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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醒X3》


第1章 楔子



你忘记自己的使命了吗,你还能听见那微小的声音吗?

它述说自由意志的选择定律,你注意什么它就存在,你思考什么它就改变,你选择什么那就是结果。

在源头,灵魂与神合一;在创造领域,灵魂具有了自我;在改造领域,灵魂有形有状;在物质世界,灵魂以肉体为外衣,神性被隐藏。

这声音非常轻微,当她安静下来侧耳倾听,她感到自己变成一个孩子,一个不属于无上哲理的孩子,因为孩子的单纯势必谦卑顺上,能够领受天恩雨露。

一群光体如同流星般从更高的宇宙降落,在争战中穿透那层黑暗的阻光带,飞向大地。而她正是其中的一颗。里面有一颗,曾经降落在丝路之上,在蒲昌海的西南方,他的名字叫无弋天星,也叫神行剑。

天微说,花的名字包含晨星的意思。天星笑着回答,那我以后要去那里仰望明亮晨星。当她的手触碰天星时,更多的异象出现了:一个女人背着那把奇异的剑,在不同的时空出现。

祖师们意识到高大的看守者虽然可以来往不同空间,但他们无法逆转时间,他们一样会死亡并非全能。遂反思铸造武器的知识会结出各样因果,到底是信杀戮还是信保护,最后将这心法隐藏不再广传,历代只口耳直传一人。

若无人能免一死,练你何用?我一生悟空,自以为洞悉天地真相,但如果没有生命,这一切的悟性又有何意义。

其实我想要的,非剑城非心法非涅盘。我想要的,是一个死而复生的奇迹!

我这一世被心法所欺,此时真有所悟已无力言传!唯有铸一把杀不了人的剑,一把救赎之剑!

剑逐渐成形,一缕光,如同第三股基因般划破长空,降落于剑身。铸剑塔顶,一群雪白的鹰在翩翩飞舞。两三片白色的羽毛,从铸剑塔的窗外飘过。一滴雨水落在花圃里,瞬间无数雨水落下。来自天微故乡的白色星状花,在雨露中盛放于丝路之上。

不杀血气,只断捆绑......剑灵若苏醒,会明白作为一把剑的使命,是为保护,而非杀戮。



所走过的,数不清的地域,在马可波罗记忆里,随时可以抽出与此刻现实世界的某种湿度相联。那是一种个人与天地间万事万物的关联,分布在东西南北,缩影在一个人的记忆中,留存在纸张间。

他没有正常的视力,但他有超凡的听力。从那一刻开始,所有的模仿、期待与寻找,都消失了。

过去她拥有的一切都是毫无生命的,只是死亡之路中的利益堆积,正如那些黑衣人,所有奔向武学顶峰的时间,都属于死亡。

各自有各自的美,为什么不可以做一个平淡的主角呢,为什么不能写一个配角的旅程呢。

他看见她的眼泪滑下面颊,属于他个人的,黑白画面。世上最好的听力,不是顺风千里,而是静默闻心。他努力朝她讲出些微声音:“我听见了,你是真的喜欢我!”



索菲望着他渐渐消逝的背影,在一个战乱的时代,许多美好变得那么不合时宜,有多少人今天分开,明天就再也见不到了。

时空的限制,恍如在这一刻被超脱。一些早已被自己和历史双双遗忘的记忆,逐渐被这把奇妙的剑唤醒。

就像从时间坐标限制的盒子里跳出来,跳到了设计盒子的世界,过去现在未来不再是一条无法逆转的线。

在时间的领域,人类的身体和魂被时空限制,感官和知觉得不到完全的开发,但是人的灵来自永恒领域,永恒领域超越时间,不被时空所限。灵里的看见,来自永恒领域,那里有上帝的爱和毫无黑暗的光明。

索菲感到眼前一片明亮,有几道羽翼般的光束出现在若兰周围,耳边传来几道光束交谈的声音:

“她不是神行者!”

“那她怎么进来的?”

“因为她心中有爱!”



北冰洋,俄罗斯亚历山大地岛东北42海哩。

浩瀚冰海之间,停泊着唯一的打捞船。

考古教授伊莱沙站在甲板上俯瞰冰面,无数浮冰堆积在北极天地,一块块看似紧密相连,又在下一个瞬间旋即冲散。母亲与妹妹的模样浮现在伊莱沙的记忆中,曾经最亲密的她们仍然年轻。

关于她们肉身的回忆,以一种不变的格式储存在他的意识某处。关于她们的灵魂,他相信还在延续。

她们还会认得已经满头雪发的他吗。他在冰与水的倒影里,注视自己额心的那道十字痕迹。他一直认为,量子物理其实验证了属灵界的存在。测不准的量子在哪里,你并不知道。因为你的肉眼暂时看不见它,但它存在于更高的空间,也许根本就超越了空间,所以你看的时候,它就会出现。

它是一个可以从更高领域带进属世领域的可能性,你怎么观察,它就怎么改变。它述说自由意志的选择定律,你注意什么它就存在,你思考什么它就改变,你选择什么那就是结果。

忽然,海底传来剧烈的震动。

一面**德军的标志自海底缓缓漂起,与此同时,大片完整的浮冰被撞击得轰然四散,一艘二战时期的德军潜艇完整地从这片海域打捞而出。

“教授,我们发现它了!”对讲机传来打捞队员的欢呼声。

片刻后,伊莱沙教授带着七名队员走进这艘德军潜艇。防毒面罩顶部的探照灯,照亮了前方弥漫腐朽气味的通道。70年了,伊莱沙不断告诉自己,有生之年一定会找到它。如今走在通向它的路上,少年时代的往事一幕幕再现。

随着他步步逼近的脚步声,从通道尽头的密室传来一种神秘的音频。这音频主动与伊莱沙共振,他感到自己脊椎处的细胞正在颤动,更加迫不及待加快了步伐。

两名队员击开密室之门。

伊莱沙四下环顾,见密室四周空无一物,只有中央地区保存着一组金属几何台阶。看来整个密室,都是用来收藏位于几何台阶顶部的铅制长盒。神秘的音频持续从铅制长盒里发出,但是除了伊莱沙之外,其他队员都无法听见这奇特的声音。

“检测不到任何音讯震波!”队员盯着手中的仪器表说。

只是伊莱沙颤抖的双手已经伸向了铅制长盒。队员一阵惊栗,疾呼阻止:

“教授,检测数据尚未输出,危险!"

这奇特的音频恍如从自己灵魂最深处发出的邀请一般,深深吸引住伊莱沙。他无法抑制地推开队员的手臂并开启了铅制长盒。等待了七十年的时光,它与他终于再见。

一分钟后,仪器数据显示安全,队员们全部松一口气,这才纷纷靠近铅制长盒观看。现场骤然静默了,众人的视线都凝聚在它身上。

它是一把造型奇异的剑!

由一种颇具未来感,类似太空金属般的不知名材质锻造。而岁月的包浆,又使它看起来分外古朴。它的剑身由12个金属球状体组成,令人费解的是,剑身从上至下没有任何接口,浑然天成!

队员们一一被剑的外貌吸引住。而伊莱沙,唯一能够听见剑身所发出的奇异鸣声的人,正独自凝视金属球中如同人体DNA一样的涌动光芒,并自言自语翻译着低鸣的剑语:

“凡为攻击你所造的器械,必不利用......”

无形的力量,自剑身中波浪般扩散而出。伊莱沙的身体,再一次产生与七十年前相同的频率共振。他缓缓闭上双眼,任由这无形的力量引领他脱离自然界的束缚,与超自然连接。

如果进化论真的是终极真相,那么人类一切行为的目的就是繁衍传递基因。可是人类不仅有罪与义,还有爱!

爱甚至会使人甘愿牺牲以成就他人。自我牺牲会毁掉自己的基因,这根本不符合进化论。

时空的限制,恍如在这一刻被超脱。一些早已被自己和历史双双遗忘的记忆,逐渐被这把奇妙的剑唤醒。有三幅画面在伊莱沙心灵里闪现,并将他的意识带往过去:

漫天黄沙的楼兰剑城,女子苍白的手握住直插入地的神行剑。

一艘中国元代的古船,一位清秀女子背着神行剑远眺的身影。

袖有**标志的手套,神行剑从一位欧洲女子身边被拾起。

第2章

公元330年初夏。

楼兰。

黑暗中隐约传来打铁声。

杏灰色的天空逐渐明亮,他睡眼惺忪地望着屋顶彩绘,初夏的熏风从窗户缝隙窜进来,裹夹着阵阵灼热的金属气味。

打铁声犹如空谷传音,慢慢清晰。母亲漠同哼着楼兰古曲走向他的床榻。他预感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在许多宾客中,会有一位重要的人!

漠同揽过衣衫不整的他,轻柔地为他披上稻穗色的长衣。在漠同转身去拿铁架上的丝巾时,他已经迫不及待溜出去。守候在门外的四个随从跟在他身后一路小跑,却跑不过年仅十二岁的他,甚至被他远远甩在后方。

他奔跑在高耸入天的土石回廊柱间。当天第一道曙光慈爱地照耀在他身上,犹如光的爱子。他叫无弋天星,在他出生的那天,有一颗陨星划破长空,降落在城外蒲昌海的西南方,所以父亲无弋空为他取名天星。

楼兰,这片丝路上的必争之地,人们相信谁能赢得丝绸之路,谁就能控制无限的财富称霸未来。

十三年前,楼兰王因畏惧各国的侵略弃城出逃,导致人口大量流失。隔年,楼兰金刚铸剑派的师尊无弋空,以那颗陨石坑中的天铁铸造武器,帮助于阗、焉耆、疏勒、乌孙,抵挡了北匈奴残部血奴的入侵。

患难时期挺身而出的无弋空,成为楼兰的精神支柱。他率领楼兰居民在蒲昌海旁重建新城,改铸剑派为剑盟,因他与四国有一盟誓,无弋空毕生不参与任何整治体系,楼兰不建国家不立国王不募军队并改称“剑城”,以剑为信仰,发展精神控剑能力,为盟约四国培养最优异的铸剑师。

四国各派精兵驻守楼兰城四门。位于城中心的剑盟则每年为四国公平铸造百把良器。曾遭各国侵犯的楼兰,因为无弋空的卓识达眼,竟在乱世中探索出一条新的平衡之道。

更重要的是,无弋空掌管的剑盟向四国学子公平开放,并承诺会将直传铸剑心法授给唯一的继承人!

这就是无弋天星的家,天下第一铸剑师的领地。丝路上的城池,都以剑盟的武器为第一殊荣。于阗、焉耆、疏勒、乌孙,在十年内跃升成西域最强的势力。

天星的家在剑城占地最广,即便他在家里跑来跑去很多年,仍然会出现陌生的地域令他惊喜。

几乎每一个清晨,都有慕名前来参学的新面孔。也几乎每一个傍晚,都有资质不够的学子从参学外院落寞离去,或自愿留下成为火工木工等杂役。因为一个家庭,如果有人通过在剑盟学习或做工,而获得剑盟标志挂在家门上方,整个家庭就能获得四国联军的保护。

如果想要进入剑盟内院做门人,就看每年这一日的选拔了。

无弋天星轻快地跑过悠长的土石回廊群,远远望去,前方映入眼帘的,是万物苏醒之后,朝晖满地的剑盟广场。广场的中央有一个偌大的圆形星仪剑座。剑座整体呈星体结构,星体内均衡交叉着十根金属脉络。除了第十根外,前九根金属脉络里各插入当世最著名的九把剑。

星仪剑座的周围,绣着四国祝文的彩幡随风飘动。今天是一年一度的师门选拔日,所以整座广场人潮熙攘。

无弋天星一路跑至广场石阶处。石阶左侧立有一块两人高的石匾,上面镌刻着铸剑之道四字。石阶的下方,刻有择石的木牌附近摆放各种各样的矿石,刻有淬火的木牌周围放置着一排器皿,里面分别灌满清水、浊水、羊脂、牛油等等。再后面有三个小熔炉,周围设置着各种铸剑的器具与丰富的原料。

三名身形壮硕的应试者正站在熔炉前锻造。在他们身后,立着一排身着素缟麻衣的剑盟门人。这些门人的领口与腰带是统一的浅黄,正中央有一位身形最为高挑的少年,身佩赤金腰带。

因着这条赤金腰带,少年受到了在场学子的纷纷瞩目。

今日能够来到这里的学子,在四国早已打探过有关剑盟的各种传闻。比如剑盟分为地水火风四门,四门皆穿素缟麻衣。其中风门统一使用白色腰带;火门统一使用红色腰带;水门统一使用蓝色腰带;地门统一使用黄色腰带。而四门的四位领头弟子则各用白银、品红、靛蓝、赤金,这四色腰带。这四位领头弟子来历不凡,早已在西域并称四大剑师,背后各有四国的势力支持。其中水门的剑师天水,不仅出生于阗王室,而且家族富可敌国。

四国仰仗剑盟提供的精良武器,十年来在各国战火中长盛不衰。四个国家互相牵制,楼兰免除了被任何一国侵占的可能性,成为西域乱世中唯一的和平之地。

不过四国一直对铸剑心法的直传秘密虎视眈眈。幸而无弋空建立了监督健全的学习机制,四国学子公平竞争。

十年来,四国各自在国内搜寻聪敏少年送往剑城学习。而这一众少年里,唯有地门大弟子天地深受无弋空赞赏与众门人爱戴。所以地门众弟子中央,那位身佩赤金腰带的少年,自然成为在场所有新学子观察的对象。

第3章

四国一直对铸剑心法的直传秘密虎视眈眈。

无弋空建立监督健全的学习机制,四国学子公平竞争。

站立在地门众弟子中央,身佩赤金腰带的天地,是在场所有新学子观察的对象。

天地的身形修长,骨骼俊朗分明,拥有与周围人群迥异的净白肌肤和清爽直发。像乌缎般垂顺的直发在西域十分罕见。虽然身处铸剑之地,但他刚烈中透出一种与生俱来的儒雅,让初见他的人自然产生一份好感。

天地正以严肃的眼神审视场上的诸位应试者。高大黝黑的三弟子天火和清瘦忧郁的四弟子天风则在一旁审计各国敬献礼品。

不远处,身着金丝镶丹砂石华服的漠同正朝他们走来。气质高贵的漠同头戴猫眼石翎羽帽,耳上挂着罕见的切割朱玉坠,所过之处无不吸引众人的目光。

二弟子天水见她到了,立刻拿起卷轴走过去,向她禀报各国应试者已超三百。

漠同和天水走到石阶前,无地、天火、天风都停下手中事务向师母漠同请安。天地说,依照门规的检测,今年预估招不到二十位能够入门的新生。天火则向师母禀报说,今年贡品超出去年一倍。紧接着天风手拿贡金卷轴走上前,轻声说:

“师母,于阗国供白金千两;乌孙国供白银千五百两;疏勒国供黄金千两,赵将领又奉上天铁十斤,献予师尊铸剑。”

闻言,漠同朝坐在遮荫绸伞下的赵贞微笑,赵贞亦微笑回礼。

漠同:“天地——”

天地迅速走近漠同身边,漠同压低嗓音:“今年多收几名疏勒国弟子。”

天地眉头轻皱,但忍住回了声:“是,师母!”

漠同:“你们师父呢?”

天地:“师尊一直在铸剑塔。塔门关着,我们没敢进前打扰!”

漠同抬头瞭望石阶上方巍峨耸立的铸剑塔,然后转身扫视广场上从各国远道而来的人群。一队大鸟从上空掠过,熙攘人潮的背景色,是城外大漠的曙光明黄。

远山隐在灰紫色的雾霾中,犹如一道抹不去的剪影在俯瞰苍茫黄沙。黄沙上印着一排女子脚印,大漠,一个蒙面紫袍的神秘女子渡过死亡之海,正朝楼兰剑城一步步走来。

另一边,无弋天星一脸休闲地攀上高高的铁围墙,寻找到一处绝佳的俯视点。他静然鸟瞰四处寻找他的随从,薄薄的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正午将至,火伞高张,三位应试者最终献上的,是三把不成型的铁条。

天地瞟了一眼,无奈摇头,众人也一阵唏嘘,三位应试者识趣退下,从广场入口传来一阵喧哗。

天地示意天火前去查看,片刻后,喧哗声反而变得更大,前去围观的人群把广场入口堵得水泄不通。

漠同和天地对视一眼,都感到不同寻常。

而天火和那位蒙面紫衣的女孩正在争论,一名清瘦的翻译夹在他们中间,尴尬不已。

紫衣女孩:“为什么不可以,哪条门规写着我不能应试?”

天火:“你还有理了?从没听过女人铸剑的!叫你走你就走!”

紫衣女孩:“我花了两年时间才抵达剑城,你不让我应试,我就不走了!”

天火:“管你走了几年,我说不行就不行!”

紫衣女孩:“凭什么?你是师父吗?”

天火:“我……嘿,你是来添乱的吧!再不走,别怪我不客气!”

紫衣女孩:“金刚剑盟,原来是靠嘴打剑的……”

“让她进来!”

不远处,漠同哂笑一声,“我倒想看看,她是靠什么打剑的。”

天火回过头,看到漠同和天地正朝这边走来。众人自动让出一条路,天火立即恭身应允。

天地冷冷打量女孩,见她一身紫衣早已沾满黄土,头面包裹的雪纱下露出一双烟白与淡紫相间的眸子,也定睛看着天地。

众人在四周起哄,等着看好戏。

广场中央的招募棚,紫衣女子准备就绪。四国守将听说后,都戏谑地看过来。女人能打剑?人群中涌起阵阵嬉笑。

紫衣女孩无视众人的嘲笑,冷静地从矿石堆中挑选出一块上好铁矿,自己动手从淬火区取来羊脂木桶。

“有羊尿吗?”紫衣女孩朗声问。

人群中爆发出更加肆意的大笑。旁观的四国守将一一面露荒谬之色。然而,天地却举起手,示意人群要安静。

天地:“去取!”

一门人领命匆匆而去。

紫衣女孩与天地锐利的眼神在剎那间交会,双方都因着彼此目光中透出的执拗之气而骤然一惊!

一个旧布包打开,里面是几块金属碎片和来自异国的植物根茎。

女孩脱下披身长衣扎在腰间,一边拿起工具搅拌炉中半液生铁,一边把铁矿石、金属碎片和几种植物根茎添加进炉内,像一位经验十足的炼药师。

天火戏言:“呵,咱们伙房正缺一个标致的厨娘!”

无云蓝天下,天地细眯着狭长的双眼,留心观察天微的动作,一旁的天水问:“你以前见过这么炒钢的吗?”

天地自顾自琢磨,摇头不语。

半晌之后,炉火的高温开始令女孩大汗淋漓。但她毫无倦意,继续夹起铁条挥舞铁锤锻打。一阵锻造的金属音从广场一直传到铸剑塔。这灵动又精准的声音,使正在塔内闭目冥思的师尊无弋空嗖地睁开双眼。

第4章

一阵锻造的金属音传到铸剑塔。

这灵动又精准的声音,使正在塔内闭目冥思的师尊睁开双眼。

女孩忘我地观察金属变化,巧妙选择出每一个恰到好处的击打角度。她不施蛮力,越打越轻快,阵阵视野无法瞥见的金属音,如隐形的水流一般在人群里来回波动。

不过数十下,一把流畅的剑器已见雏形!

天地与天水等人当场惊愕!

天火:“不可能!”

天风:“这是......什么打法?”

“小心小心,新鲜的羊尿来啦!”先前的门人一手捂住鼻子,一手提着小桶返回。

女孩将剑器浸入羊尿桶片刻再取出,并在剑身撒了一瓢油脂。疵疵响声后,她将剑器置入干净的清水。一阵风吹水起,女孩的面纱滑落,广场上蓦地鸦雀无声了。

一张美丽绝伦的面孔仿若遗世独立。

她非西域人,肤色如同羊脂白玉。她也非汉人,浅褐色的发丝,精致立体的眼窝鼻梁形成淡淡的天然阴影,有着一双人们从未遇见过的淡紫眸子,清透、聪慧、坚定。

铸剑塔顶的露台上,不知何时,师尊无弋空已负手而立。他的身影如同一座高耸入云的雪山,瀑布般的长发在风中来回飞舞,一身素袍难掩王者气势。

无弋空:“从今天起,你就是金刚剑盟的入门弟子。你的名字是天微,隶属地门,归天地指导!”

天地躬身领受师尊的指示,并在低头的刹那与横剑当胸的天微再次四目相接,剑盟竟然收下一名女性,而且还在他的门中。

当众人还在惊叹天微风华绝代的外貌和精准敏捷的技法时,躲在铁围墙上面的无弋天星却从天微身上看到人所不见的奥秘。

原来他在黎明时分预知的那名重要的人,是一个女孩!

无弋天星走进离天微最近的人群,他缓缓闭上双眼,进入深遂的启示。

不久之后,随从发现了静立在人群中的无弋天星。四名随从连忙跟过去并小心翼翼扶住无弋天星向漠同走去。坐在浓密树荫下的于阗国将领罗护见到无弋天星出现了,立刻面露惊喜。

罗护将领召来侍从并交给他一袋金子,叮嘱侍从无论如何务必预约到今夜与尊少单独见面的机会。

夕阳晚照,姹紫嫣红的云朵环绕黄沙与绿洲之间的楼兰剑城。这画笔般的光景,使剑城宛如一颗点缀在星罗绿洲中央的珍珠。

白日结束,宾客都散了,剑盟恢复往常的平静。

逐一点亮的幢幢灯影下,剑盟膳堂的主桌被地水火风四门分桌环绕。师尊无弋空今日与新进门人一同用膳。主桌坐着无弋空、漠同、四大剑师、还有唯一的女弟子天微。

漠同端量着仓促进食的天微,联想到她一路长途跋涉而来的艰辛,语气里遽然透出一份怜爱:“慢点吃,别噎着了!”

天微喘了口气,然后点点头继续吃。她专心致志盯着饭菜,好像四周旁若无人一样。默不作声的天地将余光扫向天微,没想到在选拔场强势精敏的她,吃饭的模样反而充满了童趣,他的眼角不由得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漠同一边比划手势,一边问:“你从哪里来,我们说的话你都能听懂吗?”

天微口齿清晰地回答:“我从大秦来,经历了数年,一路穿过萨珊贵霜诸国。我父亲会讲这里的话,是他教会了我!”

天微流畅的口语,令众人一愣。

天风笑瞥天火,想到他先前依靠翻译来吵架的凶样,呵呵。

天火低下头,闷声扒饭。

无弋空:“你跟谁学的铸剑?”

天微:“我父亲!”

无弋空:“你们为何要来剑城?”

天微:“父亲说,要带我来东方的剑城,因为这里有惊世之剑!”

众弟子听了这话,都面露自豪。

无弋空依旧不动声色地喝茶,天微回答问题时那种坦荡干脆的神情,让他对这个新徒弟更为满意了。

漠同:“那你爹呢?”

天微忽然沉默了。

天地抬眸晲向天微,她明亮的双眼彷如失去焦点一般。

天微的记忆闪回贵霜国某处,当时亦是黄昏,她努力睁开疲惫的双眼,看见略微摇晃的黄土沙地和前方稀疏的村落远景,而她的背上是垂死的父亲俄陀聂。

最终,她还是体力不支倒在地上,与父亲面对面躺在茫茫黄沙上面。亲眼看着父亲合上苍老的双眼,她却连哭泣的声音也无力出发。

第5章

夜幕降临,惠风和畅。

几只白鹰不知从何处飞来,停落在陨星内院纵横交错的屋宇上。

随从小心翼翼在前方引路,罗护将领跟随他们的脚步走进无弋天星的居所。陨星内院坐落在剑盟后方的幽密之境,如果没有熟悉的人带领,很难穿过迷宫般的重重院落抵达这里。

寂静窗棂外,无弋天星端着一碟干果,一颗颗扔向外面的鹰群。那些白鹰翩翩而来,一边飞舞琢食,一边围绕天星嬉戏,彷如与他十分熟识。

陨星内院的管事站在正厅门口,还在低声责备两个随从。因为师母早已嘱咐过,不许任何人再私下约见尊少。管事的越说越气,嗓音不自觉愈发严厉。

“他们不敢越过你决定什么,是他们商量时被我听见,我自己允了这事。”无弋天星把干果全部洒向庭院,然后悠闲地走过来,站在清水蓝的门帘下。

随从们一脸感激地望向天星,管事的语气虽然柔和下来,但继续喋喋不休:“师母早就明令禁止外面的人私自求问,你们至少要容我通报了才行啊!”

“我是来做什么的,你还不明白,这是他和我的缘分。”无弋天星只有十二岁,但少年老沉的语调,让人无法反驳。

门外传来脚步声。

随从掀开帘子,罗护将领只身而来,遵照约定没带任何护卫,手里还捧着一个送给天星的礼物盒。打开来,里面有木雕的马匹、棋盘、和彩宝陀螺。

天星拿起盒子里的木马摸了摸,像它是活物一般。管事与随从一一出去守候,把这段私密的时间留给了罗护将领。

片刻后,无弋天星说:

“我看到女人和婴孩。”

罗护将领的眼眶立即红了。他觉得很震撼,他的确是为了这件事前来求助无弋天星。

还在于阗国时,他就听王子们私下议论,剑城无弋空得了一位神异之子。在无弋天星出生的时候,有一颗陨星天降楼兰。很快,人们发现这孩子能够看见天地间不同时空的事情,并且能够说出精准的预言。罗护一生习武护国,手握大权,对精神的领域从来不感兴趣。一直到爱妻逝世,小儿哭闹不休,他才体会到人力的有限。

“她是我的妻子,年初时因产难去世了!”罗护将领垂首道。

“我看见她一直在婴儿身边徘徊。”

罗护将领凄然地说:“我只有这一个儿子,夜里他常常彻夜啼哭,我为他找了最好的名医,至今都不见好转。而家里的老仆每次靠近小孩房间时,都说害怕。”

无弋天星闭上双眼。

四周阒无人声,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天星睁开眼睛,告诉罗护将领:“好了,你的孩子,可以正常入睡了。”

罗护将领先是面露喜色,尔后又纳闷地问:“没想到这么轻易啊!我相信尊少,我当然是相信尊少的。我还在问只是因为我想知道,尊少是怎么做到的?面对灵魂的世界,尊少难道一点也不害怕吗?为何看起来如此轻而易举?”

“我只是用语言穿透那些迷惑她的黑暗,告诉她,她其实已经死了。”无弋天星锐利地说,“当她明白以后,自己就松开了紧握小孩的手。”

罗护将领:“原来她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去世了!那她现在看起来如何?我能为她做些什么?无论她需要什么,我都可以祭祀给她!”

无弋天星明亮的眼眸闪现出一种超越肉身年龄的睿智,他严肃地说:“不要用任务物品祭祀她,不要让她堕落在黑暗的灵魂系统。你对她的爱心,刚才已经帮了她!她的灵魂很轻盈,很容易飞起来,说明她活着的时候,爱多恨少!”

罗护将领激动地问:“那我是怎样帮到她的?”

“那些黑暗的权势,在上方阻挡了神的光临到她!我告诉她,她其实已经死亡了,应该重新回归到生命中去,你很爱她,我们都爱着她。她感受到我们的爱,爱也在她心中盛开,爱的祈祷驱散了上方的黑暗权势,源头的光临到她,于是她飞进了光明里。”

无弋天星的讲述,让罗护将领倍感温暖,他相信眼前这位年仅十二岁的少年。热泪从这位征战沙场数十年的将领眼中流出,那一刻,他感到他和无弋天星之间的年龄界限消失了,他和妻子之间的人天永隔也消失了,物质不再像过去一般牢不可破地占据他。

从那天起,他的孩子开始安然入睡。

第6章

皓月当空,凉风徐徐。

天水带着今日新入门的天微,一前一后走在晒满月光的土石路上。

剑盟出了史上第一位女门人,管事的都不知如何安排住宿了。幸好天水的妹妹荼尔也住在剑盟,天微可以暂时与她同住。

一路上,天水的话题多是关于荼尔从小体弱多病,而且性格细腻敏感,所以众人都让着她之类的。天微听完,仅仅哦了一声,没作其它回复。

天水有些意外,按常理一个新来乍到的人听了这些话,多少会表示点什么,但天微只是应一声便完了。

明月下,前方渐渐出现一片梨树林。现在正值梨花盛放时节,幽香袭人。天微眼前一亮,脸上浮现出一抹陶醉的笑:“美!”

天水说:“我母亲是曲梨人,所以我妹妹甚爱梨花。”

天微仰头欣赏满树的烂漫梨花,没有回应天水的家事。天水想,或许她对这里的语言还是不算熟悉,见她一眼纯美,也就罢了。

走进荼尔的居所,天微发现这里不仅外面有梨园,里面也以各式花盆种植着许许多多奇花异草。地面用五彩斑斓的药草颜料画出繁杂的几何图案,一尊阴森的雕像坐立在图案中央的石台上面,像前香烟袅袅。

天微蹙着眉,伸手捂住鼻子,说:“我可以住别的地方吗?”

天水:“为什么?”

天微:“我实在闻不惯这里的味道!”

天水:“你是剑盟的第一位女门人,今日的一切出人意料,大师兄掌管的地门暂时找不到女弟子住宿的地方!”

“我这香由阿迦露调配上百种香料而成,置水即沉,外面千金难求,你闻不惯?你是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嫌谈?”天水的妹妹荼尔,一脸娇嗔地从深处走出来。

天微的父亲从小教导她人身尊贵,将她训练得自信又坚强,所以她不解地问了句:“好好的一个人,为什么要浪费这么多香料服侍一具不会动的木偶呢?”

碧叶华灯之下,荼尔定睛看过去,天微仿若天山之雪一般的面貌和稀世罕有的凛然气质,令荼尔莫名不悦,她忍不住恣睢道:“竟敢对萨地尊不敬!你真是罪业深重,给我滚出去!”

荼尔暗暗运力向天微肩部推去,天微握紧拳头正要回击,荼尔突然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天微瞥了一眼荼尔正在剧烈颤抖的身体,发现这个女孩出奇的消瘦,虽然五官精致,但眼袋青黑,唇色苍白,显得十分羸弱。天微不由得忍住怒火松开拳头,皱着眉,只是按揉发疼的左肩。

天水一把拉回荼尔,低声解释着:“是师母吩咐她住这儿的!”

荼尔冷冷一笑:“是啊哥哥,我在这里算什么,不过就是一个寄居的人罢了!现在就连一个新来的都可以欺负我,咳咳咳……”

天水轻轻拍打荼尔的后背,眼里全是疼惜:“天微,我妹妹身患重疾,经不得气!”

天微顿了顿,木讷地说:“是她先骂我打我的!”

片刻后,天地也从外面走了进来。

荼尔一见天地,立刻像一只温婉的小猫般安静下来。天地径直走到她面前,伸手擦去她额上的汗珠,说:“又淘气了!”

一句疼爱的话,让荼尔的泪水顿时像雨点一样扑簌簌落个不停。就像一个吃不饱的黑洞,他的疼爱一出现,她就想要索取更多,所以佯装听不懂似的:“天地哥哥,这次你真的冤枉我了!不是荼尔淘气,是她蛮不讲理,她嫌弃我这居所!既然我这配不上第一任女门人,那就让我搬出去好了……”

天微很惊讶:“难倒为了一个住处,我就不能讲点真实想法了吗?”

天地转身睨向天微,她那双干净的大眼睛里,有不服、有倔强、还有未经世事的纯粹。不过天地依旧面无表情:“你的确不用为了一个住处就扭曲自己,但你没有权利管荼尔的家。而且遵照师母的吩咐,你必须住在这里。还有,师尊忌讳门里争吵。”

原来师父忌讳争吵!那就硬忍吧!反正天微在意的只有一件事,就是跟随师父,抵达铸剑的顶峰。于是她认认真真说:“以后不和这里的人讲道理就是了!”

“谁不讲道理呢!你一到就欺负我,你才不讲道理!”荼尔含泪瞅着天微,在天地和天水的双双呵护下,她反而觉着自己委屈极了。

而天微一个人孤零零站在原地,一句话都不再争论了。天地瞥了眼天水,天水赶紧搀扶起荼尔往卧房走。

厅里终于平静下来。

天地一步步走到天微面前,望着她隐含泪光的淡紫色眸子,声音不自觉柔了下来:“委屈?”

天微:“这不重要!”

天地:“那什么重要?”

天微:“跟师父学铸剑!”

天地打量她近乎固执的模样,说:“好,今晚早点休息,明日准时到。”

天微:“好!我去外面梨园休息,可以吗?”

天地:“住处给你安排了,其它的自己决定!”

是夜。

天微真的在梨园睡下,紫衣铺地,躺在柔软的泥土上,却毫无卑微之感。

似水的月光,倾洒她浓密的褐色长发,映得她的肌肤白如细瓷,连周身都恍惚散发出洁白的光芒。远远看去,如同一颗被上苍珍视的掌中明珠。

而这一幕以天为帐以地为床的景致,成了另一个人眼中生机勃勃的美丽。

当第一缕阳光破晓,她怔忪醒来时,发现身上竟然盖着厚厚又暖和的羊羔毛毯。她纳闷地扯了扯微微发卷的羊羔毛,原来在她熟睡的上半夜,天地来梨园看过她。

下半夜,天地叫醒了木房的工匠,连夜赶工把荼尔的正厅隔成了互不干扰的两段。

第7章

晨光熹微,地面上有一道斜长的铸剑塔阴影。

徐来清风吹动天地的长发,晨曦将他的皮肤映照得发光。他闭目调吸,悠悠说道:“日始,你们先学冥想!”

冥想?天微感到很新鲜!她从九岁开始学铸剑,先学冥想还是头一回听说。怪不得外面的人无论如何都参不透金刚剑盟的剑为何能施放剑火,原来这里面有精神冥想的原因。

众门人端坐在星仪剑座下,可是才过了一会儿,有的人就失去耐力了。

“我们是来学打剑的,怎么不教我们打剑啊?坐着不动难道还能打出一把剑不成?”弟子甲一边小声嘟囔,一边抓抓头、抠抠脚,并迅速扩散到周围。众门人都开始磨皮擦痒。

从始至终,唯有坐在众门人中央的天微,一直专心致志。天地颇为欣赏地注视着人群中唯一的这名女弟子。骄阳将天微的周身折射出一圈圈五颜六色的光斑,她那淡紫色的眼眸在光线下面更加流光溢彩,里面写满了专注、毅力、和决心。

午后,师母漠同忽然来到铸剑场。

她并未惊动任何弟子,只是在窗外默默察看。

成排炉火、齐列引流管道、此起彼落的打铁声,众弟子个个汗如雨下。

天地:“下等铸剑师,呼吸紊乱,滥用蛮力。”

一经指点,天微即刻领会。她屏息凝神,呼吸渐渐变得沉稳,但是铸剑场的高温令她热得汗湿衣衫,她只好脱掉长衣,只余里层白衫。薄薄的里衣袖子卷至肩膀,雪臂裸露在外面,周围的男弟子时不时会好奇偷看一两眼。

全神贯注打剑的天微,对周遭异样的目光毫无察觉。站在她身后的天地冷冷咳了一声,众弟子赶紧低下头。挥汗如雨的天微,在这座高温铸剑场显得格格不入。

黄昏时分,浑身酸软的天微刚一跨出铸剑场,便看见师母的侍从等候在门外。侍从将天微带往师尊的居所,师母独自在房内等她。

师尊的居所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那种古朴的气质与师母精美的衣着配饰形成明显反差。看来师父是极简之人,天微在心里这样想。

漠同拿出一套原色麻衣递到天微手上,说:“你是师尊的第一个女弟子,我已经习惯了那些男弟子,倒是忘记你还是个女人!你在这里有什么心里话可以跟我说,缺什么少什么也只管告诉我,要把这里当自己家一样!”

天微听了师母的话,心里顿生一份感动。她欣喜地站在铜镜前,漠同像母亲一样帮她换上衣裳,还为她整理好乱蓬蓬的长发。

“头发有点干涩,发给你们的那瓶烫伤油,可以抹在发梢上,用完后直接来我这拿新的!”

“谢谢师母!”

漠同又想到什么,她打开一个木箱,这看似单调的木箱里面其实是层层迭迭的隔盒,里面存放着玲琅满目的珠宝首饰。漠同从其中挑出一支散发紫色光泽的珍珠头簪,说:“你喜欢紫色,戴上这个,既漂亮,头发又不容易散乱了。”

天微望着镜中焕然一新的自己,感到分外开心。被师父的妻子关怀着,仿若明天,她就可以进入铸剑塔,师父就可以亲自教她铸剑之道一样。那剑火,那从剑身中窜出的能量漩涡,那些因剑而生的奥秘,为何世上会有如此奇异的剑,这吸引着她所有的求知欲,外貌的美丑早已无足轻重。

一名匆忙跑来的门人,打断了漠同与天微的交谈。

“师母,四大剑师正在广场演练剑阵,师尊点名叫天微前往观看!”

初夏的风,裹夹着泥沙和草腥气,飘荡在炙热的空气中。

星月初露,师尊无弋空从铸剑塔上俯瞰广场,见天微赶来,会心一笑。

广场中央临时安置了一排剑架,上面放着百把材质各异的兵器。列位四角的四大剑师,各自按住背上的剑套机关,剑套如孔雀开屏般向左右各散出三片薄剑鞘。

四大剑师戴上特殊手套,从背上各抽出一把细如雷针的长剑,手腕一转,剑柄窜出不同颜色的剑火旋剑身而上,并由剑尖喷出一丈高的烈焰。

天地:“上等铸剑师,以自身气脉引动剑中四大元素,令剑聚能出火!至此剑师的魂与剑合一,炼成剑魂,剑魂既生,配合心法,能运使诸般剑火结界,组成攻守皆宜的剑阵火网。”

四大剑师仅依靠剑火就将剑架上的兵器尽数烧溶,前来观摩的新进门人惊叹不已!

天地率门人挥动黄色剑火,地门剑阵大开大阔,如马跃天涯;天水率门人挥动蓝色剑火,水门剑阵绵密浑圆,如百泉轻鸣;天火率门人挥动红色剑火,火门剑阵势如破竹,如鹰扫长空;天风率门人挥动白色剑火,风门剑阵轻灵奇异,如雨落无踪。四人时而互攻,时而互助,四色剑火在地上纵横来去,形成光艳四溢的几何剑阵火网,看得众弟子一阵痴迷。

天地:“唯历代至上之剑,能获选插入星仪剑座。”

天微顺着天地的视线,一眼崇拜地仰望星仪剑座和最上方的铸剑塔。

天地:“至上剑师,以灵铸剑,灵剑合一,炼成剑灵。此直传心法,唯授历代掌门。铸剑塔,为掌门炼剑之地,塔内有直传心法,唯历代传人能入。

天地将手中的剑插回背上剑套。他轻按机关,七把散开的剑鞘迅速合一,疾速流畅的动作散发出英气勃发的魅力。天微满目倾羡,不由得鼓起掌来。周围叫好声一片!

那天晚上,天微梦见自己竟然进入了铸剑塔。从远古开始,由神秘看守者流出的直传心法就刻在塔内的壁画上。这梦是如此真实。

第8章

深夜,剑盟议事堂。

四国将领正在激烈争吵,灼热的空气中布满不寻常的紧张气息。

单突:“昨日一役,众将士亲眼见到血奴剑器出火,我军因剑火死伤百余士兵。所幸的是,血奴大军在转战车师六国之时,暂受六国围困!”

闻言,四大剑师面面相觑。

单突:“为何血奴会有剑火?”

但钦:“难道血奴有了魂级铸剑师?”

“只有剑魂级的剑能出剑火,而此种等级的剑师都在剑城!”天火急声说:“血奴……绝无可能!”

赵贞:“呵呵,单突,下面人说说你就信了?你这是找盟主兴师问罪来了吗?”

单突:“赵贞!这可是我军将士亲眼所见,焉能造假?难不成死伤的百余人是我们自己放火烧的不成?”

罗护:“盟约严禁私自输出剑魂级兵器。十年来四国将领也亲自守城监督。若说血奴拥有此等武器,这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但钦:“即便握有剑魂级武器,若无心法口诀,也无法运使剑火啊?”

赵贞讥讽道:“你这是暗指剑盟出了叛徒吗?”

天地见师尊始终沉默,身为首徒,他代师回应道:“诸位,剑魂级的铸剑师,地水火风四门中仅二十八人。我等多年来朝夕炼剑,并与诸位将领密切共事,叛徒一说,事关剑盟信誉,眼下真相未明,切勿妄下断语!”

单突:“是否出了叛徒,我们暂且无法定论,但我焉耆王要求剑盟紧急提供剑魂级武器抵御血奴大军!”

但钦:“乌孙与焉耆相邻,若是如此,乌孙也需要同等规模的武器!”

赵贞不悦道:“喂!你俩别一搭一唱的,若血奴被车师六国灭了呢?那你们岂不是平白多了一批魂级武器?”

罗护斟酌道:“四国向来拥有同等兵器,此举有违盟约,我王势必不从!”

无弋空终于开口了:

“一百把剑魂级兵器,四国公平输出!”

众人顿时安静下来。

赵贞缓缓说:“有剑没口诀,运用不好剑火,力量可就大打折扣了!”

无弋空:“初火口诀,四大剑师会传授四位将领。此事剑盟会彻查到底,若真有叛徒,决不姑息,必给四国一个交代。”

黎明前夕,四国将领纷纷满载而归。

天还未亮,剑盟铸剑场里就响起了天微一个人辛勤铸剑的声音。

一直到晨光遍地的时候,天地与众弟子才鱼贯而进。经过天微的铸剑区时,众人惊奇地发现天微竟然穿着一套崭新的工作袍。透气的宽松原麻让她不再曲线毕露,周围的男弟子略显失望。天地则扬起唇角,隐隐微笑:“来多久了?”

天微抬手擦了擦脸颊的汗水,回道:“不记得多久了。”

天地想了想:“你跟我来!”

天地带着天微走出中心铸剑场,一路经过剑盟广场和铸剑分场,来到了楼兰剑城的居民区。

从空中俯瞰,剑城以剑盟为中心,向外依八方扩散出八条街道。中心剑盟是精神修炼与教授铸剑术的学府,然后是二十四个铸剑分场,外层还有一百二十座材料加工地。

再外围则是琳琅满目的集市。这里各国商贾云集,米店、客栈、布店、杂货店、牲畜市场等等,一片繁华丝路的重镇景象。

一队踢上沾满数寸厚沙土的骆驼,从天微身旁缓缓经过。商人们正在把皮毛、铁、铜、盐、药材等等从骆驼身上一一卸下。

在靠近城门的区域,各种与铸剑相关的金属木材业,交易十分繁忙。

天地一边巡视各家商户,一边问天微:“在这战乱之秋,你可知剑城为何繁华依旧?

天微似懂非懂地摇了摇头。

天地:“十几年前,楼兰王为避战乱,带着大军和财富出逃,留下一片残局。那时正值尊少出生之际,一颗巨大的陨星从天而降,带来了大量的天铁。师尊将铸剑心法和天铁相互结合,铸造出当世最精良的武器,帮助四国抵挡了血奴的入侵,从此改变了楼兰的命运。”

“师父真了不起!”天微面露崇敬之情。

“丫头,以后记得要叫师尊!”

“可我已经正式入门了,师尊已经是我的师父了啊!”

“我是为你好,你真的不懂吗?”

“不懂!”

天地轻轻拍了拍天微的头,说:“你呀,在铸剑上比常人都聪慧,在人事上又比常人都笨!”

第9章

一行载运兵器的车队浩浩荡荡出城,绣着剑盟标志的靛色锦旗在木车上方随风飘飞,市集百姓见了纷纷退避开来。

运送兵器的官长没想到竟能在这里偶遇剑师,忙不迭吩咐旗手叫停大队人马,下车向天地请安。

天地查看了车队几眼,便催促官长赶紧启程。

随后,天地带天微行至东边的城门口。整个东城门上上下下都有重兵据守,恰巧焉耆国将领单突正在附近数点几车兵器,他一见天地的身影,立即挥手示意天地过去。

“在这等我!”天地以命令的口吻吩咐完天微,便独自朝单突的方向走去。

单突:“这女孩什么来历?”

天地:“目前看来,只是一个有天赋无背景的孤女。”

单突:“如今四国情势紧张,战况一触即发。无弋空虽然应允了初火口诀和剑器,但仍是四国共同拥有,所以大王有令,命你尽速取得直传心法!”

天地:“师尊始终未提传人一事,各国弟子谁也没有把握!”

单突:“离试剑会仅有数月,你多花点心思在铸剑上,兴许能让无弋空传了你!”

单突命令副官上前,副官递给天地一包物品和一封家书。

单突:“这是你母亲托商队带来的。”

天地:“我母亲和弟妹可好?”

单突:“放心,他们被大王保护得很好!你早日完成使命,便可早日一家团聚。”

二人交谈结束后,天地重新打起精神回到了天微的身边。

天高云淡,夏山如碧,天地带着天微登上东城墙,将城外的大漠风光尽收眼底。辽阔郊野上铜围铁马,精兵成行。东城门下,载运木料的车队从城门一直排到茫茫远处,一辆又一辆,川流不息。

“这些是?”

“为了完成交付四国的兵器,剑城需不分昼夜伐木,以供城内的铸剑炉火。”

“这么长的车队,那每天得砍多少木材啊?”天微一脸惊讶地问完,才留意到身旁的天地变得欲言又止。

很快,天地就换了一个话题:“对了,那日你是怎么做到的?”

“嗯?”

“招募会上,你很快就打成形了,怎么做到的?”天地模仿天微铸剑的姿势,而且学得惟妙惟肖。

天微先是一愣,然后说:“这是秘密,告诉你,你会相信我吗?”

天地:“嗯。”

天微:“我和剑说话,它就顺着我了。”

天地哂笑一声,打趣地说:“原来你还没长大呢!”

天微剑眉轻蹙,振振有词地辩驳:“我父亲说,人类的灵魂有四种领域。在源头,灵魂与神合一;在创造领域,灵魂具有了自我;在改造领域,灵魂有形有状;在物质世间,灵魂以肉体为外衣,神性被隐藏。”

“你父亲的知识领域听起来很深奥,但是,这和铸剑有关系吗?”天地随意抱起修长的双臂,唇角还挂着意犹未尽的笑。

“在这个世界,人的自由意志有行善的,也有做恶的。在一位铸剑师眼里,矿石就像人类的自由意志一样善恶参杂,由珍贵金属与杂质混合而成。如果它能够被拣选材料的人重新改造,在模具中就会变得有形有状,最后在炉火的冶炼里重生为剑,坏的被烈火焚毁,好的就收进仓库。”天微仰望遥远的天际,她的嗓音很稳,里面带着随风而动的思念,“我父亲相信,好的灵魂才能上升到源头,与神合一!”

天地忽然没了玩笑的念头,虽然感到搭不上什么话,但他十分温顺地,听天微讲述这些特别的话题。他发觉在天微的身上,似乎找不到诸如羞涩、怯懦、隐忍,这些普通女人都会有的情绪。

“我父亲说,剑能够述说,每一把剑,都像一个人!”

“这些话初听时很无稽,回味起来又似乎有些道理。现在,你倒是变成我的小老师了!”天地说话时,毫不刻意地注意到天微腰间佩戴的一把短剑。

天微见了,大大方方把这柄短剑取下来,递给天地鉴赏把玩。

天地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忍不住赞道:“好一把子母剑,你打的?”

天微冁然而笑:“内层是我打的,外层是父亲打的!”

天地低叹着:“看来你是真的很喜欢铸剑!”

天微斜晲他:“难道还有人假的很喜欢铸剑啊?”

天微的问题,让天地犹豫了片刻,才缓缓说:“我为了帮母亲养活弟妹,九岁便远赴剑城做学徒。喜欢打剑?应该是吧……”

天微说:“不喜欢,就不会用真心!不用心,怎么会打得出好剑呢!”

天地在不知不觉中陷入了沉思。这样的话,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而这样的话,好像让心里某种隐藏的天性正在复苏。成为天下第一铸剑师的继承人,或是做一名农夫,和那些再也没时间在意的无名草呆在一起。九岁以前在后院种下的花草,母亲还在继续照看它们吗。或是,在红尘中做一名旅者,毫无背负,仗剑天涯,去海角讨酒喝,名字就叫自由。

他喜欢什么,其实尚未看清。

在他还来不及了解自己的时候,已经被焉耆王送往剑城。他必须成为一名铸剑师,他的人生就这样被另一个人盖棺论定了。

天地越来越沉默,而天微没有去打扰他的思绪,两人便安静地,看远方一望无垠的苍茫大漠。一直到夕阳西下,他们才返回剑盟。

第10章

天地越来越沉默,而天微没有去打扰他的思绪,两人便安静地,看远方一望无垠的苍茫大漠。一直到夕阳西下,他们才返回剑盟。

经过剑盟花圃的时候,天微隔着铁围墙瞥见一个男孩蹲在圃园里面播种。

“是天星!”天地悠然一笑,停下了脚步。

无弋天星抬起头,也朝天地爽朗笑着。然后他歪着头,异样的目光停留在天微身上:“我应该曾经见过你!”

天微回复说:“招募铸剑师那天,我有在广场上铸剑。”

“我是说更早的时候!”

“更早的时候?”

天微努力去回忆,虽然无法记起什么,但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从心底划过。她还看不清楚这是什么,只是觉得像被一阵干净又清凉的风吹透一般,吹得她浑身发麻。

与此同时,一位门人从远处跑近,朝天地喊道:“大师兄,师尊整个下午都在找您,原来您在这儿,让我们大家好找啊!”

无弋天星收回视线,对天地说,你去;接着,天星指着天微说,你留下来陪我种花吧,虽然时间很短!

天地立刻随门人离开,行至阶梯高处,他不自觉回过头,俯瞰下方芊绵的花圃。两个人影,一大一小,在圃园里面种花,天边是最后一抹夕阳,天地微微一笑,把这幅美好的画面留在了记忆深处。

天微:“这是什么种子?”

天星:“那些白鹰从远方带来的,是一种奇特的种子,属于百合类。等它开花了,日正当中的时候,它的花瓣会自然卷起来。”

天微有些意外:“这……很像我家乡的一种花!”

听见这样的巧合,天星侧着脸,深深看向天微:“你应该是我要找的一个人。”

天微疑惑地盯着天星,感到他一点儿也不像一个孩子!

天星忽然伸出手掌,搭放在天微的手背上面。

深蓝宇宙

风般轻盈的歌声

无数星球在旋转

一群光点正在降落

天微啊一声睁开双眼,她刚才去到那里了?这是幻觉还是什么?

天微惊道:“为什么我会看到那些幻相?你刚才对我做了什么?”

“为什么不相信自己呢!你明明看到了!”

“我……好像看到一群光破天而降!”

“天外有天,你能明白吗?”

天微摇摇头,天星欲言又止地凝视她犹如紫色宝石一般美丽的眼眸。就在这时,先前那门人又匆匆折回来,原来师尊也在找天微。他气喘吁吁地喊道:“天微,快带上你最近铸的剑,师尊今日要抽查你们几个!”

天微心中一阵惊喜,赶忙从花圃中起身。她跑了几步又停下来,转身望向天星,说:“等我休息时,可以去找你吗?”

无弋天星老练地说:“我母亲不常让我离开陨星内院,不过你和我总是会碰见!”

“总是会碰见?”来到剑城后,天微第一次笑得如此畅快。

天星也笑了:“你试试吧!”

天微从远处再看了无弋天星一眼,她觉得他很像一只鸽子,白色的鸽子。在天星眼里,天微很像一团火,执拗浓烈地燃烧在这世上。

门人将天微带到剑盟执事处。

无弋空和漠同早已端坐上方,四大剑师带着几名优秀弟子在下面演练。天微走近师尊,将这几日铸造的新剑奉上。

无弋空取过天微的剑,一旁的漠同看到这样精美的剑身,立即向天微点头赞许。片刻后,无弋空将剑还给天微,并亲自走向剑架,随手取下一把试断的残剑指向天微所铸的剑。无弋空以残剑划过天微的剑身,仿若在以他的剑轻抚天微的剑一般,当残剑触碰到天微剑身下三寸处时,无弋空的手稍稍一转,剑刃沿着天微的剑身缓缓空转一圈,当剑柄转回原处时,天微的剑竟从下三寸处断成了两截。

提着断剑的天微脸色剧变。

无弋空叹了一口气:“精美有余,刚韧不足,下三寸是弱点,遇到高手,一剑就能把它断了。”

“呵呵,真想不通大师兄怎么会推荐她!”天火跟天水小声聊着,嗓音里充满不屑,“一个女人能铸出什么好剑?”

闻言,天地脸色很不好看。他惊觉她再有天分,终究会受限于女人的力道不足。近日自己不知怎么了,满心欣赏她,才造成了这次疏忽!确实不该在师尊面前称赞她,须得冷静下来才是。

第11章

今夜的铸剑场空空荡荡。

工具架底下扔着那把断剑。

天微一个人在铸剑炉练炒钢,天地从门外经过,驻足看了一眼她的背影,也没有停留便走了。

夜深的时候,天边传来一阵阵响雷,瓢泼大雨一瞬而至。那时候天地还在书房挑灯夜读,他望着窗外豆粒般的雨点,蓦然想到天微倔强的背影。

过了一会儿,披着斗篷的天地来到铸剑场看天微。他对她说:“你该休息了。”

炉火把天微洁白的皮肤映得通红,但她的眸子里还是很苍凉。她微微抬起头,看见剩余的雨水沿着天地的斗篷滴滴答答落在地面,而他的脸色因为风雨的寒意显得有些惨白。

天微:“再练一会儿行吗?”

天地眉头一皱,一把将天微拉近身边,生硬地把一件兽皮斗篷披在她身上,口吻强硬又霸道:“我送你回梨院。”

天微:“可是——”

不等天微说完,天地已经反手关上炉门,强拉住她向外面走去。

外面竟然这么冷,天微感到很意外,整个人躲在斗篷里面轻轻哆嗦着。天地放开手,大步走在天微的前面。天微紧紧跟着他,风雨声大,一路上,两人一句话都没有说。天地的严肃,令天微在心里想,如果自己能够再用功一点,先前地门就不会被火门奚落了。

另一边,师尊的房里灯火也还亮着。

漠同温婉地说:“你是不是对她太严厉了?”

无弋空不语。

漠同劝道:“入门不久就打出这样的剑,已经超越其它弟子数年的功力,你又何必当众断她的剑呢?”

无弋空平静道:“这孩子是个铸剑奇才,但一身傲骨,骄者必败,得消减她的锐气。”

一夜的大雨淅淅沥沥过去了。

拂晓已至,梨院外面洒落一地沾满黄泥的白色花瓣,树上的花影稀稀疏疏。

晨起的荼尔眉头紧锁,冷冷斜睨门口搭放的那件兽皮斗篷。这是去年节庆,天地在狩猎活动里获得的奖赏。荼尔伸出干瘦的手指,带着一丝妒意划过这面兽皮,她似乎还能感受到斗篷上面残留的,天地在夜雨中的温柔呵护。

她缓缓走到窗边,透过被风吹动的白纱,看着熟睡中的天微那白皙泛红的肌肤和曲线饱满的形体,再反观她自己日益消瘦的样貌与常受病痛的身体,突然觉得宁把万贯家财换成贫寒出身,只要体魄健康,能经风雨......

星月依稀,白昼交替,新门人初训结束了。

众人根据各自的特性分别归入地水火风四门。天微也按照师尊的指定,正式进入地门接受训练。

一日天微见广场布告附近聚集了众多弟子。远远看不清竹板所刻,她随即向身旁的师兄询问:“天华师兄,众人都在议论什么呢?”

“试剑会终于公布日期了!听说试剑会上,师尊会亲自为刺入试剑石的剑赐名!若是打得极好,说不定还能选入星仪剑座呢!”

“那新门人可以参加试剑会吗?”

“不分入门先后,学到采气阶段的皆可参加!”

这样的参赛规则立刻激发了众人。为了试剑会,众弟子全部变得勤奋起来,从老弟子到新弟子,谁都不想错过这次机会。四门剑师也各自开辟区域,开始教导弟子们采气。

几日后,天地忽然意气风发地命令地门弟子取剑出行,带领天微天华天相一行人朝剑盟外的胡杨林走去。

路上不时有风沙袭来,即将砍伐殆尽的胡杨林其实只剩下残根了。众人在残根之间停驻,天微发现这里有许许多多的剑三五成堆插在沙地里。这些剑的剑身都没入沙地,只露出一把把剑柄组合成一个个神秘的图案和胡杨林的残根对应。

“这片胡杨林后方有一处矿道,内有各种矿石,又在沙漠盐泽旁,日夜温差极大,能淬炼地水火风四大精华。采地气,是地门独有的炼剑法。淬炼前,将剑身埋入有能量漩涡的地域。要尽量靠近漩涡的中央,以吸取最精粹的能量!”

天地一边说一边演示,语音落定时恰好完成了一遍采地气之法。众弟子连声叫好,纷纷跃跃欲试。

风沙大了起来。

天微的披肩被一阵强风吹走。天地一扬手,抓住飘扬的一角,随手围在天微的肩颈处。

“没了胡杨林,这风沙一年比一年大了!”天地的嗓音低沉又温润,天微侧过头,微微仰视着他,觉得他的声音就像一种美妙的乐器。

众人一一穿越胡杨林,进入了后方深暗的矿道。几束从矿道顶部洞缝斜射进来的天光,将漆黑的矿道渲染出一种迷幻的气氛。天地带领众人走在迷宫似的矿道里,走道左右的矿壁上面插满了剑柄,各个延伸的小矿洞里面也全部都插满了剑。

行至一处多道分岔口,天地转身朝身后的门人说:“你们自行寻找适合采气之处,十日后再取出淬炼!”

众人听命在矿道散开。

天微好不容易寻找到了一处合适的小矿洞,她用尽全力将剑器深深刺入矿壁,可是从小矿洞出来后不久,她便发现自己已经走失在宛如迷宫的矿道深处。

黑暗中,偶尔有几道细小的天光从矿道顶部透射下来。

天微在里面转来转去,一直找不到返回的主路,便渐渐紧张起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从她身后传来轻微的声响,天微转过头,看见狭长的天光后面,有一道模模糊糊的身影。

她急忙喊道:“有人吗?”

“天微?”

熟悉而温润的声音再度传来,那道身影缓慢靠近,狭长天光后面的人,原来是天地!

在黑暗深处跃动的微光照射在天微和天地的眉宇间,在他们彼此眼中,双方都散发出一种和光同尘的神秘。一股强大的吸引力在猛然间滋生并牢牢牵扯住他们,两人几乎就要贴在一起的时候,天华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天相——”

天地瞥了一眼陡然出现在天微后方的天华,脸上的神情瞬间变得冷漠,他淡淡地对天微说:“大伙都在找你,没事就好。”

一眨眼的时间,天微觉得两人之间的牵扯应声而断了,他与她立刻恍如隔世。

第12章

回到剑盟以后,天微不管做什么事,都不能像往常那样专注。她一个人去到梨院里面散心,漫无目的行走着,直到天色已晚,才发觉自己竟然从小道无意间穿到了一处隐秘的山洞附近。

而且奇怪的是,山洞的入口被什么人摆放了上百盏灯烛,有什么声音从洞内隐约传出。

天微住进梨园以来,从不知道周围还有这样一个地方。她低着头,探究地朝山洞深处走去。

经过一段窄道后,眼前出现了宽敞的岩洞空间,一阵男女喘息的声音微微起伏。

天微怔在原地。不远处,天风和荼尔竟然躺在一片兽皮上面,他们的身旁还摆放着一尊交合状的神秘雕像。

天风迅速扯过落在地面的外衣,转瞬间裹住荼尔裸露的肢体。荼尔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喘着气说:“杀了她,她坏了咱们的献祭!”

天微震惊地往后退了好几步,她想要立刻逃跑,但是天风已经从侧面嗖一下追赶过来并伸出刚劲的手指扣住她的脖颈动脉。

荼尔:“你在跟踪我?”

天微:“我没有!我是无意中闯进来的!”

天风:“是不是有人指派你跟踪我们?”

天微:“没有没有没有!”

“别跟她废话,快杀了她,这事就不会有人知道了!”荼尔厉声疾呼。

“为了我俩的名声,对不起了天微!”天风运上十分力道朝天微喉间捏去。

天微呼吸一紧,头脑里顿时如同崩塌的雪地,一片白茫茫的眩晕。生死一线之际,忽的一只白鹰从洞外飞进来,用刚猛锐利的鹰嘴袭击天风。天风惨叫一声松开手掌,奄奄一息的天微倒在地上。

“自己犯了罪,还要杀无辜的人!”无弋天星紧跟着走进来,在洞顶盘旋的白鹰立刻飞回天星身边,停靠在他的右肩上。

天风大吃一惊,他踉踉跄跄冲过去扑跪在无弋天星脚前,哀诉着:“尊少,不是这样,我们献祭是为了医治荼尔的病!”

无弋天星鄙夷道:“什么灵以污秽为祭?”

“荼尔祖上因萨地尊护佑而建国,荼尔是这一代的家族祭司。她幼习异语,如今已能解无上旁秘。有一法门记载若打破辨别以男女之欢献之,其病将不药自愈!”

无弋天星看了一眼洞中的雕像,说:“这些邪灵用暂时的利益交换,来迷惑人类交出尊贵的主权。实际上,人类才是大地的合法管理者。”

荼尔闻言,马上面露恼色,她愤愤道:“天下之大,启是一个小孩能了解的!天风哥哥,我知道你舍不得,但他们既然撞见了我们的秘密,那他们两个都留不得了。”

天风听了荼尔的话,突然出手去捉无弋天星。天星的白鹰扑哧翅膀向天风手脸迅速啄去。天风忍住疼,运气召来他的佩剑嗖嗖嗖袭向白鹰,白鹰只能暂且掉头飞向洞外。

天风再运剑气,他把剑形先分散成十六把,然后形成一个严密的剑阵将无弋天星困在其中。

天风瞥了眼晕倒在地的天微,对荼尔说:“我们把这女的埋在附近。至于尊少,恰好我门里有兵器明日要运输回国,可以把尊少藏在车内运送出去。”

“天风哥哥,他个头不小了,运输他的风险实在太大,若是中途被人发现,你这些年在剑城辛苦累积的一切就全毁了!”荼尔劝道,“慈悲多祸患,还是杀了他吧,我们以后年年为他念经超拔就是了!”

天风木讷地点了点头,随手提起一把阵中剑,犹犹豫豫向困在中央的无弋天星走去。靠近天星身边的时候,天风微微虚了虚眼睛,像是生发了错觉似的,他感到无弋天星看起来毫不紧张,完全没有一丝想要求饶的意味。

天风望着无弋天星明亮又清澈的眼瞳,想到从小看着他长大的点点滴滴,握剑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在他良知纠结的当口,无弋天星忽然问荼尔:“如果所谓的萨地尊真能护佑你的家族,那你们的世代长子为何都会在满月前夭折?”

荼尔心里一惊,她的家族确实有这样的怪事,所以其家族有一个秘而不宣的传统,就是出席满月仪式的世代长子,实际上都是预先买回来替代的孩子。

无弋天星哂笑道:“荼尔,从你被选为这一代的家族祭司开始,你就落入了一个咒诅。”

“笑话!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咒诅我!”荼尔眼中冒出阴郁的怒火,“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在灵界拥有的力量有多大!”

"他们是可以变幻的,你只是活在灵界势力给予的伟大幻觉中!实则在阳间,你从六岁就开始落入无法医治的怪病。”

荼尔猛然间抬起倨傲的下巴,惊诧又复杂地盯着无弋天星。她从六岁开始身患怪疾,因为剑城特有的温泉可以缓解发病时的痛苦,所以才迁至剑城。她项来重视形象,外人都以为她天生体质虚弱,却不知道她其实身有怪疾。

这是荼尔和无弋天星的第一次交谈。他对她隐秘了解的准确性,验证了外界关于他的那些神异传闻。

无弋天星:“如果你的自由意志,没有向萨地尊交出主权,那萨地尊背后的灵界势力就无权辖制你,你则根本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天风指着地上的雕像,恍然大悟:“尊少,你的意思是因为它,荼尔才会身患难治之症?”

“她只有拿回自己的主权,不再信它,不再练那些秘术,病才能好!”无弋天星转身对荼尔说,“你可以试试,停止祭祀它,你的家族是继续衰微还是变得兴盛!”

荼尔紧紧咬住嘴唇,脸上的神情非常挣扎:“停止祭祀,那我所有的能力就会消失!”

无弋天星摇了摇头,说:“是要那点能力,但凄苦地活着;还是费了那些邪力,从此日益康宁?在我眼里,你自己生而为人的能力比这萨地尊雕像不知大了多少,你不相信自己,却稀罕要他那点邪力?”

荼尔心有所动,她扭过头,盯着晕倒在地的天微。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孩,因为努力钻研打剑,也可以成为师尊唯一的女弟子,可以常伴在天地左右,与天地一同风里来雨里去。荼尔细细端量,忽然觉得天微白皙皮肤下隐藏的艳丽血色,仿若一朵即将破土而出的沙漠玫瑰。

正在苏醒的天微,缓慢而艰难地动了动僵硬酸涩的手指,睁开双眼的时候,正好撞上荼尔异样的眼神。

荼尔目光一沉:“好!我停止!我看看尊少的话是否会应验!”

第13章

天风知道荼尔有救,心里大喜过望。他是真心喜欢荼尔,若不是他们两国不许通婚,他早就向荼家提亲了。他噗通一声跪在无弋天星脚前,语气激动:“尊少,谢谢你的指点,谢谢你愿意救荼尔!天风无以为报,唯有以命赎罪!”

天风举起佩剑递到无弋天星眼前,脸上的神情无怨无悔:“就请尊少拿了我的命,放荼尔回于阗吧!”

天风的话,让荼尔阴郁的心底闪过一丝感动,但她的眼神依旧是一层不变的凉薄。她始终认为,在这片大漠,除了天地之外,再没有谁能够配得上她自己!

无弋天星取过天风的佩剑,随手扔在地上:“我根本不相信你能下手杀我!”

闻言,天风一头埋进天星的衣服褶皱里面,无声地哭了。

依眼前的景象,天风是断不会再向无弋天星动手了。现在荼尔唯一忌恼的,就是放天微出去会让这事被天地知道。于是荼尔哀怜道:“我们两国不许通婚,要是被别人知道……我们以后都活不成了!”

看到这一幕,天微心里五味翻腾。天风刚才差点要了她的性命,荼尔待她更是项来刻薄。可是看到天风竟然为了荼尔而俯伏在天星脚前哭泣,天微毅然说:“我决不会把今天的事告诉任何人!”

天风转过头,直视天微:“我的命是尊少留下的,我信尊少,也信尊少要保的人!天微,希望日后你不要负了我们二人。”

天微拾起地上的剑,割断自己一截头发,说:“如果我骗了你们,就让我以后像这截断发一样!”

荼尔暗暗衡量天微的话,她虽然憎恶天微,但她心里知道天微是那种说到做到的人。现在天风完全被无弋天星摄服,也不太可能再对天微动手,她只能见好就收:

“好,如你所言!”

夜幕正在降临,逐渐暗淡的天空挂起一轮若隐若现的白月。

无弋天星召回他的白鹰,和天微一起,沿着林间小道往回走。天微感到很奇妙,在她遇到危险时,无弋天星忽然就出现了,就好像他能够知道她正在经历什么一样!

经过梨树林的时候,天微要天星等她一会儿。

她匆匆跑进梨院,出来时,手里握着一张绢画,上面画着一株无叶白色星状花,有六瓣花瓣,看起来像六芒的星星。

天微说,这是和天星第一次见面那天提到的,生长在她家乡的花。天星问她花的名字,她说,花的名字里含有晨星的意思。天星笑着说,那我以后要去那里仰望明亮晨星!

天微用家乡话念了一遍白色星状花的名字。

天星听不懂那地的语言,但是那名字却让天星剎那间进入了异象——【日月昏暗,星宿无光,四国士兵在剑火阵中厮杀;异象中尸横遍野,一把剑立在尸首之上,无弋空跪在剑前;铸剑塔内,无弋空正在打造一把奇异的剑。】

豆大的汗珠忽然从天星发际线流下来。天微诧异地瞅着天星,他的脸色变得刷白,整个身体都在轻微颤抖。天微赶紧伸手去扶天星。当她的手指触碰到天星时,更多的异象出现了——【一个女孩,背着那把奇异的剑,在不同时空出现。】

天星喃喃自语:“凡为攻击你所造的器械,必不利用......”

天微不解地问:“天星,你还好吗?”

天星有些忧伤地抿住嘴唇,没有回答。天微在为天星擦拭汗水的时候,看见晶莹的泪光隐藏在他明亮又纯净的眼眸深处。

“没想到我一直在找的答案竟然是这样的!天微姐姐,在未来,我会以另外一种方式,陪你去很多地方。”无弋天星努力去微笑,但是笑容伤感而惨淡。

“姐姐知道,你不是一般的小孩,所以你讲的话姐姐还不太明白。你可以更多地告诉姐姐吗?”

“时间还没有到。姐姐,我想回内院了,忽然想多花一些时间陪陪我的母亲。”

天微一路把天星送回了陨星内院。正在满世界找儿子的漠同感到很意外,居然是天微送天星回来的!天星从小性格古怪,虽然他偶尔会主动和人讲几句话,但更多的时候,他都不愿意和任何人靠得太近,总是与人群保持着一段距离,更不会随便允许人触碰到自己。但是此刻,他和天微却非常亲近。

天星一反常态的,主动走到漠同身边,并且伸出双臂抱住她,还讲了一番想念母亲的话。漠同惊喜得整晚都把天微留在身边,重复问着天微,天星都说过哪些话,做过哪些事......

第14章

一日,无弋空前往铸剑场巡视。

师尊事先没有通知任何门人,这样的忽然而至,让弟子们很是措手不及。铸剑场里的气氛因此变得急张拘诸,就像绷着一根紧紧的无形的弦,众人战战兢兢,拘谨万分。

四大剑师微微低着头,跟随在师尊身后,有礼有节地保持着一段距离。这是剑盟里面不成文的规矩,人人恭敬师父,但谁都不能靠师父太近,连称谓大家都不约而同换作了师尊,谁也不敢打破四国与直传心法之间的平衡。

无弋空在经过天微的铸剑区时,突然停下了脚步。天微的反应很与众不同,她非但不紧张,还主动向无弋空请教。天微那种专注在技艺上,单纯又亲切的依靠感,让无弋空顿时感受到一种真正的师徒情谊,所以指点她时的语气,也变得充满耐心。

他们之间的互动,就像寻常人家师傅与学生的关系。四大剑师远远看着这一幕,人人脸色微妙。这样的画面只适合发生在平凡百姓家,若是在金刚剑盟,就显得那么不合时宜。剑师们窃窃私语着:

“一个女人,能有什么前途?”

“她上回打得那把剑,是不错!”

“难不成她也想参加试剑会?”

天地站在人群中,一直都沉默不语,只是暗暗晲向天微。半晌之后,无弋空要离开了,天地一行恭恭敬敬送师尊出去。四人依旧是有礼有节跟在师尊后面,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如同测量过的精确距离。

当天晚上,一个黑衣人悄悄潜入铸剑场,把一瓶液体倒进天微的容器。

翌日,天微在取羊脂淬铁时,预备参赛的那把剑被酸液侵蚀。

离试剑会只有一天了!

天微愣愣站在原地,好像听不见周围人的劝慰一样,脸上的神情如同在为谁默哀。她难过的样子,让天地蓦然回忆起,她曾经对他说过,剑就像人一样!

天地走过去,拍了拍她的后背,低声说:“别难过,试剑会来年还有!”

漠同也劝道:“我曾经和你一样,想要继承父业。可铸剑这行当,终究是男人的天下。女人的天命就是相夫教子,作为女人,驭剑比铸剑更重要!你明白吗?”

他们的安慰,非但于事无补,反而令天微感到更加无力。天微忽然发现,来到剑城后对自己最好的两个人,其实一点儿也不了解她。

如火如荼的夕阳,透过剑盟铁围墙的空隙,形成一道道姹紫嫣红的光线,把星仪剑座镀上一层层耀眼的华光。

天微自己一个人从铸剑场里面走出来,她看起来很落寞,孤零零坐在星仪剑座下面发呆,黄昏时的阳光把她的影子拉得斜长。

“师父!”

无弋空从铸剑塔走下来,听到天微的声音,不由得顿了顿脚步。

有多少年没听过一声师父了?

他骤然怀念起战乱以前,那时的他,只是一名纯粹的铸剑师,带领着几个简简单单的小徒弟,在铸剑的领域共同前行。

无弋空叹了一口气,转身指点天微:“知道金刚剑盟名字的来历吗?”

天微思索片刻,回答:“金刚……是指无坚不摧。”

无弋空说:“是试剑石坚固,还是人心里的执着难摧?”

天微灵光一闪,若有所悟。

无弋空微微颔首,转身走回铸剑塔。

天微凝视着无弋空独自走进铸剑塔的瘦长背影,和伫立在铸剑塔附近的巨型试剑石。满天炙红的晚霞底下,她一个人望着前方,喃喃自语:“试剑石坚固,还是人心里的执着难摧?”

入夜,天微还留在铸剑场里面。

她口中偶尔会呢喃师父说过的话。从她困惑的神情能够看出,在她的心里有一个未解的卡点。

夜深人静,天微仍然在铸剑。熊熊火光映透她汗流夹背的身子和完全绯红的脸颊。她时而摇头丧气,时而眉开眼笑,最后,她的目光停留在腰间佩戴的子母剑上面。

在贵霜国的村落,父亲俄陀聂在临终前,曾对她说:

“孩子,该放手了——”

一想到父亲,天微的眼眶就湿润起来。无论如何不舍,俄陀聂还是浅浅一笑,永远离开了人间。

“是执着,还是升华!”天微的思绪再度回到现实,她缓缓取下子母剑,把这把蕴含稀有金属的宝剑,放进了猛烈燃烧的炉火中央。

第15章

朝阳一出,日光倾城而下。

大漠沙如黄雪,剑城人声鼎沸。

巍峨耸立的铸剑石下方,剑盟门人正在石阶排队抽签。

一年一度的试剑会不分入门先后,认剑不认身份,连四大剑师也必须抽签轮次序。剑盟公平透明的试剑原则,不仅使每一个初出茅庐的弟子都有一次与前辈探讨比试的机会,那些天赋卓越者更期盼能在这一日一鸣惊人,获得各国的丰厚奖赏。

广场四角搭建起遮荫的绸伞。四国守城将领与亲信已经分别落座。师尊无弋空端坐中央,几名侍从站在他左侧埋首纪录。

一把剑在刺向铸剑石时即刻折断。

另一把亦折断。

一散发金黄剑火的剑尖刺入试剑石,爆出一声轰鸣巨响后,剑身有一半没入石中,持剑者是天地。

无弋空:“不动剑!”

负责纪录的侍从连忙写下师尊所赐的剑名。地门中人一一面露喜色。

稍后,一把剑幻化出重重白色剑火,也刺进了试剑石数寸,持剑者是天风。

无弋空:“幻阴剑!”

一把剑的剑尖在巨石面弯曲,随后偏斜着角度滑进了试剑石。

无弋空:“谄曲剑!”

一日的时间如流沙漏过。

无弋空遍寻全场,却没有见到一把真正的好剑。他不由得仰天长叹,岁月不重临,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他向全场宣布:“幻阴、谄曲、长恨诸剑,铸剑时一念不正已非正道,分别以摧魔剑、无忧剑、立断剑对治!”

幻阴剑主天风一阵惊愕,水门中人变得士气低落。四国守城将领各自和幕僚小声议论。几名门人迅速上场,分别持三把正剑销毁了三把邪剑。

无弋空挥袖走向试剑石,天地的剑虽然刺入了巨石,但剑中之气中规中矩,了无新意。天水的剑用尽机巧,缺乏大开大阔的力度。天火的剑火气缭绕,急于求成,少了厚重。无弋空摇摇头,语气中尽显失望:“铸剑之道,不进则退,若无新作,今年不必再选了!”

闻言,天地等人都怅然若失。

师尊转过身,准备回铸剑塔的时候,一声清脆的喊声中断了他的脚步。

“师父!”

背对人群的无弋空听见这声音,露出一抹笑意。这世上也只有她,敢在大庭广众下喊他一声师父了!

“请让弟子一试!”

天微从铸剑场一路跑过来,她的声音似雨后的彩虹,给这片沉闷压抑的广场带来一丝与众不同的生机。

无弋空回过身,朝她点头默许。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天微毫不怯场地走向了试剑石。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举重若轻地提起手中那把散发淡紫光泽的剑。

剑尖轻滑刺入,剑身完全没入试剑石中!

全场顿时震惊!

四国守城将领的神情突然严肃起来。今年试剑会,唯一一把完全没入试剑石的剑,居然出自一个女人之手,而这个女人还是这一年才入门的新人。

无弋空从试剑石拔出天微的剑细细端倪。因为时间仓促,所以这把剑的剑身磨得称不上锋利,但剑中紫光深隐,以致整把剑都透出均匀的淡紫色泽。从她预备参赛的剑被损毁到铸出这把新剑,只有一日的时间。如果能够给她充裕的准备,这把剑必定会炼成稀世罕有的奇剑!

无弋空握剑的左手一转,紫色的剑火从剑柄冒出并环剑身直上剑尖,在空中窜出两丈猛烈的火焰。无弋空犹如欣赏到一件绝美的艺术品,止不住得感叹:“怀银纡紫,贤英高睨,紫贤剑!”

师尊神色爽利,忍不住持剑飞舞,挥手将这把剑射向了广场中央的星仪剑座。带着锐利剑火的紫贤剑,宛如一颗淡紫色的流星,在上空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射入了星仪剑座上的最后一个空隙。

试剑场上一片哗然。

坐在远处的无弋天星抬眸望向漠同,这一刻,漠同的神情极为复杂。天星微微垂目,在心中瞥见未来,他默语道:这剑座上的十把剑终于满了,时候将到,这仿造的星仪必要毁坏。你们靠自己所造的一切尽都荒凉,你们的高塔必成空虚,你们的骄傲终将被尘土掩埋……

天微意外又欣喜,她在第一时间转头看向天地,笑容像一片初春灿烂的蓝天。这陡然而至的惊喜和整夜铸剑的体力透支齐齐涌来,天微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般的眩晕。天地瞬间忘了周围的人与事,冲上去一把扶住她,仿若这诺大的试剑场,只有他和她两个人。

第16章

暮色渐渐覆盖大地,夜初静,人已寐。

轻睡中的漠同倏然睁开双眼,在她的背后,师尊无弋空正扣上厚实的披风准备外出。

从无弋空将天微的紫贤剑射向广场中央的星仪剑座那一霎起,漠同就预感了他今夜的暗中出行。因为天微和年少时的无弋空实在太像!天微是历史上第二位以新进门徒身份在试剑会艺惊四座的人,在她以先,是三十年前的无弋空。

无弋空轻轻推开房门,身后的漠同忍不住发话:“祖上有训,心法传男不传女,难道你真要冒险?”

“等了半生,终遇可造之材,她或许能够达到我们未至之境!”无弋空的嗓音沉着,听起来像是经历过一番深思熟虑后的抉择。

漠同一改平日的端庄,激动道:“只有立天地为传人,才有可能继续维持四国的平衡。天微和天地迟早会在一起,传给天地不也一样吗,何必多生事端呢?”

无弋空沉默半饷,最后留下一句:

“其实我根本不是政客,我只是一名铸剑师!”

月影婆娑,星仪剑座下,师尊无弋空瘦长的身影疾驰而至。他弹指间拔出紫贤剑,举步朝铸剑塔飞跃而去。这整个过程在转瞬间完成,几乎不可能被人发现。

进入铸剑塔后,无弋空先在剑像前行大礼,接着以左手剑指抚过紫贤剑身,手指停在剑身几个弱点处轻弹。

之后,他手握剑柄运气一震,从紫贤剑底部立刻窜出一道气势磅礴的紫红色剑火。

另一边天微房内,一盏清淡的弱烛下,过度透支的她依旧还在昏睡。一直在床边照看她的天地,不知不觉也支着胳臂睡了过去。昏沉沉的天微在迷迷糊糊中发觉,她的一身经脉正随着远处的紫贤剑而变化,无论师尊打磨紫贤剑的哪一处,她的身体都会同步反应。才过了一会儿,她浑身都变得异常灼热,就像置身剑火之中,额上渗出了细细密密的绒绒汗珠。

铸剑塔内,师尊无弋空正在端量被烈焰剑火烧得通透的紫贤剑身。他将紫贤剑平放在前方,左手持锻造兵器用的尖锐短剑,以锋利剑尖削击紫贤剑身的弱点。

一阵锻造声响起……

天微房内,烛灯忽灭,黑暗中传来一阵锵金鸣玉的锻造音。

天微猛然惊醒,她从床铺上面坐起来,感到整个后背汗如雨下。而一旁的天地似乎什么也没有听到一样,仍旧靠在座椅上面熟睡。一道烟白的月光照射在他英俊的眉宇之间,那种温厚规矩的神态,任谁都不想惊扰他沉甸甸的梦境。

铸剑塔内,师尊无弋空连续打磨紫贤剑身,第二声锻造音袅袅响起。天微望向窗外矗立在浓郁夜色中的铸剑塔,再转头看了看天地安然熟睡的容颜,她闭上眼,开始静静倾听紫贤剑的空谷传声。

如同述说一般的剑音,让一段回忆犹如狂风在天微心底席卷而至。儿时,她与父亲俄陀聂站在熊熊燃烧的炉火旁。俄陀聂手握一把烧得通红的剑问她:“孩子,你听到了吗?”

片刻后,深暗的金刚剑盟广场,出现了天微快步行进的月下身影。她在经过星仪剑座时,抬头看了一眼空着的第十根金属脉络,更加确定了自己冥冥之中的直觉。

行至铸剑塔门外,天微见大门开敞,塔内伫立着无弋空仙风道骨的背影。

无弋空:“你为何而来?”

天微:“我想知道,这剑音会把我带到哪里。”

无弋空转过身,将手中的紫贤剑抛向门口。天微伸手接过并逐一察看,惊觉紫贤剑已经骤然完美。

铸剑塔内,隐匿细微的烛火正在随风摇曳,塔中央立着一人高的金刚剑盟剑像标志,在剑标后方的墙面有一幅巨大的曼荼罗壁画,里面隐含着复杂的天体运行图。无弋空注视着满墙浓墨重彩的壁画,问道:“剑音已经把你带到了铸剑塔,那你自己呢,你想要把自己带往何处?”

天微翻剑抱拳,直言不讳:“师父,弟子想成为至上铸剑师!”

第17章

一轮红日越过地平线。

满脸震撼的天微走出铸剑塔,虚眯起整夜未眠的淡紫色眼眸,仰望沙漠骄阳。

在她没有留意的角落,荼尔站在回廊尽头,冷冷盯住她生机盎然的英气背影。

荼尔越发相信无弋天星的那些话了。天微一直在帮她保守秘密,她清楚知道,以天微的性格誓必永远帮她保守下去。其实她想要放过天微,但是有一股黑暗的力量在拉扯她的情绪和意志,天微越美好她越憎恶,想要毁灭天微的冲动不断在她的脑海里萦绕。

荼尔更加确定,她所侍奉的萨地尊雕像绝对不可能是光明。外表虔敬的膜拜者花费年年岁岁崇拜,其实为的都是私欲!因此也被更多的黑暗势力捆绑,心思意念都是罪恶,越拜越败坏!她自己都知道,可是她早已深陷其中,又有谁能救赎她呢。从这天开始,天微与师尊之间龌龊的男女谣言传进了于阗国。

同样的深夜。

师尊无弋空从床榻坐起,他眸色深沉地看向熟睡中的漠同,身边的一切看似都是井然有序的安好,令人羡慕的家、门派、还有整座剑城,可就是不能随着自己的心意说话行事。身旁的女人,是上一代师尊的亲生女儿,对他予以厚望,爱着他用半生时光苦心经营的身份。可是繁华尽头,他始终能够看到那位少年,那位初到楼兰拜师学艺的,曾经的自己。

他的初衷从未改变,成为一名铸剑师,在绵长又短暂的一生里,用心打自己喜爱的剑。

他依旧推开门快步离去。

佯装熟睡的漠同在他走后才睁开双眼,一行清泪涌出,晕染在白色的枕间。

夜深人静,铸剑塔附近,荼尔与天地藏匿在漆黑的暗处。

果然与传言如出一撤,师尊与天微神神秘秘地先后进塔。荼尔得胜地侧过头,看着天地隐没在黑夜里的愤怒身影。然后,她惊心地发现,她也许从来没有真正爱过天地。看到他因为天微而痛苦愤恨,她竟然能如此顺心畅意!

她更加羡慕天微了!一个毫无背景的女孩,能够在以男性为尊的剑城专注于自己喜欢的事,不仅得到师尊的亲传,更虏获了天地的心。这样的人生好像一道不会分叉的弧线、或雨后凝聚的彩虹、和一心一意远行的流星。天空中美丽的事物,也都是这样。

铸剑塔内,天微与师尊席地而坐。

摆放在无弋空身前的心法卷轴快速翻过,众星运行的轨道、人体气脉的走向、曼荼罗元素剑阵图……在卷轴里飞速闪耀。无弋空讲解道:

“在远古的时候有一种看守者,他们有高于人类的能力,可以进出不同的世界。有一位看守者,将这心法卷轴从他们的世界带出来,传给本门的祖师。后来那些看守者之间爆发了战争,祖师们意识到高大的看守者虽然可以来往不同空间,但他们无法逆转时间,他们一样会死亡并非全能,于是开始反思铸造武器的知识会结出怎样的结果,到底是信杀戮还是信保护,最后将这心法密藏不再广传,历代只口耳直传一人……”

当夜。

南城门于阗国将领罗护一边饮茶,一边听探子汇报,他难以置信地惊叹:“他当真要传一个女人?其它三国怎么说?”

驻守在剑城东门的焉耆国将领收到探子传话。

同时,驻守剑城北门的乌孙国将领也收到消息佐证了师尊与女弟子的传言。

驻守西城门的疏勒国守城将领赵贞站在城墙头守望。士兵在他耳边低声汇报,赵贞气愤骂道:“各国十年来布的局,竟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破了!”

四国的传言沸沸扬扬,但是天微完全沉浸在道业里,深夜在铸剑塔的密授,已经进入剑灵的阶段。

“师父,为什么我打出的紫贤剑,到现在还不能随心所欲运使剑火?”

“剑,是骗不了人的!它会暴露剑师的一切!以你四位师兄来说,天水以智铸剑,刚柔并济,但思虑过多,水太深不是好事;天火以情绪铸剑,也以刚猛的情绪来驱动剑火,但属魂的动力无法更上层楼;天风摇摆不定,遁入虚空铸剑,他正走在一条危险的路上;天地的根基最稳,可说炉火纯青,达到剑魂的上等境界,但他和为师一样,灵仍未醒!”

天微细细思维师尊的话,心里若有所悟。

无弋空垂首道:“剑师的灵若未醒,则剑灵不生。再怎么练,始终都是剑魂!然而本门自创派祖师以来,还没有人能够练成剑灵苏醒!”

天微静默了片刻,在心里下定决心,此生一定要练成剑灵苏醒。过了一会儿,她又问道:“师父,为何直传心法里面有许多铸剑之外的哲理呢?”

无弋空回道:“你觉得铸剑和人生是分开的吗?”

天微听得入神。她欣喜于自己迈进的崭新境界。这些高深的知识,让她感到自己正在成为站在塔顶的巨人。直到一天晚上,她跟随无弋天星一路走到胡杨林沙地,天星对她说:“神行者,看守者堕落的力量不能拯救你!”

“神行者是谁?”天微疑惑地问。

“你,我,还有他们!”

天星话音未完,天微的身体忽然被风一般的力量提到了极遥远的宇宙上空。在她的更上方,有神圣的光与歌传下。在她的下方,规律散布着弥漫白光的众星,继续往下,是一片黑暗的云层。

一群光体从她的周围飞速驶向下方,在经过黑暗云层时发生激烈的碰撞。最后,那些光体穿透黑色的云幕,降落在大地上。

第18章

“神行者是谁?”

“你,我,还有他们!”

天星话音未完,天微的身体忽然被风一般的力量提到了极遥远的宇宙上空。更高处,有神圣的光与歌传下。而她的下方规律散布着弥漫白光的众星,继续往下,是一片黑暗的云层。一群光体从她的周围飞速驶向下方,在经过黑暗云层时发生激烈的碰撞。最后,那些光体穿透黑色的云幕,降落在大地上。

无弋天星:“你忘记自己的使命了吗,你还能听见那微小的声音吗?”

回过神来的天微四下环顾惊奇不已,不明白为何刚才还置身宇宙,现在又站立在沙地上面。她激动地问:“天星,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请告诉我——”

“时间还没有到!这是剑城,这里有一个关于剑的故事。”无弋天星露出神秘又笃定的笑容,“千年之后,神行者的故事才会揭晓!”

无弋天星突然凭空消失了。

天微这才发觉,这其实是一个梦,但她还停留在梦里,不知道如何从梦里出来。

在她的周围,许许多多采地气的剑群按照各种图形阵法占满沙地。她垂眸望去,胡杨林与整片土地正在枯竭绽裂,而她一个人被困在梦境的沙地中央,只能仰头问天。

一把又一把剑更多出现在天微四周。诺大的剑群以天微为圆心顺时针向外一圈圈插绕。这样的景象如同困不得出,又不断延续重复的时间。

片刻后,靠近天微身体的剑一把把燃起剑火,由内圈向外圈逆时针扩散烧去。无数燃烧的火剑,逼着她从梦中惊醒。

苏醒的片刻,在她心底闪现一个念头,看守者到底是怎样的存在,他们为什么要把铸造武器的心法流传到人间。

她感到困惑,求知的欲望驱使她,想要拿取从看守者流传出来的力量,那神秘的精神控剑能力,那常人难以领略的无上哲理;但心灵深处似乎有一个来自源头的声音在呼唤她。这声音非常轻微,当她安静下来侧耳倾听时,她感到自己变成一个孩子,一个不属于无上哲理的孩子。因为孩子的单纯势必谦卑顺上,于是能够领受天恩雨露。

在春秋适宜的雨露下,金色的麦穗随风摇曳。她和天地变成两个毫无野心的孩子,过着简单又快乐的日子。然而她无法持续停留在这样的平安里。心里的欲望只要向外一动,血气就开始沸腾,便伸手想要摘取那吸引她眼目的力量。

天微侧靠在枕上,微微飘动的白纱外面,露出黎明十分的清凉天光。她伸出白皙的食指,从透射进屋里的一道道天光划过。食指穿透过去,那光没有一丝改变。

她蓦然回忆起那日在矿道,细细天光后面,那道模糊又深沉的身影。

她起身前往矿道。从矿壁抽出正在采气的紫贤剑。精粹的地气完全浸透剑身,她与紫贤剑的连结更深邃了。

她又一次回忆起,初次进入这段矿道时,和天地之间的那份默契与强烈的吸力。可是,近来天地待她与往常不同了。两人之间好像隔着一条无声无息又难以渡过的冰河。

她在沉思中无意识侧过头,赫然捕捉到一道阴鹜的目光。

天微:“天地!”

不远处的天地,一接触到她的目光,立刻掉头就走。她匆忙追过去,天地健步如飞,对身后的天微置若罔闻。

天微:“为什么躲着我?”

天地依旧头也不回,自顾自往矿道深处走。

“为什么都这样对我!”天微的声音在幽暗处响起,这没有一丝杂质的声音,纯粹得令人揪心。

天地停下脚步,从矿道顶部石缝射下的一缕天光,照耀在他苍白冰冷的脸上。他的嗓音低哑,像一头受伤的困兽:“你每晚去铸剑塔做什么?”

天微一怔:“你也像他们一样,反对女人学心法吗?”

天地强抑住怒火,可周身还是透出骇人的压力:“你知道他们怎么说吗?你凭美色利用我搭上师尊……”

“难道你真的相信吗?”

“你知道我每次看着你走进去,是什么样的感受吗?”

“每次看着我?你跟踪我!那你为什么一次都不来问问我?”

“为什么你不能和别的女孩一样?为什么你一定要学打剑?”

“为什么女人不能打剑?男的做什么都是天经地义,女人就是大逆不道?你们学心法就是学有所成,我学心法就是利用美色?”

天地不由怔住,他一直认为全部都是她的错,可就像她刚才说的,为什么她就不能学心法?因为她是女人,因为她背叛了他与她的默契,因为她侵犯了他,还是因为她应该属于他?

天微咬牙忍住泪花,哽咽道:“我就是喜欢铸剑!女人,为什么不能当传人?”

“为了心法,你可以放弃一切是吗?”天地嘲弄地笑起来,原本清俊的眉宇间仿若染上一层绝世的白霜。

天微的双手紧紧捂住头部埋向激烈起伏的胸口。她被天地的话气得一阵头疼,但同时内心也在纠结挣扎。她的余光扫到天地猛然的脚步,当她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天地整个人已经贴近了她。他睨着她目光中的浓浓湿气,一字一句对她说:“做我的女孩,我的,就是你的!”

他们两个在沉默里彼此凝视,在深暗与掠影浮光之间,又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那点光晕。天微忍不住伸出温暖的食指,抚过天地冷峻的眉梢。那种缓缓的动作,就像在安抚一只隐忍怒气的幼狮。

天光迅速变暗。

矿道顶部的缝隙涌进数不清的黄沙,喷洒在两人正在凑近的脸上唇上,使他们惊诧分开。

外面风沙大作,仅有的光线变得愈来愈暗。天地一把拉住天微冲到矿道口,看见胡杨林的远方,宛如海啸般的沙尘暴铺天盖地袭来。

“天地......”天微一声惊栗。

天地随着天微的视线望去,身后的楼兰剑城,已经烽烟四起。

第19章

东城门传令军急奔至焉耆将领单突脚前。

于阗将领罗护看完军令卷轴后,满眼忧患。

疏勒将领赵贞从城墙遥望城内的金刚剑盟广场,身后传令军正在宣读讨伐军令。

北城门,乌孙将领但钦看完乌孙王军令,将滚轴递给身后的天水。

但钦:“各国已在调兵,战争迫在眉睫!血奴不仅把你上回派去传剑火的人杀了,还勒索大王!”

天水冷然道:“过了今天,血奴就不重要了!有了直传心法便可一统四国,加上无数剑魂级武器,整个天下都是乌孙的!”

但钦:“但是其它三国的百把剑魂级武器已经到手,这一战,我们如何稳握胜算?”

天水胸有成竹:“将领可留一小队人马,我会领他们到剑师家眷内院……”

另一边,矿道外风沙大作。

仅有的光线变得愈来愈暗。

天地一把拉起天微冲到矿道口,看见胡杨林的远方,宛如海啸般的沙尘暴铺天盖地袭来。

“天地……”天微一声惊栗。

天地随着天微的视线望去,身后的楼兰剑城,已经烽烟四起。

原来片刻前,于阗军队把民众赶到了剑盟广场。焉耆与乌孙守城军队也从各自城门驱赶逃亡的民众。神情慌张的剑城百姓想要涌入剑盟求救,四国军队包围在剑盟门外,蠢蠢欲动。师尊无弋空率领天水天火天风等一众弟子挡在剑盟门前。

赵贞:“无弋空!大王下令,要你即刻交出心法卷轴,否则屠城夺心法!”

乌孙将领但钦冷笑道:“看来诸位将领都收到了相同的军令。心法卷轴只有一个,这怎么分?难不成撕成四份?”

焉耆将领单突:“那就各凭本事吧!”

罗护将领劝道:“无弋空,还是快快交出心法吧,以免整个剑城被夷为平地!”

站在无弋空身后的漠同,正一脸焦急地询问随从:“天星呢?怎么还不见人?”

剑盟家眷内院。

一名随从正拉着天星穿过上层天台。天星看见不远处的下层天井,一队乌孙士兵冲进来,几名门人在和他们厮杀,剑师家眷四处惊乱奔走。

天星停下脚步,随从硬要拉着他逃走,天星猛地踢了随从一脚,转身冲下阶梯往天井方向奔去。

乌孙士兵解决掉那几名剑盟门人之后,威吓捆绑了数十名剑师家眷。其中有几名妇女捡起地上的剑,想要与乌孙士兵同归于尽。眼前的情况难以掌控,士兵即将大开杀戒时,从后方传来无弋天星的喊声。

无弋天星:“喂!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乌孙士兵互望点头,脸上的神情如同中了头魁一样。要是能抓住无弋空的儿子,别说武器,只怕心法都能换来吧!

无弋天星:“我一个赎他们全部,拿我吧!”

剑城上方,大风兴起。

密布的乌云遮蔽日光。

众门人都在等待师尊的决定。天火与天风面对两国军队,心有戚戚。无弋空仰望苍天,长叹道:“我这一生不仅为剑城延续了十年安宁,如今也终于后继有人!你们几个从小被送到我身边,我虽然尽心抚养你们,但你们的至亲都在四国!今天你们是跟我一起守剑城,还是回你们的本国,无论你们如何抉择,在剑师的道路上,我们一生都是师徒!”

天火和天风毫不犹豫亮出佩剑,走向师尊的身旁,选择了剑城。天水斟酌片刻,亦拔剑随后。众门人见了,都纷纷拔剑指向四国军队。

无弋空朗声道:“火门主攻,风门广场布阵,水门疏散民众。”

众门人齐声大喝,响应师尊。

上空狂风大作,大地霎时卷起旋转的黄土,漫天乌云汹涌翻腾,数不清的树木被狂风连根拔起。

赵贞但钦单突分别下令,各国军队围住广场前的民众大肆杀戮。天地与天微跑回广场时,看见民众已经死伤无数,同时四国守军也因言语不和互相残杀,场面一片混乱。

天地拉住背上的剑套如同孔雀开屏一般散开分出四把剑。他左右手各抽出两把剑,天微手持紫贤剑护于胸前。

天地:“跟紧我!”

天微紧跟在天地的身后,两人沿着铁围墙往剑盟北门跑去。

沿途的四国守军杀来,天地奋力抵挡,铁围墙边有一家五口被困,父母挡在士兵面前护着身后的三个孩子,最后父母被杀,孩子正在尖叫哭喊。

眼看士兵就要屠杀三个孩子,天地情急之下左手剑射出两团方形剑火,再幻化成四种菱形剑火,封住了前方杀来的四国守军。同时他的右手剑火喷窜并挥剑插入地面,两团巨大的黄色剑火柱在地底爆发穿越。火柱从守军脚下穿过,地面被剑火震裂鼓起将士兵纷纷摔落。巨大的火柱从地底爆射而出,在空中分成四道火线,一半在空中幻化成剑火结界护住三个孩子四围,另一半将周围的士兵一一烧退。

一路上,两人解救了更多妇孺。天地在前杀敌,天微在后护卫,渐渐形成一个十几人的圆形团队。

前方又出现一组狭持了十几名孩童的乌孙士兵。原来他们见天地的剑火虽然势不可挡,但他志在救人,于是心生一计把这些孩童挟持在手,既可自保又能逼他就范。

圆形团队里,有一个小女孩看见自己的母亲躺在铁围墙下面的尸体中,便哭叫着脱离队伍向母亲飞奔而去。

天微着急喊道:“快回来!”

小女孩一头扑到母亲身旁。母亲明显已经断气,手里还紧抱着强褓中呼吸尚存的男婴。

“妈妈……妈妈……”小女孩哭喊道。

不远处一群于阗士兵正持剑奔来。天微情急下飞奔到铁围墙一侧,叫小女孩立刻抱起男婴。她一手握住小女孩,转身正待冲回队伍,却被七八名于阗士兵拦住去路。

天地的后方,天微被士兵拦截危在旦夕,而前方十几名孩童也被狭持。眼下形势紧迫,他顾前就顾不了后。

天微一边挥剑抵挡靠近的士兵,一边朝天地喊道:“别管我!救人要紧!”

天地心一横,倏然飞奔几步向空中一跃,双剑在空中一前一后射出猛烈的蓝黄色剑火。右手剑射出的蓝色剑火球快速穿进乌孙士兵群,在士兵中央爆裂并散出数十个小火球。小火球在人群中旋转避开士兵剑下的孩童,全部打在乌孙士兵胸口,前方士兵成片倒下。

天地左手剑射出黄色火柱,迅速燃烧在圆形团队周围,在孩子们身边划下火线结界。接着,天地竭尽全力运使剑火,已经形成结界的剑火再度飞向上空形成巨大火球冲向围杀天微的于阗士兵,解救了天微和她身后的女孩与男婴。

这一切都在天地跃向空中至着地前的数秒间发生。他感到身体里有一股正气源源不绝被激发出来。直到今天,他才知道项来中规中矩的自己原来是一个遇强则强的人。过去的他,只是因为没有遇到能够激发他潜能的人而已!

天地侧过头,与天微四目交接。一份前所未有的默契油然而生。

第20章

天地和天微联手护送妇孺前往北门。

地门天华天相一行身疲力竭地死守在北入口。大伙远远看见天地的身影,顿时重燃希望,都开始激动呼喊。

天地双手出黄色剑火,将围攻北门的士兵迅速烧退后,再往周边地面各画线条形成剑火结界。天华护送天微和妇孺,天地带领天相等人转身应敌。

广场中央,无弋空与众门人在星仪剑座周围形成结界,暂时封住敌军的猛攻。不久之后,几名弟子剑火出尽,结界出现破口,四国士兵逮住机会蜂拥而上。忽然,缺口处猛地窜起一阵剧烈剑火,天地及时出现了。

无弋空精神一振,双方力量从敌我悬殊转变成陷入僵持。

紧接着,一队乌孙士兵把无弋天星带到但钦身边。

“无弋空——”

但钦手握无弋天星,全场顿时安静下来!

“要你儿子的命,还是要心法,你说吧!”

失声呼叫的漠同想要冲过去,却被身边的几名弟子紧紧拉住。无弋空一阵错愕,同时瞥见躲在回廊后的天微正朝天星缓缓移动。

但钦的剑尖抵上无弋天星的咽喉。

漠同哭喊着:“不要……我什么都给你,什么都给你……”

“凡动刀剑的,必死在刀剑之下!”无弋天星突然开口,稚嫩的嗓音,成熟的声调,令但钦不知所措。

关键时刻,隐藏在附近的天微临危不乱,一念一动极其自信。一道强烈的紫色火焰从她手上直窜剑尖,发出如同流星一般精准的灼热剑火射向但钦,将他击退到数丈之外。

漠同大喊:“天星快跑!”

单突和赵贞同时发令:“抢人!”

罗护急声命令:“快保护无弋空的儿子!”

无弋天星在人群中机敏穿梭。他像是预先知道士兵下一步的脚踪一般,虽然跟着一片前来抓捕他的追兵和想要保护他的敌军,但他很快就拉开距离不近不远跑在前方。

天微心念再动,一股滚烫的热气骤然贯穿紫贤剑。情势的逼迫反而使她自由无碍挥舞出稳定剑火,将追捕天星的士兵一一击退。

远处,漠同隔着剑火望向天微,惊魂不定的双眼里面全是乞求。天微朝她一点头,两个女人心照不宣。

片刻后,天微顺利接应到天星。天星跑过来的时候,伸出手抓住天微,年少的笑容竟然带着一份超越年龄的悲怆:

“天微姐姐,终于可以再见到你一次了!”

“跟紧姐姐!”

天微一手握紧天星,一手挥出激烈剑火。她身上透射的自信与执着,让远处的漠同缓下一口气。见天微暂时营救下天星,中央的无弋空急迫大喝:“护轮阵!”

众门人齐运剑火,形成密实的内外圈结界困住四国军队。剑火阵的外圈方形火焰和内圈圆形火焰,在漫天黄沙的对比中显得异常明亮。

众门人发出的剑火气旋不断向上卷起,渐渐形成巨大的剑火柱。从天边袭向剑城的沙尘暴畅通无阻穿越砍伐殆尽的胡杨林,在巨大剑火柱的气旋吸引下相互汇聚,变成一片史无前例的超级风暴。

无弋空举剑向星仪剑座中心刺去。他大喝一声,一股四色剑火从剑柄窜出射进星仪剑座爆出一圈又一圈海浪似的火花。熊熊烈焰从星仪剑座底部深入地底的金属板块,向东西南北四方铁围墙烧去。

铁围墙在烈火中轰然爆破,强大的冲击波将围攻而来的敌军震倒在地。无数士兵被爆炸中的剑火焚伤,一件件兵器在空中飘炸四散。

整个上空沙云密布,狂风呜呜肆虐。各种语言的尖叫声鱼贯响起,四下乱飞的砂砾打在屋顶、墙壁、地面,到处是绽裂黄土。一排士兵被呼啸而过的风沙卷起,狠狠抛到塔顶再摔落下来。剑火气旋与沙尘暴结合而成的狂乱风暴完全失控,在转瞬间覆盖整个剑盟广场。地面的剑火结界一眨眼被扑灭,四国军队全部被疯狂的黄沙活埋。

从极远的上空鸟瞰,城外海蓝色的罗布泊、城内剑火气旋和灰黄的沙尘暴,也都变得渺小。大自然的手,以迅雷之速涂抹掉这群厮杀的人。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人类能在一场游戏中裂地分茅生杀予夺,亦能在历史无数辉煌迭更体会无可奈何。

吹嘘炭火,打造合用器械的铁匠是谁所造;行毁灭的,是谁所造。

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第21章

沙尘暴熄灭最后一抹剑火。

黄沙下半露尸首,水流花谢。

残存门人相互搀扶,散坐一地。

从沙粒中爬出的四大剑师瞥见漠同露在外面的衣角,连忙与无弋空一起将漠同挖掘出来。

无弋空:“孩子呢?”

渐渐醒来的漠同扭头寻找天微的身影。无弋空扶漠同起身,两人一路寻至回廊,远远看见天微哭泣起伏的背影。

漠同感觉到什么,她发疯似的冲到天微身旁。无弋空紧跟过去,看见躺在地上的天星和天星胸口插着的那把利剑。

“对不起,我没能……”天微已经泣不成声了。

漠同混身发抖,嘴巴大大张着却喊不出声音,仿如呼吸即将停止。无弋空虎目含泪,插在天星身上的那把剑镌刻着金刚剑盟的剑徽标识,是每年进贡四国的剑器之一。

“你造的剑,杀了我们的孩子!”半晌之后,漠同才说出一句话。话音未完,她便全身痉挛昏了过去。

赶来的四大剑师都因难以忍受而流下眼泪。无弋空的神态变得十分呆滞,他从地面缓缓抱起天星的尸体,朝业已歪斜的铸剑塔一步步走去。

残存门人默默让出一条路。

“师父!”

天地发出一声无助的喊声。这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称呼师尊为师父,然而无弋空已经置若罔闻。

无弋空眼神空洞地抱着天星继续前行,遍地尸首在他眼中都变成孩子的模样。散落一地的兵器,大多刻着金刚剑盟的剑徽标识,他蓦然想起天星曾经说过的话,火必毁灭这地,高塔必成空虚,骄傲终将掩埋……

昔日雄伟的剑盟广场死寂无声,只剩残破的星仪剑座还在缓慢空旋。

“凡动刀剑的,必死在刀剑之下……哈哈哈哈……”无弋空突然发出一阵苦笑。

他貌若癫狂地登上石阶,逐渐隐没于铸剑塔中。

四大剑师全部守在塔外石阶下,不许门人靠近半分。

无弋空将无弋天星的尸身温柔地放进铸剑炉,尔后取出心法卷轴举在炉火之上。四大剑师在石阶下惊呼阻止,然而无弋空手一松,心法卷轴霎时掉进熊熊炉火之中。

“我一生自义,以为凭自己的才智就能在剑城和铸剑之道成就,但一切,都只是罪!这心法究竟要来何用?”无弋空转过身,将铸剑塔的门砰一声关闭。

从无弋天星的身体散发出充满金色光点的火焰,这些特殊的金色火焰混同一片炉火,将心法瞬间烧毁。一刹那间,无弋天星消融的身体显现出透明的基因图案。

“我一生悟空,自以为洞悉天地真相,但如果没有生命,这一切的悟性又有何意义?”破败的铸剑塔内,无弋空面朝满壁曼荼罗哀叹。

这片金壁辉煌的曼荼罗里面,隐藏交错着正方、三角、半月、圆形……再深入细看,曼荼罗画着一个个打坐的人体,人体中央画有各种颜色的脉轮图案。

“若无人能免一死,练你何用?”

无弋空颤抖的手掌凭空发出剑形火柱,将这片古老的曼荼罗壁画烧得片甲不留。

然后,他呆坐于地,痴痴望着被洁净的残壁。背后的光线迅速交替变幻,不知不觉,两个日夜已过。无弋空斜靠在剑盟标识底下,黯然低语:

“世上有永生吗?”

剑城稀疏的烛灯犹如散落的棋局。

天上是无云星空,一颗灿烂的流星飞过。

“其实我想要的,非剑城非心法非涅盘。我想要的,是一个死而复生的奇迹!”无弋空仰望铸剑塔窗外的无边穹苍,老泪纵横。

一只雪白的巨鹰从天外飞来,踩在铸剑塔顶部。

“我这一世被心法所欺,此时真有所悟已无力言传!唯有铸一把杀不了人的剑,一把救赎之剑!”无弋空慢慢起身,打开壁柜,取出存放在里面的,无弋天星出生时带来的天降石。

锻造声响起。

铸剑塔内,无弋空已然苍老的身影正在打剑。

随着锻造音规律的节奏,一幅幅画面从他心底闪过:造百剑\/盖剑徽\/四国攻城\/剑火阵\/遍地尸体都变成纯真孩童\/无弋天星的基因图形……

一颗包含这一切倒影的泪珠从无弋空眼眶滑落,融入烈火剑身。

疵疵声响后,剑身出现第一个圆形剑结。

从遥远的高天恍如有圣洁的歌声传下。无弋空暂停挥打,却又不再听见。

他继续挥打,美妙的歌声隐隐约约再度传来,剑身形成第二个剑结。

炉火熊熊燃烧,剑身被反复敲打,无弋空整个人散发出巨大的悔悟力量。他手中的剑逐渐成型,一缕光,如同第三股基因一般划破长空,从天外天降落剑身。

铸剑塔顶,一群雪白的鹰在翩翩飞舞。

两三片白色的羽毛,从铸剑塔的窗外飘过。

一滴洁净的雨水落在花圃,瞬间无数雨水落下,来自天微故乡的白色星状花,在雨露中盛放于丝路之上。

第22章

呆呆傻傻坐在地面的漠同,披散着一头乱发,再也看不到一丝往日的精致与端庄。她面无表情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点,风暴过后的上空,从铸剑塔尖冒出的白烟也渐渐熄灭。

雨停了。

雨后的天空染上一片红白相间的云彩。破败不堪的广场上面,剑盟门人分成数堆各自议论。

天华:“大王已将我等铸剑士家眷全数囚禁,还说……”

天地紧锁眉头:“直说无妨!”

天华:“若大师兄当上掌门,我等家眷荣华富贵受用不尽。否则,尽诛九族!”

听到天华的传话,天地满眼忧患地望向对角线的剑师天水。水门众人紧密围住天水兄妹,似乎正在等待天水的命令。

天水低声分析:“世上没了直传心法,师尊此次所铸定是掌门信物。难道,得剑者执掌剑盟?”

荼尔眼中闪过一丝幽敻,她提示众人:“师尊要是还传天微呢?”

天水的神情愈发严肃,他目光森寒地望向对面的天风和风门弟子。

风门弟子:“大王威吓道,若风门不设法接管剑盟,将尽诛风门弟子九族!”

天风咬紧牙关,瞬间捏碎手中器物:“心法烧了,师尊打的这把剑,必是掌门信物……”

从不远处传来阵阵喧嚷。

原来片刻前,水门众弟子竟然联手把天微绑了。

“弄得剑城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实是妖女天微!”

激烈的鼓动声不断叫嚣!刚从超级风暴劫后余生的人群不分青红皂白随声附喝,众人恣意幻想指责怒骂,把战乱与灾害的惊恐全发泄在一个女人身上。

一名水门弟子从地上随手捡起石块扔向天微,不偏不倚打在她左额。天微没有呼叫也没有躲闪,只是固执又愤怒地瞪着他。天地一脸慌乱地带着几名亲信弟子,从远处冲了过去。

“干什么!想反了不成!”

天地薄唇紧抿,快要隐忍不住的恼怒形成一种骇人的压迫力量。众人被他身上散发的怒气暂时震慑,四周顿时安静下来。天地瞥了一眼天微,艳红的鲜血正从她洁白明润的额头流下来。他口里不能说,但心里骤然抽痛,眼神瞬间黯淡下来。

天火不满地说:“确实从这女的来了以后,剑城就没过上安生日子!”

听了这句话,众人又壮起胆子七嘴八舌附喝起来。场上被叫骂声挑得越来越混乱,一切都在失控。

“地门结阵!”

天地猛地亮出佩剑,挡在天微身前。八名地门弟子领命上前,将天微严密护住。

天地喝道:“天微属我地门掌管,有何过失待师尊出关后再行发落。你们都退下!”

天水从人群中幽幽走出,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到了现在,你还护着这女的?”

天火不由怒斥:“剑城有今天全拜这女的所赐!四国之所以攻城,就是因为师尊要将心法与掌门之位传给她!”

四大剑师有三位已经表明立场,现在只差天风一人态度不明。若他也支持天水天火,三对一,按惯例,天地就必须让步。

剑师们的视线不约而同瞄向天风,他有所为难地垂下眼眸。荼尔轻咳一声,凌厉的眼神斜睨过去,咄咄逼人。最后,天风无奈地叹了口气:“祖规是传男不传女的,我们已经赔了剑城,不能再把剑盟给赔上!”

天微的眼眶忽然就红了,她义正言辞地说:“师父确实将心法传给了我,但是掌门之位从来就没……”

天火隔着老远朝天微身上吐了一口唾沫。天微骤然停住话语,难以置信地望着天火。一旁的天地也很震惊,彷如从来就没有真正认识过天火一般。

天火嘲弄道:“呸!你这女人才入门多久?哪来的资格学心法?先勾搭了大师兄,利用完又搭上师尊!根本就是靠美色夺取掌门之位的妖异!”

天地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的,却又不知道如何辩解。地门弟子看到天地尴尬的神情,也一一羞愧低首。

天水数落道:“师娘待你可不薄啊!你竟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夺心法败坏师门!”

他们两位,都是天微尊敬过的剑师。这些话从他们口中说出来,让天微惊怔了很久。淡紫色的眼眸里,似乎有某种光亮正在失去,唯一没有改变的,还是那份倔强和近乎固执的纯粹。她仰头笑起来:“你们有谁敢说,天资在我之上?”

众人一时语塞。试剑会上,紫贤剑的那道光彩到现在还铭记众人心底。有的门人即刻反应过来,天微确实卓越非凡。不少人暗自诧异,刚才怎么会理所当然认为她是低劣妖女,人言可畏!

“破了祖规就遭天谴,金刚剑盟绝不能毁在一个女人手上!”天水立刻话锋一转,他早就不信道理,就算找不出道理,也能以天谴师出有名。

一项看轻女人的天火跟着嚷嚷:“把这贱人烧了,以祭全城老小!”

此起彼落的喊声再次激烈起来。

地门弟子拔剑,外围的三门弟子也各结剑阵围住地门剑阵。

天水貌似宽宏地说:“地门弟子现在撤剑,既往不咎!”

两名地门弟子听后心有动摇,选择离开地门阵位,走进外围人群。

天地瞳眸骤缩,冷声道:“不配为我地门中人!”

天水状若关心地劝道:“大师兄!你宁愿赔上弟兄们的性命,也要护着她?”

另外三名地门弟子闻言,也撤剑走入人群中,只剩天华等亲信与天地共进退。两边剑阵力量悬殊,外围众人明显胜算已握,便个个肆无忌惮地向地门剑阵逼近。

第23章

从铸剑塔传来砰然巨响。

肆无忌惮向地门剑阵逼近的众人纷纷回头,见到塔门大开,师尊无弋空手握一把造型奇异的剑缓步而出。

众门人一惊,立刻放低手中兵器,自然而然分成四帮整整齐齐跪在铸剑塔下方的石阶前。天地趁此机会,上前帮天微松绑。

众门人:“参见师尊!”

才几日不见,师尊无弋空已经变得披头散发满脸胡渣。更令人意外的是他右半边黑发全白了,整个人瘦了一圈,看起来不仅心力耗尽,更像疯癫痴狂了一样。

“此剑神行力,能胜众畏惧!”无弋空朝试剑石的方向隔空一挥,巨大的试剑石居然应声而断裂成两半。

众门人惊骇失色!

一只白鹰从低空滑行而过。

无弋空手中的剑发出一阵金属鸣音,但是除了他自己以外,众门人都没有听见。他自顾自重复剑鸣:“吹嘘炭火,打造合用器械的铁匠是谁所造;行毁灭的是谁所造……”

众门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不杀血气,只断捆绑……剑灵若苏醒,会明白作为一把剑的使命,是为保护而非杀戮!”无弋空望着手中的剑,朗然而笑,“——神行剑!凡为攻击你造成的器械,必不利用!直传心法已废;悟剑语者得真心法。你们,有谁能持神行剑?”

无弋空手中的剑锋一一扫过人群。

一屡斜阳穿云而出。剑面的反光,地上的雨水和雨后空中的水气交融折射,一轮轮白光自剑尖呈圆形散开,将无弋空周身罩在一轮清亮的雪色弧线中,与周围形成白黄分明的对比。

四周一片静谧。

四大剑师皆欲起身,但无弋空的剑尖遥指过来时,却又不敢轻举妄动,深怕状似疯癫的无弋空不小心一剑挥来,他们的下场就如同轰然断裂的试剑石。

末了,在万众哑言的寂静中传出天微一人笃定之声:“弟子能持!”

执拗又清脆的嗓音,似雨后的彩虹,在黄沙浮游的空气里一层层荡漾开。无弋空将手中的神行剑往地面一掷。神行剑尖瞬间没入地下,剑身直挺地插立在地上,如同一位内敛的雅士。

无弋空从腰间取下传承玉印,沉吟道:“天微上前!”

风中,天微前行的身影途经天地,两人眼神不自觉交会,天地眉宇紧蹙,脸上神情复杂难明。他隐忍的目光,令天微心底闪过一丝不安,但她克制住这一刻的感觉,她曾经徒步数年才抵达剑城,她的人生目标是——成为至上铸剑师!她没有停顿,继续向前,在石阶前半跪于地。

无弋空:“金刚剑盟第二十八代掌门无弋空,今将掌门之位传予第二十九代弟子——”

一把破剑刹那间从后方刺向无弋空!

众人惊呼!无弋空垂头盯着杀他的这把残剑,上面一样镌刻了金刚剑盟的标识。他失力地跪下去,缓缓闭上双眼,呼出最后一口郁郁之气,面容变得无比轻松。

站在无弋空身后的漠同,满头花白的长发在风沙中絮乱狂舞,眼神恍惚而空洞,显然已经疯了。她持剑的右手微张,掉落的剑连同无弋空的身体一起沉沉下坠。她从后面抱住无弋空伟岸的身躯,悢怆道:“老祖宗的规矩不能坏,不能传女人,你就是要传女人,才令我们家破人亡……老祖宗的规矩不能坏,不能传女人……”

四大剑师顿时回过神,四人惊愕的目光从无弋空和漠同身上迅速转移至伫立在石阶之上的神行剑。四人敏锐地交换眼神,天地手按腰间剑柄,天火天水天风也各按背上剑柄,一股肃杀之气生起。

终于,天火率先出剑。

天水天风天地也接连出击。

各门弟子追随各自剑师在石阶上厮杀开来。

此时的天微仍然跪在地上,唯一只有她,还在为师父的离世哭泣。眼前一帮男人厮杀的情景,在天微泪光中逐渐变虚。这座城,曾经是她心里的传奇!是她与父亲渡过死亡之海,历经数年才抵达的传奇!这帮男人,是她咿呀学语开始,就从父亲口中听到的——铸剑师。

真正的铸剑师是什么样的?

氤氲泪光中,唯有无弋空担当、纯粹、悔悟的身影,是实!

天微暮霭般殷红的目光穿过阶梯上厮杀的那群男人,定焦在无弋空身上。在师父眼前同门厮杀,她感到这些人没有一个配延续神行剑的传承。

天地与天水,天火与天风,已经打得难分难解。天微的眼神正在从哀伤转为坚毅,她蓦地起身冲向前方。

几乎同时,插立在地面的神行剑竟心有灵犀一般主动从地面弹出来,笔直快速地飞向天微。

第24章

四大剑师意识到神行剑的异动,纷纷转剑刺向天微。天微一把接住神行剑旋身挥出,四大剑师的剑器全部卡在神行剑身之下。

天火天水天风毫不犹豫地施放剑火,红蓝白三道火焰不断向上窜动意欲突破神行剑的压制,四人中唯有天地的剑火迟迟未出。

天地与天微四目交会,过往的一切恍如近在咫尺。他曾经一字一句对她说,做我的女孩,我的,就是你的!那是他懂事以来唯一卸下防御的一刻,可是她没有相信,或者她相信过,但他的爱情输给了一把剑!

天地垂下复杂的眼眸,缓缓转动手中剑柄,齐聚的四色剑火猛然向天微焚烧过去。

没想到天地竟然也向自己施放剑火,天微一声怒吼,霎时伤心欲绝。她将手中神行剑奋力一转,四大剑师的剑器砰一声齐齐震断。在阶梯上厮杀的门人全部转攻天微,但是任何人只要一运剑气,握住的剑便不受控制脱手而出。无数纷飞的剑器被天微手中那把神行剑吸引,在低空穿过四大剑师的衣袖发际向神行剑飞去。

所有剑器如兵归王者一般黏住神行剑并听话地缓慢旋转。

全场顿时震骇!

片刻后,一声怦然巨响,神行剑将所有剑器一一震断并返还众人。断剑与碎片从众人周围擦身而过,散落在广场各处。众人惊怔在原地,却无一人伤亡,就像有某种无形的能力精确掌管着每一片断剑碎片的起落。

胜过一切的气势与生杀予夺的快感,令伤恸决绝的天微转身举剑刺向正在靠近她的人。然而,剑尖行至对方喉前数寸突然自行停止。天微的杀气被神行剑全部吸入,犹如雪融于水,消失无踪。

不杀血气,只断捆绑!无弋空的话从天微心底骤然闪过。她回过神,才看清剑下的人竟然是天地!

四目相视的两人都柔软下来,触动的泪光正在涌出,这一刻的感受无以名状。

天水逮到天微恍神的时刻,趁机拔出袖剑偷袭。神行剑像有生命的灵物似的自己转向天水,一股无形能力如同狂风扫落叶一般将天水打到空中再摔下阶梯。

散落在地上的残剑碎片纷纷立起并向半空漂浮,宛如一条剑器汇聚成的河流向神行剑逐浪飞去。残剑碎片在靠近神行剑后凭空悬浮,熊熊烈焰在剑群中焚烧炸裂,一片炙热的火光逼得众人连忙遮住双眼。爆炸的剑群外围被一层隐形能力封住,内里层层叠叠的电光火花纵横交错此起彼伏。

强光逐渐收摄。

众人睁开眼,看到一把把剑悬在半空,全无断裂过的痕迹。重生后的剑器,不仅被烈火炼净显得完美无缺,更像具有了自我意识一般,剑尖朝着众人整齐而快速的移动。众门人急运口诀控剑,但毫无作用!

天地惊呼:“剑灵……”

在全场飞行的剑忽然像围观人群一样环绕水门弟子。那些弟子惊惧地跪在地上交代起来:

“全……全是天水师兄指使的……”

“对,是他传口诀给……北血奴的!”

“是他命令我们领乌孙士兵进内院的……”

一群剑暴风骤雨般唰唰唰飞向天水的方向并悬浮在上空。天水仰起头,难以置信地盯着这一幕,目光里全是无法理解的迷思。

其余众剑如同结束任务的群体向天微周围急速落下,一把把剑插立在天微周身,形成一圈又一圈圆形保护结界。

天水上空的剑也嗖嗖嗖落下。他闭眼等死,众剑却只是刺入他的衣袖空隙,把他整个人限制在地上动弹不得。

天地望着站立在层层剑阵中英姿飒爽的天微,百感交集。尔后天微长叹一声,收起神行剑,缓步走下石阶。

天地微微躬身让天微走过,等她经过之后,他的眼角滑下了一滴泪水。

众门人无声地让出一条路,天微一个人穿过破败的星仪剑座,往金刚剑盟已经损毁的石门走去。

“老祖宗的规矩不能坏,不能传女人……”

身后疯言疯语的声音,还在萧瑟风中重复一个牵强的借口。

天地举目展望无穷天际。远方,那道紫色的,孑然一身的倔强背影,渐渐消失在滚滚黄沙之间。

万丈山崖顶,长发飞舞的天微背着神行剑,遥望被腐朽掩埋的剑城。从此,剑城淡出历史,金刚剑盟一分为二,在历史上展开了金刚剑盟正统阳派与阴派女子传承的千年对峙。

第25章

《旅程》

1291年立春

杭州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变成一把剑,一把杀不了人的剑。”马可波罗睁开湛蓝星云般的眼眸,从梦境中的光明再次融入时间。

“古名楼兰……去阳关千六百里……国出玉,多葭苇、胡桐、白草……有驴马,能作兵……”桌案前,马可波罗快速翻阅史记和汉书西域传。片刻后,他又抽出拉丁文书卷以赛亚书,低声念道:“凡为攻击你造成的器械,必不利用……”

现在是春分时节的清晨,杭州城里清凉、潮湿,像桑皮纸上的沁墨。

所走过的,数不清的地域,在马可波罗记忆里随时可以像拼图一样抽出,与此刻现实世界的某种湿度相联。那是一种个人与天地间万事万物的关连,分布在东西南北,缩影在一个人的记忆中,留存在纸张间。

马可波罗合上书卷,随意洗漱了一番,然后掀开门帘。他像往常一样走过这条中式雕花回廊,穿过稀薄朝阳被廊柱分割成的光影段落,进入回廊尽头的厅堂。一群人进进出出在打包各种器物,两名家丁收卷起壁上悬挂的最后一幅唐代字画,厅堂里面顿时变得一片空旷寂寥。

今天是马可波罗在这座城市停留的最后一天。十七年了,他终于可以启程回家。他的一生都在探索和放下,他总是有一种感受,人生像一台给上天看的戏。再华丽的戏总会演完,但有一种比戏更重要的东西,并不属于这个暂时的世界。所以他没有什么舍不得,还有更多的丰盛,在等待他去探索!他的视线透过厅堂窗户,外面金桂飘香,鸿雁南飞。

这一日,他繁忙中数次抽出时间站在这里,一个人无声地看窗外景致,直到华灯初上。

马车轿子船只开始川流不息涌向马克波罗的府邸。大门外面熙熙攘攘,家丁们将回廊挂满一排桔色的灯笼。一名随从向马可波罗禀报:“江浙行省平章与参知政事刚刚抵达,但是大汗钦点,保护大人启程的贴身护卫尚未现身,这,要是坏了明早出发的时辰……”

从府邸花园传出的一阵欢笑,令忙碌了一天的马可波罗随之一振。他打断随从的话,慵慵懒懒步入园子。花园里面一派西式晚宴风格,但汇集的人群又都是绫罗绸缎的中式华服。纸牌、骰子、米酒、葡萄酒、苏杭点心、西式糕点、竖琴提琴古筝等等中西合璧。客人们一见马可波罗出现,气氛瞬间骚动起来。

花园欢声雷动的同时,在杭州城郊外有四名剑客正星夜连蹄赶来。一轮弯月之下,四个威风凛凛的身躯后面跟随一片整齐精湛的马队,沿途尘土飞卷。

马蹄狂奔过山野城门巷道,最后停在马可波罗府外。为首的剑客天风,挥手亮出一面御赐金牌,家丁们迅速作揖开门。

府邸花园内,随从紧张兮兮跑来通报:“大人,钦赐四大护卫——”

随从话还没说完,一群宾客已经趁着酒劲簇拥到马可波罗身边,把他滴水不漏围在中心。

客人:“早闻大人书法盛名,临别之际,可否留字半阙啊?”

马可波罗一手端酒杯,一手气势如虹挥笔草书,并在末处留下意大利文的名字。人群正在起哄的时候,四名剑客竟然自行步入了花园。

四人看起来虽然披风扬尘,但个个气宇轩昂威仪赫赫。宾客们不自觉就为他们让出一条笔直的路。他们完全无视在场的那些官员,径自走到马可波罗面前肃穆行礼。四人中年纪最长的天地禀告道:

“金刚剑派风地水火四大剑客,率门下二十二剑士,奉圣旨护送大人启程!”

马可波罗瞥了眼一脸严肃的天地,语气略带微醺:“四位大人从大都星夜赶至,沿途辛劳,来人——上酒!”

几位家丁立刻收拾出上桌。天地看了一眼四人中最为年少的天风。天风没有要入坐的意思。

马可波罗在心里想,难道这位年纪轻轻的少年才是传闻中名震朝野的金刚剑派掌门人?

天地:“大人,明日卯时即将启程,而且沿途崎岖凶险,应当尽早歇息才是!”

马可波罗举起杯,畅然地勾唇而笑:“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我等当尽兴而归……”

很不巧的,从四人中身形偏胖的天火肚子里发出饥肠辘辘的咕咕声,其他三人无语地瞪过去。

马可波罗拍掌喊道:“快些上菜,招呼护卫大人们入座!”

人群又恢复了先前的热闹。四大剑客独坐一桌,家丁正在为他们添酒。坐在马可波罗周围的客人一边朝四大剑客这边瞅,一边闲聊。

宾客:“大人收藏了诸多宝物,此番南下万不可掉以轻心呐!”

马可波罗:“这不是有皇上贴身的四大护卫吗?怕什么?”

富商:“寻常绿林盗匪确实不足为患,只是不久前州府收到密报,明教已经统和了南方反元势力,大人此行极可能成为他们的目标啊!”

马可波罗不置可否地笑笑。

行省平章:“听说四大护卫来头不小,统领着中原第一剑派。这金刚剑派已经传承千年,里面最顶级的高手才能使用天地水火风名号。有他们四位在,大人此行必能逢凶化吉!”

听了这话,马可波罗心情大好,他举杯欢呼:“来,这一杯,敬我的家,华贵的天城,杭州!”

第第26章

黑暗中隐约传来打铁声。

杏灰色的天空逐渐明亮,他睡眼惺忪地望着屋顶彩绘,初夏的熏风从窗户缝隙窜进来,裹夹着阵阵灼热的金属气味。

打铁声犹如空谷传音,慢慢清晰。母亲漠同哼着楼兰古曲走向他的床榻。他预感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在许多宾客中,会有一位重要的人!

漠同揽过衣衫不整的他,轻柔地为他披上稻穗色的长衣。在漠同转身去拿铁架上的丝巾时,他已经迫不及待溜出去。守候在门外的四个随从跟在他身后一路小跑,却跑不过年仅十二岁的他,甚至被他远远甩在后方。

他奔跑在高耸入天的土石回廊柱间。当天第一道曙光慈爱地照耀在他身上,犹如光的爱子。他叫无弋天星,在他出生的那天,有一颗陨星划破长空,降落在城外蒲昌海的西南方,所以父亲无弋空为他取名天星。

楼兰,这片丝路上的必争之地,人们相信谁能赢得丝绸之路,谁就能控制无限的财富称霸未来。

十三年前,楼兰王因畏惧各国的侵略弃城出逃,导致人口大量流失。隔年,楼兰金刚铸剑派的师尊无弋空,以那颗陨石坑中的天铁铸造武器,帮助于阗、焉耆、疏勒、乌孙,抵挡了北匈奴残部血奴的入侵。

患难时期挺身而出的无弋空,成为楼兰的精神支柱。他率领楼兰居民在蒲昌海旁重建新城,改铸剑派为剑盟,因他与四国有一盟誓,无弋空毕生不参与任何整治体系,楼兰不建国家不立国王不募军队并改称“剑城”,以剑为信仰,发展精神控剑能力,为盟约四国培养最优异的铸剑师。

四国各派精兵驻守楼兰城四门。位于城中心的剑盟则每年为四国公平铸造百把良器。曾遭各国侵犯的楼兰,因为无弋空的卓识达眼,竟在乱世中探索出一条新的平衡之道。

更重要的是,无弋空掌管的剑盟向四国学子公平开放,并承诺会将直传铸剑心法授给唯一的继承人!

这就是无弋天星的家,天下第一铸剑师的领地。丝路上的城池,都以剑盟的武器为第一殊荣。于阗、焉耆、疏勒、乌孙,在十年内跃升成西域最强的势力。

天星的家在剑城占地最广,即便他在家里跑来跑去很多年,仍然会出现陌生的地域令他惊喜。

几乎每一个清晨,都有慕名前来参学的新面孔。也几乎每一个傍晚,都有资质不够的学子从参学外院落寞离去,或自愿留下成为火工木工等杂役。因为一个家庭,如果有人通过在剑盟学习或做工,而获得剑盟标志挂在家门上方,整个家庭就能获得四国联军的保护。

如果想要进入剑盟内院做门人,就看每年这一日的选拔了。

无弋天星轻快地跑过悠长的土石回廊群,远远望去,前方映入眼帘的,是万物苏醒之后,朝晖满地的剑盟广场。广场的中央有一个偌大的圆形星仪剑座。剑座整体呈星体结构,星体内均衡交叉着十根金属脉络。除了第十根外,前九根金属脉络里各插入当世最著名的九把剑。

星仪剑座的周围,绣着四国祝文的彩幡随风飘动。今天是一年一度的师门选拔日,所以整座广场人潮熙攘。

无弋天星一路跑至广场石阶处。石阶左侧立有一块两人高的石匾,上面镌刻着铸剑之道四字。石阶的下方,刻有择石的木牌附近摆放各种各样的矿石,刻有淬火的木牌周围放置着一排器皿,里面分别灌满清水、浊水、羊脂、牛油等等。再后面有三个小熔炉,周围设置着各种铸剑的器具与丰富的原料。

三名身形壮硕的应试者正站在熔炉前锻造。在他们身后,立着一排身着素缟麻衣的剑盟门人。这些门人的领口与腰带是统一的浅黄,正中央有一位身形最为高挑的少年,身佩赤金腰带。

因着这条赤金腰带,少年受到了在场学子的纷纷瞩目。

今日能够来到这里的学子,在四国早已打探过有关剑盟的各种传闻。比如剑盟分为地水火风四门,四门皆穿素缟麻衣。其中风门统一使用白色腰带;火门统一使用红色腰带;水门统一使用蓝色腰带;地门统一使用黄色腰带。而四门的四位领头弟子则各用白银、品红、靛蓝、赤金,这四色腰带。这四位领头弟子来历不凡,早已在西域并称四大剑师,背后各有四国的势力支持。其中水门的剑师天水,不仅出生于阗王室,而且家族富可敌国。

四国仰仗剑盟提供的精良武器,十年来在各国战火中长盛不衰。四个国家互相牵制,楼兰免除了被任何一国侵占的可能性,成为西域乱世中唯一的和平之地。

不过四国一直对铸剑心法的直传秘密虎视眈眈。幸而无弋空建立了监督健全的学习机制,四国学子公平竞争。

十年来,四国各自在国内搜寻聪敏少年送往剑城学习。而这一众少年里,唯有地门大弟子天地深受无弋空赞赏与众门人爱戴。所以地门众弟子中央,那位身佩赤金腰带的少年,自然成为在场所有新学子观察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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