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衣锦食 - xp1024.com
《素衣锦食》


第一章 小鱼小虾

落霞似锦,映入如灵溪流光如梦。

一身灰白粗布裙的少女立于溪水中,袖子挽起,露出半截藕段儿似的胳膊,手里拎着草编的虾笼,白皙光洁的脸庞因晚霞照着,如施了脂粉,俏若桃花。

“阿姐,有多少有多少?”胖乎乎的小人儿瞪着紫葡萄一样的大眼睛对着少女焦急地问到。

少女一只手牵着裙角,往岸上走,一边回答:“多着呢,够你吃几日的。”

胖小子立刻拍着手,欢快地叫到:“吃虾虾,吃虾虾。”

少女失笑,上了岸,放下虾笼,拧干浸湿的裙摆。

“阿姐阿姐,我们快些回去吧。”

“小馋猫。”少女点了点他的鼻子,顺便掀了他的口水兜给他擦了擦口水。

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两人牵着手,一路往家的方向去了。穿过了小树林,穿过了田野,到家的时候,一轮弯月恰好落在屋顶。

家家炊烟起,农人荷锄归。

胖小子撒开少女的手,直奔厨房,“阿娘,让姐姐做饭。”

“嘿,你小子都开始嫌弃老娘了。”

“小五没有,可是,姐姐做饭好吃。”

少女进来时正好听到夸赞,脸上笑开了,道:“阿娘,您歇息去吧,我来做。”一边说着,一边麻利地将虾倒入木桶里,拇指盖儿大的小虾米活蹦乱跳,还有一些半寸长的麻古鱼,她用清水淘了两遍,将鱼和虾分开。然后摘出半碗个头大些的虾,剪了脚和须,又倒了半碗酒,立马又盖了一大碗在上面。这是给阿爹备下的醉虾。阿娘见状,摇着头就出了厨房。

“今天的鱼有一大碗呢,待会儿炸了吃。”少女自言自语。却别胖小子听到了:“阿姐,留一点做成小鱼干嘛。”

“哥哥们今儿要回来,他们喜欢吃鱼,那些虾阿姐都给你做成小虾干好不好?”胖小子内心仍有些挣扎,但还是点点头。

她麻利地将麻古鱼的内脏清理干净,加了小半勺盐拌均匀之后,将锅里已经煮熟的饭都剩起来放到一边,胖小子则扔了两根木材到灶里,不一会儿,火旺了。待锅底烧红了,她再往里倒油,胖小子快速地跑到门口站着,只等她将小鱼倒进去。

油光四溅,她也不惧,用一双长筷子在锅里翻动了几下,一会儿,鱼的香味已经飘出来了,胖小子的口水又流了下来。

她将炸好的小鱼分成一大一小两份,盛出多余的油,倒入蒜泥、花椒、姜丝,加了点儿白糖,翻炒几下,倒入大份的炸好的小鱼,再翻炒几下,盛了出来。

一只小胖爪子伸向灶台,被她一把拍开:“忘了阿姐说过的话啦?吃饭前要洗手。”

小五立刻舀了一瓢水,到厨房外面洗手去了。她把两盘鱼放到一边,又炒了两个青菜。阿娘过来把菜端到堂屋里,她将灶台清理干净,这才揭开盖碗,嗯,小虾也醉好了。

又另取一个小碗,倒入豆酱清、醋、麻油、葱白、姜末调成汁。

她拈起一只虾,沾了调料,放入口中,鲜滑的口感让人觉得——活着真是太好了!

时间已经不早,三位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阿爹也背着锄头到了家。

“老远就闻到香了,丫头今天又抓小鱼小虾去了?”

少女咧嘴一笑,“今天只是去收网。”

见还有醉虾,更是高兴:“我昨儿还想着这玩意儿,还是丫头懂我。”

阿娘一听,叉腰道:“不许多吃,小心拉肚子。”

“娘,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饭了。”

每到饭点,柳家总是最热闹的,一家七口人,说说笑笑,气氛温馨。她的话不多,只是听着旁人说话也觉得开心。

用过饭,哥哥们点一盏煤油灯在堂屋里对着账本,小五在一旁描红,再过几个月,他要进学堂了。

这个时候阿爹阿娘在房间里说着体己话,她则自己一个人在厨房待着,有时候会做一些糕点,有时候会做一些小孩子都喜欢吃的零食。将她前世的技艺慢慢地捡回来。

她名唤柳夷光,据说,阿娘在生她的时候难产,垂死挣扎之际看到一只金灿灿的鸟儿飞入她的怀里,七色流光映得夜幕如同白昼,不一会儿她就出生了。传说名动天下的美人西施也是这么出生的,于是阿娘坚持给她取名夷光,与西施同名。可是阿爹说,那是阿娘迷糊了,根本就没有的事儿,不过即使是做梦,也是吉兆。

也不知是不是这名字取得好,柳夷光越长大越好看,小小年纪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美貌过人。

这个朝代的人都爱美,据说帝都里的男子不装扮就不出门,姑娘们串门不化妆那是连家门都出不去的。乡下虽然好一些,男子不怎么打扮,姑娘们还是很爱俏。柳夷光自小就不爱梳妆打扮,别的小姑娘穿红着绿,她从来都是一身灰白布裙,不施粉黛,不带荆钗,利落清爽。因为,她是个厨师,以前是,希望将来也是。

前世,在即将封神紧要关头因过度劳累而猝死,造成了她永久的遗憾,即使已经重生了,她还仍心有不甘,她可是从小就立志要当食神的女人啊!每每想到这里,她都要捶捶自己的胸口,就差那么一步,一步!

看清楚了现状,现在的她连自己开家小店都难,更别说当食神了。

柳家阿爹是瑞王旧仆,随瑞王上过战场,在战场上救过王爷的命,自己也瘸了一条腿,大军凯旋之后,他便被瑞王安排到了双柳庄当个管家,帮王爷打理双柳庄,因着王爷的关系,几个儿子才能入中和乡李家的族学念了几年书,之后就到了王府当差。

在中和乡,柳家阿爹算是能说得上话的人物,但这也改变不了柳家所有人都是奴籍的事实。

奴婢无私产,即便她开了食肆,即便她成了食神,食肆只能是王府的,她仍是王府的一个奴婢。

这万恶的封建社会!她经常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地咒骂,尤其是阿娘请人教她女红的时候。

她烤好了虾干,蒸好了栗子糕,端到了堂屋。

“阿妹,累了吧。”大哥柳晋诚搬过来一张椅子放自己这边,又拿出一本书放在椅子上:“阿妹,你得换个爱好了,现在你要书可是越来越贵了。”

柳夷光忙伸手拿过来,是一本《酉阳杂俎》,平日里没有什么可消遣的,唯有看些志怪小说打发闲暇时光。

第二章 危机

她真的太闲了,每日里除了做点吃食,便是上山下乡找食材。

没有空运、没有商店,她只能自己亲自寻找一切可以利用的原料。这对她而言既有趣又无奈,她既喜欢这种探索,又厌烦这些琐碎。

中和乡依山傍水,食材丰富。只是乡民们对美食并不热衷,以至于许多山珍都还未被他们发掘,都给浪费了。尤其是一场春雨过后,深山至阴处香蕈丛生,枯木上这儿一簇,那儿一丛,长势喜人,她半个时辰就能捡一筐。乡民竟都不知道香蕈可以食用,简直暴殄天物,她常常这么想。

哥哥们天还未亮便已经外出忙碌,她和小五也起得早,带着小五在院子里跑上几圈,然后吃早餐。吃完早餐,小五的启蒙老师带他习文,她则背上竹篓上山去。

这日,柳夷光才背上竹篓准备出门,就被阿娘唤住:“柳儿,阿娘有话要对你说。”

柳大娘性格爽直,平日里有什么说什么,很少见她扭扭捏捏的样子。

柳夷光回忆上次阿娘这种作态时,还是怀上小五时,顿时吓得脸色雪白,结结巴巴地问:“阿娘,你该不会是……又有了吧?”那真算得上老蚌含珠了,柳大娘看着年轻,实际上已经四十有余了,要是再怀上,生产就更危险了。

“你这丫头……”柳大娘伸出食指颤巍巍地点了一下她的眉心:“老娘要说的是你的事。”

“我有什么事?”柳夷光松了一口气,态度散漫多了。

柳大娘见她这样,心里就更没底了,这丫头放养惯了,哪里适合王府那样的环境,但除了王府,还能送她去哪儿?

“过几日你爹要送几篓新鲜果子去王府,打算带着你一起过去。”

阿娘不是从来不让她出远门,这次居然让她也一同去王府,太过反常了。

去不去王府她倒是不在乎,但是那繁华的帝都,她还是很想走一趟的。但见阿娘愁眉不展,便问道:“阿娘在发什么愁?”

“傻丫头,”柳大娘叹了一口气,摸摸她的头:“娘是想把你送进王府。”

开什么玩笑!自古侯门深似海,她这样的小虾米也就能在小溪里蹦跶蹦跶,到了深海,能活几日?而且,在乡下的生活自在得很,她还准备踏歌山水,走遍天南和地北呢。

“阿娘,我不想进王府。”柳夷光咬着唇,露出可怜巴巴的样子来,让人看了心就是一痛。

柳大娘从未拂过她的意,只有这一项,她说什么也不能由着她。这丫头自出生就在中和乡,又被父兄娇惯,哪里有半分奴婢的样子。但奴婢就是奴婢,让她待在庄子里不知天高地厚还不如让她去王府里受受管制,不然这都到了要说亲的年纪了,上面的主子不发话,她也不好给她找人家。何况,还有不少人已经开始打主意了。

柳大娘像是想起什么烦心事,冷哼了一声,又宽慰她道:“娘亲打听过了,王府正在招厨娘。我常听你在梦里说什么食神食神的,要是能得王爷王妃赞誉,那还真的算个小食神了呢。”她就这么一个女儿,

原本还很抗拒的柳夷光一听,露出点兴趣:“阿娘,在王府遇上皇上的机会大么?”要王爷王妃赞誉有什么用啊,还得皇上金口御封的才有意义呀。

呵,野心倒不小,柳大娘扶额,你当皇上是想遇就能遇上的?不过这会儿还是得哄着她:“嗯嗯,皇上和王爷是一母同胞的兄弟,王爷生辰的时候皇上会亲临王府。”

“那,我考虑考虑。”柳夷光一本正经地回答,心里却忍不住发慌,虽然她有着踏歌山水的大志向,但她还从来没有真正离开过中和乡,逢年过节时去阳城赶集已经是她走过的最远的地方。

柳大娘也不想逼得太狠,让她自己想一想吧。

这个消息让她的好心情去了一半,但她仍坚持要上山,眼见天气越来越热了,她要上山采点凉粉草做仙草冻。而且前段时间她又在山里找到几株山葡萄,约莫着这几天该熟了,成熟的山葡萄仍然带着酸涩难以入口,却是酿酒的好材料。

夏日进山,容易碰上蛇,她在这片山林里至少碰上过十几个品种的蛇类,行走时也格外小心。

自七岁起,除了雨雪天她不上山,她几乎日日都要到山里去,山里什么时节有什么可吃的她门儿清。为了保证营养均衡,她可是想了不少法子。山里的野果子她没少吃。

采完一筐山葡萄,她又翻过一个山头,才采到了凉粉草。

夏日树林里很是凉爽,她也不着急回家,在山里转悠,看还能不能找到难得的宝贝。

“唷,这不是柳管家家的小娘子么?”

一个声音从她不远的地方传过来,非常突然,在这寂静得只听得到虫鸣鸟叫的地方,也很突兀。她几乎要尖叫。

山上不少人来,但她很少碰上过什么人。

循声看去,是位眼生的妇人,年龄似乎与母亲差不多,于是她低声回道:“大娘好。”

妇人走了过来,上下打量她一番,明明眼中不屑,脸上却堆着笑意,柳夷光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柳娘子经常一个人上山?”

一个人?柳夷光手臂上的汗毛竖起来了,下意识的转身就跑。

“还不快追!”妇人大喊一声,便有几个猫在草丛里的人从不同的方向朝她追过去。

这山上她熟悉得很,如同这山里最狡猾的野兔,往草木更深处跑去,她没空想追她的都是什么人,只是拼了命的跑,往她设下陷阱的方向跑。

山上的树林茂密,又是夏季,树叶遮天蔽日,偶尔几束光照下来,也只在草木上留下斑驳的光影。即使熟悉地形的人也很容易迷路。

将他们引到了她的地盘,她便不再害怕了。林子里很黑,她轻巧地爬上了一颗粗壮的大树上,用树叶掩住自己的身躯,屏息凝神听着下面的动静。

这里到处爬满麻葛蔓,大片大片的麻葛蔓浑身是刺,在里面穿行找人实在受罪。

因她突然失去了踪迹,妇人着急了:“人呢?”

“没往我这方向去啊!”

“也没往我这方向去!”

听声音,下面应该有三人以上,她心中暗暗盘算了一下,然后露出了一抹微笑。

第三章 脱险

“还不快去找!”妇人怒道。这鬼树林,阴森森的,让人心里发慌。

他们慢慢地聚拢,柳夷光扯了一把挂在树上的某根树藤,铺在地上的麻葛蔓如同受惊的蛇一般往后退,砰地一声之后传来一声惊恐地尖叫“啊~~”

“怎么了?”因天色黯淡,他们谁也没有看清楚发生了什么。

“救命啊!救我!”声音是从地下发出来的。

可是其他人根本就不敢动,呆愣在原地:“你怎么了?”

“掉洞里了!”

柳夷光捂着嘴偷笑,哼,想抓我可没那么容易。只是他们为什么会来抓自己呢?

他们几个小心翼翼地洞口的方向过去,她伺机扯了一把另一根树藤,一大网从天而降,将他们一网打尽。柳夷光使劲的拉着树藤,收紧网口,这下任他们如何挣扎也难以逃脱。

如今,树林里只听得见他们呼救的声音。

“我们是李少爷的人,你赶紧放了我们,不然我家少爷饶不了你!”

仍是那个妇人的声音,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还敢威胁她,简直不要命。

她在树上待了一会儿,确定没有其他人了,这才从树上下来,拿出手巾细细地擦干净手。

“小娼妇,你好大的胆子,赶紧放了我们!”

柳夷光并不动气,而是单刀直入地问:“你们少爷是李少辉?”

“正是!”妇人冷笑了一声:“我们少爷看上你是你的福气。”

李家是中和乡大族,朝中做官的不少,家风还算严谨,偏偏出了李少辉这个混球,不知给李家蒙了多少羞。

“咯咯咯”柳夷光突然笑起来,婉转悠扬的笑声在这黑暗的森林的回荡,显得格外地瘆人。

笑声戛然而止,柳夷光冷冷道:“这山,是端亲王府的山;我,是端亲王府的人。你们胆敢在端亲王府的山里掳端亲王府的人,看来你们李家根本就没有把端亲王府放在眼里呀!”

李家虽是大族,族中也出了不少高官,但是跟端亲王府可比不了。

感觉众人的呼吸都一窒,她则淡定地转身离开。

“柳娘子,求求您放了我们!”

她也并不理会这些鬼哭狼嚎,一步一步走出了林子,同他们周旋了这么久,已经要天黑了。她得赶紧回去,让李家人上山接人。

她前脚出了林子,藏在林子里的两个人也跟着出来了。

“子彦,这丫头是端亲王府的?”身着冰蓝色对襟窄袖长衫男子沉声道。

身着茶白色直襟长袍的男子拧眉:“我上哪儿知道去。不过听他们叫她柳娘子,可能是柳管家的女儿。”这小丫头有点儿意思啊,一个小姑娘对付四五个青壮年,还能如此淡定,没有给端亲王府丢人。

“天色也晚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柳夷光几乎是飞奔着回家的,腿上,胳膊上、脸上都有被麻葛蔓划伤的红痕。家门口站着几位身形挺拔的男人,清一色穿着玄色衣衫,看样子像是护卫。

大概是主人家有人要来小住?柳夷光先到厨房把葡萄悄悄地回了自己的房间,换了身干净衣服,这才感觉到身上火辣辣的疼。

柳大娘收拾好主院,看到柳夷光带着伤回来,生气道:“好你个野丫头,又去哪儿弄得这一身伤。”

柳夷光混不在意,笑嘻嘻道:“阿娘还是遣人去李府一趟,让他家二少爷去山里把人领出来吧。”

柳大娘眼睛瞪得老大:“李少辉那个小王八蛋找你去了?他怎么敢?”

“掳。”柳夷光纠正道:“得亏他没亲自来,不然,我阉了他!”说着用手掌做了一个刀切的手势,

“呸呸呸,你一个小丫头,这种话也说得出口!”柳大娘给她一个脑崩儿,复又心疼地过去揉了揉。若不是将要迎贵客,她自己都要找上门去了。天色也要晚了,山上也并不安全,柳大娘立刻遣人去了李府。

柳家阿爹扛着锄头回来时,看了一眼门口的侍卫,只是微微一笑,还是同平时一样,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柳夷光感到一丝诧异,难道这客人不是端亲王府的,也没她想的那么尊贵?

不是也好,见了主人家,她可是要跪下磕头的,她常常想,这些贵人们,还是不见为好。

柳大娘怕小五冲撞贵人,将他关在屋里一天,这会儿柳夷光回来了,便将他放了出来,让他们去厨房。只有待在厨房,这两个才不会惹出乱子。

“阿姐,这山葡萄是要给我做葡萄干的吗?”小五的眼睛盯着山葡萄放光。

柳夷光嘴角微微一抽:“下次再给你做葡萄干,这次的葡萄不怎么好,只适合酿酒。”

小五有点失望,叹了一口气。

柳夷光见不得他皱一下眉,便道:“待会儿阿姐做仙草冻好不好?”小五立刻又高兴了,拍手道:“阿姐最最最最好了!”

“今天阿姐才出门,就有人来通知阿娘世子要来,阿娘等了许久,却只来了一群侍卫和好几辆马车。”小五奶声奶气地同她说着今天的见闻:“我偷偷地看见了,马车上下来了好几个古怪的姐姐。”

“古怪的姐姐?”柳夷光疑惑,“怎么古怪了?”

“她们的脸雪白雪白的,眉毛粗粗的,嘴巴红红的。”小五一边用手比划一边描述,还在嘴巴上点了一个红心。

这哪儿是古怪的姐姐,不过是化了妆的姐姐罢了。小五补充道:“果然还是我阿姐好看。”

“你倒是挺有眼光。”柳夷光挑眉一笑。

听到外面恭迎贵客的声音,柳夷光迟疑了一下,还是继续干手里的活儿,小五伸着脖子往外看,被柳夷光抓了过来:“阿爹阿娘没唤我们,我们就只能待在厨房。”

“阿姐,你的规矩什么时候学得这么好了?”小五捂着嘴笑了。

简直岂有此理,虽然她是有那么一丁点儿“野”,阿娘教的规矩,她还是记得的好么。

她手脚不停,很快,就炒几道家常菜,又蒸了一碗鸡蛋羹。

“额,好像只做了我们家里人的饭菜。”柳夷光拍了一下脑门儿,“客人们怎么办?”

“有个姐姐说,她们主子不吃外面的饭菜,让我们不用费心呢。”

呵呵,倒是个不给别人添麻烦的主子。得,她也能省心不少。

还未听到父母的召唤,柳夷光也不敢随意走动,便着手做仙草冻。

第四章 樱桃醉三清酒

双柳庄是端亲王名下最大的农庄,除了柳家之外,周围零星住的几户人家也都是跟随端亲王的旧部下,因上了战场落下残疾才被端亲王收归于双柳庄。

两位贵客闲庭信步穿过如灵溪,又沿着田埂一路走了回来。两人一个沉默内敛,一个豪放不羁。

“元朗,这田地里长的是什么,好看得很。”子彦拔了一根麦苗在手中把玩。

元朗无甚表情的脸上明显闪过有一丝尴尬,“这是你家的庄子,问我作甚。”

“哈哈,怕是你也不知道。”子彦哈哈大笑,“亏我们读了那么许多书,却原来是五谷不分的呆子。”

骂自己就够了,还带上我,元朗默默翻了个白眼,不理这个疯人。

好不容易才走到住宅处,家家户户屋顶上都缠绕着炊烟。

“家里的饭菜早就吃厌了,今儿我们也尝尝农家饭食可好?”子彦突发奇想,面向元朗道。

元朗咬牙道:“客随主便!”

柳家阿爹和柳大娘与两个婢女在外面候着,待他们走近了,柳管家过去请安,才要跪下,就被子彦截住:“柳管家不必拘礼。”

柳管家看向元朗,子彦立刻道:“这位是我的好友,称呼他周先生即可。”柳管家见元朗气度不凡,不敢怠慢,连忙相请:“世子,周先生,里面请。”又同他们说:“内子已经将主院收拾出来了。”

柳管家读过几年书,但自从到军营之后,已经完全摒弃了书生做派,又当了几年的管家,身上有几分江湖气。面对小主子也没有做出卑躬屈膝的谄媚姿态。

“嗯,这个不急。”世子笑道:“头一次来这庄子,想尝尝农家菜。”

“这……”柳管家迟疑了一下。立在一边的黄杉姑娘不紧不慢地说道:“世子,婢子们已经为您和周先生准备好了饭食。”

世子用扇子轻轻敲了一下姑娘的头,动作很是轻佻,“爷今儿就想吃农家菜。”

黄杉姑娘面不改色,恭敬地朝柳大娘行了一个礼:“还需麻烦柳大娘了。”

柳大娘忙回了一个礼:“新桃姑娘多礼了,这本就是婢子该做的事。”说着忙进厨房,见柳夷光还在搓凉粉草,忙道:“再多做几道好菜,客人要吃的。”

“哦。”柳夷光很是淡定,将搓好的凉粉草汁液放到旁边的小灶煮好。又去橱柜里翻找可以用来招待贵客的食材。

说起来,这个厨房是她亲自整修过的,算是她的得意之作,这个时代没有冰箱,天气一热,食材很容易变质,她便想办法在厨房里挖了一个冰窖;想吃甜点,她又想办法在土灶旁边弄了一个烤箱;总而言之,虽然比不上现代的设备,但也不差什么。

“阿姐,菜给客人吃,我们吃什么?”小五眼巴巴地看着桌上的银鱼抄蛋,那叫一个依依不舍缠绵悱恻。

“还能饿着你吗?放心,阿姐待会儿另做一桌好菜。”柳大娘将做好的饭菜端上了桌,又让柳夷光准备几壶好酒。

没办法,她只好去外面的树下挖了两坛酒,一坛樱桃醉,一坛三清酒。

她这也是充分考虑到客人的酒量,若是喝不得酒的,樱桃醉最好,甜如蜜好入口,少饮无妨;若是能喝的,一坛大曲米香三清酒,醉倒两个大汉也足够了。

柳大娘将菜都端上了桌,新桃姑娘则拿了碗筷餐具过来摆好。看到桌上的饭菜,有些吃惊,这些菜不单单颜色好看,就连摆放都特别讲究,跟王府也不差什么,尤其是各式各样的餐盘,搭配在一起,说不出的赏心悦目。

“柳大娘,这饭菜都是谁做的?”

柳大娘本想谦虚一番,但实在摆不出谦虚的样儿,爽利地说:“我家丫头做的,她自小就喜欢待在厨房鼓捣这些吃食。”

新桃微微一笑,并不接话了。

柳管家请世子与周先生上了桌,偷偷撇了一眼菜色,还算看得过去,便笑道:“这都是小女做的菜,粗野之食,也不知合不合世子与周先生的胃口。”

“我瞧着这菜色极好。”说着拿起筷子,对元朗道:“千万别跟我客气,多吃点。”

元朗微微垂下眼,拿起筷子,夹了一片苦瓜酿肉,入口时有淡淡的苦味,但吞下去之后,嘴巴里满是清新的肉香。好吃极了。他有些意外。

再尝尝其他的菜,也都很有特色,尤其是在炎炎夏日之后,吃上几道这样清淡的小菜,浑身都清爽了不少。他看了一眼子彦,见他正大快朵颐,嘴角朝上弯了弯。

世子自小对吃食就很挑剔,他家的厨子怕是比宫里的都好,平时一起用膳时还常常听他抱怨这个鸡肉太老,那个鱼肉太淡,今天倒是一声也不吭,只顾着吃菜了。

最惊讶的要属新桃,要是王妃看到世子这个吃相,指不定多高兴呢!

柳管家倒是没什么想法,只要世子不嫌弃也就好了,见他吃得还挺欢快,还觉得这个世子倒是好养活。

“世子,这有樱桃醉和三清酒。”柳管家指着放在一旁小桌子上的两坛酒道:“樱桃醉是果子酒,三清酒是白醪酒。”不过若是柳夷光在场肯定会吐槽,这才不是什么白醪酒,这可是是蒸馏酒,度数比白醪酒高得多了。

“果子酒吃着有什么味,”世子指着三清酒的酒坛说:“尝尝这乡野的白醪酒倒是可以。”

世子平日里也自诩风流才子,喜欢饮酒作乐,吃过的好酒可不少,但还未尝过家酿的酒,不过是个野趣罢了。

柳管家拿了两个粗陶浅碗,倒了两碗酒,端上桌。子彦看着小桌上还有青瓷酒杯,问到:“怎么不用那酒杯来盛?”

“哎,小女说,那是吃樱桃酒用的,绝不能混了用。”

元朗看着粗陶碗里的酒,酒色清如水,隔了老远就能闻到酒香。这等颜色的酒,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品了一口,果然如这酒的名字一般,清澈、清香、清烈,三清酒,实至名归。

这也难怪,这个时代蒸馏酒还未出现,好一点的酒属黄酒,都是官宦之家才能喝得上的,一般平头百姓,能喝得上米酒就算是好的了。

“这酒也是令爱自己酿的”元朗问到。

柳管家点点头:“是。”

元朗意味深长地看了柳管家一眼。

子彦早就对他家闺女起了兴趣,见她既会做菜又会酿酒,兴趣越发浓厚了,“柳管家,把你姑娘带过来,爷要赏她。”

他豪迈地将一口将酒饮尽,刚入口就后悔了,这酒火辣辣地,酒香冲向他的鼻腔、喉头,又迅速窜向了他的脑袋。吞下之后,他感觉自己像是泡到了酒池。

“这酒……太厉害了。”虽不至于马上就倒下,但此时肚子里火辣辣的,又不想被元朗看出来,淡定地拿着筷子想要夹点菜。

第五章 旧识

柳夷光还在给家人准备饭食,阿娘带着一位姑娘进了厨房。

“柳儿,这是新桃姑娘,过来行礼。”

她忙放下菜刀,擦了一把手,才过来行了一个屈膝礼:“姐姐好。”她只看了新桃姑娘一眼,绝不敢再看第二眼,这妆容也太过了,令人瑟瑟发抖,原来现在帝都里时兴这样的妆容啊,脸上一层厚厚的粉,刷得脸惨白惨白的,桃心小嘴儿红彤彤的,跟日本艺妓似的。

而新桃姑娘在看到她的那一眼,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这个小丫头长得太好看了!白皙得几乎透明的皮肤,可以如画的眉目,站在那里淡淡地带着笑,观之亲切,又让人觉得不可亲近。若是有仙女,必定就是长成这样,她心里想着,就是太素净了。

“你收拾收拾,去领赏吧。”

“是。”说是要收拾收拾,她也不过是洗了手和脸,擦干了汗水,让自己看上去更清爽一些。

厨房外面还是凉爽许多,柳夷光泰然自若地进了堂屋,微微低垂着头,不去看桌上的两位贵客。

子彦因豪饮一碗烈酒,此时脸色已经红晕,强撑着保持清醒罢了。

“婢子柳夷光给世子请安。”她艰难地跪了下去,行了一个大礼,心里千般万般的委屈。

声音清凌凌的,元朗朝她看过去,见她仍匍匐在地脊背上的骨头却绷得直直的。

“你这菜做得不错,酒也酿得不错,爷要赏你……”他停顿了片刻,继续说到,“二两银子。”

柳夷光仍匍匐着回答道:“多谢世子。”一两银子可以买二石大米,世子爷还真大方,有了二两银子,她倒是可以再多养些鸡鸭。

她爽快地接了赏,却并没有多说些好听的话,子彦呐呐道:“你先起来说话。”

她可一下也没有耽搁,立刻爬了起来,动作之矫健,让元朗都愣了一下,看来这位姑娘不太喜欢下跪。

不过即使站起来,她仍没有要抬头的意思,低着头退到了一边。

果然是乡下丫头,想必是没有见过贵人,不好意思抬头,子彦起了逗一逗她的心思,笑道:“你过来,给爷说说这些菜都是怎么做的。”

柳夷光虽然不太想在这里逗留,但是有人捧她做的菜,她十分高兴,微微地抬起了头。

两人对视了一眼,柳夷光惊讶得往后倒退了一步,而子彦的酒也醒了一半,伸出手指着她道:“你……你……你……”

我去,怎么是这个混球啊!柳夷光真的想去翻翻黄历,看看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现在装作没认出来还来不来得及?不过,她向来没什么演技,装傻被拆穿场面只会更难看。

“世子之前见过小女?”柳管家见状不妙,忙上前打算掩护一下,他知道自家的姑娘是个什么德行,得罪人的事情她可没有少干。

子彦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咬牙道:“其他人都给我退下!

元朗都被他突如其来的这么一下吓了一跳,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好好的,耍什么酒疯!”

似乎世子对这位先生有几分敬畏,她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这位先生了。感激地朝他看了一眼,水灵的双眸如同荷叶上的露珠,清澈又耀眼。

乡野之地竟然能养出这样颜色的姑娘。元朗接收了她的感激,却没有想插手的意思。

“哼,今天谁都别想给这丫头说情!”他伸出一只手,嘿嘿地笑道:“这次你是逃不过爷的手掌心了。”

柳夷光默默地翻了一个白眼,脸上面无表情,声音怯怯地说:“婢子当日不识世子,是婢子的错。”心里却愤愤然,反正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柳管家和柳大娘一听到她说的话,就知道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狠狠得罪过世子,连忙跪倒在地上求情。

子彦被他们吵得头疼,挥挥手,让他们都下去。柳夷光悄悄朝他们使了个眼色,让他们不用担心。柳大娘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又狠狠地瞪了一眼旁边的丈夫,惯吧惯吧,被你惯出毛病了吧!心里又着实担忧。

见下人们都出去了,子彦朝元朗使眼色让他走,但元朗又岂会听他的,面不改色地端着粗陶碗自得其乐地饮着酒,其实也想知道,这丫头有什么本事,竟能惹得子彦生这么大的气之后还能安然无恙地逃走。

柳夷光也知道世子将人都遣了出去,是怕说出两人的恩怨丢了他自己的脸。再不知道这个世子是个什么尿性的时候,她审时度势觉得自己还是该做小伏低,但怎么做小伏低,她却全然不知。

她前世就是个硬骨头,真正的艺高人胆大。今生又被双亲及三个哥哥宠着,着实轮不到她卑躬屈膝。

也正是因为这样有恃无恐,才惹了个这个混账。

大概半年前,她去阳城赶集,同去的还有庄子上珍珠、兰君、招娣、胡娇几个姑娘,虽然在一个庄子上住着,她却很少与她们交往,大约她们也觉得她是个怪人,不大同她说话,下了驴车之后,她们四个就去了胭脂铺,她就自个儿去集市买食材。鸡鸭鱼肉挑了不少,心里想着再买点青菜。

阳城集市很热闹,每当开市的时候,会聚集各种商贩,卖皮货的、卖食材的、卖小食的、卖首饰的、卖艺的,商品琳琅满目,她总是在这个赶集的时候多购买一些耐存储的食材。

买完食材之后,她会到钟记吃一碗鱼汁糊粉。

钟记的鱼汁糊粉在阳城十分有名,过阳城没吃上一碗钟记鱼汁糊粉是件遗憾的事情。每年赶集之时,钟记都会爆满,可以说是一位难求了。

她和这个混球世子就是因此结的怨。

那日她照常去了钟记,老规矩,老钟给她专门留了一张桌子,在店里并不显眼的位置。这个混球等了许久,还没有位子,见她刚来就坐下了,气得要砸店。

当时他穿着普通的儒衫,又无下人跟着,看上去像是个酸秀才,气焰又颇为嚣张,她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一来二去的就吵了起来。

吵架也就罢了,当时见他细皮嫩肉的,想着吓唬吓唬他,于是抱着刚买的大公鸡啄了他几口。

她原本在阳城一带有些美名,因这一战,这美名也去得七七八八了,但凡被人提起来,就成了“那个抱着公鸡跟人干仗的姑娘”。

第六章 仙草冻

对她而言,只是不算光彩;对世子而言,可以说是奇耻大辱了!

那天他可是被大公鸡啄了几口之后落荒而逃,被随从们找到的时候,头上还挂着几片羽毛。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泼辣的女子,等他带着人想要找她算账的时候,王府里有急事,端亲王派人来直接将他绑走。渐渐地也就把这事给放下了。

今日一见,当时的屈辱感和酒意一起上了头。

但是,这事儿要是让元朗知道了,指不定该怎么笑话他,暗暗思量了一番,最好的办法就是将这小丫头带到王府再发落。

“说吧,你是怎么惹着你们世子了?”元朗是想到在山林里这丫头对付那几个青壮汉子的手段,子彦在她手上估计吃了亏。

柳夷光自然不会主动将黑历史给爆出来,低着头沉默不语。

“算了算了,本世子大度,不和你这个小丫头计较。”

有那么一瞬间,柳夷光觉得有点感动,世子就是世子啊,自己还是把他想得太小肚鸡肠了。

“你收拾收拾东西,到时候跟我一起回王府,一来,我那儿缺个烧火丫头;二来,你毕竟是王府的丫头,该学的规矩还是要学的,不然丢的是王府的脸面。”

呵呵,柳夷光就当自己方才那一秒的感动是喂了狗。复又想到李少辉一直在打她的主意,若不去王府,待在双柳庄也不甚省心。相比之下,被世子报复折腾总比被李少辉调戏惦记要好。

“是,婢子一定好好地学规矩。”

语气温顺极了,世子很满意。

柳夷光垂首躬身退下,元朗突然问道:“你的机关术跟谁学的?”

“机关术?”她皱了皱眉:“并未学过。”

“那山林里的机关是谁做的?”

她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说的是那些陷阱,难道方才他们也在山中,看到一个弱女子被一群人追着也不肯现身帮忙?果然那些英雄救美的故事都是骗人的!“那些都是我随意做来捕兽用的。”阳城的集市虽可以买到大部分食材,但大多时候,她还是喜欢亲自去野外刨食材。

两位爷都没什么要问的了,她这才告退,出了门,就被柳大娘拧着耳朵到了偏房:“说吧,又犯了什么事儿?”

柳夷光讨好似的笑着:“阿娘,我真没做什么太过分的事,再说了当时我也不知道他是世子。”

“直接说你做了什么!”

“不过就是……同他打了一架……还打赢了。”

柳大娘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恨恨地在她身上重重地拍了几下,“作死的丫头,都敢跟爷们儿动手了!”

柳夷光也很委屈啊,吵架的词汇量比不上他,可不是只能动手了么!

柳管家和小五都怕柳大娘动手,巴巴儿地在门外偷听,听到打人的声音,立刻就冲了进来。柳大娘见状更是怒不可竭:“你就惯吧,把丫头惯成这臭德行,赶明儿看能不能嫁得出去!”

“嫁不出去可以招婿,我还不想我闺女嫁出去受苦哩。”柳管家憨憨道。

小五插着腰大声说:“等我长大了,姐姐就可以嫁给我!”

行啊,可算没有白疼这小胖子,柳夷光掐了一把他肉肉的小脸蛋,又讨好似的同阿娘讲:“阿娘,世子都不怪罪我了,还让我进府给他做饭呢。”

柳大娘一听,神色微变,她只听说王妃在招厨娘,却不知是给世子用的,但眼下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去处。便冷声道:“到了王府可不能再这么疯了,得规规矩矩的。”

“是是是,我一定恪守规矩,绝不给阿娘丢脸。”

即便有她的保证,柳大娘仍不放心,心里七上八下的。却还强打着精神,给世子和周先生送去仙草冻。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

世子对她端来的仙草冻很是喜欢,他也游历过不少地方,却从来没有吃过这东西,“这个什么冻也是那个丫头做的?”

“是小女做的仙草冻。”

“我尝着这东西冰冰凉凉很是消暑,多备上一些,母妃苦夏,应该喜欢这个。”

柳大娘又逢迎了几句世子纯孝之类的话,心里又盘算着,若是柳儿能入王妃的眼就更好了。

世子和周先生酒足饭饱,一群下人便簇拥着两位回了主院,他们也松了一口气,收拾好之后,才摆上了自用的饭食。

等三个儿子回到家,一家人边吃饭边商量着柳夷光去王府的事,谁知三个哥哥都不大赞同。

老大柳晋诚更是坚决反对:“阿妹的性子大家都知道,受不得拘束,到了王府行动处处受限,她怎么受得住?”

柳夷光弱弱答道:“其实,我自我约束能力还可以……”

老二柳晋毅忧虑道:“阿妹自小性情古怪,除了家里人少与旁人来往,就连庄子里的几个姑娘都不与她一处玩。”

沉重一击,柳夷光好脾气道:“曲高和寡啊,到了王府说不定就能找到志同道合之人……”

老三柳晋勤思考了片刻,道:“我最近在王爷面前露了脸,王爷有意让我跟着世子。这样与阿妹也有个照应。”

全家人齐齐看向他,他咧嘴一笑:“要是能跟着世子也不错。”

柳夷光立刻拒绝:“三哥,我这么冰雪聪明到了王府那肯定是如鱼得水,我可是立志要当食神的……”

所有人都忍不住扶额,最后还是柳大娘拍板:“三儿,日后在府里多看着她点。”

她这才知道自己在家人眼里是这个样子,既不守规矩又性格孤僻,还不靠谱。她有些哭笑不得,自我感觉果然就是那浮云啊,亏她一直觉得自己跟这个世界融合得还不错。

阿娘拍板定下来的事情,任家里谁都无法反抗的,只能默默地接受了安排。

小五虽然听不太懂他们的谈话,但是知道要跟阿姐分开了,心里难受极了,哪怕在仙草冻上淋了许多蜂蜜,仍然高兴不起来。阿姐走了,以后是不是就再也吃不到与五香兔肉、蜜饯、烤虾、蛋糕、豆干了?

用完餐之后,一切如常,哥哥们挑灯对账,她在厨房准备宵夜。

这个时候她才能静下心来想想自己的事,她现在知道了,阿娘为什么要把她送进王府。无权无势,她这副皮囊就能给家里带来灾祸。她今天动手教训了李少辉的仆人,也折了李家的颜面,可阿爹和哥哥们还要在中和乡立足,总不能因为自己,让爹娘跟李家撕破脸面吧。

第七章 蛇咬鸡

因世子吩咐要多备仙草冻,近日不打算进山的柳夷光还是得进山一趟,柳大娘怕她又遭遇不测,找了人陪着她进山。她又着实不喜欢身边跟着人,想着法子拒绝。

新桃挑着灯笼过来,面色不虞道:“柳大娘,这天还未亮,怎么就吵吵起来了?世子都被吵醒了。”

柳大娘有些慌了,赔笑道:“罪过罪过,都是这丫头一大早就惹我生一场气,麻烦新桃姑娘帮忙告个罪。”

看到阿娘这个样子,柳夷光有些难受。生而为婢,真真磋磨人。但她是看过红楼梦的,生而为婢,要是心高气傲,可能会把命给折了去,即使不甘,也得认命。

伸手不打笑脸人,新桃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柳大娘还是这庄子的管家娘子。

柳夷光朝她福了福,便往外走。趁着太阳还未升起需赶紧走,不然走一会儿便一身汗,黏答答地她不喜欢。

才出院子,世子身边另一位侍女姑娘过来叫住她:“阿柳,世子让你在此稍等片刻。”

昨日三哥特意给她科普了一下王府的情况,王妃是为世子的小厨房招厨娘,她若要去王府,肯定得归于世子,因此特意同她介绍了世子的情况,世子祁岩,字子彦,年十七(已到要成亲的年纪),房里暂无通房,内院只有两位大丫头,四位二等丫头,8位三等丫头,杂役数十人;有私人小厨房,1位厨房管事,三位厨娘,小厨房的厨娘换得比较频繁,是以常常要招人。

柳夷光看她的装扮,便知她是世子另一个大丫头新竹姑娘了,只是不知世子让她在这里等着是何用意,新竹笑道:“世子也要进山。”

带着他们进山?柳夷光不经意露出一丝轻蔑地笑意,他连家禽都怕得不行,进了山碰上野鸡山猪还不得吓哭?

“是。”她低声回道,便用脚尖在地上画着圆圈玩儿。

新竹年方十六,早早地就进王府伺候,才会走路就开始学规矩,见到她这样放松随意的姿态,并不觉得讨厌,反而心生羡慕。

她画圈都画得烦了,眼见天边泛起鱼肚白,清晨的风也开始带着热气,她拿出一把羽扇,猛地扇了扇。

待天完全亮了,金色的阳光透过树叶,世子和周先生才迈着他们高贵的腿缓缓走了出来,他们今日竟也着一身灰白衣衫,不过细细看来,他们这“朴实无华”的灰白儒衫可是价值不菲,用的是细棉料,镶边都是银线暗纹。

腐败!太腐败了!

柳夷光给两位请安之后,犹疑地问了一句:“世子可需要婢子引路?”

“自然需要你来引路。”就差没当场翻个白眼,面对着这个丫头,他总觉得不甚自在。

柳夷光也不在意他不善的语气,答应了一声,就往前走,一边走一边用羽扇扇风,动作幅度大,很不雅观。

祁岩侧目,难怪他看她如此不顺眼,她也就是生就一副美人皮,骨子里却粗俗,他欣赏的美人儿,那必须妆容精致行动风流,美人皮倒是其次,最重要的风韵。

路过茅草地,柳夷光见茅针鲜嫩,顺手抽了几根,剥开外衣,露出里面尚带着湿润的毛绒绒的白花,在零食匮乏的时代,这可是很能解馋的美食。她吃这个,更多是觉得好玩,这种毛绒绒的口感很有意思,还带着一丝甜和香。

她这是在吃草?身为统治阶级的两位哪里见过这种场面,风度翩翩的两人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他们的目光太炽烈,容不得她忽视。恶趣味地将茅针往他们面前举了举:“来一根?”

祁岩真的很想敲开她的脑袋,看看她脑袋里是不是装了草!讪讪道:“不用。”

她把目光转向周先生,带着明显温和的笑意,轻声问道:“周先生可要尝尝?这个时节寻到这么鲜嫩的茅针可不容易呢。”

昨个儿,三哥已经告诉过她这位周先生的身份,开罪不起,最好能抱上大腿。

她的眼睛太亮,笑容太乖,他从她手中抽了一根,有些笨拙地去外衣,两根手指捏着白花,放到嘴边的手停顿了一下,背过身才放进嘴里,躲过了他们两人的目光。就算是他,被人这么看着,也还是吃不消。叫他意外的是这毛绒绒的东西并不难吃。

“你真吃了?”祁岩张口结舌,“你也不怕有毒!”

“味道……不错。”实在说不出美味二字来。

柳夷光淡淡一笑,继续往前走,并不例会柿子在后面叽叽歪歪。

上了山,她好意地提醒了一句:“此山多长虫,务必多加留意。”

两人也进过山,山里的情况大约知晓一二,让她往前走便是。

祁岩道:“先不忙摘你那个什么草,去看看你做的机关。”

她正好也想去看看那些陷阱还能不能用,直接改了方向,入了森林深处。静谧的林子总能让她内心平静很多。

快到了麻葛蔓区,一只野鸡像开了挂一样从他们面前非奔了过去,跟在它后面的是一条游走得飞快的毒蛇,眼见着要被咬了,野鸡慌乱之下“哐”撞了前面是一棵百年的大树,毒蛇将将咬上了它,从树上掉下来一排竹箭,有一只正好扎到毒蛇三寸处,死死将它钉在地上,即使苦苦挣扎也无法摆脱,那野鸡被咬了一口,挣扎地走了几步也不动了。

说时迟那时快,柳夷光一下窜了过去,将鸡脖子上的毛拔去一些,又从背篓里拿出一把小刀,滑开了鸡脖子将血放干净之后,扔到背篓里。又过去将毒蛇的头斩下,砍了数刀,将蛇身放进背篓里。

她有些激动,这种千载难逢的场面怎么就被她碰上了呢,也不管她身后的人,兴致勃勃地带着她的食材往根据地山洞里走。

可怜的世子和周先生,先是被蛇咬鸡的场面惊着了,后又被她利落地杀鸡斩蛇场面震着了。

世子:这尼玛是什么女人啊!

周先生:此女……不凡!

见她没打招呼就往前走,他们也只能紧跟其上。

我倒是想要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祁岩气呼呼地想,这个丫头实在是太没有规矩了。

左恋瓷进了山洞,点亮蜡烛,快速地生火烧水,又麻利地将蛇身剥皮洗净切块儿。

“你该不会想要吃了它们吧?”

柳夷光自然地接口:“这么难得的汤品,当然是要带回去给我阿爹阿娘喝了,不过这食材需立马下锅,我才在这儿做。”

说完了才意识到,她今儿不是一个人来的。腾地站起来,搓着手道:“婢子一见到上好的食材,就顾不得其他,怠慢了世子和周先生。”

第八章 龙凤汤

祁岩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目无尊卑的下人,但为了显示自己的身为世子的风度,也不去跟一介小小的婢女计较。倒是对这个山洞很感兴趣。

首先是洞口,布置得很隐秘,若不是她带路,他们根本就发现不了这个山洞,其次,这个山洞布置得很是舒适,分为两部分,靠近洞口的部分比较狭窄,垒了一口小灶,用来生火做饭,往后走一段略宽敞些,中间以巨石为桌,三个树桩环桌为凳,桌中间甚至还摆放着一盆绿油油不知名的植物,再往里就是一口大水缸,用竹筒从靠近岩洞的泉眼引水注入。别有洞天,说的应该就是这样的地方。

每个人都想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空间吧,这里就是属于她的空间,不管她做什么都没有人会来打扰。这里她也只带三个哥哥来过,这次实在是太心急了,毕竟天然的龙凤汤的材料太难得了。

“我看那长虫毒得很,那山鸡也是被毒死的,真的能吃?”周先生还是忍不住问了,眼看着一个水灵灵娇滴滴的小丫头拿着一把尖刀给蛇剥皮抽筋的全过程,以硬汉自居的他也止不住小心肝微微颤抖。

“长虫毒在牙,山鸡毒在血,我都给除了,现在这两样都无毒。被长虫咬过的山鸡,肉质会变得更加鲜美。”这是有科学依据的,被高温烹煮过的蛇毒会转变为蛇蛋白,而且易分解成谷氨酸,当然即便她这么同他们解释了他们也不明白,她也就没有说了,只说:“不仅没毒,吃了对身体还有好处呢。”

见水烧开了,她又不停歇地过去给鸡拔毛去内脏了。

她的刀法很娴熟利落,将鸡骨都拆分出来。她的每一刀都有章法,显然对山鸡的构造了熟于心。

待鸡肉和蛇肉都入了锅,她又麻利地将山洞打扫干净,把内脏和鸡毛都远远地埋了。返回山洞后,仔细地洗了手,还用撒了一些薄荷水,冲淡腥气。

做好了这些,她又在山洞里翻出两个坛子及碗碟。

一坛葡萄酒,一坛蜜酿海棠。

撤了桌上的盆栽。酒用杯子装了放到他们面前,蜜饯用碟子装了,放在中间。

主子坐着,她是没有资格坐的,只能站在一旁伺候。比起之前在家时,她现在的表现松弛多了。

因要控制火候,她时不时地要去添点材火,心下也有些坠坠的,劳烦主子等着她,怎么都说不过去。她便说些逗趣的话,从这“蛇咬鸡”为开端,将这山里的难得的食材都一一给了介绍。

“我曾听人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山里食材丰富,不过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些东西能吃罢了。”

祁岩道:“那你又怎么知道这些东西能吃的?”

柳夷光眨眨眼,明媚笑道:“一些是医书里有记载,一些是自己尝出来的。”当然不是啦,这些食材在她前世是很常见的山珍,她当然知道可以吃呀。

“你这丫头也真是大胆,有些草药能入药但也有毒性,哪是随便能尝的。”祁岩开始怀疑起她的智商来,这丫头该不会是个傻子吧?

汤的香味慢慢熬煮出来,中途往里面加了些调料,香味更甚了。勾得人忍不住咽口水。

两人的眼睛都忍不住朝灶上瞟,柳夷光想了想,以她目前的处境,得早点跟未来顶头上司打好关系才是正经,虽然,这个世子的确不大招人待见。

“您二位要不要尝尝这山里的野食?”她微微地偏着头,朝他们说:“不如我再做些面条,配上这汤定然美味。”

“你……想毒死我们?”这是祁岩馋虫入脑时最后的挣扎。

柳夷光两世都没有修炼好自己的脾气,深吸一口气,僵硬地笑道:“世子,婢子保证这汤无!毒!”

“你说无毒就无毒啊!”祁岩跳脚,“你知不知道我们身份,君子不立危墙的道理你懂不懂?哦,你当然不懂了,你这样的小丫头能懂什么!”

巴拉巴拉,柳夷光努力地忍受着来自柿子的咆哮,一声不吭地拿出装面粉的麻袋,倒了小半袋出来,开始和面。

“你……你……我在跟你说话呢!”他这是被无视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这是被一个下人无视了?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见此场景,周先生忍不住莞尔,捻了一粒蜜饯放进嘴里。

祁岩气急,却对无计可施,总不能亲自动手教训一个奴才吧。

待他不说话了,柳夷光用平缓地声调说道:“听说王府常常换厨娘,是厨娘做的食物都不符合世子胃口吗?‘好食来自民间’,与其等着别人揣测自己的喜好,还不如自己主动一点呢。”

她将面团揉成光滑的一团,放在一旁醒面。

“说起来这道蛇咬鸡汤也并不是只有我吃过,乡下地方,一到夏季,长虫会溜到附近人家家里偷吃家禽,一些家贫的人家舍不得扔掉被长虫咬死的鸡,就这么做着吃了。”柳夷光平缓的语气微微有些上扬:“他们难道不怕被毒死吗?只是舍不得那些鸡肉罢了。”

“不过是只鸡罢了。”祁岩略有些不自在,但还忍不住犟嘴。

“对世子而言不值什么,但对养鸡的人家来说,就连吃个鸡蛋都很奢侈。很多人家养了鸡,但是根本就没有吃过鸡。冒死吃鸡,这才是平民的生活啊!”

祁岩哑口无言,混账东西,吃吃吃,他吃还不行吗?

周先生的眉头轻轻拧在一起,她这是在哀民生之多艰?

他们这次出来,名义上是来双柳庒小住,实则有任务在身。

“我曾听人说起中和乡米粮充裕,百姓安居乐业,怎么会连一只鸡都吃不上?”

少年,你的关注点很奇特啊。

柳夷光对其他地方的民情不了解,但是对中和乡还是很了解的,毕竟要了解一下当今的物价水平不是么。

越是深入了解,越是觉得不平。

放眼望去,大片良田,满目庄稼,可是下地劳作的人,只能获得很少的一部分,若是丰年还好说,家有余粮,碰上庄稼歉收,那就只能饥一餐饱一餐地过。就算是像李家那样的大家族,族中有些没落的,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当然那是因为他们自己也不屑下地劳作,宁愿向亲戚打秋风。

第十章 真逗

炊烟袅袅,是她喜欢的万家烟火。

她乖觉地将饭菜做了两份,正要让阿娘给他们送过去,新桃姑娘就过来了,矜持笑道:“阿柳这是做了什么好吃的,这样香。”

她其实不太喜欢化了浓妆的人进她的厨房,默默地把饭菜都罩上,这才回道:“都是农家粗陋的饭食罢了,姐姐来得倒好了,因白日世子说这汤他还要吃的,我又特意加了些其他的材料进去,味道应该更好了。姐姐可以遣人端过去。”

新桃的笑容挂不住了,听这意思,这汤是吃剩下的?要不怎么说是一个月能拿二两月钱的大丫头呢,即便心里有想法,绝对不会放到明面上来说,只道:“何必遣人来拿,我原本就是丫头,我端过去罢。”

柳夷光笑笑不说话,将食盒拿出来,将餐盘一一摆放了进去,一道汤五道菜,三荤三素。

“晚膳之后,我会另做一些点心,还要麻烦姐姐遣人过来取。”

“阿柳客气了。”

事实上,柳夷光一点儿也没有客气。反正,她不提供外卖服务。

待她把自家的饭菜端上了桌,方妈妈提着两个饭盒过来,往桌上一放,看了柳夷光一眼,冷哼了一声走了。

柳大娘气得鼻子都歪了,插着腰狠狠地唾了一口:“世子院子里的妈妈就了不起了?”又担心方妈妈那个态度,以后柳儿去了要穿小鞋。

小五今日一天都闷闷不乐,听到柳大娘的话,心情更加沉重,柳夷光摸摸他的头,将桌上的整只烤鸡扯了一只鸡腿给他。

“小五是不是在担心阿姐?”

小五扬起头,鼓着腮帮子:“世子身边的人都不喜欢阿姐,他们是坏人!”



柳大娘瞪了他一眼,冷冷道:“你阿姐的性子本来就不讨喜!”

这说得就过分了吧?柳夷光咳嗽了一声,对小五说道:“他们只是跟阿姐不熟,以后混熟了,他们会喜欢阿姐的。”

“我阿姐最好了,他们肯定能喜欢!”小五信誓旦旦地说。

柳大娘又忍不住道:“全家就属你最捧她的臭脚,行了,抱着你的鸡腿儿去旁边吃,你阿爹和哥哥们都还没上桌呢。”

柳夷光吐吐舌头,心里毫无波澜,她压根儿也没有想过要讨人喜欢。人际关系嘛都是靠利益维系,只要世子需要她,不管她的个性多么不讨喜,他们自然会靠过来。至于朋友,那真是可遇不可求了。

柳大娘自是极疼爱这个女儿的,说是心尖子也不为过,但也为她孤拐的性子头疼不已。晚上睡觉,对着柳管家不住的叹气。

次日,柳夷光照常早早地就起了床,收拾了些平日里做的小零食放到背篓里。

“又要往外跑?你也该多学学规矩了。”柳大娘拎着她的耳朵,把她往屋子里拉。

“是世子和周先生让我带他们去附近村子里走走。”她揉揉自己的耳朵,不满道:“我都这么大了,您还动不动就拎我耳朵。”说完又顾影自怜:“我这举世无双美貌的耳朵啊喂,都被您拎成招风耳了。”

“呸,还要脸不要。”柳大娘又好气又好笑,干脆不理她说的混账话,拧眉道:“去村子里做什么?那里……罢了,去去也好。”

庄子里农忙的时候也会有附近村子里的村民来做活,柳大娘对他们还算熟悉。于是嘱咐道:“陪世子他们去也就罢了,说话却要谨慎。”

“晓得的,我顺便去林婆婆家送些东西。”

“那你再到鸡窝捡几个鸡蛋,再包两斤栗子糕带过去。”

等她收拾好东西,又自觉去主院那边的树下画圈圈了,身边还有一头漂亮的小毛驴。守在门口的护卫眼睛都忍不住往她和驴身上瞟,还偷偷地笑。

他们今日倒是没有让她等太久,天边还余启明星亮着。

见她牵着毛驴,祁岩哈哈大笑:“你打算骑着毛驴出去?”

“阿花长得挺好看的,脾气也好。”柳夷光注意到他们身后的两匹骏马,毛色亮丽,身形健美。这样一比,也就是奥拓与奥迪的差距吧。

“这玩意儿能骑吗?”祁岩好奇地凑过去看,这小畜生还没人高呢。

柳夷光摸摸阿花的头,阿花跪下来,她横坐了上去。“世子,周先生,我们腿短的先行,您二位务必缓缓跟上。”

祁岩指着她大笑,周先生也露出一丝笑意。两人帅气地跃上马背,一左一右跟着她。

有清风相伴,她心情也甚好。坐在阿花身上轻轻哼着小调。

明明昨个儿还冷着个小脸,今儿又这么高兴。祁岩好奇:“遇到什么高兴的事了?”

柳夷光停止了脚步,疏朗笑着答道:“遇上了夏日晨起的清风。”她甚至能感觉自己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舒爽。

她这样笑起来真好看!似清晨草叶子上挂着的露珠,阳光那么斜斜地穿透过来,里面有一个缤纷的世界。

“一丝儿凉风就能让你欢喜,你可真逗。”

夏虫不可以语冰,柳夷光也不期望他能理解,像他这种夏日里热了有人打扇的人,自然不能理解她对风的渴求了,何况,这还是带着青草气息的凉风,既清新又健康,前世她想要呼吸这样的空气还得花钱渡假去呢。

出了双柳庄,过了一座小桥,到了林家湾。只有一条蜿蜒的羊肠小道通入村里。

“进了村里就不便骑马了。”柳夷光下了驴,牵着小花在前面带路,他二人下了马,随意将马绑在路边的路上。

天亮了,村子活了。小孩子的嬉闹声,妇人们的怒骂声让这个村子有了生气。路上若是碰上了人,人家唤一声“柳娘子”,她也就腼腆地笑笑,若问起她身边的两位公子,她便回答:“是家里来了客人,想见识一下这里的风土人情。”

这里大多数人住的还是简陋的茅屋,间或气派一点的用石头搭起来的房子。

“这村里可有外来的人?”周先生问道。

“自然是有的,而且大多数都是外地来的,听说十几年前永乐镇发了洪灾,有一些人灾民流落到这里。”柳夷光说到这里心里有一丝温柔:“也亏得当年这里民风纯善,好人多呢。”

周先生点点头:“当年阳城县令张兴德乃名士黎先生的弟子,想来民风纯善离不了他的教化。”

第十一章 姐儿

从前的事她不知晓,但现任阳城县令嘛,呵呵!天高皇帝远,县令土霸王!

她时时刻刻地提醒自己,她只是个厨子,还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婢女,可不要生出什么扶危济困的圣母心肠来,那样可能会死得很快。

“阿柳姐姐!”

一个瘦瘦小小的孩子惊喜地叫到,一双小豆眼,但眼神清亮,看上去很聪明,和家里的憨憨的小吃货不一样。

柳夷光过去将他抱了起来,亲了亲他的脸颊,“这么就不去找小五,小五可想你了呢。”

虎子脸色通红,结结巴巴道:“阿娘病了,我得去打猪草。”

这么丁点大的孩子,柳夷光把他放下来,认真道:“虎子是个小男子汉,真厉害!”说着解下挂在腰间的荷包,“姐姐要奖励你,蜜桃糖一天只能吃一颗哦。”

祁岩眼珠子都要下来了,这个野丫头也有温柔的时候。

“谢谢阿柳姐姐。”一双小豆眼儿笑得看不见了。

她揉揉他的头,轻声道:“去吧,累了就歇着,不够的姐姐找人帮你弄。”

“不用不用,我打猪草很快的。”虎子一跳一跳地走远,一边走一边回头看。

待他走了,祁岩忍不住问到:“这谁家的孩子?”

“林婆婆家的孙子,前面就是林婆婆的家。”她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一座茅屋,“奴婢要去送点东西。”

“唔,我们一同过去看看。”这回又是周先生给了回应。

林婆婆家的茅屋甚是简陋,却在不大的院子里种了几株山茶花,倒是给这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茅屋添了不少雍容妍丽。

“婆婆,婆婆!”柳夷光驾轻就熟地打开解开篱笆上的布条,将牵着小花进了院子。林婆婆听到呼声,迈着小碎步迎了出来,“姐儿怎么来了?”看到她身后的两个人,眼神忽然一凝。柳夷光以为林婆婆是见了贵人有些怕生,便把竹篓往地上一搁,说:“贵人要到村里走走,我就顺便捎点东西过来,这就走了。”

林婆婆又往周先生的方向看了一眼,这才缓缓道:“虎子娘病了,就不留你了,免得过了病气。”

“婆婆太客气了,赶明儿再来看您。”

林婆婆朝着祁岩二人作揖,很是恭敬:“怠慢两位了,实在是家中简陋无法招待贵客。”

“大娘客气了,是我们叨扰了。”祁岩回应道,态度彬彬有礼。

周先生的眼中精光一闪而过,也拱手道:“大娘久居村中,想必比阿柳更清楚乡情民俗,可否劳烦大娘领我们在村中走走?”

这个人!柳夷光微微皱了皱眉,想要帮林婆婆拒绝,林婆婆已然开口:“哎,姐儿怕是没有向二位贵人禀明老婆子的身份,我们这样的腌臜人怎敢与贵人一起行走。”

林婆婆是位稳婆,这十里八乡的统共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位稳婆,林婆婆就是其中一个,而且还是经验最丰富的一位。乡亲们虽也敬重她,但还是不大喜欢与她交往,毕竟稳婆这个职业上不了台面,又轻易不能得罪。

“婆婆您说什么呐,虎子娘还要您照料着呢,我们这就走了。”

周先生出门的时候又看了她一眼,抬腿走了。

柳夷光领着他们,简单地禀明了林婆婆的身份。祁岩的牙咬得咯嘣响:“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怎么能跟这些人打上交道了?”

稳婆为下九流,在他们看来,主动与下九流打交道的都是自甘堕落吧。

柳夷光娓娓道:“我阿娘生小五时难产,是林婆婆救了阿娘和小五的命。”

她当时慌极了,也怕极了,好几个稳婆都说阿娘活不成了,都偷偷走了,只有林婆婆留下来了,林婆婆对她说:“姐儿放心,老婆子不会让姐儿没了阿娘。”这些细节她不便与他们说,但她记得一清二楚,对于林婆婆的感激也埋在心底。

“这本就是她应当做的。”祁岩忍不住想要教教她。

“世上哪有那么多的理所应当?恩情就是恩情。”

周先生却问道:“一路行来,旁人都称你柳娘子,唯有林婆婆称你姐儿,何故?”

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似乎一开始她就是这么称呼她。

见她面露疑惑,周先生似乎也不想要一个回答,兀自往前走。

祁岩仍在教训她:“也就是在外面你能这样不拘小节,到了王府你可要老老实实的多学点规矩。”

还有完没完了?她伸手去摸腰间的荷包,摸了个空,想起糖袋子给了虎子,她只能更加郁闷地听着他的絮絮叨叨。

走到一户人家门口,从茅屋里传来嘤嘤的哭声,有女人的,还有孩子的。

她想要绕开,周先生已经停住了脚步。

祁岩好奇问道:“大清早,一家人怎么就哭上了?”

周先生将目光转向柳夷光,这回是真的要听解释了。

孙大娘家的事,村里没有不知道的。

“前两年庄稼收成不好,村里人只能节衣缩食的过活,孙大娘家儿女多,过得尤其艰难。她家的大儿子不知怎么染上了赌博的恶习,将他两个妹子卖了。”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情,听得多了,她已经没有了初时的震惊,“两位娘子将将十岁,不过在那家待了一晚就死了。”

说到这里,她的语音有些发颤,眼中寒光一闪,瞬间又变成了认命的枯潭,“那家人把两位娘子的尸体送了回来,又强行带走了三娘子和孙三郎。孙大叔自然不肯,过去要人的时候,被那家人的家仆给打死了。”一日之间,失去了丈夫和四个孩子,这日子可不就是从早哭到晚么。村民想要接济,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就知道他不是个东西!”祁岩怒骂道:“在京里就该打断他的腿。”

柳夷光垂着头,心里有点不安,他们是冲着县令吴立习来的吗?三哥曾同她说过,这个吴立习是大长公主的孙子,因在京城惹了事,家里就给他谋了个外放的差使,应该是打听过了阳城民风淳朴,就到了这儿。

若是他只是稍微纨绔一点儿也就罢了,但这人不仅纨绔,而且坏到骨子里。也就是不兴民告官,不然就凭他这几年的胡作非为,早就够杀头的罪了。

她一丁点儿也不想知道他们和吴立习有什么仇什么怨,真的,她不想沾惹到吴立习,那可是个变态。

第十二章 共乘

周先生也是一脸愠色,却比祁岩克制多了。沉声道:“好,好得很。”

听了事情的经过,再听这细细的哭声,便觉得既刺耳又扎心。祁岩想要推门进去,伸手碰到篱笆的时候,柳夷光抓住了他的袖子,小声道:“不要进去。”

祁岩瞪了她一眼,“瞧你怂的,不就是个吴立习吗,爷还怕他不成?”

她的鼻子比常人要灵敏得多,这屋子里隐约有尸臭,让她不寒而栗。

“哎,别进去了。”柳夷光又说了一遍,拽着他袖子的力道更大了。

祁岩惊讶地看着她的手,这小丫头居然敢拽他?

“走吧,再去别处看看。”

她知道祁岩还算听周先生的话。松了一口气,放开了手。她实在见不了里面那种场景。

吴立习造的孽不止这一件,前两年收成不好,田税却丝毫没有减少,甚至要交与丰年一样多的粮食。很多人甚至不得不卖地换粮。

“这两年收成不好是什么原因?”祁岩指着绿油油的庄稼道:“我看它们长得挺不错的。”

柳夷光看着那些稀稀拉拉的庄稼,嘴角抽了抽,沉吟片刻才说出:“大概吧,如果它们长得更密集些,想必更不错。”

仔细看,确实不如双柳庄的庄稼长得密集。祁岩却并不在意她略带调侃的语气,问道:“怎么会这样呢?”

“种子不好,气候变化都有影响。”麦种是会退化的,双柳庄的麦种她会亲自挑选,但像这种勉强能糊口的家庭来说,麦种都是从口粮里省出来的,也就一年不如一年了。

她想过要普及良种,却比想象中的要困难。她能做主的,也就只有双柳庄那一亩三分地,仅此而已。她不知道这两位只是心血来潮下基层玩耍一番还是真心实意来扶贫的,就算是有心来扶贫,他们的手段她尚未见识过,人家是不会动他们,但是整治个王府的小丫头还是很容易的,对吧?

走了许多路,她把小花放到路边吃草,夏日的青草肥嫩多汁,小花吃得津津有味,她看着都有点眼馋。

“世子,奴婢肚子饿了,得去找点吃的。”她可爱地笑道:“您二位想吃点什么?”

在这种气氛之下,她居然还想着吃?他很服气,坏笑说道:“真的饿了?”

柳夷光后退一步,感觉到他的不怀好意。

“不知道吴府的厨子手艺如何?”祁岩收起手中的玉骨扇,有节奏地敲打着手掌,发出“哒哒”的声音。

周先生脸上没有表情,却率先往前面走着。

额~额~额~

“小花腿短,走不了太远的路呢。”柳夷光牵着小花跟在他们身后弱弱地解释。

周先生的语气毫无波澜:“会骑马吗?”

“不会。”

“你可与我共乘。”语气再正经不过,正因为如此,更显惊悚。

祁岩都快咬到自己的舌头,“她怎么配跟你共乘?”有不情不愿道:“罢了,与我共乘。”

“那就这样。”

喂,你们问过我的意见了没有?柳夷光再也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白眼。好吧,奴婢的意见不重要。

祁岩的座驾看起来脾气不太好,她牵着小花站在它面前,一眼就能看出这匹高头骏马眼中的不屑。

“惊云,委屈你了。”祁岩摸摸它的头,又嫌弃地看了她一眼。

what她藏在袖子里的中指不由自主的竖了起来。

虽然惊云四肢强健,肌肉发达,形态结实,外貌俊美……她看了看自己的小毛驴,但是,小花脾气好啊,心地善良又富有同情心,它甚至待农场里的小鸡小鸭都很有礼貌。

“小花,你自己回去,路上小心别贪玩。”

小花听话地往家的方向走,边走边回头,似乎在担心她。

她也曾想过要学骑马,实在是天赋不足,也就不强求了,后来有了小花,就更加将这一行扔到一边了,但比起惊云,祁岩好像更可怕。

在祁岩不情不愿的目光的俯视之下,她开始朝着马背攀登,她个子小,一只脚够到了马凳子,惊云一动,她又晃晃悠悠地掉下来,反复几次,祁岩在马背上笑得直不起腰。

看够了她的窘态,他才心满意足地伸出高贵的手,将她拉了上来,放到了自己的身后。

“野丫头,今儿算你运气好,爷这马没别人骑过。”

“是,多谢世子恩典。”要死不活的语气,听着就不那么诚心。

这确实是莫大的恩典,她曾经在阳城见识过,县令骑着马儿跑,仆人跟在后面飞奔着追赶,世子若是让她跟在马后面跑,别人也不会觉得他这个做主子的有多过分。

和世子共乘一匹马是什么体验?

很不爽!虽说世子大发慈悲(其实是不想让自己“玷污”周先生)地让她上了马,却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心,“嘚嘚”地跑得飞快,还不让人抓他的衣服,于是乎,只能抓住后面的马鞍,双手都快磨破了皮。本就腹内空空,更是被颠得头晕目眩,一路上硬挺着,生怕吐出胆汁污了世子的衣衫——赔不起。

她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学会骑马!

吴府气派,门口两座雄狮威风凛凛,雄狮两边各站一名护卫。见有人靠近,立刻摆出戒备的姿态。

祁岩不着调,摇着扇子嘻嘻笑道:“你们两个迎我们可不够格,去,让吴立习来迎。”又转过头来对周先生道:“他这出了京,倒是气派了,还弄俩门神站外面。”

那两人不太确定这些人的来历,被太阳晒得透红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戒备,其中一人跟另一个人使了个眼色,另一个人立刻装作恭敬地行了一个下礼,说:“小的这就去禀报。”

同为京城知名纨绔,祁岩自认为自己的格调要比吴立习高几个档次,即便他们同争过一个花魁,同捧过一个戏班子里的角儿,在同一个赌桌上争过输赢,但是花魁他争到了,角儿也是他捧的那个红,赌桌上更是从来没有落过下风。相比之下,吴立习是干啥啥不成,叫人看不上眼。

更何况,吴立习欺男霸女,祁岩很是看不惯,经常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跟这混球结了不少梁子。

第十三章 一血

柳夷光“晕马”,一张小脸惨白,可怜巴巴靠在石狮子上做着深呼吸,额头上细密的汗珠顺着发帘儿滚落下来。

祁岩才要开口讥讽她几句,周先生却拿着扇子给她扇起了风,徐徐的凉风让她觉得舒爽,她开口说了一声“谢谢”之后,立刻惶恐起来,腿一软,直直地跪了下去。

祁岩用一副“你还算知道分寸”的表情看了她一眼,心里又犯了嘀咕,不知道元朗今天犯了什么病,又是要共骑又是给她打扇,难不成是看上这小丫头了?那可不行,这小丫头可是要给他做厨娘的,就算是他看上了也不行。

还好,还未等她跪太久,吴立习就出来了。祁岩一把将她从地上薅了起来,用自己的身躯将她挡在身后。

出于本能反应,她用脏手在自己的脸上使劲地抹了两把,抹完之后还遗憾手上沾的不是锅灰。

吴立习虽不是个好东西,却长了一张还算看得过去的脸,然而这张脸上恰到好处地展现了纨绔声色犬马生活的后遗症——瘦削苍白的脸颊,黑眼圈裹着的桃花眼,年纪轻轻已经毫无少年儿郎的朝气。与同样身为纨绔的世子相比,虽然模样不相上下,但是这身上的精神气儿可差远了。

门一开,吴立习见到祁岩这瘟神直想扭头就走,可睿王在他又不敢,只能硬着头皮,带着扭曲的笑容迎上来行礼:“睿王,世子,二位怎么有兴致到我这穷乡僻壤来?”

“王府在这附近有座农庄,正好过来看看,想到你在阳城当差,顺道过来瞧瞧你。”祁岩瞧着他那被掏空了身子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好歹也沾亲带故的,有这样的亲戚他嫌丢人。

“劳大皇子和世子挂念了。”吴立习咳嗽两声,眼尖地发现他身后还站着一位佳人,虽低着头见不到容貌,但瞧着身段就让人眼热。“不知这位姑娘是……”

睿王锋利的眼神暼了他一眼,就像朝他心口处甩了一把钢刀,大步流星从他身边穿过,往府邸走去,吴立习战战兢兢,也不敢再关注小娘子,亦步亦趋地跟在睿王身后。

睿王祁曜乃皇上第五子,皇后婚后多年无子,后宫嫔妃却频频传来好消息,儿子女儿生了一堆之后,皇后好不容易得了这一个,皇上极为看重,将将满月就封了睿王,赐名曜。皇上共有十子八女,这打满月就封了王的可就这么一个,而且打小就由皇上带在身边亲自教养,只要眼睛不瞎的都知道,这睿王可是储君的不二人选。

哪怕像吴立习这种无法无天惯了的纨绔也是说什么都不敢在睿王面前造次的。

柳夷光擦擦头上的汗珠,端正了姿态,神态肃穆地跟在世子的身后,她今儿可是一点错也不能出的,不然损了世子爷的颜面回头又有的受了。

这辈子,她没有进过富贵人家的府邸,见了吴府的景致,还颇为新奇。比起前世参观的园林来说,这里的人气更足,不单单只是一个景点,这里的每一处都不是为了取悦客人而设置的,而是为了让主人生活得更加的舒适。

虽然吴立习与睿王之间隔了几百个祁岩的差距,但是不得不承认,他还是有那么一丢丢的欣赏水平,这个庭院布置得还算雅致。

吴府的小厮都做一样的打扮,没什么看点。但丫鬟都打扮得“别出心裁”,放眼望去,嗯,美不胜收。那边那位小姐姐锁骨真性感,这边这位小姐姐胸型真好看。她偷偷地欣赏,忍不住有点激动,这些女孩子们的思想可真前卫。

睿王脸色铁青,世子脸色也不好看。

柳夷光却怡然自得,一双大眼睛眯成了一道缝,看上去忒享受。

祁岩用扇子敲她的头,低声斥道:“非礼勿视!”

呵呵哒,她撇了撇嘴,收回了目光。

他们二位才落座,便有莺莺燕燕奉上了冷饮和新鲜的瓜果。

同她们的亮丽相比,柳夷光显得灰溜溜的,那些穿得漂漂亮亮的小姑娘看着她,目光颇为同情。

她还未恼,祁岩倒是恼了,扭头瞪了她一眼,想来是觉得她这个装扮给他丢份了。

睿王端坐在上方,实在是受不了她们这些轻浮的作态,连她们端上来的茶水瓜果都不愿意碰。

祁岩可与睿王不同,直接开骂道:“都下去,下去,少在这儿碍本世子的眼。”吴立习想要开怼,看了一眼睿王,忍住了,挥挥手让丫鬟们都下去了。

祁岩又讥笑道:“进了你这吴府像是进了勾栏。”

吴立习气得微微发抖,一双眼睛转到柳夷光身上,忽而笑道:“许是世子爷换了口味,世子爷看不上勾栏里的美娇娘,却是喜欢这乡野出来的村姑了。”

喵了个咪的,柳夷光忍不住狠狠剜了他一眼。

吴立习却是一点不惧,还调笑道:“小娘子还挺烈性。”

阿弥陀佛,她修了一辈子也没将自己修成佛系的女子,听了这番调戏的话,气得发晕,顺手从桌上操起一个花瓶,电光石火之间就爆了他的头。

firstblood!

她扔掉手里的胎薄如纸的花瓶碎片,觉得有点可惜,实在是太薄了些,听声音确实爽,但本想在他头上留道疤,现在只够在他头上留个包。

睿王也是被她的举动惊着了,他从来没有见过敢用花瓶抡人的姑娘家。当然,他得承认,听到那一声脆响,他感受到了快意。

快意归快意,但这事儿就不太好办了。

祁岩反应快,一把将她拉到身后,咳嗽一声道:“这丫头脑子不好,动不动就爱犯病,偏偏王妃喜欢她。”

这是在拿王妃压他呐!

吴立习整个人都是懵的,听了祁岩的辩解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揍了。顿时气得脸色发青,头也晕晕乎乎的,在原地晃晃悠悠,像是快要跌倒。

这是想碰瓷儿吧?柳夷光柳眉高挑,露出一个轻蔑的笑意。她想揍他很久了!

她与同龄的小姑娘玩不到一块儿,却很受小孩子的欢迎。孙家的小娘子小郎君她见过的,特别可爱的一对龙凤胎,嘴巴也甜,从她这儿哄了不少糖果子去。

想到这里,她握紧了拳头,方才那一下,还是打轻了。

第十四章 有方

在她以为吴立习不过晃悠两下就该立正了,却没想到他这气性这样大,硬生生气晕了过去。

剩下三个人大眼瞪小眼。

直到柳夷光弱弱地问道:“那我们还在这儿吃饭吗?”

吃饭?你怕是想多了!祁岩都气笑了。伸出手指在她面前点了几下,却什么都说不出来,重重地哼了一声。这事儿跟她没完!

可她是真的饿,她经不住饿,饿着的时候,脾气就不大好。

眼睛提溜一转,小声道:“要不找个麻袋把他装起来带走?以我经验,像他这样的人吧,这样问话是问不出来什么的,把他关上几天,吓吓他,便什么都招了。”

这下就连睿王也忍不住了,这丫头也忒无法无天了,虽然这吴立习的确不是个好东西,但是他毕竟是个官儿,公然绑架关押朝廷命官,她是嫌命长了?

眼瞅着气氛不对劲,柳夷光非常识时务地立马道歉:“奴婢错了,不该乱出主意。”

祁岩又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这是在庄子里长大的还是土匪窝里长大的,把他们当成什么人了?

既然不能就这么带走,只能先把人给弄醒了。柳夷光拔下自己的发簪,走到吴立习身边,忍住踢他两脚的冲动,蹲下来,将吴立习的脑袋掰过来用银簪在人中处猛扎了一下。

吴立习悠悠转醒,看到柳夷光凶神恶煞的表情,差点又晕过去。

“起来!”柳夷光恶声恶气地说到。

吴立习居然听话的站了起来,瑟缩地看了一眼柳夷光,太凶了,好可怕!

睿王咳嗽了一声,闷声道:“你这身体也太弱了些。”

“公务繁忙……”

柳夷光重重地“哼”了一声,吴立习不敢继续往下说。

祁岩默默地翻了个白眼,真不想承认,这个怂包居然能在京城的纨绔界与自己分庭抗礼。

“这么着吧,爷也是第一次上你这儿来,整一桌好菜,哥几个喝一盅,顺便谈谈心。”

柳夷光拿余光扫了一眼祁岩,电视剧果然都是骗人的,明明皇子皇孙的不正经起来,根本一丁点儿都彰显不出王室的贵气,什么邪魅狂狷,都是浮云啊。

吴立习心里“突突”了几下,在阳城他没少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但毕竟只是“小奸小恶”,那些大事,他可都没参与,只是行个方便而已,这……应该跟他没有关系吧?

“我这就去准备,这就去准备。”说完擦擦自己头上的冷汗,匆匆出去了。

祁岩收起脸上的笑容,坐到了祁曜的边上,拿起桌上的冷饮喝了一口。

“你你你给我过来!”

柳夷光迟疑地踱步过去,她觉得自己还能抢救一下,便立刻跪了下来,委屈巴巴地看着祁岩:“世子,奴婢知道自己惹祸了,世子罚奴婢吧。”

睿王垂着眼,看样子不打算介入他们主仆之间了,这丫头胆子太大,是该管教。

祁岩瞧着她这可怜样,倒有点不自在起来,“你先起来,要罚也是回去罚。”

柳夷光站起来,眼睛往桌上的果盘看了一眼。讨好似的对他道:“世子爷,奴婢自小身子弱,不按时吃饭就容易晕倒。”

她可没有扯谎,她晕过几次之后就知道自己低血糖,所以会随身带着糖果点心。今天是遇到小虎子了,一高兴把糖果都撒了出去,也没想着给自己留点儿。

祁曜从袖子里拿出一块手巾,裹了几块点心递给她:“先填填肚子。”

她虽心存疑虑,但还是接了过来,一丝不苟地谢了恩。心里仍毛毛的,她着实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能让睿王另眼相待。先前给她打扇,现在又给她点心吃。

祁岩扫了睿王几眼,有妖气!!元朗什么时候这么体贴过,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柳夷光一口一个小点心,吃得很开怀。流芳斋的点心还是不错滴,松软可口,甜度适宜。

祁曜见她吃得香甜,忍不住也拈了一个放到嘴边,咬了一小口就放下了。并不觉得有多美味。

尔后,吴立习换了身衣服过来,面上敷了粉,遮住了人中处的小红点。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鄙视,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睿王、世子,酒席已经备好。请移步至水榭。”说完还特意看了柳夷光一眼,“也给姑娘备了一桌酒席。”

她随意地屈了屈膝,已示感谢。

主子们乘着肩舆,婢子小厮都在旁边伺候着,或递汗巾,或打扇;柳夷光瞧着,莫名的烦躁。

一定是这风吹得不好,根本就没有吹出一丝清凉。

青石小道,穿花拂柳,行了半晌才见到临水而立的水榭,一半濒水,一半倚岸,却像是自水面长出来的仙台楼阁。数朵睡莲在卧在水榭两旁,静默地开着。

水榭布置得很舒适,高大的树木将毒日头挡住,大片的阴凉正好遮挡住整个水榭,步入水榭,轻柔的风自湖面吹来,掠过冰雕,席卷凉意,令人气爽。

既豪奢又不显得财大气粗,还处处彰显着雅意。

待吴立习招待两位贵宾入座,几位打扮得稍微尊重些的丫头也领着柳夷光到了水榭偏厅,偏厅不过是小小的一间房,并不如外面舒适,好在也置了冰盆,倒也凉爽。

“姐姐这边坐。”一个绿衫丫头殷勤地请她上座。

听到一声姐姐,她才恍然,这些丫头比她还要小些,只是穿着打扮老成。

“姐姐末见怪,府中无主母,只得我二人来招待。”

纵然柳夷光没有见过太大的世面,也知道她也只是个丫头,怎敢求吴府夫人招待?可见这吴立习到底是离家远了,放了敞关,府中的丫头也是半点章法也无。

“我也不过是个丫头,两位姑娘客气了。”三人互报了姓名,又虚与委蛇了一番之后,菜总算上桌了。

很普通的一桌席面,三荤两素一道汤品。

“阿柳,我来陪你喝一杯。”着蓝衫的姑娘给她斟了满满一杯酒。她连忙摆手,“我正当值,饮不得酒呢。”

绿衫姑娘满是同情地看着她:“阿柳,你长得这样好看,在吴府同我们这些姐妹作伴肯定比跟着世子要强。”

柳夷光夹着鸡腿的筷子一抖,差点没把鸡腿给抖落了。

而后带着点嘲讽的哂笑,这两位姑娘不仅不吃醋,甚至还帮着吴立习拉起皮条来了?她倒是有点佩服吴立习御女有方了。

第十五章 教训

吃饱了饭,柳夷光整个人又精神了,便立刻辞了两位姑娘,到外间“伺候”睿王和世子。

睿王和世子都一副食难下咽的模样,他们这桌的席面比她那桌不知高出了几个档次呵,且色香俱全,应该很美味。真浪费。柳夷光觉得略可惜。

祁岩拿余光扫她,见她眼睛都快长到席面上去了,觉得有些好笑。就这样的席面,他是吃惯了的,瞧不出有什么新鲜的花样。

吴立习一直在暖场,可惜两人都不接茬儿,祁岩不给他抬桩,睿王则神色厌烦。这样诡异的气氛,让侍奉的人都不敢大喘气,小心翼翼地站在旁边。

明明已经很凉爽了,吴立习却弄得大汗淋漓,干脆让人撤了席面。反正他是打定了主意,只要拖到他们不得不走的时候也就没事了。

瞧着那么一大桌几乎没有动过的菜流水一样的被人端走,柳夷光的心都痛了,不由得小声地讥讽了一句:“朱门酒肉臭,村有饿死鬼啊!”

睿王正要去端茶杯漱口,听到她的话,动作一滞。祁岩则有些惊讶地朝她看了一眼,说不出话来。这丫头看上去冷情冷意的,却能发出这么悲天悯人的感叹。

吴立习自然也听到了,只觉得脖颈一凉,身上的汗去了大半。只贼眉鼠眼地去看睿王。

“阳城向来富庶,竟也人饿死?”睿王冷眼看着吴立习,问道。

吴立习眼神飘忽,呐呐道:“现在太平盛世,如何会有人饿死。”

祁岩斜眼看他:“太平盛世也经不住贪官恶吏的盘剥。说到这个,本世子今个儿遇到了一件糟心事。”

吴立习又擦擦头上的冷汗,更加心虚。睿王瞧他那个样子,脸色更青了,将手中茶杯重重一放,伺候他的侍女瑟瑟发抖。

柳夷光嘴角不由上扬,不管什么年代不会演戏还真当不了上层人士。他们这戏演得挺好。

只是,她自己也已粉墨登场,无法置身事外了。

“算了,瞧你这熊样儿,吴立习,我告诉你,你若是觉得到了阳城便可以为所欲为,那你可就打错算盘了。给你一晚上时间考虑,想明白了,让人送信到庄子上。”

吴立习倒不是很在乎他,但是他此刻代表的是睿王。欺男霸女算不上什么大事儿,但是闹到皇上跟前,自己也免不了要脱一层皮。

“是是是,我一定好好想,一定好好想。”

睿王向来惜字如金,听了他的保证,站起身来,也不同他告辞,大步流星地往外走。这种地方,他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祁岩只能飞快地拉了一把呆头鹅一样的柳夷光,亦步亦趋跟了上去。

这吴府是不是凉不了了?

柳夷光心里哇凉一片。复又苦笑,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几个妇孺的命在他们眼里又算得了什么?她居然还希冀他们来为孙家讨回公道。

天真啊,柳夷光。

她是坐着世子的马回的庄子,从在外恭迎的侍从眼里都能看出这是多么的“不合规矩”。

一向机敏的新桃姑娘看到这个场景也没反应过来。柳夷光淡定地下马,同睿王及世子道了谢,在柳大娘要杀人的目光下“坦然”离场。

祁岩眼里极快地闪过一道光,很是促狭。哎呀呀,这小丫头不知天高地厚,但是柳管家和柳大娘免不了要数落她一顿。

只是,他没有想到,柳大娘能动手尽量不动嘴。将两位贵人安顿好,柳大娘就开始挽袖子,从柳树上摘了一根细长条,怒气冲冲地进了屋,任谁也拦不住。

柳夷光知道自己僭越了,却不成想过能惹阿娘生这么大的气,本来还歪在床上,见阿娘拿着柳条进来,立刻识时务地跪到了墙角。

“老娘平时的教导你是半点都没有放到心上!”柳大娘已是怄得要吐血,柳条儿在她手上龙走蛇飞,却始终没有落到柳夷光身上,看着却吓人。

柳大娘很是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这一套,经常拿着洗衣服的棒槌招呼几个儿子,对这唯一的女儿从未动过一个手指。

小五捂着嘴巴,在旁边抽抽搭搭地,又不敢哭出声,他也知道,阿娘要教训人的时候,越求情打得越狠。

“我们柳家是端王府的奴不假,但我柳家女儿绝不做妾!”柳大娘一咬牙,柳条儿还是抽到了她的背上。

夏日衣衫薄,这一根细长的柳条隔着细棉布做的衣衫与直接抽到身上没什么区别,混着汗水,整个后背都在疼。柳夷光眼中蓄满了水光,心里委屈万分。谁特么地想爬主子的床了?

小五“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好似自己挨打了一般。

柳大娘拧着他的脖子将他扔出门外,并且恶狠狠地扫了一眼在外面排排站的几位,意思很明显,谁要是敢妨碍她教女,下场跟老五一个样。

众人皆不敢多言,却都带着忧郁的神色。

柳大娘猛地关上了门,看了乖乖跪着的一声不吭的小可怜,手抖了两下。

“知道错了吗?”

柳夷光委委屈屈地点头,复又解释:“我是真没有肖想世子,今天是个误会。不过,我还是错了,僭越了。”

“啪”的一声,柳大娘的手里的柳条甩到桌子上,声音令人胆寒。“老娘早先跟你说过,男女七岁不同席,你也都忘了不成?”

这,是真的忘了。她在庄子里野惯了,平时又孤僻,连旁的女子都接触得少,何况男子?

柳大娘瞧着她那样就知道,她这是又把她说的话都当成耳旁风了。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找出戒尺,命她伸出手,重重地打了十下。

力道并不清,疼得她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阿娘打你,是为了让你记住今日的教训。”柳大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自己也是心疼,但还是教训道:“这也是在庄子上,放肆无忌一点也就罢了,往后到了王府,错一步就是杀身之祸。你若是生得平常些……”

柳夷光用左手捧着自己肿得如同肉包子一样的右手,一边吸气一边抽搭,原来打手心这么疼!根本没有听到阿娘说什么。

只是她心里也清楚了,往后到了王府,再有僭越,惩罚会是这次的百倍千倍。

她,不敢了。

真的不敢了。

第十六章 别扭

在外守候的人听到抽泣声,脸上的表情凝重。

小五瘪瘪嘴,又要大哭,被大哥一把捂住了嘴。

“小五乖,安静一点。”

众人将希冀的目光投向柳管家,柳管家抓抓头,灰溜溜地遁走,边走边侧耳听里面的动静。直走到院子里,躺在靠椅上看着天边的火烧云。

新桃带着一个婆子提着饭盒过来,也感觉到不同往日的气氛,环顾了一下四周,听到房间里柳大娘的骂声,心下了然。

“柳管家,世子的饭食可有备好?”

柳管家眉头轻轻一挑,客气地回道:“已经备好。”说着从婆子手里接过饭盒,亲自将厨房里的饭菜装好,仔细地看了一眼盘中菜的卖相,很是不好意思拿出手。搓了搓手,才拎着饭盒走了出去。

“拙荆手笨,做的饭菜恐怕不合世子胃口。”

新桃只当是柳管家说的客套话,略扯扯嘴角笑道:“柳管家太谦虚,阿柳的厨艺这样好,柳大娘的厨艺定是更好了。”

柳管家憨厚地笑笑,也不多说什么了。目送她们提着饭盒离开,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轻皱着眉头。王府啊,那是连丫头都不简单的地方,阿柳不会有问题吧?只要几年,待王妃给指配婚事也就无碍了。

柳大娘把该说的话都说了,见她手肿得实在厉害,扭着腰出去了,到门口小声吩咐:“打盆冷水,将玉肌膏化了给她端进去。”

柳晋诚最先响应,往后院那口老井的方向去了。

柳夷光听到门口的动静,立马站起来,用完好的一只手拍了拍裙摆上占上的尘土,走到桌子前坐好,还不忘擦干了眼泪,让自己不要显得太狼狈。

两位哥哥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她安安静静地坐着,除了眼睛红红的,倒是与平时没什么差别。柳晋毅与柳晋勤相视一眼,露出一丝苦笑。这个阿妹,又在逞强。

小五睁着天真的大眼睛问:“阿姐没事吗?阿娘没有打你?”

柳夷光抿着嘴微微一笑,没有说话,怕自己一开口就是哭音。

“那我就放心了。”小五松了一口气,又捂着肚子道:“阿姐,我饿了。”

柳晋毅一把将小五抱起来往外走,“我先带着小子去吃点东西。”

他们一走,柳晋勤就板着脸,对她道:“手伸出来。”

柳夷光摇头,将拢在袖子里的手藏得更深了。这种事情还是太过丢脸了,比起手心的疼痛,颜面比较重要。

柳晋勤素知她个性别扭,却还是低估了她别扭的程度。这会儿也不拧着她,顺势也教训她几句:“阿妹,你要将世子当主子,咱既要做主子的自己人也要与主子保持距离。”

心里堵得慌,却还是点了头。

柳晋诚端着一盆凉水进来,轻轻地放到桌上,又打开玉肌膏的瓷瓶,挖了一团放水里化开了。柳夷光眨巴眨巴眼睛,大哥也太败家了。这么一小瓶玉肌膏可要二两银子,他这挖一下,可去了半两。

“看着我作甚?还不快将手放进来。”

柳夷光鼓着腮帮子,大哥看上去秀气斯文,但是严肃起来很有威慑力。犹豫着把手拿出来,方才只是手指肿得像香肠,这会儿已经肿胀成一整个老面馒头。

“呵呵,呵呵……”柳晋勤忍不住笑起来。

她无语凝噎,就知道会是这样!不在打击中暴走就会在打击中变态,很不幸,她就属于后者。她的几个兄长是妹控不假,但是,该打击她的时候毫不留情。他们认为自己个性别扭的时候都不会自我反省的么?

“今个儿晚上怕是没有点心吃了,不如就着豆酱吃你这个肉包子罢。”说着还伸出手指头在她的手上戳了两下,一戳一个坑。

突然觉得心好累,柳夷光蔫儿吧唧地将手伸到水中,清清凉凉的触感一瞬间就令她展颜,像是晒干的蔷薇花苞吸足了水分绽放开来。

玉肌膏的效果还是不错的,虽不是立竿见影去了肿胀,却能止疼。感觉好了一些,她才清了清嗓子幽怨地说:“好饿哦,要是能有一碗面条吃就好了。”说完,又用飘忽地眼神在两位哥哥身上来回逡巡。

柳晋诚在她头上揉了揉,温和地笑道:“知道了,这就去给你做。”柳夷光咧嘴一笑,又瞪了一眼柳晋勤。

气氛慢慢地好了起来,恢复了往日的柳家风采,平静而温馨。

主院那边,新桃摆好席面,脸色有些不好了。这菜色怕是连她自己都难以下箸,能给睿王和世子用吗?

果不其然,祁岩祁曜看到桌上摆放着的饭菜,相视一眼,谁都没有勇气先动筷子。

“元朗,我肚子不饿,你自便、自便。”

祁曜:……

新桃见状,忙命人把席面撤掉,换小厨房做的饭菜端上来。

祁岩貌似不经意地问道:“柳管家那边出了什么事吗?今儿这饭菜可失了水准。”

“今个儿这饭菜是柳大娘一早做好了的。”她明知道世子想要问那个小丫头,却偏偏不去接那茬儿。

难怪,并非出自她手。他也并不理会丫头的小心思,只问道:“那小丫头呢,今个儿不做饭了?”中午那顿饭吃得并不怎么舒心,原本还打算回来之后好好地祭祭这五脏庙。

“刚才遣人去问过了,柳大娘生了气,那小丫头挨了戒尺,现在手还肿着呢,大约这些天都进不了厨房。”

什么?祁岩急得从椅子上跳起来:“混账,谁准她打人的!”那不是这些天都没办法迟到她做的菜了?

新桃心下一沉,那个小丫头竟然已经如此得世子看重了么?她轻轻地咬了一下嫣红的嘴唇,水漾的大眼睛看向他。

祁曜的眉头轻轻拧着,他倒是没有想到柳大娘会因这事处罚她。沉声吩咐身边的人赶紧送药膏过去。

祁岩还兀自气闷:“去,与柳大娘说,爷已点了那小丫头到爷院子当烧火丫头,今日起就搬到这边来。”

新桃大惊:“世子,王妃那儿……”

“怎么,院子里进个烧火丫头爷都不能做主了?”祁岩冷然道。

新桃知道自己失言了,她们这位世子只能顺毛捋,半分违逆不得。

“婢子知错了,阿柳毕竟是柳管家的女儿,到了聆风院也应该给个等级。”

第十七章 二等

祁岩本想说就凭那丫头的资质,当个粗使丫头也就罢了,但是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那就给个二等吧。”

新桃垂眼应声“是”,心里有些发凉。厨房里的丫头一般都没有等级,给个三等让柳管家面子上过得去也罢了,世子却给了二等。

聆风院里的侍女分为三等,一等四名,二等六名,三等八名,还有若干粗使丫头。这些都是定制,一个萝卜一个坑,提上来一个就要按下去一个。

如今这院子里,一等丫头都是端亲王妃从自己陪嫁的几房人里挑的,最得王妃信任;二等丫头里个个都是王府比较得脸的管家、嬷嬷的女儿,也都是王妃精挑细选出来的;三等丫头也都在府里有些盘综错扎的关系。

能到聆风院当差的,背景都不简单。按下去一个三等丫鬟还算容易,但是要换掉一个二等丫头,却不那么简单。

新桃觉得这事儿有点难办,虽然以柳管家的级别,柳夷光在聆风院补个二等缺完全没有问题,可是一来,柳管家毕竟一直在府外当差,这在府里和在府外的情况可不一样;二来,这淘换掉哪个都会得罪人,被换下来的人可不会只把过记到柳夷光身上。

他素来浑惯了,祁曜知道,这毕竟是他的家务事,也不好直接插手。却忍不住提醒道:“这丫头太野,回去之后最好先交给王妃调教两天。”

祁岩轻笑一声:“那丫头跟我身边的丫头学个一星半点儿也就够她用的了,哪里需要母妃指点。”

祁曜沉吟片刻,再不多言。也是,跟着端亲王妃总免不了要出门走动,毕竟她那副长相……他看了一眼新桃,这端王世子的丫头可不好当,那丫头看上去是个心眼儿不多的……

新桃被睿王看一眼,心都跳慢了半拍,在京城经常能听到关于睿王的事迹,但只见过一次。睿王虽也俊朗,却冷淡得紧,让人不敢靠近。这次睿王与世子一起前来庄子,见的次数多了,非但没有亲近起来,反而对他更加畏惧了。

“婢子现在就去接阿柳过来。”

祁岩挥挥手让她快点过去,看了一眼换上的一桌饭菜,却仍没多少食欲。新竹见状,想了想,端来一个小碟子,上面放着一些肉干,黑乎乎的,却散发出一股浓郁的药草香气。又给睿王和世子各添了一晚白米饭。

“睿王、世子,这肉干配白米饭好吃得紧,给您二位尝尝鲜。”

祁岩看着这黑乎乎的肉干,问道:“这是什么?”

“小五说,这叫五香兔肉干。”

“兔肉?”兔肉他可吃过不老少,炮、煲、炙、烙、熬,哪种都尝试过,只是这兔肉干巴巴的一点儿肉味儿也没有。

“是,小五说阿柳自己采了一些草药,晒干了之后味道香香的,跟着兔肉一起煮,这兔肉吸收了草药的香气,味道也好了。”新竹说到这里的时候温柔地笑了笑,这是她第一次到庄子上,觉得什么都很新奇,小五天真可爱,她十分喜欢。

“小五是柳管家的那个胖乎乎的小儿子?一看就是个会吃的。”祁岩笑了笑,端起饭碗,夹了一根细细的兔肉丝到嘴里,咸香的味道就在一瞬间打开了他的食欲,忍不住吞了一大口白米饭。

新竹抿着唇,带着浅浅淡淡的笑意,恐怕世子以后是离不了阿柳了。聆风院里的侍女只要不出什么幺蛾子,都能长久地跟随世子,但是厨房里的嬷嬷、厨娘、烧火丫头不超过三个月就要换上一拨。现在这个阿柳不过是随手做的一道哄小孩儿的零嘴都能让世子胃口大开,恐怕以后她的前途怕是差不了。

五香兔肉很快就空了盘,饭毕,新竹又端了水果茶来,“这茶是柳大娘让人送过来的,说是晚膳后饮用既凉爽又对身体有益。”

不用说,又是那丫头捣鼓出来的。

这古怪的杯具,像粗口的花瓶,小手臂那般粗长的白瓷器皿,上面插着一根小指头粗细的竹子,细看才知道,这竹子的竹节都打通了。

“将新鲜的各色果子放入冰镇的红茶里,简单得很,以前怎么就没有想到这种用法。”新竹吐吐舌头,很是俏皮。

柳夷光被带进来的时候,看到两位手里捧着马克杯,对着吸管不知如何下口的两人,心情更糟了。定是阿娘又拿她的东西做人情了。想到阿娘给她收拾东西的时候瞪了她的那两眼,她忍不住又摸了摸还肿着的右手。恭恭敬敬地跪下,行了大礼:“拜见世子,睿王。

“怎的这样客气?”祁曜瞥了一眼她故意藏在袖子里右手,再次抛出善意:“今日是我考虑不周,倒让你白挨一顿打。”

新竹、新桃俱是一愣,不只是她们,就连伺候祁曜的宦人都吃了一惊了,朝她多看了几眼。

柳夷光与他并不熟悉,也只是听哥哥提过他几次,但是她向来是不大相信口口相传的故事,只相信自己看到的,感受到的。这个睿王,当然并不是什么慈善家,可他频频向她展示善意,到底是为了什么?她区区一个小婢女,应该没什么值得利用之处吧?

于是越发谨慎地回答:“婢子出身乡野,不知规矩,该罚。”

祁岩点点头:“嗯,你也算有点长进,以后跟着新桃新竹,多学一点规矩才是。”

“是,婢子记住了。”她轻轻的咬了咬舌尖,脑子里有个声音碎碎念着:我的内心,毫无波澜,毫无波澜。

祁岩摆弄着细竹竿,问道:“这茶具倒是做得有趣,你在这些方面倒是心思灵巧。”

“世子过奖,不过是胡闹做着玩的。”

她这样事事遵着礼数,他也觉得不大顺心。

实在是他不高兴的表情太过直白,她知道自己又惹到老板了,至于哪里惹着他了,她却没有头绪。

天地良心,她从进了这院子开始,步步规矩,哪里让他不满意了?

祁矅似是看出她的困惑,不由莞尔,接话道:“这竹子打通了关节,有什么说法没有?”

“哦,这个啊,婢子的弟弟还太小,拿不了这样大的马……茶具,这个竹子就是给他吸水用,后来阿娘觉得这样搭配既方便又有趣,便让人多做了些。”

新竹立刻识趣地又端了一杯水果茶来递给她。

她更宁愿表演胸口碎大石好吗?无奈地接过新竹端过来的茶水,在众目睽睽之下,吸了一口。

就当是在拍广告了。

第十八章 无眠

“这法子虽不那么雅致,倒也聪明。”祁岩照她的模样汲了一口,茶味与果子味融合得恰到好处,茶中浸染了果子的清甜香味,既冰爽又可口。

她恭谨地将杯子拿好,站在一旁等主子的吩咐。这时候她才觉得这杯子太过粗笨了,拿着手酸,又不敢擅自行动,只等着她这位主子能大发慈悲,让她下去安顿。

祁曜浅尝辄止,随侍的人恭恭敬敬地将茶水撤了,祁岩却将一杯茶水喝了个精光,才让人撤了。

祁岩似是才发现她仍站在那儿,讶然道:“怎么还站在这儿?速去收拾住处再来伺候不迟。”

他一定是故意的!我佛慈悲,她又咬了咬舌尖,温良回复:“是。”

新竹主动请缨:“我带阿柳过去吧。”便顺手接过她拿着的马克杯,牵着她的袖子,带她往外头去了。

双柳庄的主院她来得少,却也熟悉,阿爹阿娘每年都要花不少银两来修葺这院子,即便这十多年来,这庄子的主人并未来过,但院子里每日都有人打扫,随时准备恭迎主人的到来。

穿过走廊,到了一处幽静偏僻的住处,这确实是下人住的地方。

“在庄子里,你暂与我和新桃住一起,待回了王府,也会安排你与其他姐妹同住。”新竹说话可亲,又常带着笑,这笑也与新桃笑得不同,更具有亲和力。她倒不那么抗拒与她交往。

“多谢新竹姐姐。”她也笑了笑,在新竹指定的地方,放好了自己的包袱。

这都是她头一回住寝室,还是这种大通铺,不紧张也说不过去。细瞧着,这住宿环境还行。看得出来,这两位姑娘都是爱干净且有一定生活情趣的人。

“我和新桃交替值夜,这里两人住还算宽敞,是以没有另外给你辟个住处。”新竹见她行动出有些不自在,想来,她在庄子里长大,柳管家又只有她这一女,想来也是娇贵着养大,便安慰她道:“府中姐妹相处得甚好,在一起住着热闹得很。”

对于这种说辞,她断然是不肯相信的,就算是大观园里那么多可爱漂亮又知书达理的小姐姐们在一起热闹有趣得很,还免不了产生罅隙呢。三个女人一台戏,她就要掉到女人堆里了,可不有的是热闹等着她嘛。

她忽然想到一件可怕的事情,她实实在在是在男人堆里长大的,而且素来独来独往,若是要与一堆小姑娘住在一起……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睿王和世子用罢晚餐各自回房,她跟着两位姑娘一起到世子处听吩咐。

新竹同她说,世子晚膳之后一般会在书房里看书,在府中的时候,是在外书房,由小厮伺候着。到了庄子上,一切从简,一应事宜都有新桃新竹两位打点。今日新桃伺候着世子看书,新竹负责茶水。

她还从未伺候过人,若是手没伤着,她倒可以去厨房里,打着做宵夜的旗号,离这个世子远一点,也能避免现在什么都插不上手只能在耳房傻坐着的尴尬。

当值的时候,不能随意说话走动。她百无聊赖,平常这个点,她要么是在做点心,要么是在清点她冰窖里的食材,或者摆弄摆弄她这些年托人四处寻访的一些植物种子。

熬到世子歇息,她才解放,回到房间。

简单地梳洗之后,她给自己上药。背上的伤口还疼着,药不好上,只好作罢;手上的伤好说,仔细地上了药,正对着肿着的手深深叹了气。

新竹梳洗完,进来的时候就看到着轻薄白衣,长发曳地,眉头微蹙淡淡忧愁着的柳夷光,有些愣神。美人,王府中不缺,况且帝都中勋贵世家里的夫人小姐她见得也不少,但她还从未见过这样美的人。就算同身为女子看了,也忍不住想要为她抚平眉心的忧愁。

“柳大娘还真下得去手,手肿得这样厉害。”新竹的语气带着一丝心疼,倒让她不大好意思了。连忙道:“是我做错了事,阿娘教训我也是应当的,而且也只是看着厉害,不过两天就消了肿。”说着拢拢衣袖,将手藏了起来。

看出她的拘谨,新竹笑了笑,去柜子里翻出一个药瓶,递给她:“用这个罢,睡一晚明日就能消肿。”

“不用、不用,这么贵重的药。”她也不太喜欢承别人的人情,况且玉肌膏就很好。

新竹大方地笑道:“这药在一般人家确算得上是贵重的药材,但是在王府就算不得什么了。”

柳夷光想起哥哥同她说过,这世子平时纨绔,常常惹得王爷生气。端亲王大约同她娘一样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王妃心疼儿子,皇后心疼侄儿,是以御医们研制出了疗效奇好的跌打药,无限量供应给端亲王府。

新竹拉过她的手,给她上好药,嘱咐她早点安睡,明日清晨要开始侍奉世子了。

床铺太软太香,无眠。她小心翼翼地起身,披上外衣,蹑手蹑脚地溜了出去。

朗月清风,星子璀璨。

主院她来得少,院子里的方位却都很熟悉。借着月光,在蜿蜒的走廊穿行,倒是没有碰上什么人。不是听说他们这次出来明里暗里有上千人跟着么?

这院子里有一个天然的湖泊,唤明镜湖,面积不大,但是妙就妙在这湖泊下有一泉眼,泉水清泠且富含矿物质。这样的湖泊里,养出来的鱼肥美得很最重要的是营养丰富。

拯救失眠,唯靠烧烤。

失眠的夜里,喝点小酒,吃点烤鱼,再惬意不过。

湖泊旁边以怪石装点,她的一应工具也都藏在里面。折叠靠椅、钓鱼竿,一一准备好之后,她便躺下了。

晚上钓鱼难度大,不过,长夜漫漫,她不着急。

天宽地广,这个世界这样的大,何必将自己囿于小小的双柳庄、端亲王府呢?她有点怀念前世那个心怀梦想又敢闯敢拼的自己。

一场突如其来的死亡已经将她重头到尾的改变了。安于现状,平淡地了却余生,这样活着真的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吗?她问自己的心。

“这样活着与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仿佛听到了回答。

第十九章 松醪

听到湖面有细微的声响,她忙扯起鱼线,一条鱼挣脱了鱼钩,甩着尾巴叼着鱼食悠闲地走了。遗憾。她只能又重新系上鱼食,将鱼线甩得更远一点。

“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大晚上的,突然出声,是会吓死人的!

当然若是这人是睿王的话,她只能将惊惧和怒气忍下,立刻站起来行礼。

“罢了,免礼吧。”她还未跪下,睿王就开了口。

她很愿意从善如流,昂首挺胸地站着,想要站出不输于睿王的气势来。祁曜没有错过她的小动作,却全然不懂得这小丫头的心思。

“夜已深,你不睡觉,到这里来做什么?”睿王再一次问到。

“晚上没吃饭,饿得睡不着,便想出来找些吃的。”说着眼睛瞥了一眼湖中央。

祁曜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湖中,眼疾手快,俯身拿起鱼竿,稳稳地扯起鱼线,一条肥美的鱼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就落入了他的怀里。他牵起衣袍,将鱼网住,倒是有些少年气。

她反应慢了半拍,倒是让睿王的衣服遭了秧。

“抱歉抱歉。”她立刻拿了竹篮过来,将鱼接了过来,一条二斤重的红眼鳟在框里做着最后的挣扎。她瞥了一眼睿王被污的衣衫,语气颇为愧疚。

“无妨。”祁曜突然想到,她右手受伤,怕是不太好杀鱼,“你的手……不然我让人……”

“额,无事无事,我这不是还有左手吗?”柳夷光摸了摸光滑的鱼肚,笑得很是温柔,却如此渗人。

祁曜看着她左手拿刀右手轻轻按着鱼头,只不过三两下就将鱼肚剖开,以刀刃掏空内脏,动作行云流水,让本该血腥的场面变得有观赏性。她的刀工竟如此精湛,倒像是下了几十年功夫。

待将内脏处理干净,便用特制的香料将鱼腌漬着,又立刻开始生火,上烤架。

这样寂寥的夜里,看着她自得自乐地忙碌,倒让他心生几分愉悦。他便走到靠椅处躺下,上了鱼食,将鱼线甩了出去。晚间垂钓,倒也很有意思。

烤鱼滋滋作响,鱼香很快弥散开。

她一拍脑门:“哎呀,酒…酒…还没挖。”只是现在鱼也撂不开手。

声音虽小,祁曜听得清楚,便放下鱼竿,站起身,走到她身边,问:“酒埋哪儿了?”

“那棵松树,顺着石头往下挖。”柳夷光很是自然地将小铲子递过去,朝他甜甜地笑道:“麻烦您了,不过婢子这松醪绝不会令殿下觉得不值。”

祁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轻叹一声,这丫头还真是得意忘形,恐怕是忘了今日为何挨打了。她这样的性子,到了端亲王府,也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

酒埋得不深,轻轻铲掉表层的土,扯出一个酒坛子。用袖子拂去粘在坛子上的尘土,揭开陶土做的封口,一股浓郁的松香扑鼻而来,果然好酒。

“香吧?”她亦闻到松醪的香味,香醇得很,这里果然是块宝地。“这可是古方酿造的松醪,费了不少功夫呢。”

“哦?那今日可是偏了我。”祁曜语气松快,多了几分烟火气,也更平易近人了些。

鱼已烤好,她用芭蕉叶将烤鱼包好,放到一块大圆石上,又从假山之中拿了两套餐具来并两个酒碗,倒满了,递与祁曜一碗。

“同是天涯无眠人,我先敬你一杯。”

他从她手中接过酒碗,甚是奇怪地看着她。说她拘谨,有时又很洒脱;这上下尊卑,她是根本就没放在心上罢。

“味甘余而小苦,叹幽姿之独高,东坡居士诚不欺我!”她也是第一饮松醪,黍麦的甘,松脂的香,都令人回味。

“东坡居士?听起来是位隐士。”祁曜不过是随口问道,倒是让她紧张了一番,“这个么,我不知道怎么说,隐士倒不算,是个极有才华的吃货。”她这可不算是说谎,苏先生若不算吃货,那也忒辜负那久负盛名的东坡肉了。要说酿松醪也是去岁炒松子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他的《中山松醪赋》,便又想起她前世研究过古方松醪,可惜未成,只得了个半成品。又想着反正闲着也无事,不若继续研究,倒还真的让她研究出了门道。她在庄子里埋了不少酒,可这松醪才三坛。

她不过是浅浅地抿了一小口,就将酒碗放下。夹了一片鱼肉放到祁曜的餐盘中。

“殿下可以尝尝这鱼,烤得可成功了,皮焦肉滑,撒上了秘制十八香。”柳夷光给自己也夹了一片,红眼鳟肉嫩,入口即化。也多亏了她出神入化的厨艺,才能在这么简陋的条件下将这鱼烤得这样完整。

“殿下,御膳房是什么样的,御厨们做的饭菜一定很好吃吧?”

她突然发问,祁曜倒不知如何作答,他从未踏入过御膳房,对吃食也不甚挑剔。但她似乎并不需要他的回答。

“瞧我笨的,御厨做的菜当然好吃了。”她抿了一大口酒,语气带着一丝惆怅:“其实吧,在双柳庄有什么不好的,山珍河鲜,食材丰富得很,即便庄子上没有,去阳城赶集也能买到不少好东西。”

她早上话不多,到了晚间话竟多了。祁曜看向她,瞥见她脸颊两团红晕,像极了晚霞。

“哎,都怪我长得太好看了。”她的语气更加怅然。

祁曜咳嗽一声,端起的酒碗又放下了,很认真地看向她。长得好看的女子他见了不少,但是敢于这样宣之于口的他还从未遇着过。

“你看我脸小吧?眼睛大吧?睫毛长吧?鼻子挺吧?啧啧,怎么就生成这样了呢,简直太厉害了!”

祁曜哭笑不得,含糊道:“嗯…嗯…”

“唉,长得好看真麻烦。”她用手戳了戳自己的脸,眯着眼睛看着祁曜,“睿王殿下,当男人是不是挺好的?”

这是什么问题,他只觉得自己平日的书都白读了,面对她接连的发问,词穷得很。

“额,一般、一般。”

他现在确定,这丫头是喝醉了。之前听说酿酒师都是千杯不醉,她这才两口,居然就醉成这样,也是稀奇。

第二十章 盐山

她似乎也不要什么回答,一碗酒喝完,也不吵着继续喝,反而将酒碗倒盖在石头上,道:“不能喝了,再喝得喝醉了。”

这举动又让他疑心她现在是否醉着。

“我是不能喝了,殿下倒是可以多喝点。微醺的感觉嘛还不赖,若是醉得狠了,不仅身体难受,还会失态。”

难不成她刚才那般,竟不算失态?祁曜放下筷子,很是认真地端详,想要看明白她。

她的酒量着实不佳,前世也就一杯的量,却又喜欢喝点小酒,好在她素有分寸,每至微醺之境,便再不多喝。只是变得话痨,容易说出心里话。

“不好意思,喝了一点酒话便多了。”她柔柔地笑着:“殿下,你们这次可是为了中和乡的盐山而来?”

祁曜神色凝重,用力捏住她的手腕,沉声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柳夷光眼睛清亮得如同空中的星子,“我知道盐山在哪儿,还知道他们把盐贩到了哪儿。”

这丫头的话能相信吗?这条线他已派人追查了很久,但一丝蛛丝马迹也无。阳城地广,山地绵延。要找到那一窝人巢穴并不容易。她一个小丫头,怎么会知道?

许是话说多了,她挣开他的手,脚步虚浮地走到湖边,拘了一捧水喝了,又被湖面吹来的风一吹,脑子清醒些。回头一看,睿王脸色阴沉,像极了归元寺里的大罗金刚,令人望而生畏。

她轻轻地咳嗽了一声,道:“殿下,我原本想早点告诉你们,但是吧,您也知道,我胆子小……”

胆子小?他可没看出来。

眼看着他的脸越来越阴沉,柳夷光立马怂了,举手投降:“我并不是有意隐瞒,只是,不知殿下此次带了多少人马过来?”

祁曜竟被她问得一愣,他知道她不简单,但也不过以为她只是一个有厨艺天赋的小丫头。显然,他再次低估了她的聪慧。

“这无需你担忧,你只说你知道的。”

呃,这些她当然要问清楚了,关系到她的小命好么?粮、盐、布、铁、畜几乎撑起了整个商业体系,盐作为第二大宗的商品,一般为朝廷掌控,贩卖私盐那可是死罪。如果没有人撑腰,谁敢赚这种将脑袋系在裤腰带上的活?她知道,敢做这事儿的,几乎都是亡命之徒。

若只是祁岩过来,她势必会将这事儿烂到肚子里,可祁曜老练沉稳,让人自然而然地产生信任感。

“离双柳庄50里,有一个庄子,叫未名山庄。”柳夷光微微皱着眉头,表情肃穆道:“您一查便知。”

大约是两年前,她为了寻找食材,走遍了中和乡。她也是偶然在一座山上发现了盐岩,简直如获至宝,盐可是不可缺少的调味料,但是这个时代,盐还比较稀缺,找到盐山倒是比找到金山银山更让她高兴。经过大半年的寻找,她终于确定了地方。只是不巧得很,这座盐山早就已经被人圈走了。

后来也向阿爹打听过未名山庄的事情,阿爹只知道这座山庄是阳城知州的庄子,其他的一概不知。

依据她的所知,盛产盐的地方,大多会发展为贸易中心。她亲眼看到盐悄无声息地运了出去,倒是连个水花都没溅起,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是在干什么。

如果只是卖私盐,她倒不觉得有什么,哪朝哪代都有人干这个。她在意的是那些被他们送进去挖矿的人,每一个都是蒙着眼睛绑进去的。

“你说你知道他们把盐卖去哪里了?”

“哦,这个很容易猜到吧?”她朝着他淡淡一笑,如果他连这个都想不到,她就该为自己的小命担忧了。

祁曜眉头跳了跳,看来这些人把网扯得很大。

“你说的这些,本王还需要查证。”

“当然,我也就知道这么一点儿。毕竟以我这天人之姿,实在不大适合做探子。”她哈哈一笑,然后小声说:“做探子的长得越普通越好,对吧?”

祁曜给了一个尴尬而不是礼貌地微笑,他平日见的女子,自是端庄为主的,即便性子活泼,在人前自当克制。但次次见她,她都有些惊人之举。

柳夷光将想说的话说完,便打算撤了。只要他们捣毁了这个贩卖私盐的窝点,也就能解救那些被他们掳走的可怜人。这两年,她也在想办法,想要了解得更深入些,不过凭她一个小丫头,没有人脉,能有什么办法。

她慢条斯理地将东西收拾好,又将鱼骨和之前处理的内脏埋在一颗小树下。

祁曜就这么不懂声色地看着她做完这些,以前,他只觉得做这些微末的小事既无趣又浪费时间。在看着她有条有理地收拾东西时,他感受到了平和与安逸。

酒还剩下大半壶,她封好口,看了看那棵埋酒的松树,又看了看祁曜。

“殿下,这酒你还喝吗?”

原本是不打算要的,看她一副肉疼的表情,他几乎是立刻就伸出了手。

是她表现得不太明显吗?她确实有点肉痛。将酒挂到他的手指上,干笑了一声:“婢子也该回去休息了,殿下也早点休息!”

“嗯。”

还真是言简意赅,她福了福身,告退。

待她走远,祁曜身边多出一个人来。

“殿下,这东西奴才拿吧。”

祁曜顺手将东西交给他,嘱咐道:“这酒别让世子瞧见了。”

侍人笑着道:“阿柳姑娘天真烂漫,厨艺了得又酿得好酒,是个好姑娘。”心里也觉得纳罕,睿王向来威严,姑娘家都不敢亲近。

看得出来,他们家睿王殿下对这位阿柳姑娘也很是照顾。他可是清楚地记得,当初皇后觉得合宸宫里太过清冷,便送了俩性子活泼的宫女,不过一天,他们家睿王就觉得吵,又给退了回去。现在合宸宫里的女子都不大说话,冷清得很,冷清得很呐!

“回房罢。”祁曜背着手,踏着月光,心情甚好。

柳夷光则是在人看不到的地方,深深地吸了几口气。

“妈呀,太吓人了!”要不是喝了点酒,她是真不敢在睿王面前这么放肆。希望自己这次的宝没有押错。

第二十一章、早膳

怕打扰到新竹,她便在耳房将就了一晚。

次日清晨,她早早地起床,简单地梳洗,随时准备听候差遣。

“阿柳,你的手好些了么?”新竹见她梳洗好,极利落干净的样子,心下十分满意。

柳夷光客气地回道:“多亏了姐姐的药膏,已经好了。今日便可以当差,姐姐尽管安排差使便是。”

新竹便道:“阿柳同我就不必客气了。你我都是下人,哪有我给你安排差使的道理。世子的意思,是想你去厨房当差,日后你就与冯妈妈一处便是。”

世子的小厨房,负责采买的是史嬷嬷,负责掌勺的是冯妈妈,其他厨房杂役数名。此次出行,只有冯嬷嬷并两名杂役跟了过来,新竹给她们引荐之后便离开了。

“冯妈妈,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忙的,您尽管吩咐。”对待长辈,该有的礼数她是一点儿都不会缺。以后大家都是同事,她也想尽量地融洽关系。

“阿柳姑娘客气了,我们可不敢当。”冯妈妈皮笑肉不笑地说,手上的菜刀剁在砧板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她不过笑笑,也是,自己这般空降过来,确实也不能服人。

作为一位大厨,厨房就是自己的战场,从小兵到将军,那都需要一步一步的来。

帮厨的是两年纪不大的小姑娘,长相普通。脸圆圆的叫桂圆,负责掌火;个子高挑的叫枣儿,负责摘菜洗菜。

两个小姑娘都看着冯妈妈的脸色行事,在新竹离开之后,都闷声不说话,权当没有她这个人。沉默地做着手头上的事。

她倒也落得清闲,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她们忙碌。主院的厨房面积大,功能却并不及她自家的厨房。桂圆一个小丫头,要看管三四个小炉子,未免有些手忙脚乱。

“死丫头,笨手笨脚的。”冯妈妈见柳夷光在一旁看着热闹,又瞧见桂圆上不了台面的样子,给自己丢了脸,心火越发旺盛。

桂圆被她这么一骂,越发地慌乱了。

前世,她们这个年龄还都是孩子呐,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从灶台上拿了一把蒲扇,走到桂圆身边,指着自己面前的三个小炉子道:“这三个交给我看管吧。”

“不用你管。”桂圆鼓着已经很圆的腮帮子,瞪了她一眼,夺过她手中的蒲扇,两只手同时给炉子扇火。

罢了,也是她自己多事,她摸了摸鼻子,讪讪然走到了一边。

冯妈妈嘴角上扬,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不过是会做一些山野小食,世子图个新鲜,还真想在这儿端起二等丫头的架子,若是世子当真想给她一个体面,怎会放她到小厨房来?

到了世子早膳的时辰,新竹过来传膳。

桂圆将燕窝粥装好,笑眯眯地给新竹提过去。“新竹姐姐,世子的膳食已经装好。”

这么看来,睿王和世子的膳食是分来开做的。他一个人的早膳居然如此繁复,十几个碗碟,也忒浪费了。

也不知道阿娘记不记得给小五做阳春面。想到这里,她的神情便厌厌的。

“阿柳,你同我一起过去罢。”新竹朝她招招手,她立刻迈着小碎步跑了过去,心里简直把新竹当成了小天使。

桂圆和枣儿眼巴巴地看着,不知多羡慕,若是在府里,想要见新桃姐姐新竹姐姐一面都难呢,到了庄子上倒是容易见着了,却也不怎么能说上话。

柳夷光主动过去拿饭盒,新竹拦住了她,不知从哪儿窜出一个小厮,对着她笑道:“这粗笨的东西哪需要你们小丫头拿,交给我便是。”

这小厮是世子身边的丰南,她隐约见过一次。以后三哥要跟随世子,还需要与世子身边的人打点好关系。她想要说些客气话来,又不知怎么开场,便只能露出一个感激的笑,露出明晃晃的八颗牙。

新竹拍拍她的手,小声提醒道:“笑不露齿。”

她偷偷地吐了吐舌头。心中忍不住感叹,新竹姑娘年岁不大,处事老成,又不缺乏小姑娘的娇俏,既稳重又贴心,简直太难得了。

新竹见她今日穿着一身鸭暖青的长衫,头上只別了一只净白的发簪,看不出是什么材质。

“阿柳,你就没有一件鲜亮点的衣衫?每次见你,都穿得灰扑扑的。”又指着她头上的发簪问:“这发簪也是连个雕花也无,是什么材质的?”

“我平日里都在厨房,穿鲜亮的衣服弄脏了心里怪不落忍的,我这身衣裳穿着舒服,脏了也看不大出来。不是很好吗?”她轻轻的抚着袖口,感受这洗了又洗的棉布柔软的触感。这样的触感,可比锦缎要舒服得多了。又抚了抚头上的发簪,眼神颇为得意:“这根发簪是我三哥用虎骨磨出来的。”自豪的语气颇有些孩子气。

这可是独一份儿,二哥第一猎到的老虎,虎皮被阿娘拿走做了褥子,虎骨她要拿走泡虎骨酒,二哥好不容易从她手里抢走了一根,在她三番五次的追讨之下,讨来的却是这根发簪。她一看便觉得喜欢。

新竹被唬了一跳,笑得很是勉强,心道:喜欢的东西都这般古怪,真是白瞎了这一副好容貌。平日里总听世子说什么美人在骨不在皮,从前她不懂,认识阿柳之后似乎有点懂了。

行至世子的房间门口,新桃先迎了出来,见到柳夷光的打扮,眉头轻蹙,凉凉道:“府中奴婢,衣着皆有定制,你一个二等丫头,衣着如此寒酸也是给聆风院丢人,日后回了王府,要按规矩来。”

“新桃姐姐教训得是,是我考虑不周。”人在屋檐下,该低头时还是该低头。

新桃哑然,也觉得没有意思,将餐盒接了过去,对她道:“进来吧。”

昨儿只是在耳房待着,这算是她第一次进世子的房间。和她想的一样,这是个骚包的世子。也就只是住个几天,一应饰品倒是备得齐全。

“给世子请安。”她规规矩矩地拜了拜,低眉顺眼,看起来倒是有些样子了。

世子很满意。

“过来,陪本世子一道用膳。”

石破天惊!她惊讶地看向祁岩。

第二十二章 赐饭

阴谋!绝对是阴谋!昨个儿他就是故意让众人看到他俩共骑一匹马,害她被打。今个儿肯定又想故技重施。简直卑鄙!

“世子,这不合适吧?”尽量将自己的语气放得平稳些,“婢子怎么能您同桌而食呢!”

听者却还是可以感觉得到她话语中的咬牙切齿,祁岩大手一挥:“让你吃你便吃,废什么话呢!”霸王脾气。

新桃自知规劝不住,便对她说道:“世子让你坐,你坐下便是。”

磨磨蹭蹭地坐到世子对面,脸上写满了拒绝。祁岩瞧着她那样儿,心中欢喜得很。她若是不懂规矩吧,就得拿规矩压着她;若是懂规矩了,压着她破坏规矩,这才好玩。

新桃摆放好餐碟,便朝新竹使了个眼色,一起退至耳房。新桃狠狠地跺了下脚,沉声道:“世子何尝这般,竟让一个婢子上桌共餐,她也配?”

新竹心思细腻,方才见世子表情促狭,怕又是要捉弄阿柳。便笑着回复:“配不配的还不是世子说了算,反正是在庄子上,规不规矩的也不甚重要。”

“怎么会不重要?她那般轻浮的作态你没见着?回去了怕是要带坏了聆风院的小丫头们。”新桃恨恨的咬着嘴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新竹的脑门:“你是个傻的,跟谁都交心,小心被人哄了去。”

新竹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带坏聆风院的风气,新桃也真敢说。如今整个王府,谁人不盯着聆风院,想爬床的不知凡几,单单聆风院,也是不少牛鬼蛇神,何时清净过。阿柳虽说性子怪了些,却胸怀坦荡,同她交往,轻松舒适。

新桃瞧着她那油盐不进的样子,越发生气。“你我一同长大,在我心里,你就与我新妹妹一般。”

新竹甜甜笑道:“我亦将姐姐视为亲姐。姐姐有话直言便是。与我还客套什么。”心中却冷笑不止,亲姐妹?你以为我还是那个傻乎乎被你当做垫脚石的傻丫头吗?

新桃最是看不惯她的笑,“那我便直言了,我不喜欢这个小丫头,若你一定要与她亲近,那也别怪姐姐同你生份了。”

又要搞孤立这一套,看来从小到大,你也并没有长进多少。新竹敛了笑意,半真半假地说:“姐姐这是什么话,既入了我们聆风院,便都是姐妹了。”

新桃又跺了跺脚,气闷得想要咬人。这个死丫头,明明就知道自己的意思,还一副懵懂的样子,看着就让人生气。

新竹也不理会她,泡了一壶新茶,端着就进了房间。却见阿柳抱着碗,吃得不亦乐乎,忍不住莞尔,道:“看阿柳吃东西,便能让人食欲大开。”

祁岩黑着脸,他从未见过饭量比她更大的女子,芋头粥、红枣粥、莲子粥,燕窝粥,她生生吃了四碗,各色的小菜也没有少吃。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几日没吃过饭呢。

“食物也是有尊严的嘛,吃得香些,它们也会觉得死得其所。”说着,她又巴巴儿地看着祁岩手边的栗子粥。

祁岩气恼地端起栗子粥,三下两下倒入口中,连味道都没尝到就吞入了腹中。柳夷光鄙视地看着他,简直暴殄天物。这粥熬得多好啊,小米都熬化了。她可是亲眼看着冯妈妈她们熬的了半个时辰,大火煮开,转文火熬煮,期间还要不停的搅拌,直至“出稠”,米粒颗颗饱满,粒粒酥稠。

这样已经很不错了,火候刚刚好。只是还少了几步。其一,熬煮之前,这米应该用冷水浸泡两刻钟,让小米膨胀开来;其二,熬煮时需用开水;其三,粥改文火之后约一刻钟时需点入少许香油,这样煮出来的粥色彩更为鲜亮,口感也更为鲜滑。

新竹“噗嗤”一笑,“食物哪有什么尊严,阿柳说话真有意思。”假装没有看到自家世子的饕餮的吃相。

柳夷光趁机顺手拿了一个拇指大的豆包,塞到嘴里。祁岩不甘示弱,亦拈了一只豆包塞到嘴里。

新竹见他们如此,只觉得无奈。小时候阿娘同她说,这吃食要大家抢着吃才好吃,自己个儿一个人吃,就算是山珍海味吃在嘴里也没什么意思。

世子从小到大,要吃什么,都是人捧到面前,要什么有什么,自然不觉得吃食金贵了。

两人像是比赛似的,六碗粥,七碟菜,一笼豆包,全都一扫而光。柳夷光吃得很满意,看着空空如也的碗碟更是满意。

“呃、呃。”她打了几个嗝,今日这种待遇,甚好、甚好啊!她朝祁岩拱拱手,道:“世子可吃好了?”

祁岩瞪了她一眼,她还好意思问?这满桌的东西大半都进了她的肚子,自己就只……沾了点边吧。他恬不知耻地想。

反正她已经吃饱了,就算待会儿他又覆手为雨,给她一顿板子,她也认了。

祁岩瞥了她一眼,见她满面红光,心里又不舒服了。“本世子瞧着你倒是吃饱了,是不是该去干活了?”

就知道他是个喜怒无常的神经病,她也不与他计较,很是听话地站了起来,“多谢世子赐饭,婢子这就干活去了,绝对不会辜负世子的赐饭之恩。”

咳,这话听着还挺舒服。

没有挨打,她松了一口气,只是世子这个举动到底有什么用意,她是怎么也想不明白。她本是要回厨房,却被新竹拦住。

“现下还不需你到厨房帮忙,你到耳房,听候世子的差遣便是。”

想想小厨房的氛围,她这会儿过去吧,估计能被冯妈妈给撕了。不若待在这里,无聊是无聊了些,胜在清净。

“新竹姐姐,我想拿几根萝卜雕花,留待晚膳时摆盘用。”有点事情做,这日子才好打发。

“萝卜雕花?你还会这个?”新竹觉得很是惊讶,这等技艺,王府里的大厨都不是个个都会,厨房里会雕花摆盘的厨师,月奉都比旁人要高出一大截呢。

这个很难吗?她笑着点点头:“嗯嗯,会的。”

第二十三章、情愫

说是想雕花,不过是想找个由头回趟家。毕竟她的一应工具都在家中。

阳光明媚,在得到允许之后,她便迈着开心的小碎步往家中去了。

母鸡“咯咯哒”地找着下蛋的地方,小花悠闲地甩着蹄子,嘴里还叼着新鲜的草料。

到了家门口,就听到阿娘大嗓门的骂声,以及小五的哭闹声。

“我!不!吃!粥!我要吃阳春面!”

“不吃,你今儿就别吃了!”

家中还是这样的热闹。柳夷光立刻挽着衣袖,加入了战斗。

“小五,你昨儿怎么答应我的,我这才走那么一会儿,你就不乖了?”说了小五又转头对着柳大娘道:“阿娘也答应我今儿要给小五做阳春面,怎的说话不算话。”

他们这才发现她回了。柳大娘愣了片刻,又攒着火,怒道:“你怎么回了?是不是……”

她立刻举起手做投降状:“我回来拿些东西罢了,你们继续,继续。”眼见阿娘又要发飙,她还是识相点比较好。

悄咪咪地在小五耳边说了些话,小五抹干眼泪,乖乖地喝起粥。她欣慰地拍了拍他的头,便道厨房里,将她的刀具都收拾好,顺便在地窖里寻摸了几个大萝卜。

“那我这就去当差了。”故意说得很是可怜,像是受尽了委屈。

柳管家瞧着心里怪不是滋味的,过去将她背着竹篓接了过来,“这背篓这样沉,阿爹给你送过去。”说着还瞪了一眼泰然自若吃着早膳的儿子们。

柳夷光朝他们扬了扬眉,得意得很。在柳管家回头的一瞬间,又露出委屈巴巴的样子。几位哥哥的脸色变得很精彩。瞧她这个样子,是不用担心她了。

见了他们一面,她才觉得舒坦了些。阿爹陪她走了一段,便递给了她一个荷包:“这里有些银两,留着平时打点用罢。”

“我一个婢子,有什么需要打点的。当好自己的差便是了。”她坚决地推拒了,这些年她自己也没少攒下私房钱,用来打点的钱,她还真的不缺。

柳管家最担心的就是她这一点,不通世事。“有钱财傍身,人家也会高看你一眼,在庄子上你不觉得,到了王府你就知道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不接也不成。便将荷包贴身放好,准备到时候交给三哥。

到了主院门口,就碰上世子和睿王。

柳管家客客气气地同两位贵人见了礼,目光却时时追随者自家女儿。世子瞧着他的样子,笑道:“柳管家这是在为阿柳担心?”

“将柳儿交给世子,奴才怎会担心。只是奴才就这么一个闺女,有些不舍罢了。”

睿王顺着他的话接道:“柳管家一片慈父之心,很是令人动容。”

阿柳就听他们你来我往地跩文,深觉无奈。待柳管家告退,祁岩用扇子敲了敲她的头:“你这丫头倒是幸运,看在柳管家的面子上,从前的事情便一笔勾销,以后跟了本世子,要懂得上下尊卑,进退有据。本世子自然不会亏待你的。”

她揉了揉被敲打的地方,恭谨地回复道:“是,多谢世子。”

祁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后僵硬地将头别了过去。柳夷光心里犯了嘀咕,睿王刚刚看我的那一眼是什么意思?难道自己昨天醉酒太过娇憨可爱,他莫不是看上我了吧?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相信那节课。她是个极有天赋的厨师,却仿佛天生不会与人沟通,身边连一个知心的朋友也无,同事之间的关系也淡然得很。为了加强与同事及下属的沟通,她花了重金报了一个社交的课程。才上了一节课,未及实践,便殒命了。依稀只记得,那位口若悬河的老师说了一句:“重要的事情,在沟通之前应该先暖场。”

她那微醺后的碎碎念,都只是为了暖场啊喂,睿王殿下,您可千万别误会。若不是喝了酒,那些话她也说不口。

“世子,那我便回去当差了。”

祁岩瞥了她一眼,吩咐丰南道:“把她的东西拿进去。”

柳夷光立刻补充到:“麻烦您将东西交给新竹姐姐。”丰南对这个小丫头印象还算不错,欣然答应。

那可都是自己的宝贝啊,她殷切地看着丰南的背影,都快将他的背烫一个洞。

“放心,你的东西丢不了。”祁岩看她那样,都快气笑了。

她强迫自己收回目光,乖巧道:“嗯嗯,婢子自然知道,只是天气炎热,那几根萝卜若不放进地窖里,一会儿便蔫儿了。”

不就是几根萝卜,有什么打紧。他摇摇扇子道:“这阳城你熟,今儿你便带我们去逛逛。”

他们怎么还有逛街的心思?不在庄子上等吴立习来投诚?睿王有没有派人去查未名山庄?

“不知世子打算怎么个逛法?”他们此次前来,算是半个微服私访。昨个儿到吴府走了一遭,行踪怕是已经暴露无疑了。

“自然是,哪里有热闹就往哪里去。”

柳夷光头上沁出了汗珠,用手绢都擦不净。

“好、好,同春茶楼的参军戏还算有趣,值得一听。”她绞尽脑汁也只能想到这个去处了,今日集市未开,对她而言,也没什么热闹可瞧。

“本世子还未曾听过参军戏,正好开开眼。”

他们居然没有听过参军戏,她觉得自己这次又要搞砸。“婢子忽然觉得……”

还未等她说完,祁岩便让人牵了马过来。她是不敢再与世子共乘了,在原地站着不动。

祁曜扬了扬嘴角,对着身边的人吩咐了一声。不过片刻,一辆马车就停到了她的面前。

睿王身边的侍人走到她身边,对她道:“阿柳姑娘,请上车。”她感激地道了谢,心里却越发忐忑。

睿王这表现未免也太明显了!

她是注定要辜负睿王的这一片真心了,一则她自己没有攀附王贵的心思,二则她对小后生没什么兴趣。

少年多情,史上年少风流的皇子皇孙还少吗?她可不想这样被载入史册。

有机会,一定要同他说清楚。她紧紧地握着拳头,暗暗下定了决心。

第二十四章 有劲儿

这次出行,同上次很不一样。

明面上只是多了这一架马车,她却隐约能感觉到有人在跟着,并且人还不少。这样才是皇子皇孙出行的正确打开方式。她觉得安心了不少。单以吴立习的凶残程度,她就难以招架,更何况,和他沆瀣一气的那些人,可能要比他凶残千万倍。

好不容易得了一个康健的身体,她想多活两年。

集市未开的阳城她从来没有来过,这个时候也没有什么热闹可瞧。原本清清冷冷的街道却因一个女人的尖叫而变得越来越热闹,她撩起了帘子,大街小巷里涌出来不少俏婶子花姑娘,朝马路这边扔着鲜花和果子。

她的呼吸一滞,差点儿就忘了,阳城的老少娘们儿对美男子有着几乎癫狂的追求!吴立习刚来那会儿,也享受了同样的待遇。

祁岩倒是很享受被妇女同胞们围绕的感觉,昂首挺胸地朝周围的可人儿挥着手。瞧那样,倒像是孔雀开了屏。

相比之下,睿王就要……,还不等她看清睿王的表情,他便一阵风似的弃马而逃,直奔马车,甩开帘子就躲了进来。

额……

睿王脸色阴沉,整个人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场。

“殿下,”她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缓解一下此刻的尴尬,但是被睿王眼风一扫,她便没有了勇气。

“周先生,同春茶楼就要到了。”

“等等!小哥,麻烦你靠边停一下。”柳夷光指着路边的陈记干果铺道:“我要拿点东西。”

之前在这里定了一批干果,路过这儿正好想起,今儿就是提货的日子。她的秦岭大榛子,稷山大板枣,和田的大核桃呀,她可是盼了大半个月。

车夫却看向祁曜,征求他的同意。

祁曜朝她指的地方看了一眼,微微颔首。车夫稳稳地将马车停到了路边。

“殿下,我去去就来,您自己当心着点。”她下车之后还不忘对车夫殷勤地嘱咐道:“保护好殿下。”

祁曜瞧着她那样儿,心情似乎没那么糟糕了。

风韵犹存的老板娘拿着一朵干花直往祁岩抛媚眼,场面很是辣眼睛。

她强迫自己忽略周围的嘈杂,上前与老板娘打招呼:“阿凤姐,一向可好。”

老板娘的眼睛还收不回来,很是敷衍地道:“现在忙着呢,不卖。”

柳夷光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清了清喉咙,大声道:“阿凤姐,我来取我的东西。”阿凤姐仍挥挥手:“小阿柳,你去旁边待一会儿,别打扰姐姐看美少年。夭夭桃李花,灼灼有光辉,自姐姐听过知道了这句诗文之后,就一直觉得诗人都是大骗子,世上怎会有这般的男子,今儿可算是见着了。”

柳夷光笑了笑,阿凤姐你没见识的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了。可是你赶紧把我的东西给我行吗?

她自己到了店子里,在老地方找到了贴着自己名字的麻袋。

便一袋一袋地往外搬。一共六袋,她将定金单及余款一并塞到了她的手上,又一袋一袋往车上搬。

二十斤一包的干果,她一手一包,看得车夫眼睛都直了。

“阿柳姑娘,我帮你搬吧。”

“不用,不用。”她豪迈地挥挥手:“我自己来就好,你安心在这儿保护殿下。”她弯着手臂,指着自己并不明显的肱二头肌道:“你别看我这个样,有的是劲儿。”

车夫默然,这个小姑娘还真是……

祁曜见她一趟一趟的将六大包的东西搬上车,也有些瞠目结舌。

搬完东西上了车,面对祁曜的探寻的目光,她讪讪一笑,低着头做羞涩状:“我从小力气就大。”

时下的女子,流行的是黛玉妹妹似的一吹就倒,宝姐姐似的一吹即化;她这样的金刚芭比,是不是吓到他了?

也好,这样也就绝了他的绮念。她也没有给异性发好人卡的经验,能让他知难而退最好不过。

许是玩腻了,祁岩那厮也弃了马,躲进了马车。

明明满面红光,还故作抱怨道:“阳城的女子比起帝都的女子还要癫狂。”

柳夷光瞥了他一眼,从善如流道:“世子容冠九州,阳城的女子只是未见过您这般的天人之姿,为之倾倒很正常,很正常。”越说越没有底气,声音也越来越小,到了最后竟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若是在听不出来她话中的讥诮,他也就白活了这么多年。

“世子,周先生,同春茶楼到了。”

车夫大哥可真是及时雨,下车的时候,她还特意地道了谢,到让车夫莫名其妙。

祁曜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这个阿柳,就这样把她扔到聆风院,以后可有的热闹瞧了。

第二十五章 玛仁糖

阳城同春茶楼也有数十年的历史,往来商旅都爱在这儿来饮茶听戏,花几文钱点一壶茶,可以在此消磨一整天的时光。即便是没戏看的时候,认识或者不认识的人,磨牙唠嗑,也很能蹉跎岁月。

柳夷光不大喜欢热闹,这茶楼也就来歇过一次脚,他们要瞧热闹,这里倒不失为一个热闹去处。

一进门儿,胖掌柜的腆着大肚子笑眯眯地迎了过来,模样很是敦厚,“哟呵,今天这是刮的什么风,来的都是标致人儿,倒让小店蓬荜生辉。”

祁岩爽朗笑道:“确实~~”

柳夷光觉得跟着这样的主子有些丢脸,悄悄地蹭到祁曜的边上,看上去像是来侍奉他的丫头。这是她作为一个婢女最后的倔强。

小二带他们入座,她作为一个丫头,自然没有资格落座,立在一边殷勤侍奉。

茶馆嘛,自然少不了茶点。同春茶楼的茶点倒也有些名气。只是时下葵花籽还未传入,总让她觉得缺了点茶馆的趣味。

“二位客官,饮什么茶,食什么茶点?”

祁曜一副很好安排的样子,看向祁岩,意思是让他来。祁岩财大气粗:“一壶大红袍,至于茶点嘛,将你们招牌茶点都来一份。”

小二自然高兴:“得嘞!”

柳夷光很耻于他这种浪费的行为,连忙拦道:“小二哥,我家公子初次来,不知贵茶楼茶点之丰。先来一叠蒸笋,一叠消灵炙,一叠小天酥,再来一叠白瓜子即可。”

祁曜闻言,眼神微闪,想起她昨日所吟诗句。

祁岩也不甚在意,让小二快些准备。

戏台之上,两位优伶正在上演《三教论衡》,着绿衣的为参军,另一个为苍鹘,一问一答,间有动作,滑稽搞笑。

祁曜祁岩也都是第一次看这种滑稽戏,甚感新奇。柳夷光之前没听过这个段子,便也看得津津有味。

只听苍鹘问“:你自称博通三教、那么释迦如来是什么人?”

参军答:“妇人。”

问者大惊,“为什么是妇人?”

参军答:“《金刚经》中说:‘敷坐而坐。’不是妇人,为什么夫(敷)坐而后坐?”

苍鹘又问:“太上老君是什么人?”

参军答:“也是妇人。”

苍鹘问:“怎么也是妇人?”

参军:“《道德经)中说:‘吾有大患,为吾为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倘若不是妇人,为什么担心有身孕?”

众人大笑。就连祁曜的都忍不住扬了扬嘴角。

整个茶馆中,大约只有柳夷光未笑。可怜见儿的,大家的笑点可真低。她看了一眼桌上的茶点,对着白胖的白瓜子流口水。乌龙配瓜子,多好。

“这道蒸笋味道极好。尤其是配上大红袍,风味更佳。”祁岩瞧了一眼柳夷光,看来这丫头不仅是个会做的,还是个会吃的。“你推荐有功,坐下一起吃点罢。”

柳夷光客气了一番,而后落座。却只朝白胖胖的白瓜子下手。

白瓜子乃冬瓜籽,洗净晒干之后,用粗盐粒炒熟,筛尽盐粒,剩下的就是这一颗颗白胖的白瓜子,香得很。

“小二哥,再给我上一壶铁观音。”她不大喜欢大红袍的味道,钟爱铁观音。

参军戏演完,客人散了一些。余下的,都是长期泡在茶馆里的。没戏听,便各自说着八卦。

一人说道:“嘿,前天听来一件趣事,上次开集市,知州大人的公子不知在哪个摊贩那里吃了一块点心,现在为那吃食犯了相思病,除了那糕点旁的都不肯入口。据说已经饿得瘦骨嶙峋,只靠参汤吊着命。”

祁岩来了兴趣,便问道:“是何吃食,竟真有这般美味?”

“应该就是知州现下正四处寻找的玛仁糖。”那人咂摸了一下嘴吧。

旁边立刻有人附和:“那日我也在集市,那香味真真勾人,许多人都走不动道了。那么大一块玛仁糖,片刻就卖完了。”

“可惜了,我竟没早些到阳城。”祁岩叹息了一声,叹的便是与这美食缘浅。

柳夷光本也兴致勃勃地听着故事,直到对方说到了玛仁糖,她这才反应过来他们说的竟是自己。之前她购进了一批干果,怎么吃都吃不完。便来了兴致做一大块切糕,连续吃了数日,家里人都便腻了。没办法,还剩下良多,只得到集市上卖了。

只是她原以为这等甜食,只有妇孺喜欢,却没有想到为之如痴如狂的竟是个公子。玛仁糖乃地道的天然无公害食品,这会儿却快要了人命,着实令人心中难安。

“阳城这么大,上哪里去寻一个流动摊贩?知州的公子恐怕……”周围附和的人越来越多,而且将那糕点也描述得越来越离奇。

柳夷光的手指头都快绞成麻花了,头也越来越低。明显是心虚了。祁曜察觉到她的小动作,却也不点破。恐怕也只有她有这样的手艺了。

阳城知州王旭晟,这可真是瞌睡来了有人递枕头。

柳夷光胆战心惊地看了一眼睿王,正好睿王也正看向她,两相对视,她便知道了,自己恐怕又得出力了。她那六麻袋干果,恐怕都要贴补进去。

那可都是最好的材料,她都准备做些别的吃食呢!

祁曜不知她为何一脸肉痛的表情,打算回去的时候再问问她。

一个八卦完,另一个八卦又起。却都是延伸出来的,是以也与阳城知州有关。

“说也奇怪,知州大人的儿子都快要馋死了,他自己个儿却没闲着,昨个儿又纳了个小妾。”说这话的人看上去像是一个富家子弟,一脸纨绔相,脸上的表情猥琐:“他都年逾五十了罢,那小妾年方十五,他还要得动吗?哈哈哈……”

“哈哈哈……”

柳夷光垂着眼,非礼勿听,非礼勿听。她最讨厌开这种低俗玩笑之辈。因为“一树梨花压海棠”她都快对东坡居士粉转黑。

“听说他新纳的小妾乃蒋大山的义妹。”

“什么义妹,不过是鸿花苑里养的雏儿罢了。”

这信息量可真够大的。柳夷光抓起桌上的茶杯,猛地灌了一口茶。

第二十六章 水晶糖蒜

祁曜小声询问:“这蒋大山何许人也?”

“是一丧心病狂的悍匪头子。”柳夷光小声地回道,“据说鸿花楼、鸿门赌坊都是他的产业。”语气里满满厌弃。

这两个人若是扯上关系,还能有什么好事不成?蒋大山将自己名义上的义妹送给王旭晟,是投诚之意?她才懒得去想。

素手剥瓜子仁,小心地将瓜子仁放在自己面前的碗碟里,十粒瓜子仁,半盏茶,味道刚刚好。拨到第十粒的时候,祁岩的魔手伸了过来,将瓜子仁端过去,倒入口中。

她的手气得哆嗦,忍住泼他一脸茶水的冲动。再也没有了饮茶的心情。

“这瓜子仁味道也还不错,再给我剥些。”祁岩吩咐了一声,继续沉浸在八卦之中,时而插科打诨几句。

柳夷光被他的理所当然气得到昂,满腹不甘地剥着瓜子仁。方才还觉得可爱的白瓜子这会儿也没感觉了。

祁曜也来凑热闹,她剥好一颗,他便拿一颗,剥好一颗,他拿一颗……反反复复。

都来欺负人?她停了手,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祁曜觉得很无辜,他喜欢吃瓜子仁有错么?讪讪然,眼睛看向别处。

祁岩口才不错,说话也有趣,众人都喜欢听这个美少年说话,加之打听的都是阳城出名之人的花边,众人也都是有问必答,并附赠一些其他的小道消息。

柳夷光对他这种迅速和各类人打成一片的技能很是钦羡,她平时想要打听点消息简直太难了。多半都是撒银子出去。

茶馆里三教九流的人都有,要是细心留意,想要知道的事情都能寻摸出点蛛丝马迹。譬如今日,她从他们的言谈中就察觉到王旭阳背后的靠山或许就是某位皇子。她心中惊疑不定,难道自己要和众多的穿越界前辈一样,直接或间接地参与到夺嫡的事件中去?这这这……人家都是长了七窍玲珑心,心眼儿比蜂窝煤都多的人,在朝堂之争中要风得风要与得雨。再看看自己,除了一身还算凑活的厨艺以及一张毫无用处且还会带来灾祸的俏丽的脸蛋,其他的啥也没有。

想到这里,她的心跳是越来越快。脑子也随之快速运转,却仍是一片浆糊。

“想什么呢,这般出神?”祁岩又用扇子敲了敲她的头。

她吃痛一声,拍案而起。周围的茶客都被唬了一跳,转而又纷纷嘲笑祁岩:“哈哈,你这丫头脾气倒是不小,。”

祁岩面子上过不去,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方才人多,没人认出她来,这会儿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她身上,便有人认出她来。惊讶道:“咦,这不是双柳庄的柳娘子吗?”

柳娘子的主子,那不就是端亲王?众人难免会猜测这两位少年的身份。原本热热闹闹的茶馆此刻鸦雀无声。

反正该打听的他们都打听得差不多了,祁曜率先站了起来,说了进来后的第二句话:“该走了。”

众人纷纷让位,目送他们离开。

两位的脸色都不大好看,她这心又提了起来。

“你在阳城竟传出了名声?!你一个女孩子……”祁曜说着,突然顿住了,也是了,她不过是端亲王府的婢女,又不是锁在闺门里的小姐。

祁岩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元朗这是何意?难不成是看上这个小丫头了?

元朗的品味也忒差了。

柳夷光低头酝酿出眼泪,再抬起头的时候模样甚是楚楚可怜。

“这也不是婢子愿意的,实在……实在是这张脸,长得太好了些。”

噗……

祁岩脸色精彩,他还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祁曜眉头皱了皱,也是,这确实怪不到她身上。

见他们都不再追究了,她轻轻地吐了一口气,在他们手里讨生活太不容易了,回去真得好好琢磨自己的退路了。

也不过是这么一会儿,端王世子到了阳城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待她领着他们去吃钟记鱼汁湖粉时,就连老钟都知道,这位少年儿郎是端亲王世子。

“柳娘子,我给您几位辟了一个单间,这边请。”

呵!钟记什么时候有单间了?柳夷光狐疑地看向他:“你已经知道他们的身份了?”

老钟笑得脸上的皱纹都堆成了一朵花儿,“连端亲王世子都来吃小老儿的渔汁湖粉,这这这……”她明白他的心情,只是,用得着表现得这般明显么。

不过出于安全考虑,她还是接受了老钟的好意。

“只是,我怎么觉得世子有点面善,倒好似见过一般。”

柳夷光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三碗鱼汁湖粉,三头水晶糖蒜,快快上来。”

祁岩上次没有吃到颇为遗憾,很是期待,为了表现得不那么猴急,便闲聊似的问道:“为何你在这里设有专座?”

柳夷光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含糊道:“我经常光顾,与老胡混了个脸熟,他便给了这个特殊待遇。”

骗鬼呢!来这儿吃的,许多都是阳城本地的,肯定不少常客。若是人人都有专座,那还做什么生意。

她才不管他信还是不信呢,反正她回过话了。

“柳姑娘,三碗鱼汁湖粉,三头糖蒜,齐活了。”进来送餐的是老胡的大儿子,对待柳夷光很是热络,“这次腌渍了许多糖蒜,出来的味道极好,已经备了一坛,本来预备给您送过去,不成想您今日便来了。”

“多谢多谢。”柳夷光笑眯眯道。

祁岩眼神探究,这可不是一般常客的关系。而且这位高个子青年一口一个“您”,显然对她很是敬重。

待高个子走了,祁岩带着阴沉的笑容看着祁曜,问道:“元朗,我都记不得律例中是不是有一条,奴婢有意欺瞒主子是个什么罪来着?”也不需祁曜回答,他便道:“好似要杖责二十。”

可恶至极,明知道他是在吓唬她,她也不敢糊弄过去了。掰了一瓣糖蒜,咬得吱吱作响,酸甜,微辣,满口生津,果然好滋味。祁岩瞪了她一眼,她才便娓娓道来:“这鱼汁湖粉是我教给老胡的。”

第二十七章 钟记

五年前,老钟只是流动摊贩,每次赶集的时候出摊卖野鱼汤。野鱼汤也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家家都能做,他的生意很是冷淡,甚至有时一整天都没有人来光顾。

她每次赶集都注意到这个即使没有生意也坚持来摆摊的倔强老人。终于,有一次实在忍不住走了过去,很是认真地问道:“老人家,您生意这般清冷,何故还一直坚持?”

老钟见这个瓷娃娃般的小丫头问这样无礼的问题,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小老儿身体不行下不了地了,没旁的手艺,只这一道野鱼汤还做得不错。”

光闻着,柳夷光便知道这味道离“不错”还有很大的距离。又见他衣衫褴褛,恐怕是家中贫困,没有办法才想用他自认为还拿得出手的手艺,贴补家用。

“丫头,要不要尝尝?这鱼鲜得很。”老钟殷勤地推荐,若是能卖出一碗也好。

她点点头,让他舀了一碗。奶白色的汤汁散发出鲜甜的香味,材料新鲜且够充足,然而她的嗅觉灵敏,这汤里腥味未去,喝到嘴里,有苦味。

老钟的眼中出现了期盼的神色,她太熟悉这样的神情了。彼时她还是学徒,每每做一道菜给爷爷品鉴时,都是这般的想要得到夸赞。

“老人家,你这鱼汤很好。只是,若只有鱼汤未免寡淡,既不够果腹又不能解渴。”她已经尽量将话语说得委婉,“我知道一道食谱,叫做鱼汁湖粉,不知老人家愿不愿意学?”

“这哪行?万万不行!”老钟连忙摆手,“小老儿很感激姑娘的善心,这样金贵的东西,小老儿不敢接受。”

后来在他的解释下,她才知道,原来不管是世家大族还是普通人家食谱大多都是家传,食谱的价值很高,在世家大族里,出嫁女的嫁妆里若是能有一两道家传的食谱那都是极大的体面。

即使知道了食谱的价值,她仍然坚持要赠他。

原本只是打算将做法写在单子上就这么给他,只是他家没人识字。无法,只能邀请他道了双柳庄,亲自示范教学。

“做粉面是力气活,最好能让家里年轻人来做。”她殷殷叮嘱。

老钟激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回到家中之后,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梦到有仙子教了她一道仙家的美味。

后来,鱼汁湖粉就出了名,老钟盘下了这个店。老钟一直将她当师父看待,一度坚持要拜师,她坚持不肯,而且在开张之前,亲自将柳记改成钟记,之后又教给他们几道简单的早点,钟记便在阳城站稳了脚跟。

她很简单地用几句话说了一下过程,并未说得这般详细。

她大部分零花钱,都出自钟记的分红。这个自然不会告诉他们了。

“你就这样将食谱送了出去?”祁曜也很不能理解她这种行为,“你可知,你这一道食谱的价值几何?”

“知道,老胡同我说过,正因如此,他才一直不肯接受。”柳夷光笑了笑又说:“当时并没有想那么多,鱼汁湖粉我喜欢吃,做法不难就是太过繁琐,不太想做。便想着如果有人卖,我便不用自己做了。”

她从未想过将食谱保密,即便是鱼汁湖粉给她带了财富,她也从来没有想过用食谱来赚钱。也不知道是不是古人特别重视“版权”,周围的邻居便是很喜欢她做的一些菜或是点心,也没有一个人来打听这些都是怎么做的。大大降低了自己去蹭饭的几率,想吃点什么,都得亲自动手。

祁曜语塞,祁岩则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祁岩问道:“你又是如何得到这些食谱的?”

“我也不知道,我好像天生就会做吃食。”这个她绝对没有说谎,若是随便杜撰一个经历,他们一查便知道是假的。“我从小看到可以食用的东西,心中便能生成烹饪的方法,好似这些做法都长在心里了似的。”

除了天赋异禀,他们想不到其他的词。

鱼汁湖粉,汤鲜面滑,呲溜一下,能吸进一大口米粉。入口时先是鲜香,而后胡椒味立马推上舌尖,呛到鼻腔,这滋味能让人上瘾。粉汤之后还藏着一些小虾米,不经意吃到,让人有出乎意料之外的惊喜。

“果然名不虚传,鱼汁湖粉简直太好吃了!”祁岩两口就呼啦下去大半碗。

相比之下,祁曜的吃相要好得多,细嚼慢咽,仪态翩翩。每次看他吃东西,都看不出他是喜欢还是不喜欢,面色从开吃到吃完都一层不变。

“再给我来一碗。”祁岩一碗吃完,立刻吩咐道。

柳夷光看了一眼祁曜,他的碗也空了。

于是又点了两碗鱼汁湖粉配馓子。

她仍低估了他们的食量,最后,他们每人吃了两碗湖粉,一头水晶糖蒜,一份馓子,一根油条,一个卤蛋。

又怕他们积食,她还亲自去厨房煮了冰糖山楂。

临走时,柳夷光特意找到老钟,同他说了过几日便要去帝都了,以后也许会一直留在端亲王府,店里的分红就不要了。

老钟说什么都不肯,待送他们出了店子,他立刻将几个儿子儿媳都叫到了面前。

“柳娘子是我钟家的大恩人,你们可铭记于心?”

众人皆回答:“自不敢忘!”

“那便是了。你们几个是有出息的,老子今日的话你们要放在心里,在老子心里是将柳姑娘当做师父敬着的,你们也要敬着她。”

“阿爹,柳姑娘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只要柳姑娘一句话,不管要我们做什么,我们绝不含糊!”

老钟很满意他们的态度,便继续说到:“柳姑娘马上要跟着世子去帝都了。这些年我们也攒了不少钱,去帝都盘一个店面应该绰绰有余。”

几个儿子倒没什么,儿媳的脸上皆露出了难意。大儿媳懦懦说道:“我们在阳城已经有了知名度,这么弃了,太可惜了。”

老钟摆摆手:“酒香不怕巷子深,只要我们东西好,不管挪去了哪里,名气总能打出去。”他虽然没有念过书,但是这几年的经验还不能说明问题吗?从无人问津的小摊贩,到现如今吃东西都得预定的胡记,不过是一道鱼汁湖粉。

老胡继续说:“恩不能不报,若是柳姑娘以后不回阳城,我们便没有报恩的机会。以后,柳姑娘去哪里,钟记就在哪里!”

第二十八章 尖刀

就这么随便地逛了逛,一天就去了大半。此刻屋外的温度高,暑热难耐。她斟酌地询问道:“世子、睿王,咱还逛吗?”

祁岩看了一眼祁曜,哈哈一笑:“是该回去歇息了,反正这几日我们怕是日日要来。”既然是来阳城游玩的,自然要有游玩的架势。

柳夷光恍然大悟,他们一定是想要麻痹对手。于是一回到家,就缠着几个哥哥询问了几个热闹的去处,很是认真地做了游玩攻略,主子一高兴,她的日子果然好过多了。

世子这边,早膳都要她陪着吃;睿王那边,时有人送来吃食给她。几日下来,免不了就有谣言流出。

不过她自己倒是没有察觉到什么。这日,他们说是不出门了,她便回家抓了一只小母鸡,想炖一盅香蕈小母鸡。

她已经有几日没有来厨房了,还未进去,便听到冯妈妈在那里嚼舌根,唾沫横飞道:“我打睁开眼睛起就没见过那般不要脸的小妖精,小小年纪,便知道勾引男人了,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你们两个听着,少跟她这种不正经的玩意儿交往,对你们可没什么好处!别以为世子待她好,她就能飞上枝头,她那样儿的可入不了王妃的眼,就算要抬举,王妃也只会抬举新桃姑娘!”

人品是个好东西,可惜她们没有。

她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这双柳庄毕竟还是她的地界儿,在她的地盘她们都敢这般,回了王府,她不就更加受制于人了?

她一把放开正在使劲扑腾的小母鸡,受了惊的小母鸡在厨房里胡乱飞着,无头无脑地往她们身上撞。

柳夷光拍拍手,冷着脸道:“冯妈妈,我劝你做人要善良。”

冯妈妈双手插着腰,笑道:“哟,我道是谁,原来是阿柳姑娘。您不在前面伺候着世子爷,到我们这腌臜地儿做什么?”她故意将“伺候”两个字拖长了说,听起来便很是下作。

柳夷光一个大步跨到她的面前,扬起手甩了她一个耳光,速度之快,令人反应不及。

“闭上你的脏嘴!”

见她想要还手,柳夷光立刻后退一步,从身后的背篓里抽出一把尖刀,抵上她的脖子,冷冰冰道:“冯妈妈,我是个爱惜名声的,你坏我的名声就是要我的命;我这个人又是个惜命的,谁要是想要我的命,我就算是分理一搏,也要与之同归于尽。”

她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她眼中的冷意也绝不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该有的。桂圆和枣儿腿都吓软了,话都说不囫囵。

“少吓唬老娘,老娘可不是被吓大的!”冯妈妈仍然嘴硬。

是吗?柳夷光的尖刀在她的脖子上轻轻划着,避开大动脉,那样轻,像是被羽毛抚过一般,有血珠子渗透出来。

冯妈妈都没觉着痛,桂圆和枣儿指着她的脖子,大哭大叫:“杀人啦,杀人啦!”冯妈妈用手一摸,满手的鲜血!满脸惊恐,她可真是个疯子!

柳夷光见她怕了,收了刀,冷然道:“原本想着与你们和平共处,进水不犯河水罢了,既然你们做不到,也就不必勉强了。我打小就没受过委屈,以后也不准备受委屈,打今儿起,这厨房我说了算,谁若不服,自去世子面前说项便是。我倒也想知道,到时候被赶出去的,会是谁。”

这还用说吗?以她现在这样受宠的程度,世子肯定是站在她那边的。桂圆和枣儿立刻表明忠心:“以后我们都听阿柳姐姐的。”

冯妈妈的脸青一阵红一阵,眼神很是刻毒。柳夷光哼了一声,从她身边淡然走过,抱起已经冷静下来的小母鸡,抓着它的翅膀按住头,钳掉脖子上的毛,刀轻轻地在鸡脖子上一拉,鸡血就喷涌出来。

桂圆和枣儿同时打了一个寒颤,这样的三伏天里,她们只觉得身上及心上都拔凉拔凉的。好似被割了脖子的不是那只鸡,而是自己一般。

太可怕了!

在场所有人的心里都有个小人在尖叫,包括柳夷光!

这是她第一次将刀对准活生生的人,她怎么会不害怕?可如果任由她们欺负,将这些闲话传到了王妃那里,她的小命说不定就要交代了。

她边拔鸡毛,边反思这段时间自己的行为,真的与他们交往过于亲密了?可是这段时间她都谨遵本分,不该做的不做,不该说的时候不说。他们待她确实比较宽厚,那还不是因为……她很识时务!

这个理由就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她的两条眉都要拧到了一起,她虽然拿的是穿越剧本,可不知自己是女主还是炮灰呢?

冯妈妈灰溜溜地出去换了一身衣裳,脖子上的伤口看着严重,其实不过是破了一点皮,早就不渗血了,却有留下一道刺目的红痕。

她换了一件立领的上衣,恰到好处地遮住了脖子上的伤口。她太小看这个小丫头了,之前看她慈眉善目,性格也有些面,这样的人自然是斗不过新桃的;今天这么一闹,她才知道这个小丫头有多狠,不缺狠劲,有貌有手艺还受宠,这样的人她一个小小的厨娘开罪不起,她还不想被赶出王府。

回厨房的路上,冯妈妈与新桃相遇。

“冯妈妈,方才听到厨房吵闹得很,不知出了什么事?”

冯妈妈笑道:“没什么大事,一只母鸡没捆紧,受了惊在厨房里闹腾开了。这不,将衣服都弄脏了,刚回房换了一身。”

新桃抿了抿唇,幽幽道:“冯妈妈,我方才好似看到桂圆和枣儿在帮阿柳做事,您可得小心了。”

“多谢新桃姑娘,不过是几个小丫头,翻不出什么花。”冯妈妈皮笑肉不笑地回答。

新桃见她这个样子,便露出一个笑容:“妈妈知道便好。”说完便高昂着头,两人擦肩而过。

冯妈妈心中冷笑不已,你将我当做一把对付阿柳的尖刀,只是你这握刀的手法到底稚嫩了些。良禽择木而栖,且先看看你们各自的手段再说。

第二十九章 坦白

柳夷光将鸡汤煨好,叮嘱她们掌火之窍,便净手出了厨房,回房间换了一身白净的衣衫,往世子那边去了。

没有想到祁曜也在,见她来了,两人头都未抬。

柳夷光咬一咬牙,“扑通”一下,重重地跪倒在地。“世子,婢子犯错了。”

听到那一声,两人倒同时看了过来,祁岩疑惑,祁曜意外。

“不过是让你煲个鸡汤的功夫,你又犯了何错?”他放下手中的果子,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跪得这般用力,可见这错也不是一般的错。

她挺直了背,直视着他:“方才在厨房听到冯妈妈在诽谤我,一时没忍住,吓了她一吓。”

祁曜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他又猜错了她!又!实在令人挫败。自小便在父皇的教导之下学习识人,还从未失过手。这个小丫头,让他屡屡失算。

“哦?诽谤你什么?”祁岩眯着眼睛,饶有兴趣地问道。

她一本正经地答:“她说婢子勾引世子和睿王,是不要脸的小妖精。”

反正她已经打定了主意,与其浪费脑细胞同她们淘气,倒不如好好抱住老板的大腿。这位老板再怎么喜怒无常、肤浅招摇,但大抵还算得上是位端方君子。

“噗……”为何每每听她说话,便有要吐血的冲动。“你……这是你一个小丫头能说出口的话吗?”何况这些都是骂她的话,她竟能面无表情地说出来,难道是没有廉耻之心的?

柳夷光梗着脖子,眼神坚定地看向祁岩:“婢子胸怀坦荡,转述她人的诽谤之言,并不觉得有什么说不出口的。”

也就是她,长得跟小仙女似的,说起这话来只显得光风霁月。方才派去保护她来给他传话,倒是将他唬了一跳,她也忒放肆了。

“算了,你起来吧。”祁岩瞥了一眼祁曜,慢条斯理道:“到底是年岁小了些,压不住人也是正常,你既是二等的丫头,就要拿出二等丫头的气势来。看你的样子,应该没吃亏,这事儿便罢了。”

她原本也没有想让冯妈妈得到处罚,听他的意思,并不会怪罪她,这已然够了。便磕了头,站起来,很是狗腿道:“世子、睿王,今日天气炎热,不如婢子做些仙草冻来?”

“去吧去吧!”祁岩挥挥手,赶她走。

待她出去,他便将伺候的下人都遣了出去,书房之中,唯剩下他与祁曜二人。

祁岩凑到祁曜面前,眼神很是暧昧:“卖你一个人情,记着啊!”

祁曜眸中泛着幽幽冷光:“与我何干!”

祁岩不怕死的勾着他的脖子:“哦?这般巧,你前脚刚到,她便进来请罪?必是你先得了消息,怕我处置她罢了。”他的样子很是幸灾乐祸:“对你的眼光不予置评,不过皇后娘娘应该会很高兴。”

“不知你在说什么。”祁曜将他甩开,很是嫌弃语气:“这几日你玩也玩够了,也该做正经事了。”

顾左右而言他,心里没鬼才怪!想到他看上的竟是个这个小丫头,祁岩很是同情,这得饥不择食到何种地步!

见他的表情越来越不正经,祁曜气恼,甩袖离开!

淫者见淫!他这是把自己当成吴立习那个混球了!

侍者低头跟随,心中却暗暗赞同世子的话,殿下对阿柳姑娘自然是不同的,方才听到影卫来报,立刻就赶了过来。不过阿柳姑娘到底是年纪小了些,怕还未通情事呢!

“殿下,您的书房在这边。”眼见睿王往错误的道路越走越远,无奈之下,只能出言提醒。

祁曜顿住脚步,失笑,折身往回走。他定是被那混小子气糊涂了。

回到书房,他便招来影卫。

“那位林婆婆查得怎么样了?”

“回主子,已经查过了,她是十三年前随灾民一起流落到此地,当时带着她的儿子、儿媳及一个病重的女娃,在此落户之后不久,女娃就病死了。过了八年,她家儿媳才又生一子,孙子出生一年,儿子因病去世。”

“嗯,那她与柳家又如何牵扯上的?”

“她曾为柳家婶子接生了两次,第一次便是阿柳姑娘,第二次乃柳家小五,当时是难产,柳家婶子险些丧命,被她救活,柳家便将她当做救命恩人相待,平时也多有走动。”

“那女娃果真病死了?”

“她将那女娃的尸骸埋在了树林里,奴已经核查过了尸骸,确系一女婴。”

祁曜端坐于书桌前,手指轻轻敲击着桌案。“可有查到她的原籍?”

“尚在查证中,当年流民甚多,阳城县令为为他们重新落了籍,是以难以查证。”

“善,本王知道了。这事不急,可慢慢查证。”祁曜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便不着急查证,“未名山庄查得如何了?”

“未名山庄守备森严,想要混进去不容易。因献上了玛仁糖,石林已经得到王汶昭的信任,石林传信,过几日王汶昭便要去未名上庄,届时想办法混进去。”

这事已经暗中查了许久都没有线索,也不急在这一两日。索性趁这段时间,先行解决了吴立习再说。

“吴立习这几日怎么样了?”

“只第一日时有些惴惴不安,食不下咽;这几日好些,每日待在府中,同府种姬妾玩闹。”石帆一身清冷,说出事实。

祁曜眼眸漆黑慑人,周身仿佛笼罩着一身黑云。仿佛下一刻便要擦出雷电,将惹怒他的人劈死。

“晚上用麻袋一蒙,将他带回帝都,与收集到的证据一起交与大理寺。”祁曜冷然道:“快马加鞭,不可停歇。”

一直低着头的石帆意外地抬起头,很是意外:“他毕竟是朝廷命官。”

“命官?”祁曜鲜有动怒:“他这样的人也配?”

要说纨绔并不少见,但纨绔成吴立习这样的,那还真真不多。为他这样的人生气实在浪费感情,倒不若如阿柳所为,凑他一顿出出气。

侍人见石帆离开,便进来禀报:“殿下,阿柳姑娘送仙草冻过来了。”

第三十章 造化

柳夷光着一个人从窗台跳上了屋顶,如一阵风般地消失不见了,整个人钉在了原地,原来传说中的轻功真的存在!

侍人出来传话:“阿柳姑娘,进去吧!”

没来由得生出几分忐忑,她擦擦头上的汗水,随着侍人进去了。

祁曜正伏案写字,她刚想请安,他便说道:“将吃食放下便退下吧。”

“是。”

她将仙草冻从食盒中拿出来,放到案上,这是她用冰镇过的,又在食盒中裹了冰块,就算在外面站了许久,仙草冻还凉着。

方才祁岩恶作剧般的表情她可是看得一清二楚,还以为到了睿王这里要受一阵排头。没想到这般容易就脱身了。

等她恭敬地退到了门口,祁曜突然道:“你今日这番举动实在不妥。”大约是看她步子迈得实在欢快,他有些不快,忍不住出言。

她脚步顿了顿,又慢慢地踱到他的案前,惶恐不安地跪下。

瞧着她这惶惶地模样,他的眉头又皱了皱,明明是那样张牙舞爪的人,到了他们面前,却屡屡惶恐,他们就那么可怕?他自问对她还算不错,不至于让她这般害怕吧。

“她人诽谤于你,端亲王府自有法度来惩罚她,你自己出手,便落了下乘。两相各打一大板,最后都要受惩罚。”

他这是在指点自己?

柳夷光最怕听这些,他们过惯了勾心斗角的日子,凡事都做得遮遮掩掩,当然不知这样痛痛快快地怼回去心中有多爽快。何况,她亦知道,就算要受惩罚,也不至于是丢了命的惩罚。

祁曜见她脸上似有不服,反而勾了勾唇。

“日后进了王府,还这般莽撞,怕是子彦都护不得你周全。”

柳夷光听他的话,忽而扬起头来,带着一丝狡黠地笑意道:“婢子凭手艺吃饭,只要手艺够好,让主子瞧到婢子的好处,自会忽略婢子的缺点。”

还真不怕闪了舌头,凭手艺吃饭?

“手艺?”他指着桌上的仙草冻道:“不过一些吃食罢了。你道人人都好美食的?”

柳夷光扬扬眉:“至少,婢子还未发现有人不好美食。”她站了起来,双手插着腰:“除了烹饪美食,婢子还有更加有用的手艺。若殿下有一日需要婢子的帮忙,婢子也是很乐意效劳的!”

她观察得很清楚,每次自己装怂,睿王殿下便不大高兴,若是自己放肆些,他反而态度和蔼。

“哦?你倒是先将自己的本事说来听听。”

“这个嘛,先保密,等用得上时,婢子自然毛遂自荐,义不容辞。”她眯着眼睛笑着:“用得着时,说不定还能换个恩典。”

他只当是这个小丫头在说笑话了,并不放在心上。

柳夷光见他没有那般不悦了,腆着脸问道:“婢子方才见一武林高手飞檐走壁,伸手了得。不知他能否收徒呢?”

祁曜扶额,“若说高手,本王倒是记得,柳管家当年随叔父行走沙时,擒天戟一出便让敌军闻风丧胆。”

“咦,阿爹竟然也曾这样威风过吗?”她神色之间满满地好奇之色:“阿爹倒是从未提起过。”早知阿爹这样厉害,她早就央着他学武了。

她很是狗腿地跑了过去,端起仙草冻放到他的手上,脸上带着讨好地笑意:“殿下便同婢子说说阿爹的英雄事迹。”

祁曜咳嗽了一声,老脸一红。不过是叔父在他们临行前,在他们面前感叹了一声罢了。应是指点他们对待柳管家要客气些。

柳夷光撇撇嘴,原来不过是客气地那么一说。

“你现在若是学武怕是晚了。这都是靠的童子功,得打小就练上。”祁曜就着碗饮了一口,味道极好。与上次尝过的味道又不大一样,香味更加清雅。

她只得作罢,想来自己在这方面的天赋确实不如厨艺。小时候,想要练练身手,想自己练习跆拳道,在踢了几天空气之后,上腿踢木板,之后在卧床了数天。这可是血的教训!

侍人在一旁,尽量削弱自己的存在感。心中盘算着如何将这个小丫头弄到合宸宫,端亲王世子是个好吃的,放着这样好的厨娘,定不那么容易放手。

快到午膳时间,祁岩过来了,身后跟着新桃与新竹。柳夷光自觉地站到了新竹的身后,正经主子来了,她当然不好过于随意。

“一人用膳太孤单,还是上你这来热闹些。我已经让人直接把饭菜送到这儿了。”

祁曜神色泰然,毕竟也算是在他家做客,客随主便,忍他一忍。

“元朗,你待我太过冷淡。”他以长袖掩面,装作哭泣。

忍无可忍,祁曜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沉声吩咐:“常星,送客。”

侍人满脸堆着笑,走到祁岩身边,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世子,请吧。”

祁岩目瞪口呆,指了指他,又指了指祁曜,恶狠狠地说:“算你狠!”站起身来,看了一眼柳夷光,带着意味深长的笑:“走就走!”

他都走了,柳夷光自然跟在他身后走了。

常星张了张口,说不出挽留的话。看了一眼自家睿王,好似并未在意阿柳姑娘的离去。主子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出了睿王的院子,祁岩便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柳夷光一番,直将她看得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待会儿将香蕈小母鸡端一碗给元朗送去。”

柳夷光暗自思量,他今儿是怎么了,方才指定她去给睿王送仙草冻,现下有打发她去送鸡汤。就算这本就该她这个丫头来做,为何感觉自己正在走向这个小狐狸布下的陷阱?或者,他只是想测试一下自己的忠诚度?

“是…是”一个字让她回答得零碎。

到底还是出身乡野,祁岩觉得就这样将她送给祁曜,到了合宸宫倒是丢了自家王府的脸。不若先放王府调教一段时间,调教好了再送到宫里。好在她现在还只是一个小丫头,还有调教的空间,有他这样的人指点,必定能有建树。

“你这丫头,遇上本世子算是你的造化了。”他忍不住感叹。

没头没脑怎么冒出这么一句话?她着实惶恐。

第三十一章 米粉

之后的几日,他们明显地忙碌了许多,很多时候,都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双柳庄,应当私盐的事情有了进展。

他们不在,她自在多了。

新竹新桃闲暇的时候要么做些针线活,当然都是给世子做的贴身物件儿;要么整理世子的功课,这些都要带回去给端亲王检查。柳夷光惯会躲清闲,倒是与在家中时无异,寻一个上山采摘野菜野果的由头,便混出来。

同乡的几个姑娘这些时日倒是奇怪得很,每每她一出院子,便能偶遇。从前见了她,都躲开了去,深怕与她走近了。这些时日,一见到她,热情得很,倒像是老友一般。导致她现在出门,还得先让小五前去探路。

几个哥哥这几日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也见不着他们的人影。她还有紧要的事情想同他们商议呢。这些时日,她已经想得很明白了,她不愿意一辈子只在王府里做个小厨娘。她已经查过了律例,像她这样的家奴,若是主人家开恩,不过是花一些税钱,就能换个良籍。就拿端亲王府来说,也有放还身契的先例。

阿爹阿娘对王府忠心耿耿,让他们自请脱籍恐怕是不可能了。但是她还是可以打一下这个主意。诚然,以世俗的眼光来看,手艺人的身份还不如王府的一个奴才。

自由,是多么美丽的一个词。阿爹阿娘给她规划了一个他们认为好的前程,可是,她想明白了,她既然重活了一场,必不能就这样混混沌沌地过去了。

她得拿出卫冕食神的永不认输的气势来!

是呢,那时候她身体不好,将每一天当成最后一天来过,拼了命的想要留下自己的印记。那样自由又快意的一生,即便短暂,即便留有遗憾,可真真痛快呀!

“阿姐,鱼、鱼……跑了!”小五焦急地叫声打破了她的沉思,她回过神来,收起鱼竿,看着木桶里挣扎的几条小鱼儿,将它们一股脑儿地倒入了如灵溪中。

小五更急了!他还指望晚上吃红烧鱼呢!

“阿姐,你干嘛!”

柳夷光摸摸他的脸,轻声道:“小五,阿姐待会儿回去磨米粉给你吃吧,今儿阿姐看着这鱼,心里有些难受。”

“阿姐好生奇怪,今日的鱼同往日的鱼有什么差别,怎么就难受了?果然如阿爹所说,女人的想法真叫人猜不透。”小五的五官都挤成了一团,很是困扰的样子。

柳夷光忍不住又揉了揉他的脸,“你要发出这样的感叹还早十年呢!这些话等你有了女朋友再说。”

小五垂涎道:“女朋友是什么,可以吃吗?”

“果然是个小馋猫。”柳夷光笑得前俯后仰,笑够了之后,便收了渔具,牵着他的手往家里去了。边走边哼着小调。

小五却只期待着能早点回去,好早点吃到米粉。

本来想带几条鱼回去,晚上做红烧鱼讨好老板,现在将鱼都放走了,便想着多磨一些米粉,留待老板夜读时做成宵夜。

磨米粉工序并不复杂,只是没有机器设备,纯手工制作,很是耗时间。

米煮得半熟时捞起来晾干,本应自然风干,为节省时间,她便将米摊开放入烤箱中烘干;核桃与红枣必不可少,将核桃与红枣皆烤得干干脆脆的,备用。

厨房中弥漫出馨甜的味道,趁她不备,小五伸出他的胖爪子,抓了一把核桃放进了口袋。

“阿姐,多放些芝麻和糖。”

柳夷光好笑地看着他:“瞧瞧你都胖成什么样了,还惦记着甜食。”

小五朝她扮了个鬼脸,溜出厨房,躲起来吃他偷的烤核桃。柳夷光对这个幼弟很是没辙,只能指望日后上了学,每日起早贪黑的学习,让他瘦下来。

炒芝麻是她最喜欢的工序,芝麻的香味很具有侵略性,遇上也极具侵略性的红枣香味,好闻得紧。

所有的材料准备好,她便开始用磨米粉。

一碗烘干的大米,一粒烤核桃仁,一勺炒芝麻,一颗烤红枣,一起放入磨孔中,然后便是机械地顺时针运作。这种慢饮食时代,要做出一道美食,必定要花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普通人家哪有多余的人力做这些事,多半都是普通而简单的食物。

她一边磨磨,一边放飞思绪。思想永远都是自由的。

柳大娘溜达过来,在厨房门口站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这几日她常常回家,虽然师出有名,想来阿娘忍了她许久。柳夷光叹了一口气,他们的事情处理完,就得启程去帝都了,阿娘必定也舍不得她。

磨了一大包的米粉,手酸得不像是自己了的一样。

她自己装了三小罐,同他们打了声招呼就回了主院。晚膳时间到了,世子和睿王并未回来。

其中一罐送给了新竹,一罐留给老板,另一罐准备送到睿王那里。

新竹揭开罐子的封口,问道了香味:“咦,这又是什么?”

“是米粉,可以干吃,也可以用滚水泡了食用。”

新竹用手指碾了一些粉末放进嘴里,顿时口齿生香。“真香。今日本就没有胃口,现在倒是想试一试这个米粉。”

柳夷光速速拿来了一个瓷碗,从罐子里舀了三勺米粉,用滚水一烫,搅拌了几下,诱人的香味便弥漫开了,新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这样食用,甚是方便。”柳夷光将碗放到了新竹的面前,“以后姐姐值夜,可以取一些作为夜宵,很能饱腹,多吃也不容易发胖。”

新竹“噗嗤”笑了一声,舀着泡米粉吃了。只这么一小碗,还真的让她有些吃撑的感觉。

“你先将东西送去周先生那里吧,等下世子回来,会忙一些。”

柳夷光应了,抱着罐子去了睿王的住处。睿王的院子今日尤其空荡,好似只有常星一人。

“阿柳姑娘,难为你还想到了殿下。”常星带着满意的笑容,道:“不如你在这里等一等,殿下他们应该快要回了。”

她在这里算个什么事儿?柳夷光尴尬地回答:“不用了吧,我只是来送东西。”

第三十二章 养心安神

常星拿凤眼微挑,兴趣盎然地看着她。目光看似温和,却藏着几分凌厉。

果然是跟在睿王身边的人,气势到底不同。柳夷光从前并未特意与他攀交情,回想起来,她甚至对他的样貌都没有特别的关注过,怕是他换一身衣裳,她便认不出了。

“阿柳姑娘,你还是在此候着罢。”

柳夷光被他吓了一跳,颤巍巍地说:“婢子…毕竟是世子的奴婢…不…大好吧。”

常星的目光更加凌厉,她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都快哭了:“常…大人,婢子…”没得罪过你吧?

见她这个样子,常星很是忧伤,自己已经展现出很大的善意了,还能吓到人家小姑娘,都是在合宸宫耳濡目染,身上多少沾了点睿王的煞气。

他淡淡地叹了一口气,默默地出去了,出去前,竟然将门给关上了。

她这是被软禁了?柳夷光忍不住害怕。这个人简直比她还要古怪!她这是走呢,还是留在这里呢?书房的东西都不敢动,便寻了一个舒服的位置坐着。

饭点都过了,她肚子饿得不行,整个人晕晕乎乎,从荷包里拿了一粒蜜饯含在嘴里,睡着了。

祁曜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双柳庄,听常星提了一句柳夷光在书房,愣了片刻:“可有事?”

“给您做了些吃食送过来。”

祁曜点点头,这些日子他们不在,她过得倒自在。不过还不算没有良心,知道送些东西过来。

常星深感自己这事儿做得太对了,一提到柳姑娘,他家睿王果然温柔多了。

等他换了一身常服,让人将饭菜摆放到书房。

天色已晚,奔波了一日很是辛苦。值得欣慰的是,这些时日的辛劳没有白费。

石林那边传了信过来,北郡太守也参与进了贩卖私盐。难怪王旭晟有恃无恐!上下勾结,他竟不知他们的手伸得这样长!

君子不立危墙,如若北郡太守也参与其中,他这次行动还需借兵,阳城甚至北郡的驻守的官兵他不敢肯定是否涉案,决计是不可能用的,只能去其他地方调一些兵力过来。

最令人头疼的还不是这些,而是北郡太守背后的势力。

想到这里,未免有些心烦意乱。父皇教他权谋,却也教他父父子子,兄兄弟弟。他不愿意看到他的兄长没了下场。

满腹心事地走到了书房,并未见到有人过来请安,微微疑惑。常星便指着一处,小声道:“阿柳姑娘这是睡着了。”

只见她蜷缩成了一团,靠着桌角就那么睡了,实在让人不知说些什么好。

常星犹豫了片刻,走到她的跟前,弯曲着身子,在她耳边道:“阿柳姑娘,殿下回来了!”

叫了几声,她都丝毫没有反应。便伸手,摇了一摇她的肩膀。只是没有想到,他这么轻轻一碰,她便倒了下去。

“阿柳姑娘!”常星的语气稍微提了提。祁曜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问道:“怎么了这是?”

常星给她把脉,“不好,阿柳姑娘这是晕倒了。”

祁曜一把推开常星,将她横抱起来,放到了书房内的贵妃榻上。

“快快将胡太医请来。”

“是!”常星小跑着就出去了,这可不得了了,怎么就晕过去了呢?

祁曜瞧着她,脸色阴沉。“石风,出来!”

一道黑影从天而降,头上不停渗出汗珠。

“让你看着,你便将人看成这样?晕倒了也不成发现!”他说话的声音不大,听的人却明显地感觉到了他的震怒。

“奴以为柳姑娘睡着了。”

祁曜拧眉:“可是有人对她下手了?”

谁会对你一个小丫头下手,何况他一眼不错地看着她,没人靠近过她。

“没有!”石林语气肯定。

他却并不感觉松了一口气。心里仍闷闷的,像是憋着一口无名的怒气,怎么都吐不出来。

常星拉着胡太医进来,连一口气都没让他歇的,胡太医原以为是睿王出了事,忐忑得很,但见睿王无事,塌上躺着的是位小姑娘,忍不住开口道:“常总管,您呐,处事该淡定。”

常星苦着脸,淡定个毛线,这人可是他留在书房的,出了事便是他的责任!

“赶紧看诊!”祁曜忍无可忍,提醒道。

胡太医不紧不慢地从医箱里拿出脉枕,为难地看了一眼祁曜。

祁曜气结,冷着脸抓起她的手,放到了脉枕上。又从袖子掏出一块方巾,搭在她的手腕上。胡太医这才捋捋胡子开始诊脉。

“嗯…气虚阳脱,心气虚则心主无威,心神失守。”胡太医摇头晃脑念念有词,“这小丫头,怕是刚出生时受了些苦头,心脾两虚,好在后天适当进补,补回来些。”

“胡太医,你就说说这人怎么治,吃什么药!”常星都着急了,提醒他说重点。

“平时,食补也就行了,不用吃药。这会儿,得服用参附汤合生脉散。养心安神。”

祁曜放下心来,胡太医说得神之又神,他却听明白了,这丫头就是经不得饿,一饿就会晕倒。

想到这里他不经气恼,明知道自己身体这个状况,怎的也不按时用餐。生生将自己饿晕了!

胡太医并非第一次跟随睿王出行,对睿王还算熟悉。这貌似还是第一次见他着紧一个人,而且还是位姑娘,而而且还是一位漂亮的姑娘。凭他几十年人生阅历来看,这事有门儿!

他都快激动得老泪纵横!这下子,皇后娘娘便不用再担心了!他也不用再殚精竭虑研制补气壮阳的药丸。

如果,常星知道胡太医心中所想,指不定要与他抱在一起好好哭一场!

“老夫这就去配药,这就去!”

如此简单地一个药方,胡太医不但亲自去抓了药,还亲自熬了药。

这也不算失了身份,毕竟睿王可是亲自喂了药的。

常星恨不能将这一幕画下来,回到帝都交与皇后娘娘一赏!

“去,同世子说一声,待阿柳醒来之后本王便送她过去!”

常星迟疑了片刻,忍不住道:“奴觉着阿柳姑娘甚好,倒适合留在合宸宫。”

祁曜举起手,示意他不要继续说下去。

比起宫里,王府更适合她!

第三十三章 剥虾

迷迷糊糊之间,感觉到有人给喂了参汤,苦得很,却没有力气睁开眼睛。她心里清楚,自己这是低血糖犯了,给她喝参汤,倒不如给她化点糖水效果来得快。她顶讨厌参汤的味道,尤其是喝过参汤之后口中的余味。

在胡太医第八次为她把脉之后,她总算是睁开了眼睛。

“阿娘,我要吃饭。”声音糯糯的,像一只在撒娇的小猫。

“快去,将饭菜端上来。”

听到祁曜的声音,她恍惚了一下,恨不得再晕过去一回,一张脸憋得通红。

也不敢撒娇了,艰难地爬起来。

“殿下,我…”她咬了一下舌尖,刺痛感令她清醒,“婢子失仪了,失仪了……”

“嗯。”祁曜回应了一声:“身为女子,这般随随便便晕倒在别人的书房确实不妥。肚子饿了便用膳,为何要硬挨着?”

明明是关心的话语,说出来却带着质问的意思,而且还说得这般不留情面,触动了她别扭的神经,愤愤的看了一眼常星。

她倒是想按时吃饭,可是敢吗?

眼见着有人将饭菜摆上了桌,她也就顾不得同祁曜置气。

早就听说这次出行祁曜也带了私厨过来。祁曜家的私厨,那不就是御厨?是活在传说中的御厨呀!想想就激动。

她曾经也很向往大观园里的那些菜品。自己也做过一些尝试,只觉得太费材料,最后也没有全部完成。哪怕只是一个勋贵家的厨子,都这般厉害了,更不用说御厨了。

她也并不十分知道这个时代的厨艺发展到了什么水平,之前祁曜送给她的几道点心做得确实好。嗯,都是一些比较常见的点心,在她看来并没有什么特色。

光闻着味,她便馋得不行。眼睛更是离不开席面。祁曜看着只觉得好笑。为了避免让她更丢脸,直接将其他人都摈退。

“殿下,你一个人吃这么多菜啊?”

祁曜坐上桌,朝她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坐下。

也不假客气了,笑咪咪地上了桌。

八宝野鸭、清炸麻雀、姜汁鱼片、白扒鱼唇、蟹黄虾盅、鸡丝银耳、菊花佛手酥、稀珍黑米粥。

她舔了舔唇,拿起筷子,夹了一只虾放到自己的碗中,一只手一只筷子,动作迅速地将虾壳剥了。看了一眼祁曜,将虾仁放入他的碗中。

“不是我说大话,能用两只筷子剥虾,还能剥得这样完美的人真的不多。”她又夹了一只虾直接放到嘴里,先吸了一口汁液,鲜美异常。在这样饥饿的时候,吃上一口这样的大虾,简直感动得想哭。

“好吃!”

最让她惊讶的是,他们用的居然是巢湖特产的白米虾。他们是如何千里迢迢将虾给运到双柳庄的?白米虾肉质鲜嫩,熟后不红,味道尤其鲜美,更胜海鲜。

难怪人人争相要往上走,瞧瞧人家皇储的待遇!

她几乎是含着眼泪吃完这顿饭的!

没有一个厨师没有做过想要什么食材就能得到什么食材的美梦!有钱不一定能实现,有钱有权才有可能!

算起来,这是他们第二次一起用餐,他还记得她山中吃面时也是这样,吃得很享受。难怪祁岩常让她一起用膳,同她一起吃东西,还真的会觉得东西特别好吃,也更有胃口。

“殿下,你偏食?”

桌上只有主食和肉菜,一个青菜也无。还好都不算是特别油腻的荤,不然还真的会吃不下。

“这些时日也极少看你吃果子,其实多吃蔬菜和果子对身体好。”

两个人一起吃饭,若是不说话,气氛也会奇怪。祁岩的吃饭的时候话就特别多,她便不说话,没吃都只顾着吃就行。祁曜却是一句话也不说,活跃气氛的任务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她的身上。

他不说话,她给他夹了什么,他都会吃掉。这点倒很让人满意。

她再能吃,六道菜一道点心一盅粥工程量还是太大。

为了不浪费,她不停地给他夹菜,看到他要放下筷子了,便带着甜美的笑容说到:“殿下,您多吃一点,多吃一点。”

他无奈地重新拿起筷子,努力地配合。

论反客为主,没人能做得比她更好了!

直到看到每个盘子都空了,她才揉着肚子,满足地往后一靠。幽幽道:“殿下,下次一起吃饭四菜一汤就足够了。”实在是吃不下了!

祁曜眉毛一挑,撑成这样,居然只是不想浪费!

“好。”

额?睿王果然比较好说话!若是自己主子是睿王,她一定每天都充满正能量。

吃饱了,力气有了,智商也回来了。

“吃得有些多了,殿下要不要一起出去散散步消消食?”

她站了起来,礼貌地邀请。吃太饱睡觉,对身体不好,还会长肉。对于热爱美食的人来说,吃完之后的运动应当做到与呼吸一样自然。

她的举动,每次都能出人意料。他也见怪不怪了。便站起来,径直往外走。

他也是不太喜欢多费唇舌的人,柳夷光知道,只需跟着他的行动而行动也就是了。

月色如许,两人自然而然的往镜湖的方向走去。

柳夷光其实有很多的疑惑想要问他,只是苦于找不着机会。现在机会正好摆在她的面前,不抓住就对不起自己。

上次那种活跃气氛的方式,并不十分恰当。她咬了咬唇,最后还是决定单刀直入。

“殿下,婢子有几事不明,还望殿下指教一二。”

“你是否想问,为何你身份低微,本王却并未将你视为奴婢。”祁曜忽然停住了脚步,看向她,“阿柳姑娘,你自己认为这是为何呢?”祁曜不过只是想要试探她知不知自己的身世,或者这些时日察觉到了什么。

怎么又把问题抛到自己身上了?这个睿王可真会踢皮球。以她自己的猜测,他这是赤果果地告白好吗?

祁曜的目光太过深沉,被月色渲染,倒真有几分温柔深情之感。

柳夷光一咬牙,迟早要发好人卡,不若趁现在,情根还未深种,将话说开了好。

“殿下,你莫不是喜欢上我了?”

第三十四章、三丁包

“殿下,你莫不是喜欢上我了?”

祁曜瞳孔放大,似是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你…一个女孩子家…这种话怎么能随意说出口的。”

本来觉得没什么,但是被他这么一说,她反而没那么坦荡了,沉吟了片刻道:“如若不是这个原因,婢子实在想不出还有旁的什么原因,能得殿下的另眼相待。”

祁曜失笑,在他有限地能够经常接触到的女性中,她的确是最特别的一个。

特别的没有心机。

如此,还是让她这样懵懂的活着便是了。

“罢了,本王同你说这些做什么。”祁曜嘴角弯了弯:“你只要记住,本王视你如子彦一般。”

这是把自己当做兄弟,还是朋友?柳夷光有小小的难为情,自己未免太过自作多情,双手捂住脸道:“如此甚好,殿下将我当兄弟,日后我亦视殿下为兄弟。”

她纯粹是为了缓解自己的尴尬,绝不想认一个哥回来,她的哥哥已经够多了。

祁曜见她害羞的模样,甚是可爱。用手摸了摸她的头:“嗯。”

没有想到这次被发好人卡的人是自己。她愣愣地看着面前眼神温柔的睿王,她一个奴婢,何德何能与他称兄道弟?莫不是因为自己告知未名山庄一事,令他发觉自己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想要招揽她?

有了自作多情的前车之鉴,她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妄自猜测比较好。对待这些上位者,如若没有这个智商与城府,还是不要靠得太近为好。

她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尴尬地整理了一下发帘。

“殿下,更深露重,不如回去安寝吧?”

场面太尴尬,纵使脸皮再厚,也有些受不住。

祁曜无知无觉,点了点头:“是晚了。”

“那婢子便回去歇息了,殿下也早点歇息。”

说完,便福了福,像只兔子一般跑开去。

原本打算送她的祁曜,被甩开了老远,讪讪地停住了脚步,目送她的背影离开。

常星也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钻了出来,脸上的表情很是精彩,方才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确认过了,阿柳是个小可爱,他们家睿王是根呆木头。

这一夜,柳夷光睡得不甚安稳。每每想到自己的问话,都扼腕不已。反正也睡不着,便早早地起床,到竹园挖了一些鲜笋,打算蒸三丁包吃。

泡在厨房里,便能洗刷所有的烦闷。

挖了笋,便又去挑了一只又肥又嫩的隔年母鸡和一块膘肥适中的五花肋条。

一个人在厨房时,她便能尽情地展现自己的刀功。下刀轻而快,将笋丁、鸡丁、肉丁切得一般大小,倒入陶盆中。

她亦觉得十分满意,对有一点点强迫症的人来说,看到这样一般大小的馅料,心中很是的舒畅。

包子最重要的部分其实不是馅料,而是面,发面可是一门不大好掌握的技术,需要丰富的经验。想要包子松软可口,又不带酵母的酸味,便要一次次地积累经验,就算是再好的白案师傅,也会有失手的时候。

“做包子也不简单。”柳夷光自言自语,即便是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都不能保证每一次都能做到最好,何况是自己不擅长的呢?自己也就只是在社交方面有些障碍,偶尔失手也没什么嘛。反正现在还算是个小萝莉,还有机会可以翻盘。

看着已经发好的面团,她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完美。

包好了包子,上屉蒸。不一会儿就闻到了香味。

这香味像是长了脚一样,在院子里面都传开了。勾得那些还在睡梦中的人睁开了眼睛。

新竹迷迷糊糊的问:“阿柳,什么味道这般香?你闻到了吗?”

没有得到回应,她伸手一摸,旁边是空的。心想,阿柳这又是做好吃的去了。

因为是心血来潮,她做了许多,够七八个人吃的。别人想着藏两个待会儿给小五送去。

睡梦之间的祁岩也闻到了香味,口水都流了一枕头。原本就感到劳累,想多睡一会儿。如今却被这香味勾得馋虫苏醒,既想睡觉。又想美食,懊恼得不行!

“去看看厨房在做什么?还能不能让人好好的睡一觉了。”

新桃答应了一声,到了厨房间只有柳夷光一人在,便皮笑肉不笑地问到:“这样大清早的,在做什么呢?”

“今天起早了些,便想给世子做点不一样的早膳。”

新桃和新竹可不一样,她可是明显的感觉到了新桃对他的敌意。在面对新桃的时候会更加的谨慎一些。阿娘也曾经告诫过她,受宠的大丫鬟,可能比府里的庶出公子和小姐都要体面,轻易开罪不得。

“我还当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不过是几个包子罢了。”新桃瞥了一眼蒸笼,嘲笑道:“这样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也敢端到世子面前。”

“包子怎么上不了台面?”柳夷光很是疑惑,认真地请教。

让新桃的脸青一阵白一阵。

“在王府包子都是给下人吃的。”不过这个香味,倒与普通的包子差别很大,光是闻着这味儿,便挪不动道。

“姐姐说这话可就让包子伤心了。”她故作懵懂的样子:“食物还分什么贵贱?都是为了果腹,谁又比谁高贵许多?”

新桃觉得,她这是在以物喻人,想要告诉她,大家都是奴婢,没有谁比谁高贵。心中更加愤恨。

“柳大娘还说你是个不善言辞的,我看你倒是牙尖嘴利得很。”

柳夷光很是无辜,怎么就牙尖嘴利了?她真心实意为包子叫屈!

“新桃姐姐到厨房来应该不是为了教训我吧?”柳夷光心情也不甚好,更没精力同她继续周旋。

“世子也要起身了,你将早膳准备好便送过去。”

新桃也只是心中不快,想要刺她几句。她算是看明白了,只要在这双柳庄,世子便会给她体面。等回了王府,样样都有规矩法度,她便无法放肆了。

世子什么样,她最清楚不过。不过是头次见到乡野间的小女孩,觉得有意思,与之前捧戏子花魁没什么两样,新鲜感过了便也就撂开了。

第三十五章、惯着

数十个包子,个个都拳头大小,用手指一戳,便是一个坑,然后又慢慢地复原。

“包子要趁热吃。”她捡了几个包子放进盘中,装好。“银耳汤还未熬好,不如就配着米粉来吃,也是极好的。”

她喃喃自语,提着食盒跟在新桃身后到了祁岩的房中。

他方起床,衣衫都未穿好,柳夷光低着头,努力忽略他袒露的胸膛。

新桃迈着小碎步跑过去,挡住他的身影,口中埋怨道:“我的小祖宗,衣衫怎的也不穿好,清早天还凉着呐。”

柳夷光听着这话,胃里一阵发酸,这样酸话都能说出来,果然不愧是大丫鬟!她的丫鬟进阶之路肯定是走不通了。

新桃给祁岩穿好了衣服,又端水给他洗漱,他才眯着眼睛坐到了餐桌边。

这是她第一次旁观整个过程,心里总觉得不大自在。也是第一次对奴婢这个“职业”有了深刻的意识。这可是在她父母面前都端着架子的新桃,走到哪儿都被称一声“姑娘”的新桃。不过也要为他更衣穿鞋。

水烧好了,她便泡了一碗米粉,红枣的香味也散开了。

“这又是什么?怪香的。”祁岩舔唇问道。

柳夷光闷闷回答:“米粉。核桃红枣烤熟,芝麻稻米炒香,磨成粉,早膳用,强身又方便。”

平时若说到这些做吃食的方法,她的兴致一向很高,今日神情奄奄,他随意地问了一句:“病可痊愈了?”

“啊?”对于他突如其来的关心,不可不说十分的受宠若惊。“奴婢的病吃饱了便没事。”

“果然是个吃货,坐下一起吃吧。”

听了他的话,柳夷光扭头看了一眼新桃。新桃带着端庄的笑容,柔声道:“阿柳坐下便是,有你在,世子的胃口也好些。”全然没有一丝芥蒂的模样。

对于新桃的变脸绝技,她着实佩服得紧。她若是得了三分真传,阿娘也不至于太过于担忧。

她微微一笑,坐下以后立刻抓了一个包子。不烫手,还热着,适合入口。一大口咬下去,便咬到了馅儿,汤汁鲜极,馅儿不肥不腻,滑极脆极。

“我从前吃过包子,硬邦邦的,咽都咽不下去。你如何做的这包子。竟然如此柔软,拿在手里,像是捏着一朵云,有趣。”

柳夷光叫他拿着包子不吃,却在手中把玩,用筷子敲了一下他的手。

“你阿娘没有教过你,食物不是用来玩的吗?”

这就是手比脑子动得更快的结果。还未等世子发落,新桃便上前,怒斥了一声:“贱婢,还不快跪下!”

祁岩愣了片刻,失笑道:“罢了,罢了,这规矩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学好的,以后慢慢教也就是了。”

“可是,她竟然敢对世子动手。”

“婢子忘形,将世子当成我家老五了。”她慢腾腾地,不是很想跪下来。听到祁岩说的话,便理所当然地免了跪礼。

祁岩只是哼了一声,不再说什么了。

新桃将手里的帕子都快揉碎了,擦擦眼角的泪,“世子就惯着她吧,她这般没有规矩,到了王府王妃可能饶了她去?阿柳妹妹天真无邪烂漫可爱,婢子也极喜欢她的性子,可放纵她便是害了她。”

祁岩对新桃还算尊重,他们一起长大,他知道新桃为人端庄知礼,将聆风院子打理得很好。

“此事本王另有计较。待回了王府再说。”

他瞥了一眼柳夷光,见她仍懵懵懂懂,叹了一口气。听闻元朗昨日亲自为她吃药,那根木头,能亲自喂一个丫头吃药,得多上心。不是明摆着告诉所有人。这人是他护着的,他如何能违逆元朗的意思?

分明还是要护着她,新桃听了,扭身便走。

祁岩回望了她一眼,咬了一口包子,便放到桌上,跟着新桃去了。

恐怕又是一个贾宝玉,柳夷光摇头叹息,眼巴巴地看着桌上的包子,好不容易做好的,吃了再说。

硬生生吃了五个,吃第六个的时候,祁岩才揽着新桃的肩回来。见她吃得欢快,瞪了她一眼,从餐盘里拿出一个包子递给新桃:“你一早起来,也没吃东西,且拿这个垫垫。”

新桃扭捏了一下,红着脸嗔道:“婢子从来不吃早餐,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可太好了,柳夷光对着她粲然一笑。能抵抗住美食的诱惑,果然是个狠角色!

“世子,包子凉了,婢子去端些热乎的过来。”

实在是见不见这样主慈婢孝的场面。不是秀恩爱,胜似秀恩爱。只是,他们这样的关系,倒让人同情未来的世子妃,令人身心不适。同时,她也心生警惕,要离这些世子皇子远着些,都是些没有节操之人!

到了小厨房一看,里三层外三层围着不少人。

“怎么了这是?”柳夷光疑惑地问到,以为厨房又出了什么事。

一人留着口水道:“也不知厨房在做什么好吃的,这样香,馋得人睡不着。”

不会吧?这虽说是她第一次蒸三丁包,可也不至于令人垂涎如此。

“阿柳姑娘!”

见她来了,常星便大步流星走到她跟前,小声道:“您这是做的什么好吃的,竟不成想着给我们殿下送些去。”

怎么连睿王都这样?她喜滋滋地想着,嘿嘿,就喜欢你们这种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

“哪有,我想着殿下呢,这不正要给殿下送过去么?既然常大人来了,那就劳烦常大人了。”

常星很满意,打包一屉包子带走。其他人,眼巴巴地瞧着,她一人发一个,不够吃饱,也就是解个馋剩下的偷偷藏了两个给新竹,又藏了两个给小五,其他的都给祁岩端过去了。

等她再次回到小厨房的时候,桂圆和枣儿便簇拥着过来,带着讨好地笑容,同她说:“阿柳姐姐,方才世子身边的丰南哥哥让我们帮忙带个话给你。”

柳夷光疑惑,他有话干嘛不直接找自己,反而要旁人带话?

“他说什么?”

“他就是想问问,您能不能再给大家伙儿做顿包子,当然不用世子的份例,他们自己个儿出钱。还说您的酬劳也少不了。”

第三十六章 收网

这事也并不会很为难,她立刻应承了下来。“我待会儿再去挖一些竹笋,捉几只鸡。”

她们原没有想到她这样好说话,喜不自胜,桂圆拍拍枣儿的手,兴奋道:“我这就去告诉丰南哥哥。”

柳夷光淡淡一笑,背起了背篓,挖笋子去咯。

一路上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她警觉起来,寻思了半天才发觉,平时冷冰冰的侍卫这会儿都对着她笑,怪瘆人的。

说是竹园,其实不过小小的一片,笋子却多,挖了半篓。

“阿柳姑娘,这这篓子重,小的来背。”

不知从哪冒出一个人,笑眯眯地同她说。

她吓了一跳,紧紧地护着笋子,低着头,健步如飞往前走。生怕被人抢了东西去。

身后之人很是不好意地挠挠头,不过是想要帮个忙,待会儿可以多吃几个包子,怎的把人吓成这样?

整一日,她都在厨房里包包子,桂圆貌似不经意地问:“今儿世子没有出庄子,怎的没有让你过去伺候呢?”

柳夷光讶异地看向她,而后勾了勾唇,难道自己已经看上去这么好说话了?这样的话,她以为只有闺蜜之间才会相互吐露这些私房话。

桂圆见她的表情,呼吸一滞,她的年龄比自己还要小,但每每见她这样笑,心里就会一紧,那哪儿是一个小姑娘该有的笑啊,可怕。

枣儿拉了一下桂圆的袖子,示意她不要乱说话。

冯妈妈这段时间很是沉默,仍照常地做饭,与她们都没什么交流。倒是偶尔给她行个方便,她若缺点什么食材,冯妈妈也露点给她。

这次见到她的包子竟这样受欢迎,冯妈妈心里又不大得劲了。听到她们的话,冷笑了一声,道:“不过是个粗使的丫头,还真以为自己能麻雀变凤凰?”

冯妈妈说得虽然难听,她却不觉得刺耳,难得附和:“冯妈妈说得在理,攀龙附凤的心思要不得。”

她这是把自己当成一个长辈,来指点两个小丫头了。

冯妈妈头上的青筋抖了抖,瞪了她一眼,不再说话,端着淘米的盆出去了。

柳夷光今日本就不想在他们面前晃悠,能在厨房待着正合她意。包子做好之后,由桂圆和枣儿拿去分给大家,这食材的费用及酬劳,她可一分都没有要。

主院这边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不少人都拿着包袱过来装包子。还有因抢包子,在她们面前表演拳脚功夫的,便是让她们看了好几场大戏。桂圆和枣儿在王府里可没有机会见到这样的事儿,稀奇得不行,柳夷光倒是淡定得很,老钟的鱼汁湖粉刚开张时,让她见了不少世面,她与祁岩不也兵戎相见过?

晚间,新竹值夜,新桃与她同处一间屋子。早间瞧见她与祁岩的相处方式,这会儿仍觉得有些尴尬。

新桃卸了妆,还是颇为清秀美丽的一个姑娘,从前柳夷光没有仔细地看过她,这会儿瞧着,比起新竹来,她的确更娇媚。

“你以为会做几道菜,就能在世子面前就是特别的?”新桃冷冷地看着她:“你怕是不知道,像你这样的野丫头,进了王府怕是活不过两日。”

新桃见她仍懵懂,嫌恶道:“亲王妃可是百年世家虞家的女儿,最重规矩,似你这般没有规矩,与野人无异。我若是你,就不会选择进府。”

这已经不是新桃第一次在她面前提起重规矩的王妃。她不免对这位未成谋面的王妃心生一丝惧意。

“我真不想进府,姐姐可有什么法子没?”她诚心诚意地问道,新桃不想她进府是真的,就看她出的主意正不正,若可以一试,她也就不用到王府去蛰伏一段期间了。

新桃被她问住,心道:好个虚伪至极的女人,现如今得了世子的宠爱,怎么可能不想进府。

“我若是你,死都不进府。”扔下这句话还不够,还要补一句:“进府死得更难看。”

原来不过是呈口舌之快,柳夷光可没有同她斗嘴的兴致,整理好床铺,躺下就睡着了。

第二日,第三日,她还未起身,祁岩和祁曜就出门了,第四日,得了召唤,祁岩让她送一碗燕窝粥给祁曜。

这明显就是托词,祁曜带来的御厨,手艺不差,而且食材都是百里挑一的,哪里需要她送什么燕窝粥。

世子亲自发话,焉能不从?

到了祁曜处,她仍有些别扭,行了一个跪礼以后,规规矩矩地将燕窝粥奉上。

祁曜瞧着她别别扭扭的模样,面不改色地说到:“怎么?还在为那晚的事别扭着?我以为你不是那样拘泥的人。”

话说得轻巧,她再怎么说也是个女孩子,这脸还是要的。

祁曜端坐着,一动都不动,平时还会走下神坛,同她互动一番。

她僵硬地笑笑:“不会啊,婢子不是表现得挺自然的么?不过这几天跟着新竹姐姐学规矩,想着前些时候行为举止太惊世骇俗了。有些不好意思罢了。”

“嗯,几日不见,你倒是长进了。”祁曜喝了一口燕窝粥,举手时,眉头微微一皱,发出离不可闻的“斯斯”声。

莫不是受伤了?柳夷光探究地看过去。

“殿下,婢子这几日在收拾准备带去王府的东西,婢子东西多,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祁曜觉得好笑,这样就想打探他们收网的进度?未免也忒不走心了。

“你都有些什么东西要带?端亲王府什么没有?何况外面的东西哪能进得了王府的。”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原也不指望能打听到什么。

“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东西,不带也罢,不带也罢。”

常星在一旁,朝柳夷光挤眉弄眼,还用手比划了一下手臂。

她心领神会,沉吟问道:“殿下最近披星戴月不辞辛苦,可是有所收获了?那些匪徒都是亡命之徒,殿下可有危险?”这回的关切乃真情实意,一想到对方连睿王都敢下手,她这颗小白菜,不是一下子就能被割了?

祁曜扬眉:“你这是为本王担心,还是在为自己担心呢?”

第三十七章、占禾

“自然是…都很担心。”她实话实说,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她已然在祁曜面前曝光了太多的本性,也懒得多此一举地遮遮掩掩。

说来奇怪,祁岩性子放诞,祁曜的性子端方,她却反而没办法在祁岩的面前释放天性。

祁曜什么表情也没有,也瞧不出他对这个回复是否满意。好在她已经习惯了他这闪电都劈不开的面具脸,“殿下,婢子前几日去了一趟林家湾,孙大娘家的三娘和三郎被送回来了。”柳夷光眼睛完成好看的月牙儿状,声音突然变小,悄悄地说:“也不知道是哪位侠士出手,将吴立习拐了去,现在吴府乱成了一团。阳城百姓额手称庆呐。”

常星听了,只觉得意外,越发觉得收集到的情报有误。到底是哪些人嚼舌根,说她性子孤拐,不善交际的。瞧瞧人家这马屁拍得多么行云流水,不着痕迹又恰到好处。

饶是老成,也还是少年心性,听得夸赞,自然心悦,连身上的伤痛都觉得好多了。

“出了这等惨案,阳城大小官员都脱不了干系,待本王回宫,会依律办理。”

她等的就是这句话,小心地奉承:“婢子知晓殿下心系百姓,是个顶好的王爷。有一事还想请王爷给百姓做主。”

“你说。”

“婢子行走乡野间,常听人家说‘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难道衙门竟是不讲理的地方?”

常星一听这话,屏气凝神,这这这……朝廷的事,哪是一个奴婢能置喙的?

祁曜的瞳孔微缩,身上的气息立刻变了。她不是没有察觉,仍硬着头皮说到:“殿下,奴婢的意思是,吴立习给朝廷抹了黑,再不能叫旁的什么人也给朝廷抹黑。”祁曜拿眼睛瞥她:“像他的这样混账的人不多。”

“嗯嗯,”柳夷光低垂着头,幽幽道:“也不知道先前那位县令如今去了哪里,那里的百姓有福了。”

祁曜觉得好笑,原来是想为这里的百姓寻个好县令。这哪里是她该操心的事。

“本王自有计较,何须你担心。你便每日好好捣鼓你的吃食便是了。”

柳夷光闻言,心中总算是放心了。能为乡亲们求来一个好父母官,她便安心多了。毕竟是她的家乡,她还是希望乡亲们能过得好。

“作为答谢,婢子便送殿下一份礼物吧。”

投桃报李,日后有什么需要帮助的才更好张嘴不是。

想都不用想,定然又是些稀奇古怪的吃食。不过也算有心了。

柳夷光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荷包,走到他的书桌前,解开封口的绳子,从荷包里掏出一些东西放到桌上。

“麦子?”

“稻子。”柳夷光纠正他,继续说:“南郡的水稻产量高,只是换到别处,产量便跟不上来。婢子偶然间得到一些稻种,用了多年时间,积攒了数包。这些水稻对更容易培育,并且产量更高。”

祁曜腾地一下站起来,“你说的可是真的?”起身起的太猛,牵动了伤口,被包扎好的伤口,渗出血珠来。

常星一个箭步跨过来,焦急道:“殿下,您小心着些。奴,这就让胡太医过来给您换药。”

“不急。”祁曜从桌上拈起一粒稻种,虽然他稻子和麦子傻傻分不清楚,但他知道产量代表的意义。

柳夷光点点头:“婢子每年种植都有记录,这就去取来给您过目。”说着又看着他的手,道:“殿下您也处理一下伤口。”

说完便跑走了。常星紧随其后,过去请胡太医。

祁曜仔细地端详着这些种子,觉得神奇。

大司农每年也花了不少财力和人力来提高产量,多年来一无所获。如果这个小丫头真的做到了,他真的不敢想,她在这方面的天赋到底有高。

胡太医给他换好了药,一再嘱咐不可乱动,他草草应了。待柳夷光过来,将记载的账本递过去给他,他看了以后,忍不住拍手,连道了三声好。

不出意外,又是白包扎的。

常星简直后悔命人去请她过来。这样下去,殿下的伤怕是难好了。

祁曜真的被她的记录折服,就算是大司农的记载恐怕都不曾做得这般细致。这样详尽的记录,回去交与掌钱谷一看便知是否属实。

“你就这般将东西交与本王了?你可知如若是真的,你就你这些稻种可值多少银两?”

柳夷光当初偶然发现一株占禾,简直高兴疯了,之后的培育不过作为兴趣罢了。在食材不丰的时代,驯化农作物的乐趣可不比驯化野马狮子老虎小。

而且,正是知道它的价值,才会交付于他。在她手上,也不是作为她的玩物而已,到了他手里,便可造福百姓。

她拒绝承认带圣母光环,实在是,这东西留自己手里,用处真不大。

“什么?这个很值钱?”柳夷光眯着眼睛笑:“那不知道现在反悔还来不来得及。”

调侃语气甚重,他失笑摇头:“罢了,这份功劳先给你记下,日后必不叫你吃亏。”

柳夷光唬了一跳,怕他误会,急忙道:“殿下,婢子说笑来着,这本就是送给殿下的谢礼,还怎敢邀功?”

看来,她在大事小事上都迷糊。那县令也是为别人求的,还送上这样一份大礼,怕是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也难为她一片赤子之心了。

若是个有心眼的,灾年过后进献物种,恐怕不愁名动天下,史书都会好好地记载她的功绩。

不管她知不知,他是承了她这份情的。

一聊便又至深夜,听她讲五谷之事并不觉得无聊,反而令人生出了向往。

“我们庄子里有两头耕牛,一头叫朝东,一头叫朝西。每次佃农赶着它们劳作的时候都会唱歌谣。赶着朝东的老农唱:朝东,朝东快快劳动,看看朝西耕得多好;赶着朝西的老农则唱到:朝西朝西好好干,你看朝东不偷懒。有意思极了。”她只是把词给念出来,祁曜眼眸含笑,亦觉得有趣:“牛还听得懂人言?”

柳夷光头点得跟拨浪鼓似的:“我之前也不信它们能听懂,后来发觉真是这样,每次老农一开嗓,它们果然耕得有劲儿了。可见是真的有灵性。”

“你那小花也是如此?”他调侃道。

柳夷光自豪回道:“自然,婢子知道你们都瞧不上小花,小花的优点多着呐。”

第三十八章、鸡骨汤

祁曜毕竟有伤在身,她不太想叨扰太久,混了一顿晚膳和宵夜之后,便起身告辞,常星亲自相送。

对常星,她也很是忌惮,总觉得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不怀好意。

“阿柳姑娘,日后到了帝都不要与殿下生分了才是。”常星已经用尽自己的全力在笑了,然而似乎也并不观之可亲,他明显地看到她的脸上闪过一丝怯意。

一个连睿王都不怕的人居然怕他?常星绝望。

柳夷光斟酌地回答:“怎会与殿下生分?只是宫墙相隔,以后怕是难以谋面,惟愿殿下事事顺心罢。”

常星点点头:“姑娘说得是,不管是宫里还是端亲王府都极重规矩。咱家有一对儿小玩意儿,回头送给姑娘。姑娘可不要辜负了咱家的良苦用心才是。”

柳夷光总算想明白了他眼神中的不怀好意代表什么意思。

纵然她再怎么迟钝,这会儿也反应过来,常星这是在替他家殿下诱拐未成年少女呐。可惜,他这一番苦心,终究要付与流水了。

“常大人,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不太喜欢强求,有缘相聚,已经是莫大的荣幸,不敢执着于将来。”

常星站在原地,扼腕叹息:“这一个一个的,哪有一点儿少年少女的心性。”

柳夷光心道,少女心性,她倒是有过,不过这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被常星这么一搅和,她也才真正地审视她与祁曜的关系。他确实是一个特别的人,有皇子的贵气,也有皇子的锐气。可以说,他是她最想远离的那一类人。偏偏她只觉得他亲切得很,好似确信无论自己言行多么出格,他都能接受。

这可怕的信任啊!她摇摇头,恐怕这就是她前世今生所求而又求不得的友情。即便不想承认,她着实已经视他为友。

祁曜一手捏着稻种,一手握着账本。啧啧叹道:“可惜了,她若为男儿身,可堪大用!”难免想到了斡官,若她是男儿,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一桩私盐案,竟让他牵扯出这么多官员来,中和乡县令、阳城巡抚、北郡太守、地方官员也就罢了,如今斡官和皇兄也都牵扯进来,着实令他气恼。

除了气恼,更有寒心。今日对他痛下杀手的,是他的手足兄弟。

常星见他拿着这两样东西不肯放下,忧心道:“殿下,夜已深,安寝罢。”

“常星,我一直以为,天下的女子都如父王后宫的妃嫔,只懂得如何打扮,如何讨男子开心。今日方知,女子若是聪慧,不输男子。”他眼里似乎像是落入了星辰,发着光。

常星还是第一次听他如此夸赞一个人,惊异非常。这位阿柳姑娘,一次又一次地让人惊讶。

“所以奴才进言,招阿柳姑娘入合宸宫,一来阿柳姑娘可以照料您的饮食,二来,有这样一朵解语花陪伴左右,心情也更舒畅。”

在今日之前,他确实没有这方面的考虑。可是,现在,他忽而改变了主意。她有这样的才能,只在子彦那里当个烧火丫头确实埋没了。可是,即便入了合宸宫又能如何,不提她如今的奴婢身份,单凭她是一个女子,注定只能囿于后院。

可惜啊!可惜!他叹了一口气,将东西交与常星,命他收好,千万不可遗失了。

“这本手稿,价值连城!”只一句话,让常星当场呆住,连忙找了一个八宝玲珑锦盒给装了进去。

柳夷光天还未亮就起了床,偷摸着出去了。

既然是朋友,自然不能对他的伤置之不理。她在松林里放养了野山鸡,这些野山鸡吃松花松子长大,连骨头都带着松香。上次他连剩下的松醪都带走了,想必也会喜欢这野山鸡的滋味。

放养的野山鸡精得很,白日里是不要想要捉到它们了,只有趁着天还未亮,用些松子来引诱,或可捕获一二。

月亮还高高地挂在天上,她盯着月亮看才不至于害怕。松林在半山腰,这个季节,松子还未长出来,是以,她将松子倒入投食的盆中,便有鼻子灵敏的朝这边飞过来。“吧嗒”一声,便落入了她设的陷阱。

她快活地拎着它的翅膀下山了,哼着小调为自己壮胆。

她也没去厨房,而是去往镜湖。

这野山鸡还得用松木生火来炖。镜湖边上松树多,陈年的松针松塔用来生火炖鸡汤,再合适不过。这回炖汤,她也不给山鸡拔毛,直接拿出刀来,顺着被切开的鸡脖子,直接连皮带毛一并剃了下来,拎着光溜溜的鸡,一瓢井水浇下来,冲洗干净,又拿着剔骨的刀出来,将鸡肉与鸡骨分离开。

野山鸡的营养全在鸡骨头里,香味也都在骨头里,骨肉分开来煮,才能将营养和香味完美地呈现出来。

她看了看时辰,熬上两个时辰也尽够了。她搬了一个小马扎,驻守在瓦罐边,唯一比较麻烦的是,松针和松塔都不经烧,得看着火,断了火,这汤也就毁了。

两个时辰过去,她连忙将手洗干净,将熬好的汤盛起来,将火灭了,东西也没收拾,提着食盒到了祁曜处。

算好的是他早膳的时辰,所以,她过来时他正准备用膳。

常星见她提着食盒,带着姨母般的微笑,殷勤地带着她觐见殿下。

一大早就过来,他也没准备,“你…你…”

“哦,殿下不是受伤了么?我便炖了野山鸡骨汤,补血补气再好不过。”她指着自己已经睁不开的眼睛,道:“熬了两个时辰呢,您趁热喝。”

不知为何,还未喝汤,他便觉得有一股暖流顺着血脉淌入了心尖。又舒适,又有点难受。

“我又没什么大碍,你又何须如此。这些事难道便没有下人去做?”

柳夷光捂着嘴笑道:“婢子不就是下人么?好了,您就赶紧把汤喝了。若实在过意不去,婢子便在您这儿蹭点儿早膳。”

他指了指对面的位置,让她坐下。

常星揭开食盒,便闻到一股异香,使劲地咽了一口口水。

“香吧?”柳夷光得意极了:“就说了,婢子做的与旁人做的不一样,这才敢在殿下面前献宝。”

第三十九章 胃口好

汤水清澈,松香怡人。祁曜端着碗,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柳夷光夹了一块乳饼放到他的餐盘中,笑着说:“您吃饭也忒斯文,瞧着殿下身体瘦削,平日饮食当更尽心些。”

祁曜默然,他自认为自己身材还算不错,被称瘦削,还真是头一回。

她叼着蟹肉馒头,吃得心花怒放,馒头紧实,蟹肉清甜,回回来这里,都能吃到好东西。

“殿下,宫里的御厨到底不一样。做的东西真好吃。”柳夷光一连吃了三个蟹肉满头,祁曜用筷子打了一下她的手,道:“饮食均衡,旁的东西也要吃。”

她撅了撅嘴,喝了一碗粥,将几道小菜与他分食了。

祁曜漱了口,仍能感觉到口中的松香,“近日我与子彦不在庄子里,你不要再乱跑。”

柳夷光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嘴巴张了张,说不出话来。良久,才木讷道:“殿下伤还未愈,一定得小心些。”

“嗯。”他答应了一声,便让她退下了。

柳夷光提心吊胆,对方竟然能伤了祁曜,实力不容小觑。私盐案都是难啃的骨。对手可都是老狐狸,他们两个少年人,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回到当差的地方,祁岩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新竹拉了她一把,小声道:“可是又去了周先生那里?”

柳夷光点头。

新竹伸出手指点点她的额头:“傻子,你是世子的丫头还是周先生的丫头,老往那边跑算个什么事儿?”

柳夷光默然,的确如此。

见她面有愧色,新竹又道:“这些日子世子不在庄子上,特意叮嘱让你不要乱跑。”

这种感觉有点奇怪,她可不认为祁岩有这样的好心。不过看在他这段时间从来没有为难过她的份上,她还是从拿了一些秘制的零食放进了他的包裹。

待他们出了门,柳夷光便偷偷溜回家中。

小五看到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拉着她去了一个角落。一脸神秘地同她说到:“阿姐,三哥今日跟着世子一起出去了!我听到他们说要去抓一个大官。”

什么?三哥也去了?

本就提着的心现在已经揪成一团了。三哥不知道这个事有多危险吗?这种事,怕是想躲都来不及吧,怎么还往上凑!

小五却觉得很骄傲:“三哥太厉害了,骑着马可威风了!”

柳夷光看着他天真的样子,哭笑不得,便小声说:“阿爹阿娘可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我睡觉的时候听到阿爹同阿娘说什么官盐私盐的,三哥就是去帮世子弄这些,世子很喜欢吃咸的东西?”

她也不指望小五能懂这些,能当个传话筒已经算很厉害了。看来阿爹阿娘知晓他们在做什么,如此这般,她便稍微放下心来。

在她看来,阿爹阿娘都是很聪明的人,阿爹管理双柳庄,同佃农的关系都不错,在中和乡的口碑也很好。两世为人的经验来说,能处理好与别人的关系,这可是一门大学问。

“嗯,我知道了。这些你不要同别人提起。”

小五咧嘴一笑:“这些话当然只会与阿姐说咯。”

许多天没见,小五有说不完的八卦要同她分享。“胡大娘和王大娘前两天来求阿娘,想把胡娇姐姐和珍珠姐姐也送进王府呢。”

柳夷光着实有些惊讶,也就想明白了这段时间她们为何要跟自己套近乎。不由得失笑。

“如果她们都能跟你一起进王府,那我是不是也能去呢?”小五天真地说:“不就是当丫鬟吗?我也可以。”

柳夷光听了,捂着肚子大笑起来:“你要当丫鬟?哈哈,如果你想当丫鬟,我倒是可以去问问世子。不过,丫鬟都是小姑娘,要不要阿姐给你打扮成漂亮的小姑娘?”

小五急了,脸憋得通红,结结巴巴道:“我才不要当小姑娘!我…我…”他哭唧唧地说:“阿姐又欺负我!我不喜欢阿姐了!”

“哦?是吗?”柳夷光拿出一个荷包:“哎,那我只能把糖豆送去给喜欢我的虎子了。”

小五立刻拉住她的裙角,拿水汪汪的眼睛看她,很是谄媚地说:“我刚才乱说的,我最喜欢阿姐了,最最喜欢阿姐了。”

“滑头!”柳夷光拧拧他的耳朵,把荷包给他,嘱咐道:“老规矩,每天只能吃两颗。”

“嗯嗯,我最听阿姐的话。”

柳大娘久不见小五,便知道柳夷光回来了。里里外外找了一番,总算发现他们姐弟俩。见小五手里又捏着荷包,双手插着腰道:“又偷偷给他吃的,眼瞅着他越长越富态了。”说着忍不住过去捏捏他的脸,手感还真不错。

柳夷光咬着唇,偷笑。

“你们躲在这里做什么?”柳大娘狐疑地看着他们,伸手赶人:“你又偷偷跑出来了?还不回去好好当差。”

“世子这几天都不在,小厨房也没什么事可做。”柳夷光眼巴巴地看着阿娘,“想来世子他们回来,我就要去帝都了。”

柳大娘冷笑一声,故意把自己说得这样可怜,“老娘看你皮又痒了!”说着又到处找棒槌,吓得她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喊:“我这就回去了!”

出门就碰上了王大娘,王大娘对这样的场景已经是见怪不怪了。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笑道:“阿柳,怎的又惹你娘生气了?”

柳夷光赧然一笑,也不跑了,柳大娘狠狠瞪她一眼,又对着王大娘笑道:“王大姐,进来坐。”

王大娘听了也并没有放开她的手,还用力地将她往家里带。她也只好跟着进去了。

柳夷光与柳大娘相视一眼,都很是无奈。

“好不容易见着阿柳,得好好唠唠。”

柳夷光垂着头,瞧着小五笑得跟地主家的傻儿子一样,将牙咬得咔咔作响。

“听说世子待阿柳很是不一般呢。”王大娘连茶都没有喝一口,便直奔主题,也是让人没话可说了。

柳夷光讶异道:“婶子听谁说的?世子待下人一视同仁。”

“阿柳太谦虚了,你跟婶子有什么不能说的?世子不是还让你同他一起吃饭?这可不是天大的体面?”

柳大娘又瞪了她一眼,她很是坦然,回道:“世子不过是看我吃饭胃口好,不是有句老话说得好,同胃口好的人一起吃饭自己的胃口也会变好吗?”

王大娘尴尬地笑一笑:“我倒是没听过这句老话。不过,你这么一说,我也明白了,‘胃口好’在世子这儿就算是个长处。”

王大娘这理解力,她着实佩服。

第四十章 锅巴

柳夷光腼腆的笑笑,王大娘看着,有片刻失神。这张脸也看了十年了,到现在也没有习惯,每每看了,总觉得摄魂夺魄。美成这样,不是妖孽又是什么?

柳大娘那样精明的人,如何能错过她的眼神,伸手拿出手巾擦了擦眼睛,来遮掩自己眼中的忿色。这些年,这人没少嚼舌根,难怪个个都来她这里说项,想把女儿送进王府。恐怕又是她最先挑唆的。

王大娘回神,又笑对柳大娘道:“柳家姐姐,你也是看着珍珠长大的,之前我们一同去龙泉寺,那解签的师父不是还说过我家珍珠是个有造化的么。这几天我才琢磨过来,我家珍珠从小胃口就好,这不世子又喜欢胃口好的丫头,想来想去,这造化怕不是就应在这上头。”

柳大娘瞠目结舌,这话都说这份上了,倒像是自己不去说项就毁了孩子的前程。

柳夷光瞪着大眼珠子看着她,很是懵懂,像是听不懂她说得意思。

果然是个绣花枕头,这么多年都是个怪脾气,旁人说什么都瞪着大眼睛,也不会搭腔,哪像她家珍珠,说出的话多讨人喜欢。

柳大娘脸上掬出一朵花儿来,“珍珠这丫头聪明伶俐,谁不喜欢?确实是个有造化的。可惜,我在世子面前说不上话儿。柳儿也是机缘巧合被世子要去当个烧火丫头。我倒是舍不得孩子过去吃那种苦头。”

王大娘脸沉下去,哼了一声,道:“柳家姐姐,您是寒碜我了是吧?柳大哥有本事,管着这个庄子,自然吃喝不愁了。可是我们这些人呢?也就不会饿死罢了。您放心,我家珍珠就算进了府,也不会挡了阿柳的路。”

柳大娘朝柳夷光使了个眼色,让她出去。这样腌臜的话也是能在小姑娘面前说得?柳大娘恨得牙痒痒。

柳夷光最厌烦打嘴官司,在接收到柳大娘发射的讯号之后,立刻说道:“阿娘,我肚子饿,先去厨房吃点东西。”

找什么理由不好,偏偏找这个理由。柳大娘带着尴尬的笑容,很是温柔地说道:“去吧,去吧,别饿着了。”

柳夷光忐忑地告辞,想来自己方才又给阿娘丢脸了。阿娘也是,做什么喜欢拿自己跟别人比。

柳夷光自认为是看着王珍珠那小丫头长大的,小时候是个黄毛丫头,野得很。长大之后,也不知怎么的,突然转了性,往贤良淑德地方向发展,一洗前耻,成了中和乡女子的典范。

柳夷光小时候同几个哥哥也不多说话,更别说这些小丫头了。某日,王珍珠带着几个同龄的小姑娘过来同她搭讪,她给了回应,但不及她们预想的那边热络,便被孤立了。女孩子嘛,对付一个人,最厉害的武器就是孤立。只是,她一个人惯了,孤立这一套对她并不管用。

许是瞧着她并未因孤立而难受,她们便时不时地过来撩拨她。从那时起,她便知道了,小孩子若是想作恶,便更加恶毒。她们不懂得自己的举动会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她们甚至不知道死是什么,所以无知到敢夺去别人的生命。

她将她们当成孩子,平时在她身边,扯扯她的头发,偷偷拿她的东西,这些她都不放在心上。孩子么,欠手欠脚的,正常。也不知是不是她这样的放纵让她们认为自己好欺负。一日,她去如灵溪收她网着的鱼,趁她不备,她们竟从后面推了她一把,她会凫水也架不住突然落水的惊慌,在溪水中扑腾了几下,险些沉了。

她听到她们在岸上笑,童音清脆,银铃一般。

待她冷静下来,游上了岸,便同她们扭打到了一起。她年纪最小,可平时勤加苦练颠锅的技巧,力气大得很,又懂得打哪里最痛,直把她们打得嗷嗷叫,身上还没有伤。她自然也挨了打,都是明面的伤,看着严重罢了。

最后她全身都湿透了,还带着一身伤回去,阿爹阿娘心疼坏了,又不好出面,三个哥哥却不干了,过去将她们几个家给砸了,还要她们过来同她跪着道歉。

那次之后,她们便到处散播谣言,说她恶得很,性子孤拐。但再也没有到她跟前来烦她。

过了这许多年,难道她竟忘了教训,还想同自己凑一堆儿?柳夷光冷笑了一声。对于差一点儿就要了自己命的人,她可没这么大方。

正想着,却听到一个娇滴滴的女声响起:“阿柳,你又做什么好吃的呢?”

柳夷光抬头看了她一眼,呵,这可真是不能念叨人。

王珍珠着一身水红色的长裙,脸上带着柔柔的笑容同她说话。

这段时间倒是有不少人往她身边凑,她只不过远远地看见过珍珠几回,还以为她总算有点自知之明。

柳夷光冷淡地收回了目光,从锅里将煮好的米饭添到饭盆里,用锅铲将贴在锅上的锅巴撬起来,“呼呼”吹了几下,便扔到嘴里,嚼得嘎嘣响。

小五闻着锅巴香,口水都流了一地,只是一口乳牙,吃不得硬东西,便叫到:“阿姐,你也别逗吃光了,煮锅巴粥。”

柳夷光又斩了一块锅巴下来,盛入盘中,这才将一翁米汤到入锅里搅拌几下,等锅巴软和些才都盛出来。

王珍珠见他二人如此冷落她,也不生气。仍浅浅笑着,道:“阿柳的手艺渐长,不过锅巴粥也做得比旁人要香。”

小五还算喜欢珍珠,又见她夸赞阿姐,心中欢喜:“我姐姐本来就很厉害,上次我请你吃的糖豆也是我姐姐做的呢。珍珠姐姐你不是很喜欢吗?”

“是呢,我可喜欢那些糖豆。”珍珠揉揉小五的头,又对他道:“小五不是说,会让阿柳再做着送我么?我一直等着呢。”

小五巴巴儿地看着柳夷光,柳夷光眼睛都不抬,捧着锅巴,吃得津津有味,仿佛根本就没有听到他们说话。

“阿姐,你也给珍珠姐姐做一些糖豆嘛。”

“今儿不是给了你一大袋么?你分些出去不就行了。”

第四十一章 关心

小五张着嘴巴,目瞪口呆,捂着荷包,很是肉痛:“珍珠姐姐,我去找个荷包给你装起来。”说完便跑了出去。柳夷光对着他的背影笑着摇头,看他眼泪都要下来了,还是信守承诺,明日再给他补上。

厨房里只剩下她们两个,柳夷光一手端着饭盆,一手拿着锅巴,嚼得眉飞色舞,旁若无人。锅巴乃是天然的美食,越嚼越香。

珍珠捂着嘴,轻笑道:“你倒还和小时候一样,见着吃的,便什么都不顾了。”

柳夷光抿抿嘴,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王珍珠知道她不爱说话,便自顾自地说道:“我们打小一起长大,我知道你虽性子冷僻却是最心正不过的一个人。”

柳夷光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不知道她要耍什么花招。

王珍珠咬着唇笑开了,她正经算不得什么美人儿,只是这一笑,却妍丽非常,夏花绽放一般。

“实话同你说了吧。我喜欢世子。我想去做他的丫鬟。”

柳夷光更加惊讶了,一是惊讶她竟会同自己剖露心声,二是惊讶近日总有人同她说这些私密话题。

看到她惊呆了的模样,王珍珠反而有些羞涩,但仍坚持道:“我第一次瞧见世子,眼里就再也没有旁人了。我求你帮我这一次。”

柳夷光呐呐道:“你的心思你阿娘可知道?”

“自然知道。”王珍珠脸色通红:“我阿娘还说我是个有造化的。我不在乎这些,我只想跟在世子身边。不管做什么,我都愿意。”

柳夷光只觉得悲哀,一个奴婢若生了这样的心思,恐怕离悲剧不远了。可是看着她明媚动人的模样,也不太想泼她冷水。

“求我也没用,我在世子面前也说不上话。”她这可是句大实话,除了有幸同他一起用膳,其他时候,她可是很规矩的,从不主动与他说什么。为了一个她不怎么喜欢人去求他,绝无可能!

王珍珠面色有些失望,却没有退却,只说道:“阿柳,求你帮我这一次。就帮我这一次。以后我们进了王府,也好有个照应。”

她若真是与她同龄,听到她这样的哀求,指不定真的会心软。

可她不是。既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也不想毁了她一生。

“阿柳,你也不甘心在这个庄子里蹉跎一生吧?”王珍珠的眼中闪烁出奇异的光来:“我不甘心听天由命,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子子孙孙过着一样的日子。我知道世子怎么会娶我呢?可是只要能亲近他,哪怕一刻我也知足了。”

她从前便极反感恋爱脑,一旦陷入了爱情,智商全部喂狗。奇怪的是,她看到他的眼神,听着她的话,却英雄相惜之情。

从某种意义来看,她们都是想逃离命运束缚的人。

她虽怜惜,这个忙她却不想帮。

瞧着她似乎有所松动,王珍珠又说道:“我也不需要你帮我说项,只求你帮我引荐一番,只要世子见了我,我自会想办法让世子带我回王府。”

“你可知道王府并非你想的那样美好,王府的女子,你单瞧着新桃和新竹,她们的容貌、气度、学识都不是我们这些乡下女子可以比拟的。更不要说帝都闺阁里的小姐们了。”柳夷光认真地看着她:“他终究是会娶妻的。”

王珍珠笑了笑,笑容有些怅然:“我自然知道他会娶妻。”

柳夷光厌恶地皱皱眉,又考虑到民情如此,压抑住心中烦闷道:“我可以找机会让你能见他一面,但是能不能成就靠你自己了。话说在前头,以后进了王府,我们还做陌生人。我会当做不认识你,你也别说认识我。”

王珍珠不知道她既然答应了帮忙又为何要与自己划清界限。但只要她肯帮忙,她已经感激不尽。

王珍珠面带喜色地离开,柳夷光看了一眼已经凉了的锅巴没有了胃口。

忽而有些同情祁岩,一个长得好俊朗,有钱又有权的美少年,就像是一块肥肉,谁见了都想咬一口。也不怪他如今自恋成魔。

她可不想再被王大娘牵绊住,留了一张字条便回了主院。

新竹见了她,双手叉腰道:“你还知道回呢!不是说了让你不要乱跑吗?怎么招呼也不打一个就偷溜了。”

这还是新竹第一次待她如此严厉,她心中有愧,连忙道歉。新竹也不好说什么,只让她在耳房待着,扔了针线给她,道:“今日起,你便待在这里好好地干活,做些荷包出来留待中秋用。”

柳夷光张了张嘴,想要求情,但见她神色严肃,不容拒绝的样子,也不敢说出口了。

听话地拿着针线盒盘腿坐在塌上,开始做着她最讨厌的针线活。

她这可是耍金刀舞铜勺的手,如何拿得了绣花针?

新竹见她笨拙地穿针引线,看得都要呆了。美人儿就是美人儿啊,拿着针线的模样就是温柔可人。瞧着这样的美景,便是什么气也消了。

新竹也拿着针线过来,同她一起做着,有时也指点一二。

“新竹姐姐,世子可定亲了?”

新竹还是第一次听她打听世子的事情,便笑道:“自然已经定了亲。”

柳夷光眼神闪烁,暗暗骂了自己一句,怎么不早一点打听清楚!世子都这个年岁了,定了亲也很正常。

新竹手顿了顿:“世子与表小姐从小便定了亲,只是表小姐年岁还小,恐怕还要过几年才入府呢。”

原来是表亲,又是一阵头皮发麻。

他竟定了亲,那她应承了珍珠的事情只能作罢。

“那周先生应该也定了亲吧?”不过是为了让自己不再去想珍珠地事,随便找个话题聊聊罢了。

新竹声音冷淡多了,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阿柳,你不觉得自己太关心睿王了吗?”

不可以吗?她茫然地看着新竹:“我不过随口问问。”

“你若只是随口问问,我便告诉你,他没有定亲。”新竹很是认真地观察着她的神色,停到这个消息,她似乎也并没有很高兴的样子,难道真的只是随口问问?

第四十二章 谈心

祁曜与祁岩同岁,没有想到他居然还未定亲。大约是皇上要给他寻一门好亲,毕竟他的妻未来是要母仪天下的。

“阿柳,马上要进王府了,我便指点你一两句。世子随性,在庄子里,你或许只觉得他是一个普通人,和你的几个哥哥没什么差别。可是到了王府你就会知道,主子和奴婢乃是云泥之别,我们和世子,那就是莲池里的淤泥与天上彩云的差别。何况是睿王?”

为何他们都这样对她耳提面命?难道她看上去就那么想不开,想把自己锁进象牙塔里?柳夷光苦笑,轻声道:“不管你们信不信,我并没有攀龙附凤的心思。”

她指着自己的脸,很是苦恼的样子:“我知道自己的斤两,也就看着聪明,其实脑子特不好使。”

新竹被她逗笑,啐了她一口,回道:“我看你聪明得很,只要不做傻事便罢了。”说着,她又叹息了一声:“我打小就在王府,外面的人只看到那些姨娘们的风光,哪看得透富贵背后的辛酸。”

柳夷光愣了愣,她没有想到新竹竟然是这样通透的一个人。

只是,一个奴婢的命运又岂是自己能够做主的呢?新竹心中闷闷的。当初王妃挑了她与新桃,便是有将她们给世子的意思。想或者不想,从来都由不得自己。

新竹想到这里,揉揉自己的眼睛,又是一声哀叹。

柳夷光停下手中的活计,手肘放在桌上,撑着自己的头,看着她,很是认真地问:“新竹姐姐,如果不是奴婢之身,你想做些什么呢?”

与友人谈梦想,这也是她特别想要做的事。

新竹想了想,怅然地摇摇头:“我想象不出来,那你呢?”

柳夷光不加思索地回答:“我想开客栈,全国连锁的那种,然后成为食神!”

“全国连锁,这是什么意思?”

柳夷光吐吐舌头:“就是全国都有分店。”

“女人怎么能做生意呢?不成的!”新竹笑得前俯后仰。果然是个小孩子,以为会做几道菜便能开店了,还想把店开到全国,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简直太离谱了。

柳夷光也“嘻嘻”一笑:“反正想想也不犯法。”心里却不这么想,总有一天,她会做到。

新竹顿了顿,看着眼前仿佛在发光的人,愣了愣,意识到她并不是在说笑,便也认真了一些:“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像你这样的人。”

柳夷光扬眉,斗志昂扬:“我的店,就叫龙门客栈,有客人进门,跑堂的就会吆喝一声‘这位客官,您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不知怎的,听到她绘声绘色的描述,本是极普通的场景,也变得生动有趣了,令人生出向往之情。便顺着她的话道:“打尖儿,听闻龙门客栈有位食神坐镇,且将招牌菜都招呼上来。”

柳夷光心中熨帖,虽然她们两人的思想隔了千年,却因为彼此欣赏,这样的思想鸿沟也都能跨越了。新竹虽不认为她的梦想可以实现,却释放了她最大的善意。

两人说笑,不知多少快活。新桃甩帘而入,面色阴沉:“你们倒是快活,主子不在,便躲起懒了么?”

新竹压压嗓子,扬了扬手中正在做着的荷包,道:“这不是正做着的么。”

新桃全当没听见,走到柳夷光身边,将她做着的荷包拿过来一看,冷笑了一声:“这种东西拿出去也只是丢了聆风院的脸。”边说些,边拿剪刀,将荷包剪得稀碎。

新竹惊怒:“你这是做什么?阿柳好不容易才做好的。用不用也都是阿柳的一番心意,聆风院还差做荷包的丫头么?”

新桃死死瞪着她,好一个新竹,居然敢在小丫头面前扫自己的面子,她咬牙道:“新竹姑娘好大的气派。我如今连教训一个小丫头的资格也没有了?”

新竹冷然道:“你知道我并无这个意思。”

柳夷光看着荷包被毁,心里一点儿都不难受,反而松了一口气。她这个荷包也确实拿不出手,若是不小心被阿娘看到了说不定还要吃一顿鞭子。它这般结局,甚好。便扯了扯新竹的袖子,小声道:“剪了便剪了吧,两位姐姐不要动气。”

新桃瞪了她一眼,又甩帘出去了。只余水晶帘相互敲击出的曼妙声音。

柳夷光将荷包的碎片都收拾好了,一丝不愉快的神情也无。

“你这性子也太绵软了。”新桃很是无奈,“她都这样了,你居然一点儿也不生气。”

“这有什么好气的?她这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呢。”柳夷光抚了抚自己的头发,“我最怕的就是女红,这荷包也确实拿不出手,新桃姐姐给剪了,也免得我在旁人面前出丑。新桃姐姐这是一片疼爱之心。”

新竹嘴角勾起,又拿手指头戳她的眉心:“你就缺心眼儿吧你,早晚别人把你卖了你还帮别人数钱。”

新竹怕她又偷偷溜出去,这些天都紧紧地看着她,不让她离开视线分毫。外面的消息她是半分也打听不到,也没有心思研究吃食,担心三哥的安危。不管祁曜他们的实力如何,凭三哥这样的身份,肯定是马前卒啊,不管能不能成功,三哥的处境都很危险。何况,三哥是极有抱负心的一个人,一定会不甘落后,拼了命也要上。

日子过得浑浑噩噩,第七日,柳夷光听着从家那边传来吵吵闹闹的声音,大惊失色,央求着新竹让她回去看一眼。新竹劝她稍安勿躁,先遣了一人过去探听消息。

那人回来以后,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一眼柳夷光,回复道:“是李府那边派了人来,说是求见阿柳姑娘。不过柳管家正在与李府来的人交涉。”

定又是那李少辉整出来的幺蛾子。现在一心系在三哥身上,哪有闲工夫搭理他。便兴趣缺缺地躲到厨房去了。

新竹疑惑问道:“李府的人求见阿柳做什么?”

那人奇怪的笑道:“我听着,似乎是李府的公子想要求娶阿柳姑娘。”不是纳,而是求娶。死活要娶一个奴婢,这位公子怕不是得了失心疯吧?

第四十三章 野芹

新竹听了,也觉得不可思议。“他不知道阿柳是王府的人?”

“怎会不知?柳管家方才已经再三告诉来人阿柳现在是世子的婢女,婚假之事由不得他们夫妻二人做主。”

新竹皱着眉头,李府也是大家族,竟这么不知规矩?这事儿闹出去,世子脸上怕也不好看。

“现下世子不在,也没有个主事儿的。”新竹急了,这事说小也小说大也大,弄不好,日后传到王妃耳朵里,又是阿柳一桩罪过。

叫人继续打听着,她扭身去了厨房,扯着她的耳朵出来了。

“你自己怎么也不着急?你知不知道,若是任由他们闹去。你都没办法进府。说不定还会触怒了王妃,被发卖了也不无可能。”

这种事情,她自己个儿又没法插上话的,何况这种场面阿爹阿娘自会处理,想来自她十岁起这样的闹剧时有上演,阿爹阿娘处理起来已经得心应手。

“新竹姐,这事儿就让我阿爹阿娘操心就好。”

新竹语塞,她确实也插不上手,但也不至于这么撂得开。大约这就是在阿爹阿娘身边长大的小姑娘。她摸摸她的头:“你啊,自己雕花玩去罢。”

柳夷光汗颜,难道自己表现得太过事不关己了?那么,这种情况她应该怎么表现比较好?

“新竹姐姐,你真的不用担心,这个李少辉,是中和乡有名的纨绔,平时就不务正业,就算传出去,也只是他们想要仗势欺人罢了。”柳夷光双手叉腰,说些狠话,尽量表出强大的自信,好让新竹不要过于担忧。

想到新桃说不定也去会去打听,新竹无奈的笑笑。“我已经着人去打听了,世子回来也好交代。”

柳夷光张了张嘴,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份,以及她那并不算心胸宽广的主子,顿时觉得苦恼。

混蛋,看来仅仅只是教训他的狗腿子还不够,这种纨绔还是欠揍。打一顿就好了。

桂圆的脖子伸得老长,努力地听着她们在说些什么,可惜离得太远,什么都听不到。

柳夷光回到厨房时,脸色比之前更加不好。

枣儿给桂圆使了一个眼色,桂圆会意,走到柳夷光身边,很是关心的问道:“阿柳,你没事吧?新竹姐姐看样子很是生气。”

“生气么?”柳夷光自嘲一笑:“或许吧。”心里已经将李少辉骂了个狗血淋头。

总有一些人,他们明明只是生命中的过客,却总要让人恶心一把。

“发生了什么吗?我们可能帮上忙?”桂圆又问到。

她抬头看了她一眼,她看上去很诚恳,柳夷光摇摇头,这种事情,也不便与她们提起。她又低下头,雕着萝卜花,装满了一盆之后,桂圆和枣儿过来拦着她,“不要再雕了,这个季节萝卜可不好寻。”

她地窖里还有一大推好么?不过还是停了手,洗净手之后,对她们说:“我去挖点野菜,晚上包混沌。”

她做得吃食还是很能蛊惑人心的,桂圆和枣儿一听,一扫什么都没有打听出来沮丧,高兴起来。

“去哪儿挖野菜?不如我们一起去,我枣儿还自来了庄子上还从未出过院子。”

这回不是打诳语,原想着到了庄子上可以松快些,却没有想到比在府里还要忙碌些,哪怕世子不在庄子里,冯妈妈也将她们拘得很紧,除了房间就是厨房,同在府中没什么区别。

柳夷光很能体会她们的心情,只是很抱歉地说道:“我现在也不能出门,只能在这院子里挖点了。”她在镜湖附近移植了一些野芹,用来包混沌正好。

她们俩神情很是失望,冯妈妈瞧见了,淡淡道:“无事,你们俩就跟着去吧。”

柳夷光突然明白过来,祁岩是真的怕她乱跑,让她们都来监视她。不由得更加烦躁,拿着自己的背篓径自走了。

桂圆和枣儿两人一溜小跑跟在她后面。

镜湖这边有个秘密的小道可通向外头,有这两个跟着,那是肯定不能出去的。

她只能随便割了两把野芹,算是糊弄过去了。枣儿看着野芹道:“原来这竟是能吃的?我小时候在家到是见过,却不知道它能吃。”

桂圆嗤笑:“你六岁就被你爹娘卖了,还能记得家里长了这个?”

柳夷光的心不由得揪了一下,是被自己爹娘卖的?真可怜。

枣儿亦觉得她的话刺耳,只辩驳道:“是我央爹娘卖了我的怎么了?我爹娘要是不卖我,我大弟就要病死,我大妹就要饿死。”虽然在王府只是最低等的丫头,但吃穿是不愁的,每月还能拿五十文的月钱,比在家强多了。

桂圆没有再搭话,想到枣儿还有爹娘,自己只是一个孤儿,是被姑姑卖给人牙子的。

于是都不说话,突然沉寂了下来,柳夷光将野芹放在鼻子下,嗅了嗅,道:“你是说,你们那儿的人都不知道这菜能吃?”

枣儿点头:“要知道这草能吃,我们也能少挨些饿。”语气间不无遗憾。

是呢,她在中和乡住的这么些年也发现了,有很多常见的野菜也没有多少人食用,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哪些野菜可以食用。而对于大夫而言,这些野菜都是可以入药的药材,很少拿它们当做食材。

“如果我能编撰一本书,记录这些可以食用的物种,不是很好么?”柳夷光灵机一动,好不容易来这世上走一遭,还是得留下些什么。或许,她还能造访一下南美洲,早些引进玉米、土豆、西红柿,也能丰富丰富自己的菜单。

她的声音不大,本就是自言自语,枣儿却听得一清二楚,不知为何,自胸口涌出一股难以明状的热潮。

桂圆满脸写着不屑,“哪有你想的这么简单,你才知道几种野菜,兴许这些草只长在阳城呢?”

桂圆说得极有道理,若她足不出户,就写出这样一本记录食材的书,让人也不会相信,她应当学习神农和李时珍,一边游历一边记录。

第四十四章 爷归

她从来都是个行动派,有了这个想法,便思考着如何付出行动。光是阳城,就有数十种可以作为食材的植物。她可以先将这些写出来呀。想到这里,她拎着背篓飞快地跑回了厨房。扔下东西就要出去,又折回来拿了一株野芹,一边走一边看,突然想到一个严肃的事情,记录占禾时,里面的插画都求着三个哥哥帮忙画的。

回了房,寻摸出纸墨笔砚,趴在桌上,寻思了半天,刚磨好的磨也快干了,才写了三个字:野芹菜。而后又给撕了,想了想,写下了“水芹,野生草本植物,性喜凉爽,忌炎热干旱。常见于河湖、水田附近。”

她这边正在为新的事业奋笔疾书,那边新竹正满院子的寻她,弄得鸡飞狗跳,才有人说,看着她回了房。

到了房间一看,满床都铺着她的墨宝。

“我的小姑奶奶,你倒是会躲清闲。世子快要回来了,赶紧做饭去。快着点儿啊。”

怎么这就回来了?柳夷光赶紧将纸张都收好,去了厨房。

厨房的材料都是现成的,做硬菜是来不及了,见冯妈妈在炖肘子,她微微一笑,她还是包水芹混沌好了。

馄饨馅儿最大的特点就是细,肉糜要细,她手舞两把大刀,飞快地剁着肉糜,“哒哒哒”的声音听得人发麻,很像是战场上擂鼓之声。

枣儿看得眼睛都值了,虽然知道她的刀功了得,可每每见了,都忍不住想要惊叹一番。

肉剁好,便将野芹菜洗净,用热水一烫,稍微软了,便捞起来切碎,双手将芹菜的水挤干,倒入装肉糜的瓷盆中。顺手往盆中敲了一个鸡蛋,倒入一勺秘制酱油,加入少许白糖、适量盐粒及香油,搅拌搅拌,便让枣儿用凉水浸着,防止馅儿变质。

她这边又开始和着面,擀馄饨皮儿。突然想到一个歇后语,不由得笑了出来。

这突然的一笑,也很吓人,三个人都将目光调转到了她身上。

桂圆怯怯道:“阿柳,你笑什么?”

“我打个谜语你们猜,如何?”

都这样忙了,她还有闲情逸致在这儿玩什么猜谜,冯妈妈就要被她的操作气晕过去。

桂圆和枣儿到底是小孩儿心性,连连点头,要她出谜面。

“我这谜语同馄饨有关。”她清了清嗓子道:“谜面是:八个钱的馄饨。”

“八个钱?这馄饨也忒贵了!”桂圆惊呼!

柳夷光绝倒,小丫头们,你们还真是没见过世面呐,光这些料都不止八个钱吧?这都不算人工费和加工费。

冯妈妈撇撇嘴道:“八个钱也嫌贵?瞧你这可怜见儿的。八个钱怕是连个馄饨面儿都见不着。”

柳夷光哑然失笑,“冯妈妈厉害,还真猜着了。这谜底可不就是‘不见面’么!”她龇牙一笑,又道:“待会第一碗就给您尝尝。”

冯妈妈瞪了她一眼,专注于自己的炖肘子,才懒得理她。

听到外面有了动静,有人过来传膳,她才不紧不慢开始包,她包馄饨的手法很是清奇,一眨眼的功夫,竟能包出一大碗来。

水开了,直接将馄饨撒了进去,待见馄饨在水中翻滚了出浪花,便捞出来,加一调羹干虾皮,一小撮紫菜,再舀上一勺面汤。

冯妈妈闻着味道,心生不解,明明只加了一点干虾皮,怎么竟有海货的味道,可又没海腥味?

“你往里面加了什么?”冯妈妈看着里面碗中漂浮这一片水草一样的东西,皱着眉头问。

柳夷光用一种“你很识货嘛”的表情看着她,回答:“这是紫菜,是海里的一种植物,可是费了老大劲才弄到的呢。每次只有吃馄饨的时候才舍得放一点儿。”说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们这儿离海边十万八千里,要弄点海货可不容易。不得不说祁岩的命是真的好,她也就今天想着吃馄饨,放点紫菜解馋,偏偏他便回来了。

她提着饭盒,前来引路的人道:“今儿周先生与世子一同用膳,将饭菜送到书房。”

这倒省事儿了,免得祁岩又发疯让她去给祁曜送吃食,那就不止多走这几步路了。

进了书房,将饭菜摆好,都没见着他们的人,新桃让她退下,她便准备离开。

祁岩正好进门,随意道:“等等,去将你酿的好酒拿一坛来?”

听他的语气,甚是欢喜,想来这次应该是凯旋而归,真真心里松快多了。很想问问三哥的情况,好在还是忍住了。

“是,奴婢这就去取一坛三清酒来。”

祁岩的笑容僵在脸上,又不想认怂,点点头。

这庄子里好多地儿都埋着酒,她找了一个最近的地方,取了一坛。再回到书房时,祁曜也到了。

嗯,瘦了。再瞧瞧祁岩,仿佛比去时要富态些。这就是“为国为民”和“富贵闲人”之间的差别!简直用肉眼就能看得出来!

“世子,酒取来了。”

不知为何,她觉得气氛与自己出去时有些个不同。偷偷拿眼睛瞥新竹,新竹悄悄地指了指新桃,她恍然大悟,想来是她又同世子告状了。她心中百转千回。自己这段时日还算老实,也很是听话地没有乱跑,唯一能生出事端的也就今儿李少辉求亲一事。

“嗯,满上。”

说话的是祁曜,语气听不出喜怒,一如往常。

她过去,将酒倒好,退到了新竹身后。

“这馄饨你做的?”祁岩对着面前空空如也的汤碗说道:“味道奇奇怪怪的。”

“回世子,是奴婢做的。用水芹菜包的,味道是重了些,不过这菜对身体好,吃了强身健体,益寿延年。”

“嗬!说话也不怕闪了舌头,当个厨娘未免屈才,看你适合给胡老头当个关门弟子。”

他说的胡老头便是侍奉睿王的太医。

柳夷光灵机一动,立马跪下谢恩:“多谢世子举荐,奴婢这就去拜师。”说着还煞有介事地磕了三个头。

祁岩瞠目结舌,祁曜垂眼掩笑。

“你属猴的?还真会顺杆爬。”

柳夷光仰起头,目光真挚地看着他:“奴婢还真属猴。”

新竹终究忍耐不住,笑出声来,一把将她从地上捞起来,道:“真是个皮猴儿,可别扰了两位爷用膳。还不快下去。”

第四十五章 收拾

柳夷光为不能拜师而感到遗憾,技多不压身,日后她出去游历,懂些医术极有裨益。

祁曜瞥了她的背影一眼,目光幽静,难道是因李家二公子的事情不快?想到上次在山中,她痛打李府下人的模样不是很嚣张么,这次不过闹上一闹就蔫儿了?

这次出师很顺利,阳城知府、郡守皆已经被擒拿,现已在押送回帝都的途中,他们明日亦要归朝,走之前,给她解决这一桩麻烦便是了,毕竟这次能这般迅速的查获私盐案,她居功至伟。

新竹也发觉到她心事重重,安慰她道:“世子回来正好可以给你做主,明儿我们就启程回帝都了,日后远着那人也就没事了。”

柳夷光哑然,突然反应过来:“明日就启程?怎么快?”

被她这样一惊一乍地吓了一跳,新竹轻轻拧了她一把:“可不是,我都唬了一跳,想来这些天世子也在庄子上待腻了。现下我们就要收拾东西,你可不要躲懒。”

看来新竹并不知道他家世子是带着公务来的,也是,纨绔么,哪里会有什么公务在身。

匆匆用过餐,新竹还真的差遣她收拾东西。一手拎着四个大包袱往外走,引得旁人都驻足观看。

惦记着她“一包之恩”的丰南踢了一个看热闹的小厮一脚,骂道:“缺心少肺的东西,这么多人在这儿看人家小姑娘搬这么多东西,也不知道搭把手。”

“不用不用,我可以的。”

话毕,就听到一声爽朗的笑声,柳夷光惊喜地叫道:“三哥!”柳晋勤走到她面前,宠溺地摸摸她的头,却没有接她手中的东西。她立刻鄙视地看了他一眼,三哥最狡诈,每次都趁她腾不出手的时候动她的发型。

旁人这才知道他们是兄妹,起哄道:“那以后便能常常吃到肉包子了!”

柳晋勤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肉包子,却猜到她的手艺又招揽了一批拥趸。

“去去去,知道吃肉包子却不知道帮忙,谁还给你们做?”丰南可是瞧得真真的,这小丫头在世子和睿王跟前很是得脸,指不定以后就是半个主子,卖个好也不吃亏。

柳夷光可不跟他们在这贫,拎着东西放到马车上,脚不停歇地往马车上搬东西,倒让那些搬了几趟就喘不过气来的男子都自愧弗如。

新竹几个瞧着她大气也不喘一口的模样,表情都甚是奇怪。她这一身蛮力同她的长相实在差异过于悬殊,这回她们的心境出奇一致:可怜这一张美人皮!

因她的努力,还不到傍晚东西便都收拾好。闲下来,心开始慌了。这些时日,虽说着去帝都去帝都,实则没有太真实的感觉,可是将自己的东西都搬到了马车上,她才真的有一种这回是真的要走了的感觉。

祁岩瞧着她似丢了魂,招手唤她过来。

“你的东西可收拾好了?”

“回世子,已经收拾好了。”

她模样还算乖巧,又听新竹说这些日子她很是听话,老实地待在庄子里,心一软便说:“明儿可就走了,今晚许你回去住一晚,同家人话别。”

柳夷光惊喜万分,她正愁怎么同他说情回去一趟。她养得小母鸡大肥鸭后事还未交代呢。

“多谢世子。”喜笑颜开的样子还有几分童趣。

祁岩微微一笑,他第一次离家同师父去游学时,年纪同她现在差不多大,当时只想着第一次出远门有多好玩,不知多少高兴,可一上了马车,便生出了不舍。

在家百日好,出门一日难。虽说她是王府的奴婢,王府算是她的根儿,但他懂得故土的含义。

她兴高采烈地准备出去,新桃可见不惯她这般得意,撇过脸不去看她。心道:也就忍一个晚上,待回了王府,看你还能如此张狂?

祁岩起身喊住她:“等等,我也还有些事情要同柳管家商议。”

没办法,柳夷光只停住脚步,等这位大爷走到前面,才紧跟着新桃随侍左右。

柳家很是热闹,听到有人通报世子来了,柳管家和柳大娘连忙出门迎接。

柳夷光眼尖,看到了王大娘和王珍珠,真是恨不得立刻带着祁岩转身离开。

表小姐,对不住了!

毁人姻缘是要天打雷劈的,若是因她今日的行为,致使祁岩与他表妹生了罅隙,那她可真要抬不起头了!

天可怜见,她是真的鄙视拉皮条这个行当!

心中正百转千回,便听到王大娘的声音:“这就是端亲王世子?乖乖,长得可真俊!奴婢王秦氏,拜见主子!”

前半段恰到好处地展现出一个农妇的不朴实无华的夸赞,后半段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让人不至于觉得讨厌。

“奴婢珍珠,拜见世子,世子晚安。”她几乎是捏着嗓子在说话,那气息柔媚入骨,听得人骨头都酥了。在加上盈盈下拜的身段,极其柔软,她一个女孩儿看了,都怕伤了她的腰身。

何况他这个自诩怜香惜玉的风流纨绔。

新桃一口贝齿都要咬碎了,脸上的表情却还是端庄的。

祁岩用扇子在手中敲了敲,柔声道:“无需多礼,起身吧。”说些还特意多看了珍珠两眼。

柳大娘暗恨,却也没法子,这种铁了心要把闺女往世子床上送的,她能怎么办?她从来不已自己的标准去要求别人。

柳管家自然知道世子过来一趟并非无事,便对祁岩道:“世子这边请。”

祁岩示意她们俩不用跟着,她自然乐得自在。

柳大娘很是热情招待新桃进屋里坐,新桃也想探探这个姓王的有什么想法,便也很是亲热地挽着柳大娘的手。“柳大娘,我们明儿就要启程回帝都了,现下是特意来向您辞行的。多谢您这些时日的招待。”

“呵呵,哪里哪里,新桃姑娘客气了。”柳大娘话都没说完,王大娘便接过话头:“柳家姐姐,这位就是世子院子里的大丫头吧?瞧瞧这一身气度,到底是比我们乡下人要强多了!啧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姐儿呢!”

第四十六章 奇女子

新桃听了,不过牵了牵嘴角,“王家婶子话说得好听,我不过就是个奴婢,可不了珍珠妹子,看着就是个有福分的。”

王大娘一听,脸上笑意更甚,心道,果然是长在王府里,眼睛就是比旁人要好使,一眼就看出我家珍珠有福气。

“新桃姑娘您可太过奖了,不过我这丫头虽然是在乡下长大,但是旁人见了都夸赞她气度好,若是能跟着新桃姑娘多学学规矩才是她的福分呢。”

柳夷光眼观鼻,鼻观心,只求当个透明人。

王珍珠听她阿娘这样说,急得想要跺脚,碍于场合,含羞带臊地过去扯扯王大娘的衣角,小模样倒是惹人爱怜得很。

柳夷光莞尔,这样的姿态若是给祁岩瞧见了说不定用处很大,但是让竞争对手见着了,只会适得其反。有新桃这座大山,她便可以放心了。

新桃眼神玩味,像是看到了极有趣的东西。

柳夷光眼见着阿娘脸都绿了,越发不想参和到这些事情中来。便思量着如何逃之夭夭,眼睛咕溜溜一转,就转到连接议事厅的小门上了。

蓦地,新桃将目光转向柳夷光,勾唇笑道:“双柳庄果然是人杰地灵之地,尽出奇女子啊!”

柳大娘的眼神突然一冷,奇女子?她最是厌恶这样自以为是的女子,当旁人都是傻子不成?被盖章为奇女子的莫不是风尘女子,这是拐着弯儿骂街呢!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满眼喜色的王大娘,已经恼怒非常。

作死的东西,连累我儿受辱。柳大娘皮笑肉不笑的回道:“说到奇女子,我家柳儿愧不敢当,还是新桃姑娘和珍珠你们这样的才配得上如此称号呢!”

新桃端庄的笑容有了一丝裂缝。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柳大娘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便也回了一个无喜无悲的眼神。

王大娘只道她们在相互恭维,便也道:“柳家姐姐就是谦虚,看着这三个丫头,都是好孩子,比我们当年可强多了。”

柳大娘瞧了瞧自己的傻女儿,此刻显然魂游天外。不由得无声叹息,若真比自己强就好了,免得面对这群牛鬼蛇神时束手无策。还好老三机灵,也能多照应她些。

柳大娘冷眼瞧着珍珠这丫头比柳儿可要聪明多了,可惜被她阿娘带歪了。既然她们如此想要进府,那也别怪她心狠,随了她们的意。如此,有了这个眼中钉,柳儿的在新桃底下做事也能松快些。

柳夷光慢慢地退到门口,离解放就差一步。珍珠忽而走到她跟前,挽住她的胳膊,很是亲热地说到:“你呀,这是想要逃到哪里去?知道你不大喜欢人多的地方,可明儿就要走了,还是留下来同我们多说会子话。”

柳夷光很是尴尬,干笑道:“哪有要逃,我是想去给大家烧点茶水。”

柳大娘忽而拍了拍脑门。笑道:“难为你记得这个。”

珍珠脑筋转得快,平时来做客,茶水都是柳大娘准备,这会儿恐怕世子那儿也没人伺候茶水。

“那我同阿柳一起去吧。”珍珠紧紧地挽着她的手,柳夷光轻轻挣了两下,便挣脱了。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珍珠又拉起她的手,道:“我这不是舍不得你,想跟你一起多待一会儿么?”

柳夷光心中警铃大作,求助地看了一眼阿娘,可是阿娘连半个暗示也不给,反而很是欣慰的样子,同珍珠道:“柳儿很是粗心,就麻烦你同她一起去了。”

“婶娘同我还客气什么。”珍珠嘴巴一向很甜,也很能讨人欢心。

柳夷光只能任由她拽着自己的手,一路亲亲热热地出去了。

出了门,珍珠便放开了她的手,小心翼翼查探她的神色,“阿柳,这位新桃姑娘对你有敌意。”

柳夷光反应慢半拍,回道:“还好吧。”迄今为止,没有做出什么对她有实质伤害的事。

“她可不是好对付的人。”珍珠的带着盈盈的笑意。

柳夷光知道她还想说什么,便直言道:“我与她道不相同,她迟早都能知道,但你不一样,你和她有相同的目的。”

“那又如何?”珍珠眼睛闪亮如钻石,钻石上雕刻着的正是“野心”二字。

她们烧好了茶水,柳夷光拿了一套茶具过来。珍珠道:“还需再拿一套。”

柳夷光张了张嘴,明白了她的意思。

“想来婶娘已经答应帮我了呢。”珍珠看着她,露出温柔而俏皮的笑容,看着柳夷光的呆样,忍不住伸手点点她的额头:“我知道婶娘为什么改变了心意,不过我不怪她。阿柳,说实话,我从小就讨厌你,你知道吧,你从小便很傲气,谁同你说话你都爱答不理,一心捣鼓着奇怪的吃食。偏偏这样,你还能得到大人们的赞誉。”说到这里珍珠噘了噘嘴,轻轻地“哼”了一声。

还从来没有人当面同她说过这样的话,大多数人都是在背后议论。或者当着她的面,假装是在背后议论……通常,她只当没有听到这些话。当面这么说,她没有处理经验。

“最最讨人厌的便是柳叔和柳婶把你当宝。明明你只是一个女儿,柳叔柳婶待你比儿子还要疼几分。或许你还记恨我们几个欺负你的事。请你原谅,那些只是源于小女孩儿的嫉妒心。”

柳夷光表情更加迷惑了。“王婶也很疼你。”

珍珠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是呵,阿娘对她很好,好到从她刚懂事的时候就教她如何从男人身上弄到钱,好到教她如何爬上公子少爷的床。不过现在,她还要感谢阿娘。想到那个美玉都无法比拟的少年,她的脸微微一红。

“算了,说了你也不一定能懂。”珍珠知道她的心思都花在了别处,不通人情之事,端着茶水,道:“我给柳叔送茶水去了。”

阿娘既然都已经决定要帮她了,自己便是再怎么捣乱,结果也不会变。

想到珍珠要同她一起进王府,她打了个激灵。阿娘的母爱已经泛滥到这般地步,竟想要用珍珠的一生换她一时的安宁。

第四十七章 名声

珍珠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加深了脸上的笑容,一步一步斩钉截铁往前走。

柳夷光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向她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叹了一口气。若不是珍珠今天的这番表白,她都不会知道自己有多狭隘。

她端着茶水,却不想进屋。寻了一块平整的地方将茶具放好,便牵着阿花漫步到了如灵溪。瑟瑟溪水流光溢彩,溪边之人玉树临风。

真是一副不能再好看的画面,纵然她自诩不是颜控,看到这样的场景这样的人都忍不住驻足。

“怎么不过来?”

听到声音,她清了清嗓子,却没有说话,松开小花的缰绳,走到他的面前。

“殿下怎么会在这里?”

祁曜的眼睛看向映入溪水中的夕阳,眼神温柔。“阳城景色宜人,我都想在这里置个庄子。”

虽不知道他缘何生出这样的想法,她仍顺从地说道:“阳城确实不错,殿下若是想置庄子,一定得置个农庄,此地土壤肥沃,种粮亦或是种菜收成肯定不差。且阳城有山有水,山上可养家禽,水里鱼肥虾甜,多好。”

祁曜喜欢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农事的模样,看着她的眼神也分外认真。

在这样橙红色的背景下,面对着他专注的神情,她终于有了一丝女孩子的羞涩感,悄然地背过身,不去直面他。

见她不说了,祁曜颇觉遗憾。

“南郡李家也算名门,没想到也有如此不肖子孙。”

他突然这么说,她自然知道是要聊起李少辉那厮了。心中犹疑了一下,小心道:“他这个人也是被宠坏了,不知道好歹。本性倒不算是个坏。”

祁曜轻轻地哼了一声,令她有些紧张。

“你且放心,此时已经处理好,日后李家必不敢再为难与你。”

“咦,”她是真的觉得奇怪,睿王殿下不像是会处理这些微末小事之人,“多谢殿下。”

看她似乎根本就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的样子,不知怎的,心里竟生出一股无名之气来。事关她的名节,她却一点都不在乎。

“其实殿下也不必如此费心,他也就闹腾一段时日便会撂开手了。”他这样纨绔不都如此?之前她也听说过许多李少辉的光辉事迹,花边之丰富,怕是只次于祁岩罢了。

祁曜伸手敲了一下她的脑门,气闷道:“被他这样的东西纠缠,名声还要不要了?”

原来他担心的竟是这个,在一个女子的名声比性命还要重要的时代,她还真后怕起来。“明明丢脸的人是他,竟损坏的是我的名声,这是什么说法?”如今倒是越发觉得自己同这时代融合得不济了。

被她反诘,祁曜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回答,世事如此,可为何如此,他没有想过。沉默了半晌,又听她道:“也是了,这世间本就对女子苛刻。”

不是抱怨,不是悲叹,反而像是给自己找到了一个说服了自己的理由。

祁曜越发语塞。

双双沉默了良久,柳夷光总算意识到又不合时宜了。这可是在双柳庄待的最后一晚了,应该快快活活的才是。

夕阳落下,月亮升起,星辰布满苍穹。

“月亮、星星、清风、小溪,”她忽而碎碎念道:“还差篝火和烧烤。”

听得此言,祁曜失笑,应当说她尽忠职守还是说她单纯只是一个馋猫?怕是月亮星辰清风小溪听了她的话都会哭泣。

柳夷光猝不及防地问道:“殿下,你喜欢吃鱼吧?”

“唔。”本能地回应了一声之后,祁曜暗道糟糕。带着怀疑的目光看着她,若是猜的,猜得也极为准确了。

柳夷光知道他的想法,笑了笑,“虽然殿下平日里并不挑食,但是‘喜欢’又怎么藏得住呢?殿下喜欢吃鱼,不喜欢吃虾;喜欢喝鸡汤,不喜欢吃鸡肉;不喜欢蔬菜和果子,但高汤浇过的蔬菜还可以接受,蜂蜜腌渍过的果子就比较喜欢了。奴婢说得可对?”

祁曜不自在地别过头,他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不管膳房做的什么,他每样都会吃一些,并不过量,除了母后,旁人鲜能知晓他的喜好。

“烤鱼,如何?”

“什么?”

柳夷光走到溪边,想要拖鞋,忽而想到祁曜是外男,在他面前可不能露足,便直接往水里走了几步,捞出一个竹篓,伸头往里面看了看,“运气不错,有几条大个儿的。”

她拎着鱼篓过来,袖子上还滴着水。

“鞋子衣衫都湿透了吧?你呀!”晚间还有些凉,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怎么让人放心?

“一会儿就能吹干。”她浑不在意,忙前忙后,收集了不少木材,点燃了火。她在这里可没有藏厨具,祁曜眼见着她在河边捡了一大一小两个石块,一手握着较大的一块,一手压着较小的一块,敲敲打打了半天,扔掉了大块的石头。

她用手指试了试打磨好的石头,用这样的石头杀鱼绰绰有余。

上次见她用大刀杀鱼,身手利落。这回用石头杀鱼,只能说大开眼界。

“哇,运气太好了,都是鲫鱼,正适合烧烤。”

鲫鱼肉嫩,算是她比较喜欢的食材,只是鲫鱼刺多,吃起来麻烦。

“鲫鱼性平味甘,入胃、肾,具有和中补虚、除羸、温胃进食、补中生气之功效。但是像这样寻常品类的鱼殿下应该很难吃到吧?”

不是很难,是根本没有吃过。祁曜礼貌地点点头,想要帮她做些什么,好表示自己不只是坐着等吃的人,却实实在在插不上去手。

她从身上掏出一个荷包,又从荷包里拿出几个拇指大的瓷瓶,往烤鱼上撒了些香料。

上次在镜湖边她也是用的这些香料,味道特别,极具诱惑性。

考好的鱼仍用芭蕉叶包好,折了两根瘦竹做筷子,她将鱼肚子上刺最少的部分用竹筷拨下来,放到他的手上。

“可惜,无酒。”她在庄子很多处埋了酒,显然不包括如灵溪边。

“哼,谁让你们偷摸着吃好的不叫我。”祁岩将酒坛子往祁曜那边一抛,隔着这么老远,唬得她连连退了几步,酒坛子稳稳地落到了祁曜的怀里。

第四十八章 离别

祁曜将封口打开,轻嗅一下,露出满意之色。

“这可是我的珍藏,出自梅娘之手。”祁岩得意地炫耀。

柳夷光不曾听说梅娘之名,自然也就不懂得他的洋洋自得。祁曜也不曾听过梅娘之名,见他如此模样,便知道又是从哪位出世高人那儿寻摸来的,大约不容易得。便客气道:“果然名不虚传。”

这个时辰,都不饿,也就吃个意趣罢了。

除了柴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便是草丛中的昆虫的鸣叫声。三人出奇地沉默,祁曜跪坐着,身体笔挺;祁岩盘膝而坐,放松随意;柳夷光在离他们稍远的地方,躺在草丛上,嘴里还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眼里是满天星河。

祁曜看他们都不成体统,祁岩觉得他们一个太过正经一个太没规矩,柳夷光认为他们都不懂得享受。

但,他们都没有说,保持着一种奇异的平衡。

夜愈深,蚊子出没频繁。她站起来,朝他二人道:“殿下、世子,该回去歇息了。”

“也好。”祁曜回道。

她一直很好奇,他这样端正跪坐,脚会不会麻。每每叫他都这般正襟危坐,瞧着便替他累得慌。但他自己仿佛并不觉得脚麻,无论是表情还是行走之间的动作都没有任何不自然的表现。

见她直勾勾地瞧着元朗,祁岩很觉得丢脸。身为女子的矜持呢?哎!

莫名其妙被祁岩瞪了一眼,柳夷光自觉地站回到他的身后,像个受气的小媳妇儿。

祁曜瞧着这一幕很是刺眼。眉头也渐渐拧得深了。

待送走了两位爷,柳夷光骑着小花回到家中。阿爹阿娘正大眼瞪小眼闹着气。她视若无睹,同他们道:“我困觉去了。”

“等等!”没良心的小崽子,他们正为她担着心呐,她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着实让人拿她没办法。

她止住了脚步,认命般的走到他们跟前。

“世子已经同意让珍珠一起到王府,你们虽一处长大,但到了王府,也不可表现得太过亲密。”

听柳大娘这么说,柳管家立刻瞪了她一眼,又对柳夷光道:“休要听你阿娘的话,你们打小的交情可不能断了,该相互帮忙才是。”

该如何同珍珠相处,她早就有了成算。是以,听了他们的话,便回道:“世子都说了,我去了只是一个烧火丫头,日后我老老实实地守着灶台就是了。”

她也不好奇珍珠如何打动了祁岩,这也不是她一个小丫头改关系的事。观阿娘的提到珍珠之名时眼神中不自觉地带着厌恶,便知道用的必定是少儿不宜的手段。

阿娘阿爹还真是为她操碎了心。躺在床上,想着这些,不免生出了几分愧疚来。

正伤怀着,小五悄咪咪地进来了,委屈巴巴地爬上了床,伸出小短胳膊,抱住她。

“小五,以后就只有你在阿爹阿娘身边了,不要惹他们生气,若是你听话,阿姐便给你奖励。”

小五立刻保证:“我一定听话。”转而想到阿姐马上就要走了,眼泪都落了下来。

她的心情也万分复杂,拍着他的背,哼着摇篮曲,哄得他入睡。直到小五睡着了,她便也入睡了。这一夜睡得很是艰难。晨起时,身上绵软,像是被抽干了力气。

小五还睡着,怕他送别时哭闹,她并不想弄醒他,极小心地起了身。到了外间,看到阿娘肿得跟核桃般大小的眼睛,心里便也酸酸涩涩的,她拍拍自己的脸颊,露出一个欢脱的笑容:“哟,昨晚上的蚊子可真厉害,将阿娘的眼睛都叮肿了。”

柳大娘被她气笑,捶了她一把,见她仍扎了两条辫子,便拿来梳子,揪着她的辫子将她拖到了铜镜前:“在家不休边幅也就罢了,往后可不许这样了,这头发要梳得整整齐齐才是。王妃是个爱体面的人儿,到了她面前可不能失了体统。”

柳夷光苦着一张小脸,这发髻要么松松垮垮,要么就是扯得人头皮发麻,不如两条辫子来得清爽。

柳大娘随手给她梳了一个双螺髻,又拿了一套丁香色的襦裙来让她换上。柳夷光惊疑不定,怕自己换了衣服,阿娘又要给她上妆。

“丁香色衬你的肤色。”柳大娘瞧着换上新装的小小人儿,既骄傲又酸楚。

她自己仍觉得别扭,已经有许久没有穿过颜色鲜艳的衣衫了。只是看着铜镜中打扮一新的自己,也觉得新鲜,她捂着嘴笑道:“这样看着,确实很像丫鬟啊!”

柳大娘时常弄不清楚她的笑点,本就是丫鬟,还说什么像丫鬟。

“柳家姐姐!”

王大娘的大嗓门一亮,她们才出的门。珍珠也穿了一身簇新的衣衫,打扮很是妍丽。两位母亲相互看了对方女儿一眼,柳大娘脸上的笑意显然更真切了。

“哟,阿柳这样一打扮都叫人认不出了!”王大娘语气发酸,心道珍珠还说这小丫头没这心思,没这心思费心思打扮作甚?

珍珠看着她,眼睛都移不开了。人靠衣裳马靠鞍,往日阿柳总是甩着两条大辫子,穿得也灰扑扑的,虽然仍看得出是个美人胚子,但绝不似这般明艳得让人移不开眼。

长辈们在一处自然会相互攀比着自己的孩子,柳夷光瞧着阿娘如此高兴,也懒得扫她的兴,一举一动都格外地仔细,颇有淑女之风。

珍珠暗自吃惊,阿柳像是已经完完全全转了性,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晓星升起,柳管家过来催促:“你们俩赶紧地到世子身边伺候着。”

柳大娘拉着她的手殷切地嘱咐道:“到了王府,规规矩矩的,凡事三思而后行,记住有事找你三哥,不要自己糊里糊涂的做傻事,我和你阿爹得了机会就去看望你。”

“知道的,阿娘。”柳夷光跪下来,对着阿爹阿娘磕了一个头,果断地转了身。

不哭、不哭,又不是以后都不回来了。而且阿爹阿娘说过会去看她便一定会去看她。前世自己一人无牵无挂,来去自由;今生有了家人,就有了铠甲也有了软肋。

第四十九章 入府

原本想着拖着这浩浩汤汤的队伍,恐怕在路上要耽搁许久,不曾想,原来她们的马车要与祁岩祁曜一起“急行军”,甩开仪仗队,快马加鞭赶往帝都。这可苦了她了,坐不惯马车骑不了马,一路都病恹恹的,不说伺候世子,反倒需要旁人伺候。

新桃新竹显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进度,一路上表现十分从容。珍珠差就差在对世子了解不多,但也能帮两位大丫鬟打打下手,比她二人不足,比柳夷光绰绰有余。

祁岩也是见她一路上小模样甚是可怜,也不磋磨她了,命桂圆和枣儿好生地照料着,又时常遣柳三郎过来探望,不得不说,这待遇已经相当不错了。

也就新桃在路上酸了几句“就她精贵,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世子都没她难伺候”等等。本就心中难安,被她这么刺几句,心里反倒是好受了许多。

日夜兼程五日,方才到达帝都。

入了城门,就听到人群发出的欢呼声。桂圆带着无比崇敬地语气同她解释:“这些人都是来看我们世子的,我们世子每次出行,全城的妇人都会上街来看他哩,可热闹了。”

这……她并不关心,她只关心什么时候能停车,放她出去。

王府派了人来接,祁岩却并不回府,而是与祁曜一道先去宫中复命。柳夷光她们几人与王府派来接风的人一道先行回府。

过了几道门,有人通知可以下车,她像是得了特赦一般,从车上翻身下来,速度之快,直让人觉得这一路上她的身体不适都是装出来的。

下了车,呼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脑袋清醒过来,五官的感觉复苏,方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自己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周围环绕的都是打扮得齐齐整整的小丫头们。

小丫头们好奇地打量着她和珍珠,不过在新桃开口介绍之后,小丫头们的热情也就都消退了,相互间使着眼色,簇拥着新桃回了房间。新竹悄声同她们道:“我带你们去住的地方,你们先换身衣衫,打扮打扮,稍后我会带你们去见王妃。”

到底不是自己的地盘,柳夷光别别扭扭地换了一身阿娘为她准备好的见王妃时穿的衣衫,水粉色交领齐胸襦裙,如此软萌的衣衫着实令她为难。丁香色她尚可接受,水粉色接受起来着实困难。而且这些天她遭了不少罪,瘦削了不少,脸也尖了许多,叫她说如今这小豆芽儿一样营养不良的模样实在跟萌字不沾边。

珍珠瞧着她,不由得心跳漏了半拍,呐呐道:“阿柳盛装,着实可怜。”

听得一声夸赞,柳夷光立马自谦道:“还好、还好。”为了不至于让自己看上去很不健康,她抹了一点胭脂和口脂。

“你们收拾好了么?新竹姐姐让你们过去呢!”

一个身段窈窕面容姣好的丫头过来催促着,柳夷光瞅着她穿着半新银红色花软缎半臂艾绿色褶裙,都是上好的料子,恐怕是哪位主子赏赐的旧衣,如此看来,这个小丫头必定也是得脸的丫头。难怪她的语气稍稍有那么一点飞扬,脸色有那么一丢跋扈。

珍珠瞧着柳夷光脸上挤不出一个笑容,恐她别扭的性子坏事儿,便盈盈笑道:“多谢姐姐提醒,我们这就过去。”

柳夷光垂着头,跟着说到:“多谢姐姐。”

却只得了这个丫头的一声轻哼及一句风凉话:“不过是个烧火丫头,也配为二等的丫头,可笑。”

不过都是奴婢,还要分个三六九等。在双柳庄时她并未有太多直观的阶级感受,这才入府,便已经感受到来自阶级的恶意。

珍珠忙拉了一把她的衣袖,让她快些走。一副生怕她惹祸的样子。

她又怎么会在意这些人说些什么呢?柳夷光听了这些话心中毫无波澜,她才不会傻到与她们一般见识呢。韬光养晦,还看来日。

新桃与新竹也已经打扮好了,与现在相比,在庄子里她们简直打扮得太朴素了,通身的绫罗绸缎,妆容一丝不苟,珍珠瞧了一眼便愣住了。

新竹见她装扮可爱,笑道:“这也是柳大娘给你预备的?王妃瞧见了,必定欢喜。”

柳夷光仿佛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眨巴眨巴一双在脸颊瘦了一圈之后更显圆润的大眼睛,怎一个“可爱”可以描述?新竹都想将她揽入怀里蹂躏一番了。

“稍后见了王妃,你们可要规规矩矩的,不可折了聆风院的颜面。”说话的是蒋嬷嬷,祁岩的奶妈,聆风院丫头们的一把手,她必须要讨好的对象之一。

“是。”她和珍珠一起回答。

作为王妃唯一的儿子,王府未来的接班人,王妃是如何都舍不得让他住得太远的,是以从聆风院走到王妃的福荣堂也没花费太多的时间。一路走来,却也碰上了几个丫鬟婆子,走路速度很快,却又显得不骄不躁,她们对新桃与新竹都很客气,打招呼时语气透露着亲昵。

福荣堂是一个两进两出的院子,乃是端亲王府最大的一个院子,共有八间房。此时王妃正在正厅等待祁岩回府,几位如夫人随侍左右,庶子庶女也俱在厅里伺候着。时而有几声欢笑。

到了门口,一位打扮得更加隆重的女子拉着新桃的手,寒暄道:“多日不见,又漂亮了。”新桃笑道:“妙音姐姐惯会取笑我。”妙音听了又拉着新竹的手,同她笑道:“新竹也越发漂亮了,可见庄子里格外养人。”新竹亦笑着回复:“可不是么?双柳庄山明水秀气候宜人,很是舒适。”妙音听了,点了点她的额头:“感情你们这是流连忘返了。”

妙音不动声色地瞧了跟在身后默不作声的两个小丫头,一瞧便被柳夷光的容貌吸引。心中暗道一声:好生俊俏的小丫头。口中却仍不停地同新桃新竹道:“王妃可等了半天了,你们赶紧进去请安。”

又亲热地对柳夷光和珍珠道:“两位妹妹先在此等候听宣。”

二人忙行了礼,稍稍往门边退了些,低眉顺眼地站定。

第五十章 眼缘

站了约一刻钟,妙音出来,让她二人进去拜见王妃。

柳夷光不怵权贵,只是一进来就被围观的人打量着,不是很舒服。

“奴婢给王妃请安。”说罢,二人双双跪倒在地,行了一个大礼。

见她们行动间还算有规矩,王妃比较满意,“哪一个是晏飞的丫头?过来让我瞧瞧。”

被点名,柳夷光不急不缓地应了一声,然后起身往前踏了一小步。王妃忽而笑道:“丫头,抬起头来,再过来些。”说着朝身边的丫头使了个眼色,妙音得到暗示,过去牵着柳夷光的手,将她带到王妃面前。

王妃的声音温和带着一丝慵懒,听着很是熨帖。她抬起来,看向王妃。

她们同时愣住了。

端亲王妃居然长得神似赵雅芝,她的童年女神啊,这个世界太玄幻,她甚至想揉揉眼睛。

“十一娘?”这怎么可能呢?王妃晃过神来,压住心中疑虑,尽量用平和的声音同她说道:“好个标致的小丫头,叫什么名字?”一边说,一边抓住了柳夷光的手。

“回王妃,奴婢柳夷光。”她能感觉到王妃似乎将她认错成了什么人,这剧情实在狗血。不过能被童年女神拉着小手,这感觉还不赖。

“夷光,夷光,这名儿好听。”

在场的都是心思活络的,见王妃很是喜欢新来的丫头,嘴甜的三娘子祁唯安便凑趣道:“传说中那位大美人儿西施就唤做夷光,这小丫头,倒颇有西子风采,是个美人胚子,也不算辱没了这名儿。”

满屋子的人都跟着笑起了,唯王妃没有笑。眼睛仍不错地瞧着她,怀念的、欢喜的、疑惑的复杂眼神,让柳夷光生出了不太好的想法。

难道女神隐藏属性是百合?她的头皮有点发麻。只能看着王妃傻乎乎的笑,她还是头一次碰上她笑了对方却像是要哭了的场景。

妙音更是惊愕,王妃从未如此失态过。

“阿柳这是得了王妃的眼缘了。”

听到妙音的提醒,王妃强行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珍珠身上,手却舍不得松开,“你唤何名?”

珍珠一直跪着,也不敢抬头看,听到王妃问话,有些紧张,“奴婢王珍珠。”

王妃的记性好,双柳庄多半都是端亲王旧仆,上了几回战场剩下的本就不多,一听这姓便知是谁家的丫头了。也只是淡淡地点点头:“原来是春贵家的丫头,起身吧。”

珍珠听得王妃说出她阿爹的名字,心中已是惊喜万分了。

在场之人可都不傻,听得出来王妃对这个叫珍珠的小丫头不是很上心,注意力自然都集中到柳夷光身上了。脑洞大的,已经脑补了几场伦理大戏。这小丫头不论是相貌还是气度可都不像是泥腿子出身,莫不是这丫头的出身有什么内情?毕竟王爷年轻时经常在边疆战场……

“岩儿怕是要留在宫里用膳了,你们先行退下,各自回去用膳罢。”

众人绝倒,大伙儿从早上在这儿等到现在,已经准备好在此用膳了,您老人家却又将大家给打发了?但王妃已经开口尊口,大伙儿还能赖在这儿不走不成?悻悻然而去。出了门子,便都开始交流八卦心得。

“瞧见没有,王妃瞧着那小丫头的眼神不对呀!”

“除非瞎了才瞧不见呢!也不知道这丫头什么来历。”

“双柳庄出来的,王爷的老部下啊,呵呵……”

当然,此刻柳夷光尚不知道自己已经上了王府论坛的热搜,一心一意地思考着女神和自己前世今生有何纠葛。

新桃和新竹觉得此刻自己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人是自己带来的,何况还是人生地不熟的,也不好将她独自扔在王妃这儿,不走吧,王妃已经下了逐客令。

妙音见她二人面有为难之色,偷偷瞧了瞧王妃的脸色,见她只顾着看柳夷光,旁的都不在意,便同她们说:“你们先带着珍珠回聆风院,用完膳再过来。”言下之意,就是要留下阿柳在这里了。

新桃抿抿嘴唇,露出一个不自然的笑。

妙音权当没看出她不开心,将她们送出了门。妙语安排茶水去了,这会儿回来,不成想人都散了。

“这是怎么了?世子爷今儿不回府了?”太后钟爱祁岩,时常留宿,也不算稀罕事儿。只是大伙儿可都盼了一天呢。

妙音摇头:“哪儿呢,不过是王妃想同阿柳说说话,让他们都散了。”

“阿柳?不就是世子从庄子上带回来的丫头么?王妃同她说什么话。”

妙音瞪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关上的房门,我上哪儿知道去!

要说柳夷光的心态是真的好,撑过了复杂的目光,又面对着她柔情似水的目光,她完全平静了下来,好像就算王妃现在告诉她,自己其实是祁岩同母异父的兄妹她都不会吓掉下巴了。

“我听她们都唤你阿柳?倒是很亲切。”王妃怕她拘束,声音都是温温柔柔的。

“回王妃,是呢。婢子的诨名多着呐,旁人爱叫啥叫啥,婢子只要知道她们唤的是自己就成。”

王妃听了她的话,掩唇而笑。她这一笑不要紧,柳夷光的小心脏还有点儿受不住,童年女神的魅力不要太大!

柳夷光自认为不是一个城府深的人,也不认为自己的心眼儿能比深耕宅斗领域二十多年的王妃要多。便打定主意在她的面前,还是放乖巧些,若是能抱上王妃的大腿就再好不过了,这样即使祁岩想要整她,也还有王妃可以撑腰。

她可没有忘掉祁岩最初将她拐进王府的目的!眼看着失去了睿王那条粗腿,就更不能放过王妃的大腿了。

王妃问什么,她便答什么,将自己的家庭情况和这些年的生活状况都交了底,反正不说,王妃自己也鞥呢打听得到,她故意说得真诚而不失幽默,。同她阿娘说的一样,她若是诚信想要哄谁高兴,保准一哄一个准儿。王妃很高兴,她预计不要多久,就能抱上大腿了。

“奴婢小时候就喜欢研究食事,听说世子说起过王妃您苦夏,现在天儿还热着呐,不如婢子给您做些消暑的吃食来?”

王妃听了,笑道:“不着急,今日你也累了,歇息几日再做不迟。”

第五十一章 回了

柳夷光并没有被女神的青睐恍晕了头,反而因为王妃越来越和蔼的态度而疑虑更甚。

正所谓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只是她实在不明白王妃对她如此感兴趣的原因。令她心惊的是,用膳时,王妃也让她陪坐。

光是瞧着妙音和妙语两人的表情,她便知道这有多不合常理了。

胳膊拧不过大腿,她从来没有觉得坐着吃饭有这么难受。在王妃张罗之下,她吃了不老少。

“你这样很好,不挑嘴。”王妃高兴道:“从前我和娘子最喜欢同十一娘一起用膳……”说了一半,她就听了嘴,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笑道:“你呀,长得跟十一娘一模一样。可见是和我有缘的。”

妙音听了,惊讶地看向柳夷光。王妃偶尔不经意地念及的密友十一娘,柳夷光居然长得像她!这是怎样的一种运气!

柳夷光听了,脑子快速运转,如此看来这个十一娘是王妃十分着紧的人,这般她的大腿已然抱住了。绷得紧紧的那一根弦松了松。至少不用担心自己长得像的那位与女神是仇家,自己也不用沦为可怜的小白菜。想清楚这些,她就理所当然地享受起与女神在一起的感觉。

女神果然是女神,一举一动都透着优雅。柳夷光瞧着她,眼睛里冒出无数颗小星星。

用过了膳,府中的一群人又三五一群地聚到了福荣堂。众人瞧了一眼王妃旁边立着的柳夷光,相互之间递着眼色。

端亲王妃将他们的行为都看得一清二楚,大约也猜想得到他们心里在想些什么,心中冷冷发笑。

略坐了片刻,便有一个丫头喜气洋洋地过来禀告,说是皇上的赏赐到了。

王妃忙出去,接待来使。

妙音乖觉,知道柳夷光第一次见这番光景,便同她道:“待会儿出去跟众人一起跪下就是了。”

她偷偷瞄了几眼,几十号人,一人捧着的珍珠翡翠等,两三人抬着的金器珊瑚等,就这么摆着,跟小型的古玩展览会般。

除了王妃,其余的人都要跪着听完赏赐的礼单,直跪得脚尖发麻,来使才念完。妙音站起来之后,手里拽着一个荷包,王妃一点头,她就将荷包恭敬地交给了来使。

她眼睛微眯,在这种大宅院里干活儿是有小费拿的。没有了钟记的出息,又不想向阿爹阿娘伸手,若是能有些进账也好。凭她的感觉,那个荷包里装的可不少。

来使拿了荷包,脸上带着十二分的笑意,同王妃道:“您啊,可且有得等,世子爷这回立了大功,圣人指不定要留到什么时辰呐。”

柳夷光细心地观察到在场的人中也不是人人都高兴的,至少在场的几位年长的庶子脸上的表情很微妙。

王妃面有喜色,谦虚了几声,客客气气地送走了来使。一旁的妙语小声同她道:“方才那位内侍是圣人身边的何公公,往后你伺候着世子,少不得要同宫里头的人打照面。”

柳夷光笑着承了她情:“多谢姐姐提醒。”

心道:难道自己这就要开始收割受宠的红利了?

那可真是太棒了!

王妃吩咐人将一部分东西送到聆风院,另一部分收入了库房中。

皇上赏下来的东西,旁人眼馋也没用。见王妃此时高兴,少不得要跟着凑趣。

这些都是王府平常的戏码,不过她第一次见,也算是初次接触到了“宅斗”,她对王妃又佩服了几分。天天被一群人吹捧着,还能不骄不躁,脑子也不犯糊涂,可不是得需要一个强大的内心么。

不过这么大半天的接触,柳夷光对端亲王妃也有了初步的了解。在内宅之中王妃算得上是一个和气的人,就算是面对王爷的如夫人也并不张牙舞爪,对庶出子女也态度和蔼。不得不说,王妃气度不凡。

今日过来的几位如夫人年纪轻轻,若不是她们都梳着妇人头,她可真以为这几位是端亲王的女儿了。

哥哥也同她讲过,如今王府里几位年岁大的如夫人都深居简出,新抬起来的如夫人倒是喜欢往王妃身边凑。当时她听着便觉得别扭,一夫多妻就已经很难接受了,何况还是都是老夫少妻。细琢磨哥哥的话,她便知道了,王妃在府中的地位太稳了。年岁大的那几位如夫人出身也都不错,而且比王妃早诞下子嗣,若是有个别得宠,指不定闹出什么事儿。还能在外蹦跶的几位,可都是膝下无子,心里着慌着呢。

如今见了王妃,倒真为她觉得不值。王妃长得又美,出身又好,年轻时因生不出儿子受了那么多委屈,就算生了儿子,也还要打理这一屋子与她自己没有半分关系的人。

“回了,回了。”听到这话,王妃可就顾不得其他人了,急忙往外走,到了二门处站定。

回来的只有祁岩,只有王妃有惊喜之色,有人眼巴巴地瞧着门口,没见到端亲王,不免有些失望。

“瘦了。”王妃的眼里泪光闪烁,“吃了不少苦头吧?你不在家的这些日子,为娘心中着实难安……”

又来了!祁岩很是无奈,不过才离家一个月。

“阿娘,我累着呢,容我回去换身衣服再去福荣堂给您请安。”

“还请什么安呢,这天也不早了,你回去好生休息。”又忙唤新竹新桃等人,让她们好生伺候着。

这才多大点功夫,女神就走下了神坛,变成了一位寻常的母亲。

见聆风院来的都要跟着祁岩回去了,她犹豫了片刻,也跟在了后头。

走了一会儿,祁岩停了脚步,转身到:“阿柳,过来。”

突然被点名,柳夷光瑟缩了一下,硬着头皮走到了他的面前。

“宫里的饭菜太难吃了。”语气里满是委屈。

柳夷光想起祁曜吃的那些菜,额上冒出青筋,这厮也忒挑食了!御厨的手艺多好啊,碰上这样的“顾客”恐怕心里也是万马奔腾。

无可奈何,柳夷光从腰上解下一个荷包,拿出两粒大枣夹核桃仁放到他手上。

“您先垫垫肚子,奴婢这就给您做饭去。”

新竹新桃已然见怪不怪,其他几位面色古怪,相互之间使着眼色。

第五十二章 刀削面、橙酿蟹

众目睽睽之下,祁岩将红枣包核桃仁咬得嘎嘣响,吃得不亦乐乎。

今日见了女神,又抱上到了大腿,柳夷光很高兴,一扫晕车时的阴郁,又焕发出美人该有的光彩来。俊男美女言笑晏晏,是多美好的画面,偏偏在场的除了新竹之外都无心观赏。

新竹高兴啊,之前还在为这个小妮子担心,现在看来,王妃那里是没什么问题了。以后在王府里也可过得滋润些。

通往聆风院的路两边种了许多海棠树,才着果,黄豆大小的青果子挂在枝头,柳夷光一路行来,心道:到了秋天,收上来的果子不知道能做多少果酱。

祁岩吃东西不说话,一行人在诡异的安静氛围下回到聆风院。

世子钦点了柳夷光备膳,蒋嬷嬷得到消息之后,思索了片刻,亲自带她到了小厨房。对此,柳夷光不胜感激。由高层带领认识新同事,这个似乎就已经盖上了“骨干”或者“有后台”的标签。不管从哪方面想,对她现在的状况而言,没有坏处。

说是“小厨房”,就其面积和人员配置来说,一点都不算小。

光大灶台就有五个,每个灶台配置一个主厨,两个打下手的丫头,此外还有洗菜的、切菜的、端菜的妈妈和小丫头,数人头都数不过来。

蒋妈妈冷不丁过来一趟,还领来一个漂漂亮亮的小丫头,说不好奇那是假的。大家手里的工作不停,却支起了耳朵。

冯妈妈往他们这个方向看了一眼,面色没什么变化,但心里着实吃了一惊。这小丫头的能赖倒是不小,这就笼络住了蒋嬷嬷。

小厨房管事的,是一个被称作英嬷嬷的妇人,大约四十岁,个头不高,一身横肉,笑起来脸上的肉都堆起来,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小厨房的油水足。

“您老怎么亲自过来了。”英嬷嬷努力地笑着,柳夷光默默地将头低下了,想到了范伟那句经典台词“脑袋大脖子粗,不是大款就是伙夫”,这总结,忒精辟。

蒋嬷嬷拿起手绢擦擦头上的汗珠,不紧不慢开口:“这个丫头是新来的,爷近身使唤的,先搁你这儿一段时间。”

英嬷嬷细细打量了一番:“这么漂亮的丫头,放我这儿可真是糟蹋了!”心里却咂摸着蒋嬷嬷的话,世子爷近身使唤的丫头,一来就是个二等起步的,果然柳家人虽然离了府,却还在府里扎着根呢。只是这么水灵灵的一个小姑娘,在膳房里能做什么?绣花?恐怕连刀都拿不了吧!不免觉得蒋嬷嬷是在给她出难题。便小心的问道:“这位姑娘有拿手的活计没有?”

蒋嬷嬷仍是一张没有什么表情的样子,说道:“今儿先腾一个灶台,给世子爷做几道菜,具体事宜,明日禀明了王妃有了章程再说。”

这年纪轻轻的,就已经要做主厨了?英嬷嬷皱着眉,如今这灶上的,可都是花重金聘请的名厨。让她们腾位子……

蒋嬷嬷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柳夷光,对她说:“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英嬷嬷开口,这几日在路上,世子爷也顾不上饮食,既让你做,你便好生做着。”

柳夷光甜甜一笑:“是,奴婢一定好好地做。”扑闪的大眼睛亮晶晶的,看得人一愣。不免心软了两分,伸手在她的肩上轻轻地拍了两下,这才离开。

只要不是傻的,看了都能明白,这是蒋嬷嬷放出来的信号,这个丫头,蒋嬷嬷十分喜欢。

桂圆和枣儿一看这情势,交流了一下眼神,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悔意和希望。

“既然如此,那今日你就先到这里来。”英嬷嬷挺了挺腰,将方才在蒋嬷嬷面前收缩了些的肚子又放了出来,往冯妈妈的灶台那边走过去。

柳夷光乖巧地给冯妈妈作了一个揖:“冯妈妈,又来叨扰您了。”

冯妈妈心中也有些恼怒,但之前被她那么威胁过,现在她收起了刀,她反而惶恐起来。朝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柳夷光也不客气,又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觉得甚是碍事。挽了半天,只是袖口太大,无论怎么挽都挽不起来。枣儿一看,忙拿出一根袖带,过去帮她将袖子绑好。

原来还能这样,柳夷光感激地道谢。其他人瞧着她这个样子,都抱着看好戏的心态。连袖子都不会绑,一看就是个娇生惯养的,居然也敢说自己会烹饪。

她眼尖,早就看到角落里摆着一篓子螃蟹,这个时节,还不到吃螃蟹的时候,那篓子螃蟹个头不大,却也勾起了她肚子里的馋虫。在庄子里,她都极守规矩,不到时节万万不肯打捞如灵溪里的螃蟹。今年还一只螃蟹都没吃到呢。

“有橙子么?”柳夷光问枣儿。

枣儿点头:“有是有,可是这个得向英嬷嬷拿,这会儿庄子里橙子还未送来,现有的这些都是贡品赏赐下来的。”

也是,这里吃个反季节水果不容易。

即便如此,她仍提出了要求:“挑两颗顶上带枝叶的来。”

做菜怎么还用上果子了,英嬷嬷拿了两个橙子过来,同她道:“这东西虽不值什么,只是这时节可不易寻,可省着用。”

“晓得的,多谢嬷嬷。”

沾些盐粒儿在手上,在橙子上摩擦,闻见香了,迅速放入井水中洗净,将带枝叶的顶端切掉,去囊,只挤出少许的橙汁在橙盅里。这一套动作下来,倒是好看。

又自己到篓子里捡了七八只蟹,每一次过手的时候都掂了掂,专挑沉手的拿。没有想到,这会儿已经有长得不错的螃蟹了。柳夷光觉得自己在庄子待得整个人都小家子气了许多,这里是王府,不是好的东西怎么进的来?

又拿出自己的拆蟹工具,将蟹黄、蟹油、蟹肉拆好放入橙盅。

“小点儿的甑有么?上甑蒸。”

也是枣儿拿了甑过来,往锅里加水的时候,柳夷光制止了,“我自己来。”说着,接过瓢,舀了半瓢水,又倒了半壶花雕两勺醋,这才上甑。

趁着蒸螃蟹的这个时候,她立马又开始和面,算了一下时间,擀面条是来不及了,便让人在大灶的锅子里烧热水,水滚了,她的面也和好了。手中抱着面团,闪着银光的刀在她手中不断地一起一落,片儿面就想雪花一样落入了水里,一滴水花也没有溅出来。

刀削面、橙酿蟹,这个搭配自己都觉得不大和谐。柳夷光干笑两声,也不知道祁岩有没有那么好心,给自己留一个橙酿蟹。

第五十三章 小老头

刀削面从锅里捞出来,她又寻摸了半斤有肥有瘦的猪肉、三瓣蒜、半截姜剁成了末,锅里用肥肉炼出油来,将香叶、花椒、大料等香料炒出香味来,捞出调料,放半勺酱,再放入肉末、蒜末及姜末,加一丁点儿酒、酱油,再滴两滴陈醋。

不知不觉已经有不少人停止了手头的活计,专注地看着柳夷光做菜。美人抚琴跳舞,她们也见过,不用说那都是极美的画面,和在膳房里的她们属于不同的世界。不成想,美人耍刀舞勺,竟然也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浇上高汤之后,柳夷光对桂圆道:“火再烧旺些。”桂圆忙递了两根柴火进去。柳夷光拿出一个瓷瓶,想要往里加点秘制调味料。英嬷嬷眼疾手快,拦住了她。

“嚯,这东西是外头带进来的?”小豆眼儿一眯,只剩下一道缝。

柳夷光拍拍自己的脑门,很是抱歉道:“这是我自制的一点儿调味料,能让卤子味道更鲜美。”

“这也不行,凡是饮食所用,需等御医检验,登记入册之后方可使用。”

这么麻烦啊,柳夷光收起了瓶子,道:“那就不用吧。”直接将卤子盛入两个巴掌大的瓷碗中。又让人拿了食盒过来,放好。

“哪里就需要两碗面了?”英嬷嬷道:“一份就够了。”

柳夷光含糊地回道:“世子中午没吃好,晚上要多吃点。这是面食,多吃无碍。”英嬷嬷也无话可说,又见她将橙酿蟹中加了盐粒稍微一拌,装了盘,也放到了食盒里。

“这些都得趁热吃,我这就给世子送过去。”说着提着食盒就要走。

英嬷嬷不得不感叹,这小妮子可真没见过世面,一点儿规矩也没有。脸上的笑意冷了几分,话语却不失热忱:“这些活计怎么能让姑娘做?冬儿,还不帮姑娘拿着饭盒。”

柳夷光连忙道:“嬷嬷喊我阿柳也就是了。”又对冬儿道:“劳烦你跟我走一趟。”

“不……不麻烦。”冬儿脸微微一红,这个阿柳姑娘太好看了,人也和气得很,跟其他几个厨娘不一样。

聆风院也大,她只记得跟着蒋嬷嬷在回廊里左拐右拐了几次才到了,这会儿原路返回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每次要拐弯的时候,冬儿都会小声地提醒,除此之外,也不多说一句话。

到了世子寝殿外的月亮门,冬儿便止住了脚步,将食盒交给了柳夷光。难得与人相处这么愉快,柳夷光拿出一个荷包给她。“这是我自己做的糖果。”

冬儿惶恐道:“给……给……我的?”

可不就是给你的吗?柳夷光含笑点头,“这糖我用竹叶包着的,又用米糊纸裹着,剥了竹叶儿皮直接吃就成。只是天热,不能放太久。”

冬儿接了糖,不知道说什么好,柳夷光已经拎着食盒进去了。

进了月亮门便听到房中传来的阵阵说笑声,细听来,确实祁岩在吹嘘自己的功绩。她便不知道自己这会儿该不该进去。

“阿柳来了?快快进来。”

这位热情的美女又是谁?她只得笑着应道:“好。”

到了屋子里,便看到祁岩身边围着五六个丫头,各个都眼冒桃心儿地瞧着他傻乐。

新竹过来,将食盒里的饭菜一一摆上桌。小声问道:“就这些?”

柳夷光惭愧地点点头,这就不少了!她用的可是海碗!

新竹摇摇头,祁岩看过来,脸上的神色倒是不变,仍高兴着的样子,让她安心了一些。

“这面食倒是奇怪,外薄里厚,状似柳叶,这又是什么玩意儿?”

柳夷光忙过来,帮他将卤子倒进碗里,给他拌好了,退了一步说:“回世子,这是刀削面。”

这什么难听的名儿?一看就是她随意给取的,没文化真可怕,又指着碗中的橙子道:“将橙子这样摆着也算一道菜了?”

她连忙过去,将顶而掀开,酒香、蟹香、橙香交织出的香味就飘散开了。“这是橙酿蟹。”

这名儿倒还听得过去,两碗面,两个橙盅,祁岩看着好笑,恐怕这两样都不是给他做的,而是她自己想吃的。

“刀削面,橙酿蟹……”祁岩念叨了一声,笑道:“我看这面得叫柳削面才对。”柳夷光暗暗磨牙,面上仍笑着。

“得,你先尝尝有毒没毒。”

明明你已经吃了一口好吗?柳夷光刚想反驳,福至心灵理解了世子的良苦用心,这是找理由给自己开小灶啊,立刻虚情假意地推让了一番,就跪坐到他对面。

众人绝倒,难道当我们都是瞎子聋子傻子吗?

只是,他这么一说,倒也不能指责阿柳坏了规矩。

柳夷光将其中一只橙盅捧到了祁岩面前,又捧了一只到自己面前。厨房离寝宫也忒远了些,都有些凉了,不过味道还是很鲜美。柳夷光眯着眼睛,很是享受。

“有蟹无酒,未免失了真味。”

听得祁岩的话,新竹便要去拿酒,又问柳夷光道:“饮什么酒好?”

柳夷光忙回道:“一壶花雕、两颗冰糖、再切些姜丝,用小炉子温片刻即可。”

一个二等丫头,竟支使起大丫头来了,另外两位大丫鬟新兰、新荷可瞧不惯她那张狂样儿,拉着新桃出去了。

新竹不过是淡淡地瞧了她们的背影一眼。便准备温酒去了。

“奴婢见厨房准备了好些精致的菜品,不想班门弄斧……世子若觉得面条太瓷实了,少用点便是,待会儿还有别的菜送上来。”

祁岩越发觉得好笑,他都不知道府里还有这样大的碗……可不瓷实么。

“让厨房不用端菜上来了,那些精致的菜品日日吃,都腻歪了,不如这柳削面实在。”五日的快马加今日面圣,感觉灵魂都被掏空了,半碗面下肚,反而觉得踏实了。

柳夷光不置可否,那些新鲜的菜色,光是看着就知道好吃,她很是怀疑,这位世子是被惯得没边儿了,山珍海味吃腻了,物极必反,喜欢上粗茶淡饭了。

新竹将温好的酒端过来,柳夷光给他倒好。

“给自己也倒上。”

柳夷光给自己满上一杯,舔了一口,味道不错。

一人捧着一个酒盅,小口小口地喝着。惬意得很。

祁岩冷不丁地说:“怎么看着你如此悠哉,不像个小丫头,倒像个小老头。”

第五十四章 银钱

柳夷光也不管他说什么,酒足饭饱,跪地谢恩,施施然拎着装着空碗空碟的食盒告退了,将祁岩的长笑帅到身后。

走到门口,碰上新兰,她刚想招呼一声,新兰伸出拽着汗巾的手,指着一个小丫头骂道:“好个没有眼力见的死丫头,就知道躲懒,还不赶紧过来把食盒拿走?”

好端端地被骂了一顿,那小丫头露出委屈的神情,让柳夷光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额,不用了,我送到膳堂也不费事。”

新兰嘴巴一斜,眼角下拉,“这事儿谁都可以做,但是规矩在那儿,什么人做什么事都得按着规矩来。”

柳夷光听了,小脸一红,原来是在指桑骂槐,尴尬地笑一笑,将食盒递给了小丫头。走了几步,便听到小丫头小声抱怨:“送食盒什么时候成了我们的活计了?仗着自己是大丫头就欺负人。”说着还那眼睛偷偷地瞥她。柳夷光只当自己是聋子哑巴,不去接这个话头。小丫头又道:“姐姐是新来的,可能不知道,四个大丫头里,新兰姐姐最凶不过了。”

她都这样“好心”地提醒了,柳夷光也不好装聋作哑太过了,甜甜一笑,小声道:“多谢你的提醒。”到了月亮门,连忙将食盒接过来,同她道:“食盒我自己送过去就成,麻烦你了。”

小丫头不松手,只盯着她腰间的荷包看。她这才恍然,拿出几个铜板来交与她。“辛苦你了。”小丫头假意推辞了一番,收到了袖子里,“阿柳姐姐真大方,以后有事情尽管吩咐就是了。”

同一个院子里帮忙干点活儿还得收钱?几个铜板虽然不多,但是她仍觉得肉痛,更有一种被人宰了的感觉。大家都是丫鬟,拿那么点儿月钱,还能这么操作?

没有人领着,她这一路走得很曲折。好在凭着自己还算出色的方向感,最终到达了小厨房。这次回来,英嬷嬷可就更殷勤了,见她拎着食盒,自己可是亲手给接了过去。

“阿柳姑娘辛苦了,您看如今这灶台也只有五个,您若是中意哪个,明儿起您就用哪个。”

柳夷光忙道:“我听嬷嬷的安排。”

英嬷嬷小声道:“姑娘不必同我客气,想必姑娘也知道我们爷是个嘴叼的,这小厨房的人呐,隔段时间就要换一茬儿,您呐也别觉得过意不去。”

都是依附于祁岩而生存的人,自然要讨他的欢喜。他如今吃得她做的饭菜,她在这厨房里便有了落脚的地。英嬷嬷的话她听得明白得很。

不过瞧着那几位厨娘眼巴巴地瞅着自己,不免有些心虚,都是同行,总会有一些兔死狐悲的感伤在里头。

“我才刚来……还是交由嬷嬷们做主。”开玩笑,她才不会如此托大,一来就挤走一个人,多招人恨呢!若想优哉游哉地过好在王府的日子,她早就打好了夹着尾巴做人寻找机会自立门户的主意。

英嬷嬷面色不变,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汗巾,擦擦头上的汗:“知道你们小姑娘家面皮薄心又善,那这事儿我自己跟蒋嬷嬷商量着办。”

柳夷光抿唇笑笑,真跟小白兔似的。大约英嬷嬷对她这样的态度也很满意,便让她先回去休息。

身为二等丫头,住宿条件不好不坏,三人一间屋子,一张大通铺。铺盖及一应生活用品珍珠已经帮她领回来了并放到了柜子里。只剩下一些从双柳庄带来的私人用品还未整理。

柳夷光觉得过意不去,跟她道了谢。又见一间房里,另外一个姑娘表情伤感,便也不去主动说话。收拾好东西,拿着自己的脸盆去打水洗漱,珍珠见状,也连忙拿着盆跟了去。

“聆风院二等丫头一共六个,今儿房里花菱和锦葵两个搬了出去,春羽姑娘很难过。”珍珠小声说到。

她们挤掉了两个二等丫头?柳夷光苦笑,看来就算她自己与珍珠生分,旁人也还是会将她们视为一体。珍珠问道:“你带了多少银钱来?我带来的银钱都撒了一半出去。聆风院的二等丫头可不大好做。”柳夷光张了张嘴,郁闷道:“倒是带了一些。不过照这样花下去,也用不了许久。”

便听珍珠叹气:“一开始确实艰难,不过若是得了脸,自然有人孝敬,也用不着这般花销。”

柳夷光知道她的野心,在府中只身一人怕是很难达成愿望,只能先慢慢发展自己的势力,用银钱来笼络这些人,是最简单的方法。

“反正我就这么些银钱,花完估计也起不了太大的作用,索性不花了。”柳夷光咬牙道,心里又想着,自己著书,纸墨笔砚之类的现在都得花自己的钱来买,花费可不小,现在又没有进项,还是省着点好。

珍珠哑然,果然无欲则刚。又觉得她命真的好,这才刚进府,什么都没有做,就已经得到了王妃的垂青。她鞠了一捧水浇到脸上。她有她的命,而自己有自己的运。

待她们二人洗漱完毕,各自铺好自己的铺盖,春羽发觉准备就寝的二人并没有想要宽慰她的意思,不由得觉得索然无味,悻悻地去梳洗了。

路上睡不安稳,这会儿沾了床,浑身舒坦。“太舒服了。”柳夷光呢喃着睡着了。

“阿柳、阿柳。”头昏昏沉沉的,听到有人唤她,可眼皮怎么这样重。

“蒋嬷嬷,她好似病得越来越严重了。”

原来是生病了,难怪这么难受。现在的医疗水平并不高,她一直都很重视锻炼身体的好么,怎么还是生病了?

“让人把西南角的房间收拾出来,把人先移过去。”

听声音像是蒋嬷嬷,也是了,自己病了当然是要被隔离开。柳夷光只感觉到有人用被子将她裹了几圈,扛在了肩膀上。

这可真是别致的对待病人的方式。

感觉到自己被放平了,她努力地说了一句:“劳烦给我煮一碗生姜水。”毕竟,她已经感觉到没人要给她请个大夫。

第五十五章 栗子糕

她生病这事也没有人告诉祁岩一声,清早祁岩去王妃处请安,王妃瞧着他只带了新兰新荷两个,便笑问道:“阿柳怎么没来?那丫头招人疼。”

祁岩含笑:“她那样的野丫头,一点规矩都不懂,冲撞了您就不好了,还是等蒋嬷嬷调教调教再带到母后跟前罢。”

平日最没规矩的一个,竟嫌弃旁人没规矩起来,王妃都被气笑了,对身边的妙音道:“去,把那丫头接过来陪我说会儿话,那丫头讲话逗趣。”妙音笑应了一句:“欸!奴婢这就去。”

新兰新荷对视了一眼,新兰往前走了一步,道:“禀王妃,阿柳病了,昨儿半夜就发起热来,现在下不来床。”

“病了?”祁岩皱了皱眉:“怎么没人同我说一声?”站起来就要往外走,“我先看看她去。”

王妃忙让人拦住他,“还是这般沉不住气,你父王还等着你一块儿进宫呢。你去前院寻你父王。”

祁岩停住了脚步:“让人进宫请御医。嗯,请胡太医。”

哪有奴才病了请御医过来诊治的,而且还是专给睿王看病的胡太医。王妃瞪了他一眼:“快走吧,这哪儿是你该操心的事。我待会儿过去看看便是。”

祁岩欲言又止,叹着气走了。这人可是刚从庄子上带来的,才一天就病得下不了床,这会让他觉得自己的聆风院风水不好。

待送走了这个小祖宗,王妃的脸就耷拉下来,声音也严厉了:“如今蒋嬷嬷也越发松懈了,不是说过,聆风院不管大事小事一应都禀报过来吗?”

新兰新荷立马跪下,新兰道:“蒋嬷嬷已经让人将阿柳移到了西南角的屋子里,院子里也都撒了药汁……”

平日里瞧着她是个聪明的,今天怎么尽说些傻话。也不等她说完,便让妙音去将胡太医请过来。又同妙语说:“准备去聆风院,把敏儿送来的那盒栗子糕带着。”

新兰听到王妃的一声声吩咐,脸色越来越白,深恨自己嘴快,没有揣测对王妃的意思。本来嘛,世子这样关心一个奴才王妃应当生气才是,况且,哪有一个奴才病了都要上报到王妃这里的?王妃对那个小丫头可真不一般。

新荷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回话,一路上都像个透明人一样跟在肩舆后头,回了聆风院。

聆风院里飘着一股子药味。

蒋嬷嬷给王妃请了安,脸不改色地将昨夜如何发现柳夷光生病,病情如何,又如何安顿,如何打扫院子等一一向王妃禀明了。

“王妃,胡太医到了。”

王妃心里虽急,却不能失了身份,亲自去下人的屋子。便吩咐妙语:“你跟过去看看那丫头的病要紧不要紧。栗子糕也拿上,待她吃了药便给她用些。”

妙语领了差事,心里不免也有许多疑惑,即便阿柳真的长得像王妃心心念念的密友,可事无巨细到这样未免也太过了。

西南角的屋子夏日里闷热得紧,到了门口,胡太医问道:“不知府中是何人生病?这屋子可不适合病人休养。”

妙语忙道:“是府中的阿柳姑娘,她阿爹是王爷的旧部,昨儿才进的府,今儿就病倒了。王妃很是担心。”

胡太医一听是阿柳姑娘,走路也不颤颤悠悠的了,推开门,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柳夷光已经吃过了小米粥,回了些力气,但小米粥毕竟不是药,烧得晕晕乎乎,看谁都是三重影。此时,屋里也只有一个粗使的小丫头照料着,那小丫头懂什么,只呆呆地在床边看她的睡颜。见妙语进来,立刻退到一边。

胡太医瞧着床上躺着的小可怜,胡子翘得老高。这可是撬动睿王殿下红鸾星的小丫头呀,瞧这个样子,要是晚来一步,恐怕……他将事态想得严重,连连吩咐:“还不快将姑娘的手拿出来。”妙语听闻,亲自过去,将她的手从被子里拿出来,放到了脉枕上。

妙语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床上的人,云鬓蓬松,香汗淋漓,原本红润的嘴唇此刻有些发白,一副虚弱的模样,即便是她这样的“陌生人”见了,都不免生出了怜爱之情。若是世子见了……她不敢想下去,又想到今日听闻她生病立刻就要起身去看的世子,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还好,还好。”胡太医搭完脉,捋捋胡子,笑眯眯道:“姑娘底子弱,舟车劳顿之后又食了寒凉之物,这才伤了身体。我写个方子,喝上两天也就好了。”又嘱咐道:“她如今发热难受,井水静放半个时辰之后,帕子沾水,给她敷在额头上。”

想到昨日吃了橙酿蟹,这么快就遭到了“反噬”,心里不免戚戚。

胡太医临走前还不忘批评她两句:“知道自己身子弱就该禁口才是,身体要紧不是?”

“禁口”说得容易做起来难呐,再说了,当初若不是为了自己这“口腹之欲”又如何会当了厨子?又如何会一步一步进阶?

这次不过是阴沟里翻船罢了,她私以为,这次生病,都是因为路途遥远,马车太颠,吃不好睡不好引起的,和螃蟹的关系不大。

喝过了药,妙语将栗子糕喂给她吃,喝过药之后吃到这样甜糯的栗子糕,感觉有点幸福。

“你好好休养,这两天先让珍珠和春羽过来照料你,等你病好了,去王妃跟前谢恩才是。”

柳夷光心里很感激妙语的照料,说了一声“多谢”又觉得苍白,便又补了一句:“我日后好了,给姐姐做好吃的。”

妙语愣了一下,失笑道:“还是等你好了再说,许给王妃的都还没做呢。”话虽这么说,心中却十分熨帖。于她而言,来这一趟是领的差使,自己却也有几分真心照顾在里面,能得到对方的感激,也算真心没有白费。

知道自己性命无忧,她就放心大胆的睡着了。梦都是黑甜黑甜的。

不想,她这一病不要紧,却让她的名字在府中传了个遍。

第五十六章 笑话

“听说了吗?聆风院那个新来的奴婢病了,王妃请了胡太医去给她看病。那是个什么玩意儿,竟也配让御医来给她看病。”六姑娘扯着帕子,帕子上绣着的水仙花都扯变了形。

七姑娘瞧她气得那样儿,十分不解:“不过是个奴才罢了,你还真就将她当一回事儿。再得王妃喜欢又如何呢,顶了天也只能是个妾。”

快到了福荣堂,两人便不说话,调整了仪态表情,各怀心事地走着。

今日福荣堂格外热闹,连向来病弱的九姑娘都不曾告假。

看着满屋子来请安的人,王妃还有些纳闷儿,她本就苦夏,虽说七月流火,天气慢慢凉爽了,可见到一屋子的人,仍会觉得烦躁。

直到有人将话头引到了聆风院。

“方才路过聆风院,闻到一股子药味儿,莫不是四哥哥伤了风?现在这天越来越凉了,母后也要多多爱惜身体。”九姑娘将将十岁,打小就身子弱,都是靠药养着的。早几年王妃就已经免了她的请安,偏偏又是个知礼的人,只要下得来床,必然会往福荣堂走一遭。

王妃含笑看了她一眼,道:“你是个孝顺的。”再无旁的话。

九姑娘的生母婉夫人半搂着她,手掌在她身上轻轻拍着,流出几滴泪:“你倒是个实心的,自个儿身子不好,还关心着你四哥哥。哎,昨儿胡太医过府,竟没能让他给你瞧瞧病。”

在座的人俱是一惊,纷纷看起好戏来。

听听她这说的什么话,王妃的眼眸微冷,面上的笑意不减。“我说今儿怎么人到得这样齐?原来都是来兴师问罪的。”

一时之间,想着看热闹的人都低下了头。

婉夫人的一滴泪挂在脸庞上,呐呐地想要解释,王妃讽刺一笑,又继续说道:“你们都年轻,大约是没有听说柳晏飞,想来你们既然能打听出昨儿聆风院请了胡太医来,居然没有人打听着为何一个婢女会能得此殊荣。”

在座的各位,脸上都没有了光彩,要是能打听出来,今儿还会来这里套消息吗?府中的老人,多半是王妃带过来的以及早年跟随王爷的,嘴巴最紧。

“好了,都不用在这里伺候着了,都散了罢。”王妃揉了揉额头,让妙音扶着,回了卧房。

九姑娘本就苍白的脸色就更白了,连走路的力气也没有了。妙语瞧见了,唤了一个身强力壮的婆子来,将她抱着出去了。婉夫人跟在后头抹眼泪。

待人都走了,王妃又换了身华丽些的衣衫,往宫里去了。

她从来不相信巧合,一次巧合可以说是缘分,太多的巧合在一起,那么不得不考虑背后的隐情。

阿柳到底是不是十一娘的女儿?如果是,当年她又是如何逃走的?又如何将女儿交给了晏飞?

她的心底生出了一丝希冀,或许十一娘,她还活着。想到这里,她便迫不及待地想要进宫,将发现告诉娘子。

皇后这些日子被大长公主烦得不行,自睿王让人将吴立习关入了刑部大牢,大公主每日都要来延福宫哭诉,宫门一开就来,宵禁前才走。实在闹腾得让人受不住了,可对方又是长辈,少不得要多些耐心。接到端亲王妃的帖子,她才舒坦了些。

才刚进延福宫的宫门呢,就听到哭嚎声,端亲王妃苦笑,看来挑的不是时候。收拾吴立习,祁岩也有份,这段时间,都是想办法躲着不见吴家的人。她这一来,还真是“自投罗网”。

照她来看,吴立习这样的孩子就是惯得太过,就是欠收拾。但是,看大长公主哭得实在可怜,又不落忍,跟着皇后劝慰了几句。大长公主哭累了,皇后又让人服侍着到偏殿休息。这才清净了。

“暑气未消,你怎么舍得出门了?”一边嗔怪,一边命人搬冰盆过来。

端亲王妃娇憨地笑笑:“还是阿嫂待我好,你也知道我那府里也是一摊子事儿。”

话了些家常,吐了吐槽各家后院里的奇葩,端亲王妃又要了一次茶,皇后便知道她有要事相谈,屏退了左右。

“这次岩儿从庄子回来,带回来晏飞的女儿,那小丫头,长得跟十一娘一模一样。”

皇后听了一惊:“你说什么?”

“我也不敢相信。”端亲王妃愣了愣神,“看着她,就跟看着十一娘一样。”

皇后沉吟了片刻,问道:“你说的那小丫头,可是唤做阿柳?”

端亲王妃颔首,“旁人倒都是这么唤她。”

“哎,”皇后既高兴又有点儿失望,好不容易听说儿子待一个小女子与众不同,她还挺高兴的。如果这小女子是十一娘的女儿,曜儿待她特别,必定不是因为动了男女之情。这臭小子,既然已经有了线索,为什么都没有同她禀报一声,这哪儿是儿子,简直就是冤家。

“这些年,我一直都在寻十一娘的消息,总算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便将这事儿交给曜儿去办。”皇后揉了揉自己的心窝子,很是神伤。

端亲王妃急忙问道:“如此说来,阿柳真的十一娘的女儿了?那十一娘呢,她还好吗?”

皇后没有回答她,反而站起身唤人:“来人,去将睿王给我叫过来。”

端亲王妃:……

心里却在偷笑,木兰姐姐的脾气这辈子怕是改不了了。

皇后一直在屋内转着圈,绕得她头晕:“阿嫂,稍安勿躁,睿王是个可靠的,你就别急了。”

皇后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你是瞧着他长大的,你还不知道,他的主意大着呢。”

“要不怎么都说孩子都是来讨债的,昨儿阿柳病了,我家那个魔星偏让人请胡太医给诊治,今个满府的人都想来瞧笑话。气得我肝疼。”

“看来这么多年你府中的那些人也都没什么长进,想看你笑话?恐怕这才是笑话呢。”皇后开怀大笑,忍不住又同少时一样,在她的头上揉了一把。

揉过之后,两人俱是一愣,很是怅然。少了十一娘,果然很寂寞,很寂寞。

第五十七章 波澜

突然被母后召唤,祁曜仍然淡定。看了一眼对面拿着公文打瞌睡的祁岩,顺手拿了竹简在他头上敲了敲。

“去延福宫。”

只要不被拘在这里,去哪儿都成。祁岩整理了下衣冠,随同出了门。都怪自己这次表现太过神勇,暴露了自己雄韬伟略的隐藏属性,以至于让睿王殿下发了善心,想要捞他一把。呜呼哀哉!

入了延福宫,皇后和端亲王妃二人都是一副神情奄奄,黯然神伤的样子。

请了安,瞧着这气氛不对,祁岩拿眼角去看祁曜,他倒是一副胸怀坦荡的样子,难道是因为自己,可这才回京,还没来得及捅什么篓子呐。

“母妃怎么愁眉不展的,莫不是父王又要纳妾了?”

端亲王妃怒气攻心,又舍不得拍他,只伸出一只手指头,在他脑袋上戳了戳:“混账东西,也不看看地方,这些浑话也能在这里说的?”

皇后倒是被逗得一乐,嘴里却说道:“你母妃最是贤良,怎会为那些小事生气。”

祁岩乖巧道:“姨母说得极是,我大夏朝最贤良的两个人可都在这屋子里呢。”皇后与端亲王妃从前是闺中密友,现在虽说成了妯娌,关系却也更密切了。每每只有二位在场时,祁岩便自然而然地称皇后“姨母”。

皇后又是一乐,看了一眼旁边面部毫无波澜的儿子,不免悻悻然。真不知道这孩子像谁,她和圣人可都不是这闷葫芦性子。

祁曜见皇后拿眼睛扫他,沉吟了良久,开口道:“不知母后有何要事?”

听这语气,不是要事还留不住他了。果然儿比儿,气死娘,岩儿性子多惹人疼爱。

“倒也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我交代你的事情,查得如何了?”

祁曜淡然道:“还在查,没有确定。”

皇后颇为失望,“这件事情十分紧要,你要放在心上。”

祁曜答应了一声,“若是没有其他事情,儿臣便回去处理公务了。”

端亲王妃暗自叹气,睿王还真是……这孩子能干是能干,到底比不上岩儿贴心。虽说还未查明,可她想,事实上除了十一娘的亲骨肉,还有谁能与十一娘那样相像呢?

祁岩听不懂,也不想听懂,反正这些俗事跟他关系不大。听祁曜说要回去处理公务,他的头皮又开始发麻。

“那什么,我还想在这里多陪陪姨母呢。”

皇后听了,更是喜欢。对着祁曜恨恨道:“你便不能放下公务,陪陪我和你姨母?”

祁曜不为所动,私盐案还在审,他需关注进度;再者,阿柳给他的那批种子,他还未来得及交给大农令,这段时间都会很忙。

“儿臣先告退了。”说完拔腿就走。

皇后扶额,气得不轻。

实际上,祁曜也并不像他们看到的那样心中毫无波澜。

常星跟着,想到殿下回京之后忙得焦头烂额,昨日更是几乎没有合眼,便没有将阿柳生病的消息禀报上去,现在,也算偷得半日闲,他斟酌地说到:“昨儿端亲王府传了胡太医,原来是阿柳姑娘生了病。”

祁曜脚步一顿,没说什么,又继续往前走。

常星眼睛里有了笑模样,“不过胡太医说不严重,吃两天药就成。不过阿柳姑娘底子弱,还需好生将养。”

祁曜闷声不吭,她底子何止是弱,简直是弱爆了好么!胡太医说没事,那应该真不是什么大病。要不要敲打敲打子彦,让他给她派个轻松点的活儿?

直到回到了合宸宫,常星也没有等到他的一句话。真是急死人了,他说这些就是为了能让爷把人接到宫里来呀。

眼看着殿下又沉迷公务不能自拔了,常星忧郁了。

常星都不说话了,整个合宸宫越发显得愁云惨雾。

萱宜姑姑将朝常星使了一个眼色,两人找了个僻静点的地方,萱宜插着腰,气势汹汹地问道:“爷这样下去可不行,合宸宫本来人就不多,还有一门心思往外跑的。”

他哪有什么办法,爷就这性子,恐怕一时半会儿是改不了了。现在合宸宫里伺候的本来就是小太监多,宫女少,要是都跑了,指不定会传出什么话来呢。

萱宜姑姑哀叹了一声:“也没听说谁家郎君似爷这般,都这个年纪了还不沾女人。”

常星默然不敢多言,萱宜姑姑是爷的奶娘,也是皇后看重的人,数落爷两句的资格还是有的,他却只能听听罢了。

“你不是说爷在庄子上对一个小丫头不一般么?这事儿我倒是已经同娘子提过了,娘子倒是想把人接进来,意思是先当个侍妾。”

这事常星自己不是没有想过,可是今儿瞧着爷的模样,他又不大肯定了。

“这事儿吧,还得再观察观察,再者说了,那丫头现在还小呢。”

萱宜姑姑默然看天,这叫什么事儿,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看看人家八皇子,才十一岁,身边的人就已经怀了胎。虽则惹了圣人生了气,但萱宜姑姑还是很眼红。

“哎,上次圣人提到要给爷纳妃,爷二话没说就拒绝了。我这个心呐……”萱宜姑姑越说越伤感,用帕子撷去眼泪,“你自小跟着爷一起长大,你说的话他也能听进去一两句,这些事情也时常提两句。”

常星也泪目了,他也不是没提过,只是教训太惨烈,他都不敢再说了。阴着提两句阿柳姑娘,已经是他冒着被体罚的危险了。

“姑姑放心,这不仅是爷的大事,也是合宸宫的大事,我放在心上着。”又说着话,宽慰了她老人家两句。

被这么多人惦记着的柳夷光,此刻还惨兮兮地卧在床上,身上都捂臭了,可偏偏照顾着她的两位小仙女不让她洗头洗澡,这对一个有洁癖的人实在太过残忍。

“让我洗澡吧…让我洗澡吧…”她有气无力地请求着,嗓子都快冒烟了,还是没人点头。

“说不行就不行,胡太医都说了,你需要发发汗。”

“可是我都发了两天汗了!而且我的病都好了!”

这样热的天,她在被子里发了两天汗!加上这屋子本来就热,她的伤风都快捂成中暑了!

第五十八章 不寐

磨了一下午也没用,柳夷光被满身的臭汗熏得蔫儿了。到了晚上,趁着她们二人睡着了,悄咪咪的打水洗漱,也不敢烧水,怕动静大把人都吵醒了。

井水是真的凉,指尖碰到,便打了一个寒颤。病都没好全呢,冷水一浇,估计又得重新返回病床了。把搓澡的想法拍死在脑袋里,只用棉布沾了点水,随便擦了擦。头也不洗了,破天荒地全部都盘起来,不然油乎乎的耷拉着,看着不清爽。

这两天睡多了,也睡不着,何况房间里实在闷热,她搬了一张凉席一方小桌子,点了一盏灯,在院子里继续她的创作。

画了许久,也还是不满意。

“拿笔还是比拿刀要难多了。”她对着画作叹了一口气,又自言自语道:“看来,还是得找个老师学习作画。”

说着放弃了画画,现将自己想到的一些常见野菜都列好了目录,一念叨便有二十余种。作为食材记载,除了要记录其形状,还要记录哪些地方能食用,哪些地方不可食用,同时还需要描述味道,食用方法等等。她写的都是大白话,写完一种野菜之后,她才发现,自己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

她没有熬夜的习惯,时间不早了,她便起身收拾东西,回了房。鬼使神差的,关门儿的时候往外看了一眼,远远地看着墙头上立着个人,可是一眨眼的功夫,那人就不见了。

知道这不是错觉,她却没有想要深究的意思,照常关了门,熄了灯,睡觉去了。身处在大宅院里,不能没有危机感,但更不能有旺盛的好奇心,到她这儿,好新奇基本上等于没有……

即便她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墙头上那人还是惊着了。没有想到,他竟然也能做出这种夜半爬墙的事。祁曜低头反思,自己怎么就鬼迷心窍地到了这里。而且,为什么被她瞧见了,首先想到的是躲起来……

躲躲藏藏,这可一点儿都不像他祁曜的性子。

他懊恼了半晌,叹息了一声,迅速地消失在了夜幕中。

合宸宫,只留着几盏夜灯。他偷偷地回了房,脱掉了夜行衣,躺到了床上。

他的视力还算好,远远地看着,她的病应当大好了,可也应该好生地养着才是,大半夜的不睡觉,在外面吹风不说,还对着夜灯写写画画,也不怕伤了眼睛。

明明有许多公务还排着队等他去做,可,他居然还在关心一个小丫头的会不会因为对着夜灯写字伤了眼睛。祁曜惊悚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耳边像是炸开了雷,响起一句话:“殿下,你该不会是喜欢我罢?”眼前又仿佛浮现出那小丫头言笑晏晏的模样,他当时不过是当成笑谈,可是现在想起来,不知为何,整个人像是着了火一样。他又跳下床,到桌边拿起茶壶,倒了一杯已经凉透了的茶水一口而尽。

喝完了,他又点亮了灯,走到书桌处,拿起桌上放着的一个荷包,拽在手里揉捏着,谷物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听着悦耳。

“殿下,可有吩咐?”值夜的侍人大约是看到了他屋子里亮了灯,是以在外头问了一句。

“无事。”

他自行吹灭了灯,重新躺到了床上。手里仍捏着荷包,似乎必须要抓着点什么,心里才觉得安稳。

鸡鸣时分,常星带人过来伺候睿王殿下洗漱。却瞧着睿王殿下面色不佳,难得的,众人一眼就能看出殿下心情不爽。于是乎,连请安声都小了许多。

祁曜从下榻,抖落身上的谷物,铁青着脸道:“把这些都收拾一下,一粒都不能少。”

常星这才注意到,殿下的手里还拿着一个荷包,他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荷包是阿柳姑娘做的,用来装这些谷物的。阿柳姑娘的针线活儿……做得真不怎么样。又心疼殿下,连睡觉都想着农事。

常星知道,这谷物十分要紧,又吩咐了几个仔细的人过来收拾,另寻了一个荷包装好了。祁曜上朝的时候带上了,顺便将那破掉的荷包也拢到了袖子里。

夏,正悄悄地离开,晨起的风都干得很厉害。他忽而想到了什么,问身边的人:“我离宫的这段时日可有下过雨?”

“不曾下过,从开年到现在,雨水少哩。”

祁曜的眉头微微一皱,竟有这么久都没有下雨了?

柳夷光病好了,在祁岩上朝前特意做了早膳过去,算是道谢,同时也表达了一番对刚到府里就生病了,没能尽快投入到工作中而感到抱歉,最后表达了自己以后会尽忠职守,好好地为主子服务的决心。

平时都是祁岩吧嗒吧嗒说个不休,头一回听到她这样长篇大论,他头都快大了。走之前吩咐她道:“我不在府中的时候多,你多往福荣堂走走,母妃疼你,你也多尽尽心。”

她正好也想向王妃道个谢,欣然道:“那奴婢稍后就过去。”

新桃冷冷一笑,插了一句:“那你可别忘了今日针织坊要过来给你和珍珠量尺寸做衣裳。”

王府里二等丫头,每季可做两套衣裳,一年八套的定制。

祁岩听了,又特意瞧了瞧柳夷光的衣裳,得,又换回灰扑扑的颜色了。“正好,圣人刚赏了我一些料子,回头让母妃给你挑拣些鲜亮的赏你。”

御赐的布料,给她一个小丫头做衣裳?柳夷光立刻拒绝:“世子抬爱了,奴婢哪有资格穿御赐的料子。实在惶恐,惶恐万分。”

她越说越没有底气,看起来的确是吓呆了。祁岩没好气地说:“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算了,让针线房的人直接请示王妃。”

新桃的脸都绿了。种种迹象都表明——她一直瞧不上眼的这个村姑极有可能要爬到她的头上了!

柳夷光的脸色也绿了,祁岩到底在搞什么鬼?突然对自己这么好,她很害怕的好吗?!

她的脸色如此难看,祁岩一眼就能看出她的想法。对她这么好……都是被逼的啊!

第五十九章 金丝枣糕

祁岩一走,新桃的笑容就垮了,又因她今日化的是笑唇,即便都快起气死了,也不过像是薄怒。

新竹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看破不说破,拉着柳夷光往厨房去了。“赶紧的,把你那个凉粉做些出来,给王妃送过去。”

新竹这是在提点她呢,王府倒是样样不缺,她这点手艺还算拿得出手。

毕竟是给王妃做的,也不能太随意了,色、香、味,样样都须雕琢,新竹也知道些王妃的喜好,从旁指点着。做出来的成果,让人眼睛都移不开。

撇开味道不谈,也不知道她是生了什么玲珑心,能做出这样美丽的食物,看了竟舍不得吃。像是初夏荷叶上的一滴露水,晶莹剔透,让人丝毫不会怀疑,阳光一照,它便能流光溢彩。

她用一只瓷碗装起来,又在上面盖了一只碗,放入了装着冰块的食盒里。原本以为她都做好了,但是她又开始炼糖、泡茶、煮牛乳,最后竟将糖、牛乳、茶一块儿煮了。

“呀!”

已经有不少人发出了错愕的声音。

柳夷光摸了摸鼻子,额,这哪里像是黑暗料理了吗?

也没有合适的器皿,只能用青瓷的酒盅给装上。先放井水里凉着。又用糯米粉搓了珍珠大的小汤圆儿,煮熟了,捞起来,小碗装了备用。

吃什么都得从头到尾现做,忒麻烦。柳夷光擦擦头上的汗,道:“这些都放到冰窖里凉着,我再做一样点心。”

听新竹说起王妃喜食红枣,又见有现成的枣泥,便想着可以做金丝枣糕。

做这道点心令她心情飞扬,当年自己就是靠着这道点心捞到了第一桶金——在大学门口练摊儿,一个月赚不少钱呢。

不知不觉,越来越多的人过来围观,除了另外几位大厨。

“哟呵,这么多鸡蛋只要蛋清,够浪费的。”

也不知道是谁多了一句嘴,其他的人都笑了。

柳夷光两耳不闻窗外事,专心致志地做着手里的活儿。在没有电动打蛋器的时代,纯手动打发鸡蛋白,需要很大的勇气还有恒心。中间加了三次糖,算是能歇会儿,手都快抽筋了,总算出了白沫。将枣泥倒进来,又用筛子筛了面粉,拌匀之后,倒入方方正正的大磁盘里,并用绢布盖着。

王府的灶台还未改进,好在旁边有一个用来煨汤的灶膛,勉强可以用来烤蛋糕。

她伸手进去感觉了一下温度,不太热,走到桂圆身边,从她身后码放得整整齐齐的木材里挑了三四个出来,道:“这几个都放到里面,火要旺些才好。”

等感觉到温度差不多了,她才将磁盘放了进去。

新竹从前是最不爱到厨房来的,这会儿瞧着柳夷光做点心,却是一点儿都不想挪地方,眼巴巴地盯着灶膛,脑补着这点心出来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问到香味了没有?这香味真好闻!”

枣糕的香味就散了出来,从鼻子窜入了骨子里,怎么闻都闻不够的甜蜜馨香。厨房里,只听得到吸气声,听不到吐气声。

满汉全席排名第一的糕点,果然名不虚全。

“这味道太别致了,让人心里热乎乎的。”新竹感叹道。在双柳庄时也吃了不少她做的点心,倒是没见她做过这个。吃不上,多少有点遗憾。

柳夷光瞧见了她眼馋的模样,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道:“我悄悄地留一些给你。”

新竹的笑容更深了。

到了时间,柳夷光带了自制的手套,将枣糕取了出来。

周遭的人都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口水。明明看起来制作方法并不算复杂,可是做出来的成果怎么会如此诱人?

枣糕蒸的也好吃,只是没有烤的香。她将整块的枣糕切成一块一块的,都码好了放进食盒。

英嬷嬷围着食盒转了几圈,眼神里透着贪婪。这是给王妃的点心,她是有这心也没这胆,当众说出尝尝的话来。

柳夷光虽然看出英嬷嬷的心思,却不想遂了她的心愿。让人将另一个装着凉粉奶茶的盒子都拿出来,自己一手拎一个,丝毫不费力。

新竹要接过来一个,她瞧了瞧她纤细的身子,坚定地摇摇头:“没事,我拿得了。”

其实在场的有不少人都想给她拎食盒,给王妃送东西,那是多大的体面!谁也不曾想,她小小的一个人儿,看着也不怎么健壮,居然能一手拎起两个食盒。

柳夷光也很无奈,似乎每次在旁人面前展示自己的力气都会引来侧目。

“英嬷嬷,我们这就走了。”

英嬷嬷一直将她们送到了月亮门,见她们走远了,这才跺脚,恶狠狠地骂道:“作死的丫头片子,一点眼力见儿也没有。”用力地吸吸鼻子,还能闻到枣糕儿香。

一出了月亮门,新竹就笑倒了,揉揉自己的肚子,小声道:“瞧见没有,英嬷嬷馋的那样儿。要我说她真不适合待在膳堂,一年比一年圆润。”

圆她瞧出来了,润她真的瞧不出来,新竹说话不刻薄,因为柳夷光可是听新桃说过英嬷嬷“猪都不没有胖成她那样儿的”。

新桃说话,有时候还挺一针见血。

两人说笑间就走到了福荣堂,妙音亲自来迎,见她一人拎着两架快半人高的提盒,忙让小丫头过去接着。

“你这病才好,东西让小丫头拿着就是了,何苦自己拿来。”

新竹接着她的话头道:“她是个怕麻烦别个的,姐姐别看她身量小,却有着一把大气力,我要帮她提,她都不肯呢。”

柳夷光认真道:“我这不是怜香惜玉,不舍得姐姐这样的美人儿做这些粗活嘛。”

妙音、新竹笑弯了腰,妙音道:“得亏你是个丫头片子,这要是谁家的儿郎,可不是要哄死个人。”

说话间,将她们二人引进了屋子。

端亲王妃已经将请安的都给打发走了,就等着她过来,左等不来,右等不来,便拿起府中的账本来看。这会儿听到丫头们的笑声,知道是阿柳过来了。

“给王妃请安。”柳夷光和新桃一起下拜。

王妃含笑点头,让她过来,仔细地瞧了瞧:“嗯,气色倒也还好,可见恢复得不错。”

第六十章 小丸子

瞧着王妃关爱的眼神,她的心一下子就软了。前世缺爱,最受不了别人对自己好。“奴婢的病这么快能好,都是托您的福。”她可差点儿就说出了“沾了您身上的仙气儿才好过来”这样的话。还好适可而止地闭了嘴。

新竹听了她的言语,心里安稳多了。没想到,在王妃这里,她倒是方得开,言行也都规矩得很。便笑着同王妃道:“奴婢已经把人给带过来了,爷交代的差事也完成了,奴婢该功成身退了。”

妙音啐了她一口,笑道:“也是,聆风院离了新竹姑娘可不行,我呀,这就送您出去。”

听小姑娘斗斗嘴也挺有意思,王妃拍拍柳夷光的手,笑着说:“她们都淘气,你可不要学了她们去。”

柳夷光一偏头,卖萌道:“奴婢可比姐姐们淘气多了。”话一说完,又惹王妃笑了一场。

妙音还真的将新竹送了老远,回来的时候,就看见柳夷光从食盒里往外拿东西。瓶瓶罐罐地摆了一桌儿。王妃也随她摆弄,这才用过早膳多大会儿功夫呢。

“在庄子上,世子吃到仙草冻时就提过王妃苦夏,临走时让奴婢一定得备着这个,回来做给您尝尝。”柳夷光顿了顿又说到:“世子爷走到哪儿都惦记着您呢。”

王妃一听,脸上的神色果然更加柔软了,打开了话匣子:“他打小就孝顺,我还记得他三四岁时,被皇后接到延福宫,回来之后,从袖子里掏出一块桂花糕来,嘴里喊着‘阿娘吃、阿娘吃’,王爷总说我对岩儿偏爱太过,可是他这样的孩子,让人怎么不疼呢。”

柳夷光默然,王妃把祁岩都惯成什么样儿了。但想了想自家的小五也就很能理解她这份儿心。

说话间,东西都准备好了。奶香浓郁的仙草冻、枣香馨甜的金丝枣糕,光是食物散发出来的味道就已经很勾人了。

没有女人不爱甜品,王妃一看到桌上的甜品就有了食欲。

“这两样点心倒是新鲜样子。”

柳夷光憨笑,谦虚道:“奴婢从小就竟琢磨着吃食了,也就只有这么点儿手艺能拿得出手。”

王妃先吃了一口仙草冻,凉凉的口感,带着些苦味,被奶茶一冲,别有滋味。果然是清热解暑的佳品。柳夷光又夹了一块枣糕,道:“这道点心唤做金丝枣糕,健脾养胃、益气安神,还有瘦身养颜的功效呢。”

王妃以为她说的这些都是讨巧的话,又见她一本正经的,觉得很是有趣,咬了一口,浓郁的枣香从口腔冲到了鼻腔,她原本就极喜欢枣儿的香气,就是吃枣泥都没这么香的。又兼枣糕口感细腻,回味绵甜,更让人爱不释手。竟比仙草冻还要喜欢些。

“难怪岩儿夸赞你做的饭食好吃,今儿我算是沾了他的光。”又问:“留些给岩儿没有?”

“王妃放心,也备了世子的。”

这回,王妃没有继续深究她的过往,只是絮絮叨叨闲话家常。王府的生活很多时候都是极为无趣的,王妃极少出门,一上午接到了三四张拜帖,王妃只让妙音收起来,看起来是不大愿意见人。除此之外,还要打理整个王府,不少事情都等着王妃拿主意。

她只是看着王妃处理家务就觉得累,又想到上次来时,见到的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姨娘们,颇为王妃不值。

“没想到今儿事不少,若是觉得无趣,可去院子里找小丫头们玩会儿。”

柳夷光跟小丫头们哪有什么共同语言,还不如在屋子里待着,还凉快。“奴婢就在这儿伺候着。”

王妃喜欢她这乖巧劲头,揉揉她的头,敏儿像她这么大的时候,可是片刻也待不住,见天儿的要往府外跑。

“王妃,郡主回来了。”

王妃错愕:“怎么这个点回来了?也不事先打个招呼!”

话音还没落呢,穿着一身石榴红,挽着飞天髻的寿阳郡主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手里还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我的小祖宗,你慢着点儿,也不怕摔着孩子。”

柳夷光被她这一身红装闪瞎了眼,又惊讶于女子的美貌,一双丹凤眼,极为勾人。

寿阳郡主一看到母妃,便将手里的娃儿往她身上一扔,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了,身后跟着的人忙给她打扇。

看到房间里有个生面孔,瞥了一眼就愣住了,良久便呐呐道:“这个丫头,我看着有些面善。”

“这个妹妹,我见过的。”冷不丁地,柳夷光想起了贾宝玉的台词,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难道这竟是豪门惯用的开场白?

王妃淡淡的一笔带过:“这丫头肖似十一娘,你那是还小,怕是对小姨母没什么印象了。”

敏儿突然站了起来,走到柳夷光面前,围着她绕了一圈儿,眼睛有些红红的,“确实像。”她怎么会不记得小姨母呢?她最喜欢小姨母了,当时府里一群妖魔鬼怪仗着自己有儿子各种出幺蛾子,母妃每天与她们斗法,便将总将她送到小姨母那里。她的性子,也是小姨母养出来的。

现在看着一个与小姨母长得像极了的人,记忆像是揭开了封条,一股脑的涌现出来。

恐怕母妃也不想这个时候谈论此事,也只能压住想要问的话,挤出一个笑容来:“你这小丫头倒是个有福气的,长得这般花容月貌。”

柳夷光忙给寿阳郡主请安,并用“惊为天人”来夸赞对方。

这种明明自己是个身份低微的奴婢,对方却把你当成贵族小姐来对待,这种感觉令人毛骨悚然……让她觉得自己正在陷入一个阴谋里,将要掉进一个大坑中。

“可是,你怎么这个点回来?”

“在府里待得太闷了,带小丸子出来走走,透透气。”

小!丸!子!

柳夷光目光转向那个小娃娃,一脸震惊。面容清秀,粉粉嫩嫩的小娃娃,还真的如小丸子一样可爱。只是这名字,是不是太卡通太不古代了?小娃娃朝她伸出手,要她抱。寿阳郡主见了,又过去抱起小丸子,塞到柳夷光怀里。

“这小子见着美女就要抱抱,倒是跟他舅舅小时候一个德行。”

第六十一章 瞎捣鼓

原来这个叫小丸子的还是个男娃,知道真相的柳夷光同情的看着怀抱里的小可爱。小娃娃也不认生,抱着她的脸往自己嘴里送。

今日做了煮了奶茶,她的身上有一股子奶香,怕是这样引起了小娃娃的兴趣。

王妃听了寿阳郡主的一番话,上去捶了她一把:“哪有你这样这口无遮拦的。”寿阳郡主哼唧了一声,随即将注意力转移到柳夷光身上,满脸纠结道:“岩哥儿院子里的倒是少见你这样朴……素的。”

祁岩是什么德行,寿阳郡主一清二楚。他喜欢的是那种打扮精致的美人儿,看他院子的那些个,哪个不是画着精致的妆容,穿着体面的衣裳。再看看她,这一身灰不溜秋的样式简单的衣裙,府里的粗使丫头都不会穿成这样。

对比寿阳郡主的霓裳华服,她这个确实太粗陋了。柳夷光低下头来:“奴婢这样有些失礼。”她都两天没有洗澡了,身上黏黏的,穿丝绸的衣衫总觉得贴在身上不舒服,反而这种棉料的衣服穿着发汗,舒服多了。

“确实。”寿阳郡主大笑道:“瞧着岩哥儿不是个小气的,怎么连好一些的衣服料子都舍不得拿出来。罢了,我那儿倒是有些适合你这个年纪的小姑娘穿的,回头让人送些过来给你裁两件衣裳。”

“这怎么使得!”柳夷光脸都涨红了,忙道:“奴婢才来王府,今儿新桃姐姐还说要针线房要量身段做衣服呢。”

端亲王妃听了都肝儿疼,诚然已经放弃了将她培养成名门淑女,但听了她满嘴的胡话还是忍不住怒气,这话若是旁人听了,还以为她这是在嘲笑娘家连身衣服都不给小丫头们做呢,这不是踩王府的脸面么。

寿阳郡主听了她的话,又瞧着母妃即将爆发的模样,意识到自己又说了让母妃生气的话,想着要不要转移话题。正好妙语端了茶过来,寿阳郡主忙端了茶喝上一口。茶是温的,不解暑热。喝得直皱眉。

柳夷光本以为自己已经是个不开窍的了,没有想到寿阳郡主也如此,大约王妃面对寿阳郡主的时候就如同阿娘面对她时候一样,想捶吧,舍不得,不捶吧,很难受。

端亲王妃自己顺了顺气,对妙音道:“去将阿柳做的两样点心端上来。”

“阿柳竟会做菜?”寿阳郡主偏着头看她,眼睛里是笑盈盈的温柔。

柳夷光只顾着哄着小娃娃,突然被点名,囫囵地点了点头,又继续逗孩子。

端亲王妃手往柳夷光的方向点了点,道:“岩儿如今单吃她做的菜。”

寿阳郡主满脸难以置信。

妙语把点心都拿了过来,寿阳郡被仙草冻吸引住,眼睛盯着碗,一点都不顾及皇族的矜持。

端亲王妃不忍直视,将脸朝向另一边,还是阿柳看着让人舒心,大的小的,看着就让人心生欢喜。

寿阳郡主拿起银匙,吃了一口,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小敏儿,姨母今天给你做仙草冻吃好不好?bling、bling的仙草冻,不过只能我们偷偷地吃,不许跟旁人说起。”

“糟糕,太久没做,我都忘了怎么做。”

“算了算了,就这么凑活吃吧。样子虽然不好看,但味道你应该会喜欢。”

小姨母是那样明媚的一个人儿,每天都想着法子给她做好吃的,想着法子哄她开心。虽然她做的吃食真的很难看,味道也未必好,但每次看着她为自己捣鼓吃的,单纯地觉得很开心。

原来好好儿仙草冻是这样的,真的如姨母所言,闪闪的像是水晶,凉凉的有雪的味道。

她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柳夷光,现在她几乎能够肯定,这个小丫头就是……

小丸子玩累了就睡,端亲王妃让奶妈将他抱到房里睡着,寿阳郡主牵着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郡主,奴婢……”

看着她的脸,再听她自称奴婢,寿阳郡主忽而生了气:“让你坐过来你就坐!”

美人一怒,她立刻就怂了,闷声跪坐到寿阳郡主的边上。

端亲王妃玲珑心肝,又知道她的性子,自然也不难猜到她为何突然发难。就连自己,看着阿柳这个样,心里也不好过。

只有柳夷光,还在揣测着寿阳郡主的心思。这么喜怒无常,不亏是祁岩的亲姐姐。

寿阳郡主也知道自己吓到她了,调整了一下心情,挤出一个笑来:“你长得像小姨母,但你这性子也同小姨母差太多了。”

柳夷光哭笑不得,原来又是一个看着她怀旧的。

她不知道同她长得极像的那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性子,想来这种世家大族的姑娘,自然不会像自己这样畏缩。

“阿柳除了这两样点心,还会做其他的点心么?我平时就喜欢吃些甜的,只是我府里的厨子做的点心都不大合口味。”

她对帝都的甜点了解得不多,她病中时,王妃赏的那一盒栗子糕味道还是很不错的。

“您喜欢什么样的点心?奴婢看能不能做。”

端亲王妃见她们现在所谈甚欢,便抽身去做自己的事了。

女神不在,单独和郡主相处,她隐约有些不自在。顿了顿又说:“奴婢在乡下长大,也没见过什么世面,都不知道有帝都有什么样的点心。”

“那你这样好的厨艺都是谁教的?你做的这两样点心,我还是第一次见。”寿阳郡主不经意地问道。

柳夷光笑笑,回道:“奴婢打小就喜欢这些,倒也没有特意同谁学过。但凡见过的、吃过的,都能做出来。偶尔自己也异想天开的瞎捣鼓。”

瞎捣鼓?这点倒是和小姨母如出一辙。

这让她生出了一丝希冀,也许小姨母还活着,躲在乡下的某个地方,隐居起来过着她想要的小日子。如果小姨母有女儿,或许就应该是阿柳这样,拥有一身好厨艺。

见寿阳郡主陷入了沉思,她自然也不多话。她问的这些话到底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也不知道自己这个说法她能不能相信。

第六十二章 沤子方

“翠玉豆糕、杏仁桃酥、八珍糕、葡萄奶酥。”

柳夷光听一个心尖儿就颤上一颤……这是遇上了老乡?这位姐姐,你报出来的这几样点心,哪一个都不像这个时代就有的品种。

难不成是在试探自己?柳夷光额头上大滴大滴的汗珠子往下砸,这老乡到底能不能认?认了之后会有什么后果?千头万绪搅成了一团乱麻。

“这些个点心奴婢也不曾听过,不过,郡主可以说说它们是个什么样儿的,奴婢或许可以做出来。”

最终,她还是断绝了与老乡相认的念头,给自己立了一个“烹饪小天才”的人设。但凡日后再有人问起,她还可以坚定地声称自己这一身厨艺都源于“天赋”!

寿阳郡主半是怀念半是忧伤地说道:“那是我小时候吃过的,味道也不大记得了,只记得大概的的样子。罢了罢了,原本也不过是随便说说。”见柳夷光一脸凝重的表情,伸手在她脸上掐了一把,接触到她的皮肤,滑溜溜软绵绵的,皮肤状态好到让人嫉妒,忍不住又摸了两把。

柳夷光也不敢明目张胆地翻白眼,很不自在地身体后倾,表达自己的不适。

“呵,你平时都是怎么打理自己的?怎么就这么白嫩呢?”

哈?还从来没有人和她交流过这个问题,虽然上至五六十岁的妇人,下至十四五岁的少女,但凡是个女人都对护肤这个话题很有兴趣。她也常常听到身边的女子讨论如何美白,如何补水,如何抗老除皱,有时候也会羡慕她们有这些说不完的话题。

关于护肤,她很有些心得,终于等到有人问她。她觉得,有一点开心。

珍珠粉她是用不起,但相对原料易得的栗荴散、沤子方她还是在用的。

“奴婢平时用淘米水洗脸,也会用栗荴散敷脸,晨起及睡前则用沤子方。”这些当然都是她自己动手做的,前世有一段时间特别迷恋药膳,对中药起了兴趣,颇花了些精力研究,医术方面没有什么造诣,最后在一位老中医那里得了几个护肤的中药方子,据说都是慈禧用过的方子,亲测有效……后来她就再也没有买过护肤品了。

“什么什么?淘米水我大概能猜到那是什么,可你说的这两个方子我怎么从来没听过?”没有女人不对化妆品感兴趣,寿阳郡主本身底子好,即便这些年来不断有美丽的小姑娘长成了,她也没有跌出帝都美人榜。

“这两个方子也是奴婢偶然得的。奴婢小时候在山上搭救了一位迷途的道长,他便给了我这两个方子作为谢礼。”柳夷光面不改色地说着谎,毕竟她第一次使用这两个方子的时候,阿娘也问过。

寿阳郡主抿抿嘴,眼睛里闪着奇异的光芒,语气幽幽然:“没有想到你竟然有如此境遇。不如将你的方子拿过来瞧瞧?”

她现在兴致也被调动起来了,也想拿过来分享。刚想起身,就被寿阳郡主按下,吩咐随身侍奉的人:“你去聆风院取一趟。”

柳夷光叮嘱:“姐姐到了聆风院找新竹姐姐就成。”

有人去取东西,两个人继续聊着这两个护肤的方子,柳夷光将制作的过程一说,寿阳郡主便啧啧称奇。“你遇上的该不是什么神仙吧,这样繁复的过程,怕是宫里用的也不及这个。”

柳夷光心里“咯噔”一跳。牵动了“僭越”这条敏感神经。

“想来宫里娘娘们用的东西都是顶顶好的,奴婢这个不过是从一个迷糊的道长那里得来的,哪有您说的那样好。”柳夷光淡淡地笑着,这笑容凝固在她的脸上,和时兴的妆容一样厚。

寿阳郡主听了撇撇嘴,大夏立国不到百年,与盘踞传承数百年的世家大族相比,不过是个发家的“土鳖”罢了。也就是如今的圣上娶了世家女做皇后,立了不少的规矩,这才颇有些像样子了。衣食住行这些方面,世家可比皇家还要考究。

如今圣上的后宫,世家女和“土鳖”女都有,世家女用的东西都是家传的,都是自己偷偷的用,对外宣称用的都是皇上赏赐的。“土鳖”女用的还真是皇上赏下来的那些。而那些东西,就连寿阳郡主也有些看不上眼。只用端亲王妃给她的那几个方子。

即便像虞家这样的顶级世家传下来的方子,工序也没有她说的这样繁复。

寿阳郡主的侍女取过来的是一个蓝色包袱,里面瓶瓶罐罐撞得“哐哐”响,柳夷光起身接过来,从中取出一个底部印着“沤子方”的青花小瓷瓶。

沤子方是由八味中药研成粗渣,与三斤烧酒一同煮透,然后去渣留汁兑上白糖、蜂蜜、冰片粉、朱砂面搅匀成膏状。她用的小瓷瓶装着,用的时候倒上一点儿涂抹在脸上。

柳夷光将小瓶儿捧了过去,交到寿阳郡主的手上。

寿阳郡主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瓶塞,瓶口放在鼻子下转了两圈儿,“倒是有一股子异香。”

这个方子她用惯了,平时倒是不觉得气味有什么特别。想来这味道对一般人来说,怕不那么容易接受。寿阳郡主倒了一点儿抹在手背上,一会儿就觉得香膏浸入了皮肤中,手背上的皮肤摸起来也滑溜溜的。

就连旁边站着的侍女眼神都一亮。

“这确实是个好东西。”寿阳郡主简直爱不释手,她毕竟还是有贵女的矜持一面,放还到柳夷光面前,嘱咐她道:“你这是个好东西,方子你保管好,可别被人骗了去。”

这原本也不是她自个儿研发出来的方子,她也没有“知识产权”,也不想拿这东西谋利,若是有人想知道这个方子,她也愿意分享。

“瞧郡主说的,不过是一个护肤的方子罢了,谁想要就拿去便是,老道人既然肯将方子给奴婢,奴婢也愿意将这方子发扬光大,只要不用来牟取私利就行。”

这一番话听得寿阳郡主目瞪口呆,不过是一个方子而已?要知道一个世家若是能有一个这样的方子,那便能受益不尽!试问哪个女人不爱美?那么多的夫人太太小姐们,只要知道有这么个方子,谁不想来求?只要有求于人,必定要欠上人情。一来二往的,总要给你一点好处吧。

“你还真是个傻的。”寿阳郡主哀叹,还有些怒其不争。

她可一点儿都不想被寿阳郡主这么说。于是甜甜笑道:“这方子做起来复杂,奴婢入府前做了一些带着,您先用着,过些时日奴婢再做些给您送去,这护肤的香膏用新鲜的更好。”

第六十三章 抢人

寿阳郡主有一点心动,可瞧着她这“散财童子”的劲儿又有些气闷。她这大方劲儿倒是与小姨母如出一辙。

“行,我承你这个情。”寿阳郡主点点她的额头:“记住了,东西可以给出去,但是方子绝对不行。”她有些怅然,阿柳如今只是奴身,一辈子养在王府里也能安然。就怕她像小姨母一样,想要“自由”。

柳夷光也承了她这个情,决定不再胡乱散方子出去。

“栗荴散是晚上睡觉前用的,用之前得用热水散发的热气蒸脸,感觉到脸上皮肤舒展开来之后,再涂上一层栗荴散,一刻钟之后洗净,抹上沤子方香膏。”柳夷光将印着“栗荴散”的瓷瓶捡了几个出来,一并告知了用法。

既然寿阳郡主这里都给了,自然也要留下一些给端亲王妃。

寿阳郡主留下来吃午膳,竟也让她同席而坐。经过几轮洗礼之后的柳夷光已经很能坦然用餐了。好吧,其实也没有那么坦然。来自四面八方的“眼角余光”仍给了她不小的压力。

餐毕,端亲王妃午睡,寿阳郡主要饭后百步走,拉着她逛花园去了。

孟秋瓜月,已经过了花期,凤仙花开得正好。红的粉的开了一路,很是惹眼。

“还是锦园凤仙花开得好看。”寿阳郡主随手掐了一朵,拿在手上碾碎了,红色的花汁染红了指尖。身后的人立刻拿了手巾出来,帮她擦拭干净。“小姨母以前教我用凤仙花染指甲,像胭脂一样的颜色,好看极了。”

每次旁人提到十一娘,柳夷光都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或许是出于一种本能的自保,她不太愿意过多了解这个人。

与凤仙花相比,池塘里的荷花显得落寞多了,此时荷花也已经过了花季,荷塘里的花所剩不多,倒是莲蓬长得好生诱人。

池塘里有一叶扁舟,柳夷光眼睛一亮。又听寿阳郡主道:“你也喜欢荷花?种一池的荷花也是小姨母的主意呢。”

额,柳夷光流下一滴冷汗,“奴婢对花花草草可不感兴趣,只对能吃的东西有兴趣。这会儿的莲子有些老了,不过用来做莲子羹最合适不过。”

寿阳郡主哑然失笑,点了点她的额头,对身后的人吩咐道:“待会儿让人采些罢。”

“那就多谢郡主则个,奴婢还有一道做莲子羹的方子,养颜滋阴,最好不过。”阳城新鲜的莲子太难得了,莲子羹她有许久没做,现在得了新鲜的食材,心里高兴得很。

寿阳郡主被她气消了,得,今儿同他说的算是白说了。以后还得给她看紧了,不然像她这么大方下去,指不定出什么事儿。

午间还是热,她们在花园长廊里走了会儿,到了徐风亭坐下,凭栏喂鱼。

远远地听到少女清越的笑声传来,笑声渐近,寿阳郡主将鱼饵放到一边,露出一丝不耐烦的神情。立着的侍女立刻放下了亭中的帷幔,意思表达得很明显,不速之客止步。

可偏偏来人不管不顾,掀了帷幔就进来了。

“听闻大姐姐回府,妹妹们特来相陪。”

不速之客是府中的六姑娘和七姑娘,率先开口的,是性子爽利的六姑娘。

寿阳郡主美目微垂,掩盖住自己的情绪,露出一个尚且说得上优雅端庄的笑容,很有长姐风范地回道:“难为你们惦记了。”

“怎么没见着昀哥儿,这才数日不见,我都想他想得厉害。”六姑娘不在乎寿阳郡主的疏离,仍亲亲热热地说着,也给长姐挑了刺,出了门的姑娘,隔三差五的回来。

两位姑娘还站着,坐着的柳夷光压力倍增,尤其是她们姐妹正在斗法,指不定待会儿火就烧到了她这里。

果不其然,七姑娘突然道:“这不是四哥那儿新来的丫头嘛。”

柳夷光微微一笑,起身行礼落落大方地回道:“奴婢阿柳,见过六姑娘、七姑娘。”偷偷看了一眼寿阳郡主的脸色,于是又款款地坐了回去。

她都坐了,寿阳郡主也没有要两位姑娘坐下来的意思。六姑娘拉着七姑娘的手,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

寿阳郡主身边的侍女鬓角的青筋重重一跳,心也沉了下去。这人还没来得及拦呢,她们就闯了进来,瞧郡主的脸色不好,问个好走就是了,偏偏还不识趣留着这儿膈应人。恐怕待会儿回了府,又免不了一顿排揎。原本还有些羡慕阿柳好命,但瞧着她现在左右为难的模样,又觉得做个不打眼的侍女也挺好。

“阿柳姑娘今儿做了一道什么点心?府里都传开了,称赞阿柳手艺了得呢。”七姑娘似乎对柳夷光特别感兴趣,也不去讨好长姐,倒时时刻刻都将话题往她身上引。

柳夷光听了,只觉得诧异,祁岩院子里怎么一点事儿都藏不住,之前她生病的事情也是,这次不过是做了一道点心,竟然也弄得人尽皆知。

这可能就是她资历太浅,不清楚王府旧事,祁岩是王府未来的接班人,不知道多少眼睛盯着他这院子。端亲王妃肃清过几次,然而也禁不住旁人打听,索性祁岩也不藏着掖着了,要紧事都只有身边的小厮知道,后院的事索性撂开了。谁愿意打听就打听。不过,能打听到的,都是从端亲王妃指缝里漏出去的罢了。

六姑娘补充道:“听说是叫金丝枣糕,对不对?”

柳夷光点头:“两位姑娘说得不错,是做了这么一道点心。”瞧着两位姑娘企盼的眼神,她只能装傻充愣,并没有给出什么“承蒙不弃,以后做给二位姑娘尝尝”的承诺。

七姑娘的颇为失望,又不可能朝一个奴婢讨吃食,说出去要丢死人了。

六姑娘露出一抹冰冷的笑意,“明日,我邀了几位贵女来府中作客。我瞧着众人将这点心说得这样好,也想让一众贵女尝尝鲜。”

不等柳夷光说话,寿阳郡主就接了话头,“真真不巧,我今日要接了阿柳去我府上待几日。”

“是么?”六姑娘眼睛微眯,毕竟还是年轻,藏不住情绪。“姐姐该不会是听说我要用她,故意跟我抢人吧?”

第六十四章 阿柳被小姐姐接走吃帝王蟹大龙虾去啦~~

寿阳郡主的侍女惊讶的眼神一闪而过。六姑娘这个人掐尖要强也太过了。

柳夷光自然不会以为寿阳郡主是个任由庶妹挑衅的人。

“瞧六妹妹说的,姐姐犯得着同你抢人?”寿阳郡主冷笑一声:“难不成阿柳是你的院子里人?莫说不是,就算是你院子里的人,我想要,难道要不到?”

一番话说完,看到六姑娘的脸都青了,寿阳郡主很是满意。圣口亲封的“鬼见愁”可不是浪得虚名。大约是自己嫁人前后这几年收敛了许多,她也不在乎那些“虚名”,倒是让人忘了她的“峥嵘”岁月。

柳夷光垂眸含笑,一见便觉得寿阳郡主是个泼辣性子,果如她所想。

七姑娘身体微微往后缩了缩,大姐姐虽说已经嫁了人,可王府里可到处都是她留下来的痕迹。不是“这个玩意儿是郡主喜欢的”就是“这个规矩是郡主定下的”。她们虽然没有太多与这位一出生便受封郡主的大姐姐相处太多,可王府里处处都有她的传说,六姐姐掐尖要强,想要越过大姐姐去,那又怎么可能呢?

六姑娘还想要回怼,寿阳郡主秀眉一拧,眸光一寒,六姑娘轻轻咬了下自己的舌头,把话吞了下去。

寿阳郡主目光一转,对着站着不远的妈妈道:“何妈妈,你是六丫头的奶妈妈,也算是府中的老人了,六丫头说错了话,你也不晓得拦着。”

何妈妈一听,立刻跪了下去。瑟缩道:“奴婢…奴婢知错了。”

六姑娘见她当众处置自己的奶妈妈,怒气更甚:“姐姐好大的威风。”

寿阳郡主冷着脸,眼睛里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她可没这个耐心教导幼妹,“府里供养着你们这些妈妈、嬷嬷,指着你们教规矩,不知顶撞长姐的规矩又是你们谁教出来的。”

这可真是诛心之言了。何妈妈战战兢兢,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寿阳郡主出阁的时候,六姑娘还小,自然不记得寿阳郡主在府中日子。可她入府不算晚,正赶上王妃指点郡主如何管家理事的时候。郡主的手段她可是瞧得真真的。也不瞧瞧与郡主打擂台的三位姑娘,哪个过得如意了。见六姑娘还要顶嘴,忙磕头道:“六娘……”

六姑娘狠狠一跺脚,哭着跑出了徐风亭。

侍人也不知道该追不该追,很是忐忑地看着寿阳郡主。

“还不跟过去看看!”

何妈妈听了,连忙爬起来,顾不上行礼,就折身追过去了,六姑娘的侍女也忙跟上。

七姑娘看着这一场变故,有些呆了。慢半拍站起来,呐呐道:“大姐姐也别生六姐姐的气,她只是性子急了些,并不是有意顶撞姐姐。”

寿阳郡主微微一笑,若是细看,这笑也是没有一丝温度的。“我知道的,你也去看看她吧。”

七姑娘行礼告退。

她们一走,柳夷光觉得凉快了许多。

寿阳郡主的侍女嗔怪道:“郡主今儿又淘气了,待会儿王妃又得说你,何必呢。”

寿阳郡主伸了个懒腰,动作娴熟而自然,像波斯猫,慵懒而妩媚。看得柳夷光一愣一愣的,由此可见,美人不管做什么都是美的。

“母妃一颗心都栓在岩哥儿身上,府中事务有繁重,没有多余的精力放在她们身上。”寿阳郡主盯着湖面,目不转睛地看着水中争夺鱼饵的锦鲤。

同类的拼杀从来都如此,看似只为了一点点鱼饵,实则都是为了生存。

见柳夷光没有说话,寿阳郡主温柔笑道:“你是不是觉得姐妹之间的这种争斗忒没意思?”

柳夷光认真地想了想,她自己并不算佛系,不然前世也不会为争夺食神而劳心劳力以至于丢了性命。她骨子里,更喜欢“挣”,按她爷爷的说法就是,她喜欢“板命”,不安于命运的安排,不要命地挣扎。

“争斗的双方觉得有意思就成,旁人觉得有没有意思又有什么紧要的?”

寿阳郡主大笑一声:“说得也是。”美目又一转,道:“既已经说了要带你到我府上住两天,你便回去收拾些东西,跟我走吧。”

柳夷光很是为难地看着她:“郡主,这事儿还是得先问过王妃与世子。”

寿阳郡主凑近她道:“前儿郡马得了几样海味,阿柳不想看看吗?半人大海螃蟹,手臂长的大虾儿,可不常见呢!”

柳夷光一听,眼睛立刻冒出金光。难不成是帝王蟹?深海龙虾?她现在简直恨不得踩着风火轮就过去。她本来就喜欢海味,这十多年都没怎么吃着,而且她一直以为凭现在的捕鱼技术,想要弄到深海里的食材是不可能的,如今帝王蟹、深海龙虾离自己这么近,错过了可能就是一辈子!只是理智告诉她,她不能就这么跟着郡主走了。

寿阳郡主见她的神色就知道,这丫头上了勾。这东西是郡马特意弄回来给她玩的,帝都可没人会做这个,她不过瞧了一眼,觉得可怖,就撂开了。这几日郡马到处寻摸会弄海味的厨子呢。

“放心吧,母妃和岩哥儿那里我自然会打招呼。你去收拾东西就是。”

莫名其妙地,柳夷光像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行动,回了聆风院打包行李。也就同蒋嬷嬷、新竹都说了一声要随郡主去她府中待几天。

待她收拾好东西到了福荣堂,看到了端亲王妃,神志才算恢复了。福荣堂的气氛不算和谐,大约已经有人将徐风亭里发生的事情禀报了过来。端亲王妃脸色还未缓和,寿阳郡主又拉着她的袖子,可怜巴巴道:“我与阿柳一见如故,想请她到我府中陪我几日。阿娘也知道,我府中清冷,平日里除了要照顾这个小魔星,还要管理郡主府,郡马一上朝,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王妃瞧着自家女儿可怜巴巴的样子,心立刻一软,实在不忍心拒绝。

“罢了罢了,真是怕了你,就让阿柳随你去小住几日。”端亲王妃看了看时辰:“那你们早些回去,天晚了对孩子不好。”

祁岩还未回府,柳夷光也来不及同他告假。心里还是觉得有些对他不住,这才来王府几天,说是他的婢女,倒是一天也没正经当过差。

第六十五章 郡主府要设海鲜宴了,猜猜谁会来?

郡马乃兰陵望族萧氏子弟,一身好学问却无心为官,只在国子学任教。寿阳郡主大婚,圣人赐了一座府邸,允她开府另居。

说来,郡马萧故的名气不小,至少她在庄子上时就听说过这位青年才俊为求娶寿阳郡主而与家族断绝关系的传奇事迹。当时她便觉得,这个青年不一般。

寿阳郡主的府邸规制与郡王同,正房一座,绿瓦朱漆,厢房两座,用的是筒瓦。与亲王府庄严华贵的风格不同,郡主府的风格更风流雅致。

纵然是一心惦记着帝王蟹大龙虾,她也还是被这里的景致给吸引。看得出,布置庭院的人很是用心……也很闲。

“东厢房收拾一间房出来。”还未等贴身的侍女询问,寿阳郡主已经安排好了柳夷光的住处。

这是将她当重要的客人相待了,她连呼“不可”,郡主也不为所动,强硬地让人将她的东西拿过去。

“你也不必将规矩挂在嘴边,规矩我比你懂。”寿阳郡主拿了靠枕半倚在榻上,还在小丸子的腰间绑了一根绳子,放任他在榻上爬来爬去,又让她找个舒服的姿势靠着,“说实话,你别看我现在人缘儿不错,但其实没什么姐妹缘,跟自家几个姐妹合不来,与帝都里的贵女合得来的也没几个。”

柳夷光既惶恐又觉得这种与同性说这些交心话的体验很是新奇,就好像,她们是闺蜜?

她的脚尖不由自主地晃了晃。

“我算是小姨母带大的,她无法无天,我自然是青出于蓝。也就是这几年收敛了许多。”寿阳郡主的脸上笑意渐浓,张扬明媚。

“我跟你说这些,就是要你知道,我——兜你一个小丫头还是兜得住的!”

柳夷光惊讶得张开了嘴巴,寿阳郡主看得好笑。现在觉得,逗她也很好玩。

就这么说着闲话,时间过得很快。有侍女过来提醒郡马回了府,她们这才起身。郡主忙命人给她梳头。

侍女笑道:“郡主何必着慌,这几日郡主一回府就去看那些虾蟹。来得及梳妆。”

寿阳郡主大笑,对着柳夷光眨眼:“瞧我,将这事给忘了。一会儿便领你瞧瞧去。”

梳头发侍女技法精巧,许是知道郡主着急,梳的是简单的发髻,只插了一只钗。因要去厨房,柳夷光还是编了两根麻花辫。

不说倒罢了,已经提起来,她便心痒难耐。心里已经想出100种吃法。

“这东西用冰封着,也就看个稀奇。”寿阳郡主边走边同她说道:“郡马这些日子都在研究这东西怎么做,还每个头绪。你过去,给个建议也好。”

柳夷光兴奋道:“我先要了解您二位的口味,再来研究做法。”她其实是想先看过食材之后

高兴得连自称变了都没有察觉。

虾蟹放在冰窖中保存,郡主府里的冰窖挖得很深,越下层越冷,因郡马要看,现在都搬到了上层。她们进去时都披上了厚斗篷,仍感觉到凉气上涌。

“敏敏,你怎么也过来了?”

寿阳郡主牵着柳夷光的手,领她上前。“我这位小友想来瞧瞧你弄回来的这些宝贝,今儿可琢磨出做法没有?”

萧故扼腕长叹,“已经请了几位名厨来看过,他们都说没见过,无从下手。”

柳夷光的眼睛都看直了,帝王蟹是冰冻着的,但大龙虾还活着。她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龙虾刺身,想到大龙虾爽滑q弹的口感,一口咬下去肯定很过瘾。帝王蟹就可以做一个原滋原味的蟹煲。

除了这两样宝贝,还有其他的惊喜——满满一桶生蚝及满满一桶扇贝。都是货真价实的海货,比她的海带不知道要高出几个段位了。对喜欢海鲜又很久没有吃到的人来说,现在这个场景无异于到了仙境。

“阿柳,”寿阳郡主见她对着像大蜘蛛一样丑陋的大螃蟹流着口水,扶额道:“你可有想法了?”

太有了好吗?!

柳夷光残存的理智让她说出的话还算谦虚:“可以一试。”

听她这么说,萧故才将视线转到了她的身上,只见这个被寿阳郡主称为“小友”的姑娘,年岁不大,且肤白貌美,并不像常出入膳堂的样子。但她说出“可以一试”时,显然胸有成竹。

“如此甚好。”寿阳郡主拍了拍手,过去挽着萧故的手臂,撒娇道:“不如明日设海鲜宴,请父王母后来府中一聚。”

萧故俊秀蓦地一红,半晌才说出话来:“听你的就是。”

冷不丁被喂了一口狗粮,柳夷光露出老姨母般的微笑,想着寿阳郡主说的海鲜宴,精神为之一振,“那我稍后拟个单子出来,今晚就将要用的材料都备好。”

即便只是设的家宴,该有的环节也不能少。

寿阳郡主听她说得热闹,想了想,郡主府有些时日没有热闹过了,便也起了兴致,“正好府中舞姬排了新舞,明日好生热闹热闹。”

萧故见她二人已经边说边往外走了,他便跟在了后头,颇为吃味地瞧着寿阳郡主。随身伺候的人都咬着唇暗自发笑。

“罢了,我还是先去书房看会儿书。”萧故眼巴巴瞅着寿阳郡主,不过是想插句话。不成想郡主爽快说道:“也好,我和阿柳还有许多事情要商量。”又对伺候的侍女道:“吩咐膳堂,将郡马的晚膳送到书房。”

萧故微微张开嘴,模样呆呆愣愣的。是个人都能看出萧郡马的心碎成了渣渣。除了他的好娘子。

萧故带着一丝无奈地笑了笑,脚步迟疑地朝书房的方向走,一边走还一边着人打听这个阿柳的来历。

柳夷光自己也是个迟钝的,还不知道自己当了电灯泡,还乐滋滋地给海鲜宴出谋划策。“我曾看书中说,琴音包罗万象,山川,小溪,云巅,星河,若有人能奏出海之波澜壮阔,佐以海鲜珍馐,倒也是极风雅之事。”

“你这注意好。”寿阳郡主乐道:“我倒认识一位抚琴的高手,就连郡马也夸赞过他的琴音如山之巍巍,又如海之壮阔。明日让郡马请他过府便是了。”

寿阳郡主说得这样轻松,想来这位大音乐家并不难请。柳夷光便没有问这位琴师的姓名,反正明儿能见到,她也能受一把“阳春白雪”的熏陶。

第六十六章 来了来了~满满一桌好吃哒~~

柳夷光先是问清楚了灶上的情况,又仔细询问了来宾的口味,这才洋洋洒洒地列了一长串的材料单子。寿阳郡主笑道:“你这是要将我库里的东西都搬掉了!”岁这么说,但还是执笔在单子上又添了几样。

“阿柳可会鲙鱼?”

柳夷光点头,这也是她练刀工的时候时常鲙鱼,技法自然很纯熟了。这个朝代盛行鱼生,也就是后世所说的生鱼片。在双柳庄时,她也只做过几回,且不许小五沾的。鱼生美味,但也要考虑到淡水鱼寄生虫的问题不是。她可是听说过阳城喜食鱼生的某秀才得了急病死了,连大夫都诊不出来病因。可她猜测,与寄生虫疾病不无关系。

不怪她这么想,这个时代还没有寄生虫疾病的概念,无论是在河湖里鱼或是沟渠里面的鱼,只要是带鳞的鱼,皆可以用来做鱼生。

寿阳郡主拟的是鲤鱼,柳夷光想了想,改成了鲈鱼。在其配料上又加了几样。用的是金齑玉脍的调料配方。

单子拟妥当了,她的事情也不算完,许多材料还需提前准备。

不过也让她见识了郡主府下人们训练有素的工作能力。每个人的分工都很明确,即便是主人匆匆促成的一个宴会,也不见得多慌乱。过来回话的丫头嬷嬷,寿阳郡主都是一句“往常怎么做的,明儿就怎么做”。柳夷光这边,也不用样样亲力亲为,但凡她准备亲自操刀,总有人接过她的活儿,只让她在旁边吩咐着,不要她动手。让她又有了当大厨的感觉。

久违的感觉让她的心情有些微妙。

用过晚膳,寿阳郡主着人服侍她回了厢房。厢房的布置虽不见名贵的古玩摆饰,却处处都体现了用心之处,尤其是桌上摆放的一盆金不凋,早开的菊花,气味淡雅,她随手揪了几瓣闻了闻,又一瓣一瓣地放进了嘴里,清香微苦。晚膳丰盛太过,嚼几瓣解腻。

“阿柳姑娘!”被安排来服侍她的丫头瞠目结舌:“你怎么吃花呢?”好好的一朵花儿,都快被薅秃了。

柳夷光笑了,也不解释。

小丫头给她打了洗漱的水,要服侍她沐浴。

“我这里不用人,你自去休息吧。”柳夷光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被人服侍反而不习惯。

即便如此,小丫头还是乖巧地在屋外听候吩咐。现在全府都知道,这个衣着打扮怎么看怎么寒酸的小丫头是郡主的“小友”,万万不敢怠慢的!

想着明日还有大事要做,柳夷光强迫自己快点睡觉。倒是一点都没有认床。

清晨起床,为了方便做饭,在小丫头的帮助下,编了一根麻花辫,包了一块头巾,衣服也穿的窄袖,还系上了荷叶边的围裙。

全副武装之后,小丫头满脸纠结,倒不是说这打扮不好看,只是,没见过人家这么打扮过。

“阿柳姑娘,你这打扮会不会…有一点…奇怪?”

奇怪吗?柳夷光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不妥的地方。劳动人民嘛,简单朴素就很好,何况她这个围裙不是绣着荷叶边么,多么俏皮可爱的设计,反正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还是非常满意的。

于是乎,她就这么“奇装异服”地出去干活了。

寿阳郡主瞧见了,也被她这个装扮弄得哭笑不得:“你在庄子上也都这样打扮?”

“平时也不会做这个打扮。”柳夷光扯了扯围裙的荷叶边,“就是怕不体面,才让阿娘给加了这个,不是挺好看的嘛。”

寿阳郡主乐不可支,从善如流:“嗯嗯,好看。”

早上第一件事情便是清点材料,纵然已经有人禀报过材料都已经备齐,她还是亲自一一清点过,对食材的品质做了足够的了解。其实,这就是她着相了,寿阳郡主府里的东西能有不好的么?

食指长的青虾,手掌大的毛蟹,团扇大的鸟贝,都是上品河鲜了。

橙酿蟹、白灼凤尾鱼、鲜虾天妇罗、鸟贝排骨汤,上午都在拟菜单,下午便着手处理新鲜的食材,根据宴会开始的时间,哪道菜哪个时辰开始做,她都作了详细的安排。

郡主府人口简单,偌大的府里只有三位主子,下人们分帮分派的自然不多,反正一心伺候好三位主子便是了。正因如此,柳夷光与他们合作倒更加愉快,办事情的效率也更高。

下午萧故下朝,同他一起回府的还有祁岩、祁曜。

祁岩过来,她得抽身出去给她正经主子行个礼。

她猜到祁岩会来,却没想祁曜也跟着来了。他看上去不大像喜欢出来交际的样子呢。

“你这丫头,做些乡野之食有些趣味罢了,却到阿姐这里来显摆,做得好了,本世子不会赏,做得不好,可是要受罚的。”

寿阳郡主听了,却是过去在他背上捶了一拳。“少耍你世子爷的威风,我与阿柳一见如故,以友待之,今儿不过是家宴,一家人乐呵乐呵,有什么好与不好的?况且,我瞧着阿柳办事比你要牢靠多了。”

不曾想,她才来一日,竟给自己寻了个靠山。祁岩瞪了她一眼。

被瞪的人觉得很无辜,她可什么都还没说呢。

站在人群中的祁曜目光沉沉,不往她那边看,一副正魂游天外的模样,着实令她费解,这是要与她划清界限,装作不认识的样子?

“即将开宴,奴婢先去膳堂做准备了。”柳夷光行礼告退,也一个眼风都没给祁曜。

待端亲王与端亲王妃二人到了,略坐了一会儿,便开宴了。

宴席设在畅音阁,奉茶之后,歌舞伎上场。

“前菜三品:五香牛肉、糖醋藕带、虾籽冬笋”

“膳汤一品:乌贝排骨汤”

“蒸菜二品:蒜蓉扇贝、蒜蓉生蚝”

“正菜品:鲜虾天妇罗、白灼凤尾鱼、橙酿蟹、珍珠鱼丸、香辣蟹煲。”

萧故对着这几道菜,热泪盈眶。

“这些菜色新奇得很,你从哪儿弄来的厨子,还不错。”端亲王对河鲜海鲜的兴趣向来平平,这次不过是来捧个场,却没有想到这几道菜都别有心裁,味道都还不错。

端亲王鲜少夸赞一个人,一个厨子能得个“还不错”的评价,证明他极为满意。

第六十七章 金齑玉脍、鲜虾刺身两道正菜总算上桌咯~淌口水中~~

祁岩立马回道:“这跟阿姐、姐夫可一点关系也没有,这人是我从庄子上带回来的。”平日端亲王瞧他不上的地方良多,觉得他纨绔习气太重。听他这般邀功,冷哼一声之后道:“想来除了你还真没旁人了。”

祁岩听了父王的反讽,也不生气,表情仍嘚嘚瑟瑟的,夹着一个鲜虾天妇罗吃得欢实。

这次家宴,寥寥数人,男女便也没有分****设一长案,坐着端亲王夫妇,左右各设两席,左一祁曜,左二祁岩,右边则是寿阳郡主夫妇。

待上了五品正菜,柳夷光才让奉酒。她自己酿的酒没有带,只得就地取材,调了味,让口感更好些。

酒过一旬,再上勃勃一品:高汤水饺。

又饮过一旬,宴会的气氛热烈起来。

“这酒不错,蟹煲滋味也好。”端亲王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你说这厨子是从庄子上带回来的?”

“可不是嘛,柳管家的小女儿,见她厨艺不错,就将她带回来了。”祁岩心里也郁闷着呢,明明是打算带她回来“一雪前耻”的,结果倒让她混得风生水起。

“哦?晋飞的女儿?”端亲王神色一瞬间微变,敲击桌子的节奏也顿了半拍。

端亲王妃含笑道:“王爷这段时日忙,没见着这个丫头。晋飞家这个姑娘很合我眼缘,厨艺又好,昨儿做的金丝枣糕,我喜欢得很。”

祁曜跪坐着,腰背挺得笔直,听到他们在谈论柳夷光,注意力又集中了几分。

寿阳郡主附和道:“谁说不是呢,我都极喜欢这个小丫头。”一边说一边看向祁岩,大有要夺人所爱之势。祁岩则是拿余光扫着祁曜,他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这小丫头放他这儿不过是暂时的,得看身边这位大爷同不同意。

祁曜忽而道:“阿姊,琴可准备好了么?”

寿阳郡主一愣,这倒稀奇了,今儿怎么还主动要起琴来了,从前可是要二请三请表达过自己的矜持之后才来上一曲,即便如簇还要顶着一张“逼良为娼”的脸。

琴是早就备好了的,寿阳郡主亲自引他过去。

柳夷光就等着琴师就位,见是祁曜抚琴,颇有些意外。这时候也容不得她多想,让人抬着桌子、捧着食材上场了。

端亲王瞧见了她的模样,呆愣了片刻。露出一个苦笑。端亲王妃是何许细腻的人儿,从他这些表情来看,阿柳是十一娘所出根本不用再求证了。

祁曜可不是一个懂得配合的人,大师嘛,自然别具一格,“铿铿”两声试音,响亮得如同雷鸣,将魂游天外的端亲王劈回了现实。

突然来这么两下,差点没让她手里的刀掉咯,柳夷光腹诽了一句,挤出一个得体的笑容,向在座的“主子”解释:“奴婢现下要做的为鱼生二品,第一道:金齑玉脍。”

只见她从旁边的木桶里抄起一条鲈鱼至于案板,鲈鱼在案板上活蹦乱跳,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手法让鱼平静下来,静静地躺着,只间歇性抽搐。

柳夷光管这个手法叫做“动物催眠”,安抚了鲈鱼,先脱鳞,手中小刀轻轻一划,一边的鱼鳞都片了下来,片下来的鱼鳞还是一整块鱼身的形状。且鱼也没有挣扎,场面便不显得血腥。

脱鳞之后便是脍肉,她一改轻柔的作风,刀锋凌厉起来,换了一把鱼片刀,不见刀锋,只有如雪花般的鱼片飞舞到白瓷圆盘中,薄薄的鱼片贴着磁盘,远远地瞧着,倒像是给白瓷添了几道花纹。

祁曜的琴音也由缓转急,与她的耍刀的节奏融为一体,柳夷光这才相信祁曜的琴艺高超,毕竟现场直配背景音乐还能这么贴合她的节奏,就算她不善音律也知道其中艰难。

在场的没有一人说话,都静静地看着她“表演”,连眨眼都舍不得,生怕错过了一秒。

尤其是祁岩与萧故。

萧故忍不住赞叹:“飞到逞技电,剖星流芒闪,缕解随风离,锷连翩雪累。”(注1)

柳夷光哭笑不得,原来文人还真喜欢作诗。四盘做好,她又现场做了调料,蒜、姜、盐、白梅、桔皮、熟栗子肉和粳米饭捣碎了,放入金盆之中,点缀鲜绿的香蒿和鲜红的枸杞,调料色彩更明艳,越发趁得鱼片雪白。

“冰盘行脍簇青红。”祁岩食指大动,只吟了半联诗来便不再吟了。

背景音乐什么时候停了,似乎也没人在意。只有柳夷光注意到高贵的琴师走下了神坛,回了自己的座位,优雅地享受面前的美食。

祁曜面无表情,夹起一片沾了一点酱汁,爽滑的口感让他的舌尖仿佛泛舟河湖。他往常吃的都是鲤鱼脍,原来鲈鱼脍的口感更加鲜滑,而且一丝鱼腥气也没有,唇齿间都是鱼肉的鲜香。

他果然是喜食鱼类的吧。

做龙虾刺身之前,她喜欢用烈酒将案板和刀烧一烧,好在之前酿酒时,她蒸馏过一些留着当医用酒精,走哪儿都带着,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第二道:鲜虾刺身。”

清理好桌面,她将酒精往案板上一洒,点燃了,火苗窜得老高,唬人一跳,将要用上的道具一一烤过了,这才让人将大龙虾摆上来。看着面前的大龙虾,她都激动得手微微颤抖。

首次见到大龙虾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庞然大物,可不瘆人么。

这道菜她前世做了不知道多少次,阔别数年,倒也不见生疏,左手按住虾头,右手按住虾尾,将龙虾拿起,左右手同时反方向用力扭转拉动,虾头与虾尾便轻轻松松地分离了。

龙虾刺身主要用的是虾尾部分,虾头只做点缀只用,但是虾黄弃之未免太可惜了,她便先将虾皇都取出来,和剩下的虾壳一起用冰镇好,让人立刻拿到厨房——这些边角料也不能浪费了,可以做椒盐虾。

剥开虾尾壳,用刀小心翼翼地剃下龙虾肉。这个动作看似容易,其实技术含量并不比脍鱼小,主要是龙虾肉和壳连得特别紧,还要不破坏鲜虾肉的纹路,完整地剥下来,肉身还带着虾壳的印。

她剥掉虾肉上面一层薄膜,将虾肉放入加入碎冰的盆中,用碎冰清洗了一下虾肉。冰镇备用。

转头开始摆盘,虾头和虾尾放置在陶盘首尾,空隙处都用碎冰填满。没有柠檬,用了金桔片来修饰点缀。这些都做好了,这才开始处理虾肉。

此时没有背景音乐,众人似乎也能感受到来自海洋的魅力。

就连审美向来苛刻的祁岩也不得不承认,这个时候的柳夷光简直像是镀了一层金光,闪亮得炫目。她的一举一动已经让人忘了她的容貌,既有仕女抚琴的优雅,又有将军挥剑的豪气。

待她将切好的虾肉摆上冰盘,磨了一些青芥作为调料,便让人放上了桌。

萧故、祁岩也都不做诗了,只等着吃鲜虾刺身。

第六十八章 睿王殿下你还没发现自己被套牢了吗?

柳夷光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也可功成身退,想到待会儿可以到厨房吃到海鲜,心里也挺美。作为一个对烹饪有着天然爱好的人,除了做出旁人喜欢的美食让自己有满足感之外,她还特喜欢吃自己做的东西。而且后者的满足感远远大于前者。

超级好吃的龙虾刺身一入口,祁岩简直要飙泪了。这简直就是上天派来拯救他味蕾的小仙女啊!或许是大龙虾戳到了他的良心,他总算放下了她拿公鸡啄他的旧仇。

端亲王妃道:“今儿是家宴,也就没那么多规矩,给阿柳一席。”

正是如此才吓人好么!柳夷光忙道:“不行不行,奴婢……”说了一半突然意识到自己这可不是在乡下时同别人客气,于是立刻闭嘴。

寿阳郡主立刻命人在自己旁边加了一席,奉菜的侍女行云流水将菜摆上案头。食物很诱人,可她更喜欢在没有任何负担的时候,身心放松的情况下享受这些珍馐。显然这个场合,并不是理想之地。

祁岩若有所思,这完全就超乎了他对母妃的了解。明明是最重规矩的一个人,现在居然给奴婢赐席?他环视了一下四周,这里坐的可是大夏朝最尊贵的一群人。更让他惊异的是,父王居然没有阻止的意思。难道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这些食物迷了心智?他又瞧了一眼桌上的美食,顿时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到了九霄云外,脑子里被好吃的填满了。

萧故也不过是惊诧了一会儿,便沉溺于河海之鲜的美妙之中。

祁曜对她投去礼貌地颔首,柳夷光也回了一个礼貌的微笑。谁知道他一脸漠然,立刻将视线投向了别处,看样子不太愿意搭理她。

呵呵。柳夷光这下是真的有些生气了,夹起一只鲜虾天妇罗,咬得分外用力。

努力地忽略掉自己所处的环境,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自己做的食物上,这可都是她心心念念了好久的海鲜呢!

扇贝特有的甜、生蚝特有的鲜,撬开了她的味蕾,令她的灵魂都感到了愉快。每到这个时候,她才真心地觉得为练厨艺吃过的苦不算白费。

诚然,她觉得自己已经非常克制了,但是从她这儿飘出来的好食欲还是辐射了出去。实在让人难以忽视。不由自主跟上了她的节奏,大快朵颐。

宾客尽兴,时间也不早了。

端亲王妃招手让她过去,嘱咐了几声:“我给你准备了几身衣裳,你在敏儿这里住上几天,过几日我便接你回来。”

柳夷光只觉得王妃的话有些奇怪,不及深思,王妃便同王妃走了。妙音过来同她说:“王妃给你准备了好些东西,鸢儿都送到厢房了。”作为王妃的心腹丫头,跟着王妃耳濡目染,就算看得出这几天主子们对这个小丫头另眼相看,也不过是觉得这小丫头运气好罢了,但是在郡主设的家宴上,王妃都给她加了一个席位,这说明什么?妙音不敢想下去。

柳夷光自然要去相送,她一眼就看到站在马车旁边的柳晋勤,偷偷朝他眨了眨眼睛,还吐了吐舌头。柳晋勤见她做鬼脸,立刻回了一个凶凶的眼神。不过看到她没事了,也就放心多了。近来听到了不少关于她的流言,他实在担心,现在看到她还是这么每个正形,也就放心多了。

祁曜今日骑的马,常星在马边候着,见到柳夷光,也觉得奇怪。这小丫头的面子可不小,这么快就能跟着出来串门儿了。

柳夷光将端亲王妃扶上马车,目送他们离开之后,路过祁曜的马车,礼貌地朝常星打了个招呼:“常大人,晚上好。”

常星浅笑颔首,对这个问安语表示了最大的尊重。

“听闻阿柳姑娘病了,我家殿下也甚是忧心。今儿见姑娘安好,真是太好了。”

柳夷光心道,可没瞧见你家殿下忧心,倒是瞧见你家殿下要与我这个小奴婢划清界限的行为很明显。

“多谢常大人挂怀。”

祁曜走过来的时候,她便识趣地退下了。

方才跟常星聊得很开心,见到自己却转身就走?睿王上马的动作略有一点停顿,不复正常水准时的潇洒。

伺候着的常星一脸姨母笑。

祁曜觉得自己有点不淡定了。回到宫中,坐在书房里,脑子里还想着那个小丫头不搭理他的样子。

“嗯~哼,殿下,您的折子拿倒了。”

被他这么已提醒,祁曜才发现,可不是拿倒了么?索性将折子合起来,往桌上一扔,道:“今日酒吃得多了,还是早些休息罢了。”

这也忒反常了,难道是今日在郡主府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作为睿王身边第一的贴心人儿,怎么可以有他不知道的事情。于是,壮着胆子试探道:“今儿遇上了阿柳姑娘,聊了两句,看样子她身体大好了。”

祁曜听了,不知哪儿来了火,闷声道:“看来你不太忙,找点事情给你做。明日去将吴立习提出来送回吴府。”

这个还真不算什么好差使,但也不算太坏。也就是要哄哄难缠的大长公主而已,还好,还好?常星苦着一张脸。看来殿下心情不好是与阿柳姑娘有关。

想明白这一层,常星心情好多了。

“殿下,阿柳姑娘之前送的米粉用完了,正好明日奴才也要出宫,正好去王府取一些。连胡太医都说,吃这个米粉对您的胃有好处。”

这个常星,今日怎的这般没有眼力见儿,非得提她不可。祁曜瞪了他一眼,洗洗睡了。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宴会时,她分明冲自己笑了笑,怎的忽而又冷淡了?祁曜的手放在胸口,手指做出抚琴的动作,既无琴又无弦,怎么还弹出了一曲“乱心曲”。

“殿下,你莫不是喜欢上了我吧?”

祁曜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身上湿漉漉的,都是冷汗。

“这可真是麻烦了。”祁曜苦恼之极,处变不惊的睿王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并且大有要将这团微弱的火苗掐灭的冲动。

第六十九章 跟着郡主不仅有海鲜吃,还能出去玩~~好嗨哟~~

端亲王府,福荣堂。

端亲王妃褪去了华服和首饰,卸掉了妆容,脸上涂了柳夷光配好的香膏。自从回到府里,她一句话也没有同王爷说,将他晾在了一边。

端亲王一个领过万军的将领,面对这种压力,也觉得受不住。假借着看公文,眼睛却一直往梳妆台前的王妃身上瞟。

“阿柳的事情,王爷今儿也不打算同妾身解释清楚了?”等了许久,不见他主动提及,端亲王妃暗自叹息了一声,给了他一个台阶。

端亲王立刻扔了手中的公文,过去拉着她的手腕,到了贵妃榻上并排坐下。拧着眉头说:“阿柳的身世,我也是一年前才知晓的。”端亲王娓娓道:“一年前,我收到一封信。”他把信拿出来,端亲王妃拿起来一看,信中也只有一句话“英国公遗孤夷光在阳城双柳庄,求端亲王相护。”

“事后,我派人查了许久,才知道晋飞的女儿是收养的,当初他的女儿一出生就是死胎,当天有人扔了一个女婴在庄子外,他便捡了回去,当亲姑娘养。你见了她也就知道了,长得跟十一娘一模一样。”

“信的来源,王爷可曾查过?”端亲王妃急切的问道,“王爷应该也发现了,这张信纸,可是十一娘自创的花笺。十一娘……在哪儿?”

端亲王面有悲色,颓然道:“我也派了人查,但现在没有任何线索。不过,你想想,以十一娘的性子,若是她还活着,能不把孩子带着吗?”

端亲王妃将信放在心口,眼泪流了下来。

“你也别太难受,这孩子既然到了咱们跟前,日后必不会委屈了她。”

想到可怜的十一娘,端亲王妃还是心痛难忍。

“这事圣人可知道了?”

“圣人对伯玉心怀愧疚,这些年,没少提他,想来也有为他平反之意。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端亲王妃垂着眼,她也不是那无知的妇人,自然知道兹事体大。收起了信,对端亲王道:“这些年娘子一直在寻十一娘的下落,她也知道阿柳的下落。”

两人又是长吁短叹了一番,又细细筹谋着柳夷光的将来。

“阿柳现在还小,却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听跟着岩儿去阳城的丫头说,阳城李家有个混球一直纠缠,这对女儿家的名声不好。想来正因如此,晋飞才将她送入府中。”端亲王妃紧紧握着拳头,十一娘,阿姐护不住你,你的女儿,阿姐定会帮你护住。

柳夷光回到房中,小丫头笑着道:“阿柳姑娘,今儿妙音姐姐拿了这个包裹给您。”

“哦,先放着吧。”忙碌了一日,她已然累了。

小丫头神色失望,她很想知道包裹里是什么东西呢。阿柳姑娘带来的东西都奇奇怪怪的,衣服料子倒是不错,就是样式过于简单,至于首饰之类的,她的那几样相当于没有,余下的就是一些瓶瓶罐罐。

柳夷光见她这个样子,顿了顿又说:“劳烦鸢儿姑娘将包裹里的东西归置归置。”

小丫头一听,立刻笑眯眯地答应了,当着她的面儿,当着她的面儿将包裹打开了。不出所料,包裹里都是衣裳首饰,每一件衣裳都好看得紧,一套芙蓉玉的首饰一看就很贵重。

“阿柳姑娘,明儿就穿这件衣裳,配这套首饰,肯定好看。”她拿了这件又拿那件,“其实这一件跟这套首饰也很配。”

柳夷光洗完澡出来,鸢儿就将衣裳首饰捧到她跟前,让她选。

“你自己看着安排,这个不急,你先帮我绞绞头发。我好困呐,现在只想把头发绞干上床睡觉。”

鸢儿马上将衣服首饰收拾好,就帮着她绞头发。

郡主府的生活很简单,郡主清早起床,将一天的事情安排好之后,便是收帖子,回帖子,做一些贵妇人的交际。

“郡马是个不通经济的,只一心做学问。好在当初娘亲给我的陪嫁都是些庄子,我的事情也不多。”郡主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同她说道:“这日子,过着也挺无聊的。”

柳夷光听了也只是笑笑:“那郡主今儿打算去哪儿打发时间?”

“就知道你是个可心的。”寿阳郡主拿出两套骑装,对她说:“今儿有人约了我去打马球,你陪我一起去。”

柳夷光小脸一红:“那个……奴婢不会骑马。”

“哈?”寿阳郡主瞧着她:“听父王提过柳管家的骑艺很不错,居然没有教你骑马?”

“不是没教,教不会。”柳夷光搓搓脸,然后举着小拳头道:“我可以在旁边给喝彩。”

她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可以走出院落的机会,只要能认识这个世界更多一点。

寿阳郡主开怀大笑,揪了一把她的脸蛋:“随你。”

虽不上场,柳夷光也还是应了个景,穿上了骑服。

“今日是惠阳公主攒的局,她是大公主,生母是德妃,她这个人最会讨圣人开心。”

柳夷光懵懂地眨眨眼睛。寿阳郡主摇头叹气,点点她的额头:“德妃的儿子是大皇子贤王。”

既长且贤,作为王储的有这样一位兄长压力岂不是会很大?

端亲王妃与皇后的关系亲如姐妹,郡主家宴也请了祁曜过来,一看就是睿王党,岂不是跟德妃是对头?

“郡主放心,我定在场边老实待着。”

寿阳郡主又笑了,“你是我带去的,她不敢怎么样。你要小心的是文家那几个小丫头。”

似乎德妃也姓文,她坚定地点点头:“嗯,奴婢一定拿出气势来,不给郡主丢脸。”

“你总算有点上道。”寿阳郡主觉得自己调教人的本事有点长进,比小姨母也就差那么一点儿吧。不着急,阿柳还小,这些东西,她一点一点教,不过是些阴谋诡计,不难、不难。

柳夷光抱着小丸子,拿着一只布老虎哄他玩。看着他,还真的有点想小五了。也不知道他在家里有没有乖乖地吃饭。等回了王府,抽点时间给他做些好吃的让三哥捎回去吧。免得那个馋小子忘了她。

第七十章 什么?睿王和世子……腐女的世界搞不懂……

“没想到你这么喜欢孩子。我像你这般年纪时看到小孩就头疼。”寿阳郡主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逗小丸子,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王府几乎每年都有小孩出生,她不觉得孩子有什么稀奇的。而无论是她的庶兄庶弟或是庶姐庶兄,她都亲近不起来。因为,那些她在她面前笑起来人畜无害的小可爱们都会在她背后露出令人胆寒的眸光。也就是岩哥儿出生之后,她才对小孩子有些改观。

柳夷光笑眯眯地说:“我性子不大好,和同龄的小姑娘玩不到一块儿,倒是在小孩子中还有点人缘儿。”

“小孩儿都嘴馋,都盯着你的荷包呐。”

柳夷光笑笑不说话。郡主的马车布置得很是舒适,又是行驶在平坦的路上,她居然一点儿都没有晕车,顺顺利利地就到了惠阳公主的别院。

下了马车,奶妈便上前将小丸子接了过去,小丸子却还一个劲儿地往柳夷光身上扑。“还是我来抱吧。”

“这小子跟个秤砣一样,抱一会儿胳膊就酸得不行。”

小丸子听到娘亲这么说,小嘴一撇,模样委屈极了。寿阳郡主正想说“不要装可怜”。柳夷光已经快一步张开双手将小丸子接了过来。没办法,这小孩儿的眼睛水汪汪的,任谁看了都会心软。——除了他自个儿的亲娘。

今日是休沐日,惠阳公主邀请了不少人来玩,碰上了几位同样穿着骑装的年轻女子,同寿阳郡主互相打了招呼之后,就开始吹捧寿阳郡主的美貌,以及她的衣着打扮如何引领帝都潮流。当然,也注意到了大美人旁边多了个小美人。

“这位姑娘从前没有见过的。”

寿阳郡主道:“这是我新交的小友,今儿领她出来玩儿,你们几个淘气的可不要吓着人家小姑娘。”

“哪能呢,看到这般俊俏的小姑娘,我们心疼还来不及。”

能被寿阳郡主称友,众人都纷纷猜测起她的身份来了。只是,倒是不曾听闻近来有什么官员携妻子到帝都,说是原本就在帝都的,她长这个模样,就算是藏在深闺里不见人,也不该一丝风声也没有。

她们愿意看,柳夷光也就大大方方任她们看,总不能现在就漏了怯。

从她们对她的态度来看,这几位家里应当是睿王党。寿阳郡主待她们也比较和善。

一行人熟门熟路到了马球场,此时还未进场,就听到鼓声点点。

“寿阳,你今儿可来迟了。”惠阳公主一起身,她身边的陪坐的人都纷纷站了起来,给寿阳郡主见了礼。这些小姐姐们个个儿都在笑,就是笑得不那么真情实感。

惠阳公主只是淡淡扫了一眼柳夷光,不过是像看尘埃般,并没有要过问的意思。

“你这出门玩耍还带着孩子过来,能尽兴吗?”

寿阳郡主淡淡一笑:“哈,我哪次不让你尽兴了?我儿子一岁有余,也该学点儿真本事了。”

听她这么说,柳夷光便断定寿阳郡主是马球高手,也就放心多了。帝都的天气依然炎热,但公主别苑里林木森森,多少消了暑气,场边搭了台子,有遮阳之处。

陆陆续续有人到了,她这种背景板就只用安安静静地躲在阴凉处,和小丸子一起瞧着热闹。

小丸子如今一岁了,也能吃辅食,柳夷光清早起来就特意做了几样点心,坐定之后,奶妈也将点心盒子放到了她面前。柳夷光打开食盒,拿了一根磨牙的手指饼干,让他咬着玩。

顺便支了半边耳朵听她们交谈,这才知道今儿来的大多都是勋贵子弟。

“听说今儿睿王也要过来。”旁边两个小姑娘咬耳朵,看她们穿着常服,想来也是来凑人头的。

“是啊,如果世子要来就更好了。”

“呀,你没听说吗?近来睿王和世子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我打赌,他们肯定是一块儿来。”

“是吗?嘿嘿……”

听到这里,柳夷光实在忍不住想悄悄这二位姑娘的样子,难不成腐女这种生物真的是自古就有不成?

她正要偷偷瞧上一眼,鼓声忽然加重,她立刻捂着小丸子的耳朵,怕把他吓着了。

站得稍远的奶妈看着她的举动,也放下了心。没有想到她是真的会带孩子。不过,小公子可不是个胆小的,打雷都不带害怕的,这点儿鼓声还不至于。看小公子含着手指饼干吮得多欢实。

“来了来了,睿王和世子真的是一块儿来的。”两位姑娘也顾不得矜持,激动得满脸通红。

寿阳郡主转过身来,同她道:“今儿女子赛一场,男子赛一场,你在这儿坐着,别乱跑。”想了想又怕她听不懂,凑在她耳朵边说:“不管谁找你,都别去。”说完,又拉着一个盘着发髻的年轻妇人过来,对她说:“待会儿我上场,帮我照看着阿柳和儿子。”

“你放心上场就是。”

柳夷光方才也注意到她们交谈,听寿阳郡主唤她“琳琅”。

年轻妇人朝她和善地笑笑,“我算是与寿阳一同长大,你唤我姐姐便是了。”

寿阳郡主忙拦着,对柳夷光说:“这是吕夫人,你可不能失了礼数。”

吕夫人抿嘴一笑:“你今儿怎地这般细磨了,往常可没见你这么上心嘱咐过什么。”

她们二人又拉扯了几个来回,寿阳郡主甩着马鞭上场了。男子的观众席在女子的对面,远远的只能瞧个人形,并不能瞧见模样。

架不住她听力好,旁边那两个小姑娘窃窃私语:“穿靛青襕衫的是睿王,穿银朱襕衫的是世子。”

迷妹的眼神可真好。柳夷光顺着她们指指点点的方向看过去,马上就收回了目光。

怎么回事?方才好像对上了某人的目光。

马场对面,穿着银朱襕衫的祁岩正从腰间解下来一块玉佩,放进盘子里,又吆喝着大家都出点彩头。响应者甚众,他把盘子放到祁曜面前时,见他正看着某处发呆,在他面前挥了挥手:“喝,睿王殿下这是瞧着哪位姑娘,眼睛都直了。”

祁曜眼神凌厉,剜了他一眼,只拿了一锭银子放到了盘子里。

拧着眉,想要叹气:寿阳郡主怎么把她带到这种场合了?她到底想怎么做?唉!

第七十一章 哈?宝宝辅食牛乳小馒头都能引发一场混乱……

祁岩多贼,顺着祁曜的眼神就瞧见了对面有一姑娘,手里还抱着个小娃娃,派人一打听,才知道他小外甥也来了。他想着,既然是小外甥,自然得坐在男席呐。

“哎,再给爷另辟个座儿,把我小外甥接过来,让阿柳也过来。”

祁曜听到他又说开始说胡话,觉得牙根儿直犯疼。低声喝道:“成何体统!”

祁岩从他这四个字里听出了怒意,眼珠子一转,便将要执行旨意的人给叫了回来。心里反而很看不上祁曜的做派,明明魂儿都要飞了人家小姑娘那边了,还端着呢。自己好不容易得了一个好厨娘,要让给她也是咬碎了牙好么,自己这边都已经忍痛割肉了,他那边还一副不想领情的样子。

不过祁岩这人万事都不往心上搁,也不上赶着了,专心地看着比赛。

祁曜心里还琢磨着寿阳郡主带她出来的用意,突然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一脸胃疼的表情。他怎么差点儿将寿阳郡主“鬼见愁”的名声给忘了?

睿王气场太强,周围数十米人人都看向了他,就连在赛场中的人都有不少注意到了,注意到了的人多少都有点儿惶恐。恐惧最甚的就要属祁岩。

“元朗,你…没事吧?”

他以后可是要跟着睿王混的,睿王不开心,他就得悲剧。他实在没有计划在短时间内完成从“帝都第一纨绔”过度到“肱骨之臣”。

“胡闹!”看着对面那个小丫头还兴致盎然一脸天真,祁曜不止胃疼,就连肝儿都开始疼了。

在场的人当然就更惶恐了,一直都注意着场上比赛的众人心都提起来了。这场比赛不挺干净的么,惠阳郡主和寿阳郡主可都没下什么黑手,怎么就当得起“胡闹”二字评价?

祁岩正襟危坐,这回的事不小啊,元朗面对穷凶极恶的私盐贩子都脸色都没有变过。

本来睿王就不常出来交际,他所到之处原本就是焦点,他这边一有动静,女宾席自然也会有人注意到了。

“快,让人打听打听,男宾席出了什么事?”吕夫人小声吩咐身边伺候的人,侍女不疾不徐地退了出去,听到吕夫人这么说,她很惊讶,看竞技比赛激动得站起身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若不是手里抱着小丸子,她都想站起来喝彩呢!方才寿阳郡主在马背上的那一套动作实在太漂亮了。

小丸子对娘亲的出色表现不感兴趣,伸手扒拉点心盒子,还是这里面的东西更让他感兴趣。

“阿柳姑娘,小公子会不会吃得太多了?”奶妈过来提醒道,“小公子待会儿还得喝奶。”

这么大的孩子,光喝奶摄取的营养已经不全面了,还得吃点别的。她做了几样点心,一是牛乳小馒头,二是蔬菜饼干,三是肉松。牛乳小馒头都是半个指甲盖大小,入口即化,也不怕卡着了。

“嗯,是不能再吃了。”

奶妈过来将点心盒子给移开了些,小丸子够不着,嘴巴一瘪,就要哭了。

这可不得了了,旁边的一溜的女子都被他可怜的小模样给逗乐了,又心软,旁边的姑娘劝道:“还是可着他吧,瞧他这可怜的小模样,看着怪不落忍的。”

吕夫人也说:“也就偶尔一次,顺着他的意也没什么。”吕夫人一边说,一边哄着小丸子。

先前也注意到她点心盒里的几样点心,看着都很普通,没想到孩子喜欢吃。

奶妈无奈,只得又将盒子打开,放到了小丸子能够得着的地方。外甥肖舅,小公子就是长得像世子爷,模样太好,旁人都见不得他委屈。

“瞧瞧,小公爷一口一个小点心,像小松鼠似的,怪好玩儿的。”

不少人寻着声就看过来了,看他吃得欢实,其他的小朋友也都有些眼馋。有个胖小子忽而耍起赖:“我也要,我要吃点心。”

一位妇人低声喝道:“这里不是有点心吗?”

“我不,我就要吃那个!”胖小子指着小丸子面前的点心,任性地说道。

这个胖小子她有一点儿印象,据说是诚亲王的孙子,也是姓祁。

姓祁的哪有好性儿的,一看他娘亲要拒绝,立刻开始闹了。

胖小子虽说是诚亲王嫡孙,可先圣人在世的时候就不是个受宠的,后来又站错了队,在现在圣人面前也说不上话,当了几十年的富贵闲人。从根儿上就不一样,是以小丸子这个不姓祁的,比他这个姓祁的含金量还要高些。

可四五岁的小孩儿哪懂得这些,在府里吃东西都是人骗着哄着吃,只要哭一哭,闹一闹,想要什么得不到?

柳夷光便想让奶妈拿些送过去,不成想小丸子护食儿,奶妈要拿,他便拨开奶妈的手,只是他这小手哪里敌得过,还是被奶妈捡了一些到小碟子里。小丸子怒了,举着小手抗议,还不会说话,可嘴里喋喋不休表示自己不满。见奶妈不为所动,要拿走他的小点心,小丸子已经开始酝酿一场暴风雨。

见他瘪了瘪嘴,又要哭了。奶妈犹豫着要把盘子放下。求助似的看着柳夷光。这个场面她也处理过多次了,便哄着小丸子:“小丸子乖,咱们待会儿回去再做好不好,看,你这儿还有很多呢。”

或许是跟她还不熟,这些话说了并没有什么用,他仍像奶妈伸出手,要抢回自己的东西。

胖小子见她们还不把他要的点心拿过来,也开始闹腾了:“我要,我就要。快给我拿过来。”

他娘亲也没有办法,同柳夷光开口了:“阿柳姑娘……”

惠阳公主那边的人见状,连连冷笑:“寿阳如今越发不济了,不过一叠点心罢了,值个什么。”

这也忒夸张了,不过是小孩子间闹着玩儿,她们却人身攻击寿阳郡主。

吕夫人看了一眼说话的人,冷笑道:“丹阳县主说得极是,不过是一叠点心罢了,吃不吃的有什么关系。”

她们这边针尖对麦芒,小胖子突然冲了过来,从奶妈手里抢过了点心盘子,抓了一把小馒头放到嘴里。

“好吃!”他吃了一口,觉得不过瘾,向点心盒子伸出了手。

小丸子崩溃大哭,柳夷光皱着眉看着面前的熊孩子,在他的手要伸过来时捏住了他背后的衣领,一不小心将他提了起来。

罪过罪过,她的劲儿本来就大,真的是情急之下才做出这般事情来。

第七十二章 牛乳小馒头的魅力还真不小呢~~

听得周遭女眷的吸气声和惊呼声,柳夷光假装淡定,把人拎到他母亲跟前,大约是这件事情太过匪夷所思,周遭的人都不知道如何反应。

胖小子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之后,哇哇乱叫起来。

“你大胆!你放肆!放我下来!看我不让祖父打死你!”

柳夷光倒是想放他下来,可他的手脚都在胡乱摆动,放他下来只会让他摔个跟头,小孩儿虽霸道任性,但也不是什么恶人坏人。故意摔他一下,她做不出来。

为难之际,他娘亲梁夫人和奶妈都扑了过来,将小孩儿抱住,她便松了手。

小丸子在她的臂弯里笑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乐得直拍手。

“抱歉,没吓着孩子吧?”柳夷光真诚地看着梁夫人,又看向还在奶妈怀里扑腾着的胖小子,认真地道歉:“小公子,对不住了,我也是怕你吓着宝宝,一直情急才做出失礼的事情来。”

纵然这位夫人性子弱,此时也气得不行,既觉得寿阳郡主府欺负人,又怨恨自己不硬气,若是在她还没有道歉时就发作了,也能出出气。这会儿,自己孩子也有错,但人家已经开口道了歉,自己又能说什么?

她不说什么,自然有人要为出头,打压一下寿阳郡主府的气焰也是好的。

“对这么小的孩子动手,今儿可算是大开眼界!”

“谁说不是呢,真叫人不敢相信。”

她们惊讶的不仅是柳夷光居然当着众人的面就对诚亲王的亲孙子动粗,更是因为她居然能单手拎起一个三四岁的胖小孩儿。这还能叫弱质女流?

毕竟算是自己行为过激在先,被人说两句就说两句吧。

吕夫人也很是为难,和稀泥道:“哎,阿柳也是无心的,一时心急罢了。”说着像柳夷光使眼色,意思是让她乖觉一点,舍了点心哄那小孩儿。可对方像是根本没有接收到她的暗示般,干等着对方说出原谅她的话来。吕夫人心道,这小姑娘看着挺聪明的,没想到却是根呆木头。

“哼!我才不原谅你!我要让祖父打死你!贱婢!”

之前不过是觉得这孩子有点儿熊孩子的气质,对自己做的事情有些抱歉,这下最后的一点儿内疚也没有了。又看了一眼梁夫人,见她虽哭丧着脸,听到儿子骂人,却隐隐有得意之色。她叹息了一声,神情默然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贵为王孙,熊孩子的教养也着实不咋样。

众女眷也都闭上了嘴,一是还未猜透阿柳姑娘的身份,二是熊孩子实在讨厌,不想相帮。

吕夫人也坐了回来,面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就把目光投向了赛场。

寿阳郡主本就是马球高手,专注着打马球无暇注意到场边。自然也不知道这小小的一段插曲。

坐下没多久,郡主贴身的侍人过来禀报,“阿柳姑娘,世子爷想见小公子,请您抱着小公子过去呢。”

柳夷光朝对面看了一眼,遥遥对上了祁曜的目光,脊背一寒,凉声道:“请回禀世子,郡主吩咐过不让乱跑,若是世子念着外甥,到郡主府中看。”

吕夫人目不斜视地看着赛场,眼神更加复杂。听她的语气,应与世子也有交往。阿柳,柳氏,难不成是河东柳氏家的姑娘与端亲王府交好的,也只有一个河东柳氏吧。

在场的当然不会只有她一个人有这般猜测。

侍人还想要劝上一劝,可柳夷光一副铁了心不过去的样子让她只能静声领命。出去报与来者,来者脸皮微微抖动,舔着脸笑道:“不如彩霞姐姐再去说说,阿柳姑娘不过去我这里实在难以交差。”

“这个……”

来者哭唧唧道:“彩霞姐姐也知道我们家主子的性子,拂了他的意指不定能闹成什么样子呢!再说了,阿柳姑娘就是聆风院的……”

“休要胡言!”彩霞脸色一变,拧着眉道:“阿柳姑娘是我家郡主的朋友。”她特意将“朋友”二字咬得很重,威胁意味很浓。彩霞打小就跟在郡主身边,跟郡主的情分不是其他人可比拟的,是以在王府也有威信。她这么一说,来者立刻给了自己一个嘴巴:“是我嘴瓢了,姐姐不要生气。只是求姐姐去跟阿柳姑娘好生说说。”

彩霞想了想,大约是世子知晓了方才的事情这才特意要将人带过去,转身又去劝说阿柳带着小公子过去。

柳夷光再次看了一眼对面的看台,深感无奈,告知了吕夫人一声就抱着小丸子走了。

面对梁夫人她倒也没有觉得什么,这会儿心情很是飘忽,本能地抗拒。

彩霞忽而笑道:“哥儿就是护食,这点倒是跟他舅舅一样儿。”

柳夷光笑了笑,这都是惯的,跟他们家小五一样。

“诚亲王就得了这么一个孙子,宠得太过了,一点儿规矩也没有。去岁年节,在宫宴哭闹不休,非得要睿王桌上的玲珑杯,惹得圣人也动了气,还是娘子发了话让人拿了玲珑杯给他,没成想他一拿到手里就扔到地上摔碎了。”

熊孩子哪能只熊一次,既然祁曜也与熊孩子有罅隙,自己是不是安全点了?

他们另外辟了个地方坐,见她过来,手里还抱着小丸子。小丸子见着舅舅,没有特别高兴,反而对着祁曜乐个不停。

柳夷光偷笑,小丸子跟祁岩真像,一个大狗腿,一个小狗腿。

“你倒是出息了,跟小孩子动手。”祁曜也不看她,冷言道。

柳夷光受不了他这个态度,也冷冷回复:“没动手,只不过用了不算温柔的方式将他送回他娘亲那里。”

祁曜闷声咳嗽了一声,总算将头扭到她那边,叹了一口气。柳夷光却不去看他,小丸子狗腿地将牛乳小馒头往他嘴里塞,还大方地塞了两颗。

小丸子一直往他身上爬,她就算不想往他那边看也不得不看。

“嘿,你小子我要抱你你还瞧不上!”祁岩不满,过去拿盒子里的点心也被小丸子推开去。“大霸王生了个小霸王!”瞅着自家亲外甥讨好祁曜,实在碍眼。

小丸子又塞了几颗牛乳小馒头给祁曜,柳夷光瞧着他眼睛一亮,额?就这么喜欢这点心?

第七十三章 睿王殿下不按常理出牌,公布阿柳的真实身份

盒子里放牛乳小馒头的格子见了底,小丸子抓了半天没有抓到,嘴巴一噘作势要哭。柳夷光点点他的脑袋:“哎,这可都是你自己穷大方闹的,不许哭。”

祁曜一听,俊脸一红,看着赛场沉默不语。

祁岩听了,乐得不行,表情很是幸灾乐祸。

女子赛完,都是先去别苑梳洗之后再回到看台,寿阳郡主换了一身妃色流仙裙,艳冠群芳。让那些小姑娘恨得牙痒痒,您都是已婚妇女了,能不能不要再穿这般鲜亮的颜色了!

一走过来,就抓着小丸子的手,打了一下手心:“又吃独食,跟你舅舅一个样儿可不成!”

祁岩听了一口气差点儿没出来,愤然离席,被寿阳郡主揪住了衣领。“怎么,说你两句都不成了?”祁岩气焰下沉,“成、成、成……”

柳夷光觉得这场景好笑,眉目间带着笑意。

说完了祁岩,寿阳郡主又说祁曜:“你既然来了,怎的又不上场?”她对着女席扬了扬下巴,道:“多少小姑娘巴望着你上场呢!”

祁岩已经定了亲,小姑娘们肖想不上,祁曜虽说性子古怪,可架不住长了一副不错的皮囊,还是很招小姑娘青睐的。

祁曜一脸沉痛的表情,正儿八经回复道:“阿姊,你如今已经做了母亲,在孩儿面前应该持重才是……”

空气突然安静,寿阳郡主拍了一下脑门儿,就差捂着耳朵摇头咆哮“我不听,我不听”了。

真真是个无趣的人呀,柳夷光这样想着,忽而觉得做他的妻子有点可怜。

祁曜偷偷看了柳夷光一眼,察觉到她表情的变化,在安静了一阵子之后,又补充到:“若只是在自己夫君跟前说些玩笑话也无妨…无妨……”

寿阳郡主、祁岩以及柳夷光三个人同时将脖子转向他,脸上都是错愕又惶恐的表情。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祁岩眼珠子一转就知道祁曜是什么意思了,突然站起来冲了出去,远远地听到他发癫般的笑声。

寿阳郡主和柳夷光对视了一眼,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莫名其妙。

在这样诡异的气氛中略坐了会儿,惠阳公主过来,对着寿阳郡主笑道:“你呀,打小跟着那位夫人,马术自然是无人可比的了。”

寿阳郡主呼吸一窒,笑容冷然,“惠阳的马术又比我差得了多少?不过是尽东道之仪,让着我们罢了。”说完又对祁曜道:“元朗,你大约是不知道惠阳这人多温良谦守让,我们一道打了十多年马球,她一回也不肯赢我们。”

惠阳被挤兑得笑容都快挂不住了,又不想当众闹得难堪,尴尬笑道,“你这丫头,嫁了人还这般嘴巧。”又看向祁曜:“四弟今个儿赏光过来一趟,如何不下场赛一把?”

祁曜还未说话,寿阳郡主就说道:“元朗离宫甚久,小丸子许久没见着他,想念得紧,且让他们甥舅待一块乐呵乐呵吧。”

小丸子很是配合他阿娘,伸着小胳膊,要祁曜抱抱。

柳夷光这次也很配合,顺势将小丸子放入了祁曜的怀抱。

如花美眷,场面倒是很养眼,惠阳公主勾起唇角:“方才人多,倒是没仔细问,这位姑娘是哪家的千金,眼生得很。”

祁曜幽幽道:“河东柳氏。”

什么河东柳氏?柳夷光茫然。

寿阳郡主眼睛一亮,顺着着他的话:“柳公只得这一个闺女,舍不得她出来见人呢。”

呵呵,惠阳公主心下一沉,虽说河东柳氏一直同端亲王府保持着友好关系,但她可是听说,河东柳氏那个破落的世家,最初是靠着定国公府才有兴起之势,定国公府被抄之后,柳市退守河东,过着半隐逸的生活,可是听说当初定国公府的旧人可都投在了他门下。

惠阳公主拉着柳夷光的手道:“模样这般出挑,若是我家的,我都舍不得她出来见人呢!”

柳夷光心里颇不是滋味,这又算什么?凭什么自作主张给她杜撰一个身份,让她认旁人做父亲?她有一种被羞辱的感觉。

是啊是啊,这就是古代的生存法则,尊卑!尊卑!这该死的尊卑!她就像一个木偶,只能被这些尊贵的人儿牵着线走。

她的笑容渐渐没有了温度,就和寿阳郡主、惠阳郡主一样,麻木的,标准的,礼貌的,笑。

“你如今下榻何处?我是个爱热闹的,时常招些小姑娘到公主府中玩耍,都同你一般年岁,相比你们能玩到一块儿去。”

柳夷光作害羞状,低声道:“多谢公主厚爱,小女初来帝都,不懂得礼数,怕唐突了公主呢。”

“无碍,无碍,相处久了你便知道,我这个人最是和气。”

寿阳郡主含着笑,将人搂了过去,故作吃味道:“得,我好不容易瞧着一个顺眼的,你便要来同我抢人。这些日子,她暂住在我的郡主府,你若实在喜欢,便来我府中瞧瞧。”

女人们打着机锋,祁曜如果泥塑的菩萨一样,抱着小丸子一动不动地坐着,许是小丸子也觉得无聊,竟在他怀里睡着了。

惠阳公主毕竟是东道主,其他人都得顾及到,又闲话几句,去其他地方做日常的公主社交。

祁岩大概也笑够了,回来的时候脸色红润,脚步虚浮,拿暧昧的眼光瞧着祁曜。

寿阳郡主把一切都瞧在眼里,心里暗暗计较着。阳城私盐的案子她是知道的,难不成在阳城时祁曜与阿柳接触过不成?又想起方才祁曜为她杜撰了河东柳氏的出身,容不得她不起疑心。

他们四人四种不同的心境。

“殿下和郡主实在不该随意杜撰奴婢的身份!”柳夷光的眼睛盯着赛场,都不敢看他们二人中的任何一个,说明她也没什么底气,但是还是忍不住说了:“殿下和郡主都抬举奴婢,奴婢很是感激,可做人不能忘本,奴婢就是端亲王府的一个丫头。”

寿阳郡主气得用食指在她脑门上戳了戳:“你这丫头怎么这么死心眼呢!”现在可不是时候告诉她她的真实身份。

“你不是奴婢,你是定国公的遗孤。”祁曜用很平常的语气说出了这句石破天惊的话,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第七十四章 郡马是不是要变成小吃货了~

柳夷光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心里打着鼓点儿,她穿过来的时候是两岁,两岁之前的事情她可是一点儿都不知道。阿爹阿娘疼她疼得紧,也不似非亲生的,她也就安心的待在了双柳庄,做名义上的端亲王府奴婢。

虽然有时候也会哀怨地想,为啥自己刚刚靠自己发家致富,实现了阶级的跃层,一不留心成了穿越大军的一员,又回到了底层不说,连基本的百姓都算不上了。

可是,在听到他的话之后,感觉有点儿天旋地转。

定国公,那可是被先圣人盖章了通敌叛国罪,她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乱臣贼子之女的身份比之端亲王府家奴的身份还不如。

要是被人知道了她这层身份,稍微做一点文章,她可能连个全尸都落不着。

“睿王殿下真是太会开玩笑了,奴婢生在双柳庄,长在双柳庄……”她面色苍白,说话的语音更是虚弱缥缈:“奴婢跟殿下无冤无仇……”

祁曜被她这个反应给气笑了。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觉得自己要害她?若是想要害她,何必这样麻烦。

柳夷光也意识到自己说了傻话,闭了嘴,整个人显得很是丧气。

寿阳郡主瞧她这个样子,颇为心疼,杏眼一眯,不满地看了祁曜一眼:“这话儿如何能在这儿说。”

祁曜心里也烦着,心道,若不是您把她领到这个场合了,我只能给你们描补过去,不然,日后她该如何立足?

“我告诉你这事儿只是给你提个醒,父皇也有意给定国公平反。”

他每说一句,寿阳郡主的心就是一颤,自己今日确实太莽撞了,阿从前也有不少人见过小姨母,柳跟小姨母长得这样像,若是……虽说叔父有意给定国公平反,可是她现在的身份毕竟是罪臣之女。

柳夷光听得真真的,她这往后的路可不好走。尤其是,她这个身份会给端亲王府带来很大的麻烦。她的心顿时又凉了一截儿。

祁曜看她像是被惊吓得不轻,眼神沉了沉,又捏了捏拳,语气稍微柔软了些:“你也无需担忧太过,我自有安排。”

柳夷光幽幽地看了他一眼,真没有想到睿王殿下是个巨坑啊!亏得她还将他引为知己。

祁曜被她这么一看,身上一寒。最终只是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起身见没有下人在,只得将小丸子递与寿阳郡主,然后告辞。

祁岩这才如梦初醒,看着寿阳郡主结结巴巴道:“她……她……是小姨母的……女儿?”定国公府出事的时候他尚年幼,虽说他已经不大记得这位夫人的音容,却也时常听母妃和皇后娘娘提起这位夫人。想到这里头的厉害,他跺一跺脚,追着祁曜走了。

寿阳郡主似乎瞧出了什么端倪,跟着头疼起来,揽着她的肩膀道:“回去再说。”

同惠阳公主辞行,又免不了被奚落了几句,寿阳郡主没心情跟她打嘴仗,挥一挥衣袖,带着人走了。跟着同去的侍人都识趣地没有插科打诨,裹着古怪地氛围回了郡主府。

回到府里,寿阳郡主衣服也没换,就屏退了众人,只留了柳夷光一人在房里。

经过一路的思考,柳夷光也已经把自己被震碎的心脏拼凑起来了,只是未来的路到底要怎么走?光复定国公府的重任肯定不会交给她。

他们是要将自己推向何种境遇呢?

也容不得她不这么阴谋论一下,毕竟前世今生,她的运道都不算好,若只是纯粹地想要帮她平反,也需要有个由头不是?

寿阳郡主掐了一把她的脸,笑道:“瞧这小脸,都吓白了。”她自己也不是没经过事儿的,倒也理解她害怕的心情。但只要圣人还念着定国公的好,就没事。

柳夷光苦笑一声,“郡主,我胆子小得很……”

寿阳郡主眼神凌厉,用力地握着她的手道:“放心着吧,保你一个不难。”

“可是,我还有爹娘和兄弟,他们怎么办?”

窝藏叛国犯人的家眷,罪名应当不轻。

寿阳郡主皱了皱眉:“这事儿得从长计议,父王母妃自有定论。”

柳夷光听得心惊胆战,爹娘知道她的身世吗?心里计划着如何跟三哥联系上,把消息带回双柳庄,让他们有个准备。

至少应该串个供对吧?

寿阳郡主见她仍是忧心忡忡,暗恨起祁曜来。这个睿王,说话也不讲究个铺陈,直瞪瞪把话说出来,人家还是个小姑娘呐!

“郡主,郡马回府了。”

寿阳郡主纳闷儿:“今儿怎的这么早就回来了。”

又听外面丫头笑着回答:“郡马手里还拎着两条鲈鱼呢。”

寿阳郡主忍不住笑了,对柳夷光说:“大约喜欢上你昨儿做的那道金齑玉鲙,今儿特地弄了两条鲈鱼回来。”

说话间,郡马已经拎着鱼到了门口,见丫头们都在房外面候着,问道:“怎的都在外头,谁伺候郡主?”

柳夷光可不愿做这个电灯泡,便对郡主道:“我准备晚膳去了。”

寿阳郡主忙道:“你别自己动手,指挥着旁人做便是了。”

“让我来做吧,有事情做心里反倒踏实。”柳夷光低着头出去,见郡马手里确实提着两条肥壮的鲈鱼,还活蹦乱跳的。

旁边的小丫头谁都不敢接过去,都离郡马老远。

柳夷光只得自己过去接着。

郡马很是不好意思,寿阳郡主笑弯了腰:“你就这样提着鱼回来的?”

“夫人莫要再笑了。”郡马一身飘逸的打扮如谪仙般,手里提着鱼,身上又都是鱼挣扎落下的水漬,显得有些狼狈。

旁边的侍人也都忍不住笑了,柳夷光拎着鱼,手在乱蹦乱跳的鱼眼前晃了晃,鱼也不挣扎了,乖乖地垂着。

所有人的笑容都凝在脸上。

柳夷光解释道:“这也不是什么巫术,不过是安抚动物的一种方法罢了。”

“奇也!奇也!”郡马击掌道:“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法子。可见是术业有专攻了。”

柳夷光轻轻地点点头,就拎着鱼走了。

郡主忙唤人伺候着郡马沐浴更衣,自己也在丫头们的伺候下换了家常的服饰。

第七十五章 金齑玉鲙的攻势有用吗~~

柳夷光拎着两条鱼到了厨房,管事儿的极有眼力见儿,殷勤迎奉道:“姑娘要用什么只管吩咐,我这就去准备。”

也是她昨儿露了那么一手,把厨房里的大厨都镇住了,同时手艺人,对技高一筹的同行还是会尊重着些。

“郡马只多点了金齑玉鲙,我现做就是,您这边还是照常准备。”

提到金齑玉鲙,厨房里的大厨帮厨还有其他的杂役都看向她,主厨是个四十多岁膀大腰圆的中年男人,大络腮胡子,犹犹豫豫地走到她跟前,搓了搓手掌,道:“姑娘刀法精湛,在下自愧弗如。姑娘昨儿做得的那道金齑玉鲙真的绝了,鱼脍比那蝉翼还薄……”一连串的溢美之词下来,柳夷光连连道“过奖,过奖”。又瞧着他扭扭捏捏的作态,顿时心生警觉。

他却突然来了个大转折:“可否借姑娘使的刀具一观?”

柳夷光释然,爽快地将她的一套厨具都拿了出来,因方才小人之心的揣度心里不免愧疚,便仔细地同他说了除鳞用的什么刀,杀鱼用的什么刀,片鱼又是用的什么刀。末了又说,她的这些厨具也没有带全,还有好放在端亲王府,日后有机会再请他看上一看。

主厨眼睛都放着绿光,这东西内行人看门道,身为一个厨师,谁不想有一套这样的工具啊!

同是厨师,柳夷光很能理解他这种状态,这套工具也是她的宝贝,她可是花了五年功夫才弄全这一整套刀具,就算这位主厨再怎么喜欢,她也不可能像是散食谱那样大方地把这个送出去。

她这刀具用的虽不是顶级的材料,但在这个时代也是极为难得的好铁打造出来的,听大哥说,铁匠为了制她这工具,一年得有大半年的时间在找材料。

“乖乖,这一套厨具也不知道要花多少钱。”

听到有人这样问道,柳夷光笑笑没有回答,主厨回道:“这怕是有钱也买不到的。”

旁边的人都咋舌,柳夷光将刀具一一收好,主厨一副肉疼的表情,像是挖掉了他身上的一块肉。

她不是没有注意到他的神色,也只能装作没看到,开始专心处理这两条鲈鱼。

只有专心地沉浸在厨艺之中,她才能暂时地收获平静。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全身的气场都变了,像是入了定的老僧。

旁边的人渐渐放慢了手中的活计,跟随着她的节奏。

她的动作看着慢条斯理,但鱼片却像雪花一样飞入盘中。一片一片地整齐地排放成花的形状,一条鱼切了108片。

近距离看到她的刀法,简直太震撼了,周围的人仿佛都停止了呼吸,简直不敢相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亲眼看到和听说是两回事。

昨儿听前面伺候的人说起来,他们还当是夸大其词呢。如今见了,才知道,真正精湛的刀工能到达什么样的地步。

两盘金齑玉鲙都做好了,她解下围裙,她自己端走了一盘,另一盘让传菜的人送到了郡主那里。

“阿柳姑娘,这……不合适吧?”厨房管事的妈妈很是为难。谁不知道这鱼是郡马拎着回来的,谁敢在这上面克扣,郡主知道了可不扒一层皮。

柳夷光反应过来,道:“鱼生不可多食,一盘足矣。”

又对她身边的传菜的小丫头道:“若是郡主问起我来,便说我回房了。”小丫头有点紧张,把她说的话在嘴里嚼了又嚼,生怕传错了一个字。

柳夷光端着菜回了房间,鸢儿见她回来,开心极问道:“姑娘今天出去玩得怎么样?方才彩霞姐姐又送了许多东西过来。”

鸢儿满脸崇拜地看向柳夷光,“我若是会厨艺就好了,能像姑娘这样被抬举着,哪怕一回死也能瞑目了。”柳夷光叹了一口气:“你先出去吧,容我自己静静。”

不多久,厨房里又陆续送了几样菜和一壶酒过来。说是郡主吩咐送过来了。

见端来的酒壶配了两个酒杯,正要问时,祁曜进来了。

“你……你怎么来了?”

若说她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就当属眼前这一位了。

鸢儿正要上前拦,便被跟来的侍人给拦住,带了下去。屋内便只剩下他们二人。

祁曜看了一眼桌上的金齑玉鲙,也就不等她邀请了,自觉坐下了。

“怕你逃走,所以过来看看。”

这个人!柳夷光恨恨地咬牙,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一口就喝掉了。

扯了一只鸡腿,咬了一大口。祁曜看着觉得自己胳膊有点疼。

知道她不会主动招呼自己,祁曜只得厚着脸皮,自己斟了一杯酒,抿了一口。

“这种事一时之间难以接受也很正常……”他并不擅长安慰人,来之前也想了许久的措辞到了她面前却都说不出口了。

正常?她忽然大哭起来:“我从一个有爹娘的人变成了一个孤儿,怎么接受?你告诉我怎么接受?”她前世就是孤儿,从小就羡慕别人有爸妈。

祁曜怎么都没有想到,她会突然一下哭得这么厉害。从未见过如此阵仗的睿王此刻是真的慌了手脚,急急忙忙在袖子里掏汗巾。但由于没有经验,汗巾拿在手里也不知道怎么办。

“你就是把眼泪流干了这也是事实……倒不如你现在想一想,以后该如何。”

柳夷光的哭声戛然而止,自己这样的已经被够盖章“孤拐”了,祁曜这样的,至今没被人打死,他真的要感谢自己的好出身。

她愤然扯过他手里的汗巾,胡乱擦了一把眼泪便将汗巾扔给了他。倒是没有注意,他悄悄地将这个用过的汗巾又收回了袖子。

“看在你之前对我还不错的份上,这次的事情先原谅你。”柳夷光把金齑玉鲙整盘都放到了他的面前,“不过,睿王殿下既然将我的身份挑明了,这件事情应当会负责到底吧?”

祁曜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方才被她的哭泣乱了心神,这会儿他可清醒了。

“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

“我提了你就会答应吗?”

面对金齑玉鲙的攻势,祁曜还是坚持了底线:“也还是要看你的要求合理与否。”

她简直想将一盘鱼片都砸他脸上,生生忍住了,“凭睿王殿下的能力,至少可以保我一家人的平安吧?”

第七十六章 闷骚的睿王殿下,急死人了~~~

她提的这个要求也不算太过,祁曜点点头算是应承下来了。

柳夷光又斟满酒,敬了他一杯。

“这酒蜜水似的,喝着怪没意思的。”她夹了一片鱼生,沾了点儿青芥放进嘴里,爽快地辣味从喉咙经过鼻腔,如同打通了某个穴道,令人爽快。

祁曜学她,也沾了青芥,方一入口脸腾地红透了。呛得他直咳嗽。这是什么东西,味道也太霸道了!

柳夷光好心地给他倒了一杯凉茶,自己则悠哉悠哉吃着鱼生沾青芥,貌似不经意地拿眼风扫他,“殿下,我听说你们城里人讲究男女七岁不同席,是不是真的?”

祁曜一听,又开始剧烈咳嗽起来。引得外面伺候的人很是紧张,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瞧瞧情况。

柳夷光对这个效果还算满意,又高兴地扯了一根鸡翅,三两口就啃得只剩下骨头,还用积攒的骨头在桌上拼出了一个人形骨架,既滑稽又瘆人。

“虽说的确有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说法,但……但……”但了半天,也没但个所以然出来,想要拂袖而去,又觉得这样更落下话柄,便铁了心不理会她,安生地将这顿饭给用完。

如此这般,柳夷光的心情便舒展了许多。可见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便是你叫我不爽了,我也叫你不爽,于是我就爽了。

不过每每与他在一起时,她都会想,明明在旁人看来祁曜并不好相处,她自己也不好相处,偏偏这两个旁人都觉得相处不来的人在一起,相处得挺好。可见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也并非毫无道理。

也是为了不想影响自己的用餐心情,柳夷光不愿在饭桌上继续令人不快的话题,待酒足饭饱,拍了拍自己微醺发热的脸颊,振奋了一下精神,对祁曜道:“可否邀殿下散步消食?”

祁曜低咳一声,温和道:“请。”可见吃人家的嘴软,他今儿吃着了鱼生,心情大好。

她也不与他客气,率先开了门,走了出来。傍晚的风一吹,又清醒了大半。

常星脸上堆着笑,带着老嬷嬷般的慈祥,令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祁曜出来,对侍奉的人道:“你们在这里候着。”

两人这是要去花前月下呀?常星笑容更甚,连连道:“殿下自去,奴才们在此处等候着就是,绝不会催促就是了。”最好两人能多待一会儿!这会儿根本就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的礼数了,恨不得他家主子这会儿直接把人带回宫里去。

郡主府环境清幽,柳夷光只往树木繁盛的地方去,也是为了避开闲杂人等探究的目光。

“殿下先前应该不愿揭露我的身世,是想让我在端亲王府过太平的日子吧?”方才做菜的时候,她想起了很多细节,恐怕林婆婆就是揭露她身份的关键。那个时候,他就知道她的身份了。

祁曜不置可否,他确实这样想过。

“殿下为何这么快就改变了想法,又要揭露我的身世呢?”该不会是发现她的身份有什么文章可以做,想要利用她吧?

祁曜听懂了她的意思,明明该生气的,偏偏又觉得好笑,小丫头也忒看得起自己了些。自己在她心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你觉得我为何要这么做呢?”他反问道。

柳夷光思索了片刻,脸都皱成了一团,犹豫地回答:“话先说明,就算我真是定国公的女儿,我也并没有想要光耀门楣,重振定国公府的想法。”

重振定国公府?她倒是想得美!祁曜觉得方才的酒开始上头,隐隐有些头疼。只是见她一脸认真,他便也正色答道:“我并无……这种想法。”

“可是有人想拿我的身世做文章威胁端亲王?”除了这几样,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的原因让他能突然改变主意。

祁曜默然,她怎么满脑子都是这种“阴谋诡计”?就不能往其他地方想一想?譬如,他只不过是想给她一个好的出身……

当然,现在这话他决计不会说的。

“近日父王又念叨起定国公,遗憾定国公未留有一儿半女。”他止住了话头,又道:“柳公不日将入城,届时你先搬去柳府住一段时日罢。”

柳夷光面露不快,自从到了帝都,她便成了浮萍一般,居无定所。

“放心,也住不了许久。”

这就是要加快公布她定国公遗孤的身份了?她心情沉重,烦躁地扯着荷包上的络子,挺好看的流苏络子都快被她扯秃了,“日后定国公府旧案昭雪,我一个孤女,又该何去何从呢?”说着还拿眼睛瞥他,甚是可怜。

其实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以前身为奴婢也有脱离身份桎梏去江湖上闯荡一番的想法,难不成身份变了,就不能有此想法了不成?与其一直做着金丝雀,倒不如彻底地放飞自我,做个自由的小麻雀。

祁曜自然不可能窥视到她的想法,含含糊糊地安慰道:“日后我自有安排。”

两人各有想法,却是南辕北辙。

这番交谈,像是说了什么,但又像是什么都没有说。天色不早,两人默契地往回走。

“还有一事,听闻北郡许久未曾下雨,恐有旱灾,我翻阅过北郡年鉴,百年前出现过一次这样长时间的干旱,之后就闹了蝗灾。”前世各种食材,只要花钱什么都能轻易得到。到了这里可就不一样了,很多东西都是花钱都买不到的,于是连同稼穑之事,她都十分关注。

祁曜心下一动,他只想到了在不下雨北郡会出现旱情,倒是没有想过蝗灾。是了,大农令之前也说过“旱极必蝗”之类的话。

北郡植被矮小,现又值干旱之际,烤的大部分土地都裸露着,正适合蝗虫产卵,而夏秋之季,正是蝗虫生长和繁衍的时候。如此看来,凶多吉少。

没有想到,她还如此关心农事。农事关系到国之根本,思及于此,他面色一暖。

“嗯,这就命大农令去查证。”

每到丰收季,百姓们都会举办各种各样的庆丰收的庆典,热闹个数日再才开始收割,算下来,离原本收割的日子还有半个月。

柳夷光沉吟片刻:“这会儿开始预防恐怕已然晚了,北郡附近的农庄麦子过几日便该成熟了,早点抢收应当可以减少损失。”

第七十七章 古怪的美食…睿王殿下真可怜!

祁曜自然不想只是减少损失,“北郡现在并未有蝗灾的奏章呈上来。”

“我也不过是做最坏的打算,这会儿蝗军应该已经成了气候。殿下还是先求降低损失吧。”倒不是她高风亮节,自己都泥菩萨过江了还想普度众生,只是蝗灾一旦爆发,怕是要休养生息好些年。她可不想自己即将奔赴的“乌托邦”变得千疮百孔。

祁曜需要早点回去同大农令商量治理蝗灾的办法来,临行前,他又看了她一眼,“蝗灾难治,阿柳可有对策?”

被她这一声阿柳叫得有些懵,又忍不住想要翻白眼,她能有什么办法?现在治理蝗灾除了人工捕杀火烧土埋,就只剩下鸡鸭鹅鸟自然捕食,只是这两种方法在大规模蝗灾的时候用处也不明显。而且,到了那个时候大家都只顾着抢收粮食,根本就没那个精力了。

除非……变废为宝。

柳夷光灵机一动,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殿下,我方才想到一计,不过要劳烦您过两日再来一趟。”哼,你给我一个这么大的惊吓,我只还你一个小小的惊吓,也算是很厚道了。

祁曜心尖儿一颤,这个表情在她拿花瓶砸吴立习脑袋的时候见过的。不过,心下也了然,以她的性子,自己今儿给她来了这么一出,她要小小的报复一下,他也只能受着。不然还能怎么办?谁让自己想要钓鱼的?

送走了大佛,柳夷光立刻到寿阳郡主那里请求明日去郊外走一趟,还特意强调了随同跟去的人需要带捕虫的工具。

寿阳郡主就怕她心里闷着事儿,郁郁不得欢,见她要去郊外捕虫玩儿,自然欣然答应。

答应了之后才问:“是捕蛐蛐儿么?若是捕不到好的,便让岩哥儿给你寻几只。”

柳夷光微微偏着头,露出纯真的笑容道:“不是呢,我是要给睿王殿下做一桌全虫宴。”

寿阳郡主脸色发白,干呕了两声。怕她没个轻重,“不可如此淘气,睿王贵体,岂容儿戏。”

“郡主安心,我这也是为了给睿王排忧解难,他还得谢谢我呢。”

寿阳郡主不知他们在搞什么鬼,但既是他们商量好的,那就没什么了。难怪今日觉得元朗这尊大佛像是沾染了些人气,给阿柳安排了河东柳氏的身份,倒是有入选秀女的资格了。她眼神微闪,进宫真的好吗?

次日,柳夷光顶着两个黑眼圈早早地从床上爬起,换上了半旧的素衣,绑着两根麻花辫儿,这样村姑的造型令鸢儿十分凌乱。

“姑娘,您就打算这么出门儿?”鸢儿瞧瞧她,又瞧瞧自己的打扮,都快要哭了。

今儿可是要钻树林入草丛的,这样简简单单的装扮是最合适不过的。所以也并不接受鸢儿帮她换造型的好意,就这样出门了。

寿阳郡主虽不曾一同前往,却是安排了不少人伴她同行,且一再叮嘱:“一应事宜全都交给小厮们去做,你可别自己亲自动手。”想到那些虫子,她都忍不住哆嗦。

这个时候当然得亲自动手了,正好活动活动筋骨。柳夷光这么想着,到了郊外的庄子上,她却因为晕车,只能坐在树荫下指挥。

才将小厮们分好队,祁岩就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过来了。他看上去倒很是兴奋。

“阿柳妹妹,我带人来支援了。”一早听到郡主府有车马出行消息,他立刻派人打听,说是阿柳姑娘要做什么全虫宴,要去郊外庄子抓虫子。他立刻组建了一只抓虫小分队,前来应援。

柳夷光看了一圈儿,没有见到三哥,有些失望。但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将他带来的也分了队,“蝗虫小分队”“幼蝉小分队”“蜂蛹小分队”“蚂蚁蛋小分队”“蜘蛛小分队”,将捕虫的方法及注意事项都一一做了说明,又另派了一队人到附近的村庄里寻摸蚕蛹。

祁岩在旁边听着,只觉得又嫌弃又好奇。“这些东西可以吃?”可是想到第一次见面时吃的蛇咬鸡,又觉得这些古怪的食物说不定真的是人间美味。

“当然了,都是对身体极有好处的美食,有钱都买不来。”柳夷光露出阴恻恻的笑容,将“美食”二字咬得尤其重,让人丝毫提不起食欲。

她这么说可是有依据的,若是没有捕虫的各种技巧,这么些人抓的虫连一盘菜都凑不齐。

歇了好一会儿,晕车症才好些,她便迫不及待要往山里跑。祁岩跟在她后面,喋喋不休:“你满帝都打听打听,哪有你这样的闺秀?”

柳夷光不耐烦听他说话,加快了步伐,生生将他给甩得老远。

大约是现在的蜘蛛都没怎么进化,她曾经在双柳庄的山林里抓到过鹌鹑蛋那么大的花蜘蛛,油炸之后拌点儿调料,又香又脆。她第一次抓到这种蜘蛛的时候,真真觉得惊喜。

她细心的的扒拉着树叶,果然抓到了一只,泛着金色光芒的花蜘蛛,大腹便便,看起来就很有营养。她用筷子将蜘蛛夹起来放入了翁中。

祁岩脸色扭曲,已经开始同情祁曜了。

“小爷,当心!”

祁岩的侍从跟在他身边,紧张得不行,哪怕是瞧见一只要靠近他的蚊子都忍不住要惊叫一声。

这一声,又吓得她手一抖,让那只又肥又大的花蜘蛛从她的筷子下溜走。着实令人气恼。

“善哉善哉,”祁岩见她怒火都要窜出来了,强烈的求生欲促使他说到:“想来它是回去跟家人团聚了。”

柳夷光转过头来,将装着数只蜘蛛的陶瓮举到他面前,“它的家人,不都在这里吗?”

周围的人只觉得背后一凉,这……这人是魔鬼吗?

山林里时而传出“抓到了”“让它跑了”“哎呀,这是什么东西”的惊呼声,气氛倒很不错,其实,大家都想知道,这些恶心的东西真的可以做成食物吗?谁会吃呢?

因抓虫有方,很快就收获颇丰。她清点了数目,做一桌全虫宴绰绰有余。

肥嘟嘟的蝗虫、幼蝉猴、花蜘蛛,还有小小的看着很是可爱的蜂蛹和蚂蚁蛋——当然,这个可爱,也只是她一个人这么觉得。

“大丰收大丰收呀!”柳夷光对今天的成果很满意。

第七十八章 全虫宴~

单个看的时候倒不觉得怎么样,这么多虫子堆在了一起,着实败人胃口。看着她一脸喜色,祁岩脸色铁青,心里还犹豫着到底要不要凑这个热闹。

柳夷光可没心情关注这位贵人内心的挣扎,在庄子上歇息了一晚,就迫不及待地回城给这些特殊的食材准备搭配用的配料。

祁岩则兴致勃勃地到宫里送信。

祁曜从文华殿出来,忧心忡忡地回到了自己的寝殿,看到祁岩,脸色严肃:“你今儿没上朝。”

“哎呀,我这不是陪同阿柳去城郊的庄子抓虫了么。你是没看见,这么大个儿的蜘蛛,这么大个的陶瓮都装满了。”他在肚子那儿比划了一下蜘蛛和陶罐的大小,站在一旁伺候的常星脸都青了。只是,他言不符实,将蜘蛛的个儿比划得有六月的螃蟹那般大小。

祁曜觉得自己的胃已经开始抽筋了。

“还有白白胖胖的蜂蛹,鸟蛋大的蚕蛹,阿柳说那玩意儿吃起来有爆浆的口感。”

祁曜听着他的描述,胃部抽痛得更加明显,但脸色丝毫没有变化,淡定道:“我看你倒十分感兴趣,待会儿同我一起去赴宴罢。”

不是疑问句,那就是没得选了,祁岩的表情扭曲,而常星偏偏在他扭曲的表情里瞧出了一丝兴奋,只觉得背后一凉,世子爷的口味……真重!

眼瞧着就到了约定的时间,祁曜还在处理公务,祁岩拿眼风扫他,想要提醒,可不知为何,真到了这个时候,一想到等待他们的是什么,又不太想出宫了。

常星带着柔顺的笑容,提醒道:“两位爷,车马已经备好,时辰也差不多了。”说实在的,那些东西听起来是恶心了点儿,但还是挺让人好奇的,尤其是想到菜单上还有令他深恶痛绝的蝗虫,他简直恨不得这会儿就看看它们摆在餐桌上模样。

“也不知阿柳的菜做得如何了。”祁岩干笑了两声,见祁曜脸色平静,心里暗自打鼓,难不成真是他自己想要吃的?他什么时候培养出了这么变态的胃口?

可怜的睿王,因打小养成的“不动声色”不知引起了多少无妄的猜测。

到了郡主府,正巧遇到了慌慌张张从府中出来的郡马。

“姐夫,这是出什么事了?”

郡马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们一眼,擦了擦头上的汗:“我约了冯大人吃酒,这就去了。元朗,子彦,今日我便不陪你们了。”

祁岩眼疾手快,一把拉住郡马的袖子,露出纯良的笑容:“元朗好不容易登门,您可一定不能不招待。”

郡马努力想要挣脱,无奈,祁岩抓得实在太紧。

祁岩一边抓着,一边还对郡主的随侍道:“向冯大人告个假,说郡马被睿王殿下留下了。”

祁曜站在一边没有阻止祁岩胡闹,这已经很能证明他的态度了。毕竟——多一个人分担也好,不是么?

郡马就这样惨白着脸,不情不愿地又跟着他们进了府,早有人将这事儿传到了寿阳郡主跟前。

“可怜见的,怎么这般不凑巧。”寿阳郡主叹了一声,郡马这顿饭是逃不脱了。

现在整个郡主府从上到下都是一脸菜色,尤其是厨房里帮忙的那些,不少都躲起来吐过几回了。

“郡主,真的要让郡马吃那些东西啊?”

不吃能怎么办,现在圣人都在为北郡蝗灾担忧,今日把这蝗虫端上了饭桌,只怕是为了此事,睿王都吃得,郡马不吃能行吗?

口直心快的清风道:“阿柳姑娘也太能折腾了,现闹得人仰马翻,连累了郡马跟着受罪。”

寿阳郡主面色一冷,“她也是你能说得的?”

清风愣了一下,抹着泪出去了。

彩霞见状,替清风告了罪,寿阳郡主扭头道:“都是平日里惯的,罢了,你过去看看吧。”

清风躲在房间里,心中不忿也带到了脸上,彩霞看着她明显不服气神情,于是也板着脸道:“你还不知道自己错了?”

清风梗着脖子,嘴硬道:“我哪里说错了?她可不是把府里弄得人仰马翻!哪有她那样的人,郡主才给了点颜色,她就开染坊!”

“我看你是傻了!你瞧瞧王妃、世子、郡主还有睿王对阿柳姑娘的态度,你还觉得她和我们一样么?”彩霞怒其不争,“这些年过得太舒坦了,说话做事都不动脑子了是么?”

清风停止哭泣,自己真是昏了头了。

而柳夷光真没有想到,他们俩居然将郡马也拐了来。为了体现菜色丰富,她可是特意没有分桌,将所有的菜肴都堆在一桌,就连她自己看了,都免不了一阵恶寒。

“元朗、子彦,你们坐…你们坐……”郡马的眼睛都不敢往桌上看,饶是如此,身上都已经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祁曜眼皮跳动了几下,见他们还在客气不肯落座,只能自己先硬着头皮坐下了,待他坐了,祁岩和萧故才坐下。

柳夷光当做没有看到他们窘迫的样子,对着祁曜阴恻恻地笑着:“这些菜肴虽没个看相,但食用之后强身健体呀!您看我都是挖空了心思做的,都是两吃,这是蚂蚁蛋两吃,蚂蚁蛋炖蛋和凉拌蚂蚁蛋;这是蚕蛹两吃,虾仁蛹浆鸡蛋羹和香酥开边蚕蛹;这是幼蝉猴两吃,酥炸幼蝉猴和炖幼蝉猴;还有蜂蛹三吃,松籽炒蜂蛹、芋丝蜂蛹、蜂蛹酥,这些都是高蛋白的食物,就算好吃也不能多吃。”

她停顿了一下,瞥了一眼祁曜的脸色,纵然他不动声色,她还是发觉了他的不适,便笑着继续说道:“那些都只是开胃小菜罢了,这几道才是极品呢。天鸡虾排、飞蝗腾达、金沙飞燕、花雕醉燕子。”名儿取得比之前的要文雅的多,但是视觉效果比起之前那几道菜来,那可是要触目惊心得多。

“这么多呐…阿柳妹妹辛苦了,辛苦了……”祁岩艰难地开口,但不知为何,咽了咽口水。

祁曜对他的称呼有些不满,听闻他的话,动手给在飞蝗腾达里夹了一只狰狞的蝗虫,“你喜欢,便多吃点。”

柳夷光也上前,夹了一只过油的蝗虫,笑眯眯地放到祁曜的碟中,“睿王殿下心系黎民,担子重压力大,应该多补补。”

第七十九章 蝗虫伴蜘蛛,奶油伴果香

三人无不觉得手里的筷子有千斤重。站在旁边伺候的人皆是一脸不忍之色。

柳夷光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用清浅的声音说到:“北郡那边现在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

祁曜身体一僵,这丫头居然敢威胁自己了?果然胆大包天!

只是存了要被她整治一番的心情,便只能硬着头皮夹起碗里的蝗虫,眯着眼睛放入了嘴里。倒是没有什么奇怪的味道,再说句良心话,味道……,虽说也不是什么珍馐美味,但真的不算糟糕。酥脆的口感,下酒正好。

萧故瞧着睿王当真将那可怕的玩意儿吃了,实在维持不了儒士风采,掩着嘴逃下了席。速度之快,宛如狡兔,祁岩伸手都没有拽住他的一片衣角。

“姐夫可真不讲义气。”祁岩哭笑一声,颤巍巍地将碗里的蝗虫夹起来,闭着眼睛放进了嘴里。可怕的味道并没有如约而至,反而这酥脆的口感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这玩意居然味道不错。

于是乎手也不抖了,脸也不泛青了。

柳夷光轻笑了一声:“奴婢说得没错吧,这些就是看着吓人,其实味道很好,说起来,这些都是道地的山珍。”

祁曜嘴角微微抽搐,到底是没有反驳她的话,默然地用着餐。心里想着的是,难不成她的想法是让百姓以蝗虫为食?可那么许多的蝗虫,靠北郡之地的人来“享用”恐怕也是不足够的。

而柳夷光觉得睿王殿下低估了这几道菜的分量,一是几道虫菜的味道着实不错,他们吃惯了顶级的珍馐美食都觉得这菜尚可入口,那对贫苦人家来说这些菜着实是好滋味,而且做法简单,很好普及;二是这菜被天朝两大美男品鉴过,而且极力推荐,凭她对这个时代的了解,发展粉丝经济大有可为,多得是脑残粉愿意为这几道骇人的菜买单!

可惜的是,郡马居然被吓跑了,若是郡马用了这些菜,再做出几首诗,指不定天下士子都会效仿呢。

祁曜没有想到,她竟然打起他们的主意,隐约觉得于自己名声有碍,可又觉得如果这几道菜风靡起来,多少蝗虫都能吃完。

“除了蚂蚁蛋的味道着实吃不惯,其他几样尚可入口。”祁岩满是不相信,明明蚂蚁蛋在这些菜色里看起来是最正常的一个,没想到味道却最怪。

其他几样本来就是“锦上添花”友情回馈,倒不是特别紧要。

寿阳郡主着人过来打听,听得祁岩这般评价,实在觉得纳罕。她这个弟弟的口味有多刁就不必赘述了,能让他说出“尚能入口”的食物,指不定多美味。她笑着看着郡马,温声笑道:“郡马可后悔了。”

萧故知她促狭,微红了脸,斩钉截铁道:“不!”

派去打听的妈妈笑道:“阿柳姑娘可真是个妙人儿,跟两位爷逗趣说,这些山珍可是遭难时的宝贝,若是不慎在林子里迷了路,知道如何捕食昆虫可以活命呐,阿柳姑娘还说,这些虫子富含…富含蛋白质。您说怪不怪,这虫怎么跟蛋扯上关系了?”

寿阳郡主忍不住笑了,什么蛋白质,维他命她听着倒十分亲切,以前小姨母也经常将这些奇怪的词挂在嘴边,“小敏儿,不可以挑食哦,鱼肉虾蛋奶都含有蛋白质,多吃强身又健体;而青菜瓜果富含维他命,吃了能变美。”

那些遥远的温暖了她少年时光的回忆,仿佛因为阿柳的到来全都苏醒了过来。

郡主郡马一起用过了寻常的晚膳之后,有侍人捧了一道点心过来,“郡主,阿柳姑娘,这是阿柳姑娘让鸢儿送过来的饭后甜点,说是叫蛋糕。”为了答谢郡主这次提供的帮助,柳夷光还特意花了心思为郡主做了一个巴掌大的奶油蛋糕,用了粉粉嫩嫩的颜色,摆上了水果,气味馨甜,颜值很高。就是为了让郡主忘掉虫宴这回事儿。

“快快,拿过来让我瞧瞧。”小姨母常说要给她做蛋糕,可惜没一次成功的,每每失败之后,便尴尬地说:“其实这蛋糕算是舶来品,哪比得上我们大夏朝的糕点呢。”如今见了阿柳做的蛋糕,和记忆中两相对比起来,简直天壤之别。

“光瞧着样子便舍不得下嘴了。”郡主拿起勺子,舀了点儿奶油,入口即化,口齿生香。

郡马瞥了一眼,眼神有些发酸。

“去把小丸子抱来,喂他吃点儿。”

送蛋糕的侍人忙道:“禀郡主,阿柳姑娘特意叮嘱了,说是蛋糕不好给少爷用,不容易克化。”

郡主觉得颇为遗憾,又注意到郡马的表情,心下觉得好笑,让人另拿了盘子来,分了一半给郡马。

那边蝗虫伴蜘蛛,这边奶油伴果香,画风差别不要太大。彩霞都忍不住赞叹,阿柳姑娘的心思可真巧,既做得出那般骇人的全虫宴,又做得出这般赏心悦目的甜点。

两边儿都用完了膳,模样看起来都甚是满足。

祁岩辞别阿柳的时候,居然还相邀了下次去庄子里捕虫的日子,显然是意犹未尽。柳夷光却没有应允,这些东西吃个趣味罢了,来回一趟够折腾不说,处理干净这些虫子也甚为麻烦——主要是旁人都没有做过,凡事都需自己亲力亲为。今儿这顿饭,的确是如她所愿膈应了祁曜一回,可也把自己累得不轻。

寿阳郡主也心疼她累着,命人服侍着她去歇下了。萧故何时见她对旁人这么上心,还颇为吃味:“怎么瞧着你对这个丫头不一般?”又想到妻弟及睿王二人对这丫头的态度也十分亲昵,开始怀疑起阿柳的身份。

“阿柳是我异姓的妹妹,如今,我们终于寻回了她。”寿阳郡主带着欣喜,“夫君,且听我慢慢道来。”

是夜,郡主房中的灯至半夜才熄灭,萧故没有想到阿柳身世如此坎坷。他幼时也曾听闻小公爷的威名,老定国公在西北戍边时患病过世,十四岁的小公爷便接替了老国公的位置,一战成名,后来又屡次立了不少战功,这才将定国公府的位置给巩固了起来,真真的少年英豪。只是后来发生的种种,实在令人唏嘘。

第八十章 风雨欲来~

寿阳郡主让她好好地休息,她便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写她的“百菜纲目”,是的,缺乏文学素养的她,给她的大作杜撰了这么一个名儿。自得了两日后,寿阳郡主忽而带了一个嬷嬷和数名丫头过来她住的厢房。

丫头们站了两排,笔挺地站在院子里,郡主只带了嬷嬷入了屋子。

郡主的表情很严肃,嬷嬷的表情更严肃。

看那嬷嬷一眼,她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这感觉丝毫不亚于在丛林里遇上了雄狮。

“夷光,这位是珍嬷嬷,珍嬷嬷可是伺候大娘娘的老人儿。”

她刚想给珍嬷嬷行个礼,珍嬷嬷却快她一步,给她行了一个大礼:“奴婢见过姑娘。”

柳夷光很惶恐地避开了,同时回了一个礼。皇后身边的嬷嬷给她行这么大的礼,她当真受不起。心里算是清明了些,这嬷嬷定是皇后娘娘派来教导她规矩的。——她最怕的规矩!

她从前学的都是做奴婢的规矩,往后要学的是做大家闺秀的规矩。想到这里她只觉得毛骨悚然。

她不懂声色地打量着珍嬷嬷,珍嬷嬷也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心里也不知道作何感受,难怪娘子要让她来伺候。

“日后有珍嬷嬷教导你,我便放心了。”寿阳郡主摸摸她的脸:“外面那些丫头,你挑几个,届时到了柳府也有人可以使唤。”

柳夷光苦笑,他们这两日应该商量出一个章程了罢。

院子的丫头都是寿阳郡主过了眼的,个个都不差,柳夷光看了她们一眼,只觉得个个都还行,随意地问了几个问题,凭感觉选了两个看着沉稳的,又挑了两个看着活泼的。没见着鸢儿,想到那个小丫头这几天都尽心尽力地照顾自己,相互之间也熟悉了些,便又向寿阳郡主开口留下了鸢儿。

她在挑人的时候,珍嬷嬷就在旁边一眼不错的看着,就跟一尊大佛似的,让她压力倍增。寿阳郡主为了给她们主仆多一点相处的时间,待她挑完了人,嘱咐了她几句主主仆仆的事情,又将这些人的身契都交给她,便撂开手走了。

留她自己面对这些被选中的女子……她倒也不是发憷,只是这个心态还没有完全调整过来。纵然她有心将她们视作下属,可手里捏着的身契就像是烫手的山芋,让她更看不清楚未来。面对着匍匐在地的五人,她便知道了,她不是作为上司的存在,而是现在身为主人,她需要对这些生命负责了。

她若是沉静起来,身上自带有一股气势,珍嬷嬷看着她,心中纳罕,她听闻这位阿柳姑娘是在庄子上长大的,可是这通身的气派,倒真真与记忆中的十一娘子一样,有不同于这个年龄的少女的成熟。她可是见识过十一娘子的本事的,便不自觉地隐匿了心里的那一份不甘愿。

柳夷光自然也知道,像珍嬷嬷这样打入宫前就在皇后娘娘身边伺候一直到现在的老人儿,即便是在宫中也极有体面,突然被指派过来看顾自己这个罪臣之女,这打击应当不是一星半点。

“你们先起身吧!”

鸢儿有些颤巍巍地,她实在震惊不过,明明自己侍奉的一个端亲王府来的厨娘,怎么忽而又被告知,她是柳府的小姐?怎么会有一应事宜都亲力亲为的小姐呢?

还未等她想明白呢,珍嬷嬷忽而开口道:“你们便一一认主吧。”

柳夷光听闻,回到房中端坐着,珍嬷嬷领着她们进来,鸢儿打头,又行了跪拜之礼,“奴鸢儿,给姑娘磕头。”

“嗯。”

“奴,娇娇,给姑娘磕头。”

珍嬷嬷微微皱眉,恭敬地对柳夷光道:“还请姑娘给新来的几个丫头赐名。”

得主子赐名对奴婢来说是很荣耀的事儿,柳夷光想了想,瞧她长得娇美,如春雨淋过的杏花一般,便道:“便唤你杏雨,可好?”

娇娇灿然一笑,道:“奴,杏雨,给姑娘磕头。”

柳夷光只是瞧着淡定,其实这会儿真的如坐针毡,后面三人,便也按她对她们的第一印象取了烟雨、迎香、菱香之名。又一一问了她们的籍贯及身世,唏嘘了一番便表示:“我如今在郡主府小住,你们切莫掐尖要强,需事事谨慎。”

既是作客,便要有客人的自觉,她生活简单,也没有特别需要人伺候的地方,看了珍嬷嬷一眼,柔声道:“那她们的工作就由嬷嬷安排吧,我先去写会儿字。”

珍嬷嬷瞧着她一身素衣装扮,哪里有大家风范,便道:“姑娘先不忙着用功,姑娘出门时衣物首饰都没有带,夫人这次让老奴把您的东西都带过来了。”

柳夷光呼吸一滞,露出浅浅淡淡地笑。

几个侍人听了她们话里话外的意思,都以为阿柳姑娘是私逃出府游玩,如今被夫人抓到了。

杏雨也觉得姑娘穿得太朴素,自告奋勇道:“姑娘这般颜色,更应该好好打扮才是。”语气之中是真情实感的可惜。

鸢儿听了,心中幽怨,她都不知劝过多少回了,可是阿柳姑娘偏偏不听,总爱穿一身灰白。

珍嬷嬷用手指着房中的几个箱笼,对着鸢儿道:“这一箱是成衣,这两箱是布匹,待会儿寻个地方收好。”

鸢儿最擅长收拾东西,应了一声。

在珍嬷嬷地示意下,烟雨过去为她搭配了衣物,杏雨则为她梳妆。卯足了劲要将她打扮得端庄娴雅。珍嬷嬷立在一旁,关键的时候给一点意见。

杏色宽袖长衫,茜色曳地折裥裙,又在腰间点缀软烟罗纤髾,层层叠叠地行动间彰显飘逸,又梳了垂挂髻,简单地缀以宫花。

平常就算是盛装打扮,她多半也梳的双丫髻,第一用这个发型,只觉得自己似乎还真有做大家闺秀的潜质。

“姑娘生得真好看。”

不打扮时也可以看出是个大美人,稍稍一打扮,更显得风姿卓越,明艳得让人移不开眼睛去了。

柳夷光看着镜中的美人,实在觉得可惜。这幅皮囊若是给了别人定打理得比她好。只是不知道打扮得如此好看要做什么去,旁的闺秀在家一般都做什么来着?

她还惦记着自己的大作:“你们自去忙吧,我去写会儿字。”

越是到了这个时候,她越发觉得要尽快完成这本大作,能否挣脱牢笼,就靠它了!

第八十一章 见到老伙伴了~

珍嬷嬷听她说要去写字,自然认为她善书,跟过去一瞧,登时脸色发青。虽说这世道也不强求女子要多有才华,可是,身为世家女,这样一笔字确实难看。这会儿再学,恐怕也难有所成了。

她做事情时一向专注,杏雨端了茶水点心过来,她只报以浅笑,这一笑,却是让人晃了心神。她家姑娘…真好看呢!

“姑娘,清风姐姐过来了。”鸢儿唤了她几声,她才停了笔,片刻的恍惚之后,道:“请她进来!”

清风被鸢儿领着进门,见到盛装之后的柳夷光,神色复杂。

“柳姑娘,郡主邀您一起出游。”

柳夷光看了一眼日晷,这都快到用晚膳的时辰了,怎的想起要出门了?

“好。”

提着裙子就往外走,珍嬷嬷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杏雨打水来,烟雨给姑娘补妆。”

柳夷光停了脚步,淡淡地看了珍嬷嬷一眼,什么也没说,走到了梳妆台前,铜镜里的人连一根头发丝儿都没乱。

珍嬷嬷暗自心惊,她方才的眼神令人捉摸不透。

“姑娘出门便让杏雨随身伺候着吧。”

柳夷光点点头,顺从地接受了安排。只要能出门去,怎么着都成。

寿阳郡主对她这一身打扮很满意,尤其身着华服,却一身慵懒随意地气质,与小姨母如出一辙。

“听闻名闻阳城的钟记鱼汁糊粉迁到帝都来了,今儿咱们也去尝尝鲜。”

柳夷光面色惊讶,老钟他们来了?是开了分店还是被人山寨了?不过到底是老熟人,她近来无比思乡,能见到老乡也挺好。

“钟记鱼汁糊粉味道确实很不错,我以前……”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寿阳郡主制止,笑着点点她的额头。她心领神会,转了话头问道:“小丸子呢?不如将他也带去。”

寿阳郡主摆摆手:“小孩子晚间不适宜出门。”

坐到了马车里,寿阳郡主对着她笑道:“你可知帝都近来最被津津乐道的事儿是哪件?”见她神情茫然,寿阳郡主乐得不行:“你可不知道,近来帝都可是‘一虫难求’,可怜见儿的,大约附近庄园里的蝗虫都要被薅光了吧。”

柳夷光一点都不惊讶,贝齿轻轻咬着嘴唇,笑得十分诡异。

“睿王殿下都收了?”

“可不是收了么?元朗竟真喜欢吃这个?”说真的,要不是听侍人们说起元朗和子彦吃全虫宴吃得津津有味,她是真不敢相信这事儿。

谁信呢,放着山珍海味不吃,吃虫?可是,元朗似是觉得流言传扬得还不够迅猛,今日在朝堂上还拿了炸过的蚂蚱当点心吃。弄得朝堂上大多官员都觉得睿王殿下得了失心疯。只是,她也还未想清楚元朗为何要这么做。

“大概…也许……吧。”柳夷光含糊地回答,北郡蝗灾这事儿还未得到证实,她也不想落下口实。

钟记鱼汁糊粉店铺的不大,在装潢上并未多花心思,且开张也十分低调。不过就是这么一家不起眼的小店,在这几日端亲王世子祁子彦一再光顾之后,突然就名声鹊起了。帝都谁人不知祁子彦口味刁钻,能被他光顾一次,得一个“中”的评价就证明这家店还不错了。能一再被光顾,还能得一个“好”的评价,钟记还是第一家,能不轰动么!只是今儿寿阳郡主包了场,所以店里没有闲杂人等。

柳夷光下了车,见门前冷落,还以为钟记的生意不够好。心想若真是老钟一家,便再拿几道食谱出来,充充场面也好。

进了门儿,出来迎接的正是老钟,低着头向寿安郡主请了安,又领着她们去了雅座儿。只是全程像是不认识柳夷光似的。

“老钟……店里的生意不好么?”

听到她的声音,老钟惊讶地看过去,不敢置信道:“阿柳姑娘?您怎么会……”看了一眼郡主,止住了问话,“小老儿一直在此等您呢。”

柳夷光浅疑惑:“等我?为何?”

“小老儿自是为了追随姑娘,小老儿寻思着您一人前来帝都定需要人帮扶,就将店铺迁到了帝都。”

柳夷光觉得不可思议又觉得深受触动,虽说老钟一直将她视为恩师,可她从未放到心上,自己不过是教他做了鱼汁糊粉而已。

她不是情绪容易外露的人,心中感动面上还是如常。

“如此这般也好,闯闯帝都总比偏居阳城好。”

“姑娘说的是。”

寿阳郡主一听便知道,这鱼汁湖粉的方子定是从她手里漏出去的。还好这位钟掌柜宅心仁厚还知恩图报。

许久没吃到这一味,她还颇有些怀念。大约是太过依赖钟记,她做鱼汁湖粉的手艺都荒废了,自己现在做出来的味道比不得钟记好吃。

“味道鲜美,甚好。”寿阳郡主吃得开怀,给了丰厚的赏钱。

柳夷光甜甜笑道:“那明儿您和郡马一块儿来吧,郡马一定欢喜。”

寿阳郡主正有此意,拧了她的脸一把:“甚合吾意。”

“您略坐会儿,我寻钟掌柜叙叙旧。”

她现在衣食住行花的可都是端亲王府和郡主府的钱,她可不愿一直这样被接济,还是自己想办法赚点钱比较好。说实话,钟记迁来帝都帮了她的大忙。

老钟经营钟记许多年,接待过的贵人不少,知道她这一身不会是侍人的装扮,又见她没有梳妇人头,应该也不是被世子收了房,就在他胡乱猜测之际,柳夷光过来了。

“老钟,我如今寄居郡主府,无法如在双柳庄时那样随意出入,我给你写一道菜谱,您先练着,成了便遣人送到郡主府。”

老钟的儿子还有些烹饪的天分,先让他们照着食谱练习,自己再点拨点拨就是了。

听闻她要传菜谱,老钟又准备跪下去,柳夷光眼疾手快,将他拽住:“您老可别折煞我了。”

老钟不肯,到底还是让儿孙们过来磕了头。

“姑娘,您在郡主府花费肯定不小,这些钱无论如何您也不能推辞了。”

她现在确实需要用钱,也就没有推拒。

第八十二章 “绝对味感”之闻香辨菜,厉害了我的小阿柳

晚膳时分的帝都有别样的烟火气息,食肆、酒肆、茶馆、乐坊都渐渐热闹起来。“荷叶蒸肉,嗯,这个时节吃这个正好;这家人今儿喝酸笋鸡皮汤,有钱人真懂享受。”听着她一路碎碎念,寿阳郡主实在惊讶:“你闻着味儿就能猜出人家家里做的什么菜?”

她的嗅觉和味觉本就比常人灵敏,再加上她自小有意识地锻炼,这点本事还是有的。不过三个哥哥都曾经笑话她这个技艺。“人家都是听音辨弦,你倒好,闻香识菜。”他们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所谓阳春白雪,下里巴人,泾渭再分明不过。

“郡主就不曾好奇过别人家都用什么膳食么?”柳夷光露出少见的一派天真的表情,羞涩笑道:“我小时候就常常好奇别人家早上吃什么、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是以练就了这一身问香识菜的本领。”

这是什么怪癖?寿阳郡主失笑。她念出的那些菜她平日也用过,经她口里吐出菜名,令人觉得诱人。

“帝都人民的生活水平比阳城人民的生活水平要高很多嘛。”柳夷光总结到:“不仅菜色丰富,且都是精制美食。”

寿阳郡主神色一动,命车夫掉转方向,去往城西冯府。到了地方,寿阳郡主也并无下车的意思,只让人停在门外。

“这家人晚上吃什么菜?”寿阳郡主眼睛放光地问她。

柳夷光低着头鼻翼翕动,心中思忖着这家人底蕴可真深厚,细细思量之后斟酌道:“神仙鱼、消灵炙、光明炙虾、蜜制鱁鮧……”说实话,她的确被这户人家的菜色给惊艳到了,真真将食不厌精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些菜你可都会做?”寿阳郡主听她报出的菜名更加肯定她的本事,她说的这几道菜可都是冯氏密不外传的家传菜。

柳夷光道:“这些菜不难做,只是食材、调料难得。得花些时间准备调料。”

寿阳郡主喜上眉梢,只要她会做就成,于是心满意足地打道回府。柳夷光不解问道:“郡主是想吃这几道菜了?”

寿阳郡主有些脸上带着些愤愤然,咬牙道:“那冯玄清回回都用这几道菜勾得郡马往冯府去,着实让人气闷。”

柳夷光哑然失笑,原来如此,便信誓旦旦道:“嗯嗯,今儿回去我便写几道食谱,比这几道味道更好的,以后只让郡马引人到郡主府再不去别人府上可好?”

听她带着调侃的语气,寿阳郡主居然有点羞涩,含羞带臊地瞪了她一眼,最后软软地问了一句:“有没有什么看起来精致但做起来简单又美味的膳食?”

这是要为郡马洗手作羹汤呀?柳夷光想了想道:“胭脂鹅脯、菊花虾仁、佛手观音莲、金银夹花平截、升平炙都还不错,就是厨房油烟伤肤,如您这般的大美人还是不要沾油烟的好,我还知道几道鲜美汤品和精美的茶点,想来像郡马这样风雅的人士都会喜欢。”她说得极真诚,像是真的心疼美人的样子。寿阳郡主伸出手,看看自己修长白皙的双手,“你这小嘴抹了蜜似的,罢了,能做个汤品茶点也好。”

柳夷光并不是随口一说,回府之后秉烛拟好了菜单,又将几道汤品及茶点的食谱写好,清早郡马一走,就往郡主寝房去了。

将汤品茶点的食谱交到郡主手上,“落雁、麻薯、水羊羹;绿茵白兔饺、荔红鸳鸯糕、椰香糯米糍、团圆蛋香酥、蜜汁玫瑰芋头。”光是听着

“有些材料厨房里没有,还需采购,今儿咱们可以先做几样,落雁、绿茵白兔饺和团圆蛋香酥,您看如何?”柳夷光殷勤地建议,这都几日没有进过厨房了,她觉着心里空空落落的,正好活动活动筋骨,对她来说厨艺和琴棋书画没什么不同,都需要勤加练习,一日不练技艺就容易荒废。

落雁、麻薯、水羊羹都是日式的点心,都说日式料理是用眼睛欣赏的艺术,她选择这几样点心,就是图个赏心悦目。中式的茶点,更注重味觉的享受,咸香,甜香在舌尖炸裂的快感,更有饮食之乐趣。

厨房知道郡主要亲自下厨,忙将上上下下都打扫了一遍,别说油烟,连一粒炭灰都没有。将闲杂人等都清除,只留了两位厨娘打下手。

“我们就从绿茵白兔饺开始吧!”

柳夷光拿了一件新的围裙,给郡主系上,自己则系了一件半旧的。着装完毕,将食材都摆放整齐,并向寿阳郡主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这些材料:“鲜虾、肉、干笋丝、盐、糖、芝麻油、胡椒粉。”

寿阳郡主见这些虾还活蹦乱跳地,简直心惊胆战地,不愿伸手触碰。柳夷光了然一笑:“调馅儿这个不用您动手。”

其实这些贵女说要亲手做的膳食,其实多半都只是在一旁指点丫鬟们动手罢了,哪能真亲力亲为,这几样点心最后一步让郡主沾沾手摆摆盘也就是了。

将虾剥壳洗净一部分剁成泥,一部分切成丁,加盐拌打直到起了胶,又将肥肉煮熟切丁加了进去,其他的调味料有序加入,搅拌均匀后让人拿下去冷藏。

接着就是制皮儿,寿阳郡主发现,她根本就插不进去手,柳夷光则说:“这些都是准备工作,并不重要,郡主帮忙包饺子就成。”

真到了动手包的时候,柳夷光先做了个示范,皮儿包裹馅儿,做成饺子型,用剪刀剪出两个兔子的耳朵,用熟的胡萝卜做眼睛,一只栩栩如生的小兔子就乖乖地匍匐在她的手掌心了。

明明跟着她一步一步地做的,寿阳郡主手里的成品却只是一个漏了馅儿的圆球,丫鬟们在一旁都忍不住笑了。

“第一次做嘛,这样再正常不过了。”在看着寿阳郡主不断地改进这个球状物时,她又完成三四个。

眼看着这个无论如何是调整不好了,寿阳郡主只能将其放到一边去,又拿了另一张皮儿,“我就不信我成不了。”

接二连三地失败之后,寿阳郡主彻底地灰了心。柳夷光也不愿意看着她失望,握着她的手,捏了一个饺子,又帮她剪了耳朵,点了眼睛,总算这只小兔子是在她手里出生了。

第八十三章 悠哉悠哉的小日子~

柳夷光就这么握着郡主的手一个一个地捏着,不过片刻,就已经捏好了一窝小兔崽子,上屉蒸了,又用煮得绿莹莹的芫荽垫底摆盘,一只只憨态可掬在草地嬉戏玩耍的小兔宝宝们竟让人舍不得下箸了。

寿阳郡主简直爱不释手,眼睛一转,命人拿了食盒过来:“且将这盘送到国子监给驸马。”清风主动接了食盒,道:“还是奴婢走一遭吧,这可是郡主第一次洗手作羹汤,郡马若知道了,定会感动。”寿阳郡主本就有显摆的意思,清风嘴巴巧,让她送去最合适不过了。

柳夷光抿唇笑了,提议道:“反正料足,不如多做些,给王妃世子还有睿王那里都送去。”

寿阳郡主赧然,自己倒是只记挂着郡马,连母亲那里都忘了,“正是,我亦如此作想。”

两人不知不觉包了好些,一屉屉蒸好,摆盘,分别送往端亲王府和宫中。送去宫中的,除了给睿王殿下,还往皇后那里送了一份。

柳夷光想到了小五,小五还未吃过兔饺呢,若是知道会这样,以前该多做些好吃的给他。在双柳庄的时候,能寻到的食材不甚丰富,能做的美食还是很有限的。

捏完了饺子,柳夷光提议继续做落雁,寿阳郡主却是不知道做点心这般劳累,已经打了退堂鼓。

她也清楚寿阳郡主有些倦怠了,便让人搬了椅子过来,哄寿阳郡主落座,自己兴致勃勃地开始做落雁。她喜欢做这些可爱的精致的小茶点。她一直以为最惬意的状态,就是应该是一壶绿茶、一盒落雁、一本闲书,一张藤椅,悠哉悠哉地渡过一个下午。

淡淡地甜味慢慢地填满了屋子,她将一个个精致的点心用木制的模具拓出,浅浅淡淡的红、绿、黄,花型、叶形、鸟兽形,一一摆好,拼凑出初秋的味道。

寿阳郡主端坐着看她做点心,心境格外的平和,她甚至觉得,阿柳不是在做点心,而是在参禅,她的神情是那样的专注而愉悦,或许对自己来说,下厨意味着劳苦;对她来说,下厨意味着修行。

“阿弥陀佛,竟有这般精致的点心,瞧瞧这叶儿,脉络分明,远远瞧着跟真的落叶一般。”彩霞眼睛里流转着异样的光芒,阿柳姑娘这样的美人,在下厨的时候,竟让人完全忽略了她的容貌,只看着她的动作,被她的气度感染,就像毒日头喝了一碗冰镇的绿豆汤,畅快得让人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柳夷光闻言,被赞得高兴,顺手拈了一块绿叶状的点心给她:“尝尝吧。”

彩霞看了寿阳郡主一眼,待她点头了,便伸手接了,大大方方地谢了赏。杏雨在一旁,着实羡慕,姑娘对她们这些伺候的人态度都不算亲昵。

见杏雨一脸艳羡,柳夷光失笑,又拈了一块递与她:“你也尝尝。”

杏雨很激动,都要跪下谢赏了,被柳夷光一把拉住,免了她的礼。心下免不了要叹一口气,这丫头看着是个机灵的,没想到是个实心人儿,她若是行了跪礼,倒显得彩霞不知礼一般。

寿阳郡主亦觉得点心可爱,便开口道:“再捡几盒送去宫里、王府,国子监也送一匣子过去。”

“罢了,今儿就做这两样,咱们也喝茶吃点心去。”柳夷光也是怕郡主待在这里着实无聊,便直接放弃了最后一道团圆蛋黄酥。

这个提议自然得到寿阳郡主的赞同,让人在水阁摆席。

“不如去林子里,在树上系上两张吊床,应当十分自在有趣。”

寿阳郡主不知她说的吊床为何物,便让她去张罗,自己则先回去抱了小丸子来。

柳夷光让人找了最结实的布料来,裁了比人高些宽些的大小,用绳子将两头系紧绑到树上,她躺在吊床里,眼睛看到的只有绿阴如盖及点点斑驳的阳光。

盛夏已过,秋还未至。

这地儿叫她一布置,多了几分秋日慵懒的意趣。

小丸子一见了柳夷光就伸出圆滚滚地胳膊要她抱,她伸出手将他抱了过来,轻巧地躺倒了吊床上,慢悠悠地晃着,嘴里念着儿歌:“小白兔,白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爱吃萝卜和青菜,蹦蹦跳跳真可爱!”小丸子合着她的节奏拍手,林子里回荡着他“咯咯”的笑声。

寿阳郡主亦学她卧在吊床上,听她念着的儿歌,静谧的,悠然的,缓缓而逝的时光,令人食髓知味。

不多久,躺在吊床上的人都闭上眼睛睡着了,侍人们都不敢错开眼去,怕他们一翻身再摔下来。

祁曜和祁岩过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种场景,四四方方的草席上放着一方木几,木几上茶具零乱摆放,半盒精致的点心,想来是用了一半,旁边立着茶炉,茶炉上烧着的热水冒出滚滚的白雾。而他们要见的人,此刻正悬于树间,广袖裙摆皆垂到了地上。

听到步履声靠近,柳夷光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正对上祁曜如墨般漆黑的眼睛。

因怀里抱着小丸子,她不敢真的睡过去,只是闭目养神,可一睁开眼就看到祁曜,她还是惊讶了一番。秀眉拧着,嘟囔道:“你怎么又来了?”

祁曜将小丸子从她怀里抱起来,奶娘忙上前接了过去。

怀里缺了小丸子,与他对视,竟感觉有些羞涩,身手矫捷地从吊床上跳了下来。看了一眼旁边的寿阳郡主,显然睡得正酣。

“睡了许久,走走?”

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睿王殿下邀请她散步!她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这只是单纯的散步。

待他们已经出了林子,祁岩才抱着点心盒跟了过来。

柳夷光很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好歹也是位世子爷,丝毫脸皮也不要的。

“你们说你们的,我吃我的,互不打扰。”

果不其然,是有话要说。

“睿王殿下有话直言便是。”柳夷光带着疏离客气的笑对祁曜道:“您不就是想告诉我,柳公及夫人已经到了帝都吗?”

她忽然很泄气,再没有见到阿爹阿娘之前,她不想入柳府。

祁曜脚步一顿,沉声道:“是,柳公心切,提前到了。我亦认为此事宜早不宜迟。”

你认为你认为,什么都是你认为,柳夷光颇为不满,腹诽了几句,到底不敢真的如同泼妇一样对他叫嚣,“殿下如何安排我便如何做吧!”反正也只是过渡期,她才不会就这样一直被人摆布。

第八十四章 年少慕艾,媚眼抛给瞎子看~

祁曜轻轻地抿了抿唇,罢了,她是个性子桀骜的小姑娘,容他再潜移默化地教导几年也就是了。今日得了她两匣茶点,心中熨帖,也就不太介意她此刻这不甚友好的态度。

“北郡那边传来的消息,确有蝗灾。”想到此事,祁曜心中颇为不悦,北郡郡守胆敢隐瞒不报,至黎民苍生于不顾。

柳夷光若有所思地问道:“北郡官员可采取了什么灭蝗的措施?”

“命百姓至田野祈福祷告算不算?”祁曜的话语中满是讥讽之意。

柳夷光哑然,恐怕又是认为人间的不当行为触怒了上天,是以降祸警告。在这个时代人们有这种想法应当很正常才是,祁曜不这么想,才真是个异类。

提到这个,祁岩连点心都吃不下了。

“真是太可气了,那些老匹夫,竟说这次闹蝗灾是因元朗吃了虫宴,有伤天和才导致的灾难,所以现在不让杀蝗虫呢!”

无知到这种地步,实在让她想就地吐一口老血。朝堂上的事情她虽不懂,却也知道,这些跳出来指摘睿王的,无知只是一部分原因,大部分原因恐怕只是想利用这个机会抹黑睿王罢了。

“不杀蝗虫就是让百姓饿死,看他们如何做选!”柳夷光从荷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锦囊,交给祁曜,道:“我记录了一下蝗虫的生活习惯以及灭蝗的一些办法。北郡地区的百姓恐怕要挨饿了,所以我将烹饪蝗虫的方法也都记录下来了,精致的做法和粗犷的做法都有。”

祁曜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只想摸摸她的头。他这两日也查过北郡地方志,百年前那次蝗灾几乎让北郡成了空城。前车之鉴后事之师,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事态发展到那般不可挽救的地步。

祁曜顿了顿,不想继续沉重的话题,想要挑起她会喜欢的话头。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表情越来越凝重,柳夷光的心情也越发忐忑,能叫他为难的事,怕是很严重吧?

“你们今日将点心也送到了国子监?”

这句话说出来配上他的表情,真的不是在兴师问罪?她的心咯噔跳了一下。

“有何不妥么?”凭良心说,寿阳郡主不过是想秀秀恩爱顺便卖卖贤惠的人设,能有什么问题?

祁曜抿唇,心里默默叹气,自己的表情让她误解了。又有点儿生气,明明自己此刻心情甚是愉悦,难道她就不能从他微微悠扬的语调分辨出他的情绪?

祁岩捧腹大笑,印着八宝七珍器纹的宽大的袖口在风中摇摆,招摇地像一只花孔雀。

祁曜的手在袖子里握成拳,恨不得暴揍他一顿。努力忽略掉他的存在,味同嚼蜡地说道:“这两道点心颇有意趣,引得先生们争相作诗赞扬阿姊的蕙质兰心。”

柳夷光粲然笑道:“我们还是先别告诉郡主,等郡马回了亲自与郡主说,郡主定会高兴。”

他眼眸中流光一闪,“嗯”了一声,这回的语调更加悠扬。真没有想到她有如此胸襟,寿阳阿姊哪里会做什么茶点,这点心多半出自她之手,阿姊挂个名儿罢了,她却丝毫不介意功劳被抢,还真心实意为阿姊高兴。

这回他们没有厚着脸皮留下用晚膳,祁曜临走之前回馈了她一个荷包,当着他的面她也不好意思拆,晚上打开看,竟是一叠银票,大额小额的都有。

“一千两,够大方的。”她将荷包系好,放到了匣子里。

珍嬷嬷知晓这些银票是睿王给的,不免惊讶,可还是尽职尽责地对她耳提面命了一番:“姑娘与男子见面本就不该,还相互之间传递东西,这若是传出去了,于您的名声有碍。”

柳夷光知道珍嬷嬷说的是正经话,将其他人都屏退,留她一人说话。

“您受娘娘旨意前来教导阿柳,阿柳很是感激。只是嬷嬷应当知晓我的身世,一介孤女,身似浮萍,所依靠者,唯家父家母故人之怜惜。如何能摆出大家闺秀的架子?”柳夷光打的就是说动珍嬷嬷的主意,若是珍嬷嬷一再以大家闺秀的方式来教导她,她才真是要被养废了。没有家族依靠的大家闺秀,不过是个花架子罢了。

珍嬷嬷听了她的话,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一些,也十分可怜她的身世。“姑娘也不必妄自菲薄……”

柳夷光苦笑,神情戚戚:“嬷嬷不用安慰我,我知道自己的处境。我如今是走一步看一步,只要没有大的过错就知足了。”

美人的优势,哪怕只是一蹙眉,就能让人的心揪着疼。

“姑娘也要为自己的以后打算打算。”珍嬷嬷瞧她伤感的小模样实在可怜,动了恻隐之心。罢了,自己都这把年纪了,娘子将她给了姑娘,想要再回去恐怕是不能够了,倒不如尽心尽力地辅佐姑娘,不求荣养,但求老有所依。“睿王殿下不近女子,娘子一直为此忧心。奴婢瞧着,殿下倒是很亲近姑娘,虽说姑娘如今年岁还小……”

柳夷光露出惊讶的神情,珍嬷嬷可真有意思。方才还一本正经地教训她不要与睿王私相授受,现在这话里的意思是让自己主动勾搭?

睿王殿下可是明确地拒绝过她的,这话她不好与珍嬷嬷说,只含糊道:“嬷嬷不要多想,我与睿王殿下乃君子之交,我依附于他的权势,他也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她的神情坦荡,不似作伪,珍嬷嬷勾唇一笑,不再说什么了,只给她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姑娘有成算就行,奴婢听姑娘的。”

柳夷光亲自扶她起来,恭敬道:“谢嬷嬷助我。”这回的语气更加恳切了。

珍嬷嬷也算是看着睿王殿下长大的,以睿王形式风格来说,他不可能因姑娘于她有用这个理由这般亲近她。

年少慕艾,姑娘还太小,还不懂得吧。

柳夷光写了一会儿字,夜深方才睡下。心里盘算着这一千两银子加老钟给的一千两,有了两千两银子的巨款,自己能做点什么。

第八十五章 又要准备搬家啦~

多事之秋,朝堂之上,“祷告派”和“治虫派”争得不可开交。

“祷告派”以右丞陈大人为首,主张圣人尽快下罪己诏,以平息上天的怒火,护佑百姓。倒是将“无为而治”贯彻得彻底。

“治虫派”以左丞周大人为首,据理力争,认为蝗灾要治,慷慨陈词地将柳夷光那几个杀虫的几个法子说了,并狠狠地抨击了陈大人“无为”的方针。

年逾六十且瘦矍的周大人更是在朝堂上说出了:“若真是伤了天和,上天要惩罚,就惩罚我周某人一人!”

朝堂上的人都被镇住了,圣人感动了:“国丈高义,蝗灾该治。”

祁曜只像跟柱子般立着,从头至尾一句话都不曾说过,他也不用说什么,大臣们明晓他的态度。

圣人沉吟了一番,道:“曜儿,这事儿仍交由你来办理。”

祁曜面无表情,接了旨意。

昱王眸色一寒,翩然出列,“父皇,四弟才归家不久,又令他远行,不说您挂念,娘娘也会心疼的。”

祁曜无甚表情的脸上勾出一抹玩味的笑意:“二哥说得极是,儿方归家,还想多多侍奉您和母后。”

圣人吹胡子瞪眼,“老子还没老到需要你侍奉的地步,让你去你就去,别尽想着偷懒!”看向成王的时候,表情要柔和多了:“昱儿也别心疼你这个弟兄,他不比你们几个在外头的,在宫中锦衣玉食惯了,需要多出宫历练。”

一席话说得在场不少人要吐血了,其他的几个儿子早就开府别居了,就他还住在宫中,真想让他出宫历练,倒是先把人放出来呀?

昱王浅笑,笑容有几分寒意:“如此,届时四弟若是需要愚兄帮忙的,愚兄定助你一臂之力。”

“多谢兄长。”

一派兄友弟恭的模样,惹得朝臣夸赞不已,昱王“友爱兄弟”的名声又更上一层楼了。

郡主府里,柳夷光正应酬着柳夫人。

端亲王妃已是多年未见柳夫人了,便是以前,也不过是见过一两次,没说过几句话。

也是,如端亲王妃这般,原本就是顶级世家之女,未出嫁之前,身份就很贵重,如柳夫人这般的出身的,两人几乎碰不上面。也就是嫁人之后,圈子部分重合,才有机会见那么一两次。两人没有太多的共同语言,能聊者,只有一个十一娘。

“妾曾有幸与护国公夫人见过几次,夫人仙人之姿令人难忘,如今见了姑娘,如同见到了夫人一般。”即便真是母女,二人的容貌也太像了。只不过护国公夫人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让人愿意亲近,姑娘却不太爱笑,看着有点儿老成。

端亲王妃拉着柳夷光的手把玩着,听得柳夫人的话,便笑道:“谁说不是呢。”

柳夫人心中微微不安,曾听闻帝都三姝相互别着苗头,不过是面子情罢了。大家不是都说这三人才貌相当,家世相当,只性子差别太大了,平日相聚,当着旁人的面都经常拌嘴。

她不知道端亲王妃是不是真心想要帮这位姑娘。

这些年他们在河东待得好好的,偏安一隅的闲散日子过久了,根本就不想再踏入帝都这块是非之地。可护国公对柳氏一族有恩,这一趟他们必须要来。在得知护国公只遗一女时,柳夫人当真松了一口气,女儿么,只要帮她找个好婆家,衣食无忧过一辈子,自家男儿多,大不了将她娶过门来在跟前疼着也就是了。若是男儿,恐怕不会甘心只做个田舍翁。

可见到柳夷光之后,不知怎的,她觉得自己将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首先,她这般容貌,说亲就不是简单的事。门第太低的,护不住,门第高的,又攀不上。这会儿已经完全打消了让自家孩儿迎娶她过门的想法了。

整个过程中,柳夷光是没有怎么说过话的,前期都把情绪给耗得差不多了,如今真的面对,她反而冷静了。应酬柳夫人时,淡定从容,倒是能瞧出几分世家女的气度。

闲话家常之后,才进入正题。

“我们急急忙忙从河东来,以前的宅子有老仆看管,才将将打扫出来。”柳夫人带着含笑道:“我们家都是儿子,还从未教养过姑娘,姑娘的院子我已经摘出来了,就是不知道如今的小姑娘都喜欢些什么。”

这个时候柳夷光自然不好开口,端亲王妃便道:“她有一个随身伺候的老嬷嬷,过两日让她将阿柳的东西送过去。莫说你,就是我,虽有敏儿,却也全然不清楚现在小姑娘们的喜好。”

端亲王妃原本的想法也只是让她借住在柳府,自然不好让柳府破费。

柳夫人淡淡一笑,觉得松了口气,又觉得不太舒服,看王妃的态度,是将姑娘捧着的。毕竟是已经没有什么根基的小姑娘,这么捧着会不会太过了?又担心小姑娘被捧出傲慢的性子,不好相与。

柳夷光看得出柳夫人心怀忐忑,也不好现在宽慰她,这事儿吧,还真只能日久见人心。

寿阳郡主瘪了瘪嘴,对端亲王妃道:“阿柳才在我这儿待了几天,我可舍不得她走。”

端亲王妃点了点她的额头:“此事关系到阿柳的将来,岂容你由着性子来。若是真想她,以后有机会再接她过来小住。”

柳夫人微微有些诧异,不是说姑娘才从外面寻回来的么,短短时日,就已经姐妹情深了。莫不是演给自己看的?

寿阳郡主也知道,柳家人都搬到了帝都,自己再留着柳府的姑娘在家小住也说不过去了。只能割爱。

“你先过去适应几天,过几日我办诗会,再邀你出来玩。”

柳夷光真想扶额,让她来参加诗会,还不如锁她在屋子里。在柳夫人面前,也只能硬着头皮应承下来。

拟了个章程,柳夫人也不多坐,先行告辞,她掌着家呢,这会儿还真得先回去归置了。

柳夫人走后,端亲王妃的脸就垮下来了,“你到了柳府,也不要有寄人篱下之感,吃穿用度我已备好,明日就送到柳府去,柳府中人,想应酬便应酬,不想应酬便待在自己院子不出来见人。我和敏儿也会找机会接你过来说说话。”

端亲王妃掏心掏肺地同她说了许多,她心中再有想法,都觉得对不住端亲王妃这一片苦心。

第八十六章 吾将赴北郡,卿可愿同往?

入夜微凉,珍嬷嬷在核对王府送来的东西,都是些贵重的布料及摆设的物件。柳夷光偶然一暼,见有一匹霜色的料子,不似精白色那样白,比鸭卵青要淡,她一眼就喜欢上了。

“嬷嬷,就用这匹布扯个床幔。”

珍嬷嬷努努嘴:“这颜色姑娘用有些太素净了。”

柳夷光笑了笑:“素净些好。”她就喜欢这种偏冷淡的色彩,让人觉得踏实。

珍嬷嬷也就不劝了,这么多天的观察,她对姑娘的喜好也有了初步的了解。

寿阳郡主也给她添了好些东西,也都是衣服料子,头面首饰之类的,生怕她过去了柳府东西不够用。

这些东西收着她真觉得亏心得慌。也感慨自己那个未曾谋面的“亲娘”人缘儿也忒好。

伏案写了会儿字,这段时间拿笔拿多了,写出来的字比之前能看了。吹干收好之后,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倚着窗户吹了会儿风。

一只笨鸟撞进了她的怀里,吓了她一跳。居然有鸟儿敢撞她,确定不是自投罗网?仔细一看,是只灰不溜秋的鸽子,脚上绑着竹筒。

柳夷光将头伸出窗外左顾右看,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人物。面无表情地将竹筒解了下来,从里面倒出一张卷好的纸条。

“吾将赴北郡,卿可愿同往?”

看到北郡二字,柳夷光猜测这信是祁曜传递过来的。

她不是将灭虫的法子都给了他?为何还要她亲自前去呢?那里可是灾区,现在不知道是何种惨状,她最不愿意看到天灾人祸之后的人间惨相。

可是……

这是多好的一个机会呀,走出双柳庄,走出闺阁后院,去见识别样的生活。

听到有人走近,她立刻将纸条拢入袖子,提溜着鸽子到了案前。

鸢儿唬了一跳,“这鸽子怎么飞进来了?”慌慌张张地就要将它给扔出去。

柳夷光阻止了她,看着这只丑兮兮的灰鸽子,道:“你去给它弄点儿吃的来。”

鸢儿不疑有他,去寻吃的。柳夷光大笔一挥,写了个“好”,塞进竹筒里给它绑好,双手捧着从窗户扔了出去,这丑鸽子竟飞得挺快,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鸢儿端了捏碎的点心过来,却没见着鸽子,郁闷道:“姑娘好不容易发了一回善心,它竟还不领情。”

留下目瞪口呆的柳夷光立在原地,什么叫做“好不容易发一回善心”?

合宸宫中,祁曜拿着一张写着“好”字的字条,满面怒容地看着面前带着得意笑容的祁岩,“你这不是胡闹么!她明日就要去柳府了!”

祁岩一副油盐不进的纨绔样儿,道:“元朗,你想想北郡那地儿现在什么样?肯定连像样的饭食都吃不上。你别不信,这小丫头肯定能起大作用。”

祁曜扶额,看得出她这个字是匆匆写就的,恐怕是想都不想就答应了。

正要回信拒绝时,祁岩扯着他的袖子,偏不让他写。

“人家小丫头都没你这么矫情,你扪心自问,难道你就不想她跟着一块儿去?”

祁曜恨恨道:“不想!”

“她若是不去,我便也不去了!”祁岩甩开他的衣袖,同他僵持着。这可是他好不容易想出来的方法,想想他们刚办的阳城的案子,一路上自己吃了多少苦头。若是有阿柳陪同,她至少能减少一半元朗放在他身上的精力。而且,她连虫子都能做成佳肴,指不定路上又鼓捣出什么好吃的呢。

祁曜气得手抖,挥一挥衣袖,忍恨道:“你先回去,我考虑考虑。”

祁岩摇着扇子,翩翩然打道回府。

这个混球这下真给他出了一个难题,祁曜拿出她写的那张纸条,又看了一眼,除了为难还是为难。常星看了,十分不忍,咳嗽了一声,小心翼翼地说:“殿下不在帝都,若是阿柳姑娘被人欺负了怎么办?还是自己带着身边好。”

祁曜凉凉地看了他一眼,道:“谁会欺负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呢!”

常星斟酌道:“柳夫人回了帝都,定会出来交际吧,柳姑娘总得出来露个面儿吧。柳姑娘年岁虽小,但是长得天姿国色,难保有些不长眼的……”

祁曜心思一动,这个小丫头长得确实挺招人喜欢的,帝都里确实也有好些似吴立习那样的混球……

见殿下有所松动,常星又加了一把火:“柳公的有几位公子好似和阿柳姑娘年岁相仿呢……”

“哼!”祁曜闷哼一声,揉揉经外奇穴,罢了罢了,对外就宣称柳姑娘犯了煞星不便见人吧!

也不能让人知道她一个小姑娘跟着他们去北郡,便又让人准备了几套十岁左右男孩儿的衣服及饰物,跟他的行李放至一处。

萱宜姑姑老怀安慰,高兴地整理东西去了,还尽往好的挑。反正已经打定了这位只闻其名的六姑娘迟早是要入合宸宫的主意,现在跟殿下多接触接触也好,最好能将殿下的性子给拧过来。

祁曜的想法,与柳夷光不谋而合。女装出行自然不妥,扮成祁曜的侍女什么的,她又拉不下这个脸。便想着着男装,只是一时半会儿上哪儿找男装,只得一大早到寿阳郡主那里求一个出门的对牌。

寿阳郡主也想出门闲逛,可今日有客上门,她身为女主人,要留在家中宴客。

柳夷光出了门,先去了一趟钟记,指点了一下钟大新菜色的不足之处,又亲自调味,示范了一次用量。

“这个卤菜方子除了卤鸭子、也可以卤点其他的,鸡心、鸡爪、猪肚子,莲藕、豆皮、鲜笋子。”

她给钟记规划的发展方向就是:特色小吃店儿,菜色都比较接地气儿。

钟大是真的服了,自己琢磨了几天,觉得味道已经很不错了,可是经过她这么一点拨,做出来的鸭脖都能咂摸出几层味道。

“阿爹,前面客人闻到香,硬要点这道菜。”

老钟看向柳夷光,她点了头,老钟才说:“上!”

钟大摩拳擦掌,将一只鸭给分解了,让人端过去。

也是她想得不甚周到,前世像鸭掌、鸭脖、鸭翅都是批量产出,能买到现成的,如今只能整只一起卖,少了些趣味在里头。毕竟她是极喜欢鸭头和鸭脖的。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她脑子里形成了。

第八十七章 帝都著名的食肆赏心阁~~

帝都的“市”自然要比阳城的热闹许多,一路过去,纸札铺,桕烛铺,头巾铺,药铺,七宝铺,铁器铺,锡器铺,鞋铺,扇子铺,灯笼铺,牙梳铺,丝绸铺,成衣铺,看得人眼花缭乱。直让她想要揭开帷帽看个过瘾。

“姑娘,这家铺子里的衣服看着不错。”杏雨不懂,为何姑娘明明有那么多衣服还未穿过,又要出来买成衣。王妃和郡主送来的那些可比成衣铺子里挂着的这些好看多了。

帷帽上遮脸的面纱太厚,隐隐约约地也看不出什么,只见一位身形纤瘦的妇人迎了过来,爽朗笑道:“姑娘要看衣服?”打量了她一番,见她穿戴不俗,还讶异这位姑娘怎么来了她们铺子。

柳夷光点点头,启唇问道:“可有单间?”

“有的,有的,姑娘这边请。”

在杏雨的搀扶之下进了单间,摘掉帷帽,顺手就放到了案几上。没有露出丝毫感兴趣的样子,淡笑道:“掌柜的,您这儿可有男子的成衣?”

掌柜的妇人在她掀开帏帽的一瞬间,就呆住了,听到她问话,慢一拍回道:“有,有,姑娘可是给兄弟买衣服?”

柳夷光淡笑,没承认也没有否认:“您照我这个身量拿几件过来,料子不计,只颜色素净些好。”

杏雨不解,问道:“姑娘买男子的衣服做什么?”

她也只是听说柳府有几位公子,如是要送给兄弟,不自己做恐怕显不出心意。

柳夷光眨眨眼,淡笑不欲,想要“萌混”过去。杏雨头一次见姑娘卖懵懂,真是恨不得在她脸上揉一把。

“听闻帝都‘赏心楼’有几道名菜值得一尝,待会儿你家姑娘带你去祭祭五脏庙。”出都出来了,对吧?

杏雨一听,笑应道:“那奴婢就谢谢姑娘了!”

赏心楼,杏雨舔舔嘴唇,这可是帝都最负盛名的食肆,听说最便宜的一道菜都要二两银子。真不知道那么二两银子的菜是什么味道。

柳夷光成功转移了杏雨注意力,心中颇为得意,笑容不免真切了些。

掌柜的捧着几套衣服过来,殷切道:“您先看看这三套,都是近日时兴的样子,您看这一套凤凰火的料子,摸着多舒服,样子可是照端亲王世子立功回城那天的穿的衣裳做的,不是我自卖自夸,城中除了我家没有别家铺子能做得出来。”

柳夷光扯扯嘴角,想起祁岩那只花枝招展的凤凰,这件衣服还真是符合他的风格。她摸了摸三件衣服的料子,仍带着笑意问道:“可有睿王当日穿的成衣样子?”

掌柜的笑容一滞:“样子倒是有,不过睿王那日穿的服饰样子显老成……”

“我倒觉得持重点比较好,有睿王穿过的其他样子就选三套不一样的,若是没有其他样子,就拿三套一样的。”

还有这样买东西的?掌柜的还是第一次碰上。睿王那天穿的服饰很简单,符合他一贯古板的风格。

掌柜的把衣服拿过来,“您看看这三套可能入眼?”

一件鸦青直裾,一件缁色圆领澜衫,一件藏青色曲裾。

“很好。”柳夷光对这三套衣服很是满意。

“这三件衣服可是直接送到寿阳郡主府?”

柳夷光心有疑惑,面上可一点都不能显,不然倒显得自己没见识。

“不用,我们直接带走。”

掌柜的应承了,让人将衣服给包好,又亲自送到车上。

买了东西,柳夷光心情甚是愉快,杏雨对这三套衣服的不大喜欢,“之前拿过来的那三套不是更好看么?更适合小公子们。”

“男子还是持重点好,穿得花枝招展的,比姑娘还俏,没个男人样儿。”

杏雨知道河东柳氏乃武将之家,姑娘大约是不喜欢过于文气的男子。不过上次见到睿王,被他的气势所摄,根本没有看清睿王长什么样子,倒是端亲王世子,真真风华绝代,让人移不开眼睛。

“不过,姑娘,你买男子的衣服到底是为什么?”

“哎呀,‘赏心楼’到了,下去吧。”

杏雨听了,哪儿还有心思想旁的。

车马停在门口,便有伙计过来引路,将车马直接驱使到了院子里。便有女侍者过来了服侍她下车。

透过厚纱,也能看到赏心楼是一栋四门二层的楼,两角飞檐,气派得很。

柳夷光凑到杏雨耳边说道:“看样子应该是真的贵。”

杏雨掩唇笑了,姑娘可真有意思。

“姑娘,可有喜欢的厅?”侍者问道。

柳夷光随意道:“我这是第一次来,随便安排一处安静的地方就行。”

侍者热情不减,道:“姑娘是初到帝都?”

“好眼力。”

从回廊一路走往院深处,“这是听风阁,姑娘里面请。”

修竹环绕,风过留声。

进了门,柳夷光揭开了帏帽。呵,到底是著名酒肆,就是豪气。屋子里的家具都是正经鸡翅木,纹理还漂亮,还带着淡淡的香气。

“姑娘,案几上放有菜牌,您选好之后放入面前的八宝银盘中。”

柳夷光微微挑眉,走近了看桌上的菜牌。

“凤穿金衣,百鸟归巢,玲珑玉心,翠竹报春,菊花豆腐汤。”名儿倒挺好听,柳夷光点好了菜,女侍者躬身将银盘端了出去。她一出去,又有另一位女侍者进门送茶。

“明前龙井?”柳夷光心中微讶,这么好的茶,不知收费几何?

“喏,茶是世子让送来的。”

柳夷光狐疑问道:“祁岩?他怎么知道我来了?”

女侍者笑道:“您乘的是寿阳郡主府的马车。世子让奴带话儿给姑娘,他等会儿过来。”

在外面可不比在府中,何况这会儿寿阳郡主也不在,当然不可能单独与他见面,“不必了,你告诉他,郡主没出来,我想自个儿安静地用膳。”

女侍者摸不准她的来历,听她的语气,像是与世子相熟,便殷勤地退下去递话。

“今儿就咱两个,你也别拘束,坐下一起吃。”

杏雨吓得脸色雪白:“姑娘,这不和规矩。”若是珍嬷嬷知道了,可不揭了她的皮。

“我这儿没那么大的规矩,坐下吧!咱们一起喝喝茶,吃吃饭。”

杏雨还是放不开,直挺挺地站着,还真不敢放肆。

“这是命令!”柳夷光没法子,只能直接下命令。

姑娘都这么说了,杏雨行了个礼,拘谨地坐下了,心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第八十八章 遇上世子的未婚妻,成敌成友?

竹林之外,似有女子唱的小曲儿隐隐绰绰地传过来,咿咿呀呀,极有情调。

“这里居然还有人唱小曲儿。”柳夷光的手指在桌上合着拍子,心思一动,拿起手边铃铛轻轻一摇,便有侍者进来。

“你们这儿有人唱曲儿?”

女侍者答道:“是,自东家允了吉祥班的伶人暂驻卖艺,就有不少班子投奔于此,只肖客人们点,我们便请他们过来。”

柳夷光心道,赏心阁的东家还有些善心。

“嗯,都有些什么曲目?”

女侍者面带惊讶,还是第一回听说女客要点小曲儿的,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这些小曲小调,哪是姑娘家能听的?

看她为难的样子,柳夷光摸摸自己的鼻子,帝都女子的生活都这么乏味吗?连听个小曲儿都不行?

“我才上帝都,就听听帝都本土的小曲儿。”

侍者默然片刻,道:“伶人徐娘子有一支曲子《潼关怀古》,姑娘可要听一听?”

很感激侍者给了自己一个台阶,这支曲子不会沉闷么。

侍者一出去,杏雨就炸了。

“姑娘,吃饭也就罢了,怎么还能让人来唱曲?”就连她一个小丫头都知道出来卖艺的能有什么正经人,遭了遭了,怎么感觉自己这位主子不怎么靠谱?

柳夷光自知理亏,拉着杏雨的袖子,娇声娇气地说道:“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自然要看看新鲜的。我从前在家里也常常听曲,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瞧着她娇滴滴的可怜模样,再硬的心肠也被这水灵灵的大眼睛给泡软了。杏雨轻叹一声,“这次也就罢了,姑娘自己也当仔细规矩。您不为自己想想,也请心疼心疼我们这些人。”

柳夷光挤出一个笑容,心里又愧疚又委屈。

“以后不会了,我保证,就今儿这一次。而且我还小嘛,有什么不对的你们慢慢教就是了……”她也是彻底地舍了脸不要,装起小孩儿撒娇来,惹得杏雨笑起来。

就没见过这样的主子。

她们主仆还在相互逗趣呢,有侍者敲门而入,禀报道:“姑娘,姚姑娘求见。”

姚姑娘?柳夷光并不认识什么姚姑娘,也并不打算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时候出门交际。便直言道:“抱歉,我今儿只想安静地用膳。麻烦向姚姑娘告个罪。”

话还未说完,一位美貌的少女步履轻盈地走了进来,眼中带着薄怒,以至于即便是笑着的,也像是在讥笑。

柳夷光秀眉微拧,居然直接就闯了进来。脑子里飞速运转,姚姓,难不成是端亲王妃的娘家?

侍者也懵了,无奈地退了出去。

来者不善,杏雨警惕地看着对面姚姑娘,如临大敌。

柳夷光只是淡淡地看了姚姑娘一眼,镇定地端起桌上的茶杯,饮了一口。

“柳姑娘,果然闻名不如见面。”姚姑娘走到桌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柳夷光也没有仰着头去看她,平视只能看到她腰间精致的玉带,雕刻成玉兔的模样,眼睛红红的,跟这会儿眼睛正在喷火的姚姑娘似的。

“姚姑娘,请坐。”柳夷光的神色丝毫不见恼怒,别有一番沉静温和的气场。

随姚姑娘一同前来的婢女暗自松了一口气,自家姑娘脾气大,性子急,原本这样不告而入就很失礼,现在还咄咄逼人,传扬出去,恐怕会有损姚家姑娘的贤名。

姚姑娘闻言在她对面坐下,自己这会儿怒火直窜,对方却仍沉静如水。

“听说柳姑娘暂住敏儿表姐那儿,早就想要去拜访,没想到今儿在此遇上了。”毕竟是世家女,就算这会儿生着气,话还是要说得漂亮。

柳夷光头微微一偏,娇俏地笑道:“如此说来,我和姚姑娘倒有缘分。”

姚姑娘呼吸一滞,她这张脸未免好看得太过分了!尤其是这样娇俏的一笑,七分纯真,三分妩媚,女人看了心都软乎乎地,要被勾去了魂,何况自家那个风流纨绔的表哥呢!

“我之前倒是不曾听闻表姐提起过你呢。”也是了,她那个表姐,分明就是个冷淡的性子,平时鲜少接她们这些表妹去郡主府玩,现在突然接了柳府的一个小丫头小住了一段时日不说,怕她闷了,不仅带着去参加了公主的马球赛,还任由她发颠儿在庄子里捕虫玩。

柳夷光似笑非笑,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姚姑娘是来找我闲话家常的?那恕我不能奉陪,我午膳的时辰到了。”

区区河东柳氏——末流世家之女,竟敢如此同她讲话,姚姑娘脸色微青。

许是她运气好,不等姚姑娘发作,女侍者领着一位抱着枇杷的伶人进来,在珠帘后给她行了一个礼,便跪坐着。

女侍者回话,道:“禀姑娘,世子觉着潼关怀古太沉闷,给您换成了绣荷包。”

柳夷光淡淡地应了一声,瞧见对面姚姑娘的怒气更甚。心思一动,这位姚姑娘该不会是与祁岩订婚的那位吧?

她想要同姚姑娘解释,却不知从哪儿开始解释。

姚姑娘冷笑一声,道:“原来柳姑娘不止与表姐相熟,也与表哥相熟呢。”

一席话浇灭了她想要解释的欲望,祁岩给她换曲目还真不是怕《潼关怀古》闷着她,换了一支《绣荷包》更像是在嘲笑她的女工差。

姚姑娘的侍女见有伶人来,心下大呼不妙,便提醒道:“姑娘,大公子还等着您呐。”

提到大公子,姚姑娘的神色有些犹豫,可瞧着柳夷光实在不顺眼,便冷声道:“同大哥说一声,我与柳姑娘一见如故,午膳便同她一起用了。”说着还一本正经地看着柳夷光道:“柳妹妹应当不介意吧?”

柳夷光挑眉,玩味地看着她:“就怕我点的菜姚姑娘吃不惯。”

说来说去也不过就是小姑娘之间的斗嘴,见自家姑娘没有落下风,杏雨这才稍稍安心。还有稍稍遗憾不能吃到二两银子一道的美食。

柳夷光却是想到了这一层,摇了铃,唤侍者进来,让他们将方才点的菜再多做一份。

杏雨想要阻拦,柳夷光却插着小蛮腰,佯怒道:“怎么,怕姑娘没银子请客不成?”

姑娘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杏雨只能谢恩。

姚姑娘看得瞠目结舌,这人怕不是个大傻子吧?到底懂不懂规矩?私下里给婢女体面也就罢了,人前还大大咧咧请婢子吃饭,就不怕惯得她们没边儿了?何况还是赏心楼的菜,传扬出去恐怕只会落个轻狂的名声。果然小门小户的,御家不严!

第八十九章 甜品解千愁慰心忧~

柳夷光哂笑,她的性子本就不好,旁人报以善意待她,她便回之三倍的善意,若是旁人以恶意待她,她也不拘撕破脸,反正不会主动去倒贴。姚姑娘一来便咄咄逼人,虽说是为了祁岩那个混球,但她坦坦荡荡的,才不会因此而不计较。

“徐娘子,您可以开始了。”

饭食还未至,面对着姚姑娘也极无聊,听听小曲儿静静心也好。

徐娘子一开口,柳夷光就跪了!这嗓子,绝了。

“初一到十五,十五月儿高,那春风摆动杨呀杨柳梢。”声音柔媚,如泣如诉,直教人骨头都酥了。

姚姑娘也被这声音所吸引,可一会儿就清醒过来,皱着眉,呐呐道:“靡靡之音,不可入耳!”说了还不能表明自己的心志,拿了桌上的铃铛一摇,让人把伶人给请出去。

柳夷光眸色一寒,“帝都世家女的作风真让人大开眼界!”今儿穿的可是广袖,甩起袖子来格外地有气势。

“劳烦,我点的菜送到寿阳郡主府,”柳夷光不悦的看了姚姑娘一眼,用平静无波的声音说到:“道不同不相为谋,姚姑娘请自便。”

姚姑娘贝齿都要将红唇给咬破了,帝都里谁人敢如此下她的面子,且不说她是姚家女,就说她已经定亲给了端亲王世子,就够让人捧着了。不是她托大,日后在这尊贵上头,除却睿王的王妃,谁能盖得过她去?

柳夷光眯了眯眼睛,恐怕这会儿这位天之骄女的玻璃心都碎了一地。

贵女之间的交锋,她不是不会,自己前世本就混迹于名利场,比这更激烈的场面也见识过,若是打起机锋来,她不见得会输。

费心伤神,很是折寿,她太想多活几年了。

吃不到美食又听不到完整的曲子,柳夷光的恼火不比姚姑娘差。

“可惜了!”柳夷光很是丧气,上车之后有点闷闷不乐。从荷包里捡了一粒糖果放入嘴里吮着,心情才渐渐平静。

杏雨觉着好笑,打趣道:“姑娘一吃糖果,心情便好起来了,果然还是个小孩子。”

柳夷光一本正经地回:“我吃的不是糖,是药。”

逗得杏雨又笑一场。

回到郡主府,感觉府中也是一片低气压,空气沉闷得令人感觉窒息。

柳夷光回房更衣之后,顺便向鸢儿打听了一下。

“今儿郡主不是在家待客么?”

鸢儿毕竟在府中待过一段时间了,知晓些府中之事,便神秘兮兮地说:“可不是么,!今儿来的是郡马的侄女儿,萧六娘和萧十娘。大概又是来劝郡马回归本家吧!隔一段时间萧府就会派人来提一提。”

柳夷光扶额,这是人家的家务事。可一想到郡主这段时间对她的好,她也无法袖手旁观。

“去厨房。”

大家今儿都不开心,拯救坏心情,只需要很多很多甜品。

焦糖布丁,香橙糯米糍,奶油小方,水果塔,杯子蛋糕……

扫了一眼搜罗出来的材料,她便气场全开,全身心投入,馨甜的香味弥散开去,引得一帮人垂涎。

懒懒躺在榻上的寿阳郡主隐隐闻着香味,觉着怪好闻的,问道:“阿柳回来了?”

正在给她捶腿的彩霞回道:“是呢,听小丫头说回来的时候像是不开心呢,换了衣裳又去了膳堂。”

寿阳郡主坐了起来,道:“谁跟着去的?让人去打听打听出了什么事儿。”

彩霞答应了一声,唤来一个伶俐的小丫头往厢房去。

才走了没多远,就见柳夷光领着数名丫头手里捧着食盒,排成一列往郡主屋子方向来。

“阿柳姑娘。”小丫头给柳夷光行了个礼,“您这是?”看着不像是不高兴的样子。

认出她是郡主院子里伺候的,柳夷光便回了句:“麻烦通报郡主一声,我来寻她一起吃东西。”

午膳时辰方过,郡主席中确实没有吃多少东西,小丫头便麻溜地回去向郡主禀报去了。

寿阳郡主因生着闷气,神情厌厌,连同身上也没有什么力气,听闻柳夷光来找她一起吃东西,无奈地摇摇头,仍躺着不想动。

柳夷光进来的时候,瞧着寿阳郡主一脸病容,软磨硬泡让她起来吃东西。

“我的好郡主,你就起来嘛,难不成还真要为旁人气坏自己的身子不成,多不划算呢!”

她的声音本就偏软糯,一撒娇,更显得娇憨腻人,让人无法招架。

寿阳郡主起了身,清风帮她重新梳了头,有气无力地行至偏厅,见案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精致好看的点心,瞠目结舌:“这么多?”

这是由两方双人餐几拼成的案,中间立着水果塔——是真的用水果堆起来的,红的黄的绿的白的果肉错落地堆起来,有小臂那么高,看着极尽奢华。还有银盆大的奶油蛋糕,茶杯大的布丁,粽子大的小蛋糕,奶油做出的花朵鸟兽千姿百态,没有一个重样的。

纵使跟着郡主见过泼天富贵,可这样新奇有趣的点心还真没有见过。

柳夷光双手叉腰,豪迈地说:“今儿咱就一饱方休,不饱不归!”

屋子里的侍人们都憋不住笑,寿阳郡主也掩唇而笑,恢复了些力气,施施然坐下了。柳夷光乖觉地坐到她旁边,先捧了一个焦糖布丁到她面前。

“郡主先尝尝这个,这是我最喜欢的焦糖布丁。”前世她身体不算好,不能吃太多的甜食,每次不开心了,就会用一个焦糖布丁为自己打气。

原本没什么胃口,可见阿柳为自己这么张罗着,心中的抑郁之气也消散了许多,“你也别光顾着我,自己也吃。”话锋一转,道:“你午膳是不是没用?”

“别提了,本是在赏心楼点了一桌子的菜。”话语一顿,又笑道:“碰上了姚姑娘,别说,姚姑娘长得还真好看。”就是性子有些娇蛮,和祁岩正好相配。

“姚姑娘?七娘?”

“这我还真不知道,只聊了几句。”

寿阳郡主冷笑了一声,便知道定是她这位表妹又打翻了醋坛子,使了小性儿。

柳夷光一拍脑门儿:“倒是忘了,我让赏心楼将菜送来府中。”

“赏心楼的菜色也就一般,不吃也罢。”寿阳郡主慵懒地说道,“赶明儿我带你去,听那儿的伶人唱小曲儿才有意思。”

柳夷光热泪盈眶,这特么的才是知己啊!挖了一大勺布丁,吃得心里热乎乎的。

第九十章 小仙女不跟凡人一般见识

杯子蛋糕吃了数个,大蛋糕吃了一半,水果塔也用了半截儿,两人竞赛似的,吃得不亦乐乎,最后还是寿阳郡主先败下阵来。

甜而不腻,入口即化,这些点心她只听姨母提过,却因着小姨母“只知其所以然不知其然”而从未吃到过,正因如此,她总是心心念念地想要尝尝姨母描述的蛋糕是什么滋味。

好吃得让人想要流泪的滋味。

柳夷光吃完最后一口奶油小方,侧脸去看寿阳郡主,心里“咯噔”一跳:“郡主,您这是怎么了?心情还没有好转?那您还想吃点什么,我这就去给你做?”

寿阳郡主一愣,原来这丫头是为了自己才做这么一堆点心,把自己当孩子哄呐!

她伸手揉揉她的头,“有什么心情不好的!那些人让他们自己蹦跶去吧!”

“您若是这么想就对了,气坏了自己可不值得。”柳夷光嘟囔道:“下回再生气,您得跟自己说我是小仙女,不跟凡人一般见识。”

寿阳郡主被她打趣,拧了一把她的脸,恶狠狠道:“本仙女还就喜欢跟凡人一般见识!”

这么一闹,最后一点儿郁气也都消了。

两人闲坐聊天,寿阳郡主将“萧、姚、周、虞”四大家族的情况同她说了说,“萧、姚、周”三个家族说得仔细,虞氏说得简单。柳夷光神色一动,虞氏不就是十一娘的母家,那虞老夫人不就是她外祖母?虞老夫人知不知道她的存在呢?

寿阳郡主见她不主动打听虞氏,爱怜地摸摸她的头:“虞氏是你外家,待为定国公昭雪,你也能与你外祖舅舅们团聚了。”

柳夷光木讷地点点头,怅然所失。

“郡主,睿王请我同他一起前去北郡赈灾,我已答应。有封信我想请您代为转交给我阿爹——柳管家。”

寿阳郡主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胡闹,他怎么让你跟着一起去?赈灾哪是小事?”似这种天灾最后都慢慢转为人祸,她可是听说过灾民为了一口吃的伤人命,都乱虐得很。

“我有治虫法,而且这些蝗虫对我有用,我去一趟也好。”柳夷光心思活动起来,正好收购这些蝗虫,在北郡建一个生态养殖场。

想到这里,她立刻坐不住了,“郡主,我突然想起些事,需要提前做准备。”

她自己才这么点儿家当,买了家禽运去北郡才能买多少?这事儿不如让祁曜也掺点股份进来,他应当是个有钱人吧?

她一走,寿阳郡主的笑脸又换成的怒容。写了帖子,命人送去给睿王。

而柳夷光写好了字条,只能巴巴儿等那只丑鸟投怀送抱。而且还真叫她等到了,她这一回有了防备,这丑鸟还是一头扎进了她的怀里。

她抽出纸条看了一眼,字迹似乎与昨儿的不同,不过也没多想,又把自己的写的塞进去。

祁曜的信中写的是:“明日卯时城东门见。”

可真是言简意赅,惜字如金。她将字条一收,让人唤了珍嬷嬷过来。

珍嬷嬷今日去了柳府,将她的院子布置了一番,方回来,就听见屋里的几个丫头在惊叹姑娘做的点心,弄清楚了缘由,思量了片刻,还是打算劝劝她。厨艺这一项,毕竟只是贵女锦上添花的技艺罢了。再者说,也没有亲自动手的道理。

见珍嬷嬷欲言又止,柳夷光先发制人:“嬷嬷,我明日将启程去北郡。”

珍嬷嬷心头一跳,急道:“这怎么行?明日姑娘该回柳府了。”

“这回还真不得不去,睿王下的命令,焉能不从。”

柳夷光委委屈屈地看着她,一副被迫的可怜相儿。珍嬷嬷皱着眉:“殿下也忒任性了些,这个当口儿……柳夫人那儿可都准备妥当了。”

去别人家寄住,她原本就不甚欢喜,如今去北郡,算是求仁得仁,能晚一日便晚一日。

“我也不知道睿王是怎么想的……”语气很是幽怨,表情也更加可怜:“可是您也知道,那可是睿王……”

珍嬷嬷只得安慰道:“姑娘也不必多想,殿下是个有成算的,有他庇护您,不会有问题。”

珍嬷嬷心里也纳罕,这压根儿就不符合殿下的性子,都已经将柳公请回帝都,柳府已经准备好迎接柳姑娘回府,证明他部署好了的。可是怎会突然改变了主意?去赈个灾还非姑娘不可了?

柳夷光表情一滞,很快又掩饰过去,没想到珍嬷嬷这般信任祁曜,看来他这个国之准储君的形象还挺牢固。不过,好歹也糊弄过去了。

柳夷光将自己的“书稿”收拾了一番,单独拿了盒子装起来,交给鸢儿,让她收好,相比银票、首饰、布匹来说,这个才是真正的宝贝。

出行装备从简,除了几身衣裳,一些银钱之外,她就只带了厨具箱及一些特制的调料,流浪在外吃点野味也便宜。

原打算早些洗漱休息,烟雨才来说热水备好了,清风就过来了,说是郡主请她过去。

清风待她并不热络,她也能感觉得出来,一路上杏雨想同清风攀谈,也不过只得了几句敷衍的回复,倒弄得杏雨脸色也挂不住。

柳夷光也有些不悦,若真不喜欢自己,两人少见面,或是见了面双方冷漠脸互不理睬也罢了,可偏偏在郡主跟前和背后两副面孔,让人倒牙。显而易见,是故意要让自己知道,她这是不喜欢自己呐。

行至花厅,还未进去,就听见寿阳郡主正训着人。清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阿柳姑娘请进。”

杏雨见她这模样,忍不住白了她一眼。郡主待我们姑娘还客气着呢,一个奴婢也敢在这儿给姑娘甩脸子。

清风脸色更不好看,柳夷光看了杏雨一眼,哂笑一声。杏雨从清风身边走过,到门口打帘,柳夷光也目不斜视地进了门儿。

彩霞见是她们主仆进来,却没见着清风打帘,心里又是一跳。这死丫头定是因着郡马今个儿一回来吃了柳姑娘做的点心夸赞了一句,便又犯了犟了!

彩霞注意到了,寿阳郡主自然也注意到了,眼中寒光一闪而过。

柳夷光见着花厅中垂头丧气的祁岩以及呆若木鸡的祁曜,心中觉得好笑,看来他们是真怕郡主。

第九十一章 祁酸酸上线~~想要小意软语就不能直说嘛

“阿柳,到阿姊这儿来。”

柳夷光得意地看了祁岩一眼,牵着裙角,走路都带风,穿过祁曜及祁岩身边,到了寿阳郡主跟前。软糯糯道:“阿姊,咱这是要开大会?”

祁岩听她喊了这一声“阿姊”,向前栽一个大跟头,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在双柳庄山林里干掉几个壮汉、又手起刀落斩毒蛇杀野鸡的女壮士吗?

寿阳郡主瞪他一眼,“批斗会还差不多。”他们方才的那一通辩解,仿佛自己不放阿柳与他们同去,就是弃黎明不顾见死不救的恶人,着实可恶。何况他们都是铮铮男儿,却将救灾的希望放在阿柳身上,也不觉得寒碜。

好歹也想抱睿王的大腿,柳夷光便主动为他们解围:“阿姊可别开批斗会了,原本我就想去,抓虫可是我的长项。”

寿阳郡主知道她这是为他们说项,便松了口:“阿柳这一回跟着你们去,你们可要把她护好了。”

祁岩忙不迭地答应,心下着实后悔,因自己的口腹之欲,挨阿姊一顿训不说,还给自己找了个姑奶奶。这一路上可不得护着她么。

柳夷光听得寿阳郡主的话,似是拿到了鸡毛令箭,冲祁岩意味深长地一笑,闹得祁岩一口气堵在胸口,只想翻白眼儿。

祁曜接到寿阳郡主帖子时就知道会被说上几句,万万没有想到,阿姊“鬼见愁”的风采不减当年,硬是一句没有重复地将他们骂得狗血淋头。太久没被这么骂过,这么许久,还未缓过劲来。这会儿,见着她同阿姊说话时声音甜糯且撒着娇,分明喜欢她这个样儿,却总觉得不甚开怀。

他且品着自己矛盾的情绪,渐渐咂摸出点什么来。——得让她能这么冲我说话才行。

陪着他们在寿阳郡主处用过了晚膳,柳夷光朝祁曜使了个眼色,有些事情想要单独同他说。

祁曜很矜持,她使眼色使得眼皮儿都快要抽筋了,他才点头。

得,谁让人家是爷呢!

寿阳郡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他们全都轰走,晚膳之后,使他们一家三口共享天伦的时光。

柳夷光名义上是代郡主送客,有丫头婆子跟着,一旦她们跟得近了,他便轻咳一声,吓得别人都只能远远地跟着。

柳夷光溜须拍马的词儿张嘴就来:“殿下威武!”

祁岩听了,直撇嘴,他就没见过拍马屁拍得这么露骨的人。

祁曜很受用,尚能保持沉稳:“有何事,直说就是。”

“钟记出了新菜色,需要大量的鸡儿鸭儿,我琢磨着在北郡建一个养殖场,这会儿若是能多弄些小鸡小鸭去那边养,饲料什么的也就不缺了。而且,我觉得直接施舍米粮反而不美,不如以工代赈,百姓们不是不敢杀虫么,咱们拿出银钱来买这些蝗虫,他们定会主动捕虫了。”

她嘚吧嘚,嘚吧嘚,一气儿将话都说了,尔后睁着大眼睛满怀期待地看着他,就等他点头了。

祁曜只顾看她嫣红的小嘴,和兴奋得如施了胭脂般的脸颊,压根儿没听她细说些什么,只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

见他没有要答应的意思,柳夷光又说:“你要不要觉得我是为了一己私利,这真的是个极好的方法。”

祁曜还是没有立马答应,只说:“可以考虑。”

柳夷光燃起了希望,可以考虑总比直接拒绝强。她想有自己的产业,作为自己安身立命的根本。

对于柳夷光来说,这是个很好的机会,说不定,能顺便在祁曜面前立个功。因从未见过面的父母那点儿往日的情分,可真不一定能在名利场立足。

立足的第一步,就是让他在顾及情分的同时,也意识到她的用处!

占禾是她的敲门砖,慢慢抓住他的胃是她的计划,而百菜纲目是她的终极武器。大夏朝没有还没有孕育“神厨”的土壤,没关系,她既然存了要当食神的心思,她不介意慢慢地浇灌这片土地。先在大家只求温饱,没关系,她可以一点一点地努力,让大家都能吃饱。先求吃饱,再求就是吃好。

看她的笑容渐深,祁曜又怕她不再这样软语请求自己,便补充了一句:“这事儿麻烦,我得细想想才行。”说完便不让他继续送,径自走了。

祁岩自诩情场老手,也不知道祁曜搞这一出是做什么,以他的个性,不应该会这么拖沓,不想答应,直接拒绝就是了,再说了,这事儿本就十分麻烦。

柳夷光懵了,他怎么突然变了一个态度似的?定是自己阐述得太过于简单,还是自己表现得太急功近利了?她决定今儿写个详细地北郡养殖场可行性计划书,她从前常常申请项目,也跟政f部门打过不少交道。祁曜这个救灾的钦差,现在代表的可是政府,还真不能如此轻慢。

于是一回到屋里,便又请出文房四宝,奋笔疾书。杏雨几个轮番劝了几次,她都搪塞过去了,珍嬷嬷过来劝她好好休息,她也耍赖不听,“嬷嬷,我这个计划书非常重要,明儿就要用的。”

珍嬷嬷无法,只得由着她,明日她也是坐马车,车上睡未尝不可。

一夜未眠,快到时辰,杏雨提醒她换衣服,她正得意地将一个卷轴细心地包好,看样子是对自己的大作非常满意。

“大概状元对待自己的文章也就如此了!”杏雨打趣道。

柳夷光伸了一个懒腰,一夜未眠,眼下居然出现了黑眼圈。杏雨为她穿好了衣服,姑娘穿这深沉的颜色,真跟小孩儿穿大人衣服似的,烟雨给她束完发,正要给他上妆时,她嫌恶道:“我今为男子,敷白粉也忒恶心了!”她拿出自己调的粉,薄施了一层,将本来白皙的皮肤遮了些,变成带点小麦色的肤色,看着更像男子。

“大家都嫌自己不够白净,您还故意把肤色染黑。”

天可怜见!她最近看到帝都的男子真的将脸涂得那样白,实在倒胃口得紧,尤其是很多正值青春期的男子,脸上长了那么许多痘痘,糊了厚厚一层才能遮住,又在“白壳”上画了眉,点了唇,那就更恐怖了,比台上唱戏的妆都浓,除了一对眼珠子能转,大力喘气儿也会扑簌簌往下掉粉。实在太恐怖了。

“可见大家的审美都不咋地。流行的未必是对的,你们瞧瞧,我面上的颜色,配我这一身衣裳不是很英武帅气么?”

烟雨颔首,掩唇笑道:“的确有点儿小郎君的样儿了。”

第九十二章 好想自闭的睿王……

卯时,柳夷光准时出现在了东门口。她特意寻了一棵遮阳的大柳树下站着,穿着男装,多少还是有点不习惯,最主要的还是因为来来往往的俏姑娘、大婶子们看她的眼神太露骨了!

“哟,这是谁家俊俏的小郎君?”

“就是年岁小了点……”

她们倒也不避讳什么,对他调笑起来。

柳夷光腼腆地一笑,更是惹得妇人母爱泛滥,恨不得现在就上手将他弄回自己家去。

前世她见过众多迷妹们追星的场面,被这么多爱慕的眼神看着,他们应该很不好受吧!

可是在看到祁岩被一群妇人围观之后,她放弃了这种想法,他看样子就很享受这种被“爱”包围的感觉嘛。

柳夷光将目光从祁岩那只花凤凰身上转移,看到了面色冷硬的祁曜,顿时如坐针毡,没有想到自己的运气居然这么好,买了山寨货还跟正主撞了衫!

不是说好贵人的衣服只扔不洗,一件衣服不会穿2次么?

显然,祁曜也注意到了她身上的穿着,看了一眼,飞快地扭过头,嘴角向上勾了勾。——她竟穿了跟自己一样的衣服,是不是证明她也喜欢自己平日的穿着呢?

柳夷光瞧着他的反应,恨不得现在马上就去换身衣裳,撞衫不可怕,谁丑谁尴尬。显然,这衣服更适合像祁曜这样身材修长挺拔,面容冷硬又不失性感的男子。

即便尴尬,也得硬着头皮过去不是?

柳夷光抱着行李,经过祁曜面前的时候,想要解释,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祁曜见她羞涩,欲言又止,只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像是要将这衣服烫出个洞来。忽而明白了她的想法,难得开了金口:“你穿的这身,很合适。”

他居然没有生气,也没有一丝别扭!柳夷光忽而觉得自己有点小心眼儿。

祁岩不合时宜地过来,更不合时宜地说了一句:“元朗的品味本就不怎么样,你还学他,可见你的品味更不怎么样!”

她才不想同祁岩争论,给了他一个轻蔑地笑容,就钻到了车里。

祁曜随后也钻入车中,祁岩想要进来,却被常星拦住,“世子爷,这车小,您还是坐后面那辆比较好。”祁岩身体一僵,眯着眼看了一眼常星,“自己坐车多无聊。”

祁曜适时道:“让他进来,正好趁这个机会检查一下最近的功课。”

祁岩一听,抬起的脚立刻就放下了,干笑了几声:“我忽然觉得骑骑马也不错,好久没有骑马了。”

因这次祁曜主要是以钦差的身份前往北郡赈灾,倒也不用急行军。赈灾一线的队伍昨儿就已经出发了。

车内只有他们两人,马车宽敞,两人分坐两边。祁曜闭目小憩,柳夷光偷偷瞄了他一眼,犹豫着现在到底要不要将计划书交给他,他看上去很累。

罢了,还是等他休息好了再说。她晕车,不过这架马车的减震效果相当好,他们走的也是官道,身体倒不觉得难受。她也是一夜未眠,起先还是强撑着不让自己睡得太沉,后来实在是撑不住了,彻底睡过去了。

祁曜眼睛一睁开,就看到她睡得左摇右晃,十分惊险。

几乎是毫不迟疑地,就坐到了她旁边,将她的头固定到自己的肩膀处,她无知无觉,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几乎整个上半身都贴了过去,睡得香甜。

她自觉的表现,让他很满意。

二人中间还隔着她的包袱,他一点点地将它抽出,觉得还挺沉。怕她不知轻重,将刀具都装在里面,打开检查,看到了卷轴。看了一眼旁边的人,没有要醒来的样子,心安理得地将卷轴打开,眉头一皱。

她这个字……该练练了。

再看内容,还行……

为写这东西一晚都没睡吧?祁曜惆怅地想,明明只要她再软语哀求几句,他就答应了啊,何必费神写这个?

话又说回来了,这个叫“北郡鸡鸭养殖场可行性计划书”的玩意儿,通篇大白话,毫无文采可言。唯一的优点就是,条理清晰,内容详尽了。

若说她腹内空空,偶尔也能冒出几个佳句。若说她有点才华,就这么一篇大白话文,还有十几个错别字。

纵使是心里在批评她,还忍不住反驳自己:她都把热情投入到了厨艺上了,而且像她这个年龄,有精一门也很厉害了!她长于乡野,没有好老师教导,若得良师,以她的聪明伶俐,定是出类拔萃的那个。

她的睡相极好,择了地方之后很久都不动。睡颜也极安恬,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法子让肤色变暗,看着却并不邋遢,反而焕发出一种康健感,倒是比这个年纪时的子彦更像少儿郎。

有祁岩的地方不会安静,坐着高头大马的祁岩,不知招揽了多少妇人驻足,大约是想到又有许久见不到这位俏郎君了,一众妇人脸上都没有什么喜色。

城外十里亭,送别的最后一站,呼声越来越高,还掺杂了妇人的哭泣声!

“岩郎!”

一声嚎啕让睡梦中的柳夷光打了激灵,祁曜拍拍她的背,本意是为她安神,可她立刻睁开了眼睛,坐直了身体。

嘴一张一合,她看着他肩上有片水渍,脸“刷”一下就红了,很是窘迫。

“抱歉抱歉,我昨天晚上没睡觉,实在太困了!”

祁曜僵硬的身体稍微放松了些,还怕他觉得自己的行为唐突,没想到她竟先道了歉。

“过来,再睡会儿。”

柳夷光连连摆手,“不、不用了。”

祁曜眼神微沉,柳夷光木讷地朝他那边移了移,只是脖子僵硬着,这头怎么都偏不下去,像木偶人般。最后都快要哭了:“我睡不着了……”

他有没有发现自己肩上湿了一片?看他长得就像有洁癖的样子……

祁曜气闷,她还是睡着了更可爱。

“你已经念过几本书了?”既然睡不着,那就学习吧。

睿王殿下的气场太不一般了。

“《篇章》可念完了?”

这可是小学书本好么!他也忒瞧不起人了吧!可……还是垂着头道:“没有。”

祁曜默然。

“谁教你写的字?”

柳夷光笑得十分灿烂:“大哥教的,我三岁就识百字了!他还夸我有天赋呢!”

第九十三章 馕……

祁曜默然片刻,然后毫不留情道:“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柳夷光本就睡意朦胧脑子不清醒,被他这么一刺,面上的笑容很快就挂不住了,委屈地看向他,嘟囔道:“我只是不喜欢那些枯燥的书本。其他的书我没少看。”

祁曜表示怀疑,只道:“以后与子彦一般,三天交一次功课。”

什么功课,到底发生了什么?柳夷光瑟瑟发抖。

“啊?”

祁曜将手边卷轴拿过来,柳夷光眼神一亮,“殿下看过这份计划书了?您对这个养殖场感兴趣吗?”

她的目光太过赤裸,分明跟饿狼见了猎物时一模一样!

“显然,我对错别字更感兴趣。”

“错别字?”

在祁曜用朱丹圈出几个错别字之后,柳夷光的脸通红,面子就更挂不住了,立刻抢过卷轴,“我…我写得太着急了。”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窘迫了,腹诽道:这不是错别字,这是简体字,简体字!

她这个人原本就好面子,对他这种直戳人短的行为,即便他是“金主”,这会儿也是无法无动于衷。

祁曜见她神情太过悲愤,再次审视自己,是不是过于严厉了?

“这个养殖场,我可以帮你。”祁曜眼睛直直地看着她,道:“功课也需多上心。”

这真是……

柳夷光忍无可忍,白了他一眼。

这大约是第一个明目张胆对着他翻白眼的人了,祁曜看她这般,觉得她放肆至极,却又可爱至极。

“是,殿下,我定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这话说得甚是咬牙切齿。

她如此张牙舞爪,有趣得紧,祁曜忍不住起了再逗逗她的兴致。

少了妇人欢送的身影,祁岩一人在外骑马实在无趣,敲了敲车壁,柳夷光如蒙大赦,几乎是立刻就打开了车窗,带着十二分甜美的笑容迎接了祁岩:“世子殿下,有很重要的事情吗?”

祁岩被她的态度唬了一跳,立刻熄了要进去与他们同乘的想法。

“没有,我只是想问,你们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本不觉得饿,可他这么一说,就算不饿也要吃点东西。“世子一说,还真饿了,我自备了些干粮。”

本打算这一路就跟着他们蹭吃蹭喝,可又似乎拉不下这个脸面,还是自带了些食物。

“你竟还自己带了干粮?”祁岩惊喜道:“都带什么好吃的了?”

“馕。”她言简意赅地说了,入秋之后,虽说一日凉甚一日,可一般的干粮放上一两天就该馊了,但馕可以保存许久,简直就是远行必备良品。只是这东西,委实算不上好吃。

“我曾听闻,这是北地商人南下做买卖时带着的食物。你竟也会做?”这个食物祁岩也只是听说过,却并为吃过,听闻如今军中也在研究这个,只是,那些商人着实可恶,偏偏藏着掖着,想要坐地起价。

“你看着并不像喜欢这些粗陋食物的人。”柳夷光没有多想,看了一眼在祁曜手边的包袱,小心翼翼地拿了过来,从包袱里翻出一张比脸还要大的馕,直接撕了一小半从窗户里递出去:“您吃吃看。”

祁岩看着干干瘪瘪地一块饼,“就这玩意儿?”他嫌弃地看了一眼,咬了一口,又忙吐了,看他的样子,是生怕吐得不及时,将它给咽下去。

——竟然嫌弃成这个样子!柳夷光瞪了他一眼,看他要将剩下的扔了,忙让他还回来。仔细地将他咬过的地方撕掉。

“浪费可耻!”柳夷光对着他假意一笑,然后狠狠地关上了窗。

祁岩被她的举动又吓了一跳,想到她如此嚣张,自然很气,可一想到祁曜在场,不好翻脸罢了。

“罢了,不跟她计较了!”祁岩策马而走,面上也是讪讪的,说什么浪费可耻,不过是一个馕而已!

她的表情,简直只能用“痛惜”二字来形容了。

祁曜虽知道她有爱惜粮食的“习惯”,却不知她竟如此爱惜,照理说,即便她生在庄子上,双柳庄却很富庶,至少不会缺衣少食,她这般作态,倒像是受过饿般,竟这么珍惜食物。

见她要吃掉从祁岩那里夺来的小半个馕,祁曜大惊失色,竟直接从她手里抢了过来。

“我尝尝。”

柳夷光愣了片刻,又从他手里抢过来,只小心地掰了一小块给他。然后朝他笑笑:“殿下还是先尝一口。”

这是怕他浪费?祁曜气结,将一小块馕放进口中。

什么难吃的东西!又干又硬,还难以吞咽。他觉得他高估了自己。

看他已经很努力了,柳夷光叹了一口气,拿起茶壶为他倒了一杯凉茶,“喝一口吧,方便吞咽。”

他接过水,饮了一口,总算吞了下去。

“殿下还吃吗?”柳夷光促狭地看着他。

祁曜微窘,“我还不饿。”

“这等粗食,不适合殿下。”柳夷光道:“本也不打算现在就拿出来吃,别看不上这个东西,关键时刻,能保命。”

祁曜面露不解,她便解释道:“馕这食物,最能饱腹,又易存储,适合远足,何况我们这次是去赈灾,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他竟没想到,她连保命的粮食都准备好了。这是信不过自己能保她?

“从前见你喜欢着素衣,又像是习惯了这些粗陋的食物,怎么,家里虐待你?”

柳夷光连忙道:“怎么会,我阿爹阿娘可疼我了!我喜欢满山野乱跑,穿素衣方便。有时候要走得远一些,便会多带些干粮。”

“你小小年纪,怎敢到处乱跑?”他很好奇她的成长,不读书,不学琴,就连女红也平平。三岁就识百字的天分生生荒废成了这样,委实也算不易吧?但又不得不承认,在某些方面,她很厉害。

柳夷光想了想,似玩笑道:“殿下应当看得出来,我胆子大吧!旁人说不能吃的,我偏不信,非做了吃不可。我从小就对味道特别敏感,但凡吃过的东西,都能记住它们的味道。走了半个阳城,就是为了多寻一些可食用的物种。”

祁曜一阵后怕,“那些野食岂是能随便入口的?中毒了如何是好?”她这岂止胆子大,根本就是用生命在找吃的!

真是不知道说她些什么好!

“占禾也是这么发现的呀!”柳夷光瞧着他的脸色不好,强烈地求生欲下,她总算敏捷了一回。

第九十四章 好像有点开窍了……

话题朝着奇怪的方向发展,柳夷光补救道:“也并不都是随意寻来吃的,我看过不少杂记和地方志,书中提到的食物,我才入口。这也是我为什么见不得浪费食物的一个原因。一般富庶的人家,只会见到摆放到桌上已经烹饪好的食物,可对我来说,它们都是鲜活的,就拿这馕来说,做成一个这么一个馕,需要二两面粉,也就是说,至少需要二两米来磨,三两的麦子打成二两米,大约七十朵麦穗结三两麦子,就算播下的每一粒种子都成活,做成这么一个馕,也需要七十朵麦穗,七十粒种子每日不停地努力生长,先要在土地里扎下根,发了芽儿后又要努力地吸收着日光,它们在春风里摇曳,蜻蜓蝴蝶也曾为它们驻足,从绿油油到金灿灿,在北郡大约需要一百日,在南大约需要三百日。”

柳夷光面上露出少有的温柔的表情,偏着头看他,继续说道:“且不算农民伯伯们整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耕作,单单七十粒种子,自己努力长三百日,也是件了不起的事儿,对么?”

祁曜的心猛然一跳,不是为七十粒种子,也不是为了它们三百个日夜的生长,而是为她眼中勃勃的生机,面上换发的神采。

“我们吃到嘴里的食物,都是源于其他物种的牺牲,我们应该心怀感恩,不浪费就是最好尊重。”这是教她厨艺的爷爷常常说的一句话。

这是她最真实的想法,可不得不说,确实有点乱洒鸡汤的意思。她想起自己小时候不爱吃胡萝卜,便将菜里的萝卜挑出来偷偷扔掉,爷爷也没有说他,而是带她一起种了一畦胡萝卜,每日给萝卜除草,施肥,抓虫,夏日怕干,雨季怕涝,光是看着它们成长就觉得不易。她提心吊胆,总算等到它们长得红彤彤,水灵灵。

她说了如此多的话,祁曜却丝毫没有应答,再看他的目光,深沉得令人摸不透情绪。这可真是糟了,莫不是睿王殿下真的喝下了这碗鸡汤?他看样子不像是喜欢这个调调的人。

车马缓缓地行着,仿佛是突然间,她才听到外面哒哒的马蹄声,嘈杂得令人心慌。

祁曜伸出手,想要摸摸她的头,手都伸出去了,才意识到她的头上戴着束发的冠。又拉不下脸面将手收回,干脆转向她的脸,像阿姊是逗她一样,在她脸上掐了一把。

他是不是疯了?柳夷光的脑子炸了!

拍开他的手,用手搓着脸颊,气闷道:“疼!”

她自制的化妆品持久效果本就不好,被他这么用力掐一下,估计颜色都蹭掉了不少,她不想成花猫。

祁曜眼睛微微一眯,柳夷光又被他唬了一跳,但还是壮着胆子,回瞪了他一眼。

是不是真的掐重了?瞧给她委屈的。祁曜叹了一口气,悠悠道:“看阿姊喜欢掐你的脸,确实不错。”

他说的不错是什么意思?何况睿王殿下您不是最守规矩的么,男女授受不亲知不知道?

柳夷光更悲愤了。

“郡主手劲儿可比不上殿下。”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她直视他的目光,坚定地说到:“虽然您是皇子,天下顶顶尊贵的人,被您欺负我本应该深觉荣幸才对,但是我也有我的底线……”眼瞧着睿王殿下的脸越来越阴沉,她义正言辞:“我的底线就是我的这张脸,上天既给了我这般如花似玉、惊天地泣鬼神的美貌,我若是不珍爱着,可是会遭天谴!”

祁曜听完,闷笑了一声。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的小娘子。

他慢慢地向前倾着身子,将脸凑到她的面前,“给你掐一下,扯平。”

原来影视作品里说的空气凝固是如此能生动地表明一种感受。

平常严肃的面庞渡上了一层温暖的色彩,她咧嘴一笑,像是被蛊惑了一般,伸出了爪子,在他的脸上掐了一把。

醒神之后,轻轻将他推开,心情甚是舒畅。难怪哥哥们常说她性子孤拐,看来的确如是。

“罪过,罪过,殿下这般英俊的脸,可别叫我给揪坏了。”

嘴里说着罪过,眼睛里全然都是戏谑。

祁曜轻轻揉着脸颊,笑得十分无奈,她还真是丝毫不肯吃亏的性子,掐的这一下显然是没有省力,是真的疼。

柳夷光面上傻笑,心里暗爽,自己居然揪到了睿王殿下的脸,这应该是可以拿出来吹一辈子了吧?

朝他看过去,后知后觉,才发现他的眼神竟带着几分宠溺。

细细碎碎的,像是隔着一层薄雾散出来的光,让人看不分明又想看个分明。

最终还是祁曜先收回了目光,道:“你若是困了,便再睡会儿。”

马车甚是宽敞,而且铺着厚厚的毛褥子,比自己睡的床铺还要柔软,以她的个头,躺下来打滚都不成问题。只是她的脸皮还没有厚到这种程度。

“我不困了。”她掀开窗帘,看着风景。

祁曜见她没有继续聊天的意思,便取了一本书来看。

庭院中的花草树木都是精心照顾着的,每个时节都能看到不同的风景,就这个夏秋交替之际,也不曾有秋意。

如今看着萧萧落木,秋风卷叶飞,方才有了秋天真的来了的感觉。

“我们要行几日才能到北郡?”

“七日。”

那此行一来一回,至少要一个月,等再回帝都时,就到了菊开蟹肥之时。

这几日阿爹阿娘应该就能到帝都,也不知道留给小五的零食够不够他吃一个月。

祁曜放下书,看向她:“不舒服?”

“没有,殿下的车极平稳,很舒适。”来了帝都才算是见识了宝马香车的魅力,“只是有些无聊。”

祁曜打开小柜子,拿出几本书,柳夷光一看书名儿就连忙摇头:“在车上看书,头晕。”

难怪祁岩不肯进来同乘,竟是这个原因,柳夷光暗暗叫苦。

“可会下棋?”

他要陪自己下棋?

不过很遗憾,“不会。”

“我教你。”祁曜将书收好,又命常星拿了他的棋盘过来。

柳夷光今日已经被他惊了几次。她的亲爹亲娘到底是什么神仙人物啊,竟能令睿王殿下对她这个遗孤如此厚待。

第九十五章 长得好看,洁身自好~

本以为像他这种身份的人,所用的棋盘棋子不是玉的就是翡翠的,能让她长长眼。

待棋盘摆好,是用上好的楸木制的,大约已经用了许久,泛着淡淡的金属光泽,棋子也不是用的玉或翡翠,就是普通的鹅卵石打磨而成的,黑如鸦羽,白如蛋清,粒粒大小相同。材质并不十分名贵,得之却非常不易。

“执黑还是白?”

柳夷光拿着棋子把玩了一会儿,“黑。”

虽说不会,她却懂得“先下手为强”的道理。

面对着棋盘,却是举棋不定,偌大的棋盘,竟像是没有她落子之地。

“怎么,四象,三百六一着竟挑不到自己喜欢的地儿?”

柳夷光汗颜,“小时候倒是学过一点儿,委实没有天分,这会儿竟连基本的规则都给忘了。待我回想回想。”

祁曜也不着急,拿着白子把玩着。

她随意选了一个中间的位子,落了字。祁曜紧跟着落了一子。

落了第一子之后,仿佛就容易多了,跟着他就行。

若见她下错,祁曜便停下来给她讲解,真将她当成小弟子在教。

平时只觉得他的话少,当起老师来,却并不吝惜言语,讲得很是详尽,也不故作高深,深入浅出,她渐渐地生了兴趣。

还算有救,祁曜心想,可比子彦省心多了。

“我曾听闻,殿下的棋艺很好。原来很多传闻都是真的嘛。”柳夷光笑眯眯地说。

祁曜神色不变,问道:“市井之中有很多关于我的传言?”

“可不嘛!”柳夷光语气分外甜腻真诚:“天之骄子,六艺皆精,长得好看,还洁身自好,都说您是民之表率。”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她教自己下棋,无以为报,只能吹吹彩虹屁。

祁曜失笑,目光灼灼地看向她:“长得好看,洁身自好?这话莫不是你传出去的吧。”

柳夷光脸一红,嘟囔道:“殿下就不能好好地接受来自平民百姓的赞美?就算我借他人之口,也是正经地想要夸赞您。”

双方都是本着友好交流的目的来聊天,气氛出人意料的好。

坐在车夫旁边的常星简直老泪纵横,主子到底开始主动了。临行前,萱宜还千叮万嘱让自己再给他们加把劲儿,现在根本就用不到他出手了。

还有一点遗憾,就是阿柳姑娘的年龄到底太小了些,不懂风月事。

行至驿站,便可以休息。

睿王和端亲王世子出行,仪仗队就不少人。小小的驿站,因为这豪华的仪仗队还真显出几分不凡来。只是,这样庞大的仪仗队,皆是步行,她怀疑7天能不能到达北郡。

似是为了解答她的疑惑,祁曜便说:“仪仗队也只跟到这里,待会儿我们的车马先行,仪仗队会慢慢赶往北郡。”

也就是说,他们要开始赶路了,柳夷光小脸一白,默默放下了手中的烤鸡腿。

祁岩见状,笑道:“要不给你牵一头毛驴来?”

柳夷光和颜悦色回道:“毛驴,我只认小花。”

“石林驾车极好,且一路都是平坦的官道,小公子安心坐车就是。”常星出言安慰,心中不免埋怨世子坏事儿。他身边不曾少过妇人,又早早地定了亲,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祁曜不说话,只是又给她的碗里夹了一只鸡腿。

“一只鸡总共才俩腿,你还都给她。”祁岩捂着脸,佯装哭泣:“元朗,你都不疼我了~~~”

祁曜的脸越来越阴沉,咬牙切齿地挤出一个字:“滚。”

早就习惯了他的“无情”,祁岩脸色讪讪然,往柳夷光处乜斜了一眼,但见这位乔装打扮成少年的小娘子,一手拿着一只鸡腿,伸出舌头在每个上面都舔了一舔。还得意地冲他扬眉,这灵动可爱的模样还真是很……欠揍!

这丫头,真是越来越放肆了!早知如此,在元朗没有公布她的身份时多惩治惩治她就好了。

撇下仪仗队,行进的速度快多了,好在确如常星所说,石林驾车极稳当,她也没有觉得难受,也不下棋了,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半倚在车壁上眼神空洞地看着车顶,懒洋洋地打着哈欠,像极了母后养的那只漂亮的猫。

祁曜本拿了公文在看,但见她无所事事的小模样很是讨喜,便也扔了折子,往后一靠,看向她:“在想什么?”

柳夷光打了哈欠,道:“什么都没想。”方才吃得撑了,睡都睡不着,只能这么瘫着。

祁曜哂笑,闭上了眼睛假寐。

隐隐约约听到琵琶声,绰绰约约听到有女子在唱曲儿,听得很不真切。也正因如此,才更显得勾人。

“谁家琵琶女这般有兴致,唱得怪好听。”柳夷光收回空洞的眼神,撩开帘子往外看。没有了庞大的仪仗队跟着,便能见着别的车队。大约是来往的商旅。

但这琵琶声,却是从后面祁岩的马车里传出来的。

柳夷光眼睛一亮,问道:“咦,是世子带来的艺人?”

果然是纨绔的作风,出来赈灾倒比秋游还恣意。

祁曜的眉头微拧着,很是头疼的样子。

“嗯。”心中着实不喜,这般轻浮的曲子,也就只有他喜欢听。

“那我们也能唤人过来唱曲子听么?”柳夷光眼巴巴地看向祁曜。

祁曜睁开眼看了柳夷光一眼,越发觉得头疼。

“不行。”

被他这一眼看得瑟瑟发抖,便又瘫着,支起耳朵贴着车壁往外听。她的耳力虽不及嗅觉灵敏,聚精会神时,却比常人要好些,此时倒是能听得到词。

原来唱的是孔雀东南飞的故事,听得人心里酸溜溜的。

“哎,真惨!”

祁曜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听懂了?”这难道是就是“早慧”?

柳夷光揉揉鼻子,皱皱眉头,反问道:“你没听懂?”过了一会儿,恍然大悟般叹了一口气,他当然听不懂了,她不过是个少年人,又从不近女子,自然不知道情爱为何物,就更加理解不了身为儿媳的无奈,更更不能理解被母亲棒打鸳鸯的苦楚。

见祁曜一脸茫然,忽而生出了八卦的兴致。

第九十六章 懂得惜命,很好

“我听闻过的才子佳人的故事多是杜撰,家长里短的悲剧倒是见过不少。”其中有一件对她触动特别大的,现在想起这事儿还不胜唏嘘。

祁曜的脸色变得很奇怪,她还听过不少才子佳人的故事?都是谁说给她听的!想要训她一顿,又不愿破坏气氛,是以现在格外难受。

可这位正在说故事的兴头上,压根儿就没有察觉到他身上的低气压。

“在我们中和乡就出过这么一件事,中和乡有一个李秀才颇才名,不仅才学好,长得也不错,就是阳城李氏的一个旁支,人人都说他比本家的那个二少爷不知强多少倍。”

听到她这般夸赞一个男子,祁曜身上的气压又沉了几分。可是他没有听出她语气中浓浓的讽刺。

“中和乡还有一个姓袁的娘子,家里开药铺,长得十分美貌,还懂些医理,大家都唤她袁娘子。”柳夷光顿了顿说:“我曾去她家药材铺里买过药,真真,又美又贤惠的一个人。后来,李秀才就看上了这位袁娘子,发誓非她不娶。家里大概是拗不过,两家也就结了亲。本是才子佳人的故事,对吧?”

说到这里,她有点气愤:“坏就坏在,李家的太太是个缺心眼儿,家徒四壁还自觉是书香门第高人一等,既看不上儿媳的出身,但又舍不得儿媳带过去的嫁妆。只能想法子折磨人,一早起来就要织布,半夜里还在做秀活,李家倒是顿顿都吃得上肉了,可怜袁娘子人比黄花瘦。”

祁曜默然,想来这些整治人的法子,不管是市井还是宫中,都各有花样,并且还在不断地推陈出新。他用眼神询问,最后怎么样了?

“李家太太将袁娘子的嫁妆银子都抠走了,见儿媳那里再拿不出钱来,欺负起来就更肆无忌惮了,寻了个成亲两年无子的由头,想要打发人家。袁娘子大概是心灰意冷,拿了休书走到家门口,一头撞死在了大门上。”

那日风和日丽,她抱着刚挖的一株开得正艳的红牡丹,骑着小花路过李府。正好就看到了门上如同红牡丹绽放的血渍,还有地上枯萎得如槁木般的袁娘子。

这不是她第一次目睹死亡,也不是她目睹过的最惨烈的死亡。

“那李秀才可是殉情了?”说实话,他实在对这种儿女情长的故事不感兴趣。

柳夷光冷哼一声:“是,为袁娘子下葬之后,在她的坟前自挂东南枝。”她看向祁曜,郁郁道:“他这一死,倒让人同情起李家太太了。”

这位李秀才与大哥同窗过数年,还算有交情,大哥对他殉情伤怀了好一阵,谈及此事时,遗憾地表示:“袁娘子也太过刚烈了……倒是连累了李兄……李婶也可怜……”

她一直视阿兄为师,就连阿兄都觉得是袁娘子做得不对啊,她满心无奈。

“你同情李家太太?”祁曜语气微凉,实在不懂得如李太太这样的人有何好同情的,不过如她不经事的小丫头,是容易同情心泛滥。

哪知她又揉了揉鼻子,轻声说:“我说这是一出悲剧,可怜的只有袁娘子一人罢了。像袁娘子这般,长得漂亮又勤劳的女子真不多见,若我是男子娶到这样的女子,怕不是要放在心尖上疼着。这个李秀才,任由自己亲娘作践自己的娘子,丝毫不敢反抗,还写下了休书。既然写了休书,作何又要假惺惺随她去死?”这种男人,真是……让人觉得憋屈啊!

祁曜的注意力完全被“长得漂亮又勤劳真不多见,若我是男子娶到这样的女子,怕不是要放在心尖上疼着”这句话占据,自己的运气真好,正好也遇到了这么一个“长得漂亮又勤劳的女子”。

末了,柳夷光总结:“这世上什么都比不上命重要。拿了休书其实就解脱了,为了这么几个人搭上性命不值得。”

“你倒是惜命!”祁曜没好气地笑道,良久,又拍拍她的头,道:“懂得惜命,很好。”

柳夷光咋舌,睿王殿下终于被她逼得精分了。

常星在外听着,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听阿柳姑娘的意思,怕是还不懂“情”,他倒是听人说过:情之一字,可以为之生,亦可以为之死。阿柳姑娘要是能对殿下用情至深,要死要活的才好呢!

他这边还沉浸在幻想中,便又听到阿柳姑娘说道:“殿下,您可定亲了?”

柳夷光不过是想趁现在打探出未来皇后的人选,这样可以趁早抱紧大腿不是。他这个年纪,已够成亲了,祁岩既然已经定了亲,想必他至少也在定人选之中。

祁曜淡然地看着她,“尚未,不过应该快了。”

常星猛然咳嗽了一声,激动得脸都红了,石林机械地扭动了一下脖子,看向常星。“大人,您没事儿吧?”常星哪有工夫理他,支着耳朵听里面的谈话。

“是吗?可以问问谁家千金这般有福气吗?”眼神无比渴望地看着祁曜。

祁曜几乎毫不费力地读懂了她的眼神和话中之意,顿时气结,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终止了对话。

可真是喜怒无常,她现在真的体会到伴君如伴虎的真谛。

是夜,落榻驿馆。

当地官员相迎,很快就被打发走了。

柳夷光对祁岩带来的艺人很感兴趣,晚膳过后,拿了自酿的酒和几样下酒菜,寻了一个由头请他和睿王二人一起饮酒,又悄悄地同他说请琵琶女唱曲儿助兴。

祁岩二话不说欢乐地应承下了。

待她寻了一处不错的位置,将酒和菜摆放好,他二人才闲庭信步走了过来。

待他们坐定,也有人领着琵琶女过来了。

今晚月色清明,借着皎皎的月光,她一眼就认出了抱着琵琶走过来的女子,居然是珍珠。

她怎么不知道她会弹琵琶?

“下去!”

祁曜冷冷地看着琵琶女,语气比眼神还要冷几分,让人不寒而栗。

珍珠吓了一跳,直接跪了下来,模样甚是委屈可怜。

祁岩一愣,轻语道:“你且先下去!”

柳夷光也不敢说话,很是遗憾没有小曲儿听了。心里也甚是疑惑,她也算是看着珍珠长大的,居然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学会了弹琵琶和唱小曲——这算不上正经的营生。

第九十七章 醉逍遥,少年游

庭院幽静处,蛐蛐儿唱响了秋的风雅。

祁曜面色不虞,诘问祁岩:“今晚就将这人送走。”

“你……”祁岩一脸怒气,“不要太过分!”

柳夷光低垂着眼眸,颇为尴尬,她最是不会劝架,只能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拿着鹿肉脯,一点一点地撕碎了,放进嘴里嚼着。

蛐蛐儿好似叫得更欢了,还伴着蛙鸣。她抬头看了一眼天边明月及漫天星辰,看来是没希望等到乌云遮日,浇下大雨。

两人对峙,良久,祁岩用力跺了一下脚,痛心疾首道:“算你狠,我现在就让人把她送回去。”

柳夷光飞快地看了他一眼,竟是如此舍不得了?这次出行,没有带新竹新桃二人,反而带了珍珠来,也不知道怎么得了世子的青眼。

祁曜面色稍缓,沉声道:“她既以艺侍人,便不再适合在你院中伺候了,还是送她回庄子上罢。”

眼看着祁岩刚消的怒火,又蹭蹭地网上冒着火星儿。

连她都觉得,祁曜得寸进尺了。

鬼使神差,她不合时宜地调侃道:“世子这也算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呐。”

祁岩瞪了她一眼,见她手里还拿着一片鹿肉脯,更是觉得她没心没肺。若不是听她的,将人叫来唱曲儿,能让祁曜赶人走么?这还有五六日的路程,没个消遣怎么活?

可是一看到她,他忽而也就想清楚了,默念了三遍:“大局为重,大局为重,大局为重。”复过去扯着祁曜的衣袖,软语道:“元朗,我听你的,这就让人将她送回庄子。”

一个英朗威严,一个貌美柔顺,一怒一嗔,画面太美,她怎么看都不够。

祁岩眼神极为复杂地看了柳夷光一眼,见她还茫然无知自己为了她做出了多大的牺牲,反而一副看热闹的神情,一口气怼在了胸口,不上不下,能把人噎死。

柳夷光接收到他的眼神,心道,难不成是想让我给珍珠求情?可自己意愿并不强烈,何况强烈的求生本能告诉她不能掺和进去。

于是,脸上的表情更加茫然和无辜了。

就连自己前主子都要看着睿王殿下的脸色生活,柳夷光深以为鉴,必须要警醒自己对睿王殿下更恭敬些。

气氛好转,柳夷光举着鹿肉脯对他二人道:“我们权且抓紧时间及时行乐,到了北郡,肯定不会再有当下这样的好心情了。”

当下的心情也不怎么好,祁岩腹诽,却还是带着虚假的笑容在她旁边落了座。

柳夷光则殷勤地帮祁曜擦拭了石凳再请他入座。

对比之强烈,令祁岩再也忍不住,翻了一个一点儿都看不到黑瞳的白眼。“小阿柳,本世子对你也不差,你居然如此厚此薄彼,实在令人伤心。”

柳夷光冲他一笑,心道,不做出点差别来,睿王能看出我抱大腿的决心么?嘴上却道:“我有吗?没有啊!”

懒怠理她,拿起酒杯,郁闷地一饮而尽。

难得的,柳夷光愧疚了。再怎么说,这局是她攒的。

“啧啧,不就是找乐子嘛,难道没有比听曲儿更有趣的?”柳夷光站起身来,甩一甩衣袖,这大袖子待会儿会不方便。

“二位容我下去做些准备。”

祁岩阴恻恻地看了她一眼,很怀疑她要借机遁走。

“嗯。”

祁曜简单地答应了一声。

她飞快地往自己房中去,熟稔地用绳子将袖子绑定,又在石林的带领下去了存放车马处,在自己的厨具里挑挑拣拣,又找厨上点名要了两条新鲜鲈鱼并秋露白、寒潭香、桑落、兰生、葡萄酿等上品美酒各一壶,直让随行的尚膳大人都心痛不已。

物什都备好,石林命人搬东西。

她自己的东西,却不肯假人于手,仍用小竹篓背着。

石林很是惶恐。

“阿柳?”

听到带着哭音的女声唤她,柳夷光没有回头。

珍珠无奈又尖刻,道:“阿柳,我知道是你,我认得这个背篓。”

柳夷光更是无奈,站定了,却仍不肯回头。

“为什么要把我送回庄子里去?求求你,帮帮我。”珍珠从来没有这样的慌乱绝望过,她想不到为什么睿王在看到她的时候那么生气,还要让人将她送走,送回端亲王府也就罢了,偏偏让人将她送回到双柳庄!她是世子的奴婢,又不是他的奴婢!

石林皱眉,看了她左右二人一眼,冷言道:“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是打算让世子爷亲自来?”

王府小厮相互间使了个眼色,一左一右架着她的胳膊就塞进了马车,毫无声息地驶出了驿站。

“阿柳姑娘,走吧。”

柳夷光的步伐慢了许多,踌躇问道:“她应该可以安全回到双柳庄吧?”

石林很是意外地看了她一眼,观察下来,平日里她完全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娘子,竟不曾发现她心思这样沉。只是看在她是主子意中人的份上,还是回复了一句:“殿下没有其它命令。”

柳夷光点点头,脚步也轻快了许多。

性命无忧就好。

以为她不在,方才有所争执的二人气氛会尴尬,回去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果然就是那个多余的,她不在,他二人气氛不要太和谐。

一个像夏天,一个像冬天,遇到了一起,便成了春天。

见她过来了也不作声,祁曜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搬了这许多好酒来,是要做什么?”

“表演调酒和脍鱼。”柳夷光挺直了腰板,露出自信的笑容。

鲙鱼之技,在郡主府已经见识过一次。祁岩兴致阑珊。祁曜喜欢吃鱼,尤其在吃过她做的金齑玉脍之后,偶尔怀念,能再次吃到,甚是愉悦。

“之前因是宴席,倒也没法尽兴地玩儿,此次纯属娱乐,那我就展示一下花式调酒和脍鱼!”

此地除了二位贵人,还有不少伺候的人,柳夷光拱手道:“在场的各位兄台,待会儿若觉得在下的表演还可以一瞧,一定不要吝惜掌声和呐喊声。”

“噗”,祁岩喷出了一口酒。敢情这就开始“卖艺”了?阑珊的兴致被勾起来了一点儿。

祁曜眸色一沉,真真没有体统!

第九十八章 红粉骷髅,飞羽鱼片

当初她去学调酒,爷爷骂她不务正业。想来,前世的青春叛逆期,也只做了这么一件忤逆爷爷的事情。

好在,这一世,仍继承了她的好手感,并不用勤加练习,前世学的东西都像是刻在灵魂里,被她一同带了来。阿爹说她有天赋,没有人知道她前世为此受了多少苦。

虽说调酒是舶来品,没有洋酒作为基酒,少了点风味。可花式调酒算是炫技,味道算是其次。她特意选出的好酒,也不需要特别多的点缀,本身的口感也不差。

她纤细的手指,轻轻一勾,轻巧地网上一抛,双臂展开,用右手的手肘稳稳接住,又轻轻往上一颠,酒壶在空转了几个圈儿,又落到另一只手肘上,她又往上一颠,这次酒壶转了几圈落入了她的手掌之中。

如此惊险的动作,竟没有一滴酒落下,众人以为这酒壶是空的,她微微一笑,将壶嘴一歪,晶莹的美酒如溪水般注入了桌上的酒杯,她将酒壶放下,先拿了一个空的酒杯,像是便戏法一般,将酒杯抛出去,接过来,这酒杯像活物且听得见她的命令似的,让它做出什么动作就做出什么动作,怎么都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祁岩激动得连连拍桌子,大声叫好!

她又拿着装有酒的杯子,往天上一泼,拿着空杯的手在空中飞速翻转晃动,那银线似的酒柱被打散成一粒粒珍珠大小的酒珠子,一眨眼,又全都被收入酒杯之中。

“神技!神技呀!”祁岩的眼睛冒着小火星儿,真的没有想到,她竟然会这一手!

兼之,她的动作潇洒利落,在她拿着颠着酒壶的时候,周身的气势如同面对千军万马而面不改色的将领,真真好气魄!

在场知道她是女儿身的,个个都不敢相信,莫说是一个十多岁的女娃,就算是个年轻的壮汉,这样颠一壶酒,也是很难的吧!她瘦瘦小小的一只,臂力和腕力却相当惊人!

不明她身份的,忍不住小声惊叹:“没想到柳公子看起来秀气,却有一把好力气!”

祁曜的眼睛一会儿明一会儿暗,最终也不免惊叹。手里拿着空杯都忘了放下。

“殿下,保持这个姿势不要动!”她眉眼带笑地冲她他说到。

未及他做出任何反应,酒水在空中画出一道虹桥,就蹿入了他的酒杯中。

“好好,太好了!”

祁岩也顾不得形象了,用力地鼓掌,“柳儿,再来一次,我也要你这般给我斟酒!”

柳夷光勾唇一笑,也用同一种方式,给他倒了一杯。

“还别说,这酒被你晃来又晃去之后,味道更好了!”

这纯属他的错觉,柳夷光不置可否。玩得尽兴了,她才沉下心来,根据每种酒的特色,用果酱、青梅、海盐做了调试,用水晶杯装了,用橙片,樱桃等稍做点缀,端过去。

“这杯是用寒潭香,混入橙汁摇匀之后,加入石榴汁而成,这颜色是不是像日出?”柳夷光将这杯酒放到了祁曜的面前,道:“所以,它叫寒潭日出。”

祁曜看着这杯酒,确实清新可爱。只是,她居然把这些果汁加入寒潭香,真没见过这般暴殄天物的。

柳夷光期待地看着他,实在受不住她的注视,祁曜只能端起酒杯,饮了一口,眼神一亮,居然再保证了寒潭香独特的热辣之余,又添了橙汁和石榴汁的香甜,口感更丰富,令人回味无穷。

“不错。”

能得他一个“不错”的评价,柳夷光甚是荣幸。

祁岩指着一杯粉红色的酒,道:“这杯颜色更佳,又叫做什么?”

柳夷光将酒端到他的面前,说到:“您先尝尝。”

祁岩端着酒杯,闻了闻,酒味很淡,樱桃香味更浓,看起来更像是果汁而非酒。他饮了一口,热辣的酒味从舌尖直窜到喉头,吞下去之后,连肚子都是火辣辣的,口中余味却是樱桃的甘甜香味。真是,令人不敢触碰,又欲罢不能。

“这杯唤做红粉骷髅,世子觉得如何?”

像是当头棒喝,祁岩有片刻恍惚,“太妙了!”只有如他般饮过此酒的浪荡公子才能领悟到此酒此名的精妙之处。

柳夷光没有注意到他的神色,继续向祁曜介绍其它调配好的酒,各种颜色,各种花样,着实令人耳目一新。

“殿下,这酒慢慢喝,配着飞羽鱼片,风味更佳。”

祁曜疑惑道:“这次为何不做金齑玉脍?”

“金齑玉脍,一条一斤二两的鱼,要切108片,这是定了的。飞羽鱼片就不同了,看厨师的刀工,要求就是每一片的厚度相当,但需要尽量薄。”

将瓶瓶罐罐收好,她又拿出了刀。

祁曜一眼就看出,这把刀不是她上次用的那一把,这把刀更长,在月光下,泛着金光。

她抓起一条鱼,在它身上按了按,再用刀背一拍,鱼鳞便飞散开了去,刀柄在她手心,转着圈儿,不见半点血色,一整片白灵灵的鱼肉就出现在了案板上。

“好!”

一旁的护卫看到了,忍不住叫了一声,这刀耍得极好!就连他都看不出她的手法,简直太快了!

本以为已经是极限,可等到她正式开始片鱼时,他们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极限。

明明只有一把刀,却仿佛有百把千把,压根儿看不到真实的那把刀是哪个,仿佛都是附在它身上的影子。

切出来的鱼片,像是轻盈盈的,如鹅身上的绒毛般,在清风下飞舞盘旋。

然后落入银盘中,层层叠叠,一条鱼,竟是切了几百片,堆在银盘中,如小山一般。

比起调酒,这脍鱼之技更让人震撼,就连石林都安奈不住激动,跟着众人一起叫好。难怪帝都那么多名门贵女,他一个也瞧不上,只瞧中了从乡下来的阿柳姑娘,这个阿柳姑娘,可真不简单呐!这样的刀工,除了天赋异禀之外,苦练定然少不了。

祁岩简直觉得自己眼睛瞎了,根本就没有看清她的动作,鱼片真的像是在她的戏法之下飞了起来!

祁曜学过武,眼力比祁岩稍好一点,但也不能完全勘破她的手法。

柳夷光用银筷夹了一片,放至嘴边,轻轻一吹,鱼片又如鹅羽一般,飞了起来。

第九十九章 震惊!两世母胎单身的某人少女心觉醒了!

“好!”祁岩激动鼓掌,“飞羽鱼片,好个飞羽鱼片!”

柳夷光嫣然一笑,目光却有点飘忽。脑中炸开了一句话:“你根本就不是真心喜欢烹饪,只是用它来哗众取宠!”

手一抖,那原本要用筷子夹到的鱼片如羽毛一般飘远了,落到了地上。

食物不就是为了给人带来快乐吗?你看他们多高兴……柳夷光摇摇头,将一盘鱼片放到了桌上,让人将东西都收拾了,自己又去换了衣裳,这才坐下来和他们一块儿饮酒。

祁岩兴之所致,引吭高歌,一曲《西风楼》,唱得颇为豪迈。

柳夷光实在惊讶,没想到他倒是有一副好嗓子,听得入迷,便以箸击觚合着拍子。

一曲歌尽,祁岩起哄让祁曜抚琴来听。

祁曜满脸写满了拒绝,但一扭头,看到了满眼写尽期待的柳夷光,点头同意了,常星忙让人送了琴来。

听睿王殿下抚琴啊,侍人、侍卫都很激动,毕竟睿王殿下琴艺之高举国闻名,可殿下一直很高冷,不轻易施展。如今能离得这么近,亲眼得见殿下抚琴,大家都抑制不住心中的狂喜。

柳夷光也觉得,今儿值了!之前听过一次他抚琴,才知道“绕梁三日”不是神话,到现在还能记得些许旋律。后来,听鸢儿说起祁曜抚琴引百鸟齐聚合宸宫的事迹,竟也不觉得荒诞。

抚琴时的祁曜,看着比平时更加疏离凡尘。

他信手拈来的,是长风万里,是砯崖巉岩,是天来之水,是青云日月……

他人于琴音中听出了不拘一格的豪迈;

她却听出了他琴声里至情至性的浪漫。

这次单纯地听他弹琴,她才发现,她和他骨子里有相似的地方。

她若是一只鸟,这会儿应当也会盘桓在他头顶吧。

入帝都的这段时日,她常常有一种深陷围城伸展不开手脚之感,在他的琴声之中却似遨游九天之外,令人身心畅快。

隔着窈窈轻烟,祁曜看向她,见她眼眸闪的光比之听祁岩高歌时还要亮,方觉得满意了,嘴角轻轻上扬。

柳夷光的心猛然一跳!脑中只余两个字:卧槽,卧槽,卧槽!

就是这个笑容!禁欲又勾人!

她的神情痴了,体内涌动着一种莫名的情愫,是她前世今生从未体验有过的。

被他的笑容蛊惑着,她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在众目睽睽之下,向他走了过去。到了他的跟前,蹲下,就这么近距离地,痴痴地看着他。

被她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盯着,祁曜压力很大。强作镇定,也收了笑。

“殿下,你怎么不笑了?”

祁曜手一顿,琴声戛然而止。回看她,轻声咳嗽了一声。甩甩衣袖,翩然离席。

她惊醒,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傻事的时候,脸红透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竟然对着高岭之花睿王殿下犯花痴,还把人家睿王殿下给吓走了!自己只有一个脑袋,不知道够不够砍。

常星亦步亦趋跟着睿王,一边还回头冲她阴恻恻地笑。

柳夷光瑟瑟发抖,很是忐忑地看向祁岩:“我不是故意的。”

祁岩趴在桌上笑得肚子疼,这小丫头简直就是个人才呀!竟能引得元朗都绷不住,匆匆逃走。啧啧啧,这样也表现得忒明显了,元朗就是对着小丫头有意思!

罢了,谁让自己心善。

笑够了,祁岩拿巾子撷掉眼角的泪珠,拿折扇敲敲她的脑袋:“不是故意的才更糟糕,这也是看在我的面上,他才不与你翻脸。”

柳夷光很是怀疑他这话的可信度,真没看出来他在祁曜跟前有什么面子?

“这样,你稍后再去他那里诚心诚意地道个歉,他这个人面冷心热……”

她瑟缩了一下,露出一个不自然的微笑:“我觉得这个时候还是让他一个人冷静下比较好。”

祁岩佯怒道:“你今儿必须将他哄好了,不然,明日我们都得遭殃。”

柳夷光激灵了一下,还要与祁曜同乘几日的马车,气氛闹僵了,日子的确会不太好过。于是只能舔着脸,一边思考着如何向睿王殿下解释自己孟浪的行为,一边慢悠悠如履薄冰地朝着睿王落榻之处去。

睿王住的地方格外地安静,见常星不在里面伺候,反而站在卧房外头听命,柳夷光更是打了退堂鼓。

“阿柳姑娘,您可算来了。”

对上常星暧昧的笑容,柳夷光浑身不自在。

“常大人,我是来向殿下请罪的。”

常星笑容更明媚了:“哪的话,殿下是不会怪罪姑娘的。”不仅不怪罪,这会儿可高兴着呢!想到这里,不免又叹了一口气,方才若是换做端亲王世子,顺势就能把人家姑娘给拐跑了。如今落荒而逃,将刚刚那么好的气氛全都打破,还把人家小姑娘吓成这样!

柳夷光感激地看向常星,心道,常大人虽说行事古古怪怪的,却是个极好的人,总会安慰她。

常星心里叹了不知多少气,面上带着柔和的笑意:“姑娘今日还是早些回房歇息,明日咱们还得赶路呢!”

她的目光转移到紧闭着的门上,罢了,想来他这会儿不大想看到自己,暂且回去再说。

只是,刚想要走,门吱吖一声,从里面打开。

祁曜已经换了一身紫色直裰对襟长衫,比起平日的穿着更为考究贵气。

“进来。”

柳夷光迟疑着,常星小声道:“姑娘,快去呀!”

她这才迈着小碎步,跑着过去了。

“殿下……”

话音未落,祁曜抓起她的手腕,将她拉进了屋子,然后关上了门。将正要跟上来的常星拒之门外。

鼻尖抵着祁曜的胸口,他身上的香味铺天盖地席卷了她的嗅觉,她听到了“砰砰砰”的心跳声。

不是他的,而是从自己体内发出来的。

柳夷光觉得,自己的少女心觉醒了……

这可太糟糕了!

柳夷光稍稍稳了稳心神,使了劲儿从他手里挣脱出来。

“殿下,你这身衣服真好看!”

天可怜见,她是真的想要化解尴尬。结果反倒弄巧成拙,说完之后,她自己都觉得气氛是越发尴尬了。

“喜欢?明儿让人给你做一件一样的。”他打量了她一下,悠悠道:“你穿男装,倒也像模像样。”

第一百章 明星效应,果然厉害

“额,这倒不用,怪麻烦的。”她偷偷瞥了他一眼,听他的语气,倒不像生气的模样。

祁曜语气平淡道:“也没什么麻烦的。”

也是,毕竟这裁制衣衫不用他老人家亲自动手。

只不过,因着这么一闲话,柳夷光的心态渐渐崩了。越发开不了口致歉。

两厢沉默,祁曜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绞在一起的手指上,心惊胆战生怕她将手指给绞断了。

“我不是生气。”最终他还是开了尊口,脸色有些不自然,背过身去。

柳夷光一听他说没有生气,重重的吐出一口气,道:“殿下真是的,我都快吓死了!”话音一落,她自己都发觉了,方才说的那句话怎么听怎么像是在撒娇。

这娇滴滴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现在有闪电,麻烦过来把她给劈醒吧!

祁曜莞尔,带她出来果然没错,不过一天,就将她养得娇了。

“我…我先回去休息了,明日还得赶路呢!”说着,便逃了出去。

祁曜哑然失笑,罢了,路漫漫其修远兮,他可一点儿都不着急。

柳夷光一路飞奔回到自己的房中,又羞惭又懊恼,忒丢人了!在屋内暴走了许久,总算将胸口堵着的一团气给疏通了,这才晃晃悠悠地开始洗漱。

看着铜镜中小小的人儿,一口气又上来了。

倒到床上,辗转反侧,脑子里循环反复播放祁曜那抬眸一笑。

真是好看!怎么就能这么好看呢?

次日鸡鸣,柳夷光抱着枕头和被子入的马车,一入马车,立刻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了。

连一个眼角风儿都没给祁曜,闭着眼道:“殿下容我失礼则个,昨晚没睡好,眼睛都睁不开。”

“唔,睡吧。”

就这么真真假假迷迷瞪瞪地过了数日,也越发接近北郡了。

越往北,天气越是干燥,本就是少雨的地界,因着干旱,连植物都蔫儿蔫儿的,叶子低垂,一副吾命休矣的可怜模样。

植物尚且如此,何况人乎?

蝗虫繁殖的速度非常快,原本只是小范围的闹灾,经过几日的发酵,已经有不少村庄受了牵连。如今没有受灾的地区都在抢收粮食。

沿路看到在田里劳作的农人,都是满脸的喜庆之色。

收割麦子散发出来的味道,新鲜的粮食的香味可真迷人。柳夷光趴在窗上看着外面,心情畅快。

祁曜看着外头劳作的农人,光着的膀子,裸着胸膛,身上都被毒辣的日头剥下了一层皮,可他们却在笑,笑得那样畅快。

许是知道祁曜在困惑什么,柳夷光自言自语道:“如今各个农庄都在抢收粮食,这种四处做工的庄户自然就抢手了,工钱自然会涨。这边抢收粮食,劳力供不应求。可已经受灾的地区,没有粮食可收割,劳力都闲置了。”柳夷光眯了眯眼睛,道:“殿下,我在北郡鸡鸭养殖场可行性计划书里也提到了这一点,以工代赈,让闲置地劳力有事情可做,有工钱可领,方能让受灾地区更快速地恢复过来。您瞧,能拿工钱,大家多开心。”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咬牙道:“您出钱,我出点子,算是技术入股,这个养殖场,咱们七三分成,您得七成,可好?”

“你年纪不大,脑子里怎么都是这些俗事!”

“非也非也,”柳夷光笑道,“您再仔细想想我这么做是不是在行善事?”

没有这个养殖场对她来说并没有任何损失,卖上一只酱鸭子能买三四只活鸭子,赚得也不算少了。

祁曜默然,她说的不无道理。

不仅有道理,而且比朝中那些只知道靠天灾捞钱的衣冠禽兽要良心多了。

“财迷,我已经着人筹办此事。”

这才是睿王该有的气魄嘛,柳夷光勾唇一笑,便没有再过问此事。

这位殿下可是有治国之才,不至于连一个小小的养殖场都办不起来。她再追问,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了。

且,睿王给人的感觉就是一个字——稳!

又行了两日,到了北郡灾区。

柳夷光本以为会看到的凄凉的灾民画面却根本就没有看到,只看到老百姓们拿着蔓草编织成的网与前来救灾的官兵一起四处捕捉蝗虫。

大农令前来禀报灭虫的成果,激动得焦炭一样的脸上都泛着红光。

“殿下给的几个捕虫的法子也忒好使了,每日都能捕获一两石的蝗虫。”大农令也是头回出来协助赈灾,自然兴奋,而且最近他吃蝗虫都吃得都快上瘾了。

“殿下让御厨随行赈灾这个点子实在高绝!近来虫宴盛行,已经有不少州郡的商人前来采买蝗虫!下官自然不可能将捕获的虫子卖出去,却告诉他们,想要虫子,可以自己随便抓,抓虫子的法子我都告诉了他们哩!”

柳夷光大惊!

“啥?”

忽而一阵肉痛是怎么回事?

不仅肉痛,她还忽而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以小龙虾的前车之鉴,蝗虫该不会也会被吃成需要人工养殖的凄凉处境吧?

大农令这才给了个眼神给坐在睿王殿下下首的这位小公子,眼生得厉害,听发出如此惊讶之声打断了他的陈述,微微不满,皱了皱眉头又接着道:“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要多谢殿下和世子,其他州郡的商人,也都是听说殿下和世子喜食这几道菜,才来一探究竟的。”

明星效应啊,明星效应。柳夷光已经见怪不怪了。她自己个儿还穿着睿王殿下同款山寨服装么?

祁岩对大农令说的这话十分不满意:“你们居然敢在外头这么抹黑本世子!谁说本世子喜欢吃虫子的!”

他都是被迫的好么?

祁曜面无表情地看向他,幽幽道:“我,让他们传的。”

祁岩一时气结,暗骂一声:混蛋东西!

柳夷光心中仍有疑惑,便对着他二人道:“两位兄长,不如我们去外面看看?”

不亲眼看到,她还是不相信。

治蝗灾哪有那么简单!说不定是这个当官的在忽悠两位皇子皇孙呢?

这回轮到大农令吃惊了,这位小公子居然喊睿王和世子兄长,难不成也是皇亲国戚?可实在是想不起来有他这么一号人物。相貌比之端亲王世子还要清秀,说他是个女娃娃都有人相信!

“也好。”祁曜起身,看了她一眼。

柳夷光立刻狗腿地随着他的目光走到他的旁边,与他并行。

废话,这可是灾区,要是碰上流民,待在他身边可是最安全的!

祁曜不知她所想,只对她的乖觉甚是满意。

第一百零一章 打扇和解扣~

北郡之地,多良田,乃富饶之乡。

不过富的都是世族乡绅,此次蝗灾虽说严重,但也不会伤及他们的根本。

可怜的都是一年到头靠那几亩田地过生活的平常人家。

蝗虫移动的速度很快,不过半日,又啃光了一处。在车中就能听到外头蝗虫振翅的声音以及啃噬的声音。

天地万物皆可食的感觉。

马儿也越来越不安分,车也挤不稳当。柳夷光身体僵硬,恨不得整个人贴在墙壁上。

祁岩想要打开车窗往外看,被柳夷光一把按住。

“别动!”

柳夷光的耳朵贴在车壁上,道:“一开窗,不知道要跑多少进来。它们可是会咬人的!”

外头石南和石林也道:“柳公子说得极是,奴才带着皮褥子这才没事,可是这马儿可就遭殃了,恐怕不能前行了。”

柳夷光一听,立刻从包袱里翻出一件破破旧旧的大麾,把自己从头到脚裹了起来。

祁岩见她如此,恨铁不成钢地问道:“你穿成这样就不热吗?”

柳夷光也懒得理会他的冷嘲热讽,这件大麾里缝了结结实实的牛皮,是她特意准备的。可惜,牛皮不容易得,她只做成了这么一件,自然得先紧着自己用。

“您没瞧见冯大人脸上、手上都有细微的伤口吗?那可都是虫子咬出来的!不把自己包好了,我这比蔷薇花还好看的脸被毁了怎么办!”

索性就这么不要脸了,反正她不会放弃牛皮大麾。

祁曜眼神带笑,也不阻止她,随她自己折腾。

然则不久,就有人送了战甲来。二人换上,那叫一个虎虎生风。

柳夷光傻眼,但还是在祁岩的嘲讽中,倔强地选择了自己的牛皮大麾。

下了车,大农令目瞪口呆地看着柳夷光的装扮,暗想:这位小兄弟的衣品倒很是独特。

路上到处都是蒙头盖脸的人,手里拿着捕杀蝗虫的工具,抓虫抓得很是起劲。

倒也还没有到遮天蔽日的境地,比她预想的要好多了。柳夷光松了一口气,早发现,早治理,效果甚好。

柳夷光可没有捕虫的兴致,在路边光溜溜的树干之下,用脚捻了捻土,细细地看,果然仍有不少虫卵。

“只靠捕捉治标不治本,这土里有不少虫卵。若是不下雨,只能物理破坏虫卵。”

柳夷光话音刚落,大农令就问到:“物理破坏?”

“就是通过翻土来破坏虫卵。”

其实,如果有农药,治理虫卵起来会更方便,可惜她虽懂得一些农业知识,却对化学一无所知。只能用最笨的方法了。

“翻土之时,至少要往下挖8寸,挖起来的土要细细地打散了,经烈日晒上两日方可。”

冯大人听了,很是惊讶,原来这位小兄弟竟是个懂稼穑之事的,听他说得头头是道,不由得生出了结交之心。

“没有想到小兄弟这般年轻,就通晓农事,不知……”

话未说完,祁曜开口道:“柳儿,过来。”

柳夷光只露出了两只眼睛,朝着大农令眨巴了两下,然后迅速地窜回祁曜身边。

冯大人不明所以,亦步亦趋跟过去,对着柳夷光道:“小兄弟既通农事,不知可愿为国效力……”

祁曜眼风扫了过去,“冯大人不必多言,她年岁尚小,先跟着本王历练历练。”

冯大人恍然大悟,立刻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更加猜不透这位小兄弟的身份了。唯一能肯定的一点就是,他是睿王的人。

柳夷光深觉可惜,冯大人身为大农令,位列九卿,掌管钱粮及治粟,若能入他老人家的法眼,日后若要行事,应当方便不少。

可经祁曜这么一阻拦,她也只能暂时熄了这心思。

捂了这么一会儿,她已全身都是汗,“殿下,情况我了解得差不多了。咱们先回府邸商议接下来的除虫政策,您觉得怎么样?”

“唔。”

难得的,他竟回复了一个字。

第一个窜上车的,却是祁岩。摘下头盔,露出一张煞白的小脸。

柳夷光脱下大麾,拿出扇子使劲地扇了几下,顿时觉得凉快了许多,见他脸色不佳,压抑住想要狂笑的心情,问道:“世子,您没事儿吧?”

祁岩瞪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原来闹虫灾竟是这样的场景,那样多的虫子,在天上乱飞,树木草地都被它们啃噬一空,他很是怀疑,若不是他这一身铠甲,那些虫子说不定能将他啃成一堆白骨。

太可怕了!

他是一个文人雅士,如今却让他看到这种场景,会做噩梦的好不好?

“世子又何必害怕呢?您不是吃得挺欢乐的?”

一想起这个,祁岩无比反胃,忍不住呕了一声。

“本世子只是穿着铠甲太热了罢了!”他伸出一根手指,朝她曲了曲,道:“给我也扇扇。”

柳夷光哼了一声,目光转向了祁曜,他也穿的铠甲,会不会热?

祁曜很是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扇子,又很自然地给她打扇。

她简直要跪了!

祁岩将脸转向一边,隐约胃疼。他看到了不该看到的场面,会不会被灭口?

“殿下…我不热,真的……”

额上的汗珠却在她话音刚落时滚了下来。

看起来着实没有可信度。

祁曜伸出手,摸摸她的头,道:“出门在外,自不如在家舒适,且忍忍。”

睿王殿下也太温柔了!比起那个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的祁岩,这才是男神正确的打开方式好么?大夏有眼光的女子还是太少了。

“也还好,我本就喜欢出游。”柳夷光眯着眼睛笑道:“殿下,您还是把盔甲脱掉吧,我捂着眼睛不偷看。”

祁曜一愣,倏然笑道:“好。”

这地儿实在难以待下去了,祁岩带上头盔,下了车,去了后头冯大人的马车。

柳夷光果然信守承诺,捂住了眼睛。

祁曜又轻轻拍她的头:“帮我解扣。”

外面驾车的石南石林同时转头,面面相觑,主子这是在……

赤果果地勾搭人家小姑娘呀!

柳夷光松开手,倒是有了那么一丝少女的娇羞之色,脸颊红扑扑的,伸手帮他打开了盔甲上的铆钉扣。

第一百零二章 姑娘??

“这盔甲穿起来着实麻烦,倒不如同你一般,穿个大麾便宜。”

柳夷光听了,立刻笑道:“只是不如您这身帅气。”

祁曜稍稍垂眼,遮去眼中的笑意。

任她帮忙一片一片地拆掉盔甲。

“这盔甲还真重,穿着不累吗?”她是真的很好奇,穿成这样还能走路?还能打仗?

“习惯了。”

想来当个出色的皇子也极为不易,柳夷光默然,从荷包里拿出蜜饯,捡了一粒递过去:“殿下,吃一颗果子吧。”

淡淡的薄荷清香,放入口中,顿觉清凉,令人气爽。

柳夷光自己也吃了一粒,重重地吸了两口气,这种清凉感驱散了脑中的昏昏沉沉。纠结了一小会儿,就拿起扇子,给他打扇。

边打着扇边想:明明自己在做苦力,为何感觉到了一丝丝甜蜜?难不成真的喜欢上他了?

她偷偷看了他一眼,睿王殿下容貌、性格、能力、人品皆上品,能同这样的人结交实属运气,只是,身份太过悬殊,而且,自己这炮灰的设定,在后宫能活几个月?

小命重要,远离宫门保平安!

她这边正想着心事,马车突然一停,惯性使然,往前一倾,头刚要撞上车壁,被祁曜一拉,拽入了他的怀中。

外面突然传来凄惨的哭声。

“主子,您没事吧?”石林忙问道。

“出了什么事?”

“有个小孩儿突然冲了出来。”石林答道。“还好今日驾车速度不快,没有撞到,只是这孩子正好摔在马车前,石南正在查看。”

还在祁曜怀里趴着的柳夷光琢磨着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要不我去看看什么情况?”

实际上只是想找个理由逃避现在的尴尬。

祁曜却没有放开她,用极轻柔地声音哄她道:“好生待在车里,交给他们处理。”

“殿下……”她咬着唇,艰难开口:“您可以放开我了……”

祁曜低头看了她一眼,心中懊恼,立刻松了手,任由她慌张地逃离开去。

外头孩子的啼哭之声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柳夷光听着哭声心中发毛,亦觉得烦躁不堪。

祁曜拧眉道:“为何仍在啼哭?他的父母家人可在?”

石林回道:“并无人来认领,小孩只哭泣,不肯答话。”

“可受伤了?”

“方才摔了一下,脚受了伤。”

祁曜沉吟片刻道:“罢了,先带他回去医治。”

石南立刻抱着娃,放到了队伍最后空置的马车里,命人照看着。

清理了围观的百姓,车队缓缓前行。隐约可以听到议论声,众人都感叹小孩子好命。

柳夷光看了他一眼,命好不好,得看这位贵人肯不肯垂怜了。

待到了府邸,柳夷光跟着祁曜去了书房,将除虫卵的法子详细地写下来。祁曜看了一眼,轻轻叹了一口气,又重新誊写一遍,这才让人送去给冯大人。

柳夷光撇撇嘴,但不得不承认,他的字确实比自己鸡爬的字要好看得多。

真是让人自惭形秽的存在呢!

“要不要去看看那个小孩?”柳夷光问道。

“为何要去?”祁曜满是疑惑,“不是已经让太医去为他诊治了?”

这么说也没错,可他就不会好奇么?那个小孩为什么会突然冲过来?

寻常百姓,见了这般华贵的马车都会自发避开,就算是路上的乞儿都知道避让贵人的车马。

仿佛是知她好奇,立马就有人过来回禀此事。

来人是常星。

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柳夷光,这才启禀:“殿下,今儿您带回来那个姑娘您可要去瞧瞧?”

姑娘?柳夷光不知为何心里有点不舒服,尤其是常大人提到姑娘的时候,为何又往自己这边瞧了一眼,怪别扭的。

祁曜丝毫没有想要去瞧瞧的兴趣,“你若是闲着,可以先把这个拿去抄上几份。”

他拿着的,正是柳夷光所写的鸡鸭养殖场可行性计划书。厚厚的一叠。

常星的脸立刻垮了下来,求助似的看向柳夷光。

她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看向祁曜道:“我累了,先回房休息了。殿下,晚膳时分见。”

也不等祁曜的回复,便挥一挥衣袖退下了。

祁曜目光追随着她直至看她关上了门,脸才沉下来。

“说吧。”

常星躬身,正色道:“殿下,今日您让人带回来的是个貌美的姑娘,容貌与阿柳姑娘有七分相似。”

祁曜眼神一凌:“年岁几何?”

“年岁也似与阿柳姑娘相当。”

祁曜倏地一下站起身来,在书房中来回踱了几圈。

“石林不是说是个孩子?”

“她扮成了男子,倒像是个孩子。”

石林他们几个常年跟随殿下,哪儿有机会接触女子,自然没他敏锐。到现在,还以为带回来的是小男孩儿。

见祁曜没做声,常星又追问道:“殿下可要亲自去瞧瞧?”

祁曜挥手,“此时先不声张,命人照料就是。”说完之后又补充了一句,“此事暂不告知柳儿。”

“喏。”

祁曜觉得心中烦闷,将手稿扔给常星。

“今日抄完。”

常星哭丧着脸:“殿下,老奴多久没拿过笔了,写出来的字比狗爬得还难看。”他一边说,一边打开手中的卷轴,顿时住嘴,得,殿下让抄便抄吧,他的字总比这卷轴上的要强。

柳夷光回到房中,发觉洗澡水已经备好。于是,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便是如此,心中仍不熨帖。

她亦不相信巧合。

一个打扮成男子的姑娘,这么巧地摔倒在祁曜的马车跟前。

而且,常大人看向她的那两眼,太让人介意了。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早知道就赖在那儿听完了再走。

思量来思量去,越发觉得不安。

她现在的身份可太尴尬了,是叛国罪臣之女不假,却又被皇亲国戚保护着。

只是这层保护壳到底有多硬,她实在没有太大的把握。

是呵,她重来都不是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的人。

她从水中走出来,擦干了身体,换了一身更为清爽的服装。

“探望伤者,这可是基本的礼仪。”

柳夷光简单地梳好了头发,到厨房里寻摸了一碟子点心,捧着就往下房那边去。

第一百零三章 少年英豪,勇气可嘉

“呵,巧了!”

方至下房院门口,就碰上了已经换了一身衣衫的祁岩。

柳夷光忖度着,这个二世祖怎会如此好心来探望伤者,便听到他说道:“柳儿也是来看美人的?啧啧,元朗近来的桃花运着实不错,出一趟门儿就捡回一个美人儿。”

柳夷光勾着唇,眼眸放着冷箭,悠然道:“世子,非礼勿言呐。人家一个小姑娘,你如此损害人家的名节,实在不妥。”

祁岩几乎想要翻白眼,您还知道名节这个词呐?

柳夷光也懒得同他周旋,要往里走,就被石林拦住。

“柳公子,主子有令,不许探视。”

祁岩就站在一旁看着她吃瘪,心中畅快了些许。才要开口嘲讽几句,柳夷光已经抱着点心转身走了。根本没有半分纠缠。再瞧石林,正拿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仿佛在说:世子爷,您还不如一个姑娘家爽利!

于是,撩起下袍,踹了过去。石林敏捷,躲开了去,似笑非笑道:“世子爷,小人也是领命办差,您就别为难小人了。”

“罢了,爷还不稀罕瞧呢!”

祁岩悻悻然走了,心中也不免疑惑,元朗这又是做什么,竟派了石林在这儿守着。

他是知道的,石林石南两兄弟是元朗的左膀右臂,之前他派石南暗中保护阿柳,现在又让石林在这里护着一个捡来的小姑娘。

天色渐晚,气温骤降。

祁曜遣人来接她过去用晚膳。

一出门被混着沙土的凉风一吹,既舒爽又讨厌。

许是晚膳主要是为了宴请来救灾的官员,用的分餐,一人一桌,三菜一汤,吃得颇为简朴。

唯一的一道荤菜只有应景的虫菜。

她偷瞄了在场的各位大人,除了冯大人,其他的官员都面如土色。想来,他们还不曾吃过。

在怎么说,都是出自御厨的手艺,色泽金黄,摆盘雅致,卖相不错。

祁岩只拿眼睛看了一眼菜色,便扔下一句:“没食欲,就不影响各位大人用餐了,某先回房休息了。”往外走的时候,一直朝柳夷光使眼色。

柳夷光垂着眼,安静地用膳,装作没看见。

祁曜将他们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却也不点破祁岩的想要吃小灶的心思。沉默地允许了他独自离席。

众大人的眼睛都看向了祁曜,见睿王殿下已经姿态端庄地咽下了蝗虫,只得纷纷下箸,夹起了盘中的蝗虫放进口里。

强忍着恶心,却看到柳夷光一口一个吃得好不欢快。

他们仿佛都能听到她将虫子咬得脆生生作响的声音。

柳夷光感觉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仰起头露出一个天真可爱的笑容,又让众人惊了一把。

绝代风华,这位小兄弟的风采更胜端亲王世子!

祁曜朝她招手:“过来。”

她便放下筷子,拿出手绢擦擦嘴,这才颠儿颠儿地走到了睿王边上,跪坐下来。

“喜欢吃便多吃点。”

祁曜亲手将一盘虫菜端过来给她。

柳夷光眼睛微眯,懵懵懂懂地回道:“我不喜欢吃呀。而且我都快吃饱了!”

祁曜绝倒,你不喜欢吃还吃得如此香甜?

其他人只有一个想法……这个小公子居然拂了睿王!

真真少年英豪,勇气可嘉呀!

祁曜的手刚要收回,柳夷光又将盘子抢了回去。

“虽然不喜欢,也不讨厌,既是殿下赏的,我带回去当宵夜吃。”说完还冲祁曜眨眨眼,意思是,要记下我帮你解围的人情哦。

也不能怨他想出这个法子,面子工程还是得做一下,比如这个吃虫宴,他明明不喜欢还非得要装作很喜欢,不就是让百姓知道,这虫菜皇子都吃得,百姓有什么吃不得的?

祁曜心中一暖,她知道他挑食,特意为他解围。

有一种被袒护着的感觉,心中甚是熨帖。

众人看到的却是另一番光景,这位小兄弟竟敢一而再地在殿下面前放肆!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呀!

冯大人不动声色,心中思量着,先摸清这位小兄弟的底细,再徐徐图之将他招入大司农。

今日的宴会,恐怕是史上最冷清的宴会吧。

睿王话少,只是嘉奖勉励了众人几句,就专心用膳;受宠的小兄弟得了“赏赐”之后,便一心一意地吃东西。平时还算活络的冯大人亦满怀心事,默默吃饭。

直到祁曜用完膳离席,众人才有了一种终于可以呼吸了的感觉。

柳夷光抱着盘子,跟随着祁曜。待出了院子,才笑道:“今日才终于体会到殿下的威严。”

“威严?”祁曜背着手,露出清浅的笑容,“有吗?”

又是这种笑!

柳夷光心跳若鼓,砰砰砰、哒哒哒。

果然啊,祁曜稍稍收敛了些,她果然喜欢他这般笑。

刚才宴中这般笑,气氛自然不会僵硬肃穆了!柳夷光呐呐道:“殿下威严些总是好的,这样就不会被人欺负了。”

倒是敢!

祁曜伸手揉揉她的头。

“殿下,你能不能不要再拍我的头了?”这样太暧昧了,会让人产生错觉的好么?

祁曜收回爪子,脸上的笑容僵硬在脸上,“柳儿不喜欢我拍你的头?”皇姐摸你的头时,你不是挺开心的?

周遭的气氛忽然一冷,他的身上有种肃杀之气,她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脖子。

“殿下,我虽做男子打扮,毕竟人家还是个姑娘家。”柳夷光无辜地看向他:“男女授受不亲啊!”

“嗯,”祁曜忽然弯下腰,凑到她面前,与她平视,“你说得没错,是该守礼。”

分明是自己开的头,听他这么说,有点失望是怎么回事?

“今日在车中,本王抱了你,那就依礼而行……”他语气似调侃又似认真:“负责到底!”

砰砰砰、哒哒哒

鼓点节奏似乎更快更强了。

“殿下,我不是……”

怎么好像是自己在碰瓷呢?她根本不是这个意思好么!

“待为你父平反,我便去提亲可好?”

柳夷光听闻,踉跄了一下几乎摔倒,怎么忽然就提到了提亲?

睿王殿下,我只是有那么一瞬间迷了眼,动了春心,可是还没有迷恋到想要嫁给你的程度好么?

“殿下,这也太草率了!我……我……我还是个宝宝,您摸两下头,抱那么一下,应当不打紧,不打紧……”

睿王的直起腰来,自上而下看着她,无形中给了她许多的压力。

是了,这才是一国皇子,人上之人的气势。

但凡拂了他一丝半点的意,便要翻脸无情了。

她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准备即将到来的雷霆之怒。

忽而,感觉到他的手又抚上了她的头顶,轻轻地揉了揉,像极了在撸猫。

“是你说的,摸两下头,抱一抱都不打紧。”

柳夷光暴怒,鼓着腮帮子,“殿下,您也太幼稚了!”

第一百零四章 都是荷尔蒙在作祟

被男神调戏,这该死的偶像剧的剧情!

她才不是色令智昏之徒!

柳夷光舔舔嘴唇,一个问题在她的唇齿之间,就要吐出来。

“嗯,对着我敢亮爪子了,有进步!”祁曜不仅没有因她闹脾气而受影响,反而好脾气地夸赞她。

倒显得她大惊小怪了。她泄了气,那句话也问不出口了。

她呵呵冷笑了一声,伸出手挠了他一把。

“早知道就不剪指甲了。”语气里满是懊悔,像是这回没将他的手挠出血痕十分遗憾。

祁曜失笑,收回了手,罢了,今儿是真把她给惹急了。

“你没有别的什么话想说?”祁曜背着手,宽大的衣袖被风吹扬起来,一派仙风道骨模样。

“说什么?”她的脚尖在地上画着圈儿,“站了许久,这食儿也消得差不多了,我先回房了。”

话毕,利落地转身。

他轻叹了一声,拉长了声音,道:“站住。”

本不想这么快的,可是既然那些人都这么急切地跳出来搞破坏,他只能速战速决。

柳夷光停住脚步,满腹疑问,他今儿是怎么了,一边使着劲儿散发魅力,一边儿攒着劲儿耍混蛋。

“你之前问我的那个问题,我答错了。”祁曜走到她的面前,隔着不到一尺的距离,“你重问一次,我重答一次,可好?”

柳夷光瞪大的眼睛写满了问号,帅哥,您有话能不能直言呢?

“双柳庄,镜湖边……”祁曜这回连声音都带着笑:“还是饮了酒才问得出口?”

柳夷光的眼睛瞪得更大了,是她想的那样么?

“睿王殿下,你莫不是喜欢我吧??”

他指的是这句?

也不理会她语气不对,祁曜答道:“是。”

??

柳夷光呆了片刻,举起了双手做投降状。

“殿下,你就别戏耍我了。”

满打满算,他们相识才2个月。

他极认真道:“我从不戏言,回去先定亲,可好?”

柳夷光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他来真的啊?

他这一语惊起了她心湖里的千层浪,嫁人呐,自她满了十岁,阿娘就日日忧心她的婚事,可她当真没有想过。

理智戳破了一个个粉红的泡泡,将她拉回了现实。

“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回复您,可以吗?”

祁曜怅然,却也知道她这般慎重没有错。

“殿下,我实话实说,同你在一起需要很大的勇气。”柳夷光选择与他开诚布公,“我们的成长环境完全不同,您就像是昆仑山顶的莲花,我最多算是田埂荒地野蛮生长的狗尾巴草。您擅长的是琴棋书画骑马射箭,我感兴趣的是出入厨房烹调美食。您的妻子,不是只要挂着名门世家之女虚名的女子,而是要名门世家精心培养出来的才德智能与你匹配的女子。”

她目光真诚地看着他:“当然,如果您只是想要纳妃,我现在就可以回复:抱歉了,我拒绝。”

躲在暗处的常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这是想要当睿王妃?怎么可能!

且不说圣人早就相看好了几位世家之女,就算圣人现在没有相看好,也不可能轮到她呀!

阿柳姑娘还是限于出身奴婢之家,天真不知世故。

祁曜展颜:“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就给你三天时间,你好生考虑。”他忽然又凑近了,在她耳边吐气如兰:“如果想知道当睿王妃有什么好处,随时来问我。”

柳夷光哭笑不得,很认真很认真地回复他:“我会好好考虑的。”

祁曜抿了抿唇,她恐怕自己都不知道,在谈到自己亲事的时候,她老成得不像十几岁的小女子。

在这之前,他从未认真地思考过娶亲之事。反倒是周遭的人比他更着急,可除了母后,谁会真心为他考虑妻子的人选呢?他们只需要一个睿王妃罢了。

如今,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原来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颗随风飞舞的种子,早已找到了栖息之所,落了地,生了根。

常星老泪纵横!主子欸,您怎么这么随意地定下了王妃人选?娘娘会同意吗?圣人会同意吗?

原以为是个不近女色的,不成想,是个痴情的种子,竟是为了女色什么都不顾了,混起来比端亲王世子还不如!人家平时纨绔,在娶亲这等大事上可一点儿都不马虎!

柳夷光都不知道是怎么走回房间的,一再告诫自己冷静一点,脑中却不断浮现他靠近的脸,禁欲又迷人的笑容,温柔地摸头杀以及情急之下的抱抱。

高冷男神太撩人,完全抵挡不住祁曜散发出来的魅力。

“都是荷尔蒙在作祟。”柳夷光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

没有控制力道,于是,理所当然地,桌子散了架。

外头巡夜的侍卫听到声响,立刻冲了进来。打头的便是石南。

众人对着散架的桌子及一地的破碎的瓷器咋舌,“柳…公子,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柳夷光揉着拍红了的手心,尴尬地笑着,道:“怕是这桌子年久不用,受不得力,轻轻一碰就坏了。”

石南脸色一变,对着下手严厉道:“还不赶紧收拾了,让人送好的桌椅过来?”

下手忙答应了。

柳夷光很不好意思,欲言又止,“石大人,借一步说话。”

避开了众人,她才幽幽道:“是我力气太大将桌子拍坏了,您不要处罚别人了。”说完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块碎银子:“这是损坏桌子的钱,您帮忙赔给别人。”

……

您这力气是有多大?

知道是她自己将桌子拍散了,石南心里也有了数,可万万不敢拿她的银子。只道:“您的手没事吧?”

“没事没事。”原本是低着头,忽而抬起头,哀求似的看向他:“这事儿别告诉殿下,行吗?”

……

石南沉默,拱了拱手,指挥着众人将收拾好的碎片都清扫了出去。

一刻钟之后,送来了新的桌子和茶具。

以及随同而来的胡太医。

柳夷光哀怨地看了一眼石南,石南不好意思地别过脸。

真的不能怪他,她的事儿,怎么能向主子隐瞒?不过想起方才殿下吃惊的样子,他也对阿柳姑娘生了愧疚之心。

这般生猛剽悍的一面被殿下知晓了,身为女子定是觉得难堪了吧。

胡太医的话更是雪上加霜。

“你的手竟一点事儿都没有,啧啧,小姑娘,你这手劲,比牛还大。”

第一百零五章 孔府菜

因着这些个缘故,她也不大想出门。整日窝在房中,不是写她的著作就是研制各种烹饪蝗虫的法子。

祁岩得知她拍坏了桌子,颠儿颠儿地跑过来笑话她,吃了个闭门羹,之后便被祁曜拉走去做苦力。整日在外监督民吏翻土。

祁曜则神龙见首不见尾,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让柳夷光产生了一种错觉,他们之中只有祁岩是真的来赈灾。

此次赈灾,唯一让人欣慰的是并未传出饿死人的消息。当然不仅仅是捕食蝗虫的缘故,以工代赈,百姓可以用捕获的蝗虫与官家兑换米粮,也可以同来往的商人换取钱财,积极性特别高!再加上冯大人又放出了几道烹饪虫菜的方子,完全就是神仙菜单,令人欲罢不能,仅过了一日,让蝗虫的价格翻了一番。

街头巷尾,田野山庄,布满了捕虫的网,让飞虫无处可逃。

赈灾进展得如此顺利,一丝隐秘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三日之期,在她如鸵鸟沙中埋头般度过了。

直到下午,她才出了院子,到了膳堂。

暂住的府邸并不简陋,就拿着膳堂来说,大气得很,五个大灶台,做上百人的大锅饭不成问题。

当然,给祁曜开的是小灶。

一应食材都是从京都运送过来的,鲍参鱼翅应有尽有。让她不由得又腹诽贵族的骄奢淫逸。

见了司膳,柳夷光很是客气地表明了借用厨房的来意。

司膳是个四十来岁的男子,知晓她是殿下从双柳庄带回城的那位姑娘。如今又带她来了北地,自然不会为难。找了两个能干协助于她。

柳夷光只请他们二人准备食材,唯有一样,她亲自求了司茶才得了来。

备好食材之后,就不用其他人经手了。

洗菜、切菜、配菜有条不紊,一丝都不见慌乱。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这会儿是魂游天外,灵魂出窍地做了一桌孔府菜。

菜四品:神仙鸭子、雨前虾仁、带子上朝、烤花揽鳜鱼;点心一品:诗礼杏仁。

你是人间谪仙,我会做神仙鸭子。

你喜欢雨前龙井,我有雨前虾仁。

你是皇子天孙,我便带子上朝。

你精通琴棋书画,我回你诗礼杏仁。

你喜欢吃鱼,我会一百多种鱼的做法,这只是其中一道!

食不厌细,脍不厌精。

她可谓做到了极致。

司膳眼神复杂地看向她,之前在双柳庄,倒是听闻柳氏擅厨,只不过觉得她做的那些不过是乡野之食,殿下吃个新鲜罢了,实在登不了大雅之堂。

然则今日亲眼所见她烹饪的过程,彻底打破了他们往日猜想。

这些菜品,每一道都能奉上国宴。

她的厨艺,深不可测。

“柳…公子真是好手艺!”

柳夷光淡漠地笑了笑,“让司膳大人见笑了。多谢大人帮助。”

司膳面上堆着笑,亲自拿了食盒过来。

柳夷光不敢托大,忙接过来,自己给装好了。也不需要帮着送,提溜着食盒走得飞快。

忙活了大半天,也到了晚膳时分。

祁曜难得的一日都没有出门,在书房里议事。常星则一整日都伸着脖子看着院门,天都要黑了,终于看到了他想看到的人。

“我的小祖宗,您可算来了。”

柳夷光很不好意思,羞涩地笑了笑,道:“殿下还在忙?我做了几道菜……”

“吱吖……”

书房的门开了,几位大人带着满脸的疑惑出来了。

柳夷光低着头,站在常星身边等人散。

“姑娘赶紧进去吧,殿下等了你许久。”

柳夷光的脸一红,咬着唇,慢腾腾地挪进了书房。

前脚进去,常星后脚就关上了门。

宫灯明亮,将他眉眼都照得一清二楚。

他放下手中的折子,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想好了?”

“嗯,想好了。”她鼓足了勇气看过去,目光坚定,眉眼带笑:“我想嫁给你。”

饶是祁曜再少年老成,在听到她这般直白地说出想嫁之后,还是羞涩了。

踉跄地走到她面前,有些不知所措。

再看看她,露出了胜利般的笑容,是了,她这个小心眼儿的人,终于搬回了一成,也让他羞涩了一回。

“殿下,我做了几道菜,咱们一起用晚膳吧!”

祁曜觉得自己还未从狂喜中走出来,再看看她一副老神自在的模样,也收了情绪,嗯了一声。

“这都是我用心做的呢!”她开始絮絮叨叨地介绍了这几道菜品:“神仙鸭子,雨前虾仁,带子上朝,烤花揽桂鱼,诗礼杏仁,你尝尝,看喜欢不喜欢。”

“听菜名倒是新鲜。”

“听着极有学问吧?这可是孔府菜。”柳夷光眨巴眨巴眼睛,“做这几道菜很不容易,用材用料都丝毫不能马虎,得跟菜谱上做得一丝一毫不差才行。”

爷爷当初教她做孔府菜时就说过,不少有天赋的厨师都试图改良过菜单,可做出来的孔府菜就没那个味儿了。说好要炖八个小时,只炖了七个半小时就算不得正宗。

祁曜的垂眸,漾开的笑意谁都看不到。

“雨前虾仁,何解?”

柳夷光吐舌,“我说了,你不许生气。”她夹了一粒虾仁到他碗里,解释道:“我拿了你的雨前龙井烹的这道菜,你吃吃,味香可口。”

祁曜微顿,艰难开口道:“今年的上品雨前龙井只得了两斤。父王匀了半斤给合宸宫。”

“嗯,司茶大人也说如今剩下的不到二两。”柳夷光知他心痛了,便催促道:“殿下尝一口这虾仁就不会觉得心痛了,快些尝尝。”

祁曜失笑,罢了,只不过一口茶。

尝了一口,这虾仁当真带着淡淡的茶香,清新美味。

“殿下可喜欢?”她有些忐忑地问道,生怕他说出还行,尚可这些敷衍的话。

“嗯,喜欢。”

柳夷光笑了,“殿下喜欢就好。”

她这些隐秘的心思,只有她自己知道。

只要功夫深,高岭之花与荒地野草,也能找到交集。

祁曜默默地用膳,她做的膳食,很合他的口味。

“殿下,能问你一个问题么?”柳夷光偏着头,天真无邪地看着他。

祁曜心中咯噔一下,有种不祥的预感。

“嗯?”

“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呀?”柳夷光放下筷子,看向他:“我想了三日,就是想不明白,您这样的人,怎么会喜欢上我呢?”

果然!祁曜被她直白的问题惊得咳嗽起来。这是一个姑娘家问得出口的问题么?

良久,他放下筷子,伸手摸摸她的头:“乖,食不言寝不语。”

第一百零六章 都听你的

柳夷光十分怀疑睿王有摸人家脑袋的癖好。

她可是还记着离家前挨的那顿打,阿娘算是白打了。

柳夷光心道,阿娘若是知道她要跟祁曜在一起,应该会打断她的腿。

她偷偷瞄了一眼祁曜,他倒是从容淡定得很。

又觉得只有自己心里汹涌澎湃,果然美色误人呐!

用完餐,柳夷光收拾餐盘,祁曜阻止她道:“让侍人收拾,你陪我出去走走,消消食。”

从善如流,她也就随他出门了。

不知为何,总觉得今日的气氛有点尴尬。她没有谈过恋爱,可前世见过不少人谈恋爱,那种经验,显然不适用。最重要的是,这里压根儿就没有谈恋爱的土壤,他们最多算是私定终身。

真让人有罪恶感。

然而始作俑者仍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也不知道那位姑娘的伤势如何了,前几日想去瞧瞧她,没瞧着。”

她不过是想打开一个话题,免得一路无言,倍显尴尬。

祁曜突然停住了脚步,望向了天上皎皎的的明月。

柳夷光也抬起头,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不过是个乞儿,看她做甚?”

他不愿她过早参与到这些肮脏的计谋中来。

“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或许跟我有关。”柳夷光不在意地笑笑:“或许是一直很惜命的缘故,我对靠近自己的危险很敏感。殿下不让我见她,是不是因为,她与我的身世有关?”

她甚至大胆地做出猜测,该不会又是一出真假猴王的戏码?

那可真叫热闹了。

祁曜很是惊讶,特意瞒着她,反而漏出了破绽。

“不过是些跳梁小丑罢了,成不了气候。”

他气场全开,十足的自信,让人能全心全意地信任他。

“嗯。”柳夷光笑得眼睛眯成了一道月牙儿,看着比方才吃的诗礼杏仁还要甜。

祁曜也不想深聊这个话题,转了话头问道:“这几天你都在做什么?”

“又研制了几道新鲜的菜谱,殿下可要尝尝?”

她那菜谱,大农令已经给他瞧过了。他可不想尝。

刚想回答,见她一脸促狭的笑意,便知她故意。

“殿下可知道为什么虫菜能风靡?”柳夷光一脸高深地模样道:“普通人家很难吃到肉,长时间不占荤腥,会造成身体里的营养不均衡。人的身体和食欲很诚实,身体里缺少什么,就会想吃什么来补充。别看蝗虫肉少,但是它是非常能补充营养的食物。”

祁曜的眉梢抖了抖,她尽说些奇怪的话。

“其实,这世上能吃的东西多着呐,只是很多都不为人知。除了虫菜,还有许多果子、野菜。”

提起她感兴趣的东西,她整个人都像在发光,不同于任何人身上的神采,异常夺目。

“我见你时常随手乱摘果子吃,这可不好。”对于她的一些小习惯,他是看在眼里,总想找机会说,苦于找不到时机。

“我自然知道哪些果子是能吃的。”柳夷光笑眯眯道:“我天生就能分辨果子有毒没毒,从未出过问题。”

这也算是一种天赋。祁曜失笑。

“双柳庄虽然物产丰富,但能找到的野果子终究不过寥寥数种。”柳夷光满是希冀地看着他:“我阿兄到外地办差,也曾给我带过数种稀奇的果子,我都把种子留下了。如果当上睿王妃,有让各地官员送当地特产的果子来的特权么?这样我就能建个百果园。”

睿王妃的特权是这么用的?祁曜一口气堵在胸口,很是怀疑,她只是因为能有这个便利才答应嫁他。

看她那眼神……

罢了,祁曜认命似的,答道:“有。”

听完他的回答,她的眼睛又亮了几分。

建立百果园完全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收集食材的怪癖,如今能在集市上买到的果子,只有桃、李、梨、柿子、桑葚、海棠果等等,种类实在匮乏。

买不到的,像是香蕉、西瓜、葡萄、甜橙、荔枝、龙眼、枇杷、樱桃等,除了原产地的人能吃到,就只有权贵才能享用得到。

在双柳庄时,她最常吃的果子就是桑葚和李子。除此之外就是野生的葡萄和山楂。

她实在太怀念抱着水晶大碗吃水果沙拉的日子了。香蕉的软糯,苹果的清脆,香橙的酸甜,再加几粒红彤彤的樱桃,淋上酸奶,冰镇片刻……想起来,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喜欢吃果子?”

突然听到祁曜这么问到,柳夷光使劲地点点头。

“常星。”

祁曜唤了一声,常星从假山后头走出来,“殿下,有何吩咐?”

“让司膳挑些好果子送来。”

她倒是不知道此行他们还带了果子,她还从未瞧见过。

常星倒也不惊讶,殿下不喜欢吃果子,显然果子是拿来给阿柳姑娘吃的。便笑问道:“阿柳姑娘喜欢吃什么?”

“随便捡几样就行,我什么果子都喜欢吃。”她也不知道都有些什么,待明儿打听清楚了,自己过去挑才好呢。

何止是什么果子都喜欢吃,目前为止,也没瞧见她有什么不喜欢吃的。

“还喜欢什么?”

待常星走了,祁曜又问道。

他可是想了解自己?柳夷光想了想,很郑重地回答:“我不挑食,只要能吃的我都喜欢;喜欢看书,但只喜欢杂记、话本一类的书籍;喜欢玩乐,听评书,听小曲儿;喜欢出游,骑着小毛驴到处跑。”

祁曜隐约有点头疼。

“我知道我喜欢的这些,都难登大雅之堂。”柳夷光抓了抓头,而后下定决心似的,道:“我既然已经答应了你,便会严格要求自己,琴棋书画不说精通,定会用心学着不让您蒙羞。现在学做大家闺秀,虽说是晚了点,可我会努力的。”她是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但她想,她喜欢的人那么优秀,她不想成为他身上的一个污点。

祁曜当真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么一番话。她的话语虽朴实,却足以打动他。

“既如此,明日起,便到书房,我来教你。回都城之后,再另做安排。”

睿王殿下亲自教授,旁人求都求不来。

“都听你的。”

祁曜嘴角勾了勾,她对自己是不是太信任了些?

第一百零七章

哪有什么百分之百的信任呢?不过是命运将人推到了这里,便不得不孤注一掷。她不过是在赌,赌自己是女主,赌他是男主。

天朗疏阔,他们并肩站在一起,这是再美不过的画卷。

常星拎着一篮子的果子,远远地站着,实在不忍心上前搅和。

然而,总有一些任性妄为之人,根本不在乎自己会不会遭人嫌。

祁岩撸着袖子,一脸怒气地走到两人身边,痛心疾首道:“你们俩居然背着我吃独食!”毒日头晒了几日,他满肚子的委屈,看着膳堂送来的菜色丝毫没有食欲,又听侍人说起今日她下厨,做了几道很是新鲜的菜色,连御厨都喋喋称赞,就更吃不下了。

柳夷光戏谑道,“今儿小店已打烊,世子有什么想吃的明儿擎早。”

说完朝他们行了礼,走到常星面前接过篮子,道了谢,步履轻快地离开了。

祁曜看着她离开,含笑摇头。对着祁岩时,又板着一张脸:“今日镇压流民的手段太过了,恐怕有人会因此大做文章。”

听到他说起这个,祁岩满不在乎道:“那哪是流民?根本就是有人派来捣乱的!”祁岩愤恨地说:“老子这么辛苦地赈灾,他们要来捣乱,打死也不为过。”

常星脸上带着些许遗憾,从面冠如玉的人嘴里吐出打打杀杀的字眼,总会让人觉得大煞风景。

“他们自然死不足惜,可人死了,就死无对证。”祁曜揉了揉太阳穴,好言规劝道:“以后行事,还是稍稍克制些罢。”

祁岩满不在乎:“有什么打紧,顶多功过相抵罢了。”

祁曜黑了脸,语气严厉:“打死几个暴民不是大事,可这样的事情多了,终究会伤了你的名声。”他们这样的人,不都是靠名声给撑着么。

祁岩最不耐烦旁人提到名声,他若是在乎这个,至于落下个“第一纨绔”的名头么。

本来就饿着,心情更糟糕,这会儿是半点不肯相让,两人闹个不欢而散。

常星恭谨地立在一边,什么话都不说,陪着站了会儿,祁曜才迈着缓缓的步子回房。

常星为他感到委屈,殿下身边这两个,一个懵懂,一个任性,都这么不让人省心。

行至月亮门,一个粉扑扑毛茸茸的身影跳了出来。

“你怎么才回来?他特别难缠吧?”

祁曜一惊,听见是她的声音,摸向腰间的手放了回去。

又见她换了女装,娇滴滴的可爱,眼睛都亮了。

“你不是回房休息了,怎么过来了?”

柳夷光将手中的果盘拼盘往前面一递,笑道:“漂亮吧?我自己一个人吃没意思,过来跟你一块儿吃。”

常星一拍大腿,哎哟,这丫头还真上道。瞧,殿下眉间的阴霾一扫而空。

“嗯。”祁曜一只手接过果盘,一只手牵着她,往屋里去了。

常星识趣,没跟着进去,就连伺候的人,也都让他们远远地站着。

方才隐约觉得他脸色不好,定是那混球让他受气了,那混不吝惯会惹人生气,也就欺负殿下克己守礼,不与他争辩罢了。自己刚才真不该就那么走了,在殿下身边也能帮下嘴。

便拿出哄阿爹阿娘的本事来,“殿下,这可是我花了心血做的水果动物园,小兔子,小羊咩,小熊猫,小老虎,是不是还挺可爱的?”

倒不是觉得这些小玩意儿可爱,反而听她说起小兔子、小羊咩,小熊猫,小老虎时的语气很娇俏,很可爱。

真如孩童般。

“嗯。”

好像情绪依然不高啊。

“殿下,这只威风的小老虎给你。”她拿出用香橙皮儿雕刻好的小老虎,肚子里装的就是香橙的果肉,黄橙橙的果肉一粒粒的特别饱满。

威风?他瞧着这只小奶虎,若不是头上刻着“王”字,哪里看得出是只老虎,小猫儿还差不多。

她自己则捡了苹果雕的兔子,咬得嘎嘣响。

看她吃得欢快,祁曜也捡了一只兔子,方一咬,柳夷光就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看着他,嗲声嗲气:“嘤嘤嘤,兔兔这么可爱,为什么要吃兔兔。”

祁曜尴尬地放下吃了一半的兔子,呐呐说不出话来。

柳夷光没忍住,笑出声来。自己也抖落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乐不可支道:“受不了了,受不了了,我果然走不了这个风格。”

什么风格?也亏得自己还能绷得住,祁曜面上带着一丝儿克制的笑意。

常星听得里面有笑声,这才放下心来。殿下清冷惯了,如今有这么个爱笑爱闹的人在身边也挺好。罢了,他也见过不少世家女,都端着大家闺秀的架子,哪能放下身段来哄殿下开心呢?反倒是这乡下丫头,有点儿意思。

吃完了果子,柳夷光抱着盘子出来了。

祁曜跟在后面,柳夷光一把将他推了回去:“不用送,就几步路。待会儿你送我,我送你天都要亮了。”

无奈,祁曜只能唤了人,为她擎灯。

人走了,背影都瞧不见了。常星才幽幽如自语:“阿柳姑娘还真是不错呐,人长得好,性子也好。”

“嗯。”

常星震惊了,殿下这是在回复他说的话?

虽说殿下仍是一副没有表情的模样,常星却能感觉到他此刻内心愉悦。

柳夷光一回到房,就把自己裹进了被子,在榻上翻滚。

一边忧心:“糟了糟了,阿娘一定会打死我了!”

一边开心:“啊啊啊啊,祁曜真的太帅了!”

这么揪着心,很快就折腾累了,沉沉睡去。

外面站岗的,耳力奇佳的石南憋着笑,主子给找的小王妃也忒有趣,赶紧拿笔将她的话一五一十地写上,放飞了信鸽。毕竟这些话,当着殿下的面,实在难以启齿。

次日一早,祁曜遣人来请她一同用膳,还带了两身衣衫过来,都是他自己喜欢的风格,柳夷光看了看,好像是新的,难不成他出行,还带了针线房的人来?

她几乎都要忘了,他们这次出行是为了赈灾。

进了门才知道,祁曜相邀的不止自己一个,祁岩也来了。见她也来了,冷淡的“哼”了一声。

气得她肝儿直疼,回敬了一个白眼。

对上祁曜无奈的眼神,柳夷光略略收敛了些,挤出一个还算好看的笑容,道:“殿下,我昨晚做梦,梦到一样顶好吃的东西,今儿有空,便做出来好伐?”

“嗯?”祁曜认真地戏谑地看着她,真的只是梦到了好吃的?

第一百零八章 写字难,难于上青天

被他这么瞧着,柳夷光老脸一红,心虚地夹了一块儿芙蓉糕,小口小口地吃着。

祁岩狐疑地看着他们,觉着气氛不对。眼珠子在他二人之间滴溜一转,便知道有了猫腻。心里也说不上是什么感受,闷闷地有点烦。

“你不是整日都闲着,还用等有空才能做?”祁岩语气不佳,说出来的话都带着刺儿。

只不过,他平日里就这般,柳夷光也没觉察他情绪不佳,冷淡回道:“虽比不得世子日理万机,却也没闲着。”

祁曜眼睛在他们之间逡巡,眉头微皱:“食不言寝不语,用膳。”

睿王威武,两人互相瞪了一眼对方,埋头吃饭。

祁岩挑挑拣拣,半点食欲没有。“每次随行的都是这几个厨子,就这几道菜,你都不腻么?”

一大早对着鸭条溜脊髓,汆水晶丸子,肉片焖冬笋,白煮鸭子豆腐汤这些菜,确实会觉得有点儿油腻。她早上好吃清淡点儿的,便只舀了碧粳米粥配点儿青菜,又吃了点甜口的点心,便放下筷子。

侍人端了茶来,她漱过口之后,也未下席,殷勤地帮祁曜布菜。

祁岩拿眼风扫着他二人,心中越发烦闷。

“这地儿没法待了,什么时候回去?”

满打满算,他们在这儿只不过待了五日,他这也忒猴急了?而且,昨个儿不是才闯了祸,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赶回家受罚?柳夷光撇撇嘴,真真想再讽刺他两句。

“胡闹。”祁曜拧眉:“你还真当此行是来游山玩水的不成?想早点儿回去,先把事儿做好。”

见他真的要发飙了,祁岩身段立马柔软了,“我也不过是抱怨两句罢了。昨儿那事,我处理得是急躁了些,我一定想办法把后面的黑手给抓住,老子吃了这么多苦,若是不得点儿奖励也忒亏了。”

祁曜听完,面色稍稍松弛了些,嗯了一声,算是给他的回答。

祁岩心里那叫一个酸,明明自己都这般表白了,元朗对他还这般冷淡。

在不和谐的氛围中用完了早膳,柳夷光乖乖地跟着祁曜去书房,祁岩也跟了来。

一声尖锐的哭喊划破了清晨的寂静,几乎要将她的耳膜给震破了。

近乎本能地,柳夷光看向了祁曜,他眼中寒光一闪而过,隐隐地,她觉得那是一线杀机,令人生畏。

“常星。”他皱着眉,唤了一声。

常星忙道:“奴婢去瞧瞧。”一溜小跑地往外去了。

祁岩好奇,也想要去看看,才抬了抬脚,被祁曜一瞥,就收了回来,讪笑道:“这等热闹不瞧也罢。”

反观柳夷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竟是半点都不带好奇的模样。

“殿下,我今日学什么?”

“习字。”祁曜拿了一叠文稿交与她手中,“不知你喜欢哪种字体,但我观你的字遒劲舒朗,应当适合你。“

祁岩侧目,啧啧,让人家小姑娘临摹他的字,元朗也真好意思。

“嗯,这字……”她想了半天,自己对书法着实不算了解,憋了半天,也只憋出一个:“好看。”

祁岩很不给面子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讽刺的话还在舌尖,祁曜隐隐带笑道:“眼力不错。”他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被赞了一句,柳夷光也十分汗颜,以后还是多读点正经书。

她捧着“字帖”找了个角落,就开始练习。

祁曜祁岩探讨着政务,不时有人来禀报镇灾的进度,事无巨细。

知道他政务繁忙,却也想不到要操心这么多事儿。听着便觉得麻烦。

写字得心静,她支着耳朵听他们说话,心静是静不下来的。写的字仍像鬼画符,跟字帖相比,越发显得惨不忍睹。自己都没觉察到,她一边写,一边在叹气。引得祁曜频频看过来。

奇了怪了,若是这会儿让她拿刀在瓜果上刻字,她保证能刻得跟纸上写的一丝不差,怎么偏偏拿着笔,却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就连前来禀事的大人也忍不住猜想,小公子不知遇到了什么难事儿,瞧瞧人都愁成什么样了?

稍微得了闲,祁曜祁岩踱步到了她的案前,瞧着了她写的字,祁岩捂着眼睛,“不行不行,我的眼睛要瞎了!”

柳夷光咬着唇,将纸团成了一团,砸向祁岩的脸,中途被祁曜截住,无奈地看向她:“好不容易写好的,扔了做什么。”说着将纸团拢入了袖中。

真是太丢人了!柳夷光咬着嘴唇,心有不甘。还就不信了,她拿得了刀,就能拿得了笔!

“哟呵,现在有人给你撑腰了是吧,还敢拿纸团扔我!”

柳夷光仰起小脸,露出标准的假笑:“是啊!”

祁岩刚要发火,祁曜便道:“子彦,柳儿是妹妹。”

什么妹妹,他的妹妹才不是她这样儿的呢!可是想了想,家里的那几个妹妹,罢了,还不如她呢,也就熄了火儿。

嘀嘀咕咕道:“现在是妹妹,以后就是嫂子了。”

柳夷光耳力好,听闻她说的话,脸微微发烫。罢了,既然如此,也懒得跟他这种“小孩子”一般计较了。

不过是一点小插曲,祁曜点拨了她运笔的方法之后,便又处理公务去了。

按他说的去做,写出来的字看着确实要端正些。练了一上午,总算找到了点感觉。

“禀殿下,您说要准备的那一批家禽都已悉数送到了庄子上。”

柳夷光闻言,抬头看了一眼祁曜,眼睛里都放着光。

“好。”

待人走了,柳夷光放下了笔,走到祁曜边上,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殿下,养家禽这个我有些心得,不如我过去瞧瞧?”

她实地考察过不少农场,也知道一些科学养殖的方式方法,运用起来可大大提高生产力。

祁曜也只能在心里叹息那么一下,一对上她发光的眼睛,拒绝的话便说不出口。

“常星,备车。”

柳夷光欢呼一声,立刻将案几上的笔墨纸砚都归置好。

这些天也没出门,初出府,她才发现基本没有成虫,行人也都露出了脸。

第一百零九章 鱼颊肉~

北郡之地,系数平原,有河有湖,因此虽说干旱了些时日,河道变窄,湖水变浅,饮用的水还是有的。只是还是有不少村庄因抢水源闹出事儿来。

从府中到庄子的这一路上,见到了不少官兵在河道附近巡视。

到了庄子,才下车,便看到了三哥。

不知为何,忽然觉得万分委屈,鼻头一酸,眼泪差点流下来了。

可怜巴巴地走过去,扯着柳晋勤的袖子:“三哥,你怎么才来?”

柳晋勤也是百感交集,唯一的一个妹妹,说不是亲生的就不是亲生的,他也很绝望。见她难受,他调整了一下情绪,似是感叹道:“没想到才几日不见,柳儿竟学会像女孩儿一样撒娇了。”说着又看向祁岩和祁曜,行了礼。

祁曜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扯着柳晋勤袖子的那只手,见她仍无知无觉,他的脸色也越来越黑。

柳晋勤下意识的想要挡住他的目光,柳儿长得好看,从小到大他和两位兄长可是见识了不少才狼虎豹,睿王殿下的眼神明显有事儿,出于保护自家小白菜的本能,他还真就挡了挡,而且面色也有点不虞,回视的目光也铿锵有力。

祁岩暗自鼓掌,没想到这小子是个硬骨头呀!

祁曜忽而敛了气势,转而对柳夷光道:“不去看家禽了?”

柳夷光摇头道:“我想先跟三哥说说话。”

纵然心里百般不愿,又想着他们做了十多年的兄妹,她这些时日心里恐怕也很煎熬,总是要有人宽慰才好,祁曜只能极有风度地表示,他先去小憩片刻。

见他也有吃瘪的时候,祁岩明朗了许多,呼喝着一群下人,到庄子里寻野味。

原地只留下他们兄妹二人。

人都走了,柳晋勤才宽慰她道:“阿爹阿娘已到了帝都,事情我们也都清楚了。”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心疼道:“你还好吗?”

这一问,柳夷光眼圈又红了。

一点也不好!

“阿爹阿娘可还好?收留罪臣之女,罪名挺大的。”

柳晋勤拍拍她的肩膀,心头也是一酸。

“都还好,家中之事暂不必担心。阿爹让我给你带话,”柳晋勤附到她的耳边,小声道:“堤防睿王。”

柳夷光的心如坠冰湖。

既心虚又害怕得知什么真相,脱口问道:“为什么?我觉得睿王殿下挺好的。”

柳晋勤敲了敲她的头:“我看阿爹说得没错,你看着聪明,其实根本未开窍。”他叹了一声,继续道:“天家人是没有心的。”

柳夷光目光黯了黯,咬着唇不吭声。

“方才,他看你的眼神不对,你自己也需注意些。莫要跟他走得近了。”

得,看来她的情路注定坎坷。

“知道了。”

她也不完全是恋爱脑,在答应祁曜之前,她已经将日后要面对的困难都想过了。

柳晋勤看她蔫蔫儿的,脑子一热,像炸了毛的猫,克制着捂着嘴道:“你…你该不会已经对睿王动了心吧?”

不得不承认,三哥在真的很敏锐。

她又不会说瞎话,水汪汪的大眼睛眨了两下,似乎在说“是的”。

“你你你……”柳晋勤思绪凌乱:“糊涂啊!”冷静下来一想,睿王玉树临风,文韬武略,又有治世之才,哪个小姑娘能不为之倾倒。亏得他还一再在阿爹阿娘面前保证,柳儿不是肤浅的小娘子,定不会被迷了眼去。没想到,打脸来得这么快!想到回去之后要承受阿娘的雷霆之怒,他瑟瑟发抖。

“三哥,我有分寸。”纵然如此说,她也不得不恳求三哥暂时不要将这事告诉父母。

柳晋勤狠狠瞪了她一眼,知道她平时就注意大,倒也不曾闹出过什么大事。“罢了,这事先不告诉阿爹阿娘,可你自己也要多长点心眼儿。”

“晓得的。”她乖巧应答。手仍扯着三哥的袖脚,声音微微颤抖,伤心道:“三哥,我不想当定国公的遗孤,我只想做阿爹阿娘的女儿。”

柳晋勤闻言眼睛蓦然一红,道:“定国公满门忠烈,被人诬陷蒙受冤屈十多年了,柳儿虽为女子,也应当想想如何洗脱定国公的冤屈才是。”他看着她长大,甚知她的性子,又道:“这事,你是无论如何也不可逃避、不可置身事外的。放心,阿爹阿娘阿兄都会助你!”

她眼神微微瑟缩,“三哥……”

“柳儿,不可任性!”柳晋勤看她这样,便知道她根本就没有将定国公府放在心上。可,无论是圣人、端亲王,还是定国公府旧部,都在想着为定国公翻案,只是他们缺少一个契机,而柳儿的出现,正好就是这个契机。他又何尝希望她卷入纷争?不过是退无可退罢了。

见三哥都严肃起来,她放开了他的衣袖,哀叹了一声:“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她终于,还是要走这一步——为定国公府崛起而努力。

看似一条康辉大道,实则凶险万分。她不想为之搏命,眼下看来,是不得不搏。

她的表情忽而凝重起来,她自己涉险也就罢了,定不能连累阿爹阿娘阿兄。

心中又是一酸,罢了罢了,她本就是个没有亲人缘的,这十多年的亲情本就是偷来的,不过就是回到从前孑然一身的时候,她不怕的!

许是他们二人交谈了许久,祁曜的耐心渐尽,派了人请她用午膳。

柳晋勤暗暗瞪了她一眼,她不好意思地讨好一笑,道:“三哥,我先过去了。你赶路到此应该也累了,好生歇息。”

柳晋勤点头,道:“照顾好自己。”

跟着侍人找到祁曜,见案几上已经摆放了饭菜,她自觉地坐下,对着祁曜道:“劳殿下久等了。”

祁曜面无表情,见她眼圈泛红,垂着眼道:“嗯,用膳吧。”

祁岩不免抱怨:“元朗,你也忒宠她了些,等了这么许久才用膳。”

“抱歉,我并不知道你们等我。”

许是没有想到她会如此郑重的道歉,祁岩微顿,复又凶巴巴道:“谁说我们是在等你了。”

真讨厌啊!柳夷光懒怠理会他。

祁曜挑了清蒸鲈鱼眼睛旁边那一点点的脸颊肉,沾了汤汁,放到她的碗碟中,低声道:“今日这鱼的做法看着新鲜,你尝尝。”

柳夷光哂然,这还是她让厨上这般做的呢,可他将他最喜欢的鱼颊肉剥给了她,她心中十分欢喜。

第一百一十章 叫花鸡 叉烧烤鸭(一)

农庄中家禽啼鸣,不比城中府里安静。她是听惯了的,并不觉得吵闹。祁岩听着,觉得百爪挠心般,烦躁不已。

“殿下,不若下午您与世子先回府,我将事情安排好了便回去。”

祁曜淡淡地瞥了一眼祁岩,“无妨,也无其他事情需要处理。你要做什么,吩咐侍人去做就好,不用亲力亲为。”

柳夷光笑道:“也好,既然来了农庄上,晚膳我便做些农家风味打打牙祭。不然回到帝都,便享用不到。”

祁岩眼睛一亮,面上泛起了红光,这么长时间,总算听到她说了一句可心的话。

“叫花儿鸡,叉烧烤鸭,你们定会喜欢。”想起烤鸡烤鸭的美味,她自己都要淌口水了。

祁岩一听这名儿,就觉得有意思,追问道:“怎么叫这么个名儿?叫花儿鸡,难不成还是花子做成的这道菜不成?”

柳夷光露出一个刻意惊讶的表情:“正是如此!”

“你倒是个什么都不忌的,这等粗鄙的东西也敢呈上来。”祁岩觉得有些膈应,但更多的是好奇。

柳夷光冷笑一声:“也不是特意为您做的,您也不用太勉强。”或许是跟这位世子八字不合,听他说话便十分不喜。

祁岩见她如此,也不生气,反而回道:“你这个小没良心的,之前不知偏了我多少好吃的去,这会儿却连一点儿粗野的东西都舍不得拿出来了。”

她还想继续回怼一句,祁曜拦下。

祁岩得意地朝她抛了个媚眼,心中更是舒畅了。

柳夷光转移了视线,并不去看他。

放下碗筷,略坐了片刻,她便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祁曜瞧她这样,便知她惦记着那些家禽,却故意按兵不动,自在地饮着茶。

“时辰也不早了,我先去将正事给办了,也好早些回府。”

祁曜勾了勾唇角,放下茶杯,命常星跟随她一起过去,就怕她样样都要自己上手。

祁岩觉着反正自己待着也是无聊,不若跟着她一起过去瞧瞧,看她能玩出什么花样。然则祁曜怎会放任他过去添乱,抓着他处理政事。

有常星这位大神坐镇,自然没有人会碍手碍脚,故意给她添堵。又加上常星对这些人的能力都熟悉,但凡柳夷光需要做点什么,常星立刻就点名,整个过程下来,她还真的只需要动动嘴皮子。

也别小看了这动嘴皮子的活儿,一路听下来,常星是越发觉得自己还是小看了这个乡下来的小姑娘,她的心里十分有成算,行事也有条理,一样一样说下来,让再场的匠人都很服气,全都照她说的去做。

要知道这些匠人都自觉凭本事吃饭,最看不惯外行人指手画脚,很不好搞。如今心甘情愿听凭她差遣,还真不是看在殿下的面子上,只能说明她还真有几分本事。

“对,鸡笼可以做成三层,每层分别放置食槽,食槽要根据鸡龄来设置,做成大小适宜的有檐料槽。这边放置蛋槽,这样捡蛋也就方便了。”柳夷光看着工匠画出来的设计图,惊叹不已,只听着口述,就能做到这一步,不得不让人佩服。

“这样大的一个农场,按这种养殖方法,养数万只鸡都行。”听了她的规划,一位匠人感叹道,更佩服她的妙想。

常星一听,也惊了:“可是说真的?”

柳夷光道:“理论上来说可以,但也需要考虑到饲料供应的问题。这个规模可以慢慢增加,之后我会将饲料的制法和用量都列明。”

柳夷光心中盘算着,现今已有五六百只鸡,这些鸡现在都在产蛋,现在开始人工孵化,到明年春天,数目就相当可观了,现在一只鸡的市价约五十钱,她从这边批发,一只鸡按三十五钱算,只是做成卤菜,一只鸡也能卖两三百钱,也算是暴利了。

而鸭子就更不必说了,一只鸭的市价约100钱,一般人还真的吃不起,也就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买只整鸭。又因卤鸡卤鸭都是新鲜的菜品,供不应求,价格不便宜,赚得也就更多了。

不知不觉,天色已晦暗。

常星提醒道:“柳公子是不是该挑选几只鸡鸭,做那什么……叫花儿鸡,叉烧烤鸭?”

经他提醒,柳夷光一拍脑门儿,又想到一个生财之道。

他们二人吃过的蝗虫都能风靡,用他们来宣传,烤鸡烤鸭定能火遍大夏呀!想到这里,她便立刻去笼子里挑了两只胖鸡和两只肥鸭。

常星见她拎着一手拎着两只鸡一手拎着两只鸭丝毫不觉得吃力,实在不知如何形容才好。便是宫里的粗使丫头,都比不得她勇猛。

“快不快接着?”常星对旁边的侍人道,侍人们面面相觑,硬着头皮接了过去。

柳夷光乐得自在,对常星道:“常大人,瞧见那个小土坡没?我便去那里准备,过半个时辰您带殿下过来。”

植物都被蝗虫啃光了,从前可以花前月下的地方光秃秃的,实在没有美感。

知道她到这里来是为了给睿王及端亲王世子做饭,厨房那边很乖觉地送了水和刀具来。

她一边处理鸡鸭,一边指挥着侍人们挖土坑。

半个时辰之后,土坑里的火烧得正旺,祁曜和祁岩也踏着暮色而来。

见直接拿竹叶裹着带毛的鸡,祁曜脸色微变。

“茹毛饮血,还真是别具一格!”祁岩兴奋道,她这粗狂的做法,虽然看着有点恶心,但想想之前吃过的“龙凤汤”,大约食材看上去奇怪,做出来的食物味道却意外的美味吧。

“原本应该用荷叶包裹的,可惜这里也没有荷叶,只能用竹叶代替咯。”

空气中赏存着腥味,怪难闻的。

直到她用酒和泥,酒味清香才冲淡了腥气。

旁边的侍人都傻了眼,这么好的酒怎么说倒就倒了呢?

又见她将泥一点一点地裹在用竹叶包起来的鸡身上,到最后,成了两个硕大的泥球。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祁岩欣赏的范畴。

第一百一十一章 鸭肉卷儿

“现在只用把它们放在土灶里煨烤着就行。”她洗净了手,又开始烤鸭。

柳夷光手没有停,嘴里也介绍着:“叫花儿鸡得用三斤左右的三黄鸡,所谓的三黄鸡就是毛黄、爪黄、喙黄,这样的鸡皮脆骨软,肉质鲜嫩,咬上一口,满口油香还不腻!而这挂炉烤鸭,就得用这种羽毛纯白,体型丰满的鸭子,这样鸭子油厚肉嫩,稍稍一烤,香味便出来了。”

当然,她拎着的是已经退了毛的鸭子,如此这般,才能看出它的体型的确丰满。

常星听了也暗自吃惊,方才看她随意抓了几只,却没想到还有这么多弯弯道道。

也是人多力量大,待她先烫好了卷饼,简易版的烤炉也做好了。

柳晋勤靠在一颗光溜溜的树干上,抱着手臂,远远地看着她,眼神坚定温柔,他家阿妹做饭的时候,身上是会发光的。

柳夷光沉浸在做菜的愉悦中,有祁曜这尊大神坐镇,真是丝毫不用为材料担心,只要她一开口,什么都有。

往鸭肚子里灌了开水,系上口,用

祁岩弱弱道:“不用取内脏?”

“内脏早就取出来了,只用开个小洞取内脏就行。”她将还未挂炉的一只递到他的眼前,“从这儿取,方便灌水和系口。”

“灌水又是为何?”

祁曜多了几分好奇,问道。

柳夷光眼睛一亮,看看人家学霸,就知道问关键的。

“其实就是为了防止鸭子烤得太焦肉柴了,而且水把鸭肚子给撑开,这样烤的时候皮不会烤软。”她小声道:“偷偷告诉你,这是烤鸭的诀窍哦!”

祁曜心中一喜,眼中带笑。她这哪一步不是诀窍?他虽不懂烹饪,却也知道能从这么小的口子里掏出内脏实属不易。

很奇怪的,他的脸色根本没变,她却知道,他在笑。

她转了一下头,清清嗓子继续说道:“本想说地方简陋,随便做做,没想到殿下这次带来的人都是行业精锐,炉子做得好,材料准备得也好。”

她捡了一根木材,放在鼻尖闻了闻:“这样的枣木着实难得,也是可惜了,原本这个时节也该有枣子吃了。”

祁曜闻言,心中亦有叹息。

“有枯有荣,待看明年。”

柳夷光灿然一笑,将枣木扔进了火炉。

做挂炉烤鸭可不比做叫花儿鸡,得盯着才行。

“这得烤多久?”祁岩眼巴巴地看着炉子,也不知道它们出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半个时辰吧。”

常星一听,立刻让人搬了软塌过来,供主子和世子休息。

柳夷光拍了拍手,怕他们在等的过程中感觉到闷,便对着案几上的东西介绍:“去心黄瓜条,翠玉葱丝儿,柳氏甜面酱,清蒸荷叶饼,额,当然这个饼有点儿名不副实,材料欠缺,见谅。”

祁岩眼睛一亮,小姑娘一看就是要搞事情呀!

炉子里的烤鸭发出”滋滋“的响声,香味也渐渐出来了。

这是什么神仙香味!祁岩鼻子用力地吸了一口气,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一向令人琢磨不透的祁曜,眼神也时不时飘忽到了火炉里的烤鸭身上。

连他们两位吃惯了山珍海味的都这样,就莫提周遭其他的人了,简直被这香味勾得馋虫都要出来了。

“可以起锅了!”

她这一声简直犹如。

祁岩立刻正襟危坐,脸上是掩不住的兴奋之色。

鸭子刚从挂钩上取下来,放在盘中。他就忍不住朝着鸭腿伸手。

柳夷光眼疾手快,一把将他的魔爪给拍开。好歹也是个世子,给自己留点体面好吗?

“还没好呢!”

今儿这鸭子烤得倒成功,通身均匀的枣红色,皮层酥脆,还带着一股子枣木的清香。她才不许祁岩这个混世魔王破坏她的伟大计划呢!

她拿出刀,利落地将鸭子给片了,皮肉相连,更能看出这鸭子外酥里嫩了。

片好之后,鸭骨也不浪费,全都扔进瓦罐,加入白萝卜块儿和热水,放到炉子上煨起来。

常星看着殿下对这烤鸭很感兴趣,只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吃,怕闹了笑话,也无法上前帮忙,只暗自祈祷这丫头能速速放下手头的事,让殿下吃上烤鸭才是。

祁曜看着满桌的东西,隐约猜到了该怎么吃,干脆自己动手,拿了一张荷叶饼,夹了一块鸭肉,一小块黄瓜条,一些葱丝儿,再刷上一点儿酱,随意一卷,咬了一口。

肥而不腻,满口生香。

他不禁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没想到味道竟然这么好。

柳夷光见了,笑道:“殿下果真聪慧过人!”将“过人”二字咬得极重。

祁岩一听,这又是在挤兑他呐,但也没空同她计较,也效仿祁曜,卷了鸭肉来吃。

才咬了一口,他觉得自己都要哭了!委屈了这么多天,就是在等这个时刻,幸福极了!

两只鸭子分了四盘,她取了一盘,只卷不吃,放在盘中,祁岩伸手要拿,她抱着盘子移开,急道:“不行,这是给我三哥的。”

“给他?”祁岩皱着眉,“他一个奴……”发现她的脸色不对,立马截住了话头,烦躁道:“去吧去吧,他今日也辛苦了。”

总算他没有说出口,柳夷光仍觉得胸口闷着气,端着盘子,抱着酒壶,给三哥送吃的去了。

祁曜看着她的背影,思绪复杂。

柳夷光回来时,见他坐着不动,便紧张问道:“殿下可是不喜欢这种吃法?”

祁曜闻言,柔声道:“我在等你。”

她爽朗一笑,然后落座。

祁岩才不管他们如何,自己吃得尤其开心,就这么一会儿,就自创了几种包法。

真是个吃货!柳夷光暗叹一声,用标准的方法,包了一个特别好看的卷儿递给祁曜。

“这个给你。”异口同声。

两人闹了个脸红,接过对方递过来的鸭肉卷儿,默契地相视一笑。

常星瞧见了全过程,立刻暗戳戳地背过身去,掏出纸笔记下,八月三日晚,殿下亲自为柳儿姑娘卷了一个鸭肉卷,柳儿姑娘亦为殿下卷了一个鸭肉卷,二人笑得很甜蜜。

后来,他将小本儿呈了个皇后娘娘,娘娘却只是问他:“何为鸭肉卷儿?”

第一百一十二章 和解

从食用结果来看,烤鸭能够百年不衰颇有理由,毕竟这个据说非常挑嘴但实际上她压根儿看不出来他挑嘴的端亲王世子自己一个人都快吃了一只下去。这吃相,也够让人叹为观止的!

柳夷光默默地泡了一壶山楂茶,既解腻又能帮助消食。

“叫花鸡还要等多久?”

饮了一口山楂茶,酸酸甜甜的味道绕着舌尖,很是香甜解腻,并且仿佛开了胃似的,让人想要吃更多东西。

柳夷光扶额道:“您歇一歇,我这就拿去。”

她知晓祁曜是个爱干净的,也就不想在他们面前打开泥壳,背对着他们,用自制的小锤子一下一下将泥壳敲碎,连带着鸡毛一起脱落,露出干净完整的鸡身,同时一股子馨香散在风中,酒香和鸡肉的香味缠绕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特的令人垂涎的香味,让人忍不住一再用力地吸着鼻子,这香气倒是比狐狸精还要勾人。

旁边侍人忍不住问道:“柳郎君,您这厨艺难道是跟神仙学的不成?啷个这么香,忒馋人了。”

柳夷光抿嘴一笑,小声道:“还真的是跟神仙学来的。”

侍人大惊,“我瞧着您也像神仙似的呢!”

柳夷光一愣,淡笑着摇头。

将整只鸡放入盘中,淋上香油,端上了桌。

“为了配合您二位的身份,我也稍稍改进了些,此鸡腹有乾坤!”

祁岩眼巴巴地看着她手中的另一只,面色略有不善,却也没说什么。

柳夷光朝着祁曜讨好似的一笑,道:“这只我给三哥送去,殿下先吃着,不用等我。”

祁曜敛气颔首,待她转身了,身上又开始散发阵阵寒气。

祁岩瞧他如此模样,嘲笑道:“从前怎么没有瞧出来,元朗竟是这般会体谅别人的?”

“我从前倒也没有瞧出来,子彦竟这般会说笑。”声线平平的,听不出他半分情绪,祁岩哀叹一声,自己最近怎么了,为何总是忍不住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

柳晋勤及他的二位同僚一起,半只烤鸭入肚,着实不够解馋,反而越发勾起了馋虫,这种浅尝辄止的感觉实在让人煎熬,见她又端了烤鸡过来,柳晋勤搓着手道:“好……阿柳,还是你对阿兄好。”

柳夷光轻咳一声,有些别扭道:“阿兄也不要饮太多酒,倒是这山楂水,可以多饮些。”

柳晋勤旁边的两位少年也不敢搭话,只是羡慕地看着柳晋勤,平时也不见世子对他如何特别,可是没有想到,他竟跟睿王和世子跟前的红人这般熟,连专门为睿王和世子做的菜都能偏来,这哪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勤兄,你跟柳郎君是兄弟?是呢,你也姓柳,他也姓柳。”

柳晋勤摆摆手:“虽说都姓柳,却不是一个柳。”

柳夷光耳力极佳,背影一僵,终是没有回头。三哥自然是想为了她好,她听了心里仍又酸又疼。

待她回来,一只烤鸡也只剩下大半个身子。

她的碗里,放着一只鸡腿。

“已经这个时辰了,不宜多食。”

祁岩对她的话不置可否,肚子是觉得有些撑,可嘴巴根本停不下来,没有想到鸡好吃,鸡腹里的裹着的香蕈、虾米、冬笋片、江米,风味更佳,令人欲罢不能。

祁曜却很是听话地放下了筷子,端着茶杯,饮尽了一杯山楂茶。不动声色地偷偷看她,她眯着眼睛一手用手拿着鸡腿,一手端着酒碗,吃一口肉,饮一口酒。

半点姑娘家的样子也没有,但,怎么就这么好看,让人移不开眼睛。

感觉到了他的目光,柳夷光看过去,笑道:“我从前就想这样,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今日一试,果然很爽。”

祁岩讽刺一笑:“我瞧着你做男人做得挺成功的。”

柳夷光不以为然,回了一句:“我也觉得,你我性别都生错了。”

这不就是说他像个娘们儿么?是可忍孰不可忍,祁岩拿手指着她,就听到旁边祁曜咳嗽了一声,气焰立马就下去了,好男不跟女斗。

见她面有得意之色,祁曜朝她摇摇头。

“知道了。”她举起酒碗,站了起来,对着祁岩道:“祁岩,我们和解吧,以后再也不跟你斗嘴了。”

祁岩一愣,她都这么说了,自己若是不做表示,岂不是心胸连个小姑娘都不如了?他也端着酒碗站了起来。

“和解。”

酒碗相碰,柳夷光笑道:“以后我做了好菜,自然会拿来招待你这位好朋友。咱们和解,你不亏的。”

祁岩内心暗爽,确实不亏。面上却淡淡的,回道:“跟本世子做朋友,你也不亏。”

祁曜眸色渐沉,放下杯盏,为何心中略有不快?

她却无知无觉,吃完鸡腿,又舀了江米来吃,不亦乐乎。

“殿下,”柳夷光唤了他一声,眼中精光一闪,“焖炉烤鸭、叫花儿鸡,你可喜欢?”

祁曜因这一声“殿下”,又觉得不甚熨帖。

“嗯,喜欢。”

在他洞若观火的目光之下,她着实开不了口,想做这门生意。

罢了,以后再说也不迟。“喜欢就好,喜欢就好。”她略心虚地说道。

倒是祁岩突发奇想,击掌道:“不如我跟你学这两道菜!哎,一想到日后恐怕吃不上,怪心酸的。”

“还是不要吧,你这娇贵小身板,实在做不来。”柳夷光又道:“反正日后总不会缺你吃的这一口~”回头跟老钟商量着,再招些伙计,把店子做大些,菜品再丰富些。

祁曜一听,心中叹到:就知道她生出了做这笔生意的心思。

看着她惬意的模样,他觉得胸口微堵,她若是真心想要从商,有这样的手艺,又有如老钟那样忠心可靠之人,多几道菜色,这生意定会做大。那时候她不想着银钱之事,到了帝都,反而有了这样的心思,定是觉得漂泊无依,想要钱财傍身。

难不成他就这般不值得信任么?

对于他这种隐秘的心思,柳夷光无知无觉,不过,如果祁曜知道她从前不是不想赚钱,只不过是觉得自己赚了钱也没用所以干脆不折腾,此刻就不会如此憋闷了。

第九章 合胃口

“想要了解,需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柳夷光正视周先生,偏着头微微一笑:“对吧?”

她现在还是个小萝莉,可以卖萌。他们要做的事她不想参与,撒点鸡汤卖个萌躲过去就好。

周先生微微一愣,郑重地点头,又开始惜字如金。

鸡汤有效,她开始另支起一吊锅,开始烧水抻面。

从来只知道“纤手破新橙子”的画面温柔可爱,原来“素手抻面”的画面也能温馨宜人,那面团在她手中翻转,变成一根根细长的面条。祁岩是第一次亲眼看人家抻面,眼看着这玩意儿从面粉变成面条,这感觉很新奇。

“我虽吃过面条,但还真不知道面条是这样做成的。”祁岩大有自己撸袖子一试的感觉。

柳夷光浅笑,这大约就是食物的魅力吧,仅仅看着从食材变为食物的这一过程,心中就很熨帖。

清水沸腾,水汽氤氲,她将抻好的面条放了进去,面条在沸水中翻滚。

“要是有点青菜就更好了,不过这是在野外嘛,要求不能太高。”

待面条煮好,她过了一遍凉水,用三个粗陶的大碗装了,再舀了鸡汤进去,一一扮好,还从小盆栽上揪了几片薄荷叶作点缀。

“为了让您放心,婢子先试吃验毒。”瞟了一眼最后的座位,还是默默地捧着大海碗蹲到了墙角。

祁岩瞥了她一眼,这委屈巴巴的模样太影响人的食欲了,“准你上桌,仅此一次。”

柳夷光高兴道谢,美食可不是要以舒服的姿态来食用。虽然是他的命令,可是她这样丝毫不推拒地接受了的态度也让人不爽。

三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有柳夷光“呼哧呼哧”吃面的声音。

祁岩忍啊忍,用余光扫了她几次,终究是忍不住,怒道:“你这吃相也忒难看。”

“哈?”柳夷光放下筷子,擦擦嘴,动作文雅,“据说这样吃面会更好吃。”说完也不管他们吃得怎么样,她收拾好自己的碗筷,将余下的汤倒入陶瓮中,放入背篓。已经请他们吃了面,这些总可以带回家吧。

没想到柿子说:“这汤不错,余下的这些晚膳时呈上来。”

你还要脸不要了?

周先生在一旁用手遮住了脸,很不想承认这厮是皇室的人。你丫在家挑三拣四,这也吃不下那也吃不惯,到了这里倒是什么都不挑了!

祁岩自己倒不觉得有什么丢脸,这汤好喝面好吃,他还想再吃,但是这食材和做法都太渗人了,还是懒得劳师动众特意去弄。

以上位者的角度来说,他算是比较仁慈的了。

吃饱喝足,时间已经不早了,柳夷光仔细将山洞打扫干净,出来的时候特意将盆栽带走了。

祁岩见了问道:“你带着这个做什么?放在里面不是挺雅致的?”

“奴婢这不是要去王府伺候了吗,应该没有机会再来这个山洞了。”她的语气有些淡淡的怅然。

祁岩闷声道:“准你将它带进王府。”

柳夷光压制住自己看智障的眼神,京城那么远,我千里迢迢抱着一个盆栽过去,我有病啊?

“多谢柿子,柿子威武。”

一句口不对心的马屁,世子很开心。

她深深地感觉到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气场有多么的重要,碰上一个气场不合的,时时刻刻都觉得堵心。她和这个柿子典型的气场不合。

吃到蛇咬鸡,她心情甚好,带他们去看她做的机关时,也格外地仔细,同他们细细地讲了原理,也不管他们能不能理解,“不过这些机关起先是为了捕兽,但显然从来没有捕到过。捕人倒是好用得紧。”

“哦对了,那些人为什么追你?是不是你这丫头得罪人了?”

柳夷光摸了摸鼻子:“哪有得罪的,李家的人岂是我一个丫头得罪得起的?”

周先生昨天就让人打听了事情的原委,那李家也太猖狂了,真以为远离了京城地界,他们做什么都没人管得了了么?

“父王曾说你阿爹在战场上是一员猛将,你也不算辱没了你阿爹的威名。”祁岩对柳管家还是有几分敬重的,从语气上就能听出来。

他这句话算是对她的赞赏?

她可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呢!柳夷光抿抿嘴,给了一个疑似在笑的表情。

她采了一些凉粉草之后,三人就下了山。

一来一回,两个汉子都觉得有些累,反而柳夷光一回来就冲入厨房,开始捣鼓晚餐。

周先生道:“明日阿柳姑娘再带我们到村子里走走。”

柳夷光扯扯嘴角,实在笑不出来,后又想着,反正自己进了王府靠的是手艺,会不会笑,笑得好不好看根本不打紧,于是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算是给了回应。

一日之间,她的想法不停地在反转,她想要讨好上司,却又不想苛刻自己。

前世虽说也在泥沼里挣扎过一段时间,但她从未迷茫过。

手腕上绑着沙袋练习翻锅她不觉得辛苦;被溅起的油花烫到起水泡也不觉得难受;练刀工手指都是小伤口她也从未喊疼;被师父刁难被同行打压,她咬咬牙也就过来了。

可那个时候不管再怎么艰难也看得到希望啊。

可是现在呢,阿娘对她最高的期望,也不过是嫁一个好儿郎。

然后呢,相夫教子,子子孙孙继续为王爷及其继承者效忠。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就像她的父母和哥哥们,他们从里不会哀叹自己家奴的命运,若是她没有前世的记忆,她也会觉得自己的日子还不错。

祁岩和周先生沐浴之后,便在书房下棋。

“这丫头年纪不大但心思还挺重。”下了半盘棋周先生突然说道。

祁岩哼了一声,心里却想着晚上她会做什么菜,她那个三清酒还有没有。

便对在旁边伺候的新桃道:“去那边看看,晚膳用的什么。”

新桃吃惊道:“今儿还是去那边用?方妈妈已经把晚膳备好了呀。”

祁岩面色不渝,新桃立刻笑道:“那奴婢让方妈妈把准备好的吃食给柳管家送过去,不然他们晚上又不得食。”

“那就这么办吧。”

周先生嘴角噙笑,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我瞧着你以后是离不开那小丫头了。”

“笑话!不过是会做些吃食的小丫头罢了。”祁岩将棋子扔进棋器,偏着头想了想,又笑道:“不过,她做的吃食倒真的符合我的胃口。”

第一百一十三章 睿王想搞养成计划~

酒足饭饱,柳夷光满足地眯着眼,享受着美食果腹的充实感。

“不行,得消消食。”爱吃又怕胖,只能靠餐后运动来保持身材。

祁岩摆摆手:“你们自去吧,我走不动了,躺会儿。”

祁曜只是看了他一眼,起身,走了几步之后,站定,等她过来。

庄子里的环境并不优美,兼之有鸡鸭鹅的叫声,很是嘈杂。

两位璧人并肩而行,却也是难得的风景了,“蓬荜生辉”大约说的就是这个场景。

四周仿佛无人,她却知道,人都藏着罢了,也不敢做出亲密的举动。悄悄偷看,心如鼓捶,果然还是一点真实感也没有呢。许是饮了酒,她脑子里都是纷乱零碎的想法。

祁曜忽然停住脚步,面向她,良久,幽幽道:“你今日饮了酒。”

“嗯?”

“你没有什么想同我说的?”祁曜心想,她饮酒之后话不是挺多的,今天安静得过分。

她的脸被酒熏得红彤彤,很是惹人怜爱。

柳夷光闻言抬头,就看到他如满月般皎洁的双眸,“殿下,我能牵你的手吗?”说完也不管他是否答应,准确无误地抓住了他的手,十指紧扣。

祁曜太过于震惊,乃至都忘了要躲开。她的手柔弱无骨,只是掌心有薄茧,应是平时拿刀的缘故?

柳夷光很满意他的反应,仰着脸对他笑道:“祁曜,你真好,特别特别特别好!”她都想抱抱他了,她还从没有抱过喜欢的男生呢,万幸她尚残存着一丝理智。

祁曜看着她极认真的眼神,觉得自己的心从未如此慌乱过,伸出另一只手遮住了她的眼睛。

秋呀,秋呀,丰收之季呀!

常星扶额,阿柳姑娘真有能耐,竟让睿王殿下露出如此少年人的姿态。

不成体统,这几个字他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任由她牵着手,带着调皮的笑意,哼着不成调的曲,闲庭漫步。

乘车回府时,她已熟睡,祁曜无法,只得抱她回屋。

祁岩抱着胳膊,冷哼一声,对着身边的柳晋勤道:“何时见睿王对人这样好过?”

柳晋勤瞧在眼里,急在心里,又听世子如此说,回道:“确实不妥。”我家柳儿还是个小姑娘呢,无名无分的,睿王说抱就抱,若是日后……柳儿还得嫁人呢!

听他如此作答,祁岩也不乐意,元朗岂是旁人能说的。

可这人又是柳夷光的阿兄,也不能给他没脸,哼了一声,抬腿就走。

柳晋勤扇了自己一嘴巴,实在是心神难安。说什么君子端方,最是守礼,哪儿端方,哪儿守礼了?

话也说回来,他这的的确确是冤枉了睿王。马车上,君子端方的睿王殿下可是在她耳边唤了好几声,她都没有醒罢了,睿王可是非常勉为其难地抱她回房……

不管其他人信不信,反正常星不信,又给自家殿下记下了一笔。

尚未鸡鸣,柳夷光被热醒,身上也都是黏腻的汗水,发觉自己和衣而卧,身上还压着厚厚的被子,自然猜到是祁曜所为。

怕吵醒侍人,轻手轻脚地起了床,自己去厨房打了两桶热水,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

索性也不再接着睡,点着灯开始练字。

今儿是用了心,练着练着就意识到,这个字帖不是简单的字帖,它还是氏族志的一部分,写的都是大夏朝第一等世家庞大又复杂的关系。

她且停了习字,仔细读过之后,脑子里仍不十分清明,只能按自己的法子,画了谱系图。

“柳郎君,殿下请您一同用早膳。”

侍人在外头唤她,她这才发觉天已经亮了。匆忙换好衣衫,抱着字帖去往祁曜的院子。

侍人端着饭盒站在书房门外,想来是要等她到了才传菜。如此场景,令她生出了一丝抱歉之感,迈着大步,闯入了门中。

祁曜听到她的脚步声,放下了书,看了一眼常星。

“传早膳。”

侍人们有条不紊地进来,将饭菜摆好。

柳夷光也放下东西,有些不好意思道:“抱歉,今日来得晚了些。”

“无妨。”

柳夷光偏着头,对他一笑,便也不客气,在他落座之后,也跟着坐下了。

其实,睿王殿下真不似旁人说的那样难以亲近,他真的很温柔呢!

“殿下,我有必要提一提,您对我的教学进度有点太激进了哈!”

????祁曜满脑子的问号。

“您觉得我像是那种能一心多用的天赋异禀之人么?”

祁曜稍稍闭了一下眼,青天可鉴,他从未如此觉得过。

柳夷光“嘿嘿”一笑,“我也知道您用心良苦,若不是今日突然灵光一闪,都要浪费您的苦心了。”

他好像知道她在说什么了,放下碗筷,揉揉她的头:“不要妄自菲薄,你很有慧根。”

柳夷光无语凝噎。她真的不是在自谦。

“这些错综复杂的关系,你早些知道为好。”原本,这些都是世家子弟的基本功课,又兼之自小耳濡目染,也更容易些。

柳夷光点头道:“今晨已经囫囵看过一遍了,仍觉得有些乱,您待会儿帮我再理一理?”

祁曜颇觉得遗憾,她醉酒之后要可爱得多,神采飞扬地连名带姓喊他祁曜,现在嘛,一口一个敬称,仿佛,清醒之后的她不敢跨越身份的鸿沟。

柳夷光,你真的,有点怂!祁曜如此想。

“自己看。”

“啊?”大约是从未被他拒绝过,她的脑子有一瞬间的短路,莫名的有点小委屈,自己看就自己看。她方才怎么会觉得他温柔?

用眼风往他面上一扫,怎么觉着他似乎在笑?

定睛仔细一看,没有在笑。

她恨恨地用筷子戳了一个肉丸子咬了一口,额,果然早上吃得太荤还是会腻。

“白日政务繁忙,没有时间指导你,晚间得了空再说。”

姗姗来迟的解释,柳夷光满脸黑线,敢情这位大哥在逗她呢!

柳夷光转过身子,面色沉痛地看向他,殿下,你变了呀!

剩下的半个肉丸还举在空中,祁曜身子向前一倾,叼走肉丸。

柳夷光惊讶得动弹不得,等反映过来的时候,将筷子往桌上一扔,捂着发烧的脸,咬牙道:“祁曜!”后半句“你不要脸”实在不敢宣之于口。

见她恼羞成怒,祁曜眉眼舒展,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还是张牙舞爪的时候更有趣,祁曜思量着,得将她的性子养一养。

第一百一十四章 平手

好一会儿,她都沉浸在“我这是被调戏了么”的傻眼状态。

还说什么睿王殿下清心寡欲,对女子敬而远之。哼,她怎么瞧着,祁曜撩人的水平可不像是个生手。指不定过了多少手。

看了一眼正在商讨政事的某人,她真是越想,越觉得酸溜溜的。

不知什么时候,常星走到她身边。甩了甩手中的拂尘,表情欣慰,就差在脸上写着“阿柳姑娘,你不得了呀”。

“常大人,您是不是有什么话要交代?”

常星忙摇头,小声道:“阿柳姑娘,昨晚的事情您还记得么?”

有种不祥的预感,她心猛然一跳,不能吧?她又借着酒胆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见她茫然,常星笑道:“并不是什么大事,不过,奴才瞧着昨儿殿下很高兴,阿柳姑娘在殿下面前放肆些殿下也不会怪罪的。”

柳夷光捂脸,她昨晚到底做了什么?难不成调戏了祁曜?

想到此处,她嘴角上扬,原来他们只不过是打了个平手。

“谢谢常大人提醒,我知道了。”

常星满足地叹了一口气,真恨不得他们二人即刻成婚。明日就要归家了,主子又要回到清冷的合宸宫了。

祁曜偶尔装作不经意地朝她的方向瞥上一眼,她都极为专注地在写写画画,面色极为认真。连放在手边的蜜饯都没碰一下。

直至午膳时分,才双双放下笔。一起走到案边用餐。

“真稀奇,祁岩今日怎么不来缠你了?”

她的欢喜也表现得太明显了!连声音都带着笑。

“政务在身。”

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

“我们是不是得回去了?”赈灾的工作出人意料的顺利,但他们仍在北郡待了七日,她寻思着,这两日也该启程回帝都了。

何况中秋节将至,她想吃月饼了。

“明日启程。”

她笑了笑:“回去正好过节。而且,螃蟹也肥了。”她不自觉地舔了舔唇,跟小猫似的。

“嗯,你办蟹宴,我定会去。”

柳夷光白了他一眼,“即便我要攒局,也只会邀请淑女美人,请您算什么回事儿?”

祁曜微顿,“说得有理,罢了。”

生气了?柳夷光抿唇微笑,眯着眼睛,一本正经问道:“到柳府之后,是不是很难见到您了?”

祁曜眸色如墨染,像是打翻到了砚台。

伸手揉揉她的头,“没你想的那么难。”

他这个岁数,也是时候该出宫立府了,只是父王那边,需得费一番口舌。

说是要收拾东西,其实她的行李并不多,吃穿用度,都是祁曜那边安排着。

大约是因职业的缘故,她对器具总有别样的深情。她摸了摸桌上吃茶用的白玉菊瓣盖碗,玲珑精致,当初瞧了一眼,就喜欢上了。

收拾东西的时候,特意嘱咐了一句:“小心着,殿下的东西别给碎了。”

侍人也是合宸宫出来的,笑道:“柳郎君也不必太过担忧,殿下平时并不太在意这些用的。”

她自然知道祁曜并不缺这一个盖碗,可是这么好的东西碎了她会肉疼的!

在阳城时,她能买到的器具,说好一点儿是古朴,难听一点就是粗笨,有时候也会画一些样子,央求哥哥们托人做出来,可做出来的东西,只能说可堪使用罢了,如这盏白玉菊瓣盖碗般具有艺术感的,一般匠人真做不出来,而顶级的匠人难寻不说,即便能寻,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就给做。

灵气这种既虚无又真实的存在,真的能决定一个成品是物什还是艺术。

柳夷光也笑着回道:“殿下堆金砌玉尊养的人儿,自然不在乎这些俗物了。”

侍人想了想,郑重地摇头:“殿下说过,比起茶具,他更注重茶本身的味道。”

还真像祁曜的风格。

柳夷光眼睛闪闪发光,道:“殿下已经达到了返璞归真的境界,我等俗人实在难以企及。”

“那是自然,殿下最是厉害了。”侍人的眼神也在闪闪发光,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听听,原来这是祁曜的小粉丝。

“我们明日就走了,后院里的姑娘怎么办?”柳夷光突然问道。

“那姑娘早就被带走了……”话说到一半,侍人脸色一白,立刻甩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原来已经不在后院了。柳夷光轻轻浅浅的笑着,一派风光霁月。

侍人内心幽怨,柳郎君看上去人畜无害,怎么故意引人犯错呢?

瞧着他有些委屈的模样,柳夷光从宽广的袖子里掏出一个装着蜜饯的荷包递过去,侍人不接,她只能默默地放在桌上,安慰道:“唉,别气了。争取下次不要入坑哦。”

侍人:“……”

她伸着脖子往外看了看,她东西都收拾好了,都没有什么借口再赖下去,可三哥怎么还没有来?

正想着,就听到侍人道:“柳郎君,有客至。”

一抬头,就看到柳晋勤……有些生气的样子。不由得脸上堆起了笑容。

“三哥,我去给你倒茶。”

见她如此讨好,柳晋勤撇撇嘴,严肃道:“你过来,坐好了。”

柳夷光果然正襟危坐,一副乖乖地听夫子讲课的样子。

她若真这般乖巧便好了!只是他知道,不过是个花架子罢了。柳晋勤正色道:“你是不是将阿兄的话当成耳旁风了?”

柳夷光眨眨眼,很是羞惭道:“三哥,我错了,我昨儿真的是太困了嘛。就算你不相信我,也要相信殿下啊,殿下端正受礼,做不出什么坏事的!”

柳晋勤闻言,脸色更黑了。伸手拧着她的耳朵,丝毫不怜香惜玉的。

“你自己听听你说的像话吗?”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柳儿,我说的并不是殿下怎么做,而是你该怎么想。你从小就与别个的想法不同,阿兄也知道你自有一套处事原则。这些年阿爹阿娘阿兄虽然都担心你那些惊世骇俗的想法会害了你,却怕伤了你心,纵着你。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柳儿,抛下你那些不符实际的念头,好好的活着。”

柳夷光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用力地揉捏着,原来,她做的还不够啊!

明明已经那么努力了呢!她的脸色有些发白,无力地一笑,更像是自嘲。

“三哥,其实我挺惜命的。”

可是,抱歉,她真的不能因为惜命,就沦为提线木偶。

第一百一十五章 麻辣鹿肉干

柳晋勤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懂得惜命,很好。”如果当真如此,那他们做什么都值得。柳晋勤怜惜地看着她,最终还是没有将话说得太重。

如果她知道,定国公夫人是用了什么代价才保住了她的命,她应该不会如此了吧?可是最终他还是不忍心告诉她。

“先不说这些了,三哥,我有些事情,想让你帮忙。”柳夷光正色看向柳晋勤。

柳晋勤眉峰一扬,柳夷光便继续说道:“我想自己做点小生意,赚点傍身钱。”

“这怎么行?你听说过有哪个大家闺秀……”

她自嘲一笑:“三哥,你觉得我这样算什么大家闺秀?恐怕连落魄千金都算不上。”她摇摇头道:“如今,我的一切都是靠旁人的施舍救济,我不想这样。”

“如果你需要钱,家里可以帮忙。”柳晋勤严肃道:“但是,做生意的事情,万万不可。”

她连连摆手:“三哥,家里什么情况我也知道。不过我自己也想过了,打铁还得自身硬,我得自己立得起来才行。我也不单单只是为了钱。”

不是为了钱?柳晋勤眉头拧在一起,他懂了她的意思。

“你想做什么?”说完之后,柳晋勤又补上:“先说明,你不许出面。”

柳夷光勾唇一笑:“食肆。我打算开一家食肆。帝都的赏心楼我也去过了,环境不错,菜色一般,说实话,有点舍本逐末了,实在担不起第一楼的称号。”

把赏心楼都拎出来了,她想要做的可不是什么小生意!

柳晋勤觉得自己的右眼又开始乱跳了。

柳夷光小心翼翼地从衣服里掏出一个布包,交到他的手上:“钟记你可记得?老钟是很可靠的人,有什么事情,你们可以商量着来。”

柳晋勤惊讶道:“你说的该不会是阳城的钟记吧?”她都瞒着他们做了些什么?

她点点头,“现在钟记已经迁到了帝都,帝都毕竟与阳城不同,小本经营可不行,可以跟老钟商量一下,盘个大一点的店面,菜品可以丰富一些。”

赏心楼虽打着食肆的旗号,实际上走的是休闲娱乐的路子,美景美人再搭配美食,让人心悦神怡。

而她想做的,只是食肆,用美食饷八方来客。

柳晋勤迟疑了一会儿,道:“再怎么说都是一门生意,应当不容易。”

“但也没有那么难。”做别的生意或许她不在行,但是开一个食肆,这点自信还是要有的,“只要做的东西好吃,这门生意还真就很简单。”

柳晋勤这才笑了,“那就先试试。”其他的他不敢保证,单说东西做得好吃,还没见着有谁能超过她的。想想这些年,每次离家办差,最想念的就是家里的菜。就连大哥也时常感叹,要是在外头能吃到柳儿做的菜,花再多钱都认了。

也是到了外头,他们才知道嘴巴被养叼了,是怎样痛苦的体验。

正事聊完,时间也不早了。

她忙回房抱出一个方方正正没有任何雕饰的食盒。“三哥,明日要启程回帝都了。这个你带着路上吃。我瞧着你瘦了许多。”

柳晋勤接过来,兴奋地打开一看,嚯,麻辣鲜香之味扑鼻而来。

“是鹿肉干。”她感叹道:“睿王殿下的小厨房,好食材真的太多了!真的很羡慕啊~”

柳晋勤白了她一眼,现在都能随便从他的小厨房拿东西出来了,也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走的时候,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无奈说到:“你可长长心吧!”睿王这是通过潜移默化来请君入瓮呀。

三哥答应了她,她便心安了。

晚间,仍与祁曜、祁岩一起共进晚膳。

桌上摆着一瓦罐。在一堆精致的器皿中尤为显眼。

“尝尝这道瓦罐鹿肉,这几日天气骤寒,食用鹿肉健脾益气,对身体好。”柳夷光一边解说,一边给二人各舀了一碗。

祁岩哪管吃了对身体好不好,且先让嘴巴满足了再说其他。

吃了一口,果然鲜香。

不过比起麻辣鹿肉干,略显寡淡了些。

“为何不是鹿肉干?”祁岩舔了舔唇,方才经过柳晋勤旁边,闻见香味,问了才知道她给做了麻辣鹿肉干,又不好意思直接朝他讨要,颠颠儿地来了这里,见着的都是些清淡的菜色。

柳夷光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世子能吃辣?”

“一般人确实受不了这一口,可我觉得辣子这一味,就像是跳着胡旋舞的胡姬,够劲。”祁岩如此点评,眼睛微微眯着,仿佛真的看见了美人。也就他长得好,不然这个样子真真猥琐。不过至今他也没瞧着有人能将“辣”这一味用得极好。方才仅仅是闻着麻辣鹿肉干的味道,他便满嘴生津。

听得他的话,柳夷光撇撇嘴,他这个人动不动就将什么美人胡姬挂在嘴边,实在没趣。便将目光转向祁曜,问道:“殿下可能吃辣?”

祁曜郑重地看了她一眼,认真地回答:“不知道,没吃过。”

宫中的菜品,都有定制。

这个定制不单单指的是几时用餐,每餐用几道菜,还包含了菜的做法,从食材调料到做法工序都是固定的,丝毫错不得。

“那今儿正好尝尝。”

她食辣,也可以说嗜辣。

辣这一味可以说很是霸道,可以让其他的味道黯然失色,可她觉得,辣这一味也很包容,甜辣、麻辣、咸辣、香辣与不同的味道搭配起来,总是别有风味。

她忙让人到她的院子取了麻辣鹿肉干来。

一整头梅花鹿,她挑了两条后腿肉,让人帮忙慢慢烘烤成了肉干。三哥喜欢肉有嚼劲,她就给切成了小指头粗细的长条,她不喜欢那么费劲,自己的这一份则手撕成丝儿,更加入味。

用青釉刻海水鸭纹碗装了满满一碗,看了那侍人一眼,他还真怪大方的。

柳夷光夹了一些到祁曜的碗里,殷勤道:“殿下,您先尝尝。”

布菜的侍人已经非常习惯有人帮他代劳,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祁曜慢条斯理地夹了一些到嘴里,霸道的鲜香滋味在他嘴里炸开了,如同上元节的烟花在空中爆开,声势浩大又绚烂夺目,让人再难注意到其他。

柳夷光紧张地瞧着他,毕竟是第一次吃辣,恐怕没那么好接受,“怎么样?需要漱口吗?”

祁曜看她如此“虎视眈眈”,郑重回道:“甚好。”

一句话让她心花路放,高兴地又多夹了一些到他的碗中。

祁岩可顾不得了,自己夹了一筷子到嘴里,发出满足的叹息。

对对对,就是这个味!辣在嘴巴上,香到骨子里!为何她做的每一道菜都仿佛天生是为了取悦他来的!

第一百一十六章 茶点&茶道

这回,祁岩觉得自己是真的要栽这小丫头手里了。

满满一碗的麻辣鹿肉干就这么见了底。

且痛且爽,欲罢不能。这种新鲜的滋味,让祁曜也难以停箸。

柳夷光暗叹道,第一次吃辣,还是如此重辣,能有如此表现,这俩也算是天纵奇才。

见祁岩还眼巴巴地看着,她只得道:“麻辣鹿肉干虽然美味,但也请两位克制一下,以免引起肠胃不适。”她说得很委婉,现在吃得是挺爽的,待会儿更衣的时候就知道厉害了。

“既然大家都喜欢吃肉干,不如剩下半头鹿我也都做成肉干好了。”她开心道。

祁岩立即道:“阿柳真是善解人意的好姑娘。”

突如其来的夸赞,倒让柳夷光生出一阵恶寒。

用过餐,祁岩自己回房歇息。

柳夷光留下略坐了会儿便想往厨房跑。祁曜往她跟前一站,居高临下看着她,道:“完成了课业再去。”柳夷光一扭头,便看到她的案几上多了一叠字帖。

靠得这般近……不容她不慌乱。立刻掉转了方向,走到了案几旁。

“这就写。”

祁曜缓步走了过去,立在她旁边看了一会儿。不甚满意,她临摹得一点都不像。

不过,他也着急。耐心指引她如何运笔。

完成了他布置的功课,她揉了揉酸疼的手腕。祁曜见到她的小动作,眼神微动,下回还是少布置些功课。

“那我这便去厨房了。殿下可还想用点什么,我待会儿做了送过来。”柳夷光笑吟吟地看着他。

祁曜顿了顿,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你只做你想做的,其他的交给旁人做就好。”

这回,她也顿了。“嗯”了一声就跑了。

哎,她只有厨艺这一样拿得出手,可惜祁曜不像祁岩是个吃货,她想要待他好,便也不知道用什么法子。

祁曜带来的是中的御厨,为首的被称为甘庖长,是七品的官儿,对她倒极为客气,相处起来比祁岩小厨房里那些厨娘还要舒服些。

“柳郎君,你无需亲自动手,要做什么,你吩咐一声也就是了。”

柳夷光也真就不客气,鹿肉他们已经会烘烤了,还是照之前的法子烤着。

她自己也不闲着,趁这段时间,做些茶点。

甘庖长想看,又不好意思直直地看着,像是偷师似的。眼睛却总控制不住想往那儿瞟。

并不是说想从她那儿学到点什么,而是,她做这件事情的时候,整个人都在发光,让人想要忽视都难。让人觉得做饭这件事,神圣又美好,还格外能让人赏心悦目。

同为匠人,他却觉得她自内而外散发着高贵。纵然,他自己才是那个有品级的。

她用面团捏了一个花骨朵儿,用刀削了几下,放入铜勺轻轻的没入滚烫的油锅,花骨朵儿立刻炸开,变成一朵绽放的十丈垂帘。定型之后,她小心翼翼地摆好盘。

之后又用了同样的法子做了轻见千鸟、残雪惊鸿、香山雏凤等十余种名品菊花的形状,搭成了盆景的模样。

简直和真的没两样。

北郡如今草皮都被蝗虫吃没了,天天面对着光秃秃的黄沙黑土,她颇有些受不了,想来,祁曜忍耐到了极限,不然今天也不会将《东篱秋菊图》挂了起来。

花儿架好了,叶儿和杆儿也少不了,旁边观看的人眼睛都要瞪出来了,这面团在她手里,倒像是活物似的,仿佛像是一粒种子,慢慢能生长成花儿、叶儿、杆儿的形状。

“柳郎君莫不是仙人吧,好像会仙术!”一人实在忍不住,说出了在场大部分人的心声。

柳夷光失笑摇头。驻足欣赏了一会儿自己的杰作,稍作修饰,这才将灶台收拾干净。

“甘庖长,我先将点心给殿下送过去,肉干烤好之后,放在一边即可,我待会儿过来调味。”

“好好好,您先去,这边的事情您放心。”

双方都很客气,柳夷光觉得甚是舒心。

端着半人高的菊花山,走得稳稳当当。一路行来,赚足了眼球。

“柳郎君,你这是哪弄来的菊花儿呀。唷,还皆是名品。”正在巡府侍卫长喜不自胜地说道:“到处都是黑黄灰,总算是见着新鲜颜色了。”

仔细一看,又觉得不对。“怎么一株树上能长出不同品种的花来?”说着便又靠近了一些,且闻见淡淡的花香,似乎又不是菊花的香味。

柳夷光道:“大人,这是给殿下做的点心。”

侍卫长瞠目结舌。

柳夷光见他呆住,微微一笑,迈着沉稳的步子从他身边略过。

平时觉得很普通的东西,甚至是被忽视的东西,到了极度缺乏的时候,才知道它的珍贵之处。在这光秃秃的土地里,偶尔发现一株绿色的小草,便也能生出爱怜之心。

而她捧着一株珍品菊花进来时,有那么一瞬间,祁曜感觉到了惊心动魄。

她将点心摆放在案几上,笑吟吟地看向祁曜:“殿下,已至申时,吃点心的时间到了。”

常星讶然,“阿柳…郎君,您说这是点心?”

“自然,”柳夷光颔首,目光转向祁曜身后的画:“看见殿下挂了《东篱秋菊图》,觉得殿下想赏花了,便做了这个茶点。”

特意为他做的,祁曜觉得自己心中有些飘飘然。

这菊花茶点栩栩如生,而且各种名品搭配得恰到好处,便是用真花,也难得能搭配得如何和谐美好。如今,要用来吃,还真叫人难以下手。

常星让人端了茶具过来,便遣众人退下。

她茶艺一般,本想硬着头皮泡两杯清茶。祁曜将茶具一一摆放好,亲自动手煎茶。

原来,他还会这个啊。

柳夷光双手手肘放在案几上,捧着自己的脸,用欣赏的眼光看着他。

她喝不惯煎茶,在双柳庄时,因着不喜煎茶,她也极不喜欢去别人家做客,最怕好客的主人端出一碗由葱姜调味的煎茶了。

但,这不妨碍她欣赏谦谦君子行茶道。

她做菊花茶点,是为了风雅。

可是看他煎茶,好似在修行。

静心静神,怡情悦性,可不是在修行么。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一不小心良心觉醒~

他煎茶,只加了些许青盐。

玉手持金箸,不疾不徐地搅动,水旋茶转,茶香悠然涟漪开来。

“何须拿这等好茶与我喝,着实浪费。”柳夷光半是调侃半是真心地说。

祁曜勾一勾唇,“未尝便知是好茶,不算浪费。”

煎好之后,便是分茶,茶汤和汤花分在盏中,嫩绿淡黄的茶汤在下,白若天山之雪的汤花漂浮在上。

“不曾想,殿下还精通茶道。”她接过白瓷茶碗,嗅了嗅,便搁下了。

面对她的奉承,祁曜无奈回道:“尝过再说。”

她端起茶碗,饮了一口。奇异地,只觉茶香,并无咸口。

“好茶。”这句话着实发自肺腑。

祁曜端起茶碗饮了一口,浅笑摇头,她果然喜欢这种清淡的茶味。

柳夷光掰了一块菊花茶点,放到他面前的瓷碟中,“殿下尝尝这个这味茶点,虽不是名品的原汁原味,却也是正宗的红纨雪菊。”

红纨雪菊?他却不曾听闻。

见他疑惑,她忽然失笑,罢了,如今菊花茶还未有名号,这红纨雪菊再如何难得,此时也只是籍籍无名的野花。

“红纨雪菊来自异域,长于天山雪线。这些是我在阳城时,偶然寻得的。这可是个好东西。”说到这些难得的材料,她的眼睛会不自觉地放光。

她曾经为了筵席上的一壶菊花茶,不远万里去了新疆,爬了海拔超过两千米的天山,采得最好的红纨雪菊。在食材上,她从来都不肯将就半分。

她说好,便是真的很好。祁曜拿了面前的一小块,咬了一口。酥脆爽口,花香盈人,如入菊丛。

岂止一个“好”字能形容的?

静谧安详的环境,柳夷光也懒洋洋地不想说话,小口的啜着茶,间或掰一块点心,一口清茶,一口点心细细咂摸着滋味。

祁曜手指在茶碗上磋磨,偶尔瞧她一眼,见她闲然自得,悠然愉悦的模样,心也沉静下来。

事实上,她也并不完全如他所见的闲适。

“殿下觉得赏心楼如何?”

“没去过。”祁曜很诚实地回答,顿了片刻,又答:“赏心楼是江左陈氏的产业。”

柳夷光略一沉思,江左陈氏,陈贵妃,那岂不是二皇子的舅家?

这还真是天意。

江左人士,惯会行商,也难怪赏心楼能成为帝都第一楼了。柳夷光思量着,既然已经将赏心楼作为目标,势必需要一个靠山。

她眼睛滴溜溜一转,以怅然的语气说到:“帝都第一楼诶,殿下居然没有去过,实在可惜。景美,人美,食美,可是个销魂处。”

听她言语暧昧,祁曜面色一滞,“好好说话!”

柳夷光吐吐舌头,罢了,还是不逗这个小古板了。

“赏心楼可是个销金窟,一道菜就需二两银子呐。”纵然她并不是财迷,却也忍不住咋舌。“不过,我瞧着他家菜色也就一般。”

祁曜眸色微沉,“你不要乱来,里面水深。”

柳夷光轻笑:“如此,便更应该搅和搅和,试试深浅。”

感觉到他的愠怒,柳夷光立刻讨好笑道:“我只是单纯看不惯他家打着食肆的旗号,却并不以美食为先,实在当不得第一楼的名号。况且我也不是莽撞人,自然不会硬生生就同他们对上。我与他们走的路不同。”

不过,她走这条路,就得让他无路可走。

世人常认为美食争霸如同文斗,没有第一第二的说法,柳夷光向来不以为然,她是斗食如斗武的忠实拥趸,她要的就是这个“第一”。

祁曜感觉到她的兴奋,亦不想给她泼冷水。

“江左陈氏,累世冠冕之家,虽则本家人丁不兴,但江左氏族尚人物,旁支多出才杰。”祁曜不带任何感情,干巴巴地说。

赏心楼后台可真硬!

越是如此,越让人兴奋。

她舔舔唇,狡黠笑道:“赏心楼抱着二皇子的大腿,不知锦食阁能否抱上睿王殿下的大腿呢?”

祁曜拿着茶碗的动作一滞,几不可闻的答了一个字:“嗯。”

闻言,她愣了片刻,他怎么这么容易就答应了?然而,她不过是在开玩笑。

“我刚得了一座园子,地段还不错,回头我让人把房契拿给你。”

柳夷光闻言,又惊了。睿王殿下的大腿果然很粗!

不过,她还是坚决谢绝:“不用,我也想试试,靠自己能走到哪一步。”

祁曜眉峰一抬,眸中惊艳之色一闪而过。

“若是缺银钱,可去找子彦。”

柳夷光这回爽快地答应了:“到时候算我借的,会给利息。”

随她闹去吧,一个小丫头能折腾出什么,祁曜如是想。

柳夷光开心的是,好歹锦食阁也在他面前过了明路,求生本能告诉她,最好不要背着祁曜搞事情。

做回老本行,她也仿佛看到了曙光。

帝都的商铺寸土寸金,她攒下的那点儿积蓄也只够买个不大不小的门面,却也足够了。

晚膳前,柳夷光将麻辣鹿肉调好了味,分作几个餐盒装好。因明日将启程,又借了厨房蒸了许多包子馒头花卷,捡了一大包,让人送去给柳晋勤。

此次说是随行赈灾,她却觉得自己只跟着祁曜蹭吃蹭喝,半夜良心苏醒,拿出最后的一百两银票,纠结了一会儿,写了一张字条,将银票和字条一起装进荷包,起身打开窗户,唤人进来。

“麻烦你,将这个转交给大农令冯大人。”想了想,又说:“现在太晚了,明早送去吧。”

侍人迟疑了片刻,便拿着荷包退下了。心中甚是奇怪,自他被拨来伺候这位郎君,他从未吩咐过自己做事,样样都亲力亲为,今日为何让他传递东西给冯大人?以他的身份,如何能见到冯大人呢?

他倒也不敢打开荷包来看,小心地将荷包拽在手里,往睿王的院子里去了。

睿王房中的灯还亮着,他提着心走到了门口。见着值夜的侍人,便说要求见常总管。

常星打开门,见着是拨去伺候柳夷光的人,便开口道:“进来吧。”

这侍人恍惚一下,进了门。他在合宸宫侍奉了两年,这还是第一次面见睿王,进去之后也不敢抬头。

“拜见睿王殿下。”

祁曜瞥了他手中的荷包一眼,道:“何事?”

侍人将荷包呈上,道:“方才柳郎君让奴婢将这荷包交与冯大人,奴婢不知是否妥当。”

常星拿过荷包,呈到祁曜面前。

这只是个最普通的粗麻素面荷包,祁曜面无表情地打开,抽出纸条,看了一眼。勾了勾唇,便放了回去。

“拿回去吧,明日交给大农令。”

侍人忙答道:“是。”

常星看了侍人一眼,轻轻地点点头。

殿下看了荷包里的东西,心情好似颇为愉悦。

第一百一十九章 看到食材就走不动道的小可爱~

相比来时,归途轻松惬意得多。祁曜第一次亲自参与赈灾,收效颇盛,回程时也就不着急赶路,于是也不一直沿着官道走,也会甩开仪仗队,微服拐到附近的城中玩耍。

柳夷光现在颇为后悔,后悔没有给自己留一点银子。

三哥不在,又不好意思开口向祁曜借钱,便只能看着集市上满目琳琅的山菌和干制珍品过眼瘾。

“没想到负夏如此热闹。”祁岩贪新鲜,这也要买,那也要尝,他的侍人手提肩抗,叫苦不迭。

祁曜见她定睛瞧着那些卖食材的,眼神比毒日头还灼热,渴望又无助的小可怜模样实在有趣,便也当作没看出她的窘迫。心道:原来那一百两是她全部身家,竟是一点银钱都没有给自己留。

负夏只是一个县城,

“羊肚菌啊!”

在这里见到羊肚菌还是超过了她的想象,于是乎,这声惊呼真的近乎悲鸣了。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卖山菌的老汉面前。

这回她是真的连步子都挪不动了,闷声问道:“老丈,此地也产羊肚菌?”

老汉瞧着面前这位小郎君,十来岁的模样,面冠如玉,比年画娃娃还要可爱些,面上不由和蔼了许多,“小郎君识得这菌子?”

“嗯,识得。”她拿起一个菌子轻轻的嗅了嗅,纯天然羊肚菌的味道,真香!

阳城就找不到这么好的羊肚菌!而且,也没见着有人卖!

老汉啧啧道:“这东西老汉我倒不认得,平时也就自己随便采来吃,今年采得多,就拿来集市卖,到现在也没有卖出去。”

柳夷光目露可惜之色,翻来覆去地看,喜欢得不得了。

“这可是个好东西啊。”柳夷光毫不吝惜夸赞。

老汉见她不仅长得玉雪可爱,眼光也好,说话也中听,很是愉快:“小郎君若是喜欢,便宜卖给你。”

柳夷光嘴巴张了张,说不出不买的话。回头看了一眼祁曜,张了张嘴,也说不出借钱的话。

最终不得不把东西放下,笑道:“路途遥远,不方便携带。”

老汉理解地点点头,开口吆喝:“羊肚菌~卖羊肚菌~”

如此出众的两人站在他跟前,本就引人注意,听到老汉吆喝,顺势就聚了过来。

祁曜觉得,她快哭了。

又心疼又好笑,回头看了一眼常星。

常星会意,马上掏钱。

“老丈,这一筐我们都买了。”

他这句话比仙乐还要动听!柳夷光从来没有觉得常大人如此光辉伟岸!

瞧着她看常星的眼神,祁曜眸色转暗,早知如此,应该自己开这个口。

“常大人,这个我来背吧!”柳夷光一把将竹筐接过来,背到肩上,脸上的笑容,真叫一个喜人。便是路人,也纷纷说这小郎君喜庆可爱。

柳夷光凑到他身边,很是感激道:“常大人,多谢解围。回头我便将钱还给你。”

常星哪敢冒领这个功劳,刚想要解释,柳夷光就兴高采烈地背着竹筐继续往前走了。甚至都没注意到祁曜周身的低气压。

“主子,奴婢这就去向柳郎君解释。”

祁曜眼神一凌,伸出手。

常星一脸疑惑,瑟瑟发抖。

“钱袋。”

常星恍然大悟,立刻掏出钱袋,恭敬地递过去。

祁曜拽着荷包,塞进袖子中。快走几步,离她近些,时刻注意她的眼神。

“金丝小枣!”柳夷光眼睛又开始放光。

祁曜立刻跟着她过去。

卖枣的妇人见两个俊俏的郎君走过来,捡了一粒又红又大的枣子,拿手巾擦了擦,递给笑得可爱的小郎君,道:“小郎君,你尝尝,这枣子又甜又脆。”

柳夷光也不嫌弃,道了谢,咬了一口,甜得很。

“这红枣不错……”

柳夷光话未说完,祁曜便拿出一锭碎银子,道:“全要了。”

卖枣的妇人喜不自胜,连连说着“谢谢”。

柳夷光一脸迷惑,看向祁曜:“三筐你全买下来?我倒是不知道你喜欢红枣。”

祁曜动作一顿,转头看着她。

“你喜欢。”

柳夷光才反应过来,他这是给她买的。可是这是新鲜的红枣,放不了几天,买几斤尝尝鲜还行,三大筐?

柳夷光忙对卖枣的妇人道:“大姐,来五斤就行。”

妇人的笑容立刻收了,常星忙招呼随侍的人上前搬东西。妇人这才又笑开了。“俺这枣子好嘞,别处买不着这么好的枣了嘞。”

柳夷光抿唇笑了笑,暗瞪了祁曜一眼,道:“走吧。”

走远了,这才对祁曜说:“这红枣好,您可一定得多吃点儿。”

祁曜微窘,他这也是头一次,真拿不准她的心思。明明她方才眼睛亮晶晶的,显然非常喜爱这红枣的呀!

负夏的集市与阳城的集市卖的东西相差甚远。许多都是阳城买不到的好东西。

譬如山核桃、板栗成色更好一些。负夏的白萝卜口也更水灵可口。

只要她多看了一眼的东西,祁曜瞧准机会,便掏出银钱。

最后与祁岩汇合,双方都满载而归。

祁岩看到他们买的东西,嫌弃道:“你们这都是买的啥?”

“都是好东西。”买到了许多好食材,柳夷光心情甚佳,也不想同他斗嘴败坏兴致。

回到马车里,侍人洗了一些红枣,用素白的瓷碗装着送过来。

祁曜冷冷地看了侍人一眼,侍人瑟缩了一下。

柳夷光见状,笑道:“殿下,这是我让人送来的。”

祁曜淡然道:“退下吧。”

侍人忙不迭退下,腿肚子都在打颤。

她端着碗,递到他面前:“尝尝看。”

祁曜不动。

她只得自己捡了一粒通身透红的递到他嘴边:“很甜的。”

他顺势咬了一口,嗯,果真很甜。

“早知道回程时能到城镇中逛逛,我就不该把钱都给了三哥。”柳夷光立马交底:“我可不是没有钱花,待我碰着三哥了,便有钱还你了。”

“不必。”祁曜冷然道。

柳夷光仿佛没察觉到他的冷意,将红枣咬得嘎嘣作响。笑眯眯道:“殿下,柳氏家训第一条,不得贪人小便宜。”

祁曜很怀疑,她这条家训是现编的。

第一百二十章 灵峰寺遇故人

“再行一日,便可至灵峰山。”祁曜忽道,“听闻智一禅师在灵峰寺传经。”

柳夷光吃着枣,做着功课,头也没抬,显然对他说的这些并不上心。

祁曜无奈,开始闭目养神。

灵峰寺是一座有二百年历史的古刹,信徒甚广,香火极盛。智一禅师要在灵峰寺讲经一个月,因此路上许多慕名而往的善男信女。

柳夷光做完功课,撩开窗帘,往外看了一眼,略显惊讶:“竟比赶集还要热闹。”

祁曜听她的话,觉得有些孩子气。

“阳城亦有古刹,智一禅师也曾去传过经。你没去?”

经他这么一提醒,好似确有这么一回事,有一阵子庄子里的大婶结伴去寺中听经。

“也去过,不过我年纪小,听不懂经。”柳夷光咬着唇笑道:“不过栖霞寺依山傍水,风景优美,是个游玩的好去处。尤其是栖霞寺十亩梅林,夏末时梅子黄了,我们家小五闻着,口水滴到这儿。”她把手比到胸前,笑得可开怀。

祁曜揉了揉眉头,说着讲经的事儿,怎么又拐到梅子上去了?果真半句都离不开吃。

“栖霞寺的弘真小师父还挺喜欢我家小五的,走的时候还送了他一筐梅子。”提起小五,她有点关不住话匣子,“别瞧他年纪小,他一个人吃了小半筐。”

我家小五。

祁曜咀嚼着这四个字,像是在品尝梅子的味道。

不说倒也罢了,说到了小五,她还真的想他了。真想掐掐他肉嘟嘟的小脸,揉揉他毛绒绒的脑袋了。想到这里,她便也不说话了。

“灵峰寺里倒没有梅林,却有板栗林。”

“啊?”实在没有想到祁曜会给她这样的回应。

“听闻此地的板栗软糯甜腻,与别处不同。”

他说得一点也没错,柳夷光鼓掌:“不如我们明日去采一些,做成糖炒栗子肯定好吃。”

祁曜眼里噙着星点笑意,顺势拍拍她的头。

“好。”

智一禅师云游两年,两年未踏足帝都。既然有此缘分,理应前去拜访。

“殿下可吃得惯斋菜?”

她还真当自己这般娇气?

“栖霞寺的斋菜可难吃了,而且寺里的煮饭僧特别固执,大约是觉得吃难吃的东西要是修行。”柳夷光眯着眼笑道:“也不知道灵峰寺的斋菜味道如何。”

祁岩听闻要去灵峰寺见智一禅师,竟也收起一路以来放浪模样,正经起来。

晚膳就开始茹素,晚间祁曜命人送了熏香来,让她沐浴并熏香。

这样大的架势,便是见神仙也不过如此了吧!

此行上山,并没有让太多人跟随。

祁岩并未穿平素喜欢的花孔雀般华丽的衣衫,今日穿得素净多了。

他们三人走在一处,便如三兄弟般。三人又都相貌出众,在人群中尤其显眼。

灵峰寺在群山环抱之中,主殿在凌驾于最高的凌峰山顶。从山脚往上要爬七千七百七十七级石阶。柳夷光是走惯了山路的,倒不觉得为难。只是他没有想到,祁曜和祁岩这种养尊处优的也能爬上来。

灵峰寺毕竟是存世二百余年的古刹,累世修缮,佛殿、佛堂不下百余座,楼、室、塔不计其数,供奉着万樽金佛。

上了最后一级石阶,柳夷光的腿肚子都在打着颤。环顾四周,竟没个休息之处,一个哆嗦,正好面对着正殿的大门跪了下去。

祁岩讥笑道:“这般虔诚?怎么不到殿内上柱香再跪?”

柳夷光懒得与他做口舌之争,双手一撑地,爬了起来。

祁曜给她拍了拍衣衫上沾的灰尘,“累了?”

“有一点,不过不碍事。”她也不是娇气的人,认真地看了一眼面前气势恢宏的大殿,她从不信鬼神,也未尝拜过佛。可今日不知怎么回事,第一次生出了敬畏之心。

正愣着,有一个五六岁圆滚滚的小沙弥跑到她跟前,双手合十笑眯眯地看着她,也不说话。

“弘真小师父?”柳夷光惊讶道:“你怎么在这里?”她四处看了一眼,也没有其他的僧人在旁边。

弘真小师父与小五年岁相仿,在栖霞寺相识一“吃”如故,看吧,就连身形也差不多。

栖霞寺的主持很是喜欢这个小弟子,从前都是自己带在跟前的,想必又是瞒着师父偷偷溜出来玩耍。

弘真咧嘴一笑:“柳姐姐,小五没跟你一起来?”

柳夷光还如从前一样,摸摸他的头。亲切笑道:“他不曾跟来。倒是你,怎的不在栖霞寺,到了凌峰寺?”

弘真一本正经道:“师父让我跟着智一禅师学经。”

柳夷光失笑,想起在栖霞寺时,主持传经,这个圆滚滚的小和尚每次都坐在主持旁边打瞌睡,主持讲着讲着,便开始帮他调整打坐的姿势,实在有趣。

“这么厉害?”柳夷光从袖子里掏出一包糖,“给你的奖励。”

弘真也不同她客气,道了一声谢。

她好似很喜欢送小孩子糖果或是蜜饯。没回见她与小孩儿相处,便是送这些。难怪这些小孩儿都喜欢围着她。

“柳姐姐也是来见智一禅师的?”弘真疑惑道:“为何在栖霞寺时禅师要见你,你却不见,反而跑这么远来见?”

柳夷光这才想起,之前在栖霞寺,主持说智一禅师想见她,阿娘都说,这是天大的福分,可是她没去。

智一禅师在悠悠信徒之中,唯独挑了她。说实话,她还真怕他看出点什么来。在全民搞封建迷信的时代,她这个从异世来的游魂,不被当成妖怪打死才怪!

听到小沙弥的话,祁曜与祁岩对视了一眼,眼神复杂。

拒绝与智一禅师见面?她是怎么想的!祁岩简直想要敲开她的脑子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都是浆糊!

“我不是来见智一禅师的,我是来这里捡板栗的。”柳夷光刮了一下他的鼻子,道:“你可别乱跑,这里毕竟不是栖霞寺,若是走丢了怎么办。”

弘真挺了挺胸,“才不是呢,师父让我来接人。”

“接人?”让这个小萝卜头跑腿,他师父的心还真大。

弘真指着她,说:“师父没说接谁,可是见到柳姐姐便知道了,师父定是让我来接你。”

第一百二十一章 被调戏的小郎君…

又来?柳夷光无奈,为难地看着弘真。

一直在旁观的祁岩抱着双臂,似笑非笑问道:“这小和尚,你师父既没有说让你出来迎谁,你又怎么知道是要迎她。”

弘真瞧了他一眼,双眸纯净似泉眼,他的头微微一偏,“师父既没说让我迎谁,自然就是我认识的人咯。”

没想到这个小和尚还有几分聪慧。

“抱歉了弘真小师父,你看我还得去捡板栗呢。捡了板栗给你做栗子糕吃,好不好?”柳夷光仍旧拒绝了去见主持,也是拒绝了去见智一禅师。

弘真双手合十,很是郑重地回道:“阿弥陀佛,柳姐姐你请便,贫僧这就去回复师父。”

反正她也不是头回拒绝,弘真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

祁曜眼带疑虑,却什么都没有问。只对他们两人说到:“走吧。”

经过大雄宝殿,柳夷光抬头看了一眼殿中宝相尊严的释迦牟尼佛像,又迅速地别开了头。

一名僧人过来,双手合十向祁曜行了一个礼。

“三位施主,这边请。”

他说得应当是灵峰寺的主持,难道这不是祁曜第一次到灵峰寺?她还以为,祁曜一直待在皇宫,并不会经常出门呢。

穿过了几座佛殿之后,进入了一片竹林。隐匿在竹林后的,是一座木屋。

弘真小师父正蹲在小木屋外逗蚂蚁。

柳夷光止步,再不肯往前走了。

祁曜止步,看向她,又朝弘真看了一眼,说:“你同弘真小师父采板栗去罢。”

柳夷光欢快地点点头,喊了一声:“弘真小师父。”

弘真见了她,扔下逗蚂蚁的竹枝,朝她跑过来。

“我现在要去捡板栗,你要不要跟我一块儿去。”

弘真咧嘴一笑,“去的。”他这次离寺有些久,已经很长时间未见着小五,不过他也喜欢柳姐姐,很愿意跟她待在一起。

柳夷光冲祁曜点点头:“那我们去了。”

她却没想到灵峰寺栗子林在另一座山峰,又走了许久才到。柳夷光捶捶腿,愤愤然道:“这栗子若是不好吃,可就亏死了。”

弘真年岁虽小,却也习武,也走惯了山路,才翻了半座山,对他来说很轻松。

灵峰山的板栗树都是野生的,平时并无人打理。而且山上到处都是板栗树,这东西也就不稀罕了。寺里的僧人便也不怎么管,任人采摘。今日便有不少人跟他们一样到此捡板栗。

柳夷光仰头看着亭亭如盖的栗子树,上面挂满了刺球。树干有合抱之粗,高达数丈。纵使她抱着树使劲地摇,这树也纹丝不动。

“看来只能爬上去了。”

她双手叉腰,表情像是面对着一个极难缠的对手。栗子树啊栗子树,若是你结的栗子不好吃,看我不把你的叶子都揪光。

“柳姐姐,你小心些。”弘真忧心地看着她。

柳夷光摸了一把他的小光头,轻笑了一声,抱着树,一下子便窜了上去,上到一个看上去很粗壮的树枝,对弘真喊着:“弘真小师父,你站远一些,当心这些刺球掉下来砸伤你。”

弘真退开老远,她便抱着树枝摇起来,拳头大的刺球簌簌往下掉,刺球掉到地上,裂开了,红褐色的栗子滚得到处都是。

真是大丰收啊!

觉得差不多了,她才准备下树。旁边窜出几名妇人,冲她道:“小郎君,你先别下来,那根枝丫上还有许多刺球。”

边说边捡着她刚摇下来的栗子。

弘真都急了,冲过去道:“这些是上面这位施主摇下来的栗子,你们不能随便拿!”

几个妇人见是个小和尚,只觉得他可爱,便哄他道:“他一个小郎君,哪能跟我们计较呢!而且你看,他一个人也要不了这么多栗子。”

柳夷光闻言,从树上爬来,对弘真说:“弘真小师父,不管那么多了,捡栗子吧。”

弘真便也不再计较,认真地捡着。

滚落出来的栗子,有的隐藏在落叶之下,有的躲在灌木之中,柳夷光眼尖,捡得极快。不过其他几个妇人也捡了不少。但,总归没有她捡得多。

捡得少的一名妇人讥讽道:“原以为只有妇人才来这里捡栗子,没想到还有男人来捡。”

另一名妇人接过话头,笑道:“快别这么说,这个小郎君长得可俊,能跟咱一起捡栗子,咱也不亏。”

其他妇人哄然大笑,纷纷用调笑的目光看向柳夷光。

柳夷光被她们这样的眼神瞧着十分难受,对着弘真道:“这边差不多了,我们换个地方。”

“好。”

没想到那些妇人也跟随了过来。

柳夷光无奈,转身对着她们道:“各位大姐,能否不要跟着我们了?”

“谁说咱跟着你了,这路又不是只有你能走。”

面对这些胡搅蛮缠的人,柳夷光只能暗自生气,总不能拉下脸同她们对骂。

她又选了一颗树,摇了许多栗子下来,妇人们又聚过来。

真是……讨厌啊!

柳夷光趁她们专心在这里捡栗子,抓着弘真的手便跑。甩开了她们才停下来。

“真可怕,姐姐与婶婶差别竟如此大。”弘真双手合十,又说了一句“阿弥陀佛”。

听他这话,柳夷光噗嗤一声笑开了。

这回摇下来的,他们俩自己捡,很快就捡了半筐。边捡边吃,也很快活。生栗子清甜爽口,脆生生的也很好吃。

“差不多了,我们先回去。”柳夷光牵着弘真的手,一大一小准备下山。“弘真小师父,你能借到厨房吗?待会儿回去,我给你做些糖炒栗子和栗子糕吃。”

弘真舔舔嘴唇,道:“师父能。”

柳夷光又笑了,弘真小师父跟小五一样,纯净又聪慧。

他们一路说着要做什么美食,畅聊得十分愉快。

“救命…救命啊!”

树林中传来几声呼救声,柳夷光思量着要不要过去看看,弘真已经拉着她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

“救命啊!”

声音越来越近,柳夷光和弘真四处搜寻,“谁在呼救?”

“我在这里。”

声音好像是地底下传来的。柳夷光对弘真说道:“你站在这里别动,这里有山洞。”

果然,不一会儿,她便找到了山洞,往下一看,里面躺着一个姑娘。瞧见有人来,小姑娘仰起头,道:“救命,我被蛇咬了。”说完就晕了过去。

中了蛇毒?柳夷光心提了起来,这可是会出人命的。

第一百二十二章 睿王怎么生气了…

这个洞不算深,在没有绳索的情况下,凭她一己之力很难将一个昏迷的人救上来。

柳夷光扯着嗓子呼号了几声:“附近有人吗?帮忙救人!”

喊了几声,无人响应,没有办法,只能靠自己。她看了一眼四周,扯了几根藤蔓搓成一股绳,一头绑在树上,一头系在腰间,毕竟不比麻绳坚韧,她用着也是胆战心惊。

“柳姐姐,你当心一点。”弘真紧张地看着她。

柳夷光也提醒他道:“你就站在这里不要动,知道吗?”这林子大,刚才为了甩开那些妇人故意走的较为偏僻的路,她也怕弘真乱跑迷失在林子里。

这个洞很大,好在洞口的坡度不大,下去并不难。到了洞里,她才发现,那条蛇还盘在姑娘的身上吐着信子,此情此景,直教人脊背发凉。

她不怕蛇,却也被眼前的情景给吓了一跳,越是在这个时候,她的行动力更快,一把抓住蛇的七寸,从腰间拿出一把精巧的匕首,将蛇头斩下。

好在她养成了进山前准备带一些求生工具的好习惯,从袖子里拿出火折子,又拿出一节蜡烛,将蜡烛给点燃了。

“小娘子,听得到我说话么?”柳夷光凑近她,喊了几声。自然是得不到回应的。

她也不敢耽搁,仔细检查了她的身体,找到了脚上的伤口。

伤口乌黑,为了不让蛇毒蔓延,她从自己的衣服上撕了一条布条,将腿绑住。

“柳姐姐……”

柳夷光听到弘真颤巍巍的声音,知他害怕,便安慰他道:“弘真不要怕,我马上上去。”

和刚才斩蛇的干净利落完全不同,面对着肿胀的伤口,她却怎么也下不去刀。多拖一时便多一分危险,只能狠下心,在她的腿上划了一个十字的伤口,挤出毒血。

“啊!”姑娘的发出一声痛呼。

柳夷光手里的动作却没有停,光这么挤是不行了。她又拿出装着各种调料的瓷瓶瓷罐,找了一个瓶口大一点的,将里面东西都倒了,擦拭干净,用火往里一撩,放至伤口处,用的是拔火罐的法子,吸出毒血。

“好痛啊,你在做什么?”姑娘声音柔柔弱弱的,很是可怜。

柳夷光耐心解释:“帮你清理蛇毒,不过这只是权宜之法,还需尽快找郎中来瞧。”

“谢谢。”

柳夷光勾了勾唇,没有回答。人醒了便好。

再也吸不出黑血,她又撕了一篇衣角帮她将伤口包住,对她道:“我现在背你出去。”怕小姑娘没有力气,她用藤蔓将人绑在了身上。小姑娘大约八九岁,瘦得厉害。柳夷光心想,这样藤蔓说不定能支撑住。

“弘真小师父,我们准备上来了。”

说完,拉扯着藤蔓咬紧牙关往上爬,英雄果然不是那么好当的,柳夷光如是想。

上来之后也顾不上形容狼狈,问弘真:“灵峰寺可有人会医术?”

“我师父会,智一禅师也会。”

“事不宜迟,我们先回寺中。”

看了一眼装板栗的竹筐,无法割舍,顺手就抓起来就走。

下山,上山自是更加艰难,尤其是既背着一个人,又提着半筐栗子。艰难地到了竹林,弘真一边往木屋跑,一边呼救:“师父,师父,救人啊!”

祁曜听到弘真的声音,脸色一变,立刻站起来往外走。

智一禅师了然地看着他的匆忙离开的背影,随后也跟着起身。罢了,山不就我,我便就山。

祁曜脸阴沉得如同骤雨前夕的黑云,实在佩服她能将自己搞得如此狼狈,头发散了,脸上脏了,衣衫破了。

身后背着一个不像活人的人,身前还挂着装着栗子的竹筐。

便是要救人,也不知道将这筐栗子舍了!

这是怎样的一种饕餮吃货的精神?

众人瞧着她这样,都惊得呆住了,一时之间,竟没有人上前帮忙。

祁曜沉声道:“还不快救人!”

侍人这才纷纷上前,抬人的抬人,搬筐的搬筐。

智一禅师眼中有惑,他没有看错,她的身上有死气,可她分明是个活人。

祁曜看也没有看那位危在旦夕的姑娘一眼,走到她的跟前,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旁边的视线。

常星连忙让人拿了殿下的大麾过来。心中默默为阿柳姑娘挽尊。

柳夷光都快要累瘫了,对祁曜的滔天怒火无知无觉。甚至对着要给她披上大麾的祁曜道:“别,弄脏了太可惜。”

“柳、夷、光!”

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直接、清晰地接收到祁曜的情绪,而且还是生气的情绪。

她的肩膀抖了抖,仰起头看他的表情。

脸还是那张冰山脸,眼睛却带着十足的怒气。

她迅速地接过大麾,将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她虽然不知道祁曜在生什么气,却也不妨碍道歉,而且,她认错的本领已然锻炼得炉火纯青。

一旁看戏的祁岩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这点儿小伎俩都是小爷用剩下的!

祁曜眼底的怒气更盛,沉声道:“随我来。”

心情是忐忑又沉重,见义勇为还错了?一句夸赞没得就罢了,竟还要挨训。柳夷光步履缓慢,脚上像是绑上了千斤铁。

如此一个小木屋,他还能单独分得一个厢房,她胡乱地想着。

祁岩和其他人跟在他们身后几步之远,柳夷光一进门,祁曜便将门关上,祁岩想要进来,却在看到他的表情之后主动退步三舍。

也该她受受磋磨了。祁岩仰天一笑,罢了,既然已经救了人回来,也得有人善后。

气氛低迷,屋中的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先前也是救人的意志支撑着,她也能挺住,其实体力早就透支,这会儿见了软垫,就越发站不住了。

“祁曜……我们能不能坐下说。”

也不等他同意,她已盘腿坐下。坐得东倒西歪,哪有半分女儿模样。

祁曜看着,只余叹息。

走到案几处,到了一杯水,放到她的手边。

“故冠而后服备,服备而后容体正,颜色齐,辞令顺。”祁曜端坐在她面前,一字一字说的是《礼记》中的《冠义》篇。

第一百二十三章 栗香黑米糕

他竟是因为这个而生气,当时为了救人才撕破衣衫,可也不至于衣不蔽体,他便如此生气。

“当时情况危急,只能如此。”柳夷光摸摸鼻子,讨好地看过去。“本来是想撕小姑娘的衣服,不过我这不是穿着男装么,若是被她家人见着我撕了她的衣裳,还不得逼着我娶她?”

祁曜听了,脸色更阴沉。

“你也知道名节重要!”

柳夷光颇心虚,若是着女装,她方才的样子被旁人瞧见了,恐怕名声都要坏了。名声这个东西,在乎的人自是极在乎,不在乎的人却也不能全撂开了去。

“我保证,以后绝不会如此了!”她举起手,伸出三根脏兮兮的手指头,指着天发誓。

她没有想到,他如此在意。

祁曜怒色稍缓,见她疲惫不堪,眼底染上一丝痛色。

常星早让人准备了热水,在门口等着主子吩咐。

“送热水来!”

听到殿下召唤,常星立刻让人将热水送了进去,除此之外,还另准备了一套衣服。

月白织锦绣岁寒三友图,图案精致风雅。不像祁曜喜欢的风格。

待他们都出去了,她才除去大麾,往木桶里一瞧,“噗嗤”一声笑了,果真狼狈得紧,也难为祁曜了,他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怪不得会生气。

柳夷光简单地擦拭干净,换上新装。

衣服很合身,也很好看,就是有点儿……女气。

人是她背回来的,于情于理她都应该过去瞧瞧。

打开门,见祁曜站在竹林处,身姿挺拔颀长,比之修竹更显清隽。

“殿下。”她正经行了一个拱手礼,颇有几分文秀。

常星目露惊艳,阿柳姑娘还是更适合这种清灵的打扮,阿柳姑娘出身乡野,本就有与宅院女子不同的灵气,深色的衣衫,将这股灵气压制住了,如今换了这一身,将她的灵气展露无遗,清新俊逸品貌非凡。心中又发笑,主子自己不喜欢盛装,却喜欢打扮别人。

祁曜眼神里亦是赞许,小姑娘,打扮得漂漂亮亮多好。

“那个小姑娘如何了?”柳夷光平静地问道。

纵然极力想表现出淡漠,终究还是泄露了担忧。

“无事。”

有智一禅师在,不过区区蛇毒,自然无需担忧。

柳夷光抿唇微笑,他都说了无事,自然就是无事了。

“我去看看她。”

入秋之后,白日越发的短,夜幕来得越发快。他们才站在这里说了几句话,天就完全黑了。

“先用晚膳。”

他倒完全没有把自己当成客人。柳夷光讶然。

斋菜本就以简单清淡为主,灵峰寺在这方面可以说是登峰造极了,一叠白萝卜丝儿,一叠胡萝卜丝儿,却也不像新鲜的,蔫儿吧唧;还有这碗里的是什么,米汤还是刷锅的水?什么,清粥?她数了数,不到十粒米。

祁曜厉害,面对着这么简陋的晚膳表情是一丝也没变,端起面前的碗,喝了一口。

柳夷光端坐着,不肯动筷子。

“不可挑食。”

“……”

这不是挑食,这只是对食物有追求。这是一个优秀厨师最基本的要求。

“糖炒栗子、板栗酥饼、栗香黑米糕……”

一个栗子,竟能想出这么多花样。祁曜默然,随后点头。

常星会意,笑道:“奴婢这就去安排。”

不过是借个厨房,由常大人出面,自然不难。

柳夷光只抓了弘真过来,给他开小灶,正好问问小姑娘的情况。

夜幕下的寺庙,肃穆、逼仄。令人不敢高声语,柳夷光牵着弘真,安静地走着。

经过客住厢房,听见从院子里传来细碎的人声,似乎人还不少。

寺庙里这种厢房都是给官家女眷用的,也不知道今日是哪家的夫人小姐到寺中听经,遇着什么事,或者说,阴谋着些什么。

柳夷光嘴角勾了勾,眼神冷漠。竟一点也不好奇。

灵峰寺厨房之简陋比栖霞寺不遑多让,好在她自己一应工具都带得足。简单的点心还应付得来。

到底是在寺中,受气氛的影响,点心到底还是沾了佛气。柳夷光看着做出来的栗香黑米糕,轻轻地摇头。

弘真的眼睛自是一刻也没有离开过灶台,再怎么克制,口水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流。

柳夷光蹲下来,刮了一下他的鼻子,挑了一块莲瓣状的点心,吹凉了,才放到他的手心:“吃吧。”

弘真咧嘴一笑,“谢谢姐姐。”

今日捡的栗子足够多,栗子的质量非常好,栗香黑米糕又香又软,入口即化。

小声道:“柳姐姐,你做的点心真好吃,我想拿给师父吃。”

柳夷光笑了笑,回道:“好。”

弘真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柳姐姐又温柔又能干,真羡慕小五。

提着糕点,感觉疲惫都少了许多。回木屋的时候,再次经过客住厢房,里面灯火通明,人来人往。

弘真好奇地朝那边看了一眼,柳夷光小声道:“小孩子,好奇心别这么重。”

才走了几步,就听见一个妇人冲着他们的方向喊道:“就是他,我瞧见了,他背着二娘子走了!”

柳夷光停下脚步,妇人的声音耳熟。

听到妇人说的话,一群人立刻过来将他团团围住。

柳夷光目光平静,乌合之众。这般大的阵仗用来对付一个小姑娘,真有意思。

“放肆!”石林怒喝一声。

一个略显富态的婆子站了出来,带着几分笑意看向柳夷光,稍稍一打量,心里咯噔一跳,这个小郎君的身份……

“小郎君,我家夫人有请。”

石林冷哼,双手抱着剑,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你家夫人又是哪位?”

婆子的笑容僵在脸上,“这位小哥,我家夫人乃武阳郡曹郡守的夫人。”

石林嘲讽一笑:“区区郡守夫人,胆敢如此迫我家郎君,简直可笑。”

他这么一说,这婆子的脸色沉了下来,却又不敢开口得罪人。便道:“这位郎君,我家夫人也是听说您带走了我家二娘子,想了解一下情况而已。”

柳夷光清凌凌的目光看向她,嘴角似乎还带着无所谓的笑。

“我今天的确救了一个小姑娘,”她顿了顿,看向开口指认她的妇人,换了冷酷的声音道:“是不是觉得挺可惜的?”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不信……

她的语峰少见的凌厉,带着明显的嘲讽。石林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那指认她的妇人心底发颤,对方明明只是十来岁的小郎君,可那眼神,便是比夜还要幽深许多。

“小郎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身形富态的婆子冷笑问到。

柳夷光嘴角上扬弧度更大,“听不懂?那我就说明白点,你们要害人也别在寺中,举头三尺有神明。”

石林讶然,恨不得上去点住她的哑穴。小祖宗,人家宅院里的阴私之事,你这样嚷嚷出来……殿下这会儿还等着点心吃呐。

“庶子无状!”婆子怒喝,“掳走了我家娘子,还胆敢出言不逊。”

柳夷光冷哼一声,不再多言。

对方人多势众,她这边只有一个石林,动手吃亏。

正想着,寺中监院戒嗔大师领着数十僧人走了过来。

“戒嗔师兄!”弘真脆生生地喊了一声,戒嗔面无表情地对他点点头。又淡淡地看了一眼柳夷光,道:“柳施主,您可以先行离开了。”

“戒嗔大师,不能放他走,我家娘子……”婆子极了,却也知道戒嗔乃寺监,她开罪不起。

“阿弥陀佛,施主不用担忧,师尊正在为曹二娘子医治蛇毒,待治疗结束,自会将娘子送回曹府。”

山上的风真大,柳夷光拢了拢被风撩起的袖子,牵着弘真离去。

做好事,怎会容易?自己也是浮萍命,还为别人强出头,她自己也不得不感叹:柳夷光,你跟睿王待一起时间不久,但飘得挺快,郡守夫人都敢得罪了。

风吹得竹枝摇摆,沙沙作响,如此,更是平添了几许凉意。

祁曜和祁岩皆在房中,柳夷光从食盒里端出一盘点心,“我今天捡的栗子足够多,做了许多点心,不如也给禅师们送去一碟。”

祁岩正饿着,才不管旁人,自己捡了一块枫叶型的点心,就着热茶吞了下去。

祁曜亦拿了一块莲瓣状的,细细观赏了片刻,点心做得精致悦目,并未因条件简陋而敷衍随意。

百年的古刹,偏安一隅的木屋,一盏昏暗的豆油灯,一碟尚有余温的精致点心。点心清淡可口,味道自然朴素,又清雅悠长。

“去吧。”他说。

倒也不是为了得他首肯,柳夷光顿了顿又说:“我带回来的那个小娘子,是武阳郡郡守家的娘子。”

祁曜抿了一口茶,等她继续说下去。

“我方才顶撞了郡守夫人的嬷嬷。”方才怼人的勇气也不知道去哪儿了,这会儿十足像个怂包。

祁岩恨铁不成钢,出言讥讽:“顶撞一个郡守夫人的嬷嬷,你做什么害怕成这个样子?是端亲王府要倒了还是你元朗哥哥大腿不让你抱?”

祁曜冷冷瞥了他一眼,他立刻就不说话了。

柳夷光闻言,却是有了底,便对着祁曜笑道:“我这不是担心给元朗哥哥添麻烦么。”

祁岩一愣,看向祁曜,见他表情僵硬,了然一笑。不就是被小丫头喊了一声“元朗哥哥”,这就崩不住了。

待她提着食盒阖上门,祁岩才小声道:“这小丫头运气忒好了,捡了曹郁这么大的一个把柄。”

若说运气好,曹二娘子的运气才是真的好。

柳夷光提着点心,站在三位德高望重的禅师面前,倍感压力。

“给三位禅师添麻烦了,这是我做的点心,聊表谢意。”柳夷光带着清浅的笑意,看着颇为镇定,实则掌心冷汗涟涟。便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躺在竹床上的曹二娘子身上,昏暗的豆灯映照着她毫无血色的惨白面容,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她还活着。

弘真拿着一块点心,趴在竹床旁,目含忧虑道:“施主,起来吃点心,柳姐姐做的栗子糕可好吃了。”

竹床上的人丝毫没有反应,弘真将糕点放下,对着她絮絮叨叨,似在诵经。

柳夷光轻叹一声。

“柳施主安心,这位施主蛇毒已解,身体无碍。”同她说话的是栖霞寺主持慧仁禅师,态度和蔼。

她双手合十,向慧仁禅师行了一个佛礼,“多谢禅师。”

灵峰寺的主持怀瑾禅师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仿佛要从她身上看出什么特别来。

智一禅师,自她进来之后,便是一脸迷茫。

三人的态度不一,却都让人十分介意。

“你随我来。”智一禅师忽道。

柳夷光眼眸一抬,正好对上智一禅师幽深如古潭的眸子。

天意,柳夷光想,如此机缘,避无可避。

另一间厢房也只点着一盏豆灯,如此晦暗,大约只能让人行走间不至于碰到案几。

面对着一个可能会拆穿她的人,她反而镇定了。

两人相对而坐,柳夷光面容沉静地看着智一禅师,“禅师一再召我入见,着实令人惶恐。”

智一禅师闻言摇头一笑,“你是第三个拒我之人。”

自他说出这句话之后,她便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说的那二人,仿佛跟她亦有关系。

“哦?居然还有人跟我一样不识抬举?”

智一禅师略显无奈,却还是说到:“汝父汝母。”

“您说的,是定国公夫妇?”柳夷光试探地问到,毕竟她还真没法将他二人视作父母,他们的女儿,早已夭折。

智一禅师思量了片刻,道:“不错。”

“他们为何不愿来见禅师?”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问,或许,她还是对这个只存在在旁人回忆里的十一娘子和定国公存了好奇之心。

智一禅师半是追忆,半是感叹道:“原因大抵与你一样。”

柳夷光的脑子炸开了,难道十一娘子和定国公居然和她一样,都来自……

“你们来自同一处,”智一禅师目光缥缈,满是困惑:“可你的身上有死气,他二人身上却没有……怪哉怪哉。”

“彼陨汝生,终究父母缘分淡薄了些。”智一禅师似是陷入了自己的思维中,断断续续地说着话。

柳夷光愣住了,禅师这是在给她批命。

她曾听说智一禅师已经有十多年没有给人批命了,现在却在给她批命。

“死而后生,仙格凤命。”智一禅师喃喃道:“奇也怪哉。”明明身上带着死气,却有仙格,既有仙格,又怎会是凤命?实在参不透。

“禅师。”越说越玄乎了,柳夷光立即打断他,面若冰霜道:“我不信这些的。”

第一百二十五章 碍眼~

智一禅师神色渐渐清明,对她打断自己的行为并未苛责。

“信不信都好。”智一禅师又小声道:“果真是他二人之女,说的话也都一样。”

若不是她亲眼所见,真难以想象这位德高望重的禅师能露出如此委屈的表情。

倒像是自己欺负了他一般,为了掩饰尴尬,柳夷光忙道:“禅师,可要吃点心?我出去拿。”

“善哉。”

先前听闻,智一禅师乃当世活佛,医术可起死回生,通天眼能勘天命,她还不信,此番遭遇,可见世人并未诳语,是她不知深浅了。

柳夷光端着点心进来,从容地将点心放了过去。

智一禅师垂眸看了看,起身端了茶具过来。

“清茶?”智一禅师问。

柳夷光微笑:“是。”

说话间,祁曜过来求见。智一禅师看了她一眼,一本正经地同她说:“来寻你的。”

柳夷光脸一红,朝门口喊了一声:“禅师说请进。”

祁曜推门而入,见智一禅师在泡茶,略微有些吃惊,走到她旁边,端坐。

智一禅师泡茶,亦如参禅,讲究一个“静”,于“静”之间,涤除玄鉴,澄怀味象。

这样的茶配上这样的茶点,便是外面妖风肆虐,也难以吹动心树一枝一叶。

“小丫头点心做得不错。”智一禅师夸赞道。

柳夷光笑眯眯饮着热茶,道:“禅师的茶也不错。”

智一禅师闻言,愣了愣,也笑了。道:“你这丫头,倒是颇肖令慈。”过了一会儿,便又问:“要不要学煮茶?”

自始至终,祁曜没有说一句话,柳夷光在智一禅师面前自然放松的状态与她在自己面前时完全不一样。

柳夷光眼睛一亮:“学呀!”

“你不是喝不惯煮茶吗?学来作甚?”智一禅师又问。

柳夷光又答:“我可以煮给别人喝么,再者,我这不是马上要回帝都当官家娘子了嘛,多一点技艺傍身免得被人笑话了去。”

祁曜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不由得捏成了拳,一张冰封的俊俏面容也快有了裂痕。在禅师面前,她到底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不过,禅师如果能再传授一点点医术,那就更好了。”柳夷光厚着脸皮说到。

“柳儿,不可胡闹。”祁曜觉得无法再纵容下去,出言阻止。

智一禅师仍是一脸笑意,“好。”他答应了。

不等祁曜提醒,她自己聪明了一回,乖觉地跪到智一禅师面前,磕了三个头:“拜见师父。”又到了一杯茶恭敬地呈给智一禅师。

祁曜眉目舒展,这小丫头运气着实不错,竟能入智一禅师的法眼。

智一禅师的入室弟子,这分量怕是比国公府的娘子还要贵重几分。祁曜朝她看了一眼,喜形于色,还需历练。

正屋里,弘真还在虔诚为曹二娘子念经祈福。软软糯糯的小奶音念经虽磕磕绊绊,倒也没有错漏。

插在竹床边的檀香燃尽,沉积的香灰坠落如香炉之中。

竹床上的曹二娘子梦魇似的挥了挥手,“阿娘,阿娘……”

弘真抓住她的手,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

慧仁禅师摸摸弘真的头,一脸慈爱,道:“告诉柳施主,曹施主醒了。”

弘真一溜小跑,拉着柳夷光就过来了。柳夷光内心一阵呼号:人醒了就醒了,叫我过去做什么,我只是顺手搭救,并不想全权负责呀!

这种极端不情愿在看见曹二娘子之后烟消云散。

这曹二娘子,真是小可怜。纤瘦如杆,面若死灰。脸颊瘦削,一双大眼睛占了半张脸,无神地看着房顶,小小年纪,一点生气也无。

而两位禅师竟放任着小姑娘如此颓丧,不去开导,却在一旁打坐。

柳夷光跪坐在竹床边,轻唤了一声:“曹二娘子。”

听到她的声音,曹二娘子僵硬地转过脖子,眼睛里焕发出一丝奇异的神采。

暗室逢灯、绝渡逢舟的神采。

她的心被这样的目光狠狠一揪,最后那一点的逃避也遁形无影。

“你饿了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她都没有察觉到自己此刻有多温柔,嘴角晕开的一抹浅笑,春雨似的点绿枯木。

“饿。”

“那咱们先吃点东西。”柳夷光哄小孩般同她说话,将小姑娘扶着坐起来,自己坐到竹床上当起了人肉靠枕。

曹二娘子嗫嚅了一声,并未推辞。

弘真端了水和点心过来,柳夷光朝他笑了笑,接过水杯,递到小姑娘的唇边,柔声道:“先喝口水,润润。”

一小杯水,喝了许久。柳夷光也极有耐心,不疾不徐。

喝完水,又拿了一块点心来喂。

“慢些吃,没关系。”

曹二娘子嘴角轻扬,清甜,绵软,灵峰寺秋日栗子的香味,公子的味道。活着,总会有好事发生,真庆幸啊!

作为围观群众,祁曜心绪乱了。

纵使曹二娘子是女子,而且还是一个病弱无依的可怜女子,这场景也着实碍眼。

柳夷光的注意力全在小姑娘身上,这小姑娘身形纤瘦,便是大夏朝女子以瘦为美,可她这也太瘦了。不过才吃了一块点心,她便不吃了。

“你的腿还疼吗?”柳夷光语气泄露了一些心疼。

在腿上切开一个口子,当然疼,可是这点疼又算得了什么?曹二娘子眸子一冷,是她自己太懦弱,身为嫡女,竟被继母幼妹欺辱至此,差点丢了性命!若是就这么去了,只能让她们称心如意!阿娘及大姐的仇又如何能报?既然苟且不能偷生,那就去争去抢,去报仇!

“阿弥陀佛!”三声同起。

曹二娘子对三位禅师的佛偈置若罔闻,转身看了一眼柳夷光,小声问道:“公子,我的家人可有找来?”

柳夷光心一沉,心中冷笑,却也不肯伤她的心。

“找过,彼时你尚未苏醒,便让他们回去等消息。”

曹二娘子垂眸,他这样良善之人,若是被她们缠上就不好了。

“多谢公子的救命之恩。”因为贪恋这一点温柔,曹二娘子也没有提出要躺下。

祁曜眉头微拧,眸色一暗,心中冷哼一声,出了门去。

第一百二十六章 烤栗子

柳夷光诧异地看了一眼那扇被祁曜不轻不重关上的门,又将注意力调转到曹二娘子这边。

“公子,你走吧。”

柳夷光意外地看着她,若有所思。

看来这个曹二娘子,是与自己不一样的人呢。

“嗯,你好生休息,慧仁禅师会送你回去。”

柳夷光扶她躺下,对慧仁禅师行了一个拱手礼,“还要劳烦主持送这位小姑娘回家。”

慧仁禅师还了一个佛礼,“柳施主放心。”

原本这就是寺中之事,他本就义不容辞,而且,他现在也着实恼怒,不敢相信居然有人把灵峰寺当做埋骨地,是当真不怕报应么?

天色已晚,今日势必要在寺中过夜。

山中夜寒凉,月宫星河都比平常更寂寥。

她拢了拢衣裳,又去借了厨房,做了一锅小米粥并几样开胃的小菜,命人送给了曹二娘子。

回到祁曜处,立刻围到了炭盆边上,暖了暖手。祁曜见状,拿起茶炉上煮着的茶,倒了一杯,送到了她的手上。

见此场景,祁岩有些不适应,冰山一旦融化,便成了春水。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柳夷光道:“英雄救美?”

柳夷光累得很,懒得同他争辩,敷衍地嗯了一声。

“你这运气也忒好,去采个栗子,都能捡个美人回来。”祁岩拿眼风扫祁曜,暗笑不已。

柳夷光从口袋里抓了两颗栗子,扔到炭盆中,炭盆中燃气了一缕青烟,很快消散了,烟火的味道,总能让人安心。

“武阳郡守的继室夫人心还真狠。”柳夷光拿火钩子拨着炭灰将栗子埋起来,“一个小丫头吃用能有多少,怎么就容不下呢?”

祁岩嗤笑一声,眼神逐渐冰冷。遇到毒妇,小姑娘餐风饮露也是无用的。

“曹一德这位继室夫人乃妾室扶正,手段可不一般。你救得了她这时,始终救不了她的命。”祁岩漫不经心地说道。

柳夷光回头看了他一眼,“我又不是佛祖,没那么多慈悲。”

被她一呛,祁岩白了她一眼。

烤栗子开始散发着迷人的香味,她使劲吸了吸鼻子,任由香味串到肺中。

“大夏律令不是禁止妾室扶正的么?”柳夷光幽幽问道。

祁岩眼睛一亮,溢满八卦神采,“这个女人可不一般,她能扶正,还是曹一德先夫人曹孟氏仙逝前主动提出来的。”

听起来匪夷所思,柳夷光竖起了耳朵,听祁岩娓娓道来。

曹孟氏出身繁水孟氏。提起繁水孟氏,只让人联想到两个字——有钱!大夏朝豪商巨贾之家,族中子弟皆以经商为傲,不曾有入朝为官之士,仅靠姻亲关系在朝中也能说上话。曹孟氏不过是繁水孟氏旁系嫡女,也能嫁给一方郡守,由此可见繁水孟氏不是一般商户人家。

而曹一德的这位继室夫人曹陈氏乃其表妹,繁水县令之女,官宦之后,与他又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

“势”与“情”曹一德都割舍不得,曹陈氏“深明大义”,自甘为妾。之后,对待嫡夫人曹孟氏敬爱有加,以至于在曹孟氏病危之时,奉血为引,割了手腕,放了三大碗血。此情不曾感天动地,却感动了曹孟氏。

柳夷光听了,眉头一挑。冷笑一声,懒洋洋道:“真是可歌可泣啊。”

“谁说不是。”祁岩的声音也冷冷的。

厢房中飘着熟栗子的馨香,柳夷光用火钩将栗子拨出来,栗子的外皮黢黑,她拿出棉巾包着,在地上摔打了两下,打开棉巾,黄澄澄的栗球已经滚了出来。

她又用干净的棉布包了,一整颗放入嘴里,呼哧呼哧地吃了。

祁岩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不过是个烤栗子,又不是不曾吃过,怎的,看她吃着,便觉得是无上美味。

“味道极好,还有一颗,你们吃么?”

祁曜率先伸出了手。

柳夷光将栗球包好,吹了吹才放到他的掌心。“小心烫。”

祁岩脸色讪讪的,却也没说什么。

她又抓了几颗扔到火盆中。一边烤一边自言自语:“栗子不宜多食,再吃一粒便罢了。”

默了默,她漫不经心道:“我曾看到《夏律疏议》中提到,以妾及客女为妻,徒一年半。仆杀主,剐刑。”

“不错。”祁曜语气中有赞赏。

她便又笑道:“杀人偿命,此乃公道。”她仰着小脸,目光灼灼地看着祁曜,“殿下,助人为乐,咱们帮帮她吧。”

“你倒生了一副好心肠。”祁曜不自在地将视线移开,低声道:“如你所愿。”

如此,便需在武阳郡多待上几日。

翌日,是个好天气。

她提前到了厨房,做了丰盛的早餐。豆浆和豆腐脑,油条和煎饼。

比不得往日早膳丰盛,却也别具风味。祁曜觉得这样的早膳很不错。

祁曜和祁岩都觉得不错,她这才让人送了些到三位禅师处,还特意说了,这些都是禅食。

只不过,柳夷光没有想到,不过借用了三次厨房,她在寺中的名声就传了出来,尤其是将她做的栗香黑米糕传得神乎其神。

慧仁禅师不过赞了一句:这栗香黑米糕看着有佛性,也不知怎么传的,竟有人说,吃了灵峰寺的栗香黑米糕有消除百病延年益寿之效。

常星将话传给她听,这样的传言实在令人哭笑不得。

用罢早膳,祁曜如平常一样,给她布置了功课。

“殿下,咱们今日不下山?”

祁曜不解:“为何要下山?”

“殿下,我是这么想的,咱们可以先送曹二娘子回家,然后顺势查一查曹陈氏。”她说得极认真,绝不是玩笑。

祁曜叹息一声,拿扇子在她头上轻轻一敲。

“你倒是不怕被曹氏讹上。”

也不知他说的曹氏是曹一德还是曹二娘子。

柳夷光哑然。乖巧问道:“那我们是要在这里守株待兔?”

“今日慧仁禅师会送曹二娘子回繁水。”

她仍皱着眉:“也不知道孟氏会不会管这事儿。”

“会。”祁曜淡淡回了一个字。

没有想到会得到他的回复,她有点意外,不过他都这么肯定了,想必孟氏当真不会袖手旁观。

乖乖走到案几边沉下心来做功课。

第一百二十七章 米糕

厢房中红泥小火炉燃着,将肃杀秋风挡在外头。

做完功课,祁曜检查过了,方才告诉她,智一禅师请她过去饮茶。

空着手去也不好,便喊了弘真一道去厨房做茶果。

管理寺中伙食的戒严大师见着她,也殷勤了许多。倒让她有些纳闷儿。

她要做米糕,先得用石臼打米浆。

戒严在她旁边转悠了几圈,晃得她脑子都晕了。最后拉着弘真到一旁,问了几句话。复又转悠到她旁边,犹豫闻道:“柳施主,你可会做斋菜?”

柳夷光停了手里的活,认真地想了想,谨慎回答:“并不擅长。”

戒严仍不死心,又道:“柳施主谦虚了,主持都说您做的点心有佛性。弘真师弟也说,你做的斋菜好。”

虽说,在烹饪这方面,她经常受到褒奖,可被僧人如此恭维还是第一次。毕竟,在栖霞寺时,她不过是稍稍提了一点改善意见,便让人给赶走了。

“慧仁禅师过奖了,我……”客气话还未说完,戒严禅师打断她,又问道:“可否请柳施主帮个忙?”

她看上去很好心?柳夷光微微一笑:“也不知道能不能帮得上。”

“能,肯定能!”戒严道:“只需要您帮忙做几道菜。”

只是做菜啊!

柳夷光微微一笑,就算只是做菜,也不是谁请她做,她便会做的,若是谁请都做,那她可要累死了。

“当然,也不是要柳施主白白帮忙。”戒严拎了一个布袋过来,放到灶台上,松了袋口,将里面的东西展示出来,“这些是给您的酬劳。”

柳夷光看似浅瞥一眼,神色也淡淡然,心中却汹涌澎湃。

这么大的人参,这么大的灵芝,您就用麻袋这么装着呀?

若是戒严拿出银子银票,她可能还要考虑一下,可他拿出来的是珍贵药材,还是这样好品相的人参灵芝,有市无价,拿回去给阿爹阿娘补身体也好。

况且,他如此阔气,也就是说,这个差事也极具挑战性。

“戒严师父太客气了,您先说说,要做什么菜?给什么人做?”

见她答应了,戒严喜上眉梢。

“奚之先生要来拜访智一禅师了。”提到奚之先生,戒严连连叹气。

弘真似是想起了什么,捂嘴偷笑:“戒严师兄,你是不是被奚之先生骂过?”

戒严表情幽怨,弘真又笑道:“弘善师兄也被奚之先生骂过呢!骂得弘善师兄好几日都没吃饭!”

哦?柳夷光眨眨眼,弘善乃栖霞寺管理寺院伙食的师父,他还挺凶的。这位奚之先生能将他骂得连饭都吃不下,真厉害!

“此番,只要不挨骂便好。”戒严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将灶台上的东西给收拾了,嘱咐她道:“晚膳便要麻烦柳施主了。”

“您真不用客气,我这也不是白帮忙。”

还真是……坦白。戒严半晌无语。

既拿了报酬,如今便是雇佣关系,正儿八经地拿出工作的态度来了。米糕上了屉,她便让人拿了纸笔过来,仔细打听客人的饮食习惯和爱好。

显然,戒严对奚之先生的口味并不十分清楚。

柳夷光什么都没有问出来,想了想又问:“那你便说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之前又是怎么骂你的?”

戒严惊讶地看着她:“柳施主,您没听说过奚之先生?”

“咱乡下人,没什么见识。”

戒严就更惊讶了,乡下人,不像不像。

“奚之先生乃清谈名家,是举世闻名的名士。”戒严一本正经的介绍,语气中不乏敬仰之情,“先生亦精通佛法,曾与智一禅师辨经说道,真叫人受益匪浅!”

柳夷光脸红,人家都这么有名了,自己还没有听说过。

名士是真名士,可他嘴巴也是真的毒。戒严耳边还回想着奚之先生的话:“你们这些和尚,说什么方外之人,却又严守戒律清规,实在迂腐。难不成食荤就不礼佛,饮酒就不参道了?再退一步,即便清简饮食,便不能做得可口些?不说做得更可口,保持原滋原味也行,可是你们这做得,大约是想气死会做饭的,饿死吃饭的!”

这些话当然不会真的说给她听,戒严只说到,“奚之先生当是崇尚道济活佛的修佛之道。”

柳夷光噗嗤笑了一声。

“这个倒是难不倒我。”

戒严慌道:“柳施主!我们这可是佛门清净之地!”

“戒严师父,我省得轻重。拿了您这么贵重的谢礼,我不会让您再挨骂的!”

她换了一张纸,写了一些食材,让戒严先准备着。

米糕的香味散了出来,柳夷光用棉布包了一块给弘真,又装了一半到食盒,另一半留给了戒严。

微甜松软的米糕,好像比天上的云还要软。弘真谁都不羡慕,就羡慕小五!

竹林木屋之中,智一禅师正与祁曜下棋。

她进来时,朝棋盘看了一眼,双方正胶着,这一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下完。

米糕该凉了。

正这么想着,本该祁曜落子,他却将棋子放了回去。“罢了。”

智一禅师亦将棋子放回,含笑点头:“罢了便罢了。”

这两人,还挺随性。柳夷光喜逐颜开,将米糕端了出来,“米糕就得吃热的。凉的不好吃,吃了对身体也不好。”

只有祁曜一人在此,不见祁岩,柳夷光问道:“祁岩去哪儿了?”

“下山了。”怎么听,他的语气中都有种无奈。

“奚之先生不是要来么,他就不想瞻仰一下名士的风采?”

智一禅师轻叹一声,柳夷光面露疑惑,“师父,你好似并不欢喜。”

智一禅师努努嘴,示意她看祁曜。祁曜苦笑:“柳儿,你可知奚之先生是何人?”

“举世闻名的名士啊!”

祁曜将茶杯放到她的面前,无奈道:“奚之先生,他姓姚。”

“姚奚之?名字还挺好听。”她混不在意地说着,忽而顿住:“姓姚?”

姚十一娘的姚。

“那他是……”

祁曜叹气:“你舅舅。”

氏族志中关于姚氏的记载,她还记得。

姚楚白,字奚之。

姚十一娘双胞胎的哥哥,她嫡亲的五舅舅。

第一百二十八章 菜园子

一点真实感也没有。

却还是心慌了。太快了,她还没做好见他们的准备。

“我需要躲起来吗?需要避着他吗?”

祁曜揉揉眉心,极无奈:“他是你舅舅。”

柳夷光偏头看他:“十三年未曾谋面的…舅舅。”

想想就知道,这场会面有多么的尴尬。

对于认亲,她不抱任何幻想。

“昔日定国公获罪,奚之先生想法设法营救,未能成功。也因此寒了心,不肯再出仕为官。”智一禅师似是安慰她道:“你虽父母缘分淡薄,却不是孤苦伶仃命,亲缘深厚。奚之若见了你,定然开怀。”

话说她自己从未觉得自己是孤苦伶仃命。

她勉强笑了笑,“奚之先生与我母亲是双生子,他们长得像吗?”

这个问题……祁曜爱莫能助,他也是听闻过先生的大名,却未曾见过。

智一禅师怀念道:“不仅容貌相近,性子也一样。”

她的容貌肖母,别的不说。这张脸她还是极为满意的。奚之先生长了一张差不多这样的脸,定是个美男子。

她之前多少有点鸵鸟心态,也没有主动问询过她生父生母的事情。甚至于连氏族志都特意避开了定国公叶氏一族。只因十一娘为女子,姚氏族记中,也不过提了一句十一女,并不详细。导致她甚至连她身生父母的名字都不知道。她连亲生女儿都没有做好,遑论做好一个外甥女。

唯一令她惊奇的是在得知定国公姓叶的时候,前世她姓叶,兜兜转转,原来她还姓叶。

倒也没有在这件事情上纠结。饮了茶,吃了茶果,她又去慧仁禅师处寻弘真,弘真这会儿正在做功课,也不好打扰,只能自己去厨房开始准备招待奚之先生的饭食。

没有弘真在旁边,还真有种形单影只的寂寞。

厨房里,伙僧还在戒严的安排下准备食材,她现在过来,也无事可做。听见戒严让人到菜园里摘菜,她也动了心思。也有段日子没有到地里去了,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到地里转悠转悠,也好接接地气儿。

灵峰寺的食材多半是来自寺中的供奉田,由寺中僧人耕种。问过戒严,才知道,灵峰寺的规矩便是粮食菜蔬都得自给自足,不许采购。

她更是起了兴趣,数百名僧人,要自给自足,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想必他们干农活也是把好手。

走了半程,她又折回去。扯着祁曜的袖子,让他也随着一块儿去。

“天气也好,正好出去晒晒太阳。山地里长出来的蔬菜瓜果格外好吃,咱们也可以摘一些,晚上给您也加加餐。”

奚之先生是灵峰寺的贵客,待遇着实比祁曜及祁岩两位皇子王孙还要好。

毕竟寺里可没有单独为他们单独准备饭食的。

祁曜盯着未完的棋局,面色为难。还是智一禅师开口道:“你们忙去。”

祁曜这才一粒一粒收起棋子,礼数周全地告辞。相比之下,柳夷光要随性多了。

他是真正的克己守礼,每一个动作,都像是被雕刻成最完美的作品,却又不冷硬。这种庄重典雅,早已成为他的灵魂的一部分。

柳夷光想,怪不得有蓬荜生辉这等词语出现,因有祁曜在,这间堪称简陋的小木屋,似乎也能称一句古朴;这普通的石子棋盘,也能说得上本真意趣。

原来一个人的风华,的确能化腐朽为神奇。

她嘴角噙笑,佳人在侧,当真愉悦身心。

祁曜不明所以,被她的“玩赏”的眼神看得不甚自在,伸出手,弹她的脑门。“看我作甚,看路。”

“路哪有你好看。”柳夷光含笑回道,神色也颇有些风流轻佻。

祁曜凝语半晌,终究没有提醒她女子静淑云云。私心觉得她这话不庄重,但听着让人心旷神怡。

寺中幽静,偶有钟声穿过宝塔,透过层层森木,惊起一两只胆小的飞鸟。

灵峰寺的菜园,也是开垦了荒山所种,以芦菔和菘菜为主,也就是萝卜和白菜,远看还很惹人喜爱,走近了一瞧,这萝卜也就叶子肥壮,果子还没食指粗,多好的乌金白大白菜,也瘦得可怜。

倒是田埂之上野生野长的冬瓜,长得圆圆墩墩,皮光水滑,可爱非常。

再走走,又见着苜蓿、葵菜、芜菁等,菜品着实不少了。

只是……

难怪寺中饭食如此清减。

祁曜在双柳庄待过一阵,也跟她了解过一些稼穑之事。看到这些菜蔬,隐约也感觉到它们长得不好。

“种植蔬菜真是门技术活儿啊。”走遍了菜园子,柳夷光不由得感叹,得亏这山地广袤,不然这样的菜蔬都不够塞牙缝的。

如今,种植庄稼和种植菜蔬的技术是分开的,所谓农囿分工。这些技术都是代代相传,并不能算普及。

灵峰寺这些人和真正种植蔬菜的老囿相比,就是普通农民和农业专家的区别。

领路的僧人也很苦恼,同她说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园子的菜长势都不佳,贫僧也曾特地请教过山下的庄户,却总不如人家种得好。”

“说难也不难,譬如这菘菜,又瘦又黄,便是水肥不当,这会儿正是包心的时候,水和肥各五成,每亩30-40担,再开沟施点草木灰。”

僧人一愣,“柳施主也懂园囿之事?”

柳夷光展颜,“知晓一点罢了。”

用心记下她说的话,又问道:“为何要撒草木灰?我好似从未听说过。”

“草木灰也是一种肥料,撒草木灰能让菜长得更好,也有杀虫抑菌的功效。”

僧人肃然起敬,听她方才说的,倒不像只是知晓一点。

“柳施主真是博学啊。”

柳夷光汗颜,她也只是踩着巨人的肩膀而已。数千年的农业发展成果,她也只了解一点儿皮毛。还真有些后悔从前不多了解一些。

偷看了一眼祁曜,见他不像反感的样子,便又继续说着其他菜蔬的栽培要点。

看过菜园子,柳夷光是一点儿都不敢浪费食材了。将之前的单子删删减减,连边角余料都算计着用法。

戒严看着他们带回来的食材,忧心道:“这些足够么?”

“够的,这回定要让奚之先生感受到戒严师父您的良苦用心。”

祁曜眉峰微挑,难不成知道奚之先生是她亲舅舅,想要孝敬他老人家?也算有点长进了。

戒严听她如是说,立马将酬礼奉上,柳夷光将麻袋交到祁曜手里,盈盈笑道:“帮忙拎一下。”

让殿下给她拎麻袋?常星眼皮一跳,殷勤道:“奴婢来拿。”

柳夷光顺势就将麻袋交给了常星。对祁曜道:“奚之先生应当要到了,您要不要去瞧瞧?”

第一百二十九章 真假斋菜

卸磨杀驴,不外如是。祁曜揉揉她的头:“不要累着了。”

常星低着头,后退了两步。殿下如今越发喜欢上手了。偏偏如此亲昵的举动,倒也不让人觉得失礼。反倒,怪赏心悦目的。

“您也先别跟他提我的事儿,等我见着他再说吧。”柳夷光提醒他道。

祁曜点头。恐怕自己想要说,奚之先生也不肯听他说,更不会信他所说。

至申时,奚之先生方上得山来。一来,便甩开接引的寺僧,驾轻就熟到了竹林小居,推门而入。

身着水天青色的广袖道袍,越发显得肤如凝脂。便是在这昏黄的油灯之下,也熠熠照人。

饶是见惯了俊俏郎君的常星,仍被奚之先生美异常人的姿容倾倒。

奚之先生也快四十了,看着顶多二十出头,他又仔细地瞧着他的脸,竟连一根褶子都没有!

上天都眷顾美人。常星酸溜溜地想。

“哈哈,老兄,许久未见,一向可好?”

奚之见有旁人在,只短暂地瞥了一眼,便向智一随意的拱了拱手,自己拿了个蒲团盘腿坐下。

智一禅师似乎早已经习惯了他如此,又拿了一个茶杯,为他到了一盏热茶。

奚之先生饮了一口,开怀道:“还是你这儿的茶香。”

寒暄一阵,这才将目光调转到祁曜身上,心中也起了欣赏之意,这小后生倒是个沉稳性子。他原本也不想理会他,奈何,这位小郎君即便安静自得地坐在一旁,也让人无法忽略他的气息。

“你又是哪家子弟?”奚之先生气度儒雅,说起话来却总有一股子匪气,恣意狂妄。

祁曜起身,郑重地行了一个礼,方才开口道:“祁元朗,见过先生。”

奚之先生面上仍带着笑,眸色转冷。“皇家人?某失敬了。”嘴上说着失敬失敬,却压根儿也没有态度恭敬的意思。

祁曜始终保持着风度。

倒又让奚之先生高看了一眼,心想,祁家竟也能养出这等气度的男儿。元朗?元朗!

奚之先生一直惺忪的眼睛忽而睁开,祁元朗,周姐姐的儿子。

楚歌护下的孩子。

智一禅师也含笑道:“是芸娘的儿子。”

奚之先生眸色渐暖,面上还是不可一世的模样。“倒是肖母。”日子过得可真快,一晃,这个曾被楚歌护在怀里的婴孩都长成了少年。

祁曜哭笑不得,知道先生对皇家仍有心结,说他像母亲,便是极大的夸赞了。

奚之先生往胸口一摸,从衣服里掏出一串小叶紫檀佛珠手串,“也不知道今日会见到小辈,也没带什么东西,这个手串是前些时候出海得了一段紫檀木,闲来无事磨了一个手串,你带着玩罢。”

常星在身后,简直感动落泪。

祁曜也颇有种受宠若惊之感,很是恭顺地接了过来,道了谢。

智一禅师带着高深莫测的笑容,道:“再看看,还有什么好东西可以拿出来的。”

奚之闻言轻笑,眼波流转:“给小辈的见面礼,给你不合适吧?”

智一禅师但笑不语,祁曜都忍不住要赞一声,禅师好气量。

奚之先生年近不惑,仍如稚子般率性,还真是……难得一见。

山中夜来得快,应是照顾奚之先生的喜好,多点了几盏灯,屋内亮堂堂的。

戒嗔打头,身后跟着等一众僧人,个个手里都拎着食盒。面上都有些许纠结忐忑。至厢房门口,禀告而入。

奚之先生闻见饭菜香味,打趣似的瞧着戒严:“戒严师父送饭来了?”又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布包,当着众人的面打开,原来是一个白白胖胖的大馒头。

戒嗔赧色道:“之前,确实怠慢了先生,这次特意请了柳郎君帮忙做饭食。”一边说,一边将饭菜端上了桌。柳夷光特意嘱咐了,分桌而食。

见了饭菜,奚之先生乐了:“上回我讲的你们算是听进去了。酒肉穿肠过,佛主心中留嘛!”

祁曜面上淡定,心中却是焦灼,这不是胡闹么!这等饭食怎可入佛门!她胡闹便罢了,怎的寺中僧人也同她一起胡闹!

“不不不,先生误会了,这些都是素食。”戒嗔忙解释道,他可是一步都没有离开过厨房,亲眼看着柳郎君做好的这些菜。

正是亲眼所见,才更觉得不可思议!

“素食?”奚之先生看着自己面前的浇汁鲤鱼,凑近了一闻,睁着眼睛说瞎话,这分明就是鱼香味。

柳夷光想得很周到,这些做成仿制的鱼肉,只供给奚之先生。给智一禅师和祁曜的饭菜,都是蔬菜原本的模样。

祁曜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将蔬菜做成鱼肉,亏她想的到,也亏她做得到!

戒嗔小心翼翼瞅了瞅智一禅师,回答道:“您尝过便知。”

奚之先生将信将疑,拿起筷子,挑了鱼肚子上的一块肉,放进嘴里。就是鱼的味道嘛!

“没有鱼骨。”祁曜看着盘中的鱼,幽幽道:“不是真的鱼。”

奚之先生定睛一看,果然如他所言。他放下筷子,击掌大笑:“好手艺,真真巧夺天工!色香味,皆与真鱼同,能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不可谓高人呼?便是真鱼,也难做得如此美味,这位可称神人也!”说到激动处,又问:“这位神人身在何处?快快将他请来!”

他游历八方,最喜结交奇人异士,这等神仙人物,他定要好生结交一番,不能错过!

“炉上炖着菌菇汤,柳郎君说需得一刻钟的时间他才能过来。”

便是等上一刻钟也无妨。

祁曜瞧着奚之先生的餐桌,又瞧瞧自己的餐桌,心下黯然,他那桌看上去好吃。

意兴阑珊地夹了一筷子面前的冬瓜放进嘴里,眼睛不自觉地微微眯起来,是鱼香。

真的有吃起来像鱼一般的冬瓜。怕是说出去都不会有人相信吧!

奚之先生吃东西倒是优雅,却也生猛,不到一刻钟,桌上的饭菜都被扫荡一空。

戒嗔的注意力只在奚之先生身上,见他用完餐,又瞧了瞧智一禅师和睿王,桌上也都空了。

正想去厨房催催汤品,柳夷光已经提着食盒进来了。

第一百三十章 认亲

奚之先生正要起身迎接这位神人!仰面看到的却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楚歌?”奚之先生几乎是惊弹起来,走到柳夷光面前,清澈的双眸染了一层霜雪。既似怀念,又似隐痛。

柳夷光的惊讶不比他少!楚歌?

姚楚歌!就像一记闷棍打到了头上,她的脑子一片混乱,有点分不清前世今生。姚楚歌,这是她妈妈的名字。

叶广屹,姚楚歌,前世,在她三岁的时候车祸去世的父母!

她失魂落魄地走到祁曜面前,问道:“定国公的名字,是不是叫叶广屹?”

“是。”祁曜回答,见她神色不对,祁曜牵着她的手,让她坐下。

柳夷光顺势坐下,目光看向智一禅师,想要确定她的想法。

智一禅师对她点点头。

竟真的如此!原来,他们是真的没有父母缘。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的心有些乱,还觉得很委屈。

“为什么?”她倔强地看着智一禅师,想要知道答案。

“天意如此。”顿了顿,又说:“也是他们所求。”

他们二人一来一往,旁人听得云里雾里,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奚之先生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个长得像女娃娃的小郎君是楚歌的孩子!是他嫡亲的外甥啊!

可是这个俊俏的小郎君,好像根本就没有正眼瞧他这个舅舅。

真叫人难受。

还是常星机敏,把闲杂人等都请了出去。

主子眼里只有阿柳姑娘,连奚之先生都撇在一边。

一般这种场面,常星都装作瞎子哑巴。可这是…奚之先生啊!

“难道就没有人同我说一下,现在是什么情况?”奚之先生又茫然又绝望。

常星走到他面前,低着头谦卑道:“先生,阿柳姑娘确实是定国公和姚十一娘子的女儿。”

“女儿?”奚之先生转头看着紧挨坐着的二人,愠怒之气一点点爬上他绝美的脸上。

常星眼皮一跳,清咳一声,继续解释道:“是,这些年,娘娘都没有放弃过寻找定国公夫人,前段时间殿下去阳城办差,寻到了小娘子。”

当年定国公府出事,他正在外游历,赶回来的时候,只听说定国公通敌叛国,全族被诛。

被他视为精神领袖的定国公和被他视若珍宝的同胞妹妹已双双殒命!姚氏族长为了自保,竟将他可怜的已经死去的妹妹除族!

他不认为睿王会在没有弄清她身份的情况下,将人带在身边,还带到了他的跟前。

“我太傻了!”柳夷光用力地抽了自己一巴掌。

祁曜一惊,抓住她的手,怕她又要伤自己。她不是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了么,今日为何这般反常?

奚之先生也被她惊到了,疾步走到她面前,满目心疼。

两人对视,柳夷光率先泪目,喊了一声:“舅舅。”语气委屈得不行,

一声,喊得奚之先生也眼泪涟涟。他此时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摸摸她的头。

祁曜看了一眼他的手,努力将视线转向别处。

柳夷光不爱当着人面哭,很快就将眼泪给擦干净了。

关于父母,她有很多事情想要了解。

若前世她的父母穿越到了大夏朝,应当能混得风生水起才对。她的父母都很优秀,她爸叶广屹是个军人,还是特种兵,被战友称为“兵王之王”;她妈姚楚歌是个科学家,还是国际物理学研究所的高级会员,国宝级的人才。

这两个人在一起,怕是能搅起不少风浪。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她想起爷爷常说的这句话。后来,她常常想,爷爷说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代表父母的死并不是单纯的车祸。

倒是奚之先生,哭得停不下来,让柳夷光给好生劝慰了一番。

“斯人已逝,却也不能不清不白地去了。”奚之先生恨道:“叶国公铮铮铁骨顶天立地,绝不会通敌卖国!”

看了一眼祁曜,止住了话头。

祁曜惭然,坚定道:“定国公蒙冤多年,也到了昭雪之时。”

奚之先生听了他的话,却并为就此表明态度,默然片刻,对智一禅师道:“我们甥舅初见面,还有许多话要说,暂且告辞了。”

说完又看向祁曜。

本是应该,祁曜没有理由阻拦,只是略微有些抵触。

“我的厢房,就在隔壁,先生请自便。”

奚之先生不觉得奇怪,凭周氏在鲁地的威望,睿王自然不会被怠慢。

也不同他客气,心安理得地占了他的厢房。

被打的兔子:

一关上门,奚之先生便迫不及待问道:“这些年,你可好?”

“很好。”她答道,将自己在双柳庄的生活同他说了说。怕他觉得自己在乡下过得不好,将重点都放在了家人如何疼爱她,她过得有多自在惬意。

便是如此,也惹得奚之先生阵阵心酸。

“哼,想必祁远灏早就知道,竟连我都不告诉,可恶至极。”一边说,一边撸袖子。

柳夷光忙道:“端亲王也有自己的考量。想来也是为了我的安危着想。”

奚之先生气闷,也是了,当初姚氏将楚歌除族,他负气之下,发誓与姚氏断绝关系,之后更是天南海北地游历,再也没有回过帝都。

“舅舅,我问您,我爹娘真的是因为通敌卖国而被处置的吗?有没有别的原因?”

奚之先生痛心疾首,“他自然不会通敌卖国!都是被人陷害的!这些年,我亦在查这事,如今也有了些许眉目。”

“圣人有为我父平反的意思,恐怕朝堂之上多有人反对,所以圣人迟迟没有提起。”柳夷光自然也不愿意父母死后还带着罪名。

奚之先生冷哼一声,不屑一顾。“他资质平庸,若不是广屹和楚歌助他……”这话太过大逆不道,最终也没有全然说出来,“靠他,还不如靠自己。”

柳夷光摸摸鼻子,有点心虚。她是全然信任了祁曜。

“如今当务之急,是让你有所庇佑。姚氏在处理楚歌之事上太过无情,但阿姆最疼她,我且送你回去。”

她自然谢绝了他的好意。“也不必着急,睿王将我安置在了柳将军府上。”

“可是河东柳氏?”奚之先生问道。

柳夷光点头:“正是!”

奚之先生神色一松:“祁元朗还不错。”见她带笑,又正色道:“你一个小娘子,离他远一点!”

柳夷光:“……”

说晚了呢,舅舅。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夙愿

“柳将军原是定国公旧部,对定国公忠心耿耿,当年也是定国公一力将他保下。你寄住在柳府定不会受委屈。”

柳夷光对此一无所知,她尚未见过柳大人。

被打的兔子:

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容,他们都当她是半大的孩子,还需要人照料。

不过,她不是孩子。

如今,她才真正得知自己的身份,不是定国公遗孤,而是,她还依然是叶广屹和姚楚歌之女。

说了这么许久,她冷静了许多。

室内安静了片刻,奚之先生忽而道:“瞧我,老糊涂了,说了许久竟未问你的名字。”

柳夷光瞧着他这张连一根褶子都没有的俊脸,实在与“老糊涂”这仨字儿联系不到一块儿去。

说了这么许久,她冷静了许多。

室内安静了片刻,奚之先生忽而道:“瞧我,老糊涂了,说了许久竟未问你的名字。”

柳夷光瞧着他这张连一根褶子都没有的俊脸,实在与“老糊涂”这仨字儿联系不到一块儿去。

“夷光。”她说,“我叫叶夷光。”

奚之先生愣忡片刻,又红了眼眶,方捂着心口,呐呐道:“是了,她从前总是玩笑说,她将来定会生个天姿国色的女儿,貌赛西施。”

她听了,也按了按眼角,那些年,在她无数次想念他们的时候,他们在这异世,也同样思念着她。

“我爸妈…爹娘,是什么样的人?”

爸妈去世,爷爷带她回了农村,让她走上了和父母完全不一样的路。

奚之先生听她如此问,脸上浮现一丝神往之色。“他们啊,都是神仙般的人。这些,日后慢慢让你知晓。”多半,也是怕惊着她。他们留下的那些东西,他研究了这么多年,也只摸清一点皮毛。

渐渐地,屋中越来越明亮。稀薄的日光洒满了厢房。

柳夷光心想,也不急在这一时。

奚之先生怜她连父母一面都没有见着,从胸口掏出一叠信笺,交与她道:“这是他们从前往来的书信,我保留至今。”他赧然道:“用的是他们的暗语,我研究多年也未完全通透。你留着当个念想吧!”

柳夷光心思一动,打开信封,展开信筏,嘴角微微上扬。

还好,用的是英文。

她还担心他们用的摩斯密码,虽然也能看懂,到底要多费周折,不如英文看起来一目了然。

奚之先生见她看得仔细,疑惑道:“你能看懂?”

“看出了一点门路,不过还需要再研究研究。”

奚之先生丝毫没有怀疑她说的话,毕竟,他和她娘同生同长,打小就被这个妹妹智商碾压。

此时当真欲哭无泪,他研究了十多年,才研究出一点皮毛。她不过看上一眼,就看出了门道。

还真是他们的女儿。

她看的这封,是他们尚未成亲时的情书。想必父亲之前抱怨他们好不容易相认,明明是正儿八经的夫妻,偏偏现在见上一面都难。母亲这封信里,温言安慰了他一番,还说现在正在做个有趣的东西,做好之后先让他过过手瘾。

算是情信吧!

她嘴角抿了抿,母亲对父亲可真温柔。

不过,想到她是做什么的,又想想父亲是做什么的,他们说的有趣的东西,肯定很凶残。

“舅舅,我娘做的东西,可在?”

奚之先生惊讶得连嘴都合不上了。你这哪是只看出了门道,你根本就是看懂了!

“他们留下了不少东西。”奚之先生视线微微一转,道:“日后带你去看。”

需要带她过去看的,大约都是大家伙了。

这样两个人在一起,造出什么来,她都不会奇怪。

柳夷光手中捏着一叠信笺,莞尔道:“的确也不必急于一时。”

说了一晚,哭了一晚。却一点都不觉得累。

直到寺中僧人端了早膳过来,二人才止住了话头。

奚之先生看了一眼清汤寡水的早膳,破天荒的,竟也没有出言讽刺。

知道寺中饭食水平之后,柳夷光也不敢再挑挑拣拣。

“睿王殿下可起身了?可用过饭食了?”

僧人露出为难的表情。睿王殿下哪是他一个小僧能见着的。

奚之先生咳嗽了一声,对僧人道:“多谢小师父了。”

僧人头一回能见到奚之先生,还听到他的一声道谢,有些受宠若惊,“先生客气了。”说完便提溜着食盒娇羞地跑了。

奚之先生的魅力,还真是势不可挡。

待无人在侧了,奚之先生才端着长辈的架子,痛心疾首对她道:“你要记得自己是女子,少跟祁元朗搅在一起。”他现在是不太留心朝廷之事,却总有一些人硬要将这些事往他耳朵里塞。

仿佛只是转眼间,又一茬皇子长大了。

“他人很好。”柳夷光一本正经道,“不然舅舅也不会一见面就送了人家一个手串。”她在厨房时就听到送食盒回来的僧人说了。

原话大约是:奚之先生和睿王殿下风姿卓然,品貌不凡,两人也是惺惺相惜,先生送了睿王亲手做的佛珠手串。佛珠都是奚之先生亲手磨的!

语气之中的艳羡,让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就是给小辈一个见面礼,被他这么一说,怎的好似奚之先生看上了祁曜似的。可真不够肉麻的!

奚之先生哑然。嘟囔:“不过是一个手串罢了。”

忽而想起,他还没有给这小外甥女见面礼。

身上其实也有几个小玩意儿,打发别人还行。给他才捡回来的小外甥女可不行。

“我前些时候出海,得了不少新鲜玩意儿,待会儿唤人送来给你。”

柳夷光忽而觉得有些头疼:“不用了吧……”

“长者赐不可辞。”奚之先生拍拍她的头,很是亲昵道。仿佛上瘾了似的,在她头上再揉了几把,心道,夷光可比楚歌要乖巧多了。他从前看别人家兄长摸妹妹的头,像抚猫儿似的,羡慕得跟什么似的。他家反过来,他虽是哥哥,楚歌却把他当弟弟,总喜欢掐他的脸,逗他玩儿。

现在,也算还了当年的夙愿。

第一百三十二章 小猪拱白菜,这熟悉的套路

奚之先生的目光在他们二人之间逡巡了一番。

这场景怎么这般熟悉?

祁元朗,你这厮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到底一贯保持的礼仪,让他做不出赶人的举动。

“坐吧。”

祁曜坐下来,大大方方地往柳夷光的方向看过去,眼睛红得跟小兔子似的。

他想了一整晚,也想不出,她之前并不在意自己定国公遗孤的身份。只是在听说了定国公及定国公夫人的名讳之后,仿佛才真的确认了自己的身份。这让他有一种感觉,她认的并不是定国公,甚至不是叶氏;她认的只是叶广屹和姚楚歌。

现在见她通红的两只核桃眼,越发确定了,她对叶广屹和姚楚歌的感情很深。

她有秘密,且并不愿告诉他。祁曜的脸冷了下来。诚然原本他的脸就够冷了,现在只是冷得更深厚了。

侍人将食盒里的包子小菜小米粥端上了桌,常星上前道:“这些都是按柳郎君交代的法子做的,柳郎君,您先尝尝味道如何。”

冒着热气儿的小米粥和包子端上来,她才真觉得自己饿了。

侍人又端了热水来,擦过了脸,洗了手,她才抓起胖胖的大包子咬了一口。

又松又软,手艺真好。

便是素馅的,这个时候也极招人稀罕。

祁曜唇角微微翘起,亦拿了一个包子,优雅地吃着。

奚之先生眼角一跳,警惕地看着祁曜。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略带撒娇的话语传来,“元朗,你又不等我一块儿用早膳!”

是祁岩过来了。

他进了门,见除了二人之外,还有一位容貌极盛的年轻男子。一身气度,倒让人不敢轻视。

祁曜放下手中的包子,看了他一眼,道:“还不过来见过奚之先生。”

竟是奚之先生!祁岩两眼放光,行了一个大礼:“子彦见过奚之先生。”

祁曜又对奚之先生道:“舍弟祁岩,乃十皇叔之子。”

原来是端亲王的儿子,奚之先生笑了笑,“极好,来访故人,又得见故人之子。”说着又掏出一个玉扳指,递过去:“这个拿去玩。”

祁岩接过玉扳指,极力压制住狂喜的表情,仍被柳夷光一眼看透。

看来奚之先生是他的偶像,瞧他这小迷弟的眼神,还有这手足无措的样子,哪还有半分从前的嚣张纨绔之态。

“坐下一起用早膳罢。”奚之先生热情邀请道,侍人拿了团蒲过来,乖觉地放在了奚之先生旁边。祁岩笑着落座。

柳夷光咬着包子,看戏似的,看他表演乖宝宝。

早膳罢了,祁曜对她道:“你回房歇息会儿,今日怀瑾禅师便要回了。”

吃饱了,她方觉得累了,他这话正合了她的心意。便对着奚之先生道:“舅舅也好好休息。”

祁岩惊诧地看着她,尔后又闷闷地想,是了,他都快要忘记了,奚之先生姓姚,和传闻中的姚十一娘乃双生子。

想到这一层,他才又惊觉,柳夷光跟奚之先生长得可真像,就算是父女都没有这般相像的。可,容貌相似,气质却迥然不同。

祁岩扼腕,果然是她糟蹋了一副好皮囊!

柳夷光自是感觉到了祁岩的注视,可他这愤恨又遗憾的神情又是怎么一回事,她也清楚几分,挑了挑眉头,有些挑衅地看了他一眼,方才告退。

她一走,奚之先生也起身,随意道:“我先回房休息了。

奚之先生所住的院子,离竹林也不远,院中黄菊簇簇,开得热闹。

一进门,穿着玄色麻衣小厮打扮的小厮便上前,略带指责的语气:“先生又坐谈一晚,如此下去,身体怎受得住。”

奚之先生听了指责,没有半分恼怒。反而很开心的样子:“你不知道我在同谁坐谈。”说完指着屋中摆放的两口箱子,道:“这些都是刚到的?都送到芝兰小居去。”

小厮一副无奈之色,他家郎君就是散财童子。平时身上带着的,甭管多贵重,出去一次,必然会少一两样。今日尤其大方,竟要送出两大箱子去。这两箱东西,价值万金呐。

“郎君,不如您再三思三思?”小厮凝神道。也不知道芝兰小居住着谁人,能哄着郎君送万金之礼。

“让你送去就送去,啰嗦什么。”说完露出一个风华绝代的笑容,道:“客气着点儿,那可是爷的小心肝。”

小厮呆愣在原地,宛如木鸡。“郎君,这可是在寺中。”您要浪,能不能下山再浪?

后半段,便是没说出口,奚之先生也意会到了。

“混账东西!”奚之先生面色涨红,甩袖道:“那是爷的外甥女。心肝宝贝乖囡囡!”

可真够肉麻的!小厮更加木然,您老那么多外甥女儿,往常求见你都见不着呢,今日唤上小心肝,谁知道您说的是外甥女儿呢?

“您先歇息着,奴才这就送过去。”

这两箱皆是这次出海带回来的舶来品,除了珠宝香料,还有药材食材。还有数件郎君在船上无聊时亲手制的小东西,便是有钱也买不到。

他原本是想见识一下郎君这个外甥女儿的手段,到了芝兰小居,却只得见了一个侍人,侍人也未通禀,客客气气地让人将东西放在院子里。

小厮看着这个侍人,外甥女身边怎么会是个太监在伺候?又觉得这个外甥女的架子还真大。

侍人看着小厮的脸色,解释道:“郎君这会儿歇息着,待他醒来,便去向先生道谢。”

不是外甥女儿,怎么又是郎君?小厮心有疑惑,面上却不显,笑道:“那便不打扰了。”

待人走了,侍人盯着两口箱子琢磨着搬到房中好些,看他们也是一人抱着一个,很轻松的样子,他弯下腰,抱住一个,用力起身。箱子却纹丝不动。

……

尝试了各种方法之后,他终于还是放弃了。

柳夷光这一觉睡得绵长,梦里出现了笑容嚣张的女子和冷脸沉默的男子,他们张开怀抱,她努力地努力地向他们跑过去,“爸爸、妈妈……”发出的却是婴儿的声音。

她带着绵甜的笑意,这应当是她两岁时学走路的样子。

封存的记忆打开,他们的音容浮现眼前。

她跌跌撞撞扑倒在女子怀里,却听见她对他说:

“这小妞智商遗传你,体格遗传我,啧啧,长大可怎么办哦!”

他抿抿嘴,望着天,冷哼一声道:“有我们护着,怕什么。”

第一百三十三章 马铃薯和玉蜀黍

大梦初醒,柳夷光颇为怅然。

起身坐着,面容呆滞。

“醒了?”

她惊了一下,寻声看过去,原来是祁曜。木然地点点头。

祁曜见她还未醒神,端了一盏茶过来送到她嘴边,她低头啜了一口。

“谢谢。”

这回真的醒了,不过……她惊吓地从床上弹起来,又惊觉自己只穿着里衣,又弹了回去,裹住被子。脸色涨红:“哎……有事吗?”

……

“你没用午膳。”

???抱歉,我还未完全清醒,不太懂您的意思。

“胡太医说,你不能挨饿。”

她的唇边漾出一抹笑,“嗯,现在什么时辰了?”

“申时。”

这个尴尬的时辰,午膳过了,晚膳未至。

“膳堂备了饭菜。”

她的眼睛一亮,道:“我这就起来。”

话毕,却半晌没动。

“你先出去。”她弱弱地说到。

祁曜错愕,一贯的铁面上浮上红云。到了午膳的时辰她还未醒来,他便担忧她是睡着了还是睡晕了过去,本是过来看看,却一待就待到她醒来。

方才她跟兔子一样窜上窜下的,他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失礼之处。被她这么一点,他方起身走了出去,顺手关了房门。背影还是无比端正优雅的。

莫名的让她有点别扭,祁曜他该不会只是她当孩子在养吧?不然,怎么都没见他害羞的。

朝下看了一眼自己平平的胸口,的确难以让人生出什么旖旎的情愫。

神情恹恹地从床上爬起来,心情很差,的确像是低血糖。

打开门,冷风一吹,打了个激灵。

祁曜还在门口等着她。

见她出来,将握在手里的手巾打开,递过去:“栗子糕。”

她拿了一块,放进嘴里。心满意足地叹息了一声。

对于主子的“殷勤”,常星已然见怪不怪。只是,外面怪冷的,二位能否先回屋中。

“舅舅可起身了?可用膳了?”

祁曜抿抿唇,道:“先生也刚起身,已经让人送了饭食过去。”

“那么麻烦做什么,我过去同他一起吃。”

对奚之先生,她有种难以言表的亲切之感。

祁曜不语,常星道:“奚之先生这会儿已经在用膳了,过去打扰恐怕不好。殿下午膳用得不多,不如让殿下陪您再吃一点。”

没能和舅舅一起用膳,柳夷光颇有些遗憾。

用过膳,她立刻就想去奚之先生住瑶菊小居。

祁曜看得透透的,在她起身时说到:“奚之先生送了两箱东西来,不去看看?”

柳夷光脚步顿住,一副为难的样子。“哎,不是说了不要的么。”

“长者赐,莫可辞。既是舅舅给你的,你便拿着。”她不肯轻易接受奚之先生的东西,让祁曜有种隐秘的开心:“日后孝敬回去便是。”

话虽如此,她仍有些过意不去。

慢悠悠回了房,侍人抬了箱子过来。柳夷光示意让他们打开。

箱子打开,很是晃眼。

光是用来分类的小匣子都珠光宝气,精美可爱。

柳夷光随便拿起一个打开,满当当一匣子珍珠,粒粒都有小拇指的指甲盖那么大。

她淡定的关上匣子,放回原处。又拿了另外一个匣子打开,是一匣龙脑香。

……

舅舅的财气,还真是肆无忌惮。

柳夷光笑了笑,把匣子放了回去。将匣子一一打开,纵使她对这些没什么追求,乍一见这么多宝物,也免不了心旌摇曳。

她关上箱子,又打开另一箱。

这里面就正常多了。都是一些食材药材。

突然,她眼睛一亮,欢呼了一声:“天呐!马铃薯,玉蜀黍!”

她的样子就像是见着了亲人!祁曜看着她拿着的两样东西,一块灰不溜秋,像是某种植物的根茎,一个则像是大个儿的麦穗。看样子都是食材。

怎么看,这两样其貌不扬的食材,都担不起“叔叔”这个称呼。

“天啊,天啊~”她高兴得有些词穷,真不知道奚之先生他们这次出海到了哪里,怎么会弄到这两样东西。

她把这口箱子翻遍了,却也只看到六个马铃薯和六个玉蜀黍。数量也忒少了。这两年还是吃不着了。

有点遗憾,更多的却是希望。

她原本就有出海寻这些物种的计划,如今得来全不费工夫。怎能让人不高兴?

“快快,帮我将奚之先生请来。”

柳夷光对侍人说到。

侍人看了一眼常星,常星点了头,侍人这才疾步出门。

她这如获至宝的癫狂,实在让人捉摸不透。毕竟方才面对着真正的宝贝,她也不过是微微一笑而已。

难道这些比珍珠,龙脑香还要珍贵?

她平静了些,祁曜才问:“现在可以解释一下了么?这两样东西有什么特别的?”

柳夷光唇角一勾,眼睛异常明亮,让她整个人看上去都神采飞扬。“就是普通的食材呀。”

祁曜呼吸一滞,想要移开目光却仍忍不住将视线放在她的脸上。

“普通却很厉害的食材。”

与麦子、水稻、高粱有同等地位的粮食,虽然普通,但是非常厉害。

大夏朝的农业技术在这个时代自然是领先水平,但还远远不够,平民百姓之家一年也没几顿能吃饱饭的时候。

“我最讨厌的东西,就是糠粑粑。”柳夷光带着怀念似的说到:“在双柳庄时,吃过一次,真的难以下咽。”

他看向常星,笑着问道:“常大人吃过吗?”

常星愣了会儿,才答:“奴婢小时候吃过,现在倒不记得那个味儿了。”他顿了顿又答:“也不是顿顿都有糠粑粑吃的。”

“那倒是,顿顿有糠粑粑吃,日子也算好过。”柳夷光笑笑,又接着说:“我只吃了这么大一块儿,嗓子疼了好些天。阿爹阿娘还笑我娇气呐。”她用两只手比了一个巴掌大的圈儿给祁曜看。

唯一一次吃糠粑粑的体验给她的冲击力实在太大了,大到令她无法再心安理得地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

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这糠粑粑跟这两样食材有什么关系。

又听她道:“有这两样东西,百姓便不用再吃糠粑粑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藏起来

祁曜一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真的?”他上前拿起一个灰不溜秋的马铃薯,闻了闻,并没有什么香味。

看起来并不好吃。

又拿了一个玉蜀黍,闻了闻,这个倒是有一种别样的香甜味道,很好吃的样子。

“马铃薯和玉蜀黍都是耐寒耐旱的植物,而且产量很高。”她看他拿着玉米不撒手,笑道:“喜欢这个?不过现在不能给你吃,得留着做种。”

祁曜将玉蜀黍放下,探究地看着她,她从未出过阳城,却识得这些海外的植物。

读懂他的眼神,她却只是俏皮一笑,调笑道:“觉得我有点神秘?”

压根儿也没想到她会问出这样的话,祁曜有点儿懵。

她凑近了他,低着头,很小声地说。“听说,女子保持一点神秘感,”她顿了顿,语气缥缈蛊惑:“对男子更有吸引力。”

其实,是想捉弄他。

说完,想要抬头看他的表情。一抬头,看到他幽深的暗潮涌动的眼眸,配上他这张冰冷帅气的面容,又禁又欲。

她愣住了。第一次想要施展女性魅力,没想到反被蛊惑。

这些都是谁教给她的?!

祁曜无奈,揉揉她的头。

关于她的“神秘”,她现在不愿袒露,他也并不打算继续深究。

还是把她当成孩子么?她撅了撅嘴,却没能说出拒绝的话。

这样的祁曜,她实在是拒绝不了!

比起方才魅惑的样子,祁曜更喜欢她现在呆呆的软软的模样。小猫一样,想要亮爪子,却又颤巍巍的不想伤害他的样子。

奚之先生进来时,便感觉到屋中异样的氛围。乜斜地看了一眼祁曜,露出了一抹冷笑。貌似无意地走到二人中间,不动声色地将二人分离左右。

常星在他们身后,悄悄朝侍人做了退下的手势,然后关上了门。

奚之先生看着案几上的东西,露出笑容来:“乖乖儿,找舅舅来,是为了这些?”

柳夷光被他这声“乖乖儿”惊住了。轻咳了一声,很不好意思道:“舅舅,有点肉麻了。”

奚之先生叹息了一声,此刻他正是亲情泛滥的时候,身上笼罩着“母爱”的圣洁光辉。“听多了会习惯。”

柳夷光深深吸了一口气,安慰自己,名字不过是代号,不重要。

目前最重要的就是马铃薯和玉蜀黍。

“舅舅,您这次出海带回的这两样东西可还有?”

奚之先生不在意道:“只有这些。”

柳夷光觉得有些遗憾。又问道:“那船队什么时候能再次出海?”

奚之先生觉得奇怪:“不过是野生野长的花草罢了,你若喜欢,下回让人多带些回来。”

“花草?”柳夷光笑了:“它们才不是仅供欣赏的花草,它们是食物啊!”

奚之先生拿起一颗马铃薯,表情颇为嫌弃。这玩意儿瞧着实在不太可口。

怎么都不太喜欢马铃薯?柳夷光叹息,人家只是长得不太好看而已,做出来的料理可是非常棒的!

“只是,出海一趟短则半年,长则要岁余,倒不知你等不等得。”

柳夷光笑道:“等得等得。”

新物种推广,岂是能一蹴而就的,她有这个耐心。

她方才就看过了,这几颗土豆都已经有冒芽之态,需要赶紧种下。

马铃薯最佳播种时期是十月,不过,如果在气候适宜的地方,一年四季都可播种。

离帝都还有数日的路程,在路上的这段时间,得好好地护芽才是。她另取了大些的盒子过来,将土豆放到进去,用棉被盖上。又择了一个阴暗的角落,安置着。

她做事的时候一向专注,安置好马铃薯之后,又顺手将玉蜀黍的皮儿拔了,将玉米粒一颗一颗掰下来,用荷包装好。

明明是做着农事,却极风雅。

奚之先生感慨万千,他从前也是这样,安静地看着楚歌专注做着他不懂的事。如今他看着夷光做着跟楚歌完全不一样的事情,但身影渐渐重合在了一起。

做完了这些,柳夷光还想同奚之先生聊一聊海外的见闻。

一回头,猛然对上两双直勾勾的眼神,被吓得连连后退两步。

“哎,你们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怪瘆人的。”她拍拍胸口,稳定了心神之后坐下来。

祁曜垂下眸子,隐去眼中的情绪。低声道:“事情做完了?那便去竹林小居,怀瑾大师回来了。”

“怀瑾大师已经回了?你怎么不早说!”她将拿起桌上的茶杯,饮了一大口茶,站起来便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莫着急,慢慢走。”祁曜提醒道。

柳夷光听他的话,放缓了步子,走在奚之先生边上,将他们留在灵峰寺的原因全盘托出。

“反正对我们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却能救曹二娘子一命。”

听她说完,奚之先生意味深长地看了祁曜一眼。他这些年不在朝中,却不代表他是聋子瞎子。

祁曜坦然回视,没什么好心虚的,他从不屑于阴谋,相对于阴谋,他更喜欢这种用礼法和律令碾压式取胜。若不是曹一德自己私德有亏,又违背了律法。就算他是二哥的人,他也是不会动他的。

奚之先生嘴角勾起一抹嘲讽,心道:还真是道貌岸然!看你能装到几时!复又看着自家的傻姑娘,良善可怜,跟祁氏交往,岂不是羊入虎口?

祁曜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本就硬朗的面容又清冷了一分。

他看向柳夷光,看着她明艳艳的笑,忽而想把她藏起来。

竹林小居在傍晚的霞光中一派祥和,“嗒、嗒、嗒”的木鱼声沉闷的庄重。

令她有些不敢上前叩门,惊扰门内神佛。

奚之先生直接推开了门,大呼道:“一天天敲这破木鱼,也不见敲得动听些。”

木鱼:“……”

祁曜:“…………”

柳夷光:“………………”

智一禅师已经习惯他的口无遮拦,只是放下了犍稚,脸上带着笑,全然一副老神在在虚怀若谷的风范。

奚之先生在他边上半坐半躺下,懒散随意。

她还挺欣赏舅舅这种别具一格的行事风格,笑了笑,但并不想效仿,正经地对着智一禅师行了礼,才与祁曜一同坐下。

屋内并不见怀瑾大师,她正要询问,智一禅师道:“怀瑾在前堂主事,你们在此稍候。”

第一百三十五章 针锋相对

前堂正厅大门紧闭,里面的气氛端的是冷若数九寒冬。

怀瑾大师仿若不察,俨然一副入定了模样。

曹氏孟氏分坐两边,泾渭分明。此时彼此还保持着基本的体面。

曹二娘子并未出面,前来的是曹二娘子的舅舅孟长青及两位表兄孟昭华、孟昭志。孟氏虽属商户,却全然没有一般生意人身上的铜臭气。这会儿正襟危坐,规矩与世家子弟相比也并不差。

曹一德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对面的孟长青,他与这个舅兄多年未见,印象中这位舅兄温文尔雅,见人总带三分笑,并没有这般凌厉的气势。

今日收到睿王到了灵峰寺的消息,他便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匆匆赶来,还未见着睿王,便被人请到了这里。谁知,孟长青见着他连招呼都不打,还冷哼了几声。起初只以为他是见了曹陈氏,心里不太爽快。随着气氛越来越冷凝,他心里也更没底了。

因急着见睿王,他也不想在此浪费时间,无人说话,只得自己先开口:“主持请本官来,所谓何事呢?”

孟长青闻言轻哼了一声,怀瑾大师抬眸安抚地看了他一眼,十分平和地说:“曹大人,此事还是由曹夫人亲自与你说罢。”

曹陈氏闻言,表情微僵,用极轻柔的声音问道:“舅兄是为了二娘子来的?”

孟长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目光却看向曹一德,咬着银牙答道:“不错。”

曹陈氏以为二娘子在寺中养伤,没有想到她竟将多年不曾联系的舅舅请了来,倒是小看了她去。

“二娘子伤了,妾也十分心疼……”

曹一德大惊:“二娘子受了伤?怎么无人通报与我?”

“因有智一禅师为二娘子疗伤,妾以为并无大碍。夫君这些时日公务繁忙,妾也不想打扰你。”

孟长青却是听不下去了,蓦然开口道:“毒蛇咬伤,须臾致命,竟也被曹夫人说得这般轻描淡写。”

曹陈氏呼吸一滞,面色煞白,交织在一起的手指仅仅绞在一起。

“都怪妾想得不周到……”像是要被逼得哭出来似的。

曹一德看着,心微疼,也觉得孟长青说话不甚客气。脸色也有些不佳,道:“智一禅师的医术,谁能信不过?原也不怪你。你莫要过于自责。”

孟氏这边齐齐发出一声轻哼。

怀瑾大师见状,悠悠开口道:“伤人的蛇并非灵峰山所有。”他平和的目光看向曹陈氏,“是有心人带来的。”

曹陈氏猛地抬起头,对上怀瑾大师的视线。“你胡说”这几个字就要脱口而出,然而,她从怀瑾禅师平和的目光看到了一丝冷酷,让她说不出反驳的话。

曹一德眼睛微眯,看向怀瑾大师:“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阿弥陀佛……”怀瑾大师闭上了眼睛。

孟昭华笑了一声,在这样的气氛下显得很是突兀和怪异。

“曹大人,您没听懂?草民给您解释一下,大师的意思是表妹此番的劫难是有人故意为之!”他平日里最不喜拐弯抹角,这会儿更是直白,直直看向曹陈氏,“对吗?曹夫人。”

分明是无礼的行为,孟长青却没有制止。

曹一德的眼睛微微眯着,眼神冰冷如蛇信子。他是知道的,二娘子一向身子弱,平日就汤药不断,大夫都说,若不是夫人细心照料,只怕是活不了这么大。明明表妹已经做得这般好了,他们还不满意,竟将杀人的罪名都按在她的身上,是可忍孰不可忍!

孟昭华也不惧,坦荡地回看过去,到底年轻气盛,语气难掩讥诮:“曹大人,断案自是看证据的,您看过证据再来为曹夫人辩白也不迟。”

曹陈氏委屈地看了一眼曹一德,一副隐忍的样子,别提多可怜了。

夫妇一体,孟昭华如此不给曹陈氏颜面,曹一德本就生气,见夫人如此委屈,胸口腾升气一股怎么也压制不住的邪火来。

而此时,怀瑾大师用平静无波的眼神看向戒嗔,微微颔首,戒嗔悄然离开。

竹林小居中,智一禅师与奚之先生正在论道。

戒嗔到时,听了那么几句,只觉得醍醐灌顶,一时入迷竟忘了来此目的。

奚之先生口若悬河,柳夷光也不想打断,不过到底还惦记着前殿之事,便问道:“戒嗔师父到此可是来请睿王殿下的?”

奚之先生立即停下,还有半截儿话留在喉头,让听众颇为遗憾。

戒嗔脸色微赧,“是,主持请睿王殿下前去。”

祁曜起身,看向柳夷光,无声邀请她同往。

奚之先生将端起茶杯,一口饮尽,也站起身来。“许久没瞧过热闹,今儿赶上了,便瞧瞧罢。”

柳夷光有些意外,方才听他论道,颇有遗世独立之态,并不像是会去瞧这劳什子热闹的人。

祁曜身体微顿,心中隐约有些不快。

行至前殿,便有小僧通报:“睿王殿下到~”

曹一德的怒气僵在脸上,心中不免着慌。

睿王其人,不容人不忌惮。

祁曜进了殿,原本很紧绷的气氛更加凝重。

殿内人皆跪倒在地,孟昭华偷偷抬头看一眼,便如那呆头鹅般定住了。

睿王英挺伟岸风姿卓然,而随他同来的两位,皆是天人之姿风采昭昭。

他这点儿不规矩也被柳夷光瞧了个正着,倒是个胆儿大的,她嘴角弯了弯,跪坐在祁曜下方。

“人命关天,已经不能归灵峰寺所管,此事还请睿王殿下做主才是。”怀瑾大师话毕,让寺僧都退到殿外。

祁曜看向曹一德,沉声道:“武阳郡守,可有异议?”

曹一德额上的冷汗直冒,他也是第一回见到睿王,亲身感受到听闻中的气势压人,他险些失态。

“微末家事,怎敢劳动殿下?臣实在惶恐!”

祁曜随意地看向他所在地方向,没有半分感情地说:“孟氏已经递过了讼纸,便算不得家事。”说完之后,他拿出一块令牌,继续道:“本王奉圣人诏,巡北郡,既遇见此事,亦没有袖手之理。”

曹一德头上的冷汗已经滴落下来。

原来睿王不仅是来赈灾的,还担着巡抚之责。只要睿王乐意,他家的事儿人家还真就随便管。睿王是谁?若不是铁证如山,他能插手管这事儿?

曹一德斜眼看了一眼身旁的曹陈氏,二娘子这事儿难不成真是她做的?

第一百三十六章 审判

“睿王爷公平决断,臣无异议……”曹一德艰难回复。

柳夷光自坐下起,眼睛就没离开过曹陈氏。心下感叹,看着如此清秀柔弱的一个人儿,却能杀人,真真是披着美人皮的豺狼。她连人都敢杀,匍匐在睿王面前时,却克制不住身体瑟瑟发抖。

“如此,本王便开堂审理此案。”

睿王不仅面无表情,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平稳得让人听不出情绪。

孟长青背脊亦是一凉,手心里都是汗。

“孟长青,你的讼状本王已阅,若有证据,现在可以呈上来。”

孟长青使劲地指甲都要嵌入掌心了,故作镇定地将一木匣举过头顶。

常星没跟来,柳夷光乖觉地走过去接过孟长青手中的木匣,没有刻意靠近,隐隐闻着从里散发出的腥气。

应当是被自己斩杀的毒蛇。

有点嫌弃。

在离祁曜几步路处站定。揭开木匣,里面果真盘着一条断头的尖吻蝮。

柳夷光道:“此蛇名唤百花蛇,栖于温湿之地,多现于南郡。虽说现在不过是仲秋,可灵峰山寒冷,便是有蛇,也都缩在洞里冬眠。想来,在这个时节能在北地被百花咬一口,无异于在灵峰山见到铁树开花。”

祁曜听她说完,淡淡地瞥了一眼木匣中的那玩意儿,倒是想起之前在双柳庄时亲眼目睹她斩蛇时风姿。

此回又见着同样死法的长虫,心有余悸。

奚之先生则有些意外,她能知晓这些。

曹一德看向说话的少年,从他的角度看过去,不过只能看到个侧影。便是这个侧影也俊秀得好似小娘子。不过是个孩子罢了,他说的话怎么能相信呢?

“殿下,便是百花蛇更常见于南郡,但北地也不一定没有。”

柳夷光面向曹一德,挑了挑眉:“即便有,山上这种气候,它也不可能出来咬人。”顿了顿,她讪笑道:“我跟你纠结这些做什么,这也不重要。”

曹一德的脸色更不好看了。

柳夷光冷眼睥睨,又暗自感叹,自己真是飘了,竟连一方郡守都敢给白眼。

“重要的是,已经抓到了放蛇之人呀!”她刻意压低了声音说,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沉稳。

曹陈氏猛地一抬头,正好对上少年墨染的眸子。

怎么会?

柳夷光目光端正,看向殿门,呼号道:“带疑犯进殿。”

上座的祁曜:“……”

没想到,她对审案有兴趣。这爱好,也太不一般。

疑犯是石林亲自押解进殿的。

是个容貌清丽的丫鬟,穿得也体面。石林却不是个怜香惜玉的,此时,这丫鬟被困得像个粽子,嘴巴里还堵着臭袜子。

石林道:“殿下,嫌犯带到。”

祁曜嗯了一声,便问曹一德:“此人,你可识得?”

曹一德心凉了半截,当然识得,她是曹陈氏的陪嫁丫头,“荷香?怎么会是你?”都到了这一步,他便是不想怀疑曹陈氏也不行了。

“此人前天晚上鬼鬼祟祟想要下山,被寺僧拦下之后,想要从小道走,恰巧被属下碰上,觉得可疑。从她身上搜出一封信。”

听闻此言,柳夷光有些错愕了。

证据来得太容易,就像龙卷风。

石林将信交到柳夷光手上,她也好奇信上写了些什么,能让石林直接将人给捆了。

毕竟她不是主审,还是乖觉地将信呈上去给了祁曜。

这封信他肯定之前就看过,不过这会儿还是煞有介事地打开了,扫了一眼之后,面露怒色,“曹陈氏,你可还有话说?”

曹陈氏在荷香进来的那一刻就觉得这事儿完了。睿王如炬的眼神,放佛将她架在火上烤。而她的身体又如置身冰天雪地,凉嗖嗖的。

祁曜将信仍到了曹一德前面,曹一德拿起来,快速地扫了一眼,眼前一黑,差点儿没晕过去。

转过身,对着曹陈氏甩了一耳光,“你这个毒妇!”

石林心中未免有些同情曹一德,这人打早了。

“殿下,这收信的人也已经带过来了,可要唤他上堂?”

柳夷光更惊奇,他们这效率未免太高了。

“传。”

趁这个时候,柳夷光走到曹一德跟前,让他把证据交上来。

她一本正经地快速地浏览了一遍,脑中不免回响起了一支旋律:你到底有几个好哥哥~~~

祁曜瞧着她光明正大地满足自己的好奇之心,也发现了她眼中的促狭。很明显,小丫头看懂了。

就没有她不懂的事儿。祁曜略心塞。

石林将人绑了进来,大约也是头回吃到这样的苦头,这人已经是摇摇欲坠,看样子随时都可能昏死过去。

曹一德目眦尽裂,咬碎了一口银牙。

“何立辉!”曹一德恨不得现在就将他斩于剑下。

何立辉听到他喊自己的名字,腿肚子打着颤儿,不敢看过去。

曹何两家沾亲带故,他们也亲密似手足。这事儿闹出来,他们都没有颜面。

曹一德恨得不行,比起他们合谋残害他的女儿,他更恨的是他们之间的私情!更让他难堪的是,这事儿居然在孟氏面前给揭开了!

孟长青倒是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出,看到曹一德现在的样子,他眼中尽是嘲讽。

把鱼眼睛当成珍珠,曹一德也是瞎得有些很了。又想到自己苦命的妹子,这会儿一边心酸一边快意。

“何立辉,你可知罪?”

祁曜威严的声音一起,何立辉抖抖索索地匍匐在地,“臣认罪认罪。”

柳夷光“啧啧”两声,在这种氛围之下,尤其刺耳。奚之先生忍不住笑出了声,这就更加不合时宜了。

他已经认了罪,祁曜也没有就此打住。之后更是“请”出了卖蛇人、哄骗曹二娘子去栗子林的徐麽麽。

证据链很完整。柳夷光看向祁曜的目光渐渐变成了崇拜。

“杀人未遂,主犯曹陈氏、何立辉各仗二十,从犯荷香、徐氏各仗十;曹二娘子的案子,便结了。”祁曜冰冷的声音仍没什么情绪。

听得审判结果,曹陈氏还庆幸自己捡回了一条命。

曹一德此刻恨不得杀了他二人,仗二十的处罚也太便宜他们了,不过律法如此,他也只能跪下谢恩:“睿王爷英明!”

相比之下,孟氏谢恩更真情实感。他们是真没有想到睿王能做到这个地步,证据确凿到让犯人一句狡辩的话都说不出来。

祁曜没有回应他们的谢恩,平静地说道:“接下来,便审理曹孟氏及曹大娘子的案子。”

曹一德猛地抬起头来,看向祁曜。

艰难道:“睿王爷,您说什么?”

这可能是他这三十多年来,过得最为煎熬的一天。

孟长青郑重地叩首,哽咽道:“舍妹惨死,请殿下为舍妹平怨。”

第一百三十七章 罪行

“胡说八道!她们是染了时疫,不治而亡的!”

说是这么说,曹一德说出来的话气势不足。要怎么相信,自己最信任的小表妹枕边人竟是这般的蛇蝎心肠?

看他如此颓然,柳夷光到底还是生出了一丝怜悯。

孟长青愤恨,这个眼瞎心盲的东西害死了妹妹!

“殿下,此事并非庶民猜测,而是庶民外甥女亲眼所见啊!”他的声音颤抖,赤红的眼睛像是从地狱而来的恶魔,直勾勾地看着曹一德。

从进来到现在不曾说过一句花的奚之先生,皱着眉头,蓦地开口:“十足的蠢货!”听其语气,是动了真怒了。

柳夷光诧异了片刻,看过去时,捕捉到奚之先生眼中一闪而过的哀痛。

不由得暗自叹了一口气。

曹一德重重捶地,指关节瞬间红肿起来。本就绷着的弦在听到奚之先生的讽刺之后彻底断掉,恶狠狠地看向奚之先生,怒喝道:“你又是什么东西?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放肆!殿下跟前岂容尔等咆哮!”说话的人是石林。

奚之先生眼睛微眯,极尽嘲讽:“蠢货还不承认自己是蠢货?若不是你蠢,怎会连累自己妻女丧命?连自己的妻女都护不住的人,说你蠢都辱没了蠢这个字!”

这般难听的话从一个美人儿嘴里说出来,令人难堪的效果更上一层楼。

祁曜无法,轻咳一声,“奚之先生,公堂之上,请保持肃静。”

这个美人儿居然是奚之先生?曹一德紧握着拳头,熄了对骂的心思。谁不知道奚之先生那张嘴是开过光的,他今儿骂他蠢,传出去,保准旁人提到他,便离不开一个“蠢”字。在他说出更难听的话之前,及时止损罢。

奚之先生淡淡哼了一声,也没有说出更过份的话。可看向曹一德的眼神仍不善。

孟长青也没有想到旁观之人是奚之先生,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有点发愣。

“孟长青,曹二娘子可愿上堂作证?”

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子,若是被人知道上了公堂,对名声有损。

“回殿下,二娘子先前说过,她愿意上堂作证。”

祁曜微微颔首,便有侍人搀扶着戴着幕篱的曹二娘子进殿。

看到站立在祁曜边上的柳夷光,曹二娘子的脚步停顿了片刻,而后又镇定地走过去,对睿王行了跪礼。

“曹二娘子,你舅舅说,你是亲眼目睹曹陈氏害人,可是真的?”祁曜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的严厉,像是来自判官的恫吓。

“本王要提醒你,在公堂之上若是做假证,亦会受刑法之苦。”

曹二娘子的双手紧紧抓着裙裾,她咬着唇,努力地让自己冷静。

“民女保证,所说之言皆为真相!”声音还是有一点抖。

柳夷光忍不住鼓励她道:“曹二娘子,你不用紧张,将你之前见到的仔细说来。”她的声音清泠泠的,充满了信任。

曹二娘子嘴角弯了弯,缓缓道来:“说起来是民女不孝,五年前阿娘和大姐姐病逝,民女亦大病一场,将许多事情忘却了。这回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想起了许多以前的事。阿娘和大姐姐会染上时疫,皆是陈氏故意所为。是她送了一件沾了病气的衣服给阿娘!”

陈氏闻言,身体先是一抖,然后大呼冤枉。杀人和杀人未遂不一样,杀人可是要偿命的!她不能死!

“你给我闭嘴!”曹二娘子听到她的呼喊冤枉的声音,气得发抖,声音也变得尖锐:“冤枉?我阿娘和大姐姐才是真的冤枉!我阿娘对你毫不设防才中了你的计!她是被你害死的!”此时,曹二娘子已是泪流满面。

“当年母亲穿了你送的衣裳,染上了时疫,还传染给了照顾阿娘的大姐姐,她们二人被父亲送到了偏远的庄子上,说是养病,其实是让她们自生自灭罢了!果然,不过去庄子上五天,她们就病逝了。”说到这里,她也愤恨地看了一眼曹一德。

曹一德被她这一眼看得心凉。连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因她们是染了时疫而亡,只能火化下葬。”因为哀痛,她的声音抖抖索索的,便是听着的人,也红了眼眶。

“你大概很得意吧?你憎恨的人,死后连尸身也没有留下!”她冷眼如刀,像是要将曹陈氏凌迟。“你得意极了,所以也没有注意到躲在灵堂的我!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陈氏惊恐地看着她:“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一个商家贱女,竟敢霸着夫人的身份,简直可笑至极!现在你死了,是我亲手送你走的,你连尸身也没有,将来更不可能与表哥合葬!曹夫人是我,我才是曹夫人!孟丝箐,凭你也配穿我亲手做的衣衫?不过,用它送你上路,我倒是很开心。”

曹二娘子一句一句地说出这些话,本就不甚温暖的殿内凉飕飕的。像是突然起了一阵风,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陈氏惊恐地看向她,仿若看到了魔鬼。

当时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是快意的。现在听她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她感到恐惧。这些恶毒的话,此刻如同附骨之蛆,让她胆寒。

“你……没有证据……”陈氏咬牙道:“你有什么证据?”

曹二娘子突然“哈哈”大笑了一声,“陈氏,你难道还不清楚你不是什么高明的凶犯,你倚仗的不过是阿爹对你的偏爱和信任罢了!你以为的证据只有那件随着阿娘一起火化的衣衫吗?”

“住嘴!”曹一德听到曹二娘子说的话,恼羞成怒。

曹二娘子却连一个眼神也不想给他,更不想跟他多说一个字,干脆地忽略掉他。

此时,殿门突然被人推开。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闯了进来。

“你们居然不等我!”

来人正是下山玩耍去了的祁岩。

柳夷光很不满,来晚了就算了,还擅自闯进来,打断了曹二娘子的叙述。

“混账!你那是什么眼神!”祁岩指着柳夷光,这闲事是她要管的,可她自己不出力也罢了,对待出力的人,她还流露出强烈的不满。没良心的混账东西!

“柿子,这可是公堂之上,请保持肃静!”

祁岩气结,正要反唇相讥,祁曜带着杀气的眼神飞过来,他便偃旗息鼓。朝祁曜拱了拱手,正经道:“睿王爷,证据和证人都已经带到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结案

祁曜露出赞赏的神色,“带进来。”

祁岩击了两次掌,便有人带了证人进殿。

证人看到孟长青,木讷的眼神闪出了欣喜的光,“郎君?郎君!真的是您!”

“含玉?”孟长青看着面前这个面容沧桑的女子,思量片刻,不确定地说:“你可是含玉?”

含玉泪奔,猛地点点头,跪了下来:“郎君,奴婢是含玉。”

柳夷光了然,这位证人应当是曹孟氏的陪嫁丫鬟。看样子,这几年吃了不少苦。

“咳咳,公堂之上,审案要紧。”柳夷光最是见不得这种煽情的戏码,无奈打断他们。

含玉惊觉,朝睿王连磕了几个头:“谢谢大人为我家夫人伸冤,谢谢大人!”

便是见到这种场景,祁曜也是一派淡然,“你且将你知道的仔细说来。”

“我家夫人就是被陈氏害的!”含玉看向曹陈氏的眼神如同恶魔,咬着的牙也像是恨不得咬下一块她的肉来。“当时奴婢亦染了病,便随夫人及大娘子一起到了庄子上,可庄子上连大夫也没有,便是药材也不足。奴婢病得轻微,便想回府请大夫。可庄头拦着奴婢不让出去。夫人这才知道,老爷送我们来庄子上,是来等死的!”

柳夷光的心猛地一沉,只觉得舌尖泛苦,便从荷包里摸出一粒糖,塞到了嘴里。

“不过两日夫人和大娘子的病越来越重,庄头也知晓我们没有活路了,抢夺了夫人和大娘子的细软首饰。还逼着夫人立了扶陈氏为正室的字据。”这事虽然已经过了五年,可每每想到夫人当时受的屈辱,仍然剜心。

“第三日,夫人和大娘子便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奴婢急得不行,偷偷采了些草药,可夫人已经喝不进去药了。”

“第四日,夫人昏昏沉沉中醒过来,只说让奴婢找机会逃命。”

说到这里,她便十分懊悔。看向孟长青,道:“奴婢也不想走,可夫人说,如果我们都死了,便没有人知道陈氏的恶行。”

孟长青并没有怪罪她弃主而逃,只是疑惑:“你既已经逃出来了,为何没有来找我?”

含玉面容一片灰败:“奴婢没能逃出去。”

她撩起发帘,露出额头上的青色的印记。

孟长青忍不住骂到:“畜生!”

柳夷光并不知道这个印记代表什么,可看众人的神色,也猜得八九不离十,含玉肯定是被送到了暗无天日的地方。

她怜悯地看了一眼曹二娘子,真想喂她一粒糖。

事实上,她也的确这么做了。

曹二娘子错愕了片刻,蜜桃般的香甜在舌尖蔓延。

胆大妄为如祁岩,也不免侧目。她还挺会这讨小娘子喜欢!

“这都是你的一面之词!”陈氏连小白花的人设也不要了,目光刻毒地看着含玉。该死的,他们居然还让她活着?!

含玉冷冷地看着她,忽而笑了一声,笑声狰狞,“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保存证据了!”

众人都不解。

含玉面对这祁曜说到:“大人,证据就是当初夫人立下的字据。”

祁岩又击了两下掌。便有人捧着木匣进来。

曹一德看着这个木匣,亦觉得眼熟,不敢置信地看向祁曜。“睿王爷……”你居然抄了我家?

祁岩立马道:“曹郡守,这是查抄令。事急从权,本世子便没有通知你。”

曹一德神色复杂,他真的是帝都第一纨绔?

祁岩看着镶嵌着宝石及美玉的匣子,一双美目看向曹陈氏,“确实保管得不错。”他打开盒子,里面躺着薄薄的一张纸。

祁岩清了清嗓子,朗朗出声,将字据内容念了出来。

柳夷光抢过信,扫了一眼,看不出有什么密码。

孟昭华忍不住说出破解的密码:“陈兰芝杀我。”

奚之先生忽而挺直了身体,若有所思地看向孟氏。

孟长青也不自觉地看了一眼奚之先生,双方的眼神在空中碰撞。孟长青慌张地调转目光,解释了一番:“舍妹用的乃孟氏的验字法,犬子说的便是破译之后的信中真正要表达的意思。”

祁曜眼神忽而一闪。颇有些头疼,孟氏与定国公又有什么关系?

曹陈氏面如死灰,她想不到事情怎会如此?明明,她是风光无限的郡守夫人;明明,不过是要除掉一个不受待见的二娘子而已。怎会一步步变成了这样?

她看着高堂之上端坐着的睿王,此刻如神明一般,眼中无悲无喜,只有无上威严。

“人证无证俱全,陈氏,你可认罪?”

柳夷光暗自心惊,说实话,祁曜的声音清澈如泉,应当是听着极美妙舒坦的音色;偏偏并不是这么回事,哪怕他并未刻意添加情绪,他的说出来的话也充满威严,此刻听起来甚至让人心惊肉跳,怪怕人的。

陈氏更是怕得不行,连眼泪都忘了流,如同木偶一般,“妾,认罪。”说完,她看了一眼曹一德,木讷的眼神渐渐笼罩着恨色。

忽而放声尖叫:“曹一德,是你毁了我!你毁了我!”

曹一德怒喝道:“你这个毒妇贱妇!事到如今,你还胆敢血口喷人!我杀了你!”说这便要拔刀。被石林一把按下。

柳夷光对他们之间的爱恨情仇不感兴趣。只想听到对曹陈氏的审判。

“既如此,曹陈氏因嫉生恨,谋杀主妇,罪名确凿,问律当诛,交由都官司处罚。曹一德,以妾为妻,徒一年半,念你也是被蒙蔽,可由都官司酌情从轻处罚。”

判词掷地有声,外头等待听令的都官司郎中闻令,踩着轻快的小碎步走了进来。神色颇激动,朝睿王行了礼,“殿下断案之风采实在令人倾慕,人证物证俱全,判案有理有据,真叫人心服口服!”

柳夷光瞠目结舌,大人,凭您这吹彩虹屁的本领,何至于只混个都官司郎中的位置?

曹陈氏受得到了处罚,曹二娘子及孟氏三人也不见得有半分喜色。

“殿下,草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孟长青哽咽道:“草民外甥女儿险些丢了性命,草民的母亲时刻惦念着,想接她回孟家休养。”

祁曜沉吟了片刻,“此事乃武阳郡守的家事,本王不便多言。”

曹一德恼怒,孟长青这是借睿王之口传话给他而已。睿王都开了口,他难道还能真如睿王所言,不让他插手自己的家事?

曹一德看向曹二娘子,心中五味陈杂,对这个女儿,他很是陌生,如今看她孱弱的身体,也生了怜惜之情。“二娘,去了外家好生休养。”

曹二娘子冷漠地回应了一个字:“是。”

父女之间,全然没有一丝温情。

第一百三十九章 报酬?奖励奖?

柳夷光咂摸着嘴里糖果苦涩的余味,沉冤昭雪啊……

她拢在袖中的双手烦躁地绞在一起,叶广屹、姚楚歌,你们这么厉害的人,怎么两辈子都混得没有好下场?

晦暗的大殿,多半的注意力都在苦主那边。

也只有祁曜在看她,他无法形容她此刻神情,羽扇般的睫毛掩盖着忽明忽暗双眸,看着她这般模样,他产生了烦闷的情绪。

他走到她身边,她都没有察觉。

烦闷地揉揉她的头,柔软的发丝摸起来很舒服。

又来?她无奈地瞪过去。

烦闷的情绪去了些,祁曜小声道:“协你助人,可要报酬否?”

“啊?”

难以置信,竟能听到他说这话。这种无赖的话,更像是祁岩能说出口的。

“这个案子,我本不想插手。”祁曜抿抿嘴,认真地看着她说:“如此劳心费力,问你要点报酬不应该么?”

高冷男神突然卖萌怎么办?柳夷光懵了片刻,摸出了一粒糖,塞进他的嘴里。

这么甜,当然是给他吃糖咯。

“嗯,奖励你。殿下真棒,断案奇才!”

甜蜜的滋味蔓延,祁曜低垂的眼眸隐匿了笑意,“这个不算,下山之后为我做一次金齑玉脍。”

气……

她鼓着腮帮子,“那你把糖还我。”

“不可,你说这是奖赏。”

……

你赢了。不就是金齑玉脍,做还不行么?

祁岩将他们的互动尽收眼底。她居然用一模一样的廉价手段哄了元朗!难不成不管是郎君还是小娘子,都喜欢这一套?蓦地,为自己曾经大把撒出去的银票肉疼。

柳夷光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曹二娘子,眼睛弯了弯,然后大步跟上祁曜。

天色已晚,外头黑洞洞的。适合做小动作。

她悄咪咪地揪着祁曜的袖子,轻轻地晃悠。祁曜瞥了她一眼,她理直气壮地看了回去。祁曜只能无可奈何地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继续迈着他风华绝代的步伐。

走在前面的奚之先生忽而停下脚步,回头对柳夷光说:“我还有点事情,你们先行。”说着便看到了她的小动作,眉头拧成两条毛毛虫。额,两条漂亮的毛毛虫,可以变成燕尾蝶的那种。

柳夷光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小手仍揪着袖子晃悠得欢快。

“嗯,您忙去。我会做些晚食给您送过去。”

祁曜那点儿烦闷在看到奚之先生郁闷的神情以及她并未松开他的衣袖时消散殆尽。

就连一向平淡的语气都带了点儿悠扬:“奚之先生,若是需要帮忙,可遣人来说一声。”

奚之先生冷淡地哼哼了两声。

从他们身边经过的时候,柳夷光小声地抱怨:“舅舅,你对睿王不太礼貌。”

奚之先生只是伸手,在她额头上轻轻一敲:“小没良心的,你就胳膊肘往外拐罢。”眼睛轻飘飘的看向她不安分的小手。比之十一娘有过之而无不及。

“小阿柳,你要做晚食?”祁岩目光原本一直追随着奚之先生,听到柳夷光要做晚食,才施舍了一个眼神过去。“我的那份也劳烦你了。”

柳夷光爽快地答应了——看在他也出过力的份上。

她都没怎么用力也没怎么用脑,这会儿也感到疲倦和饥饿。他们这些费力又费脑的,应当更累更饿。

“这样的晚上,很适合吃上一碗热干面呐。”柳夷光自言自语。

祁曜迷惑:“为何?”

“因为是奖励啊。”她笑了笑,脚步轻快,已经决定了要吃什么,就有些等不及了。

祁曜搞不懂为什么奖励会是一碗热干面。不过,热干面,听起来有点儿怪。以之前的经验来看,听起来越奇怪的食物反而会更美味。

而且又是奖励,祁曜隐隐有点期待。

戒嗔现在已经巴不得她多借用几次厨房。所以,一听来人说柳郎君要借用厨房,立马将厨房又拾掇了一番。

柳夷光到厨房时,弘真小师父居然也在。

戒嗔憨厚笑道::“不知道柳施主又要做什么好吃的?”

“热干面。”看着他们期待的眼神,她颇有点心虚。犹豫了会儿,才问:“戒嗔师父,你想学吗?”

戒嗔眼睛放光:“可以吗?”这几天已经从他那儿偏了不少斋菜菜谱,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柳夷光笑了笑:“今天也要麻烦戒嗔师父帮忙了。”

既是奖励,协助办案的人当人人有份。

戒嗔搓搓手,“任凭柳施主吩咐。”

“那就麻烦戒嗔师父帮忙磨一些胡麻酱。”

戒嗔静默了片刻,“柳施主,你是不是搞错了,胡麻是用来做药油的。”

柳夷光扶额,她又忘了,吃芝麻油才刚刚在南郡那边兴起。北郡这边,似乎还是只把芝麻油作为燃油或是药油使用。

可太浪费了。

柳夷光便解释道:“胡麻是可以吃的,南郡时兴用胡麻油做菜,味美且香。我用另一种方法制了胡麻酱,用来拌热干面,味道很不错。”

弘真听了,舔舔嘴唇,道:“原来香油真的可以吃,难怪每回师父燃香油灯,都那么香呢!”

她拧了一把弘真的小圆脸,“果然是只小馋猫。”

胡麻酱地做法并不难,可第一次做,恐怕掌握不了火候。柳夷光想了想,还是让戒嗔他们来做热干面。

热干面是碱面。和面的时候要加入食用碱。

戒嗔看她将一瓶白色粉末倒入面粉之中,小声问到:“柳施主,这个调料可又是你的秘方?”

“倒也不算什么秘方,只是不太容易寻。主要的作用就是去除面团中的酸味。”

提到这个,她又有点心塞。物资不丰,寻摸点什么都不容易。

除了添加食用碱的分量比平常面条要多一些,面团偏硬,其他做法便同其他面条一样,反复揉捏,用擀面杖摊成薄饼后切成条。

“用热水稍微煮一煮,然后捞起来。”

柳夷光还在磨胡麻的时候,他们便将面给切好了。

于是有伙僧接手了磨胡麻,她则过去帮忙捞面条。

面条过了沸水,捞起来再过凉水。

过了凉水的面条,平摊放入大笸箩中,淋上香油,防止粘连。

戒嗔也是想着要给师兄弟们加餐,动员了所有伙僧一起帮忙不算,还请了不少僧人来援助。

因此厨房此时比白日里还要热闹。

知道做法之后,很快就找了合作的方式,效率极高。

笸箩里放不下,柳夷光便教他们把面条用竹竿挂起来。

弘真就在如幕帘一般的面条间穿来穿去,玩得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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