知忠孝之义,可发一笑。又称为父报仇,你仇在哪里?自古道:君要臣死,不死非为忠;父要子亡,不亡非为孝。老夫奉命征讨,你又抗拒天命,杀害朝廷大将,罪孽重大。今我大兵六十万,战将一千员,你南阳一郡之地,济得甚事?不如倒戈归降,待老夫回奏朝廷,赦汝之罪,封汝为王,你意下如何?”伍爷道:“老伯,我父亲世代忠良,赤心为国,官居仆射,并无过犯,老伯尽知。不料杨广弑父篡位,纳娘为后,欺兄图嫂,古今罕有。我父亲忠良不昧,直言极谏,那杨广反把我父亲杀了,又将我一门三百余口,尽行斩首,可怜只存小侄。那杨广又听信奸臣,烦老伯兴兵前来拿我。小侄本该引颈受刑,奈君父之仇,不共戴天。老伯请速回兵,退归长安,待小侄不日兴师,杀进长安,除却昏君,杀却奸逆,复立东宫,以安天下。复立东宫谓之忠,除却昏君以报父仇谓之孝,岂不忠孝两全?老伯请自详察。”锦爷听了大怒道:“反贼,我好意叫你去邪归正,你却有许多支吾。也罢,照爷爷的家伙罢。”举起大绰刀,照头一砍。伍爷架住刃道:“啊呀,老伯父!念小侄有大仇在身,还求怜恤。”正是:

看官,那司马超昔日也在他麾下做过指挥,知他的本事。他十二岁打过老虎,十三岁从幼出征,曾破番兵数十万,南征北讨,不知会过多少英雄,并无对手。后归隋朝,封为齐国公,不亚于杨林。一边韩爷见司马超马上欠身,口称老元师,即忙答礼道:“将军少礼,本帅有句直言,不知将军肯容纳否?”司马超道:“老将军有何金言,末将自当洗耳。”韩爷拥马向前,众将随列于后,便叫:“将军,本帅奉旨征南,大兵六十万,战将千员,后队天保将军宇文成都不日就到。将军退回关中,与云召商议,早早打点,不然打破南阳,玉石难分,悔之晚矣。”韩爷心中只不过要云召逃走,不好明言,故此暗暗点醒。司马超是个莽夫,哪里听得出这话?又且昨日胜了二将,今又欺其年老,即大喝道:“不必多言,看刀罢!”当头一刀劈来。韩爷大怒道:“这狗头如此无礼!”忙把枪架住,叮当一响,司马超道:“老匹夫,好家伙!”那司马超哪里是韩擒虎的对手,战上有七八个回合,马有十四五个照面,被韩爷撇开司马超的刀,照头一刀砍下,可怜为主忠心,不能成功,竟死于韩爷之手。众将见主将一死,大喊一声,四散而逃。韩爷乘势抢关,关内无主,开关投降。韩爷兵马入关,点明户口,盘算钱粮,养马三日,方才起兵。直抵南阳,离城十里安营下寨。

再说那探子飞马报进南阳,到了辕门,中军传禀,伍爷分付辕马起鼓,众将披挂,传点开门。三声炮响,伍爷升堂。探子告进道:“大老爷在上,探子叩头。”伍爷道:“起来讲。”探子道:“啊呀,大老爷,不好了!隋朝拜韩擒虎为元帅,带领雄兵六十万,战将千员,攻打麒麟关。那总兵司马爷出兵交战,初阵斩了隋朝一员大将,次后又杀败了麻叔谋,司马爷得胜回关。次日,韩元帅点兵亲自与司马爷大战,不料被韩元帅杀了。那军士趁势攻破麒麟关,直抵南阳来了。大老爷快打点迎敌。”伍爷听报,微笑道:“自古说,兵来将当。水来土掩。他那里人马虽多,有何惧哉!”分付赏他银牌一面,再去打听。”谢爷赏。”那探子出了辕门,上马而走。

叔谋回进营门,来见元帅。韩爷道:“将军胜负若何?”叔谋道:“公爷,小将出去与那贼将大战四十回合,看他本事高强,意欲回马枪挑他,不料马失前蹄,跌下马来。败走回营,来见公爷,望乞恕罪。”韩爷道:“胜败兵家常事,何足为虑。但此关不破,此贼难擒,待本帅明日自去擒他便了。”众将应道:“甚是。”司马超亦回进关中,脱落盔甲。众将贺道:“将军真天神也,杀得这贼望风丧胆,明日必定成功。”司马超大喜,一面申报元帅,一面分付军士紧守关门。

次日,韩爷升帐,点齐大小三军,闪出先锋麻叔谋,上前打拱道:“公爷在上,小将参见。”韩爷道:“将军少礼。”叔谋道:“公爷,今日待小将前去擒拿反贼,解上朝廷,速平南阳。”韩爷道:“既如呲,将军须要小心在意。”叔谋说声:“得令。”回到营中,点齐众将,分付三军道:“今日出阵非比往常,你们十二员猛将,带领二千人马,埋伏在此去五里地,名长平岗左右。”又命四员心腹勇将:“你们带领二千人马,离城三里埋伏,若本帅擒拿反贼,你们杀入城中,捉住家小,夺取城池。若反臣胜了,你后面杀上,不得违令。”众将应声道:“是。”各领马前去埋伏。

且讲麻爷又对护从猛将四员道:“你四位将军,乃本先锋亲信之将,要晓得那反贼英雄盖世,勇冠三军,昨日何爷被他杀了,又折了许多人马。今日我元帅要亲自临阵,俺为先锋,焉敢退避?故此讨下差来,与那反贼交战。四位将军俱要紧随着我,我若胜了反贼,挑下马来,你们可速速去擒他,抢他的袍甲、盔马、枪剑,这几件多是宝贝,我后来且要受用的,不可遗失一件。若我杀败了,你们速上前挡住,尽力死战,同心竭力,若拿得反贼,功劳是一样的。”四人应声道:“得令。”那麻叔谋见昨日阵上光景,今日出阵略有些胆怯,这话不表。

再说韩爷升帐,大小官参见已毕,分付:“哪一位将军前去擒拿反贼?”闪过汜水关总兵何伦道:“元帅,待小将去擒来。”韩爷道:“那反臣武艺出众,本事高强,你须小心前去。”何伦道:“元帅放心,末将去,如拿不了伍云召来,誓不回营。”即提斧上马,带了众将,抵关讨战。大叫:“城上的,报与反贼知道,早早出城,下马受缚!”军士报至府中,说道:“关下隋将讨战。”伍爷听了道:“待本帅自出城去,杀那来将。”即提枪上马,带领三军,摆开阵势,大叫道:“来将何名,敢来犯界?”那何伦向前大叫道:“反贼,你不认得我征南大将军麾下、汜水关总兵何伦么?你速速下马受缚,免污我的宣花斧。”伍爷大喝道:“唗!你乃无名下将,敢来说这狂言?速速换你韩擒虎出来会战,不然先把你这匹夫碎尸万段。”何伦大怒,走马上前,举起宣花斧,劈面砍来。伍爷把枪一架,叮当一响,何伦双手酥麻,虎口震开。复一枪,结果了性命。众将上前围住了伍爷,那伍爷一杆枪神出鬼没,一连几枪,又挑死隋朝十多员将官。众皆败走,伍爷又趁势杀上,把三军乱砍,杀得血流成河,尸积如山。伍爷大胜,分付打得胜鼓回营。那隋朝败兵报进营门:“启爷,不好了!何将军被伍云召一枪刺死,又挑死十多员大将,又把三军砍死数万。”韩爷闻报,大吃一惊,连忙出营,计点军士,折了兵卒二万,马三千匹,盔甲不计其数。韩爷大怒,分付:“明日本帅自己亲自临阵,斩此匹夫,与何将军报仇。你们将士须要小心管守栅门,防贼暗算。”众将齐声答应道:“是。”

那叔谋亏了四将挡住,杂入小军中逃脱,盔袍尽落,衣甲全无,急急然如丧家之犬,忙忙然如漏网之鱼。逃到营中,败军报进:“启元帅,先锋大败回来了。”韩爷道:“唤进来。”麻叔谋走到中军来见韩爷,大叫:“公爷,不好了!”韩爷抬头一看,见叔谋盔甲全无,衣衫不整,垂着头,拐着脚,好似落汤鸡一般,忙问道:“先锋为什么这般光景?”叔谋道:“主帅在上,小将奉令出兵,点齐将官十二员,分头迎敌。不料这反贼勇猛异常,小将与他交战,不上三合,几乎丧了头颅,幸亏四将挡住,我杂小军中逃去,不然不得见公爷了。”韩爷大怒道:“我又差二员总兵前去接应,怎么不与反贼死战,私下逃回?前日在麟麟关被司马超杀败,本帅念你初次,今又丧师误国,军法难逃了。左右与我绑去砍了!”叔谋大叫道:“求帅爷饶命!”韩爷喝道:“斩讫报来。”左右不由分说,把叔谋绑出营门。叔谋大哭道:“众将快来救我,必当犬马相报。”闪过军中参谋包生,上先禀道:“公爷,未破南阳,先斩大将,于军不利。不如暂恕先锋,破了南阳,与反贼一并解上朝廷,候旨定夺。”韩爷道:“参谋之言有理。”即分付道:“看参谋分上,死罪免了,活罪难恕,发军政司重打四十,放后营管马。”左右答应,把绑放了,解往军政司去发落。

<span>得放手时须放手,得饶人处且饶人。</span>

再说那伍爷,南阳三十里厮杀,远者枪刺,近者剑砍,杀死隋将二十余员,其余士卒不计其数。后史官有诗赞伍云召曰:血染银袍透甲红,隋将莫敢与交锋。

当今多少英雄将,尽丧南阳战泽中。

再说韩爷升堂,只见那败兵报进道:“启元帅爷,不好了!南阳兵来得凶勇,伍老爷枪剑非常,撞着枪就死,遇着剑就亡,那麻爷手下十二员大将,尽被伍爷杀了。大小三军,十分中去了九分半。”韩爷道:“总兵吴爷、参将王爷怎么样了?”败兵道:“都被伍爷梨花枪挑死了。”“如今伍云召在哪里?”败兵道:“伍爷还在那里杀人。”韩爷道:“这反贼如此无礼!取我的衣甲头盔过来,待本帅自去擒他。”那韩爷头戴凤翅银盔,身穿锁子黄金甲,外罩团花红锦袍,脚穿粉底战靴,坐下千里马,手执大绰刀,带了三军,齐出营来。

伍爷急领兵回时,韩元帅又差二员大将,一员是陈州总兵吴烈,生得豹头红脸,手执大刀,身骑骏马;那一员是曹州参将王明,生得铁面胡须,手使大刀,身骑高马。各带军马五千,四面围住。那伍爷兵少,围在核心,不能解救。东冲西突,隋兵愈加众多。伍爷逞平昔英雄,手执长枪,杀上前面。四将来迎,伍爷大喊一声,竟冲四将。那四将抵敌不住。伍爷把青虹剑乱砍,折敌三将。一将往前逃走,被伍爷一箭射死,前军四散逃生。伍爷执剑从后追来,两胁下伏兵齐起,吴烈、王明各手执大刀,大叫道:“反贼不得无礼!俺吴爷、王爷在此。”伍爷并不答应,挺枪便刺。吴爷纵马舞刀来迎,不上三合,吴爷抵敌不住。王明见吴烈战云召不下,拍马抡枪前来双战。伍爷全无惧怯,在中央独战二将,不上五六回合,吴烈中枪落马;王明要走,伍爷也是一枪,结果了性命。军士乱逃,被伍爷把青虹剑乱砍,犹如砍瓜切菜一般。后面四将见隋兵大败,欲待要走,又无退路,只得拍马向前,拚命杀上。那伍爷杀得性起,把青虹剑乱砍。不消半个时辰,四将都丧在沙场。可怜麻叔谋帐下十二员将官,俱丧于伍爷之手,只逃走了麻叔谋。

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正文 第十七回 韩擒虎调兵二路 伍云召被困南阳

<span>诗曰:

云召天生忠义心,只嫌有力志难伸。

南阳被困风波险,骨肉伤悲请救兵。</span>

却说那伍保在南山砍树,见前面二员将大战,一将败下来。伍保一看,大惊道:“这是我家老爷。手无寸铁,如何是好?”只见山旁一枝大枣树,用力一拔,拔起来,去了枝叶,拿在手中,走下山来,大喝一声道:“勿伤我主。”忙把枣树照成都马前劈头一砍。成都看得真切,即把馏金鎲一挡,那马也退三四步。列位,那成都要算天下第二条好汉,为何也倒退了三四步?只因这株枣树大又大,长又长,伍保力气又大,成都的兵器短,所以倒退了。伍爷一看,原来是伍保。那伍保将树又打下来,成都把镏金鎲住上一迎,把树迎做两段。成都又把镏金鎲打来,伍爷在前面山冈上一看,叫声:“不好了!”拔箭张弓,呼的一声,照成都射来。成都不访暗箭,叫声:“啊呀,不好了!”一箭正中在手,回马走了。伍保赶上,伍爷叫声:“不要赶。”伍保回步,同三百家将,上山拾了树木,回进南阳。吊桥边焦方接着,叫声:“主将得胜了么?”伍爷道:“若无伍保,几乎性命不保。”说罢,同众将回至辕门,分付众将紧闭四门,安摆炮石檑木,紧守城池。众将得令,前去整备。列位,你道伍云召为何把城池这般紧守?那云召本来战不过成都,初阵亏伍保相救,细想南阳诸将,并无对手,恐防城池攻破,玉石难分,故此先将城池紧守。

再说那隋朝众将不见了主帅,各自分头救应。只见山中追出主帅,众将大叫道:“反臣不可伤我元帅。”众将挡住,韩爷回进营门。伍爷也不追赶,收兵而去。韩爷下马卸甲,坐在交椅上,众将参见致罪。韩爷分付众将,退回麒麟关扎住,计点众将军士。头阵与司马超交战,折去大将一员,兵二万;二阵与伍云召交战,又折去大将六员,兵三万;麻叔谋领兵,折去大将十二员,兵二万。前后共折大将数十员,兵七万,锐气已衰。一面修表进朝求救,一面差官催救应使宇文成都速来讨战。又发令箭两枝,一枝去调临潼关总兵尚师徒,一枝去调红泥关总兵新文礼,前来帐下。那差官得令,各自分头前去。

且说那伍老爷大获全胜,兵回南阳,众将接见道:“主帅如此英雄,何愁隋朝不灭?”伍爷大喜道:“全仗众将同心。”众将道:“不敢。”兵士报道:“启爷,韩擒虎带领败兵回转麒麟关去了。”“再去打听。”“得令。”伍爷回至辕门,分付众将各归营寨,三声炮响,分付掩门,回进私衙。夫人接见,分付家将取纱帽便服,换下盔甲。夫人见血染白袍,忙问道:“相公今日与隋兵交战,胜负如何?”伍爷把杀败擒虎之事细细说了一遍。夫人大喜,忙分付摆酒:“相公为父报仇,交战辛苦,请畅饮几杯,以为得胜酒。”伍爷一来劳力辛苦,二来肚中空虚,把酒一连数杯,不觉大醉。看见丫环抱着公子,接过来抱在怀中,说道:“吾儿,你后来要与父争气。”夫人见老爷醉了,分付丫环取夜膳过来。夫人自己接过公子,递与丫环。老爷连吃了十多碗饭,家将收拾已毕,夫人分付掌灯,送老爷安置。

再说那韩爷坐在关中,心中愁着宇文成都怎么还不到来?倘伍云召兴兵前来,何以抵敌?分付三军,将各门紧闭,整备炮石。忽见军士报进:“启爷,宇文天保将军,趱粮已齐,在关外要见元帅。”韩爷号令他进来。军士来到关外说:“宇文将军,元帅请进见。”宇文成都匹马进关,来至营门,上前见了韩爷道:“公爷在上,末将参见。”“将军少礼。”“公爷起兵已及三月,为何还在这里?”韩爷把两次交战,折去大将、军士,一一说了一遍。成都大怒道:“那反贼如此猖獗,待小将明日出阵,擒那反贼,一来与诸将报仇,二来与公爷出气。”韩爷道:“须要小心。”那成都辞别出营,上马出关,分付军士将粮草上了仓廒,又分付随征十二员英雄,明日同进南阳,擒那反贼。

再说伍爷坐在衙中,想起宇文成都勇猛,心中十分忧闷。忽听军士报进道:“韩擒虎调临潼关总兵尚师徒、红泥关总兵新文礼,带领人马围住南北二城。宇文成都围住西城,韩擒虎围住东城,好不厉害。”伍爷闻报,好不着急,只得亲督将士巡守四城,安摆火炮、檑木、弓箭。宇文成都率兵攻城,城上炮石箭矢,势如雨下,那隋兵折了许多人马,分付暂退三里外,候元师钧令定夺。

毕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伍爷带了人马来到阵前,只见宇文成都头带乌金盔,身穿连环宝甲,手执镏金鎲,浑似天神一般,大叫道:“反贼速来受缚,免我宇文爷爷动手。”伍爷听得,大骂道:“奸贼!你通谋篡逆,死有余辜,尚敢阵前大言?照爷爷的家伙罢。”劈面一枪刺去。

焦方离了南阳,行得一里,只见埋伏军士向前大叫道:“唗!反贼,你往哪里走?”焦方匹马单枪,只是不应。军士围拢过来,焦方大喝道:“来、来、来!你们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军士大怒,各执兵器前来。焦方大怒,把枪一滚,上前的俱被枪刺死。军士不怕,大喊,复围上来。焦方又拔刀在手,左手提枪,右手执刀,枪到处人人皆死,刀着处个个即亡。焦方杀出重围,往前飞走。那败兵报进营中:“启爷,不好了,城中一将杀出重围,望北去了。我这里军士,被他伤了无数。”新文礼闻报大怒,提刀上马,赶出营来。但那焦方已去得远了,只得回马进营,唤过队长喝道:“你怎么不来早报于我,拿去砍了,以警将来。”此话不表。

焦方在月光中一看,只见前面一座高山,好不峻险,丛丛树木森茂,巍巍山岭嵯峨,猿啼虎啸,漳水潺湲。焦方到此,不觉反有些害怕起来。好歹且上前去看来,策马奔程。忽听地铃一响,早被绊马索一绊,将焦方连人带马跌将下来。两边走出几个喽罗,把焦方拿住绑了。喽罗带了马说:“好一匹马,用得着的。”地下拾了枪,说:“这枪倒有些重。”把来扛在肩上,两个抬了焦方竟走。

次日,军士报进:“元帅到了。”三人出接。元帅进营,下马坐定,三将上前参见。元师道:“将军们少礼。我想反贼昨日出城,见我兵强将壮,紧闭城门,不出相敌,如何是好?”宇文成都道:“公爷放心,谅此孤城,何足虑哉!只待小将打破城池,捉拿反贼便了。”韩爷大喜,便同三位将军离营来至城下,把城池周围看了一遍,即同三将回营,谓三将曰:“此城险竣,不易攻也。况城中伍云召乃勇猛之将,若放走了,是纵虎归山,放龙归海。尚将军过来,你带领本部人马,围住南城,不得纵放反贼。”尚师徒一声:“得令。”韩爷又令:“新将军过来,你带领本部人马,围住北城,不得放走反贼。”新文礼一声:“得令。”韩爷又令:“宇文将军过来。声带领众将人马,围住西城,不得纵放反贼。”宇文成都也应声:“得令。”三将各上马,分头前去。韩爷自却带领众将太小三军,围住东门。

再说韩爷坐在关中,探子报进道:“宇文老爷大败而回,请元帅发兵相救。”韩爷正要发兵,只见兵士报进:“临潼关总兵官尚师徒,带领雄兵,在外候令。”韩爷分付进来。尚师徒进营参见,韩爷道:“尚将军,你带本部人马前去助那宇文将军,同擒反贼。”尚师徒一声:“得令。”军士又报进:“新文礼在外候令。”韩爷即分付也带本部人马,同尚师徒前去会擒反贼。应道:“得令。”新文礼同尚师徒,各带人马,来到宇文成都营中。军士报进,成都出营接见。二将下马,携手同进营中。三人相见已毕,新文礼与尚师徒一同开口问道:将军治军劳神了。”成都道:“二位将军在路远来,鞍马劳顿了。”分付军士摆酒接风。一夜无话。

再说南阳军士报知伍爷说:“隋兵退下三里之外。”伍爷上城一声,果然退去有三里远近。细看隋兵,兵士如蝼蚁之密,军马往来不绝。伍爷放心不下,早晚上城巡视数回。一到夜来,隋营灯火照耀,犹如白日。只得分付众将,城上尽心把守。伍爷下城来,与众将道:“隋兵如此之多,将帅如此之勇,如何是好?”统制官焦方上前道:“主帅勿扰,自古道:兵来将当,水来土掩。明日待小将同主帅杀入隋营,斩其将帅,隋兵自然退去。主帅意下如何?”伍爷道:“将军有所不知,那隋兵之多。将帅之众,俱不在本帅心上。唯有宇文成都勇猛无敌,我南阳诸将,并没有强似他的。倘杀出去,徒送性命。我有一个族弟,名唤伍天锡,身长一丈,腰大数围,红脸黄须,两臂有万斤气力。使一柄混天鎲,重有二百多斤。他在河北沱罗寨落草,手下喽罗数万,猛将也不少,若有人前去,勾得他领兵到此相助,方能敌得住宇文成都之勇。”焦方道:“既有主帅令弟将军如此之勇,待末将前往河北沱罗寨,请他领兵前来相助便了。”即提枪上马,出了营门,望北城而出。放下吊桥,回马大叫,分付道:“紧守城门。”军士应道:“是。”

当下韩爷听了云召之言,不觉心中大怒,骂道:“小畜生,当真不听我言么!”说罢,又是一刀砍下。伍爷又把枪架住道:“老伯,我因你与我父亲同年,又有八拜之交,故此让你两刀。你可就此去罢,不然小侄要得罪了。”韩爷把刀又是一刀劈下,伍爷逼开刀,把枪一刺,两下大战十个回合,马有二十个照面,韩爷看看抵敌不住,回马就走。伍爷叫声:“哪里走!”拍马赶来。韩爷不走自己营门,竟往侧首山中而走。伍爷看看赶上,韩爷看四面无人,住马大叫道:“贤侄休赶,老夫有言相告。”伍爷住马道:“你且讲来。”韩爷道:“老夫年老,不知贤侄这等年少英雄,使老夫钦服之至。但贤侄不知,后队趱粮救应使天宝将军宇文成都,好不厉害。他使一个镏金鎲,重三百二十斤,有万夫不当之勇。贤侄虽勇,恐非所敌。故此老夫劝贤侄弃此南阳,投往河北,暂且守候。想目下真主已出,隋朝气数亦不久矣,后自当报仇。贤侄意下如何?”伍爷道:“老伯此言虽是,但我大仇在身,刻不容缓,奸臣之子宇文成都到来,我何惧哉!老伯请速回,下次不可轻出,若再撞见小侄,不认得老伯了。”韩爷带转马头就走,叫道:“贤侄,你仍旧后面追赶,以别嫌疑。”伍爷依言追下来,追出山口,不表。

焦方身子绑紧,动弹不得,只得听他,脚不点地走了三四个山头。见山冈下一个大大的围场,方圆数里。过了围场,来到山边,只见两山相对,中间一座关栅,两旁刀剑密密,枪戟重重。喽罗一看,问道:“大王差你取财帛,你取了多少回来?”喽罗道:“今日没有客商经过,财帛没有,晚来拿得一个牛子,送与大王作醒酒场。””好凑巧,大王酒醉,正想哩。”遂开了侧首小关,喽罗带了焦方,望内而走。过了三重栅门,来到聚义厅,这厅布十多丈开阔,十多丈进深,中间排着虎皮交椅。一座案桌上大红桌围,点上两枝画烛。喽罗把焦方绑在将军柱上,焦方竟闭目由他。只见里边报出来道:“大王出来了。”喽罗立在两旁,大王出来,坐在交椅上,问道:“今日出去,各路打劫客商,有多少财物?”头目将各处财物说了。分付交与管库头目收贮。那拿焦方的这几个喽罗,上前禀道:“大王,小人拿得一个牛子,与大王醒酒。”大王道:“与我取来。”喽罗取一盆水,放在焦方面前,手拿着刀,把焦方胸前解开,取水向心中一喷。那心是热血裹住,必须用冷水喷开热血,好取心肝来吃。焦方见明亮亮一把刀,魂飞天外,大叫道:“我焦方横死于此,亦无足惜,可恨误了南阳伍老爷大事。”大王听得,问道:“哪一个说南阳伍老爷?”喽罗道:“这牛子口中说的。”大王大惊:“与我唤来。”那喽罗把焦方开了绑,带将过来。那焦方已吓得:魂飞天外无寻处,魄散九霄少弗来。

那宇文成都身长一丈,腰大十围,金面长须,虎目浓眉,使一柄镏金鎲,重三百二十斤,隋朝算第二条好汉,按上界雷声普化天尊临凡。一日在长安城甘露寺,那寺内殿前有一鼎,是秦始皇所铸,高有一丈,大有二抱,上写着“重五百四十八斤”。适值这日隋文帝同文武百官行香,谓化及曰:“朕闻卿之子成都,力能举此鼎,可宣来试与朕看。”化及俯伏奏道:“臣儿随驾在此。”“臣宇文成都见驾,愿我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只这一声,犹如牙缝内打一个霹雳。文帝大喜道:“爱卿平身,卿可即将殿前香鼎试举与朕看。”成都应道:“领旨。”走下殿来,将袍脱下,两手把香炉脚拿住,将身一低,抱将起来,离地有三尺高。传旨:“举步。”成都又走了几步,复归原所放下。两旁文武看见,无不喝彩。成都走上驾前,神气不变,喘息全无。文帝大喜,即封为无敌大将军。

再说宇文成都次日带领三军来到南阳,离城十里安寨。探子飞报伍爷道:“不好了,天保将军到了。离城十里安寨,差将在外讨战。”“再去打听。”众将闻报,上前参见。伍爷道:“少礼。众将在此,本帅有言相告。今日奸臣之子宇文成都到来,本帅今日出去,自当战死沙场,以尽孝道。但大仇未报,此天命也。我今倘有不测,众将三军自然投顺隋营。但夫人、公子在此--”伍爷说了这句,就住口不说了。分付三军出城,自却顶盔擐甲,提枪上马。众将齐道:“元帅放心,元帅与老太师报仇,是个孝子。末将等虽做不得义士,愿与元帅情同生死。夫人、公子,元帅请放心。”伍爷道:“多谢众将。”分付伍保,带了三百名家将,到南山砍伐树木,作备城上檑木。伍保一声“得令”前去。伍爷又令焦方过来:“你带三千人马守吊桥,倘后面隋兵追来,将弓箭齐射,不得有违。”焦方得令,自领人马前去整备。

成都大怒,把镏金鎲一挡,叮当一响,伍爷的马倒退二步。成都又是一鎲,伍爷把枪架住,两个战了十五个回合,马有三十个照面,伍爷回马,大败而走。成都大叫道:“反贼,往哪里去!”匹马追来。看看相近,伍爷回马挺枪大叫道:“奸贼,来与你拚个你死我生。”成都道:“走的不是好汉!”把镏金鎲劈面一挡,伍爷把枪一架,两个又战了二十余合。伍爷气力不加,把枪一刺,回马又走。成都在后面追来。

正文 第十八回 焦方借兵沱罗寨 天锡救兄南阳城

<span>诗曰:

百万隋师围困来,英雄遭难少奇才。

亏得焦方多仗义,借兵远奔虎狼灾。</span>

却说方才头目飞马上山通报是快的,喽罗步行却是慢的,还在半路,早见大王领众飞奔下山,他便站立两旁。大王飞马来到面前,众喽罗跪迎。大王问道:“伍大王在哪里?”喽罗禀道:“他已拔寨起行。”阔海道:“既已起程,头目快与我飞马前去邀住他,说我本山雄大王,要伍大王还这一起大京商,如若不还,雄大王自己到营中来搜。”头目答应,飞马赶上前边。只见伍大王的人马正行,便大叫道:“伍大王人马慢行!”当下喽罗喝道:“你这狗头又赶来做什么?”头目道:“不要开口就骂,快去报与伍大王知道,说雄大王赶来,这起大京商是我们追下来的,望乞发还,不然雄大王后面也来了,要到你的营中来搜,还是好看相,还是不好看相。”喽罗听得,大骂道:“这狗头!我这里不见什么大金商,大银商,你去罢,不要在此噜噜苏苏。”头目道:“什么噜苏不噜苏,委实雄大王来也。”

正议论,只听炮响连天,山岳震动。又听外面沸反盈天,军士报道:“元帅爷,不好了!宇文成都打破西城了。”伍爷面皮失色,分付道:“再去打听。”军士应声而出,伍爷就叫:“夫人!事急矣,怎么处?快些上马,待下官杀出重围,逃往别处,再图报仇。夫人意下如何?”夫人道:“相公之言有理。你抱了孩儿,待妾身往里边去收拾,同相公去便了。”伍爷道:“快些去收拾。”夫人将公子递与老爷,回身自往里边去收拾,谁知一去竟不出来。老爷在外边等得不耐烦,慌忙走进一看,并不见夫人影子,便大叫道:“夫人在哪里?”连叫数声,无人答应,只听得天井里面有口井,井中”扑咚“、”扑咚“的响。伍爷向井中一看,说:“不好了,一定夫人投井死了!”只见井中水面上,有一双小脚一蹬,一连几个小泡,不见了。伍爷扳井大哭,叫道:“夫人啊!夫人!你因家亡,投井身死,深为可怜。”哭叫了几声,外面越发沸反,看看事急,只得将井边一堵花墙推倒,掩了那井。返身往外边,将战炮解开,将公子放在怀中,把束袍带收紧了,叫声:“孩儿,此去存亡未保。”说罢,忙到井边跪下道:“夫人,你要阴间保佑孩儿呀!”立起身来,拜了几拜,拜别出堂。

焦方坐定,抬头一看,只见那大王身长一丈,红脸黄须,因吃人心多了,连眼睛也是红的。那大王道:“焦将军,你那伍大王叫什么名字?”焦方道:“是主帅的兄弟,名唤伍天锡。”大王道:“俺字伍天锡,这里就是沱罗寨了。将军受惊了!”分付摆酒压惊。焦方道:“小将不知,望大王恕罪。”大王道:“焦将军,那伍云召是我的哥哥,不知为着何事,被宇文成都围在南阳,你把前后事情细细说与我知道。”焦方把杨广弑父篡位,要老太师草诏,老太师不从?反把忠言苦谏,杨广大怒,就将老太师满门斩首;又差韩擒虎带领宇文成都,前来捉拿主帅,故此与他交战,细细说了一遍。伍天锡大怒,骂道:“我把你这个昏君碎尸万段,才好出气。既是奸臣之子宇文成都这狗头厉害,待俺擒来作醒酒汤。”

说那南阳伍云召升坐帐中,忽军士报道:“元帅,不好了。隋将宇文成都围住西门,百般攻打甚急,金鼓之声不断,炮响之声不绝。南城尚师徒亦然,攻城甚急。东城韩擒虎,北城新文礼两处亦然攻打,四面围得水泄不通,怎生是好?”伍爷听报大惊,上马提枪,同众将上城观看。见城外隋兵十分凶勇,大刀阔斧,云梯、炮石、弓箭,纷纷打上城来。喊声不断,炮响连天,把城池围得铁桶相似。伍爷无计可施,想此城料难保守,只得退下城来,上马回转辕门。

次日天明,两边鸣锣擂鼓,二将齐出。阔海叫道:“红面的狠心狗强盗,我的衣食你思量独吞,快快分了,饶你狗命,不然今日不杀你不为好汉。”天锡骂道:“铁面的贼强盗,昨日天色晚了,饶你这狗头多活了一夜。今日定要活擒你,若不擒你,非为大丈夫。”说罢,拿混金鎲当头一鎲,阔海把双斧一架,二人大战。战到百合,不分胜败。看看战了一日,两下鸣金,各归营寨。明日又大战,两下无休无歇。杀了半月,仍不肯住手,又无人解劝,此话不表。

喽罗抬头一看,只见后面烟尘起处,许多人马追来。喽罗倒觉吃惊,只得往前报与伍大王知道:“启上大王,不好了。后面雄大王兴兵杀来了。”伍天锡道:“他为什么兴兵杀来?”喽罗道:“他头目说要还什么大金商、大银商,小人回他说不见进来,他说道雄大王要来搜一搜。”伍大王闻言大怒,骂道:“这狗头岂不闻俺沱罗寨伍爷爷的大名么?分付前军作后队,后队作前军,待俺先斩这厮,然后兴兵救南阳便了。”待转马头,果见有一队人马后面追来。天锡分付喽罗摆开兵马,以待雄阔海前来。

当下两英雄谈论饮酒,直饮到天明,分付头目拔营,前去救取南阳,以擒宇文成都。即点了数千喽罗,拔寨起行。众头目相送,伍天锡对头目道:“俺大王此去擒了宇文成都,救了南阳,不日就回。你们与我把守三关,紧闭寨栅,各路须要小心,不得有违。”头目打恭道:“是。”伍天锡离了沱罗寨,晓行夜住,非止一日,来到太行山,分付扎营,埋锅造饭。且讲那金顶山中,雄阔海坐在聚义厅上,心中想道:“目下人众粮少,伍云召哥哥说回转南阳,申奏朝廷,不日就有招安到了。一去数月,并无音信,如今只得要再劫行商,以备山寨之用。”即唤头目分付道:“你们可去各路打听,来往客商有财帛的,尽行取来。”头目一声”得令“,带领喽罗,分头下山,各路打听。

那阔海早望见前面武天锡摆开兵马,立于军前。他也便吩咐喽罗,扎住人马,列兵相持。却自手执兵器,立马阵前。抬头一看,只见武天锡头戴鱼尾乌金盔,身穿鱼鳞乌金甲,手执半轮月混金鎲,坐下乌骓马,立于阵前,犹如巨灵神开山一般。雄阔海马上打拱,大叫道:“伍大王,久不会了。”伍天锡一看,只见雄阔海头戴虎头盔,身穿连环甲,坐下追风马,手执双斧。也立阵前面,称:“久不会了。”伍天锡也便欠身打拱道:“俺因有事,路经太行,不敢进谒,反劳大王台驾前来,请问有何话说?乞道其详。”阔海道:“大王有所不知,咱家的头目打听这山南有一起大京商下来,是咱家的衣食,故此分付喽罗把守山口。等了几天,不料这班京商来了,喽罗上前拦住,要劫他的宝物,不想这班京商一逃,逃到伍大王营中,不见出来。头目取讨不还,故此咱家自来,要大王还这班京商。”伍天锡道:“雄大王,俺从没有见什么京商进营中来,若果然有这班京商,自然送还大王。难道俺藏过了不成?请大王进来一搜就明白了。”阔海道:“岂敢,咱与大王虽隔一河,却是邻山,又是同道中人,这一起京商不打紧,多是贩金钢钻、河珠、金玉宝贝,是本钱多的大客商,不然大王拿出对分了罢。”伍天锡道:“大王,有是有一班乞丐,往营中走进来哀求,告道:‘小人们是山西难民,往南阳就食的。’俺见他说得苦楚,放他往后营去,并不见什么京商不京商。俺有正事在身,不与你讲,各自走罢。”阔海大怒道:“我们口里衣食,倒被你夺了去,反说要去。你如今去不成了,若要去,分了去。”天锡大怒,骂道:“放屁!你敢阻我的去路么?”阔海道:“不分我,与你战三百合!”说摆,手枪双斧,劈面砍来。天锡将混金鎲”当啷“一声,两人交上手,一连战了五十余合不分胜败。正是棋逢敌手,将遇良材。两个到五十合并无高下,天色已晚,各自收兵,安营扎寨,埋锅造饭,安宿一宵。

<span>亡家只为父娘仇,城破难将妻子留。</span>

当下大王大惊,忙分付道:“与我把这牛子放来。”喽罗把焦方开了绑,带将上来。那焦方已吓得半死,四肢苏麻。大王问道:“你这牛子,怎么说起南阳伍老爷?”焦方道:“大王,他是小将的主帅,官受南阳侯伍云召,被隋将宇文成都围在南阳,攻打城池,破在旦夕。差小将到河北沱罗寨伍大王那里求取救兵。不想遇着大王,乞大王开一线之恩,放了小将去救伍爷城池。”大王便立起身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小将是伍爷帐下统制官焦方便是。”大王道:“请起看坐。”左右忙把交椅搬过来,又将衣服与他穿了。

只见众将纷纷大叫:“主帅,怎么处?”伍爷分付伍保:“你此去西城挡住宇文成都。”伍保答应一声:“得令。”手拿二百四十斤一柄大铁锤,带了人马,竟往西城。只见数万人马拥入城来。伍保大怒,把铁锤乱打。那伍府中马夫伍保,一身却有千斤蛮力,不会武艺,见人也是一锤,见马也是一锤,人逢锤打为齑粉,马遇锤打为泥碴。伍保一路把锤打去,只见人亡马倒。众隋兵发喊一声道:“不好了,大铁锤打过来了。”各各乱跑,跑不及,都被打死。军士报与成都说:“反贼手下有一将,勇不可当,使一柄铁锤,力大无比,打死了军马无数,将军快去迎敌。”宇文成都大怒,把马加上几鞭,那马飞跑进城来,正遇伍保。伍保抬头一看,只见一个长大的人来了,那宇文成都人又长,马又高。伍保是个莽夫,大喝:“长大的人,休来送命。”宇文成都一看,大喝:“来将何名?休夸大口!”伍保道:“俺不晓得什么河名井名。”说罢,就将这柄大铁锤劈面一锤打将下来。那成都把镏金鎲一迎,将这铁锤倒打转来,把伍保自己的头”扑咚“一响,头都打碎了,身子往后跌倒。成都分付军士斩首号令,可怜伍保死于非命。再说那伍云召杀出南城,正遇着临潼关总兵尚师徒把守,看见城里杀出伍云召来,向前拦住。正是:

不知云召走得脱走不脱,且看下回分解。

再说山西有一伙京商,多是贩珠宝、金银、金钢钻的,一共有二十余人,在路商议道:“此地盗贼甚多,倘被他瞧见,性命不保。不如把这些货物,各人藏在身边,身上都换了破烂衣服,歹人看见,只道我们是求乞的,便不来想了。”众客人听了大喜,俱各换了衣服,各藏了珠宝,在路缓缓而行。看看近了金顶太行山,众客道:“你看前面山势险峻,恐防歹人在内,我们须要小心前去。”众客道:“说得是。”不道那班喽罗,早已远远打听这起是京商大客,便守住山中。这天只见远远一众人来。内中一个乖巧的道:“这班穿破烂衣服、扮乞丐的,正是贩珠宝的大京商。”众喽罗听说,就鸣锣一声,跳出数百人,头扎红巾,身穿青袄,手执短刀,大叫道:“来的留下买路钱来,放你过去。”众客闻言,大叫道:“大王爷爷,小人们是关中逃来的难民,要到南阳去求乞的,望大王爷爷方便,小人们感恩不浅。”只见又跳出两个头目,头带乌纱长巾,红绢裹头,身穿黑布细钮短衫,大红裤子,脚下多耳麻鞋,手执双斧,厉声大叫道:“唗!你这起人,咱们知道你是贩珠宝的京商大客扮下来的。快快留下金宝,饶你性命,不然照爷爷的斧头罢。”说完,举斧照头劈来。众客大喊一声,往前乱跑。喽罗在后追赶。众客看见前面有一所大营寨,即抢进营中,双膝跪下道:“小人都是求食的难民,后面有大王追来拿捉,乞爷爷救命,公侯万代。”那伍天锡正要拔营前去,只见外面走进许多乞丐,言称求救。伍爷道:“你们这些人,多是求食的难民么?”众客商应道:“正是。””既如此,你往后营出去罢。”众客商叩谢一声,往后营逃走。

正文 第十九回 伍云召弃城败走 勇朱灿杀退师徒

<span>诗曰:

曾记当年战国时,子胥弃楚远奔驰。

今朝云召逃亡走,同为亲仇义不辞。</span>

且表那李子通。他坐镇寿州,掌管河北一带地方数千余里。手下有雄兵百万,战将千员,各处关寨俱差兵将把守,粮草充足。因此隋文帝封他为寿州王,称为千岁。那日早朝,两班文武朝参已毕,侍立左右。李千岁道:“孤家想隋主杨广弑父奸母,缢兄欺嫂,搅乱国政,荒淫无道,以致当世英雄各据一方。孤欲自立为王,不受隋制,不知众卿以为如何?”

伍云召的马,是一匹追风千里马,难道走不过尚师徒这匹马么?原来尚师徒这匹马是龙驹,名曰呼雷豹,其走如飞,快似千里马一般。这马非但快,就是与人交战,此人败下去有数里之遥,尚师徒拍马一下,其马如飞而去,倒赶上败将之前。若与人交战战不过,那马头上有一宗黄毛,把手将毛一提,那马大叫一声,别的马听了,就惊得尿屁直流,把坐上将军就颠下来了,性命难保。就是那尚师徒这管枪,名曰提炉枪。这枪好不厉害,若撞着身上,见血就不活了。所以云召见尚师徒追上来了,知道要走走不脱,他那枪又厉害,只得复又带转马头,大喝道:“尚师徒,你既败下去,又赶上来做什么?”尚师徒也不回言,把枪劈面一刺。云召即把枪一架,当啷一声,那尚师徒的马倒退一步,大怒叫道:“反臣,好家伙!”当的又是一枪,云召把枪一迎,两下交战了十多个回合。

次日天明,吃了早膳,二人又劝,云召不理。阔海道:“既是哥哥必要往河北去,不知几时回来起兵?”云召道:“这也论不定日期,待愚兄且往河北去看,大约一二年间之事。”阔海道:“兄弟在此等侯便了。”云召道:“多谢贤弟。”说罢,就要作别上马。阔海送过一盘金银:“请哥哥收去,作为路费。”云召道:“多谢贤弟,盘费愚兄尽有在身边,这盘金银,兄弟暂留在这里,自有用处。”阔海坚执要他收,云召只是不允,上马提枪,出寨而去。天锡随行。阔海送出关外,两下分手。

当下二人大喜,慌忙落马,各走上前剪拂了。天锡道:“雄大哥,真正得罪了,莫怪小弟冒犯。”雄阔海道:“伍大哥,小弟不知,冲撞了大哥,望乞恕罪。”三人大喜。云召开言问伍天锡:“为何耽搁在这里?”天锡正要回言,阔海道:“哥哥,说起话长,且到山上去坐了,细细的谈。”云召点头道:“雄兄弟说的是。”三人上马,带领二寨喽罗,到太行山中聚义堂上下马,请二位哥哥坐定,分付摆酒接风。云召道:“生受兄弟。”阔海道:“二位哥哥在此,同兄弟今日吃杯团聚酒,可不好么?”天锡道:“多谢哥哥。”阔海道:“哥哥前日与兄弟结义的时节,哥哥说回转南阳,上表奏朝廷,不日就有招安到来,为何一去将及半年,尚未见到。今日哥哥自来,有何话说?”云召道:“一言难尽。兄弟有所不知,愚兄自从与贤弟别后,回转南阳,打点上表申奏。不道杨广篡位弑父,又将我满门斩首,差韩擒虎领兵前来征讨,与宇文成都交战,杀死隋将多员。韩擒虎复又各路调兵,围攻南阳,犹如铁桶一般。愚兄因无计可施,特差焦方向河北勾兵,不道天锡兄弟却在此处耽搁。我因孤军难守,被他打破城池。”细细的说了一遍,不觉两泪交流。

尚师徒到底战不过,只得将马头上那鬃毛一拔,这呼雷豹嘶地一叫,口中吐出一阵黑烟,只见云召坐的追风马也是一叫,倒退了十多步,把屁股一座,尿屁直流,几乎把云召从马上跌了下来。云召心慌,忙将手中枪往地上一拄,连打几个旺壮,那马就立定了。尚师徒见他未跌下马,把枪又往上刺来。云召把枪相迎,两下又战了七八合,尚师徒哪里是伍云召对手,看看又战不过了,尚师徒又把马头上的毛一拔,那马又嘶地一声叫,口中又吐出一口黑烟,望云召的马一喷,那追风马惊跳起来,把头一竖,前蹄一仰,后蹄一蹲,把云召从马上跌下来。

曾记得伍爷前番打围出来,好不威风;如今弄得单枪独马,如离群之鸟,失队之鱼,好不凄惨。不一日,伍爷行到金顶太行山,只听得金鼓之声,喊杀连天。伍爷心中想道:“此地怎么也有兵马在此厮杀?待我看来。”走上山顶,往山坡下一看,叫声:“不好了,这两个多是我兄弟,为何在此相杀?”把马一鞭,跑下山来。

那两个正杀得高兴,只见山上走下一个骑马的人来。伍天锡认得是伍云召哥哥,便叫道:“哥哥快来帮我一帮!”雄阔海也认得是结义哥哥伍云召,也便叫道:“哥哥来助我一助!”两人大叫,你也哥哥,我也哥哥,你也要帮,我也要助。伍云召便叫道:“二位兄弟,不要战了,我有一言相商。”伍天锡把混金鎲钱一架,说道:“我哥哥在此,明日与你战。”阔海也把双斧一挡,说道:“我哥哥在此有话说,停一会再与你杀。”两人说罢,都走到伍云召面前,叫道:“哥哥往哪里去?”云召道:“我要往河北去。”阔海道:“哥哥要往河北,且到兄弟山寨中去,少叙一杯再行。”天锡骂道:“这狗头!这是我的哥哥,与你什么相干?”阔海骂道:“红脸贼,是我的哥哥,我要留他进寨中去,你怎么来拦阻我?”持双斧又要杀起来。云召道:“二位兄弟且慢动怒,都去了兵器下马来,做哥哥的有事问你。”天锡道:“哥哥为何认得他?”云召道:“他同我结义,所以与你一样是兄弟称呼。”天锡道:“哥哥几时与他结义?”云召把打猎金顶山,遇见他打虎的因由,讲了一遍:“故此结义这个雄兄弟。”阔海道:“哥哥为何认得他?”云召道:“他是我堂弟伍天锡。”二人听说,方才明白,一齐大笑道:“如此,多多得罪了。”

伍爷上马,同了朱灿来到庙中,下马朝寿亭侯拜了几拜,祝告道:“先朝忠义神圣,保佑弟子伍云召无灾无难,前往河北借兵复仇,回来重修庙宇,再塑金身。”祝罢,抬身对朱灿道:“恩人,我有一言相告,未知可肯容纳否?”朱灿道:“恩公有所见谕,再无不允,请道其详。”伍爷道:“恩人,我有大仇在身,往河北存亡未保。”说罢,把袍带解开,胸前取出公子,放在地下,对朱灿道:“我伍氏只有这点骨血,今交托与恩人抚养,以存伍氏一脉,恩德无穷。倘有不测,各从天命。”便跪下去道:“恩人,念此子无母之儿,寄托照管。”朱灿也连忙跪下地来说道:“恩公老爷请起,承蒙见托公子,小人理当抚养。倘服侍不周,望乞恕罪。”伍爷道:“不敢。”一同起身。只见公子地下啼哭,朱灿连忙抱在手中。伍爷道:“我儿不要啼哭,你父有大仇在身,这叫做你顾不得我,我顾不得你。”伍爷一头说,止不住双眼中两泪交流:“儿啊,倘蒙皇天保佑,祖父有灵,或父子还有相见之日,也未可知。”又对朱灿道:“恩人,领了去。”朱灿道:“请问老爷,公子叫什么名字?后来也好相会。”伍爷道:“今日登山,在寿亭侯庙内寄子,名字就叫伍登罢。”二人庙中分别,朱灿将刀仍放在周将军手内,将公子抱好,出了庙门,说道:“老爷前途保重,小人要去了,后会有期。”伍爷道:“恩人请便。”说罢,提枪上马,匆匆前去。

尚师徒把提炉刺来,只见前面有一个人,头戴毡笠帽,身穿青布短衫,脚下穿蒲鞋,面如黑漆,两眼如铜铃,一部胡须,手执青龙偃月刀,照尚师徒劈面砍来。尚师徒大惊,便说:“不好了,周仓来了。”带转马头,往后飞跑而去。那黑面大汉步行,哪里赶得上。云召在后面大叫道:“好汉不要去赶。”那人听得,回身转来,放下大刀,望云召纳头便拜。云召连忙答礼道:“救我的好汉是谁?请通姓名,后当相报。”那人叫道:“恩公听禀,小人姓朱名灿,住居南庄。我哥哥犯事在狱,亏老爷救释,此恩未报。小人方才在山上打柴,见老爷与尚师徒交战,小人正要相助,因手中并无寸铁军器,只得到寿亭侯关王庙中,借周将军手中执的这把刀来用用。”伍爷大喜道:“那寿亭侯庙在哪里?”朱灿道:“前面半山中便是。”伍爷道:“如此同我前去。”朱灿道:“当得。”

云召坐在书房,吃茶已毕,闷闷不悦。立起身来,开窗一看,只见明月当空,银河皎洁。云召步出天井,对月长叹:“我生不能报父母之仇,枉为人也!”想起夫人贾氏,凄然泪下。只得回到房中,和衣而睡。

云召摇手道:“二位兄弟且慢,你们二人但知其一,不知其二。昔日愚兄在南阳镇守,有雄兵十万,战将数员,尚不能保守。今城池已破,兵将全无,二弟虽勇,若要恢复南阳,岂不难哉?况宇文成都与尚师徒、新文礼三人为将,韩擒虎为帅,急切难于摇动。明日我往河北寿州王李子通那里去投奔。他坐镇河北,地方广大,粮草充足,手下有雄兵百万,战将千员,自立旗号为寿州王,不服隋朝所管,又与我姑表至戚,我去哪里借兵报仇。二位兄弟各守本寨,招军买马,积草屯粮,待愚兄去河北借得兵来,与二位兄弟一同出兵报仇便了。”雄阔海苦劝云召:“不要往河北去,就在这里起兵罢!”云召哪里肯听。天锡道:“如今且慢讲这些事情,我们且吃酒,明日再计议便了。”当夜畅饮已毕,安宿一宵。

次日天明,天锡早起,来到书房门首一看,说:“哥哥还没起身。”等了一回,叫一声道:“哥哥昨晚睡好否?”云召应道:“好睡呢。”开了书房走出来。弟兄同在厅上,吃茶已毕,用过早膳,作别起身。天锡苦留不住,说道:“哥哥几时起兵?”云召道:“兄弟,只在一二年之间,你同焦方在此操演人马,助为兄的一臂之力。”天锡道:“这个自然,但是一二年工夫,叫兄弟等得好不耐烦。”云召道:“兄弟不要心焦,待愚兄去看,少不得有信来通知你的。”说罢,二人分别。天锡自回山寨,云召取路前往。

天锡领了喽罗起程,同云召在路,非止一日,来到沱罗寨,焦方等接着。天锡道:“请哥哥到山中去歇马。”云召道:“兄弟,不消了。愚兄一心要往河北,性急如火,日后再会罢。”天锡嚷道:“哥哥忒欺杀人,雄阔海乃是外姓兄弟,哥哥倒去吃他的酒,兄弟与哥哥乃同宗嫡姓,难道倒不肯进山去,是何道理?”焦方也上前劝说:“主帅,且到山寨歇一歇马,再行未迟。”云召被他相劝不过,只得应允,同天锡、焦方来到沱罗寨聚义厅前,下马相见。天锡分付头目喽罗各归营寨歇息,自却与云召坐在厅上,分付喽罗摆酒,与大老爷洗尘。喽罗答应,忙去整备。天锡又说道:“请哥哥后堂去把盏。”云召道:“贤弟,不消了。”天锡道:“自己兄弟,有何妨得。”云召只得同了天锡,弟兄挽手走进后堂。

只见筵席早已摆得丰盛,上下二桌,并无别客。天锡分付喽罗去了一桌,“待我与哥哥同席,有话也好细讲。”又命后营请压寨夫人出来。云召道:“兄弟有了弟妇吗?这也可喜。”只见里面一众妇女,拥出一位夫人来。那夫人满头珠翠,遍体绫罗,金莲三寸,走出堂来。见了云召,叫道:“伯伯万福。”云召一看,只见她面搽轻粉,胭脂抹唇,乌滴滴一双大眼,身子生得窈窕,不多长只好四尺五寸。云召抬身回礼说道:“多谢弟妇。”天锡道:“妇女们服侍夫人进去罢。”夫人听得,同了众妇女,妖妖娆娆走进里边去了。云召问道:“兄弟几时娶的媳妇?”天锡笑道:“不瞒哥哥说,这个弟媳妇娶来有三个年头了,就是这里前村李太公的女儿,小字称金,年方二十,未有人家。其年兄弟往村中借粮,李太公见我人材出众,一个钱也不要,白白地把女儿送与我的。兄弟感激他的好情,这村中有丈人在内,就再也不去借粮。”云召呵呵大笑道:“贤弟正所谓是亲必顾,是邻必护了。”天锡亦笑道:“哥讲得不错,请用一杯。”

兄弟二人直饮到东方月上,云召道:“酒不吃了。”天锡道:“哥哥再用几杯。”云召道:“兄弟,果然吃不得了。”天锡分付喽罗:“书房端正铺陈,大老爷行路辛苦,服侍去睡罢。”云召来到书房,看这所书房倒也精致,天锡也走进来,喽罗端二杯茶进来,说:“大王爷,茶在此。”天锡道:“放在此,哥哥吃茶睡了罢。”云召道:“兄弟请里边去罢。”天锡道:“哥哥,兄弟暂别过了。”说罢回进里边不表。

雄阔海大怒道:“哥哥请不要悲伤,待兄弟起兵前去,与兄复转南阳,以报此仇。”天锡道:“雄大哥说得极是,且待我告禀哥哥得知,自从哥哥差焦方来兄弟处取救,兄弟随即起兵前来,被这雄大哥阻住,故此耽搁。不知怎么就被宇文成都这厮打破城池,乞哥哥说明。”云召道:“内无粮草,外无救兵,你嫂嫂投井而死,我事急逃出南城,与尚师徒交战,被他呼雷豹嘶叫起来,几乎把我陷害,幸亏庄民朱灿相救,我将你侄儿托付朱灿抚养。”天锡大怒道:“我被这黑脸误了大事,有累哥哥城破,嫂嫂遭难。我若早去半月,必擒宇文成都,不致哥哥败国亡家,我好恨也。”阔海道:“你休埋怨我,前日初遇,你就该对我说明就里,我也不与你交战这许多日期了。自然同你一起领兵前往南阳,相救哥哥,擒拿宇文成都,岂不快哉!如今埋怨也迟了。”天锡不能回答。云召道:“二位兄弟不必争论,也是愚兄命该如此,说也徒然了。”

那尚师徒拦住云召,喝道:“唗!反臣你要往哪里走!”伍云召睁开怪眼,怒目扬眉,大叫道:“我有大仇在身,尚将军不要阻我。我此去少不得后会有期,也见你的情分。”说罢,提枪撞阵竟走。尚师徒拍马追来,说:“反臣哪里走!”照后背一枪搠来。云召叫声不好,回转马头,也是一枪刺去。两下双枪相接,大战八九个回合,尚师徒哪里战得过,竟败下阵来。云召也不追他,竟回马往前而走。那尚师徒又赶了上来。

杨广但逞一时乐,谁知天下起英雄。

不知众人怎生回奏,且听下回分解。

正文 第二十回 韩擒虎收兵复旨 程咬金穷卖柴扒

韩爷差官查盘仓库,点明户口,养马五日,发炮回军,得胜班师。宇文成都禀道:“元帅,那先锋麻叔谋,虽然屡次失机兵败,固非反臣对手,尚师徒名闻四海,尚且不能胜他,岂叔谋无勇无谋之辈耳?乞元帅开莫大之恩,释他的罪。”韩爷心中一想,说:“然也,宇文将军之言甚为有理。”分付军士:“快请麻爷相见。”军士得令,来到后营养马的所在,叫道:“麻爷,元帅有请。”麻叔谋听得,大喜道:“啊唷,好了。如今马粪臭气不吞了。”同了军士来到帅府,上堂参见。韩爷道:“麻叔谋,我今放了你,下次须要为朝廷出力。”叔谋道:“这个自然,如今反臣不见了,南阳又夺了,班师回去,下次不敢了。”韩爷分付尚师徒带领本部人马,回临潼关把守。尚师徒道:“得令。”就带本部人马自回临潼关而去。韩爷又令新文礼带领本部人马回红泥关镇守。新文礼得令一声,也带本部人马自回红泥关。韩爷同宇文成都大队人马往长安进发。南阳百姓跪送登程,韩爷委官把守,不许残虐百姓,众百姓欢呼称谢。韩爷离了南阳,行过长平岗战场,愀然泪下,可怜数万军士,死于此地。

赦书一出,赦出一个横虫来,此人非比寻常,乃是卖盐狠汉,十分闯祸,人人怕他。那人生得身长力大,勇不可当,因卖私盐,打死了巡捕官。问官怜他是一条好汉,审做误伤,问成流徙,监在牢内。此赦书一到,他便被赦放了出来。此人大反山东,十分厉害,却住在山东济南府历城县管下一个乡村,名唤斑鸠店镇上,姓程双名知节。他身长八尺,虎体龙腰,面似青泥,发似朱砂,勇力过人,十分凶恶。他父亲叫程有德,七岁对父就没了,单依母亲看养。不料文帝兵下北齐,连遭兵火,程太太给人做些生活,苦守着他。九岁上,与秦叔宝一起读书,到大来却一字不识。后来长大,各自分散。母亲叫他做些买卖,却没有本钱。有几个无赖同他去卖私盐,倒也赚钱供母。因他动不动与人厮打,十分闯祸,个个怕他,都叫他做程老虎。不料偶然一日,撞着一起新充盐捕的,相打起来。咬金性发,早把这伙巡盐捕快打死了两个。地方差人拿捉凶身,他恐连累别人,自却挺身到官投到,认了凶身,问成大辟。问官怜他是个直性汉子,缓决在狱,已经三年。时逢炀帝登基,将他也赦在内。

再说那朱灿救了伍云召,接了伍公子到家抚养,长到十二岁,便勇力异常,助朱灿造反称王,名镇南越。也是后话。

<span>自恃力大多强横,索诈人财无愧惭。</span>

直到后来隋炀帝驾幸江都,伍云召、伍天锡、雄阔海一同起兵挡驾,宇文成都独战三将,遇裴元庆打退成都,炀帝倒退龙舟三十里,这些都是后话慢表。

元帅正分付间,早有军士报道:“启上元帅,尚将军在外候令。”韩爷分付:“令进来。”军士应声传出。尚师徒带同众将,走进帅府堂上,口称:“元帅在上,末将尚师徒参见。”韩爷道:“将军少礼,反臣拿住了么?”尚师徒道:“不曾拿得,被他逃走了。”元帅大怒道:“你这狗官,怎么不小心?纵放了反臣,其罪不小。左右,拿去砍了!”尚师徒大叫道:“元帅,容末将一言,分剖明白,死也瞑目。”韩爷道:“有话容你说来。”尚师徒道:“彼时末将把守南城,反臣城中冲出,勇不可当。末将忙上前拦住,他撞阵而走。末将的坐骑名曰呼雷豹,行动如飞,便拍马追他的千里马,与他大战十余合,末将战他不过,只得败下。他又逃去。末将心中不舍,复又拍马追上,又与他连战八九合,怎奈那厮力大无穷,末将又杀他不过,只得将这匹呼雷豹的领鬃毛一拔,那马嘶叫起来,口吐黑烟,反臣的千里马惊跳起来,反蹄蹲倒,几乎把反臣掀跌下来。我把提炉枪又是一枪刺去,反臣把枪相迎,又战了数合,末将力不能胜,只得又把马鬃毛一拔,反臣的马又是一跳,把反臣翻下马来。”韩爷道:“他跌下来,就好拿他了!”尚师徒道:“元帅不要说起,彼时末将见他落马,心中大悦,正欲把手中提炉枪刺去,只见旁边赶过一个黑面胡须的人来,眼似铜铃,手执青龙偃月刀,照末将面上劈来。末将哪里抵挡得住,几乎性命不能相保。自此反臣上马逃去。今见元帅,只望逞功,不道反要加罪末将。”韩爷道:“使刀的是什么人?如何这等骁勇?”尚师徒道:“想是汉朝义勇武安王关公手下的周仓将军。”韩爷想道:“原来这伍云召大数未绝,故有神明相救,因此在长平岗连挑二十员大将。”分付左右放了绑,”你这狗官,今日不奉圣旨,暂且饶你以后须要忠心报国。”尚师徒应道:“是。”退出辕门,自回歇息。

当下寿州王言未了,早见左班中闪出军师,姓高名大材,涿州人氏,上知天文,下识地理。当殿奏道:“大王主见不差,臣夜观星象,隋朝不过十年当灭,大王正可自立旗号。但寿州地方文武诸将之中,并无将才之人,大王必须访一文武兼全,勇冠三军的人,方可为帅,然后称王未迟。”

<span>诗曰:

炀帝新登九五尊,朝仪失正用奸臣。

英雄四起干戈扰,犹逞风流不治平。</span>

班师回朝,好不威风。文官红袍纱帽相迎,武将戎装披挂相接,逢州过府,非止一日,来到长安。分付扎住三军于教场之内,自同宇文成都、麻叔谋三人进长安城。

来到朝门,正值早朝。炀帝还未退朝,黄门官启奏道:“齐国公韩擒虎得胜班师,朝门外候旨。”炀帝闻奏大悦,道:“传旨宣进来。”韩爷进殿,俯伏奏道:“臣韩擒虎见驾,愿我皇万岁。”山呼已毕,炀帝道:“卿路上鞍马劳顿,南阳已平,赐锦墩对坐。”韩擒虎谢过恩,便将平南阳表章上达。炀帝展开一看,龙情大悦。封齐国公韩擒虎为平南王,宇文成都为平南侯,麻叔谋为都总管;其余将士各皆封赏。在朝文武各加三级。设太平宴,赐饮文武群臣。又出赦书,颁行天下,除犯十恶大罪、谋反、叛逆不赦,其余流徙、笞杖等,不论已结证未结证,已发觉未发觉,俱皆赦免。

如今先说正传,当下宇文成都打破西城,倒锤打死伍保,杀进帅府,但未见一人。闻说反臣逃出南城,想南城有尚将军把守,反臣必被遭擒,不怕他走上天去。差众将出南城,帮尚将军协擒伍云召。众将答声:“得令!”上马提兵而去。

再说南阳城里军士见主帅已逃,军中无主,皆四散逃走,也有一大半投降的。城门大开,百姓香花迎接。擒虎进了东城,来到帅府,宇文成都忙出辕门迎接。元帅进了帅府,升坐大堂,两班将士站立,宇文成都上前参见说:“元帅在上,末将参见。”擒虎道:“将军少礼,难得你盖世英雄,打破南阳。反臣何在?”成都道:“末将攻城之时,他已开出南城门逃走,末将已差众将协帮尚师徒共擒反臣,必定成功。”元帅还未开言,又报:“北城新文礼候令。”元帅道:“令进来。”军士应声传出。新文礼慌忙进见,且说道:“元帅在上,末将参见。”韩爷道:“将军少礼。”分付左右,就于帅府堂上大摆庆贺筵席,好待尚师徒拿住反臣,打上囚车,解往长安便了。

果然到了次日,看见监门大开,犯人纷纷出去。不一时,监中走得一空。独有程咬金呆呆坐着,身也不动。禁子走来说:“程大爷,朝廷恩典,大赦天下,罪人都去尽了,你却赖在此怎的?”咬金听说”赖在此“三字,心中就起风波,大怒起来,赶上前来,撩开五指,如铁扇一般打去。众牢头都晓得他的厉害,俱来解劝。咬金道:“入娘贼的,你们要爷爷出去,须要请爷吃酒,吃得醉饱,方肯甘休。”那几个老成的牢头,知道拗他不得,恐他性发,没奈何去买了半坛酒,和大半坛的清水烫热了,端在咬金面前;又买了些牛板肠,相请他吃,算赔罪他。那咬金正在枯渴头上,不管三七念一,直了喉头,吃个风卷残云,立起身来说道:“酒已尽了,肉已吃完了,咱却要去了。你们可有衣帽,拿来借与我程爷爷穿穿,明日拿来还你。若不借,却不咱的撩子都出来了,怎好外面去见人?”禁子听说,着急道:“这又是难题目了。”只得说道:“程爷爷,你是晓得的,我们都只有随身衣服,日日当值差徭,哪里有多余的?”咬金睁着眼,只是要打。禁子无奈,说道:“只有一件孝衣,是白布道袍;一顶孝帽,是粗麻布头巾,这倒是闲着的。程老爷,你要,便拿了去。”咬金骂道:“入娘贼,你把孝衣来搪塞我么?咱今不要管它,你且拿来。”禁子取一顶粗麻布头巾,一件白布道袍,递与咬金,说道:“程大爷请穿戴起来。”咬金接在手中,将麻布头巾往头上一套,谁知头大巾小,把头一揎,竟揎开了。咬金只得前高后低戴了,将白布道袍披在身上。下身一条裤子磨了三年,也只剩得一块破布头了,遮了阴囊,露了屁股;遮了屁股,出了卵袋。咬金只得将道袍揸拢遮了。脚下拖一双破草鞋片,踢踢搭搭的跑出监来,竟向西门而来。因性急慌忙乱跑,却撞着一副卖麻油的担子,撞了一个满怀,一崩却把油担撞翻。那人一把扯住咬金,早把那件道袍从下直扯到领上,扯开了。咬金却待要打他,只因惦念母亲,急急的撇脱那人,便飞跑而去。正是:

<span>只因慈母悬肝胆,忍气吞声不较量。</span>

咬金一直竟往家中奔来。一到家中,可怜母子三年不见,抱头大哭一场。然后程老太太说道:“儿啊,自从你打死捕人,问成死罪,下在狱中,我做娘的十分苦楚,一言难尽。欲要来看看你,那牢头禁子如狼似虎,没有银钱使用,哪里肯放我进监?因此做娘的日不能安,夜不能睡。只得与人做些针指,方得度命。如今不知我儿因何得放回家?”咬金道:“母亲的苦楚,孩儿也尽知道。如今换了皇帝,大赦天下,不管大小罪犯,一齐赦了。故此孩儿也遇赦放回家来。”程太太说道:“不知换了哪一朝皇帝?”咬金道:“母亲倒说得好笑,换皇帝是换皇帝了,说什么一朝两朝。”程太太说:“看你这畜生,还是照旧这般性子,坐了三年死牢,还不晓得改过自新,哪换朝代,是换皇帝。”咬金说:“原来做皇帝有一朝一朝的,我哪里晓得?如今听得人说什么文帝死了,炀帝做了皇帝,故此赦了孩儿出来。闲话不必说了,我饿得很,有饭拿些来我吃。”程太太道:“说也可怜,自从你入牢之后,做娘的指头上做来,每日只吃得三顿粥,口内省下来,余有五升米,在床下小缸内,你自去取出来煮饭吃吧。”咬金听说,便去取将出来,倾在一个竹箩内,走到河边淘了,拿回来煮饭,等得熟了,吃一个不住,扫仓罄尽,还只得半饱。程太太道:“看你如此吃法,若不挣些银钱,如何过得日子?”咬金道:“母亲,也不难,快些拿银子出来,待我去做买卖,还去贩私盐,就有饭吃了。”程太太说:“我哪里来的银子,就是铜钱也不能够见面。你不要想差了,做娘的好不苦楚。”咬金道:“既没有银子,铜钱当头是有的,快拿出来,待孩儿去当来做本钱。”太太说道:“也罢,我有一条旧布裙子,才洗干净的,你拿去当内当几十个钱,不要买私盐,买些竹子回来,待我做几个柴扒,你拿出去卖,可也将就度日。”咬金说道:“母亲讲得是。”当下程太太取出裙子,咬金接了,出门竟奔斑鸠店镇上而去。

道犹未了,只见朝门外报进来说:“启上千岁爷,外面一员大将,匹马单枪,口称南阳侯伍云召,特来求见,现在朝门候旨。”李千岁一闻传报,心中大喜道:“原来我表弟到此,快宣进来。”手下慌忙答应,出来说道:“伍老爷,千岁宣你进去。”云召走到殿上,口称:“千岁,末将南阳侯伍云召参见。”李千岁忙令左右扶起,说道:“原来是我的表弟。你镇守南阳,为何到此?细细说与孤家知道。”云召把从前老父被害,宇文成都打破南阳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然后放声大哭。李千岁道:“我表叔一门遭此大变,深为可叹。表弟且免愁烦,待孤家与你复仇便了。”云召跪谢道:“多蒙千岁垂怜。”军师高大林奏道:“大王正缺元帅,伍老爷今来相投,可当此任。”李千岁大喜,便封伍云召为都督大元帅,掌管河北各路兵将,立刻分付起造帅府,候元帅到任。云召拜谢。寿州王传令退班,是日文武各散。从此伍云召在河北为帅,此话不表。

毕竟不知王小二怎样回答,且看下回分解。

正文 第二十一回 俊达有心结勇汉 知节不意得金盔

<span>诗曰:

天降英雄助大唐,咬金骁勇逞威强。

若非相遇秦叔宝,哪得雄名四海扬。</span>

程咬金拽了那三排毛竹,奔至自己门首,一齐放下。口中取出银子来,捏在手内。程太太在门口看见,又惊又喜,说:“我儿,哪里来这许多竹子,手内又拿着银子,是哪里来的?”咬金道:“孩儿拿了裙子到当中去当,那朝奉是认得的,道我遇赦放出,送我一两银子作贺,不收当头。这竹子是一个朋友送与我做本钱的。”程太太闻说大喜,说道:“难得世上有这样的好人,你可去买一把小竹刀来,待我连夜做柴扒,明日好与你拿到市上去卖。”咬金即将这一两银子去买了一把刀,一担柴,几斗米,称了些肉,沽了些酒,回到家中,烧煮起来,吃个醉饱。程太太削起竹来,叫咬金去睡。咬金道:“母亲在此辛苦,孩儿怎生睡得,心内何安?”连打发几次,咬金只是不肯去睡,陪母亲直做到四更天,做成了十个柴扒,方才去睡。未到天明,程太太起来煮好了饭,叫咬金起来吃了。程咬金问道:“母亲,这柴扒要卖多少钱价一个?”程太太道:“十个柴扒要讨五分,三分就好卖了。”咬金答应,背了柴扒,一直往市镇上来。

二人来至厅上,分付家丁收过酒肴,俊这抡斧在手,一路路的从头使起,教咬金学兵器。哪晓得咬金心性不通,学了第一路,忘记了第二路;学了第二路,又忘记了第一路。当日教到更深,一斧也不会使。俊达教得气闷起来,叫一声:“住着,吃了夜饭,睡了罢,明日再教。”二人同吃酒饭,说了些闲话,俊达叫家丁服侍咬金在侧厅耳房中歇了。自己入内去睡。

且说咬金方才合眼,只见一阵香风过处,远远来了一个老人,叫一声:“土福星官,快些起来,我教你斧法。你这一柄斧头,后来保真主定天下,取将封侯,披蟒腰玉,还你一生荣华富贵。”咬金看那老人举斧在手,一路路使开,把六十四路斧法教会了,叫一声:“土福星官保重,我去也。”说罢,忽然又是一阵香风过处,那老人就不见了。咬金大叫一声:“有趣!”醒将转来,却是南柯一梦。叫声:“且住,待我演习演习,不要忘记了。只是没有马骑,使来不甚威武。嗄!有了,何不就将这条板凳当做马坐了,使起来自然一样的。”遂走将起来,开了门,来至厅上,取一条索子,一头缚在板凳上,一头缚在自己的颈上,骑了那条板凳,双手抡斧,满厅乱跑,使将起来。

二人说说笑笑,来到库边,家丁把库门一开,只见里边俱是兵器。咬金看了,说道:“你家敢是要造反么?”俊达道:“我兄何出此言?”咬金说:“你家既不造反,为何有这许多兵器?”俊达道:“原来兄长不知,如今只因炀帝无道,天下荒乱,盗贼蜂起,凡是有家当富足的人家,必备兵器,以防盗贼,所以有这些刀枪。”咬金说:“原来如此。我且问你,那个炀帝有什么不好,你便说他无道?”俊达道:“他欺娘奸妹,缢兄图嫂,弑父篡位,杀害忠良,听信奸佞,荒淫乱政,以此群雄并起,各怀异心,将有大乱。”咬金听说,大怒道:“啊唷唷,那狍头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做什皇帝?何不杀了他,另叫别人来做皇帝呢?”俊达道:“兄长闲话少说,请兄看取兵器,不知中意哪一件?”咬金拣来拣去,拣了一柄八卦宣花斧,重六十四斤,拿在手中说道:“这倒称手。”俊达道:“妙啊,这也是仁兄的因缘凑巧。这一柄斧头乃去岁冬间一个老人家卖在此的,还有一匹铁脚枣骝驹,也是他卖在此的,这马十分勇猛,小弟降它不倒,如今且教会了你的斧法,然后送那匹枣骝驹勇马,与兄做坐骑。”咬金大喜。

要知老人山怎生模样,且看下回分解。

说话之间,酒席早已端正。两个分宾主坐定,开怀畅饮。直吃到月上东山,咬金辞别要行。俊达说道:“方才之言,不可失信,明日小弟准来相接老伯母便了。”当下分付两个家丁,取了几件衣服首饰,抬了一桌酒,送咬金回去。俊达一直送出庄门,咬金作别,同着两个家丁,趁月光望家内而来。却好程太太倚门而望,一见咬金满身华丽,十分惊喜,慌忙便问。咬金告知其故,程太太大喜。家丁搬入酒肴,送上衣饰,磕头已毕,竟自去了。母子二人吃了酒饭安睡,一夜无话。

正打之间,只见远远来了一个英雄,他生得来身长九尺,面如满月,目若寒星,颏下微有髭须。头戴一顶线扎巾,身穿一件油绿纱战袍,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跟随着十多个家丁走来。见满街人挤着,那人便带住了马,望内一看,只见咬金在内,口中大喝:“你不下来,我就掀翻你这间牢房。”又是一脚,向右边庭柱上蹬来。这房子格格格的响,摇上几摇,几乎坍了下来。这英雄一见,连忙下马,分开众人,赶入门内,叫一声:“好汉,请息怒。有话好好的说,不必动手。”咬金回身喝道:“你敢是替他赔还我这布衫的么?”那人道:“非也,布衫小事,还要请仁兄到敝庄,小可另有话说。”咬金把这人上下相了一回,像个好汉,便说道:“若非老兄解劝,我就打死了这入娘贼,方肯甘休。”那人叫老儿老婆放圩扶梯,走下来赔了咬金的礼,叫家丁身边取了十两银子与他。那人挽了咬金的手要走,咬金道:“我还有十五个柴扒,拿了去。”那人道:“赏了这老儿罢“咬金道:“便宜了他。”二人挽手出了店门,步回庄上。管教:济南城中为血海,瓦岗寨内动刀兵。

咬金一直来到市捎尽头,却有一所村酒店。原来那店中老儿老婆两个,是别处新移来居住的,他们哪里知道。一见程咬金走进店来,便问道:“官人吃酒么?有好状元红在此。”咬金放下柴扒,向一处坐头坐下,便说:“有好酒取十斤来,黄牛肉切五斤来,吃了一总算钱把你。”那老儿连忙取酒,与婆子暖起来,自去切了一盘牛肉,拿一双箸,一只碗,放在咬金面前。然后端上牛肉,婆子送酒过来,咬金放开大嘴,只顾吃,不一时,把这十斤酒、五斤牛肉,吃得干干净净。抹抹嘴,取了柴扒,往外便走。老儿道:“官人吃了酒,酒钱呢?”咬金说道:“今日不曾带得来,明日还你罢。”望外就走。老儿连忙赶出来,一声喊,一把扯住,将他旧布衫扯开。咬金大怒,抛下柴扒,扭回身子,一掌把那老儿打得一个发昏,直跌入里边去了。那老婆子着慌,便大声叫屈。惹得咬金性发,一脚把锅灶踢翻。双手一掀,把架上碗盏物件,一齐打碎,竟入内来。老儿老婆两口见不是路,没命的奔上楼去,将扶梯扯了上去,大叫地方救命。此时外边的人聚拢来,见是程咬金撒泼,谁敢上前去劝?咬金把店内桌凳打个罄尽,喝一声:“入娘贼,你不下来,我把这间牢房打碎,不怕你不下来。”蹬的一脚,踢在中庭柱上,把房子震得乱动。老儿老婆两口在楼上吓慌了,大叫:“爷爷饶命。”

次日天明,尤俊达着了十几个家丁,并轿马到门相请。程太太即便端正上轿,咬金上马。家中并无贵重物件,略略收拾,锁好了门,一行人竟奔武南庄上来。尤俊达正在门首等望,远闻人语马嘶,便叫声道:“咬金兄来了么?”不一时,早到面前。俊达大喜,等咬金下马,挽手入庄。俊达妻子出来,迎接程太太进入内堂,见礼一番。早已端正酒筵,内外摆酒。酒至数杯,食供几套,俊达道:“如今同兄出去做生意,不久就要起身,只是一路盗贼甚多,要学些武艺才好。未知兄会使用哪一件兵器?”咬金道:“小弟不会使什么兵器,往常劈柴的时节,就把斧头来舞弄舞弄,所以这柄斧头倒会使得。”俊达道:“这也容易,请兄到库中看取一件家伙,好待小弟举兄使便了。”咬金道:“你家又不是官府,为什么家中有库?”俊达道:“小弟颇有家财,故此家中有库。”咬金道:“嗄!原来有了家财,就可有库了。”

<span>只因天性多愚蠢,焉识之乎笔画讹。</span>

当下王小二连忙说道:“我怎么不识认得你?实是方才不曾见你,休冤屈了人,白白地踢我一跤,打我一掌。要竹子自去拿便了,你拿得动,竟拿两排去。”咬金笑道:“你这入娘贼,欺我程大爷拿不动,竟叫我拿两排去,我就拿两排与你看看。”当下咬金将银子含在口内,将布裙拴在腰间,走至河边,把一排竹子一提,将索子背在肩上,又提了二排,双手扯住,飞也似去了。惊得王小二目定口呆,眼巴巴看他把三十枝毛竹拖去了,又不敢上前扯他,只好忍耐。

次日,咬金吃了早饭,背了柴扒,竟往斑鸠镇上来。到了市中,只见人家店多不曾开,大门尽闭,便放下柴扒,只等人买。谁想镇上这些人,都知道他厉害,谁敢来买?还有那身上穿得华丽的,远远见了,就远避了去,犹恐他看见,扯住诈人,所以无人理他。咬金早上直立到下午时分,不见有人来看,心中一想,要等一个体面的人来,扯住他买。主意已定,又等了一回,再不见个人影。肚中饿得很,想道:“且去酒店内吃一顿,再作计较。”背了柴扒,要往酒肉店内去。这些店家都吃过他的亏,因此大家都不开店,门儿紧闭。

当下俊达说道:“我兄原来有如此好本领,为何日间假推不会?”咬金听说,就要装体面,说起捣鬼的大话来了,呵呵大笑道:“我方才日里边是骗着你,难道我这样一个人,这几路斧头还不会使么?”俊达道:“原来如此。我兄既然明白,连这下面几路斧头索性一发使完了与我看看。”咬金说:“你想要看我使出这几路仙斧来,好偷学我的。这也容易,你且去牵出那匹铁脚枣骝马来,待我试一试看。”

咬金抬头看时,只见四下里人家稀少,团团都是峻岭高山,树木丛茂。庄前一条大溪,溪边一带垂杨大柳。入得庄门,到了堂上,那人分付家丁:“且请好汉去香汤沐浴,换了衣布。请来见礼。”一面分付摆酒。咬金也不推辞,同了家丁,来至浴室内洗了澡,家丁送上罗衫罗裤,新鞋新袜,服侍他穿好了,又送一顶二车瓜头巾,广纱道袍,穿戴齐整,来至中堂,二人见礼,分宾主坐定。那人问道:“不知兄长尊姓大名,家居何处,府上还有何人?今日小弟偶遇,三生有幸。”咬金说:“小可姓程,名咬金,字知节,本县斑鸠镇人也。自幼丧父,只有老母在堂,家业凋零,卖私盐打死了巡捕,问成大辟,囚在牢中。今遇皇恩,得放回家,卖些柴扒。今蒙我兄相招,请问高姓大名?”那人道:“小弟姓尤名通,字俊达,祖居此地,向来出外以卖珠宝为业。近因年荒世乱,盗贼颇多,因此许久不曾出门。目下意欲行动,正少一个有勇力的做伙计,今见我兄如此英雄,故敢相请。意欲请兄做个伙计,去卖珠宝,不知我兄意下如何?”咬金闻言,立起身来就走。尤俊达忙扯住道:“兄长为何不言就走?”咬金道:“你真个是痴子,可知道我卖柴扒的,有甚大本钱,与你合伙计去卖珠宝?”尤俊达笑道:“原来兄却不知,小弟哪里要你出本钱?只要你出身力。”咬金道:“怎么出力?”俊达道:“兄且坐下,待小弟慢慢说与兄听。”咬金坐下道:“快说,快说。”俊达道:“小弟呢,出本钱。只要兄同出去,一路上恐有歹人行劫,不过要兄护持,不致失误。卖了珠宝回来,除本分利,这个就是合伙计了。”咬金道:“原来如此,这个也还使得。只是我的母亲独自在家,如何是好?”俊达说:“这不难,兄今日回去,与令堂老伯母说知,明日请来敝庄同居如何?”咬金听说,大悦道:“妙啊,妙啊,这个伙计便合得成了。”

俊达分付家丁到后槽备了鞍鞒,牵将出来。咬金抬眼一看,果然是匹宝驹,自头至尾足有一丈,背高八尺,四足如墨,满身毛片兼花。那匹马却也怪,见了咬金,犹如遇了故主一般,摆尾摇头,大声嘶吼欢腾。咬金大喜道:“且把它牵过一边,拿酒来吃,等天明了,骑它演这几路斧头便了。”家丁摆了酒肴,二人吃到天色微明。咬金起身牵马出庄,翻身上马,加上两鞭,那马赤哩哩一声嘶吼,四足蹬开,望前就跑,犹如云雾一般,十分迅速。耳内只闻风吼之声,顷刻之间跑上数十余里,到了一座土山边立住不走。咬金定睛看时,只见山面前一座石碑,碑刻三个大字:“老人山”。咬金哪里认得出?单单认得一个“人”字,心中想道:“不知是什么人?”正是:

正文 第二十二回 众捕人相举叔宝 小孟尝私奔登州

不几日,又到比期,徐有德升堂,唤众捕人问道:“响马可拿到了么?”众人道:“并无影响。”有德道:“如此说,拿下去打。”左右一声呐喊,扯将下来,每人打了四十大板。徐有德喝道:“若下卯没有拿到,抬棺来见我。”众人都不起来,一齐说道:“求老爷将下次的比板,一总打了罢!就打死了小的们,这两个响马端的没拿处。”徐有德道:“据你们如此说来,这响马一定拿不成了,难道本县竟往岭南充军不成?”樊虎道:“老爷有所不知,这两名强人一定是别处来的,打劫了,自往他州外府去了,却如何拿得他来?若要这两名响马,除非是秦叔宝,他却尽知天下的响马出没去处,得他下来,方有拿处。”徐有德道:“他是节度使大老爷的旗牌,如何肯下来追缉响马?我若去请,大老爷岂不要着恼么?”樊虎道:“此事定要老爷亲自去见大老爷,只须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大老爷一定肯放他下来的。”徐有德闻言,沉吟了半晌,说道:“倒也讲得有理,待本县自去。”徐有德即刻上马,竟投节度使衙门而来。

唐公听说,想了一想:他也说得是,前程要紧,秦琼小事。便道:“也罢,本藩且叫秦琼下去,待拿了响马,依先回来便了。”徐有德道:“多谢大老爷。但卑职还得上禀大老爷,自古道:上不紧则下慢。既蒙发下秦旗牌来,若逢比限不比,决然怠慢,这响马如何拿得着?要求大老爷作主。”唐璧道:“既发下来,听从比限便了。”唐公分付秦琼同徐知县下去,好生在意,获贼之后,定行升赏。秦叔宝见本官分付,不敢推辞,只得同徐有德出了节度使衙门,竟往县中来。

吃过了饭,咬金说道:“好动身了。”俊达道:“尚早哩!且到晚上动身。”咬金说:“咦!这句话倒有些奇哩,又不去做什么强盗,日里不走,要到晚上动身?”咬金只管问:“不知兄长都是为何?”俊达道:“你有所不知,只为当今盗贼甚多,我卖的又是珠宝,日内出门,岂不露人耳目,故此到晚方可出门。”咬金道:“原来如此,就是晚上动身。”

到晚,二人吃过了酒饭,俊达分付家丁,把六乘车子上下盖好,叫声:“兄弟,快些披挂端正,好上马走路。”咬金道:“咦!这句话又来得奇哩,又不去打仗上阵,为何要披挂起来?”俊达说道:“兄弟,你又不在行了,黑夜行路,常防盗贼,自然要披挂了去。”咬金道:“也罢,就披挂了去。”二人披挂端正,上了马,押着车子,从后门而去,竟往东北路而来。

且说程咬金回马一看,只见满地俱是银桶,叫声:“罢了,原来他是贩木头的。”跳下来,一斧把桶砍开,滚出元宝来。“咦!好大锭头。”拿两个捧了,只见尤俊达远远的来了,连忙揣入怀内。俊达一到,分付众喽罗将桶劈开,把元宝装在那六乘车子内,上下盖好,回至山上。过了一日,到晚一更时分,放火烧了山寨,收拾回庄。从后门而入,花园中掘了一个大地穴,将一十六万杠银,尽行埋了。到次日,请了二十四员和尚,挂榜开经,四十九日梁王忏。劫杠这日,却是六月二十二日,他榜文却开二十一日起忏。将程咬金藏在内房,一步也不放他走出来。此话慢讲。

彼时走了半个更次,来到一个去处,地名长叶林。远远的只见号灯有数百来盏,又有百十余人,都执兵器,齐跪在地,大声道:“大小喽罗迎接大王爷。”程咬金大叫道:“不好了,响马来了!”俊达连忙说道:“不瞒兄弟说,这班不是响马,他们都是我手下的人。愚兄向来在这个所在行劫,近来许久不做,如今空闲不过,特领兄弟来做伙计,若能取得一宗大财物,我和你一世受用。”咬金听说,把舌头一伸,说:“不好了,上了你的当了。我方才原说道,做生意日里出去,不该应夜里出门,你有这许多噜噜苏苏,原来是做强盗。那强盗可是做得的么?”俊达道:“兄弟,不妨,你是头一遭,就做出事来,也是初犯,罪是免的。”咬金道:“啊唷,原来做强盗头一次不妨碍?”俊达道:“不妨碍。”咬金道:“也罢,就做他娘一遭便了。”

当下咬金提斧上马,带了一个喽罗下山,往东路口等了半夜,心中想道:“不要说大风,就是小风也没有一个。”十分焦躁。看看天色微明,小喽罗道:“这时没有就再没有的了。程大王,上山去罢。”咬金喝道:“放你娘的屁,凡事要个顺溜,第一次难道空手回去不成?东边没有,待我到西边去看。”小喽罗不敢言语,只得引到西路。方到得西边,只见远远的旗幡招飏,剑戟光明,旗上大书“靠山王饷杠”。一枝人马,滔滔而来。

咬金大喜,翻身上马,一直奔回庄上,下马入厅,细言其事。俊达大喜,说道:“事已停当,明日就要动身,今日与你结为兄弟,日后无忧无虑。”咬金道:“说得有理!”分付快摆香案,二人结为生死之交。咬金小两岁,拜俊达为兄,大设酒筵,直饮到晚,各自睡了。次日起来,俊达请太太出来,拜为伯母,咬金请俊达妻子出来,拜为嫂嫂。拜毕,各人说些闲话,入内去了。

到了辕门,尚未升堂。徐有德下马,等了半日,只听得辕门上发了三通鼓吹,打了三次。不多时,三声炮响,大开辕门,唐璧升堂。两个中军参见过,就是旗牌,叩见毕,然后五营四哨,一齐参见,分班而立。那徐有德双手捧了禀折,跪在辕门。传言官接了禀折,传于中军。中军接上,启老爷:“今有历城县知县要见。”唐公分付:“令他进来。”徐有德趋至滴水檐前,跪下拜见,唐公分付兔了,赐坐。徐有德道:“大老爷在上,卑职焉敢坐?”唐公道:“坐了好讲话。”徐有德道:“如此,卑职告坐了。”唐公道:“本藩正要去传贵县,问断王杠的响马可有消息?却好贵县到来,不知有何事故?”徐有德道:“卑职正为此事前来告禀大老爷,若说这两个响马,正无消息。卑职素闻贵旗牌秦叔宝的大名,他当初曾在县中当过马快,不论什么样的奇雄响马,手到拿来。故此卑职前来,求大老爷将秦旗牌发下来,拿了响马,再送上来。”唐公闻言,大喝道:“唗!狗官,难道本藩的旗牌与你当马快么?”徐有德慌忙跪下说道:“既然大老爷不肯,何必发怒?卑职不过到了百日限满之后,往岭南去走一遭,只怕大老爷也未必稳便。还求大老爷三思,难道为了一旗牌,而弃前程不成?”

先表登州靠山王杨林,这一日升帐,正在理事,忽报大太保、二太保在辕门候令。杨林大吃一惊道:“为何回来得这般快?”分付着他进来。二人来至银安殿上,俯伏阶前,叫道:“父王,不好了!王杠银子被饷马劫去。”杨林喝道:“怎么说?”二人一齐叫声:“父王,臣儿该死,失去王杠银子。”杨林这番话听得分明,不觉颏下银须根根倒竖,两眼突出,大喝一声:“好畜生,焉敢失去王杠?与我拿去砍了。”两旁军校一声答应,将二人绑下。二人哀叫:“父王阿,实是响马厉害无比,他还通名道姓哩。”杨林喝道:“强盗叫什么名字?”二人便道:“那强盗一个叫陈达,一个叫尤金。”杨林听说,心中想一想道:“畜生,我问你,失去王杠,却在何处地方?”二人道:“是山东历城县地方,地名长叶林。”杨林道:“既有地方名姓,这响马就该拿了。”分付将二人松了绑,死罪饶了,活罪难免,喝令拿下去打,把二人捆打了四十棍。一面发了令旗、令箭,差官奔往山东,限一百日之内,要拿长叶林断王杠的响马陈达、尤金。百日之内如拿不着,府县官员俱皆岭南充军,一应行台节制武职尽行革职。

这令一出,吓得济南大小文武、一众官员心碎胆裂。济南知府盛天期,行文到历城县,县官徐有德即刻升堂,唤来马快樊虎、捕快连明,当堂分付道:“不知何处响马,于六月二十二日,在长叶林地方劫去登州老大王饷银一十六万,临行又通了两个名姓。如今老大王行文下来,限百日之内,要这陈达、尤金两名响马。如若百日之内没有,府县官员俱发岭南充军;合省文武官员俱要吊问。自古道:上不紧则下慢。本县今限你一个月之内,要这两名响马,每逢三六九听比。若拿得来,重重有赏;如拿不来,休怪本县。”二人领了牌,出了衙门,各带公人四下寻踪觅迹,但并无影响。到了比期,二人重打三十板。徐有德喝道:“如若下卯没有响马,每人重打四十板。”二人出来,会齐众公人商量道:“这两个响马,一定是过路的强盗打劫,自去他州受用,叫我们却到哪里去拿他?况且强盗再没有个肯通姓名的,这两个名姓,一定是假的。”众人说道:“如此说起来,难道我们竟比死了不成?”樊虎道:“我倒有一计在此,到了卯比的时节,打完了,不要起来,只求本官把下次比卯,一总打了罢。本官一定问是何故,我们便一齐保举秦叔宝大哥,若得他下来,这两个响马就容易拿了。”连明道:“只是秦大哥现为节度旗牌,他如何肯下来?就是他肯下来,节度爷也不肯放他。”樊虎道:“这倒不难,只消如此如此,他自然下来了。”众人大喜,各自散去。

原来这镇守登州靖海大元帅靠山王,乃当今炀帝嫡亲王叔,文帝同胞兄弟,名唤杨林,字虎臣,大隋朝他算第八条好汉。近因未逢敌手,自道天下无敌。他这一日升帐,文武参见已毕,分立两旁。杨林口出大言说:“孤家这两条囚龙棒,打成隋朝世界,并无一将能与孤家战三个回合。今众将俱在此,乃孤心腹,如有人出马,在孤马前战上三合,就算为好汉。”诸将听言,并无人接应。忽总管队里闪出一员老将,姓曹名延平,年七十余岁,惯使双枪,官拜登州总兵。白面银须,威风凛凛,相貌堂堂,立于帐下。杨林一看大喜,说道:“贤总兵,你敢与孤家战三合么?”曹延平说:“大王在上,小将不敢与大王战,意欲学习大王武艺,求大王教导小将。”杨林听了,便说:“既如此,你去披挂停当,孤家来也。”杨林出帐上马,手执囚龙棒,说:“你来,你来。”曹延平便也披甲上马,手使双枪,在马上欠身道:“大王,恕小将放肆之罪了。”杨林道:“孤家有言在前,不来罪你。”拍马上前,照延平就是一棒。曹延平把枪一架,棒枪并举,战有五六个回合。曹延平这杆双枪好不厉害,真是神出鬼没,使开双枪,这枪只在左胁下、右胁不离心窝之边,左插花,右插花,双龙入海,单凤朝阳,华云盖项,枯树盘根。杨林虽然本事高强,被他双枪杀得乱了眼花,只见那枪,就如两条双龙,嗖嗖的响。杨林叫声:“曹将军,孤家让你了。”说罢,架开枪,回马就走。曹延平也不追赶,带马回营。杨林也回马,升帐说:“曹将军,你年纪虽老,枪法甚妙,孤家还要升你。”曹延平谢了出营。自此,杨林怀恨在心,后来寻事将曹延平打了三十,削职为民。这叫做无书不讲,有书不得不说。

<span>诗曰:

天赐英雄武艺高,绿林丛里独称豪。

杨林解饷山前过,劫夺威风名姓标。</span>

杨林因炀帝初登大宝,故此差继子大太保卢方、二太保薛亮,解一十六万饷银,龙衣数百件,入长安进贡。路经长叶林,程咬金一见,叫声:“妙啊,大风来了!”小喽罗连忙说道:“程大王,这是登州老大王的饷银,动不得的。”咬金喝道:“放屁,什么老大王不老大王,等了一夜,等得一个风来,难道放了去不成?”拍动铁脚枣骝驹,双手抡斧,大叫道:“过路的,留下买路钱来!”小校一见,忙入军中报道:“前面有响马断路。”卢方闻报,叫声:“奇怪,难道有那样大胆的强人,白日敢出来断王杠?待我去拿来。”上前大喝一声,说:“何方盗贼,岂不闻登州靠山王的厉害,焉敢在此断路?”咬金并不回言,把大斧一举,”当“的一斧盖下来。卢方举手中枪往上一架,”当“的一声响,把枪折为两段,叫声:“啊呀!”回马便走。薛亮忙拍马来迎,咬金顺手一斧,正中他的刀口,“当”的一声,震得双手流血,抛了刀,回马而走。众兵校见主将败了,一声喊,弃了银桶,四散而走。咬金放马来赶,二人叫声:“强盗,银子你拿了去罢了,苦苦赶我们怎的?”咬金喝道:“你这两个没用的狗头,休认我是无名的强盗,我们实是有名目的,我叫程咬金,伙计尤俊达,今日权寄下你两个狗头,过日可再送些来。”说罢,方才回马转来。那卢方、薛亮惊慌之际,却记错了名姓,只记着阵达、尤金,连夜奔回登州去了。

徐有德下马坐堂,叫过秦琼分付道:“你向来是节度使旗牌,本县岂敢得罪你?如今既请下来,权为马快,必须当心拿贼,如三六九比期,没有响马,那时休怪本县无情。”叔宝说:“这两名响马是要出境去缉拿,数日之间,如何得有?还要老爷宽限才好。”徐有德道:“也罢,限你半月之中,要这两名响马,不可迟怠。”叔宝领了牌批,出得县门,早有樊虎、连明接着。叔宝道:“好朋友啊,自己没处拿贼,却保举我下来,倒得多谢你。”樊虎道:“小弟们向日知仁兄的本事,知道这些强人的出没,一时不得已,故此请兄长下来,救救小弟们的性命。”叔宝道:“你们可四下去察查,待我自往外方去寻便了。”正是:

<span>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span>

毕竟不知追缉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正文 第二十三回 杨林欲嗣秦叔宝 雄信暗传绿林箭

<span>诗曰:

王叔杨林足勇谋,饷银失去不停留。

历城知县求良将,叔宝雄名冠九州。</span>

叔宝拍开坐下黄骠马,竟奔少华山而来。到得山边,小喽罗看见,报上山来。三人连忙下来迎接,同到山寨,施礼坐下。王伯当道:“小弟自从去年大闹花灯,别后不觉又是一年。近日小弟正欲向单二哥那边去知会,打点前来与令堂老伯母上寿。不料兄长到此,有何见教?”叔宝道:“不要说起,不知哪一个,于六月二十二日,在长叶林劫了靠山王饷银一十六万,又通了两个姓名,叫做什么陈达、尤金。杨林着历城县要这两名强人,我只恐是你们到哪里去劫了,却假意通这两个鬼名,故此特地前来问一声。”王伯当道:“兄长说哪里话来!我们向来不曾打劫王杠,就是要打劫登州解来饷银,少不得要经此山行过,就在此地打劫,却不省力,何值得走到那里去打劫呢?”李如珪道:“我晓得了,那长叶林是尤俊达的地方,一定是他合了一个新出笼的伙计,打劫了去。那伙计就如上阵一样,通了名姓,那押杠的差官慌忙中听错了。”齐国远道:“这说得不差,一定是他。且我辈中,再没有个通名报姓的。叔宝兄,你只去问尤俊达便了。”叔宝问明了,即便动身。三人苦留不住,只得齐送下山。叔宝拍开千里马,加鞭竟往英雄庄上来。到得庄前,只听得里边钟鼓之声,抬头一看,见挂榜文上写着:“演四十九日梁王忏。于六月二十一日为始。”想道:“他二十一日在家起经,二十二日哪有工夫去打劫?现今少华山招了他的怪,如今不要进去问他罢。”想了一想,回马连夜竟奔登州而来。及到登州,天色微明,正开城门,一马奔入城来。

原来杨林自从失去这宗饷银,虽着历城县缉拿,却也差下许多公人四下打听。这日早上,众公人方才出城,只见叔宝气昂昂跑马入城。众公人疑心道:“这人来得古怪,马鞭上面又有两根金装锏,莫非他就是断王杠的响马,也不可知。”大家一齐跟了来。

叔宝回转济南,坐在家中,也不去做旗牌,也不去当马快,是一个爵主爷爷了。哪个官儿还敢去叫他?光阴迅速,不觉看看一月已过,杨林不见叔宝到来,心中焦躁,依先发下令箭,催拿这两个响马。薛亮却分付差官,到历城县着县官依先叫秦琼拿贼。徐有德这次却变了脸,到三六九没有响马,从重比责。叔宝却受了若干的板子,这也不在话下。

<span>凛凛威风貌若神,英雄气概实超群。

今朝旧物归原主,始信循环报应分。</span>

单讲河北冀州燕山靖边侯罗元帅,一日退堂进来,只见秦夫人说道:“妾身有句话说,不知相公肯允否?”罗公道:“夫人之言,下官焉敢不听。”夫人道:“九月廿三日乃家嫂的寿诞。我已备下寿礼,今欲叫孩儿去认认舅母,望望表兄,不知相公意下如何?”罗公道:“这是正理,明日下官差孩儿前去拜寿便了。”夫人闻言大喜。

不说柴绍在路。且说少华山齐国远、李如珪两个计议道:“我们要去济南上寿,山寨缺少钱粮,将甚礼物为贺?”李如珪道:“去春闹花灯时,我抢一盏珠灯在此,可为贺礼。再向单雄信二哥借些银子便了。”二人即忙收拾珠灯,带了两个小喽罗下山而来。将近山东地界,远远的罗成等八人来了。齐国远不认得罗成,说道:“妙啊,这班人行李沉重,财物必多,何不打劫了他,强如到单二哥处借寿礼。”算计已定,便拍马抡刀,大呼道:“来的留下买路钱。”罗成一见,笑道:“可见当今无道。官塘大路,青天白日,都有响马了。”便令张公瑾等退后,自己一马当先,大喝一声:“响马,你要怎的?”只这一声,犹如牙缝内迸出春雷,舌尖上响起霹雳。齐国远吃了一惊,喝一声:“爷爷要你的财物,快快送来,免我动手。”罗成道:“你要我的财物,只消问我一个朋友,他若肯时,就送与你。”齐国远道:“你的朋友是哪一个?”罗成道:“是俺手中这杆枪。”齐国远大怒,双手抡动金背斧,劈头便砍。罗成把枪一举,当的一响,拦开斧头,顺手拾起银花锏,耍的一下。齐国远叫声:“不好!”把头一低,正中颈上,大叫一声,回马便走。李如珪道:“大哥退后,我来也。”说罢,手摇两根狼牙棒,拍马来迎。罗成叫声:“来得好。”顺手便一枪,逼开狼牙棒,耍的也是一锏,正中在臂。如珪负痛,回马便走。两个小喽罗抛弃珠灯,也走了。罗成叫史大奈取了珠灯,笑道:“这两个毛贼,正是偷鸡不着,反折了一把米。”

杨林见叔宝这样人才,又有如此本事,心中大喜,把枪也赐了叔宝,说道:“孤家年过六旬之上,尚无子息,虽有十二太保过继为子,他们的本事哪里如得你来?如今孤家欲过继你为十三太保,不知你意下若何?”叔宝心中一想:“他是我杀父仇人,不共戴天,如何反拜他为父?”忙推却道:“小人一介庸夫,焉敢承当太保之列?决难从命。”杨林闻言,二目圆睁,喝道:“胡说!孤家继你为子,有何辱没于你,擅敢将言推托?如若不从,左右看刀。”叔宝连忙说道:“小人焉敢推托?只因老母在堂,放心不下。若大王依得小人一件,即便允从。如若不允,甘愿一刀,决难从命。”杨林道:“你说来,是哪一件?”叔宝道:“待小人回转山东,见了母亲,收拾家中,乞限一月,同了老母前来便了。”杨林道:“这是王儿的孝道,孤家岂不可依。”叔宝无奈,只得拜了八拜,叫声:“父王,儿臣还有一句话,要求父王依允。”杨林道:“王儿有何话说?”叔宝道:“就是失饷银一事,要求父王宽限,令那些官儿慢慢访拿。”杨林道:“孤家只待限满之日,将这些狗官,一个个拿来重处。既是王儿说了,看王儿面上,中军官着发令箭下去,分付大小官儿慢慢拿缉便了。”当下分付了十二太保、大小众将,送秦琼出城。叔宝拜辞了杨林,上马便行。十二太保、大小将官送出了州城,然后各自回来。

再说太原府柴绍,禀知唐公,要往济南与叔宝母亲上寿。唐公道:“去年你在承福寺遇见恩公,及至我差人去接他时,他已回济南去了。至今未曾报答他大恩,为此心中怏怏不快。如今他母亲大寿,你正当前去。”即备黄金一千两,白银一万两,差官同柴绍往济南。只因这班人一来,正是:

<span>天罡地煞同相聚,世乱兵荒逐渐生。</span>

且说少华山王伯当,对齐国远、李如珪道:“这叔宝母亲九月二十三日六旬寿旦将近,要到潞州知会单二哥,招各处好友们前去拜寿。你二人消停几天动身,山东相会便了。”二人应允。王伯当即便动身别了二人,下山竟投山西潞州府二贤庄而来。不一日到了二贤庄。单雄信闻报,连忙出迎。入庄礼毕坐下,雄信道:“多时不会我兄,甚风吹得到此?”伯当道:“九月二十三日,乃叔宝兄令堂老伯母寿诞,小弟恃来知会吾兑前去祝寿。”雄信道:“原来如此,小弟却一些也不知道。如今事不宜迟,速即通知各处弟兄,好来恭祝。”说罢,即忙取出绿林中号箭,差数十个家丁,分头知会众人,限于九月十四日,在济南府东门会齐。如有一个不到,必行重罚。一面分付打点金八仙各样贺礼,择日自同王伯当往山东进发。且说各处好汉得了单雄信的号箭,各自动身不表。

这信一传出来,早有外边中军张公瑾、史大奈、白显道、尉迟南、尉迟北、南延平、北延道七人,皆要去拜寿,都来相求公子点拨同行。罗成依允道:“容易。”就在父亲面前点了他七人随往。一到次日,罗成辞别母亲,收拾盔甲兵器,带了七人,投济南而来。

叔宝提锏在手,摆动犹如金龙戏水,一似赤帝施威。起初时还是人锏分明,到后来只见金光万道,呼呼的风响逼人,寒闪闪的金光眩人耳目。这回锏使将起来,把个杨林欢喜得手舞足蹈。众将看得目乱眼花,个个喝彩,个个称扬。不一时,把五十六路锏法使完了,跪下道:“禀大王,锏法使完了。”杨林大喜道:“你还会使什么兵器么?”秦叔宝道:“小人还会使枪。”杨林道:“妙啊!孤家最喜的是枪,只因如今年老,改使了囚龙棒,不用枪了。”叫旗牌抬过虎头蘸金枪来。两名旗牌登时把八十二斤重虎头枪扛将过来。叔宝一手接过,往柄上一看,上写”伏虏将军秦彝置“七个字。叔宝明知父亲之物,不敢明言,眼泪打从肚晦落了下去。只得将身体一摇,双手一抡,耍的一枪,使将起来。杨林一见,说声:“住着,这是罗家枪,你为何晓得使?”叔宝说:“小人前年在潞州受了官司,发配燕山,见罗元帅在教场演枪,小人因此偷学他的枪法,故此会使。”杨林道:“原来如此。快使起来。”叔宝道声:“晓得。”就把那十八门、三十六路、六十四枪尽行使出。单少了一路回马枪,此乃是罗成传授之时,被他瞒过一路回马枪,因此不全。

当下众人一路如飞,直至王府前,正值杨林在殿理事,即忙通报。杨林即差百十名将官,带了兵丁,飞也似一般,来至酒店门首,把前后门团团围住,鸣锣击鼓,齐声呐喊,大叫:“楼上的响马,快快下来受缚,免得爷爷们动手。”叔宝正中心怀,提锏在手,跑下楼来,把双锏一摆,喝道:“今日是我自投罗网,不必你等动手。若动手时,叫你来一个死一个,来一双死一双,待我自去见老大王便了。”众将道:“我们不过奉命来拿你,既肯去,却与你做什么冤家?快去快去!”大家栲栳圈围住叔宝,竟投王府而来。到了辕门,众将飞报入去。杨林喝令抓进来。左右一声答应,飞奔出来,拿住叔宝要绑,叔宝喝道:“谁要你们动手,我自进去便了。”叔宝放下双锏,一步步走入辕门,上丹墀来。

<span>英雄聚位山东地,地煞天罡各自强。

毕竟不知怎生模样,且听下回分解。</span>

看官,你道叔宝为何不说出真面目来?只因昔日杨林兵下江南,在马鸣关枪挑了秦彝,若说出来,岂非性命不保。故此说假话回对。杨林又问道:“你可会什么兵器?”叔宝说:“小人会使双锏。”杨林道:“如此说,取锏来,使与孤家看。”众将忙抬了叔宝的双锏,进来放下。叔宝道:“大王在上,小人焉敢无礼。”杨林道:“孤家令你使,不来罪你。”叔宝道:“既蒙大王分付,小人不敢推辞。但盔甲乃为将之威,还求大王赐一副盔甲,待小人好演武。”杨林道分付左右:“取孤家的披挂过来。”旗牌一声答应,连忙取与积宝。杨林道:“这副盔甲,原不是孤家的。向日孤家兵下江南,在马鸣关杀了一名贼将,叫做秦彝,就得他这副盔甲,有一枝虎头金枪。孤家爱他这副盔甲,乃赤金打成的,十分细巧,故此留下。今日就赏了你罢。”叔宝闻言,心中凄惨,不敢高叫,谢了一声,立起身来。杨林分付左右与秦琼披挂起来,果然又换了一个人物,满身上下犹如金子打成一般,像一座金宝塔,正是:

当下叔宝别了众友,回家见了母亲,并不提这事,只说奉公差出。叔宝别了母亲妻子,带了双锏,翻身上马,出得城来,将单雄信与他的天下响马簿子打开一看,上写道:“长叶林乃尤俊达的地方,许久不做。”心中想道:“他既许久不做,决不是他,一定是少华山王伯当、齐国远、李如珪前来劫了去,故意通这两个鬼名。待我前去问他便了。”

正文 第二十四回 秦叔宝劈板烧批 贾柳店刺血为盟

<span>诗曰:

总角交情忆昔年,两家母子各辛艰。

别来数载常怀念,及至相逢不识颜。</span>

说罢,先是徐茂公举刀,在臂上刺出血来,滴入酒内。次后魏征、秦琼刺过,却是单雄信了,谁想刺了一刀,并无血出,用力一挤,挤出些清水来。茂公掐指一算:“嗄,原来他是青龙星,后来不降唐朝,死于五龙会内,所以歃盟没血。”众人依次而行,一个个刺过。到了谢映登,也是没血的。茂公惊异,也掐指一算:“原来他后来随李密兵下江都,为叔公谢洪度去成仙,享受清福,因此歃盟也是没血的。”及后到了罗咸,也是没血的。茂公口称奇怪,也便掐指一算,也算出缘故。知道他是白虎星君,后来降唐,五友会在牢口关被二王谋害,夜走周须,被苏定方乱箭射死,所以没血。刺毕盟完,大家各吃了一碗血酒。叔宝道:“天色已晚,我同表弟入城回去,明朝在舍拱候众兄弟便了。”众人齐道:“有理。”

且表上边这班人,呼三喝四,吃得热闹。程咬金心中想道:“我卖私盐打死了巡捕官,问成死罪,遇赦出来,尤俊达合我做伙计,劫了王杠银子,日日大鱼大肉,十分快活。今日众英雄同来拜寿,岂不是十分荣耀?”想到此处,一面端酒杯饮酒,一面不觉把脚在楼板上嘡的一蹬,却好底下是鲁家兄弟的坐处,把那灰尘落碗中,好似下了一阵花椒末。鲁明星大怒,喝道:“楼上的入娘贼,那浪蹄子蹬你娘的怎么!”咬金在上面听见,心头火发,跳起身来,飞也似奔下楼来。鲁家兄弟早已立着等打,咬金睁开怪眼,骂一声:“入娘贼,焉敢骂我!”耍的一拳,望鲁明星打来,早被明星举手接住。咬金摆不脱,就举右手又是一拳打来,鲁明月又上前接住。兄弟两个,两手扯住咬金两只手,那两只空手,尽力在咬金背上如擂鼓一般,打得咬金大叫道:“啊唷,啊唷,入娘贼,好打,好打。”楼上听得,一齐赶将下楼。单雄信认得二人,连忙叫住,挽手上楼,彼此赔罪,依前饮酒。

毕竟不知拜寿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正在闹嚷之间,只听见外边渔鼓响,走入魏征、徐勣两个来。上得厅楼,茂公知道今朝众星聚会,遂各一礼,坐下饮酒。楼下却来了弟兄两个,叫做鲁明星、鲁明月,他二人乃是海贼,所以家将们不认得。二人走入店中,叫道:“店家,楼上可吃得酒么?”柳周臣道:“楼上已有许多人坐满,官人们就在下面坐罢。”二人道:“也使得,就是下边罢了,但有下酒的,尽着搬来,一总算帐。”说罢,捡一副坐头坐下,走堂的摆上酒肴,两人对饮。

罗成看见大怒,一马冲来,摇枪便刺。咬金躲过枪,当的就是一斧。罗成拦开斧,耍的一枪,正中咬金左臂,叫声:“啊唷。”方回得马要走,不提防耍一响,左腿上又中了一枪,大叫一声:“风紧,风紧哩!”只见后边尤俊达到了,见咬金受伤,勃然大怒,抡起手中扑刀,拍马赶来。单雄信认得,连忙叫住罗成,不要追赶。俊达唤转咬金,各各相见。取出金枪药,给咬金敷了伤痕,登时止疼。合做一处,取路而行。

当下单雄信扶起叔宝,忙问为何缘故,痛得如此厉害?樊虎接口道:“不要说起,不知哪个没天理的狗男女,在六月二十二日,于长叶林劫了靠山王饷银一十六万,龙衣百件,杨林着历城县知县要这两个响马。可恨这两个狗男女临阵通名,叫做什么陈达、尤金,小弟自道力量不能,一时浅见,在本官面前保着叔宝兄,指望拿得此贼为民除害,谁想缉访数月,杳无踪迹,反害叔宝兄受了几回比板,两腿溃烂。所以方才撞了痛处,所以几乎晕倒。”单雄信道:“真正没天理的人。”大家一齐骂道:“正不知是哪个狗入的劫了王杠,却累叔宝兄受苦。”此时尤俊达脸上泛出青红,心前突突的跳,忙在咬金腿上扯。咬金大叫道:“扯不扯,我是要说的。”便道:“列位不要骂,那劫王杠的不是什么陈达、尤金,就是我程咬金、尤俊达两个。如今听凭叔宝兄弟拿我两个去,省得害他比较。”叔宝闻言,大吃一惊,忙把咬金的口掩住,道:“恩兄何出此言,倘被外人听见,不当稳便。”咬金道:“不妨,我是初犯,就到官去也无甚大事。”李如珪道:“何如?我说一定是尤俊达,合了新伙计打劫的,如今怎么处?快将索子绑了。”咬金道:“凭你绑去。”叔宝道:“恩兄,小弟虽然卤莽,那情理二字,也略知一二,怎肯背义忘恩,拿兄去受罪?”大家一齐道:“好朋友,这个才算做好汉。”茂公道:“只怕叔宝兄口是心非。”叔宝道:“茂公兄,何故小觑不才,自古道,为朋友而死,死亦无恨。如兄不信,小弟有个凭据在此,做个见证,以明再不食言之意。”说罢,在怀中取出捕批牌票,将佩刀一劈,破为两半。就在烛火上,连批文一齐烧个干净。大家一齐吐舌惊讶。茂公道:“这才算做个重义的豪杰。既是叔宝兄如此仗义,小弟倒有一言在此,相告列位。”众人道:“请教。”茂公道:“今日众英雄齐集,也是最难得的,何不就在此处摆个香案,大家歃血为盟,以后必须生死相救,患难相扶,不知众位意下如何?”众人齐声道是。就于楼上摆下香案,一个个写了年纪,茂公写了盟单,众人一齐对天跪下,茂公将盟单高声念道:维大隋炀帝二年九月十四日,有徐勣、魏征、秦琼、单通、张公瑾、史大奈、尉迟南、尉迟北、鲁明星、鲁明月、南延平、北延道、樊虎、连明、白显道、金甲、童环、屈突通、屈突盖、齐国远、李如珪、贾闰甫、柳周臣、王伯当、尤俊达、程咬金、梁师徒、丁天庆、盛彦师、黄天虎、李成龙、韩成豹,张显杨、何金爵、谢映登、濮固忠、费天喜、柴嗣昌、罗成等三十九人,歃血为盟,不愿同日生,只愿同日死。有荣同享,有难同当,吉凶相受,患难相扶。如有异心,天神共鉴。

即时别了众友,同罗成进城到家,罗成拜见舅母。老太太道:“前年表兄为了官司,问罪燕山,多承令尊救援,尚未报答,今日何劳贤甥送礼远涉,甚是不当。”罗成道:“舅母至亲骨肉,怎说这话?母亲叫我致意舅母,本欲亲自前来奉祝,因家父不能到此,所以遣甥儿到此拜寿,多多有罪。”老太太道:“好说。”叫张氏与叔叔见礼过了,分付摆酒,一面请罗成吃酒,一面叫秦安在厅上收拾,足足忙了一夜。次日清晨,叔宝先去后边一个土地庙中,分付庙祝在殿上打扫好,等众人在殿上吃酒。你想这班人,可在自家厅上久坐得的么?万一有衙门中人来撞见,如何使得?所以预先端整,一等拜完了寿,就在土地庙中殿上吃酒。

当下雄信怒喝:“若不还灯,照家伙罢。”罗成大怒,正欲出马提枪相杀,后面张公瑾认得是雄信,连忙上前叫道:“公子不可动手。单二哥也不必发怒。”二人听得,便住了手。公瑾告知罗成,这人就是秦大哥所说的恩人单雄信便是。罗成听说,便与雄信下马相见毕,向齐国远、李如珪赔了罪。取金枪药与二人搽好,疼痛即止。大家各叙过了礼,都说往济南拜寿,便合做一处同行。

那咬金许久不曾骑马出辔,在路上好不躁皮,把马加上两鞭,泼辣辣往前乱奔。俊达大叫慢走,他哪里肯听?一直跑去。转过一个山头,远远的望见一队人马,乃是单雄信这一班。咬金大叫:“妙啊,大风来了。”拍开铁脚枣骝驹,摆动八卦宣花斧,高声大叫:“来的留下买路钱去。”单雄信道:“我是强盗头儿,好笑那厮目不识丁,反要我的买路钱?待我问一声看。”一马上前,横槊在手,叫一声:“山中大垂老请了,我们是一线的。”咬金喝道:“你是卖线的么?不论青线、白线,爷爷也是要的。”雄信笑道:“原来是个初出笼儿的。不要管他,待老子赏他一槊。”便把金顶枣阳槊一举,拦头就打。咬金把斧一架,架过了槊,当当的连砍两斧,雄信急架忙迎,哪里招架得住?一张青脸泛出红来,好似酱色一般,盔歪甲裂,叫声:“好家伙!”回马忙走。

且说武南尤俊达得了雄信的令箭,见寿期已近,分付家将打点贺礼,要赶十四日赴约,十五日拜寿。程咬金看见,便问道:“你去拜谁的寿?”俊达道:“去拜一个朋友的母亲。”咬金道:“既如此,我也去走遭。”俊达道:“我与他是至友,所以要去。你却与他从来不熟,如何去得?”咬金道:“你且说这人姓什名谁?”俊达道:“这人乃山东第一条好汉,天下哪一个不知道,他叫小孟尝、赛专诸,姓秦名琼,双字叔宝。你却何曾与他熟识?”咬金闻言,跳起身来,拍手大笑道:“这人是我从小相知,如何不熟?我还是他的恩人哩!”俊达道:“怎见得你是他的恩人?”咬金道:“他父亲叫秦彝,乃陈后主驾前大将,官拜伏虏将军,镇守武昌,被杨林杀了。他那时年方三岁,乳名太平郎,母子二人,与我母子同居数载,不时照顾他。后来各自分散,虽然多年不会,难道就不是他的恩人了?”俊达道:“原来有这段缘故,去便同你去,只是你我心上之事,酒后切不可露。”咬金道:“不要婆文,我晓得。”二人收拾礼物,各带兵器,领了四个家将,出门上马,望济南而行。

将近济南,雄信道:“今日是十四,且在城外寻个下处,等齐了众友,明早入城便了。”分付家丁:“有宽大的客店,可寻一所。”家丁道:“城门边那个招牌上写着贾柳店,十分宽敞,可以容得众人。”雄信道:“也罢,就是哪里便了。”原来叔宝知道众朋友一定来与母亲上寿,早已在贾闰甫、柳周臣后边收拾五间大厅,叫二人招待这班人住。所以他二人日日相望,不见有人到来。等到十四日,只道没有人来了,他也不晓得就是这班人。当下也不问起,接进众人,上高楼去坐。家丁们报行李进店,差几个在要路上等上寿的朋友。就分付安排起七八桌酒来,先拿两桌上来吃。不一时,潞州金甲、童环、梁师徒、丁天庆来到,家丁招呼入店,大家各又见礼,同坐了,又添上一桌吃酒。不多时,又来了柴绍。次后各处来的陆续俱到,乃是屈突通、屈突盖、盛彦师、黄天虎、李成龙、韩成豹、张显扬、何金爵、谢映登、濮固忠、费天喜一班豪杰,意气相投,吃得十分有兴。

且表贾闰甫见这班人不三不四,来得落落托托,心中疑惑,悄悄的对柳周臣道:“这班人来得古怪,各路人多有在内,更兼相貌离奇,莫非有劫王杠的陈达、尤金在内?你可在此看店,待我入城,叫秦大哥来看看风色,却不可泄漏。”柳周臣点头会意。贾闰甫便出了店门,飞也似的奔往县前来。正值叔宝在县中出来,一见闰甫,便问:“何来?”闰甫道:“今日小弟店中来了一班人,十分古怪,恐有陈达、尤金在内,故此急来通知兄长。”叔宝连忙叫了樊虎、连明,同了闰甫,奔出城来。到了店中,叔宝当先入内,轻轻走上楼梯一看,照面坐的却是单雄信,连忙缩下头来。早被雄信看见了,说道:“那扶梯上的可是叔宝吗!”起身赶下来。叔宝躲不及,只得同了樊虎、连明走上楼来,逐一相见行礼。到那咬金面前,叔宝却不认得,竟作一揖,不问寒温,又与别人行礼。尤俊达将咬金扯了一把,低低说道:“你说与他自小认得的,却如何不与你叙话?到像个从不识面的。”咬金听说大怒,气得两眼突出。叔宝又一个个叙阔别之情,回眼转来,正要问咬金尊姓大名,早被咬金一把扯住道:“咄!瞎眼的势利小人,为什的不睬我?”叔宝连忙赔笑道:“小可实不曾认得仁兄,休怪,休怪。”咬金大喝道:‘”太平郎,好啊!你这等无恩无义了,可记得当初在斑鸠镇上,我母子怎样看顾你,你今日一时发迹,就忘记了我程咬金么?”叔宝闻言,叫声:“呵呀!原来你就是程一郎哥,我的大恩人,一时忘怀,多多有罪。”索的一声,跪将下去。咬金哈哈大笑道:“尤大哥,如何?我不哄你么!”连忙扶起叔宝道:“折杀、折杀。”又重新行礼,问起一向做何事业,令堂可好?咬金道:“我为卖私盐打死了人,问成死罪,遇赦出来,尤员外合我…”俊达连忙接口道:“是小可接他母子在庄同住的。”叔宝道:“这也难得。”当下重添酒肴,叔宝叫贾、柳二人一齐上来吃酒。酒至数巡,叔宝起身劝酒,劝到单雄信面前,回转身来,在桌子脚上撞了疼腿,叫声啊唷,把腰一曲,几乎跌倒。众人齐吃一惊。正是:

<span>虎豹吼时天地震,蛟龙舒动鬼神惊。</span>

正文 第二十五回 群贤拜寿华堂祝 二劫王杠虎被擒

单讲这些大小官员,一齐来到黄土岗营外候令。老大王分付,单唤节度使唐璧、历城县徐有德进营,其余在外候令。二人入内,参毕了大王,大王传令赐坐,唐璧、徐有德告坐下边。老大王却不问响马情由,先问马快手可有一个秦叔宝?徐有德道:“马快秦叔宝有的。奉大王钧旨,现在营外候令。”杨林道:“分付令秦叔宝进来。”左右一声答应,传令出营。秦琼慌忙进见,跪于帐下。老大王叫一声:“秦琼,你请母亲,缘何直到如今还不前来见我?孤家承继你为子,难道辱没了你么?”叔宝俯伏在地道:“小人因家母偶然得病,所以违了千岁之令。”那程咬金绑在旁边,却待要叫,叔宝把头只管摇,咬金便不做声了。当下杨林道:“孤今把你为子,你就跟随孤家上京,回来之日,接你母亲登州去便了。”叔宝不敢违拗,只得拜谢。杨林便问道:“你的披挂兵器、马匹可曾带来了么?”叔宝道:“因军令促迫,未曾带来,容臣儿前去取来便了。”杨林道:“不必自去,可写下书与你母亲,我这里差官去取来便了。”叔宝无奈,退出帐外,索了纸笔,于无人之处,写了二封书进来。杨林早已差下一个差儿,叔宝道:“这一封书,到西门外有个贾柳店中投下。这一封书,到我家中取东西,不可错了。”那差官接了,飞马而去。

当下咬金抱扶老太太出厅,对众人道:“我是拜过寿的,你们大家一总拜了罢。”大家一齐说道:“有理。”齐齐的跪下。老太太却要回礼,被咬金一把按定,哪里动得?只得说道:“折杀老身。”叔宝在旁,连忙回礼。拜罢起身,叔宝又跪下去,拜谢众友。老太太又致谢单雄信往日之情,单雄信回称不敢。老太太又向众人谢道:“小儿屡蒙诸位垂青照管,感谢不尽。今虽老身贱降之辰,何德何能,敢劳列位远来,惠赐厚礼,叫老身何以克当?”众人齐身应道:“老伯母华诞,小侄辈礼当奉拜,些须薄礼,何足挂齿。”彼此礼毕,老太太入内去了。

叔宝请众人出了门,转绕到土地堂内,进得山门,却是一块平坦空地,方圆数里,两旁都是绿槐金柳,众好汉上了阶坡,走入正殿,酒席早已摆设端整,一齐坐下吃酒。饮至数巡,食供两套,大家讲武论文,十分高兴。只见秦安来说:“有节度使衙中众旗牌爷在家拜寿,请大爷暂回去。”叔宝忙起身说道:“家下有客,不得奉陪,烦咬金兄弟代我相劝众兄弟,小弟一去就来。”众人道:“请便。”叔宝竟自回去了。

饮酒中间,咬金想到:“在席的众友,看起来惟有单雄信这强盗头儿与那罗成这小子厉害,待我串他二人打一阵看看,有何不可?”想罢,立起身来劝酒,劝到雄信面前,叫声:“二哥吃酒。”雄信连忙来接,咬金低低说道:“我通个信与你,罗成要打断你的踝子骨哩。”雄信吃惊道:“他为什么缘故呢?”咬金道:“他骂你是坐地分赃的强盗头儿,倚着财主的势,不看他靖边侯公子在眼内,要把你踝子骨打断。这句话,是我听见了,好意来通知你,你须小心防备。”雄信大怒道:“有这等事,也罢,打起来看。”咬金搬罢是非,复回身转来,一个个劝过,劝到罗成面前,轻轻叫声:“罗兄弟,你可晓得么?单雄信要抠出你的乌珠哩。”罗成笑道:“程大哥哄我,他为什要抠我的乌珠?”咬金道:“有个缘故,他道你仗着公子的势,不放他老大在眼内,要寻个事端,把你的乌珠都抠出来,才见我单雄信的手段。你须小心,我是断不哄你的。”罗成哈哈大笑道:“叫他不要讨苦吃。”咬金连忙坐下,照前饮酒。那边罗成越想越恼,气昂昂睃着雄信。这边雄信竖起双睛,横瞪怪眼,看着罗成。两下多怀了打的念头,只有咬金暗暗好笑,众人哪里得知。

少时换席,众英雄下阶散步。罗成在空地上走了一转,复身走上阶坡,雄信却步出殿门,两下在肩头一撞,罗成力大,把雄信扑的一声,仰后一跤,直跌入殿内去了。众人吃了一惊,不知就里。雄信大怒,爬起身来,骂道:“小贼种,焉敢跌我?”罗成道:“青脸贼,我就打你,怕你怎的!”奔上坡来。雄信飞起腿,一脚踢来,早被罗成接住,提起一丢,犯如小孩子一般,扑通响,撩在空地上去了。众人齐上前解劝。程咬金大叫:“不要劝,凭他打罢。”罗成奔下坡来,王伯当叫声:“不要动手。”赶上前,连腰抱住罗成。雄信在地上爬起,奔将过来。张公瑾叫声:“使不得。”一把抱住雄信。雄信挣不脱,回转头来喝道:“你敢倚着本官的势力,来强解劝么?”这句话,公瑾当不起,只得放了手。雄信竟奔罗成。罗成叫声:“王伯当,放手。”伯当哪里肯听。罗成大怒,将两手一绷,把王伯当直洒到殿槛上去了。便赶上一步,一把抓住雄信,按倒在地,挥拳便打。早有家丁飞报叔宝。叔宝大惊,如飞赶入庙中,喝开罗成,扶起雄信。雄信道:“好打,好打,我把你这小畜生,不要慌,少不得在我手里。”罗成道:“我怎怕你这个坐地分赃的强盗头儿?”叔宝喝道:“胡说,还要放屁。”罗成见表兄骂他,回身就走,竟到家中,拜别了老太太,撇了张公瑾等七人,上马竟回河北去了。老太太摸不着头路,扯又扯不住,叫又叫不转,连忙打发秦安来通报叔宝。

杨林分付带过两个强人,查问是何处响马。咬金大叫道:“我们是太行山的好汉,还有十万余个在哪里。”杨林道:“不要管他多少响马,我这里只要拿一个斩一个,自然究个断绝。”分付:“拿去斩了罢。”两旁正要动手,叔宝连忙上前叫声:“父王,这两个人未可杀他,可交与济南府下在牢中,待父王长安回来,那时追究前赃明白,诛灭余党,然后斩他未迟。”杨林道:“我儿说得有理。”分付左右,将两名响马交济南府监候,令众官退去。大小官员拜辞回去。少时差官取来叔宝的盔甲、兵器、马匹。杨林却追了卢方、薛亮的先行印,与叔宝挂了,拔营起行,自往长安去了。

单表这程咬金,追到黄土岗,不见罗成,倒见王杠银子来了。原来靠山王杨林,又起了十六万王杠,恐路中有失,却带了十二家太保,亲自解来。这冒失鬼程咬金,哪里知道靠山王不是儿戏的,一见王杠,便大声叫道:“妙啊,大风来了!”也不量力,竟拍马摇斧,高叫道:“咦!来的留下买路钱来。”这边卢方在前开路,一见认得,飞报老大王:“启父王,昔时长叶林断王杠的那个响马又来了。”那老大王一闻此言,不觉大怒:“这省会之地,响马如此大胆,敢来行劫!”说罢,催开坐骑,把两根囚龙棒提起,飞马出来,喝问:“响马敢就是陈达、尤金么?”咬金哈哈大笑道:“我乃卖私盐、专断王杠、劫龙衣的程咬金,伙计尤俊达。不是什么陈达、尤金。你这可是王杠?快快送过来,免得程爷爷动手。”杨林笑道:“好贼人,焉敢无礼,可晓得登州靠山王么?”咬金道:“我哪里知道什么靠山王,靠水王,照爷爷的大斧罢。”不分皂白,举宣花斧照杨林头上劈来。杨林大怒,把囚龙棒一架,咣的又是一斧,当当当一连三斧,把一个老大王砍得盔甲歪斜。”好厉害的响马,怪不得前番失了王杠。”扑的又是一斧,却没干了。原来是虎头蛇尾的莽夫。那边杨林把手中囚龙棒紧一紧,当的一声,拦开宣花斧,伸过手来,一手扯住围腰带,叫声:“过来吧!”一提提过马来,抛在地上,叫左右绑了。随后尤俊达赶到,见程咬金被拿,叫一声”罢了“,催开马,摇着叉,直奔上前,被杨林拦开叉,一把也拿了过来,抛下绑了。老大王分付:“就此安了营罢。”左右一声答应,安下营寨。老大王便问:“这个所在,是什么地方管的?”左右禀上:“这里地名黄土岗,乃济南府管的。”老大王便发一枝令箭,传山东一省行台、州县、大小官员,并众马快手,前来听令。差官听令,飞奔进城,竟到节度使唐璧衙门,传鼓通报。唐璧连忙传齐大小将官出来,又差官通传合省府县大小官员。秦叔宝闻知,同众快手忙出城来。这里单雄信等三十六人,也出城住在贾柳店内,打听消息。

叔宝大惊道:“如此益发成仇了。哪一位兄弟去追他转来。”咬金道:“我去,我去。”带了斧头,上马而去。茂公道:“程咬金一去,罗成决不回来了。”叔宝忙问道:“这却是何缘故?”茂公道:“只须问单二哥,方才为何打起,就知明白。”雄信道:“方才是咬金对我说:罗成骂我是强盗头儿,不看他靖边侯公子在眼内,要打断我的踝子骨,如此打起来的。”尤俊达道:“那个程咬金,一味惯要说谎的,你如何听他起来!”茂公道:“所以说咬金去追,罗成决不转来。”叔宝道:“何以决不转来呢?”茂公道:“他方才在内做鬼,怕追了罗成转来,岂不对出是非,所以他追去,竟是叫他走了。”尤俊达道:“待我再追去。”茂公道:“尤兄弟追去,妥当得紧。只是要换了兵器去。”列位,你道为何要尤俊达换了兵器去呢?只因这徐茂公算定阴阳,要大反山东,所以如此。当下尤俊达丢了杆棒,取了双股托天叉,飞身上马,随后赶来。

且表三十六个人正在贾柳店中,接到叔宝的书,拆开一看,方知前事。叫众人设计救出二人。徐茂公道:“这二人秦大哥自然保全他性命,下在济南府牢内,却叫我们去救他,若要救这二人,除非去大反山东,把一座济南城变为尸山血海,方能救得二人出狱。但我们众人都要保全妻子,焉肯替朋友出力,救此二人?”单雄信道:“老大,你此言差也,自古道:为朋友者生,为朋友者死,方是义气豪杰。那些财帛,无非身外之物,妻子没了,再娶讨得的;这朋友没了,却哪里再讨得来?我们大家反罢。”徐茂公道:“兄弟,今日是你自家说的,后来却不埋怨我便好。”雄信道:“谁来埋怨你!”茂公道:“既是这般说,愚兄却定计救他便了。但是济南府这些官府,因牢中监着这两个响马在内,城门上必要严紧查察,我们这些大小兵器,如何进得城去?”众人道:“这便怎么处呢?”茂公道:“我已定下计策在此,众兄弟必须听我号令方好。”众兄弟道:“谨遵大哥号令。如有违逆者,军法从事。”徐茂公道:“如此齐心,事必济矣。只是柴郡马在此不便,倘有人认得,却是不妥,可收拾回去。”柴绍即忙带了家将,回太原去了。

徐茂公道:“单二哥扮做买马客人,将众兄弟的马匹,赶入城去,到秦家等候。”雄信领计而去。茂公又向贾、柳二人取了十来个箱子,内中放了短兵器,贴上爵主的封皮,着几个兄弟抬入城去,秦家相会。再取长竹数根,将肚内打通,藏了长兵器,拖进城中,秦家相会。其余盔甲,都藏于箱子内。众兄弟陆陆续续进城中住了。当下众好汉依茂公分付,一起起领计进城,齐到秦家。老太太反觉吃惊,心中想道:“这些人去了,为何又来?”正在惊疑,只见秦安进来说道:“外边茂公徐爷,命我进来告知太太,请太太出去有话面说。”太太无奈,只得出来说道:“列位有何分付?”徐茂公道:“小侄们无事不敢惊动,今有程咬金、尤俊达因劫了王杠银,被靠山王活捉了去,囚在济南牢内。秦大哥有书前来,叫我们救他,如今已定下了一计,却要通信与他二人知道。明日要老太太只说儿子承继与靠山王,前去斋囚,内中暗暗知会他,晚上就好动手。特与老伯母说一声。”老太太闻言,心中暗暗叫苦,却不敢不应承,只得依允了,暗暗把秦琼骂个不了。当下徐茂公分付买了十头猪,十腔羊,煮了几担米饭。

次日绝早,老太太打扮,坐了八人大轿,竟到济南牢内来。官府闻知,慌忙迎接。太太却叫辞谢了,自到牢门口下了轿,分付秦安斋囚。这秦安却是徐茂公分付他的,一副字儿用锡丸包了,叫他给尤俊达,不可给程咬金。当下一牢一牢的犯人,尽行斋去,每一犯人两大块肉,一碗酒,一大碗饭。看看斋到死囚牢内,只见程咬金、尤俊达用一个大铁墩锁住在哪里。咬金见是秦安,却待要叫,秦安连忙摇头,他便不响了。两个也是一碗酒,两块肉,一碗饭。尤俊达吃到碗底,却见一个锡丸儿,也咬在口内。等人不见,却暗暗咬开来,内中有个字儿,一看,说今夜只听号炮一响,可就动手,自有人来接应。切不可就与程咬金说知,到临时方可说明。俊达点头,把字儿咬碎了,一句也不响起。

<span>诗曰:

叔宝雄风仪表奇,杨林喜悦强为儿。

只因众友多强暴,连夜奔逃被见疑。</span>

徐茂公再叫:“单二哥,你可在城外黄土岗伺候,明日若有追兵,你必须独自挡住。”雄信答应,上马就去伺候。茂公叫声:“鲁明星、鲁明月。”二人应声道:“有。”“你二人可扮做乞丐,在街上同行,到一更时分,可去城东翠云塔上,放起西瓜炮为号。”二人齐声得令而去。茂公又叫屈突通、屈突盖过来,二人应声道:“有。”“你二人带了随身引火之物,但听翠云塔上号炮一起,可在城南民房中放火。”二人应声得令而去。茂公又叫尉迟南、尉迟北二人过来,二人同声应道:“有。”“你二人也带硫黄焰硝引火之物,但听翠云塔炮号一响,就于城北民房放火便了。”二人齐声应道:“得令。”茂公又令南延平、北延道:“你二人也带引火之物,去城东民房埋伏,一听塔上号炮,即便放火。”二人一同得令。茂公道:“张公瑾、史大奈、樊虎、连明、金甲、童环、齐国远、李如珪过来,你八人但听翠云塔炮号一响,四人各带兵器,打入牢中接应。四人拦住府头门,不放府主孟洪公出来。”八人齐声应道“得令”而去。茂公又叫王伯当、谢映登二人过来,二人应道:“有何分付?”“你二人却要去节度使衙门拒住,不可放唐璧出来。他有许多将校护卫,若一出来,大事不妥了。”王伯当道:“不妨,只消我一枝箭,包管唐璧不出来便了。”茂公道:“须要小心。”二人应声得令而去。茂公又叫梁师徒、丁天庆过来,二人应声道:“有。”茂公道:“你二人去县门首,拒住县官徐有德,不可放他出来。”二人应声得令而去。茂公又令盛彦师、黄天虎道:“你二人可听翠云塔号炮一响,就斩开西门,以便走路。”正是:

<span>踏碎玉笼飞彩凤,拔开金锁走蛟龙。</span>

毕竟不知劫牢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正文 第二十六回 因劫牢三挡杨林 赚潼关九战文通

官兵追到黄土岗,雄信大喝一声:“驴囚入的,不要来罢,照家伙!”说罢,使开金顶枣阳槊,拥马来迎。唐璧分付道:“拿这个贼人,不可放走了。”那大小将官发一声喊,团团围住。单雄信使开这杆槊,左拦右挡,前遮后护,极力死战。这正所谓,别人牵牛他拔桩了。

当下鲁明星、鲁明月弟兄二人扮做乞丐,在街上闲行,篮内藏着西瓜炮,走来走去。到了黄昏时分,二人径到城东来,微有月光,早见一座玲珑宝塔,直耸云霄。二人手脚伶俐,见无人行走,便轻轻走上宝塔顶上。淡月照来,那第七层上有一块蓝匾额,上书“翠云塔”三个金字。其时人静更深,他二人便取出西瓜炮,把火石打出火来,点着药线,往空中一抛。那号炮虽小,却十分响亮,轰地一声炮晌,四下里一齐动手。屈突通、屈突盖城南施火,尉迟南、尉迟北城北放火,南延平、北延道城东放火,四下里数十处火起,城中鼎沸。百姓逃出火来,又被众好汉乱杀,号叫之声,震动山岳。那张公瑾、史大奈、樊虎、连明四人乘乱打入狱中。

这杨林坐在殿上,直等到了下午,还不见叔宝到来。心中好不疑惑,只得又差官前去催取。少停,回报说有人看见二人飞马跑出东门去了。杨林闻言大惊,卢方乘机又说道:“他若不虚心,焉敢走了?这尚旗牌受过秦琼活命之恩,所以同他走了。”杨林道:“唗!畜生住口,带孤家的脚力过来。”左右立刻备马。那老大王戴一顶闹龙扎巾,后边两根冲天金翅,穿一件淡黄战袍,取囚龙棒上马,独自一个赶来。

此时,各衙们俱已得报,却被众好汉拒住,哪里敢出来!先是一个节度使唐璧得了报,连忙点齐四十个旗牌,几百个家将,顶盔擐甲,上马出来。王伯当扯弓搭箭,喝声:“唐璧看箭!”一声高喝,就是耍的一箭,把唐璧头上盔缨射去。唐璧大惊,只得关了辕门。

此时盛彦师、黄天虎已把西门斩开。单雄信在黄土岗,只见先是魏征、徐勣两个到了。雄信叫声:“二位哥哥,来了么?”茂公应道:“来了。”雄信道:“去去去!”随后只见鲁明星等一干人出来。盛彦师、黄天虎二人守住西门,见张公瑾等同着程咬金、尤俊达,载着钱粮,一齐都到,并无遗失。又随着许多囚徒,蓬头跣足,乱跳乱叫,拥出城来。盛彦师、黄天虎也同来到黄土岗,叫声:“单二哥,我们来了。”单雄信道:“你们来了么?走走走!”一齐都往小孤山去了。

单表单雄信粗心大胆的守着黄土岗坐定,只见天色已明,但觉人马困乏。那城内节度使唐璧合齐大小将官,领兵追出城来。有分教,这班豪杰:轻财重义拚生命,乱国安邦难顾家。

这秦叔宝演武回来,方才卸得盔甲,在府中吃午饭,忽报有差官到府,连忙出来相见。尚旗牌叫声:“恩公!”你道他因何叫叔宝恩公?只因尚旗牌前番有罪当斩,秦叔宝极力保救,所以称为恩公。当下尚旗牌叫声:“恩公爵主爷,大王有令,叫爵主爷即刻前去。”叔宝道:“既如此,快些备马。”加上金铃踢胸,要上马前行。尚旗牌道:“恩公,还该披挂了,带上兵器,想是要比武。”叔宝便顶了盔,擐了甲,挂了弓箭、金锏,取了枪,与尚旗牌上了马,一路而来。尚旗牌在后看着叔宝,长叹一声:“这人此去正是鬼门关,死在临头也不知道。”叔宝闻言,即勒住马,回头叫声:“尚旗牌,你何故说出此言?”尚旗牌道:“恩公,此处不是讲话之所,前面有一庙宇,无人来往,方好言明相告。”

且表徐茂公到了小孤山,只见众好汉前后到齐,徐茂公叫王伯当:“你可前去黄土岗救应单雄信,退节度使唐璧的追兵,速速回来见我。”伯当应声:“得令。”上马就行。匆匆来到黄土岗,远远看见许多官兵围住单雄信厮杀,正在十分危迫。王伯当连忙催开银鬃白马,把手中银戟捻一捻,大叫一声:“单二哥,不要惊慌,俺王伯当来也!”轰一声响,冲出重围,招呼雄信,两马一夹,噗的杀将出来。那府尹孟洪公逞勇,拍马执刀追来。伯当按下银戟,便向袋内取弓,壶中拔箭,叫一声:“不要来罢!”噔的一箭,正中咽喉,翻身跌下马去。随后又有几个将官赶来,也是一箭一个,断送了性命。余者哪里还敢上来,一齐退入城去。单雄信、王伯当见无追兵,即来到小孤山缴了令。徐茂公却令各人私下回去,取了老小。又令尤俊达带取十六万王杠银,到山扯起招军旗号,令齐国远去少华山招集兵马。

再讲节度使唐璧退回城中,见城内尸山血海,烧去民房不计其数。有人来报,秦叔宝举家潜逃,响马却在他家安歇。唐璧大惊,忙到秦琼家内一看,见家伙什物一些不动,正厅桌上有一张大红盟帖,却是众好汉结盟的。徐茂公因要叔宝回来,故尔放在此出首,只涂抹了柴绍、罗成二人的名字,共是三十九人。今叔宝、柴绍、罗成去了,故此三十六将大反山东。当下唐璧一看,见第三个名字就是秦琼,心中却又放宽了些。若无秦琼在内,不然明日老大王回来,要这两名响马,却把他反了出去回复,岂不罪上加罪?如今见有他的十三太保姓名在内,却好推诿。遂连夜修下表章,连盟帖封了,差官星夜送往长安。一面行下文书,各州捉拿响马的家眷。

再说徐茂公在小孤山,不多日,招兵一万余人。众好汉各取家眷多到,惟有单雄信还未到来。茂公下令三军齐动,抢取金堤关一带地方,以为基业。众好汉一齐答应,兵马起行,直至金堤关,离关三里,放炮安营。城中守将华公义得报,下令紧守关门。

当下盛彦师、黄天虎一同得令,自往西门埋伏。徐茂公又分付:“余下众兄弟,往来接应,齐出西门,往小孤山会齐,不可有误。”大家分头而去。此乃徐茂公第一次点将反山东,正是一位好军师,足智多谋之士。他同魏征坐在厅上,只听号炮一起,即便动身。

咬金独马上前,不问情由,当的就是一斧。华公义叫声:“好冒失鬼的匹夫,焉敢无礼!”举方天画戟叮当一架。当的又是一斧。”阿唷,好强盗!”噗的又是一斧。一连三斧,把华公义劈得汗流浃背,却待要走,后一斧塔一声响,就没力了。华公义微微一笑:“原来是个上山健。”把戟紧一紧,劈面相迎。一连几个回合,华公义拦开斧,扯起打将鞭,当的一鞭,正中咬金左臂。”阿唷“一声,回马便走,败进营来。

徐茂公问道:“谁敢再出马?”齐国远道:“小弟愿往。”茂公道:“须要小心。”国远答应,出营与华公义交战。不上三合,也吃鞭打厉害,大败进营。张公瑾、史大奈心中不服,讨令出马,又被打败了。尉迟南、尉迟北也请令出马,又遭打败。众好汉接连出阵,俱被打败。华公义一日连败二十三将。徐茂公无奈分付挂下免战牌,且等王伯当与一个人来,方可开兵。华公义也收兵入城,此话不表。

再讲靠山王杨林到了长安,面了君,把秦琼封为十三太保爵主之称。他虽在长安,却也有爵主之府。杨林日日在教场中演武,把叔宝的金锏,用六斤金子度得如真金打的一般。他捻手是虎口的,改做了龙吞口,以此名为“露骨培楞金装锏”。

闲话少说。这日,杨林同一班太保演武回来,叔宝自回爵主府。老大王同十二个太保回王府来,却接着了这唐璧的文书,拆开一看,说九月二十四日有响马劫牢,大反山东,杀了府尹孟洪公,劫了钱粮,杀了百姓一万余人,烧毁民房二万余间,中伤者不计其数。却在十三太保府中安歇,那班响马都是十三太保的朋友,现有盟单一张,这响马名字在上。老大王看了,大吃一惊。未曾开口,卢方便道:“这都是秦琼知风。召他到来,一顿乱刀砍死了罢!”杨林闻言,大喝一声道:“唗!畜生,这秦琼曾在唐璧手下做旗牌,他见孤过继他为子,这狗官有些不服气,又值响马反了山东,恐孤家罪及他,却把我王儿诈写在上,瞒昧孤家。你这畜生,时常有些怪他,焉敢在孤家面前搬嘴?你看孤差人去召他对问,决没有此事的。”说罢,便取一枝令箭,差旗牌官尚义明,说:“去相召秦琼见孤。”那卢方被喝,怀恨而退。尚旗牌拿了令箭,骑一匹川马,径往爵主府而来。

<span>诗曰:

从古仁君定四方,躬行孝弟爱忠良。

隋炀只为多无道,惹起英雄争霸强。</span>

叔宝只得同尚旗牌来到庙前下马,牵马入庙。却喜庙中四顾无人,尚旗牌方敢叫声:“恩公,向蒙救了小人,今日恩公有大难临身,小人焉敢不以实告?只为方才唐璧有文书到来,说响马大反山东,劫牢抢库,那响马盟单上却有恩公名字在上。因此,大王狐疑,差小人前来相召。此去决无好兆,我劝恩公倒不如走了罢!”叔宝一闻此言,犹如空中打下一个霹雳,吓得目定口呆,半晌不能言语。尚旗牌叫声:“恩公,事不宜迟,快些走罢!”叔宝道:“承蒙分付,但此去出长安不打紧,只恐有潼关之阻,难以逃脱。”尚旗牌道:“小人无妻小在京,愿随恩公逃走。有令箭在此,赚出潼关便了。”叔宝大悦,二人连忙出庙,飞身上马,出了长安,竟奔潼关而去。

叔宝只得带回马来,把枪按在马鞍上,说:“老大王在上,小将甲胄在身,不能全礼,马上打拱了。”杨林道:“王儿,你缘何不叫父王,反称老大王,是何礼也?你却要往哪里去?”叔宝道:“我因思念母亲,故尔自回山东。”杨林道:“明日回登州,自然接你母亲相依,如今不必前去,快同孤家回转长安。”叔宝道:“杨林,你要我转去么?今生休想了。”杨林怒道:“啊唷唷,好畜生,怎么叫起孤家名字来?既不肯转去,照孤家的家伙罢!”把囚龙棒一举,当的一棒。叔宝把虎头枪一架,当的又是一棒。叔宝尽着平生的气力,哪里招架得住?双膝一夹,回马就走。看看前头那尚旗牌还在哪里跌折跌折的走,那杨林在后发马赶来,叫声:“王儿,方才与你取笑,快转来同孤去罢!”

若说叔宝的黄骠马行走甚快,杨林是赶不上的,却有尚旗牌骑的是匹川马,再行不快。叔宝在前走,他在后边叫:“恩公,住住马同走。”叔宝却又不好抛他,只得等了同走,以此慢了。日将下山,后边杨林赶到了。此处虽是潼关之内,却多是荒郊野地。杨林在后大叫:“王儿住马!”发开那一骑能行马,豁喇喇追上来。秦叔宝只叫得一声:“如何是好?”尚旗牌叫声:“恩公,必须要去挡一挡,待小人赚得开潼关,二人方有性命。”

此时已是黄昏时分,月亮却是模糊的,不十分大亮。叔宝心中想一想道:“省得他放心不下,不如我回复他罢。”重又带转马来,放下枪,取双锏在手,叫声:“老头子。”杨林道:“啊唷唷,这畜生益发不是了。”叔宝道:“老狗囊的,你道我是何人?”杨林道:“畜生,你不过是马快的儿子。”秦琼道:“呔!你知道我父亲是哪一个?”杨林道:“你父亲就是你说当马快的马快了。”秦琼道:“阿呸!我父亲非是别人,乃陈后主驾前官拜伏虏大将军秦彝,被你这匹夫枪挑而亡,我与你有不共戴天之仇!拜你为父,非为别的,正欲乘空斩你驴头,报父之仇。不料不能遂意,且饶你再活几时。”杨林一听此言,不觉胸中大怒,火高有三千丈,海下银须根根竖起,说道:“啊唷唷,我却关门养虎了!”这靠山王益发大怒,举起囚龙棒就打叔宝。那叔宝忙举双锏招架,被杨林一连七八棒,把叔宝两臂震得酸麻,拦挡不住,回马便走。杨林叫声:“你往哪里走?”拍马赶来。后面十二家太保带了兵马,高执灯火追来。

此时已有二更时分,叔宝一马跑来,见前面有一座桥,名曰“霸陵桥”,却不十分高大。叔宝一马走上桥顶,带转马头立在桥上,心中想道:“不要被他占了上风。”两下一看,原来周围是一条大溪河,并无船只。那杨林一马跑近桥边,叔宝取弓搭箭,喝声:“呔!杨林看箭。”耍一箭,把老大王头上白绫闹龙扎巾射脱,连头发也削去了一把。杨林倒吃一惊,不敢上来。叔宝叫声:“杨林,昏夜之间,我在上边望你,下面是清的;你在下面望我,上面是看不见的。你若不怕,上来时就送你上路!”杨林听说,大叫一声:“秦强盗,你下来,孤家与你厮拚!”秦叔宝也叫道:“老匹夫,你上来,俺与你战!”两下正骂得高兴,后边十二家太保领兵赶到了。叫声:“父王,你何不过桥去?”杨林道:“秦强盗在上边占住了上风,孤家上去不得。”卢方道:“父王,不难,待我带了短兵器,往桥左边爬上去;薛亮兄弟往右边爬上去。到了上头,我两个战住他,你们一哄都上来拿他便了。”当下二人扎缚停当,悄悄的爬上来。叔宝在马上,眼睛不停往四下里张看,叫声:“不好!”正是:

<span>吉星相护贤良士,奸贼焉能诡算通。</span>

竟不知叔宝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正文 第二十七回 石龙桥王勇救友 秦叔宝走马取关

<span>诗曰:

世责力多谋足智能,皆因唐业事将成。

众星会聚难安静,哪得隋民享太平?</span>

<span>心头怒气高千丈,恨杀高呼丑鬼名。</span>

秦叔宝在桥上一想:“此时已有五更天气了,料想尚旗牌已到潼关。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却恐杨林追来,便把马头上金铃九个取下来,挂在桥栏杆紫藤上。微风略动,那金铃郎郎的响。叔宝却轻轻一步步退下桥,加上两鞭,飞马径奔潼关。正是:

三人来至后营,秦安禀道:“老太太,徐爷、单爷、程爷进来了。”太太立起身来,只见三人叫一声:“老伯母!”齐齐跪下。老太太慌忙叫秦琼快扶三位起来。茂公道:“求老伯母饶恕秦大哥之罪,我三人方敢起来。”老太太说:“三位请起,老身有一言相告。”三人只得起来。秦琼还跪在母亲面前。老太太分付道:“畜生起来,请三位坐了,我有话说。”秦琼起身,请三人坐了。老太太说道:“我家不幸,先夫被杨林老贼杀害,这畜生尚三岁。抚养到今,老大年纪,不能继先人之志,弄得来无家可奔,无国可投,叫我老身不能依靠,如何不着恼?”茂公道:“老伯母,且自宽心,如今单等秦大哥来,取了金堤关,以为根本,就有家有国了。”老太太道:“前日取金堤关,我闻说一日败了二十三人,如今不敢出战,怎说得这般容易?”叔宝站在旁边接口说道:“母亲,孩儿今日就去取了金堤关,以安母心。”老太太说:“畜生就去,今日取不来,休来见我!”

少时叔宝到来,魏文通率同众将上前报称道:“潼关守将魏文通,带领五营四哨大小将官迎接爵主爷。”叔宝却住马道:“将军免了罢,潼关可曾开放?”魏文通道:“早已开了。爵主爷因何独自单身,一个军兵也不跟随?”叔宝道:“父王令旨紧急,我的马快,大兵在后,就快来了。”魏文通又问道:“缘何爵主没有辔铃?”叔宝道:“因一时性急,不曾带得。”文通道:“马无辔铃,是没威风了。小将有一副金铃,送与爵主爷。”叔宝道:“多蒙贤藩厚意,可就与我挂了。”魏文通把自己马上金铃取下来,与叔宝系在马上,说道:“爵主爷请用酒去。”叔宝道:“这倒不消了,有干粮取些来。”文通应道:“有。”分付左右奉上两盘。叔宝吃了些,与马也吃了些,多的包了捎在鞍上。叫声:“贤藩将军,你去接大王罢,此时也快来了。我要紧先出关去。”文通应道:“是。”叔宝一马先出关去。叔宝赚出潼关,飞马而去不表。

叔宝正败之间,只见对面山谷内一个人,青脸红须,坐着青鬃马,拿着枣阳槊,口中骂道:“牛鼻子道人,却不肯周旋我们。”一头骂,一头走。正在怒气如雷之时,只见叔宝飞马而来,后边一人,红面长须,手执大砍刀紧紧追来,便大叫一声:“秦大哥,不必惊慌,罗子来了!”叔宝见是雄信,心中大喜,住马观看。这单境信抡槊催马,大叫:“红脸贼,休得无礼!照爷爷的槊罢!”耍的一槊,当顶梁上盖下来。魏文通不慌不忙,逼开了槊,当的就是一刀。雄信连忙招架,被他连砍五六刀。雄信抵敌不住,回马往山谷内便走。魏文通随后赶来。雄信着了急,幸亏人急计生,大叫一声:“孩子们,与我拿这红脸贼!”魏文通只道山谷中有埋伏,恐怕中计,连忙带回马出来。只见叔宝还在哪里看望,魏文通叫声:“秦强盗,你上天,爷爷也跟你上天;你入地,爷爷也跟你入地。”

单讲徐茂公问道:“哪一个兄弟前去取瓦岗寨?”程咬金说:“小弟愿往。”茂公道:“须要小心。”咬金应声:“得令!”提斧上马出营,直到城下,大叫一声:“呔!城上的报进去,我程爷爷讨战。”探子报入帅府,马三保问道:“哪一位将军前去迎敌?”马宗应道:“小弟愿往。”三保分付:“须要小心。”马宗一声得令,披挂上马,手执大刀出城。见了咬金,说声:“啊唷,世间哪有这样怪貌的人?”喝叫:“呔!丑鬼何人?快通名来!”咬金大怒。正是:

话说这魏文通,乃是隋朝第九条好汉,名称赛关爷,因他面庞似关爷模样,故呼此名。当下赶出潼关,心中一想:“他必往小路而走,竟往小路追去便了。”

再讲叔宝出得潼关,只见尚旗牌在大路上相等,两个说了些闲话。尚旗牌说:“恩公往哪里去?”叔宝道:“我如今且往山东左近,去打听这些朋友在哪里,前去投奔。不知兄往哪里去?”尚旗牌说:“我有个母舅在曹州,叫做孟海公,如今思想到哪里去投奔他。”叔宝道:“既如此,后会有期。你往曹州从大路上去,我往小路上去了。”两人分别。

话说尚旗牌到了潼关,竟至帅府,把鼓乱敲。魏文通连忙起身,众将俱到,大开府门,出来迎接。尚旗牌递过令箭,说道:“老大王得报反了山东,连夜差十三太保匹马先行,后军就到。分付你给与干粮盘费,速开潼关,候十三太保出关。我先要前行,你且快开了关,放我出去前面公干,后边十三太保将到了。”魏文通取过令箭看时,果然是一枝金批令箭,一边发钥匙开关,一边设干粮酒席。尚旗牌一马先出关去。

叔宝别了母亲,同三人来到前营,吃饱了酒饭,上马抵关讨战。叫一声:“军士们,快报进去,叫华公义出来会俺!”探子飞报入帅府:“启爷,外面响马讨战。”华公义闻报,披挂点将出城。一见叔宝,吃了一惊,心中想道:“难道贼人有了主么?”只因叔宝,杨林继他为子,头上戴着一顶双龙闹珠的金盔,公义不知,只道是贼人立了主,便问:“来将何名?”叔宝道:“不消问得,我乃济南秦叔宝便是。”公义虽闻他的名,却不知杨林继他为子之事。他听见秦叔宝三字,不等说完,耍的就是一戟。叔宝使枪忙迎。枪来戟去,戟来枪还,才上手大战有三十回合,不分胜负。

毕竟咬金不知怎样夺取瓦岗寨,且看下回分解。

<span>不共戴天仇未报,且做逃灾避难人。</span>

列位,你道徐茂公为何不许樊虎、连明助叔宝交战呢?此乃徐茂公欲全叔宝的名望,扬名于天下,说潼关内三挡杨林,潼关外九战魏文通。当下叔宝上得马,魏文通亦到岸,上马赶来。叔宝只得又战一阵,料难抵敌,回马败走。魏文通紧紧追来。前走的犹如追风赶月,后赶的好似弓箭离弦。

次日天明,茂公升帐,外边报说秦叔宝、王伯当、单雄信到了。茂公分付请进来。三人入帐,茂公下座迎接。单雄信大吼一声,拔出腰刀,抢上来竟奔茂公。众人一齐拦住。程咬金大喝道:“为什么?”单雄信道:“好牛鼻子道人,别人的家小个个救取到来,独我罗子的家小,你难道救取不得么?却被蔡建德这狗男女,把我一家老小都杀完了。”茂公叫声:“贤弟差矣!昔日不曾反山东的时节,愚兄算就阴阳,早知贤弟全家大劫难逃,所以愚兄先言过在前说:’人人要顾妻小,保全身家,哪个肯为朋友出力?‘那时,单贤弟自己说的:’为朋友者生,为朋友者死。妻子没了再讨一个,朋友没了哪里再有?银钱身外之物,义气为重。‘愚兄又说:“贤弟日后不要埋怨我。’你又道:‘哪里来埋怨你?’所以愚兄方才举事。为何今日反怪起我来?”雄信听说,猛省前言,便将刀抛地,拜倒尘埃,说:“小弟该死了!”茂公连忙扶起。旁边走过尤俊达、程咬金二人,叫一声:“单二哥!”连忙跪下,大哭起来:“你为我二人,将二哥的嫂嫂一家坑陷,于心何安?”雄信也忙跪下说道:“二位贤弟说哪里话来?我家妻小大数难逃,与二位贤弟何干?然后大家与叔宝见了礼。叔宝往后营去见母亲。茂公分付:“秦爷的马不要卸鞍,与他上料,一边摆酒。”

叔宝的船到了北岸,牵马上岸。只见樊虎、连明上了岸边,也有马匹,二人连忙上马,加上一鞭,如飞而去。叔宝大叫道:“二位贤弟往哪里去?”二人并不答应,竟转过山坡去了。原来徐茂公分付二人,只许渡叔宝过河,即便回来,不许助他交战,所以二人竟去了。

再讲那杨林在桥下停了一会,叫众将上来。到得桥边,听得那铃儿郎郎的响,众人一声喊,又退了转来。直到天明,方知秦琼早走了。杨林大怒,与众将竟赶演关而来。只见魏文通率领众将迎接。杨林道:“秦强盗呢?”魏文通道:“强盗大反山东,十三太保去追寻去了。”杨林喝道:“唗!我问秦琼这强盗哪里去了?”文通道:“十三太保出潼关去了。”杨林大怒道:“唗!好大胆的狗官,焉敢放走强盗!”喝声手下:“拿去绑了!”左右一声答应,就将魏文通绑起来。魏文通大叫道:“千岁爷,方才因有千岁爷令箭到来叫关,故此小将方敢开关。”杨林道:“唗!放屁!孤家何曾有什么令箭前来?”卢方从旁说道:“就是父王与那尚旗牌的令箭,他就将来假传令旨叫关。如今秦琼已赚出关去,父王杀这魏文通也无益,竟叫他去捉秦强盗便了。”杨林分付:“松了绑,快快去拿了秦强盗回来,将功折罪。若没有秦强盗的首级,抬棺木见孤。”魏文通一声答应,即忙顶盔擐甲,上马提刀而去。

叔宝见公义戟法高强,不能取胜,只得虚闪一枪,回马便走。公义赶来,叔宝把枪右手横拿,将左手扯锏,执在胸前。华公义马头相撞马尾,举戟望叔宝后心便刺。叔宝把枪反在背后,往上一架,扭回身耍的一锏打去,把华公义的头都打不见了,跌下马去。这个名为“杀手锏”。叔宝回马,乘势抢关。众将随后接应,取了金堤关。只因叔宝长安逃回,人不曾卸甲,马不曾卸鞍,因此名为“走马取金堤”。

再表徐茂公这日升帐,叫一声:“众兄弟们,明日有一个人来要杀我,你们却要劝住了他,待我与他分说。”咬金道:“哪个敢来杀你?有我在此,你但放心。”当夜无话。

叔宝一面行路,心中感念尚旗牌之情。正行之间,只见后面魏文通大叫:“咦,秦强盗,不要走!”叔宝回头一看,见是魏文通,忙带转马头,捻枪在手,满面堆笑道:“啊呀,将军到此何干?”魏文通大喝一声:“好强盗,方才的威风到哪里去了?送你金铃,却还道贤藩与我系了。好匹夫,还要我的干粮送行。不要走,照爷爷的刀罢!”青龙刀一摆,拦头就砍。叔宝架开刀,只叫一声:“将军,人情做到底,你却何苦?”魏文通大怒,当的又是一刀。叔宝一连架过了几刀,抵敌不住,回马便走。魏文通叫声:“你往哪里去?”拥马赶来。叔宝只得又战,被魏文通一连又是几刀。叔宝看来杀不过,回马又走。

叔宝到了后营,秦安引入,一见母亲,连忙跪下。老太太看见秦琼,两眼流泪说道:“好畜生,那日我说这一班人奇形怪状,竟像强盗。你这畜生还说这个是员外,那个是举人,这个是秀才,那个是当差的。不料,果是一班真强盗,却做出这般的事来。就是那杨林老贼,乃杀父之仇人,你这畜生成把他为继父相称。畜生啊畜生,你有何面目还来见我?”老太太将秦琼千畜万畜生,骂个不住。叔宝跪在地下,不敢开口。秦安来至外边对众人道:“列位爷们,我家太太将大爷骂个不住,跪在地下,不敢起来。还须徐爷同单爷、程爷进去,劝解我家老太太息了怒,好等大爷起来。”程咬金说:“我们去去去!”茂公道:“你二人同我进去,要下一跪。你二人不要言语,待我对老太太说话。”

叔宝战一阵,走一阵,且战且走,一路败下去。看看到了黄河边,叔宝十分着急,心中想道:“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如何是好?”只见岸边有一只小船,船内走出两个人来,叫声:“叔宝兄,请下船来,小弟们奉徐大哥将令,在此等候多时。”叔宝听见,抬头一看,却是樊虎、连明,连跨下坐骑,一齐上船,撑开船,艄工摇动。叔宝忙问道:“小弟的母亲、妻子在于何所?”樊虎道:“都在金堤关营内。”叔宝心略宽些。后边魏文通也下了一只船赶来。

二人追赶,看看到了下午时分。前头一条小河,却半干不干,那边有座石桥,名曰“石龙桥”。叔宝见离桥还有五六箭之路,自知这马本事好,不如跳过去罢。把马加上两鞭,叫声:“宝驹过去罢!”那马便一声吼叫,将前蹄一纵,后蹄一起,谁知这马一日一夜走乏了,到得河心,身体一软,噗的跌在河中,却是没水的,把四足陷住了。

当下,叔宝只见桥下两边一拱一拱的上来。叔宝忙取弓搭箭,先向左边耍的一箭射去,正中卢方左臂,叫声:“啊唷!”翻身跌下去了。又向右边一箭射去,正中薛亮面颊,扑的一响,也跌下水去。他两个跌了下去,哪一个还敢上来?杨林道:“上去不得,且待天明再上去,料他也飞不出潼关去的。”众人围住桥下。叔宝停停又放一箭,歇歇又放一箭,射坏了好几个人。杨林道:“他一个人只带得九枝箭,谅他射完了,可叫众将上前发箭。”叔宝见底下有人行动,心中明白,忙跳下马,将身立在马前遮了马,把双锏取在手中,果然下边那些箭耍耍的射将上来。叔宝把双锏舞动,只听叮叮当当,那些箭都落下地去。那下边一班射完了,又换一班,箭都射完了。叔宝见不射了,知道他没有箭了,却把地上箭拾起,跳上马,依先立在桥中。杨林道:“秦强盗想是射走了,大家过桥去。”众将方上得几级阶坡,被叔宝连发几枝箭,一连射死了七八个。大家喊一声,退下去两三箭路。杨林说:“作怪哩!这强盗难道有许多箭在身边?不要管他,料他出不得潼关,只要天一明,就好拿他了。”

正文 第二十八回 程咬金斧取瓦岗 混世魔独探地穴

尚师徒闻报,全身披挂,挂锏悬鞭,骑上一匹能行惯战千里马,带了十万大兵出营。这尚师徒乃隋朝第十条好汉,向年因征南阳走了伍云召,所以今日不奉圣旨,合了新文礼,攻打瓦岗寨,倘得头功,杨林不来罪他了。这尚师徒随身几件宝贝:第一件,头上这顶盔,名曰“马鸣盔”,盔上正中这粒珠,若遇黑夜交兵,这珠上放出光来,周围有五六里亮光,虽虫蚁亦能看见。第二件是身上这副甲,名为“七翎甲”,乃金子打就,鱼鳞穿成,中心有七个鱼角。穿在身上,若有刺客并劫营的,这七个鱼角齐立起来报警。第三件是手中一杆枪,重一百二十斤,名为“提炉枪”,枪杆中间却有一个洞,若行兵时节口渴起来,一时间哪里有清水茶吃?不论怎样活水,把枪注在水中,呼起来吃,就如甘露一般,非惟解渴,亦且耐饥。第四件,是坐下的这骑马,不像祸,不像兽,头呢,像个马头,身上毛片犹如老虎一般,一根尾直像狮子尾一样,四个大蹄犹如铁炮头一般,顶上却有一个肉瘤,瘤上有七八根白毛,如银针一般硬。若上阵,得胜便罢,若战不过时,就将那肉瘤上这几根白毛一扯,这马一声吼叫,口中吐出一口黑烟,那凡马见了,便尿屁滚流,就跌倒了,真算是一匹宝马。

当下程咬金大怒,喝道:“呔!爷爷非别,乃专卖私盐、断王杠、劫龙衣、卖柴扒、反山东的程咬金便是。你这厮却是何人?”马宗道:“你不消问得,俺乃大隋朝官拜正印元帅胞弟马宗是也!”咬金道:“不管你什么马,吃我一斧。”说罢,举斧当头劈将下来。马宗把刀往上一架,不想被程咬金当的又是一斧,将刀杆砍断了。马宗措手不及,程咬金又是拦头一斧劈下,砍破头颅,便抵关讨战。

咬金爬出筐子,提斧在手,却黑洞洞不见有一些亮光,只管顺路儿摸去。转过了两个弯,忽见前面有两只大灯笼,一对亮光。咬金叫声:“啊呀,这一定是妖怪的两只眼睛了!”赶上前一斧劈去,豁郎一声砍开,原来是两扇石门,里面又是一个世界。走进石门,齐齐整整,上边也有天。一条大河,中间一条石桥。过了石桥,正中间却是三间大殿,静悄悄没有一人。咬金走上厅中间,见桌上摆着一顶冲天翅的金幞头,一件杏黄龙袍,一条碧玉带一双无忧履。咬金心想:希奇得紧!倒有趣!咬金把冲天翅取在手中,把头上紫巾除去戴将起来;把杏黄龙袍穿了,将碧玉带系了,脱去皮鞋,蹬上无忧履。又见桌边有一个拜匣,开来一看,却是一块玄圭,一张字纸。咬金却不识得,连拜匣揣在怀内下厅来。走上桥,往河内一看,碧清的一河清水,底下有许多小龙。咬金正看之间,只见左边河内一声响,那水涨了一二尺,一条青龙发起威来,飞在半空。又见河内右边一声响,那水也涌起来,飞出一件东西,却是猪首龙尾有翅翼的,也飞向空中,与那青龙相斗起来。原来这猪婆龙乃炀帝的本相,这青龙乃唐王世民的原身。咬金仰面观看,说道:“咦,这个不知什么东西,却与龙斗起来?可惜没有弓箭在此,不然赏他一箭。”心里是这样想,头朝上看,不料脚底下水涨起来。咬金叫声:“不好!”往外就跑。才跑出门,那两扇石门一声响关上了。咬金七撞八跌奔出来,摸着筐子,坐在里面,把索子乱摇。那铃儿响动,上边连忙拽起,出了地穴。

那后面却写着:“程咬金举义集兵,为三年混世魔王,搅乱天下。”

茂公分付取些木头,搭起阴架来。左右一声答应,连夜就搭起阴架来。到了次日,阴架早已搭完。茂公分付取一个大筐子,缚了几卜丈索子,挂一个大铃,叫咬金坐在筐内放下去。咬金道:“死便死得好,下去有些妖怪,不值得把他吃。”便带了大斧头,坐在筐子内。放下索子,那铃儿郎郎的响。放了有六七十丈长索子,放到了底,索子一松,上边就住了手。

且说众好汉入城,安民查库,在帅府中摆下筵席。正吃酒之间,只听得豁喇喇一声震天响,大家齐吃了一惊。左右来报:“启众位爷们,教军场演武厅后震开一个大地穴!”徐茂公与众好汉一齐出帅府,上马来至教场中演武厅后一看,只见黑洞洞不知多少深浅。咬金道:“这个底下一定是个地狱。”徐茂公叫取千丈的索子来,索头上缚一只黑犬、一只公鸡放了下去,索子一松便到底了。程咬金道:“这是什么意思?”茂公叫声:“贤弟有所不知,若放下去,鸡犬没有了,这是个妖穴;若鸡犬俱在,便是个神穴。”咬金道:“原来是这样的,我哪里晓得?”少时,拽将起来,鸡犬虽在,却是冻坏了。程咬金道:“啊唷唷,原来是寒冰地狱。走开些,不要歇歇儿跌了下去,冻死了不值得。”徐茂公道:“这是个神穴,必须哪一位兄弟下去探一探,便知分晓了。”程咬金道:“徐大哥舍得自己,行得他人,就是你下去便了。”徐茂公道:“我有个道理在此,写下三十七个纸阄,三十六个写上‘不去’,只写一个‘去’字,那一个拈着‘去’字的,就下去便了。”众人道:“说得有理。”茂公写端正,一个个折了,叫众人先拈。先从秦叔宝起,单雄信、徐茂公一个个都拈完了,一齐打开来看,大家都是“不去”二字。却又作怪,单单一个“去”字,却被程咬金拈着了。茂公道:“这没得说,却是你自拈的。”程咬金道:“我又不识字,你们捉弄我,说是我拈的是‘去’字。”茂公道:“‘不去’是两个字,‘去’字是一个字,难道你也分不出来?”众人一齐拿出来看,都是两个字。程咬金看看自己手中,却是一个字,便扯住尤俊达道:“我的哥,都是你害了我,好端端的我自在哪里卖柴扒,你却合我做伙计,断了王杠,反了山东。如今却要下这寒冰地狱内去,料不能活了。只是我与你相好一番,我的母亲望你朝夕照管。”俊达道:“阿啊,兄弟说哪里话?你下去,包你不妨。”咬金道<bdo>.99lib?</bdo>:“什么妨不妨,不过做个寒冰小鬼了!”

咬金方走出筐子,一声响,地穴就闭上了。”啊唷,造化!略迟些儿,就活埋了。”众人见他这般穿戴,大家希奇起来。咬金细言前事,取出拜匣与茂公看。茂公把那张字纸一看,只见上写道:灭者灭,兴者兴,一唐过去一唐生。

四野八方多少帝,治世安邦有二秦。

尚师徒微微笑道:“我从来不曾看见有这个战法。”徐茂公叫从将下马住手,众好汉噗的一齐跳下马来,举兵器围住尚师徒。徐茂公叫声:“尚将军,不是我们没体面,围住你交战,只怕你的坐骑叫起来,就要吃你的亏了。这且不要管他,但将军你此来差矣!却又自冒了大大罪名,难道不知道么?”尚师徒道:“本帅举兵征讨反贼,有何罪名?”茂公道:“请问将军镇守的是瓦岗呢,还是临阳?”尚师徒道:“本帅镇守的是临阳,难道你等不知么?”茂公笑道:“将军既镇守临阳,这便有罪了。”尚师徒道:“本帅却有何罪?”茂公道:“将军此来,是奉圣旨呢?还是奉靠山王的将令?”尚师徒道:“本帅闻尔等猖獗瓦岗,理宜征剿。奉什么旨,奉什么令?”茂公道:“将军独不闻,向年奉平南王韩擒虎的将令,往征南阳伍云召,令你镇守南门,却被伍云召逃去,几乎性命难保。如今靠山王杨林不比韩擒虎心慈,若将军胜了瓦岗还好,倘然不胜,二罪俱罚。况又私离汛地,可有罪么?目下盗贼众多,倘有人闻将军出兵在外,领众暗袭临阳,临阳一失,将军不惟有私离汛守之罪,还有失机之祸矣!我等从山东反出来,那唐璧乃职分当为,该来的。即新文礼私自起兵,亦有些不便。”尚师徒一闻徐茂公之言,即大惊失色道:“本帅失于筹算,多承指教,自当即刻退兵。”徐茂公分付众将:“不必围住,保主公回瓦岗,让尚将军回营。”这尚师徒忙回营内,知会新文礼,二人连夜拔寨,各自领兵回关去了。次日,徐茂公得报二处兵已退去,下令紧守四门,多设弓弩守备不表。

<span>诗曰:

隋炀失政起烟尘,多少英雄动甲兵。

称帝称王为霸主,并无治世救民心。</span>

徐茂公分付把帅府改造了皇殿,择吉日请程咬金升殿。众人朝贺已毕,徐茂公请主公改年号,立国号。程咬金道:“在此不过混帐而已,就称长久元年,混世魔王便了。今诸位哥哥怎样称呼?”茂公道:“长者称为王兄,幼者称为御弟。请主公封官赏爵。”咬金道:“徐茂公为左丞相、护国军师,魏征为右丞相,秦叔宝为大元帅,摹余一概都是将军。”众人听了,各各谢恩。咬金分付:“大摆御宴,与各位皇兄御弟吃酒。”

正吃酒之间,探子报到:“启上大王爷,不好了!今有山东节度使唐璧,领十万甲兵,在瓦岗东门外下营了!”分付再去打听。探子应声得令而去。又有探子报进:“启大王爷,今有临阳关总兵尚师徒,领十万人马,在瓦岗南门安营!”咬金道:“啊呀啊呀,完了!再去打听。”探子应道:“得令。”

当下,程咬金一马上前,大叫:“哪一个是尚师徒?”这尚师徒出马道:“反贼,可认得尚将军么?”咬金道:“我和你风马无关,不知何故兴兵到此?”尚师徒一声喝道:“陡!好强盗,你反了山东,取了瓦岗。我在邻近要郡,岂可不兴兵来擒拿你这班反贼?”咬金大笑道:“将军但知其一,不知其二。当今炀帝无道,欺娘奸妹,鸠兄图嫂,弑父害忠,荒淫无度。因此英雄各起,占据州县。将军何不弃暗投明,归降瓦岗?孤家自当赏爵封官,不知将军意下若何?”尚师徒闻言大怒,举起提炉枪就刺。秦叔宝飞马来迎。徐茂公恐怕他扯起马的痒毛,叫声:“众将,我们一齐上去。”二十多员好汉齐催坐骑,各使器械,团团围住。尚师徒使枪招架众人的兵器,哪里还有功夫去扯那马的痒毛。

此时,徐茂公一干众将领兵齐出营观看。单说关内败兵报入帅府,马三保大吃一惊,忙问:“哪位将军再去迎敌?”闪出第三个胞弟马有周说:“兄弟愿为二兄报仇,杀此贼人。”三保道:“三贤弟务必小心。”马有周一声得令,披挂出城,一马冲来。咬金催马上前,拦头就是一斧。马有周兵器未举,一斧就被斩下马去了。探子飞报进府:“启爷,了不得!那个贼将唤做程咬金,凶狠得紧,一斧一个,把二位爷都斩于马下!”马三保闻言,长叹一声:“总是当今无道,以此天下荒乱,盗贼生发。也罢,众将收拾家小,待本帅自去开兵,若不能胜,穿城走了罢!”一边收拾齐备,马三保提刀上马,冲出城来,大喝一声:“呔!谁是反山东的程咬金?”咬金道:“爷爷便是。想是你也要来尝尝爷爷的大斧头滋味么?呔!照家伙罢!”当的一斧劈下,马三保叫声:“好家伙!”回马便走。背后程咬金、徐茂公众好汉一齐冲上。马三保带了众将并老小穿城而走,投奔山后去了。程咬金放马追赶。徐茂公鸣金收军,因他知道马三保后来必定投唐,封开国公,故此鸣金,不许咬金追赶,由他自去。

又有探子报道:“启大王,今有红泥关总兵新文礼,领兵五万,在瓦岗北门下寨。”咬金道:“啊呀,罢了罢了!再去打听。”探子应道:“得令。”又听报道:“报启大王,今有靠山王杨林带同十二家太保,领十万人马,离瓦岗寨只有一百里了!”咬金听说,大吃一惊道:“这杨林那厮来了么?啊呀,完了完了!要驾崩了,这个皇帝当真做不成,大家散伙罢!”徐茂公道:“主公不必心焦,自古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趁杨林未到,臣等保主公出南门会尚师徒。待臣用一席之话,说退尚师徒。若师徒一退,这新文礼不战而自去矣。唐璧这支人马,不足为忧。待杨林到来,臣再设计破之。”咬金道:“既如此,备孤家的御马,待孤御驾亲征。”当下咬金上了铁脚枣骝驹,提着宣花大斧,大小将官一齐上马,遮拥着龙凤旗幡、飞虎掌扇,三声号炮,大开南门,一拥而出。

再说杨林,兵至瓦岗西门,安了寨。老大王升帐,有山东节度使唐璧辕门候令。杨林分付:“令进来。”唐璧入营,俯伏阶下:“臣唐璧,愿大王千岁!”杨林大喝一声:“好狗官,你为山东一个行台,孤家把两个响马交付于你,却被贼众劫牢,反出山东,猖獗至此。孤家闻得只有三十六个强盗,你却掌数十万兵马,为何拿他不住?又不及早追灭,却被贼人成了基业,还敢来见孤家么?”分付左右:“与我把狗官绑出营门枭首。”左右一声答应,就来捆绑。唐璧大叫道:“老大王,你却斩不得臣。”杨林令推转来,喝道:“狗官,怎么孤家斩你不得?”唐璧道:“臣放走了响马,还是三十六个,所以拿捉不住。请问大王,秦叔宝只得一个,缘何也拿他不住?况臣只得一处城池,三十六个反了出去;那长安却是首城,外有潼关、黄河险阻,只得一个秦琼,被他走了。大王不自三思,而反责臣,臣死也不瞑目。”杨林闻言,说道:“你这狗官,倒会强辩,如今孤家且饶了你。你说孤家拿不得秦琼,如今孤家就着在你身上,要拿了秦琼便罢,若拿不得秦琼,你这狗官休想得活。去罢!”

当下唐壁回到东门自己营内,没奈何,领众将抵关讨战,要叔宝答话。探子飞报入皇殿,程咬金叫声:“秦王兄,唐璧讨战,你可出马对阵,须要小心在意。”秦叔宝答应,领旨披挂上马,不带兵将,一马出了东关。只见唐璧亲在营外,叔宝横枪出马,鞍鞒上欠身打拱道:“故主在上,末将甲胄在身,不能全礼,望祈恕罪!”唐璧叫声:“秦琼,本帅从前待你也不薄,今日杨林要我拿你,你若想我平昔待你之恩,自己绑了同我去罢!”叔宝说:“末将即使肯与故主拿去,只怕众朋友心中不服,故主亦有些不便;若末将不与故主拿去,杨林那厮又不肯甘休。况今炀帝无道,欺娘奸妹,图嫂鸠兄,弑父害忠,专权乱政,天下大乱。”正是:

<span>隋炀无道人伦失,天怒民离取败亡。</span>

毕竟不知唐璧怎生退兵,且听下回分解。

正文 第二十九回 徐勣智退三路兵 杨林怒打瓦岗寨

唐壁见杨林退兵不追,心中想道:“好个秦琼,果然有义!他既为我杀来相救,我岂可不助他之理?”遂下令:“休回山东,且拿杨林。”众兵齐声大叫:“拿杨林!拿杨林!”这杨林闻知大怒,分付:“杀转去捉唐璧。”复又领兵追唐璧。忽有探子报进:“启上大王,远远望见有数百辆车子,尽是粮米。车子上有一面绣旗,写着‘双枪将曹延平解粮’,又有小锣当当声响,不知何故?”杨林听了大惊,忙下令道:“强盗不必捉,唐壁也不必追,且扎营寨。”众将答应扎营。

不表杨林营中忿气。再说王伯当出了隋营,一马竟往燕山而来。不日之间,到了燕山,入城到帅府左侧寻个下处歇了,却问店主人道:“罗元帅公子可在府中么?”店主人道:“罗公子不在府中。”伯当道:“他到哪里去了?”主人又道:“因边外突厥老英王兵犯边关,罗元帅令公子领兵出关去了,所以不在。”伯当道:“可晓得他几时回来?”店主人说:“客官倒也好笑,出兵打仗,哪里有定期的!”伯当道:“去了几时了?”店主人道:“去有一个月了。”伯当心中忧闷,就在店中宿了。

再说王伯当同曹延平解粮来到,相近隋营,正当杨林追捉唐璧之时,他趁此无人劫夺,忙将粮米推入城中。叔宝等接着。曹延平说:“将军可曾与杨林对阵交锋么?”叔宝道:“不曾交兵。”因说及唐璧:“方才杨林领兵去追唐璧,故此城外安静。”曹延平道:“原来如此,待俺取杨林首级到来。”茂公说:“曹将军不可出去,杨林乃世上无敌,况将军年近八旬,倘有差误,我们之罪也!”延平说:“先生有所不知,向年杨林曾在俺手下败过,欲要取他之命,不料他识时务,立刻讨饶,故俺饶了他性命。谁知他反怀恨在心,把俺打了三十棍子,削职为民。俺想起此恨,不得不报。”匆匆上马,一怒出城。咬金说:“既是曹将军发愤开兵,孤家必须点齐众将,同去杀那杨林。”徐茂公掐指一算,说:“命该如此。”分付摆队伍出城。众将奉令,齐齐摆列队伍,发炮大开南城。

再说杨林坐在营内,忽闻探子报说唐壁反回山东。老大王好不心中大怒,即披挂上马,率领十二太保、大小众将,来拿唐璧。唐璧见杨林率众赶来,口中只叫得苦:“这都是秦叔宝害了我也!”不说唐壁着惊。再讲秦叔宝在城上看见杨林率兵下去,料必追赶唐壁,忙与众将领兵出城,齐声呐喊大叫:“快拿杨林这老贼!”军有哨马飞报杨林:“报启大王,城中贼将杀出来了!”杨林道:“敢是强盗杀出来么?分付不必追赶唐壁,后队作前队,前队作后队,去杀强盗。”那叔宝等见杨林回兵,即忙忙退入城去。

再讲杨林见瓦岗众将救了延平进城,他一心要除灭这班英雄,因此收回囚龙棒,同十二个太保摆下一个阵图,名为“一字长蛇阵”,围困瓦岗。

杨道源一闻此言,一把无名火直透顶梁门,高有三千丈,按捺不住,说声:“阿唷唷!罢了!罢了!你去请他来。”伯当又说:“将军不要着恼,还该与大王说了,计较计较。将军你放我去了,若老大王怕他,岂不要见罪将军么?”杨道源正气得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大喝道:“不必多讲,你去便了。”伯当道:“既然如此,我虽出营,却慢慢的走,将军对老大王说了,若有些惧怕他,只消叫个人来追我转来便了。”杨道源分付三军:“让他一条大路,放他去便了。”自却回进营来。

<span>茂公片纸来燕地,十万雄师一旦亡。</span>

曹延平一马当先,冲至隋营,口中大骂。军士报进营来:“启上大王,营外有一员老将,言称登州总兵曹延平,口中不住痛骂大王,骂得好不狠毒。”杨林听报,大怒道:“这老匹夫,焉敢这等无礼,孤家难道怕他不成?”分付备马,带了十二家太保,并同众将,齐出营外。抬头一看,见曹延平耀武扬威,即大喝道:“曹延平老匹夫!你不助孤家,反送粮米与强盗,是何道理?”曹延平气满胸腹,不问情由,拍马上前,就是一枪。杨林将囚龙棒架开。曹延平又是一枪,杨林又架开。一连架了几枪,还转囚龙棒来也是几棒。二人枪来棒迎,棒去枪还,这一场好不狠战!战了三十个回合。曹延平是发愤的,使开双枪,好不厉害。嗖嗖嗖,好枪法,犹如风卷残云,只听得叮当叮当响。又战了十余合,杨林把棒虚闪一闪,回马便走。延平在后追赶上来,杨林说声:“不好,今番性命休矣!”只得扭回身,将左手那根囚龙棒一抛,望面门打来。曹延平合当命该如此,要躲闪也来不及,正中面门,打落门牙,大叫一声:“不好!”翻身跌下马来。杨林回头一看,见曹延平落马,心中大喜,忙回马来要取首级。瓦岗众将一声呐喊齐上,救曹延平回转城中。两下收兵。

杨林见他颜面不同,两个眼乌珠圆滴溜溜不胜怒气的形状,倒有些解说不出,便问道:“王儿缘何如此?”道源道:“嗳,父王,不要说起,真活活气死。”杨林道:“为何呢?”道源道:“方才来的这个贼将,臣儿出去正要接战,他说:‘我不交战,要去请一个人的。’臣儿问他去请哪一个。他说因惧怕大王,原不肯反的。皆是秦叔宝有个堂弟,名唤秦宝银,劝他们反的。说大王不来便罢;若来,要把父王眼睛挖出,用灯草做眼睛灯点。如今臣儿放他出营,叫他请来。”杨林闻言,气得双睛突出,海下银须根根倒竖;叫道:“好儿子,放得好!这厮焉敢无礼,辱没孤家。待他到来,看他是怎么样一个人!”

<span>诗曰:

杨林恃勇逞威风,待士全无礼貌恭。

故使延平帷幄将,反将粮草借群雄。</span>

再说秦叔宝、徐茂公一班人,在城上见杨林调兵,按四面八方布下一个阵势,众将俱皆不识,便问军师此是何阵。茂公道:“此乃‘一字长蛇阵’。若击首,则尾应;若击尾,则首应;若击其腰,则首尾皆应。须得一员大将,能敌杨林者,从头颈杀人,四面调将,冲入阵中,其破必矣!”叔宝道:“不知何人可能敌得杨林,破得此阵?”茂公道:“必得白虎星官一到,其阵破矣!叔宝道:“白虎星官却是何人?”茂公道:“就是燕山靖边侯的公子罗成。若非此人到来,此阵焉能得破?必须奏知主公,差一位兄弟前去请他到来方妥。”叔宝叫一声:“徐大哥,你此言差矣!俺姑爹镇守燕山,法令严明,岂肯容我等猖獗?他若得知,还要见罪,焉肯反使表弟前来助我等破阵?”茂公道:“贤弟,愚兄岂可不知就里?我自有妙算。只消差一个得当的兄弟前往燕山,悄悄相请令表弟同来,包你令姑丈一些也不知道便了。”叔宝道:“徐大哥妙算虽好,小弟想,到底使不得。我姑爹焉有不知的道理?纵使瞒得过了,那杨林虽不曾会过罗成,枪法却瞒不过他,一时泄漏,岂非干系不浅?”茂公笑道:“贤弟却也多心。若有得与他泄漏,那盟帖不去掉罗成贤弟的名字了。杨林虽是奸雄,焉能出我所料?包你一些也不妨。”

茂公等一班人见咬金这般局促,心中倒也好笑,口中不说,心内想道:“世上有这样一个冒失鬼!”却欺他不识字,胡乱应他一声”领旨“。茂公写了一封书,咬金道:“念与孤听。”茂公便依他口气,假做诏书召他父子的话,说了一遍。咬金说:“听凭王兄差一位王兄前去。”茂公道:“此事必须王伯当前去方妥。”当下封好了书,茂公叫过伯当,附耳低言:“甲必须如此如此,诈出隋营。到燕山见了罗成,必须这般这般。”伯当领命,藏好了书,戴一顶青扎巾,穿一领蓝战袍,手提方天戟,上马开了城门,出城竟奔隋营。

那隋兵一见,飞报入帐说:“启大王爷,有贼人单身匹马来冲营了。”杨林分付道:“哪一个前去出战?”早有一将应声而出,说道:“父王在上,臣儿杨道源愿往。”这个乃是第七个太保。当下,杨道源坐马端枪,出营一看,见王伯当身着战袍,并不披挂,忙喝道:“来将何名?”伯当横戟在手,忙叫道:“将军请了,我却不来交锋,要去请个人的。”道源喝问道:“你去请谁来?”伯当道:“将军有所不知,我们起初时原不肯反的,只因那秦叔宝有个嫡堂兄弟,名唤秦宝银,他叫我们反的。我们说:‘反是要反,只怕杨林兴兵来,十分厉害,如何反得?’他说:‘不妨,你们竟反。若杨林这老匹夫不来便罢;他若来时,只消你们通知我一声,待我把这老狗囊的,挖出了眼睛,却用两根灯草塞在他眼眶内,做眼灯照。’我们一时听了他,所以反了。不料老大王果然到来。我却要到山东请他,特与将军说声,可去说与大王知道。若怕我去请他来挖大王眼睛做灯儿,你须不放我去;若不怕呢,你放我去。将军可去说声,大家酌量酌量。”

当下秦叔宝对唐璧数说炀帝失政之故,因此四方反者也不计其数。”当此之秋,正英雄得势之时,成王定霸之日也。故主倒不如改天年,立国号,进则可为天子,退亦不失为藩王,何苦反受人之辱?”唐璧闻言,如梦初觉,叫声:“叔宝,本帅虽有此心,只恐杨林不容。”叔宝道:“不妨,他若有犯故主,我瓦岗自当相救。”唐璧道:“本帅今日一听你言,退兵自立。他日若有危难,你等必须相助。”叔宝道:“这个自然,必不负故主之恩。”当下唐璧回营,下令大小将官、十万雄兵,将大隋旗号改了,自称济南王,兴兵拔寨,反回山东。

再表徐茂公说:“主公,今元帅在关外,自然说那唐璧,谅唐璧听了,必反无疑。目下城中人多粮少,倘杨林将兵围困,如何处置?”咬金说:“孤家没有主意,王兄自去料理。”茂公暗想:“好个冒失鬼!也罢。”分付王伯当:“传令箭一枝,速到济宁,那里曹家庄,内有一将,姓曹名延平,他被杨林打了三十棍;削职为民。他有家私巨万,与他暂借粮米三千斛,待杨林兵退之时,一并送还。”

当下,众人一齐下城到朝中来。程咬金正坐在殿上,等这杨林的回报。只见徐茂公等一班人远远走入朝来,咬金忙问:“众位王兄,方才出兵胜败若何?”茂公道:“杨林那厮被臣等两下夹攻,激怒了他,却摆下一个阵图,名为‘一字长蛇阵’。”咬金道:“这个阵势,不知王兄怎么破他?”茂公道:“臣有一计,只等一个人到来,便好破他阵势了。”咬金道:“不知王兄要等何人到来?”茂公道:“必须等得燕山罗成到来,阵可破矣!”咬金听说,大叫道:“妙!妙!妙!孤家正在日夜思念这个御弟。徐王兄,你可速速替孤家写起诏来,差官前去,连他父亲也召了来,那炀帝封他为靖边侯,孤家也封他为靖边侯。妙!妙!快写诏书,快写诏书来!”

次日出城打听,并无消息。又过了几日,好不耐烦。这日,坐在店门首,只见一骑马,一个人穿着背心,后面一个大“勇”字,手牛敲着锣,当当响着跑过去了。伯当便问主人道:“这是何人,做什么的?”主人道:“闻得衙内做公的人说道:‘早间帅府中有报来说,罗公子大破番兵,得胜回兵了。’这个敲锣的,定是打头站的。只怕下午边,公子要到了。”伯当闻言大喜,忙吃了饭,带了书,出城到一个僻静处等候。只见又有几个敲报锣的过去。少时,只见一队队的兵过去,将次过完,却见罗成有四五个家将跟随在后面,按辔而来。伯当忽哨一声,罗成早看见是伯当,却分付家将先行,自己跳下马来,与伯当施了礼。罗成道:“你们反了山东,张公瑾等在内,爹爹要拿他家小,我却一力保全,过几日却私下多走了。你如今因何到此?”伯当道:“我们反了山东,秦大哥反出潼关,走马取了金堤,得了瓦岗,令舅母同在瓦岗。众人奉程咬金为王。却有杨林摆了一字长蛇阵。奉徐茂公令,来请罗贤弟,故而到此。”怀中取书,付与罗成。罗成拆开一看,道:“我欲不去,无奈秦表兄十分叮嘱;欲待前去,却如何脱身?兄且在下处坐着,待我回去与母亲商量,设个计较去便了。若去得成,弟自差人来知会兄长。”当下别了伯当,上马入城。回至帅府,入府堂复了令。罗公自去赏了三军,罗成却回后堂来见母亲。正是:

<span>谋成奇策全亲谊,千古传扬罗母恩。</span>

瓦岗众将都来动问,见延平伤十分重,各各流泪。延平道:“俺就死也不为无寿,但不能报一棒之恨!只要访吾徒张善相前来,可复此恨。”说罢,泪下如雨。茂公等再三解劝。当夜,延平老将死于瓦岗城中,众将无不下泪。就葬在向阳空地,立石为墓。此言不表。

正文 第三十回 假行香罗成全义 破阵图杨林丧师

<span>诗曰:

百万隋师围瓦岗,茂公神算说无妨。

只消片纸求良将,管取长蛇阵立亡。</span>

当下,罗夫人见了大哭。罗公连忙问道:“夫人,却是为何?”夫人道:“我当初怀孕的时节,曾许武当山香愿,日逐事忙,至今未曾了得。今日晓睡,梦见神圣震怒,要伤我儿,故此啼哭。”罗公道:“夫人既有此兆,作速差人前去,了此香愿便了。”夫人道:“这香愿原是为孩儿许的,须待孩儿自去方妙。”罗公道:“只恐孩儿出兵方回,途中劳顿。”罗成道:“这个不妨,孩儿明朝就动身前去便了。”罗公依允,令罗安打点香烛祭品。罗成便悄悄分付罗安去通知王伯当,叫他去城外僻静处相等。罗安点头领命,自去知会。

次日天明,罗成收拾盔甲器械,暗地叫罗安拿去寄在中军厅,然后别了父母,带了罗安、罗春两名家将,一同起身,到中军厅取了盔甲器械,分付罗安、罗春在朋友人家权住:“等我回来进帅府复命,断断不可泄漏。”自己一马奔出城来。

道言未尽,早有探子报道:“启上大王,隋营有个正印先锋宇文成龙在外讨战。”茂公分付单雄信出兵,许败不许胜。雄信得令,上马而去。咬金道:“这话却怪,出兵要胜,如何反说要败起来?”茂公道:“兵机不可预泄,到后自然明白。”话表那单雄信出城,与成龙战有十余个回合。若说这样的将官,不消一二个回合,就拿了过来;单雄信因奉军师将令,虚闪一槊,回马败入城去。宇文成龙叫左右报元帅:“先锋爷杀败一员贼将。他要取了关,方回来。”即便抵关讨战。次后,秦叔宝出来,又败了。再用齐国远、李如珪、金甲、童环、张公瑾、白显道,个个都败回。宇文成龙一日连败瓦岗寨十五员大将,打得胜鼓回营。邱瑞大喜,摆酒贺功,说道:“原来将军有这等本事,令尊大人还如此谦言。”成龙道:“这一班都是毛贼,不消十日之内,元帅看小将力破瓦岗。”邱瑞大喜,忙备一封书,差官上长安报捷去了。

罗成欲入城见舅母,叔宝叫声:“兄弟,不可入城,若程咬金见了兄弟,决不肯放你,怎得脱身回去?今晚可连夜取路回燕山去罢,若一泄漏,非同小可。”罗成道:“哥哥讲得不错,如此说,兄弟去了,哥哥可致意舅母。”叔宝道:“这个自然。”罗成别了叔宝,发马连夜回燕山去了。这回书叫做罗成走马破杨林,是一刻也不能耽搁的。

杨林闻报,同众将一齐上马。先是第七太保杨道源催马抡刀,上前大喝道:“来者可是秦宝银么?”罗成道:“正是。你敢是杨林么?”道源道:“非也,我乃靠山王第七子杨道源便是。”罗成道:“你既不是杨林,可快快回去,叫那杨林出来,我要挖他的眼睛做灯点。”杨道源大怒,举刀便砖。罗成抡枪拦开刀,喝声:“过来罢!”一手勒住甲,提过马来,放下银枪,扯了双脚,哈蜡一声响,撕为两半片,抛在地下,又杀过来。那徐茂公在城上看见尘土冲天,知道罗成已到,忙令叔宝一干众将大开城门,分头杀出,齐攻大寨。

且说罗成在阵内,撕开了杨道源,枪挑卢方,锏打薛亮,十二家太保倒被他杀伤了八个。杨林大怒,举囚龙棒劈面来迎。好个罗成,使开枪如银龙出水,猛虎离山。杨林便道:“这是罗家枪法。”罗成道:“我兄学得罗家枪,难道我堂弟秦宝银学不得罗家枪么?所以也晓得,不必多言,看枪!”说声未了,挺枪直刺。杨林举棒相迎,大战十余个回合,杨林只战得平手。却被瓦岗这班英雄杀将出来,杨林心中一慌,囚龙棒略慢了些,被罗成耍的一枪,正中左腿,几乎坠下马来。大叫一声,回马便走。罗成说道:“哪里走!”把马一夹,赶将来。那隋兵弃甲抛戈,纷纷大败而走。投降者却有二万余人,弃下粮草、马匹、军器不计其数。追赶二十余里,鸣金收兵。罗成遇见叔宝,诉说前事,单雄信也撞见,彼此赔罪。

当下王伯当带了五十个人,并竹箱与许多行头,到了长安。伯当只叫一人取了竹箱,其余的人,叫他在兵部左近衙门相等,自与那拿竹箱的,竟往化及丞相府来。到了府门,伯当上前叫一声:“众位哥们,相爷可在府中么?”门上的道:“相爷在朝未回,你是哪里来的?”伯当道:“我是瓦岗营中邱老爷差来的,有书一封,竹箱一个,送与相爷。既相爷不在,书信与竹箱都放在此,我往别处去去,再来讨回书便了。”说罢,就将箱子与书信递与门上人,自与随来的这个人,竟往兵部府门后边一条僻静巷内去了。

再表杨林败去二百余里,收拾残兵,再欲来打瓦岗寨,却有圣旨到来,说海外离石湖刘留王起兵,令杨林回登州镇守,不致疏失。杨林无奈,只得上本保举潼关总兵魏文通攻打瓦岗寨,自回登州镇守。

<span>军师巧计多高妙,早救忠良家属身。</span>

邱瑞回府,公子邱福与夫人迎入后堂。邱瑞长叹一声。夫人忙问道:“老爷何故不悦?”邱瑞道:“夫人有所不知,当今无道,天下荒乱,贼盗蜂起,尚不宽刑薄敛,却专行杀伐。今朝圣上听信宇文化及之谋,命下官征取瓦岗,化及次子为前部先锋。化及方才请我,嘱托其子,下官不好回他,勉强应允。下官向闻瓦岗贼首程咬金十分厉害,三斧击走了马三保,不知去向,取了瓦岗。他手下有三十七个,俱是英雄。老大王杨林,尚且被他杀得大败而回,手下十二家太保,伤其大半。我想下官此去吉凶未定。今日与夫人一别,不知今生还得相见否?但孩儿年幼,早晚须当教诲。”夫了闻言,放声大哭,只叫:“相公,你此去若能擒贼,万千之幸;倘然不胜,妾劝相公不如做个良臣罢了。”邱瑞道:“夫人说哪里话来?此乃军国大事,岂汝妇人所知。”当下摆酒饯行,却哪里吃得下去。

伯当在前相等,叫道:“罗贤弟来了么?”罗成道:“来了。”二人拍马,连夜兼行,不一日来到瓦岗。果见许多人马团团围住,罗成叫声:“伯当兄,你在此等一等,待我杀入阵去,你可乘乱入城去知会。”伯当依允。

单讲炀帝闻报魏文通身死,十万大兵尽降瓦岗,十分大惊,便问宇文化及,如何是好。此时杨素因恃功谏诤,炀帝不悦,封他出镇黎阳,因此权柄尽归化及。当下宇文化及启奏道:“那瓦岗寨这干反贼,臣闻一个个都是有本事的,若非真有将才的人前去,焉能取胜?臣今保举一人,必破瓦岗!”炀帝大喜道:“卿保何人?”化及道:“此非兵部尚书、征戎大元帅、长平王邱瑞不可。”炀帝依奏,召过邱瑞,封为兵马大元帅、天下都招讨,领十五万雄兵?再打瓦岗。

<span>败隋朝内贤臣失,聚义营中将士添。</span>

却说那刘留王,他却晓得天文,紫薇星已出,夫下大乱,却恐杨林在外,这些英雄难以举事,故此乘机兵打登州闻杨林统兵已回,即便收兵回去;若杨林一离登州,他又领兵复来,因此杨林不敢远离。他自知无分中华,不思篡夺,且按下不表。

次日五更,邱瑞即点齐了十五万人马,祭旗已毕,三声炮响,大军离了长安,径奔瓦岗寨而来。蓝旗小校报:“启千岁爷,兵至瓦岗寨了。”千岁分付:“前军哨探,后军慢行,放炮停兵,安营下寨。”传令官一声答应,忙传令道:“千岁爷有令,前军哨探,后军慢行,放炮停兵,安营下寨。”众三军齐声答应道:“得令!”只听噗通通三声炮响,一声呐喊,安了营寨。

城中早已得报,徐茂公入朝与咬金贺喜。咬金道:“兵临城下,将至壕边,有何喜可贺?”茂公道:“正为他有兵来,特来贺喜。”咬金道:“看你这牛鼻子道人,有兵到此,反来贺喜;若孤家驾崩了,你益发要贺喜哩!”茂公道:“主公不知,他兵虽到,不出两月之间,包管十五万雄兵尽降主公帐下,所以贺喜。”咬金大喜道:“这也奇了,但不知你有怎样一个法儿降得他?”茂公道:“臣自有计,使他即降便了。”

炀帝又问:“谁敢为前部先锋?”化及次子宇文成龙道:“臣愿挂先锋印。”炀帝大喜,即封正印先锋总管之职。化及欲待阻住,奈圣旨已下,无可如何。退朝回府,埋怨成龙道:“你本事没有,却如何挂先锋印?此去若有一失,性命难保。”即忙写一帖子,去请邱瑞饮酒。

次日宇文成龙抵关讨战,瓦岗城内诸将坚守不出。成龙令军士大骂,城中只是不出,骂了一日回营。一连半个月,不见有一些动静。成龙这一日到关,大骂讨战。徐茂公令秦叔宝出战:“只三合内,便要把他生擒了来。”叔宝应声:“得令!”上马出城,与成龙战无三合,拦开刀,扯住成龙勒甲绦,一把拉将过来,按在判官头上,拿入城里去了。小军飞报入营:“今日先锋交战,不像往日,没多几合,竟被他捉过去了。”邱瑞闻报大惊,下令紧守营门,不可出战。

且说秦叔宝雷州取鼓回来,远远见有人马正在扎营,分付从人将龙凤鼓藏在树林之中,自己催开坐骑,把虎头蘸金枪一摆,大叫一声:“呔!何方人马?闪开,让路罢!”一马冲来。魏文通方才下寨,就见有人冲营,连忙上马提刀,分付大小三军,且自安营,不许妄动,却一马出来。秦叔宝一见,有些胆寒,说声:“啊呀,原来是你!”魏文通见是秦叔宝,大喝一声:“好强盗,那日在石龙河被你走了,今日相逢,吃我一力。”劈面砍来。叔宝把枪架住,魏文通将刀啪嚓啪嚓连砍一十五刀,叔宝招架不住,拽回马就走。魏文通叫道:“秦强盗,哪里走!”催马赶来。却逢王伯当正从金州取了景阳钟回来,遇着秦叔宝败将下来,后面魏文通紧紧赶着。伯当暗暗思想道:“这厮却敢逞勇,领兵到此,今日相逢,也是命中该死。”即忙顺手在鱼皮袋内取出宝雕弓,豹皮壶中拔出狼牙箭,扣上弦,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抱婴儿,弓开如满月,箭射似流星,只听噔的一箭,正中魏文通咽喉,翻身跌下马来。秦叔宝跳下马,拔剑取了首级。那十万隋兵见主将已死,轰天一声呐喊,早退下去。齐国远等八将拦住去路,大声叫道:“快快投降,免尔等受诛戮。”十万大兵,尽弃刀降顺。众英雄收兵齐回瓦岗寨。叔宝、王伯当缴了旨。程咬金听见射死了魏文通,又得了十万兵马,兵器、盔甲不计其数,十分快活。分付大摆御宴,吃酒赏功不表。

却说炀帝得了杨林的保本,下旨令魏文通领本部人马攻打瓦岗。又差大将杨讷镇守潼关。魏文通点齐十万雄兵,浩浩荡荡杀奔瓦岗寨而来,离西门五里下了寨栅。徐茂公得报,紧守西门,不与交兵。暗暗差齐国远、李如珪、金甲、童环、梁师徒、丁天庆、楚圣天、楚精祖带一干人马出东门,在总路口等侯。

这叔宝把成龙拿入城中,茂公分付斩了首级,石灰炝了。茂公早已造下一个夹底的竹箱,把头放在箱底下。前日有邱瑞的战书,叫魏征套写了一封。又叫过王伯当来,带了五十个人,并竹箱与许多行头,都包在袱内。分付如此如此,悄悄的前去,不可泄漏。伯当领令,与五十个人,到夜间开了东门出城,绕过邱瑞的营,竟奔长安大道而去。正是:

再说化及回府,家将禀道:“方才有瓦岗邱老爷差官到来,送书一封、箱笼一个与老爷,他停一回就要讨回书的。”化及先打开箱笼,一看都是空的,细看底下,又是一个屉儿,抽出来一看,却有一个人头在内,不觉吃了一惊。仔细一看,原来是自己儿子的头。忙把书打开一看,却说:“你儿子恃功,无我元帅在眼内,屡屡违我军令,今已把他斩首,特此告知。”化及看罢,放声大哭,骂一声:“邱瑞老贼,我子与你何仇,把他斩首?”即忙入朝,把邱瑞的书并儿子的头,与炀帝看,又哭奏道:“臣儿曾日败贼将十五员,其功不小,反遭毒杀,其罪难容!”炀帝大怒,下旨着锦衣卫去拿邱瑞家属。那锦衣卫领旨出朝,来到兵部重门,见邱府贴上封皮,细细备问了附近百姓,即复旨道:“据附近居民说,早上有校尉到府,把家属尽行拿去了。现今门已封了。”炀帝闻奏大惊,道:“朕却不曾有什么旨意。”正是:

那五十个人正在那边相等,伯当便令打开包裹,取出行头,一个个打扮起来,把囚车装好了,竟往邱瑞府中。一声:“圣旨下。”夫人、邱福忙出接旨。便开读道:“邱瑞无故杀伤国家大将,把家属拿下。”众人拿了,齐囚入囚笼。赶散了众人,将拿来的布包,把囚的人都包了头。出了府门,把一张假封皮贴在门上,飞奔出城,竟往瓦岗寨去了。

罗成把扎巾去了,将束发金冠整一整,跳下马来,马肚带收一收,披上了甲,飞身上马,银枪一摆,催开西方小白龙,大吼一声:“呔!隋兵让开路罢,俺秦宝银来了!”隋兵听喝,说声:“不好了!要挖老大王眼珠的来了!”大家张开弓弩,箭如雨发,只听耍耍的射将过来。罗成把枪一撵,那枪有孛篮大的花头,那射来的箭都叮叮当当落下地去了。罗成轰一声响,冲进营盘。这马冲来,非同小可,直冲得一路兵变尸山血海,枪到处纷纷落马,马到处个个皆亡,远者枪挑,近者锏打,死者不计其数。

正文 第三十一回 邱瑞中计降瓦岗 元庆逞勇取金堤

当下化及跌足大惊道:“一定邱瑞已降瓦岗,暗暗差人盗取家属去了。圣上,如今事不宜迟,可差官一员前去,若邱瑞还未曾降,可赐他三般朝典,令其自尽。”炀帝即下旨差官一员,校尉四名,飞奔瓦岗行事。

且说王伯当赚取邱瑞家小到了瓦岗,茂公分付收拾一间房屋,好好安顿;一面下令叫秦叔宝出城讨战。叔宝得令,带同众将大小三军放炮出营。邱瑞得报,也下令大小将官摆齐队伍出营。只见瓦岗四门大开,旗幡招扬,剑戟森森,一副副刀枪耀目,双对对队马分开,两面飞虎绣旗,一柄黄罗宝伞,下面现出一位帅爷,头戴一顶飞龙闹珠金盔,身穿一领龙鳞黄金细甲,外罩一件杏黄袍,脚登一双麂皮靴,坐露骨能行宝智黄骠马,左插一弯弓,右插一壶箭,两臂挂着两根金装锏,手中执一杆虎头金枪,黄面金睛,三绺长髯飘于脑后,乃叔宝也。

叔宝抬头一看,只见隋营大开,三军齐出,队子马分开左右,飞虎幡排列两旁,黄罗伞下一位元帅,头戴一顶双凤银盔,身披一件九鳞龙甲,外罩蟒龙白袍,脚登一双战靴,坐下追风逐兔千里嘶马,左挂宝雕弓,右插狼牙箭,手中使两根水铁钢鞭。两下分队,齐出相对。叔宝横枪在手,欠身打拱道:“将军在上,小将秦琼甲胄在身,不能全礼,马上打拱了。”邱瑞连忙回礼,叫声:“秦将军,老夫闻休.是山东一个英雄,人人称你为小盂尝、赛专诸。那靠山王过继你为十三太保,却也不曾有甚亏你之处,你却三挡杨林,九战魏文通,走马取金堤,锏打华文义,乃一世之豪杰,枉做那反贼的勾当,岂不可惜?倒不如下马投降,本藩也不计你从前之过,你也免得鱼龙混杂。保你做个将官,若有些功劳,那时荫子封妻,岂不为美?秦将军意下如何?”叔宝道:“将军之言虽然有理,但本帅与隋家有不共戴天之仇,却难从命。”邱瑞道:“你与隋家有何仇恨?”叔宝道:“将军你可知本帅先父非别,乃陈后主驾前,官拜伏虏大将军、镇守马鸣关的秦彝便是,被杨林老贼枪刺而死。前本帅实非拜他为父,意欲得便诛之,以报父仇。奈不能遂意,尚未报得,因此本帅与隋家有切齿之仇。将军有心劝本帅,难道本帅没心劝将军?当今之世,炀帝无道,杀戮忠良,英雄并起,谅来气数不久。我瓦岗寨混世魔王,有仁有义,赏罚分明,将军不如降顺瓦岗,亦不失王侯之位。将军意下如何?”邱瑞大怒道:“好匹夫,焉敢来说本藩,看家伙罢!”双鞭一举,照顶门打来。叔宝把枪一架,两人搭上手好杀,大战了四十回合,不分胜负。鞭来枪架,枪去鞭迎,四条臂膊纵横,八只马蹄交错,真正棋逢敌手。叔宝心中喝彩道:“好一员猛将!”邱瑞心中想道:“叔宝本事高强,不如用独门鞭打死他吧。”正战之间,邱瑞把鞭两条并为一条,打将下来。叔宝举枪往上迎,把两条鞭架住,趁此把枪往后一拖,将邱瑞的马拖近,叔宝双手一把扯住了邱瑞的甲带,要提过马来。那时节,邱瑞若把双鞭再举打将下来,这叔宝岂不被他打死么?幸亏邱瑞见叔宝扯住甲带,心中慌了,却把鞭放下,一把捧住了叔宝的头。叔宝把带一扯,说声:“过来吧!”邱瑞也把头盔一捧,说声:“过来吧!”两下一扯,一齐跌下马来。又是你一扯,我一扯,叔宝扯断了邱瑞的甲带,邱瑞扯落了叔宝的盔缨。一个脱了甲带,一个没了盔缨,大家不好看相,各自收兵。

且不说叔宝回转瓦岗,单讲邱瑞回营,换了战袍,赞道:“好一个秦叔宝,怪道往往前时不能取胜。”正在赞叹之间,忽报长安家人邱天宝到。邱瑞道:“令他进来。”天宝入营,哭拜于地。邱瑞忙问其故。天宝细述前事,邱瑞大惊道:“宇文成龙是瓦岗拿去的,哪有此事?”话尚未完,外边又报公子到了,邱瑞益发疑心。邱福来到营中,拜了父亲。邱瑞忙问:“你已被拿,缘何到此?”邱福道:“此乃瓦岗徐茂公之计,要爹爹归降,如今家眷俱已赚在瓦岗,叫孩儿来奉请。”邱瑞闻言,急得三尸神直跳,七窍内生烟,一些主意全无。又听传报道:“启元帅,天使到。”邱瑞接入圣旨,锦衣开读道:“邱瑞欲顺瓦岗,故杀大将,速令自尽。”旨未读完,邱福大怒,一刀砍了天使。邱瑞大惊道:“汝欲何为?”邱福道:“爹爹,这样昏君,保他何益?今瓦岗混世魔王十分仁德,不如归降了吧!”邱瑞长叹一声,分付邱福先去通报,即收拾十五万人马,归降瓦岗。咬金率领众将迎接人城,大摆筵席庆贺不表。

再说隋朝天使的校尉逃回长安,飞报入朝。炀帝大怒,问:“谁领兵再打瓦岗?”宇文化及道:“若非大将,焉能取胜?今有山马关总兵裴仁基,他有三子:长子元绍、次子元福、三子元庆。这元庆虽只得十多岁,他用的两柄锤有五升斗大,重三百斤,从未相遇敌手。圣上可召他来,封为元帅,他若提兵前去,不消几日,包瓦岗必破。”炀帝大喜,即下旨差官星夜往山马关,宣召裴仁基。

差官飞马到关,裴仁基父子接了旨,即同夫人与女儿翠云,来到长安。那裴仁基父子即到午门,问:“圣上何在?”黄门道:“圣上同国丈在紫薇殿下棋。”裴仁基见说,率领三于竟到紫薇殿,果然炀帝与张大宾对坐下棋。裴仁基与三子俯伏于地,口称道:“臣山马关总兵裴仁基父子朝见,愿我王万岁。”炀帝一心下棋,哪里听得?裴仁基再宣一遍,又不听得。足足等了一个时辰,不见响动。裴元庆大怒,立起身来,赶上前,一把抓住张大宾举起来。炀帝吃了一惊,忙问道:“这是何人?”裴仁基道:“是臣三子裴元庆,因见国丈与圣上下棋,分了圣心,不理臣等,故放肆如此。”炀帝道:“原来是卿,朕实不知,快放下来。”那大宾肚子被扯住,疼痛得紧,大叫道:“将军,将军,放了手。”那元庆又闻圣旨说放了,竟把他一抛,扑通跌在地下,皮都抓下了一大块。

炀帝看元庆年纪不大,如此勇猛,心中大喜,便叫:“裴爱卿,朕封卿为元帅,卿子为先锋,兴兵征讨瓦岗。得胜回来,另行升赏。”裴仁基谢恩。炀帝又道:“朕欲封一个监察行军使,以观卿父子出兵,不知谁人可去?”张大宾道:“臣愿往。”炀帝大喜道:“若得国丈同去甚好。”即封为行兵都指挥天下都招讨。四人谢恩而出。

那张大宾怀恨在心,想道:“这小畜生,我只要一朝权在手,就把令来行。”当下张大宾点起十万雄兵,即日兴师,离了长安,杀奔瓦岗。张大宾却下令,先取金堤关,然后攻打瓦岗。故此兵到金堤关,即下了寨。张大宾升帐,分付裴元庆:“我要你今日就取金堤关,若取不得关,休想回来见我!”元庆微微一笑,心中想道:“是了,那张大宾记恨我提他之仇,今日欲害我父子。咳,张大宾啊张大宾,你来太岁头上动土了。你若识时务便罢,若不识时务,我父子一齐降顺瓦岗,看你怎生奈何我?”分付带马过来。那匹马竟像老虎一般,两只尖耳朵,不十分高大。元庆飞上马,使两柄银锤,豁落落一马出营,抵关讨战。

守城将士乃贾闰甫、柳周臣,得了报,即披挂上马,领兵出城,前来交战。二人一看裴元庆,看他年纪甚小,手中却用斗大两柄锤,心中奇异,喝问道:“来将何名?那手中的锤敢是木头的么?”元庆答道:“我乃大隋朝官拜山马关总兵裴仁基三子裴元庆的便是。我这两柄锤,只要上得阵,打得人就是了,你管我是木头的不是木头的!”贾、柳二人哈哈大笑,把刀一起,并力齐奔元庆。元庆不慌不忙,自由自在,把一柄锤轻轻的往上一架,贾、柳二人的刀一齐都震断了,二人虎口也震开,只得叫声:“啊唷,好厉害的家伙!”回马便走。元庆一马追来,贾、柳二人方过得吊桥,元庆也早已上桥了。城上军士见有自家主将,不敢放箭,倒被元庆冲入城中。贾、柳二人只得领了残兵,竟投瓦岗去了。这里张大宾领了众兵入金堤关,也不停留,就向瓦岗进发。

且说瓦岗寨这日程咬金升殿,众将拜毕,咬金一看单单不见徐茂公军师,心中想道:“这也奇了,为何不见徐茂公到来?难道孤家升殿,这牛鼻子道人不该来朝拜吗?”分付去唤了他来。正说之间,只见徐茂公斜戴九梁巾,倒拖了靴子,乱跑进来。咬金道:“孤家又不曾死,为什么却装出这样形景来?”茂公俯伏在地说:“主公,不好了!一窝儿都要死了。”咬金道:“啊呀,好端端的,为何多要死起来?想是你疯颠了么?”茂公道:“臣算阴阳,今日巡天都太保、八臂膊哪叱临凡,第三条好汉杀来了,瓦岗城内这些大小将官不经打。”咬金道:“这个痴人说些什么话来!”茂公道:“主公不信,只看天上。”咬金出位同众将一看,只见天上黑漫漫,雾不像雾,云不像云,足有半天,对着了瓦岗城。大家吃了一惊。正看之间,只见黑气内冲出一股白气来,把这杀气冲散了,泛出红来。茂公仔细一看,叫声:“好了,有救星了!”咬金道:“好贼形呵!为什么一时笑,一时哭?”茂公道:“幸亏主公有福,有个贼星与巡天都太保为难,料想这员大将不日就降瓦岗,主公更且有正宫了。”咬金道:“实在天下没有光棍皇帝,孤家在殿上呢,闹闹热热,一退入宫去,便冷冷清清,这句话倒要听你的。”正说之间,忽听报:“金堤关贾、柳二位老爷,在外候旨。”咬金分付召他进来。二人入殿,俯伏在地,叫:“主公,不好了!今有大隋兴兵征讨,那招讨是张大宾,元帅是裴仁基。这也不打紧,有一员小将,使两柄斗大的锤,凶狠莫敌,臣二人抵挡不住,弃关败回,来见主公定夺。”咬金道:“是你二人没用,前番那杨林老头儿这样凶狠,也曾杀得他大败而去。如今还有什么小将比他更凶狠的人儿?”闪过邱瑞,叫一声:“主公有所不知,这裴仁基第三个儿子叫裴元庆,论他年纪,只好十来多岁,他用的两柄铁锤,重有三百斤,休说杨林一个,就是几百杨林,也不经他几锤。若是这位小将军到来,大家须要小心。”程咬金只是摇头不信,说道:“哪里有这等事?只怕世界上不曾见过有这样的人。”

众人说话之间,外边隋兵已到。扎下营寨,张大宾分付裴元庆:“今日限你取瓦岗。今日若破不得瓦岗,拿不得咬金,你也休来见我!”裴元庆见说,微微一笑,叫声:“二位哥哥,须要小心保着爹爹。”说罢即便上马,举锤抵关讨战。探于报入城中,咬金便问:“哪一位王兄前去迎敌?”早见班中闪出一将说:“臣史大奈愿往。”咬金说:“须要小心。”当下史大奈顶盔擐甲,提刀上马,冲出阵来。见了裴元庆,不觉哈哈大笑道:“你这个小孩子就叫什么裴元庆么?”元庆道:“正是,我就是三将军。”史大奈道:“我看你黄毛未落,乳臭未干,到此做什么?好好回去吧。若是迟一迟。恼起来,怕惊了你,成了急惊风的病,岂不害了你?”裴元庆笑道:“你敢来么?若裴爷爷怕了你,也不算为好汉。”史大奈大怒,把刀一举,照顶门砍来。元庆也不动手,等他来得相近,把身一侧,将锤照刀杆上略棚一棚,刀便断为两截。史大奈一个虚惊,一跤跌下马来。裴元庆喝道:“这样没用的,也要算什么将官!我小将军不杀无名之将,饶你去罢!”史大奈爬起来,跳上马,奔入城中。咬金忙问道:“小将可曾拿来吗?”史大奈摇摇头,伸伸舌道:“啊唷唷,不要说起,吓杀吓杀!总上不得他的手,我的刀才举得一举,他就起锤一迎,把我的刀打做两段,我身往前一拜,即撞下马来。”众将见说,皆以为奇。

正说之间,又见报进:“小将在外讨战。”雄信大怒,披挂上马,举槊出城。远远一望,哪里见什么将官?却到了元庆面前,还不见他。元庆大喝一声道:“青脸的,哪里去!”只这一声,就像晴天一个大霹雳,雄信在马上着实惊了一惊。往下一看,只见齐齐整整一个小孩子,坐的马竟像驴子一般,两个锤其大无比。雄信哈哈大笑道:“你这锤,敢是木的,外边涂些银锡的么?”裴元庆道:“你这青脸的贼,还不知道我小将军的厉害么?故此特来送死!”单雄信大怒,把金枣槊当的一声打下来,元庆把锤举着,却不去架,恐震断他的虎口。等待他一槊打了下来,方才把锤举过来一夹,却把槊夹住了。雄信用力乱扯,哪里扯得脱?元庆笑道:“你在马上用的是虚力,何不跳下马来,在地上扯?我若在马上身子动一动,摇一摇,就不为好汉。”单雄信就跳下马来,用尽平生之力地扯,竟像猢狲摇石柱,动也不动一动。雄信只胀得一脸青肉泛出红来,竟如酱色一般。元庆把锤一放,说道:“去罢!”把雄信仰后扑通一跤跌去,跌了一脸的血。雄信爬起来,址过马跳上,飞跑入城来。

程咬金见了这个形景,又好笑,又好恼,便叫一声:“秦王兄,你去战一阵看。”秦叔宝披挂上马,举枪出城。一见裴元庆,心中十分不服:“这样一个小孩子,如此厉害?不要管他,上去赏他一枪,打他个措手不及!”一马上来,耍的就是一枪。裴元庆叫声:“来得好!”当的一架,把这杆虎头金枪打得弯弯如曲蟮一样,连叔宝的双手多震开了虎口,流出血来。叫声:“好家伙!”回马便走,败入城中。程咬金大怒道:“何方小子,敢如此无礼!”下旨:“孤家御驾亲征。”带领三十六员大将与魏征、徐勋,放炮出城。程咬金恃着大斧厉害,一马上前,把斧一举,咣的砍下来。裴元庆把锤往上一架,当的一声响亮,斧转了口,震得咬金满身麻木,双手流血,大叫:“众位王兄、御弟,快来救救驾!”徐茂公分付众将一齐上前。众好汉放开马,一声呐喊,团团围住裴元庆。裴元庆见了,哈哈大笑道:“我本待慢慢几锤打散这干人,谁想他一齐上来,只是我小将军没得消闲顽耍了。”元庆把锤往四下轻轻摆动,众将哪里敢近得他身?有几个略拢得一拢,撞着锤锋的,就跌倒了,众将只得远远的呐喊。

再说隋营内裴仁基,在营前见三子元庆战了一日,恐他脱力,忙令鸣金收兵。张大宾听见,忙召裴仁基入帐,喝问治罪。有分教:裴家父子归降去,误国奸臣一旦亡。

毕竟不知张大宾怎生治罪仁基,且看下回分解。

正文 第三十二回 裴元庆怒降瓦岗 程咬金喜纳翠云

<span>诗曰:

天降魔君罪暴君,干戈四起扰生民。

幸亏唐王兴仁义,收录英雄定太平。</span>

当下张大宾召进裴仁基便问道:“你为大将,怎么爱惜儿子,不为国家出力?他顷刻之间正好取城,你却如何擅自鸣金收兵?目中全无本帅,绑去砍了!”左右答应,动手就把仁基绑缚。这吓坏了两旁二子,长曰元绍,次日元福,一齐上前说道:“就是鸣金收兵,也无处斩之罪。”张大宾大喝道:“唗,你两个也敢来抗拒本帅!”分付左右:“亦绑去砍了!”两下刀斧手一声答应,赶向前来,把裴仁基父子三人一齐绑出营门。这边阵上裴元庆听得鸣金,把锤一摆,众将分开,就一马冲出去了。程咬金收兵,上城观看。

且说裴元庆回到营前,见父亲哥哥都绑着,元庆大喝一声道:“你这干该死的,焉敢听那张奸贼,把老将军与小将军如此!还不放了!”这干军校被喝,谁敢不遵?连忙放了。元庆叫声:“爹爹,今主上无道,奸臣专权,我们尽忠出力,也无益处,不如降了瓦岗罢。”父子四人势不由己,没奈何,叹口气,骑上马,竟奔瓦岗而来。

等到晚上,便往粉食铺内取了一叉袋馒首,走到水家庄边。等至一更时分,脱了鞋袜,一手拿了叉袋,一手扯起裤子,下水走过来。原来那水家庄前有条小河,日间有条板桥,供通人行走,夜来却抽断,所以世充要下水过来。只见庄河边十多只猛犬,听听水响,多吠起来。世充忙向叉袋内,取出馒首,一齐抛去。众犬吃着馒首,就不吠了。世充放胆走到庄门,把门敲了几下,只听管庄门的老儿,在床上问道:“是哪个敲门?”世充道:“是我。”老儿道:“你敢是张小三哥讨账回来么?我只道你今夜不回来了,故把门儿重重关好。如今待我走起来便了。”说罢,即披衣起来。开得庄门,被世充兜胸一把提翻在地。那老儿好不着急,欲待要喊叫,却见他手中执着明晃晃的钢刀,只得哀求道:“好汉饶命。”世充喝道:“你快快说明,员外在哪里?我便饶你。”老儿道:“员外在东厅吃酒。”世充道:“卖主求生,怎饶得你!”一刀斩了,把尸首丢去一边。关上了庄门,却把庄里边的门开了。见前边二门关着,世充便爬上墙,走到瓦上,往下一跳,却跳进里边地下,又把石门开了。走到厅侧边,一扇门儿还未关,世充走入,只见远远有两个人提着一盏灯笼走出来。世充闪在一边,让他走过了,却赶上前拍挞一刀,杀了一个。那一个只道他绊了一跤,连忙来扶起,被世充一把拿住。却待要叫,世充喝道:“你敢叫?叫就杀你!你只要领我到东厅去见了员外,我就饶你。”那人为要性命,只得领世充往东厅去。那水要正吃得大醉,与妻妾三四个在哪里呼三喝四。世充赶入,七八刀光景,就杀了七八个家人。吓得那些丫环妇女,犹如惊呆的兔子一般。水要看见世充来得凶狠,却待要走,早被世充赶上前,一刀杀了,又把他这几个妻妾婢女尽行杀完。走出东厅,到四下里房中找寻,有睡在床上的,有不曾睡着的,杀个干干净净。又回到东厅,把酒肴吃了一个饱,又把金银器物掳在怀内。水要一家良贱共计五十三口,尽被杀死。世充在尸上割下一块衣服,蘸了血,在粉壁上题下四句道:王法无私人自招,世人何苦称英豪。

这个张大宾正坐在帐中,因军士放走了裴家父子,心中大怒,正在处治,要杀的要杀,要打的要打,乱纷纷在哪里发落。听见裴元庆匹马跑来,张大宾慌忙要走。元庆跳下马来,一把擒住,又大喝:“大小三军,汝等可尽同我去归降罢!”十万雄兵同声答应道:“愿随将军!”裴元庆一手提着张大宾,跳上了马,招呼大队人马,一齐来至瓦岗城下,向城上叫道:“张大宾已捉在此了,请开城受降。”程咬金观看是真,就率领大小将官出城,迎接进城。到殿上,裴仁基率三子朝见,三呼千岁,又与众同僚相见,叙礼已毕,排班侍立。咬金下令道:“孤得裴王兄,也亏张大宾,如今赐他全身而死。”命武士用白绢将他绞死。武士即忙奉命,张大宾顷刻呜呼。咬金一面又命摆宴相待,封裴仁基为逍遥王,裴元庆为齐肩一字王。

裴仁基写书一封,差人赍往山马关。有个焦洪,是仁基的外甥,将书与他,要他忙对夫人小姐说知,收拾府库钱粮,与关中二十万人马,一齐望瓦岗而来。咬金却与元庆起造王府,封焦洪为镇国将军,令贾闰甫、柳周臣依先去镇守金堤关。徐茂公却给咬金为媒,劝咬金招纳裴翠云小姐为正宫。咬金大喜,即令择日迎娶成亲。自此瓦岗城又得裴元庆父子归降,威声大震,有兵六十万,战将数百员。

却说那蔡建德来至城下,不见有人迎接,心中突突的跳。进了城中,来至午门外,又不见有人出外,但见那守门人叫他自己进去。蔡建德益发着忙,一张脸儿青了白,白了青。没奈何,捧着圣旨,与两个拿冠带的人一步步儿走进来。早被单雄信看见,顷刻双眼突出,红须根根竖起,大叫一声:“你这厮来了么!”飞抢一步上前,劈手扯下圣旨,扯得粉碎,左手夹头颈一把抓住,右手照脸咣的一声,一个五分头。建德喊道:“啊唷,将军为何打我天使?”雄信道:“我把这驴囚入的,我与你何仇,把老子家小杀尽?你往日威风,如今哪里去了?”此时蔡建德吓得上下牙齿捉对儿厮打,浑身似中风麻木,双腿像斗败雄鸡,心中好像十五个吊桶汲水,七上八下的响。叫声:“啊唷,将军、将军。”不住的乱叫。

毕竟不知店主人说出什么奇怪,且听下回分解。

到了城下,见咬金一干人在城上观看。裴元庆上前叫一声:“混世魔王千岁在上,臣裴元庆父子四人,不忿遭奸臣谋害,特此前来归降。”咬金见说大喜,满面堆笑,叫一声:“三王兄,难得你善识时宜,父子归降。但恐是诈,乞三王兄转去把张大宾拿了,招降了隋家兵马,那时孤家亲自出城相迎。”裴元庆闻言,便说道:“既如此,千岁少待,爹爹哥哥等一等,待孩儿去拿他来。”说罢,即回马跑入隋营。

消息传入长安,炀帝大惊,即与化及商议。化及道:“如此说起来,如今发不得兵了,只好与他议和。主公可差一员官前去,封程咬金为混世魔王,赐与王爵,割瓦岗之东一带地方,与他讲和便妥。”炀帝依奏,下令翰林官草诏一道。此时蔡建德做到了兵部员外,就差蔡建德送混世魔王冠带赍往瓦岗。蔡建德只叫得一声苦。你道蔡建德为何叫起苦来呢?那单雄信的妻小都是他杀的,所以着急,却不敢道,只得舍了这条性命,竟往瓦岗而来。不一日到了,将近城门,先令人通报。程咬金正在大殿与众将议事,忽听报道:“启上大王,今有大隋皇帝差一官员,捧金翅皇帽,蟒袍玉带,前来封赠大王。现离瓦岗五里了。”茂公道:“主公,既是大隋圣旨到来,主公必须亲自去迎接。”咬金大喝道:“唗!你这牛鼻子道人!他是皇帝,难道孤家不是皇帝么?孤家正欲早晚兴兵杀上长安,拿住昏君,自为皇帝,百世扬名,谁要这昏君来封赠?你这牛鼻子道人却要孤家去接他,岂不是长他人之势耀,灭自己之威风?”叫左右:“若是那差官一到,就唤他进来便了。”

且说洛阳城外有一个乡村,名曰安乐村。村中一个英雄,姓王名世充。论他武艺,件件皆能。父母双亡,止有一个妹子,名唤青英,年方十五,同住在家。这王世充却毫无家业,专靠打捉飞禽走兽为生活。平日间靠得一个族兄长,叫做王德明,常常照管他。这日只为家无盘费,与妹子计议,要去明德家中借些银子用用。

那大路上有一庄院,内有一个员外,姓水名要,正同几个闲汉在庄前乘凉。王世充正忙忙走过,水要看见笼内鹦鹉哜哜喳喳会说话,又认得是王世充,就叫一声:“王兄弟,从哪里来?我要问你。”王世充忙忙上前行礼,叫声:员外唤我何事?”水要道:“那笼内的鹦鹉取出来我看看。”世充依言,即取出来。水要接过一看,道:“这是王明德家内的,想是飞了出来,我与你二百两银子,你可卖与我罢。”世充道:“这是哥哥家的,系我伯母最喜之物,特地托我出来抓寻,却是不卖的。”那鹦鹉闻言,也叫道:“二员外,我是要回去的,断断卖我不得的。”水要又说道:“我与你五百两银子,卖与我罢。”世充道:“就与我五千两、五万两,总是不卖的。”水要变脸道:“你果然不卖?”世充道:“不卖。”水要道:“不卖拿了去!”说罢,就两手扯着鹦鹉两只脚,一撕撕做两块,抛在地下,回身走了进去。王世充敢怒而不敢言,把撕开的鹦鹉,抛在笼内,提了笼,竟入城来。

到了明德家中,王明德走出来,叫一声:“兄弟,鹦鹉可曾寻得来吗?”世充把笼一抛,明德一看,却是撕开的了。忙问其故。世充把水要之事细细说了一遍。二人讲论之间,不料有个春梅丫头听见此言,飞风跑入房内,说道:“太太,不好了!那鹦鹉被人撕碎两半而死。”太太正在吃药,一闻此言,一口药一噎,老人家一口气透不转,就呜呼哀哉了。丫环飞报出来,明德放声大哭,抛了世充,哭入内房去了。

世充呆了半刻,那一点无名火,高有三千丈,按纳不住。心中一想,一口气奔出城来。回到家中,妹子一见,便问:“哥哥,鹦鹉可有着落么?”世充道:“你不要管,快把银子拿出来与我。”妹子连忙取出。世充接了银子,拿了一只叉袋,奔到一家做粉食点心的铺店内来,称了三四钱银子,要他做几百个镘首,晚些来拿。店家答应,接过了银子,世充回身就走。又到一个打腰刀铺,叫声:“店家,可有好刀么?”店主人忙答道:“有。”取出看过几种,多平常不中,又换几种来看,世充只是摇头。店主人道:“未知官人要怎样一个好法?”世充道:“我要削铁如泥,破衣如水的。”店主人道:“这样宝刀,小店中哪里得有?”只见店主人的妻子,立在腰门口,接应道:“呀,我对你说,前年那个道人寄在这里的这口刀,倒是宝刀,寄在此许久,不见他来讨,夜夜响动,不如卖给他罢。”主人道:“我倒忘了。”忙进内取出来。世充接过一看,果然是口宝刀,便问道:“要多少银子?”主人道:“三两。”世充称了三两银子与他,把刀藏在腰内衣底下,别了店主人。

魔君降世兴王霸,搅得隋家帝业亡。

充开肺腑心明白,杀却狂徒是水要。

每句头上藏一字道:“王世充杀”。

世充杀得爽快,题明诗句,把血衣服抹了刀,开了庄门,出了庄门,取了叉袋,把怀中金银宝物袋了。走过河来,抹了脚,穿了鞋袜,奔回家来,已是五更时分。妹子不见兄回,停灯坐等,听得敲门,忙问:“哪个?”世充道:“是我。”妹子听见是哥哥,连忙开了门。却见世充身上衣服都是鲜血,吃了一惊。世充脱去血衣,穿了干净衣服,叫妹子:“随我来。”妹子问道:“到哪里去?”世充道:“你过来就是了,问什么!”世充扶妹子出了门,走入城来,却好城门已开。来到明德门首,正值这些人忙忙碌碌,出出进进。世充同妹子进内,见了明德,细言前事。明德大惊,叫声:“兄弟,此时不走,等待何时?可将妹子交于我,你快快走罢。”即取银子一百两付与世充。世充拜谢,飞奔出城,竟往扬州一带地方逃去,此言慢表。

且说府尹闻报水家庄上杀死多人,即忙分付备下棺木,亲来收尸。见了壁上血诗四句,知是王世充杀的,差人忙去捉拿,方知早已走了。有人出首道:“定在王明德家内。明德是他哥子,提他来问,就知端的。”府尹忙把明德一家老幼拷打,不招,监禁在狱。

单讲王世充逃至扬州,走入段家饭店。那店主把世充一看,口称奇怪。正是:

程咬金离了龙位,走下阶来,喝住雄信道:“你这样不通道理的,他向时既做潞州知府,本地方有反贼的家眷,他如何做得人情?不要说他,就是孤家,那时节若是做了知府,也要完地方官的事,这叫做‘做此官,行此礼’,不得不如此,你却错怪了他。旧事休提,孤家这里武多文少,把他做个学士,住在孤家这里罢了。”蔡建德连忙谢恩。那时蔡建德只要性命,还敢再说有老小在家,一定要回去的么?他响也不敢响,正如”哑子吃黄连,自家肚子里苦“。

出了大门,入城到明德家中,明德出迎。见礼已毕,明德叫声:“贤弟,愚兄正欲差人接你,有一件事,要与你商议。”世充道:“哥哥有何分付?”明德道:“就是你伯母那只白鹦鹉,昨日丫环上食,不想它挣断金丝索飞了去。贤弟,你晓得这鹦鹉系你伯母心爱之物,喜它会说好话,会说因果,愚兄不惜重价买来的。今日一旦不见了,母亲气出病来,叫人四下里抓寻,却哪里寻得着?贤弟,你可与我寻觅寻觅,若寻得着,与贤弟一百两银子。”就分付先取五十两与世充。世充接了银子,别了哥哥出门,回家与妹子说了,就把银子交与妹子收好。

正文 第三十三回 观琼花预示兴衰 上扬州计议开河

再说南阳朱灿,当年救了伍云召,收留公子在家,年近六岁,朱灿与兄朱然爱恤如珍。只因南阳向遭兵火,年荒粟贵,养膳公子不活,又闻恩公在河北李子通寿州王帐下为元帅,便与哥哥朱然商议,欲同公子前往河北相投。朱然道:“如此更妙。”

当下店主人便说:“足下莫非姓王么?”世充道:“正是。”又问道:“大号莫非世充么?”世充道:“足下为何知道小可贱名?”那主人忙请入内,纳头便拜道:“主公请上,臣段达见驾,愿主公千岁。”世充道:“足下敢是疯颠么?”段达道:“臣家下昨日有个神仙到来,叫做铁冠道人,能知过去未来。他说:‘明日巳牌时候,有个真命天子,姓王名世充,逃难到此,你可留住家中,到明年我来助他洛阳起兵。’分付了,如飞而去。所以臣知道。”世充道:“原来如此,若果有这一日,足下就是大大元勋了。”段达谢恩,摆酒接风,收拾一间洁净房子与世充安歇。他把叉袋内这些金银之物安顿好了,日日与段达议论兵法。

<span>诗曰:

琼花观里现神仙,早识隋汤兴废年。

富贵荣华如一梦,唐家霸业起群贤。</span>

世充领他到房中,分付店家取酒来。两个小伙故意做作,你一杯,我一盏,弄得世充醉喜如狂。饮至黄昏人静,拴上房门,扯他两个舞弄起来。这两个是久惯脚色,迎凑如法,颠播得宜,把一个王世充款软得快乐无边,颠翻得魂飞天外。王世充把两个换来换去,猖狂尽乐不休,不觉其精大泄,身体苏麻,沉沉熟睡了。这两个迷人的精怪,连忙爬起身来,穿好衣服,偷取了叉袋中的金银物件,开了房门,到外边又开了店门,早有吴天话在外接应,一溜烟不知去向了。

如今连及远处的小儿也都吃尽了,无处设法,却生出一个计策来,把文书行到各州县去拘唤开河人夫,每一州并要解送三岁以下、周岁以上的小儿一百个。这文一行,行到相州,相州刺史高谈圣看了文书,大怒道:“既拘人夫开河,又要拘一百小儿何用?打这差官下去!”那差官被打,受刑不起,招出这个原由。高谈圣大怒,立刻把差官打死了。麻叔谋闻报大怒,即刻点兵亲来,要杀高谈圣。惊动相州众百姓不服,大叫道:“可怜这样一个清官,难道凭奸贼拿去杀了不成?”

世充自此在店空闲不过,与段达说道:“我要到羊离观前租一间店房,画些山水消遣过日。”段达应允,果然为他租了一间家房。世充在店画些人物山水花草之类,生意倒也热闹,时行到观中随喜,点些香烛。

交至五更二点,净鞭三响,驾坐早朝。文武百官朝贺已毕,炀帝开言,把梦中之事细说了一遍。班中闪出一员大臣宇文化及,当殿奏道:“陛下梦见异花,必有其种,待臣唤名手画工画出形像,张挂朝门。若有人识得此花者,官封太守。不知圣意如何?”炀帝大喜道:“卿可作速与朕描画张挂。”宇文化及即刻领旨退班,炀帝回宫不表。

先时这个水是星宿海自黄河,经山、陕、河南,由兖州入海。后边屡屡冲入泗州,合淮水入海。江都有一条邗沟,上接着高邮、邵白、宝应各河,至清江浦与淮水相连,想着这个河好不难开。这是昏君无道之故,劳民伤财,不堪之苦。

却说隋炀帝一日退朝进宫,夜中梦见妹子琼花公主走到面前大骂:“无道昏君,还我命来!”炀帝大怒,拔剑赶来,直追到御花园内一块土中,钻下去了。内中就现出一朵花来,枝根高有一丈,顶上一朵五色鲜花,上有一十八片大叶,下有六十四片小叶,异香无比。又见花顶上立着一个人,天庭开阔,地角方圆,面如傅粉,唇若涂朱,头戴冲天冠,身穿杏黄袍,两手托着日月。炀帝喝问:“何人?”只见那一十八片大叶,化为一十八路反王;六十四片小叶,化为六十四处烟尘,一齐杀来。炀帝大惊。又见花上跳下两个人来:一个头戴双凤闹珠金盔,身穿龙鳞金甲,外罩一件杏黄袍,坐下一匹黄骠马,黄脸金睛,五绺长髯,手执两条金装锏;一个头戴双同镔铁盔,身披一幅鱼鳞镔铁铠,穿一件皂-蟒袍,海下一部虎髯,使一条竹钢鞭,坐下一匹乌骓马。但见那个用金锏的,打死了一十八路反王;那个用钢鞭的,剿除了六十四处尘烟。炀帝大喜,忙问:“二位何人,来保朕躬?”那黑面的大叫一声:“昏君,谁保你来!”照头一鞭,打将过来。炀帝大叫一声惊醒,却是南柯一梦。萧妃忙问:“陛下何事大叫?”炀帝细言梦中之事。萧妃道:“明日问大臣便知端的。”

这店中人早上起来,见店门开着,查问何人。王世充惊醒,看这两个小厮,一个也不见了。起来寻着叉袋,其金银物件一概不见了。忙令人各处追寻,哪里有一些影响?十分懊悔。段达回来,世充说知其事。段达道:“他是游方光棍,以此骗人为生活,主公却也不尊重,只丢开了罢。”

世充又奏道:“于民有罪,不敢前往。”炀帝道:“卿有何罪?”世充把明德在监之事,细说了一遍。炀帝道:“赦卿无罪。”一面行赦书到洛阳,放出明德;一面领旨出朝,带领兵马一千,离了长安,望扬州进发。路逢段达、铁冠道人,世充下马相见。段达道:“随朝气数不久,我与军师到洛阳等候主公便了。”世充大喜,谢别二人,上马下扬州不表。

且说化及回到衙门,忙唤名手画工,将炀帝梦中所言花样细细描画出来,令长班张挂午门。百姓观看,并无一个识得。再说那王世充来到长安,闻得午门挂榜,世充上前一看,竟与画上无二,心中大喜道:“老人之言应矣。”忙上前揭了榜文。两旁太监见了,连忙扯住,领入朝门。太监进内殿奏道:“奴才在午门外看守榜文,有一个能识此花,前来揭榜,现在外面候旨。”炀帝道:“宣进来。”太监领旨出来,带了王世充到内殿,奏道:“识花人带到。”王世充拜伏在地道:“子民王世充见驾,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炀帝道:“你可知道此花何名?出在哪一处?细细奏来。”王世充奏道:“此花名为琼花,子民在扬州羊离观内,八月十五曾见此花。子民已描一幅在此,与那榜上的一般无二,请万岁龙目一观,便知端的。”炀帝传旨:“取上来。”内侍将画取上,放在龙案上,打开一看,果然与梦中所见的一样。炀帝大喜道:“画上的如此好花,想活的必竟更妙。”即封王世充为琼花太守,即带领兵马一千到扬州,分付将羊离观改为琼花观,以备驾临观玩赏琼花。

旨意一下,部文到了省城,转到府,又到县。这些胥吏,哪有不爱钱的?乡村城市,挨家佥点,那有钱的,即有十余丁在家,与他隐瞒;若是无钱的,即单丁女户,也要出来。一到河边,哪里顾他寒冷?这样隆冬天气,要他赤身露体,麻叔谋法令又严,不管人死活,动不动就打。后生的还好,那老年的更苦,在路不知死了多少。

毕竟不知叔谋死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一日,王世充睡着,只见羊离观中的土地叫声:“昴日星官,你时运将至。上帝有旨:观内现发一朵异花,待引昏君出京,以激反天下。你可将花样画成一图,到长安献画,那时就好举义了。”世充便问:“这朵异花叫何名色?”土地道:“名为琼花。”世充还要再问,却被土地一推,醒来已打三鼓。只见门外犹如火起一般通红。世充连忙开门一看,只见空中响亮,异香各路,如火球滚下,落在羊离观内。前后左右人家,一齐惊起,都开门观望。那观中庙祝开门来看,大叫奇异。众人进内一看,只见天井中一枝奇花,高有一丈,顶上一朵五色鲜花,如一只小缸样大,上有一十八片大叶,下有六十四片小叶,香闻数十里远近,轰动居民,各乡各村,男男女女,若老若幼,尽来看花。世充一看,忙回店中,先写出样图一幅。地方官杨时同大小官员都来看过,不知此花何名,出示禁止行人杂踏,即修本进京不表。

朱灿同公子到家,朱然看见问道:“兄弟,怎么不多两日就回来了?”朱灿把遇着李密之事说了一遍,忙把银子交与哥哥,便说:“哥哥,你把银子收了,好好扶养公子。”朱然接了说:“这个自然,贤弟你自放心前去。”朱灿别了哥哥,赶向前途,非止一日,会着李密。李密大喜,即封他为总管。

众人沸沸扬扬,惊动了一个英雄。你道是谁?就是金顶太行山雄阔海。这日同喽罗到相州打听京商,闻得众人一路传言,即大怒道:“原来麻叔谋这狗头又在这里作恶,你众百姓随俺来!”众人见他英雄,谁敢不来?阔海上马,同众百姓杀出城来,遇着麻叔谋提兵前来,阔海上前大叫道:“麻叔谋这狗官,快快下马受缚,免得爷爷动手!”叔谋大怒,也不回言,把手中刀劈面砍来。阔海把双斧当啷一架,叔谋两手酸麻,把刀又一砍,哪里是阔海对手?把斧分开刀,扯住刀柄,一声响捻做两段,登的一脚,把马头几乎踢下。正是:

再说王世充细细描画了一幅,宛然一样,将来裱好,别了段达,竟往长安而来。走到一条官塘上,只见对面来了一个老人家,他背上也背一轴画儿,把世充一撞,连画儿也撞下了,就把脚一踏,却踏坏了。王世充道:“你这老头子,一些世务也不知。我这一幅画,有一宗大富贵在上,你撞了我的,又脚踹坏了,却是为何?”老人道:“你这画虽好,却不香,怎能取得富贵?我这幅琼花图,与真的一般,香艳异常。”世充道:“既是香的,借与我一看。”老人取下来,世充展开一看,果然香气与真的一般无二。世充道:“你老人家要这没用,不如送与我罢。”老人笑道:“我虽然没用,却有一个大富贵在上边。你若要这幅画,必须拜我为父,我便与了你。”世充想道:“这个老人倒也可恶,要我拜他为父,我怎么使得?嗄,也罢!这里也没有人看见,没奈何拜他几拜,得了他的画儿,以后不要睬他就是了。”即拜下去道:“爹爹,儿子见礼。”那老人道:“没相干,还要你盟个誓儿。”世充随口道:“我若负了你,房子内生一座山,山中跳出一只白虎来,拿了我去。”老人道:“应验,应验。”原来后来五龙大会家锁山,被白虎星罗成所擒,此言慢表。当下世充得了画,别了老人,竟往长安而来。

一日,段达出门去了,世充在厅上闲坐。只见店外走进一个人来,叫做吴天话,领着两个小厮,都只有十四五岁。他却日日领这两个小厮各处店内走动,若有客人好男风的,一见了他,就上当了。当下走进来,世充一见这两个标致小伙儿,魂灵已早被摄去了。吴天话见有客,就走过来道:“在下叫吴天话,见客官清闲无兴,故带这两个龙阳在此,与客官消遣,不知客官使得否?”世充听说,正谓喜从天降,连声道:“好个妙人。”吴天话道:“既如此,留在此奉陪,小可明日再来领教。”就对那两个小伙儿分付道:“你二人可小心奉侍这位客官,我明日来领你们。”吴天话说罢就去了。

<span>奸雄作恶难逃脱,天遣英雄施报来。</span>

朱灿同公子辞了朱然,离了南阳,来到三叉路凉亭里面,让公子坐在石上,把砂罐拿来放下,取出米来,拾些乱柴,打出火来,要煮饭吃。不料前面督工官李密,带同家将二十名,微服绕岸而来,远远望见凉亭边一只黑虎踞住在此。李密大惊,忙左手扳弓,右手搭箭,大叫一声:“畜生看箭!”朱灿正在烧火,听得喝声,大吃一惊,立起来,不觉一箭正中在砂罐上,当的一声,把砂罐射碎了,饭流满地。朱灿抬头一看,见马上坐着-个官长,后面随着二十多人,只得走上前来,叫一声:“老爷为何把俺家伙射碎了?”李密一见,说道:“好汉,孤家是魏国公李密,奉旨开河,在此经过,上岸闲行。见亭中一只黑虎,故尔射一箭,不道是好汉在哪里。好汉!孤家计议开河善策,意欲请好汉为主管,不知意下如何?”朱灿闻言,大喜道:“承千岁爷作养小人,焉敢推托?但有公子在此,不敢从命。”李密道:“这公子是何人之子?”朱灿道:“就是南阳候伍云召之子。”遂将付托前事细说一遍。李密道:“原来是忠臣之子,可见你一片忠心也。但不知你家中还有何人?”朱灿道:“有一个哥哥朱然,佣工度日,养不活公子,故此要往河北,寻取他父亲送还。”李密道:“这也不难,你且请过公子来。”朱灿领了公子来到面前,李密一看,大喜道:“此子相貌不凡,真将相之种也。”公子见李密,深深一揖。李密说:“罢了。”分付家将取出二百两银子,付与朱灿道:“你且领公子去,交与哥哥扶养长大,将来好与祖父报仇。你就来同孤家前去,倘有出头之日,也未可知。”朱灿道:“小人去,多只二天,就来与千岁爷前途相会。”李密道:“既如此,我去前途等你,不可失信。”朱灿道:“小人怎敢?”说罢,即领了公子,带了银子,辞了李密,两下分手。李密仍回到船上。

正文 第三十四回 袁天罡驱神造殿 李元霸力赛成都

<span>诗曰:

琼花献异识兴衰,炀帝昏迷不醒裁。

耸听奸谋来煽惑,劳民残虐又伤财。</span>

再说炀帝留次子代王看守长安,封无敌将军宇文成都为保驾将军,带萧妃与三宫六院、宫娥彩女,并宇文化及一班近臣,起驾一路望太原而来。唐公率文武百官迎入太原。炀帝进了晋阳宫,见造得十分齐整,心中欢喜道:“难得李渊用心如此。”宇文化及在侧边道:“主公所怀之事,难道就忘了?”炀帝点头下旨道:“李渊私造王殿,心谋不孰,绑去斩了。”唐公大叫道:“臣奉旨起造,焉敢有私?”炀帝大喝道:“唗!既是无私,焉有不及三月,能造成这样一所王宫?一定是先造下的!”竟把唐公绑了出来。此时世民是跟随父亲来的,在午门外见父亲绑了出来,忙去击鼓。太监们一把拿上朝来。炀帝一见,竟如昔日梦中所见的这个人一样,前发齐眉,后发双髻,唇红齿白,两耳垂肩,双手过膝。炀帝忙问何人。世民道:“臣李渊次子世民见驾,愿我王万岁万岁万万岁。”炀帝道:“你原来是李渊之子。到此何干?”世民道:“臣特来与父辩冤。”炀帝道:“汝父私造王殿,有何可辩?”世民道:“臣父是奉旨造的,圣上若说没有这样快,新旧可辨的。万岁可下旨,起出铁钉来看,若是旧的,铁脚一定俱锈;若是新的,自然不锈。”炀帝即下旨,起出钉来一看,果是新的。炀帝大喜道:“好一个王侄。”下旨赦过李渊。

正言之间,家将报进来道:“县尉李淳风老爷要见。”唐公闻言,忙出外厅。李淳风早在厅上,施礼分宾主坐定。李淳风道:“闻圣上有旨下来,要千岁三个月内造一所晋阳宫,为何千岁不下造?”唐公听说,长叹一声,叫声:“贤尉,我想造是死,不造也是死,所以不造。”李淳风道:“千岁不妨,臣算就阴阳,大事无妨,只等府尹袁天罡一来,臣二人自有计议造成此殿。”

那孟海公有三个妻房,十分厉害。第一个叫做马赛飞,善用二十四口柳叶飞刀,如有神助。第二个叫黑夫人,第三个叫白夫人,都有手段,武艺高强。这孟海公心怀不轨,私置盔甲刀枪,蓄养无法之人。坟前一所龙穴,应着孟海公为王。当下孟海公同外甥尚义明出来,与白顺正在商议。忽闻庄客报进来道:“开河相近坟边了。”海公道:“如何是好?”白顺道:“主公放心,在下有一个故人,姓朱名灿,现在督工官李密处作总管。主公可取白银三千两,待我悄悄去见他,叫他留住坟前便了。”孟海公依言,取了三千两白银,叫人挑了,同白顺竟往朱灿营中。来到营门,军士报入帐中,朱灿即忙出迎,接入营中,施礼坐下。朱灿问道:“故人一向在何处?今日甚风吹得到此?”白顺道:“自从与将军别后,在此投奔一个富户孟海公家为幕宾,主人十公相爱。今闻开河却从他坟上相过,故此特令小弟具白银三千两,乞将军留此一坟,足感盛情,不知允否?”朱灿道:“故人来说,焉有不依?但此一偏,又费许多工夫,然而不敢不听。也罢,留住他坟,贴旁边开去便了。”白顺连忙作谢,令人取过银两送与朱灿。朱灿哪里肯受?白顺必定要他收,推辞不过,只得收了。白顺作别朱灿,回复了孟海公,孟海公大喜。

河北李子通称寿州王

当下阔海把马头几乎踢下,叔谋倒撞下来,被雄阔海提过,将双腿一扯,只听哈一声响,撕做两块。随即赶上前把双斧乱砍,众隋兵惊恐,齐声愿降,阔海方才住手受降。阔海领了众兵入城,进府堂,不由高谈圣不从,立他为王。高谈圣大惊道:“你众百姓害得本府好苦也,这反叛之名,其罪不小,本府岂忍所为?”阔海道:“老爷休得推辞,如不依言,吃我二斧。”高谈圣势不由己,只得依从。下令府堂改为王府,自称白御王,封雄阔海为兵马大元帅。阔海差喽罗,往金顶太行山装载粮草并大小喽罗,都到相州,下令攻打该管州郡,俱皆望风而降,兵势大振。

再说败兵飞报李密,李密大惊,一面上本启奏,一面差帐下总管朱灿前去,兼督开河。一路开去,相近曹州。曹州城外三十里有一村庄,名曰宋义村,村中有一员外,家私巨万,庄田数千,佣工之人不计其数。此人姓孟,双名海公,就是尚义明的母舅,前年潼关救了秦叔宝,投奔在母舅处。那孟海公家中,又有一个先生,名唤白顺,足智多谋,才兼文武,能识阴阳。闻得开河已到曹州,忙与尚义明商议道:“你母舅坟穴正在开河之所,如何是好?”尚义明道:“便怎么处?”白顺道:“不妨,我有个计较,与你母舅商量。”尚义明闻言,忙见母舅孟海公。

瓦岗程咬金称混世魔王

<span>强中更有强中手,堪笑奸臣枉称雄。</span>

济南唐璧称济南王

济宁王薄称知世王

相州高谈圣称白御王

湖广雷大朋称楚王

且说外面炀帝与唐公说说讲讲。唐公便道:“如今盗贼生发,圣上驾幸扬州,不知有何人保驾?”炀帝道:“有无敌大将军宇文成都保驾。”李元霸立在侧边,听说无敌大将军,不觉哈哈笑起来。唐公道:“畜生,圣上跟前为何如此?”李元霸道:“哪一个是无敌将军?请出来与我看看!”只见班中闪出宇文成都来,说道:“在下便是。”元霸一看,又笑道:“这样的叫无敌将军?只好在长安叫,若说我这太原,尽多不过。”宇文成都大怒道:“你这里既多,可寻一个来与我交交手看。”元霸道:“不必去寻,就是眼面前也有个把儿在这里。”宇文成都道:“是哪一个?”李元霸道:“就是我。”宇文成都又好笑,又好恼,说道:“你这样的孩子,只消爷爷一个指头,也就断送了。”炀帝道:“既出大言,必有本事,二位爱卿当面可与交交手看。”宇文成都便道:“你与我如何样交手?”元霸道:“你这样东西,与你交甚手!只消爷爷一条臂膊挺直在此,你若推得动,扳得下,就算你做无敌将军。”说毕,即挺直臂膊过来。那成都这把无名火高三千丈,按捺不住,赶上来,一把扯住元霸的手,叫声道:“来罢!”却好似蜻蜓摇石柱,一动也不动。那成都又用尽平生之力一扯,只挣得浑身上下骨头夹夹的响,莫想动得他分毫。李元霸把手一摇,扑通翻筋斗仰后一跤。宇文成都爬起来道:“你这是练就的,不算好汉。我与你去午门外,那个金狮子约有三千斤重,若举得起,便算好汉。”李元霸道:“也罢,你去先举进来看。”宇文成都出朝门到午门,把袍袖拽起,一手托着腰,一手抵住狮子脚,拉过身边,将身一低,即把狮子举起来,一步步走入午门,来到殿上放下,喝声道:“你可举得动么?”李元霸笑一笑道:“你依先拿了出去,我好来举。”那成都照前举起,拿了出去,放在原处,复身进来道:“你可去举来。”李元霸下殿,出了午门,把袍袖卷起,将左手把左边的狮子提过来,右手把右边的狮子扯过去,拿住脚,一齐举起,摇摇摆摆走入午门。

鲁州徐元朗称净秦王

楚州高士达称楚越王

苏州沈法兴称上梁王

且说那宇文化及与成都回府计议,暗下差五百名有本事家将,分付:“若明日得胜便罢,若不胜,你们一齐上来,乱刀斩死他便了。”家将们领命不表。

忽报袁天罡老爷到了。唐公与淳风一同接进,见礼已毕,袁天罡道:“所言晋阳宫殿,臣特来与千岁爷说知,今日与李淳风同去城东,已买下了一块二里路的大地,只消今日一夜,明朝千岁来看晋阳宫殿便了。”唐公十分惊异。二人辞去。到晚,二人到空地,披发仗剑,踏天罡,步斗枢,到了六丁六甲,天神天将,竖柱上梁,搬木运石,来到天明,数十进晋阳宫殿早已完成。唐公到来一看,把舌头伸了出来,缩不进去,忙谢二人,按下不表。

幽州铁木耳称北汉王

江陵萧铣称大梁王

夏州高士远称夏明王

且说唐公李渊得旨,着他三个月要造一所晋阳宫殿,却如何造得及?心中不悦,与三个儿子计议。此时唐公有四子,长子建成,次子世民,三子元吉,四子元霸。这李元霸年方十二岁,生得嘴尖缩腮,一头黄毛束在中间,戴一顶乌金冠,面如病鬼,骨瘦如柴,力大无穷。两臂有四象不过之勇,捻铁如泥,胜过汉时项羽。一餐斗米,食肉十斤。使两柄铁锤,四百斤一个,两锤共有八百斤,如缸大一般。坐一骑万里云,天下无敌,大隋算第一条好汉。他却与世民并姊夫柴绍说得来,见了建成、元吉却便要打,奴仆丫环们若一恼了他,只消把一个指头略按下一按,便塌脱一块皮。若有人不好,把手在头上一下,便把头都打下来。因此唐公恼他,用几十根木头做了栅子,关他在后花园内,每日三餐送与他吃。他气闷起来,就把铁锤抛起接着顽耍。他因父命拘任在内,故此不敢违逆,甘心受拘。

共有十八路反王。还有六十四处烟尘,为首的是林澹然,徒弟杜伏威、张善相、薛举众英雄,其余的按下慢表。

且说炀帝次日带了文武官员下教场,众将朝见已毕,唐公率领三子见驾。炀帝下旨,令宇文成都与李元霸比武。二人领旨,下了演武厅,到自己队中,各自披挂。只见左队旗开处闪出宇文成都,头戴一顶双凤金盔,身穿一件锁子黄金甲,坐下一匹能行黄花千里马,使一根四百斤重的镏金镋,威风凛凛立在左边。右队旗开,闪出李元霸,头戴一顶束发乌金冠,两根短翅雉毛,身穿一副铁水穿成宝甲,坐下一匹追风白点万里龙驹马,手执两柄八百斤重的铁锤,按上界大鹏金翅鸟临凡,立在右边。那宇文成都大喊一声道:“李元霸,快来纳命!”说声未了,手中举起镏金镋,催马向前,当的一镋盖下来,好厉害!恨不得把李元霸一镋打死了。那元霸会者不忙,哪里放在心上?把锤往上一架,当啷一声,把镏金镋打在一边。宇文成都叫道:“这孩子好家伙!”举起镏金镋又是一镋。元霸又把锤一架,将这镏金镋搭的一响,几乎打断了,震得成都双手流血,回马便走。李元霸叫道:“哪里走!”一马赶来,伸手夹背心,一把捉过马来。那炀帝见天保将军被擒,怕伤了性命,忙传旨放了。这宇文化及见李元霸骁勇,十分着急,忙叫道:“圣上有旨:宇文成都要保驾,李公子可放手。”李元霸想道:“当年在后花园学武艺的时节,师父曾分付,日后遇使镏金镋的,不可伤他性命。”又听得圣上有旨,只得把宇文成都望空一抛。正是:

自此天下反者甚多,且将最厉害者说明:

沙沱罗于突厥称老英王

山后刘武周称定阳王

曹州孟海公称宋义王

李渊进朝谢恩。炀帝问道:“主兄可有几位令郎?”唐公道:“臣有四子,长子建成,这个就是次子世民,三子元吉,四子元霸。”炀帝看了世民,心中欢喜得紧,叫一声:“王兄传孤家旨,去召了三位王侄来。”唐公领旨召到三人,俯伏在地。炀帝道:“平身。”四子分立两旁。炀帝一看,建成、元吉哪里比得世民来?一看看到元霸,竟如雷公一般,炀帝又惊又笑,叫一声:“王兄,朕欲将卿子世民承继为子,不知卿意若何?”唐公连忙谢恩。世民拜了炀帝,炀帝即封世民为秦王,下旨令太监引到后宫去拜母亲。世民见了萧妃,俯伏道:“臣儿世民朝见母后,愿母后千岁千岁千千岁。”萧妃叫声:“王儿起来。”忙分付摆宴,后宫赐宴不表。

明州张称金称齐王

炀帝与众官看了,俱伸舌头道:“这也不是个人了,真正是天神了。”当下李元霸举上殿,周回走了十多转,立在正中,把两手举上举下举了十多遍,依旧摇摇摆摆走出午门,把左手的狮子放好了,将右手的也放好,复身走入午门来。那宇文成都正如石将军卖豆腐,人硬物不硬了,便道:“我不与你赌力,你在家中是练就的,所以如此。明日与你下教场赛兵器,比武艺便了。”李元霸道:“说得有理。”当下世民自居宫中,唐公辞了炀帝,只与三子回府。窦夫人听见世民过继与炀帝,十分不悦,埋怨一番。李元霸却收拾盔甲、两柄锤与马匹,只等天明下教场不表。

当下唐公与柴绍商量道此同时:“这旨意一定是宇文化及的奸计,造不成只说违旨,要杀;造成了就说私造王殿,也要杀。我想起来总是一个死,不如不造,大家落得快活。”分付摆酒厅堂,一门畅饮,老夫人在席上一看,不觉泪下。李渊道:“母亲因何悲伤?”太夫人道:“只因一家儿要死,所以共饮。三个孙儿,一个孙婿都在面前,那个在后花园的,难道不是你养的儿子么?到了今日,还不放他出来吃杯酒!”唐公道:“母亲,孩儿只因他生事,所以拘禁在后花园。既母亲垂念,待孩儿叫家将开了木栅,放他出来。”家将奉命,即到后花园开了木栅。李元霸即摇摇摆摆出来,来到厅上,先深深向祖母太夫人作揖,朝着唐公叫声父亲,也是一揖,朝着窦氏夫人叫声母亲,也是一个揖,朝姊姊、姊夫、世民三个揖,却不理建成、元吉,竟往柴绍肩下坐下,一连吃了几杯酒,大叫:“小杯吃不来,拿过金斗来。”这太太平日最喜元霸,所以打一个金斗与他吃酒,当下大斗的酒,大块的肉,吃个不了。唐公看了看,又好笑,又好恼,心中想道:“这畜生迟两日也要做刀头鬼,他却哪里知道?大呼小喊,只顾拿酒来。”世民却看不过,叫声:“兄弟,将就些罢,爹爹不快活在这里。”元霸道:“哥哥,爹爹为什么不快活?”世民道:“你还不知道么?因炀帝旨意下来要爹爹一百日内造一所晋阳宫殿,哪一百日内岂造得成宫殿?爹爹因此待死,故此叫你出来吃杯酒。”元霸道:“啊唷唷,啊唷唷!了不得。”叫声:“爹爹不必心焦,那个狗皇帝到来,待我一锤,就撒开了。爹爹你做皇帝就是了。”唐公大喝一声:“唗,小畜生,住口!”元霸道:“你不做,我会做的。”

陈州吴可宣称勇南王

武林李执称净梁王

正文 第三十五回 反王会盟四明山 先锋合战宇文将

且说李元霸离了金顶龙舟,摆锤纵马往四明山冲来,当头就是秦叔宝,催开黄骠马,手执虎头枪,腰挂金装锏,大喝道:“来者莫非赵王李千岁么?”李元霸道:“正是。足下可是恩公秦叔宝么?”叔宝道:“然也,“元霸道:“我认得了。”蹬开马,往东而跑。叔宝尾后追随。元霸到东边队里,正要动手,只见张公瑾、史大奈拦住,见头上有黄旗,便叫道:“啊唷,是恩公的朋友!”回转马来。叔宝举枪就刺,元霸叫声:“恩公不须动手。”兜转马,望西跑去。早有齐国元、李如珪拦住,却也头上有黄旗。勒马转身,又遇着叔宝。叔宝把枪照面上一刺。元霸叫声:“恩公不必动气。”把锤虚架一架,战几个回合,掉转马望南冲来。王伯当、谢映登当头拦住,也有黄旗的。回马又撞着叔宝,假意迎战,又让他晃了几枪。望着四下里冲来跑去,见这些将士多是插黄旗的,便张牙舞爪道:“这也奇了,为何恩公的朋友这样多得紧?”及回马转来,又被叔宝阻住了。

<span>诗曰:

舟行陆地恣荒淫,炀帝悲从乐极生。

若少英雄李元霸,必遭十八反王擒。</span>

且说瓦岗寨混世魔王程咬金得了这个矫诏,十分大喜,道:“孤家正要兴兵杀上长安,拿捉昏君,不想他反自到寻死!”即下旨兴二十万雄兵,命秦叔宝为行军大元帅,裴元庆为先锋,与徐茂公军师并众将起身,又命邱瑞保瓦岗寨,三军浩浩荡荡往四明山进发。

当下李元霸将宇文成都望空一抛,就双手一接:“啊唷我的儿,饶你去罢。”往地下一撩,扑的一声,跌得个尿屁直流。那十二英雄三百家将见主人被跌,齐举兵器上前,直奔李元霸。李元霸呵呵笑道:“替死的来了!”把双锤四下一摆,那十二英雄一锤一个,多打死了。三百家将,扑扑扑一个个都打下马来,要想活也不能够了。当下李元霸得胜,把双锤塞在腰间,走上演武厅,下马缴了令旨。炀帝大喜,封为西府赵王,镇守太原。当下炀帝遂摆驾回宫。

再说那曹州宋义王孟海公,闻知昏君游幸江都,必打从四明山经过,忙发下一十八道矫诏,差官各处传送,令举兵齐集四明山相会,拿捉昏君。

元霸来到面前,叫道:“姊夫,那人做什么的?”柴绍道:“想是疯了,见我们来,他却跑了去了。”二人依先行路。柴绍叫声:“四舅,我有一句话对你说,那瓦岗寨程咬金的元帅叫做秦叔宝,却是我们的大恩人,你去却不可得罪他。”元霸道:“我晓得的,祖母曾对我说过。”柴绍道:“他虽然力量不如你,他那根金装锏却会飞的,我知他好朋友最多,你如打他的朋友,便像打了他一般,他就飞起锏来打你了。”元霸道:“姐夫,这个却难依你,我焉知他好朋友是怎么样的?”柴绍道:“但凡他的好朋友,可认色的,有一面小黄旗插在头上。”元霸道:“姊夫,但有黄旗插在头上的,就是恩公的好朋友么?如此我晓得了,见有插黄旗的,不打便了。”两下说定,一路早到了金顶龙舟。炀帝听报西府赵王李元霸到了,即传旨宜上龙舟。柴绍与李元霸见了驾,炀帝传旨,明日发兵与反王交战。

不一日,早到太原,唐公李渊得旨,即忙打发元霸起身,便叫道:“我儿,你去瓦岗,有一件事分付你。”元霸道:“爹爹有何分付?”唐公想一想道:“我若说了,是不忠而为私了。”即对元霸道:“不必说了,你去罢。”元霸满肚疑心,起身往佛堂中来拜别老太太独孤氏。老太太念佛方完,见元霸前来拜别,便问:“儿孙何往?”元霸道:“孙儿因圣旨相召,说有瓦岗寨为盟主,聚会十八路反王,六十四处烟尘,在四明山劫驾,故召孙儿去破敌。”老太太闻言,便忙说道:“你此去四明山,天下人马都凭你打,惟有瓦岗程咬金人马,一个也打不得。”元霸道:“请问祖母,这个却是为何呢?”老太太道:“有一个元帅叫做秦叔宝,却是我你的大恩人。”就将临潼关相救之事,备细说了一遍:“若没有他,你也生不出来了,前去不可撞他。”李元霸道:“怪道爹爹欲言不言,原来有这原故。奶奶,不知这姓秦的是怎样一个人?”太太指着画上道:“就是他。”元霸一看,只见画着一人,身长一丈,淡黄脸,手执金装锏,三绺长髯。面前一对蜡竿,一个香炉,牌上写着:“恩公秦叔宝长生禄位。”太太道:“孙儿记着这秦恩公便了。”当下别了太太出外,拜别了爹爹、母亲,同了柴绍,带领四名家将,往四明山而来。

住了几天,夏国公窦建德奏:“龙舟造完,前来复旨,请万岁驾幸江都。”炀帝下旨,把三宫六院俱留住晋阳宫。令李渊同元霸协守太原,东府秦王同往江都。李渊谢恩,退回太原。炀帝、萧后与一些宠妃上头一座龙舟居住,第二座秦王李世民,第三座宇文化及与保驾将军宇文成都,第四座文武百官。龙舟四座共有八百余人,皆以结彩为袍,又有千员骑兵傍两岸而行。炀帝坐的龙舟,引牵俱用妇女,各穿五色彩衣。炀帝观岸上妇女,各穿五色彩衣挽牵锦缆,这些五色彩衣红红绿绿,心中大喜。此话不表。

再说徐茂公掐指一算,只叫得一声苦。众反王连忙惊问其故。茂公道:“今有大鹏金翅鸟降生人世,前来保驾,想我这里几十员有名大将,焉能敌得他住?昏君是断然拿不成了,只好保全自家兵马为幸,亏得还有一点救星。”却暗暗分付王伯当道:“你去半路上,如此如此。”

徐茂公道:“那宇文成都勇冠三军,力敌万人,必须立下先锋,然后可擒成都。”众反王道:“先生之言有理。”李子通队中闪出元帅伍云召说道:“小将愿为前部先锋。”众王一看,那员将士头戴一顶双凤翅银盔,身穿一领细龙鳞银甲,面如紫玉,目若明星,三绺长髯,堂堂仪表,立于帐下。寿州王李子通对众反王道:“列位王兄,此乃南阳侯伍云召,隋朝右仆射伍建章之子。伊父被昏君斩首,又差宇文成都围困南阳。他杀伤隋朝三十多员上将,因内无粮草,外无救兵,便杀出重围,相投孤家。他心存报仇之心已久,封为先锋,无有不竭力的。”咬金大喜,与了先锋印。云召谢过恩,就上马。

那杨林却想宇文化及有不臣之心,仗有儿子宇文成都厉害,不如借反贼之手杀了他,以除后患。却令军士只管击鼓,再不鸣金。那三人一齐上前大战。宇文成都见三人不退,只得奋勇又战了三十回合,三人招架不住。雄阔海看来战不过,大喊一声,先回马就走。云召、天锡见阔海走了,二人便说:“宇文成都,今日我们大战一日,不能取胜,放你回去,明日再与你决个雌雄!”说罢,回马就走。宇文成都不舍,在后面追来,三人败下四明山。宇文成都追至半山,只见上边冲下一员将官,口称:“裴元庆在此!”手执两柄银锤杀下山来。宇文成都迎上去,把镏金镋一镋。裴元庆把双锤一架,叮当一响,宇文成都挡不住,回马便走。裴元庆叫道:“奸贼哪里走!”在后面追来。宇文化及心甚慌,忙上金顶龙舟启奏道:“臣儿从早晨直战到于今,恐其腹中饥饿,力不能胜,望主公开恩。”炀帝大惊,忙传旨鸣金收军。杨林闻旨,长叹一声,只得传令鸣金。宇文成都大败,回到龙舟。裴元庆看天色已晚,也回四明山去了。

到了四明山,孟海公早兴十万大兵,尚义明为元帅,倚山下了寨。报混世魔王到了,孟海公即迎接咬金入帐。次后相州白御王高谈圣领兵十万,以雄阔海为先锋;山东济南王唐璧领兵十万,以楚德为元帅;济宁知世王王薄领兵十万,以闹天龙为元帅;苏州上梁王沈法兴领兵十万,以暴天龙为示帅;湖广荆州王雷大鹏领兵十万,以雷赛秦为元帅;山后定阳王刘武周领兵十万,以宋金刚为元帅;河北寿州王李子通领兵十万,以伍云召为元帅,伍天锡为先锋;沙沱罗老英王于突厥领兵十万,以铁眼龙为元帅;幽州北海王铁木耳领兵十万,以葭金纳为元帅;江陵大梁王萧铣领兵十万,以苏洪为元帅;武林净梁王李执领兵十万,以何天豹为元帅;明州齐王张称金领兵十万,以苏定方为元帅;楚州越王高士达领兵十万,以金虎为元帅;陈州勇南王吴可宣领兵十万,以伍龙为先锋。成都杜伏威、张善相、李芙蓉、薛举四个为领袖,带齐六十四处烟尘,总共大兵二百三十万,战将一千员,陆续俱到。

且说四明山徐茂公得了王伯当的回报,连夜点兵,下令分付十七家反王的人马都退在后面,四路八方却都布了瓦岗寨人马,众将官头上,每人分插一面小黄旗。分到了裴元庆,他哪里肯插?叫道:“军师,俺裴元庆七岁行兵,到今一十四岁,两柄锤不知打死过多少英雄,莫说李元霸是个人,就是山中猛虎,也要打下他的牙爪。谁要插旗,以慷他人之慨!裴元庆是有本事的,包管把这狗头拿来便了。”徐茂公再三劝他,他哪里肯听?自带一支人马往西山屯扎。这里诸将各插黄旗,依令分头而去。又暗嘱秦琼:“此番大战,非你莫能抵挡,不可退避。”叔宝会意而去。

班中闪出徐茂公道:“今日请先立盟主,调用各路大兵。”众王道:“徐先生之言实为有理,该推程王兄为盟主。”程咬金连声说不敢,辞之再三。众王道:“程王兄将勇兵强,居上邦,不必过推。”程咬金乃一个武夫,倚着国舅裴元庆骁勇,他竟公然坐了。

毕竟不知虎头枪如何着落,且看下回分解。

再说徐茂公分付裴元庆催趱各处粮草,以备应用,众反王各归营寨。

这四明山叔宝与元霸共战有四十个回合,后来天下扬名,到处闻风而惧,却不知这是李元霸卖与他的名望。当下叔宝只道元霸认真战不过他,心中想道:“待我刺死他便了。”东拦西阻,直到下午时分,李元霸心中焦躁道:“这秦恩公也甚不识时务!我只管让你,你却只管来麻缠,阻我去路!”拍马望西而来,叔宝后面追来,元霸见四下无人,叔宝已在面前,把枪劈面刺来。元霸叫声:“恩公,不要来罢!”把一柄锤略略一架,当的一响,把八十斤虎头枪打脱了,不知去向。正是:

孟海公接入帐中见礼,分班坐定。孟海公道:“列位王兄在此,孤有一言相告:今昏君诛害忠良,弑父杀兄,欺娘奸嫂,今古罕有。又游幸江都,开河害民,种种罪恶,万姓怨苦。今诸位王兄俱要同心协力,拿捉昏君。众王兄意下如何?”众反王道:“孟王兄之言有理。”众皆大悦。

再说炀帝问众官:“这些反王兵马凶勇,如何得退?”闪出夏国公窦建德奏道:“要退反王兵马,除非去太原召赵王李元霸到来,此兵自然退去。”炀帝准奏,忙下一道旨意,差一员将官连夜兼程,飞奔太原而来。

那李元霸与柴绍并行而行,后边跟着家将四名。王伯当却远远的大呼叫喊,立在那里捣鬼。柴绍听见,抬头一看,认得是伯当,忙叫元霸:“贤弟,你且慢行,待我前去看看。”柴绍说罢,一马上前,叫声:“伯当兄,我家四舅来了,你速速前去通知众将,若要保全性命,每人头上插黄旗一面便了。”伯当闻言,回马转身,飞也一般去了。

只见高谈圣队里闪出一员大将,身长一丈,腰大数围,铁面钢须,手执双斧,大叫道:“俺情愿同哥哥去!”众反王抬眼一看,原来是雄阔海。高谈圣道:“你去须要小心!”阔海应声道:“是。”即同云召回至帐中,天锡接着道:“哥哥先锋印可请得来么?”云召道:“先锋印已请下了。有雄兄弟愿同我去。”天锡大喜道:“俺三弟兄一同协力,何愁这宇文成都擒不来!”又问阔海道:“兄弟因何在此?”阔海把相州之事细说了一遍。天锡大喜,三人置酒畅饮不表。

<span>天降大鹏临凡界,要算英雄第一条。</span>

这话一下,且说那河北寿州王李子通,得了孟海公诏,忙传伍云召上殿:“孤家正欲兴兵为元帅报仇,不料昏君游幸江都,今有宋义王孟海公矫诏到来,要孤家举兵,会集四明山相会,拿捉昏君,元帅可就此发兵前去。”云召大喜道:“多谢主公。”退出朝门,点起雄兵十万,又发书到沱罗寨伍天锡处,令他为先锋官相等,同往四明山去。

正文 第三十六回 冰打琼花识天运 剑诛异鬼避凶星

消停二月,李密下旨取五关,杀上江都,捉拿昏君。加封秦叔宝为扫隋兵马大将军,金墉都招讨,封程咬金为正印先锋,拜徐茂公为行军护国军师,邱瑞为头运粮草官,单雄信为二运粮草官,天保大将军裴元庆为三运粮草官。其余众将,悉令随征。裴仁基协同魏征守国保驾。兴兵二十万,浩浩荡荡,杀奔临阳关而来。

毕竟不知邱瑞怎生去说尚师徒,且看下回分解。

再说王世充逃到洛阳,段达接着叫道:“主公为何今日才来?”世充把救李密之事说了一遍,段达大喜。次日,王世充自称为洛阳王,恒法嗣为军师,段达为大元师,周甫、王林为大将,此话不表。再说那朱灿逃到楚州,适值楚州高士达无道,被手下人杀死,国中无主,要推一人为王,但未寻得有力量有肝胆的人。这一日正遇朱灿睡在庙中,众人见他有火光照体,就立了他,自称南阳王,招军买马,积草囤粮,按下不表。

那李元霸在四明山匹马双锤,打死各路反王大将五十余员,军士不计其数。后来众反王闻了李元霸之名,无不丧胆。李元霸回金顶龙舟,奏闻缴旨。炀帝大喜,下旨开舟起行,望江都进发。

再表魏国公李密随驾,此时乘了一匹轻骑骏马,在岸上观看龙舟。只见萧妃在龙舟内观览岸边风景,果然有天姿国色之容,闭月羞花之貌,不觉使人魂消魄散,称赞道:“世上哪有这般绝色的女子。”李密不住眼在岸上往船内观看,那萧妃偶然抬头一看,便大怒道:“宫妃,这岸上乘马的是谁?”宫妃奏道:“这岸上乘马的是魏国公李密。”萧妃道:“这李密狗头,如此无礼,待到了江都,奏闻圣上便了。”

话休烦絮。不一日来到江都。炀帝分付传旨,摆驾入城,进了行宫。当晚萧妃奏李密偷看之事,炀帝闻奏大怒道:“这厮这等可恶。”次日坐朝,传夏国公窦建德,将李密绑出法场斩首。建德领旨,带领家将,就将李密绑出西郊。此时辰未巳初,李密问夏国公道:“主公为何无故就要杀我?”建德道:“不知。昨日圣驾回宫,今日清晨就传出密旨来,要将兄处斩。”李密道:“小弟与兄情同骨肉,何不一言保奏?”建德道:“圣旨已出,谁敢保奏?”李密想一想道:“嗄!是我大不该昨日大胆偷看萧妃,故有今日之祸。罢!听天而已。”却说那朱灿闻得圣上要将李密处斩,心中大惊,跑到法场,见李密处斩午时三刻还未到,故此尚未开刀。朱灿一看,大叫道:“恩主为何遭此大变?”李密道:“连我也不知为什么缘故,要杀起来。”朱灿道:“小人今日在此救了恩公,杀出江都,岂不为快!”李密喝道:“唗!你说哪里话来。耳目交近,你想是活不耐烦了!”只见炀帝又差催刑官王世充手执小旗走进法场,叫道:“啊唷,恩师,圣上又差门生前来催斩,如何是好?”朱灿道:“全仗王老爷救我恩主一命。”王世充心中想道:“我亏了李密,做了琼花太守,况今段达在洛阳招兵数万,前有书来相请。今做太守,终无出息,李密又是我恩师,今趁此天下大乱,不如救了他,杀上扬州,竟往洛阳便了。”叫道:“恩师,我门生救你。”窦建德在上面听得,你也要反,我也要反,忙下教场来问道:“王世兄怎么意思?”王世充道:“千岁有所不知。今主上无道,杀害忠良。今又兴土木之工,着宇文化及要造什么迷楼,岂非万民涂炭,天下大乱?我和你趁此杀出扬州,有何不妙?”窦建德想一想道:“谅隋朝气数不久,宇文化及又有篡逆之心,不久就要属于他人了。况且李密与我同年好友,今日救他便了。”大叫道:“王世充救了恩师,杀出去罢。”朱灿听得,将刀割断绑索,放了李密。四人各执军器,带了家将,反出江都。

那倒运杨林,他埋伏一枝人马在后山,众反王败下来,他却出来截路,正好阻住了裴元庆这起人马。那裴元庆受了李元霸这一肚子的气,没处发泄。杨林不识时务,大叫一声:“反贼休走!”一马上前,拦住裴元庆。元庆大怒道:“老匹夫,休得无礼!”扯起锤来,”当“的一锤,杨林双手把囚龙棒一架,豁喇一声,把一条囚龙棒打为两段,震开虎口,两手流血,大败而走。却被众反王的败兵冲挤下来,回不得龙舟,直败回登州去了。李元霸在后一路杀下去,又亏得秦叔宝一路上前拦住,因此众反王才得脱逃性命,各自败回本邦去了。云召归河北,后来武场相会。雄阔海回相州,伍天锡回沱罗寨,后在天富关死于李元霸之手。后话不表。

到了扬州,文武百官迎接,不消说起。炀帝命世民、元霸:“宪往城中打扫琼花观,朕明日进城游览。”秦王领旨,同赵王进城,竟到琼花观来。那观却是重新改造的,十分华丽。秦王先到花边一看,只见一座大花台,周围俱是白石雕凿,龙凤嵌镶八宝,四旁装饰细巧栏杆,彩铃吊角,精奇无比。中间这朵花有笆斗大,果然异样奇香,五色鲜明。花底梗上,有十八瓣大叶,下边有六十四瓣小叶。那花却向秦王点了二十四点。世民与元霸看了一会,出观往新造的行宫安歇了。

<span>春风自信牙樯动。迟日徐看锦缆牵。</span>

当下李密敕旨,封徐茂公为护国军师,魏征为大丞相,秦琼为飞虎大将军。咬金听说,把舌头伸伸道:“啊唷唷!老虎会飞,不知要吃多少人哩!”封邱瑞为猛虎大将军,程咬金道:“好凶,老虎猛起来,是无敌的了。”封王伯当为雄虎大将军,程咬金道:“咦,雄老虎吃饱了,商量打仗哩!”封程咬金为螭虎大将军,咬金道:“啊呀完了!好端端一个人,怎么加一个痴字!”李密道:“程王兄,螭虎之名,无敌之勇,不是痴呆的痴字。”封单雄信为烈虎大将军,其余众将封为七骠八猛十二骑将军,大开筵席庆贺不表。

当下秦叔宝失去虎头枪,不觉大惊,下马叫道:“千岁,恕小将之罪。”元霸也下了马,连忙扶住叔宝叫道:“恩公休得吃惊。承蒙恩公救了我一家性命,生死不忘,岂敢害恩公?恩公快去取枪来。”叔宝应道:“是。”走上前数步,方才望见,抛去不觉有数十步远。忙去取来,抬在手中,犹如弯弓一般,将来递与元霸。元霸接来,将手一勒,就必直了,到长了一寸。这虎头枪有了病,后在临阳关与尚师徒交战,几乎伤了性命,亏得金装锏抵住。这是后话。那元霸叫声:“恩公上马,追我出去,速回瓦岗寨,不可再出。”叔宝应诺,连忙上马又追出来,叔宝先回四明山。

再说化及回至瓜州,分付家将带了彩船千只,游于江中。劳民伤财,百姓嗟苦。炀帝龙舟出了瓜州,来到江中,见彩船无数,心中大喜。来到金山,将舟泊住,分付摆驾上山。那炀帝在金山行宫内四下观看,见江山澄空,舟船如蚁,心中得意,不枉来此一番,就在行宫歇息。

窦建德逃到明州,遇见故人刘黑闼,与蔡建方、苏定方、良廷方招集了亡命,连夜取了明州,杀了张称金,尽降其众,自称夏明王。封任宗为军师,刘黑闼为元帅,苏定方、蔡建方、良廷方、杜明方名为四方,多封为大将军。招军买马,按下不表。

行刑军士连忙通报宇文化及。化及闻报大惊,一面点兵追赶,一面奏闻朝廷。炀帝大怒,忙传圣旨,令柴绍前去追赶四人。柴绍领旨,离了江都,也不去追赶,也不来复旨,竟回太原去了。

看官要晓得,这花开已久,为何不谢?此乃天宫降生这朵异花与真主看,真主一日不到,此花一日不谢。其时看过了,不料到晚,狂风大作,飞沙走石,落下冰片来。初时碗口大,到后来竟有缸样大,居民房屋不知打掉了多少,连人也打伤了若干。这琼花观内,尤其落得更大,落了一夜,竟成了一座冰山,直到天明方住。

<span>诗曰:

漫道琼花仙卉奇,隋炀淫乐蹈危机。

不知忘国皆因色,萧后风流岂得宜。</span>

离关不远,放炮安营。次日,秦琼升帐下令:“谁敢领兵抵关出战?”闪出程咬金应道:“小弟愿往。”秦琼道:“那尚师徒多谋之士,须要小心在意。”咬金应声得令,即提斧上马,抵关讨战。早有大隋探马报人帅府:“启爷,西魏将在外讨战。”尚师徒闻报,亲身披挂,手执提炉枪,上了风雷豹,出关抵敌。一见程咬金,便大喝一声道:“你这混帐的呆人,怎么皇帝不做,倒把来让与别人,却又领兵出战,分明自来送死。”咬金道:“你家爷老子性子是这般的,不喜欢做皇帝,便不做了,与你什么相干?如今情愿做先锋,出阵交兵,好不躁皮,故此领兵取关。你若知事,快快下马投降,免得爷爷动手。”尚师徒闻言,喝道:“你这呆子,说这无气力的屁话!”咬金听说,笑道:“我蒙主公新封为螭虎大将军,不是什么呆子。若说无气力,你来试试你爷爷的家伙看,便晓得了。”说罢,把宣花斧一举,叮当一斧砍来。尚师徒把提炉枪一架,晓得他只有三斧厉害,第四斧就无用了,连忙把枪架住他斧头,就把这匹坐骑领上痒毛一扯,那马两耳一竖,哄的一声吼,口中吐出一道黑气来。那咬金的坐骑一跤就跌倒,四脚朝天,尿屁直流,把程咬金掀下马来。尚师徒喝一声:“与我拿下!”两下众兵把程咬金绑入关中去了。西魏败兵报进营来:“启帅爷,先锋程将军被尚师徒活捉进关去了。”叔宝闻报,大吃一惊,正要发兵差将,外边报进去解粮官邱爷到了。叔宝命左右请入帐中,相见已毕,叔宝把咬金被捉的话说了一遍。邱瑞道:“元帅放心,尚师徒乃是老夫的门生。”正是:

再说炀帝一团高兴,次日龙舟起驾,闻得落冰片打坏琼花,只叫可恼。少停,世民、元霸上龙舟细言其事。炀帝大怒,说道:“难道朕看不得这朵琼花么?冰片既把琼花打落了,这琼花的根,还可看得。”分付摆驾入城。到琼花观一看,心中十分不乐,问两班文武道:“卿等可知有游览之所?待朕一观,方可回长安。”闪出文化及秦道:“臣闻,金山比扬州更好。”炀帝大喜,分付开舟,往金山游览。化及奏道:“待臣回转自己府中,分付家将速往金山准备,以迎圣驾。”炀帝准奏,同了萧妃上了龙舟,前往金山。

炀帝睡去,只见父王文帝及太子杨勇、琼花公主、仆射伍建章、封尚书,前来扯住讨命。炀帝大惊,忽地一只金犬赶上前来,五鬼方才避去。炀帝惊醒,却是一场大梦。次日,问化及道:“朕昨夜得一梦,梦见五鬼前来讨命,被一金犬赶散,不知吉凶若何?”化及奏道:“金犬者,娄金狗也。今魏国公李密,乃娄金狗转世。主公回转江都,除了此人便了。”炀帝道:“朕无心观览,速回驾江都罢。”化及传旨,驾还江都。炀帝同萧妃上了龙舟,进得瓜州,彩女在岸挽牵锦缆,正是:

元霸冲到西边,当头裴元庆一马迎上来,却没有黄旗,就要动手打了,把万里云一夹,四百斤重的锤一起,“当”的一锤打来,裴元庆把锤一架,大叫道:“好家伙!”咣的又是一锤。当的一架,咣的又是一锤。拍挡又是一架:“啊唷,果然好厉害!”回马便走。元霸大叫一声:“好兄弟,天下没有人当得我半锤的,你能接连挡我三锤,也算是个好汉,饶你去罢。”一马冲人营来,正撞着伍云召、雄阔海、伍天锡,三人围拢来战元霸。元霸大怒,把手中锤一摆,撞着三般军器,当啷一响,三人虎口震开,大败而走。可怜十八家反王的兵马,遭此一劫,被李元霸的双锤,打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李元霸在二百三十万人马中,左冲右突,如扫灰尘,众反王一个个舍命奔逃。

<span>只因取友无仁义,法授逢蒙羿必亡。</span>

正文 第三十七回 五将攻打临阳关 伯当两盗呼雷豹

<span>诗曰:

西魏何能称霸才,皆因仗义众英侪。

金墉据守何能敌,只恐天差真命来。</span>

再说程咬金当下被呼雷豹掀翻在地,醉景模糊,爬将起来,不见呼雷豹,竟自回营去睡了。

毕竟这裴元庆不知出战不出战,且看下回分解。

<span>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中亡。</span>

次日天明,秦叔宝用过战饭,不带一个兵将,单人独马抵关讨战。尚师徒得报,即上呼雷豹出城来。两下也不多言,交手就战,将有五六个回合,叔宝半战半败,望东南而走。尚师徒催马紧紧追来,叔宝且战且走,忽叫一声:“尚将军,今日不曾与你说过,却是不要动那脚力才好!”尚师徒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过不扯就是了,不必多心。”叔宝道:“口说无凭。我到底疑碍这匹马,还是下马战好。”尚师徒道:“我下了马,你好再偷。”叔宝道:“你说这样呆话,这里如此旷野去处,离营有七八多里路了,四下没有人影儿,哪个走来偷你的?”尚师徒听说,抬眼望周围四下一看,便说:“也罢,就下马战便了。”二人下马,都将缰绳拴在树上,交手紧战,你来我挡,我去你架。叔宝又是一步步败将过去,尚师徒紧紧追逼,不肯放松。那王伯当在窟中轻轻顶起芦席,钻出窟来,将呼雷豹解了拴,即跳上身,加鞭走回营去了。

叔宝连忙爬到岸上,尚师徒已从木桥上过来了,叔宝便取双铜在手,准备迎敌。尚师徒见这般光景,欺他没了枪马,稳定拿他,便叫:“秦叔宝还不快快受死,今日本帅便不怕你飞上天去了。”说得迟,来得快,骤马迎风,耍的就是一枪。叔宝将身一闪,扑蹿在左边,顺手一锏,却照马腿上打来。尚师徒忙伸枪一架,拦开了锏,覆手一枪,叔宝又蹿在右边。秦叔宝原是马快出身,蹿纵之法是他的绝技。那尚师徒的枪法虽然高强,却一边在地下,一边在马上,不便施为,怎当得秦叔宝蹿来跳去,或前或后,或左或右,东一锏,西一锏。那尚师徒恐防伤了坐骑,先要照管下步要紧,心中想道:“这样战法如何拿得他?必须同他步战,方可赢他。”遂甲下一看,料想此地他必无人在此,就取过双鞭在手,跳下马,把提炉枪往地一插,拴定缰绳,抡鞭直取叔宝。叔宝舞锏相迎,两下你一鞭,我一锏,斗了一回,叔宝手里招架,肚里算计,把身子陆续观折转去,背着呼雷豹的近边站定了战。尚师徒一心要捉破绽好擒他,哪里防他别的。秦叔宝猛可的连发几锏,大叫一声:“兄弟们,走紧一步,快来救我!”把双锏往身上一护,就地一滚过去。尚师徒倒缩开了二步,四下一看,不见一个人影。掇转头来,秦叔宝已纵在马上了,连枪连缰绳一拔,双膝一磕:“走啊!”尚师徒连忙赶过来,偏生手内又是短家伙。秦叔宝过了木桥,叫一声:“尚将军,另日拜谢你的枪马罢。”飞跑的去了。尚师徒气得目瞪口开,只得算计自回关去,修书请红洗关总兵新文礼前来助战。

再说红泥关总兵新文礼,身长丈二,坐下一匹金睛骆驼,使一条铁方槊,重二百斤。隋朝好汉数到魏文通死过了,要算他第九条好汉。那一日得了尚师徒的请书,便将本关军务托付夫人掌管,自往临阳关而来。尚师徒迎入帅府,备言:“金墉李密差秦叔宝为元帅,兵犯临阳,抢我宝驹,不能胜他。因此特请将军到来,望乞扶持。”新文礼道:“不妨,明日待小将出马,只消一阵,包管杀退他便了。”尚师徒欣喜称谢,摆酒接风,一夜无辞。

再讲秦叔宝回营,得了枪马,不胜欢喜,众将齐集庆贺,不消说起。岂知叔宝那日劳伤过度,又在涧中受了这一惊,又饥又湿,回来又多饮了些酒食,塞饥伤饱,次日发寒发热,不省人事,病倒在营中。徐茂公分付诸将不许妄动,紧闭营门,将养叔宝不表。

当下邱瑞道:“那尚师徒的武艺都是老夫传授的,向有师生之谊,待我去劝他前来归降,必不敢抗拒便了。”正谈论间,忽报尚师徒讨战。邱瑞道:“他今日讨战,老夫即去叫他来。”说罢,即披挂上马,执鞭出营来到阵前。尚师徒一见,横枪在手,口称:“老师在上,门生甲胄在身,不能全礼,马上打拱了。”邱瑞道:“贤契少礼,老夫有一言相告。”尚师徒道:“不知老师有何言语,门生侧耳恭听。”邱瑞道:“当今炀帝无道,弑父篡位,鸩兄奸嫂,欺娘图妹,以致天下纷纷大乱。可怜生民涂炭,十八家反王改元称号,六十四处烟尘尽起,料来气数不久。贤契何不弃暗投明,同老夫为一殿之臣,岂不为妙,贤契请自熟思。”尚师徒闻言,高叫一声:“差矣!自古道:食君之禄,必当分君之忧。你这些言语不要对我说,只可对那贪财冒禄之人说。我尚师徒忠心赤胆,以报国为事,岂敢窃效鼠辈之行?劝你快快回去,唤那秦叔宝出来受死。我和你往常师生之谊,今日各为其主,只恐举手不容情,不要寻死,枉送性命。”邱瑞听罢,不觉怒发冲冠,举起鞭来,照头就打。尚师徒把枪架住,微微冷笑道:“老师不要动怒,还是回去罢。”邱瑞哪里肯听,当的又是一鞭。尚师徒发恼起来,举枪劈面来迎,两马相交,鞭枪并举,未及八九个回合,尚师徒把呼雷豹领上痒毛一拔,吼叫一声,口中放出一道黑烟,把邱瑞的坐骑跌翻在地。尚师徒道:“报君以忠,容情便不忠了。”提起枪来,对中咽喉一枪,把邱瑞刺死了。

新文礼吃了一惊,回头一看,却是个小孩子,便喝道:“来将何名?”回言:“不消问得,俺乃金墉西魏王驾前天保将军裴元庆便是。你这厮却是何人?”新文礼道:“我乃大隋朝官拜红泥关总兵新文礼便是。你这孩子何必前来寻死!”把铁方槊一举,照顶门盖过来。裴元庆把锤往上一擎,当的一声响,把铁方槊打断了一节。新文礼叫声:“啊呀!”震开两只虎口,带转骆驼,没命的跑了。裴元庆推开抓地虎,随后赶来,城上军士连忙放下吊桥,新文礼上得吊桥,裴元庆追来,照着马尾一锤,打中金睛骆驼后屁股,打得如酱一般。新文礼扑通一声,跌下水去了。裴元庆却待要抢,关城上箭发如雨,因想粮草未曾交卸明白,便回马转去。城上军士出来,救起新文礼,跌落了两个门牙,尚师徒留在帅府将息。幸而不是内伤,将养了七八天,就也无事。

再说新文礼养好后,便与尚师徒商议道:“这裴元庆十分骁勇,只宜智取,不可力敌。将军可有计谋?先除此人,其余可立破矣。”尚师徒道:“下官有一计在此。此地城南有一山,名曰庆坠山,两边是石壁,中间一条山路,却是个死路。今可差人到彼,暗暗埋下地雷火炮,石壁上边着军士备下筐篮伺候,将军前去讨战,慢慢败入窟中,引他进了小窟,外边就塞断出路。上边放下筐篮,先拽起将军,然后抛下干柴烈火,着了地雷火炮,顷刻将他烧死,则可除此人矣。”新文礼道:“妙计!妙计!”遂差人前去料理。隔不得两日,俱已料理端正。新文礼手提铁方槊,步行出城,单要裴元庆出战。正是:

这秦叔宝手里一头招架,究竟眼快,一眼瞟见了王伯当,他就复败到落马所在,叫声:“尚师徒,我和你仍旧上马战罢。”拔了虎头枪,跳上黄骠马。尚师徒一看:“我的马呢?”叔宝道:“想是我一个敝友牵回营中上料去了。”尚师徒道:“嘎!你这干人到底是强盗出身,还是这样贼手贼脚,怎么把我的宝驹盗了去?”叔宝道:“你可放出程咬金过来还我,我便还你呼雷豹。”尚师徒点头道:“也罢,就放程咬金还你,须要对阵交换。”叔宝道:“这个自然。”尚师徒遂分付军士进关,还了程咬金的盔甲斧马,送出关来。两边照应了,这边还了程咬金过来,我这里放了呼雷豹去。其时天色已晚,两边各自收军。当晚叔宝回营,分付王伯当连夜到城东旷野处,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王伯当得令,同几名军士,备了家伙,带了干粮,竟往城东一株大树底下,掘下一个大窟。王伯当钻身伏在下面,令军士用苇席遮盖了,上边放了一些浮土,然后众军士各自回营不表。

败兵报进营来:“启帅爷,邱将军被尚师徒刺死了。”秦叔宝闻报大怒,带领大小将官一齐冲出营来。叔宝上前叫声:“尚师徒,俺秦叔宝在此特来会你,只是先有一说奉告。”尚师徒道:“有何话说!快快说来。”我和你乃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比如交锋打仗,或者生擒活捉,或者枪挑剑剁,这便是个手段,死也甘心。你却倚了脚力的本事,弄他叫一声,那人就跌下马来,你就擒了,岂是正大光明人做的?如何称得好汉!”尚师徒接口道:“这也说得有理。我今日就不用宝骑之力,有本事生擒活捉你来。”叔宝道:“只是还有一说。有心是这样,索性单对与你比个手段。两下不许暗算,各将人马退远了,免生疑忌,才见高低。”尚师徒道:“说得有理。”各挥人马,一边退到关下,一边退到营前,两下遂举枪齐起。

秦叔宝兜转身叫声:“尚师徒,我和你仍上马战罢。”跳上黄骠,叫声:“来来。”尚师徒一看:“啊呀,我的宝马呢?”叔宝笑道:“得罪了。原是有个朋友牵了去了,我却告辞了。”说罢,摆开马,竟回营去。气得尚师徒三尸神直爆,七窍内生烟,两只眼乌珠挂出在外,哪怕你叫破天也没干,只得忍气吞声,忿忿回关。

这边裴元庆回至营门,押入粮草,见过了徐茂公,给了收粮回批。元庆备言杀退新文礼,诸将庆贺。元庆又去问候叔宝,当晚置酒不表。

次日天明,叔宝升帐,军士报禀此事,叔宝大怒,喝令把程咬金绑去砍了。程咬金叫道:“秦大哥,你要杀我,我也不来怪你,只是轻人重畜了。一匹瘟祖宗没了,就杀一员大将,而且是好朋友,亏你提得起手。”叔宝闻言,垂首一想,分付松了绑:“你这匹夫,不知法度,暂寄下你这颗头颅,日后将功折罪。”咬金道:“是,待有了功的时节,赎罪便了。”

这里叔宝回到营中,见了呼雷豹,心中大喜,分付牵到后槽,急急上料,一面摆酒庆贺。众将吃饭,只见程咬金坐在席上,呼吆喝六,大碗酒,大块肉吃个不住。齐国远看了,微微一笑。咬金道:“你笑什么?”齐国远道:“我笑你这马换来的,偏要装出许多虎势来。”程咬金听说,爆出两只乌珠,气得做声不得。少停席散,程咬金心里好生气恼:都是这亡祖宗的,累我受人取笑。走到后槽看看,只见众马都远远立着,不敢近他。那呼雷豹实是马中之王。咬金走过去,把那呼雷豹带住了,一把将痒毛一扯,它就嘶叫一声,众马即劈劈拍拍,一齐跌倒,尿屁直流。咬金摇摇头道:“啊唷唷,为什么这亡祖宗生这几根痒毛?真个厉害,岂不可恶!你看外边好月亮,我且牵它出去,放个辔头看。”那个管马军士忙止住道:“元帅分付,不许动。”咬金道:“放你娘的屁!我程爷爷喜欢,牵去骑骑有何妨碍?”一头说,一头牵。一牵牵出营来,跳上马背,往前就走,走一步扯一扯,那马一声吼叫。咬金把毛乱扯,那马乱吼,越扯越吼,扯得这马头摇尾摆,竟不住的叫嘶。程咬金大怒,益发将这宗痒毛尽行拔掉。那呼雷豹性发,颠跳起来,前蹄一起,后蹄一竖,掀翻程咬金在地,一辔头望临阳直跑。来到关前,守城军士认得是元帅坐骑,忙出关带进报知。尚师徒大喜,近身一看,却没有痒毛了,凭你扯它,只是不叫。尚师徒道:“虽然不叫,到底是宝骑。”分付军士好好上料将养。呼雷豹自此之后,直到秦叔宝倒铜旗时吼一声,扬州抢状元时节吼一声,美良川大战尉迟恭吼一声,跨海征东时吼一声,这四声之后,永远不叫了。按下不表。

忽听军校报进:“启爷,尚师徒讨战。”秦叔宝即提枪上马出营。尚师徒一见,指骂道:“你这干贼党,两次盗我宝驹,却将它痒毛拔掉了,使它不叫。今日相逢,决难饶你。看家伙!”照头耍的一枪。叔宝连忙招架。这尚师徒发了恼,使开这提炉枪,犹如银龙闪烁,秦叔宝哪里抵挡得住?回马望北而走。尚师徒大叫道:“哪里走!”催开呼雷豹紧紧追来。叔宝战一阵,败一阵,看看败至下午时分,到一个所在,前面一条大涧,水势甚险,却是几路山泉聚水流下,十分响亮。又有一条石桥,年远坍颓,仰在涧中,已走不过的了,望到上首,却有一根木桥。叔宝回头见尚师徒走得近了,着了忙,即在这坍的冲头上,把马加上几鞭,要跳过涧去。不料这匹马战了一日,走得乏了,前蹄一纵,后蹄一低,腰肚一软,竟扑在涧中了。那水底下石桥坍在下面,又年远水冲,石头犹如快刀一般,其马跌在石上,连肚皮也破开了,此马焉能还走得动?叔宝半身在水中,几乎跌倒。忙把手中枪向马前尽力一拄,却好插在石缝里,就趁着力在枪杆上一攀一纵,刮喇一声响,人便纵过了岸,那条枪却别做了两段。这回书名为“撞死黄骡马,别断虎头枪”。

正文 第三十八回 元庆惨陷火雷阵 师徒失机全节义

<span>诗曰:

将军神算妙无双,庆坠山中小将亡。

只道临阳能保守,谁知天意失隋炀。</span>

正说之间,又报进营:“女子讨战。”当下王伯当却是色中饿鬼,一闻此言,大喜道:“小将愿往。”连忙披挂上马,冲出营来,果见一个齐整女子。新夫人见了伯当,心中想道:“好个风流将士。”舞刀相迎,两下战无三合,新夫人回马就走。王伯当拍马赶来,新夫人按下双刀,取出流星锤,回身耍的一锤打来,王伯当把身一侧,一把抓住流星锤的索子一扯,那马撞个满怀,即一手扯住新夫人的勒甲,提过马来,拿回营中,绑在营门口。伯当进营见叔宝道:“大哥,女将已被小将捆回,乞赐与小弟做了妻子罢。”叔宝未及回言,咬金拔刀竟望新夫人一刀,提头走入帐来。王伯当看见,勃然大怒,拔刀竟奔咬金,叔宝喝令劝住。咬金叫声:“伯当兄,你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只愁不立功名,何愁无有妻子?此女子已是破身之妇,那新文礼也是朝廷一个命官,有些名望的,你若纳了他妻子,岂不是坏了他的名望?我如今杀了她,一则成全了新文礼的官箴,二则成全了此女的节操。你却不思想一二,倒来怪我?好笑,你也做过武状元、文进士,难道倒不如我卖柴扒的?”众人多言有理。徐茂公想道:“看这匹夫,倒说得是。”王伯当只得罢了。叔宝下令抢关,那关内无了主将,一齐开关投降。叔宝大兵入城,安民已毕,将息一天,起兵竟望宁阳进发。

叔宝两只手抱了双锏,一步步要上马,一只脚踏在镫上,这一只脚又不住的抖,哪里跨得上?便骂一声秦安:“狗才!还不来扶我一扶!”秦安凑过去,攀着肩扶了上去。叔宝横锏扳鞍,一路才出营门,但见四下灯球火把如同白昼。众将周围驰骤,喊杀连天。那新文礼在中间左冲右突,大步奔腾。叔宝一见大怒,两眼一瞪,摇身举锏,大叫一声:“众兄弟,不要放走那厮,俺秦琼来也!”谁知这一声大叫,浑身毛孔多开,出了一身臭汗,身子就松了大半,一马冲进圈子里。众人看见,齐吃一惊。新文礼举起铁方槊,正要来打,只见半空中一阵阴风呼呼的罩下来,这里众人朦朦胧胧不见仔细。新文礼却亲见云雾中裴元庆骑着抓地虎,举两柄银锤打将下来。新文礼叫声:“啊呀!”把铁方槊向上招架,却被秦叔宝纵马一锏,打倒在地。众将一齐上前,剁为肉酱。

到了宁阳关,下了营寨,分付程咬金前去讨战。这宁阳关守将姓孙名天佑。他有一种异术,上阵与人交战,他念起一咒,任你刀砍斧劈,鞭打锤墩,都不能伤他,因此人都叫他铁背孙天佑。当下听到叔宝夺取两关,有将讨战,即忙披挂上马,提刀出城。一见程咬金,喝声:“来将何名?”咬金道:“我乃金墉西魏王驾前,官拜扫隋兵马大元帅、飞虎大将军、金墉都招讨秦帐下前部先锋程咬金便是。你这厮是何人?”孙天佑道:“俺乃大隋朝官拜宁阳关正印先锋孙天佑便是。你既领兵到此,破了二关,所向无敌,我如今不与你赌战,只与你赌打。”咬金道:“怎么样赌打?”孙天佑道:“我伏在马上,凭你把甚兵器打我三下,若打不死,我便回打你三下。”咬金道:“妙啊!你可伏了与我先打。”孙天佑连忙伏在鞍上,口念真言。咬金举斧照后背咣的一斧,崩的一声响,反爆起来。咬金大惊:“不要管他。”照头上一下,也爆了起来。就又斩了一斧,回马便跑。孙天佑大骂道:“世上哪有这样的人,打了人跑了去。”

毕竟不知罗成怎生主见,且看下回分解。

当下元庆出营,抬头一看,见就是前日杀败的新文礼,举锤便打。新文礼挡了一锤,回身便走,拽开大步往南飞奔。裴元庆的马快,看看追近了,新文礼又挡了一锤,且战且走,引进了庆坠山,直抵窟中。新文礼坐入筐篮,上边军士拽了新文礼上去,就点着干柴火箭撒将下来,发动地雷,一时烈焰飞腾。这件东西可招架得的么?可惜这巡天都太保,八臂勇哪叱,该是升天之日,烧死在窟中,其年十五岁。新文礼就乘势领兵冲下山来,竟到营前讨战。徐茂公得报便说:“不好了!裴将军命决休矣!众将官可一齐上前迎敌。”众好汉呐一声喊,合营大小将官,各举兵器杀出营外,将一个新文礼轮流厮杀。军中战鼓如雷,将新文礼裹在垓心,齐心用力大战。

<span>欲从母命防违父,全了私恩却废公。</span>

那咬金入营,大叫异事。叔宝忙问何故,咬金道:“这个人叫孙天佑,不与人交战,却与人赌打。我连砍他三斧,犹如砍铁一样,不动一些。”叔宝不信,带领众将亲自出来。孙天佑见了,各通名姓,却又说赌打。叔宝说:“也罢,你伏了与我先打。”孙天佑允诺,仍伏在马上。叔宝见他口动,举铜却不下去。孙天佑叫声:“为何不打?”秦叔宝趁势一下,把天佑打做两段。多是他问这一声,那时却不念咒,所以打死了。众将乘势杀入关中,得了宁阳。起兵望黄土关而来。

且说秦叔宝病在床上,但听得战鼓咚咚不绝,叫声:“秦安,天色已晚,哪处交锋,战鼓甚急?”秦安道:“想是徐老爷在哪里操演人马。”叔宝道:“岂有此理?操演的鼓声,自有徐疾缓急之法,哪有这个声音?”秦安道:“大爷自睡,不要管他。”叔宝明白秦安瞒他,便说道:“我睡得厌烦了,你可扶我起来略坐坐。”秦安就伸手来扶他,却被叔宝一把扯住抓过来。秦安疼痛得极,像杀猪一般叫起来:“大爷,为什么?”叔宝道:“你这狗才!还不对我说哪里鼓响?你只是瞒我。”秦安道:“太爷放放手,待我说就是了。只因天保将军被新文礼引到庆坠山中烧死了,新文礼又来冲营,为此众位老爷一齐出战,在哪里厮杀。”叔宝闻言,说声:“啊呀!”眼珠一挺,昏晕倒了。秦安双手扶定,叫道:“大爷苏醒!”叔宝渐渐醒转,开眼一看:“新文礼这狗头,伤我一员大将,誓必亲杀此贼。快取我披挂过来。”秦安道:“大爷,请耐烦些,如此病重,取披挂何用?”叔宝道:“多讲!谁要你管!快去取来。你不肯取,我另叫人去取!”秦安没奈何,只得取过披挂来。叔宝走下床来,那两只脚还是瑟瑟抖着。秦安道:“大爷,不是顽耍的,还是睡睡好。”叔宝道:“唗!还要多话。快去备马,取我双锏来。”秦安摇摇头道:“这个光景,如何骑得马,使得锏?”若不依他,又要使性。只得牵出呼雷豹,配上鞍,把双锏一条一条捧出来。

那尚师徒闻知新文礼被围,正领兵来救,亦被众人围住了。徐茂公趁势连夜点兵抢关。叔宝见师徒与众人混战,便唤一声:“尚将军,你关隘已失,何苦如此恋战?你不如降了罢。”尚师徒回头一看,果见关上灯火通红,呐喊奔驰,遂长叹一声:“罢了,各位英雄且住手,请秦将军听下官一言奉告,不识肯听否?”叔宝道:“尚将军言若有理,小将无不听从。”尚师徒道:“不才自愧无能为朝廷争气,死有何惜!细观秦将军,乃当世忠义之士,决不负托。关中寒荆只生一子,年已三岁,托付将军认为继子,感恩不尽。下官随身有四件宝贝,其枪、马二物,已属将军所得,今将盔、甲二宝并送将军,以全物色,伏乞收纳。寒荆小儿,望将军怜而抚之,我尚师徒九泉之下,也得瞑目。”一头说,一头跳下马来,卸落盔甲呈送:“将军请上,受下官一拜。”秦叔宝忙下马回礼,连声:“不敢,承蒙将军委托,不须挂念,都在小将身上。但将军还该斟酌才是。”尚师徒道:“大丈夫一言拜托,大事已定,有何斟酌?列位将军请了。”拔出腰刀,一勒自刎。叔宝遂令大兵入关,厚葬了尚师徒,庆坠山收葬了裴元庆的骨骸,托裴元福一干人马,护送尚家母子,到金墉秦府中安顿。

败兵飞报入营,叔宝大惊,连忙带了众将,一齐出营。见了东方煌这个红脸红须,叔宝十分奇异,便推呼雷豹,摆动提炉枪,一马上来。东方煌不问来由,把双斧劈面砍来。叔宝举枪招架,战无三合,东方煌一手举斧,一手将背上一拍,身子一摇,背上伸出一条手来。早被谢映登看见,举起桑弓,搭上桃箭,嗖的一声,正中神手。这手乃英灵所结,中了一箭,就扑咚一响,跌下马来。叔宝顺手一枪,断送了性命。大兵杀入城中,救了咬金,安民已毕,养兵三日,起兵竟犯东岭关,离关十里下寨。

这东岭关守将乃是杨义臣,官拜大元帅,有万夫不当之勇。有五个儿子,名唤杨龙、杨虎、杨豹、杨熊、杨彪,都有本事。帐下管二十四员总兵,二十余万雄兵。当下闻报金墉西魏王起兵,秦叔宝为帅,已抢四关,将到东岭了,即齐集大小众将计议道:“叔宝为帅,十分勇猛,此人只可智擒,不可力敌。”调出众将在关外摆下一阵,周围二十万雄兵把守,中间立一旗杆,用八枝大木头合成一枝,长有十丈。上边放着一个大方斗,那斗有一丈余大,内中坐着四名神箭手,饮食俱拽上去吃。守旗令一员大将,乃东方煌之兄东方伯,有万夫莫敌之勇,身长一丈,黄面赤须,使一把大刀,立在铜旗之下。此阵名为铜旗阵,外又摆着八门金锁,阵内藏绊马索、铁蒺藜、陷马坑,只待秦叔宝到来。他想,秦叔宝自道英雄无敌,决然来打阵,一入阵中,虽有八臂哪叱,也要丧命。只要把此人一除,西魏易破矣。又写一封书,差官到幽州,请罗艺前来保守铜旗。差官奉命,竟往幽州而去。

三军正行之际,路旁见有一条白狗,谢映登见了,飞马赶捉。那白狗见人赶捉,飞风乱跑,谢映登随后赶去,不觉赶过三四个山坡。白狗不见了,倒见一个道人,打坐在一块石上。谢映登一看,认得是叔父谢洪。闻他已成正果,却在此间又得相遇,连忙下马跪下道:“叔父在此,小侄愿同去修行。”谢洪道:“汝尘缘未断,如今且去,上过扬州,夺过状元,那时我来度你。”却取一张桑弓,一枝桃箭,与谢映登道:“前去黄土关,那守将东方煌有一件神术,上阵之时,将手向背后一拍,把身体一摆,背上即生出一只手来,将人打倒,从空拿去。你可将此弓箭前去,他一伸出手来,即以箭射之,可以立破。”映登拜受。谢洪化阵清风而去。谢映登上马追上兵马,一路而行。

当下探子飞报进营。裴元庆闻报,分付备马,就要出战。徐茂公止住道:“将军且消停一日,不宜出马,今日交锋,决然不利。宁可别一位将军出去抵敌,将军随后还好。”裴元庆道:“军师又来讲腐气的话儿了。这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今日不杀新文礼,也算不得好汉。”一竟上马提锤出营去了。徐茂公只得叫一声苦。众将齐问其故,茂公道:“不必多言,也是个大数难逃。禄马已到,不能活矣。”众将俱各惊疑。咬金道:“生死在天。”竟不信这些鬼话。

再说罗公即退进私衙,秦夫人前来迎接。见罗公满面怒容,有不悦之意,夫人忙问道:“相公为何不悦?”罗公见了夫人,不好十分大怒,长叹一声说:“夫人,老夫不是在夫人面上不悦,只因令侄他也是个名门世族,昔日老夫荐他在唐璧标下做个旗牌官,不料他空有一身本事,不为王家出力,反助反贼为帅。如今他抢了临阳,定了宁阳,抢取黄土关,兵犯东岭。那杨义臣摆下一个铜旗阵,差官来接老夫去保守铜旗。老夫因汛地难离,差我儿罗成前去,但恐他反助表兄,故此不悦。”罗成此番因母亲在面前,胆就大了,不比在殿上光景,上前叫声:“爹爹,此言差矣。常言道:‘桀犬吠尧,各为其主。’孩儿是隋家之将,他为金墉之帅,两下交兵,岂有为私而坏国家大事?爹爹不必多虑。”罗公大喜,叫声:“我儿,若能如此,我为父的无忧矣!你可速速收拾,即便动身。”罗成回身走入厢房,老夫人随后进来,叫声:“我儿,爹爹那话,你却听他不得。你做娘的面上,只有你一个表兄,你前去切不可助那杨义臣,却要助你表兄破阵。”罗成道:“孩儿晓得,但助了表兄,人人得知;回来见了爹爹,却性命难保。”正是:

到了黄土关,放炮安营,耽搁一夜。次日,秦叔宝升帐,问哪位将军前去讨关。闪出程咬金道:“小弟愿往。”叔宝道:“前去须要小心。”咬金答应,提斧上马,抵关讨战。黄土关守将神臂东方煌一闻此报,全身披挂,挂锏悬鞭,坐下一匹火炭马,摆开二柄大斧,大开关门出来。程咬金一看,只见一张朱砂脸,两鬓火红须,带一顶猪嘴盔,穿一领铁甲,摆开板斧而来,叫声:“呔!来将何名?”东方煌道:“不消问得,我乃大隋朝官拜黄土关总兵东方煌便是。你这厮是何人?”咬金大喝一声道:“你难道不晓得金墉螭虎大将军程爷爷?俺家秦元帅在宁阳关九战尚师徒,三抢呼雷豹,智取红泥关,一锏定宁阳。谅你这厮有何本事抗拒天兵?快快下马投降,早晚与我爷爷拿拿斧头,若有些功劳,就与你个把官儿做做。”东方煌大怒,举两斧照头便砍。咬金拦开斧,当的一响,还他一斧。东方煌一架,说声:“啊唷,好家伙!”回马便走。咬金推马赶来,东方煌将手向背后上一拍,身子一摇,背上伸出一条手来,望程咬金一掌,就从半空中拿了过去,绑入城中去了。

正文 第三十九回 秦琼三锏倒铜旗 罗成枪挑孽世雄

<span>诗曰:

足智多谋杨义臣,铜旗阵上逞威能。

哪知天意人难料,三倒铜旗又失城。</span>

当下老夫人听罗成之言,便叫道:“我儿,你此去只消明保铜旗,暗助西魏,随机应变;若保了表兄,不要回来便了。”罗成领命说:“孩儿知道了。”出来收拾了盔甲、马匹、军器,拜别爹娘,不带人马,只同二十名家将,径奔东岭关而来。心中想道:“我且慢往东岭,先到西魏,见过表兄,通知消息,然后到东岭会杨义臣便了。”主意已定,径往西魏营中而来。

再说秦叔宝,见报杨义臣关外摆下一座铜旗阵,要主将独打铜旗,忙请军师商议。茂公道:“目下未可破阵,我算定阴阳,待等一人到来,有了内助,那时阵就可破了。”不隔几日,军士报说幽州罗公子要见。茂公大喜,同叔宝出营迎接,接入营中,施礼已毕,分付摆酒接风。席间,罗成问道:“表兄曾与杨义臣交兵否?”茂公接应道:“尚未曾交战。因杨义臣摆下一座铜旗阵,外面又有八门金锁阵,兵多将广,要你表兄独打铜旗,故而未敢进兵。今公子到此,必有所教?”罗成道:“小弟自幼看过兵书,凭他什么阵图,无有不晓,哪怕什么铜旗铁旗!但家父道表兄不与王家出力,反助西魏为帅,兵夺四关,命小弟前来保护铜旗,共助杨义臣,大破西魏。”叔宝道:“表弟,若如此说,金墉兵士难保矣!”罗成道:“若认真要破西魏,小弟今日不来了。蒙母亲分付,明保铜旗,暗助西魏,表兄若打阵时,小弟在内照应,决不使表兄吃亏;若打破铜旗,杨义臣这厮就不相干了。得了东岭关,东都己在掌中矣。”徐茂公大喜道:“公子若为内助,铜旗易破矣。”罗成告别,众将送出营外,带了家将,来到东岭关外。杨义臣闻报,率大小众将迎入关中,摆酒接风,此话不表。

单雄信大笑说道:“我的徒弟如何?”梁师泰按定六神一看,见元霸不在面前,便对雄信道:“随我进庄来。”雄信就进庄去。师泰分付庄客安排酒饭款待,因问道:“方才此人不像你的徒弟,莫不是西府赵王李元霸么?”雄信也不答话,吃饱后,说道:“你这冒失鬼,老子说与你听。罗子家住山西潞州府四贤庄上,单雄信便是。因保西魏王攻打东岭,不料摆下铜旗,幽州罗成到来,说了大话,我心中不平,私自去打阵图,不料被兵围住,亏黑如龙相救,来到这里。因肚中饥饿,请你战上三合,不道你自恃英雄,故此唤徒弟到来,你可知道他厉害么?我还有个兄弟叫秦叔宝,十分厉害,方才那个也怕他三分。”梁师泰道:“原来是单二员外,小弟不知,多多得罪。”重新见礼,话得投机,方晓得果然是李元霸,怪道他的锤甚是厉害,若是走不快,几乎性命不保。分付庄客收了两锤进来,再不要卖弄手段,相留单雄信在家。此话不表。

庄客忙到里面说知。梁师泰大怒,结束上马,出来拿了两锤,大叫道:“呔!狗囊的,你敢与老子战三合么?”雄信一看,只见此人黑面黄须,青扎巾,石青团花战袍,手执一百六十斤重两柄大锤,有五升斗大,在面前大呼小叫。雄信想道:“此人不像善相,不如先下手为强。”把手中槊劈面打来。梁师泰将锤往上一迎,扑咚一声响,几乎把槊打断了。雄信叫声:“好家伙!”又一槊打去,亦又把锤一迎,好厉害!雄信两手酥麻,虎口震开,回马就走。梁师泰道:“你往哪里走!”随后赶来。雄信道:“你不要赶追,待我去唤我徒弟来与你比比。”梁师泰道:“师父本事有限,徒弟干得什事?”雄信要脱身逃走,又答应道:“我不哄你,你在这里等等,就来的。”梁师泰看他本事低微,住马道:“快去唤来,试试咱家的手段。”雄信应诺,走了有十多里路,来到三叉路口,肚中饥饿,心想,哪里寻得些东西吃吃便好。只见东边推来数辆车子,有数十余人赶着车子而来。雄信看见大喜,拍马向前大叫一声:“留下东西!”举槊就打。军士看见来得凶猛,弃了车子,往后就跑。

你道这起车子是什么人的?乃是西府赵王李元霸,奉旨各路封王,从明州王窦建德哪里来,要往寿州王李子通那里去的,正从此经过。他同郡马柴嗣昌在马上慢慢而来,听报强人挡路,大怒,拍马而来。雄信看见元霸,大惊,跳下马来立着。元霸不认得雄信,正要举锤来打。柴嗣昌随后也到,看见雄信,叫声:“贤弟,不要打,这是秦恩公的好友。”元霸听说,即忙住手。柴绍叫声:“单二哥,为何在此?”雄信见是柴绍,连忙上前,柴绍与元霸一同下马见礼。雄信便将私自去打铜旗,几乎丧命,幸亏黑如龙相救,遇着梁师泰相敌,因肚中饥饿,故来抢车子,细说了一遍。元霸道:“此人在哪里?”雄信道:“就在前面,千岁可去试试锤看,只怕比千岁更狠些。”元霸道:“你先去说知,待孤家去打死了他,你好去吃饭。”单雄信大悦。

柴绍道:“四舅,我与你是过往之人,与他无仇,不可伤他性命。”元霸道:“姊丈,你不听得单雄信说,在他马前战得三个回合者,有酒有饭。待我略胜他些,好待饥饿的单雄信吃个醉饱,在秦恩公面上也觉讨好。”柴嗣昌道:“讲得是。”一路行去,果见梁师泰同了雄信而来;那梁师泰见李元霸,便对雄信道:“来的就是你徒弟么?”雄信道:“然也。”梁师泰道:“你身材长大,在我面前不消一锤,你徒弟这样瘦小,看来不经打,让他去罢。”雄信道:“你且试试这瘦小的气力看。”说罢,元霸的马已到面前,便问道:“你就是梁师泰么?”答道:“然也。”“快过来试锤!”梁师泰大怒,举起百六十斤锤劈面打来。元霸将左手略架一架,梁师泰的锤就打落了,虎口震开,回马要走。元霸道:“不要走!快留单将军进去吃饭,孤家去也。”便同柴绍带转马头,竟往寿州王哪里去封王去了。

<span>英雄小将何曾惧,杀入千军万马中。</span>

再讲西魏徐茂公掐指一算,忙对叔宝道:“元帅,不好了!今晚青龙星有难,怎生是好?”叔宝大惊,齐集众将,单不见单雄信。叔宝道:“单二哥不见,军师与我快快查来!”茂公道:“元帅有所不知,今日罗成到来,口出大言,显见得西魏无有人物倒得铜旗,单二哥是个直性人,他心中不服,私自去打阵图了。”叔宝道:“快些点兵相救。”茂公道:“如此黑夜之中,怎好点兵相救?待等明日罢。”叔宝道:“军师为何说此呆话?”道今晚不救,要等明日,岂非断送他性命么?待我自去相救单二哥回来。”连忙披挂停当。正要上马,只见徐茂公道:“元帅不用着忙,单二哥已有天伤星相救,出阵去了。待我今晚再观天象,自有着落,明日差将接他便了。”叔宝坐立不安,连连催促。茂公道:“单二哥不到西魏,又要往别处去了,待我差将去接他回来。”看罢天象,已交半夜,暗暗分付王伯当如此如此,伯当领命去了。

再说单雄信、王伯当回到营来,叔宝接着大喜,摆酒庆贺。次日,茂公说:“今日元帅先去探一阵,明日好倒他的铜旗。”叔宝闻言,即忙全身披挂,悬锏插箭,手执提炉枪,上了呼雷豹,冲出营来,大喝一声:“隋兵让开路,俺秦琼来破阵也!”那隋兵万弩齐发,箭如雨滴。叔宝把枪捻紧,哄的一声,向箭林中冲入阵来,往旗杆边杀进。那些大小众将齐声呐喊,一齐上前,围拢如铁桶相似,把叔宝裹在垓心。那叔宝使着枪,叮当之声,在内招架,左冲右突,哪里杀得出来?那罗成在将台上,见表兄入阵受敌,犹恐有失,欲待传令收兵,只见那叔宝坐骑呼雷豹也着了急,两耳一竖,鼻子一张,大叫一声,喷出一道黑气,只见那千万马匹一齐扑倒了。叔宝一马冲入营来,回到本营,众将一齐迎接。叔宝道:“这铜旗却有些难倒,粗有一丈,高有十丈,上有大大一个方斗,斗内藏着二十四名神箭手,休说倒得来,就近也近不得,纵然近得它,又不许刀砍斧劈,只许锏打鞭敲,这如何能得倒?”徐茂公道:“元帅不必心焦,明日点将,四面杀入,元帅竟去倒旗,包他箭不敢发,自有神人暗助,决倒铜旗,还得一员大将归降。”叔宝闻言,疑信参半。

大军已进东岭,众将会了罗成,十分大喜。叔宝却叫:“兄弟,你如今回不得燕山了。”罗成道:“小弟未来之时,已与母亲说过,竟保魏王,不必回去了。”叔宝大喜,摆酒庆贺。

却说单雄信走了出来,心中想道:“我今不到西魏去了,省得受那牛鼻子道人的气,倒不如上别处去罢。”一路思想,不觉走了二百多路。天色大明,远见一所庄子,心想,且到那里投了饭店,吃了早饭再走。说话之间,行到庄前,抬头一看,只见挂着两柄大锤,便问庄客:“这是什么意思?”庄客见雄信生得相貌凶恶,不好十分得罪,陪笑脸答应道:“将军不知,此间太平庄,庄主姓梁名师泰,有万夫不当之勇。这两柄锤挂着,有人在马前战得三个回合者,相留酒饭,监行又赠盘费。”雄信道:“原来如此,不知可有人交手过么?”庄客道:“并没有个对手。”雄信腹中饥饿,听他说有酒有饭,大喜道:“你进去报知,说外边有一将,要马前战百十合,还要把头砍下来。”

这叔宝虽然三锏倒了铜旗,却用脱了力,眼睛面前赤黑,头内轰的一声响,心内一挤,血涌上来。叔宝只得把那污血咽下肚去,这里就得了三分病了。当下东方煌之兄东方伯以及杨虎、杨彪、杨熊一齐上来。秦叔宝极力抵挡,却哪里抵挡得住?一张脸如死人一般,一些血色也没有。罗成在将台上看见,便叫一声:“备马来!”下台上马,提枪一马冲来。众将只道他来助战,不道马到面前,一枪挑送了东方伯,当的一锏,打死了杨彪。众将大惊,齐声叫喊:“罗成反了!”那杨义臣一闻罗成反了,长叹一声:“罢了!”拔出青锋,自刎而亡。

当下那金墉七骠八猛十二骑,大小将官一齐杀入,竟如斩瓜切菜一般。杨熊飞马逃出东营,劈头撞着王伯当,一箭送了杨熊性命。金墉众将大叫:“隋家兵将快快投降,即便收兵,免伤汝命。”那二十万隋兵,一齐解甲归降。徐茂公下令呜金收兵。

正慌张之间,只见一员隋将奔来,大叫道:“员外不要心慌,随俺来。”雄信听了,只得随了那员隋将杀出,并无拦阻。雄信叫道:“恩公请通名姓,后当报德。”那隋将道:“小将姓黑名如龙,乃鬼门关总兵。向年流落山东,蒙员外周济,赠我盘费,使吾回家,投杨义臣标下,今升总兵,此员外之大恩也。今员外因从休门而入,定是不知阵法,我故从生门领出来。请快快前走,不可耽搁。”雄信拜谢,上马去了。黑如龙回进营来,义臣早已得知,十分大怒,传出军令,将放走魏将的黑如龙斩首示众,此话不表。

不说西魏营中之事,再表王伯当领了军师之命,提戟上马,出营把马加上二鞭,四蹄发开,豁喇喇飞跑而去。不到下午时分,早到太平庄。只见单雄信同梁师泰出来,见了王伯当,说声:“伯当兄,你为何也在此间?”伯当道:“单二哥,你好啊!为何昨夜私自出来?元帅好不着急,忧得你好苦,故此军师算定,知道你在这里,因此差弟到来接你回去。”雄信道:“兄弟,不要说起。昨日愚兄解粮回来,见了罗成这小贼种,好不着恼。向年庆伯母生辰,受了他一场吃亏,至今心中还不甘休。谁想他昨晚到来,因秦大哥十分奉承,他又口出大言,说铜旗怎么长,铜旗怎么短,有许多噜噜苏苏。罗子向年大反山东,我一人一骑,在黄泥岗杀退唐璧数万人马,哪里在我心上?因此瞒了元帅,私自开兵。倘若杀破了铜旗阵,羞小贼种一场,出出心中恶气也是好的。不料杀入铜旗阵,果然厉害,只有进的路,没有出的路,险些送了性命。幸亏一个好朋友叫做黑如龙,乃鬼门总兵,救了我出来,所以到这里,遇着这位梁师兄。”如此长短,说了一遍。王伯当就与梁师泰相见,相请同行。梁师泰力辞不去,不料李元霸差官来聘,要他去做个马前开路将,梁师泰便往李元霸哪里去了。这话不表。

过了几日,正待兴兵前去攻打东都,却有魏主令旨到来,说有涿州留守孽世雄,兴十万大兵,来犯金墉,老将军裴仁基战死金墉。叔宝得报大惊,即忙下令,众将军一齐回兵,以救金墉。不日兵回金墉,果见许多兵马围着城池。罗成便道:“小弟来到金墉,尚无寸箭之功,愿斩世雄,以为进身之路。”叔宝大喜。罗成整一整束发银冠,把马收一收肚带,把枪一摆,大喝一声:“贼兵让路罢!”那些涿州兵卒大叫:“魏将来踹营了!”一齐发箭乱射。正是:

毕竟不知罗成怎生破敌,且听下回分解。

正文 第四十回 罗春保眷归金墉 杨林设计谋反王

再说河北燕山罗元帅,自罗成去后,每每放心不下。忽一日,忽报罗成里应外合,破了铜旗阵,降了金墉了。罗公一闻此言,急得三尸神暴跳,七孔内生烟,气得半死半活,声声只叫:“罗氏祖宗因何不佑,养出这样不肖畜生来!”即刻分付兴兵,要去拿捉罗成。忽听报道:“启元帅爷,不好了!今有明州夏明王窦建德,差刘黑闼为元帅,苏定方为先锋,领兵四万,来犯燕山,离城五里了。”

罗公正在大怒之间,一闻此报,火上添油,即忙点兵出城。罗公一马上前,正是心中一着了恼,不问因由,举枪便刺。苏定方举戟相迎,不及三合,杀得大败,自愧低微,回马便走。罗公催马赶来。苏定方拈弓搭箭,回身射来,嗖的一声,正中罗公左目,大叫一声,回马便走入城,把城门紧闭。苏定方领兵围住。

众军齐声呐喊,报入营中。孽世雄大惊,忙提金背刀,催马而来,大喊:“来将何名?”罗成道:“我乃燕山罗成便是。你这厮敢就是孽世雄么?”孽世雄道:“然也。”即把刀劈面砍来。罗成拦开枪,叫声:“去罢!”兜咽喉一枪,将孽世雄挑下马去。这边秦叔宝大兵杀入,那城内魏王兵也杀出来,把世雄十万大兵杀个干净,鸣金收兵入城。叔宝引罗成上殿,细奏前事。魏王大悦,即封罗成为猛虎大将军。罗成谢封出殿,白去秦家拜见舅母,按下不表。

且说李元霸封王回来,为何不去复旨?却有个原故:那太原晋阳宫中,有张妃与尹妃,怨炀帝抛下了她,久恋扬州。一日,召司礼监裴寂来问炀帝踪迹。这裴寂的阴阳却比徐茂公还高一二。当下见张、尹二妃问他:“圣上几时回来?”裴寂道:“圣上此去,有去无回。目下真主已出,早晚兵至矣。”二妃道:“真主却是何人?”裴寂道:“不是别人,就是唐公李渊,应在明日登基。”二妃即与裴寂商量,发一道旨去,召唐公李渊入宫。唐公来到宫中,奏道:“二位娘娘有何分付?”二妃道:“有一事与先生商量,且饮了宴,然后来说。”唐公拜谢,入席饮宴。那酒中却是有药,吃了便醉。唐公醉倒,二妃将唐公抬到床上,就把解药相灌。唐公醒来大惊,慌忙跳下龙床,跪倒在地。二妃道:“你要官休呢,还是要私休?”唐公道:“官休便怎么?私休便怎么?”二妃道:“若是官休,把你解上江都,说你夜入宫中,私宿龙床,问你个大大罪名;若是私休,今夜我姊妹伏侍了你,你明日可即皇帝之位。听凭你择哪一样。”唐公无奈,只得应允。

到了一更时分,唐公出宫,召到建成、世民、元吉、元霸,并袁天罡、李淳风、长孙无忌、长孙顺德、殷开山、马三保一众将士,入晋阳宫告以此事。世民道:“今主上无道,百姓困穷,晋阳官外皆为战场。大人若守小节,下有寇盗,上有惊危,危亡无日,不若乘此机会,实天授之时也。且太原兵强将勇,有四弟这般厉害,扫隋乱犹如探囊取物。”唐公犹豫不决。

众人正在议论之间,报有京兆三原李靖求见。袁天罡拍手道:“此人一来,大事济矣。”众人一齐迎入殿来。李靖大呼:“此刻天时己到,主公何故尚不升殿?”唐公见李靖之言,主意已定,即忙点齐众将,分布各门,鸣金击鼓。唐公服冕冠,披黄袍,升大殿。众将各朝贺参拜,请唐公改天年,立国号。李渊下旨,国号大唐,自为高祖神尧武德皇帝。封建成为殷王,立为太子,世民为秦王,元吉为齐王,元霸为赵王。封李靖为魏国公,袁天罡为左军师,李淳风为右军师,其众将各各受封。即下旨,令赵王元霸为前部先锋,御驾亲征,取河西潼关,攻长安。

那隋家关隘守将,哪一个是赵王的对手?到处无敌,势如破竹。不几日,得河西,取潼关,杀入长安。高祖下旨安民,建都长安,封杨侑为嶲国公,加封马三保为开国公,殷开山为定国公,长孙无忌为楚国公。李靖拜辞唐天子,云游海外。此话不表。

伍天锡抬头一看,见来将不是善良之相,不如先下手为妙。把手中混金镋一举,劈头盖下来,好不厉害,犹如泰山一般。师泰说声:“不好!”把手中双锤一架,震得两臂膊苏麻。说道:“啊唷!果然名不虚传。”正是:

<span>诗曰:

威镇边邦盖世雄,谁知天禄已归终。

可怜血溅征袍湿,罗艺功勋一旦空。</span>

罗公败回帅府,眼中取出箭干,疼痛不止,-大叫一声,死于后堂。老夫人放声大哭。当下有一义男,名唤罗春,叫一声:“夫人不必哭了,且商议正事。老爷已死,军中无主,倘贼兵攻入城来,如何是好?”老夫人道:“这怎么处?”罗春道:“且把老爷尸首焚化了,收拾骸骨,夫人端正细软,小人出去下令大小三军一齐随去,都到金墉公子那边投奔便了。”老夫人即忙分付家将,烧了老爷尸首,包了骨殖。罗春出府下令,众军士愿随去者,快快收拾;不愿去者,听凭他往。这些大小众军,一齐愿往。大家收拾端正,到黄昏时分,罗春保了老夫人,与众将大开南门,杀将出来。那黑闼下令四方军士,一齐上前。罗春令众将保着家眷先行,自己断后。明州兵追了一程,收兵入城,得了燕山,分兵镇守。刘黑闼自领了大兵,退回明州去了。

再讲罗春与众将保着老夫人,一路竟往金墉而来。一日到了金墉,罗春先自入城,打听得罗成与秦叔宝同住,罗春竟入帅府通报。军校禀报,罗成连忙分付着他进来。罗春一见公子,放声大哭。罗成大惊,忙问其故。罗春细言其事。罗成大哭一声,登时晕倒在地。叔宝慌忙叫醒扶起,就出城迎接老夫人入城。秦母姑嫂相逢,放声大哭。罗成在府开丧。次日奏知魏王,把随来众将分头调用,择日将罗公骸骨埋葬不表。

且说登州靠山王杨林,闻说炀帝住下扬州,又闻李渊得了长安,天下大半俱属反王,心中忧闷,领兵上扬州朝见炀帝,计议要灭反王。即定下一个计来,发十八道圣旨,会齐天下反王、各路烟尘,不论军民他州外国之人,齐上扬州演武,反王之中有武艺高强,抢得状元者,便立他为反王头儿,必须年年进贡。这个计策,意思要众反王到来,使他先自相杀一阵,伤残一半,然后却在教场埋下西瓜大炮,俱用竹筒引着药线。演武之后,点着药线,放大炮,这一阵要打死大半。其余逃得脱的,在扬州城上,用千斤闸闸下来,要闸死一半。再有逃脱的,靠山王自与一个继子殷岳,在龙鳞山埋伏。那殷岳坐一匹深乌马,用一根狼牙棒。还有亲生女儿杨赛花,也有十分本事。父子三人领这一枝兵,在彼守住,要杀尽天下反王、各处烟尘。看官,只因杨林是个藩王,不必去抢状元,所以不在教场中,自去埋伏。宇文成都领十万大兵,保炀帝在西苑,所以也不到的。且按下不表。

这旨意一下,各处俱皆起兵。那十八路反王、六十四处烟尘,并他州外国军民、僧道,齐上扬州不表。先说一人,乃山后朔州麻衣县人氏,姓胡,改姓尉迟,名恭字敬德。生得身长一丈,腰大十围,面如锅底,一双虎眼,两道粗眉,腮边一部虎须。娶妻金氏,舅子名金国龙、金国虎,在麻衣县当马快手。他住在城外,打铁务农为业。闻圣旨下来,欲上扬州去抢状元。金氏劝他道:“你面黑如泥,不要前去。”他不肯听,去问本处一个财主,叫做乔公山,时常照顾他的。向他借了五十两银子,将几两来安了家,起身竟上扬州去了。此话不表。

再说靠山王杨林,闻得沱罗寨伍天锡是英雄好汉,差官前去聘他来镇守天昌关,挡那各路反王,俱要关前考试,考过武举,然后进关抢状元。伍天锡闻召,心中大喜道:“我正要到扬州,不想有这机会,这昏君少不得死在我手里了。”忙点兵马,到天昌关候各路反王不表。

且说大唐高祖得了个旨意,传唤秦王李世民带领众将前来,却好赵王李元霸出征西番未回。秦王兵到扬州,与众王相会。却有西魏王李密带领众将也到,众反王迎入。次后,夏明王窦建德也到,却是秦王的母舅。众反王正在见礼,金墉猛虎大将军罗成看见了苏定方,苏乃是杀父仇人,赶上前夹领毛一把抓住,提翻在地,举拳就打。程咬金大叫:“罗兄弟,活活打死这狗囊的,不要放他。”众反王齐吃一惊,忙问是何原故。叔宝把射死罗公之事,一一说知。众人哪个敢动?只打得苏定方骨碌碌在地乱滚。窦建德吓得魂体俱无,连忙叫道:“哪一位王兄劝一劝?”秦王看不过,走来道:“罗王兄,那时苏将军射死令尊,也是各为其主,看孤薄面,饶了他罢。”便跪下去。罗成连忙扶起道:“既千岁爷说了,就饶他多活几时。”当下放了苏定方。

营中摆酒,众王子聚饮一处。这一班将土多出去游玩闲步。这金墉五虎将,会见寿州王李子通的元帅伍云召,说说笑笑。程咬金道:“伍将军,闲暇无事,有象棋在此,我与你下一盘,每盘输赢银一两。”伍云召道:“如此甚妙。”当下二人即在一块大青石上下棋。咬金象棋甚低,被云召连胜两盘。云召见他棋低,便说:“我不来了。”咬金道:“再来一盘。”不料尉迟恭也到这里来闲走,云召因尉迟恭看见咬金棋低,不好意思说道:“程将军是国手,小弟着不过,明日再请教罢。”咬金道:“你是蠃的,天色甚早,何妨再着?”云召只是不肯。尉迟恭在旁看不过,说道:“我来如何?”咬金道:“就是你来,着多少银子一盘?”尉迟恭道:“凭你。”程咬金抬头一看:“啊唷!哪里来的黑炭团,好像烟熏太岁,火逼金刚!”尉迟恭怀中取出三四十两银子的包儿,道:“我与你着了这一包。”咬金道:“来!来!来!有兴不过。”尉迟恭道:“你也拿出来。”咬金也把身边一包银子重五十两放在石上,说遍:“我与你大家摆在石上,哪个蠃的拿去。”尉迟恭即点头道:“是。”就放下银子,对面坐下着棋,伍云召背着手从旁边观看。他两人着了十来着,程咬金一个车被尉迟恭吃了。咬金心中一想道:“我着他不过,这盘棋要输了,不如不完局罢。”想罢,说道:“我不来了。”把银子拿了要走。尉迟恭怒道:“好汉子不是这样着法的,快拿出来!”程咬金道:“我不来了!”尉迟恭伸手把咬金扭往,咬金将拳乱打。尉迟恭照面一个巴掌,反手又是一拳,把程咬金打倒在地。伍云召看见大怒:“可恶,这狗头无礼!”趋势上前,夹领颈一把提翻在地,举拳便打。程咬金爬将起来,大叫道:“伍元帅不要打,我有话说。这原是我不是,不合把银子拿了,还了他罢。”伍云召放起尉迟恭,已打得鼻青眼肿。叔宝道:“还了他银子,饶他去罢!”程咬金不好意思,众人一笑散了。尉迟恭倒吃了亏,被伍云召打得满身疼痛,挣到下处将养,如何考得状元?只得收拾回家去了。

再说那西府赵王李元霸征西番回来,朝过父王,问道:“哥哥秦王哪里去了?”高祖道:“他往扬州考武去了。”元霸道:“请问父王,哥哥几时去的?”高祖道:“去不多几日。”元霸道:“既如此,我也要去考武。”高祖道:“你去不可生事。”元霸应道:“晓得。”便同家将四名,星夜往扬州进发不表。

再说天昌关主考伍天锡放进了许多反王,不曾考得一个门生,如何回复杨林?忽报关外有几家反王,要将军爷去考。伍天锡道:“好了,门生来了。”传令众将齐出关不表。

再说李元霸来到天昌关,只见众反王接着。元霸道:“你们为何还在这里?”众王道:“千岁有所不知,众反王先来,早已进城。我们来迟了几日,还在这里。千岁你还不晓得,如今天昌关有一主考,要进武场,必要在他马前战三个回合,战得过算中武举,战不过性命不保。”元霸道:“有这等事?列位王兄,待孤家先考过了,然后列位王兄来考。”这言未毕,马前闪出一员上将,姓梁名师泰,头戴铜盔,身穿铁甲,金脸红须,手执双锤,此将就是在太平庄相会单雄信,纠合李元霸会他,见他英雄,聘他为马前开路将的。他上前叫道:“千岁爷且慢前往,待末将先与他比过了高下再处。”元霸道:“既如此,你先去,孤就来。”梁师泰把马一拍,割喇喇冲到关前。众反王同李元霸也到关外。梁师泰大叫一声说:“关上的,快报主试知道,今有众反王到此,要考武举,进场夺状元。”只见关上放炮三声,关门早开。梁师泰抬头一看,只见三军摆列两旁,中间一员大将,头戴闹龙铁箔头,面如红血,浓眉豹眼,海下一部红须,身穿锁子乌金甲,左悬弓,右插箭,坐下能征惯战昏红马,手执二百斤重的混金钱,开言:“哪一个先来与本帅战三合?好进武场!”梁师泰叫一声:“我来也!”把马一冲,已到马前。

<span>强中更有强中手,师泰英雄枉自矜。</span>

毕竟不知梁师泰怎生抵敌,且看下回分解。

正文 第四十一回 罗成力抢状元魁 阔海压死千斤闸

<span>诗曰:

莫道杨林巧计多,欲将一网获群魔。

谁知天意兴唐祚,难把英雄入网罗。</span>

当下梁师泰说:“好个厉害的主试!”天锡道:“你才晓得我的镜么?”又是一镋。梁师泰把双锤又是一架,哪里架得住?勉强挡了两三挡,看看敌不住。伍天锡见梁师泰面上失色,又把混金镋望顶上盖下来,梁师泰躲闪不及,喊一声:“不好!”正中头盔,跌下马来,复一镋结果了性命。伍天锡大叫一声说:“哪一位敢再来考?”众反王看见大惊。李元霸大怒,拍开万里云,大叫道:“孤家来也!”伍天锡见了李元霸,大惊失色,欲待要走,无奈已照面了,不好退回,只得说道:“千岁为何也来考武?末将让千岁进关。”元霸大喝:“哇!红面贼,你把孤开路将打死了,孤来取你命也。”把万里云一夹,四百斤的大锤一举,当的一锤打来,伍天锡只得把混金镋一架,震得双手流血。元霸又是一锤,天锡虎口震开,回马便走。元霸叫声:“哪里走!”一马赶来,伸手照背一提,提过马来,往空中一抛,倒跌下马来。元霸赶上按住脚,双手一撕,分为两开。可怜梁师泰未曾立功,死于伍天锡之手;伍天锡奉靠山王杨林之命,在天昌关做主考试,门生不曾收得一个,死于李元霸之手。

众反王同李元霸进关。不料高丽国王李天容,差四太子李模进犯边庭,兵势甚锐。高祖差官来召李元霸,转回出兵,迎敌高丽。李元霸在天昌关正要起程,忽闻宣召,不得已,对众反王道:“孤国中有事,暂别列位王兄。”众王子道:“王兄请便。”两下分别,各自上路,不必细表。

单讲元霸一路而来,不一日相近徐州,只见有数千百姓拥挤在前面,齐声叫屈。元霸道:“唤几个来问问。”军士应声走上前来,叫声:“众百姓为何齐集喧嚷?千岁要唤你几名上来,问你为甚事情。”众百姓内中有几个老年之人,走到元霸面前跪下说道:“千岁爷在上,子民朝见。今因有一位刘老爷,做沛县知县,为官清正,万民感戴。目下亏空了钱粮,上司参他,要解往宇文将军那边去,此去性命难保,所以众百姓求千岁爷救了他便好。”李元霸道:“刘知县叫什么名字,为何亏空钱粮?一一说来。”内中有一老人说道:“那刘知县姓刘,名文静。在地方上,只吃得一口水,并不得一分钱财。就是钱粮,也是前官历年欠下来的,并非刘老爷侵食。望千岁爷作主,对宇文将军说一声,放了他,也是千岁爷洪恩。”说罢叩头不住。那李元霸心中一想:“那刘文静做官,孤家一路封王,多说他是清官,不免待孤家对宇文成都说了,救了他罢。”主意已定,开言说:“众百姓回去,待孤家救他便了。”众百姓听了,大家道:“多谢千岁爷。”一哄而散。

再说元霸同三军来到徐州界上,宇文成都扎营在外,军士探知,连忙报进:“启爷,西府赵王要见。”成都听了,问道:“他有多少人马来?”军士说:“不多几人,又无兵器。”成都听说,大喜道:“这小畜生,今番死也。”忙带兵器出营,说:“千岁在上,末将接迟,望乞恕罪。”口中这般说,手中把镏金镋劈面砍来。元霸未曾防备,看见镋来,将身一闪,顺手将镏金镋接住一扯,连人带马都扯过来了。成都好不着急,开言说:“千岁饶命。”那元霸的师父紫阳真人叮嘱他,若遇见使镏金镋的,不可伤他性命。所以向年比武,就不伤害他。今日见他起了不良之心,意欲害他,忽想起师父之言,说声:“饶了你罢。”放了成都。成都死中得活,起来谢了不杀之恩。元霸说起刘文静之事,成都满口应承,就发令箭一枝,去放了刘文静,元霸自回长安,此话不表。

再说众反王齐集,同入扬州。封德仪出城招接,齐到教场安顿。次日,众王各食战饭,人人披挂,个个整备,远近王子与外邦烟尘,齐到演武场,分列而行,等候演武。其时有一个千年狐狸,在天平山修炼,奉紫阳真人的法旨言:“武场有真主在内,付汝丹药一颗,前去如此如此。”狐狸领旨,即变做寸个道人,竟往扬州教场而来。走到演武厅背后,取出丹药一颗,放在大炮内引线竹筒里,又撒了一泡尿,打湿了药线,竟回天平山去了。

再说封德仪三声炮响,即刻升堂。先是各邦元帅上去打拱过了,只有相州白御王高谈圣的元帅雄阔海未到。那雄阔海因武林公干,闻知这个信息,连日连夜赶将过来。

此时忽听得演武厅后边三声炮响,原来这小炮一响,然后点着大炮的药线。岂知竹筒内药线已被狐狸精打湿了,再也不响。众王都有些知觉,防有不测之变,一齐上马,飞的一般俱奔到城下。忽听一声炮响,城上放下千斤闸来。那雄阔海刚刚来到城门口,只见上边放下闸来,忙下马一手抱住,大叫一声。

再说演武场,次后大小将军多打拱过了,监军官封德仪下令,分付各家认了方位,然后取那武状元盔甲袍带,分付把盔甲袍带摆在演武厅正中间。三通鼓响,又传令道:“有人能夺此盔甲袍带者,称为国首。汝等有本事的,快前来取。”这个令一下,早有山后定阳王刘武周手下先锋甄翟儿出马,大叫一声:“待我取状元,谁敢出马与俺比武?”即把大斧一抡。早有洛阳东镇王王世充的元帅段达出马,使一杆方天戟,大叫一声:“我来与你比武!”早到跟前。甄翟儿举斧劈面交锋,未及几个回合,马打几个照面,甄翟儿推开手中斧,咤叱一声,把段达砍为两段。又有知世王王薄手下大将彭虎,用竹节钢鞭拍马来战甄翟儿,二人未及三个回合,甄翟儿放下大斧,袋内取弓,壶中拔箭,扭回身一箭,正中彭虎左臂,翻身跌下马来,被甄翟儿回马一斧,断送了性命。大叫:“谁人敢再来夺俺的状元?”只见一个和尚,骑一匹白马,大叫道:“贫僧来会你。”这和尚乃天平山来的,叫做盖世雄,善用随身一件宝贝,当下一马上前。甄翟儿见了大怒,举斧照头劈来。盖世雄举手中铁禅杖架住相敌,未及几个回合,和尚-回身便走,甄翟儿拍马赶来,和尚身边取出一片飞钹,望空一撩,将甄翟儿劈为两段。江陵大梁王萧统手下大将洪灵天,大喝一声:“妖僧焉敢无礼!”拍马举槊来战。和尚举杖相迎,战不上几合,和尚虚闪一杖,折身而走。洪灵天随后赶来,和尚把飞钹往空一抛,拍挞一声,打于马下。随后有净梁王李执手下元帅何天豹出马,也被他伤了。又有鲁州净秦玉徐元朗手下大将暴天虎出马,马被他斩了。有北汉王罗可通手下先锋许飞熊出马,也被他斩了。盖世雄大叫:“谁敢来会贫僧?”那金墉虎将王伯当大怒,手执银枪,推开银鬃马,来战盖世雄。二人正斗之间,世雄又将飞钹一抛。王伯当按下银枪,袋内取弓,壶中取箭,搭上弦,耍的一箭,正中飞钹,射落在地。这钹一见了土,就收不起,没干了。世雄大惊,回身又战,被王伯当拦开铁禅杖,取钢鞭,一鞭打中左臂。盖世雄大声一叫,负痛而走。自回天平山重炼飞钹,直到洛阳五龙大会,方才出来。

罗成大怒,催开西方小白龙,摆开手中烂银枪,抢上来登的-枪,刺中金德明咽喉,跌下马来,死于非命。其后虽有众王子将官出马来战,哪里是罗成的对手?第一条好汉李元霸,已被高祖召去出征高丽,不在此。第二条好汉宇文成都,保炀帝在西苑,也不在此。第三条好汉裴元庆已死了。第四条好汉雄阔海还不曾到来。第五条好汉伍云召,被没尾驹打死。第六条好汉伍天锡,死在天昌关。除这六人,要算罗成了,哪个敌得他过。他烂银枪连挑四十二员大将下马,其余一个也不敢来,竟取了状元盔甲袍带。

毕竟不知宇文成都怎生迎敌,且看下回分解。

众王应道:“城内有变!”雄阔海道:“既然有变,你等要出城的,趁我托住千斤闸在此,快走。”那十八家王子与各路英雄一齐奔出城来,一个个都走脱了。雄阔海走了一日一夜,肚中饥饿,身子已乏,跑到就托了这半日千斤闸,上边又有许多人狠命的推下来,他头上手一松,扑挞一响,压死在城下。

已跑出城的众王子望前取路而奔,将近龙鳞山,只听得一声呐喊,伏兵齐出中当先闪出一员女将,名唤杨赛花,手举双刀,催马前来,挡住去路。程咬金一见,说道:“完了。秦大哥讲过的,凡女人开兵,定有回马兵器,若没本事的,决不出阵,如今有些作怪了。”罗成道:“不要管,待我赏她一枪便了。”催马上前,当的一枪,那女将就跌下马来。复一枪,那女将依然跳在马上。罗成想道:“好奇怪!”又战了几合,那女将把身上一个竹筒一摇,一阵风飞在天上,罗成叫一声:“不好!”往上一看,只见一座刀山跌下来。罗成自知性命不保,说道:“也罢,死了倒也瞑目。”罗成吓得出神,只见背后跳出一只白虎来,上前挡住刀山。那云端里正值紫阳真人经过,见妖作怪,白虎星官现形,即打下一个霹雳,把狐狸精打于马下。罗成归复原神,把枪一刺,结果了女将性命。上前一看,原来那女将是狐狸精变的。程咬金上前,将狐狸精挑了,大叫道:“隋朝将官多是妖怪。”

杨林闻报大怒,把囚龙棒一架,匹马冲上前来。罗成举枪相迎,两下交战,未及三合,罗成回马便走。”杨林拍马赶到,罗成翻身跳下马来,把枪一举,杨林把囚龙棒往下一按,不上不下,一枪正中咽喉,杨林跌下马来,罗成拔剑砍下,割了首级。叔宝叫声:“兄弟好回马枪啊!”那殷岳大怒,拍马摆狼牙棒来战叔宝。叔宝持提炉枪即与他交锋,战二十余合,不分胜负。叔宝心中一想,回马便走,殷岳随后赶来。叔宝左手横枪,右手举锏,见殷岳一棒打来,叔宝把枪折在背后一架,当的一响,架住了狼牙棒,扭回身转来,耍的一锏,把殷岳打下马来,复一枪,呜呼哀哉。罗成叫声:“哥哥好撒手锏呵!”二人大笑,把伏兵杀退,众王各自回国不表。

且说炀帝见计不成,杨林又死,天下危乱,料难安定。一日退朝,与萧妃众美人道:“寡人大事去矣!快共饮酒,趁早快活。”酒后,取镜自照道:“好头颈,谁去砍来?”萧妃道:“陛下何出此不吉利之言?为今之计,奈何?”炀帝道:“中原已乱,无心北归,欲保江东,以听天命。”下旨整治丹阳宫。

此时杨林已死,军中粮草罄尽,从来的将官多思北归,又有大将司马德戡、元礼直阁裴庆通等,共欲北去。炀帝大怒,杀了二人。自此以后,无人敢言。郎将赵行枢等,及告宇文化及道:“今天意丧隋,英雄四起,同心叛者何止数万?此时若行大事,乃帝王之业也。”化及大喜,令宇文成都晓谕众将,连夜起兵东城,举火相应。宇文成都即带数将入城。屯卫将军独孤盛前来拒战,被成都镏金镋结果了性命。众人见了无敌将军,哪个不怕?一齐归报。化及就率兵从玄武门而入。

炀帝闻变,易服逃于东阁,却被校尉令狐行达看见,扶出宫来见宇文成都。炀帝道:“朕有何罪,卿得至此?”成都道:“陛下弑父专权,纳娘为后,鸩害东宫,图嫂奸妹,又兼不守宇庙,巡游外地,使天下壮者散之四方,老弱填于沟壑,皆因内极奢淫,以至外动征讨,何为无罪?”有赵王年十二岁,乃炀帝爱子,也在旁哭泣,被令狐行达一刀斩之,血溅龙袍。遂欲来杀炀帝。炀帝道:“天子死自有法,何必加以锋刃?”成都使令狐行达把炀帝缢死,而后斩之。宇文化及下旨,将隋室宗亲尽皆杀之。

是日,化及登基,即皇帝位,国号大许皇帝。百官朝贺,封宇文成都为开国武安王,封弟宇文智及、宇文士及为左右丞相,封裴矩为仆射。

且说金墉西魏王李密闻宇文化及弑了炀帝,自立为王,心中大怒。遥祭炀帝灵魂,开丧挂白已毕,与军师徐茂公商议,发下一十八道矫旨,差一十八员差官,遍约各家反王,共同兴师征讨反贼。俱齐集在甘泉关相会,如不到者,以反贼论。这矫旨一传,各路反王果然各各兴师,都到甘泉关。惟有大唐李渊这枝兵却在宇文化及背后杀来,故此不曾会着。大唐兵为什么背后杀来呢?那神尧高祖得了李密的矫诏,齐集文武各官商议道:“差何人往扬州去杀宇文化及,抢得传国玉玺便好。”李淳风出班奏道:“陛下若要诛宇文化及,得传国玉玺,非赵王李元霸前去不可。”袁天罡在旁点头暗算,玉玺虽然抢得来,只恐赵王有去而无回矣!天机不可预泄,只好暗里嗟叹。那高祖准奏,即着李元霸领三千骁骑,出潼关而来。化及闻报,即差成都到潼关拒敌。有分教: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

正文 第四十二回 元霸雷轰归神位 咬金斧劈老君堂

<span>诗曰:

化及奸谋隋祚倾,弑君篡位怒群英。

雄兵共讨甘泉地,天意应教唐业兴。</span>

当下成都领旨,提兵前往潼关迎敌李元霸,这且慢表。单讲甘泉关众王子会集,大家计议道:“必须举一人为十八邦都元帅,提调人马,方有约束。只是大小众将无数在此,举得哪个好?”徐茂功道:“有个论头在此,凭天分付,将甘泉关闭了,有人叫三声,叫得关开,就推他为十八邦都元帅。”众王子齐声道:“说得有理。”当下闭上关门。先是十八邦的元帅,一个个叫过去,然后众将大家各依次叫去,哪里叫得开?轮到咬金,他便夸口说:“这我当初做混世魔王,旗都拜了起来,何况这座关门。还让我来,若叫不开,我也不姓程了。”说罢向前大叫:“开关门,关门依了老程,开了罢!”才叫得两声,只听得一阵狂风,呼的一声响,两扇关门就大开了。程咬金哈哈大笑道:“何如?原要让我。”当下众人信服,推他上台,拜为十八邦都元帅之职。十八邦大小将官,一齐下拜。内中只少了金墉大将谢映登一个不拜,他因随众也到甘泉关来,打从一座高山下经过,只见山上有一个道人招他,他便下马上山,原来就是叔父谢洪。映登上前拜见,叔父道:“汝尘缘已尽,可入仙班,快同我前去修仙学道。”他就跟了叔父飘然而去,以此不到甘泉关拜将。

次日秦王领兵出关,与王世充两军相对。秦王指王世充道:“当今天子,天下莫不敬服!你何敢擅自兴兵,犯我疆界?甚属无名!”王世充道:“唐童,我的儿!你爷爷在紫金山与宇文化及交锋,被你兄弟李元霸这小畜生,头一阵打得俺十八家没了火种,还要一个个跪献降书。我只道永远不朽,原来如今就死了!今日孤家兴兵报仇,杀上长安,灭你唐家,何来兵出无名?”秦王未及开言,殷开山大怒,催马摇斧冲将过来。这边王世充手下大将程洪,忙拍马摇刀,两下里大战二十回合,不分胜败。那边马三保舞刀也冲过来,秦王使定唐刀,领众将一齐杀出。王世充抵敌不住,大败而走。秦王领兵追赶,直抵洛阳。王世充败入城中,闭门不出。秦王下令离城五里下寨。

那秦叔宝一手使着提炉枪,一手催着呼雷豹,也在后面追来。看看天色微明,秦王转过山坡,又叫一声苦,原来却是一条尽头路。侧边有一所古庙,上有匾额,写着“老君堂”三字。秦王下马,悄悄牵马入庙,伏在案桌底下。外边程咬金、秦叔宝二人赶到,咬金一看,道:“此间四下并无去路,一定在庙内。”跳下马来,一斧劈开庙门,只见秦王蜷伏在内。咬金道:“如今你没走处了,吃程爷爷一斧罢!”说罢,举起宣花斧,当的一砍。叔宝忙把金装锏往上一架,架住了斧。咬金吃了一惊,忙问:“秦大哥,为何如此?”叔宝道:“此乃一个重犯,如何你擅自杀他?且拿去见主公发落才是。”咬金道:“说得有理。”将腰间皮带解下来,把秦王绑在逍遥马上。咬金上马,牵了秦王的马,望金墉而去。

且说那马三保报入长安,高祖得报大惊,跌足捶胸,放声大哭,如何是好?满朝文武各各下泪,惟有殷、齐二王暗暗欢喜。高祖正在无奈,忧愁不可胜言之际,忽当驾官启奏:“有京兆三原李药师,现在午门候旨。”高祖闻言,反忧作喜:“此人到来,我儿得命矣!”连忙降旨,宣召李药师入朝。三呼已毕,高祖问道:“向在何处安闲?”正是:

这里众王子一到城下,宇文士及就开城投降。程咬金下令大小将官无分昼夜,必须追着宇文化及,违令者军法从事。众将只得追赶,人不解甲,马不离鞍,星夜赶来。那宇文化及带着女子同行,路上自然迟慢,早被将官赶着。

再说那殷开山、马三保见主人射鹿,随后赶来,转过山坡,忽然不见了。二人在高处一望,只见山下三乘马过来,一个揣斧,一个提枪,一个被绑缚在马上。二人见了,好生疑惑,即忙赶下山来一看,原来绑缚在马上的就是秦王。二人大惊,要来劫抢秦王。这叔宝一心亦要放走秦王,怎奈咬金牵住秦王的马。咬金见殷开山、马三保来夺,大怒,举斧就劈,接住二人大战。自古双拳不敌四手。叔宝在旁,正在没分解之际,早有探军报到金墉城,那金墉城众将多来接应。殷、马二人见人多了,料想寡不敌众,不敢上前抢夺,竟逃回本营,领兵退回牢口关,差官飞报入长安去了。

当下程咬金择目祭旗,三军浩荡,杀奔江都而来。宇文成都又往潼关,敌住唐兵。宇文化及一闻十八路反王李密为首,合兵一百八十万人马,杀奔甘泉关,如排山倒海一般推来,料想如何敌得住?心中好不着急。只得相留兄弟宇文士及守扬州,自己带了萧妃与宫娥,连夜逃奔入淮而去。

先说宇文成都,他原是第二条好汉,领兵十万在潼关,把守在紫金山下。不料唐兵杀到,为首的大将就是李元霸,着三千人马出战。成都拍马出迎,见了元霸,吓得魂丧魄消,连声叫苦说道:“罢了,罢了!天丧我也。”欲待要退,无奈人已照面,只得叹口气道:“罢!小畜生,今日与你拚命也。”硬着头皮,催马举镏金镋来打元霸。镋未曾到,早被李元霸当的一锤,把成都的镋打在一边,扑身上前,一把扯住成都勒甲绦,叫声:“过来罢!”提过马来,往空一抛,倒跌下来。元霸赶上接住,将两脚一撕,分为两片。众兵见主将捉去,早已一哄而逃,走个干干净净。

消息传开,早被洛阳王世充闻听,大喜道:“此子一死,我无忧矣!”就起兵十万,直杀至牢口关下了寨。牢口关主将张方忙写本章告急,差官星夜赶上长安上本。高祖见本大惊,忙问两班文武:“哪一个爱卿领兵至牢口关解危?”闪出西府秦王道:“臣儿不才,愿领兵前去。”高祖大喜,当下发兵十万。秦王带领马三保、殷开山一干战将,竟望牢口关进发。兵至关下,总兵张方接入城中,至帅府摆酒接风,细言王世充兵犯之事,一宵晚景不表。

<span>知机识见通神算,管取金龙脱网罗。</span>

这日,神尧高祖武德皇帝驾坐早朝,文武三呼已毕,当驾官启奏:“驸马柴绍午门候旨。”高祖传旨:“宣进来。”驸马进得朝门,哭倒于地。高祖忙问何故,柴绍细奏其事,献上玉玺,并十八邦降书。高祖-闻元霸身亡,大恸:“皇儿好苦!”晕倒在龙椅上。文武百官忙劝苏醒。高祖又放声大哭,下旨遥祭开丧。满朝文武百官俱挂孝二十七日,行天子之礼。

当下吃过夜膳。秦王的性情最喜夜游,见一轮明月当空,皎洁犹同白日,即同殷、马二将出营,望山坡而来,一层一层行上山来,立马观看,果然万里无云,好一片天光月色,山林夜景。三人正在观看,只见一只白鹿慢慢的走来。秦王袋内取弓,壶中取箭,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抱婴孩,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嗖的一声,正中白鹿头上。那鹿疾走如飞,秦王纵马赶来,紧赶紧走,慢赶慢行,直赶了许多路,回头转来,不见了殷、马二将。来到一座山上,又不见白鹿。对面却见一座大大的城池,秦王观看,不知是什么城池。原来那所城池却是金墉城。其夜秦叔宝与程咬金二人巡城,只听得那边山上有马的辔铃朗朗的响声,二人疑心,下城上马,提了器械,开了城门,二马竟奔上山来。秦王正在寻思,忽听得銮铃晌处,见两骑马冲上山来。程咬金一马先到,大喝一声:“呔!山上何人,敢来私探俺金墉城么?”秦王吃了一惊。在月光之下,暗暗称赞道:“好一员勇将!”连忙应道:“孤家乃大唐高祖神尧皇帝次子世民便是。王兄却是何人?”程咬金一闻此言,心中一把无名火直透出顶梁门,高有二三十丈,按纳不住,怒声说:“啊唷,啊唷!好了,好了。唐童,你来得正好!你今日还有那李元霸小畜生么?”即举起斧奉,当的一斧抡去。秦王把定唐刀一架,只叫一声:“王兄,孤家与你无仇,为何如此?”咬金道:“你不晓得俺程咬金,在紫金山被你兄弟元霸小狗入的,一下打得十八家王子没火种。又抢了俺们的玉玺去。爷爷与你有切齿之恨,怎说无仇?今日相逢,难逃狗命。”当的又是一斧。秦王抵挡不住,回马败去。咬金叫声:“唐童,往哪里走!”催开铁脚枣骝驹,赶上前去。前边走的,真好似猛风吹败叶;后面赶的,犹如骤雨打梅花,赶得秦王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叔宝见秦王后面头顶上透起一道红光,那红光内现出一条金龙,护卫身体,知他是真命天子。秦王一头走,口中不住的叫道:“程王兄,这是我兄弟仗着勇猛,得罪王兄,不干我事。王兄阿,你放了我罢,日后相逢,自当重报。”咬金哈哈大笑道:“唐童,既然你兄弟英雄,如今哪里去了?你今日若要俺程爷爷饶命,如非海枯石烂,红日西升。”秦王只得叫苦,拍着逍遥马,倒拖定唐刀,往前没命的跑。咬金双手举起宣花斧,望秦王只是追。

毕竟不知药师怎生回奏,且看下回分解。

且说那赵王李元霸回到潼关,驸马柴绍前来接应,二人相见,同路而行。只见风云四起,细雨霏霏,少顷虹电闪烁,霹雳交加。那雷声只在元霸头上落落的响,犹如打下来的光景。元霸大怒,把锤指天大叫:“呔!你天为何这般可恶,照少爷的头响也!”说罢,把锤往空中一撩,抬头一看,那四百斤重的锤掉将下来,扑的一声,正中在元霸脸上,翻身跌下马来。柴绍吃了一惊,连忙来扶,只见一阵怪风,卷得飞沙走石,尘土冲天,霹雳之声,火光乱滚。柴绍与兵将避入人家檐下。少停,风住雨止,出来一看,只见元霸的金盔金甲多在地上,那两锤与马影不见,不知去向了。柴绍放声大哭,收拾了金冠金甲,并传国玉玺与众王子的降书降表,回转长安。

这边将秦王拿进金墉关。魏王李密早已得报,即忙升殿,推入秦王。李密拍案大怒道:“孤家举义兴兵,追杀宇文化及,汝弟元霸毫无情面,自恃凶恨,赶来抢夺孤家玉玺。这也罢了,还要众王子写降书、降表,跪送投降。我只道你唐家永远有这个凶狠的小畜生,不料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短命死了。孤家正要兴兵报仇,以雪此忿,你却自投罗网。”分付绑去砍了。左右将秦王推出,只见班中闪出徐茂公叫道:“刀下留人!启主公,那李世民虽然该斩,但他与主公曾有恩惠,须念旧谊之情,将他暂禁狱中,另寻别故杀之未迟。”李密道:“孤家与他并无干涉,有何恩处?”茂公道:“主公未知其详。昔日主公曾被炀帝加罪,虽亏朱灿放救,后来炀帝差世民、元霸追赶,其时若非世民卖情,暗纵脱逃,已被元霸擒杀矣!今日主公骤然杀之,必被诸邦豪杰谈笑。”李密听了,皱眉一想,开言说道:“既是军师这等讲,将他发在天牢,留限一年处斩,不必多议。”程咬金道:“主公,留便留他一年,但今死罪饶了,活罪难饶,可打他四十御棍,然后发下天牢。”李密准奏,下旨当殿打下四十御棍,然后押赴天牢监禁。

李密无奈,只得献上玉玺,求放回国。众王子亦皆惊心求放。元霸大叫道:“玉玺我便收了。你们这些狗王若要归国,可写降书表献上来,便饶你等的狗命,不然杀一个尽绝。”众王子无奈,只得写下降书降表,跪献上去。却有鲁州王徐元朗不肯跪献上来。元霸喝道:“为何不跪献上来?”徐元朗道:“俺也是一家王子,你也是一家王子,为何要俺跪献起来?此言甚属放肆,俺焉肯跪你!”元霸听说,冷笑一声,便说:“好一个不识时务的狗王!”就一把抓过来,提起两腿,撕为两片,喝道:“如有不跪献者,以此为例!”众王子谁敢道个不字?只得一齐跪了,献送降书。轮到了夏明王窦建德,道:“我是你嫡亲母舅,难道也跪不成?”元霸道:“不相干,你若在唐家做臣子,自然与你些名分。如今你是反王,若不跪献,以徐元朗为例。”窦建德无奈,只得忍气吞声跪下了,献上降书降表。程咬金也是把牙齿咬紧了一咬紧,献了上去。元霸收完了降书降表,竟奔潼关而去。众王子计点兵马,一百八十五万,止剩得六十五万,还有中伤将士不算在内。

正文 第四十三回 李密投唐心反复 单通招亲贵洛阳

当下李密正在心忧,将及黄昏时分,忽听炮响如雷,呐喊连天,军士飞报进来说:“王世充暗发雄兵,袭取金墉,攻打甚急。”李密大惊,连夜召齐众将计议,多是面面相觑。况粮草又无,兵马又少,怎生出兵迎敌?君臣商议一番,除非弃了金墉,投奔别国,再作区处。李密道:“如今却投哪国去好呢?”王伯当道:“若奔别路,俱有王世充的兵马拦截,兼且都是小邦,未必相容。莫若投唐,庶可苟全。”李密道:“孤与唐童李世民现今有隙,岂肯容留?”王伯当道:“不妨。向来李渊仁厚,世民宽度,些须之仇,主公到彼,竟推在咬金身上。况且原因赦书而放,主公可认做真的,料世民决不难为。”李密犹豫未决。忽报王世充人马攻破西城,今已入城了。李密大惊,王伯当连声叫道:“主公快快上马!”保了李密,同张公瑾、贾闰甫、柳周臣都弃了家小,骤马出城,取长安大路而奔。这里王世充破了金墉,入城安民,只斩了萧妃,一应各家家小俱赦免。留兵镇守金墉,王世充自回洛阳不表。

当下李靖回奏道:“贫道一向在海外访几个仙友,今闻东府秦王被拘在金墉,特来施计相救。恐圣躬忧怀,先来安慰一二。包管百日之内,秦王安然归国矣。伏乞圣躬不必心忧。”高祖大喜,忙问:“贤卿有何妙策救取吾儿?”李靖道:“臣今密下小策,待秦王归国之时,自然明白。”高祖下旨摆宴款待。

约克五行丁卯日,管教四马自投唐。

那金堤关守将贾闰甫、柳周臣二人引兵出关迎敌。两阵对圆,但见李靖口中念念有词,把剑一指,霎时间狂风大作,飞沙走石,打得魏兵大败入关,坚闭不出,连夜写告急文书,飞报金墉早发救兵。这边孟海公将金堤关团团围住,日夜攻打不休。那日李靖说道:“大王要破此关,不出十日,定然必取。贫道暂别,与大王往太行山借一件宝贝来,待等李密救兵一到,管教杀得他片甲无存,只消一阵,便可成功矣。”孟海公大喜,叫声:“速去速来。”李靖应允,竟自往海外云游访道去了。

再说魏王李密班师回到金墉,问起秦王南牢如何。徐茂公道:“主公诏书后批谕,一有‘一切罪人皆赦免,本赦南牢李世民’。那李世民,臣等已放他去了,约有三日矣。”李密一闻此言,气得三尸神直跳,七窍内生烟,即忙传旨道:“取诏书我看。”徐、魏二人连忙取上。魏王细细看出改诏的弊端,拍案高声大喝道:“好牛鼻子道人,擅敢弄鬼侮玩孤家么!”魏征只管巧辞饰辩。李密越发大怒道:“都是你二人玩法通谋,本当处斩,姑念有功在前,饶你们一死。你们可快快前去,孤今用你们不着。”喝令殿尉将二人赶出去。左右一齐答应,将二人赶出朝门。徐茂公微微冷笑,取出纸笔墨砚,写几行字贴在午门上,其诗曰:高阳道士徐茂公,拜上金墉西魏王。

<span>诗曰:

药师原是不凡才,四海云游尽放怀。

天赐兴唐来救主,魏王失算散良才。</span>

茂公袖了诏书,私对魏征道:“秦王李世民乃是真命天子,你我二人日后归唐,俱是殿下之臣。如今他监禁南牢,应当及早救他才好。奈魏王赦书后面又批这两句,如何是好?”魏征接过赦书一看,沉吟半晌,便说道:“不难。可将这两句上的‘不’字上竖出了头,下添一画,改作‘本’字。‘本赦南牢李世民’,便可放他了。”茂公点头称善,随即改了赦书,令从人带了秦王的逍遥马、定唐刀,二人同到牢中见了秦王,将改诏放走之事一一说知。秦王倒身拜谢。徐、魏二人即忙跪地扶起,说道:“主公,臣二人不久变归辅主公。今事在局促,请主公作速前去,恐魏王早晚回来,那时难以脱笼矣!”秦王十分感激,提刀上马,即回牢口关而去。正是:

<span>踏碎玉笼飞彩凤,放开金锁走蛟龙。</span>

<span>愚莽焉能存大志,今番危难岂能逃。</span>

且说李密鸣金收兵,入金堤关,到帅府,骄侈得意,即降旨传修撰官,写赦书一道,颁谕金墉文武朝臣知悉:“孤家率师亲救金堤,赖上天之佑,百灵相助,马到成功,三军奏凯。合该赏军泽民,不日班师,复怀好生之念,赦宥一切罪犯。凡已结案未结案,除十恶大罪外,尽行赦除。预仰朝臣悉行释放。钦此遵依。”修撰官写毕诏书,启读一遍,摆在案上。旁边闪过程咬金,高声叫道:“主公,一切罪人俱可赦免,难道南牢李世民也放了不成?”李密闻言,猛省道:“我倒忘了。”遂提起笔来,赦书后面批下二句道:“满牢罪人皆赦免,不赦南牢李世民。”批毕,即差官赍诏去金墉。徐茂公、魏征等开读过了,即令职使释放一切罪人。

这里邢国公府中家将人等飞报入朝。高祖得报,拍案大怒道:“好狗才!朕不来罪汝,反给你厚恩,你不思报德,反杀朕之侄女,可恨!可恨!”乃命秦王:“速领兵追赶,碎尸万段,方雪朕恨!”当下秦王出朝,就领兵出东门,一路追赶而来。李密在前,闻后面车骑之声,回头一看,只见一队追兵飞奔追来,看看将近,只得叫一声苦。王伯当保定了李密,纵马加鞭,往前奔逃。不上十里,到了艮宫山,地名断密涧,却是一个死路。李密追悔无及,长叹数声。后面秦王追兵人马已到了,王伯当把手中方天戟摆一摆,喝一声:“唐兵休赶,俺王伯当在此。”秦王见了,慌忙下马,叫一声:“王王兄,俺李世民特来劝你。今日之事,情理虽亏,王兄不如降了俺唐家罢!”王伯当把戟按定了,叫声:“秦王千岁,俺王勇素重纲常,铭刻在心就是了。”秦王道:“王兄,你何必十分执见?况弃暗投明,乃达人之事,请王兄见机行之。俺李世民决非薄情之人,今日情愿下你一个屈膝,你过来了罢!”秦王一面说,一面就跪将下去。王伯当欠身道:“承千岁如此降礼情重,我王勇就碎尸万段,难以报德。奈王勇今生有主在先,愿来世做你臣子,以报大德便了。今日惟死而已。”秦王苦劝不从。王伯当勒马挺戟,这里大小将官一齐放箭乱射。正是:

雄信洛阳招驸马,乱箭攒身王伯当。

挂首午门传号令,那时见你泪汪汪。

茂公写毕,与魏征微笑,拂衣一径出城,不知去向。午门外值官见了,连忙报闻西魏王。李密看了诗句,大怒道:“这两个狗道,如此无礼!”即差秦叔宝、罗成:“你二人速速追出金墉,拿他到来,以正国法。”叔宝、罗成领了差,哪里去追赶?鬼混了一日,进朝回复说:“臣等追寻二人,并无踪迹,不知往哪里去了。”李密撩髯大怒道:“好狐党,孤家尽知你们都是旧日朋友,一党之人,明明私情卖放了这两个狂道去,还要在孤家面前搪塞!”分付左右绑这二人,押出午门处斩。两下还未动手,旁边闪出程咬金大叫道:“主公,这个使不得。你不想想来历,自去摸摸肚里看,若不亏我们这几个人,你这皇帝哪里来的?如今怎么反面无情,动不动就要杀起来!”李密大喝一声:“好匹夫,焉敢奚落孤家!”分付左右:“把他一齐绑出午门斩首。”咬金道:“好,好!请杀,请杀!三元及第,一总死了,倒也干净。”这吓得两班文武、大小诸将,齐伏地奏道:“乞主公息怒,看他三人从前功劳,求免其一死。”再三保奏,李密怒犹未息,说:“既是众卿在此保他,权且饶恕,将三人削去官职,永不复用。”三人点点头,勉强谢恩而出。程咬金一路大呼小叫道:“这样可笑的人,我让他做了皇帝,如今倒狐假虎威起来。”叔宝道:“贤弟,事已如此,你说也无益?”咬金道:“秦大哥、罗兄弟,我们还要打算打算,难道这个所在我们还住得牢的么?”罗成道:“这里自然住不得。但是如今往哪里去好呢?”咬金道:“我们从前上扬州抢状元,挑杨林,打殷岳,也有些名望。就是天下的众王子,也算都受过我们的好处。如今我们周游列国,到处为家,到一处住几时也罢了。”罗成道:“说得有理。”此时秦母、程母俱已过世,只有罗成的母亲、妻子,同叔宝、咬金的妻子,各各收拾车辆,三家带了妻小,一同登程,随路周游去了。徐勣、魏征又贬了,秦叔宝、罗成、程咬金又去了,这里七骠八猛十二骑,一个个心灰意懒,渐渐东分西散了。那洛阳王世充闻了这消息,心中大喜:“孤家每欲袭取金墉,怎奈他这班虎将个个勇猛异常,故此不敢兴兵。今已散去,不趁此时兴兵,更待何时!”随即密传将令,暗暗起兵。

日败三贤归别国,开仓甲子耗王粮。

看官,你道这是什么东西如此作怪?这名为飞鼠,搬运皇粮十五万石,原来自有着落的。到后来尉迟恭兵下荆州,被水围在樊城,缺了粮草,却在城上掘蒿为食,不意之中掘出三万石皇粮,救了众军性命。又有秦叔宝扫北,兵围牧羊城,掘得三万石充饥。又有唐天子跨海征东,被困在三江越虎城,得了三万石。还有六万石,直到宋朝杨六郎兵困幽州,杨七郎一箭射下月光,得了这六万石。此是后话,今且休提。

再说李密一行五人到了长安,来至午门,先自绑缚,送入本章。神尧高祖皇帝看了他的本,叫声:“王儿世民何在?”秦王答应道:“臣儿见驾。”高祖道:“金墉李密被王世充暗袭金墉,破了城池,无所可归,今来投顺,我欲杀之,以消汝前日之恨。汝意下若何?”秦王跪奏道:“父王在上。常言道:‘人来投主,鸟来投林’。今若乘危而杀之,恐绝人望。望父王怜而赦之,复以恩结之,则天下归心矣。”高祖闻言大悦,即传旨宣进来。李密来到金阶,俯伏在地。高祖离座,亲解其缚,赦其前罪,封为邢国公。未几,又将淮阳王李仁公的公主,配与李密为妻。封张公瑾、贾闰甫、柳周臣为都尉,封王伯当为廷尉将军。王伯当坚辞不受,愿为李密幕将,高祖许之。且按下长安之事。

再讲洛阳王世充回国,百官朝贺,赏军泽民已毕,退朝回宫。想起妹子青英公主尚未招驸马,遂下旨在午门搭一彩楼,凭妹子掷球自择。当下公主遵兄之命,上彩楼去抛球择婿,即对天祝道:“姻缘听天由命。”就分付宫女,将球掷下,却落在一个青面红须大汉身上。你道那大汉是谁?却原来就是单雄信。只因抛弃了李密,一向无倚,今到洛阳来,在彩楼边经过,公主一球,正中顶梁。两边的宫官太监邀住雄信,扶入午门。王世充见了,心中大悦,下旨起造驸马府,择了吉日良时,即打点完姻成亲。未久,适值秦叔宝、罗成、程咬金三人游到洛阳,闻知单雄信被招为驸马,同来投他。雄信接见,不胜之喜,因留在府,意欲奏知王世充,封他三人官爵。心中暗想道:“他三人心性不定,却与唐家向有旧恩,倘一旦反复无常,异日反为不美。今且从容款待在此,再作理会。”便奏王世充,将金亭馆改作三贤馆,供养他三人在内,逍遥安乐。

且说长安邢国公李密,虽则为驸马,安享荣华富贵,然而心中终久奢心不遂,何能如前日畅意?适值报山西有变,李密就在唐王面前讨差出师,愿效微功。唐王下旨,遂命收伏山西。李密得旨甚喜,退回府中,意欲与公主同去,遂将心事一一说知:“此去一旦成功,公主即为王后矣!”公主闻言大怒,骂道:“原来你是个狼心狗肺之人,我伯父何等抬举你,不思报恩,却起此反心,真乃贼也!”李密一时愤怒,腰间拔出宝剑,大骂:“好贱人,如此无礼!”挥手一剑,将公主杀死。可怜:只因忠义存心正,花落青锋损玉颜。

再说李密兵势大衰,手下只有王伯当、张公瑾、贾闰甫、柳周臣等不多几个人保护,心中也有些着急。时值金墉大荒,米贵如珠,李密欲结民心,以为内助,下旨开仓给粟,济饥民之难。不料开了东仓,仓门官只见许多怪物,形如老鼠,两肋生翅,吱吱的叫,一片声响,满仓飞出,成队而去,米粮全无一粒。仓官忙奏魏主。魏主大惊。及开南仓、北仓、西仓,照样如此,被这群怪物盗运了皇粮十五万石。

李密怒犹未息,即召王伯当相商。伯当见杀了公主,大吃一惊,跌足道:“不好了!这也太觉草莽了些,还有什么商议?此时不走,等待何时?”李密懊悔已迟,慌忙与王伯当披挂上马,逃出东门而走。

不知王伯当怎生救护,且看下回分解。

正文 第四十四回 尉迟恭打关劫寨 徐茂公访友寻朋

这边尉迟恭前军到了雁门关,守将王天化出关迎敌。尉迟恭拍马持枪冲杀过来,王天化举枪来迎。未及三合,被尉迟恭一枪刺死了王天化,抢进了雁门关。宋金刚的大队也到了,一齐进关。尉迟恭忙提兵就走,领前军竟奔偏台关杀来。关中守将金月虎领兵出关抵敌。两马交锋,不及五个回合,被尉迟恭一鞭打下马去,又占了偏台关。兵不停留,即刻拍马抢先,直奔白璧关。

秦王下令,将王伯当尸首就葬在艮宫山,把李密首级斩了,收兵回长安复旨。不一日,早到长安,进朝复旨。高祖下旨将李密首级号令午门示众。

不多几日,却有徐茂公、魏征二人来到艮宫山,闻知李密已死,首级号令在午门,二人竟到午门,见了首级,哭拜于地。守首级军人将二人绑缚,入朝启奏。高祖闻知有人哭尸,好生可恶,即传旨推进来。军士将二人拿到金阶。秦王一见,忙跪下奏道:“这就是魏征、徐勣,改诏私放臣儿者,即二人也。”高祖闻奏,忙令秦王下殿解缚。秦王领旨,下阶解缚,谢叙前情,着意殷勤,就要二人归唐相辅。徐茂公与魏征道:“要臣等归辅,须得奏请葬祭了魏王的尸首,以尽旧主之谊,然后归附。”秦王从其言,奏请高祖。高祖准奏,就命秦王前往主祭。在艮宫山开丧二十七日,用天子之礼葬李密于艮宫山后,徐、魏二人遂顺归唐朝。此时袁天罡、李淳风俱已隐去,军师李靖又不肯长住在国,便封徐勣为亚军师,魏征为洗马,按察四方,招集那金墉七标八猛十二骑。命秦王到潼关去招兵,又命殷、齐二王到太原去招兵。那些金墉旧将闻徐茂公、魏征都已归唐,众人陆续而来。又有慕秦王之名者,攀附如云。

且说尉迟恭因同程咬金在扬州下棋殴斗,打得七伤八损。回朔州来,却由宝鸡山经过。正行之间,只见山中一块大石,忽然一声响亮,爆豁两开。尉迟恭吃了一惊,走上前一看,见内中有一石匣,揭开看时,却见两只铁羊,就取在手内,心中欢喜,想道:“我拿回去打件东西用用也好。”正在思量,远远望见一个人,头戴一顶扎巾,身穿一件黄布道袍,腰系丝绦,脚穿麻履,吃得醉醺醺,一路摇摇摆摆而来,叫声:“尉迟恭,你停下,我有话与你讲。”尉迟恭暗暗惊骇,忙问道:“先生,你缘何知我的名字?”那人笑道:“莫说知你的名字,就是天文地理,过去未来,也尽知道。”尉迟恭就问道:“先生高姓大名,尊居何处?”那人道:“在下姓李,名友白,隐居山中。不嫌荒陋,屈至舍下一叙,就此同行。”

当下,尉迟恭随着李友白转过了几个山头,到一所茅屋内,进见施礼。童儿捧出茶来吃了,友白便称:“将军目下时运未来,再过几时,自然逞志。贫道有盔甲一副,蛇矛枪一杆,赠与将军用。方才那只白铁羊,将军可自拿去,将这只红的留与贫道,日后自有用处。”唤童儿取出盔甲、蛇矛。尉迟恭一看,原来是一条洋铁打成的长矛,一副乌金镔铁铠,一顶双凤铁盔。尉迟恭看那盔上的凤眼却是闭着的,便问道:“先生,为何盔上的凤眼是闭的?”李友白道:“此是一顶神盔,你后来上阵,有人射得着你一箭,那凤眼开了,这就是你的真主,你可下马降他。”尉迟恭点头,收了这几件,遂把那红铁羊交付过去。友白叫声:“将军,你这铁羊,却有两条竹根样的水磨神鞭,铁羊一开,其鞭自现。但此羊十分难开。若要铁羊开,除非仁义血。你日后保真主,自有蟒袍玉带,世袭公侯,全在这条鞭上。但有诗二句:鞭在人也在,鞭断人便亡。日后自有应验,牢记,牢记!”尉迟答应,转身致谢。二人叙谈良久,看看天色已晚,尉迟恭收拾了东西,作别起身。李友白道:“天色昏黄,回府尚远,不便行走,权屈荒山暂宿一宵,明日送行。”当夜,尉迟恭就在李友白草堂后面歇了。次日谢扰而别,径回山后致农庄。

再说神尧高祖驾临早朝,一声报道:“殷、齐二王大败而回!”高祖大怒:“这两个畜生,出去就打败仗。”叫声:“宣来!”二王到殿下俯伏,叫声:“父王,来将其实凶狠,一日一夜被他夺了三关,劫了八寨,打破几座州城,伤死上将数十员。臣儿画他形像在此,请父王观看。”高祖命挂在殿旁,文武见了,齐吃一惊,哪有这样一个人?纸画上尚且如此凶恶难看,若在阵上,自然发益凶狠。高祖问道:“此人如此厉害,众卿可有良策退得他否?”闪出徐茂公奏道:“请西府秦王领兵前去,可以收伏此人。”高祖点头准奏。

尉迟恭来到家中,见过妻小,一心要开铁羊,将盔甲、长矛收藏好了,就打点熔羊。妻子问道:“官人前去夺状元,料想英雄甚多,焉能夺得来?”尉迟恭笑道:“状元虽不夺得,却得了这件宝贝。”被打一事,绝不提起。遂将铁羊放在炉内,扇红了,发狠的打,哪里打得开?一连打了两日,心中十分焦躁。正在寻思,却有县中一个差人,叫做仁义,入乡来催讨钱粮。尉迟恭猛然想起李友白之言:“若要铁羊开,除非仁义血。”不要管,只得要借重他了。便对仁义道:“我有一个朋友,应承借我几钱银子,如今要去取,不若就与老兄同往,取来即付老兄收去,何如?”仁义信以为实,便道:“使得,就去。”尉迟恭便引了仁义出门,走到一个荒坟内面,见四顾无人,就将仁义一脚踢倒,腰间取出刀来,结果了性命。坟边有个骨殖瓶,将来倒空了,盛些血带到家来,往铁羊上一浇,只听豁喇一声响,铁羊分为两段,现出两条竹节鞭来,却是雌雄二鞭,雌的重八十斤,雄的多一斤。尉迟恭大喜。

且说尉迟恭到了太原,投军入队,殷、齐二王叫他做一名火头军,管九个火工,每日发一斗米、九斤肉、一坛酒,与九人同吃。他却一个人都吃完了,九个人一些也没得到口。那九个人同到殷、齐二王面前禀了,二王大怒,问他克减军粮之罪,将尉迟恭打了四十,推出城来。尉迟恭怀恨在心,望城上旗号一看,上写着“西府秦王”。尉迟恭大叫一声:“秦王,你日后不遇着俺便罢,倘或相逢,须教你仔细认俺的手段。”当下无处投奔,一路闯出雁门关来。听见沸沸扬扬,说有定阳王刘武周,差大元帅宋金刚在马邑募选先锋。尉迟恭闻言,竟投马邑而来,写了投军状,投入帅府。宋元帅唤他进去,一看好像烟熏太岁,火烧金刚,身长一丈,腰阔数围,凛凛威风,堂堂相貌。宋元帅大喜,就命他演武,果然十分勇猛。即着他在午门候旨,自己先入朝中启奏。刘武周问道:“爱卿召募先锋,可有了么?”宋金刚奏道:“臣选就一人,现在午门候旨。”武周即降旨宣进来。尉迟恭闻宜,入朝到殿下俯伏。武周一见,看他豹头燕颔,虎步熊躯,细问武艺行兵之事,尉迟恭对答如流。忽报:“金龙池内怪物又来作祟,乞大王速赐童男童女祭献,恐它上岸,为祸不小。”尉迟恭就奏道:“不必赐祭,待臣去看是何怪,拿了它来,有何不可?”武周大喜道:“爱卿虽勇,须要小心前去。”

次日,县中得报,不知何人杀了差人仁义,便差快手金国龙、金国虎沿途查缉。二人查到致农庄,顺便往尉迟恭家中看望姐姐,细言仁义被人杀死,如今差我二人缉访。尉迟恭便把杀血炼鞭缘故说知,二人大惊道:“喜得差我二人,倘被别人知风,如何是好?你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尉迟恭道:“我闻太原招军,正想前去,只因你姐姐有孕在身,如今难得二位老舅到此,凡事全赖照顾,愚兄拜托前行。这鞭留下雌鞭在此,倘或生下孩儿,取名宝林,日后夫妻父子重逢,可以雌雄二鞭为证。”当下拜别,彼此落了几点英雄泪,尉迟恭即带了盔甲、铁鞭,往太原而来。这边金国龙兄弟怕此事遮掩不来,立脚不稳,带了姐姐,逃到沙沱北汉王罗可汗手下。二人也有些本事,后封到太平章,镇守琅王牙关。直到尉迟恭扫平北番,双鞭会合,父子团圆。后话不表。

且说雁门关守将王天化得报,忙写告急表章,差骑星夜上长安求救。此时殷、齐二王并秦王招兵已足,俱回长安。神尧高祖接得此本,便问:“哪位卿家可以领兵退敌?”闪出殷、齐二王道:“臣儿愿往。”高祖遂命点兵十万,与二子前去退敌。

殷、齐二王在太原招兵,约有半年,鬼也没有一个,心中焦躁,私下相商道:“如此便怎么办呢?”元吉道:“究竟世民王兄的名望大,所以人人都去投他。我们如今何不扯起他的旗号来?冒他的名望,自然有人来投军。”建成道:“有理。”果然换了旗号,扯起秦王的名色来,只见那些投军的,果就络绎不绝的来了。二王大喜,招集有一万余数,即回长安复旨不表。

其时殷、齐二王也到了,忽闻报半日功夫连失了两关,又报兵已到城下。二王吃惊不小,上城一看,见尉迟恭犹如灶君一般,二王哪里认得是曾被他打过的火头军?忙令画工在城上描了他的形象,随后领兵出城,却被尉迟恭鞭打枪挑,连丧大将数十员,杀败二王,抢了白壁关。宋金刚的人马也到了。进关未曾立定,尉迟恭复身追赶二王,一夜之间连劫八寨,赶得二王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幸喜宋金刚有令,着尉迟恭先取太原,只得回马。

二王败将下去,见前面有枝人马,乃是驸马柴绍。那柴绍见了二王,便问:“大舅、三舅,为何败得这般形景?”殷、齐二王备言尉迟恭十分厉害,日抢三关,夜劫八寨,鞭打枪挑,死上将数十余员,就将图像付与柴绍。柴绍不信,叫声:“二位老舅,这厮不过相貌丑恶,也是一人,就是山中猛虎,也要打死他来。”二王道:“姊夫,其人果然厉害,不是耍的。”柴绍哪里肯听?竟带兵马到白璧关来,当头就遇到尉迟恭。柴绍大喝一声:“谁是尉迟恭?”尉迟恭掇转头来道:“谁敢道爷爷的名字?”柴绍一看,当真像个黑炭团,画上的还算平常,看了真形,尤其丑恶。”不要管他,且杀他一个措手不及!”拍马挺戟,劈面就刺。尉迟恭急架枪还战,有二十回合,被尉迟恭拦开画戟,扯起竹节鞭,照肩用力一鞭。请想,八十一斤重的铁鞭打了一下,就不死也要肉破骨伤。柴绍大叫一声:“啊唷!”跌于马下。众将连忙扶起,背负而逃,已经一命呜呼。尉迟恭赶了一程,自回白璧关去了。

<span>诗曰:

世民一片好仁心,故得英雄钦服恩。

李密无谋又无义,亡身万弩葬荒原。</span>

秦王着了忙,奏道:“臣儿岂敢不遵旨领兵?但今满朝将官,要求十全勇冠者,选不出一人,如何可敌这员黑勇将?”徐茂公接口道:“主公休惧,君命无辞。圣天子百灵相助,主公洪福齐天,自能化凶为吉。”秦王无奈,只得同徐茂公出朝。一路吁嗟,只叫得一声:“茂公军师啊,孤来屡屡问你,金墉诸将,那七骠八猛十二骑,孤在太原俱已招用,不必言之;还有最高强得力的五虎大将军,其中王伯当尽义射死了,不必提起。闻说单雄信在洛阳为驸马,也罢了;还有秦叔宝、罗成、程咬金这三人,一个也不知下落。孤家思慕已久,军师必知踪迹。孤家往往道及,军师从未得其指实。如今俺家唐朝被人杀败到这步田地,难道军师终不肯与孤家图谋?”徐茂公道:“主公不必心焦,臣观天象,这几个将星都分野在洛阳。又见白虎星幽暗,其人必然有病。待臣就去访寻,或者不能齐来,两个是包在臣身上了,去寻他来保驾便了。”秦王道:“既如此,孤家先领兵到白璧关,专等军师领三人到来;若此三人一日不到,孤家一日不开兵。”茂公道:“主公放心前去,管保有二将先来便了。”秦王当下领兵十万,起行前往。

尉迟恭辞出午门,遂到金龙池。但见狂风大作,浪涌腾空。尉迟恭摩拳擦掌,赶到水边。那怪见有人来,大吼一声,跳上岸来,直到尉迟恭面前。尉迟恭将身闪过,转身一把抓住了领鬃毛,提起拳一连十数拳。那怪物打得跳动不得,便立住了。尉迟恭一看,原来是匹黑马,自头至尾长九尺,高有九尺,周身上下如黑漆,并无半点杂毛,肚皮底下中间圆圆的斗大一圈白毛,好像月亮一般,因此名为“抱月乌骓马”。尉迟恭牵了,入朝来见武周:“启大王,池内不是什么怪物,乃是一匹脚力。”刘武周看了大喜,赐与鞍辔,封尉迟恭为正印先锋,以宋金刚为元帅,起兵十万,择日兴师,来抢唐家世界。

再说高祖闻报柴绍死于渭州,放声大哭,忙差官前去收葬不表。

再说东镇王王世充,得报马邑定阳王刘武周新得一员大将,乃山后朔州麻衣县人氏,复姓尉迟,名恭字敬德,日抢三关,夜夺八寨,劫取太原,连破几座州城,枪挑鞭打,伤坏唐朝大将数十员,杀得唐家闭门不出。王世充大喜。早有铁冠道人微微一笑,对王世充道:“主公,臣算阴阳,有徐茂公暗暗的来相请秦叔宝、罗成、程咬金前去保护唐家,早晚之间就到。”王世充一闻此言,不觉大怒道:“天下也没有这样爱便宜的人!平静时节,我供养他们在这里;如今用人之际,却要来请去,理上也难容得去!”铁冠道人笑道:“徐茂公此来,一定扮作游方道人。主公可下旨四门,凡是游方僧道,一概不许入城。”这旨一下,徐茂公哪里知道,竟冒冒失失敲着渔鼓简板,竟往城门口闯来。守门军士拦住喝道:“你这道人往哪里去?”徐茂公满面笑容,上前深深一揖道:“列位,贫道云游到此,今欲入城做些生意。”军士喝道:“你的眼乌珠是瞎的么?不见现奉圣旨,挂着榜文,不许游方僧道入城,你却要往哪里去?”徐茂公见喝,抬头把榜文一看,叫声:“列位,贫道初来,不知令旨,如今就不进去便了。”茂公说罢,回身转来暗暗笑道:“你不许我进城,我自有法儿进去。”走到一个面店门首,对面店主人打个稽首,叫声:“店主人,有板凳借一条,贫道借此地唱个道情,化几文钱下碗面吃。”主人道:“有,在此。”就取一条凳与徐茂公坐下。茂公即把手中渔鼓简板敲动,那些人便走拢,正是:

<span>钓竿执在渔翁手,安排香饵钓金龟。</span>

当下王伯当恐伤了李密,把身向前遮住了,用戟挑拨,叮叮当当,把箭杆都掉在地下。不料被斜刺里噔的一箭,射中了李密左腿。李密啊唷一声,回头一看,才掇得一掇转,就着了数箭,手里戟一松,万弩攒身而死。可怜王伯当与李密,并同行数人,俱射死在艮宫山断密涧中。

正文 第四十五回 辞雄信二杰归唐 白虎星封并肩王

看官,那程咬金、伍云召在扬州因下棋打过尉迟恭,缘何今日却不认得?只因那时尉迟恭时运未来,面如泥土一样。如今时运到了,竟像退光黑漆一般,发亮起来,变了形容,所以不认得了。尉迟恭前番冒冒失失,又不曾知程咬金名姓,忙乱之间,所以一时也省不起哪里见过程咬金。

那徐茂公唱起道情,十分好听,众人围住听唱。正唱之间,远远望见程咬金坐着罗成的西方小白龙,飞也一般冲出城来,把众人吓得乱嚷乱跌。程咬金见了,哈哈大笑,故意把小白龙连转几个窠罗圈,吓得众人都没命的跑,一拥挤进城去。徐茂公趁此也混入城,把门军士也不能做主,哪里查点得许多。

当下尉迟恭大喝一声:“你这厮却是何人?”咬金喝道:“我的儿,爷爷就是程咬金。你这黑炭团可就是尉迟恭么?”尉迟恭道:“然也。”程咬金把斧一举,当的一斧盖下来,尉迟恭把长矛架住了。当的又是一斧,尉迟恭又架住。一连挡了三斧,到第四斧,便没劲了。尉迟恭叫声:“匹夫,原来是虎头蛇尾的!”即把丈八蛇矛嗖嗖的刺来,咬金忙把斧乱架。尉迟恭见他家伙乱了,拦开斧,扯出钢鞭,耍的一鞭,正中左臂,噗通一声,跌于马下,死在地上。秦王叫声:“动不得!”尉迟恭即把长矛来刺秦王。秦王把定唐刀架住,叫声:“尉迟王兄,孤与你无怨无仇,缘何如此?”尉迟恭大喝一声道:“呔!唐童啊唐童!我在太原投军,你道我吃了九斤肉、一斗米、一坛酒,你就打我四十,革退了军名。今日相逢,怎说无仇?”说罢,即把丈八蛇矛劈面刺来。秦王看看遮架不住。那程咬金却是个闻土星临凡,若打死了,见了土即便活转来,叫一声:“好打!尉迟恭勿伤我主,勿伤我主!”拾斧在手,跳上马来又战。正是:

里面秦叔宝正坐在床上伏侍罗成的病,那罗成忽听得外边渔鼓响,叫一声:“表兄,小弟睡得好不耐烦,可叫那唱道情的进来,唱个道情听听,解解闷。”叔宝道:“兄弟要听么?待我去分付外边唤他进来。”说罢,忙走出房来,传一声出去:“唤那唱道情的进来。”外边连忙令道人进去。叔宝立在厅上,见那道人却是徐茂公,倒吃了一惊,连忙进厅来见过了礼。茂公便问:“罗成兄弟在哪里?”叔宝道:“他有病,睡在床上。”就引徐茂公进房见了罗成。相叫一声,放下渔鼓简板,就坐在床沿,叫声:“罗兄弟,不想病得这般光景!”遂与罗成把一把脉,说道:“罗兄弟,你的病是个烟缠病,过几日就好。”两边说些闲活。

那单雄信正在府中,军士报道:“启驸马爷,秦老爷、程老爷带了家小出城,将老小先往长安去。二位老爷在城门口相等,令小人来请驸马爷去说话。”单雄信一闻此言,两边的胡须都撕开来,忙叫:“带马!”飞身骑上能行青鬃马,加上两鞭,飞马来至城门口,把马鞭一撩,跳下马来。家将牵住马。雄信走上一步,双手握住叔宝手,只叫得一声:“秦大哥,叔宝兄,你却要往何处去?若要去,也须到小弟舍下相别一声,小弟也好摆酒送行,如何却来这里,方来通知小弟?”叔宝未及回言,程咬金大叫道:“两只脚生在我们肚子底下,要走便走,却要来问我怎么?我老实对你说,如今不在这里做闲人了,要去干功名,取富贵,这里闲人实是做不过了!”单雄信叫声:“兄弟,愚兄又不曾与你吵闹,为何说这些话?”叔宝叫声:“二哥,他性情是这样的,二哥深知其故。但小弟在此打扰不当,所以要往别处去。”单雄信道:“何得如此相瞒,莫非要去投唐么?”咬金道:“然然然,你竟是个活神仙。我们在此做了这什么闲人,所以要去。我对你讲过了,我好好一个罗成交付与你,若是病好了,还我一个人;若是不济事了,也要还我一把骨头。”叔宝道:“你看这匹夫,一些道理也不懂得。二哥,你也不必介怀。”单雄信叫声:“取酒过来!”家将备席,追来伺候,即满斟送过去。雄信接了捧过来,叔宝一饮而尽,一连三杯。雄信又来敬咬金,咬金道:“谁要吃你的酒!”雄信道:“兄弟不饮便罢。”当下叔宝与雄信对拜四拜,二人上马而去。

那程咬金心中十分不好过,立起身来,走到秦王身边,假意叫声:“主公,吃一杯!”就把秦王袍袖一扯。秦王看他一看,他把眼睛一瞅,依先坐了吃酒。到了黄昏,徐茂公、秦叔宝告醉,秦王道:“二位王兄请自回营,单留程王兄在此。”二人告别,自回营去安歇。秦王却叫声:“程王兄,你方才扯孤一把,有何话说?”程咬金道:“主公,你看月明如昼,闻知白璧关十分有景,臣保主公去探看如何?”秦王道:“孤家昔时最喜夜游,但是孤家昔时夜探北芒山,纵放宝驹追赶白鹿,误到金墉,被程王兄捉拿之后,却不敢夜游。”程咬金道:“呀,往事休提。今晚有臣保驾,前去观探一番,有何不可?”当下秦王依允,头戴一顶束发金冠,双插雄鸡翅,身穿一领杏红袍,腰束碧玉带,左插金批箭,右插一张宝雕弓,手提定唐刀,上了逍遥马。程咬金顶盔擐甲,挂锏悬鞭,上马提斧,君臣二人悄悄离了营门。果然月明如昼,万里无云。

叔宝见茂公不提起唐家,叔宝也一句不问。只见程咬金放青归家,从外面走将进来,一路叫:“秦大哥、罗兄弟!”走入房中,见了徐茂公,十分大骇,心中想道:“我闻徐老大做了唐家军师,为何却到这里?”又见他这般打扮,摸不着头路,便大叫道:“老大为何做这般叫化生理?”扯过简板,啪嚓折为两段,一把拿住渔鼓,一挤挤得粉碎,扑通掉出一轴画来,倒觉稀奇,拾起来打开一看,说:“啊唷,原来是灶君王爷!为何放在这个里头?”叔宝一看,说道:“这个不是灶君,是个将官的图形。”茂公道:“正是。”程咬金一闻此言,便大叫道:“是呵,是呵,我晓得了。前日单二哥说,定阳王刘武周新得一员大将,复姓尉迟,名恭字敬德,身长一丈,腰阔十围,面如黑炭。起兵以来,日抢三关,夜夺八寨,又得太原一省,连夺府州数十余座,鞭打枪挑,伤死大将四十余员,杀得唐家闭门不出。目下唐家用人之际,敢是唐王思想我们,故差老大前来相请俺三人么?”茂公笑道:“然也。”程咬金便大叫道:“秦大哥,快快收拾起来,我们就走!”叔宝看看他,又看看床上的罗成,说道:“兄弟,你为何这等冒失?你看罗兄弟病得这般形景,我们如何舍得抛了他去?”罗成叫声:“表兄,你老大年纪了,不趁此时干些功名,挣一领蟒袍玉带,荫子封妻,更等待何时?你两人快些前去,勿以兄弟为念。”叔宝流泪道:“老弟阿,承你好心,但恐我二人一去,单二哥回来,一定要难为你了,如何是好?”罗成道:“哥哥你放心前去,兄弟自有道理。”叔宝只得收拾了二辆车子,载了张氏、裴氏,拜别姑母与先时同来的人,并着秦安一行,到了城门口。叔宝令秦安将家小径送往长安去,叫徐茂公远远相等,却叫守门军士去报单雄信来城门口相别。

秦王一见,即满面春风,叫声:“王兄,三人可来了么?”茂公道:“罗成有病不能来,秦叔宝、程咬金在外候旨。”秦王大喜,便要叫宣进来。茂公忙道:“主公且住,那程咬金竟要抓他进来,主公必要拍案大喝,问斧劈老君堂之罪,把他竟杀便了。”秦王吃惊道:“王兄此言差矣!那桀犬吠尧,各为其主。今日到来,就是孤家的臣子了,为何又问他罪来?”茂公道:“此人却要这般待他,他方得服服帖帖;若不问他的罪,他见得唐家没有大将,含忍请我到来,就要自以为是,自大不遵起来了。主公说要杀他,待臣等竭力保他便了。”秦王依允,下旨:“宣金装锏架宣化斧临潼关救驾的秦恩公入营。”咬金道:“要死啊,这句话先当不起了!秦大哥,你要劝他一劝啊!”叔宝道:“这个自然。”即入营拜伏于地。秦王叫声:“秦王兄请起。”双手扶起叔宝。叔宝道:“主公,那程咬金召他进来,必须要问他的罪,绑他就杀。那时臣等却来保他,主公便赦了他,他方肯依头顺脑,不然他就要倔强不遵了。”秦王微笑道:“好,你们这班朋友倒多是算计他的。”便下旨:“宣月下赶秦王、斧劈老君堂的犯人程咬金人营!”左右答应一声,就把程咬金抓入营来。咬金俯伏在地,大叫道:“千岁爷啊!徐茂公力保臣来的,臣因有罪,不然原不来的。”秦王想一想道:“原来他们两头做鬼,作弄他。事已到此,不得不然。”心中不忍,硬了头皮叫声:“绑去斩了!”徐茂公、秦叔宝忙道:“主公,权且赦他前罪,待他后来立功赎罪便了。”秦王忙令松了绑。当下大摆筵宴接风。坐中秦王说起尉迟恭的厉害:“孤自领兵到此,紧守寨门,不与交战。”叔宝道:“这些将官在昔日却哪里数得着他?臣也不知会过了多少好汉,若然主公令弟赵王在时,这些将官就有几千几万,却也不经打的。”秦王道:“正是么。可惜孤这个先弟没了。昔日在潼关,只一下打得十八家王子没了火种,跪献降书。却有何人可敌?”咬金想道:“这件事说起来我好恨啊!”

单雄信竟上城楼,推开护城板来看,只见二人走去,远远树林内又走出徐茂公来,三人一路而去。雄信把钢牙咬碎,叫一声:“牛鼻子道人,你来勾引了二人前去。那罗成小畜生不病,一定随他去了。”心中一想,下城提槊,竟往三贤府来。那罗成见二人去了,叫罗春:“你去立在房门口,若单雄信来,你可咳嗽为号。”罗春立在房门口,只见单雄信提槊走将进来。罗春高声咳嗽。单雄信问道:“你的主人可在房内么?”罗春道:“病睡在床上好苦。”雄信叫声:“你且闪开!”走到房门口,听得罗成在床上叹气道:“黄脸贼,程咬金这狗男女,你二人忘恩负义,没处去住在此间,如今看我病到这个田地,一些也不管,竟自投唐去了!哎,皇天啊!我罗成若死了便罢,若有日健好的时节,我不把你唐家踹为平地,也誓不为人了!”雄信听了这些话,即抛了槊,懊悔道:“我一念之忿,几乎断送好人!”忙走进来,叫声:“兄弟,你不必心焦,若果有此心,俺当保奏吾主,待兄弟病好之日报仇便了。”罗成道:“多谢兄长如此好心,感恩不尽。”单雄信忙请太医给罗成加意医治。数日之内,把病症调治好了。即当殿保奏,封罗成为一字并肩王,按下不表。

咬金保着秦王来到白壁关下,看这关门十分峻险。咬金叫一声:“主公,怎么这样一座关,二位王爷不能守,失于贼人了?”君臣二人正在城下观看讲话,不料尉迟恭催五千粮草到了关下,忙来缴令。宋金刚道:“这些粮草在哪里稽迟,一去不来?这也不必表了。如今来了山东秦叔宝,巡察要紧,今夜可去巡关。”尉迟恭领了帅令,到关上巡关。有军士指道:“南首月光之下,有二人在哪里指手划脚的看。”尉迟恭一看,远远见一个插鸡翅翎的,尉迟恭道:“这一定是唐童。”忙下关来,叫声:“带马!”即提了丈八长矛,悄悄的开了关,摆开抱月乌骓马,加上两鞭,大叫:“唐童休走!”那辔铃朗朗的响,程咬金叫声:“不好了!主公退后些。”手持八卦宣花斧,催马迎上前来。月光影下一见了尉迟恭,叫声:“啊唷,犹如烟薰太岁,火烧金刚。”比那图上的还觉十分怕些。

不表程咬金作耍出城。单讲徐茂公一路相问:“秦叔宝老爷住在何处?”有人指引道:“在三贤府内,门首竖一牌匾,上写‘三贤府’就是了。”徐茂公径往三贤府来。府门上有单雄信打发来两名家将坐着管门,家将二人正坐得毫无兴趣,见了徐茂公,忙叫一声:“道人,你会唱道情么?可唱一个故事与我们听听。”徐茂公即坐在府门上,敲动渔鼓简板,唱起道情来。

再说徐茂公、秦叔宝、程咬金三人正行之间,咬金大叫道:“上去投降,自然有大大的前程。”叔宝道:“我们去不必说,但兄弟去有些不稳便。”咬金道:“为什么呢?”叔宝笑道:“兄弟,难道你忘怀了斧劈老君堂,月下赶秦王么?”咬金一闻此言,叫声:“啊呀,这事完了,完了!秦大哥,你真个不是人入出来的,早对我说声,方才不与单二哥这等恶开交了!如今不去,只得另寻头路了!”徐茂公道:“不妨,凡事有我在此,包你无事便了。”咬金道:“你包我无事么?千斤担要你一个挑的。”茂公道:“这个自然,你放心前去便了。”当下三人到了白璧关寨边,徐茂公叫声:“二位兄弟,且在此等一等,待我先去通报了,再来相请便了。”程咬金道:“那事要你与我先说一声,若或杀了我,我是要与你讨命的呢。”茂公点头道:“是。”走入帐去。

当下秦叔宝吃了几杯酒,立起身来,披挂端正,跨上追风呼雷豹,直至白璧关下,单讨尉迟恭交战。探军报入关来:“有一黄脸大将在外讨战。”不料尉迟恭上马邑催粮去了,宋金刚便问:“哪位将军出去会战?”有大将水生金愿往,上马提刀冲出城来。一见叔宝,喝声:“完了!昔日上扬州抢状元,秦叔宝的撒手锏打死殷岳,罗成回马枪挑死杨林,哪个不知?哪个不见?如今来了此人,我兵休矣!”即欠身道:“秦将军,小将甲胄在身,不能全礼,马上打拱了。一向不知出麾何处,几时到此的?”叔宝道:“今日方到。你可去叫尉迟恭出来会战。”水生金道:“岂有此理,小将既已到此,难道交手也不交手么?乞将军相让一二!”遂拍马抡刀。叔宝举提炉枪即便迎来,不及两个回合,拨开了刀,耍的一枪,刺下马来,喝声:“去!”割了首级,复又抵关讨战。

探子飞报入府,宋金刚大惊,便问:“此将叫何名字?”败兵道:“小人们走得远了,只见水将军与他说了半日话,然后杀起来,一枪就刺死了,却不曾听得他的名字。”当下大将魏刀儿大怒,上马举钢叉冲出城来,一看是叔宝,叫声:“啊呀,不好了!怪道水将军被刺死,原来遇了秦叔宝!我既出马,再没有回去的理。”举叉劈面来战。好叔宝,未及一个回合,拦开叉,提起金装锏,照顶梁门当的一锏,打下马去,割了首级,大叫讨战。探子报入帅府,早记有了名字,叫做秦叔宝。宋金刚一闻此言,叫声:“不好了,发不得将了,高挂免战牌罢!”叔宝便知尉迟恭不在关内,掌得胜鼓回营。秦王一闻叔宝枪挑水生金,锏打魏刀儿,心中大喜,分付摆宴庆功。

<span>秦王原是真天子,故有星官相救来。</span>

要知程咬金与尉迟恭交锋胜败,且看下回分解。

正文 第四十六回 秦王夜探白璧关 叔宝救驾红泥涧

这边秦叔宝保秦王回营。但见程咬金绑缚跪在辕门,口中自言自语道:“救得主公回来便好,倘有差误,端正杀我不成了。”伸头探脑一看,见秦王与叔宝来了,叫道:“好了,好了,秦大哥,你可先进去,我还要与主公说句话儿。”叔宝道:“主公,恕臣先进营了。”秦王道:“王兄,你请说。”咬金见叔宝入了营门,即膝行几步,叫声:“主公,你见了军师,再说不得是臣劝主公去探白璧关的。若说是臣劝主公去的,臣的吃饭家伙就要去掉了。主公若要留臣性命,除非求主公认了自己要去看白璧关,挈带臣去保驾,故尔同去的,这便有几分活得成了。”秦王道:“这原是你不是,如今孤家且权认了,下次再不可造次。”咬金道:“不消说起,下次若再如此,也不是个人养的了。”

当下尉迟恭追赶秦王,到了一个所在,秦王只叫得一声:“好苦!”原来是一条大涧,名为红泥涧,约有四丈宽,水势甚急。秦王回头望见尉迟恭紧赶,追来将近,忙把逍遥马加上几鞭,叫声:“马,你过去罢!”那马一声嘶吼,前蹄一纵,后蹄一蹬,从空一跃,即跳过对岸了。秦王此时却该走罢了,可他反带住了马,叫声:“王兄,你看这样大涧,孤家一马跳了过来,岂非天命?你须酌量,好好回去罢。”尉迟恭闻言大怒,把马一夹,叫声:“宝驹,你也过去罢!”只见扑通一声响,尉迟恭连人带马也跳过去了。

且说秦王见徐茂公赶了程咬金出营,便问道:“军师今日缘何这般认真?”茂公道:“臣非真要逐他,乃故意激忿他前往。”正是:

约行了十里多路,回头叫声家将:“我们且商量商量,如今到哪里去好。”家将道:“小人们随老爷的主意,有甚商量?”咬金点头道:“正是。”勒马又走,一路思量,又走了十四五里路。到了一个所在,地名叫做言商道。只听得一声锣响,跳出五六个强人来,挡住去路。那为首二人,一个叫毛三,一个叫勾四,大叫:“留下买路钱,饶你性命!”咬金哈哈大笑道:“原来是我的子孙在这里。好,好得极!爷爷正要银子用,快快献上来。”毛三听说,心中大怒,便要动手。勾四道:“慢些,此人不像是善男善女,且问个明白。”遂说道:“呔!你是什么人,敢在此处来往?自古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何故说我们是你子孙,难道你不怕死么?”程咬金道:“你这狗头,人也不认得,爷爷就是瓦岗寨称混世魔王的程咬金便是!你要我买路钱么?”那一班人闻言,齐跪倒道:“果然是前辈宗亲!不知老爷缘何却在这里?有什么贵干?”咬金道:“我因与唐朝小秦王帐下军师牛鼻子道人不合,斗气奔走出来的,去向尚未有定。”问:“你这干人住在哪里?”众人道:“小人们在此地言商道中东岳庙内扎定居住,既是老爷去向未定,何不在此做个大王?”咬金道:“妙,妙!此乃有趣之事。快走,快走!”随了众人径到庙中来,分付把神像抬开,就坐在公案上。众人一齐拜倒,三呼千岁已毕,咬金道:“如今又复任混世魔王了,封毛三为丞相,封勾四为阁老,传令大小喽罗,凡有孤单商客,不许抢劫。若是大风,越要夺他。若遇游方道人来往,拿住就杀。”众人齐齐答应。这咬金在言商道落草,且按下不表。

叔宝在后,望见二人都跳过涧去了,心中着急,把马鞭在呼雷豹头上乱打。此马也着急了,把二耳一竖,哄的一声吼叫,那尉迟恭幸亏也是宝驹,还不跌倒,不过两脚一松,慢得一步,秦王加鞭急走。秦叔宝的呼雷豹也跳过去,那尉迟恭拍马竟奔秦王,叔宝也拍马顶住尉迟恭尾后。三人一路赶到一山,名黑雅山。徐茂公早已算定,差下马三保、殷开山、刘洪基、段志贤、盛彦师、丁天庆、王君起、鲁明月八将,在此等侯。那八将远远望见尉迟恭追着秦王而来,即一齐出马来战尉迟恭。尉迟恭使开丈八蛇矛,逼得那八将如走马一般。正战之间,却有宋金刚令箭到来,叫尉迟恭即刻回关听差,不得有误。尉迟恭得令,只得去了。秦王带转马头回关去了。

这边尉迟恭果然一些不动,那秦王却倒去引他,叫一声:“王兄,孤家昔日果然不在太原招兵,况且王兄一次能吃一斗米、九斤肉、一坛酒,孤家定要加官,难道不认认人看?”尉迟恭不听此言倒罢,一闻此言,那把无名火高有三千丈,按纳不住,大叫一声:“唐童,你不提起便罢,一说之时,却也顾不得了。”挺手中长矛,耍的一矛刺来。秦王将刀一架,叫声:“王兄,你说过的,如何动起手来?”尉迟恭哪里肯听?使着长矛紧紧刺来,秦王招架不住,回马望东败去。尉迟恭大喝一声:“唐童,你哪里走!”催开抱月乌骓马,随后赶来。这边秦叔宝一到,不见二人,有伏路小军说道:“往东去了。”秦叔宝催开呼雷豹,望东赶来。那秦王挡一阵,败一阵。秦王想:“且射他一箭,使他知我的厉害,或者不赶也未可知。”袋内取弓,壶中拔箭,搭上弦,扭回身,叫一声:“王兄看箭!”耍的一箭,尉迟恭把头一低,那箭在盔上,吃呖呖一声响,箭却掉下地去。尉迟恭叫声:“什么响?”放下长矛,把罗汉鼓一松,将盔除下来,月光中一看,只见一对凤眼齐开,说道:“啊唷!当时李友白先生曾说:‘你后来上阵,有人射中你一箭,那凤眼就开,便是真命帝王。’叫我下马降他。难道唐童是个真主么?呀,说哪里话!吃了一斗米,九斤肉,一坛酒,就要打,料不是真主。李友白啊李友白,俺尉迟恭只得背了你了。”把盔先戴上,收一收罗汉鼓,催马赶来。

当下两人正战之间,秦王只管叫:“秦王兄,下不得绝手哟!”尉迟恭听说,好不大怒,拦过了叔宝的枪,回转马竟奔秦王。秦王吃了一惊,回马便走。尉迟恭紧紧赶来,叔宝却也追来。此时天色微明,秦叔宝一来是个空肚子,二来是睡梦中起来的,三来吃了些惊,那胸前一阵阵恶心,污血只管催上来,一口口咽下去。当下尉迟恭转到美良川,却是一条狭狭的变化路,尉迟恭追过了山湾立住了:“待这黄脸贼来,蓦地赏他一鞭,打他一个不防备。”遂左手举鞭,右手提矛等着。秦叔宝到了这个湾边,心中一想:“这黑炭团竟不要躲在里面,我若走去,打一鞭来,怎么样招架?”按下了枪,取两枝金装锏,上下拿着。一过湾来,尉迟恭大喝一声:“照鞭罢!”耍的一鞭打下。叔宝把左手的锏架开鞭,右手当的一锏打来。尉迟恭叫声:“不好!”将手中矛一架,咣的就是一鞭。叔宝架开鞭,耍的又是一锏。尉迟恭一矛架开锏,当的又是-鞭。叔宝架开鞭,却待要打,尉迟恭回马跑了。这名为“美良川三鞭换两锏”,尉迟恭打他三鞭。叔宝只换得他两锏。那小说上却说三鞭换两锏,是打背心的。叔宝二锏重一百八十斤,尉迟恭的鞭重八十一斤,就是一根铁柱打下去,也要打个缺儿,何况身体乃精血所成,岂有此理?

<span>诗曰:

进退无知一莽夫,却叫真主受灾魔。

君臣月下遭惊险,亏得秦琼解网罗。</span>

当下秦王到营,茂公迎入帐中,欠身打拱道:“主公受惊了。”秦王道:“这是孤家自取其祸。咬金王兄保驾去看白璧关,不想撞见了尉迟恭。”茂公微微一笑,叫声:“主公,你不必瞒臣,臣已知道了。”就分付把程咬金推进来。左右答应一声,即把程咬金推入。徐茂公大喝一声道:“你这大胆的匹夫,怎么要主公夜探白璧关?几乎丧了性命!”咬金大叫道:“屈天屈地呵!是主公要我保驾去探白璧关,故此我同去的。主公,你也要放出良心来,害臣受死哩!”秦王道:“果然是孤家要他同去的。”徐茂公道:“既是主公认了,臣难道定要杀他么?但此人我这里用他不着。”分付册上除名,速速赶出去。咬金道:“你这里除名不用,叫我往哪里去呢?”茂公喝道:“你这样匹夫,本军师这里怎么用得着?快些走,不必多言!”咬金没瞅没睬,向秦王道:“主公,军师要赶我出去,还须主公说,劝解军师一声。”秦王道:“凡事只可一,不可二。孤家说过一遭了,难以再讲。”咬金看看叔宝,叫声:“秦大哥,你可与我说一声。”秦叔宝道:“主公尚且难言,我益发管不得。”咬金上前一步,对茂公道:“我的军师老爷,你当真不用我么?”茂公喝道:“你这匹夫这般作怪,还不走么!”咬金把须一捋,叫声:“罢,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叫声:“主公,臣别过了,或一年半载,来望你们一次。臣去了!”秦王心中好生不忍,见徐茂公认了真,不好多言。

尉迟恭一闻此言,只气得三尺神直跳,七窍内生烟:“啊唷,你去,快叫他来,我自有本事在他面前拿你们。去,你快快叫他来。”程咬金道:“我却不放心,万一我去了,你一闷棍把我主公打死了,却如何是好?”尉迟恭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有本事,等那秦叔宝来,一并拿你三人去。你快去,不必在此多言!”那秦王口内说不出的苦:“天下难道有这样的人,自己脱身去了,却把我交与他,他难道是吃素的么?”当下程咬金走了几步,又带转马来,叫一声尉迟恭道:“我却是不放心,你可赌个咒与我,我好放心前去。”尉迟恭道:“你去之后,我若动手杀唐童,日后不逢好死,撞死紫金门!”程咬金道:“这就是了,我便放心前去。主公,你在此等一等,待臣去叫他来便了。”

当下尉迟恭正追秦王,忽听背后程咬金喊声追来,心中倒吃了一惊:“怎么死了的人,又会活的?”把矛一摆,抛了秦王,竟奔程咬金。不几合,拦开斧,又是一鞭,打中右臂,扑通一声响,又跌下马去,死在地上。秦王叫声:“动不得!”手举定唐刀,架住尉迟恭,声声只叫:“王兄,王兄,孤昔日曾在潼关招兵,那太原招兵并不是孤家,却是大王兄、三御弟在哪里,王兄你不要认差了。”尉迟恭大喝道:“俺开关明明看见旗号上是‘西府秦王’四字,你这厮推到哪里去?不要走,吃俺一矛!”举矛嗖嗖刺来。秦王哪里挡得住?那程咬金地上又醒转,叫声:“黑炭团,勿伤我主,勿伤我主!”拾斧上马来战。尉迟恭道:“你这厮,却也不是个人,直头是一条水牛。”遂把矛一举,咬金即举斧相迎。未及几个回合,拦开斧,尉迟恭耍的又是一鞭,把身一侧,正中背上,扑通掉下马来,又死在地上。秦王又叫一声:“动不得手!”尉迟恭即举矛刺来,秦王把刀一架,架住长矛。尉迟恭大怒道:“好唐童,焉敢拦我三次!”把矛二举,紧紧刺来。那程咬金早又活了,拾斧上马,叫声:“尉迟恭,住着!我有话说。”尉迟恭摇摇头道:“这厮倒亏他实是经打得起。”住了矛,叫一声:“程咬金,你有何话说,快快讲来!”咬金道:“我君臣二人都是没用的,就被你打死了,也是个乘其无人,劫其无备,不为好汉。我哪里秦叔宝哥哥,却不肯与你甘休,明日在阵上,也要这般打你。我如今对你说过,你既有本事,果然是好汉,却不要伤我的主公,我去营中请了秦叔宝来,你若在他面前也敢这般行为,就算你是真正好汉;你若怕他,就不要放我去,竟将我君臣或则拿了去,或则打死了,明日自有他出来问你,你却也活不成了。”

后边秦叔宝手举提炉枪,高声大叫:“尉迟恭,勿伤我主,勿伤我主,俺秦叔宝来也!”尉迟恭把矛一按,回头一看,见了叔宝,叫声:“唐童,你的救驾兵到了。哈哈。”尉迟恭回马把秦叔宝一看,果然人才出众,相貌非凡。叔宝把尉迟恭一看,真正好个黑脸,忙把提炉枪一摆,劈面刺来。尉迟恭举丈八蛇矛,即便相迎。秦王却说:“秦王兄,你却下不得绝手啊,这人孤家要他投降的。”那尉迟恭听了好气,怎么说这般没力的话?看官,当日玉皇大帝差紫薇星临凡治世,又要差二十八宿下凡帮助,那二十八宿不肯,大哭道:“前日昆阳大战,有许多功劳,他却酒醉斩姚期,醒来逼邓禹,如此无情,说也伤感。”大家一齐不肯保他。却差三十六天罡下凡保他,这二十八宿气不甘伏,也下来吵闹紫薇,就是众反王了。秦叔宝却是左天蓬大帅星临凡,尉迟恭是黑煞神降世,那黑煞神晓得左天蓬的厉害,却不肯下凡来,玉帝便道:“若黑煞神一出,把左天蓬带了几分劳病。”秦叔宝与尉迟恭就杀得个对手了。

当下程咬金奔回营中,打起鼓来。徐茂公连忙起来,便问有何事故?程咬金道:“不好了,秦大哥呢?快些去救驾!多是主公要我同去探白璧关,却撞着了尉迟恭,把我几乎打死,如今特来请秦大哥去。”徐茂公一闻此言,似十五个吊桶打水,水上落落的响,浑身好似中风麻木,二腿犹如斗败公鸡,忙说道:“那主公却在哪里?”咬金道:“主公我交与尉迟恭了。”徐茂公一声喝道:“呸!亏你这样一个死人,却把主公交付敌人,自却走了。”叫一声:“绑了,拿去跪在辕门首。若救得主公回来便罢,若救不回来,将他万割千刀。”左右一声答应,将他绑出。一边忙请叔宝起来。叔宝在睡梦中闻到叫声,先惊得发晕起来,连忙顶盔擐甲,飞上呼雷豹赶去。

<span>夺取介休粮饷草,干立功劳宽罪愆。</span>

咬金走出营外,便叫家将快些收拾走路:“军师不用我了,我们去罢。”家将们道:“老爷往哪里去?军师不过一时生怒,略略消停几日,慢慢再和他说情,自然依先好的,何必如此性急?”咬金听说,心中又想一想道:“哪里等得消停几日?待我再进去求一求看,若果不用,就走罢。”只得复回身,又入营来。徐茂公见了,把案一拍,大怒道:“匹夫!你既去了,又转来做什么?”咬金道:“到底在这里好,可看昔日交情,还是收用了罢。我的军师,我的老大。”茂公见他花嘴花脸的告求,益发大怒,把案乱拍道:“谁是你的军师?谁要你叫老大!你快走便罢,少若迟延,分付左右看棍。”咬金道:“真正再来,不值钱了。就走,就走。”扬扬走出营门。家将们见了道:“老爷,怎么样了?”咬金道:“走、走、走,不必噜苏,哪里受得起这牛鼻子道人的臭气!大丈夫哪处不去做了人?”跳上马,招齐家将,随路就走。

正文 第四十七回 咬金落草献军粮 叔宝枪刺宋金刚

<span>诗曰:

混世魔王呆复呆,言商道内把兵埋。

此时原是唐王福,劫夺军粮献送来。</span>

当下徐茂公回对秦王道:“臣岂认真逐他?不过激励他去与主公干立一件功劳,使他将功折罪。不过六七日,他即来也。”秦王道:“原来如此,孤实不知,今可放心矣。”

再说程咬金住在言商道东岳庙中,一日,毛丞相道:“人主初登大位,人多粮草少。介休今解来粮草一万,打此处经过,请大王发兵夺取,不知可使得么?”程咬金哪里晓得,推解粮草的领队官就是尉迟恭,真正黑漆灯笼。咬金听说有粮草打从此处经过,大喜道:“既如此说,分付备马,待孤家自去发个利市,马到成功便好。”勾阁老忙奏道:“主公,臣有一计,包管容易成功。主公的威风不必说了。但是我这里人少,寡不敌众,主公可穿出大路,挡住了解粮的将官,臣等往斜路抢了就走,不怕不成功。”咬金道:“倘被他追杀进来,又费力了。”毛丞相道:“主公放心,这里言商道中,路径最杂。但见活路上多有圈儿暗号,死路上没有圈儿暗号。我们这班人却认得清切,多是会走的。若外来的人,哪里晓得?他吊来吊去,多是死路,没处旋转,纵有千军万马,也只当吃孙子的了。”咬金道:“既如此,依计而行。”即顶盔擐甲,提斧上马,抄出了言商道。

只见远远的粮草过来了。一马上前喝喊道:“呔,留下买路钱来!”那些众兵见有响马挡路,往后飞报尉迟恭:“启先锋爷,前面有响马挡路。”尉迟恭大怒,提枪上前一看,原来是程咬金。程咬金一看,叫声:“完了,原来是这黑炭团。”尉迟恭便问:“你这狗匹夫,在此做什么勾当?”咬金道:“奉军师将令,在此等候你多日了。我对你说,你把粮草好好送与我程爷爷,我便饶你的狗命;若有半字支吾,我就送你归天。”尉迟恭骂道:“狗匹夫!不要油嘴,照爷的家伙罢。”嗖的一枪刺过来。咬金知道厉害,躲闪过了二枪,一步步引送招架;要是尉迟恭略松懈些,咬金也就抡大斧大砍。如此不上几个回合,那边毛三、勾四一班喽罗,哄的一声,杀散了众兵,推了粮草,拥入言商道中了。咬金把斧一按,叫声:“黑炭团,承惠了,改日谢你。”回马一溜烟也进言商道去了。尉迟恭回头,见失了粮草,拍马追来。见程咬金跑过两个弯,兜三个转,身影也不见了。尉迟恭高声大叫:“程咬金,快出来,和你讲话!”哪里叫得应?尉迟恭火性直发,把马往里边一走,兜转来,又在这个所在;兜转去,原端是这个所在。只得又高叫了一会,毫无影响。心中想道:“粮草乃系紧要之物,今朝失去,如何缴令回见主将呢?嗄!也罢。只得再往介休去见张士贵,告诉他失粮之事,要他再发粮草一万,以应军需便了。”没奈何,只得再往介休去不表。

单说这边程咬金打听得尉迟恭去了,叫声:“列位爱卿,这些粮草,一些也不要动他。”毛三、勾四道:“臣等正要扶助大王招兵买马,后日得保主公登九重之尊,所少的是粮草,为何不要动呢?”咬金道:“众卿你们有所不知,我若要做皇帝,那瓦岗寨好好一座宫殿城池,兵马又多,钱粮又广,岂肯白白送与别人了。你们不晓得,那做皇帝可是最闷的事,今把这些粮草俱解到白壁关,见我主公秦王,你们多有功劳,定然收用,自有军粮吃。在此终非了局,此乃正当不易之理。”毛丞相道:“主公议论虽是,倘然军师照前不用主公,那时臣等这班人倒有些进退两难了。”咬金道:“这有何难,若是不用,我们依旧再来,只得要勉强再做一做皇帝了。”众人听说,只得从命,一齐相随。咬金即分付五百余人,推了粮草,径往唐营而来。

再说尉迟恭又往介休县见张士贵,说道:“小将经过言商道,被唐将程咬金暗劫,粮草一空,自恨不小心,一时失误。然军中不可一日无粮,倘若有变,主将岂不责怪贵职?乞贵职再发兵粮一万,以济军需,庶免牵连之罪。”张士贵听他讲到其间,没奈何,只得又发粮草一万;对尉迟恭道:“既已如此,事不宜迟,将军可速领解去,务必小心护卫,连夜前行,勿误军需。”尉迟恭点头道:“晓得。”即领了一万粮草,星夜起解而来。

再讲程咬金与马三保一干人,推了粮草,径往营中来见秦王,细言其事。徐茂公道:“你们不必停留,再到言商道中去,那尉迟恭还有粮来。但是只得一半,虽然抢他不得,却也大家没分。你们可仍旧到彼,挡住了他,马三保与众将带领前兵,多备硫磺、焰硝,竟把粮草放火烧了,大家各有功劳。”程咬金道:“难道还有得来么?就去,就去。这叫做三遍为定,不误主顾。”依旧同这一班喽罗人等,来到言商道中等候不表。

哪知程咬金已在言商道专等多时了。左右报说粮草来了,程咬金哈哈大笑道:“咦,果然大风来了。”便横开宣花斧,出马拦在路口。尉迟恭趱行到此,一见咬金,倒吃了一惊,问道:“程咬金,你这狗头,又在此做什么?”咬金道:“你程爷爷又在此等你的粮来。我家军师叫我致谢你,你如今益发把粮草送来,改日一总奉谢你。”尉迟恭听说大怒,骂道:“好狗匹夫,那日一时不曾提防,被你劫去。今日又来,看爷爷手中枪,送你命罢!”嗖的一枪,劈面刺来。那程咬金会跳纵法,犹如猴跳圈一般,窜来窜去。尉迟恭在这边,他便跳到那一边;尉迟恭赶到那边,他又闪在这里。正在躲来躲去,那边马三保等一齐杀出,冲散了军士,抢了粮草就走。咬金道:“住手!无心战了,粮草已到手了,多谢你黑炭团;若还有,只管送来,我们哪里尽多用得着。”尉迟恭大怒,拍马赶来,这一路兜转去,端然是这个所在;那一路抄出去,又是这个旧所在,盘旋叫喊了一回,总无人应。尉迟恭激得心中又气又恼,只得带了从人,又往介休县去不表。

再说秦王一日升帐,问军师徐茂公道:“程咬金一去数日,尚无下落,下知几时可得回来?”茂公道:“只在早晚,料应来也。”不多时传报进来道:“程咬金在营外求见。”秦王大喜,分付作速摆酒伺候。外边众将俱已叙过了,程咬金进营来,先拜了秦王,然后参见军师。徐茂公道:“你去了又来怎么?”秦王道:“程王兄已伏罪过了,军师看孤的面,将就些罢了。程王兄,你去这几日流落在哪里安身?”咬金道:“臣被军师赶出,一时往哪里去?如今天下饥荒,柴扒儿的生意又做不得了,臣没奈何,只得复了本行。”秦王道:“复什么本行?”咬金道:“依先做强盗,在言商道降服了一班喽罗,封了几个臣子,改换了年号,原做草头王。不料尉迟恭在介休县解来一万粮草,被臣杀得片甲不存,打劫了一万粮草,赍上前来献与主公。军师若肯收呢,依先归保主公;若一定不收-呢,臣却带了粮草,自去图王立霸,日后兵精粮足,抢州夺县,成了气候,那时主公不要怪我。臣是先说在前,听凭裁取。”徐茂公微微笑道:“你要我收你,且吃了酒,再到一处去,成了一桩功劳,即便收你。”秦王遂赐了座,与众官饮宴。

且说尉迟恭解粮到了言商道上,却见程咬金又在前头,心中大怒道:“这人真正是尿浸麻条,又臭又韧。”程咬金呵呵大笑道:“好军师,果又来了。黑炭团,快快送过来,不然大家得不成,放火烧去了罢。”尉迟恭大怒,拍马使矛刺过来。咬金遮拦招架,又是跳来纵去。后边马三保一干人杀过来,抛上干柴烈火,竟把车辆烧着。程咬金道:“如何?你不会做人情,如今大家得不成。我可要告辞了。”尉迟恭回头一看,犹如火焰山一般,心中大怒,拍马追来。又三两个转身,几个弯兜,不见了。尉迟恭叫喊连天,气得目闭口呆,只得回介休不表。

再说徐茂公在营中时刻算计,那时传令,差秦叔宝带领一千人马,往白璧关西首,埋伏在树林中,如此如此。叔宝得令,领兵去了不表。

且说宋金刚得了尉迟恭的文书,上写着连失了二次粮草,十分着急,若再有失,如何是好?连夜点齐一万人马,悄悄出了白璧关,往介休县接应。正行之间,一声炮响,秦叔宝当先拦住,大喝一声:“宋金刚,往哪里走!”宋金刚在前面,一见秦叔宝,便三魂失了两魂,无心恋战,回马落荒而走。岂晓得秦叔宝的呼雷豹好不快,宋金刚哪里走得脱?只得回身厮杀,叫声:“秦琼,你赶人不可赶上壁,我的刀砍过来了。”秦叔宝拦开刀,耍的一枪,正中当心,翻身落马。叔宝跳下马来,枭了首级,杀散众军,竟奔白壁关来。那关中一时不曾提防,被叔宝杀到关中,接引秦王的兵一齐进城。叔宝又往偏台关、雁门关。那尉迟恭曾一日取此三关,今被叔宝一夜连复了三关,且按下不表。

这里程咬金一干人回马到白壁关,秦叔宝的兵马也回来了,秦王下令起兵,竟到介休县下寨。心中只要这人归降,故不围城,便问:“哪一位王兄去劝尉迟恭归降便好。”程咬金道:“待臣前去劝他来归。”秦王道:“你去须要小心在意。”咬金道:“不须分付,我去叫他来便了。”即提斧上马,来至城下,大叫道:“快唤尉迟恭出来,程爷爷有话讲。”守城军报与尉迟恭,尉迟恭即披挂飞马出城,大叫道:“你这狗头,今日自来寻死么!”程咬金道:“呔!我好意来对你说句话,见那宋金刚已死了,三关已复了,你还要装什么腔?好好下马投降,为我爷爷驮驮斧头,早晚伏侍我。你若好呢,就赏你一名官儿做做。”尉迟恭不待讲完,举枪就刺。程咬金连忙招架,哪里是他的对手?还亏得他会窜会跳,所以不致有伤。尉迟恭大怒,发狠说道:“程咬金,程咬金!我不杀你狗匹夫,非为好汉。”举枪飞狠刺来。程咬金躲闪不及,回马而走。尉迟恭道:“世上哪里有这样的狗匹夫,战阵窜来跳去!”战罢,尉迟恭只得也回马入城而去。

咬金用过酒饭,便问军师发令:“如今要到哪里去,干甚功劳?”茂公道:“你可带领原来的人,我再差马三保等八将,点兵一千,帮你仍到言商道去。那尉迟恭又解一万粮草来了,再劫了他的,便算你一大功劳。”咬金道:“军师,这个使不得,此事只可一次,不可二次。那黑炭团好不凶狠,若被他一鞭打死了,哪里去讨命?”茂公喝道:“哦!你方才说杀得他片甲无存,如今又说怕他,你明明是与尉迟恭通谋,用里应外合之计来骗本军师!左右与我绑去砍了。”程咬金早已吓怕了,弄得魂不附体,连忙答应道:“不必动怒,我就去便了,我就去便了。众位将军,但是我说过,你们去便同去,若成了功,要算我一人的功劳,大家不许争夺的。”众将道:“这个自然,哪个要分你的功劳?我们大家帮助你一个马到成功便了。”咬金大喜道:“这便足感众位。”即辞别秦王,同了八将与原来一班喽罗,一齐重到言商道中扎住。

程咬金回营,秦王问道:“事体如何?”程咬金摇头道:“不相干,直头是一条水牛,一句也不肯听。”秦王踌躇道:“如何是好?”徐茂公闻言道:“臣闻此处有一隐士,名唤乔公山,与尉迟恭十分情厚,若得此人前去便好。主公可差人以礼聘来,必有商议。”秦王依允,遂令秦叔宝备礼往聘。不一日,秦王升帐,报称:“秦叔宝聘取乔公山同来,在外候见。”秦王宣进来。乔公山进帐,一见秦王生得龙眉凤目,真乃帝王之相,心中暗喜,口称:“山野农民乔公山参见,愿主公千岁千千岁。”秦王亲手扶起,分付看座,说道:“孤家闻长者与尉迟恭甚相契厚,不知果否?”乔公山道:“臣昔在麻衣县务农,尉迟恭打铁营生,十分穷苦,臣知风鉴,看他生得豹头环眼,燕颔虎髯,必是国家栋梁,因他时运未来,臣不时周济他。近闻在刘武周处为将,可惜误投其主。”秦王道:“孤家因刘武周拜宋金刚为帅,封尉迟恭为前部先锋,杀奔雁门关,日抢三关,夜夺八寨。今孤家复夺三关,宋金刚已灭。那尉迟恭现围在介休城内,意欲攻打,恐玉石俱焚,故请长者到来,欲烦长者往彼说降此人,不知可否?”乔公山道:“臣蒙主上委命,敢不效微劳?”秦王大喜,遂封乔公山为参军之职。

乔公山辞别,即到介休城下,叫声:“城上的营长哥哥,相烦通报尉迟将军,我乔公山故人相访。”守城军士误听做乔东故人,即忙通报给尉迟将军:“城外有一人一骑到来,叫什么乔东故人,要求见将军。”尉迟恭想道:“有什么乔东故人?”张士贵道:“故人者,故乡之人也。乔东者,莫非将军贵处地方,有什么桥东?”尉迟恭想道:“我那边哪里有什么桥东地方?想是奸细。”分付军士搜检明白,抓他进来。军士一声得令,一齐出城,把乔公山拖下马来,绳穿索绑,拿到县堂,扑通一丢,犹如馄饨一样。尉迟恭大喝道:“何方奸细,擅敢来探城内军情?快快招来,饶你性命;如有虚情,左右看刀!”乔公山在下面叫声:“将军难道不认得老夫么?”尉迟恭往下一看,见是个老人,数年不见,却不认得了。微微冷笑道:“明明是个奸细,一派胡言,拿去砍了!”乔公山又叫道:“将军那年上扬州时,求亲告友,无处借盘缠,亏我乔公山赠你银子,你到了扬州。今日富贵,你就反面无情么?”尉迟恭闻言,重新仔细一看,叫声:“啊呀,原来是乔老员外。军士误报说是乔东故人,因此只道是个奸细,多多得罪了。”即连忙下来,亲解其缚,请他上坐,把报事的军士打了四十皮鞭。尉迟恭道:“当初蒙员外大恩,赠我银子上扬州考武,不料不第而归;回到途中,又遭了人命,弄得俺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得前往太原投军。道我食量大,又遭赶退。后来幸遇。”

山后恩公刘武周,招贤纳士把我留。

不知乔公山怎生说降,且看下回分解。

正文 第四十八回 敬德识破假首级 公山赍书刘文静

徐茂公道:“主公放心。臣有一计,可在众军之内,选一个像刘武周头貌的,封他子孙万户侯,赠千金,将他杀了,把他首级送去,只说是刘武周的,我们杀了送来。他一个莽夫,自然认了真的,决然归降了。”秦王就令将数十万兵内一一选过,选出五六个一般像刘武周面庞的来,俱身长丈余,腰大数围,秦王一见大喜。内中有一人,竟与刘武周身材面貌色色无二的,便打发另五人仍旧各归营伍,单问那一个像刘武周的道:“你姓什名谁?年纪多少,可有妻子?孤家今日要大用你,要向你借一件宝贝,即封你万户侯之职。”那人听了十分欢喜,轻得骨头没有四两重,便叫声:“千岁爷,小的名唤孟董,妻子死了,养三个儿子,大的今年十来岁,两个小的还小。因小人的妻子死了,多寄在外婆家里。小人的年庚四十二岁,在千岁营内当一名火头军。若是小的有的东西,无有不肯借与千岁的。”秦王道:“孤家要你的东西,不是什么别的,只因见你相貌同刘武周一样,故此欲借你首级,前去招那尉迟恭来归降孤家。即封你子孙为万户侯,赐以千金。”那人道:“啊呀,千岁爷啊,这事情是使不得的!这个头是要留在此吃饭的哟。”咬金道:“只此一遭,下次不这样便了。”那人流泪大哭起来,说道:“小的死了,方才的话,千岁爷不可失信哟!小的住在太原东门外青布桥西首,有一个血阿奶,就是小人的丈母,三个儿子都在哪里。”秦王叫程咬金。程咬金道:“晓得了。”赶上前,一刀把那人的头砍下来。茂公分付取木桶盛了,付与乔公山,令乔再到介休县去。

当下尉迟恭对乔公山说道:“我亏了定阳王封我为前部先锋,杀奔雁门关,日抢三关,夜劫八寨,杀得唐家亡魂丧胆。目今奉令在此催趱钱粮,谁想被程咬金那厮在言商道上,劫取粮草三次。又闻得他杀了俺元帅,恢复了三关。俺今独守孤城,进退两难。目今世乱饥荒,刀兵不已,不知老员外到此有何贵干?”乔公山道:“老夫此来不为别事,特为将军而来。”尉迟恭道:“为俺来有何见教?”乔公山道:“将军,我想人生在世,须要见机而作;又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将军虽有一身本事,可惜误投其主。老夫为了将军人命一事,恐怕干连,故尔移居至此介休城外。昨蒙秦王相召,封我为参军之职,我特奉旨前来,要召将军归降。将军可看老夫昔日交情一面,降了唐家罢。”尉迟恭大叫一声:“老乔,你此言差矣!我只知烈女不更二夫,忠臣不事二君。我既有了主公,哪里有再降别人的道理?这些不中听之言,不须提起。若不看昔日交情,就要一刀两段。”分付摆酒:“老乔,你快吃了酒,与我去罢,休再多言。”乔公山无可奈何,只得坐下吃酒,尉迟恭与张士贵两下相陪。

正饮之间,只听得城外炮响连天,喊声不绝。军士忙报进来:“启上将军,不好了!今有唐兵攻城,四面布起云梯,团团围住,攻打甚急,请令定夺。”尉迟恭拱拱手,别了乔公山,提矛上马,到城上望外一看,只见城下秦叔宝、程咬金一班战将,在营前指手画脚道:“呔!尉迟恭,你此时不降,更待何时?”尉迟恭大怒,取弓箭在手,呼的一箭射下,正中程咬金的坐马。那马腿上着了一箭,前脚一低,后蹄一起,扑通一声,把程咬金一个筋斗,跌在城下,满身灰土。咬金爬起来上了马,取了弓箭,追到城下道:“呔!黑炭团,降不降由你,我又不来求你,我又不来阻你,你为何射我一箭?难道我不会射你么?待我也射枝儿与你看看。”说时迟,射时快,一箭射上城来。尉迟恭大怒,分付军士一齐放箭。那城上的射下来;这里城下的秦叔宝,也令众军士一齐放箭射上去。徐茂公同秦王也出营来观看,只见一边的箭射上,一边的箭射下。秦王因见自家的兵将多,恐伤了尉迟恭,忙下令军士不许放箭,只把介休城团团围住。

茂公就差秦叔宝带领一千人马,埋伏在白璧关之南,地名多树村,“若见刘武周兵马来时,不可拦阻,让他过去。他若复回,方可阻截,不许放他回去,须要他首级回来缴令。”叔宝得令,带领人马去了。茂公又叫程咬金:“你也带兵马一千,慢慢而行。可接着刘武周之兵,只许胜,不许败,违令者斩。”咬金领了令,叫声:“军师,小将夜来受了些风寒,肚里正在作痛,难以交战。不是小将怕他,须要带个帮手同去,才可放胆。茂公道:“你自前去,少不得自有兵来救应,不要帮手的。”咬金道:“小将实是有病。若能取胜,这就不必说;倘若败了,乞军师念昔日之情,这个斩之一字,千万认真不得的哟。”茂公道:“自有公论,不必多言,快些前去。”咬金皱着双眉,捧着肚子,走一步,叫一声:“啊唷!”走出营来,便叫家将:“过来扶我上马。”咬金上马,勉强提了斧头,领兵前去。在路仔细思量道:“还好,幸喜得我军师叫我慢慢而行,我如今一日上走得一二十里路,就安营将息便了。”话休烦絮。

也是天意凑巧处,那乔公山道:“既如此说,将军日后不可失信。”尉迟恭也不开口。乔公山只得别过,出城回营缴令道:“他说主公一死,就肯归降。”秦王道:“刘武周兵据马邑,又未年老,一时怎能就死?他明明把这句话难我。”秦王不觉愁容满面。

那些唐兵因咬金有病在营,一闻讨战,个个好不惊慌,忙报:“启上将军,今有定阳王刘武周领兵在营外讨战,请令定夺。”咬金闻报,只叫得:“晦气,刘武周你何不再消停几日,待我病好了,然后会战?如今却害了吃得做不得的病,如何是好?又奉了牛鼻子道人的令,只许我胜,不许我败。况且今日是头一遭会刘武周,不知他的手段如何。昔日在四明山大会众王子,见他也像一个好汉,只不曾与他交手,万一杀不过,岂不出丑?”分付小军:“我程老爷疼痛得紧,挂了免战牌罢。”小军把免战牌挂出。王龙一见大怒,一马来至营前,把免战牌打得粉碎,高声大叫道:“我闻得唐家有三十六员大将,今日正要会战,见我们一见,为何把免战牌挂出?今日我若不冲他的营,也不为上将。”说罢,把手中月牙铲摆一摆,一马冲来。这边军士把箭乱射,却也进来不得。外边将官打破了免战牌,竟要冲营进来。程咬金道:“啊唷,我肚中疼痛得紧,如何是好?真正要死哩。”分付:“抬斧头伺候,待我解一解手去。”旁边走过一个家将来,叫道:“老爷真正‘急惊风对着慢郎中’,马也备了,战与不战,请速速相商定夺。若再停一停,被他杀进营来,这叫做滚汤泡老鼠,一窝都要死的。”咬金听说,心中无奈,手也不解,走上一步,叫声:“啊唷!”心中想道:“丑媳妇少不得要见公婆面的,况我程咬金也是一个好汉,死活出去见他一见。”一头走,叫声:“军士,你们少停若见我老爷胜了他,你们摇旗呐喊,助助我老爷的威风;若是见我老爷杀他不过,你们都降了他罢。”说罢,来到营门,家将扶他上马。咬金把斧一提:“为什么今日这把斧头重了这许多?”没奈何,把斧双手拿了。程咬金乃皇家一员上将,今日就像一只落汤鸡,这叫做“好汉只怕病来磨”。

毕竟程咬金不知怎生模样,且看下回分解。

再说定阳王与兵来至白璧关,过了许多树林之处,就是秦叔宝那伏兵之处。一见刘武周兵马过去,方才出来截他的归路。那马邑到白璧关,也有数百里路程,为何来得这快?因那刘武周一心惦记尉迟恭,又道救兵如救火,恐他有失,不由你不快。话休絮烦。前边遇着程咬金的兵马扎住,前军来报:“启上王爷,前面有唐兵扎营,不能前进,请旨定夺。”刘武周下旨扎营。一声炮响,安营下寨,便问:“哪一位将军出战?”大将王龙上前道:“臣愿往。”王龙出了营门,提了一柄月牙铲,上马直抵唐营,高声大叫道:“呔!唐营中军士听着,借你口中言,传俺心腹事:今有天兵到此,怎敢挡住王爷的去路?速速让开,放王爷天兵过去,万事全休;若道半个不字,爷爷这里动手,管叫你:野花淡淡无颜色,白草纷纷尽着霜。有本事的出来会俺!”

再说乔公山奉了秦王旨意,领了军师将令,带着五百人马,打着尉迟恭的旗号,一路前进。行了两日,前边已近马邑地方。但见定阳王带了人马,正扎下一个大营盘在前面。真个剑戟森森,刀枪密密,兴云耀日,鬼怕神惊。你道刘武周为甚扎下这大营盘在此?他闻得秦王复了三关,元帅已死,又闻得兵围介休,一心惦记尉迟恭,恐他有失,故此起兵前来接应。为因出兵日子不利,扎营在此。乔公山来至营前,叫道:“军士报进去,有正印先锋尉迟恭差人到此求救。”那军士道:“住着。”忙报进去道:“启王爷,今有尉迟将军差人求救,现在营外,请令定夺。”定阳王道:“放他进来。”乔公山走进营来,双膝跪下,口称:“山野农民朝见我王,愿我王千岁千千岁。”刘武周便问:“卿家何方人氏,姓其名谁?今见孤家有何话说?”乔公山奏道:“臣乔公山,乃朔州麻衣县人氏,务农为生,能识风鉴。与尉迟将军同乡,自幼相交。因往介休相访尉迟将军,正遇唐兵围城攻打,十分凶险。几次出兵,怎当得他兵多将广?特奉尉迟将军之令,前来求救,望我王早发救兵,以救介休之急。”刘武周道:“先生请起,孤家恨唐童复了三关,杀了孤家元帅,正要统兵前去救应,只为起兵性急,遇了黑道红沙,故此扎营在此。方才先生说长于风鉴,敢烦先生相孤一相,可有九五之位么?”公山领命,抬头一番,只见刘武周一双圆眼,两道浓眉,紫膛面色。下面一部黄须,额上新起三条杀纹,早已知道,不好明言,便奏道:“大王龙眉凤目,真乃帝王之相。”刘武周大喜,分付大小三军:“今乃黄道吉日,就此发兵。”那些将官应声领旨,即日起兵。乔公山奏道:“臣乃农民,不谙武事,但闻交兵厮杀之声,就惊得个半死。望大王宽恩,放臣回去,自耕自种,以终天年,臣之愿也。”刘武周道:“先生不愿为官,孤也不好勉强,赐卿回乡。”公山谢恩,竟往马邑而去。

<span>诗曰:

武周原是降凡星,山后称王服众心。

只该稳守弹丸地,谁知失算被唐吞。</span>

一马来至营前,抬头一看,见不是刘武周,心中就放下了几分。王龙问道:“来将通名!”咬金道:“我是不说你也不知,爷爷乃是神尧高祖二太子秦王殿下,官拜大元帅秦琼麾下螭虎大将军,姓程,双名咬金的便是。来将通名。”王龙道:“我乃定阳王部下,官封千胜大将军王龙是也。程咬金,俺一向闻得你也有小小的名儿,今日遇俺王爷爷,只怕你难逃狗命了。”说罢,当的就是一月铲铲过来。咬金双手把宣花斧往前一架,道:“好家伙!”叫声:“住着!俺程爷爷一时害了肚泻痛,你略等一等,待我去解一解手。”正是:

<span>上得阵来交锋战,偏遭泻病痛难禁。</span>

乔公山奉令到了城下,大叫:“城上的快报进去,那刘武周已死,特送首级在此!”军士闻言,报入县中:“启将军,不好了!王爷死了,有人送首级到此。”尉迟恭道:“在哪里?”军士道:“就是前日来的乔员外,现在城外候令。”尉迟恭道:“开了城门,放他进来。”乔公山来至堂上,只见尉迟恭大叫一声:“老乔,你说俺主公死了,如今首级在哪里?”乔公山道:“木桶内的不是么?”尉迟恭两泪交流道:“在木桶内么?”把木桶盖一开,只见鲜血淋漓,一颗刘武周的首级在内,便放声大哭道:“啊呀!我那主公啊,倒是臣害了你了。”把首级双手捧起来一看,便哈哈大笑道:“我说俺主公驾下还有强兵百万,战将千员,焉能就取得他的首级?你们看得这等太容易了,反来骗我!”便叫一声:“老乔,你且过来,我问这首级是谁的?你好生欺俺!”将首级照着乔公山劈面打来。乔公山慌忙闪过,便道:“将军,自古道: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将军有言在先,说主公死了,即便归唐,如今你主公首级现在,为何你悔赖前言,岂是大丈夫的气概?悔却前言,便为不信;怎么又把你自己主公首级抛掷在地,又为不忠。你不信不忠,何以为人,立于天地之间?我家主公非无良策擒你,他只是一心一意苦苦劝你者,不过要你投降,故尔不加毒害。你也不识人的好歹,却只管越扶越醉,岂不太过了。”尉迟恭闻言,大怒道:“你这老头子,哪里学这些鬼话来?只好骗三岁孩童,俺尉迟恭可是骗得信得么!俺主公兵镇马邑,也不怯似你唐家,不知你将何人的首级来哄我。你去对你主公讲,有本事的,大家前来厮杀,不要用这些诡计。”乔公山听了这番言语,不觉哑口无言。停了一会,说道:“将军,你怎见得不是你家主公的首级呢?”尉迟恭道:“老乔,难道你不知鸡冠刘武周么?俺主公若果然死了,决不失信于你。饶你性命去罢。”乔公山道:“如今却是将军真正说过不失信的了,管保就送鸡冠刘武周首级来就是了。”

正文 第四十九回 咬金抱病战王龙 文静设谋诛定阳

毕竟刘武周阴魂索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当下程咬金腹痛厉害,说与王龙:“待我回去解一解手,再来与你交战。”王龙听言大怒,说道:“你这狗头,戏弄我王爷爷么!”当的一月铲铲过来。程咬金也骂道:“好狗头!连铲我程爷爷二铲么!”顿时心头火起,提起宣花斧,照着王龙,当当当一连三四斧,把王龙杀得盔歪甲散,倒拖兵器,回马便跑,口口声声只叫:“好厉害,好厉害!”

秦王一面就差程咬金前去取刘武周首级安葬。程咬金领旨,到介休城传报尉迟恭:“快送刘武周首级送出城,以待秦王祭葬。”

那刘文静看了书,就记起当初赵王李元霸救己之恩,忙出位相请乔公山,立起来见礼。留他内署,问了姓名,款待酒饭,夜宿一宵。明日带领三千人马,只说解粮为由,同了公山,带了夫人马氏、妻舅马伯良,竟往介休进发。一应大小事情,俱交与营兵史仁掌管。

咬金把王龙首级砍了,上马回营,把首级号令营前。自此咬金的泻肚痛也好了。

再说刘武周正坐营中,探子飞报进来:“启上大王爷,不好了,王将军被唐将程咬金杀了,把首级号令营前了!”刘武周闻报大怒,亲自出马,直抵营前,只要程咬金对阵。这边军士也连忙报进:“启上将军爷,刘武周在营外讨战,指名单要将军出马。”咬金道:“说不得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怕不得这许多。”分付带马,提斧出营,来至阵前。只见刘武周头戴双凤抢珠的赤金盔,身穿黄金鱼鳞锁子甲,坐下走阵嘶风马,手执九环大砍刀。赤面黄须,一似天神下降;声音宏亮,犹如二月春雷。咬金一马上前,叫声:“定阳王请了。自从四明山一别,又在扬州一会,不觉数年了。”刘武周骂道:“卖柴扒的匹夫,谁与你打拱!”咬金笑道:“定阳王,你这句话讲差了。岂不闻古人说得好:‘人将礼乐为先,树将花果为园。’我好意与你打拱,你却不识抬举,为何开口便骂?难道我程爷爷不会骂人的么?你这变不全的畜生!”刘武周举刀劈面就砍,程咬金把斧急架相还,两马交迎,双兵并举,大战有十四五个回合,马打有三十个照面。程咬金哪里是刘武周的对手?因奉军师将令在身,只许胜,不许败,故尔勉强支持几个回合。况又水泻病才好,如何支持得来?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兵之力。

再说乔公山来到马邑,一路寻兵部尚书衙门,叫声:“门上的,相烦通报一声,说有紧急军情事,要见你有老爷。”门上道:“住着。”进内禀道:“启上老爷,外边有一人,口称是报紧急军情事的,要见老爷。”这老爷就是刘文静,官拜兵部尚书,乃京兆三原人也,与李靖同窗,胸藏韬略,有文武全才。数日前接得李靖锦囊一封,道他误投其主,今应天命归唐,世子秦王乃真主也。故尔有意归唐,奈何无便可乘。那日闻报有紧急军情事的人求见,即分付道:“着他进来。”门上答应一声,传话出来,乔公山来至里边,双膝跪下道:“大老爷在上,下书人叩见。”刘文静便问何处来的?公山将书呈上道:“老爷看书,便知明白。”文静拆开书信一看,原来是徐茂公差来的,上面写道:大唐神尧高祖驾前军师徐茂公,致定阳王驾前兵部尚书刘老爷台下:窃闻识时务者呼为俊杰,目今兵困介休,尉迟恭不日归唐,你主刘武周已入我牢笼之计,犹如网中之鱼耳。先生岂有尚未识此天时而恋恋在彼耶!意欲兴师到来,但念先生与李药师系本同窗至谊,故特差参军一员,致达先生。请先生通权达变,速取了刘武周之首级归唐,计功不失王侯之位。书不尽言。徐勣顿首。

到二更时分,忽听得门外化落落起一阵阴风,风过处现出一个头戴二龙抢珠的金盔,身穿蟒龙赭黄袍,满身流血,大叫一声:“刘文静奸贼!还孤家的命来!啊呀奸贼啊,你好狠心,孤家不曾亏负了你,你却太平之时嫌官小,纷乱之时怕出征。更有甚者,杀害君上,大逆不道。孤家今日告推阴司,前来索命。”刘文静此时吓得半死,把脚乱蹬,连叫数声:“夫人!”夫人在睡梦之中,哪里听得?一时自知无礼,只得走起身来,双膝跪倒,口称:“大王爷饶命,臣自知罪了。但大王爷既死,不能复生,乞放臣见了高祖,若得一官半职,就将檀香雕成大王龙体,每日五更三点先来朝见大王,然后去朝唐王。若有虚情,死于刀剑之下。”那阴魂欲要上前,奈有火光冲照,正是:

<span>诗曰:

接得军师书一函,英贤腹内启波澜。

也应唐祚天相助,由彼君臣命受悭。</span>

再讲刘武周升帐,打旗小卒飞报:“千岁爷,有兵部尚书刘文静解粮草到此,现在营门外候旨。”刘武周道:“宣进来。”刘文静进营,参拜道:“臣刘文静见驾,愿主公千岁千岁千千岁。”刘武周道:“平身。”刘文静站起身来道:“臣闻唐童那厮害了元帅宋金刚,又兵围介休,臣放心不下,特解粮草,带领兵马三千,亲自前来保驾,共破唐兵。”定阳王闻言大喜,道:“生受卿家费心。”分付摆宴庆功,至晚方散。是夜刘文静身披软甲,手提宝剑,来到帐中。刘武周听得走响,便问:“何人在此行走?”应道:“臣刘文静在此护驾。”刘武周只道他一片忠心,故尔不防,不道被刘文静闪进帐中,举剑一下斩了首级,带出营去,招呼阵上道:“有愿去投唐者同去;如不愿投唐者,大家散去。”那些兵将也有去的,也有不去的,刘武周十万三千人马,散去一半;还有数万人马,一哄随了刘文静,向唐营投顺去了。那秦叔宝、程咬金接着刘文静,见了刘武周的首级,不胜之喜,合兵一处,同往介休县而来。兵行三日,已到秦王营寨,候令不表。

<span>强中更有强中手,暗里须防人不仁。</span>

道言未了,忽听外边传报进来:“报启千岁爷,秦元帅、程将军回营,现在营外候旨。”秦王闻报大喜,道:“宣进来。”秦叔宝同程咬金,并刘文静及乔公山,一齐进营,俯伏在地道:“臣秦琼、臣程咬金奉令战灭定阳王,特来复旨。”秦王道:“平身,二位王兄劳力了。”分付上了功劳簿。”臣乔公山奉令前往马邑送书,说降刘文静,已经同来归附,前来复旨。”秦王道:“先生请起。”也记上功劳簿。”臣刘文静弃暗投明,带领人马归降真主,特献刘武周首级,少当寸进之功。”秦王道:“王兄请起。”秦王见刘文静人才出众,应对如流,十分欢喜,分付摆宴庆功。次日就差刘文静往长安,朝见神尧高祖,按下不表。

尉迟恭将定阳王首级木桶送出城来,秦王又差军士寻取刘武周尸骸,凑成一处,当营结起孝堂,秦王满身穿白,程咬金手拿哭丧棒,把刘武周首级尸骸,用朱红砂方棺木盛殓,灵前摆列香花灯烛,供献全猪全羊,金银纸锭。先是秦王举哀行礼,程咬金只在地下叩头,众将官一一拜吊。尉迟恭在城上,亲见秦王如此诚心,又想:“当年李先生对我说:‘如有人射得你盔上凤眼开者,便是真主。’那日在白壁关赶他的时节,被他一箭射开了凤眼,岂不是真主?况且今日主公已被杀了,元帅又被他杀了,叫俺在此上不上下不下,做什么好?哲人见机而作,君子达时为先。今日若不归顺,可不失了机会。也罢,降了他罢。”便呼大小三军开了城门,扯了降旗出城,一马先至唐营,滚鞍下马,俯伏在地,口内只称:“尉迟恭计穷力竭,情愿归降,死罪,死罪。”噗,噗,噗,叩头伏罪。秦王亲自出营,叫声:“王兄请起。”双手来扶,挽手同行。来至营内,又与众官一一见礼过了,秦王分付摆宴接风。一面程咬金进城,清查府库钱粮;就把刘武周葬于介休城北,每年春秋祭扫。那张士贵也投顺唐家了。养马三日,起兵回长安不表。

那刘武周这把大砍刀,犹如云片一般,夹头夹脑砍将下来。咬金无法抵挡,只得回马,竟望白璧关南首败下来。后边刘武周阵内,又转出四个英雄来,多是有名的大将:一个姓薛名花,一个姓柏名祥,一个姓符名大用,一个姓太叔名原。那四将随着刘武周在后面赶来,口中大叫:“拿拿拿,快拿程咬金!”程咬金心惊胆战的乱跑。前面乱跑的好似猛风吹败叶,后面追赶的犹如急雨打梨花。

程咬金见他去了,意欲下马来出恭,战场上不好意思,见两边一带大树,说:“也罢,不免到哪里解一解手,有何不可?”一马来至树林边,下了马,拿了斧头,走到一株松树背后。正撒得畅快,那王龙回马一看,只见程咬金往西边树林内去了,他却回马轻轻的掩上来看,只见程咬金的马拴在树上。王龙想道:“这狗头往哪里去了?”转过树来一看,只见程咬金在哪里解手,心中大喜道:“想这狗头该死,我却在这里成功。”轻轻的来至树边。程咬金见有人走来,只道是乡民在哪里砍柴,遂叫一声:“呔!砍柴的,有草纸送一张来与我。”王龙应道:“有,送你一铲!”当的一铲过来。程咬金吃惊一看,见是王龙,叫声:“不好!”立起身来,一只手提着裤子,一只手拿了斧头,只捡树多的所在就走,却去躲在一株大树背后。王龙才到树边,被程咬金狠命-斧,砍着马头。王龙跌下马来,被程咬金又是一斧,结果了性命。王龙本欲欺咬金而奉,谁知反被咬金算计,这正是:

秦王又命乔公山进介休城,将刘武周首级送去,激降尉迟恭,使他心死。乔公山领令,一人径去叫城通报。守城军士报与尉迟恭说:“有乔公山叫城求见。”尉迟恭闻报吃了一惊:“这老乔好生无礼,两次三番来此混帐,莫非讨死么?今日不知又将何物前来哄我。且放他进来。”军士奉令,即放乔公山进城来,至衙内下马。乔公山背着木桶上前,满面堆笑道:“尉迟将军,老夫不敢失信,今真正鸡冠刘武周的首级在此。”把桶放在桌上。尉迟恭把桶盖一掀,将首级仔细一看,只见鲜血淋漓,果是一颗鸡冠刘武周的真头。那尉迟恭不见犹可,一见之时,放声大哭道:“啊呀,主公呵!倒是臣害了你了!老乔,我把你这狗头碎尸万段才罢,如何杀了我主公?不要走,吃我一刀!”不由分说,拔出腰刀,上前一把提过来,望他颈上哈叱一刀,把乔公山砍为两段。分付大小三军,一齐带孝,就把首级将朱红匣子盛了,供在上面,搭起孝堂。又把乔公山尸首抬出。尉迟恭换了白盔白甲,点兵出城,要与主公报仇。上前来到唐营,高声大叫:“唐童速出来会俺!”

再说刘文静奉秦王旨,径往太原朝见神尧高祖。在路行了五日,前面来至一镇。天色已晚,那镇上也有许多人家,寻店安宿。抬头见一家门首,高挂酒旗安寓招牌,便进店叫道:“店主何在?”里面走出小二,笑嘻嘻的道:“老爷想是吃酒住夜的么?”应道:“正是。”小二看见一行二十余人。先是夫人马氏,舅爷马伯良,进内把马拴在后槽,老爷分付随从人等,收拾行李停当,各各检点明白,分付店家打扫内外房屋。刘老爷与夫人在内房用了夜饭,吃了茶,洗了手脸,收拾安歇。马伯良同从人在外房吃了夜饭,各各料理安歇。小二关门闭户,当夜无话。

<span>一报终须还一报,冤冤相报几时休。</span>

正在心慌意乱之间,只见前边树林中闪出一员大将,身坐呼雷豹,手使提炉枪,大叫一声:“秦叔宝在此!”咬金大喜道:“救星到了。”立住马,看秦叔宝来战定阳王。刘武周一见秦叔宝,即大骂道:“黄脸贼,你杀孤元帅宋金刚,劫孤粮草,今日相逢,决难饶命!”即把大砍刀一摆,来砍叔宝。叔宝亦使枪劈面来迎。二马横冲,刀枪并发,杀做一堆。那刘武周后面四将,一齐杀上前来。这边程咬金也杀过来。叔宝一枪刺中了太叔原,翻身落马。咬金也一斧砍死了柏祥。刘武周见损了二将,心中大怒,抡刀力战叔宝,却又越想越气闷,无心恋战,只得虚闪一闪,回马便走。叔宝、咬金随后追赶,直追至刘武周营前。那营后又闪出十数员将官,救驾进营去了。这边秦叔宝与程咬金兵合一处,按下不表。

正文 第五十回 秦王兴兵犯洛阳 罗成大战尉迟恭

<span>诗曰:

马邑讨平得将才,秦王好不称心来。

欲求五色将军面,待向河南定夺裁。</span>

尉迟恭哪里晓得他们是一向相好的弟兄?见他今日交锋这般威风,只把舌头伸了出来,缩不进去了:“原来程咬金这般的狠耶!罗成如此骁勇,为什么今日这般不济事?”程咬金对尉迟恭道:“我好好叫他投降,他倒不肯,今日却便宜了他。”尉迟恭道:“那日言商道上,将军的本领也只平常,如今大不相同了。”咬金道:“难道是假的么?你若不信,来与我试试。”尉迟恭道:“又来了,伤了情分,十分要紧。”程咬金道:“料你也不敢。”二人回营见秦王,说明战败罗成之事,秦王大喜。徐茂公心中明白,笑了一笑道:“今日果然有功。明日可再去,须要罗成归顺,如不能说得他来,军法从事。”程咬金闻言,这遭淘气了,真正又是难题目来了。我是与黑炭团说耍儿的话,谁知今番军师弄假成真起来。没奈何,只得领令。

再说罗成进城来,单雄信在城上,亲眼看见他两个眉来眼去,说了些鬼话,又见罗成败了回来,心中十分疑惑。下城来遇见罗成,叫一声:“罗兄弟,今日辛苦了。”罗成笑了一笑,二人并马来至一字并肩王王府门前,便一同下马。行至里边坐定,雄信开言叫声:“罗兄弟,小弟有一句斗胆不怕人怪的话儿,要与你讲。”罗成道:“二哥有话,但说何妨。”雄信道:“方才我在城上,见你同程咬金交头接耳,他的本事,我岂不知?如何胜得你来?”俺单通待你也不薄,莫非你有意欲去投唐,来灭我洛阳么?大丈夫说话,要讲得明白,莫使我心下狐疑。”罗成道:“单二哥,你说哪里话来?你但知其一,不知其二。昨日与尉迟恭交锋,只消三枪,杀得他大败。今日程咬金来,小弟正要拿他,不知他见了小弟,鬼头鬼脑,小弟再也猜他不出,只道他有意归降洛阳,故此假败一阵。此言句句是真,怎敢欺瞒二哥?”单雄信道:“原来如此。单通还放心不下,说:“你若果有真心,明日再去出战,须要生擒程咬金回来,才显得你真心为了洛阳。罗兄弟,单通方才这些言语,多有得罪,不可记怀。”罗成道:“小弟怎敢!”单雄信别了罗成回府不表。

单讲尉迟恭一团高兴奉命前来,可他名也不通,随即走了,仔细思量:“今日是第一遭出阵,怎么利市也不发?”在城外叫骂了半日,不见出来人应战,只得回营复令,说道:“今日出马,有一青面红须将官,名也不通,回马就去了。”秦王分付:“今日既然不曾交锋,明日再去讨战便了。”

再说程咬金同罗成来到了一个所在,离洛阳五十余里,地名对虎崖,只有树木,并无人家。程咬金道:“罗兄弟停着。这个所在无人来往,正好说话。”罗成就住了马,说道:“有什么话,快快说来。”咬金道:“罗兄弟,你家的舅母一向对我说:‘我家并无至亲,只有罗成嫡嫡亲亲这个小外甥,我喜欢他不过,但愿他时刻与我叔宝孩儿聚在一处方好。自从那年来拜我寿,不知为什把一个青面獠牙的人同住,使我好生放心不下。’你跟同那青面獠牙的单雄信,岂不使你舅母太太之心不安?况且他做人,早晚之间絮絮叨叨,这些多讲,最烦碎不过的,我想倒亏你听得过。”罗成道:“别样事情既往不咎,惟有那絮絮叨叨的碎烦,真个听不得。”这正是:

罗成提枪上马,出了城门,来至阵前。只见尉迟恭威风凛凛,带领三千铁骑,排分四下。罗成问道:“这黑龙可是尉迟恭么?”尉迟恭道:“然也,你可晓得俺日抢三关,夜夺八寨的厉害么?你也通个名来。”罗成道:“你要知爷爷的名么?你爷爷乃是燕山罗元帅的公子,今在东镇王驾下,爵封一字并肩王罗成的便是。”尉迟恭道:“我闻得有个罗成,原来就是你。你来得正好,专待拿你去请功。”把手中长矛一摆,耍的就是一枪。罗成把枪隔过,回手也是一枪。尉迟恭未曾招架,耍的又是一枪,连忙隔住。罗成耍耍耍一连三四枪,这尉迟恭手忙脚乱,哪里来得及,-叫声:“不好!”兜转马就走。单雄信在城上看见大喜,亲自提兵杀将出来,那三千铁骑,杀得马乏兵消,掌得胜鼓回城去了。

当下刘武周现形报仇,恶狠狠欲上前来擒文静,亏文静威光涌冒,阴魂不能近身,手指骂道:“你这奸贼,出口有愿,少不得恶贯满盈,我在阴司等你。”又起一阵阴风,忽然不见了。那文静惊醒,却是南柯一梦,惊出一身冷汗。夜间不便对夫人说明,次日天晓起身,众将梳洗已毕,算还房钱饭钱,一路竟投长安而来。不日之间,到了长安,馆驿之中住下。次日五更入朝,三呼已毕,即进上得胜表章,高祖大喜,就封为兵部尚书。即日进府,用檀香刻成刘武周浑身,戴平天冠,身穿杏黄袍,腰系蓝田带,足登无忧履,每日五更三点,朝拜不表。

再说罗成心中想道:“好没来由,被他絮紫叨叨这一番噜苏。俺生平性直,耳内何曾听得的那些闲言?”闷闷昏昏,坐在金交椅上。直到点灯时候,秦氏老太太着丫环送夜膳出来,叫一声:“大老爷请用夜饭。”那罗成只是短叹长吁。

不一日,兵到洛阳,离城十里扎下营寨。炮声响处,早已惊动单雄信。那日单雄信正在巡城,闻知秦王兵到,吃惊不小,幸有罗成在此,心中稍宽一二,即准备檑木、炮石、灰瓶等类,添兵把守。即日入营来见王世充。朝见已毕,王世充忙问:“卿家到此,必有所干。”单雄信道:“唐家领兵临我洛阳,现在离城十里安营,前来犯界,不可轻视。请主公升殿,共议计策为上。”王世充准奏。一时就鸣钟击鼓。王世充升坐银銮殿,聚集文武百官,朝拜已毕,王世充便问:“列位爱卿,目今兵临城下,将近壕边,唐童那厮兵马不善,敢问众卿计将安出?”军师铁冠道人奏道:“臣夜观乾象,见罡星聚于洛阳,目下定有一番争战。”雄信道:“我邦虽则兵精粮足,又有罗成在此可以抵敌,然须再借一支人马,以为保备为上。”王世充道:“事无大小,多要驸马筹谋,代孤主张才是。”雄信道:“这是臣所当然,必须斟酌万全。诸公可同心协议,以体主公安略,无致轻忽。”那王世充君臣计议在朝,按下慢表。

丫环见此光景,进来报与老太太得知。老太太道:“既如此,接大老爷进来。”丫环领命,又到外边,叫声:“大老爷,老太太有请。”罗成来到里边,深深作揖,叫道:“母亲,孩儿拜揖。请问母亲唤孩儿进来,有何分付?”老太太只叫一声:“我儿,做娘的闻你有些不快,故此唤你进来,问你为什么事情愁闷?须说与做娘的知道。”罗成道:“母亲,孩儿蒙东镇王封了一字并肩王,又承单雄信十分厚待,目今秦王起兵攻打洛阳,那秦王帐下,却有表兄秦叔宝并程咬金一班朋友,多在哪里为将。却不道想起昔日在山东贾柳店拜盟情况,故此昨日孩儿出兵,胜了尉迟恭一阵。今日又出战,却遇着程咬金,孩儿与他相交一番,一时之间,不好动手。那程咬金又对孩儿做了些手势,孩儿一时不明白,只得假败了一阵回来。谁想单雄信疑心于我,将孩儿噜噜苏苏了一番,为此孩儿闷闷不悦。”老太太闻言说道:“我的儿,做娘的为了你表兄,连你父亲也要拗他的,再没有今番为了单雄信,倒要与至亲表兄为难起来的道理。况且那边朋友多,这里只有一个单雄信。依娘的主意,不如归了唐家罢。”罗成道:“母亲,儿闻秦王好贤爱士,有人君之度,投唐果是。只是单雄信面上过意不去。”老太太道:“儿啊,这有何难?只消将计就计,瞒着他便了。但儿日后遇见他,避了开去,不与他交战,这就是你周旋朋友之情了。”罗成道:“母亲言之有理,孩儿依计而行便了。”就在老太太房中吃了夜饭,一宵无话。

毕竟不知罗成怎生归降,且看下回分解。

他二人说罢,就杀将起来。这程咬金砍来,罗成不招架,斧头收住;这罗成枪刺去,程咬金也不隔开,枪上留情。足足战了十五个回合,马打七八个照面,尉迟恭看了,真正不信。程咬金虚闪一斧,回马就走,竟不往营内败来,倒往北首落荒而走。罗成随后追去,他二人不知追到何处去了。尉迟恭道:“程咬金这狗头,今番输了,想他追去,决然了命。俺奉命掠阵,岂可袖手旁观?主公知道,可不有罪?不免前去帮他一帮。”推开抱月乌骓马,摆动丈八蛇矛枪。一马往后追去不表。

再说秦王一路回兵,对徐茂公说道:“孤家心中所乐五将,乃青黄赤黑白五色也。如今穿红的有了程咬金,穿黄的有了秦叔宝,穿黑的有了尉迟恭,还少穿白、穿青二人。那穿白的,孤想着罗成;穿青的,想着单雄信。若此二人归降于唐,岂不妙哉?”徐茂公对道:“主公,这穿白的罗成,要得他归阵,也还容易。独有那穿青的单雄信,主公你休去想他。”秦王听说,忙问道:“这个有何缘故呢?”徐茂公道:“他与主公有仇。昔日高祖在楂树岗,射死他兄长单雄忠,故尔他死不投降的。那洛阳王世充招单雄信为妹婿,封为驸马,罗成封为一字并肩王,此二人俱在洛阳,主公既想念二人,何不发兵竟取洛阳?单雄信虽不能得,罗成决然可以制伏来的。尚或打破洛阳,得其土地,亦非不美,有何不可?秦王大喜,分付前军作后队,后队作前军,就此取路前往洛阳进发。

尉迟恭杀得吁吁喘气败回营中,见了秦王,只叫得一声:“厉害!”程咬金道:“想是你得胜回营了么?请主公上功劳簿。”尉迟恭道:“程将军休得取笑。今日东镇王手下的将军,叫做罗成,我是战他不过的,待程将军明日出去,自然得胜回营的。”程咬金道:“不敢相欺,若是我去,非但得胜,还要降伏他来投顺,这才算有本事。”秦王道:“如此,程王兄明日可出阵去,要降伏他顺从方好。”尉迟恭想道:“待我明日出去掠阵,看他光景,说他几句,以消今日讥诮之仇。”单雄信又请罗成出阵。这里程咬金到了次日,也没处推托,只得出来。尉迟恭又奏道:“主公,末将今日情愿去军前掠阵。”咬金道:“妙!你不跟来看看,也不见我的手段。”秦王道:“尉迟王兄肯去掠阵,亦可助威。”就命放炮出营。二人随即离营,尉迟恭随后,看他交手如何。谁想程咬金却是六国里贩马,七国里贩牛的人,巧言如狡,心中早已打算定了,必然如此如此,方可安妥。一马来到阵前,先丢一个眼色,然后叫声:“罗成!”又把这张嘴来努这么两努,然后说道:“你为何昨日欺侮我们的尉迟恭?”又把眼睛熬熬霎霎。那尉迟恭在背后,哪里晓得他的做鬼?罗成见了程咬金,心中不好意思,又见他做出许多嘴脸,不知何意。咬金一马上前,轻轻说道:“罗兄弟,你今日长我威风这一遭儿,我感激你不尽了。”罗成笑了一笑,两边会意。程咬金举斧就砍,罗成假意回手,大战二十回会,马打四十个照面,罗成虚闪一枪,回马就走。程咬金大呼小叫,随后追赶,追至城外,见他进城去了,方才转来。

再讲秦王坐在营中,对众将道:“哪一位王兄出马,先建头功?”闪出尉迟恭道:“臣归主公,未有寸箭之功,待臣出马取这洛阳,献与主公。秦王大喜,亲赐御酒三杯,选铁骑三千,发兵起马。

这边单雄信次日来请罗成说:“有唐将讨战,甚是凶勇,望乞贤弟退得唐兵,不枉愚兄昔日拜盟交情。”罗成道:“单二哥哪里话来?自古道:‘食君之禄,必当分君之忧。’蒙主公封我一字并肩王,又承二哥厚情,胜于手足相待,今兄弟未曾出兵,不知交兵之事,既今兵临城下,不必说了,待罗成即刻出兵便了。”单雄信大喜,即刻准备枪马。

正文 第五十一回 咬金说降小罗成 秦王果园遇雄信

<span>诗曰:

御果园中花木新,君臣游赏十分春。

青龙何意偏相犯,异煞来时定不仁。</span>

次日来见单雄信,叫道:“单二哥,家母思乡甚切,弟欲送家母前往燕山,然后再来扶助洛阳,故此来与单二哥说一声。”雄信道:“贤弟,相送令堂、老嫂等回燕山之期,定于何日?”罗成道:“就是今日,一应家眷车马都在城外等候,家母命小弟多多致谢单二哥,小弟就此奉别。”雄信上前一把扯住道:“啊呀,罗兄弟,你好薄情!小弟不曾与你有什么,又不亏负于你。目今兵临城下,正是用人之际,怎么说要回燕山?我晓得了,莫非要投唐么?只消与单通说明,我也阻拦你不得。若是果回燕山,不去投唐,我单通就下你一个全礼!”说罢,单雄信就跪将下来。罗成慌忙扶起,叫一声:“单二哥,小弟果回燕山,并不去投唐。”雄信道:“既不投唐,为何如此之速?”罗成道:“家母之命,特来谢别。”雄信道:“看酒过来!”家将答应,就将酒杯满满的斟上一大杯酒,送将过来。雄信接在手中,叫一声:“罗兄弟,小弟奉敬你早去早来。”罗成道:“多谢二哥!”吃了酒,作别起身。单雄信亲自送至城外。罗成上马加鞭,头也不回,竟自去了。

程咬金道:“罗兄弟转来,还有一句要紧的说话对你说。”罗成道:“还有何事?”咬金道:“我同你在此说了半日,还有尉迟恭在哪里掠阵,就是单雄信,想必他也在城上观看,他们一看我两个不见了,岂不又生疑心?”罗成道:“便是。”咬金道:“有了。我同你杀转去,若是遇见尉迟恭,须要把他一个辣手段看看,日后使他不敢在我朋友面前放肆!”罗成道:“说得有理。”两个重新杀将转来。罗成拖枪败走,程咬金在后追来。

当下程咬金听见罗成说“明知不是伴,事急且相随”这两句话,便趁势说道:“罗兄弟,既然如此,何不归了唐罢!况且不负秦伯母、令舅母老太太之心,得与叔宝表兄时刻相亲,同为一殿之臣,有何不可?你今回去与老伯母尊堂太夫人商量商量,看是独自在洛阳的好,还是与至亲好友日日做一块的好?若商量定当,依我的说话,今日就归了秦王罢!”罗成道:“商量不商量,自然归唐的好。但我家母、妻子多在洛阳城内,待我设法送出了城,那时就来归唐,同保秦王便了。我去也!”一马就走。

那澄清涧到御果园原有五里之路,只因此时人强马壮,不多几时就到了园门口。尉迟恭大叫道:“勿伤我主!”那单雄信追赶秦王,秦王只往假山后团团走转,又向一株大梅树上躲了进去。雄信一槊打去,却被树枝抓住,这叫做“圣天子百灵相助”。雄信即忙把槊抽拔出来,那秦王已飞逃出园门而去。雄信随后追出园门,大叫:“唐童!往哪里走!”正追之间,劈面撞见尉迟恭赶来,倒吃一惊,便大骂道:“黑脸贼,今日俺与你拚了命罢!”耍的一槊打来。尉迟恭举鞭相迎。秦王遇见了徐茂公,君臣先回营去了。

那尉迟恭被罗成追到一株大树边,就往大树后边要走。罗成叫道:“哪里走!”耍的一枪,正中尉迟恭。不防树后闪出一员将官,用两根金装锏把枪架住,只叫得一声:“动不得手!”罗成道:“你可是表兄?”秦叔宝进树后把手-招,罗成道:“小弟知道了。”回马往洛阳去了。原来这大树离城不远,恐怕单雄信看见,故此罗成去了。那徐茂公则早已算定阴阳,预先差秦叔宝在此等候。

闲话少说,那程咬金先来缴令:“今日大战罗成,直杀到对虎崖地方,被臣一番言语,他已依允,明日准来归降主公。”秦王大喜,重赏咬金。后有秦叔宝、尉迟恭来缴令,所说之事,言罗成有归降之意,这话不表。

单讲这单雄信,哪里是尉迟恭的对手?战不上三合,雄信一槊打来,被尉迟恭一把接住,就回手一鞭打来。单雄信好不着忙,把手一放,空手跑了。尉迟恭一手举鞭,一手拿槊,飞马来追。你看他好赶啊,紧赶紧走,慢赶慢行。看看追至澄清涧边,劈头遇见秦叔宝、程咬金、罗成同在涧边玩耍,只见尉迟恭追赶雄信,三人吃了一惊,一齐上前拦住。咬金喊道:“呔,黑炭团住着!这个青面将是我们的好朋友,不得无礼!”又见他手内拿着雄信的金顶枣阳槊,叫声:“黑炭团,这是单二哥的兵器,为什么你拿了?快些还他!”那尉迟恭与他三人多是不投机的,就把这柄金顶枣阳槊往地下一插,谁知那槊即陷入地中数尺。咬金道:“单二哥,不要理他,看老程面上,拔了槊去罢!”单雄信气忿忿过来拔槊,谁想用尽平生之力,这槊也不动一动。程咬金道:“黑炭团,休得无礼!快快把槊拔起来,还了单二哥,好待他回去。”尉迟恭道:“这般没用的,亏你做了将官。”说罢,上前轻轻一拔,就拔了起来,向单雄信面前一丢。单雄信接了槊,自觉满面羞惭而去。不想那地下就涌出一股泉水来,至今传为古迹,名曰“拔槊泉”,按下不表。

雄信在城上,望见罗成来到那株大树边,忽地闪出秦叔宝、程咬金同罗成家眷,多入唐营去了。不见犹可,一见之时,那把无名热火直往顶梁门上冲将出来,高声大骂:“罗成,你这小贼种,早知你今日忘恩,悔不当初在三贤府中将你一槊打死,以免今日之患。小贼种啊小贼种,日后若相逢,我与你势不两立!”咬牙切齿,怒犹未息。

忽见远远有支人马来至城下,为首三人大叫道:“我等是昔日刘武周驾下之将,今唐童灭了我主,我等气不甘服,情愿到此投降,以待他日报仇。”雄信大喜,接取进城,同到府中,把三将带来人马多引到教场内扎营。雄信与三人见过礼,问道:“列位将军高姓大名?今日降临小国,吾主之幸也。”一人道:“小将姓史名仁,在刘武周驾下封正印总兵。”这人道:“小将姓薛名化。”那人道:“小将姓符名大用。因有刘文静之变,故此同来。”雄信大喜,摆酒接风。次日,带领三人朝见王世充。世充见了大喜,都封为大将军之职。且按下不表。

再说秦叔宝、程咬金、罗成三人到了唐营,把家眷安置好了,然后进营。秦王看见,亲自下来迎接,叫声:“罗王兄来了!”遂挽手同行,来到里边。罗成叩见秦王,道:“愿主公千岁,千千岁!”秦王道:“王兄请起!”又与徐茂公、秦叔宝、程咬金、张公瑾、史大奈等一班朋友一一见过了礼,分付摆酒接风。

秦王在上面一桌,那两边却是徐茂公为首,一位位排将下来。因罗成新来,故逊第一位。那尉迟恭心中想道:“罗成这厮,小小身材。怎么在那马上如此厉害?想是在马上操练惯的,他的本事料也有限。也罢,不免假装敬酒为由,待我抓他一把,擒将出来,与众人笑一笑,有何不可!”就满斟一杯,一只手将杯送过来。罗成道:“多谢将军!”却把双手接杯,因不曾提防,早被尉迟恭伸过钉耙样的大手,抓定勒甲绦:“噫,过来罢!”往上一举。这个势子,拳经上有的,名为”托梁换柱“。众人齐吃了一惊,不知何故。罗成不防备他,被尉迟恭一举,举在半空中。那罗成叫一声:“黑子,你放了罢!”尉迟恭道:“不放,如今怕你怎么?”罗成道:“真个不放么?”尉迟恭道:“真个不放。我看你在阵上八面威风,如今也被俺臊皮一臊皮,何不再把前日的手段拿出来使一使?”罗成道:“你讨笑我,真个不肯放么?待我自放与你你看看。”说罢,把两只手齐上尉迟恭耳根上一拍,这拳势名为”钟鼓齐鸣“,原是罗家的杀手。尉迟恭挨了一下,头一晕,把手一松,扑通一跤跌倒在地。罗成将身一纵,跳下地来。众人扶起尉迟恭,大家笑了一会,依旧吃酒,至晚方散。以后尉迟恭再也不敢小觑罗成了。

次日天明,秦王升帐,众将参见已毕,秦王道:“今日端阳佳节,众卿各自回营闲耍一天,明日开兵便了。”众将领命,各自散去。也有去吃酒的,也有去打围的,也有下象棋的。独有程咬金同了秦叔宝、罗成三人,到外边随处游玩。单剩秦王同徐茂公闲坐在营。秦王道:“孤家同军师出营观看外边风景,卿意如何?”徐茂公领旨,同了秦王走出营来,一路观看前去,不觉行到了一座大花园。原来那座大花园名为”御果园“,离洛阳城不远,乃王世充起造在此游玩的所在,只因唐兵扎营在此,故无人看守。秦王同茂公走进园中,只见那园中有四时不谢之花,八节长春之景,两边种满奇花异草,中间起造一座假山,真正八面玲珑,十分灵巧。徐茂公保定秦王上了假山观看,远远望见一座城池。秦王问:“这个城池莫非就是洛阳城么?”徐茂公道:“然也,这就是洛阳城了。”

君臣二人正在假山上指手画脚的看,不料单雄信却在城上巡察,远远望见御花园假山上立着二人,一个身穿道服,一个头戴金冠,额扎两根雉尾,身穿大红袍,坐下银鬃马,料是秦王,心中大喜。即忙跳上青鬃马,提了金顶枣阳槊,出了城门,分付军士:“快报与史仁、薛化、符大用三位将军前来接应。”说罢,拍马飞奔。

<span>一盏孤灯看看隐,来了添油活火人。</span>

茂公慌了手脚,只得飞赶上前,一把扯住了单雄信的战袍,死也不放。雄信大怒,叫道:“唐童,唐童!你走,你走!徐茂公道:“单二哥,看小弟薄面,饶了我主公罢!”单雄信道:“茂公兄,你说哪里话来?他们杀俺的亲兄,大仇未报,日夜在心。今日狭路相逢,怎教俺饶了他?决难从命!”那徐茂公死命的把单雄信的战袍扯住,叫声:“单二哥,单二哥,可念贾柳店结义之情,饶了俺主公罢!”雄信听着贾柳店结义之言,益发怒从心上起,火冒顶梁门,叫一声:“徐勣,俺今日若不念昔日在贾柳店结拜之情,就一剑把你砍为两段。也罢,今日与你割袍断义了罢!”拔出佩剑,耍的一剑把袍袂割断,纵马去追秦王。

那徐茂公明知不能挽回,只得飞风赶出园门,加鞭纵马,要寻救驾将官。正在心慌,只见面前澄清涧边有一将官,赤身在那涧水中洗马,却是尉迟恭。他只为众人多去闲耍,独自一个到此涧边,见涧水甚清,心中大喜,除下乌金盔,卸下乌金甲,把衣服脱得精光,只留得一条裤子,把马卸了鞍辔,正在涧中洗得高兴。只见军师飞马前来,大叫:“尉迟恭,主公有难,速速前去救驾!”尉迟恭闻言吃了一惊,慌忙走上岸来。一时间心慌意乱,人不及穿甲,马不及披鞍,只得歪戴了盔,单鞭上马,同了徐茂公化落落出马,竟往御果园而来。

再说那尉迟恭满心得意,夸口道:“若不是我拔起来还他,那青脸贼今生休想要拔它起来!”程咬金听他夸口,心中不肯服他,就耍弄起鬼来了,便叫声:“秦大哥、罗兄弟,你们听见他说大话么?”叔宝、罗成道:“没听见。”你道他二人为何没听见?只为单雄信吃了亏,不好意思,故此远远站着,所以没听见。咬金道:“他说若不是俺尉迟恭拔起还他,你这黄脸贼,今生今世休想要拔它起来。”二人道:“有这等事么?我们同去问他。”一齐上前问道:“尉迟恭,你拔槊也不为奇事,为何骂起我们来?”尉迟恭道:“俺何曾骂你,你亲耳听见的么?”罗成道:“是程咬金对我们说的。”叔宝即叫过程咬金来对会。咬金道:“黑炭团,你不要改口,我听见你骂的,骂道什么脸儿的贼,若不是俺尉迟恭拔起来,你今生今世休想拔它起来。”尉迟恭道:“我骂的是青脸贼,是单雄信!何曾骂你们来?”叔宝、罗成心下明白。咬金说道:“你既赖了,就罢了,我们将来也放些本事与他看看。”罗成一时高兴,叫道:“哥哥,我们耍耍去!”咬金道:“好,有兴。”叔宝道:“将什么东西来玩耍?”咬金道:“秦大哥,你看,当路一株枣树在此,将它拔了起来,一则与行人方便;二来待尉迟恭看看我们的本事。”叔宝末曾依允,程咬金叫声:“尉迟恭,你看我们秦大哥来拔这株枣树哩!”叔宝见他说了,无奈,走到树边一看,见此树约有斗口大粗细,高有数丈。叔宝把衣撩起,用八字脚站定,使一个坐马势,两手紧紧扣住树本身,将身一低,往上一拔,一声响亮,把这株树连根拔了起来。大家喝彩。咬金对尉迟恭道:“比你高些么?如今罗兄弟来了。”罗成道:“小弟力退双驹罢!”咬金道:“怎么样一个退法呢?”罗成道:“用两匹好马当面放来,小弟用一只空手推它转去。”咬金道:“好,妙啊!”

毕竟不知罗成怎样力退双驹,且看下回分解。

再说尉迟恭赶来,遇着程咬金将罗成追赶。他却哪里晓得?暗里心中想道:“前日他卖弄手段,今日待我报仇。”就在马上把枪一摆,大叫:“罗成,你前日的威风哪里去了?今日不要走,吃我一枪!”耍的一枪刺过来。罗成正为单雄信在城上观看,正没有计较解他疑心,一见尉迟恭,十分欢喜;又听了程咬金-番言语,把枪一隔,耍的就回一枪,尉迟恭连忙招架。只见耍、耍、耍一连几枪,尉迟恭哪里招架得住,指望程咬金来帮助帮助,回头一看,不见程咬金,手一松,腿上就着了一枪,叫声:“啊唷,啊唷,不好了!”回马就走。后面罗成催开西方小白龙,一马追来。尉迟恭无奈,只得回马又战。怎当得罗成那一杆枪,耍、耍、耍又是几枪。”啊唷,啊唷唷!走啊,走啊!”罗成又-马赶来,赶得尉迟恭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正是:

只因要逞英雄将,不惜身躯用力来。

再说罗成进城来见单雄信,那单雄信亲自出迎,只叫一声:“罗兄弟,今日辛苦了!适才小弟在城上观战,虽然不能生擒程咬金,这尉迟恭被你杀得大败,射进树林。兄弟正要拿他,为何又放走了去,即便回来?”罗成道:“单二哥,那树后因有埋伏,故此回兵。”雄信道:“原来如此,倒是小弟多疑了。”单讲罗成回府,走入内堂,老太太道:“我的儿,今日开兵遇见何人?”罗成道:“母亲,孩儿遇见程咬金。”遂把程咬金一番言语从头至尾说了一遍。老太太道:“儿啊,那程咬金的言语,句句有理,须当如此而行。”罗成大喜,连夜把家眷送出城外。

正文 第五十二回 黑煞星误犯紫薇 天蓬将大战建德

<span>诗曰:

东镇反王智力穷,书招四路逞威风。

不知天意兴唐业,枉用功劳总是空。</span>

<span>不通鱼雁来和往,未定存亡死活情。</span>

再说王世充在洛阳,那日升殿问道:“孤家费了许多金银美女,不知四处兵马肯来助我否?”铁冠道人道:“臣算阴阳,四处兵马定然来的。”世充闻言,眉头一皱,叫声:“军师,你说得好吉利话!”道人闻言,掐指一算,心中暗暗叫声:“罢了!可惜害了四家王子了!这是火烧眉毛,且图眼下。”正在商议,外边军士报进来道:“启上王爷,今有明州夏明王窦建德,带领人马五万在外,请旨定夺。”世充闻报,同铁冠道人、单雄信一齐出城迎接。世充叫道:“窦王兄不远千里而来,扶我小国,此恩此德,真正天高地厚!”建德道:“王王兄说哪里话来?济困扶危乃世之常事也。”二人并马入城,带来兵马及苏定方等四将,都扎驻城外。少刻,单雄信带了史仁、薛化、符大用送牛、酒到营,又点兵马五万出城扎营,共有十万,对了唐营扎下。一面世充摆宴接风,建德就在城外营内安歇。

再讲王世充发下四封请书,又差官四员携金珠宝玩,往请曹州、明州、相州、楚州四家王子共助洛阳,要与秦王决胜负。先说明州夏明王窦建德,是日驾坐早期,黄门官启奏道:“今有洛阳东镇王差官在此,下书人现在午门候旨。”窦建德拆开书一看,上写着:洛阳东镇王王世充拜书于夏明王窦建德王兄驾下:自从紫金山一别几载,群雄四起,各霸一方。又云:“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惟唐之时,前在紫金山恃弟元霸,藐我众将,又辱我各邦,今又兴兵犯小国,弟将寡兵微,不能对敌。特此差官,谨具黄金万两,彩缎万端,良马千匹,美女百名,伏乞鉴纳。敢乞王兄速起大兵,救弟之危,实为万幸也。王世充顿首。

有军士报道:“今有曹州宋义王孟海公带兵五万,现在城外候旨。”王世充即同窦建德、单雄信等一齐出城迎接,挽手进城,见礼坐下。王世充道:“有劳王兄大驾。”孟海公道:“小弟来迟,望乞恕罪!请问王王兄与唐童见过几阵了?”王世充就将窦建德出阵被折了二将,今日单雄信出阵又折了三将,从头至尾细说了一回。孟海公道:“既如此,待小弟明日擒他便了。”王世充即摆酒接风。

再说曹州宋义王孟海公得了王世充来书,即带了三个妻子:马赛飞与黑、白二夫人,起兵五万,来助洛阳。还有相州高谈圣,带了飞钹禅师盖世雄,起兵五万,来助洛阳。还有楚州南阳王朱灿,带了史万宝,起兵五万,来助洛阳。按下不表。

次日,王世充、窦建德、孟海公一齐升帐。王世充便问:“今日哪一位将军前去唐营讨战?”道言未了,只见闪出一员女将道:“大王,妾身愿往。”原来是孟海公二夫人黑氏。王世充大喜。那黑夫人头戴珠凤冠,身穿皂缎团花战袍,使两口双刀,骑的马名为”一锭黑“。出了营门,来到阵前,娇声细语道:“唐营军士可有能事的,出来会奴家答话。”军士飞报进营:“报千岁爷,今洛阳有员女将讨战,请令定夺。”茂公便问众将:“何人出动会战?”早有程咬金闪出说道:“小将愿往。”茂公道:“女将讨战,出兵须要小心在意。”咬金即提斧上马,出了营门,抬头-看,果然是员女将,即大叫道:“何处婆娘,敢来寻老公么?”黑夫人大怒道:“油嘴的匹夫,照俺手中宝刀!”说罢,将双刀并起,直取咬金。咬金道:“我好意与你玩耍玩耍,为何就动起手来?”便举宣花斧劈面相迎。一马横冲,双刀并举,大战二十余合,黑氏虚闪一刀,回马就走。咬金道:“正好与你玩耍,为何就走?”随后赶来。马头相连马尾,黑氏放下刀,便取出流星锤来,回身一锤打来。咬金一闪,正打中右臂,叫声:“不好!”回马便走,败回营中。黑氏又来讨战。咬金回营,叫声:“啊唷啊唷,好婆娘,被她打了一飞锤。若日后撞着我,水也要弄她的出来。”

次日,秦叔宝顶盔擐甲,提枪上马,出了营门,一马跑到阵前,叫道:“快报与明州窦建德知道,速速前来会我!”小军飞报进营。窦建德闻报,亲自披挂,带了四将,齐出营来,横刀立马于阵前,认得是秦叔宝。秦叔宝即上前去,叫声:“大王请了,我闻大王乃我主公之母舅,缘何反助他人?大王可听末将之言,还须相助我主共破洛阳,一则全了名分,二则免被他人笑话。”建德叫一声:“秦琼,你可记得紫金山之事么?你速速回去,可叫世民出来,孤自有话对他讲。”叔宝道:“自家至亲,何必认真,乃禽兽也。”建德大怒道:“你敢骂孤家么?”回顾四将道:“快与我拿来!”后面苏定方顶着白盔,穿着白甲,骑白点马,使烂银枪来战叔宝。怎当得叔宝那枝神枪,真是神出鬼没,不上三个回合,那苏定方看看招架不住。前面窦建德背后又闪出梁定方、蔡定方、杜定方,三将齐出。叔宝大战四将,全无惧怯。战了四十个回合,窦建德大怒,把刀一摆,也来助战。这番叔宝力战五将,一场厮杀,直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叔宝大吼一声,一枪刺中杜定方,翻身落马。窦建德大怒,把刀就砍叔宝。叔宝拦开刀,身边取出金装锏,耍的一声打来,正中窦建德肩膀。窦建德叫声:“啊唷,不好!”回马败走。蔡定方叮当的一锤,望叔宝打来。叔宝拦开锤,耍的一枪,正中咽喉,跌下马去。梁定方、苏定方即保了窦建德败回营中。叔宝也便回营缴令,备言战败窦建德之事,秦王大悦。

毕竟那黑夫人斗战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且说程咬金把尉迟恭的乌骓马,秦叔宝也将自己的呼雷豹牵过来,叫道:“罗兄弟,我在那边放来,你在这边等。”罗成道:“你们只顾放来便了。”咬金也将马牵去,同在三百步之外,将两匹马连做一处,一连三鞭,那两匹马甩开八个蹄子,飞也一般跑来。罗成不慌不忙,把两足八字样站住身躯,那马刚到面前,一手扭住乌骓马,一手推定呼雷豹,两马站住,动也不动。众皆喝彩:“果然好大气力!”咬金道:“但我在这边放马,不曾看见。”罗成道:“你既不曾看见,秦表兄,你去放马来,待我再退与你看。”咬金道:“罗兄弟,妙啊!”那秦叔宝把马照前一样放来,罗成立在中间,等候那马对面冲来,罗成却不像方才这样退法,将自身闪立在半边,让马跑了过去,然后抢上前,用两手把两马的尾扯住,叫声:“不要走罢!”用力一扯,两马一齐立住。咬金大叫道:“妙啊,妙啊!玩了半日,我们如今回去罢!”罗成道:“且慢!如今献本事轮到你了。”咬金笑道:“我免了罢,难道我也要来献技么?”罗成道:“这个自然免不得,也要献一献本事。”咬金抓头摸颈的踌躇,回头一看,只见那边一块大石碑立在一首,便说道:“小弟无甚献技,倒不如走马推碑罢!倘推不倒,你们不要笑我哟!”说罢,就勒马走到那一处,约离碑有二箭之地,把马加上三鞭,马跑到碑边,把双手向碑上用力一推,扑通一声,将碑推倒,那匹马就打从碑上跑了过去。众人大笑,回营而去。

次日秦王问徐茂公夜来之事。茂公道:“臣昨夜观星象,只见紫薇星正明,忽有黑煞星相欺,此系主公有难,故此速传众将前来救驾。”奏王将尉迟恭把毛腿搁在身上缘故说了一遍,事情方明。

窦建德看罢来书,大怒道:“兔死孤悲,物伤其类。唐童这小畜生,前在紫金山,他兄弟李元霸仗着一身本事厉害,孤家是你嫡亲母舅,也要跪献降书,孤家正要起兵前去问罪,如今倒遇王世充之便。”即回书一函,打发差官先回,致王世充。就于次日领兵五万,带同大将苏定方、梁定方、杜定方、蔡定方四将,御驾亲征,望洛阳进发。只留大元帅刘黑闼在明州守国。此话慢表。

再讲窦建德,第一日开兵,折了二员大将,咬牙切齿,恨着叔宝。单雄信忙问交战之事,窦建德备言叔宝厉害。雄信大怒道:“也罢,明日待我自己出去,与那黄脸贼拚命!”

那秦王在席上只管称赞尉迟恭,尉迟恭心中大悦,不觉酒落欢肠,吃得大醉,坐在椅上身不定的乱摇。咬金看见笑道:“黑炭团,主公略把他三分颜色,他就开起染坊来了。”秦王道:“且自由他。”咬金道:“待我叫他一声。”秦王道:“你好好扶他一扶。”咬金上前来扶,不妨尉迟恭把手搭在咬金颈上,慢慢的勾紧来用脚一扫,把咬金扑通一跤跌在地下,这拳势名为“童子拜观音”。咬金起来,欲要认真,被叔宝、罗成上前扯住。尉迟恭道:“今晚我不回营去了,同主公睡了罢!”秦王道:“使得。”打发众人回营,自己同尉迟恭回营来。那伏侍秦王的人,先来给尉迟恭脱了衣服,扶他上床,因他酒醉,上床就睡着了。然后秦王也上床来,恐惊醒了尉迟恭,就轻轻的睡在他脚后边。谁想那尉迟恭是个蠢夫,一个身翻将转来,把一只毛腿搁在秦王身上。秦王因他是酒醉之人,动也不敢动,反将双手抱住而睡。

再说徐茂公在帐中偶然出帐,仰天观看星斗,只见紫薇正明,忽然有一黑煞星相欺。徐茂公大惊,忙叫众将速速起来救驾。那些将官都在睡梦中惊醒,各执兵器打从帐后杀来,口中大叫:“救驾!”秦王闻喊,吃了一惊,连忙叫醒尉迟恭来:“王兄,王兄!不好了!有兵杀来了,快些起来!”尉迟恭一闻此言,酒多惊醒了,连忙起来,拿了竹节钢鞭打出帐来。只见灯笼火把照得明如白昼,仔细一看,原来都是自家人马,一时摸不着头路。秦王提了宝剑也出帐来,问众将道:“贼兵在于何处,敢是王世充杀来么?”众将道:“不见王世充杀来,只因军师说道主公有难,故此臣等前来救驾。”秦王道:“孤家没有什么难,可速散去罢!”众将回营,按下不表。

再讲次日秦王升帐,问茂公道:“孤家心想五人,今日已得了四个,只有单雄信未曾归降。军师有何妙计,得他降顺?乃孤家之愿也。”徐茂公道:“主公不知。这单雄信心如铁石,怎肯来归?此话且休提起。况目今王世充请了四家王子来助洛阳,正有一番大战,若擒了单雄信,就把剑放在他颈上,总也不肯投降的。”正在讲话,外边军士报进来道:“启上千岁爷,今有明州夏明王窦建德领兵数万,来助洛阳,现在扎营城外。秦王道:“再去打听。”茂公道:“一处到了,还有三处未到。”秦王道:“孤家母舅,难道要与外甥交兵么?”茂公道:“当日窦建德在紫金山,赵王元霸要他跪献降书,故而结下冤仇。”秦王摇头道:“岂有此理!”秦叔宝道:“明日待臣去探他一阵,便知端的。”

再说单雄信失意回来,遇着三将接住,一路回城,只叫得一声:“罢了!”回府闷闷不悦。单说王世充闻此消息,摆驾来到驸马府中探望,叫一声:“驸马,都是为了孤家,致使驸马如此劳心劳力。”单雄信道:“主公说哪里话来?臣受主公大恩,虽粉身碎骨,难以补报。”君臣正在讲话,忽报铁冠道人到来。大家见过了礼,王世充道:“目今唐家凶勇,罗成又去,驸马又屡战不能胜,不知军师可有妙计退得唐家?”铁冠道人奏道:“臣夜观天象,见罡星正明,一时恐未能胜;又见奎、木、井、毕四星甚添光彩,主公可聘请四星助洛阳,何愁唐兵不破!”王世充忙问道:“军师所说四星,都是哪四位英雄?”铁冠道人回奏道:“主公,那奎星是曹州宋义王孟海公,那毕星是相州白御王高谈圣,木星是明州夏明王窦建德,井星是楚州南阳王朱灿。若得此四路兵来,何愁大事不成!”王世充听说大喜。单雄信设席款待,至晚方散。

只见军士又飞报进营:“报千岁爷,那员女将又来讨战。”茂公问道:“如今何人前去出阵?”早有尉迟恭道:“小将愿往。”军师道:“须要小心。”尉迟恭提枪上马,至阵前抬头一看,只见那女将一张俏脸黑得倒也风韵,犹如一朵黑牡丹。尉迟恭见了,十分欢喜,心中想道:“俺尉迟恭自别妻子,不觉有年。”正是:

次日,雄信带了史仁、薛化、符大用等出营交战。茂公叫罗成出去会战。罗成道:“我不好出去。”叔宝道:“我也不好出去。”咬金道:“亏你这样军师,他们两个如何去见得单雄信的?若是罗成出去,他一定要骂道:‘罗成,你这小乌龟,那日无处去呢,住在我三贤府内,就像养猪养狗一样养你;你有些瘟病时,就像伏侍儿子一般看待,买药调理。你又明明说不去投唐的,如今又愿去投唐了,这张嘴直头是屁股了。’这一番骂来,如何当得?所以自然不好出去。若是秦大哥出去,他们也要骂的,骂道:‘黄脸贼,那日在潞州,没有单雄信周旋看顾,你死过多时的了!今日恩将仇报。’故此,自然也不好出去。独有老程是去得的,一则本事对得过他;二则我是来得明,去得白;三则功劳大家得些。”

正文 第五十三回 敬德双纳黑白氏 寨飞独擒程咬金

咬金奉命走出营来,分付把这黑夫人送到尉迟恭将军帐下去。那手下家将一声答应,就将黑夫人解下绑缚,随程咬金一同送往尉迟恭帐中来。只见尉迟恭笑容满面,早在营外迎接,叫道:“程将军,今日什么风吹得你到来?”咬金故意作耍道:“我的来意么,只为那一日端阳佳节,主人赐宴着实隆重了你,你做作万千,把我勾跌一跤,不曾打得你。今日特来,你睡在此,待我打一个惬意的。”尉迟恭笑道:“程将军又来了,那一日得罪了你,明日一总赔罪,免打了罢!”咬金道:“我是与你作耍。你这黑炭团,真正馒头落地狗造化。我主公着我与你做媒。”指着黑夫人道:“欲将此女赏你做了老婆,你岂不好受用么?”尉迟恭笑道:“承主公好意、将军盛情,但不知此女意下如何?烦程将军同她到后营去,与我道达其情。若肯顺从,程将军之大恩,我尉迟恭没齿不忘的了,日后正好与程将军交好。”咬金笑道:“亏你这个黑花面如此老脸,说出这样话来。你自快去,速把酒肴端正哪里。”尉迟恭应道:“晓得。”

那黑夫人得其佳景,倒觉尉迟恭的本领胜于孟海公百倍了,不觉心花大放,十分欢悦,便娇声软语的道:“尉迟将军,奴家本不从顺,被你用强逼迫。虽然水性杨花是妇人之本性,如今事已如此,奴家只得从你罢!”那尉迟恭是个粗蠢之人,恐怕她逃走去了,把她双手紧紧捏住,那两只嫩手都捏得乌青;听见她说得可怜,才把手放了,还恐她要走,心中尚是提防,谁想她竟将双手伸来搂住,尉迟恭就贴拢去,做了吕字。正如:穿花蛱蝶深深见,点水蜻蜓款款飞。

不知孟海公把程咬金如何处死,且看下回分解。

再说王世充闻此消息,对孟海公道:“谁想二位夫人都被尉迟恭擒去,唐童就一并赐与他结为夫妇,世上哪有这般欺人的道理!”孟海公闻言,不胜惭愧,弄得脸上红了白、白了红,大叫一声:“罢了!”正在忿恨,走过大夫人马赛飞来,说道:“大王不消发怒,待妾身明日出阵,擒拿这两个贱人来千刀万剐,与大王消恨便了。”孟海公闻言,心中想道:“明日他去出阵,倘然照前样,便怎么处?”又回想一想道:“嗳,岂有此理!这马赛飞是我结发夫妻,岂比那小老婆的心肠?”遂叫一声:“御妻,孤家万里江山,全在御妻你一人身上,须要小心为主。”马赛飞道:“妾身晓得,大王请自宽心。”一宵无话。

这白氏头戴双凤冠,身穿鱼鳞甲,内衬月白战袍,坐下梅花点子马,手使梨花枪,娇声软语说道:“你这黑脸贼,好好送还了俺家姊姊黑夫人,万事全休;若道半个不字,管教你这黑脸贼狗命难逃!”尉迟恭道:“不要破口,你姊姊黑夫人嫁了我了,你也来嫁了我,配合成双罢!”白氏大怒道:“好匹夫,如此无礼,吃我一枪!”就把梨花枪-摆,叫声:“看枪!”耍的一枪刺来。尉迟恭架开白氏手中梨花枪,两人战未十个回合,拍马撞个满怀,一把也活擒过来,掌得胜鼓,回营缴令。将白夫人送至尉迟营中,黑夫人迎进后营。白夫人初时不从,被黑夫人再三相劝道:“贤妹啊,那孟海公是不成大事的,况他与马赛飞十分情厚,我与你常时落后。今唐家秦王系真命天子,尉迟恭又是个骁勇英雄,做人十分情厚。做姊姊的无奈相从,倒与我情投意合的,况你与我最为亲爱,故今劝你不如从顺了罢。”白夫人听了黑夫人一番言语,只得依允。却好秦王差军士送合欢酒来,命尉迟恭同黑、白二夫人拜堂成亲。众将都来庆贺,不表。

夫妻二人算计已定,拿了一壶热酒走将出来。走到程咬金面前,只见咬金低了头,正吃得高兴,便叫一声:“程将军!”那咬金抬起头来,见尉迟恭手中拿着一壶酒,黑氏把衣袖遮了口,只管嘻嘻的笑。程咬金明知她来赔罪,只因有些害羞,故此走到面前只管笑。咬金假作不知,大吼一声,喊叫道:“在这里了!”把尉迟恭、黑夫人都吃了一惊。咬金道:“你们两个干得好事啊!那一日在阵上,我说你莫非寻老公么?你说我是油嘴匹夫;今日好意与你做媒人,又把我颊面乱打,又是什么油嘴匹夫地骂。打也打了,骂也骂了,酒也吃了,不知你们如式不如式?”尉迟恭笑道:“如今做过了亲了。”咬金道:“不许你开口,要待她自来告诉我听。”尉迟恭笑道:“程将军,如今不必说了,方才得罪了你,我故此叫她在此请罪就是了。”咬金道:“我不要她请罪,要她与我说说儿,不然我就与你们两个拚命。为什么打我?为什么骂我?如今你们两个原是这等好的。”尉迟恭道:“程将军罢了,如今不要说了,待我叫她来和你说说儿就是了。”咬金道:“既是你这般说,叫她快快过来,说说不妨碍的,此乃人人如此的,况我又是个媒人,快些说起来。”尉迟恭便对黑氏道:“娘子,你支吾他两句也就罢了。”黑氏无奈,只得掩着嘴,笑嘻嘻对程咬金低声说道:“奴家方才一时之怒,得罪了程将军。如今奴家不敢违命,已与尉迟将军做过亲了,前来请罪,谢谢大媒。”说罢,就道了四个万福。

不表程咬金在外吃酒,单说尉迟恭推黑氏到后帐来。黑氏便问道:“你这匹夫,推老娘到这所在做什么?”尉迟恭道:“我奉主公之命、军师之令、媒约之言,与你成亲。”黑氏道:“既然如此,难道做亲是绑了做的么?”尉迟恭道:“也说得有理。”连忙把夫人放了。那黑氏一放了绑,就摆起一个拳势来,叫声:“尉迟恭,我老娘是有丈夫的,你不要差了念头,好好送我出营去。宁可一刀两段,若说这件没正经的事,老娘断断不从的。你若要动手,老娘也是不怕人的。”尉迟恭道:“程咬金叫我不要放你。我尉迟将军就是山中老虎,也要捉它回来,何况你这小小女娘,怕你怎的?如此倔强,罢了不成?”说罢,趁势赶上前去。那黑氏也摆个势子抢过来。他两个你推我扯了一回。那黑氏到底是女流,又兼脚小,转身不便,被尉迟恭拿住,竟往床上一丢。黑氏连忙爬起来,早被那尉迟恭压上身来。黑氏将拳乱打,尉迟恭把一只手将她双拳一把捏住,便去宽解衣裙。黑氏将身乱扭,终究力小,哪里强得过尉迟恭?却被尉迟恭渴龙见水、饿虎攒羊的一般,正是:

咬金连忙回礼,叫声:“不敢。你方才既然不肯,为何一时又没了主意?”黑氏听说,这脸上就霎时黑里泛出红来。咬金笑道:“不要害羞,大家来吃喜酒罢!我老程饶便饶了你们,媒人钱是一定要的。”大家一齐大笑起来。里面就摆出酒来,三人共饮,就直吃到月转花梢,咬金大醉而去。他二人到后帐中重施云雨,再作鸳鸯,又做了一出襄王神女的故事。如今不比起初,更觉欢爱百倍,抱头交颈而睡。

<span>颠狂柳絮随风舞,轻薄桃花逐水流。</span>

不表尉迟恭自去端正,且说那程咬金坐在帐中间,便说:“把这女子推将进来!”手下人应道:“是。”使将黑夫人推到里面。咬金道:“看个座来,叫她坐着,好待我程将军与她说话。”那黑夫人坐下。咬金道:“你前日在阵上把我程将军打了一流星锤,倒也厉害,如今还在这里疼痛,这也罢了。但我们这里,大凡擒来的将官多要杀的。今番是你的造化,我军师有好生之德、怜爱之心,道那尉迟恭是个独头光棍,故要把你赏他。我程将军便对军师说道:‘那尉迟恭与擒来的女将成亲,岂可将就草草?’那时我主公便说得好:‘待孤家做了主婚,程王兄你去做了大媒。他们两个黑对黑,倒是绝好的一对夫妻。’程咬金话未说完,黑夫人就大怒起来,照定程咬金面上,拍挞一个大巴掌。咬金不曾提防,大叫一声:“啊唷,好打!”骂道:“你这贱婆娘,好歹多不识的。肯不肯只消好好说,为何把我媒人打起来,岂不失了做新娘子的体面!这是军师将令赏配与尉迟恭的,你有本事,自去打老公,与我媒人有什么相干?”黑夫人骂道:“你这油嘴匹夫,把老娘当什么人看待?奴也是一家王子的爱姬,虽然不幸被你唐将擒来,要杀就杀,何出此无礼之言?难道老娘有夫之女,岂肯再嫁人的么?油嘴的匹夫,擅敢满嘴胡柴!”回转头来,看见帐上有口宝刀挂在上面,黑夫人怒气冲冲,立起身来要去抢刀。程咬金便喝家将:“快与我拿此泼妇!”当即赶过十多个家将,前来拿住,依先把黑夫人绑缚了。咬金便大叫道:“反了!反了!岂有新娘子把媒人乱打的!”

次日,马赛飞头戴金凤冠,身穿大红绣龙战袍袄,外罩黄金宝甲,坐一匹走阵桃花马,手中抡一柄绣鸾刀,肩背上系一个朱红竹筒,筒内藏二十四把神刀,一马当先,直至唐营,高声叫道:“唐营军士听着,快叫那黑白两个贱人出来!”小军飞报进营,说道:“启千岁爷,外边有个女将讨战。”秦王道:“为什么他们有许多女将,一日一个,不知还有多少在哪里?”咬金道:“主公,如今这个赐了臣罢!”徐茂公道:“你擒得来,就把她赏了你。”咬金听得这句话,顷刻骨头没有四两重,叫声:“多谢军师!”即提斧上马,杀至阵前。仔细望前一看,见这女将比前日两个还胜百倍,心中大喜道:“也是我老程的造化。”便高叫一声:“娇娇的娘啊,你今年青春多少了?”马赛飞道:“来将讲什么鬼话?”咬金道:“我要你做亲,你道快活么?”马赛飞见咬金的面庞是黑的,便问道:“你莫非就是尉迟恭么?”咬金道:“正是,你要嫁他么?”马赛飞大怒,骂声:“黑脸贼,你擒俺两个贱人做这样丑事!”咬金道:“这便何妨?”赛飞道:“今日遇着俺,必要剥你皮抽你筋,方出俺的怒气!”把手中绣鸾刀一抡,直取咬金。咬金举斧相迎,叫声:“娘啊,好刀!”不上三四回合,马赛飞就算计起来,把两口刀一只手拿了,那一只手却将肩上的描金朱红竹筒拿下来,开了盖,叫声:“黑贼,看俺宝贝来了!”咬金抬头一看,呼一声,一把飞刀起于空中,咤一响,正中咬金肩上,翻身跌下马来。马赛飞便回马来,正要将刀取他首级,又心中想道:“俺若如今-刀杀了这黑贼,岂非倒便宜了他?不如活捉回去,慢慢的将他千刀万剐,以出俺大王之气!”就把程咬金绳穿索绑,活捉回营,请令定夺。

当下尉迟恭想道:“俺今见此女黑得趣,倒觉动火。”便大叫一声:“娘子,你是女流之辈。晓得什么行兵打仗?不如归了唐家,与俺结为夫妇,包你凤冠有分。若不听我好言,俺这杆黑缨枪刺来,你就要死哩。那时岂不悔之晚矣!”黑夫人闻言大怒,不觉那芙蓉面上红晕起,柳叶眉边杀气生。便道:“我闻说唐家是堂堂之师、正正之旗,再不道是这样一班油嘴匹夫,不曾见着女子面的一般。”便把双刀直取尉迟恭。尉迟恭也把长矛急架相还。两下交战,未及五个回合,黑夫人回马就走。尉迟恭赶来,那黑夫人放下双刀,取出流星锤来,耍的一锤打来。尉迟恭眼快,叫声:“来得好!”把枪一扫,那锤索就缠在枪上。尉迟恭用力一扯,撞个满怀,轻轻的一把提了过来,就在马上连叫几声心肝宝贝,便回营缴令。

<span>诗曰:

可笑曹州孟海公,带其妻妾在军中。

虽然女将行兵有,谁道同归黑面雄。</span>

到次日天明,秦王升帐,二人谢恩。徐茂公道:“今日还有一个女将前来,尉迟恭你一发捉了来,一总赏了你。”秦王不信,笑道:“军师哪里有这般先见之明,尉迟王兄如何有此叠叠之喜?”道言未了,忽见外边军士飞报进来:“启千岁爷,外面又有一员女将前来讨战。”秦王大喜,叫声:“尉迟王兄,快去擒来,一发赐你成亲。”咬金道:“又是这狗头造化了,我这媒人是做定的,又要吃喜酒了。”尉迟恭大喜,提枪上马,来至阵前。抬头一看,只见这个女将生得千姣百媚,比黑氏更觉好些。原来那白氏只因黑氏被擒,不见首级号令,心中十分挂念,为此前来打听消息。

茂公问道:“胜败如何?”尉迟恭笑道:“擒得一个女将,现在营外。”茂公不曾开口,咬金便道:“要杀竟杀,不必停留,就待末将去监斩。”茂公道:“监斩用你不着。如今有个大大的功劳,你只怕做不来。”咬金道:“除了交锋打仗,我是都会的。”茂公道:“今日原不是打仗交锋,因那尉迟恭擒来的女将,与尉迟恭有姻缘之分,如今你去劝她从顺,就算你一件大大的功劳。”咬金道:“这有何难?只是便宜了他。”秦王道:“程王兄去做媒人。孤家就做主婚,着尉迟王兄即日成亲。”

<span>贪心欲得佳人女,反被裙衩活捉归。</span>

正文 第五十四回 罗成力擒马赛飞 咬金脱难见秦王

再说唐营军士飞报进帐:“启千岁爷,不好了!程将军被这女将拿去了!”茂公道:“这匹夫因好女色,故尔被擒。”秦王道:“程王兄被女将捉去,怎生救他回来?”茂公道:“主公,不妨。不出三日,他自然归来。”道言未了,外边又报进来:“启千岁爷,那员女将又在营门讨战。”茂公道:“哪位将军出战?”尉迟应得半声,早被黑夫人一扯,尉迟恭住了口不应了。茂公心内明白,就叫罗成,说道:“外边女将有飞刀廿四把,十分厉害。你去出战,只要不得放她手空;手不空,神刀便不能起。快与我去拿来!”

<span>头上金箍光闪烁,身披五色锦袈裟,飞钹起处是堪夸。

禅杖神惊鬼惧,谁知保得相州王,喳,只恐一场笑话!</span>

咬金见他唠叨起来,想道:“不好,这个人性子极不好的,万一变了脸,反为不美。”便道:“单二哥,这来看你面上,就去,就去。只是那马赛飞小花娘把我擒来,一些好处没有到我,如今要我去换她,须把好洒好肉请我吃个畅快才好去。”雄信道:“这些小事也要放在口里?”说道:“家将,取酒过来。”将咬金放出囚车,把酒肉吃个醉饱。雄信道:“如今同去罢!”咬金道:“单二哥,我是直性汉子,若同了你去,就没了我的体面了。待我自己回去,包管送还马赛飞小花娘便了;如若不信,待我发一咒与你听:我程咬金回去,若不放马赛飞回来,天打木头狗遭瘟!”雄信道:“不必罚死咒,我哥子是信得你过的,去罢!”

寻找了一个石洞,就在洞里安身,每日午时三刻就炼飞刀。看看到了七日,二十四把飞刀已经炼就。正要下山,只见一个道人前来,叫声:“马赛飞,你但晓得炼就飞刀,要去害人,却不知自家的死活。那秦王乃是紫薇星君下降,真命天子。这孟海公不过是奎星降世,以乱隋室,不久就灭。你不要差了念头。此番下山去,性命决然难保了。就是几家王子,不出三月之间,尽灭于刀剑之下。不若拜我为师,带你归山,与众仙姑修仙学道,长生不老,你意下若何?”马赛飞听了这番言语,惊得毛骨悚然,只得双膝跪下,叫声:“师父,情愿跟随师父出家。”即把飞刀抛弃于地,同了道人修仙学道去了。那道人就是谢映登。他叔父谢洪度他成了正果,他见马赛飞起了不良之念,故此前来点化她。也是仙缘有分,后来也成正果。此话不表。

再讲白夫人与盖世雄交战,未及十五六个回合,世雄恐他也会弄鬼,早把飞钹丢起半空。那白氏见他打伤姊姊,心中却也时时留心,刻刻挂怀,十分提防。早见飞钹飞起,明知厉害,回马便走。那一钹也中在背上,幸亏不曾打下马来,早被尉迟恭飞马抢出,救了白氏。因见盖世雄飞钹厉害,不敢交战,败回营中。

军师正在愁闷,忽见走出一员女将上来,茂公仔细一看,乃黑氏夫人也。那黑夫人上帐叫声:“军师老爷,妾身黑氏蒙主公、军师大德,并无寸箭之功,今日情愿领兵出战,把这秃驴活擒进营,以报大恩万一。”茂公闻言,心中一想道:“妙啊!大凡出兵,最怕妇女。僧道他非有暗宝伤人,则不敢前来会战。今番此女出去与盖世雄会战,正相合宜。”遂分付道:“盖世雄非同小可,你去须要小心。”黑夫人一声“得令”,上马舞刀而去。白氏夫人与尉迟恭放心不下,愿同出去掠阵。茂公应许。

毕竟谁人能破盖世雄的飞钹,且看下回分解。

当下咬金推至帐前,立而不跪。孟海公骂道:“尉迟恭你这黑贼!孤家闻得你日抢三关,夜劫八寨,背刘投唐。前日又擒我爱妾黑、白二氏,结为夫妇。自道英雄无故,如此欺人,谁想今日也被擒了。”程咬金道:“你们眼乌珠是入瞎的么?打炭铁的弄了你的爱妾,却来寻我卖柴扒的出气。”旁边走过单雄信来,说道:“王爷,这不是尉迟,他叫程咬金。”孟海公便对马赛飞道:“御妻,人也不认明白,混乱就拿。”马赛飞道:“既不是尉迟,就拿他去砍便了。”孟海公正欲分付,咬金便大叫道:“单二哥好人,你快来救我一救!”雄信道:“昔日为朋友,今朝为敌国,关我老子的鸟事!”咬金道:“我投降了,难道也杀不曾?快饶我命,情愿投降便了。”雄信道:“你果有真心投降,便不杀你。”咬金道:“狗入的哄你,实是真心。”雄信见是用人之际,即忙禀道:“他情愿投降,望王爷饶他一死。”王世充道:“既然情愿投降,且监禁后营,待退了唐兵,放他便了。”众王俱道:“言之有理。”就把程咬金监禁后营,不表。

那程咬金出了营门,一路思想:“这婆娘昨日把我伤了一飞刀,幸亏不大伤害,必须要摆布她一番,才出我心头之气。”回到营中,秦王大喜,果然不出军师妙算,叫声:“程王兄,你回来了么?”咬金道:“马赛飞这婆娘把这竹筒放出飞刀来,臣被她拿了去。臣在哪里倒也好酒好肉,好生过得,亏那单雄信要送臣回来。臣说:‘承你一片好心,待我回去放马赛飞还你。’他却说了千千万万多谢。主公,看臣面上,把这马赛飞还了他罢!若是主公下遭要这个人,都在臣程咬金身上。主公早上要,臣早上拿来;晚上要,臣晚上拿来。”徐茂公心内明白,说道:“程咬金,你休得在主公面前夸口,谁不晓得那马赛飞有随身本事,廿四把柳叶神刀放出,好不厉害。你是尝过滋味的,只怕你日后拿她不来。”咬金道:“不难。只消待我老程杀起狗来,将这狗血涂在她飞刀上面,自然飞不起来了。”秦王道:“也讲得有理。”分付将马氏推出来。咬金对马赛飞道:“你这不中抬举的,我程爷爷要你做个偏房,你却千推万阻。一般也有今日,落在程爷爷手内。我程爷爷如今却不要你做小老婆了!”却把她周身上下看了一回,吩付小军:“与俺把她推出去,把宝贝用狗血涂抹了。”

罗成得令,即上马提枪,出得营门,果见一员女将。那马赛飞看见罗成只有十七八岁,唇红齿白,美如冠玉,头戴金冠双龙抢珠,两根雉尾高标,真个威风凛凛,仪貌堂堂,不觉心中大喜道:“是这样的俊俏郎君,与他同宿一宵,胜如做皇后了。”罗成问道:“这婆娘敢就是方才擒程咬金的么?”马赛飞娇声滴滴的应道:“正是。”罗成大怒,就把银枪一摆,耍的一枪刺来。马赛飞把刀一架,说声:“小将住着!俺还要问你青春多少,可曾娶妻么?”罗成道:“你这婆娘,要问俺做什么?”马赛飞道:“我看你小小年纪,不知交兵征战的厉害,恐伤了你的性命,岂不可惜了?故此问你。不若与俺家结为姊弟,助孟海公,我和你正有好处。”罗成听说大怒,骂道:“不要脸面的淫妇,你虽然生得妖娆,奈我罗将军不是好色之徒,要斩妖狐之女,照爷爷的家伙罢!”就耍的一枪刺来。马赛飞被他几句话羞得满面通红,骂声:“小贼种,你敢连刺老娘两枪么?”不觉心中大恼,就摆动手中双刀来战罗成。罗成抢上一步,借势一提,就把马赛飞擒过来,掌得胜鼓,回营缴令。徐茂公分付监在后营,按下不表。

再讲洛阳军士飞报进去:“启王爷,不好了!”王世充忙问道:“为什么?”军士道:“那位马娘娘被罗成小将活擒去了!”孟海公听见,叫声:“罢了!孤家献尽丑了!”又叫道:“王王兄,小弟为救洛阳,发兵来此,两个爱妾被他拿去出丑,这也罢了。如今这马氏是要紧的,怎生救取回来,才好放心?”王世充道:“正是。这便如何救取呢?”忙问铁冠道人:“计将安出?”铁冠道人道:“除非将程咬金去换取马娘娘回来。”王世充大喜,便问:“哪位将军押程咬金到唐营去换取马娘娘回来?”单雄信应道:“臣愿往。”王世充道:“驸马可速去速回。”

秦王见他三个出去,倒有两个着伤,心中闷闷不乐,分付退进后营调养。谁知那飞钹系用毒药炼就的,凡遇着伤者,七日内便要送命,其痛难当,饮食不进。二位夫人叫喊了一夜,尉迟恭直服待到天明,一夜何曾合眼。秦王升帐,众将排列两旁,军土又飞报进来:“启上千岁,昨日用飞钹的这和尚又在营前讨战。”徐茂公闻报,只是摇头失色,下面许多将官心中不服。正是:

马赛飞出了营门,趱路前去,走了一日一夜,来至一山,名叫杏花山。只见奇花异草,香风不断,翠柏苍松,浓荫可人。真正:山里有山山景好,山桃山杏满山开。

再讲孟海公,自从马赛飞一去,十天音信杳然,心中十分惦念,想道:“当此兵微将少之时,怎生退得唐家兵马?”欲待回转曹州,马赛飞又不知下落,只得闷坐帐中,长吁短叹。一日,王世充见孟海公有回兵之心,急得无法,只得问计于铁冠道人,说道:“军师,孤家同众王兄与唐兵交战,连折了数将,孟王兄的黑、白二夫人又被擒去。如今唐兵十分凶勇,马夫人一去杳然,军师可有妙计退得唐兵,复得归还他二位夫人?”铁冠道人道:“主公放心,要退唐兵也不难。臣有一个朋友,姓鳌名鱼,乃琉球国王的四太子,今在日本国招为驸马,其人有万夫莫敌之勇,胜比唐家李元霸,不让先朝楚霸王。主公不惜珍宝聘请得此人来,何愁唐兵不破?”王世充闻言大喜,即日就备珍宝玩物,请军师前往。铁冠道人奉命赍礼物往日本而去。

夫妻三个同出营门,果然有一个头陀,生得形容奇怪,手提水磨禅杖,大踏步向前,高声喝道:“呔!你那婆娘,敢来与师爷爷交手么?”黑氏也骂道:“你这贼秃驴,还不知俺女将军手段厉害么?”说罢,摆动双刀,飞马就砍。盖世雄举禅杖相迎,马步交战,双兵并举。那和尚要为高谈圣定天下,这妇人要为小秦王争社稷。这一场好杀,只杀得:日月无光神鬼惧,天昏地黑兔狐愁。

<span>诗曰:

女将飞刀厉害深,谁知破法有高人。

皆因唐主多洪福,将士俱存报效心。</span>

次日王世充升帐,众将分列两旁:上面头一位却是窦建德,众王子因他与唐童至亲,不助唐童反助洛阳,乃义士也,故此逊在第一位;第二位乃是高谈圣;第三位孟海公;第四位朱灿;第五位是王世充。这五位王子龙位坐了,下面还有盖世雄、史万玉、史万宝、苏定方、梁定方、单雄信等一班将官。一个个顶盔擐甲,挂剑鞭,弓上弦,刀出鞘。王世充开言叫一声:“诸位王兄,感蒙不弃,来助弱国。奈唐童这厮兵强将勇,几次出战,损兵折将,弟却心中不忍。敢问诸位王兄,有何妙计退得唐兵,弟当不惜土地以谢众位。”当下白御王高谈圣道:“小弟初来,未知深悉。若言胜负,乃兵家常事。至于小小唐童,有何不可破!王王兄不必忧心,待弟生擒这唐童便了。”便问众将:“何人去拿唐童?”有盖世雄愿往。高谈圣道:“小心在意。”盖世雄口称得令。他仗随身宝贝“飞钹”,昔日在扬州考武用这飞钹,被王伯当神箭射伤。他又往天平山重新炼好,回来却投了高谈圣,在他帐下为将。今日来助洛阳,又要把这飞钹卖弄神通。他原是头陀打扮,有一首词儿为证:

那马赛飞被程咬金说得昏头搭脑,满面通红而去。回至营内,孟海公一见,叫道:“爱妻,苦了你也!”马氏哭道:“奴家受尽程咬金那厮许多羞辱,又将我宝贝弄坏,好不可恨!”孟海公道:“日后再擒这厮,将他千刀万剐,与爱妻出气便了。苦只苦这宝贝被他弄坏,怎生是好?”马赛飞道:“不妨。王爷好生在此等侯,只消奴家前往山中,七日七夜重炼飞刀二十四把,再来复仇便了。如今辞别王爷前去,不出十日之期来见王爷,有何不可?”孟海公想道:“我和妻没了宝贝,就在此也无益,不如等她自去重炼飞刀,好报此仇。”遂叫声:“御妻,须要早去早回,免得孤家挂念。”马赛飞道:“晓得。”即便作别起身。

<span>只因飞钹多妖法,故使军师难处分。</span>

那盖世雄不喜骑马,善于步战,大踏步来至唐营,大叫一声:“军士,快叫能事的出来会俺法师!”唐营小军飞报进来道:“启上千岁爷,今有一和尚,口称法师,前来讨战。”茂公闻报,心中吃惊,顷刻双眉紧皱,叫声:“怎么好?”众将忙问道:“军师,几场大战,尚且不惧,今日闻一和尚,为何便眉头不展,愁闷起来?”茂公道:“列位将军,你们哪里知道,我算阴阳,那和尚就是盖世雄。昔日在扬州考武,你们都曾会过他的,岂不知他的厉害么?昔日只有七片飞钹,如今却有二十四片飞钹。况他本领又是高强的,若还出阵,必要伤我唐营几员上将。故此一闻和尚,便知是他相助相州白御王高谈圣,来此洛阳大会,五龙有一场大战。”

正文 第五十五回 八阵图大败五王 高唐草射破飞钹

唐营出马的将官,被飞钹打伤者共有三十余员,独有这程咬金暗里使乖,当场设巧,再不做声。还有那尉迟恭,日夜在帐后服侍两位老婆,故此也不去会战。那盖世雄日日前来讨战,徐茂公无计可施,只得挂出免战牌去。盖世雄看见,大笑而回,对五位王爷说了。五位王爷大喜道:“他只道威风无比,哪知今日也有挂免战牌的时节。”单雄信道:“我们今夜不免提兵前去劫营,管教他尸横遍野神号哭,血流成河鬼泣愁。”五王闻言大悦,道:“驸马言之有理。”传令三军准备停当,今晚劫营。

单讲盖世雄一头走,一头想道:“俺是出家之人,有如此法宝被他破了,如今有何颜面再见各位王子?不若回转天平山重炼飞钹,寻一个安身的所在,念佛看经,做我的本等之事,有何不可?今番自己不是不该相助洛阳,却被秦琼这贼打这一锏,几乎伤了性命。”盖世雄走了一日一夜,况且又厮杀一日一夜,又被伤坏宝贝,心中又气又恼;加上被叔宝打了一锏,背上又痛,身子十分狼狈。抬头见一个小小庙堂,那山门首匾额上写着“土地祠”,心中想道:“也罢,我不免进去打睡片时,再作区处。”盖世雄走进庙门,见一块拜板,倒也干干净净,就把禅杖做了枕头,睡将下去。因辛苦了两日两夜,这番一放倒就睡着了。正是:

单讲洛阳王世充,到了三更时分,同着各家王子、大小将官,点齐人马,悄悄的来到唐营,呐喊一声,一齐动手,顷刻点起灯笼火把,照耀如同白昼。窦建德摇动九环大砍刀,孟海公抡着宣花斧,高谈圣使着两根狼牙棒,朱灿挺着三股叉,王世充摆着方天戟,那一班战将盖世雄、苏定方等各执兵器,大吼一声道:“让俺者生,挡俺者死!”正在逞勇,忽听得唐营中轰的一声炮响,正东上,马三保杀来;正南上,殷开山杀来;正西上,史大奈杀来;正北上,张公瑾杀来;西北上,罗成杀来;东北上,尉迟恭杀来;西南上,白夫人杀来;东南上黑夫人杀来。四面八方一裹,把五王与众将并一万人马团团围住。那五家王子与众将大吃一惊,明知中计,心慌意乱,欲待回兵,又听得放炮一声,霎时间四面火把点得雪亮。朱灿连忙摇动三股叉,正逢着马三保;王世充大怒,即摆动画杆方天戟,一马冲来,劈面正撞着尉迟恭;窦建德挺着九环大砍刀,前边来了白氏夫人,使梨花枪迎住。那黑氏逞强,使两口双刀杀来,不料正撞着旧主。孟海公骂道:“无耻的贱人,今番怎敢来见孤家?”黑氏羞得满面通红,无处躲避。高谈圣使动狼牙棒,却遇殷开山敌住。众将奋勇前来,却被罗成枪到处尽皆落马。那盖世雄慌慌张张,况是黑夜交兵,又不敢放起飞钹,口口声声只说得一声苦,弄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此一番交战,杀得五家王子的兵马尸积如山,血流成海。那五王子只得拚命杀出阵中,看看败至御果园来,回头一看,只见自己的人马,十停去了九停。幸得众王俱在,单单不见了苏定方、梁定方两员大将。原来那苏定方看见势头不好,连夜逃回扬州去了。后来保刘黑闼,五龙会又来交战。

再讲洛阳军士飞报进营:“报启王爷,不好了!那飞钹禅师首级被唐家号令军前了!”众王闻言,大惊失色道:“这却如何是好?”正在惊慌,外边又报进来道:“报启王爷,今有日本国驸马带领兵马三千,现到营前了。”众王齐出迎接,来至大帐,见礼坐定。只见那驸马,面如傅粉,唇若涂朱,一头黄发挽就三个丫髻,头戴顶金冠,都是珠玉穿就,却生一双怪眼,鹰嘴鼻,招风耳,耳挂一串金环。身上穿着长袖锦丝倭衣,脚下穿一双高底鱼皮番头战靴。身长一丈四尺,使一柄长柄的金瓜锤,有万夫不当之勇。一口番语,再听他不出的。却带两个通事的将官,一个叫王九龙,一个叫王九虎,二人乃嫡亲兄弟。原是山东人氏,自小习学枪棍,竟做了大盗,问成死罪在狱。多亏秦叔宝与他们上下使用,改重为轻,救了他二人性命。后来逃到日本,竟做了通事。兄弟二人时常说起秦叔宝的大恩未报,今有此便,特谋此差到来。

也是这和尚命数当然。那咬金一觉睡醒翻身,忽所得耳朵内打雷响,心中想道:“我方才进庙,见皎日晴天,哪里来的雷响?我如今又饿起来,再去抢些点心吃吃。”说罢,起身钻出神橱,往外一看道:“是哪个把庙门大开在此?”再四下一看,只见拜板上睡着一个和尚,鼻息如雷。仔细一看,却原来就是一向认得的盖世雄,不觉老大欢喜,叫声:“啊唷!我的好人啊!”正是:

当下秦叔宝上前叫声:“军师,就是这头陀盖世雄,末将也曾认得他的,又非三头六臂,怕他怎的?待末将出马会他一阵如何?”茂公道:“使得。须要小心防他飞钹。”“得令!”那叔宝提枪上马,出了营门,来至阵前,不用通名,挺枪就刺。盖世雄忙举禅杖相迎。两下大战三十余合,盖世雄就丢起飞钹,叔宝要躲已来不及,也着了一钹败回。

<span>竟做逍遥云外客,不恋红尘未了缘。</span>

这番唐营内众将大家各各放箭,嘤嘤的一齐把箭射来,只听得半空叮当之声,这些飞钹都已纷纷扬扬落下地来。盖世雄看见,这一惊不小,只叫一声:“罢了!枉了俺几载功劳,一旦坏于此地!”就手举禅杖奋勇打来。叔宝回马就走,盖世雄纵步追来,叔宝身边取出金装锏来,耍的一锏打去。盖世雄将身一闪,早中后心,叫声:“啊唷,不好了!”倒拖禅杖就走,不上几步,即口吐鲜血起来。那世雄一时昏乱,却不往自己营门败进,反往北首落荒而逃。叔宝因思穷寇莫追,也就回营缴令。

叔宝得令,拿了提炉枪,上了呼雷豹,一马当先,来至阵前讨战。盖世雄大怒道:“晚间交战,不便用宝贝,故此便宜了他那黄脸贼。今日又来讨战,我就把飞钹拿他,有何不可!”遂取了禅杖,大踏步走出营来,喝道:“呔!你这黄脸贼!昨夜挡掩师爷的归路,今日又来讨死么?不要走,照爷爷的禅杖罢!”举起禅杖就打。叔宝把提炉枪劈面交还。马步交加,一场大战,来往约有二十回合,盖世雄回身就走。叔宝随后赶来,盖世雄大叫一声:“黄脸贼!看师爷的宝贝!”呼一声放起一片飞钹。李靖在营门早已看见,分付放箭。罗成早取弓在手,搭箭当弦,弓开如满月,箭去似流星,当的一箭,正中飞钹,跌下地来。盖世雄看见,大怒道:“小贼!怎敢破师爷的宝贝!”索性就此二十三片飞钹一齐放起,倒也好看,竟像:满天蝴蝶乱交加,一似乌鸦排阵势。

<span>只因一枕邯郸梦,做了阎王殿下人。</span>

那王世充叫一声:“列位王兄,今番此败,大辱我等,各邦声名休矣!”言之未已,一声炮响,闪出一队人马来。为首大将是秦叔宝,摆着提炉枪,挡住去路。五王又吃一惊。盖世雄忙举水磨禅杖来战,怎当得秦叔宝这杆提炉枪神出鬼没?盖世雄这根禅杖哪里杀得他过?欲待放起飞钹,又恐黑夜之中误伤五王性命。众王子况已杀了半夜,都杀得骨断筋酥,各自躲去,谁肯还来顾恋盖世雄?可怜那盖世雄正在难解难分之际,忽见左首杀出一支兵来,原来是单雄信。他见众王子兵马零乱,只得带兵前来接应,却遇见秦叔宝,便大怒骂道:“黄脸贼!罗子拚命了!”举金顶枣阳槊打来。叔宝叫一声:“单二哥,小弟不敢回手。”兜转马败回唐营去了。五王子才得回至本营。到了天明,齐集众将,各位王子道:“王王兄,我等意欲报仇雪耻,奈无大将破敌,如何是好?”王世充道:“前日军师铁冠道人,前往日本国相请鳌鱼太子到来,待他一到,方可开兵。”再讲唐营众将得胜报功已毕,外边走进程咬金来缴令,说道:“小将奉令寻取高唐草到了。”李靖道:“取过来看。”程咬金叫声:“挑过来!”只见十几个小军,扁担索子挑着青草进来,共有十三四担。李靖道:“不是此草。所要者高唐草也。速去换来。”咬金道:“小将在绝高的高唐路上割来的,怎么不是高唐草?”李靖道:“还要胡说,快去换来!”咬金无奈,只得又到高山之上,割了几多担草来。李靖大怒,骂道:“好匹夫,不善干事!违我令者,本该斩首,姑念你有功在前,饶你一死。如今你既无能去取高唐草,你可去取盖世雄首级献来。限你三日,如若三日内没有,定行斩首。快快去取来!”咬金只得领了令。走了出来,仔细一想,说道:“没奈何,这个牛鼻子道人倒比那个牛鼻子道人又凶。那盖世雄岂是当耍的?倘或与他交战,被他一飞钹打来,岂不白白的死于非命?若是不去,却违了这牛鼻子道人的军令,又要割头,这便如何是好?”左思右想了一回,说道:“也罢,我且躲在外边,待这牛鼻子道人去了,那时再回来,还是那个牛鼻子道人好讲话些。”咬金躲在外,我且慢表。

众王道:“难得驸马远来,为什么我们军师不同来?”那鳌鱼一些不懂,只得两眼张开,看着旁边。王九龙便对驸马叽哩咕噜说了一番,那太子方才明白。开言也是叽哩咕噜对众王子说,众王子哪里听得出一句?也是王九龙过来说道:“军师又往别处访游,故请太子先来。”列位:你道铁冠道人为何不同太子同来?他是有意的,因见王世充不像成大事的人,故此用到别处访游的话来搪塞。正是:

<span>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span>

再说徐茂公正在议事,忽听传报进来:“报启千岁爷,外边京兆三原李老爷求见。”徐茂公闻报,便喜笑颜开说道:“好了,好了,药师来了,大事成矣!”秦王与众将即忙出帐相迎。李靖到了里面,大家见礼已毕,李靖道:“贫道在海外云游,闻得盖世雄在此用毒药飞钹伤人,故此特来探取他的飞钹。”正在谈论,只听得后帐有悲苦之声,便问:“为何有此哭声?”秦王道:“只因出战,被盖世雄飞钹打伤的将官。”李靖即取出一包药来,分救众将。此药果是仙丹,吃了下去,打伤之痛立刻好了,众将都出来拜谢。徐茂公就把军师印、剑送与李靖掌管。李靖道:“贫道只好权时受纳,待贫道破此飞钹,削去五王,便要往北方去会一个朋友。”说罢升帐,报掌军师。那众将打拱已毕,分列两旁。李靖道:“贫道方才进营,见洛阳营内有一道杀气冲天,今晚王世充必来劫营,必须杀他一个片甲不还!”即传令道:“秦叔宝过来!你带兵一支,前往御果园,埋伏在于左右,待黄昏时分,王世充人马必到此处经过,你可挡住他的归路。”秦叔宝得令。军师又命:“罗成听令!你带一支人马,前往西北方埋伏。”罗成口称:“得令!”军师又令尉迟恭:“你带一支人马,往东北方埋伏。”尉迟恭口称:“得令!”军师又令白夫人:“你带一支人马,往西南方埋伏。”白氏一声:“得令!”军师又令黑夫人:“你带一支人马,往东北方埋伏。”黑氏也称:“得令!”军师又令殷开山:“你带一支人马,往正南方埋伏。”殷开山口称:“得令!”军师又令马三保:“你带一支人马,往正东方埋伏。”马三保应声:“得令!”军师又令史大奈:“你带一支人马,往正西方埋伏。”史大奈口称:“得令!”军师又令张公瑾:“你带一支人马,往正北方埋伏。”张公瑾口称:“得令!”军师道:“尔等众将,但听中军号炮一起,一齐杀来,违令者斩!”众将得令而去。军师又令程咬金过来:“与你令箭一支,到十里之外取高唐草来,明日准要。”程咬金口称:“得令!”接了令箭,出来说道:“方才热闹的生意轮我不着,冰清的戏文却叫我去做。家将们哪里?”应道:“有!老爷有何分付?”咬金道:“你去快些拿了绳索扁担,同我去割马草。”家将奉命同去,此言不表。

毕竟不知鳌鱼太子怎生迎敌,且看下回分解。

再讲李靖又差尉迟恭前去取高唐草。尉迟恭领了令,一路至乡村野处寻觅而来,只见一家小户人家,但听见内面有人唤道:“高唐,你可将我身下的草换些干净的来。”又听见一人应道:“晓得了。”少停,只见一人拿着许多乱草出门,欲向河中去洗。尉迟恭拦住问道:“你叫高唐么?”那人应道:“正是。”尉迟恭又问道:“你手中是何物?”那人道:“家中有产妇,此是他身下的草,有了血迹,故此拿去丢在河内。”尉迟恭大喜,连忙说道:“既是这些草没用,把与我罢!”那人道:“你要就拿了去。”尉迟恭连忙接了,回来缴令。李靖见了大喜,分付众军士把草分扎在箭上,但见盖世雄放起飞钹,一齐放箭,众军得令。李靖就唤秦叔宝前去讨战:“好待我破他的飞钹。”

正文 第五十六回 秦叔宝力斩鳌鱼 单雄信哭别娇妻

<span>诗曰:

请将求兵少善谋,五王枉是惜春秋。

不知早作归唐计,荫子封妻位列侯。</span>

当下王世充只道军师又去请借兵马,心中满望他回来,便分付摆酒,同众王子与太子接风。次日,五王升帐,请太子坐在上面。众王子道:“今日请太子开兵,不知可否?”那太子不懂。却说王九龙私下对王九虎打番话,说道:“我闻恩人秦叔宝今在唐营为将,秦王十分重用。今驸马骁勇厉害,恩人岂是对手?若出兵不是当耍的,必须如此如此方好。”二人无意向着太子,那太子只得呆看。这众王子又说道:“我等今日欲请太子开兵,不知可否?”那王九龙走过来对驸马说,只听咕噜吐噜说了几句,太子点头说道:“国哒,国哒。”众王不懂。王九龙道:“他说待我就去。”众王闻言大喜,送太子出兵。

走入府中,早有彩女报与公主娘娘:“启娘娘,驸马爷回来了。”那公主纳闷在房,闻说驸马回来,即起身迎接。见礼坐下,即分付摆酒,驸马与公主对酌。公主忙问道:“驸马,妾闻兵临城下,日逐交锋,今日想是唐兵退去了,故此回来见妾。”雄信叫声:“公主,你说哪里话来?你不知唐童的厉害哩!他帐下兵强马壮,将士勇猛,一个个能征惯战,尽是英雄,却把我们借来的几国将士都杀得干干净净,只留得五位王子。就是那马赛飞神刀、盖世雄飞钹,尽皆化为乌有。前日往红桃山借兵,单安又被他们杀了。眼见大势已去,将来必致玉石俱焚,为此回来与公主吃杯离别酒。公主啊,我今日与你吃酒,明日只怕就不能见面了,若要相逢,除非来世。”说罢,不觉流下泪来。公主道:“啊呀!万里江山,全仗驸马,况我哥哥出兵城外,他身伴无人,你快些去罢!驸马啊,你岂不知江山事大,夫妻事小,我妾身虽为女流,岂可不晓你的心事?但恐破城之后,有污于我,你却放心不下。驸马请自宽心,你好好保我哥哥,退得唐兵,万分之幸;倘有不测,妾愿死节,以报驸马,决不受辱偷生耳!”雄信道:“好!说得爽快,公主你果有此心,我便放心。”公主含泪道:“果是妾之真心也。”雄信道:“公主,你实有此意么?”公主大哭道:“驸马,妾身实有此意!”雄信哈哈大笑道:“妙啊,这才是我单通的妻子。如今说不得了。”便往身边拔出佩剑一柄,付与公主道:“俺将宝剑赠你,城若一破,单通就在阴司等你。”青英接剑道:“晓得。虽然如此,驸马此去,意欲如何?”雄信道:“我受你哥哥大恩,未曾报答,我今此去,情愿独踹唐营,即死在战场之中,也得瞑目。死后做鬼,也必杀唐童,以雪仇恨也!”那雄信一时说得性起,不觉怒发冲冠,叫道:“公主,好生在此候我音信,若有三长两短,不可忘了方才此言。我去杀唐童也!”往外就跑。公主含泪扯住道:“驸马,妾身与你说话不上两个时辰,怎么就去?亏你与我做了夫妻一场,竟置我于度外,再住住去。”雄信喊道:“公主,不要扯俺!”把公主一拂,公主跌倒在地,雄信也不回头,竟自去了。可怜公主晕倒地下,众宫女连忙叫醒,那公主手执丈夫所赠的宝剑,放声大哭,众宫女相劝不表。

再说那唐营,李靖来见秦王道:“贫道今日交还了兵符印信,要往北海去了。”茂公道:“五王未擒,雄信不拿,为何要去?”李靖道:“如今不难,叔宝在红桃山,自会招安侯君达的人马。至于五王,我自有锦囊留下,亦易擒的。雄信一人,何足俱哉?”秦王摆酒送行,众将齐在,李靖独把尉迟恭一看,知他到长安有一番大难,取出一丸丹药递付与尉迟恭道:“你归长安,十二月初一日可服之。”程咬金见了,说道:“他有两个老婆,恐他不能服侍,故此送他些春药么?”也便忙叫道:“军师,既有丹药,我也要讨一粒。”李靖笑一笑道:“也送你一丸。”咬金道:“几时吃的?”李靖道:“也是十二月初一日吃。”说罢,起身去了。此话慢表。

再说洛阳军士飞报进营,叫声:“众位王爷,不好了!那琉球通事官帮了唐将,把鳌鱼太子杀了,首级号令在营外。”五位王子闻报,叫一声:“罢了!”高谈圣、窦建德、孟海公、朱灿四位王子即欲各回本国。王世充道:“若列位王兄一去,孤家休矣!”正在慌张,单雄信上前说道:“众位王爷且慢,臣还有一处人马在红桃山,兄弟三人叫侯君达、薛万彻、薛万春。得此三处来助,也还不怕。待臣修书一封,叫单安小心前去便了。”五王大喜。单雄信即忙修书,交付单安。单安领命,前往红桃山而来,正打从凉亭边经过,即见了程咬金。那程咬金前在三贤府里,单安时常服侍,两边都是认得的,咬金不忍就杀,对他说了。单安明知不对,便自刎了。咬金砍了首级,便去缴令。

李靖又下令秦叔宝:“可将空头官诰,前往红桃山,看锦囊上行事,不得有违!”叔宝领令,上马提枪而去。李靖又令程咬金:“你去离红桃山二十里路,在凉亭内见一个麻面无须的,身背包裹腰刀之人,先斩了首级,回来缴令。”“得令。”程咬金领令去了。

再讲单雄信正在营中,忽报唐营将单安首级号令营门。雄信闻言大怒,回头一看,只见五王手下众将都已杀尽,独力难支,遂叫一声:“罢了!”只得来见王世充道:“臣回洛阳去干一件事就来。”世充道:“孤身边无人,驸马速去速来。”雄信别了王世充,心中一想:“我闻当初南阳伍云召有一子,托孤朱灿,今已长成,将门之子,武艺必然高强。待我见朱灿,要他提调前来,或者能胜唐营众将,也未可知。”忙来相见朱灿。朱灿道:“驸马前来,有何话讲?”雄信道:“大王在上,末将有言相告。闻得大王有位继子伍登,勇力出众,今在南阳,欲请大王提调前来,与唐将交战,决能取胜。未知大王尊意如何?”朱灿道:“驸马有所不知,那伍公子年纪尚小,今年才得十三岁。承伍云召所托,抚养是有的,但当初伍云召被宇文成都打破南阳,将公子托付之时,才及周岁。不料云召投了河北李子通,做了元帅。后来年荒米贵,我公子到河北寻见恩公,公子年已七岁。扬州开科,云召把公子原托孤家照管,不料被左雄所害,伍氏一脉只存公子。我相同李密反出江都,为南阳王。今孤承蒙相召,故此兴兵前来,不料兵败将亡,孤当不日回国,谅这小子焉能取胜于唐?驸马此话休提。”雄信叹口气道:“罢了!”只得别了朱灿,竟到洛阳。

再说秦叔宝,奉命前往红桃山。打开锦囊一看,却原来要他招安三位英雄,故差他在红桃山住下。

那鳌鱼太子要逞威风,提了金瓜锤,上了白龙驹,来至阵前,大喊大叫道:“达马姑达马姑!”王九龙、王九虎随定驸马,双骑并驾,大叫道:“呔!唐营兵卒,快叫能事将官出来会战!”小军飞报进营:“启千岁爷,外边有一倭将讨战。”李靖便问:“何人前去会他?”程咬金道:“倭将是难得见的,待我去看看儿。”便闪出来说道:“小将程咬金愿往。”李靖道:“小心在意。”应道:“得令!”咬金披挂上马,到了营门,来到阵前把那倭将一看,说道:“嗄!原来是这样一个,倒像东岳庙中的道人。手里拿的金瓜锤,看来倒有五十斤重。”便叫一声:“呔!倭狗通个名来!”这鳌鱼太子全然不懂。王九龙道:“他问你名字。”鳌鱼道:“尾必尾必。”咬金不懂,说道:“不知他说些什么,待我且骂他一顿,看他如何?呔!自古道:‘倭子的须,蛮婆的皮’,你是开眼乌龟,不值半个铜钱,我入你的倭娘!”鳌鱼不懂。王九龙道:“永里落花打呀却马落。”鳌鱼大怒,骂道:“呀介杀杀瓜!”咬金道:“钻你倭狗人的,说不得的,照爷爷的斧罢!”举斧就砍。太子那金瓜锤一架。咬金说道:“好厉害,把我的虎口也震开了!”回马就走。幸喜走得快,不然性命难保。

如今再说单雄信别了公主,一马出城,来到营中下马。也不与王世充说明,即顶盔擐甲,提槊上马出了营门,叫声:“老天,今日俺恩仇报明之日也!”化落落一马直至唐营,大声喝道:“呔!唐营将士,罗子来踹营了!”把槊一摆,踹进营来。正叫做那:一个拚命,万夫难当。守营军士见他来得凶猛,把人马开列两边。雄信便叫道:“避我者生,挡我者死!”竟往东营杀来。人到处纷纷落马,马到处个个身亡。雄信又大喊道:“罗子今日不要性命了!”把金项枣阳槊没命的打来,就像害疯颠病一般。小军飞报进来:“启上千岁爷,不好了!单雄信踹进营来。”徐茂公即差尉迟恭去拿。秦王道:“这是孤家心爱之人,待他出出气儿,自然归顺,不可阻挡。”又报:“单雄信杀到西营来了!”程咬金道:“主公既要单雄信投降,何苦把自家人马晦气?待臣去擒了他来,怕他不降!”秦王依允。咬金即一马出来,正遇着单雄信杀来。咬金道:“呔!单二狗才,怎敢放肆来此踹营?程爷爷来了!”雄信怒喝道:“呔!程咬金这狗头,罗子今日要变脸了!”就一槊打来。程咬金道:“呔!单二狗才,你要杀秦王,跟你程爷爷来。”就把眼珠一睃,回马就走。雄信赶来,咬金领他先往东营杀来,说:“啊唷,不好了!单二这狗才砍头的杀来了!”又往西营杀来,又往南营杀来,又往北营杀来。这是咬金弄鬼,故意慌慌张张败走,叫声:“不好了!杀来了!杀来了!”看看杀到中营,咬金一想,道:“这事不对啊,如今若再领他杀进去,这牛鼻子道人岂不疑心?况且里面是去不得的。呔!单二狗头,此是中营,主公众将多在里边,只怕杀不进去了。”咬金回马,竟往别处去了。

那雄信听见秦王众将都在里边,倒顿了一顿。可怜这单雄信杀得骨断筋酥,那匹马也跑不动了,遂大叫一声道:“罢了!如今事已到此,也说不得了。”只得把金顶枣阳槊一摆,将马一纵,杀进中营。看官,你道单雄信有多大本领,这样一座大大的唐营,如何东西南北团团杀得转来?有个缘故。他只因势穷力竭,明知独力难成,不能挽回天意,故此别了公主来踹唐营,这叫做“一人拚命,万夫莫敌”。及至杀了进来,都是结交的朋友,又是秦王一心爱他,无有军令,又有个程咬金呆子故意领他团团杀转。那雄信杀到中营,把槊乱打,大叫道:“唐童,俺单雄信来取你首级也!”秦王闻言,倒也不放在心上。徐茂公忙奏道:“主公虽然爱他,他却越扶越醉,万一杀将进来,难以招架。依臣愚见,还须拿住了他,待他降不降再作理论。”秦王依允。

程咬金径回营中,只叫:“好厉害!”便将交战之事诉说一番。外边又报进营说:“倭将又来讨战。”李靖又问众将:“谁人敢去出战?”秦叔宝应声愿往。李靖道:“须要小心。”应道:“得令!”叔宝提枪上马,来到阵前,果见一员倭将,两名通事甚是面善。那鳌鱼太子问道:“古木牙打苏?”叔宝不懂他的番语,便问两个通事:“他说些什么话?”王九龙道:“他问你叫什么名字。将军,我与你有些面善!”叔宝道:“我乃山东秦琼。”王九龙道:“原来将军就是秦恩公!秦恩公,此人力大无穷,必须骗他回头,方好挑他。”叔宝大喜。那鳌鱼也问通事说道:“米多而牙人里?”他问的是:“那将官说些什么?”王九龙道:“他说杀杀哩杀杀哩哈哈牙却打是像。”说那将官说道:“琉球国王死了,快些回去。”那琉球太子却是大孝子,听见说国王死了,把头一侧,叔宝就当胸一枪,翻身跌下马来。王九龙下马斩了首级,兄弟二人同叔宝回营。叔宝问道:“虽与二位面善,不知曾在何处会过?”九龙道:“恩公,你难道忘怀了么?昔日在山东,我兄弟二人问成死罪在狱,多亏恩公相救,如今在琉球做个通事。小人叫王九龙,兄弟叫王九虎便是。”叔羞道:“嗄,原来是二位,这也难得。”便-同进营见了秦王,也封了将官。

众军士将单雄信绑缚,推至秦王面前。罗成上前道:“臣奉令生擒雄信,在此缴令。”雄信也不跪,便大骂道:“唐童,我生不能啖汝之肉,死当吸汝之魂?”骂不绝口。秦王满面赔笑,亲解其缚。雄信手松,只见秦王佩剑在身,就拔剑在手,照秦王砍来。两边将士急救,被他砍倒二十余人。秦王躲入后帐。茂公急令:“用绊马索绊倒了,照前绑下!”秦王出帐,分付不可罗唣,亲自上前道:“单王兄,气也出得你够的了。前日楂树岗子事,实系无心。你在御果园追我一番,亦可消却前仇。孤家今已情愿下你一个全礼,劝你降了罢!”秦王即跪将下去。雄信道:“唐童,你若要俺降顺,除非西方日出!”秦王再三哀求,怎当雄信心如铁石,只是不睬。秦王无奈,只得立起来问徐茂公。徐茂公道:“苦劝不从,只得斩首。”秦王依允,把雄信绑出营门,就差罗成监斩。茂公又奏道:“臣等与他结义一番,可容臣等活祭,以全朋友之情。”秦王允奏。茂公便同程咬金等众人设下香烛纸帛,茂公满斟一杯送过来道:“单二哥,桀犬吠尧,各为其主。可念当初朋友之情,满饮此杯,愿二哥早升仙界!”雄信酒到面前,把酒呼来照茂公面上一喷,瞪着眼骂道:“你这牛鼻子道人,老子好好一座江山,被你弄得七颠八倒,今日还要说朋友之情,你娘的交情!谁要你酒吃!”茂公道:“二哥虽不吃,我是尽我的礼。”然后张公瑾、史大奈、南延平,一个个把酒敬过来,雄信只是不肯饮。咬金道:“你们走开,让我来奉敬一杯,他必定领我的。”众人道:“多是朋友,难道与你什么交厚,今偏受你的?”咬金道:“你看我偏要他吃一杯。”走来叫一声:“单二哥,朋友满天下,知心有几人?须要晓得我的性格,像我程咬金,肯降就降,单二哥不降就砍,倒也爽快。就是日后老程死了,阴司里会见你单二哥,也说是你宁死不降的好汉,比他们这些贪生怕死的远胜十倍。小弟奉敬一杯,看我平昔为人老实,肯吃就吃,不肯吃就罢,再不可勉强。”正是:

徐茂公往下一看,那些众将多是贾柳店结拜的朋友,谅来不肯伤情,独有罗成与他面和心不和,遂叫:“罗成。”应道:“有。”“你与我去擒这单雄信!”罗成道:“得令!”秦王道:“罗王兄,那单雄信是孤家心爱之人,切不可伤他性命。”罗成答应,即上马提枪出营。正遇着雄信奋勇打人,便叫一声:“单二哥,不必逞凶,俺罗成来也!”雄信大怒道:“你这忘恩负义的小贼种,你说不投唐,今番却来挡俺,老子与你拚命罢!”即一槊打来。罗成道:“我不与你赌骂,拿你去见主公。”说罢,把枪掀开了枣阳槊,一把拿过来,往地下一掷,叫一声:“绑了!”

毕竟不知这单雄信死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正文 第五十七回 秦琼建祠报雄信 罗成奋勇擒五王

雄信听见此言,骂道:“罗成!你这小贼种!背义投唐,我今生不能杀你,来世杀你全家。老子入你的亲娘!”罗成听他骂得刻毒,一时性起,大怒,拔剑把雄信一剑砍为两段。他一点灵光,直往外国去投胎去了,后世借了盖苏文,来夺唐朝江山。此言不表。

当下程咬金又道:“单二哥,你是烈烈轰轰的汉子阿!”说罢,即把酒送到口边。雄信道:“老子吃你的。”即把酒吃了。咬金道:“单二哥,再吃一杯,愿你来生做一个有本事的好汉,来报今日之仇。”雄信道:“妙啊!老子也有此心。”把酒又吃了。咬金道:“单二哥,这第三杯酒是要吃的,愿你来世将这些没情的朋友,一刀一刀慢慢地剁他。”雄信道:“这句话也说得有理。”又把酒吃干了。咬金对众人道:“如何?我老程劝单二哥吃酒,他肯吃否?这原有个道理。”众人道:“这些肉麻的话,我们说不出的。”罗成上前道:“单二哥,小弟不是怕你不过,因我们多是朋友,岂可不敬你一杯?但你与俺表兄何等交情?众朋友多归了唐,单二哥这等执意,觉得太过分了些。今番小弟奉令监斩,你若要性命,可速速商议。不然,你快饮此酒,待小弟开刀。”

且说徐茂公已破洛阳,请秦王入城。秦王分付:单雄信家小,不可杀害。一面出榜安民,盘清府库。不想公主闻得秦王破了洛阳,即用将宝剑自刎而死。叔宝即将他夫妻合葬在南门外,又起造一所祠堂,名曰“报恩祠”,以报他当初潞州之恩。秦王就封他为洛阳土地,至今香火不绝。

<span>诗曰:

雄信执见性刚强,多少良言劝不降。

珍重故人酬絮酒,全名完节重伦常。</span>

徐茂公道:“明日可破洛阳,生擒五王,安定天下在此一举,众将不许懈怠。罗成过来听令!”应道:“有!”“你带领一万人马,埋伏在枷锁山,等待五王到来,生擒活捉。限你午时拿解前来,若差时刻,斩首号令!”罗成道:“得令!”茂公又令:“尉迟恭、程咬金听令!”二人应道:“有!”“你们明日冲左营。”“得令!”“黑、白二氏过来!”应道:“有!”“你们明日冲他右营。”“得令!”“张公瑾、史大奈、南延平、北延道,你们明日冲他中营。”“得令!”这里连夜点兵端正不表。

再说王世充升帐,与各王见礼已毕,五王坐定,忽见军士飞报进来道:“启千岁、王爷,不好了!昨日驸马独踹唐营,被唐将擒住斩首。”王世充闻言,犹如冷水一淋,大叫一声:“天亡我也!”一跤跌倒。众王慌忙扶起,世充醒来大哭道:“啊呀,驸马啊!如今叫孤家怎生是好?”窦建德道:“王王兄且免悲伤。目今看来,洛阳难保,不若带领兵马,同孤家回转明州。孤处还有元帅刘黑闼,有万夫不当之勇,镇守在哪里,还可再来复仇。如今急宜速走,若再迟延,我等休矣!”朱灿:“窦王兄言之有理。就是孤家,南阳还有精兵,公子伍登,乃伍云召将军之子,骁勇无敌,他镇守哪里。不如大家回兵,再整顿人马,前来复仇。如若延误,只恐不保。”众王道:“有理。”

正在议论,忽闻唐营炮响。小军飞报进来道:“千岁爷,不好了!唐兵杀来了!”众王大惊,齐上马杀出来,只见营盘已乱。众王欲寻路逃走,日后报仇,谁想四面都是唐兵。众王明知不好,只得拚命杀出。那张公瑾杀至,王世充挡住;史大奈杀来,窦建德对定;南延平杀来,正遇高谈圣抵住;北延道杀来,孟海公敌住;金甲、童环杀来,朱灿敌住;樊虎、连明杀来,史万岁、史万宝对敌厮杀。那唐将与五家王子这一场狠战,有词为证:

<span>但见兵对兵,将对将,自古交锋谁肯让;

弓对弓,箭对箭,今日相逢多不善。

枪对刀,谁肯饶;锤对斧,无拦阻。

长枪短剑一齐忙,钢甲藤牌随地舞。</span>

世充见势头不好,叫声:“众王兄,速往明州去罢!”五人一齐杀出,窦建德领头,齐往明州一路败将下去。被唐兵追赶三十余里,史万岁、史万宝俱阵亡。

再说秦王在营进过午膳,忽然想起:“罗王兄为何此际尚未回来?”即忙出营探望,谁想五王才败下去。秦王道:“此去枷锁山尚有数里之遥,即刻捉住解来,早已未申时分,如何是好?”忙传阴阳官报时刻来。阴阳官道:“报启千岁爷,此时乃午末未初了。”秦王闻报,好生着急,走到后营,见了一圆日影,即跪下地来,暗暗祷告天地道:“世民日后如有天子之分,此日一毫不动,待罗王兄回来,孤才来告退。”祷罢,把金簪拔下,正中日影插好不表。

再讲五王带了残兵败去,回头见唐兵不来,心中方安。王世充道:“列位王兄,多是小弟之罪,害列位兵亡将死。弟有何颜?不若自刎了,以报列位相助之恩。”四王齐劝道:“王王兄,事已至此,且往明州再作计议。”五王一路而行,来到一山,名唤枷锁山。正行之间,忽山后一声炮响,闪出一支人马。当头一员小将挡住去路,大叫:“小爷爷在此等侯多时,速速绑了,待我解去,省得动手。”五王抬头一看,见是罗成,惊得魂不附体,叫声:“罢了!”窦建德道:“列位王兄,罗成虽然骁勇,难道我们都怕他,大家束手就擒不成?不若与他交战,倘得过了此山,就有性命了。谅他不过一人,我们拚命与他杀罢!”众王齐声道:“有理。”一齐杀将过来,遂把罗成围在中间,团团拚命厮杀。未及四个回合,罗成卖个破绽,窦建德一刀砍来。罗成把枪一架,指东打西,一枪刺在孟海公的腿上,翻身落下马来,被手下拿捉去了。窦建德大怒来救,不料马失前蹄,跌下马来,也被拿了去了。王世充、高谈圣、朱灿三人吓慌,欲待要走,怎当罗成赶上喝道:“哪里走!”一枪刺来,正中高谈圣右肩,也被拿去。朱灿见高谈圣被拿,心中益发慌张,被罗成照背一枪,跌下马来,即被擒。

王世充料不能胜,杀开一条血路,往山里就跑。罗成后面追赶。那王世充正在慌张,忽见一个道人走来,认得是当初背画的道人,回想道:“他曾赠我琼花图画,献与炀帝得上扬州的。记得曾对道人立一个誓道:‘我此去若不保真主,自立为王,屋里现出一山,山中跳出一只白额虎来把我吃了。”有此一番缘由,只见那道人叫道:“王世充,此乃枷锁山也。后面罗成,白虎星也。汝气数当绝,已应此誓,勉强无益。”说罢,化阵清风就不见了。王世充便顿然呆住,顷刻气力全无,一跤跌下马来,也被擒了。此时正当日午,罗成一看大喜,分付军士将五王子解往洛阳城中。其余残兵,一半投顺了,一半逃回明州。刘黑闼闻之大怒,即自称为后汉王,封苏定方为元帅,兵镇明州。按下不表。

再说秦王破了洛阳,升坐殿中,专候罗成回来。早有小军飞报道:“罗将军生擒五王,现在午门外候旨。”秦王分付:“快宣进来。”罗成来至里面,朝见了秦王,把生擒五王之事说了一遍。秦王大喜,说道:“此乃罗王兄莫大之功。”分付摆宴庆功。遂即杀牛宰马,大摆筵席。顷刻问,笙歌满座,鼓乐盈耳,君臣欢悦,安心畅饮。秦王对茂公道:“罗王兄勇猛,世上无双,你看日正至午,力擒五王,真孤家栋梁也!”茂公应了一声,来对秦王道:“臣知此番成功,虽是罗成勇猛,实乃主公所致。”秦王道:“与我何干?”茂公道:“主公可忘了,把金簪插日之事么?可速拔去,以待夕阳西下。”秦王方才省着,急忙出城,来至帐后,见日影依然在此,秦王拜了四拜,把簪拔起,那日光嗖的一移,顷刻昏暗异常。那边城内席上将士,正在欢呼狂饮,忽然伸手不见五指。咬金道:“不好了!天变了!大家要遭瘟哩!”茂公便将此事对众将说明,众人道:“原来如此,这是主公洪福所致。”

真命转日回天力,百世咸称明圣君。

忙令阴阳官查定时刻,阴阳官回报道:“戌时已没,二更天时分了。”即差内侍四名,点灯迎接秦王。那秦王拔去簪,也不料就暗,心中吃了一惊,出营来看,却好有内侍张灯迎接,连忙同了进城,来至殿中,只见灯烛辉煌,如同白日。众人出席恭迎,齐声庆贺。秦王也觉奇异,心内非常之喜,开怀畅饮不表。

再说次日,茂公来见秦王,说道:“那五家王子,乃系钦犯,可上了囚车,着人先解往长安,听高祖发落,显主公之能,众将之功。”秦王大喜道:“军师之言有理。”茂公就叫:“秦琼!”答应道:“有!”茂公道:“我有锦囊一封,速将五王解往陕西大国长安,路上须照锦囊行事,违令者斩。”叔宝应声“得令”,将五王子上了囚车,解往陕西大国长安不表。

茂公然后分付班师。那一众英雄带领大小三军,即日一齐起身,一路上:

喜欣欣鞭敲金镫响,闹盈盈齐唱凯歌声。

程咬金好不快活,在马上大叫道:“如今好了,回京朝见高祖,道俺有许多功劳,自然蟒袍加体,玉带垂腰,不封王侯,就是国公。哈哈,我快活!”尉迟恭道:“便是不枉投唐一番,今日得胜班师,连我也快活,哈哈!”茂公道:“你不要快活尽了,独有你两个只道功高,还不知自家的大罪么?只怕那些功劳,也还准折不过那些罪孽哩!”咬金道:“我有何罪?”尉迟恭道:“我也无罪!”茂公笑道:“程咬金月下赶秦王,斧劈老君堂;尉迟恭私探白璧关,三跳红泥涧。那两般罪名,就要斩了。那高祖谅不能容情,主公也讲不得分上。”咬金一闻此言,不觉失色道:“完了!这遭不好了!老大,你这两句话也说得不错。呔,老尉!”尉迟恭道:“怎么说?”咬金道:“真正不对哩,我同你走罢!”茂公道:“他却还好,曾在御果园救驾,还可保全,你却是难。”咬金叫道:“大阿哥,你是个做军师的人,难道没有什么计较,救救我的狗命?”茂公道:“话便有一句,高祖听不听,这也难料。”咬金着急道:“好阿哥,对我说说看。”茂公道:“万岁问起月下赶秦王,斧劈老君堂,你可说道:‘桀犬吠尧,各为其主。如今归了万岁,做了唐家的臣子,也是这样赤心报国的。’或者万岁饶你,也未可知。”咬金道:“我自有主意,不要你费心。”一路上说说笑笑,竟往陕西大国长安而来。

再说秦叔宝解着五王子,取路先行,来到半路上,打开茂公锦囊一看,原来因窦建德是主公大舅,若回到长安,定然宽恕,恐日后有变,故此要在馆驿中放火烧死众王,以免后患。叔宝心下明白。前边离长安不远,有一所陕西古驿,先有驿官前来迎接。叔宝令军士将五王推入驿中,四周堆满干柴,至黄昏时分,令军士四面放火。一霎时火光冲天,可怜五王数载英雄,今日绝于此地。烧了半夜,把五王性命结果了,叔宝便分付军士救灭了四下房屋。次日,秦王大兵已到,叔宝上前认罪,言驿中失火,烧死五王。秦王道:“既死不能复生,只是孤家母舅在内,可认出葬之,以表甥舅之情。”谁想那五王烧做一样颜色,再也认不明白。秦王无奈,一并葬之。至今陕西城外有五王墓。

再表次日秦王进兵长安,将人马扎在教场上,众将安顿了家眷。次日,神尧高祖驾坐早朝,景阳钟响,龙凤鼓鸣,传旨文武两班,有事出班奏事,无事卷帘退班。早有黄门官启奏:“今有二太子秦王得胜班师,带领投降将士,齐在午门候旨。”高祖道:“宣秦王。”秦王来至大殿,俯伏道:“臣儿世民见驾,愿父王万岁!万岁!万万岁!”高祖道:“王儿平身。你把出兵之事一一奏来。”秦王道:“臣儿仗父王洪福,所到之处,无有不胜。今有归降秦叔宝、尉迟恭、徐茂公、程咬金、罗成等共有三十六员,俱有汗马功劳,求父王一一加封官爵,是臣儿之幸也。”遂把册籍两本呈将上来,放在龙案上。

高祖一看,一本是众将归降册,一本是功劳簿。高祖先看归降册,第一个是山东秦叔宝。高祖大喜,传旨宣临潼山救驾人进来。茂公道:“这功劳不小。”叔宝来到丹墀,俯伏道:“秦琼见驾,愿我王万岁!万岁!万万岁!”高祖道:“平身。卿家未归唐之前,先有救驾之功,后面那些功劳也不必看,封卿为护国公之职。”叔宝山呼万岁,谢恩起身,穿了国公服饰,站在一边。高祖又看到罗成,日锁五龙,尚未过午,其功不小,传旨宣上来。黄门传旨,罗成来到殿前,俯伏道:“臣罗成见驾,愿我王万岁!万岁!万万岁!”高祖见他青年秀逸,更兼武艺高强,心中大喜,加封为越国公。披了服饰,也站在一边。高祖又看到徐茂公,在金墉时节改诏救驾,有“本赦秦王李世民”这一句,其功不小,以下不必看了。宣进朝中,朝拜已毕,加封为镇国军师英国公之职。披了服饰,站在一旁。

高祖看到程咬金的名字,沉吟了一会,道:“程咬金乃是山东的响马,后来助李密,曾月下赶秦王,斧劈老君堂,那一应罪名不小。”传旨绑进来。一声旨下,殿前校尉如狼似虎,立刻赶出午门:“呔!哪一个是程咬金?”程咬金见势头来得不好,不敢应声。又想:“丑媳妇免不得见见公婆面。”只得上前应声道:“我便是,有怎么说?”校尉见他应得一个是字,就飞赶过去,把咬金夹领毛一把揪翻在地,就绳穿索绑。咬金道:“苦老子啊!轮到我老程就要淘气起来。”校尉推至金阶,咬金大哭道:“万岁阿!人来投主,鸟来投林,大家都有功劳,偏生欺我?”高祖喝道:“掌嘴!”校尉上前,把咬金一连几十个大巴掌。高祖骂道:“你这贼,可记得满牢罪人都赦免,不赦南牢李世民,月夜赶秦王,斧劈老君堂的大罪么?”咬金哭叫道:“万岁阿!岂不闻桀犬吠尧,各为其主?昔日在金墉做李密的臣子,但知有李密,不知有秦王。如今归降了万岁爷,是唐家的臣子了,若遇别人,也要赤心报国,只叫做吃黑饭护黑主。这狗性极有真心腹,最好相与的。再无一言哄万岁爷啊!”高祖听说,心中一想道:“他也说得有理。”忙把功劳簿一看,见他也有许多功劳,即忙下旨道:“看你功劳分上,赦你前罪,松了绑,封为总管之职。”咬金忙谢恩,换了圆翅纱帽,皂色圆领,犹如死里逃生,快活不过,昂昂然俨若一官,立在一旁。众人暗暗笑他:只因做人多粗卤,不识贤愚善恶情。

毕竟不知唐高祖以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正文 第五十八回 二王计害李世民 敬德御园献绝技

到了次日,先吃了些酒饭,然后吃药。那药不吃犹可,一吃下去,身上好似火烧,心中却像油煎,汗淋如雨,胜于六月炎天。尉迟恭上了乌骓马,提了竹节钢鞭。离王城有一御河,旁边有一座桥,名曰御河桥。他就除下了乌金盔,卸下乌金甲,把马去了鞍,自己又脱了衫袄,往河中一跳,滚来滚去,好不臊皮。自己洗了一回,然后牵马在河中去洗,暗暗祝道:“停一回,若有奸臣贼子,全仗你的威风。”那边桥上立着许多人来看,起先都为尉迟恭担忧,后来看他在水中好似滚水热汤,不冷的一般,大家惊异。原来那尉迟恭在御河桥下洗马,全靠了李靖这丸丹药,故此毫不受冻,只等徐茂公从御花园来请他救驾,此言慢表。

那秦王一见,老大着忙,跪将过来叫声:“父王,尉迟恭打死姊夫,抢关劫寨,本该处斩,但此时也是各为其主。后来投了儿臣,御果园独马单鞭来救臣儿的功劳,也可准折得过,望父王开恩。”高祖闻奏,心中一想道:“他既肯赤身露体,不避刀枪,前来救驾,也可饶他一死。”高祖尚未传旨,只见大太子殷王建成、三太子齐王元吉,满面怒容,如有妒忌之意。因此,当初志公禅师有诗为证:

当下高祖又看到尉迟恭的名字,就想到日抢三关,夜劫八寨,三跳红泥涧,鞭打柴驸马等事,不觉勃然大怒道:“此贼来了么?不许朝见,速速斩首,以报驸马之仇。”众校尉领旨,忙将尉迟恭衣衫剥下,立刻花绑了,只等行刑旨一下,就要开刀了。

那王云身长八尺,青脸黄须,却与单雄信相貌一般。自幼习学枪棒,武艺精强,善使一把大砍刀,只因打死了人,逃在殷王府中。一时闻唤,来到里边,说声:“二位千岁在上,王云叩头。”二王道:“王云,自古道:’养军千日,用在一朝。‘孤今日有用你之处,你敢去么?”王云道:“千岁爷!俺王云若没有二位千岁爷相救,死于陕西多时了。虽粉身碎骨,也难报千岁的大恩。今日有用俺之处,自当不避水火。”殷、齐二王道:“好一个王云!明日尉迟恭在御花园演功,先有二太子秦王在园内游玩,要你假扮单雄信,可把二太子秦王杀了。我把西苑贵妃赏你为妻,日后孤登九五,封你-个大官,你须要用心前去。”王云初时只道干别样事情,大呼小叫道:“俺去!俺去!”一听见要杀秦王,声也开不得了,两只乌珠只管看,口里舌头吐了出来,再也缩不进去。元吉道:“王云,莫非怕死了,不敢去么?”王云道:“千岁爷要杀那尉迟恭呢,俺便就去;若杀二太子,这个小人怎敢?”建成道:“王云,你若杀了二太子,有事多在孤身上,包管你无事。孤日后做了皇帝,你就是个大大的开国勋臣了。你用心前去。”王云只得依允。次日,高祖摆驾到御花园,在万花楼上聚齐文武百官,要看尉迟恭演功。

闲话少说,书归正传。再讲那殷、齐二王见世民带这许多英雄,又百般夸功,父王又件件听信,便上前奏道:“父王,莫听世民之言,臣儿细想尉迟恭之功,其中有假。”高祖便问:“焉见得其中有假?”建成道:“臣儿闻得单雄信名扬四海,有万夫不当之勇。尉迟恭单鞭独马,又不穿衣甲,如何战得他过?”元吉也奏道:“父王,臣儿也有一说,向闻得御果园离澄清涧有五里足路,徐勣虽然马快,往还就是十里路。那单雄信莫说是有名的大将,就是略有小本事的将官,十个世民也被他结果了。所以知他这功劳是假的。如今世民这般护着他,实系蓄心不善,故此收罗这些亡命之徒,日后定然扰乱江山。依臣儿之见,不若速斩尉迟恭之首,以报姊夫之仇。这些众将人马,速调他方,若留在长安,只恐为祸不小。”

高祖闻言,未曾开口,早见班部中闪出一官,紫袍金带,执笏当胸,上前奏道:“臣兵部尚书刘文静,有事奏闻陛下。”高祖道:“奏来。”文静道:“臣闻,有功者必赏,有罪者必罚,赏罚分明,而使天下之人皆愿立于我朝。今四海英雄纷纷投唐,多感主上圣明,故皆不避艰险而来。今若念其旧仇,来必处死,是反来投火炕了。血洗沙场苦战,把那性命来换的功劳,皆望封妻荫子,耀祖荣宗,今一旦远调不用,臣恐闭塞贤路,反不如战国之齐桓公了。望陛下休听二王之言,臣不胜幸甚!”殷、齐二王又奏道:“刘文静与他同党,望父王拿下才是。”秦王奏道:“不必疑惑,尉迟恭在御果园救臣儿是真的,莫听王兄、御弟之言。父王若不信,可叫尉迟恭演这一功,与父王观看。”建成道:“如要演,可在御花园中,也要照样离园五里,尉迟恭去洗马,也要徐勣去唤,往返若差了些儿,其功尽假。”高祖准奏。又问单雄信何人去扮,元吉道:“臣儿手下有一王云可去扮。”高祖道:“好。”把以下三十四人尽封总官,明日御花园演功,就此退朝。众官回府不表。

<span>皆因贪恋施云雨,做了襄王入梦中。</span>

<span>贪图爵赏高官显,不顾君王礼数深。</span>

且说尉迟恭朝散回来,闷闷不乐,黑、白二夫人问道:“相公今日回来,面带不悦之色,却是为何?”尉迟恭道:“二位夫人有所不知,只为明日十二月初一日,高祖有旨要演昔日在洛阳御果园救驾的功劳。今当天气寒冷,怎生下水洗马?不要说救驾,就是冻也冻死了,如何是好?”黑氏听说,忽然想起说道:“相公不必心焦。前日在洛阳,李靖老爷临去的时节,曾送你一丸丹药,叫你到十二月初一日和烧酒服之,可避大难。如今果有大难,服之想来不妨。”敬德闻言大喜。当夜不表。

再说秦王因出兵日久,惦念王姊,往后宫相望。姊弟二人见礼坐下。秦王问道:“王姊,小弟自从出兵在外,不知王姊安否?”公主叫声:“御弟,自从你驸马姊夫亡后,做姊姊的何曾跨出宫门,一味总受凄凉。也是为姊的命该如此。”就分付侍儿治酒席留饮,至晚才散。秦王别了王姊,一路出宫,打从彩霞宫走过,听得音乐之声,只道父王驾幸此宫,便问宫人道:“万岁爷在内么?”那宫人见是秦王,不敢相瞒,便说道:“二千岁,里面不是万岁爷,乃太子、三千岁也。”秦王闻言大惊,连忙摇手,叫声:“不要声张!”轻轻往宫内一张,果见建成搂抱尹妃,元吉抱住张妃,在哪里饮酒作乐。秦王不见犹可,一见之时,就惊得半死,只叫得一声:“罢了!”欲待冲破,恐怕扬此臭名出去,况是嫡亲手足,若声张,他性命决然难保。千思万想,一时无计。正是:

再说那高祖问道:“今日演功,那假单雄信可曾端正了么?”元吉道:“臣儿端正多时了。”高祖就命秦王同徐茂公先到御花园游玩。二人领旨,下了万花楼,来至下面。茂公道:“主公,今日演功,却要带了刀去。臣有一言叮嘱,主公着实要仔细提防,那王云不是善良之人,小心为好。”秦王道:“孤晓得了。”说罢,就提了定唐刀,同茂公上马,也往假山上去,指手画脚的观看。

再说那元吉,他唤王云分付道:“你不可忘记了我的言语。”王云应声:“晓得。”上马提刀要行,被秦叔宝一把扯住。元吉道:“万岁在楼上要看演功,你好大胆,为何扯住王云?”叔宝道:“三千岁,岂不晓得那单雄信用的是金顶枣阳槊,不是用砍刀的,故此扯住,叫他换了槊去。”元吉道:“兵器总是一样的。王云,既是这般说,换了槊去罢。”王云不敢争执,就换了槊。王云提槊上马,来至假山,大叫一声:“呔!唐童,俺假单雄信来也!”这一声喊,那秦王是防备着的,听见一个“呔”字,就往山下一跑。王云随后赶来,徐茂公慌忙上前,一把扯住假单雄信的战袍,假作慌张之情,说声:“单二哥,不可动手。”王云变着脸道:“我与你什么朋友?”说罢,即拔腰间所佩的宝剑,耍的一剑,把袍割断。茂公也不等他割断,把手一放,竟拍马出园,飞奔往御河桥而来。离桥还有半里路,就叫:“救驾!”那尉迟恭是有心等候的,早把两眼不住的望着那条通往御花园的来路,远远一闻茂公的声音,他就飞上乌骓马,举竹节钢鞭,豁喇喇一马竟往御花园来,也大叫一声:“勿伤我主!”这一声喊,犹如青天上一个霹雳。那王云用刀惯的,用槊实不便。也是秦王福大,那王云赶着秦王,见秦王往假山后团团走转,举槊便打。秦王大惊道:“不过在此演功,只当玩耍做戏一般,你怎么认起真来?”王云瞪着两眼,喝着:“谁与你玩耍做戏来?真要来取你命了!”说罢,就耍的一槊打来。秦王大怒,骂道:“好贼子!怎么当真起来?”遂把定唐刀一架,来战王云。那秦王哪里是王云的对手,只得又走。王云随后又赶上来。正是:

<span>诗曰:

弟兄何事起风波?骨肉伤残天生无。

万事算来皆有命,徒然暗里费工夫。</span>

这一日,张妃来望尹妃,说道:“姊姊,我们把皇帝与李渊做了,指望不时取乐,谁想他忘恩负义,一年之间来我宫中不上十次,耽误了我们的青春,怎比昔日炀帝雨露均沾,怜香惜玉,几多恩爱。如今算来,足足有三个月不睬我们了,亏姊姊耐烦得过么?”尹妃笑逗:“贤妹,我岂耐烦得过?我如今又有惜玉怜香之人,不要那昏王与我缠账。”张妃道:“姊姊,你休得骗我,岂不晓:小犬隔花空吠影,深宫禁院有谁来?”尹妃道:“我不骗你。”张妃道:“既不骗我,更有何人?快快说来,我知道万事全休,不然,与你同去面君。”尹妃道:“你不要着忙,我细细说与你知道。那惜玉怜香之人,不是一个,却是两人。我这里正分拆得开,竟分惠一个与你去受用如何?”张妃笑道:“若得如此,姊姊是大恩人了。请问姊姊,究是何人?”尹妃被他盘问不过,只得说道:“贤妹阿,那惜玉怜香的人不是别人,就是太子建成。那一日,我在御花园游玩,不道撞见了他,被他说了几句伤心话儿,又道日后天下定是他的,登基之日,就立我为正宫皇后。我被他歪缠不过,只得应允了一声。是夜,竟到我宫中来,我本不肯纳他,怎当得他这一副老面皮。”

那尹妃说到此处,就住了口不说了。那张妃巴不能够要听这风情月兴之言,见她住了口,忙发急道:“姊姊,到底你从不从,快快说来。”尹妃掩口微笑道:“不瞒你说,我是久旷之人,只得和他做了羞人的事儿了。”张妃道:“原来如此有兴。我还要问你,你说两个,那太子建成只得一个,那一个又是何人,也敢到此?”尹妃道:“那一个么,只为这建成太子与我如此如此了,却被三太子元吉察知其情,日日也来此鬼混。如今现在龙床上睡着,你来得正好,我正分身不开,你与我代代劳罢。”一把扯住张妃就走。张妃假做不肯,被她扯到里边。尹妃推醒元吉,叫声:“不怕羞的,快些起来!又有一位替代我的心肝来了!”元吉正在酣睡,却被尹妃推醒,骨碌一声爬将起来,抱住了张妃,心中大喜,上前抱住:“啊唷!我那活宝的美人啊!快快救我一救。”张妃面胀得通红,心中十分欲得,外貌假做不肯。那尹妃含笑,殷勤在旁,十分相劝。张妃带笑,半推半就,与元吉成其好事。正是:

想不到尉迟恭忽然就到。那高祖在万花楼上观看,见尉迟恭人不披甲,马不备鞍,果然单鞭独马,威风凛凛,相貌堂堂,声如霹雳,心中大喜。又见王云初然还好,后来十分无礼,看看要伤秦王,高祖心中有些发恼。看见尉迟恭到来,心中放宽。尉迟恭大叫道:“勿伤吾主!”王云看见尉迟恭赶到面前,遂弃了秦王,举槊望尉迟恭劈面打来。尉迟恭把鞭往上只一枭,王云哪里招架得住,早被尉迟恭一鞭结果了性命。三人齐来复旨,高祖见尉迟恭赤身跑在楼下,一些寒冷也不怕。回头见程咬金不住的发抖,不想早上吃了李靖的丹药,犹如得了发抖病一般,满身寒栗,抖个不住。只见建成奏道:“尉迟恭无礼,打死王云,望父王正罪。”秦王亦奏道:“今日虽只演功,王云却认真要害臣儿,幸亏尉迟恭赶来救驾,望父王开恩。”高祖心下明白,不说出来。遂下旨道:“依秦王所奏,封尉迟恭为总管,就此回宫。”尉迟恭家将就取衣服来,与尉迟恭穿好,各回衙门。自此无事,足足平安了一年。

张妃与元吉相偎相抱,十分恩爱。这番好事才完,正逢建成来到。忽见元吉和二妃笑做一堆,建成不觉勃然大怒,拔出腰间所佩之剑,欲杀元吉。尹妃连忙止住,就将此事说明,各人大笑。是日治酒作乐,按下不表。

不道高祖内苑有三十六宫,七十二苑。内有二宫,一曰庆云宫,乃张妃所居;一曰彩霞宫,乃尹妃虏居。过张、尹二妃,就是昔日炀帝之妃。只因炀帝往扬州看琼花不回,召裴寂问圣驾几时回来,那裴寂也是袁天罡、李淳风之流,深知阴阳,便奏与张、尹二妃说:“圣驾是有去而无回的了,况今真主已出,将当治世。”二妃忙问道:“你知真主是谁?”裴寂道:“就是李渊。”二妃见说,心中暗想道:“我见李渊堂堂仪表,凛凛威风,实有人君之度,况兼士庶敬服,裴寂之言不谬。”那番,二妃就用一个美人计,召李渊进宫,赐宴灌醉,将他抬上龙床,陷以臣奸君妻之罪。李渊无奈,只得依从二妃。登了大位。这张、尹二妃终是水性杨花,怎耐得高祖数月不幸其宫,岂无怨望之心?

<span>恐防手足伤天性,不敢称扬丑恶名。</span>

毕竟不知秦王怎样禁止建成,且听下回分解。

正文 第五十九回 秦王宫门挂玉带 敬德屈受披麻拷

尉迟恭来到外边,只见十数个大汉慌忙走来,说道:“尉迟老爷,方才的事万岁爷知道了,道你私入天牢,毒打齐王元吉,如今万岁爷差下官兵拿你,你快些同我去罢。”尉迟恭慌忙问道:“你们是哪里来的?”众人道:“我等奉程咬金老爷之命,前来救你的。”尉迟恭听说是程咬金差来的,连忙同了就走。此际已是黄昏时分,尉迟恭心慌意乱,不曾辨得路径,却被众人领到一家门首,直进大厅,转到里面,其屋甚大,又到了一间书房。那众人道:“尉迟老爷在此少坐,待我们去请家爷出来相会。”那些人去了。尉迟恭想道:“今日众人都回去了,怎么他们还在此间?这狗头,看他不出,倒寻得好大房。”又一想道:“且住,我想那老程,他的家人我多认得,为何方才这些人我却一个也不认得呢?”正在满肚疑心,只见一个人拿了酒肴出未,摆在桌上,说道:“尉迟老爷,先饮一杯,家爷就出来了。”那尉迟恭辛苦了一日,一闻酒香,拿到嘴边就吃,也不尝辨个滋味。不想才吃得几杯,就头昏眼花,两手全麻,立脚不定,噗通一跤,跌倒在地。内边即闯出二十余人来,把尉迟恭绳穿索绑了。

君臣正在讲话,忽听门外叫声:“哥哥,快些开门!”尉迟恭听得叫唤,开了门问道:“做什么?”那禁子说道:“哥哥,事体成了么?”尉迟恭道:“不曾成事。”那禁子道:“还好,随我来。”尉迟恭道:“我要在此侍候,不去,不去!”那禁子发急道:“今有齐王千岁亲自到此,不知何故。倘然问起你奉那一位王爷来的,你怎样回答他呢?”尉迟恭听说齐王亲自来此,便说:“兄弟,倘他不问,竟过;若或问起,只说我是殷王所差,却把齐王瞒过了。”那禁子道:“这个使不得,倘齐王盘问根由,岂不连累及我?快些出去,齐王来了。”尉迟恭道:“好兄弟,看银子分上,待我躲在此间,谅他看不见的。”那禁子道:“既如此,必须躲在黑暗之中才好。”尉迟恭道:“你去,我晓得了。”那禁子去了,尉迟恭就去躲在黑暗之中不表。

<span>诗曰:

天命归唐在世民,建成元吉枉劳心。

仁君自有群荚护,鸩酒虽凶计不成。</span>

众人齐声答应,正要动手,忽然黑暗里跳出一个人来,大喊一声,犹如半空中打一个霹雳,喝道:“你们做得好事!”大步土前,一把抓住齐王元吉,提起醋钵大的拳头,一上一下的打。众手下欲待上前救应,尉迟恭道:“你这班该死的狗头!敢上来么?一个个都打死你!”元吉道:“不、不、不可动手!不可动手!”仔细一看,却原来是尉迟恭,惊得元吉魂飞天外,魄散九霄,叫道:“将、将军,放、放手,饶了我罢!”尉迟恭喝道:“你好好实对我说个明白,今日到这里做什么?”元吉道:“将军,孤家念手足之情,特送酒饭来与王兄吃,并无他意啊!”尉迟恭怒道:“你还不对我实说么?也罢!”把手一紧,那元吉就叫喊起来:“啊唷!啊唷唷!”顷刻蹭倒在地,痛得一个半死,连忙叫道:“王兄,劝一劝啊,如今要痛死哩!”尉迟恭道:“主公莫响。我实实问你,你这酒内藏什么毒药在内?你还敢支吾,我就一拳打死你便有何妨?”元吉道:“啊呀将军,看王兄面上,饶了孤罢!”

次日,高祖驾坐早朝,设立两班文武,黄门官传旨:“有事奏事,无事退班。”道言未了,只见内宫走出张、尹二妃,俯伏在地,哭奏道:“臣妾二人,昨日同在彩霞宫相聚闲谈,忽有二太子秦王闯入宫来。臣妾见他醉酒,问他何处留饮,他回说后宫相望王姊,故尔吃醉。继后把臣妾十分调戏,现扯下玉带为证。”就把玉带呈上。高祖一见,正是:

<span>只因相救仁慈弟,反累香消玉殒亡。</span>

那公主亡年三十九岁,死得可怜。高祖道:“这贱人倒也死得好。”分付拖尸首抬过盛殓,合葬柴驸马之墓不表。再说建成得计,心满意足,忙上前奏道:“世民下入天牢,众将多是他心腹之人,定然谋反,父王不可不妨。”元吉奏道:“父王可将众将远去边方,不得留在朝内。倘有不侧,那时侮之晚矣!”高祖怒气未平,不觉失口说道:“也不须远调边方,单留护国公秦叔宝在朝,余者革去官爵,任凭他去罢。”叔宝道:“臣本该在朝,保驾才是,今意欲请旨告假,前往山东祭祖一番,望吾王垂念愚诚,开恩准奏。此去多则半载,就来入朝保驾。”高祖道:“依卿所奏,钦赐还乡,祭祖已毕,就来供职。”即行退朝。叔宝谢恩而退。

毕竟不知尉迟恭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尉迟恭进内四下周围一看,只见秦王坐在一张交椅上。尉迟恭上前跪下,叫一声:“主公阿!臣尉迟恭特来看你,你可好么?”秦王一见尉迟恭走来,即抱住放声大哭。尉迟恭道:“主公且免愁烦。不知此事从何而起?那些众将都被革除了官职,多已回家去了。如今叫主公在此,无人保驾。臣又要回山后去了,故此前来告别主公,特备些许酒饭在此,供奉主公,以表臣一点丹心。”秦王道:“多谢王兄,此事因玉带而起,也不便对你说明。”

少刻天明,只见建成出来坐在上面,两边站立一班骁勇将士,建成哈哈大笑,骂道:“尉迟恭!你这狗头!俺家父王万岁爷恐防尔等助秦王谋反,故此打发尔等回去。他们众人都已去了,独有你偏不肯去,擅敢大胆私入天牢,行凶无状。如今,你要官休,还是要私休?”尉迟恭道:“官休怎么样?私休便怎么样?”建成道:“若要官休,问你与秦王谋反,夜闯王府,行刺亲王,将你万剐千刀,剥皮揎草;若要私休,好好把昨日齐王写的伏辩送还了我,也要写一纸与孤。”尉迟恭道:“俺官休私休都不怕你!”建成听说,大怒道:“这狗头,还敢嘴强!”分付手下:“与我满身搜!”那众手下一声答应,赶将过来,把尉迟恭身上团团搜遍;不见有甚伏辩。正要拷问,只见元吉到来,兄弟二人见礼已毕,元吉骂道:“尉迟恭,你这砍千刀的狗头!好好送还了我三千岁的伏辩,万事全休,饶你狗命。若不在身边,放在别人处,也实对我说,不然孤就要用刑了!”尉迟恭道:“要伏辩也容易,到万岁爷殿上就还你便了。”元吉大怒道:“你这狗头!不动刑法,料然不怕。”分付左右将鱼胶化烊,用麻皮和钩,搭在他身上,名为”披麻拷“,若扯一片,就连皮带肉去了一块。左右端正好了,将尉迟恭身上满身搭到,竟像野人一般,倒也好看。元吉问道:“你这狗头!招也不招?”尉迟恭不知厉害,只说道:“招什么?”元吉道:“不招?”分付左右:“扯!”手下一声答应,把麻皮一扯,就连皮带肉去了大块。可怜疼痛难禁:只因报主存忠信,却受奸王用极刑。

当下秦王见此丑事,不敢冲破,想成一计道:“嗄!有了!不免将玉带挂在宫门,二人出来,定然认得,下次决然不敢胡为,戒他下次便了。”就向腰间除下玉带,挂在宫门,竟自去了。

单讲尉迟恭出了寓所,避入一座冷寺。等到下午时分,拿了酒饭,扮做百姓,头戴烟毡帽,身穿布直身,一路来到天牢门首。见一个禁子出来,尉迟恭把手一招,那禁子看见,便走过来问道:“做什么?”尉迟恭道:“我是殷王府中差来的,有事要见你家老爷。”禁子道:“什么事情?”尉迟恭假意低声道:“有一宗大财在此,你若做得来,就不通知你家老爷也使得的。那财我与你分了。”那禁子道:“有多少财?所作何事?可行则行,可止则止。”尉迟恭放下酒饭,身边拿出一个大银包来,足有二百余两。那禁子黑眼乌珠,见了白练银子十分动火,便说道:“此处不是讲话的所在,这里来。”把尉迟举领到司狱司衙门。那衙门前半边有一间小屋,两人进内坐定,禁于笑问道:“不知足下所作何事?可以不要通知本官得的。”尉迟恭道:“我乃殷王府中的亲随。早上王爷赏我一百两银子,要我药死秦王,这一百两银子要送与狱官的,又恐狱官不肯。王爷说,只要有人做得来,赏了他罢。若做出事来,我王爷一力承当,并不连累的。”那禁子听说,大喜道:“药在哪里?”尉迟恭道:“药在饭内,你不信尝一尝看?”那禁子道:“又来了,这毒药可是尝得的么?亏你说了出来。为今之计,你可认我为兄弟,我可认你为哥哥,方可行事。”尉迟恭会意,便叫道:“兄弟,我来看你。”那人道:“哥哥,多谢你。”两下一头说话,一头竟走牢里来。存几个伴当儿,见他二人如此称呼,都不来管。到了一处,那人开了门,推尉迟恭进去,那人就关了门去了。

再说那些众将,见有旨意下,谁敢不遵?一个个多端正车马,打点带了家小,各个回家。那程咬金道:“秦大哥,罗兄弟,你们两个怎样的主意?”罗成道:“我同表兄同往山东。”咬金道:“罗兄弟,你的主见不差,表兄表弟正该如此。当初在贾柳店中拜盟的时节,有官合做,有马同骑,小弟如今也同往山东如何?这叫做你也好,我也好,三好合到老。我们一家儿住着,房钱大家出些。”叔宝、罗成大喜道:“同往何妨?”三人商议定当,各带了家眷,径往山东去了不表。

那徐茂公依旧扮了道人,却躲在兵部尚书刘文静府中住下。独有尉迟恭分付黑、白二夫人:“先往朔州天堂府麻衣县致农庄去,还有几亩荒田,家中还有妻儿,自耕自种,尽可过得。你们一路慢慢而行,等我且往天牢拜别秦王,也尽君臣之义一番,然后回去。”白氏夫人道:“将军前去,速去速来,凡事须要小心,妾同姊姊先往前途相等。”尉迟恭应道:“晓得了,你们自去。”那黑、白二夫人带领车马,竟往山后取路先行不表。

秦王终是个仁德之君,心中倒也不忍,叫声:“尉迟王兄,放了他罢,有话待他好好讲。”尉迟恭道:“不相干。我便饶了他,他却不肯饶我。也罢,要我饶他,须要他写一张伏辩与我。”元吉道:“孤是写不来的。”尉迟恭喝道:“你写不来么?”就将两个指头向元吉脸上一拨。元吉痛得紧,好似杀猪一般喊叫道:“待孤写就是了。”尉迟恭向狱官取了纸笔,放了手,付与元吉道:“你快些写!不怕你飞上天去。”元吉看来强他不过,这番要全性命,自古道:“火烧眉目,且图眼下。”没奈何,只得提起笔来写了一张伏辩,付与尉迟恭道:“写完了,拿去看。”尉迟恭道:“你且念来与我听。”元吉便念道:立伏辩:齐王元吉不合于大唐六年四月十三日,有王兄李世民,因遭缧绁在牢,不念手足之情,顿生不良之心,记私仇而行谋害,又假敬酒而藏毒药。不想天理昭彰,幸逢总管尉迟恭识破奸谋。日后秦王倘有不测等情,俱是元吉之故。所供是实。大唐六年四月十三立伏辩。齐王元吉画押。

单讲齐王同狱官带领二十余人,来到天牢。齐王走进里面,叫声:“王兄,做兄弟的特来看你。”秦王道:“足见御弟盛情了。”元吉叫手下看酒过来。秦王明知他来意不善,便道:“御弟,此酒莫非有诈么?”齐王道:“王兄,你且满饮此杯,愿你直上西天。”秦王大惊,不肯接杯。元吉分付手下的:如不肯吃,与我灌下去!”

<span>怒从心上腾腾起,恶向胆边勃勃生。</span>

当下众人禀知殷王,说尉迟恭吃了药酒,拿下在此了。殷王道:“将他洗剥干净,绑在庭柱上,用皮鞭先打他一顿下马威,再行发落。”众人答应一声,即把尉迟恭衣服剥了,绑上庭柱,将皮鞭乱打一顿。尉迟恭醉迷之人,哪里晓得受此荼毒。直到五更渐渐醒来,开眼一看,见自家身上衣服洗剥,赤身绑着,满身疼痛,不知何故。心中想道:“昨日吃酒,也只吃得几杯,为何醉得这等昏迷不醒人事?”至此,才知又中奸王之计了。

这消息传入后宫,公主不知端的,细细打听,方知秦王为失了玉带下入天牢,心中一想道:“多是因望我而起的祸端。”竟拿柴绍之带来救秦王。那公主终是妇人家见识,不顾前后,遂出宫见驾道:“女臣儿朝见父王,愿父王万岁!万万岁!”高祖道“汝孤孀寡妇,今有何事,出宫见父?”公主道:“女臣儿无事不敢出宫,只因昨日御弟秦王进宫相望女臣儿,失落玉带一条在女臣儿宫中,又闻秦王下入天牢,故送玉带前来。”把玉带送将上去。高祖一见,心中大怒道:“好贱人!你丈夫柴绍的,靳怎敢欺瞒孤家?孤家晓得你与这畜生一党。”命彩女宫娥将公主凤冠蟒袍除下,永不许出宫朝见。那公主一见父王发怒,羞得满面通红,自知无礼失见,却被父王识破机关,遂含忿触阶而死。正是:

便叫:“美人且回宫去,待孤处置畜生便了。”传旨宣秦王上殿。秦王来至殿上,俯伏道:“臣儿朝见父王,愿父王万岁!万岁!万万岁!”高祖一看,见他腰间系的是金带,便问道:“玉带何在?”秦王道:“昨日往后宫相望王姊,留在王姊处了。”高祖道:“好畜生!怎敢瞒我?做得好事!”就命武士:“拿下,用龙凤剑速速斩来。”众武士一声领旨,上前将秦王绑了,推出午门。徐茂公、秦叔宝、罗成见了,一班下,奏道:“臣等不知万岁何故要斩秦王?”高祖也不好说出宫内之事,只说:“为玉带一事,问这畜生便了。”叔宝又奏道:“万岁,这玉带小事,可念父子之情,赦其一死,且将他下在天牢,待等日后有功,将功折罪便了。”高祖道:“本该斩首,今看秦恩公面,将这畜生与我下入天牢,永远不许出头!”众武士领旨,将秦王押入天牢去了。

正文 第六十回 黑闼兴兵犯鱼鳞 定方一箭伤九虎

<span>诗曰:

徐勣军师见识深,阴阳决断甚分明。

早知黑煞逢凶患,特遣尚书救免情。</span>

那个守关的将军你道是何人?他姓王,兄弟二人。一名九龙,一名九虎,原系山东人氏,后在日本琉球国内鳌鱼太子身边做个通事。五龙大会时,助秦叔宝灭了鳌鱼太子,遂降顾唐朝。他因在外国回来,带得许多奇珍异宝,送与建成、元吉,故此就做到了鱼鳞关总兵之职。当下王九龙闻报,便问众将:“谁敢前去会战?”兄弟王九虎应声道:“小弟出关去会他。”王九龙道:“使得,贤弟须要小心。”九虎应声道:“得令!”只见他顶盔擐甲,提枪上马,奔出帅府,便令军士开了城门,放下吊桥,把马一拍,豁喇喇一马来至阵前,便喝道:“无能贼寇!焉敢起兵来犯天朝?可通个名来!”苏定方道:“俺乃明州后汉王刘黑闼王爷大元帅苏定方便是。今我主欲与夏明王窦建德恩主报仇,故特兴兵来此。快通名来!”王九虎道:“嗄!原来你就叫苏定方么?看你前在洛阳夜劫唐营,后来不见了,只道把你砍死了,原来是怕死逃走的。今日又来送命么?你要问爷的名字么?俺乃大唐神尧高祖驾前、官封镇守鱼鳞关总兵大元师麾下、正印先锋二老爷,叫做王九虎是也。”苏定方道:“嗄!原来是你?俺闻你是琉球国驸马的通事,与那秦琼一党,谋杀了鳌鱼太子,背义投唐,谅你总会兵机,只怕难敌吾手。好好献关,饶你狗命。”九虎道:“你道爷不善战么?试试爷的枪看!”耍的一枪刺过来。苏定方大怒,把枪劈面相迎。两马跑开,双枪并举,正是一个半斤,一个八两,大战二十回合,马头四十个照面,不分胜负。那苏定方心中一想,回马就走,王九虎随后赶来。苏定方放下枪,左手取弓,右手搭箭,扭回身嗖的一声,正中王九虎前心,应弦而倒,翻筋头跌下马来。苏定方回马斩了首级,掌得胜鼓回营,将首级号令营门不表。

二王忙一把扯住道:“此事欲烦先生与孤商量调停才好。”文静道:“千岁,此事没有什么商量,只要寻得尉迟恭还她,自然不怕她不还这张伏辩。如今尉迟恭不知走到何处去了,急切里怎寻得出?谅然商量不来的。”建成道:“先生,尉迟恭不必寻得,他却在孤府中,还她就是。但这张伏辩要先生身上还我的。”刘文静道:“实不相瞒二位千岁说,臣看事不对,早已骗她的这张纸在此了。”建成道:“拿来我看。”文静道:“有了尉迟恭方好送还,不然,臣反受她黑、白二氏之累了。”建成就分付放了尉迟恭。只见尉迟恭出来,满身是血,只把头来摇说道:“啊唷唷!死也!死也!”竟往外边去了。一面文静取出伏辩送还,说道:“二位千岁啊,方才若没有臣的时节,几乎弄出不好看来了,如今还了此纸,二位千岁大可放心,包管无事了。”说罢,起身作别出门。

再说建成、元吉两个奸王,将秦王这些将官都已算计开去了,又常常使人进牢欲害秦王,亏得秦王乃真命之主,所谓:圣天子百灵相助,逢祸患立化祯祥。

殷、齐二王抵挡不住,败入关来,闭门不及,被明州兵一拥而进,只杀得尸山血海,唐兵大败。二王失了鱼鳞关,即败往紫金关去了。

毕竟不知罗成怎样上长安探秦王,且看下回分解。

刘黑闼开帐,众将参见已毕,分列两旁。刘黑闼便问道:“众将,何人敢去抢关?”苏定方在班部中闪出来应道:“臣愿往!”刘黑闼道:“小心在意。”苏定方应声:“得令!”他就头戴凤尾银盔,身穿鱼鳞锦甲,弯弓插箭,挂剑悬鞭,提一杆烂银枪,座下一匹白点龙驹马,白面长须,也算一员战将。出了营门,化落落一马到了城下,大叫一声:“呔!城上的军士,快叫守城将官速速献城投降,万事全休;若道半声不肯,恼了俺爷的性儿,杀进城来,叫你一个个多做无头之鬼,那时悔之晚矣!”那鱼鳞关守城小军飞报进帅府:“启老爷,不好了!今有明州刘黑闼领兵十万,来与窦建德报仇,有将在城下讨战,请令定夺。”

小军又飞报进来道:“启千岁爷,不好了!刘黑闼兵马离城五里安营了!”二王大惊道:“将军,这却如何是好呢?”马伯良道:“不要理他,我们今日且吃酒。二位美人,奉敬二位千岁一杯。”两个粉头娇声软语,抬身敬酒,二王大悦。其夜尽欢而睡,一宵无话。

只这马伯良倒也会守城,凭他叫骂,只是不睬。若见攻城,他便到城上,令军士打下灰瓶石块,倒也难破。这且按下不表。

<span>一片忠心惟报主,皆因仁主爱贤臣。</span>

如今要说山东秦叔宝,他同程咬金、罗成一家同住。叔宝空闲无事,却生出一场大病。你道他生什么病?却害那吐血的病症。原来他少年吃辛劳苦,积受风霜,如三挡杨林,九战魏文通,三倒铜旗,又在澄清涧拔枣树,受这些劳伤,故害了此病症。一日睡在床上,忽然想起秦王受罪天牢,不觉两泪交流,哭道:“我那主公啊!今生只怕不能够见你了!”程咬金道:“不必哭了,我老程再做混世魔王,杀上长安,抢了主公,那时招兵买马,积草屯粮,再保主公做起皇帝来,有何难处?”罗成喊道:“你又来了,他是个病人,如何听得你这些说话。”便叫一声:“表兄,你若惦念主公,待小弟扮做客商,前往长安探望主公一番,有何不可?”叔宝听得此言,骨碌一下爬起来,坐在床上,大悦道:“表弟,你果有此心吗?”正是:

里边二王正在拷问,忽见外边报进来道:“启上千岁爷,兵部尚书刘文静老爷有机密事情求见千岁王爷。”二王听见报说机密大事,只得分付传见,二王就在外厅相见。这刘文静行过了君臣之礼,二王赐座,问道:“先生此来,有何见教?”刘文静道:“臣无事不敢惊动千岁。今有尉迟恭夫人黑氏来到臣府,说白氏夫人在前途相等,不见丈夫回去,无处寻,说却有一张纸,说是千岁爷的伏辩,要去见驾,特来见臣。臣一闻此言,弄出来非同小可,故此告知千岁。”二王大惊道:“如今怎么样呢?”文静道:“此事不是当耍的哟,依臣愚见,必须寻出尉迟恭还她,便讨了伏辩才妙。不然,这张纸可是与人知道得的?若黑、白二氏去见驾起来,万岁爷一知,千岁爷就不当稳便了。臣去了。”说罢,转身就走。

暗里却有个徐茂公不时调护使命,那文静刻刻提防,照管得紧,因此下手不得。二王大怒,欲害文静,无奈兵权俱在他手内,故此无可如何,害他不得,只得暂且罢手。

再说唐兵飞报进帅府:“启爷,不好了!二老爷阵亡,首级号令营门了!”王九龙闻言大惊,分付紧闭城门,不可出战。一面差官赍本,前往陕西大国长安见高祖,告急求救。

<span>杀气横冲神鬼惧,威光直透斗牛宫。</span>

次日,二王同王九龙全身结束,顶盔擐甲,带兵出城。炮声响处,排下一阵,名曰“三才阵”,好厉害也。正是:

在路早行夜宿,非止一日,回到了山后天堂府麻衣县致农庄上。寻到自己家内,方知几遭兵乱,妻儿不知去向,田产皆已乌有。尉迟恭叹息了一回,只得重整田园,耕种为活。那些乡民晓得他是一员大将,不愿为官,隐居在林下,今日你来请吃酒,明日我来请赴酌,敬德便任凭那些乡民请去饮酒快乐就是,一村再无贼盗侵犯;为什么缘故呢?那些盗贼闻知尉迟敬德做了一村之主,哪一个不要性命的敢来偷盗?故此平安。按下不表。

且说尉迟恭得放,好似鳌鱼脱却金钩去,彩凤飞升出玉笼。连忙奔出城门,一路来赶家眷。却好黑、白二氏在前途相等,至暮不见丈夫回来,便重又寻转来。夫妻遇见,说明此事,黑、白二夫人倒吓得老大吃惊道:“幸亏吉人天相,逢凶化吉,不然几乎不能会面。”尉迟恭道:“正是。”又叫声:“二位夫人啊!俺自从投唐以来,指望什么封妻荫子,如今反受这样苦楚,倒不如守业终身,做个田舍郎的好。”夫妻三人,一路谈论些世态炎凉、功名富贵的烦难。正是:

三人齐出阵前,叫刘黑闼前来答话。那后汉王闻报,亲自出营,旗幡招展,也排下一阵,名曰“二虎把山阵”。

建成拍马上前叫声:“刘黑闼!你有明州,怎不做自己的草头王,却来犯我天朝的边界?速速退去,孤还念你是母舅之将;如若不听,悔之晚矣!”刘黑闼骂道:“你那两个奸王,昔日仗着那一班狐群狗党,如今也有一日没了爪牙,谅你二人不是孤的对手。”回顾苏定方道:“你与孤擒来!”苏定方大吼一声,一马冲将出来,举枪就刺。这边王九龙催马上前,大呼道:“不必恃强,爷爷来了!”举枪劈面交锋。未及十个回合,苏定方大叫一声,喝声:“着!”耍的一枪,正中王九龙咽喉,一跤跌下马去了。建成大怒,摆动金背刀来战苏定方。刘黑闼叫道:“孤家来也!”使动大刀来战建成。那元吉亦怒,摇动金枪冲将过来。苏定方连忙接住厮杀。大战有十个回合,建成哪里是刘黑闼对手,被刘黑闼拦开建成手内的金背刀,顺手扯出鞭来,望建成耍的一鞭打来,正中后心,满口喷红,伏鞍败走。刘黑闼随后赶来。元吉见建成着了二一鞭,心中一慌,不防被苏定方一枪正中左腿,几乎落马,同建成一齐大败回营。不料后面刘黑闼大叫:“众将趁势踹营!”那明州众将一齐瑞进营来,远者枪挑,近者刀砍,只见:枪挑将纷纷落马,刀砍兵个个身亡。

再讲刘黑闼得了鱼鳞关,盘查府库,出榜安民,养兵三日,杀奔紫金关而来。离城五里,炮响安营。

来日,马伯良参见二王,说道:“千岁爷,可速往长安去见万岁爷,说未到之前,鱼鳞关已失,如今刘黑闼兵马扎营紫金关外了。要奏臣马伯良大胜明兵,只是兵微将寡,还要添兵救应。如此奏法,定然无事。”二王大喜,便作别起身。马伯良道:“千岁,此去须要寻一个有本事的将官,前来帮助帮助,我那姊夫的首级,都在小臣身上就是了。”二王满口应承,起身往长安不表。

前边已到鱼鳞关了,军士连忙报上说:“启上王爷,兵抵鱼鳞关,离城只得十里了。”刘黑闼道:“分付大小三军,就此安营。”军士忙传令道:“千岁王爷有令,分付大小三军就此安营。”众军士齐声应道:“得令!”只听得三声炮响,扎下营寨。

那二王领旨,在教场内挑选精兵十万,放炮祭旗,一路杀奔鱼鳞关而来。非只一日,到了关下,把关总兵官王九龙前来迎接。进了帅府,二王坐定,王九龙把交锋之事告诉了一遍,摆酒接风,当夜不表。

再说那把守紫金关的守将,姓马名伯良,就是兵部尚书刘文静的妻舅。他本是公子出身,不谙武事。这一日正在府中饮酒作乐,摆列着:十二红裙歌艳曲,两行翠黛斗新章。忽有小军飞报前来:“启上老爷,不好了!那殷、刘二王失了鱼鳞关,败回紫金关来了。现在城外,请老爷出去迎接。”马伯良闻报,倒吃一惊,连忙起身出城迎接。二王进城,到了帅府,见礼已毕,摆酒接风。他们三个甚是合得来,你道为何呢?原来都是酒色之徒。二王一到,马伯良凑趣逢迎,就接两个粉头前来陪酒。那粉头一个名为“随地滚”,一个叫做“软如绵”,俱生得:沉鱼落雁花容,闭月羞花媚态。

不想唐朝骨肉相残的消息,传到了明州后汉王刘黑闼哪里。那刘黑闼是夏明王窦建德帐下的大元帅,因建德被罗成所擒,国中无主,众将推拥刘黑闼,自称后汉王。这日闻报大喜,叫一声:“唐童!你这小畜生!孤只道你那一班狐群狗党强盗,永保横行天下,再不想也有走散的时节。趁此时不与孤主公报仇,更待何时?”即日带了大元帅苏定方,点起雄兵十万,望陕西大国长安进发。一路上明盔滚滚,亮甲层层,所到之处,势如破竹,并无敌手。

看官,你晓得刘文静这纸伏辩从何得来?皆因徐茂公躲在他府上,算定阴阳,早差人到天牢中向秦王取出此伏辩,又设此计策,救了尉迟恭出来,何曾有什么黑氏夫人到他兵部府中。这些闲话不表。

再说高祖驾坐早朝,文武百官山呼已毕,黄门官启奏道:“今鱼鳞关总兵官有告急本章奏闻万岁。”把本章递上龙案,高祖看了,大吃一惊,便问:“两班众卿,计将安出?”班中闪出一员着紫袍玉带的,上前奏道:“臣兵部尚书刘文静启奏陛下,目今国无大将,难以交兵。为今之计,可赦出秦王,戴罪征讨,定破明州刘黑闼之兵,将功赎罪。”高祖尚未降旨,忽然闪出殷、齐二王,一齐奏道:“父王休听刘文静之言,自古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臣儿不才,愿统雄兵前往鱼鳞关,务必生擒苏定方,活捉刘黑闼。如若不胜,甘受其罪。”商祖大喜,就命建成、元吉即日兴师,高祖驾退回宫。

兵临城下,并不说起行兵打仗之事,只是吃酒取乐。

正文 第六十一回 殷齐王屈打罗成 淤泥河小将为神

当下有马伯良道:“千岁爷,目今正用人之际,若斩罗成,这紫金关就难保了。莫若放他转来,待他杀退明州之兵,挣下了功劳,怕不是二位千岁爷的?”建成道:“马将军,你但知其一,不知其二。这罗成是秦叔宝、尉迟恭的一党,都是秦王的羽翼,孤家正要一个个摆布他,日后江山方得孤家有分,故此要将他处斩。”马伯良道:“要他死,有何难处?且待他破了刘黑闼,寻个衅端,慢慢杀他便了。”建成道:“既如此,死罪饶了,活罪难免,分付就军前捆打四十御棍。”那武士把罗成推将转来,不由分说,打了四十御棍,两腿直打得皮开肉绽。正遇着罗春赶到,见主人如此光景,扶至帐中睡下,把看秦王之事说了一番。罗春叫道:“主人啊!你却忘记了秦爷之言,若到长安,谨防两个奸王相害。”正所谓:明处时时须吊胆,暗中刻刻要惊心。

罗成正要回关,罗春道:“不可。若回关去,只怕性命不保。还是回家去的好。”

再说明州营内,后汉王刘黑闼正坐在营中,早有细作打听到罗成被二王痛责四十御棍之事,前来通报刘黑闼。刘黑闼一闻此报,十分大喜:“此乃天助我也。”即忙起身,带领众将出营,手指唐营骂道:“你这两个狗王,不会用人,如此一员虎将,无罪受责,眼见得关内无人,此关唾手可得。”说毕,统领大小三军直抵紫金关下,布起云梯,架起火炮。刘黑闼道:“今日若不破此关,誓不回营!”那一干众将听了,大家奋勇当先,攻打十分厉害。

<span>诗曰:

正直偏遭奸计谋,英雄失志等云浮。

只因边将无良策,故使殷齐报旧仇。</span>

殷、齐二王问道:“罗成,今日出兵,可拿下刘黑闼么?”罗成道:“今日出兵,大败刘黑闼,箭射苏定方。”二王道:“为何不踹他营盘,竟自回来?”罗成道:“臣正与刘黑闼交战,不防苏定方那厮暗放一枝冷箭,中在腿上,故尔不便踹营。”二王大怒道:“唗!被他射了一箭,还说得胜回营?自古道:’为将者,眼观四处,耳听八方。‘一枝冷箭尚且招架不来,焉得为上将?我且问你,昔日在枷锁山日擒五龙,这些本事哪里去了?今日要擒一个刘黑闼,尚且不能,你明明欺孤家不是你的主公,一心只向世民便了。有这样的国贼,违孤家的军令,分付绑去砍了!”武士一声答应,把罗成绑了,推出辕门。

<span>无心人对有心人,到底年轻未老成。</span>

二人大战十余合,那刘黑闼看看招架不住。苏定方晓得罗成厉害,主公焉能够敌得他过,遂暗放一箭,嗖的一声射来。这里罗成一枪正中刘黑闼,忽闻得弓弦响,罗成将身一闪,那刘黑闼就逃走回营中去了,这苏定方的箭,却中在罗成腿上。罗成大怒,就拔下腿上的箭,回射苏定方,也是嗖的一声响,苏定方也将身一闪,正中在左臂上,几乎落马。罗成本欲踹营,拿捉苏定方,因腿上有些疼痛,不便再杀上去,恐怕他们暗算,只得掌得胜鼓,回营缴令。

罗成闻言,大喝一声:“胡讲!自古道:‘忠臣不怕死,怕死不忠臣。’我来探望主公,也是一番诚意,不合被两个奸王看见。但今日奉的是神尧皇帝高祖旨意,岂可不赤心尽力?罗春啊!你断断不许多讲,我自有调处。”

<span>人似离山勇猛虎,马如出水狠蛟龙。</span>

当下刘黑闼大喜道:“将军言之有理。”一一准备,依计而行。不表。

道言未了,只见苏定方早一马已到,大叫一声:“罗成,你枉有功劳,殷、齐二王不能用贤,把你看待如同仇敌。今日大获全胜,饭也没得你吃,在这里吃面饼,岂不羞死人了?我劝你不如归附我主公,他日一统山河,平分天下,南面称孤,有何不美?何苦与不仁不义的两个奸王立什么功劳!”罗成听见苏定方之言,心中又好气又好恼,大叫一声:“休得乱讲!我正要拿你,你往哪里走?”说罢,催马上前,耍的就是一枪刺来。苏定方举枪劈面相迎。两马跑开,双枪并举,大战十个回合,马打二十个照面。你道苏定方为何有这二十个回合斗战起来?一来呢,罗成方才大战一场,有些辛苦;二来呢,棒疮疼痛;三来,苏定方要引他到淤泥河去,所以勉强支持。战了二十余合,这苏定方看看招架不来了,只得虚闪一枪,回马就走。罗成随后赶来,足足追赶了十余里路。罗春随后赶到,跑得气喘吁吁,大叫道:“家主爷!”正是:

不提防罗春杂在众人中打听消息,听了此言,在城上大叫一声:“不可进城,我来也!”往下一跳,奔至罗成马前,怀中取出面饼与罗成充饥。罗成正饿得很,正所谓饥不择食,胡乱吃了几个,聊且充饥。二王在城上看见,不觉大怒,只叫罗成回关用饭。

二王也等不得他见礼,就道:“将军,你看他这四座营盘,这许多人马在此攻城,好不厉害。你已奉了万岁爷的旨意,做了前部先锋,好自在的性儿,却坐在营内偷安。如今令你出去,定要踹他的四个营盘,生擒这两个贼首,包管在孤家身上,就封你为大大的公侯,如齐景公一般。若再违了孤家的军令,莫想打了你四十就轻轻的饶了你,一定要斩首辕门,决不轻恕!”

宋抿得令来到罗成帐中,把金批令箭递与罗成说:“有二位千岁军令,着罗先锋去退兵。”罗成闻言,接了令箭,跳起身来就走。吓得罗春心惊胆跳,连忙一把扯住,叫一声:“主人啊,你要往哪里去?”罗成道:“二王令箭到,要我出关杀贼。岂不闻救兵如救火?故此要出关杀贼。”罗春狠命一把扯住道:“主人啊,虽是如此,但你棒疮未愈,如何出得兵,杀得贼?”罗成道:“啊呀!罗春啊!我但知报国除贼寇,哪顾身躯狼狈情。况且我罗成是雄雄大丈夫,烈烈奇男子,就去不妨。”罗春道:“主人既要去,今日不曾吃饭,可用些酒饭,才好去打仗。”罗成自恃骁勇,看得明州之将不在眼中,哪里肯听罗春之言?上马提枪,竟奔紫金关而来。罗春无奈,只得拿些面饼藏在怀中,随罗成到了关上。

当下罗成欲往长安探望秦王消息,叔宝大悦道:“表弟果肯前去,为兄的写书一封与你,你可往兵部尚书刘文静府中投下,自然得见主公的。切不可与两个奸王看破。若被他看破,只恐别生异端,反为不美。须要小心,速去速来,免为兄的惦念。”罗成说道:“晓得了,明日就行便了。”

正欲传令,早有苏定方急出止住,说道:“主公不可回兵,胜败乃兵家常事。目今唐营只得罗成一人,秦王又下天牢,众将又皆各散。臣有一计可杀罗成。此处有一地,名曰淤泥河,待末将前去挑战,引他到此。主公可独坐对岸,两边芦苇内可埋伏三千弓箭手,罗成若见主公坐在对岸,决然弃了臣,来奔主公,定然踏在淤泥河内。罗成纵有三头六臂之能,怎当得这三千神箭手?罗成一死,还有何人是主公的对手?岂非这座紫金关安手而得?正是:

那殷、齐二王欲害秦王,时时防备这几员大将前来窥探,必要算计,摆布他个尽绝。当下一见罗成,还恐不是,又差人打听,果然是罗成。建成、元吉大喜。次日,高祖驾坐早朝,二王奏道:“臣儿奉父王旨意,领兵到鱼鳞关,不道其关已失,只得守住紫金关,被臣儿连败他数次。奈军中无有上将,不能擒拿贼首,望父王再发一员上将,添兵征剿。臣儿特地回朝,望父王准臣儿之奏。”高祖道:“为今之计,差哪一位将官前去方好?”建成道:“今有越国公罗成,现在饭店住下,不知何故。父王可降旨一道,赐他官还旧职,挂先锋之印,前去灭贼,刘黑闼必可擒矣!”高祖允奏,即发圣旨一道,来召罗成。那罗成在旅店歇了一夜,次日正要往刘文静府中,却有圣旨下来,不怕你不接。那天使开读道:大唐皇帝诏曰:朕思昔日玉带一事,皆秦王之罪,与尔众卿等无涉。朕思念众卿之功,不时追悔。今有明州刘黑闼为乱,兵犯紫金关,奈无大将可破。今有殷、齐二王所奏,闻卿到京,朕知大喜。还卿旧职,权挂先锋之印,前往紫金关。待破贼有功,另行升赏。钦哉。

罗成闻言大怒,也不理二王,也不带罗春,单身独骑,开了城门,豁喇喇一马杀将出来。那些人马一见罗成,吓得像潮水一般,轰的一声都退了下去。罗成摆动那杆银枪,犹如蛟龙戏水一般,踹进明州营来,如人无人之境。劈面撞着刘黑闼杀到,罗成叫声:“哪里走!”耍耍耍一连数枪,杀得刘黑闼甲散盔歪。众将一齐上前救护,被罗成连挑大将一十八员。苏定方赶上来,没两个回合,被罗成杀得气嘘喘喘,败了下去。朋州兵将抵敌不住,只得撇了粮草,疾忙飞走,退去四十余里,方才收拾残兵败将,安营下寨。刘黑闼只叫得一声:“老天啊!老天!孤指望报仇雪耻,今日这一阵倒被他杀得马仰人翻,眼见得不能与主公报仇的了!也罢,不如回转,再作商议。”

<span>计就月中擒玉免,谋成日里捉金乌。</span>

罗成进内来别母亲、妻子,说要往陕西大国长安探望主公秦王。老太太分付道:“须要小心。”罗成道:“晓得。”次日,罗成拜别了年高的母亲,年少的妻子,叮嘱好生照看幼子。又拜别了表兄表嫂,带了罗春作伴,扮做客商,望陕西大路而行。咬金相送十里才回。

真正是旗幡蔽日,金鼓震天,就像潮水一般涌将上来。建成一见,三魂尽失;元吉看了,六魄俱亡,抖做一团,只叫得一声:“如今怎么好?”马伯良道:“二位千岁且自放心,不必惊慌。自古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亏我救得罗成这员有力量的勇将在此,如今着他去,退得贼兵,将他杀了;退不得贼兵,也将他杀了,岂非一举两得?”二王道:“说得有理。”火速发下金批令箭一枝,就着左营把总宋抿前去。

再讲罗成正要追赶明州之兵,不觉杀了半日,腹中饥饿起来,腿中棒疮又疼痛难熬,只得一马来至城下叫关。二王在城上问道:“刘黑闼的首级抓下了么?”罗成道:“不曾。”又问道:“苏定方的首级可有了么?”罗成道:“也还没有。”二王道:“既无二人的首级回来,又违我的军令了。”罗成大叫道:“二位千岁言之差矣!俺罗成今日连挑贼将十余员,又追赶贼兵数万,贼众退去数十余里,还说违令么?既要二人首级也不难,且开了城门,待俺罗成吃饱了战饭,还你二人首级便了。”二王大怒道:“你这狗头,说好自在话儿!有了首级开关;若没有首级,不开关的。”罗成道:“吃了战饭,再去取他首级未迟。”建成怒气冲冲,分付左右放箭。军士一声答应,城上的箭就如雨发虻飞往下射来。罗成坐在马上,抡动一杆银枪,有荸蓝大的花影护住身上,只听得那些箭叮叮当当都分为两下去了。元吉见射他不伤,说道:“且放他进关,用些妙药调在饭内,令他吃了,庶免后患。”即分付开城。

<span>义仆忠心惟报主,事当急难特追来。</span>

正文 第六十二回 罗成魂归见娇妻 秦王恩聘众将士

<span>诗曰:

二王毒计害贤豪,义士忠臣哪得招?

怎比世民仁德主,归心天下众英标。</span>

先讲秦王同徐茂公,君臣二人带领五百军校,在路非止一日,已到山东。徐茂公道:“主公可将人马扎在树林幽僻之处,换了便服,前去相访,未知主公意下如何?”秦王道:“军师言之有理。”就将五百兵丁扎下,换了便服,君臣步行而来。到了门首,程咬金看见说道:“噫!你是牛鼻子道人!一向躲在哪里,如今到此何干?记得你做军师的时节,何等贼形?今日与我一样的了。”徐茂公道:“不必胡言,主公在此。”秦王叫一声:“程王兄,孤在这里。”程咬金一见秦王,叫声:“啊呀!主公来此,生意上门了,请到里面去坐。”

再讲建成、元吉各要性命,躲在府中再也不敢出来了。刘文静起兵前往紫金关拒敌,又生出一番仇怨,弄得性命难保,这且慢表。

过了一夜,叔宝与咬金即拜别秦氏太太并罗夫人及自己家小,同秦王出了门,仍到僻静处招呼了兵马,一齐取路望山后进发。

不一日到了山东,先往家中报信。一进门来,程咬金看见,便问罗春:“为甚戴起孝来?”罗春道:“不好了!”小老爷死了!”程咬金一闻此言,大叫道:“不差,不差!那日罗夫人得一梦,定然他回家显灵了。我去通报。”一路大呼小叫说道:“不好了!罗兄弟果然死了!快请弟妇出来。”丫环飞报进去:“启太太、夫人,不好了!老爷殁了!”太太道:“怎么讲?”丫环道:“老爷殁了!罗春奔丧回来。棺木即刻就到了。”老太太与夫人听了这话,吃惊不小,一个哭一声:“我那罗成儿!”一个哭一声:“我那相公啊!”一齐晕倒在地。罗春忙叫道:“太太苏醒!夫人苏醒!”叫了数声,婆媳二人慢慢哭醒转来。此时外边棺木早已到了,停在堂中。婆媳二人直哭得伤心惨目。罗春遂把二王相害的始末这番言语,细细诉说了一遍。程咬金道:“老伯母,不必哭了,弟妇也不必伤悲。自古道:‘既死不能复生’。欲待将那两个奸王砍做十七八段,只是主公面上不好意思。如今主公既在天牢内面,我们又走散了,少不得这几处反王杀来,这两个奸王少不得死在眼前的。那时若再来寻我们,待我做程咬金的,啐他十七八啐。你太平时节将我们打发回家,自耕自种,反乱之际,就要思量起我们来。”咬金又心一想道:“说我便是这样说,但这桩事情都是秦病鬼起的祸端,他今日哭‘我那主公啊’,明日也哭‘我那主公啊!我要看你一看不能够了’,因此惹动了罗兄弟的一片热心去探望,害出这样事来。如今死的死了,病的呢,弄得不死不活,想来也只在早晚之间了。只得我程咬金,照管罗通侄儿长大起来,再也不要去管唐家之事,只张开了两只眼睛,看他两个奸王做些什么事,几时便了。”

<span>皆为殷齐无道理,却教勇将悔求名。</span>

程咬金见他们哭得高兴,看得兴头,也就哭将起来:“啊呀!我那罗兄弟啊,唐家是没良心的。太平了,不用我们。如今又不知哪里杀来了,又同了牛鼻子道人在此,猫哭老鼠假慈悲。思量来骗我们前去与他争天下、夺地方。正所谓,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中亡。好好一个罗兄弟,英雄无敌的大将,白白的送与殷、齐二王诡计之中,死于万弩之下。啊唷!我那罗兄弟!”

叔宝一闻此言,把双手将两眼一擦说:“秦王来了么?我正要去见他。”骨碌一声,将身爬起,那病不知不觉就好了三分。走到后堂,叫一声:“主公在哪里?”秦王道:“秦王兄,孤家正在此访你。”叔宝一见秦王,即忙行礼,请秦王坐定,便问:“主公今日焉能到此?臣得见主公,实为万幸,但此来必有所论。”秦王道:“王兄,你还不知道,只因孤家为家事被张、尹二妃搬背,父王将孤监在天牢,众王兄俱皆革职,放回家里。那明州刘黑闼自称后汉王,声言要与孤之母舅夏明王报仇,拜苏定方为元帅,起倾国之兵杀来,把总兵官王九龙、王九虎二将杀死,夺取鱼鳞关,已到紫金关。父王命殷、齐二王出战。俱被杀得大败,回来请救,正遇罗王兄人京探望孤家,被二王瞧见,保他去做前部先锋。只因二王不能用贤,以致罗王兄被贼暗算。如今紫金关危在顷刻,孤特奉父王圣旨前来,奉请秦王兄前去破敌立功。”叔宝闻言,便叫:“主公啊,罗家兄弟为国亡身,可怜他母亲妻子无人照管,臣因中表至亲,理当留臣在家顾看。主公要退刘黑闼明蚶之兵,再去另寻别人罢。”徐茂公道:“今日特奉圣旨前来相召,还要去召尉迟敬德。万岁爷有旨在先,因恐殷、齐二王相欺,特封你二人锏鞭,上打昏君,下打奸臣,不论王亲国戚,一应皆先打后奏。劝你去罢!”叔宝不肯应承。程咬金接口道:“论理呢,原是不要去的才是。若然封了锏鞭,令先打后奏,若两个奸王仍照旧作怪,我就先打死他两个奸王。圣上若封了我的斧头,我就砍他十七八段。秦大哥,去罢!”秦叔宝不应。

正说得高兴,只见家将来报道:“秦爷不好了,闻罗爷的消息,大哭一声就死了。”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连忙来看秦叔宝,只见他家也是老少惊慌,乱哄哄的,幸亏叫了醒来。秦叔宝口口声声只叫:“罗贤弟啊!都是我做表兄的害了你也!”便哭个不住。就与罗成开丧,请僧做道场追荐,不表。

里面罗夫人摆出酒来,上坐了秦王,下面众位挨次坐着。秦王说起往长安一事,二人只得应承了。

再讲刘黑闼杀到紫金关下,奋勇攻打。士卒飞报进营,二王大惊,埋怨马伯良道:“孤该放他进来屹了战饭再去打伏,你说退得贼兵将他杀了,退不得贼兵也将他杀了,故此,我必要首级,然后开关。如今被他射死,兵马又来,这却如何是好?”马伯良道:“这是千岁爷自己的主意,与我什么相干?怎么埋怨起臣来?为今之计,千岁爷可再往长安去求救,臣在此依旧守关,须要速去速来才好。如若耽延日期,失了紫金关,不干臣事。”

竟射死于淤泥河内,就像柴把子一般,一点灵魂竟往山东来见妻子。

秦王大喜,连忙又奏道:“今有徐茂公先在京中,已到午门候旨。”高祖道:“宣进来!”原来徐茂公阴阳有准,算定做成的事体,故使刘文静奏赦秦王,上奏高祖敕封二将,方好制伏两个奸王。当时将徐茂公宣至金阶,朝见已毕,高祖即着徐茂公同秦王,前往山东请秦叔宝,往朔州请尉迟恭,封其鞭锏,寻取众将回来,官还原职。秦王领旨,同徐茂公带了五百兵丁,前往山东不表。

毕竟不知尉迟恭怎样装病,且看下回分解。

罗成一见大怒,弃了苏定方,即奔刘黑闼,一马抢来,轰通一声,陷入淤泥河内。那河都是淤泥,并无水泄,只道行走得的,谁知陷住了马,再也走不起来。两边芦苇内埋伏着三千弓箭手,一声梆子响,箭如雨下。罗成虽有十分本事,招架也来不及,只叫一声:“中了苏贼之计矣!”不防左肩上中了一箭,说声:“啊唷!”手中枪略松得一松,乱箭齐着。可怜一个罗成,正如:蜻蜓飞入蜘蛛网,顷刻难逃一命魂。

当下罗春叫道:“家主爷!你岂不晓穷寇莫追么?那明州兵将方才被家主爷大破,这一阵真正势穷力竭了。苏定方又来交战,莫非其中有诈么?我劝家主爷不要追赶了。况二位奸王一心只要害你,不如早早回家去罢!”罗成听说,就住了马,正在打算。

苏定方见罗成不追,又回马高声叫骂道:“罗成小贼种!如今也有些怕了么?故此不敢来追你爷老子。若不怕再来,我和你见个高低。”罗成闻骂,复又大怒赶去,两下又战斗起来。不上三合,罗成钩开了苏定方手中的枪,取出银装锏来,当的一锏,正中后背,几乎落马,伏鞍大败而走。罗成又赶十余里,罗春步行再也赶不上。那时罗成也住了马,心内踌躇,打点不去追赶。不想这苏定方见罗成不追,又回马骂道:“罗成小贼种!有人说你是卖屁股的小官,你有心取得你爷老子的首级才为好汉,你那一锏也不在你爷老子的心上。”罗成大怒又赶。苏定方这番不敢回马,往前且走且骂。罗成大骂道:“你这瓮中之鳖,网内之鱼,我罗将军若不取你首级,誓不回兵!”说罢、紧赶紧走,慢赶慢行,看看追到了刘黑闼扎营的所在。只见刘黑闼独自一个坐在一把交椅上,大笑道:“罗成,你今番该死也!”

建成、元吉见此关难保万全,巴不得要回长安。当日离了紫金关,来到长安,见了父王,言及罗成阵亡,明兵十分凶勇,紫金关危在顷刻,望父王再遣能事将官前去救应。高祖闻言大惊,便问两班文武,计将安出?闪出一员大臣,执笏当胸,上殿奏道:“臣兵部尚书刘文静启奏陛下:我国久已无人,难以交兵厮杀。为今之计,可赦出秦王,前往山东相访护国公秦叔宝到来,方可退得刘黑闼。目下紫金关无人救护,臣虽不才,愿统雄兵救应紫金关。”高祖闻言大喜,道:“依卿所奏。”即下旨赦秦主之罪,速往山东寻访秦恩公到来,将功折罪。

那一片哭声甚响,早惊动了秦叔宝。他因患病在家,住在房中调养,睡在床上,听得一片哭声,便问道:“今日为什么有这么些哭声?”家将禀道:“今有秦王千岁同了徐茂公老爷在此祭奠罗爷,故此有这一片哭声。罗太太与夫人十分恸哭,连程爷也在哪里哭个不住。”

只见里面走出一个小厮来,年纪约有三四岁光景,满身穿白,走到秦王面前,喊声:“皇帝老子,我家爹爹为你死了,要你偿命。”秦王便问:“此是何人?”程咬金笑道:“主公,这个就是罗成兄弟的尾巴,叫做罗通。年纪虽小,倒也是有气力的,真正将门之子,日后定是一员勇将。”秦王大喜,双手把罗通抱起来,放在膝上,遂取出一锭金子与他,叫一声:“王儿,果是孤家害了你父亲,孤终久不忘你父亲一片忠心。”便对叔宝、咬金道:“孤欲过继罗通为子,二卿意下如何?”叔宝道:“这就是贵人抬眼看了!”即忙唤:“罗通快下来,拜了主公。”叔宝扶定罗通,向秦王拜了八拜。

不一日,来到朔州致农庄上,将人马依先拣僻静处扎住,四人仍旧换了便服,一路望敬德家中步行而来。早有一班同尉迟恭日日吃酒的乡民父老,见了四人威风凛凛,相貌堂堂,知是唐朝大大的贵人了,慌忙前去报与尉迟敬德,说道:“今有陕西大国长安来的四位贵人,带有五百余人,把人马扎在树林中。有四位贵人换了便服,步行而来,一路访问将军老爷的府中,不知何故?”尉迟恭听了父老之言,心中一想,道:“阿呀!莫非唐王有事,差这四个公卿领兵前来相请我么?呔!我想唐家的官岂是做得的?我前时几次三番把性命去换功劳,还受两个奸王如此欺侮,若非尚书刘文静相救,几乎被他披麻拷活活处死。如今回归田里,自耕自吃,倒也无忧无虑,何等自在逍遥,好不快乐,还去争名夺利做什么官?他来寻我,我有个道理在此。”便说:“二位夫人在哪里?”那黑、白二夫人听见呼唤,忙出来道:“相公,唤妾身们出来有何分付?”尉迟敬德道:“二位夫人,我对你讲,少停若有唐王差人到此寻找,你们只说我害了疯颠之症,连人都认不出来。你二人不可忘了,千万是这样对那来人说。”两位夫人应声:“晓得。”正是:

秦王从天牢出来,进朝奏道:“臣儿不敢前去。”高祖便问何故。秦王道:“臣儿一人往山东,秦叔宝若肯来是为万幸;万一他不肯前来,岂非徒然一番往返?”元吉奏道:“叔宝不来,可聘尉迟恭到来,亦可战退贼兵!”秦王道:“贤弟差矣,你还要提起这尉迟恭怎的?他往日曾在御果园救驾,有了这样大大的功劳,不能够封妻荫子,反革除他官职,受那披麻之苦,今日他还肯来帮助么?”高祖道:“昔日都是那两畜生起妒嫉之心,将众人散去。如今秦叔宝、尉迟恭二人不是不肯前来,他只怕两个畜生又要算计。如今降旨一道,着秦王往山东请秦叔宝,往朔州请尉迟恭,其余一应众将都要招抚回来,官还旧职。敕封秦叔宝、尉迟恭锏鞭,上打昏君,下打奸臣,不论王亲国戚,先打后奏。那两个畜生就不敢来算计了。”

再讲明州后汉王刘黑闼,射死了罗成,也不取首级,竟撇下死尸,又复统兵,飞奔紫金关攻打。那罗春见人马去了,忙来寻觅主人,寻至淤泥河内,见了主人的尸首,即放声大哭了一场。便向乡民寻扇门板,放在淤泥河上面,然后将身子捆倒,用手向下去一扯,就将罗成的尸首扯了起来。身边却有银两,就买了一口上好棺木,盛殓了主人,自却做了孝子,一路奔丧回来。

正文 第六十三回 尉迟恭诈称疯魔 唐高祖敕封锏鞭

看官,你可知那朱登就是伍云召之子伍登。他家传武艺,福至心灵,所以这枪法甚妙。年纪不上十八九岁,生得面如满月,头戴束发紫金冠,身穿锁子黄金甲,左插弓,右悬箭,手执长枪,坐下一匹能行惯战白花马,犹如:东吴小将周公瑾,三国英雄吕奉先。

再说刘黑闼见唐壁输了,又折了一员元帅楚德,心中十分不乐,忙与唐擘商议道:“王爷,为今之计,唐将十分骁勇,怎生是好呢?”唐壁道:“孤家想那秦琼如此厉害,又不料元帅楚德竟被他伤了,且候众王子到齐再作商议。”

可怜阖门被杀害,就是马伯良的妻子亦遭其难。一面差官召回文静,路上即行处斩,此话不表。

当下尉迟恭分付二位夫人已毕,忙走到里面厨房下,将灶锅上黑煤取来,搽了满面,将身上的衣服扯得碎零挂落,好似十二月廿四跳灶王的花子一般。二位夫人见了这个形象,把肚肠根都几乎笑断了。

唐璧听了此番言语,不觉怒气冲天,大喝道:“胡讲!自古道:‘天下者,乃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孤家争夺江山,哪管什么有仇无仇。你这个马快手晓得什么?不必多言,照爷爷的刀罢!”举刀就砍。叔宝使枪急架住了,便说道:“唐爷不<bdo></bdo>必发怒,还要三思才是。”唐璧将刀又劈面砍来。叔宝又抡枪架住。一连架过三刀,叔宝便说道:“唐爷,小将曾在你标下一番,故此让你三刀。如今要还枪了!”唐璧哪里肯听,举刀又是砍来。叔宝把枪往上一架,那唐壁在马上就晃了几晃,这把刀也几乎架脱了。叫声:“秦琼,你这厮果然好厉害也!”料来不是对手,回马就走。

若遇不法奸伪事,即行打死无停歇。

毕竟不知小将如何抵敌,且看下回分解。

却说秦王与茂公、叔宝、咬金一路访问,来到了尉迟敬德门首,即走进里面坐下。程咬金高声大叫道:“黑炭团在家么?”里面黑氏夫人问道:“是哪个?”咬金道:“就是与你做媒人的程咬金在此。”黑氏夫人听见程咬金三字,即同白氏夫人走了出来,说声:“啊呀!原来是程叔叔在此。丫环,看茶出来!”到了外厅一看,见秦王、叔宝、茂公在此,又叫声:“啊呀!原来千岁爷也在此。”即见过了礼,又与茂公、叔宝、咬金一齐见过了礼。里面丫环送出茶来,吃罢,二位夫人即忙问道:“不知千步爷到此有伺贵干?”秦王就将那一番言语从头至尾说了一遍。二位夫人道:“千岁爷还不曾知道,我家丈夫于数日之前,不知怎么,却害了疯魔之病,日日在家大呼小叫,连人也不认得,如何可以出得兵、战得阵?岂不枉费了千岁爷一番龙驾了?”

且说殷、齐二王暗暗叫苦道:“当初不合将尉迟恭屈加披麻拷打。今日一个封鞭,一个封锏,都是父王御笔亲书赐与他们的,若然日后要报起仇来,叫我两个如何当得起?”二王十分着急,但愿他们此去一如罗成一样,只有出兵,没有回来便好。

高祖道:“二位爱卿,请即往教场挑选人马,督同众将,到紫金关去破贼立功,另行升赏。”叔宝、敬德又奏道:“臣启陛下,此行必要秦王千岁同去,以振军威。”高祖准奏,就命秦王同去,即日兴师前往紫金关进发。

那尉迟敬德正诈疯魔,打发秦王君臣去了,自以为得计,与黑、白二夫人夫妻三个吃酒快乐。一闻邻友传报,直气得三尸神直跳,七窍内生烟,大怒骂道:“何处毛贼敢来放肆?”即提鞭上马,跑出庄门,抬头一看,果见有一个大王,一张朱砂脸,似颜色画的,手执一杆长枪,再也认他不出。咬金见尉迟恭出来,高声喝骂道:“你这黑鬼可就是害疯病的狗头么?快将夺来的两个老婆送出来,与我都天大王拿去做左右压寨夫人,我便饶你这黑贼一死。若道半个不字,将你砍做万段才休!”尉迟敬德不听犹可,听了此言,心中无名火高三千丈,大怒骂道:“啊唷唷!你这何处来的无名毛贼,敢在我尉迟爷爷这里放肆!不要走,照爷爷的鞭罢!”当的一声,将鞭打过来,咬金把枪一架,回马就走。尉迟恭大喝道:“你这毛贼,往哪里走?俺来也!”把马一拍,随后赶来。忽见树林里边走出三个人来,却是秦王与叔宝、茂公,一齐大笑道:“尉迟将军,害的好疯病也!”程咬金道:“媒人也不认得,竟杀起来!”尉迟恭一见秦王,叫声:“罢了,中了军师之计了。”连忙弃鞭下马赔罪,重新请到家中,摆酒接风,方知:军师妙计如诸葛,诱骗将军去立功。

再说大唐君臣四人,依先来到树林僻静之处,唤了五百兵丁一路回程,打点往长安进发。秦王在路上叹口气道:“可惜一个尉迟恭,被革回家,怎么害了这样一个疯病,今生休矣!”茂公笑道:“主公,你还不知其细。如今不难,只消再差程咬金转去,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包管尉迟恭就不疯魔了。”

不论王亲与国戚,任从此锏去施行。

正饮之间,小军又飞报进来说:“启上千岁爷,昔日众将俱在关外,来见千岁爷。”秦王闻言大喜,分付开关迎接。那一干众将都闻得秦王赦出天牢,又封了鞭铜,不惧奸王,故此各各齐来。众将见开关迎接,即忙一同进关。朝见已毕,秦王又分付摆酒接风,俱留在关内听用。

秦王到了紫金关,不见刘文静,问起情由,方知其事。秦王大惊,连夜写本将刘武周作祟之事,细细奏明,差官飞奔长安。正值高祖驾坐早朝,黄门官启奏道:“今有秦王千岁差官赍本到来,现在午门候旨。”高祖传旨:“宣进来!”差官进朝,俯伏山呼已毕,把本意呈上龙案。高祖展开一看,方知屈杀了刘文静。龙颜大怒,即传旨将马伯良碎剐凌迟。正是:

朱登闻言大怒,喝道:“你这丑鬼,休得多言!要问孤家的大名么?我乃南阳侯朱登是也。”咬金道:“嗄!你叫朱登,乃是野贼种,不要走,照爷爷的斧罢!”夹头就是一斧劈下,正是:

<span>只因小忿成大怒,堪笑裙钗自害身。</span>

果然好一员年少英雄。只见他带领手下兵马,出了营门,好不威风凛凛,杀气腾腾。四王大悦,一齐上马出营掠阵。只听炮响一声,朱登一马当先,来到关下,高叫:“呔!守城军士,快去报与秦王知道,能者出来会我!”小军飞报进来:“报启千岁爷,外边有一员小将讨战。”秦王便问道:“哪位王兄出去会他?”闪出程咬金道:“主公,小将愿往。”秦王道:“程王兄,小心在意。”咬金听了,应声:“得令!”便顶盔擐甲,提斧上马,放炮一声,开了关门,一马冲出,来到阵前。见了朱登,叫声:“啊唷!好一个齐整的小伙儿!快通个名来,我好晓得。或者是故交之子,我好留情饶恕;若是野贼种,我就一斧砍为两段,省了多少是非。”

<span>诗曰:

神尧高祖是明君,深晓殷齐妒嫉心。

欲使秦王求上将,先封鞭锏压奸臣。</span>

再讲秦王兵马已到关中,你道刘黑闼为何不来攻打?只因他起兵十万前来,被罗成杀去了倒有一半,心中到底懦怯,也要学王世充的故事,差官聘请四家王子共破唐兵。你道请的是哪四家王子呢?一个是南阳朱殿下,名唤朱登,就是南阳侯伍云召之子,承继与朱灿抚育的,故此称为朱殿下;一个是苏州沈发兴,一个是山东唐璧;一个是鲁州徐元朗。共是五家王子,俱约即日兴师到来。

是日,唐璧先到,以楚德为元帅,统领雄兵五万到来。早有小军飞报刘黑闼。刘黑闼带领众将接进营中,见过了礼。刘黑闼笑容可掬说道:“有劳王爷不弃故主交情,兴兵来助。灭了唐家,情愿与王爷平分天下,同掌山河。”唐璧亦微笑回答道:“不敢,弟念昔日与夏明王窦千岁一事同仁,恨被唐家所灭。难得刘王爷为主报仇,兴兵到此,故尔拔刀相助。”刘黑闼言称:“多谢王爷。”即分付摆洒接风。当夜无话。

<span>英雄虎将虽然勇,不及朱登万一强。</span>

秦王便将从前之事,细具始末。尉迟恭无奈,只得同了两个夫人,别了邻里,相随秦王起身,即日往陕西大国长安进发。在路不止一日,到了长安,朝见高祖。高祖大悦,立刻降旨道:“今有刘黑闼兵犯紫金关,损兵折将,难以拒敌,非卿等二员虎将不能得胜,故特遣秦王世民召卿等前来。望卿等莫记从前之过,今后不论王亲国戚,如有奸佞不法,敕封卿之锏鞭,先打后奏。”即取锏鞭上殿。叔宝、敬德俯伏殿前,呈上锏鞭,高祖就提起御笔写道:御赐钢鞭付敬德,不论王亲与国戚,

秦王闻言大喜,即分付程咬金带领二百兵丁前去行事。咬金领旨,即将二百余人扮作喽罗模样,自己扮了大王,火速复到致农庄上,把庄门团团围住,口称:“我乃红石山都天大王,闻得庄上有孟海公的黑、白二夫人,生得十分齐整,速速送出与我做个压寨夫人,万事全休。若有半声不肯,把你这害疯病的狗头砍为万段。休得迟延,快快献来!不然就令喽罗们放起火来,先烧他这个牢庄。”咬金这一声喊不打紧,早惊动了庄中这些乡邻朋友,大家都说:“不好了,不好了!这个当不得。”连忙飞报尉迟敬德。

秦王看见如此光景,明知他不能前去,只得分付众人:“我们作别去罢。”叔宝、茂公、咬金便答应,大家作别起身。黑白二位夫人相送出门,见四人往前去了,那黑氏夫人对着白氏夫人说道:“今日相公诈为疯魔,如此这般形景,连那未卜先知、识阴阳、参造化的军师徐茂公,也都骗信了。”二位夫人大笑不表。

不表二王心肠毒恶,再讲刘文静统领雄兵到了关中,即着马伯良为先锋,连打几阵,被他杀得大败。文静大怒:“如此无用将官,怎生镇坐此关?”便上本入朝,把马伯良削职回家去了。谁想马伯良哭诉姊姊刘夫人,刘夫人女流之辈,不知大义,便发起恼来,恨着丈夫,对兄弟马伯良道:“你姊夫这等无情,我父母双亡已久,只有这个兄弟,怎么就下这等毒手,将他削职赶回?也罢,兄弟啊,你姊夫现塑刘武周身像在家内,只将此事去出首,看他做得官成,还做不得官成!”马伯良闻言大喜,即将刘武周浑身上的衣服剥下来。次日,高祖驾坐早朝,马伯良取了衣服,入朝出首。高祖不察其事,龙情大怒,忙点兵围住府门,先将刘夫人一刀杀了。正是:

<span>只道害人还害己,上苍报应最公平。</span>

二王正在讲话,忽见小军飞报进来:“报启王爷,今有南阳王朱登,上梁王沈发兴,大秦王徐元朗,三处人马一齐都到了。”二王大喜,一齐出来,接进营中。见礼已毕,刘黑闼道:“多承列位王爷不辞跋涉而来,弟心甚觉不安。”三王道:“辱蒙相召,本欲早候,羁迟时日,有负见招之意,望乞恕罪。”黑闼道:“三位贤王,说哪里话来?弟承列位王爷不弃旧主交情,特来扶持微弱,助弟为主报仇,此恩此德,自当没世不忘。”众位王子同声回对道:“不敢。”刘黑闼即将交兵战败之事一一说明,遂分付摆酒接风,当夜不表。

敕赐恩公锏二根,专打朝奸并佞臣。

写毕,即付与敬德。尉迟恭道:“谢主万岁!”高祖又提起御笔写道:

小军听得,飞报进来道:“启千岁爷,门外有将讨战。”秦王便问道:“哪一位王兄出去会他?”有秦琼愿往。秦王道:“王兄小心在意。”叔宝应声:“得令!”即顶盔擐甲,挂锏悬鞭,上马提枪,放炮一声,开了关门,来至阵前。抬头一看,认得是唐壁,一时不好变脸,即欠身施礼,开言叫一声:“故主唐爷,小将甲胄在身,不能全礼,马上打拱了。”唐壁见了叔宝,叫一声:“秦琼,孤家往日待你也不薄,你反山东时节,孤家袖手旁观,不来管你;今日你恩将仇报,敢来与孤家会阵么?”叔宝道:“唐爷差矣!我主唐王与你素无仇隙,你今起兵到来,甚是师出无名。我劝唐爷不如归顺了唐家,也不失王侯之位。若执迷不悟,那时悔之晚矣!”

秦王闻了这番言语,只是跌足叹息。咬金、叔宝尚是将倩将疑。那徐茂公却冷笑一声,便问:“今在何处?”话尚未完,忽听得里面大呼小叫起来。黑氏道:“里面如今疯颠出来了。”秦王与三人抬头一看,只见尉迟敬德跑将出来,大叫道:“反了,反了!天兵杀出来了。呀!原来是列位大仙来拜我的生日。”指秦叔宝道:“你是曹国舅。”看定秦王道:“你是蓝采和。”对着茂公道:“你是吕洞宾。”一把扯住咬金的手道:“你是柳树精!偷了仙桃,结交四海龙王,合了虾兵蟹将,来抢我的金银宝贝,如今被我捉住在这里了。”把咬金一扯,自己反跌倒在地,骨碌碌滚来滚去,口内说个不清。忽又在地上爬将起来,说道:“如今要变一只老虎去吃人了!”哦一声叫,就一个筋头翻了进去了。

正文 第六十四回 五龙大战紫金关 孽妖施法战唐将

两下杀到日色西沉,见天色已晚,各自收兵。这小将朱登回进营中,四王接见,俱皆称贺道:“御侄如此英雄,真天神也!”分付摆酒庆功。

朱登见他斧头忙乱,就趁势拦开斧,扯出鞭来,当的一鞭,正中咬金左肩。咬金大叫一声:“啊唷!小贼种,打得你爷老子好厉害!”回马便走,败进关去,来见秦王,连称厉害。秦王便问:“如此,哪位王兄再出去迎敌?”道言未了,闪出一将道:“主公,小将齐国远愿往。”秦王道:“将军须要小心。”齐国远应声:“得令!”一马冲出关门,与朱登交战。不上十个回合,也大败回关。次后,史大奈出去也败了。这个朱登连败唐将三员,阵前好不威风,满心大悦。四王掠阵,见他年小英雄,心中好不欢喜。末后尉迟恭出战,与他交手有百十余合,才杀得个对手。正是:

看官,你道方才弥天道人的妖法被何人所破?只因秦王洪福齐天,却逢李靖云游到此,见这道人用妖法来害咬金,故将正法破之。李靖来到关外,便对守关军士道:“我三原李药师要见秦王。”军士连忙报进帅府:“启上千岁爷,今有京兆三原李药师老爷要见千岁爷,现在关外候旨。”秦王闻报大喜,连忙同众将出关迎接。进了关门,各个叙礼问安,即分付摆酒接风。

毕竟不知尉迟恭怎解此厄,且看下回分解。

<span>弥天真人异术高,满天飞剑落飘飘。</span>

那朱登立马阵前,见关中旗门开处,飞出一员唐将,真个威风凛凛,相貌堂堂,如天神一般。未曾会战,不知此将何名。忽听他高声叫道:“贤侄,叔父秦叔宝在此对你讲话。”朱登听得,大怒道:“唗!放狗屁!你这匹夫,孤家何曾认得你,擅敢妄自尊大,称侄道叔。看枪!”说罢,挺枪就刺。叔宝也大怒道:“不中抬举的小畜生!”也把手中提炉枪急架相还。二马横冲,双枪并举,正是:

弥天道人听他说话有些呆头呆脑,不觉倒好笑起来,说道:“你这呆将官,休得小看了贫道,只怕你不是我贫道的对手哩。你不信,我与你战一战看。”程咬金道:“方才与你作耍,如今实对你讲,要战一战,战两战,这都不难,只是要与你说过,我程将军不是夸口,说实在话,战场上交锋打仗,足足有千百来遍。凡遇这些出家人,惯要兴妖作法。今番与你交战,都要拿出真本事来,断断不许兴妖作法,做出这些鬼脸来。若讲得通,与你交战,若讲不通,与我请便罢!”弥天道人道:“看你这呆将官不出,倒很乖巧,猜破我的心思。嗄!也罢,既你讲明,不动法术便了。”程咬金道:“妙啊,妙啊!这个才是。如若少停杀不过,作起法来,我程爷爷要把你十七八代的祖宗都骂倒的呢!”说罢,举起宣花斧就砍。

那弥天道人用剑急架相还,马步交加,一场大战。那弥天道人是步战,手中军器又短,如何是程咬金的对手?他那三斧头又是有名的,把这道人直杀得吁吁喘气。没奈何,怪不得他要用起法术来了。那弥天道人口中念念有词,把手中宝剑往西北上一指,大叫一声:“程咬金,你看那边,什么东西来了?”咬金抬头一看,便叫:“啊唷!”只见西北上一股黑气,那黑气之中,跑出许多豺狼虎豹、狮象恶兽等类,后面又跟定一班奇形怪状、披头散发的恶鬼,赤着身,露着体,哀哀哭泣,飞奔咬金。咬金惊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大叫道:“说过不许作法的,如今为什么又作起法来?我入死你这说谎的牛鼻子道人的亲娘!”一头骂,一头看来难以招架,正在心慌,只见东南上起一阵青气,这青气冲天,霎时间,把这些豺狼虎豹、狮象恶兽等类,并这些披头散发、奇形怪状的恶鬼,纷纷扬扬俱变为白纸,飞在云霄之外去了。咬金大喜,即忙回进关中缴令。

<span>棋逢敌手无高下,将遇良才各逞能。</span>

朱登听了叔宝这番言语,心中不觉洞然省悟。只因四家王子在后掠阵,恐识破其情,反为不美,只得变脸道:“不必多言,照孤家的枪罢!”一枪刺来。又战了数合,心中想道:“他与我父相好,亦闻得朱父王说过。方才所言,十分有理。我既有归降唐朝之心,与他战斗何益?”即把枪一架,拦开叔宝手中枪,一闪说道:“我不及你。”回马就走。叔宝道:“哪里走?”拍马随后追来。四家王子见朱殿下败走下来,恐防有失,忙令众将放箭射住。叔宝只得带住马,回进关中。

单讲胜秦出来,暗暗通知百姓搬移城外居住,连夜拽起塞水闸板,把长江之水竟往樊城灌来。顷刻,平地水涨一丈有余,吓得那三千人马在教场内存身不住,都跑上城来。尉迟恭在帅府还未睡醒,那家将飞报进府道:“不好了!水发来了!尉迟恭梦中惊醒,只道哪里杀来了,连忙起身穿好衣服,及至走出房,只见满地是水,滚将进来。尉迟恭即顶盔擐甲,上了乌骓马,离得帅府。只见府门前水涨来有五六尺了,连地都看不出,城上军士把火球火把照得雪亮。正是:

<span>一个半斤对八两,石将军遇铁将军。</span>

两人大战有三十个回合,马打了有六十个照面。叔宝见朱登枪法并无破绽,心中一想,说:“是了。”即挡住了枪,说道:“贤侄,我对你讲,你还有所不知,我对你说明始末,你方知我叔父不差。当年你父伍云召在扬州,曾与我有八拜之交,结为异姓兄弟,情同手足。曾对我言及贤侄寄托朱灿收养,他日长大相逢,当以正言指教。不道你令尊故世。贤侄如此英雄,也算将门有种。目今唐朝堂堂天命,岂比那刘黑闼卑微小寇?劝贤侄不如归顺唐朝,一则不失封侯之位,二则弃小就大,不使天下英雄耻笑,以成豪杰之名。贤侄以为何如?”

次日,朱登小将又在关外讨战。叔宝即顶盔擐甲,挂了金装锏,提了提炉枪,上了呼雷豹,一声炮响,开了关门,来至阵前。抬头一看,只见朱登果然好一员小将:疑似罗成年少日,顶冠束发一般同。

尉迟恭领了军令,即带领三千人马,一径往湖广荆州而来。在路不止一日,已到了荆州,即分付安营。次日,就出马来到城下,高声大叫道:“俺乃大唐神尧高祖驾前,官拜都总管尉迟恭便是。今奉军师将令,要来与雷大王这里暂借照妖镜一用,待破了弥天真人,即当奉还。你快与我通报!”小军听得,飞报进府:“启大王,今有大唐总管尉迟恭,说奉军师将令,特来要与大王借取宝镜破阵。”那雷大朋王有弟兄三个,第一个是雷大朋,在荆州自称楚王;第二个为元帅;第三个为先锋。那第二、第三弟兄二人,自小闻得山东秦叔宝是个英雄,因慕想其名,故一个取名赛秦,一个取名胜秦。那赛秦的面貌与尉迟敬德无二,他也用一杆点钢枪,坐下的也是一匹乌骓马。弟兄三人闻报尉迟恭到来,要借宝镜,雷大朋就叫道:“二位御弟,那唐朝差尉迟恭到来,要借我们的宝镜,却怎生回他呢?”胜秦道:“王兄,那面照妖镜是我家镇国之宝,岂可轻易借人?若借与他们,倘或被他视为已有,那时是弃与他好呢?还是举动干戈?又要损兵折将,耗费钱粮。况且目下刀兵正炽,万一自家要用起来,却如何是好?”雷大朋道:“既如此,御弟可一面前去辞他不借,为兄的就一面点齐人马。倘他不肯引兵归国,为兄的就统兵杀出城来,管教他片甲不留。”那雷胜秦道:“王兄,你说哪里话来?你还不晓得尉迟恭的厉害,他在刘武周处的时节,曾日抢三关,夜劫八寨。王兄,你若今日违忤了他,招害不小。”雷大朋道:“如此,怎生是好?”胜秦道:“王兄,我小弟倒有一个计策在此。除非如此如此,骗他进了樊城,只消这般这般,管教不劳张弓折箭,使他自毙,岂不为美?”雷大朋闻言,大喜道:“既如此,御弟可依计速行,骗他进来便了。”

<span>诗曰:

黑闼威名也枉然,五龙后会战关前。

谁知小将知天意,匹马归唐姓早传。</span>

雷胜秦奉令出城,一马来至阵前,抬头一看,只见那尉迟恭面貌果然与赛秦二哥无二,同是豹头环眼,黑脸乌须。便上前开声:“尉迟将军,小将雷胜秦马上打拱了,不知将军台驾到此,有失远迎。今奉王兄之命,特请将军暂进樊城,敬治水酒一杯,与将军接风。那宝镜一事,莫说借用,就是奉送,亦礼所当然。况我王兄正有归顺大唐之意,日后与将军乃是一殿之臣,幸勿见却。”尉迟恭乃是直性之人,并不疑惑,大喜道:“多谢将军美情,我当领教。”即同胜秦并马进了樊城,入帅府,把人马扎在教场。犒赏了三军,即分付摆酒款待。酒至中间,胜秦细细盘问他家常之事,尉迟恭见他们一派恭敬之心,只道是实,并不藏头露尾,一时高兴,就把始初打铁营生,扬州考武,金龙池收服龙马,铁羊打出双鞭,在刘武周处为先锋,后来归顺唐朝,纳取黑、白二位人为妻,因探望秦王,打了齐王元吉,被殷王建成骗去受披麻拷打,放归田里,于山后致农庄种田,封单鞭刘黑闼交战,因弥天真人妖法厉害,故奉军师将令到贵处借宝镜去破法,一一说得详细。其夜酒散,就在帅府宿歇。

再说尉迟恭回进关中,言称朱登年纪虽小,本事高强,一时难以取胜,且待明日俺家出去,必要活擒这小厮进关,才见手段。秦叔宝道:“尉迟将军不可。我知他非别人,乃是南阳侯伍云召之子,非朱登也。他因隋炀帝无道,伊祖与父忠心不昧,祖遭荼毒,父被逼迫,继与朱灿抚养成人,原是将门之子。待末将明日出去会他,将好言说他归降主公便了。”秦王大喜道:“秦王兄说得伍王兄归降,实孤家唐室之大幸也。”遂分付摆酒贺功。

当下朱登见唐将一斧劈来,叫声:“好冒失鬼的丑匹夫!焉敢无礼?”忙举手中银枪叮当一架。程咬金当的又是一斧砍来,朱登叫声:“啊唷!好一员猛将!”说未完,当的又是一斧。一连三斧,把朱登劈得汗流浃背,说声:“好厉害!”却待要走,不道第四斧就没力了。朱登微微一笑,道:“原来你是个虎头狗尾的丑鬼。”即把手中这杆银枪紧一紧,劈面来迎,一连几个回合,把程咬金杀得:只有招架没回兵,甲散盔歪汗直淋。

当下,李靖见弥天真人作法,也不慌不忙,呵呵大笑道:“此乃千变万化之术,贫道也会的,何足为奇。待贫道也变与你看便了。”说罢,也把宝剑向空一指,果然照样一口变了十口,十口变了百口,百口变了千口,千口变了万口,也是纷纷扬扬落将下来,倒也好看。果然:香山门下神通广,不让弥天法力强。

两下虽然斗法,却也你不伤我,我不伤你。大家一齐收了剑,弥天道人道:“如今限你一月,前去寻访,还得我本来面目出,然后与你交兵便了。”李靖应声道:“使得。”二人各自回营。

正文 第六十五回 赛秦假冒尉迟恭 叔宝活擒黑面将

<span>唐王有福全兵将,水困樊城耗米来。</span>

再讲唐营李靖,等了数日,不见尉迟恭回来,便在袖中轮指一算,大叫一声:“不好了!尉迟敬德前往荆州,镜不能借,反有水灾之厄。谁去荆州救他出难,并取照妖镜前来,好破弥天道人妖法?”道言未毕,早有殷、齐二王走出说道:“待孤家兄弟二人前去如何?”

黑、白二夫人听他说明,即刻起身,带领军士前往东南上来,抬头一看,果见有一闸板,有许多兵卒守住在哪里,看放江水进城。二位夫人大怒,提枪舞刀,赶将过去,大喝一声,杀将起来。这些守关的楚兵干得甚事?都被二位夫人杀散。遂令军士放下闸板,水即渐渐退去。

再讲秦叔宝擒了雷赛秦,回进营中,军士推至面前。叔宝仔细一看,看出不是尉迟恭。原来尉迟恭上身长,下身短,那雷赛秦是上身短,下身长,一时骑在马上看他不出,今在地上就看出来了。叔宝问道:“你这厮是谁?敢假冒我家尉迟恭将军的名目。你快快实说,还可饶你狗命;若不实说,把你立时枭首,以泄我恨。”正是:

便上前叫声:“相公,你敢是真个疯魔了么?为何做出这样事来?快快回去是正经道理。”

众人取路前行,不止一日,到了荆州。分付扎下营盘,二人即亲到城下大声叫道:“呔!荆州守城军士听着,今有殷、齐二王提兵到此。数日前有总管尉迟恭将军来借照妖镜,为何不见回来?莫非被你暗算了么?孤家亲自提兵特来救取,你若好好送还,万事全休。若道半个不字,管叫你一城百姓多做无头之鬼!”荆州小军飞报进去说:“启上大王爷,不好了!今有唐朝殷、齐二王提兵前来救取尉迟恭。”雷大朋闻报,便令二弟雷赛秦去会他。赛秦奉命,即忙披挂上马,提枪出来。抬头一看,只见殷、齐二王身穿上服,装扮轩昂,坐在马上,赛秦即大骂一声道:“你这两个奸王,来寻我老子做什么?我老子受你多少欺侮,一心不安。如今这里楚王甚是有道,亲贤重武,我已死心归顺了。正待要来拿你这两个奸王,消我心中之恨,你今日却来相寻死路。不要走,照爷爷的枪罢!”耍的一枪刺来。

叔宝道:“将军恭喜,那雷赛秦已被小弟擒住了。可恨奸王不问明白,竟回长安去了。只怕他在高祖面前又生一番是非了!”尉迟恭道:“真者是真,假者是假,这也由他罢了。如今雷赛秦在哪里?”军士道:“现囚在后营。”尉迟恭大怒,拔出宝剑正欲去杀,秦叔宝上前止住道:“不可,且取了宝镜,然后将他拿往紫金关,奏主公发落便了。”尉迟恭怒气方平,应声道:“秦将军说得是。”遂提枪上马,来到荆州城下。那楚王雷大朋早已知此消息,与王御弟雷胜秦商议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御弟算就万全之计,无奈天不从人所愿。孤家想将起来,那唐高祖决是真命之主,我等不如投降了大唐,以全性命,有何不可?”胜秦道:“王兄言之有理。”遂把降旗竖起,捧了传国照妖宝镜,出城赔罪,上前叫声:“将军,都是兽弟不好,今已被擒。孤家愿将宝镜、降书、降表献上。”尉迟恭见他十分哀求,心中倒也不忍加害,遂准了他的降书,取了宝镜,回营来见叔宝,备言前事。叔宝大喜。

再讲秦叔宝在阵前观战,见黑氏被他拿了,心中大怒,即取弓搭箭,嗖的一箭射去,正中雷赛秦的左肩,只听噗通一声,应弦而倒,黑氏夫人与雷赛秦两人一齐跌下马来。叔宝飞马跑到,擒了雷赛秦。黑氏夫人即跳上自己坐骑回营。此言慢表。

<span>琐琐裙钗无大义,此心哪比丈夫雄。</span>

夫妇相见已毕,尉迟恭便叫道:“啊唷,二位贤妻啊!我做丈夫的几乎不能够与你们相见。”二位夫人道:“相公,幸亏军师妙算,复令妾身姊妹同秦叔宝将军前来,活擒雷赛秦,说明水决樊城之事,妾姊妹赶来放下闸板,方得水退,相救相公脱离此厄。”三人一头讲话,一面取路回营,与秦叔宝相会,诉说一番情由。

雷赛秦尚不肯直说。走过黑氏夫人上前一看,也看出来了,心中大怒,说道:“你这厮到底是谁?怎敢在阵上讨我的便宜?”就赶过来,一刀将雷赛秦左耳割下。雷赛秦大叫一声:“啊唷唷!痛杀我也!待我说便了。我非别人,乃是荆州楚王的兄弟雷赛秦便是。”白氏夫人连忙问道:“你这厮因何知我们的家事,前来哄骗我们?几乎上了你的当也!”赶上前,将雷赛秦又一刀割去右耳。雷赛秦大叫道:“啊唷唷!痛死我也!”便道:“这不关我事,都是俺兄弟雷胜秦设酒请尉迟将军,骗他说出这些话来,对我说了,故此我才晓得。”叔宝道:“气如今尉迟将军在哪里呢?”雷赛秦道:“这也是我兄弟胜奏设计,决长江之水,将尉迟恭围困在樊城,有半个月了。”叔宝道:“这厮可恶如此!但是长江之长,非同小可,怎能禁止得住?若是水困半月,尉迟将军命该休矣!”雷赛秦又说道:“那江水困樊城,也是仙人说定,只有一丈二尺,再不过余一分的。故此,前日探事小军报来说,尉迟将军同三千人马俱趴在城头上躲水,尚还未死。”叔宝道:“若得未死还好,不然,把你三弟兄的狗头,一齐万剐千刀,也还算为轻恕。我且问你,如今怎样一个法儿禁得水住,救得尉迟将军出来呢?”雷赛秦道:“这事极易,此去樊城东南上,有一块大闸板,只消令军士前去放下这块闸板,水就退矣!”

黑氏骂道:“这贼囊子,说了如此言语,直不是人了。贤妹不可理他,待我去责备他便了。”说罢,提刀上马,飞出营门,抬头一看,果然不差。那雷赛秦看见唐营又飞马走出一员女将,好比:芙蓉开在黑池边,浑如一朵水青莲。

那尉迟恭奔上城往下一看,只见那大水顷刻就涨有一丈二尺待到天明往城外一望,啊唷!你看那波浪滚滚,一派都是大水。再说那雷大朋与二弟雷赛秦,点选人马,只等三弟胜秦行计回报,以观动静。等待五更时分,家将飞报道:“三将军回来了。”胜秦下马到府,弟兄相见,雷大朋忙问:“御弟,事如何了?”胜秦大笑道:“二位王兄,那尉迟恭果然中我之计,如今已为瓮内之鳖了。我已细细套问尉迟恭家中之事,他便从头至尾,这些始末根由,一一说知。今已水困樊城。”雷大朋大悦,雷赛秦便说道:“如此说来,尉迟恭这番命合休矣!我们速即打扮起来,好取唐家世界。”雷大朋道:“此事全仗二位御弟用心,若得事成,功劳不小。”

再讲殷、齐二王见雷赛秦迫黑氏的时节,只道他真个是尉迟恭归顾楚王雷大朋,即忙上马,双双竟回长安,入朝来见高祖,奏道:“尉迟恭归顺了楚王,封他为一字并肩王。臣儿统兵往楚,他竟要活擒臣儿弟兄前去报仇,幸臣儿二人命不该绝,走脱逃回,得见父王奏闻其事。恐他生变,望父王即行定夺。”高祖闻奏,龙颜大怒,说道:“且候报到议究便了。”此话不表。

<span>旗分五色龙与蛇,将别贤良君与臣。</span>

那白氏夫人听了这番话,信以为实,欲待走了过去,又患二王难为黑氏,心中一想:“也罢,不若回去与姊姊商议,定计同归,有何不可?”正是:

看官,你道这建成、元吉因何到此?只为秦王出兵,屡屡建功,高祖责备他无能,故此着他二人同来观兵。今闻军师相问,故欲建功。李靖不好违他,便说道:“二位千岁要去也好,但是众将谁可保驾前行?”秦叔宝答应道:“小将愿往。”又走过黑、白二夫人,也说道:“既然妾身夫主有难,妾身也愿随秦将军同去。”李靖欣然应允:“二位夫人同去甚好。”五人一齐领兵前行。正是:

那尉迟恭、秦叔宝,同了二位夫人,将雷赛秦打入囚车,领了这三千人马,一同往紫金关而来。见了秦王,就把从头之事细细说了一遍。秦王大怒,分付把雷赛秦速行斩首。李靖忙奏道:“主公,不可杀他。若杀了雷赛秦,尉迟恭日后在万岁驾前再辩不清了。今主公可速令黑、白二位夫人,将雷赛秦解往长安,去与二王对明白了,然后凭朝廷发落,何等不美?”秦王大悦道:“军师之言有理。”就令黑、白二位夫人,解雷赛秦往长安去与两王对证。二员女将领旨就行。

那雷赛秦看见唐营女将出马,只见她:

且说那尉迟恭,自从那夜爬上樊城,可怜三千人马在城头上,哪里来的粮草?初时杀些马匹来吃,到后渐渐不济。那些军士无法,只得在城上掘些野菜、蒿菜来充饥,不道命不该绝,却在城上掘出耗米三千石,尉迟恭大悦,这三千人马方能不至饿死。看官,你道这米是哪里来的?原来就是前回书中,数年前金墉城李密的仓中之米,被众飞鼠盗去,搬运到此的。正是:

二王抬眼一看,竟是尉迟恭,见此势头不善,连忙搭转马头就走,大喊:“反了!反了!”一路叫进营来。黑、白二夫人连忙问道:“二位千岁王爷,何人反了,如此大叫回来?”二王道:“就是你们的尉迟恭反了!”黑、白二夫人哪里肯信,便说:“二位王爷,岂有此理!我丈夫怎么肯反起来,莫非千岁爷看错了么?”二王道:“孤家兄弟二人岂有看错之理?若你二人不信,可亲自一同出去认一认看,就知孤家之言不错了。”黑、白二夫人起身就走。二王又上前拦住道:“孤家说便是这等说,一同出去却使不得。如今只许你一个前去认来,一个要在这里做当头的。若一齐去了,孤家放心不下。”黑氏夫人道:“这句话也怪不得千岁说。”白氏道:“既如此,待做妹儿的前去认来,姊姊可在此等着。”黑氏道:“贤妹使得,你前去可细细认来。”那白氏夫人说声:“晓得!”即忙跳上桃花马,提了一杆凤嘴梨花枪,一马冲出营来。抬头一看,只见对阵的将军果然是尉迟恭,正在哪里扬威耀武。白氏夫人哪里认得出:天生异相却相同,黑脸乌须姓不宗。

轻盈好似风中柳,袅娜浑如雪里花。

女将生得十分齐整。听她口称相公,说这两句话,便心中一想,早已知道就是尉迟恭的白氏夫人,遂叫一声:“我那白氏妻啊!我不是轻易背主投降的,只因我自从投唐以来,受了殷、齐两个奸王多少欺侮,屈加披麻拷打。那高祖皇帝也不知轻重。我做丈夫的,与他有许多汗马功劳,都是把性命去换来的,怎么不把高官厚禄的公侯贵爵与我,却只授得一个总管,焉能够有封妻荫子的地步?就是前日,又无罪恶,平白把我放归田里,仍旧往山后去自耕自吃。如今国家多难,又令主公秦王寻我们出来上阵冲锋,为他争江山、夺世界;若太平无事,依然削职归农。我仔细想将起来,其心甚是不服。今见这里荆州楚王甚是有道,不要说尊贤爱士这许多好处,前日见我兵到,他就摆齐銮驾,带领文武众卿,下礼躬身迎接,让我上首见礼,摆酒接风,十分恭敬。我看他一片真心真意,比起那唐家待人大不相同。谅那楚王必成大事。故此,我就归顺了他。蒙他就封我为一字并肩王,好不受享。妻啊,你可回去,同了那姊姊黑氏夫人速速过来,做个王妃,岂不好么?”正是:

<span>一篇捣鬼无根话,骗得裙钗认了真。</span>

<span>真者是真假不来,假者是假真不成。</span>

这一日,忽见城下的水渐渐退去。尉迟恭大喜,即领兵马杀出樊城,正遇黑、白二夫人杀到,夫妇相逢,虽不抱头大哭,却也各人掉泪,犹如:古木逢春花再发,月轮遇望又重圆。

正文 第六十六回 照妖镜识破妖孽 五王子失算丧邦

<span>威镇山东名久传,可怜一斧丧黄泉。</span>

先讲二王,自从那日在荆州回国,奏知父王说:“尉迟恭投降雷大朋,起兵谋反。臣儿二人蒙父王差往紫金关观兵,军师李靖着令秦叔宝与黑、白二夫人同往荆州,目观其情,奏闻父王定夺。”其时,高祖大怒,信以为实,只等后来报到调处。不想久无捷报,正欲遣将发兵,先行拿问尉迟恭家属,却当黑、白二夫人解到雷赛秦入朝,面奏假冒之事。高祖传旨宣雷赛秦,当殿把龙目一观,果然与尉迟恭面貌无二,传旨推出朝门斩首。便唤建成、元吉上殿,埋怨道:“你这两个没用的畜生,凡事最不细心,动不动好歹不会,便来轻事重报,诳奏于朝。以后若再不细心,活活将你两个畜生重处一死。”二王十分惭愧,跪于阶下,几乎把头都磕碎了。

一堆烈火望弥天道人身上烧来。那弥天道人全不惧怕,反呵呵大笑道:“李靖,我只道你是香山门下,法术高强,却原来只得如此小技,也敢来班门弄斧!”说罢,不慌不忙,也把这口剑往李靖脸上一指,那剑上就起一声霹雳。这霹雳过了,又起一阵狂风,啊唷唷,好不厉害,顷刻间:飞沙走石乾坤暗,日色无光神鬼惊。

急行好似离弦箭,慢行好比月边星。

高祖即驾退回宫。来日五更三点,高祖驾坐早朝,打起龙凤鼓,敲动景阳钟,正是:

反把这团烈火向李靖劈面吹来。李靖大吃一惊,即收了法术,把剑往地上一指,那平地上忽起一朵乌云,李靖跨上云头,竟往东南而走。弥天道人高声喝道:“由你到哪里去,我也会赶来。”说罢,把子中剑往地上一指,也起一朵乌云,那弥天道人也跨上云头,追赶李靖。

当下徐茂公传令收兵。只听一声鸣金,众将纷纷回转,多往帅报功。程咬金得了济南王唐璧的首级,尉迟恭得了净秦王徐元朗的首级。朱登进营参见秦王,叔宝奏明保举之事,今斩后汉王刘黑闼之首献功。秦王闻言大悦,说道:“朱王兄斩获巨魁,其功不小,待孤家班师回朝,奏过父王,另行升赏。”朱登谢恩。苏定方献上沈发兴首级。其余一班众将所献大将首级,不计其数。秦叔宝便一一记明,上了功劳簿。秦王分付摆酒贺功,众皆大悦,直饮到:日影西沉天外去,月光初上海东来。

<span>英雄久占大秦地,一旦威名关下亡。</span>

文武百官朝拜已毕,分列两班。高祖传旨:“有事奏事,无事卷帘退班。”道言未了,早有一官,纱帽红袍,执笏当胸,上殿奏事:“臣黄门官启奏陛下,今有秦王得胜班师回朝,带领众将现在午门候旨定夺。”高祖闻奏,龙颜大悦,传旨宣进来。那秦王闻宣,来至金阶说:“臣儿世民朝见父王,愿父王万岁!”高祖道:“王儿平身,你可将出兵之事,一一奏闻为父知道。”秦王领旨,便将前事一一奏上,又将功劳簿上呈龙案。高祖御手展开,从头细看一遍,龙心大悦。传旨宣徐茂公、秦叔宝、尉迟恭等三十七人见驾。秦王领头,众将进朝朝见。三呼已毕,高祖喜逐颜开,说道:“朕有封诏一道,着黄门官上殿宣读。”黄门官领旨,上殿念道:“圣旨已到,跪听宣读。”诏曰:朕闻有功必赏。尔诸将勤劳王事,赤心报国,今幸班师,宜享太平。所有开国功勋,今当封敕。恩臣秦叔宝,临潼救驾,佐朕扫平宇内,晋封护国并肩王、出将入相天下都督大元帅,赐双锏,专打奸佞。尉迟恭单鞭救驾,封为虢国公,赐单鞭,先打后奏。徐茂公封英国公;程咬金封鲁国公;魏征授兵部尚书;朱登复姓伍,封开国公;苏定方封锡国公;马、段、殷、刘、王五将,皆封国公;一十八将,俱封总兵。故罗成封越国公,妻封一品夫人;故刘文静封太子太傅。赐黄金万两,建麒麟阁,表扬诸将功勋。钦此。

毕竟不知怎生起造麒麟阁,且看下回分解。

李靖方才拜别师父,驾起云头,仍回到唐营而来。只见紫金关前一道杀气冲天,阻住云头。李靖往下一看,却是两边交战,便叹息道:“也是明州刘黑闼罪孽深重,纠合众王子,劫数难逃,等我暗助他一阵成功,有何不可?”就将手中宝剑往下一指,只见刮起狂风,顷刻间:千年大树连根拔,万里江湖浪泼天。

<span>堪笑明州后汉王,不思己力乱称强。

若能谨守尊唐室,尽可施威霸一方。

与主复仇仇未复,请兵长志志难长。

英名丧与朱登手,此恨绵绵死不忘。</span>

这一场好杀!那苏定方看见朱登入阵逞能,他也高兴起来,忙上前叫声:“主公,待臣也去助他一臂之力,以破明州兵献功。”秦王大悦,便叫道:“苏王兄,须要小心。”苏定方应声:“得令!”即把坐骑一拍,冲出营来。这一条白银枪使在手中,好不厉害,真正了不得,见一个来挑一个,见两个来挑一双。正杀得惨惨愁云起,腾腾杀气生,直杀到上梁王阵里。这边张公瑾与沈发兴交战,史大奈连忙相助。只杀得沈发兴大汗直淋,料想杀他不过,幸亏军师弥天道人传授妖法,把那手中宝剑望南一指,口中念念有词,只见那剑头上,顷刻生出一团烈火,重重叠叠放将出来。啊唷唷!真个好火,犹如:火烧赤壁孔明计,烂额焦头魏卒逃。

再讲南阳王朱登,他叫一声:“秦叔父,待小侄去招呼本部兵马,斩取刘黑闼,作进见之功。”叔宝大悦道:“贤侄之言,说得极是。”那朱登便一条枪、一骑马杀将转来,招齐了自家人马,去归唐朝。复返身杀人明州刘黑闼阵内,这一条枪杀得好不厉害,犹如:白龙取水空中舞,带雨长蛟浪里翻。

高祖喝声:“去罢!”二王爬起身来,满面羞惭,退出朝门,回府不表。

来日秦王传旨,留尤俊达为鱼鳞关镇守总兵官,副将金甲、童环二员佐之;又留刘洪基为紫金关镇守总兵官,副将樊虎、连明佐之,两处分兵十万镇守。六将领旨,自去打点守关。秦王带领其余众将,随即班师,放炮一声,起兵就行。一路上好不得意,正所谓:三军齐唱叨叨令,众将喜赋凯旋歌。

可怜独霸上梁王,赫赫威名顷刻消。

赶至一山,李靖按落云头,仔细一看,那山名为紫阳山,有一洞府,名曰水火连环洞,乃林澹然仙师修行之所。只见洞门前一派仙景,正是:

众人往陕西大国长安进发。早行夜宿,非止一日,到了长安,等次日入朝朝见。

那程咬金得胜飞马而去。此时只留得一个明州刘黑闼。刘黑闼见此光景,大叫一声:“罢了,罢了!杀的杀了,降的降了,可怜数十万人马,只剩得五万有零。”自知料难复仇,正想打点领兵回马而逃。只见朱登一骑马飞也赶来,刘黑闼叫声:“御侄,救我一救,孤当没齿不忘大恩。”那朱登也不回言,举枪一刺,正中前心。可怜刘黑闼翻身跌下马来,朱登就上前取了首级。有诗为证:

再说刘黑闼,呼齐人马说道:“今日不破此关,誓不回兵!”传令一齐杀出。早有苏定方催开白点马,摆动雪花枪,一马冲来。那秦王也在哪里掠阵,看见苏定方一表非俗,心中欢喜。看见他冲来,叫一声:“苏王兄,投顺了孤家罢!”苏定方大叫一声:“唐童休走!”即劈面一枪刺来。秦王大惊,取定唐刀招架已来不及了。正在着忙,只见顶中放出一道金光,抓住了苏定方的枪头。苏定方想道:“原来那唐朝个秦王李世民倒是个真命天于,故此顶上有金龙现出。料想刘黑闼将寡兵微,不能成事,不如归顺翻,得图出息。”想罢,忙放落手中之枪,下马俯伏,跪拜马前。秦王大喜,慌忙下马扶起。那边唐璧见苏定方投顺了唐朝,不觉心中大怒,摆动金背刀杀将过来。这里,程咬金催开铁脚枣骝驹,摆动宣花斧,上前敌住。

再说那弥天道人追赶李靖,在云端内紧迫紧走,慢赶慢行,正是:

不表弥天道人在洞外喊叫,且说李靖到了洞中,只见师父林澹然垂帘默坐于蒲团之上。李靖走到面前,倒身下拜,说道:“师父在上,弟子李靖参见,愿师父圣寿无疆!”那林澹然开眼一看,便说道:“李靖,你到此何干?”李靖把从前之事细细说了一遍。林澹然早已知道弥天道人出处,便说道:“他是千年的猕猴,采天地之灵气,受日月之精华,修炼得道的。可取捆妖绳出去,收他进洞,听我发付,断断不可伤他性命。”李靖道:“领法旨。”林澹然起身往后边取出捆妖绳,付与李靖。李靖双手接取,辞别师父,来至洞外。弥天道人见了,大叫道:“李靖,我只道你躲得过,原来就出来了,莫非去相求师父借取什么宝贝,又来卖弄神通么?贫道不怕,你取得什么天罗地网,我也会走得出的。”李靖道:“正是,借得一件宝贝在此。”弥天道人道:“我也不怕的,请用起来。”李靖拿出捆妖绳,往空中一丢,弥天道人认得是捆妖绳,回身就走。谁知那宝贝起在空中,有霞光万道落将下来,就走也来不及了,早被捆妖绳捆住。那弥天道人就现出原形,乃是一个白猿。那捆妖绳捆在它颈上,犹如猢狲做把戏的一般,被李靖拿进洞中,拜请师父法旨。林澹然道:“你这孽畜,如此无礼,取宝剑斩了罢!”李靖答应:“领法旨。”提剑过来,正要施行,那白猿看见,跪地哀求道:“师父,可怜弟子有千年道行,乞饶一命,情愿在此修行,再不敢到红尘中去惹事了。”林澹然乃得道仙师,自然慈悲,见它哀求,便开口道:“李靖,这孽畜既如此说,饶它一命,将它用水符锁住,就留在洞中当一个道童,与我烧香扫地罢。”李靖道:“领法旨。”就将水符锁住,取下捆妖绳。白猿得放大悦,忙向林澹然座下叩谢不杀之恩,安心在洞做道童了。

朱登见四王不能成事,唐家大将甚多,秦王天生异相,谅来天下是唐朝的了。方才苏定方又投了唐,我也只得归顺了罢。遂拍马向前,却逢秦叔宝迎住,叫声:“贤侄,你可知天命归唐,休要执迷不悟,快快投顺了唐家,与愚叔同为一殿之臣,有何不美?”朱登叫声:“叔父,你既要小侄归顺唐家,须要保举我永镇南阳。”叔宝大悦,说道:“贤侄,此事都在我愚叔身上便了。”朱登大喜,即同叔宝投降于唐。

当下李靖就叫:“弥天道友,我这宝镜内照你是一道白光,莫非你就是白蛇精得道变的么?”弥夭道人大怒道:“呔!胡说!贫道功高行大,你师林澹然还要让我三分,怎么说贫道是白蛇精?不要走,吃我一剑!”把手中宝剑劈面望李靖砍来。李靖也把手中剑急架相还。两下大战不及十个回合,李靖岂是弥天道人的对手?不若先下手为强,便口念真言,把剑对弥天道人,喝声道:“疾!”只见那口剑上一道红光,犹如:燎台烽火腾空焰,万朵红云打面来。

再说程咬金与唐壁交战。那唐璧虽是做过山东节度使,将门之子,武艺全备,只是哪里敌得过天降将星,怎当得起程咬金这三斧头的厉害?第一斧砍来,就当不起了。那程咬金不由分说,赶上前,把第二斧噗通一响劈下地来,便下马走过来,割取唐璧的首级。正是:

李靖无心观看景致,竟走入洞中去了。这弥天道人随后追来,也按落云头,赶到水火洞口。见李靖走入洞去,想他必去叫林澹然师父出来与我答话,便在洞门前耀武扬威,大喝道:“呔!李靖,你走了进去,敢是叫师父林澹然出来见我么?快些叫他出来,我在此等候,不怕你飞到天外去。”

啊唷唷,好大风!飞沙走石往下打来。说也不信,那飞沙走石只打众王子的兵马,这唐营兵将一个也无害。

再讲那鲁州王徐元朗,见苏定方、朱登两人归唐,便心中大怒,摆动手中托天叉,杀将过来。尉迟恭见了,催开抱月乌骓马,摆动乌金枪,接住厮杀。那刘黑闼带领众将杀来,这边徐茂公招呼殷开山、马三保、段志贤、刘洪基等一齐战住。这一场狠战,非同小可,直杀得:阴风惨惨天昏暗,怪云奄奄日色黄。

<span>文听鼓声朝天子,武听钟声拜圣人。</span>

那烈火一团一团的望唐营二将烧来。张公瑾、史大奈吓得魂飞天外,魄散九霄,打转马头好跑。二将只顾败走,哪里晓得云端自有李靖看见,就把宝剑往下一指,起个霹雳打下,那火就灭,沈发兴大吃一惊,不提防苏定方一马冲到,不问情由,竟向沈发兴后心一枪,翻身落马,定方便下马割取首级。

再表朱登追杀残兵,可怜这二十五万明州之兵,一时之间,杀得昏地黑。你看这一路战场上,尸如山积,血流成河。李靖见四王已死,即便下落云头,来见秦王,说道:“主公,这后五龙劫会,大数注定,四王已灭,一王已归。贫道特来作别,要往海外云游去了。”秦王再三相留不住,便问弥天道人究竟是何妖怪。李靖就把师父林澹然捆妖绳擒住千年得道白猿,收伏在仙洞使用的话,一一说明,便长揖乘风而去。秦王深喜他道行清高,有超凡脱俗之妙,只得放他去了。

正文 第六十七回 麒麟阁旌表功臣 升仙阁奸王斗富

再说朝廷就有旨意出来,起造麒麟阁,命工部尚书督同该管有司官职,即日兴工起造,钦限三个月完工。那些有司官,唤齐各项匠人,不下数千名,纷纷起造。正是:

那殷、齐二王也在里面吃酒作乐,倒造化了这一班家将,日日赐宴,陪二王吃一个醉饱。只因升仙阁造得穷工极巧的齐整,那些长安百姓,都去看二王的升仙阁;这一边的御赐麒麟阁,倒没有人来观看,渐渐冷落了。这些众英雄都不以为然,只有那个程咬金是好胜好事的,看见这些百姓都去看升仙阁,称赞阁中富贵许多好处,独有自己这里的麒麟阁非但无人称赞,连看的也渐渐稀少起来,心中甚是不服。他心中一想,道:“嘎!是了!我有个道理在此。”次日,咬金买了几百担干面,叫人做起肉馅包子来,百姓们来看麒麟阁的,每人赏包子两个。正是:

足足忙乱了三月,完工复旨。早惊动了长安城内城外的百姓,都称麒麟阁千古奇逢,难得看的。大家扶老携小,男男女女,一齐来看,都沸沸扬扬,喧喧嚷嚷说道:“啊唷唷,好齐整!”你看四周围一带,都是玛瑙石砌就的;四边亭柱,都是乌木紫檀。高有十丈,阁造三层。上铺玻璃碧瓦,四面雕龙画凤的纱窗,真个景致非凡,好一座仙人楼阁。

叔宝见他作耍殷、齐二王,犹恐不逊起来,不好看相,连忙走过来,喝退咬金,羞得殷、齐二王含忍大怒而去。来到府中,与元吉商议道:“我们也造一个高阁,比那麒麟阁更加齐整几倍,也与我们两府的众将士日日饮酒作乐,以出出今朝被程咬金这狗头的恶气。贤弟,你道如何?”元吉道:“王兄说得有理。”

<span>诗曰:

唐事山河一统成,皆因圣主得贤臣。

功勋旌表凌烟阁,众杰雄名万古称。</span>

单鞭撑住李乾坤。

次日,二王即发出两府钱粮,就在那麒麟阁的对面,也造起一座高阁来。不消数月完工,却也与麒麟阁一般高大,也是极其华丽,细巧穷工的齐整。上悬一个金字匾额,名曰“升仙阁”。两边也有一副对联,上写道:龙楼日日生祥瑞,

又把那些什物家伙、玩器之类,都打得粉碎,方才住手。尉迟恭哈哈大笑,说道:“打得好臊皮!”随即回府而去。

且说阁内造得极其华丽,一日高祖坐朝,黄门官启奏道:“麒麟阁摆设完备了。”高祖闻奏,命殷王建成、奏王世民、齐王元吉弟兄三人,赴麒麟阁庆贺。诸位功臣上前各各见礼已毕,那些众将只与秦王说说笑笑,惟有殷、齐二王却无一人理睬。咬金见了,心中想道:“这两个狗头,一向自恃太子,大模大样,把我们众朋友百般欺侮。尉迟恭因入天牢探望秦王,将元吉毒打一顿,反被建成着人骗入王府,屈受披麻拷打,亏得牛鼻子道人叫刘兵部相救。可怜罗成兄弟无人相救,被他们陷于死地。如今幸得高祖明白这个道理,把秦大哥的双锏与尉迟恭单鞭,一齐御笔亲自题诗在上,叫他们专打朝中奸佞,不论王亲贵威,先打后奏,故此他两个狗头好像哑巴子一般,不敢再撒野了。待老程去耍他们一耍,也好与罗兄弟的阴魂出出怨气,也算做好朋友一番,有何不可?”遂走将过来,喊道:“呔!你们两个在这里做什么?我家主公收纳英雄,挣下功劳,在此麒麟阁庆贺我们众功臣,赐宴饮酒,好不光彩。你这两个退时倒运的废物东西,一出兵就被杀得片甲无留,大败而归,看起来真正是没用的人了!要你们在此做什么?只好给我弄弄鸡巴!”

赏包子的消息一传扬开去,到明日,众百姓俱来看麒麟阁,领赏肉馅包子,去而复来,络绛不绝的看,真正闹热不过的兴头。程咬金洋洋得意,好不快活。果见二王哪里的升仙阁一个人也没有去看了。这边二王得知这个消息,便说道:“这个何难之有?明日也做起肉馅包子来,每人赏四个包子。”这些百姓何乐不为?真正好造化,复又去看升仙阁了。弄得那些百姓们真是:两头忙乱日奔波,争夺包子少与多。

凤阁朝朝起彩云。

单讲殷、齐二王退朝回府,就差内侍去召英盖史来。那英盖史闻殷、齐二王相召,慌忙来到府中。参见已毕,便问:“二位千岁见召,不知有何分付?”二王道:“孤家弟兄有一事相烦,不知先生可肯依孤么?”英盖史道:“千岁令旨,臣敢不遵?”二王道:“先生,孤家弟兄只为天策府一班将士,个个倚着秦王的势耀,每事相欺于孤,今日万岁爷要赐他们香茹饮汤,敕着先生料理。孤家意欲拜烦先生,于每服香茹汤中暗藏巴豆、大黄发泻等药,待他们吃了,个个泻死。故此,特召先生到来叮嘱。”英盖史听说此言,心中跳个不住,连忙回说道:“二位千岁!别样事无有不遵,此是险毒之事,断断不敢奉命,乞二位千岁另寻别人罢!”二王又道:“先生不必推辞,你今日依孤行了此事,他日孤登九五之位,就封你为一字并肩王,岂不富贵极矣!”那英盖史闻说此言,心中十分动火,心想:“若依了他,这并肩王稳稳做得成,况他是大太子,他日高祖寒天,皇帝自然是他的,料无别人可夺。”因一时动贪富贵之心,就忘了天理好生之德,又想一想道:“这香茹饮汤况且又是皇上特赐,因吃多了作泻,与我无相干系。”打算已定,便依允道:“既承二位千岁美意,臣敢不领命?”二王见他允了,大喜,相送出府。英盖史回归太医院府中,连忙合好了香茹饮汤,奉旨送去不表。

再说那二王飞奔逃归王府,差人打听,回报:“启二位千岁王爷得知,不好了!那尉迟恭打上升仙阁,不见二位王爷,就唤手下把这一座齐齐整整的升仙阁立时拆光了,玩器、什物等项,尽都打得粉碎,方才住手回去。”殷、齐二王一闻此言,直气得:眼珠爆出眉毛外,手脚浑如冷水喷。

当下黄门官开读高祖封赠功臣诏收已毕,众将齐声山呼:“万岁!万岁!万万岁!”谢恩出朝。高祖起驾回宫不表。单讲程咬金封了鲁国公,好不快活。钦赐的冠带,他头戴冲天冠的金幞头,双龙抢珠扎额,身穿大红绣龙蟒袍,腰拴金镶白玉带,脚踹粉底朝靴,摇摇摆摆,欣欣然好不得意,与众功臣都在朝房议造麒麟阁。先唤画工画其图形,然后打算木料砖瓦动工鸠造,议论纷纷不一。这程咬金最性直,便说道:“起造麒麟阁,要索之极多。蒙万岁爷赐我们金子一万两,吾们要好看,大家拿出来添补,三千银子一个在里头。须要造得那座麒麟阁飞檐走阁,齐整华丽,要比那个隋炀帝昔日游幸江都起造的迷楼一般,才算我们做汗马功劳的臣子,胜似那个亡国败家的皇帝百倍了。”众人俱大笑起来,说道:“程将军既说得出这句好话,先是你为头,快拿出三千两银子来帮助,我们众人无有不遵台教的。”程咬金方才这句说话,不过是好胜作耍之言,今见众朋友笑了,他倒有些不好意思,便笑嘻嘻,呆着脸道:“众位,你们大家拿三千银子一个出来帮助,我老程也说不得了,别样事情不管,这些豆腐小菜钱,都算在我帐内便了。但是你们都要拿出来的,若有一个不拿出来,我老程就要将他十七八代祖宗都牵出来骂的。”叔宝道:“你这个蠢才!如今做了国公,也该学些体面,岂可照旧做响马一般,胡言乱道的混帐,失了公卿的品格。”咬金见叔宝抢白了两句,忍气吞声,自知其过,噘起这张嘴,再也不敢多口了。

且说众将士退朝回来,在天策府内居住,因天气炎热,大暑逼人,各自闲耍。程咬金扯了尉迟恭到一间书房内下象棋,咬金道:“我与你今番着一个小意思,竟是十两一盘罢。”尉迟恭道:“就着十两罢了。”两个就着起象棋来。不想程咬金一连输了三盘。那程咬金最算计的,为何肯与尉迟恭着起十两银子一盘的象棋?只因前年在扬州夺状元的时节,见尉迟恭象棋甚低,此乃他前日未遇时运的时节,银子少,心慌意乱,故此输了。如今时运亨通,况且稍长胆壮,自由自在的下棋子,自然又高又精,咬金如何下得他过?所以连输三盘。咬金道:“我下你不过,如今要让我一个车才好。”尉迟恭道:“我如今不下了,你方才输与我十两一盘,这三盘银子快快拿出来与我,待我作东备酒,相请诸位朋友吃酒,尽醉方休。”咬金听说,哈哈大笑道:“容易,容易!我这三盘棋子决不赖你,强如你在扬州下棋,被伍云召打得做狗叫。”尉迟恭被咬金讨笑了,不觉大怒起来。正是:

<span>耗费钱粮起造成,一朝却遇败家精。</span>

<span>只道着棋寻快活,哪知惹出气星来。</span>

尉迟敬德抢上升仙阁来,不见二王,正没处出气,忽见咬金走来说道:“老黑,他两个虽然逃走了,打不着,这升仙阁是私造的,在此引诱百姓,何不将它拆毁了,也与万岁爷省些银钱?”那尉迟敬德正在大怒之间,忽闻咬金之言,说道:“有理,有理。”连忙叫齐手下数百名家将,立刻拆升仙阁。那班家将也怪二王一向做人不好,今闻家主分付,齐声答应,大家动手,把这座升仙阁,不消一日工夫,就拆得干干净净。正是:

<span>好胜之人惯吃亏,卖嘱百姓费己财。</span>

这一日,正逢尉迟敬德吃得大醉,坐在哪里说酒话,咬金便走过来对他说道:“老黑,那万岁爷封你的钢鞭做什么?”尉迟恭道:“万岁爷叫我专打朝中奸佞不法之臣,你难道不晓得这个缘故,又来问我么?”咬金道:“如今殷、齐二王私造升仙阁,每人赏一钱银子,引得众百姓不务生理。这等不公不法,你怎么不去打他呢?”尉迟恭道:“他们两个有钱,自去做畅汉,关我老子甚事?”咬金道:“原来你是没用的,当初被他骗去,屈受披麻拷打,吃了他们两个这一场大亏,如今趁此机会,何不公报私仇?打他一顿,是落得的。”尉迟恭是一莽之夫,听这句话,不觉:无名火自心头起,旧恨竟从胆上生。

且讲高祖闻麒麟阁钦限完工,传旨摆齐銮驾,到来游玩。细细观看一遍而回,龙心大悦。命秦王写一副对联,挂与阁上。写道:双锏打成唐世界,

毕竟不知尉迟恭怎么息怒,且看下回分解。

元吉大叫一声:“罢了,罢了!啊唷唷!迟尉黑子这狗头!真正了不得了!”建成道:“三御弟,我们气他不过,不如把此事明日早朝奏闻父王,必要问他一个无事生非、欺君灭主的罪,杀不能杀他,打也得打他一顿,才消我恨。”元吉连忙摇手道:“王兄,此事算来动也动不得。况且这座升仙阁,原是我们不服他们那麒麟阁,故此私自两个拿出银子来造的,怎敢奏闻父王,寻这个事?倒去拽被头,讨屁嗅?看来这场亏我与王兄要吃的了!”建成听说,又叫:“三御弟,你的见识虽是,但是秦王世民手下这些将官,我为兄的心里到底恼他不过,全赖三御弟再想一个绝妙的计策来,把他们这些将官,一个个弄得尽死方休,须要做得干干净净便好。”元吉听言,便把眉头一皱,顷刻计上心来,说道:“有了。”建成忙问道:“怎么样呢?”元吉道:“王兄,我想如今天气炎热,这些将官都住在天策府内,只消王兄明日早朝启奏父王,说那秦王手下这些将官,一向在沙场征战,汗马功劳,受尽许多辛苦,今虽宁居在天策府,今夏天暑气炎蒸,可令太医院官虔合香茹饮汤,颁赐他们,以见父王爱贤恤士之心。父王必然准奏。那时我们就去传那太医院官到府中来,着他暗藏巴豆、大黄等物在香茹饮汤内,颁赐前去,不怕他们不吃。若吃了下去,他们自然一个个刮肠刮肚的泻死,岂不干净么?”建成听说,大喜道:“妙,妙,妙!好计,好计!”一宵无话。

<span>高阁凌虚标姓氏,巍巍不朽古今称。</span>

户外昭容紫袖垂,双瞻御座引朝仪。

正文 第六十八回 药师灵 丹救国公 太宗位登显德殿

那李靖从北海云游而归,到长安来见秦王。见礼已毕,秦王告知:“诸将中毒受泻,未能痊愈,军师何以治痊为妙?”李靖答道:“不妨。”随将几丸丹药放在水中,叫众将吃了。果然仙人妙药,吃下去,肚就不泻了,大家轻身行走起来。众将倒也罢了,只有程咬金与尉迟恭知道其情,心中大怒,不肯甘休,就要出气。无奈泻了这几日,两脚犹如醋瓶一般的酸,再也走不动,将养了数日,才平复如旧。两人私下商议道:“香茹汤是万岁赐的,药是太医院合的,只消究这太医院,自然明白。”

秦王洪福如天大,相救英雄妙手来。

再说程咬金连忙走将过来,说道:“这是上赐的香茹饮汤,必定加料上号,透心凉的,我们大家来吃。”分付左右:“快拿大杯过来。”先是秦王一杯,然后众将各吃一杯。唯有尉迟恭同程咬金两人说道:“此乃上赐来的,果然又香又甜,难得吃的,我多吃几杯。”两个贪嘴不过,大杯吃了十来杯。一个说道:“啊唷,妙啊!果然爽快,透心凉的。少停我们再来吃罢。如今再去下象棋,何如?”尉迟恭道:“如今不下了,你赖东道,直头不是人,我再不信你了。”咬金道:“不下了就罢。”两人各自走开,别寻头路玩耍去了。

这消息传将出去,那殷、齐二王闻之大喜,说道:“妙啊,今番天策府中之人,一个也活不成了!”高祖在内宫,闻知天策府中将士吃了御赐香茹饮汤,一齐都泻倒了,不觉大吃一惊,十分着急,又传旨速令太医院来医治。英盖史接旨,知泻药发作,打点前去医治。那殷、齐二王又来相召,到府下阶相迎,十分优待,说道:“先生真正好妙手段的郎中,其药甚灵,果然吃了你的药,就要断送性命。如今天策府众将士命在旦夕了。圣旨着你去医治,孤这里一客不烦二主,把富贵总作成了先生罢。如今此去,快快送他们上路要紧!”英盖史也不敢推辞,口称遵命,辞别出来,到天策府中医治。索性把大黄、巴豆放在药内煎将起来,与众将吃了,一发泻得不堪。

英盖史几乎痛死,心中好不懊恼,又不敢说出真情,只叫“冤枉”。咬金见他不招,说道:“再换一副厉害的夹棍过来!”两边应道:“是!”英盖史想道:“悔气!今日撞着这两个活强盗,招是个死,不招也是个死,不若招了,也免一时痛苦。”只得叫声:“愿招!”咬金分付画供。那英盖史一一写在纸上,呈将上来,放在案桌上。咬金看不出写些什么在上边,便对尉迟恭道:“老黑,你念一遍。”尉迟恭看了一会,一个字不识,不知写的是怎样说话,便大声叫道:“大理寺出来,念与我们听!”这个大理寺躲在屏门背后,看得发笑,闻得叫唤,忙走出来,清清白白一字不错念与他。二人听了,那番大怒,跳将起来,说道:“啊唷唷!可恼,可恼!这两个奸王如此可恶!相烦贵寺与我把英盖史监下,待我们奏过朝廷,然后与他们讲究。”大理寺连连领教,分付把英盖史收监。二人就说道:“承借重了。”辞别回府,一宵无话。

<span>周郎妙计高天下,只恐难瞒诸国公。</span>

<span>诗曰:

天意无私只有公,二王枉费逞奸雄。

世民自有人君福,士庶归心相向同。</span>

看看到晚,肚中忽痛起来。咬金道:“咦!这也奇了,难道吃了十来杯香茹饮汤,暑气还不解么?再去吃他娘罢。”走过去又吃了几杯。谁想更加疼痛,大叫:“啊唷,啊唷!不好,不好!要出恭了!”连忙走到坑上,泻个不住。自此为始,一日最少也有五六十遍。敬德亦如此。秦王、众将略略好些,却也泻得头昏眼花,手足疲软,都泻倒了。

咬金、尉迟二人俯伏金阶,把此事细细奏明。高祖大怒,即着内侍去召殷、齐二王,又差校尉去调太医院英盖史。内侍、校尉俱称领旨,一齐出朝,各自分往。先说英盖史调至殿前,叫苦道:“是殷王、齐王二位千岁的主意,与臣无干。”二王亦到,见事发觉,大胆上殿,朝见父王。高祖便道:“又是你们两个!”二王道:“臣儿怎敢?这是太医院妄扳扯臣儿,希图漏网,待臣儿去与他质对。”高祖允奏。二王走下来。英盖史见了二王,口称:“千岁,害得臣好苦也!”殷王即忙上前,拔出宝剑,喝道:“该死的狗头,怎么牵扯孤家?看剑!”耍的一剑,把英盖史砍为两段。高祖见了,明知二人同谋,欲要问罪,却是提不起这忍心,只得喝道:“此事尚未明白,怎么就大胆把他斩了?”二王道:“臣儿问他,他却言语支吾,一时性起,把他斩了。”高祖正在两难之际,只见秦王奏道:“父王,臣儿想,英盖史违旨不法,今已斩首,不必深究,着他眷属好好收殓,原给他冠带便了。至于此事,亦是众将应该有数日之灾悔,父王不必费心,省得多事多愁。”高祖听了,也不回言,竟自退朝,大气回宫,不觉气成一病。

再说英盖史不知底细,只道大理寺请去看病也不可知,即忙分付打轿往大理寺而去。到了门首,不见来接,心中想道:“定是他又陪着别客在内,不免径自进去,倒也觉得知己。”进了仪门,到甬道边,只见程咬金、尉迟恭两个坐着,两边分列衙役。那英盖史心中老大一惊,只得上前打拱道:“下官不知二位公爷在此,有失进谒,望乞恕罪。”咬金是认得他的,便大喝一声:“你这狗官,怎么见了俺家还不下跪?”喝令左右:“与我抓上来!”两边衙役一声答应,犹如鹰拿燕雀,赶将过来,连忙将他剥去冠带。英盖史大怒道:“我是朝廷的命官,怎敢如此放肆!”咬金喝道:“该死的狗官!你既是朝廷的命官,怎敢药死朝廷的将官?快把香茹饮汤之事招来,免受刑法!”那英盖史听了香茹饮汤之事,惊得魂不附体,只得勉强上前辩说道:“这是万岁的主意,与我什么相干?”说便是这等说,那个身子捉不住抖得如翠花一般,面上失了色。那尉迟恭早已看出他这等心虚的形景,叫道:“程将军,不必与他斗口,夹他起来,不怕他不招明白。”咬金道:“是。”分付左右:“取铜夹棍过来,把这狗官夹起来!”两边答应一声,把英盖史套入夹棍内。此时:思量叫天天不应,打点入地地无门。

早有殷、齐手下探子探知消息,飞报殷王府来:“启上千岁爷,不好了!那天策府众将都明盔亮甲,簇拥秦王进玄武门,不知何故,特此报闻,请候裁夺。”建城闻报,这一惊不小,忙令内侍急请齐王。那元吉慌忙来到。建城道知其情,问:“三御弟,计将安出?”元吉道:“王兄不必着忙,我已打算在此。只消王兄速传东宫侍卫,点兵杀出,只说是奉圣旨的,要诛乱臣贼子,谅秦王不敢抗抵,岂不一举成功!”建成大喜道:“御弟之言甚善。”即忙出令,点齐东宫侍卫说:“养军千日,用在一朝。今晚全在此一举,须要勇力杀出。若能灭此乱臣贼子,共享荣华富贵不小。”这些侍卫兵将齐声答应,都是戎装披挂,弓上弦,刀出鞘,威风凛凛,杀气腾腾,提了兵器,飞身上马。元吉他也带侍卫家将,自以为能赶到玄武门,会集东宫众将,先杀到天策府来。

谁知惊动了尉迟敬德,他奉军师将令,领众埋伏在此,远望尘头起处,火把通红,无数兵马,明盔亮甲,手执兵器而来,为首领兵的却是殷王建成。尉迟恭大怒,拍马上前,大叫:“奸王!你往哪里走?”建成一见尉迟敬德,不觉着了忙,喊声:“啊呀,不好了!迟尉黑子来了!”便大着胆喝道:“尉迟恭,不得无礼!孤奉万岁爷圣旨,在此巡察禁门。你统众到此,敢是要造反么?左右与我拿下!”东宫侍卫还未上前,尉迟恭大怒喝道:“放你狗臭屁!什么圣旨不圣旨,多是你两个奸王的诡计,今番断不容情了。吃我一鞭!”那建成见不是路,回马便走。尉迟恭放下马鞭,就弯弓搭箭,嗖的一箭射去,正中建成后心。殷王建成叫声“啊唷”,便两脚朝天跌下马来。咬金从旁抢出,一斧将殷王砍为两段,取了首级。

却说高祖病已小愈,忽见敬德趋内请安,奏称殷、齐二王作乱,秦王率兵诛讨,今已伏戮,恐惊万岁,未敢奏行,特来谢罪。高祖一听此言,不觉泪湿眼下。病后之人,惊郁于胸,郁涨起来,竟作南柯一梦。报知秦王,秦王大哭不止。徐茂公道:“主公,死者不能复生,哭也无益。天下不可一日无主,速宜登位,然后端正大事。”

静鞭三响王升殿,两班文武口称臣。

再说秦王传旨,大排筵宴,犒赏士卒,开仓赈济,大赦天下。万民感戴,各国遵依。真个风调雨顺,盗息民安,修文偃武,又见太平,景象一新。有诗为证:

当下尉迟恭听了程咬金讨笑的言语,不觉大怒,欲待厮打起来,忽见外边家将飞报进来道:“圣旨到了,快请二位公爷冠带好了,出去接旨。”两人闻报,只得连忙穿好了衣服接旨,走出外边,与众将一同俯伏。那钦差开读诏书曰:朕深处水晶宫,尚且不胜盛夏之酷暑,想尔等众卿同居天策府,必然烦热更甚。特命太医院虔合香茹饮汤,一体颁赐,庶不失朕爱士之心也。钦哉!

不表太医不良,单讲徐茂公军师既然熟识阴阳,怎么不知二王弄鬼算计?只因此是高祖皇帝御赐的,故尔不去算得,中了二王毒计。现今见众人服了太医之药,倒益发更凶了,茂公疑心起来,把指头轮算一算,叫声:“啊呀,不好了!”连忙来见秦王,说道:“主公,可速传令诸将,勿饮汤水丸药,若再吃下去,大家性命难保!”秦王忙问何故,茂公说明轮算阴阳之事,中了诡计,故不可服药。秦王大惊,不好声张,长叹一声,忙令众将莫饮汤水和煎丸丹药,省节饮食。无奈诸将食肠最大,泻是泻,吃是要吃的。古语传留:“吃不死的痢疾。”再吃下去,这泻病焉能肯愈?正在投法,却好救星到了。

明日早朝,只听:

众将山呼万岁,谢恩已毕,请过圣旨,香案供奉。太医院英盖史复旨不表。

是夜,一齐到天策府来敲门。秦王明知有变,分付不许开门。众将见不肯开,只得爬上门楼,将绳索拴缚好了,一声呐喊,大家用力一扯,拍挞一声响,把一座门楼顷刻就扯倒了。众将忙一齐拥将进去,来到议事厅上。秦王骇然一惊,疾忙出来,尚未开口,早被程咬金替他顶冠披袍束带,扶上龙驹马,拥出天策府,送出玄武门,埋伏在要路。

秦王无奈,只得允从,即皇帝位于显德殿。百官赴阙朝贺,改为贞观元年,号曰太宗。遂颂哀诏,尊高祖为太上皇。葬殓已毕,册立长孙氏为皇后。殷、齐二王照王礼祭祀,晋加荫封。文武百官俱升三级。其余秦王随征将士,并皆重用。叔宝单题一本,荐伍登为南阳王,镇守南阳等处地方,以袭父职,庶不负忠良之后。秦王允秦,即封伍登为南阳王,世守南阳。伍登三呼万岁,感谢君恩,辞朝赴任不表。

这日,两人同到大理寺府中来。衙役连忙通报本官,那大理寺出来迎接进厅。见礼已毕,分宾主坐下。咬金道:“我们两个今日非为别事,要借你这座公堂审究一桩事情。”大理寺应道:“是,遵教便了。”二人起身,走到公堂两边,摆下两把虎皮交椅,朝南坐下。咬金道:“贵寺请便罢。”大理寺应声晓得,里面去了。咬金唤过两名快手道:“我要拿一名钦犯,你快去拿来!”那快手禀道:“求老爷出签。”咬金喝道:“鸡巴的签!伸臂膊过来。”提笔写道:“速拿太医院英盖史回话,不得有违!”那个快手应道:“是,晓得。”他知道这程将军的性格,故此不敢回言。

我且慢表二王欲行诡计。再说秦王在天策府中,知道父王怒忿成病,十分忧惧,恨不能以身代父。不想高祖之病日重一日,众将屡屡相劝秦王早即帝位,以安天下之望,只是不肯。那一日,徐茂公急忙来见秦王,说道:“主公,臣观天象,那太白经天,已见两次现于秦、雍二州之分界,合应在主公身上。况且殷、齐二人所谋不孰,主公须要预备。”秦王道:“军师之言差矣。自古国家立长不立幼,今殷王建成既为长兄,又立为东宫太子,自然掌山河,主社稷,九五之位是他的。军师如何说出这般话来?”茂公见秦王不允,无可奈何,只得出来,与众将商议道:“如今太白经天,高祖归天在即,国不可一日无主。那殷王建成虽立东宫,但心性不仁,一味奸诈,岂是人君之度?秦王主公爱贤尊士,气量宽宏,实系应世之主。无奈于礼有碍,再三推托,力请不允。我算阴阳,本月十六日系登御吉期,如今怎由得他主张?”程咬金道:“我们去杀了两个奸王,不怕主公不登宝位。”茂公摇手道:“不妙,不妙!此非善计。我已打算在此,除非今晚众将都要全身披挂,暗藏利器,到了三更时分,敲开天策府前门,都折去了,拥将进去,强扶主公上马。将兵埋伏玄武门左侧,若二王不来是他的造化,若是不见机,他统兵到来,那时追杀未迟。”众将都道:“军师之计甚妙!”商议已定,各人饱食战饭,顶盔擐甲,披挂好了。

<span>天眷太宗登宝位,近臣传诏赐皇封。

唐家景运从兹盛,舜日尧天喜再逢。</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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