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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朗波》


一、大宴

在迦太基城厢梅加拉哈米尔卡尔府花园里,雇拥兵正在大设酒宴,为了纪念埃里克斯战役,这些雇拥兵曾经由哈米

尔卡尔在西西里岛统率过。主人不在家,况且法不则众,所以他们就无拘无束地大吃大喝起来。

那些脚穿青锔厚底靴的军官们把宴席摆在花园中央的大

路上,饰有金色流苏的紫红色顶篷下面。顶篷由马厩的墙边—直张到宫殿的第一层平台那里。普通士兵则散坐于树下,那些平顶建筑像仓库、城市榨房、兵器库、象院、关猛兽的深坑散于树木之间。

厨房旁环绕着无花果树;埃及榕树林仲展到一簇簇葱茏的小树丛边。那里棉花银絮映衬着石榴花;果实累累的葡萄藤攀上了松树的枝桠;梧桐树下有片玫瑰竞相开放,百合花随风瑶曳,小经上铺着些黑色的细沙,细沙里挽着些珊瑚的碎末;两行绿荫荫的柏树如方尖碑似的排列在花园中央的柏荫大道两旁。

花园尽头,是用奴氷底亚黄斑大理石砌成的宫殿。宽厚的底座上磊四层平台;宽直的楼梯是乌木做的,他们用被俘战舰的蚬首作为楼梯角上的装饰;朱红的大门被一个黑色的十字隔为四块,下有铜网挡住虫竭,大门上方的空隙则被镀金铜棍徘成的栅拦护住。士兵们觉得,这座富丽而粗扩的建筑,正如哈米尔卡尔的面容,显得庄重,难以捉摸。

元老院指定在哈米尔卡尔府上设宴。那些在埃斯克姆祌庙养伤的士兵大清早就开始往那里赶,拄着拐棍,一步一步地蹭到那里。来的人络绎不绝。每条小径都有士兵浦来,就像一股股注人湖中的激流。从树木之间可以看到那些供厨房役使的奴隶赤裸着上身慌慌张张地跑来跑去,惊得草地上的羚羊咩叫着四散逃开。夕阳西下。柠檬树的芳香使这群浑身

臭汗的人发出的气味更加恶浊难闻。

什么种族的人在那里都有:利古里亚人、卢西塔尼亚人、巴力阿里人、黑人,还有罗马的逃亡者。这边讲着一重浊趵多里安那边却响起克尔特语战车般隆隆作响的口音:爱奧尼亚语的尾音与沙漠地区语言的像豺狗嗥叫似的粗厉刺耳的辅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希腊人身材修长,埃及人耸起双肩,卡塔苇兰人腿肚子宽厚。卡里亚人傲然摇晃着头盔上的羽饰;卡帕多西亚的弓箭手身上用草汁画着大朵的花儿;几个身着妇女长袍的吕底亚人,踏着拖鞋,戴着耳环,也在那里吃饭。有些阔人们抹了一身朱砂,看上去犹如几尊塑傢。

他们或以理服人懶洋洋躺在坐垫上,或聚拢在托盘前着吃喝,或趴在地上把一块块肉扯到自己跟前,然后支起胳賻狼吞虎咽,那种安详的姿势,真像是狮子在撕碎猎物。来晚的人两眼盯奢被猩红毯子罩住半截的矮桌,等着轮丄自己来哈米尔卡尔府的厨房无法应付这种场面,把大批的奴隶、碗碟、床榻送来。只见花园中央燃起几堆明亮的大火,正在烧烤全牛,颇係是在战场上焚烧尸体。歉上茴香面的面包、干璐比铁饼还重、斟满美酒妁双耳爵,放在插满鲜花的金丝细工花篮旁边的盛满水的双耳金属杯,杂乱的摆放在那里。人人都因终于能够尽情吃喝一顿面眉开眼笑,歌声此起彼伏。

上来的头一道菜,是盛在黑花红底陶碟里^浇上绿色调味汁的野禽;然后,是从布匿海滩捡来的形状各异的海贝;还有用小麦、蚕豆和大麦熬的粥.以及盛在黄琥拍盘子ii的枯茗烧蜗牛。

工夫不大,各种肉食摆满了餐桌;带角羚羊、全羽孔雀、甜酒炖整羊、母骆驼腿、水牛腿、卤汁剌猬、油炸知了和糖演睡鼠,塔拉&尼木盆里,番红花粉中间,漂浮着大片的肥油。这些菜肴全都浸没在卤汁、块菰和阿魏油里。堆得像金字塔般的水果坍倒在蜂蜜糕饼上。就连异賅人搛恶的迦太基名菜一用橄枨渣喂肥的大肚子粉红毛皮小徇,也照样端了上来。每上一道菜。就引起一阵欢呼,大家越吃越来劲。头顶上盘着长发的高卢人争先恐后大把地摟取西瓜和拧樣,连皮一同啃起来;从未见过龙虾的黑人被它们红色的尖刺划破了脸;那些刮光了脸、皮肤比大理石还要白皙的希腊人扔掉了盘子里的残?!冷灸;面穿着狼皮祆的布吕锡奥牧人则不作声地埋头大吃大嚼。

夜幕降临。他们撤去张在林荫大道上的顶篷,点着了火把。

斑岩石的钵子里燃饶着石油,大兵们被那些献给月神的猴子们的惊叫逗得捧腹大笑,这些猴子是被火把的搔曳的光亮吓惊的。

长长的火苗在青铜铠甲上摇摆。锒崁宝石的盘碟在火把的映照下,炜耀着各色的光辉。杯口锒有凸镜的双耳爵映出无数放大了的人和物,看呆了挤在周围的士兵-他们朝凸镜扮着鬼脸,聊"自乐。他们把象牙澜脚凳和黄金抹刀从桌子上万扔来扔去;大口大口地痛饮盛在羊皮口袋里的各种希腊酒、封在双耳尖底瓮里的坎帕尼亚酒、装在木桶里运来的欤塔布连酒,以及枣子酒、肉挂酒和莲子酒。地上积起一汪汪的酒,一走一滑。肉食的热气和大家呵出的水汽直上树桷&咀嚼声、说话声、趺声、杯盏的叮当声、坎帕尼亚酒坛跌碎的声音或大银盘发出的淸脆悦耳的声音响成一片。

借着浓浓的酒意,想起了迦太基人的不公道。的确,共和国被这场战争耗得财穷力尽。任凭所有撤回来的队伍在城里越聚越多。他们的统帅吉斯孔做事小心谨慎.他让这些部队分批回城,原以为这种方法可以轻松的偿还他们的军饷,元老院却以为拖欠7去他们就会同意削减一些。然而人们如今又因为无力支付军饷而僧恨起他们来了。在平民百姓心中,这笔愤务与卢塔提乌斯索取的三千二百欧溥塔兰赔款毫无区别,因而他们也和罗马人一样成了迦太基的敌人。这些雇栩兵很清楚,因此他们便以种种威胁和越轨行为来发泄心中的不平。后来,他们又要求为他们在埃里克斯峰的一次胜

利举行^大的宴会,元老院做山了比^,^以此对3初竭力主战的哈米尔卡尔进行报复。这场战争的结局使哈米尔卡尔的一切努力化为灰烬,他对迦太基感到心灰意冷,于是将雇佣兵的指挥权交给了吉斯孔。这次元老院有意利用雇佣兵迁怒于他,于是指定在哈米尔卡尔府设宴,丼且让他一人承担宴会浩大的开支。

雇佣兵们见共相国不得不做出了让步,得意洋洋,以为终于可以带着他们的卖命钱返回老家。然而他们觉得和自己付出的辛劳相比,所获的报酬甚少。他们互相展示自己身上的伤疤,叙述自己经历的战斗、到过的地区和家乡的狩猎情景,模仿猛兽的吼声和跳跃。后来他们又恶心地打赌,把脑袋伸进酒坛,狂喝不止,活像干渴已极的骆驼。有个身材高大的卢西塔尼亚人,奏孔里喷着火,一手举起一个人,跨过一张矮桌。有些拉栖第梦人灰甲不卸,跳看歩伐笨重的舞。还有些人学着女人的步态,边走边做出淫猥的姿势。另一些人脱光了衣服,像角斗士一样,在杯盏之间格斗。一队希腊人围着一个绘有仙女的酒坛跳舞;一个黑人用牛骨敲打一面

空然,一种哀伤的歌声响起,一种有力而柔和的歌声,在空中跳跃,宛如扑打翅膀想要高飞的受伤的小鸟。

那是关在地牢里的奴隶们的敉声。几名士兵一跃而起.躲在黑夜里放出他们。

当他们回来时.在一片喊声和尘埃中赶来了二十几个人,个个脸色苍白,很容易识别出来。一顶黑色的尖顶小毡帽扣在他们剃光的头上,穿着木屐,铁索锒铛,发出仿佛四轮货车滚动的声响。

他们来到林荫大道后便散人人群,众人纷纷向他们询问。其中有个人却站在一旁。从他内衣撕破了的口子里可以看到他肩膀上几道长长的伤疤。他低着头,满腹疑虑地四下手持兵器的人对他并无恶意,才在一声长叹后嘟哝着、傻笑着,一串串亮晶晶的泪珠衮滚而下,洗刷着他的面庞。随后,他抓住一只盛满酒的金属杯的双耳,双手擎起,铁链从胳膊上滑落,他仰望夜空,说道:

"首先,向你致敬,救苦15难的埃斯克姆大神!我的家乡称他为医神。也向你们致敬,泉水、光明和森林的众神!向你们致敬,高山、洞府里的众神!更要向你们致敬,盔明甲亮、孔武有力、还给我自由的勇士们!"

说完,他丢下酒杯,讲述起自己的经历。大家都叫他丝本迪于斯,他是在埃吉纳战役中被迦太基人抓获的。他用希腊浯、利吉里亚语和布匿语再次对雇佣兵们表示谢意,亲吻他们的手。最后,他又颂扬他们的酒宴,但他惊异为什么在宴会上没有摆出神圣军团的金杯。六面体的金质大杯,每面都嵌有一串纯绿宝石的葡萄,请一色的、身体最高的年轻贲族组成的近卫军团拥有这只金杯。这是一种特权,―种几乎具有宗教色彩的荣耀,在共和国的一切宝器中,最便雇佣兵们垂涎的莫过于此。正是因为如此,他们僧恨神圣军团。有人甚至为了使用这种金杯饮酒的不可名状的乐趣面甘冒杀身之祸。因此,他们命人去取金杯,金杯存放在一个由商人绍成的聚餐会^西西特会。奴隶们回来说,西西特会的人在这个钟点早巳人睡『。

"叫醒他们!"雇佣兵们叫道。

第二次交渉的结果,奴隶们回来说,金杯锁在神庙里。"打开庙门!"他们叫道。

奴隶的胆战心惊的道口出了真言:金杯在吉斯孔将军手里。他们又叫道:"叫他拿来!"

过了一会,神圣军团护卫着吉斯孔出现在花园的尽头。他头戴镩满宝石的金冠,周身上下被一个又亮又大的黑色的斗篷裹着,斗篷扣在金冠下面,直垂到座下的马蹄,遥望中被于星星的夜色之中,只看见那部花白的胡须,闪亮的金冠,和拍打着胸膛的三串饰有蓝色玉睥的项链。

他一进来,士兵们都欢呼雀跃,齐声喊道:

"金杯!金杯!"

他首先声明,就他们的勇敢而言,他们的确配得上使用金杯。士兵们雷动的掌声和着欢呼响彻夜空。

他很了解他指挥过他们并且和最后一支队伍乘坐最后一只战艉归来。

"说得对!说得对!"他们纷纷喊道。

吉斯孔接着又说,共和国向来尊重他们的民族差別、风俗习惯和宗教信仰,他们在迦太基一切都自由!至于神圣军团的金杯,那是私有财产。这时史本迪于斯身边的一个高卢(突然跃过矮桌,直奔吉斯孔,拨出宝剑,并挥舞着。

将军并未因此停止演说,只用手中那柄沉重的象牙权杖照他头上打了一下。那个蛮子应声倒地。高卢人都怒吼起来,坯有被他们的怒火感染看的雇,要将神圣军0—扫而光。吉斯孔见他们脸色越发苍白了,就耸了耸肩膀。他想到他的勇敢对于这帮狂怒的野蛮人没有丝毫的作用,不如以后略施计谋予以报复,于是他对手下的卫兵做了个手势,缓缓退去,到了门口,他又向雇佣兵们转过身来,对他们喊道,他们会为此感到后悔的。

酒宴又重新开始了。然而吉斯孔有可能再度回来,把这个紧挨着迦太基最后一道坡墙的郊镇包围,把他们压至城下一举歼灭。因此,他们虽然人数众多,却感到势单力薄。这座躺在他们脚下,沉醒于苍茫暮色中的大城,它那些千层万叠的阶梯、黑影幢幢的商大房屋和那些比它的居民更残忍、更难以捉摸的神祇,都突然使他们害怕起来。远处,;i盏舷灯摇动在海湾里,星星点点的灯光透过日神庙。他们想起了哈米尔卡尔:他在哪里?为什么缔结和约后他就把他们扔下了?他几许不过是为了消灭元老院才和他们争执,玩弄一种花招?他们无处发泄的怨恨全都抛到他的头上,相互感染的怒火越烧越旺,越激越旺,大家诅咒起他来。这时梧桐树下围了一大堆人4只见一个黑人瞪着两眼,扭着脖子,嘴里吐出沬,四肢拍打地面,满地打滚。有人嚷道他中毒了。大家便都以为自己也中了毒。他们扑到那些奴隶身上,一片可怕的喧嚣如山洪暴发,破坏一切的疯狂心理席卷了这支醉醮圜的军队。他们碰到什么打什么,见东西砸东西,见人杀人。有的把火炬扔进树丛,有的紧挨着狮圈的栏杆,放箭射杀狮子。最胆大妄为的竟冲向象群,要砍下象鼻,吃掉象牙。这时,有几名巴利阿里投石手想要痛痛快快抢掠一番,便绕过了殿角。一片用广腠编成的高大^笆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他们用匕首割断锁门的皮带,来到另一座草木修剪得十分整齐的花园。宮殿的这一面朝向迦太基城。一行行白花,首尾相接,在湛蓝的地面上抛出一道道极长的曲线,難星星在苍穹里流星。混馨甜蜜的芳香从黑郁郁的灌木丛中散发出来。有些树干上抹着朱砂,就像柱子上沾满了鲜血。十二

个锔座8立于花园当中,每个锎座上托着一个大玻瑱球,空着的巨大眼珠。士兵们用火把照着路,在深翻过的地面的斜坡上趺跌撞撞地走着。

—个小湖跃人他们的眼帘,湖面被几道蓝石隔墙隔成若干水池。水波清澄,火炬的亮光颤动着,一直照到湖底,湖底由白色鹅卵石和金晃晃的沙子铺就。湖水鳞光跳跃,翻着水泡,几尾嘴边挂着宝石的大鱼浮上了水面。

士兵们狂笑着用手指钩伴鱼鳃,将它们带回宴席上去。那是巴尔卡家族的神鱼,它们的祖先是鳕鱼。雇佣兵一想到这是在亵渎迦太基人的神物,便胃口大开。他们急忙往铜皤底下添火,极为开心地看着美丽的大鱼在沸水中挣扎扑士兵们海潮般地后浪推着前浪。他们现在不再害怕。大家又开始酗酒。额头上滚落下大滴大滴的汗水,把他们的内衣打湿。他们觉得桌子像战舰似地摇晃起来,便用两只拳头撑着桌子,圆睁醉眼向四下跳望,用目光吞咽自己驭手拿不了的东西。有些人在狸红色的桌布上、菜肴中间走过.把象牙凳和玻璃瓶踩得稀烂。歌声与躺在破坏碎盏间的垂死奴隶咽气的声音响成-片。他们耍洒.要肉、耍盒钱,还嚷着要女人。各种语言说的各种胡话渗在一起,看到充满水汽便自以为是在浴池;看到树丛便想象自己正在狩猎,于是像铕杀野兽-一样追逐着同伴。所有的树木都着起火来,一股股蛾旋状的白烟从髙大的树丛中升起,好似一座座开始冒烟的火山。喧嚣声越来越大,受伤的狮子在黑暗中狂吼不止。

官殿的最髙一层平台忽然灯光通明,正中的大门打开了。门口出现了一位身穿黑色衣袍的女子,她就是哈米尔卡尔的女儿。她歩下斜贯第一层平台的楼梯,而后第二道楼梯,第三道楼梯,在最下面那层平台止住了脚步,伫立在那座以船首为装饰的阶梯上方。她一^不动地站看,俯首凝望那帮士兵。

在她身后,两排脸色苍白的男子分立在两旁-他们身穿锒红边直垂脚面的白抱,铌须、头发、眉毛都没有。他们手上戴着瑞彩千条的戒指,抱着巨大的里拉琴用尖细的嗓音齐声唱着赞美迦太基的圣歌。这是月神庙的净身祭司,萨朗波常将他们召来府中。

她终于走下饰有船首的楼梯,祭司们随在身后。她走上林荫大道,款款经过军官们的宴席,军官们稍稍后退,凝视看她走来。

她的头发间洒上紫粉,依照迦南处女的发式盘成塔形,使她的身材显得较髙。鬚角的珠串一直垂到嘴边,可爱的嘴像含葰欲放的石榷。她胸前佩着一簇明灿灿的宝石,依照海缦的鳞甲花纹搭配在一起,五颜六色闪烁不定。黑底的无袖长衫上洒满红花,外面是缀有钻石的裸露的胳膊。脚踝间系

有一条金质细链,使她走路时歩伐一致。一条大披风拖在身后,也不知是什么料子制成,每走一歩,就像身后涌起一个大浪。

祭司们时常拨弄一下手中的里拉琴,弹出一个和弦,又立即用手掩住。在乐声的间隙里,可以听见金链发出的微响,和她的纸莎草拖鞋有节奏的声音。

没有人知道她是谁。大家只知道她深居简出,虔敬奉神。在夜间士兵们曾望见过她,在烟雾弥漫的宫殿顶层的平台上,朝着众星跪拜。月色使她肤色苍白,在她身上笼罩着某种来自神灵的神秘之物。她的明眸似乎凝望着远在尘世之外的地方。她低头走着,右手提着一把小巧的乌木里拉琴,

他们听见她低吟:

"死了!都死了!你们再也不会听从我的呼喚向我游来,让我坐在钥边把瓜子投进你们口中!你们的眼睛清如水珠,那里有月神的奥秘。"她呼叫起它们的名字来,那些名字都是月份的名称:"西弗!西旺!堵穆兹、埃鲁尔、蒂斯里、谢巴尔!^女神啊!可怜我吧!"

士兵们听不懂她的话,但都在周围簇拥着。她的服饰令他们眼花缭乱,她也用惊惧的目光久久地环视扫视着他们,然后她耸起肩膀,摊开双臂,反复说到:

"你们干了些什么?你们干了些什么!"

她说:"你们有面包,有肉,有油,有库存的所有玛洛巴特香膏这对你们来说已经足够了!我还派人到百门城赶来了牛群,到沙漠里去猎取野味!"她提高了嗓门,脸涨得通红。4-你们难道不知道这是哪儿?是在一座被征服的城市,还是在你们统帅的府第?况且他是一位何等的统帅,是共和国执政官哈米尔卡尔,我的父亲,万神的仆人!他的奴隶们的鲜血沾满了你们的武器,而正是多亏了他,才没有把你们的武器交给卢塔提乌斯!在你们的国家能找到一个更善于领兵打仗的人吗?看吧!我们宫殿的台阶从上到下装饰着每次胜仗缴获的战利品!接着干啊!把所有的都烧棹!我将带走我的家神,就是那条睡在荷叶上的黑蛇。我吹声口哨,它就会跟着我;我坐上船,它就会穿过浪花,飞驰在浪花间/-她那薄薄的鼻翼颤动着,指甲用力地抠着胸前的宝石,神色黯淡,继续说道:

"可怜的迦太基啊!可怜的城^!你已经失去了那些保卫你的壮士了,他们曾经渡海征战,为你在大海的彼岸建立神庙。从前,所有的邦国都像众星捧月般地簇拥着你,大海的原野在你船桨的耕耘下摇晃着丰硯的牧成。"

于是,她歌唱起西顿人的神祇,她的祖先麦加尔特的业绩来。

她歌唱了麦加尔特攀登艾尔斯福尼亚的群山,游历阿特苏斯和为蛇后复仇、讨伐玛锡萨巴勒的故事:

1-他在树林里追赶女妖,女妖的尾巴像一条银溪在败叶上起伏蜿蜒;他来到一片草地,有几个人身龙尾的女人骤拢在一堆篝火旁;直立在尾巴上,如血裉的月亮熠耀着光辉,周围是一圈渗白的月暈,她们血红的舌头分得像鱼叉,仲得很长,直到篝火边上才卷曲起来。"

接着,萨朗波又讲述麦加尔特怎样将玛锡萨巴勒打败,把他的头割下挂在船头;"毎当^乂打来,他的头就会被水浸透,太阳使它不会朽烂,变得硬如黄金。然而他的眼中常含泪水,泪珠滚滚,滴落水中,这些故事都是用迦南的一种古老方言演唱的,那些蛮族人都无法理解。他们寻思着,她这样边唱边做出可怕的手势是什么寓意?他们站到她周围的桌上,床上,爬到埃及无花果树上,张大嘴巴,伸长脖子,试图搞清楚这些神神秘秘的故事,这些故事透过诸神谱系的迷雾,犹如云中幽灵一般在他们想象中游荡。

能听懂她的歌谣的只有净身祭司。他们皱巴巴的手置于琴弦上,不停濒抖,不时弹出一声悲凉的和弦:他们比老太婆还要衰弱,神秘的激情和对周围士兵的恐惧使他们浑身顫抖。那些蛮兵并不理会他们,只是一心一意听着少女歌唱,

有位年轻的努米底亚首领看得最着迷,他坐在军官席上,本族士兵簇拥着他。他腰间插满标枪,髮间用皮带系着宽大的披风,被顶起一个鼓包,他的脸被宽大的披风遮在阴影中,只能看见他那双目不转视、炽热如火的眼睛。他来出席宴会完全是由于凑巧,他父亲送他来巴尔卡府上住上一段时间,是按照诸王的规矩,把儿子送到名门大家准备缔结姻亲。纳哈代斯在这里住了半年,还没有见过萨朗波一而。他蹲在席间,胡须朝着他那些标抢的枪杆扎煞开来,鼻孔鼓起,仔细端详着她,活像是一只筠在竹丛里的豹子。

酒席的另一边坐着个身材高大,有一头短而鬈曲的黑发的利比亚人。他只穿一件短铠甲,铠甲的青铜甲片刮破了绛红的床褥。朐毛中间通着饰有银月的项链,脸上狨有血污。

他用左手支着脑袋,咧开大嘴微笑着。

萨朗波不再唱颂神的歌曲,她用那些蛮族人各家的方言土语对他们说话,平息他们的怒气,这正是她作为女性的精细之处。她对希^人说希腊语,又对利古里亚人、坎帕尼亚人、黑人说他们的家乡话,使每个人都听到乡音。她回忆迦太基的往事,讴歌当年与罗马人的战争,他们都鼓起掌来。她见到刀光剑影,益发激情澎湃,张开双臂,高声呼唤。她手中的琴掉到地上,沉默下来,双手按住心口,闭上眼睛感受所有在场男子的澉动情绪。

利比亚人马托向她欠身。她不觉走过去,满怀骄傲与感激往一个金杯里1顷上长长的一注酒,表示与雇佣兵们和解。"喝吧!"她说。

他举起金杯,端到唇边。这时一个高卢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抻色快活地闬本国话开了几勻玩笑。他正是刚才被吉斯孔打昏的那个人。史本迪于斯就在附近,他首当其沖为他们翻译。

"说吧!"马托说。

"神明保佑你,你要发财了。什么时候举行婚礼呢?""什么婚礼?"

"你的婚礼呀!"高卢人说,"在我们老家,如果有个女人请当兵的喝酒,就表明她愿意和他睡觉。"

他余音未尽,纳哈代渐便暴跳起来,从腰间抽出一支标枪,左脚登住桌沿,朝马托仍去。

标枪在杯盏间嗖地一声掠过,刺穿了利比亚人的胳膊,把胳賻牢牢钉在桌布上。力量之大,使枪杆在空气中颤动不止。

马托立即把标枪拔了出来,但他没有武器,又赤裸着身子。最后,他双手举起摆满酒菜的矮桌,隔着跑到他俩之间劝架的人群,朝纳哈伐斯扔去。士兵和努米底亚人乱作一困,剑都拔不出来。马托用脑袋使劲撞开一条路来。等他再冶起头,纳哈伐斯早已奎无琮迹。他用目光四下搜寻,萨朗波也已走了。

他把目光移向宮殿,看到顶层那扇正在关闭的有十字的朱红大门,便冲了过去。

只见他在梯级的船首间飞驰,接着又出现在那三道楼梯上,一直跑到朱红大门面前,用身子撞着门。上气不接下气,倚在墙上,以免栽下来。

有人始终跟在他的身后,宫殿的拐角挡住了宴席的灯火,在黑暗中,他认出那人是史本廸于斯。

"滚开!"他说。

那奴隶没有答话,他用牙齿撕开内衣,然后跪在马托身边,十分小心地抓着他的胳膊,在黑暗中摸索着寻找他的伤

穿梭于云间的月亮撖下一片亮光,史本廸于斯看到马托的胳膊上有个张幵的伤口。他把从内心撕下的布条替他包扎,马托却焦躁地说:"别管我!别管我!"

"喚!那可不行!"奴隶答道,"是你从地牢中救出『我,我就属子你了!你是我的主人!我该听从你的吩咐!"

马托贴着墙绕平台走了一圈。走一步,听一圻,还不时的透过镀金的芦苇叶形装饰的镂空,窥视那些寂静无人的房间。&后,他面带失望地停下脚步。

"请听我说,"奴隶对他说道."別因为我瘦弱瞧不起我!我在这宫殿里住过,我可以条蝮蛇一样在墙壁之间来回穿行。来!袓庙的每块方砖底下都埋着一根金条,有条地道可以直达他们墓穴-

"那管什么甩!"

史本迪于斯不做声了。

他们站在平台上,面前一大片黑影伸展开来,似乎有一大堆东西堆在里面,就像凝固住的黒色海洋的巨浪。

这时东方升起鱼肚白。在他们左下方,花园的绿荫间有—道蜿^的白线,那是梅加拉^i运河。七角形神庙的圆锥形屋顶、楼梯、平台、城墙,渐渐在苍白的晨曦中露出轮廓。在迦太基半岛四周摆动着一条由白色浪花构成的腰带,而碧玉般的大海却似乎凝住在淸晨的凉意中。继而,玫瑰色的天空越来越扩展开来,俯视着斜坡的髙大房還也显得越来越崔巍,相互挤挤碰碰,仿佛一群下山的黑山羊。冷清的街道向前延伸,棕榈树东一处西一处地探出墙来,紋丝不动;满满的蓄水池犹如一面银盾教失在院落之中;埃尔海奧默海岬的灯塔变得越发苍白了。在卫城项顶^的桕树林中,感到光明降.临的埃斯克姆大神的马群,都把前蹄搁在大理石胸墙上,朝着太阳的方向嘶鸣。

太阳出来了。史本迪于斯举起双臂,发出一声狂吼。

万物在一片红光中骚动,日神似乎让割幵的躯体中的血管流出金雨划生万道金光倾泻到迦大基。战舰的冲角闪闪发光,日神庙的屋顶仿佛火光熊熊,从打开的庙门可以看见庙宇深^的光亮,^自乡间的大车,车轮在街石上滚动。驮着行李的骆驼走下斜坡。十宇路口的钱庄老板早已把店铺的披檐支起。鹳鸟高飞,白帆轻覿。神妓们的鼓声。穿特透了月神庙树林,在马巴勒海岬的末端,烧制陶棺的大窑幵始冒出缕缕轻烟。

史本迪于斯俯身于平台之外,牙齿得得作响,一再说道:

"对啊!……对啊!……主子!我明白刚才你为什么不屑于抢劫这座宫殿了。"

马托被他那丝丝的蛇叫似的嗓音惊醒过来,似乎不懂他在说些什么。史本迫于斯又说:

"多大一笔!^富啊!而拥有这些财富的人却手无寸铁,不能对自己的财产更好的保护!"

他又用右手指着那些在防波提外的沙滩上爬来^去搜寻金沙的贫者,对他说:

"噍!这个国家就像那些可怜虫:她在海边俯着身子,把贪婪的双手伸向所有的海岸,耳朵充盈着海浪的涛声,却听不见在她身后走来的主人的脚步声。"

他把马托拉到平台的另一端,向他指着那些花园树上在阳光里闪着的寒光说:

"而这里却有许多身体强壮、怒发冲冠的大汉!他们同迦太基没有任何关系,在这里既没有家眷,又不曾发下誓言对这个国家无比效忠,他们信奉的抻祇也和迦太基不同。"

马托依旧靠在墙上,史本迪于斯凑到他跟前低声说了下去:

"你懂我的意思吗,主人?我们也要红袍加身,吊^阔步,像,&督那样。让人服侍我们香汤沐浴。我也将拥有属于我的奴隶!你在硬邦邦的地上还没有睡够吗?难道还想喝兵营的醅、听着军号渡过这一生?你将来会好好休息的,不是吗?等到人家剥下你的铠甲,把你的尸首丢下来喂秃鹫的时候;或是到你拄着拐棍,又瞎又癀,体弱多病,埃家埃户地对小孩和卖卤汁的小贩们讲述青年时代经历的时候;0想一下军官们对你的种种不公平待遇;雪地宿营和烈日下奔跑的滋味,军纪的专横无情和随时会被钉上十字架的威胁吧!吃尽这千辛万苦之后,他们给你一条象征着荣誉的项链,就像在驴颈上挂一患铃铛,好教它们走起路来稀里糊涂,不知疲倦。像你这样勇猛赛过皮洛士的人,只荬你愿意干,什么东西不能到手!…-,你躺在清爽的高大厅堂里,琴声悠扬,鲜花芬芳,左右尽出服侍的近臣和美女,那该有多快活!别说这不可能。雇佣兵不是已经占领过意大利的莱吉奥默和其他要塞了吗?谁会阻拦你!哈米尔卡尔不在家,老百姓憎恨那些达官显贵,吉斯孔对手下的那些懦夫束手无策。而你,你是个勇土,他们会服从你的命令。掊挥他们吧,迦太基属于我们,打进去吧!"

"不行!"马托说,"摩洛神把厄运降到了我的头上。她的眼睛让我感受到了这一点,而且我刚才还看到有座神庙里一只黑山羊在倒退着走路/-他环视四周,又问:"她在何处?"

史本迪于斯明白他内心极为恐慌,就不敢再往深里说下去了。

他们身后的树木还在冒烟,从熏黑的树枝间不吋跌落下来几具烧得半焦的猴子残骸,掉在杯盘中间。烂醉如泥的士兵张着大口在死尸旁边打鼾;没睡的都被阳光照花了跟、低下头来。踩得乌七八糟的地面上到处是一摊摊血水。大象在象院的柱子间摆动着血淋淋的长鼻。被人打开的仓库里可以看见散了一地的千酪口袋。密密层层的一溜大车被蛮兵堆在门底下。栖息在柏树间的孔雀展开尾羽开始啼叫。

马托紋丝不动,使史本迪于斯万分吃惊。马托的脸色变得比刚才还要苍白,两只拳头支在平台边缘,凝望天际什么东西,史本迪于斯弯下腰来,终子发现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什么。在通向乌提卡的大道上,一个金色的点子在远处的尖埃中滚滚而去。那是一辆战车的轮毂,战车上套着一对骡子,车辕前跑着一个抓住缰绳的奴隶。车里坐着两个女人,骡子

的81毛按照波斯式样套上蓝色珠网扎着,在两只耳朵问隆

起。史本迪于斯认出了她们,差点喊了出来。车后飘扬着一条巨大的纱巾。

二、在西喀

过了两天,雇佣兵离开了迦太基。他们每人分到了一枚金币,代价是开拔到西喀去&扎。大家花言巧语地哄骗他们:

"你们是迦太基的救星!可是你们再住下去会把迦太基吃穷,难以还清债务。你们还是走吧!你们委曲求全,共和国曰后自当知恩图报。我们这就开始征税,你们的饷银会一分也不少,而且战舰会把你们送回自己的国家。"

对于这一大通甜言蜜语他们不知如何是好。这些人早以习惯了东征西讨,总住在城里也感到无聊,所以人们不费吹灰之力就说服了他们。于是老百姓便都登上城墙去看他们出发。

蛮族士兵持续不断地开过日神街和西尔塔门,弓箭手和重装步兵、军官和士兵、卢西塔尼亚人和希腊人乱哄哄地混杂在一起。他们迈着果敢的步伐,厚重的髙底靴在石板上棄棄作响。盔甲被投石器打得深一块浅一块,脸庞被战地的阳光晒得坳黑。浓浓的胡须里发出嘶哑的喊声,破烂的网眼护身甲与刀桷的球形装饰相互碰撞,从青铜护身甲的破洞里可

以看见他们棵露的四肢,和战争机器一样望而生畏。马其顿长枪、战斧、大棒、毡帽、铜盔,全都整齐划一地摆动着。他们川流不息,简直要把墙壁挤垮。这些全副武装的士兵组成的浩浩荡荡的队伍在涂着沥青的七层高楼之间滚滚而来。蒙着面纱的女人,站在铁栅栏或芦苇篱笆后面,静静地看着蛮族士兵走过-

平台、城堡、墙壁,全部被一群群穿黑衣服的迦太基人所淹没,水手的红色着装在这一片黑压压的人群中犹如斑斑血迹。几乎完全赤裸小孩,戴着铜镯,皮肤锃明发亮,在廊拄间、棕榈枝下比比划划。有些元老站立在塔顶的平台上,没人晓得为什么每隔一段路就有这么个长须飘梯的大人物,若有所思地站在那里。眺望过去,在蓝天的背景下,他们如幽灵般若隐若现,石头般纹丝不动。

其实大家心头都压着同样的疑虑,害怕蛮族士兵看见自己如此兵强马壮,会突然留下不走。但他们却对那些甜言蜜语不假怀疑,真的走了。迦太基人也就放大了胆子,混进士兵队伍。他们信替且旦,与士兵们拥抱告别。有些人太做作、太虚伪、有些过火和大胆,竟然请求他们不要离开迦太基。大家向蛮族士兵抛掷香料、鲜花和银币。送给他们祛病的护身符,却事先在上面唾了三下!好让他们一去不归;或者在护身符里藏几根髦狗毛,让他们变成懾夫。一面大声向上苍祈求麦加尔待神为士兵们降攝,一而又低声请他带给他们厄运。

随后过米的是钆哄哄的行李、牲畜,以及掉队的士兵。病号在骆驼背上哼哼唧唧,还有些人拄着断枪一瘸一拐地走着。酒鬼带着酒囊,馋嘴的人挡着大块大块的肉、糕饼、水果以装在帆布袋里的雪块和包在无花果叶里的牛油。有人手里拿着阳伞,有人肩头停着鹦鹉。他们身后带着狗、羚羊、花豹。有些利比亚女人骑着小毛驴,在破口大骂那些扔下马勒加的妓院,随着士兵们离去的黑女人。有些女人在给用皮带吊在胸前的婴儿喂奶。骡子被帐篷压得腰都弯了,在刀尖的逼迫走着。一群仆役、水夫,被热病折磨骨瘦如柴,长着—身虱子,这些人是迦太基贱民中的渣滓,他们对蛮族人颇有好感。

他们出城以后,身后的城门便关上了。老百姓们没有走下城墒。只见那支军队不久便在地映上散了幵来。

整个部队分散成为一些大大小小的人群。到后来长枪看上去就像一些髙髙的草茎。最后滚矗烟々中消失了一切。有些士兵[!!头眺望迦太基,只见漫长的城墙,在天际映出它那这时蛮族士兵们听到一阵狂叫。他们以为有些自己人还留在城里(对自己的确切数目他们并不了解:),正在打劫庙宇聊以自乐。他们这么一想,便又狂笑不止,然后继续赶路。

他们又和从前一样在镘无边际的旷野里,心昨神怡。有些希腊人唱起了马麦丁雇佣兵的古老歌曲:我以刀枪耕耘收获,我主天下兴亡;败将匍訇求饶,连声称我老爷、大王。

他们髙声喊叫,连镚带跳,最快活的人还讲起故事来^晦气的日子总箅到头『。到了突尼斯,有人发现少了一队巴利阿里投石手。他们大概还在后面,大家就不再去想这事了。

有些士兵驻在民家,有些士兵在城墙下安营扎寨,市民们也过来与他们闲卿。

整个通宵,他们望见迦太基方向的天边熊熊火光,火光在平静的湖面投下长长的倒影,像一个巨大无比的火炬。他们都不晓得那是在庆祝什么节日。

第二天,蛮族士兵穿越一片种满庄稼的田野。连绵不绝的贵族山庄到处都是;水渠在棕搁林中流过;碧绿的橄榄树排列成长长的行列;玫瑰色的水雾飘赉在丘陵的山口;丘陵后面耸立着蓝色的群山。微风拂面:变色龙在仙人掌肥大的叶子上爬行。

蛮族士兵放慢了脚步。

他们分散成一些孤零零的小队各自前行,或是队与队之间拉开很大的距离缓慢地走着。他们在葡萄园边吃葡萄,在草丛间睡觉,惊奇炮注视着雄牛的人工扭曲的大角,披着皮衣以保护羊毛的羊群,犬牙交错形成菱形图案的垅沟,船锚般的犁头,以及用阿魏汁浇灌的石榴树。肥沃的土地,巧妙的发明,使他们目眩神迷。

晚上,他们睡在没打开的帐篷上,面对群星,回忆着哈米尔卡尔花园的盛宴安然人睡。

第二天中午时分,他们在一条小河边的夹竹桃树丛中歇息。他们匆匆扔下标枪、厣牌、腰带,一面洗澡,一面狂叫,有的用头盔^水,有的趴在卸了行李的牲畜中间喝水。

史本迪于斯骑在从汉米加尔的牲畜栏里牵来的一匹骆驼背上,他从远处看见马托一只胳膊吊在胸前,光着头,低头凝望着流淌的河水,在给他的骡子饮水。他立刻穿过人群,边跑边叫:"主子!主子!"

马托几乎对他的问候没有回答,史本迪于斯毫不在意,跟着他走起来,不时朝着迦太基的方向忐忑不安地望上一眼。

他是一个希腊雄辩术教师和一个坎帕尼亚妓女所生的儿子。他起初靠拐卖妇女发了财,后来因沉龆事故破了产,亍是跟随萨姆尼奥木的牧人去和罗马人战斗。他被俘虏,一度逃脱,后再次被俘,吸侍裕客,送^采石专场去做苦工,接着又在浴室服侍浴客,经常被打得狼哭鬼叫,换过不知多少主人,备尝主子们怒火的滋味。有一天,他绝望至极,从他充当划桨手的战舰上跳下大海。等他被哈米尔卡尔的水手捞出来,已经气息奄奄。他被带回迦太基,关在梅加拉的地牢里。由于逃奴必须交还给罗马人,他就趁乱跟着蛮族士兵逃走了。

他一路上跟随马托左右,为他准备吃喝,抉他下马,晚上为他铺毯睡觉。马托终于被他的殷勤服侍打动了,渐渐打开了话匣于。

马托生于西尔特湾,他父亲曾带他去阿蒙神庙朝过圣^后来他在加拉芒特的森林猎过象,为迦太棊人打过^。在攻打克德雷帕农战役中,他衩提升为骑兵分队长。迦太基共和国欠他四匹马、二十三斗小麦和一冬的饷银^他敬畏天祌,而且希望落叶归根。

史本迪于斯向他讲述自己的经历、见到过的民族和庙宇。他才华横溢,会做绊鞋、长矛,会织网、驯兽、煮鱼。

他不时停下来,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哑的吆喝,催动马托的骡子快跑,别人也都怆惶跟了上来,于是史本迪子斯又继续说下去。但他总是惶惶不安,直到第四天晚上,才渐渐宽心。

他们在部队的右翼,并肩走在山腰上.平原在山脚下延伸开来,消失乎暮霭之中。士兵的行列在他们脚下经过,在夜色里犹如起伏的波浪。有时他们走过被月光照亮的髙处,那时一颗星星便在枪尖上闪烁,头盔也霎时间耀眼起来,继商这一切又都在夜色中消失,而别人的枪尖和头盔又接连不断地出现。远处,被惊醒的羊群咩叫起来、某种温8无比的氛围似乎笼罩了大地^

史本迪于斯仰着头,半闭着眼睛,大声叹息着呼吸清凉的夜风。他张开双臂,活动着手指,以便更好地接受那流遍他全身的夜风的爱抚。他重燃起复仇的火焰,因而激动不已。他用手捂住嘴巴,抑制自己的呜咽,如醉如痴。他松开缰绳,骆驼迈幵均匀的歩伐走起来。马托又情绪消沉了:他双腿直垂到地而,草儿打着他的髙底靴,发出络绎不绝的窸窣声。

道路无边无际地向前延伸。在一片平原的尽头,总是那么一个圆形的高地,然后走下一座山谷,而那些似乎横断天^的髙山,等你渐渐走近,却又好镓渐渐澝到了一边。时而有条小河在柽柳的绿荫丛中出现,又消失在山丘的拐角后面。有时却又&起一块硕大的岩石,就像一艘战舰的船首,或是一个没有雕像的庞大底座。

每隔一定距离,便有一座四方形的小庙,那是朝拜西喀的香客歇脚的地方。庙门紧闭,如同坟墓一般。那帮利比亚人大声地扣着门,妄图进去,里面却无人回应。

农作物变得稀少了。他们忽然走进了充溢荆棘的沙漠地带。乱石间羊群在吃草,一个身上披着蓝&羊皮的女人看守着羊群。她一眼望见岩石间i?出士兵们的抢尖,就喊叫着逃走了。

他们走进一条沟谷,两边夹峙着绵延不绝的浅红色山冈,就像一条长廊。一阵腥风扑鼻面来,他们仿佛看到一抹角豆树梢头有个奇怪的东西:在角豆树的枝叶上垂着一只拥子脑袋。

他们赶紧跑了过去。原来那是一头,子,四肢钉在十字架上,镓是一名罪犯。它那硕大的嘴脸垂在胸前,两只前爪被浓浓的霣毛遮住了一半,张开如鸟翅。一根根肋骨在绷紧的皮下凸起。后腿微微收缩,叠在一起钉在柱子上。毛皮间流出黑色的血,在尾梢聚成的钟乳。尾巴笔直地沿着十字架垂下来。士兵们围着逗乐取笑,称它为罗马执政官和罗马公民,还朝它的眼睛扔石头,轰起一片苍蝇。

过了百歩,他们又看到两头狮子,随后突然出现一长串钉着狮子的十字架。有的死了很长时间,十字架上只剁下一堆残骸,有的烂了一半,歪着嘴,一&5令人毛骨悚然的鬼脸;有的身躯庞大,把十字架都压弯,风中摇晃,头上盘旋着一群群乌鸦,却不停落下来。迦太基农民抓到猛兽时就是这样处置,妄图杀一儆百。蛮族士兵不苟言笑了,他们惊愕不已,心想:这样的民族真是不可思议,竟以钉死獅子取乐!

他们感到阵阵惶惑不安、难受作呕,特別是那些北方民族的士兵。他们的手被芦荟的芒刺扎破了,硕大的蚊子在耳边嗡呦叫着,痢疾开始在部队里流行。他们还望不到西喀,情绪低落。他们害怕迷路,害怕走抄砾与恐怖之乡的沙漠。许多人甚至不愿意继续前进,前些人按原路返回。

最后,到了第七天,他们沿着一座山的山脚走了很长时间,忽然向右一拐,眼前冒出了一带城墙,雄踞于浑然一体的白色岩石之上:整座城市骞地展现在眼前-城头上,在晚霣的红光中只见无数蓝的、黄的、白的纱巾挥舞。原来那是月神的女祭司们赶来欢迎这些士兵。她们沿着城墙整齐地排列,敲着铃鼓,弹着里拉琴,摇着响板。太阳落在城后的努米底亚山后,余晖射过里拉琴的琴弦,她们伸长裸露的手臂抚弄着琴弦。每隔一阵,乐声戛然而止,突然爆发出一片尖利的喊声,那喊声急促、激烈,声如犬吠,是她们用舌头敲打两个嘴角发出的响声。另一些人手托下巴,把弯曲的胳膊支在城墻上,像麻身人而像一样凝然不动,又大又黑的双眸注视着开上来的部队。

西喀虽是座圣城,无法容纳这么多人。仅神庙及其附属建筑物便占去了半座城池。因此蛮族士兵便在平原上随意驻扎下来,较有纪律的还按正规队伍扎营,其他人就按照国籍随心所欲地安营扎寨。

希腊人的皮帐篷排成一道道平行的行列;伊比利亚人的布幕摆成一个正圆形;板槲是高卢人搭的;小屋是利比亚人用干燥的石头珣成;黑人只用手栺在沙砾中刨个坑睡觉。许多人不知道何处安身,便在行李屮间来回^荡,到晚上便裹着陂旧的斗篷^在地上。

被山包围的平原在他们身边伸长。随处可见,不是一棵棕阀树在沙丘上俯着身子,便是数株松树、椽树点缀着悬崖峭壁。有时来自九天一阵暴雨,田野上却仍然处处是晴空万里的蓝天。尘埃的漩涡热风吹散,而一道溪流从西喀髙地瀑布般地倾泻下来。西喀城里耸立着金瓦铜柱的迦太基爱神庙。爱神是当地的守护抻,她的灵魂似乎无处不在。地形的起伏变化,气温的忽髙忽低,光线的变幻萬测,都是她的无穷榷力杵美好的永恒笑容的表现^有些山峰的錄顶如一弯新月,另一些像妇女的胸脯,耸起发胀的乳房。蛮族士兵在疲惫之余又有一种异常快意的精疲力竭的感觉。

史本迪于斯把骆驼卖了,买了一奴隶。他成天躺在马托的帐篷前而睡党。他经常从梦中惊醒,似乎觉得听见了皮鞭的响声,然后又微笑着抚摸腿上由于长期带脚镣留下的伤疤,重新人睡。

马托现在允许他陪伴自己了。他外出的时候,史本迪于斯就在屁股上悬一柄长剑,像卫兵一样护送着他。有时马托还懒洋洋地将手臂倚在他的肩膀上,因为史本迪于斯身材矮小。

有天晚上,他们一起走过兵营的小路,看见一群身披白色风衣的人,其中就有纳巴伐斯,努米底亚人的王子。马托身子一颜。

"把你的剑给我,"他喊了起来,"我要杀死他!"史本迪于^拦住他说:"现在时候还没到呢!"纳巴伐斯却已经朝他走来了。

他为了表示和解,吻了吻他的两个拇指,推说那天晚上发怒是由于酒醉失态,又说很多迦太基的坏话,却没有解释他为何来找蛮族郎队。

史本迪于斯暗自忖度:他这是想叛卖雇佣兵还是叛卖迦太基?史本迪于斯十分期望天下大乱,他好趁机混水摸鱼,所以他虽然预料到纳巴伐斯将来有可能叛变,却还是对他万那位努米底亚人的首领就留在雇佣兵中间。看来他想拉笼马托,送给了他许多肥羊、金砂和鸵鸟毛。马托对他的曲意逢迎感到不可思议,不知道该礼尚往来还是置之不理是好。史本迪于斯总是设法抚平他,于是他就听凭那个奴隶摆布,自己毫无主见,而且总是处于无法救药的麻木状态,仿佛喝了什么药水,总有一天因此送命一样。

有天早晨,他们三人同去猎鉀子。纳哈伐斯在斗篷里藏了一把匕首。史本迪于斯一直跟随他左右,直到回来他也没有下手的机会。

还有一次,纳哈伐斯把他们带到极偏僻的地方,到了他自己王国的边界。他们走进一个狭窄的山谷,纳哈伐斯微笑着对他们说,他迷路了。史本迪于斯却老马识途。

马托在多数时候总是像预言家一样阴郁,天一亮就到田野里胡逛。一动不动地躺在沙砾丄,一直呆到晚上。

他逐一请教过部队里所有的占卜师,有观察蛇的爬行方式的,有看星象的,有吹尸灰进行占卜的。他吞咽过古蓬香脂塞塞莉和能使人心冷如冰的蝮蛇毒液。他让那些在月光下

唱蛮曲的黑女人用金针刺他的额头。他戴了许多项圈和护身符;太阳神、摩络神、七星神、月神和希腊的爱抻;他在一块锎片上刻了一个名字,埋到帐篷门前的沙里。史本迪于斯常听见他在呻吟或者自言自语。有天晚上,他终于走进帐篷。

马托像沙场上的死尸一样赤身露体,趴在一张狮子皮上,两手蒙着脸,一盏悬挂在帐篷顶下的灯照着他头上挂在帐蓬支柱上的武稃。

"你痛苦吗?"那奴隶对他说,"你需要什么?回答我吧!"他摇着马托的肩膀再三叫道:"主人!主人!"

马托终于抬起纷扰不定的眼睛望着他。

"听着!"他把一根手指搁在嘴唇上轻轻说道,"一定是天神发怒了!哈米尔卡尔的女儿总是缠着我!我害怕,史本迪于斯!"他像个被鬼吓坏的小孩儿一样紧挨着他的胸膛。"告诉我!我病了!我想把病治好!什么办法都试过了!你也许知道神通更广大的天神,或是法力无边的祈祷?"

"干什么?"史本迪于斯问。他用两只拳头敲击着脑袋答道:

"为了摇脱她的纠缠!"

然后他又自言自语起来,说话间还时常作长时间的间歇:

"她大溉把我许愿给月祌作为猷祭的牺牲品了…一她用一根看不见的链条拴住了我:她走我也走,她^我也停!她的眼腈在焚烧看我,我老是听见她的声音。她包围了我,钻进我的身体。我觉得她变成了我的灵魂。

"可是她和我中间好像义隔着一片看不见的、无边无际的大海的万顷波涛!她是那么遥远而不可接近!她的美貌在她周围构成了一片光云,在她周围形成灿烂的云靈。我常觉得我从来没见到过她……她并不存在……所有这一切无非是梦境而已!"

马托就这样在黑暗中哭泣。蛮族士兵都在熟睡。史本迪于斯注视着他,想起他从前率领一群妓女走南闯北,那些青年捧着金瓶哀求他的情景,一种怜悯之情感动了他《于是他说:

"坚强点,我的主人!"求助于你的意志力,不要祈求天抻,他们从不理会人类的呼叫!你这样嚎啕大哭,活像一个脓包!为一个女人弄得这么寻死觅活的,你不觉得羞耻?——

"难道我是个孩子?"马托说,"你以为我还会为女入的脸蛋和歌声而动情?我们在德雷帕农还叫她们扫马厩呢!我在^锋打仗的时候都玩过女人,当时天花扳倒坍下来,投石机还在嗡^颤动…一可是这个女人,史本迪于斯,这个女人!……,-

那奴隶打断他的话,说道:

"假如她不是哈米尔卡尔的女儿……―

"不!"马托喊起来,"她同别的女人没有一点相同!你没见到她那长长的眉毛底下的大眼瑭,就像凯旋门底下的太阳!你0想一下:当吋她一露面,不是^灯烛都变得睹饯无光了吗?她祖露的胸脯在钻石项链下面处处闪光,在她身后可以闻到神庙里特有的香味。她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比滔还要香甜、比死还要更可怕的气息。她走啊、走啊,后来,她停下脚歩……-,4

他张大嘴巴,低着脑袋,眼珠凝定:

"我要她,我必须得到她!我想得要死!一想到把她拥抱在怀里,我就快活得发狂。不过我又恨她,史本迪于斯,我真想癀她一顿!怎么办?我恨不得卖身当她的奴隶。你倒是曾经当过她的奴隶!你可以看到她,对对,告诉我关于她的形情吧!她每天晚上都到宫殿的平台上去,是不是这样?啊!她脚下的石头一定都在欢欣战栗,群星也都在俯身张望着她吧?"

他又狂怒地倒了下去,像受伤的公牛在喘着气。接着,他唱了起来:"他在树林里追击女妖,女妖的尾巴像一条铕溪在败叶上起伏摆动。"他拖长声音模仿着萨朗波的嗓子,同时他张开双手,轻柔地像拨弄里拉琴的琴弦似

不管史本迪于斯如何安慰,他总是反复对史本迪于斯说这些话。他们的夜晚就在这种叹息呻吟和劝慰中度过。

马托想用酒来麻醉自己,酒醉后却愁上加愁。他想玩掷骨戏,结果把项链上的金片一片一片地输掉。他被人带去月神庙里宿娟,下山的时候却呜咽痛哭,倒像是送葬丧归来一样。

史本迪于斯胆子却越来越大,心情也越来越快活了。只见他在^荫下的酒铺里,混在士兵屮发表演说。他修补政护胸甲,用匕首耍把戏,去田地里为病人采萆药,他滑稽多智,精细过人,善于发明,能言善辩。蛮族士兵们已经惯于得到他的效劳,他^得了他们的好感。、

他们一直在等待迦太基的使节给他们带来驮在骡背上的成筐成筐的金币。箅了又算,每次都作着同样的计算。每个人都巳事先安排好自己日后的生活,他们要娶妻妾、买奴隶、置土地;有的想把财产埋藏起来,有的想投资到一条商船上冒险。由于无法事事空等着,大家脾气都变坏了,骑兵、步兵、蛮族人、希腊人都相互争吵不休,女人们的剌耳尖声闹得人头昏脑涨。

每天都有成群结队的人涌来,他们几乎全裸,头上盖着草遮挡太阳。那都是些迦太基财主的债户,被迫为债主耕地偿债的,就逃亡出来。利比亚人、被捐税弄得倾家荡产的农民、被放逐的人、为非作歹的坏蛋,也都大批涌到。还有一帮商人,全是些油畈、酒贩,由于收不回油钱酒账,也都怒气冲冲,归咎于共和国。史本迪于斯趁机火上浇油-不久,粮食逐渐匮乏。大家就叫嚷着要进军迦太基,还要把罗马人召唤过来。

一天晚上,娩饭时分,大家听见拉着重物的轧轧声逐渐走过来,一个红色的东西出现于起伏不平的地面,那是一乘绛红色的大驮轿,四角饰有一束束鸵鸟翎。水晶的缕络和珍珠的流苏拍打着紧闭的轿帘。一些骆驼跟在轿后,胸前挂着大坨铃,一摇三晃,叮当作响。一些从肩膀至脚跟披着一身金鳞铠甲的骑士绕在骆驼周围。

他们在离兵苕三百歩远的地方^下来,从马屁股上的套子里抽出他们的圆盾、利剑和彼俄提亚式的头^来。有几个人和骆驼一起留在那里,别的人又继续前进。最后,共和国的标志出现了。这就是蓝色的木棒,末端饰有马头或松果。蛮族士兵都欢呼着站起来,女人们向神圣军团的近卫兵奔去,吻他们的脚。

十二个黑人用肩膀扛着轿子,十二个人协调一致地用迅疾的小步走着。他们时而向左,时而向右,避开那用以固定帐篷的绳索、东游西逛的牲畜和烤肉的三角架,没有规则的乱走。一只戴满戒指的肥手不时掀开轿帘,一个沙嗄的声音高声咒骂起来,于是轿夫们停了下来,又取51另^条道路穿绛红的轿帘揭开来了,大家看见一个虚胖的、脸上毫无表情,脑袋倚着一只大靠枕,眉毛像两张乌才弓,在眉心连到了一起,鬆曲的头发里金片闪烁,脸色苍白,仿佛用大理石粉扑过。身体的其余部分隐没在塞满轿子的竽皮之下。

士兵们认出这个躺着的人便是执馼官阿农,正是因为此人行动迟缓,才导致埃加特群岛战役吃了畋仗。而他在百门城一役打败了利比亚人后,之所以那么宽大仁慈,则是出于贪婪。蛮族士兵都是那么想的,因为他把俘虏统统卖棹,中饱私囊,却对共和国说他们都死了。

他花了些时间寻找一个合适的地方来向士兵们发表讲话,然后做了个手势,轿子停了下来。他由两名奴隶搀扶着,^窥窥地下了轿子。

腿布,肥肉从交叉的布条蓬中钴出来。猩红色的上衣一宜盖到大腿,却遮不住他的大肚子。脖颈上的肉褶耷拉到胸前,活像牛脖子上的垂皮。绘花长内衣的腋窝那里锄得格格作响。他斜披着肩带,束着腰带,外被一件宽大的双重袖系带黑斗篷。繁复的衣着,蓝宝石的大项链,金扣子,以及沉重的金耳环倒没使他那丑陋的外表变得更加令人僧厌。可以说那是一尊用整块石头雕成的粗糙的偶像,因为他那遍布全身的麻风病使他看上去像一件毫无生气的东西。他那鹰嘴般弯曲的鼻子却使劲地张开,以便呼吸空气。睫毛粘在一起的小瞎睛闪动着冷酷的、金属般的冷皓的光芒。他手里拿着一柄芦荟木的抹刀为自己搔痒。

两名传令官吹起银号,喧闹声平静下来,阿农开始演讲。

他一幵头就欤颂天神和共和国,蛮族士兵应当为自己曾经效力这个国家而感到庆幸。但是如今时世艰难,做人应合情合理,一"如果主人只有三颗撖榄,他给自己留下两颗就是不公道吗?"

那位老迈的执政官就这样在演说中搀杂着谚浯和寓言,摇头晃脑地!希望博得一些赞同。

他讲的是布匿语,而围绕他的人,也就是最敏捷的、没带上武器就跑来的那些人,却是些坎帕尼亚人、高卢人和希腊人,因此这群人里面没有一个能听懂他的活。阿农也察觉到了,他停止了演讲,一而来回倒换着腿,笨拙地摇晃着身子,开始沉思。

他想出了一个主意.&军官们召集过来。于是传令官们就用希臈!&大声发布这道命令。自从桑蒂普以来,希腊语就成为迦太基军队发布命令的语言了。

那些士兵被挥舞着皮鞭的近卫兵驱散。不,会,斯巴达式方阵的队长们和蛮族歩兵队的队长们,穿着各族的盔甲,佩着各自的军阶符号,纷纷到来。夜幕降临,原野上——片喧闹声,东一处,西一处点起了篝火,人们从这堆篝火走到那堆篝火,相互询问着:"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执政官还不分发饷银?"

阿农正在向军官们诉说共和国没完没了的负担。国库已经空虚,向罗马人缴纳的贡银便国家困苦异常。"我们简直一筹莨展!…一这个国家太可怜了!"

他不时用芦荟木的抹刀搔一下胳膊或者腿脚;不然就停下来接过奴隶递给他的银杯,啜饮用鼬鼠灰和醋煮芦笋煎制的药茶。然后他用一块猩红色的方帕揩揩嘴唇,然后再说下去:

"过去值一个银西克勒的东西现在涨到了三个金谢凯勒,在战争中荒废了的庄稼没有任何收成。我们的采蟝业也已经瀕临倒闭,珍珠十分稀有,供神的油靑几乎不敷使用。食品和佐料就更别说有多悲惨!因为缺少船舶,我们的调味香料非常紧缺;药菊也因为克兰尼边境发生叛乱而难以买到。过去可以在西西里弄到许多奴隶,现在对我们也封锬了。昨天多买了一个澡堂仆役、四个厨房下手,花的钱竟比从前买一对大象还多!"

他打开一轴长长的纸卷,把政府的开支一笔不漏地念了出来:修神庙用去多少,扩建西西特会用去多少,坎埒布连地区的采矿机械用去多少……

可是那些队长们所能听懂的布匿语并不比士兵多,尽管雇佣兵全都用这种语言相互问候。往常蛮族部队里安排几名迦太基军官充当翻译,战后军官害怕遛到报复,都躲起来了,阿农也没有想到把他们带来。何况他噪音太低沉,疣统随风飘散,更听不见什么了。

束着铁腰带的希腊人侧着耳朵倾听;那些披着兽皮活像狗熊一般的山民怀疑地望着他,戈倚在狼牙捧上。浸不经心的髙卢人晃着一头髙髙的发髻冷笑着。沙漠的居民们从头到脚裹着灰呢袍子,一动不动地听着。后面还有其他人继续浦来。近卫兵们被挤得在马上播摇晃晃,黑人手里擎着燃烧的松枝,那位肥胖的迦太基人还站在长满青草的小丘上表发演说。

蛮族士兵们不耐烦了,怨声四起,人人都在骂他。阿农拿着他的抹刀指手画脚;有些人想让别人安静下来,他们嚷得比别人更响,结杲反而更加喧闹。

突然,有个外表瘦弱的人跳到阿农身边,从一个传令官手中夺过银号,吹了起来。这个人正是史本迪于斯。他宣布他有要事相告。他以希腊语、拉丁语、高卢语、利比亚语和巴利阿里语这五种语言很快地说出来。队长们笑着,感到有点惊竒,都答道:"说吧!说吧!"

史本迪于斯有点犹璩,嗲嗦起来,终于鼓足勇气对人数最多的利比亚人说道:

"你们都听到这个人威胁性的活了吧?"

阿农役有提出异议,这说明他不懂利比亚语。于是史本迪丁斯继续他的实验。

蛮族人面面相觑,然后全都不约面同地点头表示赞同,也许他们自以为听懂了汉诺的话。

于是史本迪于斯感情激动地说了起来:

"他首先说,其他民族的神祇同迦太基的神祇相比,不过是梦幻而己。他骂你们是慊夫、盗贼、骗子、狗东西、狗养的!共和国要是没有你们(他就是这么说的!〉,就不会被迫向罗马人进贡了;面且,由于你们胡作非为,使国家耗尽了香料、香水,奴隶和药菊,因为你们和克兰尼边境地区的游牧民族串通好了!可是所有犯罪的人都要受到处罚!他宣读了对他们的种种刑罚,他们要去铺路、造船、修建西西特会,^有些人将送到坎塔布连地区去挖土。"

史本迪于斯又对髙卢人、希腊人、坎帕尼亚人和巴利阿里人复述了一逸。雇佣兵们听到了方才听明6的几个人名地名,便以为他准确转述执政官的演讲。有几个人喊道:"你胡说!"可是他们的喊声淹没在别人的喧闹声中。史本廸于斯补充一句:

"你们没有看见他留下一部分骑兵?只要一发信号,他们就会冲进来把你们通通杀死!-

蛮族士兵都回头朝兵营外面望去。这时人群闪开了一条路,出现了一个人,只见那人弯腰曲背、十分消瘦、一丝不挂、长发及腰,头发间挂着枯叶、尘土和草刺,像幽灵一样缓缓走来。他的腰间和膝盖上缠着草泥块,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四肢上耷拉着土灰色的松弛的皮肤,宛如一块破布挂在树枝上,双手不停地哆嗦,拄着一根橄揽木棍子走来。

他走到擎着火把的黑人跟前,一种傻笑使他露出了发白的牙龈。他惊慌失措的眼睛环视周围的那群蛮族士兵。

突然他惊叫一声,躲到他们身后,以他们的身体屏蔽自己。他指着身披灿烂的锭甲、纹丝不动的近卫兵们,吃吃地"他们来了!他们来了!"火炬在黑暗中进着火星,近卫兵的马被光亮照得眩目,用前蹄刨着地皮。那个像鬼一样的人挣扎着味叫起来:

"他们杀了咱们的人!"

巴利阿里人听到他说的是5利阿里语,都靠了过来。他们认出了他,可是他却不回答他们的问话,只是不断的叫喊:

"是啊,全都死了!一个不留!像压搾机里,的葡萄一样轧得粉身碎骨!多漂亮的小伙子!那些投石手!我的伙伴,也是你们的伙伴!"

大家让他喝了点酒,他哭了;他的话便滔滔不绝。

史本迪于斯简直难以抑制内心的快乐,他一面向希腊人和利比亚人解释查尔萨斯叙述的可怕的事情,一面觉得简直难以置信:这件事来得太凑巧了。巴利阿里人听到伙伴们的38害经过,都变了脸色。

那是一支三百人的投石手队伍,他们头天晚上才抵达迦太基。蛮族部队开拔那天,他们睡到很晚才赶来。等他们到达太阳神广场时,蛮族人已经走了。他们的陶土弹丸隨同其他行李放在骆驼背上,因此他们失掉了保护。居民们故他们走进了萨泰布街,一直走到包上铜皮的橡木城门,然后一齐朝他们扑去。

士兵们想起来他们的确听到过巨大的喊声。史本迪于斯因为急于混在队伍前头逃走,所以没有听见叫声。

后来他们的死尸玆搁在排列成行的神庙前面的&泰克诸神的臂膀里。人们把雇佣兵的所犯的罪过都归咎于他们:贪吃、偷盜、渎神、不^、杀害萨朗波花园里的神鱼。他们钓尸体被残忍地肢解;祭司们还焚烧他们的头发,折磨他们的灵魂;迦太基人把他们切成一块块挂在肉店里,有些甚至用牙去咬他们。晚上,人们在十字路口燃起簧火,以彻底消灭他们。

这就是那些映照湖面的火光。由于几幢房屋着了火,迦太基人便急忙把剩下的尸首和还未咽气的人扔出城墙。査尔萨斯躲在湖边的芦苇&中,一直等到天亮;然后他在田野里乱走,根据循着尘土的足迹寻找部队。早晨,他躲进山洞,晚上又重新上路,伤口流着血,饥病交迫,靠草根和兽尸维持生命。有一天,他看到天边的枪矛林,便踉在后而。因为他的理智巳被恐怖折磨得丧失貽尽。

士兵们在听他叙述时强压的怒火这时像暴风雨般爆发出来了,他们要杀掉执政官和他的近卫兵。有人居间调停,说应当听听执政宫的说法,至少也该弄淸楚发不发饷。于是全体叫喊:"给我们钱!"阿农回答说他&经带来了^

大家奔向前哨,把执政官的行李推到营盘中间。不等奴隶们动手,很快就解开了筐子,发现里面尽是些青紫色的布袍、海绵、刮具、刷子、香料和画眼影的锑笔^全是近卫兵们的东西,这些富家子弟用惯了的讲究东西。然后大家又在一只骆驼背上发现了一只^;锎盆,那是执政官在路上洗澡用的。他备齐了一切,连百门城鼬鼠也用笼+装上带着,他

的药茶就是用这种鼬鼠活栝烧成灰煎制的。由于他的病使他食欲旺盛,他还带了无敉食品、酒、卤汁、蜜汁肉、蜜汁鱼,还有科马吉尼小砂锅,盖上雪块和剁碎的麦杆的溶化鹅脂。这些食品数量极多,筐子一个个地打幵,东西越来越多,一阵阵笑声像波浪互相撞击道发出来。

至于雇佣兵的军饷,总共大约装满了两个草编的箱子。其中一个箱子里甚至还有一部分皮钱,那是代替硬币的。阿农见蛮族士兵惊愕万分的神情,便宣称他们的账目很难算清,元老们没有功夫加以审核,暂时先送来这些。

这一来,骡子、仆人、轿子、食品、行李,全给打翻在地,弄得一塌糊涂。士兵们从口袋里抓起钱来追打阿农。他好不容易才跨上一头驴子,揪住驴子鬃毛逃走。他一边叫喊一边哭,前仰后合,鼻青脸肿,祈求所有神祇降灾于这支部队。他那又长乂大的宝石项链直蹦到耳根「―他用牙齿叼住他那太长的、拖在身后的头篷。蛮族人大声^喝:"滚吧!孬种!猪崽子!摩洛神的臭阴沟!让你的金子和你的瘟病把你烧死!快滚〗快滚!"渍散的卫队也跟在他们后面飞奔。

蛮族士兵余怒未消,他们又想起有些伙伴半路折回迦太基,一去不返,肯^也是惨遭杀害了。太多的不平事使他们发怒,他们拔起固定帐篷的木桩,卷起自己的斗篷,备好鞍马。人人顶蓝执剑,霎时间一切都已准备就绪。没有武器的人都跑到树林里去扰了些木棍。

天亮了,西喀的居民一早醒来都在街上骚动起来。"他们要去迦太基了。"这个消息不久传遍了整个地区。

每条小径、每道山沟都有人走出来,牧人们也奔跑着冲下山冈。

,蛮族士兵们动身后,史本迪于斯骑着一匹布匿种马,带着他的奴隶,奴隶手里还牵着第三匹马,在平原上兜了一圈。

只剩下一支帐篷了,史本迪于斯走了进去。

"起来,主人!起身吧!我们要出发了!""到哪儿去?"

"去迦太基!"史本迪于斯叫道。

马托一跃而起,跳上了奴隶牵到门口的那匹马背。

三、萨朗波

月亮从水面上升起,依然笼罩于黑暗中的城市里跳起点点银光,有些银白的东西在闪闪发光:那是停在某个院落的一辆车子的辕木,一块挂着的破布,一堵墙壁的角落,或是大的钻石在四处光华煜煜。面那些朦胧的废墟、黑黝黝的土堆、花园,则在黑暗中形成更深的一块块。在郊镇马勒加的末端,渔网从一座房子延伸到另一座房子,活像张开双翅的巨大编蝠。将水引上宫殿最高层的水车,再也不发声了。骆驼像鸵鸟一样肚子贴着地面,在平台中央静静歇息。看门人倚着门槛在街上熟睡。巨大的石像在荒无一人的广场上投下长长的影子。远处,祭神的牺牲品余烬未灭,不时从青铜瓦片的缝隙里冒出一股烟味。沉闷的微风夹带着香料的香味把海水的气味吹送过来。在迦太基周围,月亮的寒光同时洒落在群山环抱的海湾和突尼斯湖上,平静的水面波光粼粼。栖息在钥滨沙滩上的红鹳鸟排列成玫瑰红的长线。而再远一点,在地下墓穴下方,5大的咸水环礁湖也在像一块银子似地闪耀光芒。湛蓝的天宇在天际消失于平原的尘埃或大海的水雾之中。卫城顶上,埃斯克姆神庙周围的金字塔形柏树摇曳低语,像是城墙脚下有节奏地缓缓拍打着防波堤的波涛。

萨朗波让一个女奴搀扶着登上宫殿的平台,女奴端着一铁盘燃烧着的火炭。

平台中央放着一张小象牙床,上面铺着猞猁皮,放着一只鹦鹉毛靠枕。鹦鹉是供奉神祇的、能预言未来的仙禽。四角立着四尊长形香炉,里面装满甘松香、乳香、肉桂、没药。女奴烧起香料。萨朗波凝视着北极星,徐徐地礼拜四方。她跪在依照苍穹铺上天蓝色粉末、撒漓金色星星的地上。然后,双肘贴紧身子,伸开前臂,张开手掌,在月光下把头仰起来,说道:

"哦,拉巴特娜!一…我的女抻!,-…-月亮之神!"她的声音如怒如诉,拖得很长,仿佛在呼喚什么人。"阿娜伊蒂丝!阿丝塔尔苔!黛尔斯托!阿丝托蕾特!米利塔!阿塔拉!爱丽莎!蒂拉塔!……以隐秘的象征之名,^"一以响亮的琴弦之名,^~~^大地的犁沟之名,一以永恒的寂静与永恒的繁殖之名,——黑暗海洋与蔚蓝海岸的主宰啊,一切潮湿之物的女王,向你致敬!"

她全身摇晃了两三下,然后两臂仲直,将额头贴到地面:

女奴^她缓缓扶起,因为按^礼节,应当有人把匍匐在地的祈祷者搀拉起来,这表明神祇已经接受他的祈求,萨朗波的奶妈从未忽略她在礼拜仪式中的这一职责。

她自幼就籾热蒂利达里亚的商人带来迦太基,获得解放也不愿意离开主人。她右耳上穿了个大孔,便是她如今身份的证明,一条五彩条紋的裙子紧紧裹住她的臀部,直垂到脚蹐,脚踝上套着互相碰得叮当作响的锡环。脸略有点平,脸色和紧身衣一样黄。许多极长的银针插在脑后,像太阳的光线。葬翼上挂着一颗珊瑚珠子,垂着眼皮,侍立在象牙床边,站得比赫尔墨斯雕像还直。

萨明波一直走到平台边上,眼睛环顾了一下天边,又注视着沉睡的城市上。她叹了口气,这使她的乳房耸了起来,披在身上的没有搭钩和腰带的白色长袍也从上而下波动起来,她尖尖的翘头拖鞋缀满了绿宝石,披散的头发塞在红色的线网里。

她抬头注视月亮,哺哺祷告,祷文中夹杂着赞欹:"你在模不着看不见的光环之下旋转得多么轻盈)空气在你周围靡得光滑无比,你的运转生成了风和有繁殖力的露水。猫的眼腈和豹的花斑随着你的阴晴圆缺或长或缩。妇女在分娩的痛楚中呼喊你的名宇。你使蚌壳隆起,酒类沸腾,尸体麂烂,海底生成珍珠〗

"女神啊!一切胚芽都在你那潮湿黑暗的深处开始生长。"

"你一出现,大地就一片宁静:花儿绽开;波涛平息;疲倦的人胸脯朝着你躺下;大海高山、整个世界,都像在引镜自照,从你脸上看见了自己。你洁白、温柔、明净、无瑕,你乐于助人,令人纯洁,明朗安详。"

月牙现在正挂在温泉山上的两个山峰之间。月亮下而有颗小星,周围一圈白晕。萨朗波又说:

"但你又是可怕的,我的女主人!……可怖的妖魔鬼怪、骗人的梦境,无不因你而生;你的眼睛吞噬了大建筑物的基石,每当你重新茯得青舂,猴子们就会生病。

"你要去哪儿?你为什么永恒不断的改变形状?时而又细又弯,婉如一锼没有船桅的船,或者步人群星之间,像个看守羊群的牧人;时而又亮又圆,像车轮一样驶过山峰。

"月神啊!我爱你,对吗?我望过你多少回啊!可是你并不爱我!你在你的碧空奔驰,而我却留在静止不动的地而。"

"达娜克,拿起你的奈巴琴,在银弦上轻奏一曲,因为我心悲哀。"

女奴支起一架比她还高的三角形乌木竖琴,把竖琴的尖端嵌在一只水晶球里,挥动双臂,开始?牟奏起来。

琴声低沉、急促,一声紧似一声,仿佛蜜蜂的嗡嗡鸣声,渐而越奏越响,飞人夜人,与哀怨的涛声、卫城巅顶大树的飒飒声交织成一片。

"你怎么啦,小姐?现在不管是微风拂而,浮云飞过,什么都使你烦躁不安。"

"我也不知道。"她说。

"你祈祷时^太长,使你疲倦了。"

"哦!达娜克,我真想溶化在祈祷中,就像一朵花儿溶化在酒里一样!"

"这也许是你那些香料发出的烟雾所造成的吧?"

"小是!"萨朗波说,"天神们的楨灵是奇寓在笑妙的香气中的。"

于是女奴转而对她谈起她的父亲。人人都相信他到麦加尔特大神的列柱后面的璩珀之国去了。

"可是如果不回来,"她说,"你就必须在元老们的儿子中挑选一个丈夫,因为这是他的意愿。那时你这些烦恼就会在丈夫的怀抱中烟消云散。"

"为什么?"少女问道。她所见到过的那些男子的野兽般的狂笑和粗笨的手脚,全都使她十分讨厌。

"达娜克,我的内心深处有时会喷出一股热气,比火山的雾气还要潮闷。有些声音在呼唤我,有团火球在我胸中滚动、升腾,使我窒息,马上就要死去。随后又有一种甘养无比的东西从我额头一直流到脚跟,通过我的肌肉……这是一种遍及我全身的抚爱,我觉得浑身被压,像有一位天神压在

我身卜。啊!我真想化为一阵清风、一道流光,消散到夜雾中、泉水里、树液里,脱离我的躯体,飘飘乎乎,扶摇直上,圣母啊,直到你的跟前!"

她尽力高举双臂,挺起胸脯,加上她那长长的衣袍,样子洁白而轻盈。然后,她气喘吁吁地倒在象牙床上,达娜克给她脖子上挂了一串海豚牙琥珀念珠为她压惊。萨朗波用一种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把沙哈巴兰给我找来。"

她父亲没让她进女祭司的学校,甚至不让人告诉她任何有关月神的民间传说。他要留着她将来缔结一门政治上对他有用的亲事。所以萨朗波独自住在这座宅邸里,她母亲早已去世了。

她在各种斋戒、洁身仪式中长大,周围尽是些精美、庄严的事物,身体渗透了芳香,心灵充满祷文。她滴酒不沾、不食荤腥,从未碰过不洁的畜生,也未踏进过死人的屋子。

她不知道月神还有一些淫猥的偶像,因为每位神祗都有几种不同的形象,往往有些相互抵触的偶镓崇拜却是本于同一信条,萨朗波只按照月亮的星体形态来崇拜月神。月亮对这位处女具有某种影响,月缺时,萨朗波也渐渐虚弱。她整个白天没精打采。到了晚上却又生气勃勃。有一次月蚀,她险些死去。

但是嫉妒心很重的月祌却因萨朗波的童贞没有成为奉献给自己的祭品而对她施加报复,用无法摆脱的烦恼来折磨她。这忡欲念越是嫌胧就越是强烈,它渗人这种信仰扩散开来,而且被信仰加强了。

哈米尔卡尔的女儿一心关心着月神。她熟知女神的事迹、游历及所有的别名,她诵念着这些称呼,却不知道它们各有什么独特的含义。为了深入理解教义,她想走进神庙最隐秘的所在,去认识那位被着华丽神衣的月神像。因为从描述里总是难以清楚地认识月神,而得到或者只是看到月神的偶像,也就等于掌握了月神的部分抻力,而且在某种程度七支配了月神。

萨朗波转过身来。她听出了沙哈巴兰衣服下摆上的金铃的叮呤声。

沙哈巴兰登上梯子,一到平台口,他就交叉双臂站定了,他那深陷的眼睛就像墓穴里的长明幻一样闪烁不定,疫长的身子在亚麻布长袍里空荡筏的,袍子下面坠着相互交错的金铃和砮玉球,直至脚跟。四肢赢弱,斜脑壳,尖下巴,皮肤看来摸上去准是冰凉的,布满深深的皱纹的黄脸像是由于所欲不遂,抱恨终身而皱縮起来。

她是月神的大祭司,是他把萨明波抚养成人的,"说吧!"他说,"你要亍什么?"

"我希望……你本来差不多已经答应我了……^她结结巴巴地说,有点慌乱,而后突然果断起来:"你为什么看不起我?我在礼拜仪式中有过任何疏忽吗?你是我的导师,你曾经对我说,没有人像我通晓有关女神的一切,可是你有些事情却不告诉我。对不对,神父。"

沙哈巴兰想起哈米尔卡尔的命令,答道:

"不对,我再也没有什么可教你的了。"

"一个神灵促使我产生这种爱惰。我曾攀登行星与智慧之神埃斯克姆的梯杈;我曾在推罗殖民地的保护神麦加尔特的金撖裉树下酣眠;我曾推开光明与肥沃之神、日神的庙门;我曾祭礼过地下的卡比尔抻,以及森林之神、风神、河神、山岳之神;但是他们全都太远、太髙、太无感党,你明白吗?而月神呢,我觉得她已经混合在我的生命里、她充满我的灵魂,我有时因为内心冲动而哆嗦,仿佛她在蹦跳着企图逃走。我觉得我就要^见她的声音,窥见她的面容,然而我却被电光照花了眼睛,而后,又重新落人黑喑之中。"

沙哈巴兰默不出声。她用哀求的目光看着他。

最后,他做了个手势命女奴退出,因为女奴不是迦南人。达娜克走了出去,沙哈巴兰举起一只手.开始说道:

在众神之前,惟有黑暗,一股气息飘荡其间,如人在梦中的意识,沉重而朦胧。这股气息收缩而产生-欲望-和-云雾-,从-欲望-和-云雾-里产生了-原始物质。那是种浑?41、乌黑、冰冷、深沉的水。水里藏有毫无知觉的怪物,它们是即将诞生的形休的各个不连贯的部分,这都画在

"然后-物质-凝固了,变成一只蛋。蛋裂两半,一半成了地,另一半成了天:3、月、风、云产生了。雷声镌醒了有智慧的动物。于是涘斯克姆神在星空舒展身躯;0神在太阳里大放光芒;麦加尔特神伸出双臂,将太阳从加代斯背后推出来;卡比尔众神走进了火山口;拉贝特娜像一位乳娘。向世界俯下来,倾洒她那乳汁一般的光线,抖落她那斗篷一般的黑夜笼罩大地。"

"后来呢?"她问。

他把物种原始的秘密告诉她,是想用壮阔的景象涞分散她的注意,不料他的最后几句话又把这个处女的欲念燃烧起来,沙哈巴兰只好让点步,答道:

"月神是鼓动和操纵人们的爱惰的。"

"人们的爱情!"萨朗波沉思地重复了一遍。

"她是迦太基的灵魂,"祭司说了下去,"虽然她的清辉普照大地,她的住所却在这里,在圣洁的神衣下面。"

"嗅,师傅!"萨朗波叫道,"让我见见她,行吗?带我去吧!我犹豫了很久,我想见到她的形象,好竒心折磨着我。可怜可怜吧,帮我个忙!我们走吧!"

"绝对不行!你不知道这样会送命的吗?雌雄同体的神衹还可对我们这样兼有畀性的才智祁女性的柔弱的人显露真身,你的愿望是大不敬,满足于你已有的知识吧!"

她跪下去,将两只手指堵住耳朵表示忏悔;她啜泣着,被祭司的话压垮了,既生他的气,又充满恐惧和谦逊。沙哈巴兰巍然屹立,比平台的砌石还要毫无感情。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在自己脚边浑身战栗,见她为他的女神而痛苦,就感到快乐,因为他自己也不能拥有全部的神性。鸟儿唱起歌来,寒风拂面,渐渐发白的天空奔驰着一小朵一小朵浮云。

突然,他看见突尼斯城后而的天边仿佛拖曳缕缕轻烟;继面轻烟变成一张垂直悬挂着的灰色尘埃的巨大幕唓;在无数的人马滚滚中,出现了骆驼的脑袋、标枪、盾牌。蛮族部队向迦太基开来了。

四、围城

乡间百姓或是骑驴,或是奔跑,面无人色,气喘吁吁,害怕得要死,跑进城里。他们赶在蛮族部队前面逃来。蛮族人三天之内便从西咯赶到这里,要打进迦太基,血洗全城。

人们关闭了城门,蛮族士兵就到了,只不过他们推进到海峡中间便在湖边停了下来。

开头他们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敌意。有几个人举着棕榈叶走近城墙。他们被乱箭射了回去,因为城里人十分害怕。

清晨和傍晚,常有些人沿着城根漫走。尤其是一个矮小的汉子,全身严严实实地裹在斗篷里,帽桷拉得很低,遮住了脸。花了很长时间注视着引水渠,神态那么专注,一定是想使迦太基人对他的真实意图作出错误判断。和他一起的是个身材高大、光着脑袋走着的大汉。

迦太基布下了横亘整个海峡的防线:首先是一道深壕,其次是一片青草峭壁,最后是一道石头砌就的、三十肘高、分为上下两层的城墙。城墙里面,有可以容纳三百头战象的象厩,以及储存象袍、象脚绊索和象食的堆栈;还有能容纳四千匹战马并储存大麦伺料和鞍具的马厩;以及能住两万名士兵,并且存放甲冑和一切物资的兵营。第二层上塔楼耸立,塔楼开有箭哏,外面用铁钩挂着一面面铜盾。

这第一道城墙直接掩蔽着水手和染匠聚居的马勒加效镇。远远可以眺见晾着红帆的桅杆,以及后面一些晒台上的煮卤汁的泥炉子。

再后,就是迦太基城那些立方形的髙大房屋,层层叠叠,像古罗马圆形剧场似的排列上去。这些房子有石砌的、木板盖的、趙卵石垒的、芦苇搭的、贝壳盖的和夯土筑的。庙宇里的树木在这彩色缤纷的岩石山上看起来好傢青翠的湖沼。错落分布的广场又在不同地方把这座山削平一块;而无数纵横交叉的街巷则把它从上到下分割开来。有三个老城区现在混合为一个,但』日0围墙仍依稀可辨。这些残垣断壁宛如巨石东一处西一处地兀然屹立。还有大段大段发黑的颓垣,被花草埋住了半截,倾倒的垃圾把墙面划破。街道穿过墙洞,犹如河水在桥下流过。

位于比尔萨中心的卫城山上,布满了杂乱无章的建筑。那些庙字有着埭旋状柱子,往子是實铜的、金属带层、天蓝条纹的干石砌就的圆铕,锔质圆屋顶、大理石额枋、巴比伦式的墙垛,宛如倒置的火炬尖头向下的方尖碑。列柱廊一直通到三角形门楣下面;锅形的装饰在柱子间展瑰;花岗石围墙间以花砖隔墙。这一切都高低参差,关遮半露,奇特^不可理解,今人感到历史的延续,好像是些被人遗忘了的古国的遗物。

在卫城山后的红土地带,通向马0勒海峡的公铬穿过沿路的坟基,由海滨直通地下墓场。然后便是一些相距甚远的、坐落于花园之中的宽敞宅第。那就是第三个城2梅加拉。这个新城区一直伸到悬崖边上,悬崖上耸立着一个巨大的灯塔,每到夜间就放討着光芒。

迦太基就这样展规在驻扎于平,、上的蛮族士兵眼前。

他们远远地辨认出了那些市场和十字街口,为神庙地点发生争论。日神庙的地点在西西特会对面,金瓦为项;麦加尔特庙在埃斯克姆神庙左边,屋顶怖有珊蝴枝;再过去就是月神庙,在棕榈树丛中露出铜质的圆^;黑色的摩洛神则在蓄水池的下方,灯塔旁边。在三角楣的角上、墻头上、广场边,到处现神像,髙大的、矮胖的、肚子圆球般突出、扁乎异常的,张大嘴巴,伸开双臂,手执铁叉、铁链、标枪。街道深处可以瞥见蔚跬的大海。这种景象使街道更为险垵。

街道上从早到浼挤满暄闹的老百姓:小男孩摇着^铛在浴室门口叫卖;热饭店热气腾腾;铁砧的响声在响彻云霄;奉献给日神的白公鸡在平台上啼唱;送去屠宰的牛在神庙里悲鸣;奴隶们头顶篮子奔来跑去;拄廊深处走出来一个披着深色斗蓬、光着脚、戴着尖顶帽的僧侣。

迦太基的这种景象使蛮族士兵十分恼火。他们既羡慕又憎恨,他们既想毁灭它-可是在这三重城墙保卫之下的军港里到底戴着什么?而且在迦太基城后面,梅加拉城区的尽头,比卫坝更高的地方,还有哈米尔卡尔的府邸。

马托的眼腈无时不在注视那座府邸。他爬上橄榄树,手搭凉棚,俯身张望。花园里空无一人,那扇有黑十字的红门总是紧闭着。

他围着城墙转了二十多遭,寻找进城的豁口。有天夜间,他跳进海湾,一口气游了三小时,游到了马巴勒海呋脚下,想攀上海峡的峭壁。双膝出了血,指甲弄破了,结果还是跌到海里,只好又游回去。

他的无能为力便他恼火:他嫉妒藏匿着萨朗波的迦太基城,好像它是个占有了她的男子。他那些歇斯底里的发作已经过去,代之"一种持续的、疯狂的行动狂热。他面颊火燙、眼神发烧、噪音沙在兵营里急促地来回镀步,或是坐在海岸上用沙子磨他那抦巨大的长剑。他朝着飞过头頂的秃^射箭。他的心里有许多愤怒的言语要讲。

"让你的怒火尽情发泄,像战车一样橫冲直撞吧。"史本迪于斯说,"叫喊、咒骂、破坏、砍杀吧。痛苦只有见到血才可以平息,你既然不能在爱情上得到满足,那就让你的仇恨充分发泄,仇恨会支持住你!"

马托重新又担任了指挥官,毫不怜惜地对他们讲行操练。大家敬服他,因为他勇敢,尤其是膂力过人。而且他还有些神秘之处令人敬畏,大家都以为他在夜间和鬼魂交谈。他的榜样带动了其他队长,一个个也都生气钛勃,不多时就把军队管带得纪律严明。迪太基人在家中就能听见他们配合操练号声。最后,蛮族部队临近了。

要将他们聚歼于海峡上,需要两支军队同时从后面对他们进行包抄,一支从乌提卡海湾尽头登陆,另一支在温泉山登陆。可是现在只有神圣兵团一支部队,如何是好?他们若是挥戈东指,则将会合游牧民族,截断去克兰尼趵通道和沙漠地区的商业来往:若是往西撤退,努米底亚又会揭竿而起。况且他们迟早会因粮草匮乏而像蝗虫一样劫掠周围的乡村,富翁们都为他们华美宅坻、他们的葡萄园和庄稼而唼嗦起来。

阿农提出了;i条对策,尽是些残酷而又难以实行的主意,例如每取得一颗蛮族人的首级便给予一笔重赏,用战舰和攻城机械去纵火焚烧他们的营盘等等。他的同僚吉斯孔则主张发还欠饷。不过,由于深得人心,元老们都憎恨他,生怕稍不留神造就出一位君主。他们惧怕君主专玫玫体,因而总是极力削弱这种政体的残余或者会重建这种玫体的势力。

在防御工事外面居住着一些来历不明的异族人。他们以猎取彔猪为业,爱吃软体动物和蛇类。他们常去山洞里活捉几只搌狗,夜问放进梅加拉城区的沙地上,让它们在墓碑间乱窜,用来取乐。他们那些用海藻和淤泥盖成的小屋悬挂在峭壁上,像燕窝一样。他们既无政府又无神祇,乌七八槽全身赤裸,虚弱而凶猛。由于他们爱吃不洁净的食物,迦太基人几百年来一直嫌恶他们。一天早屐,哨兵发现他们全都走掉了。

元老院的有些成员终于做出决定。他们不戴项链,不系腰带,穿着露出脚而的绳袢鞋,像邻居来仿一样来到兵营,他们悠闲自在地走逬去,与军官们打招呼,或者停下来同士兵们谈上几句,说事情全都解决了,快要满足他们的要求了。

他们中的许多人是初次见到雇佣兵的营察。他们原以为里而杂乱无章,结果却发现到处整齐肃静,令人生畏。一道覆盖着草皮的壁垒为郜^构成了能够抵御投石器轰击的高大屏障。一条小路也曾撒过水,他们从帐篷的开口处看见一些猛兽般的眼珠在暗影中闪着幽光。一柬柬标枪和悬挂着的全副甲胄雪亮如镜,使他们目眩。他们低声交谈着,生怕自己的长袍弄翻什么东西。

士兵们索要粮食,答应以欠饷偿付粮款。

迦太基人给他们送来牛羊、珍珠鸡、干果和羽扇豆,还有上好的鲭鱼,这种鲭鱼是迦太基运往各处商埠去出售的-可是他们却满脸不屑地围着出色的牲畜转来转去,嘴上把渴望到手的东西说得一钱不值,一只公羊只肯出一只肉鸽的价钱,三只母羊只给一只石榴的价钱。那些"爱吃不洁净食物的人"自愿担任仲裁人,硬说迦太基人骟了他们。于是士兵们拔出刀来,威胁说要杀死卖主。

元老院的使节记下了每个士兵应发军饷的年数,然而现在已不可能知道当初究竟招募了多少雇佣兵。欠饷敉额之髙使元老们大为惊骇。他们必须卖掉储存的所有药菊,到各商业市镇征税,才能付得出欠款。雇佣兵会失去耐心,而突尼斯巳经站到了他们那一边。富豪们被阿农的怒火和他的同僚们的指责弄得晕头转向,赶紧要求那些认识一两个蛮族士兵的居民马上去拜访他们,恢复他们的友谊,向他们说些好话。这种信赖能使他们安静下来。

商人、文书、兵器工场的工匠,一大家子一大家子地涌到蛮族士兵那里。

士兵们来者不拒,统统放进兵营,然而只留下一条通道,十分浃窄。史本迪于斯站在栅栏后头,让人仔细搜査他们,马托站在他对面观察着人群,想从中发现某个他曾在萨朗波家见过的人。

兵营人山人海、川流不息,活像一^城镇。两股判然不同的人流汇合^—起却绝不混淆,一群人穿着麻布或毛料衣袍,戴着松塔一般的毡帽;另一群人穿的是铁甲,戴的是铁盔。各种国籍的妇女在仆役和小贩中间穿梭来往,有的肤色棕褐如椰枣,有的肤色暗绿如橄榄,有的如橙子一样黄色;有的是被水手贩卖到这里的,有的是从窑子里挑选来的,有的是从骆驼商队里抢来的,有的是在洗劫城市掳掠来的;她们年轻时备受男人蹂蹒,衰老后便饱尝拳汀脚踢的滋味,她们在溃乱中往往死于路旁。牧民的妻子摇曳着垂至胸跟的浅黄褐色的驼毛方形长裙;克兰尼的歌女裹着紫色的纱罗,画着眉毛,缚在草席上唱歌;年老的黑种女人垂着双乳,捡拾晒干的兽粪生火;锡拉荦萨女人的头发上怖有金片;卢西塔尼亚女人戴着贝壳项链;高卢女人雪白的胸脯装饰着狼皮;结实的小孩子们长着一身虱子,浑身赤裸,未行割礼,用脑袋撞着过路人的肚皮,或者像乳虎一样打背后走过来咬他们的手。

迦太基人在兵营里四处闲逛,他们看见营中物资充足,大为惊讶:穷人们不由得伤心起来,别的人隐瞒着他们内心的不安。

雇佣兵们拍着他们的肩膀,要他们兴奋起来。一看见来了个有地位的人物,他们就邀请他一起娱乐。掷铁饼的对候,他们变着法子让铁饼砸烂他的脚;拳击的时候,他们第一回合就打碎他的下巴。投石手用投石器吓唬迦太基人,耍蛇的^蝮蛇、骑兵用战马威胁他们。那些从事和平职业的迦太基人,对于这种种侮慢都低下头强颜欢笑。有几个人为了表现自己的勇敢,便打着手势表示愿意当兵。雇佣兵就叫他们去劈柴、刷骡,把他们裹在盗甲里,傢滚木祸似地在兵营的小路上滚来滚去。等他们要回城的时候,又乱揪自巳的头发,装腔作势,表示惜别。

许多雇佣兵或因愚蠢,或因成见,竟以为迦太基人个个都很有钱,他们跟在迦太基人后面乞求赏赐。大凡他们看上的东西他们全要:戒措、腰带、拖鞋、袍子上的流苏。等到迦太基人被剥得精光,叫了起来:"我什么都没有了,你们还要什么?"他们回答:4-要你的老婆!"或者是:"要你的性命!"

欠饷的清单交给了每个队长,向士兵们宣读,最后表示同意。他们又索要帐篷,帐篷也给了他们。接着希腊的军队司令官又索要几套迦太基制造的优质甲冑,元老院表决適过拨出专款购置这样铠甲。然后骑兵们又说,共和国应该赔偿他们损失的马匹,有的说自己在某次围城之役中损失了三匹,有的说在某次行军中丢失了五匹,有的说在悬崖上摔死了十四匹。给他们百门城的种马他们却不要,他们喜欢银子。

后来他们又要求用钱,用银元而不是皮钱,偿付积欠他们的全部麦子,而且要按战时最高价格计裤,结果一蒲式耳的而粉就要箅作比一袋小麦贵四百倍的价钱。这种不公平的要求令人难以容忍,伹也只好让步。

于是雇佣兵代表和元老院代表相互和解,以迦太基守护祌和蛮族人的祌祇的名义发了誓。他们用东方式的种种表示和冗长的语言互致歉意和慰问。然后士兵们又要求惩办促使他们与迦太基共和国不和的内奸,以作为友好的一种印证。

元老院代表装聋卖傻,于是他们把话挑明,声称他们耍阿农脑袋他们每天几次走出兵营、沿着城墙散步,叫迦太基人把阿农的首级扔下来,他们兜起袍子等着接它。

要不是他们又提出一个比其他要求更带侮辱性的要求,元老院已经让步。可是蛮族士兵又要求挑选名门闺秀与他们的首领结婚。这是史本迪于斯的主意,好些人以为这主意,十分简单可行^但这种妄图混人匿血统的过分要求激怒了迦太基人,因而粗暴地对他们表示,他们什么也别想要了。于是他们叫嚷起来,说他们受骗了,如果三天之内还没有收到军饷,他们就要自己到迦太基城里去取,雇佣兵其实并不像他们的敌人所想象的那样没有诚义。哈米尔卡尔曾对他们漫天许愿,虽然是含糊不清,却是郑重其事而且一再重申的。他们在迦太基下船时,原以为人家会把全城让给他们,让他们瓜分财富,而结果他们看到连他们的军饷也难以兑现,他们的骄傲和贪心都完全毁灭了。

德尼斯、皮络士、阿加索克利斯和亚历山大的将领们大都是大发横财的先例吗?被迦南人当做日柙的赫拉克勒斯对于所有的军人都是在天际光芒四射的理想。人人都知道,普通士兵当中也曾有人戴上王冠;而当某些帝国崩溃的响声,也曾使橡树林里的高卢人或者沙漠中的埃塞俄比亚人做过多少美梦,有一个民族经常招募这类亡命之徒,那些被本部落了「,國一國逐出的窃賊、徘徊歧途的弑亲犯、遭天祌追逐的亵渎圣物的人、所有饿鬼、走投无路的人都没祛来到驻有迦太基招募士兵的经纪人的港口。迦太基通常倒还遵守诺言。可是这一次,它的贪吝使它陷人了不光彩的危险边沿。努米底亚人、利比亚人、整个非洲都会向迦太基扑来。只有大海是通行的。但又会通上罗马人,它像个受到刺客夹击的人一样,觉得死神在他身边。

只有求助于吉斯孔了,蛮族士兵也同意由他出面调停。—天早上,他们看见港口铁链放了下来,三只平底船通过泰尼亚运河驶进湖里。

只见第一条船的船头上站着吉斯孔。他身后6立着一只比灵柩台还高的大箱子,箱子上安着大铁环,看上去像一些悬挂在上面的王冠。跟着出现了一队译员,梳着期芬克司像—样的发式,胸脯上刺着鹦鹉。再后面是他的朋友伥家奴,人数众多,一律不带武器。这三条满得快要沉下去的长船在眺望他们的士兵们的欢呼声中驶来。

吉斯孔一登陆,士兵们就迎着他跑去。他命人用口袋垒起一座讲坛,并且宣称他在没有全部发还他们军饷之前绝不离开。

一阵热烈的掌声使他许久无法开口说话。

然后他谴责了共和国所犯的过错和蛮族士兵所犯的错事,责任在于几个捣乱分子,他们的暴力吓坏了迦太基。而迦太基派他来他们兵营,便是它的善意的最好证明,因为他是汉诺的死对头。他们切不可以为迦太基人会愚8到不惜惹怒他们这些勇士或者忘恩负义到否认他们的功绩的地歩。然后吉斯孔便幵始偿忖军饷,先化利比亚人幵始。由于你们声称原先的账册做了手脚,他就没有使用那些账册。

士兵们按民族列队在他面前依次走过,张开手指表示服役年数,有人一一在他们左臂用绿漆做上记号。文书们有的张开箱子取银子,用锥子在一块铅板上凿窟窿。有个士兵像牛一样慢慢地走过来。

"到我这儿来。"执玫官怀疑他有诈,对他说"你当了几年兵?"

"十二年。"那利比亚人说。

吉斯孔用手指抚摸他的下巴,因为头盗的护颈久而久之会在那里磨出两块老茧来,大家管这个叫做豆荚,而"长了豆荚儿"的意思就是说那是个老兵。

"强盗!"执政官叫道,"你下巴没有老茧,肩膀上也该有!"

他把那人的衣服擀开,看到他背上布满带血的疮痂,那是个伊博-扎里特的农民。于是骂声四起,那个被砍了头。

—到夜里,史本迪于斯就去叫醒利比亚人,对他们说:

"等到利古里亚人、希腊人、巴莱阿人和意大利人都拿到欠饷,他们可就都要回自己家乡去了。你们却留在非洲,分敏到各部落,孤立无援!那时共和国就要报仇?你们别想出门!你们难道相信他的那些鬼话?两个执政官是一搭一档!这个执政官在骗你们!你们想想白骨岛和被他们用破船送回斯巴达去的桑蒂普吧!"

"我们该怎么办?"他们问。

"你们想一想吧!"史本迪于斯说。

随后两天是给马格达拉人、莱普蒂斯人、百门城人发饷。史本迪于斯又到髙卢人中间游说:

"利比亚人发完^就轮到希腊人,然后是巴利阿里人、亚细亚人以及别的人的。可是你们人数不多、人家什么也不会给你们!你们不可能再见到故乡了!他们不会给你们船只!他们会把你们宰掉,以节省粮食。"

高卢人便都去找执政官。欧塔里特,就是那个在咍米尔卡尔的花园里被吉斯孔打晕过的高卢人,对吉斯孔提出了质问。奴隶们把他赶走,但他必然要报复。

要求和申诉越来越多。那些最顽强的人一直闯进执政官的帐篷。他们抓住他的手,叫他摸摸他们脱落牙齿的嘴,他们消瘦的臂膀,他们的伤疤,以此来让他感动。尚未领到车饷的人焦躁起来,领到军饷的人又要求给他们的战马发饷。流浪汉和被放逐的人都拿着士兵的武器要求领饷,硬说自己被遗漏了。每分钟都有象旋风似的一群人走逬来。帐篷格格作响,一个个地倒塌了。拥挤在兵营壁垒之冋的人群叫喊看,攒聚着,由赛口一直移动到营中心。当吵闹声实在太大的时候,吉斯孔就将一只胳膊肘往着他的象牙权杖,手指插在胡须里,动也不动地凝望着大海。

马托常走开去和史本迪于斯谈活,然后又@来站在执政官对面,吉斯孔始终感觉到他那双眼睛像两支燃烧着的火标枪似地向他射来。有好几次他们隔着人群破口大骂,可是谁也听不见谁骂的什么。发放军饷的事儿仍然继续下去,吉斯孔对任何出现的难题总有办法应付。

希腊人想借币制的不同来我碴儿,他却解释得那么详细明了,使他们全都毫无怨言地走升了:黑人索取给他们那种在非洲内陆交易上惯用的白贝壳。他就提议他们派人到迦太基去取,于是他们也和别人一样接受银子。

有人曾对巴利阿里人答应过更好的东西,那就是女人。执政官答复道,有整整一个商队的姑娘正待运来分给他们,那条路很长,还要等六个月才能运到。等她们养肥了,用安息香好好抹过,就用船送到巴莱亚尔的港口去。

突然,如今已养得又溧亮又壮鲑的査尔萨斯,像个杂技演员一样跳上朋友的肩头,指着迦太基日神庙的庙宇,喊道:

"你给那些死人也捃了几个姑娘吗?"

在夕阳的最后光芒,从上到下钉着铜片的庙门捃熠生辉,蛮族士兵都觉得看见门上留着一片血痕。每当吉斯孔开口讲话,他们就叫喊起来。最后,他庄严地走下讲坛,把自己关在帐篷里。

第二天日出时分他走出帐篷,睡在帐篷处面的译员们全都不动弹了:他们仰面僵卧,眼珠凝视,舌头吐到牙齿外边,脸色发青,鼻孔里流出一种白色粘液,四肢僵直,仿佛是夜间的寒气把他们冻僵了。每个人的脖子都勒着一根灯心草的绞索。

这以后叛乱就没有停止过。查尔萨期所提醒的那起屠杀巴利阿里人事件,证明史本迪于期敢布的怀疑有道理。他们想象共和国始终在千方百计漱骗他们。这场骟局该收场了!再也不需要什么译员!查尔萨斯头上扎着投石器的皮带,唱起了战舷。欧塔里特辉舞着他的长剑。史本迪于斯对这个人耳语几句,给那个人一把匕首。最强悍的人企图自己取得欠饷,火气小那么大则费求继续分发卜去。现在大家都随身小离武器了,人人都把忿怒集中到吉斯孔身上,大叫大嚷,发有些人爬上讲坛,站到他身边。只要他们大声咒骂,大家就耐着性子倾听;如果他们有片言只语为吉斯孔开脱,立刻便受到打击,或是被后面飞来一刀,砍下脑袋。鲜血把这个用口袋垒起来的讲坛染得比供奉牺牲的祭坛还要红。

晚饭后,因喝了酒而变得更加可怕。在布8军队里,喝酒是被禁止的,违者处死。他们却朝着迦太基的方向举起酒杯,嘲笑它的军纪。然后他们又回到管钱的奴隶那里,又开始杀人。"杀"这个字在各族浯言中说法各异,每个人都听得懂。

吉斯孔清楚地知道祖国已经抛弃了他。伹是,尽管他的祖国忘恩负义,他却不愿意让祖3蒙辱。蛮族士兵提醒他,迦太基曾答应为他们提供船只,他就凭着摩洛神的名义发誓,要亲自筹款为他们买船,并扯下他的蓝宝石项链向人群掷去,作为起誓的信物。

非洲人又根据元老院的许诺,要求给他们小麦。吉斯孔展开西西待会用紫色颜料记在羊反上的清单,逐月逐日地宣读迦太基所有的进货^

突然,他瞪着眼睛停了下来,仿佛在这些数字之间读到了自己的死刑判决书,元老们暗中捣鬼,缩小了数字,以致在战争最艰难的吋期卖出的麦子,价格却那么低。

"念呀!"他们叫了起来,"声音高一点!哼!他这是想弄虛作假!这个孬种!小心、不要上当!"

他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接着把这件苦差事干了下去。

士兵们没想到西西特会欺骗他们,全都信以为真,他们听到迦太基在战争期间那么富庶,不由得又嫉妒又愤恨。他们砸开埃及无花果木^大箱子,里面巳经空了。他们原先看到从箱子取出那么多钱来,还以为它是取之不尽^呢!他们爬上用口袋垒起的讲坛,马托带领着他们。由于他们一再叫道:"饷银!饷银!"吉斯孔最后便答道:

"叫你们^将军给你们吧!"

他面对面地瞪着他们,一言不发了,眼睛又大又黄,那张长脸比他的胡子还要苍白。一支箭射中他的耳朵,直至箭尾的羽翎,才在他那阔大的金耳环里停住,一缕鲜血从他的金冠下面流到,膀上。

马托一挥^,大家一齐奔上去。吉斯孔摊开双臂,史本迪于斯用一根打着活结的绳子套住他的手腕,另一个人把他推倒在地,于是他消失在讲坛上滚做一团的乱兵之中。

他们又去洗劫营帐,只找到一些生活必需品。他们又仔细搜索一番,发现了三张月神像,和一块从月亮上掉下来的黑石头,包在一张猴皮里面。许多迦太基人甘愿随他前来,他们都是主战派的重要人物。

大家把他们拖到营帐外面,推进垃圾坑里,用铁链拴住腰部,锁在结实的木桩上,食物都插在枪尖上递给他们,欧塔里特监视他们,骂得他们狗血喷头,但他们却听不懂他的髙卢话,所以没有回答。那个髙卢人便不时朝他们脸上扔块石头,让他们痛叫一声。

从第二天起士兵们的情渚就都消沉起来。他们的怒气已经发泄出来,心情便开始不安。马托祓一种无名的忧郁所折磨,他似乎觉得自己间接地侮辱了萨朗波。那些富豪就像是与她血肉相连的。晚上他坐在垃圾坑边,从他们的呻呤里听到了某种东西,与那个索绕在他心中的噪音极为相似。

这时大家都责骂起利比亚人来,因为只有他们领到了饷银。不过随着民族间的反感和个人恩怨的重新复苏,大家都意识到如果任其发展,将会招致报复-对邀太基使节的谋害行为必将引来可怕的报复,因此必须防备迦太基兴师问罪。公开演说和秘密会议开个不停,每人都发言,谁也不听谁的,平时多嘴多舌的史本迪于斯这时却对所有的建议都摇了摇头。

有天晚上,他沒不经心地问马托,城里有没有水源。

"—处也没有!"马托答道。

第二天,史本廸于斯把他拉到了湖畔。

"主子!"昔日的奴隶说,"你若勇敢无畏,我可以带你进迦太基城。"

"怎样进去呢?"马托呼吸急促起来,问道。

"你先发誓执行我的一切命令,而且像影子一样跟随着我。"

于是马托举起手臂,钥着沙巴尔星喊道:"我凭月神发锾,一定照办。"史本迪于斯又说:

"明天日落以后,你到引水槽的第九个和第十个桥洞之间等我。带一^铁镐,一顶没有羽饰的头盔,和一双皮便鞋。"

他所说的那个引水槽斜贯整个海峡——那是个宏伟的工程,后来罗马人又将它加以扩建。迦太基人虽然瞧不起其他

民族。却从他们那里笨拙地采用了这项新的发明,正如罗马人也仿造迦太基的战舰一样。五行又粗又矮的桥拱,重重叠叠上去。底部以扶垛加固,顶层上面饰以胛子头像,一直通到卫城山的西坡,再由那里插人迦太基城的地下,几乎一条河似的水流注人梅加拉的那些蓄水池中。

到了约定的时刻,史本迪于斯在那里找到7马托-他在一根绳子末端拴上一只鱼镙似的铁钩,然后把它像使唤投石器一样抡起来,让铁钩挂上第一层桥拱,于是他俩一前一后开始沿墙攀上去。

可是等他们攀上第二层桥拱,一次次把铁钩抛上去时,却再跌下来。他们只好沿着桷口去找个裂缝。每攀上一层桥拱,榇口就更窄一点,绳于攀不紧,好几回都险些断掉-

最后,他们达到了最髙一层轿拱的平台,史本迪于斯不时弯下腰去试探铺在上面的石板。

"就这儿,"他说,"动手吧!"

于是他们用马托带来的一支长矛用力換开了一块石板。这时他们望见远处有-一队骑兵,骑着不戴鞍辔的战马飞驰。他们的金手铎在宽大外套的衣摺间跳跃。可以看见为首的那人,头上懾着鸵鸟毛,双手各执一支标枪,飞驰。"纳哈伐斯!"马托叫了起来。

"管他呢!"史本迪于斯说。他随即跳进刚才他们掀开石板露出末的洞里去。

马托依照他的命令企图推开里面的一块石头,但是缺少。"我们回来再说!"史本迪于斯说,"你先走。"

于是他们就在水槽里冒险前进。

水深到肚子。不一会他们就走不稳了,只得泅水前进。他们的四哮经常蹯到过于狭窄的水槽的槽壁。水几乎就在头上的石板之下流着,他们的脸都给划破了。接着水流将他们向前冲去。一种比坟墓还要沉闷的空气压迫着他们的胸部,他们把头夹在双臂中间,膝盖互相弁拢,尽力伸长身子,箭也似地在黑暗中穿过。他们感到窒息,嘶哑地喘着,差一点给憋死。突然,他们眼前一团漆黑,水流速度陡然湍急,他们沉落^^底。

他们重新冒出水面,仰卧了几分钟,舒畅地吸着空气。―道道很宽的墙壁分隔出许多水池,每道墙上都开有一排拱孔,一排接一排。所有水&都储满了水,这一长串水也彼此相通,连成一片。圆屋顶上开有通风窗,透进一道惨白的光线,在水团上洒落一些亮斑。四周一片黑暗,越近墙壁越是浓重,仿佛使墙壁无限地扩展开去。稍有响动便会引起极大的回声。

史本迪亍斯和马托又继续游泳,他们穿越拱孔,一连游过几间水室。水室两旁平行排列着两行较小的水池。他们迷了路。转了一圈,又游了回来。最后,他们的脚跟下面碰到了结实的东西,原来那是沿着蓄水池&上铺设长啄的&板。

摸索着寻找出口〕可是他们脚底一滑,跌进很深的小水池里。他们只得又爬上来,苌着又跌下去,弄得精疲力竭,四肢仿佛在游泳时融化到了水里。他们阖上了眼睛,气息奄奄。

史本迪于斯的手碰到了一个铁栅门上的铁棍。他们摇晃着铁栅门,门开了,他们到达了一座石阶的梯级上。石阶上方有一扇铜门,紧紧关闭着。他们用刀尖拔开从外面插上的门闩。猛然间,他们置身于户外纯净清新的空气的包围之中。

夜色沉沉,天空髙旷异常。一丛丛树木探出一排排院墙^0全城酣睡。惟有前哨灯火闪烁,宛如寥落的星光。

史本迪于斯在地牢里呆了三年,对城里的地区分布不太熟悉。马托猜測,支哈米尔卡尔府应该向左拐,穿过马巴勒"不行,"史本迪于斯说,"领我到月抻庙去。"马托刚要说话。

"记着你的誓言!"注日的奴隶举起手来指着灿烂的沙巴尔星对他说道。

于是马托静静地转身向卫城山走去。

他们沿着道旁的仙人掌篱笆爬行。水从他们的四肢流到尘土里。他们湿淋淋的皮袢鞋不发生任何响声。每前进一歩,支本迪于斯就用他那双比火炬还要明亮的服睛搜索一番四周的灌木丛。^他跟在马托后面,两只手经常抚摩身上的两把匕首,匕首用皮环系在腋下。

五、王神

他们走出花园,被梅加拉城区的围墙挡住了去路。但他们在粗大的围墙上寻到一处缺口,走了出去。

地势倾斜下去,形成一个极其宽广的山谷。这是一片开阔地带。

"听着。"史本迪于斯说,"首先不要害怕!…一我会信守我的诺言……,-

他顿了一会儿,作出沉思的样子,在找寻适当的言语。一"你还记得那一回,在萨朗波的平台上,太阳出来的时候,我指给你看迦太基城吗?当时我们兵强马壮,但我的话你却一点也听不进去。"接着,他又用庄严的口吻说:

"主人,在月神的祭坛上有一件从天而降的纱罩,披在女神像上。"

"我知道。"马托说。

史本迪于斯叉说:

"那纱帔本身就是一件神物,因为它是女祌的一部分。

天神1门也寄寓在那里。迦太基之所以强大,就是因^它拥笮这件纱帔。"说到这里他俯在马托耳边说道:"我带你来城里就是为了夺走这件纱帔。"马托惊骇地后退。

"走开!找别人去!我可不愿意帮你千这种罪大恶极的勾当!"

"可是月神与你为敌,"史本迪于斯说,"她迫害你,她的愤怒弄得你半死不活。你必须报复。她会服从你。你会成为几乎长生不老而且所向无敌的人。"

马托低下头去。史本迪于斯又说:

1-我们会战畋,部队会不战自溃。我们即无望可逃,又孤立无援,也不可能得到饶恕!你可以掌提天神的力量,还怕什么神衹的惩罚!你难道情愿在战败之夜,躲在荆棘丛中悲惨地死去,或是在烈焰熊熊的火堆上、在群氓的凌辱中了结一生?主子,有朝一日你会在大祭司们的簇拥下进人迦太基的,他们会亲吻你的皮袢鞋。那时你如果还是于心不安的话,你可以重新把它放回去。跟我来吧!拿纱帔去7

马托被一种可怕的欲望咬啮着。倘能不犯渎圣罪,他倒是很想取走纱帔。他寻思,也许无须把纱帔摘到手便可获得它的法力。他没有继续把问題想开,刚想到使他害怕的地方,钛停止了。

"走吧!"他说。于是他们不再讲话,并肩快歩走开。

地面往上升,居民住宅越来越近。他们在夜色中走过狭窄的街巷,挂在门上的草席碎片拍打着墙壁。一处广场上,几头骆驼在几堆割下的草面前反^。然后,他们又穿过一条浓防覆盖的长廊。一群狗呔叫起来。他们眼前豁然开朗。他们认出那是卫城的西面。在比尔萨山脚下有一片黑黝黝的、长长的黑影,那就是月神庙一由一系列殿宇、花园、前院、后院组成,四周围着一道石砌矮墙的建筑物。史本迪于斯和马托翻越过这道围墙。

这第一道围墙里种有一簇梧桐树林,用以预防瘟疫和空气污染。几顶帐蓬东一处西一处地错落分布,白天在里头出售脱毛膏、香料、衣服、月亮饼和白色大理石雕刻的、带有月神庙背景的月亮图像。

他们什么也不用怕,因为在没有月亮的夜晚一切典礼都不举行。然而马托却放慢了脚步,在第二道围墙的三级乌木台阶前面停下了。

"走呀!"史本廸于斯说。

枝叶像青铜一般动也不动的石榷树、杏树、柏树和香桃木,有规律妝相互间隔。铺着蓝色卵石的小径在脚下沙沙作响。盛开的玫瑰形成一条绿色走廊从头至尾覆盖着小径。他们来到一个用栅栏关住的椭圆形洞穴。被这种寂静吓坏了的马托对史木迪于斯说:

"他们就是在这里把-甜水-和-苦水-掺到一起的。""这些我都见过,"过去的奴隶说,"我是在叙利亚的马夫格城看到的。"

他们又登上六级银楼梯,来到第三道围墙里面。一棵巨大的雪松盘踞中央,它最下面的那些枝桠全被善男信女挂满了布条、项國,遮得一点也看不出来了。他们再走几歩,庙宇的正面便展现在他们面前。

—座方塔,塔顶的平台上饰有一个月牙,方塔两边各有一条长长的柱廊,柱廊的额枋架在粗短的柱子上。柱廊的拐角和方嗒的四个角落立着储满香料.香烟缭绕的巨瓶。柱头挂满石榴和药西瓜。墙上交错出现装饰着续带饰、菱形图案的珠串图案。通往前厅的青铜楼梯面前,挡有一道银丝细工筲笆,围成半个圆圈。

在门口的一痤金碑和一座碧玉碑之间,立有一根圆锥形石头,马托打它旁边走过时吻了一下自己的右手。

第一进房间很髙,房顶开有无数洞口,抬头可望见星星。垴壁四周堆着些柳条筐,里面盛满青少年初生的胡须和头发。在环形房间的中间,一个女人的身子从一件饰满乳房的罩子里露出来,她肥胖,有须,低垂眼皮,似乎在笑,两手交叉搭于硕大的肚子上,^那肚子巳因众人亲吻而变得十分光滑了。

随后,他们又来到一条横廊里,呼吸到自由的空气。那里有扇象牙门,一座窄小的祭坛靠在门上。賒了教士,谁也不能走过去,庙宇不是公众聚会的场所,而是神祇独杵的居宅。

"这件事办不成,"马托说,"你刚才没有仔细的想一想!我们还是回去吧!"

史本迪于斯却上下观察那几面墙壁。

他要夺走纱罩并非由子他相信它的法力,他只相信神谕。但他坚信,迦太基人一旦发现丢失了纱罩,士气定将大为低落。两人为找寻出路,又转到了殿后。

在一丛丛笃裨香树底下,有多种形状的小神殿。东一处西一处地竖立着一根根石雕yáng具。高大的牡鹿安闲自在漫游,它们分叉的蹄子踢着跌落在地面的松果。

他们在两条平行向前展开的走廊之间往回走。沿着长廊幵有一个个小单间,雪松木的柱子上上下下全挂着些铃鼓和铙钹。有些女人在小单间外面铺上席子睡觉。她们身上抹着香裔,油亮亮的,发出一种香料和熄灭了的香炉的气味。她们浑身上下刺满花纹、项链、戒指、朱砂和锑粉,要不是她们的胸脯在一起一伏,真会把她们当做躺在地上的神像了:水池四周长着些睡莲,里面有些游鱼,和萨朗波的鱼一样。庙墙边上是一株葡萄藤,玻璃制的枝蔓,碧玉雕的葡萄串。宝石的光芒在油漆廊柱之间、酣睡的女人脸上闪烁。

马托被雪松木板壁折射回来的热气感到室息。这些生殖的象征,这些香料、这些光亮、这些嘘息,全使他难以忍受。他在这些神秘的气息中想念起萨朗波,她已与女神混成一体,他的爱慕因而变得更加强烈,就像深邃的水潸表面怒放的硕大无比的莲花。

史本迪于斯却在那里盘箅着,若是过去,他卖掉这些人能赚到多少钱。从她的身边经过时,他只迅速一瞥,便估出了那些金项圈的分量。

神庙的两边都一样,都无法进去。于是他们又0到第一进房间的后面,史本迪于斯东张西望,像条白鼬似地东嗅西咦,马托却匍匐在门前向月神祷告,请求她別让这种渎神的行为得逞。他企图用甜言蜜语去软化她,就像在抚慰生气的人一样。

史本迪于斯发现象牙门上方有一条狭窄的空隙。

"站起来。"他对马托说。

他让马托背靠着墙站直身子,然后他一只脚登上马托合拢的双手,另一只脚登在他的头上,便够到了气窗的高度:他钻进气窗,消失了。而后马托觉得有一条打着活结的绳子落在他肩上,正是史本迪于斯进蓄水池以前缠在腰间的那根绳子。他抓住绳子,一会儿就到了史本迪于斯身边,置身于一座充满暗影大殿中。

这种擅人神殿的行为是绝无仅有的,防范措施的疏漏足以证明人们认为这类事情是不可能的。恐惧心理比墙壁更为有效地保卫着这个地方。马托每走一步都等待着死亡。

在黒暗的深处有一点亮光摇曳不定,,他们向那儿走去。那是一盏灯,火苗在一只贝壳里跳跃着,贝壳搁在一尊戴着迦毗尔帽的神像的底座上。蓝色的长袍上缀有一些钻石的月轮,两根埋于石板底下的铁链将她的脚踝锁在地上。马托差点叫出声来。他嘬嘬地说:"啊!她在这儿!……她在这儿!……-,史本迪于斯拿过灯来给照明。

"你真是个亵渎神明的人!"马托嘟哝着,却依旧跟着他走。

他们走进一个房间,里面除了一幅黑白画像什么也没有。那是另一个女人的画像,她腿同墙壁一样高,身躯占据了整个天花板。肚脐眼里垂下一根线,挂着一只大蛋。脑袋画在另一面墙上,脑袋向下冲着地板,尖尖的指头一直碰到铺在地上的石板。

他们掀开一条挂毯向前走去,风吹过来,把灯吹《了-于是他们在铕综复杂的駁阁厅堂里迷失了方向,胡乱走了起来。突然他们感到脚下踩到一种温软得&怪的工西。火星进溅、噼啪作响,他们竟是在火中行走。史本迪于斯摸了摸地面,发现地上原来铺了一层捨猁皮^这时,他们觉得有一根又湿、又冷,又粘的粗绳子从他们腿间滑过。墙上凿有裂缝,透进来几缕惨白的光线。他们朝这若有若无的光亮走去,终于看淸那是一条大黑蛇,蛇猛地向前一窜,马上消失了。

"快逃!"马托叫起来,"那就是她!我感觉到是她来了!"

"不是!"史本迪于斯说,"庙里没人。"

这时,一道耀服的光线使他们不由得低下眼睛。而后,他们看见周围有无数牲畜,枯瘦如柴,气喘吁吁,张牙舞爪,一些压着另一些,乱作一团。这种混乱显得祌秘而令人恐惧。蛇长着脚;牛插着双翅;鱼长着人头,在吞食水果;鳄鱼嘴里鲜花怒放;大象髙举长鼻,像鹰隼一般髙傲地在天空飞翔。它们残缺不全或多得异常的四肢膨胀。它们伸出舌头的模样就像是想让自己灵魂出窍。千态百态,无不具备,仿佛那孕育着各种胚芽的花蕾,在突然开放时炸了开来,将它们倾洒在这间大殿的墙上。

十二只像老虎一样的怪兽,摟起十二只蓝色的水晶球,围着大殿排成一个圆圈。怪兽的眼球像蜗牛瞍腈一样凸在夕-卜面,扭着粗短的瞜部朝大殿深处转过脸去。那里,在一辆象牙车上,闪闪发亮至高无上、司隼万物繁殖的、最后问世的月亮女神拉贝特娜。

鳞片、羽毛、花卉、鸟雀,一直堆到她的肚子上。一对银铙^拍打着她的脸烦,那是她的耳环。一双大眼睛凝然不动地凝视着你,额头嵌着一块明亮的宝石,是猥亵的象征。宝石的光芒在门上的红铜镜子上反射回来,满室生辉。

马托走了?^,一块石板在他脚下陷了下去。这一下,水^球旋转起来;怪兽发出吼叫;响起了音乐声,仿佛是群星发出的和声;月抻纷乱嘈杂的灵魂在倾泻、在流溢。她行将张幵双臂站立起来,髙与大緞相齐。突然,怪兽们闭上了血盆大口,水晶球也都停止了转动。

然后一种凄凉的声音在空中拖延一阵,最后才停了下来。

"纱罩在哪儿呢?"史本迪于斯说。

看不见它在何处?要是它被教士们藏起来了怎么办?马托感到心被撕裂了,仿佛他的信仰受到了打击。

^到这边来!"史本迪于斯对他耳语道。一种灵感指引着他。他把马托领到月神的象牙车后面,那里有个裂缝,把墙壁从上到下分为两截。

他们穿过豁缝走进一间正圆形小厅,小厅极高像是在一根圆柱的内部。正中有一块半球形的黑色巨石,样子像一面铃鼓,石上还点着火。后面3立着?根乌木圆锥体,上面载着一只脑袋、两条臂膀。

~而再往后,那可真像是一展云朵,星星在上面闪耀,一些画像在褶缝深处隐现:有埃斯克姆大神,有卡比尔神,有刚才看见的一些怪兽,有巴比伦人的神兽,还有一些他们不认识的竒兽。这片云霞像外套一样系于神像的下巴,下摆挽起,在墙上铺展幵来,在墙上系着。湛蓝有如夜空,金黄有如曙色,红艳有如钥阳。叠叠^层,晶茔透亮,灿若云籙,轻如蝉翼。这便是女神的霞帔,一般人看不到的神圣的纱。他们两人都脸色发白。

"拿下来!"马托终于说道。

落到地上!马托一^抓住它,把头玷进领口,^纱被"住全身,然后张开双臂,仔细欣赏这件天衣。"我们走吧!"史本迪亍斯说。马托两眼直勾勾地盯住地板,不住地喘气。突然,他喊了起来:

"我去她家怎么样?我再也不用怕她的美貌了吧?她能把我怎样?她拿什么和我抗衡。我能穿越火焰,在海面行走如履平地。我的热情冲动起来!萨^波!萨朗波!我是你的主人了!"

他声如雷鸣。史本迪于斯觉得他突然身躯变得高大,面容有若天神。

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一扇门打开了,出现一位男人,那是一位祭司,戴着顶极髙的帽子,眼腈睁得极大。他还没来得-及作个手势,史本迪于斯就扑了上去,将他紧紧抱住,两把匕首插进他的胁下。他的脑袋重重地摔在石板地上,发出―声巨响。

然后,他们像死尸一样,一动不动地偃立片刻,仔细倾听。在半开的门外只听见一片风声。

那扇门通向一条狭窄的过道。史本迪亍斯走进甬道,马托尾随着他,不一会就到了第三道围墙,那两条平行的1±廊之间,那里是祭司们的住所。

祭司的那些僧房后面应该有条较短的出路。他们急急朝那后面走去。

史本迪于斯^!在喷水池边,洗净血迹斑斑的双手。女人们仍在熟睡;碧玉葡萄熠熠发光。他们继续往外走去。

可是树下有人追赶他们,披着纱帔的马托几次觉得有人在下头轻轻扯着他的衣据。原来那是一只大狒狒,月神庙里有许多狒狒自由生息繁衍。它使劲抓住霞被,仿佛知道这个偷盗。他们却不敢打它,怕它大叫大嚷起来。突然,它怒气平息,垂着两条长臂,摇摇摆摆地跟他们并行。后来,到了栅栏边,它只一跳,便纵身上了一棵椋榈树。

他们走出最后一道围墙以后,就朝看哈米尔卡尔府走去。史本迪于斯明6,想让马托改变主意是没有用的。

他们取道皮革街、米顿巴尔广场、草市口、西纳桑十字街口走去。在一堵堆的拐角处,有个人看见那件焴熠生光的东西在黑暗中穿行,惊骇得一退。"把神衣藏起来!"史本迪于斯说。又有几个行人与他们交臂而过,没注意他们。最后他们认出了梅加拉的房舍。1房舍后面,建于悬崖顶端的灯塔以其红色的光焰照亮着天空。宫殿及其^^叠叠的平台把长长的影子投到花园里,像一座庞大无比的金字塔。他们用匕首割下枣树篱笆的一些树叶,走了进去。

雇佣兵们盛宴时留下的痕迹依然随处可见。象圈捣毁了;沟蕖干涸了;地牢的门大大地开着。厨房和储藏室周围空无人迹。这种沉寂使他们感到吃惊,只有那些在泮索中挣扎躁动的大象粗哑旳呼吸声和灯塔上燃烧的芦荟木的爆裂声时而打断这种寂静-马托一再说:

"她在哪里?我要见她!带我去吧!"

"这简直是发疯!"史本迪于斯说,"她会叫嚷起来,她的奴仆会奔过来,你再有力气也要送命的!"

就这样,他们走到那座饰有船苜的楼梯前而。马托抬起头来,觉得看见最高那层有种灿烂、柔和、朦胧的光辉。史本迪于斯想阻止他,他却早已冲上梯级。

一旦置身于他曾见到过她的地方,这其间流逝的时日所造成的距离就从他的记忆中消失了。刚才她还在席间歌唱,她走掉了,那以后他就在不停地上这楼梯。他头上的天空布满火光,大海占据整个天际;他每登上一级阶梯,仿佛走进无限之中。他继续向上飞跑,像在梦里一样感到自己容易得出奇。

纱罩蹭着石级发出窸窸的声响,使他想起自己刚刚得到的法力。可是他所望过奢,反而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而由于不知道该怎么办,便有点胆怯。

他不时把脸贴在门窗紧闭的房间的方形窗洞上,似乎看见在好几个房间里都有熟睡的人。

最高那层的建筑比其他各层窄些,像一枚骰子搁在平台上而。马托绕着它缓缓地找了一圈。一种乳白色的光线照着嵌于塘上小孔的滑石片,这些滑石片对称排列,在黑喑中看丄去宛如一,了行稍美的珍珠。地认出了那扇画着黑十字的朱红大门,心跳猛裂。他恨不得马上逃走,用手推了下门,门却开了。

―盏战船形状的银灯挂在房间深处,三缕灯光从银制的舶体中漏出来,在高高的护壁板上跳动,护壁板筏成红色,间以黑色条纹。天花板用小梁互相拼成,漆以金粉,在木头的结疤处均嵌有紫晶或黄玉。在房间的两堵较长的墙壁间,架设着一张极长极低的床,用白色皮带绷制而成。贝壳似的拱架张在床上,嵌于壁间,一件衣常挂了下来,直拖到地上。

一个楠圆形水池,四周环绕着一级白玛瑙踏脚。一双小巧玲珑的蛇皮抱鞋和一只大理石长颈壶留在池边。拖鞋旁边可以看到些潮湿的捭印。池中蒸发出美妙的香气。

马托在,嵌有黄金、辗钿、玻璃的石板地上轻轻地走着,尽管地面很光滑,他却感到仿佛在沙地行走,两只脚都陷了进去。

他看见银灯后面有一个天蓝色大方块,用四根绳索吊在空中,于是他弯着腰,张着嘴,向前走去。

马帽、雪松木厘、象牙抹刀中间。羚羊角串穿着戒指和手锞;陶土瓶耀裯在墙壁缝隙的苇编架子上迎风凉干。他几次碰痛了陴,因为地面高低不平,把房间分成了一连串的套间。房间深处,银栏杆内,铺着一条绘有敉花的地毯。最后,他到了那^吊床傍边,一张上床用的乌木梯凳榜边。

但灯光只照到床沿,一暗影就像巨大的帷幕,将床遮住,只雳出红色床锊的一角和側脷在脚锞上的一只娇小亦裸的脚的脚尖。马托轻轻把灯拉了过来。

她一只手枕着脸,另一只胳膊纾展着,正在熟睡。她的一头鬆发撒了一床,那么多,那么密,使她看上去就像躺在一床黑&羽毛褥子上。她那宽大的白色内衣,随着她身子的曲线,弯成一些柔软的折痕,直至脚跟。跟睑微睁的眼睛隐约可见。垂直张挂的床幔在她周围造成一种近乎蓝色的氛围。她呼吸的起落传导到吊床的绳索上,使她仿佛在空中摇晃。一只大蚊子嗡嗡叫着。

马托手里擎着银灯,纹丝不动地站着。可是蚊帐一下子着了火,烧掉了,萨朗波也惊醒过来。

火自己熄灭了。她没有说话。灯光在护壁板上映出一些巨大的、闪亮的波纹。

"什么东西?"她问。

他说:

"是女神的纱罩!"

"女神的纱罩!"萨朗波叫起来。她双手支起上身,颜抖着向外探出身来。他又说:

"我为了你而深人神殿寻找它!看吧!"那天衣在灯光下更是光华灿烂。

"你记得吗广马托说,"夜晚你在我梦中现身,可是我没有猜出你眼睛里那无声的命令!"她伸出一只脚踏在乌木梯登上。"我如果猜出来,早就跑来了,我会离开队伍,而绝不会离开迦太基城。为了服从你,我敢从阿德吕梅特的岩洞定下阴曹地府……宽恕我吧!那些日子里像是有几痤大山压得我透不过气,然而又馋是有什么东西在拉藿我^,我一直在没法来到你身边!没有天神相助,我怎敢这样!一…我们走吧!你必须跟我走!你不愿意的话,我就留下来。我无所谓……让我的灵魂淹没在你的气息中,让我尽情地亲吻你的双手!"

"让我看看!"她说,"近点!再近点!"黎明来临了,墙上的那些滑石片染上了红葡萄滔一徉的颜色。萨朗波无力地倚到床上的靠枕上去。"我爱你!"马托叫道。

她结结巴巴地说:"把它给我!"于是他们互相靠拢了。

她继续往前走,身上穿的白色长袍拖在地上,一双大眼睛紧紧盯在那件纱帔。马托端详着她,被她光彩照人的美貌弄得眼光迷乱。他把天衣递过去,想把她搂在怀里。她分开他的双臂。突然闻他停了下来,他们呆呆地互相凝枧,她虽然没有明白他乞求的是什么,却突然害怕起来,她那纤细的眉毛扬了起来,嘴唇张开,浑身颜抖。后来,她敲起挂在红色床褥角上的一只青铜衣钩,大声叫喊:

"救命!救命!滚幵,渎神的人!诙诅咒的坏蛋!来救我呀,达娜克、克鲁姆、爱娃、米西普莎、萨乌勒!"

史本迪于斯#惶失色,在墙缝里的陶土瓶罐之间露出脸来,大喝一声:

"快跑吧!他们来了!"

一大片乱哄哄的人声传了上来,展感着搂锑,涌进一大帮人来。女人、仆人、奴隶,手执长矛、棍棒、大刀、匕首,冲进屋子。他们看见里面有个男人,都气得呆住了。女仆们发出死了人的裒号所;黑皮肤的净身祭司也面无人色。

马托站在银栏杆后,身上裹着纱罩,俨如一尊星君,立于苍穹的包围之中。奴隶们想扑在他身上,萨朗波止住了他们:

"别碰他!那是女神的纱罩!"

她刚才躲到了一个角落里,这时又靭着他走了一步,伸出她裸露的臂膀说:

"你偷盗月神必受神遣!仇恨、报复、屠杀、痛苦,将伴随你的命运!愿战神居尔齐勒将你撕裂!愿冥王马蒂斯芒将你掐死!愿另一位不可指名道姓的大神烧死你!"

马托像被利剑刺伤一样大喊一声。她一再叫道:"你走幵!滚出去!"

奴仆们闪出一条路来,马托低下头,慢慢地从他们中间走过。到了门口他又停下了,因为天衣的流苏被石板地上嵌着的一颗金星挂住了。他一耸肩膀,把它猛地扯出来,便走下楼梯。

史本廸于斯从一层平台賴到下面一层平台,跳过篱笆、沟渠,已经逃出花园。他跑到灯塔脚下。这一段城墙久巳废弃不用,因为无人能从悬崖下面攀登上来。他一真跑到悬崖边上,躺倒在地,脚向前,一直滑到崖脚。然后他游到了坟场岬,沿着盐泻朔绕了大弯,傍晚时分才到蛮族人的兵菅。

太阳升起来了,马托像雄狮下山一样沿着街道向下走去,用怕人的目光环视周围。

他的耳际传来一片模糊不清的喧闹。喧声来自哈米尔卡尔府;尔后,在远处,卫城那边,也是一片喧声。有些人说,共和国宝物被窃;另一些人说,冇位祭司被入谋杀。大家都没想到是蛮族人进了城。

马托不知道怎样才能走出层层围墙,只好信步向前走去。有人一跟看到了他,响起一片喧阆声。大家都明白了,大惊失色,继面怒火无边无际地蔓延开来。

从马巴勒的尽头,从卫城髙地,从地下坟墓,从湖边,人潮滚滚而来。贵族走出他们的宅邸;店员走出他们的店铺;女人丢下她们的孩子。大家拿起剑、斧头、棍棒。然而,曾经阻挡萨朗波的瘅碍也使他们停下了脚歩。怎样夺回纱罩呢?连看它一眼都是犯罪:它是众神的本体,碰它一下就会死掉。

祭司们站在神庙的列柱廊上绝望地绞着手。神圣军团的近卫兵们无目的的纵马来回奔驰。人们爬上屋顶,走上露台,骑在巨型雕像的肩上或船桅上。他仍向前走着,每前进—步,就引起人们更大的愤怒,同时也引起更大的恐惧。所至街巷,回响在耳畔,人流退到城墙两恻,拥上城头。他只见到处是圆睁的怒目,捥如要把他吞下去;人人咬牙切齿,挥舞拳头。萨朗波的咒骂声也扩大了千万倍回响在耳畔。

冷不防一支长箭飚的一声射了过来,接着叉是一支,投过来的石头也呼呼作响,可是因为害怕射中天衣都射偏了,从他头上飞了过去:他把纱罩当做盾牌,时而向右,时而向左,时而向前,时而向后地挡住自身,更是使他们无计可施。他越走越快,沿着没有堵死的街巷走去。街上拦着绳索、四轮运货车,并设有陷阱,每转一个弯,他都要退回来。最后他走进了日神广场,巴利阿里人遭难的地方。马托停下脚步,脸色惨白,像快要死去的人一样。这下他可真要完了,人群鼓起掌来。

他跑到紧紧关闭的大门前面。城门很髙,全是橡木实心做的,包上一层青铜,布满铁钉。马托撞着城门。那一帮百姓见他大发雷霆而又毫无办法的模样,全都髙兴得顿起足来。于是他脱下一只袢鞋,往上吐口唾沫,用它敲打纹丝不动的门板。全城居民喊叫起来。大家都忘了那件纱罩,准备干掉他了。马托睁大眼瑭,茫然地环顾人群。他的太阳穴跳得使他晕眩,仿佛有一种醉汉般的麻木的感觉。忽然他一眼瞥见用以启动城门摇杆的那根长长的铁链。他一跳就抓住铁链,绷着胳膊,双脚使劲抵住城门。巨大的城门终于打幵了一点。

他走出城门以后,就把又长又大的神衣从脖子上解下来,尽力高举在头上。纱翠在海风中飘拂,它那缤纷的色彩、宝石和诸神的画像,在太阳光中闪耀发亮。马托就这样举着纱帔,穿过整个平原,直至蛮兵的营盘。而迦太基人则在城头上眼巴巴地看着迦太基的镇国之宝就这样地被人带走了。

六、阿农

"我当时把她抢走就好了!"当天晚上,他对史本迪于斯说,"我应该抓住她,把她拉出屋子,没人敢反对我。"

史本迪于斯没理会他。他舒舒服服地仰面躺在一只盛满蜜水的大双耳瓮旁边歇息,不时把脑袋伸进去喝个痛快。

马托又说:

"怎么办?……怎样再到迦太基城里去?"

"我不知道。"史本迪于斯说。

这种漠不关心的神情使马托光火起来,叫道:

"哼!这全都怪你!你拉我去,然后又抛弃了我,你这个胆小鬼!我为什么要服从你?你以为你是我的主人吗?啊?你这个妓女販子!奴才!奴才的儿子!"他咬牙切齿,向他举起了手掌。

那希腊人并不分辩-一翥陶制高脚灯台搁在帐篷^支柱跟前,静鲣的燃烧着,支柱上挂着全副甲冑,那件天衣就在甲胄间闪闪发光。

突然,马托穿上厚底靴,扣上缀有靑铜片的护身甲,戴上头盔。

"去哪儿?"史本迪于斯问。

"去她那里!别管我!我要把她带回来!你们要是敢出来,我就把他们像蝮蛇一样消灭掉!我要弄死她,史本迪于斯!"再说一遍:"是的!我会宰了她!你瞧着吧,,我会宰了她!"

史本迪于斯却注意倾听,他猛地摘下纱罩,扔在一个角落,盖上几张羊皮。外面传来悄悄的说活声,几支火把亮晃晃的,纳哈伐斯走了进来,后面跟随着大约二十来人。

他们披着白色羊毛大氅,佩着长匕首,戴着皮护颈,木质耳坠,穿着8狗皮皮鞋,留在帐蓬门口,倚着标枪,活像一些正在休息的牧人。纳哈伐斯在这些人当中是最漂亮的:缀有珍珠的皮带紧紧扣在他的瘦胳賻上,一只金濂将他那又宽又大的披风箍在头上,里面插了一根鸵鸟翎,向后垂至肩头。他不住地露齿微笑,眼睛像箭镞一样锐利,浑身上下透出一股亲切殷勤和无忧无虑的气质。

他宣称他是来同雇佣兵结盟的,因为迦太基共和国长期以来就威胁他的王国。因此他支持蛮族人对自身有利,而对于蛮族人来说他也是很有用处的。

"我可以给你们提供战象(我的森林里住满大象)、酒、食油、大麦、椰枣、攻城用的沥青和硫磺,还有两万名歩兵和一万匹战马。我向你投城,马托,是因为你拥有神衣,成了全军的头号人物。"他又添了?句:"何况我们是老朋友了:

马托却在看史本迪于斯的表情。史本迪于斯坐扛那儿张羊反上听他们说话,并且微微点头表示同意。纳哈伐斯继续说着,他请天神作证,他诅咒迦太基,一边咒骂一边折断一根标枪。他手下的人同时发生大喊,马托被这种气氛感染,激动起来,叫遒他同意和纳哈伐斯联盟。

于是他们找来一头白色公牛和一只黑色母羊,分别象征白天和黑夜,在一个坑边把他们宰了。等坑里注满血,他们就把賂膊浸下去。然后纳哈伐斯张开手掌印在马托胸膛上,马托也把手拳印在纳哈伐斯胸膛上。他们又把血手印按在帐篷上。然后就整夜吃喝,把吃剩的肉、皮、角、骨、蹄,统马托带着女神的纱罩回来时,受到了全营将士的欢呼迎接,连那些不信奉迦南宗教的人也在这种模糊的宗教狂热中感到似乎有位神祇自天而降。至于设法夺走神衣,谁也不曾有过这种念头。马托得到神衣的神秘方式就足移了。非洲各族士兵都是这么想的。而其他人对龃太基并无年深月久的宿怨,所以仍然举棋不定。如果迦太基真把船只给了他们,他们早就立刻动身了。

史本迪于斯、纳哈伐斯和马托派人到布匿境内的所有部落逬行游说。

迦太基摘得那些部落民穷财尽。它一味横征暴敛,稍有延误或者怨言,立刻动用以铁镣、斧钺、十字架等酷刑。他们必须种植共和国所^的迕稼,提供共和国所要的物资;任何人都不得持有武器;如果有些村庄敢于反抗,就把村民卖为奴隶;总督被当跋压榨机,搾取的数量越大就越能干;在直桉隶属于迦太基的地区再过去一是仅须缴纳少4贡物的盟邦;在盟帮后面,是到处流浪的游牧民族,迦太基有时可以让这些游牧部族去袭扰某个盟邦。依靠这么一种机制,迦太基总是拥有丰富的收人,五谷丰登。九十二年之后,派驻迦太基的、精通农业和奴隶事务的老卡顿对此十分惊讶。他在罗马一再叫嚷必须灭亡迦太基,无非是出于贪婪和嫉妒。

在这次布匿战争中,这沖横征暴敛比以前更厉害了:结果使得儿乎所有的利比亚城市全都归顺罗马将领雷古卢斯,为了惩罚他们,迦太基要他们交出一千塔兰,两万头牛,三百袋金沙,面且预征大量谷物;部族头领被钉上十字架或者喂了^子。

突尼期尤其憎恨迦太基!它比宗主国迦太基的历史更为悠久,无法容忍迦太基的强大。它面对迦太基的城墙,蹲在海边的烂泥里,像一条毒蛇似地瞪眼瞧着迦太基。流玫、屠杀、瘟疫都不能把它削弱。它曾经支持阿加索克利斯的儿子阿尔沙加特。那些"吃不洁净食物的人——也立即从突尼斯找到了武器。

雇佣军的使节还未出发,各省早已一片欢腾。再也不必等待了,立即把富荣们的总管和国家的官吏扼死在澡堂里。人们从洞窟里取出藏起来的旧兵器,用铁掣铸造宝剑,儿童在门口磨利标枪,妇女献出项链、戒指、耳坠儿,每个人都愿贡献自己的力量。一捆捆标枪,像一捆捆玉米秸,在城镇里堆积如山。人们送来了牲畜和金钱。马托听从史本迪于斯出的主意,迅速付清了拖欠的军饷,于是被推举为鹿拥军的总司令。

同时,各路援兵纷至沓来。土著部族的人首先赶到,随后是乡间的奴隶。黑人的骆驼队被征用并武装起来,来迦太基的商人也和他们混在一起,以为这样做更能稳获赢利。大批人马大量拥到。从卫城高处可以看到蛮军的队伍日益壮大。

引水渠的平台上布满了神圣军团的岗哨。商他们不远,每隔一段距离,就通立着一只青铜巨桶,里面盛满沸滾的沥青。下面的平原上,黑压压的一大片人群在扰摟闹腾。他们心中无数,不知如何下手,蛮族人遇到城墙总是陷人困堍。

乌提卡和伊博-扎里特拒绝与蛮族人结盟。它们同迦太基一样,都是腓尼基人的殖民地,它们独立自主。每次迦太基共和国签订条约,它们总要迦太基写进杵它们与迦太基加以区别的条款,不过它们尊敬这个更为强大的姊妹国,得到它的保护-它们根本不信乌合之众能够战胜他们,倒是蛮族人必将被它消灭。它们希望保持中立,过太平日子。

但是它们的地理位置却使它们成为不可少的角色。从位于海湾深处的乌提卡向迦太基输送外援是再方便不^的了。而如果乌提卡陷落,与它相距六小时路程的伊博-扎里特也是个滨海城市,还可以取代它。这样,迦太基仍可得到补给,0而不可攻克。

史本迪于斯主张马上围城。纳哈伐斯持反对意见,他认为必须首先扫清外围。久经征战的将领都同意这种看法,马托的看法也一样。于是他们决定派史本廸于斯进攻乌提卡,马托进攻伊博-扎里特,欧塔里特率领第三支部队,与突尼斯互为犄角,据守^棊平原。罕于纳哈伎斯,他要返回自己的王国,去搜集大象,以他的骑兵^扫道路。

妇女们大叫大嚷反对这个决定,她〈i』对布匿贵妇的珠宝垂诞二尺。利比亚人也提出抗议,人家号召他们来攻打迦太基,现在却要到別处去了i结果几乎只^士兵们自[^开拔。马托率领他的老部下和伊比利亚人、卢西塔尼亚人、西方人和海岛上的人,而那些说希腊话的人则要求跟史本迪于斯走,因为他富有智谋。

迦太基人见蛮族军队突然开走,十分惊愕。接若,军队在阿里安那山山脚沿着通往乌提卡的道路朝海边逶迤行进。一队人马留在突尼斯,其余的都消失「又在海湾对岸的森林边上出现,部队又进人』,森林。

他们也许有八万人。那两座推罗人的城邦不会抵抗,他们不久便可回师迦太基。现在已有一支强大的部队从底线占领海峡,开始分割迦太基,迦太基8卩将死于饥馑,因为它没有各省的支援就活不下去,它的公民与罗马公民一样,是免交捐税的。迦太基缺乏政治才能。它关心的,^是粮食问题,这便它既沉思远虑,也不知居安思危。它像艘碇泊在利比亚海滩上的战舰,必得坚持苦干才能维持在那里。其他各国像大海狂涛,在它周3咆哮,稍有一点风暴就会动摇这架庞大无比的机器。由于那场对罗马人的战争,也由于和蛮族士兵1、」价还价反而浪费、亏损大量金钱.国库巳告枯竭。现在却又必须招兵买马,大量闬钱,没有一个政府^〖言任共和^的,托勒密不久前刚刚拒绝给予它两千塔兰贷歙-而且正如史本迪于斯所料,钞罩的被^便迦太某人士气低落。

可是感到被人僧恨的人民却将它的钱财和神一氏紧紧抱在怀里,它的爱国主义精神是由它的政府的结抅方式本身很难维持住。

首先,政权厲于全体公民,任何人都没有足哆的势力将政权濩为己有。个人的债务被看做公众的债务,迦南族的人独享经商权,他们只要善于巧取豪夺、1;利盘肃,从土地、奴隶、穷人身上拼命榨取油水,有时也能致富。发财是升官的惟一途径,所以权力和金钱尽管在几个家族中传下去,大家却容忍这种寡头政治,因为大家都有希望加人这种寡头政治。

商人们的协会草拟法律,遘选财政督察,财政督察任期满后可以提名元老院的百名议员,元老院则隶属于国民大会,即全体富亨豪的集会。至于两位执政官,也可算是国王的残余,但权力地位还不如罗马的执政官,他们在同一天由两个互无瓜葛的家族中选出。大家用仇恨来离间他们,让他们相互削弱。他们不能对宣战的决议说长道短,而如果他们打了败仗,最高却^把他们钉上十字架「

所以迦太基的权势来自西西特会,换句话说来自位于马勒加中心的一座大院,那里据说是第一艘腓尼基船只登陆的地点,从那时以来,大海后退了许多,那是一座古色古香的建筑,由一大群小房间组成,棕榈树午为壁,墙角以石块砌就,每间彼此分幵,以便不同的团体单独使用:富人们整天挤在这里,为自身利益和政府的利益争论不体,从收购胡椒到消灭罗马,什么事情都谈。每月三次他们叫人把床榻搬到沿院墙而筑的高高的^台上,从下面望上去,只见他们围坐

于東前,1、穿靴产,不穿外套,戴着钴戒的手在菜肴^来回旯动,耳环在有盖长颈瓶中间垂下,^"一个个脑满肠肥,半裸着身子,心情愉快,在无^的碧空中吃喝嬉笑,活像一群大鲨鱼在海中嬉戏。

^白。在门口等着他们的人群,一頁跟苕他们^了他们的府邸,想从他们那里得.到?点消,&。就像瘟疫流行时期一样,各家紧闭大门,街头忽巧人山人海,忽而空无?人。人们登上卫城,奔向港门、-^民人会^晚都在开会。^后,全体市民被召集到日神广场,决定把兵权交绐阿农。

那是个虔诚的仏徒,诡计多端,对非洲人毫不留情,^^真正的迦太基人。他的收人与巴尔卡^族相埒,而在行政事务方面则没人比他更有经验。

他下令征召所有的鲑康公民人伍,城楼全都安上投石器,要求准备过度的武器,甚至命令建造十四艘并无用处的战舰,而且要求把一切都进行^记,详细填写。他坐着轿子去军火库、去灯塔、去各座庙字的宝库;人们总.是看见他那台大轿晃晃悠悠地一级一级登上通往卫城的阶梯。晚上,由于他无法人睡,便在他^宫殿里用吓人的声音吼叫肴澡练的命令,作为自己指挥作战的准备。

大家都因过度恐惧而变得勇敢起来:富人们从鸡叫时分訧开始沿着马巴勒海峡排列成行,掖起长袍练习投掷^襟:(旦由于缺少敎师,他们常常争论不休。他们气喘吁吁地坐在坟头,然后义重新幵始练习。好几个人^;了立了饮食制度。

有些人以为多吃才有力气,就暴饮暴食;另一些人身体肥胖行动不便,于是拼命节食减肥。

乌提卡已经多次求救;伹阿农不等到战争机器拧上最后一颗蜾钉就不恩出动。他又浪费了三个月时间来装备城垴下象房里关着的一百一十二头战象。这些战象打败过雷^卢斯,人民十分喜爱它们,对于这些老朋友怎么打扮也不为过。汉诺叫人重新铸造装饰它们胸部的青铜甲片,把免牙镀上金,扩大象背上的战塔,用最美的绯红色衣料裁制象衣,边缘还要缀上沉重的穗子。由于大家都把象夫叫做印度人(也许是因为最扨的象夫来自印度〕,他命今所有的象夫一律按印度人样式打扮,头上环绕鬂角着白色头布,身穿…条贝壳丝做的短裤,生裤的横向皱摺,使它看上去活像两片贝壳合在屁^上面。

欧^里特的部队始终停留在突尼期前面,哚在湖泥垒成的土墙后面,土墙上插满带刺的灌木,黑人在墙头上东一处西一处地用大木棍支起各种各样可怕的头像,假人像是用鸟毛做的,还有豺拘的脑袋或者蛇的脑骁,张着血盆大口吓唬敌入。蛮族人以为用这办法就能无敌于天下,他们跳舞、角斗、耍杂技,深信迦太基不久便将灭亡。如果不是阿农而是别人,一定会异常轻松的打垮这群带着大量牲3和妇女、行动不便的乌合之众,况且这些不懂用乒之道,欧塔里特给他们弄得丧失勇气,再也不对他们提出任何要求。

他转动着蓝色的大眼睛走过他们身边,他们都两旁分开。到了湖边,他悦下海豹皮外套,解开柬若他的红色长发的带子、把头发浸到水中。他后悔不曾和埃里克斯的两千名太阳常常在大白天突然失去光^、-于是海湾和大洵就像铝水一样凝然不动——股垂^的褐色尖雾旋转着袭来,棕桐树被吹弯了腰,天空被遮没了,只昕见被旋风刮起的石头打在牲畜屁股上的声音。那个高卢人把嘴唇贴在帐篷的洞眼上,因为疲劳过度、忧伤过度而喘昔粗气。他想起秋天早晨牧场的清香,想起纷纷的雪花,想起大雾深处原牛们的哞叫,闭上眼睛时他仿佛看见那些-长溜一长溜茅草为顶的尾子里的火光,在沼泽地审.和树木深处摇曳。

另处一些人也在怀念祖国,尽管他们的国家近在^尺:的确,那些被劫持的迦太基人甚至可以看清海湾对岸,i:匕尔萨山山坡上他们的顶篷张挂在院子里。伹在他们身边却有哨兵曰夜不停地巡逻。他们全都给拴在一根铁链上,每人戴着一逼铁枷。群众不厌倦地来看他们,女人|门指给小孩看他们穿着的华丽长袍,长袍已经破破烂烂,耷拉在他们饿^骨瘦如柴的身体上。

欧塔里特每次打量吉斯孔,就想起被他打过的事悄而怒不可遏。如果不是对纳哈伐斯起过晳,他恨不得把他杀掉。于是他回到自己营帐,喝起一种大麦与茴香的混台饮料,一直醉阆为止,然后到红日高照方才醒来,嘴里干渴难忍。

在此期间,马托正在攻打伊博-扎里特。

这座城市有一个与海相通的湖泊屏蔽着,并有三道城墙,在俯视全城的制高点又有一道带有箭楼的城墙。他从来没有指挥过这样的进攻,而对萨朗波的思念乂始终绚绕着他,她的美貌便他魂思梦萦、意乱情迷,而复仇的欢乐乂使他无比自彔。他想见到她,这神需要尖刻、疯狂、长久。他甚至想自告奋勇当名谈判代表,指望进了迦太基城,使可以—直到达她那里。他常下令^起进攻的号角.自己不等部队跟上便冲向敌方企&i在海上修筑的防波堤。他用手去挖石头,用剑四处乱挖、乱砍、乱剌。蛮族士兵乱精槽地冲上去,重压之下,云梯发出巨大的声响倒塌下来,一堆人跌落水里,溅起血红的浪花拍打着城墙。最后,暄闹声平息下来,士兵们撤离城墙,准备卷土重来。

马托走到帐篷外面坐下,用胳膊擦拭脸上溅满的血迹,然后朝迦太基转过脸,凝望地平线。

在他面前,在橄榄树、棕檷树、香桃木和梧桐树的环抱之中,展现出两大片水塘.它们又与另一个一望无涯的大湖相连。在一座山峰后面又兀现其他山峰,而在那个横.无际涯的大湖中央,则高峙着一座黑黝黝的傢金字塔一样的岛屿。

左边,在海湾的尽头,一块块沙堆好似静止不动的金色大浪,而那像天青石铺路面一样平坦的大海则不知不觉地上升

到了天边。绿&的田野有时消失在一长条一长条黄色的沙砾下面;角豆树的果实像灿烂得如珊瑚的?0子;葡萄藤从埃及无花果树梢倒挂下来;水声潺潺,头上生着羽冠的云雀跳跳蹦蹦,夕阳的霞光给从灯芯草丛爬出来呼呼凉风的乌龟背壳上涂上了金色。

马托大声叹息着,趴在地上,指甲抠进泥土哭泣着,他觉得自己太可怜、太虛弱,被人抛弃。他永远也不可能占有她,甚至连一座城池都攻不下来。

晚上,他独自在帐蓬里凝视着那件天衣。这件神物对他有什么羽处呢?在^:个蛮斿人的脑孑里产生了怀疑。后束他觉^恰恰相反,月亮女神0、〕纱逞附属于萨朗波,她灵魂的一部分在其中游荡,比气息还飘渺。他摸着它,嗅着它,把脸帖在上161,边吻边抽泣。他将它裹住肩膀,以便给自己造成错觉,"为自己在她身边。

有时候他会突然逃走,在星光下跨过裹着外套熟睡的十兵,到兵营的寨口,冲上一匹马,^小时后便来到乌提卡史本迪于斯的帐苺里,他先是谈论冇关攻减的事情,^他来这里却只是为了谈萨朗波,以减轻他的痛苦。史本迪于斯劝他明智一点:

"^开这些使你萎靡不振的烦恼吧!从前你听人指挥,现在你指挥着一支军队,即使迦太基打不下来,他们至少也会割让给咱们几个省,我们变成屑王!"

说,还必须等待。

马托猜想这件沙罩只对迦南族的人才有法力,他那蛮族人的精明使他想道:神衣对我不起怍用;伹既然他们失去了它,它也不能为他们做任何事情。"跟着,又一种顾虑使他坐立不安,他害怕由于自己崇拜利比亚人的神衹阿^^克诺斯而得^摩铬神,^怯生生地问史本迪于斯,该给这两个神祇中的哪一位献祭活人较为好"你就献祭吧!"史本迪于斯笑着答道。马托无法珥解伐这种^不关心,还以为那希腊人另冇—位神祇护佑而不愿告诉他。

在这些蛮族人的^队里,各种宗教如同&祌民族,&有尽有,谁都敬重别人的天神,因为那些神祇同样令人敬畏。

许多人把异教的礼仪与自己原来的宗教混潸在一起。有人即使并不崇拜星辰,但只要某个星座是灾星或救星,也照样向它献祭。在危难之中偶然得到的不知来历的护身符,会变成一件神物;或者一个名字,仅仅是一个名字而毫无其他意义,由于大家一再重复而不必懂他的含义,也会具有神力。但是许多人则由于到处抢掠庙宇,见过许多国家和对生灵的屠戮,结果变得只信命运和死亡,每天晚上都像猛兽一样平狰人睡。史本迪亍斯也许敢朗奥林匹斯圣山的朱庇特神像唾口沫,但他却不敢在黑暗里高声说话,而且每天穿鞋总是先穿右脚,不敢有误。

他在乌提卡城前面建起一座长方形平台。但是,随着平台的升髙,城墙也在升髙;一方所推倒的,几乎立即被另一方重新加髙。史本迪于斯爱惜兵力,设想种种计划,竭力回忆当年在游历各地时听人讲过的兵法。为什么纳哈伐斯老不回来?大家充满不安。

阿农巳经准备完毕。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以木筏载着战象和士兵癀渡迦太基湾。后来他们绕过温杲山,穿过欧塔里特,又继续前进^由于行动迟缓,他们-末能如那位执政官所预期的,在清晨出其不意地向蛮军发起进攻,而是到了第三天的大白天时候,才到达乌提卡。

乌提卡东面有一片平原一直延伸到迎太基大^湖,后面有一条峡谷垂直通向泻湖.两座低矮的山岭夹峙着峡谷,到湖边才突然冲断。蛮族人在左边更远一点扎下营盘,以便封锁港口:那一天交战双方都打得厌倦了,正^休息,蛮乒们都在熟睡。这时,在小山的拐角处!出现了迦太基军队。

装备着投石器的随军仆役分散在两翼。神圣军团的近卫乒们身披黄金^甲.骑着没有鬃毛、没有体毛、没有耳朵、额头正中戴着一只银角、装扮成犀牛模样的髙头大马,排列在第一线。在各骑兵队之间,有些载着小头盔的年青人,双手各摆动着一支木制投枪。重步兵擎着长长的枪矛在他们后面进行。这些商人身上都尽量堆积武器:只见有些人同时带着一支梭镖、一柄战斧、一根狠牙棒、两柄长剑:另一些人身上插满投枪,象豪猪一样,而胳搏也因为穿着牛角片或铁片做的铠甲面张了开来。最后出现的是高大机件的架子:掷弹机、弩炮、投石器、射箭机等,装在由锞子和四头公牛拉的大车上,摇^晃晃地前进。随着军队四展开,军官们气喘吁吁地左右奔跑,传达命令,行列紧紧衔接,又保持一定的间距。指挥官中的元老院成^头戴绛红头盔,头盔上华贵的帽缕与高底战靴的皮带绞在一起。〖&们脸上抹着朱砂,在饰有神像的巨大头盔下熠熠闪光。他们的盾牌以象牙镶边,嵌满钻石,就像是许多太阳在青铜墙壁上经过。

迦太基人布阵极其缓慢,蛮族士兵都,笑地请他们坐下来休息一会。士兵们叫嚷着,等会儿他们要替迹太基人把大肚子掏千净,―捭掉镀金皮肤上的灰尘,井且请迦太基人喝铁水。

史本迪于斯帐篷跟前竖着的旗杆顶上升起了一块绿布、这就是信号。迦太基军队以一阵喧闹的号声、侥韨声、驴骨笛芦和扬琴声作为回答。双方短兵相接,面对着面。

一个巴利阿里投石手上前一步,在皮带上放进一颗陶土弹丸.转动臂膀,一面象牙盾牌碎裂了,两支军队混战起来。

希腊人用梭镄的枪尖猛剌马的鼻孔,使^们翻倒,将主人压在身下,负责投石的奴隶挑选的石头太大,结果石头都掉在自己面前不远的地方。布匿歩兵使出全身力气拕起长剑劈将过去,却暴51出自己的右翼。蛮族士兵突过了他们的阵线,挥舞利剑砍杀他们,眼睛被喷到脸上的鲜血弄得看不见人,在垂死者身上和尸首中间绊倒。梭镖、头盔、铠甲、刀剑、胳膊,相互错杂,挤成一堆,原地旋转,时面散幵,时而收縮,像有弹性一般。迦太基人的-歩兵大队缺口越来越多,他们的机械不能从沙里拔出,战斗一开始大家就看见执政官的大轿〖他那饰有水晶挂件的大轿)在士兵中间晃来晃去,好像万顷波涛之中的一叶扁舟,这时突然沉没了,他准死了?蛮族士兵发现敌人全郗撖走了。

他们周围的土落了下来,他们唱起欧来,阿农本人骑着战象出现了。他光着头,身后有个黑人给他打着用牡蛎丝织成的遮阳伞。他的饰有蓝色玉牌的项链拂打着黑地撤花的战袍,钻石镯子牢竿箍住他那粗大的胳膊。他张大着嘴,挥舞着一根大得出竒的长矛,矛尖像莲花一样张幵,明晃晃地比镜子还亮。大地马上震动了,蛮族人看见迦太基所有的战象排成一排冲将过来,镇金的象牙、涂成蓝&的耳朵,披眚青锕铠甲,摇晃着安在红色象衣上的皮制战塔,每座战塔里有三名弓箭手,拿着一把张开的大弓。

蛮族士兵差一点来不及拿起武器,他们仓惺排成队形。

他们恐沛得浑身冰凉,犹豫不决。

战塔上早已将标枪、箭矢、石笋、铅块朝他们財来,有几个人攀住象衣的流苏,想要爬上象背。迦太基人用刀砍断他们的双手,他们翻身趺下去,跌在别人举着的利剑尖上。长矛不眵结实,扎在象身上一触就断;战象冲进步兵的方阵就像野猪闯进草丛;它们用鼻子卷起木桩;从营盘的一端冲到另一端,用胸脯撞倒帐蓬;所有蛮族人早已逃走。他们躲在夹峙峽谷的小山上,迦太基人就是那里来的。

胜利者汉诺来到乌提卡城下,他下令吹起号角,本城的三位士师出现在一座箭搂顶上的雉堞中间。

乌提卡人不愿意在城里接待这些武装到牙齿的贵客。阿农大发雷霆。最后他们批准让他带着少数卫队进城。

城里的街道太窄,大象转不了身,只好把它们留在城外。

执政官一到域里,主要人物都来向他致敬。他叫人领他去蒸气浴室,并且传喚他的厨师。

三小时后,他仍然浸在满满的一盆香樟油里,一边洗澡,一边吃着放在一张摊开的牛应上的红鹳舌和密汁罂粟子。他的医生穿着一件黄色长袍,动也不动地侍立在他身边,只是不时地给澡堂加加热。两名1寺童俯身于浴池的石阶上,为他揉搓双腿。伹对自己身体的照料井不妨碍他对公务的热情.他口授了一封致枢密院的函件;而因为他们刚抓到几名俘虏,他又在琢磨用什么可怕的办法去处置他们。

"停下!"他对一个站着在手心上记录他口授信件的奴隶说,"拉上来!我想看看他们。"

于是从弁满白蒙萦^雾的涎堂深处,推来了三名蛮族士兵,一个是萨漠奈人一个是斯巴达人,一个是卡帕多西亚人。

"继续写!"阿农说。

1-高兴吧,诸神之光!你们的执政官已经把那些贪婪的狗东西统统消灭!祝福共和国吧!命令人们祈祷吧!"他瞥见了那几个俘虏,大笑^来。"哈!哈!我的西喀勇士!你们今天叫得不那么响了1我在这里!还认得我吗?你们的剑到哪儿去了?多可怕的人啊,说真的!"他假装想要躲藏起来,装出害怕的样子。"你们不是要马匹、女人、土地、官职吗?也许还要圣职吧?有什么不可呢?好吧,我会给你们土地的,你们将永远爬不出土地!你们将同崭新的纹架结婚!至于你们的军饷?我们会付给你们铅锭作为军饷,把铅锭熔化在你们嘴里!我会把你们安置在一些好位子上,很高的职位,直上青云,让你们离鷹隼近一些!"

那三个长头发、衣衫褴楼的蛮族人眼睛看着他,不懂他在说什么。他们膝盖受了伤,被人用绳索抛到身上抓住了,他们手上的粗铁链,一端拖在石板上。阿农见他们不动生色就发起火来。

"跪下!跪下!豺狗!尘土]蛆虫!狗屎堆!他们还不回答!够了!你们就别说话吧!来人!把他们活剥皮!不!等一会儿?"

他像河马似地喘着气,眼睛骨碌碌转动。他那庞大的身躯使芳香的香樟油溢出了^盆,香樟油胶粘着他皮肤上的皮屑,使他的皮肤在火炬的照耀下呈现玫瑰色。

他又说:

"我们在那四夭里备受阳光照射,在经过马卡尔时丢失了几匹骡子。尽管他们占据有利地形,我军无与伦比的勇气….啊哟,德谟纳德1我真痛苦!叫人烧热砖头,烧得红红的!"

大家听到火耙和火炉的声音,香料在巨大的香炉里冒出更加浓烈的香烟,浑身赤裸的几名按摩师汗流如注,将一种药膏捺在他全身各处的关节上,那药音是用小麦、硫磺、黑酒、火乳、没药、古篷香脂和安息香合制而成。干渴不住地折磨着他,身穿黄袍的医生对他的止渴要求绝步不让,只递给他一只盛有冒着热气的蝮蛇汤的金杯。

"喝下去!"他说,"让蛇类得自太阳的力量深人你的骨髓,鼓起勇气来吧,天神的亮光!你也知道,有位埃斯克姆神的祭司在观察天狗座周围那些导致你病因的残暴的星。它们黯淡得如同你皮肤上的斑点,你不会因此而死亡/-

"哦!是吗?"执政官说,"我不会死于这种病!"从他青紫的嘴唇里发出一种比尸臭更叫人恶心的气息。他那没有眉毛的眼睛像两颗烧红的煤炭;一堆粗硬的皮肤从他的前额垂下;两只耳朵向脑袋两旁分开,这时变为得越来越大;鼻翼旁边两道半圆形的极深的皱纹使他的相貌古怪而吓人,神情有些像猛兽。他那走了样的嗓音也很像猛兽的吼声,他说:

"也许你说得对,德谟纳德。的确有许多溃疡都合上口了。我觉得自己非常强壮,瞧,你看我多能吃!"

于是他就吃起那些奶酩拌牛肉泥、去骨鱼、西葫芦、牡蛎,还有鸡蛋、辣根菜、块菰和烤小乌串来,并不是为了贪吃.而是为了夸燏.也为了对自己证明自己身体很好-他-一面望着那几名俘虏,一而想象折磨他们的办法聊以自慰。可是他又想起了自己在西喀的遭遇,愤怒化成对三个人妁痛骂:

"啊!背信弃义的家伙!啊!卑鄙下流的该死的东西!你们竟敢侮辱我!我!我!最高执政官!他们说什么,他们服役,挣下的血汗钱1啊!对了!血!他们的血!"接着他的心里盘算道:1-全部处死!一个也不卖!也许还是把他们带到迦太基去更好!人们会看见我…一但我大概没有带那么多铁链?^给我写上:请送来,-…他们一共有多少?去问问穆登巴尔!得了!不要怜悯!把他们的手砍下来装在篮子里送进来!"

但是一阵古怪叫声,既粗哑又尖利,一直传进了浴室,超过了阿农的说话声和故在他而前的菜盘的叮当声。叫声越来越响,突然,战象发出怒吼,战斗似乎^打起来了。一片迦太基人刚才并未穷适蛮族人。他们在城墙下面扎起营盘,带着行李、仆役,以及一切奢侈用品,在他们珍珠镍边的华丽营帐里享乐^雇佣兵的营寨在平原上成了一堆废墟。史本迪于斯又恢复了勇气。他派查尔萨斯去找马托,自己在树林里奔跑,收拾旧部(人员伤亡并不太大〉,^他们都因不战而败^到气愤,于是重新排兵布阵。有人找到一桶汽油,大概是迦太基人丢下的,史本迪于斯下令从农民家枪来一些猪,汽油,点上火,把他们朝乌提卡赶厂过来。

大象被火吓坏了,逃了。地势渐渐上升,蛮族人从山坡卜向它们投掷标枪,它们棹头就跑^于是它们用象牙刺穿迦太基人的肚皮,把他们踩在脚下踏死、庄扁:蛮族人跟在它们后面冲下小山,布匿人的营盘周围没有挖^御工事,只一次冲锋便全部毁坏,迦太基人被象歼在城脚下。因为城里的人不愿打开城门,生怕廇佣兵会冲进城来。

天亮了。人们看到马托的步兵由西面赶来。同时骑兵也出现了,那是纳巴伐斯和他率领的努米底亚人:他ii"!跃过沟壑和灌木丛,^赶逃窜的迦太基人,好像猎兔犬追赶野兔。命运的转变打断了执政官的话头。他大声叫嚷着让人扶他走出浴池。

那三只俘虏始终站在他面前。于是有个黑人(就是刚才在战斗中替他打遮阳伞的那个)俯向他的耳边说话。

"什么!…-"执政官慢条斯理地说,"哦!把他们杀了!"他粗暴地接着说一句。

那埃塞俄比亚人从腰带间拔出一柄匕首来,三颗人头落了下来。有一颗人头蹦到了残肴剰殡之间,又一蹒,跳进了澡盆,在里面漂浮了一会儿,张着嘴巴,双目凝视。晨曦从墙壁的缝隙间射了进来,三具尸首扑倒在地,鲜血像泉水般从三个泉眼里汩汩流出,在撒着蓝色细沙的马赛克地板上面流着。执政盲把他的手浸到这摊血浆中,用它摩擦膝盖:这也是一种良药。

夜幕降临了,他带着戌从^出乌堤卡城.钴山林,寻找他终于找叵一些残部。

四天以后,他到了戈尔扎,在一条小道的高处,这时史本诋于斯的队伍0:从下面的小路开来^只要用二十衧梭镖,从正面攻击,就能轻而易举地把他们阻于山下。但迦太基人目瞪口果地望着他们走过。阿农在队伍的殿后部队中认出了努米底亚人的匡王,纳哈伐斯向他躬身致敬并做了一个手势,但阿农却不解其意。

他们怀着种种恐怖、逃回迦太基,白^藏匿在橄根树林里,夜间才重新上路。每卖一程就死去几人,好几回都以为已经完蛩了。最后,他们到达了海尔马奧^海岬,迦太基派船到那里把他们接了回去。

阿农精疲力竭,绝望到顶^^尤其便他心疼的,是损失了邳些战象一他甚至向德漠纳徳讨毒药,想结束自己的生命,况且他觉得自己要被钉上十字架『。

迦太基没有精力来惩罚他。他们损失了四十万零九百七十二银西克勒,一万五千六百二十三金谢凯勒;十八头战象,十四名枢密院参议,三百名富彔,八千个市民,足够三个月的麦子,大批辋重和全部作战器械!纳哈伐斯肯定已经背叛他们,两城之囿重新开始。欧塔里特部队现在已从突尼期延伸到拉代斯^卫城高处可以看见旷野上一缕缕长烟升到天空,那是富豪们的别墅在燃烧。

只有一个人能移拯救迦太基共和国。大家后悔不该乎略了他,就连主和派也投票赞成举行潘祭,召回哈米尔"(:尔。

萨朗波见到神衣以后总是心神不定。晚上她以为^见『月神的脚步声,吓得她大声尖叫着惊醒过来。她每天派人给各处庙宇送斋饭。迖娜克为执行她的命令已经累倒了.沙哈巴兰则守在她身边,寸歩不离。

七、闪电

每夜守候在埃斯克姆神庙上面观察月相并用号角报告月亮变化的报月人,一天清晨眺见西方海上有只像鸟儿似的东西,正张开长长的翅膀掠过海面。

那是一艘有三层桨的大船,船遒雕有一匹马。太阳升起来了,报月人手搭凉棚一看,便伸手抓起军号,朝着迦太基吹起嘹亮的喇叭声。

家家户户都走出人来,大家都不相信别人的话,相互争执着,防波提上站满了人。最后大家认出了哈米尔卡尔的三层桨战舰。

战舰骄傲而勇猛地劈开浪花急驰而来,斜桁笔直,船帆在整个桅杆张得鼓鼓的;一排排硕大无比的船楽有节奏地拍打海水;犁铧般的龙骨顶端不时露出水面,而船艤的冲解下方,一匹头部用象牙雕成的骏马举起双蹄,仿佛在海的原野上驰骋。

到了岬角附近,风已经平息,船帆降落,只见舵手身边站耆一位没戴帽子的人,这就是他,执政宫哈米尔卡尔!他身上裹着熠熠发光的铁甲,肩上系着红色的外套,露出两条胳膊,耳畔垂着两颗极长的珍珠,浓密的黑色须髯低垂于胸前。

这吋战舰巳经在礁岩摇荡顛簸,沿着防波堤前进,人群在防波堤的铺胳石上一面跟着它走,同时大声叫喊:

"向你致敬!况福你.太阳神的眼睛!解救我们吧!都是那些財主的铕!他们想要害你!你可当心啊,巴尔卡!"

他没有回答,似乎大海的风涛和战斗的喊声使他完全变聋了。但当战舰驶到通往卫城的梯级下面时,哈米尔卡尔抬起头来,抱着胳膊,仰望埃斯克姆神庙。随后他的视线移向神庙上面广阔澄净的天宇。他厉声对水手们发出一声命令,那艘三层浆战舰跳了起来,拣伤了竖在防波堤拐角上镇压风暴的神像。战舰在浮满垃圾、碎木片、果皮的商港里推开、撞玻其他系在木粧上的船头饰有鳄鱼颚骨的船只。群众跑过来,有几个人跳进水中游来。船已经驶到头,到了竖满钉子的水门前面。水门升起,战舰驶进深邃的门洞看不见了。

军舰同城是完全分开的。外国使节到来时必须穿过两堵高墙之间的一条通道,通道向左一直通往日神庙前面。这是—大片水的广场,周围一圈全是码头,上面搭着天棚遮蔽船只。每个天棚前面铈竖着两根柱子,拄头饰有阿蒙袢的角。这样,便形成了一圈继续不断的拄廊环绕水面。在军港中央的小岛上6立着诲军执政官的官邸。

水极清澈,可以看见水底铺满了白砂砾。街市的喧闹声传不到这里。哈米尔卡尔经过的时候认出了他曾经指挥过的一些三层桨^舰。

这些战舰只剩下了大约二卞几艘,都放在无拥下面的地上,有些侧躺着,有些直立着,船尾高高翘,船艏鼓凸,船身上尽是些镀金的装饰和神秘的象征图案。那些獅头羊身龙尾的吐火怪物没了翅膀,凶祌恶煞已经掉了胳膊,雄牛缺『银角,——所有这些战舰的油漆都巳剥落过半,毫无生气,腐蚀朽败,但全都饱经沧桑,并且仍然散发出历次征战的气息,就像一些伤残的老兵与自己的主帅重逢。它们好饧在对他说:"我们在这!你也打败了吗了——

除了海军执政官谁也不准进人海军统帅府。只要没有证据说明他已死亡,就应当认为他始终活着。这样,元老院就可以避免多委派一个主人。对于哈米尔卡尔他们也是按照习惯这样做。

执政官走过一间空无一人的屋于。每走一步他都看到一些熟悉的东西、甲冑、家具,等等,使他感到吃惊。他甚至在前厅的一个香炉里发现了自己在出征前焚香祈求麦加尔特

神而留下的香灰。他希望,可不是这样回到迦太基!他所做的一切,他所见的一切,又在他的记忆中展幵:冲锋陷阵、放火焚烧、罗马军团、暴风骤雨、德累帕农、锡拉库萨、利里贝、埃特纳火山、埃里克斯髙地―,五羊征战一直到耶个悲惨的日子,他们放下武器,失去了西西里岛。接着,他仿佛又见到了那些柠檬树林,灰蒙蒙的山岭上的牧人和羊群,于是他心跳起来,想象着如何重建一个新迦太基。他的计划、他的回忆,使他那备受海船颠簸、他的脑子轰轰作响。一种焦虑的心情使他难以忍受,空然间他变得虚弱,感到需要众种的庇佑。

于是他登上统帅府的最高层,从挂在自己胳膊上的一只金贝壳里取出一只头上装有钉于的抹刀,打幵一个椭圆形小房间的房门。

墙上嵌有一些黑色的小圆薄片,给房间里透进柔和的光线。在这一徘排同样大小的圆片中间,挖有许多像骨灰存放所的骨灰瓮一样的洞,每个洞里都搁着一块喑色的、看上去分量很重的圆石。只有一些出类拔萃的人供奉这些由月亮上坠落的隔石。它们自天而降,代表了星辰、天空、火焰;它们的颜色意味着黑夜;它们的密度代表了世间事物的凝聚力。这个神秘的处所充满了令人窒息的气氛。海沙给搁在这些洞里的圆石洒上一层白色,它们大槻是海风从门缝里吹进的。哈米尔卡尔用手指头一个一个数了一遍,然后用一条桔黄色的面纱遮住脸,跪了下去,伸直两只胳賻伏在地下。

屋外的阳光在黑色的小圆片上,乔木、小iii、镟涡、模样糊糊的动物在半透明的圆片里勾画出来。而这光线来得既令人害怕又十分平和,它在太阳背后,在未来的创造物所在的阴暗地空间中大概就是这样。他尽量从头脑中驱逐有关众神的各种形体、象征和称呼,以便更好地把握被种种外表掩盖着的不变的精神。有种星球生命力渗透的身心,同时他对死亡和一切危险有了更深刻、更透沏^蔑視,因而更加超脱了。他重新站起身来,泰然自若,无论是怜悯还是恐惧都不能便他动摇。他感到胸口发闷,便走上那个俯视迦太基全城的塔塔楼顶部。

迦太基城自上至下形成一条凹陷的长长的曲线,那些圓屋顶.庙宇、贴金房顶、庑屋、一丛丛的棕搁树、到处耀着灯火的玻璃圓球尽收眼底;而它的城墙就像是这个朝他倾侧的聚宝盆的巨大边缘。他望见下面那些港口,那些广场,庭院的内部,那些街道构成的图形,和极小极小、仿佛贴在路面上的人们。啊!假如那天早上阿农不是那么晚才从埃加特岛到来的话……!他的眼腈注视遥远的天边,一双颜动的胳膊朝着罗马的方向伸去。

通往卫城的梯级上站满了人。日神广场推推搡搡,人人争看执政官出来.四处的平台上都渐渐挤满了人。有些人认出他来,便向他致敬。他退了下去,为的是让大家盼他复出的心惰更加迫切。

哈米尔卡尔在楼下看到了他那一派的所有重要党羽:伊斯塔登、舒贝尔迪亚、希克塔蒙、尤巴以及别的人。他们对他讲述了签订和约以来的种种情况:元老们的贪吝、雇佣兵的离去和去而复来,他们的要求、吉斯孔的被俘、天衣的被盗、对乌提卡的增援和放弃,但是谁也不敢告诉他与他有关的那些事件。后来又抛弃了它,准备夜间在摩洛神庙的元老会议上再见。

他们刚走,门外就争吵起来。尽管有仆役阻挡,有人硬要进来,吵闹声越来越大,于是哈米尔卡尔下令将那人带了进来。

只见一个黑人老太婆走了进来,弯腰曲背,满面皱紋,不住哆嗦,神情呆滞,从头到脚裹着宽大的蓝色罩袍。她走到执政官面前,两人互相注視了一会儿。哈米尔卡尔忽然浑身一震,他一挥手,奴仆们都退了出去。于是他对她做了个手势,让她小心行走,丼抓住她的胳賻把她拉到了个僻静的房阆里。

那黑人扑倒在地,吻他的脚。他猛地将她拉了起来。"你把他撂在哪里了,伊廸巴勒?"

"那边,主人^她脱掉罩袍。用袖子揩拭面孔。黑油油的肤色、颗巍巍地老态、弯腰曲背,全都消失了。原来那是一个壮健的老头子,皮肤仿佛被风沙和海上生活染成了棕褐色,一簇白发在脑袋上耸起,就像某些鸟类的冠毛。哈米尔卡尔用嘞讽的目光指着抛在地上的那堆伪装说:

"做得对,伊迪巴勒!很对!"然后,锐利的日光仿佛要把他穿透,又说:"还没有人发觉吧?……,-

老头凭着卡比尔众祌的名义向他发誓,说一点风声也没走漏。他们一直没有离开过那府离阿德吕梅特有三天路程的房屋。阿德吕梅特是一个海龟聚居的海岸,沙丘上长着些琮|-而且根据你的命令,主人啊!我还教他投掷标枪和驾驶车子呢!"

"他很强壮吧?"

"是的,主人,而且勇敢无畏!他既不怕蛇,也不怕雷电,也不怕鬼怪。他像牧人一样在悬崖边上赤脚奔跑。"―"说下去!说下去!"

"他发明了各种捕捉猛兽的陷阱。上个月,你信不信?他抓住了一只老鹰,他把它拖走,老鹰的血和孩子的血大滴大滴地撒落在空中,就像风卷玫魂一袢。那畜生狂怒地用翅膀扑打他,他把老鹰紧紧地扣在胸前,老麿渐渐断了气,他的笑声也越来越离,就像刀剑相击的声音-祥响壳和壮丽,哈米尔卡尔低下头来,孩子伟大前途的预兆使他心醉神迷-

可是若干时间以来他有点烦躁不安,他望着远处海面过往的船帆,心情优伤,不肯吃饭,还打听神灵的有关情形,想去迦太基长长见识:

"不行!不行!时候还没到!"执政官叫道。老奴看来知道哈米尔卡尔所害怕的那种危险,他继续说"怎么阻止他?6?我3经不得不对他许诺,我就是为了给他买一把锒柄镶珠的匕苜才到迦太基来的。"然后他又说,他看到执政官在平台上,就在港口的卫兵面前冒弃萨朗波的女奴,要进到他这里来。

哈米尔卡尔沉默良久,仿怫正在沉思。最后,他说道:"明天5落时分,你到梅加拉去,在制造大红颜料的工厂后面,学三声豺徇叫。如果你看不见我,就在每个月的头—天到迦太基来。可別忘了这一切!要疼爱他!现在你可以对他谈论哈米尔卡尔了。"

老奴又换上原先的装柬,他们一起走房子,又出了港哈米尔卡尔独自继续向前走去,他没带卫队,因为在非常情况下召开的元老会议都是秘密进行的,与会者偷偷地走过去。

他先是顺看卫城的东墙走,然后经过草市、甘西多乡廊和香料商业区,稀稀落落的灯光渐次熄灭,那些更宽阔的街道静悄悄的。有些黑影在夜色中溜过来,跟在他后面,又来了些別人,所冇这些人^茆和他一样.钥马巴勒洶岬那面走去。

摩络神庙建筑在一个陡峭的狭谷脚下,是个^险的地15:从下面看去,只见高大的围墙永无休止地向上延仲,仿佛是一座巨大的坟墓墓壁。夜色沉沉,灰色的大雾似乎压在海上"海浪发出嘶哑的喘息和呜咽拍打着悬崖。那些黑影仿佛穿越墙壁一样,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了。

然而他们一跨进庙门,便置身于一-个宽广的四方形院落,院子四周都有拱廊,当中耸立着一座正八面体建筑。建筑之上,二层楼周围,有许多圆屋顶。二层搂之上,是一个带圆顶的圆柱形建筑。圆顶上部逐渐向上收缩为表面呈凹曲线的圆锥状体,顶上有个圆球。

一些人擎着有长柄的、金丝编成的圆注形灯笼,灯笼里火光闪闪。阵阵诲风吹得火光摇摇晃晃,火光咴红了他们插在脑后固定发髻的金梳。他们来柱奔走,相互呼唤着,去迎候元老们。

石板地上东一处,西一处卧着一些像斯芬克司般的巨大的3(5子,它们是吞噬一切的太阳的活的象征。它们正打着瞌睡,半闭着眼皮。脚步声和说话声惊醒了它们,它们慢慢站起身来,朝元老们走去。它们从元老们的服装认出了他们,在他们大腿上擦来擦去,并且弓起腰来大声打着呵欠,呵出的热气在灯宠的光影中掠过。

庙里愈发忙乱起来,各处的门都关闭了,祭司们郤回避不迭,元老们也都走进柱廊不见了。邵柱啄8!着神庙构成-个深達的前厅。

柱子排列成环形,一排包着另一排,先是农神时代,农神时代里面的一圈是年份,年中有月,月中有日,最后一圈柱子紧挨着神殿的围墙。

在那里,元老们放下自己的用独角鲸的角制成的手杖,一因为有-条始终有效的法令规定:任何携带武器与会者,处以死刑。有几位元老的衣服下摆撕了一条裂缝,直至束在腰间的锋红丝绦,以便表明他们痛哭他们近亲之死时丝毫没有顾惜自己的衣服,而这种悲痛的表现又阻止了裂口继续扩大。另外一些人的胡须用紫色的小皮囊保护起来,小皮ii用两根细绳系在耳朵上。他们相互见面时都胸对胸互相拥抱。大家围着哈米尔卡尔,祝贺他,简直像亲兄弟久别重逢一样。

这些人一般都长得即矮又胖,长着像亚述雕像一样的鹰钩奥子。有几个颧骨较突出,身材较高,脚也较窄,这表明他们来自非洲,祖先是游牧部族。长年生活在框台后面的人显得脸色苍白;另一些人身上似乎还保留着在沙漠严酷生活的痕迹,他们所有的手指上都闪烁金银饰物,而这些手指是被不知何方的太阳所晒黑的。航海家可以从他们一摇一摆的步伐上辨认出来;农庄主则浑身散发的压搾机、干草和骡汗的气息。那些老海盗现在也雇人种田,那些掌柜的也买了几艘海船,那些农庄主也养着些从事各种职业的奴隶。他们全都是精通教规,擅长权术,凶残而富有的人。他们由于思虑过度而显得神情疲乏。焖炯发光的眼睛带着怀疑,由于惯于走南闯北、尔虞我诈、经商买卖、发号施令,浑身上下一副狡猾面粗暴模样,一种平常藏面不露、有时突然发作的粗暴性情^而且神庙的氛围也使他们变得忧郁。

他们先是穿过一间穹顶卵形大厅,七^门分别与七个星球相对应,在大厅的墙壁上开出七个不同颜色的房格。再走过一个很长的房间,就走进了另一间形状相同的大厅。

一只雕满花卉图案的枝形大灯台在房间深处点燃着,八根金枝各托一个钻石花萼状杯子,杯里载有黄麻灯芯^枝形大灯台在最后一级很宽的台阶上,台阶通往一个大祭坛,祭坛的四角饰有青锎兽角。两道侧梯通向平坦的坛顶,坛顶铺着的石块被堆积如山的香灰埋住了,灰堆上面还有些什么不明之物在慢慢地冒烟。祭坛后面屹立着摩洛祌像。神像整个用铁铸就,比枝形灯台更高,比祭坛更是高得多;男性的胸脯上幵着许多洞孔,张#的双翅在身后的墙上伸展开来,手长及地;額头嵌上三颗眼珠,周围画一圑黄颜色,表示三颗眼珠;公牛脑袋极力扬起,准备鸣叫。

房间四周排列着乌木矮凳,每只矮凳后面都有一只火炬,装在一根青铜长杆上,长杆底部有三只兽爪。所有这些得本是红色的墙壁到了穹顶附近却变成黑颜色,面摩洛神像的三顆眼珠,捥若夜间半明半灭的星星,出现在极高的地方。

元老们把袍子后摆往上一翻顶在头上,便在乌木诿檠上就了痤。他们动也不动,两只手笼在宽大的袍袖里,耶螺钿镶拼的地板宛如一条闪闪发光的河流,从祭坛流向大门,在他们赤裸的脚下经过。

四位大教长背对背坐在四张象牙椅子上,构成了一个十字形。埃靳克姆神的大祭司身穿靑紫色长袍,月神的大祭司身穿白色^麻布长袍、3神的大祭司身穿黄褐色呢子长袍,摩洛神的大祭司则穿着绛红色长袍。

哈米尔卡尔向灯台走去。他绕着灯台转了一圈,仔细观察着燃烧的灯芯,然后将香料粉末撒在上面,于是在那些金枝的末端冒起了紫色的火焰。

这时,有个尖利的声音唱起颂耽,另一个声音应和着,于是百名元老、四大教长和站在台阶上的哈米尔卡尔都一同唱起颂敉。他们不断反复唱着相同的音节,越唱越响,声音越来越髙,像炸雷一般,响得吓人,尔后,又戛然面止。

大家待等了一阵。最后,哈米尔卡尔从胸前掏出一个有三个脑袋的、蓝得有如蓝宝石的小雕像来,放在自己面前。这是真理之傢,是他说的话的守护神。然后他又把雕像放回怀里,于是大家都仿佛突然怒火中烧似地一齐叫喊:

"蛮族人都是你的好朋友!叛徒!下流坯!你回来看我们灭亡,对不对?让我说!"一一"不!不!"

他们刚才不得不遵守玫治礼仪,现在要对这种约束进行报复。虽然他们都曾期盼,哈,米尔卡尔回来,现在却对他没有预先防止这场浩劫,或者不如说没有同他们一样深受灾难而愤愤不平。

这一阵喧闹平息下来后,摩洛神的大祭司站了起来道:"我们问你们为什么没有0迦太基来?""跟你有什么关系!"执政官轻蔑地回答。他们叫得更厉害了。

"你们有什么可以指责我的?难道我在对罗马人的战争指挥不当吗"你们都看到的战争布^。你们这些轻易地让一些蛮兵……

"够了!够了!"

他用低沉的声音说话:

"咴!这倒是真的!众神明鉴,我^错了,你们中有无畏的勇士!吉斯孔!^斯孔,站起来吧!"他眯缝起眼睛扫视着祭坛的台阶,似乎在找着什么人,又说道:"站起来呀,吉斯孔i你可以指责我,他们会为你辩护的〖可他在哪里呢?"然后,他似乎改变了主意,义说:"啊!一定是在他家里吧?子孙绕膝,呼奴喝婢,十分專福,正在数看挂在墙上的、国家颁发给他的荣誉项链吧?"

他们耸着肩膀,烦躁不安,仿〖弗^皮鞭抽打一柞。^"你们连他生死都不知道!"于是他不顾他们的叫壤,说道,抛弃执政官,就是抛弃共和囯。而同罗马人订立的和约,尽管他们认为十分有利,其实比输二十场战役更惨,冇几个元老鼓起掌来,他们是元老院里财产最少的,据认为有咴向民众或倾向专制政体的嫌疑。他们的对手是西西特会的领袖们和行政官员,以多取胜。最为显赫的都坐在阿农身边,阿农坐在大厅的另一头,正对着髙高的大门,大门上遮着青紫色的挂毯,他脸上的疮疤涂沫『香粉。头发上撒的金粉洒落在肩头,形成两片明灿灿的亮斑,头发却显得又白又细又鬈曲,像羊毛一样。一些浸过香油的布块裹着他的两只手.脂油一滴一滴掉在地板〗。他的疾病一^乂加茧7竹多,因为他的眼睛已经被他眼皮上的皱褶遮没,要看东西非仰头不可。他的党羽们一直要求他发言。最后,他用沙哑难听的声音说道:

"别那么狂妄,巴尔卡!咱们都打过败仗!各人有各人的不幸!你就別强词夺理!——

"你还是告诉我们,"哈米尔卡尔微笑着说,"你是怎样指挥你的船只的!"

"我是被风吹过去的。"阿农答道。

"你的做法就像犀牛在自己的粪堆里踏步,不过显示自己的愚袞而已!你住嘴吧!"于是他们开始互相将埃加特战没的失利归罪于对方。

阿农指责哈米尔卡尔没有前去同他会合。

"可是那会使埃加特岛无人防守。你应该驶人大海的,谁拦着你了?哦!我忘了!9?有的大象都怕大海!"

哈米尔卡尔派的议员觉得这句俏皮说得太好了,他们哈哈大笑。声震拱顶,仿佛有人在敲打扬琴。

阿农抗议说,这样对他迕行侮辱是可耻的,因为他的病是在攻打百门城时受了寒得下的,眼泪从他的脸上流下来,就像冬天的雨打在断垣残壁上一样。

哈米尔卡尔又说:

"如果你们爱我如同爱这个人一样,那么现在迦太基就会欢庆胜利!我向你们呼吁了多少叵呀!而你们始终拒绝把钱给我!-

"我们也霈要钱呀。"西西特会的冃头们答道。"而在我山穷水尽的时候一一我们当时喝的是驟尿,吃的是皮袢鞋的皮带^在我恨不得把每棵青草都变成土后,把我的战死者的尸体组成郤队,你们却把我仅剩的战舰^回迦太基!"

"我们不能孤注一掷。"在热蒂利-达里亚拥^金矿的巴特-巴尔答道,"你们那时候在这里,在迦太基,在你们的屋产^,躲在围墙后而干些仆么咙?当时在波江―带有高卢人,应当把他们打退;在克兰尼有迦南人可能进犯;而罗马人正在派遗使臣去托勒密……-,"现在他对我赞美起罗马人了!"有人向他喊道,"他们给了你多少钱让你替他们辩护?"

"关于这一点你可以去问布&锡奥平原,去问洛克尔、梅塔蓬图姆和埃拉克莱的縻墟!我烧掉i-他们所有的树木,抢劫了他们所有的庙宇,把他们斩尽杀绝……,-"嘿!你像个浮夸的演说家!"卡普拉,一个赫赫5名商人说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是说,应该更加有计1某或者更加令人生畏!全非洲都在摆脱你们的奴役,那是因为你们这些尤能的主人不知道怎样把马轭套在它的堉头!阿加托克莱斯、雷古卢斯、卡比奥,一切有胆识的人只要一卜一船就能得到它;而等到东边的利比亚人和西边的努米亚人串通-气,游牧部族从南面进逼而罗马人从北面一…^有人发出恐怖的喊声,"那时候你(门就要捶胸顿足,满地打滚,撕破你们的外套!那有何泪!你们将不得不离乡背井,到苏布尔去给人淮磨,在拉|姆的丘陵地带采摘葡萄。"

他们都拍着自己的大腿表示气愤,袍柚飞舞,像受惊的鸟儿扑打着叵大的翅膀,哈米尔卡尔受着一种意图的支配继续说下去,他站在祭坛的最高一级台阶上,^巍嶷地,十分可怕;他举起胳膊,在他身后燃烧的技形大灯台发出的光芒穿过他的指缝,^金色的投枪。

"你们将失去你们的船只,你们的耕地,你们的马车,你们的吊床和替你们擦脚的奴仆!豺狗将在你们的宫殿里睡觉,犁铧将要翻耕你们的坟墓。只剰下老麿的叫声、坍塌的废墟。迦太基,你要沦亡了!

四位大祭司伸出双手阻挡恶咒。大家都站了起来。可是海军执政宫是受日神护佑的神圣官员,非经富彔会议审判是不可侵犯的。祭坛本身也令人畏惧。他们后退了。

哈米尔卡尔不说活了,他眼睛凝定,脸色和他冠冕上的珍珠一样苍白,喘息着,几乎被自己吓着了,脑子里充满想象中的悲惨景象。从他所在的髙处望去,所有的铜杆烛台就像是一只火光组成的王冠,平放在地板上;烛焰冒出黑^,一直升到穹顶的暗影中;大厅里有几分钟安静得能够听到远处的海浪声。

尔后,元老们转念一想,他们的利益,他们的生存.受到了蛮族人的威胁;而没有执政官的帮助,是不能战胜蛮族人的。出于这种考虑他们克制住自己的骄横,摒弃了其他一切想法。他们把他的朋友们叫到一边,出于,』害关系而达成和解,外加一些暗示和诺言。可是哈米尔卡尔再也不愿意涉足任何政府。大家便一起恳请他。他们一面哀求他,一面又在说话时老是使用叛变这个字眼,这使他发起火来。惟一的叛徒就是元老院,因为雇佣兵的义务随着战争消灭而平息,战事一旦平息,他们就不受任何约朿丫。他甚至赞扬他们的勇敢,强^如果对他们赠送礼品,给以特权,使他们关心共和@,将会从他们身上获得种种利益。

这时有个名叫马格达桑的卸任省长转动着他的黄眼珠说道:

"说真的,巴尔卡,你在国外跑的地方多了,已经变成了一个希腊人^者拉丁人,或者别的什么人!你为什么说要把报翻送给那些人?宁肯死掉一万个蛮族人,也不能失去哪怕一个我们的人,对吗?"

元老们都点头称是,窃窃私语议道:

"是啊!用得着对他们讲究那么多吗?庙佣兵还怕找不到!"

"所以就干净利落地打发掉他们,对不对?就像你们在撒丁岛干过的那样,把他们扔下不管。把他们撤^的路线通知敌^^就像你们在西西里岛对髙卢人亍过的那样,或者在大海当中把他们赶下船去。我在回来的路上-看见礁岩上布满了他们的白骨!"

"多么不幸啊!"卡普拉厚颜无耻地说。

"他们不是也曾经上百次地倒^投敌吗?"其他人嚷道,哈米尔卡尔也叫了起来:

"那你们为什么违背你们的法律,把他们召回迦太基来呢?而当他们进了城,义穷,人数又多,到了你们的财宝中间,你们也一点没有想到把他们稍为分割削弱——下!舌来你们又把他们连同他们的女人孩子一起打发走丁,连一个人质都没有留下来!你们指望他们会自相残杀,省得你们遭受履行^言的痛苦吗,你们恨他们.0为他们是强有力的。你们更恨我,一一你们的主帅!噢!刚才你们吻我的手时,我就感觉到了。你们都是强忍着才没有咬我的手的!"

即使睡在院子里的狮子都咆哮蓍闯进来,也不会比这些人的喊声更加可怕。日神的大祭司站起身来,他双膝并紧,肘弯紧贴身子,站得笔直,手掌半幵着,说道:

"巴尔卡,迦太基需要你统率布匿军队,征讨雇佣兵!"

"我拒绝。"哈米尔卡尔答這。

"我们授予你全权!"西西特会的巨头们喊道。

"不干!"

4-没有任何监瞀,没有任何人与你分享权力,你要多少钱就有多少钱,所有的俘虏、所有的战利品全部归你,每具敌人的尸首给你五十泽莱土地。"

"不行!不行!和你们共事不可能取胜!"

"他害怕了!"

"因为你们既卑劣又吝脔,忘恩负义,胆小如鼠,而且是一帮疯子!"

"你想保全他们!"

"以便成为他们的首领。"有人说31。"并且掉过头来打我们。"另一个人说。而汉诺则从大厅的尽头声嗍力端地叫道:"他想当国王!"

子是他们都跳了起来,碰豳了凳子和烛台,他们一窝蜂地拥向祭坛,手里挥舞着匕首。可是哈米尔卡尔在袍袖里找了一阵,拔出两把宽阔的单刃短剑;他微微弓着身子,左脚在前,眼睛里冒着怒火,咬紧牙关.纹丝不动地站在金质枝形灯台下面,与他们对峙着。

这样说来,他们全都携带了武器"防不测。这是犯罪!他们惊骇地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可是由于大家都是有罪的,每个人也就很快放下心来。潲渐地他们转过身来,背朝着执政官重新走下祭坛,由于感到屈辱而气得发狂。他们已经第二次在他面前退缩了。他们呆立了片刻。有几个人刚才弄伤了手指,他们把手指含在嘴里,或者用斗蓬的下摆小心地把手指裹起来。他们刚要离去,哈米尔卡尔听见了这么几句活:

"他这是体貼他的女儿,免得她伤心。"另一个声音说得更响。

"那当然啦,她的惰人不是在雇佣兵里找的吗?"

乍一听见这些恶意的中伤,他几乎站立不稳,接着他便用眼睛迅速地搜寻沙哈巴兰。可是月神的祭司却独自呆在自己的位子上。哈米尔卡尔只能远远望见他那髙髙的帽子。大家都当面嘲笑他。他越焦虑不安,他们越髙兴。在一片嘲骂声中,躲在别人背后的人喊叫道:

"有人看见他从她的卧室里出来!"

"在塔穆兹月的一个早晨!"

"就是那个偷走天衣的贼!"

"一个美男子!"

"比你个子还髙!"

他扯下自己的冠冕一一这冠冕分为神秘的八层,中间饰有绿宝石雕成的贝壳,是他的权力地位的标志^用双手使尽力气朝地上扔^。砸断的金箍蹦了起来,珍珠撒落在地板上丁丁作响:他们这才看见他苍白的额头上有一道很长的伤疤,在他的眉宇间像坨一般地婉蜒扭动,四肢都在颤抖。他踏上通往祭坛的脷梯,在上面行走!这意味着献身神衹,把自己作为祭品。他的斗篷摆动蓍,使在他便桂下方的枝形大灯台灯光摇曳;他的脚步带起了祭坛上的细灰,像一团轻箅环绕着他,直至腹部。他的巨大的青铜神像的两腿之闾止住脚步,两手抓起两把香灰,所有的迦太基人只要看到这种香灰就会害怕得发抖,他说:

"凭着众位天神的一百支火炬,凭着卡比尔诸神的八团天火,凭着行星、流星和火山,凭着一切燃烧的东西,凭着沙漠的干渴和大海的盐卤,凭奢阿德吕梅特的洞府和众魂灵的帝国,凭着你们儿子的灭亡和骨灰,以及你们祖先的兄弟们的骨灰,现在我再加上我的骨灰!凭着这一切我起誓:你们,迦太基元老院的一百个议员,你们对我女儿的抟责完全是一派胡言!我,海军执政官哈米尔卡尔-巴尔卡,富細的领袖和人民的疣治者,我在牛首人身的摩铬神面前发誓-…-,-,大家都以为他要发一个可怕的重誓,他却用更高更平静的声音接着说:"我连谈都不会和她谈起这件事情!"

头发上插着金梳的神庙侍役进来了,一他们有的手里拿着绛釭色的海绵,有的拿着棕搁枝叶。他们掀起遮着大门的黄麻毡子,从露出的这一个角里,可以看见另外几进大厅尽头的粉红色的辽阔天空,仿佛是神庙拱顶的延伸,面在天际与蓝色的大海相接^太阳从万顷波涛里涌出来正在上升。^光突然照射到了巨大的青铜神像的胸部,神像分为七段,外面护眷栅拦。长着鲜红牙齿的嘴巴傢?」呵欠一样大张肴,非常可怕;巨大的奏孔也鼓了起来,灿烂的朝阳使神像栩栩如生,抻情可怕面不耐烦,仿佛想跳到外面,与日神混合在一起,同游广袤的天宇。

那碰倒在地上的烛台仍在燃烧,东一处西一处躺在螺钿镶拼地板上,象血斑一样。元老们跌跌撞撞、精疲力竭,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他们脸色发青,汗流如注,由亍喊得太凶而彼此听不见。但是他们对执政官的怒气一点也没有平息,他们用威胁的词语同他告^,而他也针锋相对地加以回敬。

"明天夜里在埃斯克姆抻庙再见,已尔卡!"

"我一定来!"

"我们要叫富豪会议判决你的罪行!"

"我叫人民裁判你们!"

"小心别在十字架上钉死!"

"你们也小心别在街头谇尸万段!"

他们一走到院子门口,就又做出一副平静的神态。

他们的踉班和车夫在门口等着他们。多数人骑着白骡回去。执政官跳上他的马车,抓住缰绳,两匹牲口就弯下脖子,有节奏地踏着石于路,使石子飞贱起来,顺着整条通往马巴勒的道路飞奔而去;由亍车于跑得极快,那安在车辕末这条路越过一片田野,那些墓碑的顶部是尖的,像金字塔一样,中间雕刻着一只张幵的手.似乎躺在底下的死者在伸手向夭要求什么。然后,是一些疏疏落落的小屋,泥筑的、树枝搭塔的、灯芯草编的,均为圆锥形。一些用鹅卵石砌的小墙、活水沟.渠、草绳、仙人掌篱笆,不规则地将这些住房隔开:越是向上接近执政官的花园,这类住房就越是密集。哈米尔卡尔却耵看一座高塔,塔分三层,构成三个巨大的圆柱体,第一层用石头砌就,第二层用砖头砌就,第三层则完全是用雪松木筑成,周围有二十四根桕木圆柱,支撺着一个铜质圆顶,上面垂下一些像流苏一样的、由青锎细链相编结而成的饰物。这个高大的建筑俯视着石边展开的房屋、仓库、商店;玉手妇女官宅则高耸于两排犹如青铜城墙似的柏树的尽头。

隆喹作响的马车从一扇窄门进去,停在一个宽大的萆料栩前面,草栩里用绊索系着些马匹,正在那里吃割好的草。

所有的仆役都跑了过来。他们有整整一大帮人,因为害怕雇佣军,在乡下千活的人都被撖0来了。耕地的入身穿兽皮,脚脖上钉着锁链;红色颜料工场的工人双臂通红,活像一些刽子手;水手们戴着绿色的无边软帽;渔夫们戴着珊瑚项链;猎户们肩上扛着罗网;在梅加拉土著们则穿着黑白色的长上衣,皮短裤,头上戴着阜的、毡的或帆布的小圆帽,按其差使或行当的不同而各异。

在这些人身后拥挤着一群破破烂烂的贱民。他们没有工作,住在离住宅很远的地方,浼上在花园吋睡觉,吃的是厨房里的残羹冷餐,一一他们是滋长于宫殿阴影之中的人类霉菌。哈米尔卡尔容忍他们住在他府中,是出于蔑视,更是出于远见。大家都在耳际簪上一朵鲜花表示快乐,他们当中许多人从来没有见到过他。

可是一些头戴^身女首像的人,手执棍棒^逬人群,左右乱打,驱散那些好奇的、想见主人的奴隶,以免他受人群的拥挤,闻他们的臭气。

于是大家都匍匐在地,叫道:

"天神的眼睛,愿你全家兴旺发达!"

然后,在这些匍匍在林荫大道上的人中间,大总贄阿布达铬南戴白色头巾,手捧香炉,向哈米尔卡尔走来。

这时萨朗波也走下饰有船艏的楼梯。所有侍女都随在后面,她每走下一个梯极,她们也跟着。女黑奴的脑袋在一连串箍着罗马女奴额头的饰有金片的头带中间就像一些大黑点。另外一些女奴头发间插着银箭、碧玉瑚蝶,或是像太阳光一样呈箱射状插在发喾上的长针。白色、黄色、蓝色的衣裙一片混杂;戒指、别针、项链、流苏、手锞在衣裙同熠熠发光;续罗绸缎的窸窸声此起彼落;鞋底拍打着梯级的声音和光脚板踩着木板的轻微的噼啪声十分清晰。在她们中间不时有个身材高大的净身祭司,比她们髙出一头,扬着脸微笑着。等男人们的欢呼声平息以后,女人们用衣袖遮着脸,一齐发出一阵古怪的喊声,活像母狼的嗥叫。十分狂热尖锐,仿佛使那道站满妇女的乌木大阶梯也像竖琴一样震頫起来。

风掀起她们的面纱,纸莎草的细茎轻轻摇晃。这时正值舍巴兹月,隆冬时节。鲜花盛幵的石榴树凸现于蔚蓝的夭空中,透过它们的枝叶可以看见大海和远处的一座岛屿,在雾^中半隐半现。

哈米尔卡尔远远望见萨朗波,就停下来。她是在几个男孩天折后出生的,况且在信奉太阳的宗教中,生女孩本来就被视为祸亊。神灵;5来^给了他一个儿子,但他仍然残存看—点当初那种绝望僧绪,似乎当初他对她的诅咒造成的心理震撼也仍然存在。萨朗波继续朝他走去。

五光十色的珍珠串从她的耳朵垂到双肩,再落到肘。她烫着暴发,模仿着云的样子。脖子周围围着一圈长方形小金片,金片上刻着一个站在两头直立的雄狮之间的女人。她的衣服则完全是女神-服装的复制品。她的青紫色长袍,柚子十分宽大,上身很紧,接近下摆处又开始变大成为喇叭口。嘴唇抹得鲜红,使她的牙齿显得更白;青白色的眼皮则使她的眼睛显得更长。她的鞋子用鸟羽裁就,后跟极高。也许是由于寒冷,她的脸色惨白异常。

最后她走到了哈米尔卡尔身边,没有望他,头也不抬,对他说道:

"你好,天神的眼睛,光荣永远属于你!愿你战无不胜!愿你安逸闲适!愿你诸事如意!财富充足!许久以来我心情忧伤,我们的家也毫无生气;可是主人归来就像是塔穉兹复活,你望一眼,父亲呵!一种新的生活就到处蓬勃开放,到处就都充满欢乐!"

她从塔娜克手里接过一个楠圆形小瓶,里面盛着用面粉、黄油、小豆蔻和葡萄酒调制的饮料,热气蒸腾:一"大口喝吧!"她说,1-这是你的女仆为你准备的归来酒。"

他答道:"祝福你!"于是他机械地接过她递上的金瓶。

然而他的眼睛一直紧紧审视她,她感到惶乱,哺喃地说:

"人们告诉过你?主人啊!……

"是的!我知道!"哈米尔5尔低声说道。

她这是自供吗,还是在说蛮族人?于是他含含糊糊地提及一件令公众为难的事,他想浊自一人弄清这个问题。

"父亲啊!"萨朗波惊叫起来,"你无法消除不可弥补的事情「

他倒退了一步,萨朗波很诧异他如此吃惊,因为她根本没有想到迦太基,她想的只是她成了渎神行为的同谋。这个令百万大军餱抖的人,她并不怎么了解,她就像敬畏神灵一样敬畏着他。她觉得他已经猜到了,他什么都知道,某种可怕的事要发生,便不由喊了起来:"宽恕我吧!"哈米尔卡尔慢慢低下头来。

尽管她想引咎自责,却不敢启齿,然而她很需要倾吐心中的抑郁,并得到安慰,简直憋得快要窒息。哈米尔卡尔则在竭力克制自己违背誓言的欲望。他遵守誓言是出于自尊心,或者是由于害怕没有弄清事实真相。因此他使劲地盯着她的脸,想抓住她内心深处的秘密。

渐渐地,萨朗波被这沉重的目光压垮了,她喘着大气,把脖子縮了起来。现在他确信她曾在一个蛮族人的怀抱中干过错事了;他哆嗦起来,举起两只拳。她大喊一声,倒在侍女中间,侍女们急忙围着她。

哈米尔卡尔转身离去,所有管家都跟着他〕

有人打开仓库的门,他走进一个极宽敞的ii形大厅。许多通往别的大厅的长廊都从这里分出去,就像车轮的辐条会聚于车轴一样。一个石头圆耸立在当中,周围有一圏栏杆,这是用来堆放摞在地毯上的靠垫的。

执政-i;「起先走床走太,大卢地喘着粗气,用脚跟顿地,不时地用手抹着前额,像是受到苍蝇困扰一样。他摇厂摇头,看见那些堆积如山的财富,安静下来。他的思路被那些长廊吸引过去,邠里堆满更加稀有的玲宝的大厅。锔板、银锭、铢条和锡块交错堆放,锡块是由卡西泰里德群岛经由黑喑海湾运来的;棕榈树皮口袋里装满黑人国家出产的树胶;羊皮口袋里的金砂从太旧的缝口不知不觉地溜走。从某些海产植物中抽出来的细纤雜挂于埃及、希腊、塔婆罗巴纳、朱油亚等地产的亚麻中间;石珊瑚就像一些巨大的灌木丛在墙角立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气味,是从香料、皮革、词味作料和扎成一大捆一大捆吊在屋顶下面的鸵鸟毛散发出来的。在每条长廊前面都有一些直立着的象牙,尖端聚在一起,在门上枸成一个弧形。

最后,他登上那个圆石盘。所有的管家都交叉双臂,低下头来,而阿卜达洛南却面有得色,举起戴着尖顶白色头巾哈米尔卡尔询问那个管船的总管。船务总管是个老舵工,他的眼皮因海风的磨砺面粗糙不堪,白胡子垂到腰部,似乎狂风恶浪掀起的白沫还留在他的钥子上。

他回答说他曾经派出一支船队,试图经由加代斯和蒂米亚玛塔,绕过南角和香料海岬,抵达以旬迦别。其他船9继续西行,一连四个月未曾遇到洚岸,船头被草缠住了,天际不断轰响着瀑布的声音,血色的浓雾便太阳昏暗下来,一阵充满香味的微风使水手们睡着了;至今他们^不请当时是怎么回事,因为他们记忆混乱了。反正他们到过斯基泰地区的几^河流,一:&到达科尔西德,还到过安格尔人、埃斯蒂安人的国度,在群岛夺走了一千五百名少女,将所有在埃斯特里蒙海岬外面航行的外国船只凿沉,确保航线不为人知。托勒密国王留下了舍巴尔的乳香;锡拉库萨、埃拉蒂亚、科西嘉和各个岛屿没有提供什么。说到这里老舵工声音低下来了,报告一艘三层桨战舰在吕西边加被努米底亚人劫走,一一"因为他们结成了一伙,主人。"

哈米尔卡尔皱起眉头;然后他做了个手势让商旅总管集报。商族总官穿一件没有腰带的褐色长袍,头上裹一条很长的白色围巾,围巾绕过他的下巴,垂在肩膀上,商队同往常一样在秋分那天出发。但是,在朝着埃塞俄比亚南端进发的一千五百人中(他们的骆驼是最好的,羊皮袋是崭新的,坯带着大宗的花布〉,只有一个人回到迦太基,其他人不是劳累而死就是在沙漠里吓疯了。那个生还的人说,他们在越过黑哈鲁西山脉后又走了许多路,过了阿塔朗特人聚居的地区和大猿猴的国度,就看到一些辽阔广大的王国,那里就连最小的用具都是金子打制的;他还看到一条像海一样宽的大河,乳白的;还有一些长着蓝树的森林,山岗上全是香料,和生长在峭壁上的人面怪物,它们的眼珠在看人的时候,会像鲜花开放;后来,在一些住满巨龙的沏泊后面,他看到几座髙与天齐的水晶山。另一些人从印度回来,带来许多孔雀、胡咴和新竒的织物。至于那些取道西尔特和阿蒙庙去买玉髓的人,他们一定是死在沙漠里了。热蒂利的商队和法扎那的商队送来了他们传统的特产:而他自己,商旅总管,现在却不敢派出任何商队了。

哈米尔卡尔懂得,这足0为雇佣兵占据着乡忖。他低低地呻呤了一声,换了一个手支掸着自己。田庄总管害怕向主

人票报情况,十分害怕,尽管他膀大腰圆,长着一双巨大的红眼珠。他有一个像门狗一样的塌鼻梁,脸上罩着一张用树皮纤维纺织的网,腰间系一条豹皮带,腰带上别着两把闪闪发光阔刃短剑。

哈米尔卡尔刚朝他转过脸来,他立即呼天抢地。这不是他的过错!他对此无能为力!他按气候嬗递、田地特点和星辰变化,在冬至日种植,月亏期剪枝;视察过奴隶,对他们的衣服也尽量节俭。

可是哈米尔卡尔被他这一番唠叨惹恼了,他一咂舌头,别着短剑的人赶紧说:

"主人啊!他们抢光、毀光!在马夏拉砍倒了三千棵树,在乌巴达捣毀了所有的仓库,填平了所有的蓄水池!在特岱斯抢走了一千五百髙莫尔面粉;在马拉扎纳杀死牧人,吃光畜群,烧了你的房子,你夏天住的、用雪松做横梁的溧亮房子!在都市博割大麦的奴隶逃进了深山;那些驴子、驴骡、马骡、塔奧米纳的公牛和奥兰日种马,一个也不剩!这真是厄运临头!我活不下去了!"他又哭着说:"啊!要是你知道本来食品有多充足,犁铧是多么明亮!……多肥的公羊!多健壮的公牛!……-,

哈米尔卡尔愤怒得透不过气来,终于爆发出来:

"住嘴!难道我是个穷光蛋!不要撒谎,说真话!我要知道我损失^一切,哪怕一文钱、一根针也不准隐瞒!阿卜达洛南,把账簿拿来,船务账本、商旅账本、田庄账本和家里的开支账本都拿过来!假如你们做了亏心事,你们就耍大祸临头了!^滚!"

所有的管家都低头弯睽,两只拳头直垂到地面,倒退着出去了。

阿卜达洛南走过去在墙上的一个架子中间取出许多打结的绳子、布条或纸莎草条,以及写着细小字迹的羊肩胛骨。他把这些东西放在哈米尔卡尔脚下,又把一个木框放到他手中,木框里绷着三根线,线上串着金球、银球和角质的球,然后开口说:

"马巴勒一带的一百九十二座房子租给了新的迦太基人,每月一贝卡租金。"

"不行,太多了!要怜惜穷人!你把那些你觉得最有胆量的人的名字记下来,设法了解他们是否热爱共和国!说下去!"

阿卜达洛南对这种慷慨的做法深为诧异,他犹豫起来。

哈米尔卡尔从他手里抢过那些布条。

"这是什么?日神庙周圉的三痤公馆每月租金十二凯西塔加到二十凯西塔!我不想让富人吞噬我的财产。"

大总管深深掬了一个躬,然后又说:

"借给蒂吉拉斯两基卡尔,季末到期,照航海业的习惯,收三分三的利率;借给巴马尔卡特一千五百西克勒,祗押品是三十个奴隶。不过有十二个奴隶已经在盐田里死掉了/-

"那是因为他们不够强壮,"执政官笑道,"不要紧!如果他要用钱,就偕给他吧!钱,&是应谅借给人的,但利率要8人面异,按贫富不同。"

于是这位管家急忙念起各处的收益来,安纳巴的铁矿、珊瑚采集场、红色颜料工汤、向定居的希腊人征收赋说的包税所、向阿拉伯出口的白银(在那里,白银比黄金还贲十倍)、掳获船只(其中扣除上交给月神庙的十分之一所得)。一一"我每次都少报四分之一,主人!"哈米尔卡尔拨着那些小球计数,小球在他手指下作响。

"够了!你支付了些什么?"

"根据这些信(付钦后都收回来了、付给科林斯的斯特拉托尼克莱斯和亚历山大城的三位商人一万德拉克马雅與银元和十二搭兰的叙利亚金子。每月每艘三屋桨战舰的船员伙食费要花去二十米那一…,"我知道!共掼失了多少船只?"

"账目都记在这片铝板上呢,"总管说,"至于合伙人包-租的那些船只,由于经常要把货物抛到海里,掼失数量不等,我们按合伙的人头均摊了。向军火库借的绳索无法归还他们,西西特会在出征乌提卡以前讨去了八百凯西塔。"

"又是他们!"哈米尔卡尔低着头说,他沉默了好一会,感到了那些人对他的各种仇恨的重压,似乎祓压垮了。―"可是梅加拉的曰用帐我怎么没看见?"

阿卜达洛南脸色徒变,他到另一个架子上拿来一叠叠用皮条扎起来的埃及无花果小木板。

哈米尔卡尔听着他^账目-他对家务琐事十分好竒,^着这个单调的声音列举一笔笔数字,心情平静下去。阿卜达洛南渐慢。忽然,他手里的木板撒了一地,自己也匍匍在地,两臂伸直,像个罪犯一样。哈米尔卡尔不动声色地捡起木板,他看到仅仅一天之内竞^费了数量惊人的肉、鱼、野禽、酒、香料,还打碎了那么多杯盘、死了那么多奴隶、丟失了那么多地毯,不由得眼睛睁大。

阿卜达?各南始终匍匐着,向他累报了蛮军的盛宴。他未能违反元老们的命令一况且萨朗波也想多花点钱好好款待士兵,哈米尔卡尔听到女儿的名字跳了起来。而后又抿紧嘴唇蹲在坐垫上,手指甲撕扯着坐垫的流苏,眼睛直瞪瞪的。

"起来!"他说,接着就走下石台。

阿卜达洛南跟在他后面,膝盖直打哆嗦。但他抓住一根铁条,像疯子一样換起铺石板。一只圆木盖凝了起来,不一会在整条长廊上露出了好几个这样的大盖子,里面藏着麦-子。

"你看见了,神的眼睛!"总管哆嗦着说,"他们没有全部抢光!每个地窖有五十肘深,全都装得满满的!你在外出旅行的当儿,我让人在军火库、花园,到处都挖了地窖!你的家中藏满麦子,就像你的心中藏满智慧。"

哈沭尔卡尔的脸上露出微笑:"很好!阿卜达洛南!"然后在他耳边说:"你从伊特鲁立亚,布吕锡奥,随便你从什么地方运些进来,不管什么价钱!囤积起来,妥善保管!应该由我一个人拥有全迦太基的小麦!"

等他们走到长廊尽头,阿卜达洛南用一把挂在腰带上的钥匙串里的钥匙,打开了一间四方形大房间,房间中央有一排雪松木的柱子把房间分开。堆在桌子上,墙洞里的金币、银币、铜币,沿着四面的墙壁一直堆到掏天花板的横梁3墙角放着些用河马皮做的大筐,这些口袋上面堆着几层小一些高的钱币倒塌了,到处都是,像倾倒的柱子。迦太基的巨大的钱币和各殖民地的钱币搀和在一起、迪太基币铸有月神在一棵棕榈树下骑着马的图形,殖民地的钱币有的铸着公牛,有的铸着星星,有的铸着圆月,有的铸着新月。接着他们又看见大大小小一堆钱币、各种时代的钱币——从薄如指甲的亚述古币,到厚于手掌的拉丁姆古币,以及埃吉纳的钮扣、6克特里亚纳的板形货币、拉栖第梦的短棍状货币。有些钱币长了锈,油^赋的,被水泡得发绿或者被火熏得乌黑;有的是用渔网捞上来的,有的是攻破城池以后在瓦砾堆中检来的。执政官很快就估箅出现有的数目是否与方才所报的收支情况相符。他刚要走开,却发现有三个铜瓮完全空了。阿卜达洛南害怕地转过头去,哈米尔卡尔却听天由命,一言不发。

他们穿过其他长廊、別的大厅,最后来到一扇门前。有一个人被一根固定的墙上的长铁链拦^拴在那里-按照罗马人的习俗,为了把门把守好,不久前才传到迦太基。这人的胡子和指甲长得惊人,他不停地左右摆动,像个被抓住的野兽。他一认出哈米尔卡尔,马上冲去,喊道:

"幵恩吧,太阳神的眼睛!可怜可怜我,杀了我吧!我已经十年不见天日了!看在你父亲的份上,开开恩吧!"

哈米尔卡、尔没有理他,只是拍了拍手。出来三个男子,于是这四个人一起挺直胳膊,把闩着门的粗大的铁棍从门环里拉出来。哈米尔卡尔接过一支火炬,钻进了黑黝黝的门化」

人们以为这是哈米尔卡尔家族的墓地.其实只有一口大井。挖这口井只是用以迷惑盗贼而巳,里面什么也没有。哈米尔卡尔从井旁走过,然后怄偻身子,推起一盘极其沉重的石磨。石磨在碾子上转动着,露出一个洞口来0他走迸一间盖成圆锥形的屋子。

墙上布满青铜鳞片,房间中央的花冈石底痤上&立着一芎卡比尔神像。这位卡比尔神名叫阿莱待,是塞尔蒂韦里亚矿山的开山祖师。朝着台座的地上,庞大的金盾和硕大无朋的银瓶排成一个十字,瓶子是实心的,形状稀竒古径,不能使用;人们惯常将大量金锒熔铸成这样难以挥霍、连移动都几乎不可能。

他用火炬点着了抻像帽子上的矿工灯,绿的、箕的、蓝的、紫的,像酒一样颜色、像血一样颜色的火光忽然照亮了大厅。大庁里到处都是宝石,有的装在像路灯似地挂在青钥鳞片上的金葫芦里,有的还在璞中未经雕豚,就堆码在墙脚下。其中有用投石器从山上打下来的蓝宝石、山猪尿结成的红宝石、月亮垂下来的陨石、蒂阿诺宝石、钻石、桑达斯特罗姆宝石、绿玉,还有三种类型的红宝石、四种类型的蓝宝石和十二种类绿宝石。它们闪闪发光,像飞溅的乳汁,像蓝色的冰碴,傢灿烂的银粉,发出一片片、一缕缕或星星点点的光芒。由雷击产生的箭石在具有疗毒功效的玉髓旁边熠熠生辉。扎巴尔卡峰的黄玉可以袪除恐惧,巴克特里亚纳的乳白石可以防止流产,阿蒙角放在床下可以得梦。

宝石的光芒与灯光在巨大的金盾牌上交相辉映。哈来尔卡尔抱看胳膊,微笑着站在那里一他在意识到自己拥有无数珍.宝时远比他看戏时感到快乐。他的珍宝是无法接近、永不枯竭、无穷无尽的。他那些长眠于他脚下的祖先,把他们的永悝送到他的心头。他觉得自己与地下的袢灵十分接近。这仿佛是卡比尔柙一般的欢乐,他觉得那照射在他脸上的巨大而明亮的光线,像是一张看不见的大网的边缘部分,那网越过无数深渊,把他与世界的中心联系在一起。

有个念头使他浑身一顔,他到了神像后面,径直向墙壁走去。然后他察看了手臂上刺的花纹,其中一根横线两根竖线在迦南数字里表示十三。于是他数到第十三块铜片,然后又一次掀起大的袍袖,仲^右手,在手臂上的另一个!&方辨识一些更复杂的线路,一面用手轻抚,像弹里拉琴一样。最后,他用手指按了七下,墙壁的一部分就整块地转了过去。

这堵墙遮蔽着一个地窑,里而藏有一些秘物,没有名称,是无价之宝。呤米尔卡尔走下三级楼梯,在一个锒桶里把一块浮在黑色液体上的羊驼皮享1出来,便又走上来。

于是阿卜达铬南在他前面走着,拿一根长手杖敲着石板地,手杖的圆头装有小铃;每到一个房间前而,就高呼哈^尔卡尔的名字,并附以许多赞美的祝福。

所有的长廊都通向一个环形走廊,环形走廊里沿墙堆放着楦香木梁、成袋的散沬花、一瓶瓶的利姆诺斯土和装满珍珠的龟壳。执政官走过时,衣袍在拂过这些东西,而那些极大的一块块琥珀,那种由阳光凝聚而成的神物,他连看都不看一眼。

"把门推开!"

他们走,进去。

—些光着身子的人在揉着面闭,研磨草药,搅灰,把油倒进坛子,打开或关上墙壁上.挖的小巢房。卵形小室多得使房问像个蜂窝一样,里面装满河子、香椋、番花药、香堇菜之类。到处散放着树胶、粉末、根茎、玻璃瓶、绣线菊的枝条,玫瑰花瓣;尽管房间中央的一个青铜三脚架上擗啪作响的安息香喷射着一股股的香气。

香科总管脸色惨白、身材修长,像一根白蜡烛。他朝哈米尔卡尔走来,把一卷香脂捏碎放在哈米尔卡尔手中;另有两个人用甘松香叶给哈米尔卡尔擦摩脚跟。哈米尔卡尔把他们推开;他们掭是些生^习性卑污"?践的克兰尼人,只是甶于拿握秘法才受到重视。

为了显示自己的细心乖觉,香料总管用一只琥珀勺子盛了一点叙利亚蒌叶油给执政官品尝,然后又用锥子刺豉了三块印度解毒石。他的主人懂得这种把戏,拿来了一只盛满番脂的羚羊角,挪近炭火,然后指香脂倒在袍子上,袍子上现出一块褐色斑点,原来这是假货。于是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香料总管,一语不发便把钤羊角扔到他脸上。

尽管他对损害他利益的掺假行为那么气愤,他在看到正在打包的运往海外各国的甘松茅的时候,却下令把锑粉混进去,使分量重些。

尔后,他又问总管,供他使用的三盒波斯香水到哪儿去了。

香枓总管承认他并不知道,雇佣兵来过这里,他们拿着7」剑向他怒吼,他就把那些巢房给他们打开了。

"这就是说,你怕他们胜过怕我!"执政官怒吼起来。他的眼睛像火炬一样透过烟雾照射在这个苍白的大汉身上,这人刚开始明白过来。"阿卜达洛南!在太阳下山以前你让人把他^打一顿:要打得他笕得痛广这个损失比其他损失小得多,却把他激怒了,因为尽管他竭力不去想那些蛮族人,却不断地要碰上他们。他们的无处不在又与他女儿的耻辱联系在一起,他愤很全府上下的人知道此事却不告诉他。一种莫名其妙的念头促使他去深人了解自己遭受的灾难,他中了魔似的四处巡查,视察了商行后面厂撺里的沥青、木材、铁锚绳索、烽蜜和鋒蜡的存华,以及布匹货栈、食品储备、大理石工场和药菊仓库。

他又到花园的另一端视察了那些小屋里的手艺人。他们隶属于哈米尔卡尔府,生产的产品用来出售。裁缝们在绣外套;有些人在织网;有些人在梳理坐垫,裁剪鞋面;埃及工匠在用贝壳加工纸莎草;织工的梭子格格地响,兵器匠的铁砧丁丁不绝。

哈米尔卡尔对他们说:

"多打些刀剑!不停地打!我需要剑。"说着他从怀里拘出那块用毒药浸过的羚羊皮,让人给他裁制一件护胸甲,比青铜甲胄更结实,铁器和火都攻不进。

他一走近那些工匠,阿卜达络南就在一边嘀嘀咕咕,挑剔他们的活计,想让哈米尔卡尔生他们的气,转移他的怒气。一4-这叫什么活儿!真是丢脸!主人对你们太好了!"哈米尔卡尔没理会他,走开了。

他放慢了脚步,因为有些从头到脚烧焦了的大树挡住了去路,就像牧人扎过营的树林里的景象一样。栅栏倒坍了,沟渠干涸了,在东一摊西一摊的烂泥水洼里露出一些杯盏的碎片和猴子的白^\灌木丛到处挂着破布;柠檬树下,朽烂的花朵变成一堆黄色粪土。仆役们确实以为主人不会回来了,所以扔下不管二每走——歩他都会发现一个新的灾难,也是他发誓不去了解的那件事情的一个新的证明。现在他又踩到了粪便,弄脏了自己的朱红粉底靴;而他却不能把这些蛮族人都抓来放在投石器上当着他的面打得粉身碎骨!他觉得自己为他们辩护真可耻,这是,-种欺骟,一种叛变;由于他无法对雇佣兵进行报复,也不能对元老们或是萨朗波或是其他任何人迸行报复,而他的怒气又需要找人发泄,于是他就把管理花园的奴仆一下子罚到矿山里去了。

阿卜达洛南每次见他走近象院就禁不住哆嗦起来。哈米尔卡尔却朝通往磨坊的小路走去,因为他听见那里传出一片悲声。

沉重的磨盘在飞扬的粉尘中转动,那是两块互相重叠斑岩圆石,上面那块有个漏斗,有几根粗棍淮着在下面那块石头上转动。有些汉于用胸瞠和手臂推着,另一些套上绳索拉着。绳套在他们的胸腋部磨出一片带脓的痂盖,就像驴子肩头的伤痕一样;黑色的衣服松弛垂着,几乎遮不住腰部,就像一条长尾巴拂打他们的小腿^他们两眼通釭,脚上铁索锒铛,胸膛同时起伏一致喘息;嘴上套着嘴套,用两根膏铜链系住,使他们不能吃面粉;手上戴着无指手套,防止他们偷主人一进来,木棍棕格地晌。谷粒发出轧轧的响声被碾碎。有几个人跌跪在地上,其他人从他们身上跨过去继续椎哈米尔卡尔命人把奴隶总管吉德南找来。这个人出现了,身上穿着华丽的服饰以炫耀自己的地位。他那两边开衩的长上衣用的是精美的绛红衣料,耳上坠着沉重的耳环,裹瞇布上绑着根金带,像金蛇盘树,由脚踝直至大腿根。手指上戴满戒指问拿着一串黑玉念珠,用以辨别癞痫病人。

哈米尔卡尔做了个手势,让取掉些嘴套。于是所有这些入都像饿狼似地叫着扑到面!&上去,把脸埋在面粉堆里吞食"你把他们弄得衰弱不堪了!"执政官说。

吉德南答道只有这样才能制服他们。

"倒是不用送你去锡拉库萨上奴隶学校了。把别人都叫来。"

于是伙夫、膳食总管、马夫、跟班、轿夫、溧堂侍者和带着孩子的妇女都在花园里排成一行,从商行一直排到兽栏,他们都屏住了呼吸。梅加拉一片静寂。太阳照到了地下墓穴脚下的泻湖。孔雀鸣叫着。哈米尔卡尔一步一步地走过去。

"我要这帮老家伙千什么?"他说,"把他们卖掉!高卢人太多了,他们全是酒鬼!克里特人也太多,他汇爱说谎!给我买些卡帕多西亚人、亚洲人和黑人来/-

他对几童数量之少感到惊异。一一"吉德南,府中每年都应该有孩子出生!你每天夜里要让他们的屋门开着,让他们自由结合。"

然后他让吉德南把偷东西的、懒惰的、不听命令的奴仆带出来。他一面处罚他们,一面责骂吉德南;吉德南像公牛似地垂着低矮的额头,两道粗眉交叉着。

"瞧,天神的眼睛。"吉德南指着一个健壮的利比亚人说,"这里还有个想上吊的,被人发现了。"

"哦!你想死吗?"执政官鄙夷问他。

那奴隶无所畏惧地答道:

"是的!"

于是哈米尔卡尔既不顾虑这会成为一个榜样,也不考虑金钱上的损失,对仆人们说:

"带走!"

也许他心里有个献祭的想法。他做出这个牺牲以免可怕的灾祸。

吉德南本来把残废的奴隶藏在别人后面,却还是给哈米尔卡尔发现了。

"谁把你胳膊砍掉的,你?"

"是雇佣兵,天神的眼睛。"

他又问一个活像受伤的鹭鸶站立不稳的萨谟奈人:

"你呢?谁把你弄成这样?"

这种愚蠢的残暴行为激怒了执政官,他从吉德南手里抢过那串黑玉含珠:

"咬伤畜群的狗要受诅咒。仁慈的月神啊,他竟敢打断奴隶的腿!啊!你这个败家精!把他塞到粪堆里去!那些缺席的人呢?他们在哪里?都钹你和雇佣兵杀掉了吗?"

他的面容可怕之极,吓得那些女人四散奔逃。奴隶们纷纷退避,在他们周围形成一个大圓圈。吉德南发疯似地吻着哈米尔卡尔的鞋子,哈米尔卡尔站着,双臂仍然举在他头上。

但他就像在战斗最激烈的吋刻保持清醒一样,他@想起千百件可恨的事,想起他曾经加以回避的丑事。于是,就像暴风雨中的电闪一样,他的愤怒使他把所遭受的全部损失一下子看清了。那些乡间总管由于害怕雇佣兵都逃走了,或许他们是和雇佣兵串通好故意逃幵的。大家都在欺骗他,他忍耐得太久了。"把他们带来!"他喊道,"用烧红的烙铁在他们额头烙印,就像给懦夫打烙印那样。"

于是有人搬来了绊索、颈枷、刀子、给?5去矿山的奴隶戴的锒铐、用来夹住双颶的短石柱、用来围箍肩膀的刑具,还有蝎子、三股皮条的鞭子,鞭梢都带着青铜利爪。

所有受刑的人都面对着太阳,朝着吞食一切的日祌,或者俯卧、或者仰卧;受笞刑的人则面对面立,旁边站着两个人,一个计数,一个鞭打。

打手用双臂抡鞭抽打,皮带嗤嗤作响,把梧桐树皮都打飞起来:鋅血像雨点似地飞洒在树叶上.一堆堆鲜红的躯体在树脚上扭动着,惨叫着。受烙刑的人用指甲去抓面皮「只听见木螺钉在轧轧地响,沉闷地碰撞声此起彼伏,不时有声尖叫划破空气,在厨房那边,在破烂的衣衫和低垂的头发间,有些人在用扇子扇红炭火,一阵烧焦的肉味不停地^过来。受^刑旳人昏厥了过去,却被胳膊上的绳索吊住,脑袋倒在肩膀上,双目紧闭。围观的人都吓得叫起来,那些鉀子也许是想起了盛宴的情景,都打着呵欠伸直身体卧在坑沿。

这时大家看见萨朗波走到平台边上,惊骇地来回奔跑-哈米尔卡尔看到了她,觉得她似乎向他举起双背锖求他幵恩。他做了个反感手势,就钻进了象院。

这种动物是迦太基名门大族的骄撖。它们驮过他们的先辈,打过胜仗,人们^把它们当做太阳的宠儿加以尊敬。

梅加拉的象群是全迦太基最强者。哈米尔卡尔在出门以前曾要阿卜达络南发誓看管他们。可是它们都因肢体受到损伤而死去了,只有三头象还活着,躺在象院中央灰土中,破碎的食糟前面。

它们认出他来,向他走过来。

—头象的双耳被割裂了,样子十分怕人;另一头的膝盖上有个大伤疤;还有一头象鼻子被割掉了。

它们充满哀愁看着他,好像有理性的人一样。那头没有鼻子的大象低下巨大的脑袋,屈起腿,想用它那残留的丑恶的鼻端濕存地爱抚他。

受到大象爱抚,他两滴眼泪夺眶而出。他朝阿卜达洛南扑去。

"^!你这混蛋!上十字架!上十罕架!"阿卜达络南仰面倒地,晕了过去。在青烟徐徐上升天空的红色颜料工场后面,响起一声豺狗的嗥叫,哈米尔卡尔又停止了。

―想到他儿子,他就像被神灵触摸一下,突然平静了。

他隐约感到,几子是他的力量的延续,是他本身的无限继续。他的奴隶们都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平静下来。

他向红色颜料工场走去的时候,路过地牢门口。那是个黑石砌成的长长的屋子,建在一个方坑上面,方坑四周有一条小路围绕,方坑的四角各有一条楼梯。

伊迪巴勒大概要等黑夜降临才会发出全部信号。"现在还不用着忙。"哈米尔卡尔想道,于是走下地牢,有几个人

向他叫道:"回来!"最胆大的刦跟他走下去-

开着的门随风拍打。黄昏的光线从狭小的枪眼里照射进来,可以看见里面墙上悬挂着断掉的铁链。

这就是2?批战俘所留下的一切。

哈米尔卡尔脸色变得异常惨白,那些在坑外俯身向坑里张望的人看见他用手扶着方坑的内壁以免跌倒。

豺狗连续嗥叫了三声。哈米尔卡尔抬起头来,他?句话不说,也不做任何手势。尔后,等太阳完全下山,他才隐没在仙人掌货巴后面。晚上,在埃斯克姆神庙举行的富豪会议上,他进门就说。

"各位天抻的光亮,我接受布匿军队的指挥权,去抗击蛮族军队!"

八、马卡尔之役

到了第二天,他便从西西特会提走了二十二万三千基卡尔金子,又下令向富豪征集十四射凯勒的税金。甚至妇女也要纳税,还要替子女付钱。他还强迫宗教团体出钱。这在迦太基的传统习俗里算得上最为奇特的事。

他征用所有的马匹、所有的骡子、所有的武器。有些人想隐匿财产,结果他们的财产被变卖弃公;为了使别人不敢吝惜财物,他自己就捐献了六十副甲胄和一千五百髙英尔面粉,相当于象牙商社的全部捐款。

他派人到利古里亚去收买士兵,共计招得三千名惯于和熊罴格斗的山民,每人预付六个月的军饷,按每天十五米纳计算。然而他还必须组建一支军队。他不像阿农,不管什么人都要。他首先剔除那些成天坐着干活的人,其次是那些肚子太大或者看上去胆小如鼠的人;而那些声名狼藉的人、马勒加的地痞流氓、蛮族人的子弟、获得自由的奴隶,却都收了下来。为了答谢,他许诺给这些新的迪太基居民以完全的公民权。

他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改造神圣军团。这些风度翩翩的年轻人自视为共和国军事的主宰,完全由自己当家作主。哈米尔卡尔把他们的军官解除了职务,对他们十分严厉,让他们奔走、跳跃,一口气爬上比尔萨的山坡,投掷标枪,摔较,夜间在广场上露宿。他们的家属前来探视,觉得^怜。

他定制较短的佩剑、更结实的战靴。他限定侍从的数目,减少辎重;庫袼神庙里藏有三百支罗马重标枪,尽管大祭司一再要留下来,却还是被他取来了。

他把从乌提卡之役生还的战象和各户私有的大家组成一支拥有七十二头象的队伍,使它们成为一支可怕的力量。每个象倌发了一把木槌和一只凿子,如果它们在混战中发起火来,便可以凿玻它们的眩壳。

他不允许元老院来任命他的将军。元老们竭力禝引法律提出异议,却都被他躲过去了;大家再也不敢窃窃私议,―切都屈服于他那强暴的天才之下。

他一人独自担负起战争、政府和财政三副重任,并且要求执政官阿农担任他的账目审核人,以免日后受人控诉。

他让人加固城防。为了获得石头,他让人拆除了现在已经没有用处的内哝旧堝。但是財产的多寡,一如被它取代的种族等级,仍然在战败者的后代和征服者的后代之间维持着一道鸿沟。因此贵族们都以恼怒的目光看着废城的拆毁,而平民百姓却对此感到高兴,尽管他们自己也不太清楚躲故。

部队全副武装,从早到晚地在街上游行;每时每刻都能听见军号声;满轵^牌、帐蓬、标枪的车辆驶过街头;院瑢里尽是些妇女,在撕着布头;大家的热情互相传染;哈米尔卡尔成了整个共和国的灵魂。

他把士兵桉双效划分,每行队列都是一强一弱交替排列,使不结实的、胆小的人可以同时被在他左右的两个人引导和推动。但是他35三千利古里亚人和迦太基人中最出色的战士,只够他组成一个拥有四千零九十六名重武装歩兵的方阵。重武装步兵是头戴紫铜盔、手里挥舞着十四肘长的长矛的士兵。

两千名年轻人配备着投石器、匕首,脚踏凉鞋。他用另外八百名配备洧圆盾和罗马短剑的青年加强他们。

骑兵人队由神圣军团剩下的一千九百人组成。他们像那些克里那巴尔兵一样,身披红铜甲片。他还有四百名骑马弓箭手,大家称之为^兰托人。戴鼬&褐,身穿皮袍,手执双锋斧。最后还洧一千二百名商队里的黑人、?昆杂在胸甲骑兵中间,他们必须在打仗的时候抓住马鬃毛,随着战马冲锋陷阵。万事俱备,可是哈米尔卡尔还不出发。

他常在夜间独自出城,深人到泻湖后面的马卡尔河河口。难道他想投降雇佣兵?驻扎在马巴勒的利古里亚人环绕着他的住宅。

富东们的凝虑似乎得到了证实:洧一天,人们看到三百名蛮族人走到城墒附近,执政官给他们打开了城门。原来那是来投敌的士兵,他们或是出于害怕或是出于忠诚,前来投奔旧主。

哈米尔卡尔的归来并没有使雇佣兵们感到惊奇;这个尺,在他们心目中,是不会死的。他回来是为了实现他的诺言。这种希望一点也不荒谬可笑,因为国家和军队间鸿沟实在太深了。何^他们并不觉得自己有罪,他们早已把盛宴那天的事忘在脑后了。

他们抓获的间谍使他们的幻想破灭了。这对于过激派来说是个胜利,连温和派也激怒了。而且两处围城之役也使他们厌倦不堪;丝毫没有进展,宁愿涞一个会战!许多人都溃散了,在乡间乱跑。听到迦太基人正在备战的消息,他们又回来了;马托髙兴得跳了起来。"终于来了!"他喊道。

于是他对萨朗波的怨恨转移到了哈米尔卡尔身上。他的仇恨现在找到了一个固定对象;由于报复的事变得容易谋划了,他便以为已经十拿九稳,而且已经髙兴起来。与此同时,他的柔情更加髙涨,一种更加强烈的欲望咬啮着他。他―会儿看见自己在士兵中间,挥舞着长矛;一会儿又似乎是在那间有绛红吊床的房间里、将那今处女紧紧搂在怀里,吻遍了她的脸颊,用他的手抚弄她那一头浓密的黑发。他知道这种幻想难以实现,感到十分痛苦。他向自己发誓,既然他的伙伴们推举他为统帅,那就要指挥好这场战争;他确信自己必然死于战场,这使他决心打一场极其惨烈的战争。

他赶到史本迪于斯那里,对他说:

"你去召集你的人马!我把我的人带来-快通知欧塔里特!如果哈米尔卡尔进攻我们,我们就完了!你听到了吗?起来!"^

史本迪于斯见他这种威严的神气不禁惊呆了。马托惯常总是让人牵着走,有时发一下脾气也很快犹会雨过天晴。可是现在他却显得平静可怕;艰腈里闪權看起凡的意志力,如同焚烧献祭的^焰。

那个希腊人却不听他叙述理由。史本迪于斯住在珍珠镶边的迦太基人的篷帐里,用银杯喝着清凉的饮料,杷剩酒倒在盆里占卡吉凶,让头发长得长长的,不慌不忙地指拝着围城战役。况且他在城里布置了内线,认为乌提卡城指日可下,所以不想动身。

纳哈伐斯一直走动三支军队之间,这时正好也在史本迪于斯那里。他支持史本迪于斯的意见,甚至还责备那个利比亚人过分恃勇好斗,有害于他们的事业。

"你要是害怕就给我滚开!"马托叫道,"你答应过给我们松脂、硫磺、大象、步兵、马匹!它们在哪儿?"

纳哈伐斯提醒他说,是努米底亚人歼灭阿农的最后几个步兵大队;一至于大象,它们正在树林里腊捕,歩兵正在装备,马匹正在路上:这个努米底亚人一而抚漠垂到肩头的鸵鸟翎毛,一面像女人似地转动眼珠,并且惹人生气地微笑着。马托在他面前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吋有个他们不认识的人走了进来,满头大汗,惊惶失色,双脚流血,腰带散开,气喘吁吁,几乎使骨瘐如柴的胸膛爆裂开来。他用一种大家听不懂的方言一边说,一边蹬大了眼睛,仿佛在描述某个战役。努米底亚国王跳了起来,奔到外面,召集他的骑兵。

他^在平原上列成一个圆形站在他面前。纳哈伐斯骑在马上,低着头,咬着嘴唇。然后他把人马分成两半,叫一半的人等着他,对另一半人做了一个威严的手势,带着他们靭着群山的方向飞奔出去,不一会便在视野中消失了。

"主子!"史本迪于斯嘀咕着,"我不喜欢这些溪铙的偶然事件,一会儿是哈米尔卡尔来了,一会儿又是纳哈伐斯走了"…——

"嗨!那又有什么关系?"马托轻蔑地说。

这又是一条必须与欧塔里特会合,以防哈米尔卡尔进攻的理由。不过如果故弃围城,那两座城市的居民就会追出城来,从他们背后袭击他们,而他们前面又有迦太基人。谈了半天,他们决定并立即执行了以下猎施。

史本追于斯率领一万五千人,一直走到离乌提卡三罗马里的马卡尔大桥并在大桥的四角筑起四座巨大的裯楼,配备以投石器,来加强大桥^防榔能力。用树干、石条、荆棘和石墙堵住山间所有的通道和所有的峡口;在各座山顶堆积柴荜,点火为号,并且派出擅长远眺的牧人,在四下里布下岗哨。

哈米尔卡尔大概不会像汉诺那样取道温泉山。他应该想到控制着迦太基平原的欧塔里特会封锬的去路。再说,战役一开始就打败仗会使他一败到底,而打了一个胜仗就会很快再来一个胜仗,因为雇佣兵离得远。他也可以在葡萄岬登陆,并从那里进击两处围城部队中的任何一处。但是那样他就会夹在两支军队之间前后夹击,他的人数不多,不能冒这种风险。因此他应当沿着阿里安那山脚走;然后向左拐,绕过马卡尔河河口,直扑马卡尔河大桥,马托就在那里等待着他。

夜间,他在火把照耀下监督士兵工作。他又奔到伊博-扎里特观察敌惰,再奔到山里察看工事,然后又奔回来,一刻也不停歇。史本迪于斯羡慕他的精力。然而关于调度间谍、选派岗哨、操纵机械,以及使用各种防御手段,马托对他的伙伴则是言昕计从。他们也不再想起萨朗波,一一一个是因为没想到过她,另一个是因为难以幵口。

马托常向迦太基那边走去,试图侦察哈米尔卡尔的部队。他的眼睛肘到夭边;他趴在地上谛听,把自已动脉跳运的隆隆声当做军队行进的脚歩声。

他对史本迪于斯说,如果三天内哈来尔卡尔还没到达,他将率领全部尺马迎上前去找哈米尔卡尔挑战。两天过去了,史本迪于斯一直在劝阻他;到了第六夭早上,他终于动身了。

迦太基人和蛮族人一样求战心切。住蒈帐的人和住房11的人都怀有同样的欲望,同样的优虑;他们全都在迟问.哈米尔卡尔为什么迟迟不肯发兵。

哈来尔卡尔不时登上埃斯克姆神庙的凼顶,站在报月人身旁測看。

有一天,正在蒂比月的第三天,大家见他急匆匆地走下卫城。马巴勒地区响起一片欢呼声。紧踉着大街小巷都热闹起来,到处是整装待发的士兵,身边围着哭哭啼啼的妇女,投进他们的怀抱,然后他们大步流星地奔赴8神广场加人自己的队列。亲友们不得踉随他们,不能同他们说话,也不准走近壁垒。一时间整个城市寂静得如同一座巨大的墓地。士兵们拄着标枪在沉思,其他人在家里叹息。

曰落时分,军队出了西城门;但他们没有取道突尼斯的路、或者走^山里朝乌提卡的方向前逬,而是继续沿着海边走,不久便到了泻湖。那里有些圆形洼地,布满白盐,像一些被人忘在那里的巨大的银盘,在闪闪发光。

接着水潭越来越多,地面也渐渐变得越来遛软,脚陷了进去。哈米尔卡尔头也不回地带领部队走着,他的马浑身濺满黄色的污泥,就像一条龙,在他四周踏起小花,使劲扭着腰在淤泥中跋涉。夜幕降临,那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有几个士兵叫道他们要淹死了,他抢过他们的武器,交给仆役们。这时泥潭越来越深。大家只好爬上驮东西的牲口;有些人紧紧挽住马尾;强壮的拉着体弱的;利古里亚人的队伍用矛头驱赶着歩兵。夜色更浓了,大家迷了路,都停了下来。

于是执政官的奴仆便去前面寻找方信标,这种路标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个。他们在黑暗中呼喊着,部队在他们后面远远地跟着。

最后,大家感到地面坚实了。接着,一道发白的弧线隐隐约约显现出来,他们到了马卡尔河边。天很冷,他们也没有生火。

夜半时分,狂风大作。哈米尔卡尔命令叫醒士兵,他们没有吹一声军号,是他们的长官轻轻拍着他们的肩头唤醒他们。

有个身材髙大的人走下水去,河水还不到他的腰部,大家可以涉水过去,

执政官下令让三十二头大象站在河里一百步远的地方,其余大象都站在下游拦住被河^^冲走的士兵。亍是大家将武器抬在头上,像在两堵城墙中阆一样渡过了马卡尔河。原来他.发现西风带来的沙子沉枳在河床,形成了横跨马卡尔河的一条天然通道。

如今他到了左岸、乌堤卡城对面的一片广阔的平原上。这种地形对于构成他军队主力的象群十分有利。

这一天才的行动鼓舞了士气。一种异乎寻常的信心回到他们身上。他们想马上向蛮族人冲去,执政官却让他们休息两个小时。太阳一露面,他们就在平原上分成三道队列向前推进了,带着的是大象,随后是轻步兵和骑兵,方阵殿后。

驻扎在乌提卡城下的蛮族人和在大桥周围的一万五千名士兵见到远处的大地池浪翻滚茚十分诧异。风势猛烈,卷起千堆黄沙,它们贴地而起,形成一大片一大片金黄色的沙幕,沙幕撕砕了,又不断卷起新的沙幕,使雇佣兵们辩认不出布匿军队。因为迦太基人的头盔上有角有些人便以为看到

的是牛群,另一些人看到在风中飞舞的斗遙、就认为那是些翅膀;面那些到过许多地方的人却耸耸肩膀,把这一切说成是海市歷楼造成的幻影。然面这个巨大的物体继续前进。一缕缕水雾,像呵气一样稀薄,在沙漠地表流动;太阳升高

了,阳光更加明亮了:那是一种仿佛在?165的强烈光线,它使天空更加深远,渗透进所有的物体中,使距离变得难以估算。浩瀚的沙漠向四面八方伸展幵去,一望无垠;地面的起伏几乎难以觉察,但一直延续至天边,那里画着一道粗大的蓝线,大家都知道那是海面。两支部队都走出营盘眺望;乌提卡的人为了看得清楚些,都挤在城头上。

最后他们辨认出几道横杠,横线上^着许多相同的黑点。这几道横线越来越粗,越来越大;有一些黑色的小山左』

右摇晃;空然,一块块方形的荆棘丛出现在他们眼前:那是战象的方阵和标枪i大家齐声叫道:^"迦太基人来了!"便不等发出战斗的信号,没有人指挥,乌提卡城下的土兵和桥头的士兵便乱七八糟地一起朝哈米尔卡尔扑去。

史本迪于斯一听见这个名字就哆嗦起来。他喘着粗气一再说道,"哈米尔卡尔!哈米尔卡尔!"而马托又不在这里!怎么办?没有办法逃走!事件发生之突然,他对执政官的畏惧,尤其是立即作出决断的紧迫需要,便他昏了头;他仿佛看见自己被千百把利剑刺穿身体,砍下脑袋,死了。这时大家正在叫他,三万人马要跟着他行动;他对自己十分恼火,只好寄希望于打胜仗;打胜仗的希望是那么刮蜜诱人,于是他便自以为比埃帕米侬达斯还要大胆了。为了掩饰自己惨白面色,他在脸類上抹了些朱砂,然后扣上胫甲、胸甲、灌了一爵烈酒,便跑去追赶他的部队。他的部队正急忙去同乌提卡城下的部队会合。

这两支部队会合得非常快,使执政官没有时间指挥他的人马排列成战斗阵形。渐渐地,他放慢了前进速度。战象停了下来,它们摇晃着饰有鸵鸟毛的沉重的脑袋,用长鼻子拍打着自己的肩膀-

从战象方阵之间的空隙里,可以看见轻步兵大队,再后面是胸甲琦兵的巨大的头盔,以及在阳光下闪着寒光的枪尖、胸甲、羽饰、迎风招展的军旗。玎是拥有一万一千三百九十六人的迦太基军队,看上去却不太像这么多人。因为军队构成一个长方形,惻翼狭窄,挤得很紧。

看到他们人数稀少,数量是他们三倍的蛮族人高兴得乱蹦乱跳;大家没有看见哈米尔卡尔。他也许留在后方了?这又有什么关系!对这些买卖人的轻视鼓起了他们的勇气,史本迪于斯还没有下令,他们都早已知道该怎么行动并且行动起来了。

他们展开队形,排成一条直线,向布匿军队的两翼包抄,"便把它完全包围起来。但是,当他们离布匿军队三百歩远的时候,迦太基人的战象没有前进相反回头走了;接着,那些胸甲骑兵也转过身来跟着它们;雇佣兵们见那些投石手也奔跑着跟了上去,越发感到惊异起来。这么说,迦太

棊人害怕了,他们逃走了!蛮族人的队伍发出了巨大的嘲骂声,史本迪于斯在他的单峰骆驼上叫道:一"啊!我早就知道了!^啊!"

于是梭镙、投抢、弹丸,一齐射了出去。大象的臀部被箭镞一刺,跑得更快了。一片铱重的尘埃将它们围住,它们就像融人云雾的影子一样地消失了。

这时候,他听到尘埃深处响起一片沉重的脚步声,尖利的军号声盖过了脚步声拼命地吹着。蛮族人面前这片灰沙滚滚、喧闹嘈杂的空间,像深渊一样吸引着他们;有几个人冲了进去。一队队步兵出现了,重新合拢起来;这时,其余没有冲进敌阵的蛮族人看见一些步兵随着奔驰的骑兵冲了过^^。

原来哈米尔卡尔下令重武装步兵的方阵把各排分开,让战象、轻步兵的队伍和骑兵从这些空隙上通过,然后迅速转移到两翼;他对脔族士兵的距离箅得那么准确,所以等他们冲到面前攻打他时,整个迦太基军队已经合垅成一条大直线。

当中林立着重武装步兵方阵,由一排排士兵或实心的小方阵组成,每一边都是十六个人。各行的头领都站在从后面伸出的锐利的长枪之间,这些长枪参差不齐地超过他钔,因为前六排士兵是从枪杆当中握住长枪,并且把长枪相互交叉起来,而后十排士兵则是——个接一个地把长枪搁在^面一个士兵的肩上。他们的脸都被头盔的脸甲半隐半现;他们的右腿都护看胫甲;形如半个圆筒的巨大的盾牌一直盖到他们膝部。这个令人生畏的四方形的庞然大物行动起来,象整体;它像是一个有生命的牲畜,运转起来又像是一架机器。两队战象一直护卫着它的两恻,它们抖动着身子,把扎在它们浅黑皮肤上的箭抖落下来。缚在它们肩头的一簇簇白羽毛中间的印度人,用一把有着勺状钩子的长钩管住他们;而在象背上的战塔里,一些士兵在与肩一样髙的护墙后而、在张着的大弓上搭着火箭。投石手们在战象的左右来回奔跑跳跃,他们腰间围着一个投石器,头上又是一个,右手还拿着一个。然后是胸甲骑兵,每个骑兵都有黑人跟随。他们的长矛举在坐骑的双耳之间,坐骑和他们一样蒙上金甲。他们旁边訧是那些轻装步兵,他们相亙保待一定的距离,举着猞猁的皮盾牌,盾脾旁边露出用左手挡着的投枪的尖端;在这道士兵组成的长城两端,是那些塔兰托人,他们骑着两匹成对的马,担任接应。

蛮族人的军队正如相反,没能保持他们的队形,他们的阵线太长,当中起伏波动;大家都气喘吁吁,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迦太棊人的方阵沉重她行动起来,所有的长矛都向前刺去;在这个沉重的压力下,雇佣兵们过分薄弱的阵线不久便从中间折断了。

于是迦太基人的两翼便展开队形包抄他们,战象跋着他们。迦太基人的方阵斜伸出长枪把蛮族人切为两段;两大段蛮族士兵乱了手脚;迦太基人的两翼用抛石器和箭雨将他们压到重武装步兵的方阵前面。他们缺少骑兵,无法摆脱这种困境;只有两百名努米底亚骑兵正在和右面的胸甲骑兵队伍厮杀。其余的骑兵全被困在里面,不能冲出阵线。形势十分危急,必须下定决心。

史本迪于斯下令同时攻打方阵的两个侧翼,以便从中突围。于是方阵较短的几徘士兵从较长的几排下面穿过去,回到了他们开始的位置;可是方阵向两侧转了过来,对付蛮族士兵。它的两倒与刚才的正面一样令人恐怖。

雇佣兵们奋力斩劈长枪的枪柄,可是骑兵却在后面牵制他们的进攻,方阵在战象的掩护下,时面收缩,时面展开,变成方形、圆锥形、茭形、梯形、金字塔形。方阵内部不停地进行着双向的运动,头尾相接;后几徘士兵替换到前几排来,而前几排士兵则由于疲劳或负伤面退到后而。蛮族人被挤在方阵面前,方阵无法继续前进;这简直是一片汪洋,上面跳动着釭色的羽饰和靑铜的鳞片,面明亮的盾牌则有如银色的浪花翻滚起伏。有时候,从一头到另一头,波澜壮阔的人汹涌上来,在中间那沉重的親然不动的庞然大物面前又退了回去。梭镙一会儿扎下去,一会儿又举起来。出鞘的宝釗在飞舞,速度之快使人只能看见剑尖。骑兵们则扩大了包围圈,旋风般地从后面包抄上米;

在军官们的喊叫声、军号声和竖琴的铮铮声之上,铅弹和陶土的弹丸呼咪着掠过-把7」剑从手中打飞,把脑浆从脑壳里打得进溅出来。伤兵们一手执盾护住自己,一手以剑撑地支住身体。另一些兵在血泊里转过身来咬住敌人的脚跟。人群那么稠密,尘土那么浓密,喧声簾耳欲聋,什么都分辨不清,连懦夫乞降的喊叫也无法听见。武器没有了、就空手肉搏;胸膛在铠甲的挤压下格格作响,尸首在敌人死命的搂抱中向后耷下脑袋。有一队翁布里亚人,站定脚跟,咬紧牙关,长矛举在胸前,巍然耸立,六十个人同时打退了两支骑兵小队。有一帮埃皮鲁斯牧人冲到左面的亚述骑兵跟前,抓住了马匹的轚毛,挥动起他们的大棒;结果那些畜生把骑手顛翻在地,逃到平原上去了。布匿投石手被冲得乱七八糟,

张大着嘴发悮。方阵开始动摇起来,军官们气急败坏地来回奔跑,督战的军官督促着士兵向前插进。蛮族人已经重新排好队形,杀了回来,胜利屑于他们。

可是一片吼声,一片令人恐怖的吼声响了起来,那是一种痛苦和愤怒的呼啸:七十二头战象徘成两排的队列冲上前去。哈米尔卡尔一直等到雇佣兵挤成一堆才派出战象去攻打他们。印度象夫狠狠地刺着它们,血从它们的大耳朵上流下来。它们的长鼻子涂上了红颜色,笔直地向前挺着,活像一条条红色巨蛇;它们的胸部装藿长矛,背上披着铠甲,象牙前面加了一段像镰刀一样的弧形铁片,——为了使它们变得更加凶猛,还用一种胡椒、烈酒和香料混合而成的饮料事先把它们灌醉。它们摇晃着缀有铃铛的项圏怪叫着,象夫们都缩苕脖于,象背丄的战塔里射出^矢从他们头丄飞过。

为了有效地抵抗象群趵进攻,蛮族人组成密集的队形冲了过来。战象们势不可当地插进人群,它们胸前的长矛俸船艏——惮劈开步兵大队的波浪,歩兵们乱成一团向后及沔旁退去。它们用鼻子勒死敌人,或者把他们从地上卷起来,举过自己头顶,交给战塔里的士兵;它们用长牙刺穿敌人的肚子,把他们抛向空中,长长的肠子挂在它们弯钩似的长牙上,就像一捆捆澳绳挂在桅杆上一样。蛮族人企图剌瞎它们的眼睛,斩断它们的腿;有些人钻到它们肚子下面,将利剑刺进它们肚子,一直到宝剑的剑柄,他们自己也被踩死了;胆子最大的人身子吊在战象的皮带上,冒着雨点般的火箭、弹丸、箭矢,不停地割着皮带,直到那柳条编的战塔也像石砌的塔一样垮了下去。右端的十四头象由亍一再受到伤害而发起狂来,转身钥第二行冲去。印度象夫赶忙拿起木槌和凿子,在大象头骨的接合部,抡起臂膀使劲打了一凿。

这些庞大的动物轰然倒地,一个压着另一个,好像一座大山。在这一堆尸体和甲胄中间,有一头特别大的战象,名叫"战神的狂怒",眼腈里中了一箭,腿被链条缠住,在那里一直哀号到晚上:

然面其他战象却和征服者一样,以毁灭一切为乐趣,撞翻、踩扁、践踏着一切,甚至尸首也不放过,靳成碎片了还要蹂81—番。为了击退密密麻麻的蛮族人步兵大队,它们以后脚为轴点不停地啶转,始终向前推进着。迦太基人感到勇气倍增,又幵始了新的战斗。

蛮族人渐渐支持不了了;^腊重武装步兵已经扔掉了武器,其他人也发生了恐慌。大家看见史本迪于斯伏在他的单峰骆驼上面,用两支梭镖刺着它的肩部急驰而去。于是蛮族歩兵们也跟随着他,向迦太基人的两翼杀去,直向乌提卡。

亚述骑兵的坐骑都已精疲力竭,所以没有设法追赶他们。利古里亚人渴得要命,叫嚷着要去河边喝水;可是迦太基人因为处在阵列中间,没有他们那么辛苦,眼看着复仇良机从面前澝走,都急得直顿足。他们已经冲出去追赶蛮族人,这时哈米尔卡尔出现了。

他提着银缰绳勒住他那匹汗水浸透的虎斑马。系在他头盔的双角上的飘带在风中劈啪作响;他的椭圆形盾牌挂在左腿下面。他将三尖矛一挥,止住了他的军队。

塔兰托士兵飞怏地换了一匹坐骑,分兵两路,同时向^边及城市飞驰而去。

方阵轻易地结果了剩下来的所有蛮族人。刀剑劈下来时,他们就闭上眼睛伸出脖子。另一些人则拼命抵抗,迦太基人就远远他用石头砸死他们,就像砸死一只疯狗一样。哈米尔卡尔曾命令抓些俘虏,可是迦太基人拒绝服从这个命令,他们将利剑刺进蛮族人身体时感到那么痛快。他们太热了,于是光着膀子干,好像割草人一样。他们停下来歇一口气的时候,眼睛还盯着田野上一个骑兵奔驰着追赶一个蛮族士兵。他终于揪住了蛮兵的头发,拖着跑了一段,然后一斧子将他砍成了两截。

夜幕终于笼罩了大地。迦太基人和蛮族人都不见了。几头逃走的象背着烧毁的战塔在天边漫无目的地游荡。那些战塔在黑暗中燃烧着,东一处西一处地好似在浓雾里隐现的灯塔;平原上看不见其他动静,只有马卡尔河滚滚而去,倒在河中的尸首使河水上涨,河水也顺道把尸首带到了海里。

两小时之后,马托来到了战场。他借着星光隐约看见一堆堆长短不等的长条子躺在地上。

那是些蛮族人的尸首。他俯下身子,他们全都死了;他向远处呼唤,根本没有回音。

他是当天早上率领他的人马离开伊博―扎里特向迦太基进军的。到了乌提卡,史本迪于斯的部队刚刚离去,居民们正动手焚烧他们的攻城机械。他们展开了激烈的战斗。这当儿大桥那边噜杂的声响越来越大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马托马上拣最近的道路穿山越岭赶到了这地方,由子蛮族人是从平原上逃走的,他一个人都没遇见。

在河对而,有许多像小金字塔一样的东西耸立在黑暗中;而河的这边,稍近一点,则有一些贴近地面的不动的灯火。实际上迦太基人已经退到桥的那面,但执政官下令在河的这岸设下了许多岗哨以迷惑蛮族人。

马托一直前进,他以为认出了布匿军队的旗帜。因为有些一动不动的马头出现在空中,那些马头插在架成一束的桅杆上头,但黑暗之中什^也看不出来;他还听到更远的地方人声鼎沸,传来了歌声和杯盏碰击的声音。

他不知道自己在何处,也不知道如何找到史本廸亍斯,焦虑不堪、惊慌失措,在黑暗之中迷失了方向。他沿着原路比来时更加迅疾地奔驰叵去。等他从山顶眺见乌提卡城和那些被火烧焦的攻城机械的残骸像一些5人的骷髅靠在城墙上,天色已经微明了。

一切^^浸在一种异乎寻常的寂静和消沉之屮。帐遂面前无数几乎浑身赤裸的汉子躺在他的士兵中间,有的仰卧,有的将额头枕在胳膊上,胳膊掏在铠甲上。有几个人从腿上解下血淋淋的翱带,垂死的人则缓缓地转动着他们的脑袋;另一些人拖着脚步给他们送来水喝。哨兵们在狭窄的通道上来回走着取暖,或转头仰望天空,肩上扛着长矛,神态煞是凶狠。

马托发现史本迪于斯躲在用两根木棍在地上撑起的一块破布下面,双手抱着膝盖,低垂着脑袋。

他们不作声呆了很长时间。

最后,马托喃喃地说:"打败了!"

史本迪于斯也用阴沉的声调说道:"是的,打败了!"

对所有的问题,他只以绝望的手势回答。

这时士兵们的叹息和垂死者咽气时的呼息传到他们耳里。马托掀开帆布3眼莳士兵们的惨景使他想起同地发生过的另一次惨败,便咬着牙说道:

"混蛋!上一次就一…,-1

史本迪于斯说:

"当时你也不在。"

"这真是老天作对!"马托叫道,"可是我最后一定能逮到他!打败他!宰了他!啊!当时我在这里就好了……-,想到自己又错过了这次战役,他觉得比打败仗更难受。他抽出宝剑,气愤地插在地上。"迦太基人是怎么打败你们的?"

那个以前的奴隶幵始叙述当时兵力调度情况。马托似乎身历其境,直在那里着急发火。乌提卡城下的部队不应该扑向大桥,而应该从后面包围哈术尔卡尔。

"咳!我知道的!"史本迪于斯说。

"你应该加强纵深力量,不该让轻装步兵像鸡蛋砸在石头上一样去与重装兵面对面的^杀,避幵象群,给它们闪开道路。在最后关头本来可以反败为胜的,根本没必要逃跑。"

史本迪于斯回答:

"我看见他披着红色大氅来@驰骋,高举双臂,在尘埃

信号,他的部队忽而紧缩,忽而冲锋;我们被人群拥到相互离得很近的地方,他看着我,我感到似乎有杷冷冰冰宝剑剌进了我的心脏。"

"他大概是选定日子来的?"马托低声自言道。

他们讨论起来,试图发现是什么原因使执政官恰好在对他们最为不利的时机到来。他^进面讨论起当前的形势,史本迪于斯为了减轻自己的错误或是给自己打气,便提出来说,还有希望扭转战局。

"哪怕没希望也没关系!"马托说,"就是剁我一个人,我也要打下去!"

"我也一样!"希腊人跳起来喊道;他大踏歩地走来走

去,眼睛闪闪发光,一种竒特的微笑使他那像豺狗一样的面孔^了起来。

"咱们从头干起,你可别再离开我了!我不适合于在阳光下作战,刀剑的闪光使我眼睛发花;这是一种毛病,我在地牢里呆得太久了。可是你要是让我夜间爬上城墙,^能摸进箭楼,在公鸡报哓之前,我千掉的人尸首巳经冰凉了。你指定个什么人,什么玩艺,比如一个敌人、一件珍宝、一个女人。"他又说一遍,"一个女人,哪怕是国王的女儿,我也能把你所想要的送到你脚下。你责怪我铕掉了和阿农打的那一仗,然而我后来还是赢了那次战役。你承认吧!我那群猪帮了我们大忙,简直比斯巴达人的方阵还要管用呢。"他急于抬高自己,恢复自己的威望,于是一一历数起自己为雇佣兵们做过的一切。"是我在执政官的花园里挑动那个高卢人的!后来在西喀我又用迦太基恐吓他们,把他们煽动起来。吉斯孔又要遣返他们,我没让那些翮译说话!你还记得吗?我带你进了迦太基,我偷了天衣。我把你带到她卧室^我还能干更多的事,你瞧着吧〗"他像疯子似地哈哈大笑起来。

马托瞪大着眼睛凝视着他。他在这个人面前有点不自由,这个人是多么怯懦而又多么可怕啊!

那希腊人一面将手指拧得啪啪直响,一面尽管用快活的@气说:

"好哇!雨过天晴,苦尽甘来!我在采石场做过事,也在属于自己的海船上,在船尾的绣金天蓬下,像托勒密国王一样品尝过马赛克酒。厄运喜欢胆略过人的人。它会让步的!"

他又走到马托面前,抓住他的胳賻:

"主于,现在迦太基人深信自己已经稳埤胜券了。你还有整整一支没打过仗的军队,而且你的士兵是服从你的指挥的。让他们冲在前面;我的人马为了报仇也会跟上去。我还有三千卡里亚人、一千二百个投石手和弓箭手,好些完整的步兵大队!甚至可以诅起一个方阵来。打回去吧!"

马托被战败这件事打懵了,直到现在也没有想出什么扭转败局的主意。他张大嘴巴听着史本迪于斯的建议,他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剧烈地让裹着他胸膛的青铜甲片一起一伏。他拔起地上的剑,叫道:

"跟着我,前进!"

可是探子们回来报告说,迦太基人的阵亡士兵都给运走了,大桥巳被拆毁,哈米尔卡尔不知何处。

九、在乡间

哈米尔卡尔已经想到雇佣兵们会在乌提卡等他,或回师向他进攻;他认为自己兵力既不足以攻击敌人也不足以抵御进攻,于是他从马卡尔河右岸深人南方腹地,这就使他立刻免受突然袭击的威胁。

他想暂且对各部落的叛乱闭上眼睛不问,而将这些部落从蛮族人的阵营里分化出来。等蛮族人在各省完全孤立以后,他才向他们杀去,把他们消灭。

在十四天内,他就绥靖了从图卡贝到乌提卡之间的广大地区,包括蒂尼卡巴、代苏拉、瓦卡诸诚和西部的一些地区。建于山中的祖加尔;以其庙宇著称的阿苏拉斯;盛产刺柏的杰拉多;塔皮蒂斯和哈古尔都淞遣使团来觐见他。乡间的人也手中捧满粮食前来请求他的保护,亲吻他的双脚、士兵的双脚,控诉蛮族人的暴行。有几个人将蛮族士兵的首级装在口袋中献给他。他们说是亲手砍下来,其实这是从尸体上割下来的,因为许多蛮族士兵在逃跑时迷了路,东倒一个,两死一个,澉榄树下,葡萄园里,刭处可见。

为了向人民炫耀一番,哈米尔卡尔在得胜的第二天就将战场上俘获的两千名战俘送回迦太基了。他们每一百人为一队,排成长长的行列进了城,胳膊全都反绑着系在背上的一根铜棍上,锏杆叉系在脑后,伤兵们流着血也在奔跑,他们身后的骑兵用鞭子驱赶着他们。

全城—-片狂欢!大家口口相传,都说杀死了六千蛮族士兵,其佘的也支持不住,战争结束了。人们在街上相互裯抱,用黄油和香樟油涂抹巴泰充神的脸以示致谢。这些神像大眼睛,大肚子,双臂举到肩头,抹油之后显得神采栾奕、栩栩如生,似乎在和人民分享欢乐。富彔们敞开大门,全城响彻铃鼓的嘭嘭声;庙宇里通宵灯火通明,月神的侍婢们从山上下来,在马勒加十宇路口的角落支起埃及无花果木的架子,在那里卖淫。议会通过决议,给麦加尔特神举行燔祭,给执政官三百金克朗,他的党羽还建议给他一些新的特权和。

哈米尔卡尔要求元老们与欧塔里特幵始谈判,如有必要可用所有蛮族俘虏来交换吉斯孔老头和其他像他一样被扣押的迦太基人。欧塔里特的部队由利比亚人和游牧部落的人组成,他们不太认识那些被俘的雇佣兵们,后者主要是意大利或希腊血统的人,而且既然共和国主动提出用那么多蛮族人来交换那么一点迦太基人,那就说明前者毫无价值而后者有极大的价值。他们害怕上当。欧塔里特拒绝了这个建议。

于是元老们下令将俘虏外死,尽管执政官写信要他们别杀俘虏。他打算将其中最好的士兵编人自己的部队,用这种方法鼓励雇佣兵们哗变。伹是仇恨却压倒了任何保留意见。

两千名蛮族俘虏被绑于马2勒地区的墓碑前;商人、厨房钻工、绣花工匠,甚至妇人、阵亡士兵的寡妇和孩子,只要恧意,都来用弓箭射杀他们。大家慢慢地瞄着他们,故意延长他们的痛苦,一会儿放下弓来,一会儿又重新张弓搭箭;人群熙熙摟锒,大声吼叫。疯瘫病人躺在担架上来了;

许多人出于谨慎还带着食物,在那是一直要逗留到傍晚。有些人甚至在那里过夜。有人支起帐篷喝酒。颇有几个人因出租弓箭而赚了不少。

然后人们让这些受尽折磨的尸首直立着,好像竖在坟墓上的红色雕像;连马勒加的土著居民也受了这种狂热的感染,他们平常对这个国家发生的事情是漠不关心的。由于感激这个国家给他们欢乐,现在他们也关心起国家的命运来,觉得自己是一份子。元老们认为用这样的办法使全体人民同仇敌忾、融为一体是很聪明的。

神祇的惩罚也没放过他们,因为各处的乌鸦从天而降,它们在那些尸体上空盘旋着发出粗哑的叫声,像一团巨大的乌云不停地旋转。从克利佩亚、从拉代斯、从海尔马奧姆钾角都能看到这团乌云。有时这团乌云突然裂幵,在远处盘旋成为一个更大的黑&螺旋;原来有只老鹰从鸦群冲进他们中间,随即又飞走了。在平台上、圆屋顶上、方尖碑的尖顶上、庙宇的门楣上,到处尽是些硕大趵乌鸦,染得血红的嘴里叼着一块人肉。

因为尸体气味实在难闻,迦太基人只好把它们解下来,焚烧了一些,其余的都扔到海里。北风驱赶浪头,将尸首送到海湾深处的海滩上.欧塔里特的军营面前^

这样的惩罚一定使蛮族人吓坏了。因为从埃斯克姆庙上面可以看到他们在拆除帐蓬,聚集畜群,将行李装上驴背,当天晚上全军都退走了。

其实欧塔里特部队的职责是从温泉山到伊博-扎里特来回运动,阻止执政官靠拢推罗人的城市,甚至0师迦太基。

这段时期,另外两支部队则应设法在南部逮住执政官的军队,史本迪于斯从东面,马托从西面向哈米尔卡尔进逼,以便最后蛮族的三支部队会合起来突然袭击,完成对他的包围。后来有支他们没有料到的援兵突然来了:纳哈伐斯带着三百头驮着沥青的胳驼、二十五头大象和六千名骑兵来了。

原来执政官为了削弱雇佣兵,认为把纳哈伐斯羁绊在他自巳的王国里,远离雇佣兵们,较为稳妥。于是他在迦太基的内地与一个热蒂利强盗名叫马斯加巴的勾结起来。马斯加巴正想建立自己的帝国,有了布匿人的资^,这个冒险家便鼓动起努米底亚各州的叛乱来,并答应给予它们自由。可是纳哈伐斯得到他奶兄弟的通告,来到了西尔塔,在蓄水池里放毒,毒死了那些胜利者,砍了几个脑袋,一切都恢复了原样。于是他率兵到来,对执政官的愤恨超过了蛮族人。

这四支部队的领袖商定了战争的部署。这是一场持久战,一切均应事先预见。

他们首先商定要求罗马人助战,大家建议史本迪亍斯担任这个使命,但是他不敢承担,因为他是罗马人的逃奴。于是他们派了十二名希腊殖民地的人在安纳巴港登上一只努米底亚人的小艇去找罗马人。然后各个领袖要求全体蛮族人起誓绝对菔从揞挥。军官们每天检查士兵的服装和鞋子;他们甚至禁止哨兵携带盾牌,因为哨兵常常将盾陴依在长矛上站着睡觉;那些带着大包小包的人都被迫抛弃;一切都必须照罗马人的方式背在背上。为了预防大象进攻,马托组织了一支重甲骑兵部队,人马皆以河马皮为铠甲,遮得严严实实,铠甲上还竖着无数钉子;为了保护马蹄、还给它们穿上了荜辫编成的靴子。

他们禁止掳掠村镇,残害非布匿族的居民。由于这个地区已经凋敞不堪,马托便下令按人头分配粮食,不照顾妇女。起初士兵们与女人分享自己的口粮。许多人因食不果腹而日渐衰弱。这就导致了无休止的争吵谩骂,有些人以自己的口粮甚至仅仅是许.诺就勾引走了别人的女伴。马托下令将她们驱逐出去,毫不留愔。她们躲到了欧塔里特的营盘,可是那些髙卢女人和利比亚女人凌辱他们,强迫他们离幵。

最后,她们来到迦太基城下,请求刻瑞斯女神和普洛塞耳皮娜女神保佑,因为在比尔萨山上有一座供奉这两位女祌的庙宇和僧侣。建立这座庙宇是为了赎潸过去在锡拉库萨围城之役中犯下的暴行。西西恃会援引无主财产权的条文,索取最年轻的女人,把她们卖掉。新迦太基人娶了那些金头发的斯巴这女人。

有几个女人却一定要踉着蛮族部队。她们在方阵旁边跑着,和军官们一起行进。她们叫唤着她们的男人,抓住他们的外套,捶胸顿足地咒骂他们,高掣哇珐大哭的光屁股孩子。这副景象使蛮尨人心软;她们是一种陣碍、一种危险。人们几次把她们赶走,她们又回来了。马托让纳哈伐斯的骑兵用标枪刺他们-,那些巴利阿里人向他叫喊,说他们需要女人。

"我也没有!"他答道。

现在摩洛神之灵降到『他的身上。尽管他于心不安,却做出许多骇人所闻的事情,还自以为是在听人神灵的声音,连他无法蹂蹒的农田,他也要扔上许多石头,使之^成不毛之地。

他接二连三地派出使者,催促欧塔里特和史本迪于斯加紧准备。可是执政官的行动却令人很难理解。他先后在埃杜斯、蒙夏尔、特亨等地驻扎;有些探子认为他在伊希尔附近,靠近纳哈伐斯边境的地方;有人又听说他在特布尔巴上游渡了河,似乎要回到迦太基。刚到一处,立刻又转到别处。他所走的路线总是没人知道的。执政官没有同他们打过仗,却一直占着上风;虽然是蛮族人在追踪他,却好像是他在牵着他们的鼻子走路。

不过这种迂回曲折的行军使迦太基人更累,哈米尔卡尔的兵力无法补充,日益减少。乡下人提供粮食的速度特别缓慢,到处都是一副无声的怨恨,而尽管他一再清求元老院援助,迦太基方面却毫无动静。

大家都说(也许大家相信)他不需要援助,他的请求不过是一种计谋或是无病呻吟。而阿农的党徒为了跟他硌乱,更是有意夸大了他的胜利。大家为装备他的军队作出过牺牲,但是不能这样不断地满足他的要求。战争的负担哆重的了〗它的费用太髙昂.「!哈米尔卡尔派的贵族们出于高傲,也没有全力以赴地支持他的请求。

哈米尔卡尔既然无法指望共和国给他授助,只好向各部落强征用打仗所需要的一切:谷物、食油、木材、牲畜和壮丁。可是居民们不久便闻风而逃。部队经过的乡镇十室九空,他们挨家挨户地馊索,却毫无所得,不久布匿军队就陷人可怕的孤立之中。

迦太基人异常愤怒,便在各省烧杀抢掠、填平蓄水池、焚烧房屋。火星随风远^,四处散布,山上林木皆着火,像一顶火冠环绕山谷,部队只好等山火熄灭后再走过。而后他们又在大太阳底下,踏着炽热的灰烬继续行军。

有时候他们看见路旁的灌木丛中似乎有山猫的眼鱭闪闪发亮。其实那是一个蛮族人撙在树后,浑身涂抹灰土以混同于树叶的颜色。而当他们沿着一条溪润行进时,侧翼上的士兵会忽然听见石头滚落的声音,抬头一望,只见峡谷的隘口那里有个赤脚汉子正在跳跃。

此时,乌提卡和伊博-扎里特是自由的,因为雇佣兵不再围城了。哈米尔卡尔命他们来援,可是他们不敢冒眛从事,只是含糊其辞,用些恭维话和循辞来敷衍他。

于是哈米尔卡尔突然挥师北上,决心打幵某座推罗^市的大门,哪伯^要围城也在所不惜。他必须在海岸有一个立足点,以便从沿海诸岛或者克兰尼那里获得粮食和士兵。他垂涎的是乌提卡港,因为它离迦太基最近「

因此执政官便由祖伊坦出发,小心翼翼地绕过伊博-扎里特沏。可是不久伯就不得不将队伍拉长,改成单行,以便攀登那座隔开两个山谷的大山。日落时分他们走下像漏斗?样凹进去的山顶,忽然看见前而平地上有几尊青铜母狼,似乎在萆地上奔走。

突然,无数军盔羽饰竖了起来,在喷亮的笛声伴随下响起一片动地摇山的军歌。那正是史本迪于斯的队伍,原来他部下的坎帕尼亚人和希腊人由于僧恶迦太基人,所以采用了罗马人的标志。与此同时,他们的左边也冒了无数长矛、豹皮盾、亚麻铠甲和裸露的肩膀。那是马托手下的伊比利亚人、卢西塔尼亚人、巴利阿里人和热蒂勒人;他们听见纳哈伐斯的战马在嘶鸣;他们散布在小山周围;歌塔里特指挥的部队也随后钆哄哄地涌了过来:有高卢人,有利比亚人,有游牧民族,在他们中间还可以辨认出那些吃不洁食物的人,因为他们的头发上都插着鱼骨头。

这样,蛮族人精确地协调行动,就在这儿会合了。但是他们自己也对此感到惊讶,一时间并无动作,在相商下一步行动。

执政官将他的人马集中起来,编成环形阵势,使任何一处都有同等的抵抗力。又以髙大的尖孭盾牌一个挨一个地插在草地上,环护住步兵队伍。重甲骑兵留在阵外,再往外四处站着那些战象。雇佣兵们已经賴疲力竭,他们觉得还是等到天亮为好;而且他们以胜利再在握,所以整个晚上他们只他们点起一堆堆明亮的簧火,火光晃花了他们的眼睛,却把在他们下方的布匿军队留在睹处。哈米尔卡尔命令士兵像罗马人一样在营盘周围挖下一道宽十五法尺、深六肘的壕沟,又用挖出来的土在内部筑起一道胸墙,胸墙上插满相互交叉的尖头木桩。等到天明,雇佣兵们见到所有的迦太基人都这样有了坚固的屏障,像在一个要塞里一样,无不目瞪口呆。

他们认出了哈米尔卡尔,在各个帐篷之间走来走去,发布命令。他的身上裹着一副细鳞棕色铠甲,身后跟着他的战马,他不时停下来伸出右臂指点着什么东西。

于是不少雇佣兵回忆起类似的清晨,他在军号声中馊慢走过他们面前,他的目光像烈酒一样使他们坚强起来。他们都有点感动了。那些不认识哈米尔卡尔的人则相反,都为这@能抓住他而兴奋得发狂。

然而,如果大家同时发动进攻,就会因为地方过于狭小而相互伤害。努米底亚骑兵倒是可以横腰冲过去,但是那些有铠甲保护的重甲骑兵会把他们消灭掉的,况且过了壌沟又怎么越过那道插满尖头木桩的胸墙咙?利用大象吗,它们还没有得到充分的训练。

"你们全是胆小鬼!"马托叫了起来。

于是他率领一支精兵冲向迦太基人的工事。一阵乱石将他们打退,原来执政官把他们丢弃在大桥那里的投石器全都收集起来了。

这次挫折使蛮族人易变的士气睫然低落下来。他们超凡的勇气消失了;他们希望得到胜利,但要尽可能少冒风险。史本迪于斯主张,应当严守已有阵地,饿死布匿军队。可是迦太基人开始掘开,小山周围全是大山,他们挖出了水。

他们从栅栏顶上射箭、扔土块、粪便和从地上挖出来的石头,而那六架投石器则不停地沿着平台滚动。

然而彔眼本身终会干涸,粮草将会耗尽,投石器也会用坏;雇佣兵的人数是他们的十倍,最终会胜利的。执政官便想用谈判作为缓兵之计。一天早上蛮族人在他们的阵地上发现?张写满字迹的羊皮。他为自己在马卡尔之役打的胜仗辩护,说是元老们逼迫他打仗的。为了向蛮族人表明他遵守诺言,他提出可以让他们劫掠乌提卡或伊博-扎里特,隨他们挑选一处。哈米尔卡尔在末尾宣称,他并不怕他们,因为他有内应,依靠他们他能轻而易举地打败其他人。

蛮族人不知所措了:这个建议许给他们立即可以到手的横财,使他们陷人梦想;他们又怕被别人叛卖,一点都没想到执政官吹牛皮不过是虚张声势,于是他们开始以不信任的目光相互注视。他们注意别人的一言一行,夜闳常被噩梦吓醒。有些人抛下了自己的伙伴;大家随心所欲地选择^一个部队,高卢人跟着欧塔里特去和内阿尔卑斯人合在一起,因为他们语言相通。

四个领袖每天晚上在马托的帐篷里碰头,他们蹲在一面盾牌周围,专注地前后移动着一些小木人,那是皮占斯为了作战阵演习而发明的。史本迪于斯分析证明哈米尔卡尔资源不足,恳求大家不要失去这次歼敌良机,急得直赌咒发誓。马托很生气,他挥动着双手来回行走。对迦太基的战争是他的私事;别人插手进来而又不听他的意愿,这使他,格外恼怒。欧塔里特看着他的脸色猜测他的想法,鼓掌表示赞同。纳哈伐斯扬着下巴表示轻蔑,没有一样措施他认为是妥当的,他脸上的微笑消失了。他不时地叹一口气,仿佛在压抑着自己无法实现梦想的痛苦心情和不成功的事业的绝望情乘着蛮族人犹争象不决、反复商议的时机,执政官加强了防守:他让人在胸墙后面义挖了第二道壕沟,筑起第二道胸墙,并在墙角建起一些木头箭楼;又派一些奴隶到前沿阵地的哨位之间插了许多铁蒺蓼。可是那些战象由于口粮日益咸少而在竭力挣锐腿上的绊索。为了节省荜料,他命令重甲骑兵把那些不够壮徤的战马杀掉。^几个人拒不听命,被他下令斩了首级。大家分食了马肉。在过后一些日子,回想起这鲜肉的滋味,简直令人伤心之极。

从这个圆形剧场般的山谷底处""他们就挤在谷底——可以看见驻扎在他们周围髙坡上的四座军营里的热闹景象。妇女们头顶着羊皮口袋走来走去,山羊咩叫着在架起来的标枪下面游荡,时而哨兵在换岗,时而大家围着三脚支架吃饭。的确,各部落提供给他们充足的食物,而他们自己也没有想到他们不用行动就使迦太基人多么害怕。

从第二天起,迦太基人就发现在游牧民族的营盘里有一支约三百余人的队伍不与其他人在一起。他们就是自战争一开始便当了俘虏的那些迦太基富柰。利比亚人把他们都排列在坑边,自己站在后面,以他们的躯体为屏蔽投掷标枪。那些人满脸都是蛆虫和污垢,几乎难以辨认。他们的头发已经被人拔掉,露出了头上的演疡,那模样义瘦又丑,活像裹着破烂的裹尸布的木乃伊。有几个人瑟瑟索索,神情痴呆地呜咽着;其他人则高声喊叫他们的朋友,要他们向蛮族人射击。其中有一个人却一动也不动,耷拉着脑袋,什么也不说;他那部白色的长须一直垂到他戴着铁链的双手;迦太基士兵们认出那是吉斯孔,内心不由得感觉共和国一下子崩潢厂。尽管他们所站的位置很危险,大家^是推桑着来看他^蛮族人给他戴上一顶河马皮做的、嵌着石子的冠冕,样子滑稽可笑。这是欧塔里特的花样,可是马托不喜欢这样。

哈米尔卡尔勃然大怒,他下令打开营门,决心无论如何冲杀出去。迦太基人一鼓作气直达半山腰,前进了约摸三百步。蛮族人潮水裉地涌下来,0到他们的阵线上。有一个神圣军团的近卫兵没有来得及撖0本营,被石头绊倒了。查尔萨斯跑过来将他打翻在地,一匕首插进他的咽喉,然后拔出匕首,扑到伤口上,^于是他把嘴帖住伤口.不住地吮吸^血,还发出快活的噜哝声,从头到脚舒服得直打哆嗦。竭足了以后,他泰然地坐在死尸身上,拾起脸,仰着脖子,深深地吸着气,就像一只刚在溪流中饮过水妁母鹿那样。然后他用尖细的噪音唱起一支巴利阿里人的歌曲,旋律含糊,有许多拖长的转调,时断时续,相互交替,就像山里相互呼应的回声;他是#召唤好些死去的弟兄,邀请他们前来钍宴;其后,他双手垂于膝间,慢慢地低下头来哭了。这件残酷的事情使蛮族人也感到厌恶,尤其是那些希腊人。

从此以后迦太基人不再尝试突围;^他们也不想投降,那样肯定会被折磨至死。

然而尽管哈米尔卡尔十分小心,粮草还是以骇人的速度在减少。每人只剩下十科梅尔麦子,三汉黍于,和十二贝扎干果。没有肉、没有油、没有ii货,没有一粒大麦喂马。只见那些马匹垂着消瘦的脖子,在尘土中寻找着被践踏过的几根麦秆。在平台上值勤的哨兵常在月光下看见蛮族人的狗到工事下而的垃圾堆边上徘徊,就用石块把狗击栲,然后用盾牌上的皮带连结起来,把人沿着胸墙滑下去:接着,几个人就一声不吭地把狗吃掉了。有时候,只听到下面响起一片可怕的犬吠,那人就再也没有上来。在第十二段第四排有三个方阵步兵,因争夺一只老鼠,竟拔刀自相残杀。

人人都在怀念自己的家庭和房屋:穷人们想起他们那蜂窝形状的小屋,门襤上镰有贝壳;贵族们怀念他们那一间间宽敞的似乎笼罩着青色暗影的厅堂,在一天最闷热的时刻,他们躺下休息,听着街市隐隐约约的喧声与花园里树叶播曳的沙沙声。他们半闭起眼皮,以便更好地沉浸于这种回想之中,多享受一会儿其中的乐趣;然面伤口的一阵剧痛惊醒了他们的好梦。每分钟都有战斗,都要发出新的警报;箭楼在的手;其他人冲上来了,标枪像雨点似地落在营帐顶上。迦太基人用灯芯草编成栅栏,搭起一些走鹿,预防敌人的投枪和矢石。他们待在里面,再也不动弹了。

每天绕着小山转的太阳,一早就照射不到谷底,让谷底留在阴影里。在他们的对面和背后,灰色的斜坡向上伸延,斜坡上满布满石子,而他们头顶的天空则始终澄碧如洗,看上去比金属的穹顶更加光滑冰冷。哈米尔卡尔对迦太基非常气愤,简直想投奔蛮族人,领着他们去攻打迦太基。而且那些挑夫、随军商贩和奴隶也开始发出怒言,但不论是人民还是元老院,谁也没有送来一点希望。这种局面令人难以忍受,尤其是想到形势会更恶劣,就更加难以忍受了。

听到哈米尔卡尔被围的消息,迦太基简直气愤和憎恨得跳了起来;假如执政官一开始就吃了败仗,大家还不会这么恨他。

现在要招募新的雇佣兵既没时间,也没有钱。至于在城内征兵,又怎样装备他们?哈米尔卡尔把所有的武器都拿走了1这时候,执政官派来的人跑到街头,大声疾呼。元老院甚为震动,便设法灭口。

但这种防范措施并无必要,因为人人都在指责巴尔卡太软弱。他在打胜仗之后,本该彻底消灭雇佣兵的。他为什么要动掠那些部落?大家负担够重了吗?贵族们心疼他们捐献的十四谢凯勒,西西特会痛惜他们的二十二万三千基卡尔金于,一点也没捐献的人和别人一样抱怨不休。践民们嫉妒那些新迦太基人,因为哈米尔卡尔答应给予他们全部的市民权。甚至那些为迦太基英勇奋战的利古里亚人也被与蛮族人混为一谈,大家诅咒他们像咒骂蛮族人一样,他们的种^出身就是一种罪行,一种同谋罪。站在店铺门前的商人,过路的小工手里拿着铅尺,正在冲^篮子的盐卤商贩,浴窒里诜裸的浴客,卖热饮料的小叛,人人都在议论哈米尔卡尔的作战部署。他们用指头在灰土点出作战计划,就连微不足道的粗汉,也会指摘哈米尔卡尔的错误。

祭司们则说,这是他长期"来不敬神灵的处罚。他没有献过燔祭;没能为部队涤罪;他甚至拒绝带占卜宫出征;一这种渎神丑闻使大家忍住的憎恨变得更加激烈,希望破灭后的恼怒更加愤怒。大家想起了西西里战役的惨败,他的高傲更是长期以来使大家背着沉重负担。大祭司们对他强行征甩他们的珍宝耿耿于怀,要求元老院答应,万一他能回来,就把他钉上十字架。

那一年的埃鲁尔月4常炎热,成丁又一种灾难。从湖边蒸腾起来一种口恶心的臭气,这种气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与街角上缭绕的香烟混合在一起。哀乐声不绝于耳-人潮占据,更处庙宇的阶梯;庙墙上都蒙着黑纱:巴泰克柙的额前蜡烛高烧:杀来献祭的骆驼,鲜血顺着栏杆流下,在梯级上形成血的瀑布。使迦太基动荡不安。从最窄小的街巷深处,最阴暗的破屋里,不断抬出一些脸色苍白、呲牙咧嘴的人,外形象毒蛇。屋子里充满妇女的尖声号哭,这声音从窗锓间传来,使在广场上站看谈天的人回过头来。有几回大家以为蛮族人来了,有人看见他们出现在温泉山后面;有人说他们驻扎在突尼斯城下;于是人声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大,最后汇成了一片喊叫声。然后,一切复归静寂,一些人依旧攀在建筑物的三角楣上,手搭凉楣向远处眺望;另一些人趴在壁垒脚下,耳朵贴在地面倾听。恐慌过去后,怒火又重新燃起,可是不久他们痛感自己的软弱无力,便x都31伤起来。

每天晚上他们登上平台,朝着太阳鞠躬九次.呐喊致敬,这时这种悲哀上升到了顶点。太阳渐渐向^湖后面落下去,然后突然消失在蛮族人那边的群山中。

大家都等待着三重神圣的佳节。在那个节日,有一只雄鹰将从焚烧的柴堆上飞向天空,那是年岁更新的象征,人民向至髙无上的神祗派去的信使,人民把他视为联合、一种与太阳的力量结成一体的方式。况且他们现在充满了仇恨,便都毫不掩饰地转而崇奉杀人者摩洛神,抛弃了月神-确实,3神失去了神衣后似乎就失去了一^分法力。她拒绝舍赐甘泽雨露,她逃离了迦太基;她是个叛徒,是个敌人。有几个人想侮辱它她便向她投掷石块。可是"午多人一面骂她,一面却在可怜她。一面还在爱他,也许爱得更深了。

所以一切灾难都来自天衣的失窃。萨朗波间接地造成了不幸,因此也成了怨恨的对象之一,她应当受到惩罚。一个用活人做牺牲祭神的模糊想法很快在老百姓中间传了开来:要使天神们息怒,当然应当奉献一种无价之宝,一个美貌、年轻的处女,出身古老的名门大疾,是神祇的后裔,下凡的星宿。每天都有一些陌生人人侵梅加拉的花园,奴隶们害怕送命,不敢阻让他们。然而他们并不登上那座饰有船艏的阶梯,只是待在下面,眼望最高的那层平台,等待萨朗波出来。他们一连几个小时喊着反对口号,活像一群吠月的恶狗。

十、蛇

这些老百姓的叫喊并没有使哈米尔卡尔的女儿害怕。有件更要紧的事情拢乱她:她的大蛇,那条黑色的蟒蛇日益萎靡不振。而在迦太基人心目中,蛇既是囯家的神物,又是个人的神物,他们认为蛇是土地的儿子,因为它来自大地深处,不用脚而能走遍大地;它的行进方式使人想起江河的婉蜓,它的体温使人想起开天辟地时期粘稠而富亍生殖力的漫长黑夜,它咬着自已尾巴构成的囫环则使人想起全部星辰和埃斯克姆神的智慧。

每逢月圆和新月,萨朗波总要给她的蛇吃四只活麻雀,但现在它巳经好几次拒绝吃那些麻雀了。它那美丽的皮肤,好像苍穹一样,黑底子上布满金色的斑点,现在却发黄,松他、起皱,对于它的身子来说大了点。它的整个头部长满了毛茸茸的筲菌,而在它的眼角上可以看到一些小红点子在移动。萨朗波一次又一次地来到它的银丝篮子前而,揭开红色帐幔,扒开铺在篮底的荷叶和鸟绒,它还是一直蜷成一团,比一01祜藤史固定。看见它这个样子,使她最后竟感到自己心里也有这么一团盘旋着的蛇,正在慢慢地爬到她的咽喉,把她勒住。

她&为见到过天衣而感到绝望,然而她也因此而感到一种欢乐,一种陰秘的自豪感。在光辉灿烂的天衣的皱褶里,隐藏着一个奧稅;那是遮蔽众神的云雾,天地万物存在的秘密。萨朗波后恂没有将天衣搲起来,尽管她又惊又怕^

她几乎成天蜷縮在房阆深处,双手抱着曲起的左腿,嘴巴微微张开,下巴低垂,眼神凝定。她害^地想起父亲的面容,她希望到腓尼基山间的阿法卡神庙去靭圣,那是月神幻化为星星降临的地方。各种幻想吸引着她,而又使她害怕。此外,一种日益扩大的孤独感包围着她。她甚至不知道哈米尔卡尔现在怎么样了。

末了,她想累了,便站起身来,拖着她那汉小巧的凉鞋漫无目标她在宽大寂寥的房间里漫歩,每走一歩,拖鞋底就拍着脚跟发出清脆的响声。天花板上的紫晶、黄玉东一处西一处地闪耀发亮,萨朗波一面走一面稍稍扭过头来欣赏它们。她不时过去抓住吊在半空的双耳尖底瓮的细颈,在手里把玩一阵;或是拿起一把巨大的扇子煽凉自己的胸瞠;或是在珍珠的凹孔里焚烧香樟作为消遣。日落吋分,达娜克将遮着窗孔的菱形黑色毛毡拉开,于是她那些和月神庙的鸽子一样搽过廨香的鸽子,都突然飞了进来,它们粉红的脚爪茌玻璃地板上滑动。她像在田间播种一样大把大把地撒给它们大麦粒儿。但是她会蓽地咽呜起来,躺在牛皮带子编成的大床上一动不动,口中老是反复念叨着同一个词,眼睛睁着,脸色像死人一柠苍白,冷冰冰,毫无感觉;~^然而她却能听到棕榈树丛里猴子的啼声和把一股清水越过几层平台送人斑岩蓄水池里的那个大轮盘永不间断的轧轧声^

有时,她一连几天拒絶进食:她在梦中看见模糊的星群在她脚下掠过。她把沙哈巴兰叫来,可是等他来了,她却没有什么话要和他说了。

有他在身边她感到慰藉,否则简直活不下去。但是她在内心深处是反抗这种权威的,她对这位祭司既感到畏惧、嫉妒、憎恨,又感到某种爱意,那是由于在他身边感到一种特殊的快感。

他从她的病症中辨认出了拉贝特娜的影响,因为他是善子识别某些疾病是哪些神祇送来的。为了治疗萨朗波,他叫人在她房间里洒马鞭草葯水和铁线蕨药水;她每天早上吃曼德罗花,睡觉时枕着由大祭司们亲自配制的装有各种香料的香囊;他甚至使用了巴扛斯草,这种草有着火红色的根,在北方能驱魔镇邪;最后,他转过身去向着北极星嘟嘟喃喃地说了三遍月神的名字。可是,萨朗波还是依然痛苦,她变得更加焦躁不安了。

全迦太基没人比他更有学问。青年时代他曾经在巴比伦附近的博尔西珀城拜火教偺侣学校就读,后来又遨游过萨莫色雷斯、珀西南特、埃菲兹、泰抄里、朱迪亚,以及远在沙漠里的纳巴泰昂人的庙宇,还沿着尼罗河从大瀑布徒步旅行到海边。他曾经脸上蒙着面纱,手里挥舞着火把,在恐怖之父斯芬充司像的胸前,将一只黑公鸡扔进山达树脂点燃的火中。他曾经下过地狱女神的洞。他曾经见过莱姆诺斯迷官的五百根柱子旋^,也曾经见过塔兰托的抆形大烛大放^芒,这个烛台上的小烛台与一年里的天数相等。有时候他在夜间接待希腊客人,向他们提出问题。他关心世界的构成和天神的本性;他曾用亚历山大城柱廓里的天文仪器測过春分秋分,还跟着土地丈量官一直步行到克兰尼,他们以计箅自己步数的办法来丈量天空。^^样,他在自己脑子里逐渐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宗教信仰,没有明晰的形式,惟其如此,就更令人为之着迷、充满热情。他不再相信大地的构造像个松果;他认为大地是圆的,而且永恒地在无限的宇宙中跌落,下跌速度快得不可思议,以致没人觉察到它的下跌。

由于太阳的位置高子月亮,他便得出太阳神是优越的,月亮不过是太阳的反光和形象而已;况且他在世上所见所闻的一切,也促便他认定易性秆灭者的原则是至髙无上的。而且他心里把自己一生的不幸归咎于月神。难道不是为了她,从前的大祭司才在一片铙钹声中走上前来,用一爵沸水毁掉了他未来的男性生殖力吗?如今他只能以优郁的眼光,看着有些男子和月神的女祭可们消失在香树丛的深处。

他的日子都消磨在查看香炉、金瓶、火钳、祭坛上耙香灰的火钩、所有神像的衣袍,直到那架碧玉葡萄藤附近的第三小神殿的一尊旧月神像卷头发用的一枚铜针。天天在同样的时刻,把同几扇门上挂着的巨大的挂毯撩开;以同样的姿势张开双臂肃立;在同一处石扳地上祈祷;在他周围,一大群祭司赤着脚在永远昏暗的走廊里走来走去。

在他毫不情趣的生活里,萨朗波有如坟墓缝隙冋的一朵鲜花。然而他待她非常严厉,从不咸免规定她做的苦行,或尖刻的贲备-他的生理状况似乎在他们之间建立起一种同性&』的平等。他怨恨这个少女,与其说因为无法占有她,不如说因为她那么俊俏,尤其是那么纯洁。他时常发现她懒得追随他的思路。于是他回来以后就更加悲哀,更觉得自已无人浬会、孤独和空虚了。

有时他冲口说出一些奇怪的话来,这些话犹如巨大的闪电在萨朗彼面前琼过,照亮了深不可测的渊谷。有天夜间,在平台上,只有他们两人一齐仰望星空,迦太基展现在他们脚下,海湾和大海模糊地融人夜色之中。

他对她解释灵魂学说,所有的灵魂都是沿着太阳在黄道十二宫的路线下降到大地上来的。他伸长臂膀,指给她看人类降生之门白羊星座,和入类返回诸神天宫之门摩竭星座^萨朗波竭力眺望着,因为她把这些设想都当成了事实。她把一些纯属象征的说法,甚至一些表达方式,不加以区别的接受,其实便是沙哈已兰自己也并不,&是区分得十分清楚的。

—死人的灵魂,"他说道,1-在月亮里分解,正如死尸在地下分解一样。他们的眼泪构成月亮的潮湿,那是一个充斥着泥淖、残骸和风暴的黑暗居住地。"

她问他在那里会怎么样。

"你先是郁郁寡次,轻得就像水波上飘拂的轻雾。然后,在经受了更久的考验和焦虑之后.你将飞到太阳的中心,那眢慧的源泉里去!"

然而他却没有说及月神。萨朗波以为他是耻于提及自己那位被人征脤的女神,于是她以月亮的普通名字呼喚他,再三祝福这个多产而甜蜜的星球。最后,他叫了起来:

"不!不!她是从太阳那里获得她的全郜繁殖能力的!你没看见她环绕太阳转,活像一个怀春的女子在田野里追赶男子一样吗?"于是他又不住地赞颂起阳光的功能。

他根本不去打消她对神秘事物的欲望,反而去逗引她这种欲望,甚至似乎把向她透露一种无惰粉碎了她的信念的教义折磨她当做乐趣。萨朗波尽管因为对月神的热爱受到伤害而感到痛苦,仍然怀着极大的热惰去探究他的学说。

但是沙哈巴兰自己越感到怀疑月抻,就越希望自己相信月神。在他内心深处有一种悔过的心情在咀止他离经叛道。但他需要某种证明、神祇的一个启示,才能克服这种怀疑;为了得到这种启示,他构想了一个方法,既可以拯救他的袓国又可以拯救他的信仰。

这以后他就开始在萨朗波而前悲汉盗窃天衣的渎神罪行及其带来的灾祸,这灾祸甚至殃及天国。然后,他猛然向她宣布执政官处境危险,陷人了由马托指挥的二支大军的重围;因为在迦太基人眼里,马托有了天衣,就等于成了蛮族人的君王。沙哈巴兰又说,共和国乃至她父亲的安危,完全系在她一个人身上。

"全系子我!"我喊起来,"我怎能……?"

可是大祭司轻蔑地微笑着说:

"你永远也不会同意的!"

她请他说出来,最后他才对她说:

"那就得你去蛮族人那里把天衣拿回来才行/-

她颓然倒在乌木矮凳上,双臂垂在膝^,四肢发抖,就像祭坛脚下等着被入一棒打杀的献祭的牺牲品。她的脑袋在嗡嗡作响,眼睛前面火圈乱转,在&&沉沉之屮,她只明白一件事楕,邠就是她不久就要死了。

但是如果月神胜利了,如果天衣失而复得,如果迦太基绝处逢生,一个女人的生命又算得了什么!。况且-她也许能够取0纱被而又不至于死亡。

他有三天没有再来,第四天她派人去找他。

为了进一步煽动他,他把元老会议上大家^^哈米尔卡尔咒骂的原话统统告诉了她;他对她说,她犯了过失,应当赎罪,还说是月神让她作出这个牺牲。

—阵阵巨大的叫喊声越过马巴勒地区不时传到梅加拉来。沙哈巴兰和萨朗波连忙走出去,在饰有船艏的梭梯上向下张望。

那里聚集在日神广场上的人群在要求得到武器。元老们不愿意向他们提供武器,认为这没有用;另一些人巳经出发,由于没有将领指挥,全部被杀4导片甲不留。最后他们获准出发,于是他们或是为了向摩洛神表示致敬,或是出于一种模糊的破坏欲,便将庙宇树林中的那些巨大的桕树连根拔起,在卡比尔神像前的火炬上点燃以后,便唱着歌在街上游行。这些大得惊人的火树微微摇晃着缓缓行进,火光照射到庙宇屋脊的玻璃球上,巨大神像的饰物上和船舶前头的冲角上。它们经过一家家平台,就像许多太阳穿过全城。下了卫城,马勒加的城门打开了。

"你准备去吗?"沙哈巴兰大声说,"还是巳经托他们转告你父亲说你抛弃他了?"她把脸藏在面纱里,那些巨大的火光渐渐远去,向着海边走了下去。

一种难以形容的恐惧摟住了她;她怕摩格神,她怕马托。这个有着巨人般身材的人是神衣的主人,他和月神一样控制着月神。而且在她眼里,也和摩洛神一样周身环绕着雷电闪光;神衹的灵魂附于凡人之躯也是常有的事。沙哈巴兰在谈到马托时不也说过她应该战胜摩洛神吗?他们两个已经混为一体,她把它们混而为一,两者使她不得安宁。

她想预卜休咎,于是走到那蛇前面,因为从蛇的姿态可占卜吉凶。但蛇篮里面空空如也。萨朗波十分不安。

她发现它尾巴卷住吊床旁边的一根银栏杆,在栏杆上使劲磨擦,以便从发黄的旧皮中蜕出来,身子又光滑又明亮,像一柄从剑鞘里抽出一半的利剑。

以后的几天,她渐渐被沙哈巴兰说服,渐渐愿意去拯救月神。而那条蟒蛇也渐渐复原,变粗,似乎复活了。

于是她的心里开始确佶沙哈巴兰表达了众神的意旨。一天早上,她醒来时下定了决心,便问怎样埤才能使马托归还。

"问他要。"沙呤巴兰说。

"可是,如果他拒绝呢?"她问。

大祭司带着她从未见过的笑容,注视着她。

"是啊,那怎么办呢?"萨朗波又问。

他用手指绕卷着从法冠上垂到肩头的带于末端,垂下眼睛,动也不动。后来,见她没有会意,才说:"你要单独和他在一起。"

"然后呢?"她说。"一个人留在他的帐中?-

"又怎么样呢?"

沙哈巴兰咬了咬嘴唇。他在斟酌字句,设法委婉曲折。"如果你会死,那也是以后的事。"他说,1-以后的事!所以你什么也别怕!不管他干什么,不要叫喊,不要惊吓!

你要百依百顺,你明白吗?要服从他的意愿,他的意思就是上天的命令!"

"那么天衣呢?"

"神明自有安排。"沙哈巴兰回答。她又问道:"你陪我去好吗,师父?""不行!"

他叫她跪下。于是他举起左手,伸直右手,代她起誓说要把神衣的纱帔取回迦太基。她也发了重咒,表示愿意献身于诸神。沙哈巴兰每说一句誓词,她就重复一句,尽管她有气无力。

他指点她如何沐浴斋戒,然后如何一直到达马托身边。况且,有个熟悉道路的人将陪伴她去。

她觉得浑身轻松,一心只想着再次见到天衣的幸福,现在她满心感激沙哈巴兰劝导她去取回天衣。

那正是迦太基的鸽群迁徙到西西里岛埃里克斯山维纳斯神庙的季节。那些鸽子在北飞以前,一连几日来互相寻觅,相互呼唤,以便集合到一起。一天晚上,它们终于飞走了;海风吹送着它们,这一大片白支掠过天空,在大海之上高飞远飏。

一抹血红的晚^横在天际。鸽子们似乎渐渐接近海面,最后消失了。好像被万頃波涛吞没,跌落到太阳的大嘴。萨朗波目送它们远去,低下了头,达娜克3以为铸出了她为什么哀愁,就湄柔地对她说:

"它们会飞回来的,主子/

"是的!我知道。"

"你还可以见到它们的。"

"也许吧!"她叹了口气啤。

她没有把自己的决心向人透露,以便不露声色地实现她的计划。她派塔娜克到基尼斯多郊区买她所需要的一切,而不向管家们要种种东西:朱砂、香料、一条亚麻腰带和几件新衣服。那个老女奴对她准备这些东西十分惊奇,但却不敢对她提问。由沙哈巴兰定下的3子到了,萨朗波该动身了。

将近十二点钟,她在埃及无花果树林中看见一个瞎眼老汉,一只手扶着一个走在他前面的男孩肩膀上,另一只手在腰间挟着一把黑木的像六弦琴一样的乐器。那些净身祭司、

奴隶、妓女,都被小心的引开去;谁也不会知道这个正在^酿之中的秘密。

达娜克点着了搁在房间四角的四只装满香果和小豆蔻的三脚香炉;然后,她打开几卷巴比伦大挂毯,用绳子挂在房间四壁,面为萨朗波不愿被人照见,连墙壁也不行。那个盲琴手蹲在门外,而那个小男孩站在一旁,把嘴唇贴在一根芦笛上。远处街市的喧声减弱了,庙宇前面拖着长长的紫色阴影。在海湾的另一端,山麓、橄榄园、黄色的空地,起伏不尽,在蓝色的雾^之中混为一体。万籁俱寂,空气里充满一种难以形容的沉闷。

萨朗波睇在水池边的白玛瑙梯级上,挽起她那宽大的袍袖,系在肩后,然后按照宗教礼仪有条不紊地幵始钵裕仪式^

塔郇克遂给她一个大理石小瓶,里面装有某种凝结起来的流质:那垔一条黑狗的血,是几个无生育能力的女人在某个冬天的夜晚,在一座坟墓的废墟里把狗杀死的。她用这血涂抹耳朵、脚跟、右手的拇指,甚至她的指甲也有点红了,好像她捏碎了果子似的。

月亮升起来了,于是基诺尔琴和芦笛同时演奏起来。

萨朗波摘下她的耳环、项链、手镯,解开白&长衣,解开系住头发的带子,轻柔地抖落了一会儿披至肩头的长发,使头发散开,凉快一下。门外继续奏着音乐,翻来覆去老是那同样的三个音符,既急促,又激烈,丝弦铮铮,笛声呜呜;塔挪克击掌打着拍子;萨朗波浑身摆动,呤诵着祷文,衣衫一件一件地扔在脚下。

沉重的挂毯覿动起来,在挂着壁毯的绳索上方露出了蟒蛇的脑袋-它徐徐落下来,钛像一滴水珠从墙壁上流下来一样,在抛了一地的衣衫间爬着,然后,它尾部贴着地面,直立起来,比红宝石还亮的眼睛灼灼地望着萨朗波。

起初她或许是因为怕凉,或许是因为怕羞,她很犹豫。可是她想起了抄哈巴兰的命令,便走上前去;蟒蛇弯下身来,身子中段搭在她脖后,头同尾一样垂下来,好似一条断开的项链,两个断头直垂到地上。萨朗铍把它绕在胁部,骆膊底下,两膝之同;然后抓住它的下颚,将它那三角形的嘴尖一直凑到自己牙边;于是她半闭着眼睛,在月光底下向后仰着身子。皎皎的月光仿佛将她笼罩于银色的轻雾之中,她的湿脚印在石极地上发着亮光,繁星在水池深处覿动;蟒蛇将它那一圈圈地绕着她的带有金色斑点的黑色身体紧紧缠住了她。萨朗波被过度的重压下喘息不止,陧也压弯了,只觉得自己要死了;那蛇用尾巴尖轻轻拍着她的大腿;后来音乐停止了,它就跌落下来。

塔娜克又回到她身边,把两个枝形大烛台放好,烛台的灯火在一个个盛满水的水晶球里燃烧。然后她用香桂液染她的手心,用朱砂抹她的双殇,用锑粉画她眼皮,还用树胶、磨香、煤精和研碎的苍蝇脚混合起来的东西描长她的眉毛。

萨朗波坐在一张象牙骨的靠背椅上,任由女奴打扮她。但是塔娜克双手的触摸、香料的气味和这几天的斋戒都使她精疲力竭。塔娜克见她脸色发白,就停下手来。

"接着干!"萨朗波说,她忍住疲劳,忽然x振作起来。她变得急不可耐,催着塔娜克快千。老女奴嘟哝着说:

"好吧!好吧!主子!……x没有人在等你!"

"有的!"萨朗波说,"有人在等我。"

达挪克惊奇得向后退缩。她想多了解些情^,便问:

"那么你对我有什么吩咐呢,主子?因为如果你要出门—段时间的话……,-

可是萨朗波呜咽抽泣。女奴叫道:

"你难受吗?怎么回事?别走了!带我走吧!在你一丁点儿大的时候,你一哭,我就把你抱在怀里,用我的奶头逗你笑;你把我的奶吸干了,主子!"她拍着自己干枯的胸脯说,"现在我老了!对你没什么用处了!你不喜欢我了!你痛苦也不对我说,你看不起你的奶妈!"她又心疼又生气,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流进她脸上所刺的花紋里。

"不!"萨朗波说,"不,我爱你!别难过了!"塔娜克带着像老猴子的鬼脸一样的微笑,又干了起来。依照沙哈巴兰的指点,萨朗波叫老女奴把她打扮得漂亮一点。于是女奴便照着蛮族人的口味,将她妆饰得既考究又朴。

她里面穿一件葡萄酒色的极薄的长内衣,加上第二件绣有鸟羽的长内衣。腰间宽阔的腰带上贴着金质的鳞片,腰带下面垂着有波浪的蓝底银星衬裤。然后塔娜克给她穿上一件宽大的长袍,袍子用白底绿条纹的赛尔绸制成。肩头系了一块绛红方巾,方巾下坠着一粒粒闪色宝石;然后在这所有衣饰外面罩上一件拖着长裾的黑披风。于是女奴上下打量着她,对自己的杰作颇感骄傲,不禁说道:

"你结婚的郎夭也不会比今天更美了!"

"结婚那天!"萨朗波重复了一句;她把胳膊肘支在象牙塔娜克将一面铜镜立在她面前,那面铜镜又大又高,她能在里面照见全身。于是她站了起来,用手指轻轻一碰,将一个垂得太低的发环向上推了推。

她的头发上擻了金粉,前刘海鬈曲着,脑后卷成长长的螺旋形垂到背部,末桷系着珍珠;烛台的光焰使她面颊上的脂粉显得更加鲜艳,衣衫上的金片光瓦闪烁,皮肤白皙:她的腰肢、臂膀、双手和脚趾上戴着无数珍珠宝石,钥镜圻射着她身上的珠光宝气、看上去像个太阳;萨朗波站在侧身张望她的塔娜克身边,光彩照人地微笑着。

尔后,她又在^间里镀来镀去,不知道该如何打发动身前的空闲时间。

突然间鸡叫了。她赶忙将一条很长的黄色面纱别在头发上,脖子上围了一条披巾,脚上套了一双蓝色的小皮靴,对塔娜克说道:

"去看看香挑木树那里是否有男人牵着沔匹马。"

塔娜克刚回来,萨朗波就沿着饰有船磨的阶梯走下去了。

"主子!"乳母叫道。

萨萌波0过头来,将一个手指按在嘴唇上,示意她注意保密,不要妄动。

塔娜克悄悄地沿着那些船艏一直溜到平台下面。她借着月光远远望见林薛大道上萨朗波的左边有个高大的影子歪斜地跟着她走。这是死亡的预兆。

塔娜克0到上边的房间,扑倒在地上,用指甲抓着自己的脸,拔自已的头发,使劲地尖声号哭起来。

她忽然想到别人会听见她的哭叫,便住了口。她双手抱住头,脸贴在石板地上,轻轻地呜咽着。

十一、在营帐里

那个给萨朗波领路的人带她从灯塔后面朝地下墓园方向走去,然后穿过漫长的莫路亚郊区那些险峻的小街巷一路往下走去。天渐发亮。有时候,遇到棕榈树干的房梁从瑙上突出来,他们便不得不低下头来。两匹马一歩一滑地慢慢走着,他们就这样来到了特韦思特城门。

两扇沉重的城门半开着。他们走了出去,大门就在他们身后关上了。

起初他们沿着城根走了一阵,等到走上蓄水池附近,他们就沿,岱尼亚走上一条像狭窄的带子一样的黄土路。那路位于海湾与突尼斯湖之间,一直伸到拉代斯。

迦太基城周围不见人影,无论在海上还是田野里。青灰色的海浪轻轻拍打着岸边,微风将水沫吹洒幵来,使青灰色的海面呈现出一些白色的裂口。萨朗波虽然围着好几条披巾,还是在清晨的凉风下打着寒噤;这一番奔波和旷野的空气使她头昏眼花。接着,太阳出来了,阳光烤着她的后脑勺,她不由得打起盹来。两匹马并排地小跑着,蹄子陷进无声无息的沙里。

他们走过温彔山以后,地面更结实了,他们前进的速度也更快了。

尽管巳是播种耕耘的季节,然而极目望去,田野里却像沙漠一样空旷。一堆堆麦子倒得四处尽是,还有些地方烧焦的大麦狼藉遍地。在明髙的天边显现出断断续续、犬牙交错的村落的黑黝黝的剪影。

路旁不时耸立着一些烧焦的墙头。屋顶烧坍了,屋里可以看到陶器的碎片,衣服的破布和各种各样残缺不全、难以辨认的器皿、家什。常有人从这些废墟里钻出来,衣衫褴褛,面如土色,眼睛炯炯有光,可是马上就撒腿跑幵,或者消失在洞穴中。萨朗波和她的向导并未止住脚步。

废弃的土地一片接着一片。大决黄色的土地上,橫着一道道长短不一的炭灰,被他们的马蹄踢扬起来。有对候他们也遇上一些小小的安静处所,一条在高大的草丛间流淌的小溪;在踏上小溪彼岸时,萨朗波总爱扯下几片湿漉漉的叶子使双手潸凉一下。在一片夹竹桃林的拐角,她的马遇到一具躺在地上的男人尸首,惊得偏闪了一下。

那个奴隶立刻扶她在鞍锘上坐稳。他是月神庙的一个执事,沙哈巴兰遇有危险差使总是派遣他去。

他出于过度的小心,下马歩行在她身边,夹在两马之间。他时而用缝在自己臂膀上的皮带抽打那两匹马,时而从挂在胸前的干粮袋里掏出包在荷叶里的用小麦、枣子、蛋黄做的团子,一言不发地边跑边递给萨朗波。

中午时候,三个披着曽皮的蛮族人在小路上与他们交臂而过,靳渐地人越来越多,十个、十二个、二十个成群结队地到处游荡,有些人还赶着几头山羊或是一头癣腿母牛。他们沉重的大棒上竖着许多青铜失刺;脏得吓人的衣服上挂着雪亮的大刀,他们带着威胁与惊讶的神情蹬大了眼睛。相逆而过时,有几个人道了个普普通通的问候,另外几个人说了几句猥亵的俏皮话,沙哈巴兰的奴隶用每个人的家乡话——一作答。他对他们说,这是个年轻的男孩,要去很远的一个神庙治病。

曰落了。传来了一阵犬吠芦,他们便朝着犬吠的方向走去。

暮&中他们望见一道干石垒成的围墙,墙内有座看不分明的建筑。有条狗在墙头奔跑。那个奴隶朝它扔了几块石头,于是他们走进一个髙髙的拱顶大厅。

房屋中间有个妇女蹲在火堆前面取暖,火堆烧的是荆棘,烟就从屋顶的一些窟窿里冒了出去。她的白头发一直垂到膝盖,遮住了她半边;她不愿意答话,神情痴呆,嘴里咕哝着要向蛮族人和迦太基人报仇雪恨。

那奴隶东张西望,又回到她跟前,向她要吃的。老太婆摇摇头,眼陏凝视火炭喃喃地说:

"我本来有手。现在十个抟头都割掉了。嘴也不想吃了。,,

奴隶掏出一把金币给她看。她扑了上去,但马上又不动了。

最后他将佩在腰间的一把匕首搁在她的喉咙上。这下,她才战战兢兢地走过太-掀开-块大石板,拿来个双耳尖底瓮的酒和一些蜜渍伊博-扎里特鱼。

萨朗波见到这种不洁的食物就0过头去。她躺在大厅一角的马衣上睡着了。

天还没亮,他把她叫醒。

狗在吠叫。奴隶轻手轻脚地走近它,一刀砍下了它的脑袋。然后他用狗血抹在马的#孔上,使它们振奋起来。老太娑在他身后诅咒了他一句。萨朗波看见了,赶紧按住自己佩在胸前的护身符。

他们又幵始赶路。

她时不时地问他是否马上就要到了。道路在小山岗上蜿蜒起伏:只听见蝉呜声。太阳晒热了祜黄的野草;大地布满了裂缝,这些裂缝把地面分割成一块块,好像一些其大无比的铺路石板。有时一条蝮蛇爬过,鹰在天上飞翔。奴隶?直铯着,萨朗波裹在外套中瑕想。尽管天气很热,她也不撩开外套,生怕把她漂亮的衣服弄脏。

每隔一定距离就耸立着一座碉楼,那是迦太基人建造,来监视各个部落的,他们走进去图个阴凉,然后重新上路。

咋天他们出于谨慎绕了个大圏.但是现在遇不见人了。这一带十分贫瘠,蛮族人根本没有来过。

战争的创伤渐渐又开始出现。有时候^在一块土地中央会!55现一片瓷砖,那是一座废弃的邸宅所剁下的惟一残迹;而那些没有叶子的橄榄树远远望去倒像是一些极大的带刺的荆煉。他们越过一个小镇,镇上的房屋都被烧成了平地,沿着瞜裉可以看见人的骨铕,还有骆驼的粧猴、隳子的骷骼。

有些被啃棹厂一丰的腐烂的尸体挡住了去路。夜幕降临"天空很低,阴云密布。

他们朝西又往上走了两小时,突然看到了无数小火堆。

那些火堆在一个圆形剧场敉的山谷的底层闪耀。有些金光闪闪的金属片在四下里移动,那是布匿兵营的胸甲骑兵的铠甲。接着,他们又辩认出布8兵营四周的更多的火光,那是蛮族人的营^。他们的几支部队现在都?昆杂在一起,分布在一大片地方。

萨朗波动了一下,想向下走去。可是沙哈巳兰的仆役把她拉到一边,沿着环绕蛮族人营盘的平台走,走到一个豁口,好歹便躲幵了。

在工事顶上有个哨兵踱来镀去,手上挽着弓,肩上扛着一杆长矛。

萨朗波继续前行,那个蛮族哨兵屈膝跪在地上,一支长箭,射穿了她外套。后来,见她勒住坐骑在喊话,他就问她想干什么。

"我有话要和马托说。"她回答,"我是从迦太基逃出来的。"

哨兵打了个口哨,有人接着也打起唿哨,哨声越传越远。

萨朗波等候着;她的马受了惊,喷着响鼻直打转。马托来到时,月亮已升起。她脸上罩着黄底黑花的面纱,身上裹着重重叠叠衣服,使他根本猜不出来这是什么人。他从平台上端详这个模模糊糊的形体。在暮色中这个身影宛如鬼影似的兀立在那里。

最后,她对他说:

"带我到你的帐蓬里去!我要你这样做!"一个他无法确定的回忆钻进他的脑子。他感到怦然心跳。这种命令的口吻镊服了他。"跟我来!"他把栅门放了下来,她马上进人蛮族人的营盘。

兵营里挤满了人,熙熙攘攘。明亮的火焰在悬挂着的锅子底下燃烧,绛红的火光照亮了一些地方,把其余地方完全留在暗影中。有人叫喊,有人呼唤。栓着绊索的马匹在帐蓬中间排成一行行又直又长的队列;帐蓬有圓的、方的、皮的、布的;有芦苇搭的窝棚,还有像狗一样在沙土里挖的洞。士兵们有的在用车送柴捆;有的把胳膊肘支在地上,有人裹着席子准备睡觉;萨朗波的马要跨过这些士兵有时还得先伸过去一只脚,然后跳了起来。

她想起自己曾见过他们;但他们的胡子更长了,脸更黑了,噪子也更哑了。马托在她面前走着,用手势把士兵分开,这个动作使他红色外套掀了起来。有些士兵亲吻他的手,另一些人弯腰曲背地过来向他请示,因为他现在是蛮族人真正的、惟一的领袖。史本迪于斯、欧塔里特和纳哈伐斯灰心丧气,而他却表现得大胆坚决,所以大家都服从他指挥。

萨朗波跟着他穿过了整个营盘。他的帐篷在最里边离哈来尔卡尔的堑埭仅三百歩远。

她发现右边有个大坑,似乎有些人头齐着地而闱在坑沿上,仿佛是些砍下来的人头。然而他们的眼睛会动,半张着的嘴里传出的呻吟竟是布匿语。

两个黑人提着树脂灯,站在门两边。马托猛地掀开篷布,萨朗波跟他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很深的帐篷,中间竖着一根支柱。一盔巨大的莲花灯座,灯里盛满一种麻油,灯油上面浮着几股废麻灯芯。灯光照亮了帐篷,灯影里可以辨别出几件武器在闪亮。―柄出鞘的利剑倚在凳子上,就在一个圆盾旁边。河马皮编成的鞭子、铙钹、铃铛、项链,乱七八糟地堆在草铤子里。毡毯上撒着一些黑面包屑。一个角落里一块圆石上随意堆着些铜币。风从帐篷的缝缝里栴外面的尘土连同大象的气味一起吹送进来,可以听见大象晃着铁链吃东西的声音-

"你是谁?"马托说。

她没有回答,只是11慢地环顾四周,最后她的视线落到帐篷深处用棕榈树枝搭的铺上,那里有一件喑蓝的、闪闪发亮的东西从铺上耷拉下来。

她赶忙跑过去,不由得惊叫了一声。马托在她背后顿着"谁叫你来的?来干什么?"她指着祌衣答道:

"来拿这个!"她用另一只手扯下头上的面纱。他连连后退,肘弯朝后缩着,张大了嘴巴,几乎惊呆了。

她就像得到众神力量的支持一样,面对面地看着他,向他讨还神衣,以滔滔不绝的、美妙动听的话语向他讨还神衣。

马托却什么也听不见,他打量着她。在他眼里,她的衣饰与她的身体是合二为一的。她衣料的波纹闪光就和她皮肤光泽一样,是某种待有的、只属于她的东西。她的眼睛像她

的钻石光芒四射。她光润的指甲是她手指上戴着的精致的宝石的继续。她内衣上的两只搭钩将她的两只乳房挤到一起,鼓了起来。他望着乳房间的窄沟出神,窄沟里垂下一条线,透过紫色的薄纱^以看见细链下面系着的绿玉牌。她的耳环是一对蓝宝石的小坠子,扣着颗盛满香水的空心珍珠。从珍珠的小孔里不对滴下一小滴香水,湿润着她赤裸的肩膀。马托凝视着香水滴下来。

一种无法抑制的好奇心引诱他,他像一个小孩用手触摸一种未尝过的果子一样,用颤抖的手栺尖轻轻碰了一下她的乳峰,那凉爽的肌呋富有弹性地凹了一下。

这一几乎难以觉察的接触,直震撼到马托的心窝里。全身涌起一股浪潮,走到她身边。他真想楼住她,吞了她,喝丁她。他的胸ii剧烈起伏,牙齿格格作响。

他抓住她的手腕,轻轻拉过来,然后坐在一副铠甲上,在那铺着鉀子皮的棕榈树枝搭的床边。她站着。他从下往上地端详她,将她夹在两腿之间,不停地说:

"你真美!你真美!"

他的眼睛一直盯住她的服睛,使她感觉难过。这种不舒服的感觉,这种厌恶的感觉变得越来越厉害,她强忍着没叫出声来。一想起沙哈巴兰,就听凭他摆布了。

马托一直将她的小手抓在自己手里:尽管大祭司要她百侬百顺,她还是转过头去,扭动着谘膊想挣脱出来。他张大鼻翼尽力吸着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那是一种莫可名状的、潸新的气味,然而却像香炉的烟雾一样使人窣息。那串-面有蜂蜜、胡椒、乳香、玫瑰和其他东西的香味。

可是她怎么会在他的帐篷里,和他一起,听凭他^布呢?说不定有人支使她来的吧?她不是为了天衣而来的吗?他的胳膊垂了下来,低着脑袋,陷人突如其来的沉思中。

萨朗波想软犯她,就用怨嗔的口吻对他说道:

"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使你想要我死?"

"要你死!"

她继续说:

"我有天晚上见到过你,在我家燃烧的花园的火光里.在冒烟的酒杯和我那些被杀死的奴隶中间。你那时怒气冲天,朝我扑过来,我只好逃走!那以后恐怖笼罩了迦太基。大家经常喊叫城镇遭受蹂躏、火烧乡村、士兵惨遭屠杀的消息;是你给一切带来厄运,是你杀害了他们!我恨你!单是你的名字就像良心责备似的咬啮着我。你比瘟疫和罗马战争更可恨!各个省份都在你的震怒下颤抖,沟壑里填满了尸体!我沿着你的战火烧过的痕迹走来,就好像是跟真洛抻后面行走一样。"

马托一跃而起,心里充满无比的骄傲,他被抬高到和天神一样。

她的鼻翼在赓动,她咬住牙关继续说了下去:1-好像你还搛亵渎神明的还不够,义披着天衣在我睡着的时候到我家里来!你的话我没有听懂,可是我看出来你是想把我拖进可怕的处所,把我拖进深渊之中。"马托扭动着胳賻叫了起来:

"不!不!我是想把它送给你!把它还给你!我觉得月神把她的天衣给你留下,它是属于你的!放在她的庙里还是你的家里又有什么关系?难道你不是和月神一样全能、洁白无瑕、光辉灿烂、美貌绝伦吗?"他又无限崇拜地望着她说:

"要不,也许你本人就是月神?"

"我是月神?"萨朗波自言自语道。

他们不说话了。远处雷声隆隆。羊儿受了雷雨的惊吓,咩咩地叫了起来。

"喫!走近点〗"他说,"走近点!不要害怕!"

"从前,我只是个与普通士兵为伍的雇佣兵,那时我性情温顺,常替别人扛木等。哪里想到过什么迦太基!它那熙熙摟摟的人群好像消失在你鞋底的尘雾中,它的全部珍宝、省份、舰队和岛屿都不如你鲜艳的嘴唇和肩头的轮廓那样使我倾慕^我想打翻它的城墙是为了走到你的身旁,把你占有!与此同时,在达到目的之前,我这也是在进行报复!现在,我杀人如同压碎一只贝壳,我扑向敌人的方阵,用手分开长矛,抓住马鼻于把马止住,就连投石器也不能杀死我!啊!要是你知道,在激战之中我是如何想着你!-….有时候,我突然想起你的一个手势、你衣裳上的一道褶痕,这个记忆就像一张网将我罩住!我在火箭的火光中、盾牌的镀金里看到了你的眼睛,在铙钹的响声中听到了你的声音。我回过头来,你根本不在!于是我就又投人了战斗!"

他举起双臂,上面青筋交错,像常春藤一样相互纠缠盘绕在树干上。汗水从胸膛上发达的肌肉中间流下来;他的喘息使他的两胁连同他的青铜腰带掀起来,青锎腰带上饰有许多皮条流苏,直垂到他那比大理石还要&硬的双膝。萨朗波习惯于与阉人打交道,这个男子的强壮有力使她十分惊异。

那是月神的一种惩罚,要不就是在她周围五支部队中流传的莫洛神的报应在起作用。她感到慵倦无力,木然地听着哨兵们时断时续互相呼应的喊声。

油灯的火焰在热风的吹拂下摇摇晃晃。巨大的闪电不时射进帐篷;随后黑暗倍堉,她只能看见马托的眼睛,像两颗火炭在黑夜中燃烧。然而她潸楚地感觉到自己被命运包围,已经面临最紧要的、无法挽回的时刻,于是她竭力振作起来,朝天衣走去,伸手去拿天衣。

"你千什么?"马托叫起来。

她沉着地回答:

"我回迦太基。"

他抱着胳膊向她走去,抻情十分可怕,竟使她登时像脚跟被钉住了一样。

"回迦太基!啊!你是来拿神衣的,是来战胜我,然后义消失!不!不!你属于我!现在谁也不能把你从这里抢走!哦!我记得你那双平静的大眼蹐有多么傲馒,也没有忘记你怎样以你的美貌高傲地压垮我!现在轮到我了!你是我的俘虏,我的奴隶,我的女仆!如杲你愿意就呼唤你的父亲和他的军队、元老们、富豪们和你那可恶的民旌吧!我是三十万军队的主人!我还要到卢西塔尼亚、高卢和沙漠深处去招兵,我要粉碎你的城池,烧毁它的庙宇,战舰将在血海中航行!一座房于、一块石头、一棵棕榈树也不剩下!如果我人手不够,我会到山里去找徇熊,还要把,子赶来!別打算逃走,我会杀了你!"

他睑色惨白,紧握双拳,战栗得像一张琴弦快要绷断的竖琴。突然,他的呜咽使他急息,跪倒在地上:

"饶恕我吧!我是个下践的人,比蝎子、烂泥、尘土更下贱!刚才你说话的时候,你的气息拂过我的脸,我就像临死的人在河边喝水。践踏我吧,只要我能感到你的脚就行!诅咒我吧,只要我能听见你的声音訧行!不要走!可怜可柃我吧!我爱你!我爱你!"

他跪在她跟前的地上。用又臂搂住她的腰肢,头往后仰着,奴手来回抚摸;挂在他耳朵上的金坠在他晒黑的脖子上闪亮,大滴的泪珠在他银球12的眼睛里滚动;他的叹息有如一种爱抚,喃喃的话语比微风还要轻柔,像亲吻一样香甜^

萨朗波浑身酥软,不知身为何物。某种灵魂深处的无法抗柜的东西,大槻是天神的命令,迫使她以身相委。她似在滕云驾雾,浑身软^无力地倒在床上狮子皮毛里。马托抓住她的脚跟,金链爆裂了,两个断头飞起来,弹到营帐上,就傅两条蹦起来的蝮蛇一样,神衣落了下来罩住了^,她看见马托的脸俯在她的胸脯上。

"莫洛神,你把我烧痛了!"而马托的亲吻比火焰更炙人,吻遍她的全身;她像是卷进一阵飓风,被太阳的威力占有了。

他亲吻她手上的所有指头、她的胳膊、她的脚和她的长辫。

"把它拿走吧,"他说,"我不在乎!把我也一起带走1我丢下部队,放弃一切!高加的斯不远,航行二十天,可以看到一个铺满金砂,浓萌稷地,鸟诏花香的小岛。山上[^着大朵的香气扑舁的花朵,像一些永恒的香炉在摇曳不定;在那些比雪松还要高大^柠檬树上,有一些奶色的蛇用它们大嘴中的钻石将水果打落在青草地上。那里空气温8,使人长生不老。哦!我会找到这个岛的,你等着吧。我们要在小山脚下的冰晶洞里生活。还没有人在岛上住过,我会成为那里的国王。"

他掸去她靴子上的尘土,要她在魄唇间含上一片石榷,在她脑后把衣服堆起来。他想方设法服侍她,抑低自&:甚至将天衣铺在她腿上,好像那是一条普通的毯子。

"你那些挂项链用的小羚羊角还在吗?"他说,"把它们给我吧,我喜玟它们!"他说话的口气仿佛战事结束,不时淹露快活的笑声;什么雇佣兵、哈米尔卡尔,一切障碍都不复存在。月亮的两块云彩间穿行,他们从帐篷的一个缝隙里见它。"有多少夜晚我仰望着它!我觉得它像遮盖着你脸庞的面纱,你透过面纱看着我;对你的回忆与它的清辉混在一起,我再也无法将你们区分开来!"说着他把脑袋埋在她的双乳之间号啕大哭起来。

"这就是那个使迦太基可怕的人!"她想道。

他睡着了。她挣脱出他的臂膀,一只脚放到地上。她发现她的金链断了。

名门大族的处女养成了把这种绊腿的金链当做几乎是宗教般的东西加以重视,因而萨朗波涨红了脸将那两段金链缠在腿上。

迦太基、梅加拉、她的家、她的房间以及她走过的乡村都在她的记忆中转动,画面纷乱面又凊晰。可是突如其來的—道深猁将这一切推到了离她极远的,无限距离中去。

暴风雨渐渐远去;稀疏的雨点一滴一滴地落在营帐上,使之微微摆动。

马托像醉汉一样侧身睡着,一只胳膊伸在床外。他的珍珠头带有点褪了上去,露出了他的前额。牙齿上下分开,那两排牙齿在他的黑胡子间闪光,半闭的眼睛里有种无声的喜悦,一种几乎带有侮辱性的愉快。

萨钥波低着头,交叉的手,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

床头的一张桕木桌子上躺着一把匕首,寒光闪闪的利刃燃起她杀人的欲望。远处的暗影里传来拖长的悲惨的叫声,就像是抻灵的合唱,在怂恿着她。她走到桌前,抓住匕首的刀柄。马托被她的袍子拂了一下,半睁开眼睛把嘴凑过来吻她的手,匕首跌倒地下。

这吋喊声四起,帐篷外面闪耀着可怕的火光。马托把营帐揭幵,他们望见利比亚人的营盘陷于一片火海之中。

利比亚人的芦苇窝着了火,芦苇杆扭曲着,在烟火中爆裂,像莳一样四下横飞;天际一片红色,一些黑影在慌乱地东奔西突。窝拥里传出困在里面的人的惨叫;大象、牛、马在人群中88跳践踏,身上驮着从大火中抢出来的军需品和行李。军号吹响。大家叫道:"马托!马托!"帐篷门口有些人想要进来。

"快来吧!是哈米尔卡尔的烧欧塔里特的营盘!"

他一跃而起。她独自留在帐肇里。

子是她细细端洋起那件神衣。等她看够以后,她很奇怪自己并不像想象的那样率福。她面对自己实现了的梦想却依然郁郁寡欢。

可是帐篷的下端掀了起来,一个古怪的形状出现了。萨朗波起初只分辨出两只眼睛和一大把胡子拖到地上。身体的其余部分藏在碍手碍脚的破破烂烂的黄褐色长袍里,在地上拖着。每向前爬一步,两只手就仲进胡子,然后跌倒在地。就这样一直爬到她脚下,她才认出那是吉斯孔老头。

事实是,雇佣兵们为了防止早先扣留的那些迦太基人逃跑,就用铜棍打断了他们的腿;他们全被扔在一个大坑里,在垃圾中庥烂。他们当中比较结实的还能在听到大饭盆的声音时耸5:起身子叫喊,吉斯孔就是这样看见萨朗波的。他从她那些碓打着靴子的印度宝石猜出她是个迦太基女人。他预感到其中大有奥妙,就让他的难友们帮助他走出大坑;然后他用肘弯和双手拖着身子一直爬到二十步开外的马托的帐篷。有两个声音在里面说话。他在外面听着,他都听到了。"是你!"她终于开口,几乎有点害怕起来。他用手腕撑起自己,答道:"对,是我!大家都以为我死了,是吗?"

她低下脑袋。他又说道:

"为什么众神没有赐给我这种福分啊!"他又走边一点,近得能碰到她的衣服。"我如果死了就不必费这个力气来诅咒你了!"

萨朗波猛地往后退却,她实在害怕这个肮脏的东西。他像鬼魂一样难看,像幽灵那样骇人。

"我很快一百岁了,"他说,"我见过阿加索克利斯,我曾经@皤雷古卢淅和罗马人的遼旗凉过&匿田野正在收^的庄镓。我看见^打仗所有恐怖,看见过海面飘满我们舰队的残骸。我指挥过的蛮族士兵把我锁住,好像我是个杀了人的奴隶。我身边的难友一个接一个地死去,他们的腐尸在晚上把我熏醒,我赶走飞来啄食他们眼晴的鸟雀,然面我一天都不曾对迦太基感动绝望!我哪怕见到世界上所有的军队都来攻打迦太基,攻城的烈火髙过了城里的庙宇,也仍然会坚信它永远存在!可是现在一切都完了!一切都无望了!天神憎恨它!诅咒你,你的无耻行径迦速了它的^亡!"她张开嘴唇。

"不!我刚才在这儿!"他叫起来,"我听见你像今妓女似的发出爱情的喘息,然后他对你倾诉他的情砍,而你就让他亲吻你的手〗可是你如果欲火中烧,无法克制,至少也』5该像野兽一样在交配的时候躲一下,而不是把你的丑事展现在父亲的眼前!"

"怎么!?"她问。

"啊!你不知道双方的工事相距只有三十米,而你的马托十分骄傲,把帐篷就设在哈米尔卡尔的正对面。他就在那里,你的父亲,在你背后;要是我能爬上通往平台的小路,我会对他叫喊:你来看看吧,你女儿在蛮族人的怀抱里呢!她穿上了女神的天农来讨他喜欢,她舍弃自己的身体,也就抛弃了你的英名、天神的尊严.国仇家恨,甚至迦太基的安危!"他那没牙的嘴蠕动着,牵着整部胡子从上到下.起动着;他的眼睛盯着她,简直要把她吞下去;他趴在尘埃里气喘吁吁地连连地说:

"啊!真是亵渎神明!"

萨朗波掀开了营帐,用手举着,朝哈米尔卡尔那面眺望,她没有回答他,却问道:"是在那里.对吗?"

"跟你有什么关系!背过脸去!滚吧!还是把你的脸埋在地上吧!那是个神圣的地方,你的目光会玷污了它!"

她把天衣朝身上一披,急急忙忙捡起她的面纱、外套和披肩,叫了一声:"我跑到那面去!"于是她逃出帐篷,消失」了。

起先她的黑暗里走着,没有遇到一今人,@为大家都去救火了;这时喧闹声越来越大,巨大的火焰染红了身后的天空。最后,一片平台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回过头来左右瞎闯,想找一个梯子、一根绳子或者一块石头来做手。她害怕吉斯孔,总以为有喊声和脚步声在追逐她-天巳发^。她看到平台上有条小路。她用牙齿晈住碍事的长袍下摆,跳了三跳就到丁平台上面。

一声响亮的鸡叫从她脚下的暗处传来,和她听到过的在饰有船艏的楼梯下的喊叫一样。她俯下身于,认出了沙哈巴兰的手下人和他那两匹马。

他整夜都在两军的营垒之间游荡。后来,他看见大火,很是担心,便走回来看看马托的营盘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知道这个地方离马托的帐篷最近,为了遵从祭司的命令一直守在这几。

他站在一匹马的背上,萨朗波一直滑下去,于是他们快马加鞭,围着布匿人的营盘寻找一扇门。

马托^釗自已的営帐里。冒烟的油灯儿乎没什么亮光,甚至使他以为萨朗波还在睡觉。于是他十分小心地在棕桐床铺上的,子皮上抚摸着,他叫唤了一声,她没有答应。他忙撕下一片蓬布,让天光照进帐蓬:神衣无影无踪。

大地在千万人的脚歩下震廉。喊杀声、马嘶声、铠甲相撞的声音响彻云霄,军号齐鸣。这一切有如颶风在他周围旋转。他愤怒地扑到自已的武器上,冲到了外面。

无数的蛮族人冲下山坡,布匿人的方阵沉重而有规律地摆动着迎上前去。晨雾被万道阳光渐成许多小块的云彩,飘飘荡荡,徐徐上升,露出了漫山遍野的军旗、军盔和枪尖。在迅速的变化中,使脚下一块块还留在暗影里的土地仿佛整块地移动;其他队伍则可以说是一道追激流相互交错,在它们中间有些剑矛棘立的庞然大物屹立不动。马托辨认出了军官、士兵、传令兵,直到队伍后面骑着驴子的仆人。但是纳尔阿瓦没有留在自己的位置上掩护歩兵,却猛地向右转,仿佛他想让哈米尔卡尔把他消灭似的。

他的骑兵越过了渐渐放慢脚步的象群,所有的战马都伸出没有笼头的脖子极力奔驰,看上去似乎肚子都瑭到了地面。面后;纳尔阿瓦坚决地朝一名哨兵走去。他扔掉自已的宝剑、长矛、标枪,走进迦太基人中间不见了。

努米底亚人的国王到了哈米尔卡尔的帐篷里,指着远处的士兵对他说:

"闪电!我把他们给你领来了。他们听你的调遣。"

于是他俯伏称臣,并且追述自己在战争开始以来的所作所为以验证自己的忠诚。

首先,他阻止/对迦太基的围城和对俘虏的屠杀;后来,他丝毫没有利用阿农在乌提卡战败之机去扩大战果。至于他占领那些推罗人的城镇,是因为它们处于他的国家的边境。最后,他没有参加马卡尔之役,而且故意离开,以免与执政官作战。

事实上纳哈伐斯本来是想通过蚕食布匿诸省来扩大自己的势力,并且根据胜利可能性的大小,一会儿轵助雇佣军。但他看到哈米尔卡尔最后必将胜利,就倒戈过来;也许他之所以背叛雇佣兵,还因为他对马托心怀僧恨,因为马托成了領袖,或者因为马托是他过去的情敌。

执政官昕着他的表白没有打断他的话头。一个这样投到旧日冤家阵营里来的人,是个不可轻视的帮手;哈米尔卡尔马上就预见到这支同盟军对于实现他的宏图大计的用处。他和努米底亚人一起,就能打发掉利比亚人。然后他将使西方卷人征服伊比利亚的事#。因此他没有质问纳尔阿瓦为什么不早点过来,也不截穿他的谎话,就亲吻了他,并将自己的他纵火焚烧利比亚人的营盘,是因为绝望至极,想决一死战。这支部队的到来对他犹如天神相助,他掩饰住自己的喜悦,说道:

"众神保佑你!我不知道共和国会怎样对待你,可是哈米尔卡尔不是忘&负义之辈。"

喧闹声更大了,有些军官走了进来。他一边拿起武器一边说道:

"好了,打回去!用弥的骑兵把他们的步兵赶到你的象队和我的象队之间!勇敢些!歼灭他们!"

纳尔阿瓦正要冲出去,萨朗波出现了。她迅速地跳下马来,敞开宽大的外套,张开双臂,将天衣瓖了讦来。

那皮帐篷的四角掀起,可以看见周围整整一圈山坡上站满的士兵,而由于站在正中,从任何方面都能望见萨朗波〕满山遍野爆发出一片欢呼,那是一种悠长的、充满胜利和希望的喊声。正在前逬的士兵们停止了;垂死的士兵用射支撑起来,0过头来为她祈祷。所有的蛮族人现在也知道她夺回了神衣,他们从远处看见了她,或者自以为看见了她;于是另一种喊声,愤怒和复仇的喊声,盖过迦太基人的鼓掌欢呼,在山谷里@响。五支部队次第站在山坡上,围绕着萨朗波顿足吼叫。

哈^尔卡尔说不出话来,只能点头向她表示谢意。他的目光轮番在天衣和萨朗波身上扫视,他发现她的金链断了。他战栗起来,心里疑窦丛生。伹他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并且在眼角打量着纳尔阿瓦,却没有转过脸去。

努米底亚人的国王带着一剿知趣的神态站在一旁,额头上还有一点儿灰土,是刚才俯吠叩头时抹上的。执政官向他走去,十分严肃地对他说:

"为了拫答你的效劳,纳尔阿瓦,我把我的女儿许配绘你/-他又添了一句:"你就当我的儿子,捍卫你的父亲吧!"

纳尔阿瓦感到十分意外,他做了个手势,立刻又扑上前来不住地吻他的双手。

萨朗波冷静得像座雕傢,(以乎还没有明白过来。她脸上微红,垂下了眼皮,又长又弯的睫毛在脸颏上投下了喑影。

哈米尔卡尔要用牢不可眩的订婚仪式立即将他们结合起来。有人将一根长矛放到萨朗波手里,让她把长矛献给纳尔阿瓦;又用一根牛皮带子将他们的拇指互相对着拴在一起。

十二、引水渠

十二小时之后,雇佣军只留下了一堆伤兵、死尸和行将死去的人。

哈米尔卡尔从谷底突然冲出来后,又走下那面对伊博-扎里特的西坡,这里地面比较开阔,他有意将蛮族人吸引过来。纳哈伐斯的骑兵把他们包围;与此同时,执政官则给予他们迎头痛击,歼灭他们。其实他们因为失去天衣早巳未战先败,就连那些对天衣并不在乎的人也感到忧心忡仲,仿佛已经元气大伤了。哈米尔卡尔并不以保持战场为荣,他退到左边稍远的髙地,居高临下地严阵以待。

根据东倒西歪的栅栏可以辨认出各个营盘的形状。长长的一堆黑色灰烬在利比亚人的营地上冒烟。翻腾得一塌糊涂的地面像大海一样髙低起伏,而那些撕成碎片的帐篷则像是在礁石轮廓。铠甲、长柄叉、军号、木头、铁和青铜的碎片、麦粒、草料、衣服,在尸苜中间散了一地;几支快要熄灭的火箭东一处西一处地紧挨着一堆行李燃烧;有些地方的地面全被盾脾遮没了;一具接一具的马尸俥一连串的小山;满目都是断腿、袢鞋、胳膊、锬子甲,以及戴着军盔的脑袋,下巴上还扣着賴带,傢配球似滚动;一簇镁的头发挂在荆棘丛上;一些大象被开膛破肚,连同战塔倒在血泊中,发出垂死的喘息;走路时总踩在粘稠的东西上;虽然没有下过雨,却有一些烂泥塘。

这样乱七八糟的死尸,从上到下布满了整个山坡。

那些捡了条命的活人也和死人一样丝毫不动。他们三五成群地腐在一起,惊慌矢措,一声不吭-

在一片长长的草地尽头,伊博-扎里特朗在落日的余晖下浮光耀金。右边,一群白色的房屋探出子一道城墙之上;面后便是一望无际的大海;^蛮族人用手捧下巴,长吁短叹地思念着故乡。一团灰色的水雾降了下来。

晚风吹拂,人人的胸膛都舒张开来,天气越来越凉,蛆虫丢下变冷的尸体,爬到暖融融的沙上。乌鸦一动不动地栖在巨大的石头上,盯看垂死的人。

当夜幕完全降临之后,一些有着黄色毛皮的狗^那种专门跟在部队后面的肮脏畜生~"轻轻地来到蛮族人中间。它们先是舔食残肢的血块,随即就从肚子开始咬啮尸体。

逃散的人又一个一个像影子一样重新出现了,女人们也大胆回来了-尽管努米底亚人^"她们进行过玎怕的屠杀,但还是有些女人留了下来,尤其是在利比亚人的营盘里。

有些人拿一些绳头当火把。另一些人将长枪交叉起来,搁上尸首抬到一边。

这些尸首排成一长列一长列的朝天躺着,张着嘴角,身边放着他们的长矛;有些尸首乩糟糟地堆者,要找那些失踪的人,常常得^开一大堆尸体。然后,拿^把慢慢地挨个在他们脸上照过去。凶恶的兵器在他们身上造成了复杂的伤口。他们的额头垂下一些暗绿色的碎肉片,他们被斩成了一段段,压出了骨弒,勒得发青,或者被象牙挑开一个大洞。尽管他们几乎是同时死去的,腐烂起来各不相同。北方人浑身青肿,而比较健壮的非洲人却像熏肉一样,已经变干了。从雇佣兵手上刺着的花纹可以辫別他们的不同:安条克的老兵剌老魔;在埃及当过兵的刺秭狒脑袋;在亚洲王公们的军队里服过役的剌斧子、石榷、铁锤;在希腊诸城邦共和国服过役的剌城堡的側影或是执政官的名字;有些人的胳膊上则剌满了复杂众多的象征,与旧疤新伤棍在一起。

大家为拉丁民族的桑尼人、伊特鲁立亚人、坎帕尼亚人、布吕锡奥人架设了四座火化柴堆。

杀腊人用剑尖挖了一些墓穴。斯巴达人脱下红外^包裹死者;雅典人把死者面朝日出的方向安葬下去;坎塔布连人把死人埋在一堆石头下面;那扎索人用牛皮带把死尸对折绑着;加拉艺人把尸体送到诲滩土埋起来,让他们永远^到海浪的冲洗。可是拉丁民族的人都因来能将他们的骨灰收殓在骨灰坛里而感到懊丧;游牧部落的人却怀念炎热的沙漠,死尸若埋在沙溴里就会变成术乃伊;克尔特人想念的则是在小岛的海湾深处,用三块未经雕琢的石头垒成的坟墓。

一阵大喊大叫响了起来,随后是沉默。那是为了召回亡灵。喊叫一阵一阵地、有面定间歇地响起,经久不息。

大家向死者致敬,因为未陡按照礼仪要求举行殡葬,而这种礼仪的欠缺会使死者在无休无止的轮回巾遇到各种各样的劫难,投胎转世为各种各样的生物。大家呼唤着他们的名字,问他们有什么愿望;有些人却狠狠的咒骂,因为他们让人战胜了自己。

火化柴堆的火光使躺在破盔烂甲上的死者失去血色的脸显得更加惨白;一些人的眼泪引出了另一些人的眼泪,呜咽声变得越来越尖锐,认尸和拥抱也越来越狂热。女人们扑在死尸上,嘴对着嘴,额头对着额头;在向墓穴里抛土的时候,要揍她们才能使他们放开。他们涂黑面颊,割下头发,刺出血来洒在墓穴里,模仿死者脸上的伤口在自己脸上割出一些伤口。在喧闹的铙钹声中爆发出一些吼声。有几个人摘下他们的护身符,往上面吐唾沫,垂死的人在血泊中打滚,发疯似地咬着自己的断莩;四十三个年轻力壮的桑尼人像角斗士一样相互杀死。火化柴堆的木柴,很快就不够了,火焰熄灭了,所有的位子都被占据了;一一他们叫喊得倦及了,站立不稳,于是就在死去的弟兄身边沉沉睡去,想活下去的人充满忧虑,其他人却恨不得一觉睡去不再醒来。

黎明时分,在蛮族人的营寨边上出现了一些士兵,军盔撑在矛尖上,同雇佣兵打着招呼,问雇佣兵们有没有什么口信要带回家乡。

有些人走过来,蛮族人认出了几个原来的战友。

执政官曾向全体俘虏提议在他的部队里当兵。有几个人大胆地拒绝了,执政官下定决心既不养着他们也不把他们交给元老院,于是把他们遣散0乡,命令他们不得再与迦太基作战。至于那些因害怕受刑面乖乖听话的人,则将缴获的敌军武器分给他们—现在他们败兵几来,与x说是为了诱降,不如说是出于自豪感和好奇心。

起初他们讲述着执政官的种种忧待,蛮族人听着既看不起他们又嫉妒他们。接着,那些胆小鬼一听见责备他们的活就生起气来,他们站得远远地将蛮族人的宝剑盔甲拿给他们看,谩笃着叫他们来拿回去。蛮族人弯腰去捡石头,他们就逃走了,山顶上只看见长矛的尖头露出于营栅之上。

于是一种比失败的屈辱更加难受的痛苦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他们想到自己无用武之地,不由得咬碎钢牙,两跟发直。

他们同时想起一个念头来,于是一窝蜂地朝着迦太基俘虏扑去。执政官的士兵们出于偶然没能发现这些囚徒。由于执政官徹离了战场,他们仍然关在深坑里。

雇闭兵们把他们排在?个比较平坦的地方,哨兵们在他们周围站成一个圏子,然后让妇女们分成三四十人一批轮流进去。每次很定时闳,她们从一个囚徒面前奔到另一个囚徒面前,优豫不决,心脏突突直跳。然后冼衣服时捣衣服一样〔她们叫着亡夫的名字,用指甲抓俘虏的脸,甩插在她们女窖上的长针剌瞎他们的服睛。接着,男人们进来了,他们从脚到头地折靡那些囚徒,齐脚踝砍掉双臂脚,在额头上揭下?圈头皮戴在自己头上。那些吃不洁食物的人想出来的办法更是残忍,他们在囚徒的伤口上撒灰、浇醋、塞进陶器的碎渣,让伤口感染;其余的人还等在他们身后,血流出来,他们就像围着热气腾腾的酕酒桶的葡萄农看见新酒流出来时那样髙兴。

这期间马托一直坐在地上,就在战斗结束时他所处的位置,双肘撑在膝上,两手捧住脑袋,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不想。

那群人发出的大声欢呼使他抬起头来,他面前的一块破篷布挂在桅杆上,篷布下端拖在地上,胡乱地遮住篮子、地毯和一张狮子皮。他认出来这是他的营帐,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地面,仿佛哈米尔卡尔的女儿是钻到地底下消失的。

破碎的篷布迎风飘忽,有几次它的较长的布条在他嘴前拂过,他看见一个红印迹,好像是一个手印。那正是纳尔阿瓦的手印,是他们结盟的标记。于是马托站了起来,捡起一块没有烧煨的,不屑地扔到他的帐篷的残余里。然后他用靴尖把散在一边的东西踢到火里,什么也不留下。

突然,史本迪于斯不知从什么地方出现了。

这位昔日的奴隶在大腿上绑了两截枪杆,一腐一拐的,十分可柃,还不停地叫着苦。

"把这玩艺儿拿掉吧。"马托对他说:"我知道你是勇敢的!"众神的不公使他透不过气,再也没有佘力去对别人生气了。

史本迪于斯对他做了个手势,把他领到一个圆丘的岩洞,查尔萨斯和欧塔里特都躲在那里。

他们和史本迪于斯一样都曾逃离战场,尽管他们一个十分残暴,另一个十分勇敢。他们说,谁能料到哈伐斯的背叛、利比亚营盘的大火、神衣的失去和哈米尔卡尔的突然袭击,尤其是他的调动部署竟会迫使他们回到山脚,处于迦太基人的直接打击之下?史本迪于斯矢口否认自己贪生怕死,

坚持说是自己的腿跌断了^

最后,三个领袖和主帅一起商量现在应该采取什么决定。

哈米尔卡尔封锬了他们进军迦太基的通路,他们处于哈米尔卡尔的部队与纳尔阿瓦一些省份之间;推罗人的城镇会倒向胜利者一方,那样他们就会被逼到海边;而这几方面的力量会眹台起来将他们歼灭。这就是必至无疑的结局。

因此,无法避免战争。他们必须竭尽全力把战争打下去。但是怎样才能使这些丧失勇气、伤口还在流血的人明白进行一场没完没了的战争的必要性呢?

"这件事就交给我吧!"史本迪于斯说。

两小时后,一个从伊博-扎里待方向过来的人奔跑着爬上山来。他手里挥舞着许多书板,由于他在大声喊叫,蛮族人都围绕着他。

这些书板是撤丁岛上的希腊士兵寄来的,他们告诫他们在非洲的伙伴留心看管吉斯孔和别的俘虏。一位萨摩斯商入,名叫希波纳克斯的,从迦太基来,他告诉他们迦太棊人正在密谋策划让这些俘虏越狱。他们要蛮装人作好一切思想准备,因为共和国是强大的。

史本迪于斯的计谋起初并没有获得他所期望的成功。发生新危险的消息,远远没有激起雇偁兵们的愤怒,反倒引起了他们的恐惧;他们想起哈米尔卡尔不久前在他们中阆散布的警告,都觉得又将出现一件必然而可伯的事情。他们一整夜都在优心忡忡,^些人甚至仍掉了武器,以便在执政官到来吋得到怜悯宽恕。

可是第二天三更时分又来了一个送佰的的,比前一个更加气喘吁吁。史本迪于斯从他手中抢过一卷写满腓尼基文字的纸莎草信纸。信中要求雇佣兵们不要泄气,突尼斯的勇士们即将大批前来帮肋他们。

史本迪于斯先把这封信接连念了三遍;然后他坐在两个卡帕多细亚人的肩上,由他们扛着一处一处去念信。他对士兵们演说了整整七个小时。

他让雇佣兵们0想元老院的种种诺言,让非洲人回想总管们的残暴,让所有的蛮族人想起迦太基人的不公。执政官温情只不过是诱捕他们的诱饵。那些自投罗网的人将被卖作奴隶,战败者将受刑罚折磨至死。从哪条路逃走?没有一个民族肯收容他们。而如果他们继续努力奋战,就能同对获得自由、复仇和银于!他们不用久等,因为突尼斯人和整个利比亚都赶来帮助他们。他扬着展开的纸莎草信卷说:"请瞧吧!读一读吧!这是他们的诺言!我不说琉。"

有些狗在四外游荡,黑色的狗嘴沾上了一层红色。大太阳晒得他们光着的脑袋暖烘烘的。一股令人作呕的臭气从掩埋得不好的尸体上散发开涞。有几具尸体甚至连肚子都露出了地面。史本迪于斯召唤他们来证明他所说的一切;然后他朝哈米尔卡尔那个方向举起拳头-

马托在一边看着他,他为了掩饰自己的怯懦,表现得非常愤怒,渐渐地他真的怒火中烧了。他一面表示对众神的效忠,一面大肆诅咒迦太基人。折磨那些俘虏简直是一种儿戏,为什么要饶了这些无用的畜生的性命,老是把他们拖在-背后到外跑呢!一一"不!该了结这一切了!他们的阴谋已经败露!这^阴谋中的任何一个掭足以置我们于死地〖不能慈悲!谁跑得快,谁肯使劲,谁就是好汉!"

于是他们都转身扑向那些俘虏。有几个俘虔还在喘气,大家用脚跟踩到他们的嘴里把他们结果了,或者就用矛尖剌死他们。

而后大家想起了吉斯孔。哪里也看不到他,大家都担心起来。他们想要确知并参与他的死亡。最后,三个萨谟奈牧人在离马托原先的帐篷十五歩远的地方发现了他。他们认出了他的长胡子,于是把其他人都叫了过来。

他仰面躺着,又臂贴紧身体,膝盖夹拢,看上去像个准备下葬的死人。然而他消瘦的肋骨还在一起一伏,而他的眼睛在异常苍白的脸上睁着,叫人难以忍受。

蛮族人起初都十分惊讶地打量着他。自从他被扔进大坑以来,大家几乎遗忘了他;他们因往昔的记忆而局促不安,和他保持了一段距离,不敢去碰他^

可是站在后面的人却在议论纷纷,相互推让。结果一个加拉芒特人穿过人丛走出来,手里挥舞着一把镰刀;大家都懂得他的用意,他们的脸涨红了,感到羞耻,就大声喊道-"对!对!

那个拿着镰刀的人走到吉斯孔跟前,抓住他的脑袋,按住自己的膝盖上,飞快地锯起来。脑袋掉了下夹,两股鲜血在尘土中冲出了一个窟豳。查尔萨斯扑到那颗1&袋上,然后比豹子还要轻捷地奔向迦太基人的营盘。

等到他跑到山腰上时,他从怀里掏出吉斯孔的头额,抓住他的胡子,胳膊飞快地转了几转,一一那颗脑袋被扔了出去,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落在布匿军队的工事后面不见了。

过了不久,营棚上面竖起两面相互交叉的军旗,这是要求交还尸苜的约定记号。

于是四名因胸瞠宽阖而被选中的传令兵,带着大喇叭走近敌营,他们通过青锏号简宣称,从今以后在迦太基人和蛮族人之间再也不讲信义、慈悲、天神,他们事先就拒绝任何谈判,谈判代表将一律砍手逋回。

紧接着史本迪于期就被派逭出使伊博-扎里特,获取粮食。那个推罗人城市当晚就把粮草运来了。狼吞虎咽地饱笮了一顿。然后,等他们体力恢复之后,就迅速收拾起劫后的行李和残缺不全的武器;女人聚在中间。于是他们不顾在他们身后哭号的伤员,沿着海岸快步走去,就像一群狼渐渐远去。

他们朝着伊博-扎黾特进军,决心拿下这座城,因为他们需要一座城市。

哈米尔卡尔远远望见们的离去,大失所望,尽管他看见他们在自己面前逃跑也感到骄傲。他本来应该立即以几支生力军去攻打他们!只要再有这样一天,战争就能结束!如果拖延下去,他们回来时变得更加强大,提尔诸城会和他们联合起来。他对战败昔的宽大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他决心从此对他们不再怜悯。

当晚,他给元老院送去一头骆驼,载满从被杀死的蛮族士兵手腕上搜罗来的手镯,外加一些可怕的威胁,命令元老院马上给他派遣一支军队来。

人家早^以为他完蛋了,因此在听到他的捷报时鄞惊骇甚至害怕起来。神衣重新归来,也含糊其辞地向大家宣布了,这使哈米尔卡尔的胜利更加近乎奇迹。这样,众神和迦太基的力量似乎属他所有。

他的政敌们没有一个敢于口出抱怨式指责。由于一些人的狂热和另一些人的旭小,一支五千人的军队在规定期限以前就准备妥当了。

这支新军迅速赶到了乌提卡,从后面支援执政官;同时三千精兵由战舰送到伊波-扎里特登陆,去击退蛮族人的进攻。

阿农接受了这支军队的指挥权,但他把军队交给他的副手马格达喿,自己指挥水陆部队,因为他已经不能承受轿子的顛簸。他的麻风病蚀掉了他的嘴唇和鼻翼,在他脸上留了个大洞,十步幵外就能看到他的噪子眼。他知道自己丑陋不堪,便像妇女们的头上蒙了一块面纱。

伊博-扎里特对他的要求根本不加理会,也不理会蛮族人要求;可是每天早晨,居民们都用篮子给他们缒下食物来,并且从城楼里向他们喊活,对于不能满足共和国的请求原谅,并恳求他们离开伊波-扎里特。他们还给停泊在海上的迦太基人打信号,表达了同样的请求。

汉诺只管封锬住港口,并不冒险进攻。然而他说服了伊波-扎里特的法宫们接纳三百名士兵进城。随后他朝葡萄岬驶去,绕一个大圈去包围蛮族人。这样的行动很不妥当,甚至是危险的。他的嫉妒心使他不愿意去援助执政官,他逮捕哈米尔卡尔的密探,妨碍他的所有计划,危害他的整个事业。最后,哈术尔卡尔写信给元老院要他们召回阿农,于是阿农回到了迦太基,对元老们在哈米尔卡尔面前低三下四,以及哈米尔卡尔的一意孤行表示愤怒。因而人们在抱有极大希望之后,又陷于一个更糟的处堍中,但是大家都尽量不去想它,甚至根本闭口不谈。

似乎倒霉还不够,大家又得知撒了岛上的雇佣兵把他们的将军钉上了十字架。把各处要塞都占领了,到处屠杀迦南种族的人。罗马人威胁迦太基共和国,如不缴纳一千二百塔兰并割让撒丁全岛,就立刻开战,罗马人已经同意与蛮埃人结盟,并给他们输送了面粉和干肉的平底船。迦太基人追击这些船只,俘获了五百人;可是三天以后从比扎塞鈉出发给迦太基运送粮食的一个舰队,却遇到风暴沉没了。很显然天神也反对迦太基了。

于是,伊波-扎里特的居民借口发生黉报,将阿农的三百名士兵骗上城墙;然后他们突然发动袭击,抓住他们的睫,把他钔一下子扔出城埯。有几个没有跌死的也被追赶得投海淹死了。

乌提卡也不得不忍受迦太棊士兵的侵扰,因为马格达桑也像阿农一样行事,他不顾哈米尔卡尔的劝说,遵照汉诺的命令包围了这座城市。乌提卡居民给这些士兵喝浸过曼德拉葶的酒,然后趁他们熟睡杀个干净。蛮族人也同时来到,马格达桑狼狈逃跑。城门都打讦了,那以后这两座推罗人城市对蛮族人一直忠心,而对他们原来的盟帮却表现出无比仇恨。

他们对布匿阵营的背叛是对其他民族的一个忠告、一个榜样、获得解放的希望死灰夏燃了。那些犹豫不决的民族不再动描,大局动摇了!执政官得知这一切,不再期待任何援助,他现在是败局已定无可挽回了。

他立即遣回纳尔阿瓦,让他去守住他王国的疆界。他自己则决定回到迦太基招募士兵,重新开战。

驻扎在伊波-扎里特的蛮族人远远望见他的部队开下山来。

迦太基人究竟要去哪虽?他们大柢是受着饥饿的驱赶,由于不堪忍受这种痛苦,尽管兵力薄弱,还是前来和他们交

战。可是他们的右转:他们逃跑了!要追上他们,全部歼灭!蛮族人都冲上前去追赶他们。

迦太基人被大河挡住了去路。这一次,河面十分宽阔,西风也没有刮过。有些人游了过去,有些人伏在盾牌上渡过去。过了河他们又继续行军。夜&降临了,看不见他们了。

蛮族人并不停止追击,他们向上游走去,寻找一处河面比较狭窄的地方。突尼斯人跑来了,带动了乌提卡人。走过每个灌木丛,人数就增加;迦太基人趴在地上就能听见他们在夜色里行进的步伐。巴尔卡每隔一会儿就下令向后放出一阵箭,射死了不少蛮族人,迫使追兵放慢速度。日出时,他们到了阿里安娜山的层峦叠埠之中,逆路拐弯的地方。

这时,走在队伍前面的马托觉得看到天际一个高地的顶上有一点绿色的东西。接着地势低下去,于是那些方尖碑、圆屋顶和房屋都出现了:那正是迦太棊!他靠在一棵树上以免跌倒,他的心跳动得那么厉害。

他想起自从上一次到过那里以来,在他的生命中所发生的一切。他感到无限惊异,头牽目眩。接着,一想到可以看见萨朗波,钛乐不可支。那些憎恶他的理由一在脑子里闪过,就被他撖在脑后,他战栗着、两眼发直地遥望埃期克姆抻庙后面棕搁树丛中露出来的一座宫殿高露台;那着迷的笑容使他容光焕发,似乎有种强烈的光线照到了他的脸上;他

伸开双臂,在微风中送着飞吻,哺喃地说:"来吧!来吧!"

一声叹息使他胸膛膨胀,两行眼泪傢两串珍珠,滚落到他的胡子上。

"谁阻止你了?"史本迪于斯嚷起来,"快点走吧!执政官要逃掉了!你怎么摇摇晃晃像个醉汉似的望着我^!"

他急得直跺脚,催促着阿农,而且就像接近了长期瞄准的目标一样,眨着眼睛说:

"啊!我们到了!我们来了!我抓住他们了!"

他的神情是那么自信,洋洋得意,在迷惘之中被他惊醒的马托也受到了他的感染。这些话在他极度苦恼中说出来,使他由绝望面萌生复仇的欲望,给他的怒气指出了一个发泄的对象。他眺上一匹驮行李的骆驼,扯去它的笼头,挥箨着长长的缰绳抽打拖拉落后的士兵;于是他就在部队的后面左右奔跑着,活像一只驱赶着畜群的狗。

在他雷鸣们的喊声下,一行行士兵紧縮到一起,连癀腿的士兵也加快了脚步;到了地峡中部,他们同迦太基人的距莴已经縮短。蛮族人的先头部队已经在迦太基人掀起的灰空中行进。两支军队越来越近,快要接触了。可是马尔卡门、塔嘎斯特门和3神大城门都打开来了。布匿人的方阵分成三支队伍涌进城门,在门洞里挤作一团。不久队伍就因为挤得人紧而无法前进了;枪矛在头顶上互相打架,萤族人的箭兩纷纷在咴墙上进溅。

在日神门的门口,大家看到了哈米尔卡尔。他回过身来叫士兵们闪开。他下了马、用手中的剑在马臀上刺了一下,让马朝着蛮族人奔去。

那是匹奥兰日种马,日常都是用面团喂养的,它会屈膝跪下让主人骑上去。为什么要把它赶走!这是牺牲吗?

那匹髙头大马在枪矛间奔驰,踩翻了许多人,它被自己的肚肠绊倒,随即又暴跳着站起身来。就在他们躲闪着它,尽量拦住它,或者惊奇地看着它的当儿,迦太基人已经集合起来迸了城门,巨大的城门在他们身后抨然关上。

蛮族人冲过来撞击城门,城门一动不动一在几分钟内,整个蛮族部队长长的阵线波浪般地晃动了几次,越来越无力,终于停了下来。

迦太基人在引水渠上部署了一些士兵,他们投掷起石头、弹丸和檑木来。史本迪于斯劝告大家不该继续打下去-他们退回去安营扎寨。全都下定决心围攻迦太基。

当时,有关这杨战争的传闻已经越出了布匿帝国的国界。从直布罗陀海峡的赫拉克勒斯擎天柱到昔兰纳以外,牧人们在放牧畜群时梦想的是它,骆驼商队在星光之下谈论战争。那个强大的迦太基,海上的霸王,像太阳一样光辉,像神衹一样令人生畏,竟有人敢于攻击它?大家有几次甚至传

说迦太基已经沦陷,所有的人都相信,因为人人都希望如此:被征服的民族,必须纳贡的村镇,附为盟友的省份,独立的游牧部落,憎恨它专制的人,嫉妒它的强大的人,垂诞它的财富的人。胆子大的马上就投奔了雇拥军。马卡尔之役的失败使其他人却歩。后来,他们又渐渐恢复了信心,渐渐向前靠拢过来;现在,东部地区的人已经聚集在海湾对面克利珀亚的沙丘间。他们一看见蛮族人,就走出了沙丘。

他们不是迦太基附近的利比亚人,这些人早就构成了第三支部队,那是些巴尔卡髙原的游牧部落,菲斯居斯海岬和代内岬盗滅,以及法扎那和马尔马里克的强盗。他们穿越沙漠,喝水取自用骆驼骨砌成的咸水井;扎埃斯人披着鸵鸟羽毛,驾着四马二轮战车驶来;加拉芒特人脸上蒙着黑面纱,坐在涂了颜色的良种化马后面;其余的人有骑驴的、骑野驴的、骑斑马的、骑水牛的;有些人拖着形如小船的屋顶,把全家以及神祇的偶像都带来了。还有手脚都给温泉水泡铍了的阿繋人;诅咒太阳的阿塔朗特人;笑着将死者埋葬在树枝底下的特洛格罗迪特人;吃蚱蜢的丑陋的奧塞人;吃虱子的阿希马希德人;吃猴子的、浑身抹着.朱砂的吉桑特人。

所有这些人都在海边排成一长列队伍。然后他们像大风卷起的砂石一样迅猛前进。到了地峡中间他们停了下来,因为驻扎在他们前面,靠近城墙的雇佣兵们不愿意挪动位置。

跟着,在阿里安挪山方向出现了西部的民族努米底亚人。归纳哈伐斯管锌的只有玛西里亚部族的人;况且习俗允许他们在经受挫折时抛弃自己的国王,因此他们都集中在宰纳河边,等哈米尔卡尔一撤退,他们就越过了宰纳河。当先奔驰面来的是马勒蒂巴和加拉福的所有猎人,他们披着狮子皮,用长矛驱赶着瘦小的长鬃马;接看徒步过来的是身穿蛇皮铠甲的热蒂利人;然后是戴着用蜡和树胶制成的高冠的法&斯人;还有科纳人、马5尔人、蒂雅巴尔人,每人手里执着两把投枪,一面河马犮的圆盾。他们在地下基场下方,泻

湖边的最初几个水洼那里停了下来。

可是利比亚人走开以后,在他们原先待过的地方只见一片貼地乌云似地来了一大群黑人。有的来自白哈鲁斯、有的来自黑哈魯斯、有的来自奧吉尔沙漠,甚至来自广大的阿加赞巴地区,那里离加拉芒以南四个月的路程,还有的来自更远的地方!尽管他们佩戴着红木首饰,他们黑皮肤上的污垢使他们活像在尘埃中打滚的桑堪。他们穿着用树枝犮纤维编的短裤,干草编的上衣,头上顶着兽头,像狼一样嗥叫,挥舞着带环的棍棒,用来作为军旗、装在旗竿顶上的牛尾。

在努米底亚人、玛魯西亚人相热蒂利人后面蜂拥而来的是散布于塔吉尔以南的杉木林里、黄皮肤的民族。挂在肩头的猫皮箭袋拍打藿身子,手里牵着驴子般大的、从不吠叫的大狗。

最后,似乎整个非洲腾得还不够空,似乎为了加一点狂热,还必须把最低等的人种召唤来,只见在上述所有种族背后还有一群161影像野兽的、痴笑着的人^那是些受到丑恶的疾病折磨的可怜的虫、畸形的侏儒人、黑白混血的两性人、在阳光下砭巴着红眼睛的白化病患者;他们一面结结巴巴地发出难以听懂的声音,一面把一只指头放在嘴里表示他们饥饿。

武器混杂的程度也不亚于民族和服饰混杂的程度。各种杀人武器全都带去了,从木刀、石斧和象牙三叉戟,一直到用某种薄而柔韧的铜片打制面成的、锤齿状的长刀。他们摆弄着大刀〖那种大刀有几个像羚羊角一样的刀尖〉、系在绳子末端的砍刀、三角铁、大棒或锥子。旁都河畔的埃塞俄比亚人在头发间藏着毒标,有些人的囊中带着石子,还有些人赤手空拳,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接连不断的浪头摇18着这一片人海。俅船舶一样诨身抹着柏油的单埯骆驼把那些背着孩子的女人推翻了。筐篮里的食品撒了一地,人们一路踩着盐块、树胶块、烂榫枣、核桃肉;一有財候,在抹着朱砂的乳房上,会用细绳挂着一颗钻石,一颗几乎在神话里才有的、足以购买整个帝国的宝石。大多数人甚至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一种好竒心驱使而来,有些游牧部落的人从来没有见到过城市,城墦的阴影使他们害怡。

海呋如今被人流淹没了,在这个狭长的地带上,帐篷就像大水中的屋子,一直延伸到蛮族雇佣兵的战线那儿。雇佣兵的阵线刀枪铁甲焰焰发光,对称地分布在引水渡相的两側。

迦太基人见到来了这么多人正惊魂未定,忽又看到推罗人城市送来的攻城机械像怪兽又像楼房似地径直朝着他们幵来:六十架投射车、八十门弩炮、三十门纹盘驽仉、五十架天平云铕、十二根攻城棰以及三个庞大的,特大号的投石器。大群大群的人抓住这些攻城机城的下部推着它们,每前进一步它们都巍姨颜动,就这样一直开到城墙前而。

可是攻城的准备工作还要好几天。雇佣兵接受了数次失败的教训,再也不愿意冒险进行无益的战斗。双方都从容不迫地进行着准备,双方都清楚地知道恶仗将要开始,其结局将是彻底的胜利或彻底的灭亡。

迪太基可以进行长期的抵抗,它那厚厚的城瑭有一系列缩进去或突出来的拐角,这种格局便于击退进攻。

然而在地下墓场那边有一段城墙倒坍了,~在漆黑的夜晚,透过断开的城垣,可以看见马勒加那些破旧小屋里的灯火。这些小屋在某些地方甚至高于城墙。被马托赶走的雇佣兵的老婆和她们的新丈夫就住在那里。见到她们,他们的心就忍耐不住了。她们在远处挥舞着她们的披巾;后来就乘着夜色前来在城埯豁口和士兵们说话,于是有天早上元老院获悉这些女人全都走掉了。有些是从豁口爬出去的,另一些胆子大的则是用绳子吊下去的。

最后,史本迪于斯决定实行他的^"划了。

这场战争起先使他远离迦太基城,无法实施自己的计划。自从回到迦太基城下,他又以为居民猜到了他们的计划。可是不久他们减少了引水渠的哨兵。他们没有太多的兵力来保卫城外的设施。

这位昔日的奴隶朝湖里的红鹳射箭,练了几天。然后,在一个月色甚明的夜晚,他叫马托在半夜点起一大堆麦秸,让他的全体士兵玫声呐喊,然后他带上扎尔萨斯沿着海湾朝突尼斯方向走去。

他们到了头几个桥拱那里就笔直向引水渠走去,那是一片空地,他们匍匍着一直爬到列柱底下。

忽然间大火腾空而起,军号声此起披伏,巡逻的士兵以为开始攻城了,急忙朝迦太基方向奔去。

有—个士兵留了下来,在夭幕底下显出黑影。月亮在他身后照着,他那庞大无比的身彭投在远处平地上就僳一座方尖碑在行走。

他们等他正好走到他们面前。扎尔萨斯抓起投石器来,史本迪于斯不知是出于谨慎还是出于残暴,把他拦住了:一"不,论弹丸会有声音的,看我的!"

于是他用左脚的脚趾顶住下面,便足力气拉开弓来,瞄准以后,箭飞了出去。

那人没有掉下来。消失了。

"如果他只是受伤,我们会所见他叫唤的!"史本迪于斯说。于是他飞快地一层一层地爬上去,就像上一次那样,用绳索和铁钩。等他爬到上面尸首的旁边,就把绳子垂下去。那巴利阿里人把一只十字镐和一柄槌子系在绳上,就回去了。

号声不响了。万濂俱寂。史本迪于斯掀起了一块石板,走进水里,又将石板盖上。

他靠脚步计箅着距离,走到了他发现有条斜的裂缝的地方。一连三个小时,直到天亮难得在上面石板的缝隙那里透―口气。他焦虑不安,有二十次都以为自已要死在那里了,最后,只听得一下燔裂声,一块巨大的石头在下面几层挢拱上弹跳着掉下去,一直滚到底下,^^然间一股蓽布、一整条河流从天而降,倾泻到平地上。引水渠被拦腰截断,泄漏无遗。对于迦太基,就是死亡;对于蛮族人,这意咪着胜利。

刹那间,被惊醒的迦太基人出现在城墙上、房顶上、庙宁上。蛮族人相5推操着,大声叫喊。他们如醉如狂地围着大瀵布跳舞,快^得过了头到瀑布下来^脑袋。

大家望见引水渠上面有个穿着撕破的褐色上衣的人。他在渡槽边上俯身子,双手叉腰,看着自己下面,似乎对自己的杰作感到惊讶。

然后,他直起身子,傲慢地环视天际,似乎在说:"这天下现在属于我了!"蛮族人爆发出一片掌声;迦太基终于明白了自己面临的灾难,绝望地哀号起来。于是他在渡槽顶

上从一头跑到另一头,^^个在奥林匹克运动会上夺标的赛车者,史本迪于斯无比自豪地举起了双臂。

十三、摩洛神

雇佣军没有必要在通往非洲方面的方向挖搌埭沟:因为非洲人属他们所有。但是为了更容易走近城墙,他们拆除了埯沟边上的护墙。然后,马托又将部队分为若千丰圆形的队伍,这样可以更好地包围迦太基。雇佣军的重武装步兵放在最前列,最后是投石手和骑兵,最后是行李、车辆、马匹。在这群人之外,离城楼三百步开外的地方,耸立着那些攻城机械。

那些攻城机械的名称多得不可胜数,几世纪间已经改变了好多,但大体上可以分成两类,一类的作用原理与投石器略同,另一类则与弓弩相似。

第一类投石机械由一个方框、两根直柱、一根横杆沟成。前部有个圆柱体带缒绳的部件,系住一根粗木杆,木杆末端有个勺状物,用以容纳投弹,另一端固定于绞成一股的几根绳索上。一松开缆绳,辕木便翻起来,打到潢梁上,而木杆被潢梁挡住时的一褰,又加强了投掷的力量。

第二类机械的结构比第一类复杂:那是一根小圆柱,中间固定在一根横梁上.圆往上有一道与横梁相垂直的小沟,橫梁两头搁在两根桩子上,桩子间绕着一卷鬃毛,马尾里夹着两栴小木棍,一根弦索两端系在木棍上,把弦索拉到圆柱的那道小沟底下的一块青钶板那里。一按铜片,铜板就顺着沟槽向前滑动,将槽中的箭射出去。

投石机也叫做"野驴",它们像野驴一样将石头抛掷出去;弩炮又称"蝎子",因铜极上有一个挂钩,一拳将钩子砸下去,绷簧就开了。

制造这些机械需要精密的计算。木料要挑选最结实的树种,传动系统全用青铜铸成,井靠杠杆、起重滑车、绞盘或绞车来翔紧弓弦,竖固的支轴来变换射击方向,圆柱把它们向前推进。最巨大的则是一个部件一个部件运来,在敌人面前装配起来的。

史本迪子斯将三个大型投石器布置在三个主要的角落,每个城门前面都安排了一根羊头撞锤,每座城楼面前都搁上一门弩炮,还有一些弩炮车在后面巡回走动-可是他们必须防止被围的迦太基人用火攻,还要先填平挡住他们去路的护他们推来以青灯芯草编的栅栏和橡木拱架构成的长廊,就像在三只轮子上滚动着的巨大盾牌;一些覆盖着新鲜皮革而且填充着海藻的小棚子遮蔽着工作人员;那些投石器和弩炮则用绳编的帘幕掩护起来,帘幕用醋浸泡过,不怕火烧。妇女和小孩都到妙滩上捡石头,用双手收集泥土带给士兵。

迦太基人也在做准备。

哈米尔卡尔声称蓄水池里还有够一百二十三天用的水,马上稳定了人心。有了这种保证,他在他们中间的出现,尤其是天衣的归来,使他们满怀希望。迦太基从沮丧中振作了起来,非迦南血统的人也受到了大家的感染。

他们把奴隶武装起来,军火库分发一空,公民各自都有岗位和职责。投诚的士兵中还有一千二百人没有战死,执政官让他们全都当上了军官;木匠、枪炮匠、铁匠和金器匠被安排制造作战机械。迦太基人保存了几部战争机具,尽管与罗马捵和的条件禁止迦太基拥有这种武器。他们修复了那些机械,他们精通此道^

北面和东面有大海和海湾作为屏障,难以接近。在面对蛮族人的城墙上,他们运来许多树木、磨盘石、装满硫磺的坛子,盛满油的桶,砌起来许多炉灶。大家把石块堆在箭楼的平台上,同壁垒贴邻的房子都填满了沙子,以便增加城墙的牢度-和厚度。

蛮族人看到他们这些准备都焦躁起来,想立即开始攻城。他们往投石器里装的石块太重,结果折断了辕木,进攻因而延迟。

到了沙巴尔月的第十三天,日出时分,大家听见日神门上一声巨响。

七十二名蛮族士兵拉着拴在一根大梁底下的七十二根绳子,大梁用许多链子横吊在一个直角形支架下面,大梁顶端是一个青铜造的羊头撞锤。大梁外面包着牛皮,一节一节绕着铁环,有三个人的身子那么粗,一百二十肘长,在一大堆赤裸的胳膊的推拉之下,它有规律地摇晃着,推向前,又拉向后。

其他城门前面的撺锤也动了起来。在绞车的空心大轮里可以看见一些人在一绥一级地向上踏。滑轮、支架吱嘎作响;绳编的帘幕落了下来,一排排石头、一排排箭同时射了出去,所有的投石手都分散开来四下跑着。有几个跑到城墙跟前,貭牌下面截着铤有树脂的瓦锤,他们用臂膀杷瓦鏟扔了上去。下冰雹似的弹丸、飞族和火箭从前几排士兵头上飞过,划出一道弧线,落到城墙后面。但是在城墙上头,为船舰安装桅杆的起重机竖起来了,它们伸出巨钳,钳子末端是两个内茚呈锯齿状的半圆。它们咬住了那些羊头撞锤。蛮族士兵紧扣住大梁,往后拉看。迦太基人扯着绳索要把大梁往上吊,双方一直相持到晚上。

第二天雇佣兵重新开始进攻的吋候,城墙顶上已经完全被棉花球、帆布、垡子遮住了;炮眼中堵上了草席,墙头上、吊车之间排列着长柄叉和装在棍榫上的菜刀。一场激烈的防御立即开始了。

一些用缆绳系住的树干轮番地一再砸到羊头撞铼上面;弩炮发射的铁钩揭去了小房屋的屋项;从碉楼的平台上,燧石和卵石像瀠布一样流下来。

最后,羊头撞锤撞破了日神门和塔嘎斯特门。可是迦太基人在里面堆了大量物资,城门打不幵来,依然屹立着。

于是蛮族人将一些钻头抵在城墙上,钻进彻墙石块的接缝,把石头一块块泝下来:人被分成了几组,操纵得更加顺手。他们从早到晚不停地射击着,像织布机一样单讽而精史本迪于斯^知疲倦地指枰操作。他亲自绞紧弩炮的弦索。为了便两边弦索绷得同样紧,就要一边^一边敲敲右面,再敲敲左面,直到两边弦索发出共鸣。史本迪于斯站到它们的框架上,用脚尖轻轻敲打弦索,然后侧耳细听,像一名乐师在调试竖琴一样。而后,当投石器的木杆弹上去的时候,当弩炮的圓柱被弹黄震得直覿的时候,当石块如电光四射、箭矢如飞流直泻的时候,他全身倾侧,双臂伸到半空,似乎要随着它们而去。

士兵们赞赏他的高明,执行着他的命令。他们干得快活,拿攻城器械的名称打趣逗乐。那些抓羊头撞锤的钳子叫做"老狼",长廊叫做"葡萄藤",他们是羔羊,他们要去收葡萄;而在给投石器和弩炮装石块、箭矢时,他们对"野驴"说:"来吧,快期儿!"面对"蝎子"则说:"刺穿他们!"这些一成不变的玩笑维持着他们的士气。

然而这些攻城器械摧毁不了迦太基人的壁垒。城墙甶两堵髙墙中间填土筑成,攻城器械打坏了城墉的上部,可是迦太基人每次都修复摧毁的部分。马托下令建造木质箭楼,要和迦太基人的石箭楼一样高。他们把草皮、木桩、卵石和小车连同轮子一起扔到护城埯里,以便更快地将它填没;在它被填没以前,铺天盖地的人群已经在平原上一齐波动,像涨潮的海浪一样拍打着城墙脚下。

他们带着绳梯、直梯和攻城飞梯往前跑。攻城飞涕是两根桅杆,从杆]i的复滑车吊下一连串竹梯级,末端有一个活桥。这些梯子靠在城堵上,形成许多直线,雇佣兵手^武器,鱼贯地向上攀登。没有一个迦太基人露面。他们已经爬到城墙的三分之二髙处。雉堞间堵塞的东西突然打开,像毒龙的血盆大口一样喷出火与烟来;沙子飞散开来,钻进甲胄的接缝;汽油沾在衣服上面;铅水在战盔上蹦跳,把人肉烫出一个个窟瘙;雨点般的火星迸溅到他们脸上,一失去眼珠的眼睚仿佛在流泪,流出杏仁那么大的泪珠来。有些人浑身是油,头发着起火来。他们乱跑起来,把别人也给烧着了。大家远远将浸透血水的外套扔到他们头上,把火扑灭。有几个人并没有受伤,却像木桩似的纹丝不动,张口结舌,摊幵两臂。

—连几天雇佣兵们一再发动进攻,希望凭着充足的人力和勇气一举取胜。

有几次他们一个人站在另一个人肩上,在砌墙的石块间打进一根杆子,然后把它当做梯级往上爬去,再钉上第二裉,第三根;他们在突出于城墙之外的炮眼的掩蔽下这样一点一点地向上攀援,可是到了?定髙度他们总是跌下来。巨大的埯沟满溢了出来,在生者的践踏下,伤兵、尸体以及垂死的人乱七八精地堆在了一起。烧焦的树干在剖幵的肚腹、四溅的脑桨和一汪汪鲜血中间只像一些黑点。有些胳膊和腿脚从一堆尸首中!?出半截来,好似一座遭了大灾的葡萄园里的葡萄架子。

由于梯子不够用,他们就用天平云梯,^这种器械由一根长木梁横装在另一根长木梁上构成,木梁的前端有方吊篮,里面可以容纳四十名全副武装的士兵。

马托想登上第一个准备好的天平云梯,史本迪于斯止住他。

人们俯身压在绞盘上,木梁;11了起来,变成水平状态,翘得几乎垂直了,它的一端有重载,像一根庞大无比的芦苇似地弯曲了。士兵们挤做一堆站在齐下巴深的方筐里,下面的人只能看见他们战盗上的羽毛。等方筐升到五十射髙的空中,它就向左向右转了几回,然后往下一落,仿佛一个手中握着一队侏儒的巨人的手臂,把装满人的方筐搁在城墙的边上。兵士们跳出来,结果没有一个人生还。

其余所有的天平云梯也很快都安装好了。可是要攻下迦太基得有一百倍的这种东西。于是他们就将天平云梯用于杀伤敌人,一些埃塞俄比亚弓箭手坐在吊篮里;然后,等缆绳稳定以后,他们便停在空中发射毒箭,五十具天平架居髙临下地俯视着炮眼,团团围住了迦太基,活像巨大的秃鸷;黑人们看^城墙上的守兵痛苦地抽搐着死去都大笑起来。

哈米尔卡尔派出了,每天早上给他们喝些能够抗毒的草汁。

有天晚上,趁着天黑,他选派精兵乘坐驳船、木板,在港口向右拐弯,到特尼亚登陆。然后行进到蛮族人的第一线,从侧面进攻,大杀一通。又派人用绳索缒下城墙,焚毁雇佣兵的工事,然后回到城上。

马托非常愤激,每一个挫折都使他的怒气有增无减,以致做出一些可怕怪诞的事来。他在精神上召唤萨朗波前来同他幽会;然后就在约会地点等蓍她。她没有来,他觉得这是又一次背信弃义,一一打这以后,他开始懂她。就是看到她的尸体,也许他会走开。他在前哨加派了双岗,在城墙下面埋下许多尖叉,在地面设置了许多陷讲,并且命令利比亚人把整个森林给他搬来,纵火焚烧迦太基,如同用火燎熏狐穴一样。

史本迪于斯仍然一意围城。他试图发朋一些可怕的、从未有人迤出过的机械来攻城。

驻扎在地峡远处的蛮族人对于攻城进展迟缓感到大感不解;他们议论纷纷,雇佣兵让他们出击。

于是他们举着大刀长矛冲过来,用刀矛攻打城门。但是他们这样赤膊上阵很容易受伤,被杀不少。雇佣兵们却十分髙兴,大概是由于抢劫财物中的相互嫉妒吧。结果双方争吵、相互殴斗。接着,由于乡间被洗劫一空,他们不久又争夺粮食。大家都灰心丧气。那些乌合之众傲去了许多,不过他们人奴极多,所以一点也不见少。

他们中间最聪明的试图挖掘地道,可是地面没有撑牢,坍倒了。他们又在其他地方挖地道;哈米尔卡尔将耳朵貼在一只铜盾上,每次总能猜出他们地道的方向。他在那些木质箭楼的必经之路下面挖了反地道,雇佣兵将木箭楼向前推进时,这些箭楼就陷人坑中。

最后,大家都承认这座城池是攻不下的,除非筑起一道高与城墙相齐的长长的土城,以便与迦太基人处于同一水平作战;土城顶上还要铺上石板,让攻城机器在上面移动。到那时候,迦太基就难以防守了。

迦太基开始缺水。围城开始的时候每驮水卖两凯西塔,现在却要卖一个银射凯勒;肉食和麦子的储存也消耗殆尽;人们弒害怕发生饥荒;有些人甚至议论起吃闲饭的人口来,弄得惊骇起来。

尸首充塞街巷,从0神广场直到麦加尔特祌庙;时值夏末,黑色的大苍蝇滋扰战士。老人们搬着伤员,虔敬的人继续为在远方阵亡的亲友举行虚假的出殡:戴着假发穿着衣服的弒像横放在这些人家的门3,被近旁点燃着的大培烛烤化了,颜色流到了肩膀上;生者的脸上流着眼泪,在一片哀躭声中诵着经文。人群奔跑着;一队队士兵在门前走过;军官们大声发布着命令;羊头撞锤撞击城墙的声音不绝于耳。

天气异常闷热,尸首都肿胀得无法装人^材,只好放在院子中间火化。可是院子太小,火延烧到邻尺的垴壁,长长的火苗雾时升起,就像鲜血从血管里喷溅出来一样。莫洛神就这样占有了迦太基城;他紧箍住城墙,在街头打滚,连尸首都吞噬了。

有些人披着用捡来的破布拼成的外套,以表示对处境的绝望。他们站在十宇街头,激动的攻击元老们,反对哈米尔卡尔,向百姓们预言全面毁灭即将到来,爱干什么就干什么。最危险的是那些喝天仙子汁的人,他们药性发作起来便认为自已是群猛兽,扑到过铬行人身上,撕碎他们。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把迦太基的防务都忘记了。执政官想收买另一些人支持他的政策。

为了将天神的賴灵的圉在迦太基城,人们用铁链把他们的塑像捆了起来。巴泰克诸神蒙上了黑纱,神坛围上了^行^的苦衣。为了激起天神们的自尊和嫉妒,有人在神祇们的耳边唱道:"你要被打败了!别人比你更强,是吗?快显灵吧!佑助我们!免得其他民族说:他们的天神哪儿去了?"各神庙的大祭司们成天惶惶不安。月神门的大祭司们更是感到害怕^^天衣的失而复得未起任何作用。他们躲在像堡垒一样不可侵犯的三层围墙里。只有一个人冒险外出,此人便是大祭司沙哈巴兰。

他来到萨朗波的闺房,可是他不是静悄悄的一言不发,就是没完没了,对她的责备也比任何时候都要厉害。

出于一种不可理解的矛盾心理,他不能原谅这位少女执^了他的命令,,~^沙哈巴兰全都猜到了,^^这个念头缠扰着他,加剧了他因没有性能力的妒嫉心理。他指责她是引起这场战争的原因。他认为马托攻打迦太基就是为了夺回天衣;于是他咒骂和讽刺这个妄想拥有圣物的野蛮人。然而这些并非他真正想说的活。

可是现在萨朗波一点也不怕他了。她过去的苦恼巳经烟消云散。她的心情如今出奇地平静。她的眼神不再游移不定,闪權着清澉的光芒。

那蟒蛇又病了。老佣人塔孃克却对此感到髙兴,因为萨朗波反而显得好了起来,她深信蛇的衰弱是由于它承受了女主人的优郁。

有天早上她发現那蛇蜷做一团躺在牛皮床后面,比大理石还凉,脑袋被一堆蛆虫遮投了。萨朗波听到它的叫声赶了过来。她用鞋尖把它翻拨了一会儿,女奴见她那么无动于衷十分惊竒。

哈米尔卡尔的女儿不再热衷于延长斋戒的时间。她整天呆在平台上面,双肘支在栏杆上,凭眺眼前的景致以为消遗。城市尽头,城墙顶端在天幕上勾点出参差不齐的弓字形曲线。哨兵们的长矛沿着炮跟1立,犹如麦穗构成的花边。

她从箭棱之间瞥见城外蛮族军队的^动,在暂停攻城的曰子^,她甚至能够看清他们在亍些什么^他们修理武器,往头发上抹油、或是在海水里洗涤血淋淋的胳膊。帐篷的门关着;驮货的牲口吃着草科;远处,战车上的镰枪全都排列成半圆形,就像一把银制的弯刀躺在山脚下面。沙哈巴兰的话又回到她的心中。她等待着未婚夫纳哈伐斯。尽管她僧恨马托,却也很想再见见他。在所有的迦太基人中,她也许是惟—能毫不恐惧地和他说话的人。

她父亲常到她的房间里来。他喘息着坐在垫枕上,用一种几乎是温情的目光凝视着她,仿佛看到她就消除了疲劳。他有时候也探问一下去雇佣军兵营的经过,甚至问她有没有人怂恿她去-她摇了摇头,因为她对于自己夺回了天衣非常自^~。

可是执政官一再把话题引到马托身上,借口说询问军情。他对于萨朗波在马托的帐蓬里怎样过的那几个钟头大为不解。的确,萨朗波没有说起吉斯孔,因为每句话本身就具有一种实在的力量,如果向人转述这些诅咒,这些诅咒就真能在自3身上起应验。她也避而不谈自己曾经想到杀马托,生怕父亲责备她没有将这种愿望付诸行动。她只说那位主帅似乎十分愤怒,他大吼大叫了半天,后来就睡着了。萨朗波再也不说下去了,也许是由于害羞,也许是过于单纯,以至于没有把马托的亲吻当做一回事。况且这一切在她那忧郁而

模糊的脑子里就像对一场令人鼴梦的回忆一样漂浮不定,她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什么言辞来加以表达。

有天晚上他们正这样面对而地坐着,塔娜克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有个老人带着一个孩子等在院子里,要见执畋哈米尔卡尔脸色发白了,接着,他赶忙答道:

"叫他上来!"

伊迪巴勒走了进来。他没有跪下来叩头,手里牵着一个小男孩,裹在一件羊皮外套里,他揭开遮住孩子面孔的风帽说道:

"这就是他,主子!"

执政官与老奴走到房间的角落。

孩子留在房间中央站着,用专注伹并不惊讶的目光扫视着天花板、家具、散在绛红色床幔上的珍珠项链,以及那位向他俯下身来的仪态万千的女郞。

他大约十岁光景,比一柄罗马宝剑髙不了多少。一头鬈发遮住了他那凸出的前额。他的眸子仿佛在寻觅新的天地。薄薄的鼻翼起伏鼓动着,浑身展现一种注定要干大事业的人那种难以甩笔墨形容的光辉。他把太重的斗籩甩掉,身上就褡着一张猞猁皮,缠在腰间,被灰尘弄白的小脚坚定^踏在铺地石板上。但他大概猜到了大人们正在策划重大的事件,因为他一动不动,一只手放在背后,低着脑袋,一只手指头放在口中。

最后,哈米尔卡尔敏了个手势,把萨朗波叫过去,低声对他说道:

"你把他留在你这儿,听到吗!任何人,8卩使是府里的仆人,也不能知道他在这里!"

然后,在门外,他又一次问伊迪巴勒是否肯定没有人看见他们。

"没有!"老奴说,"街道上空无一人!"

战火蔓延到各省,他为主人的儿子的安全感到担忧,不知道该把他載在哪里。于是他柬船沿着海岸来迦太基,他在港湾里曲折航行了三夭,窥探着城墙上的动静。最后,那天晚上,他见日神门附近似乎没有人影,便迅速地穿越水道,在兵器库附近上了岸,因为海港的人口可以自由进出。

但是不久以后蛮族士兵就在海港对面放置了一个极长的木排,^挡迦太基人出人。他们加髙了那些^箭楼,土威也在渐渐升高。

与外界的交通被切断了,饥荒蔓延开来。

所有的狗、骡、驴子都宰杀了,执政官带回来的十五头战象也杀掉了。莫洛神庙的,子变得十分凶狠,庙里奴隶不敢再靠近他们。他们先是用蛮族人的伤兵喂它们;后来是把还有余泡的尸首扔给它们,但它们不肯吃,结果全都饿死了。黄昏时分,有些人沿着旧围墙走来走去,在乱石间采集花草,然后用酒煮熟^^因为酒比水便宜。还有些人偷偷走到敌人的前哨阵地,到营房里偷窃食物。蛮族士兵十分惊讶,有酎竟然让他们回去。最后,有一天,元老们决定私自宰杀埃斯克姆神庙的马群。它们是神马,祭司们把马蕖编成辫,用金带子勒住,它们的存在意味着太阳的运动,火的观念的最高形式。马肉被切成相等的份额,埋在祭坛后面,每夭晚上,元老们都借口祈祷,到山上的庙里偷偷地大吃一顿,还在衣服下藏一块带回去给孩子们。偏僻的住宅区,远离城墙的地方,不太穷困的居民因为害怕別人抢劫,筑起防御之事。

投石器射进来的石块,以及为欤防需要而下令拆除的民房,在街上留下了一处处废墟。最安静的时刻也会有一大群人突然叫喊着冲出来;卫城髙处,大火像血红的破布散落在露台上,在狂风中豳卷;

尽管有了这些结果,那三架大投石器仍然片刻不停。它们造成的损害简直不可思议,比如:有个人的脑袋弹到了西西特会的三角楣上;在基尼斯多街,一个正在生孩子的妇女被一大块大理石碾死了.而她的孩子连同床铺一直飞到了西那辛街口,床上的毯子也是在那里找到的。

最可恨的,是投石手们的弹丸。它们落到屋顶上、花园里、院子中,正当人们吃饭之时,面对着菲薄的食物,心里充满忧虑的时候这些残酷的弹丸上刻着文字,能在饥肉上印出来;在尸苜上往往可以看到一些咒骂字跟,如:"猪^\-

劲狼"、"組虫",有时则是嘲弄的话:"打中了!"或是:"我活该!"

从海港的一角到山上蓄水池的那一段城墙被攻破了,子是马尔卡区的居民就处于后有比尔萨旧城墙阻挡,前有蛮族军队攻击的境地。可是要把城墙加厚并且尽可能砌高就已经够受的了,哪还有余力去管他们?他们被弃置不顾,全部被杀死。虽然迦太基人本来都讨厌他们,现在却又因为此事而对哈米尔卡尔十分厌恶了。

第二天,执政官打开自己储存麦子的地窖,叫管家们把麦子分给百姓,大家拼命吃了三天。

口渴则变得更加难以忍受,而他们眼前却总是悬着那从祈断的引水渠坠下来的淸水所形成的长长的^^。在阳光底下,-一团细细的水雾从瀑布底部升腾起来,旁边出现一道彩虹,一条小溪婉蜓曲折地在海滩上流过,流人海湾。

哈米尔卡尔没有气馁,他指望着出现一个机遇,一个决定性的非常事件。

他让自己的家奴揭下梅尔克特神庙的银片,从港口里拉出四条船身很长的大船,用绞盘一直拉到马已勒岬下面,他们便动身去高卢,打算不惜任何代价从那里买些雇佣兵回来。使他感到懊恼的是无法与努米底亚国王取得联系,因为他明知努米底亚国王正在蛮族军队的背后,随时准备攻击他们。但是纳尔阿瓦力量单薄,不会冒险单独行动。于是执政官下令将城墙加高十二掌尺,把兵器库的所有武器军械都堆在王城上面,并且把作战机具再修理一遍。

投石器上的弦索是用雄牛劲筋或牡鹿腿上的筋绞在一起做成的。然而迦太基城里既没有牡鹿也没有雄牛。哈米尔卡尔要元老们献出妇女的头发;她们全都割舍了自己的头发,数量还是不够。在西西特会的房子里有一千二百名妙龄女奴,是准备送到希腊和意大利去当妓女的,她们的头发由于经常使用香油富有弹性,正是投石器所需要的好材枓,可是将来的损失太大了。因此,决定在贱民的妻子中挑选头发长得最好的。她们不管祖国的需要,元老院的仆役拿着剪子来剪她们头发时,她们就绝望地叫嚷起来。

蛮族人的怒气越来越大。远远地可以看见他们在死尸上抽取脂肪给作战机搣抹油。还有一些人拔下死尸的指甲一片

片缝起来做铠甲。他们还想出来用黑人带来的一8118蛇当炮弹,放在投石器上,陶坛街石上趺得粉碎,蛇四散奔跑,遍地皆是,仿佛是它们在不停繁殖,就像是从墙壁里大量繁殖一样。蛮族人并不满足于这样的发明,后来又加以改进,他们把各种各样的垃圾投掷进来,例如人粪、臭肉、死尸等等。瘟疫又开始流行。迦太基人的牙齿从嘴里脱落下来,牙龈变成了白色,就像长途跋涉、过度疲惫的骆驼的牙龌一样。

攻城机械巳经搬到土台上,虽然土城还没有全都堆到城墙的高度。在二十三座箭楼面前6起了二十三座调楼。所有的天平云梯都已安装就绪,靠后一点兀现出德米特里一世发明的令人望而生畏的活动攻城塔,史本迪于斯终于把它造了出来。它像亚历山大城的灯塔一样作金字塔状,有一百三十肘高、二十三肘宽,共分九层,越往上越窄,层层都有青锎甲片护着,开有许多门户,里面装满士兵,在最髙的平顶上屹立着一具投石机,两旁各有一架弩炮。

这时哈米尔卡尔命人竖起十字架,埃及投降的人一律钉十字架;连妇女们也都编人军队。他们在街头露宿,满怀忧虑地等待着。

—天清晨,日出以前不久(那天是尼桑月七日、他们听到所有蛮族人一齐发出一声大喊,铅管号吹响了,巨大的帕夫拉戈尼亚大号角像雄牛一样吼叫着。大家都站起来奔上

城墙下面耸立起一片密林似的长枪、长矛和宝剑。这一片枪矛刀剑朝着城墙扑来,长梯搭在墙上,垛口上出现了蛮族士兵的脑袋。

一长排士兵抬着一根根大梁撞4着城门;在没有丄城的地方,雇佣兵们为了攻破城墙而结成密集的队形前进、第一排锊了下来,第二排屈着小腿,后而;i排渐次直起腰来,直到最后一排完全直立起来;其它地方,往上冲的都是个子髙的,矮的在后头,所有的人都用左臂举着盾牌,用战盔顶住盾牌,盾睥相互密接,简直像一群大乌龟聚集在一起。箭矢弹丸都从斜面上落下去。

迦太基人把磨盘、臼杵、酒桶、床,一切有重量能够砸人的东西,都投掷下去。有些人在炮眼里张网等着,蛮族士兵一上来就被网住,像条鱼似地拼命挣扎。他们自己将炮眼拆毁,一片片城砖倒下去,扬起大片尘土;城上的投石器相互射击,石弹在空中相撞,千百块碎片像倾盆大兩般地落在战士头上。

不一会儿,双方的队伍就拧成了一股粗大的人体链条,在土城的间隙处形成一些大疙瘩,在两头则比较松散。这根链条不停地翻滚看无法前进一步。他们相互揪扭着像摔跤家―样倒在地上。妇女们俯身在雉堞上拼命嚎叫,蛮族士兵抓住她们的头巾把她们拉出来,她们雪白的身体一下子露了出来,同拿着匕首刺进她们身体的黑人的臂膀对比显得特别明亮。尸首挤在人群中依然直立着,它们被伙伴们的肩胯支撑着瞪着眼睛站立好几分钟才倒下去。有些人太阳穴被梭镙刺了个对穿,傢熊一样摆着脑袋;有些人张嘴要叫,就依然大张着嘴死了;斩断的手到处乱飞。在那场激战里有许多惊心动魄的场而,幸存下来的人很久以后还在谈论。

木箭楼与石箭楼里有乱箭射出;天平云梯长长的橫梁迅速地转动着;1^7蛮族士兵已经盗掘了位于地下墓场下方的本地木的老公墓,他们就把墓石拿来投掷到迦太基人头上。吊筐太重,有时候缆绳?断,那一堆人就张开双脣从半空中跌下来。

直到中午,那些重武装歩兵里的老兵都在猛攻泰尼亚,想冲进军港,摧毁迦太基人的舰队。哈米尔卡尔命人在日神庙的屋顶用湿葶烧起火堆.他们被烟熏得睁不开跟睛,就转向左边,加人了拥挤的马勒加地区的强大力量。精心挑选的由壮汉组成的小队已经攻破丁三个城门。用带钉子的木板做成的髙大唪碍物挡住进路,第四个城门很容易就攻破了,他们跳过城门冲了进去,却都滚到陷阱坑里。在东南角.欧塔里特和他手下的人推倒了城墙,这里的裂缝都是砖头填塞起来的。城墙后面地势升髙,他们敏捷地爬了上去。可是他们发现上面还有第二道城墙,那城墙用石头和平放着的长梁筑成,石头和长粱交替排列,像棋盘上的棋子。这是一种高卢模式,执政官根据形势需要而作了些改动,高卢人觉得像是在攻打家乡的某座城市,他们的进攻很不得力,终于被迦太基人击:;!。

从6神街一直到草市,整条巡逻道现在已落人蛮族军队手中。桑尼兵用长矛结果气息奄奄的伤员,或是一只脚踏着城墙,观看着脚下那冒烟的废墟和远处重新开始的战斗。

分布在各路部队后面的投石手们一直不停地投肘肴弹丸。可是那些阿卡尔那尼亚投石器的弹簧用多了就断了,于是有些人就像牧人一样用手投掷石块,其他人则用鞭子柄投射铅球。査尔萨斯肩上披着他那一头黑色长发,带领巴利阿里人跳跃着各处乱跑。他腰间挂着两只干粮袋,里面装满石块,左手不停伸进袋里,右臂像战车的轮子一样旋转着。

马托起初还能克制自13,没有加人战斗,以便更好地同时指挥所有的脔军。只见他一会儿沿着海湾与雇佣兵们一起行进;一会儿在泻湖旁边的努米底亚人中间;一会儿又在湖边黑人中间;他从平原深处驱使?批又一批±兵不断前来向防御工事迸攻。渐渐地他越来越靠近战场,鲜血的腥味、屠杀的景象、无数军号震耳欲聋的喧声,终于使他怦然心动。于是他走进营帐,脱下铠甲,披上獬皮,这样装柬格斗起来更方便。鉀吻扣在头上,一圈獠牙套住脸蛋,两只前爪交叉在胸前,两只后爪一直伸到膝盖下面。

他依然系着那条结实的军用腰带,腰带上别着一柄闪闪发光的双面斧。他双手举着巨剑从城墙缺口里猛冲过去。他就像一个修剪树枝的工人剪着柳枝,一心想尽量多剪一些多挣点钱,一面前进,一面砍倒迦太基人^他用剑抦打翻那些企图从侧面抓住他的人;剌死那些从正面进攻他的人;用剑锋劈死那些转身逃走的人。有两个人同时向他背后扑来,他往后一跳,把他们挤死在一扇门上。他的宝剑忽起忽落。在一个墙角上剑折断了。于是他举起沉重的斧子,如人羊群似地砍杀着前后左右的迦太基人。他们纷纷退走,结果他单枪匹马冲到了马城脚下的第二道城墙前面。从山顶扔下来的东西堵住了梯级,堆得〖匕城墙还高。马托在一片废墟中问回过头召呼他的伙伴们。

他瞥见他们战盔上的羽饰在人群中分散在人群中,他们要全军覆没了;他忙向他们冲去;于是红色羽饰组成的圆阵又逐渐收拢,不久他们会合起来,把他包81住。可是从删面街口里冲出一大群人。他被栏腰抓住,抱了起来,一直拽到了城墙外面,土城上最高的地方。

马托下了一道命令:所有的盾牌全都15!在军盔上!他纵身跳了上去,^找一处攀馊之处叵到迦太簦城里。他挥舞着可怕的战斧在一面面盾牌上奔跑,盾牌好像青铜的波浪,他奸像在海涛上浑动着三叉戟的海神。

这时有个身穿白袍的人正在城墙边上游荡,对于周围的死亡无动于衷、渎不关心。有时他手搭凉棚寻找着什么人,马托正好从他下面走过。突然,他的艰腈喷出怒火,他那苍白的脸痉挛起来,他举起消瘦的两臂对马托破口大骂。

马托听不^他骂些什么,但他感觉到那狠毒激烈的目光直钻进他的心胸,使他不甶大吼一声。他把长斧朝沙哈&兰扔去,有些人向沙哈巴兰扑去;马托看不见他后,筋疲力尽一种可怖的劈啪声越来越近,与粗哑的噪音唱着的节奏分明的号子混杂在一起。

原来是那座高大的活动攻城塔,被一大群士兵簇拥蕾前进。他们有的用手拉,有的用绳牵,有的用肩膀顶,一因为从平原钭地面上升坡度虽然不大,对于这样特别沉重的机器说却还是难以行进。其实它有入个箍铁的轮子,而且&一早就开始这样缓缓地前进,就像是一座山蜂的攀登另一座山峰。然后,从底;1抽出一根巨大的攻城棰;上面三层朝向迦太基的门全都放了下来,露出里面那些顶盔贯甲,铁柱一般的兵士。还有些人贯通上下各层的两个禅子上攀上攀下。有些士兵等在门口,只耍门上的铁钩搭上城墻就冲将过去。顶层的平台中间,弩炮的弦索转动了,投石机的大杆也压了下来。

哈米尔卡尔此时正站在梅尔克特神庙的屋顶上。他料定攻城塔会直奔他这个方向而来,这是城墙最难攻破的一段。也正因为如此,这是连哨兵都没有设置,许久以来的家奴就运来许多羊皮袋,在那里用粘土筑起两道横隔墙,像个蓄水池一样。水不知不觉地漏到地上,奇怪的是哈米尔卡尔竟似乎对此满不在乎。

等到活动攻城塔离城墙三十步左右时,他下令在房屋之间、街道上空架起木板来,从各蓄水池一直架到壁垒。人们排列成行一个传一个地不断将盛满水的铜盔和双耳尖底瓮传到城墙上倒掉。迦太基人看到浪费了这么多水都愤愤不平。攻城锤撞击着城墙;忽然一股喷泉从松动的石块缝隙间迸射出来。于是那座有九层髙、容纳并使用三千多名战士的青铜的庞然大物开始徐徐地像船只一样摇晃起来。原来从城墙上渗透下来的水泡冲垮了道路,它的轮子陷进了泥淖;在二层楼上,史本廸于斯露出头来,鼓足腮帮吹着一只象牙小号。那座庞大的机器仿佛痉挛地跳动了一下,前进了约有十歩;可是地面变得越来越软,泥桨没过了车轴。攻城塔停了下来,很厉害地倾斜在一边。投石器一直滑到了平台的边缘,被大杆上装载的石弹拖着跌了下去,压碎了下面几层塔。站在门口的士兵全都跌人虚空,或是抓住长梁的末端。他们的重量加剧了倾斜的程度,它的全身关节都在劈啪作响,四分五裂。

其他蛮族人沖过來救接他们,挤成了密密麻麻的一困。迦太基人缒下城来,从后面攻击他们,尽情杀戮一番。可是装备着镰枪的战车奔过来了,在这一大群人的周围疾驰。迦太基人回到了城上。夜幕降临,蛮族人渐渐退走了。

平原上只见黑黝拗的一片攒动的人群,从暗蓝色的海湾直到银白色的泻湖;突尼斯湖被鲜血染红了,在远处镓红色大水塘似地伸展开来:

土城上堆满尸首,看起来象用人体筑成的。尸首当中耸起覆盖着铠甲的活动攻城塔,不时有一些巨大的碎块从塔上落下来,就像一座倾颓的金宇塔滚落下来的石块一样。城墙上可以看出大条长痕。东一座西一座倒榻的木箭楼在燃烧;城里的房屋模糊不清,就像废弃的圆形剧场的阶梯一样。

浓烟升腾起来,翻滚的火星消失在黑暗的天穹里。

这时,口喝难忍的迦太基人都^蓄水池冲去。他们摟毁大门,池底只剩下一摊泥浆。

缺水怎么办?况且蛮族人为数众多,他们缓过劲儿就会重新攻城。

老百!6整夜都三五成群地在街头商量,有些人说应该撤走妇女、病人和老人;还有些人则主张放弃本城到远处的殖民地去安身。可是船只不够,直到日出大家也没有作出任何决定。

这一天双方没有战斗,大家都太痠劳了。睡着的人就像死尸一样。

迦太基人思索这些灾难的原因的时候,想起他们没有把当年应该献给推罗人的梅尔克特神的贡品送到腓尼基,于是大为惶恐。神祇们对迦太基共和国既然如此动怒,定会继续施加报复他们把天神看作一些残暴的主人,可以用央求来平息其怒气,用礼品来加以收买。所有的神祇都不如吞噬一切的摩洛神强大。人类的生命,甚至闵体,都属于他;^^因此,为了拯救自己的生侖,迦太基人的习惯是把一部分生命献给他,以平息他的怒火。他们常用绒灯芯烫孩子的前额或后颈,这样向神祇还愿的方式能嫌很多钱。因此祭司们总忘不了推荐这种最简单方便又温和的办法。

然而这一次事关共和国本身,而有所得就必须有所失,—切交易都是根据弱者的需要和强者的意愿而定的。对天神来说,痛苦从来不搛太大,他就是越可怖越髙兴,现在大家是完全由他控制了,所以应当完全满足他才是。历来事实证明这种办法可以消灾免难。此外,他们认为燔祭能够净化^太基。人们的残忍心理早已受到诱惑了。况且燔祭的孩子只能在名门大族里挑选。

元老们开会商议此事,会议开了许久。阿农也出席了,他已经无法坐着,只好躺在门口,几乎被大挂毯的流苏遮蔽住。而当摩洛的大祭司问他们是否愿意交出自已的孩子,他的声音突然在黑暗中响了起来,就像岩洞深处的精灵发出的吼声。他说他很遗憾,没有新骨血可奉献;说着他注视着坐在他对面的、大庁另一端的哈米尔卡尔。执政官被他的目光盯得心烦意乱,不由垂下眼皮。元老们一个接着一个都点头表示同意;这样,按照礼节,他只好回答大祭司:"是的^应该这样办!"于是,元老院就以一句惯用的婉转的辞令颁布了献祭的政令,一一因为有些事情说比做难。

这个决定立即传遍了该城。迦太基响起一片哭号声。到处都听见妇女的叫喊、丈夫的劝慰或告诫、训斥。

可是三个小时以后,一个奇特的消息传开了:执政官在海边的悬崖下面发现了水源。大家奔向那里,只见沙地上挖的几个洞里果然有水,有些人已经趴在那里喝开了。

哈米尔卡尔自己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天神的驱使,还是对于他父亲告诉过他的事;总之,开完元老会议他就下到海滩,和家奴们一起在沙砾间找寻水狼。

他施舍衣服、鞋子和酒。他把家里剩下的麦子全部施舍掉了。他甚至让百姓走进他的宫殿,他打开厨房、仓库和所有房间"^除了萨朗波的。他宣布六千髙卢雇佣兵即将到来,马其顿王也派来了增援。

但是水源从第二天开始就越来越少,第三天晚上就完全枯竭了。于是元老院的命令又成为人们议论的主题,摩络的祭司们也开始进行他们的工作了。

身穿黑袍的人来到各人家中。许多人事先就躲开了,或是借口办理某件事务,或是借口去买食物,摩洛的仆人就出其不意地抢走孩子。还有些人则是傻乎乎地自己把孩子交出来的。这些孩子被带到月神庙,月神庙的女祭司们负责喂养他们,哄骟他们,直到那庄严的一天到来。

他们突然来到哈米尔卡尔家里,在花园里找到了他。

"巴尔卡!我们是为了你所知道的那事而来的……你儿子呢?"他们又说,上个月有天晚上有人在见到过他儿子,由一个老头领着。

开始他好像吃『一记闷棍。但他很快就惫识到任何否认都没有用,于是哈米尔卡尔鞠了一躬,将他们领到商行里。奴隶们见到他的手势奔了过来,监视四周。

他慌忙走进萨朗波的卧室,一手抓住汉尼拔,另一只手扯下一件扔在那里的衣袍的绦子,用丝绦捆住孩子的手脚,丝绦的末端塞住他的嘴,使他不作声,把他藏在牛皮床底下,然后把一张大床槿一直盖到地上。

然后他来回镀着,举起咯膊,转来转去,直咬嘴唇。然后他两眼发直地站住了,气喘吁吁,好像快死了一样。

他拍了三下巴掌,日德南应声而到。

"听着!"他说,"你到奴隶中去找个八九岁的男孩,要黑头发、突额头的!把他带来!要快!"

不一会日德南回来了,把一个小男孩带来让他过目。

那是个可怜的孩子,又瘦又浮肿;他的皮肤好像是灰黑色的,同挂在他身上的.臭烘烘的破衣服一样;他的头缩在肩膀中间,用手背揉着长满眼屎的眼睛。

人家怎么会把他当做汉尼拔呢!可是没有时间另找一个了!哈米尔卡尔瞪着曰德南,恨不得把他掐死。

"滚!"他吼道;那奴隶总管赶快逃走。

这么说他早巳担心的祸事终于到来了,他拼命设法寻找—个方法、一种手段,来逃避。

阿卜达洛南突然在门外对他菓报,摩洛的仆人们要见执政官,他们等得不耐烦了。

哈米尔卡尔像被火红的烙铁烙了一下,差点没叫起来;他又像个疯子似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后来他類然跌坐在栏杆边上,手肘支着膝盖,紧握的双拳顶住脑门。

斑岩承水盘里还盛着些潸水是供萨朗波净体时使用的。执政官克充满反感和傲慢,把孩子浸到水里,像个奴隶肽子似地用刷子和红土给他搓洗起来。然后他从墙边梆条箱中拿了两块猩红色的正方形布料,一块褡孩子胸前,一块搭在背后,在颈窝用两根钻石别针扣住-他在他头上洒了些香水;在他脖上挂了一串琥珀项链,给他穿上珍珠后跟的拖鞋,^是他女儿的拖鞋〖他羞恼地顿着脚。萨朗波忙着帮助他,脸色和他一样惨白。那孩子笑喀喀的,被这些华面的服饰迷住了,甚至连胆子也大了起来,开始拍掌欢跳。哈米尔卡尔一把拉走了他。

他使劲地抓住那孩子的臂膀,仿佛是怕会失去他;孩子被弄痛了,一面跟着他跑,一面抽抽搭搭地哭着。

到了关奴隶的地牢附近,从一棵棕搁树下传来一个悲切哀吿的声者,嗫囉地说:"主人!主人啊!"

哈米尔卡尔回过头来,看见身边站着一个形容猥琐的人,是那些在他府里偶然生活的可怜虫中的一个。

"干什么?"执政官问。

那奴隶战战兢兢,吞吞吐吐地说。

"我是他父亲!"

哈米尔卡尔继续走着。那奴隶跟看他,弯着腰,曲着腿,脑袋向前冲,他的脸由于极度的忧虑而痉挛,竭力克制的呜咽使他窒息,他真想质问他,向他喊道:"开恩啊!"

他终于壮起胆子用手指轻轻触了一下哈米尔卡尔的胳膊肘。

"难道你要把他?……,-他没有力量说下去。哈米尔卡尔停下脚步,很惊异他会如此痛苦。

他从未想到过他们之间会有同样的感惰,因为把他们相互隔幵的鸿沟是那么深邃宽广:这在他眼里简直是一种侮辱,是对他的特权的一种侵犯。他以一种比刽子手的斧子更冰冷沉重的目光作为回答,奴隶昏过去了。哈米尔卡尔从他身上跨了过去。

那三个身穿黑袍的人在大厅里等着他,站在石圆盘前。他马上撕碎衣袍在石板地上打滚,发出尖叫声:

"我可怜的小汉尼拔啊!我的儿子哟!我的安慰!我的希望!我的生命啊!你们把我也杀了吧!把我带走!不幸啊!不幸啊!"他用指甲抓自&的脸,扯着自己的头发,像葬礼上的哭丧妇一样干嚎着。"把他带走吧!我太痛苦了!你们走吧!把我和他一起杀了吧!"莫洛的仆人们看到伟大的哈米尔卡尔心肠这么软弱都很惊异,简直有点感动了。

这时大家听见一阵赤脚跑路的声响,以及好"奔走的野兽的喘息声。在第三条长廊门口的象牙柱之间,出现了一个面色惨白,形状可怖的人。他张开双臂喊道:

"我的孩子啊!"

哈米尔卡尔一下扑到那奴隶身上,用手掩住他的嘴,用比他更大的声音喊道:

"这是把他领大的老头!他叫他-我的孩子-!他要急疯了!行了!行了!"于是他推着三位祭司和他们的牺牲品的肩头把他们送了出去,他自己也跟了出去,一脚把门关止"

哈米尔卡尔侧耳听了几分钟,一直害怕他们又走回来。

后来他又想干棹那奴隶以免得他说出去;然而危险还没有完全过去,奴隶的死亡如果触犯了拌炅,很可能会报应在他儿子身上。于是他改变了主意,叫塔鄉克把厨房里最好的东西给他送去:一块羊肉、若干蚕豆和罐头石榴。那奴隶好久没吃东西了,他扑了上去,眼泪滴到盘子里。

哈米尔卡尔终于回到萨朗波身边,解幵了汉尼拔身上的丝绦。孩子大发脾气,把他的手咬出了血。他爱抚着孩子,把他推幵。

萨朗波为了让他安静下来,就用拉美亚来吓唬他,拉美亚是克兰尼的吃人女妖。

"拉美亚在哪儿?"他问。

萨朗波又哄他说强盗要来把他关到牢里。他答道:"他们敢来我就杀死他们!"

哈米尔卡尔只好把可怕的事实真相告诉他,可是他却对他父亲发,起火来,说父亲既然是迦太基的主人,那就完全毀灭全体人-民。

最后,他劲儿也使光了,脾气也发够了,就睡看『,但睡得很不踏实。他说着梦话,背倚着一只猩红靠枕,头略微后仰,小胳膊摊开,伸得笔直,像在发号施令。

天全黑以后,哈米尔卡尔轻轻抱起他来,不用火炬走下了饰有船艏的楼梯。走过商行吋他拿了一箱葡萄和一壶清水:孩子到了宝石窟中、阿莱特神像面前醒了过来,他躺在父亲怀里,在周围璀璨的宝石光芒辉耀下,像阿莱特神像一样微笑起来。

哈米尔卡尔这下子不用担心别人夺去他的儿子了。这个地方^人能够进来,有一条只有他知道的地道同海岸相通。他环视四周,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他把孩子放在一面金盾旁边的矮凳上。

现在谁也看不见他了,他不必观察四周了,于是他松了一口气。他像一个找到自己失去的初生儿母亲一样扑到儿子身上,把他紧紧搂在怀里,又哭又笑,用最甜蜜的称^埒唤着他,连连吻他。小汉尼拔被这种可怕的亲热吓着了,反倒安静起来。

哈米尔卡尔轻手轻脚地摸索着四周的垴壁往回走去。到了那间大厅,月光从圆屋顶的一个缝隙里射进来,那奴隶吃饱了肚子伸长身体躺在大厅中央的大理石地板上睡着了。他注现着那奴隶,一种怜悯之情感动了他。他用靴尖把一块地毯拨到他脑袋下面。而后他抬起眼瞎端详月神,那一弯细细的新月在天上发着光亮。他感到自己比众神强大,心中充满对他们的蔑视。

献祭的各项准备工作已经开始。

莫络神庙的一面墙壁已经拆賒,以便从里面移出祌像,面又不必碰到祭坛上的圣灰。太阳一出来,寺庙里的奴隶便将神像朝着日神广场推去。

神像背朝前脸朝后地在滚筒上滑动,它的肩膀高于围墙。迦太基人远远地一见到它就赶忙躲避开来,因为只有在莫洛神接受燔祭的时候,才能9|仰它而不受惩罚。

—股香科的气味吹散到街道上。原来所有的神庙都同时打开了,各庙的圣幕安置于车子或由祭司们抬着的轿子上从庙里鱼贯面出,圣幕四角上有一簇读的羽饰在晃动,尖尖的圣幕顶上缀有水晶球、金球、银球或锎球,闪闪发光。

圣幕里供奉着迦南人的天神,它们是从至高无上的神祇身上分化出来的,如今又回到主体面前,在它的神力面前卑躬屈膝,在它的光辉面前自认不如。

梅尔克特神的圣幕是绛红色细布的,里面点着一盖石油长明灯;日神的圣幕是青紫色的,里面竖着一尊牙雕yáng具,周围银有一圈宝石;在埃斯克姆大神的天宇一般蔴蓝的帷幕间,睡着一条盘成一团的蟒蛇;面那些凶神恶煞在祭司们怀抱里就像一些裹在搔褓之中的巨大嬰儿,脚跟都快碰到地面了。

随之面来的是一些下级神祇:萨明神,诸天之神;波尔神,圣山之神;泽布神,腐败之袢;还有一些邻国的或血缘相近的种族的神祇,如利比亚的伊亚已尔神,迦勒底的阿德拉姆莱什神,叙利亚人的基然神,还有面容姣美如处女却用鱼鲔爬行的黛塞托神,以及放在^柩台中央、火炬和发髮之间的塔穆兹的尸体。为使苍穹渚王成为太阳的臣仆,阻止他们特殊的威力妨碍太阳的势力,人们挥舞着安在长杆顶瑞的各种颜色的金属星辰,从黑色的纳博神即水星之神,到丑陋的拉哈布神即鳄鱼星座之神,无不齐备。从月亮上坠落的陨石阿巴蒂,在以银丝制成的投石器上旋转;做成妇女生氇器形状的小面包放在篮子里由谷物女神的祭司们抬着;还有些人带来了自己的吉祥物或护身符;被人遗忘的偶像又出现了;甚至连船舶上的神秘象征物也给拿来了,好像迦太基想集中在死亡与悲哀的思想里。

在每顶圣幕前面都有一个人,头上稳稳顶着一只大缸,缸里香烟氩氳。到处飘浮着云烟,在这一闭团烟雾里依稀能够辨认出帷幕、水晶坠子和圣幕上的剌绣。圣幕很沉重,只能缓缓行进。车轴有时卡在路边,信徒们趁机用衣服去接触天神,然后当做圣物保存起来。

莫袼神的锕像继续朝着8神广场行进。富豪们手持顶端有着绿玉球怖的节杖,从梅加拉郊镇出发了;元老们头戴冠冕,聚集在基尼西多;那些財玟主管、各省总耆、商人、土兵、水手和一大帮受雇操办丧事的人,全都带着自已官职的标志或职业用具,朝圣幕走去;那些圣幕由各庙的祭司们族拥着7了卫城3

他们都戴上了最华贵的饰物以表示对莫络神的敬意。钻石在黑色的衣袍上闪闪发光,可是戒指却总是从变瘦的手指上滑下来,^"一再也没有比这个默默无言的人群更凄凉,他们的耳坠拍打着苍白的脸庞,他们的金冠紧箍着由于极度绝望而皱紧额头。

萸络神终于到了广场正中,他的祭司们用栅栏围起一道围墙隔开人群,他们自已则在它的脚下,环侍四周。

神庙的僧众穿着红棕色呢袍,在庙宇列柱下列队站立;埃斯克姆神庙的僧众穿着亚麻外套,戴着有杜鹃鸟头的项链和尖顶法冠,站立在卫城的梯级上;梅尔克特神庙的僧众身穿紫色上衣站立在西首;阿巴蒂神庙的僧众身上缠绕着弗里吉亚布匹站立在东首;排列在南而的是遍体文身的巫师,和披着缝补过的外套的专事嚎叫的人,④抻恶煞的住持,以及口衔死人骨头以占卜未来的伊多南人。谷物女神庙的僧众身穿蓝袍谨慎地在萨特布街停住脚步,用梅加拉话低声吟^着祭祀谷物女神的经文。

不时有一排#浑身赤裸的男子张着双臂相互搭着腐膀来到广场。他们从胸膛深处发出一种嘶哑的、极其低沉的喊声;他们的眼珠紧盯着那巨大的神像,在尘埃中闪闪发亮,身子有节奏地一齐摆动着,像是同一个人在行动。他们实在

太狂热了,神庙的奴隶只得用棍棒来维持秩序,让他们趴在地上,睑贴着青钢槻栏。

这时从广场里走过一个身穿白袍的人来。他缓缓地穿过人丛,大家认出他是一个月神的祭司^"沙哈巴兰大祭司。于是嘘声四起,因为这天在所有的人心目中至髙无上的是男性专权的原则,月亮女祌被人忽视到了无人察觉月祌祭司缺席的地步。等到大家看见他打开专供奉献牺牲的人进出的栅栏门,就更是目瞪口呆了。莫洛神的祭司们认为他是来侮辱他们的天神,便使劲珲舞手臂,想把他赶出去。他们吃的是燔祭的祭肉,穿的是国王一样的绛红衣袍,头戴三层金冠,大声嘘赶着这个@苦行而消瘦苍白的阉人,他们的怒笑使他们像阳光一样在昀脯上展开的黑胡子不停地麵动。

沙哈巴兰没有怍声,继续向前走去;他一步一步地穿过整个围墙,来到巨大的神像下面,然后张开双臂去摸神像的两侧,这是种表示庄严的礼拜礼节。很久以来月神一直折磨着他,他因绝望或因没有一个能完全满足他的思考求索的神祇面终于决定皈依莫洛神。

大家被这种背教行为震惊了,纷紛议论不休,都觉得把人们的灵魂与一位宽厚仁慈的神祇联系起来的最后一根纽带已经断了。

可是沙哙巴兰由于受过宫刑不能参5纾神仪式。那些披着红袍的祭司把他逐出围墙之外。他走出来,又继续围着各庙的僧众转了一圈,于是这个从此没有了自己崇拜的神衹的祭司便消失于人丛之中。人们见他走来都纷纷闪开。

这时,用芦荟、雪松、月桂点燃起来的火堆在神悚两腿之间熊熊燃起。神像长翅膀的尖端插在火焰之中,抹在身上的香脂像汗水一样从青铜的四肢流倘下来。脚踏着圆石板,裹在黑纱里的童男童女围成一圈,毫不动弹,抻像长得出奇的胳膊直垂到他们头上,仿怫要用双手抓住这顶王冠带上天去。

富彔、元老、妇女,整个人群都挤在僧众后面和房顶的平台上。漆成各种颜色的星星不再旋转了,圣幕都安放在地上,香炉的香烟笔直地升上天宇,宛如一些巨大的树木在蓝天上展开青色树枝。

有些人昏倒了,还有些人由于出神而变得痴呆僵硬。大家胸中充擗无限的焦虑。最后的嗜杂声也一一^止,一一迦太基人屏住呼吸,完全沉浸在对恐怖场面的渴望中。

最后,莫洛神的大祭司用左手摸摸孩子的头部,从他们额头拔下一咎头发-扔进火焰。于是披着绛红色斗篷的祭司们便引吭高唱起圣敉来:

"向你致敬,太阳!阴阳两界的君王,自己产生的创造者,父与母,父与子,神与女神,女神与神!"他们的歌声淹没在一齐响起的霎响中,这些乐器是为了掩盖住当做牺牲品的童男童女的哭叫声而演奏的。舍米尼特八弦琴、埃诺尔十弦琴、内巴十二弦琴,一起吱吱呀呀、铮铮蓬蓬地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巨大的羊皮袋上竖满乐管,发出尖锐的啪嗒声;抡臂敲打的铃鼓响起了低沉急促的鼓点;尽管号角吹得震天响,却盖不住像蝗虫翅谤一样不停拍打着的铙钹的喧声。

神庙的奴隶们用一根长钩拉开了神像身上的七层格子,在最髙的一层装人面粉,在第二层放上两只斑鸠,在第三层放上一只猴子,在第四层放上一头公羊,在第五层放上?头母羊,第六层因为没有雄牛,只好把一张从神庙拿来的鞣过的牛皮放进去。第七层空看,张着大口。

在一切幵始之前,还应试一试神啄的两只胳膊。在它的手指上系有一些细链,向上经肩膀在背后垂下,几个人站在神像背后牵动这些细链,将它两只张开的手掌拉到与肘臂相齐的高度,两只手合泷来,在腹部一蹦一蹦地轻轻跳动了几下。乐队停了下来,火焰呼呼直响。

莫洛神的大祭司们在大圆石板上来回镀着,审视着人群。

现在需要有人作出个人的牺牲,一种完全自愿的奉献,他将是能够带动别人的榜样。可是至今还^有人出头露面,从栅拦通往祌像的七条小径上空无一人。于是为了鼓动百姓,祭司们从腰间拔出锥子划破脸皮-他们把躺在外面地上的忠实信徒放进来,扔给他们一大包可怕的铁器,每个人自己选择自已愿受的刑?^有人将一些铁扦穿过双乳,有人割开自己的脸賴,有人头戴荆冠,然后他们手挽手地围着那些童男童女组成-个更大的圆圈,有时扩大,有时缩小。他们时而冲向围榭,时面往后退去,反复不已,以这种令人头暈目眩的动作和流血与喊声把周围的人群吸引进来。

渐渐地有人进来了,他们走到那些小径的尽头,将珍珠1金瓶、酒杯、烛台、自己的所有财富,全都扔进火里;祭品越来越贵重,品种繁多。最后,有个人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他的脸因恐怖而变得极度苍白丑陋,他把一个孩子推了下去;接着,只见神像手里捧着一小团黑色的东西,放进黑乎乎的大口里。祭司们俯身于大圆石板边上,——首庆柷死亡的欢乐和永恒的复活的赞敬轰然响起。

孩于们慢慢登上去,由于腾起的烟雾形成了许多高大的纖,远远看去他们就像是隐没在云端里。他们全都纹丝不动,手腕和脚踝都被捆住,包着他们的黑纱使他们什么都看不见,也没人能认出他们来。

哈米尔卡尔和莫铬神的祭司们一样披着一件红抱,站在神像近旁,在它右脚脚趾前面。第十四个孩子被带过来时,大家都发觉哈米尔卡尔较为恐惧。但他很快恢复了常态,抱着胳膊俯视地面。在神像的另一边,大祭司和他一样纹丝不动。他垂下戴着^述式法冠的脑袋,凝视着胸前镶满命运石的金髀,火光照在金陴上,映出彩虹似的亮光。他脸色发白,神志昏乱。哈米尔卡尔俯着额头;他们两人离火堆极近,外套不时地扬起来,掸着火焰。

神像的青铜胳膊越动越快,不再停欧。每次放上一个孩子,莫洛神的祭司们都将手搁在孩子身上,以便把迦太基人的罪恶加到他头上,一面大声叫唤:"这不是人,是牛!"周围的人应声说:"是牛!是牛!"忠实的信徒们叫道:"主啊!吃吧!"普铬塞耳皮娜女神的僧众出于害怕,&根据迦太基的需要,响喃地念着咒语:"下雨吧!繁殖吧!"

作为祭品的童男童女刚到洞口就像一滴水掉到烧红的铁板上一样消失了,一股白烟在一片火红的颜色中升起。

莫洛神的胃口越来越大,他还想要。为了多给他一些,人们将孩子堆在神像手上,用一根粗铁链捆住。有些虔诚的信徒还想数一数孩子的数目,看看是否与阳历年的日子相符,可是有人又放上去几个孩子,在神像可怕的双臂飞快动作中,根本无法分辨清楚有多少孩子。就这样持续了冉久,一直到晚上。格子内壁的红光变得幽喑了。于是大家看见燃烧着的人肉。有;i个人甚至相信认出了头发、四肢和整个整个的躯体。

日落了,神像头顶堆积着烟云。火堆现在已经没有火焰了,只剩下一堆金宇塔般的木炭,一直髙到祌像的膝盖^神像浑身通红,好像一个满身血污的巨人,脑袋向后仰着,有点踉琮跄跎。

祭司们越忙,百姓们也越是狂热。充当祭品的童男童女人数越来越少,有些人喊叫饶了他们,另一些人叫道还增多一些。站满人的墙壁简直要在这种哀号声和充满神秘呼喊声中倒塌下来。又有一批信徒拖着自己的孩子来到小路里,孩子紧紧拉住他们不放,他们就殴打这些孩子,叫他们松手,并把他们交给披着猩红斗篷的僧侣。有时候乐师们精疲力竭,停止奏乐;于是大家就听见母亲们的哭喊和人油滴在炭火上发出的嗤嗤声。那些喝了天仙子汁的人四脚着地围着神像乱爬,发出老虎一般的吼声;伊多南人在预卜未来吉凶;虔诚的信徒张着割琺的嘴巴唱着赞歌;围珊被挤塌了,人人都想献出一份牺牲;^过去死过孩子的父亲们往火里扔孩子的模拟像、玩具和孩子的尸骨。有些人举着刀子朝别人扑去,大家自相残杀起来。神庙的奴隶用青铜壕箕收拾着棹在大圆石板边上的骨灰,然后把灰烬散向天空,使牺牲遍及全城,乃至星辰的区域。

这片巨大的喧声和明亮的火光把蛮族人吸引到了城墙面前,他们爬到活动攻城塔的残骸上眺望,无不惊得目瞪口呆。

十四、斧头隘

迦太基人还没有回到家里,天空中已经浓云密布。抬头仰望神像的人都感到有些粗大的水珠滴在额上,雨落下来。

雨落了一整夜,大雨滂沱,倒洵翻江,雷电交加;那是莫洛神在吼叫,他战胜了月神;一月摔受孕了,在天上敞开了那巨大的乳房。有时,从明亮的一角青天里,可以瞥见她躺在一片白云床垫上。接着一切复归黑喑,似乎她仍感疲倦,还想再睡一觉;迦太基人都认为水由月生,他们大声呐喊,帮助她顺利生产。

雨点拍打着千家万户的平台,又从平台上溢出,在院落里形成小湖,在楼梯上形成小溪,在街角形成镟涡。雨水像成片成片沉重温暖的泼水,又像一道道密集的光线倾泻下来,所有建筑物的屋角都有粗大的水柱涌出来,溅起无数水沬;所有墙壁上都好像挂下来一道道白色的帘幕;寺院屋顶郗冲洗得干干净净,在闪电里黑坳黝地发亮。千百道激流冲下卫城,房11忽然倒塌了,房槺、灰泥、家具都卷进了在街石上汹涌的急流。

大家都把双耳尖底瓮、长颈壶、帆布放在外面接水,可是火把^了,大家便去太阳抻的火堆里取来火种。迦太基人都伸着脖子、张着嘴巴暍水。有些伏在烂泥泽边上,把胳膊浸在水ii直至腋窝,没命地喝着水,结果胀得像水牛一样呕出水来。凉气渐渐散发开来,他们舒展四肢,吸着湿润的空气,陶碎在幸福之中,不久便产生出无比巨大的希望。所有的苦难都被遗忘了。祖国又一次获得了新生。

他们感觉到仿佛需要将满腔无法宣泄的怒火发到别人身上。这样巨大的牺牲不是没有用的;^尽管他们没有任何侮恨,却由于成为36可挽回的罪孳的同谋而陷于一种狂热的状态。

蛮族人在不严密的帐蓬里遭受了这场暴雨的袭击,第二天他们仍然浑身麻木,在泥泞中淌来淌去,寻找损坏丢失的装备和武器。

哈米尔卡尔主动去找阿农,根据自己享有的全权,授予他军事指挥权。那位老执政官的眼与权欲之间摇摆了几分钟,最终接受了。

然后哈米尔卡尔派出一艘在舰首舰尾各有一门投石器的战舰,将它泊在海湾中,蛮军木排的对面。然后他把自己的精锐部队装上所有能够使用的船舰。大概要逃走;舰队向北驶去,消失在浓雾之中。

可是三天之后,蛮族人正要重新幵始攻城,利比亚海岸的人乱哄哄地来了。原来巴尔卡到了他们那里。他四处征集粮草,并向全国扩展。

于是蛮族人大为愤怒,仿佛是哈米尔卡尔出卖了他们。那些对于围城感动疲倦的人,尤其是高卢人,都毫不迟疑地离开城墙,想去和哈米尔卡尔战斗。史本迪于斯还是想重修攻城塔;马托在自己的营帐与梅加拉之间划定了一条理想的进军路线,并发誓要顺着这条线走,因此他手下的人一个也没有离开。可是其余的人在欧塔里特率领下开拔走了,丢下了西城墙。蛮该部队涣散到了极点,甚至没有想到派人去代替摘离的队伍。

纳尔阿瓦远远地在山中窥伺他们的动向。他乘夜带领全军人马经过海岸进据泻湖外边,于是他进人了迦太基城。

他像救世主一样出瑰在迦太基城,带着六千名士兵,每人都在外套底下携带面粉,还有四十头战象。满载着饲料和干肉。大家马上把他们包围,给了他们许多称号。迦太基人为这么一支援军的到来而感到兴奋,更令他们髙兴的是见到这些奉献给莫络神的强壮有力的战象。这个景象是神灵垂爱的表示,这证明神明终于将为保护迦太基人而参加战争。

纳尔阿瓦受罢元老们的颂扬,便上山向萨朗波的宫殿走去。

自从在哈米尔卡尔的营帐里,五支军队中间,他感觉到她那又凉又嫩的小手放在他的手莩里以后,还没有再见过她;订婚以后,她就回迦太基了。他的爱惰曾因其他野心而暂时置诸脑后,这时又回到了他的心中。现在他打箅享受自己的权利,娶她、占有她。

萨朗波无法理解怎么这个青年会有钥一13成为她的主人!虽然她每天都祈求月神处死马托,她对那个利比亚人的僧^却渐渐消失。她眯胧地感到,他用以折磨她的仇恨是一种几乎像宗教一徉的东西,~^她恨不得在纳尔阿瓦身上也能看到这种使她至今仍然着迷的激烈情感的表现。她很想进一歩了解他,然而他如果真的来了却又会使她难堪。于是她叫人0话说她不应该见他。

况且哈米尔卡尔也曾禁止他的下人让努米底亚国王走迸萨朗波的房间;他将这种报酬延至战争结束,想以此维系住纳尔阿瓦的忠诚;纳尔阿瓦不敢触怒哈米尔卡尔,就离去了。

可是他对元老们却显得十分高傲。他改变了他们的各项安排,为自己的郎下要求各种权利,将他们安置在要位上,因此蛮族人看见努米底亚人站在箭楼上都十分吃惊。

而当一艘旧布匿三层桨战舰载着在西西里战役中被俘的四百名迦太基士兵到来时,迦太基人比他们更愕然。原来哈米尔卡尔在推罗人诸诚反叛之前,曾将俘获的拉丁船员秘密遗返基里特,现在罗马以德报铕,把俘虏交还给他。罗马对于在撖丁岛反叛迦太基的雇佣兵提出的建议不屑一顾,甚至不愿意承认于迪克居民为罗马的居民。

锡拉库萨的统治者伊埃讒也效仿这个榜样。他为了保住自已的国家,必须在这两大民族之间搞平衡;因此迦南人的生存与他息息相关。于是他宣布自3是迦南人的朋友,给他们送去了一千二百头牛和五万三千纳伯尔的纯净小麦。

他们援助迩太基还有一个更深刻的原因:他们深感如果雇佣兵获胜,那么从士兵到洗碗盆的仆役,人人都会造反,任何政府、任何家族都无法抵抗。

在此期间,哈米尔5尔转战东部战场,击退了髙卢人的部队,使所有蛮族人都陷于犹如被反包围的境地。

于是他开始不断骚扰他们。他骤然袭来,又倏然退去,一再使用着这种方法,渐靳把他们引出驻地。史本迪于斯不得不跟着他1门,马托最后也只好像他一样让步了。

然而马托到了突尼斯城就不再前进,他在城里闭关坚守。他这种固执态度实是明智之举,因为不久人们就看到纳哈伐斯率着战象和士兵出了日神门,是哈米尔卡尔把他召来的。可是其余的蛮族部队已经尾随着哈米尔卡尔在各省转悠幵了。

执政官在克利佩亚得到了三千名高卢人,从昔兰尼购来马匹,从布吕安购来甲胄,于是重开战事。

他的军事天才从未得到过如此充分的发挥,如此非凡、―他牵着他们转了五个月。他有一个目的,正在将他们渐渐引到那里。

蛮族人曾经企图以几支小部队包抄他,他却总是摆脱了他们。于是他们就不再分兵了。他们的部队约有四万人之众,有好几回他们都心满意足地看着迦太基人在他们面前退却。

最使其头疼的,是^尔阿瓦的骑兵!往往是在人困马乏的时刻,正当他们扛着沉重的武器,边打瞌睡边在平原上行军的时候,蟇地在天边升起一长溜滚滚的尘埃,马蹄声疾驰而来,云雾里无数怒目圆睁,标枪雨点似地飞来。努米底亚人身披白外套,大声吶喊着,高举起胳膊,膝盖紧紧夾着直立起来的骏马.猛地掉转马头,霎时消失了。他们总是在一定距离之外储备着许多梭镖,放在骆驼背上,他们取了梭镙回来就更加可怕,像狼群一样嗥叫着,然后又像秃鹫一样织然远引。徘在外国的蛮族士兵一个个倒了下去,^他们这样一直骚扰?!1晚上,然后设法进人山里。

尽管山地对于战争具有危险,哈米尔卡尔还是进了大山。他沿着从埃尔马海岬一直伸展到扎古昂峰的漫长iii脉前进。蛮族人认为这是他隐蔽自己兵力不足的一种办法。可是他一直让蛮族部队处于不可捉摸的境地中,这种处境比任何失败都要使他10恼火。但他们仍不死心,还是尾随着他。

最后,在银山和铅山之间,一个巨石嶙峋的隘口,他们与一支迦太基轻步兵队伍相遇。大部队肯定在这些轻歩兵的前头,因为他们听见了脚歩声和喇叭声。迦太基人一见他们就钻进隘口逃走了。那86口通往一个斧子形的平原,四周是险峻的悬崖。蛮族人冲迸去追赶那队轻歩兵。平原深处,另一些迦太基人夹在急驰牛群中间四教逃逸。他们看见一个身披红斗篷的人,都嚷了起来:那一定是执政官!大家喜怒交加,奋力追赶。有些人却由于懒惰或者谨慎留在了隘口。可是有一支骑兵从树林里沖了出来,用长矛和马刀把他们赶了进去,不久所有的蛮族人都到了下面的平原上这一大群人马骚动了许久,最后停了下来;他们找不到任何出路。

离隘口最近的人退了回去,可是原来的通道巳经不复存在。后队的人吆喝着前队的人,让他们继续往前走;他们拥挤在峭壁之间,远远地谩骂前面的伙伴,责怪他们连走过的路都找不到。

其实蛮族士5刚511下面的平原,埋伏在岩石后面的迦太基人訧用木梁把岩石掀翻,由于山坡极陡,那些巨大的岩石乱滚下来,把抉窄的出口被封闭了-

平原的另一端有一条很长的呋谷,两边的陡壁上东一处西一处好些裂缝,呋谷尽头是一道冲沟,向上通往一座高原,布匿军队就驻守在高原上。呋谷的陡壁上事先靠放了一些梯子,那些轻步兵在裂缝拐角的遮掩下,在被赶上以前就抓着梯子爬了上去。有些人甚至一直跑到了冲沟脚下,布匿人用绂绳把他们吊上去,因为冲沟的地面由流沙构成,坡度又陡,即使用膝盖也爬不上去。蛮斿人几乎紧接着就到了。可是一道四十肘髙的狼牙阑门突然在他们面前放了下来,闸门完全照峡谷的宽度制成,就像一面围墙从天而降。

执政官的计谋就这么成功了,这些雇佣兵没有一个认识山路,他们在队伍前面一走,后面的人就着跟了进来。那些岩石底部较窄,易被推倒,在蛮族人你追我赶的同时,他的部队在远处大声号叫,仿佛陷人了绝境,突然,哈米尔卡尔也可能丧失他的轻步兵,他的轻步兵只剩下了一半。伹为了诱敌成功,他宁愿再受二十倍于此的牺牲。

直到早晨,蛮族人一直以密集的队形推推操搡地从平原的一头走到另一头。他们用手摸索着峭壁,试图发现一条通道。

最后天亮丁,他们看见四周全是陡峭险唉的白色石壁。

毫无求生的办法,没有希望!这个死胡^的两个天然出口被狼牙闸门和堆积的岩石堵死了。

于是他们全都面面相覿,默默无言。他们颓然倒下,只觉得脊上直冒凉气,眼皮沉重^咛不开来。

他们站了起来,扑到岩石上。可是最下面的几块被其它岩石压着,文风不动。他们企图攀上岩石,一直爬到这堆岩石顶上,然而这些巨大的岩石全都鼓着肚子,无法攀援。他们想在隘口两边打开通道,工具折断了。他们把帐篷的支柱烧起一场大火,可是这火也烧不了山。

他们回到狼牙闸门这边,门上布满长订,厚如木桩,尖得像紊猪身上的刺,密得赛过刷子上的毛。但他们已经怒不可遏,仍然猛扑上去。先扑上去的人被长ix—直刺到脊椎骨后面的人又涌到上面,大家都跌下来,只在那些可怕的长钉上留下一些破碎的人体残骸和鲜血淋漓的头发。

灰心丧气的蛮族人稍微平静了一点以后,检查粮食。雇佣兵的箱重丢了,只剩下不足两天的口粮,其余蛮族人连一点粮食也没有,囡为他们正等待南方乡村应允的粮车到来。

然面迦太基人放在隘口里吸引蛮族人的公牛仍在那里闲荡。他们用长枪将它们刺死,然后把它们吃掉。肚子填饱以后,思想也就不那么悲观。

第二天,他们杀掉了所有的骤子,约有四十头,然后刮干净58皮上的毛,煮熟脏腑,敲碎锞子的骨头。他们还没有绝望,突尼斯的蛮族部队大概已经得到消息,就要来了。

然而到了第五天晚上,饿得更厉害了。他们啃光了剑鞘上的皮带和垫在战盔里的小块海绵。

这四万人挤在众山环绕、形如赛马场的平原上。有些人留在狼牙闸门或岩石脚下,其他人散布在平原上。强壮的人相互^开,胆小的丈找勇敢的,然而胆大的也救不了他1门。轻步兵的尸体因为发出恶臭,被赶紧掩埋了;已找不到墓穴的所在位置。

所有蛮族人都有气无力,躺在地上。在他们的行列中间到处都有老兵走过,他们大骂迦太基人,大骂哈米尔卡尔^甚至大骂马托。尽管他们对他们的灾难毫无责任,伹他们觉得如果马托同他((:!一起受罪、他们会好一点:接着又呻吟起来;有几个人像小孩子一样低声啜泣着。

他们来到军官面前,央求给点能够消除他们痛苦的东西。军官们丝毫不加理会,一有的甚至发起火来,捡起一块石子照着他们掷去。

确实也有几个人小心翼翼地在地洞里藏了些食粮,不过是几把椰枣,一点而粉。他们晚上吃这些东西,低着头,躲在斗籩里。有剑的人宝剑出鞘握在手中;多疑的人背靠石壁站着。

他们埋怨他们的首领并且威胁他们。欧塔里特不怕露面,他有一股蛮族人的韧性,一天里要到山谷尽头的那堆岩石前而二十多次.每次都盼着那堆岩石也许巳经搬开;他那披着兽皮的沉重的肩膀摇摇摆摆,使他的伙伴们联想起一头大熊在春天走出山洞去看积雪是否已融化。

史本迪于斯在希腊人环绕下躲在一个石缝里;他很害怕,叫人放出风声说他已经死了。

他们现在全都瘦得十分难看,皮肤上出现一块块暗蓝色大理石纹斑。第九天晚上,三个伊比利亚人死了。

他们的伙伴感到惊骇,离开了他们的尸苜。有人剥走了他们的衣服,这些白色的赤体就8在沙地上、日头里。

于是有些加拉芒特人就慢慢围拢过来。加拉芒特人与其他民族不相往来,而且不信任何神i氏。最后,他们当中最老的一挥手,于是他们俯下身子,用匕首从尸体上割下几块肉来,然后^着吃了起来。其他人远远望着,发出厌恶的喊声;一然而许多人心里却很嫉妒他们的勇气。

半夜时分,这些人中有几个人走近来了,竭力掩饰着自己的欲望,只要一点,说着只要尝尝味道。最大胆的人过来了,人数越来越多,不久就来了一大群。但几乎人人在嘴唇沾到冰凉的尸肉之后都垂下手来不想再尝了;还有些人^相反,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为了追随这个榜样,他们互相鼓舞。先前曾经拒绝过的人又跑去看那些加拉芒特人,一去就不回来了。他们用剑尖把肉捅在火上炙,用尘土当盐撒在肉上,争着要最好的那块。等那三具尸体被吃得堉光,大家就放眼整个平原,寻找其他尸体。

他们不是还有二十名在上一次遭遇中抓获的迦太基俘虏吗?直到现在为止谁也没有注意过这些俘虏。于是这些俘虏瞬间消失-,^且,这也算是一种复仇。^接着,由于必须生存,或已习惯这种味道,由于他们饿得要命,他们就杀掉那些挑水夫、马夫和雇佣兵的,听有仆役。每天都在杀人。有些人大吃人肉,精力恢复了,也不再发愁了。

不久这种资源也告枯竭,于是他们的欲望又转向伤病员,既然这些人治不好了,那还不如帮他们解除这种痛苦;于是只要有人脚步摇摇晃晃,大家就都喊道这人没救了,应当贡献给人家。为了加速別人的死亡,有人还使用了纹计:偷走他们分得的人肉所剁的最后一点残余;假装不注意踩到他们身上。那些垂死的人为了让人相信他们依然充满生气,便竭力张开双臂,站立起来,哈哈大笑。有些昏迷过去的人被缺口的刀刃银着肢体而疼醒过来;一有时他们还出自残暴没有必要地杀人,只是为了发泄胸中的怒火。

第十囚天,一场沉闷温热的大雾降到这支军队头上,每到冬末这个地区常有这样的大雾。气温的变化引起大量的死亡,温暖的雾气被四周的峭壁留住,尸体腐败的速度极快。落到尸体上的水雾使尸体变软,不久就把整个平原变成一片腐肉场。一团团白蒙蒙的水汽飘浮不去,剌彝难闻,沾染肌肤,模糊视线。蛮族人觉得那是死人吐出的气息,是伙伴们的亡灵。他们感到无限厌恶,宁愿饿死也不想再吃人肉了。

两天之后天又放唷,饥饿又铌住了他们。他们有时觉得仿佛有人甩钳子撕扯他们的胃。于是他们痉挛在地上打滚,往嘴里一把把地塞着泥土,咬自己的骆膊,疯狂傻笑。

干渴难忍,因为他们从第九天幵始就没有一滴水了,羊皮口袋全都空空如也。为了缓解干渴的感觉,他们将舌头贴在腰带的金属片上,象牙球饰上,短刀刀身。在商队里牵过骆驼的人甩绳子扎紧肚子。有些人吸吮着卵石,有些人暍着存在铜盔里的冷却了的尿。

他们还一直在等着从突尼斯来的援军!他们想既然这支援军这么长时间还未到来,那就说明它顷刻就到。况且马托是个好汉,绝不会丢下他们不管。"明天就到了!"他们心想,而明天又过去了。

起初他们还祈祷、讦恧、念咒。现在他们对自己的柙衹只剩下僧恨,并且尽可能不去相信他们,作为报复。

性情粗暴的人先死;非洲人比高卢人更有耐力。查尔萨斯直挺挺地躺在巴莱亚尔人中间,头发披在胳膊上,毫无生气。史本迪于斯发现了一种植物,长着宽阔的、充满汁液的叶子。他宣布这种植物有毒,把别人都骗^去,独自以此充饥。

他们虚弱得连用石头把在他们头上飞来飞去的乌鸦打下来的力气也没有了。有时候一只胡兀鹫栖在尸体上,啄食了许久,有个人咦里衔着标枪慢慢向他爬去。他用一只手撑着身子,瞄了之后,把标枪投了出去。那长着白羽毛的畜生受了这声音的打扰,停了下来,泰丝向四周围坐了一下,活像一只鸬鹚栖息在一块礁石上,随后义把它那丑恶的黄色巨喙啄了下去;那人绝望地倒在尘土中。有些人发现了变色龙和蛇。可是使他们活下来的,是对生命的爱惜。他们全身心都集注于这个念头,别无它念,^他们凭意志的力量抓住生命,这种意志的力量维持了生存。

最富有坚忍精神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围成圆圏坐着,在平原上东一处西一处的,把死尸围住,用外套裹着身子,默默地陷人哀愁中。

在城市长大的人想起了热闹非凡的街道、酒馆、戏院、澡堂、还有理发匠的铺子,在那里可以听到许多趣闻轶事。其他人眼前出现了夕照之下的田野,金色的麦浪,饽子上挂着掣铧的高大的耕牛正爬上小丘。游子思念着吞水池,猎人思念着树林,老兵思念着战场;一在这种昏沉中,他们的思想与梦境的激烈相鲜明形成对照。他们夹然产生了幻觉;他们在山里找寻一扇大门好逃出去,于是他们就想穿越山壁。还有些人以为自己正在暴风雨中舫行,于是他们便指挥操纵起那船来。还有些人看见云端里有布匿人的部队,吓得直往后退。那些在想象中参加饮宴的人则在大声歌唱。

许多人得了一种怪癖,不停地重复说着同一句话或做着同一个手势。尔后,他们偶尔抬头5:相注视,发现他们面容可怕的变化,一阵呜咽。有些人巳经不觉得痛苦,为了消磨时光,他们就相互叙述自己以前逃过的危险。

他们大家的死亡是肯定无疑,迫在眉睫的,他们不是无数次地企图打开一条通道吗?至于向战胜者求和,用什么方法呢?他们连哈米尔卡尔在什么地方都不知道-风从冲沟那边吹来,使沙子漫过狼牙闸门像锞布一样倾泻下来,无尽无休-蛮族的外套和头发都盖上了一层沙子,仿佛土地爬到了他们身上,想把他们活埋。没有任何动静,那永恒存在的大山每天早上都似乎更高。

有时一队队鸟儿在蓝天上自由自在地展翅高飞而过。他们闭上眼睛不去看他们。

他们先是感到耳朵嗡嗦作响,指甲发黑了,胸口有股凉气升上来,于是恻身躺下,毫无声息地咽了气。

第十九天,两千名亚洲人死了,一千五百名群岛的人,八千名利比亚人,最年轻的雇佣兵各部落的人也都死了^^总共死了两万名士兵,全军半敉。

欧塔里特手下只剩五十名高卢人了。他正想自杀一了百了,忽然看到对面山顶上仿怫有一个人。

由于山太髙,那人看上去像个侏懦。然而欧塔里特辩认出了他左臂上的三叶形盾牌。他叫了起来:"迦太基人!"霎时平原上,狼牙闸门前,乱石堆下,大家立即站了起来。那名迦太基士兵在悬崖边上游荡,下而的蛮族人全都看着他。

史本迪于斯检起一只牛头,然后用两根睽带围成一顶冠冕,插在牛角上,又用长竿挑将起来,表示求和的意思。那迦太基人不见了。大家都等待着。

最后,到了晚上,好像石头从悬岩上坠落似地,打上面突然落下堉带。那是一根红&皮带,上而布镞剌绣,缀有三颗钻石星星,当中有元老院的印记:一匹马站在一棵棕镧树下。这是哈米尔卡尔的回答,是他送来的安全通行证。

他们没有什么可怕的,任何改变都意味着目前灾难的终结。他们欣喜若狂、互相拥抱、哭泣起来。史本迪于斯、欧塔里特和查尔萨斯,四个意大利人、一个黑人和两个斯巴达人自啄充当谈判代表。大家马1就同意了.然而他们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才能出去。

这时从乱石堆那里传来一阵轰响,最上头的一块岩石被掀翻了,一头落到地面。这些岩石从蛮族人那面的确是无法撼动的,因为他们必须把岩石往斜坡上滚(况且这些岩石都堆挤在狹窄的隘口;),面从另一面则相反,只要用力一推它0就跌下来。迦太基人袢岩石一块块推了下去。到了日出时分,这些岩石就落到了平原上,像一座破畋的庞大无比的楼梯的一级级阶梯一样堆砌起来。

蛮族人还是爬不上这些阶梯。迦太基人放下了梯子,大家全涌上去。一架投石器发射石弹把他们打退了。只有那十名谈判代表被带去见哈^尔卡尔。

他们在胸甲骑兵中13行走,用手扶着马屁股以支撑身子。

他们最初的狂喜已经过去,现在又开始担心起来。哈米尔卡尔的要求将会是苛刻的。可是史本迪于斯叫他们放心。

"让我来说!"他自夸能说会道来拯救全军将士。

在每座灌木丛后面钚埋伏着岗哨。哨兵们一见史本廸于斯肩上彼着的肩带都下跪行礼。

他们到了布匿军营里,人们都围拢过来,他们好像听到人群里窃窃私语,和笑声。一顶营枨的门打开了。

哈米尔卡尔坐在营帐深处一张凳子上,旁边摆着一张矮桌,桌上有一柄亮晶晶的利剑。军^们围着他站立着。

见到他们进来,他往后做了个手势,然后俯向前来仔细打量他们。

他们的睦仁异常扩大,眼睛周图有?大圏黑晕,-直仲展到耳朵下面;鼻子发青,在深陷的两颊中间突出;脸上刻下了深纹;身上的皮肤过分松弛,蒙着一层青灰色的灰尘;嘴唇贴紧满嘴黄牙上;他们浑身发出一股恶臭,简直是半幵的坟墓、会走路的腐尸。

在营帐中央,为军官们坐的席子上,放着一盘热气腾腾的南瓜。蛮族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这盘菜,四肢发抖,眼泪涌上了限皮。然而他们竭力忍着。

哈米尔卡尔刚回头和同人说话,他们就全都扑到那盘菜上。他们趴在地上,脸浸在铀里,咕嗜咕噜的吞咽声和快乐的呜咽声混在一起。大概是出于惊讶而非怜悯,迦太基人让他们吃完了那盘菜,等他们站起身来,哙米尔卡尔做了个手势,让那个披着肩带的蛮族人说话。史本迪于斯害怕了,结结巴巴地说起来。

哈米尔卡尔一面听,一面转动手指上的一只粗大的金戒指,鱿是那只在肩带上盖了迦太基印记的戒指。他让戒指落到地上,史本迪于斯马上把它检起来;在主人面前,他的奴隶习气又恢复了。其他几个人见他这么低三下四,都气得发抖。

可是那个希腊人拾高了噪音,他历数了阿农的罪行(因为他知道阿农是巴尔卡的政敌),又试图以他们目前苦难的具体情节和他们往日对他的忠城来打动他。他讲了许久,滔滔不绝,狡诈阴险,甚至漤烈;后来,他顺着自己的思路越说越兴奋,忘乎所以。

哈米尔卡尔答道他接受他们的申辩。因此和约马上缔结,而这将是永久的和平!但他要求交给他十名雇佣兵,由他来挑选,而且不能带武器,不穿上衣。

他们意想不到条件如此宽大;史本廸于斯叫了起来:

"噢!主子!你要二十个&行!"

"不!十个够了。"哈米尔卡尔温和地回答。

哈米尔卡尔让你们走出帐篷商量一下。等他们到了外面,欧塔里特就为被牺牲的伙伴请命,扎尔克萨则对史本迪于斯说:

"你为什么不把他杀掉?他的剑就在你的身边!""杀他!"史本迪于斯叫道,他反复说着:"杀他!杀他!"仿佛这种事惰是不可能的,仿怫哈米尔卡尔是不会死的一样。

他们太疲乏『,仰躺在地上,不知怎样。

史本迪于斯劝他们让步。最后,他们同意了,回到了营帐里。

于是执政宫轮流和那十个蛮族人握手,只握了握他们的手指;然后他在衣服上捎了捐,因为他们粘糊糊的皮肤摸上去有种粗糙松软的感觉,使人感到发麻,起鸡皮疙瘩。然后他问他们:

"你们真的都是蛮族人的首领而且为他们作保?""是的!"他们答道。

"丝毫不勉强,打心底里愿意履行诺言吗?"你们保证要回到群众中去实施他们的诺言。"那么很好!"执^官又说,"根据我―一巴尔卡,与雇佣兵使节之间缔结的条约,我选择的就是你们,我要圉下你们!"

史本迪于斯昏倒在席子上。蛮族人仿佛不顾他了,相互挤在一起,没有怨言,没有悲伤。

他们的伙伴不见他们回来,以为被他们出卖了。谈判代表们投降了执玟官。

他们又等了两天,第三天早上他们作出了决定。他们靠绳索、鹤嘴镝和放在破布间作为梯级的箭,终于爬上了那些岩石;丢下了三千光景身体最弱的伙伴,出发去和突尼斯的峡谷上方有一片草地,上面有稀疏的^树;蛮族人把树上的撖芽都吃掉了。后来他们又发现了一块蚕豆地;统统被5噬一空,仿佛一群遮天蔽日的蝗虫从这儿经过一样」三小时后他们来到第二片髙原,高原四周环绕着郁郁葱葱的山,

在那些逶迤起伏的山冈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丛银白色的东西焴熠发亮。蛮族人被阳光照花了眼,模模糊糊见到下面有一团团黑乎乎的庞然大物托着这一丛丛银白色的东西。那些大块像鲜花幵放一样站了起来。原涞那是些全副武装的战象,和战塔里长枪。

它们除了胸前的长矛、巨牙头上的铁刺,身上披的青铜甲片,和护膝甲上挺着匕莨,还有长#末端扣着一只皮环.用以固定一把大刀的刀柄。那些战象同时从高原尽头袭来,匹面八方,齐头并进。

—种无名的恐怖使蛮族士兵浑身冰冷。他们没有试图逃跑。他们已经被包围。

战象冲进人群中间,它们胸前的冲角将人群分开;象牙上的矛尖像犁铧一样使他们翻浪;象#上的大刀又劈又削又砍;战塔上火箭四射,象火山在行走;眼前只剩下一大堆东西,那白色的斑点是人肉,灰色一块块的是青铜片,红色喷溅着的是人血。那些可怕的畜生从这一切里走过,踏出黑色犁沟。有一个头戴羽饰王冠的努米底亚人驾驭的战象最为凶猛,那人以可怕的速度投掷着标枪,不时发出尖锐的长魄;^那些庞大的畜生像狗一样听话,一面迸行屠杀,一面回头看着他的号令。

象阵的圈子越来越小,有气无力的蛮族士兵没有进行抵抗,不久战象就杀到了高原中央。由于空间^于狭小,它们都挤在一起几乎直立起来,象牙互相碰撞。突然纳尔阿瓦将它们拢住,掉转屁股向那些山丘一溜小跑奔了回去。

有两小队蛮族士兵躲到了右边一个洼地里,他们扔掉了迦太基人将他们手脚捆住,一个挨一个地躺在地上,然后又把大象引来。

他们的胸膛像踏碎的箱子一样爆裂,战象每走一步就踩死两个人,它们的大脚?陷进人体,屁股扭动,看上去像瘸腿一样。它们就这么一直走到队伍尽头。

平原上一切又归于平静。黑夜降临。哈米尔卡尔心满意足地观看着复仇的景象,可是突然他战栗起来。

他看到,大家也看见了,在六百步开外,左面的一个小山包上头,还有蛮族军队!四百名最结实的士兵,那些伊特鲁立亚人、利比亚人和斯巴达人,一开头就走上髙地,直到当时为止一直圉在上面犹豫不决。见到这场对他们伙伴的屠杀后,他们决定从^太基人中间杀出去;他们已经排成密集的行列,威武-雄壮,十分出色。

哈米尔卡尔马上派去一名传令官。执政官需要士兵,他无条件招降他们,因为他非常欣赏他们的勇敢。那个迦太基人还说他们甚至可以走近一点,到他指定的一个地点,那里有好多食物。

蛮族人奔到那里,整夜吃喝。子是迦太基人都纷纷抗议,说执政官对蛮族人偏心。

他是对这种永无展足的仇恨的煉发作出了让步呢,还是设巧妙的抆计?总之,第二天他亲自来到蛮族人面前,没带佩剑,没戴战盔,由一队胸甲骑兵护卫着。他向他们宣布,由于吃饭的人口太多,他本不打箅留下他们,然而他又急需士兵,他不知道该是什么办法挑选最好的,只得让他们进行―场殊死斗争,胜者将收人他的私人卫队。这种死法总比另―种死法强些;^于是他分开士兵〈因为布匿军旗挡住了雇佣兵的视线〉,让雇佣兵们看见纳尔阿瓦的一百九十二头战象,邶些战象排成一字长蛇阵,鼻端挥舞着大刀,活像巨人的臂膀在头顶舞着战斧。

蛮族人默默地相互看了一眼。不是死亡使他们脸色惨白,而是他们不得不逬行可怕的决斗。

他们一直朝夕相处,建立了深厚的友悄。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军营就是祖国;他们无亲无挂,就把感情转移到某个战友身上,他们在星光下同盖一件斗篷,并堉而眠。他们永无休止地转战各国、浪迹天涯、历尽哏险,更使他们产生了一种特殊的爱情,^这种结合虽然有伤风化,却和婚姻一样严肃。他们屮强壮的战场上保护年轻的,帮助他越深渊,镲去额上因热病而渗出的汗水,为他偷窃食物;而那年轻的原是路边检来的孩子,后来当了雇佣兵,他以无^不至的关心体贴和妻子般的柔顺来报答这种情意。

他们互相交换了项链和耳环,这是以前他们经过大战后,在欢庆大难不死的时刻相互赠送的礼品。人人都要求让自己去死,谁也不肯去杀同伴。处处都能看见年轻的对胡子花白的说:"不,不!你身体强壮!你将来可以为我们报仇!杀了我吧!"胡子花白的回答:"我没有那么多年好活了〗照着我心口来吧,不要再想!"那些亲兄弟手拉着手相互凝视;

情人伏在情人的肩头上,站着流着泪互道永别。

他们脱下铠甲以便让剑尖更容易刺进身体,露出了他们曾为迦太基留下的大伤疤,就像柱子上的碑文。

他们像角斗士一样分成相等的四行站好,开始缩手縮脚地格斗起来。有几个人蒙上眼睛,利剑在空中比划,像瞎子手中的竹竿一样。迦太基人发出嘘声,喊道他们全是些胆小鬼,蛮族人澳动起来,格斗立刻普遍展开,变得猛然可怕。有时两人浑身是血地停了下来,互相拥抱亲吻着死去。

没有一个人退縮,他们冲向伸出的刀锋。他们是那样激烈狂热,连在远外观战的迦太基人也害怕起来。

最后,格斗停下来。他们的胸膛里发出巨大的嘶声,从他们似乎刚在大红颜料里泡过的、耷拉着的长发间可以看见他们的眼珠。有些人极快地在原地打着转,就和额间受伤的豹子一样。另一些人一动不动,凝视着脚下的尸体;然后他们突然用指甲抓自己的脸,双手握着自己的宝剑,插进肚于。

他们还剩下六十个人。他们要水喝。迦太基人叫他们扔掉利剑;他们扔了以后迦太基人给他们弄来了水。

就在他们埋头喝水的时候,六十名迦太基士兵朝他们扑去,用匕首扎进他们的后背,把他们杀死了。

哈米尔卡尔这么做是为了满足他的部下的本能要求,以这种背信弃义的做法笼络人心。

战争终子结束了,至少他认为如此,马托不会继续抵抗。执政官迫不及待地立刻下令部队出发。

他的探子回来报告说,发现一支军队向铅山走去。哈米尔卡尔毫不在窣。雇佣兵们被灭以后,那些游牧部落也就不足为虑了。最重要的是要占领突尼斯。他日夜兼程地朝着突尼斯进军。

他巳经派了纳尔阿瓦回迦太基传送捷报。那努米底亚国王为自己的功绩感到自豪,又去求见萨朗波。

她在花园里、一棵大枫树下接待了他。她倚在一堆黄皮靠枕上。塔娜克侍立在她身边。她的脸上蒙看一条白纱,遮住了嘴和前额,只露出一双眼睛;可是她的嘴唇在透明的纱罗中闪烁着光亮,和她手指上的宝石一样,一因为萨朗波的双手也裹在纱巾里,他们谈话当中,她始终没有做过一个手势。纳尔阿瓦向她宣布了蛮军失败的消息,她以祝福来感谢他为她父亲所作的效劳。于是他开始讲述战役的整个过程。

他们周围棕榈树上的鸪子湄和地发出咕咕的叫声,草丛间有些巧儿飞上飞下:有白毛山雀、有塔尔德叙斯鸫鹑、有布匿珠鸡。久未修整的花园里,青枝绿叶。药西瓜藤爬上了山扁豆枝,马利筋树杂处于玫瑰花间,形形色色的植物互相纠缠,形成绿廓,阳光斜射进来,像在树林中一样,洒下许多影子。变野了的牲畜,听见一点动静就逃了开去。有时可以看见一只羚羊在小小的黑蹄上拖着散落在地上的孔雀羽毛。远处城市的喧闹消失于波浪的低语中。天空一片葳蓝,海面不见一片帆影。

纳尔阿瓦说完话,萨朗波没有@答,默默地打量着他。他穿着描花亚麻袍子,袍脚饰有金丝流苏。两支银箭插在耳际的发辩里,右手拄着一支长矛的木柄,木柄上饰有琥珀环的枪柄。

她打量着他,不由得陷人一堆模糊的联想。这个声音柔和、身材窈窕如同女子的青年风度18翩吸引住了她的视线,她觉得这似乎是个天神派来保护她的大姐。她忽然想起了马托,不禁想了解他的情况。

纳尔阿瓦答道迦太基人正在向突尼斯进军,捉拿马托。他详细说明了他们获胜的希望和马托的虚弱。她似乎越听越为一个不同寻常的愿望即袼实现而感到高兴。她的嘴唇蛾抖起来,呼吸急促。当他保证要亲手杀死他时,她叫了起来:

"是的!杀掉他!应当如此。"

努米底亚国王答道,他热切期望这个人早日伏法,因为战争结束以后他将成为她的丈夫。

萨朗波战栗起来,低下头来。

可是纳尔阿瓦还在继续说着,他把他的愿望比作渴求雨露的花朵,等待天明的迷路旅客。又说她比月亮更美丽,比晨风更洧新,比东道主面容更可亲。他要为她从黑人的国度弄来迦太基从未见过的东西,他们的宅子的新房都将微满金粉。

夜幕降临,一阵阵花香散发开来。他们互相注视,~~萨朗波的眼瞒在她那长长的纱巾的缝隙里犹如云隙中的两颗星星。他在太阳下山之前告退了。

纳尔阿瓦离开迦太基后,元老(门松了一大口气。老百姓这一次比上一次更为热烈地欢迎他,如果哈米尔卡尔和努米底亚国王战胜了雇佣军,那就再也无法退制他们了。因此他们决定让他们最中意的人选、年迈的阿农,也去参加解救共和国的大业,以此削弱哈米尔卡尔的地位。

阿农立即向西部各省迸发,以便在他曾经蒙受阯辱的地方施行报复。可是当地的居民和蛮族人不是早已死了,就是躲藏起来或者逃跑了。于是他把怒气发泄到农村,焚烧本已是一片^砾的废墟,一棵树、一株草也不留下,处死他们发现的孩子和残废体弱的人:把妇女交给士兵奸污,然后杀死;最漂亮的女子都送到他的轿子里,一一因为他那难忍的恶疾使他欲火中烧;他以得了绝症的人那种疯狂的劲头拼命镧足自己的性欲。

在一些山丘的山脊上常常可以看见有些黑色的帐篷像被风吹翻一样倒了下来,一些边缘发亮的巨大圆盘(可以认出那是战车的车轮),带着呜咽的声音转动着,渐渐狭人山谷里面。那些部落放弃攻墟离开迦太基以后,就这样在各省游荡,窥伺时机,只等雇佣兵得胜便卷土重来。可是如今他们不是出于恐惧就是由于饥荒,全都踏匕了返回故乡的归途,不见琮影了。

哈米尔卡尔并不嫉妒阿农的这些战绩,然而他急于结束战事,因此侖令阿农回师突尼斯。阿农是爱屆的,他于指定的日期来到突尼斯城下。

突尼靳的防卫力量包括土著居民、一万二千名雇佣兵,和所有以不洁食物为生的人。他们和马托一样注视迦太基,这些贱民和那位雇佣军主帅全都远远注视着迦太碁高大的城墙,梦想着城里无穷的欢乐。这种同仇敌忾的情绪,使城防工作迅速组织就绪。他们用羊皮袋作头盔;砍伐各家花园里的所有椋楠树制茧长矛;增挖蓄水他;至于粮食,他们在糊边钓了好多肥人的白鱼,这些鱼吃尸首和人龚长大的。他们的城墙因迦太基人怀有戒心而一直处于年久失修的状态,用肩头一撞就能推倒。马托用从民房拆下来的石头堵住城墙的窟瘙:这是最后一战了;他不抱任何希望,然而他义自我安慰说,命运会改变了。

迦太基人逼近时发现城墙上有个人腰以上都暴潺在炮眼之上。乱箭并不比一群上下翻飞的燕子更使他害怕。最奇怪的是,没有一支^射中他。

哈米尔卡尔在南面扎营,纳尔阿瓦在他右边据守拉代斯平原,阿农驻在湖边,三位将领应当保持各自的阵地,以便同对开始攻城。

可是哈米尔卡尔想首先让雇佣兵们瞧瞧,他要像对待奴隶那样处罚他们。他下令将那十名雇佣兵的使者一个接一个地在城对而的一座小山上,钉上了十字架。

—见到这个景象,突尼斯的守军立即开城出战。

马托心想,如果他能迅速在城墙和纳尔多瓦的营&之间穿过,使努米底亚人来不及出击,他就可以袭击迦太基步兵的后部,使之处于他的部队和城里部队的夹击之下。因而他率领着一支久经战阵的老兵扑了出来。

纳尔阿瓦发现了他,立即越过朗滩通知阿农,请他淞兵增援哈米尔卡尔。他是认为哈米尔卡尔抵抗不住雇佣兵呢?还是出于奸诈或者愚蠹?谁也不知道。

阿农想让他的政敌丢脸,所以毫不犹豫,他命人吹起军号,于是他的全都军队都朝着蛮族人沖去。蛮族人掉头直奔这些迦太基人,把他们打翻在地,踏在脚下。这样打得他们节节^退,一直打到阿农的昔帐。阿农当时正和三十名最显赫的迦太基元老待在一起。

他对蛮族人的胆量显得十分惊奇,大声呼唤着他的军官们。蛮族人纷纷把拳头伸到他喉咙口,骂不绝口。大家拼命挤上前来,那些抓住他的人很费尽才没让他给踩成肉泥。而

他则凄凑到他们耳边说:"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报有钱!救救我吧!"他们拉着他,尽管他身躯笨重.却双脚离地了。他们已经把元老拖走:他害怕得更厉害。一一"你们打^『我!我是你们的俘虏!我要赎身!请听我说,我的伙伴们!"他被他们左右两边扛在肩上,不住地说:"你们要干什么?想把我怎样?我没有顽固不化,你们都看见了!我一贯是善良的!"

一个巨大的十字架竖在门口。蛮族人吼着:"这儿!这儿!"可是他叫得比他们更响。他以天神的名义,要他1门把他带去见他们的主帅,因为他有一件关系到他们生死存亡的要事必须面陈主帅。

他们停了下来,有几个人说最好是把马托找来。于是有人便去找他。

阿农摔倒在草地上。他看见自已周围还有其他十字架,仿佛把他即将受到的苦刑事先增加了许多倍。他竭力说服自己,是自己弄锗了。只有一个十字架,甚至努力相信连一个十字架都没有。最后,大家扶他起来。

"说吧!"马托说。

他提出愿将哈米尔卡尔诱来交给艇佣兵,然后两人一同开进迦太基,两人并肩为王。

马托做了个手势让人快点动手,便走开了。他以为这不过是拖延吋间而已。

这个蛮族人弄错了。阿农己经到了山穷水尽不择手段的地步,况且他太憎恨哈米尔卡尔,只要有一点活命的希望,他就会把哈米尔卡尔连同他的士兵一起出卖给蛮族人。

元老们都瘫软在那三十个十字架底下,绳索已经穿过了他们的睐窝。这时那位老朽的执玫官终于明白他不得不死了,于是幵始哀号。

他们把他破烂的衣服剥光一他那怕人的身体就露了出来。这堆难以名状的烂肉上满目疮痍;大腿肥得遮没了脚趾;手指上垂着破布似的喑绿色的烂肉,眼泪在他脸上的结节之间流下来,使他的脸呈现出一种可怕的悲情,像是泪水在他脸上所占的地方比在钊人脸上多。他那王家头带松了开来,和他的头发一起拖在尘埃中。

他们觉得没有那么结实的绳子能把他吊匕十宇架,就按照布匿人的习俗,先把他钉上去,再把十字架竖起来。他的傲气在痛苦中又恢复了。他玻口大骂他们,吐着白沫,扭着身躯,活像是在岸上任人宰割的海怪。他说他们的下场会比他更惨,他的仇一定要报。

他的仇已经报了。在突尼斯城的另一而腾起了一股股烟柱,雇佣兵的十名使节正在咽气。

有几个人起初昏迷过去,刚才被凉风一吹又醒了过来;可是他们的下巴依然垂在胸前,身子则坠下去了一点,尽管脑袋上方的胳膊上钉着钉子;他们的脚跟和手心慢慢地往下滴着大滴的鲜血,就像成熟的果于从树枝上跌下,一遲太基、诲湾、群山、平原,都在他们眼前旋转,就像一只巨大的车轮。有时一股尘埃平地而起,将他们裹在漩涡里。他们渴得要命,舌头在嘴里直打转,只觉得身上冷汗直流,灵魂也随之渐渐离开躯壳。

这时,他们依稀见到减市的另一端有许多士兵挥舞利剑在街道上前进。战斗的喧声也模模糊糊地传进他们耳中,就像大海的涛声传进正在一艘沉船的植桅上遇难者耳中一样。意大利人比别人强壮,还在那里叫唤;拉栖第梦人合上眼皮、沉默不语;査尔萨斯芊来那么生龙活虎,现在却像一根折断的芦苇垂倒着上身;在他身边的埃塞俄比亚人脑袋向后倒在横梁上;欧塔里待一动不动地转着眼珠,一头浓密的头发夹在一个木头缝里,竖立在头顶,他咽气的声音听上去却像在怒吼。至于史本迪于斯,他变得特别勇敢,如今他深知自已即将得到永恒的解脱,便蔑视生命,泰然地等待死亡。

他们于昏昏沉沉之中有时被鸟羽拂着嘴^,瞿然惊醒。有些巨大的翅膀在他们周围扇动着,投下一个个阴影,空中响起?1呱的叫声;史本迪于斯的十字架最高,秃^首先停在他的十字架上。于是他把脸朝着欧塔里特转过去,露出难以形容的微笑,慢慢地对他说:

"你还记得去西喀的路上的狮子吗?""它们是我们的难兄难弟!"那高卢人说完就断了气。执政官在此期间&经攻破了城墙,登上了城楼。一阵大风吹飮了烟雾,他眼前豁然开朗,一直可以看到迦太基的城墙,他甚至觉得如到在埃斯克姆神庙的平台上有人在眺望;而后,他转琅睐,看91左前方的钥边有三十个大得出奇的十宇架。

的确,雇佣兵们想让这些十宇架造得更惊人,便把帐篷的支柱连接起来,把那三十具元老的尸体高高地挂在空中。他们胸口上有一些白蝴蝶似的东西,那是雇佣兵们从下面射下去的箭的羽翎。

在最高的一个十字架上,有一条宽大的金丝缓带谮熠发亮,挂在尸首的肩上,这一边的胳膊不见了,哈米尔卡尔好不容易才认出那是阿农。他那海绵一样疏松的骨骼在铁钉上挂不住,四肢一截截地掉下来,一十字架上只剩下一堆不成形的残骸,就像猎户门上挂着的一块块兽肉一样。

执政官刚才并不知道这面的情况,突尼斯城在他面前挡住了城后的一切,陆续派到那两支军队去的军官都没有回来。后来,逃回来的败兵讲述了他们被潸败的经过,布匿军队停止了。这件在胜利中降临的祸事把他们惊呆了,连哈米尔卡尔的号令也听不见了。

马托趁此机会继续在努米底亚人中间冲杀。

阿农营盘被摧毁后,他又扑向了他们。大象出来迎击。可是雇佣兵从墙上拔下许多引火物,挥动着火把在平原上前进。那些庞然大物吓得逃到岸边跳进海湾,在水里挣扎着自相残杀,背上的铠甲太重而淹死了。这时纳尔阿瓦已经派出骑兵,雇佣兵全都扑倒在地下,等战马离他们仅三步远近,他们就蹦起来一匕首把马腹剖幵。巴尔卡赶到时,努米底亚人巳经伤亡过半。

雇佣兵们已经筋疲力尽,抵挡不住他的部队。他们秩序井然地后退到温泉山下。执政官用兵谨慎,不去追赶。他挥师占据了马卡尔^!河口^

突尼斯城归他所有了,可是全城只剩下一大堆冒烟的废墟。破砖烂瓦从墙上的豁口一直滚落到平原中央,平原尽头,海湾的边沿;战象的尸体被海风一吹,互相碰撞着,像黑色石岛屿漂殍在水面。

纳尔阿瓦为了打这场战争,把森林里的象群捕捉一空,幼象、老象、公象、母象全都抓来.使王国的军事实力一蹶不振。老百姓们远远望见它们被淹死,都很伤心。男人们在街头痛哭流涕,像呼唤亡友一样叫着它们的名字:"无敌啊!胜利啊!闪电啊!飞燕啊!"当天人们谈论它们比谈论死掉的人更多。可是第二天,人们又看见雇佣兵的营盘扎在温泉山上,于是大家完全绝望了。许多人,尤其是妇女,都头朝下从卫城上跳了下去。

他们不知道哈米尔卡尔的意图。他独自待在自己的帐篷里,身边只有一个小厮。从来没有任何人与他一起用^,连纳尔阿瓦也没有。然而自从阿农全军梗没以后,他对纳尔阿瓦表现出不同寻常的敬重;但那位努米底亚国王对成为他的女婿太感兴趣了,绝不敢忘乎所以。

哈米尔卡尔表面上的无所作为掩盖着他的一些巧妙行动。他施展各种手腕笼络各村的村长,使雇佣兵像洪水猛兽一样四处遭到驱逐、赶走或追捕。他们一走进树林,周围的树木就燃烧起来;他们想喝水,泉水却下了毒;他们藏在山洞里睡觉,洞口就被人封闭。本来一直庇护他们,作为他们^谋的村民,现在却追捕起他们来;他们经常在这些人中辨认出迦太基人的铠甲。

有些人脸上长了一块块红色脱皮性皮疹,他们认为那是因为碰过阿农而引起的。还有些人却以为是因为吃了萨朗波的神鱼,但他钔非但不后悔,反而梦想更加可僧的渎神行为,使布匿神祇受到更大的貶抑。他们恨不得能把那些抻祇全都根除。

他们就这样在三个月间沿着东海岸艰难地行进,继而又来到舍隆如降山后,一直到了沙漠边缘地带。他们在寻找一个栖身之地,不管是哪里。只有于迪克和伊博-扎里特没有背叛他们,可是哈米尔卡尔包围了这两个城。他们又漫无目的地转辗北上,连道路都不认识。由于困苦不堪,他们有点失去方寸了。

他们心中只有[?益加剧的愤恨;有一天,他们义回到了科比斯山谷.再一次来到迦太基城面前!

于是小战斗頻繁起来,双方互有胜负。可是双方都已感到厌倦,不懕意继续这样拉锯下去,而希望打一场大仗,最后决定输赢。

马托想自己去向执政官提出这个建议。其中有一个利比亚人自愿牺牲。大家看着他离去,都认为他不会生还。然而他当天晚上就回来了。

哈米尔卡尔接受了他们的挑战。第二天日出时分双方到拉代斯平原交手。

雇佣兵们想知道他有没有说别的,那个利比亚人补充说:

"我那吋在他而前等着,他问我还等什么,我说:杀了我吧!-于是他说:-不!你回去!明天再和大家一起等死!"

这种气量使蛮族人感到惊异,有些人吓坏了,马托很遗憾这个信使没被杀掉。

他还剰有三千名非洲人、一千二百名希腊人、一千五百名坎帕尼亚人、二百名伊比利亚人、四百名伊特鲁立亚人、五百名桑尼人、四十名高卢人,还有一支那菲尔人的队伍,那菲尔人是游牧强盗,在椰枣山一带加人他们的部队,这样他们总共有七千二百一十九名士兵,但是没有完整的方阵。他们用四足兽类的肩胛骨堵住铠甲上的窟窿,破布凉鞋代替了青钢髙底靴。一些钢片或铁片使他^的农服变得十分沉重,他们的锁子破扱烂烂地挂在身上,像红线一般的伤疤在臂上和脸上的汗毛中间露了出来。

他们阵亡的伙伴的愤怒回到了他们心中,增强了他(门的力量,他们模模糊糊地感到自己是住在被压迫者心中的天神的教士,复仇之神的祭司〖极度不公平的命运使他们苦痛、狂怒,尤其是当他们又看见了天际的迦太基城的时候。他们发誓要共同战斗,一直到死。

他们杀掉驮行李钛货的牲口,饱餐一顿,以便增长力气,然后倒头便睡。有些人各自对着各神星座做着祈祷。

迦太基人抢在们前面到达平原。他们用铀涂抹盾牌边缘,使箭镞更容易滑开;蓄着长发的步兵将头发齐额剪下,出于谨慎。哈米尔卡尔从第五个时辰开始,就下令将所有的饭盒倒空,因为81于太饱对作战不利。他的军队增加到了一万四千人,约为蛮军两倍。然而他从涞没有像现在这样焦虑不安,如果他打败了,共和国就会灭亡,他会被钉上十宇架;反之,如果他打赢了,他弒能越过比利牛斯山、高卢地区和阿尔卑斯山直之意大利,闪电帝国将成就永垂不朽。他一夜之间起床不下二十次,亲自督察一切,巨细无遗。至于迩太基士兵,他们都因长期生活在恐惧之中而激怒起来。

纳尔阿瓦怀疑努米底亚人对他的忠诚。此外蛮军也有可能打败他们。一种奇迹的虚弱感抓住了他,他每过一会儿就喝一大杯水。

可是有一个他不认识的人打开了他的帐篷,将一项岩盐花冠搁在地上,冠上饰有用硫磺和菱形蟝钿31嵌而成的宗教图画。姑娘们有时将结婚花冠送给未婚夫,作为爱情的信物、一种邀请。

然而哈米尔卡尔的女儿对纳尔阿瓦并无爱惰。这是因为对马托的思念令人难以忍受地纠缠着她,她以为如果这个人死了,她就可以获得解眩,如同为了治愈毒蛇咬伤而把毒蛇碾碎抹在伤口上一样。努米底亚国王是属于她的,他迫不及待地等着和她完婚,由于婚礼只能在胜利之后举行,萨朗波便送给他这件礼物,鼓舞他的士气。于是他的种种焦虑烟消云散了,一心想着拥有一个那么标致的美人的幸福。

马托的眼前也曾显现同样的美好幻象,可是他立即就抛开了这种念头,把抑制下去的爱情分散到自己战友身上。他爱护他们仿佛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如同分担他的仇恨的生死之交一一他因而感到精神髙昂到更髙的境界,双臂更加有力,一切必须干的事情无不了然于心。只是有时想起史本迪于斯,才不禁发出叹息。

他把蛮族士兵排成六排相等的行列。中路是伊特鲁立亚人,用青锏链子联在一起,后面是投手,两翼是那菲尔人,骑着无毛骆驼,身上披着鸵鸟羽毛。

执政官以相同的阵法率领迦太基军队迎敌。他把胸甲骑兵放在步兵以外,靠边轻骑兵,再过去就是努米底亚人。日出的时候,他们便这样面对面摆好了阵势。双方都圆睁怒目,远远地相互打量。犹豫之后,两军开始向前推进。

蛮族人缓缓前进着,免得气喘吁吁,脚底拍打着地面;布匿军队的中路形成一段凸出的弧线。然后,像两支舰队相互冲撞产生的巨响一样,可怕的冲突暴发了。蛮族部队的第一排立刻向两边闪幵,躲在后面的投射手将弹丸、箭、标枪纷纷投时出去。然而迦太基队伍的凸出部分逐渐平伏,变得笔直,然后向里弯了进去;于是又弯了进去,就像圆规的两只脚并拢起来一样。正在猛攻步兵方阵的蛮族人陷进了两支轻步兵的包围之中,危急万分。马托下令停止攻打方阵,^凼太基人的两翼继续前进,马托下令最前面的三排士兵后擻。不久这三排人就分别撤至后面三排的左右两翼,他的部队变成了比原先长两倍的队形。

可是蛮族部队的两翼最为脆弱,尤其是左翼,士兵们的箭袋已经用空。迦太基人的那两支轻步兵终于到了他们面前,杀得他们片甲不留。

马托急忙把他们撤到后面,他的右翼有持板斧的坎帕尼亚人,他命令右翼向迦太基人的左翼进攻,中路已在攻击敌人,左翼的队伍脱离危险,也使迦太基人的轻步兵不敢进犯。

于是哈米尔卡尔把骑兵分成许多小队,重武装步兵放中间,命他们向雇佣兵发动进攻。

他们组成圓锥形阵形,以骑兵为先导,两边阵线较宽,挺出无数长矛。蛮族军队无法抵抗他们,只有希腊歩兵有青铜铠甲,其他人只有绑在长竿上的菜刀、农庄里拿来的濂刀、轮箍造成的利剑;剑身太软,一砍就弯,而在他们用脚踹直时,迦太基士兵便左冲右突,痛痛快快地屠杀他们。

可是那些伊特鲁立亚人钉在链子上,动也不动;战死的人倒不下去,他们的尸体形成一道障碍,这条青锔的粗大的阵线时而分开,时而合拢,柔如游蛇,坚如铁壁。蛮族士兵不时退到他们背后重整队伍,稍作喘息——随即又拿起断枪玻刀杀上阵去。

许多人手中已经没有武器,他们扑到迦太基人身上,像狗一样咬他们的脸。髙卢人出于骄傲,脱掉了身上的战袍,远远地路出髙大白皙的身躯;他们还将身上的创口弄大,去吓唬敌人。在布暖方阵中间,大家已经听不出传令兵的喊声,只有飘扬在尘埃之上的军旗重复着他们打出的信号,于是每个人都隨周围的庞大方阵席卷而去、变换阵形。

哈米尔卡尔命令努米底亚人出去,那菲尔人扑上去迎击他们。

那菲尔人身穿宽大的黑抱,头顶留着一族头发,手上拿着犀牛反盾牌,手里舞着没有刀柄、系着绳索的飞刀,胯下的骆驼浑身竖着鸟羽,发出格格声。飞刀桷确地击中目标,然后啪地一声开上去,斩下一截肢体来。潋怒的畜生在^伍里横冲直撞,有的腿被打断了,^好眯着走,活像受伤的鸵鸟"

布匿步兵方阵全部转向蛮族人扑过来,把他们的队伍截断了。他们的支队彼此分了开来,团团乱转。迦太基人的武器明晃晃地像一只只金环将蛮兵分别围住,当中人头躜动,阳光照到创尖上面,但见无数白光飞舞。然而一队队胸甲骑兵的尸体一徘排躺着,雇佣兵剥下他们的铠甲,套在自己身上,再投人战斗。迦太基人莫名其妙,屡康陷人他们的队伍中去。他们迟疑不决,手足无措,甚至纷纷退却,远处响起的胜利的欢呼像是在把他们如同暴风雨中海面的漂浮物逐走。哈米尔卡尔感到绝望,一切都要在马托的天才指挥和雇佣兵无敌勇气之下灭亡了。

可是地平线上爆发起一片鼓声。一大群老人、病人、十五岁的孩子,甚至妇人,再也不能抑制住自己的烦恼,于是离开迦太基前来助阵。他们从哈米^卡尔府上牵来了共和国仅剩的一头大象^^头被割掉鼻子的大象,只求有个庞然大物作为保护。

迦太基士兵觉得那是国家弃城前来,命令他们为了祖国而拼死战斗。他们顿时斗志倍增,努米底亚士兵也奋力向前,带动了其汆所有的士兵。

蛮族人背靠一座小01在平原中央负隅顽抗。他们毫无胜利的希望,甚至连活命的希望都没有了;但他们是最精锐、最勇猛、最强悍的战士。

迦太基的老百姓们开始把铁钎、铁锥、铁锤从努米底亚人的头顶上扔进去;那些使执玖官们闻风丧胆的人死于妇女扔进去的棍棒底下,布匿的晚民正在消灭雇佣兵的最后残余。

雇佣兵退到了小山^上。他们的圈子每次被打开一个缺口就再回合拢来;他们两番冲下山去都立即被打了回来。迦太基人乱糟糟地伸出賂膊,把长枪从伙伴的腿中伸出去,向前面瞎捅一气。他们常在血泊里滑倒。地势太陡,尸体都滚到下面。大象试图爬上山去,却被尸首一直埋到肚皮,就像是高兴的躺在死尸上面;它那被砍断的鼻子.末端很大,不时向上翘起,活像一只巨大的蚂蟥。

后来,大家停了下来。迦太基人咬牙切齿地呆看着站在小山顶上的蛮军,最后,他们猛地向上冲去,混战又开始了。雇佣兵们常常向他们叫道愿意投降,等他们走近身来,却发出一声令人恐怖的冷笑,只一下,就自杀了。死者一个个地倒下,生者站到他们的尸体上继续祗抗。这样一层层地堆上去。简直像—座金字塔。

不久他们就仅剩下五十个人,然后是二十个,三个,最后只剰下了两个人:一个手执战斧的桑尼人,和依然握着剑的马托。

那个桑尼人半蹲着身子,一面左右挥舞着战斧,一面提醒马托躲闪围攻:"主帅!这边!那边!低头!"

马托已经丟了护肩、战盔、铠甲,浑身赤裸,比尸首更无血色,头发直竖,嘴角两片白沬,手中的宝剑舞动如飞,在周身形成一圈白光。一块飞石把他的剑齐着护手打断,那个桑尼人也被杀死了。迦太基人潮水般地涌上前来,紧紧逼近。于是他把空空的双手举向天空,然后闭上跟睛,^像从悬崖上跳进大海一样,纵身投向枪林。

可是枪尖在他面前两旁分开。他一次次地向迦太基士兵扑去,他们总是往后退着把兵刃避开。

他的脚碰到一把宝剑,刚想把它裣起来,忽然觉得拳头和膝盖被缚住,摔倒在地上。原来纳尔阿瓦在他身后紧紧跟着已经有一会儿了,他拿着一张捕捉猛兽的大网,趁马托弯腰的一刹那,就把他罩住了。

随后大家把他缚在大象身上,四肢叉开,成十字形,所有没有受伤的人都簇拥着他,吵吵嚷嚷地直奔迦太基城而去。

胜利的喜讯不知怎么从夜里第三个时辰开始就传到了城里。他们到达马尔卡的时候,日神庙的漏壶巳经滴满了第五个时辰。这时马托睁开了眼睛,只见万家灯火,全城犹如成了一片火海。

一阵席卷全城的欢呼模漠糊糊地传到他耳边,他仰而躺在象背上,凝望着星空。

接着,一扇大门关上了,黑暗笼罩着他。

第二天,同一时间,留在斧头隘里的最后一个人咽了气。

他们的伙伴离开斧头天亚扎斯人来了,弄开了隘口的岩石,供养了他们相当时候。

那些蛮族士兵总是盼着马托到来,^^他们不愿意离开这山谷,既是由于灰心丧气、萎靡不振,也是由于病人常有的那种不肯挪动地方的固执心理。最后粮食耗尽,亚埃斯人就离去了。迦太基人知道他们只剩下不足一千三百人,没必要动用军队聚歼。

在这三年战争明间,各种猛兽,尤其是脚子,数量都大为增加。纳尔阿瓦把它们大批赶出巢穴,在后面驱赶着,前面事先每隔一段距离就缚上一只山羊,把它们引到了斧头,降;一一它们现在全都住在那里,这时元老院派来察看蛮军残部生死的人到了。

整个平原到处躺着鉀子和尸首,死尸与衣服、铠甲混在一起,几乎全都是缺脑袋或者短胳膊的,只有几个看上去还箅完整;还有一些尸体完全变干了,充满尘埃的脑袋塞在战盗里,没有肌肉的脚从胫甲里笔直的伸出来;骷接上面仍然披着外套;白骨在阳光照耀下,形成沙地中的许多亮斑。

那些^子把胸脯貼在地上,双脚伸直着休息。它们在阳光的照耀下直眨眼皮,由于白色岩壁的折射,阳光显得格外强烈。还有些狮子缚着,呆视前方;或者蜷作一团睡着,整个身子有一半都埋在浓密的8毛里。它们全是一811吃得太饱、疲倦了、百无聊赖的神气,与33座山、那些死人一样紋丝不动。夜幕渐渐降下来,几抹宽阔的红带横在西方的天空。

平原上到处都鼓起的死人堆中,有个比幽灵更模糊的人影站了起来。于是有只鉀子走了过去,它那巨大的形体在猩红的天幕上勾画出黑影;^它到了那人跟前,一掌就把他打翻。

然后它趴在那人身上,用它的獠牙慢慢拉出杨子来。随后它张开血盆大口,长啸了几分钟,山谷里响起持续回声,最后一切又消失于寂静。

突然,一些细碎的砂砾从上面滚了下来。只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急促的陴歩声,在狼牙闸门那边和山谷那边都^出一些竖耳尖嘴的脑袋来,黄竭&的眼珠闪闪发亮。那是前来分食死尸残余的豺狗。

在悬崖上俯身眺望的那个迦太基人回城复命去了。

十五、、马托

迦太基一片欢腾,一那是一种深切的、普遍的、极度的、狂热的欢乐。人们堵上了废墟的窟瘙,把众神的塑像髹漆一新,街上撖满爱神木的枝叶,十字街头香烟缭绕;家家户户的平台上挤满人群,他们花花绿绿的衣着犹如一丛丛鲜花在半空中盛开。

表示喜悦的尖叫声此起彼伏,然而最洪亮的却是用水浇街的挑水夫的喊声。哈米尔卡尔的奴隶以他的名义送给大家炒麦粒和生肉。大家相互攀谈,边哭边拥抱。推罗诸城已经收复,游牧部落也已驱散,蛮族人全部就歼。卫城消失在五颜六色的遮阳布下;排列在防波堤外的三层桨战船的船首冲角闪闪发亮,看过去像一道金刚石的堤岸。到处都能感到秩序的恢复、新生活的幵始,和一种普天同庆的祥和气氛:那是萨朗波与努米底亚国王的婚期。

在日神庙的平台上,摆下了三张长桌,上面放着许多顿大的金器。那是祭司、元老和富豪们的席位。第四张桌子摆在高—些的地方,是哈米尔卡尔、纳尔阿瓦和萨朗波的席位。因为萨朗波取0纱粧,拯救了祖国,人民将她的婚礼变成全国欢腾的节曰,大家都在下面的广场上等待着她的露面。

然而使他们急不可耐的,还有一种更富于剌激性的欲望,那就是定卞在婚礼上进行的处死马托的活动。

本来有人提议活活剥掉他的皮,把铅针灌到他肠子里,让他饿死;或者把他绑在树上,让一只猴子在背后用石头敲他的脑袋;他得罪过月神,理应由月神的狒裤来报夏。还有些人认为应该把浸过油的麻灯蕊绕过他身上的好几个地方,然后把他放在骆驼背上游街,一一他们一想到那头高大的畜生驮着这个人到处獰荡,面他在火焰中像风吹烛台一样扭动身体的情景就大感快意。

可是应当委派哪些公民对他行^,为什么剥夺其他人的权利?最好有一种死法,让全城居民都能参加,所有的手、所有的武器、所有的迦太基的事物,连街道的铺路石板以及每湾的波浪,郗能撕碎他、砸烂他、消灭他。于是元老们决定让他从监狱走到日神广场,不要人押送,只把他的双臂反绑在背后;禁^他的心脏,好让他多活一阵;禁止弄瞎他的眼睛,好让他自始至终看着自己受刑;不准用任何东西扔他,不准一次给他超过三个指头的打击。

尽管他要到日暮时分才能露面,人们却不时以为自己已经看见他了。大家向卫城奔去,街巷为之—空,继而又议论纷纷地走了回来。有些人从头天晚上幵始就占了位置,他们远远地相互招呼!相互显示指甲。他们留指甲是为了便于抓破他的皮肉。还有些人心神不定地镀来镀去,有的脸色惨白,似乎等着受刑的倒是他们自己。

忽然,在马巴勒地区后面,在人群头上露出了一些髙大的羽扇。那是萨郎波走出宫殿来了。大家都松了口气。

可是护送新娘的行列一步一歩地,要过很久才能走到。走在队伍前面的,是巴泰克者神的僧侣、接着是埃斯克姆神的僧众,麦加尔特神的僧众和其他神祇的僧众,依次走来,他们的标志和次序都与上次举行燔祭时相同。庫铬神的祭司们都低着脑袋走过去,群众都感到有点内疚,见到他们就避开。月神僧众却自豪地捧看里拉琴走了过来,月神的女祭司们跟在后面,身穿黄色或黑色透明的纱袍,发出鸟叫的声音,像蛇一样扭动身体,时而又随着笛声旋转起来,模仿众星的舞蹈,她们轻柔的衣袍把一阵阵柔和的香风送到大家面前。当克镥希姆神的祭司们混杂在这些女人中间到来时,人群都鼓起来掌来。他们是那位雌雄同体象征,涂抹眼皮,洒着胥水。0&饰也和女祭司一样,尽管胸前平扇,脊部没她们大,却也和她们十分相像。况且那天是女性当令,混淆一切:一种神秘的淫荡气51在闷热的空气中荡漾。圣林里早己点起火炬,夜间会有大规模的卖淫活动,三艘海船从西西里送来大批娼妓,从沙漠地区也来了不少。

僧众们到达后便陆续排列在神庙的院子里,外面的柱廓下和沿着庙墙上升、在上面合为一体的左右两道阶掸上面。—排排身穿白袍的惽众出现在列柱之间,整个建筑布满了石接着,财政主管、各省总督和所有富豪也来了。下面一片喧哗。人群从周围的街巷里涌出来,神庙的奴隶用棍棒驱赶群众;大家望见萨朗波在头戴金冠的元老们中间:乘着—顼上面打着朱红宝盖的轿子。

于是人群发出一片洪亮的欢呼声,铙钹和响板敲打得更欢了,铃鼓声如雷鸣,那巨大的猩釭华盖从神庙的两痤塔门之间拐了进去。

华盖又在二楼上出现。萨朗波在华盖下面缓绥地走着,然后她穿过平台,到最里面的一张宝座上坐下,那宝座用龟壳雕制面成。有人将一把有三个梯级的象牙垫脚梯挪到她脚下,两个黑孩子跪在第一个梯级上,有时她把胳膊搁在他们头上,胳膊上戴满过太多的臂圉。她的下身裹着一张细眼丝网,从腰部直至脚踝,锬环模仿鱼鳞,闪着珠光;上身束着—条纯蓝色的阔带,前面开了两个新月形的口子,露出她的^乳;两颗红金石坠子遮住了rǔ头。她的头上饰有孔雀翎毛,上面布满繁星般的宝石。身后垂下一件雪白的外套,一她双肘靠扰身体,双膝并紫,手臂上端戴满钻石链子,按宗教仪式的要求,挺直身体。

在两个较低的座位上,坐着她的父亲和她的丈夫。纳尔阿瓦身穿金黄色的华丽长袍,头戴那顶岩盐雕制的冠冕,冠下露出两根发辫,像阿蒙神的羊角一样扭曲着。哈米尔卡尔穿着一件饰有葡萄藤ii的紫色上衣,腰间依然挂着一柄打仗用的利剑。

在那四张桌子围成的空间里,埃斯克姆神庙的蟒蛇躺在地上一摊摊汾红色的油中间,咬着尾巴形成一个黑色的大圆圏。圆圏中央有一根铜柱,顶端有一只水晶蛋,阳光照在上面,光芒四射。

身穿亚麻布长袍的月神僧众在萨朗波身后一字排开,元老们坐在她的右首,他们的金冠连成一大条金线;富豪们坐在她的左首,他们的绿宝石权杖连成一大条绿线,一而排在下首的莫洛祌的祭司,由于他们披着红色的斗篷,看上去

就像一堵釭墙^其余僧众站在下而几层平台上,人群充塞街巷,登上屋顶,一行行地从底下直站到卫城上面。这样,脚下是人民,头上是苍芎,周围是无边的大海、海湾、群山和遥遥在望的诸省,光辉的萨朗波与月神难分难辨,似乎她便是迦太基的精灵,是迦太基亡魂的化身。

婚宴将通宵达旦。枝形落地烛台像小树一样立在着色的羊毛毪上,羊毛氇覆盖着矮桌。巨大的琥珀长颈壸、蓝色玻璃双耳尖底瓮、玳瑁汤勺和小圆面包挤在两行珍珠镰边的盘碟中间;带叶的葡萄串在象牙葡萄架上,宛如女祭司手中的酒神杖,大块冰雪在乌木托盘中渐渐觖化;柠槺、石榷、西葫芦、西瓜在髙大的银器间堆积如山;张开大嘴的野猪似乎在香料灰里打滚;重新覆盖上自己毛皮的野兔仿佛在鲜花丛中跳跃:贝壳里塞满混杂的肉;糕饼做成具有象征意义的形状;揭开钟形盘盖,ii面的白鸽展翅欲飞。

奴隶们撩起长衫,踮着脚尖来回走动;时而是里拉琴弹奏起一支颂歌,时而又是合唱的声音。人群的喧闹像大海涛声一样持续不断,隐隐约约地在筵席周围飘荡,似乎在似一种更加宏大的和声抚慰宾客。有几个人回忆起雇佣兵的那次盛宴,大家都陶醉于美梦之中。太阳幵始西斜,一钩新月却早已升上了天空。

萨朗波像是有人叫她一样,回过头来,凝望着她的人群也随着她的视线望过去。

卫城山上,神庙脚下,岩石中开凿出来的地牢刚才把"打开了,黑動黝的洞口站着一个人。

他弯着腰走了出来,神情有点惊惶,就像关着的猛兽被突然放出来的时候一样。

外面的光亮使他睁不开眼,他呆呆地站了一会儿。人人都认出了他,大家屛住了呼吸。

这个牺牲品的身体对于他们来说是件特别的东西,一(牛具有近乎神圣的光辉东西。他们都探着身于想看得请楚一点,尤其是那些妇女。她们渴望欣赏那个使她们的丈夫和儿子阵亡,而内心深处却涌现出没有廉耻的好竒心,^"一种想彻底认识他的欲望,这种欲望搀杂着几分内疚,变成了加侑的憎恨。

后来他向前走了起来,由亍惊奇产±的迷^消失了。无数臂膀伸了出去,再也看不见他了。

卫城的阶梯有六十个梯级。他走下阶梯时就像从山上掉进急流里,有三次人们看见他跳了起来,最后在山下双脚落地。

他的肩膀流着血,胸膛一起一伏,他使劲想挣断绑绳,

从他站着的地方,有几条街在他面前伸展出去。每条街都有三排铜链,一端固定在凶祌恶煞的肚脐上,另一端平行地拉出去,人群被挤在房屋面前,元老的仆役们挥舞着皮鞭在街心来回巡视。

有个仆役狠狠地打了他一鞭,赶他往前走。马托走了起。

他们从铜链上仲出胳膊,叫喊道给他留的道路太宽了。而他就一而走着,一而被那些手指摸着、刺掐、抓着;走到一条街的尽头,又出现了另一条路,他好几次向一旁扑去,要咬他们,大家急忙闪?^,铜链把他挡住了,于是大家哈哈

有个孩子擻破了他的耳朵;有个姑娘把纺锤的尖头藏在袖子里,把他的脸频划破;众人一把把地拔下他的头发,―块块撕掉他的肉;有些人用绑着海绵的棍子沾上秽物往他脸上拍。他右上胸迸出一股鲜血来,大家马上变得疯狂起来。这最后一个蛮族人在他们心目中代表了全体的蛮族人,整个蛮军;他们为他们遵受的全郜灾难、他们经历的各种恐怖、他们蒙受的种种耻辱,向他迸行报复"老百姓们越是发泄愤怒,就越是强烈。铜链翱得太紧,快要折断,马上要断了;他们连仆役们抽到他们身上驱逐他们也感觉不出来了;有些人攀在房屋的凸出部位上,墙壁上的所有窗洞都挤满了人头,他们无法自己亲手加害他,就大声吼叫着鼓动别人去干。

他们残忍而下流地辱骂着他,嘲弄地鼓励他,恶毒地诅咒他;由于他们对他现在的痛苦还不满足,便向他预言他在阴阆还将遭受更加可怕的苦刑。

狗吠似的喊叫声响遍迦太基全城,而且愚8地持续着。往往单是一个音节——一个沙哑、深沉、狂热的调门一就会被全体人群反复叫喊上几分钟。那些墙壁都从头到脚震藪起来。马托觉得街道的两壁向他合拢,将他从地面提起,就像两只无比巨大的胳膊,要把他扼死在空中。

他想起来过去也曾有过同样的感觉。同样的挤满平台的人群,同样的目光,同样的愤怒,但那时他是自由地走着,所有的人都向后退让,有位神祇保卫他;一这个回忆渐渐清晰,给他带来了沉重的悲哀。一些影子在他眼前飘过,整座城市在他脑子里旋转,他的血从腰部的一个伤口汨汩流出,他感到自己快死了,双腿一屈,慢慢地倒在了街道的石板上。

有人到梅尔克特神庙的柱瑰下,从烤肉的三角支架上拿来一根被炭火烧红的铁棍,打第一根铜链下面伸过去,烙在他的伤口上。只见他的肌肉上青烟腾起,人群的喝彩声淹没了他的惨叫。他站起来了。

走了六步,他又第三次、第四次联倒了;每次总被一种新的酷刑使他站起来。有人用管子把沸油滴到他身上,有人把玻瑭碎片徹在他脚下;他继续走着。到了萨泰布街的拐角,他在一家店铺的挡雨披檐下停下,背靠着墙壁,再也不走了。

元老院的奴仆们用河马皮的皮鞭猛抽他,抽了许久,连他们上衣的流苏也被汗水浸透了。马托仿佛毫不知觉,忽然他向前一窜,狂奔起来,嘴唇发出在严寒中冻得直抖的人发出的声音。他跑过布德斯街、索波街,穿过莩市,到了日神广场。

他瑰在归僧侣们处置了。奴仆们刚才驱散了人群,广场变得幵闳起来。马托朝四周望看,他的眼睛碰见了萨朗波的。

从他迈出第一步开始,她就站了起来。随着他越走越近,她也徐徐走到平台边上。不久,外界的一切事物都消失丁.她看到的只有马托,她的灵魂里一片沉寂,仿佛一个深渊,在这里、一个回忆、一个目光,整个世界都消失在其中。这个向她走来的汉子不可抗拒地吸引着她。

除了眼腈,他已经没有人样了,那只是个鲜血淋漓的肉柱子;断掉的绑绳顺着大腿垂下来,但却与他那露出白骨的手腕上的筋腱难以分辨;他的嘴仍然大张着;怒发冲冠;^而那个可怜的人却还在走着!

他一直走到平台的下面。萨朗波弯瞜俯在栏杆上,他那可怕的跟珠凝视着她,脑海里涌现出他为她遭受的所有痛苦。他虽然要斬气了,她却仿佛又看到他在他的营帐里,跪在她面前,抱着她的腰,喃喃地说着甜言蜜1-吾:她渴望再一次听到这些悄活,再有同样的感觉,她不愿意他死去!这时马托忽然剧烈地哆嗦起来,她差点喊起来。他仰面倒下,再也不动了。

萨朗波几乎暈倒,祭司们围着她,乱七八糟地把她抬到宝座上。他们向她祝贺,这是她的功劳。大家都拍着手,顿着脚,高呼着她的名字。

有个人扑到尸首上面。他虽然没有胡须,肩上却披着摩洛祌祭司的外套,腰间别着一把割祭肉的刀,刀柄的末端是个金勺子,他只一刀就剖开了马托的胸膛,然后挖出心来,搁在勺子上。于是沙哈&兰举起胳背,把马托的心献给太阳。

太阳降到了波涛后面,它的光^像无数长箭射到那颗红彤彤的心上,心跳慢下来,夕阳也靳渐沉人海中。等最后一下跳完,夕阳也完全隐没了。

于是,从海湾到泻湖,从地峡到灯塔,在所有的街道、所有的房屋和所有的神庙上,只听见一种喊声。这声音有时停歇片刻,然后又重复开始;建筑物都被震得发抖,迦太基像是在过度的欢乐和无恨的希望之中抽着风。

纳尔阿瓦洋洋得意,如醉如狂。他左手搂住萨朗波的腰,表示巳经占有了她;右手举起一只金爵,为迦太基的保护神干杯。

萨朗波随着她丈夫站了起来,手里拿着一只酒杯,也要干杯,却忽然倒了下^,脑袋后仰跌到宝座的倚背上——她脸色苍白、身子靳靳僵硬,张大嘴巴,一她那散开的发髻一直垂到地面。

哈米尔卡尔的女儿由于接触过月神的神衣就这么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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