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师爷汪七驳》 正文 第一章 美人计 乾隆二十一年,暮秋的一个雨夜。 江苏无锡县浦家大院内大门紧闭,浦家大院的主人浦东升的胞弟浦东辰正在微雨中急急地赶往马棚,他的马儿已经整整奔跑了一天了,也不知道家仆给喂饱了没有? 浦东辰今年22岁,一直跟随父亲在外地经商,这次来兄长家,是因为父亲身体抱恙,他亲自来请兄长一起回去探望。 晚上,浦东升安排他在厢房内小住,明日一早,他便要与兄长一道赶回去探望父亲。 兄长家的大院很是宽敞,上房,下房和厢房共计三十多间,看来,兄长这些年是发了大财了,只是,他对兄长做的什么生意一无所知。 滴滴答答的雨声淹没了他的脚步声,院子里各屋都早已熄灯,走到一个拐角处,隐约看到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匆忙走过。 兄长没有女儿,只有一个儿子尚未成家,所以,这位一定是浦家的丫鬟了,这么晚了,她要去做什么?浦东辰紧随其后。 穿过长长的甬路,女子行至一株花香袭人的桂树下时突然停住了脚步,将一条白绫搭在树上,随后踮起脚尖将脖子塞入。 “哎,姑娘!”浦东辰惊呼出声,一个箭步窜过去,将姑娘拦腰抱住,艰难地将她从白绫上救下来。 “姑娘,发生什么事了?为何要寻短见啊!”浦东辰轻轻将她放在桂树下,不解地问。 她的身子软软地倚在树干上,看着他,不作声,只是大口地呼着气。 月光下,她那被雨水打湿的身材玲珑有致,罗裙紧紧地贴在身上,透着妙龄女子独有的诱惑。 “为什么要救我?”她毫不领情地责问。声音冲破稀稀疏疏的雨丝传到值夜家仆的耳朵里。 “什么人?”远处传来家仆的询问声。 “哦,是……”“我”字还没说出口,浦东辰的嘴便被一个冰凉滑软的唇温柔地堵住。 而后,女子双手轻轻勾住他的脖颈,身子紧紧贴在他的胸前。 四目相对,她的眼神深邃如水,渐渐地将他淹没,他自动屏蔽了所有的风声雨声脚步声,闭上眼,情不自禁地回应。 “大半夜的哪有什么人啊?你是不是听错了?”一个年轻的家仆的声音。 “难道是幻听?”另外一名年老的家仆说。 “肯定是幻听,放心吧,大门锁的严严实实的,跑不了她们!走,回去睡觉!” “哈啊~那回去吧!”家仆打了个哈欠,一前一后地快步离开了。 女子迅速停止口中的动作,一场让浦东辰意犹未尽的热吻戛然而止。 “姑娘,有什么想不开的事要寻短见啊?说来听听,或许,我能帮上点忙。”浦东辰的语气微微有些发颤。 “我美吗?”女子的回答甚是别致。 “美。”浦东辰脱口而出。 “那你会娶我吗?”女子盯着他的眼睛,轻声问。 虽然他不知道这姑娘姓甚名谁,芳龄几何,但男女授受不亲,既然他已经被她俘虏,那就要对她负责。 至于身份嘛,既然是在大哥的府上,长得如此清秀看起来没受过什么苦,应该就是个初来乍到不懂规矩的丫鬟。 如果跟大哥讨要一个丫鬟,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会!我明天就去跟大哥说。”浦东辰用力地点头。 见他回答地毫不犹豫,女子羞涩地低下了头。 方才的热吻早已搅起他内心的狂澜,看着月光下楚楚动人的女子,他轻轻将她抱在怀里,回到自己房间。 一场翻云覆雨之后,女子将头枕在浦东辰的胸前,轻声说:“带我走吧,二叔!” “你叫我什么?什么二叔?”浦东辰猛然起身,怔怔的看着怀里的女子。 “二叔,我叫五娘,是你侄儿浦四的童养妻。”女子直视着他的眼睛,语出惊人。 “这,你是浦四的童养妻?这事儿我怎么不知道?”浦东辰瞠目结舌道。 虽然她美得销魂蚀骨,但如果知道她是自己的侄媳妇,打死他也不会有非分之想的。 “二叔,我不想嫁给那个禽兽,如今,我已经是你的人了,此事若是暴露,我只有死路一条,你忍心吗?”五娘轻叹一口气,低低地垂下眼帘。 他怎舍得让她去死? 既然已经铸下大错,那现在除了逃别无选择。 扭头看向窗外,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 或许,这场雨就是专为他们二人下的,他迅速抓起一件衣服披在五娘身上,跳下床拉起五娘的手冲出房间。离开房间时,五娘随手将桌子上的一个绿色线团抓在手里。 她虽然能歌善舞能写会画,但最钟爱的却是刺绣,用一根针几条线便能勾勒出心中的一片锦绣,她虽不会舞刀弄枪,但这玩意关键时刻或许能够派得上用场。 浦东辰并不知五娘心中所想,小声提醒她说:“都啥时候了?还拿这么个累赘!扔了吧!” 五娘犹豫片刻,迅速将针从线团里拔下。针上面带了一根长长的绿色丝线,五娘将手指围着长细针轻轻一绕,丝线很快便将整根针从头到尾盖住,如同一个穿了绿衣服的袖珍版金箍棒。 当然,她并没有塞进耳朵里,而是直接别在胸前的肚兜上的那棵牡丹花上,如同一根绿色的枝干一般,点缀着盛放的牡丹,旁人丝毫看不出这里面藏着机关。 此时已是子时,府中上上下下都已睡下,浦东辰摸到马棚,牵起马儿走到大门处,劈开被铁链子锁住的门,拉着五娘骑上马儿一头扎进微雨中。 一位家仆提着裤子准备去茅厕,见大门敞开,顿时呼喊起来,浦东升听说有人逃跑,迅速带人追赶。 慌乱中,五娘披在身上的外衣滑落在地,上身只剩下一件粉色绸缎小肚兜,暮秋的雨冰凉地落在白皙娇嫩的肌肤上,冻得她不停地打颤。 浦东辰紧紧地将她揽入怀中,替她遮住绵绵不断的雨丝。 “站住!”后面传来家丁声嘶力竭的呐喊声和哒哒哒哒的马蹄声。 这是一匹老马,跟随浦东辰已经有些年头了,白天已经累了整整一天,这会儿还不曾歇过来,加上驮着两个人跑得有些吃力。 结果,不小心被路边的藤条绊了一下,直接将二人从马背上摔下来。 浦东辰用力拉扯挣扎中的马,见家丁已经追来,只能丢下马,拉着五娘的手徒步奔跑。 “哎哟!”跑得太急,五娘不小心扭伤了脚。 “五娘,你怎么样了?快上来,我背你!”浦东辰将五娘拉起来,俯下身子。 “老爷,他们在那儿!”家仆高举着火把指着二人的背影道。 “给我追!”浦东升将手中的鞭子用力地一甩,抽断无数根雨丝。 “是!你们几个去那边堵住,你们几个,跟我来!”对此地了如指掌的家仆俨然一个坐镇的将军。 辨不清方向的五娘和浦东辰很快便被包了“饺子”。 “这么晚了,两位这是打算到哪儿去?”浦东升似笑非笑一张的脸在火把的照耀下显得十分可怕。 “大哥……我对不起你,我是真心喜欢五娘的,求你成全我们吧!”浦东辰自知理亏,好言相求道。 “可以啊!本公子今天就成全了你们这对狗男女!让你们去阴曹地府好好地遥快活去!”说话的是五娘的未婚夫浦四。他看着童养妻与二叔搂抱在一起,气得脸上的肌肉顿时走了形。 他并不知道,这位美得勾魂神魄的童养妻就算不被二叔拐走也不会和他洞房。她本该属于大众的,浦东升将她培养得如此优秀,怎能轻易地让她成为某个人私藏品? “儿子!杀人可是要偿命的!听爹的话,将五娘抓回来任你处置,让你二叔走吧!”浦东升说。 “这种水性杨花的贱人儿子不要!儿子要亲手宰了这对狗男女方能消我心头之恨!”浦四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怎能容忍心上人的背叛? 在他的世界里没有原谅一说,要么完美无瑕,要么碎成渣渣。 “这个贱人死便死了,但是你二叔他……”为了阻止独生子对辛苦培养了七年之久的宝贝下狠手,浦东升马上换了一套说辞。 “偷我未婚妻的畜生也配当我二叔?浦东辰,既然你平白无故地送我一顶绿帽子,那我只好回赠你一条黄泉路了!” 说着,浦四夺过家仆的一根棍子,朝着浦东辰走去。 五娘伸手捂住胸口,顺手将长针从胸前的牡丹花旁抽出来藏在指尖,她决定,一旦浦四动手,她就算是死,也要与他同归于尽。 “浦四!休要冲动!听爹的话别在外面动手。先把他们抓回去,抓回去要杀要剐任你处置!”浦东升冷静地劝说着儿子。 “少爷,老爷说得对,将他们带回去慢慢修理!来,把棍子给我吧!”家仆连哄带骗地将浦四手中的棍子夺了下来。 “哼!你们两个丢人现眼的狗东西,就等着被乱棍打死吧!”浦四愤愤而去。 为阻止儿子动手毁了他辛苦多年培养的“杰作”,浦东升命人盯紧浦四,并命人将五娘和浦东辰抓回去后捆在柴房里,准备明日再做处置。 五娘悄悄收回长针,再次插入胸前的牡丹花旁。 此时,因病在家休养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汪辉祖正在陪两位熬夜做工的母亲说话。 汪辉祖是萧山县大义村秀才,曾经给江苏常州知府胡文伯做书启师爷。由于胡文伯督运山东临清,辉祖因病不能随行,便在家休养了一阵。 如今,病体初愈,他打算再出去谋个差事。 其实,汪辉祖一心想要考取功名告慰祖上的,但由于家里负债太多,不忍心让两位母亲过度操劳,只好选择了以幕养学,顺便减轻家里的负担。 “母亲,儿子明天就要去找一份新的差事了,您二老在家千万不要太过劳累啊!”汪辉祖放下手中的毛笔叮嘱道。 “儿啊,你就放心地去吧!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继母王氏停下手中的活计,叹了口气说。 “记住你爹和你爷爷的话,无论走到哪儿,千万不要作恶!”生母徐氏熟练地糊着手中的纸钱。 “儿子记住了!” “去哪个衙门定好了吗?”继母王氏的眼睛撑开疲惫的眼皮,打了个哈欠。由于常年熬夜做工,双眼布满了血丝。 汪辉祖轻轻从袖子里拿出一张地图展开在一张残破不堪的桌子前,用笔在江浙一带轻轻圈了个圈:“儿子以后就在这个圈子里谋差。” 回房后,辉祖写了一副对联:“苦心未必天终负,辣手须防人不堪。”然后,听着雨声拥被而眠。 知名的师爷犹如香饽饽,各大衙门争相聘请,但他是刚出道的新手,他的名号根本无人知晓。江浙那么大,他不知该去哪儿。 次日清晨,汪辉祖走到码头时,一艘船正要起航,他便问了一声:“这是要去哪儿?” “江苏无锡。”掌舵者答。 无锡?他拿出地图粗略地一看,正好在他所圈的圈子里。 “看来,天意如此啊!那就去无锡吧!”汪辉祖将地图往袖子里一塞,毫不犹豫地上了船。 正文 第二章 真假童养妻 巧遇顺风,船走得很快,辉祖深吸一口气,但愿一会儿找工作也能一帆风顺吧。 船到了无锡时,雨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来。 县衙外,一位十六七岁长相英俊的男子,用铁链锁着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和一位风流倜傥的男子,在县衙外敲响鸣冤鼓。 该男子眉头紧锁,目光如刀子一般异常凌厉,吓得路人不敢靠近,纷纷退到十步之外。 被锁的女子上身着一件粉色小肚兜,下身配一件绿色罗裙,在微雨中瑟瑟发抖。男子则半裸着上身,向路人炫耀一身的肌肉。 靓女俊男被一起捆来,头发凌乱衣衫不整,不用问,十有八九是通奸案。 人群中,有一位身着布衣的男子贼眉鼠眼地朝这边看了一眼,加快脚步朝着浦家大院的方向走去。 “光天化日之下穿成这样成何体统?祖宗的脸都被她丢尽了!” “不知羞耻的小浪蹄子!” “小浪蹄子!” “荡妇!” “贱货!” 县衙外,百姓围着五娘指指点点,唾沫星子比雨下得还凶猛。 县衙内,县令魏廷夔彻底慌了神,本县刑名师爷秦雄外出已有两天,一时半会估计回不来。 其他师爷倒是有几位,但都是写写公文管管账目的,对审案一窍不通,外面鼓声震耳,让他如何是好? 师爷是他的主心骨,师爷不在他一人恐怕断不了案子。万一出了什么差池,丢人事儿小,丢官可就麻烦大了。 外面的鼓越敲越响,县令急得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快去请秦师爷,让他速速回来!快去!” “老爷,秦师爷去拜访老友去了,就算现在往回赶,来来回回来也得七八个时辰,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那你说怎么办?”县令怒目圆瞪。 “老爷,秦师爷临走时吩咐过,万一有什么案子让您先拖着。” “怎么拖?往哪儿拖?没听到外面鸣冤鼓快被敲烂了吗?”县令急得心烦意乱额头直冒汗。 “大人,外面有一个叫汪辉祖的,来求任师爷一职。” “当真?” “当真。” “好一场及时雨啊!快!请他进来应试!另外,让外面的人别敲了!就说老爷这会儿忙,待会儿再升堂。” 县令看着外面依然在下的毛毛细雨露出一丝欣喜。 说话间,一位身着青衣丰神俊逸的书生面带笑意地走了进来。 “你就是汪辉祖?”县太爷问。 “小生汪辉祖。”汪辉祖答。 “想来府上做师爷?”县太爷又问。 “不知大人是否需要?”汪辉祖再答。 县官上下打量了一眼汪辉祖,顿时端起了官架子:“本官给你个机会,你今天能帮我把外面这案子给破了,我就聘了你。” 汪辉祖微微一笑道:“一言为定!” 县官顿时有了主心骨,惊堂木重重地往公案上一拍:“升堂!” 浦家大院内一片沉寂。 已经日上三竿了,浦家上上下下依然还在昏睡中。 “老爷!不好了老爷!”方才在衙门外看到浦四击鼓的家丁大声叫喊着。 “吵什么吵?我昨夜不是让你去那个地方送信了吗?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浦东升撑着昏昏沉沉的脑袋呵斥道。 “回禀老爷,小的已经把信送去了。刚才回来时,在衙门口看到少爷押着二人在县衙门口击鼓呢!”家丁急急说道。 “什么?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你怎么不拦着他?”浦东升埋怨道。 “小的哪儿敢啊?少爷一脸的杀气,小的怕是上去拦了直接被他给打死!那还怎么回来给老爷通风报信呢?”家丁说。 “快,带人拦住他,千万别让他走进衙门!”浦东升吩咐道。 “是!”家丁挨个将其他人唤醒,一路小跑着直奔衙门口。 “发生什么事了老爷?”被吵醒的夫人揉着眼睛问。 “我昨晚刚差人去给那边送了信,告诉他们今日就把人给送去,结果,浦四偷偷带着五娘去衙门告状了,看来,这个逆子要坏事啊!”浦东升重重地将拳头捶在棉被上。 “四儿年纪尚小,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他又不知道老爷留着那丫头的用途,知道自己的媳妇跟人通奸,难免会冲动。”夫人替儿子分辨道。 “这个为夫知道,否则,我昨晚就收拾他了,岂能纵容他如此胡闹?不过话说回来,四儿昨晚还要杀要剐的,今儿怎么突然就要带他们二人去衙门告状了呢?” 去衙门告状可不是浦四的性情,究竟是谁挑唆他改变了主意了呢?此事让浦东升颇感奇怪。 不过去衙门总比烧死他们好,至少,五娘人还在,只要人还在,就一切都好说。一想到那个被他养得细皮嫩肉的小娘子,他的嘴角不由地荡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倒是五娘那个小浪蹄子,如今被破了身子,会不会被那边发现啊!”夫人咬牙切齿道。 浦东升狡黠地扬了扬唇角,冷笑道:“呵呵,夫人放心,为夫自有办法!”话音刚落,就见一群家丁气喘吁吁地跑回来。 “少爷呢?拦住了吗?”浦东升问。 “老爷,拦不住了!小的们赶去时,县太爷已经升堂了。少爷和五娘他们都跪在堂下呢!” “老爷,可不能让他们动刑啊!万一打坏了可就……”夫人在一旁插嘴说。 “快,带我去看看!”浦东升翻身下床,胡乱地抓起一件衣服急急地往外走。 端坐于大堂之上明镜高悬之下的,是本县县令魏廷夔,六房三班衙役手持杀威棒分立两旁。 魏廷夔身子微微前倾,一脸威严地凝视着跪在堂下的五娘:“你跟原告是什么关系?” “大人,民女是原告浦四的童养妻。”五娘如实回禀。 “你未婚夫浦四说你与他的二叔有奸情,你认不认罪?”魏廷夔又问。 “回禀大人,民女,民女……”五娘怯怯地扭头看了看刚刚赶来的站在浦四身后的浦家大院的主人浦东升欲言又止。 “实话说吧五娘,不必有什么顾虑了!”浦东辰心疼地看了她一眼。 “五娘,本官再问你一遍,你到底认不认罪?” 魏廷夔注视着面前的这位柔弱的小女子,心中也十分疑惑,这姑娘看起来端庄秀丽,并不像轻贱之辈,浦四长得倒也算是风流倜傥一表人才,她为何会冒着被乱棍打死的危险与丈夫的二叔通奸呢? “大人,民女认罪!”五娘缓缓地看了浦东辰一眼说。 “浦东辰,你呢?” “小民也认罪!”浦东辰道。 这案子太过简单,简单到让他觉得清汤寡水索然无味,奸夫淫妇一句都不争辩,上来直接认罪。这二位敢作敢当的行为倒是史无前例的。 通常,那些个被告上来后有冤没冤的都会喊两嗓子给他的审案增加点儿难度,给师爷点发挥聪明才智的机会。 可是,这么简单的案子无需师爷插手啊! “好,既然被告二人已经认罪,按照大清律法,通奸之人各仗责80,女方有夫者通奸,则各仗90,而你们二人是有亲属关系,则属于十恶不赦之罪,所以,本官……” 坐在幕后的实习师爷汪辉祖见县官要定罪,顿时拧紧了眉头,他迅速将刚一落座就写好的“退堂”二字交给下人,下人不敢怠慢,赶在县官判决之前将纸条送到堂前魏廷夔手中。 魏廷夔凝神一看,连忙改变了措辞:“此案非同小可,不能草率了事,得容本官仔细琢磨一番再定你们的罪!退堂!” “审得好好的,怎么退堂了呢?”门外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 “汪师爷,审得好好的,你为何要让本官中途退堂呢?” 魏廷夔的想法跟围观的百姓不谋而合。 虽然这位只是临时请来救场的,但不管怎样,对于幕客的意见,他向来尊重。这是他为官多年的经验,听师爷的话不吃亏。 “大人,您不觉得这案子有些蹊跷吗?”汪辉祖反问道。 “哦?汪师爷指的是?”魏廷夔不解。 “那被告说,她是原告的童养妻,但据我所知,只有家境贫寒娶不起儿媳妇的家庭才会收养童养妻,而这位原告锦衣华服看起来是个大户人家,这未免有点儿令人起疑。” “听起来倒还蛮有道理的。” 魏廷夔拧紧的眉头微微舒展开来。 正说话间,有下人来报:“大人,秦师爷回来了!” “秦师爷来得正好,这儿有一桩童养妻与叔父通奸案你来瞧瞧可有什么破绽?” 魏廷夔将状子递给秦雄。 秦雄不太友好地看了汪辉祖一眼:“这位是?” 汪辉祖行了个礼很客气地自我介绍道:“秦师爷,久仰大名!我是大人给你请来的副手,往后还请秦师爷多多关照!” “对对对,给你请来的副手,秦师爷,你看这案子……” 魏廷夔随声附和道。 “就是一桩简单的通奸案,并无可疑之处。”目光轻扫后,秦雄双手将状子递给魏廷夔。 “但汪师爷认为,这浦家是大户人家,娶童养妻不太合情理。秦师爷觉得呢?” 魏廷夔简单地表达了汪辉祖的意思。 “大人,其实很多有钱人家也会收养童养媳。另外,也不排除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浦家收养童养媳时或许并不富裕,近年来才发的家。最主要的是,不曾动刑被告都自愿招认了,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不愧是正牌师爷,秦雄的话滴水不漏,寥寥数语已将各种可能都囊括在内。 “秦师爷说的有道理,但我仍然觉得疑点颇多。”汪辉祖说。 “说来听听!”秦雄是远近闻名的刑名师爷,并没有把汪辉祖这种无名小辈放在眼里。 “一,真正的大户人家娶妻都要娶门当户对的千金大小姐,怎么会收养童养妻呢?而秦师爷方才所说的大户人家其实就是一般的富户,这种家庭收养童养媳其实在圆房之前都是当丫鬟来使唤的。” “还有呢?”秦雄接过下人递来的茶水,浅浅地呷了一口。 “二,既然当丫鬟使,干的都是粗活累活,而这位被告的举止谈吐气质风度,看起来倒更像是一位从未受过苦的大家闺秀。” “还有吗?”秦雄又问。 “三,方才我在外面已经打听过了,这位浦老爷早在十几年前就是大户。” “所以呢?”秦雄再问。 “所以,大人,能不能再升一次堂?”汪辉祖问。 汪辉祖的观察细致入微,让县官深感佩服。 他一言不发地盯着眼前的这位新师爷半天,突然哈哈大笑:“好!升堂!” 把一个童养媳养得这般娇美水嫩楚楚动人还不给儿子成婚,难道别有他用?县官决定一探究竟。 说话间,有衙役急冲冲地走进来说:“大人,浦家老爷要见您。” 汪辉祖对魏廷夔点了点头,迅速躲到屏风后。秦雄则口称有事,走了出去。 汪东升笑呵呵地走进来道:“县太爷,五娘与我家二弟清清白白的并未做什么苟且之事,犬子浦四方才癔症发作胡言乱语当不得真。让县太爷见笑了!” “你的意思是?” “这是草民的一点心意,请县太爷务必收下!还请县太爷高抬贵手把这案子撤了,免得在这儿丢人现眼。” 浦东升说着,将一个碧玉酒杯放到案子上。 “撤案?”汪辉祖眉头一紧,看来这案子还真不简单。 正文 第三章 神秘步摇 魏廷夔朝屏风后看了一眼说:“此事容我想想,你先回去吧!” “那就有劳县太爷了!”浦东升满脸堆笑地退下。 汪辉祖从屏风后走出来,拿着案子上的玲珑玉杯说:“大人不会真想让他撤案吧?” “你也听见了,他儿子有病,胡乱报的案,他要撤案那就让他撤吧,反正对咱们也没啥损失。”魏廷夔淡淡地说。 “大人,您可千万别因小失大啊!”汪辉祖提醒道。 “怎么说?” 魏廷夔不解。 “上头现在派人到处查受贿现象,就为这么点东西丢官值得吗?”汪辉祖说。 “就这么点东西,不至于吧?” 魏廷夔笑着说。 “那可不好说,我看此人不怀好意。”汪辉祖说。 “何以见得?”魏廷夔问。 “大人您看,这杯子上面刻的是什么?”汪辉祖将玲珑玉杯子送到魏廷夔面前。 “这是一轮初升的太阳啊!旭日,东升,浦东升。想不到此人还挺用心的,他是在祝福我早日高升啊。” 魏廷夔由衷地称赞。 “恐怕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 “哦?” “大人打算用这杯子做什么?”汪辉祖再问。 “酒杯当然是用来喝酒了。” 魏廷夔说。 “没错,喝酒的时候这酒杯里斟满了酒,这太阳还升得起来吗?”汪辉祖表情严肃地说。 “如此看来,他果真不怀好意啊!” 魏廷夔大惊道。 “这是其一。其二,被告已经认罪了,如果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撤回去,老百姓会怎么说?上头会怎么想?恐怕到时候为了这么一个可有可无的玩意儿折损了大人的英明可就得不偿失了!” “那本官现在应该怎么办?”魏廷夔被汪辉祖几句话说得浑身不自在,赶紧向其寻求应对之方。 “要撤案首先得问问被告,如果被告也答应的话,到时候再另做打算。上了公堂,你这么说……”汪辉祖附在县官耳边低语了几句。 魏廷夔双手一拍道:“好,就依师爷所言,升堂!” 一声令下,两位师爷与六房三班衙役各就各位。 “威—武--” 微雨中的老百姓翘首以待,等着看昨夜爽得死去活来的奸夫淫妇如何被打得死去活来。 “民女五娘叩见大人!”刚刚被带下去不久的五娘重新被带上堂,双膝微屈,缓缓跪地。 透过薄薄的幕帘,汪辉祖凝神看着堂下的这位年方二八的妙龄少女,手中不停地研着墨。 坐在对面的秦雄很是奇怪,他这会儿研的哪门子墨? 县官冷冷问道:“被告五娘,你说你与二叔通奸,你可知道他的名字?” 五娘轻声回道:“民女知道,他叫浦东辰。” “你会写他的名字吗?”县官又问。 “民女会。”五娘说。 话音刚落,汪辉祖停下手中的动作,让下人将研好的墨端了出去。 “你就写在自己手上吧。” 县官用毛笔蘸了蘸墨水,五娘起身行至公案前,双手接过毛笔一挥而就。 字迹清新飘逸,一看就是正儿八经读过书的。那双写字的手更是异常娇嫩,不像是干过粗活的。 一个童养媳,却当成千金小姐来养,的确令人匪夷所思。 “浦东辰,”县官盯着她手中清秀的字迹,忍不住念出了声,而后将目光调到她比字迹更清秀的脸庞,“你俩认识多久了?什么时候勾搭成奸的?” “二叔昨天刚到浦家来,当天晚上我们就……”说到这儿,五娘羞涩地低下了头。 “认识当天就滚到一块了,这小娘子可不是一般的浪啊!”围观的百姓议论道。 “好,本官明白了。”下人接过笔,轻轻地放在砚台上。 “被告五娘,原告的父亲说,原告浦四癔症发作冤枉了你二人,你若是有什么冤屈说出来,本官会替你主持公道,一旦洗清了冤屈,你依然可以回到浦家做你的少夫人。” 五娘起初惊愕,随后一口回绝:“不!大人!” “为何?” “民女与二叔通奸属实,二叔可以作证,浦家大院的家丁都可以作证,求大人依法发落!” 这令人费解的言辞,让两位师爷面面相觑。 魏廷夔更是呆若木鸡。 自打他当县令以来,曾经与无数个原告被告打过交道,凭着少奶奶不当,哭着求着县太爷定罪的,她还是头一个。 “大人,他们二人的确是被冤枉了,希望大人让草民撤案,带儿媳回家。”自以为行了贿就功德圆满的浦东升在一旁从容不迫地说。 五娘惊恐地看着浦东升,语气充满了绝望道:“大人!民女自知罪孽深重,愿以死谢罪!”说完,从头上拔下步摇,照准胸口用力刺去。 “五娘!”跪在旁边的浦东辰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五娘的手,夺下步摇扔到一边。 “让我去死!为什么不让我死?”五娘的情绪来得太突兀,将一干人等搞得云里雾里的。 “公堂之上休得吵闹!”惊堂木用力一拍,魏廷夔厉声呵斥道。 辉祖速速写下“退堂”二字,递给下人,县官看完后再次宣布退堂。 衙门的大门一关,秦雄顿时发作:“汪师爷,像你这样来来回回地审两句就退堂,这案子猴年马月才能结?” 辉祖并未跟他理论,微笑着欠了欠身,离开幕后走下大堂。五娘的反常举动告诉他,她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不能当众说。 他捡起被王东辰打落的步摇细细端详。 这枝步摇做工十分精致,一朵盛放的花朵上停落着一只素淡的银质蝴蝶。 蝴蝶栩栩如生,两只翅膀微微张开,花朵的下方垂有长长的银质流苏,翠色玉珠点缀其间,给人感觉清新雅致,颇有韵味。 “汪师爷,你对这东西感兴趣?本官这儿有的是好货,待会儿我命人带你到藏宝阁里仔细地挑几根。”魏廷夔乐呵呵地打趣道。 “藏宝阁里的再好,不一定有这支顶用!”汪辉祖说。 “这玩意儿能顶什么用?我那都是新的,你这是别人戴过的!还是一个通奸之人戴过的,拿它送人多晦气!” 魏廷夔说。 汪辉祖没吱声,此时他的心里在回忆着五娘自杀时的举动。 通奸罪不至死,顶多就是流放或是打几板子,可她为什么要自杀呢?就算要死,完全可以到狱中悄无声息地死,她为什么一定要在公堂上死呢? 这一点,让人想不通。 看浦东辰对她的关心,不像是装出来的,这至少证明,二人的关系应该不是被强迫的。 可她到底是为什么要用步摇自尽呢?汪辉祖再次将目光凝聚到步摇上。 那盛开的花朵层层叠叠,煞是好看。花瓣由几枚白色的珍珠簇拥着,中央的玉珠颜色和材质都有旁边的珠子不同,刻意营造出众星捧月的感觉。 玉珠是紫色的,并不像周围的珍珠一般饱满圆润,甚至有点儿扁平,让人忍不住想伸手轻触。 蝴蝶的翅膀也随着他的来回走动而微微颤动,等等,这蝴蝶为什么只有翅膀没有头呢? 是刚才用它自杀时碰掉了?可是这步摇整体衔接地十分完美,并没有任何断裂的痕迹。 “别看了,汪师爷,你看看这步摇的尖这么钝杀得了人吗?依我看,那被告就是在演戏博同情,想让本官轻判而已。” 魏廷夔瞥了一眼说。 没错,这步摇的尖很钝,别说杀人了,如果衣服厚点儿估计连衣服都穿不透,但五娘为什么要用它来自杀呢? 难道真的如县令所言,她只是拿来做戏? 如果真是如此,她为什么不直接让浦家撤诉,直接跟浦东升回去呢?莫非,她知道自己回去没好果子吃? 汪辉祖陷入了沉思。 此时已是晌午,阳光透过小轩窗,不偏不倚地照到那两只带有镂空设计的薄薄的蝶翅上,光彩夺目熠熠生辉。 步摇看起来有巴掌大,但分量却很轻,这是银质的,加上十几颗玉珠子按说不应该这么轻,莫非…… 汪辉祖忍不住轻轻晃动一下,里面传来金属碰撞的清脆声。 果然是空心。 他轻轻将花瓣中央的那颗色彩不一样的玉珠按了一下,蝶翅扇动了一下,由刚才的振翅欲飞状,幻化为两只翅膀重叠,紧紧地贴在一起。再按一下,两只蝶翅便自动从那朵翠色花瓣上抽离出来,从里面掉出两颗珠子。 “啊呀,这步摇有机关!汪师爷,方才那五娘该不会是想用这暗器来行刺本官的吧?” 魏廷夔惊呼道。 “两颗珠子怎么能拿来行刺呢?大人多虑了。”汪辉祖将珠子拿在手里仔细端详。 这珠子看起来光滑圆润,上面并没有任何字迹或暗示。 五娘的这步摇如此设计,莫非只是为了造型独特? 正文 第四章 惊现案中案 见汪辉祖想得吃力,魏廷夔提议,干脆去直接问问五娘不就成了?汪辉祖叹息一声:“如果嘴上能说的话,刚才她就已经说了。” “那她塞这两颗珠子到底是什么意思?”县官开始有点儿不耐烦了。 “她宁死不回,说明回去比通奸的后果更可怕。可是,浦家将她培养得如此优秀,究竟有何用途呢?”汪辉祖眉头蹙得更深更紧。 坐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秦雄瞥了汪辉祖一眼,一脸不屑道:“汪师爷,你的想象力的确挺丰富的,但断案要尊重事实,而不是凭空猜想。奸夫淫妇已经认罪,人证物证一应俱全,你却还让大人一审再审,你不觉得你的行为更令人费解吗?” 汪辉祖淡定地一笑:“有时眼睛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相,真相往往藏在不为人知的地方,需要有人去把它挖出来。” 秦雄目光犀利地扫了汪辉祖一眼,说:“请你搞搞清楚,这儿是衙门,不是工地!咱们是幕客,不是挖地道的!现在案子一清二楚地摆在眼前,需要尽快结案,上头还等着审验结果呢!你在那说些子虚乌有的事情有意思吗?” 汪辉祖微微一笑回敬道:“如果只看表面,那还要我们这些师爷做什么?秦师爷,您说呢?” 秦雄冷冷说道:“那依汪师爷之见,此案该如何断呢?每人先重打二十大板,逼他们说出隐藏的实情?” 汪辉祖道:“用刑也是一种手段,但容易屈打成招。” “哼!”秦雄不满地瞥了他一眼。 汪辉祖低下头去继续研究着手中的珠子。端详一会儿,他发现珠子上好像有一条缝,尝试着轻轻一拧,珠子从中间分开,里面有一个白色的小纸团。 打开另外一个珠子,里面又出来一个小纸团,汪辉祖展开一看,上面分别有一行清秀的字。 汪辉祖将字条递到县太爷面前:“大人,您看!” 魏廷夔接过纸条忍不住念出了声:“‘本是童养妻,逼我为娼妓’。哎呀汪师爷,你真是神人呐!这案子果然有猫腻!” 汪辉祖谦虚地一笑:“大人过奖!” “现在所有的疑点都可以解开了,浦东升之所以将五娘锦衣玉食地养了七年,又不让她与儿子圆房,原来是为了将她高价卖给妓院!怪不得他宁愿贿赂本官都要将五娘带回去!” 魏廷夔恍然大悟道。 “此事被天资聪慧的五娘得知后,便决定自救,但浦家大院看守森严,她一个弱女子插翅难逃,这时,浦东升的弟弟浦东辰正好前来探亲,五娘见他长得一表人才且不与哥哥同流合污,不惜以身相许,目的就是想让他带自己逃离浦家大院。”汪辉祖分析道。 “没想到,二人逃走时被浦家人发现。浦东升并不知道五娘已经得知了她将被送往妓院的秘密,还以为这只是单纯的通奸案,一气之下便将二人送往了县衙。” 魏廷夔接着说。 “大人问五娘是否认罪时,其实她曾有顾虑,怕当场说出来浦东升会报复她的亲生父母或者被灭口,便想了一个办法,将想说的话写在字条藏在这随身携带的步摇里,并在堂上佯装自杀,目的就是让步摇落到大人手里,希望大人能够识破她这异常举动,打开这步摇,找到字条替她伸冤。”汪辉祖说。 “她知道浦东辰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她去死,一定会打落银钗,看来这个五娘颇有心计啊!” 魏廷夔不由地感慨道。 “从小便远离爹娘的孩子无论走到哪儿都是寄人篱下,他们身后空无一人,万事只能靠自己,尤其是当她知道被利用被出卖了之后,没有忍气吞声而是学会了绝地反击,这一点的确让人佩服!”汪辉祖由衷地称赞。 在他眼里,这个小女子虽然与二叔通奸之罪已经坐实,但她是为自救情有可原。毕竟,活着,才有机会惩治恶人。 既然只是夫家利用的一枚棋子,为什么不能在让自己跳出火坑的同时送他一顶“绿帽子”,顺便揭了他们的老底将他们的丑恶罪行公布于世? 哪怕这辈子都要背负通奸的骂名,但也总比被卖到青楼里千人跨万人骑终其一生都无法翻身的好。 就凭这一点,他决定出手帮帮这个敢于挺身与命运抗争的弱女子。 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秦雄见汪辉祖刚来头一天就抢走了所有的风光,心中甚是不爽。 但心里恨得牙根痒痒表面上也得做做样子,他嘴巴一咧挤出一丝笑意:“汪师爷果然非比寻常,秦某佩服!” 魏廷夔见秦雄都夸赞,忍不住说:“秦师爷,我给你找的这个副手不错吧?啊?哈哈哈!能有你们二人辅佐,我魏廷夔真是三生有幸啊!” “哪里哪里,大人和秦师爷过奖了!”汪辉祖躬身谦让道。 “如今这案中有案,那么接下来,咱们应该先结哪个案子?”高兴之余,魏廷夔又犯起了愁。 “此案既然是由童养妻与二叔通奸罪而起,自然是先结通奸案了!”秦雄毫不犹豫地说。 “秦师爷言之有理!在下也认为,应该先结通奸一案。不过……”汪辉祖欲言又止。 他双眉微皱侧目凝神地盯着公案,思忖着如何为五娘和浦东辰减少一点处罚。 毕竟,通奸者如果是亲属,加上女方已有夫婿,恐怕要被充军。 这二人身形单薄不曾吃过苦,一旦被充军,恐怕有去无回。 “不过什么?汪师爷有话直说。” “不过,依在下看,虽然二人通奸是事实,但不能以亲属通奸论处。”汪辉祖一番思忖后,慢条斯理地说。 “这……”魏廷夔面露为难之色。 “律法明文规定:女方有夫,则各仗责90大板;双方若有亲属关系,则属于十恶不赦处罚从重。如今,这五娘既有夫,奸夫又是二叔,属于罪上加罪,怎能不以亲属通奸罪论处呢?汪师爷,莫非,你不想遵守大清律法吗?”秦雄语带锋芒,咄咄逼人。 “秦师爷说得对啊!汪师爷,虽然五娘可怜,但咱们这儿是县衙,得按律法量刑啊!” 魏廷夔表示爱莫能助。 “大人,五娘只是个童养妻,她到如今不曾与浦四圆过房,没有圆过房怎么能算夫妻呢?”汪辉祖说。 “这……”魏廷夔无言以对。 “不算夫妻那浦四的二叔就不是她的二叔。而且,这纸条上写得明明白白,她以后是要被送到青楼接客的,浦家人根本就没打算让她做儿媳,所以,在下认为,这个案子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通奸案!” “汪师爷,凡事都得讲究个证据。你仅凭一张被告的纸条就断定浦家逼良为娼,这未免有点儿儿戏吧?你如何确定她所言属实?你又如何确定她不是为了报复浦家而信口开河?” 秦雄一句话,让汪辉祖无言以对。 “是啊,汪师爷,那只是被告的一面之词,我们如何确定她所言属实呢?” 毫无主见的魏廷夔附和道。 “那就先将通奸罪一放,等坐实了浦家拐卖幼儿逼良为娼的罪证再来结通奸一案。”汪辉祖说。 “通奸案的两名被告已经认罪,此案不能再拖了,大人,断案理应遵循大清律法,而不是根据自己的个人想法随意评判!”看汪辉祖左右不顺眼的秦雄极力反对。 “大人,此案是您给在下的一道考题,希望大人能信守承诺,让我把这份答卷认认真真地做完。”汪辉祖极力争取。 “好,汪师爷,本案就由你来拟写判决书。” 魏廷夔说。 汪辉祖大喜,连夜写了一份判决书上交。 常州知府是个迂腐之人,一见“童养妻与男方二叔通奸”几个字后,当下大怒:“这种伤风败俗之事居然判得如此之轻?在本官这儿休想通过!驳回重判!” 当下,判决书便被送了回来。 “汪师爷,判决书被打回来了,这可如何是好?”府上下人不无担心地问。 这小厮在县衙已久,见识颇多,在此之前,秦雄的判决书每次都是一次通过,从来没有被驳回过一次。 而如今,汪辉祖的第一个案子便被知府驳回,这意味着,他的观点并不被知府认可,不被知府认可的师爷,县太爷还敢继续留他吗? 汪辉祖只得重新批注,并作出了一番解释: 所谓的亲属关系是从浦四那边推断出来的,假如二人成亲的话,那浦东辰便会是五娘的二叔。 但实际上两人并未成婚,怎能称之为夫妻呢?不是夫妻那这亲属关系就不成立。 这一次苦口婆心的解释总算是说服了知府大人,判决书被送到臬司的手里。汪辉祖暗暗送了一口气,认为这一回大功告成了。 结果,很快,臬司也对判决书进行了批驳。 臬司认为,五娘称呼浦四的父亲浦东升为“翁”,那么,就应该称呼浦东升的弟弟浦东辰为“叔翁”,既然称呼他为叔翁,那他就是五娘的叔翁,叔翁都喊上了,又怎能说不是亲戚呢? 退回! 汪辉祖再次苦口婆心地解释:“翁”有两种解释。婚姻关系当中的翁姑(公公婆婆),是对媳妇而言的。而五娘与浦四并未成亲,这种关系不成立。 五娘称呼浦四的父亲为翁,只是沿用民间的称呼罢了,是对年老长辈的一个通称,是翁媪(老公公、老婆婆)的翁,不是翁姑(公公婆婆)的翁。 虽然都称为翁,但此翁非彼翁。 五娘与浦东升并非翁姑关系,那五娘与浦东辰之间就没啥关系。 汪辉祖解释完毕后,速速命人送给臬司。 这臬司是个敬业的主儿,拿到手后,直接在轿子里翻看。 “此翁非彼翁?荒唐!”臬司随手扔到一边。 突然觉得轿子停了下来,掀开轿帘询问何故,随行者说:“大人,前面有人拦轿!” 臬司将头探出去,看到一位满脸泥巴的小女孩眼端着个破饭碗站在夕阳下眼巴巴地看着他,很是可怜,便吩咐下人说:“这么小就出来乞讨,一定是家里有什么难处了,多给她点银两,让她赶紧回家吧。” 随行者从怀里掏出一点银两递给小女孩,小女孩接过银两拔腿就跑,跑了没几步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咧嘴一笑,甜甜的说了一声:“谢谢老翁!” 然后,甩着两根小辫儿跑远了。 臬司盯着小姑娘的背影直直地愣在那儿,半天才回过神来,问下人:“她刚才喊我什么?” “回大人,她喊您……老翁。” “老翁,此翁非彼翁。”臬司笑着摇了摇头,松手将轿帘合上,重新拿起汪辉祖的解释翻看起来。 轿子后面,汪辉祖塞给小姑娘一根冰糖葫芦,目送着轿子渐行渐远,直至最后消失在视线中。 正文 第五章 一方锦帕 汪辉祖回到县衙时,已临近傍晚。 这是他来府上的第一天,对府上的规矩还不太了解。虽然之前也曾经在别的县衙当过师爷,但由于县官不同,所以规矩自然不会一样。 比如,这边晚上几点用膳他就不太清楚。 估摸着府上人恐怕已经用过了晚膳,汪辉祖胡乱地吃了些点心,坐在窗前凝神思索。 提起笔来写了几行字,门外响起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紧接着传来下人小卓子清脆的声音:“汪师爷,小的给你送晚膳来了。” “门没关,进来吧!” 话音刚落,就见小卓子笑嘻嘻地端着饭菜走进来,:“师爷,老爷让我给您送来的,他说您头一天来可能不好意思,嘱咐我千万别让您饿着肚子。” “有劳大人费心了,你别说,还真有点儿饿了。”见有酒有肉颇为丰盛,汪辉祖的肚子开始咕噜噜地叫唤起来。 汪辉祖洗了把手,坐到餐桌前,挥手示意小卓子坐下一起吃。 小卓子再三推让,实在推让不过,最后便大大方方地坐下了。 二人对饮了一杯,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填饱了肚子后,汪辉祖行至窗前的桌案前,将一封信件交给小卓子,叮嘱他一旦通奸案再次被驳回,就直接将这信件交给差使。 “汪师爷,这上面写的什么?”小卓子走出门后,突然扭头问。 “天机不可泄露。”汪辉祖故作神秘。 送走小卓子,汪辉祖静坐窗前看起了书。虽然他现在是幕客,但当幕客并不是他的最终目的,他的目标是考取功名告慰祖上。 不知看了多久,一阵困意袭来,他打了个哈欠倒在床上,闭上眼睛,开始思忖着下一步该如何查浦家大院。 次日凌晨,汪辉祖向县令魏廷夔请命,要去牢里见一见五娘。 县令说:“汪师爷刚来府上就帮了我大忙,只要你能帮我顺利把浦家打着收养童养媳的幌子暗中逼良为娼的案子再破了,我扶你当正牌师爷。” “在下不敢。”汪辉祖推让。 “哎,没什么敢不敢的!本官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辅佐才能升官,现在,我想给你点奖赏,你喜欢什么直接说!” 魏廷夔很慷慨地说。 门外,传来一阵嬉笑声,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位体态轻盈妙曼、容貌端庄俊秀的女子正在走廊里踢毽子。 她身着绫罗绸缎,手环玉镯头戴金钗,与旁边的两位丫鬟打扮的女子截然不同,很显然,这位应该是县太爷的夫人。 丫鬟的手中拿着一件薄薄的紫色披风,汪辉祖猜,这应该是天气凉给夫人备用的。 汪辉祖回头神来,微笑着说:“若是大人真心想给的话,能不能将夫人的那件披风赏给在下?”汪辉祖想了想说。 魏廷夔顿时脸色大变:“你要夫人的披风做什么?” 该不会是对夫人有什么非分之想吧? 当然,最后这句,魏廷夔并未说出口,但一个大男人跟自己讨要夫人的衣物,让他觉得自尊受到了极大的挑战。 汪辉祖赶紧解释道:“大人误会了,在下是替犯人五娘讨要的。” 魏廷夔闻言后转怒为喜:“哦!哈哈哈,那好,小卓子,去,跟夫人说,那件披风太旧了,本官打算给她做几件新的,让她把旧的扔了吧!” “是!”小卓子径直走向走廊,汪辉祖紧随其后。 小卓子原原本本地将县太爷的话传达给了夫人,夫人甚为不解:“什么?扔了?扔哪儿?” “夫人,还是扔给我吧!”汪辉祖伸手从丫鬟手里接过那件旧披风,直奔大牢。 大牢里潮湿阴暗,牢里不时地有人喊冤,走在里面令人毛骨悚然。好在有狱卒开道,老脸一沉各路鬼神都得退让三分。 三拐两拐地走到一个牢门前,狱卒指了指一个衣着纤弱单薄的侧影说:“汪师爷,到了!小的先行告退,有事您喊我。” 目送着狱卒的背影彻底消失后,汪辉祖这才转过身来仔细打量了眼前的这位名临危不惧、全力以赴地与命运抗争的柔弱女子。 她依然身着那件粉色小肚兜,雪白的肌肤毫不掩饰地裸露在外,在这个阴冷黑暗的牢狱中显得格外扎眼。 虽然蒙受了极大的委屈,但她看起来异常淡定,丝毫没有其他在押犯人的那种恐惧与焦灼,静静地坐在牢中的干草上,背微微地贴着墙,手中正拿着一块方方正正的粉色锦帕,不停地在上面绣着什么。 头发凌乱地垂下来,遮住她清澈深邃的目光。 丝线来自身上的那件小肚兜,每绣一针,肚兜就会抽一下丝,原本就不太长的小肚兜如今只剩下一半了,成了名副其实的露脐装。 “五娘。”汪辉祖轻唤她的名字。 五娘稍微停顿了一下,而后仿佛没听见一般,挥舞着胳膊,继续手中的动作。半晌,将头指轻轻放到额头处,捏住一根青丝用力一拽,迅速穿入长针内,继续低头绣着。 用头发做丝线,汪辉祖顿时看得目瞪口呆。 随后,她又将旁边的一根绿色的丝线穿入,继续旁若无人地走针引线。 “五娘!我是汪师爷。” 五娘在丝线上轻轻打了个结,将锦帕收起,这才轻轻侧过头来,缓缓地起身,走到狱门前微微欠了欠身:“师爷。” 汪辉祖靠近狱门,将声音压得很低很低:“你想说的话,我们已经看到。告诉我,你父母现在何处?我们知道你的顾虑。” 五娘黯淡的眼神瞬间明媚起来,嘴唇微微动了动,最终没说话,将方才绣完的那方锦帕双手递给汪辉祖,声音里充满意想不到的欣喜:“师爷大恩大德,五娘没齿难忘!” 说罢,便要屈膝跪拜,被汪辉祖伸手拦住了。 他警惕地四下看了看,发现并没人注意到,迅速将锦帕塞入怀中说:“大人会派人妥善安排你的父母,现在,你可以大胆地说出浦东升的罪行了。” 五娘盈盈秋水般的眸子注视着汪辉祖,声音柔和地像如水的月光:“罪行已经绣在锦帕之上。” 汪辉祖一愣:“那你父母……” 一拍脑袋恍然大悟,明白了。 准备离开时,突然想起一件事,回首间,她正双手抱臂瑟瑟发抖。 汪辉祖从怀里拿出跟县令要来的那件披风塞到她怀中,轻声叮嘱道:“如今,你已将浦家的秘密泄露出来,恐怕会遭人报复,这是护身服,穿上它,在这牢里便没人敢动你。” 五娘抬起秋水般清澈的眸子惊愕道:“护身服?” 辉祖微微点头:“没错,这是县太爷夫人的披风,动你就是动了县太爷!凡事多个心眼,保护好自己。” 五娘伸手去接时,汪辉祖这才发现她的手背上有一块伤口,看着不像是蹭破的,反倒像是用针扎破的。做针线活被扎到手指是常有的事,但扎到手背的,还是头一回见。不过他也没多问,毕竟这些小伤不碍事。 从大牢里出来,汪辉祖迅速揣着锦帕去找县令。 县令魏廷夔正在屋里与秦师爷谈论着什么,见汪辉祖进屋,秦雄像是防贼一样顿时住了口。 魏廷夔伸手示意汪辉祖落座,随后开口问道:“汪师爷,见到五娘了吗?” 汪辉祖躬身行礼:“见了,大人。” “哦?她怎么说?” 辉祖从袖子里掏出那块粉色锦帕双手递到魏廷夔面前说:“她所有想说的,都在这方锦帕上!” 魏廷夔展开一看,顿时傻眼:“这上面哪有字啊?汪师爷,你是不是拿错了?” 汪辉祖定睛一看,锦帕上的确没有文字,只有一只凤凰栖息在一棵高大粗壮的梧桐树上。到底怎么回事? 像五娘那般心细的女子应该不会随意搞错,更何况对她来说,这是何等重要的东西,怎能随意搞错呢? 回想起刚才,他去大牢时,五娘绣的正是这块锦帕,因为牢狱中没有笔墨,她只能用针线代替,没有纸,所以她选择用锦帕代替。 为什么不等县太爷找她当面写供词呢? 一是担心步摇里面想要传递的信息并没有被县太爷识破。 二是她担心县太爷看到了步摇里的秘密,不小心走漏了消息,会惹来灭口之祸,所以,她便在牢里留下第二份状纸。 想在狱卒的眼皮子底下写状子无异于惹火烧身,所以,为了谨慎起见,她才选择用图案的方式表达出来。 想到这儿,汪辉祖确定五娘想说的话一定就藏在这幅画里。他双手捧起锦帕,开始认真地端详。黑色的树干,是用头发织就的,绿色的叶子,是用随身带来的丝线织成,而那只粉绿黑三色相见的,便是美丽的凤凰。 “这什么味儿啊?腥乎乎的!”县官嫌弃地摆了摆手。 汪辉祖凑上去一闻,想起五娘带着血的手指,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她不是不小心扎破了手,而是有意为之,那红色的丝线,应该是五娘扎破了手背染红了丝线……为什么不扎手指,应该是怕染怀了锦帕吧! 秦雄在一旁阴阳怪气地说:“我说汪师爷,这锦帕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定情信物啊?你该不会是看上那个小荡妇了吧?” 汪辉祖并不气恼,继续低头查看。 这只凤凰的羽毛好像有些奇怪,他将锦帕侧过来看了一眼,顿时大惊:“大人请看这里!” 魏廷夔忍不住轻念出声:“浦、东、升、家。” 汪辉祖将锦帕稍微旋转了一下:“在看这儿!” 魏廷夔接着念:“养、女、三、十、名。哎呀汪师爷,这幅画是用字组成的呀!这五娘真是用了心了!” 汪辉祖点头称:“没错,而且五娘设计地十分精妙,大人您看,只要将锦帕稍微旋转一下位置,就能连着往下读,根本无需我们费心去挨个组词。” 静坐一旁的秦雄闻言疾步走过来,这才发现,这看似一副惟妙惟肖的凤凰图里面,居然藏着一份状子。 魏廷夔催促道:“快,小卓子,赶紧研磨,让汪师爷把它记下来!” “是!”守在外面的小卓子听到大人唤他,赶紧推门进来伺候。 “……五娘所言句句属实,望大人查办恶人,拯救仍被蒙在鼓里的姐妹。” 读完最后一句,魏廷夔轻叹一声,将锦帕慢慢放在桌案上。 正文 第六章 蛇已出洞 之前看到五娘步摇里的字条后他其实还有疑虑,觉得浦东升花费那么多年的时间那么多的金钱,只是为了将她卖入妓院,会不会不太划算? 不过,刚才看完五娘的这份状子一切的疑虑都解开了。 原来,浦东升在这七年当中,一直在利用她赚钱,将一些有钱的公子哥和员外请到家里,让五娘献舞,每人收他们一份观演费。 五娘的画画得好,便让五娘给一些公子在扇子上作画题字,收取润笔费。 五娘的刺绣绣得精巧,便让五娘给一些官太太和小姐的衣服在衣服上绣花。这些年来,浦东升靠着五娘赚了不少的钱。 拿起桌子上浦东升送来的那只玲珑玉酒杯,魏廷夔心中在谋划着,如何才能报了这个诅咒他永不升官的小人。 想不到好的法子,只好向汪辉祖求助:“原告五娘的状子如今完成了,汪师爷,现在应该怎么办?是不是马上派人去浦家大院抓人?” 汪辉祖赶紧拦住:“不,现在去了,即便搜出那些少女来也定不了他的罪!” “那怎么办?” 汪辉祖眉头微微一皱道:“兵分两路,双管齐下!” 魏廷夔不解:“怎么个分法?” 汪辉祖解释说:“派几个人去她老家将五娘的生父生母接过来,同时派人去浦家盯着。据五娘说,浦家大院里还有数十名女子,浦东升打算在九月九日那天将几名15岁的少女送到妓院。” 魏廷夔两手一拍道:“后天就是九月九了!看来得抓紧时间行动了!” “没错,大人马上派人去盯着,万一他提前行动就来不及了。只要抓到他们逼良为娼的证据,就可以下令缉拿了!” 魏廷夔将玉酒杯重重地往桌案上一放:“来人!” 小卓子应道:“小的在!” “赶紧的,照汪师爷说得办!” “得令!”小卓子弓着身冲出房门就传令去了。 此时,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的秦雄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条生财之道。别看秦雄是一名幕客,但其实他骨子里是瞧不起这行当的。 毕竟,朝廷不承认他们,老百姓也不认识他们,不被认可倒也罢了,还憋屈:出谋划策的是他们,收获功劳的却是主子。 万一与官员不和,随时有可能卷铺盖卷儿走人。 说到底,这一行没名没分没安全感。 既然进了府,总得有所图。既然没名没分又不安全,那索性就图个利吧!所以,这些年来秦雄在追逐利益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原本想在通奸一案上做点手脚,但怎奈被告二人认罪太过神速,而原告又异想天开地想撤案,让他根本没有机会插手捞油水。 如今,听说浦东升院内竟然收买了数十名“养女”,准备送去青楼接客,而县令又知道了这事儿,他顿时觉得发财的机会来了。 当天夜里,秦雄便在酒楼里“偶遇”了浦家大少爷浦四,千方百计灌醉浦四后,将跟在一旁的家丁拉到一边,低声说道:“回家告诉你家老爷,他的事情败露了,若不想栽在官府手里,让他今晚8点来见我,我在对面的望月楼里等他。” 家丁装傻充愣直摇头:“秦师爷,您说的什么,小的一句也听不懂。” 秦雄阴阴地一笑说:“你不懂,你家老爷自然懂。” 兹事体大,家丁不得不听,对于浦家的那点儿事,除了浦四一个人之外,其实所有人都知道,听秦师爷的语气,他一定是知道了什么,于是一跺脚,丢下浦四走了。 这家丁曾经是“梁上君子”,两只眼睛贼得很,回到浦家时,看到有几名衙役躲在暗处,顿时相信了秦师爷的话。 家丁装作若无其事地进了门,直奔浦东升的书房:“不好了老爷,我们被官府盯上了!刚才我回来时,发现有几名衙役偷偷躲在外面。” “什么?”浦东升心下一惊,手一抖,手中的茶水洒落一地。 “老爷莫慌,秦师爷让我给您传个话,他好像有办法。”家丁见状,赶紧传达秦雄的话。 “秦师爷?他说什么?”浦东升将茶杯往桌案上一放问。 “他让您今晚八点去望月楼见他。”家丁如实回禀。 “知道了,你下去吧。”浦东升歪着脑袋,看向窗外。 为了不引起衙役的注意,浦东升换上家丁的粗布衣,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后门偷偷溜了。 望月楼里,秦雄等候已久。 省去各种寒暄和客套,一见面,各怀心事的两个人便你来我往打起了哑谜。 “秦师爷,听说,你找我?”浦东升往秦雄对面一坐,首先打破了沉默。 “真没看出来啊浦老爷,做得一手好生意呀!”秦雄仔细地打量了一身粗布衣的浦东升,端起酒壶,斟了两杯酒,一杯留在面前,一杯推到浦东升面前。 “我不是来喝酒的,我想知道,秦师爷都知道些什么?”浦东升问。 “呵呵,那要问你,都干了些什么?”秦雄说。 “什么意思?”浦东升问。 秦雄端起酒壶,壶嘴微微倾斜,让酒水不多不少地洒落到桌面上,用右手食指沾酒,顺势写下“九月九,送青楼”六个字,然后一脸神秘地敲了敲桌子说:“就这个意思。” 浦东升眼神犀利地瞥了秦雄一眼:“秦师爷,这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秦雄将沾了酒水的食指与拇指和中指轻轻地捻了捻,很自然地做出了一个要钱的动作:“这不是你该问的。你应该问的是,这事儿怎么办?” 这看似擦掉手上的酒精的意思,实则是在暗示浦东生意思意思。 浦东升的脸阴沉着,半晌,突然哈哈大笑道:“秦师爷爽快,说个数。” 秦雄微笑着将食指往上一竖,笑而不语。 浦东升试探着问:“一百两?” 秦雄笑着摇了摇头说:“一千两,我帮你搞定。” 浦东升将牙一咬,将两只小眼眯成了一条缝:“此话当真?” 秦雄举起酒杯:“君子一言!” 浦东升轻轻碰了碰:“驷马难追!” 一个“利”字,将原本两个毫不相干的人紧紧地捆绑在一起。一杯酒下肚,浦东升将两张银票轻轻往桌子上一放。 秦雄往怀里轻轻一揣,丢下一个锦囊起身告辞。 暮秋的夜,透着几分入心的凉意。桌案前,汪辉祖双手捧着书,紧紧地裹了裹外衣。虽然眼睛在一眨不眨地盯着书,但其实心里另有所思。 距九月九日还有两天了,不知道五娘的生父生母找到了没有?如果没找到却对浦家动手的话,两位老人恐遭报复。 毕竟,浦家人员众多,谁都无法保证抓捕他们时浦家上上下下的每个人都在场。 想到这儿,他轻叹一声,心烦意乱地放下了书。 此时,浦东升正踩着月色急匆匆地往回赶。邻近家门时放轻脚步,躲过衙役的目光,做贼似地侧着身从狭窄的后门挤了进去。 进门后一头扎进书房,关上门窗,双手颤抖着打开那个花了他足足一千两银票换来的锦囊。 虽然只有寥寥数字,但他却看得心花怒放。 “主意不错,就这么办。”浦东升下垂的唇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似是而非的笑意。 九月九日夜里,浦东升将府上几名年已十五岁和刚过十四岁的“养女”分为两队,并命人将其打扮一新,分别坐入事先备下的四顶轿子里,并告诉她们,今儿给她们放个假,让她们出去随意买点胭脂水粉。 以闺中淑女不宜随意出门为由被囚禁在大院里多年的姑娘们闻言后笑不拢嘴,欢喜之情无以言表。 上午八点钟时,浦东升吩咐第一批轿子出门。 此时,换了便衣躲在暗处好几天都毫无动静的几名盯梢的衙役正懒散地倚在拐角处的一面墙上大眼瞪小眼。 “你们说,这新来的师爷靠谱吗?他一句话就得让咱们眼巴巴地干等两天,咱们在外面风餐露宿的,他却在府上有酒有肉,真他娘的不公平!”一名稚气未脱的小衙役抱怨着。 “依我看,这个姓汪的鬼点子倒是挺多的,否则大人怎么可能对他百依百顺的?行了行了别发牢骚了,各人各命,咱就是个粗人,只能耍耍枪杆子,真给你一根笔杆子你玩得转吗?”另外一名年长一点的衙役说。 “没错,只要逮住姓浦的将人送去了青楼,老爷重重有赏!别说了,都把眼睛瞪大了,别让银子在咱们眼前溜了。” 说话间,浦家的大门吱嘎一声被人打开了。 一名家丁模样的人探出个脑袋来四处张望了几眼,确定没有可疑之人,便轻手轻脚地走出来,朝着后面挥了挥手,紧接着,一顶轿子便晃晃悠悠地从里面被抬了出来。 “快看!蛇要出动了!”年轻的那名衙役说。 “赏银露头了,我们在这儿盯着,小钉子,你赶紧回去禀报县太爷,要快!”年长的衙役吩咐道。 “你确定里面坐着的会是被收养的那些小女子吗?”年轻的衙役问。 正说着,家丁掀开了轿帘问了一句:“一会儿可能会走得有些急,几位小姐可要坐稳了!” “哎你们看,那里面坐着几位姑娘,个顶个的水灵!我说小钉子……” 话没说完,小钉子早已经跑得没了踪影。 “你们几个都给我机灵着点儿!千万别被人给盯上!”负责带路的那名家丁小声吩咐道。 几名轿夫四下里张望了下,紧紧地跟上家丁的脚步。 正文 第七章 失踪 “走,盯上!”剩下的两名衙役互相使了个眼色,装作路人远远地其后。这二人并没有一起走,而是一前一后,中间隔了几十丈。 这是他们办案几年下来琢磨出来的一套极为实用的跟踪法,一是两个大男人并排走目标太大容易被发现,二是拉开距离是为了让衙门里派来的人尽快跟上,否则走得太远容易走散。 另外,后面的这位会用他们特殊的染色小石子撒在路上做标记。 县衙内,县令与正副两位师爷正坐在大堂内静候消息。小钉子呼哧呼哧地跑进来,捂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道:“大,大人!浦东升已经开始行动了!” 县令大喜,直接从座椅上弹起来,吩咐道:“好!带上三班衙役跟上,快!别跟丢了!” “是!” “慢着!”小钉子掉头走时,却被汪辉祖拦住了。 “汪师爷有何吩咐?”小钉子停住了脚步。 “抬出来几顶轿子?”汪辉祖问。 “一顶。”小钉子回道。 “你确定?”汪辉祖眉头微微一皱。 “小的确定,当时他们把轿子抬出来后直接把大门给关上了。”小钉子说。 “大人,才一顶轿子,何必劳师动众派那么多人去,依在下看,只去五六个人便可。”汪辉祖说。 说到这儿时,秦雄脸上的肌肉微微动了动,但很快,便恢复了常态。 “汪师爷,这么大的案子你居然让大人只派五六个人去,万一跟丢了或是半路上遭遇突发事件甚至跟对方起了冲突,恐怕与我们不利啊!依我看,大人还是多派些人去比较保险。要抓就抓个结实的,否则打了草惊了蛇,以后再想抓捕可就难了!” 秦雄发表着自己的看法。 “嘶!秦师爷所言极是啊!汪师爷,你觉得呢?”县令将目光投向了汪辉祖。 “大人,咱们已经有两名衙役在外面盯着了,再派去六个人加上小钉子也有九个人了,而他们加上轿夫和带路的才仅仅五个人而已,难道咱们衙门里的兄弟还不如他们五个家丁吗?”汪辉祖说。 “这……”县令一时语塞。 “谁说的?别说九个人对付五个人了,咱们兄弟们个个好身手,一个人打俩没问题!”小钉子忍不住插嘴道。 小钉子是粗人,并不知道两位各怀心思的师爷此时在斗的并不是嘴,而是心机。 “既然如此,那就听汪师爷的,别磨蹭了,赶紧带人跟上!”县令吩咐道。 “是!”小钉子带上六名衙役迅速跟上两名兄弟的脚步。 “大人,不知派出的兄弟是否找到五娘的生父生母了?”向来对“通奸案”不怎么上心的秦雄突然关心起这事儿了。 “本官已经派了两个人去寻找了,也不知道情况如何啊!”县令叹了口气说。 汪辉祖趁二人交谈之际,走出门外,附在小卓子耳边低语了几句。等小卓子领命离开,他重新回到座位,端起了茶杯。 “五娘家乡那么大,要找两个人着实不易,大人何不多派几个人去找?万一被浦东升抢先下手,那岂不是前功尽弃了?”秦雄说。 “来不及了!”汪辉祖微微一笑道。 “什么意思?”秦雄的脸往下一沉。 “哦,是这样,方才我已经让小卓子把人调出去了!”汪辉祖不急不缓地解释道。 “汪师爷,你一个新来的副手,竟敢调兵遣将自作主张!你眼里还有县太爷吗?你派人做什么去了?”秦雄问。 “大人,私自派遣衙役一事儿辉祖一会儿再向您请罪,至于做什么去了,秦师爷一会儿就知道了!”汪辉祖胸有成竹道。 “汪师爷,这事儿你的确做得欠妥,你怎么能不跟本官说一声就私自把衙门里的人给派出去了呢?”对于汪辉祖越俎代庖的行为,县令颇为不满。 “汪师爷,凡事别做得太过,过了,容易让人不齿。咱们幕客是为大人排忧解难,不是代替县太爷作威作福发号施令的,你是不是真把这县衙当成你自个儿的了?”秦雄不失时机地说。 “汪某从未想过要代替大人,只不过事情紧急,汪某怕禀告大人再派兵会来不及,所以自作主张了一回,但汪某为的不是自己,而是在帮助大人——秦师爷想多了!”汪辉祖说。 “大人,这种人如果继续留在府上,估计以后您就成了摆设了。”秦雄继续在一旁煽风点火。 “汪师爷,本官如此信任你,你却越俎代庖压根儿不把本官放在眼里,你说,你把我的人都派到哪儿去了?”县令被秦雄一激,顿时变了脸。 “人去了哪儿大人一会儿就知道了,现在暂时不方便说。”汪辉祖说。 “大胆汪辉祖!”县令大手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拍,咆哮道,“你竟无视本官,来人!把他给我拖出去!” “大人,人都被他给调出去了!”秦雄低声说。 县令尴尬了数秒说:“汪辉祖,本官命令你,马上离开县衙,赶紧走!” “告辞!”汪辉祖毫不辩解,起身离开。刚一走出县衙大门,便与小钉子碰了个满怀。 “对不起汪师爷!”小钉子弓着身赔了个不是,一阵旋风般的出现在县令面前。 “小钉子,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人抓到了吗?”县令颇为不解。 “回禀大人,咱们被浦东升那只老狐狸给耍了!”小钉子说。 “怎么回事儿?”县令问。 “小的带着兄弟几个一直跟随在从浦家出来的那顶轿子,大人您猜,他最后把轿子抬到哪儿去了?”小钉子问。 “不是抬到青楼去了吗?”县令反问道。 “什么青楼啊!他们把轿子抬到一个脂粉店里了,那些个年轻漂亮的小女子一头扎进去,在里面看这看那的半天都不出来!”小钉子说。 “姑娘们要去青楼了,买点胭脂水粉打扮打扮这也无可厚非啊,你们耐心等着就是了!”县令说。 “起初,小的们也是这么想的,结果,她们买完后直接把轿子抬回浦家大院了!”小钉子沮丧地说。 “什么?是不是你们盯梢时不小心被发现了,所以他们才临时改变了计划?”县令大惊,腾地一下从座椅上弹了起来。 “小的们伪装地很好,九个兄弟都穿着便衣分开走的,他们根本就发现不了,大人,咱们是不是搞错了?兴许,浦家根本就没打算将那些姑娘送去青楼呢?或者,日子不对?” 在外面风餐露宿盯了两天的小钉子实在是不愿意干这份差事了,开始打退堂鼓。 “难道汪师爷真的错了?可是,五娘的这份供词……”县令眉头微微一皱。 “大人,五娘可是一个犯了通奸之罪的犯人啊!一个见了男人就夹不住腿的小荡妇的话岂能轻易相信?没准儿,她就是想报复一下将她送入大牢的浦家人呢!” 秦雄在旁边煽风点火道。 “那秦师爷认为,接下来该怎么办?”县令有点儿不知所措了。 “依我看,兄弟们都被折腾得够呛,将他们都撤回来好好休息吧,别再因为一个犯人的话去折腾兄弟们了!” 秦雄说。 “秦师爷说得是!”小钉子赶紧附和道。 “行了行了,都撤回来吧!”县令原本就是个没主见的,如今汪辉祖一走,更是彻底没了主意,凡事只能由秦雄做主。 秦雄虽不言语,眉宇间却难掩得意之色。 汪辉祖从县衙里走出来,直接去了对面的一家酒楼,在临窗的位子上坐下,要了一壶酒两个小菜,津津有味地喝着小酒嚼着花生米,时不时地俯视着衙门口的一举一动。 “客官,您还添点什么吗?” 两个时辰后,见汪辉祖毫无起身的意思,店小二过来催促道: “哦,再去给我来一壶酒一碟花生米!”汪辉祖笑着说。 “好嘞!”店小二无奈地摇了摇头,悻悻地走了。 “客官,您还要别的吗?”又过了几个时辰,小二再次过来询问。 “再去给我上一盘花生米,来,银子拿好了。”汪辉祖将一点碎银轻轻地放到桌子上。 临近傍晚时,衙门前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汪辉祖俯身往下看去,确定是衙役们完成任务回来交差了,心满意足地起身,跟小二要了一间客房,去楼上呼呼大睡。 正文 第八章 智擒浦东升 县衙内,县令正在焦急地踱着步:“这群不知死活的东西!这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还不回府?真是反了天了!小钉子!小钉子!” “小钉子在!大人,您有何吩咐?” “这群人都去哪儿了?你怎么也不好好看着他们?”县令实在找不到人撒气了,将矛头指向了小钉子。 “回禀大人,小的当时奉大人之命前去跟踪浦家轿子去了,所以,并不知道其余的兄弟们去了哪里。”小钉子小心翼翼地回禀。 “大人息怒,等他们回来再惩治他们,让他们长长记性!大人尚未发话,他们就私自离开府衙,是要挨板子的!”秦雄在一边事不关己地看着热闹。 “哼!等他们回来,本官决不轻饶!”县令气呼呼地往椅子上一坐,端起茶水便往嘴里送。 “大人!大人!”小卓子喜滋滋地闯了进来。 “大胆!你还知道回来?”县令生气地将茶杯摔到小卓子面前,小卓子一脸的笑意顿时被吓得无影无踪。 “启禀大人,小的该死!”小卓子的脑袋砰砰砰地撞击着地面。 “说,干什么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县太爷吗?”县令呵斥道。 “回禀大人,小的带衙役们去捉拿浦东升了!”小卓子小心翼翼地说。 “抓拿浦东升?抓到了吗?”县令问。 “回大人的话,抓到了。”小卓子回道。 “什么?抓到了?不是说浦东升的轿子并没有进青楼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县令面露惊愕。 “那是浦东升施的障眼法,他知道我们的人在外面守着,故意用第一顶轿子来把兄弟们引开,其实,那轿子里面坐着的都是一些刚来府上不久的幼小女子,很多技能尚未掌握,还需要养上一阵子才能送青楼。真正要送往青楼的女子都在第二顶轿子里。”小卓子滔滔不绝道。 “还有第二顶轿子?” “没错!浦东升用第一顶轿子将兄弟们引开之后,马上将第二顶轿子抬出府外,他以为调虎离山后便不会有人跟踪了,但他万万没想到,汪师爷早就识破了他的诡计,让我带兄弟们在外面等着呢!等他们一出门,兄弟们就迅速跟上,一直等他们将轿子抬进了青楼,才将他们抓了个现形!”小卓子说。 “汪师爷果真料事如神呐!”这会儿,听闻浦东升被抓了个现形,县令顿时觉得浑身舒畅,方才所有的怒气烟消云散。 但坐在县令旁边的秦雄却不由地拧紧了眉头,这个新手果然识破了他的瞒天过海之计,看来此人不可小觑。 所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他秦雄既然拿了浦东升的银子,就不能坐视不理。否则,只拿钱财不办人事的臭名一旦传了出去,以后还如何在幕客这一行内立足? 他眉头紧锁,在为下一步如何营救浦东升做着打算。 “大人,汪师爷他人呢?”小卓子四处搜寻。 “糟了,汪师爷八成已经离开县衙了!快,快四处去找找!一定要把他给我找回来!”县令吩咐道。 “是!”小卓子跑出没几步又重新折了回来,“大人,那浦东升与被送往青楼的几名女子都在衙门外,大人如何处置?” “浦东升暂且先押入大牢,待明日再审!至于其他姑娘嘛,你带她们去找夫人,让夫人安顿她们先在府上住上一晚,待寻到她们的爹娘再做打算。”县令说。 小卓子领命而去。 一干人等寻了一会儿毫无结果,只得悻悻而归。 次日,县衙的大门一开,便接到巡抚庄有恭派人驳回了童养妻通奸一案的判决书。 此案是由汪辉祖一手处理,判决书也是他亲手所写,如今就第三次被驳回来,县令觉得有些为难。重新写吧,便是承认之前所判有误,未免掉价,不重新写吧,被驳回来了,汪辉祖又不在,谁人替他辩解? 正在烦恼之际,小卓子适时地出现了。 他将汪辉祖事先交给他的一份信件双手呈给县令说:“大人,汪师爷曾经交代小的,一旦巡抚派人驳回判决书,便将这份信件直接交给差使,他说巡抚看过之后便会通过。” 县令闻言,赶紧将信件交给差使,然后派人再四处寻找汪辉祖。 结果差使前脚刚走,后脚就有衙役前来汇报:“大人,小的方才在酒楼里看到了汪师爷,他正一个人在酒楼里听着小曲喝小酒。” “这汪师爷脾气还真是古怪!本官以为他跑哪儿去了呢?原来是躲在酒楼里喝酒。”县令呵呵一笑道。 虽然汪辉祖刚来府上,但却还算有点儿能耐,而作为一名县令,这种能替自己谋划的人才多多益善。 既然浦东升一案是由童养妻通奸案引出的,而通奸案则是汪辉祖破的,那浦东升这个案子自然也应当由他来负责。 更何况,浦东升的人也是他派人抓获的。 汪辉祖所在的酒楼与衙门只隔了一条街,县令轿子都没乘,选择了步行。 爬上楼时,见汪辉祖正侧着耳朵听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妇人唱曲儿,旁边,一位老汉一脸忧愁地拉着二胡。 妇人的眉心处紧紧地拧着一个解不开的疙瘩,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老汉则弓着腰,看起来十分疲惫。 “大人,汪师爷在那儿!小的这就去请他回府。”小卓子说。 县令伸手将小卓子拦住,随后,在旁边找了一个座位坐下,不动声色地听着妇人唱曲。 “大叔大婶,听口音,你们不像是这边的人,为何会流落至此?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汪辉祖问。 “这位爷,我们夫妻二人是出来寻找女儿的。”妇人叹了口气说。 “你们的女儿丢了吗?”汪辉祖问。 “三年前,我们家乡遭遇大旱,庄稼颗粒无收,没有粮食,整个村子的人都只能等着挨饿。”妇人回忆着当年的情景,眼睛里满是惊恐。 “当时,有一位三十多岁自称是戏班里的男人,说要招收一批女娃学唱戏,我们便将唯一的女儿交给了他,寻思着好歹跟他出去能混口饭吃不至于挨饿,顺便还能学个糊口的手艺。”老汉接着妇人的话说。 “那男人告诉你他是哪里的戏班了吗?”汪辉祖问。 “当时他告诉我们是京城的戏班子,但是,我们后来去京城里寻找过,没找到,我记得那人是无锡这边的口音,便一路寻来,希望能够找到我们的女儿,看看她现在过得好不好。” 老汉皱纹纵横的脸上刻着沧桑,浑浊的眼球里透着无尽的迷茫。 “你们村里很多人都将女儿送到戏班了吗?”汪辉祖问。 “是啊!全村总共一百户,十几户家里有女娃的都跟他走了。哎,都怪老夫无能啊!”老汉一口接一口地叹着气。 “你们二位先跟我回县衙,或许,我能帮你们找到你们的女儿。”汪辉祖话一出口就后悔了,自己可是被县令赶了出来。 “正好汪师爷,大人来接您了!”小卓子欢喜道。 “呵呵,是啊!汪师爷,本官来接你回县衙。”县官装作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般,上前跟辉祖打着招呼。 “有劳大人了!”汪辉祖意味深长地一笑,对赶出县衙一事毫不计较。 自尊固然重要,但与浦家大院的几十名少女的命运相比,却显得微不足道。 “哎两位老人家,县衙里刚好有一批十五六岁的女子,说不定你们的女儿就在当中呢!”县令满脸堆笑道。 老夫妇十分高兴,当场便要下跪谢恩,被汪辉祖一把拦住了:“等找到你们的女儿再谢不迟。” 此时,秋天已接近尾声,冷风吹落满地的落叶,胡乱地拍打着窗棂。 走出酒楼,汪辉祖不由地打了一个冷颤。他忍不住抱紧双臂,低着头踩着稀薄的阳光,低着头,一言不发地跟在县太爷身后。 小卓子放慢了脚步,低声跟汪辉祖汇报着:“汪师爷,今儿一早巡抚派人将判决书送回来了,我按照您的吩咐把你的信件交给了差使大哥。” 汪辉祖微微点头:“好,五娘的生父生母找到了吗?” 小卓子想了想说:“浦东升倒是被抓到了,但寻找五娘父母的兄弟们好像到现在还没回来。” “行,我知道了。” 进了县衙,县令让小卓子带寻女的夫妇去找夫人,随后,便将汪辉祖拉入房内,满脸堆笑地赔不是。 汪辉祖笑而不语。 “汪师爷,咱们什么时候升堂?”等到好话说尽,县令开始催促着升堂。 “不急。”汪辉祖说。 一炷香后,县官再问:“汪师爷,可以升堂了吧?” “不急,再等等。” “汪师爷,咱们到底在等什么??”急着赶紧破获大案受封领赏的县官有些按捺不住了,他不知道这位汪师爷到底在等什么。 “等一个良辰吉时。”汪辉祖故作神秘地一笑。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屋子里弥漫着尴尬的气息。半晌后,门外传来小卓子大呼小叫声:“老爷,寻找五娘父母的两位兄弟回来了,人找到了!” 汪辉祖迅速起身,呼啦一下将紧闭的房门拉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大人,吉时已到,抓紧时间升堂吧!” 正文 第九章 当堂对质 “好好好!”县令迈着四方步摇摇摆摆地走入大堂。 虽然只是秦雄的副手,但由于原告五娘是汪辉祖一直在关照的,被告浦东升是汪辉祖一手策划抓来的,证人也是汪辉祖冒着被赶出县衙的风险私自派人找回来的,所以,这场案子理应由他来负责。 见汪辉祖这个阴魂不散的副手又回来了,秦雄气得压根痒痒,却又无计可施,只能不动声色地陪伴在幕后。 县衙大门一开,百姓们呼啦啦地迅速将县衙围了起来。 “带原告五娘!”后方有两位师爷坐镇,县令底气十足。 五娘身披汪辉祖从县令处求来的“护身服”---那件浅紫色锦缎披风,缓缓地跪在地上:“民女五娘叩见大人!” “原告”两个字像一块小石子,打乱了原本安静的观众池,让围观的百姓瞬间骚动起来。 “哎,五娘不是那个通奸案的童养妻吗?她不是被告吗?这会儿怎么又成原告了?难道是被强迫的?” “我看不像是被强迫的,你看她那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指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就是,坐个牢都不安分,你们瞧瞧,肚子都露出来了,袒胸露肚的出来难不成是想勾引县太爷?” …… “原告五娘,你想要状告何人?”见到五娘身着夫人的华袍一副低眉顺眼的俏模样,县令不由地心旌摇荡。 “民女要告收养我的人---浦家大院的主人浦东升。” 五娘的话一下子激起了轩然大波,围观的百姓再次议论纷纷,在他们口中,五娘一下子就从一个不知廉耻的小荡妇升级成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县令附身注视着五娘,目光在她性感的红唇低低的胸口和平坦的小腹处不停地游离。 同样一件披风,她却穿出了不同的味道。被撕扯得只剩下半截的小肚兜只遮住胸前的两座高峰,在披风的遮挡下若隐若现,散发出致命的诱惑。 而此刻,那被撕扯下来的半截小肚兜已经变成了锦帕上栖息在梧桐树上的凤凰,此刻,就攥在他的手中。 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紧紧地将揉捏着手中的锦帕状子目光涣散精神恍惚,仿佛手中揉捏着的,是五娘身上引人浮想联翩的小肚兜。 堂下的衙役面面相觑,没有人知道县太爷这是出了什么状况。五娘更是忐忑不安,生怕县令被浦东升收买临时变了卦。 围观的百姓又开始管不住嘴地议论起来,汪辉祖见状,随手拿起一张白纸递给跑腿的下人,让他传给县令。 下人眉头一皱道:“汪师爷,这上面什么都没写呀!” 汪辉祖催促道:“送去吧,大人看得懂。” 下人将信将疑地将白纸递给县令,县令接过只字未写的白纸一看,顿时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正襟危坐起来:“传被告!” 话音刚落,浦东升便由两名衙役连拖带拽地押上大堂。 由于之前他害得一班的衙役们白白蹲守了两日不说,后来又耍心机让哥几个扑了空,却让二班衙役白白捡了个大便宜,所以几位兄弟对他恨之入骨。 为泄私愤,一进大堂,没等他反应过来,两位衙役便一人一脚,将他踹跪在地:“跪下!” 浦东升并不知道五娘为何会在此处,他略带疑惑地瞥了一眼身旁的五娘,而后缓缓扭过头来匍匐在地:“草民浦东升叩见大人。” 县令的目光再一次落到五娘身上:“五娘,你要状告浦东升什么?” 五娘怒视着浦东升,深邃的眸子里射出一抹凌厉的寒光,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民女状告他假借收养童养媳之名,拐骗幼女,限制自由,养大后逼为娼妓。” 浦东升闻言后脸色大变,他压低了声音呵斥道:“原来是你在背后捣的鬼!你是怎么知道的?” 五娘冷哼一声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应该知道的是大人会对你如何处置,至于我是如何得知的你不必知道!” “你这个吃里扒外的贱人!” “浦东升!”县令将惊堂木一拍说,“五娘所说你都听到了吧?如今被抓了个正着,你还不认罪?” “大人!这莫须有的大罪草民不敢乱认啊!五娘肯定是嫉恨犬子状告他通奸,才想出这么个阴招来故意诬陷草民,草民冤枉啊!”浦东升恬不知耻地喊起冤来。 “浦东升,县衙里的衙役可是将你抓了个现形啊!岂容你在这儿耍赖?”县令呵斥道。 “大人,草民不知道做错了什么?还请大人明示!”浦东升按照秦雄给他的锦囊熟练地背着台词。 那个锦囊里不仅有教给他如何甩掉衙役,还有万一事情败露后该如何自保。 “好,本官问你,你昨日清晨是否将几名妙龄女子抬到了青楼里?”县官冷冷问道。 “回禀大人,草民确实是命人抬着家里的几位养女到青楼里,不过,草民不是逼良为娼,而是去青楼里传授技艺。”浦东升说。 “传授技艺?传授什么技艺?”县令问。 “草民的这几位养女琴棋书画无所不通,老鸨想让她们去教教青楼里的几名姑娘,虽然给青楼女子当老师欠妥,但这应该不是什么大罪吧?”浦东升说。 “你胡说!你明明就是想把她们高价卖到妓院,然后再去收养新的女娃!大人,五娘曾经亲耳听到浦东升说要在九月九日将我和几位年过十五岁的姐妹卖入青楼!” 见浦东升如此厚颜无耻,五娘忍不住插嘴道。 “五娘,你是嫉恨我儿浦四将你与东辰扭送到县衙坏了名声吧?这事儿是浦四做得欠妥,但你也不能平白无故地往爹的头上泼脏水啊!” 浦东升装出很无辜的样子。 “真不要脸!大人!五娘就是因为知道了他的计划,所以才会不惜出卖色相爬上浦东辰的床,借此让他带民女逃离浦家大院,目的就是要拆穿他的阴谋拯救那些依然被蒙在鼓里的姐妹们!” 五娘注视着浦东升那副丑恶的嘴脸,眼里迸射出仇恨的光芒。 “大人,草民与五娘之前有过恩怨,所以她的口供当不得真!” 浦东升紧紧地抓住五娘是在报复他这一点不放,让县令不知如何是好,为难之际,下人送来汪辉祖的便条,展开一看,唇角微微一扬,顿时心中有了底气。 他凝神看着反击力超强的被告,说:“浦东升,你说五娘跟你有怨,她的供词当不得真。那本官问你,你家里的养女说的话可否当真?” “这……”浦东升顿时语塞。 “传浦东升的养女!” “民女三娘,民女四娘,民女六娘,民女九娘,叩见大人!”几位女子一报名字,顿时让在场的人目瞪口呆,原来这五娘的名字是这么一个数一个数排出来的,真够省事的。 这跟牢狱里的罪犯有什么区别?只不过把数字后面的号字改成了“娘”字。 “几位娘,”话音刚落,两旁的衙役忍不住笑出了声,县官意识到自己闹出了笑话,赶紧加了一个字说,“子,几位小娘子,本官问你们,九月九日,浦东升带你们去哪儿了?” “回大人的话,他将我们送去了青楼。”被称作四娘的女子说。 “在去青楼之前,你们是否知道要去做什么?”县官问。 “他告诉我们,是去青楼里教里面的姑娘写字画画唱歌跳舞。”六娘说。 县官闻言后,再次断了思路。 幕后的汪辉祖也着实吃惊不小,他原本以为,这几位姑娘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送去的,没想到浦东升如此狡猾。在去之前就告诉姑娘要去青楼了,只不过没告诉她们是去卖身,而是编了个谎话说是去传授技艺。 “那你们去了之后,传授技艺了吗?”县官问。 “我们姐妹几个刚一进去,就被抓回来了。” “是啊!大人,为什么要抓我们?我们究竟犯了什么错?” 见此情景,县官顿时无语。正不知如何是好,汪辉祖的提醒及时送到。他展开纸条看了一眼,顿时来了精神。 他俯视着堂下的几位被卖了还在帮忙数钱的蠢笨女子,说:“想知道为什么是吧?来人,传证人玉娘!” “玉娘是谁?”几个少女面面相觑。 一个婀娜多姿的绝色女子身着一袭华美的绿意袅袅婷婷地走入大堂,轻启朱唇,柔声说道:“小女玉娘拜见大人!” “怎么是你?”浦东升看到玉娘的瞬间脸顿时一沉。 “十二娘?你怎么改名字了?”与浦东升反应不同,几位少女面露欣喜。 “起来说话吧!玉娘,本官问你,你从事何种职业?”县官问。 “谢大人,玉娘是身份低贱的青楼女子,以卖身为业。”玉娘微微叹息道。 “听到了吗?她说她是青楼女子!”此言一出,门外的围观者顿时炸开了锅,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比看戏还热闹几分。 “肃静!”县令拍了拍公案说,“玉娘,你为何凭着清清白白的良家女子不做,非要跑去青楼做个万夫所指的JI女?” “回禀大人,玉娘并非自愿踏入青楼,玉娘是被人贩子卖去青楼的!”玉娘的眼神里闪烁着一抹无奈。 “是谁将你卖去的?如果现在见到他,你还能认出此人吗?”县官问。 “就算是扒了他的皮民女也认得,他就是浦东升这个人面兽心的畜生!”玉娘指着浦东升,咬牙切齿道。 县令脸色一沉,惊堂木一拍:“浦东升,你还不认罪?” “大人,她在撒谎!草民之前是她的常客,这原本就是逢场作戏的风月场所,但这个贱女人却贪心不足,不仅赚了我大把的银子,还多次逼着草民为她赎身,草民不从她怀恨在心诬陷草民。大人,你可要为草民做主啊!” 浦东升十分入戏地照着锦囊里的剧本演。 玉娘妩媚地一笑,将身上的轻纱微微一撩,摆出一副令人浑身酥麻的媚态,她静静地盯着他的眼睛说:“浦东升,你说你是我的常客,那一定对我的身体了如指掌了!你倒是说说,我胸前有几颗痣?是红的还是黑的?” 玉娘当众露骨的挑逗顿时引来一阵骚动,连衙役都忍不住发出YIN荡的笑声。 正文 第十章 秦雄示好 “十二娘,你当众挑逗老夫,你还要不要脸?”浦东升怒目相视道。 “哈哈哈!笑话!我一个风尘女子还要脸做什么?”玉娘抬手轻抚头上的云鬓,毫无节制地浪笑道。 这时,汪辉祖的纸条及时传到县令手中,县令看过后轻轻拍了拍公案说:“你俩的关系如此混乱,本官也分辨不清,还是找个人来分辨吧!来人,把外面的那位带上来!” 众人纷纷回头,想看看进来的是何人。 只见一位体态臃肿一脸横肉的中年妇人步履沉重地从外面走进来,看到玉娘正蹲在浦东升面前骚气十足一脸媚态的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但碍于此处是公堂,不便发作,咬咬牙忍住了。 县令问道:“浦夫人,这位JI女说你家老爷浦东升是她的常客,想让他出钱为她赎身,你怎么看?” 浦夫人闻言后顿时发作:“十二娘?好啊!你这个不要脸的贱婢竟敢勾引公爹,看我不划烂你的脸!” 说完,便拔下头上的银钗朝着玉娘的脸猛刺过去。眼看着银钗便要划上玉娘的嫩脸,五娘及时伸手握住浦夫人的手腕,冷冷说道:“夫人,你家老爷不正经你该收拾他才是,十二娘是证人,难不成你想杀人灭口吗?” 说完,用力将她往后一推,浦夫人一个踉跄直接摔到地上。正准备挣扎着爬起来反击,县令惊堂木重重地一拍道:“跪下!” 浦夫人吓得一哆嗦,双膝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浦东升见夫人坏了他的大事,早已气得脸色铁青,见夫人跪到旁边,忍不住小声埋怨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居然跟我耍起横来了!你个不要脸的老东西,居然跑去青楼里逍遥快活!她可是你的童养媳啊!你都光顾成常客了?你还要点脸吗?”浦夫人忍不住回敬道。 “浦东升,你夫人可说了,玉娘可是你家的童养媳啊!究竟是不是你把玉娘送到还不从实招来?”县令说。 “大人,她一个妇道人家估计是气糊涂了,才会在这儿胡言乱语。请大人莫要听她胡言乱语。”浦东升依然在狡辩。 “浦夫人,这位姑娘在青楼里叫玉娘,可方才我听你一口一个十二娘地喊,我倒想问问,你怎么知道她叫十二娘的?莫非,是你看着她长大的吗?”跪在一旁的五娘一开口,便问出了重点。 “没错,大人,民女在被人卖入青楼之前的确叫十二娘,这是因为,在浦东升家她为了便于管理我们这些被他贩卖的女娃,按照进府的顺序给我们每个人排了一个编号,民女排行十二,所以在浦家唤作十二娘。”玉娘说。 “那你又为何要改名呢?”县官问。 “入了青楼之后觉得这个名字太俗,便将‘十二’的‘二’字拆开,分别添加在‘十’字的上面和下面,又随意加了一点,从此改名玉娘。那多出来的一点是民女的藏起来的仇恨,民女时刻告诉自己,今生今世一定要报仇雪恨!”玉娘说着说着,开始吧嗒吧嗒得掉眼泪。 “浦东升夫妇,你们还有何话说?”县令厉声责问。 “回禀大人,草民冤枉啊!”浦东升还不认账。 “证据确凿你还不招认?来人,给我打!打到他招人为止!”县令命人用刑。 被浦东升耍了的小钉子对旁边的一位衙役使了个眼色,二人顿时找到大仇得报的机会,抡起胳膊使出浑身解数噗通噗通猛砸一通。 浦东升疼得龇牙咧嘴,开始向秦雄求救:“秦师爷,秦师爷救我!” 汪辉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坐在对面的秦雄,方才还稳坐如山,此时却如坐针毡频频擦汗。 “浦东升,你认不认罪?” “草民无罪!”浦东升依然嘴硬。 “还不认是吧?来人,把浦府的家丁带上来!”县令吩咐道。 “老爷,您就认了吧!小的,小的全招了!”浦府的家丁一瘸一拐地走上来。 “混账东西!谁让你招的?哎哟!县太爷,他们串通一气来冤枉我,求县太爷为草民做主啊!”浦东升见前去寻找五娘父母的家丁被逮住了,顿时消停了。 “冤枉?难道本官还能冤枉你不成?你自知罪孽深重,特意跑到县衙来向本官行贿,本官岂是那种见利忘义之人?这是你的东西,本官今日就还给你!” 县令将汪辉祖派人递过来的那个旭日东升的玉酒杯拿起来,重重地扔到浦东升面前。 随着一声脆响,玲珑玉酒杯砸得粉碎。 “好!县太爷英明啊!”围观的百姓纷纷拍手鼓掌。 “谁让你们停的?给我继续打!打到他认罪为止!”县令呵斥道。 “别打了,大人,草民认罪!” 县令冷冷一笑,命人带着供词给他画押。 退堂后,县令命人将浦家收养的几名少女带到两名卖唱为生的夫妇面前,老夫妇挨个见了一一摇头。 “大娘,这里面没有你的女儿吗?”汪辉祖问。 “我的女儿今年14岁,眉宇间长了一颗痣,这些人当中并没有我的女儿。”妇人失望地摇了摇头。 “大娘,你的女儿是不是头发黄黄的,右手腕处还有一个疤?”其中的一名少女问。 “没错,我的女儿右手腕处是有一块椭圆形的疤,是小时候被开水烫的。闺女,你见过她吗?”妇人连连点头。 “她现在就在浦家大院里。” “来人!带领这两位夫妇去浦家大院寻找他的女儿,另外,把所有的少女都带出来,问清了住址,送她们回家!”县令吩咐道。 “谢谢青天大老爷!”夫妇二人再三跪拜后,跟随衙役离开县衙直奔浦家大院。 由通奸案牵扯出来的拐卖幼女逼良为娼一案总算是了结了,汪辉祖如释重负,一头扎到床上,呼呼大睡。 半夜时,突然听到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秦雄。 汪辉祖一愣:“秦师爷,你怎么来了?” 秦雄一改往日的冷言冷语,满脸堆笑道:“我来跟你谈笔生意!” 汪辉祖微微一笑说:“秦师爷说笑了,汪某只是一介书生,哪儿会做什么生意?” 秦雄走进来,将门轻轻一关,伸手握住汪辉祖的手说:“这生意无需本钱,而且稳赚不赔,只需要你动动嘴便可!” 说话间,他将握住汪辉祖的手抽离出来。汪辉祖这才觉得手中好像多了点什么东西,抬起手来一看,是一张银票,数额大到令他咂舌,足足有五百两。 汪辉祖脸色大变:“秦师爷,你这是做什么?” 秦雄淡淡地一笑说:“五百两,买你为秦雄说几句好话。只要你不给县太爷出点子,咱俩联手想办法把浦东升救出来。” “秦师爷,这种助纣为虐的事情辉祖做不出来,还请秦师爷谅解!银票你拿好,慢走不送!”汪辉祖将银票塞入秦雄的手中,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 “汪师爷,做人何必太较真呢?咱们背井离乡的出来图的是什么?不就是图的钱吗?你一年才挣几个钱?这五百两够你拼死拼活整整忙活两年的了,如今唾手可得,你当真不要?”汪辉祖的反应大大出乎秦雄所料。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义之财汪某分文不要!秦师爷,请吧!”汪辉祖冷冷伸手,做出一个请慢走的姿势。 “哈哈,想不到汪师爷还蛮经得住考验的!好了,你在我这儿彻底过关了!以后,你就是我认可的好搭档了!” 秦雄若无其事地一笑,揣起银票扬长而去。 目送着秦师爷的背影,汪辉祖紧紧地拧起了眉头。他知道,有这位秦师爷在,未来,他的路不会太好走。 深夜的风透着刺骨的凉,他打了个冷颤,关上门吹灭灯,转身回到床榻,看着窗外清冷的月光陷入了沉思。 看来,秦雄收了浦东升不少好处,打算将此案一管到底。好在案子已经结了,否则几个人证能否安全都成问题。 尤其是五娘,她是原告,若是秦雄对她下了手……虽然五娘穿有夫人的护身服,但那只震慑得住几个喜欢拿犯人撒气的狱卒,若是心机颇多的师爷想动她,法子可多了去了。 想到这儿,汪辉祖心中咯噔一下,准备去找县令商议此事。迅速地跳下床,胡乱地将脚塞进鞋子里推开门,大步流星地闯进茫茫月色中。 此时已是三更天,各房都已熄灯,只有对面花厅的灯还在若隐若现地发着光亮。花厅是县令会客的地方,此刻还没关,一定是有客人来访。 只是灯光极暗,未免让人生疑。 汪辉祖想要一探究竟,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正文 第十一一章 嫁祸秦雄 从辉祖的卧房到花厅约莫有数十丈之余,汪辉祖裹紧衣衫,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花厅的门紧紧关闭,汪辉祖正要抬手敲门时,隐约从里面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只是声音极小,又隔了一道厚重的门,说的什么没听清。 按说,花厅是县令待客的地方,通常只有县令和客人在此处喝茶议事,可是大半夜的,怎么会有女子在花厅呢? 莫非…… 想起今日大堂之上,县令见到五娘时的失态,汪汪辉祖心中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他收回想要敲门的手,静静地站在门外侧耳聆听。 半晌,屋子里传来县令魏廷夔的声音:“本官是真的心疼你,只要你答应了本官,本官立刻找人替你受过,到时候,你就舒舒服服地在县衙里再也不用担心被人卖去青楼或是发往边疆了!” 紧接着,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不,大人,五娘早已不是清白之身,而且,而且五娘一肚子坏水,若是近了大人的身,恐怕会给大人遭来祸端,你看,浦东辰就是个最好的例子,所以,为了大人的前途着想,求大人放了五娘!” 果然是五娘! 汪辉祖保持冷静的同时脑子开始不停地运转。 他知道,如果就这样闯进去,会让县令颜面尽失,到时候不光五娘保不了,恐怕连自己的差事也得丢。 如今,秦雄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这个案子,倘若他此时被赶出了县衙,恐怕浦东升就要彻底翻身了,他一翻身,五娘、浦东辰甚至那一群证人恐遭不测。 兹事体大,鲁莽不得,稍不小心将会满盘皆输。 一番深思熟虑之后,汪辉祖决定不主动出手,而是借助旁人之手来断了魏廷夔的非分之想。 “本官就欣赏这样聪明伶俐的你!你越是反抗,本官就越喜欢,尤其是你穿着夫人的这身披风,美得让本官把持不住啊,来吧五娘,良宵苦短,要及时行欢……” 透过门缝,汪辉祖看到JING虫上脑的魏廷夔毫无理智地朝着五娘扑过去。 事不宜迟,得赶紧找人来坏他的事儿。 可是,找谁呢? 这偌大的县衙之内,除了县令的夫人,其他人如果现在出现的话,恐怕不被杖毙也会丢了半条命,他怎能为了救一个人去害另一个人? 看来,夫人是最佳人选。 抬腿轻轻离开,直奔夫人的寝室,路过一个下人的寝房时,听到一个小厮低低的声音:“莲花,这些日子见你跟小卓子眉来眼去勾勾搭搭的,你是不是一点都不想我?咱俩都多久没好好地亲热亲热了?” 这个声音听起来像是小钉子。哎,一个小小的县衙内,竟然到处藏污纳垢,汪辉祖没心思继续往下听,摇了摇头打算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刚走出没两步,身后传来一个丫鬟的娇嗔声:“你个没良心的!夫人傍晚就回娘家探望她受了重伤的爹爹去了,原本打算让我和小翠一同随行的,要不是我故意装病,你能有机会来吗?” 夫人出府了? 汪辉祖顿呼不好。 既然夫人不在,那么,这个恶人就得找个真正的恶人来做了。 汪辉祖迅速地加快了脚步,直奔秦雄的卧房。 秦雄的卧房与汪辉祖的卧房离得很近,中间隔着几间杂货铺,其实汪辉祖现在住的那件卧房也是县令派人临时收拾出来的,之前是用来堆放案卷的。 屋子里黑漆漆的,秦雄此时应该是睡下了。 外面的窗台上放着一盆不大不小的桂花,在淡淡的月光下显得亭亭玉立姿态婀娜。浅浅的黄色花瓣散发出浓郁的幽香,让人忍不住俯下身去深呼吸。 门右侧的墙壁上系着一根细细的铁丝,应该是用来晾晒衣服的,汪辉祖伸手将铁丝的一头扯下来,沿着门槛拽向相反的方向,最后系在旁边的另一盆很高大的桂花树上。 做好这一切后,他轻轻拍了拍手,抱起窗台上的花盆,重重地往窗棂上一碰,然后抱起花盆朝着对面的花厅拔腿就跑。 “谁?”被惊醒的秦雄闻声后迅速跳下床推门而出,发现几日前刚刚买来的那盆心爱的桂花不见了,顿时着了慌,拔腿就去追。 结果,刚一出门便被铁丝绊倒在地,他恨恨地咬了咬牙,爬起来猛追不舍。 汪辉祖原本是个体弱多病的主儿,抱着花盆跑起来十分吃力,但为了拯救好不容易挣扎着从浦家大院里逃出来的五娘,他强迫自己咬着牙坚持下来。 好在,从秦雄的卧房到花厅只有几十丈的距离,临近花厅时,眼看着秦雄就要追上来了,汪辉祖停下脚步,将手中的桂花用力地朝着花厅的门摔了过去。 “你给我住手!我秦某人喜欢的东西你也敢碰?”秦雄叫嚣着冲了上去。 汪辉祖往旁边的拐角处一闪,不见了。 再说花厅内的县令魏廷夔正扑在五娘身上,撩开那件触感柔滑的紫色披风,用力撕扯着她身上仅存一半的小肚兜,左手按住五娘反抗的双手,右手不安分地在她身上游走,嘴巴覆住她的凉薄的红唇防止她呼喊, 眼看着即将得逞,突然咣当一声门被什么东西重重地砸中,魏廷夔扭头看时,五娘趁机将他用力一推,裹好衣服仓皇逃走。 秦雄正准备去追汪辉祖,刚转过身,就被恼羞成怒的县令给呵斥住:“站住!” 秦雄回头一看,仓皇逃离的五娘,恼羞成怒的县令,这才知道上了当,但他依然保持镇定,故作惊讶道:“大人?这么晚了,您怎么会在这里?” 县令冷哼一声:“秦师爷,这句话应该是本官问你吧?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这儿?” “哦,我是在抓小偷,方才有人偷走了我心爱的桂花树,我一路追到这儿就不见了。”此话一说完,秦雄就开始后悔了。 “你心爱的,桂花树?既然是心爱的东西,你怎么就舍得摔了它?我看,师爷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县令想起方才秦雄的那句“我心爱的东西你也敢碰”便气不打一处来,但毕竟丑事败露,便压住了这一股早已烧得啪啪作响的熊熊怒火。 “大人!那不是我摔的,是,是偷花贼摔的!”秦雄百口莫辩,急出了一身冷汗。 秦雄的话让县令顿觉锋芒在背,这分明是在借一株桂花暗讽他是个强人所难的采花贼。 不过,今日之事明摆着是自己被人抓了个现形,所以他也不便发作,加上做师爷的都诡计多端策略一个接着一个,他也不敢随便招惹,说了一声天不早了早点休息吧,便将此事草草了结。 次日凌晨,汪辉祖假装若无其事地推开门,像往常一样走出门,去公厨里用膳。 刚走出没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秦雄的声音:“汪师爷,昨夜睡得可好啊?” 汪辉祖转过身来,客气地躬了躬身说:“有劳秦师爷挂心了,汪谋昨夜睡得挺好,秦师爷您呢?” “我睡得可不怎么好,晚上做了个噩梦,差点儿被小人给设计陷害了!”秦雄话里有话。 “梦里妖魔鬼怪什么东西没有?不过,好在只是一场梦,醒了,也就没事了!秦师爷,请!”汪辉祖微笑着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秦雄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走在了前面。 走到半路时,小卓子突然蹿了出来,一脸笑意地冲着他招手,汪辉祖疑惑地走过去询问何事,小卓子小声告诉他,今日夫人不在,县令胃口不好,想请汪师爷一起用膳。 汪辉祖原想推却,但想起昨夜一事,认为这是个旁敲侧击的最佳时机,便没有拒绝。 一见面,县令便满脸堆笑地招呼他落座,县令的生活极度奢靡,只不过是一个人的早餐却山珍海味一应俱全。 “大人,找在下来,一定不是单单为了吃顿早膳吧?”汪辉祖注视着县令,把话问得干脆利落开门见山。 “呵呵,汪师爷真是绝顶聪明,其实,本官找你来主要是想跟你商量一件事儿。”县令笑着说。 “大人请说。”虽然汪辉祖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其实心里早已猜到,此事应该跟五娘有关。 果然,县令端起汤碗轻轻喝了一口说:“我在想啊,浦东辰是浦东升的亲弟弟,这么多年了,他不可能不知道浦东升干的这些龌龊事,说不定,这生意他也参与了,这次回来就是想来帮他哥哥运送那些无辜的小娘子呢!只是这兄弟俩一样的狡猾,你看那浦东升,人证到齐了还不招认!” “所以呢?大人意欲何为?” “所以,我认为有必要把浦东辰也拉出来用用刑,毕竟,这案子性质太恶劣,咱们要查便查他个水落石出,不能放过一条漏网之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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