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手折春 - xp1024.com
《素手折春》


第一章 醒来

大雪纷扬,地白风寒。

山东德州,章家祖宅如堆银砌玉。

屋顶彩色的琉璃瓦被大雪掩盖,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此时,内宅泓浵院东厢房里躺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双目紧闭,面容恬静。

窗外,几片晶莹的雪花飘落在她的云纹窗棂上。

女孩如羽扇般的睫毛轻轻煽动了一下,扣在锦被上的纤弱手指也跟着动了动。

一双漆黑的眼眸睁开,精致如玉娃娃般的小脸上蓦然有了生气。

一段段陌生的记忆涌入她的脑海中……如剪月般的弯眉微微蹙起。

“现在我是章华锦?”她撑起了身体,看着窗外簌簌落下的雪花,低声呢喃。

可她是顾唯初啊!

21世纪跨国公司HR经理,一起车祸,就成为了靖宁侯府养在深闺中的五姑娘章华锦?

视线微移,看到坐在塌边垂头快睡着的小丫鬟,目光又从八仙桌上的天青色汝窑茶具跳到香几上的金珐琅小薰炉,最后又落回到古色古香的帐子上。

“真的是……”穿越了啊!

听到响动,丫鬟白桃猛然抬起头,眼睛红肿疲倦似几天没有合眼,声音微颤道:“五姑娘,您可醒了!”。

华锦看着她一边笑,一边拭了拭眼角的泪珠,“五姑娘,您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奴婢这就去找大夫!”

华锦有些讶然,记忆中白桃性子冷漠不苟言笑,所以原身不喜欢她,很少让她近身伺候,可如今……

压下心中疑问先叫住了白桃,“不急,我还有事问你呢。”

白桃再次用袖子拭了拭泪水。

华锦刚想开口问话,就看到白桃身后的门帘被高高的打起,一个同样衣饰的小丫鬟端着铜盆快步走了进来。

看见屋内的情形,她竟将冒着热气的水洒了出来,手烫得通红也不顾,直奔着床榻而来,连说话的声音都拔高了几度,“五姑娘也醒过来了?!”

也?华锦听出了弦外音。

轻皱了一下眉头,一个人影在她脑中晃过,不由问道:“之桃,哥哥他……也醒过来了?”

这个叫之桃的丫鬟,因为性子活泛,没心没肺,也很不得原身的喜欢,如今看来却也是个对主子有心的?!

原来最得力的芝香又去了哪里?

为什么原身给她的记忆和亲眼所见有些不同?

华锦垂下眼皮,盖住眼眸中的情绪。

回忆起三天前,哥哥章华琛外出参加鹿桐书院的选拔,路上马匹受惊发狂,坠马昏厥不省人事。原身听到消息慌忙跑出屋子要去看哥哥,却不想一下从台阶上摔下……

两个人在同一天出事,怎么想都不会是巧合。

华锦略一思忖便道:“我要去看看哥哥。”

她探出腿,想要下床,白桃忙上前扶住了她,“姑娘别急,奴婢这就伺候您净脸更衣!”

华锦目色微敛。

看来想要在这个世界不被人看出端倪,她要尽快习惯古代深闺女子的行为举止。

白桃的动作很轻柔,速度却不慢,华锦很快就已经穿戴整齐立在屋子中央。

临出门时,之桃又将一件厚厚的披风盖在她的肩膀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姑娘真是好看!”

华锦露出一抹浅笑,只道:“走吧,去哥哥那边。”

跨出门槛的时候,她的目光在台阶上停留了一瞬。

积雪已经被铲的干净整洁,这样的台阶也能滑倒?甚至摔死了人?

看来章家的后宅,比记忆中要复杂很多。

也是,深宅后院中,哪里少得了腌臜的事情。

更何况,她是一个没有亲娘护着的孩子。

…………

华锦和哥哥华琛共用二房泓浵院的五间东厢房,中间被隔开,屋外也被矮墙砌成了两个独立的小院子。

走进隔壁哥哥的院子,华锦迎着风雪抬头看了一眼门楣上的雕花。

“五姑娘,天冷快进屋子吧。”之桃说着已经上前推开了门。

进屋看到门口值守着两个小丫鬟,华锦便不动声色的问道:“现在四少爷屋里,都有谁在?”

小丫鬟回道:“四少爷在用饭呢,没有别的人在。”

华锦点点头,“不用通禀了。”说罢,便向里面走去。

屋内有女子的声音传了出来,“四少爷,是饭菜不合您胃口吗?可您也多少用点,二夫人为您忧心的整日睡不着,奴婢和怀山也都急坏了。”说话的是丫鬟文竹。

“四少爷,求求您用一点吧,您刚刚醒来,又是长身体的时候。”急得要哭出来的是丫鬟柔香。

华锦把这几个名字和脑海中的人记忆一一对上。

哥哥身边的丫鬟文竹和小厮怀山都是二夫人,也就是继母罗氏的人?

她放缓了步子,隔着珠帘,看到一个穿着素面杭绸直裰的少年坐在炕桌边,低头看着满桌菜肴,却并不动筷子。

那是原身打从娘胎里就在一处的龙凤胎哥哥华琛,可于她来说……

“要不还是奴婢亲自服侍您用饭吧?”文竹很是体贴。

“不……不用了。”

华锦看到哥哥的身子不自在的往后缩了缩,慌忙拿起筷子夹了一颗黄金丸子。

左手?

华锦的目色一凝。

记忆中,哥哥一直右手持筷,是个动作优雅的世家少年。

而眼前的人,左手用筷非常熟练,动作潇洒不羁,完完全全换了个人。

难道穿越的人,不只她一个?

一个有点大胆的猜测在心里发芽……

此时之桃撩起珠帘,八角珠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华琛则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望过来。

“哥哥!”

清脆娇柔的声音,传到了华琛的耳中,紧接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出现在他的面前。

“五姑娘来了!”文竹先见了礼。

华锦不疾不徐地走到哥哥面前,视线扫过他的左手。

华琛背脊绷紧。

华锦上前见了礼,“哥哥,你可都好了?”

华琛点了点头,“妹妹……”他的声音顿了一下,“这么早就过来了。”

“妹妹也是刚刚苏醒过来。”华锦说完不由看向哥哥那微蹙的眉头,打量着他漆黑的眸子。

华琛哦了一声,之后才反应过来,“苏醒?难道妹妹也……”

“嗯。”华锦点点头,垂下头看着哥哥握着筷子的手指,“妹妹没事,看来哥哥也无碍了。”

可是,哥哥醒来之后都没有问过她的境况吗?

难道那个大胆的猜测是真的?

那他们之间还是坚不可摧的兄妹关系吗?

“妹妹,我……”华琛紧张不安的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华锦却觉得有一种情绪胀满了她的心口。

这是原身遗留的情绪吗,她对哥哥的感情一定很深吧?

这一瞬,华锦选择去尊重心底的感受。

她微微一笑,露出一个浅浅梨涡,“哥哥没事,妹妹便安心。”

华琛看着这明媚的笑容荡漾在华锦那粉雕玉琢的小脸上,不由怔住了。

这时,守门的小丫鬟已经跑进来禀道:“四少爷,五姑娘,二夫人来了!”

继母罗氏?

第二章 哥哥

华锦闻言看向哥哥,见他的身体绷得更紧了些,说话的声音不由又软下来几分,“哥哥,你现在能起来吗?虽然母亲对我们亲善,但是礼不可废。”

华琛点了点头,慌忙从临窗的大炕上下来,与她并肩而立,虽是同岁却高出她近一头。

一个年轻妇人由丫鬟们服侍着走了进来,兄妹两个便上前见了礼,异口同声道:“母亲。”

“琛哥,锦儿。”罗氏上前拉住了他们,眼泪簌簌直落,“你们可把母亲担心坏了。”

她抽泣着,“你们若是要是有三长两短,我也不要活了。”

华锦不禁打量垂头落泪身体轻轻颤抖的罗氏,她这副模样倒是和记忆中没有什么不同。

可是他们若有三长两短,她也不要活了这样的话出自一位继母的口中,会是真心还是假意呢?

华锦不动声色轻声劝道:“母亲,我们不是好好的吗?”目光又越过罗氏,看着她身后的大丫鬟玉屏和玉露:“你们还不劝劝,省得母亲哭坏了身子!”

就算是场戏,也得有人配合着不是吗?

这时两个丫鬟才上前一步,拿了帕子帮罗氏拭泪。

华锦看到罗氏的身体很快停止了颤抖,抬头对着他们兄妹说道:“我已经派人去通知了你们的祖母和父亲。”

“还是母亲想的周到。”华锦说完看向哥哥,见他仍是低头不语。

“中午来正房吃个团圆饭,家中守制期还没有过,也别说什么庆贺之类的话,免得落人口实。”

“谢谢母亲!”这次华琛和华锦一起道谢。

华锦又不由想起如今府中正为老侯爷守孝,现已经是第三年了。

“你们也该用早膳了,既然错过了早上的请安,那就晚膳之前再去朝晖院吧。”罗氏说完便无意再留,由丫鬟服侍着出了屋子。

华锦看着那背影渐渐消失,珠帘碰撞后发出的叮当响声也渐止,这才感觉到身边的哥哥轻轻吐了一口气。

她不动声色的转身对着哥哥身边的两个丫鬟道:“哥哥的身体才好,现下又是冬天,把这里的珠帘换成厚实点的帘子吧。”

柔香连连点头,而文竹则是犹豫了一下,之后才上前一步回话:“奴婢这就去禀了二夫人。”

华锦看到文竹差不多也快到了及笄的年龄,不但面容娇俏,身体的曲线也玲珑有致,心中便又多了一种猜测。

她目光再次落到哥哥的脸上,见他的面部表情还没有完全的舒展开来,知道他现在对这里的一切都有防备,便告辞道:“哥哥,妹妹也回去了。”

“妹妹小心一些。”华琛没有挽留,对着两个丫鬟吩咐道:“文竹、柔香你们送送。”

直到屋内只剩下章华琛一个人,他才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抬手拭了拭额头细密的汗珠。

可抬头看到窗外纷纷扬扬落下的雪花,低头看着身穿的长袍,他一屁股重重坐在了炕沿上。

明明昨天还在操场上穿着短裤踢着足球,明明早上还意气风发的拿着毕业设计作品赶往……该死的高空坠物!!!

…………

华锦刚踏出屋子,片片雪花便落在她精致的小脸上,迎着风雪看向天空,虽是辰正了却依然不见太阳啊!

那个她曾经最得力的丫鬟芝香不知道从哪里走了出来,上前道:“五姑娘,您刚刚醒来怎么不在自己的屋里?”

她带着让华锦觉得谄媚的笑,又看了一眼白桃和之桃,“两位妹妹也不拦着点,姑娘要是再受了寒……”

华锦不露情绪的打断了她的话,“不打紧!”

芝香不好再说什么,一行人顶着严寒快步回了屋子。

刚进入内室,脱了披风,厅堂门口则传来一个妇人悲天跄地的哭声。

“是杜妈妈在哭呢。”芝香说:“她被二夫人责骂了一顿,为了四少爷和五姑娘也是内疚得很呢!”

华锦先不理芝香说什么,想起这个杜妈妈是罗氏身边最得力的管事婆子。

“芝香,去把杜妈妈好好的迎进来吧!”华锦淡淡的吩咐道。

那势要惊动天地的哭声已经由远及近……

杜妈妈由芝香搀扶着进了内室,还未等站稳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姑娘,老奴该死!是老奴的错!”

“快扶杜妈妈起来!”

杜妈妈抬起头来,“姑娘要是不原谅老奴,老奴就不起来。”

华锦看到她长得很是凶悍的面容和记忆中一样,都能止小儿夜啼了,不过仍是淡淡的道:“杜妈妈不是回乡醒亲去了吗,何错之有啊?”

“就是因为老奴离开,剩下的奴才又不尽心,没有照顾好四少爷和五姑娘,所以才……”话没说完又呜咽了起来,却不见她脸上有多少泪水。

华锦先是咦了一声,之后才带着很是懵懂无知的小姑娘表情道:“杜妈妈的意思是说这泓浵院中只有杜妈妈一个尽心的?”

杜妈妈向后缩了缩身子,“老……老奴不敢!”

而华锦则是上前一步亲手扶了人,“杜妈妈,你平时这么尽心的照顾我和哥哥,我又怎么会怪你呢?还有这院里所有的奴仆,我都不怪,这次我和哥哥受伤只是意外!”

“啊……确实是意外!”杜妈妈被华锦这一番看似懵懂无知实则滴水不漏的话说得措手不及。

原本想要趁机发落几个人的话却是无法再开口了。

华锦则是暗暗打量着杜妈妈戴在腕子上掩在袖口边的那只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突然想起因为私吞主子陪嫁而被打发到庄子上的陈妈妈。

陈妈妈是她和哥哥的生母严氏的陪房,一直管着她和哥哥屋里的事,陈妈妈走后在这泓浵院后院便是杜妈妈说了算。

华锦依然是不动声色的笑笑,“时候不早了,我还没有用早膳。杜妈妈既然回来了,我想这样的意外就再不会发生了,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那老奴就告退了。”杜妈妈抬头看着华锦的脸色。

虽然五姑娘这一笑如和煦的春风一般,但她却有一种挨了闷棍的感觉,有些懊恼的退了出去。

第三章 见面

华锦看着那背影,忍不住思量起来,看来原身给她的记忆和亲眼所见果然有很多不同之处。

杜妈妈和芝香不再亲善贴心,处处显露着虚情假意。

而以前不受待见,性子冰冷的白桃,没心没肺的之桃,却为了她……

再次抬眼,看着这两个丫鬟的眼神就多了以前没有的信任。

“白桃,之桃。我还想去看看祖母,你们说我穿什么衣裳好?”

白桃和之桃似有点喜出望外,惊讶的望向她。

白桃道:“姑娘,三年守制未过,还是穿那件新做的素色暗纹小袄吧。”

之桃也道:“戴那只太夫人赏的白玉木兰花簪子。”

果然是事事对她关心,处处对她留心。

那之前……

华锦先按下心中的疑问不提,只是微微颔首,“替我找出来吧!”

白桃和之桃忙活起来,她则小心的回忆起原身与太夫人相处过的点点滴滴。

只是那边芝香送了杜妈妈后又掀了内室的帘子进来,闪身让出了跟在身后的另一位婆子。

太夫人身边最得力的杭妈妈?

她这小院今日还真是热闹了起来……

待到杭妈妈进了内室,先是恭恭敬敬的上前见了礼,然后才将手里拿着的一个黑漆描金木匣递了过来,“这是太夫人给五姑娘补身子的金丝血燕。”

杭妈妈环顾了几个丫鬟一眼,芝香顺势站了出来,“奴婢替姑娘收起来。”

华锦暗暗的打量着,相比于刚才的杜妈妈,杭妈妈衣饰虽然朴素了很多,但言谈举止却很是有气度,到像是个小户书香人家的当家祖母。

华锦展颜一笑,“那就先谢谢杭妈妈了,一会儿我再亲自向祖母道谢。”

杭妈妈被这灿烂的笑容晃得失了一下神,心想这五姑娘怎么出落的越发的像……看到这旧貌新颜她的心里就像被针扎了一下似的。

只是这有些像那位故人的音容笑貌对于这位五姑娘来说会不会是一种祸端呢?

“杭妈妈……”

“回姑娘的话,太夫人说了,五姑娘的病刚好,今个儿的晨昏定省就免了。”杭妈妈收敛起心神,“四少爷那边太夫人也是同样的话。”

“哪就有这么娇气呢,不过就是祖母心疼罢了!”说完不由想到她在这个地方的名声——名门娇花,不禁有些好笑。

又客套了几句,杭妈妈便回了朝晖院。

华锦则安安稳稳的吃了一顿早膳。

“我去书房待会儿,你们给我送杯茶进去。”

只是她的话刚出口,就不出所料的看到了白桃和之桃面上那种五姑娘不是摔出病了吧的惊讶表情。

继母罗氏曾经教导:女子无才便是德,所以原来那个华锦不怎么喜欢看书练字。

华锦也不多说什么,独自来到了经常闲置的书房。

这间书房只占了半间的位置,又不常用,室内陈设有些简单。

中间一张黄花梨木翘头大案上摆了文房四宝,南边靠墙便是一架花梨木的高书架。

书架上稀稀松松的摆了两排线装的书籍,剩下的几层则摆了瓷器,琉璃摆件,珊瑚雕等玩物。

只有花几上插瓶里那几株梅花彰显出几分栩栩如生。

华锦走到书架边,随意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看了一眼是《女诫》,又抽出一本便是《内训》,再看旁边两本果然是《女论语》和《女范捷录》,这封建社会的女四书。

她不动声色的将这四本书摆在最下面的角落里,手指划过一排排书线,最后好不容易才找到一本《大楚纪》。

拿着书坐到大案后的太师椅上,便开始细细阅读起来。

这本《大楚纪》虽然内容不够生动,但是足够让她了解所处的是个什么时代了。

大楚朝,原来现在是大楚永康九年。

这是个她在历史中从来没有读到过的朝代。

不过百代皆行秦政法,要理解起来也并不难。

粗略翻完《大楚纪》,端起不知什么时候摆在案头的茶杯。

“五姑娘,茶已经冷了,我帮您换一杯吧。”

华锦抬头,看到白桃一直默默的站在案边。

“什么时辰了?”华锦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

“姑娘,现在已经午时一刻了。”

“正房那边有什么动静?”

“二夫人的小厨房正热火朝天的忙着呢,奴婢看到二老爷也从外头回来了,刚进了正房。”

二老爷章钰峰?

看来也真的应该见一见自己素未谋面的亲爹爹了。

…………

泓浵院正房一共五间,此时的东稍间内室里,罗氏正眼角眉梢都含笑的亲自帮二老爷章钰峰更衣,丰盈有致的身体不经意的就贴了过去。

二老爷轻皱眉头,“琛哥和锦儿真的没有大碍了?”

“放心吧老爷,我已经亲自去看过了,一会儿家宴你就能看到他们好不好了。”

罗氏正在想着要不要从身后抱住自己夫君精壮的腰肢?

她温柔恭谨,还不是一样遭受冷落,倒不如外面那些浪蹄子得他的喜欢。

耳边却又传来杜妈妈对她的叮嘱,“夫人,你是这屋子里的正经主子,要端得起夫人的架子!”

迟疑间,罗氏身边新提上来的一等大丫鬟玉屏挑了帘子进来,恰好看见罗氏那僵在空中的手臂。

玉屏忙垂下眼睑,低声道:“二老爷,二夫人,四少爷和五姑娘来了!”

罗氏点点头,就看到丈夫的目光在玉屏身上稍做停留。

而玉屏依然低眉顺目,举止算是得体。

罗氏不由得又想到杜妈妈的话:“夫人,你要先想法子把二老爷留在屋里头,总比便宜了外头的野花好,省得离了心就再也挽不回来了。”

她暗自咬了咬牙,“老爷,玉屏我已经提了她一等丫鬟,是个得力的……”

“内院的事你看着办就好了。”二老爷打断了她的话,率先出了内室。

罗氏有点没脸,用凌厉的眼风扫了一眼玉屏,见她杏面桃腮,腰若扶柳,心里更说不上是什么滋味,紧着步子跟了出去。

“父亲,母亲。”

华锦和华琛看到二老爷和二夫人先后从内室走了出来,便上前见了礼,华锦盈盈一福,华琛举止有度。

※※※※※※

本文朝代架空!架空!!架空!!!

第四章 午宴

二老爷章钰峰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问道:“身体可都痊愈了?”还是记忆中那张脸,好似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似的。

“女儿无碍了。”

“多谢父亲记挂。”

兄妹两个分别答了话。

华锦不由得又打量了一眼已经坐在临窗大炕上的父亲,那个记忆深处曾经抱过她的俊朗的男子,早已经变得遥远又陌生。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父亲变得像现在这般淡淡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呢?

华锦思索着……

罗氏则慈爱的让丫鬟搬了椅子来给他们坐,“锦儿,琛哥,不要在那里站着了。”

这边还没有落座,二房唯一的庶女章华蕊就由身边的小丫鬟连翘服侍着走了进来。

“父亲,母亲。”章华蕊上前行礼,声若蚊蝇,头也垂得低低的。

之后才又叫道:“四哥哥,五姐姐。”同样的紧张不安。

此时,却有一道清脆如百灵鸟般的声音传了进来,“父亲,母亲。”

人还未进来呢,却又咯咯的笑了起来。

华锦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门帘处,直到那月白色的裙角露了出来,稚气未脱的小女孩迈着轻快的步子走了进来。

是罗氏生女章华薇。

她跟每个人都见过礼之后就拉了华锦的手,“五姐姐,你好了之后我们又可以一起玩了。”

“整天就知道玩,你五姐姐身体刚好不要缠她。”罗氏的语气虽是责备,仍难掩宠溺。

就连一向神色淡淡的章钰峰眼角眉梢都有了半分笑意。

华薇拉着华锦的手没有放,又咯咯的笑着说道,“母亲,我就是喜欢五姐姐陪我玩。”

华锦把她和记忆中那个七妹妹重叠在一起,也亦如往昔那般回答:“好!”

“你就知道缠着你五姐姐,如今她大病初愈,你可有准备了礼物?”

华薇有些调皮的对着罗氏眨了眨星眸,“我当然有礼物。”

她叫了跟着自己来的小丫鬟,“花容。”

花容则把怀里捧着的一个红漆描金的小匣子和一个黑漆长匣奉了上来。

“四哥哥和五姐姐看看喜不喜欢?”

华薇先是捧了黑漆的长匣递给华琛,又捧了红漆的小匣子递给了华锦。

两兄妹两个几乎是同时礼貌的打开了匣子,华锦的是一把精致的掐丝珐琅玻璃镜子,而华琛的则是一支用优质白牛角做挂头,红木做笔杆的上好狼毫。

华锦看到哥哥的表情在看到毛笔之后似乎想到了什么。

来不及深想,又看到连翘用微不可见的动作扯了扯六姑娘华蕊。

而华蕊似乎在百般挣扎之后才从袖袋里掏出两个崭新的荷包。

“四哥哥,五姐姐,这是妹妹……妹妹……”

“好精致的荷包啊,多谢六妹妹了!”华锦不忍心她如此纠结,上前接过荷包。

华蕊便把那个绣着荷塘春色的荷包递给了华锦,又把绣着青竹雅韵的荷包递给了华琛。

“呵呵……六妹妹的绣工真不是盖……咳咳……”华琛轻咳了两声。

他想说六妹妹的绣工真不是盖的吧?

华锦真想朝他投去一个白眼。

却只给了华蕊一个鼓励的微笑,“谢谢六妹妹了,我很喜欢。”

此时,长房也派了妈妈来给病愈的四少爷和五姑娘送了礼物。

华锦收到了一个做工不凡的镌着梅花鹿的八角紫铜手炉,而华琛的则是一块儿上好的端砚。

如果刚才哥哥看到毛笔时是若有所思,看到端砚之后便是黯然神伤。

毛笔和端砚?华锦略一思忖,便想到了其中的缘由,却仍是不动声色。

之后三房也派人送来了一些补品。

泓浵院的午宴便开席了。

华锦暗暗环顾众人,这些她熟悉的陌生人。

不免暗叹了一口气。

来之,安之。

华锦一边这样告诉自己,一边夹起一块儿烤鹿肉。

只是肉还未入口,就听到啪的一声落箸声。

所有人都悄悄的打量着坐在主座上的二老爷章钰峰,只见他正侧目看向旁边的华琛。

华锦不觉心里咯噔一下,当她看到哥哥用右手规矩的握着筷子,心里才放松了些。

“用膳时还如此心神不宁为的是那般?”二老爷神色淡然的脸上却多了几分冷意。

华琛忙放下筷子规规矩矩起身立在父亲的身边,“儿子知错了。”

世家小姐的规矩告诉华锦这个时候应该如两位妹妹一样微微垂头不语。

可是看到哥哥那有些吃瘪的样子,她略一思量便拿起帕子掩嘴咳嗽了两声。

所有人的目光又如数落在了她的身上。

“五姐姐可是身子还不舒服?”

华锦感激的看了一眼七妹妹华薇,“可能不适合吃这么油腻的东西。”

她很是肉疼的把那块刚刚夹到碗里的烤鹿肉给拨到了一边去。

之后就转头看向华琛,“哥哥可是有哪里不舒服吗,得了平时最喜欢的毛笔和端砚也没有兴致?”

她用黑白分明的瞳眸看向华琛,目光炯炯都是鼓励。

可是华琛却没有迎上她的目光,只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父亲,孩儿心有不甘!”

所有人的神色都有些讶异。

“你有何不甘?”

“孩儿三日前不幸坠马,错过了鹿桐书院的选拔,孩儿感到遗憾。”

二老爷章钰峰面上的冷意渐敛,“刘拔乃前国子监祭酒,学问见识在当今也是屈指可数的,错过了确实可惜。”

华锦听出了这话中的遗憾,知道他虽然年轻的时候在举业上无所收货,丁忧守制之前只靠家族荫恩做了闲职小官,可还是希望儿女有些出息的。这点大抵天下的父母都是如此。

罗氏则慈爱的道:“起来说话吧,琛哥身体才刚刚好呢,做学问也不急在这一时。”

见二老爷沉默不语,华琛则自动忽视了罗氏的话,很是不甘的道:“父亲,若是因为学识不够不得先生青睐,那么孩儿便没有遗憾。但孩儿却连刘拔先生一面都没有见到,孩儿真的不甘心!”

哥哥是想起那天坠马时的情景了吧?

本来意气风发的去参加选拔,没想到最后却落得那样的结局……

第五章 机宜

“父亲能不能去求求大伯父,大伯父是靖宁侯,说不定刘拔先生能给他一个薄面。”华琛的语气已经带了几分恳求。

去求大伯父靖宁侯?

这点华锦不是没有想到过,只是靖宁侯一向有些瞧不起自己的弟弟,如此伤自尊的方法二老爷应该是不会同意的吧?

果然,二老爷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容我再想想。”一副不愿意再说什么的架势。

罗氏则拍了拍华琛的肩膀,“琛哥,这件事情还是要从长计议的。”

华琛起身之后,一家人继续默默吃饭,摆在泓浵院正房的午宴,很快在压抑沉闷的氛围中结束。

带着白桃和之桃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华锦又靠着大引枕歪在临窗的大炕上继续翻看《大楚纪》,后来竟然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睡梦中她梦到了自己的那个时代,她梦到小的时候妈妈教她弹钢琴,还梦到妈妈说她曾经有个龙凤胎哥哥,只是在肚子中的两个胎儿最终只活下来她一个。

她能够听出妈妈话里的遗憾,那也是她的遗憾。

场景变换,梦中依然是美丽慈爱的面容,再次出现的却是原身的生母严氏,她说:“琛哥和锦儿是母亲最珍爱的孩子……”

泪水淹没了梦境,华锦醒来,睁开眼睛看到窗外的雪花依旧在落……

“雪又下大了。”她喃喃道,暗自抹掉了眼角未干的泪。

“五姑娘,你醒了,奴婢去给您泡杯茶来。”白桃依然守在身边。

华锦微微颔首,“让之桃去把四少爷请过来。”

如今,贴身的差事她都吩咐着白桃和之桃。

不管记忆中的她们是什么样子,做为一个有着五年高级HR经验的职场女性来说,她更相信自己的判断。

“是,五姑娘。”白桃转身出门,又很快端了茶回来。

华锦啜了几口滚烫的茶,心绪微定,便又让白桃服侍着重新梳了头。

望着镜子中有些陌生的俏丽容颜,她终于莞尔一笑,醒来后的那一丝忧伤荡然无存。

上苍给她一次重活的机会,便也给了她一次弥补遗憾的机会。

她前世的时候,真的很想有个哥哥呢!

华锦等了两盏茶的功夫,之桃才进来回禀,“四少爷也一同来了。”

华锦便出了内室在宴息室里见哥哥,见他坐在临窗的大炕上等自己,华锦浅笑,“哥哥来了!”

“妹妹!”华琛打量着华锦,眉头依旧微蹙。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需要慢慢建立,感情也是在磨合中增长。

华锦笑意更深了些,“哥哥,你是不是很想去鹿桐书院,拜刘拔先生为师?”

果然,话一出口,她看到哥哥的神色又暗淡了下来,目光飘得很远……

片刻之后,他才对着华锦点了点头,“我很想去,不然也不会跪下来求父亲了。”

“哥哥能坚持自己的想法这很好,可是哥哥有没有想过,凡事求人不如求己?”

“求己?”哥哥瞪大了眼睛,用漆黑的眸子打量着她,“可是我们在这侯府中人微言轻,能有什么办法?”

是啊,他们只是表面风光罢了!

华锦听了哥哥的话笑容没有减淡,她望了望窗外那漫天的雪花,又看向华琛,“哥哥有没有听过程门立雪的故事?”

“程门立雪?”哥哥的眉宇间更有了几分好奇。

“这只是我听过的一个小故事。”

“妹妹请讲。”

华锦示意白桃上茶,“哥哥不妨边喝茶边听故事。”

华琛端起茶杯,垂目看着茶碗里浮浮沉沉的碧叶,掩住了自己所有的情绪。

华锦娓娓道来:“程颐是个很有学问的人,有一天有两个学生到他门下去请教问题,正好赶上程先生在屋内打盹休息。其中一人便劝告另一人不要惊醒老师,于是两人静立门口,等老师醒来。一会儿天空下起了鹅毛大雪,越下越急,两人却还立在雪中,程颐一觉醒来,才发现门外的两个‘雪人’,由此大为感动。”

华琛听了华锦的故事,放下手中的茶碗,目光炯炯的盯着窗外的落雪,“妹妹是说我也可效仿这个方法?”

“为何不可?”华锦鼓励道:“即使父亲去求了大伯父,那也是刘先生看在我们侯府的名头上,并不是真心喜欢你这个学生,又怎会倾囊相授?”

她又笑笑,笑容如和煦的春风,“但如果刘先生认可你,真心教授你,那又是怎样的光景呢!”

听了华锦这番话,华琛的手指一直摩挲挂在腰间的玉佩,似在思考……目光落在玉佩上,又再次抬头看了看窗外的落雪。

华锦知道他心中犹豫,也不勉强,“这个方法还要看哥哥的身体吃不吃得消,身体总是比什么都重要的。”

华琛却突然从炕上站了起来,做了决定之后的他眼眸闪亮,再也掩盖不住激动的情绪,“趁着雪大,我立即就去刘先生那里。”

华锦心中一喜,忙跟着华琛站了起来,“哥哥,还是那句话,礼不可废,我们先禀了父亲母亲再去。”

“可是……”华琛再次犹豫起来。

“如果没有家里安排,哥哥想从这里走到刘先生那里吗?”

华琛嘿嘿的笑了,挠了挠头,“还是妹妹想的周到。”

这还是华锦第一次看到他在自己面前笑,那笑,很好看很好看,让她充满了希望。

“哥哥这次不要再骑马了,请母亲安排一辆马车,多带几个小厮随从去。”

“嗯。”哥哥华琛点了点头,“不管路上有多少艰难险阻,我都不怕!”

哥哥一定是个热血少年吧。

华锦又轻声对着华琛道:“哥哥放心,如果上次只是个意外,那么这样的意外是不会连续出现两次的。”

见到他放轻松了很多,她便又悄声提醒,“哥哥,到了上次出事的地方,记得试探一下身边的小厮怀山。”

见他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放下心来让白桃拿了披风,“我陪着哥哥一起去正房。”

正房里,二老爷正坐在西次间临窗的大炕上喝茶。

罗氏坐在炕桌的另一边,亲手做着一条膝裤。

而玉屏一直服侍在旁边添茶,多情的眉眼带着笑……

※※※※※※

本书《素手折春》还是一颗花种,恳请各位爱心人士助它破土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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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菌不胜感激,并笔耕不缀。

第六章 目标

华锦和华琛进屋的时候,正是罗氏在心里不断权衡利弊的时刻,她最后终是下了决心,今晚就给玉屏开脸做通房。

“父亲,母亲。”兄妹两个上前见了礼。

华锦看到父亲还是那一副淡淡的模样,罗氏则是慈母般的优雅微笑。

“可是为了让我求大哥送琛哥去鹿桐书院而来的?”

华锦看到二老爷有些不安的轻轻敲击着紫檀雕花喜字炕桌,就知道他根本没打算去求靖宁侯。

华琛却不慌不忙的上前道:“父亲明察,孩儿此次确实是为了去鹿桐书院而来。”

“求你大伯父的事情,我还要再想想。”

“父亲,我想亲自去一趟鹿桐书院求求刘先生。”

“异想天开!那个刘拔,那是有名的脾气倔强。”

华锦依然仔细观察着,看到二老爷的手不再敲击桌面,而是握紧了茶杯,显然对于这个办法没有那么排斥,只是对儿子信心不足。

这个时候玉屏已经重新拎了水壶进屋,重新往茶杯里添了水,那眉目娇柔似含着情,让华锦不禁大为惊讶。

罗氏真的能容得下这样的大丫鬟在身边?

如果是有意为之才合情合理。

先按住不想这些,华锦听见哥哥不气馁的道:“孩儿觉得自己的前程自己争取,哪怕是不成功也不会有遗憾。”

“不如……”罗氏温婉的看了一眼二老爷,才继续说道:“老爷,就让琛哥去看看也无妨。如若不行,他回来也好安心的在宗学里读书。”

罗氏也和父亲一样,不相信哥哥会成功,索性顺水推舟做个好人?

二老爷听了罗氏的话似乎在做决断……

华锦则上前一步,声音中带着淡淡忧伤,“父亲,我刚刚梦到母亲了。她问我哥哥可有好好的读书,问我是否跟着陈妈妈学了绣花?”

华锦看到父亲听了她的话一愣,身体绷紧的同时手里的茶碗差点打翻了。

这样试探父亲,华锦还是受玉屏提示,如果不是罗氏拢不住父亲的心,又何必亲手往自己夫君身边塞人呢?

如果父亲的心不在罗氏身上,就可能在外头那些人身上,或者也可能在生母严氏的身上。

华锦只是赌一赌,剩下的就看哥哥自己了。

华琛果然是聪明人,他立即不失时机的道:“母亲对我说过,大丈夫应提三尺青锋建不世伟业。孩儿想建功立业,孝敬父母,照顾妹妹,求父亲成全。”

二老爷听了,脸色几番变化却终是点了点头,“让你母亲去安排吧,天气不好,早去早回。”

“多谢父亲!多谢母亲!”哥哥的声音中都透着欣喜。

而罗氏的表情则略显尴尬,只是吩咐杜妈妈拿对牌到外院去通知马房准备车马。

华锦看到她攥着帕子的手指微微泛白,心中却有着说不出的畅快。

罗氏又端着当家主母的样子,对着华琛嘱咐了几句,华锦便和哥哥退出了正房。

出了正房,华琛便对着华锦连连道谢:“妹妹,这次多亏你帮忙了。”

华锦只是淡淡的笑:“哥哥,我们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华琛只觉得这笑像温暖和煦的春风,仿佛有消融冰雪,令万物复苏的力量。

他嘴角不觉勾起一个愉悦的弧度,“不管怎样都要先谢谢妹妹。”

华锦点了点头,忽又问道:“哥哥,母亲真的跟你说过大丈夫应提三尺青锋建不世伟业的话吗?母亲去世的时候,我们才……”

“梦中……也是在梦中。”

华锦看到哥哥的目光变得深沉悠远,似乎想起了什么。

或许,真的是他的妈妈说过。

华锦等他眼神恢复平静,才又嘱咐道:“妹妹不能一同前往书院,哥哥还要好生照顾自己,切记衣服要穿得厚一点,身体才最重要。”

华琛颔首:“妹妹的话哥哥都记下了。”说完才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华锦望着哥哥还很单薄的背影,突然还有一种猜测:如果哥哥也是从现代逆流而来,那么他一定是理工男,还是学霸那种。

头脑学霸,性情热血!

…………

拾级而上,华锦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待到白桃把她的披风放在四门衣柜里,之桃又奉了茶上来,她便叫了这两个丫鬟问话。

“之桃,你记不记得我摔倒那天,我屋前是谁负责洒扫的?”

之桃只略一思忖便道:“原本是周婆子负责的,不过最近周婆子告了假,姑娘要想知道的话,我去后罩房里问问是谁替了班?”

华锦点点头,“你先去问了再回来。”

“是,五姑娘。”之桃转身出了屋子。

华锦捧起茶盏,揭开盖子,带着茶香的热气直往脸上扑,她低下头,思绪一点一点的飘远……

…………

未时三刻,一辆黑漆平顶马车从章家大宅的西角门驶出,前后有七八个护院和小厮骑着马护在马车的周围。

因为是冬天,木架结构的车厢包了双层的厚厚毛毡车围,车内也铺了熊皮褥子,因此很是保暖。

车内,听着车轮碾压在雪地上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华琛不由小声嘀咕道:“这真是我所坐过的最慢的一种交通工具啊!”

也许是有些憋闷,他悄悄掀开窗围露出一条缝隙,忍着冷风灌进来的寒冷探视着外面的世界。

哪怕只是一片白茫,却到处透露出陌生的气息。

不知怎么,脑海中想起那个粉雕玉琢的妹妹华锦。

她遇事冷静,头脑聪明,又很有自己的见识,竟然跟记忆中的妹妹不太一样。

华琛看着窗围外的落雪,手指摩挲着腰间玉佩突出的花纹,突然就露出一个和善的笑来。

他合拢窗围,靠在车厢上,为自己设定目标:这次一定要进入鹿桐书院拜得刘拔为师,未来考取一个好的功名,他要弥补上一世的遗憾。

马车缓缓而行,在地面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车辙,一直延绵到位于德州西郊的翠石山脚下。

翠石山是一片山石林。

石林掩映中,有一座很是古朴却又神秘的院子。

传说太祖皇帝当年微服出宫的时候曾住过这个院子里。

华琛坐的马车便停在石林边的狭窄石道旁,如今这座神秘的院子已经在重新修缮之后摇身变成了鹿桐书院。

第七章 等待

此时,华琛已经身姿笔挺气质沉稳的站在石路旁,眺望着蜿蜒道路顶端的鹿桐书院。

倒不像是个未满十二岁的小少年。

片刻之后,他才转身对着身后的护院和小厮道:“你们都留在这里等我,我一个人过去。”

只是话音刚落,一个小厮急急的道:“四少爷,要不就让奴婢去替您去吧,奴婢可以替您跪在书院门前,直到刘先生愿意收您为弟子。”

华琛转身望去,不正是妹妹提醒她要注意的小厮怀山吗?

如果他今天真的让自己的小厮去敲门求学,不日整个德州就会传出他是个纨绔子弟吧?

还真的拿他当不满十二岁的少儿郎来哄骗呢?

华琛觉得有点好笑,但是笑容还未在他那张稚气的脸上展开,就被那目光中慑人的锋芒所取代。

怀山只觉得自家少爷今天很不同,眼中那逼人的寒芒看得他浑身冷飕飕的,直想躲起来,“少……少爷……”

“刚刚我说的话你们没有听清吗?”华琛质问道。

“是,少爷。”所有的护院小厮齐齐低头应“是”,怀山只觉得自己的声音淹没在这些人中。

等到怀山再次抬起头来,看到的是自家少爷那坚定而决绝的背影,怀山挠了挠头,声如蚊呐的喃喃道:“怎么不一样了?”

鹿桐书院在筹建之初就在此地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因为这偌大的书院竟然只招募二十个弟子。

而且招收的方式也令人叹为观止,不看家世门第,不看束脩高低,只凭一个人的眼缘。

这个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前国子监祭酒——刘拔。

国子监祭酒乃当朝四品官员,可刘拔放弃了京城的富庶和前程,告老还乡回到家乡开书院。

也许这就是当世大儒的行事风格,让人看不出个章法。

蜿蜒的小路穿梭在石林中,华琛踏在积雪上,却丝毫不觉步履艰难,他甚至在心中呐喊:就让暴风雪来得更猛烈一些吧!

小路崎岖却算平坦,走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华琛就来到了书院的正门前,他仰头看到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漆匾额,匾额上写着四个烫金大字——鹿桐书院。

深深的呼出一口气,华琛抬手扣响了大门上的黑漆兽面门环。

过了一会儿,大门才拉开一条缝隙,一个年纪与他相仿的小书童探出头来,有些不耐烦的道:“此乃鹿桐书院,并不对外开放,请问公子何事?”

他当然知道这是鹿桐书院了,华琛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客气有礼的对小书童道:“弟子章华琛,特来书院拜刘先生为师。”

却是小书童先翻了个白眼,“公子,书院的选拔早在三日前就已经结束了,你可以等下次机会。”话说完就要关上大门。

华琛用手顶住门,“麻烦小童去通禀一声,弟子也是三日前来此途中出现意外坠马昏迷,才没有赶上选拔的,请先生再给我一次机会。”

“先生说了此次招募弟子已满,公子请回吧!”

华琛当然不会就此放弃,继续用手挡着关门路线,“让我见见先生吧!”

“先生此刻正在练字,公子请回吧!”

“或者你去通禀一声,就说我会一直在这里等着。”

“公子还是请回吧!”

听了三遍公子请回,华琛真想给这死心眼的小书童一个暴栗,可也只能按捺下来,转变了一种问话方式,“请问小童在这书院是何司职?”

小书童看了一眼门外的少年,无奈的道:“公子不是已经看出来了,我就是这书院的书童。”

“那书童的职责何在?”

小书童挠了挠头,“我现在主要管着先生的书房。”

“那你的职责里有没有一条是拒绝来拜先生为师的弟子?”

小书童再次挠了挠头,“可是先生他……”

“那就麻烦小童在先生练完字之后通禀一声,说我在这里等待求见。”

华琛将挡在门上的手拿开,脊背挺得直直的,反而比刚才更有一种震慑力。

小书童却没有马上把门关上,眨着眼睛看了一眼面前的小少年:“那就如公子所说。”

说完,“砰”的一声将大门关上。

华琛看着面前门环还晃动着的大门,又仰头看了看天空中飘下来的片片雪花,稚气未脱的脸上就有一丝未凝结的笑意。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章家大宅已经掌灯。

华锦隔窗眺望,看到外面的雪花好像下得更大了一些,心中不免惦记着前去求学的哥哥。

白桃拎了红木雕花食盒进来,将一样一样精致的菜肴放在黄花梨木雕梅花炕桌上,劝慰道:“姑娘,四少爷他吉人自有天相,您不用过于忧虑。”

“希望哥哥能够达成所愿!”华锦祈祷着,又问道:“之桃她回来了吗?”

话音刚落,之桃头上顶着雪花,掀了帘子走进来,显得很是俏皮可爱。

她小脸冻得通红,呵出一口热气来暖着手,打量了一圈见屋子里没有别人,才开口道:“姑娘,您交待的事情我打听好了。”

华锦拿起筷子,夹起一个蒸得很是精巧的花卷,开口道:“说来听听。”

“我们泓浵院的下人不太敢说什么,我都打听到外院了,说是那天负责扫洒的周婆子已经告老还乡不在府里做了。至于那天究竟是她还是谁替了她的差事,更是没人知道。”

一向话不多的白桃也道:“姑娘,这事不太对。”

之桃接道:“我看也有鬼,可是我们没有证据。”

华锦却思索着之桃的话:泓浵院的下人不太敢说什么?

便抬头问道:“平时杜妈妈对你们下人都怎么样?”

白桃和之桃相视一眼,之桃是个无所畏惧的性子,“杜妈妈对一等二等丫鬟还要好些,对下等小丫鬟非打即骂。”

华锦只是不动声色的用筷子夹起一块儿胭脂鹅脯,缓缓送入口中。

直到放下筷子,将青花果纹小碗往前推了推,才又抬起头来问道:“之桃,父亲他今天留在内院了吗?”

“二老爷现在还在内院呢。”

华锦微微颔首,很多结果不是一顿晚膳就能等来的。

第八章 考验

泓浵院正房东次间,杜妈妈亲自领着玉露摆饭,又朝坐在临窗大炕上的罗氏使了个眼色。

罗氏看了一眼西稍间那边,有些不情愿的起了身下了炕,朝着书房走去。

可是还未等她掀了帘子进去,就迎面碰上了走出来的二老爷。

罗氏低眉顺目的道:“老爷,饭已经摆好了,我还让厨房做了您最爱吃的胭脂鹅脯呢!”

“我还是到外……”

“老爷!”罗氏一声娇嗔,踮起脚尖在二老爷的耳边轻声嘀咕了几句。

说完,她一副娇憨的模样率先往东次间走去,只是转身的一刹那脸色煞白十分难看……

…………

“已讶衾枕冷,复见窗户明。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

黑漆螭纹翘头大案上,一位穿着鸦青色杭绸素面夹袍,年约五旬的男子口中念着诗句,手中的毛笔也写下最后一个声字。

见男子已经将染了墨的雪白羊毫放在青花山形笔架上,侍立在旁边的小书童便在笔洗里洗起笔来。

墨汁瞬间将水染黑,小书童秀气的眉毛紧紧皱在了一起。

“司墨,可是有话要说?”男子问道。

叫司墨的小书童立即答道:“先生,书院门外有位公子求见,说是想拜您为师。”

“哦?”男子尾音挑起,“什么时候的事情?”

“两个时辰之前,我去打水的时候。”

司墨把遇到章华琛的经过跟刘拔讲述了一遍。

刘拔略一思忖便问道:“司墨,你说那小少年现在走了没有?”

“回先生的话,司墨认为那公子已经走了。”

刘拔捋了捋自己的胡须笑道:“如果那公子还没有走,以后你就当他的书童去如何?”

“啊……”司墨顿了顿,“但凭先生差遣!”

放下毛笔便去外面寻人了。

…………

鹿桐书院外,华琛已冻得瑟瑟发抖。

他拢了拢自己的披风,可还是觉得连牙齿都在打颤。

华琛尽量站在门廊下躲避风雪,可寒风还是钻进他的大氅里,大雪还是落在他的头顶上,连睫毛都染上了一层寒霜。

此时,一直紧闭的正红朱漆大门吱嘎一声打开,司墨探出头来。

看到门口站着的“雪人”,他显然惊讶,眨了老半天眼睛才开口道:“公子,你真的还没有走啊!”

“我可以见先生了吗?”华琛觉得自己的脸都要冻僵了,说出的话都喷着寒气。

司墨有点别扭的点了点头,“公子请跟我来吧。”

跟在司墨身后,华琛来到书院内部。

雅致的院中院跃然映入眼帘,看来应该是刘拔平时起居的地方。

华琛已经摩拳擦掌的想要见一见这位陌生时代的当世大儒了。

进入明厅,温暖的气息瞬间扑面而来,华琛感觉到自己又活了过来,忍不住低头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抬头,看到里间走出个年约五旬的男子,身材样貌普通,只那黑色的山羊胡子很有特点。

华琛想起自己那位名震业界的研究生导师,不觉牵起嘴角上前一拜,“刘先生。”

刘拔虽不言语,但是捋着胡须,直直的打量着华琛。

片刻之后才开口问道:“是你想跟着我做学问?”声音却是不疾不徐,让人听不出一丝情绪。

华琛闻言则上前行了大礼,尚未融化的雪花落了一地,“刘先生,请收下弟子!”

“现在行礼还为时过早。”刘拔摆了摆手,“如果你能答出我的几个问题,我可以考虑收你为弟子。”

华琛并没有马上起来,而是暗自思忖着……又抬头看了一眼刘拔那神色肃然的样子,觉得自己今天有点像升级打怪,但愿他能搞定这个大BOSS吧!

“先生您请问。”华琛点了点头,小小的年纪显得沉稳又智慧。

刘拔坐到明厅匾额下的太师椅上,捋了捋胡须慢悠悠的道:“既然你不是选拔正日来的,那我便问你一些旁的题目。”

“先生请问。”

司墨已经奉了茶上来,刘拔捧起茶碗,用盖子拨了拨浮在上面的几片茶叶,似在思考。

他啜了口茶,语调便比刚刚清润了许多,“远望巍巍塔七层,红光点点倍加增,共灯三百八十一,试问尖头几盏灯?”

不是四书五经而是一道数学题吗?

听完了刘拔出的考题,华琛虽不至大为惊讶,却也知这位前国子监祭酒还真是位不走寻常路的先生。

他提起注意力审起题来:一共七层塔,从上到下每层的灯都比上一层多一倍,一共三百八十一盏灯,那么顶层的灯便是……真是小case!

章华琛展颜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心算起来:可以设顶层为X盏灯,则从上到下七层依次为2X,4X,8X,16X,32X,64X,得出方程式便是X+2X+4X+8X+16X+32X+64X=381,解之得到X=3。

“先生,应该是三盏。”华琛很快得出答案。

他微抬眼睑,看到刘拔已经放下茶碗,正捋着山羊胡看不出任何的表情,而司墨则是一副下巴要掉下来的惊讶样子。

刘拔并未做评论,而是又捋了下胡子,老神在在的道:“九百九十九文钱,时令梨李买一千。一十一文梨九个,七枚李子四文钱,梨李多少价几何?”

还是数学题啊?

华琛眨了眨眼,迅速审题,这次的是二元方程了啊!

设梨数为X,李子数为Y,又据题知:每个梨价为11/9文钱,每个果价为4/7文钱。则可列出方程式:11/9X+4/7Y=999 X+Y=1000。

先将Y带入X,X=657(个),再得出Y=343(个)。

梨的总价为 11/9×657=803(文),李子的总价为 4/7×343=196(文)

华琛双手一拱对着刘拔作了个揖道:“先生,弟子算出梨总价为八百零三文,李子总价为一百九十七文,可对?”

之后他再次抬起眼睑观察着屋内其他两个人的表情。

如果说这次刘拔是眯着眼睛有些好奇的打量着他,那么司墨就是差点跪了的样子。

华琛再次低垂眼睑,露出一副谦逊的模样,等待着接下来的考验。

没想到刘拔只是淡淡的问:“四书五经可读过?”

华琛恭谨的道:“在宗学里读过。”

第九章 结果

刘拔则是又捋了捋山羊胡子,“还好没有读成书呆子!”

听了这话,华琛便以为今天这关应该是过去了,心里便松了一口气,没想到刘拔话锋突然一转,“可是我招募二十个弟子的名额确实已经满了。”

啊?他怎么有种被耍了的感觉!

华琛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可马上就冷静了下来,拱手对着刘拔机智的道:“只要能跟着先生做学问,华琛不在乎名义上是不是先生您的弟子。”

刘拔这才哈哈的笑了起来,“确实不是迂腐之人!”

华琛一直紧闭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冷热交替之后额头上有微微的汗珠冒出。

一直侍立在旁边的司墨则是挠了挠头,实在是不明白先生是收了这位公子还是没有啊!

而华琛则不失时机的上前拜了师生大礼,“多谢先生!”

刘拔已经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向着里间走去,留下一个看似有些冷酷无情的背影,“你要做旁听弟子,自然不能住在这书院里,每天就往返书院上课吧!”

走读生啊?这个结果也不错,华琛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谢谢先生!”

“司墨,以后在书院里你就做这位公子的书童吧。”说完,身影已经消失。

司墨挠了挠头,上前叩拜:“章公子。”

华琛却是扶起司墨,“不必如此多礼!”

而后,华琛便问清楚了书院开课的时间等一些具体细节,司墨还给了他一块儿可以进入书院的名牌,之后华琛才离开了鹿桐书院。

待他出了石林,丫鬟柔香立即捧了一杯热茶迎上来,“四少爷,这是五姑娘吩咐的,说您进去之后让我烧炭做水给您准备一碗热姜茶。”

华琛接过茶杯,一口饮尽,身心是暖暖的。

等到再次登上马车,他才长长的呼了一口气,顿觉倦意袭来。

只是,回去的路上还要试探那个叫怀山的小厮……

夜色渐深,章府门廊上高挂的灯笼在雪地上投射出两道光芒,衬得门口的两尊石狮都比白日里威严了许多。

门前寂静无声的街道,马蹄声和车辙声渐渐的清晰起来。

门房里有下人立即喊了起来,“是四少爷回来了!”

两个门房下人将东角门打开,一行车马便迎着夜色从东角门进入二门。

华琛却掏出怀里刚刚得的鹿桐书院的名牌交给柔香,“你先去把这个送到五姑娘房里。”

柔香得了吩咐快步离开了,华琛这才下了马车,舒展了一下筋骨。

可想到刚刚回来的路上,走过他上次出事的地点,他问起话来怀山那闪躲和犹疑的表情,面色不由凝重起来。

…………

泓浵院位于整个章府的东角,此刻的院子里也是灯火通明。

东厢房内白桃已经铺好了被子,并将灌了热水的汤婆子塞进被窝里。

之桃也用铜盆端了热水来,伺候着华锦脱了袜子,“五姑娘,泡泡脚暖暖身子。”

华锦收回一直望向窗外的目光,刚刚把脚放进铜盆里,就听到门外轻轻的敲门声。

“白桃快去看看,是不是哥哥回来了?”

之桃快步走出去,片刻的功夫就返了回来,手里那拿着一个铜制的小牌子。

华锦看到之桃脸上挡也挡不住的笑意,也露出个欣慰的笑容。

“五姑娘,您看……”之桃把手里的铜牌交给华锦。

华锦接过来,看到上面镌刻上去的鹿桐书院四个字,不由笑容加深。

手指轻轻拂过那四个字,忍不住的称赞,“哥哥真是厉害!”

“是呢,五姑娘,四少爷真是厉害。”之桃重复着华锦的话,用布巾将华锦白皙如玉的脚擦干,“姑娘这下可以放心睡觉了。”

华锦将铜制的名牌贴在胸口……

她欣慰,哥哥终于得偿所愿了。

她欣喜,哥哥一定会慢慢的接受她。

…………

虽然为人继妻,但罗氏从没有像今天这么窝囊过。

不但继子继女想要脱离她的掌控,就连自己的卧榻,都要让给别人酣睡。

就算罗氏平时在人前伪装得再和善,此时也不由得拿起剪子把刚刚做完的一条男式膝裤剪得稀烂。

一旁的杜妈妈见状忙小心翼翼的夺了剪子,并小声劝慰道:“我的夫人,您折磨别人可以,但别不小心伤了自己。”

她边说着话目光不由自主的往东稍间探去,听着那边的动静。

罗氏的目光也望了过去,眼泪不由自主的落了下来。

她想如果不是她自生完小七之后小日子就一直没调整过来,如果不是她想要个儿子以至于每次行房的时候心切得都像是在完成任务,也许结果不至落得如此……

杜妈妈拿了帕子帮她擦泪,“我的好夫人,您可得沉得住气哎,好日子还在后面呢!再说玉屏是你身边出来,是圆是扁还不任由你拿捏。”

罗氏紧紧的攥着帕子似乎要将它撕碎,“那两个小的还在我的掌控范围内,老爷的心我也一定拿得回来。至于玉屏那蹄子……”她恨恨的咬了咬牙,“只不过是我的棋子。”

杜妈妈则抚着她的后背,帮她顺着气,面上却露出凶狠,“她连一颗棋子都不算,我拍死她跟拍死一只苍蝇一样简单。”

此时的东稍间内,躺在紫檀木雕花架子床上的女子望着头顶的承尘也默默的流下了眼泪,疼痛如期而至,这是一个女孩变成女人的洗礼。

男子的大掌抚摸过那张只有他巴掌大的小脸,挑起女子的下颚问道:“怎么,你不是情愿的?”他的声音透露着成熟男人浸染过情.欲之后的沙哑。

玉屏凝望着二老爷,面露爱慕之色,“二老爷,奴婢怎么会……怎么会不愿意呢?”

是啊!怎么会不愿意呢?成为通房丫头就有可能被抬了姨娘,以后就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而且像二老爷这般英俊笔挺的男人去哪里找呢?

想到这里玉屏看着二老爷的眉目更加深情起来,红霞飞上脸颊衬得人更加娇滴滴,让人欲罢不能。

二老爷用拇指划过玉屏的脸颊,擦掉她落在腮边的泪花,“那我温柔点!”

第十章 祖母

罗氏如坐针毡般,派了人一直打探消息,听说那边一共跟伺候的丫鬟要了三次水,她则重重的垂了一下胸口,面露狰狞之色,“这男人果然都是贪恋年轻的、新鲜的!”

这边这口气怎么都咽不下去,那边又得知了华琛已经平安回府,并且得了刘拔先生的青睐,求得一个入书院读书的机会。

接二连三的不顺心让罗氏这一.夜都翻来覆去的无法入眠。

…………

次日卯正,华锦就和华琛一同到泓浵院的正房请安。

一进院子,华锦就看到杜妈妈面露凶光使劲掐在一个小丫鬟的身上,那小丫鬟吃痛也不敢叫,只簌簌的落泪。

可杜妈妈竟然还不收手,揪住小丫鬟的头发就向门上撞去。

“杜妈妈。”华锦心头一惊,大声叫道。

杜妈妈听到声音停下手来,华锦看到那小丫鬟的头离得门只有一寸的距离了,不由松了一口气。

那是个比她还要矮上半头的小丫鬟,看年龄不足十岁。她怎么下得去手?

“哎呦……是四少爷和五姑娘来了。”杜妈妈这才松开小丫鬟,变了一副和善的面容向着他们迎来。

见那只有十岁左右的小丫鬟如获大赦般的跑开了,华锦才松了一口气。

被杜妈妈迎进了内室,华锦便第一次看到了华蕊生母佟姨娘,正低眉顺目的伺候在罗氏的身边,帮她松着肩膀。

只是看到她进来……佟姨娘竟然愣住了,手下的力道不知不觉就重了下来。

罗氏“哎呀”一声,目露凶光又渐渐收敛。

华锦却搜寻着有关佟姨娘的记忆,除了知道她是从小就伺候在二老爷身边的,这位的存在感还真是很低呢。

而罗氏见了他们兄妹立即转为喜笑颜开的模样,先是看向华琛,“琛哥,好孩子,母亲昨晚一直派人打听着,知道你入了鹿桐书院,高兴得一晚上都没有睡好呢!”

华琛却谦逊的回道:“母亲谬赞了,孩儿只是得到一个旁听的机会。”

罗氏却又向华锦看了过来,“我们一家人去给太夫人请个安,也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她老人家。”

一家人?

华锦低眉敛目点了点头,“是的,母亲。”

却想到哥哥的坠马和她的摔落……她倒要看看,继母口中的一家人究竟是怎样的?

片刻之后,华锦已经走在了去往朝晖院的路上。

二老爷章钰峰和罗氏走在前头,华锦和华琛跟在后头,再后面又是六姑娘华蕊和七姑娘华薇,再加上跟着的丫鬟婆子,竟是呼啦啦一队人马。

这还是华锦醒来后第一次走出泓浵院,一路上她将章家的情况梳理了一下。

老侯爷章清荣一共育有三子一女,如今的靖宁侯太夫人孙氏是老侯爷的继妻,而且还是第二任继妻。

想到这里,白桃体贴的将手炉递了过来,“姑娘,天冷还是抱着这个吧。”

华锦刚刚接过手炉,却听到哥哥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妹妹身子弱,是应该随着带着这个。”

华锦看向哥哥,展颜一笑,“哥哥昨日从书院回来,身体没有觉得不适吧。”

华琛慌忙摇了摇头,“哥哥没事。”

华锦加深笑容,这还是哥哥第一次主动跟她攀谈,是个良好的开端。

她便又继续回忆起来:老侯爷的原配妻子生下了现任靖宁侯章钰山之后早逝,第一任继妻也就是她的亲祖母生下了二老爷章钰峰,后来也过世了。

如今的太夫人却是她亲祖母的庶妹,老侯爷的第二任继妻,过门之后生下了四姑母。而府中的三老爷是位老姨奶奶所出的庶子。

也就是说靖宁侯府中的三位老爷和一位姑奶奶竟然都不同母,不知道这表面看起来一片祥和的章家,以后的光景会是如何呢?

正想到这里,她已经听到朝晖院正房已经传出一片欢声笑语,华锦回过神来,目光看向明厅那紧闭着的八扇红木浮雕木门上。

镶着玻璃的木门格心部分用的是回纹,裙板部分雕着象征宝贵荣华的国色天香牡丹花图案,栩栩如生的仿佛能闻到花香一般。

华锦正盯着那牡丹花,木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一位姿容气度都很得体的丫鬟迎了出来,对着她们这一行人行了礼。

华锦瞧出这正是老太太身边得力的一等大丫鬟熙春。

熙春将二房的一行人引入了朝晖院正房东次间暖阁。

打起帘子,屋内很是热闹。

华锦不由得往临窗的大炕上望去,只见一位年逾半百的老太太正倚在墨色绫锻大迎枕上,她身边则坐着一位中年妇人。

两个人正笑意盈盈的看着立在屋子中央的三个半大小子。

那头戴着玄色抹额,身穿同色团花暗纹褙子的老太太便是靖宁侯太夫人孙氏,而头梳堕马髻身穿素色妆花缎通袖袄的便是如今的靖宁侯夫人王氏。

屋子中央从右至左依次立着的便是长房的三位少爷,大哥哥靖宁侯世子章华琨,庶出的二哥哥章华鹏和三哥哥章华旭。

却唯独没见靖宁侯章钰山。

帘子一直被熙春掀着,华锦和华琛随着二老爷与罗氏进了暖阁。

“是二老爷来了!”说话的是王氏。

“母亲,大嫂。”

“祖母,大伯母。”

二房的人请安,华锦才有机会和这位靖宁侯府后院真正的权威者对上目光。

只见太夫人不失慈爱的笑望着他们点了点头,“老二今日的气色不错!”

又看向她和哥哥,“琛哥和锦儿病了一场之后看着越发的出息了。”眼神中却突然闪现出一抹不明的情绪。

就连靖宁侯夫人王氏也看着她愣了瞬间,“五丫头病了几日,却出落得更标志了呢。”

华锦只觉心头一跳,由太夫人和王氏的眼神联想到刚刚佟姨娘还有杭妈妈第一次看见她的眼神。

难道她大病之后真的发生了什么改变?

低垂眼睑,却感觉有一道目光如射线般狠狠的盯着她,仿佛要把人穿透。

是谁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她?罗氏?靖宁侯夫人?亦或是太夫人?

第十一章 赏赐

微微抬眸,却只能看到眉目都含着笑的慈祥老者和妇人,还有炕桌上还冒着热气的茶水,哪里还有逼人的视线。

华锦只能按住心中的疑问不动,听到罗氏不失时机的道:“母亲,我们琛哥和锦儿现在更听话了,琛哥昨天还去求了刘先生,几天之后就要到鹿桐书院去读书了。”

罗氏的话刚刚说完,长房的三位哥哥便对着华琛连连道喜。

太夫人呵呵的笑着,“我们琛哥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罗氏接道:“既然琛哥以后要到外头去读书,我看搬到外院去这件事就不宜再拖了。”

太夫人只思忖了片刻便点了点头,“再住在内院确实不方便了。”

这件事情华锦早就料到了,所以也不会感到意外,但此事她还没有机会提醒哥哥,不知他心中所想。

侧目看向哥哥,见他眼观鼻鼻观心般好像事情跟他没有关系似的,心里便也松了一口气。

“那媳妇这两天就去安排琛哥搬到外院的事。”

不想太夫人却是话锋突然一转,“这次琛哥和锦儿出事,与她们房里的人不得力也脱不了干系。”

罗氏面色微凝,华锦也是心里咯噔一下,想着刚刚建立起来默契的白桃和之桃。

“是媳妇无能,没有管理好二房的事情。”罗氏立即涨红了脸低头认错,紧紧的攥着手中的帕子。

太夫人则是面露宽容的摆了摆手,“不关你的事,你们房里只有杜妈妈一个管事的妈妈照应着,平时有照顾不周的地方也是难免的。”

罗氏低垂着头,喏喏的道:“是媳妇的错!”

太夫人目光依旧慈爱,“这次就从我房里挑两个得力的一等丫鬟拨给琛哥和锦儿吧!”

此话一出,不但是罗氏,就连二老爷和王氏都大为震惊。

大家素知太夫人房里的丫鬟那是出了名的训练有素,不但四个一等大丫鬟熙春、念夏、敛秋、拂冬个个出挑,就算是四个二等丫鬟芸香、菱香、兮香、迎香也个个得力。

如今她不但要割爱,而且还要把伺候在身边的两个一等丫鬟赐给二房的两兄妹,这其中的用意不禁引人深思。

华锦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又打量太夫人,见她眼角眉梢都爬满了皱纹,却仍然慈爱的笑着……她这是在为他们兄妹撑腰吗?

罗氏显然是这么想的,她脸几乎涨成了猪肝色,目光小心的打量着太夫人,“母亲,四个一等大丫鬟都是您身边服侍惯了的,怎么能……”

罗氏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华锦则上前一步恭敬的道:“祖母,孙女和哥哥先谢过祖母的抬爱了。”

她看到罗氏身体僵了僵,便又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道:“祖母若是将您身边服侍惯了的一等大丫鬟赏赐给我们,那孙女岂不是还要天天忧心祖母身边没有人照顾?”

她俏皮的笑了笑,“这样就由祖母天天挂念孙女变成了孙女天天挂念祖母,忧心的就变成了我,是不是不划算?”

华锦的话一说完,太夫人则坐在炕上呵呵的笑了起来,原本略有些紧张的气氛就又放松了下来。

“是啊祖母。”华琛也上前一步,“孙儿也觉得这样不划算。”

“这两个小猢狲,真是一张嘴就吃了我的一片好意了。”太夫人满眼爱怜的嗔怪道。

而罗氏依然站在那里静观事态的发展,保持沉默。

迟疑间,华锦则再次开口撒娇道:“祖母,您的好意我们可不敢吃,也一定是要的,不如祖母就将身边的两个二等丫鬟拨给我和哥哥如何?”

此话一出,华锦就看到罗氏的神情放松了许多,而太夫人孙氏略一思忖便点了点头,“这样也不失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华锦乖巧的回道:“那孙女就先谢谢祖母抬爱了!”

“五丫头这张小嘴什么时候变得蜜里调油了似的?”太夫人孙氏抬手指了指华锦又转头对着一直侍立在侧的杭妈妈笑问道。

“回太夫人,您不是说五姑娘生了这场病之后出息了吗,依奴婢看正是这样呢!”

孙氏则又对杭妈妈吩咐道:“那就把兮香和菱香分别赏给四小子和五丫头吧!”

“多谢祖母赏赐!”华锦和华琛异口同声的道谢。

孙氏则又是笑了,这时帘子外面就传来了女子娇嗔的声音:“我们三房是不是来晚了,连赏赐都没赶上啊?”

话音刚落,一个穿着白底靛蓝竹兰刺绣对襟褙子,外面披着素色锦缎披风的年轻妇人就走了进来。

三房的三婶婶?

华锦看着衣着素净的三婶婶柳氏,却总是想起记忆中那个穿金戴银的她。

不过大冬天的穿白底刺绣的褙子,素色的披风也掩盖不住她有些张扬的性格。

柳氏进来之后,三老爷章钰洪才落后一步迈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他的二子三女,五少爷章华宸,六少爷章华凯,三姑娘章华霏,四姑娘章华彩和八姑娘章华汀。

一时间暖阁内更加的拥挤和热闹了。

“你看看,你看看,刚哄好了这两个小猢狲,这泼皮就又来凑热闹了!”太夫人孙氏对着身旁的王氏笑道。

王氏陪着孙氏笑了笑,华锦却注意到她那略显圆润的脸庞很是僵硬,笑意也未达眼底,更是看也没看三房这一行人。

华锦明白,出身耕读世家的王氏打心眼里瞧不上出身商贾之家的柳氏。王氏家学渊源,柳氏家底丰厚,两个人不在一条道上。

等到三房的人给太夫人问了安,又跟着长房和二房的人互相见了礼,王氏则起身道:“母亲,儿媳就先带着几个孩子回去了。”

一副不愿意和柳氏在一个屋檐下多待的意思。

柳氏的弯眉微挑,丝毫不以为意。

华锦却不小心看到三老爷以微不可见的小动作扯了扯柳氏的袖子。

在章家,三老爷是这院子里唯一的庶子,行事为人一向低调内敛,可柳氏却总是想挣个高下。

王氏已经起身,太夫人却拦了她道:“在我这里,对待所有的子孙儿女一向是一视同仁,今次二房得了益,我也不能亏待了你们两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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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菌不胜感激,并笔耕不缀。

第十二章 请求

柳氏听了这话则坐到炕边,殷勤的拿起美人捶帮太夫人敲着腿,和孙氏很是亲昵的样子。

“你这泼皮!”孙氏用手指戳了一下她的额头,“我剩下的那两个二等丫鬟芸香和迎香,就分别赏给长房和三房的长子吧!”

“媳妇先在这里谢谢老太太了!”柳氏忙喜笑颜开的道。

“母亲,这怎么可以,如果把你身边的二等丫鬟都赏了下来,您房里的事……”

太夫人没等王氏把话说完就安慰性的拍了拍她的手,“还有杭妈妈在呢,等她再好好的调教出几个,我给这些孙儿孙女们每人身边都配一个得力的。”

太夫人孙氏还不忘面露慈爱的环顾屋内的每个小辈。

杭妈妈不失时机的道:“老奴一定尽心!”

孙氏点了点头,又整理了下头上的抹额,“好了,今天都散了吧,你们也都回去忙各自的,不用总陪着我这个老太婆。”

王氏、罗氏和柳氏又客套了几句,便纷纷领着儿女们散了。

回泓浵院的路上,太阳已经悄悄的探出了头。

一丝微光照耀下来,将枝丫上的落雪映得更加晶莹剔透。

罗氏则贴心的询问着华琛对于搬到外院有没有什么主意,想添些什么东西。

华琛只一句全凭母亲安排就打发了她。

其余的人一路上都无话,回到泓浵院便各自回了自己的住处。

等到华锦脱了披风,坐到临窗的大炕上,白桃沏了茶上来,她便问之桃,“你性子活泼爱交际,对府里的人比较熟悉,对于祖母身边那四个二等丫鬟可了解?”

之桃不假思索的道:“太夫人身边的那四个二等丫鬟,兮香和菱香都是遭灾的那年从外头人牙子那里买回来的,入了杭妈妈的眼,一直在身边调教着,而芸香和迎香都和这府里的管事们多多少少有点关系。兮香、菱香、芸香和迎香一直都想升一等丫鬟的,只是太夫人身边的几位姐姐地位一直都很稳定。”

听了之桃的话,华锦略一思忖也就不难明白太夫人的用意了。

按照定例,现在府里太夫人和几位夫人身边都有四个一等大丫鬟,而姑娘和少爷们如今却都只有二等丫鬟,并没有谁冒头提了一等的。

如今太夫人把身边具有一等丫鬟能力和水平的二等丫鬟分到各房,无非就是给她们提供了另一条职业升级路线。

部门内如果没有职位空缺,内调后升职这种方法,她在前世的职业生涯中安排过很多次,却没想到在这古代后院竟然遇上了现代职场手法。

可这几个丫鬟还都是杭妈妈一手调教的,无异于她手中的牵线木偶,至于太夫人放他们到各房还有没有另一层意思,只能静观其变了。

又想起早上杜妈妈打小丫鬟的事,华锦不由吩咐之桃,“你这两天多到那些小丫鬟们住的罩房或耳房去转转,看看她们身上有没有伤?”

之桃应了,“五姑娘,我会留心的。”

华锦却想到了更远的地方……

…………

此时,本该恢复寂静的朝晖院正房东次间,却突然传来瓷器砸在地面上清脆的碎裂声,紧接着是丫鬟的求饶声:“太夫人,是奴婢的错,您饶了奴婢吧!”

杭妈妈听到声音刚想掀了帘子进去,就听见“啪”的一声,接着是太夫人怒极的声音:“滚!”

迟疑间,杭妈妈就看到拂冬手里拿着茶杯的碎片,流着泪跑了出来,险些与她撞了个满怀。

知道太夫人今天的心情可能会不好,所以她才留了平时伺候的最小心,也最得太夫人喜欢的拂冬在身边,可还是没想到……

杭妈妈轻轻叹了口气,示意拂冬先下去,自己则打了十二分的小心进了东稍间。

看到太夫人斜倚在临窗的大炕上,双目微闭,眉头紧皱,便知她这是头疼的老毛病又犯了。

杭妈妈便不动声色的走了过去,倚在炕沿用惯常的手法帮着她按摩舒缓。

渐渐的太夫人那紧皱的双眉便渐渐的展开了。

太夫人摆了摆手,杭妈妈便想要悄悄的退出去,刚转身就听到那带着岁月沧桑却不失尖锐的声音:“她都死了,竟然还是阴魂不散,还想要来影响我的生活!”

“太夫人,是您多虑了,人死就如灰飞烟灭,哪能还来影响别人呢?”

杭妈妈说这句话的同时,却一直在心里默念着:阿弥陀佛!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

太夫人听了杭妈妈的话,手依然紧紧的抓着身下的绫锻大迎枕,手背上的青筋突显,“这么多年,她就像一根鱼刺一样哽在我的喉咙口,也哽在我和老侯爷之间。”

杭妈妈说话更加小心了,“太夫人,这么多年陪在老侯爷身边的是您。”

太夫人冷笑了一声:“可他到死的时候心里想的都是她。”

“太夫人,一切都过去了,如今您才是靖宁侯府的太夫人!”

“是啊!我才是太夫人,这章家的内院还是我在控制!”太夫人的眼神变得更加阴鸷冰冷,仿佛一把利剑要把谁给刺穿一般。

杭妈妈藏在袖子里的手不由得攥在一起,好不容易才抑制住身体的颤抖。

…………

午膳之后,华锦带着白桃和之桃来到了哥哥的院子。

柔香迎来上,“五姑娘来了,四少爷正在书房里呢。”

华锦微微颔首,带着白桃由柔香引着进了书房。

哥哥此时正负手立于紫檀木的大书架前,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明明看着是个未满十二岁的少年郎,可他这副样子真有点少年老成的感觉。

华锦不由得偷笑,正好被转身望过来的华琛逮了个正着。

“哥哥。”华锦微微一福。

在记忆中妹妹没有过这样调皮的笑容,华琛不觉也露出个笑来,“妹妹来了。”

华锦也不拐弯抹角,“哥哥,妹妹此次前来有一事请求。”

“妹妹不妨直说。”又指了指太师椅让她坐。

华锦和华琛一左一右的坐了,柔香已经上了茶来,兄妹两个又接了茶。

华锦却不喝,将茶放在案几上,侧头看向华琛,“哥哥,你可曾记得陈妈妈?”

第十三章 分配

华琛微微思索片刻,“陈妈妈……就是母亲的那个陪房,因为犯了错而被打发到庄子上去了。”

“哥哥真的相信陈妈妈会私吞母亲的陪嫁?”反问道:“你记不记得陈妈妈的长媳可当过我们的乳母?”

华琛点了点头,“记得。”话锋又一转,“可当时不是人赃并获了吗?”

“哥哥想想陈妈妈的为人……”

华琛端起面前的茶碗,用盖子轻轻撇了撇浮起来的几根碧叶。

华锦见他眉头轻轻的蹙了蹙,便知他这是在思考。

“这后院里的弯弯绕绕本不该来烦哥哥的。可是妹妹一直记着一句话:攘外必先安内。”

华琛刚想把茶水送入口中,听了华锦的话却是眉头一跳,连手上的动作也顿了下来。

攘外必先安内?

这句话来自什么时代?

只可惜他是个历史学渣,竟是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可这个养在深闺中的妹妹为什么总是懂得很多大道理呢?

华琛不觉望了过去,眼前又确确实实是一个粉雕玉琢般的小女孩,正露出天真和善的笑容回望着他。

这不免引起了华琛极大的好奇,“妹妹的意思是想把陈妈妈接回来吗?”

华锦不觉将笑容加深,“哥哥不如与我一同去趟庄子如何?那里是母亲的陪嫁产业,我们应该去看看。”

“妹妹是想我出面带着你去?”

华锦喜欢聪明人,“那就谢谢哥哥了,妹妹乃闺阁女子,断没有擅自出门的道理。”

华琛这次没有犹豫,“好,那就由哥哥出面。”

得到允诺的华锦露出浅浅梨涡,“那就谢谢哥哥了。”

话说完也不多留,便带着白桃和之桃离开了哥哥这边。

此时的泓浵院里,白白胖胖的雪堆儿被三三两两的堆在角落里。

却突然从雪堆儿后面走出了小丫鬟,华锦定睛一看,正是早上在正房门口被杜妈妈打的那个。

那小丫鬟虽是小心翼翼,眼眸里却闪着光芒,看着华锦的眼神也不闪躲。

华锦读懂了,那是感激的目光。

华锦正想朝她招手,却见那小丫鬟恭恭敬敬的向着她弯身行了一个大礼,之后才快步的跑开了。

华锦问身边的之桃,“你可知道那小丫鬟叫什么名字。”

之桃思索了片刻,“嫣然。”

“嫣然?”华锦不觉笑了……

翌日清晨,华锦缓缓睁开双眼。

突然就想起前世的时候流行的一句话: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想到自己马上就会走出这大宅门,心情就忍不住雀跃起来,俏丽的小脸上也忍不住荡漾出了笑意。

她没想到哥哥的办事效率还挺高的,昨日晚膳前就已经来通知她,今日动身去安阳镇的庄子上。

此时,白桃从外间走了进来,“姑娘起了,让奴婢来服侍您净脸更衣吧?”

这也是华锦醒来之后才定下的规矩,值夜的丫鬟不必睡在脚下,而是住在外间。

这样既人道,又很好的保留了私人空间。

刚刚梳洗完,之桃就提着装了早膳的食盒急匆匆的走了过来,“五姑娘……菱香姐姐过来了。”

祖母刚刚赏下来的菱香?

华锦望过去,果然见之桃的身后跟着的一个人。

这么快就过来了,正常情况,她此时应该在交接工作啊?

华锦不由细致打量起这个祖母身边的二等丫鬟,只见她皮肤白皙,生了一张圆脸,身材也略有些圆润,看着倒是个有些讨喜的长相。

迎着主子的目光,菱香也不慌张,大大方方的上前见了礼,“五姑娘,奴婢菱香给您磕头了。”

华锦忙示意白桃上前扶了,开口问道:“这么匆忙就来了,祖母房里的活可是有接手的?”

菱香忙恭恭敬敬回道:“杭妈妈知道今天四少爷和五姑娘要出门,恐怕这边忙不过来,所以先让我和兮香来了泓浵院,留下芸香和迎香带着两个新提上来的二等,过几天再去长房的韫玉轩和三房的清风苑。”

一句话将事情交待得很清楚,华锦点了点头,“听说祖母屋里的个个心灵手巧呢!”

“奴婢定当尽心服侍五姑娘!”菱香福了福身子。

此时,芝香也撩了帘子进来,“五姑娘,二夫人那边来人通知,马房已经准备好了马车。”

华锦却是不慌不忙的环视了此时屋里立着的四个丫鬟:白桃、之桃、芝香、菱香。

未来一段时间内,她这小院子就是侯府这个大公司中的一个小部门了。

华锦又是笑笑,笑容在她未脱稚气的脸上漾开,“既然菱香过来了,我便借着这机会说几句。”

华锦端起白桃刚刚帮她泡好的茶啜了一口,观察了一下几个丫鬟的表情,如樱花般粉嫩的唇轻启,“你们同在我屋里做事,又同是二等丫鬟,虽不分高低,但也要有个长幼。”

轻轻放下了茶杯,继续道:“菱香既是这里年长的,又是祖母屋里十分得力的,大家以后就多听着点菱香的。”

话音一落,果然看见芝香的脸色不可抑制的沉了下去。

华锦不动声色,“菱香主要负责银钱账目,古玩书画。芝香主要负责针织女工、首饰衣物。至于白桃和之桃,就负责日常起居和吃食茶水吧。”

虽然表情各异,但几个丫鬟齐齐应了,又一叠声的答道:“全凭五姑娘吩咐。”

华锦的目光最后又落在菱香身上,见她面色微讶,神色却依然坦荡,便对着她道:“菱香你就和芝香睡在一个屋子里吧,她在这泓浵院里待的时间长,你们凡事商量着来。”

芝香听闻此话脸色刚刚多云转晴,华锦又吩咐道:“今天芝香就留在家里,带着菱香熟悉事务,只白桃和之桃跟着我就可以了。”

说完,便让之桃摆了饭。

芝香则带着菱香去了泓浵院下人们住的后罩房。

待到收拾妥当,和哥哥出了二门,已经是辰初了……

马蹄踏在路面上发出“嘚嘚”的声响,马车随之也发出“吱呀”的微响。

她两世第一次乘坐马车,不由则打量起马车的内部装饰来。

第十四章 路遇

车内坐了她和白桃之桃后还很宽敞,车围是厚厚的羊毛织毯,身下遍铺了黑色熊皮褥子,皮褥子上又分铺了四个白色的长毛兔皮垫子。

华锦不由摸了摸身下毛绒绒的兔毛垫子。

车厢中央还摆了带抽屉的梅花朱漆小几,几上茶壶茶具俱全,拉开抽屉还有针线、帕子、靶镜、胭脂水粉和象牙梳子这类闺阁女子常用的小玩意。

听着车辙声,华锦不得不承认,这古代的马车虽是华丽但却是她坐过的最慢的一种交通工具。

此次去安阳镇的庄子,车程大概需要三个时辰,罗氏一共安排了四辆马车。

最前面一辆坐了哥哥华琛,第二辆坐了华锦,后面跟着的两辆则坐了丫鬟婆子还装了一些物品,另外还有十几个护院、小厮骑着马护在马车周围。

华锦掀开车窗围一角,露出小小缝隙,看到哥哥的马车已经拐出了章府所在的太平巷,自己的这辆紧跟其后。

虽然古老的建筑与记忆中的重合,但是华锦不得不承认,这里确实是一个再陌生不过的世界。

放下窗围,华锦靠在车厢上,不由看了一眼身边的两个丫鬟,想起还有事情要交代。

“白桃,之桃。”她唤道:“对于刚刚的分配,你们可有什么意见?”

因为菱香的到来,她有机会将自己屋里重新洗牌,可是她目前想倚重的两个人是否明白了她的用意呢?

白桃微微垂下了头,“姑娘,白桃只要有机会近身伺候姑娘,就知足了。”

华锦知道白桃是个再实诚不过的人,不善言谈,以前的华锦总是嫌弃她木讷。却再不会知道当她闭上眼的时候是谁哭红了眼日夜守在身边。

华锦点头,看向之桃,知道她想必是有话要说的。

果然,之桃用手搅着帕子,抬起眼睑看着她,“姑娘……”

她有话要说,可是想起以前五姑娘总是嫌她话多,这两日刚刚有些改善,不免顾虑起来。

华锦也不勉强她,浅笑开口,“你们不要看我是不是把重要的活计都交给了她们,而是要看我把谁留在了身边。”

此话一出,华锦看到两个丫鬟的表情明显比刚刚振奋了一些。

便又接着道:“我屋里无论是公中给的月例银子还是衣裳首饰,或是明面上母亲的那些陪嫁,是祖母不清楚呢,还是罗氏不知道呢?”

而后,她看到更机灵一些的之桃显然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姑娘,您是说……”

“既然是明面上的,就由她们管着去吧。”

说到这里,她再不多说什么,头靠着车厢闭上眼睛,因为这种颠簸实在让她感觉不舒服。

很多事情还是得一步一步来谋划。

泓浵院正房一切如昨。

罗氏去朝晖院请安回来,佟姨娘便服侍着罗氏用了早膳。

佟姨娘离开之后,玉屏则低眉顺目的过来奉茶,“二夫人,您喝茶。”

罗氏却不接茶,紧紧的盯着玉屏的脸蛋,又看到她脖颈处露出的那一片斑驳暧昧的痕迹。

她劈手打在玉屏的头上,白玉扶苏花簪子应声落地,碎成两半儿,而刚刚梳好的妇人头散落,乌黑的长发披散开来。

此般境况,玉屏仍紧紧的握着茶杯,热茶溢了出来,烫得她满手通红,“夫人,是奴婢蠢笨,还望夫人不要生气。”

罗氏解了心头的一口怒气,摆了摆手,“去杜妈妈那里领药吧。”

“是,二夫人。”玉屏伏下身子磕了一个头,努力压制住眼底要涌出的泪水。

和二老爷行房,她便要到杜妈妈那里去领一碗避子汤药。

她不是怕那药苦,她是想有个和二老爷的孩子……

玉屏起身离开正房……她想如果有一天二夫人能够一举得男就好了,那样就该轮到她了。

她应该多在二老爷面前说说夫人的好,玉屏这样想着,又拢了拢自己的头发,摸到头上已经鼓起了包,丝丝拉拉的疼着。

她忍住疼告诉自己,一定要帮夫人把二老爷留在泓浵院里,这样她才有机会也要个自己的孩子。

等到杜妈妈亲眼看着玉屏把一碗避子汤药喝光,便来到了正房向罗氏复命。

杜妈妈先是遣退了屋里所有服侍的丫鬟,才对着罗氏低声说道:“二夫人,您放心吧,每次都是我亲眼看着她喝掉的。”

罗氏点了点头,目光流转间心思似乎已经用到了别的事情上面,“那边安排的怎么样了?”

杜妈妈此时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昨晚就已经快马加鞭派人去安排了,夫人放心好了。”说完,那笑容变得阴鸷起来。

…………

约莫着是过了一个时辰,马车便驶出了城,上了官道。

华锦已经被颠簸得有些昏昏沉沉了,一直靠着车厢闭目养神。

“五姑娘,要不奴婢伺候你躺下睡一会儿。”白桃轻声的在耳边道。

华锦却是没有睁开眼睛,只摇了摇头,“不用了,躺下怕是要更晕的。”

只是她话音刚落,马车却骤然停了下来。

车外声音混乱噪杂,华锦听着那明显增多的马蹄声,料知他们定是遇到了什么人。

华锦倏地睁开眼睛,眸子如水洗般透亮。

之桃道:“姑娘,马车停了,不知外面发生什么事情了?”

“先听听。”华锦依然是不动声色。

外面说话的声音时高时低,车厢被厚厚的车围包裹着,并不能听清楚什么。

之桃悄悄将窗围嵌开一道缝隙,华锦听得那道高亢一些的声音是陌生的。

片刻之后,马车外有人轻轻叩了叩车厢,“妹妹!”车帘外传来的是哥哥的声音。

华锦的心微定,她点了点头,之桃便谨慎的将车围拉开一条缝隙,探出头去。

白桃却紧张的把马车里她们带来的帷帽给华锦戴上。

“哥哥,此时停车是有何事?”

“妹妹,我们遇到了同行的路人。”

华锦的眉头一跳,不免问道:“哥哥,是一行什么样的路人呢?”

“他们说是安阳镇的佃户,出来到东边的林子冬狩。”

佃户冬狩?

第十五章 惊马

“那然后呢,他们想如何?”华锦问哥哥。

“他们说打的东西很多,想借我们的马匹和马车驮些猎物。妹妹,你觉得此事可好?”

华锦觉得哥哥不擅自做主而与她商量的这种态度很值得鼓励,一点儿都没有这个时代根深蒂固的大男子主义。

可与自己这个前世阅人无数的HR经理相比,他的思想似乎还是过于简单了。

而思想简单对于一个要在这个世界闯功名的人,可不是一件好事。

“那哥哥想怎么办?”

“我觉得此事也未尝不可。我们这次帮了那些佃户的忙,与他们同行在安全上也有保障。”顿了顿又道:“而且从长远来考虑,以后母亲的庄子在镇子上遇到了什么事情也可以找他们帮衬。”

这么容易就相信了那一行人的目的如此单纯?

华锦不禁皱了皱眉。

“哥哥,我只想问一个问题。”

“妹妹你问。”

“这里的路应该不是只通向安阳镇的,他们又是怎么知道我们是去安阳镇的?”

车外是很短暂的沉默。

紧接着哥哥坦诚的声音透过车帘缝隙传进来,“妹妹,这件事是哥哥忽略了。我去与他们说,不便同行。”

只一提点就明白了过来,华锦在车内微微颔首。

哥哥离去之后,之桃将车帘放下,转身说道:“五姑娘,外面马上那些人长得很是粗犷。”

之桃话音刚落,有一道男人粗声粗气的声音传了进来,“车上的人可是说了算的,我们是这北边安阳镇的佃户,想借你们的马车装些猎物,可否行个方便?”

话说完,便将什么东西重重的摔在了马车边。

现在直接与她对话了?

想必还会在她身上另做文章吧?

华锦不由得摸向了临出门时藏在袖袋里的匕首,定了定神再次把注意力放在车外。

之桃忙又将自己的脑袋钻了出去,探听外面的状况。

华锦听到哥哥的声音,“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们此行还有妇孺,与你们同行不太不方便,还会拖慢你们的进程。”

哥哥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可那男人还是不打算放弃,“我们只是这附近的佃户,诚心请你们帮忙,你们却推三阻四,难道是把我们当成贼人了不成?”声音中不可抑止的带着悲愤。

华锦却微微挑了挑眉,握紧了匕首。

既然是镇上的佃户,那就都是靠着他们这些勋贵世家吃饭的,何来这么张狂的姿态?

而夹桃则再次将头缩回来,“五姑娘,那人竟然仍了一条刚打的白狐过来,说是要给您做谢礼呢?那白狐的皮毛,竟比地上的积雪还要洁白。”

送谢礼?

专挑着姑娘们喜欢的东西,而且还是专业猎户都很难狩到的稀有白狐?

华锦不由讥诮一笑。

“五姑娘,我们怎么办?”白桃不由紧张了起来,“如果他们真的是安阳镇的佃户,那我们一路也无可厚非,大不了就说是自己庄子上的佃户,来护送我们。可如果他们要是贼人……以后传了出去无论是四少爷的名声还是五姑娘的闺誉全都毁了。”

白桃说的这些,华锦当然明白。

她不由得收起笑容,漂亮稚气的眉眼也有了几分冷意。俯身悄悄在之桃耳边说了几句话。

之桃听到吩咐之后再次将头伸出马车,大声道:“我的主子说了,这白狐我们不要,但是可以赏给你们一匹马,只是主子路途奔波有些不适,想在这停歇一会儿,还请诸位先行赶路。”

车外男子高声冷笑,“君子坦荡荡。我们只是想与诸位同行,不想却换来你们如此猜忌怀疑,那便罢了,我们只当公子和姑娘嫌弃汝等粗鲁吧!”

君子坦荡荡?

这是谁给他准备的说辞?

此时,华琛已经命令随从牵了马过来,“请诸位牵了马早些赶路吧!”

可华锦却思量着这些人既是有目的而来,不会这么容易就被打发走。

忽然,就听马车外那男人大喝道:“这马是跛的?”

华锦暗叫不好,那把匕首握得更紧了一些。

不知是谁又大喊一声:“有马惊了!”

突然间,马车骤然加速,带来的惯力让华锦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向着车帘那边撞去,袖袋里的匕首也因为颠簸掉了出来。

随着耳边响起一声尖锐的呼喊,凛冽的寒风肆无忌惮的灌进了马车。

华锦睁大了眼睛看着那随风飘荡着的车帘,而刚刚坐在那里的之桃,竟然是已经跌出了马车。

“之桃!”华锦和白桃几乎是同时呼喊出声。

她们担心之桃的安危,可如今又是无力自保。

华锦试图紧紧的抓住车厢,可是羊毛织毯上却没有任何可以承力的地方,她的身体不由得也似脱了缰绳的马儿一般,带着重力冲了出去,撞了下身前的白桃。

幸好白桃早有准备,用脚蹬住了车厢底部那凸起的边缘,先稳住自己的身体,并向后倚住华锦。

马车还在疾驰,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白桃的身体似乎也在一点点的失去重心……

迎面吹来的寒风让华锦清醒了很多,她弯身抓起落在车里的匕首,尽自己最大的力气扎在了车架上固定住自己,而另一只手抓住了马上要跌出车外的白桃。

两个人暂时稳住了身体,可是马车好像驶出原地很远了,就连哥哥的呼喊声都听不清楚了。

哥哥会来救他吗?

可哥哥毕竟也只是一个养在后院的公子哥,也没学过什么拳脚功夫……

想到这里华锦只觉得手上越来越承受不住她和白桃两个人的重量。

“五姑娘,您松手吧!这样最多是我一个人跌出去,奴婢自小就摔打惯了,不碍事的。”

华锦听了白桃的话,不由睁大了眼睛看向她已经失控的身体,又看了一眼自己那紧紧抓着她衣裳的纤细手指,觉得手指就像是要崩断了似的。

可华锦却没有半分犹豫,“白桃,坚持住。”

“五姑娘……”

又一个巨大的颠簸,马车的车轮好像压上了一块大石头。

由于车身的倾斜,华锦和白桃双双撞向了车厢。

第十六章 相救

白桃的头部重重撞在了车厢上,而华锦头上的帷帽经过撞击之后掉在了马车里。

这一撞之后两个人的身体似乎如一叶小舟被卷在了浪里,怎么都找不到重心。

华锦只觉得头昏眼花,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白桃,你没事吧?”

“姑娘,我没事。”白桃的声音也是颤抖着,“姑娘……您……”

白桃的话再次停了下来,华锦也顺着白桃的目光望过去,透过飘荡起来的车帘,若隐若现的看到远处正有一个少年正骑着马向她们疾驰而来。

“是四少爷来救我们了吗?”

“不是。”虽然没有看清少年的眉目,但是华锦可以很肯定这不是哥哥。

那少年穿了一身玄色的衣袍,与华琛的石青色不同,看身量也应该比华琛长几岁。

而且他身下骑的是一匹通体乌黑的高头骏马。

更加不同的是,他虽然只是一个少年,而且是单枪匹马的奔过来,但华锦分明能感觉到他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气势,那么磅礴!

就好像身后跟着千军万马般宏伟壮烈,让人看了不由心中震撼。

华锦的心不由跳了跳,秀眉紧蹙,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难道形容的就是这样的气势吗?

华锦好像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如疾风骤雨般的场面。

这具身体的年纪还不到十二岁,真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小姐。

她感觉自己全身的力量都在一点一点的消失……

她还要在这马车里颠簸多久?

马车以这个速度疾驰,她倘若坠落下去是生还是死?

倘若她现在就放弃自己,会不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可她可以把生的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身上吗?

华锦使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一手抓住车围上被匕首捅出的洞,一手抓住白桃的衣襟,“白桃,坚持住!”

“姑娘……”白桃的声音激颤,打着哭腔,“姑娘,外面那个公子会是来救我们的吗?”

“我相信是的。”华锦的目光再次看向马车外,那和自己还有一段距离的陌生少年。

她竟然莫名的相信这个少年就是来救她的。

突然,少年的手中闪出一道明晃晃的光,竟是一把匕首。

华锦的心头又是一跳,难道是她猜错了?

忽然,不远处那道逼人的寒光在划了一个弧度之后插入了那匹黑色骏马的臀部。

一声撕心裂肺的嘶鸣声之后,那匹黑马像疯了一样朝着马车踏蹄狂奔而来,距离竟是越来越近了。

随着距离的缩近,华锦的心也跟着紧张起来……

烈马狂奔,马车疾驰,巨大的颠簸让华锦看不清少年的脸,只隐约看到那黑色衣袍如一道魅影般冲了过来,交汇后又消失不见。

须臾之间,马车又是一阵晃动,连车厢都险些翻了,车内华锦和白桃紧紧抱在一起。

之后车厢便逐渐稳定下来,就连车速也慢了下来,应该是那少年控制住了惊马。

华锦深深的吐了一口气,感觉到身边的白桃也是如释重负。

而后,马车便调转了一个方向,向着她们离开时的方向驶去。

“五姑娘,我们这是得救了吗?”白桃小脸苍白一片,惊魂未定,全身都在微微发抖。

华锦的手也微微的颤抖着,但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拍了拍白桃冰冷的手,“没事了。”

车围的裂口比刚刚还要大了,丝丝寒风灌了进来,华锦却有些麻木感觉不到寒冷,她揉了揉自己的手腕。

她以为驾车的少年定会说些什么,可除了扬鞭声,依然还是马蹄踏在地面上的“嘚嘚”声,和马车发出的“吱呀”微声。

这个少年到底是什么人?

从他身上散发出的凛冽气势来看,定不是个普通人。

没有时间思量太久,迎面而来的一行人也越来越近了。

打头骑着马面露焦急的正是华琛,看到哥哥她心中更是大定。

白桃急忙捡起掉落在车厢内的帷帽,小心的帮华锦戴好。

入目的一切便又隔着那垂落的绡纱,变得有些模糊起来。

“妹妹!”哥哥的声音近了。

华锦看到白桃先是拉严了车帘,才探出些头去对着华琛报了平安,“五姑娘没事,四少爷请放心!”

哪怕是车帘已经拉上,华锦都能听到哥哥如释重负般的吐出了一口气,声音中染着的担忧还未完全散去,“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他重复了两遍,然后又轻声安慰道:“那些佃户趁着慌乱已经走掉了,妹妹不必害怕。”

后又对着白桃吩咐道:“好生服侍妹妹。”

华锦看到白桃迟疑了一瞬好像再次望向了车外……

“那些人真的走了?还有……有没有看到之桃。”

“回姑娘的话。那些人走了,还没有看到之桃,应该上了另外的马车,我们已经回到刚刚的官道上了。”

华锦点了点头,又听马车外面哥哥:“多谢公子救下舍妹,在下不胜感激!”

车围已经破了洞,所以听起来十分真切,是哥哥在谢那个少年,是应该谢的。

“不必。”清清冷冷的声音,惜字如金。

华锦却并不觉得意外。

“在下太平巷章华琛,敢问公子贵姓,住于何处?今日路途匆忙,改日小弟一定登门道谢!”

“不必!”

那少年依旧一副不愿与人多攀谈的样子,声音虽然清冷,但洋洋盈耳。

少年此时已经跳下了马车,身姿挺拔的立于众人之中,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凌厉的目光射出寒芒。

华琛怔忪了片刻,觉得这位公子气场太盛,让他有些吃不消。

华锦坐在车内也不由得想到那少年浑身散发出来的高冷气场,只微微一笑便道:“哥哥,可否让我跟救命恩人说两句话?”

救命恩人?华琛思量片刻,也觉得没有什么不妥。

大概是觉得这个少年太过冷傲,他又对少年拱了拱手,“公子,舍妹想对您道一声谢!”

想表达的意思却分明是:你不给我面子可以,可我妹妹是女孩子,你怎么都要给些面子的。

他看到那少年微微挑了挑眉,华琛不免暗暗吐槽:是有表情的啊,还以为你是雕塑呢!

第十七章 少年

听到马车内女孩的声音,少年脑海中突然想起刚刚策马狂奔的时候,从飘荡的车帘中看到的纤弱娇小的身躯,哪怕是自己都要跌出了马车,还死命的抓着自己的丫鬟不放。

而且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她的情绪就已经平复下来了,也没有哭哭啼啼的。

少年觉得马车里的这位姑娘,有点意思。

只微微一走神,他就听到那如甘泉般温润的声音再次响起:“救命大恩不言谢,既然公子是爽利之人,我便不再啰嗦,只有一事想问公子。”

少年不由得朝着马车望过去,却只看到那深色羊毛织毯的车围,上面绣有暗色云纹……“不知姑娘何事相问?”声音却是礼貌中仍透着几分疏离,音调如初春冰雪刚刚消融,虽没有刻骨的寒意,却也不够温暖。

华锦却不以为意,“公子,刚刚那一行人你在这附近行走的时候可有见过?如果他们不是佃户,又像是什么人?他们所猎之物像是这附近的吗?”

少年不由得用炯炯的狭长眼眸打量着静止不动的马车,又看了一眼地上的那条白狐……原来这姑娘坐在马车里就已经判断出这帮人不是什么佃户了,倒是真的有些意思的……

可他并不想当着人前搅入这场是非更深,便道:“我并不是此地之人,偶然路过,能为姑娘做的都已经做了,就此告辞。”

“不勉强公子。”华锦又对华琛道:“哥哥,刚刚为了救我公子的马已经受了伤,哥哥再择一匹快马给公子吧。”

华琛忙让下人牵了一匹枣红色的马交给少年。

那少年跃身上马,动作潇洒利落,看起来就是有些身手的。

华琛有些羡慕的看向少年,心里又不免吐起槽来,为何与妹妹说话句子就可以拉到这么长,与我就是二字箴言?

只是吐槽刚刚结束,那少年就牵着缰绳转过身来,就像是听到了他的心里话似的。

“宣飞。”好像对着华琛说的,又好像是对着马车里面的人。

说完,策马扬鞭。

华琛有些讶异的看向少年的背影。

华锦此时才撩了窗围,看到穿着玄色衣袍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白茫茫的天地间。

“宣飞?”她重复了一遍少年的名字,放下车围看到白桃的双手紧紧的搅在一起,不由问道:“怎么了,还在害怕吗?”

“不……不怕了……”白桃回过神来,上下打量着华锦,声音又紧张起来。“姑娘有没有磕到哪里?”

华锦摇了摇头,“不碍事的。”

华琛则又走到马车边,“妹妹,那公子走了,我们休整一下也赶路吧。”

华锦点点头,忙问道:“哥哥,我的丫鬟之桃她……”

“受了些伤,没有大碍。”

华锦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又道:“我这辆马车应该也经不住长途的奔袭了,就拉着之桃先回去,明日让府里再派辆马车来接我们。”

华琛点头道:“好的。”

安顿之桃又换了马车,这样折腾下来又是半个多时辰。

待到之桃的马车沿着原路返回,华锦这一行人才重新出发。

浩浩荡荡的车队进了安阳镇的庄子,已经是快到午初了。

庄子上下的奴婢都知道府上的四少爷和五姑娘要来,所以车子一拐进庄子门前的那条小路,庄子大门就已经敞开,众奴仆们翘首迎接。

马车停下,白桃掀开车帘,华锦望向门口的一众奴仆。

站在最前面一排的就是庄子的管事白山和白山家的,这白家人据说也和罗氏的心腹杜妈妈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华锦不由向后探去,站在后面第二排的面露欣喜的便是生母严氏的陪房陈妈妈,而她身旁立着的是陈妈妈的儿子和儿媳。

“五姑娘,下车了。”白桃先下了马车,摆好车凳掀起车帘扶着她。

华锦就在一众目光中迈出了马车,她能感觉到这些目光有和善的,也有打探的。

华锦不动声色与哥哥双双站立在庄子门前,那一众仆人便恭谨的跪下来磕头,齐声道:“四少爷,五姑娘。”

这样的见面礼是她和哥哥都不喜欢的,便赶紧叫众人都起了身。

这些人就都围着他们呼啦啦的往别院里面走。

听说德州的达官贵人家里的庄子大多都遍布在安阳镇和齐阳镇。

因为安阳镇在城河的下游,所以土壤更加肥沃,粮食产量更高一些。

生母的这座陪嫁庄子,就是在这安阳镇内也是数一数二的。

华锦不由打量起这座庄子的别院来,见其虽无法跟太平巷的章府相比,却也是修葺的宽敞整齐,更是别有一番清新典雅的田园风貌。

这别院正房五间,东西厢房各五间,旁边耳房和后罩房住的是平时管着庄子和打扫别院的下人们。

白山家的指了指正房,“四少爷,五姑娘,正房已经收拾妥当,铺了新的被子。”

华锦却隔着帷帽看了白山家的一眼,“正房是母亲以前常来住的,想必也有很多母亲的遗物,我和哥哥还是住了两侧的厢房吧。”

“是啊,住厢房就可以了。”华琛也连忙接道,说完径直往西厢房走去了。

华锦当着下人的面也不多说什么,带着白桃往东厢房去。

白山家的和陈妈妈等婆子跟在华锦的后面,白山就跟在华琛的后面各自进了屋子。

进到内室,白桃刚服侍华锦脱下披风,就听见“哎哟”一声。

华锦不得不抬起头来寻找声音的来源,见那白山家的正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不由又想起白山已经取代陈妈妈的儿子陈清河成为这里庄头的事情。

只是华锦还没说什么,白山家的就咋呼道:“我们这五姑娘,漂亮得跟一朵花似的!这粉嫩的小脸,恐怕一掐就能出水儿吧?”

她啧啧称赞,眼睛还滴溜溜毫不忌讳的将华锦从头到脚打量着……让华锦很是反感。

白桃这时上前一步道:“白妈妈,姑娘一路颠簸过来,想必也倦了,还是先让人准备了茶水吃食过来吧。”

第十八章 敌人

那白山家的一拍大腿,“哎哟,瞧我这记性,在这种粗野地方待惯了,都不知道如何伺候主子了。”

竟然把严氏的庄子说成是粗野地方,好一个嚣张的奴才!

又看了一眼陈妈妈道:“还不快去给五姑娘准备午膳去。”一副在陈妈妈面前耀武扬威的样子。

陈妈妈不敢耽搁,目含打量的看了一眼华锦和她身边的白桃,这才退了下去。

华锦只是不动声色的看着这一切……

白桃则不客气的道:“白妈妈,我要服侍姑娘更衣了,你可还有事情?”

“啊……没有了……”白山家的一边回头望了一眼,一边退出了内室。

“五姑娘……”白桃打量了屋子一眼,“这里还算干净整洁,我先帮您更衣吧。”

华锦却看向内室那刚刚被放下的帘子和外头关门的声音,“白桃,是陈妈妈把你安排在我身边的吧?”

白桃一慌,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五姑娘,奴婢是真心服侍姑娘的,陈妈妈也是真心关怀姑娘,并没有恶意!”

华锦微微一笑,“白桃,起来帮我换衣服吧。”

分不清孰是孰非,看不出真心假意那个华锦,已经远去了。

…………

华琛进了西厢房,白山和陈妈妈的儿子陈清河一起跟了进来。

待到坐在了临窗的大炕上,柔香递了茶上来,华琛啜了一口茶便抬头望向屋里侍立着的两个人。

“四少爷,我已经让人去取了这庄子里收成的账目,您用过午膳之后再过目?”说话的正是白山。

看账目?

听说这白山是继母罗氏的人,他不禁心生疑窦,思量片刻,放下茶杯,“我一个小孩子家的懂什么账目,还是不必费这精气神了,庄子交给你们我很放心。”

既然是罗氏的人,那怎么会让他看出账目有问题呢?那他看了又有何意义呢?

可话一说完,他就看到白山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而陈清河粗糙的双手紧紧的攥着短袄的衣襟,有种苍白的无力感。

华琛突然有种不愿意面对这一切的烦躁感,他对着两个人摆了摆手,“爷有些累了,你们出去吧。”

前世的时候,他智商过人,可是这后宅的弯弯绕绕,实在是不适合他。

华琛不由轻轻的叹气,看向窗外,冰雪还没有要消融的意思,他竟无比的想要踢一场足球。

等到两个人退了出去,华琛抬手揉了揉有些发胀的脑袋,可手腕处却传来一种刺痛感。

这种刺痛一下子让他警醒过来,那是宣公子从妹妹的马车上跳下来的时候交给他的东西……

华琛环顾屋子,见柔香和兮香都在收拾他起居的物品,便悄悄的拿出了袖口里的粗针。

这根儿粗针是宣公子从妹妹马车的惊马脖子上拔出来的,虽然不至于要了马的命,却足以让它受惊癫狂。

他避开粗针的锋芒,用手指细细的摩挲着那根针,不由得想到拉车的马匹发狂时候的样子,竟然和他第一次去鹿桐书院时是一模一样的。

他的手紧紧的握成了拳头。

纵然他再不喜这后宅里的事情,可敌人却一而再再而三的骑到了他和妹妹的头上。

妹妹?他又想到了华锦……

他来到这里虽然只有几天,和这个小女孩的感情也算不上有多深厚,可他现在确实已经变成了他的哥哥不是吗?

他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能允许一个柔弱的小女孩受到如此的欺负呢?

华琛的拳握得更紧,稚气十足的脸上竟然绷出了几分棱角。

他答应华锦来庄子,当时也是义气使然,觉得华锦帮他入了书院,他也应该帮妹妹。

现在他不由得细细思量起妹妹此行来的主要目的。

妹妹是想重新用陈妈妈这一家人吗?

那他是不是也应该有可信的人做后盾,让自己强大起来?

华琛英气的眉微微蹙起,细细思量起来……

…………

华锦看到白桃从食盒里将那一样样的菜摆在炕桌上,不免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清蒸蟹粉狮子头、水晶肘、糟鹅掌、龙井虾仁、一品豆腐、冬笋玉兰片、再加上几样点心粥品,林林总总十几种竟然全是她爱吃的。

“五姑娘,都是您爱吃的呢。”白桃拿起里面有羹匙的甜白瓷小碗,递到华锦的手里。

华锦用羹匙挖了一小块儿蟹粉狮子头,举到嘴边微微一笑:“我要尝尝陈妈妈的手艺变了没有?她都这么大年纪了,竟然还要亲自为我和哥哥下厨。”

说完,将菜送进嘴里,细细的品尝起来……

“姑娘,味道怎么样?”

“陈妈妈的手艺还是没变,我很喜欢。”华锦赞许的点了点头。

白桃便又拿起另一双筷子,帮华锦夹了块儿糟鹅掌。

不但知道她喜欢吃什么,就连她吃东西喜好的顺序都记得清清楚楚,应该是从小看着他们长大的陈妈妈调教的吧?

华锦看着碗里的菜,看似不经意的又问道:“之桃和哥哥屋里的柔香也是陈妈妈安排的?”

白桃这次却全无紧张之意,说话的声线自然,“是的,姑娘。陈妈妈在离开章府的时候还悄悄的对我们千叮咛万嘱咐,不管姑娘和少爷如何待我们,我们都要想办法留在你们身边。只是这次……是奴婢们疏忽,才让五姑娘和四少爷差点……”

说完,声线有些颤抖,眼泪又差点掉了出来。

她和哥哥遇到的那些勾当,怎么是几个小丫鬟能够化解的,华锦不免抬头看向之桃,“都过去了,以后我会很好的。”

白桃看到自家姑娘放下碗筷,露出一个平和的笑容,却并不知道她柔弱的外表下有一颗怎样的心。

…………

别院的倒座房里住着这座庄子的庄头白山和他的婆子。

此时,白山家的打起帘子一进屋,就看到自家男人正懒洋洋的窝在炕上抽水烟。

白山家的拨了拨地上的碳盆,才走到了炕边,并抬手戳了一下自家男人的脑门,“你倒会躲在这里享清闲,怎么样?那个四少爷他……懂不懂账目?”

第十九章 认错

白山不紧不慢的重重吸了一口水烟,又缓缓的吐出眼圈,嘻嘻一笑,露出发黄的牙齿,“懂个屁,连看的兴趣都没有,想必以后也是废的,我白白让人做了假账来糊弄他。”

待到他把水烟袋往炕沿上重重的磕了一下,又开口问道:“那个五姑娘好不好糊弄?”

“就是个不到十二岁的小姑娘,连二门都没迈出去过几次,能懂什么。”

白山点了点头,“等到把这两个娃糊弄走了,我们依然在这庄子里横着走。”

白山家的却突然想起什么,“要不要看着点那陈婆子,省得她在背后做什么手脚。”

白山唾了自家婆子一口,“妇人的胆量!那陈婆子要是有能耐,就不能被杜婶子给挤到这里来了。”

白山家的再想说什么,却看见自家男人已经歪过去竟是要睡着了。

“我本来就是妇人吗。”白山家的嘀咕一句,竟也是踢了鞋子爬上炕睡起了午觉。

…………

安阳镇严氏的这座陪嫁庄子名曰德庄。

严氏偶尔会来这里小住,所以德庄经常修葺,才有了今日这番气派。

不知道是不是和严氏的喜好比较接近,华锦觉得这屋子里的家具摆设件件雅致,目光正落在一件冬青釉凸花如意耳葫芦尊上细细的打量,就听守门的小丫鬟禀道:“五姑娘,陈妈妈来了,正在外间候着。”

华锦看向白桃,“快去把陈妈妈请进来吧!”

陈妈妈跟在白桃的身后进了内室,虽是只穿了粗布的衣裳,但是气度却也不输给太夫人身边的杭妈妈。

华锦微微一笑,吩咐白桃,“去搬张锦杌来给陈妈妈坐。”

白桃搬了锦杌来让陈妈妈坐下,便知机的到门口去守着。

“五姑娘,听说您和四少爷前一阵子……”陈妈妈顿了顿,声音有几分哽咽,“不知您和四少爷的身体可痊愈了?为什么不好生休养,到这庄子里来……”

“陈妈妈,我和哥哥已经无碍,这次来,除了要看看母亲的庄子,也是因为要亲自告诉你一声,哥哥要到鹿桐书院去读书了。”

陈妈妈听了华锦的话不免落下泪来,“四少爷他真是个出息的。”哽咽了一阵,“如果夫人泉下有知,定会开心的。”

可陈妈妈内心激动之余,不免揣摩起五姑娘的话来,难道两位主子大老远的过来,真的就为告诉她这个奴才一声吗?

陈妈妈还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听到华锦又道:“谢谢陈妈妈当年为母亲,为我和哥哥做的。”

如果陈妈妈听了刚才的话有些不解,那么这一句就是震惊了。

她不由得抬起头来看向五姑娘那双漆黑的眸子,似乎想从中窥探到什么。

除了水洗般的澄澈外,能看到的就只有真诚。

“陈妈妈,当年我和哥哥年少不懂事,误信了传言,才让你们一家屈居于此。华锦……”她说着竟是从临窗的大炕上站了起来,身体盈盈一福,“是华锦错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当年这具原身听信罗氏的挑拨,居然相信陈妈妈真的会私吞母亲的陪嫁遗物。那么这个错,就由她这个华锦来挽回吧。

只见陈妈妈立即站了起来将华锦扶了,“五姑娘,你可折煞了老奴。”

华锦反手拉住陈妈妈有些薄茧的手,“陈妈妈当受华锦这一拜。”

陈妈妈已经老泪纵横,手止不住的颤抖,像看不够似的细细打量着华锦漂亮的眉眼,“我们五姑娘真的长大了。”

华锦握紧陈妈妈的手,“不知陈妈妈可还希望回到我和哥哥的身边?”

陈妈妈看向华锦,目光炯炯,“五姑娘,老奴真的,真的可以等到这一天吗?”

华锦点点头,“会有这一天的,不过陈妈妈还要再等等。”

陈妈妈连连点头……

华锦则又道:“陈妈妈,我和哥哥来的时候遇到了佃户冬猎。”

陈妈妈迟疑了片刻,不由眉头一跳有些惊惧的看向华锦,“姑娘遇到了佃户冬猎?”

华锦点点头,脸上露出讥诮的笑容,“遇到了,而且还要与我和哥哥同行,要送给我一条白狐做谢礼。”

“不可……”只听陈妈妈惊呼一声,“姑娘是闺阁女子,怎可随便收陌生人之物,如若落得一个私相授受之名,那姑娘的闺誉……”

“谁说不是呢?”

陈妈妈看着华锦洞悉一切的表情,这才放下心来。

华锦微微一笑,“这些伪装佃户之人我一定会查下去的。”

此时,陈妈妈却是一拍大腿,恍然想起什么似的,“糟了……”

…………

西厢房内,柔香泡了茶端上来。

华琛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还是觉得憋闷,便放下茶杯拿了大氅走出了屋子。

“四少爷,您去哪里?”柔香在身后问道。

“我去散散心,你们别跟出来……”话没说完,人已经如一道风般走了出去。

见别院里并不像章府那般总有守门的,华琛便不知不觉的走出了大门口。

这里的雪好像比太平巷下得更大似的,积雪厚厚的,踩在雪地里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

门前不远处,几个小少年正在分成两伙儿热火朝天的打雪仗,华琛便停下脚步看热闹。

突然,一个碗口大小的雪团儿向着他的头部飞来……

华琛一惊,下意识后退两步,竟然抬起腿来以一记标准的凌空抽射将雪球踢了回去。

前世常踢足球,他的脚力不小,雪球在空中裂开后竟然全数落在了一个小少年的身上。

那小少年头上身上全是散落的雪花,被雪球砸中一动不动呆呆的立在那里,像个雪人似的。

看到那小少年呆若木鸡的样子,华琛和剩下的几个人不免哈哈大笑起来。

而被砸的那个小少年,愣了一瞬之后,竟然上前几步一下跪在了华琛的脚下,“四……四少爷,是奴婢失手,差点误伤了四少爷。”

华琛低头看了看身上穿的鹤氅,顿觉无趣,脸上的笑意一下子收敛起来,竟是无比厌弃起自己的身份来。

第二十章 闹事

“陈汉,那是你家四少爷啊,可真是威武。”那边的几个小少年嗷嗷的叫道。

被叫做陈汉的小少年回头喝了一句,“你们走开!”

那几个小少年便四散的跑开了。

“陈汉,你也起来吧。”

陈汉?

华琛看着眼前的小少年,“你叫陈汉?”

小少年扒拉掉头上的雪,点了点头,露出一脸的憨像。

“你是陈妈妈的小孙儿?”

“是呀,四少爷。”

华琛不禁想到,当初生母严氏生这具原身和妹妹华锦的时候,因为不知肚子里是龙凤胎,所以府中只找了一位乳母。

恰巧赶上陈妈妈的儿媳生了陈汉,却愣是把奶水给了他喝,只喂了这个小子几天米汤,直到府里又找了合适的乳母来,却是差点没把这陈汉给饿死了。

说来他和陈汉也算是乳兄了。

华琛不由得生出亲切感,伸出手来抓了陈汉的肩膀一把将他提了起来,“站起来,别婆婆妈妈的。”

待要再说什么,却见不远处走过来一群身着粗布衣裳的佃户,竟是浩浩荡荡的有上百人。

那些人脸上带着怒意,明显来者不善,怎么都不像是来给他和妹妹请安磕头的……

华琛心头一跳,“糟了!”

华锦看到陈妈妈那犯错孩子般的表情,心中已知有事要发生。

正想开口问,外头就传来一阵阵吵闹的声音。

白桃快步的走入内室,进来禀道:“五姑娘,大门口好像聚集了很多人。”

华锦秀气的眉头微蹙,看向陈妈妈。

陈妈妈嘴唇翕动,刚想开口说话,内室的帘子被打了起来。

华琛快步走了进来,神色中带着几分焦急,“妹妹,大门口聚集了百十来号佃户,说是欠了我们租子还不起,闹死闹活来求减租的。”

见哥哥已经清楚了外面的状况,华锦心中微定,“那现在谁在外面处理?”

“庄头白山和他家婆子,说是要往官府里递条子,把这些佃户都抓起来呢。”

“不可!”

惊惧的声音在室内响起,紧接着就是“扑通”一声,陈妈妈竟然跪在了他们兄妹的面前。

华琛瞪大了眼睛,仿佛没有料到这一幕的发生,华锦却是了然的上前扶住了人,“陈妈妈起来说话吧,有什么事情我们主仆一起解决。”

陈妈妈却没有马上起来,看着华锦那纤纤玉指紧紧的握着她粗鄙的手掌,心中滋味竟是百转千回,“是老奴的错!”

华琛看着这一幕,脑子一转,紧紧蹙着的眉头便舒展开来,对于外面发生的事情也了然了,嘴角掀起一个似有若无的笑,“陈妈妈,起身吧!弥补过错才是上策!”

陈妈妈抬起头来,看着这两位主子,见华琛如此聪明坦荡,华锦对她微笑鼓励,心中大动,挺直身子从地上站了起来,“是老奴撺掇这帮佃户来这里闹事的。”

华锦点点头,也不继续在这个问题上停留,转而问道:“这些佃户究竟欠了我们庄子多少石米?”

“每户积欠的粮食都是从几石到十几石不等。”

华琛也问:“我们每年收的租子是多少?”

“我们庄上的租子原先是根据当年的气候、收成,一亩地一石二斗或是一石四斗不等。”

华琛听了点点头。

华锦就继续问道:“那现在呢?”

“这几年收成不好了,反而一概涨到了一石六斗。”

华锦若有所思,章华琛则道:“现在的米价是多少?”

回四少爷,“一石米一两五钱银子上下。”

“那就是这些佃户欠了几两到十几两银子了?”

十几两银子?

华锦不觉一惊,这在他们章府是一个大丫鬟一年的月俸银子。

可收入和负债意义却是完全不同的。

对于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佃户来说,一家人辛辛苦苦劳作一年,最后不但一分钱得不到,却还要背负着还不清的债。

这真的是在要人的命啊!

华锦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陈妈妈,这些佃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欠租的?”

“三年前。”

“也就是白庄头到这里来之后?”

陈妈妈点点头,“老奴实在是看不过去了,这帮苦命的佃户……”

“陈妈妈,我懂。”

“最主要的是……”

这次华锦不等陈妈妈把话说完便道:“最主要这是母亲留下的庄子,你不能放之不管。”

陈妈妈点点头,“老奴没有恶意,只是想将这事情捅出来,让四少爷和五姑娘知晓。”

华锦微微一笑,“陈妈妈,我懂的。如果我们早些相信你,你也不用如此大费周章。”

听得自己被如此理解,陈妈妈更是受了鼓励般,“四少爷,五姑娘,那白庄头和他家婆子不但压榨佃户,而且还为非作歹,竟是为他们的傻儿子强娶了两房这镇上佃户家的好姑娘。”

听到这里,华锦不由怒从中来。

华琛也重重的拍在了炕桌上,茶盏发出叮当当一阵脆响。

又不由咬着牙问道:“妹妹,那这件事我们就坐视不管吗?”

华锦却是讥诮一笑:“管,当然要管了,而且还要一管到底。”

华锦略一思忖,就一副已经拿定主意的模样,“这件事还是先由哥哥出面去摆平吧!”说完悄声在华琛耳边嘱咐了几句。

华琛听了连连点头,转身大步流星的向外走去。

华锦又吩咐白桃将她的披风拿过来。

陈妈妈却急道:“五姑娘,您是闺阁女子……”

“不妨事。有哥哥在,我只是远远的看上一眼。”

陈妈妈点点头,这才放心下来。

待到出了屋子,华锦便觉得刚出了温暖的屋子,冷冽的寒风吹得人直想往后退。

快步走到大门口,就看见佃户还聚在这里,群情激昂。

门前台阶上站着的正是哥哥华琛。

此时,突然有人喊了一句:“那穿着鹤氅的公子就是这庄子上的主人!”

这一声呼唤过后,华锦看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哥哥的身上。

“少爷,为我们做主吧!”那些佃户竟然又呼啦啦的都朝着哥哥跪了下来。

连华锦都感受到压力。

第二十一章 交待

陈妈妈按捺不住要往外走,却是被华锦拦住了,“哥哥总是要当家的,就让他历练历练吧。”说完在大门内站定,观事态发展。

此时,华琛不免握紧了双拳,目光紧紧盯着白庄头,而白庄头只是眼观鼻鼻观心的垂下了头。

想起妹妹的嘱托,想起这帮苦命的佃户,他不由得鼓起勇气向前迈了一步,转眼却看到陈汉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护在了他身侧。

华琛看着跪成一片的众人,“这天寒地冻的,你们都站起来说话吧!”

“少爷,您可是要为我们做主?”有领头的佃户问道。

见那些人还不起来,华琛转身对着陈汉命令道:“去命人拿些热茶水来给他们喝。”

陈汉听了吩咐转身就跑,而华琛则对着拿些佃户大声说道:“我是章家的四少爷,这庄子是我生母的陪嫁产业。”

“四少爷给我们减减租吧,不然我们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是啊,求求四少爷了。”

“四少爷给我们做主减租吧!”

这些佃户情绪还是很激动,有些人一直磕头,有些人却是流下了热泪。

这时,那白庄头却突然大声喝道:“你们这些刁民,竟然欺负我们四少爷年少无知。待我递了条子去官府,统统将你们捉拿起来。”

华琛的目光突然凌厉起来,转头怒瞪白庄头一眼,“你且退下。”

“是,四少爷。”白山讪讪的退后一步。

华琛又大胆的走上前一步,面容恳切的说道:“我既说了这是我生母的陪嫁产业,便不会坐视不管。”

领头的佃户又喊道:“那四少爷就给我们大家一个交待吧!”

见这些人面露希冀之色,华琛则道:“大家也看到了,我毕竟是一个未满十二岁的少年,对于农庄上的事情还多有不懂。待我回到府里,与家中长辈商议,定会给大家一个交待的。”

可是……他说完之后不免看向跪着的一众佃户,这些人会相信他的空口白牙吗?

此时,陈汉身后跟着好几个婆子折返了回来,他们手上拎着水壶,拿着粗陶的茶碗。

华琛忙道:“大家快起来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就见陈汉已经走到了众人中间,帮忙把茶碗分发下去,显然对一些佃户也是相熟的,“刘二叔,赵三婶子,快起来喝杯热茶,我们四少爷会给大家做主的。”

而那些佃户,竟然真的很听陈汉的话,纷纷起身接茶碗。

那刘二叔竟亲昵的叫着陈汉,“二毛子,你可得跟你们家四少爷好好给我们求求情。”

“会的。”陈汉回答道。

华锦看到这一幕点了点头,转身对着陈妈妈说道:“没想到陈汉哥哥现在长得这么壮实了,人又机灵。”

陈妈妈听见五姑娘提到自家孙子,眼角眉梢渐渐有了笑意,“这孩子从小就皮实。”

门外台阶上,华琛见那些佃户纷纷起身,心中微定,想着这第一关应该是侥幸过了。

可那个领头的刘二叔在喝完茶水之后却突然大声问道:“既是四少爷要给我们一个交待,那总得有个时限吧?”

其余的佃户也纷纷附和,“是啊,四少爷,给个时限也让我们心里有个底。”

华琛想起妹妹的交待,立即回道:“等到春分之前,我定会给大家个交待。”

领头的刘二叔又道:“春分麦起身,一刻值千金。希望四少爷能给我们个好消息,我们就算是砸锅卖铁,也换了种子来,种田交租还债。”

华琛觉得重担在身,肩头似乎都重了些,又不由对着这些佃户安慰道:“大家放心,大家放心。”

众人这才点点头,在刘二叔的带领下纷纷散了。

白庄头却是讪讪的,上前对着华琛道:“四少爷,何必搭理这帮蹬鼻子上脸的无赖呢。”

华琛眼中一记寒芒扫了过去,那白庄头便不再说话。

等到佃户们都走远了,华琛才转身进了别院,直接去了妹妹的东厢房。

进屋的时候,见华锦也是刚刚脱了披风,便问道:“妹妹,刚刚的情形你都看到了?”

华锦微微一笑,“哥哥处理的很好啊!”

华琛也勾起一个微笑,露出一口小白牙,不觉心里畅快了些。

待到收敛了笑意,却目光炯炯的看向了陈妈妈。

陈妈妈心头一紧,又是差点跪了下来,还好华锦眼疾手快将她扶了,“陈妈妈有话直说便是,不必如此多礼,要知道母亲在世时也是很敬重你的。”

陈妈妈看向华琛。

华琛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开口的时候竟是有些不好意思,“陈妈妈,陈汉很对我的脾气,能不能让他跟在我身边?”

华锦莞尔一笑,转头看向陈妈妈,见其脸上渐渐漾出喜色,“四少爷的意思是,让二毛子做您的小厮。”

华琛点了点头,“正是此意。”

“这可真是二毛子的福气。”说完,脚下一动竟是又要跪下来。

这次是华琛亲自上前扶了,“陈妈妈真的不必如此。”

陈妈妈的笑意更深,直达眼底,“那老奴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二毛子。”紧接着又道:“四少爷,五姑娘,晚膳还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松鼠鱼陈妈妈可还会做啊?”

“会,会。”陈妈妈连连点头,“四少爷爱吃的,老奴都会做。”说完才匆匆的退了下去。

…………

毕竟是第一次乘坐马车出行,路途颠簸又经历马惊之后的惊魂一幕。

华锦觉得实在是有些乏了,便由白桃服侍着在里间的雕花架子床上睡下了。

睡梦中,她又梦到了严氏,那和蔼可亲的笑容,伸开双臂来拥抱她,“锦儿,有母亲在,你什么都不用怕。”梦境中的怀抱竟然如此真实。

华锦心中一恸,醒了过来。

她微微蹙了蹙眉,这已经是她第二次梦到严氏了。

严氏在华琛华锦兄妹一岁多的时候就去世了,即使是原身对这个生母的印象也不应如此深刻啊?

也许是身在这座庄子里的原因?

她转身看向窗外,糊着高丽纸的回纹窗棂被寒风吹得沙沙作响,依稀能够看到院子里有很多人影晃动。

又发生什么了?

第二十二章 银票

意识到屋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华锦便轻轻叫了声,“白桃。”

内室的帘子一挑,白桃快步走了进来,后面竟然跟着早上刚刚分到她房里来的菱香。

不等菱香说话,白桃连忙走上前来,“五姑娘,二夫人已经派了马车回来,怕您身边服侍的人不够,让菱香也跟了过来。”

华锦微微点头,看着风尘仆仆的菱香,露出个和善的笑容来。

菱香驻足给华锦行了主仆礼,“五姑娘刚刚醒,奴婢一路过来怕身上还染着寒气,不敢近身伺候,这就去厨房提了热水来让白桃妹妹服侍您净脸吧。”说完,又微微一福便快步退出了内室。

白桃听着脚步声走远,和颜悦色的道:“五姑娘,刚刚柔香跟我说陈汉已经去四少爷屋里磕过头了。”

华锦也展颜一笑,“这下哥哥开心了。”

帮华琛物色合适小厮这件事她一直在考虑,却不想痕迹太过明显,免得让哥哥觉得她硬塞人在他身边,心生反感。

来这里之前她就考虑过陈汉,只是多年不见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如今这般,既是哥哥喜欢的,便是最好的结果。

…………

倒座房门口,一个穿着厚重棉衣的婆子正左顾右盼。见没有什么人注意,便推门鬼鬼祟祟的走了进去。

待到这婆子打起帘子进了里屋,便看到白庄头和白山家的都盘腿坐在炕上,听见动静正眯起眼睛打量她。

“白庄头,白山家的,可曾记得老奴?”

白庄头和白山家的细细打量着这婆子,却还是觉得面生。

白山家的不禁问道:“你是谁啊?”

那婆子呵呵一笑,“不记得也没有什么关系,老奴只是二夫人身边的一个粗使婆子,当家的姓黄。是二夫人派我来的……”

白山家的一拍大腿,便上前来拉住了这婆子,“原来是黄妈妈啊,快点坐到炕上来暖和暖和。”

就连白庄头也笑得露出一口黄牙,赶紧向里挪了挪腾出地方来,“快来暖和暖和。”

见这两位这么快换了副嘴脸,黄婆子也不以为意,“二夫人让我给二位捎句话。”

“二夫人可有什么吩咐?”

“二夫人说了,今儿来的两位少主子,无论在这庄子上怎么折腾,二位都可以随着他们?”

白庄头听闻此话不由问道:“真的随着?”

白山家的却狠狠的拧了戳了一下他的脑门,“二夫人说的话,你还问什么?”

黄婆子却是狰狞一笑,“二夫人说了,待到回去了,两个小的依然是她砧板上的肉。”

白山家的连忙谄媚道:“那是,二夫人可是二房的当家夫人。”

白庄头却是在身后捅了捅自家婆子,“别忘了把今天的事告诉二夫人一声。”

白山家的点了点头,这才把今天佃户来闹减租,四少爷华琛出面的事情细细的给黄婆子讲了一遍。

黄婆子听了之后不住的点头,“我回去之后会告诉二夫人的。”

白山家的这才放心的把黄妈妈送出了倒座房。

…………

华琛果然在晚膳的时候吃到了他想念的松鼠鱼。

也许是因为下午处理了那档子事,又新得了个小厮,所以他觉得胃口格外的好。

看到华锦几乎没怎么动过那条鱼,他便放下手里的碗筷,露出个爽朗的笑来,“妹妹也多吃鱼,你再不动,我都不好意思吃了。”

华锦莞尔一笑,动筷子夹了一块儿鱼肉,“哥哥快吃吧,对于这道菜,我没有你那么钟爱。”

华琛点点头,继续吃起来,“陈妈妈的手艺还是那么好。”

“如果陈妈妈能早日回府,那么哥哥就经常能吃到这道菜了。”

华琛手上的动作一顿,“不如明日,我们就把陈妈妈一道接回去?”

华锦却摇了摇头,“哥哥,再等等吧。”

华琛虽不喜后宅的弯弯绕绕,却也不是不懂,如今泓浵院里还是罗氏和杜妈妈一手遮天。

又想起那些佃户凄惨的模样,心头不免又重了几分。

用完晚膳,菱香和兮香撤了碗筷,之桃和柔香就奉了茶上来。

华锦刚刚端起茶杯,陈妈妈就掀了内室的帘子上前来行了礼。

“四少爷,五姑娘,老奴特意来问问,晚膳准备得可还合二位主子的心意。”

华琛端起茶杯啜了口茶,“那道松鼠鱼最合我的心意。”

陈妈妈喜笑颜开。

华锦却看到她好像特意换了一件粗布的通袖袄,而且袖子中好像掩着什么东西。

华锦抬头打量着屋内众人,吩咐道:“你们四个先退下吧。”

几个丫鬟纷纷应“是”,白桃依然守在门口。

这时,陈妈妈果然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黑漆描金雕牡丹花的匣子。

看着陈妈妈小心翼翼护着匣子的姿势,便知那里面一定是很重要的东西。

陈妈妈将黑漆描金匣子放在华锦华琛中间的炕桌上,人先是跪了下来,目光却还落在匣子上……

华锦顺着陈妈妈的目光望过去,看到那已有着时间烙印的精致匣子。

不由得就想到睡梦中严氏那张精致漂亮的脸蛋,心中已有思量。

“陈妈妈,快起来说话吧。”

华琛也道:“起来说话!”

待到陈妈妈起身,华锦才问道:“这匣子可是母亲留下来的?”

陈妈妈点点头,“并非是老奴有意藏起这匣子,而是夫人交待过,要等到四少爷和五姑娘成熟懂事的时候再拿出来。”

原来严氏对他们的未来早有安排。

她不由得拿起那匣子,仔细摩挲着上面的花纹,里面的东西很轻……

“五姑娘,打开看看。”

华锦看向哥哥,华琛点了点头。

华锦打开匣子的同时瞪大了双眼,“这么多银票?”

陈妈妈再次点头,眼中却已噙满泪花,“夫人说了,这些全部都留给您和四少爷还有已经出嫁的二姑娘,以备不时之需。”

不时之需?

华锦想起梦中严氏的怀抱,“陈妈妈,母亲去世前可还有说过什么?”

陈妈妈眼中的泪止不住的往下落,“那段日子夫人总是和二老爷吵架,什么事都不瞒我的她却总是将我支开。”

连陈妈妈都要支开的事情究竟是什么呢?

第二十三章 返程

华锦想起记忆中有些模糊的往事,还有不小心听到的府中下人的风言风语。

她只能先按住心中的疑问安慰道:“陈妈妈,不要再哭了,华锦和哥哥以后会好好的。”

她要护住自己,护住哥哥,查清楚那些曾让这具身体觉得悲哀难堪的往事。

陈妈妈抬起头来,眼中的泪还没有干,她打量着华锦,又看看华琛,目光中又重新有了希望。

华锦从匣子里拿出那些银票,仔细数了数,不禁再次瞪大了双眼,“一万五千两?”

居然有这么多?

连华琛也保持讶异的状态许久……

陈妈妈却是抹掉眼泪,很是自豪的道:“夫人她真的治家有道。虽然这陪嫁庄子的收入全部都在明账上,但是却悄悄的在德州西街上开了一间香粉铺子。”

开铺子?攒私房钱?

“夫人在西街开了一家香粉铺子之后,整条街上又相继开了好几间铺子。而夫人看到铺子的租金大涨,又恰逢她诊出喜脉怀了你和四少爷,便把那间铺子给盘了,赚了不少的银子。”

利用商业带动房地产上涨?

好现代化的营商模式啊!

听说西街现在是德州最繁华的商业街。

严氏真是厉害,有这般的投资眼光!

华锦心中赞叹的同时将银票又放回了匣子中,看向华琛,“哥哥,这些银票还是交给你来安排。”

华琛沉默不语,手指轻轻的摩挲着茶杯,只思考了一瞬,便抬起头来看向华锦,“妹妹,这些事情还是你来做主就好了,哥哥真的不擅长这些。”

沉默,思考,开口,这一连串的动作证明了哥哥已经过深思熟虑,华锦也不扭捏,拿出其中三千两银票,又将匣子盖好。

“陈妈妈,这些银票理应继续放在安全的地方,对于我和哥哥的未来,它确实太重要了。”

“谢四少爷和五姑娘如此信任老奴……”

“陈妈妈,这么多年你受了莫大的委屈还帮母亲守着产业,又留了白桃、之桃和柔香照顾我和哥哥。”华锦顿了顿,再次看向陈妈妈那有着沧桑痕迹的容颜,“得此忠仆,华锦觉得很幸运。”

…………

翌日,华锦和华琛在各自的房中用了早膳。

喝了茶之后华琛便带着陈汉去了田地里。

铺了厚厚积雪的大地仿佛要和天边连城一线,广袤无垠。而华琛和陈汉就像是这白茫大地上的两颗尘埃。

以前华琛也不是没有去过庄稼地,可此生站在这里,却觉得这片土地与自己关系如此深厚密切。

想到那群整日劳作却依然吃不饱穿不暖的佃户,华琛眉头深锁,第一次觉得他吃的每一粒米如此来之不易。

这时,陈汉捏了一个雪团儿高高的扔向天空,白白胖胖的雪团儿被抛出一个弧度,华琛觉得那好像他前世踢足球的时候射出的任意球。

华琛灵机一动,想到前世经常在一起踢足球的小伙伴里有一个是农林学院的,还曾经找他帮忙画过一个深耕机的草图,说是可以提高粮食出产量。那小伙伴还说过很多农林耕种方面的事情。

想到这里,华琛不觉胸中热血沸腾,转身快步朝着别院走去。

“四少爷……等等我啊!”

陈汉在身后看着他家四少爷健步如飞,鹤氅迎风飞扬。

他突然就有一种感觉,四少爷身上好像有一种热血豪情,竟不像是个与自己同龄的少年郎。

陈汉快步追随了上去……

…………

晌午,太阳当照,华锦和华琛再次登上马车,踏上了返程的路。

一行车马到达太平巷章府,从东角门进,在二门前下了马车,已经是申初了。

华锦和华琛稍作休整,就去了泓浵院正房给罗氏请安。

罗氏正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喝茶,见他们兄妹进来便拉了华锦的手,“你们可回来了,只一日不在,母亲就觉得这院子里面空荡荡的。”

华锦不免看向罗氏,漆黑的眸子里好像有一种情绪如墨染般漾开……

罗氏拉着华锦的手紧了一下,眼睛不自觉的眨了眨,又定睛看向华锦,“锦儿,怎么了?”

华锦竟有些花容失色的模样,“母亲,孩儿和哥哥竟是在去的路上遇到了贼人……”

“什么……”罗氏惊呼一声:“遇到了贼人?”她握紧华锦的手,退后一步慌张的上下打量着华锦,见没有什么异样又把目光落在华琛的身上。

“母亲,我们没事。只是妹妹的马受了惊,幸好……”并没有提起宣公子,“幸好马被控制住了,妹妹只是受到了点惊吓,并没有受伤。”

罗氏这才重重的呼出一口气,用手掌轻轻的拍了拍华锦,“幸好没事。”

华琛看着妹妹那柔若无骨的小手落在罗氏的掌中,泪盈余睫,心中竟泛起一丝酸楚。

脑海中又突然冒出宣飞给他的那根粗针,想到马惊那凶险一幕,胸中的怒火熊熊燃烧,不由抬头怒瞪向罗氏……可唇瓣翕动,几乎脱口而出的话竟是好不容易才控制住。

不能意气用事,不能逞一时之勇,没有切实的证据,现在质问罗氏只能打草惊蛇。

等到罗氏看过来,华琛已经恢复如常,“母亲,孩儿还有一事相禀。”

罗氏露出个慈爱的笑来,“琛哥不妨说来。”

“我和妹妹去庄子上的那天,正好遇到佃户来闹租,于是孩儿便应承下来,说会给他们一个交待。”

罗氏的笑容加深,不由得抬手想拍拍华琛的头,可发现他竟是又长高了几寸,于是落在了他的肩膀上,夸赞道:“我们琛哥真是个有担当的好孩子。”

“母亲,孩儿想……”

罗氏却是打断了他的话,“德庄是你们生母的陪嫁庄子,母亲自从接手后一直在用心照看,每年的收入账目也清楚明了。”

真的清楚明了?

华琛华锦不免看向罗氏……

只听她又道:“那白庄头是个懂庄稼的好手,就是性子急躁容易得罪人,待母亲派人查明了原因,也会给那些佃户一个交待的,他们都是可怜人。”

还真是无理辩三分,黑能抹成白的人。

第二十四章 挑人

想起那些佃户,华琛掩在袖子中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华锦却看向华琛,“母亲说了会查明原因,哥哥就把心思放在去书院读书上吧。”帮助那些佃户的关键,就在于谁是庄子的管理者。

“是啊……”罗氏又笑着拍了拍华琛的肩膀,“琛哥外院的屋子已经收拾妥当了,母亲想着你去书院之前般过去也是个好兆头,于是命人连夜将那里收拾妥当了。”

罗氏的动作还真快!

华锦不动声色,竟有些破涕为笑的模样,“这下子哥哥可高兴了。”

“你们昨日出府,我就请人给琛哥的新居起了名字,即刻就派人出去做了匾额,就叫浅云居。”

华锦趁机忙将被罗氏拉着的手抽了出来,双手掌心轻轻击在一起,“好名字!”

华琛也勉强挤出一个笑来,“确实是好名字,谢谢母亲费心!”

罗氏的笑容加深,“我看了黄历,今日与明日都是好日子,不如晚上就让丫鬟们把你的东西收拾出来,明日一早就般过去,如何?”

华琛点点头,“孩儿即刻便搬。”

罗氏不失慈爱的笑笑:“看看还缺了什么,我立即命人再去补了来。”

“既然是母亲操持的,想必很是周到了。”华琛话是对着罗氏说的,余光却打量了妹妹华锦一眼,心中又多了一丝怅然无奈。

华锦见哥哥心事重重的样子,只是不动声色,继续看着罗氏,“母亲,孩儿也有一事相求,不知母亲可否答应?”

“说来母亲听听。”

“孩儿屋子里的丫鬟之桃在去庄子的路上摔下马车受了伤,所以孩儿想从母亲院子里借个小丫鬟用用。”

罗氏听完却笑了,“我当是什么事呢,别说是个小丫鬟了,就是我房里的一等丫鬟拨给你一个也无不可。”

“母亲,一等丫鬟就不用了,只借个小丫鬟过来就可以。”

罗氏点点头,叫了身边服侍的一等丫鬟玉露,“你去告诉杜妈妈,五姑娘要挑一个小丫鬟,一会儿让她把人都叫了出来。”

华锦莞尔一笑,“谢谢母亲,一会儿孩儿让白桃去挑了过来。”

罗氏颔首,也不再说什么。

待到兄妹两个走出泓浵院正房,已夕阳西下,天边的云被烧得火红。

华琛又忍不住望了妹妹华锦一眼,见她如凝脂般的玉肌也被霞光染红,整个人都被镀上了一层粉红色的光芒,看起来如此美好。

他心念一转,开口说道:“妹妹,我搬到外院之后……”

华琛的那些心思却都在华锦的眼中,她微微一笑,竟是比天边的红霞更有感染力,“哥哥只要专心读书,屋子的事情多交给柔香,外面的事情多信任陈汉,这就好了。”

华琛使劲点了点头,“妹妹放心吧,哥哥我定会好好读书的。”

他一直在纠结要不要把那根粗针拿出来给妹妹看,如今却是有些不忍……她还那么小,何必让她更添惊惧担忧呢?

这时,却听到一股如清泉般甘甜的声音轻轻在耳边响起,“哥哥,读书是要好好读书的,不过有些事还是应该追查下去。我们去庄子路上遇到的惊马事件怎么看都是阴谋,如果我们继续软弱无能,只能一辈子被人欺负,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怎能对得起十月怀胎把我们生下来的母亲?”

又顿了顿,抬头看了一眼天边的云霞,像是在和他聊着天气如何,“你是见过那些人的,不如趁着去书院读书的机会多在外面走动走动,打探打探……只有一点,凡事不要冲动,不要让自己陷入危险,放长线方能钓大鱼。”

华琛不由望过去,竟还在妹妹的脸上看到了几分调皮,看起来像个小绵羊似的温软无害,一点都不像是能说出这番话的人。

他心情却莫名的愉悦起来,差点就忘记了这个妹妹早已经和记忆中的妹妹大相径庭。

华琛不由使劲的点点头,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妹妹,我知道了。”声音也不由得高亢起来。

“哥哥还要搬到外院去,这两日都有的忙,一会儿我会派两个丫鬟过去帮忙。”

“那就谢谢妹妹了。”

华锦微微一笑,转身带着白桃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白桃手上帮华锦脱着披风,嘴上却是忍不住道:“五姑娘,我们真的要在二夫人的房中挑个小丫鬟过来吗?”那语气,竟有几分担忧。

华锦微微一笑,转身看向白桃,“其实我屋子里只有白桃一个,足矣。”

“五姑娘……”

见白桃有些摸不清楚状况,华锦的笑意更深,“一会儿你亲自去挑了人来,还记得杜妈妈打的那个,后来藏在雪堆后面给我行礼的叫嫣然的小丫鬟吗?就挑了她来。”

白桃使劲点了点头,“是,五姑娘。奴婢这就去。”

“让菱香带着两个小丫鬟去哥哥那边帮忙,她和哥哥屋里的兮香同在太夫人那边多年,想是干起活来也有一定的默契。”

“是。奴婢这就去通知菱香姐姐。”

华琛那边回了院子,便把柔香叫了过来,按照妹妹的嘱托吩咐道:“今天我们就要搬到外院去,你多花些心思,我房里的事情以后你也要管起来。”

柔香有些欣喜,微微翘起唇角,应了一声“是”,便开始领着房里的丫鬟们打点起来。

…………

晚膳前,白桃已经领了嫣然回来。

小丫鬟漆黑的眼眸如天上的星星,一眨一眨的看向华锦,一句话还没有说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不停的磕着头。

“嫣然,起来吧!五姑娘不喜欢别人给她磕头。”

这次华锦却没有马上叫嫣然起来,目光打量着她磕头的时候后脖颈露出的斑驳伤痕。

华锦示意白桃,白桃则上前扶了嫣然,“起来说话吧,我们五姑娘有话问你。”

嫣然也不扭捏,从地上站了起来,动作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五姑娘,奴婢以后定当尽心服侍姑娘。求姑娘不要再把嫣然送回二夫人那里了。”

第二十五章 收拾

打从第一次见到嫣然,华锦就觉得与她很有眼缘,如今更是喜欢她这直爽的性子。

华锦也不拐弯抹角,“杜妈妈她经常打骂你们吗?”

嫣然点点头,同时将自己的袖口挽起……

华锦和白桃都是倒吸了一口冷气,望着那纤弱细小却又布满鞭痕的胳膊,有的地方明显是旧伤未好,又添新痕,一层伤疤压着另一层。

这是一个只有十岁的小丫鬟,杜妈妈怎么下的去手?华锦将手中的帕子紧紧的揉在掌心里……

“其实打都是轻的,杜妈妈经常用不堪的语言辱骂我们。奴婢知道自己是奴籍,生来就低人一等,可奴婢只想做好自己的本分,从来都没想过要逾矩,可是连这都不行。”嫣然眼中已有泪花,可仍是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来。

华锦有些心酸的看着她,“嫣然,你以后就留在我的身边,做好自己的本分,我不会要求其他的。”

嫣然听了又想跪地磕头,白桃一把将她扶了,手上却是不小心触到了她的伤口,小丫鬟只龇牙咧嘴却不叫疼。

“白桃,把我屋里最好的金疮药拿出来给嫣然涂上。”

“是的,五姑娘。”白桃带着嫣然下去。

只这一转身,嫣然才默默的流下了一行泪水……

…………

泓浵院正房,因为来了小日子,罗氏有些腹痛难忍,倚着大引枕懒懒的靠在临窗的炕上。

杜妈妈陪在旁边,用手掌帮她轻轻揉着肚子,嘴里念叨着,“这次的方子竟是又没管用。”

罗氏有些疲惫的揉了揉额头,“就这毛病不知道用了多少个方子了。”

“如果不是当年吃了那药,或许不会……”杜妈妈话还没说出来,就听到有杯盏的碰撞声。

“谁?”杜妈妈眼睛一瞪,厉声问道。

玉屏一手掀了帘子,一手端着红漆托盘走了进来,“杜妈妈是我,特意去厨房熬了一碗热姜汤来给夫人暖暖肚子。”玉屏走到炕边,垫了布巾端起青花缠枝纹盖碗来,“夫人快趁热用了吧。”

杜妈妈却斜睨了玉屏一眼,凶光逼人,“温度可以入口吗?”

玉屏掀起碗盖,热气氤氲,她碰了碰碗边,“我用勺子舀了吹凉一点儿喂给夫人吧。”

杜妈妈冷哼一声,脸上的肥肉直颤动,“那凉了还能有效果吗?”

玉屏一愣,正不知如何回答,却又听杜妈妈道:“你不要垫着布巾,用手一直端着,等到你的手适应了那温度,再喂给夫人喝。”

用手端着试温度?这么烫的瓷碗?玉屏求助的看向半躺在炕上的罗氏,却只看到微阖的双眼。

玉屏咬了咬牙,将隔着热的布巾撤掉,手指上便传来火辣辣的痛感,仿佛一直要烫到她的心上去。

本以为忍一忍就过去了,可是那种钻心的疼痛却越来越强烈,让她的手指只想逃离那滚烫的热源。

手微微一颤,碗歪掉后半碗姜汤全洒在手背上,火辣辣的疼让她再也无法忍受,惊慌失措中竟然将碗扣在了地上。

一声清脆的碎瓷声,让玉屏的心直往下坠。

“蠢奴才!”杜妈妈大喝一声,劈手打在她的后脖颈上。

玉屏只觉脖颈酸麻,眼前一黑身子一软倒在地上,失去知觉之前还缓缓吐出一句话,“奴婢知错了。”

这时,罗氏才缓缓睁开了双眼,“你别把人给弄死了。”

杜妈妈弯下身子双手拎起玉屏,右手拇指狠狠掐在她人中穴上。

玉屏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第一个反应却是连忙给罗氏磕了一个头,“奴婢再去给夫人熬一碗姜汤。”

罗氏却摆了摆手,“没事了,你退下去吧,回去好好沐浴更衣,晚上还要伺候二老爷呢。”

“是。”玉屏又伏下身子给罗氏磕了个响头,“奴婢定当尽心服侍二老爷和二夫人。”说完,忍着手指的疼痛和后脖颈的酸楚,捡起碎瓷片放在托盘内,这才起身后退着离开了东次间暖阁。

等到玉屏的脚步声远去,杜妈妈就凑到罗氏的耳边,“这浪蹄子也该收拾收拾了,我们的目的是让她把二老爷多多留在正房,可我看这如今的架势……”

罗氏的双眼又微微阖起,“你看着办吧,只是不要太过了,如今她正在二老爷的心头上。”

杜妈妈见罗氏应允便换了个话题,“真的认着那两个小的管那庄子里的事情?”

听了杜妈妈的话,罗氏的双眼倏然睁开,眼中较之刚才有了明显的怒意,“他们要想伸手,也得能活到他们长大、手伸长的那一天。”说完,竟然唇角一挑嗤笑道:“他们的母亲都赢不过我,他们又能蹦出我的手心?”

杜妈妈也笑起来,长满了肥肉的脸一颤一颤的,“都是我们夫人的手下败将。”

罗氏却收敛住笑意,突然想起什么来,“那边挑了哪个小丫鬟?”

杜妈妈脸上的笑意却未散,“是个还没分等的粗使小丫鬟,在这府里也是没根基的。”

罗氏点了点头,再次疲惫的闭上了双眼。

外头,刚刚还高挂在天空中的皎洁明月,竟是悄悄躲在了云层后面。夜,似乎更加暗淡了。

…………

翌日,早膳后,二十几个粗使的婆子呼啦啦的拥进了泓浵院东厢房,开始将四少爷华琛的东西一趟趟搬到外院的浅云居。

柔香做为华琛屋里领头的丫鬟,指挥着那些婆子,将所有事情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兮香和文竹也都是华琛屋里的二等丫鬟,自然跟着忙前忙后,尽心打点。

还有华锦屋里的兮香,罗氏屋里的玉喜,也都带着各自房中的小丫鬟在帮忙。

就在大家都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文竹却悄悄回到了下人房里,偷偷的坐在通炕上抹眼泪。

同样都是二等的丫鬟,她记得以前在四少爷的房里明明就是最得信任的,只一场大病之后,就什么都变了。

她想起二夫人罗氏派她到四少爷屋里时说的话:“你在丫鬟当中无论是气质、容貌还是身段都是拔尖的。四少爷是我们二房唯一的嫡子,你好生伺候四少爷,将来我便做主让你当通房丫头。”

第二十六章 新居

通房丫鬟也是丫鬟,可不同的是……文竹不自觉的红了脸,耳边反复萦绕着罗氏的另一番承若,“要是你肚子争气生个一男半女再抬了姨娘,你这辈子就风光无限了。”

风光无限?现在四少爷可是连正眼都不看她……文竹咬了咬唇。

想到二夫人特意为四少爷置办了两桌酒菜,请了府里所有的少爷姑娘来浅云居撑场面,她便强打起精神,重新净了脸换了衣裳,走出了耳房。

因之桃伤还未愈,华锦便带着白桃和菱香来到了浅云居。

停在院子门口,抬头看着黑漆烫金的匾额,上头浅云居三个鎏金大字被太阳晃得金灿灿的,让看到的人都跟着心情明亮了许多。

文竹刚好从耳房里出来,看到华锦忙迎上来行了礼,“五姑娘,您过来了。”

华锦点点头,不禁问道:“厨房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五姑娘,您放心,我这就去厨房盯着。”

华锦颔首,却将她眼中的情绪看得一点不漏。

她暗自摇了摇头,看着文竹离去,便带着两个丫鬟来到浅云居正门明厅。

柔香还指挥着小丫头扫洒,见到她来了立即满眼含笑的迎了上来,“五姑娘,您来了。”

华锦微微一笑,不由打量起这厅内的摆设来:对着六扇红木雕花大门的墙正中挂着一幅仙鹤图。底下贴墙摆着紫檀翘头案几,上面放了一只西洋座钟,两侧是两个青花瓷赏瓶,再两侧分列两座碧玉浮雕插屏,一座图案为三羊开泰,另一座则是五子登科。

墙两侧是一副楹联,上联写着:水深水浅东西涧;下联则是:云去云来远近山。

厅的中央两侧列着四把紫檀木太师椅,每两把椅子中间放着花几,花几上头摆着盆景中的精品罗汉松。

华锦忍不住赞叹:好一个气派的浅云居啊!

余下的卧房、书房、宴息室自不必看,也应是处处精致典雅的。罗氏真是在这上面花了不少的心思,表面功夫做得足矣!

此时,听到声音的华琛迎了出来,看到是华锦就展露出笑容来,“妹妹来了!”

华锦眨眨眼,调皮的道:“真是恭喜哥哥了,搬到这么气派的浅云居来。”

华琛那灿烂的笑脸一下子垮了下来,“妹妹,连你也打趣我。”他挠了挠头,露出一脸苦涩。

华锦微微一笑,“哥哥在浅云居安下心来,妹妹就在那道门内,离得很是近呢!”

华锦的话音刚落,长房的二少爷华旭和三少爷华淳就走了进来。

“二哥哥,三哥哥。”华锦对着长房两个哥哥行了礼,他们早已经搬到外院了,离浅云居很近。

华锦打量着两位哥哥,不得不赞叹这章家的基因真是好!

二哥哥华旭身量高大,宽肩窄腰,剑眉大眼,俊美的脸庞棱角分明,只是……若是非得挑一个毛病的话,华锦觉得他眉心太窄,少了几分坦荡的英气。

而三哥哥华淳在章家属于身量较矮的,不过他面如冠玉,只一张脸就足够吸引人注意了。只是……华锦觉得他的眼睛不够清亮有神。

这时,二哥哥华旭打量了一圈明厅的布置后,啧啧称赞,“四弟你这浅云居真是气派啊!”

华琛却低调的避开不谈,只问道:“大哥哥怎么没和你们一块儿来?”

华旭和华淳相互对视了一眼,华旭道:“大哥哥他外出还没有回来。”

华锦却注意到两人不经意间对视的眼神中好像藏着什么?

华锦没有深想,帮华琛招待起长房二位哥哥,“不如我们先在这里用些茶?”

华旭和华淳分坐在一侧的太师椅上,拿出自己备的礼物,二哥哥华旭的是一个青花山形笔架,三哥哥华淳的是青花月影梅纹笔洗。

华琛收了贺礼谢过两位哥哥。

华旭却拉起华琛和华淳要去参观书房和卧房。

“五妹妹去不去?”华旭又回头问道。

“哥哥们先去吧,妹妹就在这里等着其他的兄妹好了。”

几人向着内室走去,华锦不免又把目光落在了两位哥哥的背影上。

二哥哥和未归的大哥哥都是收了通房丫鬟的,早经人事让他们比其他哥哥都要成熟些。

她不禁又想起家中的规矩:少爷们成亲娶正妻之前不能有姨娘,但是却可以有通房丫鬟。

在这个时代,贫贱之人的命运难道就是如此,被当成泄.欲的工具吗?

华锦又想起玉屏,心中隐隐觉得她未来的命运定将荆棘密布。

思忖间,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五姐姐,你怎么不等等我?”

“七姑娘,您可慢点!”华薇身后的丫鬟花容提醒道。

华薇却只是咯咯的笑,笑声如鸟语般欢快。

“五姐姐,我已经禀明了母亲,明天就搬到四哥哥原来的院子住了。”华薇又是笑问道:“以后离得更近了,五姐姐可是高兴?”

华锦莞尔一笑:“当然高兴!”

此时华薇已经在她面前站定,瞪大了黑溜溜的眼睛:“四哥哥这里可真是气派啊!”

“可不是吗,今天已经有好多人这么说了。”华锦展开笑容,“母亲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将浅云居收拾得这样雅致。”

华薇则上前一步来拉住了华锦的手,“五姐姐,我们去看看四哥哥的书房吧?”她这个动作,还真是像极了罗氏。

华锦轻轻拉住华薇的手,正想往内室走,就看到三房的五少爷华宸,六少爷华凯,三姑娘华霏,四姑娘华彩,八姑娘华汀,呼啦啦走了进来。

兄弟姐妹们互相见礼,这一间宽敞的明厅马上就比刚才热闹了许多。

此时,她们二房的六姑娘华蕊也由身边的丫鬟连翘陪着走了进来,亦如往昔那般低垂着头。

华锦便暗自揣度,华蕊并没有养在罗氏的膝下,而是一直跟着她的生母佟姨娘,性子怎么就会养成了这样?

先按住这些不想,她上前拉了华蕊,“六妹妹来啦!”

华蕊只是低头盯住自己那双绣了花的鞋面,“我……我是不是来晚了?”

“说谁晚了,是不是在说我啊?”

第二十七章 相聚

众人回头,循着声音望去,就看到穿着鹤氅,举止气度都不凡的靖宁侯世子华琨。

他身形颀长,面容俊朗,剑眉星眸,挺鼻薄唇,气宇轩昂中又似含着柔情万种。

华锦不禁暗叹:真是位风流倜傥的世子爷啊!

众人都向大哥哥问好,屋子里因为刚刚华蕊带来的拘谨气氛再次一消而散。

华锦却觉得大哥哥的眉宇间有几分倦意,只是被他那春风得意的笑容给掩盖了。

这时,华琨笑着问道:“我们要不要去参观参观四弟的新居?”

世子开口,大家纷纷附和,“好啊!”

华锦责无旁贷,领着大家往里间走,又不忘回头吩咐门口守着的两个小丫鬟,“你们去厨房看看准备得怎么样了?”

小丫鬟得了吩咐忙跑出去,华琛也听到声音和两位哥哥返了回来。

众人又是一阵寒暄,又没有长辈在场,屋子里的笑语声更加欢畅。

此时,杜妈妈则走了进来,看到众位少爷和姑娘都在,便啧啧道:“四少爷这新居,真是晃瞎了老奴的双眼啊!”

华锦看着她的惺惺作态,不禁勾唇一笑。

又听杜妈妈继续道:“二夫人说了,虽是吩咐了大厨房准备晚膳,但是她小厨房里的厨娘却最擅长做一品羊肉锅,所以叫老奴送了来给各位少爷姑娘们品尝。”

众人纷纷称赞欢喜,待到参观完了华琛的卧房、书房、宴息室,则又是赞叹了一番。

此时,朝晖院正房太夫人身边的杭妈妈被柔香请进了浅云居,知是太夫人有事交待,便纷纷看向杭妈妈。

杭妈妈向各位主子请了安,笑道:“太夫人吩咐奴婢来告诉少爷和姑娘们,今儿晚上的晨昏定省免了,让各位主子安心的留在这里热闹着。”

“多谢祖母。”众人异口同声道。

杭妈妈也不多说什么,跟各位主子再次行了礼,便退出了浅云居。

紧接着杜妈妈便来请众人入席。

一众少爷姑娘又来到了明厅,两桌酒菜都已备好,精致的菜肴还冒着蒸腾的热气,特别是中间那个铜锅子。

华琛忙摆出少主人的架势,忙着安排众人入座。

六位少爷以华琨为首坐了一桌。

华锦便主动的招呼着几位姐妹坐了另一桌。

出嫁的两位姐姐不在,她们这边竟也是六个人。

待到众人看仔细桌上精致的菜肴,不由又是一阵称赞。

华锦目光扫过每一样菜肴,不由想起府里的定制,公中的大厨房负责三房所有的吃食。如果哪一房要单独设小厨房或者是想开席宴请,那便都要自己掏银子。

这满桌子的菜,除了杜妈妈送过来的一品羊肉锅,还有个佛跳墙摆在中央。

其余是叉烧鹿脯、宫保野兔、西湖醋鱼、龙井虾仁四道珍鲜。

另有胭脂鹅脯、糟香鹌鹑、山珍刺龙芽、鸡丝蜇头四道冷菜。

加上蚝油仔鸭、八珍肘子、鲜蘑菜心、焖冬笋四道热菜。

再算上樱桃凝露蜜、奶油松瓤卷酥、牛乳菱粉香糕、什锦蜜露四道甜品点心。

林林总总竟有十八道之多。

这个时令,置办一桌这样的酒席得花上百两银子不止吧?

罗氏可真是大手笔啊!

今日的宴席过后,罗氏这个继母的贤良淑德,恐怕要被各房的少爷姑娘们传颂好久吧?

按下心中思量,华锦莞尔,对着身边众姐妹招呼道:“三姐姐、四姐姐、六妹妹、七妹妹、八妹妹,大家动筷吧!”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那边二哥哥华旭说道:“看看二婶给我们准备了什么好酒。”

华锦的目光不由探过去,就见二哥哥华旭已经打开那一小坛酒,清冽的香气瞬间四溢。

“这是荷花蕊酒呢。”杜妈妈在一边道,“再早些年只宫里的主子们能喝到。”

杜妈妈说完,便拿起酒坛,往世子华琨的酒盅里倒去。

“五姐姐,我们怎么没有酒喝啊,母亲她偏心。”七姑娘华薇嗔道。

“可能是怕我们喝醉了回不去内院吧!”说话的是四姑娘华彩,她是三房唯一的庶出姑娘,性子却比他们这一房的华蕊要开朗得多,长得也是面若桃花,青眉如黛。

三姑娘华霏却是飞快的看了她一眼,却也是笑着,“你还想着喝多呢,那小八岂不是要有样学样了。”华霏是三房嫡长女,从小三夫人柳氏就在她身上花了好多的银子悉心培养,很有名门闺女之范。

而被提到的小八华汀今年才六岁,听了姐姐的们的话便叽叽喳喳的道:“姐姐们都去喝酒吧,小八我来吃这一桌子的好菜。”说完,还用肉嘟嘟的小手划了一个大大的圈子,好像要把所有的佳肴都圈到她的怀里来。

她稚嫩的童声和逗趣的动作闹得众人哈哈大笑,气氛也随之热闹了几分。

杜妈妈则笑呵呵的道:“姑娘们可以喝一点儿米酒,二夫人有交待过,若是姑娘们想喝,就让老奴拿一点出来。”

“那就劳烦杜妈妈了,今日我们姐妹也不必太拘束。”三姑娘华霏道。

华霏今年正好及笄,婚事却因为老侯爷守孝而耽搁了下来,据说柳氏这一年暗地里也没闲着,寻的人家却是都不满意。依太夫人的话就是:柳氏的眼睛都长过了头顶。

杜妈妈很快拿了酒过来,除了八姑娘每人都给倒了一杯。

华锦细白的手指摩挲酒盅,内心的思绪却是飘散开来。

她前世的时候酒量就很差,不然也不会在参加酒会时只喝了一杯红酒就在酒店门前遭遇车祸。

想起前世最后的瞬间,华锦的心微跳,手心不自觉的冒出汗来……定了定心神,睫毛煽动盖住所有情绪,才举起酒杯看向身边众人,“谢谢姐姐和妹妹们来哥哥的浅云居。”

她将酒盅端到嘴边,一饮而尽。前世的因果,已经结束,但愿此生她能有一个完美的结局。

“五妹妹好酒量。”

华霏、华彩带着几位妹妹纷纷举起酒盅与华锦对饮。

就连只有九岁的七姑娘华薇都喝光了酒盅里的米酒……

第二十八章 草图

华薇喝完便嚷了起来,“我以为米酒会很甜呢,原来也有苦涩的味道。”声音却依然清脆甘甜。

杜妈妈眯了眼睛笑起来,“我们的七姑娘这是第一次喝酒呢。”

华薇便对着杜妈妈摆了摆手,“杜妈妈,你快下去吧,不然我总以为母亲在看着我。”

杜妈妈笑道:“老奴这就退下,省得碍了少爷和姑娘们的心情。”她退出明厅,关上门,却没有马上离开。

欢声笑语从六扇雕花木门里面传出来,悄悄看着关在门内的热闹氛围,杜妈妈发出一声冷哼,目露阴鸷。

华锦虽然是照顾着她这一桌的,却也时时关注着哥哥那边。

就见二哥哥华旭喝得最多,而大哥哥华琨却一直是温文有礼,勋贵世家世子爷的风范不减。

而哥哥也始终浅酌,礼数周到的照应着三位哥哥和两位弟弟。

酒过三巡,气氛又热络了几分,又都是小孩子,嬉笑打闹声更不绝于耳。

不知闹腾了几个时辰,一轮明月悄悄挂上树梢,各房都派了持重的妈妈来接人。

众人又寒暄了几句,便各自回了自己的住处。

华锦走之前想再嘱咐哥哥几句,华薇却是上前来拉了她的手,“五姐姐,咱们一起回去吧,你可不要想丢下我。”

“好,我们一同回去,还有六妹妹。”华锦又看了一眼缩在角落里的六姑娘华蕊。

说完,又转身对着华琛,“哥哥,我们要回内院去了。”

华琛看了看华锦身后的两位妹妹,更多的话只能先放进心里,“妹妹们早点回去吧,外面天冷路滑,小心些走路。”

华锦刚想回哥哥的话,却听到华薇又是咯咯的笑了两声,“四哥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细心,跟原来都不一样了?”

华琛听了心弦紧绷,华锦微微一愣便马上跟着华薇笑了起来,“是呢,搬到外院来就摆出副大人的模样。七妹妹,我们走吧,不要再听他啰嗦了。”

华薇点点头,转身的瞬间眼眸中却划过超出她年纪的阴冷笑容。

待到出了浅云居的大门,她眼中的那抹阴鸷早已消失不见,一路欢快的说着话:“五姐姐,明天我就搬到东厢房四哥哥原来的院子去,不如我们把中间那道墙重新凿出道门来如何,这样我去找你就方便多了。”

华锦听了华薇的话却没有马上回答,心中对这个七妹妹的感情也是复杂的。

可只因她是罗氏的女儿就全盘否定的话,似乎又不公平,这毕竟才是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尚在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年龄。

“五姐姐,好不好吗?”

华锦微微一笑,“在墙上开出个门来也不是小工程,更何况现下是冬天,会把屋子里弄得都是灰尘。不如等到天气暖和些再研究此事如何?”

“好吧。”华薇只得点点头,又拉住华锦的手,“姐姐你拉着我走。”

她叫自己姐姐,而不是五姐姐?

她的手很小,很有肉感,暖暖的,让华锦心里不自觉的柔弱下来。

华锦微微抬头,看向星空,一轮弯月正高高的挂在空中,轮廓分明。

她希望自己的爱憎也如此月般分明,她希望身边的人也如此月般皎洁。

华锦不由握紧了华薇的手,又转身把另一只手伸向跟在身后的华蕊,“六妹妹,我也牵着你吧。”

话音刚落,她就看到华蕊的身体明显一滞,亮亮的眼中有难以描述的情绪涌动。

但她还是上前一步,有些迟疑又害羞的把自己的手送到华锦的手里,却是冷得像冰块一样。

大概是怕自己带给别人不适,她的手又不安的动了动。

华锦却是抓紧了那冰冷的手,一路朝着泓浵院走去。

此情此景,竟让她想起出嫁的姐姐华蕙来。

那是她的亲姐姐,却自出嫁之后就对她冷若冰霜,置若罔闻。

思绪蔓延在夜色中,不知不觉,姐妹三人身后跟着丫鬟,已经走回了泓浵院。

…………

外院浅云居,华琛也怔怔的望着窗外的那轮明月,他前世的时候是工科男,只相信科学道理,从不相信宿命轮回。

可如今……他实在不明白,陌生朝代的这轮弯月和他熟悉的前世究竟有何不同呢?

再回头看看刚才还热闹非常的明厅,心里竟涌出些空落落的情绪来。

好在他现在终于找到了能让自己转移注意力的事情。

华琛快步走向书房,落座在紫檀木浮雕大案前,在案上铺好了练字用的宣纸,刚想伸手从笔架上挑一支笔,他的丫鬟兮香就跟了进来。

“四少爷,让奴婢来服侍您吧。”

华琛来到这里之后,最不习惯的就是这些个小丫鬟每天都要贴身伺候在身边。

“兮香,你去泡杯茶来,之后就可以去歇着了。”

“四少爷,今天晚上是奴婢值夜。”

“我今天可能会忙到很晚,你不必等我。”

兮香点头退了出去,华琛这才从笔架上开始挑笔,看着大小不一的狼毫羊毫,他却皱起眉头。

这两天他已经在脑海中勾勒出了深耕机的草图,只等落笔,可问题是他从来没用毛笔画过草图啊?

无奈中,华琛把笔架上所有的笔都拿下来,每一根都沾了墨汁在宣纸上划简单线条做试验,可每次落笔的时候都觉得不稳,线条画得也不精确。

此时,兮香掀了书房的门帘走了进来,手里的红漆托盘上放着刚刚泡好的一杯热茶。

华琛听到了脚步声,却没有抬起头来。

兮香见到自家少爷忙碌着,并不敢出声打扰,只是端起茶盏要放到案几上。

此时,有些烦躁的华琛将那支不得力的毛笔向旁边一仍,巧合的是恰巧砸到了兮香的手腕上。

猝不及防,兮香把整杯茶水都洒在了案几上,竟将华琛刚刚画的草图全都浸湿了,如毛毛虫般的黑色线条,被晕得面目模糊。

前世,华琛在学校里被誉为天才少年,这样简单的机械草图他甚至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如今看着这莫名其妙的东西,竟让他沮丧又气急败坏。

第二十九章 礼物

心中没来由的就冒出一股无名之火,华琛握拳狠狠的砸在了案几上,怒喝了一声,“你这奴才到底是怎么做事的?”

原本没拿住茶杯就是一惊,又被这怒喝声吓了一跳,兮香有些手忙脚乱的收拾起残局来。慌忙中竟也留心看了一眼她弄湿的东西。

华琛也觉得自己的火气大了些,虽是重生为世家大户的少爷,但是他从来都没对底下的丫鬟呼来喝去过,甚至晚上值夜的时候都没让她们睡过脚下的床踏板上。

前世的时候有很多姑娘说他不解风情,却从来没人说他没有风度。

华琛有些内疚的轻叹了一声,“兮香……”

兮香已经收拾完了案几上的东西,对着华琛深深的行了一礼,“四少爷,是奴婢手笨做错了事情,请四少爷责罚奴婢。”

见兮香慌乱又有些紧张的样子,华琛的“对不起”竟不知如何开口,他摆了摆手,“没事了,你先退下吧。”

待到兮香慌忙退了下去,华琛再次在案几上铺了宣纸,选了一根小号的狼毫开始画起来……

那边兮香出了书房却径直离开了浅云居正房,一路小跑着回到了她们下人住的耳房。

房里,文竹正在照着铜镜描画弯眉,兮香却自顾自的在放贴身物品的箱笼里找起东西来。

“今天不是你值夜吗?怎么跑了回来,用不用我替你上夜?”文竹一直都把柔香当成假想敌,对兮香还算和颜悦色。

只是兮香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她的箱笼里,直到找出一个已经发旧掉了漆的木匣,她才抬起头来露出欣喜的笑容,“不用了,我就是回来取点东西。”

华锦回到泓浵院东厢房后,立即把屋里针线做得最好的菱香叫到了内室。

菱香打了帘子进屋,给华锦行礼的时候便看到自家五姑娘手里拿着几个花样子,仿佛在挑选。

她先是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那几幅花样子,而后才上前一步说道:“五姑娘,可是要吩咐奴婢做绣活?奴婢虽是手拙,但是这几幅花样子绣出来想是不会有什么问题。”

华锦听了菱香的话却是微微一笑,“你就不要谦虚了,谁不知道在太夫人屋里的时候你的针线刺绣都是出挑的,只是……”华锦的笑容展开,“我不是让你来绣,而是让你教我绣。”

华锦的话一出口,菱香便愣了一瞬,“五姑娘要绣?”

华锦也不去理会菱香的表情,知道原来那个五姑娘不喜女红是出了名的,她虽然不想争做贤良淑德的典范,却也不想给别人留下诟病的话柄。

更何况,她是真心想要好好绣出一件礼物。

将手里的几张花样子递给兮香,“哥哥后日就要去鹿桐书院读书了,我这个妹妹总要送一件拿得出手的礼物。”

“五姑娘待四少爷真好!”菱香接过花样子,再次打量起手中的图案,“姑娘可是想绣帕子、香囊或扇套?”

菱香的话刚说完,就见一个小丫鬟怀里抱着两匹布和一些绣线走了进来,正是才调到这屋里来的嫣然。

“我想亲手做一个书袋给哥哥,书袋的正面绣上花纹。”

嫣然已经将怀里的布匹、丝线、工具放到大炕上,用近乎祈求般的眼神看向华锦,“奴婢除了搬运,也可以帮忙裁剪、分线的,奴婢以前也经常做这些的,一定能够帮上忙。”

菱香听了这一主一仆的话却有些头痛,这活计要是交给她来做的话也就是两三个时辰的功夫,可要是教给五姑娘来做……她有点不敢想象。

思忖间,却见五姑娘华锦用冰肌般的小手摸着嫣然刚刚放下的两匹布料,“要做个双层的,这匹松江三梭布用来做里子,这匹天青色杭绸用来做面子。书袋里面要缝个夹层,外面绣个相称的图案。”

菱香看着手里的几幅花样子,认真思量片刻,最后挑出两个来,“五姑娘,如果是书袋的话,这两个会比较好。”

华锦看着她手里的仙鹤和宝葫芦图案,不觉露出个笑容来,“与我想的正好一样呢。”最后拿起那个宝葫芦的花样,“以我现如今的针线功夫,还是绣这个比较妥帖,就是不知道哥哥会不会喜欢?”说到最后,竟然露出一丝惆怅来。

菱香想起自己家中的幼弟,再回话的时候便感同身受了,“五姑娘,奴婢家里有个弟弟,因为不常能看见,所以每每给他做衣裳的时候不是怕不合身,就是怕他不喜欢。上次见了弟弟,竟然把奴婢做的衣裳接长了打着补丁还在穿。弟弟说了,没有比奴婢做的衣裳穿着更舒服的了。”

又露出会心的微笑,“五姑娘,四少爷要知道是您亲手做的,一定会喜欢的。”

华锦也欢喜起来,眼中萌动希翼之光,“那我们说做就做。”

菱香道:“奴婢先来裁布料。”

嫣然道:“奴婢帮忙扯布。”

三个人开始热火朝天的忙乎起来。

不一会儿,白桃加入了帮忙的队伍,又过了一会儿,就连手臂受伤未好的之桃也加入了看热闹的队伍。

…………

兮香推开房门走出下人房,一阵刺骨的寒风吹得她不觉往后退了两步,这才意识到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小袄。

也顾不得再返回去披件厚衣裳,紧紧抱着怀里的匣子往浅云居书房跑去。

先在书房门口站定,匀了匀气,又低头紧张的看了一眼怀中的匣子,这才掀了门帘进去。

灯光下,四少爷华琛仍提笔埋头在案上,只见他俊秀的眉头紧锁,面色却被昏暗的灯光照得比刚刚柔和了很多。

兮香不觉怔怔的望了好几眼,觉得自家少爷认真起来的样子竟然不像是个十二岁的少年。

轻着步子走向案几,先把红木匣子轻轻的放在案边,然后才抬手将灯罩拿下,拨了拨灯芯。

直到书房内的光线亮了一些,华琛才抬起头来看向兮香,看见她含着笑打开案几边的红木匣子。

华琛的目光不觉落在兮香的手上,直到她拿出里面一根黑色的笔状物,才目光一亮,忙问道:“兮香,这是什么?”

第三十章 团队

“回四少爷,这根是木炭条,质地比较坚硬,或许可以画出你想要的东西。”

“你知道我想画什么?”华琛大喜,直接就从兮香的手上拿过那根木炭条,指间除了画笔的坚硬,还有女孩冰冷却细润的手指。

“四少爷应该是画草图吧。”兮香把自己的手往袖子里缩了缩,指尖上还隐隐残留着温度。

华琛点点头,开始拿木炭笔在纸上画起来。质地坚硬,画线流畅,效果竟不比他前世的时候用惯的绘图笔差多少,他竟不知这个时代还有这种东西。

又画了几笔,他抬起头来看向兮香的时候不免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这木炭笔太有用了,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兮香却是一愣,面上的神色不自觉的暗淡下来,“奴婢……这是……以前伺候的主子送给奴婢的。”

原来兮香也曾被辗转卖到过很多地方吗?

华琛的心里不觉产生一丝怜惜,又低头看到手中的那根木炭笔被她用上好的丝绸包裹着,又是从那么精致的匣子里拿出来的,便问道:“兮香,这木炭笔对你很珍贵吧?”

兮香早已收敛了刚刚有些伤感的情绪,嫣然一笑,“只是一只笔而已,只要对四少爷有用就好。”之后便盈盈一福,“那奴婢就不耽误四少爷了。”说完,一副很乖巧懂事的退了下去。

华琛用长指摩挲着那根木炭笔,没有再多想什么,很快集中注意力画起草图来。

华琛设计构思的这部深耕机,跟前世的时候画过的又不一样,带电机的部分要全部改成最原始机械的。

且他画图做设计的时候一向都是全情投入,注意力很是集中,中途兮香进来送过参茶,又拨过蜡烛,他都是没有再抬起头来再看一眼。

等到将一幅大样图全部画出来,他便在太师椅上伸了一个懒腰,看到糊着高丽纸的回纹窗棂里竟然已经隐隐透进一道亮光来,已经天亮了吗?

华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可脑海中刚刚冒出来的一件事情却让他的疲惫一扫而光。

天都亮了,也就是说还有一天,他就要到鹿桐书院去读书了。

终于不用天天都关在这高门大院里了,华琛抑制不住心中的雀跃,迅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快步向外间走去。

掀开门帘,就看到一个瘦小的身躯抱臂蜷缩在美人榻上,手里还拿了一个金灿灿的小物件。

华琛弯下身子打量一番,才看出那是一个小铜铃铛。

此时,兮香恰好睁开了眼睛,入目的便是一张俊美却有几分稚气的脸,近在咫尺。

兮香一慌,立即从美人榻上站了起来,小铜铃铛也滑落指间,竟滚落到了地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华琛露出和善的笑容来,蹲在地上捡起了那个小铜铃铛,抓在手里晃荡了两下,“叮叮当当”的脆响盈盈于耳,他目光专注的看着小铜铃铛,问道:“这是用来做什么的?”

仿似有一抹红霞悄然跃于兮香的脸上,她咬了咬唇,低头答道:“回四少爷,奴婢知道四少爷不喜人睡在榻边伺候,所以特意准备了这个。如果四少爷夜里醒来有事吩咐,摇这个铃铛奴婢就知道了。”

“哈哈……”华琛露出爽朗的笑容,“竟然是给我的,那我就收着了。”说完,手里拿着那小小铜铃又晃荡了两下,这才大步流星的向净房走去。

兮香看着那背影,怔忪了一瞬,这才快步的去帮自家四少爷准备今日要穿的衣裳。

…………

被黑夜笼罩的整个章府大宅轮廓渐渐清晰起来,府内高挂的灯笼拉在地上的长长光影也已消失不见。

泓浵院东厢房,传出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声音。

“五姑娘,您看天都亮了!”

“是呢,天都亮了,该吹蜡烛了。”

“快绣完了呢?”

“哎呀……”

“五姑娘,怎么了?”

刺痛感传来,华锦连忙放下手中的书袋,看到右手食指指尖上冒出红色的血珠子来。

“哎呀,出血了。”之桃虽然伤了一只手臂,但动作还是最快的,抓了华锦被刺破的手指就含在嘴里,将血吮吸出来,“这绣针都不干净。”

“奴婢去打点热水加点盐帮五姑娘净净手。”嫣然马上滑下了炕,匆匆忙忙的趿拉上鞋就往外跑。

“外头冷,别忘了披大衣裳。”白桃在身后提醒。

华锦环视自己的几个丫鬟,终于在她们身上看到了一种团队精神。

“五姑娘,没剩下多少针了,让奴婢替你绣剩下的如何?”菱香也担忧的看着她的手指。

华锦却没有顾虑自己被刺破的伤口,反而露出会心一笑,有些嗔怪道:“你看看你们,偏要都陪着我,一个个熬了夜都有些无精打采的。我白天可以偷懒,你们却依然要干活。”

“奴婢不打紧的。”屋里剩下的几个丫鬟异口同声的道。

华锦这时才回了菱香的话,“既然是说了要亲手做给哥哥,当然不差这几针了。”说完又嗔了她们几个一眼,继续拿起绣针,往已经做好了的天青色书袋正面绣着花,动作虽然不够熟练,但是神情极为专注。

很快,嫣然就端了热水进来,“五姑娘,先净净手再绣吧,奴婢在里面加了盐水,会有一点点蛰手。”

几个丫鬟伺候着华锦先净了手,然后又陪着她继续做针线,谁脸上都没有倦怠的神色。

…………

华琛换好了衣裳,喝了一碗兮香端上来的热牛乳,便去内院给太夫人请安。

刚刚出浅云居大门,就遇到了长房的三位哥哥。

互相问了安,华琛便和三位哥哥到了太夫人的朝晖院。

待到进了暖阁环顾一周竟然没有看到妹妹华锦的身影。

一面和三位哥哥上前给太夫人请了安,心中却不免念叨起来:今日怎么来的这样晚?难道是昨晚的米酒喝多了身体不适?

这边刚行完礼,就听到外面守门的小丫鬟道:“二老爷、二夫人、五姑娘、六姑娘、七姑娘来了。”

第三十一章 挑选

华琛的心微微落定,不免看向门帘处,见帘子被打起,二老爷和罗氏领着几位妹妹走了进来。

他的目光向后探去,看到妹妹华锦穿着镶狐狸毛的披风,纯白的皮毛绕在颈间,衬得她红红的小脸煞是可爱。

她的身后,跟着最持重的丫鬟白桃,还有太夫人新赏的菱香,菱香手里还拿着一个小包袱,像是装了什么东西。

进了暖阁,白桃马上替华锦解了披风,她便上前跟在罗氏身后和几位妹妹一道儿给太夫人行礼问安。

礼毕,太夫人看着华锦呵呵笑道:“瞧你们这一对儿兄妹,果然是龙凤胎,你不进屋,琛哥就巴巴的一直盯着门口看。”

屋内众人纷纷跟着附和打趣。

华锦低头微微一笑,却依然很坚定的站到了华琛的身边,笑问道:“哥哥昨日刚刚搬到外院,睡得可还习惯。”

华琛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没有告诉华锦昨晚画了一夜的草图,只道:“习惯。”

华锦还未再问什么,就听罗氏抢先道:“习惯就好,我可是担心的一夜未睡呢。”说完还揉了揉自己确实有些发黑的眼圈。

却忽听太夫人问到上学的事,“琛哥明天就要去鹿桐书院读书了吧?”

“是呢。”罗氏答道。

这时,太夫人示意,杭妈妈便呈上来一个红色丝绸缝制的荷包。

“我们琛哥要去读书了,这是祖母的一点心意。”

“谢谢祖母。”华琛知道这是规矩,也不扭捏,上前从杭妈妈手里接过那个重重的荷包。

随后,跟着长房王氏来的孙妈妈也呈上来一个荷包。

三房是柳氏亲手从袖袋里掏出一个荷包递给华琛,“琛哥是个有出息的。”

华琛分别接过两个荷包,却觉得两手上的重量有些不一样。

他只是不动声色,谢过大伯母王氏和三婶母柳氏,将荷包都交给了跟着服侍的柔香。

太夫人却是不避讳的开口道:“当时你大哥哥去读书的时候我给的是一百两,如今也还是那个标准。”

“谢谢祖母。”华琛再次道谢。

既只提到了大哥哥,那二哥哥和三哥哥的标准就不是这些了,看来嫡庶差别在这个时代还是会处处体现的。

柳氏此时却是紧接着太夫人的话抢先于王氏道:“我不能越过了老太太去,就七十两。”

七十两?

华锦不觉看向那两个荷包,又不经意间看到大伯母王氏那有些尴尬的笑容。

柳氏竟然没有跟王氏商量过送多少银子?

如果两房关系好,这些事情是要商量着来的。

看来三婶婶还真是没有把侯夫人王氏放在眼里啊!

如果再在这个话题上停留,搞不好就是一场家庭风波。

思忖间,华锦便上前一步道:“哥哥,妹妹也有准备礼物呢。”

话一说完,竟有些惴惴不安。她没想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拿出送给哥哥的礼物,可此时用来缓解有些尴尬的气氛却是最好不过的。

“妹妹也有礼物?”

华锦示意,菱香上前一步把手中拿着的那个包袱奉给了华琛。

华琛接了过去,将包袱一角打开,露出天青色的绸布,难道是给他做了衣裳?

待包袱的最后一角滑落下去,一个长方形的书袋呈现在华琛面前,带着一条长肩带,仿佛他前世背过的斜挎书包。

华琛的笑意忍不住从眼角眉梢溢出来,“妹妹,刚才来的路上我还和三位哥哥说过,正好需要一个书袋呢。”

“哥哥喜欢?”华锦看着哥哥笑得露出一口小白牙,刚刚一直紧张的心情终于放松下来,整个人都灿烂起来。

“天青色杭绸,绣着金丝线宝葫芦,长跨带,真是漂亮又实用。”华琛用手指摩挲着书袋,看着那虽很细密却又谈不上精致的针脚,觉得鼻眼都有些发酸。

只是……

“我们都知道五丫头是最不善针线的,倒是为了琛哥费心了。”太夫人说出了华琛想说的话。

华琛并没有转身把书袋交给身后的柔香,而是像抱着什么宝贝似的抱在怀里,“谢谢妹妹了。”身体里也有一股暖流在缓缓蔓延流动。

华锦展颜一笑,“哥哥喜欢就好。”

太夫人又是呵呵笑道:“我们锦儿真是乖巧懂事了。”

罗氏也跟着打哈哈,“母亲,儿媳就说,姑娘家大了,自然就会在这些事情上下功夫了。”

太夫人点点头,“我们锦儿确实长大了。”却是马上又换了个话题,“琛哥每日往返鹿桐书院,身边得跟两个得力的小厮,再派两个有身手的护院。”

罗氏上前回话,“母亲,琛哥身边本有个得力的小厮叫做怀山,最近去庄子上他自己又挑了一个。”

听了罗氏的话,华锦看到哥哥和祖母几乎同时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

太夫人则道:“两个还是太少了,既然琛哥喜欢自己挑选,那就在家下人里面再挑两个年纪才德都相当的,每日带出去也是我们章家的脸面。”

太夫人竟是支持哥哥自己挑选?

怪不得她见哥哥的眉宇展开,罗氏轻轻皱了下眉头。

而大夫人王氏和三夫人柳氏则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这件事情虽然超出了罗氏的预计,但她显然还没有违背太夫人意愿的本事,只能附和道:“琛哥若是能挑到得力的,那是最好不过了。”

太夫人赞许的点了点头,吩咐杭妈妈,“这就吩咐下去,家下人里若是有年纪合适的,全部领过来,午膳过后就让琛哥亲自挑了。”

杭妈妈应“是”,退了出去。

大家又是嬉笑一阵,太夫人与平日无异道:“你们都散了吧,不用陪我这个老太婆了。该去宗学的快些回去用了早膳,琛哥也回去准备明天去书院的事。”

大家应了,各房有序的退出了朝晖院正房。

华琛特意让几位哥哥先出了内院,自己则放慢了脚步等着华锦。

华锦带着白桃和菱香快步上前,“哥哥可还有什么事?”

“妹妹,做这个书袋真是辛苦你了。”

华锦心中雀跃,却调皮的佯装生气,“哥哥还与我说这些,难道是瞧不上妹妹的针线?”

第三十二章 送礼

“哪里……哪里……我就是怕妹妹……”华琛慌忙解释,脸都有些白了。

华锦却是拿了帕子掩住嘴“噗嗤”一声笑了。

华琛嘿嘿一笑,“妹妹作弄我?”

“妹妹不敢!”华锦则拿开帕子:“哥哥还是回去想想,该给自己挑两个什么样的小厮吧。”

“妹妹可有什么建议?”

华锦喜欢哥哥凡事与她商量,不觉展颜一笑:“随性而为,随心而定。”

“妹妹说的好!”华琛不由赞道。

华锦却又是调皮的眨眨眼,“哥哥回去之后一定要找到这书袋的内里乾坤哦!”说完,带着白桃和菱香快步往泓浵院方向走去。

华琛看着华锦的背影,只觉得今日的妹妹好似很开心。

待到回了外院进了浅云居内室,他遣退所有人立即打开书袋寻找妹妹所说的内里乾坤,竟真的看到书袋内里还缝了几个暗袋,袋口还盘了扣子。

华琛解开小巧的扣子,摸出里面的信封。

抽出信封,展开里面一封短信,呈现出妹妹娟秀的字迹:哥哥,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哥哥既到了外面去读书,就应该多结交些朋友。这些银子,留给哥哥所用。

竟还有一张五百两的银票!

除了感动,华琛不知该如何描述自己此时的心情,只觉得眼眶有些发酸,他却拼命忍住,将银票收好。

…………

华锦是落后罗氏一行人回到泓浵院的。

刚刚走进院子,就看到杜妈妈指挥十几个粗使的婆子从西厢房往东厢房搬东西,竟是华薇这么迫不及待的就要搬到哥哥原来住的屋子。

本来是想回屋子补个觉的,可看如今这吵闹的情形……华锦侧目看了一眼西厢那边,带着白桃和菱香走了过去。

屋内,华薇正有模有样的指挥着几个小丫鬟往箱笼里装东西,小小的身躯站在地中央,自有一种气势。

华锦不觉勾唇笑了笑,“七妹妹,五姐姐来帮忙可好?”

“五姐姐。”华薇扭头笑了,上前来拉住她的手,“昨日我就已经开始准备了,午膳之前想必就能搬完。”

“这么快?”

华薇一直拉着她的手没有松开,“我怕四哥哥搬到外院去之后,五姐姐会觉得空落。”

她小小年纪,竟如此体贴?

华锦微微低头,看到她漆黑的眸子,闪亮而耀眼。和嫣然的很像,却又不同。

华薇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对了,五姐姐给四哥哥做的书袋真漂亮!所以回来的路上我跟母亲说了,也想学针线刺绣。母亲答应我,去外面的绣坊找一位真正的绣娘教我们。五姐姐,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学女红了,你高兴不高兴?”

把刺绣这件事往专业上发展?这点华锦倒是从来没有想过,不过既然有优化自己的机会,她也不会排斥,便回以华薇一个笑容,“那感情好!”

又带着白桃和菱香在西厢待了一会儿,见这边什么都进行得井井有条,华锦便起身回了自己那边。

进了小敞厅,白桃打起帘子,华锦就闻到一股清幽的梅香。

进了暖阁,果然看见花几上摆了一盆梅花盆景,她不由细致的打量了一番……

虽是对养花没有多少研究,可恰巧几日前在一本书上瞧到了品梅之律:梅以韵胜,故以斜横疏瘦,以老枝奇怪者为贵。梅有四贵,贵稀不贵繁,贵老不贵嫩,贵瘦不贵肥,贵合不贵开。梅以曲为美,直则无姿,以欹为美,正则无景,以疏为美,密则无态。

再瞧这盆盆栽,符合所有上好梅景的标准,再加上精致的釉陶盆底,简直就是一盆精品。

各房的丫鬟们去园子里折了梅花枝来插在觚瓶里装饰屋子是常有的事。可这样一盆价格不菲的梅花盆景明显是花房精心伺候出来的,若是能到哪一房,那也应是公中赏下来的。

华锦不觉看向屋内众丫鬟,就只见芝香笑意盈盈的向着她走了过来,“五姑娘,这梅景可是漂亮?”

华锦心中了然,微微一笑,“倒是比刚刚在祖母房里那一盆还要漂亮。”

芝香怔了一瞬,才开口道:“五姑娘,这梅景是花房的管事妈妈魏妈妈特意送来孝敬您的。”

魏妈妈?华锦印象中与这魏妈妈并无过多来往,却是知道无功不受禄的道理,“芝香,把这梅景送回去吧。”

“送回去?”

“送的时候提醒一声魏妈妈,想必是她们花房粗心把梅景送错了,这样上乘的盆栽,想必是应该送到祖母那里的。”

“五姑娘,这梅花开得这么好……”

华锦听了芝香的话也不生气,只是用一双眼睛觑着芝香,直到她站立难安,低下头,“五姑娘,奴婢这就送回去。”

待芝香端了那盆梅景退了出去,华锦立即叫了之桃过来,问道:“你可知道花房的魏妈妈家中都有何人?”

之桃略一思忖便答道:“家有只有一独子也在府中做事,两个孙儿一个充了军,一个还未找到营生。”

看来是冲着哥哥身边的差事来的。

没想到刚刚在太夫人的朝晖院传出为哥哥挑选小厮的消息,这么快就有人来打点了,看来这府内家下人之间的关系网也是错综复杂的。

想必今日来送礼的不只这一家,哥哥那里也不会消停,也不知道他最终的选择能不能受到这些影响,华锦不觉又有些担心起浅云居的情况来。

…………

华琛正在书房内研究那幅深耕机的草图。大样图已经完成了,不知道这样拿到外面那些打铁铺去,能不能够制作得出来,又能不能在实际的使用中真的能帮上那些佃户?

正思忖间,兮香打起帘子走进来。

华琛放下手中的草图,将案几上剩下那一截儿木炭笔拿起来,“这笔用完了,你可以拿回去继续收藏了。”

兮香上前一步,接过还剩半截儿的木炭笔,紧紧攥在手里,竟然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欣喜。

只是想起外面的情况,她立即开口说道:“四少爷,外面有好几家来送东西的。”

“送东西?”华琛不解的问道。

第三十三章 名帖

兮香见自家四少爷实在是不懂这些弯弯绕绕,便直言不讳,“四少爷,来送东西的都是家中有半大小子的,无非是看中了你身边的空缺。”

“哦?竟是为了这个?”华琛不觉有些好笑,问道:“东西都在哪里?”

“在外间明厅里。”

“去看看。”华琛将手中的草图叠好,放进书袋的夹层里,起身快步和兮香去了明厅。

林林总总的一堆物品,华琛竟然从中看到了一个土黄色用皮革做的足球。

他将在这个时代还叫做鞠的球体单手抓了起来,又看看其他的物品,吩咐正清点这些物品的文竹,“除了这个鞠,全部都给我送回去。”

“送回去?”文竹有些不解的看向华琛,“四少爷,这些都是家下人知道你要到鹿桐书院去读书,对您的孝敬。”

华琛不再看文竹一眼,拿着鞠转身又往内室走去,“我说送回去。”

…………

泓浵院正房,杜妈妈打起帘子进了东次间的暖阁,对着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喝茶的罗氏道:“七姑娘那边都搬妥当了。”

罗氏却摇了摇头,“这丫头到底是不是我肚子里出来的,竟然和那小杂种那么亲厚。”

杜妈妈摇了摇头,“七姑娘还小,有些事要慢慢教。”

罗氏点了点头,又想起什么,“给玉屏的药准备妥当了吗?”

杜妈妈点了点头,露出邪肆的笑容,“已经加了几味药来调理她的小日子,推迟到夫人最容易怀上那几日。”

罗氏听了却仍是心事重重,迟疑了半天才开口问道:“杜妈妈,要不当年的那药……”

“夫人,万万不可!”杜妈妈连连摇头,“那药极易折损身体,这些年您喝了多少方子来调理身体,才稍稍好了一些……”又顿了顿,语重心长的道:“夫人,与当年不同,您现在已经是这泓浵院里的正经主子,根本不必再冒这样的风险。”

“可是……”

“夫人,老奴从您蹒跚走路开始就服侍在身边,怎能不考虑您的健康?”又把罗氏的手握在掌心里,轻轻的拍了拍,“我们一路谋划到今天,切不可自乱了阵脚,您一定要沉得住气啊!”

罗氏点了点头。

杜妈妈这才放下心来,脸色一转,便露出阴狠又阴沉的神色,“夫人,您真的放任那小杂种自己去挑选小厮?”

提到此事罗氏也换了一副神态,很有把握的道:“自己选了又怎么样?难道就真的能为他所用吗?更何况怀山还在他身边呢。”

杜妈妈附和着点了点头,“对,我们还有怀山。他身边的人我们也可以拉拢过来。不过……”杜妈妈迟疑了片刻,“我总觉得这次他们醒来,好像对我们安插在身边的那几个人都疏远了很多。”

罗氏却不以为意,“小孩子家,身边的人换来换去图个新鲜那也是有的。我就不相信了,一个从马上掉下里,一个从台阶上摔下来,醒来之后就能乌鸡变凤凰了?”

杜妈妈咧开嘴笑起来,脸上的肥肉也跟着颤动,“夫人说的有理!”

…………

华锦坐在临窗的大炕上,第三遍翻开《大楚志》。

白桃端了热茶过来,“五姑娘,本就熬了一夜,小心伤了眼睛。”

“是啊,五姑娘。”之桃也在白桃身后提醒。

华锦看了之桃一眼,“伤还没好,怎么还不回去休息?”

之桃笑呵呵的道:“回去了也没意思。”

华锦无奈的笑笑,将手中的书合上,“既然你是个闲不住的性子,那不如替我到外院打探打探消息如何?”

“五姑娘可是要打听四少爷那边的情况?”

华锦微微点头,“这事虽然我不该插手,可还是放心不下。”

“放心吧五姑娘,奴婢这就去,一有什么消息就回来告诉姑娘。”

主仆两个的话刚说完,嫣然就掀了帘子进来,“五姑娘,四少爷身边的柔香姐姐来了。”

华锦抬眸打量,就看到柔香手里拿着一个帖子快步走了进来。

柔香给华锦行了礼,便将手里的帖子呈了上来,“五姑娘,这是杭妈妈那边送来的名帖,上面写着所有给四少爷挑选的小厮名单。四少爷说想请姑娘帮着参考一下。”

“让我参考?”华锦有微微笑意,接过名帖那一刻心中有丝丝感动,“哥哥真的这么信任我?”

就连之桃也露出笑来,“五姑娘正担心四少爷那边的情况呢。”

华锦却已经翻开了名帖,先是粗略的看了一遍,用手指点了点发现有十几人之多,之后才交给了之桃,“你对家下人的情况比较了解,看看这些人是谁家的,父母家人都是做什么的?”

之桃接过名帖,仔细的看起来。

华锦又吩咐柔香,“你也先留下来帮忙,一会儿再把这份名帖带回去。”

柔香点头应了。

华锦让白桃把她从炕上扶下来,“我们去书房。”

“五姑娘,奴婢能做什么?”嫣然在身后道。

“你帮我研墨。”

嫣然笑了,跟在身后一起进了书房。

华锦坐在书案前的太师椅上,之桃把名帖展开放在案上,嫣然已经开始动手研墨,白桃将纸笔备好。

“之桃,这些人你可都熟悉。”

之桃点点头,“基本都是熟悉的,最起码他们的老子娘是谁,在这府上都是做什么差事的,奴婢都能够说出来。”

“这就够了。”华锦点点头,提起笔来。

“赵三,祖母在公中的大厨房做事。”

“刘宝福,爹爹在门房做事。”

“秦兵,祖父是一直跟着老侯爷的老家将。”

老侯爷的家将?

华锦停下笔思量起来,问之桃,“我们家以前跟着祖父的那些上过战场的老家将,现在日子过得都如何?”

之桃摇了摇头,“老侯爷在的时候还能照顾一二,如今却是……”

华锦点了点头,提前笔来开始在每个备选小厮的后面写备注,就像是写个人简历一样。

虽然之桃不是对每个备选小厮都很了解,不过华锦会分析他们每个人的家庭情况和成长经历,模拟出他们的性格特征。

第三十四章 梦境

等到这十几个人的简历都写好了,华锦再根据综合评判,在心中给这些人进行了打分。

当然,她没有把最后的得分写在名帖上,而是把这十二个人划分为三个等级,让哥哥自行选择。

最后,华锦合上名帖,把它交给柔香,“拿回去交给哥哥。”

柔香看得有些一头雾水,“五姑娘,这……这是选了哪个?”

华锦微微一笑,也不多做解释,“哥哥心中会有定数。”

柔香拿了名帖行礼告退,快步回了浅云居。

华锦这才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脸上已经有了一丝困意,放心的去稍间的榻上睡下了。

等到再次睁开眼,白桃正坐在榻边笑吟吟的看着她,“五姑娘,您醒了。”

“哥哥那边有结果了?”华锦撑臂从榻上坐了起来。

白桃点点头,“之桃亲自跟到了外院去探听情况……”

大概是听到提起自己的名字,之桃也掀了帘子进来了,“五姑娘,四少爷选定了两个小厮,一个叫秦兵,一个叫赵波。”

这两个名字,华锦都记得,都是老侯爷家将的后代,而且都是她划进一类备选名单里的。

她不觉露出一个笑容来,问之桃,“哥哥是怎么选的,难道只是看了我送回去的名帖吗?”

提到这个问题,之桃的脸马上生动起来,“五姑娘,您不知道,四少爷他可能耐了。”

“哦?怎么能耐了,讲来听听。”华锦从被子里探出身来,雪白的中衣显得她的小脸栩栩如生,白桃服侍她穿衣。

之桃则开始绘声绘色的讲起来:“四少爷将那十几个小厮都召集了过来,一共分成了两队。”

华锦将手臂伸进家常穿的小袄袖子里去,微微挑眉问道:“做什么?”

之桃喜笑颜开,“分成两队蹴鞠。”

“蹴鞠?”华锦摇头失笑,白桃将小袄的最后一颗扣子扣好。

“是啊。”之桃点点头,“四少爷根据五姑娘送回去的名帖把人分成两队,又给每个人分配了任务,有的守门,有的进攻,有的看守,场面那叫一个热闹壮观。”

华锦不觉脑补了一下街头足球对抗赛的画面,觉得很有趣,“哥哥最后选了守门的,进攻的亦或是看守的后卫?”

“最后选的秦冰和赵波,一个是守门的,一个是看守的后卫。不过最厉害的是四少爷,他也上场了,而且还踢进去好几个鞠呢。”

原来哥哥是踢前锋位置的。

华锦微微点头,想必他选的这两个人和他一定是配合默契的。

想到这里,她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既然哥哥既能够听得进去别人的意见,又能够保有自己的主见,那么在外面读书行走,她便能多放下一分心来。

…………

次日,浅云居天还未亮便点起了灯。

兮香打了热水来服侍华琛净脸更衣,柔香收拾去书院要带的东西,而文竹一早就去厨房提了早膳来。

因为要赶路去读书,太夫人已经免了他早上的晨昏定省。

用完早膳,陈汉就进来禀,外面的马车已经备好。

华琛把妹妹送的书袋跨在身上,陈汉、秦兵、赵波、怀山几人替他提着其他的东西,一行人来到了西角门。

一辆黑漆平顶马车已经套好,华琛意气风发的跨上了马车,开始了求学生涯。

虽是有些冷,但一路无碍的来到了翠石山的脚下,蜿蜒的小路并不适合马车继续前行,华琛跳下马车,吩咐几个小厮:“陈汉和秦兵跟着我进书院,赵波和怀山把马送进马房后再去书院的门房休息。”

几个人纷纷点头应“是”。

只是几人话音刚落,就听到一阵踏蹄声,由远及近……

华琛不免抬头望去,只见来时的路上,一位玄衣少年正扬鞭向着他疾驰而来。

那器宇轩昂的气势在白茫的天地间更显清冷孤傲,令华琛不觉睁大了眼睛注视着令人瞩目的来者。

直到少年勒住缰绳在华琛的面前身姿利落的跳下马来,华琛才恍然发觉这人竟是相熟的,他不觉脱口而出“原来是你……”

…………

华锦这一夜本睡得格外香甜。

睡梦中,却忽然置身于马车内。

突然,马匹失控的狂奔起来,让她的心也跟着一惊。

“白桃。”华锦睡梦中叫道,惊慌失措中再次伸手想要抓住什么。

马车却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大风将车帘全部掀开,入目一片苍茫无靠。

远远的,她看到一位少年正骑着黑马向她狂奔而来。

华锦的心微定,正想要看清那少年的脸,耳边却传来低低的呼喊声:“姑娘,五姑娘……”

猛然睁开双眼,入目的是白桃的脸。

“五姑娘是不是做噩梦了?”

华锦摇摇头,“不算是噩梦。”

脑海中却再次出现黑马少年的身影和他清冷的声音:我叫宣飞。

怎么会做了这么莫名其妙的梦,是不是太担心哥哥了?

“白桃,什么时辰了?”

“回五姑娘,已经卯正了。”

“竟比平时多睡了半个时辰。”

白桃扶起华锦,伺候她起床更衣,“看五姑娘睡得香,奴婢便没忍心叫醒您,去太夫人那里也来得及。”

还好白桃服侍人一向手快,很快华锦就出了屋子,刚迈出门槛就瞧见七妹妹华薇也走了出来。

“五姐姐。”华薇快步走上来牵了她的手。

姐妹两个牵着手走进了正房,待到跟罗氏请安之后便被告知,从外面请的绣娘午后就会到府内来上课。

华锦不动声色的点头,华薇却是咯咯的笑道:“太好了,可以和五姐姐一道儿学针线了。”

只和她吗?

华锦不觉看向罗氏,“母亲,您看这学针线的地方安排在哪里?我和六妹妹、七妹妹,再加上绣娘,一共要摆四台绣架子呢?”

罗氏一怔,才看向杜妈妈道:“既然要摆四台绣架,那就摆在薇儿空出来的屋子,不过是多烧些柴炭罢了。”

杜妈妈则应道:“老奴这就吩咐人去准备。”

看来之前真的是没打算将六姑娘花蕊算在内的。

第三十五章 绣娘

华锦微微一笑,看向杜妈妈,“那就劳烦杜妈妈了。”

“五姑娘说这话可是折煞老奴了。”说完便头也不抬的退了下去。

待到去朝晖院请安回来,华锦依然选择了在书房看书。

午膳过后,正房那边派了小丫鬟来请,说是绣娘已经入府到泓浵院了。

华锦起身,让白桃留在屋里,带着菱香和嫣然来到原来华薇住的西厢。

这里虽然空了出来,仍然有小丫鬟守着,见她进来忙曲身行礼并向里头禀道:“五姑娘来了。”

华锦不由问道:“都谁在里面?”

还未等小丫鬟回话,如百灵鸟般雀跃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五姐姐来了。”

帘子被高高打起,华薇走了出来,又牵起她的手,“姐姐快来,见见杜娘子。”

杜娘子?绣娘?

华薇把华锦往屋子里拉,还在她耳边低语道:“五姐姐,这杜娘子好厉害的,以前在江南的绣庄还绣过御贡品呢。”

正说着,一位年约花信的年轻女子正迎了出来,华锦倒是没有想到这位杜娘子如此年轻又婀娜。

“五姐姐,这是杜娘子,以后教我们针线刺绣。”

华锦不由抬眸打量,只见杜娘子穿了件青领对襟褙子、白底水红梅花马面裙。虽然布料都是极普通的,可那裙裾上绣着的梅花,竟让华锦仿佛闻到了梅香。

“给五姑娘请安了。”杜娘子上前行了礼,语气不远不疏,音调柔中有韧。

待到这杜娘子起身,华锦才看清她的容貌,虽没有过人之姿,眼角眉梢却藏着几分魅。

把这种有成熟风韵会蛊惑人心的年轻妇人带进内院,不知道罗氏安的又是什么心?

正思量着,又传来屋外小丫鬟的通禀声:“六姑娘来了。”

华锦转身,看到华蕊带着丫鬟连翘走了进来,见到屋子里众人都在,竟是露出了惊慌的眼神,“五姐姐,七妹妹,我……我来晚了。”

“没有,我也是刚进屋。”华锦将她让进来,笑起来,“而且六妹妹的绣工已经很好了,就算我和七妹妹再偷学多长时间,也还是赶不上你的。”

“不!不!”华蕊连连摆手,“妹妹不才。”竟是小脸都有些白了。

华锦有些无奈,一个小小的玩笑,竟将她吓成这个样子,这到底是一个内心世界多么敏感脆弱的小女孩啊!

“好了,我们不说笑了,既然人都到齐了,就开始吧。”说完,她率先坐在了三个绣架子的最中心,对面的位置便是杜娘子的。

见她落座,华薇坐在了她的右手边,而华蕊则在最左边。

杜娘子施施然的走到三位姑娘的面前,却将身前的绣架挪到了一边去,“我知道三位姑娘都是名门闺秀,在针线刺绣上肯定有一定的造诣。不过……”她轻轻浅笑,“今日若是我教,那便从最基础的开始。”

华锦、华蕊和华薇都点了点头,屋里伺候的丫鬟走过来分别把她们身前的绣架也挪到了一边去。

之后杜娘子从绣箩里拿出了绣绷和绣针,将一块儿比帕子大些的常见绸布固定在了绣绷上,笑吟吟的说道:“刺绣要求针法顺、齐、平、匀、洁。无论是用什么复杂的针法绣多么难的花样,都离不开一针一线。”

“有道理。”华薇附和,声音清脆悦耳。

恰巧此时屋内炭盆里的银霜炭也发出“噼啪”一声脆响。

华锦也学着杜娘子,将准备好的绫布绷在了绣绷上。

只是,她打手就觉得那布料很滑,似乎不太适合下针走线。

见两位妹妹都不做声,她这个刺绣的外行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杜娘子怎么教,她便怎么学。

杜娘子见三位姑娘都准备好了,便道:“现在我们就来走几针,就用平绣的最简单针法。”说完挑了绣线引线穿针,长指翻飞,在绣布上简单的绣了几针。

平绣是最简单的绣法,华锦在房里的时候菱香也有教过她。

她挑了自己喜欢的湖蓝色绣线,穿针引线之后开始在布上下针。

可是那布料……虽然针尖不至于在上面打滑,可仍然让下针有些不稳。

杜娘子却浅浅笑了,“我知道这是难为了几位主子了,不过二夫人既然花了银子请我来,我便会教出个样子来。”

华锦对于杜娘子的想法没有什么异议,不过却听身边的华薇问道:“那杜娘子以后会教我们双面绣吗?”

杜娘子依然浅笑,“那也要看各位主子的造诣了。”

华锦却是感觉到身边另一侧的华蕊,身体绷得更紧了些,看来她是很想学双面绣的。

先不想这些,华锦开始应付手里的一阵一线,发觉在这块儿布料上要想做到杜娘子说的顺、齐、平、匀、洁,还真是要费一番周折的。

不过刺绣也是一件熟能生巧的事情,绣到第二块布的时候华锦已经觉得下针顺利了很多,到了第三块布针脚也平整了很多。可离杜娘子要求的顺、齐、平、匀、洁还差了那么一点。

华锦不觉看了看身边的两位妹妹,见华薇和她的速度针法差不多。

而华蕊竟然已经绣完了六块布,而且从最开始的第一块布上的针法都很平整密实。

“六姑娘绣的不错。”连杜娘子都对她赞许的点了点头。

华蕊那一直小心翼翼的脸上,不觉竟有了隐隐一丝笑意。

杜娘子收起自己带过来的刺绣工具,对着三位姑娘行了礼,“今日的两个时辰已经过了,今日便教几位姑娘这些。”

华锦起身,白桃已经拿了披风过来,三位姑娘便各自散了。

一回到屋子,白桃就紧张的问道:“五姑娘累了吧,奴婢帮姑娘揉揉手指可好?”

“不打紧的。”华锦看着面露忧色的白桃微微一笑,“让人去二门盯着点,要是哥哥的马车进了院子,马上来通知我。”

白桃应了,刚转身出去菱香就端了热茶进来,“姑娘喝口茶歇歇吧。”

华锦坐在临窗的大炕上,端起炕桌上的汝窑茶盏,她将盖子掀开,撇了撇伏在上头的茶叶,余光正好看见嫣然跑了出去打探消息。

第三十六章 巧合

喝了一口茶,身子觉得暖了很多,却不知道哥哥在外头这一天是怎样渡过的?

待喝到第二盏茶的时候,嫣然又跑了回来,气喘吁吁的禀道:“四少爷的马车已经进了东角门了。”

“白桃,快去把我的披风拿来。”华锦迫不及待的从炕上下来。

“姑娘,您慢些。”白桃忙扶了华锦起身,这才转身去给华锦拿披风。

华锦穿好衣裳带着白桃和嫣然刚走出泓浵院,就见华琛已经大步的走了过来,身上还背着她亲手做的那个书袋。

“哥哥。”华锦展颜一笑。

“妹妹。”华琛也是咧开了嘴,露出一口小白牙。

他走到华锦身边神秘兮兮的问道:“妹妹可知我今天在鹿桐书院里遇见了谁?”

居然连第一天上学的见闻都来不及说就这样问她,华锦不免思量起来……

哥哥最近外出也只不过有三次,认识的人应该屈指可数。

第一次去鹿桐书院拜师,第二次去庄子上,第三次就是今天了。

而唯一一次他们兄妹同行的就只有那次去庄子上。

昨日梦境中那个身影突然跳了出来,华锦不免抬起头来看向哥哥,“难道是宣……”

哥哥已经迫不及待的会打起来,“就是我们去庄子上的时候救过你的那位宣飞宣公子。”

竟然真的有这么巧?

“难道宣飞公子是哥哥在鹿桐书院的同窗?”

华琛点了点头,难掩笑意,“妹妹怎么那么聪明。而且他跟我一样,也是鹿桐书院的旁听弟子呢!”

和哥哥同是旁听弟子?

华锦不禁追问道:“那鹿桐书院一共有几个旁听学子?”

“一共就我和宣公子两个啊!”华琛哈哈的笑道:“看来我与这位宣公子还是蛮有缘分的。”

华锦却有另一番思量,“那哥哥可否知道刘拔先生是先收了这位宣公子还是哥哥你?”

“是宣公子。”

“哥哥可了解宣公子的身世背景?”

华琛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宣公子这人不善言谈,我……我也没有跟他说上几句话,对他的出身不是很了解。”

对于哥哥的回答华锦也不觉得意外,却是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我觉得哥哥这次能够顺利的入鹿桐书院,跟宣公子不无关系。”

“真的?”

华锦点点头,想起那天虽然慌乱中没有看清宣飞的脸,可他身上那股气势,恐怕不是一般的家族能够养得出来的。

“哥哥在选拔结束之后还能入鹿桐书院,恐怕是先有宣公子为哥哥开了先河。”

华琛的脸却是当场就垮了下来,“原来刘先生不是真的赏识我,只是为了要我给宣公子做掩护。”

华锦则浅笑安慰道:“哥哥,如果刘拔先生只是想找个人做掩护,那他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哪怕是个小书童都可以,何必又大费周章的收了哥哥做弟子呢?”

见哥哥脸色渐虞,又继续道:“我想刘拔先生是喜欢哥哥的。”

提到小书童,华琛的眉宇间更多了几分喜色,“妹妹,刘拔先生还将身边的书童司墨遣来照顾我读书呢。”

华锦展颜一笑,“这不就对了,看来刘拔先生真的很器重哥哥呢。”

可华琛的神色却更郑重了起来,“看来宣公子的身份还真是挺神秘的。”

“哥哥很想结交宣公子吗?”

华琛不住的点头,“你不知道,今天宣公子来书院的时候都是一个人骑着马来的,真带劲!不知道我能不能有机会不坐那慢得要死的马车,也骑马去书院。”

“来年春天吧!”

华琛立即就有了精神,“真的能吗?”

华锦点点头,又笑着问华琛:“哥哥也别老说他人,第一天读书可有觉得吃力?”

“没什么,古板的四书五经在刘先生那里讲得却是生动有趣,他还会给我们引据一些朝廷上的政事和天下事。”

“那就好。”华锦最担心的也是这个,怕他不适应这个时代的教育体制,会产生厌学的情绪。

“四少爷,五姑娘,这外面冷着呢,小心冻坏了身子。”

白桃这一提醒,华锦才意识到自己拦了哥哥的路之后,两人就一直站在这冷风里说话。

她不免有些歉意的看向哥哥,“哥哥,我们去给母亲和祖母请安后,你早些回了浅云居休息吧。”

华琛点了点头,一路上却仍是不停的给华锦讲着第一天去书院的情形。

走到泓浵院正房门口,却正撞见玉屏跑了出来,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待到华锦进入内室就看到罗氏脸上的愠怒还未完全褪去。

看到她和哥哥便露出一丝惆怅的笑来,“琛哥和锦儿来了!”又露出满脸的疲倦,“母亲近来越发的吃力,竟连院子里的丫鬟都管不好了。”

罗氏这又是哪一出呢?

利用玉屏将父亲留在内院,却又千方百计的苛责她,现在还要用她来演苦肉计,博人同情……

华锦和哥哥上前见了礼,自己却是上前一步笑道:“母亲,谁不知道您屋里的这几个大丫鬟比祖母屋里的也是不差呢?”

罗氏却只是无力的扶着额头,在他们兄妹面前表现出一种无力感。

她这是在示弱吗?

反常必有妖,华锦只觉得心头一跳。

直到出了泓浵院的正房,还在暗自揣度着。

哥哥第一次去鹿桐书院坠马主要矛头是针对哥哥。

前几日去安阳镇的庄子矛头针对的似乎是她。

难道现在又轮到……

华锦不禁抬头看向哥哥,见他脸上那抹笑意还没有褪去,那是少年人带着意气风发的笑。

“哥哥。”华锦情不自禁的叫道。

“怎么了?”哥哥扭头看向她。

“妹妹很喜欢听哥哥在学院的事情。如果哥哥不嫌烦,可不可以每天都讲给妹妹听。”

“当然可以。”华琛不住的点头,“哥哥一定会每天都讲给妹妹听的。”

他伸出手,将手掌轻轻的盖在她头上。

温暖的掌心带来的热量从头顶传递下来,一直到心间。

华锦不禁笑了笑,用小女孩撒娇的语气道:“在路上的见闻也要讲给我听。”

华琛又是点头,“当然可以。”

第三十七章 角力

“那哥哥要是得了什么有趣的书,也要借给妹妹看?”

“妹妹喜欢看什么样的书?”

“能够更多的了解外面的世界的。”

华琛点头应允。

华锦却想着如果她每天事无巨细的知道哥哥都做了些什么,都遇到些什么人,便能够防微杜渐了。

这样想着,她的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

这世上既有人要制造危及,就有人得解决危机。

甚至,要反击。

…………

华琛继续求学的日子。

华锦每日早膳后开始看书,午膳后和妹妹们跟着杜娘子学刺绣。

每天放学回来之后,华琛都会找机会事无巨细的跟华锦讲书院内的事情和路上见闻。

一日他们没有机会单独说话,华琛便写了信让柔香送进内院来给华锦。

华琛还会找一些杂文趣事的书回来给华锦看。

华锦对这个时代的体制和风土人情也有了更多的了解。

她每天都细细的甄别着,并没有觉得哥哥身边有什么危险的事情和可疑的人物。

时光悄然而逝,章家却要迎来一个很重要的日子。

老侯爷的三年孝期已满。

过三年代表着服满,可以换服,也就是脱去孝服。

老侯爷去世的时候,按照章家祖制用粗麻布做孝服,服齐衰一年。

一年之后虽然已经脱去了粗麻布孝服,府中家人和下人却都是着素色衣裳。

守制期满,不但可以换服,很多事情都可以提上日程。

三位丁忧在家的老爷可以重新出仕为官。

长房已经读了几年书的二少爷和三少爷可以参加科举。

三房的三姑娘和四姑娘可以办及笄礼并把婚事定下来。

就连华锦这个马上及十二岁的姑娘都可以说亲了。

这其中,可能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华锦若想摸清这其中所有的脉络,了解家中局势,只觉迷雾重重。

毕竟她来这里的时间还太短,只有先护好自己和哥哥。

…………

这日清晨,她到祖母的房中请安,还没进屋就听到如今管着家中中馈的王氏,正跟太夫人商量着半月后的祭奠仪式。

王氏道:“母亲,您说为父亲做一场佛家的法事还是道家的法事好呢?儿媳等着您来拿主意。”

华锦微微蹙了蹙眉,想起最近刚好看到的一本哥哥送给她的书,讲的就是佛教和道教在大楚国的发展。

近些年,道教的发展势头正劲,一些杂记还提到现在的皇宫里头也有道人经常出入。

“如今京中勋贵世家,十之八九都会做道家的道场。不过我们现如今毕竟不是在京中,一切听母亲吩咐就是。”接话的是华锦重生到章家之后还从来没见过的靖宁侯章钰山。

华锦素知祖母是更信奉佛教的,靖宁侯这到底是在征询意见,还是在和太夫人角力?

华锦仿佛从那厚厚的门帘外面就感受到了屋内的暗流涌动。

此时,伤势已经好利索跟在身边的之桃机灵的收回要打起门帘的手。

她们正是进去也不好,站在这里听也不好,转身回去到更像是心里有鬼。

华锦灵机一动,对着之桃眨了眨眼睛。

之桃知情解意,“哎呦”喊了一声。

华锦则严厉的道:“你这丫头,说伤好了可以跟出来伺候了,怎么……就像我这个主人多苛待下人似的。”

“五姑娘,是奴婢的疏忽。”

屋里的熙春立即打了帘子出来,笑着迎道:“是五姑娘来了。”

华锦便又对之桃道:“你就站在外间等着,不要随我进来了,省得坏了规矩。”

之桃唯唯诺诺的退了下去,华锦则自然而然的进了屋子。

果然,屋内尴尬的气氛也缓解了不少。

华锦展颜一笑上前对着太夫人、靖宁侯和大夫人见了礼。

阳平侯章钰山的目光淡淡的扫过华锦的脸,眸中有几分诧异,但是很快被掩盖下去。

华锦也暗暗打量着这位靖宁侯,见他眉宇间仍然有几分英气,但是却缺少了硬朗。已经四十开外的年龄,面目依然丰俊。虽已经是脱了孝服,但是仍然穿了孝子白鞋。

太夫人却是继续了刚刚的话题,“虽然我们不是在京中,但你马上就要出仕,返京指日可待,不如就做了道家法事吧。”

太夫人这是在让步?

华锦惊诧的同时不由看向太夫人,见她依旧是慈眉善目的笑着,眼中看不出有一丝的情绪。

得了吩咐的王氏也立即笑了,对着太夫人道:“既然母亲有话,儿媳这就去准备了,定把父亲的祭奠礼仪办得风风光光的。”

太夫人只点了点头,道:“一切遵循祖制就行。”

遵循祖制?

华锦看到王氏一怔,连靖宁侯章钰山的脸都僵住了。

华锦这才想到,章家祖先一直信奉佛教,无论是给生人做祈福道场,还是给亡人做度亡道场,全都是佛家道场。

她就知道,太夫人可从来就不是那么软弱好欺的人。

王氏看了看太夫人,又看了看靖宁侯,尴尬之余则讪讪的道:“母亲,儿媳一定会好好操办的。”

“嗯。你们也都退下吧,我近日头痛的厉害,让杭妈妈帮我按按。”太夫人扶额道。

靖宁侯和大夫人又客套的关心了几句,便退下了。

待到刚刚出了朝晖院,王氏见四下无人,便问靖宁侯:“侯爷,您说这道场……”

靖宁侯看了一眼王氏,语气中满满的都是不耐烦:“难道你想让我做个破坏祖制的不肖子孙?”

说完,便拂袖径直朝着外院走去。

王氏气了个脸红,却又无处发作。

华锦当然不会知道此时靖宁侯和大夫人的对话。

不过她微微思量就能猜出,这次祭奠一定还是会做佛家道场的。

亲近皇家传出去是美名,可违背祖制传出去却是恶名。

靖宁侯如今虽已经承袭了爵位,但空有一个侯爵还没出仕,美名可以不要,但是恶名却是难除的。

华锦从太夫人的朝晖院离开,继续回泓浵院去看哥哥给她收罗来的那些宝贝书籍。

翌日,华锦再去朝晖院请安,走到院子门口果然就看见三位僧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第三十八章 命格

那些僧人都着平时出门穿的黄色九条缝制祖衣,中间的那位年龄略长一些的赤色袈裟加身,想必是寺庙的住持。

因为之前并没有见过,华锦只是微微屈膝见礼,便带着之桃要进入朝晖院。

两行人刚刚交汇,华锦便听到身侧传来一道声音:“施主请留步。”

侧身望过去,便是中间那位僧人正定睛看着她。

之桃则微微屈膝问道:“请问高僧叫我家姑娘可有何事?”

那年长的僧人对着华锦合掌,又弯身行了一礼,“贫僧乃大华寺第十六代住持悟净,一事不解想问问施主。”

华锦在前世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宗教信仰,但是对于别人的信仰表示尊重,此时虽然有些不解,仍然微微一笑,客气的道:“大师请问。”

那悟净大师也并不卖关子,微微蹙起的眉头证明他此时确有疑惑,便问华锦,“老僧算出姑娘不日前曾有生死大劫,可如今却看到姑娘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里,实在是……”

华锦听了悟净大师的话眉头一跳,之桃却觉得心口有一股怒气难平,“出家人以慈悲为怀,不知大师为何如此说我家姑娘。难道姑娘她现在就不应该站在这里?”

悟净大师则又合起了掌心,面部平静无波,“贫僧并无此意。”

华锦也不生气,上前一步对着悟净大师道:“不瞒大师,华锦前些日子确实大病一场,险些丢了性命。”

悟净大师的眉头却深锁不展,皱成了一个川字,他手指微微拢在一起,似掐指算着什么,“老僧实在是不明白,五姑娘的命格为何在这次生死大劫之后变成了阳刃格?原来明明是……”

此时的之桃更是沉不住气了,“大师,这阳刃格是好还是坏啊?”

华锦抬起头来看着悟净大师暗沉的脸色,和今日明朗的天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都说命格乃道家理论,如今从大师的嘴里说出来让华锦觉得有些惶惑。”

“佛家多因果,道家多太极,均是在解释世间万物的组成与规律,并无矛盾。”

之桃此是却是悄悄扯了扯华锦的袖子,“五姑娘,请安迟了太夫人会不高兴的。”是怕她听了什么不好的话而伤心难过吧?

华锦点头,和之桃转身离去,可刚走出两步,身后却再次传来悟净大师的声音,“阳刃格主凶,除了克制之外,没有更好的办法。希望施主能够早日找到克制之人。”

“五姑娘……”之桃不安的看向华锦。

华锦继续向朝晖院走去,神色却是异常平静,“没事的,也许大师是看错了。他是讲经做法事的,又不是算命的。”

之桃这才微微安下心来,“五姑娘不要轻信他人言。”

华锦微微点头却是想到,命格怎样又如何?

都能从二十一世纪穿越到这历史上不曾有过的年代,她还要在乎命运怎样吗?

…………

这日,天还未亮,章府炊烟已渺渺升起。

丫鬟仆妇们开始忙碌起来,烧水伺候各房的主子们起床净脸,换上白色素衣,又在大门上贴上白纸对联。

还未到祭奠的时辰,章家三房的人已经纷纷到朝晖院去给太夫人请安。

华琛先是到了内院泓浵院,再和华锦及二房的一行人去朝晖院。

路上,他特意小声的问华锦:“外面天冷,妹妹可有多添些衣服?”

华锦对着哥哥眨了眨眼,“白桃帮我多加了件夹袄,哥哥呢?”

华琛点了点头,“妹妹放心。”

到了朝晖院,长房的人已经到了,三房的人也是紧随其后。

华锦随着进了暖阁去请安,就看到太夫人那一双有些红肿明显哭过的眼睛。

罗氏忙上前去安慰,“母亲,您再这样难过是要伤了身子的。”

太夫人则是摇了摇头,“年纪大了,不中用了,有点事情心里就搁不住。”

罗氏再要说什么,太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念夏却是打了帘子进来禀道:“太夫人,二夫人,门房那边来报说二姑娘和二姑爷回来了,已经进了二门。”

二姐姐?

华锦和华琛几乎是同时抬起了头,看向那道门帘。

章家如今有两位出嫁的姑娘,长房的大姑娘章华桐,二房的二姑娘章华蕙。

大姑娘章华桐嫁入皇家为肃王妃,远在京城。

而二姑娘章华蕙嫁入的是陵县的勋贵世家——赵家。

见到亲姐姐本该是高兴的吧?

可华锦此刻的心情却是复杂的。

姐姐出嫁已经三年多了,平时连封书信都没有给她寄过……

正想到这里,去接人的敛秋已经打了帘子进来,“二姑娘和二姑爷来了。”

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门口。

华锦却感觉到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抬起头迎上哥哥的目光,华锦微微一笑。

再看向门口的时候人已经进了屋,华锦看到姐姐华蕙也穿了一身白色素服,罗氏已经先一步过去拉住了华蕙的手,“我们蕙儿回来了,还有二姑爷。”

看到记忆中的姐姐,华锦心里又有丝异样的情绪流淌,她在这个世界里只有熟悉的回忆。

姐姐还如记忆中那般模样,有着大姐闺秀的风范,恭谦有礼。

只是对她……还是那般的漠然,眼神都不曾给她一个,仿佛她就是空气。

她们之间发生过什么?

思忖间,却感觉一道异样的目光毫无顾忌的向着她投射过来。

华锦抬头寻去,那道目光却消失了踪影。

此时,罗氏却向她和华琛招手,“过来见过你们二姐夫。”

华锦只记得家里的丫鬟和仆妇都说,姐姐华蕙得了门好婚事。

赵家虽是伯爵,比章家的侯爵低了一等,可赵信是世子,将来是要继承广昌侯爵位的。

广昌侯世子赵信又生的体长健美,面容俊朗。

这么好的婚事,就真的落到他们二房?落在姐姐这个没有亲娘的孩子身上了?

有些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前世,华锦就是个喜欢主动解决问题的人。

她上前一步,微微屈膝见礼,“姐夫,姐姐。”

姐姐华蕙的目光依然飘向别处……

第三十九章 姐姐

而赵信的目光,那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的时候堆着的全是多情,对华锦笑道:“五妹妹。”

这样的男人,在这个时代,又有那样的家世……华锦不免又看向姐姐,见她眉宇间都透着倦意,还有一丝的心灰意冷。

是什么让姐姐嫁为人妻三年多就心灰意冷了?

难道只是没有子嗣吗?

“姐姐。”华锦亲切的叫了一声,“姐姐是不是赶路累了?”说完,目含期盼的看着华蕙,不漏过她眼中的任何一丝情绪。

果然看到姐姐的睫毛快速的颤动了两下,而后便垂眼,盖住眼底所有即将涌出来的情绪。

华锦正思忖着该怎么创造出一个机会,让她和姐姐有机会单独说上两句话,太夫人身边另一个大丫鬟拂冬又进来禀道:“太夫人,大夫人,大房的人已经到大门口了,正要从东角门进来呢。”

看到太夫人和王氏脸上那不厌其烦的神色,华锦才明白拂冬口中所说的大房是谁?

章家从祖上开始在山东就很有名望,只可惜人丁并不算兴旺。

到了老侯爷章清荣这一代,更是只有一嫡一庶两子。

后来老侯爷袭爵之后入京为官,便与庶兄分了家,晚年致仕之后才又回到了这里。

老侯爷虽是袭了爵位,却没有亏待这位唯一的庶兄,分家的时候甚至把一大部分祖产田地都分给了庶兄章清石。

无奈章清石不善持家,几年光景就把家里败得不成样子,老侯爷在世的时候还能帮衬一二,只如今……

拂冬站在门口等着示下。

大夫人王氏却看向太夫人。

太夫人则对拂冬道:“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去请进来?”

拂冬应“是”,急急忙忙的跑出去。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拂冬又急急的跑了回来,刚打了帘子还没进屋,外面就响起了悲天跄地的哭声。

紧接着,呼啦啦一行人夺门而入,将拂冬挤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幸好熙春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几位姑娘哪里见过这阵仗,登时就傻了眼。

华锦看到小八华汀直往三夫人的身后钻。

可这进来的七八个人并没有收敛的意思,反而在太夫人面前跪了两排,他们都穿着白衣孝服,竟像是在哭丧。

华锦看到领头那个哭得最厉害的妇人是这里最年长的,猜测到应该是那边的大夫人刘氏。

而她身后有个小女孩,不过十岁左右的样子,背脊却是挺得直直的,眼睛觑着刘氏的背影,目光中有鄙夷和不屑。

她身边一个妇人掐了她一把,小女孩吃痛眼里掉下一抹委屈的泪。

大夫人王氏见场面实在是混乱,忙上前扶了大房过来的刘氏,“大夫人,您小心哭坏了身子。”

刘氏却是个不听劝的,不但不起身,还继续哭喊道:“叔父,您怎么就走了呢?”

一直平静的看着这一切的太夫人手重重的拍向紫檀木螭纹炕桌,上面的冬青釉凸雕莲纹盖碗应声落地。

碎瓷声响起,热茶水四溅,屋子里顿时静了下来。

“你们这是盼着我死呢,是不是?”

“侄媳妇不敢。”刘氏抬起头来哽咽道,“我只是难过……”她抬眼偷偷的打量着太夫人,“老太爷这都在家病了好几天了。”

王氏见势忙又去虚扶了刘氏,她这次倒是知机,忙由身边的婆子扶了起来,“婶母,我得了父亲的命令带着孩子们来给叔父过三年了。”

说完又转身看着身后的几位少爷和姑娘,“还不快给你们叔祖母请安。”

章家大房这次来的是两位夫人,带着两位少爷和两位姑娘,只跟了两位婆子。此时又都重新给太夫人磕了头。

华锦再次看过去,只见那最小的妹妹还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样子,华锦却对她多了几分好感。

“起来吧!”太夫人摆摆手,“既然来了就去给你们叔祖父磕个头,也别耽误了时辰。”

“是啊,耽搁了时辰侄媳妇便成了罪人了。”刘氏笑吟吟的道,脸色变的倒是挺快。

此时家中众人也是反应过来,和大房那边互相见了礼,很快将之前尴尬的气氛遮掩了过去。

大夫人王氏招呼道:“时辰快到了,大家都起身去祠堂吧。”

众人便呼啦啦的出了朝晖院正房。

华锦寻找着姐姐华蕙的身影。

跨出门槛,华锦又快走了两步,紧紧跟在姐姐的身后。

她伸出手,想从后面拉住姐姐垂在身侧的手。

可没想到的是,她的手指刚刚触到姐姐的手指,身前的姐姐竟是抬起手躲过她搀住了罗氏的手臂。

华锦的手落了空,终是划了一道弧线无奈的垂落下来,手指尖还有姐姐手指的那一片冰冷,就连她的心也跟着隐隐下坠。

回忆逆流而上,她想起姐姐出嫁之前经常拿着生母严氏的小像给她看,“妹妹,你记住了,这才是我们的母亲。”

可如今……改变姐姐的究竟是赵家还是罗氏呢?

正思量着,却感觉有人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袖。

华锦回过头去,看到大房最小的那个妹妹正对着她笑,眼眸如未染尘埃的星辰。

看着这样一双眼眸,华锦心情不觉就好了几分。

“姐姐好。”

“妹妹好。”华锦展颜一笑,“还不知道妹妹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华琪,章华琪。”华琪回以一笑,“是五姐姐吧?”

“妹妹认得我?”

“我听家里人说,二房的五姐姐是个娇美人呢。”

华锦有些无奈的笑笑,“那妹妹也是这么觉得的吗?”

华琪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灿烂如暖阳,她伸出自己的手捏了捏华锦的手,“五姐姐的手长得真好看,像我小时候见过的一块儿顶好的羊脂玉。”

华锦微笑不语,反手握了她的手,“谢谢妹妹的夸赞。”

心中却感慨,这个素未谋面的妹妹华琪倒是个心思细腻又体贴的,定是看到她拉空了姐姐的手,走上前来安慰的。

又看了一眼身前和罗氏亲密无间的姐姐华蕙,心中一时百感交集。

第四十章 祭奠

这边众人纷纷出了屋子,朝晖院正房就只剩下杭妈妈和四个贴身服侍的大丫鬟,太夫人便问道:“那一家子是怎么过来的?”

杭妈妈看向当时进来通禀的拂冬,拂冬屈身答道:“门房的人说是乘着一辆清帷油车来的。”

太夫人脸色一变,“这么多人竟然只乘了一辆车?”

拂冬点点头,“门房的人是这样说的。”

太夫人又重重的拍了一下炕桌,“他们竟然把家败得如此?”

“太夫人,当心您的身子。”杭妈妈忙劝慰道。

“罢了罢了。”太夫人恹恹的道:“走的时候再派一辆马车把他们送回去,拿些布匹、药材等常用的东西。”顿了顿又道:“再从我的体已银子里拨五百两吧。”

“太夫人……”

杭妈妈欲说什么,太夫人却是又吩咐道:“熙春你们四个分别去厨房和祠堂那边看看,留下杭妈妈一个人服侍我就是了。”

熙春、念夏、敛秋、拂冬四个丫鬟都知道此时太夫人想必是有什么话要单独对杭妈妈讲,便都知趣的行礼告退了。

掩映在青松翠柏之中的章氏祠堂一共有三间,青石铺路,祠堂前立着青色大鼎。

章家祖制,女人不得进入祠堂,祭祀的物品只能男人摆,女人是碰不得的。

此时,阳平侯世子章华琨领着家中的几位少爷将祭祀的贡品按照规矩一样一样摆在供桌上。

等到祭品摆放齐全之后,靖宁侯章钰山领着家中男子进祠堂献爵,三献爵之后便是焚帛、奠酒,为老侯爷进行家祭,整个仪式庄严肃穆。

而章家女眷只能在祠堂外磕头,以代表对老侯爷的哀思。

如今正是寒冬腊月,哪怕身下是垫了厚厚的锦垫,可地上的寒气还是直往人的身体里钻。

等到做佛家道场大礼的时候,几位姑娘们早已经冻得瑟瑟发抖了。

华锦看到悟净大师领着众弟子在祠堂的门口做着法事,也再没有朝她这个方向看过来一眼。

整个祭奠仪式进行了一个多时辰。祭毕,身穿的白色孝服就可以除去并换上常服,并将换下的孝服在火上燎了,整个仪式便结束了。

华锦并不是一个喜欢轻言放弃的人,她一直侧目悄悄的打量着姐姐华蕙,见她又要跟在罗氏的身后,竟快步的走到了她的身前,插在了她和罗氏的中间。

华锦转身,对着华蕙明媚一笑,“姐姐,我们一起走回去好不好?”

话音一落,她就看到姐姐的脚微微向前挪了半步,华锦满心期待着。

此时,却有一道声音打破了华锦的期待……

“夫人……”赵信走了过来。

华锦看到姐姐瞬间面沉如水。

赵信用目光打量着她们姐妹,“外头天气这样冷,夫人和五妹妹可有觉得身体不适?”

华蕙悄然支开手臂,把华锦顺势往身后推了推,动作更显生硬无情,却再没看华锦一眼,“夫君怎么过来了?”

华锦一个趔趄退后了两步,渐渐的落在姐姐身后,她只觉得自己与姐姐之间隔着一层厚厚的坚冰。

…………

此时的朝晖院明厅已经摆了四张桌子,丫鬟和婆子们正将一道道精致的菜肴往八仙桌上摆着。

见到主子们回来,又有另外的丫鬟和婆子们端水进来给各位主子们净手。

太夫人还没有入座,自然没有人敢动,阳平侯章钰山就带着二老爷章钰峰和三老爷章钰洪去请了太夫人出来。

众人又是安慰了一番,才在太夫人的吩咐下纷纷入了席。

华锦没有什么心思看桌上的佳肴,正思量着如何打破和姐姐之间的坚冰。

不想却听到大房那边的一位妇人对着桌上的菜肴啧啧称赞。

她抬起头来循着声音望去,看到是那边的二夫人,手中还甩着一方绣花的帕子。

她记得小时候姐姐最喜欢绣各式各样的帕子了。

心中有了主意,华锦才有心思动筷。

可刚刚只用了半碗饭,她就听到姐姐华蕙贴身服侍的丫鬟染香突然叫道:“少夫人,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华锦抬起头,看到姐姐正扶额,一副神色疲倦的样子。

“姐姐……”

“哎呦……我们蕙儿这是怎么了?”

华锦的声音被罗氏的淹没。

明厅内的人都往华蕙那边看过去。

华蕙却摆了摆手,“没有大碍,这两年添了头痛的毛病。”

罗氏则如慈母般的道:“不如让丫头扶了你回泓浵院……”

太夫人却是打断了罗氏的话,“还回什么泓浵院,这里又不是没有地方,再让熙春去找了大夫来看看。”

面对两位长辈的关怀,华蕙依然只是摇头,“真的没有大碍,而且家里有常看的大夫,方子药材都是备好的。”

姐姐还是如记忆中的那般,倔强又执拗。

只是她真的是病了,还是……

思忖间,只见姐姐已经被染香扶着站起了身,先是对所有人面带歉意的拘了一礼。

才又对着陪在几位老爷身边喝酒的赵信道:“夫君,妾身身子不适,不如我们早些赶路回去吧,家里有我惯用的药。”

姐姐话一出口,华锦就看到赵信的眉头先是一皱,又快速的舒展开来,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来,“既然夫人身体不适,我们就早些回去吧。”

此时,二老爷却是对姐姐呵斥道:“已为人妇了还这般的没规矩,姑爷还没用完膳,就催着回去?”

众人也都是不解的看向华蕙,她却避开所有人的目光只执拗的看向赵信。

赵信不但没有生气,脸上的笑容却是更深了,甚至带着几分宠溺,“是我没有照顾好夫人。”

赵信既然这么说,太夫人和二老爷便不好再说什么。

罗氏打着圆场,“看看我们二姑爷,对蕙儿真是体贴入微。”

就连太夫人也笑吟吟的道:“我们蕙儿是个有福气的。”

华锦却只是看向姐姐华蕙,见其只是淡淡的笑,却什么都不再说。

这个淡淡的笑绝对不是发自心底的幸福的笑容。

她看得出来,难道其他人看不出来?

第四十一章 打听

赵信此时已经先起身拜别太夫人,姐姐也跟着对太夫人,两位叔伯,二位夫人,大房的几位长辈,二老爷和罗氏行了礼。

“我来送姐姐吧。”华锦抓住机会,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华蕙第一次和华锦对上目光,眼中却充满了冷漠疏离,甚至还有一种轻蔑,“妹妹从小就被娇养着,刚刚在外面已经受了冻,还是留在屋子里吧。”

不但不给她任何接近的机会,还说她是娇养的。

这些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也就罢了,若是连自己的亲姐姐也……

大夫人王氏见气氛有些尴尬,目光看向华琨,“就让琨哥领了几位弟弟送出二门吧。”

赵信是广昌侯世子,华琨是靖宁侯世子,这样也不算失了礼数。

华锦不由看向哥哥华琛,见其投过来的目光中带着安慰,不由对哥哥轻轻点了点头,目送着一行人离开朝晖院。

望着姐姐那冷漠决绝的背影,华锦觉得自己的心被再次浸入了冰水里。

等到落座之后,却听太夫人对着大房那边的刘氏说道:“你们大清早就舟车劳顿的,不如也早些回去。”

刘氏讪讪的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侄媳妇还想留在太夫人身边多尽一会儿孝道呢。”

王氏则接过太夫人的话:“嫂夫人,我已经命门房多准备了一辆马车,还准备了银……”

不等王氏把话说完,刘氏就笑了起来,“还是太夫人惦记我们,那侄媳妇恭敬不如从命,这就带了她们回去。”说完又命他们这一房的人给太夫人磕头。

一众人又呼啦啦的跪下,华锦就看到华琪在下跪的一瞬间使劲攥着手里的帕子,嘴唇上下翕动悄悄吐出两个字,“丢人!”

华锦不觉又被华琪那倔强俏皮的样子逗笑了,心底也隐隐泛出一丝酸楚。

等到伯祖父家那一房的人离去,宴席便也散了。

跟随二老爷和罗氏回了泓浵院,刚刚跨进院门,华琛就从后面快步追了上来。

他有些气喘吁吁,看来跑得有些急,先跟二老爷和罗氏见了礼,才看向华锦,“妹妹,记得上次我买给你的那本游记吗,可否借哥哥一用?”

华锦点了点头,“我放在书房里了,哥哥若是想用,跟我来拿就是了。”

拜别了二老爷和罗氏,华蕊和华薇,华锦便引着哥哥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子。

进了内室脱下披风,她便带着哥哥来到了小书房,只留白桃一个人守门。

等到入了书房,华锦不由看向华琛,“哥哥可是要和我说姐姐的事情?”

华琛点点头,面色不由凝重下来。

“哥哥打听到了什么?”

“送姐姐和姐夫出了二门上了马车之后,我特意跟在马车后头走了一段距离。”

华锦面色一凝,“哥哥看到了什么?”

“马车的帘子很密实,我看不到什么,只听到里面发出一声闷响,之后便传出姐姐低低的啜泣声。”

华锦将手中的帕子紧紧的攥着,“我就知道赵信不是表面上看的那般温润儒雅。”

华琛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华锦那粉嫩的小拳头,记忆中她还没有见过妹妹这般模样,“妹妹……”

华锦却不以为意,抬头看向华琛,眼眸闪动,隐隐带着雾气,“哥哥,姐姐走之前可有跟你说了什么?”

“姐姐督促我好好读书,考取功名,对得起母亲生前的教诲。”

“这就对了,姐姐还是姐姐,只是身边有人逼得她变成如今这样。”

那么,究竟是什么人或事卡在她和姐姐之间呢?这个人会不会是罗氏呢?又或者是乐陵赵家?

华锦只觉一时毫无头绪。

“哥哥,你还记得吗?姐姐小的时候最护着我们两个了。”

“是啊!”华琛眼中也有波光闪动。

华锦却是松了拳头,抬眸时眼底弥漫的雾气已经被坚毅所取代,“哥哥,你书院里可有乐陵的同窗?”

华琛略一思忖便摇了摇头,“明日我去书院的时候再打听打听。”

似乎是被妹妹的目光所感染,语气也变得强硬了很多,“就算没有,我也一定会想办法打探出他乐陵赵信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华锦莞尔一笑,哥哥和她之间的默契,让人开怀。

…………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腊月初八。

华锦数了数日子,来到这里已经两月有余。

她隔着云纹窗棂看向屋外,自从那天醒来,便没有再飘过一片雪花,天气却是越来越冷了。

白桃和之桃正服侍着她更衣准备去朝晖院请安。

之桃翻着四门衣柜,从里面拿出件桃红色的刻丝小袄来,“我们姑娘原本就是穿这种颜色鲜亮的衣服最好看了。”

可说完之后端详着手里的小袄,又看了看亭亭玉立在那里的五姑娘,对比之后竟有些傻了眼。

白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都是什么时候的衣裳了,竟然还拿出来给姑娘穿。”

“是啊,守孝这三年,姑娘竟然长了这么高!”一副痛惜的模样,“这可是刻丝的小袄啊,一共没上过两次身!”

白桃则又去柜子里挑了合适的衣服出来,“看来姑娘真要再做些衣衫了,这两年做的颜色都太素净了。”

华锦只是微微一笑,“没关系,我就是喜欢素淡的。”

说完,白桃便服侍着她穿上一件月白色绫缎小袄,下身则是之桃挑的一条刺绣莲青月华裙。

白桃挑了一支碧玺雕花簪插在她的发髻上,之桃将她的散花百褶软毛织锦披风搭在肩头,又在身前替她系好带子。

华锦带着两个丫鬟来到朝晖院,一进入正房东次间暖阁,就看到大夫人王氏正把一匹宝石青织银丝牡丹团花缎子往太夫人的身上比量着。

屋内的女眷们除服之后也都穿得花团锦簇,每个人的笑容似乎都加深了些。

特别是坐在临窗大炕上的太夫人,那笑容似乎……看到华锦之后便对她招了招手,“五丫头来得正好。”

上前两步,华锦看到黄梨木雕喜鹊炕桌上摞着几个红漆描金匣子,还有炕上堆着的半人多高的一匹匹布料。

第四十二章 节礼

不动声色的请了安,起身的时候便看到太夫人慈爱的看着她,“这五丫头穿得太素淡了,正好挑两匹颜色鲜亮的布料去裁两套新衣裳。”

罗氏则笑吟吟的,“最近锦儿个子长得快,好些没上身的衣服已经穿不上了,媳妇儿昨天已经让裁缝进府来裁了四套衣服准备给她过年穿。”

太夫人赞许的点点头,“你给做的便是你的,这些布料既是她大姐姐送来的年节礼,各房的姑娘们就都有份。”

大姐姐的年节礼?

竟然是这么早就送来了?

华锦不由暗自打量了一眼坐在太夫人下首太师椅上的大夫人王氏。

过完了年,大伯父就应该出仕了吧?

这个时候不正该是到京城走动的时候吗?

怎么反而是大姐姐急着往这边送年节礼呢?

思忖间,太夫人又拍了拍炕桌,“这是你们大姐姐送回来的京城最流行的堆纱宫花,锦儿你先挑。”

竟然是布匹和宫花都让她先挑?

华锦不由心头一跳,看到太夫人正笑望着她,而大夫人则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

这难道只是嫡女的待遇吗?

可是看大夫人的神情……华锦上前一步只依着顺序在最上面拿了一个匣子。

小心的捧过来她才在众人的注视下礼貌性的打开来看,一支精致的银蕊宫花跃然映入眼帘,宫花的蕊心上嵌着的一颗南珠褶褶生辉,无比耀眼。

“这宫花好漂亮啊!”清脆如百灵般的声音响起,“五姐姐戴上肯定漂亮极了。”

华锦侧目望去,看到七姑娘华薇正眨着大眼睛看着她。

而三房的三姑娘华霏和四姑娘华彩也正看着她手中的宫花,神色不明。

华锦展颜一笑,“姐妹们也都过来挑挑吧。”

三姑娘华霏起了头,“既然每个人都有,那妹妹们也别客气了。”

说完先是拉上了华薇,目光又不忘照顾到身边的四姑娘华彩和六姑娘华蕊。

看到几位姑娘把炕桌上的匣子挑得不剩,大夫人王氏的脸上又现出一丝不甘,虽是很快就敛了下去,却被华锦看个一览无余。

“真是漂亮!”赞美声此起彼伏的在屋子里响起,女子们对于珠宝首饰的喜爱从古至今从未变过。

见王氏已经由原来的心事重重变成强颜欢笑,华锦猜测这宫花和布匹的背后,一定寓意着什么。

正思忖间却又听到王氏开了口:“五丫头再挑两盒吧,之前生了那场大病,你大姐姐也没有送什么礼物回来给你,今个就算一起补了。”

听闻此言华锦心中的疑问更甚。

王氏出身琅琊耕读世家,女儿又嫁肃王为妃,做人一向倨傲。对三房的人一向不屑,对他们二房也是冷淡。

如此这般,好像还是头一次。

她若是推脱……

不等华锦回答,罗氏已经替她答了话,“锦儿,还不快谢谢你大伯母。”

既然没得选择,华锦便不再迟疑,再次上前拿了匣子,道了谢。

这个清晨,整个朝晖院正房暖阁里都在讨论着布料衣裳和首饰。

少爷们没有首饰,各得了两匹上好的杭绸。

因为哥哥要去书院读书,一直以来都免了晨请,华锦便帮他留了料子,一匹是宝蓝色团花暗纹的,一匹是天青色素面的。

只是看着自己得的那上好质地的轻薄软缎和那难得一见的蛟绡纱,心中不禁又生出一个大大的疑问,大姐姐送的这些布料怎么都像是来年开春了以后才能用到的。

春天之后会发生什么?

让大姐姐希望她们姐姐妹妹都打扮的花枝招展的?

正思而不解,就听太夫人吩咐着,“就留了她们女孩儿在我这里用早膳,今个儿的腊八粥里可是加了从西域进贡的马**葡萄干。小子们快些去宗学,人多了我嫌闹腾。”

“祖母真是偏心妹妹们!”几位少爷不免又玩笑着,太夫人却也只是呵呵的笑。

等到几位少爷都退了出去,大夫人王氏、二夫人罗氏和三夫人柳氏也先后离开朝晖院正房,几位姑娘则留下来陪太夫人用早膳。

杭妈妈带着熙春、念夏、敛秋、拂冬四个大丫鬟摆了早膳,除了腊八粥,点心小菜更见多样精致自不必多说。

可哪怕是回到了泓浵院自己的屋子,华锦看着自己那位王妃姐姐赏赐下来的东西仍觉得惴惴不安。

她不得不把早上发生的一切联想到这次靖宁侯出仕。

在这个时代,女孩子们的命运往往都不由自己做主,被当成联姻的棋子更是司空见惯。

可她来自二十一世纪,若是轻易就放弃自主选择婚姻爱情和自由的权利,是不是有点太窝囊了。

看来她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后面的路了。

…………

华琛这些日子只觉应接不暇,在书院门前踏上返程的马车,他就一言不发的靠在车厢上。

想查出去庄子的时候遇到的那些假佃户,可是茫茫人海又无从下手,只能每天往返书院的路上小心留意,看看能不能寻到蛛丝马迹。

想尽快查到乐陵的赵信儒雅的表象下到底藏着多少伪善,可身边能利用的资源有限,问遍书院内所有的同窗,竟没有一人来自乐陵。

那幅深耕机草图,经过反复的修改,可还是没有一家打铁铺能够将它打造出来,更何况是批量打造出几台,帮助那些佃户提高粮食产量。

华琛的手紧紧的握着拳头,只觉得有一种有劲没处使的感觉。

此时,马车戛然停了下来,陈汉掀开车帘探头进来禀道:“四少爷,打铁铺到了,这是城中最后一间了。”

华琛点了点头,“我们去看看。”收拾起颓败的心情,将妹妹亲手缝制的书袋背在身上,跳下了马车。

向着巷子里的那间铁铺快步的走过去,心中再次燃起了希望。

陈汉“吱嘎”一声推开打铁铺有些陈旧的木门,里面铸造铁器时发出的“叮叮当当”声更加刺耳。

此时,迎面走过来一个人,虽然陈汉挡在身前华琛并没有看清他的模样,可仍感觉到此人的器宇不凡……

第四十三章 绣品

陈汉快步上前对着那个人抱拳行了礼,华琛这才看清楚那人不正是他在鹿桐书院的同窗宣飞吗。

华琛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上前一步道:“宣公子,原来是你。”

“章公子。”宣飞身体依然如松柏般挺得笔直,面上的表情也不见有任何变化。

华琛早已经习惯了他如此模样,并不介怀,依然热络的和宣飞说着话,“真巧,宣公子也是来打造铁器的吗?”

宣飞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

“对啊,来这里可不就是打造铁器吗。”华琛呵呵笑着自圆自话,又有些尴尬的吐了吐舌,“那……宣公子我们明日书院见。”

宣飞点了点头,已有去意,可刚刚向前迈了一步,又顿了下来,用墨色深眸看向华琛,“听说你一直在书院内打听有没有家在乐陵的同窗?”目光又在他身上的书袋停留片刻。

“是啊!”华琛眼睛一亮,“宣公子可是有什么消息告知小弟?”

宣飞面色依然平静如水,“你要打听乐陵谁家何人?”

华琛看着宣飞如雕塑一般线条精美的脸庞,大脑仿佛失去了思考能力般的吐出了事实的真相,“不瞒宣公子,家姐嫁到乐陵赵家,我和妹妹不知她过得可好,想侧面打听一番。”

宣飞听了此话仍然冷沉如水,修长笔挺的身姿反而向着大门处挪动了两步。

华琛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俊颜,直到宣飞已经走到门口,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他才听到宣飞似有若无的说了一句:“正巧我有事要去乐陵,不妨帮你打听一二。”

“宣公子,真的吗?”华琛喜笑颜开,“那就谢谢宣公子了。”

话刚说完,宣飞已如一阵疾风般走出了铁铺的大门,华琛只能见其玄色衣袍的一角。

连衣角都不见了踪影,华琛却依然望着大门处,露出痴痴的表情,“真酷!”

陈汉茫然的看着自家四少爷,“四少爷,酷是什么意思?”

“嗯……”华琛觉得自己都快成为宣飞的小迷弟了,他打起精神,“我是在夸赞宣公子,不过这个词你以后就不要到处宣扬了,就当没听我说过。”

“知道了,四少爷。”陈汉点了点头。

华琛寻着打铁声继续向院子里面走,看到右侧连门都没有的厢房内有火光冲出。

走近了,华琛才看到有三个壮汉正赤.裸着上身在打铁器。其中两个交替抡着铁锤凿着铸铁石上的一把钢刀,另一个则快速的拉着炼铁炉的风箱。

“咳咳……”华琛咳嗽了两声,“请问这里可以打铁器吗?”

三个壮汉都忙着手里的活计,竟没有一人抬起头来。

片刻之后,两个抡锤的停下手里的活计,其中一人把刚刚铸好的钢刀放进身旁注满了水的大缸里,“哧啦”一声,水缸里冒出烟气。

而另外一个抡锤的铁匠“咣啷”一声扔掉手里的铁锤,粗声粗气的问道:“你要打什么?”

华琛连忙从书袋里拿出深耕机草图,陈汉则接过草图来交给铁匠,“师傅,能打出这个吗?”

那铁匠用黑黢黢的手接过雪白的草图,睃了一眼便连连摇头,“什么鬼东西,打不出来。”说完将手中的草图塞回到陈汉手里。

华琛却没有打算放弃,忙将陈汉手里的草图展开,“师傅你看看,这部件可以分开来打,然后再组合在一起。”

那铁匠却没有跟他周旋的意思,转身又从炼铁炉拿出一柄烧得通红的剑来,生硬的答道:“不打。”

“我可以给双倍的银子。”

一直拉着风箱没有抬头的铁匠则嗤笑一声,“若是打不出来,给几倍的银子也是赚不到,白耽误工夫。”

陈汉也有些不甘心,“你们就帮我们家少爷打造打造吧,少爷他也是为了帮助别人。”

可三个人仍然我行我素,拉风箱的继续拉风箱,抡锤子的继续抡锤子,竟没有一个人再理他们。

华琛轻叹一口气,“陈汉,我们走吧,不要强人所难了。”将已经染上些污渍的草图小心翼翼的折起,放进书袋的暗格中。

直到华琛和陈汉转身离开,那个一直低头拉着风箱的铁匠才抬起头来注视着两人的背影,脸上虽是有些污浊,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

…………

华锦微微眯起眼睛,将彩色的绣线穿进针孔里面去。

跟杜娘子学刺绣已经月余了,可她还没绣出过一件完整的作品呢。

因为这月余,杜娘子只教了她们各种基本的针法,从未让她们绣过一个花样子。

今日,当华锦三姐妹顶着严寒来到西厢房的时候,却见杜娘子已经在绣架子前方摆了一尊梅瓶,梅瓶里还插了一枝刚刚折下来的梅花,梅香飘满了整间屋子。

“五姑娘、六姑娘、七姑娘。”杜娘子笑吟吟的看着她们,“今日我们就来绣梅花。”

华锦眨眨眼睛……她还是第一次见过绣花跟静物写生一样,是这样临摹的。

杜娘子依然微笑着,从装刺绣工具的绣箩里拿出三张花样子,然后迈着婀娜的步子,将花样子分发给三人。

华锦看着手中的花样子,又看看梅瓶中的梅花,刚要开口问,却被华薇抢了个先,“杜娘子,杜娘子,既然是照着花样子绣,那这梅花摆在这里有何用处?”

杜娘子眼睛笑得弯弯的,“绣花当然是要照着花样子绣了,这枝梅摆在这里,是要为你们营造出一种意境,希望你们能绣出梅花的生动之美,让人忍不住的要放在鼻间嗅嗅。”

听了杜娘子的话,华锦莞尔,没想到杜娘子竟是如此雅趣之人。

穿好针引好线,华锦开始照着眼前的花样子认真的绣起来。

绣了不知道多久,华锦感觉到身侧的华蕊已经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大概是已经绣好了。

华锦继续埋头走着一针一线。

又过了片刻,华锦和华薇几乎是同时绣完最后一针停了下来。

杜娘子迈着婀娜的步子,走过来把她们三人绣的梅花帕子收了上去。

第四十四章 帮助

华锦这时才发现,她们三人的花样子竟是不同的,她和华薇的差别不大,华蕊的那幅最难。

杜娘子逐个看了她们的绣品,把华蕊的那方帕子举了起来,“绣花能生香,说的就是这样的绣品。”

华锦抬眸望去,看到那一小方帕子上,一枝梅花吐露着它的芬芳,让人忍不住要去采撷。

不由侧目看向华蕊,见她依然是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杜娘子则笑吟吟的看向华锦和华薇,“五姑娘和六姑娘绣的也是不错呢。”

华锦承认自己在刺绣上没有华蕊那样的天赋,更没有多大的兴趣,可她却遇到了一个好的刺绣师傅,让她能够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这样也就够了。

这日的刺绣课,三姐妹也终于各自拿了一件绣品回了屋子。

已经成了习惯,华锦一回到自己的屋子就坐在东次间临窗的大炕上喝茶,边喝边等。

每每喝到第三盏茶的时候,便会等来哥哥的马车已经进了大门的消息。

只是今日……华锦放下茶盏,隔着云纹窗棂看向外头,轻声问道:“嫣然去打听哥哥的消息还没回来吗?”

华琛走出铁铺的大门,打铁炉散发的炙热温度瞬间消失,吹来阵阵寒风,心中一片荒凉。

瑟缩中华琛紧紧的握着拳头,不服输的将头高高仰起。

走到巷口,另一个小厮赵波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迎着他掀开车帘,“四少爷请上马车。”

华琛看了一眼那密闭的车厢,只觉心中憋闷的厉害,人径直路过马车向大街走去。

“四少爷。”陈汉从身后追上来。

“你要么跟着我,要么回去。”

陈汉不敢再吱声,耸拉着脑袋跟在身后,赵波也悄悄追上来。

虽是寒冬腊月,但这个时辰一向是西街最为热闹的时候,满是采买年货的行人。

华琛虽是第一次走上这条大街,但街上行人和街边店铺中的喧闹仿佛都与他无关似的。

快步走了约一刻钟,一直茫然的华琛只听人群中一声凄厉的哭喊,“爹爹……”

他顿住脚步,侧目看到路边围着一群路人,从缝隙中,他竟看到地下的草席中露出一双男人的脚来。

华琛不自觉的走过去,钻进人群中,看到一个身材纤弱的女子正面对着草席跪在冰冷的地面上。

她只头上带着孝布,身上却是打着补丁的家常衣裳,对着草席下的尸体低头垂泪,声音不大却足够让人撕心裂肺,“爹爹,是女儿不孝,至今还不能让您入土为安……”

华琛皱了皱眉,只觉一阵心酸,不自觉的又向前走了两步。

那女子虽没有抬头,却看到华琛那一双不是平常人穿的起的精致靴鞋。

她挪动着已经有些发僵的双腿,伏在华琛脚边哭泣,“大老爷,民女无钱葬父,求大老爷帮帮忙,小女子愿一辈子为奴为婢。”

华琛扶额,卖身葬父这样的桥段,竟然真的让他在现实中遇到了,一时竟手足无措起来。

“求求大老爷了。”女子又不安的向华琛靠近一些。

陈汉和赵波则上前一步护在华琛的身边。

那女子却如受惊的小鸟般,身体抖得更加厉害。

陈汉和赵波相互对视,眼中也有诸多不忍。

“你们退后。”华琛低头看着跪在脚边的女子,小心翼翼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为何落得如此?”

女子哽咽着,“民女莺歌,为了给爹爹看病变卖家中所有产物。所以……”泣不成声的她终于抬起头来,用泪水涤荡过的眸子看向华琛。

华琛看到那女子的年纪与他和华锦竟然相仿,不禁一愣,心中更是有种难言的酸楚。

“这小姑娘太可怜了!”

“是啊!这大冬天的跪在地上怎么受的了。”

“哎!谁让她脱生在了穷苦人家。”

一直围观看热闹的人开始三三两两的议论起来。

此时,一位穿着粗布衣裳的老妇人走到华琛的身边,眼中隐隐也有泪花,“这位少爷,您高抬贵手帮帮这可怜的孩子吧。”

说完,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破旧的钱袋,把里面的十几文钱悉数倒了出来,直往华琛的手里塞,“大娘是个穷人,能帮这姑娘的有限,剩下的就拜托公子了。”

华琛不忍,“大娘,您快收起来吧。”

“少爷,您看这个叫莺歌的小姑娘长得乖巧伶俐的,您府里缺不缺下人,就成全了她吧。”

陈汉和赵波却一左一右提醒道:

“四少爷,府里要买丫鬟那都是通过牙行的。”

“是啊,四少爷。入府为奴为婢是要有奴籍的。”

华琛略一思忖,便掏出一张银票,弯身放在莺歌的脚边,“快些去把你父亲葬了吧,大冷天的也别跪在这里了”。

莺歌抬眸看向华琛,眼中立时涌出泪花来,“谢谢公子的大恩大德了。”说完又对着华琛连磕了三个响头。

华琛叹息一声,“快去吧。”

“公子,您姓甚名谁?家住在哪里?莺歌既是受了您的恩惠,下半生为奴为婢也要报答公子的恩情。”

华琛虽有些动容,却摇了摇头,“不必了,拿上银票葬了父亲以后好好的生活。”说完,转身欲走。

可莺歌却没有拿起地上的银票,反手抓住华琛衣袍一角,“公子,爹爹从小就教育我不食嗟来之食。公子要是不接受民女的报答,我也不能白白拿了这银子。”

听闻此言,华琛一愣。

刚刚那位穿着粗布衣裳的妇人则拍着大腿,“你这小姑娘怎这样倔强,公子既不求回报你拿着就是了,难道要拿柳姿楼的银子去做……”顿了顿之后又叹了口气,“哎……真是造孽呀!”

柳姿楼?

这名字再加上那妇人的语气,就算华琛没听过没去过,也能想到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华琛无奈,只能停住脚步,看着依然跪在地上却把脊背挺得笔直的莺歌,“既然你有如此骨气,我就成全了你。先把你父亲葬了,等我回府和妹妹商量过后,再安排其他事宜。”

第四十五章 分歧

莺歌这才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公子,真的吗?”

华琛看向莺歌,目光坚定,“我们就以七天为约,等过了你爹爹的头七,我就接你回府。”说完又看向街角,“那里不是有间君来客栈吗,等你爹爹入土为安,你先住进那里。”

又吩咐身边的赵波,“你帮莺歌料理她爹爹的身后事,办好了再回府。”

“是,四少爷。”赵波应下了。

一切安排妥当,莺歌再次伏下身子给华琛磕了三个响头。

围观的人群也纷纷散去,口中却不忘夸赞起华琛来。

华琛却转身离开,对着身后的陈汉催促道:“快点回去,晚了妹妹要担心了。”

陈汉快步跟在自家少爷的身后觉得无比的骄傲,“四少爷,那些人都称赞您是古道热肠呢。”

华琛终于露出个笑容来,只觉得今天在打铁铺遇到的不快统统都烟消云散了。

“陈汉,原来我真的还有些用处。”

“四少爷,您心存善念,将来定是大有作为之人。”

…………

嫣然快步跑进泓浵院东厢房,打起帘子进了东次间,“五姑娘,四少爷的马车已经进了东角门了。”

华锦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披了披风带着白桃之桃快步出了屋子。

走出泓浵院不久,见到同样步履匆匆的华琛,迎面走过来对着她笑了起来,“妹妹,哥哥今日回来晚了。”

华锦回以一笑,“不打紧的,父亲母亲已经去朝晖院请安了,我留下来等你。”

这偌大的深宅中,总有一个人在等着他,华琛心里一暖,加深了笑容,“妹妹,我有两个消息要告诉你。”

哥哥今日比平时晚归了一个时辰,华锦就已经料想他定是在路上遇到了什么事情,此时只是不动声色,“哥哥,是什么消息?”

身后跟着的丫鬟和小厮,看到两位主子都由刚刚的步履匆匆改为缓步前行,不由也放慢了脚步,远远的跟着。

“妹妹,已经有人答应帮我去乐陵打听消息了。”

“真的?”华锦侧目看向哥哥,觉得夕阳照耀下他的脸显得特别的生动。

“嗯。”华琛点点头,“是宣公子,他正巧要到乐陵去,我便拜托了她。”

又是宣公子?

华锦有种直觉,那位宣公子来这里读书的目的绝不简单。

至于是什么目的,华锦一时猜测不出,“哥哥想跟宣公子交好吗?”

听到妹妹这样问,华琛有些尴尬的吐了吐舌,“我倒是这么想,可宣公子这个人总是独来独往的。”他有意瞒下了去打铁铺的事情,为了有一天能真的把深耕机造出来,给妹妹一个惊喜。

“那等宣公子从乐陵回来,哥哥好好谢谢人家。这样一来二往,有了交情,自然就是朋友了。”

“妹妹这个主意甚好。”华琛笑得眉眼舒展开来,只是顿了顿,终究转移了话题,“刚刚……我在街上救了一个人。”

“哥哥救了什么人?”华锦不由看向华琛,见他已经敛住了笑容,甚至有几分深沉。

“从书院回来的路上,我遇到个年纪与我们相仿的小姑娘,正在卖身葬父。”

真的有这样的戏码?

“我看她实在可怜,就给了她五十两银票,想买了她到我们家为奴。”

华锦扶额……五十两?据她所知这个时代买一个丫鬟只需要五两白银。

可给了五十两银子还愿意进府来做丫鬟,怎么想都不符合逻辑。

她却只是不动声色的问道:“哥哥,你可知道,进府为奴是要有奴籍的,而且像我们这样的勋贵世家奴婢的数量也都是有定制的。”

华琛点了点头,“我知道,所以才让那孤苦无依的姑娘先葬了她爹爹,再回来跟妹妹商议,我知道妹妹一定会帮忙的。”

哥哥如此古道热肠,华锦是高兴的。

只是心中不禁矛盾起来……

她并不愿意哥哥看到这个时代后院内斗所牵出来的腌臜事情。

可是,要成长就要接受成长过程中遇到的不完美。

若是将这个世界看得过于单纯和美好,哥哥将来怎么考取功名甚至立足于朝堂之中?

“哥哥,我也不确定这个忙我究竟有没有能力帮到。这府里的中馈如今是大伯母掌着,就算是泓浵院,如今也是继母和杜妈妈说了算。”华锦顿了顿,“而且那女孩子,我们并不清楚她的来历,身家是否清白,会不会对哥哥的声誉造成影响。”

是否清白?声誉影响?

“妹妹你……”华琛不禁看向走在自己身边,穿着金红羽缎斗篷的妹妹,又忆起跪在地上身上打着补丁的莺歌。

他差点忘记了,她是养在深闺中的侯府千金,连迈出二门的机会都有限,哪里懂得民间的疾苦。

他更是差点忘记了,这里的人就是要分尊卑和三六九等的,妹妹哪里能够知道,若干年后的那个时代,追求的是人人平等。

原来只有自己觉得是做了件好事,别人都觉得他是惹了麻烦。

华琛只觉得心头又好像被压上了什么重物,想要说教一番的话,在看到华锦那冻得粉扑扑的小脸,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他能改变这个时代根深蒂固的传统思想吗?

…………

已经到了掌灯十分,太平巷章府的门楣上高悬着两盏大红灯笼,将这一整条巷子都映得喜气洋洋。

府内公中的大厨房内,丫鬟们三三两两络绎不绝,都提了食盒装了各色菜肴回去服侍各房主子们用膳。

之桃和嫣然一人提了一个食盒进了泓浵院东厢房,将八道菜两样粥两样点心往东次间黄花梨圆腿炕桌上摆。

华锦坐在临窗的大炕上,看着两人摆好的精致菜肴,脑海中却勾勒出哥哥在街上遇到那个女孩子卖身葬父的画面。

她甚至在头脑中模拟出他们的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及每一个眼神交流。

细细品味后,女人的直觉告诉她,那个叫莺歌的并不是那样简单,她的目的更加不单纯。

可只凭直觉,谁能相信她的猜测和怀疑呢?

第四十六章 出事

华锦拿起筷子,停留在那几道菜的上方,终又将筷子放回了原处。

之桃看到华锦撂下筷子,上前一步“五姑娘,今晚的菜不和胃口吗?”

“之桃,上次我们帮哥哥选小厮的时候,我记得你说过秦兵叔叔是一家镖局的镖师?”

之桃点点头,却面露不解,“五姑娘,是秦兵在四少爷身边犯了什么错误吗?”

华锦摇摇头,“那你和秦兵熟识吗?”

“嗯……”之桃顿了顿,“算不上熟。”可看到自家五姑娘略有些失望的表情,马上补充道:“虽然不熟,但我不就是那自来熟的性子吗?”

华锦莞尔,“那你就发挥你的长处,帮我打听点事情。”

之桃也跟着笑了,“五姑娘,什么事情?”

华锦对之桃招了招手,之桃俯身靠近炕沿,华锦悄声在她耳边嘱咐了几句。之桃听着华锦的话不断的点头。

等到之桃站起身来,华锦才又嘱咐道:“等到明日赵波办事回来,让他进内院来见我。”

“是,五姑娘。”

“还有,先不要告诉哥哥。”

“五姑娘,之桃明白了。”

等到事情都安排妥当了,华锦才有心思再次拿起筷子。

可菜还没有夹起来,白桃就匆匆的走了进来,“五姑娘,正房那边出事了。”

白桃性子一向沉稳,华锦不知发生何事让她如此惊慌,心头却是一跳,“发生什么事了?”

白桃的脸色有些发白,“是……是玉屏姐姐,她……流了好多的血。”

“那情况现在怎么样了?”

“二夫人已经派人去请了大夫。”

华锦点点头,“多去打听打听。”

等白桃掀了帘子出去之后,华锦的目光不由落在了门帘上那幅刺绣的鸳鸯戏水图。

在这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只羡鸳鸯不羡仙只不过是一个美好的愿望罢了。

毕竟是生活在一个院子里,玉屏为人也很和善,她如今还没有能力护住更多的人,只祈求玉屏的下场不要太悲惨。

已经没有多少胃口了,华锦只喝了半碗粥,吃了两口菜,就吩咐嫣然将晚膳撤了。

炕桌上刚刚上了一盏茶,白桃就再次匆匆的打起帘子进来,脸色白得像纸片,半掩在袖子中的手不停的颤抖着。

华锦的心沉了沉,看向白桃,“怎么了?”

“玉……玉屏……她……”白桃竟惊慌得说不出话来。

嫣然忙倒了一杯热茶给白桃喝了,她的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玉屏姐姐她……她死了,我看到她身下的褥子都被血染红了,氤成一片……”

华锦只觉心中狂跳两下,不由看向窗外,“怎么会死了?”

“大夫说玉屏姐姐有了身子却不知道,是小产血崩而死。”白桃的声音依然颤抖着。

小产?血崩?华锦愕然。

通房丫鬟大多情况下都是正房夫人的一颗棋子,要是先于正室生了儿子,那就是失算了。所以华锦知道杜妈妈每次都会给玉屏送上一碗避子汤药。

华锦看向白桃,“可还有漏掉的什么细节吗?”

白桃摇了摇头,“玉屏姐姐发病的时候正打算伺候夫人用晚膳呢,现在正房那边已经乱成了一团,打探不出什么来。”

华锦不由叹了一口气,“二老爷他知道了吗?”

“二老爷发了很大的脾气。”

玉屏刚刚开了脸做通房丫头三个月。

虽然二老爷和玉屏算不上一对真正的恋人,可现在也应该是情浓的时候,更何况玉屏的肚子里已经有了章家的骨血。

华锦沉声嘱咐白桃和侍立在一边的嫣然,“院子里恐怕要乱上一阵子,这几天做事都小心点。”

话音刚落,之桃掀起帘子从外头进来,看到屋内的气氛有些不对,不由看向华锦。

华锦却也是关心哥哥那边的情况,“见到人了,进行得顺利不顺利?”

之桃点了点头,“我把姑娘的意思都表达清楚了,那边说明天就能传回消息来。”

华锦再要开口往下问,院子里突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声:“二夫人,饶了奴婢吧!

白桃与之桃对视一眼,却听嫣然道:“这不是玉露姐姐的声音吗?”

而后,屋内的人全都屏气凝神,仔细听着外头的动静。

嘶哑颤抖的声音再次喊道:“别将我撵出去,我不想害了玉屏的命的,家里父母还等着我的月例银子治病呢!”

片刻的沉默,紧接着是杜妈妈怒极了的声音,“居心叵测,还间接害了章家的子嗣,不将你送到大牢里去已经是法外开恩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把她给我拖下去!”

那哭求的声音已经渐渐变成无力的啜泣声,越来越弱……

突然,那道声音再次尖锐起来,仿佛要将所有的不甘发泄出来,“为什么不是我?如果是我,一定比玉屏得老爷的……”

紧接着就是“咚”的一声闷响,哪怕是在屋子里都听得清楚真切,华锦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杜妈妈……这死丫头竟然撞了柱子……”有个婆子粗声粗气的喊道。

“还不快抬下去看看能不能救活,要是再死了人……”外头瞬间就乱做了一团。

大约过了一刻钟,外头才渐渐消停了,可夜幕降临带来的黑暗和宁静,此时却更加让人心慌。

华锦看着这段时间天天陪伴在自己身边的白桃和之桃,还有年纪不过十岁的嫣然,知道她们此刻也必定是心有戚然。

此时,东次间的门帘再次被打了起来,进来的却是今晚不当值的菱香。

菱香进来之后先是给华锦行了礼,才道:“刚才外头乱成了一片,奴婢怕惊扰了五姑娘,特意来看看。”

菱香这段时间给华锦留下的印象是稳重又不失伶俐,见她此时过来,想必肯定有话要说。

华锦也不卖关子,直截了当的问她:“菱香,外头究竟发生了什么?”

“五姑娘,奴婢正好就住在玉屏和玉露的隔壁,刚刚杜妈妈派人去审问玉露的时候,奴婢不小心就听到一二。”说完,菱香抬眸看了看华锦,和她身边侍立着的白桃之桃和嫣然。

“这里没有外人,有话不妨直说。”

第四十七章 对话

菱香看到华锦如此信任自己身边之人,又想到在朝晖院的时候太夫人每每和杭妈妈说话,都要把屋内的下人遣得干干净净,心中不由就对五姑娘多了几分亲近。

“五姑娘,玉屏的药平时都是由玉露派人看着的。”

华锦讶然,“你是说玉屏的药是玉露做了手脚?”

菱香点了点头,“不知玉露是有心还是无意,反正玉屏每日喝着避子汤却有了身子,自己还不知。今日早上她又喝了一碗药,没想到晚上就不行了,伺候夫人用晚膳的时候身下就开始流血不止,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就……”她有些说不下去了。

华锦却思量着,玉屏和玉露平时情同姐妹,且不说她是不是有意要了玉屏的命,可她嫉妒玉屏做了通房丫鬟,想要陷害她,却是不争的事实。

她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却看到屋内的几个丫鬟同样叹着气,想必心里也是不好受的。

“你们今日就别回后罩房那边去住了,都留下来陪我。”华锦看向菱香,“还有,芝香去了哪里?”

“回五姑娘,芝香去了正房那边帮忙。”

华锦点头,菱香虽然是从朝晖院出来的,但是在这泓浵院里,她知道亲近谁,这便是好的。

…………

夜深,泓浵院重归平静。

萧萧寒风将灯笼吹得摇摇曳曳,并发出吱呀的微响,投射在地面上的长长光影晃动着,似乎想要驱走无边的黑暗。

正房内依然灯火通明,罗氏神色有些疲倦的倚着引枕歪在临窗的大炕上,旁边侍立着的另两个大丫鬟玉卿和玉喜屏着呼吸连气都不敢重喘一下。

杜妈妈打了帘子进来,悄声屏退了玉卿和玉喜,这才轻手轻脚的靠近了炕沿,低声说道:“二夫人,玉露那丫头的命救下了,但大夫说头部遭到了重创,要是不好生医治,怕是以后会留下病根。”

“病根?”罗氏睁开眼睛,目光中掩藏不住邪恶与狰狞,“什么病根?”

“恐怕是会有些痴傻。”

罗氏嗤笑一声,“痴傻?竟然想借我们的手除掉玉屏?”

“是老奴疏忽了,让她们钻了空子,如今弄得……”

罗氏有些不耐的摆了摆手,“既然不听话,那就该死的死,该傻的傻,免得以后再做不该做的事,说不该说的话。”

杜妈妈却是笑了,只是笑容邪肆目光邪恶,“夫人放心,老奴一定会将后续的事情处理得干干净净,保证不会让玉露再开口说出真相。”

罗氏却依然郁气难平,“老爷他那边……”

杜妈妈安慰着罗氏,“夫人,等过两天消停了,老爷就会重回内院来了。过几天老奴再为您物色个好的人选,这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贱妮子不是有的是吗。”

罗氏叹了一口气,“玉屏虽然名分上还是个丫鬟,却也怀过章家的骨血,要堵住悠悠众口,把后事办得风光一些。”

杜妈妈低声应了,迟疑片刻才开口问道:“那边的事情?”

“先消停这一两日,让怀山把人看好了就行。”

“老奴明白了,夫人也早些歇下吧,我让玉卿和玉喜进来服侍您。”

罗氏点了点头,杜妈妈则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

…………

天明,月亮不知何时悄悄的落了下去。

昨晚华锦第一次睡在大炕上,几个丫鬟则合了两张美人榻睡在炕边,虽是有些拥挤却很温暖,一屋子的人聊到很晚才睡。

华锦醒来的时候,之桃已经到外院打听消息了,菱香去厨房取早膳,白桃和嫣然服侍她起身。

刚用了半碗粥,之桃就匆匆从外院回来,见自家五姑娘正在用早膳,竟悄悄站到了白桃的身后。

华锦笑笑,“怎么不过来回话?”

“昨晚五姑娘就没好好吃饭,等姑娘用完膳,奴婢才回话。”

这是在讲条件吗?

不过华锦现在很喜欢自己屋里的氛围,便微笑低头继续用早膳。

等到她放下碗筷,嫣然上前撤掉碗筷,之桃才上前一步来。

华锦看到她略有些得意的神情,心中便已了然。

“五姑娘,昨晚秦兵得空就出了府,找了他的叔父秦建安,把姑娘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楚,秦叔那边回话说愿意为四少爷和五姑娘效力。”

华锦点点头,“这样便好。”

“五姑娘,赵波昨日回来的时候二门已经落了锁,奴婢现让她来见您了,就等在门外。”

“先让他在外间的明厅等着。”

“奴婢这就去。”

之桃打了帘子出去,白桃便和嫣然一起将一座桃木四扇围屏搬了出来,“五姑娘,外头的明厅有些冷,不如就在这里见客吧。”

华锦点点头,嫣然则出去唤了之桃和赵波。

赵波现在虽是在章府当差,也跟着自家主子有机会进入内院,可被哪房的主子召见这还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所以当他进入东厢房明厅的时候,不免有些慌张起来。还好这房的丫鬟之桃是个善谈的,三句两句就让他提着的心放下了不少。

进屋之前,之桃又嘱咐,“你放心,我们五姑娘待下人很好的,问你什么你只要如实回答就好了。”

赵波点点头,跟在之桃的身后进了东次间。

哪怕是隔了围屏,赵波上前行礼的时候也是规规矩矩,目光不曾有一点游移。

府中的五姑娘赵波并不曾打过几次交道,只是听说过被养得很娇气,所以行完了礼也是小心翼翼的不敢抬头。

“赵波,过来的时候可曾用了早膳?”

悦耳的声音从屏风的后头传出来,就如一缕春风扑面而来,赵波愣了愣才回答:“回五姑娘,四少爷是用了早膳才去的书院。小的是因为昨日回来晚了,四少爷才准许小的今天不用跟去书院的。”

旁边的之桃“噗嗤”笑出声来,“赵波,五姑娘是问你用没用早膳。”

“小的……那个……”赵波挠挠头,“小的起了之后就过来了。”

“把刚刚没动过的那一碟芙蓉糕包了。”

之桃应“是”,转身去了,赵波还是愣愣的站在那里不明所以。

第四十八章 复杂

华锦看向屏风后头那道模糊的身影,“本不该越过哥哥叫了你来,可昨天发生的事情,我实在是有些不放心,希望你能把事情的始末仔仔细细讲给我听。”

赵波听着这和风细雨的声音,不自觉的就点了点头,“五姑娘,这件事本就没有什么不可对人说的,更何况四少爷说过,对待他要忠心,对待您更要忠心。”

没想到哥哥还曾跟自己的小厮说过这样的话,一丝感动划过心间,有些暖,有些甜。

华锦又让嫣然搬了个锦杌给赵波坐下,“那好,你讲来听听。”

赵波只回忆片刻,便开始细细的讲述起来,从在路上遇到莺歌,到华琛离开后,他怎么帮莺歌置办了寿财棺材等等事项一一交待清楚。

华锦在围屏内,一直听得很仔细,待到赵波说完,她才端起炕桌上的茶盏,掀开盖子啜了口茶。

待到放下茶盏,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才又轻声问道:“你回来的时候,莺歌的情绪怎么样?”

赵波略一思忖便回答道:“四少爷走后,莺歌就对小的说,他爹爹是遇到了好人,终于可以入土为安了,之后便没有那么悲伤了。”

华锦的嘴里露出一抹讥诮的笑来,“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是,五姑娘。”

“还有,哥哥若是问你,便把我叫你来问话的事情交待清楚。以后不管发生什么,对你家四少爷且不可有任何隐瞒。”

赵波重重的点了点头,“小的知道了。”

“把芙蓉糕拿了早些回去吧。”

赵波接过之桃递过来的芙蓉糕,再次行礼,才转身走到门口,他便满心好奇想要回头再看一眼,但终究是不敢逾越,抱紧了怀里的芙蓉糕快步退了下去。

心想着这五姑娘怎么跟传闻中还有平日见到的似乎都不一样呢?

…………

日升月落。

天色已晚,四少爷华琛却一直待在书房里。

今晚又轮到兮香值夜,在书房的外间一直等着却还是没有听见铜铃声。

“四少爷是不是把我给预备的铜铃给忘记了?”兮香喃喃着悄然走到书房门口,听见里面一点声响都没有,便轻轻喊了一声,“四少爷?”

没有听见回答,兮香干脆掀了门帘,看到四少爷华琛将头埋在大案上似乎睡着了。

转身出去拿了件鹤氅,她才又折返回来,将鹤氅披在自家少爷的身上。

可就在要退出去的时候,低头看到大案上铺着一幅草图,便不自觉的拿起又仔细端详起来。

华琛觉得身上一重,睁开眼来,却发现眼前的草图不见了,他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却是吓了眼前的人一跳。

“四少爷……奴婢吵醒您了。”看到自家少爷看着她手里的草图,更加紧张起来,“我……奴婢只是看这幅图很有趣,奴婢僭越了。”这才又将草图小心翼翼的放回到大案上。

华琛看着草图重归原处,眸子却仍旧有些黯淡,“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一件无用的东西罢了。”

兮香见自家少爷眼中流露出失意,竟有些担忧,“四少爷,怎么会无用呢?”

华琛想起那些苦命的佃户来,想到自己曾拍着胸脯答应过帮助他们,语气中不免带着深深的遗憾,“这是一部深耕机,应该可以提高粮食的产量,只可惜无人能够制造出来。”

兮香的眼中却流露出一抹不同往日的光彩,她将草图又拿了起来,仔细的打量着,“四少爷,这图的构造并不十分复杂,只是若想打造出来,除了这幅大样图以外,您还需画出小件图,让铁匠们按照小件图打造,再拼凑到一处。”

华琛原本黯淡的眸子,在听到这番话之后,竟亮如明月,他伸出手去,接过那张草图,“我怎么没想到?”

华琛原本觉得这个深耕机的构造并不复杂,所以根本就没想过再画什么分解图,如今听兮香这么提示,竟有一种如梦方醒的感觉。

他不由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兮香,你怎么懂这个?”

可就如日升月落一般,华琛的笑容升起,兮香的笑容敛住,眸子里悄然划过一抹黯淡,“奴婢,也只是见过而已。”

华琛沉浸在喜悦中,也没再追问下去,“去给我泡杯茶来,我这就动笔开始画。”

“是,四少爷。”兮香掩住所有的情绪,悄然退了下去。

…………

秦建安总觉得自己最近要时来运转了。

他做了半辈子的镖师,不但要经常背井离乡而且还要过着刀口上舔血的日子。几年前他就托了自家哥哥,想要在章府中谋一份稳定的差事做。可眼看有了消息,没想老侯爷却殁了,之后事情也算是搁下了。

怎么也没想到却是借了侄儿秦兵的光搭上了二房的四少爷和五姑娘,若是他办好了眼前的这件事,不但能得到一笔银子,还能在侯府谋得一个差事。

也算是在江湖上行走多年,见过的人办过的事多了,眼前的差事,秦建安觉得并不复杂,所以当他怀中揣着一本户籍黄册,从柳姿楼里出来的时候,就觉得自己那笔奖赏银子和安稳的日子就要来了。

秦建安抬头看了看天色,快步朝着太平巷章府走去。

…………

这两日,华琛已经让兮香去打听府中有没有从外面买丫鬟的打算。已经答应莺歌让她进府做丫鬟,如今却还是一筹莫展。

如果妹妹在此事上能够帮衬他就好了。此时,他坐在马车上,露出自嘲的笑来……上一世他只不过是个还未接触过社会的大学生,这一世退回到十二岁,遇到的事情却更加复杂起来。

马车缓缓停下,坐在车辕上的小厮秦兵先是跳了下来,掀开车帘道:“四少爷,请下车。”

“今日这么快就到了?”华琛透过车帘看向外头,却触到满目陌生,不由有些狐疑的看向秦兵。

“四少爷,这是君来客栈的后门。”

“君来客栈?”说完,华琛忽的想起自己曾让莺歌先落脚这里,“是莺歌有什么事情吗?”

第四十九章 真相

秦兵想起五姑娘交待他的话,“四少爷,五姑娘说了,若是想看清人心,不可管中窥豹。”

“妹妹?”华琛只觉得自己一头雾水,不过还是下了马车,“妹妹她在哪里?”

“四少爷,五姑娘人在府中,吩咐小的带您来这里。”

“既然是这样,你就前面带路吧。”

华琛跟在秦兵的身后,来到了客栈二楼一间客房门口。

见秦兵抬手轻轻敲了两下,华琛不由看向那扇门,却见开门的是一位中年男子。

那男子有些谨慎的向外打量着,才将华琛和秦兵让了进来,并笑着问道:“兵子,这位就是贵府四少爷吧。”说完,也不等华琛回答,就上前来行了大礼。

华琛虽很是不解,却还是上前一步将人扶住了,“不必诸多礼数。”

秦建安见四少爷华琛身上并没有一般世家公子的纨绔之气,心中更多了几分替这房主子办事的意愿,“我是秦兵的叔父,您和五姑娘交待的事情,小的已经办好了。”

听闻此言,华琛又是不解的看向秦兵,“这是怎么回事?”

“四少爷,小的也是受五姑娘所托。五姑娘还说,稍后您就能明白她的用意了。”

华琛点头,想着既然已经来了,不如就看看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

却见秦兵的叔父秦建安走到墙边,将墙壁上挂着的一幅画掀开,露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洞来。

华琛讶异的看向秦建安,又看看墙壁上那个巴掌大小的洞来。

却见秦建安退后一步,对华琛比划了一个“请”的手势。

华琛的眼睛瞪得更大了,长长的睫毛不安的抖动了一下,“你让我偷窥?”说完,还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那洞口,生怕隔壁房间的人发现他这种非君子的行为。

秦建安却只是露出一抹浅笑,掏出一根细细的竹管交给华琛,并小声说道:“四少爷,五姑娘说了,偷看别人的隐私确实不是君子所为。但如果那里藏着一个骗局,现在只隔了一层窗户纸,她问您是揭穿还是不揭穿?”

“妹妹……”华琛喃喃道。

秦建安点了点头,“四少爷,我已经在这里蹲守了两天,相信您一定不会后悔今天所看到的,小的也保证你不会看到不该看到的。”

华琛略一思忖,才上前接过秦建安手里的竹管,靠近墙壁,发现洞口处果然还糊了一层跟墙壁一样颜色的窗纸。

他下定决心,将被削尖的竹管轻轻一刺,墙壁上便露出个手指粗细的洞来。

华琛把脸靠近墙壁,眯起一只眼睛,有些不安的朝屋子里张望了一眼。

虽然只见过一面,但她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此刻懒散的斜倚在塌边的莺歌。

华琛一怔,只觉得眼前的这个莺歌和那日在大街上遇到的判若两人,并不是她的容貌发生了改变,而是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质和情绪,全都不对。

她此时斜靠在大引枕上,手里抓着一把瓜子,一边磕一边把瓜子皮吐在地上,嘻笑着和坐在她对面榻边锦杌上的少年说着话。

这怎么可能是父亲还未过头七的人应该有的情绪呢?

再看和莺歌说话的那个人,那侧颜看着似乎还很眼熟。

华琛睁大眼睛打量着,见那少年人说话时紧紧盯着莺歌那姣好的容貌,不知他说了什么,莺歌还拿了一颗瓜子丢在他的身上,两个人看起来分明像在打情骂俏。

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如此这般?

此时那少年侧身一躲,华琛才看清他的容貌,竟是他的小厮怀山?!

华琛只觉得有一种莫名情绪在胸膛里上下窜动,可不等这种情绪发泄出来,隔壁那间房就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莺歌推了怀山一把,怀山有些懒洋洋的起身去开了门,而此刻走进屋子里来,怀里捧着炒栗子的人竟是那天在街头拿出自己钱袋里的十几文钱,求他帮莺歌的那个围观的妇人。

原来只是一场戏!

华琛咬着牙挥出一拳,可拳头没有落在墙壁上,却被秦建安给挡住了,泄了他所有的力道。

此时,秦兵上前一步拿了一团白棉花将那洞口堵了,秦建安这才低声说道:“五姑娘说了,四少爷不如静静等待,直到他们自己露出狐狸尾巴。”

如果华琛现在还不知道自己遇到莺歌这件事是继母罗氏设计的话,那么他真就是白痴了。

他只是没想到妹妹小小年纪竟懂得运筹帷幄!

又想到自己那天还觉得妹妹是养在深闺中的娇小姐,不懂得民间疾苦,和他这两日瞒着妹妹,让自己的丫鬟们到处去打听哪一房要买丫鬟的事,心中不禁又泛起一丝羞愧与内疚。

华琛有些沮丧的落下了拳头,才缓缓说道:“一切听妹妹安排就是了。”

秦建安双手一拘上前一步,“四少爷,您如今什么都不必做,不动声色的等着好戏上演就是了。”

华琛点点头,看到秦建安走到门口,耳朵贴在门边听着外头的动静。

片刻之后,他才再次抬起头来对着华琛恭敬有礼的道:“四少爷,您可以离开了,不过还要委屈爷走一下后门。”

华琛没再说什么,而是对着秦建安点了点头,才由秦兵带着从后门离开了。

等到马车进了章府的东角门停下来的时候,车帘被掀开,华琛看到车帘外面的人竟是先一步回来的怀山,这个罗氏安排在自己身边的人。

“四少爷,您回来了。”怀山露出有些谄媚的笑来,跟他的姑母杜妈妈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华琛只是不动声色的拿起马车上自己的书袋,连车蹬都没踩就跳下马车,“我去内院请安,你们谁也不用跟着。”说完便快步向着二门走去。

待到进了垂花门,看到两侧的抄手游廊,华琛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想着妹妹一定对他这个哥哥感到很失望吧?

正在他犹豫着是往泓浵院走还是往朝晖院走的时候,就瞧见抄手游廊的转角被风吹起一角碧色的衣裙。

第五十章 安排

华琛顿觉得自己的世界里又有了盎然生机,他不再犹豫,大踏步的朝着那抹绿色走去,迎上华锦,“妹妹,哥哥回来了。”

华锦展颜一笑,“哥哥回来了,奔波一天真是辛苦了。”

“妹妹,对不起!是哥哥不对!”华琛坦诚的道歉。

华锦的笑容更加明媚,“哥哥,你有什么错,不过是善意被某些有心人利用了。”

“我……”

“再说哥哥的眼界是要放在外头的广阔天地的,内院中的这些勾心斗角,是应该妹妹替哥哥留心着的。”

华琛此刻只有一种感觉,那就是有此妹妹,他很幸运。

他不禁暗自发誓,他章华琛此生一定要护这个妹妹周全。

他也不再纠结此前种种,对着华锦露出大大的微笑,“那就承蒙妹妹多多照顾了。”

华锦也不再多说,上前一步走到华琛的身边,“哥哥,我们一同去给祖母请安吧。”

华琛重重的点头,竟让华锦想到了小鸡啄米,她忍不住拿起帕子掩住嘴笑起来。

…………

这两日罗氏一直托病,太夫人已经免了她的晨昏定省,二老爷章钰峰每日来朝晖院晨昏定省,却再也没有回过泓浵院。

华锦从朝晖院回去的时候,刚刚跨进院子,就瞧见杜妈妈神色匆匆的走在前头,而她身后两个粗使的婆子正架着一个身穿青衣的丫鬟往外头走。

两行人走了个对面,可不等杜妈妈对华锦行礼,身后那穿着青衣的丫鬟就不安的扭动起身躯来,“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她在念叨了这几句之后,人越发狂躁起来,也不知那两个架着她的婆子力气太小,还是青衣丫鬟的力量太大,她竟突然挣脱束缚,张牙舞爪的向着华锦冲撞过来,口中还大声喊着:“真的不是我!”

华锦这才看清楚,这青衣丫鬟正是罗氏身边的一等大丫鬟玉露,只是她再不复往日的风采,曾经标志的脸蛋黑黢黢的看不出个模样,头发也乱成了一团麻,而且面目狰狞,目赤欲裂。

让人看了忍不住要倒退两步……

就在白桃和之桃快步上前护住华锦的时候,杜妈妈也伸手一把揪住了玉露的头发,“你这个疯丫头,再冲撞了我们五姑娘,就算夫人也救不了你了。”说完,扯着玉露的头发将她扭到那两个粗使婆子的手中。

玉露看到杜妈妈目露凶光,竟然吓得差点摊到了地上,“别打我,别打我,是我干的……”

华锦想起平日里杜妈妈对那些小丫鬟的手段,不禁皱了皱眉,“杜妈妈,玉露这是怎么了,你们要把她送到哪里去?”

杜妈妈马上收起那可憎的嘴脸,谄媚的对着华锦笑道:“回五姑娘的话,这玉露大概是亏心事做多了,在撞了柱子磕了头之后痴傻了。”

华锦再次看向玉露,发现她全身瑟瑟发抖,用眼神偷偷的打量着周遭,待到杜妈妈看过去的时候,竟吓得马上把头低垂到了胸口。

杜妈妈对着华锦嘿嘿一笑,脸上的肥肉不住的颤动,“五姑娘,我得赶紧把这疯丫头送出府,送回她娘老子那里去,免得她再留在府中冲撞了哪位主子。”

又叹了口气接着道:“玉露也就是遇到了我们夫人,是个心慈手软的,就凭她害了章家子嗣这一条,给她送到官府去都算是轻饶了。”

说完,对着身后摆了摆手,那两个粗使的婆子得了命令便连拖再拽的把玉露弄出了院子。

玉露挣扎着,脚底在地上被拖出了两道痕迹,一只鞋子也掉了下来。还是之桃捡起地上的鞋子,快步追上去帮玉露重新穿好。

冬日里太阳落得早,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华锦站在院子里,看向泓浵院下人们住的后罩房。

白桃在身后轻声提醒,“五姑娘,天冷快些进屋吧。”

华锦点点头,迈开步子,神色隐藏在灰暗的天色中,“听说玉屏的身后事已经处理好了?”

白桃跟在身后,“已经安葬了,还给了她家里一笔数目不小的银子。不过……”

守门的小丫鬟已经推开了明厅的大门,华锦迈进门槛,转头问道:“不过什么?”

之桃上前一步打起东次间的帘子,等到华锦走进屋子,她才代替白桃回答道:“玉屏家里只她这么一个女儿,而且她父母是老来得女。”

白桃过来解开华锦身上的披风,她这才看清白桃的眼中已蓄满了泪水,手指也微微的颤抖着。

就算玉屏和玉露之间发生过为男人争风吃醋的事情,可如今一死一疯的结局确实太让人唏嘘了。只希望这院子里以后少发生些腌臜的事情。

如今,玉屏玉露的事情也该告一段落了,那罗氏的重点也该转移了。

华锦便对着之桃吩咐道:“你跑一趟外院浅云居,告诉哥哥一声,怕是这两天就会有消息了。另外还要嘱咐哥哥不必紧张,事情我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是,五姑娘。”之桃又快步的走了出去。

…………

冬日的卯初,太阳还躲在阴暗中不肯露出头来,天色灰蒙一片。

从乐陵通往德州的大路上,黑色骏马疾驰,少年的玄色大氅在严寒中迎风飞舞。

与以往去书院独来独往不同,今日的宣飞身旁还跟着两个人,分别骑着马一左一右的护在他两侧,而且还小心谨慎的打量着前方的路,生怕出现什么不该出现的人或物。

脚穿羊皮靴踩在马镫上的宣飞又将挺拔的身体微微前倾了些,这才收拢膝盖,用精壮的大腿内侧用力的一夹马腹,身下的黑马便跑得更加快了。

身侧的两人猝不及防被落下了一些,慌忙扬起马鞭又追了上去,面上的表情对宣飞是既怕又敬。

…………

这一日的清晨,章府与往日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内院的锁刚刚开了,就有外院的丫鬟匆匆的进到内院来,一推开门就匆匆的往泓浵院里头跑。

东厢房里头,嫣然刚提了壶要去打热水,刚走到门口就遇到跑得气喘吁吁的柔香。

第五十一章 好戏

“柔香姐姐。”

“五姑娘醒了吗?四少爷有急事让我通禀。”

嫣然忙放下手里的铜壶,引着柔香往内室走,“五姑娘已经醒了,正吩咐之桃姐姐要往外院去打听消息呢。”

“嗯。”柔香快步跟上嫣然,来到东稍间华锦的卧房门口。

嫣然在门外禀道:“五姑娘,柔香姐姐来了。”

“进来吧。”屋内传来五姑娘华锦和平日里一样清如甘泉般的声音,让人听了全身都觉舒畅。

嫣然打起帘子,柔香就看见白桃正在服侍着五姑娘穿衣裳,之桃站在对面等着示下。

“五姑娘……”柔香上前一步,福下身子。

“不必多礼。”华锦露出一个有些了然的笑来,“哥哥派你来,想必是通知我狐狸终于露出尾巴了?”

柔香只觉得从不到十二岁的五姑娘身上看到的只有泰然自若,有些紧张发抖的她不禁更加佩服起这位勋贵世家千金的气度来,便心悦诚服的回答道:“五姑娘,四少爷是让奴婢这样说的。”又补充道:“门房那边已经抓了人,正要往内院押送呢。”

华锦点点头,“好戏就要上演了。”又露出一抹讥诮的笑来,“大戏开锣,当然要有重量级的观众。之桃,去外院,怎么都要把二老爷请进来。”

之桃转身往院子外头走,柔香也行了告退礼,“五姑娘,那奴婢就与之桃姐姐一同回外院了。”

华锦颔首,却不忘提醒,“早上寒气重,让哥哥过来的时候多添件衣裳。”

柔香应了之后转身去追之桃,华锦则抬头看了一眼还躲在云层后头的太阳,不觉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这才带着白桃回了屋子。

约莫过了半炷香的时间,泓浵院里脚步声渐渐嘈杂。

一直稳稳的坐在临窗大炕上的华锦,再次露出似有若无的笑意,“白桃,把我的金红羽缎斗篷拿出来,开锣了,我们去看戏!”

穿好衣服带着丫鬟们出了屋子,就瞧见几个护院押着两个被捆的人,正往泓浵院里来。

那两人其中一个是小厮怀山,另一个是年纪尚轻的女子。样子虽有些狼狈,但那身段如杨柳依依,抬起头来看人的时候更是眉似新月,目若秋水。

这就是莺歌吗?

怪不得哥哥会轻易上了她的当,这女子被调教得并不像烟花巷里那些庸脂俗粉,静态的时候流露出一种清秀的美,惹人垂怜。

“妹妹!”华琛带着他的小厮陈汉、秦兵、赵波快步走了过来,“母亲可在正房?”

“哥哥。”华锦也迎上去。

“哎呀……四少爷,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之桃的脚程倒是很快,此时已经从外院赶了回来,还故意把嗓音提高,打破了泓浵院清晨的宁静。

华锦看向之桃,见之桃微微颔首,便知交待她的事情已经办妥,遂放下心来。

此时,听到动静的杜妈妈从正房赶了出来,皱着眉头眯着眼睛满脸不耐的打量着院子里的一众人。

待看到被绑着的怀山,微妙的表情一下子凝固在脸上。

“姑……姑母。”怀山冲着杜妈妈大喊:“姑母快救我。”。

杜妈妈的眼中划过一抹凶光,可看到怀山身边莺歌的时候,脸上有些松垮的肥肉不自觉的抽搐了下。

华琛不失时机的问道:“杜妈妈,母亲可在内室?”

杜妈妈的脸色几番变化,勉强镇定下来,“四少爷,这么早闹到内院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华锦挑眉看向杜妈妈,她这刁奴居然敢跟哥哥这个二房嫡子用“闹”字?

杜妈妈碰到华锦那灿如星辰的眸子竟心虚的垂下头来,却滴溜溜转着眼睛思量起来:门房那边明明已经打点好了,又怎会突生变故,竟被人截了胡?

又悄悄的打量了莺歌一眼,想到虽然还没有亲眼看到这蹄子的户籍黄册,但消息已经送了进来,说是人已经从柳姿柳里赎了出来,怀山已经将她控制的牢牢的,想怎么使唤就怎么使唤。

只要一口咬定这是新买来的丫鬟,还能闹出什么岔子?

说不定还能反咬一口。

再次抬头的时候脸上竟挂了得意的笑……

华琛回以一笑,看着杜妈妈就像看着个笑话,笑得都露出了整齐的小白牙,笑得杜妈妈心里七上八下又打了鼓。

听到身后的一串脚步声,才收敛了笑容,“杜妈妈,快去请母亲出来主持大局。”等到脚步声更近了又道:“这个小厮怀山竟在夜里偷偷领了个……领了个……”

“领了个什么?”一道低沉的男音在院子里乍然响起。

众人把目光都放在了莺歌身上,这才注意到二老爷章钰峰已经带着两个小厮进了院子。

巧合的是,此时罗氏也在玉卿、玉喜的搀扶下从正房走出来,见到院子里这一幕仍能做到不动声色,“这……大清早的,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依旧笑得如往昔般。

华锦也露出一个讥诮的笑,看向罗氏……

这算是第一次正面交锋吗?

结果拭目以待。

华琛指着被绑的怀山,“母亲,您终于来了。要是再不出面管管,这狗奴才势必要上天了。”说完,还踹了怀山一脚。

“哎呦……”怀山动作夸张的滚在地上。

表演吧!

怀山此时卖力的表演,都是在配合这出戏。

果然,杜妈妈有些绷不住了,她可只有这一个侄子,还指望他养老呢,“四少爷,打狗还要看主子呢?怀山他究竟……”

“闭嘴!谁给你这奴才的胆子敢和主子这样说话。”罗氏厉声打断杜妈妈的话。

罗氏也很会演!

罗氏的话音刚落,此起彼伏响起二老爷的声音,“罗氏,我倒是真想问问你,在泓浵院里到底是谁给她的这种权利,敢和主子这么趾高气昂的说话!”话说到后面已经变成了怒斥。

罗氏脸色一僵,没想到性子一向温软的二老爷,说起话来也如疾风骤雨。

她这辈子是第二次看到自己的夫君发这么大的火气。要说第一次,还要追溯到十年前,为了……

第五十二章 闹剧

只听“扑通”一声,杜妈妈已经跪在了地上,“二老爷,老奴也是一时失言,求二老爷宽恕。”她打断了罗氏的思绪。

二老爷章钰峰却依然紧紧攥着拳头,手背上青筋暴露,“这泓浵院就不能安生几日?”

罗氏收回思绪讪笑道:“老爷,就是发生了点小小的误会。”

杜妈妈打蛇随棍上,“是啊,二老爷,玉露已经送了出去,奴婢就是从外头买个丫鬟回来,没想却是让四少爷给误会成贼人了。”

“误会?”华琛嗤笑一声:“我倒是想问问杜妈妈,谁家买丫鬟是大半夜送进府的?”

杜妈妈眼睛一眨,正欲狡辩,华琛却不给她机会,抬头击了下掌……

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小厮秦兵从怀中掏出一个黄色的小本子仍在了杜妈妈的脚边。

华琛看向罗氏,“母亲,这是此女子的户籍黄册,怀山半夜里领着一个这样身份的女子进府来,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

众人的目光不免看向地上的那本户籍黄册,又看看低垂着头的莺歌。

华锦却不免想起莺歌的经历:十岁被卖进柳姿楼,老鸨见她姿色出众精心调教了三年,她却因得罪嫖.客常常挨打。

她当初被罗氏一伙收买,串通演那场卖身葬父戏码的时候,又是带着怎样的期许呢?

只求脱离苦海,能够赎身做个普通丫鬟,还是……

华锦的目光不由在哥哥和怀山之间打量着。

罗氏也暗自思忖着如今的形势,杜妈妈明明说过,已经完全掌控了莺歌这个青楼女子,可如今事态怎么朝着失控的边缘在发展?

而这黄册怎么就落在了章华琛的手里?

他们又是怎么知道昨晚怀山会把莺歌领进来?

莺歌明明是她要泼在章华琛身上的一泼脏水,怎么会……

此时,二老爷让身边的小厮捡了那黄册,待拿在手里看清楚那上头标明的身份时,表情顿时僵在那里。

怒火上升抬腿狠狠踹在了怀山的身上,“你个狗奴才!到底是何居心?”

“二老爷饶命!二老爷饶命啊!”怀山滚在地上不忘求饶,“小的事先并不知道这贱人是这种身份,要是知道了,小的只会离得她远远的,决计不会和她这肮脏的人靠近半步。”

华锦的目光落在莺歌的身上,见她听了怀山此话,一直低垂着的头倏然抬了起来,目光紧紧盯向怀山,杏眼中迸发出惊惧。

怀山却不看莺歌一眼,他为了洗清自己,把所有的脏水都泼向了莺歌,“小的也是受骗了,是外头的人牙子告诉我她是好人家的女子,又会弹琴,小的只是觉得四少爷一天读书太辛苦了,所以想领个这样的丫鬟进来给爷解解闷也是好的!”

“胡闹!你这等奴才,天天只想着引主子学坏,这府里留不得你了。”

怀山跪着爬到了二老爷章钰峰的脚下继续磕着头,“二老爷,小的冤枉啊!小的事先也不知道她是这样的货色啊!”

莺歌身上的力气好像被全部抽空了一般,身子软软的瘫在地上。

此时,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淡淡的照在她的脸上,有一滴晶莹的泪珠悄然滑落下来。

华锦料到怀山会把所有的责任揽在自己的身上,摘干净杜妈妈和罗氏这两个靠山。

所以才特意让秦建安候在外头,等待时机宣他进来戳穿怀山所有的谎言。

可如今看来,却是不必了。

罗氏主仆机关算尽,却唯独算计不了人心,因为她们本没长心。

那今日就让她们栽在这人心上头。

莺歌颓然坐在地上,想起当日怀山找到她的时候,是怎样的和颜悦色。

起初她并不想做这种骗人的勾当,也曾拒绝过。

可怀山花银子包下她三天,给她时间慢慢考虑清楚。

这三天,她不再被老鸨逼着接客,不再因为得罪客人而挨打。

怀山承诺她,演好了那场戏就会赎她出去。

第三天,怀山还留宿在了柳姿楼她的香闺里……

她依稀记得温存过后他说过的话:以后你进了章府,我便娶了你,只一心一意对你,再托我姑母让你做个管事娘子,我们好好过日子。

她被这句好好过日子打动了,想着来柳姿楼的大老爷哪个不是家里有三妻四妾还到外面寻花问柳。

一生一世一心人,便是她最大的愿望。

可如今看来这个愿望终究是奢求了。

当莺歌再次抬起头来,目光幽怨看向怀山,他那些嫌恶的话还在耳边萦绕,一寸寸撕裂了她的心,哀怜渐渐变成恨意。

“不是的,不是怀山说的那样,是他……”莺歌说话的时候睫毛颤动,目光却是不闪不躲直直盯着怀山,“是他串通我扮演孤女,取得四少爷的信任,让我混进府来。”

看到怀山身子一震,猛然抬起头来看向自己,莺歌似有一种报复的快感,“是他让我进府来引诱四少爷学坏,还让我有机会就缠着四少爷……”

“你胡说!”怀山不知怎样辩驳,竟挺起身子撞向了莺歌,“你们柳姿楼真是黑店,吞了我的钱替别人办事。”

莺歌身子本就柔弱娇小,整个人一下失去了重心,倒在地上的时候头竟然撞到了正房门前的台阶上。

天冷石硬,莺歌的眉骨被撞开一道口子,鲜血淌了下来,那一张斑驳的脸,让人看了触目惊心,不觉又心生怜悯。

华锦和华琛几乎同时动了一步,却都没有二老爷的动作快,只见他又一脚踢翻了怀山,“你这狗奴才,竟还想杀人灭口?”

又看了一眼可怜的缩在地上的莺歌,“还不快来人,帮她止了血,再请个大夫来看看。要过年的当口还想再弄出人命来。”

二老爷章钰峰这一喝,两个粗使婆子忙上前七手八脚的将莺歌扶起。

莺歌只觉得一股热流划过脸庞,身子却越来越冷,眼前一黑竟失去了知觉。

“二老爷!”那两个扶着莺歌的粗使婆子有些不知所措。

二老爷想到这内院里还住着自己的三个女儿,把莺歌这样身份的女子留在这里医治确实不太合适,便对着自己的小厮命令道:“你们跟着,先抬到外院去。”

两个小厮得了命令,领着架着人的婆子离开泓浵院。

第五十三章 罪责

章钰峰这才重新看向歪在地上的怀山。

“二老爷!小的冤枉……”

没等怀山说完,章钰峰再一脚,“狗奴才,居心叵测,到底是谁指使你这样做的?”

“没……没有人指使,二老爷明鉴!”怀山匍匐着身子再次爬到章钰峰的身边,不停的磕头。

杜妈妈也连忙爬到章钰峰的身边,响当当的磕了一个头,“求二老爷开恩啊!”

看着杜妈妈狼狈的模样,华锦不禁想起嫣然身上的累累伤痕,想起平时她对那些丫鬟非打即骂时的嚣张跋扈。

她低垂下头,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之后才上前一步道:“父亲,想必杜妈妈也不知道怀山犯下如此荒唐的错误。不然,她怎么会放任怀山拿出那么多银子收买莺歌呢?”

二老爷章钰峰眉头一挑,看了一眼怀山,再看一眼杜妈妈,而后将目光落在正房台阶前的罗氏身上。

“怀山不过是一个小厮,哪有那么多银子来赎柳姿楼的莺歌,你倒是解释解释,这勾当背后的主使究竟是谁?”

说完,他抖了抖手里莺歌的户籍黄册,“今个儿人证物证都在,大不了开我章家祠堂家法伺候,我就不信审不出个所以然来。”

开祠堂动家法?

看来二老爷章钰峰真是怒极了,对今日此事并没有大事化小甚至息事宁人的想法。

华琛有些发愣的看着在这个时代并不算熟悉的父亲,他此般护着自己,在记忆中好像还不曾有过。

华锦却微微抬头看着初现的那缕阳光洒落在父亲的身上,如果不是玉屏的死激化了与罗氏的矛盾,今日的他会与罗氏这般撕破脸护着哥哥吗?

院子里短暂的沉默,所有的丫鬟仆妇、小厮连气都不敢重喘。

罗氏终究是有些沉不住气了,她甩开玉卿和玉喜的搀扶,亦步亦趋的走向章钰峰的身边,“二老爷,嫁到章家这么多年来,妾身上对公婆孝顺,下对儿女慈爱,对于养在身边的琛哥和锦儿,就像自己的眼珠一般对待。对于老爷,妾身也是……”

“夫人,都是老奴的错!”杜妈妈果断打断了罗氏的话,跪到身边扯了扯她的衣袍,“夫人,老奴对不起夫人这些年的信任……”

一双眼睛又滴溜溜的转着,“是老奴为了侄儿怀山在四少爷面前得些脸面,所以想了这个法子让他带那个叫莺歌的姑娘进府来,目的就是为了讨四少爷的欢心。老奴无儿无女,就这么一个侄儿,老奴是猪油蒙了心。”说完还对着罗氏磕了个头,“求二夫人宽恕!”

华锦看到罗氏使劲的攥着手中的帕子,好半天才咬着牙开口,“你这奴才,竟然算计到嫡子的头上来了,真是好大的胆子!”

华琛嗤笑一声,“杜妈妈,做为一个管事妈妈,你可真是富的流油啊,随随便便就能拿出上百两银子给你的侄儿挣脸面。”

杜妈妈松开罗氏的裙角,转身又跪向章钰峰,“二老爷,夫人待人宽厚,体恤老奴无儿无女,平时给老奴的打赏颇为丰厚,是老奴背着夫人干下这等糊涂之事,还累得夫人不明不白的受到怀疑。老奴甘愿受罚,求二老爷治罪!”

杜妈妈一定会一力承但今天的罪责,可华锦没想到她还有这般危机处理能力,不但要洗白罗氏,还要给她戴一顶贤主的帽子。

不过,华锦也没想过一次就将罗氏拉下马,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能够断其一臂,已是最好的结果。

所以当身边的哥哥还欲上前,华锦便悄悄拉了下他的袖子。

此时多说已经无益,反而会引起二老爷章钰峰不必要的猜疑,她更相信来日方长。

华琛侧过头,看到妹妹虽冻得红彤彤,却淡然依旧的小脸,心中微定。

此时,章钰峰低头看向杜妈妈,脸上露出讥讽的笑来,轻哼一声:“既然你这狗奴主动领罪,爷就成全了你,带着你这个狗奴侄儿,滚出章家!”

闻听此言,杜妈妈的身子一下子软在地上,口中仍念念有词道:“二老爷,不要撵罪奴出府啊,罪奴愿意以带罪之身继续伺候主子。”

“就凭你!”章钰峰指了指怀山,“上梁不正下梁歪,有你们这样行为不端的恶奴,不要带坏了爷的子嗣。”

“老爷!”罗氏已黯然落下泪来,拿起帕子掩了掩眼角,竟上前一步也跪在了章钰峰的身边,全身瑟瑟发抖,“老爷,杜妈妈已年迈,您要是撵她出府就等于断了她的生路。看在她服侍臣妾多年的份上,求您从轻发落啊!”

章钰峰冷哼一声:“就是你平日多有纵容,这泓浵院近日才发生许多不堪之事。我看,这一房的事,你以后就不要管了。”

罗氏全身一颤,用手扶着章钰峰的膝头,泪眼婆娑的眸子看向自己的夫君,“老爷,您……您这是要剥夺妾身的管家权吗?”

章钰峰向后一退,罗氏放在他膝头的手便滑落下来,罗氏知道今日的事再难扭转,她煽动了两下睫毛,缓缓说道:“妾身愿把管家权交出来,只求老爷别把杜妈妈撵出章家。”只要还是章家的奴仆,一切就有转圜的余地,更有翻身的机会。

章钰峰终究不是那心性狠绝之人,“不撵出章家可以,就发落到庄子上去,永远不得再回府里,你把管家权交给……”环顾了一圈院子里的人,却有些愁眉不展。

正在不知所措之际,却听脚边的罗氏低语道:“老爷,请听妾身一言……”她抓住手边二老爷章钰峰的衣袍,抬起头来望着他,“不如就让锦儿来管家吧。”

可此话一出,无论是章钰峰,还是华琛,亦或是院子里站着的一众奴仆,脸上都露出抑制不住的惊讶神色。

罗氏脸上不经意的露出一抹得意的神色,只是被她拿着帕子掩住了。

她顺势起身,向华锦走过来。

“母亲。”见罗氏走到身边,华锦微微一笑。

她知道自己不必说什么,该说的话罗氏一定会说。

第五十四章 并肩

果然,罗氏上前牵起华锦的手,看向章钰峰,“老爷,蕙儿出嫁后,锦儿的年龄便在她们几个女孩中为长,长幼有序,这是管家权交给她的道理其一。其二,锦儿自幼在妾身膝下长大,妾身怜她自幼丧母,所以……”

罗氏再次潸然泪下,“对于锦儿,妾身确实是娇惯了些,所以趁着这个机会,臣妾想让她历练一下。锦儿也到了快说亲的年纪,妾身希望她以后找到个好的归宿。”

华锦一直低垂着头,听罗氏声情并茂的讲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并未言语半句。

院子里再次沉默……片刻之后有脚步声响起,还有章钰峰那一锤定音的结论:“管家权就交给锦儿,杜妈妈和怀山即刻遣走。罗氏禁足正房一月不得出门。”话音一落,人已经走出了院子。

华锦这才抬起头来,对上罗氏的目光……

罗氏不但戏演得好,算盘打的也精。

管家权如今交到了自己的手上,而且还是罗氏主动提出的。

管得好,是罗氏教导有方,管得鸡飞狗跳,那罗氏顺理成章的重新接手,还把这次犯下的错误不知不觉就抹掉了。

到时候定有恶名转嫁到自己的头上。

华锦又露出一抹笑来……

罗氏一怔,突然觉得这样的眼神这样的笑容让她很陌生,甚至让她隐隐嗅出一丝危险。

她不想惧怕这个一直捏在掌心的小女孩,心脏却不受控制的狂跳了一下。

罗氏不自觉的退后一步,告诉自己眼前不过是个不到十二岁的小毛孩,她很快稳定下来心神,上前拍了拍华锦的手,“锦儿,不用怕,有什么事母亲会帮着你的。”

华锦却退后一步,微微翘起唇角,“母亲,我应该怕吗?”而后展开笑容,“我不怕。”

罗氏眼睛倏地睁大,就连身边的华琛,都觉得妹妹的话就像一把软刀子,听得他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来。

华锦却依然不动声色,她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母亲,您放心吧,锦儿一定会管好这个院子。母亲好不容易得了闲,不如多养养身子。”

说完,竟对着身后的白桃和之桃吩咐道:“时辰不早了,闹剧也该结束了,去给祖母请安吧。”

直到华锦迈着步子跨出泓浵院,华琛才恍然回神,忙带着自己的小厮快步追赶上去。

望着这一行人的背影,罗氏怔愣了好长时间,才发觉自己竟差点把银牙咬碎了。

她转身回了正房,杜妈妈也起身跌跌撞撞的跟在身后,怀山却依旧瘫在地上。

一直躲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看热闹的六姑娘华蕊,此刻带着丫鬟连翘悄无声息的退回了自己的屋子。

“花容,我们也去给祖母请安吧。”华薇转身的一刹那表情竟与罗氏如出一辙。

不同的是,华薇的眼中露出阴冷,让人不自觉的想到吐着信子的毒蛇。

出了泓浵院,华锦便放慢了脚步,等着身后的哥哥走过来。

“妹妹,这管家权,我瞧着并不是什么好差事。”华琛隐有担忧。

华锦则微微一笑,“哥哥不必惊慌,我既知这是个泥潭,又怎会身陷下去呢。”

“妹妹已有了对策?”华琛虽有些不放心,却深知这内院的弯弯绕绕远比他画的那些图要复杂,他只觉得力不从心,轻叹一口气,“哥哥虽愚钝,却愿意永远做妹妹坚强的后盾。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只要妹妹需要,哥哥一定与你并肩。”

华锦一怔,抬头用晶亮的眸子看向华琛……

与你并肩,华锦觉得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听到最动听的语言。

她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妹妹记住了。哥哥还要到书院去读书,不如早些出了内院,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去给祖母请安。”

华琛重重的点头,“好,妹妹等我。”说完,便转身朝外院走去。

他仰头,看到太阳露出头来,连屋顶琉璃瓦的色彩,也变得比刚刚斑斓。

华琛不觉,露出深深笑容。

华锦看着哥哥的背影……从陌生,猜疑,到现在的全然信任,竟不觉流下一行泪来。

等到走出抄手游廊,一抹朝阳映在华锦的脸上,她破涕为笑,喃喃自语:“今生,我终于有一个哥哥了。”

…………

正房内,杜妈妈立在罗氏的身前,“夫人……二十年了,老奴还是第一次离开您的身边,您叫老奴怎么放心?”

罗氏望着杜妈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我又怎么舍得你离开,只是如今这形势,你且带着怀山到外头去避一避,过不了多久我就将你堂堂正正的接回来。”

“夫人……”

罗氏的手掌重重的拍在身边的炕桌上,上头的茶盏发出叮当的脆响。

她冷哼一声,“你放心,二房的当家主母,永远都是我罗春英。那个下贱坯子生的下贱种,能蹦跶几天?”又露出阴冷的笑,“我会让她如同其母一般,永远长眠在冰冷的地下。”

杜妈妈听闻此言,面上的隐忧变成狰狞的笑,“呵呵……那老奴就等着夫人您的好消息。”

…………

华锦刚要跨进朝晖院,身后就响起华薇清脆的声音:“五姐姐,等等我!”

华锦回头,见华薇的小脸完全隐藏在抄手游廊的阴影中,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待到华薇走出抄手游廊,便有些委屈的上前拉住华锦的手,“五姐姐,你说母亲她是不是犯了很严重的错误?不然为什么父亲不让她出屋子,还要把母亲身边的杜妈妈赶走?”

华锦任她拉着自己的手继续向前走去,“七妹妹,只要记住,母亲平日里是怎么对我们的就好。”这话,她说得没错。罗氏是怎样算计她和哥哥这双没有亲娘的孩子的,她记得清清楚楚。

“那五姐姐……”华薇顿了顿,“你真的记得吗?”只是说到最后一个字,声音竟有些走调,尖锐得让人听了不禁发颤。

华锦再次回过头去,看到华薇的神情亦如刚才,没有任何的变化,竟让人想象不到刚刚的声音是从她的嘴里发出的。

第五十五章 掌管

迟疑间,朝晖院守门的丫鬟已经迎了出来,“五姑娘,七姑娘,二老爷才进去呢。”想必是里头有话要说。

华锦和华薇只能站在外间等。

须臾,熙春笑吟吟的打起帘子迎了出来,“太夫人请两位姑娘进去呢。”

两人跟在熙春的身后,又迎面遇到从东次间暖阁出来的二老爷,见她们姐妹也未做停留的打算。

“父亲。”华锦华薇上前行礼。

章钰峰只淡淡的点了点头,便快步出了朝晖院。

华锦的目光一直跟随着章钰峰,直到他的背影消失。

她这个父亲,今日总算做对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剥夺了罗氏的管家权

目光转回来,又看到华薇那长得很像张钰峰的小脸,耳边不觉回荡着刚刚那尖锐的音调。

原来七妹妹华薇小小的年纪,就已经很会演戏了呢。

…………

今日,华琛出门晚了半个时辰,上了马车出了内城他便让车夫快马加鞭赶路。

即便如此,到鹿桐书院还是比平日晚了半个时辰。

背上妹妹亲手缝制的那个书袋,跳下马车的他快步向书院大门走去。

“章公子……”只走了没几步,就听到身后有人唤他。

这冷都快要让人发抖的声音,除了堂堂宣飞宣公子,还能有谁呢?

华琛听了这声音却心中大喜,停下脚步露出笑容转身迎上去,“宣大哥!”

宣飞还是着玄色衣袍,在这冬日里,更显清冷出尘,周身好似能散发出寒气一般。

他那张脸,虽然完美的无可挑剔,却也看不出一丝一毫的表情,和书院周围的石林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华琛却不以为意,继续保持微笑,热情的道:“宣大哥,你从乐陵回来了?”思忖之后又补充了一句:“宣大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宣飞只微微点头,“你托我之事,已打听一二。”

“哦?”华琛来了兴致,“宣大哥可否仔细说与我听?”

宣飞微微颔首,说话的时候俊颜上仍不见任何表情,有些冷漠的薄唇上下翕动,“靖宁侯府中曾无端消失过七八个小丫鬟。”

华琛还想与宣飞边走边聊,却见他已快步的从自己的身边走过,直奔书院的大门。只是走过自己身边的时候,目光在再次在他身上的书袋停留片刻。

“这就走了?”华琛无奈道。可也没有追上去,他摸了摸自己的书袋,又思索起宣飞的话:二姐夫赵信家中曾无端消失过七八个小丫鬟?

华琛不是没听说过,古代男子多有好男风的。

他甚至也猜测过,赵信是不是好男风之人。

可如今?

难道赵信凶残成性,丫鬟稍有不妥就会将她们……华琛竟想到了前世看过的侦探悬疑片的罪案现场。

脑海中乍然想起血腥的画面,华琛不禁摇了摇头驱走那些影像。

可想到二姐姐华蕙跟赵信那种凶残成性的人整日生活在一起,心中竟涌出许多同情来。

“章公子。”又一道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却比刚才的温润了许多。

华琛抬头看到鹿桐书院的书童司墨,正站在书院敞开的大门前,似在等他。

“司墨,可有何事?”

“章公子,先生说让你去他的书房一趟。”司墨穿着一身白衣,干净得一尘不染。

“现在吗?”

“当然了。”司墨虽然只是书院的小书童,身上却与生俱来一种高贵傲骨之气。

华琛低低的嘟囔了一声:“又是解数学题啊,这次是几元方程呢?”

来到鹿桐书院读书已有一段时间,没想到那位当世大儒还是会经常出一些数学题给他解,乐此不疲。

华琛抬腿往刘拔的青竹小筑走去,脑海中却在想着宣飞这次又帮了忙,他就更应该有所表示。

翻了翻书袋,见自己的银票带得足够,便起意等下课了一定要请宣飞去城中最好的酒楼吟星楼搓一顿,以示感谢。

他来到这个世界两月有余了,还从来没有下过馆子呢。

想到这里,不觉又抛却了所有的烦恼,牵起嘴角露出个笑容来。

…………

到了年根底下,天儿越来越冷。

虽是晴天,可寒风吹打在脸上还是生疼,让人直想往屋子里钻。

等到太阳高高的升起,泓浵院里的青石甬道便折射出光芒来,连脚踩在上面都没那么冷了。

此时,院子里的丫鬟仆妇都是步履匆匆,心中也打着鼓:没想到只一个早上,这泓浵院的管家权就易了主。只是那五姑娘,才不到十二岁而已,平时又娇生惯养的,能当好这个家吗?

也有那些油头滑脑的,此刻干脆躲到了后罩房里躲清闲,心里盘算着这五姑娘没什么管家经验,以后便更好偷懒了。

此时的华锦,依然如昨,用过了早膳便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喝茶。

她端起茶盏,掀开盖子,混着茶香的热气氤氲开来,直往人的鼻孔里钻,而茶盏中一片片茶叶舒展开来,让人看了也不觉愉悦。

刚刚端起茶盏啜了口茶,嫣然便进来禀道:“五姑娘,二夫人身边的玉卿姐姐来了。”

华锦放下茶盏,微微颔首,“叫她进来吧。”

帘子被高高打起,玉卿缓步走了进来,先给华锦见了礼,然后才将怀里一直拿着的红漆描金匣子放在炕桌上,“五姑娘,这是二夫人让奴婢给您送过来的,是我们二房的账册、名册、钥匙和对牌。”

华锦用手指轻轻摩挲着茶盏上的凸雕冬青花纹,依旧默不作声。

“五姑娘,二夫人说她如今禁足在正房不得出门半步,这泓浵院的事务,就全仰仗姑娘了。”

华锦只淡淡一笑,却是看也没有看那匣子,“每日的晨昏定省,有什么不懂的自然会请教母亲。”

玉卿再次福了福身子,“那奴婢就回去禀二夫人了。”

华锦让嫣然送了玉卿,这才吩咐侍立在身旁的白桃和之桃,“把匣子打开,清点下里边的物品。”

白桃打开匣子,之桃将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清点出来,“五姑娘,如玉卿姐姐所说,这里头放着库房的钥匙,奴婢们支领物品的对牌,还有几册账本和一本奴婢们的名册。”

华锦微微颔首,吩咐道:“先拿出两个对牌来。”

第五十六章 踩低

之桃将两个对牌拿在手里。

“这两个对牌现在就交到马房去,命他们备两辆马车。一辆准备送杜妈妈和怀山去齐阳镇的庄子,一辆去安阳镇接陈妈妈回来。”

之桃忙笑着应了,“奴婢这就去办。”

“办完这些别急着回来,去外院打听打听莺歌的伤势怎么样了,得准了消息回来禀我。”

“是,五姑娘。奴婢不急着回来,奴婢还要亲眼看着杜妈妈和怀山是怎么狼狈离府的呢。”说完,才拿了对牌转身高高兴兴的出了屋子,连脚步都轻盈了很多。

华锦又看向白桃,“平日里多派人去玉屏家里打点一二,她父母年迈,膝下无人,很多事情不是银子就可以解决的。”

白桃听了华锦的话神色有些黯然,但还是点了点头,平时不善言语的她却感慨道:“五姑娘,要是这管家权早点交到您的手上,说不定玉屏她不至于落得……”

华锦却摇了摇头,“白桃,人的命运如一盘波云诡谲的棋局,想要改变又谈何容易。”

“五姑娘,那我们今后……”

华锦只淡淡一笑,“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一步一步走下去便好。”

白桃点点头,神色较之刚才也淡然许多,“我会办好五姑娘交待的事情。”

华锦微微颔首,“你去吧,我先看看这些账册。”

只是话音刚落,又听见外间一个婆子粗声粗气的声音:“五姑娘在屋里吗?”

华锦示意白桃,白桃便挑了帘子出去,只不过片刻功夫就折返回来,走到华锦的身边,“五姑娘,是泓浵院小厨房的蔡婆子,她问今天小厨房是不是照例开火?”

华锦略一思量便道:“告诉所有的下人,三日内,泓浵院所有例制不变,凡事也不用来禀我,该怎样做便怎样做。”

“是,五姑娘。”白桃再次出了暖阁。

华锦这才静下来,拿出匣子里的账本翻看。

账册一共有两本,一本记着的是公中发下来的家具摆设等物,是固定资产账,一本是现金流水账,记录了她们二房一些额外的开销,数目不大。

粗略的翻看一二,不禁微微皱了皱眉。

章家并未分家,一应全是公中负责。

可每房单开小厨房需自己掏银子,华锦不禁想起那日去正房看到罗氏用的那盏金丝血燕,竟是比太夫人赏给她的那两盏还要好些。

华锦快速的翻看账册,却没有看到公中近日有赏下来过金丝血燕。

罗氏出身普通,嫁妆也不丰厚,那天价的金丝血燕?

还有她屡次算计自己和哥哥,哪次不需要打点银子?

就像她和哥哥,若是没有严氏留下的银子,怎能在莺歌这件事上抓住罗氏的狐狸尾巴?

华锦放下账册,眉头一挑看向正房的方向……难道罗氏另有来钱之路?

她一直就纳闷,罗氏一个内院的妇人是怎么把手伸的这么长的,说不定按照这个猜想往下查……

华锦心中打定主意,便先安下心来看那本人名册子,将其翻开,看着一串串上面自己熟悉或不熟的人名。

目光在这些人名上久久流连,思量再三,华锦才让嫣然去书房磨了墨,坐在大案前将所有名字在纸上重新誊抄了一遍,最后又加上了两个。

只是不知道,就在她提笔写字的这会儿,五姑娘掌管二房事务以及杜妈妈和怀山狼狈出府的消息,已经传遍了章府的每一个角落。

…………

此时,之桃悄悄的躲在门房里,看着章府大门前套好的两辆马车。

又见杜妈妈和怀山黯然的背着包袱走出了大门,她不免掩住嘴笑了。

怀山扶着杜妈妈,看着面前停的两辆马车,“姑母,我们上车吧。”说完,掀起了其中一辆崭新宽敞的马车的车帘。

只是刚刚放了车凳,杜妈妈一只脚已经踏上马车,前头的车夫才转过头来冷硬的说道:“这辆马车不是送你们的。”

“你个奴才跟谁说话呢?”怀山平时在小厮里也是嚣张惯了的,此时出言依然不逊。

“丧家之犬,还在这里乱吠。”车夫也是不客气,“这辆马车是到安阳镇接陈妈妈的。”

“你……”怀山放下包袱一副要继续理论的架势,却被杜妈妈给拦了,又对怀山摇了摇头。

可当杜妈妈掀开另一辆马车的车帘时,却是一口老血差点没吐了出来。

一辆积满了灰尘的清油小帷车,就连车围和车帘都破了洞,四面透着寒风。

不管在哪个时代,逢高踩低都是一部分人的本性。而在这个人类的等级划分更加明显的朝代,这种本性就越加的明显起来。

只是杜妈妈没有想到,平时最是爱逢高踩低的她,今日却被人狠狠的踩在脚下。

“姑母,这辆马车连车夫都没有,我们怎么走啊?”

“怀山,你会赶马车吧?”

“姑母,侄儿平日里哪干过这活计,坐车还差不多。”

杜妈妈叹了口气,那另一辆马车在响起清脆的扬鞭声后,便发出“嘚嘚”的马蹄声扬长而去了。

杜妈妈咬了咬牙,恶狠狠的说道:“这帮逢高踩低的狗奴才,见我如今失势竟敢刁难我,这笔账我会记着的。”说完又看向自己的侄儿,“姑母身上带了不少的银子,不如我们雇了马车自己走。”

说完,又回头看了一眼大门前高挂的两盏大红灯笼,上面写着两个烫金的大字:章府。

杜妈妈的目光在这两个字上停留一瞬,这才转身在怀山的搀扶下贴着墙沿灰溜溜的离开了。

看着这两人狼狈的背影,之桃终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恶人自有恶报。”

说完,便又回了泓浵院复命。

…………

见墨渍已干,华锦便拿起那张名单,对着正打起帘子进来的之桃摆了摆手。

之桃走到大案前,华锦便用手指点了两个她不是很熟识的人名,之桃便将她知道的情况一一做了解答。

华锦微微颔首,将名册重新放回大案上,“他们收拾了几个包袱?”

“每人只一个包袱。”

华锦听了露出一抹讥诮的笑来,“还盘算着早日回府呢。”

“怕是这么想的。”

第五十七章 自由

华锦又问之桃,“莺歌那边?”

“五姑娘,莺歌已没有大碍了。”

“那就好。”毕竟是一条人命。

“二老爷刚刚放了她出府,还把户籍黄册还了她。”

华锦点了点头,“也好,府中留她实在不方便。既是因缘际会赎了身,望她好好的,以后不要再做骗人的勾当。”说完,便指了指案上的名单,“派人去按照这个,给每一个家下人做个木质名牌。”

“做名牌?”之桃拿起那份名单,目光又看向华锦,有几分不解。

华锦却只是点点头,“还要一块木板,能够把这些名牌都挂在上面。”

之桃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拿了名单却不忘继续八卦起来,“五姑娘,莺歌醒来之后不顾头上的伤硬是给二老爷磕了好几个头呢”。

华锦从大案前抬起头来,“父亲又见了莺歌?”

“是莺歌醒来后执意要给二老爷磕头谢恩,在外院跪了快一个时辰才求得的机会呢。”

华锦微微颔首,但愿莺歌就只是单纯的想要谢恩。

…………

鹿桐书院门前这条蜿蜒于石林中的小路有些崎岖,并不适合骑马,连马房也是建在石林山脚下的。

若要进入鹿桐书院,必须在山石林脚下弃马步行上山。

鹿桐书院那二十个入院弟子是住在书院里的,自不必每日都步行上下山。

这条蜿蜒的小路,平日里也几乎只有宣飞和华琛上下往返。

此时的华琛,就站在这条从书院出来的必经蜿蜒小路上,眺望着鹿桐书院的大门。

待到那穿着玄色衣袍的身影出现,华琛不觉牵起嘴角上前一步,“宣大哥。”

对于华琛的突然出现,宣飞没有表现出一点儿意外。

或者是这点儿意外根本引不起宣飞任何情绪的变化,他只是微微抬眸,淡淡看向华琛。

“宣公子……”华琛微笑,“上次你救了妹妹小弟还不曾好好谢宣大哥呢!”

“不必!”淡淡的声音竟是比周遭的空气还冷。

华琛不理会他说什么,“这次公子又帮我和妹妹打听消息。小弟怎么都要谢……”

“我要去一趟打铁铺。”宣飞仿佛知道华琛接下来要说什么似的,根本没给他开口相邀的机会。

华琛已到嘴边的要宴请宣大哥去吟星楼的话终是没有说出来,眼看着宣飞从他身边疾步而过,华琛才下定决心一定要把宣飞小迷弟这个名号给坐实了。

他便紧跟在宣飞的身后嘻嘻一笑,“宣大哥,小弟也正好要去一趟打铁铺,不如一起如何?”

宣飞没有再说什么,挺拔的身姿竟是比周围的石林还要有几分神秘威严的气势。

华琛望着那背影,“宣大哥,等等小弟。”说完,又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

自从院子里出了玉屏那档子事,再赶上要过年了,泓浵院这一房的几个姑娘学绣花的事情就暂时搁置了下来。

待到申初十分,在书房里消耗了大半天时光的华锦终于从案前抬起头来,盯着前方花几上的那一株红梅看了许久。

直到之桃再次打了帘子从外头走进来,“五姑娘,奴婢已经又让马房那边准备了一辆马车。”

华锦点点头,目光从红梅上渐渐下移,又饶有兴致的打量了彩陶梅瓶上的并蹄莲花纹。

良久,她才开口说话,“接手了这个管家权,虽是有很多事情要思量,但却得了一个最大的好处……”

之桃睁大了眼睛兴致勃勃的看向华锦,“五姑娘,您说的好处是什么啊?”

华锦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脸颊不觉爬上一丝灿烂的微笑,“可以有一定限度的自由啊!”自由,在这个时代是多么难得的东西。

“五姑娘,让奴婢准备马车是您要出府吗?”

华锦微微挑眉,“有何不可?”

“五姑娘……”

“我答应陈妈妈一定将她风风光光的接回来。看时辰马车应该马上就进城了,我们去迎迎她。”

“可……”

“有何不可?陈妈妈虽是下人,但我敬她如长辈。”

之桃不再说什么,默默的点了点头,跟在华锦的身后出了书房,和白桃一起伺候华锦更衣。

待到出了二门上了马车,从章府的西角门驶出,华锦才看向这一天都有些闷闷不乐的白桃。

因为留了之桃在泓浵院看家,所以此次华锦只带了白桃和嫣然。

“白桃,我看你一整天都怏怏不乐,可是发生了什么?”

“五姑娘……奴婢……”白桃看看身边的嫣然,又垂下了头。

“但说无妨。”

白桃搅动着手里的帕子,连开口说话的声音都透着些不自信,“五姑娘,奴婢觉得自己很没用,之桃内院外院的帮姑娘打探消息,而奴婢……奴婢只能做一些端茶倒水,服侍姑娘更衣的简单事情。”

华锦知白桃一直是个内向的姑娘,却不想她的感情如此敏感细腻,此时不由倾身过去拉起白桃的手……

白桃抬起头来,目光惴惴的看向华锦,“五姑娘,奴婢……”

华锦用自己的掌心握住白桃的手,又轻轻拍了两下,“谁说端茶倒水,服侍更衣是简单的事情?”

白桃微微一怔……

“如果这些都是简单的事情,为什么许多人做这些事没有你白桃出挑?为什么我最喜欢你贴身伺候在身边?”

“五姑娘……”白桃微微露出些欣喜来。

却听性子一向爽利不输之桃的嫣然道:“白桃姐姐,嫣然每天都盼望着能像白桃姐姐一般,贴身伺候在五姑娘身边呢?可嫣然现在只是个三等小丫鬟,只好做些洗衣呀、打水呀、磨墨呀的粗活,可即使这样,嫣然也很高兴。”

看着嫣然眨着黑漆漆的大眼睛,一副冲劲十足的模样,华锦忍不住起了作弄她的调皮心思。

她佯装愠怒,“嫣然,磨墨竟也是粗活吗?现在随我出来又是粗活?你这是在抱怨?又埋怨自己等级太低吗?”

嫣然此时正想把试好了温度的八角梅花铜手炉递给华锦,闻听此言,竟是惊慌得将手炉掉在了马车上发出咣啷一声,“奴婢不敢。”

“你也有害怕的时候。”华锦忍不住拿帕子掩了嘴笑,“不敢就最好,平日里多学学你白桃姐姐的细致和之桃姐姐的活泛。”

嫣然知道五姑娘刚刚只是打趣,捡起掉在车厢上的手炉,眨了眨星星一样的眸子,笑吟吟的道:“五姑娘取笑奴婢。”

连白桃也笑了起来……

华锦最喜欢嫣然灵巧中又带着那么点娇憨,此时便伸手去接她递过来的手炉。

突然,马车外传来一道男子粗声粗气的声音,“闪开!”

第五十八章 窥探

短短两字却让华锦心中一凛,手上的动作一顿,“咣啷”一声,八角镌梅花铜手炉再次应声落在马车车厢上,这次却是吓了嫣然和白桃一跳。

“五姑娘,怎么了?”

华锦却用食指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看向白桃低声说道:“你听听,是不是上次我们去安阳镇的时候路上遇到的那个佯装佃户的人?”

白桃听闻此言,神色紧张的掀开窗围,目光向外打探去……

须臾,白桃便放下车帘,有些紧张的回禀道:“五姑娘,上次您戴了帷帽,奴婢却是看得真切,外头的正是此人!”

她越说脸色越白,“五姑娘,您说他在这当口出现,不会又对姑娘不利吧?”

华锦却摇摇头,“我刚刚听到了马蹄声,你看看他往哪个方向走了?”

白桃点点头,再次掀开车帘一角,微微探身看向窗外……

…………

宣飞一向是喜欢快马独来独往,但由于华琛执意跟着,他不得不放慢了速度,不远不近的驱马走在马车的侧前端。

数九寒天,华琛却干脆掀开了马车帘子,探身跟马车外的宣飞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

他虽然很热情,可得到的结果也常常是他说上十句,宣飞连一句都没有。

可华琛却仍认定了宣飞只是个面冷心热不善言谈的,不然也不会一次二次的帮他的忙。

他甚至在心中已经把宣飞当成了在这个时代的第一个兄弟。

此时,华琛再次探出头去,“宣大哥。妹妹答应我,开春以后也让我骑马出行,到时候我们就可以一同快马去书院了,好不畅快!”

说完,他再次看着宣飞那线条近乎完美的侧颜,发现他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却开口说出了和这个话题完全不相干的一句话:“你的书袋很好。”

华琛有些自豪,“是妹妹亲手缝的。”却将书袋搂得更紧了些。

他本以为宣飞会继续在这个话题之上,却没想到他只是略微一夹马腹,那匹黑色的骏马便加快了踏蹄的频率。

“哎……宣大哥。”华琛看着那挺拔的身姿渐渐离自己远去,忙命令赶马车的车夫,“快跟上宣大哥的马。”

车夫扬鞭前行,待到了打铁铺门口,看见宣飞那匹黑得发亮的高头大马已经拴在了门口的马栓上。

华琛还没等马车停稳就跳了下去,倏然发现此地正是上次自己也来过的那间打铁铺。

快步追上宣飞,再次走进这间铺子,还是配合默契的那三人,两人抡锤打铁,一人拉风箱。

不同的是,这三人在看到宣飞之后就立即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又扫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华琛,才全部起身迎了过来,并对着他们招呼道:“公子。”

宣飞负手站在原地,炼铁炉里的红光映照在他线条完美的俊颜上,那张冷峻异常的脸便有了几分颜色,亦生动了许多。

负责拉风箱的那位铁匠转身进了屋子,很快就抱着一个用精致红色绸布包裹的小匣子出来奉给宣飞,“公子,您的东西准备好了。”

宣飞淡淡的点了点头,抬手掀开红布,只将那紫檀精雕木匣接了过来。

那另两位打铁匠又毕恭毕敬的问道:“公子,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宣飞没有回答铁匠的话,却侧目看了华琛一眼,“可还有什么吩咐?”

华琛怔愣一瞬,脑子却飞速运转起来,忙低头从书袋里拿出最新改好的深耕机草图加小样图,“还是那部深耕机,只是我画图时做了改进,你们看能打造出来吗?”

那拉风箱的接过草图,又拿给另外两个铁匠看。

看到那三人仔细的看起草图,华琛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有几处用钩子勾连起来就行,虽是有点麻烦,但……”

那拉风箱的铁匠目光从草图上移到华琛的脸上,似是在细细打量,“打造出来倒是可以,就是需要些时日。”

华琛突然就觉得,这拉风箱的铁匠无论是言谈还是气质都不像是一个粗人,而且那有些污渍下的脸,细细端详起来竟有几分英气。

“公子?”

华琛不由得抱拳,“那几位就辛苦一些,过些时日我再过来看看。”

拉风箱的铁匠微微颔首。

“走吧。”见事情既定,宣飞便拿着木匣,转身朝门外走去。

华琛快步追上去,又忍不住转身,目光在那三位铁匠身上游移打量……

待到出了打铁铺,宣飞便翻身上了马,华琛追在身后,“宣大哥,我们去吟星楼吃饭如何?听说那里的厨子是从京师的皇宫里出来的,最善做御菜。”

宣飞骑在马背上居高临下,“既是已从皇宫出来,断然是被淘汰的,又有什么好吃的。”说完,就要扬鞭。

“哎……宣大哥,你别走啊!”华琛伸手就要扯住鞭子,“刚刚你又帮了小弟个忙,要是这样就走了……”

…………

“五姑娘,那个假佃户好像转进巷子里去了。”马车停在巷口,白桃小心翼翼的将头缩回来看向华锦,“要是追进去,很容易被发现。”如今就她们主仆三人,万一遇到什么危险,她怎么护得住五姑娘?

华锦靠近窗边,掀起车帘……

忽然,巷子里一户人家的大门被推了开来,从里面走出一个人……华锦轻轻皱眉,放下车帘……“大哥哥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华锦喃喃道。

她不禁再次伸手掀开了车帘,只见穿着墨绿色刻丝鹤氅的大哥哥华琨正迈下台阶,此时身边却多了一个女子。

这是不小心窥探到天大的秘密了吗?

华锦却没有马上放下车帘,从缝隙中看到那个女子竟走上前来牵起大哥哥的手,而华琨也回握住那女子的手,依依不舍尽在紧扣的十指间。

是大哥哥早已经有了婚约,只因这三年为家中守孝,不便公布出来?还是另有隐情?华锦的猜测倾向后者。

华锦看到大哥哥紧紧牵起那女子的手握在胸前,而另一手在女子的脸上轻轻摩挲,动作轻柔似含着他所有的宠爱。

大概是说了句什么,女子微微颔首,大哥哥华琨便微笑着在女子的颊边印下一吻。

华锦忙放下车帘,靠在马车车厢上,要是早知道剧情会发展成这样,她是不是该早些放下帘子啊?

“五姑娘,我们还追不追啊?”白桃有些焦急的问道。

第五十九章 偶遇

华锦毫不犹豫的吩咐:“追,当然要追了。”

就算这个假佃户牵不出罗氏,或许也能牵出是谁供着她天天吃上等燕窝。

此时,华琨的身影已经消失,华锦的马车转进巷子里。

华锦禁不住掀起车帘看了一眼大哥哥走出来的那所院子。

门上连匾额都没有的人家,大夫人是不会同意这样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的。

看来她猜对了,大哥哥竟和女子私定了终身。

华锦想到大夫人那张有些清高又不苟言笑的脸,又看了眼那扇半新不旧的红色漆门,在门第观念如此重要的时代,里面那个为爱不顾一切的女子又会是怎样的结局呢?

思忖间,只听到一阵踏蹄声,由远及近……

华锦的手还掀着车帘,目光下意识的向外探去,首先入目的便是一角翻飞而起的玄色衣袍。

来不及多思量,华锦抬起眸子……

黑色骏马高高的扬起了前蹄,卷起一阵劲风,将华锦额前的碎发轻轻吹起……

如羽翼般的睫毛轻颤……

一张绝美的脸映入眼帘。

“宣大哥……”

一道声音打断了相对的四目。

华锦这才放下了车帘,靠在车厢上,忽觉脸上像被火烧了一样。

又不禁腹诽:她一个活了两世的人,不过是看到个古代小鲜肉,紧张个什么劲?

又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叫“宣大哥”的那一声不是哥哥吗?

华琛一直跟在宣飞的身后,此时依然是掀开车帘……看到宣飞停了下来并挺直脊背,华琛不由把目光探得更远,又看到停在巷子中央的马车。

直到车厢上的“章”字映入眼睑,他才意识到这是他们章府的马车。

华琛不由跳下马车,走上前去,只是还未靠近就听到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是哥哥吗?”

“妹妹?”华琛诧异的一挑眉头,“妹妹你……”又看了看四周,见这巷子里没有其余闲杂人等,才放下心来叹出一口气,“天寒地冻的,妹妹怎么出门来了?”

这时,车帘豁然被人掀开……

宣飞和华琛都是一怔,却见嫣然动作灵巧的从车厢上跳了下来,笑吟吟的上前来行了个礼,“回四少爷,五姑娘是出来接陈妈妈的,却不想遇到了四少爷和五姑娘去安阳镇的时候要同行的假佃户,于是五姑娘就命车夫追了过来。”

她交待的话嫣然都说清楚了,华锦在微暗的车厢内点了点头。

华琛却再次露出了惊诧的表情,“妹妹可是一个人出来的?”

“回四少爷,五姑娘还带着白桃姐姐和奴婢。”

“妹妹怎能出门不带护院?”话语中竟有了几分兄长的严厉。

还想再说下去,忽听车内传出如甘泉般清脆的声音,轻易就化解了他心头那点急躁,“哥哥,再不追过去,那假佃户恐怕真的要跑了。”

华琛这才反应过来,忙吩咐身边的小厮,“赵波,留下看顾五姑娘,陈汉、秦兵和我一块儿去追人。”

说完,刚要跨上马车,却见宣飞已经控制手中的缰绳,将马匹调头而行。

“那假佃户骑着枣红色的马。”华锦提醒华琛。

宣飞听到身后马车中传出的声音,便扬起手中的马鞭,只是眼前倏地出现那如羽翼般轻轻煽动的黑睫。

“啪”的落鞭声响起,宣飞双腿一夹马腹,黑色高头大马踏蹄狂奔。

华琛这才慢半拍的跨上马车,急声吩咐道:“快点去追人。”

直到马蹄声和马车声渐行渐远,华锦才再次掀开车帘,看着已经恢复平静的巷子。

“五姑娘,如今……”

华锦看向身边的白桃,“走吧,我们去接陈妈妈。”

…………

城门口,蜿蜒的官道一望无垠。

远处,一辆马车如一个小小的黑点向着城门方向缓慢移动,由远及近。

“白桃,看到了吗?”

“回五姑娘,远处好像有一辆马车,不知是不是陈妈妈。”

华锦微微颔首,却听后方向传来的马车声,已经离得很近了。

“五姑娘,是四少爷。”嫣然从另一侧的车窗望出去。

华锦听到马车戛然停下,然后就是匆匆的脚步声。

片刻之后,马车的车帘被掀开,华琛有些垂头丧气的跨上了马车,“妹妹,哥哥没用,没有追上那假佃户,竟让他给跑了。”

看着华琛涨红的脸,华锦不免安慰,“哥哥,没关系,那人一定会再出现的。”

华琛重重点了点头,“那条巷子,哥哥以为一定会多加留意的。”

那条巷子?

大哥哥出现的那条巷子?

“哥哥,妹妹倒是觉得应该多留意他消失的地方。”华锦觉得哥哥还是不知道大哥哥的事情为妙,免得像她一样尴尬,“也说不定哪天那人又送上门来。”

华琛点点头,“那样倒是好。”

…………

此刻,原本还敞开门做生意的打铁铺已经大门紧闭,那配合默契的三个打铁匠,也已经停下了手里的活计,

打铁炉内的火焰还没有熄灭的意思,火光照亮被牢牢的捆在院子中央,嘴被堵眼被蒙的男子。

其中一个打铁匠扭头问拉风箱的人,“头儿,这家的事跟我们这次查的有关系吗?”

拉风箱的铁匠看着眼前被吓得瑟瑟发抖的男子,面容沉静目光淡然,“上头既然有令,那就做事吧。”

两个铁匠得了命令也不迟疑,上前揪着衣服拎起那男子,就像他是个什么物件似的,男子被拎到冷却兵器用的大水缸边上。

那男子既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绑来的,又不知道此时置身何处,黑暗和莫名的恐惧彻头彻尾的将他包围,让他瑟瑟发抖。

因嘴也被堵着,本能的发出了“呜呜”几声,人就被倒栽葱的扔进了水缸里。

带着冰碴的凉水激得他打了个激灵,可还未来得及挣扎,那带着些许铁锈味的冰水就呛进了他的鼻腔甚至五脏六腑里。

本能的想扑腾,可是双臂被牢牢的束缚住,就在以为自己要被呛死的时候,整个人都绝望了的时候,却又被提了出来。

虽是被冻得一个哆嗦接着一个哆嗦的打,可乔八觉得自己总算是活过来了。

他大口的喘息着,一口气刚上来,却又被扔了下去……

第六十章 上门

“头儿,这货色的扔下去两次就可以了吧?”一个铁匠问拉风箱的。

另一个则道:“两次保证他连自己姓谁都忘了,保管什么都招了。”

拉风箱的男子点了点头,“等他招了供画了押,便送过去,我们的任务也完了。”

两个铁匠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再次把那乔八从水缸里捞出来,见其奄奄一息的模样,其中一个铁匠不免取笑道:“就这货色的,要是进了昭……”

拉风箱的男子用凌厉的眼风扫了一眼那铁匠,铁匠便闭嘴不再言语。

…………

因为空旷,所以城门外的北风便吹得更猛烈些,就连官道边停的两辆马车都被吹得“吱嘎”作响。

接了陈妈妈,华琛却仍挤上了华锦这辆马车。

华锦知哥哥有话要说,便笑着点了点头。

知陈妈妈不是外人,华琛便直截了当的问道:“妹妹,今日宣大哥与我说了乐陵的事。”

“乐陵的事?”华锦眉心隐隐一跳,看向华琛,“可知道那赵信到底是怎样的人?”

华琛却摇了摇头,“怎样的人倒是不好说,就是听说赵家曾无端失踪过好些个小丫鬟。”怕吓到妹妹,华琛特意隐去了自己对赵信是变态杀人狂魔的猜测。

“好些个小丫鬟?”

华锦却想着,既是无端失踪,肯定不是值得传扬的好事,那位宣公子又是怎么轻而易举得到这个消息的?

毫无预兆的,那张精工雕凿般冷峻异常的脸,浮现出来。

华锦眨眨眼,把那张脸从脑海中赶了出去,看向华琛,“哥哥,事情好像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想要帮助姐姐,恐怕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陈妈妈也轻轻叹了口气,“当初老奴在庄子上也觉得二姑娘是得了一门难得好的婚事,虽然觉得有些蹊跷,可心中总是盼着二姑娘好,还当是夫人在天有灵保佑。没想到……”陈妈妈也觉心中怒气难平,“是别有用心之人将她推进了火坑里头。”

华琛颔首,“不知为何连二姐姐也变了,好像在我们和她之间筑了一道墙。”

“无论多么坚固的墙,总有跨过去的一天。”

华琛和陈妈妈看着华锦那满含希冀的目光,莫名的就会相信她的话,莫名的就觉得心中充满了希望。

华琛也不觉轻松了些,换了个话题,“妹妹,来年的春天,我想像宣大哥一样,自己骑马往返于书院,你觉得好吗?”

“为什么不好?”华锦加深了笑容,“我们章家的荣贵,那都是先祖在马背上挣得的。”只是如今章家在后代的教育问题上都是各房管着各房的,真的是没有什么章法。

陈妈妈也道:“以前老侯爷活在世上的时候,曾亲自教世子爷骑过马呢。”

“妹妹是说,会支持哥哥?陈妈妈也觉得这样甚好?”

华锦微微颔首,“而且妹妹还为哥哥物色了一位武师,平时既能保护哥哥,又能让哥哥也跟着学些拳脚功夫,可好?”

“再好不过了。”华琛笑得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原来妹妹早有打算。”

“秦兵的叔叔秦建安,替我们办过事。而且在江湖上走南闯北见得也多些,以后有他在哥哥身边,妹妹也能放下心来。”

华琛呵呵的笑道:“原来妹妹连人选都替哥哥想好了。”

主仆三人一路上话语不停,很快就回到了位于太平巷的章府。

陈妈妈却是有些激动,“四少爷,五姑娘……老奴真的回来了?”

华锦微微一笑,“陈妈妈,我和哥哥以后会奉养你终老的。”

陈妈妈听到这句熟悉的话,终于抑制不住流下了泪水,“您母亲啊,以前就这么说过,老奴……”哽咽了下,“以后定将竭尽所能侍奉好四少爷和五姑娘。”

华琛则安慰道:“陈妈妈,妹妹如今已经获得了二房的掌家权,陈妈妈这一回来,我倒是放心了许多。”

“二房的掌家权?”陈妈妈难掩惊讶,嘴唇几番翕动,表情由惊讶到欣喜最后变成欣慰,“五姑娘是真的出息了。”

此时,马车已到了章府门前,正要从东角门进去,门房的下人却是上前拦了这一行马车。

华琛掀开车帘,不由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四少爷,五姑娘,半个时辰之前,有个叫乔八的找上门来。”

华琛不由皱眉,“什么乔八?与我何干?”

“那人说他就是曾经拦过四少爷和五姑娘的佃户。”

“那假佃户?”华琛的眉头皱得更紧,回头看向华锦的时候露出惊诧的表情,“妹妹,真的送上门来了?你是怎么算到的?”

华锦一直仔细听着哥哥和那下人的对话,此时听到哥哥问话的她只想扶额。

她真的只是随便说说,并非算无遗策。

可想到这巧合,她不免细细思量起来,总觉得这件事又和今日遇到的那位宣飞有着某些微妙的联系。

这种猜测让她好像抓到了某些事情的关键,可又无法完全解释得通。

宣飞若只是想帮他们兄妹,不会搞得这么神秘,若是有其他目的,那么他来到德州都可能和这个目的有关。

到底是什么目的呢?

“妹妹……”华琛打断了华锦的思量,“那个假佃户要怎么处理呢?”

华锦收回思绪,想到这件事总归是件好事,此刻便也不多做计较,“哥哥,人你去审了就好。若是他招了,便直接送到官府。”

“哥哥也觉得这样比较好。”华琛又转回头去问那门房的下人,“你知道是谁将人送来的?人现在又在何处?”

门房的下人如实做了回答:“是自己敲了门送上门来的。事关重大,小的不敢擅自做主,便禀告了侯夫人,现在人就绑在外院的柴房。”

华琛听了门房下人的话才跳下马车,他不解的皱了皱眉,低声嘀咕道:“还真能自己送上门来。”还不忘吩咐车夫将华锦的马车驶进内院。

进了二门,华锦才下了马车,带着陈妈妈、白桃、嫣然回了泓浵院。

之桃早已经带人收拾好了陈妈妈的屋子并候在门口,见主仆几个回来便笑着迎出来。

第六十一章 瓦解(又名美男出浴图)

一行人进了屋子,白桃又服侍着华锦更了衣,嫣然打水来给她净手。

陈妈妈见屋子里一切井井有条,主仆一团和气,便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华锦隔着云纹窗棂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又转头看了看陈妈妈那略显疲惫的脸,“陈妈妈,路途奔波,早些回去休息。”

陈妈妈行了礼告退,白桃带着嫣然摆了晚膳。

只是坐到桌边,华锦也不着急动筷,吩咐白桃,“再给哥哥添双筷子吧!”

“五姑娘要等四少爷用膳,那奴婢把菜去热着吧。”

华锦轻轻摇了摇头,“哥哥很快就会来。”那个假佃户是自己送上门来的,想必已经想好了怎么说,审问他自不用浪费时间。

华锦不疾不徐的端起茶杯喝了口茶,纤细的手指被天青色汝窑茶盏衬得如凝脂般,仿佛要滴出水来。

这边刚放下茶盏,就听见哥哥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妹妹可在内室?”听到守门小丫鬟肯定的回答,便迫不及待道:“不同通禀了,我自己进去就是。”

见到哥哥急匆匆的走进来,面露不虞,华锦却只是示意嫣然又倒了杯茶,“哥哥先喝杯暖茶润润嗓子,有事慢慢说。”

华琛不由分说接过茶水一饮而尽,又将茶盏重重的搁在炕桌上,“妹妹,那假佃户招了。”

华锦的手指从她最喜爱的这套汝窑茶盏上拿开,露出浅笑来,“既是招了,哥哥为何不高兴?”

“那假佃户说路上那些事都是受庄头白山指使的……”

华锦看着华琛那有些不甘的表情,微微一笑轻声说道:“那不是很好,我们有机会收回庄子的管理权了,那些佃户的减租问题也可以迎刃而解了。”

华琛没有一挑,眼睛亮起来,有些恍然大悟的看向华锦……

原来妹妹从没想过一次就将罗氏拉下马。

瓦解了罗氏身边所有的力量,那罗氏的存在也不足威胁到他们。

华琛露出个大大的笑容,一扫刚刚的郁闷之气,一屁股就坐在了摆好晚膳的八仙桌旁,刚想开口说要留在这里吃晚饭,就看到自己的面前早已经摆好了碗筷。

他端起碗筷,笑得露出一口小白牙来,“妹妹,哥哥饿了……”却是夹起一块妹妹最爱吃的胭脂鹅脯送进了华锦的碗里。

华锦也展颜一笑,“一会儿哥哥拿着妹妹的对牌回去交给陈汉,明日一早就让他回庄子上,待到他父亲陈清河全面接手了庄子再回来复命。”

华琛不住的点头,“这样甚好。”

…………

永安巷位于德州的东侧,离城门不远,又是通往鹿桐书院的必经之路。

这是一条很普通的胡同,胡同里遍布着的七八座院子也都是二进的小院子,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天还没有完全暗下来,凛冽的北风吹在一户人家半新不旧的大红灯笼上,将灯光吹得摇摇曳曳。

此时,一匹黑色的骏马停在了这户人家门前。

马上的少年连上马石都懒得去踩,就身姿利落动作优雅的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刚刚落在地上,那扇再普通不过的大门就从里头被推开,迎出来两个小厮打扮模样的人,恭恭敬敬的上前来,一人将少年迎了进去,一人牵起黑色骏马朝后头的马房走去。

跨进院子,绕过影壁,看似再普通不过的院子,一下子就宽阔了起来,原来是别有洞天。

这里头是相连的四座院子,只是中间具已经打通,只取了一户门出入,所以从外面看不出任何的端倪,也引不起别人的注意。

宣飞负手走在院中的青石甬道上,身侧两排精致石雕为底座的灯笼发出悠长光线,将那张完美的容颜再镀上一层金芒。

除却身后跟着的,院中正房又快步走出来两个同样衣着的小厮,皆是恭敬的上前来把人迎进屋里,“公子回来了。”只是上前去接他手里拿着的木匣时,却被躲避了开来。

宣飞仍是一句话都没有,将那木匣送进了书房之后就直接去了净房。

净房内,木质衣架上挂着一套烫帖得平平整整的雪白中衣,而双面刺绣八骏图围屏后的木桶里,正冒着滚滚热气。

此时,见宣飞没有其他的吩咐,熟知他脾气的小厮便悄悄的退出了净室。

待到门被掩上,宣飞便走进了围屏内,解开腰间的玉带,脱掉衣襟和袖口处绣着腾云图案的玄色衣袍,露出线条流畅,肌肉精瘦的后背。

宣飞还没有到弱冠之年,但是身材已经很接近成年男子,穿上衣服的时候颀长瘦削,脱下衣服却显精壮有力。

将修长笔直的大腿迈入木桶内,待身子全部浸入热水中,他才抬手将束发的碧玉簪抽了出来。长发散落,一头乌丝散发着上等云锦般的光泽披散开来,没入水中,就像一幅绝美的水墨画。

…………

用完了晚膳,华琛又喝了两盏茶,才离开了内院。

只是刚刚走出妹妹的东厢房,他就看到下人住的耳房那边有两个下人探头探脑的不知在打探什么。

看着那鬼鬼祟祟的人影,华琛轻叹了一口气,想必这些人不会轻易信服妹妹吧?

可这内院的事他真是无法下手也不知从哪下手,如今能做的只是默默的站在妹妹的身边。

带着这种略为不安的心情出了内院,又睡了一个不算踏实的觉,待到第二天早上醒来,他才听说屋里的丫鬟文竹已经被重新调回了内院。

文竹是罗氏派到他身边的人,这下在自己的院子里,他再不用小心翼翼的防着谁了。

这样想着,心中不觉畅快了许多。

…………

之桃和嫣然一早去泓浵院的茶水房提热水。

走到门口,就听到里头传出的议论声:“有什么可怕的,不过是位不到十二岁的小姑娘。”

只是她们打起帘子进去,原本议论纷纷的下人们全部闭上了嘴。

两人提了热水,在所有人讪然的目光注视下又转身离去。

只是这些下人们此时还不知道,待到早膳过后,泓浵院的内院将迎来一场她们料想不到的改革。

第六十二章 请示

早膳之前,华锦照例先去了罗氏的正房请安。

守门的小丫鬟进去通禀过后,玉卿便打起帘子迎了出来,“五姑娘快进去吧,夫人正念叨您呢。”

华锦却见她手中红漆托盘的缠枝花纹高盅内剩的是半盅燕窝。

早上空腹吃燕窝的吸收效果是最佳的,只是罗氏连燕窝都吃不下了吗?

因特意早来了一刻钟,此时进了东次间,就只有罗氏歪在临窗的大炕上,身边服侍的则是玉喜。

“母亲。”华锦微笑着上前见了礼,“母亲昨日休息的可好?”

罗氏拿帕子掩了掩嘴角,露出招牌式的慈爱笑容,“好,很好。锦儿呢?刚刚接手家务事,吃不吃得消?”

华锦露出孩提般纯真的笑容,使劲点了点头,“孩儿很好。母亲,孩儿正好有事情要跟母亲请示呢。”

请示?

听到这二字的罗氏只觉得心中抽搐了下。

她将杜妈妈狼狈赶出府的时候请示了吗?

她将陈妈妈接了回来请示了吗?

她将庄子上的庄头不声不响换了人又请示了吗?

罗氏差点咬碎一口银牙,却仍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这孩子,还说什么请示不请示,如今母亲是戴罪之身,即使有心,也不敢再插手我们二房的事情。”虽是谈笑风生,掩在沉香色绣如意纹通袖袄内的手却紧紧的攥着帕子,恨不得将什么捏碎。

华锦却上前一步,离得罗氏更近了一些,“母亲,那孩儿就说一件您得益的事情。”不等罗氏问过来,便紧接着道:“您屋里刚失了两个大丫鬟,孩儿就拨两个过来。”不等罗氏问是谁,又自顾自的说出来,“一个是我屋里的芝香,一个是哥哥屋里的文竹。”

芝香?文竹?

这两个她亲手安插在华琛华锦兄妹屋里的人,如今又给她送回来了?

罗氏听了这两个名字,紧紧攥着帕子的手指一紧,中指指甲便发出“咔吧”一声脆响,断裂下来。

十指连心的疼痛让罗氏的脸不自觉的抽搐了下,却依然将手掩在袖子中……

“母亲,这两个人您不满意吗?”不等罗氏说话,“可这满院子再挑不出像玉屏和玉露那样合您心意的丫鬟了。”嘴角露出似有若无的笑意,转瞬又是一副很为难的模样,“只有您屋里有一等的丫鬟,孩儿真的挑不出了。”

罗氏刚想开口说话,又有守门的小丫鬟进来禀:“二夫人,六姑娘来给您请安了,问可不可以进来?”

罗氏憋着满肚子的气,却又听华锦道:“母亲,那孩儿就让候在院子里的芝香和文竹进来了,也好服侍母亲用早膳。”说完,又对着刚刚进门的小丫鬟道:“那就让六妹妹进来吧,我正好也要到祖母那里去了。”说完,更是不给罗氏任何反驳的机会,行了一个优雅的告退礼,“孩儿告退了。”转身出了屋子。

罗氏望着那背影,竟不顾玉卿玉喜都在场,竟露出了阴狠的目光。

直到六姑娘华蕊进来,她眼中那抹狠毒还没有完全消散。

…………

华锦觉得自己今日出来的已经很早了,可是到了太夫人的朝晖院,守门的小丫鬟禀说大夫人王氏已经在屋子里了,而且还是一个人先过来的。

华锦并不意外,等通传过后就带着白桃之桃进了屋子。

先给两位长辈行了请安礼,便乖巧的立在屋子中央。

她不说话,有人自然会说。

“五丫头,刚接手二房的庶务,可还吃得消?”语含关切问话的是太夫人。

华锦只微微一笑,“祖母,内院的中馈大伯母一直都打理得很好,孙女也是大树底下好乘凉,自不必多做什么?”

太夫人呵呵的笑着,而一向不苟言笑的大夫人王氏不免也有了几分笑意:“这五姑娘早上出门的时候小嘴上一定是抹了蜜糖,让听她说话的人都要甜上几分。”说完话锋却又一转,“五姑娘也是个运气好的孩子,就算是路上遇到了什么贼人,都能自己送上门来投罪。”

太夫人的眼睛一跳,“贼人?”

华锦就知道大夫人一定会把这件事拿出来说道的,目的就是向太夫人说明有人闹上门来,与她王氏无关,与她长房无关。

真的没有那么多大树可以让人倚靠,不过是各避风雨罢了。

只是大夫人这样的气度,真的能保他们长房风调雨顺吗?

华锦不免想起昨日在街上遇到大哥哥和那女子的事情。

可此时也只能仍保持微笑看向太夫人,“祖母,其实就是孙女和哥哥去庄子上的时候遇到的要与我们同行的假佃户。他背后主使人的目的也不过是为了保住庄头的位置,而且孙女已经将这件事处理好了。”

太夫人微微颔首,露出欣慰的笑来,“居然有这样的家下人,那就禀明你大伯母,不要再留着了。”

虽知道大夫人摆明就是一副坐视不理的态度,华锦还是从袖子里拿出一份名册交给了她,“大伯母,最近我们泓浵院的下人有些增减,但是变动不大,这是最新的名册……”

“没想到五姑娘做事这般细致。”说完,还是接过了名册,“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大伯母。”不等华锦再说什么,话锋一转竟是转到了别的话题上,“快过年了,花园暖房中的花开得正好,大伯母又让人寻了两个稀有的蝴蝶品种,我们锦儿年纪轻轻的也别光想着这柴米油盐的事,倒是多和姐妹们去扑扑蝶。”话里话外,都在影射她年纪轻轻自不量力。

华锦只不动声色,上前微微一福,“谢谢大伯母关怀。”

又给太夫人行了告退礼,这才重新带着白桃和之桃离开了朝晖院。

院子里,那株合抱粗的老槐树的枝丫被风吹得“吱嘎”作响,正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之桃在身后轻声的问道:“五姑娘,您说大夫人她会站在我们这边吗?”

华锦看向那摇曳的树枝,面露再平静不过的表情,“大夫人她哪一边都不会站。”

第六十三章 召集

之桃有些不服气,“不站也罢,还有太夫人呢,太夫人一定会向着我们五姑娘和四少爷的,毕竟是血脉相连的姻亲呢。”

华锦一直很平静的脸,却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来,却没有再提这个话题,“之桃,回去把泓浵院所有的下人都召集起来。”

“召集起来?所有吗?”之桃有些不解。

“对,所有。无论是丫鬟还是仆妇,房里伺候的还是外头扫洒的。早膳后通通叫到我们二房的花厅里去。”

“是,五姑娘。奴婢这就去。”

“还有,上次我让你叫人到外头做的木板和写着人名的木牌,也一并都拿过去。”

之桃点了点头,快步去办五姑娘交待的事情。

白桃却是有些紧张起来,“五姑娘,泓浵院所有的下人,加起来也有几十人,若是……”若是你一言我一语,恐怕五姑娘也会吃不消。

感觉到了白桃的紧张,华锦露出个浅淡的微笑来,“一个,两个和几十个,又有什么差别。”

看着五姑娘那纤细娇柔的身影,散发出那么镇定自若的气势,白桃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安定下来。

…………

做为像章府这样的勋贵世家的丫鬟仆妇,除了能拿到比一般人家更高的俸禄之外,辛苦和小心谨慎便是这些拥有奴籍的下等人一生都要恪守的。

每天天不亮,这些丫鬟仆妇们就开始起身各司其职的伺候自家的主子。

经过一早上的忙碌,待到服侍各房主子去太夫人房里请了安,用了早膳,中间又不出什么差错,她们才能稍稍喘息一口。

当然,这份紧张和忙碌也是对于那些尽心尽力伺候主子的人来说。

自从二房五姑娘接手了泓浵院的庶务以来,竟是对这院里的差事好坏没有问过半句,这就给了一些喜欢投机取巧的人以可乘之机。

眼看着各屋的早膳都撤了出来,主子屋里也不会出什么大纰漏了,泓浵院此时本该空空如也的下人房里,竟回来了不少人。

一个在茶水房做事的仆妇此时就推开了门,见有几个仆妇正在聊天,便从怀里掏出了一包

瓜子扔在炕上,“外头有那些小丫鬟们忙着就行了,我们边吃边聊。”

只是,包着油纸的瓜子包刚被打开,就有个小丫鬟急急忙忙的撞门进来,“段妈妈,宋妈妈,五姑娘召集大家都去花厅呢?”

“去花厅?”那位后进来的段妈妈眉头一立,把刚抓在手里的一把瓜子往炕上一扬,“还让不让人闲着了,有那些小丫鬟还不够,偏要折腾我们这些老骨头。”

小丫鬟吓得往后退了一步,“是……是所有下人都得去。”

而被称为宋妈妈的仆妇眼睛则滴溜溜的一转,“我倒是想看看这位五姑娘能闹出什么幺蛾子。”

…………

华锦觉得今日早上的胃口格外的好,也不知道是不是那碟子翠绿的蓑衣黄瓜再配上甜甜糯糯的红豆薏仁糯米粥,她竟比平日多用了半碗。

刚撂下手里的筷子,之桃便打了帘子匆匆的进来,“五姑娘,您吩咐奴婢的事情奴婢已经办好了。”

华锦拿起帕子轻轻擦了擦唇角,“那些下人们都到了吗?”

“正在陆陆续续的往花厅里去。”

华锦微微颔首,却吩咐白桃,“上盏茶来,就泡太夫人新赏下来的庐山云雾。”

嫣然服侍华锦漱了口,白桃端上茶来。

华锦端起茶盏,掀开盖子,绿色的茶叶在天青色的汝窑茶具中绽放开来,美不胜收。

待到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慢慢品了一盏茶,这才带着白桃和之桃出了东厢房自己的院子。

刚刚走到外间明厅,就见菱香推了门进来,“五姑娘,奴婢刚刚又去看过了,下人们都已经到齐了。”见华锦只是微微点头,她又补充了一句,“大家都在担心自己的主子没人伺候呢?”

之桃一向直言,“这个时候又惦记了,偷懒的时候怎么不说。”

华锦仍是不动声色的提着裙角,跨出了门槛。

泓浵院的花厅并不像江南的那些府邸,建造的妙处就是能够把四季如画的园林景色尽收眼底。

此时华锦迈入的花厅,是连接正房耳房和后头罩房而修建出来的一座小敞厅,有的时候罗氏亦或是杜妈妈会在这里向管事妈妈们传些话。

把泓浵院所有的下人们都召集到此处,就显得这里狭窄又拥挤了。再加上好些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议论着,便更显得息壤热闹。

可当白桃打起帘子,华锦缓步走了进去,所有的议论声便戛然而止,大部分人也目含打量的看着这位小小的掌权人。

华锦走到花厅前方,由白桃服侍着脱掉披风,才缓缓坐在屋内唯一一张八仙桌旁的椅子上,湖绿色妆花素面小袄,月白绣桃花长裙,小脸不及巴掌大,看起来就是个娇娃娃。

一个娇娃娃,有什么可怕的?

有的人不免挺了挺脊背,还有人轻咳了两声,可又很快恢复了宁静。

华锦拿着帕子的手轻轻搁在桌子上,又用食指一下一下轻轻敲击着桌面,“当……当……”仿佛有节奏般的声音在安静的室内愈来愈清晰。

就这样,一下又一下,约莫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她看到有些下人们的头上已经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华锦的手指从桌面上移开,却对之桃摆了摆手。

之桃点了点头,和白桃、菱香、嫣然将准备好的那块写着人名的木板抬上桌面,又把一个质地平常的木匣放到了木板前。

这下,站在面前的一众下人全都面面相觑起来……

华锦却仍是不动声色的看着这一切,直到之桃又将一本册子递到她的手里。

华锦这才轻咳了一声,开口说话的声音清脆有力,“今日叫大家过来,无非是为了日后能更好的做事。”

说话的语速不疾不徐,目光炯炯有神环顾着众人,“我手里拿着的,是从此刻开始泓浵院所有下人以后的行事准则和奖赏规定。”不等大家议论,便翻开了册子“我来给大伙儿念念,等我念完,大家有不懂的便可以问。”

第六十四章 宣布

眼看着快要过年的这几日,城门外的官道上反而没有之前那么冷清了。

虽然不至于络绎不绝,可总有三三两两的马车和车队往返在这条冰天雪地的路上。

其中一队车马四辆黑漆平顶马车外加跟着的八个骑马随从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那统一整齐的随从着装和一色的江南织锦车帘都彰显了这不是一户普通的人家,而马车的车厢上又统一印制了“赵”字。

不管是哪个赵府的马车,这架势都是普通人家所惹不起的,所以当一行马车驶入城内,路人便纷纷避让。

当车队拐入太平巷,分坐在两辆马车中的男女主人却是一个面露喜色,一个面露忧色,呈现出完全截然的表情。

…………

此时,泓浵院的花厅内,所有的家下人都望着坐在中央不到十二岁的五姑娘。

她正在念着手里的一本册子,声音不疾不徐,倒像是潺潺的溪水声音。

只是她每念出一句话来,那些下人们的脸色就多出一份诧异来。

直到最后,她们的表情几乎是目瞪口呆的时候,华锦已经念完册子,再次环顾众人,“现在,还有什么疑问吗?如若没有,就到前面的木匣子里来取出自己的名牌。”

众人又面面相觑起来……从今往后,她们每天当值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到这个花厅来,挂上自己的名牌,直到当值结束后才能取下来?

那偷懒的时候怎么算?

有的婆子不悦道:“五姑娘,老奴是那粗鄙之人,大字不识一个,怎么找到自己的名字啊?”

华锦唇角勾起一抹浅笑,“我在名牌上也做了简单符号的标注,如果实在不认识自己的名字,可以到我这里来查对应符号。”顿了顿语气坚定不改,“符号已经很好记了,再有人说不认识,那我们今个就留在这花厅里头,学会认自己的名字。”

有些人无所谓的上前取了自己的名牌,有些人则想着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只是正想着如何投机取巧的时候,又听到五姑娘清脆的声音:“这个名牌不可以假手他人,自己当值了就挂上去,轮到自己休息了就拿下来。如果想找别人替值的,要事先打招呼。如果发现不按照这个方法做的,扣掉一天月例银子。”

仆妇们最不想听到的话恐怕就是扣银子了,只是有那么几个人除了皱眉头外还在想着:既是让那些小丫鬟替他们挂这个牌子,又让那些小丫鬟替他们把活干了,五姑娘又怎么能知道呢?

华锦最知这个院子的风气,杜妈妈在的时候领着头的欺负那些刚买进来的小丫鬟,不但多让她们干活,而且还非打责骂。

此时,他抬头望了望几位在院子里“德高望重”的仆妇,又开口道:“以后这花厅里头,每日都会有值守的丫鬟。”

有些人面露不解,在花厅里值守是做什么?伺候哪位主子的?

“我每天都会安排一个小丫鬟在这花厅值守,专门看着大家挂牌子。”

每天一个小丫鬟值守花厅,竟不是伺候主子而是伺候眼前这块木板的?

“每天还会安排几个丫鬟,不用当值,就负责在院子里到处转转。”

不用当值?

就到处转转?

那还用安排?

几个经常在后头偷懒的仆妇眼睛亮了起来。

“这几个丫鬟就负责在院子里、小厨房里、茶水房里到处看看,如果发现有不在岗位值守的就记下来,要扣掉一天的月俸银子。”

又扣银子?

那这几个负责到处转转的丫鬟手里不是有了权势,到底是谁呢?

这五姑娘也真是年轻想的单纯,给她们些好处或者威胁威胁不就得了,还能真扣了谁的月例银子?

用不着害怕。

“这几个丫鬟或者仆妇不是固定的,我会每天派人临时通知?”

临时通知?

那要怎么给好处?

给谁好处?

又去威胁谁?

“当然,有罚就有奖励。挑不出错处的丫鬟和仆妇,会得到罚下来的银子,每月还会额外得到不扣月俸银子休息的机会。”

不少人怔楞起来……

“大家快把自己的名牌领回去。”

怔楞间,思考中,不知不觉就上前去拿了自己的名牌。

“今天我念到的所有规矩,即刻起开始执行!”

听到带着几分严厉的话语,下人们不禁望过去,湖绿色妆花素面小袄,月白绣桃花长裙,小脸不及巴掌大,看着就是个娇娃娃啊!

她们怎么就搞不清楚这娇娃娃一般的五姑娘怎么这么有主意?

众人纷纷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木质名牌,怔怔的望着自己的名字,这就是自己的名字?

“我还有最后一件事情宣布。”华锦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身量虽不高,可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气度。

她缓步走入了人群中,站在一个人的身侧,“以后陈妈妈就是我们泓浵院里的管事妈妈,你们每个人都要听她的话。”

陈妈妈?

哪个陈妈妈?

被五姑娘亲自接回来的那个陈妈妈?

多年前曾经被撵到庄子上那个陈妈妈?

陈妈妈只觉得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羡慕、猜测、怀疑、嫉妒、陌生、欣喜……

可是这些,她早已经经历过太多。

她迈出一步,毫无顾忌的迎上所有人的目光,“五姑娘今天要吩咐的就这些,大家散了各自回去好好做事。”

虽然还没有完全搞清楚状况,但是也有不少丫鬟惦记着屋子的主子,便纷纷点头应了,只是刚想迈步出去,却又听到陈妈妈一声提醒,“当值的别忘了把自己的名牌挂上去。”

她们这才有些不习惯的把刚从木匣子里掏腾出来的名牌又挂了上去,纷纷告退离开了花厅。

“五姑娘,那老奴今日就带着之桃到处去巡查巡查。”

华锦露出个明媚的笑容来,“那就辛苦陈妈妈了。”

陈妈妈看着这笑容,竟有片刻的晃神,见屋里没有外人才道:“我们五姑娘竟长得越发像先前那位太夫人了。”

华锦眉头轻轻一跳,“我未曾谋面的亲祖母?”

第六十五章 意外

陈妈妈点了点头,“老奴还是在夫人未嫁过来的时候见过一面,五姑娘今日这一笑格外的像,老奴这才想起来。”

华锦微微颔首,想起自从醒来之后感受到的各种奇怪的目光,难道都是因为这位亲祖母吗?

既是想不出个所以然,华锦先按下心中的思量,带着白桃和嫣然离开了花厅。

只是刚走到院子里的青石甬道上,就有外头的小丫鬟快步向她走过来:“五姑娘,五姑娘……”

华锦转过身去,就看到个眼生的小丫鬟,气喘吁吁的禀道:“世子……世子和世子夫人来了,已经到大门口了。”

哪家的世子?

哪家的世子夫人?

华锦眉头一跳,“是二姐姐?”

那小丫鬟忙把气喘匀了,“是……是二姑奶奶,还有姑爷呢。门房上已经接了人,让奴婢来通知五姑娘一声。”

早上去朝晖院请安,没有听长辈们提起,想必也是不知道的。

这个时候来……还不曾打过招呼?

那罗氏事先知不知道呢?

华锦带着白桃快步出了院子。

又想起哥哥从宣飞那里打听来的消息:赵府曾无端消失过许多个丫鬟……

思忖间,已经出了抄手游廊,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被一众丫鬟和仆妇簇拥着先出了垂花门。

是大夫人王氏,几分不耐挂在了脸上,想必也是被这意外来客搞得措手不及。

这更证明了她的猜测,姐姐的到来是意外事件。

华锦快步上前,跨出门槛就看到一行四辆马车整整齐齐停在二门前。

有仆人正将车凳放在前面两辆马车旁。

华锦上前一步站在大夫人王氏的侧首。

“五丫头的脚程还挺快的。”

华锦屈身道谢,“是大伯母通知的及时。”

话音刚落,就看到为首的那辆马车车帘被掀开,头戴金冠,身穿靛蓝色银丝边流云纹长袍,外披石青色刻丝鹤氅的赵信从马车上跨了下来。

华锦朝他身后打量了一眼,却没有看到二姐姐。

正当她有些讶异的时候,却见赵信箭步上前对着大夫人王氏拘礼,“靖宁侯夫人,小婿赵信多有打扰了。”

可不等大夫人说什么,又跨步过来微笑着看向她,“是五妹妹啊!”

赵信的身量很高,比华锦高出一头不止,站在她的身前竟将视线挡得严严实实。

出于礼仪,华锦只能屈身行礼,“二姐夫来了。”

“咳咳……”还没起身,就听到赵信身后传来女子的轻咳声。

华锦向侧后方迈了一小步,才看到二姐姐华蕙已经下了马车,向着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华锦满含欣喜的想要迎上姐姐,可赵信高大的身躯好像一座山。

“大伯母,侄女回来了。”华蕙上前一步给王氏见礼。

华锦听着姐姐的声音,有些百感交集,快步绕过赵信,再要迎上姐姐。

可华蕙已经挽了王氏的胳膊,“大伯母,这次回来多有叨扰了,母亲特意备了两车的年节礼。”

王氏拍了拍华蕙的手,“能回来就好,还备什么节礼啊?”客套话虽是说了,却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又回头对华锦招了招手。

华锦顺势又上前一步,微笑着看向华蕙,“姐姐,你回家来了。”

“五妹妹。”华蕙客气而疏离的应了一声,眼睛却仍看着那两辆马车,“大伯母还是派人打点一下这些节礼吧。”

王氏微微颔首,“外头天冷,快去朝晖院吧,想必母亲已经在盼着了。”

“蕙儿这就过去。”说完,转身看向身后的赵信,“夫君,我们过去吧。”

赵信点了点头,却不忘叫上华锦,“五妹妹也一起去吧。”

华锦的记忆中,与这位姐夫接触的不多,只是今日这短暂的相处与听来的那些传闻,总让他觉得这位仪表堂堂的广昌伯世子,有些奇怪……

…………

鹿桐书院创立不过几月,还算不上什么有名望的书院。

只因担任山长的刘拔为前国子监祭酒,便给这座建于石林之中的书院添了些神秘的色彩。

而书院中的二十名入院弟子和两名旁听弟子,因为每日都与这位当时大儒打交道,便觉不出他有何神秘。

特别是华琛,除了佩服这位当世大儒博学多才之外,更知他喜欢研究数学。

这日如常的来到鹿桐书院,见司墨又在等他,便知一定是先生又给他留了数学题。

步履匆匆的来到刘拔那座没有一颗竹子却叫听竹小筑的院子,华琛推门走了进去。

刘拔这个人也不喜贴身服侍的人太多,华琛一路竟是连一个书童都没有看到,在书房门口停下脚步,轻轻喊了声:“先生,弟子可以进去吗?”

“进来。”醇厚的男中音,简单利落的两个字。

华琛仿佛看到先生那两撇山羊胡须在说话的时候轻轻颤动。

打起帘子,就看到坐在大案前的刘拔正低头研究着眼前的书籍。

这次是什么题?

华琛走过去,在大案前站定,“先生。”

刘拔合上手边的书籍,华琛看到封皮上写着《春秋》。

看着眼神中流露出意外的华琛,刘拔淡然的笑笑,用手捋了捋自己的两撇山羊胡。

“有没有兴趣下场?”

“啊?”

刘拔过于直接和意外的问题让华琛以为一定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先生,您说……”

刘拔又用手捋了捋自己的胡子,淡然的一字一句道:“来年的春天,会选几个书院的童生下场院试。”

待到听清楚了刘拔的话,华琛一扫刚刚懵懂的表情,露出抑制不住的笑来,“先生,您是说弟子也可以去参加吗?”话说到最后,几乎变成了狂喜,“弟子真的可以吗?”

刘拔还是第一次看到对于下场考试表现出如此迫不及待的弟子,便抬眼打量起这个不到十二岁的小小少年,“这么有把握?”

华琛这才觉得自己有些失了态,连忙如拨浪鼓般的摇了摇头,“没……没把握。”

“既然没有把握,那就回去好好准备。”刘拔的话再次在华琛耳边响起,没有先生的严厉,淡得如一缕烟。

“先生,弟子明白了。”华琛抑制住心中的喜悦,退后一步,给刘拔深深的鞠了一躬。

第六十六章 安排

华琛只是不害怕考试。

并且对于这个时代的考试带着莫大的好奇心,想去尝试一下而已。

自己没有体验过的新鲜事物,他都很有兴趣。

带着雀跃的心情离开听竹小筑,再往上课的扶云轩走去,路过尊师堂的时候,却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身姿挺拔,穿着玄色的衣袍。

“宣大哥!”华琛快步追上去,“宣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去上课。”宣飞走在身前并未放慢脚步。

华琛紧着步子走在宣飞身侧,“宣大哥,你打算在这里参加院试吗?”至今还没有弄清宣飞出身何处的华琛只好这般问道。

宣飞终于慢下步子,侧眸微微打量华琛,那一双黑眸如深潭般看不到底……

华琛望着宣飞的深眸,总觉得那里藏着很多很多的秘密。

“宣大哥……”他忍不住叫道。

宣飞没有应他,亦没有回答他刚刚的问题,反而问道:“今天心情不错?”

华琛想到自己可以下场考试,笑着点了点头。

“家中有事发生?”宣飞又追问道。

连续对他说了两句话?

这在他和宣飞之间可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华琛不禁讶然。

听宣飞这样问,不自觉的想起家中的妹妹华锦,一个人支撑起整个二房内院来,眉宇间又隐隐透出担忧,“妹妹如今接过了我们这一房的管家权,也不知……”

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宣飞已经加快了脚下的步子,一副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的模样。

华琛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只能快着步子跟上去,可又听前头的人淡然的道:“那章公子倒是应该多眷顾家里。”

华琛顿住脚步,看着那身姿异常挺拔的背影,怎么就觉得宣飞好像在暗示他什么?

…………

章府的宅子是座经年的老宅。

特别是宅中那几株百年的老树,更彰显出这座府邸的底蕴来。

进了二门,一路向北,便是太夫人的朝晖院。

这一路上,赵信忍不住对宅院中精致的假山石雕赞不绝口,“这假山石的景致真是不错,还有个洞口,像是天然形成的。”一副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贝似的模样。

走到一株合抱粗的老槐树跟前,赵信更是停下脚步,仰头看着那没有叶子的枝丫在天空中延展开来。

他这一停下脚步,王氏便不好走的太快,也只能停下脚步将就着他。

华蕙便和颜悦色的看向赵信,“夫君,我们还是快些给祖母去请安吧,免得她老人家着急。”

赵信闻听此言,微微颔首,又露出个愉悦的笑容来,“是夫君失礼了。”

可只有华锦注意到,当王氏和姐姐转身的时候,赵信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种让人发冷的阴狠来。

“赵信家中曾无端消失过好几个小丫鬟。”哥哥的话又在脑海中回荡起来。

此时,王氏也忍不住夸赞道:“二姑爷真是个好脾气的。”又跟华蕙道:“你来的正好,后头的花园暖房最近的花开得正好,又放了几种稀罕的蝴蝶进去,你几个妹妹们最爱去扑蝶了。”

华蕙点了点头,却不忘和赵信保持步调一致。

到了朝晖院,熙春早已经等在了门口,见到一行人忙迎了进去,并不通禀直接打起了东次间暖阁的门帘。

又有敛秋笑脸相迎,“太夫人正盼着呢。”

见了礼,太夫人便忙吩咐众人都坐下,只叫了华蕙坐到临窗的大炕上,并关切的问道:“最近身子可还妥当?”

姐姐嫁到赵家三年,至今没有子嗣,太夫人的话不言而喻,华蕙微微有些脸红,“孙女让祖母记挂了。”

太夫人轻叹了口气,“你母亲也是刚刚才派人来知会我,说是得了个偏方,接你来调养一段日子。”

真的是罗氏?

竟是打着为了赵家子嗣的名头?

怪不得赵家这次送了两马车的年节礼。

看来姐姐会在这里小住一段时间,不知对于她和姐姐关系的改善是不是转机?

华锦不免看向华蕙,见其已经从炕上站了起来,屈身自责的道:“蕙儿让祖母和母亲操心,是蕙儿不孝。”

太夫人轻叹口气,“二房这段日子也委实发生了不少事情。”又看向华锦,“五丫头最近刚刚接手了二房的管家权。”复又看向华蕙,“正好你母亲也能得些空闲,专心帮你调养身体。”

华锦见姐姐的神情一凝,却又是赵信先开口赞道:“五妹妹小小年纪倒是个能干的。”

太夫人听了呵呵的笑,又是满眼慈爱的看向华锦,“我们五丫头是越发的出息了。”

众人在朝晖院正房略坐了一会儿,太夫人便拍拍华蕙的手,“这一大早天不亮的就动身,一路舟车劳顿的,快些去泓浵院安置了吧。”

大夫人王氏也起身,“正好五丫头在这里,快些带着世子和世子夫人回了泓浵院。你母亲说是早就打扫出来了原来七丫头原先西厢的院子。”

真的是早有安排。

华锦只是不动声色的微微颔首,“世子,世子夫人,随妹妹一同回去吧。”

…………

这一日,华琛觉得格外的心神不宁。

书院下了课,他就改变了去打铁铺的计划,而是匆匆赶回了章府。

马车一进东角门,他就听门房上的人说起了今日广昌伯世子赵信送了满满两马车年节礼的事。

特别是听说赵信这次要在府内小住,而且还被安置在了泓浵院,不由跳下马车,不由分说快步朝内院走去。

让那个杀人狂魔和妹妹同住一院,他想着都心惊胆战。

只是刚刚进了那扇垂花门,人还没拐到抄手游廊上,就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月白色绣桃花裙子,桃花栩栩如生。

“妹妹!”华琛快步走上去。

看到那抹笑,他的心才微微落定。

华锦迎上来,“哥哥今日竟是早回来了半个时辰呢。”

“是啊……”华琛不敢说自己我的心神不宁,怕累得妹妹一起担忧,所以扯出了宣飞做幌子,“宣大哥让我近日多眷顾些家里。”

华锦面色微凝,又是那个宣飞?

上次就是他探听出广昌伯家里的事情,难道这次他竟是早就知道了赵信来他们章府?

不然怎么会对哥哥有这样的提示?

第六十七章 撞见

这个宣飞……一言一语都透着神秘。

思忖间,华锦又听哥哥问道:“姐姐她还好吗?”

收回思绪看向哥哥,“妹妹还不曾与她说上半句话,人现在在罗氏的房中。”

看着妹妹些许失落的表情,华琛心头一紧,忙转移了个话题,“妹妹,先生说让我春天的时候下场院试。”

“真的?”华锦果然转忧为喜,微微一笑露出浅浅的梨涡来。

兄妹两个一面聊着院试一面向朝晖院走去。

…………

永安巷。

宣飞从他那头黑色骏马上跳了下来。

如往昔般,他回来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洗澡更衣。

只是今日,他并没有急着传膳,而是一个人走进了书房。

紫檀木雕螭纹翘头大案上,还放着那天从铁铺上取回来的木匣。

打开那看起来不过是略微精致一些的木匣,里头赫然躺着的是一把匕首大小的精致刀具。

说它精致,全因这柄刀的刀柄是羚羊角制成的,而犀牛角的刀鞘上镶嵌这绿松石、珊瑚和琉璃。

宣飞拿起这把光芒四射的刀并抽出刀鞘,里头的刀身便折射出一道金光来,就如那关不住的春光。

宣飞用修长的手指来回摩挲着锋利的金刀,这才落坐在大案前的太师椅上,又拿出一把刻刀来在金刀上刻着花纹。

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上露出鲜有的专注神情来。

…………

广昌伯世子赵信来到章府的前三日,风平浪静。

他这三日都在外院和几位老爷喝酒论事,很少进到内院来。

而内院的泓浵院,新制度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冬天的日头总是落得很早,华锦正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喝茶,陈妈妈带着之桃打了帘子走进来。

“陈妈妈。”不等陈妈妈行礼,华锦便露出个微笑来,“这几日可是辛苦你了。”

陈妈妈和之桃依旧上前行了主仆礼,看着华锦也是藏不住的笑意,“五姑娘,老奴为姑娘效力从来不觉得辛苦。”

华锦微微颔首,不免问道:“大家都还适应新的规矩吧?”

藏不住话的之桃上前一步,“五姑娘,奴婢来跟您说。”

看着之桃那捉急的模样,华锦忍不住打趣道:“好,要是不让你说恐怕要憋坏了。”

一屋子的人忍不住笑起来。

之桃已经自顾自的开始说起来,“五姑娘,您不知道,刚开始的时候那些人对新的规矩是排斥的。”

她当然知道,新的制度就意味着改变,改变就代表要摒弃固有的。

可又不免配合着之桃问了一句:“后来呢?”

“刚开始,奴婢和陈妈妈带头挑了几个仆妇的错处,那几个仆妇虽有不满但也不好言语。后来,轮到那几个仆妇去巡视的时候,她们便也认真的去找别人的错处。”

华锦微微颔首,“她们被动的执行新的规矩,可是挨了罚又会主动的去找别人的错处。再反过来,她们为了不再别人挑出错处,也会严于要求自己。久而久之,这院子里的风气便会越来越好。”

之桃忍不住笑道:“是呢,五姑娘这新的规矩真是太神奇了。现在所有的仆妇们都自顾不暇,哪有心思再去欺负那些小丫鬟。”

“那就好。”华锦考虑得最多的也是这个问题,这个院子里,杜妈妈以前留下的恃强凌弱的风气,是该改改了。

各自做各自的活计,她自然奖罚分明。

见院子里的事情渐渐走上正轨,华锦欣然,又吩咐陈妈妈和之桃,“你们这些日子再留心些,新的规矩务必要执行下去,若是有人不服,便送出去。”

陈妈妈和之桃应了,这才转身退了出去。

华锦却又想起另一桩事情来,忙吩咐了菱香把之前跟杜娘子学刺绣的时候绣的那几方帕子拿了出来。

华锦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把帕子一一摆在了炕面上,“菱香,你在我屋里刺绣算是在行的,你说这几方帕子,哪方绣的最好?”

菱香走上前去,视线扫过那几方帕子,最后小心翼翼的拿起那方绣着一枝寒梅的,“五姑娘,奴婢觉得还是这方绣得最好,仿佛能嗅到梅花的香气。”

华锦微微颔首,“相比之下,还是这方送人要好一点。”又露出个笑容来,“想那杜娘子也是妙人一个,居然能想到让我们看着真梅学刺绣。”

菱香也笑着点点头,“杜娘子的刺绣功夫确实精湛。若是能学其一二,便能在这刺绣上头大有长进。”说完想起自家姑娘在这上头一向是不甚感兴趣的,连忙道:“五姑娘,那剩下这几方奴婢便去收起来了。”

华锦颔首,又吩咐了一旁的嫣然,“去打听打听姐姐她在何处?”

嫣然得了吩咐快步的出去,华锦这才将那一方梅花帕子收进袖子里。

很快,嫣然便转身回来,“五姑娘,广昌伯少夫人她在太夫人的院子里。”

华锦微微一笑,“嫣然,去拿我的披风,我们去太夫人的院子。说不定还能遇到放学回来的哥哥呢。”

嫣然去拿了披风,服侍华锦穿戴好。

鹅黄色锦缎披风落在华锦的肩头,衬得她的小脸赛雪一样的白净。

“以前姐姐也喜欢穿这个颜色的衣裳。”华锦掩不住的笑意,带着嫣然出了院子。

走出泓浵院,她抬头看向天空,“原来日头是被乌云遮住了,怪不得今日天黑得这么早。”

嫣然听了华锦的话,也抬起头来,“五姑娘,下雪了。”

“是啊,又下雪了。”华锦的手从白色轻裘暖手捂里拿了出来,伸手接了一朵刚刚飘下来的雪花。

洁白的雪花落在华锦小小的手掌中,渐渐融化开来。

她喃喃道:“曾经的姐姐也很喜欢雪的……”那个曾经的姐姐,什么时候能回来?

“五姑娘,下雪就要变天了,姑娘小心冻坏了身子。”

听到嫣然的提醒,华锦拐上了抄手游廊,向朝晖院走去。

拐下抄手游廊,再过一处假山石,便是太夫人的朝晖院。

天越来越暗,雪花也落得越来越密了,华锦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路过假山石,却忽听一道异常痛苦的呻.吟之声……

第六十八章 承受

华锦眉头一跳,顿住了脚步,那道声音虽夹杂着风声,可此时听起来却是异常的清晰。

女子痛苦的嘤嘤声和男子按捺不住的呻.吟声缠绕交织在一起,听得华锦触目惊心。

她这才意识到那假山石的石洞里此刻正在发生什么事情……

不管此时里面的是谁,这样的事情被她这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撞见了,传出去怎么都是一件有损闺誉的事情。

可那女子痛苦的声音,如一道魔咒般捆住了华锦想要迈开的双脚……

那道声音听起来很是稚嫩,而且明显是从人的指缝间艰难流淌出来的。

难道是被强迫的?

华锦心头一跳,脑海中猛然跳出宣飞转达给哥哥的话:赵信家中曾无端消失过好些个小丫鬟。

小丫鬟?

华锦的目光无意中扫到洞口边缘那小小的粗布棉鞋,看大小应该和身边嫣然脚上的差不多。

总不能见死不救,一时间想不得太多,华锦迈开脚下的步子……

可也刚刚往前迈了一步,手腕便被人用尽力气牢牢的抓住。

华锦眉头微蹙,回过头去,看到一双含着泪光的眼睛……她忍不住轻声叫道:“姐……”

“嘘!”华蕙一手拉着华锦,做出个噤声的手势。

华锦被姐姐牵着,面含不忍的转头又向那假山洞内望去。

而华蕙依然紧紧的抓着华锦的手腕,直到迈进了朝晖院的大门,她才放开手来。

华锦却忍不住向身后张望……

此时,一个穿着青袄的小丫鬟从那假山后头跌跌撞撞跑了出来,衣衫不整,头发凌乱,满脸红痕挂着泪珠,表情亦是痛苦不堪。

华锦看出,正是那日跑进泓浵院通知她姐姐来了的那个小丫鬟。

她一只脚没有穿鞋,走路也是一瘸一拐,对襟棉比甲的后襟上还有斑斑血渍。

华锦的手紧紧的攥在一起,指甲硌得掌心生疼也浑然不觉。

随后,赵信从那假山后走了出来,边走边整理着腰间的玉带。

整理完,他伸出手指抹了抹唇角,一副食髓知味的贪婪模样。

表面上冠冕堂皇的人原来就是如此的道貌岸然,连个禽兽都不如。

而赵信没有朝朝晖院她和姐姐这个方向看过来,向外院走去了。

这时华锦才转过身去,有些悲愤的看向华蕙,“姐姐,你明知道那败类在做什么,为什么还要阻止我,难道我们就要眼睁睁的看着……”

华蕙一改往日的清冷模样,眼中蓄着泪水意味深长的看着华锦,说话时也有几分颤抖,“我们身为女子,又能改变得了什么?”

是啊!

她差点忘记了,在这个出嫁从夫的年代,在这个女子地位低下的年代,以姐姐的身份又能改变得了什么呢?

而她,又真的能改变什么吗?

恍然间她好像明白了很多。

“姐姐,从你出嫁之后,就远离娘家,是不是因为看透了赵信的为人,不想连累娘家?”

华蕙已说不出话来,微微颔首的时候眼眶中蓄着的泪水终于溢了出来。

“姐姐,哪怕是回到家来,你也从不理我。是想断了妹妹的念想,免得以后为你伤心,还是……”她有些不敢想。

华蕙忙擦了擦眼泪,近乎恳求般的道:“锦儿,一定要离赵信远点!”

如果刚刚还只是猜测,那么看到姐姐此时的表情,华锦已经了然,“姐姐,难道赵信对妹妹有所图?”

“赵信他……他……”华蕙露出既羞愧又愤然的表情,“他在我面前从不隐瞒喜欢妹妹,还经常让我接你到广昌伯府去做客。”

华锦露出骇然的表情。

怪不得姐姐一直躲着她。

如果换做是她,也一定会想和姐姐此生两不相见吧?

姐姐此时能够出现在这里,也一定不是巧合。

原来姐姐一直以另一种方式守护着她。

而为了守护她,姐姐又得承受多少呢!

“姐姐……”华锦上前一步握住华蕙冰冷的手,想说的千言万语,最后又变成简短的二字,“姐姐。”

泪水迷离了双眼,华蕙却笑了,“快走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华锦点点头,目光看向一直在身后的嫣然。

却见她目光茫然,脸色煞白。

华锦的目光向着刚刚那小丫鬟离开的方向探去,恍然明白,“嫣然,刚刚那小丫鬟你认识?”

嫣然使劲的点点头,目光依旧茫然无措,“青提……”

那小丫鬟叫青提?

华锦黯然垂下眼眸,青提此生受到的伤害定将无法弥补。

那曾经于赵府无端消失的小丫鬟,又经历过怎样的摧残呢?

“嫣然,既然你认识青提,快去看看她需要什么帮助,如果有需要就拿着我的对牌去请个大夫。”说完掏出袖袋里随身带着的钱袋交到嫣然的手上,可低头看到她脚上那和刚刚在假石洞口一模一样的鞋子,又慌忙道:“还是不要在院子里单独走动了。”

此时的嫣然,好像才恍然中回过神来,原本有些黯淡的眼眸一下子迸发出刚刚所没有的坚毅,“五姑娘,您让奴婢去吧,奴婢会小心的。而且奴婢已经有了准备,如果遇到那个人靠近一定会大喊大叫的。”

华锦想那赵信此刻也应该出了内院,思量片刻便微微颔首,“刚刚你看到之事不要声张,免得……”

嫣然使劲点了点头,“奴婢知道了。这件事情不是青提的错,可若是说了出来,便是青提的错了。”

嫣然的话,再次让华锦觉得无比心酸。

等到嫣然拿着钱袋快步离开了,她才歉意的看向华蕙,“姐姐,是妹妹错怪你了,妹妹以为……”

“妹妹是不是觉得姐姐太懦弱了?”

华蕙无奈的看向天空,伸出手掌接住纷纷乱乱飘落下来的雪花,“我也试图反抗过,可到头来又能如何呢?”

是啊!她刚刚也想过,要不要把赵信这件事情闹出来?

赵信是广昌伯世子,可这里是百年勋贵靖宁侯家。

侯爵等级高出伯爵,可是……家中谁会为了一个小丫鬟而撕破了脸呢?

这件事真的闹了出来,青提或许和那些个无端消失的小丫鬟一样,连活都活不下去了。

可真的要逆来顺受吗?

不!

她不要!

第六十九章 明暗

华锦再次牵起华蕙的手,“姐姐,不要放弃!只要不放弃就一定会有办法的。”

华蕙冰冷的手指在华锦纤纤小手中不安的动了动,

“这次我本不想来的,只是罗氏送来伯府的信,不经意被赵信看到了。罗氏又是打着子嗣的名头,赵信拿着信闹到老太太那里,我没有办法……不过姐姐会想办法早日离开这里的。”

刚刚那种心酸竟如惊涛骇浪般在心底翻滚,“为了自己的夫君不再祸害娘家的人,姐姐竟连家都不敢回?”

华蕙的手指微微颤动了两下,紧紧握住华锦的。

华锦感受到那份不舍与无奈。

华蕙握着华锦温暖的手掌,早已经如万年寒冰的心突然化开冰山一角。

她的妹妹,她曾用尽所有来呵护的妹妹,如今真的长大了,可以温暖她的心了。

可是……除了远离,她现在还能做什么?

华蕙想要抽离自己的手,却被牢牢的握住,牵着她往前走。

那股力量,异常坚定。

她的妹妹,真的变了。

华锦却心念一转,不由问道:“姐姐,你刚刚说罗氏派人送去赵府的信,你的本意是想瞒下的,却不小心被赵信看到了,是怎么个不小心法?”

华蕙也收起思绪,仔细回想起来,“那封信是直接送到我院子里来的,打开的时候漆封也是严密的。我看过之后,让身边的丫鬟秋雨去烧掉,结果秋雨烧信的时候被赵信撞见了。”

还真是很巧!

华锦露出讥诮的笑来,“姐姐,你亲眼看见赵信撞见了秋雨烧那封信吗?”

华蕙摇摇头,突然意识到什么,“妹妹是说,我身边的秋雨……”再次摇头,“秋雨是跟我陪嫁到赵府的,不可能。”

华锦依然拉着华蕙往前走,气定神闲,“姐姐,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若是想知道真相,试一试便知道了。”就像她一样,如果不是花了银子打点,莺歌那件事怎么会由罗氏设计她和哥哥转换成她设计罗氏。

华蕙看着走在前头纤弱的身影,突然就觉得,华锦更像姐姐一些。

走到朝晖院正房门口,华锦才松开华蕙的手。

守门的丫鬟进去通禀,姐妹两人前后进入了东次间的暖阁,见太夫人和王氏正说着话。

刚上前行了礼,王氏便道:“五丫头来到正好,明晚府中要准备家宴。”

又听太夫人道:“明日过小年,又赶上广昌伯世子夫妻俩在这里,理应是该好好置办的。”

华锦浅笑看向倚在临窗大炕上的太夫人,“是啊,一转眼都到了小年了。”

“我刚刚与母亲商量了,这次还要准备祭灶君,五丫头既是个能干的,如今也管起了泓浵院,不如这次就来给大伯母帮把手。”

哪次过小年不用祭灶君?

这次是因为家里多了姐姐和赵信这个广昌伯世子,怕准备得不周全落下什么口实吧?

华锦微垂眼帘,掩住心中思量,“但凭大伯母吩咐。”

王氏微微颔首,“都知泓浵院的小厨房吃食做得最好,比太夫人这里也是不差的,五丫头不如就负责家宴的一部分菜肴吧。”

“大伯母既是这样说,那华锦恭敬不如从命。”

此时王氏的脸上才露出微微的笑意来,“那五丫头晚膳后就到大伯母房里来,随我拟出个菜单子,明日一早好让人置办了食材来。”

“好。”华锦见事情商定便行了告退礼,华蕙知她身边没有丫鬟服侍便也告退跟了出来。

只是刚退到正房的明间,就见华琛匆匆跨了门槛进来,见到华锦竟是三步并作两步的走了上来,“妹妹,今日可好?”

华锦也迎上去,“妹妹很好。哥哥呢,今日读书可还顺利?”

见到如此默契的兄妹二人,华蕙有些欣慰,又有些向往,“既是琛哥回来了,一会儿就将锦儿送回泓浵院,姐姐先走一步。”

华锦也有话和华琛单独说,便没有挽留,待到华琛入了东次间请安,她才将姐姐送出门口。

华琛请了安,兄妹二人便沿着抄手游廊往回走,还没走出朝晖院,白桃就匆匆赶了来,面上还带着隐忧,“是奴婢的错,竟让五姑娘身边没个服侍的人。”

华锦微微一笑,“是我只带了嫣然一人,又吩咐她去办事了,与你何干?只是,你怎么知道我身边没有服侍的人了?”

“是广昌伯少夫人身边的秋彤来通知奴婢的。”

姐姐总是默默的为她做着一切,华锦微微颔首,“你不必担心,哥哥也回泓浵院的。”

白桃知道自家姑娘定是和四少爷有话要说,便和华琛带的小厮秦兵默默的跟在后头。

一路上,华锦将来时路上遇到的事情简单扼要讲给华琛听。

当华琛明白赵信的所作所为之后,竟握拳狠狠的打在了抄手游廊的廊柱上,又忍不住骂道:“这个衣冠禽兽!”

等到稍稍平复了下情绪,他才又说道:“妹妹,为了不让更多的人受害,我们不能放任那个败类不管。”

华锦就知道哥哥是个热血的侠义少年,他不会像这个时代的很多人一样,视人命如草芥,哪怕这条人命只是一个小丫鬟的。

“哥哥想怎么做?”

“妹妹觉得将那赵信告上府衙如何?”

华锦摇摇头,“如果这件事情闹大了出来,恐怕于姐姐没有好处。”

华琛也似觉得不妥,“恐怕赵家乃至我们家,都不会希望这件事被声张出来。”又叹了口气,“这件事恐怕阻力重重。”

华锦点点头,“我想府衙也不会因一个小丫鬟而置办了堂堂广昌伯世子。”

“官官相护。”

华锦转念,“哥哥,既然不能过明面,那我们可以来暗的。”

暗的?

华琛眉头一挑,眼睛一亮,不由看向身边粉雕玉琢的妹妹,竟在她的脸上看到一丝促狭的笑。

华锦敛起笑意,“哥哥身边现在有秦建安,他也算是老江湖了。就算不能将赵信怎样,先给他些教训总是好的。其他的,就要从长计议了。”

华琛点点头,“妹妹说的有理,哥哥回去就安排这件事情。”一边走一边思考着要怎么好好教训下赵信这个败类。

第七十章 龌龊

章府的外院错落着几个别致的小院。

院子的主人便是家中的老爷、少爷们。

小院虽比不上内院几个大院落那边宽敞阔气,却更多了几分雅致。

这几座院落还是老侯爷章清荣在世的时候下令修葺的。

老侯爷不希望他的子孙被养出脂粉味,所以家中的少爷都是在十二岁之前便搬到了外院来。

而家中每一位老爷,后来竟也都在外院占据一隅。

二老爷章钰峰在外院的居所叫青玉堂,青玉堂旁边是一个客居小院。

此时,赵信便歪在客居小院内室的罗汉床上,翘着二郎腿儿,一副心情大好的模样。

华蕙走进客居小院,打起帘子进了内室,屏退了屋里服侍的人,一步步的走近赵信。

这个男人是他的夫君,却也是噩梦的开始。

她永远也忘不了新婚之夜那晚,和所有的女子一样,她带着紧张,怀着期许,等着他掀开盖头。

她至今还记得,大红盖头上的鸳鸯戏水是她亲手绣上去的。

她更清楚的记得,他掀开盖头时那鄙夷的眼神,看到她就像看到了什么肮脏的东西。

哪里不对呢?

他们都说广昌伯世子赵信不但仪表堂堂,更是个难得的正人君子,房里连个通房的丫鬟也不曾有过。

表面上与传说中的分毫不差,可那眼神让她不解。

所以她才在赵信甩手要离开新房的时候拉住他的手臂,想要一问究竟。

可赵信毫不留情的甩开她的手,脚踩在那块红色的盖头上,嫌恶的看着她,“我对你这种老得硌牙的女子没有兴趣,做好你的世子夫人,我们各全了彼此的面子。”

老得硌牙的女子?

她嫁他那日不过刚及笄,华蕙不解,却只看到一个无情转身的背影。

收起回忆走到床边,华蕙手里紧紧攥着帕子,满含恨意的看向赵信,“你在家里怎样我已经不闻不问了,但这里是章府,希望你能收敛一点。”

“不过是个小丫鬟,几辆银子而已。”赵信依旧翘着二郎腿,脸上甚有得意。

华蕙只觉得胸膛里有烈火在烧,让她想起三年前那一日,看到赵信身下压着那个只有九岁的小丫鬟时的悲愤心情。

她也曾反抗过,闹过,终究是势单力薄。

可她现在脑海中都是妹妹华锦那句话:姐姐,不要放弃!只要不放弃就一定会有办法的。

华蕙握紧拳头,“赵信,这里是靖宁侯家,祠堂里供奉的先祖是跟太祖爷打过天下的。你肮脏龌龊不要紧,不要辱没了我们章家。”

赵信终于收起得意的表情,懒洋洋的从床上坐了起来,穿好散落在床踏上的两只靴子,站起身来。

虽然矮了赵信一个半头,但华蕙毫不畏惧的与他对视着……

赵信却嗤笑一声,“你以为你们章家就没有肮脏龌龊的事情?”

话音刚落,抬起腿来一脚揣在华蕙的胸口上……

一个惯力让华蕙跌到在地,胸口传来闷闷的疼痛感。

她却毫无畏惧的抬头望像赵信。

赵信低头附视,目光鄙夷,“女子过了十二岁都是一具腐肉,肮脏无比!”

以往赵信说这些话的时候,华蕙都羞耻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可此刻她捂着胸口,目光坚定,“你要是敢打妹妹的主意,我与你鱼死网破!”

赵信似是没见过这样的华蕙,微微眯起眼眸打量着她,“如果我要是说,罗氏已经悄悄答应,将锦儿妹妹给我做平妻,你相不相信?”

“你……”华蕙只觉得听到赵信叫出妹妹的名字都是一种侮辱,“我死也不会答应。”

“哈哈……”赵信弯下身子,将那笑得有些扭曲的脸离得华蕙近一些,“你要是怕她委屈,还真不如自己死了让出正妻的位置。再晚点,她就过了十二岁了。”又摩挲着自己的下巴,“不过你这妹妹,真的是与你打同一胎里出来的吗,怎么瞧着格外的……”露出个淫.笑来,“嫩!”

华蕙只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理智,猛然抓起赵信的手,不由分说就重重的咬上去。

“哎呀……”赵信呼了一声痛,反手就给了华蕙一个巴掌。

“疯婆娘!”赵信看着手背上的牙印,甩了甩袖子走出屋子。

直到脚步声渐远,华蕙才咳嗽一声,嘴角溢出血来。

…………

华锦回到院子,菱香已经提了晚膳过来,笑吟吟的问道:“五姑娘,帕子送给少夫人了?”

一路上遇到那等事情,哪还有心思送帕子了。

华锦微微皱眉,要从袖袋里找出帕子交给菱香收好。

可袖口处空空的,哪还有帕子的踪影。

看着华锦紧皱的双眉,白桃上前一步,“五姑娘,有何不妥?”

华锦见屋里只有白桃和菱香两个,便道:“帕子不见了。”

白桃脸色一凝,菱香也皱紧眉头,“姑娘的帕子丢了可不是小事。”

华锦点点头,这个时代闺阁女子丢帕子确实事件大事,若是被有心的人捡到了……

她皱眉,却见白桃立即转身朝外走去,“想必是落在了路上,奴婢这就去找回来,幸好是在府中,五姑娘就安心用膳吧。”

华锦相信白桃的细致,心中微定,但愿能够找得回来。

等会儿还要去大伯母那里,她便由菱香伺候着净了手,开始用膳。

…………

因为遣了身边的秋彤去通知白桃,自己又悄悄去了外院,所以华蕙也只能一个人捂着胸口回到内院。

跨进二门,她只觉得自己的步子不知道该往哪里迈。

这件事要不要告诉祖母或者父亲?

不行,赵信不会承认的,说出来反而会成为导火索,说不定连华锦的名声都要受损。

华蕙步履蹒跚的回到泓浵院,只是一进院门,头顶上那盏灯笼忽然灭了下来,将她掩在黑暗中。

正对着她的正房门前,红灯笼正摇曳着,拉出一道长长光影。

忽然,门被推开,一个人影先是探了出来,见院子里没人,才快步的走了出来。

她的贴身丫鬟秋雨,此时从罗氏的房中走了出来?

看着秋雨朝她这边走过来,华蕙忙退到门后,耳边又响起妹妹华锦的话:姐姐,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若是想知道真相,试一试便知道了。

第七十一章 暗示

华蕙没有声张,落后一段距离悄悄跟在秋雨的身后。

秋雨出了内院果然直奔外院那客居的小院。

从小跟在她身边的贴身丫鬟,竟然与她的继母和夫婿都有勾连?

怪不得赵信能和罗氏在她背后达成某些默契。

她对仆人的宽容,她对夫家的一再忍让,她在罗氏面前百般讨好只希望她能对妹妹心存善意。

可最后都变成了笑话。

华蕙只觉得心中有些什么在一点点的坍塌……

华蕙落下泪来……委屈的泪,伤心的泪,茫然的泪。

走回泓浵院已经恍如隔世,华蕙站在院子中央,望着东厢房华锦那边亮着的灯光喃喃自语,“一定要坚强起来,这样才能保护妹妹。”

…………

华锦用过了晚膳,却不见白桃回来。

去大伯母那边晚了是失礼,华锦不敢耽搁,让菱香服侍着漱了口,穿了披风。

这时,白桃才打了帘子进来,面有焦虑,“五姑娘……”

华锦微微皱眉,“帕子没有找到?”

白桃点点头又满含歉意的看向华锦,“五姑娘,奴婢怕您耽误了去大夫人那里,所以先回来禀一声。这就再去……”

“不必了。”华锦叫住了已经转身要往外走的白桃。

“你既是沿着回来的路找过了,想必是已经被人捡了去。”

“可那帕子上绣着姑娘的闺名,若是……”

是啊,那帕子绣着一个锦字。

她晓得这其中的厉害关系。

华锦依然露出个微笑安慰白桃,“若是被人捡到了,自然会送回来的。”可若是被有心人捡走了算计她,那也只能等着见招拆招了。

白桃点了点头,却仍是有些不放心。

华锦却只是不动声色的带着菱香出了门。

长房的韫玉轩位于章府的东南侧,与华锦住的泓浵院正好在章府大宅的对角线上,路程比去太夫人那里还要远上不少。

此刻又是西北风卷着烟雪的天气,华锦便加快了脚下的步子,走到韫玉轩门前,却险些与从里面走出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大哥哥。”待到看清楚对面的人,华锦微微一福。

“是五妹妹啊,母亲正在房中等着你呢!”华琨双目含笑,还是那温润如玉的模样。

华锦却想起那日在巷口撞见他与那女子的画面,见他身边只跟着最信任的那个小厮,不由问道:“大哥哥,近日可还经常出门?”

华琨眉头一挑,看向这个以前打交道并不多的五妹妹,试探道:“五妹妹怎知我经常出门?”

华锦微微一笑,看向华琨,“五妹妹也不知,就是偶然间一问。”

偶然间?

她在提示自己什么?

她又知道了多少?

华琨看向华锦,看到的是了然一切的神情和充满善意的眼神。

华琨心头一紧又微松,语调微挑,“五妹妹倒是很关心我?”

“既是一家人哪有不关心的道理。”又目含深意的定定望着华琨,“更何况大哥哥一向是个有责任有担当的好哥哥,五妹妹就更没有不闻不问的道理。”

听到责任和担当四字,华琨的目光微闪,暗暗垂下了头,“谢谢五妹妹的褒扬,只是大哥哥还没做到妹妹说的那么好。”

华锦抖了抖白色轻裘手捂上的雪,“五妹妹相信大哥哥一定会做到的。”见过大哥哥对那女子的怜爱,看他此时有些内疚的表情,华锦便知道大哥哥不是那等游戏感情之人,只是有难言之隐罢了。

华琨点了点头,“外头天气冷,五妹妹还是快些进屋吧。”

华锦屈身一礼,“大哥哥,那妹妹就进去了。”

华琨看着那哪怕是披着厚厚披风也显得很是纤弱的背影,不禁喃喃道:“我这五妹妹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伶俐又善懂人心了?”

可华琨身边的小厮含沙却有些急了起来,“世子,您说这五姑娘是不是知道了芸姑娘的事情。”

华琨转回身来,轻叹了一口气,“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重要的不是五妹妹知不知道,而是……”他又抬头看了亮着灯光的韬玉轩正房一眼,那边已经传过来守门小丫鬟请华锦进屋的声音。

“那五姑娘不会把芸姑娘的事情告诉夫人吧?”

华琨摇了摇头,“她若是想说出去,就不会这般语重心长的暗示我了。”

含沙这才放心的点了点头,“那五姑娘还真是个好人。”

…………

进了韬玉轩正房,大夫人王氏正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喝茶,身边服侍的是她的贴身丫鬟香飞,王氏房里管事孙妈妈正禀报着明日祭灶君的一些安排。

见她进屋,王氏忙招了招手,“五丫头,快拍了肩头的雪来炕上暖和暖和。”

华锦却缓步走到炕边,对王氏毕恭毕敬的行了礼,“大伯母。”

孙妈妈是位瘦削的妇人,此时眉眼笑得弯弯的也上前跟华锦见了礼,“五姑娘真是礼数有加!”说完,亲自上前帮华锦脱了披风交到菱香的手上,“夫人正等着五姑娘您呢。”

“让大伯母久等了,大伯母可是想好了吩咐华锦做些什么?”

王氏又指了指炕沿儿,“五丫头坐下说话。”

华锦这才微微欠身,走到炕桌的另一边坐下了,目光却落在了绣着百鸟朝凤图案的四扇紫檀炕屏上。

王氏的目光也跟随过来,“这炕屏是前朝珍品,摆在你大伯母这俗物屋里到真是浪费了。”

华锦微微一笑,“百鸟朝凤,百只鸟要依附于一只凤凰,这炕屏倒真是最适合摆在韬玉轩的正房里。”

王氏眼睛一亮,不由得想到自己的境遇,夫君靖宁侯章钰山不管在外头有多少女人,在家里有多少姨娘,可这正主,只有她王俊慧一人。

想到这里,再看华锦的眼神,便有了几分笑意和从未有过的亲切。

华锦见目的达到,便微垂眼睑。

她无意依附长房,不想争取长房成为盟友,可也不想长房成为敌人的盟友,这样便好。

王氏拿了几张前几年府中过小年家宴的菜单子,和华锦商量起来。

华锦大部分的时候都会顺着王氏的意思,偶尔在无关紧要的时候才提出自己的建议,既显得恭顺又不会毫无主见。

第七十二章 冲击

这样商量下来,大夫人王氏眼中的笑意更浓了。

只是拟好了菜单之后,王氏却轻叹了一口气,“以前你大姐姐在府中的时候,这些事情都是她帮我弄的。”

又拿起匣子里收在底层的几张单子,“你看,这些以前的菜单也都是你大姐姐誊抄下来帮我收好的。”提起肃王妃的时候语气竟流露出无限的伤感。

“王妃确实很出挑。”却不由想起大姐姐华桐前阵子送得很是奇怪的年节礼。

“当年肃王选妃那可真是名动京城的一件事情。”王氏满眼都是与有荣焉的骄傲,可是很快眸子又暗了下来,“可飞上了枝头当凤凰……”似乎意识到什么,马上又转移了话题,“明日黄昏祭灶君,晚上摆家宴,午膳后也准备了节目,老爷少爷们品茶下棋摸牌,女眷们到后花园暖房扑蝶。”

难道京师那边的大姐姐出了什么状况?

大夫人王氏依旧自顾自的说着,“明日的家宴就按照这份菜单子去准备。”

华锦收回飘得有些远的思绪,“锦儿知道了。”拿起拟好的菜单子收进袖子里。

见天色已晚,便起身告辞。

跟王氏行了礼,带着菱香回到了泓浵院。

还没跨进院子,白桃就迎了出来,神色有些慌张。

华锦不动声色进了屋子,直到菱香伺候着脱了披风,她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才看向白桃,“还是没有人把帕子送回来?”

白桃紧紧皱着眉头,“五姑娘,要不奴婢再去找找?”

华锦摆手阻止了白桃,又看向放在炕桌上的菜单子……刚刚接手了泓浵院的管家权,又恰逢过小年摆家宴,要说没有人算计她,倒真是出奇了。

她要做好自己是第一步,她要防着别人算计是二步,那么第三步……华锦端起菱香刚刚奉上的茶来,红珊瑚手串撞在天青色汝窑茶盏上发出“叮当”的响声,心中有些波涛汹涌,却低头啜茶,让人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热茶流淌在体内,让华锦的心更加宁静,她看向白桃紧绷的脸,“不要去了,不出明日,一定会有人拿着帕子送上门来的。”

白桃看到自家姑娘的气定神闲,才稍稍安下心来。

华锦这边的话音刚落,嫣然就匆匆打了帘子进来,一张小脸冻得像红苹果,只是还带着抹不掉的愤怒。

青提的事情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华锦便给白桃和菱香都吩咐了事情,直到屋子里只剩下她和嫣然两个,才问道:“青提怎么样了?”

嫣然一副大人模样,重重叹了口气,“青提很害怕,一直在哭,她……她……流了血,很疼。”

“找大夫了吗?”

嫣然摇了摇头,“青提不想这件事传扬出去,还求奴婢不要告诉别人,只说慢慢就会好了。”

一个只有十岁的小姑娘,遇到这种事情是该有多害怕啊?

可她最先想的,还是自己的名节。

华锦也轻叹了口气,“人是在府中出的事情,总是要管的。既然结果改变不了,总是要尽量弥补的,明天我会去看看青提。”

嫣然黯然点了点头,“想必今晚的青提不会好过,跟那么多小丫鬟挤在一个屋里,受了伤也要忍着不能喊疼。”

华锦没有再说话,而是看向窗外纷纷落下的雪花。

屋顶、地面、树枝都被裹上了一片寒冷的冰霜,就像她此时的心情一样。

傍晚在假山石撞到的一幕不断的冲刷着她的脑海。

赵信于她来说不过是个陌生人,可这件事情都对她造成了如此强大的冲击力。

那姐姐呢?

是不是也曾经撞见过不止一次这样的事情?

那可是她的夫君啊?

华锦的目光又探向窗外,对面西厢房的灯光还亮着,好像有什么东西深深的扎进了她的心里。

…………

腊月二十三过小年最传统的风俗就是祭灶,也意味着春节已经拉开了序幕。

一大早天还没亮,章府的下人们就要开始起身劳作。

为了晚上的家宴更是得比平日里干上更多的活计。

可人们的心里都是盼着新年的,也总想着新的一年一定会更好。

而且活计做得多了,做得好了,也意味着能够得到更多打赏的机会。

此时,除却几个留在主子房里守夜的,泓浵院里的丫鬟仆妇们都来到了正房旁的那间花厅,挂上写有自己名字的木牌,也意味着一天又开始了。

陈妈妈把今日府中的一些安排讲给下人听,提醒她们今日都警醒着点,又单独留了她们二房厨房的管事婆子,才把那份菜单拿了出来,“这是今日晚宴我们泓浵院小厨房需要准备的菜肴,我看过了,一品羊肉锅是一向是拿手的,那道炸藕圆却费力些。”

厨房管事蔡妈妈接过菜单,笑吟吟的道:“我们会给五姑娘挣脸的。”

陈妈妈也笑着点点头,“五姑娘定不会亏待了大家。”

蔡妈妈想着这泓浵院如今虽然变了天,可她们的日子并没有什么改变,管事的陈妈妈是个为人和善的,而且还会给安排她们名正言顺的休息时间,脸上的笑意就更深了。

收起菜单子喜气洋洋的出了花厅。

…………

昨晚虽是下了一夜的雪,可好在风大,后半夜又转成了小雪,所以路面上的积雪并没有上一场那么厚。

每日接送华琛的马车仍是准时从西角门出去,拐出了太平巷,向鹿桐书院方向驶去。

当华琛打起车帘,向外张望的时候,小厮陈汉忍不住问道:“四少爷,书院今日不是不讲课吗,而且有好多个入院弟子都已经回家过年了。”

华琛却不以为意,他还如前世一样,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学校。

“不是还有没回家的吗,如宣大哥。”而且午间的时候他就会赶回府,寸步不离的看住那个赵信,免得他又横生枝节。

当马车拐上了那条去鹿桐书院的必经之路,眼前一匹黑色骏马上熟悉的背影让他不禁开怀一笑,喊道:“宣大哥。”

宣飞勒住缰绳,黑色骏马慢了下来,“宣大哥,昨晚下了雪,反正我们同路,宣大哥不如坐马车与小弟同去书院怎么样?”

第七十三章 成全

一直没开口说话的宣飞这时才回过头来,只淡淡开口,“今日我们不同路。”冻得微微发红的脸竟是比平日里还要俊美几分。

华琛脸上的笑意并不减,“宣大哥,你不去书院吗?”

宣飞已转回头去,看着前面的路,“不去。”

华琛哦了一声,看着宣飞的背影追问道:“宣大哥这是要回家吗?”

“算是吧。”

算是吧是什么意思?

可就在华琛以为这场巧遇后的同行要无疾而终的时候,又听已经扬起马鞭的宣飞淡淡的道:“宣某是有家不能回,章兄却是有家不愿回。”

华琛听了宣飞的话,眉间拧出了个川字,顿觉一头雾水。

他怎么就觉得这位宣大哥说话跟他前世的哲学教授似的,若想明白要靠三分懂七分猜。

可再一抬头,人已经扬了鞭子走了,只能看着他那在马背上还挺拔如松的背影。

“还是那么酷!”华琛忍不住低声赞道:“宣大哥是我见过的骑马姿势最帅的人!”

陈汉看着自家少爷那有些愣愣的表情,挠了挠头问道:“四少爷,我们还去书院吗?”

“当然不去了,掉头回府。”他总觉得宣飞的话还有一些暗示的成分,为了避免家中有事发生,他还是早些回去的更好。

…………

宣飞策马前行,直到拐上德州最热闹的西街,他才轻勒缰绳将速度放慢下来。

穿行在西街上,到了一家临街店铺的门口,他却是看也不看一眼,就勒住缰绳跳下了那匹高大的黑色骏马。

早已有店内的伙计迎了出来,宣飞便将手中缰绳递了出去,这才缓步的走进了匾额上写着文渊阁的这家店铺。

文渊阁对着店铺正门的墙上挂着一块青木匾额,匾额上书有四个绿漆大字:文房四宝。

宽阔的店面中央摆着十余张木质雕花柜台,柜台上摆放着笔墨纸砚等琳琅商品。

而在所有柜台的中心,有一架木质高脚展示台,展示台上遍铺大红色的丝绸,上头摆着一块端砚。

端砚上的图案是由一只鸳鸯和一朵莲花组成的,寓意一路连科。

宣飞路过高脚展示台,目光淡淡扫了一眼这块标示着宝墨的端砚,跟着打从进店起就迎上来的掌柜进了四面墙壁上都挂着字画的内间。

当宣飞的脚步驻足目光流连在一幅游春图上的时候,身后的掌柜才小心翼翼的问道:“公子,可是喜欢这幅画?”

看着水墨画上那关也关不住的春色,宣飞只淡淡一句,“春天还尚早。”

只是这简短的五字刚一出口,他立即又补充道:“病树前头万木春。”意思却是大相径庭。

那掌柜见宣飞如是说,便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奉了上来,“公子,这是最新的消息。”

宣飞的目光从那幅画上移开,伸手接过封着漆封的信,待到他将信封撕开拿出里面的信仔细看过之后,那张从来都是波澜不惊的脸,竟微微挑眉露出了半分似有若无的笑意。

微微上挑的唇角立即让他那张俊美无双的脸生动起来,甚至有了几分明媚。

只是这样好看的笑,却是掩在了那张信纸的背后,不曾有人窥见半分……

…………

华锦给太夫人请过安之后,并没有急着回到泓浵院,而是等在了府中洗衣房门口的那条小路上。

片刻之后,一个穿着青色小袄的小丫鬟迈着有些沉重的双腿,步履蹒跚的走了过来,她每迈出一步,稚嫩的小脸都会呈现出痛苦的表情。

倏然看到华锦和嫣然主仆二人,她的目光闪躲了片刻,最后才走上来给华锦见了礼。

“你叫青提?”华锦问道。

小丫鬟垂头应了,“奴婢青提。”

“你身上有伤,不如我叫洗衣房的管事妈妈给你放几天假,或者你想……”

青提依然垂头,却有些固执的答道:“奴婢没伤,奴婢已经不碍事了。”竟是打断了华锦的话。

“既然你是洗衣房的,那日怎么会跑进来通知我广昌伯世子和世子夫人来了?昨日又怎么会出现在朝晖院的门口?”

提到了广昌伯和昨日的事,小丫鬟顿时落下泪来,“奴婢,奴婢是给姐姐们送浆洗好的衣裳,都是正巧赶上了。”

华锦微微颔首,也知道各房主子们的衣裳不会让这些小丫鬟经手,但是那些大丫鬟和管事婆子们的衣裳,都是她们这些小丫鬟浆洗的。

“青提,昨天在你身上发生的事情,你有没有想过要怎么解决?”知道当事人的想法,再决定怎么帮助她,这是很有必要的。

可华锦没有想到的是,青提竟“扑通”一声跪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小丫鬟终于抬起泪光闪烁的双眸看向华锦,“五姑娘,求求您了,不要再提这件事情了。”又磕了个响头,“奴婢只想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求五姑娘成全。”

华锦不忍,“地上凉,你身体又不舒坦,快起来!”

“求五姑娘成全!”

嫣然上前挽起青提的胳膊,一把将她拉了起来,“你想怎么样五姑娘自会答应你替你做主的。”

青提站了起来,用袖口擦了擦眼泪,又给华锦行了一礼,“谢谢五姑娘。”说完,竟是有些惊恐的转身跑开了。

“青提……”嫣然从身后叫道。

华锦却摆手阻止了嫣然,“也许她真的是不知所措。”

嫣然点了点头,眼中却仍有几分不甘,“若是奴婢,一定不会就这么轻易的放过那个狗畜。”

是啊!不能这么轻易的放过赵信。

华锦带着嫣然回泓浵院,却在离二门不远的地方遇到了哥哥。

见华琛快步迎上来,华锦不免问道:“哥哥不是去了书院,怎又折返回来了?”

“我在路上遇到了宣大哥,连他都不去书院了,我也不去。”

华锦先是点了点头,又无奈的摇了摇头,“哥哥既是回来了,就不要惦记书院的事了,也不要惦记你那个宣大哥了,好好的放个假吧。”

华琛点了点头,又挑了挑眉,“哥哥就在家里好好的招待招待赵信这个斯文败类。”

华锦被华琛那副促狭的模样逗得笑了,一扫刚刚见青提时的阴郁,又低声在哥哥耳边嘱咐了几句。

第七十四章 嘲讽

整个上午的章府,还是风平浪静的。

各房的主子也都是在各自的屋子用了午膳。

午膳后,华锦带着陈妈妈和之桃来到了泓浵院的小厨房。

厨房内,管事的蔡妈妈正指挥着厨娘和粗使的婆子准备晚上的家宴。

看到华锦进来,不管是择菜的还是切菜的全部停下手里的活计,“五姑娘……”下人们一叠声的上前问好行礼。

华锦微微颔首,“过小年就意味着春节也拉开了序幕,这段时间大家辛苦一些。等到了年后,我会安排相应的休息时间给大家。”

众人纷纷看向华锦,穿着葱绿底缠枝宝瓶妆花褙子,披着云锦累珠披风的五姑娘,看起来明明就是个粉雕玉琢的娇娃娃,怎么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总是那么有气度。

华锦却看向案板上的一根莲藕,被厨娘刚刚切下一刀还连着丝,她不禁上前一步,拿起白白胖胖的莲藕。

两段莲藕被拿在两只手里,丝便被拉得更长,真是藕断丝连。

华锦莞尔,“这个季节弄到莲藕不容易,这道炸藕圆一定要做好了。”

蔡妈妈上前一步,“五姑娘,您放心吧!”

华锦微微颔首,这才带着陈妈妈和之桃出了厨房。

走到院子里,正巧遇到华薇带着贴身丫鬟花容走出屋子。

穿着桃红色褙子,披着翠纹织锦羽缎斗篷的华薇就像那年画上走下来的娃娃那般可爱。

她走到华锦身边,“五姐姐,要不要一同去扑蝶?”说完,还转身拿过花容手里的捕网,做了一个扑捉的动作,“妹妹最喜欢看着蝴蝶落网挣扎的那一刻。”笑容更深了些,“因为只有那一刻蝴蝶的翅膀才煽动得更快,看着更漂亮。”

华锦看着眼前的人,只微微一笑,“七妹妹先去,五姐姐今日也一定会去蝶园的。”

“七妹妹知道五姐姐还要理家,不过五姐姐也是小小的年纪,还是不要太操劳了。”说完,又将捕网递给花容,“五姐姐忙完了就去暖房,七妹妹会给五姐姐留一只最漂亮的蝴蝶。”说到最后蝴蝶二字的时候加重了语气,提高了调子。

仿佛蝴蝶天生就是她的网中之物。

原来人却是不是靠外表判断的,七妹妹也只是长得像年画娃娃而已。

华锦仿佛没有听到华薇那变了调子的二字,就连脸上的笑容也保持着,客气的回道:“那就谢谢七妹妹了。”

“五姐姐不必客气,七妹妹先行一步。”华薇福了福身子,环佩叮当,起身后便带着丫鬟花园往后花园走去。

华锦看着那小小的背影,不由轻轻皱了皱眉。

“五姑娘,这七姑娘……”陈妈妈也紧紧的皱着眉头。

之桃则气氛的说道:“依奴婢看,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这罗氏生女定好不到哪里去。”

华锦正想说话,就看到姐姐的贴身丫鬟秋雨在东张西望了一阵之后总算快步朝她走了过来。

该出场的人是一定会出场的,粉墨登场一般。

“五姑娘。”秋雨上前行了礼,一副很是恭谨的模样。

她再次环顾一周,见四下无人,便从衣袖里掏出个信封交到华锦手里,手上微微颤抖着好像很紧张似的。

华锦莞尔,不得不佩服罗氏的人都很能演。

她抬眸看向秋雨,很是配合的问道:“秋雨,这是什么?”

秋雨很是神秘的道:“五姑娘,奴婢刚才去给少夫人提午膳,看见个穿青袄的小丫鬟鬼鬼祟祟的朝泓浵院里头张望。奴婢刚想喝问她,那青袄小丫鬟放下手里的信就跑开了,奴婢竟是追也追不上。”

华锦不禁叹道:“那小丫鬟跑得到快。”又挑眉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奴婢就捡起了信,见上面有五姑娘的名字,所以悄悄藏进了袖子里。”

“有我的名字?”华锦露出惊讶的表情,“怎么会有我的名字?”

“五姑娘看看就知道了,这件事奴婢不会对任何人说的。”一副会保护这个秘密的样子。

华锦追问道:“包括姐姐?”

秋雨眨了眨眼,“包括少夫人。”

这么轻易就抛却了自己的主子?

华锦露出个笑来,“那可真难为秋雨姑娘了。”在这个时代若是和外头的男子私通信件,可真不是小事。

“五姑娘,何谈为难呢,奴婢是从章府出去的,愿意为姑娘效力。”

华锦微笑着颔首。

秋雨屈身行礼,“那奴婢就告退了。”

华锦手中捏着那封信转身回了屋子。

西厢的窗户里,看到这一幕的华蕙咬了咬唇,紧紧的攥着手中的帕子,目光坚定似是决定了什么事情。

西厢的另一扇窗下,六姑娘华蕊一直看着华锦的背影消失,略略思索之后便微微垂下眼睑,掩盖住了所有的情绪。

正房临窗的大炕上,罗氏的目光从窗户外头的人景物落回到面前的炕桌上,刚刚揭开盖子的茶盏冒出袅袅热气,她得意一笑。

华锦回到屋子就独自去了书房,拆开那封信展开里头的信纸,看到上面写得洋洋洒洒的几行字:

若想拿回帕子,酉初后花园暖房见。

不要声张,不然丢了脸面的人肯定是你。

不要害怕,只要听话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

乖!

看完这样一封信,那字里行间透露出的威胁和哄骗,就算华锦是个再冷静的人,也免不了将那信纸团了紧紧攥在手里。

可只片刻功夫,她就将那封信重新展开,叠好再放进信封里,又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来。

…………

因为老侯爷的三年也只是刚刚过,太夫人对于小年的家宴并不想太过隆重。

所以大夫人王氏也没有按照前些年的旧例,请了戏班子来府上唱堂会。

太夫人最喜欢的消遣节目除了听戏便是打麻雀。

此时,朝晖院正房东次间的暖阁里,靖宁侯章钰山,二老爷章钰峰,三夫人柳氏,正围坐在地上放着的紫檀雕花八仙桌上,陪着太夫人打麻雀。

外头的明厅,华琛正看着三老爷章钰洪和华琨下棋。

见赵信走了过来,他强忍住揍他一拳的冲动,问道:“世子,我们也来下一局如何?”

第七十五章 花团

赵信的目光朝门口探去,刚想摇头拒绝却又听身边的小家伙道:“世子,晚膳还有好几个时辰呢,我们大男人总不能去花园暖房扑蝶吧。”

听到花园暖房,赵信的眉头抑制不住的向上挑了挑。

又垂眸看了一眼比自己矮了一头却自称大男人的华琛,露出有些轻蔑的笑来,“既然你说你是大男人,那可别说本世子不让着你。”

华琛坦然一笑,“围棋还是象棋?世子你随便挑。”

“当然是围棋高雅一些。”

华琛点点头,吩咐屋里伺候的丫鬟伺候棋局。

待到丫鬟们在棋桌上摆好了棋盘,华琛便与赵信对坐两侧。

因为知道在这个时代下棋的规则还是执白先行,所以毫不犹豫的坐在了装着白色棋子的这一边。

他是白,赵信是黑。

小叶紫檀棋盒里,玛瑙做的云子质地细腻如玉,色泽晶莹柔和,华琛伸手拿出一颗棋子落在棋盘最中心的天元上。

这只是第一步占位棋,但是他相信白一定可以战胜黑。

赵信也取了一颗黑子,毫不犹豫的落棋。

…………

华锦派了菱香去长房王氏那边,交待一下她们二房负责事务的进展,自己则带着白桃和之桃去了后头花园的暖房。

姐妹们都在,她虽不喜欢扑蝶,却也不想在这个家中孤立自己。

花园在整个章府最东侧,长房韬玉轩东侧的那条小路是入口和必经之路。

与家中的青石甬路不同,这条路上遍铺了鹅卵石,微微凸起的石子踩上去会有微微硌人的感觉,但是来回走上一趟,身心却又说不出的舒畅。

华锦拐上这条鹅卵石小路,就看到三房的四姐姐华彩在路上徘徊着,脚底还来来回回的在石子上摩挲。

她的身边只带着贴身的丫鬟紫莲,看到华锦出现,表情虽是有那么一点尴尬,可很快就露出爽朗的笑来。

“四姐姐。”华锦微微一笑走上前去,“五妹妹以为只有自己是对扑蝶不是那么热衷的。”又加深了笑容,“没想到还有一个宁愿在这里踩石子也不去做那风雅之事的。”

华彩看着华锦那灿烂的笑容,虽是打趣却很真挚的话语,早已抛却了尴尬,更不觉忘记了柳氏对她们悄悄交待的:不要与二房的兄妹走得太近,以免惹上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华彩觉得眼前这个妹妹在生了一场病之后讨人喜欢了,便上前一步拉住华锦的手,“五妹妹这是在取笑我吗?”

勋贵世家向来是嫡庶分明,可华锦喜欢四姐姐爽朗的性子,此时也回握住她手,“哪里就有取笑了,妹妹不是也在这里踩石子吗?”更何况这双握着她的手和七姑娘华薇的感觉完全不同。

华彩是三房姜姨娘生女,姜姨娘是罪臣之女文官之后,被贬为奴之后被卖章府为奴,后来被太夫人赏给了三老爷做妾室。

听说姜姨娘琴棋书画无所不会,眼前的华彩也是家中姑娘最喜欢读书的一位,华锦与她也算是志趣相投了。

“五妹妹,外头天气冷,你还是快些去暖房吧。不过不要对三姐姐说在这里遇到了我。”

“那四姐姐呢?”

华彩有些憨娇的笑了,“继续在这里踩一会儿石子。”

“那我陪四姐姐踩石子。”她对这个时代名门闺秀扑蝶这种游戏也实在是提不起兴趣来的。

华彩却也不推迟,“那好啊!”

两位姑娘都戴好暖手捂,在这条石子小路上漫步着。

因为这里是花园入口处,所以种了很多的树,现在虽然已经没有了茂密的叶子,不够树种的很密实,遮挡了大部分的风,却也是不冷。

华锦和华彩聊了很多书籍,华彩还答应借给华锦几本有趣的书。

两人不知不觉竟在这条小路上来回走了一个时辰,就连最初踩在小石子上有些硌脚的感觉,都变成了恰到好处的舒适。

华锦抬头看了看天色,“四姐姐,此时去暖房时辰刚刚好。”

华彩露出狡黠一笑,“不会显得失礼又不会待得很久。”

达成默契,两位姑娘便带着贴身丫鬟往花园深处走去。

为了摄取冬日那点极其珍贵的阳光,章府的暖房设在了花园的最东侧。

华锦和华彩一路向东,还没看见暖房就听见了里头的欢声笑语。

待到穿过梅林,眼前一片开阔,便看到用半透明的玻璃纸围成的暖房,和里面影影绰绰的花团锦簇。

玻璃纸在这个时代还是极其珍贵的物品,更何况这能容得下府中十几位女眷扑蝶的花暖房还是用了双层的玻璃纸。

花暖房门前有三级台阶,全因暖房是挑高而建,地面里埋着暖炉,到有些像现代的地热。

“四姐姐,请!”

“五妹妹不必客气!”

华彩再次拉住了华锦,两个人一同迈上了台阶。

已经有伺候的丫鬟推开了花暖房的门,缭绕的香气扑面而来。

娇艳的花朵在这隆冬时节绽放,穿得比花还要娇艳的姑娘们手中给各执了扑网,在花丛从嬉笑打闹。

华锦透过玻璃纸看着外面冬日的萧条,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

“五姐姐。”花丛中刚刚网进一只斑蝶的华薇扬起手中的战利品,“五姐姐快过来扑蝶啊!”

华薇和华彩对视了一眼,向花丛中走去。

花暖房的仆妇们整日伺候这些娇贵品种的花卉也不容易,扑蝶还不如好好欣赏这些花。

三姑娘华霏也笑着让道:“两位妹妹快些过来吧。”

六姑娘华蕊一向最喜欢躲在角落里,此时也不例外。

这花暖房中最雀跃的自然是年纪最小的两位姑娘华薇和华汀。

“四姐姐和五姐姐快过来啊!”小八华汀跳着脚叫道,还没长出女孩模样的她肉嘟嘟的,很是可爱。

华彩莞尔一笑,“姐姐来了。”走到华汀身边拉住她的手。

华锦却是看了看四周,“大伯母和三婶婶没有过来吗?”

华霏回道:“大伯母来看了一眼就回去准备祭灶君的事情了。母亲在朝晖院陪祖母打麻雀。”

三姑娘华霏看了一眼华锦身后,“世子夫人怎么没有来?”

“姐姐说今日身体不太舒服,怕是到晚上家宴的时候才会去朝晖院。”华锦想起早上去姐姐房中,却被秋彤拦了下来连人都没见到,心中竟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第七十六章 锦簇

赵信看着眼前的棋局,紧紧的皱起了眉头。

他本以为可很快解决华琛这个自不量力的小少年,可棋都是自己一步一步下出来的,自己竟然陷入了困局。

眼看着外头的天色就要暗下来,赵信更是如坐针毡一般。

此时,就连三老爷章钰洪和世子华琨也已经结束了他们的棋局,坐过来只看着他们对弈。

赵信的眼睛不时透过明厅的窗子看着外头的天色,不时又低头看看眼前难解的棋局。

额头上已经急得冒出了细密的汗珠,赵信干脆把心一横,被人取笑就被人取笑,他索性走了两步自杀式的败棋。

眼看着黑子输得溃不成军,三老爷章钰洪调侃道:“赵世子,你这不是在让着小四吧?”谁都能看出来,赵信这样没耐心的走法,无异于在认输。

赵信却不以为意,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长袍,“你们可以继续,我要去一趟净房。”

待到赵信出了明厅,三老爷章钰洪才又调侃了一句,“原来是尿憋的。”可他很快就把目光落在华琛的身上打量着,“你这小子,棋艺什么时候变的这么精进的,和你三叔我切磋切磋怎么样?”

此时的华琛也站了起来,对着三老爷章钰洪呵呵的笑道:“三叔,侄子我也急啊。不如再让大哥哥陪三叔您下一局。”说完,竟也一溜烟的跑了。

三老爷看着华琛快步离开的背影,忍不住喝了一句:“嘿……这小子!”

…………

华蕙一直倚在临窗的大炕上,看着外头的天色渐渐的暗下来。

秋彤悄悄走过来,低声叫道:“少夫人……”

“什么时辰了?”

“回少夫人,还有半个时辰就到酉初了。”

华蕙点点头,从炕上坐了起来,“去把我那件红色云锦刻丝的斗篷拿出来。”

秋彤得了吩咐快步入了内间,华蕙却拉开炕桌下的抽屉,将刚刚准备好的一把带鞘匕首悄悄的藏进了袖子里。

待到秋彤拿了披风出来,华蕙已经自己穿好了鞋子,又吩咐道:“再把那支赤金镶红宝石蝴蝶花簪找出来。”

秋彤再次转身入了内间,华蕙又拉开炕桌下的另外一个抽屉,拿出用红色丝绸裹着的赤金镶红宝石蝴蝶花簪,抬手插在了发髻上。

秋彤在带过来的三层妆龛里仔仔细细找了三遍,却怎么都找不到那只赤金镶红宝石蝴蝶花簪,待她出去禀明,却见外头的暖阁里已经没有了少夫人的身影。

“少夫人。”秋彤一直就觉得今日少夫人的情绪有些不对,此时便急急的追了出去……

…………

此时已近酉初时分,祭灶仪式就要开始。

因这是时代男人是不进厨房的,所以大夫人王氏便带着孙妈妈去了公中的大厨房。

此时大厨房正对灶龛的位置已经摆好了供桌,供桌中央一个青铜小鼎两侧的烛台上燃着大红蜡烛。

供桌上还摆着几样贡品,其中一样便是饴糖。

见大夫人王氏来到厨房,所有的仆妇们都停下手里的活计,恭恭敬敬的给大夫人请了安。

而王氏则摆了摆手,“你们继续做事就好,可千万不要耽误了一会儿的家宴。祭灶的事情有孙妈妈。”

众仆妇一叠声的应了,可大厨房管事的应妈妈却不能不笑脸上前来,“大夫人,时辰差不多了,奴婢帮您点香吧?”

王氏点了点头,孙妈妈便扶了王氏来到了贴着灶王爷神像的灶壁神龛前,而应妈妈则点了香送到王氏的手中。

简单的祭拜仪式,王氏虽是中规中矩的上香,可心里不免想着家宴结束后,又要忙着过年各项事宜,这阵子还真是清闲不笑来。

她不免又对着灶王爷默默祈祷:灶王爷,多多保佑家里风调雨顺。

竟一时忘记了灶王爷只是负责管理各家灶火的督善之神,又保佑着:还有我那唯一的儿子华琨,能够寻得一门好亲事,将来顺顺利利继承爵位。

这才放下心来带着孙妈妈离开了公中大厨房,往太夫人的朝晖院那边赶。

…………

花暖房中嬉笑打闹声不绝于耳。

章家的姑娘们因遗传基因的缘故,本就都生着姣好的容貌,再加上今日家宴也都是盛装打扮,竟让人觉得人比花娇。

此时,朝晖院那边派了仆妇来请人,说是王氏马上就祭完灶神了,也请各位姑娘们早些回去。

三姑娘华霏是这里头最年长的,特别是看着七姑娘华薇和八姑娘华汀那意犹未尽的模样,不免劝道:“今日还有家宴,若是没有玩尽兴,众姐妹们明日再来就是了。”

小八华汀却撅起了小嘴,更显得脸上肉嘟嘟的,“可今日难得众位姐姐也在吗?”

四姑娘华彩也帮着哄劝,“好了好了,明日你这些姐姐们也都在,二姐姐若是身子好了也能过来,不是更加热闹。”说完不由分说的扯住了华汀的手,“走吧!”

听见有人提起姐姐,华锦的眼中不免有划过了一抹隐忧之色,可是很快就被她掩盖下去。

因花暖房里头热,姑娘们都是脱了披风的,所以此时跟过来的贴身丫鬟们忙伺候自家的主子们重新穿好,省得出去以后着凉。

白桃走到华锦身边,将披风搭在她的肩头,系好带子后又将轻裘的暖手捂帮她戴好。

华锦便随着一众姐妹出了这间香气萦绕的花暖房。

…………

赵信只在净房门口晃了一圈,就悄悄的溜出了朝晖院,一扫刚刚下棋郁闷之气的他连心情都雀跃了起来,来到韬玉轩的一路上还哼起了小曲。

韬玉轩东侧有一扇直接通往后花园的小门,平日去园子里很是方便,不过冬日里却是关得严严实实的。

赵信轻车熟路的摸到了这扇小门的门口,推开门悄悄躲进了韬玉轩的院子里。

他刚刚藏好,就隔着门听到花园那头传来了女眷们的声音。

仿佛能嗅到这些姑娘们身上的香气一般,赵信竟深深的吸着周遭的空气,脸上露出了极其贪婪的神色。

听着一连串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赵信又把耳朵贴在了门上,听着姑娘们如雀灵般的声音。

第七十七章 暗涌

几位姑娘走在一起议论着刚刚在花暖房谁扑的蝴蝶最漂亮。

赵信皱着眉头仔细的辩认着,没有听见他想听到的声音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

忽然,一道极其清脆悦耳的声音异常清晰的传了过来,赵信竖了竖耳朵。

“五姐姐,你是不是和我们一同回朝晖院啊?”说话的是华薇,这道声音让他愉悦,这道声音提到的人更让他愉悦,赵信挑了挑眉,满含期待的把耳朵紧紧贴在门缝边。

华锦看向走在身侧的华薇,微微颔首,“七妹妹和姐妹们先回朝晖院,我要回去看看那边的厨房准备得怎么样了,还有……”她顿了顿,“看看二姐姐的身体可好了。”

听到这期盼已久的声音,赵信条件反射般的打了个激灵,脸上也荡漾出一丝淫.邪的笑来,口中喃喃着,“五妹妹……五妹妹……”

待到这一行人走过去,他才悄悄的推开小门,看着渐行渐远的背影,感觉自己的心都飞了起来。

却是没有发现,不远处一个隐蔽的角落里,有个人盯着他的眼神,除了滔天的恨意,竟还有杀意。

赵信走上鹅卵石小路,也丝毫感觉不到地上的石子有什么硌脚的感觉,他正欲快步往花园深处的暖房走去,却听到了此时最不愿听到的声音。

“世子。”华琛从后头追上来,“这不是通往花园的路吗?世子怎么来了这里?”

赵信皱起眉头,眼中闪过一抹厌恶的情绪,紧紧的攥起了拳头,可转过头去的时候还是勉强露出一丝笑意,“四弟说这里是通往花园的路?”又叹了口气,“怎的就不知不觉走到了这里?”

华琛若无其事的笑笑,像是突然来了兴致似的,“世子,既然都走到了这里,晚膳也还没有开始,我们也去花暖房里赏赏花捉捉蝶怎么样?”

赵信眉头一跳,看向华琛的眼神不自觉的就露出几分恶毒,却不得不硬生生的压了下去,哄劝道:“四弟,你刚刚还说自己已经是大男人了,怎么能做姑娘家的事呢。”

华琛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了头,低声嘀咕道:“反正姐姐和妹妹们也都回去了,现在里头没人,看看也是无妨的。”

赵信听华琛如此说,一股火是怎么压都压不下了,心想着不如把这个要坏事的小子一拳揍晕扔在树丛里。

可他刚要举起紧握的拳头,就看华琛突然一顿足,大声嚷嚷起来,“哎呀,我今日答应妹妹给她带的一本书竟是放在了外院忘记了带进来。”

赵信闻听此言,泄了手上的力道,压住身上的暴戾之气,“小四,你可是君子。君子那可是要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华琛听了赵信的话不住的点头,“世子,我这就去外院取书了。”又不放心的看了赵信一眼,“世子能找到回朝晖院的路吧?”

赵信摆了摆手,“放心去吧。”

华琛这才转身快步的走了。

躲在角落里看着这一切的人,不觉松了口气,看着赵信箭步如飞的走向花园深处。

此时,花暖房中竟是连一个仆妇的影子都没有了。

她们也是很难遇到这样的好事,只在府中姑娘们扑蝶之后短暂的消失那么两刻钟,每个人便能拿到相当于两个月月俸银子的赏钱。

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赵信终于急不可耐的走到花暖房门口,见绝对不会再有不该出现的人,他便迈上台阶推开花暖房的门。

一阵香气扑面而来,赵信贪婪的吸了一口,仔细嗅了嗅,总觉得花香中还夹杂着什么怪味。

还以为是花肥施得多了,赵信不以为意的虚掩上花暖房的门,顺手就折了一枝正待开放的花苞。

将花苞放在鼻端嗅了嗅,自言自语道:“小娇娇,我特意选了个这么有情调的地方,你一定会喜欢的。”又露出个淫.贱的笑来,“放心,我一定会温柔的。”

一只凤裳蝶飞了过来,落在赵信手中的花苞上,他眼中马上露出阴狠神色,一掌拍在蝴蝶上。

那只漂亮的蝴蝶再没有机会振翅,从赵信掌中飘落在花暖房的地面上。

…………

华锦在韬玉轩的门口和众姐妹们告了别,“我先回去一趟,晚上开宴的时候再回来。”说完,便带着白桃和之桃往另一个方向走。

华薇却在身后嘱咐道:“五姐姐,天色马上就暗了,小心别走错了路!快去快回,妹妹等着你。”

她身侧华霏不忘打趣一句:“这七妹妹眼中好像只有她五姐姐呢!”

华薇却拿帕子掩了掩嘴,却遮挡不住她雀儿一般清脆的咯咯笑声,又拿开帕子道:“谁让五姐姐平时对我最好呢?”

华锦听华薇这般说,脸上不由露出一抹讥诮的笑来,却没有停住脚下的步子。

有人有这么强烈的表演欲望,她有什么办法呢?

等到和众姐姐妹们离得远了,华锦打量了一眼四周,这才停下脚步,转过身去。

看到白桃那略有些紧张的神情,华锦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不会有事的。”又折回原路再次向花园深处的花暖房走去。

…………

华锦走后,余下的三姑娘华霏、四姑娘华彩、六姑娘华蕊、七姑娘华薇和八姑娘华汀一路也是笑语不断。

眼看着马上就走到了朝晖院,华薇的贴身丫鬟玉容却是叫了起来,“哎呀……七姑娘,您耳朵上的猩猩红宝石耳坠怎的少了一只。”

闻听此言,几位姑娘不约而同都看向华薇,只见她小脸一皱,抬手摸向自己的耳垂,发现右边的耳坠子不见了,露出惊慌的神色来,“这可怎么办?是母亲送给我的生辰礼物,万万丢不得的。”

花容也是一脸的慌张,“是啊,七姑娘,是丢不得的,奴婢这就回去给您找。”

华薇点点头,却又摇摇头,“这么大的地方,你一个人回去怎么找得到,我与你一同去。”

刚要迈开脚下的步子,想起什么似的又顿住,转身说道:“姐妹们先回去吧,华薇去寻了耳坠子,很快就回去朝晖院。”一着急竟是连声音都有些发颤了。

第七十八章 下场

三姑娘华霏却是拦了华薇,“你们两个找也不免吃力,现在离开宴还有一段时间,天也没完全黑下来,不如我们大家一起找找。”

华彩侧目打量了华薇一眼,嘴角掀起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又看向华霏,“三姐姐,我带着丫鬟留下陪七妹妹找耳坠子,你带着八妹妹先回去。再找几个得闲的丫鬟仆妇过来帮忙。”

华霏微微思索,想起华汀年纪小又爱生病,若是感染了风寒,母亲定是要责备一番的。母亲那夸张的性子搞不好要闹得整个三房清风苑都不得安生。

听华彩这么一说,她倒觉得这是个好办法,所以点了点头,“我先带着八妹妹回去,身边只跟着一个丫鬟便好了,剩下的都留下跟着七妹妹寻耳坠子。”

华薇有些不好意思道:“这怎么好麻烦各位姐姐呢。”

一向没有存在感的华蕊,这时却突然道:“不麻烦,不麻烦的。”又连忙吩咐自己的贴身丫鬟连翘,“快些低头找啊!”

“那妹妹就先谢谢各位姐姐了。”又指了指花园里头,“我感觉是在那边掉的。”不经意间露出一丝得意的笑。

又带着众人往花暖房的方向走去。

…………

赵信不知道此刻该怎么形容他焦急等待的心情。

按捺不住那颗仿佛要从胸膛里跳出来的心,也控制不住浑身上下翻滚起来的血液。

“怎么还不来?”赵信只能来回的踱着步子,自言自语。

身上那件暗红色刻丝鹤氅早就被他脱下来铺在了地上,可还是觉得热。

想着待会儿那鹤氅上头会躺着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儿,他鼻子一热竟流出了鼻血。

从怀中掏出帕子擦了擦鼻血,再一抬头就迷迷糊糊看见有一抹艳丽的色彩朝着花暖房这边靠近。

虽然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就连身姿也是影影绰绰的,可赵信早就打听好了,华锦今日是穿着一件红色的斗篷的。

所以此时忍不住大喜,“我的小心肝儿,终于来了!”

华蕙一步一步走近花暖房,每踏出一步,她心中的恨意就更浓一些,哪怕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是杀人,她也更加坚定。

眼看着就靠近花暖房,华蕙掩在袖子里的手悄悄摸出了袖袋里的那把带鞘匕首。

这把匕首一会儿就要刺入赵信的心脏。

那个人渣,简直就是死有余辜。

既然老天不肯收拾他,就让她来解决,就让她来承担。

总之她发过誓,不惜任何代价也要保护好妹妹。

刀鞘掉在地面上,露出明晃晃的刀来,只是那慑人的寒芒被她掩在了袖子中。

华蕙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往前迈出一步。

突然,手腕被人大力的握住,那人顺势掐住了她的虎口……华蕙只觉手上一痛,匕首应声落地,她暗叫不好。

可人还没转回身去,又被拽得被动的退了好几步。

整个人踉踉跄跄的只觉得离得花暖房越来越远,华蕙绝望起来,再也抑制不住高声叫起来,“放开我!”

…………

赵信听到外面的动静,又眼看着那道红色的身影好像离得远了一些。

珍宝马上就唾手可得,此时可不能出了什么乱子。

赵信顾不得那么多,抬脚就往外走。

可刚刚迈出了一步,一股马粪的味道熏得他直想骂娘。

而且这股味道好像是从头上传下来的,赵信不解的抬起头来……可还没来得及抬起头来,黑压压的东西带着熏天的臭气,稀里哗啦都浇在了赵信的头上。

被冷不防的砸中,吓得一激灵的他险些摔倒在地,气急败坏的骂道:“是他妈的哪个孙子算计我!”

这一开口,竟有一坨软乎乎的东西顺着脸颊淌进了他的嘴里。

马粪合着马尿的臭腥味呛得赵信胃里翻江倒海,“呸呸呸……”他连忙吐了吐口中的污秽之物,也顾不得再掏帕子里,忙用袖子在脸上胡乱抹了一通。

这才恨恨的抬起头来,想要看清这花暖房中怎么就无端的掉下来马粪了。

这次倒是抬起头来了,可还没看得出端倪,又听“刺啦”一声,从天而降的污秽物再次浇了他一身。

赵信不敢再开口骂人,被浇得浑头浑脑的他只是凭着感觉往外头跑。

可每跑两步,都感觉有一桶马粪马尿浇在他的身上。

跌跌撞撞,浑然失了方向的赵信干脆把心一横,也不管脸上流淌的液体能不能流进他的眼睛里,豁然睁开双眼,却见身处的花暖房已经开始摇摇欲坠。

“啊!”赵信不自觉的大喊一声。

“轰隆!”身侧的花架子瞬间倾倒,都向他砸来。

“哎呦……”

…………

华蕙看着眼前轰然倒塌的花暖房,不禁瞪大了眼睛,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姐姐。”身后不远处一道柔声的呼唤让她从惊惧中回过神来。

抓着她的那双手也已经松开,华蕙转过身去,看到面前站着的是弟弟华琛。

而不远处那唤她的人不正是妹妹华锦吗?

华蕙脸上的表情由刚刚的惊讶到不解,最后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来,“原来是你们。”

华琛有些得意的点点头,而华锦则走上前来拉住华蕙的手,“姐姐,我们有话慢慢说,现在最好躲到暗处去,还能看上一场好戏。”

“是啊,姐姐。最佳看戏地点我们都已经找好了。”

华蕙看着这一双弟妹,无奈的摇摇头又点点头,“走吧,亏你们想得到,竟然连我这个姐姐都瞒着。”

华琛则嘿嘿一笑,“姐姐,我们可不是有意瞒着你的。只是妹妹说了,姐姐身边有个眼线,此事得瞒着你才能不被人看出端倪。”

华蕙握了握掌心中华锦的手,“都是你出的主意吧?”

华锦莞尔一笑,“主意倒是妹妹出的,可其中的细节都是哥哥设计的。”

华琛越发得意起来,“这花暖房的建筑结构本就简单,我只是刚刚花点时间缠住赵信,好让我的手下们趁机布置陷阱。”

华蕙微微颔首,“这么快就能布置妥当?”问完之后便随着华琛和华锦一同躲在一处栅栏之后,身前也特意用树枝遮挡了,决计看不出有人在这里。

第七十九章 不甘

华锦将华蕙钩在树枝上的红色披风的一角拿下来,又拍了拍上头沾染的灰尘,这才看向华蕙的脸,“姐姐穿这种艳丽的颜色真是漂亮,以后就应该多穿穿。”姐姐才十八岁而已,花样的年华,却过着灰暗的日子。

华蕙拍拍华锦的手,似有千言万语不知该从何说起。

华锦却莞尔一笑,接着刚才的话题说:“姐姐,你不知道,为了设计这个陷阱,哥哥可是下了很大的功夫。他画了草图,还在花暖房的棚顶设计了夹层,夹层里面放了……”华锦顿了顿,悄悄在姐姐耳边说了一句。

华蕙惊得瞪大了眼睛,转而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说怎么有一股这么臭的味道。”

又无奈的看了一眼这一双弟妹,“你们两个呀!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顽劣了?”可是脸上又露出的却是与有荣焉的骄傲。

华琛却忍不住哼了一声:“赵信这个败类,这样作弄他算是最轻的,以后他一定会有报应。”就算天不报,他也会和赵信死磕到底。

这时,一道具有高辨识度的声音紧接着华琛的话传了过来。

“耳坠子莫不是掉在暖房里了吧?里头那么多……”话说到一半,顿住了。

华锦不觉勾起了唇角……

华薇看着眼前坍塌的花暖房,眼睛瞪得如铜铃般。

“这……这是发生什么了?”贴身丫鬟花容的叫声让华薇回过了神。

是啊!

发生什么了?

不过也就是一刻钟多些的时间,花暖房竟然坍塌了,那原本里头该发生的事情?

她也是偷听到了母亲和那个叫秋雨的丫鬟的计策,觉得这简直是一条妙计,才自告奋勇要加入这个计划里来的。

原本母亲不同意,说她一个只有九岁的闺阁小姐,撞破了这等事情也没有脸面。

可她跟母亲保证,只把人引来这里,自己不进去。

可如今……她怎么甘心!

忍着那令人作呕的熏天臭气,华薇又向前走了几步。

“七妹妹,不要再过去了。”身后的华彩叫道。

“七妹妹……”华蕊也叫了一句,可被身边的丫鬟连翘扯了扯袖子,她又顿住了。

华薇屏蔽掉身后的一切声音,又往前迈了两步。

一定能发现什么。

要是一下子砸死在这里,岂不是更痛快。

突然,一只手不知从哪里伸出来抓住了她的脚腕。

华薇低下头,一只大手从破裂的玻璃纸,倾倒的花架子,打碎的花盆,还有散发出臭气的泥土中伸了出来。

“帮帮我,快救我出去。”赵信只觉昏头转向,不觉用另一手扯了扯缠在身上的玻璃纸。

衣袍都已经黏在了身上,呼吸间都是那股子臭气,赵信觉得自己再不离开这里,就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这么狼狈过。

华薇皱了皱眉,嫌恶的抬起另一只脚踢了那大手一脚。

这时,那些负责花房却拿了钱消失一阵子的仆妇们重新回来了,看到眼前的一切也是傻了眼。

那管事妈妈只觉得双腿都软了,却只能振作精神命令手底下的仆妇,“还愣着干什么,里头还有人呢,还不快把人扶出来。”

不远处,栅栏后的华锦却不忘轻声提醒华蕙,“赵信想必也只受了点轻伤,姐姐一会儿不要理睬他,你身边不是有个丫鬟秋雨吗,派她过去伺候就好了。”

华蕙略一思忖,便点了点头。

华琛向着离开花园那条路探去,见没有什么人过来,便道:“姐姐,妹妹。也没有什么热闹好看的了,我们趁着这会儿悄悄回朝晖院吧。”

华蕙再次点了点头,“我们终于可以安心的吃一顿团圆饭了。”

这边三人悄悄离开了后花园,那边的华薇却还是不甘心。

华彩上前一步拉了华薇,“七妹妹,瞧这里乱的,快些回去吧。”

华薇再想说要继续找耳坠子,可是看到华彩已经拿着帕子掩住嘴,看着她的目光竟多了刚刚所没有的探寻。

华薇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又侧目往废墟中看了一眼。

狼狈不堪的赵信已经被人扶了起来,可他的身边却没有其他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大夫人王氏就不明白了,刚刚才祭过灶君的,祭祀的程序一点不差,供品一样不少,也祈祷家里能够风调雨顺了,怎么就出了这么大乱子?

花了那么多银子修建的花暖房,怎么好端端的塌了?

银子是公中的,她也不至于太心疼,可偏偏砸了来做客的广昌伯世子赵信。

这脸也是丢到外头去了。

可那广昌伯世子怎么就一个人到花暖房里去了?

不管他约了谁,传出去都是门风不正。

他们二房臭了不要紧,可不要连累了他们长房。

她的儿子也是世子,将来还要娶一门好亲事的。

她的相公可是堂堂靖宁侯,过了这个年还要出仕呢。

王氏加快了脚下的步子,刚转过韬玉轩就看到几位姑娘从花园小径中走了出来。

“大伯母,您这是得到消息了。”华彩走在人群的最前头。

“是啊!”王氏叹了口气,不免在几位姑娘身上打量一番,见她们身上的衣服都整整齐齐的,便暗自舒了口气。

她的女儿只有一个,已经贵为王妃,眼前这几位与她何干,她只是在乎名声而已。

“你们几个这么晚了怎么还在这里?”王氏询问的语气中不免带了几分责备。

华彩走过来,“大伯母,是七妹妹的耳坠子掉了一只,所以我们折返回来帮她找,又恰好……”话还没说完,刚刚远离的那股臭气好像又传了过来。

看着那边过来的人,王氏忍不住长大了嘴巴,可闻到那股难闻的气味,又赶紧闭上了嘴巴,拿帕子掩住了鼻口。

花房的管事婆子忙上前来禀道:“大夫人,这……这广昌伯世子扶到哪里去?”

王氏惊诧的看着平时仪表堂堂,此时却如泥猴儿一般浑身散发着臭气的赵信,嘴唇几番翕动,才开口说出话来,“扶到外院去,再找个大夫人来看看。另外,快去通知世子夫人。”

婆子忙一叠声的应了,又吩咐另两个粗使的婆子把呆若木鸡的赵信往外院扶。

第八十章 惊动

章府的小年家宴,比预计的时间晚了一个时辰。

虽是经过了重重波澜,可也总算是开宴了。

华蕙只象征性的去看了赵信一眼,遣了身边的秋雨伺候他更衣洗漱。

大夫也来看过了,说只是滑倒摔了一跤,并没有大碍,只给开了一副安神的方子。

对于在花暖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赵信不想多说,也没有人愿意多问,牵扯出来太多,得罪了赵家,章家也跟着丢人。

花暖房的那些婆子,大夫人王氏也只是罚了一个月的月俸银子。

这一场风波,就这样随着小年家宴的结束而结束,也在意料之中。

只不过,华锦的那方帕子还是没有找到。

晚上,华锦邀了姐姐来她的屋子里同住。

姐妹两个先是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喝茶聊天。

见华蕙脸上还是有隐隐的忧虑,华锦不免问道:“这次只是小小的惩戒了赵信,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姐姐对未来有何打算?”

“未来?”华蕙放下手中的茶盏,垂眸看着茶碗中泡过三泡有些发蔫的茶叶。

她觉得自己和这泡淡了没有味道的茶叶一样,怎么还能有未来。

华锦却示意旁边伺候着的白桃,“再去给姐姐泡一杯新茶来。”

待到华蕙再次掀开茶盏盖子,看到片片茶叶欣欣向荣的在冒气的热水中争相舒展开来,不觉抬头看向华锦。

“姐姐,这样多好,为什么不重新来过呢?”赵信根本就不算是个人,相信赵府也是个龙潭虎穴。

“妹妹的意思是让姐姐……”华蕙有些不敢想。

“和离。”华锦坚定的吐出两个字。

她虽然知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的道理,可也得是那桩婚姻还有挽救的价值。

华蕙瞪大了眼睛,华锦看出那目光中有对未来的迷茫。

在这个时代,和离后的女子生活会异常艰难。

华锦隔着炕桌握住了华蕙的手。

华蕙垂眸,看到华锦细白如瓷的手盖在自己的手背上,掌心的温度源源不断的输送过来,仿佛有无穷无尽的力量。

她抬眸,又看向华锦那冰清玉洁的小脸,看到她开口对自己说:“姐姐,回家来吧。”

华蕙的眼睛亮了起来,眸子里再次燃起希翼的光芒。

华锦知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便把华蕙的手握得更紧了,她说:“姐姐,这里有妹妹,还有弟弟。”

华蕙终于点了点头,再也抑制不住,掉下泪来。

可又不放心的问道:“赵家能同意和离吗?”

华锦点点头,“妹妹一定会让赵家同意的,姐姐就先安心在这里住下。”

华蕙颔首,对华锦的话深信不疑。

姐妹两个很久没有秉烛长谈了,所以聊得晚了一些。

刚刚躺在榻上,却听到外间的门被重重的敲响,在安静的夜里,格外的响亮。

华锦眉头一跳,起身看向正要熄灯的白桃,“快去看看外头发生什么事情了。”

白桃得了吩咐快步往外间走,华蕙也坐了起来,有些不安的看向华锦,“会不会又是赵信那边闹出什么事情了?”

“不会的。”华锦安慰道:“今天晚上不会的。”赵信吃了那么大一个瘪,够他消化几天的。

披上衣服下了床,就听到外间说话的声音传进来,“白桃姐姐,五姑娘睡了没有?我家姑娘上吐下泻的折腾了一个时辰了,怕是要不好,求五姑娘的对牌出去请个大夫。”

是华薇身边的丫鬟花容?

是华薇病了,在这个时候?

华锦眉头一跳,快步出了屋子,却迎上折回来的白桃。

“五姑娘……”

华锦微微颔首,“我都听到了,快去拿了对牌给花容。”

白桃去找对牌,华锦则打起帘子走到外间的明厅亲自见了花容。

花容的脸紧紧的绷着,焦急万分,见华锦出来忙上前行礼,“五姑娘……”话没说完竟是哭了,屈身不肯起来,“求五姑娘救救七姑娘吧。”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七姑娘从家宴回来之后就觉得不舒服,奴婢便给她铺了床,灌了汤婆子服侍她休息。没想睡到夜里就开始上吐下泻的,这可怎么办?”

“怎么才想起请大夫?”

花容有些不安,“没想到会这么严重,七姑娘还说呢,就是吃了一顿家宴,能有什么事情?”

听花容如此说,华锦微不可见的挑了挑唇角,又见白桃已经拿了对牌出来,便吩咐花容,“别再耽误了,快去吧!”

花容接过对牌忙行礼,这才转身跑了出去。

华锦转身,看到姐姐也披着衣服出来,脸上同白桃一样,都有隐隐的担忧。

华锦却微微一笑,安慰两人,“放心吧,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她管不了。

有些人好好的人不做,偏要跳出来做鬼,她也拦不住。

可装神弄鬼要害人,那便万万不可。

…………

清晨,华锦在院子里的嘈杂声中醒来。

睁开眼睛就看到白桃打了帘子进来。

“外头发生什么事了?”华锦揉揉眼,看到身旁已空空如也,不禁又问道:“姐姐呢?”

“世子夫人守到姑娘睡着就回去了。”

华锦颔首,知道姐姐必定是一夜无眠,又怕辗转反侧吵了她。

又问道:“我瞧着外头的动静是从正房那边传出来的。”

白桃脸色有些不好看,“是二夫人,听说七姑娘病了想过去看看。可现在又是禁足期,所以在屋子里哭了起来。”

华锦忍不住勾起唇角露出一抹讥诮的笑来,“那七姑娘呢?昨夜可曾看了大夫?”

白桃点了点头,神情有些忧虑,“看了,说是食物中毒引起的。大夫开了方子,呕吐和腹泻是止住了,但人却折腾的不成样子。昨晚陈妈妈去看过了,不像是装的病。”

华锦微微颔首,“既然是真的病了,那我这个做姐姐的总要过去看看。”说完,便让白桃服侍她更了衣,菱香服侍她净了脸。

只是这边白桃刚从四门高柜里拿出披风,那边之桃就慌慌张张的跑进来,“五姑娘,太夫人坐了肩舆往泓浵院来了,二老爷得了消息也往内院里赶呢。”

竟然惊动了太夫人?看来泓浵院的这个早晨又要风云变幻了。

第八十一章 矛头

华锦带着白桃、之桃出了屋子,看到太夫人的肩舆已经进了泓浵院。肩舆上的太夫人穿着狐裘披风,雍容华贵。

对面西厢房,华蕙也带着秋彤走了出来,姐妹两个一起迎了上去。

“祖母!”肩舆落在正房的门口,姐妹两个上前行了礼,又亲自扶了太夫人起身。

太夫人一手拉了一个,先是担忧的看向华蕙,“昨个儿身子不舒服,今日又何必起得这么早,快回去休息。”

不等华蕙回话,又看向华锦,“五丫头扶我进去看看七丫头。”

“是的,祖母。”华锦应道,感觉到握着她的那双手冰冷有力。

再看向太夫人,却发现其目光早已经收了回去,竟是在她身上多一秒都不愿停留。

华锦突然就想起陈妈妈几日前对她说过的话,她长得很像自己的亲祖母。

亲祖母和继祖母,嫡姐和庶妹,难道她们的关系……华锦眉头一跳,再次看向太夫人,却只能看到她很是贵态的背影,身边一左一右扶着她的是杭妈妈和敛秋。

华锦突然就觉得,这位年过半百的老人,她并不是很了解。

华蕙和华锦并肩跟在太夫人的身后进了东厢房华薇的院子。

守门的小丫鬟一见是太夫人,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太……太夫人……来了。”又慌忙往里头跑,却正撞到打了帘子出来的花容。

花容手里还捧着一个托盘,被她这冒失一撞,托盘上的粥碗应声落地,雪白的米粥溅了一地。

太夫人垂眸,看到自己的流云蝙蝠挑线裙角上粘了几颗米粒子,还溅上了米汤,眉间拧成了个川字。

小丫鬟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花容战战兢兢的拿了帕子要过来给太夫人擦,却被杭妈妈给挡住了。

杭妈妈看着满地的狼藉呵斥道:“你们姑娘就生个病,瞧这屋子里头乱的。现在跪在这里有什么用,还不快收拾了地上的东西,难道让太夫人踩着这残羹过去?”

这时,得了消息的陈妈妈推了门进来,见了眼前的景象也不慌乱,先是恭敬的上前给太夫人见了礼,这才吩咐花容,“还不把地上的碎瓷片捡了。”

又看向此时垂头跪在那里的小丫鬟,“还跪在这里干什么,快把地擦干净了。”

小丫鬟听了慌忙点了点头,顾不得去取抹布,直接用袖子擦拭起地面上的残羹来。

而陈妈妈又上前一步,掏出怀中的帕子,蹲下身一点一点帮太夫人擦拭掉裙角上的污渍。

这时,太夫人紧紧皱着的眉头才慢慢的舒展开来。

华锦看着这慌乱的场面总算是安定了下来,却不由得不想:太夫人要来泓浵院的消息她不知道,华薇也不知道。难道是罗氏一早就把消息露到了太夫人那边?还是太夫人留意起她们院子里的这淌浑水?而且还愿意趟进来?

此时,见地面已经收拾干净,花容忙打起帘子恭恭敬敬的请太夫人进去,“太夫人,您请!”又客客气气的道:“七姑娘她重病在床,不能出来迎太夫人,还请太夫人原谅。”

太夫人微微颔首,还是由杭妈妈和敛秋扶着进了屋,走过东次间,最后才进了稍间华薇的卧房。

黄花梨木雕花架子床上,华薇的另一个贴身丫鬟月晓正在喂她汤药,就连香几上金耳珐琅熏炉里的熏香都没能掩盖住飘散开来的苦涩的药味。

看到太夫人进来,华薇慌忙要起身,“祖母。”

月晓忙将药碗放在高几上,花容更是快步上前要扶起华薇。

太夫人却摆了摆手,“不要起来,没有什么是比吃药重要的事。”示意伺候的两个丫鬟继续喂药。

“祖母!”华薇可怜巴巴的看过来,虚弱的声音中还夹着一丝委屈,任谁听了都心疼吧!

月晓继续喂药,花容搬了一张太师椅过来给太夫人坐。

华锦在后头,看到只这一夜过后,华薇的小脸便苍白如纸,整个人都瘦下来一圈,看着确实可怜巴巴的。

略一沉吟,她便上前一步,走到床边,可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刚刚那守门的小丫鬟又进来禀道:“五姑娘,二夫人派身边的玉喜过来问,可不可以让她见见生病的七姑娘。”

华锦看向华薇,却见其正用可怜巴巴的眼神觑着自己,就连她身边的花容和月晓也用祈求的目光看向她。

真是一对儿可怜的母女,禁足罗氏的是二老爷,她却成了恶人。

这边小丫鬟不过才刚刚进来,那边又有小丫鬟打了帘子进来,“太夫人、五姑娘、七姑娘,二老爷来了,在外头的明厅,问方不方便进来?”

只听太夫人道:“自己的女儿病成这样,还管什么礼数不礼数,还不快让他进来。”

这一出连着一出的,竟没有给华锦任何说话的机会。

那后头进来的小丫鬟迎了二老爷进来,华蕙和华锦便上前见了礼,“父亲!”

只是这边的话音才落,那边华薇便酸着鼻子叫道:“父亲!”好像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的眼泪似的,“是孩儿不孝,让父亲担心了。”又很委屈,“母亲也很担心,求求父亲了,能不能让母亲和孩儿见见面?”

二老爷章钰峰本就不是那心狠之人,此时便摆了摆手,示意那丫鬟去找人来。

华锦却微微后退了一步,想看清楚这母女二人见面后上演的催泪大戏。

小丫鬟赶忙跑出去通传,罗氏的脚程很快,由玉卿扶着进了华薇的卧房。

华薇鼻子一酸,眼泪不受控制的簌簌落下,更是使劲的挣扎着想要起来,“母亲,孩儿以为再也看不到母亲您了。”

罗氏的眼泪更是如泉涌般,“我十月怀胎生下的薇儿啊!母亲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母亲要怎么活下去?”

连太夫人都有些动容,悄悄拭了拭眼角的泪,却又忍不住责备道:“让你出来见人,你却惹得她这样哭。”

罗氏听太夫人这样说,忙抽抽搭搭收住了泪,又看向华薇,“怎的一夜就瘦脱了相,到底是怎么发的病?”

华锦站在角落里微微挑眉,看戏看得都厌了,终于等到有人要把矛头指向她了……

第八十二章 中毒

华薇听罗氏这样问,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拽了拽身上的锦被,好像很害怕的样子。

装无辜,装得可真是像!

罗氏见华薇不敢说,看向花容和月晓,刚被泪水洗刷过的眸子瞪得大大的,“你们两个奴才是怎么服侍的主子?好好的七姑娘在你们身边,怎的一夜就去了半条命?”

花容和月晓闻听此言,吓得双双跪在了地上,慌忙解释:“奴婢冤枉!”

罗氏又抬手用葱段般的手指指向两个丫鬟,“你们这两个奴才,定是看我失了管家权,没法掣肘你们,竟是连七姑娘都欺负了。”说完,又嘤嘤嘤哭了起来,很是委屈的样子。

这下子两个丫鬟更是吓得连连磕头,“奴婢不敢!”

太夫人则叹了一口气,“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先问清缘由。”

二老爷章钰峰看了罗氏一眼,微微皱了皱眉,“让你出来不是哭的,再哭就给我回去。”

听了二老爷的话,罗氏生生把眼泪鼻涕抽了回去。

太夫人则亲自问跪在地上的花容和月晓,“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昨日晚宴还好端端的人,怎么说病就病了,大夫又是怎么说的?”

花容给太夫人响当当磕了一个头才回话:“回太夫人,七姑娘昨日家宴的时候是好好的,回来的时候只是觉得很累。”

月晓也像花容一般,磕了一个头才接话:“奴婢也以为七姑娘是找耳坠子找得累了,晚宴又坐了那么长的时间。所以就帮七姑娘铺了床,灌了汤婆子,服侍姑娘睡下。没想到半夜就发了病。”

太夫人又问:“那大夫到底是怎么说的?”

花容抬起头来看向太夫人,没有马上回话,而是小心翼翼的看了二老爷和罗氏一眼,又定定的看向华锦。

这时,屋内所有人的目光便都跟着花容看向华锦……

华蕙不安的动了动身子,要上前说话,却被华锦轻轻扯了下袖子。

“太夫人问你话呢?”罗氏打断了屋内片刻的安静。

花容又不安的低下了头,“大夫说是食物中毒。”

华锦一直打量着屋里每个人的表情,见太夫人和二老爷紧紧皱了皱眉,华薇则又往被窝里钻了钻,那张小脸埋在锦被里让人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只是让人觉得很可怜。

而罗氏则倒吸了一口冷气,连声音都尖锐了起来,“怎么会是食物中毒?”说话的时候连头上的赤金镶红宝石簪子都跟着摇摇乱坠。

“是啊,怎么会是食物中毒?”太夫人的语气明显沉重压抑了很多,就像风雨之前压过来的乌云般。

二老爷章钰峰略一沉吟则问道:“是不是家宴之后又贪嘴吃了什么不该吃的?”

华薇委屈的从锦被里露出头来,“父亲,孩儿没有。”

花容也接道:“是啊,二老爷。七姑娘回来之后连口茶都没喝,就躺下休息了。”

华锦微微挑了挑眉,没乱吃什么东西,那就是家宴的菜出了问题,绕了这么一大圈,问题终于来了!

“家宴?”罗氏念叨着,“家宴,家宴到底吃了什么?”

月晓看向罗氏,“回二夫人,家宴的时候一直是奴婢帮七姑娘布菜的,七姑娘吃的最多的一道菜就是玲珑玉圆。”

玲珑玉圆不就是那道炸藕圆,也就是炸藕丸子?

华锦想起晚宴前蔡妈妈曾建议她把这道炸耦圆改名为玲珑玉圆,还告诉她莲藕的别名叫蓉玉节、玉玲珑、玉臂龙。

她觉得玉玲珑这个别名很好听,家宴上这道菜改名叫玲珑玉圆又雅致,便点头同意了。

却没想有人在这里挖了坑等着她,这陷害人的计谋也真够缜密的,这等心思若是用在正途上……

“玲珑玉圆是什么菜式?哪个厨房做的?用什么食材做的?”罗氏又不断的提着问题。

此时,华锦捏了捏在身边一直很紧张的华蕙的手,这才上前一步看向罗氏,“回母亲,玲珑玉圆这道菜是出自我们泓浵院的小厨房,其实就是炸藕丸子。”此事虽然是被人算计了,可也不能怯场啊!

“炸藕丸子?”罗氏重复了一遍,眉心一跳看向华薇,“你怎么能吃用莲藕做的菜,你小的时候吃莲藕差点没救过来,难道你不记得了吗?”

又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戳了戳华薇的头,“怎么嘴就这样馋,那莲藕在这个季节虽然是稀罕东西,可也不能不顾命啊!”

华薇委屈的流下了眼泪,不安的扭动着小小的身体,“母亲,孩儿不知道,孩儿真的不知,不然又怎么会去吃呢?”

花容和月晓一直跪在地上不敢起来,此时又磕起了头,“奴婢也不知啊!”

此时,一直沉默的二老爷章钰峰看向华锦,又开口问道:“那道玲珑玉圆是用藕烹制的?”

华锦颔首,“是的,父亲,孩儿记得那道菜是把莲藕捣碎了再和上肉馅炸制的。”

二老爷略略蹙眉,又微微颔首,“我竟是也没有吃出来。”

太夫人也附和,“那道菜我也记得,确实吃不出莲藕的味道。”

罗氏却抬手拍向了架子床头的茶几,上头还没有撤掉的装汤药的瓷碗和羹匙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你们都吃不出来,可那管着小厨房的蔡婆子却是知道的,怎的不事先提醒。这样粗心,怎么管厨房?”

蔡婆子?华锦有些想笑,这是暗借蔡婆子来说她存心不告诉华薇菜里有莲藕,又讽她这样粗心,怎么能管好二房?

这时,华锦感觉到身边的姐姐也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她此时应该站出来解释。

华锦再次捏了捏华蕙的手,以示安慰。

有些人别有用心的安排了这样一出生死攸关的大戏,她怎么也要耐心的等到人家把招式都出完啊。

太夫人也更加严肃起来,“这不是小事,把那蔡婆子叫来问问便知。”

这是内院的事情,二老爷章钰峰不便多插手,只是沉默不语。

华锦却站了出来,因为她现在越是躲躲闪闪,越是显得她心虚,还不如把人叫来把话说清楚。

至于华薇吃莲藕会中毒的事情,在记忆中是不曾出现过的,也无所谓是不知道或是忘却了。便无所畏惧的吩咐之桃,“去厨房把蔡妈妈叫过来吧。”

第八十三章 诬陷

片刻之后,之桃就带了小厨房管事的蔡妈妈过来。

华锦看过去,昨日还笑着恭敬她的人,今日的目光却躲躲闪闪。

太夫人见了蔡妈妈,眉头微皱,“你就是泓浵院里小厨房的管事?”虽然已经不掌中馈多年,可上位者的威仪还在。

蔡妈妈双腿一软便跪在了地上,“奴婢正是。”

“你倒是说说,昨日晚宴那道玲珑玉圆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把我孙女儿毒成这样?”

这样重的话一出,本来就有些紧张的蔡妈妈被吓得瘫成一滩软泥,好不容易才勉强稳住身子磕了三个头,“奴婢,奴婢冤枉啊!”

华锦眉头一挑,也没有想到太夫人会这样问话。目光淡淡的扫过去,却在那张被皱纹留下岁月痕迹的脸上看不到太多的情绪。

她若是真心关切华薇,又怎么会是这样的表情?

难道只是为了把这件事揪出来?

目的又是为何?

此时,罗氏却是站起了身走到蔡妈妈的身边,居高临下的问道:“你管小厨房也不是一年半载了,不是不知道华薇吃莲藕会中毒,你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蔡妈妈匍匐在罗氏的脚边,“夫人,是奴婢……不是奴婢……”

“到底是不是你?今日要是不说清楚,我定将你送进官府去。”

闻听此言,蔡妈妈一下慌了神,“夫人,饶了奴婢吧,奴婢……”不停的磕着头,却在最后一次抬起头来的时候猛然看向华锦。

众人的目光,也看向华锦。

蔡妈妈抬起一只手来指向华锦,“是五姑娘。”

华锦不慌不忙的走出来,“蔡妈妈,你倒是说说,我怎么了?”

蔡妈妈的手落下去,仿佛又有些犹豫。

太夫人看向蔡妈妈,已经没有多少耐心,“既然让你说,你就说。”

蔡妈妈竟落下泪来,“奴婢服侍二房主子这么多年,怎么能不清楚每位主子的喜好和忌讳,只是……”她顿了顿,“我已经嘱咐过五姑娘了,说七姑娘吃莲藕犯忌讳,轻则腹泻,重则中毒。”

“你胡说!”未等华锦说话,之桃已经气得快要跳脚了。

华锦看向之桃,呵斥道:“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又叹了口气,“你这丫头定是被我惯坏了,现在就回去把整个院子扫洒一遍,再扣半个月的月俸银子。”

之桃咬了咬唇……

华锦眼睛一立,“还不快去,难道想挨板子?”她现在如若不罚之桃,被有心人挑拨算计,怕是要小事化大。

之桃委屈的流下了泪水,行礼之后很不情愿的退下了。

她不是心疼那半月的月俸银子,她是心疼五姑娘,这些人明摆着是要她家姑娘身上泼脏水。

现在蔡妈妈一口咬定跟五姑娘说过七姑娘吃莲藕是要不好的,现在五姑娘真是百口莫辩,这简直就是硬生生的诬陷。

之桃退下了,陈妈妈则上前一步给太夫人、二老爷和罗氏行了礼,这才看向跪在地上的蔡妈妈,“五姑娘去厨房的时候我们大家都在,却是没有听到你说过此事的,厨房的所有丫鬟仆妇都是可以作证的。”

被这么一问,蔡妈妈垂下了头,闷着头低声对大家解释道:“五姑娘第一次去厨房的时候,奴婢是忘记了提醒。因为当时五姑娘好像很在意这道用莲藕做的菜似的,还走上前拿起莲藕看了看,嘱咐奴婢一定要把这道菜做好。这确实是大家都看到的。”

这也确实是当时发生的,陈妈妈不由皱起了眉头。

蔡妈妈看向陈妈妈:“后来开宴之前,五姑娘又来了一趟厨房,这次陈妈妈是没有跟着的。当时厨房里很忙,就连五姑娘身边的白桃姑娘和之桃姑娘都上前搭了手。”

话说一半又看向了华锦,“当时奴婢上前对五姑娘千叮咛万嘱咐,说是这道玲珑玉圆无论是从名字菜式还是味道都很难辨别是用莲藕做的,所以请五姑娘提醒七姑娘一定不要动筷,换了别的菜吃就是了。”

华锦目光毫不躲闪的直视着蔡妈妈,“你真的这样对我说过?”

对视中,蔡妈妈低下了头……

这个时候,华锦没法解释,她越是解释,在别人看来就会是掩饰。

突然,又是重重的敲击声和碎瓷声……

华锦循着声音,看到太夫人的手落在太师椅的扶手上。而椅边的地上,一只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已经碎成了两半。

华锦看向太夫人,发现那已经爬上了皱纹的额头因为紧皱着,显得更加沧桑。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众人的目光又落在太夫人的身上,只听她那忍着怒气的声音,“你这刁奴!竟在这里挑拨是非!”

蔡妈妈又俯下身子磕头,“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啊!”

见太夫人如此定论,华薇缩进了被子里,罗氏也不再说话,二老爷章钰峰紧皱着眉头,似乎在思考……一个是奴才说的话,一个是自己女儿说的话,又没有其他人在场,这件事他要怎么判?

…………

泓浵院里发生的这一切,并没有蔓延到整个章府大院,也没有打破这个清晨原有的宁静。

章府内院一院四居,太夫人朝晖院、长房韬玉轩、二房泓浵院、三房清风苑。

除了这四大院,还有大厨房、针线房、洗衣房和花房四个职能房。

章府这一日的宁静,便是从洗衣房内传出的一声好似被吓破了胆的尖叫声所打破的。

尖叫声是由一个叫青香的洗衣房三等小丫鬟发出来的。

这一日早晨,青香跟很多个早晨一样,来到洗衣房当值。

冬日里,来到洗衣房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从院子里的那口井里面提出水来。

因冬日里头井口容易结冰,井水又凉。所以青香拿了长长的铜钎子,要捅开井里水面上那一层浮冰。

可今日铜钎子下去,却没有那种熟悉的坚硬度和薄冰碎裂的清脆声,而是好像扎住了什么东西一般。

青香皱了皱眉,到底是扎住了什么东西呢?有些坚硬,又有些柔软。

青香的身子探向井口,望下去,看到一双眼睛瞪着她。

而她刚刚伸进去的铜钎子,正扎在望着她的那个人的身上。

青香傻了,踉跄着退后两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似乎过了很久,她才尖锐的叫出一声,“啊!”

第八十四章 失望

泓浵院东厢房陷入了短暂的宁静。

似乎没有人愿意打破这宁静。

华锦不能申辩,申辩了就更被动了。

这个道理,凡是相信她的人都会明白。

所以白桃不出站出来,姐姐不会站出来,陈妈妈也不能站出来。

若是蔡妈妈不招认,这件事便无法说得清楚。

华锦用余光打量着屋内众人……

会是华薇吗?上演一场姐妹情深的戏码,说不相信她的五姐姐会害自己?

还是罗氏?又以慈母登场,说她自小就养育的女儿,不会是有意害自己妹妹的人?

她们这样表现,黑白就更没法辨得清了。

华锦低头看向蔡妈妈,只有她是知道事实真相的人,可她现在什么都不会说。

“五丫头才十二岁,就肩挑起了你们这一房上上下下、大大小小所有的事情,如今竟还落了这等埋怨。”

华锦眉心一跳,看向此时挺身而出打破宁静的太夫人。

只听她又厉声道:“菜婆子,你既然是这厨房里的管事,就应该把事做仔细了,为何只把七丫头莲藕中毒的事情告诉五丫头一个人?为何不通知她身边的两个贴身丫鬟?造成了这样的局面,你负的起这个责吗?”

华锦没想到,竟是太夫人,她目的为何?

以她执掌侯府后院多年的经验,不可能不知道这样说,无异于默认了蔡妈妈说的是真的,而她华锦确确实实是忘记了提醒华薇菜中有莲藕。

然而这个忘记,谁知道是偶然还是必然?

就算是想息事宁人,也不能不顾她的清白啊?

华锦紧紧的攥着手中帕子,再次看向太夫人,就算不是她的亲祖母,在血缘上也是她的姨祖母啊!

只见太夫人紧紧皱着眉头再次语重心长的道:“五丫头是第一次管家,做事难免有疏忽,你们就小题大做。把一次失误看成是一场罪过了吗?”说完,又看向了二老爷章钰锋。

竟然提到了她管家的事?

华锦也看向二老爷,不知他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华锦之所以一直保持沉默,是因为她知道现在辩解再多也没有用。

问题关键所在是蔡妈妈的诬陷,她最后只要查出蔡妈妈到底是被钱收买还是被人威胁,她就有把握让她说出实话,从而翻盘。

可她现在只想看看,那个被称为父亲的男人,会不会站在她身前,还是会顺水推舟夺了她二房的管家权,把眼前的事不明不白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罗氏和华薇的目的也无非就是管家权。

华锦更有把握,哪怕是今天交出了管家权,有一天她还是会夺回来。

只是知道了太夫人如今的态度,她更想知道二老爷的态度。

她想知道这个称之为家的地方,身边的亲人都是以何种态度对待她的。

华锦抬起头,迎向章钰峰的目光,毫不闪躲。

二老爷章钰峰一直紧紧皱着眉头,感觉有数道目光都向他投射过来,他抬起头来……

看到华薇,他眼中有几分心疼;看到罗氏,他眼中有几分埋怨;看到太夫人,他眼中有几分惧怕;而迎上华锦的目光,他皱了皱眉,立即闪躲开来。

竟然是闪躲?

有种叫失望的情绪一点点在华锦的心中蔓延……

似乎是下了决断,又似乎是有些犹豫,章钰峰的嘴唇几番翕动,却还没说出话来。

突然,内室的帘子毫无预兆的被掀开,守门的小丫鬟并不通禀就将身后的熙春让了进来。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又看向了熙春,看到她有些发白的脸色。

二老爷章钰峰竟如获大赦一般,往后退了一步。

熙春看着室内的紧张气氛,犹豫的看向了太夫人身边的杭妈妈。

杭妈妈轻轻点头,熙春便快步到了太夫人身边。

太夫人微微颔首,“说吧,发生什么事了?”

熙春脸上的惊惧还未散,“刚刚,在洗衣房后院的那口井里,发现……发现了……”熙春想起大夫人身边的丫鬟香飞对她讲的那些,不禁头皮发麻,可还是脱口而出,“一个小丫鬟。”

鉴于未满十二岁的五姑娘和未满九岁的七姑娘都在场,熙春并没有说一具尸体,而只是说了一个小丫鬟。

可是在场的人,却没有听不懂的,所以脸色俱都变了。

华锦心头一跳,看向熙春。

洗衣房的,难道是……

太夫人叹了一口气,“执掌中馈这么多年了,遇事不是拿不定主意,就是怕担负责任,一点当家主母的气度都没有。”

众人既然都知道太夫人口中说的是大夫人王氏,此时便不好接话。

唯有杭妈妈在太夫人的身旁小心翼翼的道:“大夫人想必也是尊重您的意见。”见太夫人有起身的意思,便上前亲自扶了,“太夫人,可是现在回去?”

“这年根底下,竟又闹出了人命,真不让人省心。”说完,忙伸出手让杭妈妈扶着,熙春忙扶了另一只手,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内室。

二老爷章钰峰暗自松了口气,只默默跟在太夫人的身后也出了屋子。

华锦望着那背影百感交集……

难道只有失去一个身边至亲之人的性命,他才能担起一家之主的责任吗?

这般懦弱无主见,也难怪后院会起火。

华锦压住心头的情绪,拉起了华蕙的手,看向陈妈妈和白桃,“我们走吧。”

等到走出华薇的院子,华锦忙吩咐白桃,“你快去打听打听,投井的那个小丫鬟叫什么名字?”

白桃快步去了,华锦才看到此时的姐姐怔怔的站在那里,脸色比刚刚熙春的还要白上几分,口中还喃喃着,“竟是又一个吗?”

…………

屋子里,等到人都散了,蔡妈妈如释重负一般,瘫软在了地上。

而罗氏的脸渐渐沉下来,扭头看向华薇,忍不住又在她头上狠狠戳了一下,“你这丫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连自己都敢毒。万一要出了什么事,你让母亲怎么办?”

华薇收起人前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不以为意的看向罗氏,“母亲,孩儿不过吃了点番泻叶,能有什么事?”

“你……”罗氏气得语塞。

而华薇那瘦小苍白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让人看了发冷的笑意,“连孩子都舍不得,怎么能套着狼!”目光一转,竟露出一丝阴狠,“仁慈,就是无能!”

此时,不只是罗氏,屋里的蔡妈妈、花容、月晓,怎么都不敢相信说出这番话,做出这等事的是还未满九岁的七姑娘。

第八十五章 落空

白桃很快带了消息回来。

洗衣房后院井里的那具尸体,是青提。

果然是青提!

华蕙跌坐在临窗的大炕上,神情很是沮丧,“都是我不好。如果早发现秋雨有问题就能不被算计来这里。如果没有回来,那我娘家的人也不会受牵连。只是我也没想到,这次怎么这么快就死了人……”

华锦只能轻声安慰,“这不能怪姐姐。”

看着姐姐沮丧的神情,却想起昨日在洗衣房门前见到青提时的情景。

青提的脸上没有绝望的神情,甚至没有姐姐这般沮丧的神情,好像还希冀着什么。

华锦眉头一挑,看向华蕙,“姐姐,你是说每次赵信看上的小丫鬟,都没有这么快就……”

华蕙目光茫然,“不被他折磨到痛不欲生,又怎么会想到死。死,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是啊!有生的路,谁愿意去赴死?

在青提身上,又发生了什么,摧毁了她生的希望?

思忖间,华蕙突然从炕上站了起来,“我要去找赵信,他不能再留在章家。”

华锦拉住华蕙的手,“姐姐,再等等看,说不定赵信此时也想离开呢。”

“真的?”华蕙有些不解的看向华锦。

华锦还来不及回答姐姐的话,就听外间传来华琛的声音,“妹妹可在内室?”

“哥哥。”华锦打起帘子亲自将华琛迎进来。

“姐姐也在这里。”华琛的眉头微蹙,带来了一个让华蕙惊讶的消失,“赵信在外院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了,说是马上要启程返回乐陵。”

华蕙有些不敢相信,“他真的说要离开?”

华琛却嗤笑一声,“没人找他算账,他自己到闹开了。”

华锦却一点都不觉得意外,不动声色的问:“哥哥,赵信是怎么说的?”

华琛轻叹一声,“他跟父亲说是青提主动勾引他的,还说叫青提的小丫鬟还逼他纳她为妾。”

华蕙闻听此言,瞪大了眼睛。

华锦略一思忖就把所有的问题都想通了。

青提不愿接受她的帮助,因为她另有打算。

只不过这打算落空了,便连生的希望也落空了。

华锦有些怅然。

过了片刻,她才又开口说话:“哥哥,赵信是不是让姐姐留在这里继续调养身子,等年后再接姐姐回去。”

华琛眉头一挑,“妹妹,赵信正是这样说的一字不差。他在外院这样说了,想必到祖母那里辞行也会这般说。”

华锦露出一抹讥诮的笑来,“赵信还想着把姐姐留在这里,这样才能有机会再回到章家来,看来我们的姐夫对于昨日在花暖房吃的亏,有些不甘心啊!”

华蕙听着兄妹两个的对话,心中涩然,暗暗的垂下了头。

华蕙眼底的黯然,看在华锦的眼中。

华蕙强打起精神从炕上站了起来,对着华琛华锦道:“我总要去看看的,妹妹的帕子还没有找回来,秋雨这次也要遣回去。”

华锦微微颔首,又不放心的嘱咐,“姐姐,要小心,要学会保护自己。”

华蕙点点头,“在章府,他不敢对我怎么样的。”

带着秋桐出了二门,来到外院那所客居小院。

迈进院子,华蕙的心再一次紧紧的揪在了一起,昨日她若是杀了赵信,便一了百了了。

她这个姐姐,摊上这样一门亲事,不但不能成为弟妹的庇佑,还给他们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而且,她的弟妹这样的聪明,她这个姐姐,到底有什么用呢?

就算将来和离,还不是他们的笑柄和拖累。

屋内,赵信已经更完了衣,正要去朝晖院跟太夫人辞行。

华蕙看着他站在那里,神色虽有些疲倦,额头也只有些擦伤,但依然好好的站在那里。

为什么还好好的站在这里?

她咬了咬唇,上前一步,“现在连人命都闹出来了,你想怎么收场?”

赵信正用手指摩挲着下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甩了甩用金线绣着云纹的袖口,“不过是死了个奴才!”

华蕙咬着牙反问道:“不过是死了个奴才?”

赵信嗤笑一声,“而且还是个贱奴才。”他理了理自己的袖子,“在赵府,那些小丫鬟见到我就要躲着走。可是在这里竟然还有主动撞上来的,你说这里是不是个好地方?”

“你……”

赵信又正了正他腰间的玉带,“只是那小丫鬟却自不量力,不知道自己只配做个被人玩弄的便宜货,竟来要挟我,让我纳她为妾。”他走到华蕙身边,抬起手指挑起华蕙的下颚,“若是这样,岂不是折煞了你这个正妻。”嘴角挑起一丝淫.笑,“还有你那个娇滴滴的妹妹。”

“赵信,你无耻!”华蕙抬头就向赵信劈去,只不过手腕被牢牢的握住,僵在半空中,想要挣脱也挣不开,“昨日在花暖房就应该砸死你。”

提到昨日之事,赵信的眼中划过一抹戾气,将华蕙一把甩开,“所以我就告诉那个小丫鬟,若是存了这样不该有的心思,还不如去跳井来得痛快。没想到,那小丫鬟还真听我的话。哈哈……”

惯性使然,华蕙向后退了好几步,撞在身后的八仙桌上,桌子剧烈的晃动,桌上摆着的茶盏应声落地。

“少夫人!”一同跟来的秋桐听到声音从外头闯了进来,搀扶着倚在桌边的华蕙,“少夫人您没事吧?”

华蕙却挣脱秋桐的搀扶,不顾一切的扑上去,扯住赵信的袖口,“你这个衣冠禽兽,帕子是不是在你这里?到底在没在你这里?”

看到被扯得几乎变形了的袖子,赵信的眉头皱了皱,一把将华蕙推开,“发什么疯!”

华蕙被推得直趔趄,幸好秋彤在身后将她一把扶住。

却看赵信将自己的袖口再次理得平平整整,开口说道:“你就先安心在这里住下,等我躲过了这个风头,重新休整一番,自然会再次回到这里。”他露出有些希冀的笑来,“这次虽然没有办成,下次说不定就可以带着你们姐妹两个回去。”

华蕙再要扑上去,却被秋桐牢牢的扯住,在她耳边轻声提醒:“少夫人,不要忘了五姑娘提醒您的,要懂得保护自己。”

华蕙带着悲愤的神情点了点头,看着赵信走出了屋子。

第八十六章 美梦

礼不可废,太夫人既没有免了今日的晨昏定省,那么去朝晖院请安便要如常。

华锦在路上把刚刚在华薇屋子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哥哥。

华琛紧皱着眉头听完,便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直到兄妹两个迈进朝晖院,华琛才抬起头来,紧紧的盯着那八扇雕花木门。

突然,门被推开,暗红色的锦缎袍子露出一角。

华琛的眉头皱得更紧,挪动脚步,护在华锦的身前。

看到兄妹二人,赵信的脚步不自觉的加快,可想到昨日发的那一连串诡异的事情,他脚下的步子不自觉的就顿了顿。

华琛和华锦却如常的迈着步子,毫不畏惧的迎上去。

特别是华琛,还没走到赵信跟前就用抬起手用袖子扇了扇,仿佛周围有什么难闻的气味似的。

看到这个挑衅般的动作,赵信的眉间皱成一个川字,嘴角勉强挑了挑,厚着脸皮上前道:“四弟,锦儿妹妹。”

华琛又用袖子扇了扇,才上前一步,“世子。”

赵信仗着身高的优势伸着脖子向华琛身后探去。

对于赵信这种脸皮比树皮还厚的人,用躲是不行的。

华锦大大方方的从华琛的身后走了出来,微垂眼睑道:“听闻世子要离开,华锦特来道别,希望世子一路平安,并舒心的过个好年。”

赵信的目光忍不住在华锦身上打量着,只觉得全身的血液不停的翻滚起来,让他莫名的激动。

华琛握紧了拳头……却见华锦抬起头来,用睥睨的目光看向赵信,“世子,可曾听到华锦说的话?”

赵信怔楞了瞬间,连连点头,“听到了,听到了,一路平安,舒心过年。”待到他再想说什么,那粉雕玉琢般的小人儿已经迈着步子朝正房走去了。

只是,刚刚他看到的眼神,他看不懂的眼神,真的是从一个未满十二岁的小姑娘眼眸中投射出来的吗?怎么让他有点惧怕?

“一路平安,舒心过年。”赵信喃喃着,有些不舍,又不得不迈着步子离开了内院。

心中不免盘算着:等到过完年,就等到过完年,他就回来。

又不禁咒骂道:那个该死的丫鬟,让她死还真的死了,不然他怎么会不得不回家去避避晦气呢。

又想起昨天在花暖房发生的事情,捶胸顿足遗憾之余不免觉得最近也确实挺晦气的,看来回府要让母亲请个做法事的驱驱晦气了。

…………

华锦进了朝晖院正房东暖阁,太夫人如昨一般对着她和哥哥慈爱的笑着,“外头冷,快来暖暖身子。”就仿佛早上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样。

华锦也敛住情绪,和哥哥上前行了礼,“祖母。”

头还没有抬起来,就听到身边响起一声叹息,“哎……小四和五丫头,是我在这个家里最不放心的。”竟是又打起了亲情牌。

华琛抬起头来,微微勾起唇角,看向太夫人,“祖母,孙儿已经长大了,会照顾好自己,亦会护住妹妹,不让她被任何人欺负。”

这番话一出口,太夫人微微一怔,才呵呵的笑道:“我们琛哥儿是长大懂事了,知道护着妹妹。你们兄妹也不愧是打娘胎里就在一处的,不但打断了骨头连着筋,就连这心呀也是连着的。”

华锦不管太夫人此时说什么,只觉得有一股暖流,从心底一点点蔓延至全身。

悄悄幸福了片刻,她才迎向太夫人的目光,微微勾起唇角,“祖母,哥哥护着妹妹是正理儿,就像祖母也护着我们一样。”

太夫人的笑在脸上僵了一瞬却又很快加深了笑容点点头,“是正理儿。”又收敛了笑容轻叹一口气,“如今你们二房,正值多事之秋,祖母是真不忍你管这乱摊子。祖母心疼你,更希望你们二房一家能过得和和美美,也算对得起……”眼中竟露出了无限伤感。

这是打算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劝她自动放弃管家权?

不!

华锦脆生生的叫道:“祖母,祖母,”又笑吟吟的看向太夫人,“姐姐这次要在家里住上一阵子,祖母若是怕孙女儿管家辛苦,不如让姐姐帮孙女儿一起管啊!”

太夫人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头,还没开口说话,就听到华琛附和的声音,“妹妹这个主意甚好!”

她掩在青酡绒缎子袄袖里的手狠狠的揉着帕子,抬起头来看向相视而笑的兄妹,眼中似有一股很浓的恨意晕染开来。

只是一瞬,她就收起眼底情绪,笑呵呵的答道:“好啊!”

…………

赵信回乐陵的车队,由三辆黑漆平顶马车,和八个骑马随从组成。

那另外一辆马车,便留在了章府备用。

此时,车夫扬起马鞭,马蹄踏在地上发出“嘚嘚”的响声,马车徐徐前行。

哪怕是车厢发出“吱呀”的微响和轻轻的晃动,也没有能够把赵信的思绪拉回来。

他口中反复喃喃念着华锦刚刚跟他说的那两句话:一路平安,舒心过年。

又忍不住喃喃道:“五妹妹真是个贴心的!”

待到马车出了城门,他便打起了瞌睡,做起了美梦……

…………

秦建安带着自己昔日的十几个兄弟快马加鞭赶到了从德州通往乐陵的一条必经之路。

这条路拐入口不远的地方,恰好有几处土坡,方便于他和他的兄弟们藏身。

秦建安以前在镖局的时候为人仗义,这些兄弟又是出生入死过的,一听说有这样一桩买卖,便一呼百应。

可前几日当四少爷找到他的时候,他甚至还有一点不情愿,自己以前做镖师虽然凶险,可那也是正经营生,如今却让他干拦路打劫的勾当。

可听四少爷说起,一会儿他们要教训的人,手里有十几条人命,且那些人命无一不是只有十岁八岁的小姑娘,死状凄惨。

想起自己家中的幼女,秦建安便毫不犹豫的应下了这桩事,更何况四少爷给他那些兄弟们的报酬也是丰厚的。

在地上设下了埋伏,秦建安便吩咐那十几个兄弟,“一会儿别忘了把脸都遮挡上,做事小心点。”

见兄弟们都应承下了,他又开始分配,“你们几个躲到那两个土坡后头,你们几个随我躲在这个土坡后头。”

刚刚藏好身,他便听到远处传来了踏蹄声……

第八十七章 动手

华锦回了泓浵院,刚刚在临窗的大炕上坐下,就隔着窗纸看到之桃正挥舞着一把大扫帚扫院子。

看着扫帚比人都要高,华锦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叫住正提了热水进来的嫣然,“去把你之桃姐姐叫进来。”

嫣然应“是”,放下水壶转身出去,白桃则提了热水倒在铜盆里。

之桃进来的时候,还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

只是见到华锦,上前恭恭敬敬的行了礼,“五姑娘。”

华锦最喜欢之桃的优点就是纯粹,高兴与不高兴,全都写在脸上,从来不会人前背后换副嘴脸。

心中喜欢,便忍不住想开她的玩笑,“怎么,脸上写了‘不服’两个字,是怕我看不见?”

之桃不解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脸,在扫帚上蹭的土都抹到了上面,脏兮兮的,喃喃自语:“奴婢脸上哪有写字吗?”

这下,屋子里的人都被之桃的娇憨逗得忍俊不禁。

之桃知道自己被作弄也不恼,同大家一起笑。

此时,白桃已经将布巾用水沾湿,又在上面抹了点香胰子,递给华锦。

之桃却上前一步,要接过白桃手中还冒着热气的布巾。

白桃腾出一只手来拍在之桃伸出来的手上,“刚在外面扫完地,又抹了一脸灰,就来伺候五姑娘净手。”

之桃咧开嘴笑着看向华锦,“奴婢好像是有点粗糙,没有白桃姐姐细致。”

华锦看到她有些吃瘪的样子,也不再打趣,而是鼓励道:“白桃有白桃的好,之桃有之桃的好。”只要白桃在身边,不用担心吃穿住行,只要之桃在身边,不管发生什么,她一定仗义的站在你的身边。

此时,嫣然却凑上前来,眨着大大的黑眼睛,“五姑娘,那嫣然有嫣然的好吗?”

华锦很是喜欢如今自己屋子里的氛围,展颜一笑,“嫣然也有嫣然的好。”她只眨眨大眼睛,就能让人忘却烦恼。

屋内笑意正浓,菱香却打起帘子进来,见到屋内的情形只微微一愣,便很坦然的上前给华锦行了礼,低垂着眼睑说道:“五姑娘,针线房的人来送了过年穿的衣裳,姑娘可是现在就试穿吗?”

华锦知道菱香来到她房里这么长时间,一直都是做好本分不逾越,有时甚至躲避着不多到她眼前来晃。

此时略一思忖便点了点头,“既然送来了,那便试试。”

菱香将针线房刚刚送来的两套过年冬衣奉了上来,一套玫瑰金镶玫红厚绸灰鼠袄配织金飞鸟染花裙,一套淡紫撒花软绸交领长袄配粉霞锦绶藕丝缎裙,还有两双攒珠绣鞋,做工很是细致。

女孩子们对漂亮的衣裳总是有无限的热爱和说不完的话题,这点华锦和她身边的丫鬟也并无例外。

嫣然眨着黑漆漆的大眼睛,“五姑娘,这两套衣裳好漂亮啊!”

之桃更是净了手,“五姑娘,让奴婢伺候您换上怎么样?”

白桃也点点头,一副很期待的样子。

菱香却笑着道:“五姑娘,奴婢觉得这针脚已经做得很细致了。”是在提醒,今年针线房对她格外照顾吧。

华锦对菱香微微颔首,示意听懂了她的提示。

之桃已经净了手,迫不及待的来帮华锦换衣裳。

华锦看着两套新年衣裳,先点了那套淡紫撒花软绸交领长袄配粉霞锦绶藕丝缎裙。

待到扣上最后一颗纽扣,之桃便忍不住赞道:“五姑娘穿这个颜色的衣裳真是好看。”

华锦又笑着让白桃帮她换上了那套玫瑰金镶玫红厚绸灰鼠袄配织金飞鸟染花裙。

这次只是刚套上身,之桃就又忍不住道:“五姑娘穿这个颜色的衣裳也好看。”

一直在旁边搭下手的菱香笑着道:“依奴婢看,那套淡紫色的穿上素雅一些,显得五姑娘灵秀清雅,只是要搭配些赤金的首饰才够隆重。”

又打量着如今身上这套,“五姑娘穿这种艳丽一点的颜色可真是能压得住,本身的气质一点儿都不会被夺走,再插上玉簪子配上宫花,最适合喜庆的节日穿了。”

菱香的话音一落,嫣然不免附和,“对对对!菱香姐姐说的最贴切。”

之桃却忍不住对嫣然撇了撇嘴,有些自惭形秽的道:“不像我,除了好看什么都不会说。”

而华锦却思量着: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她觉得菱香的不但专业能力强,而且智商情商也高,甚至在她屋里是综合能力最强的一个丫鬟。

只是,菱香的忠诚度到底有多高?

看来,她有机会是应该试探一下这个太夫人赏过来的丫鬟了。

和丫鬟们说笑这一阵儿,又试了新衣裳,华锦看了看时间,想着那边也该是要动手的时间了。

…………

看着远处的一行车马越走越近,秦建安握紧了手里的长刀。

以前都是他护送那些达官贵人的东西,被人劫路那是常有的事,像今日这般反过来还真是头一遭,要说不紧张那是假的。

只是吩咐他做事的主子也是心善的,不但没有取人性命的意思,还嘱咐他就算是一头牲口也不要枉杀。

所以他们要做的只是在路上下个绊儿,分散这一队人马,再教训一顿坐在头一辆马车里的那个人,顺便从他身上找些东西。

这样想着,秦建安的心便安了安,屏气凝神等着车队过来。

又近了,秦建安的手从刀柄上拿开,放在嘴边做好手势准备吹响暗号。

再近了,秦建安深吸一口气,只是还未等他吹响,却听一声急促而尖锐的口哨声在不远处响了起来。

是谁吹的?

秦建安心中一惊,这道连续尖锐的声音和他定好的中间有停顿的暗号不一样。

正当他迟疑的看向自己的兄弟的时候,却又听到一阵整齐有节奏的踏蹄声传了过来。

秦建安示意他的兄弟们先不要动,自己探出半个身子向路上张望。

却看到不知从哪里冲出一队几十人的铁骑,如神兵天降一般向赵府的马车靠近。

更令他惊讶的是,这队人马都穿着黑色的骑甲,用黑色布巾蒙面,而且手里统一拿着……

秦建安倒吸了一口冷气,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

身边却有一个也是见过些市面的兄弟惊讶的叫道:“他们拿的是火弩!”

第八十八章 折腾

秦建安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戏剧化的一幕。

那几十个一看就训练有素的铁骑突然分成两队,左一队右一队将他们原本要拦截的赵家车马夹在了中间,形成左右包围之势。

这些人要干什么?

赵家那些随从看到此般情景皆是傻了眼,头一辆马车上的车夫更是下意识的就勒紧了手里的缰绳。

马车突然停下带来的惯性晃醒了车厢内的赵信。

“狗奴才,怎么驾车的,想滚蛋是不是?”美梦惊醒,车内的赵信不悦的咒骂起来,可当他掀开车帘,看到外面那些拿着火弩气势汹汹对着他的人,当即就张大了嘴巴,又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还以为是在梦中。

此时,赵家随从中有人反应了过来,忙在马背上双手抱拳道:“各位爷,我们乃乐陵永昌伯赵家的车队,车上乃永昌伯世子赵信。”

还有些发懵的赵信忙附和着点了点头,“本世子是赵信。”

赵信的话音一落,那两队铁骑便齐刷刷的放下了手中的火弩。

赵信以为自己的身份起了作用,便放下心来。

秦建安却再次握紧了手中的长剑,这些人如果不是与赵信为敌的,那么必将影响他们下手的时机。

可如果和这帮人应硬碰硬,能得手的几率有多大?

会不会泄露了身份,牵连到四少爷和五姑娘?

突然,那些铁骑又齐刷刷的举起了火弩。

就在秦建安的犹豫和赵信的沾沾自喜中……

一声短而急促的口哨声响起,没有任何犹豫,火弩中的箭发射了出去……

秦建安见过这种火弩,是在箭身与筒口处涂了磷,靠自然摩擦而燃烧的。

此时,几十只燃烧着的火箭犹如一条条火舌向着赵信的马车车队击射而去。

随从和车夫吓傻了眼,赵信更是惊得一下子缩回车厢里,可能是动作过大,人撞在车厢里发出“咣当”一声。

可秦建安看得出来,那些火箭不是冲着人去的。

也正如他所料,燃烧着的箭全部落在了地上,却不偏不倚的射在了马蹄边。

这些人连马都无意伤害,而只是想吓惊这些马?

果然,一声声嘶鸣此起彼伏的响起,原本就有些发毛的马全都惊得狂奔起来。

哪怕是驾驭它们的人勒紧手中的缰绳也起不到任何的作用。

而且这些马惊了之后都是四散奔跑,原本整齐的一对车马很快就散乱了。

秦建安不敢贸然追上去,又想看到境况,只能俯低身子顺着土坡小步移动。

看到这几十个铁骑还是保持着良好的队形,只是分成四队穿插在赵府这一行车马当中,让他们左右首尾无法接应。

此时的赵信跌坐在马车中,马匹失足狂奔,他来不及撑起身体抓住车厢借力,整个人失去重心后在车厢中东碰西撞。

昨日在章府本来就让那些花盆花架子砸的身上青一片紫一片,这一撞疼得他直骂娘。

也不知道这样跌跌撞撞了多久,就在他以为自己已经被跌散架的时候,马车骤然一个急停,马扬起了前蹄,马车竟然差点翻了过去。

赵信应声跌出马车,摔落在地上。

冬日里土地本就冻得硬邦邦的,他这一摔觉得自己好似摔成了两半儿。

“娘的!快扶本世子起来!”平时被人伺候惯的赵信叽叽歪歪的喊道。

可是一睁眼,就看到自己刚刚坐的那辆马车正向前狂奔院去了。

抻着要被摔断的脖子,赵信前后左右看看,却发现周围一辆马车和一个随从都没有。

赵信哭丧着脸,从地上坐了起来,气急败坏骂道:“妈的,遇上的是什么人,竟然连本世子都敢作弄!”

此时,他听到一串马蹄声越来越近。

“怎么才来人!”赵信不耐的回过了头,看到四只黑色的马蹄子。

想抬头看清马上的人,可刚刚看到马腹,那黑色骏马就扬起了前蹄,一下子踢在了他的胸口上。

赵信又摔了一个人仰马翻,在冰冷的地面上滚了好几圈,口中吐出血来。

袖口中一方白色的帕子掉了出来随风飘起。

赵信来不及顾那帕子。

连番折腾让赵信差点昏厥过去,勉强支起眼皮想要看清面前的形势。

捂着胸口睁开眼睛,却看到马蹄再次扬了起来。

赵信下意识的抬起双手挡住自己的脸和胸口,可马蹄落下来生生踏在了他的膝盖上。

赵信觉得自己的膝盖骨一定是已经碎了,不然为什么会这么疼。

随着“呜嗷呜嗷”几声杀猪般的尖叫,无法忍受的疼痛让他当即就晕了过去。

而马上的人,看赵信如看蝼蚁的人,这才勒着缰绳调转马头。

这才展开刚刚伸手接住的那方白色的帕子。

看到帕子上绣着的那株梅花下方还有一个锦字,他先是微微皱了皱眉,最后又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个似有若无的笑意。

只是这么好看的一个笑,却再次无人欣赏。

将帕子叠好放进怀里,又听到身后有马蹄声,他才用精瘦的长腿一夹马腹,消失在这条小路上。

等到赵家的随从摆脱那些铁骑找到赵信的时候,就见其已经昏死了过去。

那些随从忙慌慌张张的将人抬到马车上,又慌慌张张的驾着马车往乐陵赶。

只是路上遇上这等子事,而且他们随从车夫个个全须全尾的,只有他们的少主子死不死活不活的,回去之后可怎么交代啊!

直到路上飞扬的尘土纷纷落下,秦建安才带着他的十几个兄弟从土坡后面走了出来。

“秦大哥,我看那赵家公子被抬上马车的时候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不会是死了吧?”

秦建安摇了摇头,“应该是昏过去了,若是死了赵家那些个随从就不止是这样的表情了。”

“赵家也不知是得罪了什么人,闹得这样大,不会怀疑到我们的头上吧?”

秦建安再次摇了摇头,眉间却皱成了个川字,“那些人不简单,我们跟他们扯都扯不到一路去。”

可那些人到底是干什么的呢?

行事计划周密,行动隐蔽突然,又能速战速决。

想到这几个特点,秦建安再次瞪大了眼睛……

第八十九章 严家

过了小年,就是除尘的日子,也意味着过新年已经拉开了序幕。

只是这喜庆的年味,多少被清晨洗衣房井中发现的那一具尸体冲淡了不少。

不过,年总是要过的。

此时,章府各院的丫鬟仆妇们几乎每人的手中都有一把扫帚和一块儿抹布。

只是今日干活的时候,她们有了更多八卦的话题。

长房韬玉轩正房明厅里头,几个丫鬟婆子哪怕是登着梯子用扫帚扫着房梁上的灰尘,嘴上亦是闲不下来。

“听说那个叫青提的小丫鬟,是自己主动勾.引广昌侯世子的。”

“是啊,只有十岁的小丫鬟就有这样的心思,这还了得!”

“只是裤子都脱了,却闹了个不认账。最后落得那样的下场,叫她爹娘怎么过得去这个年啊!”

听到两个婆子这样说,站在梯子顶端拿着扫帚扫尘的丫鬟青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瞪向两人,“不是那样的,青提不是那样的人。”

其中一个婆子恶狠狠的瞪了青烟一眼,“不是这样是哪样?如果不是这样,她爹娘怎么连来都没有来,而是只叫她表哥来草草把尸首抬走了?”

另一个婆子也附和道:“就是啊!就那么随随便便便抬走了,不是心虚是什么?”

青烟脸憋得通红,“不是的,青提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她跟我说过,只要男女抱在一起就能生出来娃娃来,又怎么会在那臭男人面前脱裤子。”

那两个婆子听了青烟的话却哈哈大笑了起来,其中一个更是说道:“她都抱住人家了,那人家还不脱她的裤子。”

“你们!你们有没有同情心?”青烟一气之下扔掉了手中的扫帚,却险些砸到了推门进来的一行人身上。

青烟吓得差点从梯子上摔了下来,那两个婆子也慌了神。

只是看到进来的人不是她们的正主大夫人王氏,那两个婆子连同爬下梯子的青烟忙上前屈身行礼,“五姑娘,奴婢们失礼了,请五姑娘恕罪。”同时又不免暗暗舒了一口气。

华锦却思量着这几个丫鬟婆子刚刚的对话,心中不免生出几分唏嘘来。

之桃则上前一步问道:“大夫人在屋子里吗?五姑娘想见一见。”

那两个婆子摇了摇头,青烟却机灵的道:“奴婢刚刚听大夫人身边的香飞姐姐说,肃王妃又送了年节礼来,还有莱州那边也送了礼来,大夫人正带着人亲自在门房清点呢。”

肃王妃又送了年节礼来?

是什么事情让她这么惦记娘家,甚至有些巴结?

还有莱州?

华锦挑了挑眉,立即问道:“可是莱州严家?”

青烟挠了挠头,“那奴婢倒是没有听说。”

听到青烟如是说,华锦连忙带着白桃和之桃出了韬玉轩回了泓浵院,又差了之桃去外院打听消息。

待到午膳时分,之桃跟在哥哥的身后也回了泓浵院,恰好姐姐也在她屋子里。

白桃正在暖阁里摆饭,就听哥哥进了屋子的之桃道:“少夫人,五姑娘,奴婢已经打听清楚了。门房上的人说,刚刚莱州那边送来年节礼的严家,就是原来二夫人的娘家,莱州博远侯严家。”

华锦和华琛几乎异口同声的道:“外祖家?”

华蕙的神色却不免有些暗淡忧伤,“也不知外祖母的身体可还好?有没有带信给我们?”

华锦看着心神不宁的姐姐,拉起了她的手,“如今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姐姐不如先安下心来。”姐姐这几年过的太苦,所以养成了消极的性子,这个要慢慢来疏导。

华蕙颔首,华锦却看向一直紧皱着眉头鲜少这么沉默的华琛,“哥哥,事情办的不顺利?”

华琛想说不顺利,可是想到秦建安对他描述的情形,那赵信好像确实按照他们的计划给揍了一顿。

可好像又不只是被揍了一顿那么简单。

从结果上来看,他们之前的计划算是完成了,只不过没用他们自己动手而已。

“顺利倒是顺利,只不过……”华琛抬起头来看向姐姐华蕙,“姐姐,赵信他是不是还得罪了什么人啊?不然怎么会在路上让人劫了还差点丧了命?”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问得华蕙有些茫然,“得罪了什么人?没听说赵家有什么仇人啊?”略一思忖便明白了过来,瞪大了眼睛仿佛有些不敢相信,“你们两个,难道派人去劫杀……”

华锦已听出华琛话中异样,不免打断了姐姐的话,“哥哥,你是说路上另有人劫了赵信。”

华琛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皱着眉头点了点头,“秦叔说根本就没机会动手,就被穿着骑甲的一队人马抢了先,等到他再看见赵信的时候,人已经半死不活的被抬上了马车。”

这次,轮到华锦皱了皱眉,“秦叔可有看清那些人?”

华琛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他们都用黑巾蒙面,而且手中都拿着火弩。”

“火弩?”如果说刚刚华蕙只是惊讶,那么现在就是惊惧了,“这些人有没有遇到你们派去的人,会不会找你们的麻烦?”

“不会的,姐姐。”华锦又轻声安慰,“听哥哥的描述那些人想必也是有本事的,不会不知道路上还埋伏了其他人,不识破就是给我们留了余地。他们只想报复赵信,却不想和我们有瓜葛。”

“那就好。”华蕙颔首,却还是有些不安。

“到底是什么人呢?”华琛也不解的喃喃道。

华锦的心中却隐隐有了一个猜测,只是现在还不得而知。

“既然猜不出,那就不要猜了。”华锦看向不安的华蕙和纠结的华琛,“姐姐,哥哥,该用午膳了。”

因着这两个消息,姐兄妹三人这顿午膳吃得格外的安静。

饭后又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

到了晚上去朝晖院给太夫人请安的时候,王氏便提到了莱州严家的年节礼。

王氏看向二房姐兄妹三人,“你们的外祖母今日派人来送了年节礼,只是赶上了你们大姐姐又从京师送了几车礼物。所以等大伯母都清点入账,再把你们的那份送过去。”

华锦几人给王氏道了谢,却见太夫人从手边的红漆描金匣子里拿出一封信来,“这是你们外祖母写给我的一封信,想要接琛哥和华锦年后去莱州住几天。”

第九十章 愧疚

听到太夫人这样说,华蕙的眼中一下子多了几分希冀,可很快又有几分黯然。

太夫人笑了笑,“你外祖母定然不知你在这里,还在信中问你嫁人之后日子过得舒心不舒心?”

舒心不舒心?

华蕙苦笑,“让外祖母记挂了,蕙儿过得很好。不知外祖母在信中可提到她身体境况和家中舅舅舅母表哥表姐?”

太夫人的脸色微沉,又轻叹了一口气,“你外祖母最近一直病着,所以才想要再看琛哥和锦儿一眼。”

华蕙听了太夫人说的话紧紧蹙着眉头,眼中满满都是忧虑,“外祖母病得很重吗?”

太夫人并没有具体说起严太夫人的病情,而是感慨道:“年纪大了,心里总是惦记你们这些晚辈的。”

华锦和华琛听着太夫人和姐姐的对话,心中不免回忆起外莱州严家来。

这位外祖母,在他们的记忆中只出现过一次,记忆中却满满都是宠爱。

来到陌生的世界,他们与这里的联系,全靠着那些陌生的记忆。

华锦觉得自己与姐姐和哥哥有着割舍不下的感情,也全都与她记忆中满满的都是他们有关系。

想必哥哥也是这样的。

可如今,莱州严家,以及那位外祖母,还是陌生的。

见屋子里短暂的沉默,又因着早上出了那样的事情后大夫人全然没了主意,最后又是太夫人出面解决的,所以此时太夫人不免要附和着太夫人,“是啊!总是老的惦记小的,太夫人平时还不是最疼你们!”

听了这般奉承的话,姐兄妹三人正不知如何接话,就听太夫人已对大夫人吩咐道:“过了破五,准备马车送琛哥和锦儿去莱州。”

又像是自言自语,“严太夫人也是个不容易的,白发人送黑发人。”

大夫人王氏忙点头应承下来,“这件事媳妇会办好,另外也会准备好回礼一同将人好好的送过去。”

此时,一直沉默的华琛和华锦不约而同齐声道:“谢谢祖母,谢谢大伯母。”

而身边的华蕙,神色又暗了暗,是很想去吧?

得了过几天要去莱州的消息,又给太夫人请过了安,几人便离开了朝晖院。

待到华琛出了内院,华锦便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华蕙,“姐姐是不是也很想去莱州啊?”

华蕙苦笑,“出嫁不从己,哪是我想去就能去的。”

“赵信受伤的消息明天应该就能传过来。”

华蕙却更锁紧了眉头,“那我岂不是就要回去?”

华锦却摇了摇头,“看赵家人的本性,岂是那么容易就善罢甘休的。”

“那怎么办?”华蕙看向华锦,却没有在她那张巴掌大的小脸上看到一丝慌乱。

反而从容的勾起唇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来,“说不定到时候会有人跳出来展现一下慈母本性呢。”

“慈母?”华蕙不解的看向华锦。

却见她小小的手已经从暖手捂里拿出来牵起自己的手,“姐姐,明天的事就明天再想好了。”

此时,姐妹二人已经走到泓浵院门口,却见菱香迎了出来,见周围没有其他人,她才悄声禀道:“五姑娘,蔡婆子想出府之前再见您一面。”

华锦微微挑眉,“她在哪里?”

“蔡婆子说在院子后头的那座亭子里等五姑娘。”

此时,一直咬着牙强忍着不做声的之桃终于是憋不住了,气哄哄的道:“那个蔡婆子,五姑娘平时待她不薄,家宴后诬陷五姑娘还不够,现在竟提出这么无理的要求。”

一向鲜少多说话的白桃也有些担忧,“是啊,五姑娘。且不说她有什么目的,这季节后头那座亭子想必也很冷。”

华锦却摆了摆手,“不碍事的。”又吩咐道:“你们两个随着姐姐回去,菱香跟着我去就行了。”

之桃闷闷不乐的应了“是”,这才有些不甘心的迈进了院子里。

等到就剩下华锦和菱香主仆二人往泓浵院后头的那座亭子走去,菱香才从怀里拿出早就预备好的手炉,“五姑娘,外头天气还是很冷的,拿上这个吧。”

将小小的手炉塞进暖手捂里,华锦顿时觉得身子暖了许多,侧目看向身边的菱香,“你知道我一定会去,所以才事先预备好了这手炉。”

菱香坦然的点了点头,“看五姑娘平时的行事风格,奴婢觉得五姑娘应该会去的。”

见华锦保持了沉默,菱香这才不安的屈下身子,“奴婢不该擅自揣度主子的意思。”

华锦却摇了摇头,“这没什么,你很聪明。”

说完,向着那座亭子走去。

泓浵院后院的这座亭子,平时就鲜少有人来,此时天色已黑,又快到晚膳时间,自然是连个人影都没有的。

华锦借着菱香手里提着的那盏玻璃风灯发出的一缕光线,看到亭子里的人影正东张西望,手上连个灯笼也没拿。

看到华锦和菱香走过来,那人影再次看了看四周,这才上前一步“扑通”一声跪下又“当当当”磕了三个响头。

华锦看着伏在脚下的人,挑了挑唇问道:“蔡妈妈这是作何?”

“奴婢只想在出府之前给姑娘磕几个头。”

“起来吧。”

说实话,华锦对蔡妈妈没有什么恨意,而且若不是有人想设计对付她,也许蔡妈妈现在还好好的在厨房里当管事,不会落得被撵出府的下场。

可对于诬陷过她的人,华锦也生不出好感来,虽然这个人有难言之隐。

见蔡妈妈还是不动,一旁的菱香则说道:“你不是说要跟五姑娘磕头认错吗,现在头也磕完了,五姑娘要回去了。”

听闻此言,蔡妈妈才抬起了头,“五姑娘,奴婢真是有难言之隐啊!”

“起来说话。”

蔡妈妈望着五姑娘华锦还略显稚嫩的脸庞没有一丝情绪,这才犹疑着从地上站了起来。

才站稳当了,就听见五姑娘那沉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现在你能够站在这里,说明你还有一丝愧疚,没有完全失了本心。所以我想问问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诬陷我?”

蔡婆子脸上划过一丝愧疚,又看了一眼华锦身后的菱香,“我只能对五姑娘一个人说。”是怕说了原因又有第三人作证,把罗氏母女供出去吧?

第九十一章 信服

华锦示意菱香退到亭子外头去。

菱香把玻璃风灯放到亭子中央的石桌上,这才走下亭子。

“五姑娘。”蔡妈妈往前走了一步。

华锦神色淡然看向蔡妈妈,“蔡妈妈把厨房管得很好,而且那道一品羊肉锅做的很好吃。”言下之意,有些可惜。

蔡妈妈愣了愣,眼中又有一丝内疚闪过,“五姑娘,奴婢欠了二夫人的恩情,不得不还啊!”

罗氏会施恩下人?

华锦笑了笑,“蔡妈妈受了二夫人什么恩情?”

“奴婢家里的欠了巨额的赌债,差点被人打断了腿。奴婢求到二夫人头上,二夫人二话不说就帮奴婢把赌债还上了。所以奴婢是当真欠了二夫人一个恩情,昨日之事,奴婢也是不得为之,实在是七姑娘找到了奴婢并拿这件事来威胁奴婢。”

听了蔡妈妈这番话,华锦略一思忖便问道:“蔡妈妈的夫君有好赌的习惯。”

蔡妈妈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哎……就那一次,不知怎么就遇到一个多年不见的同乡,就拽着他进了赌坊,真是倒霉催的。”

华锦微微勾起唇角,“那可真是巧了!多年不见的同乡一出现蔡妈妈家里的就欠了赌债,二夫人就恰好帮了这个忙,蔡妈妈就欠了这个恩情,而七姑娘正好就找到了蔡妈妈。多巧!”

如果不是早上传出了青提跳井的消息,当时老二爷被那么一逼,管家权可能就要易主了。

蔡妈妈听了华锦的话微微一怔。

华锦却想到一种可能,罗氏到底还在这院子里埋下了多少隐患?

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难道罗氏跟赌坊里的人也有关联?

先按下这些不想,看着眼前的蔡妈妈,“蔡妈妈以后好自为之吧,若是到了下一家主子那里,可不要再做这样的事情了。免得陷入泥潭无法自拔,害了自己也连累了家人。”说完,便提起风灯走下了亭子。

菱香迎了过来,接过玻璃风灯,看着五姑娘微微勾起的唇角,忍不住问道:“五姑娘,您不怪蔡妈妈吗?”

“也是个被算计的可怜人,有什么可怪的。”

“五姑娘,您对下人可真是宽容。”这句话,并不是此时的奉承,是她来到泓浵院之后一直想说的话。

华锦保持微笑看向菱香,“宽容都是建立在忠臣的基础上的,其实我这样也不算宽容,只是不想计较。”

看到五姑娘看着自己的眼睛,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菱香的脑海中不觉闪过来到五姑娘身边发生的一件件事情:忍着扎破手的疼痛给四少爷绣书包,设计让算计四少爷的人露出马脚,在院子里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之后接过管家权,并把一起打理得井井有条,对所有奴仆也是一视同仁。

特别是世子夫人回来这段时间,院子里更是风起云涌,早上她更是被诬陷还差点被夺了管家权。

五姑娘只是一个不到十二岁的没有亲娘的孩子。

可看到她如今还这样云淡风轻的笑着,菱香对这位只服侍了两个月的新主子竟有一种说不出的信服。

“五姑娘……”她禁不住开口说道:“五姑娘,奴婢虽然刚刚调到姑娘身边,不像白桃和之桃那样得您的信任,可是奴婢会尽心尽力的为姑娘办事。”又顿了顿,“当然,忠诚是最大的前提。”

华锦等到她想听的话,看着脚下那一束光芒展颜一笑,“有人提着灯笼,路自然会好走一些。”

菱香笑着把灯笼提高了一些,“五姑娘,菱香愿永远为姑娘提着灯笼。”

她相信这一刻菱香说的话是出自真心。

至于以后,世事无常,便要走一路看一路。

…………

翌日。

乐陵,赵府。

内院东头的春归院是赵信的居所。

此时,天刚擦亮,本该是安静的时分,可正房里却传出一声接一声的哀嚎,“哎呦……我的腿……哎呦……我的腿。”

看着赵信如此这般,广昌伯赵玉华急得在地上踱起了步子,而广昌伯夫人钟氏则瘫坐在了一旁的太师椅上。

他们就这一个儿子,这辈子就这一个宝贝儿子,现在居然连双腿都保不住了?以后再也走不了路了!

赵信只觉得双腿膝盖处的疼痛无止境的向他席卷而来,让他无处可逃。

此刻除了呼喊,他不知道怎么能让他的疼痛减轻一点,所以他只能喊叫,此刻连嗓子都有些沙哑了,“哎呦……我的腿,疼啊!五妹妹,你不是说我会一路平安吗?”

钟氏听了听了宝贝儿子口中的胡言乱语,不禁挑起了粗粗的眉毛,“娘的心肝宝贝儿子呦,你叫谁呢?”

“五妹妹……”赵信在榻上眯着眼睛喃喃着,病痛折磨得他脸色煞白,额头上的汗珠密密麻麻。此时,有些事情更成为了他的执念,“五妹妹,你不是说我会舒心过年的吗?”

赵信这样一说,原本已经快要瘫倒的钟氏竟然像被踩到了尾巴一样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张牙舞爪的嚎道:“这件事是从章家回来的时候遇上的,怎么都跟章家脱不了干系。”

广昌伯赵玉华则用蔑视的眼光看了一眼钟氏,“你有证据?”

钟氏一掐腰,“有没有证据我不管,这件事我是赖定他章家了。章华蕙那小贱.妇,到现在连个蛋都下不出来,耽误我章家传宗接代,我早就看她不顺眼了。我要借着这个机会把那不会下蛋的鸡踢回他们章家去。再不济我也得找他们给我换一个。”

赵玉华听了钟氏的话,“啪”的一声拍在身前的八仙桌上,“真是胡闹,儿媳妇也有换的。”看着钟氏那泼妇的样子,又不禁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被钟氏算计,误入了她的房,上了她的床。

此时不禁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信儿已经这般模样了,你给我消停几日。”说完,便甩了甩袖子出了春归院正房。

钟氏看着赵玉华的背影则嘀咕道:“不换就不换,再娶进来一个我们赵家也是养得起的,只是这次的得是信哥自己喜欢的。”

又转头看到赵信口中还在喃喃着,“五妹妹,你不是说我会一路平安,舒心过年吗?哎呦……疼啊!”

钟氏的眼睛滴溜溜的转着,走到赵信的塌边轻声安慰,“乖儿,为娘一定满足你的愿望。”

说完,摆了摆手叫了自己最信任的钱妈妈过来,低声在她耳边吩咐了几句……

第九十二章 挑衅

去朝晖院给太夫人请安之后。

华锦和姐姐一同在泓浵院用了早膳,又坐在她东次间的暖阁里绣花。

见姐姐心神不宁,知她还是忧心赵家会闹上门来。

赵家闹上门来是一定的,就看是什么时辰了,华锦也不说破,拿出自己画的几个花样子给华蕙看,“姐姐,要过年了,我们来绣这幅喜上眉梢好不好?

华蕙颔首,和华锦坐在临窗的大炕上,一边绣着帕子,一边聊天。

华蕙看着华锦熟练的从绣箩里挑出绣线,穿针引线,不禁露出个欣慰的笑来,“锦儿都能绣这么复杂的花样子了。”

“前些日子家里请了一位绣娘,教的刺绣方法妹妹觉得很有意思,便上心学了。”

“竟能让妹妹在刺绣上感兴趣,想必这位绣娘也是了不得的。”

“姐姐这么喜欢刺绣,等过了年妹妹再把杜娘子请到府里来,想必姐姐和她一定有共同话题。”让姐姐多接触外界,慢慢她的性子便会开朗起来。

华蕙点点头,落针的时候却不小心刺到了手指,鲜红的血滴很快氤氲在白色的帕子上,染出一个花瓣大小的血点。

“姐姐。”华锦放下手中的针线帕子。

却见嫣然打起帘子匆匆跑了进来,“五姑娘,世子夫人,大夫人派香凝姐姐来了……”

华锦拉起华蕙的手,打断嫣然的话,“可是赵家那边来人了?”又不动声色的将华蕙被刺破的伤口挤出余血来,拿帕子擦净。

华蕙这才回过神来,看着自己被处理好的手指,又看向嫣然。

嫣然这才点点头,“是。”

嫣然话音刚落,又见陈妈妈打起帘子进来,脸色晦暗看向华蕙,迟疑了片刻才开口,“是赵家派人来了,说世子在路上遇到了劫匪,想是后半生再也站不起来了。而且……”打量着华蕙的脸色,艰难的开口,“还带来了和离书。”

华蕙一直拿在手上的绣绷滚落在地。

华锦明白,即使赵信再渣,可和离对于这个时代的女子来说,无意于天要塌,地要陷。

当初断言赵家会同意和离,却也没想会这么快。

只是昨日得到赵信被重伤的消息,她才有了新的思量。

只是没想到赵信被废了腿。

华锦的唇角微微扬起,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来,这下子看他还怎么跳出来祸害人?

又看向面露焦灼的陈妈妈和神情木然的姐姐,“不要沮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些事不见得是坏事。”

陈妈妈听了华锦的话轻叹了口气,“当初是老奴猪油蒙了心,还以为这是一门难得的好婚事,欢欢喜喜的陪着世子夫人做嫁衣。没想到……”又很努力的调整了下自己的情绪,以求给华蕙带来些安慰,“既然这样,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华锦点点头,“赵家如何,赵信如何,岂是深宅中的你我能够了解的。”

率先站起了身,“走,我们去看看,人家闹上门来打我们的脸,我们总不能候着给人家打。”

一直沉默无语脸色黯然的华蕙,木然的点了点头。

穿好披风,华锦走在前头。

这才转身问后头的陈妈妈,“赵家是派什么人来的,现在人在何处?”

“赵家派了广昌伯夫人钟氏身边最得力的管事妈妈钱妈妈来的,如今在钟毓堂。”

华锦点点头,又看向身边的华蕙,“姐姐,那钱妈妈定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吧?”

华蕙点点头,“府中的所有的丫鬟仆妇,见到她没有不绕着走的。”

只派了一个悍奴来解决和离这么大的事情,想必是来挑衅的。

华锦露出一抹讥诮的笑来,赵信如今不过是个残废,他们赵家到底哪来这么大的自信呢?

跨出泓浵院,就看到匆匆走过来的哥哥,一向温润的脸上鲜有一丝骇人的怒气。

“姐姐,妹妹。”他迎过来,“不管发生什么,一切有我呢。”又对着华锦微微颔首。

知道华琛已经有所准备,华锦便放下心来。

听到他这般说,又不由有些安慰,有了哥哥她便不用事事冲在前头。

而华蕙的心底却一片涩然。

华琛走在前头,一行人向着钟毓堂走去。

钟毓堂在章府内宅南隅,是府内最大一间明厅。

如今却用来接待一个悍奴,华锦不觉有些好笑。

却也能明白大夫人王氏的用心。

既是赵府为了这样的事情闹上门来,当初这门婚事不是由她做主,现在更不好擅自决定什么,又不能把人送到朝晖院或泓浵院去,让别人笑没气度。

就只能先把人晾在这里。

钟毓堂那八扇玻璃浮雕木门前,原本负责守在这里的两个丫鬟竟在门口来回踱着步子,哪怕是冻得瑟瑟发抖的也不进去。

看到如此情形,华锦心中便更知这钱妈妈是个刁蛮难缠的。

仿佛是为了配合华锦的猜测,屋内竟传出了两声哀嚎,“我们世子可真真是命苦的啊!谁来可怜可怜他啊!”

那两个丫鬟看到华琛一行人,立即露出如看到救兵降临般的表情,“四少爷,五姑娘,世子夫人,你们可来了。”

华琛率先推开门,华锦华蕙并行在他身后,后面又跟着陈妈妈、之桃、白桃、嫣然、秋桐几个仆人,看到屋子里那一幕,皆是瞪大了眼睛。

那陈妈妈不坐也不立,偏偏就半跪半躺在了地中央。

也是世家大户出来的管事妈妈,竟然连市井上的泼妇也不如。

华锦微微皱了皱眉,露出嫌恶的表情。

却见那钱妈妈也不起身行礼,几乎是爬着扑倒了华蕙的脚边,“少夫人哎……我们世子他……”话不说清楚竟是嚎啕大哭了起来。

华琛呵斥一声,“行了,收起你那一套!”

怒目瞪视着钱妈妈,“站起来把话说清楚,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家世子归天了,你是来报丧的呢。”

大概是看到章家出面的只是华琛和华锦这两个没主意的小辈,未必有人敢站出来说话,所以钱妈妈才这样闹的。

此时听到华琛这般疾言厉色的训斥,钱妈妈愣了愣,才抹了原本就没落下来几滴的泪水,半滚着从地上爬了起来,屈身一福,“奴婢见过少夫人,见过亲家少爷、姑娘。”

第九十三章 目的

华蕙虽也是厌烦极了钱妈妈这样的人,可此时仍是不改她温润的性子,“钱妈妈,有什么事不要在这里闹。”

钱妈妈滴溜溜转了转眼珠子,才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来晃了晃,“奴婢也是奉了夫人的命来这里的。”

和离书几个字映入众人的眼帘,上头还有赵信的签名和按下的指纹。

看着那鲜红的指印,华蕙不自觉的向后退了一步。

华锦却拉起姐姐的手向前迈出一步,觑向钱妈妈,“这位老妈妈,难道上了年纪的人都如你这般拐弯抹角吗?和离书都已经掏了出来,不如就直接把话说清楚把是事办清楚。”

钱妈妈瞪了瞪眼,她虽然已经做了广昌伯钟氏身边的管事妈妈,从小就是钟氏的贴身丫鬟,如今还不到四十岁,自认为还有几分姿色呢,如今竟被叫成老妈妈?

钱妈妈抹了抹额发,挺了挺身板,咳嗽了一声,这才开始好好说话,“奴婢是奉了我们广昌伯夫人的吩咐来的。”

华锦扬起唇角,“那钱妈妈可是想拜见靖宁侯太夫人,还是靖宁侯夫人?”她特意咬中了侯字。

公侯伯,爵位从高到低,轮不到他广昌伯一个家奴在靖宁侯章府趾高气昂。

以前没听说章家这位少爷和这位姑娘是这么有主意和底气的啊?

钱妈妈转了转眼珠子,看着面前这位身量还不及她高的五姑娘,又瞥了一眼气韵十足的四少爷,只觉得一身泼发出来也不是那么的痛快。

踟蹰间,“吱嘎”一声门响,一道寒风顺着推开的门吹了过来。

众人的目光不由看向门口……

披着狐狸毛玉色披风的年轻妇人垂着头跨了进来。

大概是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年轻妇人缓缓抬起了头,露出一脸的忧虑。

能将表情拿捏得如此到位,不是罗氏又会是谁呢?

禁足期还没过,就这样迫不及待的出场了,身边连个丫鬟也没带。

谁又能怪罪这样一个为儿女出头的母亲呢?

华锦扬起唇角,每每有罗氏出场,就有荡气回肠的好戏看。

不过这次,华锦不打算让罗氏有太多发挥的空间,有些机会是一闪而逝的。

正在余下的人都为罗氏的到来发愣的时候,钱妈妈反应了过来。

只见她一下子扑到了罗氏的脚边,“亲家夫人啊,您可要为我们家世子做主啊!”

罗氏寒了寒脸,“即便要做主,那也应该是为我们家蕙儿做主吧?”慈母姿态顷刻展现在众人面前。

钱妈妈则扑在罗氏的身边又磕了一个头,“世子是广昌伯府唯一的根苗儿,现在连腿都废了,若是再没个子嗣,怎么为赵家开枝散叶啊!”又抖了抖那封赵信已经签了字的和离书,“求二夫人成全。”

罗氏伸出手想要接过那封和离书……

钱妈妈缩了缩身子,又不将和离书递过来。

华锦扬唇笑了笑。

只见罗氏又走出一步,目光咄咄看向钱妈妈,“我章家的女儿有什么对不住赵家的地方,今日要受到这般侮辱?”

钱妈妈的眼睛滴溜溜的转着,最后落在华蕙的腹部哭喊道:“赵家如今更需要子嗣啊,请夫人宽恕奴婢无理之罪!”

“你们赵家欺人太甚!”罗氏按着起伏不平的胸口,佯装着气愤不平。

可华锦知道,她这是在把钱妈妈往矛盾上引,明为替姐姐做主,实则在打击姐姐。

明面上谁都知道,姐姐嫁入赵府三年无所出。

罗氏长长叹了口气,“如今我已经找了方子在为蕙儿调理身子。”

钱妈妈则像拜菩萨似的拜了拜罗氏,“我的夫人哎……我们赵家和世子可真是等不起了。世子他原本是不想纳妾的,怕到时候妾室先生下长子,出现嫡庶之争或是宠妾灭妻的事情来。”

目的终于要说出来了。

“那你们赵家到底要如何?”罗氏追问。

钱妈妈将那封和离书又往前递了递,又往回缩了缩……

这才抬头看向罗氏,“夫人知道少夫人一向是个贤惠的,若是有别的办法,也不想做得太绝,……”目光看向了华锦,“如果能把五……”

话未说完,华琛一脚蹬了过去,正踹在钱妈妈的肩头。

钱妈妈“哎呦”一声滚在地上。

罗氏震惊的看向华琛,“琛哥,何必跟一个奴婢一般见识。”

华琛不理罗氏说什么,怒目瞪向钱妈妈,“闭上你的狗嘴,再敢打什么歪主意,我让你没命出这间屋子。”

“哎呦……疼死我了!”钱妈妈扶着脱臼的肩膀,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又在地上撒泼蹬起腿来,“哎呦……要杀人啦……堂堂靖宁侯章家的四少爷光天白日之下就要打杀我一个下人啦!”

这时,华锦递给之桃一个眼色,之桃立时反应了过来,忙拽着白桃和嫣然将罗氏团团围住,“二夫人,小心这个悍奴发起疯来伤到你。”

华琛则负手上前一步,眯起眼睛俯视着赖在地上的钱妈妈,“在我眼里,你就是一只蝼蚁,我抬抬脚碾死你又能如何?”

看着靖宁侯府这位四少爷眼中迸射出的寒意,滚在地上的钱妈妈,只觉得周身越来越冷。

她暗自垂下头,思索着出门时夫人嘱咐她的话:二房的夫人是继母,当初就是她得了好处把章华蕙嫁过来的,你先想办法把消失送到罗氏身边去。

章华蕙是个懦弱的,那对双胞胎兄妹又是什么也不懂的,只要你敞开了闹,拿着这封和离书威胁他们,一次就能把事情办成。

此时,钱妈妈转了转眼珠子,看着眼前这一幕,除了少夫人还是那般懦弱之外,境况怎么都和夫人说的不一样?

只觉得地上越来越冷的她,不知道如何收场的她,看着罗氏被人团团围住的她,将和离书塞进了怀里,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

再转了转眼珠子,还是三十六计跑为上策,钱妈妈拔腿就往外头走,“我们世子是从章府回途的时候才遇上遇袭的事情的,现在连腿都废了。若是章家不给个交待,这件事情没完!”一推开门,端着胳膊撒腿就往外头跑。

第九十四章 解脱

华锦扬起唇角,看着那滑稽的一幕。

华蕙紧紧的攥着手中的帕子,刚刚被刺破的手指又渗出血来。

华琛则握紧拳头,一副谁敢打我妹妹主意我就跟她拼命的架势。

罗氏被围在三个丫鬟的中间,想动也动不了,只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赵家迟早会再闹上门来的,这如何是好?”

华锦走到罗氏身边,扬起唇角露出一个似有若无的笑来,“母亲,您也是不容易,为了姐姐的事竟然没有得到父亲的允许就在禁足期踏出了屋子。”又看向白桃、之桃和嫣然,“趁父亲还不知道,快些把二夫人送回去。”

罗氏掩在袖子里的手恨恨的攥成了拳头,却没有人再给她说话的机会,被白桃和之桃一左一右搀扶着出了钟毓堂。

那边罗氏刚出了屋子,华锦便开口问道:“陈妈妈,马车可准备好了?”

“五姑娘,准备妥当了。”

又看向华琛,“哥哥,你那边也准备好了。”

华琛点点头,脸上怒气还未散,“准备好了。”

华锦这才走到华蕙的身边,“姐姐,你可愿意相信哥哥和我?”

茫然中的华蕙,这才反应过来有人在跟她讲话,蓄在眼眶中的泪水打了个转后控制不住的流下来,“他们竟欺我如此?”

华锦拿出帕子替华蕙擦了擦眼泪,“姐姐,从今以后不要再为不相干的人流眼泪。”

华蕙点点头,“琛哥和锦儿如今是我在世上最信任的人。”

华锦伸出手展开手掌,“姐姐,现在机会就在眼前,你愿不愿意跟我们走,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华蕙泪洗后的眸子亮了起来,“我真的可以?”

华锦坚定的点点头。

华蕙将自己的手放在华锦那小小的手掌上。

陈妈妈已经心酸的落下泪来。

华琛却率先一步推开了的门,“趁着所有人都没有时间做出反应,我们快点。”

华锦拉着华蕙的手跟在华琛身后,陈妈妈则在最后头,主仆四人一行出了钟毓堂。

…………

赵府的马车出了靖宁侯府的太平巷就往城外飞奔。

钱妈妈坐在马车里,扶着刚刚让车夫帮她托上去的胳膊轻轻揉着,又忍不住咒骂,“这没娘教的小杂种!”

这才又掏出怀里的和离书看了看,“这是用来吓唬人的,可不能丟。”

将和离书叠的平平整整重新放回去,她这才舒舒服服的靠在车厢上喘了口气。

又想着回去要如何跟广昌伯夫人交待。

只是刚刚拐出西街走上隐蔽小路的马车突然来了个急停,钱妈妈那只被华琛踹脱臼的胳膊便又重重的撞在了车厢上。

钱妈妈瞪了瞪眼,掀开车帘正欲骂那车夫一顿,就见一道黑影闪身过来。

她还来不及看清那黑影,就觉脖颈处传来一阵剧痛,随即两眼一闭就晕了过去。

秦建安动作利索的敲昏了钱妈妈之后就退了一步,陈妈妈则上前来翻出她怀中藏好的和离书。

这才又走到巷口等着的那辆马车边,将和离书从车帘递了进去。

华锦接过那封和离书,当着华蕙的面一点点的展开,华琛则拿出车厢暗屉里早就准备好的笔墨纸砚和一方印泥,摆在车厢内的花梨木方桌上。

华蕙的手紧紧的抓着桌角,紧张不安的看向华琛和华锦,“这样也行吗,回家以后要如何交待?”

华琛和华锦同时点点头。

华琛拍着胸脯保证道:“说辞我都已经想好了,别人也奈何不得。”

华锦则鼓励道:“姐姐,这是你的人生,本不需要向别人交待。”

华琛开始研墨,华锦则拿起桌上雪白的羊毫沾了墨汁,“姐姐,要是罗氏反应过来派人来捣乱,这件事恐怕以后就难办了。”

华蕙的手微微颤抖着,接过华锦手中的毛笔,咬了咬唇落笔在赵信的名字下方写下自己的名字:章华蕙。

华锦把红印的盒子打开,华蕙用手指沾了红色印泥按在了和离书上。

她靠着车厢终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真的解脱了。”

华锦则将双方都签好字已经生效的和离书,从中线处分开,将其中一半从马车车帘递了出去。

一直等候在外的陈妈妈接过和离书,又向巷子深处的那辆马车走去。

此时,西街一座三层茶楼顶楼雅间的窗户早已经悄然的打开了,目睹了巷子里发生的一切。

随着华锦将伸出车帘的手收了回来,那扇窗户也“吱嘎”一声被人从里面关上。

那是一只修长的属于男子的手,此时长指正有节奏的轻轻敲击着桌面。

而那一张丝毫找不出瑕疵的脸,正微微皱眉仿似在思索的脸,突然舒展开来,又拿起面前那一盏茶来,长指挑起杯盖啜了口茶。

氤氲开来的雾气给那张本就俊美异常的脸又增添了几分神秘与迷离。

只是茶入口中,他又微微皱了皱眉,颇有些嫌弃的放下了茶盏。

这时,雅间门口的湘妃竹帘被轻轻扣响了。

“进来。”

一个茶楼店小二模样打扮的人拎着一壶热水走了进来,小心翼翼的给坐在桌前的人行了礼,“宣公子,章家的马车和赵家的马车都各自回了府。”

宣飞修长手指再次轻轻敲击着桌面,微微颔首道:“看到了。”

“章家果然如公子所料,有派人去赌坊查探。”

听到那店小二如此说,宣飞也不觉得意外。

“属下已经按照公子的吩咐,扰乱了章家人的视线。”

宣飞却用手指点了点面前的那盏茶,“这君山银针怎么混了庐山云雾的味道?”

店小二模样的人被这样一个突如其来前后不搭的问题问得有些发懵,而后才一拍脑袋像想起什么似的说道:“这君山银针是店里新到的,恰好就放进了装过庐山云雾的茶罐子里。”

说完,就见宣飞好像丝毫不在意自己问出的问题似的,已经从桌边站了起来,微微理了理自己的玄色衣袍之后,便径直出了雅间。

店小二却不解的端起刚刚那盏还冒着热气的茶,竟好奇的凑到鼻尖嗅了嗅,“原来的茶罐都已经清理过了,而且这才装进去不过一刻钟的功夫,怎么可能混了味道呢?”嗅不出什么的他竟然不甘心的辍了一口,咧了咧嘴,“根本喝不出来吗,楚将军是怎么知道的?”

惊觉失言的他马上看向门口,见湘妃竹帘严丝合缝的挡在门口,他才不觉舒了口气。

第九十五章 勇气

冬日里太阳落得异常早。

天色虽然已经暗了下来,可还未到晨昏定省的时辰。

此时,朝晖院正房的东次间暖阁内,华蕙、华琛、华锦姐兄妹三人,却齐刷刷的给太夫人跪了下来。

不止是屋内服侍的杭妈妈和熙春、念夏、敛秋、拂冬四位大丫鬟,就连太夫人都露出惊讶的表情。

“有什么事情起来说!”太夫人垂头看着跪在炕边的三人,面上和颜悦色,可绷得紧紧的手背却泄露了她的情绪。

杭妈妈则带着熙春和念夏上前一步,分别把三位主子扶了起来。

华蕙从袖袋里掏出那封和离书,眼泪也随之落了下来。

“少夫人好端端的怎落泪了?”杭妈妈上前一步将华蕙手中的东西接了过来,转身呈给太夫人。

太夫人展开那封信笺,看到上头的和离二字,并没有觉得太过惊讶,毕竟赵家来人闹那一出她早已得到消息。

可顺着题首往下看,那虽被分成两半,却依然可以清晰的辨认出双方的名字,太夫人的脸不由一下子紧绷起来。

随后,她的手重重的拍在身边的紫檀木镂雕喜鹊炕桌上,发出“啪”的一声。

惊讶之余又带着愤怒的声音在落针可闻的室内响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和离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你们这几个小辈就能擅自做了决定?”

华蕙站在弟妹的中间,只顾拿着帕子抹泪,抽噎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这也是进门的时候华琛和华锦嘱咐的,若是太夫人问起来,她什么都不必说,只要表现的委屈一些便好。

华琛则向前迈了一步,“祖母,今日赵家派了一个悍奴闹上门来。”

太夫人颔首,“这件事情祖母也是后来才听说的,可赵家的意图不是因为赵信回府时受了伤,想要闹闹我们家吗?大不了我们拿些银子,可最后怎么会变成这般?”

赵家的心思昭然若揭,岂是银子能够打发的。

华锦踩着一双缵珠的靴子上前一步,靴子上的珠子发出柔和的光芒,看在太夫人的眼中却异常刺眼。

当年的人就喜欢穿缵珠的绣鞋,如今……太夫人掩在袖子里的手紧紧的攥着拳头。

“祖母,因为赵家闹上门来,孙女和哥哥见姐姐十分沮丧,便想着带她去西街上买几盒胭脂,哄她开心。”说完便顺着太夫人的视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子。

异常悦耳的声音响起,太夫人却紧皱着眉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

“祖母。”直到华琛的声音再次响起,太夫人孙氏才回过神来。

“孙儿自作主张带着姐姐和妹妹出门是不对,可没想到在路上遇到了赵府马车的拦截。”

太夫人露出了震惊的表情,看了一眼手上的和离书,“难道是拦下你们签下这封和离书?”

华琛颔首。

“简直是欺人太甚!”太夫人拿着和离书的手又重重的拍在了炕桌上,“当初他们赵家也是八抬大轿的将我们靖宁侯府的孙女明媒正娶抬走的,如今竟用这种拿不上台面的手段逼着蕙儿和离,简直不把我们家放在眼里。”

杭妈妈上前一步,抬手帮太夫人顺了顺气,“太夫人,如今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您小心气坏了身子。”

一句生米煮成熟饭让太夫人重重的叹了口气,“是我没有照顾好二丫头。”

此时,华蕙再次跪在了太夫人的脚边,“祖母,求祖母收留孙女吧,孙女现在已经无路可退了。”

太夫人摆了摆手,熙春上前来又扶起了华蕙。

“傻丫头,这里就是你的家,如今恰是你妹妹管着院子里的事情,吃穿用度就还按照原来未出嫁前的例制。祖母在世一天,就断不会委屈了你。”

“谢谢祖母。”华蕙拂了熙春的手,再次跪下给太夫人磕了三个响头,这才复又起身。

太夫人则又摆了摆手,“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早些回去歇着吧。”

知道太夫人已经无心再与他们这几个小的周旋,华蕙便带着华琛和华锦给太夫人行了告退礼,这才一同退出了朝晖院。

出了院子,华琛竟有一种想和妹妹华锦击掌的冲动。

看到妹妹的小脸也爬上一丝微笑,他不觉也咧开嘴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哥哥,晚上来内院用膳吧,妹妹让小厨房加两道菜。姐姐也算是重获新生,我们来小贺一番。”

华琛点点头,“我最想庆贺的是赵信这个败类此生再也站不起来。”

华锦扬唇一笑,“也许赵信最后的下场远不止如此呢。”

华琛颔首,“下场越凄惨越好。”

华蕙看到弟妹高兴,心中不觉安慰。

她离开章家三年,如今回来已觉物是人非,很多事情都不是她曾经看到的那般,就连原来最是慈爱的祖母,如今也愈加让人看不清楚。

只有这一双弟妹,无论她做过什么,仍然敞开心扉在这里等着她,这样的帮她。

也就这就是真正的一母同胞吧!

看到华蕙仍有些黯然,华锦不免宽慰道:“姐姐,想想你握紧刀子时的决然。既然姐姐都能做出杀死一个人的决定,为什么没有重新开始的勇气呢?”

华琛也附和,“姐姐,妹妹说的对呀!”

听华锦这样说,华蕙心头一震的同时看向天边落下的夕阳。

今日已经落幕了,可她还有明日,她不过才十八岁,还有很多个明日。

她以后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不过现在要做的就是牵起弟妹的手,让他们身前有个遮风挡雨的人。

华蕙微微挺起胸膛,一手牵了华琛,一手牵了华锦,往泓浵院走去。

…………

乐陵赵府。

赵家的马车停在东角门上,却不见驾车的车夫。

门房上的下人出来掀开了车帘,发现车夫和钱妈妈并排躺在车上。

将人弄进府中,通知了伯夫人钟氏。

钟氏则让下人掐了钱妈妈的人中,又给她灌了一杯热茶。

钱妈妈这才睁开了双眼,有些发懵的看了看眼前的环境。

“不是让你去威胁章家吗,怎的这样回来了?”

钱妈妈转了转眼珠子,一下子从软塌上跳了下来,“夫人,奴婢遭了人的暗算。”

第九十六章 欢喜

“暗算?”钟氏瞪了瞪眼,“让你办的事情呢?”

钱妈妈知道事情没办成,要被怪罪,便一下子跪在了钟氏的面前磕起了头,“夫人,那几个小猴崽子不上当啊!”

说完,便把事情的始末讲了一遍。

看到钟氏紧紧的皱着眉头,钱氏便掏出藏在衣服内怀的和离书,“夫人,和离书还在,我们威胁他们的把柄还在。哪个大家大户希望自己的女儿和离呀?”

钟氏接过那和离书,不放心的翻开看看,却看到上面赫然列着赵信和章华蕙两人的名字和指印。

钟氏气的差点撅了过去,抡起胳膊一掌呼在了钱妈妈的脸上,瞪眼道:“你这个蠢奴,收了章家多少好处,竟干出背主的事情?”

钱妈妈本来就刚刚被弄醒,晕晕乎乎又被扇了这一巴掌,顿时觉得眼冒金星。

她捡起钟氏掉在地上的和离书放到眼前,虽是不识字,但和离书已经被一撕两半不说,上面已然多了一个名字。

心知犯下大错的她两眼一迷瞪又昏了过去。

钟氏则瘫在地上撒起泼来,“我可怜的儿啊!失去双腿已经很可怜了,现在连媳妇儿也丢了。”

屋内的下人知道钟氏的性情皆不敢上前劝阻,慌乱成了一团。

“你们堂堂靖宁侯章家竟做使出这样下三滥的手段,我跟你们没完,我用银子砸也要砸死你们家。”

哭够了便一抹眼泪,“我们广昌伯钟家有的是银子,信儿就算是瘸的,我也要给他再娶十个八个回来!”

…………

除夕的来临,让章府家中的下人们连八卦的时间都没有了。

所以华蕙和离掀起的涟漪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除夕意味着除旧迎新。

这是华锦到这个陌生时代过的第一个年。

当初睁开眼睛除了好好活着她没有别的祈求。

后来见到华琛她觉得孤独前行不如有人为伍。

没想到短短数月,她有了哥哥,又有了姐姐。

这样的收获让她的心中似乎又多了丝期盼。

有期盼的日子总是好过一些。

五更天不到,华锦就由白桃服侍着洗漱更衣,换上那件淡紫撒花软绸交领长袄。

披上披风,华锦便带着之桃和菱香到院子门口看下人们贴春联。

“姐姐。”

华锦没想到姐姐比她起的还要早,和陈妈妈指挥着两个仆妇正把一副春联贴在泓浵院的院门上。

下人们皆向华锦问了好,陈妈妈笑着道:“五姑娘,您看这春联还是二姑奶奶选的呢。”

红纸金漆黑字的春联上联是春至阳回千里锦,下联则是时来运转万家新。

华锦看到写着喜气盈门四个大字的横批被仆妇踩着梯子贴在门楣上。

“姐姐,这春联选的很好。喜气盈门,我们都要欢欢喜喜的。”华锦笑着上前拉住姐姐的手。

华蕙颔首,抬头将她头上镶着白色狐狸毛的披风拉了拉,“冷不冷?”

“不冷。”华锦也将华蕙身后的帽兜儿盖在她的头上,“姐姐,也快到时间去朝晖院请安了。”

“嗯。”华蕙牵起华锦的手,“今日母亲过了禁足期,我们也不好再独自去了。”

华锦扬唇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是啊,既已过了禁足期,我们就先去正房请个安吧。”

姐妹两个牵着手正要往院子里走,就听到华琛的声音,“姐姐,妹妹,我来了。”

姐妹两个回过头去,见华琛穿着靓蓝色团花暗纹锦缎大氅,领口镶了黑色的裘毛,一副喜笑颜开的模样看着她们。

华锦加深了笑容,“哥哥也起得这样早?”

华琛勾起唇角展开一个大大的笑,露出一口小白牙来,“今个儿年三十,哥哥很是期待,自然是起得早点。”好似以前从来没过过年似的。

华蕙看着弟妹,露出久违的笑容,“时辰也还早,你们先来我屋子里。”

华琛、华锦点点头,姐兄妹三人同时迈进门槛。

陈妈妈看着三个孩子的背影,欣慰的笑容一点点加深,双手合十望向天空,“夫人,您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他们三个事事平安顺遂啊!”

华蕙如今住在泓浵院的西厢房里头,身边服侍的丫鬟秋桐也是原来府中的。

守门的丫鬟推开了门迎三位主子进屋。

华锦跨进门槛便道:“姐姐,等过了年我们从外祖母家回来,妹妹再挑两个得力的丫鬟拨过来服侍您。”

“姐姐哪需要那么多丫鬟服侍啊?”她如今说得好听点是和离了,说得难听是被夫家休弃的女子,回到娘家还是事事低调一点比较好。

华锦哪能不明白姐姐的心事,撅起小嘴道:“姐姐,祖母说了,一切定制按照未出嫁之前算。妹妹可不会破坏府中的规矩而偏疼你哦!”

华蕙看见华锦那副促狭的小模样,忍不住抬手掐了一把她粉嘟嘟的脸蛋,“你这鬼丫头!”

华琛忙上前求饶,“姐姐,轻点掐,妹妹也是为了姐姐好呀!”

华蕙佯装嗔怒,“你这臭小子,眼中心中只有你妹妹没有姐姐是不是?”

华琛两世加起来也没哄过什么女孩子,一时招架不住竟急得跺起脚来,“姐姐,姐姐,我真不是这个意思。”

见华琛这般模样,华蕙和华锦“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华琛则如释重负般的重重舒了一口气,“笑了就好,都笑了才好。”

等姐妹两个笑过了,华蕙才引着华琛和华锦在炕边坐了,又吩咐秋桐去拿她的绣箩。

拿起绣箩里一个红色丝绸袋子,掏出两个绣好的荷包,其中靓蓝色的给了华琛,淡藕色的给了华锦。

“这是过年的时候戴的,配你们今日这套衣服正好。”

兄妹两个欢欢喜喜的接过荷包,虽是颜色不同,上面却都绣了寓意吉祥的八吉祥图。

华琛华锦同时将荷包挂在了腰间,华蕙又分别帮他们整了整衣服,“以后姐姐多做几个荷包,给你们配不同颜色的衣裳。”

华琛调皮的道:“姐姐,那你这也是变相的偏疼妹妹啊!女孩子的衣裳颜色当然比我们小子多了。”

华蕙无奈道,“那每种颜色的荷包都给我们琛哥绣两个,还绣不同的图案。”

华琛这才满足的点了点头。

华锦则赞道:“姐姐的绣工比出嫁时又精进了许多呢。”

华蕙却不想再提,她在赵家噩梦般的三年,全都是靠着绣点东西来打发时间的。

第九十七章 过年

华蕙、华琛和华锦在西厢房略坐了会儿。

院里的丫鬟就送了年糕过来。

年三十早上吃黍糕是这里的习俗,意为年年糕,年年高。

入乡随俗,华锦接过白桃递过来的碟子,用筷子挑了一块儿上面嵌着桂花的菱形黍糕,皱了皱眉头放入口中。

却见哥哥华琛咧着嘴嚼着一块儿元宝型的豆沙馅黍糕。

华蕙见状,不免问道:“你们两个今日是怎么了?往年不是最喜欢吃黍糕了吗?如今一个皱眉一个咧嘴的,是今年的黍糕做得不好吃?”

说完,挑了一块儿上头嵌着果脯的黍糕吃了,好似很满足的叹道:“还是我们家的黍糕做得最好吃了,已经三年没有吃到了。”

华琛和华锦相视一笑,华锦调皮的眨了眨眼,兄妹两个便将面前的碟子全都推到了华蕙的面前,“姐姐把三年的份儿都吃了吧。”

华蕙无奈的摇摇头,“你们两个小鬼头,冠冕堂皇的就把不爱吃的都推给了姐姐。”

可看着弟妹偷偷的掩了嘴笑,她怎么都觉得那笑比她口中的黍糕还要甜。

姐兄妹三人吃了黍糕,就穿了披风要往正房去。

华锦问华琛,“哥哥,你过来的时候父亲起身了吗?”

自从玉屏死后,罗氏被禁足,二老爷章钰峰还不曾在内院宿过一夜。

华琛摇了摇头,“最近他也不经常在外院,我也不知父亲他昨晚可曾回来。”

华蕙则道:“今个儿是年三十,父亲总会回来的。”

华锦微微挑眉,难道她这位多情的父亲是又有了新欢?

但愿不要是她猜想的那位。

说话间已经到了正房的门口,守门的小丫鬟笑着给他们请安,又打起帘子把三位主子让到了东边次间的暖阁。

罗氏正坐在临窗的大炕上,身上一件秋香色妆花褙子,十分的沉稳低调,身前站了正在给她请安的华蕊和华薇。

华锦却知道,那沉稳的表象下不知已经掀起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罗氏连番的算计步步败退,接下来的她定会疯狗乱咬。

随着这连番的算计越来越阴险,华锦早就不想再和她维持表面上的风平浪静。

想到这里,华锦微微扬唇,和哥哥姐姐上前一步给罗氏请安。

罗氏稳坐在炕上,看到他们姐兄妹三人笑吟吟的,“家里又多了蕙儿,今个儿这年想必又热闹了。”

华锦感觉到身边的姐姐身子僵了僵,不由上前一步,抬起头来迎向罗氏的目光,又看向七姑娘华薇,“母亲,您也别把心思都放在我们三个的身上,七妹妹的年纪还小,需要照顾的地方也是很多,别忘了她可是母亲的亲生女儿。”

华锦的话音刚落,华琛跟了上来,“母亲,如今孩儿几个都长大了,最起码已经知道什么该吃什么不该吃了。”又转头看向华薇,“倒是七妹妹,这几天过年家宴又多了,入口的东西可要小心点。”

一旁的六姑娘华蕊早就在他们兄妹进来时就退到了一边,此时只是眼观鼻鼻观心。

而罗氏和华薇几乎同时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华薇清了清嗓子刚要开腔,那守门的小丫鬟却打了帘子进来,“二夫人,二老爷派了小厮进来稍话,请您带着姑娘少爷们直接去朝晖院请安,他就不进来了,在太夫人那边等着您。”

白受了华琛华锦一番抢白,又听到二老爷连三十都不进她房里来的消息,罗氏只觉得胸膛里有一团怒火在翻滚,却又不好当着晚辈的面发作,只能咬着后槽牙将气先忍下来。

没想小小年纪的华薇却是二话不说上前一步,抬手就掴了那小丫鬟一掌,“没眼力见的奴才,本姑娘说话岂是你能打断的。”

这骤然扇过来的重重一掌将小丫鬟打得一个趔趄,却只能忍着脸上火辣辣的疼一下子跪在地上不停的磕着头,“是奴婢的错,奴婢该死!”

华蕙见所有事情皆是弟妹为了护着她而起,便上前拉住了华薇,“七妹妹,大过年的不要动气了。”

华薇却抽开了手,一声嗤笑之后冷冷的看了华蕙一眼。

只这一眼,华蕙却无端的想起了吐着信子想要咬人一口的毒蛇,只觉得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恰巧此时,院子门口响起了三声炮竹响,正是门口的下人放了驱赶疾疫鬼邪的开门爆仗。

罗氏也从炕上站了起来,道了一声,“别误了去给太夫人请安的时辰。”

走出正房,华锦便悄声对之桃吩咐一句,“告诉陈妈妈把刚刚被打的小丫鬟调到姐姐屋子里,不然她要遭殃。”

之桃应声去了。

华锦这才放心的跨出院子。

二房这一行人往太夫人那里去,在朝晖院的门口遇到了三房一家。

看到三老爷章钰洪和三夫人柳氏紧挨着走在前头,罗氏的脸便绷得更紧了。

相互打了招呼见了礼,众人同往院子里去。

上回在花园门口因为走那条石子小路而更熟络起来的华彩便过来和华锦走在一起。

赵信在章家的所作所为和最后的下场早已经满府皆知,华彩隐隐觉得这些事情都和如今这位聪明果敢的五妹妹脱离不了干系。便对华锦又多了几分钦佩和亲近之感。

华锦知华彩性格爽朗不拘谨,便拉着她和姐姐一起跟在长辈的身后聊天。

待到二房三房到了正房,众人还来不及跟太夫人一一行礼,二老爷便同大老爷一起进了屋,身后是大夫王氏和其他长房家眷。

罗氏暗自咬了咬牙。

见人都到齐了,穿着掐金丝牡丹暗纹大袄的太夫人笑容盈面。

待到儿子媳妇孙子孙女都行了礼,太夫人则吩咐丫鬟们,将先前准备好的装着柿饼、圆眼、栗子、熟枣、核桃、果饵等吃食的百事大吉盒儿捧了出来。

又笑盈盈的道:“每个人都有。”

待到众人接了攒盒,纷纷跟太夫人道了谢,便有下人来禀,说是章府大门外头的开门开门爆仗也放完了。

太夫人颔首,对着屋内众人道:“今年我们家一定会风调雨顺的。”

众人纷纷附和,太夫人则又笑着嘱咐:“今儿个起得都早,晚上有家宴还要守岁,都回去歇着吧。”

三房、二房、长房便又有序的退出了朝晖院正房。

第九十八章 守岁

年三十,放爆竹。

一声两声百鬼惊,三声四声鬼巢倾,十声连百神道宁,八方上下皆和平。

天刚刚擦黑,在阵阵的炮竹声中,钟毓堂明厅的章府家宴开席。

因着上次过小年的家宴出现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外,又加上过年府中没有客人,这次便由家中的大厨房准备所有的吃食。

菜品丰富自不必说,华锦也乐得清闲,坐在姐姐的身边开心的吃起了年夜饭。

有人开心,自然有人不开心。

华锦看到华薇拿着筷子时紧绷的手,不由暗叹,这个只有九岁的妹妹身上的怨气真的很重啊!

见哥哥坐在另一张桌子上也是心情愉悦的享受眼前美食,不由勾起唇角笑了笑。

余光打量到哥哥身边的大哥哥华琨,见其只是频频举杯,不由得想到那日撞见他与那女子私会的事情。

每逢佳节倍思亲。华锦知大哥哥也是个多情的公子,此时定是惦记着外头那位姑娘。

无意中瞥见二老爷,见其和大哥哥的表情如出一辙,不由得在心中暗叹一口气。

章家的男子真是个个敏感多情啊!

因钟毓堂是章家主宅中最大的明厅,每年阖家上下都是在这里共同守岁的,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年夜饭之后,丫鬟们上了茶来。

待到一盏茶的功夫,管事妈妈们已经领着丫鬟又将钟毓堂重新布置了一番。

跟往年一样,太夫人领着大老爷章钰山、二老爷章钰峰和三夫人柳氏打麻雀。

而三老爷先是领着几个小子去二门外头烧松盆。

相比于屋子里头的温暖,外头的严寒让几位姑娘望而却步。

华锦却扯了扯华蕙的袖子,“姐姐,我们也跟三叔和哥哥去烧松盆怎么样?”她倒是无所谓去与不去,只是想拉着姐姐多参与些活动。

华蕙却是没想到,“往年都是怕冷的躲在屋子里,怎么今年就不怕了?”

华锦眨眨眼,撒娇的扯着华蕙的袖子,“姐姐,去吧!”

华蕙宠溺的用手指轻刮华锦秀气的小鼻尖,“你呀,这性子真是一年一变。”又无奈的摇摇头,“去!”

见华蕙和华锦穿上披风,华彩也凑过来,“二姐姐,五妹妹,你们也出去烧松盆?”

华锦点点头,“四姐姐去不去?”

华彩挑挑眉,“你四姐姐我早就觉得在屋子里闷的慌了。”

她身后的小尾巴华汀探出头来,“二姐姐、四姐姐、五姐姐,华汀也要去。”

在伺候华汀的婆子把她裹得跟个粽子似的之后,几位姑娘便跟在三老爷和几位少爷的身后出了钟毓堂。

烧松盆就是用松柏枝杂柴堆在一起在庭院门前烧起来,象征着门庭红火兴旺。

三老爷带着几个小子将大松盆堆得高高的。

华蕙曾经出嫁如今又和离,早已经没有了当姑娘时的娇惯,不免脱了暖手捂往松盆里堆松枝。

华锦自然也不娇气,和姐姐一起动手。

华彩见这姐妹俩动手,也不甘落后,亲自挑了松枝往上落。

小八华汀本就个子矮,又穿得多,像个行走的皮球一般,专捡了圆圆的松塔往松盆里头扔,逗得众人皆是哈哈大笑。

一会儿功夫,大家就把松盆堆得有六尺多高了。

下人提了灯笼过来,三老爷便带头拿了一根松枝点燃起来插在松盆下端。

因松盆下头也是加了煤油的,松盆便很快燃烧了起来,竟烟焰烛天,烂如霞布,美不胜收。

因都是天然的木材,燃烧起来的松盆也没有很大的烟味,只有些松树油的味道。大家一起围在松盆前也不觉得冷。

华锦看到身旁的姐姐露出轻松而愉悦的神情,也不觉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来。

再回到钟毓堂,见屋子里太夫人摸牌摸得正高兴,剩下的夫人和姑娘一边喝着茶提神,一边吃着攒盒里头的果脯聊天。

离午夜子时还有好几个时辰,前世习惯了熬夜的她对于守岁不觉得有什么难的,可也不免觉得这样干等下去实在无聊。

她便靠近了华琛,悄声问道:“哥哥,有没有觉得有那么一点无聊?”

华琛笑笑看向华锦,“妹妹,有什么主意不妨说说?”

华锦微微一笑,“前几天妹妹在一本杂书上看到有一种游戏叫做投壶,这钟毓堂明厅这样宽敞,想必进行起来也绰绰有余,又不会那么无聊,哥哥觉得怎么样?”

华琛眼睛一亮,“哥哥觉得不错!”他前世的时候就很喜欢竞技体育。

不免看向三老爷章钰洪,“哥哥觉得三叔今日的兴致也不错,说不定他也喜欢。”

华锦眨了下眼,“有三叔出面张罗当然没人阻拦了。”

华琛踱步到三老爷身边,很是策略的问道:“三叔,为什么家中好久都没有人玩投壶了?”

“投壶?”三老爷眼睛一亮,“这个提议不错啊!”又看向其他几位少爷,“我们来投壶怎么样?”

众人纷纷附和。

一座八扇的屏风摆在明厅中间隔出两个空间。

那边是打麻雀喝茶聊天的,这边是玩投壶的。

屏风这头设置了陶瓷的投壶两尊,壶中盛了红豆,以免箭矢投入后弹出。

又准备了往投壶里投掷的木质箭矢十六支,道具就算齐全了。

投壶其实就是游戏双方往这窄口宽度如花瓶般的投壶里头扔箭,投中多的一方为胜,输的一方罚酒。

因有女眷参与,输了的女眷可以以茶代酒。

第一轮投壶的两人是三老爷和大哥哥,每人八只箭矢。

本来三老爷在前五投还领先大哥哥一投的,却没想到他后三投竟一投未中。

华锦素知三老爷行事极为内敛谦卑,想必也是故意放水的。

这样做游戏就没什么意思了,想必大哥哥也是这样认为的,所以这轮结束竟和三老爷举杯一起喝了盅酒。

下面轮到华琨和三房五少爷华宸。

在里头打麻雀的三夫人柳氏竟是听见声音将手中的牌交给了罗氏来打,自己眼巴巴的绕过屏风来观战。

华琛的心理素质很好,提前三箭就已经确定了胜利。

柳氏却迫不及待的端起酒杯替五少爷华宸喝了酒,“宸哥儿他年纪还小,为娘的替她喝了这杯也不为过。”

大家素知三夫人的性情,也不感意外。

华琛便把手中的箭矢交到华锦手中,“五妹妹投一局。”

第九十九章 迎新

华锦刚想邀身旁的姐姐来玩,不想却听见清脆的一道声音,“妹妹来同五姐姐玩这局如何?”

华锦转身看着华薇,扬唇笑了,“七妹妹若喜欢,那五姐姐就来陪你玩一局。”说完便站到了投箭的位置上。

华薇也走过来,与华锦并身站在一条线上,同时面对一丈开外的投壶。

丫鬟们忙把投壶里刚刚那局投进去的箭矢捡出来。

之桃和月晓分别接了八支箭矢。

游戏就要开始,屏风里头打麻雀的声音却停了下来,又有丫鬟撤了屏风。

太夫人笑吟吟的道:“我这个老家伙也来凑凑年轻人的热闹。”

熙春忙搬了太师椅来给太夫人找了一个最佳观赏位置,众人也都围绕在她的周围看热闹。

好像在打擂台一样。

华锦拿起一支箭矢,掂了掂分量,又微眯眼睛估量了一下投壶和自己的距离,在心中计算着……

“五姐姐年长,妹妹不敢造次,由五姐姐先投吧。”

华薇既然敢站出来挑战,就说明有一定的把握。

虽然只是一局游戏,做不得什么,可也不能让有些人的气焰太嚣张了是不是?

华锦扬唇,露出淡然微笑,手指摩挲着木质的箭矢,捏住了其中一点,轻轻一投。

力度显然不够,箭矢还没到投壶就落在了地上。

“哎呀……”华锦听到哥哥略觉遗憾的声音,看到姐姐紧张的攥紧帕子。

那边,华薇却轻巧的将箭矢扔进了投壶里,发出一声脆响。

太夫人则呵呵的笑道:“七丫头还真有准头。”

人有时候太有自信了还真不是什么好事。

既然不是什么好事,那便要让她的自信再增加一些。

华锦再次掂了掂箭矢的重量,指尖捏在一点上,用力一投。

箭矢越过投壶应声落地。

“五姐姐又没有扔进。”不谙世事的小八华汀叫嚷道。

从一众人的遗憾中,华锦看到哥哥若有所悟的表情。

不愧是知妹莫若哥。

华薇很轻松的将箭矢投进,甚至没怎么瞄准。

对手很弱,她很轻松,那就让她紧张起来。

华锦接过之桃递过来的第三支箭矢,掂住计算好的位置,用适度的力道将其投进。

鼓励的掌声响起,华锦淡然的微笑。

华薇那边却再次将箭矢投进,不过华锦看到的却是那箭头已经擦到了壶嘴。

之桃递过来第四支箭,前三次的模拟和计算让华锦这次轻松投入。

华薇也再进。

还有四箭。

华锦的第五箭应声而入,华薇的却是磕到了壶边差点弹了出去。

华锦的状态已经到达了巅峰,不再等着华薇投完而是一鼓作气连投了三箭。

八中六。

剩下的三投压力全在华薇身上。

只要再投中两箭她就赢。

华薇调整了下,想要好好的瞄准。

再拿起箭矢来却发现重量和位置好似和刚才都不一样。

刚刚到底是怎么投的?

算了,反正自己凭着经验随意一投也能进,还瞄什么?

可随意一投要是……华薇犹豫起来。

“五姐姐都投完了,七姐姐怎么还不投?”小八华汀急起来,好像跃跃欲试的想要上场。

华薇皱了皱眉头,又瞄了瞄才出手。

箭矢砸到了壶口,这次却没那么幸运,而是弹了出来,还差点砸到太夫人的身上。

华薇告诉自己,剩下的两支全投进她还是赢的。

从花容手里接过第七支箭矢,却发现手心已经出了汗。

大概是她太想赢了。

她仔细的瞄准,比刚刚小了一些力度出手,没想到这次竟连壶口都没擦到,落在了地上。

华薇咬了咬牙,最后一投若是进了就是平局,也不算丢脸。

她主动拿过花容手里最后一支箭矢,仔细的瞄准……

却没想小八已经迫不及待的在刚刚华锦的位置上比量起来。

人虽然没比投壶高出多少,可这一投竟然让她真给蒙进了。

柳氏高声笑起来,“小八也能投进。”

是啊,小八都能投进,她有什么不能的。

华薇咬了咬牙,心里憋着一股劲投了出去。

似乎是憋着的这股劲太大了,那跟箭矢竟然越过了投壶,应声落在了地上。

五中对六中,她输了吗?

“投得好!统统都有赏!”太夫人让杭妈妈拿过早已经准备好的荷包来,将里头的金锞子分给大家,“见者有份,明个早上的压岁钱再另给。”

华锦掂了掂手中的金锞子,觉得自己想到的这个游戏确实不错。

有银子赚,还能消食儿打发时间,顺道就给某些心术不正之人添添堵。

那边的麻雀继续打起来。

这边又进行了几局投壶游戏,大厨房那边就送了扁食过来。

扁食也就是后世的饺子。

众人围在一起吃了扁食,三老爷又领着几个小子在钟毓堂的门口放了些炮竹,不知不觉也就到了子正。

靖宁侯章钰山拎着所有的家人和下人敞开钟毓堂大门给太夫人磕了头,拜了年。

太夫人坐在正首,笑吟吟的把准备好的荷包分给家人和下人。

守了岁迎了新年,各房的人才纷纷由各房丫鬟提着红灯笼回了各自的院子。

…………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年初一的清晨,华锦是在爆竹声中醒来的。

与昨日无他,华锦又是由白桃服侍着起床梳洗更衣,到太夫人那里去请安,晚上家中摆宴。

直到年初五这天的晚宴过后,太夫人看着华琛华锦兄妹,却是问大夫人道:“莱州那边的回礼可准备妥当了?”

大夫人王氏笑着应道:“母亲,都已经准备好了。”

太夫人颔首,“既是准备好了那明个儿就启程吧。”

又看向华蕙,“你外祖母是最疼你的,就跟着一道儿去吧。”

华蕙有些喜出望外,不可抑止的露出笑容,“谢谢祖母体恤。”

太夫人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你们这一房在年前却也发生了太多变故,但愿新的一年事事顺遂。只是……”她略顿了顿,“五丫头这一走,院中的事情别又乱了起来。既然罗氏过了禁足期,那就多看顾些。”

虽然没说让罗氏接回管家权,可无疑像是给罗氏搭了一座桥。

第一百章 远行

大年初六,辰正时分,华锦和哥哥、姐姐踏上了去往莱州的路程。

虽然对于长时间的乘坐马车有些发怵,但华锦对于这次远行还是有些期待。

一行四两马车从章府的西角门驶出,华琛乘最前头一辆,华锦和姐姐同乘第二辆,车上随行的还有陈妈妈和白桃。

后头两辆前头是之桃、嫣然、柔香、兮香四个丫鬟再加四个婆子,后头是一车的节礼。

当马车行至正门前,华锦不禁掀起车围看了看那高挂的大红宫灯。

此时莱州博远侯严家门前也会挂着这样气派的灯笼吧?

只是那门庭里头又是一户怎样的人家,又有着怎样的喜乐哀愁呢?

“五姑娘,是不是担心泓浵院回来之后又变了一番景象?”

“不担心。”华锦放下车围看向说话的陈妈妈,“很多事情就已经形成了规矩,留菱香看着就行了,不会出太大的问题。”

陈妈妈却叹了口气,“老奴是应该留在家里替姑娘分忧解难的。”

华蕙却笑着安慰,“陈妈妈随母亲嫁过来这么些年,又含冤替母亲守着庄子,我们姐妹怎么也要带着你再回到家乡去探探亲。”

华锦颔首问道:“陈妈妈,当初母亲是怎么从莱州嫁过来的?因祖父和外祖父同朝为官的缘故吗?”

陈妈妈却摇了摇头,“当年你祖父致仕回乡比较早,和你外祖父在朝中早已经没有了交集。”

“说来也是巧。”陈妈妈有些唏嘘,“你祖父有次到莱州去看望故友,恰巧遇到你外祖父在路上遇到了贼匪。”

华锦微微扬唇,“于是祖母就救了外祖父,顺理成章把母亲这个掌上明珠一般的嫡长女嫁给了父亲?”

华蕙跟着陈妈妈点点头,“这是姐姐小时候去外祖母家也听说过的事情。”又语有遗憾的道:“只可惜如今祖父和外祖父全都不在了。”

“那莱州是个怎样的地方?”

华蕙回忆片刻,“莱州沿海,气候比我们这里湿润很多。”

提到自己的家乡,陈妈妈的脸上有着藏不住的思乡之情,“曾经的莱州,一片繁华富庶。那个时候朝廷还没有颁布海禁令,莱州沿岸经常有朝鲜、日本、琉球、安南的商人往来,很是热闹的。”

华锦颔首,想起前些日子在书上看到过有关这个时代的一些治国政策,其中一项就是关于海禁的。

和前世她在历史书上学到的并没有本质区别,这个时代的海外贸易也有两种形式,一种是由王朝经营的朝贡贸易,一种是由民间经营的私人海外贸易。

而像莱州这一带就是民间私人贸易盛行。

华锦不由得推断,莱州的民风一定要比德州那边爽朗开放一些。

果然,就听陈妈妈说:“我们莱州沿海,又曾有他国商人经常登岸,所以民风十分的开放,到如今也依然延续了下来。到了你外祖母家,见了你舅舅、表哥、表姐也不用太拘束。”

华锦颔首,却听姐姐提道:“也不知道小舅舅长得多高了。”

陈妈妈则叹道:“那个混世小魔王呀,长得多高也是孩子脾气!”

华锦不免回忆起来,外祖母曾在母亲生下她和哥哥之前老蚌含珠,生下一胎男婴,就是姐姐和陈妈妈提到的这个小舅舅。

但这些人目前都是华锦记忆中遥远的存在,想到罗氏也是莱州人,不免问道:“陈妈妈,罗氏的家中目前还有何人?”

陈妈妈叹了一口气,“罗家本是莱州商贾,跟你母亲家里住得不远。只是海禁后,家道逐渐中落。罗家只有罗氏一个女儿,后来又过继了一个少爷,是罗氏的哥哥。”

华锦听着陈妈妈的话,不由想到她和哥哥几次派人去赌坊查罗氏的底细,可刚刚有了些线索,就无端的断了。

不禁又想到,上次她在路上遇到那假佃户,本来也可以按着这条线索查下去,不想那个叫乔八的假佃户却被送上了门来。

消息也就此中断。

那么送人过来的那位,到底是好心,还是有意干扰呢?

因为这片刻的思索,马车内一时安静下来,华锦突然听到哥哥那近乎于狂喜的声音,“宣大哥,真的是你?”

“章小弟。”清冷的声音无论何时都不做改变。

听到外头传来陌生男子的声音,车内余下三人皆是紧张起来。特别是一向拘谨少言的白桃,紧紧的攥着手中的帕子。

“不用紧张。”华锦不免宽慰道:“是哥哥的同窗,还在去庄子的路上帮过忙的。”

华蕙颔首,“那今日又在路上遇到,也是巧了。”

华锦想起曾经在车帘中窥见的那张异常俊美的脸。

这么说来,她只要坐上马车,遇见这位宣公子的概率还真是高得出奇呢。

不只是巧这么简单吧?

这位宣公子出现在德州,又去往过乐陵,难道此次巧遇他是同行要去莱州?

华锦凝神听着外头的对话。

“宣大哥,难得看你带了随从又准备了包袱,难道是要出远门?”

“探望故友。”宣飞的话依然不多,句子依然不长。

“不知宣大哥此行要去哪里,我们能不能顺上路?”华琛满含期待的问道。

“莱州。”

华锦挑挑眉。

华琛竟激动得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宣大哥,我们竟同路。”

华锦知道,华琛对于宣飞从没怀疑从不设防。

华锦也相信,宣飞对于他们没有恶意。

只是他的身份和目的……

德州章家、乐陵赵家、莱州严家,除了都与她和哥哥有些关系之外,唯一能够说出的共同点就是他们都是勋贵世家。

可大楚的勋贵世家何止上百?

一时找不出头绪,华锦只能细致听外头的动静。

只听华琛道:“宣大哥,这里往莱州有两天的路程。既然同路,不如同行,我们也好有个照应。”

片刻的思索……

华琛又道:“小弟知道宣大哥素来喜欢快马赶路,只是这天寒地冻的,路途又远,宣大哥不防骑马与坐车两相交换。”

清冷的声音不改,“你家人可在此行?”

华琛看向他身后那辆马车,“小弟身后坐的是家姐和妹妹华锦,再后头就是丫鬟仆人及一车节礼。”

第一百零一章 同行

“既是有女眷,同行是否方便?”

听到宣飞这样问,华琛的笑容更深,“妹妹宣大哥是见过的,家姐也是通情达理之人,待小弟去知会一声便好。”

“锦儿,姐姐听这位宣公子的言谈便知其是守礼之人。既是琛哥儿的同窗,你也是熟识的,不如就让他与我们同行,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华锦挑眉,想说她与这位宣公子所谓的熟识不过是匆匆一瞥。

可想到自从来到这个朝代,身边发生的事情或多或少都有这位宣公子的影子,这样的说法还真的不够确切,不免颔首道:“既然哥哥和姐姐都如此说,妹妹没有意见。”

待华琛走到马车边,马车的车围已经由白桃掀了起来。

华蕙微微探头对华琛道:“琛哥儿,你与宣公子的话我们都听到了。就如你所说,即是同路,不如同行。”

华琛咧开嘴露出大大的笑容,“这样最好。”又将窗帘拉得更大一些,看向华锦,“妹妹,哥哥想与宣公子骑马前行。”

华锦略一思忖间,华琛便又祈求般的道:“哥哥已与秦叔学了一段时间的骑射和拳脚功夫,妹妹就放心的给哥哥点面子怎么样?”

听他这般说辞,华蕙笑着把手指戳在他的额头上,“你小子啊,就怕一个妹妹。”

华锦思量着华琛的话,目光从拉开的车帘中看到那骑在马上的背影。

那个少年,身姿可真是挺拔!

骑着黑马,穿着玄色衣袍,也够酷!

就是有点像一尊移动的雕塑。

这样的人总是会让人产生一点好奇。

“妹妹,如何吗?”华琛迟迟得不到华锦的回答,急得手足无措。

华锦收回飘得略远的思绪和目光,“哥哥觉得好便好。”

华琛欢喜起来,“谢谢妹妹!”说完,顾不得多说什么便放下了车帘。

再次密闭起来的车厢让华锦觉得有些闷热,许是在里面坐久了的缘故吧。

华锦重新调整了下坐姿,听得外头的踏蹄声由远及近而来。

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只简单四字,“多有打扰!”礼数不失,却仍保留着那股骄矜之气。

看到姐姐又要掀开车帘,华锦便将华蕙的手按住,对着车外轻声道:“同路同行而已,公子不必客气。”他有他的骄矜,我有我的傲骨,更何况这位宣公子本不是愿意多与人打交道之人,言多无益。

果然,宣飞不再多说什么,“嘚嘚”的踏蹄声又远了一些。

很快,车马再次前行。

马车内的人再次聊起来,陈妈妈讲了很多严家的事情,还有严氏小时候的趣闻。

虽然有外人在,却也不是什么家族秘辛。

华蕙和华锦听得很认真。

而白桃还是那副不爱言语的性子,沉默的坐在车厢里头。

外头骑行的人,相对安静许多。

倒是哥哥会经常扯一些话题,却常是他说上七八句,宣飞也回不上一句。

就这样,到了午初时分,一行车马驶入了乐陵。

华锦倒是忘记了,去莱州要路过乐陵。

看到华蕙那逐渐黯淡下来的表情,华锦又倾身拍了拍她的手,“姐姐,乐陵于你不过是过去。今日路过此地,我们都是过客。”

感觉到华锦那虽小却温润的掌心盖在自己的手上,华蕙的心中大定,颔首道:“姐姐知道了。”

此时,华琛已经跳下马,走到她们的马车边上,“姐姐,妹妹,前面就是乐陵的南长街了,那边有馆子和茶楼。你们说我们去哪里歇歇脚再赶路?”

华锦看到姐姐用征询性的目光看向自己,便对马车外头道:“哥哥,既然有客,主随客便。”

华琛颔首离开,又去征询宣飞的意见,“宣大哥,妹妹说请宣大哥定夺便好。”

宣飞也不推迟,颔首道:“那边月楼的茶点可以入口。”

华琛一拍脑袋,“差点忘记了宣大哥也是来过乐陵的,听宣大哥的准没错。”

于是一行人将马车停在了南长街月楼的侧巷,这里的南门可以直接通往三楼的雅间,这对于贵客女眷进入倒是方便了许多。

待到华锦被白桃扶下马车,便看到宣飞的那匹黑色骏马已经被他其中一个随从牵去巷子深处的马房。

而宣飞已经先于哥哥一步进入月楼,只露出玄色长袍一角。

华琛则拖后一步过来问道:“妹妹,乘了这么长时间的马车,可有觉得不适?”

华锦微微一笑,“妹妹不碍事的。”

宣飞回过头来等华琛,嫣然一笑,惊鸿一瞥。

他转回身去。

陈妈妈留下打点,稍后会和其他丫鬟仆妇在一楼的散座用饭吃茶。

华锦便和姐姐并行跟在哥哥的身后上楼,木质的楼梯踩上去会有轻微的颤动和吱嘎的响声。

她前世就恐高,这楼梯板子之间又是有缝隙的。

此时只能紧紧的抓着扶手,把注意力都放在精致的雕花上。

还是能看到楼下恍惚的人影,有些眩晕的华锦屏气凝神数着脚步声。

上来的一共是七个人,华锦却只能数到五个人的脚步声。

她微微抬眸,恰好能看到走在最前头的宣飞脚踩皂靴正踏在一级木梯上。

黑帮白底的靴子好似未染尘埃般洁净,踏在地上竟是分毫声响都没有发出。

哥哥曾说过宣飞应该是有些身手的,但如今华锦看来,这身手还不是一般的了得。

而落后宣飞一级木梯的那个随从,身上竟隐隐有虎威之风,怎么都不像是一个家宅的普通随从护院。

思量间,倒也跟着引路的堂倌上到三楼。

四围遍布着约二十间雅间。

华锦等人进入的是南边中间的那一间,屋内有两张桌子,十分的宽敞明亮。

哥哥和宣飞坐了一张,那护卫只立在宣飞的身后。

华锦便和姐姐坐了一张,白桃在身边伺候着。

那堂倌分别将两张竹简的菜单子放在桌上,“几位客官,这上头是月楼的吃食、茶点和茶水,请几位客官慢慢斟酌。”

又支开雅间面向一楼厅堂的窗户,“低下说书也马上就开始了,希望能给几位助助雅兴。”

此时,身边的姐姐指了指那竹简菜单子,“妹妹,这家茶楼的金丝酥雀和金丝烧麦做的都很出色。”

华锦的目光却落在姐姐手指下头,“莲子糕。”

几乎是同时,两道声音一同出口,一道如潺潺流水,一道清冷如冰。

第一百零二章 打量

华锦微微抬眸,看到对面的宣飞也抬起头来,漆黑的眸子如墨染一般。

这也是华锦第一次仔细打量宣飞的五官。

因为前世经常做面试,华锦有打量人的习惯。

打量得多了,或多或少会总结出些许的经验,窥出一个人的性情或者欲望。

可是宣飞这个对于她来说还算小鲜肉年纪的少年,却让人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他那精雕般完美的五官,只有从那微微挑起的剑眉能够看出他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骄矜。

其余的,只能用面无表情和毫无情绪来形容这尊移动的雕像。

年纪轻轻的他,到底经历过什么才练就这般深沉和内敛。

这个少年,确实挺让人好奇的。

“莲子糕。”堂倌重复一遍,打断了华锦的思量和观察,“好嘞!给二位客官点上,各位贵客看看还需要点什么?”

华锦将竹简菜单子推到了姐姐的手边,那边桌上宣飞也是同样的动作。

华琛又点了几道菜和饭食,待到点茶的时候他便又将几种茶指给宣飞看,“宣大哥,你看喝什么茶好?”

这边也是如此,华蕙低声问华锦,“锦儿,姐姐看你一路上连口茶水都没有喝,想必也是渴了,想喝什么茶?”

一路上不喝水,也是这路途上如厕太麻烦。

此时听姐姐这般说,她还真感觉到口干舌燥,此时不免又把目光落在了写着茶水种类的那几行字上面,不假思索的便道:“庐山云雾。”

这一叠声的四个字出口,屋内的人便同时都把注意力从点菜放到了宣飞和华锦的身上。

只听那堂倌笑呵呵的道:“二位贵客若不是约好的,便是心有灵犀。”

一记寒刀般的眼风扫过来,那堂倌吓得把笑咽了回去,忙恭谨又认真的道:“若是各位贵客没有别的吩咐,小的便去后头把这单子下了。”

华琛的唇角却漾起笑意,摆了摆手,“去吧。”

这边堂倌刚出了雅间,楼下厅堂里就传来人群的欢呼声。

不知道是不是太吵嚷了的缘故,华锦只觉得双颊有些微微发烫。

宣飞的目光从那一抹粉霞中移开,看向一楼厅堂台上出现的说书人。

华锦也看向那已近不惑之年的说书人,他怀里抱着三弦,右小腿上绑着用杜梨木做的刷板。

脚尖轻点煽动刷板,手上弹拨三弦后,说书人开始讲起故事来。

对于这些生活在民间的普通百姓和商贾来说,那些天潢贵胄的秘辛是最能吸引他们的。

这说书人讲的便是前朝的后宫妃子们争宠的一个故事。

这故事还没有讲完,堂倌便托了一个木质托盘上了菜来。

华锦便把注意力放在了用膳上。

待到一碗饭用完,说书人恰好结束了第一个故事。

此时,堂倌又送了茶点和热茶上来。

华锦毫不犹豫夹了一块儿莲子糕放入口中。

明明应该是清香的味道却多了一丝甜腻。

华锦皱了皱眉,将剩下的半块儿放回到自己的碟子中。

或许是前世喝惯了黑咖啡的缘故,华锦并不是很喜欢甜食。

本不想多事,却听那堂倌吹嘘般的道:“月楼的莲子糕不但莲子粉量足,而且里面加了……”

“好端端的莲子糕加了蜂蜜。”

华锦第一次从宣飞的脸上看到了表情,高傲中带着一丝嫌弃,也同样将只咬下半口的帘子糕丢回了自己的盘中。

这甜腻的味道是蜂蜜吗?

华锦回味了一下,却很难分辨。

可能有些人天生嗅觉灵敏。

此时,楼下再次喧哗起来,雅间内众人的注意力也就再次转移。

一楼厅堂正中那不大的木台上,刚刚那说书人已经将身下坐的椅子挪到了边缘。

三弦和刷板再次响起,台中却走上来一个带着面具的表演者。

那面具虽然没有什么特别,上面却清楚的写着五个字:广昌伯世子。

看到此人上台,楼下的看客皆发出阵阵笑声,打趣道:“广昌伯世子赵信来了。”

看到姐姐面色紧绷,华锦又在桌子下面拍了拍她的手。

华蕙微微颔首,渐渐放松下来。

此时,那说书人开始讲起了广昌侯府的故事。

“话说那广昌侯赵玉华既不喜欢美姬也不喜欢小妾。”

“为何?”那戴面具的配合道。

“因那广昌侯只喜欢老妪,年过不惑还总是往乳娘的怀里钻。”

“哈哈哈……”堂下传来哄堂大笑。

华锦不动声色的端起茶盅喝看一口,却看到姐姐的脸色绯红一片。

看来这是确有其事了。

华锦用帕子擦了擦唇角。

余光看到宣飞的面部亦是没有丝毫变化。

“话说那广昌侯府总是无端的消失小丫鬟。”

“为何?”戴面具的又配合道。

“只因那广昌侯世子只喜欢幼雏。”

戴面具的抬手指了指自己脸上的面具,“你说我?”

“哈哈哈……”众人又是哄笑不止。

华锦觉得这说书人讲的已经实在不适合她这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听了。

便抬眸看向哥哥那边,只见华琛也坐不住的站起了身,“姐姐,妹妹,我们还是快些赶路吧。”

正当众人都已经站起身正欲离开,华锦看到宣飞和他身边的随从几乎是同时向着她和姐姐这个方向扑过来。

两人相比,宣飞的动作更快一些,只见他脚尖轻点,身体瞬间腾空,玄色的衣袍翻飞起来,就像好看的水墨画般晕染开来,离她越来越近,如一道玄色的旋风。

华锦只觉得额头的刘海被宣飞这股风轻轻吹起,她不觉扬唇撇了撇嘴。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她前世就最讨厌自己的刘海被风吹乱。

虽然身如魅影,但是宣飞的视力一向好得出奇。

哪怕是此时危险骤然降临,他仍从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上看不到一丝惊惧。

她居然还不可一世的扬了扬唇,黑睫如羽翅般轻轻煽动。

她此时到底在想什么?

上次救她的时候也是如此。

就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吗?

真是个很有趣的小姑娘!

说时迟那时快,宣飞如旋风般擦过华锦的身边,竟徒手接住了一支从窗外射进来的白羽箭。

如此大的动作之后,宣飞的脚落在地上几乎一点声音都没有。

只见他的目光落在白羽箭的箭簇上……

第一百零三章 谜底

只见那白羽箭的青铜箭簇上挂着一个耦荷色绣着粉荷青莲的精致荷包。

紧接着,只听“嗖嗖”两声,又有两支白羽箭射了进来。

这次的宣飞却稳如泰山一般岿然不动。

他身边的随从是早已经有所准备,轻松的将两支箭一左一右接在在手中。

和宣飞手中的那支如出一辙,每支箭簇上都挂了荷包。

巧合的是,这三个荷包的颜色藕荷色、玉色、靓蓝色,竟和华锦、华蕙、华琛身上的衣服并无差别。

华锦微微挑眉,便看到宣飞用修长的手指挑起他手中箭簇上那个藕荷色荷包,递到她的面前。

伸手从宣飞手中接过那个荷包,摩擦间感觉到他的手指虽然修长好看,却有一层薄茧,刮得她的掌心痒痒的。

又像是刮在了她的脸上,有些火辣辣。

华锦垂眸看向手中做工精致的荷包,掂了掂见其落在手上几乎没什么重量。

那边宣飞的随从也照着宣飞的样子将荷包摘下,按照衣着颜色,靓蓝色的交给华琛,玉色的交给华蕙。

手中捧着荷包的二人皆是不知所措,纷纷看向了华锦。

华蕙有些不安,“妹妹,我看这荷包有些古怪,怕是有什么名堂,不如直接扔掉算了?”

华琛则摇头道:“若是想要加害我们,就不必如此大费周章了。”

华锦微微颔首,扬起唇角看向哥哥姐姐,“连我们穿了什么衣服都打探得清清楚楚,又把送荷包的方式设计得这样别出心裁,天下还有这等趣味之人,妹妹倒是想见识见识”

分析的头头是道的,就是不知道害怕,这小丫头的胆子是怎么长的。

宣飞用眼风扫了华锦一眼,又看向飞进来白羽箭的窗户,见对面所有雅间的门窗皆关得严严实实,他剑眉微皱。

华锦领头将荷包打开,从里面掏出一张银票展开,上头的金额让她微讶。

五百两。

那射箭的人不是疯子便是傻子吗?

竟用这么大额的银票开他们的玩笑。

而华琛和华蕙也几乎同时掏出荷包内的银票,皆是五百两。

华锦迈步往窗边挪了挪。

华琛紧跟着护在她身侧。

宣飞也微不可见的挪动了脚步。

只听华锦轻启朱唇,声音如流水潺潺,“既是舍了银子,又不出来相见,不是相貌丑陋见不得人,就是脚跛腿瘸走不了路。”

好一张伶牙俐齿!

竟想讥讽那人现身。

几乎是与宣飞的想法同时出现的是窗外一声大喝,“好你个伶牙俐齿的小丫头。”

与此同时,一道绛紫色身影从游廊那边的窗户跃入,身子一滚便利落的站了起来,看着就是有些功夫的。

此人带着面具,不由分说就抬手向着华锦袭来。

身边的华琛抬臂欲护华锦,却被那人用另外一掌弹开,被那人讥讽,“就这身手连自己都护不住,还想保护她人。”

华琛只觉半条胳膊发麻,人被震得后退好几步,焦急的喊道:“宣大哥护妹妹!”护不得妹妹他只能般救兵。

只是于他说这句话之前,宣飞已经劈手向那人袭去。

那人要落在华锦头顶的手被震开,人也如华琛刚刚那般连连后退。

华锦看着眼前一幕,又打量了穿着绛紫色长袍那人的身量,无奈的眨了眨眼,轻轻煽动睫毛。

试探出这人出手时完全没有伤人的意图,宣飞收起刚刚迎上去的左掌,从右边袖子里滑出一把匕首,动作快如闪电般的在男子的面具中心线上划过。

也是时候该揭露谜底了。

匕首寒光一闪,面具应声碎裂,一分为二掉落在地上。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看向穿着绛紫色长袍的少年。

那真是一个小少年,约莫只有十二三岁。

他生得面如冠玉,像是哪家的公子哥,与手上的利落的功夫倒有些不相称。

真面目被拆穿,那少年也没有气急败坏,双手负于身后,露出倨傲模样。

华锦却屈身一福,对和哥哥的面目有几分相似的少年道:“锦儿给小舅舅请安了。”

少年上前一步,极其小心的用手指敲了敲华锦圆润的额头,“就你这伶牙俐齿的丫头最鬼机灵。”

宣飞却剑眉微皱,无可奈何的向后头退了一步。

华蕙和华琛则围过来。

华琛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小舅舅。”笑得露出一口小白牙,“小舅舅身手不错嘛!”

华蕙却看向这位面容比自己稚嫩许多的小少年,屈身有些拗口的喊了一声,“小舅舅。”

严绍宁抬眸看了一眼出落的很是出息的外甥和外甥女,摆出一副长辈的架势抬手挥了挥袖子,“都起来吧。”

又看了看三人手中的荷包,“这是舅舅给的见面礼,你们且收好。”

每人五百两的见面礼可真够阔绰的,只是这送的方式已经不能用别出心裁来形容了吧。

想到陈妈妈对小舅舅的形容——小混世魔王,华锦不由得暗叹:她这位小舅舅还真是够顽劣,一看就是被惯坏了的。

严绍宁挑了挑眉,又对着三人有模有样的道:“你们三个虽是小辈,却也不用太拘礼。但也不要老是小舅舅小舅舅的叫我。”

“那如何称呼?”华琛问道。

“就叫宁舅舅。”

“宁舅舅。”华蕙附和了一声。

华锦却扬起唇露出似有若无的笑来。

严绍宁咧了咧嘴看向华锦,“你这不好糊弄的小丫头。”又要抬手敲她的额头,却被华琛上前拦了,“宁舅舅敲外甥的头就是了。”

看着哥哥为了自己那没脾气的模样,华锦加深了笑容,露出浅浅梨涡。

被冷落的宣飞正要抬起脚往外头走,脚步却突然微顿。

就这么会儿功夫,严绍宁却从自己外甥外甥女的身边走向宣飞,“不知此处还有如此高手,险些马失前蹄。”

不等宣飞说话,又迫不及待的道:“既是我严绍宁外甥与外甥女的朋友,那称呼我一声宁……”

不等舅舅两个字说出口,只看到玄色长袍的一角以及那冷酷的背影。

“哎……公子,不要走嘛!”严绍宁无奈的追上去,“在下还想和公子切磋一番呢。”

华锦无奈的摇了摇头,看向哥哥姐姐,“我们也走吧。”

华蕙颔首。

华琛却道:“这下路上有的热闹看了。”

第一百零四章 同类

出了月楼,华锦看到严绍宁的身边只跟了两个随从,又掐算了一下他在路上用的时间,虽然已经知道了答案,可还是上前一步问道:“小舅舅是何时出的莱州,家中外祖母可知道?”

严绍宁此时正尾巴似的跟在宣飞的身后,不由顿下脚步,转头看向华锦,“小机灵鬼,舅舅可是得了母亲的吩咐特意日夜兼程来接你们三个的。”

华锦扬唇看向严绍宁,晃了晃手中的荷包,“小舅舅,那这别出心裁的送礼方式,也是外祖母她老人家吩咐的?”

“你这鬼丫头!”面对着赤*裸*裸的威胁,赔了银子又吃瘪的严绍宁又要抬头敲她的额头。

华锦早已有所准备,机灵的后撤一步,咯咯的笑着,“小舅舅,若是以后再不敲我的额头,我便不把这件事情告诉外祖母。”

银铃般的笑声虽不大,却让人响彻耳边。

宣飞上前一步,身姿矫健的跨上那匹黑色骏马。

“成交。”严绍宁又心有不甘的对华锦吐了吐舌,“我看你这鬼丫头以后一定要嫁个厉害的夫君才能镇得住呀。”

华锦的小脸浮现一抹粉霞,严绍宁这才得意的转身去追赶宣飞,“前头那位黑马王子,等等我!”

华锦扶额,转头和身边的哥哥姐姐商量道:“小舅舅定是瞒了外祖母在夜里偷偷跑出来的。”

华蕙面露焦虑,“那外祖母找不到人岂不是要担心?”

华琛则叹道:“这样的事情在小舅舅的身上恐怕也不是发生一次两次了。不如现在派人快马去莱州知会一声。”

“虽然最多比我们早到半日,可也能让外祖母早安心半日,我们也好从容赶路。”

华蕙、华琛皆是点了点头。

华琛则连忙去安排打点。

再次上路,一行人中多出位拖油瓶似的长辈。

而且还是宣飞的迷弟。

似乎在男子之间,对于相貌上比自己出众,身手能征服自己的同类总有一种莫名的崇拜感。

这点在小舅舅和哥哥的身上尤为明显。

原先还是哥哥一人时不时的跟宣飞扯着话题,现如今却是两人一左一右形成围绕之势。

但也常常是哥哥说上五句,小舅舅说上五句,宣飞连一句也不应。

两人却还乐此不疲。

华琛虽是羡慕宣飞伸手了得,可也明白自己与他的差距不是一星半点儿,索性觉得若是能像严绍宁的水平靠拢,也是不错的。

他便探向宣飞左侧的严绍宁,“小舅舅,你拳脚功夫学了几年?”

严绍宁眉宇间有几分傲气的看向华琛,“你舅舅我刚出生不久,父亲就背着我练功夫,你说我学了多少年?”

听到此番回答,华琛不禁想起自己家中的情形,心中暗叹:原身若是自小刻苦努力,他如今也不用仰仗宣大哥来保护妹妹。

“那后来呢?”华琛知道小舅舅没长到几岁,外祖父便去世了。

“后来便是大哥了。”严绍宁声音中也有几丝遗憾,转而又道:“后来大哥去了任上,就留下我一个人在家里。”

此时华锦的马车是打头的,所以离得三人很近,此时外头的说话声,她听得清清楚楚。

想必小舅舅的性格如此顽劣,也跟家中没有父兄教导有关系。

外祖母原本只有一子一女,大舅舅严绍武和母亲严佳灵,已过不惑的时候才生下这位小舅舅。

她又联想到大舅舅严绍武是镇守广西的副将,常年不在家中,便对外祖母如此宠溺这位小舅舅十分理解了。

但通过跟严绍宁短暂的接触,华锦知他性格洒脱,不拘小节,在人品上是没有歪掉的,便对严家和外祖母其人又多了几分期待。

果然又听严绍宁壮志云云,“大哥世袭博远侯,我便要走武举这条道路,以后当大将军,定不辱了祖上的英明。”

“小舅舅说得好!”华琛也热血满腔,“我开春也要下场院试考科举。”

严绍宁得意的摆起了长辈架势,“小外甥乖,咱们舅甥齐头并进。等到春天,舅舅一定去给你助威!”

华锦也被这男儿热血所动容,不由撩开马车窗围看向外头,正好瞧见哥哥和小舅舅几乎是同时看向了宣飞。

严绍宁抢先问道:“宣公子,你可想考武举,当大将军?”

华琛却接道:“宣大哥是我在鹿桐书院的同门,当然是要走科举这条路了,是吗宣大哥?先生有没有让你也下场考试?”

华锦看到,哪怕是此时两个人都用炯炯目光期待着宣飞的回答,他却依然只是保持着笔挺的身姿骑在马背上岿然不动,从长袍中露出来的修长双腿摆了一个很好看的弧度轻夹马腹。

严绍宁小孩子性情毕露,“宣大哥的身手这么好,当然是当大将军。若是不嫌弃小弟,在下倒是可以先给宣大哥当几年副将历练历练。”

华锦无奈,华琛称之为兄的宣飞,他也称之为兄,这究竟是什么辈分啊!

显然华琛也对这个称呼颇为不满,可也不好让宣飞称呼与自己年龄不相上下的严绍宁为舅舅啊!

万般无奈之下,他灵机一动,扭头看向严绍宁,“小舅舅,你就称呼我宣大哥为宣公子好了,反正你们也不是一路的,凭宣大哥的学识,以后定会入内阁,成为九五之尊身边的辅臣。”

“我看未必。”严绍宁丝毫不让,“宣公子如此这般人物,定是率千军万马的将帅之才。”

听两人这般争论,华锦不由想起第一次遇到宣飞时,他身上那股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确实不像是书生模样。

可他变身雕像时,身上那股沉稳和骄矜,又隐隐透出的儒雅和贵气,却又将他和那些武将划分开来。

还真是一个有着谜一样气质的少年啊!

思量间,只听到冷冷一声,“聒噪!”

华锦抬眸,看到宣飞收紧腿部肌肉线条,使劲一夹马腹,那匹黑色骏马便扬蹄狂奔起来。

“宣大哥!”

“黑马王子!”

“等等我们。”华琛和严绍宁纷纷策马追上去。

华锦无奈摇头,放下了马车的窗围,扬起唇角微微一笑。

有了严绍宁的加入,赶起路来都没有那么枯燥了。

第一百零五章 投宿

离开乐陵,直奔青州。

在哥哥与小舅舅对宣飞的你追我赶下,一行人终于在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前进入了青州境内。

青州府毗邻莱州府,行程已经近半。

一行人决定在乐安县歇下,翌日再赶路。

浩浩荡荡一队车马停在乐安县唯一的一间客栈——君悦来客栈前。

华琛从马上跳下来,将缰绳交给陈汉后便径直走向华锦那辆马车,撩开车帘上前问候:“姐姐,妹妹,颠簸了这么长时间可还好?”

“姐姐没事。”华蕙先被陈妈妈扶下了马车。

而华锦只是先探出头来,“哥哥骑马累不累?”

“哥哥不累。”华琛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比坐马车有意思多了。”

转而才道:“这君悦来客栈是附近唯一一家,有些简陋,恐怕要委屈姐姐和妹妹了。”

华锦由白桃扶着下了马车,终于可以舒展一下筋骨的她不由打量起哥哥口中的君悦来客栈来。

三层的小楼笼罩在微暗的夜色中,只一楼的正堂有灯火,二三楼皆黑黢黢一片。

虽是简单清冷了点,但若只有她们这一队人马投宿,也好在安全和幽静。

她便勾起唇角,“哥哥,不打紧的,这里也不错。只是……”

“只是怎么了?”华琛问完话便学着白桃的样子,温柔体贴的把她披风上的帽兜拉严一些,“是不是怕住不惯?”

华锦摇摇头,对着哥哥微微一笑,“今夜没有月亮。”

宣飞路过兄妹俩的身边,翻身下马,下巴扬起优美的四十五度角,抬头看了一眼被红灯笼映亮的青木匾额上,上头有君悦来三个黑漆大字。

心中却想着,一位世家姑娘,不在意吃的好不好,住得好不好,却单单在意晚上有没有月亮。

他微不可见的挑了挑眉,抬手将缰绳一扔,随便一个动作都透出潇洒肆意。

“君悦来。”严绍宁也翻身下了马,将缰绳交给身后随从,“小是小了点,总算是能垫垫肚子,喝杯热茶了。”

此时,君悦来的掌柜及堂倌都迎了出来,大概是没想到这大过年的能有客到,此时已是笑得合不拢嘴,将众人全部迎进了厅堂。

华锦跟在几位少年的身后,跨入门槛。

微微打量,见一楼厅堂还算宽敞。

正对大门是木质的柜台,后面的酒架上并列放着一坛坛陈年老酒。

厅堂左右各摆放着六张黑漆四方桌,只最靠近中堂的两张上有烛台燃着蜡烛,越往角落里越黑。

“各位贵客,请问是打尖还是住店?”听到堂倌笑吟吟的问,华锦收回目光。

看到掌柜的悄然怼了一下那小堂倌,自己上前一步,“天色已晚,当然是既打尖也住店了。”

眼睛唆视一圈,加深了笑容,“店里二三楼各有三间上房,正好够五位贵客的。”很快就分出了谁是要住上房的主子。

此时,陈妈妈拿着这次出行随从名单,上前交待那掌柜的安排房间。

华锦却看到宣飞那两个随从竟是从楼上走了下来,不知是什么时候上的楼。

他们径直走到宣飞的身边,俯身在他的耳边报告着什么,宣飞听后微微颔首。

只听客栈掌柜的又笑着逢迎道:“诸位贵客先到楼上去整顿一番,小的这就命厨房备下酒菜。”

那小堂倌引着众人上楼,华锦和姐姐住三楼的两间上房,华琛和宣飞、严绍宁住二楼。

想必是过年这几日不曾住过客人,上房套间内虽是看起来干净整洁,下手抹上去却有薄薄的灰尘。

白桃用帕子先掸了掸外间椅子上的灰尘,这才扶着华锦过去,“五姑娘先略坐,奴婢这就和之桃先把内间打扫一番。”

之桃也道:“再换上我们自己带过来的锦被,这样姑娘能睡得舒心一点。”

华锦微微颔首,不过片刻的功夫嫣然又打了热水进来,润湿了布巾擦了香胰子给她搽脸。

净了脸,卸了珠钗,只留了两边双丫髻上各插的一颗南珠。

再换上香妃色的对襟夹袄和月白色的裙子,整个人都觉得清爽了许多。

之桃忍不住道:“五姑娘原来是一色艳丽的衣裳,想如今穿这素净些的颜色,也是这般的好看。那句话是怎么说的?”她扶额想了想,“对啦,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漂亮。”

白桃也点点头,“是这样。”

嫣然也过来凑热闹,“奴婢看也是这样。”

“你们三个呀,看来一路的颠簸也没有让你们这张嘴疲了倦了是不是?”

正说笑间,听到楼下传来女子尖锐的叫嚷声:“堂堂一间客栈,竟连几间干净的上房都没有?”

听闻此言,之桃支开面对着游廊那侧的窗子,厅堂内的声音便传进来的更清楚些。

“贵客,店里刚刚来了一拨客人,现在只剩下一间上房了。”说话的是君悦来客栈的掌柜的。

华锦也走到窗边,向楼下的厅堂探去。

厅堂中央,最中央的那张桌子边坐着一位美艳的年轻女子,年约十八,白色狐裘披风下露出桃红色衣裙,已经可以用美艳不可方物来形容了。

插着耀眼赤金凤钗梳着的回心髻证明她已然出嫁,是位名副其实的美妇人。

只是……华锦微微皱眉,看到女子的一左一右站着两个未及弱冠的少年,白皙俊美的脸庞略带讨好的笑容。

这是什么组合?

而与掌柜对话的看着装是她身边的丫鬟。

此时,那丫鬟将一个红色绸缎钱袋重重的砸在桌面上,发出当啷一声,“这些银子够包下你们整间客栈的了。”

华锦身旁的之桃嗤笑一声,“有钱了不起啊!”

而客栈掌柜的看到钱袋中发出白光的银子,不由裂开嘴笑道:“够倒是够。只是……”

“只是什么?”那丫鬟又厉声喝道。

“小的这客栈刚刚已经住进了客人,银子也收了。不然夫人就住剩下那间上房好不好?”

那丫鬟怒目瞪向客栈掌柜的,用手指头指着他的鼻子尖声道:“擦亮你的狗眼看清楚我们夫人是谁,若是还想在这青州境内继续经营这间客栈,就痛快把人都给我撵出去!”

好嚣张!

第一百零六章 退让

华锦看着那年轻女子,见她眉宇间藏不住的傲然。

直到两个随从打扮的人走到她的身边,俯身报告着什么。

待到两个随从说完,她皱眉低声吩咐了两句。

而后,一个美少年伸出白皙手指揉了揉女子紧皱的眉心,还顺带着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脸颊。

看到这有些辣眼睛的画面,华锦连忙将窗子推上。

“五姑娘,她们怎么鬼鬼祟祟的?”之桃忍不住问道。

“应是那两个随从到外面的马房去打探了我们的情况,知道我们此行带足了人手,不便张狂。”

“哼!是够张狂的。”之桃扬了扬眉,“还以为我们是好欺负的。想把我们撵出去,四少爷不会同意,小舅老爷也不是好惹的,何况宣公子有那样厉害的身手。”

华锦抬手敲了她额头一下,“就你不怕事大!”

说完又对着白桃摆了摆手,“此时给她们一个台阶正好,你去和陈妈妈告诉那些人,我们可以把三楼的房间让给她们。”都是匆匆过客,谁也不必为难谁,招惹谁。

白桃应声去了,之桃依然气氛难平,“五姑娘,明明就是外头那些人不讲道理嘛!”

“难道你要跟不讲道理的人讲道理?”

听到华锦的反问,之桃支支吾吾道:“可是……四少爷不会让姑娘受委屈的。而且就算是一个打一个,我们也能将这些人打出去。”

华锦无奈摇头,“哥哥对我如此,我愈加不能惹起事端。还有小舅舅,他本就为了我和哥哥偷偷跑出来,若是让祖母知道他再惹事,会怎么想?”

之桃不再言语。

楼上,早在楼下那一行人没有进门之前就听到动静的宣飞,此时也推上了窗子。

身边的随从上前一步道:“公子,我们可要出面将那些人打出去?”

宣飞负手立于窗前,屋内的灯光将他挺拔的身姿倒映在窗户上,被拉长的线条更显伟岸,“去打探一下她们的身份。”

那两个随从忙恭敬的应“是”,小心的退出了屋子。

…………

华锦和姐姐华蕙搬到了二楼,同住哥哥原来那间上房,而华琛则搬去严绍宁的房间。

这样便不用打扰到宣飞,只在内部解决问题。

华琛去严绍宁房间的时候,许是连夜赶路的疲乏,他已经倒在床上呼呼睡了起来,对于外头发生的事情还浑然不知。

华琛得了华锦的嘱托,只说楼下那些人很客气,还付了他们住店的银子。

哪怕是这样,严绍宁还是跳了起来,“有银子了不起吗,既然敢欺负我严绍宁的晚辈,小爷给他们五百两让他们睡在外头可好?”

又想到自己随身带的银子都给了外甥外甥女,不由盯着华琛腰间的荷包看,“小外甥,借给舅舅五百两,回头舅舅还你一千两?”

华琛捂住自己的荷包,“小舅舅,妹妹说在外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看还是算了吧。”

严绍宁抬手敲了他额头一下,“你这个妹奴!”

华琛看着这位弟弟一般的舅舅,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来。

重新安顿好了,小堂倌便来三楼通知楼下已经备好了酒菜。

华锦便跟在姐姐的身后一起出了屋子,恰巧隔壁华琛和严绍宁的房间也开了门。

经过简单的休整,严绍宁更添了几分精气神,绛紫色的长袍衬得他面如冠玉,目若朗星,真真一副贵公子模样。

“小舅舅!”华锦不得不对这位弟弟般的舅舅屈身行了礼。

“乖!”严绍宁拿出一副长辈模样,负手走了过来,习惯性的抬手就要敲她的额头。

华锦藏在华琛的身后,挑眉看向严绍宁,“小舅舅答应过不再敲我的额头,是不是想食言?”

严绍宁抬起的手不甘再放下,索性顺手敲了华琛的额头一下,“好好好,不敲。”

华琛无奈的摸摸额头,就听见身后的门吱嘎一声推开。

下意识的,华琛华锦兄妹的目光同时向后探去,看到玄色长袍一角先是飘了出来。

而后,宣飞负手走了出来。

严绍宁的注意力便立刻转移,“宣公子。”

华锦却也注意到,宣飞虽是又着了玄色长袍,可这件的材质是上好的真丝。

轻薄华丽的质地将他的好身材包裹得恰到好处,腰细腿长,摇曳生姿。

见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的身上,宣飞轻咳一声,却是什么都没有说,越过众人。

直到脚步踏在楼梯上,他的余光中仿佛还有香妃色的身影,以及一抹似有若无的桃子味儿的香胰子气味。

“宣公子,等等我。”严绍宁紧紧跟在身后。

华琛也跟上去,华锦便和姐姐落在后头。

脚下依然是挑空的楼梯,有些恐高的华锦一直盯着哥哥的后背,才将注意力转移。

厅堂中靠近右边的一张方桌上已经摆满了冒着腾腾热气的各色菜肴,虽是不如府中的精致,看起来倒还算新鲜可以入口。

几人先后入了座,陈妈妈便要带着白桃和之桃布菜。

华锦则摆了摆手,“陈妈妈,在外头就不必拘这些礼节了。你们也奔波了一天,去用膳吧。”

华蕙也附和,“是啊,陈妈妈。这里也不是讲究的地方。”

陈妈妈便带着白桃、之桃和嫣然退了下去。

众人刚刚开始动筷,就听到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

听堂倌说他们不是要了酒菜在房中吃吗?

华锦便微微抬眸,楼梯上,年轻的女子已经脱下桃红色衣裙,换了更为艳丽的正红色掐金丝线对襟褙子,下头的白蝶穿花裙子在她腰肢的扭动下如要振翅高飞一般。

而那两位美少年一左一右的扶着她,生怕她有什么闪失似的。

只是年轻女子的目光打从出门开始就落在了穿着玄色长袍的宣飞身上。

她微微挑起黛眉,勾起红艳艳的唇角露出一抹势在必得的媚笑来。

许是感觉到有一抹目光一直落在自己的身上,年轻女子收起笑容对上那目光。

黑漆四方桌边,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穿着香妃色的夹袄,梳着双丫髻的发上只插了两颗如月光般皎洁的南珠,不施粉黛的小脸欺霜赛雪如凝脂。

最主要的是,她脸上浮现出的那抹讥诮的笑,好像在嘲讽她的心事。

第一百零七章 狼狈

早在宣飞下楼用膳之前,他身边那两个随从就已经用“非常”的手段打探清楚了年轻女子的身份。

邱婉姚,年方十八,青州知府邱翔鸣嫡女,也是唯一的女儿。

论理一个四品知府的女儿不应这么嚣张,可邱婉姚外公是朝中阁老。

邱家在青州无人敢惹,依仗权势在当地做起了土皇帝。

这邱婉姚三年前刚刚成亲,招了夫婿入赘。

只是成婚后不足一年,她身边就多了两个相貌俊美的少年面首。

以后每年入府两个。

今日,恰逢其访友归来。

友人投其所好送了两个面首给她。

所以邱婉姚是个淫.恣过度的女子,行为举止都把自己当成了青州的土公主。

被一个小女孩这样看着,邱婉姚竟有些不自在起来,收起媚笑狠瞪了华锦一眼。

华锦只是扬起唇角,怡然自得的夹起一块儿卤牛肉来。

邱婉姚与身边两个面首坐在厅堂左边一张桌子上,与他们只隔了中间的一条过道。

其中一个面首执酒壶为邱婉姚斟了一盅酒,另一个顺势就拿起酒盅递到她的嘴边。

邱婉姚还用余光觑着宣飞那边,却倾身用喝了那杯酒,本就没有系上头两颗钮扣的她露出颈间一片旖旎风光,白瓷酒盅上残留着殷红的胭脂。

而刚刚倒酒的那个面首,又用筷子夹起一块卤牛肉。

姚婉姚扭动身子,又倾身到这边来咬了卤牛肉,眼神举止十分放.荡形骸。

这边华蕙扯了扯华锦的袖子,轻声在她耳边说道:“妹妹,我们还是回房去吧。”

华锦颔首,她这个未出阁的女子也不太适合看这香艳大戏。

更何况这还容易引着未成年男子学坏呢。

她看向满脸通红眼神有些怔忪的华琛和严绍宁,“哥哥,小舅舅,吃好了不如我们上楼吧。”

华琛和严绍宁对视一眼,收敛起心神,都清了清嗓子,木讷的道:“吃好了。”

众人不由得都看向了宣飞,只见其面容平静得如一潭湖水,墨染般的眸子没有一丝情绪,修长手指握着筷子夹起一颗青菜来,仿佛身边发生的事情来自另一个世界。

“宣大哥,你要跟我们一起上楼吗?”

就在华琛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宣飞已经吃完了碗里的最后几粒白米饭,动作优雅的放下碗筷。

可在此时,一股浓浓的脂粉味儿飘散了过来。

宣飞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

众人也不约而同看向气味源。

只见邱婉姚独自走了过来,手里端着酒盅,酒香还是掩盖不了她身上浓重的香气。

她迈着步子,红色绣鞋上嵌的羽毛仿佛要飞起来。

客栈中的灯光有些昏暗,完全掩盖不住她身上的骚.气。

她离得他们这张桌子不足一丈远的时候便把身子面向了宣飞。

又扭动腰肢婀娜的迈了一步,媚眼如丝缠向宣飞那张俊美无双的脸,红艳艳的唇勾起一个风情万种的笑。

画风看起来如此香艳。

可突然,邱婉姚脸色骤变,整个人就向着地面扑去。

随着酒盅摔在地上发出啪啦一声,邱婉姚也哎呦一声双手扶地跪了下来。

她身体恰巧对着华锦的方向,就像在给她磕头一般。

此时的华锦已经站起了身子,正好瞧见邱婉姚的腿边有两颗钢珠子滚下来。

她不由看向宣飞,见其只是淡定的把碗筷一推,线条完美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就好像下暗招的那个人不是他,豁然起身向着楼上走去。

而邱婉姚这一扑一摔,连头上的赤金凤钗都掉落在了地上,梳的一丝不苟的回心髻也有些散乱。

再次抬起头来,膝盖处的疼痛让她目赤欲裂,恶狠狠的剜了华锦一眼。

华锦却觉得心情大好,拉了身边的姐姐,又叫上对面的哥哥和小舅舅,“我们上楼吧。”

这时,那两个怔楞在那里的少年面首才恍然回过神来,一左一右上前扶起了狼狈的邱婉姚。

…………

晌午遇到说书的,晚膳又遇上邱婉姚这等人。

华锦和姐姐都没怎么用好膳,回到房间里吃茶用点心。

而隔壁华琛和严绍宁的房间里,却进行了一堂颇为尴尬的性.教育课。

严绍宁虽然也才十二岁出头,但身为长辈的他觉得有必要引导自己的外甥走上正确的人生道路。

所以当他和华琛坐在里间的八仙桌上喝茶的时候,便抬手将屋内服侍的丫鬟都赶到了外间去。

“咳!”他清了清嗓子,又端起茶盏啜了口茶,“那个……小外甥啊!”

华琛看着他又端起长辈的架子,不由露出一个微笑。

他心里其实很喜欢这个小舅舅,虽然年纪不大,脾气桀骜,但却是个热血少年。

此时不由配合他端起茶盏啜了口茶,抬眸见其放松了些,才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开口问道:“小舅舅,何事?”

严绍宁理了理自己的绛紫色长袍,终于开口了,“刚刚……你也看到了外头那情形。你以后若是遇到这般放浪的女子,一定离得远远的。”

“是,小舅舅。”华琛颔首道,心中不觉有些好笑。

他前世好歹也活过了二十岁,虽是没有谈过一场恋爱,却也明白男女之事。

“那个……”他又往外间看了一眼,“小舅舅瞧着你身边这两个丫鬟也都是不错的,可有哪个开了通房?”

此时的华琛正又啜着茶,听见他过于直接的问话差点把茶水喷了出去,不由放下茶盏摇头道:“没有,小甥与她们都是清清白白的。”他不想因为占了这个世家少爷的身份就胡来,对于爱情,他有很崇高的向往。

“那就好。”严绍宁略微放松了些,又道:“你如今年纪尚小,又要走科举这条道路,若是沾染了那些事情,想必会折损了精力和身体。”

听到他这般正经的言谈,华琛不由大为惊讶,“难道小舅舅……”

严绍宁听华琛这样问,不由拨浪鼓似的摇着头,“我可没有。是我们莱州的大才子宋钧铭这般说的,小舅舅便记了下来。”

听到严绍宁这般说,又想到他从小没有父兄在身边教导还这般心性纯良,对这位小舅舅多了几分喜欢的同时又不免多了一丝同情。

没有父亲疼爱的男孩子,总是喜欢用桀骜的性格来引起别人的注意,严绍宁就是这样吧?

…………

最右边的那间上房,宣飞回去之后就命两名随从守着门,自己将身上仿佛沾染了胭脂水粉气味的长袍换下,又进了里间梳洗沐浴一番。

穿着雪白中衣他不似着玄色外袍那般冷峻,俊美的脸庞干净得如初春白雪。

刚刚披上外衣,就听到外头游廊传来脚步声。

虽是不觉意外,但刚刚舒展开来的眉头不由又厌弃的微微皱起……

第一百零八章 走水

随从小心翼翼的走过来,“宣公子,又一个面首求见,等在门外。”

宣飞那有着完美线条的下巴轻颔,“让他等在外间。”

随从得了吩咐出去,宣飞优雅依旧的穿着他的长袍。

直到整理妥当,他才怡然自得的出了内间。

那位面首的年龄与宣飞相当,约莫不超过十八。

此时正站在外间的八仙桌边,桌上还放着一个一尺见方的红漆匣子。

一直以为自己算得上美男子的面首见宣飞出来,气势顿时矮了一截。

他将手边红漆匣子往落座后的宣飞身边推了推,笑得有些谄媚,“这位公子,这是我们夫人的一点意思。”

他打量宣飞完美的五官及身体线条的同时不由嗟叹,怪不得夫人舍得这么多的银子!

“一点意思是何意思?”

那面首不由挑了挑眉,“夫人她貌美如花、身体丰腴又出手阔绰,公子何不从了?”

宣飞抬眸,甩过一记眼刀。

虽被那寒刀般的眼神慑住,可是想到此行来的任务,那面首不由壮着胆子将那红漆匣子给打开。

一排排金元宝圆墩墩的卧在红色绸布上,发出闪闪金色光芒。

竟然是金子。

一个朝廷四品官员的女儿出手这般阔绰!

面首看着宣飞盯着那些金元宝若有所思的表情,不禁露出讥讽的笑容来。

还以为这位看起来很高冷的有多清高呢。

还不是看到金子就迷失了自己。

果然,面首听到那清冷的声音依然不改,“让你们夫人沐浴更衣等着我。”

都要沦落风尘了说话还颐指气使的,装什么清高?

面首说话的声音自然含了一丝嘲讽,“夫人说了,这里人多眼杂,还是请公子到院子后头那间厢房去。夫人正在命人准备,要给公子一个洞房花烛的待遇。”

宣飞不再作声,那面首以为他已默认,便收起嘲讽转身出了屋子。

随从打量寒着脸的宣飞,问话的时候更加小心翼翼,“公子,这些金子?”

“收着。”

随从得了吩咐将装着金灿灿元宝的匣子收好。

…………

戌正十分,已经吃了三盏茶的华锦伸了伸有些疲惫的腰肢,不由打了个哈欠。

华蕙看着她睡眼朦胧的样子,忙让白桃和之桃去里间铺被子。

她这个妹妹,白日里看起来像是个精明的小鬼头,困倦起来的时候到生出几分娇憨可爱。

华蕙心中喜欢,不由抬手轻捏了下她的小脸。

华锦睁开眼睛就看到铺好锦被过来的之桃,此时眉头却深深的锁住了。

华锦微眯着眼睛,忍着困意,“好端端的又怎么了?”

之桃有些八卦的凑过来,“姑娘,奴婢看到后头厢房的灯亮了。”

“亮灯怎么了?”华锦又打了一个哈欠。

之桃指了指头顶,“奴婢看到楼上那妖艳货色独自去了那里。”

华锦微微凝眉。

又听之桃道:“奴婢看见宣公子好像也往那个方向去了。”

华锦顿觉全身的困意全无。

可能是这则消息太过劲爆的原因吧。

让之桃扶起身,华锦走向窗边推开窗户。

华蕙也跟在身后。

借着后院厢房门前那红色灯笼发出的幽暗光芒,华锦看到那抹熟悉背影,此时已经走到厢房的门口。

华蕙轻声说道:“宣公子怎么跟楼上那妇人搅在一起?”

又叹了口气,“看起来不像啊!”

华锦发出一声冷笑,“姐姐,很多人并不是表面看起来的那般。更何况你我与那宣飞本就不是很熟。”

华蕙若有所悟的点点头,“回头我要告诉华琛离她远一些。”

华锦只觉得从窗口吹来的寒风有些割脸,便重重的关上了窗户。

宣飞刚要拉开厢房的门,就听到身后传来的关窗声。

他转身,抬眸看到一抹娇小的剪影,梳着两个要俏上天的双丫髻,逐渐消失在窗边。

宣飞垂眸将情绪隐在暗影中,要推开门的手顿了顿,又将门推开。

…………

颠簸了一天,众人皆是困意袭来。

二楼中间上房,严绍宁睡在里间的雕花架子床上,而华琛则睡了外间的软塌,两人皆已入眠。

华锦和姐姐同住里间的雕花架子床。

华蕙睡在内侧,华锦在外侧却全无睡意。

宣飞怎么说也是哥哥在这个时代唯一的朋友,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他的出现又带来了多少谜团,可他行为一向都是挺端正的啊!

而且给人的感觉明明是禁欲系的,怎么也受不了脸蛋美、胸丰满、腰肢细、屁股大的诱惑呢?

华锦翻了个身。

无论是这个时代还是她曾生活过的现代,有几个男子能受得了这般诱惑呢?

华锦又翻了个身。

而且那位夫人的身份看起来也不简单。

那女子的身份?

难道宣飞是为了查探什么而去的?

华锦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

侧目看到姐姐还安然的躺在床上,便轻手轻脚的趿拉着鞋子下了地。

外间的白桃也没有睡着,听到动静起身来走到华锦身边,披了夹袄给她又压低声音说道:“姑娘怎的起来了?”

华锦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悄悄走到窗边。

推开窗户,还没有往远处西厢房那边眺望,就闻到一股刺鼻的煤油味道。

引着恐高症的她低头看向窗根儿底下,发现有几个黑衣人正举着火把点燃一堆堆干茅草。

“你们在做什么?”华锦大声喝道。

那几个黑衣人听到声音身体明显心虚的一抖。

“快点!”

其中一个黑衣人提醒道。

剩下几人回过神来皆是把火把塞进茅草堆里。

呼啦一下,茅草被瞬间点燃。

火借风势,火苗往上窜。

华锦迅速将窗户关严,又看向被吓怔的白桃,“快去把之桃唤醒。”

又迅速跑到床边,摇了摇华蕙的臂膀,“姐姐,走水了,快醒醒。”

华蕙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怎么会走水了?”

华锦顾不得解释,又忙奔向外间门口。

打开门栓推门的时候却发现门板已经从外面被别住了。

这是有人蓄意放火。

华锦眉头一跳,暗叫不好。

如今怎么逃出去是个问题。

隔壁还住着哥哥和小舅舅呢。

还有边上住着的一众奴仆,条条都是人命!

“一二三……”

华锦数了三个数告诉自己静下来不要慌!

没听到隔壁有什么动静,她便忙吩咐已经醒来的之桃,“快些敲墙壁,把哥哥和小舅舅唤醒。”

之桃得了吩咐毫不含糊,机灵的拿起面前的椅子来重重的砸墙。

华蕙忙尖声问道:“锦儿,我们做什么?”

华锦唆视了一圈,“把帐子扯下来,扯成一条条拧个疙瘩连接起来。”

白桃忙冲向架子床边,华蕙先一步大力扯下幔帐。

一个都不要出事!

华锦稳住心神在心中祈祷。

第一百零九章 逃生

华琛和严绍宁睡得正酣,被几乎要把墙壁震塌的声音吵醒。

看到屋子内陡然冒出的滚滚浓烟,华琛暗叫一声不好。

严绍宁从屋子里冲了出来,看神色还懵着。

也毕竟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少年。

失火的时候往往是浓烟先呛死人,这是前世就知道的安全常识。

所以华琛拿起茶壶将挂在塌边的长布巾浇湿,又扯成两条交给严绍宁,“快把口鼻先捂上。”

严绍宁点头照做。

两人系好湿布巾又一起摸到门边,担心妹妹的华琛却怎么都推不开门。

“让开点!”

听到严绍宁的声音华琛向侧迈开一步。

严绍宁飞起一脚,用力将门踹开。

却有几个蒙着面的黑衣人突然闪出来。

那几人分明早就做好了准备,手上还有刀,严绍宁被暗算手臂上中了一刀。

幸亏他从小习武身手灵活,手臂只是被豁开一道口子,只能无奈又退回了屋子。

华琛扶着鲜血已经顺着胳膊流淌到指间的严绍宁来到窗边,“小舅舅,我们试试跳窗。”

他推开窗子,却发现窗下也是一片火海。

华锦听到门外的打斗声,便知道门外早已经设下了埋伏,是想将他们这些人瓮中捉鳖。

她强迫自己稳定住心神,用茶水将面前的几条帕子都淋湿。

这时之桃已经回到了她身边,两人便又把帕子拿给华蕙和白桃,四人纷纷系在脸上。

四人一起动手,很快将幔帐系成一条条长绳。

之桃推开窗子,“姑娘,这样能成吗,外头也都是火?”

华锦倚着窗边查看外头的情况,这里虽然只是二层,但这座小楼的构造却是挑空的。二层相当于三层。

若是直跳下去就只能落在火海中,可若是远跳到没有火的地方,就算是哥哥也不一定能做到,更何况她们几个没有力气的姑娘家。

华锦微微凝眉,“把绳子系在腰间连上床榻,到了半空再往没有火的空敞儿跳。”

“妹妹,你有没有事?”

此时,华锦听到隔壁的窗边传来哥哥焦急得几乎嘶哑的声音。

华锦心中担忧的同时又安定下来许多。

“妹妹没事,哥哥放心。”

“小舅舅他受伤了。”

听到哥哥的话,华锦眉头一跳,又知道此时不是多说的时候,只能扭头告诉先告诉华琛逃生的方法,“哥哥,把幔帐拧成绳子,再把人顺下去。”

华琛颔首,“等哥哥把小舅舅转移下去就过来接你。”

说完便回头照着华锦说的方法准备绳子。

因为胳膊的疼痛紧紧皱着眉头的严绍宁有些焦急,“小外甥,你直接跳下去,不用管我。”

华琛加快手上系绳子的动作,“你是我舅舅,我们是一家人,哪有丢下你的道理。”

严绍宁的眸子在烟雾中有泪花闪动。

华锦这边继续安排着,“之桃,你人机灵,先跳下去。”她将幔帐连成的绳子一端牢牢系在之桃腰间,另一端系在雕花架子床上。

“姑娘,奴婢不放心你。”已经爬上窗户的之桃抓着窗沿不肯撒手。

华锦笑着拍拍她的头,“傻丫头,我们一个都不会有事的。等你们都下去了好接着我。”

之桃狠了狠心,贴着墙壁往下滑。

火苗已经蹿上半腰。

之桃感觉到脚下的布鞋都要被火撩着了。

于是就按照华锦嘱托的,解开腰间绳子,然后使尽力气用脚底使劲蹬了墙面一下。

就在身体远离墙面的时候,她松开手中绳子,利用重心向远处跳去。

人果然就落在了火海外。

只是她此时还不知道这叫抛物线原理。

落在地上的之桃爬起来就冲窗口大喊:“姑娘,奴婢跳下来了,奴婢来保护你。”

屋内三人看到之桃安全落地皆是松了一口气。

华蕙立即看向华锦,“妹妹快跳!”

华锦却已经利落的将绳子绕上华蕙腰间,“姐姐先跳,妹妹随后就来。”

另一侧,华琛也快速制完了绳子,系在严绍宁的腰间,又不忘嘱咐:“小舅舅,别忘了在半空中往远处跳。”

严绍宁捂着受伤的胳膊点点头。

此时,华蕙已经顺着墙壁往下爬。

华锦又帮白桃系好绳子,最后才是自己的。

另一边华琛也将两端绳子分别系好,准备往出跳。

…………

后院西厢房内。

宣飞寒脸看着面前被捆得如蚕茧般的邱婉姚。

两把散发着寒光的短刀正抵在她颈间。

从小到大被公主一样捧着,人又长得美,她还是第一次被这般对待。

刚刚边沐浴边等着眼前这位俊美非常,如今却一脸煞气的公子哥。

她都已经听到了脚步声,人兴奋的从浴桶里站了起来,没想到眼前一黑,就被两个不知什么时候从后门摸进来的人裹上被子绑成如今这副德行。

她到底是哪里魅力不够呢?

邱婉姚脸色被吓得惨白,脑子也仿佛锈住了。

只见眼前一袭玄色衣袍的少年身姿笔挺动作利落的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笺。

哪怕是他让人用刀子逼着她,可邱婉姚还是觉得他这样的动作潇洒极了,甚至让她迷恋。

她从小在青州呼风唤雨,还是第一次有样东西是求而不得的。

邱婉姚的身子在被子里不甘的扭动了一下。

那冰冷的刀子就逼得更狠了些,颈间传来刺痛。

“别动!再动就抹了你的脖子。”说话的是宣飞其中一个随从。

邱婉姚的身子瑟瑟发抖。

她祈求般的看向俏脸公子,希望他能怜香惜玉一些。

见其展开了刚刚掏出来的那封信笺。

“你若是在这上头画押,今个儿就饶你贱命一条。”说话的是宣飞另外一个随从。

邱婉姚也不指望这两个粗鄙之人能怜香惜玉了,便对着宣飞颤声道:“是真的吗?公子可不要骗我!”

宣飞只是将信笺交给其中一个随从,另一个随从就配合着拿出红色印台。

邱婉姚只觉得这红色的印台就和她的胭脂一般艳丽。

而且宣公子也并没有否认,那就一定不会骗她了。

“总要放了我才能画押吧?”她放下心来道。

宣飞颔首。

邱婉姚觉得他下巴的线条可真完美,她身边所有面首加起来也不及他一个。

宣飞转过身去。

两个手下随从将捆着她的绳子松开一些。

快被勒得上不来气的邱婉姚终于松了一口气,把雪白胳膊从被子中抽出来。

随从递上印台。

邱婉姚毫不犹豫的用食指按了红泥印在那信笺上。

反正她也不太识字。

不过是什么又有什么所谓呢。

就没有她的家族摆不平的事情。

画完了押,她又看向宣飞那挺直的脊背。

没刀逼着的她明显放松了下来,开口说话的时候忍不住又娇媚起来,“公子……”

“公子,拿到罪证了。”

邱婉姚只恍惚听见身边随从说了这么一句,就感觉到颈间被重重一击,人顿时就失去了意识。

第一百一十章 千钧

随从将手中信笺叠好呈给宣飞。

宣飞接过之后重新收入怀中。

随从则小心翼翼的问道:“公子,这女子如何处理?”

“再扔到木桶里去。”

得了吩咐的两名随从忙把已经用刀背敲晕的邱婉姚随意一捆抬向屏风后头去。

木桶中刚刚那氤氲着热气的水已经冷透,他们将人随意的丢进去。

这才重新出了屏风向宣飞复命。

却见屋子里早已空空如也。

宣飞走出内室,将厅堂长案上燃着的红烛用短刀砍成两段儿。

只是一推开外门,他就看到不远处的客栈如刚刚熄灭前的红烛似的,正烈烈燃烧着。

宣飞脚尖一点,用轻功往客栈那边疾步跑去。

…………

华锦和华琛还有白桃几乎是同时爬上了窗子。

华锦背对着窗外不敢往下头看。

“姑娘,别怕!就算是一同摔下去奴婢也在下头垫着你,定不让姑娘损伤半分。”

华锦感动的同时却不忘嘱咐白桃,“先抓紧绳子,滑下去一些再往远跳。”

下头的华蕙和之桃也同时叫道:“火势越来越大了,你们两个快跳下来,我们接着你们。”

白桃迅速抓紧绳子往下滑,却不忘抬头安慰华锦,“姑娘,跟着我。奴婢就在您身边。”

生死攸关,她不能在这个时候让恐高症拖了后腿。

华锦咬咬牙,背靠着窗子不看下面就要往出爬。

可是身子刚刚探出去一半,就看到那拴着绳子另一端的架子床已经摇摇欲坠。

华锦眉头紧皱,心头一跳,“不好!”

她一手扒紧窗户一手牢牢将白桃身上的绳子缠在自己手上。

随着“哗啦”一声,架子床瞬间倾倒。

她和白桃的重量瞬间落在她两手间。

“哎呀!”楼下的华蕙和之桃一声惊呼。

白桃身体往下坠了两尺左右才重新稳定下来。

她仰头看向上头,却发现自己身上的那条绳子缠正在华锦手上,那细嫩的小手已经被勒得变了形,像是要滴出血来的红。

“姑娘,快松手。”白桃慌张起来。

华锦却依然吃力的抓着窗沿。

“白桃,不要慌,就按照之桃那样跳。”此时的华锦开口说话都有些吃力了。

可哪怕是还有一线生机,她也不要放弃任何一个人的生命。

华锦忍着恐高的头晕,忍着好像要断掉手臂的疼痛,引着手心摩擦带来的火辣感,将手上的绳子一点点往下放。

此时,华琛也刚好跳下了地面。

开口便问捂着胳膊的严绍宁以及一脸焦急的华蕙和之桃,“我妹妹呢?”

顺着众人的目光,他看到挂在窗边的华锦。

那么娇小的身躯,却强撑着两个人的重量。

明明已经一脸恐惧,却仍能如珍惜自己的性命一般守护着一个丫鬟的安危。

这样的品性别说是在这个尊卑异常鲜明的时代,就算是在现代,也是难能可贵的。

华琛几乎没有思索,就向火海中走去。

“妹妹,哥哥来救你了。”他不能让她一个人深陷困境。

此时白桃已经到了可以往远处跳的位置,她哭着告诉自己要听姑娘的不要慌。

腿使尽了力气往外瞪,华锦就顺势松了手中的绳子。

可距离还是有些不够,白桃人是往火海边上落的,眼看着就被火撩到。

华琛也已经赶到,扯了白桃一把,将她拉出火海,她只是裙角被火撩到了。

此时,华锦扒着窗户,看到所有人都安然落地,一直紧紧揪着的心终于落下来。

她身上的绳子已经没有支点连接,就只能这样往下跳了。

就算是跳到火坑里,也能保下一条命吧。

就算是身上的衣裙被烧着了,下头的人也能很快帮她熄灭吧。

但愿不要烧到这张脸。

哪个女孩子不爱漂亮呢。

更何况她对于穿越到这个时代来的这张脸还是很满意的。

华锦咬了咬牙,就在手已经支撑不住的时候听到下头的哥哥撕破了嗓子喊道:“妹妹,快跳下来,哥哥接着你。”

华琛不顾一切的迈向火海,却被疾行如飞一般赶过来的人大力扯住。

“宣大哥。”

宣飞抬头看向几乎要被火舌吞噬的少女。

他心头一紧,抬手用袖口捂住鼻子,毫不犹豫的点起脚尖向火海中冲去。

华锦听到哥哥最后叫那一声,忍不住向下头探去。

与此同时,她手上再也没有了力气,一直抓着窗沿的她失重落下。

一道玄色的身影在火海中飞踏而来,就如踩着七彩云霞一般。

又累又怕又惊的华锦好似在撞到一具坚硬的胸膛之后,便安下心来。

她恍恍惚惚好像失去了意识,却又朦朦胧胧的能感觉到那具胸膛将她裹得更紧了些。

她又不安的动了动。

宣飞是脚下踏着火海,飞檐走壁在半空中接住华锦的。

他尽可能的用躯体将她包围,却感觉到那娇小的身躯不安的动了动。

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抱着一个女子,不知道是不是搂得太紧了将柔若无骨的她弄疼了。

可他此时却不能撒手。

直到双脚落在安全的地界上,他才轻轻的松开一只手臂将怀中的人儿松开些。

其余的人也呼啦啦围了上来。

宣飞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头。

“妹妹、锦儿、小外甥女儿、五姑娘……”

听到这一连串又一叠声的呼唤,华锦缓缓睁开了双眼。

对上那一双如深潭般的黑眸。

她还是第一次从这双眼睛中看出了情绪。

他的担忧在这一瞬间没有藏住。

但却很快被他垂眸遮掩了过去。

宣飞将怀中的华锦交给华琛。

华锦却道了一声,“慢着。”

宣飞裹着她的手臂一顿。

却见她已经从他怀中挣脱出来,落到地面上拍打着他的长袍。

“被火点着了。”她说。

都这个时候了还顾着别人。

这已经不是宣飞第一次看见她拼力救人了,而且还是她身边的丫鬟。

看到又活泛起来的妹妹华琛也长呼出一口气。

此时,宣飞的两个随从也赶了过来。

不等开口就听见宣飞命令道:“随我绕到前边去救其他人。”

三人快步往客栈前方跑。

华琛见华锦没事也道:“哥哥随着宣大哥去救人,妹妹小心,照顾好受伤的小舅舅。”

“哥哥也小心点!”

华锦看着几人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一发

严绍宁见宣飞和华琛都去救人,捂着胳膊要追上去。

“小舅舅,等等。”华锦将他拦下,扯下裙角一块儿布将他的伤口周围都缠上,“这样就能防止失血过多了。”

严绍宁颔首,看着眼前几个惊魂未定的小姑娘,忍不住道:“你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歇息一下,等我们回来。”

华锦却扯住他的袖袍,“小舅舅,一起去。”

严绍宁想阻止,可看到她那坚毅的眼神,就跟刚刚华琛的一样。

这两兄妹,连拧起来的时候都是一样的,严绍宁抬起手想敲她的额头。

这次华锦没有躲。

而严绍宁的手落下之后却是帮她整理了一下额发。

觉得自己瞬间妹控上身变成外甥女控的严绍宁带着华锦往前头赶。

之桃也不甘落后,嘱咐身边的白桃,“照顾好二姑奶奶,我去前头帮忙。”

“姑娘都去了,哪有落下我的道理。”

华蕙也道:“一起去吧,总能帮上什么忙。”

一行人来到客栈前头。

大门已经被打开,从里头冒出滚滚浓烟,连上头的青木匾额都已经被火撩黑了。

华锦挽了挽袖子,去西边角落的井里打水。

华锦看到华琛搀扶着已经昏昏沉沉的陈汉从门槛内跨出来。

“哥哥。”她迎了上去。

“还好发现的及时,里头的火势不大。”华琛安慰她。

“看到陈妈妈了吗?”

她这样一问,原本都快要失去意识的陈汉陡然精神起来,“祖母她没和姑娘在一起。”

“陈妈妈她和那些婆子住在二楼西边那两间屋子。”

听闻此言,陈汉将华锦手中端着的铜盆接过来,一盆凉水兜头浇在自己身上。

逐渐清醒的他晃了晃头,转身向里头冲去。

“妹妹,你在这里就好,哥哥去看看。”华琛转身跟在陈汉的身后。

此时,宣飞和他的两个随从也扶着人从里面出来,恰是这客栈的掌柜和小堂倌。

那客栈掌柜看着身后被烈火包围的客栈,身子一软便跪在了地上,“天啊!客栈毁了,我怎么向主子交待啊!”他伏在地上,那份精明算计已经当然无存,被熏得黑黢黢的脸上被冲刷出两条泪沟。

宣飞再要转身进去,他身边的两个随从却齐刷刷的拦跪在他身前,“公子,火势渐大,不要再进去了。里头也没有两个人了,请让属下代为救人。”

宣飞略一思忖,便颔首道:“快去快回。”

片刻之后,那两个随从就又扶着两个人出来。

华锦认得出,那是哥哥的小厮秦汉和他的叔叔秦建安。

两人也被浓烟熏呛得几乎晕厥过去,却是强撑着眼皮梭巡了一圈,“四少爷人呢?”

此时华锦也正担心着华琛,“哥哥他和陈汉去找陈妈妈了。”

话音刚落,又见严绍宁扶着人出来。

华锦越加担心。

“我进去找四少爷。”秦建安毕竟是有身手的,喘了几口气便要转身进去找人。

华锦也不由自主的往前迈了一步,她也很想进去找哥哥。

此时,一道玄色的身影从她的身边闪过,“我去。”

话未说完,宣飞人已经冲进火海中。

紧接着,他的两个随从也跟了进去。

待秦建安和秦汉也要转身冲进去的时候,华锦却将他们拦了。

余下的人虽然想尽力扑灭燃烧的火焰,可天干物燥,火势借风势。

想借着他们手里这些铜盆木桶想要把烈火扑灭是不可能的。

众人只能眼见着火越烧越望。

突然,随着吱嘎一声,廊前一根承力的廊柱突然断了开来,其身后的三层小楼也仿佛摇摇欲坠起来。

“哥哥,宣公子,陈妈妈……”华锦忍不住叫道。

她正欲往前,却被之桃一把扯住,“五姑娘,危险!”

随着之桃的话音刚落,廊前的另一根柱子也断裂,呼的一声,门前火势更望,出口仿佛都被火焰封住。

华锦紧紧的攥着之桃的手。

她害怕了!

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生活在旋涡般的后宅,哪怕是曾经举目无亲,哪怕是没有亲娘护着,哪怕是时时被人算计,她都不曾害怕过。

可现在,她真的有些害怕了。

她来到这里收获的一切,难道都要在这场大火中付之一炬吗?

“五姑娘,客栈要塌了!”

眼看着小楼的一角已经塌下去,楼体已经开始倾斜。

听着那倾塌的声音,华锦的心跟着一沉再沉。

突然,火海中一抹玄色和宝蓝色的身影若隐若现。

华锦踮起脚尖向里头探去。

只见几人用方桌做伞,一起向外头冲。

宣飞的身边是哥哥,哥哥的身边是陈汉背着陈妈妈,还有那两个随从护在身边,一个都不曾少。

他们迅速冲出火海。

瞬间,客栈小楼倾塌。

华锦看着在生死边缘逃出来的人,总算是长舒了一口气。

也幸亏火势发现的早,不然她们这些人恐怕全都要被烧死在这里了。

众人回头看着即将被付之一炬的客栈,皆是唏嘘感慨。

只可恨那蓄意放火之人,真是视人命如草芥。

此时,有人反应过来,“房间的门都被从外头别上了,这次走水定是有人蓄意要谋财害命。”

谋财到不一定,害命倒是一定的。

也有人指着掌柜的问:“是不是你们这黑店做的?”

掌柜的早已经瘫在地上,听见这般问更是老泪纵横,“小的我也是最大的受害者啊!”

华锦和宣飞几乎是同时看向后院的厢房。

华琛则因为吸入浓烟咳嗽着走到华锦身边,在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她完好无损之后才问道:“妹妹,现在我们怎么办?”

华锦却看向了宣飞。

这次走水的幕后黑手必然是后院厢房里那个女人。

而宣飞又是去过后院的。

华锦挑了挑眉,看向宣飞,“宣公子觉得应该如何?”

宣飞看着微瞪着他的小姑娘,在大火后这么快恢复精明镇定的小姑娘,真的不相信这就是刚刚在自己怀中不安的扭动的人。

他脸色微凝,对着她道:“我们修整一番上路可好?留下我两个属下处理后续事宜。定不会让她放火之人逍遥法外。”

没有任何思量,华锦颔首,“那就听宣公子的吧!”

华琛见宣飞如此说,又见妹妹华锦如此决定,当即附和,“那就听宣大哥的。”

第一百一十二章 渐行

那些放火的人早已经不知了去向。

但华锦知道,这场火定是邱婉姚在住进客栈的那一刻就蓄意谋划的。

真是个放.荡跋扈又阴毒的女人。

好在马厩那边他们没有来得及放火,马车也没有被损毁,很多没有拿上去的用品还好好的放在马车上。

此次走水虽然没有大的人员伤亡,但所有的家下人都被浓烟不同程度的薰呛,不停的咳嗽着。

特别是最后救出来的那几个婆子,脸被熏得黑撩撩的,几乎都有些神志不清了。

华锦忙吩咐白桃和之桃打了井水让她们净净脸,虽然井水几乎都是带着冰碴的,也正好能让人清醒清醒。

外头天冷,华琛只能让伤势较轻的随从套马车。

此时,那三层的客栈已经燃尽,只能看到后院孤零零立着的三间厢房。

客栈的小堂倌便扶着掌柜的往后院走。

四辆马车套好,又点了防风灯笼,一众人才互相搀扶着上了马车。

华锦正要跨上马车,就听到后院厢房那头传来啊的一声尖叫,女子说话的声音也尖锐异常,“我是青州知府邱翔鸣的女儿邱婉姚,你们谁敢杀我!”

华锦上车的动作顿了一顿,凝眉看向后院,恰巧看到宣飞微微颔首对自己的两个随从示意着什么。

那两个随从得了吩咐再次向后院奔去。

华琛走到宣飞身边,“宣大哥,夜间就不要再骑马赶路了,随小弟坐马车可好?”

这次宣飞没有再犯别扭,而是很痛快的点头应允。

宣飞、华琛和严绍宁乘了第一辆马车,由秦建安亲自赶车。

华锦和姐姐带着白桃、之桃、嫣然和陈妈妈乘了第二辆马车。

由于后头那辆马车上的年节礼大部分都已经搬上了客栈,已经随着那三层小楼付之一炬了。

所以此时便载了几个被呛的比较严重的婆子。

再次坐在车厢内,华锦看着惊魂未定的几人,也知自己和她们一样,此时定是憔悴不堪的。

折腾了这大半夜,几人也皆是没有了睡意,不由面面相觑了一会儿。

到底是之桃性子活泛一些,拉开车厢中小方桌下头的抽屉,拿出一把象牙梳子来,“五姑娘,你头发都乱了,不如让奴婢来帮你梳梳吧?”这样无论顺境逆境,都欣欣向荣的性子还真是讨人喜欢。

华锦也觉得此时气氛是沉闷了一些,不由顺着之桃的话开起了玩笑:“你帮我梳完头,那岂不是要比现在还要乱。”

众人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之桃“恼羞成怒”的把梳子塞到了白桃的手里,娇嗔道:“奴婢知道自己技拙,五姑娘嫌弃,奴婢不献丑就是了。”

白桃接过梳子,好似还没回过神来,“五姑娘……”

华锦却是接过梳子放回原处,“好了好了,玩笑开过了你们也都歇歇,到莱州境内还有小半天的路程,怎么也得天亮以后才能赶到。到时候再找家客栈修葺一番,再到昌邑还得两个时辰。”

华蕙也附和,“这一番折腾也不轻松,大家都靠着车厢闭目养养神。”

“是啊!”华锦颔首,率先闭上了眼睛。

之桃却倾身把车厢里准备的薄毯盖在华锦的腿上。

虽然车厢外头挂了防风灯笼,但毕竟是夜里赶路,马车行得非常的慢,还真给人一种昏昏沉沉的感觉。

但是华锦的思绪却异常的清晰。

她想到了宣飞。

从刚刚宣飞进入后院的厢房,她的情绪出现异常,就不得不考虑宣飞这个人的存在了。

在这个时代,女孩子几岁上议亲,十几岁上嫁人的比比皆是。

于这具身体来说不过就是两三年的光景。

可她,毕竟是活到过二十几岁的人,虽然上一世打拼事业连好好的谈一场恋爱的机会都没有。

可对于异性,她不像原来的这具身体这般懵懂无知。

前世也不乏有过优秀异性向她抛出过橄榄枝。

可奔着结婚为目的的想法让她对择偶有太多的利益权衡。

后来她干脆总结出一点:并不是她太有目的性,而是她对那些男人都不来电。

可她对宣飞来电吗?

似乎是有那么一点。

特别是他抱着她的时候。

可这种来电是否掺杂着他曾奋不顾身的救过她两次性命的感激呢?

实在不是恋爱高手,她有点分不清楚。

而宣飞这个人也过于神秘,她也没把握走进他的心里。

但可以肯定的是,在这个时代,婚姻的目的性要更强一些。

只是择偶的意愿,是她能够左右的吗?

华锦有些后悔,为什么在那个爱情更为自由的年代,不曾遇到过让她轰轰烈烈爱一场的人呢?

很多事情既然想不通,她也就没有必要再钻着牛角尖去想。

马车真是行得太慢了,不知不觉华锦的思绪也渐渐平静了下来,竟靠着车厢睡着了。

等到再次醒来,发现自己的头枕在姐姐的肩膀上。

“姐姐。”她喃喃着,抬起头来,“我这样靠在你肩头多长时间了?肩膀一定很辛苦吧?”

华蕙笑着帮她理了理额发,“不累。她们要换我,可我怕把你吵醒了。”这是如母爱一般的宠溺,华锦觉得甜甜的。

“我们到哪里了?”华锦直了自身子,抬手掀开车帘。

天边的第一缕微光不屈不挠的从缝隙中照射进来。

天亮了!

无论前一个夜晚都发生过什么,太阳还会照常的升起。

卯正时分,疲惫的一行人进入了莱州境内。

车马又行驶了半个多时辰,终于又找到了间客栈。

还好这是过年,客栈内几乎没有什么宿客。

虽然不打算在这里投宿过夜,但华锦他们还是按照住店的标准付了银子。

又高价让客栈的掌柜请来了在家过年的当地郎中,给严绍宁看胳膊上的刀伤,还给几个身体不适的家下人把了脉看了病。

还好严绍宁胳膊上的刀伤并不深,郎中清理了伤口又上了最好的金疮药。

又给所有被烟呛过的人开了清肺的方子。

待到一行人在客栈吃了食物,又喝了清肺的中药,小憩了半日,又重新整理了仪容,这才重新上路了。

从这里到昌邑县,大概又要两三个时辰。

还好这一路上都是风平浪静的。

只是刚进昌邑县内,宣飞就与他们道了别。

华琛不舍的挽留道:“宣大哥,一路上经历了这么多事,不如先到小弟的外祖母家整顿一番,再去寻你的友人吧?”

严绍宁也是捂着胳膊跳下马车,“是啊宣大哥,我母亲与长嫂都十分热情好客,宣大哥不如在严府逗留几日再离去。”

华锦隔着车围,听到宣飞的声音虽然没有了往日的清冷,但仍充满了不容置疑,“以后有机会定会去拜访。”

华锦没有掀开车帘,听着马蹄声渐行渐远。

第一百一十三章 到达

严家的祖宅在昌邑县。

昌邑属莱州,又紧邻登州,西邻莱州湾。

以前大楚还没有实行海禁政策的时候,登莱两州为高丽、日本等小国通商往来要道。

而大楚曾派登莱巡抚于莱州湾操练过水师,以打击日益猖獗的海盗和野心勃勃觊觎大楚的小国。

申初时分,华锦一行进入了昌邑县。

这是一个有着和德州完全不一样风土人情的地方,华锦掀开车帘,就能感受到这里虽然也是寒冬,气候但却不似德州那般干凛。

严绍宁再次活泛了起来,掀开车帘指着远处给华琛看,“小外甥,我们要到家了。”

华琛顺着严绍宁的手望出去,看着和德州一样古朴的建筑,却让他觉得这里有历尽时代变换的沧桑感。

严绍宁却看到了府中派来接他们的家下人,严府外院的刘管事。

“刘叔。”严绍宁把头探出窗外大声喊道。

华锦听到声音也顺着严绍宁的目光看到一位和蔼的中年男子。

这位刘管事看到严绍宁的人,顿时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可当看到他捂着胳膊上的伤口,脸色又瞬间凝重起来,“老爷,您这伤……”

虽然小小年纪的严绍宁被称为老爷让华锦听着有些别扭,可她还是看得出来,这位管事对小舅舅的关怀岂止是仆人对主子的敬重,还多了一份亲人的关怀。

华锦又看看同坐在马车上也是从严府陪嫁过来的陈妈妈。

能有怎么多忠心为主的仆人,严家的家风一定不差。

严绍宁跳下马车,刘管事已经先一步飞身下马,迎上他,“老爷……”他端起严绍宁的胳膊仔细查看一番,“伤得重不重?”

严绍宁无所谓的摇摇头,“这点伤算什么?”

刘管事长长叹了口气,“老爷,下次不要再偷偷跑出去了。太夫人与大夫人该多着急啊!”

严绍宁嘿嘿笑着点点头,刘管事一脸的无奈。

华锦想这主仆之间此番对话应该已经有过若干次了。

此时她看着严绍宁那曝露在阳光下的脸,也只能无奈一笑,她这个小舅舅还真是叛逆版的热血少年。

刘管事上前给华琛和华锦行了礼,这才带着车队往严府去。

昌邑虽然只是个县,但是北方的丝绸之乡,当年开海的时候,这里几乎家家都做着海上丝绸贸易,算是一个富贵之县。

现在虽然实行海禁,可这里的底蕴还在。

所以当马车拐进了昌邑大户聚居的百花巷,那一座座古老的宅院群落竟是比章府所在的太平巷还要气派许多。

因有刘管家领着,门房的人很快开了东角门,一行车马从角门进入严府,行经外院停在了二院的垂花门前。

“是章府的马车到了!”守在二门口的婆子喜笑颜开的道。

“是王婆子。”听到熟悉的声音,近乡情怯的陈妈妈脸上顿现无法抑制的激动神色,“是当年跟我一同进严府的。”

她掀开车帘,却不忘车上的华蕙和华锦,“二姑奶奶,五姑娘,让老奴来扶着你们下车。”

华锦笑笑,指着白桃和之桃,“有她们两个呢,陈妈妈就不要顾我和姐姐了,去和旧友叙旧吧!”

话音刚落,就听到那王婆子又道:“太夫人带着夫人亲自来接表少爷和表姑娘了,马上就到二门了。”

闻言,之桃机灵的跳下了马车,这才放了车蹬,让白桃先下了马车。两人又扶了陈妈妈,最后是华蕙和华锦。

待华锦的双脚刚刚落在地上,就听到一个年迈的声音微颤着说道:“可是我的琛哥和锦儿……”

华锦和华琛、华蕙同时循着那道声音望过去,看到一个面色苍白的慈祥老妇人正张开双臂含泪望着她们,就好像站在这里望了许久许久,有一种望眼欲穿的悲凉。

只是看到她们,她很快展露出满含希望的笑容来,就好像他们是她的太阳,是可以驱走那一缕悲凉的阳光。

华蕙豆大的泪珠一下子滚落了出来,“外祖母,蕙儿也来了。”

“都来了。”严老夫人颔首,“好……好……”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情绪,艰难的迈着步子上前把三人都搂在怀里,“外祖母盼你们盼了多少年啊!”她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略显瘦削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

华琛和华锦窝在她的怀中,一时也百感交集。

他们能理解丧女的严太夫人,对他们除了挂念还多了一份感情的寄托。

他们也愿意给这位慈祥的外祖母一份情感归宿。

此时,华琛和华锦也不觉用双臂紧紧的圈住了她。

“母亲,您还在病中呢,怎么就大冷天的站在外头哭上了?”一个年轻妇人虽是说着宽慰的话,可话到最后也变成了啜泣。

严绍宁哎呀一声跺跺脚,“母亲,大嫂,他们仨来了是好事,你们怎么都哭上了呀?”

紧接着又是一位姑娘劝慰的声音,“祖母,母亲,别再哭了。重逢是好事!”

严太夫人终于停止了啜泣,松开紧紧揽着他们的手臂不住的颔首,“是好事。”

那姑娘上前一步,抽出帕子替严太夫人小心翼翼的擦了眼泪,“祖母,别再伤了身子。”

华锦这才打量起这位看起来长自己几岁的姑娘来,只见其披着一件绯红软毛织锦披风,形容端庄秀丽,姿态娉婷袅娜,是一位出众的名门闺秀。

应该就是陈妈妈口中的严家嫡女严钰珂了。

而站在严太夫人身边的则是一位绰约柔媚,微微有些圆润,面容却如珠玉一般白皙剔透的美妇人,应该是舅母姜氏。

看到华锦看过来,她拿着帕子掩了掩眼角,温润的笑起来,“你看看我,光在这里哭了。”

这时,华蕙携着华锦和华琛微微退后一步,给严太夫人和姜氏行了礼。

舅母姜氏则上前一步拉住了华蕙和华锦的手,指着刚才那位姑娘,“这是珂儿。”

严钰珂屈身一礼,“蕙儿表姐,华琛表弟,锦儿表妹。”

待到严钰珂让开身前的位置,华锦才看清楚此时垂花门前还站着二位少年。

其中身量矮一些,和严绍宁面容有几分相似的自然是表哥严钰希。

可身姿笔挺的站在那里,满脸的从容淡定,浑身散发着让人无法忽视英气的陌生少年又是谁呢?

第一百一十四章 同住

那少年看过来,露出恰到好处的闲适笑容,目若星朗,形貌昳丽。

他与华琛、严绍宁和严钰希一样,都有着俊朗的面容,只是与华琛的阳光,严绍宁的桀骜,严钰希的持重都不一样,他神采奕奕的眉宇间多了一份超脱的淡然。

有人说一个人的气质来源于他的内涵和见闻。

那么这个少年,如果不是游历了四方,就是饱读了诗书。

姜氏笑着上前引荐,“这是宋家大少爷宋钧铭,今日过来拜访是早就定好的,想必也是和你们姐兄妹三个有缘的。”姜氏说完看了严钰珂一眼,最后又极其不自然的看向华锦他们这边。

华锦先是看到严钰珂一抹粉霞浮面,顿时就明白了这宋钧铭此行来的目的。

但姜氏最后看过来那一眼,又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呢?

“宋大少爷就是小舅舅口中所说的莱州才子?今年秋闱的解元,明年就要入京春闱了?”

华琛略有些欣喜的声音打断了华锦的思绪。

这时严绍宁已经上前一步,拍了拍宋钧铭的肩膀,有些骄傲的充当起了引荐人的身份,指着他们姐兄妹三人像是展示私有物品一般,“这是章家老二华蕙,老四华琛,小五华锦。最主要的是,他们统统都是我的外甥、外甥女儿。”说完还爽朗的哈哈笑了起来。

严太夫人闻言面色一凛喝道:“私自出府的这笔账还没有和你这孽障算,竟然还跑到人前来耀武扬威,别带坏了我的外孙和外孙女。”

严绍宁闻言垂头以极其隐蔽的动作悄悄的往姜氏的身后挪了挪。

华锦莞尔一笑,她听陈妈妈说过,外祖母生下小舅舅后身体一直不好。而小舅舅几乎就是姜氏一手带大的,长嫂如母。

姜氏上前一步,“母亲,别动气伤了身子。”

严太夫人无奈的叹了口气,手中的龙头拐杖一震,“跪祠堂去。”

等到严绍宁灰溜溜的离开,华锦才收起笑容和哥哥姐姐一起与严钰希、宋钧铭见了礼。

姜氏则道:“路上颠簸了这许久,别站在这里吹冷风了。”又吩咐婆子赶紧将肩舆搬了过来,“快将老太太抬回轩云堂去。”

又笑着过来揽了华蕙和华锦的肩膀,“你们俩姐妹就跟着老太太住在轩云堂,琛哥就住在希哥的染墨居。”

三人异口同声应“是”,华蕙和华锦则体贴的扶着严太夫人坐上肩舆,又给她腿上压了熊皮褥子。

严太夫人有多年腿疾,却还要出来接人,怎能不让人动容。

一行人进了垂花门,华锦便看到那气派的雕着松鹤延年图案的玉石影壁。

用玉石做影壁,可真是阔气!

她不禁又想起陈妈妈跟她说过的话,严家虽然是勋贵世家,可从祖上开始就做着海上生意,朝廷这份俸禄于严家只不过是一份荣耀。

沿着中路最先路过的是严府中堂天水堂。

天水堂雕梁画栋十分壮观,八扇木门全部是用了最费功夫的嵌雕,且上头的图案全部是神态各异的人物,活灵活现的仿佛要走到你身边一般。

过了天水堂西边就是严钰希的染墨居,从敞开的大门里能看到里头的偏院有个练武场。

姜氏便道:“母亲,媳妇已经命婆子将琛哥的东西搬来染墨居,这一路风尘的也先让他换件衣服歇歇脚。”

严太夫人颔首。

姜氏又对着严钰希道:“平时总嫌冷清,这下子可热闹了,还不快去帮着琛哥安排安排。”

严钰希的性子和严绍宁截然相反,小小年纪沉稳洒脱,自有一股世子气派。

他双手抱拳微微欠身,“是的,母亲大人。”又礼貌微笑的看向华琛,“华琛表弟,请!”

华琛也礼数周到的谢过姜氏,又先告别了严太夫人,这才和宋钧铭跟在严钰希的身后往染墨居去了。

宋钧铭却落后一步,回头用余光打量着远去一行人的背影……

他刚才看到了一抹笑,他还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笑可以这么绚烂。

许多年后,当他走到人生的尽头,才惊觉到是这抹笑改变了他的一生。

而严太夫人看着华琛的背影,则偷偷的抹了抹眼泪。

华锦明白,哥哥长得特别像母亲,定是勾起了她老人家的思女之情。

一行人又路过严钰珂挨着东边园子的染香居,染香居圈了花园一角在院子里,里头的梅花正是争相竟放的时候,和漆着粉彩的墙壁交相辉映,美不胜收。

然后便是离上房最近的志尚居和志行居,里头分住着博远侯严绍武及严绍宁这两房。

志尚居宽敞自不必说,院子中自有池塘和亭子,亭子中是雕刻得十分精致的石桌和石凳。门廊上那一对儿八角宫灯,框架是上好的红木,用彩绘玻璃丝红纱绢装饰,华灯高悬倍增吉庆的气氛。

而小舅舅的志行居,院中也有练武场,练武场周边还有形态各异的精致石雕,个性十分突然。

华锦看得出来,严府每个院子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完全符合住在里面主人的性格和喜好,而不是一味的求富贵奢华。

严府虽大,人口却不多,几乎是一两口人住着一个大院子。

上房轩云堂也是如此,正房五间,东西厢房各五间,宏伟气派自不必说,院中还建了独立的佛堂,而平时也只有严太夫人一人居住。

华锦跟在姐姐身后进了院子,只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姜氏并没有把她和姐姐安排在厢房。

和外祖母同住在正房?

华锦的心渐渐的暖起来。

记忆中这是她第一次踏入严府,之前也只见过外祖母一次。

她不由想到远在德州的祖母章太夫人,生活在她膝下十余年,除了晨昏定省之外,她几乎没被留在朝晖院待过一宿。

思忖间,几个粗使婆子已经落了肩舆。

华锦则和姐姐又上前一步扶起了外祖母。

严太夫人欣慰的拍拍两人的手,“好孩子。”眼泪一时又在眼眶里打转。

进了正房,姜氏引着她们来到东边次间的暖炕上,又扶了严太夫人躺在炕上,细心的垫好身下的引枕。

姜氏的动作轻柔中甚至带了一丝呵护,华锦看得出来,她是在真心的服侍自己的婆婆,这和她家中情况又不一样。

姜氏又将一条织毯仔细盖在严太夫人的腿上,“媳妇先回去,不耽误你们祖孙聊天了。”

说完又对着华蕙和华锦笑笑,“已经吩咐了厨房晚上给你们做好吃的。”

这时轩云堂服侍的大丫鬟已经上了热茶来,放在这临窗大炕的炕桌上。

华锦便顺着目光看到紫檀木炕桌是用金子包了四角,而四个桌腿全部用的是圆雕,从哪个角度看上去画面都是立体的,栩栩如生。

而炕桌上摆的茶具,全部是玛瑙入釉的汝窑瓷,青如天,面如玉。

处处都透露着奢华,原来严家这么富庶!

第一百一十五章 撒网

严太夫人招了招手,让华蕙和华锦在炕上坐下。

丫鬟们奉了茶之后,姜氏又亲手端着茶盏服侍着严太夫人喝了两口热茶。

之后她便遣了屋内所有服侍的下人,自己也匆匆忙忙的出了东次间。

等到华蕙和华锦放下手中茶盏,严太夫人就迫不及待的拉着姐妹两个的手,先看向华锦,“锦儿,罗春英对你和琛哥照顾得可还算尽心?”又很是不放心的看向姐姐,“蕙儿,在赵家的日子过得可还舒心?”

华锦面色微凝,立刻明白这位外祖母虽是对她们宠爱有加,可身边所能得到的消息不是被隐瞒就是被过滤了。

那么谁会是隐瞒或过滤消息的人呢?

华锦和姐姐对视了一眼,又见其黯然的垂下了头,便抬头迎向严太夫人关怀的目光,“外祖母,姐姐她已经和离了。”这是瞒也瞒不住的事实。

严太夫人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刚刚从姐妹两个的眼神中就已经看出端倪,此时听到华锦说出这个结果,还是露出震惊的表情,抓着她们姐妹两个的手也不自觉的收紧了些,“已经和离了?”

看到华蕙那有些黯然的神色,她的面色由震惊变为凝重,最后只能柔和下来,拍拍华蕙的手,“我的外孙女是个好姑娘,是赵家没福气。前尘往事都是过去事,将来的日子还长呢。”

华蕙听到严太夫人这般贴心劝慰的话,虽是感动得泪盈余睫,可为了不让她老人家忧心,她还是抑制住了眼底的泪。

又想起妹妹华锦时常劝慰她的话,便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外祖母,外孙女儿现在很好。”

严太夫人微微颔首,又看向华锦,“罗氏对你们兄妹可好?”

华锦略一思忖,便开口说道:“外祖母放心,罗氏只是我们的继母,已经做到了继母的本分。”

罗氏确实做到了恶毒继母的本分,她这样说既不算撒谎,又不会让外祖母太过担忧和内疚。

当年,罗氏嫁入章家,也有严家的促成。

严太夫人颔首,“那就好,也算没辜负你们母亲当年和她是手帕交的情谊。”

华蕙本来有些疑虑的看向华锦,可略一思忖便也能明白妹妹的用心。

华锦却已转念问道:“外祖母,府中下人可有哪位是与继母有些渊源的?继母让我给那人稍些话,却让锦儿给忘了这人姓甚,在哪处做事了?”

听到华锦这般问,华蕙又是微微凝眉,看到妹妹微不可见的冲自己眨了眨眼,她才暂时按下了心中的疑问。

严太夫人略做思考才道:“好像是有这么个人,不过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外祖母年纪大了也记不得很清楚,不过问问你舅母就知道了。”

真的有这样一个人!

华锦勾了勾唇角,罗氏可真会广撒网多捞鱼。

她迅速思量出一个捉“鬼”的办法来。

这次,她定要罗氏成为网中的鱼。

华锦不想把糟心的事如倒豆子般跟外祖母说,所以很快就转移了话题,聊的都是些开心的事。

比如她得了杜娘子这位刺绣高手的指点,在针线上已经很有长进。还有哥哥如何入的鹿桐书院,得了当世大儒刘拔的欣赏云云。

只是刚说到华琛,他就被丫鬟引着进了屋,笑呵呵的看着围坐在一起聊天的三人,又给严太夫人行了礼,“外祖母。”

严太夫人更是高兴了,又听华琛讲了他在书院的一些趣闻。

初见时她脸上那抹苍白彻底消失不见,整个人精神焕发了许多。

华锦知道,外祖母身上的病,腿疾是主要的,其余的都在心病上。

她只有三个子女,长女已逝,长子在远方镇守,她这是忧思成疾。

特别是知道华琛来年春天要下场院试,老人家更是激动得流下了眼泪,频频颔首,“我们琛哥是有出息的,也不枉你母亲小时候对你的教导。”

华琛有些不好意思的搔了搔头,呵呵笑着道:“外祖母,外孙这才是院试,离有出息还远着呢。”

华蕙拿出帕子替严太夫人擦了擦眼泪,“琛哥他会努力的。”

又略聊了一会儿,三人都看出严太夫人眉宇间还是有隐隐的疲态,便一同起了身。

严太夫人笑呵呵的摆了摆手,“快去休整休整,晚上在这里用膳。”

外头,听到声音的四个大丫鬟已经打了帘子进来。

轩云居的四个大丫鬟都是用花卉起的名字,分别为:牡丹、水仙、杜鹃、月季。

牡丹、水仙两人服侍严太夫人睡下,另外的杜鹃、月季带着三人往西边稍间里去。

西边稍间卧房内,刚刚一同进来的白桃、之桃、嫣然和姐姐身边的雨彤正在替姐妹两个整理带来的衣裳。

杜鹃却打开了北边立着的六门紫檀浮雕高门衣柜,里头挂着一排排颜色鲜亮的衣裳,从内里穿的中衣到外头的小袄、褙子、比甲、披风,样样不缺。

这些衣服全部都是上好的丝绸料子,甚至还有几件小袄是刻丝的,披风更是不乏狐裘这种名贵的料子。

看到姐妹两个有几分诧异的眼神,月季笑着道:“二姑奶奶,五姑娘,这些衣裳都是太夫人年前准备下的,都是新做的。”

看到姐妹两个的眼神由诧异又转为感动,杜鹃又拉开了高柜底下的两扇门,“这里还有十余床新的锦被呢,也是新做的。”

华琛笑呵呵的道:“外祖母和舅母对我们还真是关怀备至啊!我那边也如此,衣服用具,皆准备了新的。”

华锦却想到那个时候严家还没有得到他们能来的消息,就在年根底下兴师动众的准备起这些。

这份盼着他们能来的心,是最让人动容的。

…………

轩云居院内有单独的敞厅。

敞厅中央立着十二扇隔扇碧纱橱,隔扇的裙板、绦环上均雕刻着精致的花纹,而格心上糊青、白二色夹纱上面更是绘制了百鸟朝凤图,美轮美奂。

碧纱橱将敞厅隔成南北,北边是女眷用膳的地方,而南边是招待主客的地方。

此时,华锦正坐在敞厅北边的太师椅上,和姐姐一起吃着桌上的各色蜜饯。

透过那百鸟朝凤图,她看到小舅舅此时正站在众人中央声情并茂的讲述着他们在君悦来客栈遇险的经历。

“说时迟,那时快。我小外甥用幔帐结成的绳子系在腰间,安全将我送到火海之外。”他越说越得意,“这个方法还是我那鬼机灵的小外甥女想出来的。”

对面的宋钧铭露出温文尔雅的笑容,看向华琛称赞道:“章四少爷和令妹聪明果敢,让人钦佩。”他说话如玉石之声,温柔清脆,隔着夹纱传过来。

第一百一十六章 做饵

严绍宁根本就没给华琛谦虚的机会,他面露骄傲并声情并茂的讲道:“还有我那小外甥女,真是命悬一线……”

华锦无奈的摇摇头。

只是严绍宁的话把华锦又带回了那个惊心动魄的时刻,那具坚硬中又带着温暖的怀抱。

在想什么?

华锦回了回神,微微扬唇,露出一抹自嘲的笑。

坐在她身边的严钰珂,看到碧纱橱那边宋钧铭看过来,有些羞涩的垂下头笑了。

青白二色的夹纱,将人的脸遮得朦朦胧胧。

朦朦胧胧的年纪,朦朦胧胧的心……

“眼看着她就要被火舌吞噬,突然……”

这时,严太夫人由牡丹和水仙搀扶着进来,她震了震手中的龙头拐杖,“让你去跪祠堂,怎么还在这里?身为长辈,没个正经样子,我们严家的脸面都让你丢光了。”

紧跟在身后的姜氏赶紧上前扶着严太夫人坐了,“母亲,这跪祠堂早跪一天也是跪,晚跪一天也是跪,不如就让他明天再跪吧,今个儿难得大家聚在一起。”

看到姜氏身后的宋夫人闵氏,严太夫人又抬眸扫了一眼碧纱橱那头,见严绍宁已经工工整整的坐在那里,便没再说什么。

今儿个闵氏带着宋钧铭来的目的虽然没有捅破,却也心照不宣,两家恐怕年后就要交换庚帖了,没来由让未来的亲家看了笑话去。

姜氏也总算松了一口气。

闵氏入府的时候已经带着宋钧铭去拜见了老太太,此时又笑呵呵的上前请了安。

只不过她在看到站在严钰珂身边的华蕙和华锦的时候,眼中划过一抹几不可见的厌憎,被华锦一点不落的看在眼中。

这闵氏与她和姐姐又有何渊源,竟让她用这样的眼神对待?

碧纱橱那头,话题已经由刚刚的路上遇险,变成了科举考试。

闵氏的脸上便显出了一抹得意之色,“我们铭哥从小在学业方面就没有让我操过心,这次能够一举考得个解元,明明是他苦读的结果,他偏说是自己运气好!”

抬起宋钧铭,严太夫人脸上也露出一抹喜爱之色,“铭哥是个好孩子。”

姜氏也道:“是铭哥太谦虚了,解元可是整个山东的第一名,哪是凭运气就得来的。”

闵氏的脸上得意之色更浓,而严钰珂又微微垂下了头。

管事的婆子很快领了丫鬟们来摆膳。

菜肴丰富自不必多说,只是华锦的心思都放在了如何撒网上。

待到用完晚膳,大家都坐着喝茶的时候,华锦就带着白桃和之桃借故出了敞厅,去了轩云居后头的倒座房。

此时,陈妈妈正在收拾明日探亲要带的东西,看到华锦进来忙起了身,“五姑娘怎么来了这里,有事让人来叫老奴一声就好了。”

华锦微微一笑,“现在下人们都在忙着,这里也算清静。”

陈妈妈知她有话要说,忙用小扫帚扫了扫炕,“五姑娘坐下说话。”

白桃和之桃忙知机的去守住了门口。

华锦却拿起陈妈妈刚要收进包袱里的那顶可爱的虎头小帽子,“这是陈妈妈亲手做的?”

陈妈妈点点头,脸上溢出笑容,“奴婢有三个弟弟,三弟家刚刚添了小孙子。”

华锦的脸上划过一抹犹豫。

陈妈妈又道:“五姑娘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老奴,姑娘知道老奴……”

“陈妈妈,我知道你对我们的忠臣。”

华锦不再犹豫,把怀疑罗氏在严府中安插了眼线这件事情说了出来。

“五姑娘想把这个人挖出来?”

“要挖出来这个人很简单,现在我想用她做饵……但这里是严家。”

陈妈妈略一思忖便道:“老奴虽然已经离府多年,在这里好歹还有两个老姊妹,五姑娘若是想……”

华锦摇摇头,“这里毕竟是严府。”

“那五姑娘不如把这件事情告诉姜夫人。当年夫人去世,就是舅老爷和姜夫人来奔的丧。姜夫人为了夫人都哭昏了过去,这份感情不会是假的。”

华锦想知道的就是这些。

她不忍惊动外祖母,但这又是在严家,背后做事总是不好的。

如果能得到严家当家夫人的支持,事情自然好办多了。

华锦扬唇一笑,“等客人走了我就去找舅母。”

却见陈妈妈将炕上还未完全收拾好的东西一股脑的都扔到了柜子里,“明日老奴先不回去了,留下来帮衬着五姑娘。”

华锦就知道结果会这样,所以刚开始才有些不忍心说出来,让陈妈妈推迟了回家探亲的时间。

“陈妈妈……”

“老奴一定要留下来看顾着二姑奶奶、四少爷和五姑娘。老奴就答应夫人这么一件事,还没有做好。”

华锦动容,“陈妈妈,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老奴明日不回去了。”陈妈妈倔强的道。

华锦听说人老了会跟小孩子一样,也不再相劝,转念问道:“陈妈妈,宋夫人她可认识我和姐姐?”

此时,陈妈妈正弯身捡着掉在地上的虎头帽子,听到华锦这般问,她手上的动作一顿,手背上的青筋跳了跳。

原来真的有渊源。

华锦等着陈妈妈走到自己身边,长叹了一口说道:“这件事老奴本不想说,只是姑娘问道了,老奴便不能撒谎。”

华锦洗耳恭听。

“那宋夫人的夫君宋羲……”陈妈妈顿了顿。

华锦却已经猜到了八九分。

“你母亲与宋羲从小便是青梅竹马。”

华锦接道:“却因为祖父救了外祖父,外祖父要报答恩情,把自己唯一的女儿嫁到章家,自然就拆散了母亲和宋老爷这对儿青梅竹马。”

陈妈妈颔首。

闵氏这么大的怨气,想必宋老爷还没有忘了母亲。

这就是这个时代婚姻不能自主的悲哀。

闵氏知道原委,还是愿意登门来求娶严家的女儿,想必也是冲着严家殷实的家境。

华锦无意去想别人家的事情,起了身,“我一会儿就去舅母那里。”

陈妈妈也提了灯笼跟出来。

走到院子中央,恰好赶上轩云堂敞厅那边散了席。

姜氏正带着严钰希和严钰珂要送闵氏和宋钧铭出去。

姜氏和闵氏的脸色都带着不同程度的笑意。

虽然她不是很喜欢闵氏,不过宋钧铭这个人无论是相貌学识还是言谈举行都是极佳的,和表姐严钰珂倒是很配。

华锦不由扬唇露出一个祝福的微笑,又给闵氏这个长辈行了拜别礼。

第一百一十七章 账目

闵氏带着宋钧铭出了二门,坐上了来时的那辆黑漆平顶马车。

待到马车出了严府的西角门,进入百花巷,闵氏伸手在宋钧铭的眼神晃了晃,嗔道:“铭哥想什么呢,神思都游到天边去了?”

“母亲……”宋钧铭回过神来,“孩儿在想华琛表弟也是个聪明通透的,将来会大有所为。”

闵氏露出轻视一笑,“谁还能比我家铭哥有出息!”

“母亲。”宋钧铭无奈的摇头,“孩儿今日有可能高中解元,他日就可能名落孙山,如今被捧得多高,他日就会被摔得多重。所以母亲还是不要把这样的话总是挂在嘴边。”

“母亲也是以你为荣吗,既然我们铭哥不喜欢听,母亲不说便是了。”闵氏见铭哥脸色不虞,转移了话题,“如今钰珂真是出落得越发出息了,又是在一个镇子上住着,彼此知根知底。她是个真正的大家闺秀,打小就跟着姜夫人持家管帐,是个德貌双全的好姑娘。”

“母亲,孩儿才十六,除了考取功名,别的事还不想考虑。”

闵氏皱了皱眉,“你都十六了,那严钰希十五岁上就收了通房。”

“母亲,严家是勋贵世家,怎么能看得上我们这样的小门小户。”

“你这孩子,谁说我们家是小门小户了。我们宋家可是书香世家,你父亲好歹是这昌邑县的县丞。”转念又挑了挑眉说道:“总之你不用担心,严家欠你父亲一个人情,这门亲事总会成的。”

宋钧铭知道跟母亲说再多也无用,索性低下头摆弄起腰间挂的鱼形玉佩来。

可任凭他怎样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都有一个轮廓,一抹微笑撞进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

华锦带着陈妈妈和白桃之桃等在志尚居的门口。

姜氏回来,身边还带着严钰珂,想必是母女两个还有话说。

华锦有些歉意的上前欠了欠身,“舅母,原谅这么晚了锦儿还贸然前来打扰。”

姜氏上前一把拉住华锦的手,“这里是你的家,你什么时候想来就来。”

姜氏的手很温暖,紧紧的握着她,让华锦莫名感到心安。

严钰珂也道:“锦儿表妹在府中可不要拘谨了。”

一行人进了志尚居的正房东暖阁,姜氏又命人上了茶来。

三人坐在炕上,同样包了金角的炕桌上还摞了厚厚的一沓账本,其中有一本是翻开的,想必是姜氏出门前正在看账。

“舅母,过年也不多休息几日?”

姜氏看着摞得高高的账本,颇有些头痛的扶额,“家中生意多,能帮忙的人又少,这将来要是你表姐再嫁了人,舅母还不知道要怎么办呢?”

严钰珂红着脸垂下了头,“母亲,谁说珂儿要嫁人了,珂儿要一辈子陪在母亲的身边。”

华锦知道大舅舅镇守在外,而小舅舅又是那么个长不大的性子,严家偌大家业全靠姜氏一个人撑着,她便有些心有不忍,状似不经意的拿起了一本账本。

姜氏看她认真琢磨的样子,笑吟吟的问道:“锦儿也懂账?”

华锦看着那甬长的如流水账一样的单式记账法,不禁挑了挑眉,“舅母,锦儿曾在哥哥送我的一本西洋书上看到过一种记账的方法,很是简便。”她只是想起了后世发展成熟的复式记账法。

“哦?”姜氏挑了挑眉,很感兴趣的问道:“是怎样的记账方法?”

见姜氏不反感她参与其中,华锦便像来了兴致般的道:“就是不按照日期来设定账目,而按照生意往来,每一样商品设定一个账目,每一笔账就有左增右减两个记账方向。”

华锦怕姜氏听不懂,特意举了一个例子:“比如丝绸,专门设立一个丝绸账目。什么时候丝绸铺子进货,就在左侧进项上添一笔。什么时候卖货,就在右侧出项上添一笔。”

姜氏打理严家生意多年,一下子就听明白了华锦的意思,她在脑海中设想一下,脸上露出惊喜的笑来,“这样子我要是想查胭脂铺子某种胭脂的一笔账,就不必再从所有账本中来回翻找了,只要找到那本胭脂的账册,就能把所有来龙去脉看得一清二楚了。”

华锦点点头,“正是呢。”

姜氏更加兴奋起来,对着身边的丫鬟吩咐道:“快去书房笔墨伺候,让锦儿演示几笔账目。”

一边的严钰珂也思索起来,只是苦苦思考不出结果。

姜氏又接着问道:“锦儿,很多铺子中损耗总是太大,比如说脂粉铺子,我们总要摆些样子给那些顾客试着涂抹,可又没法天天去看着那些胭脂水粉到底是给客人试了,还是伙计自己揣进兜里了,怎么能避免这个结果?”

这个问题就更简单了,华锦扬唇一笑,“舅母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对于这些损耗心中总有自己的估量,那就按照舅母的估量设定个最大损耗。店内损耗小于这个数目,就奖励掌柜和伙计,要是损耗大,就有责罚。”

“这样伙计就有动力帮我们省着了。”姜氏一拍大腿,“我怎么就没有想到?”

华锦腼腆的笑笑,“甥女也是在那边西洋书上看到的。”

严钰珂看到这一抹笑,怎么看都觉得有些刺眼。

这些,她怎么就不懂?

这时,丫鬟已经在书房中预备好了笔墨纸砚,出来回禀。

姜氏便又带着华锦和严钰珂去了书房。

华锦将一个种类在一个月内的账目都做了出来,都是商品买卖及进货出货,哪怕是她这个做HR的半吊子财务,也不会有太大的困难。

姜氏看着华锦做出来的账目,露出了一个舒心的笑容。

华锦回以一笑,“锦儿还会在这里住上些时日,可以多帮舅母理理账。”

“那敢情好。”姜氏的笑意更深,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露出个生无可恋的表情,“舅母要是拘着你天天帮我理账,你外祖母定会罚舅母去跪祠堂的。”

华锦掩着嘴笑,“不会的,锦儿会与外祖母说。”

姜氏如释重负,开心的伸出手掐了掐她的脸蛋,“那就最好不过了。”

严钰珂也拿起华锦写好的账目,“锦儿表妹,这个表姐拿回去钻研钻研。”

华锦颔首,姜氏则撵严钰珂,“拿着账目回你染香居去钻研,你锦儿表妹等到现在,恐怕还有事情要跟我讲。”

严钰珂起身应了,这才拿着华锦刚刚做好的帐目出了志尚居。

跨出院子,她掩在袖子中的手紧紧的攥着帕子,幸好有夜色掩住了她越来越红的脸。

生平还是第一次,她觉得自己比其他同龄女子差了那么多,而且还是小两岁多的表妹。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不眠

志尚居正房。

待到严钰珂出了屋子,姜氏又打发了身边的丫鬟,这才笑吟吟的看向华锦,直截了当的问道:“来找舅母有什么事情,说来听听。”

华锦就喜欢与善解人意的人打交道,也不拐弯抹角,把罗氏如何在家中算计他们,又如何在严府中也安插了眼线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讲给姜氏听。

姜氏的面色在听到这些后一点点的变冷,特别是听她讲到华琛第一次去书院险些丧命,还有罗氏如何与赵家一起算计她们姐妹的时候,姜氏再也控制不住满腔的愤怒,一掌拍在炕桌上。

许是这一掌用的力气太大,她手腕上那只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磕到那包着金角的炕桌,随着清脆的碎裂声,那价值不菲的镯子便发出“叮啷”两声,碎成三段掉在了地上。

姜氏看也不看那镯子,咬着牙愤怒的道:“没想到罗春英是这样的一个人!不!她算不上是一个人!”

又抚着自己起伏难平的胸口,“当年她与你大舅舅和我一同去给你母亲奔丧,哭的也是死去活来。回来就跪在你外祖母的面前,说看琛哥与你年幼丧母,蕙儿也才七岁不到,真是太可怜了。所以她不在乎是不是做人继妻,一定要亲自照顾你们长大。”

她长长的呼出一口郁气,“当年你外祖母、大舅舅和我无不为她对你母亲的这份情谊而动容。还是我亲自张罗了一份丰厚的嫁妆,让罗春英风风光光的嫁入章家。”

姜氏气愤难平,再次敲了敲炕桌,上面的天青色汝窑茶具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没想到她罗春英竟是如此狼心狗肺,真是枉费我们托孤的一片心和当年你母亲对她的情谊。”

华锦怕姜氏再把这套上好的茶具也给祸害了,再说她的手也受不住,便连忙将炕桌给推到了炕里头她够不到的地方。

“舅母,不止如此。锦儿怀疑她早就开始算计上了母亲。”

姜氏的眉毛因为气愤都皱到了一起,略有些圆润的脸上也挤出了表情纹,“真的如此?”

华锦颔首,“舅母想想,母亲去世的前一段时间,罗家可有什么动静,或是这里和母亲相熟的人有什么动作?”

姜氏的眉头皱得更紧,回忆着十年前的事情……

忽然,她眉头一松,挑了挑眼角眉梢,“舅母记得宋家大老爷当时离开昌邑好些天。他回来不久,你母亲就去世了。”

华锦眉头一跳,总觉得事情的真相就要被揭开了,只还剩下一层窗户纸,就连要捅破它的人都已经出现了。

她压抑住内心翻滚的情绪,把自己下一步的打算悄声在姜氏耳边说了。

姜氏眉头微挑,眼中终现一丝光明,“锦儿,这个方法甚好!”有些不可思议的看向眼前这个不到十二岁的甥女,“你是怎么想到的?”

华锦微微一笑,“舅母,今晚就要派人看着罗氏安插在府中那婆子。”

姜氏颔首,拍拍华锦看似柔弱的肩膀,“你放心,舅母这就吩咐了人去。”

华锦与姜氏商议完了对策,这才离开了至尚居,回到了轩云居。

华蕙与华琛正陪着严太夫人说话,华锦进屋之后又与他们说笑了一阵。

待到严太夫人露出一丝疲态,他们才相携退出了东次间,进了西边最里头的稍间。

华锦让白桃之桃去守了门,将她与姜氏的计划说了出来。

华蕙华琛纷纷点头附和,三人又商议了一会儿才各自散了。

华琛回了严钰希的染墨居,而华蕙和华锦分别睡在严太夫人西头次间的炕上和稍间的架子床上。

只不过,这是一个终究很多人都无法入睡的夜晚。

华锦在架子床上翻了好几次身,回想着重生在这个时代后发生的点点滴滴。

本来罗氏要是做得不太过火,她也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忽视了她的存在。

可罗氏害人性命,谋害她和哥哥,还为姐姐寻得这样一门“好”亲事,害得她落下严重的心里阴影,后半生前景也堪忧。

有句话是怎么说的: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礼让三分只能成为理想,那就只好人再犯我,我还一针,人还犯我,斩草除根!

…………

严府染香居内,小书房的灯光竟是一夜未熄。

严钰珂坐在花梨木雕花大案前的太师椅上,皱着眉头看着手中的账目。

案头的参茶已经冷了又换,可她还是没有功夫抬起头来喝上一口。

在这个时代,就算是用复式记账法,账目往来也算是简单的。

可对于习惯了固有思维的人来说,理顺它还是需要一定的时间。

可严钰珂却不放弃,挑灯研究了一夜这种新的记账方法。

待到天边现出了一丝鱼肚白,她终于弄明白了,才合衣睡下。

…………

离百花巷不远的杏坛巷,是昌邑县丞宋義的府邸所在。

此时的宋義也坐在案前,看着手中的案卷,眼睛却怔楞的不知看向哪里。

十几年前的回忆如潮水般向他涌来,仿佛要把他淹没,不给他一点喘息的机会。

他自小与她青梅竹马,直到他们生生被拆散,他也不曾拉过她一下手。

若干年后,他因为相思成灾,终于丧失理智的去找了她,还犯浑的拉了一下她的手。

在那不久之后,她就去世了。

这些年他宋義一直活在深深的内疚之中无法自拔……

宋府的小书房,宋钧铭自从严府归来就把自己关在这里。

他手中拿着的那本《春秋》在几个时辰内不曾翻过一页。

马上就要会试了,他应该集中精力排除杂念读书,虽然这些书他已经不知读过了多少遍,可脑海中那个轮廓却越来越清晰。

这是情窦初开的少年。

渐渐的,他开始不再排斥这道影像,他要牢牢的把她记在脑海中和心头上。

他告诉自己,他寒窗苦读考取功名的目标不再是为了自己。

想到这里,他露出一抹笑容来,仿佛天边出现的第一缕光,清澈耀眼。

…………

昌邑境内一座三进的宅院内。

宣飞已经在沐浴之后换上了雪白的中衣。

柔软贴身的布料将他的好身材勾勒出来。

今晚有些难以入眠的他,干脆起身拿出了随身携带的那把金刀,用刻刀在刀身上镌刻图案。

身前的长案上,还摆着一方帕子。

他手上金刀刀身上还刻完的花纹和帕子上的梅花一模一样。

宣飞凝眉,神色极其专注,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本就俊美异常的脸,更加生动明媚,让人看了都要忍不住屏住呼吸。

修长精美的手指握着刻刀,镌刻时金刀上掉下来的金色粉末,在他颊边飞舞,仿佛有一层金色的光芒将他笼罩起来。

第一百一十九章 思念

罗氏安插在严府的婆子姓曾,在回事处做事。

回事处专门管着严府与其他府第的往来,也更加方便她在消息上做手脚。

自从章府的马车进了院,曾婆子的心就七上八下的没有一刻落下过。

她年前的时候才得到的消息,说是章家这姐兄妹三人,绝不可能活着进严府。

如今,又是什么情况?

好不容易盼到了日落西山,又盼到了人深人静,等到内院外院都落了锁,曾婆子才摸出了自己住的下人房。

她在严府经营多年,靠着罗氏的支持没少打点府中下人,所以夜半想要偷偷出府并不是什么难事。

曾婆子出了严府,来到百花巷的深处。

这里有几座两三进的小宅院,曾婆子停在一户院子门口,轻轻扣了三下大门上的铸铁兽面锡环。

有些掉了漆的红色木门吱嘎一声打开,曾婆子闪身进去。

借着门楣上的灯笼能够看到,大门的匾额上写着“罗府”二字。

夜漆漆的夜,只有罗府的正房中还亮着灯。

曾婆子被引着进入了正房的暖阁。

与其他的府邸不同,坐在这临窗的大炕上喝茶的,不是什么老爷夫人,也不是什么少爷姑娘,而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婆子。

看到曾婆子进来,喝茶的婆子放下手中的茶盏,道了一声:“来了。”

“段妈妈。”曾婆子慌忙上前来,“坏事了!”

坐在炕上的段妈妈皱了皱眉,“大过年的,说的这是什么话?”

“章家的二姑奶奶、四少爷和五姑娘都来了。”曾婆子上前一步,“之前不是说不会让他们活着来到这里吗?如今……”曾婆子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汉来,“若是我们暴露了,严家不会放过我们的。”

段妈妈嗤笑一声,“严佳灵都死了那么多年了,我们不是还好好的活着?她的儿女来了,又能把我们怎么样?”

曾妈妈却心虚的垂下头来,“你不知道,严家姑奶奶那几个儿女,颇有她几分模样,看了怪让人害怕的。”

“人都死了,有什么害怕的。”

曾妈妈抬了抬眼角眉梢,“段妈妈就不怕严家姑奶奶来找你报仇。”

“她都埋在冰冷的地下十年了,我就不信……”段妈妈话没说完,身边窗子不知被什么撞到,发出咣啷一声。

段妈妈吓得忙向曾妈妈这边扑来,将炕桌上的茶盏推到了地上,又发出清脆的碎瓷声,夜深人静特别刺耳。

而后,喵的一声,有一只黑影从窗边窜过。

曾妈妈嘿嘿的笑道:“我以为段妈妈不害怕呢。”

段妈妈用眼睛剜了曾妈妈一眼,“你这么晚来也是找我商量事情的,又何必吓我。”

曾妈妈收敛了笑容,看向段妈妈,“接下来要怎么办?”

段妈妈抬手在颔下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曾妈妈瞪大了眼睛,“就凭你我?”

段妈妈露出阴鸷的笑来,“明天早上,我就派人给大少爷送信去。若是能在回去的路上解决了他们,也算是给姑奶奶立了一功。”

曾妈妈点了点头,却是低声嘀咕了一句:“又要谋害人命了……”

当然两人的这番对话,都会一字不漏的听进华锦和华琛以及姜氏的耳中去。

…………

天微明,太阳照常升起。

清早,是轩云居最热闹的时候。

姜氏、严绍宁、严钰希带着华琛和严钰珂一起来给严太夫人晨请。

严太夫人的气色明显好了很多,坐在炕上笑吟吟看着子孙们。

她摆了摆手,身边的丫鬟牡丹便端了三个红漆描金的匣子过来,“外祖母也没有什么送给你们的,这是一点心意。”

姐兄妹三人分别接了匣子,当着严太夫人的面打开。

华蕙和华锦的是一套金镶玉的头面,华琛的是玉佩、扇坠、带钩三件玉器。

三人又给严太夫人行了谢礼。

姜氏便也让身边的丫鬟拿出自己的见面礼来。

姜氏送的和严太夫人一样,是赤金的头面和玉器。

严钰希和严钰珂也有礼物送给他们,虽都是些小玩意,可都是些新奇的西洋小玩意。

严绍宁搔了搔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小舅舅没准备这些礼物。”

华锦扬唇一笑,“小舅舅不是已经给了我们每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吗?”

严绍宁对着华锦挤了挤眼,示意她不要把自己荒唐的送见面礼方式说出来。

看着他那捉急的样子,华锦掩了嘴笑。

严太夫人却道:“总算还有个舅舅样子。”

严绍宁嘿嘿一笑,“母亲,这是孩儿攒了好久的私房银子呢?”又搔了搔头,“但是送给我这几个甥儿甥女,孩儿不心疼。”

严太夫人颔首,又补了一句:“今日可以去跪祠堂了。”

这次不止是华锦和华琛,就连严钰希和严钰珂也偷偷的笑,早上的晨请也在这样的氛围中结束。

严家果然如华锦预料的那样,人口虽不多,但是气氛很好。

华蕙、华琛和华锦三人留在轩云居陪严太夫人用早膳。

撂下碗筷,严太夫人还不忘提醒华锦,“不是说罗氏让你捎东西给那个下人吗?找到了没有?”

华锦笑着颔首,“找到了。”哪里有找不到的道理。

用完了早膳,严太夫人却让三人都穿了披风,自己也让丫鬟服侍着穿上了一件石青刻丝灰鼠披风。

三人跟在严太夫人的身后出了轩云居的正房。

正不知道外祖母要往何处去的时候,却见丫鬟杜鹃已经快步去打开了一直上着锁的东厢房。

从华锦跨进轩云居的院子开始,就在好奇,这上了锁的东厢房里头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此刻,看到外祖母面上的神情,她便知道了答案。

杜鹃没有跟进来,只严太夫带着三人往东边去。

东边的次间也是暖阁,临窗的大炕上除了严府惯用的金角炕桌,还放着一座喜鹊登梅双面绣炕屏。

再往里头稍间的卧室,无论是雕花架子床还是八门高柜和香几、长案,无不都是雕工精致,用料上乘。

雕花架子床上的满绣的扶苏花帐子被青铜的帐钩勾起,床上的人却已经不在。

香几上的金珐琅小薰炉仿佛还有残香,只是伊人已逝。

窗前的长案上放着三层的妆龛,还有一盒胭脂好像没有来得及收进去。

华锦甚至能联想到当初坐在这里的人是如何的当窗理云鬓。

“外祖母。”华锦扶着严太夫人的手不自觉的收紧,“这里是母亲的闺房。”

严太夫人微微颔首,看向案上那盒胭脂,“你们的母亲在未出嫁之前一直养在我的身边,我从来都没有舍得让她搬出轩云居。”

自己视如明珠的女儿,如今却天人永隔。

这间屋子里尘封的是一位母亲对女儿深深的思念。

第一百二十章 打探

严太夫人拄着拐杖执拗的非要自己走到长案边,她伸出布满斑点和皱纹的手,颤抖着摸了摸那盒胭脂,“这屋子里的一切,还保持着你们母亲出嫁前的样子。”说到最后,已是泪流满面。

三人无不为严太夫人的思女之情所动容,都默默的流下了眼泪。

华锦亦能够想到,当年母亲穿上一袭红嫁衣,心中会是怎么样的唏嘘感慨。

严太夫人的手抖得很厉害,却仍然要拉开那三层的妆龛,拿出一只赤金点翠的丁香花簪子来,“你母亲最喜欢这只簪子。”

她拿出帕子抹了抹眼泪,又小心翼翼的将那支簪子收好,就像对待一件稀世珍宝一般。

这才转身拉开那八门的高柜,“这里头全是你们母亲当姑娘时喜欢穿的衣服。”她拉出其中一件的袖子来,“这件十样锦妆花褙子,是她以前出门常穿的……”

话还没说完,就哽咽着将袖子贴在了自己的脸上,“是母亲错了,当初不该同意将你嫁到那么远的德州去。母亲后悔啊!这一嫁,竟是天人永隔了!”

见严太夫人的情绪越说越激动,华锦和华蕙忙上前将人要扶到床上去。

可严太夫人却执拗的不肯坐女儿的床,像是怕把这里弄乱了,就再也恢复不了原来的样子了。

华锦华蕙忙扶着外祖母往外走,华琛也上前帮忙。

华锦则脱了手关上高柜的柜门,并在那之前伸手摸了摸那件十样锦妆花褙子上,心道:母亲,就让孩儿用您最喜欢的这件褙子来为您报仇。

严太夫人被扶到了外间,却仍然不肯离开,带着三人往西边走,“那边还有你母亲的书房和琴房,我带你们去看看。”

又像小孩子似的对他们悄声说道:“这里外祖母平时不让人进来,你们在的这些日子,有空就来怀念怀念她。她若是知道,想必也是高兴的。”

“孩儿每日都会过来帮母亲打扫屋子。”

“乖!”严太夫人摸了摸华锦的头,眼水又朦胧了她的眼。

…………

午间,百花巷罗府门前,华锦、华琛和华蕙叩响了罗家大门。

过了片刻,才有一个粗使的婆子过来开了门,见到几人怔楞了片刻之后才问道:“少爷、姑娘,你们找谁?”

华锦扬唇,“我们是罗氏的继子和继女,得了她的吩咐过来看看。”

那婆子一听这话,又看华锦那趾高气昂的样子,慌忙扯开嗓子喊道:“段妈妈……家里来客人了!”

段婆子?不就是昨晚扬言不让他们有命回去的那个吗?

华锦露出讥诮的笑来……

“来客就来客,慌什么?”段妈妈的声音从院子里传了出来,满不在乎。

可还是迎了出来,露出很刻意的惊讶表情,“哎呦,这是谁家的少爷和姑娘啊?”

那粗使婆子像是不常见人,紧张得磕磕巴巴的,“这……这是……姑奶奶家的……章家的少爷和姑娘。”

“哎呀……是二姑奶奶、四少爷和五姑娘吧?”段妈妈忙上前来将人往让里头让,“快进来。”却是连个礼都没有行。

华锦扬唇一笑,跟在段妈妈的身后进入了罗府的正房。

罗府如今只剩下段妈妈带着两个婆子看院子。

两进的院子虽然不大,可也没有落败的迹象,收拾得很是干净。

入了正房,曾妈妈又命另一个婆子上了茶来。

华锦端起茶盏来,掀开盖子撇了撇茶,却是没有喝,撂下茶碗看向曾妈妈,“母亲就是在这里嫁入章家的?”

华锦趾高气昂的问话,让曾妈妈眨了眨眼睛,却仍是笑呵呵的答道:“是啊!”

“和严府可是差了太多了。”

“呵呵!”段妈妈露出尴尬的笑容,“罗府的府第是没法和严府比。”她暗自咬了咬牙,心道你们几个小兔崽子命不久已,还在这里耀武扬威什么。

“母亲不是还有一个大哥吗?我们也应该称呼为舅舅的,他人呢?”

这时,段妈妈才把目光又落在了说话的华琛脸上。

她这一仔细看不要紧,这位四少爷竟和当年那位严家姑奶奶的容貌有七八分相似,还有她身边的那位二姑奶奶,也有六七分的相似。

段妈妈心虚的垂下头去,清了清嗓子,“大少爷他不在府上,去南方那边做生意去了,好长时间没有回来了。”

华琛颔首,“还想拜会一下我这位舅舅呢。”

华锦却想着今早段妈妈送出去的消息,早就被他们截了,这次她终于能逮到在背后支持罗氏的人了,果然就是她那个捡来的大哥。

曾妈妈尴尬的笑笑,“会有机会的。”转念又问道:“不知四少爷和二姑奶奶、五姑娘今日来是所为何事?”

华琛不经意的道:“也没有什么事,就是来看看母亲当年生活过的地方。”

“是啊!”华锦附和,又站起身来,“姐姐,哥哥,我看这里也没什么好看的,不如还是回家吧。”

华琛颔首,起身,几人头也不回的大步走了出去。

待到进入严府,三人便直接到了姜氏的志尚居。

姜氏正等在屋里,听到动静马上迎了出来,“怎么样?”

华锦颔首,“都看清楚了,就等入夜行事了。”

“会不会太匆忙了?”

“不会的。”华锦笑着看向姜氏,“她今日看到我们,总会有些心虚的。晚上行事正好。”

姜氏看着这小姑娘的笑,竟莫名的感到心安。

华琛也拍着胸脯保证道:“舅母放心,琛哥会护着姐姐和妹妹的。再说舅母不也会带着人去吗。”

姜氏颔首。

一边不说话的华蕙也是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心绪起伏难平。

“那你们就回去准备,剩下的舅母来安排。”

三人起身辞别了姜氏,这才又往轩云居去了。

见周围没什么人,华锦便握住了看起来有些紧张的华蕙,“姐姐,不必紧张,刚刚已经去罗府探过了,而且舅母会让那院子里只留下段妈妈一个人,定不会认错。也不会有什么危险。”

华蕙也回握住了华锦的手,坚定的说道:“姐姐不像弟弟妹妹这般,一看就是能做大事的人。但是姐姐一定会努力做到的,更何况这关系到母亲当年的死因。”她说着还是忍不住垂下泪来,“当年都是姐姐不好,都那么大了却还是什么帮不上母亲的忙,我要是有妹妹这般聪明,也许……”

“姐姐……”华锦安慰她,“这是有人谋划好了蓄意而为之,姐姐当年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能改变什么。”

说完,她仰起头眯起眼睛看着屋顶上被正午的太阳映得耀眼的琉璃瓦,“我们现在能够做的就是让母亲的在天之灵早日得到慰藉。”

第一百二十一章 准备

太阳西落,将整个严府大宅都笼罩在晚霞中,灿烂夺目。

晚膳后,华锦和华琛、华蕙又陪着严太夫人摸了好一会儿的叶子牌。

欢声笑语从轩云居正房糊着高丽纸的窗户里穿出来,让人听了不觉愉悦。

直到严太夫人露出疲态来,众人才散了。

回到房中的华锦几人也没心思睡觉,一直捱到了亥正时分。

见严太夫人房中静悄悄的,姐兄妹三人便悄悄的摸出了正房。

东稍间睡在窗脚塌上的牡丹起了身,看向睁着眼睛望着承尘的严太夫人道:“太夫人,表姑娘和表少爷们已经出门了。”

严太夫人没有作声,而是翻了一个身面向架子床里头。

待到牡丹重新帮她掖了掖被角,她才悠悠的道:“这几个孩子,还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若是我这样迷糊,怎么撑起一门侯府。”

“太夫人英明。”牡丹想起府中老人说起这位太夫人时对她的崇敬,忍不住道:“奴婢听说当年海禁是您带着严家这艘大船及时转舵,改做别的生意,才保住了泼天的富贵。不像昌邑的很多富户,不是衰落了,就是因为走私……”

严太夫人重重的咳嗽了一声,牡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多了,便悄悄躺回了脚塌上。

东厢房门前,门被轻轻推开,三人闪身进了屋子。

陈妈妈和白桃、之桃早已经等在里头。

之桃提着灯笼,在前头带路,一行人进入了东边的稍间,开始忙活起来。

“哥哥,要委屈你一些了。”华锦从八门高柜里拿出一件褙子,让华琛换上,“不过穿的时候要小心些,别弄坏了母亲的这些遗物。”

华琛点点头去角落里换衣服。

华锦便又给自己找了一件银红色夹袄和浅草色襕裙。

祖母特意提起的那件十样锦妆花褙子则由姐姐穿上。

三人换好了衣裳,陈妈妈则上前来帮他们上妆,白桃在一边打下手。

母亲遗留下来的胭脂水粉他们不舍得用,都是准备好了带过来。

看着哥哥被涂上了红红的胭脂,华锦忍不住想要笑,却憋着不敢出声。

华琛露出无奈的笑来,“妹妹,这还是哥哥第一次男扮女装。”

“我们四少爷长得这么俊美,化了妆还真是分辨不出来是少爷还是姑娘呢!”陈妈妈说完把一顶白狐的裘帽戴在哥哥披散开的头发上。

对于陈妈妈的神补刀,华锦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待仔细看清华琛的模样,她不禁瞪大了眼睛,“哥哥真的好美啊!”

华琛越发的不好意思起来,“妹妹就知道取笑哥哥。”

那边,华蕙也换上了那件十样锦妆花褙子,陈妈妈又上前帮她上了妆,“要说这四少爷的容貌有七分像夫人,这二姑奶奶就有六分,连身量也像。”上完妆,她将那支赤金点翠的丁香花簪子插在她的头上,“就是二姑奶奶要多笑笑,夫人以前很喜欢笑的。”

最后是华锦,因为身量小,她还特意在里头加了一套素色的夹袄。

陈妈妈给她上妆,华锦还俏皮的问道:“陈妈妈,我怎么长得最不像母亲?”

“五姑娘笑起来的时候很像夫人。”陈妈妈笑笑又道:“你长得最像你亲祖母。你是没见过,那是一个让人见过一面就忘却不了的人儿。恐怕你祖父到死的时候,心心念念的都是你这位亲祖母。”

怪不得家里那位祖母见到她总是不经意就会流露出让人寒颤的眼神,大概就是这个原因吧。

华锦收拾起思绪,看了一眼身边的哥哥和姐姐,“也是时候替母亲去讨债了。”

此时,已是子初十分。

外头的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一行人出了东厢房,悄悄离开轩云居。

早有婆子接应在门口,见到他们出来,忙上前禀道:“夫人让奴婢来禀,那边都已经准备好了。罗府那两个看院子的婆子都已经迷晕了,段妈妈也是半昏半醒的。”

华锦颔首,“半昏半醒是最好的,保证她见了我们能完全清醒。”

跟着那婆子往外走,出了二门,姜氏早已经等在外院门房中。

隔着窗户看到他们,忙带着人迎了出来。

待到华锦姐兄妹三人走进姜氏身边,她忍不住咂咂嘴,“怎么能这样像呢?”

又看向华琛,“我们琛哥这样装扮起来,恐怕姑娘家见了都要嫉妒呢?”

众人又是笑笑,紧张的气氛也淡去了不少。

“好了。”姜氏吩咐,“人去的太多了容易引起注意,就我们几个再带上陈妈妈吧。那边我还叫来了昌邑的钟县尉作证。”

竟然还找来了第三方证人,华锦不禁对着姜氏赞道:“舅母做事真是仔细又周全。”

“好了。”姜氏微微一笑,“等到事成了你再拍舅母的马屁!”

说完,她便带着华锦、华琛、华蕙往外走,陈妈妈在前头提着灯笼,几人悄悄出了外院西角门。

沿着严府的红色外墙,一行人向巷子深处走去。

外头又黑又冷,他们只提了一盏灯笼。

一阵阴冷的寒风吹来,吹得众人皆有些瑟瑟发抖。

灯笼中的火苗晃了晃,将他们拉在地上的影子映得忽明忽暗。

突然,一抹黑影从头顶的墙上蹿下来,众人皆是一惊。

姜氏上前一步将华锦几人护在怀里,陈妈妈也张开胳膊做出保护状。

那抹黑影却是没有再往前,嘿嘿一笑,“你们别害怕啊!是我!”

陈妈妈提起灯笼,众人这才看清楚,穿着一身黑色夜行衣的不是别人,正是严绍宁本尊。

姜氏上前戳了一下他的额头,“这么晚了还出来吓人。”

严绍宁搔了搔头,有些赌气的说道:“你们不也是这么晚了出来,最主要的是行动也不叫上我?”

姜氏无奈的摇头,“你以为我们出来玩吗?”

严绍宁横在他们身前,一副你们不带我去我就不让你们过去的架势,“我穿得这么正经,哪像是出来玩啊?”说完转了一个身跟大家展示了一下他的夜行衣,“这套衣服我买了好长时间,一直都没有用武之地呢。”

姜氏又戳了戳他的额头,“快回去。”

华锦则上前一步,“舅母,就让小舅舅也一同前去吧。”若是他偷偷跟着,搞不好更要坏事。

华琛也道:“舅母,小舅舅也是有些身手的,说不定还真能般上我们什么。”

虽然那边已经安排的万无一失,可姜氏觉得华琛的话也不无道理。

她无奈颔首,“到时候你跟着我,不要瞎闹。”

严绍宁对着华锦笑眨了下眼,回了姜氏一句,“知道了,我定会助他们一臂之力。”

说定了之后,一行人继续向罗府走去。

埋藏了十年的秘密就要被揭开……

第一百二十二章 真相

罗府门前。

府内早已经等着接应的人,听见声音将门打开,众人鱼贯而入。

这次接应的是罗家护院总管,悄声在姜氏耳边道:“一切如夫人安排。”

姜氏还是不放心的问了句,“钟县尉也到了?”

那人颔首应道:“夫人放心!”

姜氏颔首,又对着他们姐兄妹三个轻声嘱咐,“你们也各自就位吧。”

华锦提了灯笼就要往正房里头去,姜氏不放心的将她拉住,“锦丫头小心点!”

华锦扬唇一笑,“舅母放心,不过就是个婆子而已。而且,心虚害怕的人应该是她。”

姜氏此时也不得不佩服小小年纪的她如此沉得住气,不由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再多嘱咐的话却也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不如让我去保护小甥女。”严绍宁站出来。

姜氏一个爆栗敲在他的头上,却只能压低声音道:“你老老实实的跟在我身边,什么计划都不知道就跟着瞎掺和。”

姜氏这一下用了大力气,严绍宁本来就没睡醒,此时也只能迷迷糊糊的像个小媳妇似的跟着姜氏,进了罗府那间小厢房。

罗府正房内,此时的段妈妈正睡在临窗的大炕上。

自从曾妈妈来过这里,她就有些心绪不宁。

此刻哪怕是睡着了,她手里都是紧紧的攥着被子,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好像被梦魇住了一般。

华锦慢慢的走近炕边,手里提着的灯笼发出幽暗的光芒。

“不是我,别来找我!”段妈妈呓语着,双眼紧闭眼珠却滚动着,就连枕在枕头上的脑袋也摇晃着。

白天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叫门。

华锦露出讥诮的笑来,轻轻拍了拍段妈妈的肩膀。

正被魇在梦中,这一拍倒是把她从梦中拽了出来。

段妈妈缓缓睁开眼睛,看到梦中的人出现在眼前。

段妈妈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都到了嗓子眼,她晃了晃脑袋告诉自己这还是在梦中,又掐了下自己的大腿。

华锦把灯笼提起来,放在脸边,昏黄的光线下,她披散着头发对着段妈妈笑,又吐了吐鲜红的舌头。

“啊!”一声惨叫,段妈妈惊得从炕上蹦到了地上,“鬼呀!闹鬼啦!”她发疯一样的往外间冲。

华锦并没有追上去,好戏还在后头呢。

“快来人啊!”段妈妈觉得脚都已经软了下来,可还是步履蹒跚的往外头跑。

她跌跌撞撞到了外间明厅,正瞧见戴着白色狐裘帽子的女子正坐在太师椅上看着她,他身边的灯笼发出幽暗的光芒,却不妨碍她看清那张脸。

那是她做噩梦的时候梦到过无数次的脸,此时正伸出手臂,好像在向她索命。

段妈妈吓得蹦了起来,整个人就向着门上撞去,脚下已经没有了根儿,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是怎样出的这扇门。

身后华琛蔑视一笑。

已经吓得屁滚尿流,人抖得如筛糠,此时段妈妈恍惚看到黑黢黢的院子里站着一个人。

仿佛看到了希望,段妈妈向着那个人摸过去,“是孟婆子吗?”

眼看着就近了,那道身影提着灯笼转过身来。

首先入目的是十样锦妆花褙子,让段妈妈觉得有些眼熟。

灯笼被逐渐提高,段妈妈看到那张熟悉的脸,还有双丫髻上那支漂亮的赤金点翠丁香花簪子。

“啊!”段妈妈长大了嘴巴,连瞳孔都放大了。

她向亮着光的厢房那头跑去,可是哪还有力气,脚下一软摔在了地上。

可是她不敢停,她怕被鬼抓走。

她也不敢晕,怕晕了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孟婆子。”她颤抖着声音叫,又一边往厢房那道光爬去。

孟婆子?奈何桥边的孟婆?

段妈妈不敢再叫。

身后的人却不肯放过她,“段妈妈,我死得好冤啊!你为什么要害死我?你知道地下有多冷吗?我不甘心,不如你下来陪我!”

段妈妈爬到厢房门口,伸手去拉门,却怎么拉都拉不动。

完了!完了!完了!

段妈妈感觉自己被绑在一颗大石头上,又沉入海底一般。

她在地上费力的骨碌过身来,面向眼前的人,双手合十做出了一个参拜神灵的动作,“严家姑娘,不是老奴害的你啊!你找错人了!”

“不是你又是谁?”

段妈妈看着那“女鬼”又往前迈了一步。

她坐在冰冷地面上的屁股费力的往后挪了挪,颤声道:“要找你就找德州的罗氏去。是她谋害了你,顶了你的位置,享了你本该享的福。”

“那你倒是说说,罗氏是怎么害的我,你若是说的有理,我便不再纠缠于你。”

段妈妈的脸已经惨白如纸,她艰难的吞咽了一口吐沫,“当年,是罗春英跟宋義宋县丞说……说你在德州很思念他,撺掇他去德州找你。”

院子里很静,段妈妈说的话无论是在厢房窗边的姜氏几人,还是在正房中支开了窗子的华锦和华琛两人,都能够听得清清楚楚。

而厢房中的钟县尉,此时正在面前展开的案卷上做着记录。

“后来去了德州,罗氏又用自己的明义将你约到了客栈中。”

听到此处,众人皆是隐约猜到了后面发生的事情。

段婆子继续道:“后来你进入客栈,发现房间里等着的是宋县丞,便说孤男寡女单独相见实有不便,便抽身要走。”

“后来宋義上前来拉住了你的手,而正巧章家二老爷就带着人冲了进来,说你与宋義授受不亲。”

“你看,这都是罗氏设计你的对不对?真的与我无关啊!”真的无关竟然知道的怎么清楚仔细。

“那我怎么会死的?”扮演着母亲的华蕙伸出手,又往前走了一步。

段妈妈已无路可退,“别……别过来……我……我说……你回去之后就被气得病了。后来,罗氏去看你,跟你道歉……”

“继续说!”

“罗氏跟你道歉,说从小与你一处长大,看到你和宋義的相思之苦,才做出这般荒唐之事。你心善肚量又大,哪怕是忍受着风言风语,却还是原谅了罗氏。”

“后来你因为这件事还有章家二老爷的误会而气病了,罗氏便留下衣不解带的照顾你。实际上罗氏早就瞧上了你们家二老爷,还在照顾生病的你期间,趁着章二老爷喝醉爬上了他的床。”

听到这里,无论是姜氏还是华锦、华琛,都紧紧的握着拳头,严绍宁更是气得要冲出去……

第一百二十三章 秘密

越接近最后的真相,越让人惶惑不安。

华锦低垂着头盯着眼前的回纹窗棂。

华琛轻拍她的肩膀,手指是微微颤抖的。

姜氏扯住情绪最为激动的严绍宁,干脆用帕子堵了他的嘴。

陈妈妈心中像是被压上了块儿石头,沉重得几乎无法呼吸。如果那个时候她不回乡醒亲,如果能够重来一次,如果……她一时老泪纵横。

就连钟县尉都微微走了神,提起的笔顿了顿,墨汁落下来在他面前的纸张上氤氲开来,在昏黄的灯光下就像是一滴血渍。

华蕙也紧紧的攥着拳头……

她那么美丽那么善良的母亲,竟然就这样被人泼了脏水。

那是生她养她的母亲,是她这辈子最崇敬并深爱的母亲。

华蕙又向前走了一步,伸出颤抖的双手来,就连一向和善的面容也变得狰狞起来。

她真的想掐死眼前这个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的婆子,她咬着牙,充满了恨意,“你现在说这些,能还命来吗?”

段妈妈吓得三魂掉了七魄,后脑勺重重撞在身后门板上,哀嚎道:“不要啊,不要跟我索命啊!不是我害死的你,是罗氏,是她在你喝的药里做了手脚。”

众人听了这句,身体皆是一震,惊涛骇浪皆是在心中翻滚着,仿佛要将人吞没。

原来这阴谋算计的背后,还隐藏着谋杀。

华锦也不是没往这上头想过,只是如今猜测得到证实,却是这般的难受。

钟县尉平时没少受严家的恩惠,今日来这里本以为就是解决家庭纠纷,却没想到……回过神来的他赶紧做着记录。

“快说,你们是怎么害死的我……”母亲二字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华蕙已经声嘶力竭,两行泪水顺着她的脸颊落下来,摸得浓重的水粉被冲刷出两道泪痕来,在这诡异的氛围内,看得段妈妈更是触目惊心。

“我说!我都说!”段妈妈举起手来,“是罗氏逼迫我找老家的一个乡野郎中要了一种无色无味的毒药,偷偷的下在了你的药中。”

段妈妈又缩了缩身子,“是她逼我的,我要是不弄到这副药,她就会要我的命。”就像她不进谗言,罗氏就能知道有这副药似的。

华蕙强忍着上去撕咬段妈妈的冲动,“那为什么人死后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

“因为那药无色无味,人服用了之后就会慢慢走向死亡,只能在尸体的脚心处看到针孔大小的一点痕迹。”

“罗氏三番五次的在背后算计她的继子继女,为什么没有再用这种毒药?”华蕙强忍着心中悲愤问道。

“因为那郎中找不到了呀!而且,罗氏说过,死状都一样也难免引人怀疑,她还不如留着那几个孩子像玩猫捉老鼠似的慢慢弄死他们!”

“你……”

“你这恶婆子!”

严绍宁再也控制不住,一脚踹开了厢房的门,身后重重的惯力将段妈妈掀翻到台阶下,打了好几个的滚的她挣扎着要爬却怎么都爬不起来。

姜氏也冲了出来拉住几乎要发疯的严绍宁。

“我就这么一个亲姐,我还没来得及让她看到我当将军的样子,竟让你们就这样祸害死了。”他一脸的悲愤难平,英俊的脸几乎扭曲。

华锦和哥哥也跑出来。

严绍宁挣脱姜氏又是一脚重重踹在段妈妈的身上,“狗奴才,还想把自己摘干净,没有你的参与,怎么能事事知道得这么清楚!”

“小舅舅,先别把人打死了,她还没在供词上画押呢!”华锦大声提醒道。

严绍宁再抬起来的脚顿在半空中,最后踩在段妈妈扒在地面的手上,“快点画押!”

段妈妈被这一脚踢得已经昏昏沉沉,乍又看到这么多人一下从院子各个方向涌出来,心中惊惧的同时就有些犯嘀咕。

听到华锦的提醒,她幡然醒悟,定睛去看眼前几人,几盏灯笼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有影子,哪里是什么鬼魂?

刚才怎么就没有发现。

段妈妈悔不当初,就见一个穿着官服的大老爷手中拿着册子向她走来。

当然,姜氏也不忘悄声在钟县尉耳边提醒,“钟大人,刚刚我们家小二老爷打人的事,就不要写在案卷上了。”

钟县尉颔首,“严夫人请放心!”

说完,便走到段妈妈身边,摆出一副官腔,厉声喝道:“段氏,刚刚你所有的供词本官都已经记录下来了,任你抵赖不了。马上把人抓起来!”

钟县尉这一喝,段妈妈又身子一软摊在地上,“大老爷饶命!大老爷饶命啊!”

“若想保住性命,需得证明你是从犯,而不是共犯,你明白吗?”

“老奴刚刚所说供词全部都是真的。”段妈妈爬到钟县尉的脚边,用最后一点力气给他磕了一个头。

钟县尉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既然这样,先在你的供词上画押吧。”

“画。”段妈妈如捣蒜般的点着头,“我画。”她此时可管不了那么多,先保住自己的命是真的。

陈妈妈递了印泥过来,段妈妈伏在地上伸出手指按下了手印。

众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依然是气愤难平。

接下来,就要揪出罗氏这个杀人凶手了。

钟县尉抖了抖手中画过押的证词,指着段妈妈看向姜氏,“严夫人,这罪妇就麻烦贵府替我们暂时收押。”

姜氏明白钟县尉这是怕事情节外生枝,坏了他们的计划,便颔首道:“钟县尉放心,等天亮了府上就会和知府大人打招呼,择日押着这罪妇上德州。”

钟县尉颔首,“夫人想得周到。”

姜氏又忙命人准备车马送钟县尉回府。

这才让人押了段妈妈回严府。

严府中,睡得一直不踏实的曾妈妈突然被人摇醒了,等待她的也是被关到柴房的结果。

轩云居正房,在姜氏还没有带着华锦一行人回府的时候,严太夫人就已经得到了消息。

知道事情真相的她免不了又是一阵心痛垂泪。

自己视若珍宝的女儿,竟是这样与她天人两隔的,她内疚自责。

心中那个久久不愈的洞口,仿佛又漏得大了一些。

上了年纪的严太夫人,终究是再次病倒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不舍

已是辰正十分,太阳还躲在厚厚的云层里不肯出来。

天灰蒙蒙的,就像此时严府中每一个人的心情。

有些事实的真相,太过残忍,也太过伤人。

姜氏亲自服侍严太夫人喝了药。

刚刚将药碗递给丫鬟,就发现严太夫人用那双饱含沧桑的手扯着她的袖子。

“母亲。”看着严太夫人毫无生气的躺在床上,姜氏的心里就跟刀剜似的。

她嫁入严府十八年,这位婆婆从来没有给她立过规矩,从来没有插手过她房中的事情,就算初嫁入侯府的头两年,她子嗣艰难,这位婆婆都没有难为过她半分。

多年的相处让姜氏早就把这位婆婆当成了自己的母亲,多年的了解让她更加了解这位母亲。

姜氏把严太夫人的手握在手中,将她的被角又掖了掖,“母亲,您可是要吩咐儿媳去德州的事情?”

严太夫人颔首,目光看向一直立在床边的华锦、华琛和华蕙三人。

“儿媳就是不放心留您在家里。不过儿媳也明白,要是不解决掉罗春英,您这心里总是堵的慌,病也利索不了。”

“舅母,不如让甥女留下来照顾外祖母。”

众人的目光全部看向此时站出来的华蕙。

姜氏黯淡的神色一亮,“若是这样那就太好了。”

严太夫人对着华蕙招了招手。

华蕙走到榻边,严太夫人握住了华蕙的手,“蕙儿,难为你了!”她太需要哪怕是女儿的血脉留在自己身边了。

华蕙含泪摇头,咬了咬唇,又帮严太夫人理了理斑白的鬓角,“外祖母,您就让蕙儿代替母亲承欢在您膝下吧。”

严太夫人终于忍不住流下了热泪,拍了拍华蕙的手背,“好孩子!”

华锦也觉得,如今姐姐留在这里确实是不错的选择。既可以躲过接下来的一场腥风血雨,也可以慰藉外祖母的思女之情。

最主要的是她刚刚和离,在这里可以忘却那段不堪的往事,重新开始生活。

姜氏用帕子拭了拭眼角,“母亲,儿媳去安排一下,明日就启程去德州。只是这样……”离别来得是这样快,她看了看立在榻边的华琛华锦兄妹,“你们在这里多陪陪外祖母。”说完,才离开正房。

华琛华锦上前一步,同姐姐一同倚在榻边。

良久,严太夫人都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静静的望着他们。

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因为生病而有些浑浊的目光中有不舍和内疚。

她的唇微微颤抖着,几番翕动之后才终于开口,“是外祖母对不起你们,这些年让你们受了委屈。”

闻听此言,三人皆是同时跪在了严太夫人的榻边,“外祖母!”

“快起来!”严太夫人勉强撑起自己的病体,“你们都起来!”

华锦和姐姐几乎是同时起身扶住了严太夫人,华琛也在一边宽慰,“外祖母,您好生休养,外孙和妹妹一定会早日过来看望您的。”

“好!好!”严太夫人笑望着他们,又顺势拉开了架子床上的一个暗格,从里面拿出一个丁香紫的荷包来。

她笑着将荷包塞到了华锦的手中,“外祖母知道你这孩子性子稳重又聪明,又知道惦记身边的人。”她欣慰的摸了摸华锦的头,“你的性格最像你母亲了,所以外祖母放心把这个交给你。”

华锦接过荷包,见其没什么重量,不禁想到了在月楼的时候小舅舅用箭射给他们的那个荷包。

“祖母,这是?”

“打开看看。”

虽然早已经料到了这里面会是银票,但当华锦看到里面的数目的时候,还是讶异的睁大了眼睛,六万两?

“这是给你们兄妹两个的,蕙儿我会留她在这里住一阵子,以后再为她寻一门好亲事,亲自准备嫁妆。”

也就是说,这六万两只是她和哥哥两个人的?

华锦不由抬眸看向严太夫人,“外祖母,母亲已经留了私房银子在陈妈妈那里,我们现在真的不需要这么多银子。”

“是啊,外祖母,我们不需要这么多银子的。”华琛也附和。

严太夫人却笑笑,也不理他们说什么,“灵儿那丫头还攒了私房银子托付在陈妈妈那里?像她的性子,聪明又狡黠。”

她像是陷在回忆中,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她是你们的母亲,给你们留银子是应该的。这是外祖母给你们的。银子不是万能的,但有了这些银子傍身,总是有用的。”

华锦也知推脱不了,便欣然收了,“这些银子华锦不会乱花,会妥善保管好的。”

严太夫人宠溺的摸了摸华锦的小脸,呵呵的笑道:“傻丫头,这里可不是章家,每月就给你们那点月例银子。这些银子外祖母就是给你们乱花的,你们想怎么使就这么使。”

这里不是章家,可这里胜过章家。

虽然认识这位外祖母不过三天,但华锦的心中已经有了深深的眷恋和不舍。

看到哥哥的神情,亦是如此。

聚散终有时,浮世千重变。

不过华锦希望有一天还能够回到这个更像是家的地方。

…………

午后,天没有转晴,还刮起了风来。

莱州湾,海浪随着风的节奏拍打着一望无际的海岸线。

有几艘破旧的商船远远的停泊在海滩上。

其中一艘船的甲板上,负手立着依然一身玄色长袍的宣飞。

任凭寒风瑟瑟,身姿依旧笔挺。

他想象着当年这里一派繁荣,各国商船往来于岸的景象。

一名侍卫跳上了甲板,轻手轻脚的走到了宣飞的身边。

“公子。”侍卫双手抱拳行了大礼。

宣飞依然盯着海面,深色的眸子中有晕染不开的情绪,却让人看不透。

片刻之后,他才微微颔首。

那侍卫便悄声在他耳边报告起来。

宣飞微微凝眉仔细听着。

最后,他才悠悠吐了一句,“这办法倒像是她想出来的。”

只这一句话,却让人听不出来是褒还是贬。

侍卫不敢接茬,便又报道:“公子,邱家的人已经落了狱。来时客栈的纵火虽是邱婉姚肆意而为,却并不是事先蓄谋的。”

宣飞颔首,本是意料中的事,便引不起他什么情绪上的变化。

“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宣飞冷声问道。

“来时打算截杀章家兄妹的那个叫罗春城的凶徒,竟在押送回去的路上跑了。”

宣飞凝眉。

侍卫腿一软跪在了地上,“公子放心,属下已经派人一路追赶,且那凶徒是往德州的方向去的,此处定不会再有危险。”

宣飞眉头微蹙,又渐渐舒展。

侍卫这才又大着胆子问道:“这边的事情已经查清楚了,公子打算何时启程,属下好去准备。”

“即刻。”冰冷的二字简短有力。

“是。”得了命令的侍卫不敢再言其他,转身就要退下去。

“等等。”宣飞将她唤住。

“公子还有何命令?”

“去严府给章家的四少爷送个消息,就说回程不能与他同行了。”

“是。”侍卫再次行礼退了下去。

宣飞却没有马上离开,他负手立于甲板之上,看着海面上波涛滚滚。

天越来越暗了,竟然还飘下了零星的雪花。

待到他肩头已有一层薄雪,宣飞才身手利落的跳下了甲板,身后的浪却卷得更高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断线

翌日,严府门前浩浩荡荡的停着一排马车。

严太夫人还在病中,这次姜氏说什么也没有答应让老人家送出来。

华蕙衣不解带的在身边照顾,也没有来送行。

有的时候想要说出一句再见珍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华琛、华锦兄妹拜别了严太夫人,和舅母姜氏一同返回德州。

同行的还有小舅舅严绍宁。

舅母姜氏说了,即便不带着他,他也会偷偷的跟去。

马车队伍中除了来时的华锦华琛两兄妹及家下人外,姜氏和严绍宁还带了二十多个家将随从。

且姜氏已经打好了招呼,钟县尉也一同前往作证。

此时二门前来送行的,只有严钰希和严钰珂兄妹两个。

正在华锦一行人要登上马车的时候,门上的人来报姜氏,说是宋钧铭来了。

姜氏回首看了严钰珂一眼,还是让人将宋钧铭放了进来。

那晚听过段婆子讲述的事实,严家对于宋家原来单纯的愧疚之情变得复杂了许多。

若不是宋義做出莽撞之事,也不会累得严氏到死前都证不得一个清白。

可华锦却明白,罗氏一早就抱着龌龊的心思,就算没有宋義,她还是会想出其他的方法来算计。

而且问题的根本在于,是父亲不肯相信母亲。

思忖间,宋钧铭已经走了进来。

他一身烟灰色长袍,披着淡烟色大氅,正当年华的少年,俊脸上带着意气风发的笑。

最显眼的是,他左右手上各拿着一只风筝。左手的蜻蜓风筝翅长欲飞,右手的蝴蝶风筝翅美欲震。

也许是没有料到严府二门前如今会是这副光景,所以看到一辆辆马车和前面站着的人,他的脚步顿下,有着淡淡血丝的眼眸虽看起来有些疲惫,却仍然炯炯有光,没有出现一丝惊慌和诧异。

宋钧铭放下手中风筝,彬彬有礼的上前对着姜氏见了礼,“姜夫人,看来小侄来得不是时候。”

“也没有不是时候。”姜氏淡笑,“我要带着琛哥和锦儿回德州,希哥和珂儿也都在家里,你同他们一处聊聊。”

宋钧铭的目光状似不经意的看向华琛和华锦,“这么快就要回去了?”

华锦颔首微微一笑,华琛则上前一步与宋钧铭说道:“这次因为有些事情要急着赶回去。宋兄的才情令小弟敬佩,却只能下次有机会再向宋兄请教学问了。”

“下次?一定会有下次的。”宋钧铭垂眸掩住所有的情绪。

他转身拿起刚刚放在地上的两只风筝,那是他连续两夜赶制出来的。

每一根藤条都是亲手绑的,每一处花纹都是他亲手描绘上去的。

特别是那只蝴蝶风筝,他前后一共画了三次,到最后才满意。

严钰珂的目光也落在那只光彩夺目的蝴蝶风筝上。

宋钧铭走到华琛身边,将蜻蜓风筝递给华琛,“你们初次来到昌邑,我也没有什么送得出手的东西,这只风筝是我亲手扎的。”

华琛看着那只生动活现得像是要马上振翅高飞的蜻蜓风筝,笑得露出一口小白牙来,“宋兄不但博学多闻,而且还这般的心灵手巧。”

宋钧铭笑笑,“家母是潍坊嫁过来的,很会扎风筝。”

华琛把风筝拿在手中,翻来覆去的看着,很是喜欢,“这风筝真是漂亮!”

站在华琛旁边的严绍宁却上前拍了拍宋钧铭的肩膀,“宋兄,认识这么多年你怎么没有送我一只?”又很是羡慕嫉妒的盯着华琛手中的风筝。

姜氏斜睨了一眼严绍宁,颇有些头疼的道:“告诉过你多少次了,怎么还和铭哥兄弟相称呢?”

严绍宁嘿嘿一笑,“我与宋兄相知,不在乎辈分。”

宋钧铭却已经走到了华锦那辆马上的边上,“华锦表妹,这只蝴蝶风筝送给你做留念吧。”他将风筝递给她,微微颤抖的手指让蝴蝶的翅膀轻轻煽动。

华锦看到严钰珂的目光从风筝上收了回来,这才看向宋钧铭那甚至有些虔诚的目光。

她微微一福又扬唇一笑,毫不犹豫的接过了风筝,“那就谢谢宋公子了。”

“好了,你们兄弟姐妹终有再见的时候。”姜氏由丫鬟扶着率先跨上了马车。

宋钧铭向后退了几步,站在严钰希的身边,掩在袖子中的手却紧紧的攥着。

此时的心情就像他第一次跟母亲学扎风筝,扎了好几天的风筝却在天空中断了线。

华锦也由白桃扶着同姜氏坐上了同一辆马车。

而后,一行车马缓缓的驶出了严府的西角门。

宋钧铭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

断了线的风筝还能再回来吗?

小的时候他不相信,但是现在他觉得,只要有权有势,没有什么是办不到的。

“没想到宋大哥还会扎风筝,而且还扎的这般漂亮!”

严钰珂的话悠悠在宋钧铭的耳边响起。

“谢谢钰珂妹妹夸奖。”宋钧铭的语气礼貌却疏离,他对着严钰希抱拳,“既然府上有事,我就不多叨扰了。”说完,便也往外院至东角门出了严府。

…………

德州章府这边,对于在昌邑发生的事情还全然不知。

而泓浵院,罗氏也没有心思再抢这二房的小小管家权。

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正让她焦头烂额。

她的哥哥罗春成去路上伏击华琛华锦两兄妹,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而她发现自己的夫君在外面又有了女人。

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她花钱买来要勾引华琛学坏的那个莺歌。

这两个人,居然扯到一块儿去了。

这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吗?

这一日,罗氏得到消息后竟把房中所有的瓷器都摔得一个稀巴烂。

大丫鬟玉卿和玉喜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只能去找了七姑娘华薇来。

华薇带着花容来到正房,刚要掀了帘子进去,一个青花瓷花瓶正巧摔了出来,砸在门边。

花容上前护住华薇,一块儿碎片正砸在她的额头上,瞬间就冒出了血珠子。

华薇看着受伤的花容,皱了皱眉,让玉卿把她带下去,又遣了屋内所有人,尖着嗓子喊道:“母亲,您是不是疯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争论

听到华薇那尖锐刺耳的声音,罗氏手上的动作一顿,便将手上准备扔出去的梅瓶放在了眼前的高几上。

她还是想在自己的亲生女儿面前留几分形象的。

没想到华薇却快步走过来,她踮起脚尖伸手将梅瓶从高几上拂到地上。

“哗啦”一声,梅瓶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你做什么?”罗氏瞪大了眼睛,有些惊讶的看着自己这唯一的女儿。

“我倒是想问问母亲想做什么?”华薇也怒目看向罗氏,声音反比罗氏高了几分。

“你……”罗氏看着摆出一副要训人架势的华薇,一时竟有些语无伦次,“你……你父亲在外头又有了……新欢。”

“好哇!砸啊!”华薇不由分说,将身前的花几推倒,将眼前能见的东西全都砸个稀巴烂,还尖声喊道:“如果砸这些东西能够解决问题,你尽管砸啊!”

“住手!你……”罗氏上前拉住疯了一般的华薇,“你这是做什么?”

华薇一把推开罗氏,罗氏踉跄倒退了几步还是没有稳住身子,滑倒在了地上,手掌被瓷器的碎片割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嘶……”罗氏只觉得掌心处钻心的疼,看着殷红的血渍从手掌渗出来,内心无比的狂躁,“为娘怎么养了你这么个怪胎!”

她抬头正迎上华薇那阴鸷的目光,就像吐着信子的毒蛇,让人浑身发冷。

此时,华薇却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向着罗氏走过来。

她抽出袖口中帕子,弯下身生硬的扯过罗氏的手掌,简单的把伤口处理包扎,这才又扶着罗氏起身。

暖阁中已经一片狼藉,华薇扶着罗氏坐在炕沿上,“母亲,如今东西也已经砸了,气也该出了。这儿女情长之事是不是也该放一放了。”

儿女情长四个字从一个九岁的孩子口中说出来怎么都有些违和感。

是啊!她只是个九岁的孩子,怎么能懂得就是这儿女情长最磨人。

罗氏握着自己被划破的右手,轻叹了一声,“年前的时候,你说不喜欢看到你四哥哥意气风发的去书院,于是偷偷找了杜妈妈,让怀山偷偷在他的马上做了手脚。又命人偷偷的在你五姐姐门前泼了薄冰……”

罗氏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华薇毫不犹豫的打断,“他们不是我的哥哥姐姐……”又嗤笑了一声,“他们和我又不是打一个娘胎里出来的。能活到现在,算是他们命大!”

“这次他们去莱州,你又说不想再看到他们活着回来,母亲已经派了你大舅舅去路上截杀他们……现在竟连你大舅舅也失踪了。”

“可现在还没有得到他们的死信不是吗?两个不到十二岁的孩子,母亲竟是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华薇斜睨着罗氏。

“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罗氏真的很怵她这个眼神。

华薇嗤笑一声,“若是母亲只能做到这样,那当女儿的也只有自己出手了。”说完,她毫不犹豫的转身走出了屋子。

罗氏看着那小小的身影,耳边回荡着她说出的这般震撼的话来。

她真的怀疑自己生了个怪胎,都怪当初……她心里对华薇还是有些愧疚的,不然这些年不能把她宠溺成这个样子。

…………

华锦一行人很快离开了昌邑,再次进入青州府境内。

让她没有想到的是,此时昌邑县内却发生一个小小的插曲,却在后来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

宋钧铭离开严府之后,便径直回到了家里。

进了院子,他就听到正房里传出母亲的哭声,“这么多年了,在你心里我们母子是不是还不如那个死人重要。”

“你……你怎么如此说话?”宋義说话的时候吐字不甚清楚,一听就是喝了不少的酒。

宋钧铭有些诧异,在他的印象中,父亲一向严于律己,这大清早的怎么就喝起酒来?

宋钧铭最终还是转身要往自己的厢房那边走。

既是父母,又是夫妻之事,他便不想偷听墙角。

却又听母亲闵氏大声道:“你心里有没有我不要紧,可铭哥是你唯一的儿子。早日将他的亲事定下来,也好让他专心的去应考。”

闵氏擦着眼泪,“铭哥儿可是我这辈子唯一的骄傲,我还指望着她连中三元呢。”

宋钧铭要回房的脚步顿了下来……

一直不说话的宋義,突然高声道:“婚姻不是儿戏!”

闵氏哭得更厉害了,“既然婚姻不是儿戏那你当初心中有她为何还要娶我?”说完他将宋義长案上的青花筒型笔洗摔在了地上,“铭哥开春就要上京考试了,若不和严家联姻,就你那点儿月俸,怎么能让他舒心的去考试。”

听到这里,宋钧铭快步的走进正房。

他掀了帘子,便看到满地的狼藉。

他从来不知道,母亲急于与严家联姻原来还有这层意思。

他也从来不知道,家里供他读书请最好的先生,几乎是已经捉襟见肘了。

“父亲,母亲。”宋钧铭还是如往常一样,温文尔雅的上前给父母行礼,就像他什么也没有听见一般。

闵氏赶紧抹了抹泪,有些尴尬的笑道:“我们铭哥不是去严府了吗,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

宋钧铭微笑,露出淡淡苦涩,“正遇上章家两兄妹离开……”

一直低垂着头的宋義听到这句话终于抬起了头来,面色微醺的道:“他们走了?”他也是回到府衙的时候才听说了严家发生的事情。

原来多年前,他就是一颗被人利用的棋子。

若不是他,当年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若不是他,她到现在恐怕还活得好好的不会死。

若不是他,她的孩儿们也不会成为没有亲娘护着的孩子别人欺凌。

归根结底都是他宋義的错,他陷入深深的自责无法自拔……

“走了倒好。”

父子两个同时看向闵氏……

“你们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还不是事事都为了你们考虑。”

“你……”

宋義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就被宋钧铭抢先打断,“母亲,孩儿不想和严家结亲了。”

“为什么?”这次宋義和闵氏几乎是异口同声的问出来。

第一百二十七章 归来

“孩儿想先以举业为重。孩儿也只不过才十六岁而已,远还没到要娶亲的年龄。”

闵氏紧张的道:“可是钰珂这孩子多好啊!严家家世又好,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

“母亲看严家家世好才是关键的吧?”宋钧铭淡淡的道。

“你这孩子,今个儿是怎么了?”闵氏涨红了脸,这还是铭哥第一次用这种阴阳怪气的口吻跟她说话。

“怎么跟你母亲说话呢?”宋義厉声喝道。

“难道不是吗?父亲母亲的话孩儿都在外头听到了。”

这下子,不但是闵氏,就连宋義因为喝了酒本有些发红的脸,都更加涨红了。

“我们只是觉得你和钰珂……”

闵氏嫌宋義嘴笨,接过了话来,“你和钰珂从小青梅竹马,在大家的眼中也是郎才女貌。我们两家早就达成了默契,等过了这个年就要交换你们的庚帖的。”

“那只是你们眼中认为的。”宋钧铭据理力争,“母亲可有问过我的意见。而且如果不是母亲拉着,孩儿可有主动去过严府一次?”

闵氏瞪了瞪眼,“今日就是。而且婚姻大事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用得着问你们?”

“今日有所不同。”宋钧铭依然拧着。

“哪里不同?”

“好了,你们母子吵得我头都大了。”宋義拍了拍身前案几,鸡翅木笔架上的毛笔晃晃荡荡的,“你让铭哥儿把话说清楚,别拉错了一段姻缘。”

“你……”闵氏搅着手中的帕子,又悲从中来,“当年你就是与妾身拉错了姻缘,枉了你这么多年。”

“不要在孩子面前提这些。”宋義只觉得自己有一种无力感,再次抬起来的手掌终于是没有再落在大案上,而是垂在了身侧。

“父亲,母亲。”宋钧铭的语气也软下来,甚至有一丝的哀求,“孩儿对严钰珂真的没有那样的心思。”

闵氏也近乎哀求的道:“铭哥,相比于盲婚哑嫁,你和钰珂这样的……”

宋義却摆了摆手,示意闵氏闭嘴,“听铭哥把话说完。”

“如今孩儿的心思全都在举业上头,不考出一番成绩,孩儿绝不考虑婚娶之事。”

宋義颔首:“先立业,再成家。”

闵氏却急了,“可是……”

“孩儿知道父母的难处。但是孩儿就算风餐露宿也不想接受严家的恩惠。”

“有志向!”宋義的手再次重重的拍在案几上,身体里的力量好像恢复了,人也有了神采,他起身绕过长案拍了拍宋钧铭的肩膀,“好男儿当是这样,为父的支持你!为父以有你这样铁骨铮铮的孩儿而感到骄傲!而且我们家还不至于让你风餐露宿。”

闵氏看到这样一门好的亲事被父子俩就这样搅黄了,心里抽搐的疼。

严家富庶又是勋贵世家,最主要的是人口少又简单,只有严钰珂这么一个女儿,那嫁妆定是少不了的。

她怎么也得再想想办法。

…………

姜氏带着华琛华锦连夜赶路。

两天的路程,他们用了一天一夜,再加小半个上午。

到德州太平巷章府的时候,章家的大厨房里正冒着袅袅的炊烟,在准备午膳。

华锦撩开车帘,几日不见这里,又陌生了许多。

门房上的下人见到这浩浩荡荡的一队车马,忙小跑着迎了出来。

华琛率先跳下了马车,对着门房上的下人吩咐道:“去通知祖母,说是博远侯夫人姜氏来府中拜访。”

“是,小的这就去通知。”

“等等。”华琛叫住了拔腿就要往里头跑的下人。“再去通知大夫人、二夫人和三夫人,让她们也去朝晖院。”

这次,门房的下人犹豫了,让他去请人,又没有什么有说服力的理由,到时候挨骂的还是他们这些下人。

此时,一道和风细雨的声音传到了他的耳边,“去和大伯母她们说,从二品诰命夫人姜氏来府中做客。若是她们再问,你就答是太夫人让你去请人的。”

那下人此时正低着头,只能看到一双攒珠绣靴,慢慢向着他走近。

“是。”下人应声缓缓抬起头来,就看到二房的五姑娘。

只是,他记得二房一行人离开章府的时候也正好是他当值,怎么只这短短的几天不见,这位五姑娘身上的气势仿佛又不同了。

“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去。”华琛呵斥一声,这下人又赶紧往里头跑。

同时,门房里当值的其他几人忙将东角门大开,让这浩浩荡荡的车马进入章府。

罗氏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在为联系不上其兄罗春成而焦虑。

罗春成虽然不是她的亲大哥,却胜似亲哥哥。

这么多年不但在背后助她颇多,而且为了那桩买卖,他连亲都一直没娶。

听到玉喜来报,说是华琛华锦回府,还带回了姜氏,罗氏手中正拿着的一盏茶应声落地。

“门房上的人说没说他们还带回了什么人?”

玉喜摇头,“二夫人,奴婢问过了,剩下的就是严家的随从和几个婆子。”

罗氏颔首,这才放下心来。

想必他们也是捉不住哥哥的,罗氏这样想。

她低头看着玉卿弯身捡着地上的碎瓷片,洒了一地的茶水还冒着热气,茶香滚滚袭来,罗氏的心又落定了几分。

她忙又吩咐玉喜,“快把我的披风拿来,去太夫人那里看看。”

长房韬玉轩那边,大夫人王氏也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来,对着身边的孙妈妈道:“姜氏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孙妈妈摆出一副了然的神情,“想是罗氏什么地方做的太过了?”

王氏忧虑起来,“那华桐的事……”

“夫人放心!影响不到王妃的事情,严夫人就算手伸的再长,可也是外人啊!”

听了孙妈妈的话,王氏才放下心来,也命贴身丫鬟香飞去取了披风来,往朝晖院那边去。

三夫人柳氏更是不怕事大的性子,听说有热闹看,忙放下手中的账本,急匆匆的往外头走。

长房的韬玉轩离内院大门最近,所以还是王氏先赶来相迎。

太夫人也知来者不善,忙先让杭妈妈出来打探消息。

姜氏一袭绿绫弹墨镶领印花绣金斗篷披于肩头,怀里捧着用犀牛角做卷轴的鸾锦诰命敕命文书立在垂花门前,一派威严气势。

第一百二十八章 冒昧

“是亲家舅夫人来了!”大夫人王氏快步迎出了垂花门,“怎的不提前知会一声,我好派人路上相迎,也不至于失了礼。”一副歉意的表情,实则暗暗埋怨。

姜氏但笑不语,她来这里的目的很简单,敌人也只有一个,跟眼前这位王氏没有任何关系。

王氏有些尴尬,看了一眼姜氏身边一袭绛紫色长袍,威风凛凛的少年,忙转移了话题,“这位是……”她有些分不清楚。

华锦上前一步,对着王氏道:“大伯母,这是小舅舅。”

王氏猛然想起,严太夫人确实老蚌含珠,生过一位小老爷,当时她刚刚掌家,还奉太夫人之命送过一份贺礼过去。

“原来是严二老爷啊!”王氏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朝着他腰间佩戴长剑打量过去。

这是来走亲戚啊,还是来杀人啊!

王氏不由冷了冷脸。

严绍宁却上前一步有礼的道:“严绍宁见过靖宁侯夫人!”

王氏干笑了两声,将两人让进了垂花门。

一行人绕过影壁,刚刚上了抄手游廊,就看到三夫人柳氏笑吟吟走了过来。

双方互相见了礼,柳氏不免又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客套话,王氏倒是乐于有人帮她打圆场。

刚刚走到钟毓堂门口,就瞧见罗氏带着丫鬟玉喜不慌不忙的走了过来。

“来得真好!”姜氏冷笑一声。

这一声冷笑,带着冷冽寒意,又气势十足,让王氏和柳氏皆愣了愣。

待到二人还没反应过来,姜氏已经快步迎了上去。

“罗春英,你这个毒妇!”姜氏抽出怀中诰命文书的犀牛角卷轴,抡起就朝罗氏的头上砸去,“枉我严家如此对你,枉我妹妹如此待你!”

罗氏也没有料到姜氏会如此,来不及闪躲的她头上遭到重重一击,只觉得眼前直冒金星。

罗氏踉跄一步,用手捂住受击的头部,只觉得那里马上鼓起了个鹌鹑蛋大的包来。

玉喜也被这突如而来的状况吓傻了,反应过来后的她忙上前要护住主子,因为姜氏已经再次举起了卷轴。

姜氏身边的严绍宁却嘡啷一声拔出剑来,“不管你这个丫鬟的事,退回去。”

寒光一闪,玉喜吓得连连后退了好几步,一转身便跑了。

姜氏的卷轴又落了下去,这次罗氏倒是知道用手臂遮挡头部了。

但卷轴还是如冰雹一般接二连三朝着罗氏的胳膊、身上砸去,她连躲避的机会都没有。

这时,王氏和柳氏好似才从梦中醒来一般,口中呼喊着:“严夫人,有话好好说便是,这时做什么呢?”

可看见严绍宁手中明晃晃的长剑,她们也不敢近前。

刀剑都是不长眼的,谁还能为了罗氏拼上自己的性命不成?

罗氏终于扛不住,被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当然,这也有严绍宁伸脚绊了她一下的缘故。

罗氏的屁股重重摔在青石地面上,感觉被摔成了好几瓣儿似的,疼得她龇牙咧嘴的。

她捂了屁股,头上又受重重一击,朱钗落在地上,发髻也散乱开来。

似乎这一击,才敲醒了罗氏,她扯着嗓子尖声叫道:“你这只疯狗,跑到这里来发什么疯?”

“你这丧良心的毒妇,还有脸骂人。”姜氏再次举起手中卷轴……

严绍宁挥动手中长剑,寒光逼人,罗氏不由拖着身子往后挪了一步。

“住手!”钟毓堂庑廊下传来一声怒喝。

众人也都回过神来,顺着声音望过去,看到杭妈妈正扶着太夫人站在那里。

姜氏收起卷轴,严绍宁也将长剑收进剑鞘里去。

罗氏狼狈的从地上爬了起来,一只绣鞋已经跟不上脚,她半趿拉着一瘸一拐走向太夫人,“母亲,您要给儿媳做主啊!”被散乱的头发半遮住的眼睛却在滴溜溜的转着,想着应对计谋。

“去把靖宁侯和二老爷找回来。”太夫人又吩咐了一句,目光是朝着王氏那个方向的,“立刻!”

王氏这才反应过来,忙叫孙妈妈吩咐下去找人。

而姜氏和严绍宁刚想上前去给太夫人见礼,就见她已经被杭妈妈扶着转身进了钟毓堂。

而罗氏也由跟在太夫人身后过来的玉喜搀扶着往钟毓堂走。

华锦却不以为意的上前扶了姜氏,“舅母,走吧!”

太夫人刚刚特意叫了靖宁侯而不是大老爷,华锦就明白,她这是在宣誓主权。

姜氏对华锦颔首,目光坚定无所畏惧。

华琛也和严绍宁并肩走在姜氏的身后。

靖宁侯家护不住罗氏,也没道理护住罗氏。

王氏和柳氏倒是少有的对视了一眼,又几乎同时收回目光悄声的走在最后。

钟毓堂里已经没有了除夕守岁那天的喜庆气氛,此时太夫人坐在上首亦是一脸冷肃。这是上位者的尊严,不允许任何人挑衅。

礼不可废,姜氏带着严绍宁上前给太夫人行了礼,“章太夫人,请恕侄媳冒昧前来之理。”

太夫人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但笑中寒意不减,“严夫人这哪里是冒昧呢?”说完,她看向狼狈不堪的罗氏,“如若家中小辈犯了错误,严夫人何不请我这位长辈来做主呢?”

说完了这一番夹枪带棒的话,她又看向华琛华锦,“且在孩子们的面前,自己动手又是何必呢?”

姜氏也不畏她说什么,依旧是挺直了脊背,扬唇笑道:“太夫人,如若您知道这毒妇都做过什么,说不定杀她的心都有。”

姜氏此番掷地有声的话音落地,室内之人皆是怔了怔。

罗氏的眼睛骨碌碌的转着,除了华琛和华锦依然还活着之外,她也没有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人。

可看如今这架势,这姜氏分明是有备而来。

她的目光落在华琛和华锦的脸上,想从这两个孩子的眼中看出什么端倪。

可是这两个孩子就好像老僧入定一般,眼眸深邃到让人看不出一丝情绪。

罗氏皱了皱眉,心中暗叫不好,一时又想不出什么办法来,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可好似蒙着眼睛跟人家对弈的感觉,还是让她的心情糟透了。

更何况姜氏这娘们下手也够重的,她捂着头,感觉那鼓起的包已经有鸽子蛋那么大了……

“嘶……”

罗氏眼泪汪汪的望向太夫人。

第一百二十九章 冤枉

王氏是当家主母,哪怕是气氛再尴尬,该有的礼数也不能少。

她亲自给姜氏和严绍宁让了座,又命钟毓堂的丫鬟上了茶水。

姜氏倒也不着急戳穿罗氏的罪行,该来的人还没有来呢。

便索性端起了茶杯啜了口茶,严绍宁便有样学样。

太夫人倒是招了华锦和华琛过去,收起刚刚的冷冽,摆出一副慈爱容貌,“琛哥,锦儿,怎的不多陪陪你们外祖母,竟这么几日就回来了?”

姜氏却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放下茶盏,“他们什么都不知情,是我拽了他们陪我回来的。”

这是一早他们在严府的时候就定好的计划,回到这里,华琛和华锦只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这也是姜氏的用心良苦,她怕将来姐弟两个与父亲产生隔阂,在章家更难生存。

可隔阂就摆在那里,就像中间横着一道鸿沟,也不是说跨就能跨过去的,更何况他们兄妹两个早就习惯了凡事靠自己。

探听不出什么消息,太夫人不动声色的咬了咬后槽牙。

“大老爷来了!”守门的丫鬟突然禀道。

罗氏撩眼往门口看了看,就只见靖宁侯章钰山一个人走了进来。

每个女子在深陷危机的时候,都念着自己的男人是能够遮风挡雨的,罗氏当然也不例外。

靖宁侯章钰山睡眼惺忪,脚下虚浮无力,一看就是刚从榻上被唤起来的。

看到跪在地上的罗氏,坐在上首神情肃然的母亲,气势汹汹的姜氏,他才提起些精神。

王氏见他领口还有一抹胭脂印子,咬了咬牙别过头去不看他。

却看到姜氏脸上明晃晃那一抹讥笑,王氏更加气闷。

幸好这时守门的丫鬟又报二老爷回来了。

章钰峰跨入钟毓堂门槛,姜氏和严绍宁便顺势站了起来。

二人的动作却都没有罗氏的快,只见她已经连滚带爬的滚到了二老爷的脚边,伸手扶上他的膝头,“老爷,臣妾……嘤嘤嘤……”话未说完,她已泣不成声。

这样的戏码华锦已经见怪不怪了。

而姜氏掌家多年,什么风浪没有见过,见到罗氏如此这般,一抹极致嘲讽的笑跃然脸上。

不等罗氏表演完,她已经走到章钰峰的面前,全然当罗氏是空气,“章二老爷,好久不见啊!”

章钰峰挪开自己的膝盖,上前迎了姜氏,“大嫂,您来了!”

既然该来的都来了,姜氏也无意于在这里客套,她把脸一冷,“咱们是到该算账的时候了。”

章钰峰也没有想到姜氏说翻脸就翻脸,他身体一怔,眼中狐疑打量姜氏片刻,这才在钟毓堂里搜寻着华琛和华锦的身影。

孩子们都好好的,章家又没有人苛责过他们,这要算的究竟是什么账呢?

“大嫂,不知您要算的是哪笔……”

“啪!”

一个响亮的巴掌落在章钰峰的脸上,留下一个清晰的五指印。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呼了这一掌,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饶是他脾气再好,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姜氏,你……”

“啪!”

又是一巴掌。

众人皆倒吸了一口凉气。

姜氏身上这股子勇猛劲还真是像上过战场的。

“你什么你?若不是你,小妹也不会死得这般冤枉!”

章钰峰被扇得已经有些发懵,“你……你怎么打人啊?”

“我打的就是你这糊涂蛋,引狼入室的糊涂虫,谋杀小妹的从犯!”

又是啪的一声!

这次不是姜氏的巴掌落在章钰峰的脸上,而是靖宁侯章钰山一掌拍在了身侧的高几上。

欺负到靖宁侯家来了,这不也是在打他的脸吗?

“严夫人若是来做客的,我章钰山欢迎。可若是来生事的,恕我直言,贵府虽功勋卓著,可我们章家……”他想到如今自己还闲赋在家,想到章家所有的荣耀都是祖祖辈辈挣下来的,气势立马也就矮了半截。

严绍宁却趁势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扔到了章钰山和章钰峰兄弟的脚边,“两位长兄看看就知道了。”

对于这一幕,章钰峰再熟悉不过了。

年前的时候,就有人这样将莺歌的户籍黄册仍到了他的脚边,

难道罗氏又故技重施,把脸丢到严家去了?

章钰峰扫了罗氏一眼,这才捡起了脚边的册子,迅速浏览。

罗氏一双眼睛滴溜溜的看着章钰峰的表情。

姜氏挺直了脊背站在堂中,悲怆的道:“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小妹的死因才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就是这毒妇害的!”姜氏直指罗氏。

听到姜氏这句,屋内众人面色皆是一凝。

“舅母,您说什么?”华锦上前来拉住姜氏的手,“母亲不是因为生下锦儿和哥哥之后身体亏损,生病而逝的吗?”

华锦也是临时决定加这一场戏的,虽然姜氏命他们躲在背后即可,但她心有不忍之余也还想再为严氏做些什么。

没想到哥哥和她想到了一处,他走过来和华锦一左一右的站在姜氏的身边,“舅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么多年,甥儿和妹妹都活在自责中,以为是我们的降生才给母亲带来了厄运,难道不是吗?”

孩子的话,总是容易让人动容。

动容中,大家看到章钰峰的脸唰的白了,恍然中他喃喃着,“这……这不可能。”他脚下像无根了一般,整个人身体虚浮起来,手上的证词也掉在了地上,“这不是真的。”

罗氏趁机捡起那册子,迅速翻看,脸色几番变化之后她仰头看向章钰峰,“老爷,这不是真的!妾身冤枉!”

“到底是怎么回事?”太夫人坐在上首看着这一幕幕心中也起了狐疑……

罗氏却在心中迅速思量:虽然段妈妈已经在上头画了押,那也肯定是被逼迫的。这证据当然是越少人看到越好,如今之际只能先毁了它,段妈妈也有机会改口供。

想到这里,她伸手就要撕毁这口供册子。

却全然不知,此时钟毓堂已经悄悄走进来两个人。

“竟有人敢公然毁坏印了公章的证词吗,那大楚的律令在你们眼中算什么?”

此人一喝,众人目光全锁在罗氏身上。

章钰峰这才从恍然中回过神来,一脚蹬在罗氏的肩头……

第一百三十章 罪证

罗氏本就被姜氏打得不轻。

章钰峰这一脚又是踹在她痛处。

罗氏被踹得翻滚在地上,又狼狈了几分。

这一幕,恰好被走进来的段妈妈看得清清楚楚。

她眨了眨眼,原先以为罗氏在章家过得有多风光呢。

如今看来……她垂眸不去看罗氏。

“这是钟县尉。”姜氏介绍道:“今日来是特意为我严家主持公道的。”

钟县尉穿着官服立于堂中,刚刚呵斥罗氏那一句就是从他口中而出。

靖宁侯最是羡慕这些能穿上官服的人,此时一改刚刚的态度,忙将自己坐的位置让了出来,“钟县尉请!”

让了座之后又命身边小厮去捡起那罪证,自己翻看起来。

钟县尉也不跟他客套,上前给太夫人见了礼,便坐在了太夫人的右首。

章家虽是勋贵,但如今却无一人出仕,委实也矮了半头。

自有丫鬟来给钟县尉上了茶。

钟县尉却只清了清嗓子,“罪妇罗氏,你可认罪!”

“妾身是冤枉的!”面对已经画了押的铮铮铁证,罗氏还企图狡辩。

钟县尉倒是也不急,索性端起茶盏来啜了口茶。

姜氏和严绍宁也不急,现在掌握主动权的是他们。

华锦和华琛也不急,罗氏已经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下。

罗氏却急,她已经看到了跟在钟县尉身后走进来的段妈妈。

她想给段妈妈使个眼色,可段妈妈却怎么都不肯看她。

这段妈妈是猪油蒙了心吗?

不知道两个人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吗?

此时,还不知道事情来龙去脉的王氏和柳氏也急啊!

女人八卦的心思,到什么时候都不会变。

钟县尉再次清了清嗓子,“段氏,把你所招认的罗氏的犯罪事实再陈述一遍。”

段婆子上前两步,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她从踏入钟毓堂之后第一次看向罗氏,并用手指指向罗氏,“是她,先是设计污蔑先二夫人,离间二老爷和先二夫人的关系,后来又毒杀了先二夫人。”

这段话说出来,可就不是八卦那么简单了,如果是实锤,这是谋杀。

“你胡说!严家给了你多少银子?”罗氏说着就要扑上去。

姜氏身边的严绍宁早就有准备,长剑一横,拦住罗氏。

此时,靖宁侯也已经看完了手中的供词。

他紧皱眉头抬起头来呵斥罗氏,“堂堂朝廷命官也会诬陷你吗?”

“严家有的是银子,他们定是串通好了污蔑妾身的。”

“放肆!”不等姜氏等人说什么,靖宁侯已经喝住了罗氏。

他又上前一步,将证词呈给太夫人,“母亲,既然朝廷命官在这里,事实如何就交给他来审吧。”

太夫人紧蹙眉头,微微颔首。

段妈妈见章家一点没有保罗氏的念头,脑海中又想起钟县尉说过的话,要想洗脱罪名,需得证明罗氏是主犯。

段妈妈垂下的眼骨碌碌转了转,大喊一声:“我有证据!”

“你有何证据便呈上来,不要在这里故弄玄虚。”钟县尉厉声道。

段妈妈从袖口掏出一个不足巴掌大的黄皮纸包,双手呈给钟县尉,“这是当年罗氏毒杀严氏的毒药。”

“你胡说!”罗氏看着地上的纸包,眼中闪过诧异。

虽然没有堂木,但钟县尉还是拍了拍身边的高几,“段氏你把事情的原委细细的到来。”

段妈妈的身体很自然的又挪得离罗氏远了些,她开始讲述罗氏是如何一步步算计严氏的。

特别是讲到罗氏如何利用严氏的信任将其骗到客栈去,又诬陷严氏和宋義的关系,一直恍恍惚惚站在那里的章钰峰,终于一屁股跌坐在身后的太师椅上。

“老爷……”罗氏又哭跪在章钰峰的脚边,扯着他的衣袍,“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又是哪样,你当我是傻的?”章钰峰一巴掌呼在罗氏的脸上,刚刚姜氏打他有多重,他现在就用多大的力气还回去。

姜氏冷哼一声,“当年你若是相信小妹,也不至于会落得这般下场。”

听了这话,章钰峰的脸刹时比纸还白。

华锦却扯着姜氏的袖子,有些惶恐的问道:“舅母,锦儿的生身母亲,真的是被继母所害的吗?”她要在这把火再浇上油。

姜氏摸了摸华锦的头,“锦儿不怕,不管事实如何,舅母都在这里,没有人能够再伤害你们兄妹。”

姜氏如此亲昵的动作,看在罗氏的眼中却成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她又扑向华锦,“锦儿,看在母亲待你如亲生女儿一般,你让他们不要诬陷母亲啊!”

华琛却突然上前一步护住华锦,他挡在妹妹身前,从袖口处掏出一个极其小的盒子来,将盒子打开。

还没有巴掌大的盒子里并没有什么奇珍异宝,而是一根粗针,“祖母,大伯父、父亲,这是孩儿去坠马那回在疯马的脖颈中找到的。如今想来,却是细思极恐。原来,有人不只有谋杀母亲的事实,还有害了孩儿的意图。”

他这根针,如果早拿出来一定没有人相信。

但此刻,这就是扎在人心尖上的那根针。

“你胡说!什么谋杀的事实,你们都冤枉我!”

罗氏的疯狂看在华锦的眼中,已是强弩之末。

钟县尉又接过刚刚的话题,“段氏,你说这毒药就是当年罗氏毒杀严氏的,可有证据吗?”

段妈妈捣蒜般的点头,将实底都交了出来,“当年我怕这药不灵,特意分了一点出来,还喂了院子里的一只野猫。那野猫神不知鬼不觉的就断了气,一点迹象都没有。后来剩了这点药便被我藏了起来,竟是过了这么多年才想起。”

她看也不看罗氏,“配这毒药的乡野郎中老妇也是认识的,现在还知道他在哪里。”

此话一出,就连钟县尉和姜氏都有些诧异,“你不是说已经没有那郎中的音信了吗?”

段妈妈把头垂得更低,“老妇也是才想起来。”她总要给自己留一点点后路的。

可如今看罗氏已经兵败如山倒,指望她哪里还有后路,坐实她的罪证才有后路。

段婆子也庆幸这些年没再帮着罗氏买过这种药害人,不然真的洗不清了,这还要感谢那个说她不宜再沾杀戮的算命先生。

罗氏抖动着身子低头啜泣着,实则却是在想应对办法,她今日要如何才能全身而退呢?

泓浵院门口,才得到消息的华薇正快步往钟毓堂赶……

第一百三十一章 寒心

强弩之末,无计可施。

罗氏只是指着段婆子,语不成句,“你这个……背主的狗奴才!”

夫君指望不上,旧奴指望不上,如果是大哥在这里,定然不会让人这般欺负她。

她如今才知道,这世上到底谁对她最好。

大哥,你在哪里啊?罗氏绝望……

段婆子却再次指着罗氏,“还有……”

众人的目光再次锁住了罗氏,还有什么?她究竟还做过什么?

此时,钟毓堂的门再次被推开,却没有人注意到有人进来。

“罗氏让我从郎中那里买了易得子的药,趁着二老爷喝醉酒的时候爬上他的床,有了身孕。”

“那后来呢?”钟县尉语气平静的问道,“这个孩子最后生下来了吗?”

王氏和柳氏却觉得与罗氏同为章家的媳妇都是一种羞耻,怎么能做出这般不守妇道的事情来!

段婆子点了点头,“罗氏怕未嫁先孕的丑闻传出来,所以又托老奴再弄了一剂药,让她肚子里的孩子晚出生了月余。”

众人哗然……

当啷一声,大家的目光循着声音向门口望去。

华薇小小的身躯站在那里,目光茫然。

她的脚边是刚刚掉在地上的紫铜手炉。

面对众人目光,她毫无所动,好像魂魄被抽走了一般。

现在她的脑海中只嗡嗡响着一句话:“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怪胎!”

怪胎?原来她真的是怪胎!原来她的降生是如此的肮脏不堪。

“我是怪胎!”她喃喃着,捂着耳朵后退两步,突然发疯一般的尖叫起来,“啊……”

“薇儿……我的女儿……是母亲对不起你!”罗氏千算万算却没有想到自己狼狈不堪的一面被亲生女儿听到看到。

罗氏慌乱中向华薇跑去,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这一个女儿了,她得牢牢的抓住她。

罗氏抓住华薇冰冷的小手,“薇儿……”

华薇突然怒瞪双眼看向罗氏。

罗氏只从她眼中看到刻骨的冰冷和滔天的恨意。

“我恨你!”她尖声道:“我永远都不想再看到你!”她使尽全身的力气一把将罗氏推开,自己也踉踉跄跄的差点摔倒,多亏身后的花容将她扶住。

她将将立起身就转身向外头跑去。

“薇儿……”罗氏看着那决然转身的背影,却是怎么都挪不动步子了。

“真是造孽啊!”太夫人坐在上首长叹一口气,“罗氏,你如此这般真是寒了我们所有人的心啊!”

“罗氏,现在人证物证俱全,你可认罪?”

罗氏茫然的摇头,“不!我不认!我犯了什么错误,我只是爱上了一个男人而已!”她抬头用乞怜的目光看着章钰峰,却发现他的目光比自己的还要茫然。

姜氏冷笑一声,“爱上一个男人不是错,但爱上一个不属于自己的男人还为此谋害人命就是错!”

“不!我没错,如果不是这样,我这辈子不可能嫁到章家来,不可能成为老爷的继妻。”

“不是你的夺也夺不来。这些年的光景,都是你偷来的,现在还不是要还回来。”姜氏嘲讽的道。

坐在上首的太夫人听了姜氏这句话,掩在袖子中的双手紧紧的攥着手中的帕子。

咔哒一声,早上杭妈妈刚刚帮她修剪好的指甲一下子断裂,钻心的疼痛让她回过神来。

钟县尉已经站起身来,“罪妇罗氏,人证物证俱全,容不得你狡辩。现在即刻送往府衙大牢,我会亲自前往说明并督办此案。”

靖宁侯章钰山也跟着站起身来,“钟大人为了家中罪妇一路奔波,现又是午膳时分,不如在家中用过膳在做其他打算。”

他用厌弃的目光扫了罗氏一眼,又走到姜氏身边,“严夫人请放心,此罪妇就先压到柴房暂时关押,章家也定不会放过这有辱门风的罪妇。”

姜氏见靖宁侯言辞恳切,想到这一路奔波也确实辛苦了钟县尉,也觉得此方法可行,便颔首道:“那就劳烦大老爷了。”

靖宁侯忙吩咐身边的小厮,“将人绑起来押下去!”

罗氏闻听此言向章钰峰扑过去。

章钰峰却避开她的身体向姜氏走过去,就像她是这世间最让人厌弃的脏东西似的。

罗氏扑空身体又摔在地上,她此生还是第一次有这般绝望的心情。

却见章钰峰扑通一声跪在了姜氏的面前,“大嫂,是我错了!是我对不起佳灵!”

姜氏冷哼一声,“现在说对不起还有什么用?”

章钰峰眼中已有泪光,“在我心中,佳灵永远是我的正妻,没有人能够代替。无论是身边收的通房,还是外边的女人,能够入了我的眼的,都是和佳灵有几分相似的。”

姜氏依旧冷着脸不为所动,“人在的时候不好好珍惜,不在了又想着找替代品,这就是你章钰峰对一个人好的方式?”

又讥讽嘲笑的道:“恐你再也找不到小妹这般容貌才情的了。”

章钰峰泪纵满脸,“如果不是罗氏,我和佳灵儿女双全,一定会幸福美满的。”

被木然捆上绳子的罗氏,在听到章钰峰这最后一句的时候,发疯了一般的扭动着身体,“章钰峰,我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你!”她仿佛用尽了全身最后一丝力气,身子一软昏了过去。

华锦看着跪在地上的父亲,心中一时百感交集。

当年若不是他轻信挑唆,怎会有这般结局?

他愿意给母亲爱,可却不愿意给她信任。

在这封建礼教时代,在这个男为尊女为卑的时代,所谓的爱情只能是如此的不对等吗?

“行了,你也起来吧,严夫人一路奔波也需要休息以后有你赎罪的时候。”靖宁侯的话打断了华锦的思绪。

看了这一场热闹的王氏也上前来打圆场,“是啊二老爷,以后好好照顾琛哥锦儿才是正理。”

这边刚将章钰峰劝起来,那边太夫人又捂着胸口说不舒服。

王氏一时忙不过来,柳氏便亲自伺候太夫人回朝晖院去。

这边拿了对牌交待下人出府去给太夫人请大夫。

那边又吩咐厨房加几道菜来招待钟县尉和姜氏。

待到午膳摆好,虽是一桌子的山珍海味,也因众人各怀心事,食不知味。

第一百三十二章 交易

午膳临时加菜,让章府公中大厨房的厨娘们手忙脚乱了一阵。

以至于不远处的柴房押送进来两个人都有所不知。

都说实话了还被绑着这让段婆子有些不满。

但钟县尉给她的答案是罗氏也得在罪证上画押。

所以段婆子只能和罗氏这位旧主绑在柴房中的两根廊柱上。

段婆子打量着这间柴房,不禁啧啧道:“也不给送点食物来,肚子都咕咕叫了!”

话音刚落,她就听到柴房的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了。

是不是给她送好吃好喝的来啦?

段妈妈抬眼向门口望去,看到一位形容端庄的嬷嬷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

好像是章太夫人身边伺候的,果然是给了她脸面,看来她的选择没有错,段婆子露出得意的笑来。

杭妈妈把食盒放在门口,又转身扶了太夫人进来。

太夫人不是身体不适吗,怎么又来了这里?

段妈妈有些不解。

不想主仆二人进来柴房竟是瞧也没瞧她一眼,而是径直走到了罗氏的身边。

她一个昏死过去的人,是能吃还是能喝啊?

段婆子瞪大了眼睛瞧着她们。

却没想正迎上章太夫人那如蛇蝎般的阴鸷目光。

这目光她还是在当初罗氏要谋害严氏的时候看见过,段婆子不自觉的就抖了抖身子。

只这一晃神的功夫杭妈妈就走到了她的眼前。

“你们想做什……”话还没说完,口中就被一条布巾堵得严严实实。

段婆子咿咿呀呀说不出话来,却依然瞪大了眼睛瞧着杭妈妈,之后一块黑布又蒙上了她的眼,一片漆黑。

但她还能听见,食盒打开的声音。

罗氏是昏着的,她的嘴是堵上的,带了食物来给鬼吃啊!

食盒的最上层只摆了一个紫砂的茶壶和一个茶盅。

杭妈妈把茶盅斟满端起来。

太夫人微微颔首。

杭妈妈便抬手一扬,把这一大盅热茶都泼在了罗氏的脸上。

段婆子竖起耳朵,感觉到罗氏的气息越来越强烈。

脸上的灼热疼痛感将罗氏的意识拉回来,她睁开眼看着眼前的一幕……也期望着睁开眼睛发现今日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场梦。

可这不是梦!

“母亲。”罗氏仿佛看到救命稻草一般,“您救救我!”

章太夫人就站在她的对面,面无表情,让人看不出一丝的情绪和此行的意图。

罗氏被这一盅热茶烫得清醒了许多,也知她这般求助极其苍白。

她清了清嗓子,“太夫人,您只要抱住儿媳的命,儿媳愿意出五百万两白银给太夫人您养老,如何?”

五百万两?

段婆子瞪大了眼睛,罗氏只是个深宅妇人,哪里这么多的银子?

一定是大老爷罗春成在外面发了财。

可任凭她如何瞪眼眼前还是一片漆黑。

罗氏看着眼前没有一丝情绪变化的太夫人,咬了咬牙,“一千万两?”

章太夫人露出一抹讥讽的笑来,那感觉就像是看着一个穿开裆裤的小孩子在戏耍一般,“罗氏,你真的以为你还有命摆弄这些银子?”

罗氏眉头一跳,“太夫人,您什么意思?”

太夫人冷笑,“你若是以为你哥哥在外头干的那些勾当只有你自己知道,那就太天真了点。”

罗氏瞪大了眼睛,露出讶异表情来,“你……”

不可能!她哥哥做的事情没有人会知道。

段婆子却越听越糊涂,大老爷罗春成不就是在外头开赌坊做生意吗?

太夫人又迈着碎步往前挪了挪,只这一小步却让罗氏感觉到重压。

“就算没有今日的事情,你恐怕也活不成了。”

罗氏抖得如筛糠一般,抖得牙齿都在打颤,“哥哥他……你……”

“如果你不死,将来事发,你会连累我们章家满门。”又满不在乎的道:“其实连累章府满门也没什么。”

罗氏的惊讶程度再度被刷新……

太夫人冷笑一声,“但最主要的是我还没有活够。”

她轻轻揉着自己被戳断指甲的那根手指,布满皱纹的额头又皱了皱,“没办法了,上头应该是来人查了,你和你哥哥那点事情兜不住了。海禁都这么多年了,竟然还有人做海上走私的生意,可真是胆大啊!”

段婆子身子也是一抖,那可是抄家灭门的大罪。

真是罪过啊!她怎么这么倒霉到了罗家为仆,这是要跟着吃多少瓜烙啊!

“你……你知道……我大哥的消息?”罗氏颤声问道。

“你很紧张你大哥,听说他不是你的亲哥哥?”

“太夫人,放过我大哥!”

太夫人挑了挑眉,“现在不是我放过不放过他,是有人不肯放过他。”

“太夫人,我知道你有办法,只要您能救大哥一马,我什么都答应。”

“若是我让你安然赴死呢?”

罗氏抖动的身子一震……

“还有你的女儿,你也不顾了吗?”

罗氏终于笑笑,“说了这么多,还是想我死。”她竟变得无比坦然,“就算没有这一遭,我谋害严佳灵的事情也已经被揭发,严家的人不会放过我的。”如果大哥还在,就一定会为她报仇。

“如今的你是越早死越好,你明白吗?”太夫人拂了拂袖子,肃穆得就像是生死判官。

罗氏淡然一笑,“我死了之后,请太夫人信守承诺,救我大哥和照顾薇儿。”

太夫人默然,退后一步。

“能不能给我三尺白绫?”罗氏又看向杭妈妈。

“白绫就不必了吧?”杭妈妈倒是语气柔和,“好端端的柴房中怎么能出现白绫呢,容易惹人怀疑。”

杭妈妈看了看柴垛边的砍柴刀。

罗氏了然。

杭妈妈又弯身打开食盒的第二层,“二夫人还是吃饱了再上路吧。”

罗氏摇头,侧目看了看同样绑在廊柱上的段婆子,“又不是我一个人上路,也没什么可怕的是吗?”

段婆子此刻虽然看不到罗氏的眼神,却嗅到了致命的危险,恐惧在黑暗中蔓延。

杭妈妈颔首,又拎起食盒。

她帮太夫人把披风的兜帽戴上,这才捡起砍柴刀在绑着罗氏的绳子上剁了几下。

绳子似断非断,杭妈妈把砍柴刀放到罗氏手中,扶着太夫人出了柴房……

第一百三十三章 殁了

杭妈妈把柴房重新锁上,回转过身看到太夫人脸上划过一抹冷笑,让人发颤。

她强压住双手的颤抖,上前去搀住太夫人,“奴婢扶着您!”

太夫人笑吟吟的问她:“罗氏与我做了相同的事,可结局却不同,知道为什么吗?”

“太夫人英明!”杭妈妈不敢多言。

“怪只能怪罗氏做的事情让他人知道了。”

“是。”

“还有……”太夫人顿了顿,“她用了一个蠢奴!”

杭妈妈身体一颤,绕到太夫人身前跪了下去,“奴婢一辈子都会忠于太夫人的。”

话音刚落,她就听到不远处的柴房内传来段婆子令人心惊的求救声,“放我出去!”

“起来吧!”太夫人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我知道你会忠于我的,你又不蠢。蠢的人就该死!”

柴房内,罗氏握着刀柄,双手也止不住的颤抖。

当年对章钰峰一见倾心,他已为人夫。

她也想过要放弃,可还是抵不过自己的一颗春心。

如今却落得一个要自己结束自己性命的下场,她不甘心。

罗氏手腕一挑,用柴刀割断了身上连着的最后一缕绳子。

粗绳落地的声音却像是重重的砸在了段婆子的心上,令她心惊胆战只能大喊求救,“放我出去!”

没有人理她,只有脚步声一点一点的朝着她靠近。

段婆子人抖得像筛糠,如果不是被绑在廊柱上,她根本就已经瘫软在地上了。

致命的危险一点点靠近,冰冷坚硬的物体抵住她的脖子,刺痛感越来越强烈,有咸腥温热的液体顺着她的脖颈滑下来,那是她的血啊!

这种恐惧,比那天晚上那几个熊孩子装神弄鬼还要可怕多了。

早知道那天晚上她应该坚持一下什么都不说的。

“姑……姑……姑奶奶!”段婆子牙齿都在打颤,体下也憋不住喷薄出一股热流。

哪怕是被吓尿了,她也想活着,只能不顾一切的哭着求饶,“姑奶奶饶了老奴吧,老奴也是被逼的啊!”

头上一松,眼前一亮,段妈妈突然看到罗氏在对着她笑,那笑就像罗氏出嫁那天一样。

明明是欢喜的笑,可段婆子怎么看都觉得触目惊心。

罗氏突然收起了笑,也收回了刀。她皱了皱眉,用手掩住了鼻子。

段婆子这才后知后觉到自己原来尿了裤子,如今柴房中充斥着尿骚味。

段婆子连忙露出一副谄媚嘴脸,“姑奶奶,都是奴婢的错,污了您的鼻子。”

罗氏却像没有听到她这般话似的,反而问道:“段妈妈,你说我犯了什么错?”

“姑奶奶您没错!姑奶奶哪能有错啊!”

罗氏笑得很温和,“我就是爱上一个男人而已,我错了吗?”

段婆子也顾不得脖子上伤口的疼痛,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错,没错。”

“千不该,万不该,我不该在老爷来昌邑迎亲的时候才遇见他。”

“不该,不该!”

罗氏看向段婆子。

段婆子忙改了口,“应该早点遇到。”

罗氏的脸上又露出甜蜜的微笑,就像她初遇章钰峰那天一样,“你不知道,当时老爷穿着一身大红喜服,样貌俊朗,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就像和煦的春风一样,把我冰封的心都吹化了。”

段婆子忙跟着附和点头。

却见罗氏眉头又是一皱,“可他迎娶的却不是我。”

“那是他的错!”

“而后这好几年,我也试图忘记过他。可是我做不到,我茶不思,饭不想,夜不能寐。”

“姑奶奶是深情之人。”

“可严佳灵她凭什么?她从小锦衣玉食,从来都是众人眼中的大家闺秀,她身上的光环都是家族给她的。”

“她哪里能比得上我们姑奶奶。”

“她心里的人根本就是宋義,却还要霸着我的心上人。”

“是她的错。”

“既然忘不掉,不如就得到。”

段婆子依然点着头,“姑奶奶做得对。”

罗氏依然笑着,却挥手将段婆子身上的绳子砍断了。

粗绳落地,段婆子身子一松,顺势跪在了罗氏的面前。

她以为是连番的马屁拍得奏效了,长吁口气的同时连连给罗氏磕头,“求姑奶奶放过!姑奶奶要是放过老奴,老奴这后半辈子一定为七姑娘做牛做马。”

“你也知道我活不成了?”

听见罗氏的话,段婆子战战兢兢微微抬起头来。

却看到罗氏已经收起了刚刚温和的笑容,她面露狰狞,目赤欲裂。

段婆子心下一惊,耳边响起罗氏尖锐刺耳的声音,“可我最后得到了什么!”

这次,段婆子还没来得及开口,眼前寒光一闪,一柄砍柴刀便剁向了她的头颅。

段婆子身子一翻,躺在了地上。

鲜红鲜红冒着热气的血液哧哧从她的头上冒出来,段妈妈蹬着腿,只剩下一口气。

完了!活不成了!

她瞪眼看向罗氏,却只见她又举起那柄染了血的刀。

而罗氏的脸上也有她喷溅出的血液,和着眼泪,就像从眼中冒出了血珠子一般的可怕。

好可怕!

段婆子在最后一丝意识中听到罗氏哭着呐喊:“是我爱错了!”

段婆子眼睛一翻断了气。

罗氏将那柄刀直直的插入自己的胸膛上,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

再回到泓浵院自己的东厢房时,华锦感觉自己像做了一场梦。

菱香正在帮她收拾东西,拿了那只蝴蝶风筝上前询问:“五姑娘,这只风筝收在哪里?”

华锦看着那只栩栩如生得马上就要振翅欲飞的蝴蝶风筝,收回了思绪,伸手摸了摸蝴蝶翅膀,“先放在库房中吧,春天的时候再拿出来放。”

菱香笑着应了,正准备拿了钥匙去院子里的库房,却被迎面跑进来的嫣然撞了一个正着。

手上一松,风筝砸在地上,又被跌跌撞撞的嫣然踩了一脚。

“嫣然今个儿是怎么了?”菱香捡起地上的风筝,却发现翅膀已经断了。

这么漂亮的风筝,好可惜!

菱香刚想埋怨嫣然两句,却看到她有些惊恐的小脸。

嫣然掐着腰匀着气,好不容易才从震惊慌张中回过神来,“五姑娘,不好了!”她颤声道:“罗氏她殁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结束

罗氏殁了?

华锦坐在炕边,微微凝眉。

菱香刚刚拾起的风筝又掉落在地上,蝴蝶风筝一只翅膀栽歪着。

正在奉茶的白桃手微微一抖,铜壶里的热水险些洒了出来。

正帮华锦揉着腿的之桃瞪大了眼睛,手上力度一重,“这么快就殁了?”

众人都有些意外。

华锦看向嫣然,“不是绑去柴房了吗?”

嫣然有些发愣的点点头,“是大厨房的厨娘们做完午膳发现的。”

“去看看。”华锦从炕沿边站起身来。

白桃忙找了披风给华锦披上,“五姑娘不怕吗?”

华锦淡然笑笑,“怕什么?”

之桃不解气的道:“就是,做错事的是罗氏,这个结局也是她咎由自取。”说完又帮华锦系好披风,拉上兜帽。

华锦在之桃搀扶下向外走去,刚跨出院子就看到匆匆而来的哥哥。

华锦看了看四周,却突然发现对面西厢的门开了一条缝又被关上,那是华蕊的屋子。

“哥哥可是为了罗氏的死讯而来?”华锦收回目光。

华琛颔首,少年的面容上有几分愁容,“殁了。”他说,语气有些复杂。

华锦又回眸看了一眼华薇的院子,见里面安静的很,便再次收回目光和哥哥一同往外头走。

直到出了泓浵院,她见左右无人才唤了一声:“哥哥……今日走上黄泉路,都是罗氏自己造成的。”虽是这样说心中的情绪却也有几分复杂。

罗氏是她的对手敌人,是谋害原身生身母亲和原来那对姐弟的凶手,可以说是死不足惜。

但前世的她,经历的是职场倾轧,只有你上我下,没有你生我死。

如今……她抬眸看向哥哥,发现他也用同样忧虑的目光看着自己。

她听到哥哥说:“妹妹别怕,一切有哥哥在。”

华锦淡然一笑,“我不怕!”

公中的大厨房在内院北侧一个独立的大院里,院子里的洗衣房在年前刚刚死过一个丫鬟——青提。

华锦和华琛过去的时候,就见北院门口围了一众的奴仆,正在议论纷纷:

“这北院真是鬼煞之地啊,不到月余已经没了三条人命啦!”

“看来以后不能在这北院当差啦!”

“是啊,万一被恶鬼盯上了连命都没了。”

“那两人也不知道是谁先勾到了柴房中的砍柴刀,弄断了绳子。”

“两人死前有一场激烈的殊死搏斗,最后同归于尽,场面十分血腥。”

“那段婆子脑袋都被砍下去了一半,而罗氏的肠子都被砍柴刀钩出来了。”

“不是恶鬼上身是什么?”

罗氏的突然死亡真的只是她们主仆相怨这么简单?

华锦凝眉,听着这些话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

她和哥哥走过去,清了清嗓子,下人们忙让出一条路来,跟他们兄妹行过礼又垂着头立在一边。

她刚想训斥几句,叫这些奴仆不要在背后议论,弄得府中风声鹤唳。

可话还没有张口,北院内就有衙役抬着两具尸体出来。

华琛忙将华锦护在身后,并抬臂挡住她的视线。

一行人正从她和哥哥身边而过。

华锦余光看到被抬着的木架子,裹着的白布下露出一双缎线芙蓉软底鞋,那是罗氏今日脚上穿的鞋子。

在衙役将尸体抬出去的时候,那鞋子还掉下来一只。

正在华锦看着那只软底鞋发愣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姜氏的声音,“琛哥怎的带着锦儿来了这里,小心吓着她。”

姜氏上前一步将华锦揽在怀中,捂着她的眼睛,“别看!一切都结束了!”

是啊,罗氏殁了,一切看似结束了,可真的结束了吗?

…………

姜氏和严绍宁在章家住了三日,一直等到罗氏的事情有了结果。

对于罗氏和段婆子是以为互相报复厮杀而双双毙命的事实,没有人提出怀疑。

因为罗氏父母双亡,长兄杳无音信,所以只能将其草草下葬。

在这之前,免不了要有一番争论。

罗氏虽然是罪妇,但仍然是章家妇,靖宁侯章钰山认为罗氏这样的人不配入章家祖坟。

而姜氏认为,罗氏名义上还是华琛、华锦的继母,但若是让他们为杀害生母的继母披麻戴孝,她严家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的。

最后,还是靖宁侯请示了太夫人,又命令章钰峰一纸休书将已经殁了的罗氏休掉了。

华锦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严绍宁和华琛正在帮她修那只断了翅膀的蝴蝶风筝。

她抬起头来问之桃,“父亲可是痛痛快快的就写了休书?”

之桃走近华锦,悄声的道:“听说二老爷在案几前站了一个时辰,最后才写下了那封休书。罗氏在黄泉下知道了这个消息得气得跳起来。”

华锦听了到不觉得意外,她这位爹爹,性子绵软优柔寡断,最要命的是还很多情,不知还要坑了多少女人。

“七姑娘可是有什么反应?”华锦思量片刻又问道。

之桃皱了皱眉,“七姑娘什么反应都没有。这几日不哭不闹,照常给太夫人晨昏定省,这是面上看得到的。我又悄悄的问了她院子里守门的小丫鬟,也没有听到什么特别的。”

就是没有反应都没有才奇怪。都已经九岁了,又不是两三岁的孩子什么都不懂,竟然连母亲去世了都能够做到不哭不闹,这章华薇到底有着怎样的一副心肠呢?

思忖间,她听到小舅舅有些遗憾的道:“哎呀,这风筝就算修好了恐怕也飞不上天了,真是可惜了。”

“没关系!”华锦莞尔,“不能飞起来也不影响它的美观,挂在墙上做装饰品好了。”

“等到春天了,我会带着妹妹去放飞那只蜻蜓风筝的。”华琛也安慰他。

“春天啊!”严绍宁挠了挠头,“我就应该不在这里了。”他有些遗憾,“不能同你们一道玩了。”

这位小舅舅得靠哄的,华锦莞尔,“小舅舅不是想做大将军吗?想做大将军的人当然不能整日都惦记着玩了。”

“是啊!”严绍宁嘻嘻的笑着,“等小舅舅当上了大将军再带你们玩。”

华锦和华琛都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只是这一场欢快又带着些许遗憾的对话刚刚结束,姜氏就派人来通知要启程回昌邑。

第一百三十五章 落定

姜氏不放心家中的严太夫人,所以事情落定了之后马上启程。

华锦和哥哥一直把姜氏和严绍宁送出章府的大门。

马车缓缓而行,姜氏眼中全是依依不舍。

她从袖口中掏出一个荷包塞在华锦的手中,“外头天冷,快回去吧!这点银子留给你和琛哥傍身,等到来年舅母再接你们去过年。”说到最后已经有了鼻音。

华锦还来不及说不,姜氏就已经放下车帘,吩咐车夫,“快走吧!”

华琛华锦心中也很是酸楚。

另一辆马车中的严绍宁却从车窗中探出头来,半个身子都露在外面,他挥舞着手臂,“等小舅舅当上了大将军一定带你们来放风筝,还把你们接到军营中去玩。”

华锦和华琛也对着他挥了挥手,“小舅舅好好学本事早上考上武状元当上大将军。”

华锦还不忘嘱咐:“小舅舅不要再惹外祖母生气。”

马车越走越远,严绍宁仍然趴着窗子望着他们,“放心吧!小舅舅我会学好本事保护好身边的人。”想必这次母亲死亡的真相也对他有很深的触动,华锦和华琛也希望他在这次的事情上能够成长。他虽然顽劣,但心地纯良。

一行马车拐出太平巷,华锦和华琛又略站了会儿,兄妹二人才转身看向章府大门。

门前的石狮子依旧威严,门廊下挂着的大红灯笼仍旧喜庆洋洋,红漆大门上的门钉金光闪闪还是那么耀眼。

罗氏的死似乎没有对这里造成任何的影响。

可华锦和华琛却觉得,这座深宅大院对他们来说似乎更加陌生了。

华锦率先回过神来,她扯了扯华琛的袖子,“哥哥,舅母也给我们私房银子了,你猜猜有多少?”

华琛笑笑,很是配合,“舅母当家,总要比小舅舅阔气的,怎么也有每人一千两吧?”

“不管银票多少,外祖母家的荷包是真多。”华锦玩笑着将荷包打开,瞪大了眼睛看着里头的两万两银票。

华琛也探过头来,不可思议的道:“两万两?外祖母一家还真是喜欢一言不合就送银票啊!”

华锦听了哥哥的话扬唇一笑,“之前外祖母给了我们六万两,母亲又给我们留了一万五千两,再加上大舅母和小舅舅给我们的。”她不动声色的将银票放回荷包中,“哥哥我们竟然有了十万两的积蓄了呢!”

“哎呀!”华琛挠了挠头,“我妹妹成了小富婆了!”就像这些银子跟他没什么关系似的。

果然,他抬手将温暖的手掌盖在了华锦的头上,“妹妹,这些银子哥哥打算都留给你做嫁妆。而且,哥哥以后也要努力挣很多的钱给妹妹花。”

“哥哥现在说的是这般话,但以后取了娘子肯定要听人家的啊!”

华琛连忙摇头摆手,“不会,不会,她要是对妹妹不好哥哥便不娶她。”

华锦露出灿烂的笑容,“一言为定!”她觉得一个恶小姑就这样诞生了。

“一言为定!”华琛连连点头,“妹妹将来的夫君要是对妹妹不好,哥哥也定不会饶了他。”

华锦笑拉着华琛进了院子。

…………

正月十五一过,这个年也算过去了。

正月里,华锦和华琛过完了他们的十二岁生日,各房的人都送来了贺礼。

反而他们这房的亲爹和亲妹没有任何的表示。

七姑娘华薇还是那般的让人猜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

二老爷章钰峰更是没再跨入泓浵院一次,而且每次去给太夫人请安都是避开他们兄妹。

听说出现在太夫人那里的时候也都是带着一身的酒气。

这次的事件过去之后,章钰峰和他们兄妹的关系好似更加遥远了。

那道鸿沟,越来越宽,无法逾越。

不过华锦也能够理解,他无论是看见他们兄妹还是看见华薇,恐怕都会想起他忘想要忘却的痛苦不堪的往事吧?

有些人的生性就是喜欢逃避,哪怕他还担着父亲的责任。

幸好华锦和哥哥都不是这样的人,也本不对这位父亲抱着希望。

迎来了新的一年又长了一岁,华琛带着要考院试的雀跃重新回到鹿桐书院,而华锦也重新掌起了二房的权。

华锦正思忖着要不要请个女先生来二房开堂授课。

长房没有女孩,大夫人王氏在没有太夫人授意的情况下不会提这事。

而三夫人柳氏早就掏了私房银子,琴棋书画、针线女红的女先生没少往家里请。

虽然她觉得六姑娘内向,七姑娘阴冷,打心里不想与她们多接触。可整日被圈在内院中,再不找点事情做岂不是要闷死。

正这样想着,嫣然又如以前那般跑进来禀道,“四少爷的马车进了内院了。”

这是哥哥过年后第一天去书院上课,华锦忙吩咐白桃,“快把我的披风拿过来,我要去迎哥哥。”

“五姑娘,小心慢着点!”

白桃不这般提醒,华锦都不知道自己原来这样心急。

披了披风,她便由白桃服侍着出了泓浵院。

转上抄手游廊的时候,看到华琛略有些失落的表情,华锦不禁皱了皱眉头,迎上去问道:“哥哥这是怎么了?”

华琛看到华锦勾起唇角笑笑,不过看起来有些强颜欢笑。

“哥哥这是怎么了?”难道与宣飞有关。

“不知为何宣大哥没有来书院上课。”

果然被她猜对了。

“哥哥可有打听书院中同窗?”

华琛颔首却难掩失望,“打听了,没有人知道。”

也是,凭着对宣飞的了解,华锦认为他是不会把行踪透露给任何人的。

她很了解那枚小鲜肉吗?

华锦摇头暗自否定。

“妹妹摇头是何意?”华琛有些不解的看向华锦。

“没……没什么……哥哥不必替宣公子担忧,也许他是回乡探亲还未归来,他身手这般了得,身边也有随从,哥哥有什么可担忧的。”

“嗯。”华琛颔首,“哥哥不担忧,妹妹也别担忧。”

她有担忧吗?

华锦扶额,问了问华琛在书院的情况。

兄妹两个便一起去给太夫人请安了。

因为去的早,朝晖院中还清净的很,连守门的小丫鬟都没在。

华锦有意放轻了脚步,听到暖阁里头传来太夫人的声音,“人救下来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 消息

华锦微微凝眉,待想听被问话人的如何答话,守门的小丫鬟却突然跑了进来,口中还嚷嚷着:“杭妈妈,您要的红纸和剪刀拿过来了。”看到华琛华锦兄妹,她忙上前行礼,“四少爷和五姑娘来了。”

屋内的杭妈妈打起帘子迎了出来,表情略有些僵硬,“是四少爷和五姑娘啊,老奴没有听到动静,未曾出来迎接,还请两位主子恕罪。”这番话说出来就有些意味深长耐人寻味了。

华锦不动声色的走上前,微微一笑,“祖母可在?今日哥哥下学早,我们便早些来请安了。”

杭妈妈的表情早已经恢复了原先的柔和,“老奴正想剪几张窗花给太夫人解解闷呢,既然四少爷和五姑娘来了,太夫人自然是不会再觉着闷了。”说完,亲手打起帘子将两人让进屋子里去。

华锦跟在哥哥的身后进了暖阁,看到太夫人正坐在临窗的大炕上,手中还端着一杯茶。

那茶盏的盖子已被揭开,却没有腾腾的热气冒出来,显然已经放了很长时间。而太夫人正垂眸轻啜着茶,让人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更确切的说她是在掩饰。

华锦的脑海中想起刚刚那句话来:人救下来了没有?

到底是谁救下来了没有?

屋内并没有别的什么人,可见太夫人是用杭妈妈单线跟外头的人联系的。

若是杭妈妈不露出什么马脚,她很难打探到消息。

心中思量着,动作倒也没有慢下来,和哥哥一同给太夫人行礼问安。

“祖母今日的身子可好些了?”起身后她又抬眸看向太夫人,企图从那试图掩盖的情绪中看出些端倪来。

太夫人这才放下茶盏,唏嘘的道:“年岁大了就是一年不如一年,你看看祖母这眼珠子都没了光彩,可谓是人老珠黄了。”

太夫人和杭妈妈这两位老者加起来也有百岁了,早已经千锤百炼深藏不露了。从她们的身上很难找到破绽。

华锦和华琛不动声色的夸赞了几句万年长青之类的云云,待到长房三房来请安,又是这类的话不绝于耳,虽热闹却客气。

这让兄妹两个真的很怀念严家的温情……

…………

从德州往乐陵的路上,有两个小山坳,这地方也是赵信被打断腿的地方。

此时,黑黢黢的山坳边,两个黑衣男子正提着防风灯看着低处躺着的一具尸体。

一阵寒风吹来,卷起地上的尘土发出沙沙的响声,提着灯的男子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手中的灯笼摇摆将两人的影子也衬得摇摇曳曳。

其中一个男子看了脚下的尸首一眼,又伸腿踢一脚道:“这都面目全非了,就凭着身上的往来书信能证明是我们要找的人?”

提着灯笼的男子则道:“我们一路追踪,不会有错。他身上的信正是罗家的下人捎给他的。这死亡现场和尸首都查勘过了,明摆着是一场劫杀,有盗匪跟了他这个走私贩子很久了。”

“杀人劫财怎么会伤了脸?”

“拴在马上在地下拖了很久,后来晕了就顾不得脸了,想必是逼问他银子都藏在哪里。”

男子又看了一眼地上尸体那张血肉模糊的脸,啐了一口,“死守财奴!”

“早晚的事,被我们抓了也是死,而且还是抄家灭门的大罪!”

“既然犯了罪,死也得抓回去跟将军交差啊!”

另外一个男子看了看天色,“正好月黑风高将尸首运回去。”

说完两人抬着尸首装入尸袋中去……

…………

冬末的阳光也有了几分耀眼,斜斜的照在泓浵院东厢房的云纹窗棂上。

午膳后,华锦便坐在临窗的大炕上看小说话本,阳光透过窗子洒在她的身上映出斑驳的光影。

外头院子里一点声音都没有,自从罗氏死后,泓浵院就是这般安静。

一个人影跑了过去,华锦还没有看清楚是谁,便听见门被推开的嘎吱声和之桃雀跃的说话声,“五姑娘没有睡下吧,二姑奶奶派人从昌邑送信来了。”

“没有,五姑娘在看书。”嫣然打起帘子之桃走了进来。

她小脸红彤彤笑着抖了抖手中的信笺,“五姑娘,是二姑奶奶从昌邑来的信。”

屋内伺候的白桃把之桃迎进来,“刚才你在外头声音那么大,五姑娘早就听见了。”

之桃没心没肺的笑着,双手把信奉上。

华锦微笑着伸手接了,打开信封抽出信纸。

姐姐的字迹娟秀如记忆中的一样,一封信整整写了三张宣纸。

“二姑奶奶在昌邑可好?严太夫人的身体可有好些了?陈妈妈回乡醒亲什么时候回来?”之桃眼巴巴的盼着华锦把信看完了,迫不及待的问道。

华锦也不觉得之桃做为一个丫鬟问的太多有些逾越,关心一个人才会同样关心她的家人,她笑笑,“姐姐在昌邑很好,就住在外祖母的轩云居,大舅母对她也很照顾,小舅舅还时常逗她开心。外祖母在姐姐的精心照顾下身体也康健了不少。陈妈妈还在乡下不过也还有几日就要回来了。”

华锦一口气回答完了之桃的问题,又微微凝眉。

之桃听得也高兴,见她皱眉便又问道:“五姑娘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也想回昌邑了?”

华锦小心翼翼的折好信纸,放回信封里头去,“姐姐说钰珂表姐的婚事没有了下文。”

“怎么会?表姑娘和那宋家少爷不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吗?”

华锦也想不明白,“姐姐说两家本来已经达成默契,正月十五之后就要交换庚帖的。可宋家那边又放出消息说宋钧铭一心以举业为重,暂不考虑亲事。大舅母和钰珂表姐为此还气出了一场病。”

之桃则咂咂嘴直叹可惜。

这边主仆还没结束这话题,那边嫣然就又打起帘子来禀,“奴婢看到四少爷进了院子。”

“怎么可能,四少爷这个时候不是在书院读书吗?定是嫣然你看花了眼。”

之桃的话语刚落,外头的门就再次被推开了,传来哥哥略有些焦虑的声音,“妹妹呢?”

华锦心头一紧,下了炕迎出来,“哥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华琛疾步进来走得满头是汉,华锦忙亲自倒了一盏热茶给他,“哥哥润润嗓子再说话。”

华琛接过茶盏喝了一大口,痛快的像是干了一碗酒。

不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华锦放下心来问道:“哥哥今日这么早就下学了?”

“有些消息,忍不住要回来告诉妹妹,就翘了一堂课。”

这么爱读书的哥哥翘课也要回来告诉她的消息会是什么呢?

第一百三十七章 猜测

喝了茶,华琛的眉头也如茶盏里头的茶叶,完全的舒展开来。

他挑了挑英眉,似乎有几分眉飞色舞,“妹妹,今日书院里的同窗告诉我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皇上已经下旨,削了阳平侯、广昌伯的爵位,同时被削官的还有青州知府邱翔鸣。”

虽然来到这个陌生的时代也几月有余了,可对于深闺中的华锦来说,看朝堂上的事情完全就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

可此时听见哥哥说出这样的消息,也不由得心中骇然。

一道圣旨就削了一官两爵,且都是在山东境内,且这消息中的三人都不陌生。

广昌伯曾是姐姐华蕙的婆家,也就是赵信家里。

青州知府邱翔鸣虽然不熟悉,但是其女邱婉姚曾在客栈中差点一把火烧死他们。

至于阳平侯?这次华锦去昌邑的时候还听大舅母提起过,也是莱州的百年大族。

等等!好像有什么一点点浮出了水面……

若是这三人还和什么人有些什么关联,那这个人就是宣飞了。

宣飞曾去过广昌伯赵家所在的乐陵,还打听出了赵府深宅中的秘密。

而和他们一路同行又去了阳平侯家所在的莱州,路上还遇到过邱婉姚还进过她的屋子。

难道宣飞隐藏神秘身份就为了刺探这些人的罪证?也包括他进邱婉姚的屋子以色诱证?

看到华锦紧紧的锁着眉头,华琛忍不住探过炕桌极轻的敲了一下她的额头,“小脑瓜里又想什么呢?”

华锦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坐在炕桌对面的华琛,“哥哥,你书院里头的同窗可有说这几人定了什么罪判了什么刑现如今关押在哪里?”最主要的是,“宣大哥可有回书院上课了?”

华琛被这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问得有些发懵,他挠了挠头,理了理思路回答:“听说都是犯了海上走私的罪名,而邱翔鸣还有一条是为官不正,欺凌百姓,贪赃枉法。”

他又探过来悄声说道:“朝廷都颁布海禁政策多少年了,还有人敢做海上走私贸易,听说抄家的时候在这几户家里搜出了大量的黄金白银古董字画,价值连城。这几位铁定是都活不成了,还有他们的家眷,全部流放西北苦寒之地。”

也就是说赵信和邱婉姚被一同流放西北了?

这倒是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华锦不由慨叹,若是姐姐没有和离,今日也必受这流放之罪。

如今,幸好!

华琛也道:“多亏姐姐已经和离了。”接着道:“这几位被秘密押送上京,如今定罪之后已由锦衣卫昭狱押送至刑部大牢,准备处决了。”

这么悄无声息速战速决?

锦衣卫?这三个字无端的跳入了华锦的脑海中,不由想起前世就构建起来的锦衣卫形象,身穿飞鱼服手拿绣春刀,神秘冷酷令人闻风丧胆。

难道……

华锦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宣飞虽然冷虽然酷,但是不冷酷。

而且他神秘的气质中,又多了几分与生俱来的矜贵。

思忖中,又听见哥哥有些焦虑的话语,“宣大哥还是没来书院,一点音讯也没有,真是让人着急。”

华锦却舒展秀眉扬唇笑了,“哥哥切安心,宣大哥这两日就会出现了。”

兄妹两个又坐着喝茶聊天,很快就到了晨昏定省的时间。

朝晖院中,大老爷也和太夫人谈论着下午哥哥说的那件事。又嘱咐了大老爷要稳重些,等这阵风声过去了也好多出去为出仕做准备。

见他们小辈们都来请安,才渐渐收了这个话题。

等到朝晖院由喧闹又变得安静下来,就连平时异常持重的杭妈妈都长长的吁了口气,忍不住叹道:“还是太夫人的决断英明,不然罗氏和其兄海上走私的事情多少定是会牵连到侯府的。”

太夫人则微微颔首,脸上一丝波澜都没有,“罗氏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

翌日,待到晌午天气最暖和的那两个时辰,华锦便坐了马车出了章府。

她此次出行的目的便是为了寻找杜娘子,那个曾经把刺绣教成静物写生的绣娘。

华锦想把杜娘子再请到府中来教刺绣,三夫人柳氏听到消息也十分的感兴趣,还说要出一半的银子,让三房的几位姑娘也跟着一块儿学。

只是当初请杜娘子到府中来不是华锦经手的,经手人杜妈妈已经到了庄子上,而且听闻罗氏的死讯之后更是一病不起奄奄一息了。

华锦只记得当时听闻杜娘子在西街的一家绣坊中做过绣娘,今日看天气不错便出来寻寻,另外也给哥哥置办一些下场考试能够用到的东西。

华锦来到银月楼,这是德州西街上最大的一间绣坊。

在绣坊内参观,华锦不由得想到了姐姐华蕙。

他们如今私房银子宽裕,姐姐又是最喜欢刺绣的,等到她回来之后开一间绣坊也是不错的选择。

华锦挑了一座绣着冬梅的炕屏,这件绣品也正是出自杜娘子之后,只不过听说杜娘子在年前就去了京师的一间绣坊。

看来这位刺绣老师是请不到了,华锦微微有些遗憾,吩咐之桃拿着炕屏便离开绣坊又上了马车。

“五姑娘,既然杜娘子找不到了,那我们还去其他的绣坊看看吗?”

华薇微微摇头,从马车的车帘内指了指前方,“那边不是有一家文渊阁吗,过去看看。”

之桃吩咐车夫驾车,白桃则贴心的把一张羊皮褥子盖在华锦的脚上,“还没有立春呢,姑娘仔细别冻着了。”

马车大概只行驶了一射之地,便又停了下来,之桃掀了车帘欢喜的道:“五姑娘,文渊阁到了,奴婢还是第一次来这里呢。”

下了马车,进了文渊阁,便有伙计迎了上来,客客气气的道:“几位姑娘需要些什么?”

之桃回道:“我们姑娘想文房用具。”

华锦的目光却落在文渊阁地中央的高柜上,抬手指了指,“那方镌着一路连科的端砚送给哥哥倒是不错!”

伙计听了啧啧赞道:“这位姑娘的眼光真不错!”又话锋一转,“只可惜这方砚是非卖品。”

华锦也看到了砚台边立着的小木牌,上面写着:非卖只供欣赏。

华锦收回目光,看到掌柜的从里间走了出来,“姑娘好眼光,里间内还有一些珍品字画,如果姑娘感兴趣不妨欣赏欣赏。”

这位掌柜是听了她的声音才从内间出来的,而她又没有说什么特别的话,难道是里头有人听出了她的声音。

华锦打量了一眼四周,便微微颔首,带着白桃和之桃走了进去。

刚刚跨进去便看到负手而立的少年,穿着玄色长袍身姿挺拔依然如昨。

真的是宣飞……

第一百三十八章 巧遇

华锦刚想上前一步,便看到身边白桃那略有些紧张的神情,是怕她和宣飞在外私自相见不合乎礼仪吧?

宣飞于她有过多次搭救性命之恩,如若再拘这些小节,那就显得太迂腐了。

她轻拍了拍白桃的手,扬唇清了清嗓子走上前去。

负手而立的少年听到声音转过身来,微微挑了挑眉露出略有些意外的神情,上前一步淡淡的道:“是五姑娘,巧遇!”

戏精!华锦心道:明明是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让掌柜的请她进来的,在他口中竟变成了巧遇。

傲娇是毛病!得治!

宣飞却顿觉靠近后鼻息间都是她身上蜜桃的香气,还是那天在客栈中他救她时嗅到的那种味道,熟悉又让人身心舒畅。

“宣公子。”华锦加深了笑容微微一福,起身之后便漫不经心的问道:“看宣公子此般姿态,是在等人吗?小女留在这里会不会叨扰了公子?”

“啊!”宣飞顿了顿,“没有。”他只是刚刚和掌柜的商议事情的时候,听到她的声音,鬼使神差的就让掌柜的请了她进来,知道她家中的变故,也想要看看她是否安然,这个他一手救下来的小姑娘……

“公子是来买画的?”华锦的目光探过宣飞的脸看着他身前的《畅春图》,微微扬了扬唇。

宣飞摇头又点头,“来买些文房用具,顺便被掌柜的请进来赏画。”

“还真是巧遇!”

华锦走近《畅春图》,看着画上面绿油油的嫩草和静待开放的花苞春意盎然。她不由贴近画作微微嗅了嗅,仿佛真的能闻到春天的气息。

宣飞凝目蹙眉看向身前这个矮她一头的小姑娘,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有人欣赏画作是用嗅的,难道她不懂画?

他看到她抬起头来,用纤细柔弱又白得泛光的手指轻轻触了触《畅春图》,嗅完了又摸?

可他没有打断她的意思,只静静的看着她,直到她摸完了之后转过身来问他,“宣公子真的不是来买这幅画的?”

宣飞眉头微凝,这次来山东是秘密执行任务,以德州为中心,他散了很多眼线在这市井之中,这幅画有时便是他和下属用来联系的暗号,难道被她嗅摸出了什么端倪?

思忖间,他便听到她开口,声音如潺潺流水,“这幅《畅春图》构图梳密得当,色彩单纯又鲜活,光影明暗有度,笔触自然又流畅。很是能入我的眼。”

能从构图、色彩、光影和笔触四个角度评判,可见很是懂画之人,那刚刚的嗅和闻?宣飞很认真的看向华锦,突然觉得有点看不懂这个小姑娘。

又只见她扬唇一笑,“既然宣公子不是来买画的,那小女便要买下此画了。”她又扬手招了身边的丫鬟,“之桃,去叫掌柜的帮我把这幅画包起来。”

之桃很快就找了掌柜的来,那掌柜的看见要买的是这幅《畅春图》,便有些无辜的看向了宣飞。

心中却是道,这内间表面是对外开放的,却极少引客人进来,今日怎的引来了一个进来就要买他们这幅《畅春图》?

掌柜的不敢做主偷偷撩眼看宣飞……

华锦把掌柜那请示的眼神看得仔仔细细,不由暗自发笑。

宣飞把她看成小姑娘,她却把宣飞看成小少年。

这小少女还有些神秘,但她不准备让他在自己面前神秘太久了,她要一点点揭开他的秘密。

“既然这位姑娘要买画,掌柜的为何还立在这里。”清冷的声音终于响起。

掌柜的如获大赦点头哈腰喜笑颜开的用竹竿把画挑下来,“小的这就去。”之桃跟上他去付账。

帘子打起又被放下,风轻轻吹起,内室一时只剩下了宣飞、华锦和白桃,三人静默片刻有些像画上的人。宣飞却觉得鼻息间都是蜜桃的味道,甜入心脾。

华锦先打破了沉默,“宣公子明日可去书院,家兄一直惦念着呢?”

“让章小弟惦念了!”宣飞微微颔首,声音也一改刚刚的清冷,“姑娘回去可与章小弟说,明日书院叙旧。”

华锦微微一福替哥哥回礼,又告辞道:“时候不早了。”又看看他空空如也的双手,有些得意又似取笑的道:“公子还没有挑选笔墨纸砚呢,那就不耽误公子了。”说完,便让白桃打了帘子出了内室。

宣飞看着那娇小柔弱的背影离去,又转身看到空了的墙面,他嘴角忍不住抽了抽,那画……

待到那帘子放下,将他们隔成两个世界,他便露出了微不可见的笑容。

虽然这抹笑容很浅很淡,在那张俊颜上划过有如夜晚流星般光彩闪耀,却让人忍不住眷恋那一闪即逝的美好。

这幅《畅春图》二十两银子,店内的伙计亲自送到了马车上,之后白桃和之桃才扶着华锦上了马车返程。

从西街到太平巷的章府车程要两刻钟,华锦便让之桃把那幅画拿出来欣赏一番。

之桃拿画的时候却发现马车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四方的木盒,“怎么会多了这个,放画上来的时候明明还没有呢?”

“拿过来看看。”

华锦看着之桃把那精雕的木盒搬到马车中央的四方木桌上,已猜测出了内中放的东西。

“会不会是别的客人买的东西放错了马车?”白桃也忍不住问道。

之桃答道:“当时门口就我们一辆马车。”手上已经打开了木盒,“五姑娘,这不是文渊阁伙计说不卖的砚台吗?”

“果然是这方端砚。”华锦抬头摸了摸端砚上头雕得极为精致的寓意着一路高中的花纹,她浅笑,“不卖不代表不可相赠啊!”

如果说刚刚猜测到这盒子中装的就是端砚,那么现在她更是了然这文渊阁和宣飞的关系匪浅,甚至完全有可能是宣飞与什么人联络的据点。

如今海禁的事情也算告一段落了,刚刚她又试探过,宣飞会回书院上课暂时没有打算离开这里的意图。

那么接下来他会秘密查探的事情是什么呢?

宣飞,他隐藏了自己的身份,那么宣飞这个名字又会是他的真实名字吗?

第一百三十九章 难测

回到章府的时候已经是申初时分,华锦乘的马车从东角门进,在二门口停下来。

此时,恰好有两个穿着厚重棉袍的尼姑从垂花门里出来,见到华锦下了马车知是这府中的主子便上前来请安。

华锦含笑回礼。

之桃则还是那副好打听的性子,“两位师太今日可是为北院之事来的?”她笑嘻嘻的问道。

两位尼姑又施了佛礼,“贫尼是受了府上大夫人的邀请,在北院中做了一场驱邪法事。”

“是这样啊!”之桃又嘴甜的道:“那两位师父辛苦了。”

两位尼姑又是施礼道不辛苦,上前跟华锦道了别才往西角门上离开了。

给北院做法事?

华锦不禁想起罗氏死的那日在北院门口听到那些下人们的言论。

待到和白桃之桃进了垂花门上了抄手游廊之后,她便问道:“之桃,北院之中最近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之桃见四下无人,便悄声说道:“五姑娘,北院最近邪气的很,大厨房那只养来抓老鼠的大黄猫死了。而且,厨房养的大母鸡也死了好几只。”

“死了几只鸡和一只猫就兴师动众的做了一场法事?”华锦挑眉看向之桃。

看着自家姑娘那通透的目光,之桃笑嘻嘻的道:“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五姑娘,奴婢也是怕五姑娘听了害怕,所以才将事情说得委婉了一点儿。”

华锦微微一笑,“怎么个委婉法?”

“哎!”之桃重重叹了口气,“五姑娘,北院是死了几只鸡一只猫没有错,可那死状极其可怖。”

说完她还靠得离华锦近了些,好似很害怕似的,“那几只鸡都是被咬断了脖子流血而尽死的,而那只猫。”她吞咽一下,“好像是从高处坠落似的,被摔得七窍流血,而且又好似被什么重物碾压过。”又咂咂嘴,“那死状真是惨啊!”

说完又有些不安的看向华锦,“所以在北院当差的奴仆最近都人心惶惶的,说什么北院当中有恶鬼。不过大夫人竟然已经请人来做了法事,这些事情就不会再发生了吧。”

华锦听了之桃的话又扬唇笑了,其实这个世界最可怕的不是鬼神,因为根本不存在什么鬼神,最可怕和难测的是人心。

这挡事情也肯定没有结束,后面恐怕还有好戏要看。

回到泓浵院看到空寂无声到仿佛要消失在这个时空中的院落,华锦不禁叹道:恐怕这跳梁小丑还是要出自这个多事的院子啊!

回屋换了家常衣裳又喝了两盏热茶,也差不多到了哥哥快要下学的时辰。

等到嫣然通知她哥哥的马车已经进了院子的时候,同样又带来了另一个消息,哥哥带着自己的小厮搬了一个奇怪的铁器回来。

哥哥自己设计深耕机的事情她也是知道的,想必嫣然口中奇怪的铁器就是这深耕机。

“那我们就去看看哥哥这个奇怪的铁器吧!”华锦让白桃又拿了她的披风,一起去了哥哥的外院。

浅云居内,华琛正带着陈汉、秦兵和赵波几个小厮正围着一个状似爬犁的巨大铁器。

见到她进来,他喜笑颜开迎过来,“妹妹快来看看哥哥为佃户们设计的深耕机。”

华锦走到那深耕机旁边,伸手摸了摸冰冷的铁器,“哥哥真是用心了。”她还有微微的歉意。

当初她没有帮着画图,一来是因为她确实不懂机械设计,最主要的是原身是个没拿过画笔的。

她敛起这点小情绪笑了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德庄上的佃户有了这部深耕机又有陈庄头的照顾,以后的日子恐怕没有那么艰难了。”

华琛笑着颔首,“妹妹,等到立春开垦土地播种的时候,哥哥也想到庄子上去亲眼看看。”

“这很好啊!”这样的事情当妹妹的岂有不支持的道理。

华琛笑得露出白皙整齐的牙齿,“如何宣大哥回了书院上课,哥哥也想请宣大哥一同去庄子上,因为这部深耕机能够打造出来也多亏宣大哥帮忙。”

“哦?”这华锦到有所不知。

华琛便细细讲了当初打造的时候怎样遇到无铁铺肯打造的困难,又说是因为宣飞认识那铁铺的人最终才打造出来。

华锦听了之后也给华琛吃了一颗定心丸,讲了出门时遇到宣飞的情形。

“宣大哥回来那真是太好了。”华琛自然更加高兴。

难道那打铁铺也是宣飞布下眼线的地方?华锦却在心中如是想。

…………

华琛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晚间。

哪怕是在书房中挑灯夜读的时候,他也嘴角弯弯。

今个儿是兮香值夜,到了戌初时分便提了食盒进来。

华琛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晚又要读书,于是华锦掏了银子给公中大厨房,让他们每日给哥哥做点宵夜。

公中大厨房离外院比较近,在这冬日里做好了端到浅云居还不至于凉掉。

兮香将食盒放到书案对面的矮几上,看着自家少爷喜笑颜开的模样,不由也露出了浅笑,柔声说道:“四少爷,快来用宵夜吧,凉了对胃口不好。”

华琛放下手中《论语》,笑着问:“今晚吃什么?”如今,他已经与身边的丫鬟相处得很好了,不像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只要身边站个丫鬟都觉得全身都不自在。特别是兮香,她在身边伺候总给人一种很舒心的感觉。

“今晚是薏苡仁粥配银芽鸡丝和油盐炒枸杞芽两道小菜。”兮香把食盒中的吃食拿出来,“五姑娘真是细心,每晚的食谱都是亲自过目的,这些吃食都是滋补又容易消化的。”

华琛颔首坐到矮几边的锦杌上,“所以我才最疼妹妹啊!”说完,他似想起什么似的对兮香道:“去把书案上那个红漆匣子拿过来。”

兮香把碗筷摆好,又去案边拿了东西过来。

“打开看看。”华琛说完便用羹匙喝了口粥。

兮香打开手掌大小的红漆匣子,便看到一支嵌珠红珊瑚花簪静静的躺在青色绒布上,鲜活靓丽如有生命一般。

哪个女孩子不喜欢这些漂亮的首饰呢,她小的时候有许多这样的首饰,只是还没来得及戴就被……兮香垂眸敛住了情绪。

第一百四十章 圆缺

华琛品着嘴里的粥,觉得味道寡淡很是难喝,他微微皱眉抬头看向兮香,却正瞧见小丫鬟黯淡的眸子。

他囫囵把粥吞咽下去,急急问道:“怎么愣住了?”

兮香回过神来,看到华琛脸色不虞,忙把匣子扣上,“奴婢不该看着您送给五姑娘的发簪愣了神,请四少爷恕罪!”

听了兮香的话,华琛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看自己的东西何错之有啊?”

“啊?”兮香瞪大了眼睛,黑亮的眸子又闪了闪,“我的东西?”

华琛索性放下碗筷,“是你的啊!妹妹的我刚刚已经拿给她了,这个是送给你的。”

“送给奴婢的?”兮香有些不解,一颗心却已经像鹿儿似的蹦啊蹦。

“前阵子你帮我找了炭笔来,又给了我一些画图意见,所以草图才这么顺利的画出来。如今深耕机都已经打造出来了,我岂有不谢的道理。”

“这……”兮香眼睛闪闪这次却有些雾气,“奴婢怎么担得了这谢?”她慌得要把匣子放下,她还没听说过奴婢帮主子做事还要得主子谢的。

“赏你的你就收着。”华琛微微凝眉,“不收就是违抗命令。”

兮香伸到一半的手又收了回去,再看向四少爷的时候发现他已经恢复了刚刚的和颜悦色,“开个玩笑!”

他挠了挠头,“话说今晚的粥怎么一点味道都没有?”

原来四少爷刚刚是因为粥不好喝而脸色不虞啊,兮香终于放下心来,“那奴婢就谢谢四少爷了。”她也不再扭捏,将小匣子收好。

“回四少爷,大厨房的厨娘们近日都有些心神恍惚,所以做出来的吃食也差强人意。”

华琛颔首,“我下学回来的时候也听妹妹说了些北院发生的事情。”

他这个无神论者当然觉得有恶鬼这样的传言可笑至极,此时更是皱着眉头把碗推到了一边。

“四少爷您等等。”兮香却转身打起帘子跑了出去,很快就捧了个纸包跑回来,“奴婢帮外院的巧婆子做了双鞋,这是巧婆子送给奴婢的她家乡的桂花糖,放在这粥里定然好喝。”

她鼻尖冻得通红,弯下身子把这些她平日里舍不得吃的小零嘴放在粥碗里,又用羹匙搅拌溶化在薏苡仁粥里,这才又把羹匙递到华琛手中,“四少爷,您尝尝!”

华琛本来已经没有了吃宵夜的兴致,看到兮香这般便又绅士的接过粥碗喝了两口,原来索然无味的薏苡仁粥竟变得香甜可口。

他的唇齿间满是桂花的香气,顿觉胃口大开,将一碗粥和两样小菜吃得干干净净。

兮香虽只是看着他吃,却觉得心里都是甜的。

华琛用布巾抹了抹嘴,“没想到兮香还如此手巧会做鞋子,连我也跟着借光吃到了桂花糖。”

兮香含笑看着华琛脚上华丽的靴子,“奴婢也不会做什么太好的,就是家常的软底鞋。若是不嫌弃,奴婢也给四少爷做一双吧。”

“好啊!”华琛笑着露出他的小白牙,“那就先谢谢兮香了。”

“奴婢还没做呢,四少爷就要谢。”兮香弯身收碗筷,白皙的小脸飞上一片粉霞。

…………

月有阴晴圆缺,夜晚有人欢喜也有人发愁。

大夫人王氏此时斜倚在临窗大炕的弹墨引枕上,贴身丫鬟香飞正在用美人捶帮她捶腿。

看到大夫人面色不虞,香飞的动作越来越轻柔小心。

“你这丫头是没吃饱饭怎么着?”大夫人一脚蹬在香飞身上,“是我们章府苛待你,不给你饭吃了,还是你有心糊弄主子?”

“奴婢不敢。”香飞被这猛然踹在心窝上的一脚踢得一个趔趄翻在地上,忍着疼痛爬起来连连磕头,“奴婢蠢钝,请夫人饶恕!”

大夫人还想在训斥几句,却被听到声音打了帘子进来的孙妈妈拦了,“大夫人可别动气,小心气坏了身子。”

她给了香飞一个眼色,自己又上前去帮王氏顺着气。

待到香飞退了下去,她才又道:“若是等到王妃来了见您身子不爽利,又该担心了。”

听到孙妈妈提起自己的女儿,大夫人的脸色才缓和下来,很快却又面露忧虑,“今日做了法事,也不知道能不能驱走那恶鬼?”

孙妈妈轻轻的拂着大夫人的后背,“做了法事,又散了那么多银子,佛祖会保佑咱们的。”

大夫人叹了一口气,“桐儿的身子从小就弱,有不足之症。若是回来遇上这恶鬼缠身可怎么办啊!”

“不会的。”孙妈妈像拍孩子似的拍了拍大夫人的背,“王妃嫁入皇室,那是有龙气护体的,岂是这些恶鬼敢招惹的。”

听到孙妈妈这般说,王氏才稍稍宽了心,“这次要回来探亲也不知是不是在王府过得不舒心,总觉得她信中字里行间有些忧伤。”

“王妃知书达理,容貌出众,刚入王府第一年便怀了身子第二年诞下麟儿,又怎么会不受宠呢?”

王氏也觉得孙妈妈说的话有道理,女儿风风光光的回娘家本来是应该高兴的,可一颗心却总是七上八下的放不下来,或许女人总是敏感的吧?

“那年前的事呢?”她又想起来什么,“她送了那些年节礼回来,还告诉我要与各房姑娘们交好,特别是二房的锦丫头。我总觉得她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也许王妃是想给妹妹们做媒讨个好婚事呢,二房的五姑娘、三房的三姑娘和四姑娘都到了可以说亲的年龄。”孙妈妈挑挑眉,“老爷不是要出仕了吗,王妃一向是个有主意的,她做事自有道理。再说等王妃回来夫人不就知道是什么事了,也不过就是这两三日的事情。”

王氏知道孙妈妈一向有些见识,便也先按住心中不安信了她的话,“也只能等她回来了。若是那家中姑娘能对老爷出仕有些益处,那也是她们的荣光。要知道章家才是她们未来能够立住脚的根基。”

她又露出更加坚毅的神色来,“总之,桐儿回来的这段日子,什么鸡飞狗跳的事情都绝对不允许再发生。”

第一百四十一章 未来

世上本没有鬼,只有人心里有。

这个晚上,心中没鬼的亦如往昔那般睡得踏实安稳。

心里有鬼的也因为白日里做的那场法事而睡了个安稳觉。

翌日太阳照常升起,北院倒真是安稳了一夜,也没有再出现什么异常现象。

华琛照常去了鹿桐书院上课,而华锦则留在家中看书画画。

现在她已经有两本画谱可以临摹了。

从昌邑回来的时候,外祖母曾让她和哥哥每人挑一样母亲的遗物带走,华锦挑的便是一本《雪湖梅谱》,再加上章府中原也有一本母亲的《竹谱》。

有些前世的特长要一点点的展露出来才不会显得突兀惹人怀疑。

前世,她从小画画,曾经最向往的院校就是美术学院,最向往的职业就是成为一名自由画家。

无奈天意弄人,高考那年专业考试前她摔断了胳膊,失去了追求梦想的机会,归根结底也是她不够执着。

这一世重来,她要再执起画笔。

书房外,白桃端过一杯参茶来,神色凝重的看着守在门口的之桃,轻声说道:“五姑娘还在里头画画啊?”

之桃点点头,“五姑娘吩咐了,不让人打扰。”

白桃的面色更加凝重,“昨天从文渊阁买了那幅画回来之后,就说要练好画画。一头午都闷在这书房中。”她叹了口气,“这都快午膳了,连口水都没喝呢?”

之桃深深思索之后紧张起来,“莫非五姑娘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魇住了吧?”

啪一声,白桃伸手打在之桃手上,“胡说什么呢?”

小书房内的华锦听见自己两个贴身丫鬟的对话,扬唇露出笑来,她将书案上刚刚画好的翠竹图提起来,吹了吹还未完全干透的墨渍。

将画收进先前准备好的带锁木箱中,这才又在书案上铺了一张崭新的宣纸,匆匆忙忙胡乱画了几笔。

落笔之后,华锦清了清嗓子,对着门外吩咐了一声,“进来吧。”

白桃之桃打起帘子匆匆进来,华锦则从书案前站起身来,舒展一下筋骨,“茶端到外头暖阁吧,午膳也在那里用。”

白桃颔首转身出去,之桃却悄悄踮起脚尖往书案上探去。

天啊!五姑娘闷在书房中这么久这画的是一条条毛毛虫拱在一起吗?

等到华琛从书院中回来,第一个给华锦报告的好消息便是宣飞真的已经回书院上课了。

但当他关切的询问妹妹这一天都在家中做了什么的时候,就发现她的两个贴身丫鬟的神色有些难以描述。

“妹妹怎么了?”他急切的关怀道:“是不是有人惹了妹妹不开心?”

“没有,哥哥放心。”华锦忙道,“妹妹想学画画,但是基础浅薄。”

她端起茶盏啜了口茶,碧玺手串撞在天青色汝窑茶盏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让人听了心情更是愉悦。

但可能她的丫鬟心情不太愉悦吧。

“要学画画啊!”华琛很想说可以指导妹妹一二,他前世虽然不是专业学画,但基础功夫打得不错,可是……凭空就会画画太惹人怀疑,他还是不敢教妹妹。

华琛有些遗憾,“哥哥有空多帮妹妹找几本画谱,妹妹慢慢临摹便是。”

说到这里,兄妹两个便一同去了朝晖院给太夫人请安。

进了屋子正听到大夫人王氏和太夫人说着肃王妃要回章府醒亲的事情。

“肃亲王妃回府这可是我们章府的荣光。”太夫人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和颜悦色的笑着,不忘嘱咐王氏,“你可得好好准备准备,王妃她身份尊贵,到时候可别失了礼数。”

王氏难得露出这般愉悦的笑容,“儿媳一定会全力准备的。”

太夫人颔首,“公中的好东西尽管拿出来给她用。”

王氏听了又是喜上眉梢,“那儿媳就先替王妃谢谢太夫人抬爱了。”

只是对于肃亲王妃的回家醒亲,章家的众位姑娘们则各有各的打算。

章华桐当年嫁入皇家风头一时无人能及,她运气又好,成婚第二年就诞下肃王的嫡长子,现已被封为亲王世子,将来是要承袭亲王爵位的。

肃亲王妃这两年虽然没有再生,地位也足够稳固了。

如若谁能入了这位王妃姐姐的眼,得她一点提拔眷顾,将来嫁入京中勋贵人家,这一辈子算是有出头之日了。

哪怕是能够成为靖宁侯出仕的砝码,那也代表她们有利用价值吧。

这个时代的女子大概就是这么想的。

但汝之蜜糖,彼之砒霜。

华锦只想安稳度日,至于未来?

她想自己走走看,并不想把命运交到别人的手中。

出了泓浵院,三房的四姑娘华彩便上前来拉了拉她的袖子,“五妹妹,大姐姐都已经嫁出去那么多年了,这么多年也未曾回家醒过亲,我都已经忘了她长得什么样子了。”

家中众姐妹任何一人说出这番话来,华锦都会觉得是有一定目的的,但唯独华彩。她既是这么说的,便是这么想的。

华锦微微一笑,“四姐姐,我比你还要小上一岁呢。你都不记得,我哪里会记得呢?”

小时的那唯一一点儿记忆,也是这位大姐姐的高傲冷淡,她年龄又比她们众姐妹长了几岁,难免有代沟。

华锦看着华彩的神色,想必她也是这般想的。

众人各自散了,回到各房又是不同的光景。

长房那头王氏欢天喜地的开始命人布置起韬玉轩东边的厢房来,章华桐未出嫁之前就住在这里。

有了太夫人的授意,王氏更加肆无忌惮,命人将公中库房中一套全新的上等紫檀木家具都搬了出来,安置在东厢房,内里的摆件也一应换了新的。

这一番折腾下来天都已经黑透了。

而二房姐妹三人回到泓浵院里却那是那般的寂静无声。

七姑娘华薇每日如常的到朝晖院请安,面色不见喜亦不见忧,说话也似没有了感情一般的空洞,那如雀灵一般的声音,再也未曾出现过。

经历过这般遭遇的她这种表现似乎正常但也未必正常,华锦始终记得一句话:不再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

而华锦相信,华薇绝对不是一个生命力如此脆弱的人,女子的第六感告诉她,华薇似乎比其母还要阴鸷狠绝。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举动

二房的六姑娘华蕊和其母佟姨娘的存在感很低。

佟姨娘称病在身多年不曾出过泓浵院。

华蕊还是那般,走个路都怕踩到蚂蚁似的。

可这样的一对母女,就真的没有自己的心思了吗?未必!

回了屋子,华锦看到菱香正在帮她收拾衣裳首饰,这次从昌邑回来,她又新得了不少。

见她回来笑着上前,“五姑娘,这次肃王妃回乡,我们也该准备起来了。”菱香虽然出入不常跟着她,可房中一切事物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又是个心思缜密让人放心的。

华锦也听明白了菱香的提示,只是对未来她有自己的打算,更不想在她的王妃姐姐面前有所表现。

但她不能伤害菱香的善意,此时只是柔声说道:“因缘际会皆有天定,我们做好本分就是。”

菱香听了自家姑娘的话,又想起听到分到三房的迎香说的话:三夫人已经准备起来了,这次定要借着王妃回府替三姑娘谋个好婚事。

菱香便想,五姑娘没有亲娘替她打点,自己这个丫鬟平时受她诸多照拂,总要做一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如今听五姑娘小小年纪竟说出这般话来,心里有些发酸的同时不禁更加佩服起她的行事为人来!

是啊!因缘际会皆有天定,她希望五姑娘未来能过得舒心快活!

这个晚上最热闹的还要属三房的清风苑了。

三夫人柳氏一回房就让下人把她的嫡亲长女三姑娘华霏叫进了内室,并吩咐心腹丫鬟去守门。

她招招手把华霏叫到了身边,从屋内摆放着的六门高柜中搬出了一个挂着小锁头的红漆雕莲花纹木匣。

“母亲,这里头放的什么啊?”

柳氏用保养得葱段一般的手神秘兮兮的拍了拍木匣,“这里头装着你的未来。”

“未来?”华霏不解。

“可不是吗?”柳氏眉飞色舞的用钥匙打开了小锁头。

华霏好奇的看过去,木匣打开的一瞬晃得她有些睁不开眼睛。

她眯着眼睛看到匣子里三套赤金的头面绽放出耀眼的鎏金光彩。

柳氏得意的笑了,“这三套首饰是娘年前就重金请点翠楼的大师傅设计打造的,都是如今京师里头流行的款式。”

“娘,你做这么多首饰是……”

柳氏一指戳在华霏的额头上,“娘这么聪明怎么生了你这个呆头鹅……你那王妃大姐不日就要回家醒亲,娘还不让你大放异彩啊!如今你待字闺中,若入了你大姐的眼,亲事就不用为娘这般的愁了。”

华霏却狡黠的笑了,“娘,大伯母她才透露出大姐姐要来的消息,您年前就开始准备了,这探听消息的本事真是不一般啊!”

“你这丫头,不要把聪明劲儿放在这没用的事情上头。”她再想伸指戳华霏的额头,却被华霏灵巧的躲过了。

柳氏从匣子里拿出一支赤金镶红宝石的蝴蝶花簪来,“把你平时学到的琴棋书画诸多本领都展示出来。”

又把翅膀颤动宝石闪闪的簪子放到华霏的头上比量着啧啧道:“我女儿长的真是美。”拿开发簪郑重其事的道:“最主要的展示出我们这一房的真实实力来,娘可以给我们霏儿出很多的嫁妆的。”

“知道啦母亲。”华霏怕她再啰嗦,只能点头应下,“女儿好好表现便是。”

柳氏这才放下心来。

清风苑偏西的跨院里住着三房四姑娘华彩的生母赵姨娘。

因三老爷章钰洪和三夫人柳氏的感情一直很好,赵姨娘便觉得自己在这院子里是个多余的人。她也和佟姨娘一样是个存在感很弱的人。

只是今日的赵姨娘那颗沉寂多年的心似乎也有蠢蠢欲动了起来,她同柳氏一般把华彩叫到了自己的跨院里来。

平日里,华彩很少来清风苑的跨院,就算她想来,赵姨娘也会称病不见。

哪个亲娘不想与自己的女儿多亲近,只是她觉得自己的低微出身只会累得华彩没有好前程。

华彩进了跨院赵姨娘的主屋,便看到大炕上摆满了箱笼和匣子。

“娘!”华彩开心的走到赵姨娘的身边,“你身体可是好些了?”

赵姨娘虽然不年轻了,但容貌秀丽,更是有副好皮肤,瓷白细腻有些病态的美。

“叫姨娘!”赵姨娘有些嗔怪的看了眼华彩,见她是自己来的才没有再说什么。

“娘!”华彩又亲昵的叫了一声,像个撒娇的孩子般扯了扯她的袖子,“彩儿好些天都没有见到娘亲了。”

赵姨娘听她这般说看她这般举动,连心都要化了,哪里舍得再让她立什么规矩。

叫娘就叫娘吧,这里又没有别的人,赵姨娘垂眸眨了眨眼,控制住了几欲要流下来的眼泪,“彩儿,你看这些都是娘这些年攒下来的私房物件。”她指着铺了一炕的东西。

华彩从一个敞开的箱笼里拎起一件刻丝小袄来,“娘这衣裳好漂亮,怎么没见你穿过啊?”

“这是娘抬了姨娘的时候你祖母赏给我的,只上身一次,应该能换不少银子。”说完又打开一个红漆描金的木匣,“还有这几件都是赤金的首饰,都是十几年前的款式,你拿去熔了再打些最新样式的。”

华彩听了忙放下手中的刻丝小袄,“娘你这是要做什么?”

赵姨娘轻叹了口气,“娘也没有什么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些了。这次你大姐姐来,你要抓住机会好好表现。”她把装着赤金首饰的木匣盖好,和刻丝小袄一起用布包袱包了,“你把刻丝小袄当了,得了银钱去打首饰。”

“我不要。”华彩急得站起来,“孩儿又不缺衣裳首饰。”

赵姨娘见她如此不上心叹了口气用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头,“你个糊涂虫!平时夫人对你是不错,可这种关键时刻就能看出来亲疏了。娘打听到她过年之前就开始为你三姐姐筹备了,打了整三套赤金的头面不说,上等料子的衣裳更是做了十套之多。娘虽然能力有限,可不能让你被比下去太多。”天下父母之心皆如此,可怜可敬。

第一百四十三章 生辰

华彩却不以为意的道:“那三姐姐也确实比我年长,到了该说亲的时候了吗?”

赵姨娘又恨铁不成钢的狠戳了一下华彩的额头,“你大姐姐出嫁后就回来过这一次,你可给我警醒着点。娘是丫鬟出身,最好的结局也不过如此,你可是正经的侯府小姐,以后也要正正经经的做人嫡妻。”

华彩被赵姨娘这一戳竟有些眼冒金星,但也知道这是为她好,便又撒娇上前缠住赵姨娘的胳膊,“女儿听话就是了。”

赵姨娘心又一软,将包袱挂在华彩手臂上,宠溺的将她额发整理了一下,柔声说道:“早些回去吧,让人看见了不好。”

“娘总是活得这般谨小慎微!”说完她立起身子,对着赵姨娘露出爽朗的笑容,拍了拍手中的包袱,“女儿听话便是了。”她知道只有这样方能让赵姨娘心安。

至于未来的前程,她一直觉得顺其自然便好,家中的姐妹们,只有她是庶子的庶女,她本也不想强求什么。

…………

这一天是立春,又是华琛和华锦的生辰。

早上去朝晖院请安的时候,兄妹两个又收了不少的礼物。

借此机会,两人又向太夫人和大夫人禀明了要往庄子上送深耕机的事。

虽然如今二房的事都是华锦说了算,可还是不能废了礼数外出也要跟长辈报备。

这两日大夫人心情越来越好只是笑着点头,太夫人也嘱咐因肃亲王妃这两日就到让他们不要留在庄子上过夜。

华琛华锦应了,这才双双退了出去。兄妹两个一起吃了长寿面,华琛又如常去了书院上课。

兄妹两个的生辰没有要大肆操办的意思,二房发生了这么些事情,二老爷郁郁寡欢终日借酒浇愁,他们还是低调一些为好。

晚膳各院各房都是吃公中大厨房做的春饼,外加酱香肉丝和鸡丝银芽等可以卷饼的菜肴。只有泓浵院的小厨房中飘出了令人垂涎的香味。

华琛从书院下了学就带着兮香和柔香进了内院,等着和华锦一起用晚膳。

华锦将在文渊阁买画赠的那方端砚拿了出来,华琛很是喜欢,又笑着和华锦说已经邀请了宣飞一起去庄子上。

华锦倒不觉得意外,毕竟宣飞在她和哥哥第一次去庄子上的时候便出现在了路上,鉴于宣飞的神秘身份和职业,也难保他没有在那边布下什么眼线。

兄妹两个净手后坐在了炕桌两侧,看着拼了两张桌子都摆放得满满当当的菜肴。

“松鼠桂鱼?”华琛有些意外的看着这道他最喜欢的菜。

“是陈妈妈回来了?人在哪里?”华锦抬头询问。

“下午到的,回来就进了厨房一直没出来。”

之桃的话音刚落,帘子被嫣然打起,竟是陈妈妈端着一个刚刚蒸好的寿桃走了进来,“今儿个是四少爷和五姑娘的生辰,老奴也没有什么能做的。”

“陈妈妈,你已经为我们做得很多了。”华锦又看向大家,“今日不用伺候了,大家一起坐下来吃饭吧。”

“这怎么行?”陈妈妈将手中的寿桃放在桌子中央,“如此会坏了规矩的。”

华琛也颔首赞同,“又不是让你们与我和妹妹同桌,我们坐在上头,你们在地下再摆张桌子就是了。”

“另外再把外头的门插上,也没有人会知道。”华锦又吩咐道:“嫣然去插门,白桃之桃去搬桌子和杌凳来,菱香负责把这些菜分一分。等等,还是等嫣然插门之前再去取一些水果酒来。”

等一应都准备齐全,华锦又吩咐:“陈妈妈,你带着大家坐。”

陈妈妈满眼都是水光,“既然四少爷和五姑娘看得起我们这些下人,我们做奴婢的也不要再不识抬举了,都坐吧。”

“这样多好!”华锦笑笑,“有人陪着我和哥哥过生辰也不会寂寞。”

华琛的兴致也高涨,张罗着底下坐的人倒酒,“今日过后我和妹妹就都长了一岁。”今生废了这么大的劲才长到十二岁,难道不该庆贺庆贺吗?

底下陈妈妈带着众人举起杯来,“奴婢们都是粗人,不会说什么,唯祝四少爷和五姑娘生辰快乐,未来能有个好前程。”

白桃、之桃、兮香、柔香和菱香、嫣然一同附和,“祝四少爷和五姑娘生辰快乐,未来都能有个好前程。”

华锦也举起杯来和大家把这一杯果酒饮尽,待到放下杯子才说道:“能有你们真的很好!”

这顿晚膳吃了许久,也是华锦来到这个时代吃得最为开心畅快的一顿。

因为第二日要去庄子上,所以大家也没有多喝,更何况又是酒精度数不高的果酒。

翌日,泓浵院奴仆们更是早早就起来,干活的时候比平日里更多了几分动力。

用了早膳,小厮陈汉便从外院进来禀报,说是外头的马车都已经套好了,深耕机也已经装好。

华锦便带着几个丫鬟一起出了泓浵院来到二门口。

又有赵波上前禀道:“四少爷已经骑马出去找他的同窗宣公子了,留下我们几个护送五姑娘出府。”

华锦颔首,由白桃扶着上了马车,身边留了白桃和之桃伺候。

而陈妈妈则带着菱香和嫣然坐了后头的马车,这次当日往返,并没有留人看家。

等到车马行至西街,华锦便隔着车帘听到了哥哥的声音:“妹妹,哥哥已经迎到了宣大哥。”又想起自己这个妹妹不善饮酒,便关切的问道:“昨日饮了几杯果酒,今日乘车可有不适?”

说完又觉得有客在,忙扭头跟宣飞解释道:“昨日是我和妹妹的生辰,便喝了两杯果酒,平日里妹妹极少饮酒的。”

白桃在华锦的示意下掀开了车帘,将头探出车窗外,“四少爷,五姑娘说了没有不适,请四少爷放心。”可事实是昨晚她虽只是浅浅喝了两杯,但乘马车晃晃荡荡还真让她有些头晕。

没有听到哥哥的回答,那道清冷的声音却传了进来,“街口不是有卖梨子的吗?梨汁最是解酒。”

白桃挡在窗边,华锦看不到外头人的形容,只能看到一抹清冷玄色……

第一百四十四章 实现

“真的有卖梨子的。”华琛驱马向街口走去,“妹妹等等,哥哥去买梨子。”

片刻功夫,华琛就亲自捧了梨子过来交给白桃。

白桃从车窗边探身去接梨子,一阵微风吹来,将车帘吹得更高。

华锦只觉得微凉的清风拂面,人也神清气爽了,微抬眼眸向窗口望去,便看到那清冷的侧颜和若无其事握着马鞭的修长手指。

“谢谢哥哥和宣公子了!”

看着黄灿灿的梨子,华锦的声音都不觉轻快了几分。

特别是哥哥总是这般亲力亲为的照顾她,就算买梨子这样的小事也绝不假手他人。梨子还没有入口,华锦就觉得心里甜丝丝的。

马车内本就准备了水,白桃将梨子洗好又削了皮,将雪白的梨肉切成一块块的放入空盏中。

华锦用铜叉子吃了几块,清甜冰润的梨肉果然让她舒服了很多,头痛的感觉也没有了。

地上的冰雪早已消融,路途顺畅,一行人两个多时辰便到了安阳镇。

华琛扭头看了眼车队最后头用板车拉着的深耕机,少年稚嫩的面容上便多了几分神采飞扬。

只是他刚刚转回头去,这抹神采飞扬便凝固在了脸上。

此时,庄院的门前聚集了大量的佃户,将门前围得水泄不通。

他不是已经答应这些佃户给他们减租了吗?这样也不行吗?

紧张中他下意识的轻勒手中的缰绳,夹着马腹的腿也不自觉的收紧。

茫然中他还不忘回头看着妹妹的马车吩咐车夫,“停下来准备调转车头。”他怕这些佃户闹起来会无意识的伤害到妹妹。

而他自己,则驱马迎向那些佃户。

华琛身侧的宣飞,在看到那些佃户的一瞬也同华琛一般凝起眉来,只是片刻之后待他看清了一些细节,那微绷的俊颜才渐渐舒展开来。

马车停下的瞬间,华锦便让之桃打起了车帘,“看看外头发生什么事情了?”

之桃探身望去,也看到不远处聚集的人群,“五姑娘,庄院门口来了好多的佃户,不知所为何事。”她的小脸凝重起来回头望向华锦,“四少爷和宣公子已经拍马过去了,五姑娘还是避一避吧。”

下令减租的消息已经传过来好些时日了,这些佃户与他们之间不再有什么尖锐的矛盾,而且新任庄头陈清河和这些佃户的关系一向很好,也不会放任这些佃户堵着门口来闹他们的。

想到这里,华锦舒展了眉头对之桃道:“让马车继续向前。”

话音刚落,她就听到佃户们群情激昂的声音:“是四少爷和五姑娘来了,他们终于来了!”

华琛策马来到庄院门口,佃户们情绪高昂,看着他的眼神就如盼望着远方的亲人。

他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就有一个中年佃户一下子蹲在了他的马边,“四少爷踩着小的下马吧。”语气竟是那般的期待。

他垂眸看着蹲在身下的男子,用粗糙的双手牢牢的按住地面稳住自己的身子,期待着他踩在那脊梁上。

华琛的眼睛有些发酸,踟蹰间他又听到那些如砂砾般有些粗哑的声音纷纷说道:“四少爷,您就踩着三柱子下来呗!您下来啊!”

他这才回过神来,扯了缰绳让自己身下的马离那叫三柱子的佃户远一些,翻身下了马。

咚的一声跳下马,三柱子也起身有些不甘甚至有点委屈的看向华琛,“四少爷,怎的不踩上来?小的来之前是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的,脏不了您的鞋。”华琛怕踩脏他的衣服,他却怕弄脏华琛的鞋。

一个年老的佃户上前扯住三柱子,“你是怎么跟四少爷说话呢?没上没下的,还不快赔罪。”

三柱子刚想再一头扎下去给华琛磕个头,却听一道温润如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哥哥没有怪你的意思,他只是最近在学些拳脚功夫,上下马是最基本的练习了。”

众人寻声望过去,包括正跨腿要翻身下马的宣飞,他们的目光都落在一个穿着玉色披风的小姑娘身上。

她微微扬唇笑着,那笑容纯粹得仿佛能看见底的潺潺小溪水,不自觉的就让人身心愉悦。

“是五姑娘来了!”佃户们不自觉的就围住了华琛华锦兄妹,“我们可把二位菩萨主子给盼来了!”

佃户们不由分说,纷纷向献宝一样的献出自己怀中捧着的东西。

有的举着一篮子攒了一冬天的鸡蛋,有的捧着一碟子刚炒好的豆子发出糊焦的香气,还有的掏出绣着简单花纹的毛毡鞋垫。

佃户们纷纷说:“四少爷和五姑娘收下吧,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这岂止是一点心意,这是他们能拿出最好的,华锦看到一个小男孩被母亲抱在怀里看着那一碟豆子露出垂涎的小模样。

而她和哥哥无非就是给他们降了些原本就高得不合理的租金。

这时,庄头陈清河终于从人群中挤了过来,他叹口气劝道:“你们总要让四少爷和五姑娘进屋歇歇吧!”

佃户中又有人说道:“我们让开一条路让四少爷和五姑娘进去,这些东西交给陈庄头。”

佃户们豁然让开一条路,就像训练有素的士兵一般迅速齐整。

华琛刚想伸手阻止,他怎么能要这些人的东西,他们背朝黄土面朝天辛苦劳作一年都舍不得吃和用的东西,他怎么忍心要呢。

只是他的手还没有抬起来,就感觉到一股不太大的力道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

华琛侧眸看到妹妹对他扬唇笑着的小脸,华琛看到妹妹走过去抓起一把炒豆子,放在小男孩的手中,这才面向佃户们说道:“大家的好意我们领了,各家送了什么东西都到陈庄头那里去登个记。”

又加深了笑容,“这次哥哥带来了深耕机,今日开始陈庄头会带着深耕机到各户的田地中做开垦试验,就按照登记的顺序一块地一块地的来,大家不要着急。陈庄头会帮着大家把粮食产量提高起来,争取让种出稻米的你们也能吃上白米饭,让你们的孩子日日吃上炒豆子。”

众人都看着华锦,明明是一个只有十二岁的小姑娘,说起话来语速不急不缓,音调不高不低,听起来却那么的抑扬顿挫,甚至也可以用铿锵有力来形容。

还会莫名的就让人心中荡漾,又似有一股希望缓缓升起。

他们真的能吃上白米饭吗?

或许真的能吧!

之前四少爷答应减租的事就实现了,他们当初相信四少爷现在也相信五姑娘。

一个个佃户的眼睛渐渐的亮了,脸上也都露出了笑容。

人群后的宣飞也扯了扯唇角,似乎有笑容要溢出。

第一百四十五章 攻击

华锦跟在哥哥的后边进了庄子。

佃户们重新将陈庄头围拢,情绪高涨,争先恐后道:“先到我的田里去做开垦。”

宣飞看着这人群,目光幽深若有所思,他没有进庄院里,而是一个人踱步往田地里走去。

苍茫的大地上还没有任何的作物,却已经露出了它本来的颜色,他记得上次到这附近来查看,天地间还都是一片白茫。

宣飞弯身捧起一片黑土,又将它们扬在远处空中。此时他不禁想起离京时那位九五之尊对他说过的话:只有这片土地,才是我们繁衍生息的根本,也是国之根本。

思量间,已经有人拍了他的肩膀,“宣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这里要凉快一些。”能够近他身的人几乎没有,除非他有意为之。

天热吗?华琛扯了扯唇角,“一会儿佃户们就要开始耕地了,恐怕要扬起尘土弄脏了你的衣服,宣大哥还是去庄院里歇息片刻,喝杯热茶吧?”说完,他又看了看几乎和大地同一个颜色的玄色衣袍,再次扯了扯唇角。

宣飞站在原地,动也没动。

“四少爷!”身后有人呼喊。

华琛回过头去,看到陈庄头已经带着佃户将那深耕机拉了过来……

华锦喝了两盏茶,便让白桃帮她重新穿了披风,“我们也去田地里看看,另外吩咐厨房多煮些热茶一会儿送过去。”

嫣然应声是去了厨房,之桃则找了帷帽出来,“五姑娘,外头尘土飞扬的,还是将帷帽也戴上吧。”

华锦颔首穿戴好,主仆一行人步行到了田间。

初春乍暖还寒,可田地里却是热火朝天。

几个佃户赶着两头牛正拉着哥哥发明的深耕机在开垦。

更多的佃户看着深耕机在土地上翻出一道道沟壑来,脸上是多年不见的喜气洋洋。

田边一溜儿杨树栽得整整齐齐,有风吹过枝条拂动,虽然还没有枝繁叶茂却也有了几分生机盎然。

“四少爷,这深耕机真是好用的很嘞!这下子我们可要省下大力了!”田间不时传来赞美之声。

华琛站在树边惦着脚尖往田地里看,脸上如春风拂面而过。

树下另一人却站得笔挺如松,认枝条摆动他岿然不动,表情深邃难测。

原来某些人走到哪里都是不和谐的因素呢。

华锦带着丫鬟往树下走去。

“哥哥。”她迈步迎过去,刚到半程突然发现一个小孩子爬上了不远处的一棵树,衣服被刮在树枝上身子摇摇欲坠。正是华锦抓了豆子给他的那个小男孩。

华锦看着那摇摇晃晃的树枝有些心惊,她摘掉帷帽对着树上小孩喊了一声,“小心!”并快步向树下走去。

只是话音刚落,那树枝就发出一声清脆的断裂声和小孩子恐惧的尖叫声。

心急如焚中,一道玄色的身影已经转身跑向那身体已经失重坠落下来的小小身躯。

华锦甚至看不清他是怎样迈的步子,先迈的是左边那只大长腿还是右边那只大长腿。

总之,风驰电掣间,小男孩已经稳稳的落在了宣飞的怀抱中,肉嘟嘟的小脸定格在咧嘴哭的那一瞬间。

华锦的脚步也定住,心总算是放下来了。

就在她以为那小男孩势必要哇的一声哭出来的时候,她却看到宣飞伸出修长手指轻轻戳了一下小男孩肉嘟嘟的小脸蛋。

而那裂开嘴正打算哭的小男孩,定了定神用漆黑的大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望向宣飞,竟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这人还真是男女老幼通杀啊!

灿烂的笑容在小孩子的脸上绽放会加倍灿烂的。

华锦看着那笑也忍不住扬起了唇角。

她刚想迈步,却看到抱着小孩子的宣飞,轻勾了勾唇,露出个似有若无的笑来。

华锦的脚步再次定下,他笑了?

虽然只能通过认真鉴定才能得出结论这确实是一个笑。

可这抹淡笑洋溢在他绝俊的脸上,就好像苍茫的大地刚刚被冒出头来的嫩绿小草覆盖,一片栩栩如生又一片生机盎然。

让人忍不住就想到那句:春风花草香。

忽然间,她对上那双已经恢复了以往的清冷此时又多了几分探寻的眸子。

恰好那孩子的母亲奔了过来,躬身作揖嘴里道谢的从宣飞手中接过了孩子,还喃喃念着:“这孩子怎么生下来会的第一件事就是爬树呢?不是猴子转世吧?”

妇人喃喃离开,华锦这才清了清嗓子继续迈步向前。

真是春天了啊,她很快敛住刚刚那种惊艳的感觉垂眸向哥哥身边走去。

只是刚走了两步,她便听到喵喵喵的叫声,莫不是这猫也被美色所诱惑了吧?

可是这猫叫声越拉越长,越叫越急,越来越近……竟叫得撕心裂肺如发狂了一般。

“五姑娘……”白桃、之桃护上前来。

华锦却依然看到了那泛着寒光的利爪直奔她双眼而来。

只是她们的动作都没有一个人的快,华锦抬头只看到那抹玄色冲击眼前。

嗷的一声惨叫,一团黄色的东西被一掌掀翻在地,滚落在地上的大黄猫蹬踹着四肢依然发出不同寻常的嘶叫,眼中发出骇人的红色光芒,亮出的爪子尖尖仿佛要将谁撕裂。

再见眼前宣飞,衣袖已经被划破,露出内里雪白的中衣来。

华琛和一众奴仆纷纷包围上来,耳边响起他们颤声的询问:

“妹妹你没事吧?”

“五姑娘可有吓到了?”

“要是被这畜生抓到脸上可怎么办?”

而华锦却在这些声音中冷静下来,这只乡间的猫,在她未有任何敌意的情况下怎的如此具有攻击性?而且还独独冲她而来?

如她这般想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宣飞。

他看着地上挣扎过后一命呜呼的那只大黄猫,就算野猫不如家养猫乖顺,可也不至于直朝人的脸上抓去。

它刚刚已经失去了本性,特别是猫眼的颜色更是显示出了不同寻常。

宣飞凝眉脸色比刚刚又冷了几分,他再次用鼻尖嗅了嗅。

刚刚他靠近她的时候没有闻到那熟悉的蜜桃的味道。

现在,他依然还是没有闻到那甜甜的气味,只有乡土的气息中间还夹杂着草药的味道。

宣飞退后一步,人群散开他从上至下细细打量着眼前如花苞一般的小姑娘……

第一百四十六章 提示

俏皮的丫髻只插了南珠做装饰,圆润小脸上的肌肤欺霜赛雪的白,剪月般的弯眉微微的蹙起,挺俏的小鼻尖上微微有层薄汗,她刚刚还是害怕了……

不过她已经很让他意外了,换做是别的女孩子早就被吓得哭起来了,每每在意外发生的时候她却还能冷静思考。

宣飞不自觉的走近一步,却垂眸看到穿着攒珠靴子的双脚微微后退了一步。

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是自己打量她的眼神太过肆无忌惮了,便在驻足之后目光落在她腰间那个绣着夏日初荷的香囊上头,低声道:“五姑娘,我有一事相问,不知道佩戴香囊时里头的草药有何讲究?男女是否有别?”

这个时候问香囊是要提示她什么?

原来他是在看香囊,华锦微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也思量起他的暗示来。

她侧眸看了一眼刚刚发狂的猫,又垂眸看看腰间的香囊,反问道:“这香囊是我今日出门才戴上的。宣公子对这些也有研究?”

“对草药略懂一二。”他也是跟随军大夫学过一些草药知识,应付后院的勾当应该足够了。

华锦颔首,但这是在田边,她又不能当众解下香囊让他来嗅,微微打量片刻便道:“宣公子的衣袖破了,还是回庄院去补补吧?”

华琛也道:“是啊,宣大哥竟是又帮我救了妹妹一次。”感激中还略带了几分颓丧。

在华琛的相请下,宣飞踱步往庄院走去。

华锦也带着众奴仆跟在后头。

刚刚宣飞的那番话,常在后院行走的这些丫鬟和仆妇们都能听出了不同寻常,此时之桃更是愤然的看向华锦腰间依然没有解下来的香囊,“五姑娘,这香囊?”她知道这是谁送的,更是她亲手替五姑娘挂上去的,此时那上头绣的荷花竟像刚刚那只张牙舞爪的疯猫一样让她心惊。

华锦却抬起手对之桃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家丑还是不要外扬的好。

进了庄院,华琛先带着宣飞去了他落脚的西厢房,华锦则先回了东厢房。

一进了屋子,丫鬟们就将华锦围住,之桃的动作最快,“五姑娘,快把这香囊解下来。”这是她系上去的,要是真的害了五姑娘,她真的不想活了。

华锦默然,任之桃把她的香囊解了。这世上总有人千方百计的想要对她好,也总有人千方百计的害她,华锦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也不知这香囊中有什么古怪?”之桃手里握着香囊,恨不得扔在地上抬脚把它跺碎了。

还是陈妈妈冷静一些,“幸好只戴了这一早上,刚刚的危险也避开了,为今之计还是让那宣公子仔细辨别了里头究竟有何古怪,以后怎么避免这样的事情再发生。”

最后却也不忘夸赞一句:“四少爷那位同窗是个有本事的。”

华锦颔首,吩咐之桃,“去把香囊送到哥哥那边去。另外,把宣公子那件被划破的外袍拿过来。”

之桃应声是去了,留在屋子里的几个丫鬟眼中皆有余惊,她们眼前都还浮现着那只猫发狂露出尖利爪子的那刻。

现在是后怕所以比刚刚还要怕,如若五姑娘的脸被毁了,这辈子的前程就算完了。

还好屋里有个年长的陈妈妈,她再次稳了稳心神吩咐屋内的丫鬟:“嫣然去拎热水来,白桃准备泡茶给五姑娘压压惊,菱香去厨房里看看午膳准备得怎么样了,再去通知那些随从车夫用过午膳后马上装车返程,免得再出什么意外。”

陈妈妈又对华锦道:“五姑娘,老奴也去外头打点了。”

华锦颔首对于陈妈妈的安排感到很满意,众仆人也展示出自己的执行力。

片刻之后之桃也拿着宣飞那件破了的玄色外袍回来了。

“五姑娘。”之桃把外袍先放在了炕边,上前来禀道:“宣公子要剪开那香囊仔细的辨认一番,还请姑娘先不要着急。”说完,又去找了装有针线的绣箩来。

此时的白桃已经泡完了茶,将茶盏奉到华锦身边的炕桌上,“五姑娘喝盏热茶压压惊吧。”

又看向之桃,“你一向不喜做针线的,不如我来补吧?”

之桃窃喜刚想把绣箩双手奉到白桃面前,却忽听一道声音:“还是我来吧。”

之桃和白桃都看向自家五姑娘……

华锦却露出坦然的笑容,“宣公子多次救我于水火中,有机会为他做一点事情我就不假手他人了。”

她伸手接过之桃手中的绣箩,“如今屋子里只有你们两个,这件事以后也只有我们三个知道。”

又让白桃拿了那件玄色长袍过来,“一会儿衣袍送回去也不要说是谁补的就好了。”

“嗯。”白桃之桃齐心点头。

华锦将那件玄色衣袍抓在手里的时候,就觉得这衣料有些不同。

如今细细展开,更是觉得色泽光润,手感细腻,竟是比她家中用的那些锦缎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最主要的是,华锦一直都觉得宣飞应该是个直男,面容冷漠不近人情,就连穿衣也总万年不变的玄色,如今看来竟是另有乾坤的。

上次她在文渊阁中见到宣飞的时候,记得他袖口上的暗花是云纹的。云纹式样简单当时并没有引起她的注意。

而现在她手中这件,袖口的花纹依然是暗纹,却是不同之前的简单样式,而是鸟衔花草纹。

这样的纹样做暗纹手工上难度是很高的,而且他这件衣服上的鸟衔花草纹栩栩如生到那鸟儿好似要衔着花草飞走了一般。

然而最让她惊讶的是这花纹竟是用的是双面绣的手法,也就是说袖口处无论外面还是内里都是同样的暗纹。

一件看似普通却又不普通的袍子,这要花上多长的时间啊,也不是一般的地方能做出来的。

难道宣飞真的不是直男,而是臭美又傲娇的孔雀男?

不知怎么,她突然想起了那任凭千呼万唤,也不肯开屏露出漂亮尾翼的傲娇雄孔雀。

又想起他那抹如孔雀开屏般难见的笑容。

华锦也不由勾起唇角笑了,接过白桃递过来的阵线一针一针缝起来……

第一百四十七章 办法

华锦将那衣袍缝好再次抬起头来,“送回去吧,宣公子若真是懂得药性,恐怕也应该甄别出来那香囊到底有何古怪了。”

她忽略那不太精致的针脚,将衣袍教给之桃,反正他也不会在乎这一件半件的,也不过就是穿回去便扔掉罢了。

之桃应声出去了之后,华锦才端起手边的茶喝了。

一盏茶没有喝完,之桃就跟在华琛的身后回来了,看到哥哥那张冷肃的脸,想必事情非同一般。

华锦依然稳坐在炕边,“哥哥忙了一个上午了,快坐下来喝杯茶吧。”

“妹妹……”华琛的眉头紧紧的锁在一起,“这香囊到底是谁做的?”他紧张的在地上踱着步子,“竟有人要害你!”

他们经历了这么多,本以为清除了罗氏这个大毒瘤以后的日子会好过些,没想到罗氏殁了不过月余,竟然又出现这等阴毒的手段。

“哥哥,宣公子在香囊中发现了什么?”华锦声音依然轻柔和缓似有安抚人心的力量,“哥哥总要说出来我们才能够商讨下一步的应对措施啊!”

华琛看着华锦的眼神多了几分内疚和心疼,他点点头这才坐到了炕桌的另一侧,声音沉闷开口说道:“香囊中除了普通的香料之外,还有两种毒草。”

“什么毒草?”这样的答案丝毫不出华锦预料,但她想要知道她们究竟要害她到何种地步,单纯伤了她的容貌还是?

“一种叫木天蓼。”

“木天蓼?”

“宣大哥说木天蓼又名金莲枝,入药外用可治风湿,却有微毒。天木蓼如果被猫嗅到,便会诱发猫出现兴奋发狂的状态。”

华锦微微蹙眉,“外头的野猫本就不是那么乖顺,所以才会出现那样癫狂的状态。”所以罗氏死后北院的猫才会发狂伤了厨房养的鸡。

她勾起一抹讥诮的笑来,“那另一种呢?”

华琛的脸色又冷了几分,“另一种是花溪草,又名化血草。”

“这种也是毒草?”

“这种草颜色淡紫,有极其优雅的香味。”

华锦等着下文。

华琛紧紧的握着拳头,“这种毒草在无外伤的情况下没有任何危害,可一旦遇到明显伤口,就会中毒。而且……中毒后血管成紫色,被沾染的伤口血流不止,直到毒发身亡,它的毒性绝不亚于砒霜。”

话音刚落,白桃和之桃忍不住发出惊呼之声。

原来刚刚,她再一次站在了死亡的边缘。

如果她恰巧被猫抓伤了,而伤口又不小心碰到了香囊,那么如今的她还能安然的坐在这里吗?

华琛也再次从炕边站了起来,“妹妹快告诉我,是谁送给你的这只香囊?哥哥定饶不了她。”

华锦的表情却仍如往日那般淡然。她不是不怕,人就没有不惧怕死亡的,只有死得其所。

她只是敛住心中情绪不让关心她的人更加的忧虑。

端起茶盏轻啜了口茶,压住心中那丝丝惊惧,华锦才再次开口:“哥哥,既然那人起了谋算的心,又怎么会轻易招认呢?”

华锦的话虽然说的轻缓柔和,华琛却觉得被兜头浇了冷水一般的难受,他要如何才能剪除异己,护得妹妹周全呢?

“也不是没有办法。”

焦急之中他再次听到那总能抚慰人心的声音,总算舒展了眉头看向她,“妹妹想到办法了?”

“按兵不动便是第一步,那人害我一次不成不会善罢甘休的。她再次动手的时候我们便能收集了证据,将其一网打尽。”

“虽然有些危险,却不失为好办法。”华琛又有些不放心的道:“既然妹妹已经知道是何人了便就告诉哥哥,省得哥哥在迷局中更加担心忧虑。”

华锦颔首,倾身在华琛的耳边轻轻吐出了一个名字。

华琛听了之后眉头锁得更紧,握拳重重的砸在炕桌上,上头的杯盏叮叮当当响了一阵才停下来。

院中的西厢房内,宣飞换了衣服从内室出来。

他看着袖口处那不算精致却也熟悉的针脚,端起茶盏用长指掀开杯盖,热气氤氲中他冰山般的脸柔和起来。

用完午膳又喝了会儿茶,华琛又去田间看了看,一行人才从安阳镇的庄子返回。

出了安阳镇拐上平整一些的大路,马车行驶便稳当了许多。

华锦刚刚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坐好,忽的马车一停,车内人皆向前一个趔趄。

之桃掀开车帘,看到华琛的马前跪了一个少年,便回过头来向华锦禀道:“五姑娘,有个少年拦了我们的马车。”

“哦?”华锦微微挑眉,“是个什么样的少年?”

之桃灵巧的把身子又探出去些,只是这次没等到人回来就高声叫道:“是怀山。”

怀山是老朋友啊!华锦扬唇露出一抹讥笑,“听听他要说什么。”

之桃应声是又灵巧的下了马车,来到华琛的马前屈身一福,“四少爷,五姑娘让他把话说出来。”

怀山听了之桃的话连忙向华锦马车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多谢五姑娘成全了。”哪里还有当初在府中那种嚣张跋扈。

“你有什么话便快说。”华琛居高临下的觑着他。

怀山的眼珠子转了转,微微抬眸看了宣飞一眼,却被他冷冽的眼神吓得马上垂下了头。

“我在前边等你们。”话说完,宣飞已经扬鞭驱马而去,只留下一个挺拔的背影。

这样也好,华琛知道怀山说的也不过就是之前内院里的那些阴谋诡计,就像妹妹说过的,家丑不便外扬。

如今罗氏一派倒了,他倒是想来卖个好。

“有话快说!”华琛最厌恶像他这种墙头草一般的人。

怀山再次抬起头来,脸上已经多了刚刚没有的谄媚,他嘿嘿一笑,“四少爷,小的有点儿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两位主子。”

华琛斜睨了他一眼,细细的打量着怀山的衣着外貌,见他穿着孝子白鞋,不禁问道:“你可是给杜妈妈戴孝?”

怀山收起讪笑,用袖子抹起眼泪来,“是姑母,她老人家无儿无女,唯有小的披麻戴孝。”

罗氏殁了之后杜妈妈也殁了?

只是怀山千辛万苦来拦了他们的马车要说的绝对不仅仅这个消息吧?

第一百四十八章 努力

杜妈妈虽恶毒却也是个对主子效忠的,罗氏死后便传出她重病的消息,如今竟也追随罗氏而去了。

华锦从车帘的缝隙中看着怀山的一举一动,他就不会是个忠主的了。

“小的,小的……能出来见四少爷一趟真的是很不容易啊!”怀山继续抹着眼泪,演戏的功夫倒是没下降。

华琛却从袖口中拿出随身装碎银的荷包来,在手中掂量过后,轻轻抛起在空中又接在手中。

而怀山的身子也跟着钱袋上下摇晃了一下,他如今衣衫褴褛想必很需要钱吧?

华锦在车帘中看着哥哥促狭的模样不禁抿唇笑了。

她和哥哥第一次出门的时候也是来的庄子上,只是那次哥哥的表现只能用单纯不谙世事来形容。

如今的他却能很好的判断眼前的形势……

怀山眼睛紧紧的盯着华琛手中的荷包,里头银子发出碰撞叮当响声让他的眼睛直放光。

“四少爷!”他大喊一声,又伏下身子磕了个头复又抬起头说道:“您还记得当初去鹿桐书院参加选拔的坠马的事情吗?”

马车内的华锦也不由蹙了蹙眉,这件事情她和哥哥怎么可能会不记得。

如今怀山拿这件事来卖好,难道这其中还另有内情。

华琛垂眸觑着卑微的跪在地上的人,脸上露出一抹冷笑来,“如果你现在才来告诉我那件事当初是罗氏设计陷害的,那么我不认为这则消息还有什么价值?罗氏已经殁了,再来拿死人说事……”

“不是罗氏。”怀山道:“是七姑娘!”

华琛楞了愣,“七妹妹?只有九岁的华薇?”

这个消息无疑在华琛的心中形成了很大的冲击,华锦倒是没有那么意外。

“是七姑娘,小的可以肯定。七姑娘说看着您和五姑娘这对蠢兄妹就觉得碍眼。她还说……”

“行了。”华琛喝断他,“不用再说了。”

他将手中装了几十两银子的钱袋砸在地上,“快滚,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怀山捡起钱袋掂了掂分量露出几分得意屁滚尿流的跑了。

华琛却想起当初于马身上发现的那根粗针,这真是一个九岁的小女孩应该有的歹毒心思吗?

再想起妹妹身上那个香囊,送香囊的也是他们的妹妹,也不过才十岁出头。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啊?

前世常听说那句侯门深似海,却没想到岂止似海啊,这海里根本就潜藏着无数的漩涡,稍不留神就会被卷入海底万劫不复。

他紧紧握着拳头好不容易让自己平静下来,待到重新舒展了眉头才调转马头策马到华锦的身边叫了声:“妹妹。”

又露出笑容来伸出手来轻轻的盖在华锦的头顶上,“妹妹别怕,还有哥哥。”他会努力让自己越来越强大成为妹妹的保护伞,他要更加努力了。

他听到妹妹用脆脆的声音答道:“妹妹不怕!”又用和风细雨的音调对他说:“哥哥不如策马去前方追追宣大哥吧。”

华琛看着从车窗中露出头的小人儿不觉又勾唇笑了,真是知兄莫若妹呢,他现在真的很想策马狂奔一番来疏解心头堆积的那团乌云。

华琛颔首转身吩咐秦建安,“你身手好留下来照顾妹妹,我去前方追赶宣公子。”说完便扬起手中鞭子狠夹马腹飞奔起来。

马越骑越快,身侧枯景变幻越来越模糊,初春乍暖还寒,冷风嗖嗖在耳边刮过,反倒让华琛更加冷静下来。

如今他已经开始学骑射和拳脚功夫,且他于这些上头资质平平,这一辈子都达不到宣大哥那般的身手。

但刚刚转身看到秦建安的时候他突然有了个想法,现在他手中可供支配的银钱有不少,他想养一支保镖团队来帮他和妹妹做事,危险时刻也能护得妹妹安全,这个团队中也要有女的,这样才方便贴身保护。

想法既然已经成形,他便要动作起来,回头打听打听秦建安那边有没有什么人选,还有宣大哥那边。

宣大哥要是能常在妹妹身边就好了,但这是不可能的,宣大哥还要去书院读书的。

回到章府的时候,华琛华锦便也按照计划先按住香囊有毒的事情不提。

等到一行人回到泓浵院华锦还让陈妈妈严查下人房,说是她不见了一个香囊,将这件事情先欲盖弥彰了下去。

待到晚上去朝晖院请安的时候,兄妹两个又得到了一个对于他们来说还未知好坏的消息,他们的王妃大姐姐明日就会到德州了。

…………

刚刚立春的德州竟然迎来了一场倒春寒,夜间下起了小雪。

翌日清晨,华锦起床便看到窗棂上已经落了一层雪,“外头竟是下雪了吗?”她起身对着打了热水来给她净脸的白桃问道。

“是呢,今年的雪下得真是不同往年。”放下手中冒着热气的铜盆,“竟让肃亲王妃也赶上了这最后一场雪。”

此时内院韬玉轩的主仆也在谈论着雪。

大夫人眉梢染上了几分忧色,“特意赶了天缓和一些才回来的,怎么又下雪了,温度也降下来了,这要是冻坏了桐儿可怎么办?”

香飞正在整理大夫人那一套命妇霞帔,孙妈妈则上前来劝慰道:“夫人放心吧,肃亲王妃身边的人会照顾好她的。”又捡了让人高兴的话说道:“老奴还没有见过亲王妃的依仗呢,想必很是气派吧?”

大夫人果然抿唇笑了,骄傲之色溢出眼角眉梢,“那是当然。”

泓浵院这边,华锦净完脸之后又吩咐道白桃:“让菱香帮我挑套素净些的衣裳。”

话音刚落,菱香便托着一套衣裙走了进来,“五姑娘,您看这套可以吗?”

看着菱香手中简单素雅却也不失庄重的衣裳,华锦颔首,如今菱香越发懂得她的心思了,她不想在姐妹中冒出头来,特别是在这个她不够了解的王妃姐姐面前。

得到认可的菱香很是高兴,笑着回道:“五姑娘,奴婢去熨烫衣裳了,再薰点淡香。”

“去吧。”王妃姐姐可是贵客,简单却也不能失了礼数。

第一百四十九章 迎接

今儿个家中的安排是各房各自用膳,然后再去朝晖院请安,一起到门外去迎接肃亲王妃到来。

华锦在房中用过早膳换好衣裳,便等到哥哥来找她一同去朝晖院。

兄妹两个进了明厅,便听到里头正热热闹闹的讨论着肃亲王妃的仪仗。

待走到东暖阁前,隔着帘子便能清晰的听到里头传出三姑娘华霏的声音:“亲王妃依仗有红杖一对、清道旗一对、绛引幡一对、戟氅一对、吾杖一对、骨朵一对、镫杖一对、响节二对、青方伞二把、红彩画云凤伞一把、青孔雀圆扇四把、花扇四把、红纱灯笼二对。”

她竟毫无顿挫一口气的背出来,又接着道:“最主要的是还有载着大姐姐的凤轿车一乘。”

“哎呦!这霏儿真是好记性,大伯母可是记不住的。”大夫人王氏已乐不可支,她的女儿可是她这辈子最大的荣耀。

等到华琛华锦兄妹进了暖阁,她便看到太夫人和大夫人都已经着了诰命礼服。

太夫人赐了坐,和家中众人喝茶聊天等待消息,大家口中谈论的也自然是肃亲王妃如何风光。

只有四姑娘华彩趁人不备悄悄朝华锦眨了眨眼,华锦回以俏皮一笑。

待喝第三盏茶的时候,有小丫头快步匆匆来报,说是王妃的马车不到一个时辰就要拐上太平巷了。

“迎!”太夫人只高兴的说了这一个字,便率先站起身来,“都出去迎。”

穿好披风,各房的人按照长幼顺序跟在太夫人的身后一一出了泓浵院。

当然,太夫人是坐肩舆的,其余晚辈皆步行。

华锦难得看到大老爷也展现出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思女是其一,想到女儿来了日后的好处便是其二。

再看向走在他身侧的二老爷,依然难掩颓势。

她这位父亲,真是可恨又可怜。

出了垂花门,华锦便看到不远处的章府正中大门已经敞开。

像他们这等门庭的人家,平时出入和迎接一般客人都是走角门的,但从这里嫁出去的章华桐,如今却是需敞开大门迎接的贵客。

再看一眼太夫人和大夫人王氏头上沉重的彩冠,她不由低垂下眼睑只看着脚下的路。

从朝晖院到章府的大门路程并不近,再加上老幼妇孺皆在列,一行人走到门口就已经过了半个多时辰。

因着昨夜那场小雪让天气又冷了不少,在冷风中等待的功夫各房丫鬟们将早已经准备好的手炉都拿了出来给主子们暖手。

只是手炉刚捂在手里,就有一直在外头探听消息的护院急匆匆的跑回来,只是人还没出现声音已经先传了过来,“肃亲王妃的马车已经拐进太平巷啦!”

他这一声吼,将牵挂着女儿思绪不知都飘向了哪里的大夫人王氏吓了一跳。

咣当一声她的手炉掉在了地上,天冷地硬竟是将里头的银霜炭都摔了出来。

“碎了。”王氏喃喃着,一种不好的预感瞬间将她攫住,整个人竟是呆立在了原地。

“还愣在这里做什么?”大老爷杵了她一下,夫妻两个这才跟上太夫人的脚步跨出了门槛。

只是迈腿的时候她头上的礼冠忽然间就歪了下来,王氏只能一手托着彩冠迫不及待的朝巷口望去。

这一望却愣了神,抬头望去的其他人也都愣了神。

“怎么没有三姐姐说的亲王妃仪仗队?”年纪最小的八姑娘华汀叫起来。

三夫人柳氏忙上前去捂住她的嘴。

华汀年纪小没有人计较她说了什么。

只是大家都在想,怎么没有亲王妃的仪仗队?

一行六辆马车十几个侍卫离章府越来越近,这阵仗跟他们章府的主子们出远门的规格也是差不多的,哪里有亲王妃的威仪和风光。

难道肃亲王妃在王府中是不受待见的?这和传说中的大相径庭啊!

这个时候最心焦的还要属大夫人王氏,她看着车马走近只觉头上托着的彩冠如千斤重鼎一般,压得她就要喘不上七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的桐儿不会像二房的二姑娘华蕙那般被夫家休弃回来了吧?

不会的,不会的,她在胡思乱想想什么?

王氏此时真想抽自己个嘴巴子。

她的桐儿是个有福气的,入王府第二年就诞下麟儿。

之后肃王被封亲王,她的外孙也被封了王世子。

她的女儿是个有福气的,不是那不会下蛋的鸡,她的女儿旺夫旺子,怎会不受夫家重视呢。

大夫人王氏稳了稳心神,等着一行车马停在章府的门前。

最前头那辆宽敞气派的马车自然是肃亲王妃的,随车的丫鬟先下了马车。

看到着诰命礼服整齐的立在正门前翘首期盼的太夫人和大夫人,那穿着不俗容颜有几分姿色的丫鬟愣了愣。

“是琉璃呀!”王氏轻声的道:“这不是桐儿出嫁时候陪嫁过去的琉璃吗,如今这般出息了。”

华锦却看到那叫琉璃的丫鬟眼中有几分倨傲之色,而且她已经梳了夫人髻,难不成也是肃亲王妃身边用来固宠的通房?

按照传说中这位肃亲王妃的风光和她在王府中的地位,是不需要再用这种手段的吧?

连侯府后院都是复杂多变事事难以预测揣摩的,更何况堂堂王府之中了。

华锦收回思绪微抬眼睑看到大夫人口中那叫琉璃的丫鬟重新掀开了车帘悄声对里头说了些什么。

等到她再次转回身来,便对着翘首等待给肃亲王妃行大礼的章家众人道:“王妃说了,她这次出行从简,并未着亲王妃凤冠霞帔,也请诸位不用行大礼了。”

此话一出,大夫人王氏当即怔楞在那里,手上的力道一松,那礼冠干脆从头上歪了下来,还是身旁的孙妈妈眼疾手快的上前扶了。

“卸下来吧。”王氏的人也似泄了气似的,怎么跟她期盼的场景一点都不同。

这时,马车中的人已经迫不及待的伸手掀了车帘,只露出一只纤纤素手。

那只手瓷白细腻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保养得极好。

只是这种白皙,似乎白得刺眼了一些,白得泛出了不健康的色彩。

第一百五十章 回来(二更)

那叫琉璃的丫鬟搬了车凳放在马车边,上前扶了肃亲王妃。

一只玉腿又伸了出来踩在车边凳子上,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厚底的绣鞋上镶了一颗鸽子蛋那么大的南珠,散发出奶油般的诱人光芒。

见到这颗价值不菲的稀有南珠,王氏总算是长舒了一口气。

这份富贵可不是一般的姑娘家能够拥有的,就像那二房的五姑娘华锦,不是整日里就喜欢插颗豆粒大的南珠在丫髻上头吗?

这怎么和她的女儿比呢?简直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

华锦看着那颗被镶在绣鞋上的南珠,露出了淡然的微笑。

穿着雪里金遍地锦滚花狸毛长袄的肃王妃章华桐终于从车厢里露出了她的真颜。

她在琉璃的搀扶下站在了众人的面前。

二十出头的年纪,白皙的面庞略显消瘦,眉眼五官像极了靖宁侯章钰山,神态却与大夫人王氏极为相像。

这样的王妃姐姐与记忆中有些模糊的影像基本吻合,只是如今的她略显清瘦了些。

穿着打扮虽然略显华贵却也是极为家常的,倒是显得一身诰命礼服的太夫人和已经卸了彩冠由身旁孙妈妈端着的王氏显得有些滑稽。

众人皆是被这预料之外的情况弄得呆立当场,倒是章华桐先上前一步见了礼,“祖母、父亲、母亲,是桐儿回来了呀!”

“亲王妃。”太夫人头上顶着重重的彩冠,一把握了华桐的手,阻挡了她要屈下的身子,而自己则要屈身行礼。

华桐也反手扶了太夫人,“祖母,使不得。我此行化繁为简,就是为了免除这些繁文缛节。桐儿也不愿意看到抚养我长大的长辈对我卑躬屈膝,桐儿心里会觉得难过。”

原来是这样,大夫人王氏觉得自己怎的就养出了这么孝顺懂事的女儿呢?

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思女之情,一把握住了华桐的手。

真是瘦了,连手上骨节都突兀了许多,哪像原来那般柔若无骨呢。

“桐儿,娘的好儿……”王氏忍不住流下眼泪来。

“娘。”华桐的眼泪簌簌而落,“桐儿真的很想你们。”

太夫人也用帕子拭了拭眼角。

还是男人在这个时候冷静一些,大老爷见此般情景只对大夫人呵斥了一声,“有话还不进去说,难道让大家都在这里吹冷风。”

王氏听了大老爷的话才反应过来,此时手中握着的女儿的手不但冰冷还有些微微发抖。

只怪自己那个手炉刚刚掉在地上摔坏了,此时怎么就没有个有眼力见的呢?

“大家快进去吧。”她有些焦急的吩咐道,“进了屋子再见礼。”

“肃亲王妃暖暖手吧。”王氏的话音刚落,就响起两道几乎是同时出口的声音。

王氏顺着声音探过去,便看到二房的六姑娘华蕊和三房的三姑娘华霏,同时举起了手中的暖手炉。

华蕊有些羞怯的退了半步,王氏便毫不客气的接过了华霏手中那个放在华桐手中,“今儿个天冷。”

华桐接过手炉,目光在打扮得珠光宝气比自己还要华贵几分的华霏身上停留一瞬。

柳氏终于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华桐的目光却越过华霏看向了华锦和华彩,只是在华锦的脸上停留的时间最长。

大概是在看她头上那颗寒酸的珠子吧,柳氏这般想。

王氏则拍了拍华桐的手,“快进去吧。”

“就去祖母的朝晖院吧,多年未归,桐儿想给祖母好好磕几个头。”

“乖孩子。”太夫人又拿帕子拭了拭眼角。

三夫人柳氏也不失时机的称赞,“肃亲王妃真是孝顺!”

华桐则勾起一个温婉的笑容来,“这里没有什么王妃,只有章氏华桐。”

一行人又呼啦啦浩浩荡荡的回了太夫人的朝晖院。

一行车马侍卫随从便从东角门进了。

到了朝晖院的东暖阁,又是挤了一屋子的人,热闹的很。

华桐便让琉璃垫了锦垫,真的给太夫人磕了三个头。

华锦看着那行礼的身躯却忍不住想,这位王妃姐姐摆了这么低的姿态究竟为的是哪般呢?

此时坐在上位的太夫人并不是她的亲祖母,除非是她有所求,而她所求的事情必须得到太夫人的首肯。

可看起来什么都不缺的她究竟想求些什么呢?

给太夫人磕完了头便是各房的小子丫头们上前来给这位王妃姐姐请安,这时便有琉璃带着一行手中捧着各式匣子各色礼物的丫鬟仆妇们上前来。

先是长房的三个小子,世子华琨是嫡亲弟弟,华桐见了只是眼角眉梢都流露出笑意,一个容貌气度都不差的丫鬟上前来把手中捧着的由小到大三个红漆描金匣子递给了华琨。

“谢谢大姐姐。”从小一起长大,华琨跟华桐自然是不生疏的。

到了二少爷华旭和三少爷华淳两个庶弟那里,便是每人两个匣子,这也无可厚非。

眼见着就到了他们二房,华琛和华锦立在前头,华蕊华薇立在后头,兄妹四人站了两排。

哥哥也是接了丫鬟捧过来的三个礼物匣子。

接下来给华锦奉上礼来的却是个年长的嬷嬷,她怀中竟然捧了五个落成一排的红漆描金匣子。

然而更让华锦觉得不同的便是这嬷嬷打量她的眼神极其的肆无忌惮,就好像她是一件商品,正在被人打量斟酌是不是值得购买。

华锦压抑住内心的不适和诸多猜测,微垂眼睑掩住所有情绪上前一步接过那嬷嬷怀中匣子。

刚刚接手,华锦便被其中沉甸甸的重量坠得险些松了手,还好她处变不惊稳住了身子抱紧了那些匣子。

微微抬眸她便看到那嬷嬷笑眯眯的望着她,就好像她的表现过关了似的。

华锦心中的疑问更甚。

三夫人柳氏的疑问也更甚,为什么她的女儿华霏只得了三个匣子?难道这位王妃看不出来她女儿的价值吗?

打赏完了众弟妹,华桐的脸上便现出了几分疲态。

王氏心疼极了忙道:“桐儿,舟车劳顿赶了这么久的路不如回去歇息一会儿吧,你原来的闺房母亲都让人收拾好了。”

华桐听了王氏的话又露出婉约的笑来,“母亲,这次回来女儿想先住在二房的泓浵院几天。”

她的话音一落,屋内所有人都露出惊诧的表情来。

第一百五十一章 圣母 (三更)

妇女老人孩子对于这种相聚又送礼的热闹场面总是很热衷的,男人们就很漠然了。

大老爷盯着女儿看了几眼觉得她很好便放下心来,当爹的总是很粗心,看不出女儿温婉笑容下面藏着一丝忧虑。

而二老爷一直都是魂游天际的状态,就好像身边人身边事都和他无关,三老爷恭谨的坐在那里,他希望所有人都拿他当空气。

可是这样的三个男人,在听到堂堂王妃要去泓浵院里住几日的时候还是如那些女人一般,露出了惊诧的表情。

“这怎么能行?”王氏瞪大了眼睛,在所有人中率先回过神来,“韬玉轩母亲都已经叫人收拾好了,连家具都一应换了新的,怎么能……”

“娘……”华桐拉长声音叫了一声,如她未出嫁时那般,带了小姑娘的瓮声瓮气,而不是尊称母亲,

“娘……”紧接着又叫了一声。

王氏的心都柔软得都化出水来了。

华桐趁机说道:“这次回家醒亲王爷给了妾身很大的恩典。我既是没有按照亲王妃仪仗出行,一切便也不用按照规矩来,所以这次女儿可以在家里多住些日子。”

“真的?”王氏露出有女万事足的笑容来,“能多住些日子敢情好了。”又有些矛盾的道:“那王爷的身边短了人照顾怎么能行?”

众人也都看向华桐……

只见她温婉的笑起来,“妾身有幸得王爷恩典,当然会考虑周全,安排了妥当的人留下照顾王爷。”

王氏颔首,大家也都能听得明白华桐话中的含义。

世家老爷身边也得有几个姨娘,更何况贵为一国的亲王呢。

既然华桐还能够安排王爷身边的人,那就说明一切都在她掌控之中。

王氏再次满意的点了点头。

华锦的目光却悄然的落在华桐身边的丫鬟琉璃身上,见其面容虽不变但裙子一角却微微翘了上去。

若不是掩在袖子中的手紧紧的抓着身侧的裙子,怎会有这般的效果呢?

看来这个叫琉璃的丫鬟应该很不满意王妃没有把她留在王府中王爷身边。

“那也不用住在泓浵院吧。”王氏喃喃道:“那泓浵院前前后后死了好几个人,多不吉利!”虽然声音不大,可是足够屋子里的人都听见了。

“胡闹!”大老爷拍了拍太师椅的扶手,正想呵斥。

却听坐在上首的太夫人说道:“这般小家子气的话哪像是当家主母说的。”

太夫人阴沉下来脸的时候也是很吓人的,王氏自然不敢再说什么。

“王妃是从章家嫁出去的,章府中每一个院子都是她的家,住在哪里有什么区别?”太夫人看向华桐的时候目光便柔和下来几分。

华桐也看向太夫人,她记得自己与这位非亲祖母并不亲厚。可如今,似乎只有这位祖母懂了她的意思。

华桐站起身来,“谢谢祖母成全!”

又看向华琛华锦站的方向,眼中流露出慈母般的关爱,“就是因为二房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我这个长姐平日里在京师看顾不了这些弟妹,如今回来了总要做些补偿。”

太夫人赞许的点点头,“不愧是我们章家的女儿,不愧是肃亲王府的当家主母,这份气度不是一般小门小户出来的能够比拟的。”

这番话说得大夫人王氏脸上火辣辣的一阵红一阵白,任她惦记女儿也不好再说什么。

华锦眨着大眼睛用略带感激又懵懂无知的眼神看着她的这位王妃大姐姐,她怎么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这么圣母的人呢。

见他们二房没有了主母竟要来充当这个角色,是不是母爱泛滥啊?

做为二房掌权人的华锦,此时不得不上前一步盈盈一福,“王妃能够住到泓浵院,是妹妹们莫大的荣幸,我想整个泓浵院都会蓬荜生辉的。”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她总要先接了招,才能见招拆招。

“看看这张小嘴甜的,多年不见锦儿妹妹竟是这般出息了。”华桐笑着看她又吩咐琉璃,“快去把锦儿妹妹扶了。”

待到华锦立起了身,她又道:“说的什么都对只是一点,不要再叫王妃了怪生疏的,还是跟以前一样叫大姐姐。”

“大姐姐。”华锦扬唇一笑,“妹妹这就命下人去收拾屋子,只是……大姐姐是要住在泓浵院的正房吗?”

这五丫头平时看着聪明伶俐的把二房也打理得井井有条,怎么关键时刻是个拎不清的?

那罗氏才死了多长时间,正房还能住人吗?且二老爷回了内院又怎么算?虽然他这月余来从来没有回来过。

她这样说话对王妃算是大不敬了吧?

大夫人怒瞪了华锦一眼,亏她平时对这丫头也算照顾。

华桐也现出了略微惊讶的神色,她端起茶杯低头啜茶,情绪在放下茶盏那一刻已变得镇静自若,她用极为耐心的语调像调教小孩子似的看向华锦,“大姐姐就住在厢房中锦儿妹妹去安排吧。不用大张旗鼓,只除除尘便可。”

“妹妹这就去安排,大姐姐舟车劳顿先在祖母这里或是大伯母那边歇歇。”说完又微微一福,“那妹妹就先告辞回去安排了。”

太夫人也随后吩咐道:“大家也都散了吧,晚上接风宴的时候还有的是机会叙旧。”

众人应是有序的退出了朝晖院,华锦只觉得一道火辣辣的目光盯着她的后背。

是三夫人柳氏吧,她巴结讨好王妃无可厚非,可恨不得把所有的金钗都插在三姐姐华霏头上这样的做法无疑是自降了身价。

原本华霏也是知书达理一派大家闺秀气度的,却被她硬生生包装成了商品。

有人想贴上去,有人却想躲得远远的。

华锦无奈摇头,她刚刚说出那般莽撞的话来实为试探。却没想到章华桐却对她有着极大的耐心,被人盯上的滋味也真算不上好受。

华锦回了院子便让菱香带人把西厢那边空下来的屋子收拾妥当,没有大张旗鼓没有换新的家具摆件真的只是扫了扫尘而已。

有人想做贤姐,那就任她好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登场

华桐在众人离开朝晖院后先是跟随王氏一同回了韬玉轩正房。

刚进了屋子,王氏便想再劝她不要去泓浵院,却发现她脸色煞白细密的汗珠挂满了额头。

王氏握了她的手也发觉是冰冷的,心中一惧担忧的道:“这是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赶了这么久的路坐了这么长时间的马车倦了。”华桐抽回自己的手由琉璃扶着,“娘我去西稍间的床上睡会儿。”

王氏以为她要改变主意,欢喜的让香飞去准备汤婆子给她暖床,又让厨房准备点心等着人醒来吃。

那边华桐由琉璃扶着进了内室,人眼看到了床边身子一软竟差点摊在地上,多亏琉璃眼疾手快将人架起来。

华桐捂着肚子狼狈的上了床,琉璃忙从袖袋中摸出一个葫芦形的白瓷小药瓶,砰的一声打开盖子倒出一颗药丸来喂进她的嘴里。

琉璃看到自家主子脸色稍有缓和之后,才小心翼翼问道:“王妃,事情您打算还瞒着大夫人吗?”

华桐有气无力的颔首,“能瞒一天是一天吧。”

说完又拉起了琉璃的手,“这次留在王爷身边的虽然是翡翠,但等到事情解决之后回去王府,我便断了你的避子汤药。”

听闻此言,琉璃的脸上绽放出喜出望外的笑容,“王……妃……真的吗?”她有点语无伦次,她没想过有一天也能诞下皇子的子嗣。

“你知道的这王府的后院还牢牢的掌握在我的手中。”华桐这般说的时候眼中自然流露出几分得意又几分狠厉。

琉璃闻言扑通一声跪在床榻边,“琉璃是跟着王妃才从这章家出去的,自然一生都效忠王妃。”

“一生?”华桐嗤笑一声。

此时帘子外头传进来脚步声。

“快起来吧。”

听了吩咐的琉璃麻溜的从地上爬起来,丝毫没有意识到刚刚自己的失言。

王氏特意遣了身边服侍的,自己掀了帘子进来。

她上前坐在华桐的塌边,轻柔的抚摸着华桐的额头,帮她拂去耳边碎发,就如她还是那个待字闺中的小姑娘。

华桐在母亲的轻抚下也渐渐的睡着了,她梦到小时候,梦到她的儿子霖哥,那是她一生最大的荣耀和如今唯一好保护好的人。

华锦午膳后才差人去韬玉轩先知会一声屋子已经收拾齐整了。

丫鬟回消息说王妃马上就会回来。既然王妃大驾光临,华锦总得亲自去迎迎。

昨夜一场薄雪,将整个章府都笼罩在了微白之中。到了晌午气温升高,树挂上的薄雪融化滴落,滴滴答答仿似下起了小雨。

拐下抄手游廊,华锦将手伸在树枝下,雪化成的水低落在她掌心。

华锦调皮的将积了满满一掌心的水往华琛的脸上甩去。

冷冰冰混了枝丫味道的雪水滴到脸上到让华琛觉得精神了许多。

看到妹妹单纯开心的模样他也暂且放下了心中的忧虑,不管王妃对妹妹有何企图,他这次都要站在妹妹的身前。

已经让秦建安到外头去张罗几个保镖的人选了,明日去书院见到宣飞再问他有没有合适的人。

正思忖间,她听到妹妹的声音:“哥哥,查出那两种毒草药的来源了吗?”

“查到了。”华琛侧目看向已经收起小孩子般天真笑容的华锦来,他多么希望这般单纯的笑容能在她的脸上永远停留。

华锦笑容淡淡神色冷静,“这些证据马上就要用得上了。”

华琛颔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交给华锦,来到这里数月之后他终于能够跟得上妹妹的思路了,“王妃回府,正是热闹的时候,只只鬼魅魍魉又该登场了。”

“是啊。”华锦扬唇笑笑,“不让她们出来亮相又怎会甘心?”又将信封收进袖袋里去。

“妹妹,王妃住在我们泓浵院里,到时候若是牵连了她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们整个章府怕脱不了干系。”

“不会的。”华锦很笃定的道:“王妃能来我们院子是多么千载难逢的机会,她们不会舍得王妃出什么事的,她最多就是受点惊吓罢了。”

“嗯。”华琛觉得自己对于后院中的事情还是少了妹妹的那份运筹帷幄,那他也只有把外面的事情做得更好一点了。

“哥哥不要再想这些了,过些日子就要下场考试了,哥哥多把心思放在读书上。”

“读书啊!”华琛勾起唇角露出自信的笑容来,“哥哥一定不会让妹妹失望的。”

光想着建立保镖团队的大计了,倒是把院试的事给抛到了九霄云外。不过他一向是不惧考试的,所以也没有太放在心上。

华锦知他不畏读书,更不惧考试,便也放下心来。

言语间,两人已经来到了韬玉轩。入了正房暖阁看到华桐已经坐在临窗的大炕上边喝着茶边等他们了。

华锦和华琛将华桐迎进了泓浵院,华薇和华蕊也在院中等着,还有那称病多日不曾出过屋子的佟姨娘。

大家进了西厢房边聊着天边看着丫鬟们把王妃的东西归置到各处。

还没有等到收拾妥当,王氏已经派人来催,在钟毓堂摆的接风宴马上就要开席了。

华桐便以二房长姐的身份带着弟妹们去了钟毓堂。

晚宴的菜品丰富气氛热闹自不必说,大家推杯换盏热闹中又藏着疏离、谄媚、讨好,就是没有一家人应该有的亲切自然。

席散之后,王氏眼巴巴的看着华桐携着华锦几姐妹要回泓浵院,心中不情愿却是不敢再拦。

因为只是在内院行走,华桐身边并没有带王府跟过来的护卫。

姐妹几个带着自己的丫鬟,一路上只是闲话家常。

她问了姐妹几个都读过什么书,针线女红学到什么程度了,最近家中又请了什么女先生,是教规矩教的多,还是琴棋书画之类的。

看似闲话家常,却又不平常。

“最近都没有请过什么女先生。”华锦摇头按照实际情况一一作答。

自从罗氏死后华薇的话就很少,华蕊也只是偶尔附和一句,所以一行人说话的声音并不上大。

“喵嗷……”行至泓浵院门口,一只猫阴恻恻的叫声打断了姐妹们本就不大的说话声……

第一百五十三章 袭击 (二更)

一阵阴冷的风吹过来,将丫鬟手中提着的灯笼吹得摇摇晃晃。

幸亏是防风灯笼,火苗扑闪着暗了又亮起来,但众人投在地上的影子也是暗了又清晰起来。

只是这些人影中多了一只猫的影子,正在她们头顶伸出利爪。

“哪来的野猫?”有丫鬟突然惊叫道。

“喵嗷……”众人循着骇人的嘶叫看到院墙上蹲着一只猫,看不见皮毛的颜色只能看见一双铮亮的猫眼在暗夜中发出赤红的光芒。

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那只猫就一跃而下,瞪着猩红的眼向众人扑将过来。

“啊!”一叠声的呼叫此起彼伏,女子在这个时候总是容易乱起来,心乱起来脚下的步子也乱起来,一行人便乱成了一团人,连手上的灯笼也乱得掉在地上。

华锦只冷静的后退了一步……

有人坠着个香囊她早就看见了,所以此时出现一只猫她一点儿都不意外。

只是感觉身旁的华桐突然胡乱的攥住了她的手,整个身体都紧绷发抖起来。

但那只具有攻击性的猫显然也是有选择性的,它身体灵巧一跃向着一行女眷中的一人扑来。

当然是挂着香囊的华薇了。

可让华锦没有想到的是,华薇却是这些女眷当中最冷静的一个。

在那只猫瞪着猩红的眼瞪着她们的时候,华薇就已经用同样的眼神看着那只猫了,就好像它是她的猎物。

见那只猫扑向她,华薇也没有任何的惧怕,她用一只胳膊挡住自己的脸,另一只胳膊握成小小的拳头毫不畏惧退缩的使劲向那只猫击出去。

虽是小小的拳头却不知哪里来那么大的力量,重重砸在那只猫的头颅上。

“嗷呜……”那只猫呜咽一声摔落在地上,嘶叫着打了一个滚。

还未等它从地上翻滚起来,华薇却上前一步用脚踩着了它的尾巴。

“七姑娘。”华薇的贴身丫鬟花容捡起地上的灯笼照过去。

华薇却借着亮光一把捉住了那猫的尾巴将那只猫高高的提起来。

那猫露出爪牙仍然要往华薇的身上扑……

而华薇先是露出九岁的小孩子应有的天真笑容,用清脆如雀灵一般的声音叫了一声,“小家伙。”

而后,她依然笑着看那只猫,“连你也欺负我。”说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尖锐,那个我字拉得长长的让人听了十分怪异,可那孩子般的笑容却不变。

突然,她笑容一敛,露出阴冷的眼神,胳膊一扬揪着猫的尾巴将那只猫重重的砸在地上。

“嗷……呜……”那只白猫发出一声惨叫,身子挣扎着了一下。

华薇却没有放过这只猫的意思,一只脚抬起重重的跺在猫身上,“叫你欺负我,连你这畜生也敢欺负我。”

“嗷……”那猫挣扎一番喷出一腔血来,最后蹬腿不动了。

众人都看傻了眼,呆愣愣的站在那里。

华锦微微凝眉冷眼看着华薇那失心疯般的举动。

“都说我是怪胎,你才是怪胎,你们都是怪胎。”华薇的声音越加尖锐到最后干脆笑起来,她跳起来用尽了全身的力量双脚重重跺向那只已经没有了气息的猫。

噗嗤一声,不知道是猫的血液还是内脏,总之一团东西飞了过来,正好砸在华桐的脸上。

“啊!”的一声,华桐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竟是吓得晕厥了过去。

这位王妃大姐姐的胆子这么小?这倒是让华锦没有想到。

“王妃!”琉璃大惊失色了起来,“王妃您怎么了,可别吓奴婢啊!”

那边,华薇依然跺着,丝毫没有放过那只猫的尸体的意识,“你才是怪胎。”她口中依然喃喃着,似乎要将那只血肉模糊的猫跺成肉酱。

她身边的丫鬟已经瞪着眼睛呆愣在那里,仿佛被吓傻了一般。

华锦看了脸上挂着一抹血晕在地上的华桐,忙沉声吩咐已经有些手忙脚乱的琉璃,“快把王妃先扶进泓浵院的西厢房里。”

又转身吩咐之桃,“去找大伯母拿对牌到外头去请大夫。”

琉璃正和两个丫鬟将人往院子里扶,听见华锦此言才道:“我们这次带了王府内的大夫,姑娘派人去外院找就是了。”

什么人会在出行的时候身边还带着个大夫?

华锦看着华桐那抹血渍下显得苍白如纸的脸,微微皱了皱眉,不动声色的对之桃道:“听见琉璃姑娘说的话了,快去吧。”

说完又吩咐白桃,“再去韬玉轩把大伯母请过来。”她可不想身份尊贵的王妃在她的院子出什么事情。

华锦身边只跟了白桃和之桃,见之桃已经快步走了,白桃顿在那里有些不放心。

“去吧,这里没事。”

看着自家姑娘气定神闲的样子,白桃这才快步离开。

华锦又对吓傻的花容呵斥一声:“还不快拉住你家姑娘,待在那里做什么?”

花容这才回过神来,“七姑娘,不要再跺了,停下来快吧。”看着自家姑娘那被血染红了的绣鞋和裙角,还有她脚下那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花容竟是不敢上前。

华锦凝眉走过去,抬手一巴掌重重的甩在华薇的脸上。

这一掌对于这个只有九岁年纪就残害手足的人来说实在是太轻了。

这也就是今天华锦看到她戴着那个香囊的时候没有阻止这一切发生的原因。

如果华薇今日被猫抓伤又不小心碰到那化血草暴毙而亡,那么这也算是她命数已尽,也算慰藉了她和哥哥占的这一双身体的亡灵。

但是如今……华锦冷笑,竟让她逃过这一劫了。

华薇身上的力道全在脚上,被华锦这一掌扇得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

她捂着脸眯着眼用阴鸷的目光看着华锦,那目光毒到让人想起吐着信子的毒蛇。

华锦迎着她的目光毫不畏惧的上前一步怒瞪着华薇。

所谓邪不胜正,她不怕她这个邪恶的人,不怕她阴鸷的眼神,更不怕她再用阴狠的手段对付她和哥哥。

那边琉璃几个已经将华桐往院子里扶了,华锦对华薇冷笑道:“人在做天在看,你还是好自为之吧,不是每只猫都有九条命。”

说完她又看了一眼全程都捂着脸呆立在那里仿佛不相信眼前发生这一切的六姑娘华蕊,这才快步迈进了泓浵院去了西厢房。

第一百五十四章 定数 (三更)

此时月亮高挂在夜空中发出岁月静好的光芒。

可偏生岁月就不是那般静好,偏有一团乌云遮住了那皎洁的白月光。

章府各院此时人人心不能平静。

太夫人歪在临窗大炕的引枕上,杭妈妈在一边用娴熟的手法帮她按着头。

太夫人那一直紧皱着的眉头渐渐的舒展开来,“新玉你这手法真是越来越好了,我现在怕是一天都离不开你这按摩。”新玉是当年杭妈妈还是小丫鬟时候的名字。

杭妈妈笑着说道:“那老奴就天天给太夫人按,这是老奴的荣幸。”只是太夫人看不到她那笑容背后让人猜不透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杭妈妈很开垂眸掩住眼中情绪,声音平静的道:“太夫人,您说这次王妃回来……”虽是欲言又止可一个奴婢话说到这里就可以了。

太夫人摆了摆手,杭妈妈停下手上的动作将镶了祖母绿宝石的抹额重新给她戴上,又扶她起身坐在炕桌边,提了水壶重新将茶盏填满。

太夫人端起茶盏啜了一口茶,待到放下杯盏才又开口:“她此行的目的你我也看出来八九分,先顺着她来就好了。”

杭妈妈重重的点了点头……

三房清风苑那边柳氏正掐着腰训着眼前的一大一小。

一大一小当然是章三老爷章钰洪和章三姑娘华霏了。

只是她的话不像训斥到更像是发牢骚,“你们说说为了今天我做了这么多的准备,王妃怎么就不看我家霏儿一眼。”

“你们说说王妃她眼神是不是不好使啊!”

章家老三和章家小三无语对视一眼,章老三更是上前一步捂住了柳氏的嘴,“祸从口出啊夫人。”

三姑娘华霏噗嗤一声笑出来,看到自己母亲虽被捂上了嘴可是还瞪着眼,便收敛了笑容道:“母亲,不看就不看吧,女儿也不差这一眼。”她倒是很厌烦让她在王妃面前百般献殷勤。

柳氏一怒咬了章三老爷的手,“你这没出息的。”

章三老爷啊的叫了一声,再次前仆后继的捂上去,这次除了捂上柳氏的嘴还啵的一口亲上了柳氏的脸蛋。

在女儿面前这般柳氏一下子就羞红了脸,人也温和了下来。

华霏嘻嘻笑着忙趁机逃出了正房……

韬玉轩那边大老爷很难得的在晚膳后就回到了正房,他坐在炕上喝茶看着踱步在地上来回走的王氏。

成亲多年他这位夫人一向是很持重的,甚至持重得少了几分趣味,如今这般如踩在热锅的蚂蚁上反到多了几分趣味。

章大老爷一把将夫人扯在怀里,含笑道:“你把我的心都走乱了。”

王氏心心念念着华桐冷不丁被章大老爷一抱吓了一跳,心烦意乱的拍了他的手瞪眼道:“你这是做什么?”

这女人就是这般没趣味,章大老爷兴趣全无,松开怀中的人。

王氏也感觉有什么与她擦身而过了,正要挽回些什么香飞一下子撩帘而入,看到腻歪在一起的两人愣在那里。

“你这蹄子怎么越发没有规矩了。”

王氏正要再骂,香飞却一激灵反应过来,大声禀道:“夫人,不好了,王妃她晕了过去。”

“什么……”王氏一惊一惧忙起身,“怎的刚入了那院子就出了事,我就说那里不吉利吧。”太过着急脚下不稳险些摔了个跟头,还是身后的章大老爷一把将她扶住,两人这才穿了外头披风大氅往泓浵院赶。

西厢房这里已经乱成了一团,琉璃几个王府的丫鬟不是很熟悉这里的坏境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华锦吩咐守门的小丫鬟,“你去茶房让人送热水来这里!”

小丫鬟快步跑了出去,很快有婆子提了热水进来。

“给大姐姐把脸上的血渍擦干净,省得她醒来再犯膈应,待会儿大伯母来了也要害怕。”

琉璃沾湿了布巾忙替华桐净脸,将那些血渍擦干净。

温热的触感让华桐的手指动了动似有了知觉,眼珠也动了动就是无法睁开,就好像被梦魇住了一般,连额头上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或许也可以试一试掐人中,但华锦总要先了解一下基本情况才好下手,也可以顺道试探一下。

“王妃在王府中的时候也有过这种晕厥的情况吗?”华锦看向琉璃,看着她的眼睛。

“啊?”琉璃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可毕竟是从王府出来的也是经历过世面的。琉璃很快掩住情绪平静的道:“没有过,王妃的身体一向很好啊。”

可华锦已经看出了她在撒谎。

大姐姐的身体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可是什么原因还让身体这么差的她长途跋涉回到这里又觊觎上她了呢?

正思忖间,之桃已经带了那郎中进来,却没想琉璃口中的郎中是个穿袍的道姑。

“拉上屏风,我要为王妃施针。”那道姑说道。

琉璃点头忙带着两个丫鬟把屏风拉上,华锦便识趣的回避到屏风外头去。

大夫人进来的时候,正隔着屏风看到里头的剪影,长长的银针往人头上扎。

“桐儿她……”王氏有些不敢相信屏风里头被施针的就是自己的女儿。

“大伯母请放心。”华锦上前一步道:“里头为大姐姐施针的道姑是从王府跟随过来的。”

“放心?怎么能放心?”王氏的声音尖锐起来,“为什么刚刚来了你们泓浵院就变成这个样子了?院门口那只血肉模糊的猫是怎么回事?”明明已经做过法事了,为什么还是出现了这一幕,出现在她尊贵的王妃女儿面前?

“大伯母,原因锦儿会慢慢跟大伯母解释的,只是如今……”她看向屏风里头,眼看着一根长针慢慢入了华桐的头。

王氏还要再为难华锦两句,便听到里头传出轻咳声,之后便是华桐那有气无力的说话声:“母亲,不要为难五妹妹了,这次不关她的事。”

正说到这里守门的丫鬟进来禀道:“太夫人来了。”

太夫人由熙春和拂冬扶进来,身旁还跟着杭妈妈。

这一行人的脸色也发白,想必都是看到了那只猫。

华锦也是故意没有让人收拾了那猫尸的。既然人都到了,既然都看见了,那事情便可以说开了,华薇的未来也该有个定数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莫测

太夫人的脸也沉了下来,“外头那只死猫是怎么回事?”

华锦上前一步迎过去,泛着泪光的眼睛眨了眨,“祖母……”她咬了咬唇欲言又止,也是一副受了惊的小模样。

这才是一个十二岁的姑娘家应该有的表现吧?

“有什么你就说,祖母在这里定不会让你们任何一人受了委屈。”

华锦左顾右盼,看看太夫人,看看大夫人,再看看屏风里头。

“祖母,我们还是去前头的厅堂里说吧。不然在这里又会让大姐姐想起那惊魂一幕。”

太夫人颔首,“既然桐儿已经醒过来了,那我们就听听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家中到底是何人在作祟。”说完由丫鬟扶着转身往外头明厅里走。

王氏站在那里脚步顿住,不知该到里头去看女儿还是该跟出去听事实,万一太夫人不秉公办理怎么办?

那她的桐儿不是白白受了委屈和惊吓,白经历了这一劫?

王氏此时哪里还顾得上规矩形象,一个箭步先是冲到了屏风里头,她掏出帕子擦了擦华桐额头上的汗水,“桐儿,母亲去听听,你父亲虽是在外头但是粗心的很。”

“是华薇。”华桐只说出这三个字便有些无力,又艰难的举起手来意识刚刚施针那道姑也跟出去。

王氏颔首明白了华桐的意思,“大师请!”忙又快着步子去了外头明厅。

泓浵院西厢的明厅不大,此时上首坐了太夫人身旁跟着三个伺候的,右首坐了章大老爷,地中央立着华锦。

大夫人过去坐在太夫人左首,此时华锦已经讲起了刚刚的经过,从她们遇到那只猫的开始,每一个细节。

就连章大老爷都听得咂咂嘴,露出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这孩子怎么这般?”

“她就是个怪胎,你我都知道,就算在府中的下人们间也流传好久了。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竟然能做出这般事情来,真是耸人听闻啊!”王氏一口气说道,矛头已经不再指向华锦。

她手中攥着帕子生气又不甘的一挥,接着道:“刚刚桐儿也说了,就是她。看来之前北院中那些古怪也是她搞出来的,这是为罗氏鸣不平呢吗?可我们做了对不起罗氏的事吗?还不是她咎由自取。我们也没有让罗氏把她留在肚子里多待一个月,她是怪胎罗氏才是罪魁祸首,干嘛连累到我的桐儿。”

华锦看向多年间在众人面前话说得最多一次的王氏。

看来不是她平时不爱说话,而是没有关系到她的切身利益。

显然太夫人和章大老爷也觉得她的话说得有些多了。

太夫人沉着脸,章大老爷皱眉斜睨了她一眼。

太夫人清了清嗓子看向王氏,“这件事这么多人在场自是假不了,你也不用着急。我如今倒想问问这件事你要怎么处理?”

王氏不假思索的道:“她把桐儿吓成这样当然不能轻饶,桐儿可是贵为亲王妃呐。”

“她只不过是一个九岁多的孩子,而且伤害的不过是猫狗畜生的命,你想什么个不轻饶。”太夫人又问。

王氏这次倒是没话了。

章大老爷颔首:“就是个犯了错误的孩子,多大个事啊!”

王氏却不甘心,“加上在她母亲肚子里多窝的那一个月,也有十岁了吧?十岁的时候桐儿的《女诫》、《内训》、《女论语》和《女范捷录》已经背得滚瓜烂熟,又能帮我管家了。”

王氏代表的是王妃,既然王氏不肯松口,那么这事一时还真僵持在了这里。

坐在王妃身边的那位道姑轻咳了下嗓子。

王氏这才想起这位座上宾来,不由看向这位刚刚施针救了自己女儿的道姑:“大师,您可有什么高建不妨直言。”

那道姑施了一礼,右手五指掐掐点点好似算着什么。

众人目光皆在她的五指间……

恕贫道直言:“如真的像侯夫人所言,这位七姑娘若是到了足月没有生出来,而是在其母肚子里多呆了一个月,那么她的命格就会错乱……”

“错乱?”王氏瞪眼道:“那会不会变成很凶的哪种啊?”

那道姑却摇了摇头,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到不能单纯这样说……”

王氏急起来,“那是什么?”

“因为你不知她应是哪一天来到这个世界上,所以她的命格也变换莫测无法预知。”

华锦则道:“所以也无法算出她和我们每个人的命格是相生还是相冲是吗?”

“这位姑娘聪明!”那道姑道:“最可怕的便是这点,不知她和谁相克,所以也无法化解。但根据你们对她的描述和她身上所发生过的事情,很有可能是极凶的命格。”

“哎……”太夫人和章大老爷同时长叹了一声。

这就没有办法了,若是这样那华薇就损害到每个人的利益了。

太夫人虽是年岁已高可是还想多活几年的,而章大老爷就打算出仕了,谁还不想混个好前程。

这一声气刚叹完,门突然被一下子撞开了,明厅直对着外头,冷风一下子灌了进来。

外头的风不小,风声听起来像小孩子呜咽一般。

而门口立着的小姑娘,眼神阴冷比外头的风还要寒上几分。

众人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因为华薇此时的样子可真够骇人的,眼神冰冷也就不算什么了,小脸上还挂着凝固上去的血珠子,一双绣鞋被染得血红血红,连裙角上也是血迹斑驳。

王氏一下子从太师椅上站起来,“你这孩子怎么装鬼吓人?”

“你大姐姐是你吓成这个样子的?”章大老爷也紧接着问道。

太夫人也看向她,“外头那只猫是你弄死的,以前北院那些鸡和猫也是?”

王氏更是咬着牙险些扑上去,“你这孩子怎么这样歹毒?是不是随了你的母亲?”刚刚她看到那么长一根银针戳进自己女儿的头颅,她是有多么心疼。

华薇听到这些质问,依然稳稳的立在门口,寒风依然往屋子里灌着,她染着血的裙子随风摆着,醒目刺眼,众人越发的觉得冷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决定 (二更)

静立着的华薇突然尖声叫道:“你们都冤枉我,你们都不是好人!”她嘴唇翕动一张一合反复说着这句话,一颗一颗小白牙在夜色中泛出刺眼的光芒。

“你这小蹄子竟如此大不敬,如此跟我们长辈说话。”王氏怒道:“来人,给我抓起来。”

太夫人和章大老爷沉默没有作声,沉默就是支持王氏的举动。

可王氏转头看过去,她所说的来人不过就是自己带过来的孙妈妈和香飞罢了。

太夫人沉默也就是没有吩咐她身边的丫鬟。

两个人也足够抓住这个小姑娘了吧?

“香飞,去把她给我抓起来先关到柴房里去,瞧瞧我们章府是养出了什么姑娘。”

香飞觉得七姑娘此时的样子也真是骇人的,但主人已经下了命令她害怕也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去抓人。

没想到七姑娘没有跑没有叫,过程是异常的顺利,香飞抓住了华薇那细弱的胳膊。

可下一秒,香飞就对上华薇那阴鸷的眼神,她想到刚刚七姑娘是如何对待那只猫的,手上一抖险些松了手。

可她还没来得及松手,华薇就吭哧一口咬住了她的手腕。

“啊!”香飞惨叫一声,刚开始只是惧怕,后来是真的疼,她只觉得那尖利的牙齿瞬间刺破了她的皮肤。

她想甩开七姑娘的撕咬,可是她发觉越用力七姑娘便咬得越狠,她便越疼。

她想到来的时候看见的那只猫的惨状,她不会也死得那么惨吧?

她于是更害怕,喊叫的声音也更大,“救命啊!”

孙妈妈上前去拉香飞拉不动,去拉七姑娘也拉不动,小小的年纪怎么就下嘴那么狠?

此时,那道姑却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劈掌打在华薇的后颈上。

华薇眼前一黑晕了过去,都晕了过去还不肯松嘴,孙妈妈愣是掰开她的嘴,香飞的手腕这才脱离了她的齿,却已经是血哧哧的往外流。

大夫人王氏尖声叫道:“杀人啦!刚才是杀猫,现在居然要杀人啦!这孩子这么邪性府里是留不得了。”最主要的原因是桐儿在这里,便更留不得她。

只是这样叫嚷也解决不了问题,王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转身看向太夫人,“母亲,您说是送到哪座庄子上去?”

竟然一点和她商量的意思都没有,太夫人搭在太师椅上的手紧紧的攥着,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看向了那位道姑:“不知大师有何高见?”今日她就卖王妃一个面子。

那道姑对太夫人微微一礼,“依贫道的看法,这位姑娘身上的戾气太重,若是送到别庄上去恐怕也会闹得鸡犬不宁,还是送到清净之地去比较好。”

太夫人颔首,看向章大老爷,“依我看,就送到城外那座流云观去吧?”

章大老爷略一思忖便点了点头,“全听母亲的安排。”又斜睨了一眼此时支棱在地上的华薇一眼,摇摇头,“就送到道观里去修行吧。”

王氏总算满意了这答案,“明日儿媳就派人将她送去流云观。”

流云观是一座道观却也不是普通的道观,是德州各权贵世家关押罪妇的地方。

说是关押一点都不为过,被送去观中修行也要做针线甚至农活,每日的作息也都有严格的规定。

如若违反观中规矩轻则责罚不给饭吃,重则还要受鞭挞之刑。

因为都是各家的弃妇,在那里没有人会把你当成人,更别说还有丫鬟在身边伺候了。

那流云观是有护院把守的,普通人等想要逃出去都极难。

华锦垂眸敛目立在一边,没有再说什么。华薇这样的结果是她咎由自取,而且对于她所犯过的错误来说已经是最轻的惩罚了。

太夫人坐在上首颔首,又十分困倦的打了个哈欠露出疲态来,华锦发现她最近的精神越发的不振了。

王氏上前一步,“母亲,既然事情定了那就先将华薇关进柴房中去吧,省得她醒来之后再发疯伤人。”

“你做主吧。”太夫人已经由杭妈妈扶着站了起来。

章大老爷也站起身来,“儿子送你回朝晖院,之后再回外院。”

王氏看了一眼章大老爷没再说什么,如今她的心思已经全部放在了女儿的身上。

而华锦则让人去找了两个有力气的粗使婆子来,将华薇抬到了北院的柴房。

而王氏则坚决不让华桐留在泓浵院里,命人抬了软轿进来将华桐抬回了韬玉轩。

等到泓浵院重新安静下来夜已经很深了。

华锦立在窗前看着夜幕下漆黑的院子。

接下来她要算账的人,自然是那个会巧手做香囊的人了。

她要揪出隐藏在夜幕中的黑手……

人都说章家的三位夫人都是有福气的,因为章家的三位老爷身边的姨娘都不多,当然这要刨除他们在外头养的那些。而且这几位姨娘都是恪守本分的,从来都不生事。

华锦想起这些传言,露出一抹讥诮的笑来,“陈妈妈、白桃、之桃,我们走一趟西边跨院吧。”

之桃提了灯笼,主仆一行四人去了泓浵院西边那座陌生的跨院。

西跨院里头已经熄了灯,白桃上前去敲响了门。

“咚咚咚!”不大的敲门声在静谧的夜里被放大,显得格外的刺耳。

跨院里头的灯很快就亮了起来,华锦相信里头的人也并没有睡着。

佟姨娘的贴身丫鬟香云来开了门,见到她们主仆几人也并没有觉得意外,“五姑娘,姨娘请您进去。”

西跨院三间房,一间敞厅、一间卧室、一间宴息室也做暖阁。

香云却没有将华锦一行人让进待客的暖阁而是直接领到了的卧室。

之桃有些警觉起来,也不避讳身边香云道:“五姑娘这不会有诈吧?”

华锦摇了摇头,“我想佟姨娘早已经做好了准备会有人来找她的。”

香云点了点头打起帘子,华锦毫无畏惧的走了进去。

佟姨娘坐在窗边几案上,几案上立着的铜镜映出她已经不再年轻的容颜,却是异常平静的神情。

佟姨娘收回看着镜中自己的目光,转身站了起来,早已不见了平日的装束已经换上了一身道袍。

第一百五十七章 筹码 (三更)

华锦嘴角含笑走过去……

佟姨娘多年隐忍一朝失败,竟让华锦有些恨不起来她,甚至有些同情这个对手。

后院中的女人,一生图的不过就两样东西。夫君疼爱,子女安好。

但这看似简单的两样东西,在这深宅后院中又是何其的难得,特别对于佟姨娘这种婢子出身的姨娘。

“五姑娘。”佟姨娘对华锦微微一礼,倒是不卑不亢,“没想到这样见面了。”

华锦颔首,“是啊!”她摆了摆手示意陈妈妈和白桃、之桃,“你们都出去吧,让我和佟姨娘单独聊聊。”

“五姑娘。”之桃有些不放心的上前一步,“我怕……”

倒是陈妈妈打断了之桃的话,“看来佟姨娘已经一心修行了,诚心修行的人有什么可怕的。”

佟姨娘也对香云摆了摆手,她便带着陈妈妈等人出了内室。

华锦看着佟姨娘那一身道姑打扮不觉扬唇笑了,“佟姨娘的消息倒是挺灵通的。”那边华薇刚刚被关进柴房,她就已经得了消息并换上了道袍,看来她早就已经为自己想好了退路。

华锦还不曾说什么,佟姨娘已经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求五姑娘成全!”

“成全什么?”虽然华锦明白她所求但还是想听听这个女人是怎么说的,她背后又有个什么样的故事,“起来说话便是。”

“罪妇之身不便起来。”佟姨娘依旧跪在那里,“求五姑娘日后好好照顾六姑娘华蕊。”说完她不等华锦回答便咚咚咚的磕起头来。

“我为什么要照顾一个送我毒香囊想要害我的仇人?”虽然现在华锦已经很肯定放毒草的事华蕊应该不知道,可她却十分想知道华蕊是怎么养成那样的性子的。

佟姨娘抬起头来,已经是满脸的泪痕,“这件事真的不关六姑娘的事,都是罪妇一人所为。”

“怎么证明?”

“是罪妇做好了香囊让六姑娘送给你和七姑娘的,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六姑娘胆小,是罪妇逼着她去送香囊的。五姑娘现在可以去查验一下,六姑娘的身上还有罪妇用荆条鞭笞的伤痕。”

“原来从小到大她就是这么过来的?”

佟姨娘膝盖跪地往前挪动了两步,“罪妇也是没有办法,她是这泓浵院唯一的庶女,性子太过张扬对她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

佟姨娘说的也并无道理,华蕊要是太过出挑,罗氏可能早就拔掉这颗眼中钉了,可是这种压抑人性的做法华锦并不完全赞同。

“罗氏入府之后同意我将华蕊养在身边,我便时时教育她多多低头不要乱说话,只要她不听我的话我便拿荆条鞭笞她。让她长记性的同时为了不让她身上留下伤疤便再用一种草药祛除她身上的疤痕。”

华锦想到哥哥让人在外头打听来的佟姨娘的背景,她家里破落之前是开草药铺的,从小喜欢养猫,所以特别清楚猫儿的本性。

“你一早就已经在大夫人那边打听出来这次王妃要回府,看到这个机会所以想出手扫清我和华薇这两个障碍,这样华蕊她就能够得到机会了?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三房也有两位姑娘,三婶又精于算计,华蕊就真的能落着好处吗?”

佟姨娘脸上的泪痕半干不干,她轻轻吸了吸鼻子展颜一笑。“罪妇自然有几分算计。“

晶莹的泪滴倒是衬得她的脸上有了几分颜色,能够看得出来年轻的时候也是有几分姿色的。

“如果三房只剩下华蕊唯一一个女孩子,那么罪妇就走出这间屋子去求求老爷,老爷他一定会答应的。”

没想到佟姨娘还有这份自信,华锦倒是没有想到,原来佟姨娘称病不出不是她不敢和罗氏争宠,而是她不愿意。

她到有点奇怪佟姨娘当年是怎么成为父亲的姨娘的。

“当年我已经快到了出府的年龄,欢欢喜喜的等着那一日到来和表哥成亲,没想到那晚当值遇到心情不好喝醉酒的二老爷。”

不用佟姨娘再往下说,后面发生的事情跟常见的小说话本中的情节没有什么不同。

没想到父亲身边的女人有的千方百计想要得到他,有的却千方百计想要逃离他,还真是让人唏嘘感慨。

华锦颔首看着眼前这个可怜的女人,也是个可恨的女人,她用毒草做香囊的手段也确实太恶毒了些。

佟姨娘又跪着用膝盖挪了两步,最后伏下身子给华锦重重的磕了一个头,“罪妇想陪同七姑娘华薇一同去流云观清修,求五姑娘成全。”

“佟姨娘的算盘倒是打的挺响的。”华锦扬唇一笑,“你主动要求去流云观,这样你的事情就掩盖了下来,那么华蕊也不是罪妇之女了。但如果不是我命大,化解了那么大的危机,今日应是长眠于冰冷的地下了,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原谅你并答应你的要求呢?”

“小心太夫人!”

佟姨娘轻声说了这句话便抬起头来看向华锦,“罪妇看得出来如今的五姑娘是今时不同往日了,五姑娘以后是有好前程的人,定不会与我这样的人计较。”也不再提先前的那句话。

佟姨娘果然是个聪明人,在这种时候还知道用这样的筹码,原来在这个家中不止她和哥哥看出太夫人的居心叵测。

华锦颔首认同了这个筹码,虽然她早就已经开始小心她这位祖母了。

“佟姨娘起来吧,我答应你便是了。”说完便转身出了屋子。

佟姨娘虽然也同华薇一样谋害过她,可这在现代的法律上也算杀人未遂,今后半生她就要在那如监牢一般的道观中渡过了,也算是合理的罪罚。

更何况她这次出手也帮她扫清了华薇这个障碍。

见她出来陈妈妈、白桃、之桃忙围了上来,而香云也忙打起帘子进了内室,看来也是个忠心护主的。

“事情都已经解决了。”华锦看着忧心望着她的三个仆人,“我们回去吧。”

白桃上前搀扶着她,陈妈妈跟在身后,而之桃忙提着灯笼在前头引路,“五姑娘小心注意着脚下。”

出了跨院一阵冷风吹来,白桃忙用身体为华锦挡住那寒风。

华锦环顾泓浵院,从明日开始这里要越发的冷清了,还好她身边还有暖心的人。

第一百五十八章 准备

翌日清晨,华锦起身净脸换衣服的时候便听到之桃打听回来的消息,“佟姨娘一早就去太夫人那里跪求,说二房闹成这样她也有责任,要陪同七姑娘去流云观清修。”

“祖母她就这么同意了?”

“太夫人去外院找了二老爷回来,佟姨娘一直不停的给二老爷磕头,听说额头都磕破流了血。”

“父亲点头了。”

“二老爷见她去意已决无奈长叹一声之后便点头应允了。”

华锦颔首,却想这对于她那敏感脆弱又多情的父亲恐怕又是另一种打击了。

“那佟姨娘和华薇已经送走了?”

之桃点点头,“天还没亮大夫人就让人将七姑娘绑上了马车。七姑娘喊叫踢打的厉害,大夫人让粗使的婆子用洒了蒙汗药的帕子堵住了她的嘴,这才让人消停下来。”

又道:“佟姨娘赶到院门口时候马车已经从西角门出府了,她便拦下马车和七姑娘一同走了。”

一切不出所料!

只是大夫人的行事到比平时狠了几分。

可能人都有狠绝的一面,只是没有被激发出来罢了。

…………

这件事过去之后,章府终于消停了几日。

倒是哥哥显出几分神秘来,有次她到外院去接他放学,还看到他身边多了两个眼生的人。

素知哥哥做事一向稳重,且他在外头也没有接触什么不良人士,华锦便也没有多问。

王妃在韬玉轩之中韬光养晦,不曾出来走动甚至没有到朝晖院中去请安。

可华锦知道她这次若是有所企图便不会就此罢休,麻烦早晚还得来。

翌日去朝晖院请安的时候,华锦进了正房的东暖阁便看到大姐姐坐在太师椅上笑忘着她。

华锦扬唇回以一笑,先给屋中各长辈请了安,华桐便招了手让她坐在身边。

丫鬟端了锦杌来,华锦便也没有推脱端然的坐了。

太夫人坐在临窗的大炕上,笑着看家中晚辈,目光却骤然的停在华锦的脸上,眸光一转问道:“琛哥去书院了?”

“是的,祖母。”华锦又站起来回话。

“也快下场考试了吧?”太夫人又追问道。

华锦依然含笑应了,“还有六日。”

太夫人颔首:“他才十二岁的孩子,这次童生试也就是历练。”

华锦低头垂眸不语,显然这位太夫人不太了解自己的孙子。

“琛哥下场考试可是件大事,总要去寺庙求求菩萨吧?”大夫人王氏的态度转变倒是让华锦有些意外。

难道大姐姐此行来的目的,先是得到了太夫人的默许,现在也得到了大伯母的首肯?

她微微侧目看了眼身边坐着的大姐姐华桐,见其果然笑着接道:“是应该去的。”

既然她们都这么说了,她不去倒是显得她这个做妹妹的不希望哥哥好似的。

“锦儿想明日里去白云寺给哥哥上香祈福。”为了哥哥的脸面,她这个妹妹明知她们挖了坑,也得往下跳。

王氏呵呵笑道:“那倒正好了,你大姐姐也说想去上香祈福呢。不如就你们姐妹两个一道去,我也乐得清闲了。”

果不其然!

“那锦儿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她笑了笑又道:“若是有了大姐姐的庇护,相信哥哥在这次的院试中一定能够顺利通过。”

王氏听她这般说更加的高兴了,抬头对太夫人道:“媳妇一会儿就去准备马车贡品和银子,明个一早儿就送她们姐妹两个出城去白马寺。”

太夫人颔首又露出疲态来,“上香祈福要趁早,快些去准备吧。”

众人从朝晖院散了之后就各自回房,华锦也没有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毕竟这次是和王妃一同去,她便不担心在路上会出现什么意外,也知她们的算计不在这里。

…………

鹿桐书院春晖堂里,样式统一的案几有序的摆放在宽大的敞厅内。

学生们也着统一的袍子有序的坐在案几前专注的看着坐在案前认真讲书的刘拔先生。

那日倒春寒之后,气温快速的升高,此时太阳正好。

阳光照进来,在整个敞厅中撒下一片光辉,更是衬得学生们的那张脸更加的意气风发。

这是少年人独有的意气风发,这是少年们即将要迈入新的人生阶段的跃跃欲试,虽然一场院试真的改变不了什么。

春晖堂里,只有一张脸显得格格不入。

宣飞那张冷峻的脸上只有一种势在必得,却如轻烟般一吹既散。

堂外的铜铃被摇响,到了用午膳的时间,刘拔先生那两撇山羊胡须微微动了动,合上案几上厚厚的书道:“下课!”便率先起身离开了春晖堂。

无论古今中外,学生们对于下课这件事总是带着雀跃的心情,鹿桐书院的学生们也如是。

他们重复道:“下课了!”也将书本一合放进书篮,有的伸着懒腰,有的跳起来急不可耐的往外走。

华琛也站起身来,快步往前走去,却是停在了一张案几前头喊道:“宣大哥。”

宣飞合上眼前《论语》,华琛却细心的发现他打开的那页根本就不是刘拔先生讲的那处。

宣大哥都不读书的吗?不读书为什么要来书院呢?

华琛看着宣飞将书本很整齐的摆在桌子一角之后问道:“宣大哥真的不参加这次考试吗?”

“我们去用膳吧。”宣飞却是话锋一转起身向外走去。

路上见左右无人,华琛神秘兮兮的靠近宣飞,“宣大哥,上次小弟跟你说的事情怎么样?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什么人选?”宣飞微微挑眉反问道。

“就是有没有会些拳脚的女子可以给人当随身护卫的啊?”华琛有些焦急起来,“宣大哥忘记了吗?小弟拜托你好几日啦?”

“没有。”宣飞踱步向前走去,“你看我像认识什么女子的人吗?”

华琛驻足在原地,有些愁眉不展,他的团队正在建立,就是可以贴身保护妹妹的这个人真的不好找。

望着那似乎有些绝情的背影,华琛反问道:“妹妹是女子你不也认识吗?为什么就不能认识个会些拳脚的。”

眼看着前面的人微微顿下了脚步,又扬长而去了,“因为不需要。”

远远的听见这句话,华琛无奈的跺了下脚。

第一百五十九章 故人 (二更)

白云寺在德州的城门外,是一座依山傍水而建的古刹。

这座古刹香火鼎盛香客不断,山脚下还有一个集市,也是香客们理完佛后最喜到的去处。

华锦听闻这里已经很久了,但因其一直是个无神论者,所以在她掌了二房的家有了一定限度的自由之后也没有来过这里。

就比如今日,她会为哥哥上香祈福,但她更相信哥哥若是取得功名,那更是他勤加苦读的结果。

一路上,华桐在马车内与她闲聊,倒也没有说起什么重要的事情,马车很快出了城门来到了白云寺所在的山脚下。

华锦扶着华桐下了马车,抬眸望去,一百零八级汉白石台阶上,隐在青山云雾中的便是白云寺。

幽幽蓝天白云下,大殿四角廊檐若隐若现,远远的却能够听见廊檐上挂的铜铃发出悠远的叮当声,让人的心不自觉的就宁静了下来。

华桐则双手合十十分虔诚的道:“白云寺的菩萨真的很灵验,听怀信大师讲经也总能让人茅塞顿开。当年母亲曾带我来这里祈福,第二年我就嫁入了王府。如今,希望这里的菩萨再满足我一个心愿。”

人总是在这种心境中就容易流露最真实的感情和想法,只是这位看似事事如意风光无限的王妃姐姐,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呢?

华锦敛住思绪看着身后抬着的肩舆轻声问道:“大姐姐身体初愈还是坐肩舆上去吧?”

华桐却笑着对华锦摇了摇头,“徒步上去才显心诚。这么些年了,大姐姐身处京城从来没有为你们兄妹做过什么,今日也让大姐姐诚心为琛哥求一个好前程。”

说罢她又拍了拍华锦的手,“琛哥喜欢考科举就让他试试,若是将来不成还有王爷呢。”

这还是王妃姐姐第一次在她的面前提起这位王爷姐夫来。

他会提携照顾哥哥?

这个诱惑抛的可不小啊!

华锦没有接话,而是扶了她的胳膊,“大姐姐我们上去吧。”

华桐没有再说什么,同华锦迈上了台阶。

迈了十几级她便抽回了手让琉璃扶着,也对华锦道:“五妹妹你也由身边的丫鬟扶着吧,这样省些力气。”

华锦看到她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细细的汗珠,身体这般不济了还要来这里。

“五姑娘。”正低头思忖,华锦便听见一道极其熟悉的声音。

华锦大喜,顺着那道声音望去,看着对面笑得很是明媚的人,“杜娘子真的是你?”

“是呀五姑娘,没想到您还记得我这个只教过你几日刺绣的绣娘?”杜娘子还是如原来那般,说话不疾不徐,态度不卑不亢。

“杜娘子不是去京师了吗,怎的这么快就回来了?”

“京师中绣庄的竞争太过激烈,所以便回来了。”

华锦再次看向杜娘子,看到她闲适的笑容自信的气质,就不像是个会轻易退缩之人。

但既然杜娘子不言明,华锦便也不再问,“杜娘子今日也是来白云寺上香的?”

杜娘子点头又摇头,“守门的小沙弥说今日有贵人降临,寺庙暂不对外开放。”

话说到这里,华锦便听到身旁大姐姐轻咳了一声。

看见杜娘子这位故人,华锦到还真的差点忘了她身边这位贵人。

她故意露出喜出望外的神情看向华桐,“大姐姐,今日的白云寺只对我们开放吗?”

华桐微微颔首,嘴角自然露出一丝高高在上的得意神色,“我昨儿拿了王爷的名帖派人提前来通知了寺里。”

看也不看杜娘子一眼,“若是五妹妹看重的人,带进去也无妨。”

“这位是?”杜娘子越过华锦看向华桐。

华锦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大姐姐,贵为肃亲王妃。”

她这样说完,华桐的眼角眉梢便又有藏也藏不住的高傲神色。

有人迷恋权利,自然也有人不在意,这里是寺庙来的都是香客,杜娘子上前微微一福,“见过王妃。”简单四字,不卑不亢。

华锦真的越发喜欢这位杜娘子了,便道:“既然大姐姐这样说了,杜娘子便随我同行吧。”

杜娘子展颜一笑,“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一行人上了山入了白云寺,点灯上香拜佛。

华桐还要去抽签解签,又安排了白云寺的住持高僧给她讲经,华锦便邀了杜娘子到后山去看碑林。

华桐还不忘嘱咐:“既然今日这白云寺当中没有外客,你就放心去吧,记得午膳之前回来。你大伯母已经给我们订了一桌的斋菜。”

华锦屈身一礼,扬唇露出笑来,“大姐姐放心。”

说完便带着白桃之桃携杜娘子往后头碑林去了。

此时的太阳已经露出了头,微光照耀着山坡上刚刚冒出头来的青草,满眼绿油油的就像画卷一般明澈,让人的心也跟着敞亮了起来。

华锦不由问身边的杜娘子,“这次回来有何打算?还想回绣庄吗?”

杜娘子很坦然的道:“刚刚回来,这个倒是没有考虑过。不过有一门手艺在手,总是饿不着的。”

“如若杜娘子还没有找到差事,不如来我府中当差如何?”

“跟在五姑娘身边?”

“教家中姐妹学学刺绣,空余也可以接些绣活回来做,总不比在绣庄赚得少。”

杜娘子立即屈身一福,露出个婉约的笑来,“若是能跟着五姑娘这样的主子自然是好的。”

华锦伸手将她扶了,两个人说笑着不知不觉已走到了碑林深处。

“今个儿的白云寺不是没有对外开放吗?碑塔那边怎么好像有个人?”

华锦循着杜娘子的目光望过去,果然看到一道身影立于镌着经文的碑塔前。

已经有了些许岁月痕迹的碑塔就像一座座丰碑傲立如此,可身旁玄衣少年傲然独立的身姿好似比这些碑塔还要挺拔。

宣飞怎么在这里?

如杜娘子所说,今日的白云寺不是闭门谢客吗?

虽然她丝毫不怀疑他绝对有这个本事可以在这里出入自由。

她是来找自己的?

华锦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个似有若无的笑来……

第一百六十章 所愿 (三更)

一阵柔和的清风吹了过来扑在华锦的小脸上,也将她的额发吹起。

“五姑娘,那边的不是宣公子吗?”之桃在身后道,声音愉悦。

她挑挑眉,回:“看样子是。”

“是五姑娘认识的人?”

华锦侧眸看向问话的杜娘子,“是哥哥的同窗。”

“也是我们五姑娘的救命恩人。”之桃又补充。

杜娘子莞尔一笑,“既是姑娘的救命恩人,又是四少爷的同窗,五姑娘理应上前去打个招呼的。”

她语气坦然目光澄澈,“我们这些做奴仆的在一边远远跟着便是。”

华锦颔首,也知宣飞无事不会贸然出现在这里,便向他立身的那座碑塔走去。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华锦念出碑塔上的碑文,上面题头拓的是《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原来公子在看《心经》。”

宣飞转过头来,头发束得一丝不乱,虽只用了一支玉簪束发,但簪子洁白莹润,与他清冷的脸颊交相辉映,“五姑娘经常读佛经?”

“算不上。”华锦坦然的道,反问他:“公子经常来寺庙?”

“有事的时候很少来,无事的时候根本不来。”

他的回答倒是更加坦然,华锦扬唇一笑,“那公子今日来到这里又是所谓何事呢?”

“贵兄求我一件事情。”

“哥哥最近又叨扰宣公子了?”

“他问我可否查探得到王妃此行的目的。”

华锦回首看了一眼身后高处香雾缭绕的大雄宝殿,回眸一笑,“那公子可清楚?”

宣飞依旧负手而立,面容平静声音醇醇,“在肃亲王妃回府之前的半年内,曾用肃王的名帖将皇宫内的御医都请了个遍。”

果然如她所料,大姐姐的身体出现了很大的问题。

可问题严重到什么程度呢?也就是她还能活多久?

如果连宫里的御医都束手无策的话,那么回到这里来的目的就不再是求医,更不可能是求佛。

华锦挑眉看向宣飞,“公子可否告知,以王妃今时今日这样的身份,最大的心愿会是什么呢?”

宣飞回望华锦,看到她微微蹙起如剪月般的弯眉,心中忍不住叹道:好一个聪明的小姑娘!

反正他今日来就是告知她实情,让她有个心理准备的,索性也不卖关子,“人在高位就会特别贪恋权利。王妃深知权利的好处,但她更是一位母亲,更希望她的子嗣长长久久的保有这份权利。”

为了子嗣,为了她那个素未谋面的侄儿,为了他能够平安的长大顺利的承袭亲王爵位。

然而这些,她章华桐做不到了,她的身体不允许。

她无法陪伴她的儿子平安健康的长大,所以她需要这样的一个人,是她娘家的人,在她不久入土之后护她的儿子不被以后的继妃算计残害。

所以她凭着和肃王的那点情分为自己的家族谋得了一个继妃的名额,这个人选不能年纪太大,最好是入王府几年内不能产子,不能成为王世子有力的竞争者。

又得在后院的腥风血雨中历练过,这样才不能在以后王府的后院中一吹即倒。

而且这个人最好得是嫡女,这样王世子母亲的身份才不会被人诟病。

所以华桐这次回章府的主要目的就是为肃王选继妃,说白了就是为她的儿子选护航者。

很显然华桐已经有了目标,就是她华锦。

慈母爱子,非为报也。做为母亲华桐的种种算计她可以理解,但这件事情她不愿意,哪怕王妃是很多女子梦寐以求的好归宿,她也不愿意,那就没有办法了。

华锦扬唇露出一抹讥诮的笑来,正对上宣飞那探寻的目光,像是在等着她的答案。

“很遗憾,这件事情华锦也帮不上忙。只能每日多为大姐姐祈福,希望大姐姐她能早点达成心愿。”她也不清楚为什么要告诉宣飞自己的想法。

索性也不再多想,微微一福,“还谢谢宣公子不复哥哥所托今日前来相告。”

宣飞理了理袖袍,语气淡然平静,“宣某也是回谢那日姑娘缝袍之礼。”

“那也是公子相救在先。”

“此地不便久留宣某就先告辞了。”

“宣公子慢走。”

看着宣飞一甩袖袍人如一股劲风般离去,华锦才想到一个问题:他怎么知道那袖子是她亲自缝的,难道她的针线真拙劣如此吗?

回首看到杜娘子,看来她还真得充充门面了。

今日的天气正好,一行人倒也没有马上就回寺庙内,就在这后山的碑林中逛了一会儿。

直到华桐遣人来报说是那边的经已经讲完了,斋菜也马上就准备好了,让她们回去用膳。

白云寺的斋菜算得上精致美味了,只是华锦是个无肉不欢的人,只略用了些便放下了碗筷。

待到下山回府的时候,山脚下的白云大集还没有散,人群熙熙攘攘很是热闹。

华锦看得出来华桐的心情比来时敞亮了许多,便也撩开车帘看向外头,“锦儿看看有没有什么喜欢的,这里虽然没有太值钱的东西,但是新奇的玩意也是有的。若是看上了姐姐送给你。”

“大姐姐来的时候已经送给锦儿许多礼物了。”

华桐放下车帘,用帕子掩着嘴笑笑,“那些礼物算什么,王府中更好的东西有的事。只是大姐姐长途跋涉带不来这么多,有机会一定带妹妹们去王府做客。”

果然开始出招了,华锦暗笑。

“那些足矣。”她偏不流露出对王府的向往。

华桐见华锦不按她的套路来,便又转了个话题,“若是你大姐夫在这里,准能买下整条集市的东西来讨我们的欢心呢?你姐夫他……”

华桐再看过去,见华锦已经撩了帘子朝外头看去,“大姐姐你看,那边有捏泥人的。”

华桐只觉得自己狠狠出的一招被绵软无力的挡了下来,让她说不出的憋闷。

可是想到刚刚住持大师说她定将得偿所愿,华桐便也要拿出信心来再接再厉。

御医说她哪怕是人参天天吊着,恐怕也只有一年的寿路了,她要做的事情还很多……

第一百六十一章 进程

她要不惜手段加快进程,她的霖儿还在王府中等着她,更何况她堂堂亲王妃叱咤王府后院,还搞不定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吗?

华桐拍了拍华锦的手,待她放下车帘便直截了当的问道:“锦儿今年也有十二岁了,已经到了说亲的年龄,可有想过像大姐姐这般高嫁为妃,想尽一辈子的荣华富贵,有王爷这样温柔特贴的人相伴?”

荣华富贵可不是所有人都能享得了一辈子的,温柔体贴恐怕也不是对一个人的温柔体贴。

华锦眨巴着眼睛眸光澄澈似水看向华桐,假装看不懂她的目的,“就像大姐姐过的这般日子?”

华桐目露欣喜以为她终于上道了,却见眼前的人眼睛眨了又眨然后晃了晃脑袋,“其实我不想。”

其实她不想是怎么个意思?

“哦?”她显出少有的耐心,“你不想有一个温柔多金又倜傥的夫婿,像你姐夫这般的?”

“不想。”华锦看着华桐提起自家的夫婿那种崇拜和不舍的眼神回答得更加直截了当,又添油加醋,“不想,也不能。像姐夫这等出身、相貌、才情又身份高贵的人,华锦以前做梦的时候是想过。”

她微顿又道:“只是如今华锦已经十二岁越发的明白了人情世故,便明白这样的人不是什么人都能够配得上的。锦儿自认为没有这样的心智,也不想活得这般累。”

看着华桐有些发愣她接着道:“锦儿只想找户门第不算太高的人家,夫君家里人口简单,与夫君简简单单的过日子,只愿一生一世一双人。”

华桐听着这些话更加怔忪了,她脑海中飘过一生一世一双人这句话,想象着如果王府后院没有那么多阴恻的算计,没有那么多女人与她共享王爷,如果只有王爷和她还有霖哥三个人,那该是多么美好的生活啊!

被这种憧憬攫住,她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哪里有那么多一生一世一双人,锦儿是不是小说话本看多了。”

华锦微微勾唇,她最近是看了不少的小说话本,可这想法已经跟随她两世了,岂是区区小说话本可以改变的。

她对着华桐再次摇了摇头,“不是的,这就是锦儿的想法。锦儿天生愚钝,只能简简单单的过日子。”

华桐再次感觉到一拳打了出去像是打在棉花上一般不知力道都被卸在了哪里。

她看着再次把头探出马车外,都什么都好似很好奇的这个妹妹,不知她是真的傻还是在装傻……

不管怎样,她的第一次试探算是失败了,这个妹妹没有如她期盼的那般惊喜如狂拉着她的衣袖问她:这样的夫君她真的可以有吗?大姐姐能不能也帮她达成心愿?要是那样她可就好办多了

…………

回到韬玉轩的时候大夫人王氏正在明厅里踱着步子,满脸的焦虑眼皮也有些浮肿一看就是昨晚哭过。

见到华桐进来忙上下细致端详着,又上前拉了她的手用帕子擦了她的额头,“怎么样累了吧,快回屋躺着吧。”

“母亲,如今我的身体还没有那么差,更何况还有那老参天天吊着。”

听到女儿命将不久矣的消息那一刻,她的天几乎都快塌了,更是夜夜以泪洗面,可是在华桐的面前,她决计要收起悲伤一个眼泪也不能掉。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你妹妹她上钩了吗?是不是很是羡慕你的身份还有排场?”

华桐正为这事心烦,脸色有些不虞,正想进到内室把事情详细的给母亲讲一遍,可守门的小丫鬟看着窗外突然禀道:“是朝晖院的念夏姐姐来了呢?”

“这个时候朝晖院的人来做什么?”

在王氏的抱怨声中念夏施施然走了进来,对着王氏和华桐行了礼之后才道:“太夫人请王妃过去一趟呢?”

王氏心疼女儿咬了咬唇刚想回绝,就被华桐扯了下手,王氏也只能压抑住心中情绪回道:“去回太夫人,王妃刚进屋换身衣服就过去了。”

念夏得了吩咐也不多留转身回去复命。

这边华桐已经由琉璃扶着进了内室,刚刚倚在美人榻上匀了口气就又有丫鬟端了药进来给她喝。

除了每日一根老参续命,这些汤药也是不可少的,华桐闻着那苦涩的味道微微皱了皱眉,将药碗接过来一饮而尽。

王氏见着心疼又让人捧了蜜饯过来。

华桐却摇了摇头将蜜饯推了,“我已经习惯了。”

这一句习惯了可让王氏的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她转身悄悄的擦眼泪,再回头看到美人榻上已经没人了。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看来她也要强打起精神像女儿学习了,女儿还需要她在身边帮衬,而不是整日哭哭啼啼的。

这样想着,那边华桐已经重新换了一件小袄出来。

“这么急着就去,不再歇息一会儿了吗?你祖母又不见得有什么急事。”

华桐摇摇头,“快去快回。”在这个节骨眼上,她这位祖母还真不见得没事。

经过王府后院多年洗礼,这次回来的时候她更觉得这位继祖母可不是一盏省油的灯,而且她总觉得祖母对二房的子嗣有些不同,而这不同又绝不是该有的偏袒。

压抑住心中疑问,华桐直接坐了肩舆去了朝晖院。

被丫鬟引进了太夫人待的东次间,帘子被打起她就闻到一股桂花头油的香味,华桐皱了皱眉,走了进去。

太夫人已经由杭妈妈服侍着按完了头,杭妈妈正把那镶着碧玺石的抹额给她戴好,她便正好瞧到门边华桐微皱着眉吸着鼻子走了进来。

太夫人呵呵的笑道:“这是怎么了?”

华桐已经恢复如常笑着答道:“刚刚闻到一股药味,是出来的急喝了药竟忘了漱口了,这都让祖母看出来了。”说完便看了一眼杭妈妈收走的用来帮太夫人按摩的桂花头油。

太夫人则亲手打开了炕桌上头的一个攒盒,露出里头四色蜜饯,“祖母听说你最近还吃着药,特意准备了这个。”

“谢谢祖母。”华桐这次也不推脱,伸手拿了一块儿水晶杨梅。

“王妃这次白云寺一行心愿可达?”

水晶杨梅在口中还没有化开,华桐便听到太夫人那仿佛了然一切的声音。

她的心愿她知道?

第一百六十二章 提点

华桐将口中含着杨梅的水晶糖皮咬碎,酸酸甜甜的味道盈满口腔,她却没有心思品味,只草草将果脯吐进放果核的罐子里去。

复又开口问道:“祖母可知桐儿心愿?”

或许是刚刚按完头,太夫人显得神采奕奕,她倾身过来靠在炕桌边对华桐轻声说道:“祖母知道你很看重你五妹妹,可你知道你五妹妹看重的是什么?”

华桐一字一句听着太夫人的话,突然眸光一闪,“五妹妹最重视的当然是琛哥,祖母的意思是……”

都是人精话说到这里也就可以了,太夫人微微颔首。

五妹妹华锦最重视的是同胞哥哥华琛,而且华琛聪明好学,不但入了鹿桐书院成为了前国子监祭酒刘拔的弟子,而且马上就要入场考试,对于未来好像是势在必得。

五妹妹华锦不急于自己的婚事,那就是把未来的依仗都放在了哥哥的身上。

如果让她没有了这个依仗呢?

她还能像如今这般淡然自若吗?

如果琛哥再没有了科举的资格,怕她是要巴巴的来求着王爷了吧?

她怎么早没想到,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华桐抬眸看向太夫人的时候眼中便更多了几分光芒,只是那张看似慈爱的脸却越发的让她看不懂了。

虽然她不是他们的亲祖母,可却是华琛华锦的姨祖母。

就算不偏袒,可也不至于希望二房的子嗣落得一个被人牵制的下场吧?

可略一思忖,又想到曾经听过祖父在去世的时候还是放不下先前的那位祖母,她便也不难理解了。

原来这位祖母还是这么个嫉恶如仇的人,这倒是成全她了。

华桐笑着起身,深深给太夫人行了一礼,“多谢祖母提点!”

“明白就好。”太夫人呵呵的笑道。

华桐也不再多说什么,匆匆回了韬玉轩,看来她要好好的谋划谋划了。

…………

华锦这两日一直在帮华琛准备下场考试要用的东西,考试的前一日还特意在泓浵院置办了桌酒席。

用膳的时候华锦见华琛谈笑皆自如,也知他不畏考试,便放下心来。

回到浅云居,这晚又适逢兮香值夜,把华琛的考篮又检查了一遍,看确实没落什么东西,才长吁了一口气。

华琛依旧坐在书案前,手握炭笔在薄纸上勾勾画画,见到兮香那副紧张兮兮的模样笑道:“明日参加考试的是我,你竟比我还要紧张。”

兮香垂眸走到华琛的书案前,看到上面铺着的那张草图纸,原本到嘴边的话也没有出口,大眼睛扑闪着只看草图上画的那座宅邸,竟像是入了境一般。

“兮香,你怎么了?”

兮香回过神来垂眸移开目光,但还是被华琛看到眼中隐有泪光。

“这座宅子是不是像你以前住过的啊?”

兮香点点头,“是有些像奴婢以前的……服侍过的那家主子的宅邸。”

她吸了吸鼻子又恢复了往日温婉的声音,“没想到四少爷还会画宅邸的草图。”

“也是最近闲来无事画着玩玩的。”他还是第一次尝试古代建筑的草图,主要为了了解这些建筑的组成和功用,还谈不上设计,只是简单的照搬。

不过华琛没想到兮香以前服侍的那家主子竟住着这么有格调的宅子。

“四少爷,您不是要考试了吗,竟还说闲来无事。”兮香的语调已经恢复如常,婉约中带着一点点的俏皮。

华琛放下草图,将笔甩进笔筒中,“考试只是对平时学习成果的检验。考得好与坏,皆在平时一点一滴的积累中,我平时已经积累完了,考试之前当然轻松了。”而且他已经积累两世了,这个当然不能跟兮香说。

“四少爷真是很厉害呢。”兮香露出一张崇拜脸。

华琛已经顺势从书案前站起了身,向内室走去。

“四少爷……”兮香跟在身后,眼看着华琛要进净房叫住了他。

“不用跟进去服侍。”

“奴婢知道。”兮香点点头,顺势把头垂得更低了,“奴婢答应过四少爷给您做双鞋子。”

“做好了?”华琛微微挑眉,高兴的问道。

“奴婢做好了。”兮香从六门高柜中拿出一个布包,交给华琛。

“我来试试。”华琛停下了去净房的脚步,转身坐到了榻边。

兮香拿着那双鞋跟了过来,“四少爷,还是奴婢服侍您换鞋吧。”

“这……”

不待华琛说完,兮香已经弯身帮华琛脱起了靴子,竟带了几分执拗和强势。

华琛愣了愣,脚上的靴子已经落在了地上,而兮香手中拿着的正是他那三江布的白袜,他的脸一下子爆红起来,脸火辣辣的,竟也垂下头不好意思言语了。

“四少爷,穿好了。”

听到兮香的声音,华琛这才如梦方醒般见到自己的双脚上已经换了崭新的鞋子和袜子。

“站起来走走。”兮香又道。

华琛听话的站起了身,脚踩着新鞋子来回踱着步子。

他平时穿的鞋子是外头成衣坊做的,虽然华丽可总觉得板脚。兮香做的这双竟让他找到了前世穿运动鞋的那种感觉。

“真的太合脚了。”华琛弯唇勾起一个大大的笑来,“谢谢兮香了。”

“四少爷跟奴婢还说什么谢不谢的。”兮香也笑起来,一抹红霞飞上她的小脸,有些像耀眼的小太阳。

…………

大楚朝的科举制度是三级考试制度:分为乡试、会试、殿试三个阶段。

而在乡试之前必须要参加一个由提学主持的院试,也叫童生试。院试合格,就成为了正式的官学学生,也就是所说的“生员”,俗称的“秀才”。

今日华琛参加的就是这场童生试。

对于前世上过九年义务教育,省级重点高中,国家级重点大学的华琛来说,参加这场童生试无益于就是参加一场小学考试。

可这对于章家阖府上下却是一件大事。

随着肃亲王妃的到来和对二房兄妹的看重,如今清清冷冷的二房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

这一个即将考试的清晨,二房四少爷华琛所住的浅云居更是热闹了起来。

就连太夫人都亲自来到浅云居送华琛出门考试。

第一百六十三章 状况

华琛在一家人的注视下跨上了出行去赶考的马车。

这些家人虽然齐齐的注视着他,但有的是真心盼望,有的是凑个热闹,有的无可无不可,却只有一人在马车渐行渐远的时候露出了一个势在必得的笑来。

这个人便是身份高贵的肃亲王妃章华桐。

考试的地点在德州府衙的附近,华琛赶到的时候考场外头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前来赶考的莘莘学子,以及盼望着他们成才的父母们。

“四少爷,这边。”陈汉提着考篮穿梭在人群中,旁边秦兵也在帮他开路。

华琛觉得什么都新奇,东张张西望望的跟在两人的身后,赵波则护在他身侧抵挡突然冲撞过来的人流。

考场外头,准备入场考试的学子正排着长队等待着身份检验。

“我自己在这边站队,你们到外头去等我可以了。”

“四少爷,让小的帮您排着吧。”陈汉有些不放心的道。

“那你要不要也替我把试考了。”

陈汉搔搔头,“四少爷,小的不会读书啊!”

“哈哈哈……四少爷是嫌你啰嗦呢。”秦兵拍了拍陈汉的肩膀。

华琛则从他的手中接过了考篮,吩咐道:“你们都到外围马车那边去等我。”

“是的,四少爷。”几个人异口同声的答道。

陈汉往外头挤的时候还在不住的回头张望,刚刚看到一个考生在跟自家少爷攀谈,就被那拥挤的人群给遮挡住了视线。

华琛看着主动转过身来主动与他攀谈的少年,露出了招牌式的灿烂笑容,也回答了刚刚少年提出的问题:“我准备的还可以,你呢?”

相互见面的考生见面寒暄的语言基本已经变成约定俗成的了。

“我呀?”那少年搔搔头,“我《论语》读的不好,公子《论语》读的可好?”

华琛与这少年攀谈,却是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另一位少年悄悄的将他的考篮打开,正欲将几张薄纸放进去。

华琛更没有注意到,一个穿着褐色长袍的男子已经悄然的接近了他,捏住了他身后少年的手。

“啊呀”的一声呼痛声让华琛及周围的人同时将目光聚集在华琛的身后。

华琛也转头正好看见穿着褐色长袍的男人将身后少年的手从他的考篮之中拿出来,顺带着还有其手中的东西。

这究竟是偷东西呢还是送东西呢?

华琛一时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那穿着褐色长袍的男人已经转回头来。

怎么看着有些眼熟,华琛皱着眉头思索。

却见那褐袍男人手腕一番,将他身后的那个少年就卷到了自己的臂弯下一夹一提,“跟我走一趟。”

跟我走一趟这台词怎么这么熟悉啊!

而且他身后的这个少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华琛抬步欲跟上去问问,只听那褐袍男人道:“四少爷还是安心考试吧。”

华琛搔搔头,看着那背影突然认出人来,“你不是那打铁铺拉风箱的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只是华琛的话音刚落,褐袍男子就已经夹了那少年消失在人流中。

“真是奇怪!”华琛喃喃着,便很快到了他入场。

…………

此时的华桐正斜倚在美人榻上,身边的琉璃服侍她喝着水果羹。

今日的她心情似乎格外的好,喝了足有多半碗才摆摆手示意琉璃撤了。

这边琉璃刚刚将碗放下,那边就有从王府带过来的另一个丫鬟匆匆进来禀道:“王妃,郑管事让我给您送进来一封信。”郑管事也是王府中的管事,这次特意带来给她差遣。

“外头的事情办成了。”华桐唇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来,“顺利。”

她将素白的手掌一翻,倒是有几分宫中嫔妃娘娘的气派。

那丫鬟便毕恭毕敬的上前来把信放到了华桐的手掌之中。

华桐从美人榻上立起身将信封撕开,“主动抛橄榄枝你不接,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来求我。”华桐露出讥诮的笑来,她甚至在脑海中已经在勾勒出华琛华锦兄妹来讨好她时的嘴脸。

展开信纸看到那上头唯一的一行字,华桐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他怎么来了德州?出京的时候并没有听说啊!”华桐踟蹰道。

“王妃,是谁来了德州,是王爷吗?”

华桐看着琉璃那充满期待欣喜的眼神,扬手就是一巴掌扇了过去,“就知道想着男人。”

琉璃被突如其来的一掌打得眼冒金星,眼泪哗啦啦的就往下流。

“在这里哭什么哭,我还没死呢,还不快伺候我出门!”

听着这声呵斥琉璃忙起身脸上顶着一个红红的巴掌印去取披风。

华桐坐着马车来到了信上指定的茶楼,这间茶楼的位置就在府衙的后身,从茶楼的三层临窗而望,就能看到这场童生试的喧哗与热闹。

只是此时,莘莘学子们已经入场了,只有门口的一队官兵手中握着长枪肃穆的站在那里。

茶楼雅间里年轻男子翻动修长手指擦拭着手中的匕首,布巾从刀锋处抹过,一道寒光闪过将人的脸衬得更加冷峻。

华桐来到茶楼便忙下了马车来到三楼雅间门口,琉璃脸上的巴掌印痕还没有消散,她只能一手捂着脸一手轻轻敲了敲雅间的门。

“进。”一个字简单的回答清冷至极。

怎么就在这里能遇到他?

华桐长吁了一口气由琉璃推门之后走了进去。

看见坐在四方桌边冷着脸没有一丝表情看也不看她一眼的人她微微皱了皱眉。

华桐打量着人心中思量:还稳稳的坐在那里,我是肃亲王妃,如何都轮不到我跟你行礼吧?

宣飞像是听见她腹诽一般,抬眸淡淡扫了来人一眼,伸手摸了摸身边匕首,又淡淡道:“圣剑在这里,实在不便于起身给王妃行礼。”

华桐瞪眼一瞧,他身边放着的可不是那位九五之尊的贴身御剑吗?

且他这位皇帝公公曾经昭告过天下,见此御剑就如见他本尊。

兹事体大华桐不敢耽搁跪在御剑跟前,“吾皇万岁万万岁!”

“王妃请起。”宣飞又是淡淡的道。

华桐咬了咬牙站起身来,也不待对面的人让就径直坐了下来,“楚将军怎的也来了德州?”

第一百六十四章 见面

华锦虽然知道哥哥不畏考试,但在家中总是有些惦念。

跟着杜娘子学了一会儿针线,便让之桃拿了她的对牌到马房上去备车马。

“我们去看看哥哥,就远远的看看。”脱下了厚重大氅穿着一件白底绿萼梅披风的华锦宛如从春天的画卷里走出的人儿一般,脸上也带着明媚的笑。

她带着白桃之桃出了垂花门,坐上马车赶往府衙附近的考试地点。

…………

宣飞眼也不抬,长指在离着那把御剑一寸远的距离轻轻敲击着桌面。

华桐刚刚那句话问出来之后就觉得有些失言了,有御剑在此他当然是奉命出行。

至于奉的什么命岂是她能打探的?

她也是在这里遇见他太过惊讶了,忙改口道:“在这里遇见将军,也真是巧了。”

“这世上本没那么多巧遇。”宣飞收起敲击桌面的手指,执壶为自己倒了一杯茶,然而也只为自己倒了一杯,又啜了口茶淡淡看向窗外。

华桐因为宣飞的傲慢有些生气,但她顺着宣飞的目光探出去,看到下头的考场,又联系着他似有所指的话,心下不由大惊。

“将军今日找我所为何事?”也是风云场里历练过的,华桐此时不由压下心中惊惧,直截了当的问道。

或许只是巧合,她这样安慰自己。

然而天下真的没有那么多巧合,她看见宣飞从袖口中掏出几张薄纸,正是她命人要偷偷放进华琛考篮里的那几张,写着此次考试答案的那几张。

华桐只觉得自己头中嗡嗡作响,这么说她的陷害没有成功吗?

毕竟这次回德州已经得到王爷的首肯,她背后有王爷,就算捅出天大的窟窿也有王爷顶着,她不怕。

更何况宣飞还不到二十岁,在大楚男子二十岁行弱冠礼才算成年,眼前这个人还算是个少年。

虽然他十五岁一战成名立下赫赫战功,但为了她的霖哥她什么都不怕。

华桐这样想着抬头看向宣飞那张俊美无双的脸,要坦然的面对这样一张脸还真是个难题。

“这可是王妃的杰作?”宣飞的长指轻点桌面上的薄纸。

既然这几张纸已经在他手中,她堂堂肃亲王妃再抵赖岂不是可怜可笑。

更何况御剑都在此,也难保皇上不派锦衣卫在他身边。锦衣卫的刑讯手段天下皆知,她派去的人恐怕也早就招了。

“是。”华桐坦然的道。

“那王妃也肯定知道这上头写的是这次院试的考题答案了?”

“是。”华桐接着道:“我为了让家弟顺利通过这次考试,做了点手脚。”

她总不能对他说她弄这些是为了陷害华琛,偷偷放考题进去又买通了提学当面捉住他考试作弊,让华琛这一生都失去科举的资格吧?

这也算是家丑了,总不能外扬。

“王妃偷偷的为令弟做着这一切还真是用心良苦啊?”

宣飞的长指有节奏的在桌面轻轻的敲击着,一下一下,让华桐的心有些乱糟糟的,心虚的她更是不敢对上宣飞那双深邃不见底的眼睛。

那偷偷两字怎么听起来就那么难听呢?

才十八岁就这般的难对付,以后可不要成精了吗?

“那是当然,我在家中是长姐,自然眷顾弟妹。”华桐咬咬牙道。

又见宣飞勾起唇角也看不出来是笑还是嘲讽,“看来王妃还真是不了解令弟啊,我与他同在鹿桐书院,深知他现在就算是直接去考乡试甚至会试也是游刃有余的。”

又顿了顿但手指还是一下一下的敲击着桌面,发出的脆响让人心烦意乱的想砸东西,偏生他手指又长得那般的好看让人不忍心去砸。

“还是王妃的目的本不在此?”

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再加上那敲击声让华桐觉得正有人对她拳脚相加让她不知该如何抵御。

还好宣飞不再追着她问问题也不再敲击桌面,他将御剑往桌子中央挪了挪又讲起了故事:“前朝贤妃乃当时文帝最敬重的嫔妃,乃是四妃之首。因贤妃是家中长姐有幼弟六人,又知文帝最喜科举入仕的文官,贤妃便利用在朝中人脉利用科举作弊让其弟入朝为官。”

他抬眼淡淡的扫着华桐,这一眼却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后来文帝发现贤妃的行为,说其牝鸡司晨干预朝政,后来贤妃的下场相信肃亲王妃也听说过。”

华桐掩在袖子中的手止不住的颤抖着,她看着那柄御剑怎么都像是悬在了自己的头上一样,她终于害怕了。

谁想到明明只是处理些家事竟然遇到了奉皇命出来的他,华桐起身对着御剑再次下跪,垂眸语气怯怯仿佛明志一般,“本妃不敢!”

她掩在袖子中的手紧紧的攥在一起,不甘这次行事竟如此的不顺,竟然遇到这位爷。

若是她再不道出实情,闹出一个女眷干政的罪责来,恐怕就真的连王爷也保不住她了。

她命不久矣实在不怕死,但她怕死了之后也要连累她的霖儿,那却是万万不可的。

“本妃不敢干预朝政,还望将军明察。这只是家中矛盾,且没有影响到这次考试,请将军明鉴。”

“起来吧。”

她又听宣飞冷冷的道。

华桐被琉璃扶着起身,突然听到窗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五姑娘,四少爷是不是就在里面考试啊?”

这不是华锦身边那个性子比较活泛的丫鬟吗,难道是……

华桐朝窗边望去,正瞧见那丫鬟已经下了马车,而马车中正撩帘而望,梳着丫髻插着颗南珠露出一张小脸的不正是她的五妹妹华锦吗?

华桐皱了皱眉头,再次回过头来的时候见到对面的人也看向了窗外,且目光一改往日的清冷,那张冷冰冰的脸竟也有了几分温度。

他认识华锦?

或者是说不但认识还有几分不同寻常?

她突然想起京中盛传太后要亲自为眼前这位赐婚,太后的眼界一向高,若是她老人家赐婚那怎么也得是国公府家的嫡出姑娘。

但两人看对眼的事谁也说不准。

眼前这位已经明确了华琛是他的同窗,她要再动亦是不可能了。

难道她要做两手准备,再考察考察家中其他的姐妹?

这事怎么就突然复杂起来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出走

华桐悻悻的离开了茶楼,特意避开了楼下的华锦独自回了章府。

回到韬玉轩,等待她的也并不是母亲王氏的殷殷期盼,而是一张忧愁中纵满泪痕的脸。

华桐虽是心烦意乱但还是耐下心来哄劝,“母亲怎么了,是不是父亲又气您了?这么多年你也知道父亲的性子,待到过些日子王爷来了消息给他在京师中谋得一份差事,和这边外头的人断了联系,女儿会规劝父亲他……”

“不是你父亲?”

“不是父亲?那是……”

“是琨哥儿。”

“弟弟他怎么了?”华桐坐在王氏的身边拿着帕子帮她拭泪,“琨哥儿一向听您的话,就算偶尔顽劣那也不是成心气您的。”

“他竟说要娶一个戏子回家来,这哪是顽劣,这……”王氏说着又哽咽起来。

华桐知道母亲的心结,当年父亲和一个戏子的情事闹得满城风雨。

没想到过了几年,这样的事情又发生在了琨哥的身上。

“母亲琨哥他年纪还小,一时糊涂也是有的。”顿了顿又道:“一个戏子怎么能入了我们章家的门,再说女儿堂堂大楚国的王妃,怎么能容许有个做戏子的弟媳呢。女儿会好好与琨哥说的,相信他会听我的话。”

听华桐这般说,王氏堵在胸口的那股郁气终于散去了一半儿,她叹口气道:“你去与他说,我就算是死也不会同意他带那个戏子入门,就算是做通房也没可能。”

“知道了,女儿这就去。”又轻声哄道:“母亲说什么死不死的,什么不比好好的活着好呢。”

王氏怔怔的看着女儿离去的背影又是有些心酸。

接二连三的事情让华桐有些措手不及,可是规劝弟弟这件事她还是很有信心的。

且她再许诺给弟弟一个好的前程,利弊权衡摆在那里,她相信琨哥会选。

…………

华桐走了之后宣飞便又往茶楼下望了一眼。

印有章府字样的马车还没有离开,那一双素白的小手还撩着车帘,露出草绿色的兰草纹袖口,让人看了便觉生机勃勃。

他又抬眸看了对面的考场一眼,来到这里后的点点滴滴浮现眼前。

不知从什么开始,他便与这对兄妹便结下了不解之缘。

就算没有那次在去庄子的路上相遇,就算不与华琛同窗,那章家也是他监测的那些勋贵世家之一。他还曾派人去过章府刺探情况。

如果章家也是走私事件主犯的话,那现在的结果会是如何?

幸好罗氏兄妹已经死了,兄妹两个再也不是走在绳索上的人。

想到这里宣飞再次执壶为自己斟了一杯茶,只是杯到嘴边他便皱了皱眉有些嫌弃的放下了茶盏,分明又用装了庐山云雾的罐子放了碧螺春。

不知为何他的鼻息间突然出现了那股蜜桃香气……

…………

翌日华琛如常去参加为期三天的院试。

只是他出门不久,相邻的华琨院内就传来了惊慌失措的声音:“世子爷他留书出走了。”

这种惊慌失措从外院一直波及到内院。

世子爷离家出走,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华锦听说这件事情的时候,正好刚刚用完早膳,她放下手中的筷子看向打听消息回来的之桃,“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夜里。”

“大哥哥的身边不是一直有值夜的丫鬟吗?怎么早没有发现?”

“昨天世子爷突然拿了安神香要丫鬟薰上,结果值夜的丫鬟们早上醒来的时候就发现世子爷不见了,而对夜里发生的事情却全然不知。”

原来是有计划的出逃,这件事跟她上次在外头撞见的那个女子应该有直接的关系。

“之桃,再到韬玉轩去打听打听,另外再备一辆马车,我要准备出府。”

那边韬玉轩更是乱成了一团,连白日里很少回内院的章大老爷也失了往日的儒雅做派,在屋子里负手踱着步子,脚步乱乱证明他的心也乱着。

人在这个时候也总是容易埋怨:“照顾个家都照顾不好,闹出这么大的乱子。”

女儿得了绝症命不久矣,一向听话的儿子也为了一个戏子离家出走,王氏的情绪已然崩溃。

她瘫坐在炕上嚎啕大哭,指着章大老爷的鼻子喊叫:“还不是因为你,上梁不正把下梁都带歪了。当初要不是因为你在外头养那个戏子,怎么会引得一向乖巧的琨哥学坏?都是你……”

说到伤心处干脆拿起炕桌上的茶盏不由分说朝章大老爷扔过去……

章大老爷这些年虽然武功荒废但总有些底子闪身躲了过去,那茶盏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你……”被提起当年那闹得轰动的风流韵事,章大老爷恼羞成怒,“什么耕读世家出来的,就是个泼妇。”说完一甩袖子又出了内院。

华桐看着满地的狼藉和止不住哭泣的母亲,按住心中烦躁不免又劝慰道:“母亲还是不要哭了,如今找回琨哥是要紧的。”

“昨日让你去劝他,你到底说了什么,怎么把人还给劝走了?”

“当然是往好里劝了,难道我还能劝琨哥离家出走吗?你这是怎么了,连女儿也不相信吗?”

王氏也知自己是急过了头,忙转变了态度拉起华桐的手,“你身子不好也别跟着上火,外头已经派人去找了,相信也走不远。”

华桐点了点头,“母亲能这么想就最好了。”一转念却想到她昨日与琨哥的谈话,她都抛出那么诱人的橄榄枝了,他还能不顾一切的带着个戏子离家出走。

又想起自己这般诱惑华锦那丫头的时候也是这般情景,这兄妹两个倒是有几分相像,全拿她的话不当回事。

想想又不免有几分懊恼。

泓浵院那边之桃得了吩咐到韬玉轩打听很快就带回了消息:“五姑娘,世子爷说要娶一位姑娘回来。大夫人无论如何都不同意,又派了王妃去说项,结果世子爷干脆离家出走了。”

华锦从炕上站起来,“我们出去找找。”

在这个时代男子能够对一个女子如此有情有义实难得见。

她佩服大哥哥不畏世俗,但也不免对他的未来忧虑起来……

第一百六十六章 求助

这个时代能容得下这种轰轰烈烈不谓世俗的爱情吗?

华锦也不知该怎样帮大哥哥脱离此次的困境,或者说对于情情爱爱的事情她也是经验欠奉。

思忖间马车已经到了上次偶遇大哥哥的那条胡同。

华锦撩起车帘,眼前浮现上次遇到大哥哥和那女子相互依偎的情景。

之桃去上次华琨走出来的那进院子打听消息很快就出来,上了马车对华锦道:“五姑娘,世子爷他并不在这里,那位姑娘也不在。只剩下一个看院子的婆子什么都不肯说。”

华锦颔首,“看来大哥哥早有准备。”

“五姑娘,那我们还要不要去找世子爷?”

“茫茫人海怎么找?”转念一想又吩咐道:“去文渊阁吧。”

…………

城外一座清幽雅致的小别院内,靖宁侯世子章华琨看着脸色素白昏昏欲睡躺在床榻上的女子。

他的手紧紧的攥着从锦被中伸出来的那只纤纤玉手,眉头紧紧的皱在一起,细白如冠玉般的面庞渗出一层薄汗来。

“湘芸。”他用干哑的嗓音低若蚊蝇的轻唤了一声。

又凝望了片刻,他才把那只手放进锦被中去,又重新掖了掖被角,这才起身满目忧虑恋恋不舍的走到屏风外头去。

将刚刚给湘芸把过脉的大夫叫到了外间,这才恢复了正常的声线问道:“湘芸她患了什么病?”

那大夫捋捋胡须道:“姑娘是连夜赶路又忧思过度晕倒了。”

华琨刚刚舒了口气却又听闻那大夫挑了挑眉道:“不过……”

“不过什么?”华琨的脸色又凝重起来。

“老夫刚刚一并诊出了喜脉。”

听到喜脉二字,华琨整个人呆立在那里。

刚刚脸上的凝重也不见了,只剩下面无表情。

喜脉二字不断的冲击这他的脑海,湘芸喜脉了,她有了他们的孩子。

“公子。”大夫轻唤了一声见没反应又唤一声:“公子……”

被这两声唤,华琨一下子回过神来,刚刚还面无表情的脸上现出一抹明朗的笑容,因为激动嘴角竟有些抽搐,“湘芸有了我的骨肉。”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老大夫点点头看见衣着华贵的公子哥拿出荷包掏出一块银子,“给我开最好的安胎方子。”

等待着开方子这会儿功夫华琨负手踱着步子,脑子却勾勒出他们的美好未来:既然湘芸已经有了他的骨肉,他得将他们的事情变得名正言顺起来。假若他拜堂成亲了再回去,将生米煮成熟饭谁也奈何不了他。

想到这里又想起当初与湘芸的相遇:她是山东第一旦角,他第一眼见时她站在台上全身每一个细胞都散发着光芒,只那一眼他便沦陷了。

如今他也没什么好求的,只希望一眼万年。

他接了大夫递过来的方子,交给别院里伺候的丫鬟,“去照着这个方子抓药,熬了给姑娘喝。”

那丫鬟得了吩咐刚要转身出去,华琨便又叫住了人,“姑娘要是问起来就说这是安神的方子。”

如若现在让湘芸知道自己怀有了身孕又该胡思乱想,说什么她是他的负担了。

如今还是以养好身子为主,待到事情大定他再告诉她这件事情。

做出决定的华琨长长的吐了口气,脸上又难掩要为人父的喜悦。

他和湘芸的孩子,不知要多么的可爱呢!

…………

华锦坐着马车再次来到了文渊阁。

大概院试之前学子们已经买完了所需的文房四宝,此时文渊阁内的客人寥寥无几。

百无聊赖的掌柜看到华锦先是楞了一瞬便忙迎了出来,“姑娘可是来买画的吗?”

华锦颔首指了指那边的内间,“现在可以进去吗?”

掌柜的笑着引路,“姑娘请!”

带着白桃和之桃和杜娘子,华锦再一次走进了文渊阁这间展画的内室。

里头空空如也,就连原来挂着《畅春图》的地方也是空荡荡的。

他不在这里……

华锦突然觉得自己的胸膛里也像缺少了点什么似的。

可她从来就不是一个矫情的人,很快便收起了这点小小的失落。

他凭什么就得在她有求于他的时候出现呢?

这没道理。

想到这里华锦微微扬唇,转身后却在门口看到熟悉的一抹玄色……他刚刚撩起门帘引来一阵穿堂风,贴身的上好锦缎随风轻动,衬得那双腿更加修长笔直。

那一缕穿堂风,也一直吹到了华锦的面前,将她的额发吹起,心也跟着动了动,那抹淡淡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五姑娘是来找我的。”宣飞放下帘子走了进来。

风停下来华锦的心也跟着安静下来,上前一步清晰的吐出一个字,“是。”她可不是那转弯抹角的人。

“相求宣公子一件事情。”她继而说道。

“何事?”宣飞也上前一步,负手立于她的面前。

他轻轻吸了吸鼻子,再次闻到那股蜜桃的香气让他觉得莫名的心安。

华锦屈身一礼,“家中大哥哥失踪,哥哥又在考试,所以想请宣公子帮忙找找大哥哥。”

她屈身在他面前人显然更加娇小,他忍不住伸手想要扶起她,手悬在半空中又落下去背在身后,“五姑娘和家中的大哥哥感情很好?”

华锦立起身来抬头望着他,“算不上相知相交,有些佩服他的勇气。”

“明日派人到这里来等消息。”他笃定的道,仿佛这对于他来说根本就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华锦也不扭捏,“那小女子就先谢谢宣公子了。”说完,便带着人离开了这里。

却是没有想到回程的马车还没有拐进太平巷,就有人摔在了她的面前。

来到这里之后,在路上发生的故事太多了。

华锦不用深想,也知车外这一摔,也是有故事的。

“五姑娘。”之桃从窗口探回来,“外头有个妇人,眼睛滴溜溜的转着,看样子就是有企图的。”

华锦颔首,“把马车停到路边让那妇人过来说话。”

“五姑娘,您要见那来路不明的妇人?”

“既然是有企图的,就让她说说看是什么企图。就算今日我不见,她改日还是会找来。就算找不到我,也会再找哥哥。”

之桃点点头又跳下马车,命车夫将马车停靠在路边。

第一百六十七章 喜事

华锦坐在马车上,之桃让那妇人走到车窗边。

妇人约莫三十几岁,穿着粗布衣裳,皮肤粗糙黝黑,一双无光的眼睛很谨慎的打量着四周。

之桃看向那妇人,“我们家姑娘叫你在这里说话。”

妇人点了点头,隔着车帘隐约看到绰绰人影,“五姑娘,妇人是……”她顿了段,眼神更加暗淡无光,“是青提的娘。”

坐在马车内的华锦,在听到青提这个名字的时候,不由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青提,被赵信祸害之后投井的那个小丫鬟。

如今她的娘找上门来,没有去章府而是直接把她拦在了路上,看来事有蹊跷。

之桃看着眼前的妇人同情起来,连说话的声音都不由软下来几分,“青提娘,你来找我们五姑娘可是想求得什么帮助?”

那妇人看着之桃摇了摇头,“心如死灰之人还有什么可求的。”

之桃想起那天去打听消息,正瞧见青提小小的尸体被抬出去。她看了都难受,更何况是青提的亲娘呢。

“妇人今天来只是得了婆婆的吩咐给五姑娘带一句话:这章府的后院在三十年前就不干净了。五姑娘若是想知道祖母的死因,就来杏花胡同吧。”

说完,那妇人竟是左右张望了一眼就匆匆离开了。

华锦撩开车帘,只看到那妇人离去的背影,不由皱了皱眉。

之桃上了马车,有些不解的道:“五姑娘,这个妇人是不是精神失常了,不然怎么说您的祖母……太夫人不是好好的活着吗?”

华锦已经舒展了眉头,“你忘了家里那位是我的继祖母?”

之桃一拍大腿,“哎呀……陈妈妈说过的,奴婢竟然没想起这茬来。”

华锦扬唇露出一抹讥诮的笑来,“看来一段三十年前的秘辛又要展示在我们的面前了。”

“五姑娘,那您要去杏花胡同吗?”

“去。等明日里得了大哥哥的消息就去。”

…………

华锦以为华琨的消息怎么也要第二日才能知晓。

没想到申初时分,宣飞就派人送了消息来。

华锦展开那封信,信纸上只简短的写了一个地址。

她看看外头的天色,忙带着白桃和之桃和杜娘子又出门了。

却如今出门的时候也喜欢带着杜娘子,两个人脾气相投,也比较聊得来,华锦喜欢杜娘子身上那种坦然,有事便也不瞒她。

马车行驶了一个多时辰,不到酉初就到了华琨落脚的那座小别院。

天虽是没有黑,但别庄的门口已经点了两盏大红灯笼。

最主要的是,红灯笼上头贴了囍字。

华锦下了马车,便有两个护院走了出来,眼神十分警惕。

这两个护院看着眼生,想必是华琨临时雇佣的,但他们身后走出来的人华锦却是认得的。

“五姑娘,您怎么在这里?”华琨的贴身小厮含沙虽然上前来给她见了礼,可他紧绷的身体说明了此刻的紧张和警惕。

既然含沙在这里,那大哥哥也一定在了。

“含沙,你进去通禀一声,至于大哥哥见与不见我,他自会决定。”

含沙虽然有几分警惕,但也照着华锦的话转身进去了。

只是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还不见人出来,只有门口那两个护院,如门神一般的站在那里盯着她们,一动不动。

之桃踮起脚朝内张望,“五姑娘,您说世子爷他会不会又从后门跑了。”

白桃一向不爱说话,只守在华锦的身边。

杜娘子却道:“不会。五姑娘真心待世子爷,世子爷也会坦然相对的。”

她的话音刚落,门内穿着一身大红喜服的华琨便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抹笑,没有一丝的防备。

华琨本就生得好,如今穿上这一身红色喜服,更是衬得他眉目清朗俊秀。

“大哥哥正在更衣,耽误了出来迎接五妹妹的时辰,还请五妹妹不要见怪。”他立在华锦面前,才又道:“五妹妹真是个玲珑剔透的人,竟然能找到这里来。”

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一丝讽刺是真心的夸赞,“如今五妹妹来了,那我和湘芸拜堂成亲也不愁没有个见证人了。”倒是真心的敞开大门欢迎她的。

华锦看着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大哥哥,反倒一时愣在了那里,心里甚至有一点点的酸楚。

他是堂堂的靖宁侯世子,如今他说他要拜堂成亲了,却连一个见证人都没有。

“大哥哥……”她如鲠在喉。

华琨的心情是真的很好,他对着华锦眨了眨眼睛,“怎么了小丫头,还不愿意啊?”

“我愿意。”华锦对着华琨露出一抹灿烂的微笑,“我愿意啊,大哥哥。”

一个生于长于封建礼教制度下的人,能够爱得如此纯粹,虽然在这古代社会会产生矛盾,可又让人无法阻止。

华琨见她如此更是高兴,“可愿意见见你的嫂子?”

华锦爽快的点了点头,“大哥哥带我去可好?”

“五妹妹跟我来。”

进了院子,便看到正房的廊下也挂了贴着喜字的大红灯笼,门上亦是贴了喜字。

明厅内已经设成了喜堂,华琨顿住步子指向东边,“里头的稍间是新房。”

又指了指西边里头的稍间,“湘芸就在里头换喜服,她如今有些紧张,妹妹去陪她说说话。”

华锦颔首吩咐身边的人,“白桃之桃还有杜娘子你们留在这里帮忙,我进去看看。”说完便毫不犹豫的进了西边的内室。

室内已经换了红色的幔帐一派喜气洋洋,坐在妆龛前的人听到声音紧张不安的站起了身,她身边长案上还摆着礼冠和红色的盖头。

“你是湘芸姑娘,我未来的嫂嫂?”华锦微笑着走过去。

“你是五姑娘?”见到那抹善意柔和的微笑,湘芸立时放下了警惕,“琨爷他跟我提起过五姑娘您。”湘芸对华锦行了个礼。

华锦忙上前一步将湘芸扶了,“你马上就该改口叫我五妹妹,叫大哥哥夫君了。”

湘芸听到华锦如此说露出了会心的笑,笑容绽放让她更美艳了几分,只是那抹倾华绝代的笑里隐有一丝愧疚,“是我连累了琨爷。”

第一百六十八章 迎面

“是我的身份连累了琨爷。”湘芸眸中波光粼粼,喃喃低语道:“贱女若是世家出身,那和琨爷的事情也不会经历这么多挫折,不会让坤爷他堂堂靖宁侯世子爷成亲时候如此的寒酸冷清。”

“虽说寒酸了?大哥哥在短短的时间内已经准备的很周全了,湘芸姑娘要是再这样说,我这个见证人可就要到大哥哥面前去告状了。”华锦知湘芸的身份是改变不了的事情,只能换一种方法来劝慰她。

“不!不是的!”湘芸忙摇了摇头,又摆了摆手,“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心疼坤爷他……”

华锦噗嗤笑出声来,小脸上还有一丝促狭之意,“既然你不嫌弃,那大哥哥就更不会嫌弃了,他只想博美人一笑。还有不要再说自己是贱女了,在大哥哥面前湘芸姑娘是最高贵无双的。”

湘芸垂眸一瞬,再抬眼已是笑容灿烂如春光一般明媚倾泻,“湘芸知道了,谢五姑娘提点。湘芸也一定会努力博琨爷一笑,让他快快乐乐的做个新郎官。”

华锦见她已经坦然,便叫屋内服侍的丫鬟帮她戴上礼冠、盖上盖头,自己则又到外面明厅去看看准备如何。

待到一切就绪,也到了吉时,便有喜婆扶着湘芸出来。

大哥哥早已经等在喜案前,看到一袭红嫁衣出现的湘芸先是一愣,第一次成亲总是有些紧张,待到回过神来之后忙上前去牵了她的手,“盖着盖头呢,注意些脚下。”十分的细心体贴。

华锦看到湘芸的手在被大哥哥握住的那一刻,就像是浮萍找到了根,整个人都不再彷徨不安了。

此时此刻,不管未来如何,他们的手是牵在一起的,他们的心也是连在一处的,这样就够了。

华锦不是长辈,自然不能坐在高堂上,只是观礼做个见证。

待到他们拜完了堂,新娘子被送入了洞房,华锦便上前跟华琨道别:“既然是大哥哥的洞房花烛夜,五妹妹就不在这里叨扰了。若是回去晚了哥哥也会担心的。”

华琨颔首:“我送你出去。”

华锦走出去之前还看了一眼喜案上跳跃的红烛。

“谢谢五妹妹今日能来。”走出正房明厅,华琨看着身侧被头顶的红灯笼衬得小脸红红的华锦,眼中满满的都是感激。

“兄妹之间不必言谢。”

是啊,他们是兄妹,华琨露出坦然微笑,“适当的时机,大哥哥我会回去跟父母家人请罪的。定不让五妹妹为难。”

“今日来过这里的事情,五妹妹我不会跟任何人说的。”华锦抬眸对上华琨的目光展颜一笑,“五妹妹在家中等着大哥哥就是了。”

华琨想对华锦再说感谢,可话到嘴边终是咽了回去,他把温热的手掌盖在了华锦的头顶,轻轻的揉了揉她的发顶。

这一刻,无声似有声。

如果说之前在章府之中两个人并不能算是真正的相知相交,那么此刻在这个郊外的小别院内,他们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兄妹。

…………

翌日睁开眼睛,华锦的脑海中还浮现出了那跳跃着的红烛。

爱情总是如烛火一般迫切和热烈。

华锦希望大哥哥和湘芸姑娘的爱情在热烈之后能够细水长流。

她又不由想到,自己成亲那一日也会有这样的喜烛吧?

只是不知道身边的人会不会像湘芸身边的大哥哥那般体贴呢?

她难得惆怅一会儿,可也只惆怅了这么一会儿,便在起身洗漱、更衣、请安、早膳等一系列家常琐事之后再次出了章府。

马车直奔杏花胡同,因为华琛今日还要考试,这件事情又涉及到府中的秘辛,华锦便只带了白桃之桃和杜娘子三人。

路上自然又是之桃话最多,“五姑娘,听说那杏花胡同住的都是那些粗鄙之人,一会儿不如让奴婢先进去打探一番吧。”

华锦笑着摇了摇头,“也不是所有粗鄙之人都会做出不堪之事。”反观之,倒是很多冠冕堂皇的人做出了道貌岸然之事。

之桃点头一副了然懂了的神情,马车也很快就驶到了西街上。

之桃悄悄的嵌开了车帘一点缝隙,眨眨眼睛看向窗外,“五姑娘,到了文渊阁了。没有看到宣公子。”竟像个小探子似的。

华锦无奈笑笑,“不在也很正常,这家文渊阁又不是宣公子开的。”

“可是四少爷不在家,我们今日出来又没有带护院随从,若是碰上些什么危险……”

之桃的话还没有说完,马车戛然而停。

她忙母鸡护小鸡似的护住华锦,见外头没有什么动静便又探出头去查看外面的情形。

待到头缩回来的时候已经露出了惊喜的笑容,“五姑娘,您猜我们的马车迎面差点撞到了谁?”

她刚刚提到了谁如今便是遇到了谁呗,华锦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是宣公子。”之桃说完之后便不等华锦吩咐什么一个箭步跨出了马车。

华锦扶额,这个丫头如今真是被她惯得越发没有规矩了。

很快车帘外头就响起之桃满心期待的声音:“宣公子。”

华锦听到衣料摩挲的声音,大概是这丫头给宣飞行了个大礼,“宣公子此时可是要去文渊阁吗?”

“正是。”只简短两字。

“那不知宣公子去文渊阁之前可否护送我们家五姑娘去一趟杏花胡同?”不等宣飞回答之桃便又行了一个大礼,“宣公子就当是替四少爷照拂下五姑娘可好?”

马车外是短暂的沉默,华锦看着那一动不动的车帘,倒不知该不该插话了。

“华琛小弟确实有拜托过我,这几日他考试若是家中有事便照拂一下,五姑娘可是要去杏花胡同?”

华锦看着车帘,仿佛透过这重重幔布看到他那幽深难测的双眸。

“那就谢谢宣公子了。”华锦也不再扭捏,对着车外脆声道谢。更何况他们这次出行就未必真的不会出现意外。

宣飞掉转马头,轻扬马鞭走在前头。

拐出西街再行不到一刻钟就到了杏花胡同。

说来也是讽刺,西街乃是德州最繁华热闹的地方,可转过西街与这里遥遥相对的就是一片破落的贫民窟。

杏花胡同便在这一片贫民居住地带之中。

低矮的院落纵横交错,杂乱无章,马车也只能停在胡同门口。

华锦下车之前戴上了帷帽,吩咐白桃留下来守着马车和注意胡同里进出的人。

自己则带着之桃和杜娘子往胡同里走去。

宣飞走在她们的身前。

“青提的娘怎么没说是住哪一户呢?”

之桃的话音刚落,胡同深处突然传出一声惨叫。

众人面面相觑……

第一百六十九章 灭口

华锦眼看着身前的宣飞从袖袍中摸出一把匕首,转身对着她道:“跟上我。”身后三人他的目光却独独望向她。

华锦快步跟上宣飞,如今他们走在一起是最安全的选择。如果分成两队,出现什么意外宣飞无法分心照顾她们这些女眷。

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遇事不拖他的后退便是对他最好的帮助。

身侧的之桃毕竟只是内宅的丫鬟,此时不免有些紧张起来,华锦看到她勉强壮起胆子在她身侧做出保护状。

倒是身边的杜娘子,视线不断的穿梭在胡同中,目光毫无畏惧还是那般坦坦荡荡。

宣飞的脚步停在一户人家门口,低矮的木门半掩着,上头贴着的门神已经破旧不堪似乎风一吹就会碎掉了。

他推开木门,同时转身道;“你们先别进来,在这里等我。”

宣飞的慎重让华锦也不免跟着紧张起来,犹想起刚刚那道声音,绝不是人在正常情况下能够发出的。

突然,一只苍白没有血色又皱巴巴的手从木门低处伸了出来,就在宣飞正要进入院子的当口,无力的垂在了他的脚面上。

之桃忍不住发出啊的一声叫,华锦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有人……杀……”一个老妇人的声音从低处传来,似乎只剩下最后一丝气力。

宣飞从怀里摸出一个小药瓶倒出其中一颗药丸喂进那老妇人的口中,那老妇人才将一口气喘了出来。

但那妇人并不是那天见到的青提的娘,年纪似乎更长,应该就是青提的祖母。

华锦壮着胆子上前一步,在宣飞的身后探头看到那老妇人的后背还插着一把刀。

华锦咬了咬唇,真是凶残连暮年的老者也不放过?

“五……五姑娘……”那老妇人蠕动着嘴唇,吃力的吐出这几个字。

“我是五姑娘。”华锦从宣飞的身后走出来。她弯下身掀起帷帽的轻纱看向老者:“你是青提的祖母?你是有什么话与我说吗?”

“青莲寺,去青……”话还没有说完,人就已经油尽灯枯,双眼一瞪没有了意识。

宣飞摸了摸她的鼻息,“断气了。”又起身去院中查看情况,

华锦叹了口气,刚刚的恐惧却已经一扫而光,她伸出手拂了拂老人家瞪着的眼睛,将其合上。

很快宣飞就从院中走了出来,神情严肃的对着华锦摇了摇头,“里头已经没有活口了。”

华锦只觉得自己的心又沉了沉,“那怎么办?”一家人就这样被灭门。

“先离开这里,我会叫人来善后。凶手我会让他们落网,至于背后的人……”宣飞顿了顿,“你还要有个决断。”

华锦颔首,宣飞办事她放心,有些事情也该到决断的时候了。

“我要去青莲寺,只有谜底解开了这一家人才不会惨死,若是再晚怕是那寺中之人也会有危险。”

“走吧。”只简短二字,包含了对她的信任和无限支持。

…………

此时的章府朝晖院,四个大丫鬟皆奉命退了出去,只留杭妈妈一个人伺候。

太夫人依然斜倚在引枕上,如往日那般等着杭妈妈来给她按头。

这几日的杭妈妈总是心神不宁,竟有一种大限将至的感觉。

不过她心中已有准备,自己做的事情早有一天会暴露,只是今日或明日的区别。

杭妈妈端起上头放着牛角梳和桂花头油的托盘,看着躺在上头似有些昏昏欲睡的太夫人,慢慢的走近。

睡吧!她在心中念着:你睡着了之后就不会再害更多的人了,就让我这双同样沾满了鲜血的双手来阻挡你疯狂脚步。

“你还记得翠玉吗?”太夫人一直紧闭着的双眼突然挣开,问道。

杭妈妈的手一抖,手中托盘上的桂花头油歪到了一边,“翠玉?”杭妈妈瞪大了眼睛,心也慌乱了起来。

“原来她就是青提的祖母啊!”太夫人呵呵笑一声,“看来你真是个念旧的人,不但把当年我要杀的人保了下来,而且还把她的孙女弄到了府中做丫鬟。竟让她们在我眼皮子底下多活了这么些年。”

啪的一声响,杭妈妈手中的托盘应声落地,装桂花头油的瓷瓶碎裂在地,飘了满屋子的桂花香。

“却没想到那青提也是个命苦的,白白被糟蹋了一回投井死了。你说你当年要是不救下翠玉,这孩子不来这世上走这一遭,是不是也不用做个短命鬼了。”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就仿佛在讲一个笑话。

“太夫人,您将翠玉怎么样了?她失了孙女已经很可怜了。”杭妈妈扑通一声跪在了太夫人的面前,“求求您放过她吧。”

太夫人没有回答杭妈妈的话,而是吸起鼻子嗅了嗅满屋子飘散的香气,“我以后恐怕再也闻不到这桂花香了。”她的语气中似有遗憾,“这桂花可真香啊!”

这句话说完,屋内的帘子突然被掀了起来,冲进来四个五大三粗的婆子,顿时将杭妈妈摁在了地上。

“太夫人,是奴婢的错!都是奴婢的错,求您放了翠玉一家。”

“事到如今,你还有资格跟我讲条件吗?”

那婆子两人将杭妈妈摁住,两人往她的口中灌着一碗汤药。

刺鼻的药味顿时盈满口腔,这味道杭妈妈并不陌生,正是她兑进桂花头油的那种毒药。

她有些后悔,后悔自己没有那么狠的心,当初直接将太夫人毒死就没有这么多后患了。她死了不要紧,如今却是连累了翠玉一家。

可是她们这些做奴才的,还不是打小就被灌输了要忠心为主吗。若不是整日噩梦缠身被冤魂索命,要不是太夫人手上断了那么多条人命,而且未来还要这般,她怎么会想到在太夫人的头油中掺毒药,想让她重病昏迷不醒呢?

可是如今……再没有机会多想,一大碗毒药灌进杭妈妈的口中,因为灌得太急有的顺着食管进了胃里,有的又从口里淌出来甚至从鼻腔中呛出来。

杭妈妈咳嗽了两声,意识越来越模糊,或许她今后再也不会噩梦缠身了……

第一百七十章 默契

疾驰的马蹄声响彻章府所在的太平巷。

穿着暗红色鎏金纹长袍的华琨在章府门前的石狮子旁勒住缰绳跃身下马,急匆匆的入了府。

“世子爷回来啦!”待门房上的下人看清了来者,惊喜的喊叫出声来,那道暗红色的身影已经闪入门内。

华琨本想在外头过几日没有约束的日子,无奈湘芸身子不适夜里竟然起身吐了好几次。

那些有名气的大夫见到勋贵人家的名帖才肯登门看诊的,如今若能回到府中也便于湘芸安胎养身。

这样想着华琨便直接进了内院回了韬玉轩,在守门小丫鬟讶异的目光中直接打了帘子进去。

此时的王氏歪在炕上一副病怏怏的样子,炕桌上还放着一碗冒着热气飘散出苦涩味道的汤药。

华桐正在一旁劝慰,“我已经派王府跟过来的护卫去查探了,相信很快就会有琨哥的消息,母亲还是先把药喝了吧。”

“母亲,大姐。”华琨的声音在室内骤然响起,倒是吓了母女两人一跳。

“琨哥。”王氏猛然从炕上立起身来,“真的是琨哥?”刚刚暗淡的目光一下子就亮了起来,病也像是去了几分。

王氏这一生儿女最大,儿子才离家出走了两天,她却觉得像过了几载。

华琨走到炕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母亲,是孩儿不孝。”

王氏见儿子回来早已经是又悲又喜,“回来就好。”

华桐却打量着华琨那身不同寻常的袍子,“琨哥你这是……”

“母亲,大姐,我成亲了,昨日已经拜过了天地。”华琨不假思索的答道。

“什么?”王氏那刚刚转忧为喜的神色顿时凝固在脸上,“成亲,和谁?”虽然此时这样的问话显得多此一举,但王氏还是忍不住问道。就好像她这般问结果就会改变一样。

“湘芸。”

“你……你竟然和那个戏子……”

“母亲,湘芸她现在是我的妻子……她已经……”

“琨哥,既然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那便把人接回来吧。”

华琨本想与母亲说湘芸腹中已经有了他的骨肉,却没想到话还没说出来便被华桐打断了,这让他有点意外。

更意外的是大夫人王氏,她怒瞪了一眼女儿,训斥的话刚要出口,便感觉到身侧的女儿扯了扯她的衣襟。

王氏便顺着女儿的手抬眸看向她的脸,见华桐悄悄冲她眨眨眼便不再言语。

华桐又看向垂头跪在地上的华琨,“母亲都默认了,还不快去把人接回来。得不到家中的认可怎么都名不正言不顺。”

对于事情如此的顺利,华琨感觉到有些意外,意外到让他的心有些惶惶不安,却不知道这不安来自何处。

先不管这么多了,目前能把湘芸接回家里来最重要,而且这结果不就是他想求得的吗?

以后的事情走一步看一步,反正有他护着湘芸,谁也欺负她不得。

华琨从地上站起,再次转身出了章府。

“你……”待到华琨出了屋子,王氏才捡起刚刚的怒气,“同意那个戏子回来做什么?你不是也羞于让那个戏子做弟媳吗?”

华桐听见母亲的话摇头叹气道:“母亲,您都做了章家的当家主母这么些年了,怎么这点事情还看不透。华琨对那个戏子正在新鲜劲儿上,你若不让她回来,她便永远在暗处撺掇琨哥。若是露在我们眼皮子底下看她还能使出什么幺蛾子?”

她看着陷入思索的王氏,又道:“琨哥儿说他们已经拜堂成亲了,可是谁承认呢?等人来了看看是个什么样的?若是晓之以理不管用,也别怪我们使厉害手段。”

听女儿这般说,王氏那堵在胸中的一口气才渐渐的疏散开来……

…………

青莲寺是一座庵寺,在德州北边,从杏花胡同驾车一个多时辰便到了。

因为北边人口稀少,这青莲庵的香火也不是特别旺,甚至有些冷清。

马车停在庵门前,自然引起了里头尼姑的注意。

华锦下了马车,见到一个老尼迎了出来,对她施了一个佛礼。

那老尼姑与家中太夫人不相上下的年纪,虽是已经布满皱纹却是能看出来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眉清目秀的。

只是眉眼中那几分清冷让人觉得她活在这世上早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期待。

青提的外婆只说让她到青莲寺来,却并没有说让她到这里找谁?

华锦思忖片刻便对那尼姑回礼道:“今日路过此地,机缘巧合来到贵宝刹,既然结此佛缘,不知小女可否到庵中一拜?”

老尼收回打量着华锦的目光,再次行了个佛礼,“既是结下佛缘,姑娘便请。也希望姑娘能种下善因,结下善果。”那尼姑说完便又看了一眼华锦身后不远处的宣飞。

宣飞是男子,自然是不方便进入尼姑庵。

不过他早在靠近这座庵寺的时候便勘察了这附近的地形。

庵寺不大,构造简单,待她们女眷进入庵寺,他便在外围巡查,和她们只一墙之隔。

华锦带着白桃、之桃和杜娘子跟在那老尼身后,进入了青莲庵。

只不过在踏入庵门之前,她回首看了宣飞一眼。

宣飞回望她微微颔首,之后两人又默契的避开了目光。

来到庵中,华锦先是求了一支香拜了大殿**奉的观世音菩萨,又让白桃给庵中捐了香油钱。

那老尼姑一直在旁边陪同,倒是也不多话。

直到华锦拜完菩萨,她才出乎意料的问道:“施主可有兴趣到后院去看看老尼种的一颗菩提树?”

之桃因为这有些突兀的问话而有些紧张起来。

华锦却无畏的点了点头,“那就请大师带路吧。”

出了大殿从旁绕过去,再穿过一道偏门便来到了青莲庵的后院,华锦便看到了老尼姑口中所说的那株菩提树。

如今正是万物生长的季节,枝蔓上的翠叶争先恐后的冒出新芽,仿佛谁生得慢了,就会被人遗忘似的。

“这株菩提树种了很多年了吧?”华锦仰头望着绿叶新芽。

“二十五年七个月零三天。”

随着这话音,华锦还听到扑通的一声,垂眸竟看到那老尼竟是跪在了自己的面前。

第一百七十一章 巧合

一阵清风吹来,头顶上的菩提树被吹得沙沙作响,地上投下的树影微微晃动,让人的心也有些茫然。

华锦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老尼姑,忙屈身伸手去扶,“大师,有事请起来说话。”

那老尼摇了摇头,原先眼中的那丝清冷已经渐渐的化开,华锦的出现似乎又把这位老尼拽进了红尘俗世中。

“老尼曾眼睁睁的看着身边的人死去都无法挽救,算得上什么大师呢?”说完她垂下眸,“老尼对不起五姑娘……”

老尼姑认出了华锦的身份,这让她身边的白桃和之桃都有些讶然。

华锦却淡然的再次伸出手去扶老尼姑,“姨奶奶还是站起来说话吧,您是三叔的母亲,我的姨奶奶,若是再这般可是折煞了晚辈。”

这话说完,白桃和之桃更加讶异了。

而老尼姑却是抬起了头,再次看向眼前这个小姑娘的时候眼中便多了几分刚刚没有的赞许和钦佩,“五姑娘小小年纪却聪明剔透。”

华锦将老尼姑扶了起来,“姨奶奶看见晚辈的时候是有些意外的,说明没有人通知你我要来这里。在这种情况下能认出人来就说明您是通过长相判断的,那晚辈为什么不能也通过面相来判断呢?”

说完又扬唇一笑,“晚辈长得很像亲祖母,三叔长得也有几分像姨奶奶。而且姨奶奶的气度不凡,一看就是从大家大户出来的。”

老尼姑笑了笑,笑容有些苦涩,却又不吝惜对华锦的赞美,“五姑娘是个聪明的。”

“姨奶奶认识我亲祖母?”

老尼姑的眼神又暗淡了些,“贫尼对不起您的祖母,更是连累了当年救下我的翠玉。”

“那姨奶奶为何要在此地了度余生,难道就不惦记家中的三叔吗?”

“贫尼本是已死之人,红尘俗世早该了断了。”

华锦仰头看着还不算枝繁叶茂的菩提树,“姨奶奶若是真的了断红尘,又何必记得是何年何月何日种了这颗树呢?姨奶奶记得这般清楚定是心中还有执念,还有不甘,还有牵挂。”

老尼姑看着华锦那张稚嫩的脸,像是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般话,惊讶之余便陷入了沉思。

沉默片刻,头顶上沙沙的声音又响起来,老尼姑慨叹一声:“贫尼本是弱质女流,即便不甘又能够改变得了什么呢?”

“至少姨奶奶可以说出事实的真相,不让枉死者白白牺牲。既然晚辈能够找到这里,就证明这青莲庵已经不再安全了,姨奶奶还是同我一起回去吧,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又是最安全的地方。至于其他的都可以从长计议。”

就在老尼姑思忖的时候,庵内响起了撞钟的声音,时光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当年这里的庵主曾经说过的话:你尘缘未了,不必剃度为尼,就待发修行吧。

或许,真的是这样吧!

老尼姑抬手摘下头上戴的布帽,露出一头青丝和银丝缠绕的发髻,她微微颔首,“贫尼这就随五姑娘回去,只是不知道此行会不会连累了五姑娘。”

华锦淡然一笑,“晚辈也很想知道自己的亲祖母究竟是怎么殁的?”

…………

章府,华琨怀着喜悦又忐忑的心情接回了湘芸。

虽是一早就跟家里打了招呼,但此时的章府垂花门前却是冷冷清清的,王氏甚至不曾派一个丫鬟婆子出来接人。

华琨很是体贴的将湘芸亲自扶下了马车,并且握了握她的手安慰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湘芸却对华琨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来,能够进入章府她已经做好了摆到最低姿态的心理准备,她甚至可以卑微到尘埃里,只为了能够和身边的人相守,其他的她都不在乎。

两个人先是回了韬玉轩,守门的丫鬟却说王氏她们已经去了朝晖院请安。

“时辰还早,怎的也不等等我们。”华琨看着湘芸脸色微白有些着急起来。

湘芸也只是笑笑,“不碍事的,我们也快些去请安吧。”

“我去让人准备肩舆来抬你过去。”

“万万不可。”湘芸拦住了华琨,“湘芸第一日进门就摆出如此姿态,以后怎么在这府中生存,怎么能够得公婆祖母喜欢。”

华琨虽是心疼湘芸,却也明白这道理,“那你小心一点,如今……”

“世子爷。”

华琨刚想对湘芸道出她已有身孕这件事情,就被这道呼唤声打断了。

华琨有些不悦的回头看着突然出现的丫鬟香飞,“这么咋咋呼呼的是做什么?”

那香飞大概是过来的急了,脸颊上已有一层薄汗,待喘匀了一口气才道:“太夫人身子有些不好。”

顿了顿又看向华琨身边的湘芸,“夫人说了,姑娘刚进门就赶上太夫人生病,怕太夫人忌讳不喜,还叫世子爷先不要带姑娘过去了。”

“祖母生病了?”

香飞不断的点头,“夫人叫世子爷快点过去。”

华琨颔首,看向身边的湘芸,“你在这里休息片刻,我去去就回。”他也怕那边不知什么情况,遇到什么事情冲撞了她腹中的胎儿。

又抬眸对香飞呵斥了一句,“什么姑娘?湘芸是本爷明媒正娶的,你当叫少夫人。”

香飞也不叫人,垂手立在一边。

“这个时候还计较这个做什么?”湘芸忙劝道:“还不快去太夫人那边看看。”

华琨将湘芸扶到太师椅上坐好,“就在这里等着我回来。”这才抬脚往泓浵院去了。

当华琛结束了这一场童生试回到章府的时候亦是在家门口就被门房上的下人知会太夫人身子有些不好,让他直接去朝晖院。

当华锦的马车载着老姨奶奶回府的时候,便也得到了这样的知会。

华锦目光微凝,看了一眼马车上的老姨奶奶,吩咐之桃,“你先带着姨奶奶回去泓浵院。”

又对老姨奶奶道:“要先委屈您待在下人房中,晚辈这边先去探探情况。”

老尼姑已经脱下了僧袍换上了家常衣服,和府中的那些婆子也看不出有何不同。

“五姑娘放心去就是了,既然贫尼已经回到了这里,就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

在垂花门前下了马车,进了这道门,之桃便带着老姨奶奶往泓浵院去。

华锦则带着白桃和杜娘子往朝晖院去,她快着脚下的步子,脑子里却也没有乱,太夫人在这个时候生命真的只是单纯的巧合吗?

第一百七十二章 谋害

快步走到朝晖院门前,华锦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哥哥。”她忙迎上去,“哥哥今日考试可还顺利?”不管遇到什么事情,在这个家中都是哥哥最重要。

“没问题啊!”华琛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伸出手掌盖在了她的头顶。在这个家里,她便是他的小太阳,有她的地方才有阳光和笑容。

华锦回以一笑,转而才问他,“太夫人她……”

华琛打量周围,悄声说道:“现在都在传,说是今个儿晌午的时候太夫人只留了杭妈妈一个人在屋里服侍。之后杭妈妈不见了,到了午后太夫人就突然发病了。”

“是怎样的病症?”华锦要判断这真是一场病症还是有意装的,毕竟上午青提家发生的灭门惨案这位太夫人是脱不了干系的。

“说是下午正坐在炕上喝茶,手突然就有些不好使唤了。一盏茶都洒在身上不说,连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了。如今郎中正在里头瞧着。”

华锦听着哥哥的描述,觉得这症状有些像小中风。

“哥哥,在外头待久了不妥。我们也快些进去看看吧。”

华琛颔首,兄妹两人进了正房的内室。

章大老爷、二老爷、三老爷纷纷立在榻边,他们身后是大夫人王氏、三夫人柳氏及少爷们和姑娘们。

华琛和华锦走过去立在众人的身后,看见太夫人躺在床榻上双目紧闭,榻边老郎中手中捏着一根银针,正欲施针。

而章大老爷身后的大夫人王氏则对身边的华桐轻声道:“你身子也不好,先回去休息。这边有什么事情我差人通知你。”

本来这是一句再正常不过的话,但华锦怎么都觉得王氏看着华桐的眼神有些异样,好像在嘱托她做些什么事情。

待到华桐转身往外走的时候,华锦才看到原本在华桐身前的大哥哥华琨。

大哥哥回家来了?

是自己回来的还是府里人找到他的?

刚刚与她成亲的大嫂嫂呢?

华锦悄悄往华琨身后挪了挪,刚想与他打个招呼便听到为太夫人看病的郎中发出啊呀的一声叫。

众人的目光和注意力便全都在那老大夫的身上。

只见他手中刚刚从太夫人头上拔出的那根银针已经发黑。

华锦和众人一样都瞪大了眼睛,看看那根银针又看看躺在病榻上的太夫人。

银针变黑意味着什么在场的人都懂。

只是……

“这银针怎么会发黑?”率先问出众人心中疑问的是章大老爷。

那郎中是德州的名医,此时捏着银针的手也有些瑟瑟发抖,好像有些后悔走了这一遭,一不小心就捅破了他不该知道的秘密似的。

“回侯爷的话,太夫人的头皮和发丝上都已经侵入了毒药。以老夫的经验判断,这毒虽算不上剧毒,但积蓄已久,不但已经渗入到头皮和发丝上,更是已经浸入到血液和五脏六腑之中,所以很难清除。”他摇了摇头长叹一声。

章大老爷瞪大了眼睛,“好端端的怎么会中毒的?”又怒瞪着房中的四个大丫鬟,“你们竟然敢谋害主子。”

熙春、念夏、敛秋和拂冬一向是这府中最得脸的丫鬟,此时要背上这弑主的罪名,人人都失了往日的鲜活光彩,齐齐的跪下来磕头求饶,人也抖得跟筛糠似的。

“与奴婢无关啊!请大老爷明鉴!”

“不是……她们……”随着这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众人才注意到此时的太夫人在银针的刺激下已经睁开了眼。

人已经醒了,又是众人都在场。这个时机若是请那位老姨奶奶过来便是最好的时机。

华锦转身看了侍立在身后的杜娘子一眼。白桃是她长带在身边的,此时让这位新进府的绣娘去办事,不能引起别人的注意。

只一个眼神杜娘子就明白了华锦的意思,微微颔首之后悄然的退出了朝晖院的正房。

…………

另一边的韬玉轩,湘芸待华琨走后便规规矩矩的坐在宴息室里头等着消息。

只是过了不多久,便有一位穿着华贵的年轻妇人走了进来。

湘芸便忙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不由分说就给眼前的年轻妇人磕了头,“参见王妃。”

“你倒是个伶俐的。”华桐也不让人起来,“也希望你真是个伶俐的听话的。”

“王妃说的话湘芸一定会听。”她低眉敛目的跪在华桐的身前。

湘芸以前虽是个唱戏的,但是手艺人靠手艺吃饭,更何况她是名旦,也从来不用对人这般低声下气。

这般如此她也是心甘情愿的,为了华琨她可以没有下限的讨好他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只为了他不夹在中间难做人。

华桐绕过湘芸坐在了她刚刚坐的那把太师椅上,而湘芸挪了挪膝盖继续跪在华桐的身前。

“听说你是个戏子?是怎么攀上我们家琨哥的?”

地面微凉,湘芸觉得腹部有些隐隐作痛,心里也是凉凉的。

她咬了咬唇作答:“回王妃的话,湘芸是唱花旦出身,与琨爷相遇也是因为一场戏。”

“一场戏?”华桐抽出袖中帕子掩唇笑了笑,可那笑却像一把锋利的刀子般寒光逼人尽是嘲讽,“真是风尘中人。”

且毫无顾忌的上下打量着湘芸,这会儿倒也把她的性子看透了几分。便又问道:“你很喜欢我们家琨哥?”

湘芸听到这句话以为会是转机,忙再次屈身给华桐磕了个头,“湘芸是真心想要伴在琨爷的身边,哪怕没有名分。”

华桐再次嘲讽的笑了笑,“不求名分又何必急着拜堂成亲呢,把我们琨哥挑唆成了一个违背父母之命的逆子,不知你意欲为何?”说到最后语气更加的重了。

“湘芸不敢。”她再次磕了一个头,她本就不想把华琨拖入这般境地。“若是章家不想承认这门婚事,成亲拜堂之事湘芸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

她要的也不过就是华琨好,她也早就想好,章家若是不想承认这门婚事她也不会强求什么,“湘芸哪怕留在琨爷的身边为奴为婢也是心甘情愿的。”

“哦?你还有这份心思?”华桐垂眸认真的打量着湘芸……

第一百七十三章 惊讶(二更)

此时已到了晚膳时分,章府北院大厨房的炊烟如往日一般袅袅升起。

只是此刻的厨房再也没有往日那般光景,不见各房的丫鬟提着食盒来取饭食的热闹场面,倒有些冷冷清清。

各房的主子都在朝晖院侍疾,太夫人生死未定,哪有人在这个时候用膳,各房的丫鬟们也都在各自的院子等着自己的主子归来。

主子没有盼回来,到叫这些显得无所事事的下人们盼来了一场春雨。

“呀,下雨了。”有人喊起来,“朝晖院定是没有那么多备用的伞,快去送伞吧。”

随着不知哪个院子的这一声喊,各院的丫鬟们也都意识到这个问题并且开始陆陆续续的往朝晖院去送伞。

雨越下越大,送伞的丫鬟们手中撑着伞,怀里抱着伞,倒是没有人注意到此时从泓浵院走出来的一老一少。

更没有人注意到今日刚刚入府的世子夫人又悄悄的出了府,即使注意到了怕也是没有人认得的。

更何况两个人欢欢喜喜的一同入府,一个人孤孤零零的出府。

湘芸也没有想到,自己跨进这道门不过两个时辰,就又跨了出来。

她仰头看着身后的章府,看到两座威严的石狮被雨水冲刷得比来时还要干净,却是有些不舍了。

不是不舍得这座府邸,而是不舍得里头的那个人。

是下雨了吗?

湘芸看着那石狮才意识到雨水也同样在冲刷着她,她感觉到刺骨的冷,不自觉的打了个哆嗦。

比雨水更冷的是她刚刚听到的那番话:哪怕你愿意无名无分的跟着琨哥,可对于他来说你的这份情义是累赘。

她是累赘。

说这番话的是在京城见过世面的王妃,也是琨爷一奶同胞的亲姐,说的话总是会为夫君着想的,她也应该为夫君着想,哪怕他们只做了一日的夫妻。

王妃还给她举了个京城发生过的事例,说有位国公府家的世子爷因为爱上一位名伶闹得满城风雨最后竟然被剥夺了爵位继承权。

夫君也是要去京城的,以后也是要继承爵位的,在京城那个地方更讲地位的高低吧?

她要是一直跟在夫君身边势必影响了他的前程。

那么她如今唯一能够为他做的就是离开他吗?

湘芸收回看着石狮子的目光,因为她的双眼已经被泪水和雨水模糊。

…………

湘芸这边刚离开,一辆破旧的清帷小油车便停在了章府的东角门上。

门房上的下人却是认得车中的一位夫人和她身边的一位少爷一位姑娘的,可不就是那已经落魄了的大房吗?

怎么赶在这个时候来,府中正乱着呢,恐怕要白走这一遭什么都捞不着了吧?

门房上的下人虽然这样想着却依然得忠于职守的进门去通禀,却恰巧遇到从韬玉轩出来又要往朝晖院去的华桐。

“参加王妃。”那下人恭恭敬敬的行了礼。

华桐认出是门房上的人,便问道:“这个时候谁会来?”

“回王妃,是那头大房的大夫人,带着一位少爷和姑娘。”

华桐听见说是大房的人,眉头已经紧紧的皱起,可听这下人说还带了一位姑娘来,脑子中不由灵光一闪。

大房虽然落魄了,可名声身份总还是摆在那里的,若是那边的嫡女,也不是不能考虑。

“将人请进来吧,直接带去朝晖院。”也正方便她先远远的观望一阵。

华桐这样想着便又快步去了朝晖院进了正房。

因为送伞进进出出的缘故朝晖院正房门前又乱了一阵子。

而且熙春、念夏、敛秋、拂冬四个大丫鬟刚刚被怀疑,连惊魂都未定,哪里顾及得到此时正房中是多了谁还是少了谁呢?

就算王妃进来跟大夫人王氏使了使眼色她们也没注意到啊。

后来大房的大夫人刘氏进屋的时候也没有人注意到。

倒是华锦认出了上次为祖父过三年祭奠的时候来过的章华琪,她很喜欢的那位妹妹。

华琪一进屋也看见了华锦,并悄悄的对华锦眨了眨眼。

大房的大夫人刘氏一看到屋内这架势便慌张了起来,她身边那位少爷更是紧张得直往她身后躲。

华琪却笔挺的站在那里,淡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她改变不了自己被带来这里当乞讨的筹码,却能保持自己的心态。

而此时在不远处打量华琪的华桐暗自点了点头,这小姑娘看着就是个伶俐的,样貌也姣好。

…………

太夫人刚刚醒过来没有多久,众人也不好马上就离去,只能围在病榻前问长问短,却是全都默契的没有提突然消失的杭妈妈。

结果再明显不过了,大家都知道杭妈妈每日给太夫人按头,用那飘着香气的桂花头油。

“太夫人许久不见了,可还记得我吗?”

当这道语气平常却又透露出不常的声音在内室响起的时候,屋内的众人不由的都向着声音的源头望过去。

太夫人那因为病痛而有些痛苦的表情更是凝固在了脸上,认定自己定是出现了幻听,目光打探过去但又被众人遮住了视线。

但要说惊讶,屋内没有一个人的表情比三老爷章钰洪的更惊讶。

他看着眼前这个人,曾给过他生命,却又带给他无数屈辱,让他难以抬起头来做人,又曾在无数个日夜思念着的人,一时百感交集竟然流下了热泪来。

她身边的柳氏更是惊讶,嫁到章府这么多年,她只知道丈夫是个闷葫芦,什么事都不愿意说出来,更别说遇事要靠流泪来发泄了。

若不是眼前这位妇人头发已经花白都可以做三老爷的母亲了,柳氏非要跳起来问问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了。

母亲?柳氏的目光从那妇人的脸上又跳到自己夫君的脸上,目光来回挪移看着有几分相似的两张脸,瞪大了眼睛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

“你是……”章大老爷看见眼前的人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你是方姨娘?”

华锦一直注视着床榻上太夫人的表情,看见这位老人在听到章大老爷的话后脸上亦是出现震惊的表情。

看来她还未来得及查到方姨娘这条线就已经发病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疑问(三更)

“方姨娘是谁啊?”三姑娘华霏看着说不出话来的三夫人柳氏,他们这一辈的都没有见过方姨娘甚至听过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在府中忌讳莫深。

“我是方姨娘,是老侯爷的姨娘。”方姨奶奶淡定从容的走进人群中。

华锦微微颔首,知道这位老姨奶奶曾经百般纠结过要不要再回到这座府邸中来。

只是当她踏入章府,一切的心结也该是解开的时候了。

她走过三老爷的身边直接来到了床榻边,“夫人,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虽然你不想,但是我们还是再见了。”

“你……”太夫人的嘴唇翕动,盖在锦被中的手想要抬起来却是有些吃力,“你……”

“没想到我还活着是吗?”方姨奶奶笑了笑,笑得那么怡然自得。

又突然收起笑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太夫人,“你不会想到我还活着,更不会想到你做的那些勾当有朝一日也会大白于人前吧。”

“方姨娘,这是从何说起啊?”章大老爷上前一步。虽然他很懒得理后院的这些勾当,但床上躺着的那位和面前站着的这位都不是他的生母,他更懒得护着谁,总之这把火是烧不到他的身上的。

“大老爷明鉴,当年妾身不小心发现了太夫人一个天大的秘密。于是太夫人便容不下我,生生设计出我与别的男子有染的戏码,竟在侯爷那里先斩后奏,将妾身沉塘了。”

章大老爷微微颔首,又看了三老爷一眼,“这件事情府中几乎是人尽皆知,为此老三这些年都抬不起头来。难道还另有一番隐情?为何姨娘不早些回府来?”

“天下父母心。”方姨奶奶看了一眼怔忪的站在那里的三老爷,“当然是为了我的……”儿字二字终究是没有说出口,“为了三老爷。”

“当年将我沉塘之前太夫人有过一句话:说我这条贱命换三老爷一条命是值得的。若是我不死她定不会善待三老爷。所以我一定要死,即使机缘巧合被人救下也还得当自己死了。”

此时的三老爷茫然中突然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亲娘……

“那方姨娘发现的那个天大的秘密是……”

“胡……说……你这个……妖艳贱货。”

章大老爷的话还没有问完就被太夫人那断断续续的怒喝声打断。

华锦看到太夫人的脸已经有些抽搐。

方姨奶奶露出一抹讥诮的笑来,有了喜怒哀乐的她比之前在寺庙中的时候生动了许多,不再像一具行尸走肉。

“真相不会永远被埋没,总有破土而出的那一天,这一点你应该是知道的。”

“你……”太夫人勉强抬起手来,脸上却抽搐的更加厉害,或许当年方姨奶奶是她的手下败将,但此时的她在言语上根本不是方姨奶奶的对手。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吧。

方姨奶奶再次看向众人,这次目光不是落在章大老爷的身上也不是落在三老爷的身上,而是看向了二老爷。

这下,屋内众人除了华锦之外都露出讶异的神色。

太夫人和这位方姨奶奶的秘辛跟二老爷有什么关系?

方姨奶奶为什么这么盯着二老爷,还是这般带有愧疚的神情?

可能这是此时屋内众人都想问的一个问题,当然这也不包括华锦,事情的真相方姨奶奶虽然还没有说出来,但她已经猜到了十之八九。

“二老爷。”方姨奶奶扑通一声跪在了二老爷章钰峰的面前。

这次华锦没有再上前去扶人,因为现在她明白方姨奶奶只有减轻心中愧疚才能放下一切抬起头来重新做人。

但二老爷显然不是这么认为的,他甚至没有任何的想法,只觉得眼前的人和事完全都是莫名其妙吗?这和他到底有什么关系?

华锦看着一脸懵懂又有些无奈不知所措的这位父亲,暗自摇头的同时却也没觉得有任何的意外。

这些男人们,总是觉得后院的事很烦,但却从来不想后院的这些勾心斗角究竟是为了什么。他们只管惹火却不管扑灭。

“这……方姨娘还是起来说话吧,这般会折煞了晚辈的。”章钰峰有些无措和尴尬,只能用求救的目光看向身侧的弟弟,“老三你倒是劝劝。”

但此时三老爷的心里比二老爷还要纠结,更不知该如何做。

倒是三夫人柳氏更加懂得自己夫君的性子,她上前一步扶着人,“姨娘这又是何必呢。”说完给对着华霏和华彩使了个眼色。

“老姨奶奶还是快起来吧。”华霏和华彩一左一右上前扶起人,却也是懵懵懂懂的。

方姨奶奶也不再拐弯抹角,她迎向众人的目光,“相信这屋子里的人都知道躺在床榻上的这位太夫人不是老侯爷的原配妻子。”

众人有些不解的看向方姨奶奶,她说的这个也叫秘辛?

府中上下包括丫鬟仆妇谁人不知这位太夫人不但是老侯爷的继妻而且还是第二任继妻,也就是第三位妻子。

第一任妻子是章大老爷的生母,生下章大老爷之后不久就撒手人寰了。

而第二位妻子是章二老爷的生母,倒是和榻上躺着的这位是嫡姐和庶妹的关系。

把关系理到这里,似乎有了点眉目……

“大家都知道太夫人是先前那位太夫人的庶妹,是在嫡姐病故之后入了府成就今日的身份地位,却是没人会想到她那位嫡姐是怎样殁的?”

人就是这样,总是关系到自己的事情才能全然的提起兴致来。

“你说我母亲她怎么了?”二老爷看了一眼方姨娘又望向床榻上那位继母。

“不要……听她说……”太夫人的手挣扎着又抬了起来,可是很快又因为无力支撑而落了下去。

“二老爷应当记得当年夫人生病的时候,您这位姨母曾经留在府中侍过疾。”

二老爷木然的点点头,“当年母亲感染了风寒,适逢姨母上门探望,见母亲生病便留了下来。”

“那二老爷就没有想过夫人只是区区风寒,为何最后却与我们阴阳两隔了吗?”

这话问得众人心中的疑问更甚。

几句感言

感言很短:作者写书不易,请大家多多支持正版订阅。感谢很多:谢谢大家这段时间以来对《素手折春》的支持。

感谢你们每一张的投票,每一个字的留言,每一个书币的打赏。万事开头难,虽然不是第一次写文,但像我这种没啥名气的作者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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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揭发(求首订)

“当时我和父亲也怀疑,只是区区风寒,又喝了那么多名贵的药材,身子怎么就不见好?后来大夫说母亲因为生产而身子折损太大,竟是养不起来了。”二老爷又上前一步道。

“也怪不得你们想不到。”方姨奶奶露出一丝冷冽的笑看向床榻上的太夫人赵氏,“谁又能想到有人买通大夫往自己亲姐的药中下毒呢。”

此语一出众人哗然。

二老爷更是表情痛苦的望着床上躺着的太夫人,“你……为什么?我母亲待你不薄?”

是不薄,可这世间事哪里有那么多应该和不应该。

之前的罗氏,若干年前的太夫人赵氏,哪个不是为了一己私欲枉顾人命。

二老爷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手指着太夫人赵氏,“有次我去看望母亲见到过你往母亲的药碗中放东西,那时你告诉我是为母亲割血做药引,还让我看了伤口。”他的情绪越说越激动,“原来……枉费我那时感恩戴德的跪下给你磕头。”

“夫人死后。”方姨奶奶看向此时嘴唇翕动却说不出话来的太夫人赵氏,“你给老侯爷磕头说要代姐姐照顾二老爷,怎么都不肯离开章家。后来老侯爷被你对夫人的这份诚心感动,将你留在府中。你却是没有想到老侯爷为夫人守了三年的孝期才将你抬为继妻,并且这一生都对夫人念念不忘。”

念念不忘让太夫人赵氏的情绪更加激动起来,华锦看到她的嘴和手也抖得更加厉害。

“那这个秘密方姨娘又是怎么知道的?”一直沉默的大夫人王氏不由问道。

“那年我带着翠玉去祭拜夫人,忘记了带铁铲便想着去林子里折些树枝回来除除坟前的草,回来的时候就听到她在夫人坟头说的那番话。”

方姨娘抬手指着太夫人,“你还记得你在夫人坟前说过什么吗?”

太夫人赵氏的嘴干巴巴的张了张,却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你说……”方姨奶奶调整了下自己的情绪,模仿起赵太夫人的语气,“你说你是嫡女又何如?曾经在家中风光无限又如何?最后还不是我代替你成为了侯夫人,睡着你的夫君你的床,管教着你的孩子。”

“后来我和翠玉被你发现,你便无所不用其极的迫害我们。”

方姨奶奶的话说完,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躺在病榻上的太夫人,怀疑、憎恨、不解……而原来这些看着她的目光统统都是尊敬。

这目光**裸的盯着赵氏,让她觉得无处遁形。

不!她是这个家中最受尊敬的,最高高在上的存在。

不!绝对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这些目光中,有一道正恨恨的盯着她,赵氏只觉被盯得全身发麻。

而盯着她的二老爷也是全身巨颤,他迈着虚无的步子走到榻边,一向温润的面孔竟然变得有些狰狞起来。

“我一向把你当成亲生母亲来尊敬的,却没想到你就是我的杀母仇人。”他的声音有些发颤,事情发生多年他已经没有多少悲恸,而是震惊。

“你们一个个的都把我当成傻子是吗?我就真的这么好骗?”

怕又是想起罗氏的事情了吧?

华锦看着这位有些不知所措的父亲,第一次对他产生了深深的同情。

可是只有弱者才需要同情。

在华锦的眼中,他上不能照顾生母,下不能保护妻儿,便就是一个弱者。

人都道难得糊涂,可是这位也太糊涂了些。

华锦看了身边的哥哥一眼,恰好华琛也看着妹妹,两人目光默契。

他们对这位父亲的认知是相同的。

“来人啊!”章钰峰狂喊道:“去给我查当年那个大夫,去给我查当年他们是怎么狼狈为奸害死我母亲的?”

现在去查,赵氏是连一个活口都不肯放过的人,恐怕早就将所有的证据都抹销了。

若不是这次她机缘巧合遇到了方姨奶奶,这段过去恐怕就要尘封于世了。

华锦看着榻上的赵氏,现在第一步将她的真面目揭露于人前已经完成,那么接下来……

思忖中,只听到咣当的一声,赵氏床榻边案几上放着的药碗摔在了地上。

竟是赵氏挣扎着从床榻上坐了起来,慌乱中碰在了地上。

而她身边伺候的几个大丫鬟似乎也一直处在慌乱不知所措之中,竟没有扶着她。

“我……”赵氏只勉强的开口吐出一个字,便吐出一口鲜血来,人也失去力气仰头向后倒去。

众人再向前一看,此时的这位太夫人哪里还有往日的威仪,头歪在一边竟是口歪眼斜不省人事了。

朝晖院正房发生的这一幕出乎所有章家人的意料,以至于所有人一时都反应不过来该做些什么。

大夫茫然的看着章大老爷,额头上已经渗出汗珠子来。

章大老爷摆了摆手,示意他继续救治。

而华琨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退出了人群。

离开之前他看向华锦,露出个淡笑来。

华锦本想和他打个招呼说几句话,但看他步履匆匆,便也作罢。

却也不曾知道他刚刚已经把湘芸接入府中了。

…………

此时的雨已经下得小了,华琨没有撑伞离开朝晖院之后便一路快步回了韬玉轩,进入正房之后看到刚刚湘芸坐的那张太师椅已经空空如也。

“湘芸。”他喊了一声,又转头问守门的小丫鬟,“少夫人呢?”

那小丫鬟还在跟他打哑谜,“世子是说那位湘芸姑娘吗?她啊……奴婢没有看到。”

此时此刻,他已经将湘芸带回家了,为什么从上至下还是没有一个人认可她的身份。

华琨只觉得怒火中烧,一向对下人温和的他也耐不住性子,“你个奴才!让你守在这里是干什么的,这么大的人进出你说没看见?”

那小丫鬟看见世子爷发火扑通跪在了地上,浑身瑟瑟发抖道:“回……回世子爷……奴婢真的不知道。”

看她吓成这样,华琨又有些心软,也知是有人授意她这般,便拂袖而去。

又一路在章府中打听,都说没有见到过这么个人。

第一百七十六章 结果(二更)

天已经渐渐的黑了,外头又下着小雨,湘芸恐怕连晚膳都没有用,人能到哪里去呢?

华琨很是着急。

这都要怪他,被朝晖院的事耽搁了,应该早些回来看她的,她身边连个服侍的人都有,他怎这般糊涂,以为人带进府中来就万无一失了。

想到这里更加着急的华琨让小厮含沙去门房牵了他的马,主仆二人又往那郊区的别院疾驰而去,一路上也在不断的打听。

…………

朝晖院那边众人也渐渐的散了,口歪眼斜的太夫人赵氏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

大夫已经给了最后的医治结果,赵氏以后恐怕就要瘫痪在床榻上度过余生了。

回到各院各房中的人也都有着自己的心思。

华桐刚刚接了京城中送过来的信,高兴的在章大老爷和大夫人王氏的面前挥舞着,“王爷来信了,父亲的官职已经定下来了。”

“真的?”章大老爷和王氏那有些复杂的表情立即就亮了起来。

章大老爷有些激动兴奋的问道:“是二品还是三品?”

华桐也知道这位父亲是个眼高手低的,不和他计较,“左军都督府京卫指挥使指挥同知,从三品。”

章大老爷哈哈道:“从三品啊!”

王氏在身后捅了章大老爷的腰眼子一下,又笑赞道:“王爷可真行!”

华桐莞尔一笑,提起肃王让她的眉眼都柔和了一些,“王爷确实是个有能耐的,答应妾身的事情一向都会做到。虽然是个从三品,但是这京官有多少人觊觎呢?”

顿了顿又看向章大老爷道:“如今太平盛世,京中更是安稳。到时候王爷也会和上头打声招呼,让父亲做个富贵闲人。不然……父亲现在恐怕连马都许久没有骑了吧?”

说到这里,章大老爷咳了咳掩饰了一下自己的羞愧,笑得也有些不自然,“我这王爷翁婿确实是个靠得住的。”

华桐没有接话转而道:“接下来也该研究研究上京的事情了。”

“这些琐事你们母女研究就好。”章大老爷有些不自在的起身要离去。

“父亲且慢。”华桐也起身在他耳边嘱咐了几句。

章大老爷不住的点头,这才迈步离去。

“真是个见事就躲的人。”待到章大老爷出了屋子,听不见脚步声了,王氏气闷的嘟囔了一句。

“娘,究竟该带谁上京我们也该有个决断了。”

王氏听华桐这样说,倒是一拍大腿,“也幸亏朝晖院的那位只是瘫了,若是死了恐怕又要守制,你父亲又不能出仕,也很难明目张胆的带那么多人上京。或许这就是我们的运气。”

华桐很难说这是不是运气,若是她有运气,就不会身患绝症了。

忽又想起什么来似的道:“大房那个叫华琪的妹妹女儿看也是不错的,不如都带上。”

“大房的人?”王氏想起那边的寒酸,露出怀疑,“大房的人怎么能上得了台面?”

华桐却是不在乎,“如今管不得那么多了,家中的几位姑娘都带上,到了京城我再慢慢选,也不差这一口闲饭。王爷喜不喜欢也不是那么重要,最主要的是霖哥喜欢不喜欢。”

提到自己的儿子眼神中又带着几分难解的思念,“带着吧,那个叫华琪的看着挺机灵的,多一个备选总是好的。”

“哎呦!那我得赶紧去留住人,已经打发他们走了。”王氏忙叫过了香飞去门口把大房的人拦住。

华桐这边却是想到了另外一层,怪不得家中几位父亲叔叔看着那么不成器,就连晚辈中也没有太出挑的,有了太夫人这样的当家人,哪里能把心思都放在光大门楣上呢。

也亏了从下母亲就把心思都放在她的教养上,才让她在当年的选妃中胜出,当然这也有她那位四姑母的帮助。

又想到不日就会回京,华桐到底是开怀了几分。

…………

二房那边章二老爷的状态似乎又回到了罗氏死的那几日,惶惶然不知所措,泓院的气氛便又压抑了几分。

待到进了屋子,华琛便迫不及待的问华锦,“妹妹,这两日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怎么都不和哥哥说?”将温暖的手掌盖在她的头顶上揉了揉,几分埋怨几分心疼却又几分宠溺。

“哥哥在考试啊!”华锦扬唇一笑,“没有什么事情比哥哥考院试更重要。”

华琛回以一笑,随之神情又有些严肃起来。

“没想到朝晖院那位比罗氏还狠,竟是个杀人不咋眼的内宅妇人。怪不得她以前看妹妹的时候总是用那种目光,原来是记恨着祖母。连带着连长得像祖母的妹妹也记恨上了。”

华锦知道哥哥是心疼她,便上前安慰,“妹妹现在不是好好的站在这里吗。”

“那今后怎么办?难道就让杀害了我们亲祖母的凶手逍遥法外吗?”

华锦摇头,“这件事恐怕还得父亲做主。”

“他能做得了什么主?”语气中难掩失望。

“如今赵氏变成了这般样子,事情恐怕会不了了之了。”华锦无奈的看向窗外,恰好看到章大老爷入了他们泓院,往正房那边走去。

“就这样不了了之,那我们死去的亲祖母怎么办?”

虽然这位祖母他们连见都没有见过,谈不上有多深的感情,可从方姨奶奶的话里也能够听得出来,她是个待人宽厚仁慈的。

与他们的生母一样,本不该落得这样的下场。

“如今对赵氏最大的惩罚并不是让她去死,而是活着。”

“活着看我们二房这一脉强大起来。”

华锦听到哥哥说这句话赞许的点了点头。

华琛又道:“我会努力光耀我们二房的门楣。”

华锦挑了挑眉,“妹妹也绝对不会让她好过的。”

华琛笑着却又似想起什么来似的,“可是我们那位父亲?”

“父亲若是能过好日子就足够了。”华锦看向窗外,淋淋漓漓的还下着小雨,章大老爷由守门的小丫鬟收了伞,进入正房。

“怎么能让父亲过好日子?”华琛扶额,一副完全没信心的样子。

“让父亲再娶门亲。”

“再给我们找个继母?”华琛一屁股坐在炕上。

第一百七十七章 商量(求首订)

华锦收回望着窗外的目光,看到有些生无可恋的哥哥,不由咯咯的笑了起来,“哥哥怕了?”

华琛无奈摇头。

“这次我们自己选个继母。不选好的,就选对的。”

“我们自己选?”华琛瞪大眼睛看向华锦,“这事能够轮到我们选?再说什么样的人是对的?”他连恋爱都没有谈过,还能帮长辈找媳妇。

华锦露出调皮的笑容,“当然是找个彪悍的。”她虽然也没有恋爱过日子的经验,但看人一向还是准的。

华琛无奈看着妹妹也露出促狭的笑来,“彪悍的好啊!”

华锦回以促狭一笑。

一向不来泓院的章大老爷竟然进了正房,那就是他已经决定了怎么处理赵氏。

那么长房便要欠他们二房一个人情了,她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去求大伯母为父亲保个媒,当然最后娶谁由她挑选。

此时,正被自己的儿女“算计”的章二老爷大大的打了一个喷嚏,看向已经说明来意的章大老爷,“大哥的意思是让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章大老爷看着自己神情有些茫然的弟弟摇了摇头,“当然不能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毕竟她是我们的杀母仇人。你别忘了大哥我也是得过母亲庇护和照顾的。”他难得的与弟弟套起了近乎,也是为了完成女儿的嘱托。

“那大哥为何还让为弟的不要再追查下去,也不要去告官呢?”

“那妇人已经变成了这般,再告官还有什么意义?还不是搞得我们章府声名狼藉,把我们也脱下水?难道二弟是觉得这富贵荣华享受够了吗?”

当然没享够。

章钰峰顿了顿,“那也不能这样便宜了她。”

“便宜确实不能便宜,但二弟是不是还忘了一层,那妇人与父亲也是育有一女的。”他看到章钰峰微微皱了皱眉,又接着道:“那也是我们的妹妹,而且还是国公夫人……”

章大老爷见二老爷沉默便继续道:“大哥我打算出仕了。马上就要去京中任左军都督府京卫指挥使指挥同知,这位置是多少人惦记的。”

“我和你大嫂商量过了,打算带着琛哥和五丫头一同上京,让他们见见世面。给琛哥再个更好的先生,给锦儿寻一门好亲事。”

说完这番话,章大老爷看到二老爷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再不着调的人,也是希望自己的儿女好的。

章大老爷深谙打蛇打七寸的道理,又道:“你也别总是窝在家里,我走之前会再帮你谋个闲职来当当。”

二老爷在思索……

大老爷最后说道:“至于赵氏……大哥我如今是靖宁侯,将来谁入不入得祠堂还不是我说了算。就把那赵氏幽禁在朝晖院,身边只留两个粗使的婆子,百年之后不入祖坟不入祠堂。”

已经站起了身,“这样也算全了四妹妹的面子,想她以后也不会跟我们计较。最主要的是家丑不可外扬,这个家不是别人的而是我们的。”

说完拍了拍二老爷的肩膀,也不等他再说话,便转身大步出了门。

话说到这里就可以了,章大老爷太了解他这个懦弱又没有主见的弟弟了。

…………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不大却又不停。

柳氏亲自将方姨娘搀扶回了三房的清风苑。

进了正房,又服侍着人坐在太师椅上,让丫鬟上了最好的茶来。

又遣退了下人,带着几个孩子退了出去,只留下三老爷一个人在屋里。

“娘,她真的是孩儿的亲祖母吗?”出了正房,被柳氏牵在手里的小八华汀问。

“当然是。”柳氏捏了捏小八那胖嘟嘟的小手,“这样的话可不要在你爹的面前问。”

华汀大大哦了一声。

“祖母会留下来跟我们一起生活吗?”华霏也问柳氏道。

柳氏颔首,“会的。”又看向华彩、华宸和华凯几人,“你们的亲祖母这些年在外头吃了很多的苦也受了很多的委屈。以后你们要好好的孝敬她老人家知道吗?”

“知道了。”几个孩子齐齐的回答。

“一会儿等你们爹爹出来之后,你们再去给祖母磕头。”

“好。”

柳氏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又向着屋内看了一眼,这才带着几个孩子先去了厢房。

屋内,三老爷走到了方姨娘的面前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嘴唇翕动神情激动。

“娘!”他终于大声的叫了出来。

这一声娘却是在心底压抑了近三十年。

方姨娘看着眼前已年近四十的儿子终究是泪崩了。

她离开章府的时候他才十岁,她错过了他人生那么多重要的时刻,成长、娶妻、生子……

方姨娘将手抚上儿子的头,泣不成声,“儿啊,是娘对不住你!”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三老爷此刻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娘,是孩儿对不起您。”

说完又当当当的给方姨娘磕了三个响头。

方姨娘明白,这些年这个儿子都把她当成了耻辱,始终抬不起头来。

她用手轻轻的抚了抚儿子的头,低声道:“以后我儿可以抬起头来端端正正的做人了。”

…………

湘芸看着眼前的三尺白绫,终究是落下泪来。

她抬头看着周遭的一切,竟然恍如隔世。

她记得昨日他在红色幔帐下的温柔,他说她身子刚好不要再劳累了,便整夜的抱着她,让她在他怀中睡了一个安稳觉。

她感动他的怜惜,发誓这辈子都要伺候在他左右。

为何?

他们只有一日夫妻的缘分。

她不舍。

不是不舍她这条命,而是不舍他。

于她来说他最重要。

湘芸颤抖着抓起床榻上的白绫……她不舍。

可王妃的话再次在她耳边响起:你若真如你所说成全琨哥儿,那只有两个办法。一个是嫁与他人,另一个是死。

她当时就哭着问为什么。

可王妃说华琨是个重情义的,如若不是这样他肯定不能放弃,必还惦记着她,影响以后的前程。

是啊,她的夫君是个重情义的。

可她既已经与他拜堂成为他的妻子,又怎么可能改嫁他人呢?

第一百七十八章 撕裂(四更)

雨丝如轻絮一般落在华琨的脸上,让他的心情烦躁到了极点。

突然,身下的马踩在乡间泥泞的路上,马蹄子一滑马身一歪竟将华琨甩在了地上。

“世子爷。”小厮含沙忙勒了缰绳跳下马,去扶已在地上滚了几个滚的华琨。

“湘芸。”华琨口中喃喃的念着。

“世子爷您没事吧?”

“我没事,我要去找湘芸。”华琨翻身站起甩了甩身上的泥泞,抬手拂去脸上被溅到的泥污。

可抬眼一看,他刚刚骑的那匹马腿已经瘸了。

“我骑你的马。”华琨不由分说跳上含沙的马,刚刚掉落的马鞭也来不及捡,只狠夹马腹驾驭缰绳在泥泞中往别院赶去。

“世子爷……”含沙看着自家主子那焦急的背影心头也有说不出的荒凉。

走到多半程的时候,华琨看到一架马车似是从别庄那个方向过来的,便横马拦住那车夫问道:“你刚刚拉了何人,从何处归来?”

车夫看到华琨这副仿佛要吃人的模样吓得踌躇了半天。

直到华琨从腰间的荷包里摸出一块银子,车夫才不假思索的道:“是拉了一位穿红衣的新妇,去的是西郊那边一处很雅致的别院。”

华琨听闻此言心中略定,这才继续往别庄里头赶。

他想到的最坏的结果就是从此离开章家,与湘芸相依为命。

不过他没有太大的赚钱的本领,只能让湘芸跟着他受点苦了。

或许他可以开一间绣庄,湘芸曾说过如果有一天不唱戏了就开一间绣庄。

他做老板,湘芸做老板娘,两个人琴瑟和鸣。

虽然不能繁荣富贵,但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比什么都好。

这样想着很快来到了别院。

华琨远远的就看见屋中已经亮起了灯火,心中也燃起了希望。

他跳下马来不及栓上缰绳就急匆匆往里头跑,“湘芸我回来了。”

迫不及待的拉开明厅的门却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来迎接她的身影。

不出来迎接也没有什么,女子受了委屈总是喜欢耍耍小性子的。

华琨脸上露出一丝宠溺的笑容,掀开帘子进入了内室。

一袭红色映入眼帘,笑容却凝固在华琨的脸上,渐渐的转化成惊惧和悲恸。

“不!”华琨的情绪已近崩溃,“湘芸,你别这样!”

华琨冲过去,抱住悬在空中的那双腿,生平第一次如此害怕,害怕失去一个人。

他颤抖着,眼中涌出无数的泪将他的视线遮挡。

“湘芸。”他抹了一把泪,使尽力气将人高高举起。

高过卡在颈上的白绫,人便一软倒了下来。

华琨顺势打横抱住湘芸,将人放在床榻上。

“湘芸,你醒醒。”他大声的叫着人,生怕她会听不见,“你别离开我。”

他颤抖着手想要探探她的鼻息,这才发现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沾染了鲜血。

这不是他的,他刚刚虽然摔在地上,可泥土湿软他并没有受伤。

他战战兢兢的看向湘芸的双腿间,血已经沾染了她的白袜,竟和她的裙子变成了一样的红色,那么刺眼。

这是他们的孩子。

华琨忍不住放声大哭,“湘芸。”

他带着血渍的手抖得更加厉害,在她的鼻息间颤抖着。

他好不容易才能让自己的手指停在她的鼻息间。

她安静的躺在那里,脸色素白,一动不动。

“湘芸。”华琨的情绪已经崩溃,他俯身将再也不会苏醒的人抱在怀中,是那么的小心翼翼。

他抱着她的身体轻轻摇晃,“湘芸,你醒醒啊!”虽然她再也不会醒来。

窗外一道春雷骤然响起将夜空撕裂,也将华琨的心撕裂。

…………

华琛留在内院用了晚膳。

因为朝晖院那档子事情,今日的晚膳比平时晚了两个时辰。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华琛才要出妹妹的屋子,守门的小丫鬟便进来禀:“五姑娘,大房那边的华琪姑娘求见。”

“华琪。”华锦的眼睛亮起来,“她还没有走吗,快请进来。”

她记得从朝晖院出来的时候,大房那边的大夫人刘氏十分不悦的将她扯出了门,大概是觉得今日走这一遭定是捞不到什么好处了,所以有些气急败坏。

华锦快步迎了出去,看到妹妹华琪正立在明厅中央等着她。

虽然只是穿了料子普通又已经洗得发白的衣衫,但是与生俱来的阳光气质仿佛给她自身镀上了一层光芒。

“华琪妹妹。”华锦高兴的上前一步拉住了华琪的手。

华琪也迎上来,咧开小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五姐姐。”

华琛看着两个眼中只有对方却没有他的妹妹,无奈的挠了挠头,“妹妹们在这里聊天,哥哥还是先回外院了。”

“哥哥请回。”华锦对着华琛摆了摆手,“我们女孩子聊天哥哥当然不适合再留在这里。”

华琪也笑望着华琛,“哥哥慢走。”

华琛被她们弄得哭笑不得,也只能带着自己的小厮离开了泓院。

“华琪妹妹怎的去而复返了?”华锦将华琪让进屋里,又吩咐菱香去泡茶。

“大伯母已经带着我出了二门,刚要上马车,叔祖父这边的大伯母就派丫鬟将我们一行拦下了。”

她顿了顿又看向华锦,“大伯母说这边的王妃姐姐最喜欢妹妹们了,这次难得回来,所以要将我留在这里住一段日子。”

华锦眉头一挑,却是没想到华桐把主意都打到大房那边去了。

华琪却露出个乖觉的笑来,“五姐姐,王妃大姐姐真的很喜欢妹妹们吗?”

这话问的很机灵很直接却真的有点不好回答。

她该怎么告诉华琪,大姐姐对妹妹们的喜欢是建立在有利用价值的基础上呢?

这时菱香正好上了茶来,华锦便先端起茶盏润了润嗓子。

待她放下茶盏的时候便问道:“那华琪妹妹喜欢留在这里吗?”

“终归是比回去的好。”她的回答很直接。

华锦也明白,华琪的生母已逝,虽是那边的嫡女,可日子并不好过。

虽不至于吃不饱穿不暖,可也仅限于此。

“那妹妹就留在这里。”华锦真心的邀请,至于以后的路,那要靠自己走出来。

第一百七十九章 悲恸

夜已经深了,韬玉轩正房里却还亮着灯,华桐念家心切竟是有些睡不着,拉着大夫人王氏说话。

“听说大房的华琪妹妹住在了泓院,没想到五妹妹还是个人缘好的,就是不知道霖哥会不会喜欢她?”

虽然被宣飞警告了那一番,但华桐显然还是没有死心,总想着到了京城有王爷的庇护她就不用再看别人的脸色了。

王氏却惦记着还未归的华琨,“只是叫你给那贱蹄子点颜色看看,怎么就把人给吓跑了,这不是把琨哥也给往外头撵吗?”

华桐却不以为意,“她口口声声说一切都为了琨哥着想,那我就告诉她该怎么做。想她也就是故弄玄虚引起琨哥的怜惜罢了。”

又看向王氏,“他们的事女儿已经想好了,就趁这次上京的机会将他们分开。京中那么多名门闺秀,我就不信没有华琨能入得了眼的。”

王氏颔首,“反正这门婚事我是不会同意的。”

“说点高兴的。”华桐转而道:“我已经给王爷回信让他在东城寻一处好点的宅子给你们了。”

“真的?”王氏的眼睛亮起来。

“东城聚居的都是朝中勋贵,霖哥的外祖家当然得有这份体面。”提到儿子更是眉飞色舞。

母女正说得高兴,忽听外头守门的小丫鬟发出啊的一声尖叫。

二人被这尖叫声吓了一跳,都捂着自己的胸口,王氏更是咒骂道:“是哪个狗奴才?”

话音刚落,内室的帘子被猛然掀起,进来一个浑身湿漉漉,身上沾着泥土,手上满是血污的人。

王氏和华桐的反应与门外那个小丫鬟一样,都是啊的叫了一声。

待到看清那人的脸王氏便腾地一下站起了身,“琨哥。”

华琨茫然上前两步,像是没有听见王氏的呼唤,而是用嗜血般的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华桐,“你对她做了什么?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华桐自然知道华琨口中的她是谁,脸上有些不悦,“为姐不过就是跟她说了两句应该说的话,她跟你说我对她怎么了?”

不过她没等来华琨的回答,就见人越过王氏上前一把就揪住了华桐的衣领,将她整个人从榻上拎了起来,“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他几乎是咆哮着再次问出这句话。

“你疯了!”华桐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得脸色煞白,特别是他手上的血渍都已经蹭到了她的衣服上,那血腥味就在她鼻息间。

血!

真的是血!

难道……

这时王氏也上前来扯住华琨的手,“你疯了是不是?这样对你姐姐,她可是重病在身的人。”

见华琨不松手便敲打起来,“你为了一个贱蹄子已经六亲不认了是不是?”又拉又扯血渍也沾了她的手。

华琨将手一松,华桐整个人一软又瘫坐在榻上。

“你们是杀死湘芸的凶手,你们的手上都沾染了湘芸的血。”华琨怒吼着后退两步,“你们杀死了我和孩子,我和湘芸的孩子……”说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

王氏和华桐从惊愕中回过神来,同时瞪大了眼睛看着华琨,“你说什么?”

“湘芸已经有了我的孩子。”华琨已退到门口,“你们都是杀害湘芸和我孩子的凶手。”

他转身欲离去,竟因悲恸过度人直接仰倒在了地上昏厥过去……

…………

淅淅沥沥下了一夜的小雨,终于在天将明的时候停了下来。

清晨,更多的小草借着这场雨都冒出了头来,枝木上也挂着露珠,正有一种春回大地的欣欣向荣。

华锦望着窗外一片绿油油,还不知道昨晚发生一切的她,不由心情也跟着舒畅了几分。

白桃正伺候她梳洗,之桃撩了帘子匆匆走进来,“五姑娘,清风苑那边出事了。”

清风苑?方姨奶奶?

华锦不由看向之桃,“方姨奶奶怎么了?”

“方姨奶奶她留书出走了。”

“回庵中了?”

之桃点点头,“信上是这样说的。方姨奶奶说她尘缘已了,从此不再有身后事,终于可以一心向佛了。”

“那三房那边?”

“说是三老爷已经去追人了。”

华锦无奈的摇了摇头,想起一次见到方姨奶奶的样子,“恐怕难以挽回。”

这边话还没有说完,那边嫣然就匆匆来禀:“五姑娘,世子爷身边的小厮含沙求见。”

华锦眉头一跳,心道不好,忙吩咐嫣然,“快把人叫进来。”

含沙一进了屋子二话不说就给华锦跪下磕头,“五姑娘,您帮帮我们家世子爷。不!不是!是少夫人!”一时竟有些语无伦次了。

“快把话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哥哥他怎么了?大嫂嫂又怎么了?”

因为这一连串的问话,含沙回话也有了方向,“出大事了。世子爷昨个夜里昏厥过去,到现在都没有醒来。”

华锦站起身来,“大哥哥身体一向健朗,怎么会突然这样?”

“因为……因为……”含沙咬了咬牙,流下泪来,“因为少夫人她……她……她死了。”

华锦一怔,眼圈立即红了,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湘芸就像是一朵刚刚展开花瓣的明艳花朵。这才刚刚到了花期,就香消玉殒了。

眼泪落下来,让人遗憾徒增。

“大哥哥也是因为这件事情而悲恸过度的。”

含沙使劲点了点头,“大夫已经来看过了,还不知道世子爷什么时候能够醒过来呢。现在最主要的是,少夫人的尸首还没有人处理呢?”

华锦颔首,紧紧的攥着手中的帕子,“现在尸首在哪里?”

“就在世子爷那座别庄里头。”

“那我们去。就在别庄里头停灵入殓。我相信大哥哥一定不忍心不送大嫂嫂最后一程,我们一起等着他醒过来。”

含沙点点头,也有了主心骨,“奴才替世子爷先谢谢五姑娘了。”

华锦着人去外院通知了哥哥,这边换好衣服又带上充足的银子,这才往别庄赶去,张罗起了湘芸的丧事。

待到再回府的时候,真的听到三老爷带着满腔的希望赶去青莲庵,却碰上方姨奶奶正在剃度,一心归入佛门的消息。

而大哥哥却还没有醒过来。

第一百八十章 宣布(六更)

赵太夫人中风摊在了床上,府中也自然没有人再去朝晖院晨昏定省了。

而王氏也已打算将原先服侍赵氏的那四个大丫鬟熙春、念夏、敛秋、拂冬打发出去配人。

朝晖院不复往日的喧哗,只留了两个粗使的婆子留下照顾赵氏。

与其说是照顾,用看守二字形容更加适宜。

却又需每日用上好的药材吊着她的命。

赵氏于现在的章家来说是死不得的人。

她若是死了全盘计划就要落空。

…………

这日早膳过后,大夫人王氏着人到各房通知,把家中所有人都叫到了钟毓堂,也包括在府中做客的大房姑娘华琪。

等人陆续的到了,坐在上首的大夫人便笑吟吟的对着众人道:“今日找你们过来是有一件事情宣布。”

这是要宣布上京的事情了。

大夫人虽然是带着神秘感,但这消息早已经在府中上下传得沸沸扬扬了,还有府中服侍的老人猜测章府这次搞不好要分家。

见众人都沉默不语大夫人接着道:“最近府中都在传我们章府要分家了。今日就是要告诉大家一声,我们章家不会分家。”

又看了眼身边的章大老爷和坐在侧首的二老爷和三老爷,“侯爷说了,你们兄弟三人永远都是一家人。”

华锦在底下听着这感人肺腑的话,暗自打量着坐在正堂中央的大老爷、大夫人和大姐姐,露出一抹讥诮的笑来。

若不是这次华桐回来带着一定的目的,恐怕跳出来要分家的正是这三人吧?

现在说好不分家,可当二房三房失去了利用价值之后呢?

思忖间,王氏又接着宣布:“侯爷要出仕了,而且是京官。”带着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

“哎呀!那可真要恭喜大老爷了!”三夫人柳氏忙道,她装作很惊讶的神情,虽然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

大夫人王氏脸上的笑容更甚,“所以今日主要就是宣布,我们这次上京都打算带谁去。”

王氏环视着众人,“王妃她嫁入京城多年,身边一直没个姐妹照应。所以王妃很是想念她的这些姐妹,并想要眷顾她这些妹妹们。”

王氏提起华桐的时候神情更加得意,“这次我们决定把家中的女孩子都带过去。华霏、华彩、华锦、华蕊还有大房的华琪。”

最后看向柳氏,“小八她年纪还太小,就把她留在你的身边。”

柳氏颔首,脸上的笑容不变,她所求的不过就是带上他们家华霏,其余的便都和她无关。

“那以后就要麻烦大嫂照顾我们家霏儿和彩儿了。”柳氏笑吟吟的道。

“三弟妹哪里的话,有了这些孩子们以后的侯府也热闹些。”

妯娌两个一改往日两看相厌的模样,在利益面前人都是会变的。

“对了。”王氏又笑吟吟的看向站在华锦身边的华琪,“你大姐姐看你第一眼就说你是个有福泽的孩子,又知你在家里过得不如意,所以这次才决定带着你一起去。大房那边已经打过招呼了,你父亲和继母也是高兴得不得了呢。”

他们打上了这姑娘的主意,却一副冠冕堂皇的救世主姿态。

华锦则侧目望向华琪,从她那双明眸中看到了一种很复杂的情绪。

能脱离那样的家庭是件好事,可被家里像商品一般如此就卖了没有不舍与挽留,想必她心里是酸楚的吧。

“还有男孩子们。”王氏又道:“我和侯爷商量了一番,最后决定带琨哥儿和琛哥两人上京。”

华锦分明从长房的那两位庶出的哥哥脸上看到了失望的表情。

说白了要带走的这两位是章家的嫡子嫡孙,任何人也挑不出来什么。

他们也只能将失望渐渐掩埋,却是不能明白做为靖宁侯的亲生儿子为什么会被抛弃在这里。

可要被带走的这位脸上怎么也不高兴呢?

华锦看着身边的哥哥,见其正欲迈步上前说话,便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

“如果没有异议那大家就都散了吧。各房也都准备准备,半月后准备启程,月后也能到达京城了。”

虽是有的高兴有的不满,但也没有人有什么异议。

散去的脚步声已经响了起来,突然传来一道稚嫩又不满的童声:“姐姐们都走了那谁来陪我玩?”

小八华汀那带着哭腔的声音在此时的钟毓堂显得响亮又突兀。

“汀儿乖!娘每日都会陪着你玩儿!”柳氏忙将华汀抱在怀中。

“不!”华汀哇的一声哭出来,“我要姐姐们陪着我玩,我要三姐姐……”就像刚刚新得的玩具被抢走了一般的难受,哭声越来越大。

柳氏一向最疼这个小女儿,没想却是伸手拧在她肉嘟嘟的屁股上,“你这孩子真是被我惯坏了,越来越不懂事。”

小八哇啊啊哭的更厉害了,柳氏赶紧将人抱走,就像是怕小八再哭下去,大夫人会改变主意,将三姑娘华霏留在家中似的。

华锦暗自摇头,看到身边的哥哥看向自己,想必是有话同她说。

“哥哥先回泓院等我。”说完便走向了王氏,给自己再找个继母的事情看来要提上日程了。

等人散得差不多了,华锦才把自己的意图跟王氏说了。

王氏有些讶异,华桐的反应更快些,并赞许的点点头,“五妹妹是个孝顺的,你大伯母定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争取在上京之前把事情定下来。”

华锦知道与聪明人不用多说,她在这里认识的人有限,比如媒婆这一类人,这样的事还是仰仗王氏更妥帖一点。

事实也证明王氏的办事效率很高,午后就有媒婆上门来了,当然这都是后话。

…………

华锦知道哥哥对于上京这件事情很是踌躇,从钟毓堂出来之后便先回泓院找了华琛。

“哥哥。”华锦走进屋子,因着前日里那一场春雨,天气越发的暖和起来,她身上只穿了翠色的夹袄,竟和外头的小草一般欣欣向荣。

“妹妹刚刚为何扯住哥哥的袖子,妹妹是不是很想上京?”

华锦坐到华琛的对面,很认真的看向哥哥,“谈不上想去或者不想去,但这是我们必须要走的一条路。”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临别

“妹妹明知道大姐姐对你打的是什么主意,还……”华琛有些急起来。

华锦忽而笑了,“哥哥,一个人要想打你的主意,是不管你在天边还是眼前的,最好的办法是改变她的主意。”

“妹妹说的有道理。”华琛赞许的点了点头,既然妹妹能这样说,他便相信妹妹能够全身而退。

“哥哥。”华琛听见妹妹的声音再次响起如泉水叮咚温润清脆,“哥哥应当听过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这句话。”

华琛点点头,“听过。”

“哥哥要走科举这条路,那上京便是早晚的事,所以早一步便比晚一步好。”

“哥哥明白。”原来妹妹还是处处都为他谋划,华琛感动并不言说。

“家中不稳,说不准哪一日就要分家。况且这次留在家中的都是章家弃子,如其等着被别人抛弃,还不如我们自己先一步到京中去谋划起来。”

华琛不住的点头,“妹妹说的在理。”

又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哥哥怎么想不到妹妹那么深远。”

“哥哥定是舍不下在鹿桐书院读书的机会,哥哥明日到书院中去看看先生顺便向他老人家道个别,想必刘拔先生也会给哥哥一番教诲。”

“还等什么明日,哥哥现在就去,还要去寻宣大哥。”

华琛从太师椅上站起来,刚刚迈出步子,嫣然便匆匆来报:“四少爷、五姑娘,二老爷身边的丫鬟来请,说是二老爷让两位主子到正房去一趟。”

华琛顿住步子,有些不可思议的转身看向华锦,神情就像他刚刚看到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似的。

华锦也从太师椅上站起来,却是一副了然的表情,淡淡一笑,又催促道:“哥哥我们快些,不要让父亲久等了。”他们这位父亲可不是个有耐性的人,搞不好正在房中踱着步子等他们呢。

两个人来到正房,果然看到二老爷正在厅中踱着步子,见他们进来才坐在上首太师椅上,一副很是严谨的做派。

见自己的儿女也会这般的紧张甚至还要拿捏出个姿态来,华锦觉得自己这位父亲的性子也真够别扭的。

但是想到有赵氏那样的继母,想必是诚心的把人往歪里养的,倒是对这位父亲多出了几分同情。

“父亲。”华琛和华锦上前见了礼。

“这么多年了,你们也没叫过为父一声爹爹,想必是真心和为父疏远的。”

一开口就这般说话,倒真是不知道叫他们兄妹如何开口了。

还好二老爷也没给他们开口说话的机会,又道:“这次上京的机会难得,你们好好把握。到了京城多多孝敬你们的大伯父和大伯母,多和王妃走动走动。为父不才,你们以后就多仰仗他们吧。”

此言一出,兄妹两个讶然。

特别是华琛,他刚刚听完妹妹那一番话,此时再听这样的言论,顿时觉得眼前的父亲就好像是那深宅的妇人一般,只能看到问题的表象。

竟还不如她十二岁的妹妹看事通透。

他真的以为他答应长房不再追究祖母的事情,他们就真的觉得欠了他们二房多大一个人情,对待他们就如亲生子女般了?

华锦扬唇笑笑,“谢谢父亲的提点,女儿和哥哥一定会谨遵父亲的教诲。”

华琛虽是有些不情愿,但也如是重复了一遍妹妹的话。

“女儿和哥哥不孝,不能在身前孝敬父亲,还望父亲以后的日子能过得和美。”至于能不能过得和美,指着他是不行了,人的性子不是一天养成的,也不是几天就能改变的。

二老爷颔首,也没有多余的话了,兄妹二人便告退出了正房。

…………

而后华琛去了书院向刘拔先生辞别。

同时院试放榜。

华琛毫无意外的在这次童生试中成为了正式的官学学生,也就是秀才。

刘拔先生惜才,给他以前的同窗,现任京麓书院的山长写了一封举荐信。介绍华琛到那里去读书。

后来上京之后华桐因着宣飞的威胁不敢再迫害华琛,也提出过可以介绍他到最高府学,也就是国子监去读书。

华琛和华锦一致认为仰仗这位大姐姐不见得是好事,所以很干脆的拒绝了,当然这都是后事。

不过随着童生试放榜,竟传出有人在这次院试中作弊。

本来是场最低级别的考试,人们也没有过多的在意,以为就是取消考试成绩或取消科举资格这样的惩罚。

没想最后却因为这场小小的考试牵扯出不少的地方官员,并全部被削了官职,有的竟还落了狱。

华琛说起这事的时候还告诉了华锦自己考试的那天遇到的情况和那个打铁铺伙计的事情。

一个打铁铺的伙计能够牵扯到考试舞弊的事情中来,说明身份也是不简单的。

华锦将所有的事情串起来,不由猜测到为哥哥打造深耕机的那间铁铺也如文渊阁一样是为宣飞办事的。

将人掩在铺子中应该是为了不打草惊蛇。

先是海上走私,又是科举舞弊,宣飞的轮廓已经愈来愈清晰……

…………

华琨是在湘芸入殓的第六天醒过来的,从塌上下来后便赶到别庄为湘芸守了一夜的灵,翌日便是出殡。

华琨和华锦谁也没有为湘芸争取能够入章家的祖坟,因为再没有什么意义,他们只想安安静静的把她送走。

华锦为湘芸找了一个很清幽的地方,华琨也很满意,墓碑上刻着的是亡妻之墓。

只要在华琨的心中湘芸是他的妻子就好。

华琨虽是醒了,也没有再大哭大闹,可华锦觉得他的心已经死了,随着湘芸长眠于地下了。

俨然是一具灵魂已经被抽走的驱壳。

这让华锦有些难过。

…………

帮大哥哥忙完了湘芸的身后事。

大夫人那边找来的媒婆也有了消息。

华锦亲自见了那姓黄的媒婆。

黄媒婆说已经帮二老爷留意了几位合适的人选,具还都是黄花大闺女。

华锦微皱了皱眉头,觉得这媒婆有些不靠谱。

特别是做媒婆是帮人牵线搭桥的,她姓黄也是让人醉了。

不过这倒不是问题的根本。

第一百八十二章 姓氏(八更)

十几岁的小姑娘怎么能够和二老爷性子这么别扭的人处好,更别提掌管经历过这么多风雨的二房,且不说还要应付二老爷的外室。

就说那莺歌,虽然身份摆在那里不能入府,但是听说已经怀了二老爷的骨肉。

华锦突然有些后悔,她这不是在坑人家姑娘吗?

不然还是算了?

可那黄媒婆却不肯放弃,非要跟华锦挨个说说她给二老爷找的这些黄花大闺女。

说到其中一人的时候,华锦微微挑了挑眉,沉吟了片刻。

那黄婆子也是个伶俐之人,忙又把这人的情况又细细说了一遍。

这位姑娘姓徐,人已经过了二十却还没有成婚。

只因其一直帮着父亲打理家中的银铺,以供幼弟读书,一直耽误下来。

后来幼弟科考平步青云做了小官,又娶了门不错的亲。

本来是一桩美事,只是后来这位徐姑娘的阿爹去世,弟媳又是个容不下她的,只觉看着徐姑娘这位老姑娘怎么都碍眼。

无奈徐姑娘已经过了说亲的最佳年龄,相看了几个都是不满意。

家中弟媳越发看她不顺眼,她在家中日子也难过。

打理过生意肯定是精明强干的,帮助父亲供幼弟读书说明是个重亲情的,相看几个不满意说明不是个轻言放弃的,随弯就弯的,在家中的日子艰难过门后就会珍惜并好好经营现在的生活。

华锦不禁点了点头,问身前的媒婆,“黄婆子这徐姑娘长的怎么样?”

“花容月貌。”

华锦眨眨眼,看着撒谎不咋眼的黄婆子,“花容月貌竟能这么大了还说不出去亲?”

黄婆子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小小年纪能帮父亲说亲想必真不是好糊弄的,便说了真话,“就是普通长像,不丑不美。但那徐姑娘家中银铺的首饰都是她设计的……”

华锦抬手止住了黄婆子的话,“真的不丑不美?”

黄婆子使劲点了点头,“不敢再欺瞒姑娘。”有点沮丧的低下了头。

“那就劳烦黄婆子回去与那徐家说说,看是什么个意思?”

不丑不美就可以,二老爷身边并不缺美人。

黄婆子大喜过望,“姑娘的意思是?”

华锦颔首,“黄婆子就去办吧。”

翌日那黄婆子就带来了消息,这桩事也算是定了下来。

当然明面上都是大夫人张罗的。

二老爷竟是问也未问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就点头应允了,应该是对自己的婚姻已经不抱希望了。

…………

华锦掌管二房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就是跟大夫人提交了上京随行下人的名单。

她这边白桃和之桃是一定带着的,杜娘子也打算重新折回京城。

菱香和嫣然是自己请愿要跟着她走,华锦也欣然同意。

而哥哥那边丫鬟带了柔香和兮香,小厮则带着陈汉、赵波和秦兵以及武师秦建安。

本来华锦觉得陈妈妈年事已高,想让她留在其子身边养老。

但陈妈妈却坚持也要上京,说要陪伴到五姑娘嫁人,四少爷娶亲,以后百年才能向他们的生母交待。

有时候人执着起来是怎么劝也劝不动的。

恰在这个时候昌邑的信已经快马加鞭的送到。

得知华锦和华琛不日就要上京,严太夫人决定两月后也把小舅舅严绍宁送上京准备参加武举,并让华蕙也一道去,让他们姐兄妹三人团聚。

华锦感念严太夫人想得周到的同时又心疼她老人家膝下又要空虚了。

也借着这机会,华锦让陈妈妈再次回家探亲,等着昌邑那头的人上京的时候再跟到京城。

陈妈妈也觉得自己再次回乡的机会兴许就是这最后一次了,便欣然应了。

…………

华锦忙着这些的时候,华琛终于得偿所愿有机会宴请了宣飞。

得知宣飞几个月后也会去京城,华琛竟是对上京前所未有的期待起来。

而华锦在离开德州之前又去了一趟文渊阁。

那日说要花银子买下那副《畅春图》本是一个玩笑。

因为以华锦前世的学画经验,《畅春图》绝对是一幅价格不菲的倾世之作。

她那天付的那些银子恐怕不够这幅画的百分之一。

来到文渊阁,掌柜的把她引进了内间之后便退了出去。

华锦便吩咐白桃和之桃将那幅《畅春图》挂回原处。

二人正挂着画,华锦便觉刮起一阵穿堂风。

她回眸,果然见到那抹玄色的身影。

华锦浅笑见礼,却不曾开口说话。

白桃和之桃待到挂完了画,便悄然的退出了这间展画的内间。

宣飞上前一步,侧立在华锦的身边,与她一同抬头望着眼前画上的春色。

“多谢公子多次舍身相救。”任何的开场白都是多余的,“若不是公子华锦可能此刻再不能看到眼前的春光了。”

宣飞只觉得耳侧声音如莺啭,让他不自觉的就想到了外头的春天,是比眼前这幅画还要生动的春天。

宣飞只想享受眼前的春意盎然,不想开口说话。

“只是……”他又听那道声音将话锋一转,“公子既是多次有恩于华锦,那华锦总不能连公子的名字都不曾知道吧?”

感觉到那温润的目光,宣飞也侧过头去,看着她的目光极其的认真,“其实在下并未隐瞒真实的名字,只不过把姓隐去了而已。也并非有意隐瞒,只是顶着这个姓出门行走多有不便。”

华锦看着他坦诚的目光,深眸中却还有着一股浓浓的情绪好似化不开也让人猜不透。

她的心突然不受控制的跳乱了节拍。

“那华锦可否猜猜公子的姓氏?”华锦扭头垂下眸来。

其实她早已猜透,又何必现在才来猜,这个狡黠的小丫头。

“公子乃姓楚?”华锦早已经猜到他姓楚,其实这天下都是楚家的。

宣飞颔首,“楚飞。”

华锦再次抬头面对他的坦然。

却看到他已勾起唇角对着她笑,那是一个可以春回大地的笑。

原来他不笑则以,一笑惊人,惊为天人。

华锦怔怔的看着他的笑……

(本卷完)

※※※※※※

“飞兮翠曾,展诗兮会舞。”飞音同宣飞,出自《楚辞》《九歌东君》。

第一百八十三章 芳菲

转眼已是四月芳菲。

华锦一行入京已近半月。

章府的新宅在京城的东面,是一座四进的宅子。

这便是如今的靖宁侯府。

皇城寸土寸金,特别是东城,能买到这样一座宅子已实属不易。

哪怕是没有德州祖宅宽敞,大夫人王氏在搬进来的那一日嘴上也是笑得没合拢过。

四进的院子居中上房是章大老爷和大夫人的蘅芜院。

据说这是肃王亲赐的名字,让大老爷和大夫人更是喜不自胜。

而几位姑娘的居所都在西路上,华锦和华蕊、华琪同住芳菲馆,华霏和华彩同住芳华馆。

东路的院子还没有拾掇出来,王氏说这次过来的急,便先让华琨和华琛住到了外院。

但华锦觉得东边的院子王氏是另有打算的,想必是要留给大哥哥娶亲的。

三日前,大老爷已经去了左军都督府任京卫指挥使指挥同知,而大夫人也是名副其实的官太太了。

众晚辈再去蘅芜院请安的时候,大夫人脸上的笑便更明媚了起来。

不过依华锦看,这笑主要还是因为大老爷最近都宿在了内院的原因。

这半月肃王府那边倒是没有什么动静,众姐妹甚至都没有见过那位传说中的肃王。

另外,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不透风的墙。

华桐身患绝症,带着妹妹们上京的目的,每个人都已经心知肚明。

只是都没有说破而已。

虽是继室,那也是王妃,泼天的富贵,每个人心中都会有些波动的吧。

不过上京这些日子,华锦不用操心家中庶务,倒是多出了很多画丹青的时间。

此时,她看着眼前刚刚完成的一幅《飞花图》,见那飞舞的花瓣如落水,这才满意的将笔放在笔洗中洗了洗。

她画丹青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在身边伺候,每次都是遣了下人一个人在小书房中。

洗好了笔,挂在黄花梨木的笔架上,又将严氏留下来的画谱重新放回书架上,目光不经意或是有意的就看到了那紫檀木镂雕的匣子。

只这一个木匣的做工和雕工就美轮美奂,更别说里头的那把金刀了。

这木匣是离京之前最后去文渊阁的那次,当她启程回府跨上马车的时候发现的。

华锦打开木匣,又看到那把精致的金刀,羚羊角的刀柄,犀牛角的刀鞘上镶嵌着绿松石、珊瑚和琉璃。

她握住刀柄将刀从鞘中抽出,刀身立即发出一道耀眼的金芒,在华锦瓷白的小脸上映出花纹。

刀身上还镌着花纹,正巧和此时躺在盒子中的那方帕子是一模一样的梅花图。

那是华锦遗失的那方帕子,原来被他捡到了,还将花样复制在了刀身上。

这帕子华锦一直怀疑是被她那前渣姐夫赵信捡去了,后来赵信落得那般的下场,她也没再寻这方帕子的踪迹。

不想,原来,赵信的腿被打折都是他的功劳。

也是够腹黑的。

不过送女孩子刀具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防身?

这么精致的刀?

还是用它的美轮美奂来分散敌人的注意力?

华锦不觉一笑,用帕子擦了擦刀身,插入刀鞘之中。

脑海中无端又想起他的那抹笑,也如这刀一般的美轮美奂。

“五姑娘。”帘子外头一道声音如入湖的一颗石子,扑通一声破坏掉她心中泛起的那一丝涟漪。

是之桃。

华锦将刀收回匣子中,掩到书的后面,“进来吧。”

之桃撩了帘子进来,“五姑娘,蘅芜院的丫鬟来通知,说是大夫人请姑娘过去一趟。我看她从我们正房出去之后又去了东西厢房,想必是每位姑娘都请了。”

如今华锦住在芳菲馆的正房,华蕊和华琪分住东西厢房。

而芳华馆那边是华霏住了正房,华彩住东厢。

听了之桃的话,华锦点点头。

却见之桃望着书案上的画眼珠瞪得差点掉了出来。

“五姑娘可真是进步神速啊!这花这树竟像园子中的那般栩栩如生!”有些不敢相信的走到书案前,仔细的打量着。

糟了,这次画作忘记藏起来了。

“这几日有时画的好,有时画的不好,十分的不稳定。”

“这已经很好了,五姑娘。”之桃的目光还在画上流连,“五姑娘可真行,无论做什么都是出挑的。”

“别忘了还有刺绣。”华锦只能自嘲转移话题。

有杜娘子这般的老师,她在刺绣上头还是停滞不前的。

虽然刺绣和画画都属于艺术范畴。

如今大夫人已经请了杜娘子在府中教几位姑娘们刺绣。

能让杜娘子多拿一份月俸,华锦倒也是乐见其成的。

主仆两个说着话出了正房,恰好在院子里见到刚刚出门的华蕊和华琪。

“五姐姐。”

同是打了招呼,之后华蕊便依旧垂着头看着脚上的绣鞋走路。

自从佟姨娘和华薇一道去了流云观,她的性子便更加的沉默了。

而华琪则高高兴兴的紧挨着华锦,几人出了芳菲馆的那道月亮门后又遇到了从芳华馆出来的华霏和华彩。

几姐妹说笑着很快到了蘅芜院。

蘅芜院离得府中的园子不远,院外就是一排桃树,此时正是桃花盛放的季节,风一吹便将花瓣纷纷扬扬的吹到院中来。

五位姑娘便顶着这花瓣雨走进来,飞花绕美人,连正倚窗看着外头的大夫人王氏都忍不住啧啧称道:“章家祖上还真是积了德,姑娘们生得一个比一个美,还愁王爷会看不上?”

说罢起身去了外头的明厅。

如今靖宁侯夫人的架子端得可以,没有特殊情况见她们这些晚辈都是在明厅中,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

等着她们晨昏定省。

今日也不例外。

几位姑娘进了正房便给大夫人见礼,虽然刚刚早膳之前她们才来过。

“快别拘着礼了。”大夫人笑吟吟的让几位姑娘坐了侧首,又命丫鬟去奉茶。

待到华锦她们五姐妹都稳稳当当的坐下了,便开门见山的道:“你们的大姐姐刚刚送了帖子过来,三日后要在王府中举办赏花会,让我们家中女眷都去呢。”

话落,她身边的丫鬟香飞便端了托盘过来,上头落着五张烫金的帖子。

第一百八十四章 容裳

每个帖子上头都写了她们的名字,华锦拿了属于她的那张。

此时,丫鬟已经端了茶上来,趁着接茶的功夫,华锦暗自打量着姐妹们的表情。

三姐姐华霏一副很是期待的表情。

听说三婶柳氏没少给她往京中带银子,看样子对于这次肃王选继妃势要挣个高低。

四姐姐华彩的神情有那么一点纠结。

华锦明白她的心思,以她的性子定是不想淌这趟浑水的,只是抵不过母亲的殷殷期盼。

而坐在她身边的华琪,扑闪着大眼睛看着手中烫金的精致帖子。

令她向往的是京城的富庶繁华,而对于继妃一事,她根本就没往那上头想。

有王妃的几个亲妹妹在,哪里轮到她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当然这是大家的想法。

华蕊虽依然垂眸,手中却紧紧的攥着帖子,上头的金粉从她指尖滑落。

虽只是一个细微的动作,却是能够看出她心中的紧张。

想得到怕失去才会紧张的吧?

华锦端起茶盏掀开杯盖,氤氲的热气随着茉莉花香直扑入鼻。

茶引花香,以益茶味,这个季节确实很适宜喝花茶。

“大伯母,这茶可真是醇香,想必又是王妃赏下来的吧?”

华锦垂眸喝茶,却也听得清楚这话正是六姑娘华蕊说的。

也是了。

她若是觊觎上了继妃之位,又怎么会在大夫人和王妃的面前也表现的那般内向和软弱呢?

“是呢,这是御供之品。皇上赏给了王爷,王爷疼惜你们大姐姐又赏了她。结果却落到了我们的茶盏中。”

“王爷在皇上面前可真是有脸面的。”

华锦听到三姐姐华霏马上接了大夫人的话,便用杯盖拨了拨浮在上头的茶叶,又暗自看了华霏一眼,这才低头喝起茶来。

无论是坐在她身边的华蕊、华琪,还是坐在她对面的华霏和华彩,全部都被拖入了一场战局。

就包括最不想成为肃王继妃的她,也难独善其身。

她不愿姐妹之间因为一个男人争来抢去,可这似乎又避免不了。

她想起佟姨娘去流云观之前对她的嘱托,让她扶持华蕊。

难道那个时候佟姨娘就知道会有今天的局面吗?

思忖间,大夫人已经放下手中的杯盏,瓷器轻磕在几上发出响脆脆的声音。

华锦回过神来,王氏开口,“在德州的时候,王妃就捎信给京城的王府的管事。给你们在赫赫有名的容裳楼每人做了几套衣服。”

“这容裳楼的衣服可不是哪家的姑娘都能穿上的,据说老板是从宫里出来的。”

“而且想要订成衣的都排到了过年,快排到的时候店里才会通知客人来量体,根据最实兴的款式设计。”

“所以现在叫你们来,也是因为衣裳送到了。让你们赶紧回去试试,有不合适的还可以再改改。”

滔滔不绝的话音刚落,丫鬟们已经捧着东西走到了她们的面前。

经王氏的吩咐直接递到了她们的手上而不是她们身边的丫鬟。

这容裳楼的衣服是有些不同的,只单单看装衣服的木箱就很是赏心悦目。

华锦接过属于她的那个,见其材质全部都是红木镂雕的,一角刻着容裳两个字,又精致又轻便。

姐妹们忍不住赞叹。

这是王氏想要的结果,脸上便又多了几分得意。

“行了,姑娘家的都爱美,你们快些回去试衣服吧。”

众人齐齐应了,起身的时候华锦看到身边华琪得到的衣服却和她们的不一样,哪里是容裳楼那包装精致的木箱,只是一个锦缎的布包袱。

看到华锦的目光,王氏这才笑吟吟的道:“决定带琪丫头来很是匆忙,所以没有来得及做她的。就让孙妈妈张罗了两套别人家的。”

“大伯母,这已经很好了。”华琪看着手中包裹着她新衣服的锦缎,再看看自己身上已经洗得发白的褙子,露出了满足的笑。

而其他几个姐妹看向华琪的时候眼中也多了几分让人恼火的同情。

她们都明白,这次带着大房这个姑娘来,不过就是有枣没枣打一竿子。

而这姑娘也不过就是来混个锦衣玉食的生活,谁能把她放在眼中?

从王氏那里出来,众姐妹又各自回房,华锦也没有心思去试那些衣裳。

嫣然提了食盒要去大厨房取午膳,刚走到门口声音又传进来,“是琪姑娘啊!”

之桃打了帘子将华琪让进来。

“五姐姐。”华琪没有带丫鬟来。

她身边没有从家里带出来的贴身丫鬟,到了京城王氏派给她两个,却都是不尽心的。

“琪妹妹快进来。”

她手中还拎着那个锦缎的包袱。

“五姐姐,我知道只有你没把我当成笑话看。”华琪还未等到坐下便直言道,眼中划过一抹淡淡的忧伤。

华锦看着她,毕竟是一个不到十二岁的小姑娘,遇到这种不公平的待遇也会觉得委屈吧?

“琪妹妹……”华锦刚出声要安慰。

忽然,华琪解开那包袱露出其中一套崭新的中衣来,中衣旁边还有两双簇新的袜子。

而面容也一改刚刚的忧伤,有些促狭的笑了起来,黑漆漆的眸子一眨一眨的,“这是妹妹做给五姐姐的。”

也不等华锦说什么就把包袱交给她身边的之桃,“五姐姐一路上对华琪照顾颇多,华琪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能送给五姐姐,便亲手做了这些。”

之桃看着怀中的衣服,“还绣了漂亮的暗纹,琪姑娘费心了。”

华锦也释然,只是看到她有些微微肿起的手指,心中说不出的发酸。

她还不到十二岁,在家中的时候就要做些针线贴补家用,这也是后来才听说的,没想到大房已经把日子过成了这样。

华锦敛住心底那一点点心酸,因为她知道华琪不需要同情,她天性乐观是个可以给别人带来光明和欢乐的人。

她现在更加喜欢这位妹妹了。

…………

刚到京城的时候华桐就送进靖宁侯府两位嬷嬷。

据说是宫中出来的教引嬷嬷。

华桐的目的很简单,让她们姐妹学礼仪和规矩。

因为三日后的王府赏花宴,这两日的嬷嬷们更忙活了起来。

第一百八十五章 王爷

华锦每日都会花几个时辰在书房练画的。

这两日的时间却是都被教引嬷嬷们占用了。

不但教她们礼仪规矩,还要教她们怎样穿衣打扮。

眼看着明日就是王府的盛宴了,华桐白日里又差人来送了胭脂水粉,说是宫中的娘娘们常用的那种高级货。

对于扶植她们姐妹进入京中的勋贵圈可真是下足了力气的,也舍得下银子。

晚膳后,华锦随便指了一套衣服,菱香便熨烫之后再用薰笼薰了。

而华锦则又回了书房去画画。

刚铺好纸要提笔,她便听到了华琛的声音。

“哥哥。”华锦从书案前站起身来,因为她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有见到哥哥了。

来到京城之后,华琛便拿着刘拔先生的推荐信去了京麓书院。

京麓书院的山长魏文靖考了华琛的学识,便欣然的同意他入院了。

虽然这次有刘拔先生的推荐,但礼不可废,所以华锦还是为哥哥准备了一份束。

更何况他们现在手上也不缺银子。

因为这次不再是编外的旁听,所以华琛要住到京麓书院,隔几日才能回家一趟。

明日就要去王妃参加赏花会了,哥哥回来的倒是巧,华锦起身迎了出去。

兄妹两个多日不见自是有很多话要说。

“明日去王府的宴会哥哥不能在身边陪同,妹妹一定要多加小心!”

“哥哥放心,王府并不是龙潭虎穴。妹妹既然知道别人打的是什么主意,自然知道怎么应对。”

华琛颔首,又不无遗憾的道:“若是宣大哥在京中就好了,遇到什么事情我们可以找他。”

突然提起的这个人在华锦的心中泛起了一丝涟漪,“哥哥。”华锦忍不住提醒,“以后要叫楚将军了。”

“是啊,没想到。楚将军。”华琛不自在的挠挠头。

以前华锦一直有猜飞的身份很特殊,却也是没有想到会特殊到这个地步。

他是大楚国的镇国将军,也是大楚国最年轻的将军,不到十六岁时大退敌军一战成名。

更特殊的是,他是当今圣上永康帝的亲侄儿,正经的天潢贵胄,这与他身上的那股衿贵之气倒是很相称。

“就算宣……楚大哥是将军,也定不会不认我这个小弟的。”华琛嘿嘿的笑道。

不知不觉中,两人的话题竟然围绕上了飞,华锦有些无奈,转而问了些他在书院读书的事情。

知道他很快适应了新的生活,华锦这才放下心来。

又问他:“哥哥去看过了大哥哥了吗?他与你能不能说上两句话?”

华琛摇摇头,“还是那般。”

自从湘芸那件事情之后,他们就没再听大哥哥说过一句话。

华锦轻叹,“这事还得慢慢来,等他走出这阶段人生最灰暗的时期。”

“知道了,妹妹。哥哥得空便会去与大哥哥多说说话的,哪怕是他不回应。”

…………

对于肃王府的这次赏花会,章家的姑娘们既是客也是半个主。

所以天还没亮的时候,王氏便派人催促芳菲馆和芳华馆住着的五位姑娘极早的梳洗打扮。

刚过辰初,王氏又派人来通知马车已经准备好了,叫她们快些穿衣用膳。

辰正一过,四辆马车已经从靖宁侯府的西角门驶了出去。

这马车也是刚到京城的时候王妃赏下的,比她们在德州的时候用的还要宽敞考究。

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一行马车便又徐徐停下,到了肃王府。

坐在头一辆车里的王氏先下了车,华锦便听到她忧虑的声音,“天气还没有那么暖,怎的亲自出门来接了,这几日身体可还好?”

“让母亲记挂了。来接母亲和妹妹们是其二,其实主要是来送送王爷。”

王爷二字如一道春雷,让车外和车内之人皆惊震。

王氏满心满眼只有女儿,这才看到华桐身侧站着的身姿笔挺、贵气逼人的男子。

可不正是她那没见过几次面的王爷女婿吗。

“王爷。”王氏屈身便要拜。

“母亲不必多礼。”简单一句话,声音低醇。

这是一道很是迷人的声音,几分沙哑,几分成熟,几分感性。最主要的是有一份淡浓相宜的自信。

华锦看到对面坐着的华蕊已经下意识的把手伸到了车帘边。

华锦的目光落在华蕊的脸上,她这才感觉到自己差点失仪,又把手缩了回去。

这个时候谁要是当着华桐的面迫不及待的把头探出车外,恐怕就要第一个被出局了。

另一辆车中也有如此的境况发生。

华霏刚要把头探出车窗外,就被华彩拉住了手。

华霏狠狠瞪了华彩一眼,华彩则对着华霏摇了摇头。

华彩也同华锦一样明白,华桐给的东西她们才可以拿,你若是到她手中去抢,恐怕会死得很难看。

“王爷要出门吗?”王氏看看华桐。

她带着家中姑娘们来了,他却要走了,这算怎么个事?

华桐笑吟吟的道;“王爷今日公务繁忙,下晌的时候会尽量抽空回来。不过王爷也为妹妹们准备了见面礼,等会儿进了府再由我这个长姐转交。”

肃王对王氏拱了拱手,便由身边随从递了缰绳转身上马,身姿利落如行云流水。

王氏见女儿看着肃王的眼神那么迷恋,心中不由酸涩起来。

长得如此俊朗又身份高贵,这样的相公为什么自己的女儿就没有福气消受呢,可惜要便宜了家中那几个丫头。

华桐收起目光将王氏的情绪尽收眼底,心底不觉也泛起酸来。

却见那边第三辆马车的车帘拉开一道缝隙,见自己看过去才悄悄的放下。

华桐不由心生怒火,转身就进了王府,竟是没有等几个妹妹下马车。

华彩看着对面捂着胸口的华霏无奈的摇了摇头,车外有人她刚刚没办法讲明理由。

可这么浅明的道理这位姐姐不懂吗?

平日里得尽宠爱的孩子总是很难成熟起来。

她虽然对于成为肃王继妃既不积极也不排斥,但也不想见到她们三房的姑娘日此的丢脸。

却没想到自己这个嫡姐是如此耐不住性子的,她想拉她都拉不住。

第一百八十六章 迎接

姐妹五人各自下了马车,却发现她们的王妃姐姐已经先把王氏迎了进去。

门前空旷只剩下两个婆子。

还有转角的踏蹄声,越来越远。

华霏不觉又踮起脚尖向着肃王离去的方向悄悄探过去,刚刚那道声音似乎对她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影响。

“瞧咱王妃的这几位妹妹,这一个一个的真是人比花娇!”

“是啊!王府今日里那些花儿,可是要被章家这五姐妹给比下去了,哪里还用赏花,单单赏人可不就够惬意了吗。”

说话的是王府中的两个妈妈,华锦等人俱是没有见过。

两人便上前来微微屈身一礼,互相介绍起来。

原来是王府的两位管事妈妈,一个是主管内院的王妈妈,另一个是主管外院和外联事务的丁妈妈。

两位妈妈的姿容气度一看就不像是小户人家的婆子,很端得一副架子。

夸人的本领也可见一斑。

王妈妈得了王妃的命令将她们姐妹引入王府中去。

而丁妈妈则守在门房上等着接待一会儿来王府参加赏花会的客人。

因为来得早,为了避免自己的妹妹们比那些外客对王府还要生疏,所以王妈妈得了王妃的吩咐要带着五人先在府中逛逛。

这样逛下来,不但知道了这座雕梁画柱的王府有靖宁侯府三个那么大,还知道了这偌大的王府都住了哪些人。

肃王除了正妃华桐之外,还有四位夫人。

其中三位都已经有了子嗣,生了二男二女。

所以肃王虽只有二十几岁,却已经是五个孩子的父亲了。

华锦想这也就是华桐会觉得她死后霖哥的世子地位会岌岌可危。

这位肃王的生产力实在是太强了,他的子嗣越多,以后的变数也更大。

肃王府的后院就算不是龙潭虎穴,怕也是看不出深浅的澡泽之地。

此时后园的戏台上正在布置,华锦看着布置得喜庆热闹的戏台,不禁露出促狭的笑来。

这王府中也如戏台吧?

正是个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地方。

“王妃专门请了京中最有名的戏班子华云社,姑娘们可是爱听戏?”

王妈妈的声音突然响在几个人的中间。

“家中为祖父守制三年,已经三年不曾听过戏了。”华锦见华霏的神思仍然在游离,便率先回答。

“哎呦……你看我这记性。”王妈妈一拍脑门,“那姑娘们今日可要好好听听了。”

闲话间,几人已经不知不觉的来到了王府中路的敞厅引月阁。

因为王府宽阔,几人虽只是大概参观,没有处处走到,却已经走了一个时辰。

早晨出来的又急,连早膳都吃的匆匆忙忙,更别说饭后消消停停的喝杯茶了。

所以此时,众姐妹都觉得有些口渴,好容易就要踏入引月阁,想着终于可以歇歇脚饮杯茶。

却不想华桐身边的贴身丫鬟琉璃推开门走出来,先是屈身一礼,才对着她们身边的王妈妈道:“王妃请王妈妈带着几位表姑娘到二门口去和丁妈妈一同迎迎客人。”

几人闻听此言,心中叫苦不迭。

这位王妃姐姐回到了自己的地盘,怎的就不如在章家的时候那般善解人意。

华霏却不知这都是她撩开车帘惹的祸。

既然王妃已经吩咐下来了,王妈妈自是不敢怠慢,忙招呼着华锦几人又往二门口返。

又因走的急,到了垂花门前都已经微微出了一层薄汗。

四月的京城,天气还微微有些凉意。

徐徐的风吹来让五人都有了些冷意。

这时一辆马车从东角门驶了进来,几人又不得不整肃姿容打起精神来迎接客人。

早已经等候在垂花门前的丁妈妈忙跟她们几人介绍:“广信伯府冯家的马车来了,这次王妃下了帖子邀请的是广信伯夫人以及冯家的五姑娘。”

见到马车驶过来压低声音又加快语速说道:“冯家五姑娘相貌丑陋性子又不好所以至今还没有定下亲事。等会儿几位姑娘千万不要在冯五姑娘面前提及她的亲事。”

话音落下不久马车徐徐停在垂花门前,马车上先下来的自然是跟车的仆妇,丁妈妈迎上前去。

而后,车中的冯五姑娘和冯夫人先后下了车。

那冯五姑娘确如丁妈妈说的那般,相貌长得实在是有些对不起观众。

特别是唇边那一颗大黑痣,让华锦想起了在德州的时候给二老爷说亲的黄媒婆。

笑人只能在心中笑,华锦和姐妹们上前给冯夫人见了礼。

冯夫人拿着帕子掩嘴笑,“还真是如传说的那般,肃亲王妃的妹妹们个个漂亮。”

“谢冯夫人夸奖。”姐妹几人齐声道谢。

不想那冯五姑娘斜跨一步站出来,“听说章家五姑娘是个漂亮又伶俐的,究竟谁是章五姑娘?”

这话问得就又失礼又有敌意了,怪不得这位冯五姑娘的风评不好。

“五儿,休要丢了礼数。”冯夫人嗔了一声,却转而问丁妈妈,“究竟哪位是章五姑娘?”

也怪不得冯五有这样的性子,原来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华锦微微扬唇上前一步对着冯夫人道:“小女华锦,在家中姐妹们排行第五。华锦见过冯夫人。”

华锦声音清脆悦耳,举止大方有度,就算不比相貌,也把那冯家五姑娘比下去不知多少倍。

更何况这是个看脸的时代,又怎能不比容貌呢。

丁妈妈侧眸看了华锦一眼,暗自赞许。

怕那冯五生事忙道:“冯夫人一路劳顿,快些进去饮杯茶。不然王妃又该责备老奴待客不周了。”

既然是王妃的安排,冯夫人不好再说什么,由王府的丫鬟引着往内院走。

那冯五被冯夫人牵着手往里头走,还回头用王的蔑视般眼神看了华锦一眼,却是显得更加的丑陋了。

华锦却无意再去看那冯五。

思忖起来,王妃怎么今日连这般没品的客人都请?

肃亲王府又用不着顾忌广信伯府的面子。

难道华桐这般做是有什么目的?

看来这次赏花会,她还真得打起万般的小心来应对。

没有过失,不出风头,要把握好这个度却也不简单。

第一百八十八章 故事

章氏和王氏姑嫂两人见面又是一番寒暄。

华锦也借此机会歇了歇脚,待到一众人重新坐下来便有机会喝了杯热茶。

这功夫便又到了安国公和定国公两家的夫人和姑娘。

因为越往后面的品级越高,京中勋贵圈又是姻亲连着姻亲,就算没有姻亲也总有想巴结的人。

引月阁中便越发的热闹起来。

此时,一直不见踪影的琉璃匆匆走到了华桐的身边,俯身在她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

华锦看见华桐微微皱了皱眉,却又很快舒展开来,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在座的各位都是深宅后院中历练出来的,此时虽不说,却也是含蓄的把目光往肃王妃身上打量。

华桐索性迎向大家的目光说笑道:“晋王妃来了!她生辰的时候我在娘家没有回来,现在得赶紧去请罪!”

原来是终于来了能够让肃王妃亲自去接的人物啊!

这勋贵圈里本就是等级划分十分严苛的,肃王妃这套冠冕堂皇的说辞也算给这些夫人们台阶下了。

便都十分配合着道:“那王妃可要快去了,晋王妃生辰那天好像说过,等你回来可不会轻饶你!”

虽是嘻嘻哈哈将此事揭过,可在座的人精又不约而同的把目光往华桐的贴身丫鬟琉璃身上打量了一番。

若只是晋王妃来了,琉璃又何必那般的慌张?

王妃身边的贴身大丫鬟又岂是没有见过世面的?

而且琉璃的不虞甚至幽怨都写在了脸上。

不过谁家的后院没点故事呢?

大家见怪不怪。

华锦看到华桐带着琉璃往外走的时候把手往袖子中掩了掩,露出的帕子一角有些抖动。

想必也是气得狠了。

果不其然,出了引月阁,离了大家的视线,华桐便展开手掌一巴掌扇在琉璃的脸上,“你这个沉不住气的!在大庭广众之下给我丢脸!”

琉璃被打得一个趔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却不忘屈膝跪下来,“王妃,是翡翠她……”终于委屈的流下了眼泪,却不敢再说什么。

明明是翡翠在她们离开王府这段时间偷偷停了避子汤药,有了王爷的骨肉,怎么挨打的却是她?

“你以为没有人给翡翠做主,她自己有那么大的胆子?”华桐的手还紧紧的攥着帕子,胸口起伏难平。

她如今都已经这般了,那陈婆子还要与她作对。

“王妃,那怎么办?”琉璃跪着往华桐身边挪了几步,“陈妈妈是王爷的乳母,又是宫里淑妃娘娘的人。”

“有什么怎么办的?”华桐叹了口气,反正都是庶子,只要她的霖哥平安长大他们全部都没有机会。

又长舒了一口气,“我应下你的自然会给你。”

琉璃知道华桐这是认下翡翠肚子里的孩子了,早知道她就应该也走走陈妈妈的路子了。

王爷明明是宠爱她多一些的,却让翠玉那贱货占了上风。

若不是这次被王妃带去了德州,又怎么会落了后,想到这里琉璃心中又多了几分怨气,只不过不敢发泄出来罢了。

不但不敢发泄,还得一点情绪都不能表现出来,琉璃跪在地上头垂到了胸口。

华桐轻吐了口气,“快起来吧,让人看见了还以为我多虐待你呢。”如今她是谁也不敢得罪得狠了,不然她死后这些人便会变本加厉的在霖哥儿身上报复回去。

华桐只觉得胸口的郁气难平,她这辈子何时受过这种窝囊气。

为了霖哥!华桐这般告诉自己,心中这才舒服了些。

…………

引月阁明厅,华锦却想着大家口中所提到的晋王妃。

章府中那两个教引嬷嬷曾经给她们介绍过京中的勋贵们,当时也特别提到了晋王府的事。

华锦特别留意是因为飞跟这晋王府有点关系,这晋王妃就是飞的亲婶婶。

这又不得不提到飞有点传奇的身世。

这还是先帝在的时候发生的故事。

飞的父亲是老晋王的嫡长子,也是王世子。

后来在平定广西叛乱的时候,飞的父亲不幸折戟死于战乱。

而当时飞的父亲还没有成亲,老晋王也在嫡长子死后不久因伤心过度撒手人寰。

顺理成章的,老晋王次子继承王位,便是如今的晋王。

而晋王的儿子也同时册封了王世子。

不想后来却有人将一个男婴送到了先帝的面前,称这是先晋王世子在广西平乱时候的遗腹子。

这个孩子便是飞,其母便是广西当地的土司之女,生下飞之后便也香消玉殒了。

先帝本也以为这孩子的身世有些离奇,存着几分疑虑。

可孩子身上带着他曾经亲赐给先晋王世子的令牌,最主要的是这婴孩确实继承了楚家人的容貌。

先帝便悄悄给飞和其叔叔做了滴血验亲,血液也融合在了一起。

虽然华锦想说滴血验亲这事根本就没有科学道理,但飞得庆幸他的确算是幸运的。

先帝就这样认下了这个侄孙,而且还觉得和这个孩子特别有缘,便把飞留在了当时的皇后如今的太后宫中。

后来飞一岁时抓周的时候竟同时抓了一只毛笔和一把匕首,先帝便更认为他将来必是个文武全才。

五岁之前飞是在长在宫中的,和皇子们一起启蒙读书。

五岁的飞一场大病过后当时有高僧称其体弱,最好送到清净之地去,不然很难长到成年。

五岁到十岁的飞便是在佛教圣地五台山渡过的。

后来先帝驾崩飞回来守孝,守孝之后如今的皇帝便遵从先帝遗言让他去了军中。

却没想到飞在军中五年之后便以一战成名,皇帝亲封镇国将军。

之后的飞便回到京中,亲掌羽林前卫,为皇帝身边最得信任的年轻将领。

这也才有了飞秘密去山东查处那些罪臣污吏。

当然,嬷嬷们不可能把晋王府的历史讲成飞的个人史。

这些都是华琛来京之后打听出来的,只不过他讲的时候华锦也没有排斥去听。

如今一个晋王妃的到场,便让她想起了这么多。

华锦收敛了自己的思绪,起身跟着众人一起迎接这位晋王妃。

第一百八十七章 姑母

广信伯府冯夫人入了王府之后,又有广阳伯陈家、广宁伯宋家、广元伯陆家的夫人们带着自家的姑娘进入了王府。

自有丁妈妈在一旁提点,哪家是什么情况,要避讳一些什么。

其后又到了永嘉侯卫家、荥阳侯孙家、永平侯郑家、寿昌侯许家,这期间华桐一直没有出来迎客。

在她看来应该是还没有值得出来迎接的客人。

华锦看着一拨拨的人都进了王府,突然有种她们好似现代社会在盛会之前走红毯的感觉。

只不过是现代人坐的是豪车穿的是晚礼服,而古代人坐的是豪马车,穿的是绫罗绸缎。

而入场的顺序自然也是看身份等级的。

接下来要迎接的应该是国公级了吧?

刚刚想到这里,丁妈妈的话音就再次响起,“现在拐进王府的马车是徐国公徐家的,王妃下帖子邀请了徐夫人和徐家的大姑娘。国公爷很怕国公夫人,到现在连个小妾都没敢抬进门。”

华锦暗自摇头,这个时代的人都是什么思想啊。

没有三妻四妾难道就是惧内的?

而且妻子还要被累上河东狮的名声。

“不过徐夫人也是个争气的,生下世子和大姑娘之后又生下位小少爷。”丁妈妈继续道。

说话间徐府的马车也已经停在了王府的垂花门前,丁妈妈带着她们五姐妹上前去见礼。

先下车的是徐国公的千金徐宸,年约十四五的样子,面容柔美。身上衣物虽然样样精致,可跟前面那些位姑娘相比较,却多了份低调和从容。

身上还有几分倨傲之气,清清冷冷的。

这到让华锦有几分喜欢了。

徐夫人则是三十几岁的年纪,保养的极好,脸上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与那些深闺怨妇有很大的区别。

这让华锦想起一句话:这大概就是嫁给爱情的模样。

待到徐夫人和徐宸进入王府之后,丁妈妈又道:“卢国公夫人章氏及卢国公府大姑娘卢定欣到了。”

“姑母?”几人异口同声的问道。

丁妈妈颔首:“你们的祖父与老国公爷是同泽,曾在军中的时候救过老国公爷的命。”

继续依照本职提醒:“卢夫人在子嗣上颇有些艰难,嫁入卢国公府几年肚子都不见动静。还好老国公爷不计较这些,老国公夫人却给你们的姑父一个劲儿的纳妾。”

这些在章府的时候也都是听说过的。

姑母是个顶幸运的人,那些小妾先后生的都是女儿。

后来老国公夫人也撒手人寰,姑母在卢家的日子越发好过起来。

最后还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儿女,卢定钦和卢定欣。

对于这些传闻以前华锦并未觉得有什么。

可是今日细思,却觉得天下哪就有那么多幸运的事情呢?

华锦看着卢国公府奢华的马车停在面前,由仆人们先服侍下了马车的是表妹卢定欣。

再下马车的便是她们的姑母章钰莲。

章钰莲遗传了章家的好容貌,又保养得当,是位美丽的妇人。

“姑母,表妹。”姐妹五人上前见礼打招呼。

“你们就是从德州来的几位姐姐?”清脆稚嫩的声音响起,卢定欣眨着大大的眼睛用万分期盼的目光看着华锦几人,“欣儿终于有姐妹们可以一起玩了。”

卢定欣在家中有那么多庶姐,难道就没有一个玩伴吗?

看来卢家也是很有故事的人家。

思忖间,华锦又感觉一道目光盯着她,抬头便看到章氏的目光在她们姐妹几人之间再次梭巡,最后又落到了她的脸上。

“这是锦丫头?”章氏也不知道是在对着谁问。

华锦上前一步,“姑母,是侄女儿。”有些事有些人总是躲也躲不过的。

“锦丫头陪我进去吧。”章氏吩咐道。

在场的人她身份最为尊贵又是长辈,谁能反驳呢?

华锦应道:“姑母和表妹请。”

卢定欣有些害羞的拉住华锦的手,“你就是五姐姐?母亲在家中的时候常提及你呢。”说完又咯咯的笑了,看起来倒是个心思单纯的小丫头。

可这位姑母会常在家中提及自己又是何故?

华锦微微扬唇一笑,不露心底疑问。

“你祖母的病究竟是怎么犯的?”

章氏突然间就问了这么一句,好在华锦也不是没有准备。

更何况赵氏发病的事情大伯父已经亲自写信给这位姑母了。

她居然还这般的问自己。

章氏不可能全然的信大伯父的话,但更不可能信她的话。

也只不过是为难她罢了。

“祖母先是得了小中风,发现的也算及时。大伯母已经给她请了德州最好的大夫。”

华锦说完这番话也不给章氏说话的机会,轻叹了一口气,“只可惜的是祖母毕竟不是在这京城之中。如若不然,无论是姑母还是大姐姐怎么也会为祖母请位御医回来。那祖母的病说不定……”

“好了,好了……”章氏也不是为了听她说这些,也不过真的是要为难她,挑出些她的错处来。

现如今见她回答得滴水不漏,反而没有了听的耐心。

“你祖母如今真的还住在朝晖院里头?”

“是朝晖院。”

华锦微微抬眸,恰好看到章氏的眼神,竟和在德州的时候赵氏看她的眼神如出一辙。

看来她分析的不错,这位姑母对她并没有什么善意。

不过赵氏看她不顺是因为她亲祖母的缘故,那这位呢?

看人不顺眼也能遗传?

华锦有些哭笑不得。

华锦和王府内的丫鬟将章氏引入了引月阁。

其实也不用她引,章氏对王府的环境显然比她要熟悉。

华锦虽然来得早,可还是第一次进入引月阁。

这里做为肃王府的第一宴客厅富丽堂皇自不必说。

值得说的还是这里坐的一屋子女人,从老至少几乎个个花枝招展。

而坐在上首的王妃正和众女眷们谈笑风生游刃有余,一看就是这勋贵圈里历练出来的社交老手。

见到卢国公夫人,华桐终于从上首座位上迎过来,亲昵的叫道:“姑母,您过来了。”

轻柔的捏了捏卢定欣的小脸,“欣姐儿又长高了呢。”一副一家亲的模样。

可华锦却感觉到身旁的卢定欣往她身后躲了躲,对于华桐甚至比她还要陌生。想必两家也不是长往来的。

第一百八十九章 思春

几位衣着华丽非常的妇人同时走进了引月阁。

华锦看出随着肃王妃一道进来的应该不只晋王妃。

“长公主,晋王妃。”厅内众人纷纷围过去。

这个时候华琪却悄悄走近华锦的身边低声道:“在王妃左手边的是晋王妃,右手边的是平阳长公主。”

华锦颔首,华琪则继续道:“晋王妃身后的是她的女儿玉兰郡主,而平阳长公主身后的是她的小女儿蕙心郡主。”

“谢谢琪妹妹。”华锦轻声道谢,那玉兰郡主进来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面容与飞没有五分也有三分相似。

待到大家全部入座之后,华桐便对她们姐妹五人招了招手。

在屋内所有人目光的注视下,华锦几人走到了华桐的身边。

“虽然都已经见过了,但还是要正式的介绍一下我这五位妹妹。”华桐对着众人笑吟吟的道,又逐一的让她们报了自己的名字。

各府的夫人这才送上了自己的见面礼。

待到平阳长公主和晋王妃喝了一杯茶,华桐这才张罗着大家到花园中去赏花。

虽是四月,但京城的天气也没有那么暖和。

王府便在花园与水榭之间搭了两个玻璃纸的暖棚,坐在其中既可以看到外头王府花园盛景,又能欣赏暖棚中的花木。

因为人数众多,府中便安排夫人们坐一间暖棚,而姑娘们坐一间暖棚。

又因两间暖棚离得较远,双方说话也不会打扰。

此时的华锦便与京中勋贵圈的姑娘们坐在临着水榭最近的那间暖棚内。

虽是暖棚,但倚着花园与水榭而建,不但十分的宽敞,而且棚内树木花草皆有,还养着一只纯白色的葵花凤头鹦鹉,很有室内花园的感觉。

各家的姑娘们并没有这一场赏花会而改变什么,还是与原来比较熟识的人三三两两的围坐在一起闲聊。

“你们有没有打听到,为什么楚将军过年的时候没有出现在宫宴上?”

华锦正在看着眼前一株开得正好的兰花,闻言便透过花枝看到问出此话的正好是那位相貌有些特点的冯五小姐。

公然打听起飞的行踪来,看来这位冯五姑娘对飞还真是关怀。

华锦不想再听这几位姑娘聊天,便起身想要离得远一些。

不想那葵花凤头鹦鹉却突然叫了起来,“楚将军,楚将军。”

鹦鹉这么一叫,所有人的目光便落在了冯五姑娘这一干人的身上,也大概都知道她们在聊什么了。

被问话的姑娘看了看四周才低声对冯五姑娘道:“可惜玉兰郡主跟夫人们在那间花房,不然你可以跟她打听打听。”

“你是傻的啊!”冯五姑娘瞪眼瞧着对面那位姑娘,“楚将军跟晋王府生疏得很,跟她打听有什么用,她又不关心宣将军。”

“那我也不关心啊,反正怀王在京中!”那姑娘也瞪眼道,她可是怀王的迷妹。

不想那葵花凤头鹦鹉却是又大声叫了起来,“你是傻的啊!怀王!怀王!怀王!”

鹦鹉这般一叫,众人便更心知肚明了,虽是没有人大声取笑,可也有人拿帕子掩了嘴偷偷的笑。

也怪不得这位冯五小姐的风评不好!

华锦却想到这怀王在京中也是个话题人物,是当今圣上最小的儿子。

那么她们接下来是不是要说沈阁老的孙子沈敏之了?抑或徐国公世子徐轶?

果然冯五姑娘那几人的圈子中又有一位姑娘更压低了声音防着那只鹦鹉道:“听说沈敏之要定亲了。”

而又一位姑娘则用目光梭巡了一圈,淡淡的扫在了徐国公大姑娘徐宸的脸上,被其脸上冷冷的目光吓得欲言又止。

徐宸便是徐轶的妹妹。

此时,那被防着的葵花凤头鹦鹉突然头冠呈扇状竖立了起来,就好像一朵盛开的葵花似的,很是漂亮!

“葵花凤头鹦鹉愤怒的时候才会这般,一定是不高兴几位姑娘说起悄悄话来了。”有人打趣道。

因这一句打趣,室内哄然大笑。

那葵花凤头鹦鹉便收了冠学着姑娘们嘤嘤的笑声。

华锦却想起哥哥打听到的又一桩事情:怀王与飞,还有沈阁老的孙子沈敏之,安国公世子徐轶,并成为京城四大美男子。

也是京中勋贵中各家姑娘们思慕的对象。

好好的一场赏花会眼看就要变成思春会了。

被徐宸拿冷眼瞪回去,那姑娘也不敢看瞧她,华锦则继续赏起花来。

虽然赏花只是个噱头,但是王府花房的管事也真是用了心的,盆盆花朵开得娇艳,而且还有不少名贵的品种。

华锦看到一盆花朵形状与那葵花凤头鹦鹉嘴很相似的,便悄然走了过去弯下身子想去嗅嗅花香。

却不想对面有一个人几乎与她做着同样的动作。

两个人的目光隔着花朵不期而遇了。

那也是一张漂亮的脸蛋,此时一改刚刚的冷冽,眉宇间多了几分柔和。

人在美好的事物前总是会放下戒备,眼前的正是徐国公府的大姑娘徐宸。

华锦起身对着徐宸淡淡笑了笑,疏淡有度。

凭着多年识人的经验,华锦觉得这位徐姑娘和这勋贵圈中的姑娘们不一样,有些风骨。

又看着眼前的花,而且她们也算品味一致,气味相投。

“章五姑娘也喜欢鹦鹉嘴凤仙花?”淡淡的声音响起,同样疏淡有度。

“徐姑娘见笑了,其实我不知道这花叫做鹦鹉嘴凤仙花,只是单纯的被吸引了。”华锦淡然的道。

“你倒是挺诚恳的。”徐宸也淡然的道:“这花如今京城之中也没有几盆,不识得也不足为奇,虽然摆在这里无人欣赏,可不妨碍它的名贵与美艳。”

又扫过冯五姑娘那边,目光中便又多了几分不想与之为武的厌弃。

这徐姑娘还真是个喜怒都放在脸上的爽利性子。

华锦不由灿然一笑,“徐姑娘家中也定是有这鹦鹉嘴凤仙花的吧?”

“母亲喜欢花草,父亲只要知道有什么稀罕的品种就给她找来。”

连自己的子女都羡慕的夫妻关系,也怪不得那位徐夫人看着就是嫁给爱情的模样。

这样的家庭中生长出来的孩子性格也不会差。

第一百九十章 开唱

午膳是在花暖房中用。

很快有王府中的下人们提着大大小小的食盒来暖房中摆膳。

暖房足够宽敞,又鸟语花香,在这里用膳也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

一共摆了四桌。

华锦五姐妹带着表妹卢定欣坐了一桌。

身边景色怡然,菜式也精致到堪称艺术品,又没有长辈们在场,这一顿午膳倒也用得轻松自在。

用完了膳,丫鬟们又上了茶来。

浅啜一杯,又有人来请,说是华云社已经准备就绪,只等着主子们入场了。

众人又三三两两的来到了王府的戏台这边。

肃王府的戏台背依引月阁的后檐,三面空旷,一面为屏门。

戏台内顶穹窿藻井,雕梁画栋,精雕细刻。

戏台左右还有一副楹联:顷刻间今古千秋,方丈内河山万里。

华锦这些姑娘们赶到的时候,华桐已携晋王妃和平阳长公主坐在了上首的位置上。

她们谈论的话题也正好是这幅楹联。

“当初这戏台建成的时候还是王爷亲题的这副楹联呢。”华桐笑盈盈的道。

华锦能够看得出来她对这位肃王是真心的崇敬和爱慕。

等华锦这些人落座了之后,戏班的班主便递了戏折子上来请主子们挑戏。

华桐接过戏折子交给了平阳长公主,长公主挑了一出《丽春堂》。

平阳长公主挑完戏折子又到了晋王妃的手上,而晋王妃挑的是一出《紫钗记》。

正当戏要开唱的时候,那位带着她们迎接贵客的丁妈妈突然俯身在华桐的身边低语说了几句话。

虽然除了华桐没有人听清丁妈妈说了什么,但华锦看到她这位王妃大姐姐的嘴角不可抑止的向上弯了弯。

她流露出这般的笑意,此时注目着她的人便基本上都知道发生什么了。

肃王要回来了。

华锦不禁又暗自打量了周围姐妹。

华霏跃跃欲试,华彩万般纠结,华琪坦然自若,华蕊暗自思量。

一场《丽春堂》便在所有人的各怀心事中开唱了。

刚唱到第一场第一出的时候,那丁妈妈便又来了。

这次她不再低语,而是尽量让听戏的这些夫人和姑娘们都能听到她的话。

“禀告王妃,王爷一行人已经入府了。”

“王爷回来了!”坐在华桐身边的平阳长公主笑吟吟的问道。

“是啊!长公主在这里,王爷岂有不来请安的道理。”

华桐的话说完,长公主脸上的笑意更浓。

华锦却想着丁妈妈说的话:王爷一行人已经入府。

除了肃王回府还有其他男宾?

感觉到身边的华霏已经有些坐不住了,她便一道目光望过去。

华霏这般行事,会弄巧成拙,也难保不会出事。

察觉到华锦的目光,华霏眼睛转了转便微微垂下了头。

“三姐姐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是不是刚刚迎接客人的时候吹了风?”

“没……没有。”华霏缴着帕子有些不安,“没有不舒服,我很好,是我听戏听得太投入了。”生怕谁会让她离开这里似的。

此话说完,华锦便与华彩交换了一个眼神。

她们都觉得华霏入京以来,性子变得与前大不相同。

或许这就是恨嫁之心吧!

华霏入京之前已经过了及笄。

在这个年代,过了及笄而没有定亲的女孩子已经可以称为大龄剩女了。

“王爷来了!”一声禀报声打断了姐妹几人的思量。

刚刚还微垂下头的华霏马上挺起脖颈来。

华锦暗自摇头,随着众女眷站起身来。

戏台上的戏也暂停了。

只见一道银红色和一道月白色的身影被簇拥着走了过来。

果然还是有客的。

能和肃王这般肩并肩走着的,也一定是王侯将相。

不过华锦很快就寻得了答案。

另一位定是怀王吧!

因为刚刚在花房中与冯五姑娘提起怀王的那位姑娘,已经把脖子伸得老长。

肃王与怀王直接走到前面上首的位置。

“王爷您回来了!”华桐眉眼都溢出笑来。

原来那位穿着银红色蟒袍的便是她们的王爷姐夫肃王。

“王爷!”众人一叠声的给两位王爷行礼。

肃王微微颔首,和怀王上前去给阳平长公主请安,“侄儿给姑母请安了。”

他的声音醇厚动听,虽身着银红色的长袍却丝毫不显浮夸,只给人一种华丽之美。

他全身上下散发出一种衿贵之气,衿贵之中又包裹着一层自信与霸气。

霸气之中也有一丝不露锋芒的内敛。

这是经过淬炼的成熟男子身上所独有的气质。

客观评价之,肃王是个外表看来很有魅力的熟男。

“不必在我面前拘礼。”平阳长公主笑吟吟的扶了肃王一把。

“还有我呢,姑母。”此时说话的便是怀王。

“知道还有你呢。”长公主的笑意更深,“这几日有没有回宫去看你父皇。”

大楚国皇子要成亲才能出宫另建王府,这位怀王却是破了这个例的,可见皇家对他的宠爱。

“有啊!”怀王对着长公主眨了眨眼,低声道:“当初和父皇说好的,每三日必进宫一次。不然父皇一怒之下收回我的王府,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这位怀王长着一张比姑娘家还精致的脸,那可真是让姑娘们都要嫉妒的好看的脸。

特别是他穿着一袭月白色的蟒袍,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明月撒下的光辉。

这也是一位自带光环的王爷。

肃王和怀王给平阳长公主请了安,又给晋王妃请安,却到底是疏远了一层。

因回府之后就直接来了这里,肃王还没有来得及更衣,便嘱咐了华桐陪着长公主和晋王妃继续听戏。

自己则带着怀王退出了戏园。

两位王爷的到来,就像是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两颗石子,形成的涟漪久久不平。

今日所请的各府姑娘们几乎都到了说亲的年龄。

肃王虽然是不可觊觎的,但怀王却是至今还没有说亲,怎能不让人跃跃欲试呢。

而两位王爷离开之后,这戏听得便是越发的心不在焉了。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华霏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三姐姐要去哪里?”她身边的华彩问道。

第一百九十一章 复杂(加更求月票)

华霏瞪着眼睛看向华彩,“我去净房你也要跟着?”

华彩轻笑,“妹妹不去,三姐姐放心去便是了。只是这王府广阔,三姐姐又不熟悉,小心走错了路。”

“你……”华霏被猜穿当下有些恼怒,不过很快就冷静下来,“只是去个净房而已,四妹妹多虑了。”

说完便带着自己的贴身丫鬟紫云离开了座位。

戏台这边也是有净房的,也有王妃安排的丫鬟引路相送。

进了净房,见四下无人,华霏忙看向紫云,“怎么样?打听清楚了吗?”

紫云点点头,“府中有贵客的时候,王爷一般都带着到水榭那边的朗风院去。那边是王爷在内院的大书房,而且也有王爷的衣物,可以在那边更衣。”

“这么容易就打听清楚了?”华霏挑挑眉。

“那当然都是银子的功劳了,谁还能嫌钱咬手呢是不是?”紫云脸上更现得意的神色,“王爷在外院还是内院都是谁近身伺候奴婢也打听得清清楚楚,要知道王爷的喜好也不难。”

华霏想起临行前母亲柳氏塞给她的那张数目足以让她咋舌的银票,又对她嘱咐的话:有钱是能使鬼推磨的,所以这些银子可着劲儿的往外打点,一定要拿下继妃这个位置。继妃也是王妃啊,那是无上的尊贵。

“那你就多打听打听,不必心疼银子。”华霏看着眼前这个母亲柳氏千挑万选让她带过来的贴身丫鬟,再次嘱咐道。

“奴婢知道了。那现在……”

华霏摘下头上一支金镶玉的簪子,交到紫云的手中,“收好了,一会儿出去之后就说我的簪子丢了要去寻。这样就顺理成章了到了水榭的朗风院那边。”

紫云点点头,仔细的将簪子收好,“哪怕现在还不知道王爷的喜好,加深印象也是好的。”

主仆俩这样一番商议之后便按着计划进行。

寻簪子的时候不免迂回的向水榭东边的朗风院靠近。

只是王府地域确实广阔,这一番折腾不免也要花些时间。

而戏台这边还依旧唱着《丽春堂》。

华蕊见华霏出去了许久都没有出来,也是有些坐不住了,不断的朝着外头张望。

正当她也想以去净房为理由起身的时候,戏台上的戏竟然结束了。

周遭一时安静了下来,只有肃王妃华桐那简短的一个字:“赏!”

华云社的班主过来接赏钱,给坐在上首的两位王妃和长公主磕了头。

起身的时候又问道:“各位主子是马上就听第二场还是歇息片刻?”

肃王妃看向左右手的晋王妃和平阳长公主,征询她们的意见。

晋王妃倒是无所谓,平阳长公主微微思忖片刻看了一眼肃王妃便道:“那就歇息片刻吧!”

两位王妃和长公主这短暂的眼神交流,华锦便看出了几分端倪。

原来晋王妃不知道肃王妃得病的事情而长公主却是知道的。

肃王妃得了不治之症,在死前要干预她死后继任者的人选。

皇子选妃并不是件小事,势必要经过宫中肃王的母妃淑妃的同意,甚至也要得到皇帝皇后更甚是太后的首肯。

那么由此可见,长公主就是身在京中贵人最核心圈的,而晋王妃就不是。

“那就听姑母的。”肃王妃华桐的话打断了华锦的思量。

转而又听她对长公主说道:“既然是休憩,不如再回到前面正殿里去。你看今日来了这么多的闺秀,我们也好久没有看看她们的才情到底长进了没有。”

晋王妃听到肃王妃的话露出了有些不解的表情。

而长公主不经思量便微微颔首,“这倒是个好主意。”

说白了不就是让她们姑娘家进行才艺展示吗?

华锦见到平阳长公主和肃王妃之间的默契,心下了然。

这位长公主是宫中哪位贵人派来帮肃王把关的吧?

她若是不想成为肃王继妃还得防着平阳长公主。

这事居然又复杂了一层。

因着这变故,华蕊也没有再动,而是随着众人又一同回到了引月阁。

另一端的华霏带着紫云,却在慢慢的往水榭东面的朗风院摸索而去。

眼看着前面就是了,华霏摸了摸发髻,“紫云,你说摘掉那支簪子会不会不好看了,要不我再戴上?”

紫云看着华霏身上的流光溢彩,笑着赞道:“我们家姑娘漂亮得很呢,是最有王妃像的了。”

因着这一句夸奖,华霏笑得合不拢嘴,又不禁看向朗风院。

当初母亲柳氏一心让她争取王妃之位,她还有些犹豫,如今见了肃王……银红色的倜傥身姿在脑海中划过,华霏的小脸一红,有哪个姑娘家不愿意嫁给自己心仪的男人呢!

两个人继续低头佯装找东西,眼看就要靠近肃王所在的朗风院,却突然出现个王府丫鬟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这里是王爷的书房重地,请姑娘绕行。”那丫鬟说起话来丝毫不客气。

“这位姐姐,我们姑娘丢了一支很重要的簪子,我们一定要找回来,拜托姑娘行个方便。”紫云忙掏出荷包来摸出一块儿银子,却被那丫鬟用冷眼吓得一哆嗦。

“这里是王爷书房重地,岂容胡闹!”那丫鬟挑了挑眉,“这里从来不容陌生人靠近,你们的簪子又怎么可能落在这里?”

被拆穿心思计谋,华霏和紫云的脸上都一阵红一阵白的。

“更何况现在王爷正与怀王商议朝中要事,若是被谁不小心偷听了去,那是要以国法论处的。”

此番话掷地有声的说出来,华霏和紫云皆是吓得不轻。

怎么和设想的不一样?

华霏抬眸瞧着不远处树木掩映清幽雅致的院落,她甚至能看清院门匾额上朗风院三个大字。

近在咫尺仿佛天涯,华霏虽是不甘却也无可奈何,轻声吩咐紫云,“既然如此,不如再原路找找,切莫叨扰了王爷。”

待到两人转身渐渐的走远,那丫鬟勾唇露出一抹讥诮的笑来,轻声自喃:“果然不出所料!”

这才转身看了一眼朗风院,却也没有进去,而是转了一条路离开。

第一百九十二章 敌意

因为肃王妃华桐宣布今日还有彩头,而且这个彩头还是由肃王来出。

所以各府的姑娘们更加的跃跃欲试了,更何况怀王还在这里。

看可是身份高贵丰神俊朗至今还没有说亲的怀王。

而华霏带着紫云匆匆回到戏台,却发现已经散了,便又悄无声息的回了引月阁。

引月阁厅中已经摆了书案,案上铺了上好的宣纸,此时永嘉侯卫家的姑娘正在作诗。

卫姑娘一双黛眉凝着,很快又舒展开来,将雪白的羊毫沾了漆黑的墨,刷刷刷的在空白的宣纸上写出一首七言绝句来。

待到墨迹一干,自然有人提着诗送到王妃和长公主的面前。

“好诗!”平阳长公主看着宣纸上娟秀的字迹忍不住夸赞道。

这些姑娘们作的诗,只要字写得漂亮语句通顺流畅就可以了。

都是面子上的事情,长公主这一代人还是崇尚女子无才便是德的。

卫姑娘笑得娇滴滴的从书案前起身,“长公主谬赞了。”

卫姑娘刚刚起身,华霏便不动声色又自信满满的坐到了书案前。

别的不说,在家中的几姐妹中,她的文采绝对是拔尖的。

母亲柳氏因着大夫人王氏总是嘲笑其出身商贾,便请了女先生从小就单独教她诗词歌赋。

她以前还有些不耐烦学,没想到竟在这样的场合派上了用场。

看着华霏的跃跃欲试,华锦露出淡然一笑。

待会儿可千万不要让她作诗,她不善作诗。

她可是个穿越者,若是让她不小心默出李白杜甫的惊世绝句,恐怕就不好了。

华霏很快就提笔写好了一首诗,亲手捧到了肃王妃华桐的面前,“大姐姐,这首诗是妹妹特意送给您的。”

华桐的目光却越过那张宣纸,细致的打量着华霏,眸中情绪渐渐浓了起来。

华霏被打量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垂下眼睑。

心中却也有了几分得意,她的王妃姐姐终于正眼看她了。

心思一转,看向静立在一边的华锦,“五妹妹最近不是在学画吗,不如给大家展示一番。”

华锦最近是经常画画,却不是最近才在学,只是这样对外声称罢了。

但让一个刚刚学画的人就当着众人展示画技,这怀着的心思恐怕就有些不单纯了。

她这位三姐姐,果然从入京之后便对她多了几分敌意。

不过画画吗,她并不怕啊。

华锦扬起唇角走到书案前,展开宣纸用镇纸压好,开始提笔作画。

…………

朗风院内,肃王和怀王对坐在书房长长的大案前,看着眼前铺展开来的一幅画卷。

看到怀王对这幅画难掩喜欢,肃王淡淡的问道:“听说飞这次是秘密出京,山东那边先后有几户勋贵世家折戟,应该是这小子所为。”

怀王并不知道肃王妃在山东的时候已经遇到了飞,索性打了个哈哈,“三哥你说这小子,将我也瞒得死死的,果然是酒肉朋友。”

况且飞出京之前也只跟他说过是执行秘密任务,不过现在看来应该是这小子所为。

怀王并不愿意多谈政事,他只想做一个闲散王爷。

肃王淡淡一笑,指了指书案上的画,“知道你喜欢这些,便收罗了来。”

“三哥,这画是给我的?”怀王的眼睛终于能从画上移开,看向肃王。

“当然,放在我这里就变成了俗物。”

怀王生怕肃王会后悔似的,忙将画卷卷起放进画袋之中,嘴上却也没有闲着,“三哥,我看三嫂的状态不错,难道真的……”

肃王英挺的眉微微一皱,轻吁叹气,“无力回天!”俊美的脸庞上神色却始终淡淡。

“三嫂可有说想让她的哪位妹妹成为继妃?”

肃王继续神色淡淡的摇头,“是谁都无所谓,只要她满意就好。”

转而眉头一挑,“倒是你,也该定亲了。”

怀王理好画袋轻放在长案上,忙双手摆了摆,“我就算了,可不想为这些红尘俗世烦心。”

肃王无奈的笑笑,也知怀王那喜欢自由的性子便不再多劝。

“王爷,王妃派奴婢来请您过去引月阁。”帘子外头一道轻柔的声音响起。

肃王微挑了下眉,对着怀王道:“我先去换身衣裳,你在这里等我。既然来了,不如也挑挑谁适合做你未来的嫂嫂。”

说完便起身走出挑开帘子,果然看见那个叫琉璃的婢女等在门口。

“王爷。”琉璃屈身行礼,眉目传情,却又含着几分委屈,这一声王爷叫得百转千回。

正得宠的时候被带到德州,回来王府半月,她还没有近身伺候过王爷。

她心里是真惦记着王爷的,不像别人只贪恋王爷权贵,她怎能不委屈。

“帮本王更衣。”

琉璃含笑应了,跟在肃王的身后进了内室。

帮肃王挑了一套靓蓝色的袍子,琉璃极尽温柔的道:“王爷最适合穿这种华丽的颜色了。”

“那就穿这套。”肃王对待女人一向是很有风度的。

就像华桐说要选自己的妹妹为继妃,他想也不想便答应了。

到不是他对她有多么的情深意切,只是觉得夫妻一场能为她了了余生最后一个心愿也是好的。

这只是一种风度。

就像眼前这个被王妃送上过他床的女人,此时这样情深缱绻的看着他,眼中尽是相思之情。

那他晚上要是不给她个机会岂不是太没有风度了。

其实晚上睡谁就跟眼前穿衣服似的,只要是上好的料子,精致的做工,他并不介意穿银红色还是靓蓝色。

他的心思是要放在做更大的事情上头。

“今儿晚上伺候本王。”

琉璃正在为肃王系最后一颗扣子,听到他如是说激动得手都有些微微的抖。

肃王擦过她的手,用修长的手指为自己系上扣子,露出让琉璃陶醉的淡淡笑容。

琉璃忙又帮肃王把玉佩挂好。

王爷果然还是宠她的,翠玉有了身子只能说明她占了先机,可王爷的心还是在她身上的。

这样想着的琉璃连回去引月阁的步子都轻快了许多,一颗心几乎都要飞了出来。

第一百九十三章 打量

华锦坐在书案前,提笔落笔间便在空白画卷上勾勒出一个惟妙惟肖的人物轮廓来。

这让华霏有些意外,甚至有些惧怕,怕华锦抢了她的风头。

毕竟在这么多名门闺秀中她们五人才是肃王继妃的争夺者,别人只不过都是陪衬罢了。

“五妹妹要画什么?”华霏靠过去问道。

都知道作画要集中精力,她却这样问。

华彩和华琪有意将华霏让过去喝茶,实则在给她腾出空间作画。

华锦继续画她的仕女图,很快一个美妇人引蝶的身影跃然纸上,只不过却是一个背影。

可只这一个背影也让人觉得美轮美奂。

华锦继续在这幅画纸上勾勒描摹……

作画需要的时间不短,那边已经有其他姑娘展示起自己的绣技来,这其中便有华蕊。

另一张案子上也有人在用蝇头小楷抄经书。

引月阁内的气氛越发的紧张起来,就好像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华锦凝神看着自己面前的画,又一个美妇人的脸和窈窕身姿被勾勒了出来,与刚刚画的那个背影遥相呼应。

华锦这几天正好在练人物,几日画的到觉得格外顺手。

可是这样就可以了。

华锦看着眼前的画有几分不舍。

眼看就要画完了,若不是在这里……

华锦手腕用巧劲微微一抖,几滴墨汁便很有技巧的滴落在纸上美妇人的脸上。

人也配合着发出“啊呀”的一声,又道:“糟了!”

可惜了!

也有不舍啊!

好好的一个美人变成了麻子脸。

一直密切注视着她的华霏终于找到了机会,最先一个靠了过去,“五妹妹这是怎么了?”似是很关心自己的妹妹。

“妹妹学画不精,画残了。”

“五妹妹这才学画多长时间,这有什么的。”华霏拿过那幅画自己先瞧起来,啧啧道:“画成麻子脸了。”怕别人听不见似的。

华锦抢过那副画团在了一起,“快让人扔了去吧。”

这在众人的眼中太正常不过了,靖宁侯府五姑娘的才艺展示失败了,也没有人在意她团了的那幅画画的究竟怎么样。

人群中只有一个人用冷静的眸子淡淡的扫了华锦一眼,而后露出一丝笑意来。

这个人就是一直注视着华锦作画的徐国公府大姑娘徐宸。

徐宸并没有作声,看着王府的丫鬟上前来收走了那幅画,真是可惜了。

看来这位章五姑娘并不想在这里展露头角,没想到还有与她一样性情的姑娘。

徐宸看着华锦的目光更加的柔和起来……

王府的丫鬟拿着要扔掉的画直接出了引月阁,却不想在门口碰见了肃王和怀王一行。

哪个女孩子见了怀王这样的绝色而心中不泛起几分涟漪呢,丫鬟也是女孩子啊!

那丫鬟能跟怀王走了对面都觉得是一种幸运,忙屈身行礼,“肃王爷,怀王爷。”

这一屈身竟忘了手中拿着的残画,一不小心正掉到了怀王的脚边,画卷竟展开了些。

怀王捡起滚落到脚边的画卷,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逗弄蝴蝶的美妇人背影,妙绝了!

是仕女图啊,让他惊艳啊,画的栩栩如生。

怀王看了这背影甚至想翻过画卷来看看这个妇人长得什么样子。

这就是画画人的厉害。

此时引月阁中竟还有这样笔法的姑娘?

是哪家的姑娘这么有才情他怎么没有听说过。

他怀王倒是觉得有些孤落寡闻了?

怀王继续展开画卷。

那丫鬟吓得忙要磕头认错,被肃王抬手制止了。

画卷已经在手中展开,怀王更仔细的看起来。

“这画有什么问题?”

“回王爷,这是里头的主子画残了的。”那丫鬟以为肃王是在问她,忙回答。

“画残的有什么可看的?”

“是没什么可看的。”怀王将画重新交给那丫鬟,“谁画的?”

“回怀王……”那丫鬟被怀王问话竟露出几分羞怯来,“是靖宁侯府的五姑娘。”

怀王颔首,并未再说什么与肃王步入引月阁。

肃王知他向来痴迷书画,并未觉得什么奇怪。

迈着步子的怀王却在想:为什么这位靖宁侯府的五姑娘要故意把画给画残了?

靖宁侯府的五姑娘,那不就是肃王妃的娘家吗?

也就是肃王继妃的候选人之一。

难道这位五姑娘不想在这里出风头?

还有不想当王妃的人?

还真是有点意思!

怀王楚嵘露出似有若无的笑来……

肃王和怀王同时跨入引月阁,蓬荜生辉,敞厅内蠢蠢欲动。

“王爷!”妇人姑娘们齐声请安。

等到肃王和怀王又给平阳长公主和晋王妃请了安。

肃王妃华桐这才后走到肃王的身边,笑意盈盈的道:“王爷可是带了彩头来?”

肃王颔首,将装着金锞子的荷包交给肃王妃。

肃王妃拿了彩头这才将刚刚一卷用蝇头小楷抄的《无量寿经》呈到肃王的面前。

“王爷,这是刚刚荥阳侯孙家姑娘抄写的,妾身瞧着……”

“王妃若是觉得好,就把这彩头赏给孙家姑娘。”肃王再明白不过肃王妃的心思,这可是《无量寿经》。

肃王妃此时最喜欢的就是能够保佑她多活几日的东西,孙家姑娘也是误打误撞了,也不见得才艺是多么的好。

肃王也知道她的王妃是不会把彩头给自家妹妹的。

她还想借着这机会敲打自己的妹妹一番,或者让她们看到与这京中闺秀们的差距。

然后好吊着她们,让她们来求着她这位王妃姐姐呢。

成亲数年肃王太了解她这位王妃了。

不过一切都无所谓,就由着她折腾好了,他还是有这份善心陪她再折腾这一遭的。

肃王妃华桐高兴的将手中装着金锞子的荷包赏给孙家姑娘。

“谢谢肃王、肃王妃!”那孙家姑娘自然是欢喜的眉眼都弯弯。

这些金锞子于她来说不算什么,可今日这肃王府来了京中多半的名门闺秀,她却拔得头筹,以后在说亲上都有了优势呢。

等到赏完了彩头,肃王妃华桐这才将自己的五位妹妹引荐给肃王。

“王爷,这是妾身的五位妹妹,今日可是第一次入王府来呢。”

“同赏!”肃王颇有几分豪气的道。

此时华锦五姐妹皆上前来给肃王屈身行礼。

“不必拘礼!”肃王的表情淡淡,语气也淡淡。

甚至不曾多打量这几位未来相伴终生的人一眼。

怀王却在肃王的身后好奇的打量着五人。

谁会是画那幅残画的人呢?

第一百九十四章 品评

正待华锦五人要起身的时候,一道稚嫩的声音突然在引月阁内响起。

在微微嘈杂声中格外的脆亮,“父王,母妃。”一个小男孩跑了进来。

五岁的孩子脸上还有婴儿肥,奔跑的时候肉嘟嘟的小脸一颤一颤的,瓷白瓷白的皮肤染上了一坨红。

圆圆的大眼睛也是一眨一眨的,瞳仁黑漆漆的亮,很是可爱,像极了年画上的娃娃。

这就是世子楚志霖,他还是第一次出现在她们姐妹五人的面前。

华锦看见华桐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将霖哥儿揽在了怀里,“怎的这样跑了过来,摔倒了可怎么办?”

落后一步的乳娘也是跑得满头大汗,此时顾不得喘气扑通一声就跪在了肃王妃华桐的面前,“奴婢失职!没有照顾好世子!”

华桐用帕子将霖哥额头的汗水擦干,又吃力的将霖哥抱起,并没有与乳娘计较,看向自己儿子的目光满眼都是宠溺的爱。

抱着儿子的华桐整个人都和刚刚不一样了,华锦想这就是母爱的光辉吧。

“来见见你的五位姨母。”华桐将霖哥抱过来,那么吃力却未觉辛苦。

“这就是母妃说的以后会经常来陪霖哥玩的五位姨母?”清脆稚嫩的声音再次响起,还带着些许期待。

孩童的声音总是能让人听出希望,正好华锦五人屈膝还没有起身,便接着见礼,“世子。”

“在小孩子面前不必多礼,你们是长辈。”肃王妃华桐转而又吩咐道:“你们都过来跟霖哥说句话。”

这是要让她们正式的跟霖哥接触了?

霖哥的喜好也会是肃王妃华桐选择继妃的重要标准。

华锦虽然很是喜欢霖哥但在这个时候只能垂眸敛目的上前一步淡淡道:“霖哥,我是五姨母华锦。”

这就是画技了得的靖宁侯府五姑娘章华锦。

怀王楚嵘在肃王的身侧眯眼瞧着。

因为是初次见面,几人都给了见面礼。

到了六姑娘华蕊那里,不但给了见面礼还摸了霖哥的小手。

“好可爱的霖哥啊,我是你三姨母华霏。”华霏给了见面礼,又张开双臂,“霖哥也让姨母抱抱好不好?”

本来收了很多礼物还算开心的霖哥,一下子缩回到了肃王妃华桐的怀中去。

华锦不禁又暗自摇头,华霏这般急于求成,恐怕第一个出局的人就是她。

肃王妃华桐将霖哥交给乳母,这才又招呼着众人继续去戏台听戏。

肃王楚渊和怀王楚嵘自然不会陪着这些女眷听戏。

听完了《紫钗记》之后又是丰盛的晚宴,一场赏春会在夜幕中结束。

可有些事情才刚刚开始……

…………

晚上肃王楚渊歇在了朗风院,叫了琉璃前去伺候。

这一晚上两人自然是共度**。

琉璃是真心仰慕肃王,又因这一别已相思成灾,自是极尽所能的迎合和讨好肃王。

而肃王妃的正房中深夜了却还点着灯。

她倚在美人榻上,听着对面的丫鬟回禀着她吩咐的事情。

“王妃果然是料事如神,今日真的有人摸到朗风院去,说是找金钗,正好被奴婢拦下了。”回禀的正是今日午后在朗风院门口拦住华霏的丫鬟。

肃王妃华桐眯眼懒懒的倚在塌上,“可是华霏?”瞧着是云淡风轻的模样,可是掩在锦被中的手已经紧紧的攥在了一起。

“正是三姑娘。”那丫鬟肯定道。

说完又逃出些银子来放在案几上,“这是三姑娘打赏给众丫鬟的。”

“她都用这些银子打听什么了?”

“打听了王爷身边都是谁近身伺候。”

“我知道了。”肃王妃华桐继续眯着眼,“去唤王妈妈和丁妈妈进来。”

直到这丫鬟出去,华桐才睁开了眼,露出有些发狠的目光。

她还没死呢,就敢这么大胆的找上门去勾引他的相公。

华桐紧紧的攥着锦被,低声的呢喃着:“章华霏你出局了,我不但要让你的希望落空,还要让你今后嫁个连猪狗都不如的夫婿。”

呢喃中,王妈妈和丁妈妈走了进来。

行礼后华桐让她们坐在美人榻边的锦杌上。

王妈妈和丁妈妈对视一眼之后便从袖中各自掏出了一张纸来递给肃王妃华桐。

华桐摊开这两张纸,上面是华锦等姐妹五人的名字。

每个名字下面都罗列着好多的项目,比如待人接物,用膳礼仪,才艺等等方便。

这两张纸上面写着的是华锦等五人今日在王府的总体表现。

“你们再细致说说。”华桐又吩咐道。

丁妈妈将几人在王府垂花门前迎客的细节一一说了。

而王妈妈又将带她们在内院参观以及她们在赏花时的表现也都细细说了。

华锦姐妹五人今日在王府的一举一动几乎全部被记录了下来。

“对了。”王妈妈突然又提到,“那位华琪姑娘能吃了点,这点老奴倒是忘了记下。”

肃王妃华桐微微颔首,这才让两人再次退下,却也没有传丫鬟进来伺候,而是倚在塌上继续思量。

三姑娘华霏铁定是不成了,却也不能告诉她,这样才能让她们姐妹之间有个竞争。

四姑娘华彩性格倒是好的,却是少了点计谋,性格也不够硬朗,还需历练。

五姑娘华锦各方面都是不错的,就是表现的太过消极。

六姑娘华蕊是个心思太重的女孩子,能不能立起来是一方面,她的变数也太大。

华琪倒是和华彩一样性子开朗,遇事不慌,是个好苗子,可她到底还有多少时间培养。

这样想着肃王妃华桐倒也倚在塌上渐渐的睡着了,睡着睡着眼角竟滑出了泪水。

如果可能,她只想亲自看着霖哥一天天的长大,并不想托付给别人。

…………

赏花会是结束了,可华锦几人苦难的日子并没有结束。

翌日,那两位教引嬷嬷继续在靖宁侯府中教她们姐妹五人规矩。

早膳后两个时辰,午膳后又是两个时辰。

好不容易结束了这魔鬼式的训练,华锦终于有时间可以画画了。

可刚刚一回到芳菲馆,之桃便神秘兮兮的举起两封信来,“五姑娘,猜猜谁给您写信了?”

两封信吗?

有一封肯定是姐姐的。

那另一封……难道是……

第一百九十五章 意外

华锦眉头一挑赶紧踮脚接过两封信。

上面那一封看信封上的字迹就认出是姐姐的。

至于第二封,她垂眸看着章华锦亲启五个陌生的字迹,娟秀而又灵动,是个女孩子写的。

会是谁呢?

华锦觑着偷笑的之桃,“这信是谁送来的?”

之桃眨眨眼,“五姑娘刚刚以为是谁送来的?”

“你这丫头,胆子越来越大了。”华锦抬手敲她的额头,“你以为你这关子能迈多久?”

她收回手从信封中抽出信笺展开,先看了落款。

“徐国公府大姑娘徐宸?”她喃喃道,略觉意外。

从头开始看起信来。

“这徐姑娘就是昨日在赏花会看起来很清冷的那位?”之桃见华锦看完了信才问道。

又有些不放心,“徐姑娘看起来那么高傲,不会是想找五姑娘的麻烦吧?”

华锦颔首,“是有点麻烦。”原来徐宸也看出了她是故意画残那幅画的。

“啊?”之桃立即瞪眼,“又没有人得罪她。”脸上分明摆出一副欺负我们家姑娘可不行的表情。

华锦又被之桃的憨娇逗笑了。

徐宸只是好意的提醒她,在京城的勋贵圈中一定要小心行事。

这位徐姑娘也和她昨日的判断没错,是个面冷心热的。

“五姑娘取笑奴婢?”

“刚刚你还不是卖关子。”

华锦将读完的信交给之桃收好。

昨天她那般做也确实是有些冒险了。

不知道画残画的事还有没有其他的人发现?

华锦边思量着便抽出了姐姐从莱州写来的信。

一沓信纸密密麻麻的写着端正的小楷。

上头每一笔都是姐姐对他们兄妹浓浓的问候祝福及挂念。

姐姐还提到了莱登两州又有几家勋贵及官员被整治。

也似乎都和海上走私贸易有关。

看来又是飞将这些罪官翻下马的。

还有莱州昌邑严家的近况。

小舅舅现在也不经常偷跑出去了,每日都勤加练武。

不经常偷跑?那就是偶尔了?

华锦莞尔。

大表哥严钰希也很好。

就是大表姐严钰珂整日闷闷不乐。

还是因为和宋钧铭的亲事没有成而耿耿于怀吧?

华锦轻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那宋钧铭入京来考会试如何了?

前些日子一连九日的春闱让京城都热闹了许多。

数数日子也快到了放榜的时候了。

华锦收回扩散的思绪继续看信。

舅母还是每日操持着严家的内内外外。

外祖母的身体健朗了,精神状态也好了很多。

华锦也渐渐露出微笑。

“二姑奶奶说了什么?”见到华锦笑之桃也凑过来。

白桃也眼巴巴的看着她。

“姐姐说过一段时间也会入京。”

“真的?”之桃白桃也难掩笑容。

华锦颔首,脸上也溢满笑容,“祖母和舅母想让小舅舅过年考武状元,今年入秋之前就过来做些准备。也会让姐姐一同前来。”

“那可真是太好了。”之桃高兴过后不禁又担忧起来,指了指蘅芜院那个方向,“那位不会难为二姑奶奶吧?”

华锦笑着摇了摇头,“姐姐在信中说舅母会在京中再置一座宅子,到时候还会让姐姐住在严府。外祖母和舅母说了会养姐姐一辈子,不会让她在章家受一点白眼。”

白桃和之桃也跟着华锦一起动容。

“我打算在这京中置办些产业,恰好杜娘子也在绣坊中做过绣娘,姐姐又喜欢绣花,我想开家绣坊。”

“这是个好主意啊!”之桃雀跃起来。

白桃也跟着不住的点头。

只有让姐姐觉得自己有用武之地,不是别人的累赘,她才会活得开心。

“明日我会去找杜娘子商议,现在要给徐姑娘回信和作画了。”

华锦向书房走去,看到之桃的嘴角暗自抽了抽。

是不是以为她昨日在引月阁作画失败,今日会心有余悸要放下画笔了?

对于她喜欢作画这件事,她的丫鬟们还是没有习惯。

华锦扬唇走进了书房,白桃已经进来伺候笔墨。

华锦便先提笔给徐宸回了一封信。

她甚至隐隐有种感觉,徐宸会是她在这个时代交的第一位闺蜜。

待会回完信吩咐人送去徐国公府,华锦这才遣了白桃只自己留在书房内摒除一切杂念开始画起画来。

这些日子她正好练人物画练得比较有感觉。

因为华琛经常画草图,听说她在学画便送给了一套炭笔过来。

华锦就用哥哥送的炭笔练习素描。

这个时代虽然崇尚水墨丹青,但素描是基础,于笔法构图上都是大有益处的。

简单的白纸,一支炭笔,黑白世界,简单的线条勾勒,却能创造出大不同来。

华锦坐在那里不知不觉就勾画了近两个时辰。

原本空白的纸张上跃然出现一个少年俊美的脸孔,立体的五官,深邃的眸子。

“五姑娘,快到晚膳的时间了。”之桃的声音在门帘外响起,也将华锦专注的思绪拉了回来。

“知道了,这就出来了。”

华锦作画的时候喜欢安静,所以丫鬟们很少进来打扰。

她忙收拾起书案上刚画好的画,却被自己刚刚笔下的人物惊到了。

她竟然在不知不觉中画了飞的肖像画。

不是中毒了吧?

华锦摸摸自己的脸。

是这两日听到他的消息太多了吗?

来不及多想,怕之桃闯进来看见,忙仔细的将面前的画卷好,华锦这才又寻了一个新的匣子将其放好。

刚刚落锁,门帘便被挑开,“妹妹。”

好险!

华锦望向阔步走进来的华琛,倒是忘了今日是从书院回来的日子,“哥哥。”

看着华琛脸上难掩的喜色,不禁问道:“哥哥可是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妹妹?”

“妹妹还记得我们在莱州认识的大才子宋钧铭吗?”华琛兴奋的走到书案前,又看了看华锦护在怀中的匣子,“妹妹今日又作画了?”

“他还送过我们兄妹亲手扎的风筝,妹妹怎么会不记得。”华锦忙岔开话题,“宋钧铭怎么了?”

顺手将匣子收好,竟有点做贼心虚的感觉。

“今日会试放榜,宋大哥再次拔得头筹,考得了一个会元。马上就要殿前参加殿试了。”

“真的?”刚刚想起这个人就得了他的消息。

不过这个宋钧铭还真是厉害!

不折不扣的学霸啊!

看来哥哥在京城又有相伴的朋友了。

华锦也替哥哥开心。

第一百九十六章 助人

一晃儿,华锦入京已半年。

初入京城是草长莺飞的春天,又经过了桃红柳绿的夏日,如今已到了层林尽染的秋天。

时光总是不等人。

这半年来,哥哥依然在京麓书院读书,准备来年在京中参加乡试。

但他每隔几日便会回靖宁侯府来,看望华锦的同时会给她讲自己读书和交友的情况。

也不出华锦所料,宋钧铭高中了状元。

连中三元的状元很厉害的。

说白了就是省考考第一,国考考第一,到了殿试皇帝亲自监考自然还是第一。

这在大楚国百多年的历史上只有三人。

宋钧铭与他们兄妹在莱州只有几面之缘,在及第入了翰林院授翰林院修撰之后,却还能够对哥哥的功课多有提点。

华锦感念宋钧铭是个重情义之人,又知他家中不是特别富庶,而且刚刚入仕为官俸禄微薄,便常让哥哥送他些礼物。

一来二往,宋钧铭对华琛也更加的照顾了。

这半年来肃王妃华桐的身体每况愈下,却还是乐此不疲的加紧对她们姐妹五人的培养。

每日在府中由教养嬷嬷教规矩礼仪只是基础。

时不时的便会让她们姐妹参加勋贵圈中女眷的各种诗会花会酒会。

真的是让她们以最快的速度融入了京中勋贵圈。

自那封信后,华锦便与徐国公的长女徐宸成为了很好的朋友。

这也算是意外的收获。

…………

这日,天朗气清,华锦用完早膳坐在窗前,边喝茶边读书。

见时辰快到了,便起身准备去府中敞厅上教引嬷嬷的课。

披了羽纱面薄披风,华锦便带着白桃和之桃出了正房。

却正瞧见东厢那边正有小丫鬟端了铜盆出来,里头的水分明是染了血的血水。

“是谁受伤了?”遇到这种事情不用华锦操心自然有之桃上前去询问。

“是六姑娘的手受了伤。”

“严重吗?”

“六妹妹没事。”

华锦的话刚问完,六姑娘华蕊便带着贴身丫鬟连翘从东厢房中迈步出来,经过包扎的手还有血渗出来。

华蕊将受伤的手往袖子中掩了掩。

“六妹妹这个样子还要去上教引嬷嬷的课吗?”

华蕊只是淡淡一笑,“六妹妹真的没事的。”

说话间华琪也从西厢那边出来了,华锦也知劝说不了华蕊,便偕两人一同前往上课。

这半年来,华蕊的努力华锦全看到眼里。

哪怕是寒冷的冬日,有多少个夜晚她已熄灯睡觉了,却还是能看到华蕊那头的灯亮着。

华蕊在刻苦练习刺绣仪态读书写字。

听丫鬟们说会亮灯到深夜。

华锦知道她一直是头顶着瓷器练习仪态的。

刚刚怕也是头顶的瓷器摔落她不小心跌倒划破了手吧?

华锦侧目打量挺直腰板端庄走路的华蕊。

真的变了。

原来心有执念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

华蕊经过这半年的努力不再是那个怯弱得只盯着自己的脚尖走路的卑微小姑娘。

三人到了上课的敞厅,片刻之后华霏和华彩也一同来了。

五人开始上课,华锦看着身边的姐妹却思量起来。

算算日子肃王妃华桐的日子也没有多少了,华锦能够看出她的犹豫。

半年前的赏花会让她彻底将华霏排除在外,这点华霏却不自知,每次最跃跃欲试的都是她。

华锦和华彩暗示多次,她却只觉得她们是在嫉妒她,看来只能有朝一日她自己死心了。

华彩和华琪对于这次选继妃的结果一直是抱着较为被动的态度,如果选中她们并不会排斥,未中那也是在情理之中。

而华彩是章家庶子的庶女,这身份也总是让肃王妃犹豫。

华锦本身对这件事就是排斥的。

只有华蕊,不骄不躁的为这个目标暗自的努力着。

华蕊也有些仰慕肃王楚渊,但她更主要的目的是想改变命运和身份。

这点也不会让肃王妃华桐太过反感。

难道她要推波助澜,在背后帮帮华蕊吗?

正想到这里,华锦听到哎呦一声。

回过神来发现华蕊又摔倒了。

而她身边的一位教引嬷嬷正在呵斥她:“学了多长时间的规矩都学不好,这要是在宫中触犯了无上尊荣的主子,轻则被嘲笑责罚,重则是要被杀头的。”

华蕊垂眸敛目并不做声,赶紧起身端正的站好,并未矫揉造作。

“六妹妹的手受伤了。”华锦走过去掀起华蕊的衣袖,触目的血液又渗出来。

“我没事的,可以继续。”

华彩和华琪也担忧的看过来,“六妹妹不如歇歇吧。”

华霏却淡淡的扫了华蕊的伤口一眼,选妃的事情仿佛让她迷失了心性,变得越来越漠然。

两位教引嬷嬷自然是对华蕊的坚持大加赞赏。

华锦却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不是什么圣人,想过在这场选妃闹剧中只要能独善其身就好。

可如今她想帮帮华蕊,能助人又对自己有利,何乐而不为呢?

…………

午后,肃王妃华桐又派人把她们姐妹五人接到了王府。

五岁的楚志霖马上就要启蒙了,在这之前肃王妃想让她们多和霖哥接触接触,毕竟以后照顾他的是她们其中的一人。

虽然很喜欢聪明伶俐又长得漂亮的霖哥,对这个即将失去生母的孩子也有几分同情,但是华锦一直未敢释放自己的善意。

…………

这半年来,华锦一直为姐姐的到来做着准备。

舅母已经先派了严府的管家过来,要寻一处好点的宅子。

这事华锦并未相求肃王妃华桐,而是得空亲自去寻。

恰巧东城有座四进的宅子要卖,华锦和华琛亲自前往去看过。

正是朝中有位官员要致仕回乡,恰巧这位官员也是朝中武将,宅子中练武场具备,很适合小舅舅。

且这座宅子近几年才修葺过,只换些家具摆设就能搬进来住了,再适宜不过了。

她要寻宅子,就恰巧能遇到这么合适的卖主,华锦觉得这件事情顺利得有些蹊跷,总像有人在后头推波助澜。

毕竟京城水深,华锦还是让华琛去打探了一番。

得到的结果也像表面上这般,而且致仕回乡的这位武官为人清正,在朝中风评颇佳。

只要没有问题就好,华锦便让严家的管家签了房契。

剩下要抓紧办的就是开绣坊的事情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 不期

今日又是秋高气爽。

虽是每日都要上教引嬷嬷的课,还有琴棋书画刺绣女红等等,但肃王妃华桐也让她们每月休息一天。

是的,每月只有一天可以自由活动。

适逢这日,哥哥都会从京麓书院回府来陪华锦。

今日也不例外。

华锦正好可以和哥哥一同去城南看开绣坊的铺子。

说到要开绣坊,自然也要带上杜娘子。

很久没有这样自由自在的出门了,华锦看着靖宁侯府门前那颗树上发黄的叶子都觉得心情不错。

叶子虽然黄了却还没有到完全枯萎凋零的时候,又被阳光铺洒上光芒,金灿灿的。

特别是微风吹过,它便发出沙沙的响声,比夏日里听着更要清脆悦耳。

她便觉得今日的心情大好,人在心情好的时候便更有信心,连带着她觉得今日的事情一定可以办的很顺利。

“杜娘子,你说银杏大街那边有很多旺铺,很适合开绣坊?”华锦一坐上马车便细细的询问起来。

杜娘子颔首:“城南的那条银杏大街,是如今京中最繁华的街市。街边的银杏树叶每到秋天就会变成金黄色,漂亮得很,总能引来游人无数。”

“秋天的时候生意自然是最好的,那其余几个季节呢?”

如今她手中有不少可以支使的银子,但这些银子不是生母留下的,就是外祖母和舅母给的,她要善用。

“其余几个季节那里也很旺,周围有很多条胡同,胡同里头都是三进四进的院落。”

三进四进的院落说明都是富人阶层,也就是消费的主力,华锦暂且放下心来,等着到了地方看了铺子再细细琢磨。

“银杏大街第一家便是一家字画店,里头伙计的裱画手艺在京城都是数一数二的。”知道华锦在学画,杜娘子便提醒道。

“那真要去看看。”华锦又高兴起来。

杜娘子却对荡漾着笑容的华锦仔细的打量起来,“五姑娘笑的时候真好看,跟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

笑的时候真好看,这句话让华锦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一张脸和她离开德州前看到的那抹让人难忘的笑容。

怎么又莫名的想起来这个人?

她是女孩子,杜娘子说认识的这个人也一定是姑娘家,华锦尴尬的轻吐口气,“多谢杜娘子夸奖!”

“转眼认识五姑娘也快一年了,再有三个月左右姑娘也满十三岁了吧?”

华锦颔首,“是呢。”

这具身体是十三岁,再加上前世的那些岁月,在这个时代也算‘高龄’了吧。

“也到了该说亲的年龄了。”杜娘子也微微勾起一抹笑,“真的希望五姑娘能遇到一份好因缘。”

“好因缘岂是那么容易就遇到的?”

“因缘的事可说不定,有时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

华锦总觉得杜娘子有什么话要说,莫不是要给她牵红线吧?

华锦连忙掀起车帘的一条缝隙,入目便是满眼的金黄。

“到银杏大街了。”华锦又看向车外骑马的华琛,“哥哥,妹妹想去第一家的书画店。”

“好啊!妹妹想去哪里哥哥都陪着。”华琛总是无条件的赞同华锦的意见。

这个时代还没有步行街,但银杏大街很宽阔,无论是驱车骑马和步行都可以。

章府的马车便停在这家书画店门前,华锦被白桃扶下马车就看到书画店的青木匾额上只用黑漆大字写了秋韵两个字。

门口纷纷落下的银杏树叶让这间店铺与自然美景融为一体,不失雅致。

华锦和哥哥一同走进了店铺,这里虽是以装裱为主,堂中却也挂了许多字画,也有很精致的文房四宝。

“两位贵客,请问是买画还是裱画啊?”

随着伙计的这一句询问刚刚出口,突然从里间走出一位身着月白色蟒袍的少年。

他身材高挑身姿挺拔,气质高贵如白月光,更不用细细描绘那张五官精致的脸,远远的看过去便要让第一次见到他的人几乎忘了呼吸。

只可惜华锦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

她轻扯了下身边看得有些陶醉的哥哥。

原来怀王楚嵘同楚飞一般,都是男女通杀啊!

不过与飞不同的是,怀王爱笑。

他勾起唇角眯着眼看着华锦走近。

虽然上次在肃王府她们姐妹五人一一都拜见过怀王,但那也都是半年前的事了。

贵人都是多忘事的,谁知道这位贵王爷还记不记得自己呢?

不过看怀王眯着眼看自己的那副神情,应当是记得的。

华锦偷扯完了华琛的袖子,便上前两步去见礼,“怀王爷!”

原来是位王爷,华琛虽拖后一步也很快上前来给楚嵘行了礼。

“章五姑娘好记忆,只见过本王一次就牢牢记住了。”怀王楚嵘的笑意更深。

华锦垂眸暗自抽了抽嘴角,啥叫牢牢记住,这话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好吗?

更何况他长得那般有特点身份又与众不同,谁敢忘了他?

且明明是他的记忆力更好呀!

“怀王取笑了!论记忆力小女子自是比不上王爷的,小女家中姐妹众多,王爷不但记得小女,更记得小女家中排行,实属不易。王爷聪明无双。”

华锦夸了这位贵王爷的同时,暗暗把话怼了回去。

怀王楚嵘摸着下巴笑了起来,“章五姑娘怎的有兴趣来这间书画店?难道是最近画出了什么新作,而又没有画残?”

这位贵王爷不但爱笑爱说,嘴巴还有点毒!

华锦决定不逞一时口舌之快,万一是个腹黑记仇的就不好了。

“小女是陪哥哥来的,买些文房四宝。”幸好她有个哥哥可以随时拉出来用。

而且这个哥哥还很好用,总是愿意时时护着她。

“是呀王爷,是小子让妹妹陪着来的。”华琛忙道。

怀王楚嵘笑得眉眼弯弯,却也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他负手向着门口走去的时候路过华锦的身边,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五姑娘的腕力可练好了?若是因为手抖再画残一幅那么好的画,本王就又要心生遗憾了?”

华锦心头一跳,怀王楚嵘知道自己故意画残画的事?

第一百九十八章 而遇

不过略一思量华锦就放下心来。

这位怀王看起来是个嘴巴毒的,却不是个嘴巴大的。

不然这件事情早就传了出去,肃王妃华桐也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

那她倒要谢谢这位王爷口下留情了。

“多谢王爷提点!”

华锦微微一福,怀王楚嵘便带着他的两个随从从身边而过。

“妹妹,怀王与你说什么?”华琛有些不明所以的看向华锦。

“没什么。”这里也不是细说的时候,“王爷在书画上是精通的,只提点妹妹一二。”

华琛颔首也不多问。

华锦约莫着此时怀王楚嵘应该已经出门上了马车,便也和哥哥离开这间书画店。

只是对面又匆匆走过来的一个人让她又觉意外又觉惊喜。

“徐姑娘。”华锦笑着迎上去。

“华锦妹妹。”徐宸虽然是个不爱笑的,但从称呼上就能听出来她对华锦的亲近。

“宸姐姐,你也来裱字画吗?”华锦看到徐宸手上捧着装画的锦盒,也立即改了称呼。

“是呀!”徐宸颔首,“爹爹新得了一幅丹青宝贝的很,交给谁都不放心。所以我和哥哥便亲自过来帮他老人家裱画。”

难得露出一抹笑来,“华锦妹妹是来逛银杏大街的?”

华锦略一思忖便觉得还是和朋友说真话的好,遂开口指着身边的华琛说道:“我和哥哥来这里看铺子,想帮姐姐开一间绣坊。”

又介绍道:“这是我的双胞胎哥哥华琛。”

看向华琛,“这是徐国公府的大姑娘徐宸,哥哥也同我一般叫宸姐姐便好。”

华琛礼貌的抱拳施礼,之后便绅士的让到一边让她们姑娘家说话。

“华锦妹妹若是要来租铺子的,那今日遇到我就对了。”

“为何?”

“银杏大街上有间铺子是我娘的陪嫁。这么多年也没有经营一直租了出去,今年我哥生辰的时候这间铺子成了他的个人财产。”

“正巧我哥他想重新租出去呢,租给别人还不如租给自己人。”

“正好我哥他也来了,我帮你引荐一下。”徐宸说完不由分说便拉了华锦的手往街上走。

此时的银杏大街上人群穿梭熙来攘往,华锦看到徐宸手指的方向,被几个随从护着的两个少年正在侃侃而谈。

其中一个便是怀王楚嵘,他还没有走?

穿着月白色蟒袍的怀王对面是穿着青色长袍的少年。

少年的衣着虽不像怀王那样处处透露着奢华精致,却也低调华贵。

面容五官不像怀王那般连女子见了都要嫉妒几分,却也完美的无可挑剔。

而且少年的眉眼中更多了几分英气,又带着淡淡的桀骜,那气势直逼得人不敢忽视。

看着眉眼与徐宸有几分相似的少年,华锦便知道这就是徐宸的哥哥徐轶了。

徐宸拉着华锦走向引起人群打量和围观的两位风流倜傥的美少年。

走近之后徐宸对着怀王淡淡一福,拉着华锦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哥哥。”她对徐轶唤了一声,“这就是妹妹在家中常对你提起的靖宁侯府的五姑娘华锦。”

怀王楚嵘和徐国公世子徐轶同时看过来……

“怀王,徐世子。”华锦自然要以礼待人。

“又见面了?”楚嵘脸上有似有若无的笑意,又眯眼打量着华锦。

徐轶的脸上虽然没有笑意,一双深色的瞳眸却亮了亮,上前一步还礼,“这位就是舍妹常常提起的五姑娘。”

徐轶是开国武将的后代,举手投足之间便多出了几分怀王所没有的硬朗,却也潇洒有度。

徐宸也是个美人坯子,这样一行人站在银杏大街上,较之刚刚更加引人侧目。

而华琛远远的看着自己的妹妹被拉进一群男人中间,忙快步跟了上去。

徐宸又将华琛介绍给自己的哥哥,华锦倒也乐见其成。

既然华琛不能世袭爵位,要走科举之路,以后和这些勋贵人家的子弟打交道也是避免不了的。

晚些熟识自然不如早些认识。

靖宁侯一家是指望不上的,他们巴不得华琛没有出息,好让他们兄妹仰望他们鼻息。

而华琛也不含糊,举手投足磊落大气,虽是年纪小了一些但气度丝毫不落下风。

华锦能从楚嵘和徐轶的眼中看到对哥哥的赞许。

哥哥若是能在这圈子中吃得开就再好不过了,华锦自然是开心的。

不过看杜娘子的神色倒是露出少有的焦急,又朝着街口望去,不知道是不是与那铺子的主人约好了时间。

既然是与人家约定在先,华锦也不想失约,让杜娘子难做人。

更何况与人交往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今日留个好印象便是最好的开始。

“宸姐姐,今日我与哥哥还有事情要办,就不多叨扰了。”看了看徐宸手上装画的锦盒,“宸姐姐还是早点去帮国公爷裱画吧。”

华锦却没想到徐宸是个倔性子,说了要帮忙就要帮忙,将她手中锦盒往徐轶手中一摊,“华锦妹妹不是要看铺子吗,哥哥手中就有一间铺子,不如去看看合不合心意。”

没想到那徐轶也是个妹奴,自己的铺子被这样当好处送出去,不但没有反驳且还有礼的上前对华锦道:“既然妹妹这样说,还请五姑娘全了妹妹的面子。”

这样的话华锦就不知该如何拒绝了。

而华琛对于华锦在京城之中这么快就结实了一位这样的朋友很感到高兴甚至欣慰,也就更没有什么理由说不了。

短暂的沉默,华锦朱唇轻启刚要开口说话,只是恭敬不如从命这几个字还没有从口中说出来,一阵踏蹄声便传入耳中。

华锦怔怔的愣在了那里……

马蹄声踏在地上而已,很普通的声音。

但不知道为什么,华锦就觉得这道声音是如此的熟悉。

熟悉到穿透她的耳膜,直接敲击着她的心灵。

周遭的一切全都凝固了,只有一片金色的银杏叶簌簌落下,擦过她的额发,晃过她的眼,最后落在她的裙裾上。

“是楚大哥!”华琛一声高呼,意外惊讶而喜悦。

不疑有他。

是楚飞回来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相聚

忍不住向人群中望去……

还是那道熟悉的玄色身影,骑着黑色的骏马,在缀满金黄色的银杏大道上,人也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道身影在她眼中已经变成熟悉的身影了。

这一人一马仿佛刮来的一股旋风,将树上的叶子扫落,将地上的叶子卷起,纷纷扬扬,美不胜收。

只淡淡一凝,华锦便对上那双漆黑的眸子,如深潭一般,好像要吸着你跌入其中。

马蹄声渐缓。

踢踏的声音在身边停下。

飞跃下马,将手中的缰绳一扬,交给身边的随从,“你们先将行囊送回去。”

“楚大哥。”等到随从离开,华琛第一个迎了过去。

虽然飞从小未在京城中长大,但与这些勋贵们自然都是很熟的,怀王还是他的表兄。

楚嵘握拳锤了他一下,“你小子回来的可真是时候。”

不知为何,他说完这句话竟又眯眼打量了华锦一瞬,露出让人不解的笑来。

一行人定然要寒暄几句,这不免又引起了路上不少人的侧目,也还有刚刚目光一路追随飞而来的。

特别是那些结伴的姑娘家,目光忍不住就要在飞、楚嵘、徐轶的身上流转。

飞着玄衫,楚嵘着白衫,徐轶着青衫,三个少年一个冷一个柔一个俊,当真是风光霁月。

而三个人中,飞的五官有着楚嵘那般的精致,气质有着徐轶那般的英朗,又多出了几分冷峻飘逸,看着更出色了几分。

华锦这才想到哥哥曾打听到的京城四大美男这一说,只差一位沈阁老的嫡孙沈敏之,剩下的这三位可不就都在这里了吗?

也怪不得能引起围观。

华锦可不想留在这人群中最显眼的位置。

而且她觉得她与飞早就熟识的事情还是不要被大家知道为妙。

她侧目看了一眼比这三人要矮上一头的哥哥,想给他个眼神示意一下。

却忘了自己这位哥哥是飞的小迷弟,此时正巴巴的挤在飞的身边,从头到脚的打量着他这半年来有没有什么变化呢。

而楚嵘看着这场景正捧着下巴笑,眯眼打量着飞和哥哥一眼,再打量她一眼,意味深长。

这楚嵘眼睛也毒得很。

她还要去看铺子呢,哥哥却这般的被男色所迷惑了,华锦欲哭无泪。

徐轶也有些意外的道:“原来楚将军和章家小弟这般的熟悉。”

“我这趟到过章小弟的家乡,正与他在鹿桐书院中相识,算起来还是同窗。”

飞这般说,哥哥更是溢满了笑容,满脸的自豪。

“可是刘拔先生创立的书院吗?”徐宸也忍不住问道。

飞只微微颔首。

徐轶却提议道:“大家难得在外头相遇,楚将军又是一路风尘仆仆,不如到流心楼去喝杯茶用些点心,也算稍作休息。”

大家在一起待的时间越久越容易让人看出端倪,所以华锦的内心是抗拒这提议的。

不过想来楚嵘应该是贵人多忙的,而飞刚刚回京且性子又冷,就算徐宸也是个不爱凑热闹的人。

她想这局儿一定凑不成。

这个想法刚落定,只听楚嵘、飞、徐宸三人异口同声的道:“好啊!”

为什么是这三个人,好打脸啊!

又见飞看了哥哥一眼,哥哥便摊摊手,“楚大哥我跟着你。”

究竟是谁说她这哥哥是妹奴了?

谁?

华锦不自觉的抽了抽唇角。

这时徐宸又拉了华锦的手,“我们走,流心楼的点心很好吃的。”

又是个不问她意见的,华锦无奈的被她扯着往前走。

裙踞摆动,刚刚落在上面的一叶金黄的银杏飘到地面上,却又有一片落下打在她的肩头上。

华锦细细思量,知道京中繁华富庶,所以风气也相对开放,像世家男女子弟偶尔出来这般相聚也是很普遍的事情,便没有再推脱。

飞与哥哥是同窗,她与他见过也算情理之中。

他是于她有救命之恩,又不是有私情,她干嘛要害怕。

华锦自动忽略了飞送她那把金刀,和她画了无数张飞的画像的事实,心安理得的与徐宸一同往流心楼走去。

流心楼就在银杏大街第七家,以点心做得好而出名。

既然是徐轶张罗的,自然是他做东,这点钱对他们这些世家子弟真的不算什么。

此时还不算客流高峰,便要了最好的一间雅间。

幸好是在二楼,避免了华锦有些恐高的尴尬。

进入雅间华锦才明白为什么这里最好的雅间是在二楼。

这个高度恰好可以将外头的景色尽收眼底。

更不用说这间雅间就是倚着银杏大街上那颗最茂盛的银杏树而建的。

最难得的是雅间的棚顶用的是玻璃,一仰头便能看到金色的叶子簌簌而落。

没有落下的枝叶便半遮半掩,铺洒下来的阳光便形成斑驳的光影,洒在雅间中。

他们一行人就被这样的光影镀着,每个人身上都有了光辉一般。

这样的光景哪怕是没有眼前的茗茶名点相称,都让人心情愉悦。

雅间很大,一行人倒也不必挤在一桌,华锦便与徐宸对坐在雅间中光线最好的一张茶几前。

头顶的阳光隔着玻璃和银杏叶倾泻下来,倒有几分暖意,也惬意。

飞那边几位少年正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聊着天,说的正是他这一趟的出行。

不过他去山东的真实目的毕竟是密令,也只能说是奉命帮助刘拔建立鹿桐书院。

楚嵘和徐轶不可能尽信,却也不会多问。

眼前的茶壶冒着蒸蒸雾气,淡淡茶香已经迫不及待的从茶盏中飘了出来。

华锦端起茶盏掀开盖子,头上的光束便映在碧色的茶汤中,又波光粼粼反衬在她小脸上,越发显得她的脸晶莹剔透起来。

低头啜茶,便觉有目光向她望过来。

不管是谁,这个时候还是低眉敛目比较好。

放下茶盏,便有一块儿点心被夹入了她面前甜白瓷的碟子中。

华锦对着给她夹点心的徐宸灿然一笑。

看着眼前的点心却觉得卖相一般。

不过能被这些富贵人家的子弟们称赞,想必不会普通,华锦将点心夹起来……

第二百章 好事

那点心看起来只是普通的糯米皮,四四方方一小块儿,并未染色并未嵌花。

入口却十分温软,轻轻一咬便有汤汁流入口中,带着清雅的桂花香,还夹着莲子香。

口感就已经极佳了,更不用说味道清甜不腻,回味绵软流长。

怪不得叫流心楼,点心卖相看着虽普通,却一咬流心,原来说道全在精致的陷料里。

“刚刚那块是将莲子粉掺入糯米中做皮,桂花做陷。”徐宸又给她夹了一块儿粉红色的,“这块儿是玫瑰花汁和皮,红豆沙做陷,华锦妹妹再尝尝。”

说完自己也捡了一块豆绿色的吃起来。

两人一边用点心一边喝茶,又聊着天,倒也没有听到少年们那边又说了什么。

肃王妃从宫里请了两位教引嬷嬷教导她们姐妹上课的事情京中勋贵也都知道,徐宸便问了问她在家中的近况,最近的画练得怎么样了云云。

众人吃了几盏茶用了些点心,雅间内的说话声也渐渐小了。

华锦只见对面的徐宸将手中的茶盏往几上一放,轻微的撞瓷声引得头顶倏然落下两片金色的叶子。

“华锦妹妹,待会出了流心楼我们就去看哥哥的铺子。”

这是刚刚就说好的,华锦颔首。

“五姑娘要去看徐世子新得的那间铺子?”

徐轶生辰的时候新得了一间铺子,这在勋贵圈中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这句话让怀王问出来,华锦怎么都觉着别扭呢?

大楚国的王爷很闲吗?

“本王也有铺子,离得徐世子那间也不远,既然五姑娘要开铺子,不如连本王的也一道瞧了。”

怀王这话一出,华锦一眼看过去,只见他正端了茶低头轻啜,淡淡雾气萦绕,让人看不出情绪。

他身边坐着的徐轶有些许的讶异,不过很快便被眼中的平静所取代。

而飞亦如平日里那般表情淡淡,那是事不关己的淡然。

半年光阴,也该如此。

却不知为何,华锦心中竟有失落。

此时怀王楚嵘已经放下茶盏,正眯眼笑望着华锦,“说来本王与五姑娘也算是近亲。”

谁要与他是近亲?

华锦微扯了下唇角。

不过楚王这般也算是帮了她一个小忙,不然等会儿她到不知道该如何推却徐宸的盛意。

楚嵘拿了放在桌上的骨扇轻轻把玩着,突然刷拉一声打开,扭头看向飞,“不如你也去瞧瞧热闹?”

他要瞧热闹还偏拉个不爱看热闹的人,飞今日刚刚回京,不要进宫去复命吗?

“好啊!”飞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了一下桌面,肯定的回答又出乎了华锦的意料。

楚嵘轻笑,起身又将扇子刷拉一声收了扔给身边的随从,“天气冷了以后记得提醒本王出门不要再拿扇子了。”

怀王起身,便没有人能再坐了。

众人只能全部起身,一同向外头走去。

此时阳光正好,倒也不用再坐马车,只是与这些美少年郎同路不可避免的又要遭到围观。

只走了一刻钟的功夫,便到了徐轶的铺子。

“这就是哥哥的铺子。”徐宸抬头指了指匾额。

华锦看到这是一家玉器店,里头还摆着琳琅的商品。

“本王的那间在那边。”楚嵘又夺过了随从手中的骨扇,扇指那边的当铺。

楚嵘那间当铺与徐轶的玉器铺中间只隔了一家,是一间绸缎铺,门口停了运货的马车。

一个掌柜模样的人正指挥着两个伙计往车上摆放从店内搬出来的布料。

看到他们这一行人,掌柜的目光微微打量之后竟露出了欣喜的笑容,“还以为杜娘子失约不会来了呢。”

“怎么会呢?”身后的杜娘子迎上去,“佟掌柜言重了,只是路上耽搁了一会儿而已,这铺子不会就租了出去吧?”

“哪有这么快?”那姓佟的掌柜笑说:“再说都已经和杜娘子说好的事,怎么能一铺租两家呢?”

华锦暗自吐了口气,这局面就简单多了,朱唇轻启,“杜娘子已经和这家铺子定了租约?”

杜娘子淡淡的扫了一眼人群,目光最后落定在华锦身上,“回五姑娘,是口头的约定。待到五姑娘看了铺子再做决定。”

“口头约定也算是约定,不过这家铺子是租约到期了吗?”华锦看向还在搬运的伙计。

那佟掌柜也上前来,恭恭敬敬的回答道:“不瞒这位姑娘,是老板要返乡了,才将旺铺转租。”

只有转租成功了才不用付违约金吧?

不过又是返乡?

她之前帮小舅舅买的宅子就是朝中武将返乡,倒也真巧了。

思忖间只听那掌柜的又问道:“不知这位姑娘盘下铺子是要经营什么?”

“绣坊。”这一路过来的时候华锦已经仔细观察了,这银杏大街上虽有一家绣坊,却是以经营穿戴之物为主的普通绣坊。

而她和杜娘子商量过绣坊的经营方向,要以售卖桌屏、炕屏、屏风、绣画这类家具摆件为主。

“这倒是巧了。”那佟掌柜一拍大腿,就像遇见救星似的,“老板让我处理了这剩下的布料,姑娘若是想经营绣坊,那这布料如果有能用上的便全部送给姑娘。我的事也就了了。”

华锦觉得她今日真是遇上好人好事了。

虽是有些离谱,但华锦却是相信杜娘子的。

“那这铺子倒是比哥哥的更适合华锦妹妹开绣坊。”徐宸也是那通情达理之人,又对华锦道:“既然有这等好事,不如今日就签下契约吧。”

华锦颔首道谢:“有劳宸姐姐陪妹妹走这一趟了。”又对徐轶也到了谢。

却听楚嵘又敲了敲手中并未展开的骨扇,“看来我这当铺也是看不上了。”

华锦咬了咬牙,走到楚嵘的身边施礼感谢,“有劳怀王了!”

“罢了罢了。”楚嵘再次将扇子丢给随从,却是一拍飞的肩膀,“表弟也随我一同走吧。”

华锦和哥哥要留下签契约,徐宸还要去裱画,众人自然是散了的。

看着众人的背影离去华锦才和哥哥转身走进丝绸铺子。

却是没有听见楚嵘勾着宣飞的肩膀低声道:“王兄我表现的可还机敏?”

第二百零一章 自救

租铺子的契约已经签好,总算放下一件心头大事。

华琛和华锦兄妹这才一同走出那间绸缎铺。

看到华锦称心如意,杜娘子也是如释重负。

华琛也是心情大好,免不了要追着问道:“小舅舅和姐姐什么时候入京?”

华锦掐算了一下上次接到姐姐来信的时间,露出愉悦的微笑来,“算算日子也快了,就是这三五日的事情。”

“那可真是太好了!”华琛上马的时候人都轻快了许多,“小舅舅要来了,楚大哥也回来了,宋大哥也考上了状元,这可真是太完美了。”

是啊!哥哥在这里喜欢和倾慕的人都在京城聚首了,想必他以后不会寂寞了。

提到飞,华锦想到刚刚在流心楼雅间里那个淡漠的眼神,心下涩然。

也是,他们萍水相逢。

他救了她几次,想也是绅士风度。

回到京中,他便是天潢贵胄,京城世家女盼嫁的对象。

更是京中四大美男之一。

可这些都关她什么事?

华锦越想越觉得自己这种情绪别扭得像是没长大的小女孩。

但她不是。

华琛却并未感觉华锦心中变化,“妹妹,想不想去哪里玩?哥哥带你去啊!”

“今日只能购物了。”华锦踩着车凳上了马车,“姐姐要来了,妹妹要多帮她准备些东西。”对于女孩子来说,没有什么是一次购物解决不了的问题。如果不行,那就疯狂的购物。

大概哪个时代的女孩子都喜欢购物吧?

华琛将自己腰间的荷包解下,调整缰绳离得马车更近了一些,将荷包从马车的车窗丢进去,“今日哥哥出银子,妹妹想买什么都可以。”

这次华锦坐了马车再逛了一遍银杏大街,中午也在这边用了午膳。

看到什么好看或是好玩的东西她就毫不犹豫的买下来,眼看着她们坐的马车都要装不下了。

华琛却还鼓励她,“想买什么若是放不下哥哥替你背着。”

“已经买的差不多了。”话音刚落华锦却又看见一家卖风筝的铺子。

这不禁让她想起了宋钧铭曾送给她的那只蝴蝶风筝,还没有飞上天空就折翼了。

“哥哥,妹妹还想要只风筝。”现如今宋钧铭已经高中状元,又入了翰林院,总不会再帮她扎风筝了吧。

这间铺子的风筝种类很多,也有蝴蝶风筝,却没宋钧铭扎的蝴蝶风筝好。

华锦又想起肃王府那只葵花凤头鹦鹉,便挑了只鹦鹉风筝。

等到从风筝铺子出来,又遇见了卖冰糖葫芦的。

华琛便上前拔了几根挂着晶莹剔透糖浆的糖葫芦,给了华锦和她身边的杜娘子、之桃、白桃每人一支。

逛吃逛吃了大半天,华锦心底的那点涩然已经荡然无存。

这就对了,她可不是幼稚的小女孩。

华锦带着满车的战利品和哥哥一同回了东城的靖宁侯府。

此时已过申正,约有一个时辰就到了府中用晚膳的时间,公中的大厨房已经冒起滚滚的炊烟。

华琛骑着马已经率先从东角门入府,华锦却听到另一侧的角门也有马车的声音。

她撩起车帘,便看到西角门那端有肃王府的马车驶出。

恰巧,那车帘也被掀开,露出一张漂亮而稚嫩的小脸蛋来,是霖哥。

“五姨。”那小家伙露出满脸惊喜,摆了摆肉嘟嘟的小手,“霖哥等了半天五姨都没有回来,却是在这里遇见了。”

语调明明还是奶声奶气的,说出来的话却像是个小大人。

华锦的心突然柔软起来,放下心中防备,举起马车中还剩下的一根糖葫芦,“霖哥要不要?”

霖哥的瞳眸豁然亮了起来,随即那张小脸又消失在车帘中。

华锦倒是忘了,霖哥从小锦衣玉食,一根糖葫芦会引起他多大的兴致呢?

放下车帘,正要吩咐车夫继续入府,只听外头传来一个妇人惊慌失措的喊声:“世子爷,您怎么……哎呦小祖宗!您可慢点!”

华锦再次撩起车帘,看到个子小小的霖哥已经从马车上蹦了下来,正向她这边跑来。

华锦不假思索的从马车上跨了下来,向着霖哥跑去,“霖哥慢点,小心跌倒!”

霖哥出府肯定要跟着王府的侍卫,怎么不见有人追上来保护,隐隐有哪里觉得不对。

“霖哥慢……”再次嘱咐的话还没有出口,突然从侯府斜对面的街口跃出一名中年妇人,将霖哥抱在怀中转身就朝巷子里跑。

“霖哥!”华锦心下骤惊,迈着步子就追上去。

却没想那巷子中还隐匿了其他的同伙,一把明晃晃的刀子突然就砍过来,寒光晃得华锦下意识的就眯了眼。

这次不会有人再来救她了吧?

要自救啊!

华锦的意识还没有散乱。

瞬间的想法是她没有功夫,想要全身而退是不可能了吧?

只能抬臂挡刀了,至于这只胳膊还能不能保住就要看运气了。

华锦双臂搪起护住自己的头部和胸部,再多的却也是做不了了,更不敢直面刀子落在自己的身上。

她闭紧了眼等待着噩运降临……

却感觉身边一阵劲风袭来,似乎是谁将她扯了一把,一个趔趄她猛然睁开眼,入目便看到寒光闪过,并兵器相撞带来电光火石的震撼。

短匕首接长刀,兵器不占优势力量却丝毫不输。

正是有人一手护了她一手对付那凶徒。

如此熟悉的被保护的感觉。

华锦那怅然若失的心一下子被填满。

哪怕是凶险还没有远离,她依然扬唇笑起来。

这才侧目看向身边的人,笑容却是凝固在脸上,渐渐变成惊讶。

“杜娘子???”

华锦冒出一堆问号和惊叹号。

却是来不及细想细问,杜娘子已经展露身手迎战敌人,让那凶手招架不住。

“哥哥,霖哥被抱走了。”这个时候哥哥也带着身边小厮赶了过来,华锦指了指妇人抱走霖哥的方向,“快去追回来。”

华琛带着人追上去的时候那抱走霖哥的中年妇人正要带着霖哥翻墙,对面也还有接应的人。

眼看着霖哥已经被举上了墙头,就要被那妇人的同伙抢走了……

第二百零二章 需要

五岁的霖哥毕竟还是孩子,被陌生人抱着就跑已经被吓坏了。

正好又瞧见有人对华锦挥舞着明晃晃的刀。

“五姨姨。”他一边哭着一边不停的扭动小小的身子,短短的手臂不断的扑腾着想要抓住什么却又无可奈何。

“不要打我五姨姨。”霖哥还没有启蒙,五岁的孩子还不知道生死。

这要扯破喉咙的哭声让人听着揪心。

“放下霖哥。”华琛一个箭步冲上去。

那妇人自己来不及爬上墙,将霖哥往墙那头一抛。

这时,杜娘子已经解决了持刀的凶徒,将人敲晕了之后带着华锦一起往巷子里赶。

正瞧见那妇人已经被制服,而华琛正踩着陈汉的后背往墙那头翻。

“先救霖哥。”华锦看向杜娘子。

杜娘子脚尖轻点,竟然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跃上那一人多高的墙。

她站在墙头上望四周并未发现有更多的凶徒,便纵身一跃去救霖哥。

华锦相信杜娘子的实力,便嘱咐哥哥把这中年女人和巷口那持刀的凶徒都绑到一起。

不过这边华锦的话音刚落,华琛刚刚动作起来,那边杜娘子和霖哥的声音已经出现在巷口。

“五姑娘,已经就会世子。”想必是已经从墙的那端出去了。

“五姨姨。”霖哥还在不停的呼喊着。

杜娘子一手抱了霖哥一手拎着那已经被她制服的凶徒出现在巷口。

华锦长吁了一口气,快步跑向张开双臂的霖哥,一把将他抱到怀中,从未如此与他亲近过。

“五姨姨。”霖哥的用短短的手臂揽住华锦的脖颈,流满泪水的小脸贴上华锦的脸。

华锦能感觉到霖哥肉嘟嘟的的小手和小脸都是冷冰冰的,只有那一串串泪水是热的。

冷热交替一时让华锦的心中百感交集。

“发生什么事情了?”一道醇厚的声音在巷口响起,带着几分焦急,“为什么霖哥的乳娘摊在地上,还有王府的侍卫。还有刚刚抱着霖哥的那女子是……”

这道声音是熟悉的,正是来自靖宁侯章钰山,想必是刚下了衙回来。

杜娘子不往蘅芜院走动,想必靖宁侯并没有见过她。

华锦抱着霖哥走过去,“大伯父,是侄女回府的时候遇到有人想绑架霖哥。”

这位是侄女身边的绣娘杜娘子,多亏她救了霖哥。

又顺着杜娘子的视线往侯府门前望过去,果然看见霖哥的乳娘和一众王府侍卫都瘫软在地上。

这就变成了有蓄谋的绑架了。

靖宁侯淡淡的扫了杜娘子一眼,微微颔首之后神色才变得凛然起来,“竟然有这等事情?”

他上前去想要接过霖哥,不想霖哥手臂挂在华锦脖颈上不肯下来。

“大伯父,霖哥恐怕是受到了惊吓。”

华锦拍了拍霖哥的后背,“我先抱霖哥进去,还请大伯父派人去通知王府那边来接他。”

靖宁侯颔首,留下华琛和他一起处理后续的事宜。

霖哥的乳娘以及王府的那些护卫,此时都像力量被抽空一般瘫在地上,形容也十分的痛苦,一看就是中了招。

杜娘子则护送着华锦入府直接去了蘅芜院。

一路上华锦哄着霖哥,也并未说什么。

早已经派之桃快步去通知了大夫人王氏,而王氏又着人去请了大夫。

想必是听了之桃刚刚对外头情形的描述,王氏也是一脸的惊慌,见华锦抱着霖哥进来,忙迎上去就要接人。

无奈霖哥的一双小短胳膊就是紧紧的揽着华锦,说什么也不松开。

“大伯母,霖哥大概是受到了惊吓,先让他稳稳。”

“好,等大夫来了看看。”王氏忙将人让进去,“怎么会这样?怎么在侯府门口遇到了绑架的?这要是有个好歹,我要怎么跟王爷和王妃交待?”

“大伯母稍安勿躁。”华锦抱着霖哥坐在软塌上。

这还是她第一次这般的抱一个五岁的孩子,胳膊已经酸痛,但是内心却有一种被需要的满足感。

待坐在榻上舒了口气才又对王氏道:“首先霖哥他没事,其次那些凶徒一个都没有跑,相信很快就能查出原因,避免以后这样的事情再发生。”

王氏颔首,“凶徒抓住了就好。”

霖哥坐在怀里,华锦能够感觉到他的小手已经没有那么冷了。

虽是早已经停止了哭泣,但一张小脸还是绷得紧紧的。

五岁的孩子还没有启蒙,刚刚那一幕是足够吓人了。

“白桃快去把马车里还剩下那根糖葫芦取来给霖哥,还有新买的那只风筝。”这个时候转移他的注意力是最好的,不让那可怕的一幕反复冲击孩子的脑海。

白桃快步去了。

王氏却是极其认真的打量着抱着霖哥的华锦。

想起华桐曾经对她说过的,选继妃的时候王爷的喜好可以不看重,但是霖哥的喜好一定要看重。

这也是华桐让霖哥常来靖宁侯府的目的。

这五丫头一向对霖哥都是淡淡的,而霖哥对他这位五姨也算是敬而远之。

没想到在这关键时刻她却救了霖哥,而霖哥也这般的依赖她。

难道这就是缘分?母女的缘分?

王府后院不简单,五丫头是个聪明的。

这般的年纪又是最合适,等她有了子嗣霖哥都已经长大了。

也怪不得华桐最看好的一直是五丫头。

这样想着,白桃已经拿了风筝和糖葫芦进来。

华锦接过糖葫芦在霖哥的面前晃了晃,“霖哥刚刚不是想要这个吗?”

霖哥黑漆漆的大眼睛眨了眨,看了看眼前红灿灿的糖葫芦,又看了看华锦,满脸都是期待。

“拿着吧。”华锦倒是忘记了,这些市井上的寻常东西,对于像霖哥这般身份的孩子来说更显难得。

霖哥用肉嘟嘟的小手接过糖葫芦,伸出舌头舔了舔,一直紧绷的小脸竟露出了个天真灿烂的微笑。

“还有这个,霖哥看看像什么?”华锦指了指白桃手中的鹦鹉风筝。

“花房中的鸟,会说话的。”霖哥又脆生生的答道。

所以当肃王妃华桐风风火火的赶到靖宁侯府的时候,看到的一幕便是霖哥坐在华锦的怀中,一边舔着糖葫芦,一边用手扯着鹦鹉风筝让它在地上跃动。

第二百零三章 真相

肃王妃华桐看到眼前这一幕,心中是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霖哥除了她这个生母和喂养过他的乳母,还从没与人这般的亲近过。

酸楚渐渐袭上心头,华桐轻轻唤了声:“霖哥。”

“娘。”霖哥的小脸笑开了花,又扯了扯手中的风筝,“这是五姨姨给霖哥的风筝,娘看看像什么?”

“像花房中的那只鹦鹉。”华桐勾起唇角,“到娘这里来。”

霖哥从华锦的怀里滑下来,这才扯着风筝往华桐的怀里扑,却是把华桐撞得一个趔趄。

如今华桐的身体却是真的再抱不起霖哥,只能弯身把霖哥揽在怀中。

王氏也是看得心酸,继母再好怎能有生母好。

只可惜……王氏强忍住泪水问华桐:“王爷知道了吗?”

华桐颔首,“王爷也来了,在外院与父亲审问那几名凶徒。”

又低头看了眼霖哥和此时已经起身的华锦,“我还带了道姑来,看样子霖哥已经没事了。”那道姑是贴身给她看病的。

“刚刚还哭呢,是五丫头想法子哄了霖哥。”王氏把刚刚看到的说出来,也算是给华桐提个醒。

华桐低头看着正摆弄风筝的霖哥,淡淡一笑,“没想到五妹妹小小年纪还挺会哄小孩子的。”

华锦没有接话,转而道:“既然大姐姐来了,那华锦便先回芳菲馆换掉这一身的狼狈。”她刚刚虽然被救没有遇到什么危险,却是发髻也有些乱了,裙裾也蹭上些灰尘。

华桐颔首,“五妹妹回去吧。”

华锦带着白桃、之桃和杜娘子往出走,霖哥却又扯了华锦的裙子,“五姨姨,陪霖哥玩。”

“不可以扯裙子。”华桐摇头叹气又耐心哄劝道:“你五姨要去换衣服,换了干净的衣服再陪霖哥玩。”

霖哥懂事的点点头,华锦则出了蘅芜院。

“依杜娘子看,竟是什么人想绑架霖哥?”见路上没什么人,华锦便问道。

“那几个凶徒身手皆一般,武功套路也是中规中矩。而且能够给那么多王府的侍卫下毒,想必也是不引他们怀疑的人。”

“杜娘子的意思是王府内出了内奸?”

杜娘子颔首,“恐怕是王府内部的人。”

这也和华锦的猜测不相上下。

“没想到杜娘子竟有这般深藏不露的好身手?”华锦扬唇看向身侧的女子。

“生活所迫,还望五姑娘原谅欺瞒之罪。”杜娘子脸上虽有些歉意,却依然坦荡。

“杜娘子恐怕不是普通的绣娘吧?”

“姑娘英明,绣娘只是属下出来行走时用来掩盖的身份。”

华锦没想到杜娘子如此坦诚,倒是有些微讶。

杜娘子淡笑,“主子说过,若是姑娘怀疑我的身份,便要如实相告。”

主子?

真相已经如此接近。

华锦却觉心中矛盾和复杂起来。

她们还走在院子里,白日里还好好的天气突然就起了风,吹得身侧的梧桐树沙沙作响,便又有叶子簌簌落了下来。

这反而让华锦的心冷静了下来。

且她也不是个逃避的人。

此时已经经过月亮门,进了芳菲馆。

厢房两边正有丫鬟提了食盒要去公中的大厨房取晚膳,见她进来纷纷问好。

待到丫鬟们走远她们一行走到正房门前,华锦便问道:“杜娘子可是楚将军的人?”

听到这句话,准备开门的白桃手顿了顿。

杜娘子便亲自上前替华锦开了门,在身后跨进门槛那一瞬便道:“正是。”

之后入了内室,杜娘子便道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杜娘子排行老三,在家中是杜三娘。

小的时候她家中受灾之后成了孤儿,机缘巧合学了一身功夫。

后来女扮男装进入了金林卫。

飞掌管金林前卫之后,组织了一队金林暗卫。

杜娘子便成了金林暗卫中的一员。

在山东的时候,章家也曾是被怀疑进行海上走私的勋贵之家,所以杜娘子曾潜入府中打探。

也就是她第一次入府教她们二房的三位姑娘刺绣的时候。

后来她离开章家,自然是到别的地方去刺探,所以华锦再寻她的时候便被告知人已经回京。

“后来恰巧四少爷跟楚将军说想寻一个可以贴身保护五姑娘的人,属下便被派到了五姑娘的身边,一直跟随着五姑娘。”

“原来如此。”华锦看着对面坐在锦杌上坦然的讲述完这一切的杜娘子。

原来是哥哥求的,这也就合情合理了。

“杜娘子做为一名金林暗卫却要委身在我身边,真的是……”华锦有些歉意的看向杜娘子。

“不!”杜娘子一下从锦杌上站了起来,信誓旦旦的道:“金林暗卫的职责就是要服从命令。”

“但这是于公。”杜娘子的目光柔和起来看向华锦,“于私,杜三娘真的很喜欢待在五姑娘的身边。”

“五姑娘从来没有把杜三娘当成奴仆,而是真心相待的朋友和家人。”

“杜娘子从小举目无亲,在五姑娘的身边,和白桃、之桃这些姐妹相处,杜三娘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这种感觉和杜三娘整日拼杀在刀光剑影之中不一样。”

杜三娘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

这也许是飞派杜三娘来到自己身边的又一目的吧?

女子总是要有个归宿。

不过华锦还是想再次征询下杜娘子的意见,“如今三娘是想回到金林卫还是继续留在我身边?”

“三娘如今的任务就是保护姑娘。”

华锦颔首,“那就留在靖宁侯府。”细细想来,这样杜三娘还是金林卫的身份,而又少了许多冒险的机会。

像今日这般她遇到危险的事情也只是巧合,想必不会再发生。

华锦与杜三娘的谈话刚刚结束,那边哥哥就从外院回来了。

他也带来了外院审讯的消息,原来那一伙儿绑架霖哥的凶徒原本就是王府的侍卫,因犯了错被撵出王府。

因为不甘心,他们便想出了给那些王府侍卫下药,再设计绑架霖哥的阴谋。

他们绑了霖哥也是想再佯装救出霖哥,目的也是为了戴罪立功,能够重新回到王府。

不过能对一个五岁的孩子下手,这心思也歹毒了一些。

第二百零五章 比试

马车帘子掀开,车凳已经放下,华锦跨下马车。

脚还没有落地,便听到马蹄声踏地而来,自己的眼前晃过一抹玄色。

同时小舅舅和哥哥的声音再次异口同声的响起:“楚大哥来了。”

真的来了!

华锦抬眸看到飞已经跃下他那匹黑色的坐骑,脚步轻盈落地,正迎上她的目光。

“楚将军。”她依礼问好。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他的嘴角微微翘了翘。

或许真的是错觉,她现在甚至觉得在离开德州最后见他那一面,看到的那抹惊为天人的笑都是错觉。

华锦转向宋钧铭的方向,迎向少年的目光,再次躬身,“宋大人。”

还是那个少年,穿着石青色的直裰,还是那般英朗,只多了几分练达,是这几个月来在官场的洗涤。

华锦有些佩服这位少年,高中状元,且是连中三元,却没有在他的身上看到一份骄矜之气。

这宋钧铭若是能沉住性子,未来定是能够在朝堂之中大放光彩。

也一定是个有女人缘的,宋钧铭长得不必这京中四大美男差,这从表姐严钰珂那痴情的眼神中就窥见一斑。

严绍宁有半年多没有见到飞和宋钧铭了,有这两个人为他接风自然很是高兴,几乎可以用欢心雀跃来形容他了,一见面就缠着飞陪他到练武场去比划几招。

小舅舅也确实是个心思单纯的少年,虽是知道了飞乃是当朝镇国将军,如今又掌着皇帝的禁军羽林卫,还是皇帝的亲侄儿。

待起他来还如从前那般,只是单纯的喜欢和欣赏,没有夹杂着一丝的讨好。

也正是因为如此,飞了然小舅舅的为人,今日才会到这里来吧?

思忖间一行人已经来到了严府中的练武场。

少年们转去了练武场的净房换衣裳,姑娘家们则坐在练武场的看台上,准备看热闹。

而宋钧铭从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书生,如今也被分划到文官之列,从来就没有接触过什么拳脚功夫,此时自然也是坐在看台上的。

今日太阳高照,映得练武场上的兵器都是金灿灿的耀眼,这样的天气似乎是特意为了成全小舅舅。

坐在外头的看台上,华锦、华蕙、严钰珂和宋钧铭也都觉得暖意融融。

这边严府的丫鬟们刚上了茶和点心,那边小舅舅和哥哥还有飞已经换好了劲装出来。

三人穿着劲装也是各有特点,这样英朗勃发的少年,只看他们的外貌身姿都觉得养眼。

据那些世家的姑娘们茶余饭后闲谈所聊,飞的年龄是十八岁。

年长小舅舅和哥哥几岁的他身形颀长,身体发育已经接近成年男子。

虽然看着是精瘦精瘦的,但是挽了一截的袖子下,却是线条分明的精壮手臂,一看便是非常有爆发力。

更别说他裹在黑色劲装下的胸脯,精瘦的肌肉微微一发力便好像有随时鼓胀出来的可能性。

飞这样的身材用现代人的眼光来看就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那种吧?

还是不要脱衣了,这哪是什么少年,分明就是行走的荷尔蒙。

华锦趁着端起茶盏的功夫低垂下眼眸,不知道是不是冒着热气的茶水薰的,总觉得小脸一胀一胀的,有些发热。

“小外甥女……”

本想低头戳茶,偏偏小舅舅在场内大声的呼唤,又展开手臂向她招手,“小舅舅有没有很英武,有没有很帅气?”

华锦放下茶盏,也对严绍宁挥了挥手,“小舅舅最帅气!”竟有一种哄骗小孩子的感觉。

不知是不是又有错觉,她总觉得飞又暗自扯了扯唇角,似笑非笑。

小舅舅很是跃跃欲试的要跟飞比试一番,所以哥哥先退到了一边。

“兵器还是徒手?”严绍宁扬了扬下巴,问飞。

“无所谓。”

“来吧!”

飞淡淡的态度似乎更加激发了他的斗志。

不由分说迈步出手,一记拳头如流星般迅速朝飞打了过去。

半年多前华锦在去往昌邑的途中也曾见过小舅舅出手,但是那时他的拳速完全没有此刻这么快,仿佛也积蓄了更多的力量。

看来小舅舅这半年来没少下功夫,这也是他更加迫切的想和飞比试,以求证自己是否进步的原因吧。

只是这么快速有力的拳头,飞却只是负手而立,神色淡淡没有一丝要紧张起来迎敌的意思,真是让观者也跟着紧张起来。

他不是嫌弃自己长得太帅,想用脸迎了这一拳头吧?

眼看着拳头马上贴近鼻尖,华锦觉得飞若是如她那般有额发,早就被这一拳的拳风吹乱了。

只是飞发丝光洁,墨发束起只插了一只玉簪,干净得仿佛连尘埃都舍不得去沾染。

突然,依然负手的飞向后撤了两步,脚下快得就像踩了隐形的风火轮,三步两步就与小舅舅拉开了距离。

马上就要揍到脸上的拳头,已经望尘莫及。

这家伙是近视眼吗?

只有拳头到了眼前才能看得清?

小舅舅一拳未中再击一拳,却也打得极有耐心不慌不乱。

可是连发数拳依然连飞的边儿都没有摸着。

饶是再有耐心,可力量都白白的使了,小舅舅也有些急躁了起来。

脚下的步子并没有先前那么稳了,挥拳的节奏也有些乱了。

飞就是看准了这机会,一掌将小舅舅掀翻在地,却是能够看出来是留了很多力的。

小舅舅迅速站起来有些懊恼的捂着自己摔疼的屁股,“我的拳已经比以前快多了,为什么还是近不了你的身?”

“因为你的拳带有很强的目的性,让人一眼就能够看穿。”虽是轻而易举的赢了,飞却也没有觉得这有什么,表情依旧淡淡,却不惜去提点眼前的小少年。

最重要的是要将有形的拳化于无形吗?

华锦看到小舅舅锁紧眉头认真的思索,却还有着些许不甘。

连飞的身都不能近确实有些不甘。

严绍宁奔到兵器架旁边,“再比试兵器!”

话音落的同时挑起兵器架上最长的那杆长枪。

飞慢条斯理的走过去,只是很随意的拿起手边最近的短刀。

是短刀哎!

只看兵器势必要吃亏。

第二百零四章 接风

因为霖哥被绑架这件事情,华桐在回王府的途中又抱着霖哥不舍的哭了半程。

肃王无奈,答应华桐这几日就照着她的意思给霖哥寻一位最好的先生,到王府中启蒙授课。

华桐了解王爷的性子,趁此机会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希望这位先生不要太年老迂腐,又要有真才实学,最好是对仕途也有向往。

这样日后王府若是能扶持这位先生一把,那么他未来在朝中站稳脚也能对霖哥颇多照顾,这样才能形成解不开的利益关系。

肃王妃华桐要找的是潜力股。

她时日不多,恨不能把霖哥未来的每一步都算出来,安排得稳稳妥妥的。

又希望肃王在她死后能多念些她的好,好好待霖哥,所以免不了一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她身体已近油尽灯枯的边缘,自然不能再以色侍人。

晚上回到王府不免又安排了琉璃侍寝,又嘱咐一番如何讨王爷的欢心的细节。

这才亲自哄了霖哥睡觉,又把家中几个姐妹当成牌一样重新洗了一遍,细细的思量。

…………

救霖哥的事情出乎华锦的意料。

也知道这件事情一发生,华桐对她又倾向了几分。

不过哪怕时光重来,她还是会不顾一切的去救霖哥。

就如王氏想的那般,这是她和霖哥之间的缘分,不过却不是母女缘分。

她亦不会再像以前那般故意躲避霖哥。

她喜欢霖哥,霖哥也喜欢她。

这本身并不是一件坏事。

而且这点儿小事根本影响不了她近日雀跃的心情,因为姐姐和小舅舅不日就要入京了。

因着华锦在府门前救了霖哥,避免了靖宁侯府陷入尴尬,所以大夫人王氏心中也有几分感念。

再加上这次华蕙入京并不住在章府,所以王氏很乐意做顺水人情,这几日都免了华锦上教引嬷嬷的课,让她到严府中去帮衬打点。

因为小舅舅从昌邑只带了一户奴仆,华锦便找了牙行亲自帮着挑选合适的人选。

这是她前世的老本行,自然做得得心应手。

等到吩咐这些新选的奴仆将严府的宅子拾掇得焕然一新,达到拎包既能入住的效果。

严绍宁和华蕙一行便到达了京城。

华锦和华琛一同到城外去接了一路风尘仆仆赶过来的小舅舅和姐姐。

远远见到章府的马车和立在枣红色大马上的华琛,眼尖的严绍宁打马就奔袭了过来。

“小外甥!小外甥女!”严绍宁双臂挥动。

华锦挑帘看见在马上做着高难度动作的严绍宁,扶了扶额。

“小舅舅!”华琛一夹马腹迅速迎上去,主要还是怕他从马上跌下来。

“我们也向前去迎迎姐姐。”华锦莞尔,笑着吩咐道。

车轮滚动载着两端急于见面的人,终是交汇在一起。

两端的人急于见面甚至等不及跨下马车。

华锦却从掀开的车帘中看到姐姐华蕙的身边还坐着表姐严钰珂。

大表姐也来了?

这在姐姐的信中未曾提过。

更何况舅母一个人掌着严家里里外外,这般岂不是又失了一个帮手?

华锦却未把疑问挂在脸上,对着那端马车中的华蕙和严钰珂挥了挥手,“姐姐,表姐。”

之后才下了车,与她们同乘一辆返回京城严府。

路上姐妹几人自然是叙旧之话不断,却也没有提及为何严钰珂会突然入京。

马车外小舅舅和哥哥话也不断,当小舅舅问到宋钧铭在京中近况如何,华锦便看到严钰珂的眸光如水闪了闪。

原来还是为了宋钧铭而来,这也和她的猜测不出左右。

一路到了严府,众人皆是为这座宅子感到满意,便先各自入了各自房整顿一番。

华锦自然是陪着姐姐,华蕙忍不住心疼的嗔怪道:“只让你帮着选一座宅子,剩下的等我们到了便自己操持。你却……”

抬头又看到自己住的院子叫悦心居,不由就有热泪在眼眶中打转。

悦心居,要开心,这是妹妹对自己未来生活的希冀啊!

华蕙不由敛住泪水拉起华锦的手,仔仔细细的打量着,“这些日子都是妹妹在操持着,有没有累坏了?”

华锦莞尔,“这些活计又不是妹妹亲自在做。妹妹只是坐在一边喝喝茶,动动嘴,自然有那些奴仆来做,姐姐担心什么。”

“哪有那般简单。”华蕙将华锦的手握在掌心,却也不再嗦。

被当成珍宝一般宠爱的感觉也再次回到了华锦的心间。

…………

这日的相聚只是一个开始。

因为小舅舅在入京之前的信上就已经嘱托过华锦兄妹,一定要给他办一场风风光光的接风宴。

风光的标准就是一定要有当朝镇国将军和今年新科状元。

就是要请楚飞和宋钧铭呗!

小舅舅何时多了这转弯抹角的毛病。

华锦已经无力吐槽,便将这件事交给了哥哥。

下帖子和送贴子都是华琛去的。

接风宴的事情也都是姐姐在忙,更何况陈妈妈这趟也随行入了京,华锦便被好好的保护起来,成了只等着吃喝的闲人一个。

只有在姐姐的面前,她才会如此的轻松惬意。

很快就是三日后的接风宴。

小舅舅这次入京并非入仕,所以外祖母和大舅舅只想让他专心的准备来年的武考,暂时不打算动用严家在京中的关系。

说是宴会,不过也就是家中这些人又请了飞和宋钧铭。

华锦倒是也没打听这两人究竟会不会来,这日只如常的和王氏打了招呼便和哥哥一同来到严府。

小舅舅带着姐姐和表姐早已经等在二门前,小舅舅虽然是长辈但与他们年龄相当,也不拘泥于规矩。

马车刚刚停在垂花门前,华锦便听到车外欢快的声音,“侄儿们来了!”

待到车凳已经放下,她将要跨出马车,又听见小舅舅与哥哥几乎是同时出口,“宋大哥也来了!”

那个在昌邑见过的送给她蝴蝶风筝的英朗少年?

如今他身上最显赫的标签已经是连中三元的新科状元,不知今日的他与去年见过的那个少年又有何不同?

第二百零六章 点拨

严绍宁不由分说挑抢向着飞刺去。

飞依然负手而立,只不过相较于徒手的时候只一手握了短刀而已。

长枪刺将过来,他步伐微动,灵巧的躲开。

华锦眨着眼睛看着练武场上的他,这家伙是练过凌波微步吗?

又想起他的身世来,这家伙十岁之前在五台山上度过五年,师从五台山第一武僧普济大师。

华锦从一本传记上读过这位普济大师的传奇经历,普济法师本不是从小出家,家中还是世袭的武将。

怎奈十八岁的时候发妻离世,他悲恸之下了了红尘之心,从此堕入空门,一心研究佛法武学。

这一研究便成了如今大楚朝的第一武僧,绝世高手。

他五岁上五台山正巧是该启蒙的时候,却整日与一位了却红尘的高僧在一起。

这也怪不得飞看上去就是一座移动的冰山,好像自己不是这红尘中人。

有这段经历也就不足为怪了。

思忖间,小舅舅的枪已经出得越发的快,眼看一枪冲着飞的面门而去。

飞终于出刀迎上小舅舅的长枪,短刀搪上长枪之后,他便不知如何就卸了长枪的力,手腕灵活的一转,短刀顺势旋转。

那杆长枪被旋转的短刀的力量所挟住,再看小舅舅想使力抽回却奈何不得。

别说抽回长枪了,那枪杆震动让小舅舅已经吃不住力了。

大概是想结束这番比试了,飞突然用力,那长枪便如离弦的箭一般从小舅舅的手中飞出,画了一个弧度之后扎在地上。

“楚大哥好身手!”华琛一个箭步冲到飞的身边。

严绍宁刚刚还愣愣的看着那飞出去的长枪,此时便瞪了华琛一眼,嘀嘀咕咕的道:“还是不是亲戚了?”

虽有些不甘心,可是很快就跟变脸似的,大汗淋漓的一步跨到连薄汗都没有出的飞身边,笑嘻嘻的道:“楚大哥果然好身手,可否指导小弟武功啊。”

哥哥称呼楚大哥,小舅舅也称呼楚大哥,这究竟是什么辈分啊……

飞将手中短刀一抛,那刀便闪过一道银光直接嵌入兵器架中原来的位置上,目光看向严绍宁,“你不是想做将军?”

严绍宁点头如捣蒜,“当然。”

“那做将军最重要的是什么?”

“当然是拥有一身好武功,有一日两军对垒能够冲锋陷阵斩杀敌人。”严绍宁信誓旦旦的道。

“那是先锋要做的事情,并不是将军。”

淡淡的语调,让严绍宁讶然。

“而做将军……”飞略顿了顿,“拥有一身好武艺只是基础,但不是最重要的因素。”

严绍宁挠了挠头,“那最重要的是?”

“读兵书,懂兵法。当你的士兵跟着你上阵厮杀的时候,你得能够对军情做出最正确的判断,下达最直接有效的军令。”

他很认真又郑重其事的接着说道:“战争无眼,伤亡必不可少。但怎样用最有效的方式赢得战争,减少伤亡,才是做为一位将领最应该考虑的事情。而就算你的身手再好,也杀不光几万甚至几十万的敌人,更保护不了跟着你出生入死的士兵。”

这一番话说得众人纷纷把目光投在了飞的身上,似乎不相信眼前这位真的还只是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年。

严绍宁更如石像那般定立在那里,眸中都有了水光。

良久之后他才动了动几乎都有些僵硬了的身姿,不知张口想要说什么,似乎有千言万语最终只是咽了咽,说出“谢谢楚大哥”简短五个字。

小舅舅明白了飞的点拨,这是最让华锦开心的。

能有这番良苦用心,说明飞也真把小舅舅当成了自己的朋友。

这大冰坨也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冷冰冰吗?

华锦扬唇淡淡笑了。

这时哥哥又凑到严绍宁的面前,“小舅舅,我们也来比试一番如何?”

善解人意的哥哥这是让小舅舅在他面前找心理平衡吧?

不过华锦也想看看这半年多来哥哥跟着秦建安学武有没有长进。

飞闻言退到一边,将练武场的中心留给两位小少年。

哥哥和小舅舅年纪差不多,身高体重也不相上下。

因为哥哥的长相遗传母亲的多,所以两人站在一起面容也有几分的相似,只不过小舅舅英武一些,而哥哥则更儒雅。

虽都是武将的后代,但小舅舅在武学上从小就受到熏陶,虽不如飞那般从小就得高手指点,总归是比哥哥基础好得很多。

章家的子弟终究是被赵氏那老毒婆贻误了不少。

虽然不是小舅舅的对手,但哥哥的进步看在眼中却是明显的,与小舅舅对手的前几招还真看不出什么破绽来。

只是一过了这前几招,很快就暴露出力量不足,基础不稳固的弊端来。

不过华锦也不再这方面对哥哥有所要求和期待,只起到强身健体的作用就好了。

毕竟以哥哥在读书上的聪明和才智,不若宋钧铭那般走科举就可惜了。

很快哥哥就败下阵来,很是谦虚的笑着摇摇头,“外甥真是比不上小舅舅啊!”

而严绍宁也一改刚刚被飞挫败时那副吃瘪的样子,拍了拍哥哥的肩膀,很是语重心长,愣是装深沉的道:“小外甥,你未来要走的路还很长。

噗!

哥哥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

连坐在看台上的华锦等人也忍不住笑起来。

小舅舅却用袖子抹了抹脸上被哥哥不小心喷上去的吐沫星子,“小舅舅在说教你,可不可以严肃……”

话说到一半竟是连自己都装不下去了,嘿嘿的笑了起来,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

这接风宴的开始就在一场既有意义又有趣的比试中开始了。

待到三位少年又脱了劲装换了常穿的衣服出来,一行人便踏着金秋的光艳一同去了严府待客的花厅。

落座之后经过两场比试的严绍宁连喝了三盏茶,刚放下茶盏,他便挑了挑眉看向哥哥,“既然我们武的已经比试过了。”

有些不怀好意的又把目光落在宋钧铭的身上,“你们文的是不是也得露两手?”

第二百零七章 试探

“我们文的有什么好比的?”此时华琛又自动归入了学文的行列。

“吟诗作对咯!”小舅舅挑了挑英挺的眉,颇有点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心态。

“那既然是这样,在座的人都应该比试。”

“我是学武的,为什么要比试?”小舅舅不服气的挺了挺腰板,绛紫色的衣袍越发显得他面如冠玉,换下劲装的他到显得挺像个文弱书生。

“考武举不要考文科吗?而且楚大哥也说了,当将军不是要读兵法吗?”华琛搬出飞来,得意的反对着小舅舅挑了挑眉。

“你……”小舅舅气结,“比就比,谁怕谁,在座的人都要比。”

华锦扶额,两人三言两语就把所有的人都拖下了水。

“来人!上笔墨纸砚来!”小舅舅这位严府新晋主人立即显示出了自己的气度和威风来,“每个人都要有。”

就这样,片刻之后,众人的面前真的就已经摆好了笔墨纸砚,这是比不比都得比啊!

不过华锦倒不必像在肃王府那般小心翼翼。

“比什么?”小舅舅就跟打了鸡血似的。

“比文章恐怕只有宋大哥能写好,那就每人做首诗怎么样?”哥哥不等回答便兀自点头继续道:“既能展示书法,又能展示文采,我看不错!”

华锦暗自扯了扯唇,哥哥这有征询大家意见的意思吗?

不过看他那信心满满、胸有成竹又有些狡黠的样子,难道是想要作弊了吗?

想到这里华锦的情绪突然就复杂了起来。

她初来到这里之时,一直都怀疑哥哥也如她这般是穿越而来,而种种迹象也表明了她的猜测。

可是她从来都没有真正的想要去求证这件事。

因为华锦觉得和哥哥之间的这份感情是真挚的就足够了,至于他们分别来自哪个空间,并不是最重要的。

可眼前,这个求证的机会居然这般就来了,毫无预兆的。

她来到这个时代之后,翻阅了很多历史典籍,无论是朝代史还是文化史都看了很多。

目的就是了解这个时代有着怎样的发展轨迹,与自己在现代社会中了解的历史有何不同。

也好让自己在这里不露出马脚,活得更游刃有余一些。

翻多了这些书华锦便发现,她现在所生活的楚朝没有出现在她曾经了解的历史中,她所熟悉的那些历史名人也都没有在这个世界出现过。

那么哥哥会不会作出一首诗,是她在前世就曾经熟知的那些著名诗人,比如李白、杜甫、白居易?

那么她又该怎么做呢?

如果和哥哥之间的关系捅破,那么他们这两具本不是亲生兄妹的灵魂,还能像现在这般亲近吗?

“研墨。”小舅舅吩咐身边的奴仆,很是爽利的同意了哥哥的提议。

此时也没有人提出异议,沉默就是认同。

“白桃,你来帮我研墨吧。”华锦收了收心,也做了决定,她看着眼前空空如也的白纸轻声吩咐道。

既然这个契机是自然而然到来的,那她与其等哥哥露出破绽还不如自己亲自试探,她从来都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且为了哥哥在这里更好的生活,以后不被看出破绽,她也应该这般做。

思忖片刻,华锦终是提起笔来……

待她写完之后,便看到坐在对面的小舅舅正抓耳挠腮的,鼻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蹭上了墨渍。

看来作诗的时候没有应战的时候那般豪爽痛快啊!

而小舅舅身边的宋钧铭,正垂眸在他眼前的纸张上洋洋洒洒的书写着。

他的眼神明亮表情舒淡,整个人完全沉浸和陶醉在他所书写的内容上,周身仿佛被笼罩在一层淡淡的光晕中。

这样的宋钧铭是自信而有魅力的。

感觉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华锦眸光微动,看到小舅舅另一侧的飞和哥哥,俱都已经搁下了笔。

飞的表情真的让人看不出他对自己的诗作是否满意。

而哥哥就不同了,脸上的笑……有点过于得意了吧?

华琛看着眼前自己写下的诗作,脸上怎么都隐藏不住露出得意的笑来,就好像自己走着走着路,突然捡了个钱袋子似的。

让他作诗,无益于给了他一个巨粗的金手指。

要知道他曾经生活过的那个时代,是历史上诗人倍出的时代,他随便拎出来一首气他那个小舅舅都好哇!

纵然他是理工男,但那些著名诗人的诗词却也是能背出来几首的。

于是乎,他便提笔默出了眼前的这首《望岳》,足够震撼了吧,呵呵……

“完成了。”挥毫泼墨之后的小舅舅很是豪爽的将笔扔进面前的笔洗中,溅出的水滴将他面前纸张的空白处染出了墨点,他也浑然不在意。

颇有瑕不掩瑜的大家风范。

而华锦身边的姐姐和珂表姐也已经收了笔。

严钰珂中间曾换过一次纸,应该对自己先前的作品不满意,看来很重视这次的作诗。

“那我们就先看看姑娘们的诗作。”小舅舅率先站起身来,走到了姐姐的身边,“先看蕙丫头的。”

小小少年这般称呼姐姐虽是有点怪怪的,但是谁让他辈分大呢。

小舅舅将姐姐的诗作展开在众人面前,“不错不错,蕙丫头的字写得就像帖子上的。”

姐姐的诗作中规中矩,但字写得工整娟秀。

姐姐曾经说过,她在赵府那几年为了让自己静心,除了绣花就是临帖。

“再看看珂丫头的。”小舅舅到更像是个考官。

严钰珂的诗作得比姐姐要出色一些,能够看出来平时也读了不少的书,字写得秀气而灵动。

“我再来看看鬼丫头的。”到华锦这里竟然变成了鬼丫头。

“咦?”小舅舅挠了挠头,“鬼丫头是觉得纸张不够大吗?为何把字写得这么……”他思索了半天终于找到合适的字眼,“瘦!”

瘦?华琛听了这话连忙踱步过来,“妹妹的字怎么就写得瘦了?”

随着哥哥的脚步临近,华锦有些紧张起来。

她今日特意写了在这个时代没有出现过的瘦金体字。

瘦金体字乃是她曾生活过的那个时空,在历史上书画双绝的宋朝皇帝宋徽宗赵佶独创的字体。

哥哥能够辨认出来吗?

第二百零八章 验证

华琛把华锦写的那首诗拿到自己的眼前,细细的看起字体来……

这字体的形态看着是有些奇怪啊!

平时妹妹写字很好看的,也不是这个样子,不知今天是怎么了?

华琛压抑住心底疑问,扬了扬手中华锦的作品,“那是因为妹妹的诗作长,这纸有些窄小,妹妹只能把字写得瘦点。”

又不悦的看向小舅舅埋怨道:“让我们比试怎么连纸张都准备不充分?”颇有谁说我妹妹不好都不行的架势。

华琛的言行包括刚刚的心里活动华锦自然是丝毫不落的看在眼中。

对于哥哥护犊子的行为华锦顿觉心中暖暖,那么问题来了,哥哥根本就没看出来这是宋徽宗的瘦体字。

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这个考题对理工男有些为难,也只能继续往下试探了。

“哇!妹妹的诗作得真好!”华琛秉承着自家妹妹什么都好的原则夸赞道:“真是难得一见的佳作。”

接而念起了华锦提笔默下的诗作,“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念完第一句的时候还不忘附和道:“果然好诗!”

华琛的这第一句出口,便让所有人都觉得惊艳了,视线也都凝结在他的身上,等着他继续念。

华琛再念的时候就有些洋洋得意了,便又从头开始:“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念完了之后将纸啪的一声拍到小舅舅的面前,“我说妹妹作得一首好诗吧。”

这一拍将众人的神思皆拉回来。

“好诗!”不等小舅舅回答,宋钧铭先是站起了身道:“五姑娘果然作得一首佳作!”

严钰珂则暗自垂下了头。

“是好诗!”小舅舅捏着自己的下巴看向华锦,“这鬼丫头不但机灵,还蛮有才情。”说完还对着华锦竖起了拇指。

连姐姐的嘴角都挂上了一抹这是我妹妹的骄傲笑容。

华琛却还是不满意,将华锦所作诗词在飞的面前扬了扬,“楚大哥,你觉得好不好?”

这么张扬好吗?

华锦这才将目光落在飞身上,只见其长指轻轻的敲击着自己眼前的那一张纸,似若有所思。

听到华琛换他,才抬起一双深潭般漆黑的眼眸,也只是附和,“好诗!”

华锦此时也顾不得飞在想什么,目光继续打量哥哥不放过他每一个表情变化。

他没有听过这首诗?

那句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脍炙人口,而且还被编入了歌词中,有首歌不就叫《愿得一人心》吗?

难道哥哥都没有听过,还是当初她的推测错了?

此时的华锦只想看看哥哥那张纸上究竟写了什么,便道:“不要说妹妹的诗了,不如让大家看看哥哥的诗作?”

“是呀!”小舅舅拿起哥哥案几上那张纸。

“还是先看小舅舅的吧。”几乎是同时哥哥也拿起小舅舅作的诗。

两人互相看了起来。

华锦觉得自己的心有些躁动的跳了跳。

哥哥先念了小舅舅的短诗,他向来不爱读书,只能算是中规中矩。

到了小舅舅那里他便清了清嗓子,扯长了声音念出诗名,“《望岳》。”

《望岳》?

杜甫的《望岳》?

大名鼎鼎的唐代诗人杜甫可不曾出现在这个时代过。

华锦瞪大了眼睛看向哥哥……

“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荡胸生曾云,决眦入归鸟。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小舅舅口中的《望岳》在她的耳边好像越飘越远。

哥哥果然是与她来自同一个世界的,那么温柔细心体贴,事事以她为中心的哥哥。

她心中的疑问得到了最好的验证,可是什么都没有变,只觉心中更加踏实。

“今日的又一首好诗!没想到我这小外甥和外甥女皆是作诗高手,也没有辜负我这个当舅舅的孜孜教导。”

小舅舅的话打断了华锦的思绪。

他这番厚颜无耻的话一出口,就连坐在身边的姐姐都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却也没有人和他计较。

“我觉得楚大哥和宋大哥作的诗词也都不会差。”华琛已经上前收起了他们的作品。

宋钧铭却浅笑道:“我没有作诗,把在殿试上写的文章默了下来,不知道这算不算偷懒?”

“把皇帝都赞许的能够中状元的文章拿出来给我们看,那是我们的眼福啊,当然不算偷懒了。”

小舅舅将严绍宁的文章展示给众人看,洋洋洒洒的文字亦如他这个人,潇洒倜傥,更不用说他笑起来的时候那般好看,好像给他的文字也增添了几分光彩。

“我们再来看看楚大哥的。”哥哥将写着飞诗作的那张纸铺陈在众人的面前。

先不说诗作如何,单单那藏着苍劲笔锋的字体,就足够让人震撼。

原来飞的字写得这般恢弘大气,这倒是让华锦没有想到。

再看诗作,竟与哥哥默出来的那首杜甫的《望岳》有异曲同工之妙。

还以为他只会装酷和舞刀弄枪呢,没想到论起文雅来竟也丝毫不差。

只见哥哥眨了眨眼前,看看眼前如苍松翠柏一般的字体,又看看飞那张镌刻一般的脸,“没想到楚大哥这样厉害,连作诗也……”

“是呀,没想到楚大哥连作诗也这样牛。”小舅舅不等哥哥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转而用生无可恋的眼神看向飞,“楚大哥,做将军也要很会作诗吗?”

飞脸上神色依旧是淡淡的,他轻轻摇了摇头,“倒是不必。”

“那楚大哥为何如此会作诗?”

华锦以为他那寡言少语的性子,定是不会再对小舅舅说什么。

可不想他抬眸看了众人一眼,很配合的解释道:“我五岁之前是在先帝身边长大,先帝酷爱诗词,我便在他身边读了不少。”

表情虽未有变化,但是言语间却对先帝流露出了仰慕和深深的思念。

第二百零九章 风景

没想到飞将五岁之前的事情都记得那般清楚,也没想到飞在五岁之前就由先帝亲自启了蒙。

怪不得他文韬武略皆是比同龄人要出色一大截,看来都是先帝的教导。

他与先帝的感情也定是很深厚的。

此番又是文又是武的比较之后,就到了午膳的时间。

曾经的疑问被解开让华锦心中很是畅爽,午宴也吃得开心,倒是暂时忽略了哥哥没有认出她写的字体和那首诗。

用膳后小舅舅就兴冲冲的拉着少年们去他的书房研习兵书。

严钰珂说要回房歇息,华锦便和姐姐一同回了悦心居。

姐妹两人刚刚坐下,华锦便体贴的道:“今日接风宴的安排极好,想必姐姐这两日很是操劳。”

“就是几个朋友聚一聚,其实都算不上什么宴会,也没有什么可操心的,再说还有珂表妹帮忙。”

华锦颔首,知道姐姐住在这里虽然算寄人篱下,但总好过此时回靖宁侯府府。

姐妹两个又闲话了一会儿,华锦便看姐姐流露出了一丝倦意,想必是昨日真的忙到很晚。借口自己有倦意,哄了姐姐和她各自歇下睡午觉。

等到姐姐安然入睡了,她才起了身到园子里去转转,消消食。

华锦对严府的熟悉不亚于现在这里的主人。

这座宅邸原先虽属武将,不想那武将的夫人却是个风雅之人。

府邸虽不大,却被修葺得极为雅致,特别是后园中有个九曲回廊,连着花园和水榭。

后园中种了一遛的桂花树,此时虽然已经过了八月桂花飘香的季节,但是桂树花瓣早已经深植在泥土中,所以走近之后还是会有淡淡的花香,夹着泥土芬芳。

金灿灿的树下就是九曲回廊的一端,廊下的水要比水榭那端浅上许多,很适合养锦鲤。

许是天气好的缘故,金色的、红色的锦鲤成群结队的游来游去。

华锦便让白桃赶紧掏了带出来的鱼食,打算投喂。

鱼食在水中泛起小雨一般的涟漪,鱼儿们便撒欢似的游过来。

虽是有那么一句话叫做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不过华锦想此刻一起哄抢食物的鱼儿们定是开心的吧。

她便也抛去了所有的烦恼,和这些鱼儿们一起快乐着。

金色的阳光金色的树,将她的笑容映得更加灿烂。

看风景的人也成了别人眼中的风景。

宋钧铭远远的看着这一幕,怔楞了许久,那笑容在他心中,仿佛与日月同辉。

此时他的手上已经多了一只蝴蝶风筝,看着不远处的人儿,再看看手中振翅欲飞的风筝,宋钧铭的脸上也绽放出笑容来。

他迈开了脚步,可也只是刚刚迈出一步,身后便传来轻轻唤他的声音,“宋大哥。”

宋钧铭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回过头去淡然的看向身后的严钰珂,“严家妹妹。”又是淡淡的道。

珂儿妹妹这个称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严家妹妹,严钰珂的心中一时五味杂陈,但更多的是苦涩。

她的眸光也渐渐从远处那俏丽的人影上收了回来,一抹黯淡瞬间收敛,用亲切的笑容专注的看着眼前的人。

“宋大哥,我们许久没有见面了。她顿了顿,嘴角的笑意更深,却无端让人看了心酸,“确切的说是二百五十九天。”

宋钧铭一滞,没有料想她连日子都算的这么精确,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宋大哥,可以陪钰珂走走吗?”不等宋钧铭说什么,就对他发出了邀请。

宋钧铭也是个绅士啊,此时便不好拒绝,一只手捏紧蝴蝶风筝放在身后拿着,一只手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他随着严钰珂迈开步子,目光再次向着九曲回廊那边打探,隔着金黄的枝丫,他似乎看到一抹玄色的身影走近。

宋钧铭皱了皱眉头,有些不安甚至不悦的与严钰珂走在一起,却是再看不到九曲回廊那边发生了什么。

…………

今日出来华锦只带了白桃和杜娘子。

此时见飞走过来,杜娘子便先一步上前行了下属礼,“将军。”

飞负在身后的手摆了摆,杜娘子方起身。

对于突然出现的飞,白桃显然觉得有些意外,便愣在了那里。

杜娘子起身之后便扯了白桃,“我们去给将军和姑娘端些茶来。”

还未等华锦吩咐,已经将白桃拖走。

华锦看着眼前的飞,将手中最后一把鱼食全部投入水中。

一群彩色的鱼儿全部围上来哄抢,将水中那有些干枯的荷叶都撞得摇摇摆摆,泛出一圈又一圈圆圆的涟漪。

“五姑娘好心情!”飞的视线从哄闹的鱼儿身上收了回来。

“楚将军也很有闲情逸致啊。”华锦用帕子擦了擦手,“不然怎么有空帮我这么大两个忙。”她还欠飞一句感谢。

“五姑娘聪明,在下也没有瞒着的意思。”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花园的亭子中。

亭子中是石桌和石凳,石凳上铺着薄垫。

华锦刚要落座,便听飞淡淡的道:“五姑娘请慢。”

她的动作一顿,看到飞已经把所有石凳上的薄垫,统统都放在了她身后的石凳上。

“毕竟是十月了,五姑娘小心着凉。”

这句话萦绕在耳边,直到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华锦都没觉得有些不真实。

飞不会是哥哥附体了吧?

“五姑娘坐。”

直到同样出自一人之口的这句话响起,才把华锦的神思拉回来,想起要继续刚刚的话题。

“如果没有没有楚将军帮忙,这间宅子也不会这么顺利的被我买到,还有银杏大街上的铺子,是楚将军名下的吧?”

飞没有否认,亦没有承认,转而问道:“绣庄准备得怎么样了?”

“大多是杜娘子在打理。”杜娘子也是他身边的人,按说这件事她也欠了他一个人情。

这么多人情她实在是不知道该从何还起。

“楚将军这次回京是暂做休整,还是就此留在京中。”她总要知道他的行踪,再考虑如何适当的礼尚往来一番。

“暂做休整吧。”他道,语气中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第二百一十章 交谈

宋钧铭和严钰珂沿着严府中路的游廊漫步,一路上倒也不曾开口。

府中东路有一个小竹园,竹园里头有竹子搭的亭子和竹椅,很是清幽雅致。

“宋大哥我们去那边坐坐可以吗?”严钰珂指了指近在咫尺的竹园。

宋钧铭颔首,率先走了过去,将手中的蝴蝶风筝小心翼翼的放在竹亭中的竹椅上,有些疲累的坐在了另一张椅子上。

“宋大哥我来帮你烹茶。”严钰珂对着他对面。

宋钧铭这才发现竹亭中的桌子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摆好了茶具,旁边茶炉的水壶中已经冒出了氲氲热气。

原来早就准备好了。

宋钧铭的目光从色彩斑斓的蝴蝶风筝上移开,淡淡看向烹茶的时候动作行云流水的严钰珂。

许是感受到那缕打探的目光,严钰珂的嘴角微微翘起,明丽的笑容衬得她更加花容月貌。

“珂儿妹妹。”宋钧铭忍不住唤了一声。

再听到这熟悉的称呼,严钰珂嘴角的笑意更深,连烹茶的动作都轻快了许多。

浓浓的茶香飘散了出来,她将一盅茶摆到了他的面前,“宋大哥尝尝。”连声音都比之前欢欣雀跃了。

“珂儿妹妹已经及笄了吧?”宋钧铭端起茶盅,似不经意的问道。

突然问女孩子这个问题?

严钰珂的心不受控制的乱跳了一拍儿,含羞的垂了头,应了一声:“嗯。”

“珂儿妹妹也知道,为兄我刚刚入了翰林院,官职虽不高,俸禄也很微薄。”

如果刚刚的心只是乱跳一拍儿,那么现在就是乱撞了。

她没想到今日宋钧铭会如此直接的引入这个话题。

他果然还是会念着她的好,哪怕他如今已经在京城中见过了世面,这和她料想的一样。

少年们总是喜欢看看远处的风景,到最后才知道最好的风景原来就在身边。

他们从小相知,可谓是青梅竹马,哪怕兜兜转转最终也还是会在一起,她没有想错。

既然宋钧铭已经把话说到这里了,她要是再畏畏缩缩也不是大家闺秀该有的气度了。

“宋大哥,你知道我看重的从来都不是……”

“这些都不耽误做哥哥的我在朝中有一二人脉。”宋钧铭打断了严钰珂的话,“你我从小便相识,我宋钧铭把你当成亲妹妹一般来看待。”

严钰珂听着宋钧铭的话,渐渐皱起了眉头……

“若是妹妹以后想留在京城,那么为兄怎么都要利用这一二人脉,为妹妹寻得一门好亲事。”

当啷一声,严钰珂面前的茶盅落在了地上,摔得粉碎,仿佛她此刻的心。

她从来不知道,一个人说出的话可以如此直接,如此狠心,如此不留情面,可以伤人不见血。

原本那些要说的话,原本那些要表达的情意,此刻都变成了笑话,凝固在嘴边,在心里……

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严钰珂却拼命的抑制,想要留住这最后的一点点尊严,可是好难。

“珂儿妹妹……”

“宋大哥,我想在一个人在这里坐会儿。”

宋钧铭起身离开,转头不安的看了一眼严钰珂微微抖动的肩膀。

他说出这番话来伤害了严钰珂。

可他知道,今日如若不把话说明白,再引起她的误会,以后定会把人伤得更厉害。

他转身决绝的离开。

可是……宋钧铭迈着匆匆的步子,看着空空的双手,紧张慌乱之中竟然把蝴蝶风筝拉在了竹园。

现在再回去取定是不好了。

哎!只能再重新扎一只。

宋钧铭离开后,严钰珂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大滴大滴的落下来,滴在刚刚洒在她脚下的茶汤上。

兀自垂泪了好一会儿,她掏出帕子擦了擦已经半干的泪水,这才看到对面的竹椅上摆着那只风筝,五彩斑斓的蝴蝶竟让她有些刺眼,像是讽刺。

片刻之后,仿佛是已经适应了那让人炫目的色彩,严钰珂才走过去将风筝拿在手中,细细打量,发现骨架上刻着宋钧铭三个字。

这风筝他不是打算送给她的,那么就是……想到这里,严钰珂的唇抿成一条线,小脸也绷得紧紧的没有一丝表情,目光有些涣散不知已经飘到了哪里……

…………

“不想五姑娘还做得一手好诗。”想到那与眼前这小姑娘完全不搭的字体,飞的手指轻轻敲击了一下眼前石桌,“字也写得蛮特别的。”

“楚将军谬赞了,也过谦了。小女子的诗不过是儿女情长罢了。楚将军那首诗才堪得上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

“是五姑娘谬赞了,本将军的诗怎堪比章小弟的。”

哥哥的啊!

杜甫的诗天下有几人能比呢。

可是飞的诗比起杜甫来也没有差很多。

两人夸来赞去一番,飞突然吟道:“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他极其认真的吟着,语调比平日里深沉了几分,入耳便多了几分磁性,好听得令人沉醉。

吟完了这句,他转头看向华锦,“五姑娘是怎么想到如此精妙的诗句的?”

不是她想的啊,作弊得来的。

被他如此问华锦竟有些不知如何回答,甚至不知道自己独独抄袭了这首诗,究竟还有没有别的目的。

远处,杜三娘和白桃手捧着茶壶与茶盏向着亭中而来。

远远的,便瞧着坐在亭子中的两人,坐得也没有很近,彼此也没有深凝对望,更没有很热烈的交谈。

不过怎么看都觉得这两人很是和谐。

除了容貌出众看着相配之外,认识并不算久的两人竟那般神和。

两人浅浅的交谈都让人觉得艳羡。

杜三娘笑笑,“怎么看都觉得楚将军和五姑娘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哗啦一声,白桃手中提着铜壶的热水洒了出来,险些烫了人。

杜三娘侧目看到怔怔望着不远处的白桃,“你也觉得相配是不是?”

“嗯。相配。”白桃木讷的点点头,她的性子一向如此话也不多杜三娘将目光收回看向亭子那头。

“本将军一直想琢磨出这样的一句诗词,却是久久不得其所。”

他也在琢磨这样的诗句?

华锦眉头微拧?

难道他已经有了意中人,一直在想为那意中人作这样一首情诗?

第二百一十一章 倾谈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飞又吟诵了一遍,人也仿佛陷入了沉思。

片刻的沉默,周遭的空气仿佛也凝结了一般。

“我这一生当中有三位足以改变命运的人。”他娓娓道来,语气是超出年龄的低沉,听着却没有违和感,依旧很好听,“先帝、师父和姚将军。”

华锦没有想到一向沉默寡言的飞,竟在自己的面前提及了他的身世经历。

虽然没有得到回应,飞还是继续的说下去,“先帝给我启蒙,师父将毕生研究武学教给我,姚将军呕心沥血将一生实战经验和所读兵书整理成卷传给我。”

先帝是飞的叔公,而师父就是五台山上的那位武学高僧普济,那位姚将军是楚国大名鼎鼎的将才,飞初入军中就在他的身边。

可以说这三人在飞的生命中非常重要。

可是那句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和这三人有什么关系?

这个答案只有飞自己能够揭晓了。

“你知道这三人都有一个共同的历经吗?”飞幽幽的问道。

华锦微微挑眉,她就算是八卦了点,也不可能把他身边所有的人摸个底清啊!

再说也没往这方面想过,不过听到飞这般问善于思考的她便细细的思量了起来,

而飞似乎也没有等待她的回答,兀自说道:“他们都曾痛失过自己最爱的人。”

经飞这般提点,华锦倒是想起了不少她在野史上看过的先帝的故事。

先帝生前非常宠爱陈皇后,而且是宠冠后宫。

“先帝在位的时候,陈皇后殡天。先帝因伤心过度昏迷数日,虽然醒了过来却也身体每况愈下。”

华锦又想起野史上的这段历史,如今的太后并不是皇帝的亲生母亲,陈皇后殡天之后,先帝不立后,这在朝中还形成了一场风波。

那些御史文官们纷纷上奏,说什么国不可一日无母。

先帝怕这件事情最终会形成党派之争,最后威胁到当时的太子如今的皇帝的地位,最后立了当时没有子嗣的萧淑妃为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

只是先帝立后不久便觉得再无牵挂撒手人寰。

没想到可以后宫佳丽三千的堂堂天子,却只钟情于一个人,这于这个时代是多么的难得。

“听说五台山的普济大师是因为痛失爱妻才堕入空门的?”不用飞再说,华锦已然知道了他那位天下第一高僧师父的经历。

飞颔首。

“还有姚将军。”他又有些遗憾的道:“姚夫人是将军年轻时打仗救下的一名苗族少女,之后两人顺理成章成为夫妻。”

“那姚夫人是怎么殁的?”华锦忍不住问道。

“姚夫人喜欢研究药草。姚将军带兵打仗的时候,姚夫人便随军到各处研究药草,两人十分恩爱。”

“那时你在庄子上帮我查看那个香囊里的毒草,就是跟姚夫人学的?”

飞再次颔首,“姚夫人因为尝药草伤了身子,不能孕育子嗣,姚将军在这种情况下却没有纳一个妾。哪怕是姚夫人死后,也不曾续娶。”

姚将军的专情世间少有,真是让人动容。

“姚夫人的死也与研究草药有关?”

“有一次军中出现疫情,就连军中的随军大夫都病倒了。姚夫人为了替姚将军分忧解难,亲自上山采药研究解药,数日不曾合眼。”

“最后疫情得到了控制,姚夫人却再也没有醒过来。”华锦替飞说出了最后令人遗憾的结局。

“那次我也差点死于疫情。”

在十八年的成长岁月中经历过这么多的事情,才形成了这位少年异常冷静和沉默寡语的性子吧。

通过一次一次的接触,和对他过去经历的了解,华锦对他的性情也有了一个正确的认识。

他虽看着冷漠,又少言寡语,内心却是热的。

少言寡语?想到这个字眼华锦才突然意识到,今日飞与她说的话竟然可以赶超过去的总和了。

“所以五姑娘今日的这一句愿得一心人恰好可以准确的表述先帝、师父与姚将军的痴情。”

与往日那让人看不出情绪不同的是,他的语调又低了些,声音中都能听出遗憾,竟还有淡淡的忧伤,“只是他们都得了一人心,却没有做到白首不相离。”

这种情绪也有些感染了华锦,竟让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劝慰他。

飞却也是个不用劝的,很快他已经转了语气问她:“肃王选妃的事情如何了?”

话题一下子落到了她的身上,转变得也太快了些。

“大姐姐还在犹豫。”华锦如实的回答。

“听章小弟说,五姑娘正在想法设法极力的摆脱这件事情?”飞下意识的勾了勾唇角。

身边有个他的小迷弟,她还能说什么?

奸细啊!

“嗯。”华锦颔首,却也不多做描述。

“五姑娘有没有想过有一个办法可以直接有效的摆脱这件事情?”

直接有效的办法?

除了成为他人之妇外……

华锦的眉头跳了跳,与此同时她的心在胸膛中也不安的跳了跳。

一阵风吹来,将亭外的梧桐树刮得沙沙作响,有金黄色的树叶从亭前飘落了下来,正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他这句话的信息量有点大,这……到底是有几个意思?

沙沙作响的树叶扰的华锦的心有些乱,也干扰了她冷静的思考。

或者这只是她想得过于复杂了?

在理清思绪之前,华锦不想回答他这个问题。

此时,亭外不远的地方,杜三娘正拉着白桃往树后头躲,却是被华锦一眼瞧见了。

“杜三娘她们提着茶回来了。”华锦指了指不远处,“楚将军今日说了这么些话,怕也是觉得口渴了吧?”

她对着不远处的两人招了招手,示意她们过来。

飞看着装没听见他那句话的人儿,也不知道她人不大是怎么变得这么鬼机灵的。

这样想着,脸上却也没有一丝不悦,反而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来。

不远处的杜三娘还在遗憾着,又有些埋怨白桃,“让你躲得快点的,还是让五姑娘看见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办法

严府的接风宴在申初的时候结束了。

待到楚飞和宋钧铭这两位贵客离开,华锦又和姐姐一起商议了绣坊那边的事宜,便也和哥哥一同回了靖宁侯府。

却没想马车还没有进东角门,门房里的下人就急急的迎了出来,“五姑娘,夫人正找您呢,若是再不回来就让小的去严府请人了。”

华锦心头一紧,难道是大姐姐那边出了什么事情?

可算算日子,还……

“四少爷,五姑娘,夫人请你们快到外院世子那边去一趟呢。”

“大哥哥他怎么了?”华琛已经先一步问出华锦疑问。

“世子爷上晌在院子里喝酒,竟一口喷出血来,当时就昏迷不醒了。”

湘芸死后,大哥哥整日酗酒,谁的劝告都不听,这恐怕是喝出了胃出血吧?

“那如今怎么样了?”华琛又迫不及待的追问道。

“哥哥勿要太焦急,既然让我们过去,就说明大哥哥应该已经醒过来了,大伯母也是希望我们能够劝慰他。”

哥哥点点头。

那门房的下人也点点头,“五姑娘说的正是。”

华锦不再耽搁,带着杜三娘和白桃同哥哥快步往大哥哥的院子里头赶。

她一路上都在思考到底要想个什么办法,才能让大哥哥走出阴霾。

湘芸人死不能复生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大哥哥总要活下去。他还未到弱冠之年,未来的路还很长。

可是她已经劝过他很多次了,结果都不太奏效。

思虑走神间,却突闻鸡鸣之声近在咫尺。

“五姑娘小心!”

“妹妹小心!”

华锦被哥哥和杜三娘护住。

一只大母鸡从华锦的脚边跑过,府中粗使的小丫鬟追过来。

看到那只母鸡惊扰了华锦,小丫鬟忙跪地求饶,“奴婢该死,让这只鸡从厨院里跑了出来,惊扰了五姑娘。”

“起来吧。”华锦问那小丫鬟,“怎么此时杀鸡?”

那小丫鬟还哆哆嗦嗦的不敢起来,继续跪在地上回话:“是夫人让给世子爷熬鸡汤。”

华锦回头看着一蹦一跳往园子里跑去的母鸡,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办法,对着那小丫鬟吩咐道:“待会儿杀鸡的时候给我留一碗鸡血,我就饶了你刚刚冒犯之罪。”

“是,五姑娘。”小丫鬟总算心安理得的起了身,继续去追那只鸡。

“哥哥先去看看大哥哥,妹妹刚刚被那只鸡踩到了鞋子,要回去换一双。”

华琛眨眨眼低头看到华锦漂亮的绣鞋上却是有点污渍。

可妹妹平时也不是这么矫情的人啊!

跟何况看大哥哥事急。

再想到她刚刚跟那小丫鬟要鸡血,和她平时鬼主意特别多的性子,华琛便恍然大悟,也不多问,“妹妹放心去吧。”得空的时候她自然会对他讲明缘由的。

不知道是不是知道了哥哥与她来自同一个时空,如今的华锦觉得哥哥似乎更了解她了。

待到哥哥离开,华锦则转路回了芳菲馆,并且派了白桃去厨房那边等鸡血。

回了芳菲馆入了正房,华锦便吩咐菱香去找一方旧的帕子出来,并在上头绣上湘芸二字。

自己刚由嫣然服侍着换了一双绣鞋。

菱香手上动作快,待到白桃端着一盅鸡血回来,她也将那方帕子绣完了。

她刚刚吩咐绣字之前先把绣线做旧处理,如今看着成品觉得很满意。

将帕子摆在了案几上,华锦命之桃打开盅碗,血腥味便飘了出来。

华锦用手指沾了还热着的鸡血在那方帕子上写下一行字,又叫菱香把帕子熏干,去了血腥味。

之后华锦才由丫鬟们服侍着净了手,又匆匆的赶往外院。

到了外头,华锦仰头看向天空,在心里默道:湘芸姐姐,请恕我今日的行为。我知你的心意,定是希望大哥哥好的。不若如此,我不会这样做。

…………

大哥哥屋子里,靖宁侯正在屋子中央来回的踱着步子,哥哥立在塌边,而王氏则坐在榻边的锦杌上。

华锦给靖宁侯见了礼便直接的走到榻边,看到大哥哥比几日前又瘦了一圈,脸色惨白如纸,眼神空洞无神不知道望着哪里。

曾经那个儒雅俊美的少年,终究是不见了踪影。

华锦想起那句哀莫大于心死。

大哥哥的心是随着湘芸姐姐一同死了。

王氏看到华锦,本就有些红肿的眼睛中再次流下了泪水,“五丫头,你来劝劝你大哥哥,如若再这样下去,他……”王氏看着床榻上已经瘦的脱了像的儿子,有些泣不成声。

大哥哥若是再这样下去,恐怕会如飞口中的先帝一样。

只是先帝驾崩的时候也四十有余了,且有子嗣,这一生虽有遗憾可毕竟完满过。

而大哥哥过了年才弱冠之年,人生才刚刚开始。

“大伯母,您能让锦儿和大哥哥单独待会儿吗?”

王氏颔首,抹了抹泪,她素知华锦是个有办法的,更何况她真的已经把嘴皮子磨破了,就是不能让琨哥有任何的触动,更是害怕了他那幽怨的眼神。

她现在真的是束手无策了,她真的有些后悔,不如就让那湘芸做个小妾留在琨哥的身边了,什么比儿子的命还重要呢?

可如今说这些有什么用?谁知道大老爷是个水性杨花的,儿子却是如此专情的。

她如今真的有些怨华桐的话说得太绝,也怪那个叫湘芸的,性子怎么那么烈。

思忖间她已经跟在大老爷的身后迈步出了屋子,又吩咐屋里伺候的下人也都退了出来。

待到屋内无人,华锦便上前一步坐在榻边的锦杌上。

“大哥哥。”她轻轻唤了一声。

华琨未应,连眼珠都不曾转动一下。

那时给湘芸办丧礼,他还能与她说上几句话。

可随着时间流逝,他把自己封锁在自己悲伤的世界之中,不让任何人接近。

华锦并不气馁,又淡淡道:“妹妹这里有件东西,想必大哥哥应该很想要看。”

华琨还是那副样子,于他来说现在就算拥有全世界又能怎样?

他忘不了湘芸,忘不了她死时的孤独凄惨,忘不了她躺在棺木中那决然的美。

湘芸还不知道他们已经有了孩子,这太残忍了!

第二百一十三章 善意

华锦看着面上渐渐浮现痛苦之色的大哥哥,一字一句的道:“大哥哥,湘芸姐姐有件东西让我教给你。”

华琨听到湘芸这个名字目色一凝,转头看向华锦,“湘芸?”

真的只有湘芸姐姐能引起大哥哥的触动,哪怕是他此刻还不相信她的话。

“湘芸已经死了。”华琨嘴唇几番翕动才艰难的说出这句话,“她怎么可能还让五妹妹教给我什么东西,五妹妹勿要骗我了。”他的目光收转回去,继续空洞的不知望向何处。

“大哥哥难道忘了当时你生病昏迷,是五妹妹帮湘芸姐姐入的殓,这东西就是那个时候发现的。”

听到华锦这般说,华琨那空洞的眼神倏然出现一抹光亮,他瞬间撑起身子看向华锦,“真的有?”

华锦认真的回望着华琨,“真的有,五妹妹帮湘芸姐姐收拾遗物准备入葬的时候在她的妆龛中发现的。”

“真的有?”他木然的重复着,声音虽还是先前那般虚弱无力的,却已经有充满期待的情绪了。

人总是应该要有些期待的。

华锦慢条斯理的从袖子中拿出一方帕子,抬手递给几乎已经望眼欲穿的大哥哥。

华琨倚在榻上,颤抖着手指打开那方帕子,触目的鲜红色让他的肩膀都跟着抖了抖。

“血……书……”他嗫嚅着,牙齿都仿佛在打颤。

愿妾此身故去,换君一世安好!

华琨看着这刺目的一行字,泪水渐渐模糊了双眼。

“这封是留给大哥哥的,还有一封手写信是留给见证过你们拜堂的五妹妹我的。”

啪嗒一声,豆大的泪珠终是滑落了下来,华琨似是怕眼泪会沾染污损了这方帕子,忙将它捂在胸口处。

可哪怕是这样也捂不住他心底漏掉的那个洞。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湘芸姐姐希望我能够在她死后好生的看顾大哥哥,若是大哥哥能很快走出阴霾,便将次书焚毁。若是大哥哥整日郁郁寡欢,便将其拿出来。”

华琨垂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华锦从他抖动的肩膀看出他还在无声的哭泣。

能哭出来也是好的。

“有人说人死就如灰飞烟灭,也有人说人死灵魂却不灭。如果湘芸姐姐有灵魂并见到大哥哥如今这般模样,恐怕死都不会安心。更何况……”

华锦顿了顿,“湘芸姐姐是为了大哥哥能够好好的活着,最终才做出这般选择。大哥哥如此这般,岂不算是让湘芸姐姐枉死了。”

她知道这般话说得有些重了,可之前他们小心翼翼的护着他,生怕提及和触碰他心底的伤痛,最后还不是无济于事吗?

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华锦起身,“大哥哥继续这样醉生梦死的度过残生吧,五妹妹恐怕要请人为湘芸姐姐超度亡灵了,不然她可能真的会死不瞑目。”

说完,便再也不看他一眼,转身出了屋子。

刚刚跨出屋子,她便掏出自己的帕子沾了沾额头上的细汗,又缓缓吁了口气。

这样理直气壮的空口说白话,她还这真是头一次,就算是善意的谎言吧。

…………

这样又相安无事的过了几日。

银杏大街上那边的绣庄已经开始筹办了起来。

华蕙心疼华锦,便一个人张罗起来了种种事宜。

之桃机灵,又是个爱张罗的性子,华锦便把之桃留在姐姐身边支使几天。

她自己没事的时候也到铺子那边去看看。

因为华琨的日渐好转,王氏对华锦自然是另眼相看,也不像刚入京那般的整日拘着她了。

这样做的好处是她获得了更多的自由,不利的则是现如今王氏也更倾向于她日后成为肃王继妃了。

不过华锦心中还是有计算怎样把这不利扭转为有利,因为她太了解华桐的性子了。

而不日后华桐的生日,也验证了她的想法。

因着华锦因觉着自己能够摆脱华桐的算计,所以便也将飞那日说的话抛到了九霄云外去。

且当他只是随口无心的问问吧。

不然呢?

她前世已经活到了二十几岁,如今重活一世因着原身又有了十几年的记忆。

她不能幻想着和飞之间最终会走向那种关系吧?

到不是她矫情,人家虽然救了她很多次,可也没有让她以身相许的打算。

更何况人家是京城四大美男之首,皇帝身边的新贵,虽是还没有封王,可早就成为京中贵女心中的理想人选了。

自己何必巴巴的贴上去呢。

总之她现在还没有及笄,这次若是摆脱了华桐,也能再舒服的过上两年日子。

还有的是时间去计较婚姻大事。

就这样,又迎来了华桐生辰这天。

天公作美,这日又是无风无浪,太阳当空照。

华桐求了肃王,说是此生的最后一个生辰想回章府过,也不想请什么客人,只自家人吃个团圆饭。

肃王自然不会不答应,只提了一个要求就是怕闷让怀王陪着他一同去喝酒。

看来这怀王在皇族中人气还是挺高的。

所以这日,靖宁侯府中一下子要来两位王爷,王氏自然是不敢懈怠以她能筹办好的最高规格来筹办这场简单的生辰宴会。

巳初时分,靖宁侯府中门大开,已升至当空的太阳把红漆大门上的金色门钉都映得闪闪发光,璀璨耀眼。

靖宁侯章钰山携全家一同出门迎接肃王、肃王妃、怀王及肃王世子楚志霖等人。

无人的时候自己女儿的礼则是能免则免了,可今日肃王及怀王在场,这排场是免不了的。

如今华桐已经连路都走不了,被搀扶下了马车就坐上了一顶为她特意设计的软轿。

华锦没有想到霖哥一跳下马车就兴冲冲的向着自己奔袭过来,脆生生的喊道:“五姨姨。”

他手中还提着上次她送给他的那只鹦鹉风筝,用又甜又脆的声音央求她,“五姨姨,带霖哥去放风筝好不好?”跑到她身边用胖嘟嘟的小手拽着她的裙裾不撒手。

“霖哥乖!”她揉了揉霖哥的小脑瓜。

抬眸看到此时众人的目光几乎凝在自己的身上……

第二百一十四章 纠结

华锦不动声色的看着这些人的目光……

肃王妃华桐是有些酸楚又带着点点欣慰的复杂,她的身体每况愈下,现在连走路都不能,更何况陪着霖哥放风筝了。

这种无能为力的酸楚让人看了不免有几分同情,可是华桐她会人之将死其人也善吗?

而从身边走过的肃王和怀王,则是不约而同的用眼风扫了她一眼。

肃王的神情淡淡却仍能看出来有几分得意,虽然到目前为止他可能对章家的几位姑娘都没特殊感情,不过看着这么多美人努力的想成为他的继妻,他也是很得意享受的吧?

怀王那有些狭长的眼眸笑起来微微的眯起,让人几乎看不出他瞳孔的颜色。那笑虽没有不怀好意,却让华锦看了无端的发怵,那是一双可以将人从里到外看得很通透的眼睛。

这富贵闲王经历过什么?年纪不大就成了人精?

如果刀子可以杀人的话,那此时三姐姐华霏那冷硬如刀的眼神一定想杀掉自己。

华锦被这样的目光凝着,倏然回过神来,看见华霏如仇敌般的怒视着她。

**已经完全的改变了这个人,让她迷失了自己。华锦料定她今日肯定要出些幺蛾子,不过她不打算再提点她,而且也无济于事。

华霏嫉妒霖哥和自己的关系也无济于事,她与霖哥之间的感情很单纯,不存在巴结奉承的目的。

霖哥虽然人小,却也是王府中长大的,自然能够感觉得到。

握住霖哥总是扯她裙子的小手,不再理会众人的目光,转身走进侯府。

今日怕是又得有好戏上演吧,还好她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

大老爷请肃王和怀王到中厅去喝茶。

侯府中一下子来了两位王爷,这位靖宁侯脸上自然是有光的,连走路都脚下生风。

而大夫人肯定要拉着肃王妃华桐说说话,不免又夸赞了华锦几句。

霖哥喜欢华锦,现在连母亲都一门心思的希望她能选华锦为继妃。

华桐心中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可当初她不就是要挑选这样一个合适的人选吗?

能帮她照顾霖哥,能替她孝顺母亲。

怎的这个人选出现了,她心中却不是应有的安慰,而是更加不放心起来。

五丫头是个聪明的,可是又太过于聪明了。

哎!

华桐长叹了一口气,这种纠结的心情谁人能懂?

她终究是要把此生珍爱的所有拱手让于一人。

又怎能甘心?

可不甘心又能怎样呢?

幸好王爷对她这个妹妹也真的只是当成妹妹看。

以后嫁入王府中王爷看在她这个原配的面子上也能跟华锦相敬如宾。

可也只能相敬如宾,她还期待王爷能多宠爱她?

她还没长开呢,哪里懂得用床第之事取悦王爷。

更何况王爷身边那么多女人,她也能把心思放在好好照顾霖哥的身上。

等到她年龄大了,王爷想必看都看够了,哪里还有那种新鲜的乐趣,她还是得依仗依附霖哥。

这样想着,刚刚心中那像堵了块石头的沮丧感已经消失了大半。

便提起精神来对王氏说道:“娘,女儿去园子里看看霖哥和五丫头放风筝。”

如今的她是能多看霖哥一眼便是一眼。

更何况心中虽然已经有了人选,也得时时刻刻盯着点。

更何况今日这样的日子,她恐怕三房那三丫头也必不会老实。

华霏要是再给她添堵,也别怪她不客气。

王氏见今日天气晴好,便也放心的点了点头,“正好我也得去厨房盯着点,今日的午宴可出不得差池。”

华桐颔首,坐上软轿也不让人通禀,带了琉璃和身边两个婆子便去了后园。

只是她这边刚出蘅芜院,就有人将消息传了出去。

…………

芳菲馆耳房内,华琛看着眼前的小厮秦兵套上一件银红色的长袍,不禁摩挲着下巴,又围绕着秦兵细细的打量了一圈,满意的点了点头,“不看正面的话还真让人难以辨认。”

秦兵有些不自在的抓了抓脸,“四少爷,这颜色的衣裳会不会太骚包了些?”

华琛举手拍了拍身材健硕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秦兵,“只是让你角色扮演,骚包不骚包的没你什么事情。”

“哦!”秦兵再次抓了抓脸。

华琛啪的一声拍掉他的手,“这个动作不要有。”

“嗯嗯。”秦兵将手负于身后,又微微挺了挺胸膛。

“让你练的步伐走来看看。”华琛又吩咐道。

秦兵依言迈开步子在屋子中走起来。

华琛再次满意的点点头,“保持住这个仪态,可以出去了。”

…………

软轿出了蘅芜院便里园子不远了过了,刚拐了出来华桐就恍惚看见一道银红色的身影在不远处闪过。

看那方向竟好似从芳菲馆芳华馆那边过来的。

华桐眉心一跳,看向身边琉璃,“是不是王爷在前头?”

“回王妃,刚刚好似是有那么一道身影像是王爷。”琉璃刚刚也是恍惚看见,心中一乱竟也没有看清楚。

不过女人总是疑神疑鬼的,从几位姑娘们集中住的那边内宅过来,能去干什么了?

偏巧王妃的几位妹妹个个长得如花美眷,琉璃心中不免又是嫉妒又是怨恨。

“你们看清楚了没有?”她又问抬软轿的两个粗使婆子。

“奴婢们正专心看路,没有看清楚是不是王爷。”虽是粗使的婆子,可能在王府中立住,心机也不是简单的,两个婆子不敢多说。

身边连个小厮都没带,肯定没干什么好事。

“快些往芳菲馆去。”华桐命令道。

若真是发生了什么,她快点赶过去总能查出什么蛛丝马迹的。

婆子得了命令加快脚下的步子……

…………

芳华馆正房的内室,华霏最后抿了抿唇上颜色娇红的胭脂,满意的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她刚刚在门口接了人回来,便换上了现在这一套湖蓝色软缎褙子。

她肤白如雪,穿上这个颜色的衣裳可真好看!

华霏露出一个自信的微笑。

丫鬟紫云快步走了过来禀道:“三姑娘,派出去的小丫鬟说肃王爷刚刚好似出现在了芳菲馆附近……”

第二百一十五章 惹怒

华霏咧开娇艳艳的唇,露出一个明媚的笑来。

她就知道,刚刚在门口的时候她抛给肃王爷的那个眼神,他不会不懂的。

她喜欢肃王,母亲说过,喜欢的东西就要争取,就像当年她和父亲的婚事一样。

不然她一个商贾之家的女儿,怎么能够嫁到注重门第的侯府来呢。

所以她也要争取,争取眼前最好的机会。

她那几个妹妹都还没有长开,哪像她这般娇艳欲滴。

什么闺阁女子应该遵守的规矩,统统都没有这次的机会来得重要。

思忖间,华霏露出更加得意的笑容,让紫云帮她披上新做的那件银丝羽纱薄氅,急急的出了屋子。

只是还没有出院子,她就被身后的四姑娘华彩叫住了。

“三姐姐,你这是要去哪里?”华彩看着打扮得跟花蝴蝶一般的华霏,快步走上去,虽然她已经心知肚明她这番是要去哪里。

大家都不是瞎子,刚刚在中门她抛给肃王爷的那一个眼神,她连想想都觉得臊得慌。

她真的不知道她的三姐姐何时变成这般了。

她刚刚在屋子里犹豫了片刻,虽然知道自己也劝不住她,可最终还是无法安然的坐视不理。

哪怕是耽误她一会儿时间,也希望能够对她有所帮助。

“我倒是不知道,从德州的章府到京城的靖宁侯府,就变成庶妹来管嫡姐的事情了?”华霏一出口便不客气,生生是一副谁拦我死的架势。

“妹妹不敢。”华彩却没有让出身前的路。

她用真诚的目光看向华霏,“在家中的时候,我便以三姐姐为榜样。三姐姐从小受礼教颇多,琴棋书画针线女红样样出色。母亲又早早就为三姐姐备下了一份丰厚的嫁妆,三姐姐何必要……”

“闭嘴!”

华彩的话还没有说完,一个火辣辣的巴掌便落到了她的脸上。

同时,愤怒的声音响彻耳边,“你这是在旁敲侧击的说我不懂礼教,又何时轮到你这个低三下四的奴婢通房生的庶女站在这里趾高气昂的教训起我来了。”

华彩捂着脸,只觉得心急速的往下沉,她是好心,却换来这最恶毒的语言。

因为她娘一向老实不挣宠,所以这些年柳氏真的没有为难过她。

虽然吃穿住行都比不上这位三姐姐,可是她已经很满足了,她也确实比别人家的庶女好过一些。

所以才感念着这份亲情不希望她做出太出格的事情以后会后悔。

看着华霏生气离开的身影,捂着吃痛的脸,她真的已经尽力了。

…………

华桐由软轿抬着先是路过了芳菲馆,透过月亮门望进去并没有什么动静,又听见芳华馆那边好似有些声音。

刚命婆子将软轿往那头抬去想打探看看,就正遇见迎面走出来的华霏,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还一脸绯红。

一脸绯红?

她并不知道这一脸红是因为刚刚与华彩吵架生气。

又换了衣服?

华桐眯眼打量着打扮得跟个花蝴蝶似的华霏。

不由想起刚刚她在门口那肆无忌惮的勾.引肃王的眼神,一下子怒从中来。

华霏也不想能在这里遇见华桐,不由得一怔。

又想到这次出门是去寻的那个人现在毕竟是自己的姐夫,而她这位姐姐确实还没有死。

被柳氏一向保护得还算好的她哪里是那种能够沉得住气的,不免有那么一丝愧疚的神色划过那张精心修饰过的小脸上。

这细微的表情变化却被华桐看个通透。

“大姐姐。”华霏愣了片刻快步迎上去。

却没想到如今连走路都吃力的华桐一下子从软轿上站了起来,劈头盖脸的就给了她一巴掌。

她这一掌似是掴又似是抓,指甲都断了,生生在华霏的脸上留下一道血印子。

华霏遂不及防都被扇懵了,脚下一软竟跌在了地上。

薄氅散开在地上,恰好露出里头的褙子连最上头一颗纽扣都没有系上。

“把她的衣服给我扒了!”华桐怒指着华霏命令身边的琉璃。

华桐的心思又何尝不是琉璃的心思。

此时琉璃也是恨得咬牙切齿失去了本性,更何况仗着主子的命令,哪里还顾得上自己只是个奴才,上前一步就扯开华霏薄氅的系带,撕开里头的褙子。

她这一扯一撕用了极大的力气,哗啦一声,新做的湖蓝色褙子被扯坏,就连里头雪白的中衣也不能幸免。

华霏露出肩颈间一片白花花的皮肤来,毕竟是十月的天气,一阵风吹得她瑟缩发抖,人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倏然有了情绪的她委屈的流下了泪水,“好端端的大姐姐这是做什么?”却也是没有那么理直气壮,自己刚刚毕竟是想要去勾引人家的夫君。

一直处于懵懂状态的紫云也在震惊中回过神来,忙上前去扶起自家姑娘。

而华桐也和琉璃对视了一眼,露出微讶的表情。

原来什么都不曾有。

如若是肃王和她有些什么,那她脖颈间的皮肤一定不会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她们都对肃王在床第上的习惯了如指掌。

理智渐渐回来,华桐这才清醒的认识到自己刚刚还落了很重要的一点:从进入侯府大门到她刚才看见王爷的身影,也才不过一个时辰。

再除去来回走路和穿脱衣裳那就更不足一个时辰了。

而王爷每日也有小酌一杯鹿鞭酒的习惯,他虽然算不上十分的贪恋美色,可上了他床的女人,不被折腾的死去活来,不让他尽展雄风,又怎么能下得来呢。

看来真是她一时失了心神啊!

又想到自己自从有了这病,就不能与王爷同房……她眼中不觉又露出一抹黯淡的神色来。

虽是解除了误会,可眼前的华霏却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这蹄子是个妖艳贱货,心思也是歪的,公然勾引姐夫更不值得可怜。

华桐便把这怒气又撒在了华霏的身上,她看着小脸已经被自己打得滴出血来的华霏,狠狠道:“你若是还想留在京城还想留在靖宁侯府,就快点滚回去,今日不得再出芳华馆一步。”

“大……姐姐……”华霏这才急起来,“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做啊……”

等到做了就晚了,华桐摆摆手示意婆子起轿离开。

第二百一十六章 计划

“大……姐姐……”华霏还欲追上去却被身边紫云拦住了,王妃都没有拿姑娘当妹妹看待,姑娘这般叫也没用。

但她又不能直说只是劝阻道:“王妃此刻还在气头上,姑娘说什么也是无用的,还是快些回去看看脸上的伤。”

华霏这才感觉到脸上那火辣辣又钻心的痛,她甩了甩帕子轻轻擦了擦脸,却发现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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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七章 慌张

华琛看见妹妹机灵俏皮的眨眨眼,微微颔首之后又对着贴身服侍他的丫鬟兮香使了个眼色。

宴席开始之后,兮香也如其他主子的贴身丫鬟那般帮华琛布了几样菜,之后便悄悄的站在了他的身后。

此次的宴席虽都是人间美味,但肃王也是见惯了的,倒是多喝了几杯大老爷从山东带过来的陈年佳酿。

只是每次肃王放下酒杯抬眸的时候,都觉有一道光直刺他的眼睛,让他很是不适。

而环顾一周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出于男人的风度,他想让华桐完美的度过这最后一次的生辰宴,便忍住这小小不适没有提,只把目光落在不刺眼的地方便是了。

肃王却没有想到,这小小插曲却是经过精心设计的。

更没有想到此时从华桐的那个角度看,他目光流转每每落到的地方,就是她几乎已经决定选为继妃的五妹妹华锦的脸上。

而要做到华桐看到的假象并不十分难,只要物理和几何知识过硬便好。

而华锦恰巧有个善理工的哥哥。

华琛早在几天前就根据开席的时辰,厅内的光线,肃王坐的上位等等一系列条件因素,计算出兮香应该站的位置。

然后他便尽量坐在兮香应该站的位置附近,这样也不至于他们主仆离得太远惹人怀疑。

肃王每次抬眸,兮香便隐蔽的晃动手中能折射出光线的铜镜,让肃王的眼睛被刺得不舒服,要换一个目光的落点。

那么让华桐误以为肃王是在看华锦又是为了什么呢?

这就是他那个鬼机灵的妹妹华锦计划的第二步了。

华锦对华琛说,若想让华桐放弃她这个人选,第一步就是让她认为还有其他人可以选。

这个其他人选自然是华蕊,她是想得到继妃之位的人当中最努力的一个,而华锦也决定了要帮她。

第二步就是让华桐觉得华锦也并不是那么可心的人选,甚至是她很忌讳的人选。

若是要在霖哥身上下功夫已经来不及了,也是华锦所不愿。

王氏对于继妃的人选既有影响却不是那么举足轻重,也不能拿她做目标。

这样想来只有在肃王身上做些手脚了。

因为华桐在意肃王,所以便在意肃王的想法。

不过华桐在意的倒不是肃王喜欢谁,而是担心他会喜欢上谁,这从她对待华霏的态度就可以很明确了。

华桐想让自己的妹妹成为继妃,却又担心肃王会真的喜欢上她的妹妹。

这种心理很微妙。

华桐既是怕将来自己妹妹太得宠,以后万一再生下嫡子便会威胁霖哥的位置,更是嫉妒别人会得到她再也无法得到的肃王的爱。

不过华锦却恰巧抓住了这种心理,也要利用这种心理,让华桐误以为肃王对她真的有点什么。

这个办法既能避免让她与肃王真的有些瓜葛,节外生枝,又能事半功倍。

此时,华锦特意做出了一副小女儿有些娇羞的姿态,微微垂下了头。

这小姿态自然被华桐一点不漏的看在眼中,便更觉得她与肃王有些什么了。

华桐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用手紧紧的抓着桌边以支撑自己的身体。

居然又来一个……她还没死呢,就敢在她的面前与她的夫君眉来眼去。

还是一向聪明自持的章华锦。

看来是真的情不自禁了啊!

华桐贝齿咬着下唇,手上也越来越用力……

真是好险啊!

她甚至有些后怕。

在这之前不久她已经决定了要选华锦。

如今看来华锦却是最不能选的人了。

华锦如今在王氏面前最得脸。

而华琨视她这个亲姐姐为仇敌,却把华锦当成亲生妹妹来看。

霖哥也像是被下了降头似的,每每见面就喜欢腻在华锦的身边。

现在更有王爷对她青睐有加,就这样明目张胆的在众人面前眉目传情了?

这要是等到她死了,谁还能控制得住章华锦?

这岂不是要让华锦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

华桐只觉得细思极恐,难道她也如身边的人一样是被章华锦一步一步算计看?

不!

绝不!

她绝对不允许她的一切都毁在这个还未满十三岁的小姑娘手里。

“王妃,你这是怎么了?”有外人在,王氏便不能称呼她的名字,看到她脸色发白只能这般问。

华桐回过神来,眼底竟露出一丝慌张,摇摇头,“没,没事。”

王氏看到华桐眼底那一抹慌张竟也跟着慌张起来。

因为她已经好多年没有看到女儿露出过这种叫做慌张的情绪来了。

哪怕是当初女儿跟她说患病将不久于世的时候,都是那般的沉稳自持,好像是在说着别人的故事。

不可能没有事吧。

“到底怎么了?”王氏焦急起来。

“都说了没事。”华桐正心烦意乱被王氏问得烦了竟没有压制住情绪。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这厅中之人都听得清楚。

肃王凝眉看了看这端的华桐,思量片刻竟然站起了身。

他的本意是想过去看看她,也为她在娘家人面前做足面子,这是他肃王的风度。

就连这行为如今看在华桐的眼中都觉得他这是为了走过来和华锦离得近些。

男女之间有新鲜劲儿的时候不都是这般吗?

她又不是没有经历过。

华桐忙扭转头对着身后琉璃轻声吩咐道:“告诉王爷妾身没事,不要劳烦他过来了。”

琉璃得了吩咐自然会照做,心中却也觉得王妃这般做实在是驳了王爷的面子。

肃王虽然有些许不悦却也不会表现出来,只是重新落座之后再也没有了多饮的兴致。

华桐亦是无心再用膳,心中只想着赶紧回到王府,想想怎么能了断肃王和华锦燃起的这爱情火苗。

众人也都觉气氛不对,哪里还能像开宴的时候那般轻松自在。

一场好好的生日宴就在这种沉闷无声中结束了。

当然,华锦的目的达到了,心中自然是雀跃的。

而华蕊也把华桐情绪的变化看在眼中。

事情虽然是对她有利的,不过她却不能高兴得太早,毕竟这只是刚刚迈出了第一步……

第二百一十八章 惦记

肃王妃华桐的这最后一个生辰不但让她终身难忘,而且还辗转难眠。

从回去德州开始考量几人一直到现在把她们全部带来京城,已经过去了大半年。

眼看着她的日子已经不多了,一切竟然又回到了原点。

华桐只觉得有一块大石头堵在自己的胸口,憋闷难受。

她觉得此刻还不如死了算了,这样就一了百了,眼不见心不烦了。

可她不能!

她一定要为霖哥选一位合格的继母,为肃王选一位既贤惠又不能太得宠的继妃。

憋闷的时候就要想些开心的事情,华桐想起霖哥那张灿烂的小脸。

为了她唯一的儿子,她也要坚强起来,一切还没有脱离她的掌控,她要重新计议起来……

…………

翌日清晨,当靖宁侯府内院的门刚刚打开,就有门房上的下人将一个消息递了进去。

这消息很快被传到了内院芳菲馆的东厢房,里头住着的正是昨日在肃王妃面前得了脸的六姑娘华蕊。

当送消息的人走后,华蕊的贴身丫鬟连翘高兴得几乎是手舞足蹈了起来,声音也是不可抑止的激动,“六姑娘,王妃亲自派了马车接您去王府呢。”

到这一刻,华蕊才将将的露出了一抹笑,“是呢,看来大姐姐是愿意给我一个机会了。”

“这都是六姑娘辛苦的付出得来的!”连翘也是真心的为自家姑娘高兴,更何况她若是由一个庶女身边的丫鬟,摇身一变成王妃身边的丫鬟,那身价可就倍增了。

“是啊!可能是我的付出感动了上苍,也一定是母亲在保佑着我。”

连翘欢欢喜喜的服侍着自家姑娘换了一套得体的衣裳,主仆两个便快步出了二门上了马车。

王府的马车按照规制自然是比侯府的还要宽敞豪华,一上了马车连翘就忍不住的打量,嘴上又有几分得意,“姑娘,王妃连早膳都让您过去陪她一起用,可见真的是想和您亲近呢?”

华蕊这几日越发觉得她这个丫鬟有些上不得台面,沉不住气,才走到这一步她就露出短板,这是在王府的马车上,怎么能评说王妃与谁亲近呢?

她不由得狠狠的瞪了连翘一眼,以示警示。

这以后要真的进了王府,恐怕还真得挑几个得力的人在身边。

想到这里华蕊忙收回了思绪,她一向也算是个谨慎的人,却也控制不住往那最好的一方面想。

再稳当些!

她这样告诉自己。

…………

肃王妃要接走靖宁侯府中的人,自然得知会王氏一声。

而王氏就有些弄不清楚了,为何好好的要接华蕊入府,要接不也应该是华锦吗?

不过她这个女儿一向是有主意的,说不定是有什么其他事情要安排,王氏也不去多想。

华霏昨日伤了脸,自己掏银子花重金请了最好的大夫,又开了最好的药,娇滴滴的养在屋子里。

可听说今日一早王妃就把六姑娘华蕊接去了王府,还是气得将药砸在了地上,“你说大姐姐她是不是瞎了……”

紫云吓得也顾不得什么主仆礼仪,忙上前用帕子掩了她的嘴,“三姑娘您可小心祸从口出!”

毕竟这里是靖宁侯府,现在王妃已经视自己家姑娘为眼中钉肉中刺了,若是真想寻她个什么错处,那么以后自家姑娘在这侯府中的日子就更加难过了,自己也免不得要吃瓜烙。

华霏心中郁闷却也不能再说什么,只吩咐人再去熬一碗药来,总之这肃王继妃的位置她是不会轻易放手的。

华锦自然也听说了华桐接华蕊入府的事情,而且是在她的意料之中。

恰巧今日一早之桃回府来禀报绣庄筹备的进度,也恰好听说了这件事情。

绣庄在中秋节的前一日开业,之桃说完了这正事便忍不住八卦起来,很是有些遗憾的道:“姑娘做了一件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叫奴婢回来帮忙呢?”

她想想肃王妃当时那难堪的脸色就觉得解气,湘芸姑娘那么好的一个人都被她逼死了。

华锦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这些日子会觉得有些冷清,原来是之桃不在身边。

华锦忍不住扬唇一笑,“你是怪我没让你凑上这个热闹喽?”

“那奴婢倒不敢。”之桃‘没皮没脸’的又凑近了一些,“姑娘,这样的话王妃一定就会选六姑娘了吗?”

华锦也不瞒之桃,“现在只是有点倾向于她。”

“只是有点倾向啊?”之桃挑挑眉。

“大姐姐这几日都应该让她留在王府中,和霖哥培养感情,再适度的在肃王面前露露脸,如果六妹妹让她挑出什么错处,那么这种倾向就会加深。”

“那王妃什么时候会决定下来?”

“过几日的宫宴。”

华锦猜想华桐会在过几日的中秋宫宴之前决定出人选,再在宫宴中将这个人选最后引荐给淑妃,也就是肃王的母妃。

虽然淑妃承若过不参与这次选继妃,可是未来的儿媳妇,她总还是要过目的,这也是最后的变数。

“之前的宫宴王妃都没有决定带六姑娘。”

“现在会带了。”华锦可以很确定。

之桃又忍不住问道:“五姑娘可是做好了入宫的准备?”

提到宫宴,其实华锦很是有些抗拒的,毕竟宫中规矩多、贵人多,在宫中就像履薄冰一般,事事要小心翼翼。

与其说是赴宴,还不如说是去遭罪。

可她不免又想起前日里收到的那封来自宫中的信。

华锦也没有想到,在宫中还有这样一位位高权重者在惦记着自己。

这个人就是宫中的静太妃,也是她的姨祖母。

听说这位静太妃如今在后宫中还是很有些地位的。

静太妃唯一的女儿柔佳公主入蒙古和亲,所以无论是太后还是皇帝都很敬重这位静太妃。

不知道这位姨祖母是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静太妃想要见自己,恐怕也是想详细听听她的亲祖母和如今的躺在德州那位继祖母之间的事情吧?

看来这次入宫她要打起十二分的小心来,既要在这位静太妃面前不出什么差错。

又要防肃王妃华桐那边再生什么变故……

第二百一十九章 信心

如华锦所料,华蕊被肃王妃华桐留在王府中住了几日。

这几日华桐让华蕊多带着霖哥玩玩。

小孩子就是这般,有人陪着玩总是好的,他虽然对这位小姨没有像五姨姨那般喜欢,却也不曾有反感。

这样华桐已经很满意了,毕竟华锦曾带着人在靖宁侯府门前救过霖哥,一时半日感情比不上与华锦深厚也很正常。

华桐也让华蕊在肃王面前露过几次脸,两人很是客气,谁也不曾多瞧谁一眼,这个状态也是她满意的。

这几日因宫中要举办中秋的宫宴,王府中自然也有一堆儿事情要打点。

生病后,王府的中馈由丁妈妈和王妈妈一同协助打理,华桐不曾放权。

最让华桐惊喜的是,她让两位妈妈带着华蕊去处理一些事情,居然也让她打理得井井有条。

华桐真的都要到罗氏的坟头去拜一拜了,若不是她这位继母苛责,二房的姑娘真不会这般沉稳懂事。

不过华桐没想到的是,华蕊在处理家事上的成熟稳重,却不是罗氏逼出来的,而是她在华锦掌家的时候一直留意观察着,自然学到了不少。

住了几日,因着中秋节马上就要到了,华桐便让华蕊也回去准备参加宫宴。

华蕊在离开王府的时候,心中已然又多了几分信心。

这几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给霖哥请的启蒙先生也定了下来。

华蕊坐上马车出王府的时候,正好那位启蒙先生坐着马车入府。

…………

华蕊回了靖宁侯府,自然要先去蘅芜院给王氏请安,恰好又是晨昏定省的时辰,姐妹们俱都在。

华蕊自然要跟王氏说说这几日在王府中都做了些什么。

华霏也在,她的脸已经大好,却还留了一道浅浅的疤痕印没有掉。

一想到华蕊这几日居然还有机会见到肃王,华霏恨不能用眼神杀了她。

那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肃王,她一个庶女也配,竟全然忘记了她的父亲便是庶子。

王氏听着六姑娘华蕊事无巨细的报告,心中却不免画起了魂儿……自己的女儿这是要干什么?

不会要把华蕊也弄进王府中去做个侧妃来帮衬华锦吧?

看来两日后的宫宴真的要好好的问问了。

眼看着众人要散了,华蕊却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来,“大伯母,王爷和王妃给霖哥找的启蒙先生今日已经入府了。”

“是吗?”王氏收起心中疑问,“是哪位先生?”

“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宋钧铭?”

“那感情好。”

听着两人的对话华锦不由挑了挑眉,这世界说小可真是小。

不过宋钧铭不是刚刚入了翰林院吗?

怎么会跑到王府中去当霖哥的启蒙先生?

…………

宋钧铭在王府二门前下了马车,他这一路上都在问自己一个问题,怎么就到王府中来做一个五岁孩子的启蒙先生了?

当初肃王爷透过翰林院林大学士找到他的时候,他本是想委婉的找个理由回绝的。不过又怕得罪了肃王爷和一向对他还不错的林大学士。

林大学士看出他的犹豫,不由语重心长的劝慰他:要想在这京城中站稳脚跟,总是要寻些靠山的。

现在既然有人跟他抛出橄榄枝,他还有什么犹豫的。况且王爷那边也同意他每天上午继续在翰林院做事,只下午过去就可以了。

宋钧铭思忖着林大学士的话说得也在理,又想到肃王府和靖宁侯府那是沾亲带故的关系,不由就点头同意了。

宋钧铭由王府中门房上的下人引入了府中,入目的辉煌让他想到了自己高中的那日。

他想着自己今后的前程也会想眼前触目所及的这般辉煌似锦。

可事实是他一个连中三元的状元,获得的是可以写进楚朝史册的成绩,却只能入翰林院做一个从六品的小官,领着微薄的俸禄。

而有些人生下来什么都不必做,就能拥有眼前这样富丽堂皇的府邸。

他即将教的这个只有五岁的小孩子,便就是这种什么都不必做的人。

什么都不必做就让他这个堂堂连中三元的状元,低三下四的为他讲学服务。

原来这个天下真的没有什么公平可言,他寒窗这么多年能换来的东西实在可怜。

可他没有这么容易就放弃。

她现在的年龄也还算小,也没听说有说亲的打算,他这次来王府不知道算不算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呢?

他再努力两年,好好的教导世子,以后若是能得王爷照顾倒真算是有了靠山。

这样想着他一扫刚刚的郁气,整个人又变得意气风发了起来。

…………

两日后便是中秋的宫宴,又适逢大楚永康帝登基十年。

所以这次宫宴的排场很大,还有祭祀和庆典活动。

听说宫宴的流程都是太后亲自拟定的,又派了司礼监掌印太监柳春熙亲督礼部操办。

永康十年中秋日,寅初十分,天还未亮,永康帝已经乘轿到了奉先殿祭祀祖先。

而此时,他的百官们也已经入了午门,过了金水桥,在广场上整队等候,等候这朝拜这位登基十年的皇帝。

百官们也不由得都在庆幸,如今的大楚国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让为官的都不免轻松了几分。

这些庆幸的人中,自然也有靖宁侯章钰山。

因丁忧三年,早就疏远了朝堂,以前也没有做过京官,他便天真的忘记了自己有肃王铺路,自然顺风顺水,竟觉得如今朝中之事竟比家中内宅之事更让他如鱼得水。

就这样和其他的同僚一直等到卯初十分,永康帝着明黄色的龙袍端坐在了金銮殿的龙椅上,接受百官朝拜,又在大殿前的广场上举办了庆典活动。

之后百官散朝各自回府,皇帝还要带着皇后嫔妃去往慈宁宫给太后请安,午膳便也算是皇帝的家宴了。

等到晚上,真正的中秋宫宴才算真正开始,而那些得了宫中帖子受邀参加宫宴的勋贵女眷们自是不用起早进宫。

因华锦得了静太妃的帖子,要比其他的官眷们早入宫两个时辰。

第二百二十章 入宫

华锦还是第一次入宫,她身边的丫鬟自然也没有这样的经验,一个个的都替她紧张了起来。

幸好有杜三娘在,给大家讲了几个曾经在宫宴上闹出的好笑的事情,才让气氛松弛了一些。

很快华锦就已经穿戴整齐立在了屋子中央,她没有诰命在身,衣衫行头只要得体便让人挑不出错处来。

宫里有规矩,如她这般的闺阁小姐只能带一个贴身丫鬟进宫,华锦便带了能文能武又熟知宫中规矩的杜三娘,也做好委屈她做一天的贴身丫鬟。

之桃她们几个自然要将她送出门外,刚刚出了屋子便遇到已经穿戴整齐的华蕊。

她这次的行装是华桐亲自帮着选的,一套绯色的衣裙看着很是喜庆。

长辈们都喜欢这样的颜色,这是根据淑妃的品味准备的吧?

这次华桐也要提前入宫,还带了华蕊,想必也是希望将事情尽快定下来。

华蕊如今的仪态真是越发的出众了,华锦也是真心祝福,姐妹二人见了礼又一同往二门走。

上了马车,便一路往皇城那边赶。

华锦便自然感觉到了身后多出了一个马车上平时没有的大引枕,面前的矮桌上还摆放着一盒流心楼的点心。

“这些都是杜三娘准备的?”华锦挑眉问道。

“是……是三娘准备的。”杜三娘顿了顿,“这引枕是怕姑娘昨晚没有睡好,让姑娘途中靠着歇歇。”

华锦颔首,看来是她想多了,不是三娘准备的又能是谁?

她昨晚确实没有睡好,因着华霏被华桐剥夺了入宫的资格,昨日竟在芳华馆闹了大半宿,就连她们芳菲馆这边都听得清清楚楚,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有意的。

“一会儿再用两块点心,离晚上的宫宴还有很长时间,且那宫宴也是吃不饱的。”

“三娘可真是体贴!”华锦淡淡一笑。

杜三娘呵呵一笑,却是偷偷扯了扯唇角。

为什么就不让她说出真相呢?

为什么有人就是喜欢做好事不留名呢?

这样追求姑娘,何年何月能到手啊!

“今日将军也会参加宫宴呢。”杜三娘忍不住道,很是着急想做一把助攻。

华锦微微颔首,飞也要参加这倒是一定的,不过他是皇亲国戚,宫宴上也是坐在前头,像她这种小角色应该是要坐在最尾端的,恐怕他们打不上照面。

杜三娘看着华锦那沉稳得让人看不出情绪的表情,真是有些无奈。

按理说这位五姑娘早该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了,面对将军那么优秀的少年怎么做到这么冷静的。

她又不是没有见过那些疯狂的姑娘家给将军送帕子送情书。

杜三娘只觉得坐在马车上心急火燎的,她这可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啊!

可她若是知道等会儿会发生的事情,恐怕也会觉得自己此时的焦急真的是多此一举。

不过这还是后话。

马车行驶了不到一个时辰便来到了皇宫北面的神武门,通常官眷们都是从这个门进入皇城。

守门的士兵看了她们的帖子,又因有肃王妃在,只简单的核查了身份之后便放行了。

不过外头的马车自然是进不得皇宫,要换乘宫中统一的轿子。

皇宫中更是个等级森严的地方,轿子自然也是根据不同身份的人有不同的规格。

这些也自有掌事的宫女和太监们负责。

肃王妃由琉璃扶着勉强下了马车走到她那顶亲王妃特定的华丽轿子边,也不知道对着谁在嘱咐道:“不要怕!只记住嬷嬷们平时教的规矩就出不了错。”连胭脂水粉都盖不住她脸上的苍白。

自从那天生日宴之后,肃王妃华桐对待华锦的态度就是彻底的无视。

“肃王妃这可真是说笑了,您这么出众的人儿,身边的妹妹们又怎么会差了呢?”一道尖尖细细的声音从一个穿着红袍的中年太监口中说了出来。

对于这个群体,华锦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是第一次接触,此时只觉得汗毛直竖。

肃王妃华桐则示意身边的琉璃,琉璃便上前将一个荷包塞给了那红袍太监。

那太监应该是掌着宫中的轿辇的,此时得了赏银忙上前恭恭敬敬的给华桐行了个礼,这才又吩咐那些抬轿子的小太监,“把轿子都抬稳当点!”

姐妹三人这才跨上了轿子,贴身的仆从自然是没有轿子坐的。

只华锦对着身边的杜三娘道:“辛苦三娘要随着我走一段路了。”

杜三娘笑笑轻声道:“这有什么,姑娘又不是不知道三娘是个练家子。”

对于刚满十二岁的华蕊来说,第一次入宫实在是件让她既紧张又惧怕的事情。

刚刚看到那威严高耸的红色宫墙的时候,她便觉得自己的手抖得厉害,现在坐上轿子更是觉得心里突突跳得厉害。

可是刚刚见了华锦上轿,她便觉得她这位五姐姐的神态自若得好像入的不是皇宫,而是自家的后园子。

她便用指甲狠狠的掐了掐自己的掌心,告诉自己要镇定。

她相信这位五姐姐能够做到的,她华蕊也一定能够做到。

一行三顶轿子约莫走了半刻多钟,便分路而行。

肃王妃华桐要带着华蕊去淑妃住的丽福宫。

而静太妃住在宁寿宫。

虽然有些好奇自己前世的时候参观过的皇宫与这座有什么不同,但华锦还是忍住好奇自始至终没有掀开轿帘看看外面的世界。

“宁寿宫到了。”直到抬轿的小太监用他们特有的音调说出这句话,华锦才再次提起精神来,由杜三娘扶着下了轿子。

三娘本不是她的奴仆,这般她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可在这里也不好再谢来谢去的失了规矩,华锦只莞尔对三娘一笑。

杜三娘自然是意会的,对着华锦道:“五姑娘看,静太妃派了身边的宫女来接您了。”

华锦顺着杜三娘的目光看过去,果然有一位年过花信的女官带着两个小宫女迎了过来,“这就是靖宁侯府五姑娘,太妃可是盼星星盼月亮的把您给盼来了。”

华锦莞尔一笑,“民女正是章华锦。”

第二百二十一章 太妃

宫中无论是太监女官还是宫女都是有品级的,华锦光从着的宫服上就能够看得出来眼前这位出来迎接她的品级不低。

看来这位静太妃当真是对她有几分重视的,

女官用让人觉得舒适的目光打量着华锦,又露出适度的笑来,“瞧瞧五姑娘这小模样,当时像是从画中走出来的一般。长得有几分像静太妃年轻时候的画像呢。”

说完又忙将人迎进去,“瞧我又在这里聒噪了起来,太妃她老人家可是等得焦急呢。”

宁寿宫是专门给太妃们养老的地方,静太妃住的院子在这宁寿宫是最好的上房。

这和华锦听到的静太妃在宫中很有地位的境况并无偏差。

待到进入院子,走进上房,便是入目就让人觉得豁然开朗的敞厅,自是比家宅庭院不知气派了多少倍。

“锦姑娘在这里稍等,奴婢进去通禀一声。”女官掀开珠帘走了进去。

华锦不敢向里头张望,只在珠帘碰撞发出叮当脆响的时候隐约听到里头一句很是低沉甚至有几分威严的声音,“让她进来吧。”

这道声音有点低落,从中听不出一丝的感情来,华锦心中不禁泛起疑问,这位静太妃当真是盼着她入宫的吗?

可是已经走到了这里,再猜测这些并无意义,只有打起精神来应付眼前的境况。

这位静太妃喜欢自己也好,不喜欢也罢,她只要不出错便是了。

身边女官再次掀起珠帘,“锦姑娘进来吧。”

华锦便端端正正的走了进去。

窗边的软榻上,年过半百的静太妃倚在上头,露出青丝中夹着白发的发髻。

身边一个老嬷嬷正在低声跟她说着什么,又有小宫女正拿美人捶帮她捶着腿。

因为那老嬷嬷正挡住了静太妃的脸,这让华锦一时看不出她的情绪。

只是她人都在这里了,若是不愿抬头看她一眼,那华锦就实在是不明白这位静太妃为何要传她进宫了。

那女官也察觉出了屋内的气氛不对,此时也立在一旁不再说话,室内只有那老嬷嬷低低的声音,只是话音都落在了静太妃的耳中,让旁人听不清楚。

片刻之后,那老嬷嬷终于不再低语,而是用手轻轻拍了拍静太妃的手,似是安慰。

之后才转过身来对着华锦摆了摆手,“锦姑娘过来给太妃磕个头。”

华锦并不动声色,低眉敛目走近过去,正要弯下身子跪在地上,一双手却是被扶住了,“不必跪了。”

华锦垂眸看到一双虽保养的白皙,却挽不住岁月痕迹的手。

她不禁想起了曾被视为祖母的那位赵太夫人的手。

难道这位姨祖母也不喜她长得像亲祖母?

再怎样规矩是不能乱的。

静太妃是宫中有品级的太妃,又是自己的姨祖母,华锦依旧端端正正的磕了头。

起身抬眼,竟看到一双有些红肿的泪眼。

“看着长得又几分像姐姐的人给我磕头,我这心里真不是滋味。”静太妃又伸手来扶华锦。

赵氏可不会有这种想法。

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眼前的境况几番变化,华锦稳住了心神,借势起身唤了一声,“太妃!”

没想到四目相对,静太妃的眼泪竟更加汹涌了,声音也哽咽,“这孩子……怎么长得这般像……姐姐!”

静太妃口中反复提到的的姐姐,自然是华锦的亲祖母。

不用再说什么,华锦已然明白,刚刚在门口听见静太妃的情绪低落,都是因为她老人家在思念姐姐。

而刚刚那老嬷嬷的低语,一定是在劝慰。

果然,那老嬷嬷又拿着帕子上前,“刚才劝的好好的,怎么又哭上了,仔细您的眼疾。”

华锦能够听出这位老嬷嬷是真心的疼惜主人,应当是静太妃在身边伺候很多年的。

已经了然一切,华锦便知怎么做了,此时她的手还被握着,便反手将太妃的手握在手里,“姨祖母是不欢喜锦儿入宫来看您吗?”

她的声音如清泉,嫩白温热的小手紧紧的握着静太妃的手,一直暖到她的心里去。

不知道多少年没有这样的一双小手这般的握着了,大概是从她的柔佳公主和亲到蒙古之后吧。

静太妃只觉得自己空落了多年的心一下子被填满了,又有了牵挂。

那老嬷嬷见机又上前给静太妃拭了拭泪,像哄小孩子般的道:“太妃快别哭了,以后锦姑娘也会常进宫来看您。若您总是哭,锦姑娘怎么敢再来。”

此话一出,静太妃果然吸了吸鼻子,眨眨眼把眼眶中打转的泪水生生的忍住了,倒像个小孩子般。

老嬷嬷终于放心了,华锦也松了一口气。

这时老嬷嬷又对屋内服侍的小宫女摆了摆手,小宫女忙搬了锦杌来让华锦坐在静太妃的榻边。

刚刚在门口接她的那位女官也带着人上了茶和点心,众人这才都退了出去,屋内一时只留下了静太妃、华锦和那位老嬷嬷。

静太妃倒真是不哭了,此时就坐在对面的榻上看着她笑,真似老小孩。

静静看了一阵,静太妃又指了指榻边案几上摆着的点心,“快尝尝。”

刚坐下没说上两句话就开始用点心,这不太好吧,况且她在来的时候已经用了好几块儿流心楼的点心,此时只能道:“锦儿不饿,锦儿陪姨祖母说说话。”

不想老嬷嬷却是道:“锦姑娘还是用一些吧,这是太妃特意叫御膳房给姑娘准备的,说是宫宴吃不饱,怕姑娘饿着,委屈了姑娘。”

华锦微愣,没想到这位姨祖母竟是如此疼惜自己,这样不吃反倒是不好了,更何况老嬷嬷已经走上跟前来拨了一块儿在她面前的碟子里。

宫中的点心虽然做得精致,奈何她此时已经饱腹,看着那琳琅满目的八样点心竟然有些眼晕。

也只好浅尝之后多找话题跟静太妃聊天,关心她的身体状况。

从那位老嬷嬷口中得知,自从柔佳宫中和亲到蒙古后,静太妃因为思念总是偷偷的流泪,如今竟是落下了无法治愈的眼疾……

第二百二十二章 开怀

聊着聊着,静太妃最后还是把话题落在了华锦亲祖母的身上。

她还是有些惆怅,目光飘得很远,回忆起了很多年前的事情,“当年本来要入宫的是你祖母,而我应该是嫁入靖宁侯府的。”

静太妃又叹了口气,“无奈我当年年少无知仰慕皇家富贵威仪,以死相逼,姐姐她才答应和我互换。若不是如此,姐姐也不会枉命。”

这故事华锦倒真是没有听说过,略微惊讶的同时也只能劝慰,“姨祖母,世事难料,事情已经过去多年,姨祖母又何必再放在心上呢?”

静太妃喟叹一声,“果真是世事难料!”

华锦不是不能明白静太妃在唏嘘什么,她当年年少懵懂,入宫之后蹉跎一生才明白她曾经以为的锦绣年华不过是独守空闺,**清冷。

都知道先帝独宠陈皇后,可这专一的感情背后又有多少女人荒度了一生,这就是帝王家的悲哀。

像静太妃有个女儿可以倚靠的更是少数,不想柔佳公主又远嫁蒙古,可想她的后半生不但要在唏嘘中度过,又有多少个夜晚是辗转反侧在思念女儿中泪尽天明的呢。

而想想自己的姐姐为了成全她嫁入靖宁侯府更是早早香消玉殒,她恐怕更有几分内疚吧。

早就知道这后宫中的女人难为,不想今日才切切实实近距离的感受了一次。

再看这皇宫中的满目辉煌,只觉有些刺眼。

老嬷嬷也怕静太妃提起伤心事再度落泪,只能赶紧岔开话题,“太妃,奴婢看着时辰差不多了,也该到太后那里去了。”

静太妃怔忪片刻,微微颔首,却又是关切的问华锦道:“锦丫头怕是没有吃饱,就再垫块儿点心吧。”

说完不等华锦拒绝竟是亲自给她夹了块儿点心,“快尝尝这火茸酥饼,你是第一次参加宫宴,自然不知道这宫宴是根本吃不饱人的。”

而老嬷嬷也悄悄对着华锦眨了眨眼,示意她当着静太妃的面吃下。

华锦无奈,虽是饱腹却也只能端起点心尝了一口,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来。

不想老嬷嬷却是笑吟吟的道:“没想到锦姑娘不但长得像年轻时候的静太妃,连口味都是一样的。”

静太妃果然露出孩子般的笑容来,“喜欢就好,姨祖母也最是喜欢这道点心,喜欢就多用点。”

华锦只能将一整块点心全部吃掉,心里默默的流泪嘴上却要说:“表孙女却是觉得无论是什么点心,只要是静太妃赏的就好吃。”

“这丫头。”静太妃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了,“怎的长了一张抹蜜似的小嘴。”

老嬷嬷见静太妃高兴也自然是高兴,这才扶了静太妃去内室换衣裳。

只短短的相处,华锦却摸清了这位静太妃的性子,虽是后宫沉浮多年,但静太妃还是很有少女感的,像个需要人哄的小女生。

有些人就是这样,任凭经历多少风雨就是不改本性。

喜怒形于色,她倒是真的喜欢上了这个爱笑爱哭鼻子的姨祖母。

看着静太妃和老嬷嬷的身影消失,华锦这才把手落在自己撑得饱饱的肚子上,起身立在地上。

虽是不便来回走动消食,可也总好过继续窝在那里。

她都怕待会儿给太后请安的时候不小心打出个饱嗝来。

等到静太妃换了宫服出来,华锦便忙迎上去。

“这孩子怎么站在这里?”静太妃上前握了华锦的手。

“表孙女在这里接太妃的驾啊!”

静太妃听了华锦的话笑意更浓,拍拍华锦的手,“待会儿去了慈宁宫不用紧张,太后和皇后都是好相与的人。”

华锦颔首,露出个轻松的笑来让静太妃放心,不过她在心里却没有放松警惕。

太后与皇后好相与那是对静太妃而言的,不是她这个身份普通的闺秀。

老嬷嬷边搀着静太妃往外头走,边对华锦道:“以后锦姑娘要常进宫,太妃已经很久没有笑得这么开怀了。”

华锦高高兴兴的应下了。

出了宁寿宫静太妃的院子,自有轿子等在那里。

静太妃的那辆走在前头,华锦坐来时的那辆,一行人往慈宁宫去。

路上,杜三娘却是极其隐秘的从轿帘里递进来一个貌似装药的小瓷瓶,“山楂丸,开胃的。”她又悄声的道。

“这杜三娘可真是细心。”华锦不由得打开瓷瓶咬了一粒在嘴里,酸酸的味道让她舒服了不少,便用帕子掩着嘴在轿子中打了个饱嗝,也算是把危险排除了。

这边华锦在宁寿宫的境遇还算是愉悦的,却是不知华桐那边如何了。

…………

当今圣上一心修道,后宫不是那般充实,子嗣也不算多。

而育有肃王的淑妃自然是母凭子贵,这从丽福宫内奢华的装饰就能看得出来。

此时的淑妃正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啜着茶,虽是年纪不轻了,但手指还如葱段似的保养得白皙水嫩。

从丰盈的体态上也可以看出平日里的养尊处优。

华桐领着华蕊跪在她的面前,一直等到淑妃将这盏茶喝完,也没有听到让她起身的吩咐。

华桐知道她对自己这个儿媳有气。

当初她提出要在自己的母族中寻找继妃的人选,这位婆婆是不同意的。

后来他哭着求肃王,肃王第二日便领了霖哥进宫来说服淑妃。

将霖哥般了出来,淑妃不好再说什么,便应下了这桩事,只是心中仍然觉得天下的继母都一样,不是妹妹就会好到哪里去。

而且又在心中暗暗记下华桐一笔,觉得她太会挑唆肃王。

想到这些,华桐暗暗咬了咬下唇,再抬起头来却已经满目都是恭谦的笑容,“母妃……”

后头的话还没有出口,就被淑妃重重的落杯声打断。

淑妃抬眸嗤笑了一声:“哟,怎么还跪在这里?让人看见了还以为我这个母妃苛责你这个病弱的儿媳。”

修长的手指一扬,示意华桐起身来。

华桐已经没了力气,由琉璃扶着,又示意华蕊也起身。

见到华蕊没有因为这小小的插曲而慌乱,连起身的动作都如行云流水一般让人看着赏心悦目,心中便又放心了几分。

第二百二十三章 成灰

华桐介绍道:“母妃,这是家妹,名华蕊。”

华蕊上前一步,再想给淑妃磕头。

不想这时淑妃却用修剪得略长又染了丹蔻的指甲敲了敲身侧高几。

华桐知道淑妃这是再阻止华蕊再给她磕头,既是不认可也是考验。

可若华蕊真的停了下来,怕是要被这位高高在上的淑妃挑出错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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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四章 亲事

华锦今日入宫对自己的要求就是中规中矩不出错,不要给人留下什么印象是最好的。

果然太后也没把目光太放在她的身上,赐了座之后只与静太妃寒暄着:“太妃今日的气色瞧着好了许多。”

静太妃拉着华锦在身边坐下,微微颔首,“妾身年老膝下无人相伴,今日有表孙女前来探望,心中不觉就舒畅了许多。”

太后的笑容爬上嘴角,“那哀家就准她以后可以随时进宫来探望静太妃。”

可以随时进宫,这在这些勋贵女眷们看来是何等的殊荣,这从她们的眼神中就看得出来。

不过华锦在意的却不是这些,她想的是既然淑妃在这里,却怎么没有见到肃王妃华桐带着华蕊过来,难道是出了什么变故?

不过真相怎么也得等到宫宴结束之后才能知道了,华锦只能按捺住心中疑虑。

“那妾身就谢谢太后了!”静太妃很是高兴,笑容灿烂得如个孩子。

太后颔首,继续笑吟吟的道:“刚才哀家正在和她们说那几个皇孙的婚事。”

听到太后这般说,华锦不禁想到了永康帝那几个儿子。

太子和肃王都已经成婚搬出了皇宫,怀王虽未娶亲却也获得额外恩赐在宫外建了王府,剩下两位就是韦贵妃诞下的二皇子,和另一位很少露面的有几分神秘的四皇子。

那么太后是想给哪位皇子说亲呢?

看来是晚来了一步没有听到皇家八卦。

“倒是都说人老了就是爱给人说媒牵姻缘。”太后的这句话打断了华锦的思绪。

众贵眷们则纷纷接着太后的话赞些好听的,自然是慈善、宅心仁厚之类的。

太后对这些话素来也是听惯的,自然没放在心上,继续道:“还有飞这孩子。”

太后顿了顿,“先帝当年向哀家托孤,叫哀家一定给这孩子寻门好亲事。”

这一句话好似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无数的沙硕,虽激不起巨浪,可泛起的涟漪却也是范围极广。

提到飞的亲事,那位冯五小姐马上就伸长了脖子,就好似她有多鹤立鸡群似的。

冯五小姐对飞的心思,在初来京城的那次赏春宴上就已经表现了出来,这到没什么奇怪的。

可有不少官眷家的夫人眼睛也转了起来,一看就是动了心思,这却让华锦有些意外。

细细想起来却也不难明白,如今飞虽然没有再回晋王府,到如今也只是封了个镇国将军。

可他相貌堂堂,如今又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在他这一代的新贵里头可是最顶尖的,被封王或许就是早晚的事。

最主要的是飞既然不想再回到晋王府,那以后的家庭构成就十分的简单,把女儿嫁给飞既能够当将军夫人或是王妃,又不用在婆婆面前立规矩。

而且飞无父无母,以后更是会和岳家亲近,甚至扶持提携岳家,真的可以称得上是大楚好女婿了。

而华锦在这一群动了心思的勋贵和官眷夫人中,竟然也看到了徐国公徐夫人。

那么徐宸的心思又是怎么样的呢?

华锦将目光落在徐宸的脸上,见她仍然淡淡的笑着,情绪不见有何波动。

太后自然将这些勋贵官眷们的眼神心思看个透彻,她的目光直接越过伸长脖子的冯五小姐,落在徐夫人这一边的几位国公夫人身上。

听似很不经意的道:“既然是先帝的重托,那哀家怎么也要寻个门第高些,容貌才情跟他相配的。”说完目光竟淡淡的扫了徐宸一眼。

这样无疑是透露了两个信息:一是冯五小姐这样品貌出身的就不要做白日梦了,太后瞧都不会瞧一眼。

再有就是她老人家的眼皮都搁在了四大国公府的身上,特别是徐国公府大姑娘徐宸。

这次不止是华锦,那些对飞动了心思的勋贵夫人和姑娘们都把目光都落在了徐宸的脸上。

徐宸精致的小脸飞上一抹红霞,目光微垂却也表现的落落大方。

原来徐宸也是属意飞的,不然她脸上不会是这样的表情。

怪不得那次肃王妃的赏春宴,徐宸会对冯五姑娘公然谈论飞露出那般鄙夷的神情,是她那时没有想到这一层而已。

华锦只觉得刚刚在轿上吃的那两粒山楂丸直在胃里翻滚。

真的是,不该吃两颗啊!

太后刚刚在众人面前表露完这样的心思,大殿门口的太监就高声的禀道:“淑……”

只是名号还没有宣完,就有一道绯色的身影快步的走入大殿中,少女声音清脆似银铃般,愉悦的对着坐在上首的太后道:“皇祖母,熙儿来了!”少女微微一福,便走了过去紧紧的倚在太后的身边。

太后见到这少女脸上的笑容又加深了,握起少女的手轻轻拍了拍那细嫩的手背,“是熙儿啊!”

“怎的这般没有规矩。”此时说话的是韦贵妃,也是眼前这位少女的母亲。

少女眼睛睁的圆圆的,眨啊眨,看着韦贵妃,“熙儿自小和皇祖母亲近,母妃怎能说熙儿是没有规矩呢?”

太后呵呵的笑着,“是啊!熙儿自小就和皇祖母亲近,没错!”

有太后护着,韦贵妃不好再说什么,更何况她也不是真心责备女儿的。

女儿集千般宠爱于一身,她心里不知道多妥帖呢!

此时只淡淡的扫了一眼淑妃,露出了得意的神情。

只这一来一往,华锦便看明白了眼前的形势。

这位少女的身份很好猜,定是淑仪公主楚雨熙。

身为永康帝唯一的女儿,淑仪公主从小就是千娇万宠的。

而韦贵妃当年就是凭借为皇家诞下一子一女,而力压淑妃成为贵妃的。

身为后宫中皇帝的女人,淑妃自然不会因为韦贵妃的这一眼而有何改变。

她面上隐隐压抑着的愠怒,是自从踏入这慈宁宫就有的。

所以华锦也料定今日华蕊入丽福宫一定发生了什么。

“皇后驾到”正思忖间,殿前太监又尖声通禀道。

皇后来了!

这殿中辈分品级有几个能高过皇后去的,自然都纷纷起身等皇后入殿跪拜。

第二百二十五章 说亲

皇后头上戴着凤冠,身上着明黄色华贵的凤袍步入慈宁宫。

她年逾四十,体态却不似韦贵妃和淑妃那般丰盈,那厚重的头冠甚至显得她有些弱不禁风。

当今圣上与世无争,自然也不喜欢后宫争斗,且太子如今稳坐东宫,皇后这般孱弱自然不是宫斗累的,因是身体不太好。

华锦不由又想起传说中的那位双腿残疾的太子,太子不能走路,需坐轮椅出行,可是仍然不妨碍他在民众心目中是一位宽厚仁慈的储君。

据说太子也不是皇后亲生的,是皇帝还没有登基的时候一位侧室生的,后来寄养在了皇后身边。

中秋宫宴就快要开始了,皇后是来恭请太后去御花园赴宴的。

为了更好的赏月赏菊,这次的中秋宫宴依旧是摆在搭了彩棚的御花园中。

皇后入了慈宁宫自然也要和众位妃嫔和贵戚官眷说说话。

太后不免又提起了皇帝。

“皇上还在炼丹房里,已经准备更衣了,一会儿说要亲自过来恭请母后过去赴宴呢。”

太后呵呵的笑着,脸上皱纹加深却更显慈爱。

这次中秋宫宴比往年的规模要大一些,从勋贵世家到朝中百官及他们的官眷,皆在应邀赴宴的范围内。

听说御花园内摆了百余桌,这在永康帝登基以来还是头一回。

这么些人自然是不可能同一时间入席,既然皇后已经说了皇帝一会儿也要来慈宁宫,那么此时这些贵戚官眷们自然就要先去御花园中等候帝后和太后最后入席了。

就在这些贵戚们纷纷起身要告退的时候,太后突然指了指静太妃身后的华锦,“这丫头就留在静太妃身边吧,难得她得了喜欢的晚辈在身边陪伴。”

这又是天大的殊荣,有好几位闺秀都看向华锦,羡慕她今日有这样的脸面。

华锦上前谢恩,想的却是一会儿留在太妃身边就要坐在宫宴前端,还让她怎么好好的赏菊赏月了?

思忖间,这些女眷们已经谢恩之后纷纷退了出去,等到大殿安静下来太后又关心几句皇后最近的身体情况,就像寻常人家的婆婆和儿媳那般。

不过华锦却发觉同样留在慈宁宫的韦贵妃和淑妃都不时的往她的身上打量着。

若说淑妃打量她就情有可原了,那么这位韦贵妃呢?

难道是因为淑妃打量的人,韦贵妃就要跟着凑个热闹?

当然这肯定是玩笑,不过皇家关系错综复杂,华锦一时还揣测不出。

就这样过了约有半个时辰,一声皇上驾到让慈宁宫大殿立即安静了下来。

皇后和韦贵妃、淑妃自然是要到门口去迎接,华锦则跟在她们的身后。

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见到这位九五之尊了,不知这位传说在宫中都要穿着道袍的皇帝是怎样的人呢?

皇帝的依仗队很快入了慈宁宫,不过华锦第一眼看到的却不是坐在玉辇上那道明黄色的身影。

而是跟在皇帝身边的楚飞,哪怕是参加宫宴,也还是着了一件玄色的长袍。

飞的目光也似看了过来,华锦却别开了自己的视线跟在韦贵妃和淑妃的身后行了大礼,这都是入宫之前学过的礼仪,华锦并没有因为面前真的出现了皇帝,就变得紧张起来。

“免礼平身!”头顶传来皇帝低沉的声音。

而直到皇帝下了玉辇,似乎才发现华锦这么个人的存在,不由问道:“这小姑娘是?”

韦贵妃忙抢着介绍道:“这是靖宁侯府的姑娘,也是静太妃的表孙女儿,太后有旨让她今日留在太妃身边伺候。”

韦贵妃既说是靖宁侯府的姑娘,皇帝便知她是刚刚入京,便道:“既然留在京中,以后就常进宫来看看太妃。”

“臣女尊旨。”

华锦见这位皇帝虽是穿了龙袍,身上却仍然有种仙风道骨的气质,给人的感觉倒是挺容易相处,没有让人望而生畏的感觉。

只不过出于职业习惯,她从来都不相信第一感觉。

华锦和韦贵妃、淑妃错身让开身前的路,好让下了玉辇的皇帝进入慈宁宫。

这时华锦才发现怀王也在,而飞也从她身边走过,两个人并未再有眼神的交流。倒是怀王楚嵘毫不避讳的扫了她一眼。

皇帝入了慈宁宫,太后与皇帝等人说了会儿闲话,却是又把目光落在了飞的身上,笑吟吟的道:“刚刚哀家还在和众人说,受了先帝的嘱托,一定要给你寻一门好亲事呢。”

飞听到太后的话并没有感到意外,华锦见他甚至连情绪上细微的变化都没有。

“多谢太后惦念,只是侄孙如今还未及弱冠,亲事倒是不急。”他轻轻松松的回了太后的话。

不知为何,华锦听他这般说之后觉得自己都好似轻松了。

太后听了飞的话也并未觉得不妥,反倒加深了笑容,“今年定下亲事,过年冠礼之后再办亲事才是正理。难道还等那个时候现去寻个媳妇?”

飞微顿,才接着开口,“倒也不是非得弱冠之后就马上娶亲,楚嵘表哥不也是至今未娶。”飞此时毅然选择了拉怀王下水。

华锦第一次发现飞还有这么腹黑的一面,见到怀王吃瘪的样子顿时觉得胃里那两颗山楂丸都不那么翻腾了。

怀王听见自己被硬生生拖下水,挑了挑眉,上前一步道:“是啊!皇祖母,娶亲也不是着急的事。”

太后果然把矛头指向了怀王,“都是你,整日里宣扬什么不娶亲一身轻,把飞这孩子都给带歪了。”

“皇祖母,冤枉啊!”怀王上前一步,“飞这小子是因为在五台山和那帮和尚待得时间长了,在这等事情上头还没开化,等他那天遇到了心仪的姑娘,自然会求着皇祖母给赐婚了。”

“混说!”太后瞪了怀王一眼,却也不是真的生气,“娶亲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等到自己去遇的道理。”太后自然是老派的作风。

此时皇后却出来给飞解了围,“母后,说亲的事情也不急在这一时,且先斟酌斟酌有没有什么合适的人选,再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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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六章 心思

华锦没想到皇后会站在飞的一边,替他解围。

太后颔首,心中虽然已经倾向与徐宸,却也没有在此时提出来。

恰巧此时有太监来禀,说是御花园那边的中秋宫宴皆已准备妥当。

众人便结束了这个话题,准备往园中去,起身的时候华锦却感觉到怀王又往她这边扫了一眼,甚至还带了讨好的笑意。

华锦没有理会怀王,扶着静太妃往外头走。

…………

此时的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御花园中的彩色宫灯便已经亮了起来,将这座皇家园林映得流光溢彩。

根据当今圣上的喜好,皇宫花匠们竟然在御花园中用菊花摆了一个八卦阵,以供皇帝一边饮酒赏月,一边欣赏这菊花阵。

暖棚内,已经坐了近百余桌的朝中百官和官眷们,便围绕在这菊花阵的周围,场面已经十分壮观。

听见帝后和太后太妃入场,这些人便又纷纷起身跪拜,场面很是震撼。

人太多了,华锦自然没有注意到有一人一直在留意着她。

华锦要服侍在太妃周围,自然要坐在核心区域。

趁着喧闹,入座之前静太妃却是低声在华锦耳边问道:“我见那怀王总是不经意的向你这边看过来,你与那怀王是见过不成?”

“表孙女不敢隐瞒。”华锦便将在肃王府和靖宁侯府中都见过怀王的事情说了出来。

静太妃微微凝眉又轻轻颔首,却又不说什么,况且此时也确实不是多说什么的时候。

华锦只能在心中祈祷静太妃可不要乱点鸳鸯谱。

此时也只能先入座。

皇室中人都坐了最中心那个最宽阔高大又装饰富丽的那个彩棚中。

帝后和太后坐在最上首,左右手分别是太妃嫔妃和几位皇子。

华锦得了太后的吩咐得意能够坐在静太妃的身边,而飞则坐在另一侧怀王的身边。

华锦见到太子是内侍用一架木质轮椅推进来的,虽是双腿有残疾不能走路,但脸上仍然露出让人看了就觉得舒服的和煦笑意。

从表现来看,身体上的残疾一点都没有给这位储君带来心理的阴影。

太子的风评很好,遇上各地有天灾的时候,常不顾身体不便亲自前往,在百姓心目中的威望很高。

等帝后和太后全部落座,其余那百余张桌子的勋贵和百官们以及他们的家眷才全部入座。

彩棚都是高建的,在夹层中间烘着暖炉,哪怕是已近深秋的夜晚也让人觉得温暖的气息铺面而来。

又有一溜一溜的宫女和太监们端着托盘开始上菜和水酒,虽然刚刚吃了两颗山楂丸,但华锦仍然觉得下午的点心吃的太多了,以至于现在虽然没有饱腹感,却也不觉得饿。

还好这宫宴也就是装装样子为主,菜还没有上齐,又有宫中教司坊献上的歌舞表演,用礼乐拉开了这场皇家宫廷宴会的序幕。

因为刚刚太过饱腹,华锦一直没有敢喝水,此时便觉得渴了,又觉得这宫宴上的果酒很是香醇又不浓烈,所以忘却了自己不善饮酒,连喝了好几杯。

只是她每一举杯,几乎都能看到对面有目光向自己望过来。

会是飞吗?

华锦淡淡抬眸,却对上怀王的目光。

那个该死的怀王,这不是在给她挖坑吗?

华锦看得懂他的眼神,那明明就是一种好奇的打量,就像研究一幅字画,根本就没有什么男女那种意思,可偏偏这样的眼神就已经能让太妃误会。

他究竟想干什么?

华锦微微皱眉放下酒杯,却看到飞正举起酒杯,跟身边的怀王碰了碰。

此后怀王疲于应付飞举起的酒杯,倒是真的再没有功夫向她这边看过来。

倒是华锦淡淡的描了飞一眼,见他和怀王推杯换盏,表情却是再正常不过了,却没有朝她这边望过来。

华锦不由得想起那日在严府的时候他问过她的那句话:你有没有想过有一个办法可以直接有效的摆脱肃王选继妃的事情。

这些日子,她没有再见过他。

自然也没有整日想着他说过的这句话。

那是她在正常而清醒的情况下,可现在不是。

日常的时候她可以不再想起这句话,可以很冷静的控制自己不去想自己和飞之间有些微妙好似不同于普通朋友的关系。

只是刚刚喝下的那几杯果酒,摧毁了她所有的冷静,让她给自己建立的那层保护塔顷刻坍塌。

她微垂眼睑,看着眼前杯中的波光潋滟的美酒,心绪也一时激荡起来。

她虽凭着心思细腻游刃于章府的后宅,也帮助哥哥多次化解危机,可毕竟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弱闺秀,有多少次生死悬于一线的时候,都是飞出手相救。

她犹记得那次几乎被火舌吞噬,他奋不顾身的踏入火海中将她抱出来。

他抱着她的感觉此刻也浮现出来,那么清晰……他的胸膛虽然坚硬,但怀抱却柔弱而温暖。

就算华锦再想逃避自己的感情问题,可是此刻也不得不承认,若是一定要在这个地方嫁人的话,她希望这个人是飞。

不过,刚刚在慈宁宫的那一幕让华锦明白,想嫁给飞的人似乎不少。

而她与飞的关系也不过就是,他去执行任务遇到了她,而仗义的救过她几次。

其余的,她又不是很确定,一直也没想过要确定。

不过此刻,她却很想要确定,他是真如怀王说的那般,还五台山待久了对于感情还没有开化吗?

也很想确定如果飞知道太后想给他说亲的对象是徐宸,他是不是会考虑呢?

连她都觉得徐宸是这京城闺秀中最顶尖的,他会不动心吗?

想到这里华锦只觉得自己心中空落落的,那两颗山楂丸好像又不合时宜的出来翻滚了。

真的不能再想了,华锦再次举起面前斟满了酒的酒盅,一饮而尽。

就连刚刚喝着香甜醇美的果酒,都有些苦涩了。

不过华锦很快压抑住这丝苦涩,毕竟这里是宫宴,她身边还坐着关心她的静太妃……

第二百二十七章 做主

刚刚入朝为官的宋钧铭自然也是第一次参加宫宴,只不过坐在了最外围的那端。

他自然是早就打听到了华锦这次也会参加宫宴,更得知宫中有位静太妃是她未曾相见过的姨祖母。

还在一直为她担心,不知她第一次进宫境况如何,会不会紧张?

可是看到他随着帝后、太后和那位静太妃一起入席,宋钧铭才放下心来。

宋钧铭此时坐在外围,看不清她的脸,只能远远的看着她时而举杯。

坐在远处的她也如他一样会觉得有点孤单吧?

他多希望可以和她共饮。

心下有些涩然,宋钧铭又将目光落在上首那位穿着明黄色龙袍的皇帝身上。

不由想起那日殿试中,这位九五之尊是如何赞他的才华,称他为大楚国未来的栋梁之才。

不过才短短半年的时间,这位九五之尊恐怕已经将自己忘于脑后了吧?

虽是有失落虽是有彷徨,可宋钧铭只将这苦涩汇于酒中,一饮而尽。

他还年轻,他才华横溢。

只要他努力,终有一天会位极人臣。

只要他有心,一定能娶到他心爱的姑娘。

让宋钧铭没有想到的是,他虽是看着风景,却也被当成了一道风景在欣赏。

更让他没有想到的是,那日殿试在金銮殿中,一直有人躲在暗处悄悄的看着他,并已经芳心暗许。

一轮圆月高挂天空,月下众人心思各不同。

…………

这次盛大的中秋宫宴已经准备了两月有余,不过也就几个时辰就会结束了。

一步一步的按照流程走下来,自然是极其的顺当。

最后永康帝举杯与百官同饮,宫宴正式结束。

华锦将静太妃送回了宁寿宫,这才准备出宫。

静太妃有些舍不得华锦,想让她在宫里住上几日。

华锦却思量着华桐和华蕊那头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因为宫宴上也并未见到大伯母王氏。

静太妃见华锦有些沉默不语,一时以为她不愿意陪自己这个老太婆。

刚刚露出失望之色,就见华锦扑通一声的跪在了自己的面前。

华锦也是在回宁寿宫的路上想通的,既然如今有静太妃这位姨祖母,为何不试着抱抱她的大腿呢。

看如今这情形,华蕊那边应该是出了点岔子。

虽然之前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让华桐对她死了这份心思。

可谁知在遭遇变故之后华桐的念想又会不会死灰复燃呢?

更何况这件事并没有一定要瞒着静太妃的必要。

此时华锦便一五一十的把华桐在她们姐妹中选继妃的事情讲给了静太妃听。

当然,华锦刚一跪下就被太妃身边的那位老嬷嬷扶了起来,她是坐着讲完的。

静太妃一直认真的听着,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最后手掌竟然重重的拍在了案几上,“岂有此理,我的表孙女儿也轮得到她一个小辈来编排了。”

越说越气,脸色都有些发白了,“你才十三岁,我岂能容你一过门就去给人家当继母。哪怕是做王妃,我们也不稀罕!”

华锦感觉到这位太妃是确实是处处为自己着想,心中感念的同时也怕真的气到了她老人家,便伸手帮静太妃顺了顺气。

静太妃欣慰的握住了华锦的手,“锦丫头,姨祖母明日一早就去太后那里,让太后同意以后你亲事必须由我点头同意,亲自做主,谁也别想打你的主意。”

华锦听到静太妃这般说,心中很是动容。

静太妃却是一下子从窗边的榻上站起了身,“不行,我现在就要去慈宁宫找太后。”

“姨祖母。”华锦忙起身将人拦着,“都这个时辰了,想必太后也倦了,姨祖母倒不必急在今日。”

“是啊!”老嬷嬷也上前来劝道:“太妃若是这般贸贸然的去了慈宁宫,太后一定会觉得事出有因,怕是要犹豫起来。”

静太妃颔首,“这样做倒是刻意了起来。”又拍拍华锦的手,“锦丫头就留在这宁寿宫里头,我看谁还敢来抢人不成。”竟有一种母鸡护小鸡的架势。

华锦只觉得眼眶一热,差点掉下眼泪来。

她的亲祖母没有机会宠爱她,她的继祖母把她当成仇人一般算计她,反倒是这位今日才见过的姨祖母,全了她缺失的这份感情。

华锦今晚自然不能留在宁寿宫,怎么也要回章府去看看形势,才好做下一步的打算和应对。

辞别了静太妃,华锦便出了宁寿宫,坐上轿子从神武门出了皇宫。

直到坐上章家的那辆马车,她才缓缓松了口气,在皇宫中那种压抑感也随之消散殆尽。

“五姑娘再靠一会儿。”杜三娘借着马车中微弱的灯光把引枕倚在了华锦的身后。

华锦掀开马车窗帘,看到马车前头点的防风灯摇摇晃晃,在地上晕出了一圈圆圆的光影,有些单薄。

她又抬眸,看着同样孤孤单单挂在天空中圆而发亮的月亮。

没想到出宫的时候就只剩下她这一辆马车了。

杜三娘在车中提醒,“五姑娘小心着了凉。”

华锦放下车窗帘子,只觉得喝了那许多果酒见了风有些头晕。

她倚在引枕上,只觉得有些昏昏沉沉,连意识也有些朦胧起来。

不过她倒没有睡实,不然不会连马车慢慢的停下来了都能感觉得到。

华锦倏然睁开眼睛,看到杜三娘还在身边,便放下心来。

“马车好像停了?”华锦问杜三娘。

杜三娘颔首,看表情好似很了然外头的情况。

华锦挑了挑眉,刚想掀开车窗帘子看外头的情况,却被她抬手拦住了。

“五姑娘放心,现在已经出了皇城的范围内,我们也是最后一拨出宫的,路上安静又安全。”

有杜三娘这样好身手的在身边,华锦丝毫不用考虑安全性,只是她这番话让她听着怪怪的,似乎在暗示什么。

刚要开口询问,只见杜三娘双手抱拳,略有些歉意的看向华锦,“五姑娘,失礼了。”

她这样说,华锦就更不解了,正想询问,杜三娘却一个闪身从马车的车厢中消失了。

华锦只觉得车帘微动,掀起一角,而后车厢内挂着的灯笼忽然灭了,周遭变得一片漆黑……

第二百二十八章 笼罩

“杜娘子。”华锦倒是没有惊慌,只轻轻叫了一声。

又感觉到人好像已经回到了车厢中,便放下心来,“外面没有什么异常的情况吧?”

虽是没有得到回答,却听到的声音,抬眸从黑暗中看到一只火折子亮了起来,正在点车厢顶端的灯笼。

衣服的颜色不对,不是杜三娘。

华锦心头一跳,怎么是玄色?

头顶灯笼已经渐渐亮起,驱走黑暗。

华锦眨了眨眼睛,那人的身形轮廓逐渐清晰了起来。

华锦的心却如擂鼓一般,一时竟然忘记了说话,只怔怔的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人。

飞还是第一次看见华锦这般呆怔的表情,一时觉得可爱便也多看了两眼,竟也没看开口说话,笑容爬满了嘴角的定定看向她。

他笑了,还是这般肆无忌惮的,他不知道他的笑很有杀伤力吗?

华锦只觉得自己的心擂得更加的厉害,几乎连呼吸都要忘记了。

嘴唇几番翕动,想要开口呵斥他几句的话全部被他耀眼的笑容所击碎。

不过他怎么能这样?

黑黢黢的天,他悄悄的钻进她的马车中,长着这样一张人神共愤的脸,还用这样的笑容看着她。

这也太考验她的意志力了。

华锦只觉得这封闭的车厢中有一种异样的情愫在流淌,让她喉咙发干,不经意的就清了清嗓子。

“咳!咳!”华锦都被自己的咳声吓了一跳。

飞也回过神来,与刚刚杜娘子一样对华锦做了个抱拳的动作,只是他做这样的动作更英朗一些。

“五姑娘,冒昧了。”说完之后他放将手规规矩矩垂于身侧,“如此冒昧也是因为有些话想要单独与五姑娘说。”

华锦咬了咬唇,还是没有说出责备的话来,好吧,你长得好看你说了算。

“不知楚将军深夜造访,有何重要的事情?”

华锦想要分析他要来与她说何事情,可偏偏此刻脑子里就跟装了浆糊似的,都怪那几杯果酒。

她把手缩进袖子中,攥着帕子的手指微不可见的搅动着,心慌慌,脑乱乱。

飞看起来倒是很平静,抬眸再次望向华锦。

被他这一望,华锦只觉得更乱了。

人长得太好看了也是错误,容易引发人犯罪啊,特别是她这种喝了酒本就有些心绪撩动又没谈过恋爱的单身女子。

飞看着华锦爬上一抹绯红的小脸,有些呆萌又无措的表情,好不容易才抑制住想要把她揽在怀里的冲动。

他紧紧的握着拳头,克制住内心的冲动,却终是抬手用手指轻刮了一下她挺翘的鼻尖。

无奈的叹道:“真的是还没长大吗?”浅笑又从他的嘴角开始蔓延。

华锦只觉得有微弱的电流从鼻尖处通过,又开始一点点的蔓延至全身,让她躁动不安。

她这是……被他撩得心神混乱了吗?

华锦咬了咬唇,“你……”

飞收起笑,脸上这才露出一本正经的表情,“那么我开始说正经事了。”

什么叫他开始说正经事了?

究竟是谁不正经的跳进她的马车中的?

华锦被他这句话刺得有些恢复了理智,此时不由得想要掀起车帘看看外面的情况。

“车夫已经睡着了,外面有杜三娘驾车。”

原来是早就蓄谋好的,华锦放下已经抬起的手,“那楚将军有事不妨说吧。”

说完了这句话,她倒有些踌躇起来。

若是有什么正经事,他又何必用这种方式制造这样与她单独接触的机会呢。

刚刚有些平静下来的心绪,又如里头架了一尊小鼓似的,一下一下的擂动了起来。

“那日我问你,有没有想过有一个办法可以直接有效的摆脱肃王选继妃这件事情。你没有回答我,所以我今天想再次问问你,有没有考虑过……”

华锦只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要跳出来了似的,此时只能慌张的打断他的话,“我没有回答你,你就想出这样一个方法继续问我,没想到楚将军还挺……”

他没有被她的话干扰打断,亦没有让她把话说完,而是轻轻勾了勾唇角兀自说道:“如果我与你定下亲事,就不用再烦恼这件事了。”

华锦没想到她这般直接,瞪圆了眼睛看着他……车厢内再没有两人抢着说话的声音,一时安静了下来。

只有车厢外架着马车抑制着不让自己高声笑出来的杜三娘那憋笑的声音。

杜三娘慢慢的架驾着马车,却不忘兴奋的挥了挥拳。

他们将军实在是太带劲儿了!

她之前还以为他是那种只知道默默对人家姑娘好的,闷头不好意思吱声那一类。

没想到上来第一句话就是求亲。

这可真是让人意想不到的干脆啊!

华锦也没有想到他会如此直接……稳了稳慌乱的心神,让自己的思绪渐渐的回来。

她不排斥嫁给他,但是她总得知道一个男人是为了什么愿意娶她。

既然他直接,她也不拐弯抹角,华锦挑了挑眉,开口问道:“楚将军这样做为的又是那般?侠义心肠?”

飞听了她这句话不愠不恼也不怒,只是又勾了勾嘴角,答非所问,“我会等着你长大。”

说完,他抬起手掌,如华琛那般将手掌盖在她的头顶上。

这个动作,是他早就想对她做的,在第一次看到华琛这样做的时候。

温热的手掌盖在她的头顶,丝丝温暖将她笼罩,让她一动都不想动,有细小的电流从她身体里通过,微麻,微甜。

飞的手在她头顶揉了揉,不舍的拿开,又解下腰间挂着的一个大大的荷包。

华锦这才注意到他腰间挂着的那个足有她两个拳头那么大的丝绸荷包,他此时已经将它拿在了手中,捧着递给她。

“这个回京的时候就想交给你了,今日才有机会。”

华锦不知那是什么,踌躇着不知道要不要接……

马车外杜三娘突然轻咳了一声,“将军,马车就要到靖宁侯府了。”

飞没有回答杜娘子的话,而是目光灼灼的看向华锦,也不管她会不会接,就将那荷包递了过来。

第二百二十九章 节奏

华锦刚一抬手那荷包就已经塞到了她的手中,摸着里头好像是个球状体。

飞见她接了,微微勾了勾唇,“余下的事情你不用考虑,交给我就好了。”

余下的事情指的是……不等华锦再问,他已经闪身出了车厢。

马车里头和外头的灯笼又是几乎同时都灭了,让人看不出有人上下。

华锦也只能感觉到一阵夜风吹来,忽又消失。

而后灯笼再亮,身边已经换了个人。

杜三娘看着华锦怔怔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五姑娘不打开看看?”

华锦回过神来,打开荷包,倒出里头一颗比她拳头还要大些的南珠。

这么大颗的珍珠?

她见都没有见过。

此时这颗珍珠就捧在她的手心中,泛出幽白耀眼的光芒。

华锦不禁想起肃王妃华桐第一日回章府祖宅的时候绣鞋上缀的那两颗南珠比她头上的那两颗还要大许多。

当时大伯母王氏看着自己女儿头上的南珠和她头上的,还露出得意的神情。

她虽然不是很在意这些,可看着手心中的稀世南珠,还是有一丝一缕的感动漫上心尖。

…………

马车外头的夜色中,玄色衣袍的飞隐于其中。

他手指抵于唇边吹了一声口哨,便有踏蹄声越来越近,正是他常骑的那匹黑色骏马。

飞身姿利落的翻身上马,拉着缰绳将马头调转,向着另外一个方向疾驰而去,心绪也不知飘向了哪里。

这匹马并不是他当初从京城带到德州的那匹,却与那匹是一母马同胎生下的。

他当初为了救华锦,将一把短刀刺入那匹马的马臀,之后虽然将那马救了过来却是不能再像如今这匹踏蹄奔跑了。

其实那日救下她,是很偶然,他也没想过事情会发展到今日这般的地步。

一见钟情,他本是不相信的,所以对于华锦,他也不确定算不算一见钟情。

他身边的人对他的爱情观影响,是相濡以沫,是生死相许。

不过,他觉得一切总要从钟情开始吧!

他能够确定的是,他已经钟情与她。

至于是什么时刻开始的?

第一次在马车上看到她孱弱的身影?

在火海中救她并抱了她?

在文渊阁看到她用鼻子嗅那幅画?

回京的时候看到她站在落叶纷飞的银杏大街?

似乎都是又似乎都不是。

总之,爱情就应该是这种让人说不清楚吧。

若是说得太清楚就会变得带有某种目的性了。

不过他能确定的是他自从遇到了她之后脑海之中就经常浮现她灿若明珠的小脸。

可以确定的是他抱过了她之后便不想再去抱别的女孩子了。

可以确定的是当他们分隔两个城市的时候,他此生第一次感觉到了孤单。

更可以确定的是他以后如果想要和一个人牵手走一生,那么这个人非她莫属。

至于刚刚为什么没有把这些话都剖白于她?

飞觉得还没到时候。

她太小了,虽然平时头脑聪明又冷静,对付敌人的时候也不手软。

可在他眼中她还没有完全长大。

他不想给她那么多情感的压力。

有些事情水到自然渠成。

但是他必须要先把亲事定下来。

省得有人再惦记他或者她。

月前回京城的时候,皇帝曾经允诺过他一样赏赐。

事情既然已经跟她挑明了,他便求皇上去要了这样赏赐,求圣上赐婚。

想到这里,飞又勾起了唇。

她没有反对,就是应允了。

…………

“我并没有答应什么啊!”华锦怀中搂着那颗南珠,看着笑望着她的杜三娘。

“可将军跟五姑娘求亲,姑娘也没有否认啊!而且……”杜三娘指了指被华锦抱在怀里的珍珠,“五姑娘连定情信物都收了。”

华锦立即觉得怀中这颗南珠有如烫手的山芋,可还是舍不得放手。

这就定情了?

她印象中的恋爱好似不是这般样子的啊!

他都没有说过喜欢她,这就算求亲了?

这是什么节奏啊!

古代人的节奏?

可华锦也没有再说什么。

感觉来了就是来了。

她自然不会矫情到把这颗南珠送回去,再问问他为什么要跟她求亲。

既然他们步调一致都有这样的打算,那就这样吧,她静待事情的发展。

华锦勾起唇露出了一个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愉悦笑容。

回到靖宁侯府,马车进了东角门,垂花门前一就有一道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五姑娘您可回来了。”

“之桃?”不若有急事大晚上的怎么等在这里。

“快去通知四少爷五姑娘回来了?”华锦在车中不知她这是吩咐谁,接着就是急促走开的脚步声。

“五姑娘,王府那边……”之桃顿了顿,“王妃那边怕是要不好。”

华锦一怔,倒是没有想到这个结果。

毕竟华桐入宫的时候人还是好好的。

她掀开车帘,急切问道:“那大夫人在家没有?”

“夫人听说是宫宴还未开始就被请去了肃王府,侯爷也没有回来,应是宫宴之后直接就去了。”

华锦颔首,肃王也是宫宴之后才离开的。

“那家中几位姑娘都在不在?”华锦又问之桃。

“全都在府中。”

那就是还没有决定选她们几个其中的哪个?

还是已经决定了还没有到时候宣布出来?

华锦思忖着下了马车。

哥哥的脚程倒是快,她刚刚进了垂花门,他就从后面追上来,“妹妹。”

他今日等她回来本是想问问进宫赴宴如何?

有没有见到那位姨祖母。

可是等着等着就发生了变故,如今也只能改口问道:“妹妹,王府那边,不会……”

华锦借着廊下的灯光,给了华琛一个安慰的笑容,“哥哥,没事的。”

她如今已经有了双重保障,静太妃和飞。

以这两人在皇帝和太后跟前的地位,想要保下她不难。

更何况先前她已经设计让华桐对她断了想法。

只是这个人如果不是华蕊,那会是谁呢?

最有可能的变成了华琪与华彩?

华琛见华锦有这般的把握,便也放下心来,“静太妃是不是与妹妹说了什么?”

第二百三十章 不甘

华锦颔首,“姨祖母说了会去禀明太后,妹妹以后的亲事由她老人家点头方可。”

“这么说太妃她老人家是站在我们这边了?”华琛脸上不可抑止的露出笑容。

“是呀!”提到亲事华锦的脸颊虽有些发烫,声音却是不可抑止的愉悦,不过却暂时没有提起回程中与飞那档子事情。

华琛送华锦回了芳菲馆,见天色已晚,便在月亮门前折返了回去。

华锦进了芳菲馆,却见两侧的厢房皆已经熄了灯,本想去问问华蕊境况的打算也只能暂时作罢,只能问问身边的之桃,“六姑娘回来之后有何动静?”

“六姑娘一回府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华锦颔首,只能先回了自己的屋子。

不曾想东西厢房虽然熄了灯,华琪华蕊两位姑娘却是一位安然入睡,一位辗转反侧。

华蕊双手紧紧的攥着锦被的被角,双眼瞪得大大的却茫然不知看向哪里,因为哪里都是一片漆黑。

淑妃骂她身份低贱的话就像一把闪着寒光的刀子一刀一刀的捅着她的心。

她怎么就低贱了?

她好歹也是侯府嫡子的女儿。

虽然是庶出,可她也是母亲同样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的。

她努力着,短短数月她的改变所有人都有目共睹。

就连肃王都对她另眼相看。

如今却倒在这最后一步,让她怎么甘心?

“娘,我想你,你在哪里?”黑暗中她委屈的吟了一声。

“嗯?”睡在脚榻上值夜的丫鬟听到动静懵着坐了起来,“六姑娘,您有什么吩咐?”

华蕊翻了一个身却没有理会那丫鬟,一滴滴眼泪无声的流下来滴在枕头上串了一条线。

…………

这一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华锦回到屋子换了衣裳卸掉头上钗环洗漱净脸便上床躺下。

肃王府那边若是有什么动静,该让她们知道的自然会有人通知。

虽是倦极了却无法安然睡的踏实。

肃王妃虽然耍尽心机手段,但终究是个可怜人,更何况霖哥还那么小。

朦胧中困意袭来,睡梦中又恍惚听到院子中有些动静。

又听见似是外间的动静,便轻轻唤了一声今日值夜的白桃,“白桃,院子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五姑娘被吵醒了?”白桃点了灯笼走进来。

华锦也从床榻上坐起了身,白桃便拿一件家常的小夹袄披在她的肩头,“五姑娘先坐坐,奴婢这就去打听。”

华锦颔首,白桃这才又匆匆出了屋子,只不过很快便折返了回来,“五姑娘,大夫人带了口信过来,让您和琪姑娘去王府,马车已经候在外头了。”

华锦眉头一挑,“我和华琪?两人?”

白桃点点头,“是这么说的。”

“华琪……华琪……”华锦反复念了两遍这个名字,大姐姐要选华琪,这个看似最不可能的选择?

思忖间,内室的帘子又被挑了起来,之桃脚步匆匆的走了进来,“五姑娘,王府的马车已经停在门口了。”说着已经动作利索的和白桃一起服侍华锦洗漱更衣。

又不免唠叨:“五姑娘这才睡下多长时间啊,又被折腾起来了。”

“天也快亮了。”这个时辰叫人过去,恐怕也算是临终遗言了,何况又不是只有我自己去。”

而华琪那边,乍然被唤醒的她还有些理不清头绪,屋子里的丫鬟又都不是用心伺候的,所以此时正乱着呢。

幸好有王府过来的那两个教引嬷嬷帮忙打理,一切才有条不紊。

华琪没有睡醒,说话的声音还带着慵懒和沙哑:“只有我一个人去吗?五姐姐呢?五姐姐去不去?”

两位教引嬷嬷对视一眼,其中一位回答道:“五姑娘也去。”

华琪放下心来,微微颔首,“那就好了。”

又一位嬷嬷说道:“王妃她最是厚待姑娘了,不然也不会大老远的把姑娘带来京城。所以姑娘要感念王妃的这份情谊。”

华琪还不知道华桐因为今年进宫那一趟病情直转之下,眼看着就要不行了,只道:“华琪会记得大姐姐的恩情。”

嬷嬷点点头,“如今王妃重病在榻,还惦记着姑娘呢。”

华琪已经换好了衣裳,立在地中央的时候因为困倦还有些站的不稳,“大姐姐若是身子不好,华琪就留在身边侍疾。”

华琪虽也是知道大夫人和王妃都是因着某种目的带她入京,也知道她的存在只是为了充个数。

可抛却这目的,她如今过的日子不知要比在家中好上多少倍,所以她还是很感激王氏,感激华桐的。

两位嬷嬷看着歪歪扭扭站着的华琪,不约而同在心底暗暗叹息,这位的仪容可和那位六姑娘华蕊没法比。

不过她们做奴才的哪有评价主子的选择的道理,只能履行职责又提点了几句一会儿进了王府要守哪般规矩等等。

华锦和华琪在芳菲馆院中汇合,外头又已经等了软轿,将两人匆匆抬出了二门,上了王府派来的马车。

入了肃王府,也是没有让她们走一步,一路软轿将人抬进了华桐住的院子。

进了正房明厅,就看到大老爷正手足无措的在屋子里踱着步子,不但垂头丧气,就连眼眶也有些发红。

见到华锦华蕊二人进来,就仿佛她们是那颗救命稻草一般,“桐儿她……盼着你们来呢。”声音也已经沙哑了。

听到声音的琉璃却是打起帘子走了出来,看了华锦和华琪一眼,匆匆见了礼便道:“王妃说先让琪姑娘进去。”

华琪有些不解,看向了华锦。

华锦颔首示意她进去无妨。

华琪便由琉璃引着进入了内室。

室内,肃王坐在窗边太师椅上,低头支手疲惫的揉着太阳穴,脸色很是难看。

听到有人进来他也不抬头,脑海中都是发妻刚刚几乎快要断气,却强撑着身体要起身给他磕头的场景。

都已经如此这般了,他怎能忍心不答应她最后一个要求?

不过他今日入宫也被母妃呵斥了一顿,说人家给他塞什么样的继妃,他都能点头应下,大楚皇子的脸面都让他丢尽了。

第二百三十一章 既定

肃王实在是不明白他的王妃在折腾什么?

选哪个做继妃其实又有什么区别?

对于他来说都是一样的。

她们年纪都那么小,只不过就是占了一个王妃的名号而已。

而且他也已经答应华桐了,只要她这个妹妹好生照顾霖哥,他会给足面子。

可她想折腾,他就陪着她折腾这最后一遭吧,也好让她安然离去。

毕竟他们夫妻一场,这点风度他还是有的。

还好,最后她又选了那个他没有什么印象的章家大房嫡女。

怎么也是个嫡女,他在母妃那里也好交待。

肃王只觉被这一场场的变故弄得他有些心力交瘁,哪怕是知道她未来那个继妻已经走进了屋子,也懒得抬起头来。

病榻前,两个待疾的丫鬟立在那里,华桐的手猛然从两人间垂了出来,已经如枯枝一般没有了生机。

华琪的心也猛然一坠,她记得几日前大堂姐还不是这个样子的。

那只枯手落下去又拼命的往上抬,似乎是想招呼她过去。

王氏则倚在榻边,拿帕子抹了抹眼泪替女儿朝着华琪招了招手,“你大堂姐叫你过来。”双眼红肿得似桃子,声音也沙哑无力。

华琪上前一步,那两个丫鬟闪身退了出去,华琪看到病榻上的人形容枯槁,脸色素白,她似乎闻到了尸腐的味道。

她第一次见到肃王妃,虽然觉得她单薄憔悴了一点,可人还是如画上的仙子一般漂亮。

可如今……华琪不忍心再去看那张已经几乎没有了生气的脸,觉得眼前境况太残忍,便垂下眸子。

“怎么,我吓到……你了吗?”华桐吃力的吐出一句话,勉强抬手摸摸自己的脸。

华桐只觉得触手一点生机都没有,像是摸到了腐肉。

是啊!她这躯体已经是一具腐肉了,只不过是还吊着这最后一口气罢了。

若不是还有事情没有交待,若不是吊了一只千年老参,哪还有这口气。

华琪不知华桐此时所想,忙摆了摆手,“不!没有!”又上前拉住她的手,“大堂姐怎么会吓人,大堂姐在我心中是最美丽的女子。”

华桐勉强勾起唇角,用黯淡发黄的眼珠看着华琪,用尽力气握着她的手,虚弱无力的说道:“以后帮我好生照顾霖哥。”

华琪点点头,思忖着这话的意思是以后也会让她留在京中了?

不过刚刚想到这里,她便有些内疚起来,如今大堂姐这般形容,她却只想着自己。

“大堂姐,我会的。我和姐姐们都会好生看护霖哥的。”

华桐看着华琪,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她们照顾霖哥,因为她们都是霖哥的姨娘,而你……是她的母亲。”

初听到这句话,华琪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不解的眨着眼睛看着榻上的华桐。

华桐却没有解释什么,而是对着窗边太师椅上坐着的肃王招了招手。

肃王很快走了过来,站在榻边看着华桐,心底也如翻了无味杂瓶那般,不是滋味。

“咳……王爷……您过来!”

王氏松开了华桐的另一只手,肃王则在榻边坐了下来。

华桐一手握着华琪的手,一手牵起肃王的手。

她的手在肃王的手掌上不停的抖着,不甘的抖着,不舍的抖着……最后还是将他的手与华琪的手放到了一起,自己的手却没有松开。

触到那陌生的皮肤,华琪瞪大了眼睛,如铜铃一般。

华桐依旧含情脉脉的看着肃王,只是眼中早已没有了波光流转,说话的声音也不似早前那般如莺啭,而是勉强的挤出来,“王爷,妾身的妹妹就交给你了。”

华琪的手抖得好像比华桐的还要厉害,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华桐稳了稳华琪的手,“妹妹,王爷是个懂得怜香惜玉的,你以后要好生服侍王爷。”

饶是华琪再不敢相信,耳边这般话已经说得再明确不过了,她还能不懂。

大堂姐居然选了她做肃王的继妃。

她从来都没往这方面想过……

王氏站在他们身后,总是忍不住转身拿着帕子掩面痛哭起来,却又憋着不敢放出太大的声音。

看着自己的女儿把最心爱的东西拱手让人,心中并不好受。

“娘,不要再哭了。”华桐唤了一声,“女儿最后想单独见见五妹妹。”

“好!好!”王氏止住哭声,眼泪却还是不断的往下落。

“本王去叫吧。”肃王站起身来。

“不劳烦王爷。”哪怕是到了此时华桐还是不想让肃王与华锦多一分一秒的接触,她看向华琪,“妹妹去唤吧。”

华琪茫然的点点头,又茫然的起身往外走,哪怕是走到了外间看到华锦的时候,还是一副茫然的表情。

华锦见到她那副样子,就知道事情已经既定了。

“五姐姐。”华琪有些无措的看向华锦,想要开口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也知现在不是说的时候,“大堂姐她唤您。”

华锦颔首,上前轻轻拍了拍华琪那还有些轻微颤抖的手,便先入了里间。

肃王已经从另一边回避了出去,王氏见到她轻轻颔首,对着华锦道:“你大姐姐想和你说说话。”说完便也出了里间。

华锦不等华桐招呼便走到了过去,坐在榻边锦杌上,“大姐姐有什么话尽说便是了。”

“我选了华琪做继妃。”

华锦扬唇笑起来,“华琪相比于华蕊的优势就是正经的嫡女,最主要她是对肃王继妃最不觊觎的那个。”

华琪素知华锦聪明,见她点破自己的想法也不觉得意外,“其实最适合的人始终都是你。”

“最不适合的也是我。”

“你太聪明,太善于钻营,我怕……”哪怕是即将死了,她也怕被人夺走一切。

“华蕊付出了这么多,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我也没想到临门一脚,淑妃突然跳出来反对。”华桐顿了顿又咳嗽了两声,“毕竟……选华琪我真的有些不放心。”

“这就是大姐姐现在要见我的目的?”

华桐用混黄的眼珠子看向华锦,“我让你全力辅佐华琪在王府中站稳脚跟?”

华锦不觉露出一抹讥诮的笑来……

第二百三十二章 筹码

不过华锦很快就收敛了笑容,她知道华桐既然能这样说,定然是已经想好了筹码。

华桐艰难的从枕边掏出一封信来,“我知道你小舅舅从昌邑来到京城是为了考武举,这里有一位武师,在京中很有名气……”

“我相信大姐姐介绍的武师定是能对小舅舅考武举很有帮助。不过凭着严家的关系和富庶,想请一位好点的武师也不是不能够。”

华桐露出淡淡笑容,“知道这个还不够砝码。”将举荐信捏在手里,“如果我说能够帮助华琛排除他身边的一个危险隐患呢?”

“哥哥身边的危险隐患?”

“是啊!”提到华琛华桐明显比刚刚有了信心,“等你们发现或是查出来,那个时候说不定已经造成了不可挽回的影响。”

看到华锦沉默不语,又继续道:“五妹妹是真心疼我家霖哥,家中几姐妹中与华琪的感情又是最好的,其实就算我不求你,你也会帮点她一二。

现在我是真心请求你帮助,又把这件事情摆到明面上来说,领你的情,五妹妹又为何要拒绝呢?”

华锦的笑意更深,微微扬了扬唇,“如说会钻营,五妹妹在大姐姐面前那就是小巫见大巫,大姐姐还有什么条件说出来吧。”

华桐的话说得没错,就算华桐不委托她,她也会照顾霖哥帮助华琪,而且哥哥的安危对于她来说真的很重要。

她也相信华桐不是无的放矢,至于哥哥身边有什么隐患,她也许很快就查出来,但她不能拿这件事情冒险。

自从上次在严家意外发现哥哥真的和她是来自同一时空之后,与他的兄长情有增无减。

“与五妹妹说话就是省力。”华桐又孱弱的咳嗽了两声,人就如树上飘落的叶子,马上就要坠落似的。

她喘息了一会儿才道:“答应等我死以后绝不踏入肃王府半步。”

“让我照顾霖哥,帮助华琪,又不允许我入府?”

“我会让华琪每隔几日便带着霖哥回章府去。”

让霖哥与外祖家多亲近,以后就是互相的助力,这样华琪若是在王府中遇到什么问题也方便与她说,还把她与肃王见面的机会几乎都隔绝了。

华桐把每一步都想好了,真是一举三得。

不过这条件对于她来说求之不得。

“成交。”

华桐把刚刚捏在手中的信又交给华锦,“两个人的信息都在里头。”

“你知道我会答应?”

“五妹妹一定会答应的。”

华锦接过信封,见华桐喘息得更加厉害了,脸上也青一阵白一阵的。

她便将信装进袖子里,叫了守在门口的丫鬟,王氏听见动静复又回来。

华桐现在药石不灵,只能继续灌参汤续命了。

华锦和华琪继续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便先回了靖宁侯府。

直到上马车的那一刻华琪还是懵着的,一路上马车微晃她就直直的靠在车厢上,一句话也不曾说。

结婚嫁人这种事情在刚刚进入王府之前还是很遥远的。

没想到……她要嫁人了?

她现在才十二岁。

华琪的手一直缩在袖子里,刚刚被大堂姐拉着碰到了那位肃王爷的手。

以后他就是自己的夫君?

这太难以想象了。

大表姐不是把自己当成了别人了吧?

对了,她不是一直看好五姐姐的吗?

难道是将她与五姐姐认错了?

华琪不安的看向华锦。

却发现华锦仿佛洞悉她所有心事似的,对着她轻轻颔首,柔声说道:“琪妹妹没有听错没有看错,大姐姐就是选了你。”

“为什么是我?”华琪有些哑了嗓子。

“你不愿意吗?”

华琪看向华锦,晶亮的眸子有些无措,但又坦诚,“其实我不知道,这些事情对于我好像太遥远了。”

“那就等琪妹妹知道了以后再决定。”

华琪茫然看向华锦,“如今还能由得我决定吗?”

华锦拍拍华琪的手,“没人能逼你做不想做的事情。”

华琪有些似懂非懂,但茫然无措的内心还是放下了很多。

…………

华锦和华琪回府的时候是卯正十分,正是府中用早膳的时间。

府中几位姑娘也都得知了此次入王府的是华锦和华琪,却还没得到华桐究竟选了谁的消息。

谁做继妃华彩自然没有那么看重,华霏那边却总是差了丫鬟来探话。

她自然从华锦身边的丫鬟探不出话来,而华琪身边的丫鬟都不与她太亲近,华琪自然也没有说。

夜里便醒来了,华锦自然是觉得有些疲倦。

不过却没有歇下,而是拿出袖袋里的那封信,抽出里头的信纸。

这自然是一封举荐信,是给小舅舅严绍宁介绍的一位武师。

这位武师厉害之处就是经他教导过的弟子又五人曾经考取过武状元。

这就不简单了。

华锦将这封信重新装了信封让之桃赶紧送到严府去。

可是另一封信在哪里?

华桐已是临死之人,按理说应该不会骗她的。

华锦将那信封倾倒过来,果然从角落里掉出一张小纸条。

纸条很小,只够写一个人的名字。

也确实只写了一个人的名字:兮香。

兮香,哥哥的贴身丫鬟兮香?

怎么会是她?

华锦不由想起兮香与她身边的菱香都曾经那位赵太夫人赏下来的。

可后来的很多事情都证明了兮香与菱香是没有问题的。

难道是她漏了什么?

既然华桐说她是哥哥身边的危险隐患,想必不会是空口白牙。

可只漏了这一个名字,她要从哪里下手呢?

兮香看起来那么善解人意,又长得清秀可人,跟朵解语花似的,哪里就有危险了?

长得清秀可人,跟朵解语花似的?

点点滴滴回忆在华锦的脑海中逐渐串联起来,哥哥原先身边最得力的是柔香。

不知道从什么开始,就变成了兮香。

哥哥这具身体年龄虽不大,可思想绝不在这个年龄段,早到了懂感情的年纪。

且在这个时代,像他这个年纪给丫鬟开了脸做通房的也不是没有。

那哥哥对兮香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们的感情已经发展到哪一步了?

可华桐口中所说的危险隐患,绝对不是感情这么简单吧?

第二百三十三章 薨逝

华锦手中攥着那张小纸条,思忖了良久,去外院见了秦建安。

她记得兮香是几年前从牙婆子手里买来的,之后便在朝晖院中由杭妈妈调教着,又被赵太夫人拨到了哥哥的身边。

若是有问题也怕是在入府之前有问题,可兮香入章府之前的事情,他们却是不清楚的。

知道的恐怕只有赵太夫人和杭妈妈,杭妈妈已经不不在了,所以不能告诉她什么。

而赵太夫人现在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而且一直恨着他们二房,说不定这危险隐患就是她亲手埋下的,又怎么会讲出实情呢。

哥哥去书院读书的时候,并不带着秦建安去,所以华锦让他即刻回山东一趟,看看能不能查清楚兮香的身份。

秦建安得了吩咐,立即收拾行装准备马匹带上银两,出发的时候还不到正午。

华锦还不忘嘱咐秦建安,回去的时候不要在章家人的面前露面。

如今赵太夫人虽然已经瘫痪在床,可有句话不是叫做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吗,谁知道她以前做那么多坏事在外面还有没有可用的人。

虽是嘱咐秦建安不要露面,可华锦还是嘱托他打听打听她那位父亲如何了。

毕竟临走的时候他定下的那门亲事是她一手张罗的,算算日子如今也该走六礼,再过几个月就要将那位徐姑娘迎进门了。

秦建安对华锦的吩咐一一应下,即刻启程。

华锦又准备让人到书院去给哥哥送一封信,告诉他一声她差秦建安去办事。

哥哥虽与她不分彼此,可她总要知会一声,却也不能提兮香的事情。

在大哥哥和湘芸身上发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她要慎之又慎。

给哥哥的信还没有写好,王府传来消息,肃亲王妃章华桐薨逝。

华锦手上的笔重重一顿,信纸上便晕开一个大大的墨点。

她抬头看了看书房内的西洋座钟,时针和分钟重合,正好是正午时分。

华锦没有再写信,命人赶紧去书院唤华琛回来,去肃王府奔丧。

华桐说过,在她死后便不准华锦踏入肃王妃,没想到她真的说到做到。

王氏带了消息回来,说是让华锦留在靖宁侯府打理家中庶务,其余姐妹都要赶去王府奔丧。

对外又说靖宁侯府五姑娘待薨逝的肃王妃如亲姐姐,因悲伤过度重病卧床。

至于编什么故事华锦并不在意。

华桐这样防着她,她就不去碍她的眼了,好让这位香消玉殒的肃王妃安心的走这最后一程。

…………

肃亲王府,一片素裹。

年轻的王爷丧了妇,年幼的世子没了母亲,靖宁侯夫妇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悲恸之情几乎将硕大的王府淹没、

五岁的霖哥穿着长出一截儿的粗麻丧服跪在灵堂前头,与来宾见礼。

虽是得了肃王的吩咐要这样做,可还是不知道这样做的意义何在。

毕竟是个小孩子,心性都没有定下来,哪里能够跪得住。

只跪了不到一个时辰,霖哥便站起身来跑向母亲的棺柩,挎着小脸对躺在棺木中的华桐哭喊道:“母亲快起来陪霖哥放风筝,霖哥不要跪在这里了。”

想到母亲好久都没有陪他放过风筝了,便又改了口,“母亲快起来,给霖哥讲故事,讲故事也是可以的。”

见躺在棺木中的母亲一动不动,连眼睛都不曾睁开,又看着众人望着他那既怜悯又悲恸的眼神,霖哥只觉得害怕,便哇的一声哭得更加厉害了。

大夫人王氏只觉得这一声哭将自己的心都撕碎了,两眼一黑竟然晕了过去。

霖哥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母亲也不理,外祖母更是倒了下去,便哭声震天了。

肃王只能让霖哥的乳娘先将他带下去。

华琪自然也是看着这一幕的,她看到霖哥这个稚儿哭得如此凄惨,心中就像被刺出了血似的。

她想到华桐临终前对她的嘱托:帮我好好照顾霖哥,帮我好生服侍王爷。

华琪的目光落在棺柩中那张白得跟纸似的脸上,又扫了一眼神情疲惫不堪的肃王。

最后才看向被乳母强行抱在怀中却不停的踢打着的霖哥,快着步子跑了过去。

她如今能做到的就是好生的照顾霖哥,其余的还离她太遥远了。

靖宁侯一家让她脱离原先的苦海,带着她来到京城,好吃好喝的供养她,她总要知恩图报。

肃亲王妃薨逝,宋钧铭这个要依仗王府的自然也得过来吊唁。

没想到肃王却将他留了下来,让他今日就给霖哥言明生死大义。

宋钧铭自然没有说不的道理。

乳娘和华琪一起哄了霖哥很长时间,华琛也练了一套拳给霖哥看,这才让霖哥的情绪好转了一些。

原先华霏和华彩还不知道这肃王继妃落在了谁的头上。

可看到华琪对霖哥如此上心,又再加上王府中下人对华琪很是尊敬,想想也就明白了过来。

华霏看着肃王的时候心中更是难过不已。

见灵堂一时无人的时候不由啐了一口,“白让那个要饭的捡了便宜。”

“都是家中姐妹,三姐姐怎么能这么说话?”华彩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华霏瞪了她一眼,“不是要饭的是什么?”

心中又觉郁愤难平,“大姐姐是不是糊涂了,那个要饭的懂得什么,能当好肃王妃?”

“大姐姐在天之灵看着我们呢,三姐姐还是留点口德吧。”华蕊呛了华霏一句。

“你们一个个的现在都敢来说我了。”华霏刚想发作,却猛然瞧见棺柩中的华桐那张惨白的脸,一时觉得有些吓人,便噤了声。

虽是很不甘心,但此时也不是闹腾的时候。

虽说人选已经定了华琪,但总要一年之后过了华桐的孝期才能娶进门。

这一年还可以发生很多很多的事情。

…………

将霖哥哄好了,华琪便和华琛将他送入了书房中。

宋钧铭已经如往常那般坐在案几边。

“先生。”霖哥还是很有礼貌的向宋钧铭见了礼。

宋钧铭和华琛聊了几句,得知华锦是生病了才没有来奔丧。

宋钧铭哪里知道背后的故事,只觉得华锦这一场病定是非常严重。

第二百三十四章 生死

虽是只能先坐下给霖哥讲学,但心中实则心猿意马。

“宋先生。”不等宋钧铭回过神来,霖哥已经跳下给他特制的那张小椅子上,绕到案几的另一边,扯了扯他的衣袍。

“世子。”宋钧铭站起身来,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始今天的课程。

“宋先生,霖哥昨天晚上听到府中的下人说母亲就要死了,到底什么是死?母亲现在死了吗?”

宋钧铭没有想到他会直接问出来,一时倒怔忪了。

其实生死之事没有那么难解释,只是对于一个还不到五岁已经失去母亲的孩童,这真相有些过于残忍。

“听先生慢慢跟你解释。”宋钧铭第一次在这位王世子面前没有那么毕恭毕敬,而是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又将他抱回了那张小椅子上。

霖哥的情绪明显还有些沮丧,将下巴抵在身前的案几上,眨巴着眼睛看着宋钧铭,黑黑的眸子里还有水光流转。

“其实死了就和睡着了差不多。”他决定用一个小孩子很好理解的方式解释这件事情。

“就像每天晚上霖哥睡觉一样吗,那母亲也会醒来?”霖哥用充满希冀的声音问道。

宋钧铭摇了摇头,“死亡和睡觉也有不同之处。”

“什么不同?”霖哥紧张起来,下巴从案几上抬了起来。

宋钧铭觉得有些难以启齿,顿了顿最后还是开口了,“睡觉是第二日还会醒过来,死了就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这个恶人始终还是要由他来做,谁让他做了世子的先生,谁让他收了王爷的束。

“所以世子要好好的送王妃最后一程,不可在灵堂中哭闹了。”

自从宋钧铭说出不会醒过来了这句话,霖哥就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又听到他说不可哭闹,竟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世子。”宋钧铭又从案几对面站起身来。

不想霖哥再次从他的椅子上滑了下来,哭着就要向外跑。

若是被王爷看到世子这样跑出去总是不好的,宋钧铭将他拦下,弯身抱在怀里,也确实是挺怜惜这个孩子的。

宋钧铭虽是满腹诗书,但是哪里有带孩子的经验,不知怎么就有些弄疼了霖哥。

霖哥在宋钧铭的怀里扑腾了起来,“你骗人!母亲不会不醒来的,母亲不会不要霖哥的。”

“世子,我没有说王妃会不要你。”他哪里知道小孩子这般情绪激动的时候讲道理是没有用的。

霖哥张牙舞爪的在宋钧铭的身上扑腾了起来,用足了力气的小手竟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脸上。

宋钧铭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便下意识的放开了手。

霖哥便又朝着门口跑去,正好遇见听到声音赶过来推门而入的乳母和华琪。

章家长房衰败,仆人不够用,华琪从小就帮家中长辈带弟弟妹妹,自然有的是哄劝小孩子的办法,很快就让霖哥的情绪稳定了下来。

再看宋钧铭,一张白皙的脸上都已经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巴掌印。

“哎呀!宋先生,您的脸!”

“没事。”看到华琪看过来,宋钧铭更加的羞愧难当,没想到他还不如一个小姑娘有办法。

而他堂堂新科状元,什么都做不好不说,还被一个五岁的小孩子掌掴。

宋钧铭默然离开了王府,心中失落的他没有回到自己的住处,而是在京城的街路上晃着。

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不觉就走了一个多时辰,再一抬眼,竟发现自己走到了靖宁侯府的大门口。

宋钧铭顿住了步子,抬眼望着红漆鎏金的匾额。

此时靖宁侯府的主子们都去了王府,只有她一个人在家里吧?

不知她病得怎么样了?

有没有看过太夫?

身边的人伺候得尽心不尽心?

她长得那么娇弱,怎么受得住病痛的折磨呢!

想到这里,宋钧铭真想抬手敲敲那扇大门,进去看看她。

可这样不合规矩,也会害她名声受累。

宋钧铭紧紧的攥着拳头,又望了眼门楣上的匾额,她会不会也有哪怕是片刻的时候思念过他呢。

在大门口驻足停留了好一会儿,就当是默默的陪着她了,他这才迈着步子离开了。

今天的事情只是个小插曲,他一定要好好的教导世子,这样以后也有机会求得王爷成全他的心意。

再过两年她才及笄呢,一切都来得及。

这样想着,宋钧铭只觉得自己的步子都轻快了许多,刚刚的郁闷之情一消而散。

…………

有些人想着规矩,有些人就要不管不顾。

肃王妃薨逝,飞也自然要去这位肃王表哥的王府中去吊唁。

见到章府众人都来了,他不免低声问华琛,“怎么未见五姑娘?”

华琛自然知道华锦不能来的真相,只是如今身在王府中,许多话便不方便讲。

“妹妹身体不适,大伯母让她留在府中了。”说完还对着飞眨了眨眼。

飞颔首,虽然对华琛的话不尽信,却始终有些担心。

因为飞是皇帝身边的人,给人的印象也是行事十分神秘,所以他不能够久留王府,自然不会有人说什么。

华琛还将飞送到了王府门口,“大伯父很伤心,大伯母又晕倒了,霖哥也总是哭闹,小弟还要留在这里看看能不能帮些什么忙,就不远送了。”

飞回头睨了华琛一眼,从随从的手里接过缰绳,“章小弟留步。”

说完跨上他那匹黑色骏马,绝尘而去。

华琛在身后摆着手,直到飞的身影消失不见了才转身重新入了王府。

如果他知道飞此去是为了诱拐她的妹妹,又要作何感想呢?

…………

华锦托病不出,总要装得有模有样点。

这也正成全了她,可以连院子都不用出了。

用过了午膳浅眠一会儿华锦便钻进了书房中,她好久都没有静下心来画过一幅画了。

还是那般的规矩,白桃帮她磨好了墨,上了一盏茶,便退到了外间去守着。

说是想静心画画,可是脑海中不免又浮现最近发生的种种。

脑海中最后还是浮现出那天晚上在马车中发生的种种,和飞那迷人的微笑上头。

第二百三十五章 潜入

不知不觉中,画纸上就出现了飞的轮廓。

很熟悉的轮廓。

原来这个人这张脸,她不知不觉在落笔间已经如此娴熟了。

她到这一刻,才明白她画的那一匣子画像意义何在?

并不是他轮廓长得好她才画他,并不是他特别她才画,而是他早已经走进了她的心里。

在这个可以一夫多妻的时代,她对于感情曾经排斥过彷徨过。

到如今他虽然也只是给她讲过身边那些痴情的例子,至今也没有承若过会一生一世一心人。

但她还是莫名的想要试试,看看与他的这段感情能不能够善始善终,百年修好。

原来,她前世那么多年恪守的理智和原则,只因没有遇到让她想要试试的那个人。

没想到这场意外的穿越,让她遇到了。

不知不觉间,她拿炭笔勾勒的他已经生动的跃然纸上。

华锦扬唇一笑,又在画纸上勾勒出他送她的那颗南珠,最后在他脸上勾勒几笔明暗线条,那张俊美的脸更加明动了起来。

画作完成,她放下画笔,直了直腰,身体刚刚靠在椅背上,就发现面前的画纸腾于空中,而捏着它的是两根修长手指。

华锦想要呼喊出的声音都被那两根修长手指吸引住了,她认得那双手,憋住声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虽然没有惊讶尖叫,可还是有些慌张的差点撞倒了椅子,这要是撞翻了椅子得发出多大的响动啊!

幸好飞反应快一手抓住了马上倒地的太师椅,一手还紧紧的捏着那张画。

华锦的第一反应是不能让他看到那张画,虽然已经看到了可也不能落在他的手中啊!

在未取得肖像权的情况下就擅自画人家的画像,还被抓了个现行可真够丢脸的。

华锦隔着椅子就向着那张画扑去,结果被椅子绊了一下脚上不稳,人就向着椅子扑去。

她哪有椅子硬实啊这要是磕了上去,得疼成什么样子丢脸到什么程度啊!

无奈身体已经失去了重心,她想要稳住已经来不及了。

华锦想干脆闭上眼睛任摔吧,可眯眼间看见那道玄色身影松开椅子一个转身用手臂将已经倾倒的她揽住。

眼看着椅子就要落地,他又用脚勾住了倾倒的椅子,缓冲之后将椅子躺倒在地上。

整套动作做得如行云流水一般,那只手仍然紧紧的捏着那张画。

直到此刻他的手臂揽住她的腰肢,她才意识到一个问题:他怎么出现在她的书房中了?

虽然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间有点晚,也显然此时不是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

虽然椅子不是摔倒在地上的,可他们之间这一来一往还是弄出了轻微的声响。

而这轻微响声对于一个守在外间专心等待主子吩咐的丫鬟来说足够听得见了。

华锦听见守在外间的白桃脚步声渐近,堪堪停在了门帘边上。

华锦还保持着微微仰身而被飞的一只长臂揽住的姿态,此时只能轻吁了口气立起身来。

幸好她画画的时候都吩咐丫鬟们不得吩咐不要进来。

此时白桃只是驻足在门口,轻声问道:“五姑娘没事吗,奴婢听到了点响动?”

“咳……”华锦只觉得有点嗓子发紧,心有些发虚轻咳了声道:“没事。”

忽又想起屋内的人便又吩咐道:“白桃,去帮我重新泡杯茶来。”

又觉得泡杯茶应该很快就回来了,不知道飞够不够时间离开,继续道:“我有点饿了,再去公中的大厨房取几块点心来。”

这一来一往没有一个时辰也有半个时辰了吧。

“五姑娘……”白桃没有得到吩咐还是没有进来,在门口道:“那奴婢先让菱香或嫣然过来伺候笔墨。”

“不……不必了。”

五姑娘画画的时候一向不喜欢人打扰,白桃也并未觉得有何异常,便转身去准备茶水点心了。

白桃的脚步声渐远,华锦才松了一口气。

等到转身看见飞那张似笑非笑的脸,这口气便又提了起来。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放纵自己了,不是偷偷潜入她的马车中,就是偷偷潜入她的书房中。

在德州那个清冷得连句话都不愿意与人说的高冷少年,到底去了哪里?

怪不得前世里陷入恋爱中的女同事总是和她说:你认识的那个男人根本就不是你看到的那个男人。

“咳!”华锦又轻咳了声,“不知楚将军……”话说到一半觉得这是她的书房,她理应更理直气壮一些。

飞看着她又有些惊又有些喜又有些怒,不停变换着的丰富表情,只觉得心都要柔弱得要化了。

他伸出一只手盖在她的头顶上也犹觉得不满足,真的好想再捏捏她的小脸或者拉拉她的小手。

可他这样不管不顾的闯来已经让她有些无措了吧?

若是再对她动手动脚怕她真是要恼了。

遇见她之后,他只觉得自己的一双手无处安放。

哎……她还那么小,等她长大可真是辛苦。

飞以华琛兄长般的方式揉了揉她的发顶,有些不舍的拿开,吸了吸鼻子,又闻到那熟悉的蜜桃香味,只觉得胸口都被填满了。

上次在马车中,她身上的这种味道混合了酒味,有点干冽。

他勾起唇角笑了笑,“不是饿了吗,我带了点心来。”

他笑,他又对她笑。

这可真考验人的意志力啊!

华锦见飞指了指他放在花几上的匣子,“你爱吃的,流心楼的点心。”

顺着他的手指望过去,她果然看到窗边花几上放了流心楼的点心匣子,与入宫那天放在马车上的一模一样。

她忽然就想到什么,“入宫那天是你送来的点心。”

她那天就怀疑过,杜三娘哪有时间去流心楼买点心回来。

不用说了,今日也定是杜三娘与他里应外合,不然他怎么能够这么准确的摸到靖宁侯府的内院她的芳菲馆,又知道她恰好在书房作画呢?

杜三娘这个卧底,他们搞情报工作的也真是惹不起啊!

飞看到她嘴角抽了抽,便转身亲自将点心匣子拿了过来亲手打开,却还是不放手中的画像。

第二百三十六章 收下

“我不饿!”华锦将目光落在飞手里那张画像上,“可以放下了吗?”

“你画的?”他却双手捧到眼前,仔细的端详起来,“我看到是你画的,就是没有想到而已。没有想到你画的这么好,这么娴熟。”最后娴熟二字特意咬重了。

若是平时,她只需谦虚一句不是画的好而是这画上的人长得比较好就可以了。

可此时自然不能这般说,只能微扯了扯唇角,“我最近一直在练人物画,人的五官轮廓虽有不同,但结构上都是相同的,自然画得娴熟。”

华锦想借着说话分散飞的注意力,所以此时边说边走上前去,想要夺过那幅画。

飞却早已经洞悉,将画高高举过头顶。

华锦的手追随着那幅画,踮起脚尖来,眼看着就要够到,画却已经到了她触及不到的地方。

仰头看到的是飞那张脸,近在咫尺,好看得总是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飞看着眼前的人儿,微微勾起唇角……她究竟知不知道她小脸爬上一抹绯红,看起来娇娇的这副样子,有多么的惹人喜欢。

够不到画,她就有些气急败坏,和平时那个遇到什么事情都冷静自持的小姑娘一点都不一样。

飞只觉得有一根羽毛在搔着他的心……可是这幅画,他不能够给她。

华锦意识到此时离得飞有些近,近到让她有些心慌意乱。

她便退后了两步,却看到他顺势将画折好小心翼翼的放在了怀中,“这幅画我就收下了。”

什么叫他收下了,她说送给他了?

华锦看着他因为揣下了那副画而有些微涨的胸口,咬了咬下唇,她要是真的摸上去就是欺负他了。

幸好画还没有来得及署名,随他吧!

“我去了肃亲王府,听说王妃选了大房的那位姑娘?”

虽然从来没认为她会被选中,就算选中了他也有办法让这件事不能成行,可此时看到她,心中还是无比的安定。

华锦颔首,“华琪妹妹。”在他面前毫无忌惮的吐起槽来,“年纪比我还要小上半岁呢,就要成亲了。”

“是呀,才十二岁就已经定了亲,看来我们也要抓紧了。”

华锦讶然,他在想什么,明知道她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我是说……”华锦只觉得自己的脸上火烧火燎的热。

不等她把话说完,他已经又走上前来,将手掌盖在她的头顶上,“我该走了,等王妃的丧期过了,我便去与皇上说。”最后又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

“我的意思……”她想说的话,在撞到他眼底那抹坚定而认真的神情时戛然而止。

他微微勾起了唇,之后转身一跃消失在窗边。

华锦看着微微摆动的窗扇,目光停留在那里好久……久到好似自己做了一个梦。

直到外间传来白桃的脚步声,“五姑娘,奴婢可以进来吗?”

“进来吧!”

之桃提着食盒走了进来,将里头放的茶壶和点心盘子一一的端出来,看到案几上放着的流心楼点心盒子,微微怔了怔,却也没有问什么。

…………

经过小殓、停灵、大殓这一系列丧仪程序之后,肃亲王妃华桐入土为安。

华琪一直留在肃亲王府照顾霖哥,对外就称是为了照顾没有了亲娘的世子楚志霖。

而依王妃的临终遗言,华琪每隔几日就会带着霖哥回靖宁侯府中待上半日,与外祖家多多走动。

霖哥每次回来靖宁侯府,都免不了要找他的五姨姨一起玩。

而华琪也会把王府中的事讲与华锦听。

如今王府的内宅后院,自然还没有人找她的麻烦。

那些夫人也好,通房侍妾也好,自然要把心思放在怎么争宠上头。

以前她们被前先王妃华桐压制得死死的,如今后宅无主,还不趁这个机会使劲浑身解数的拢得王爷的心。

有了王爷的宠爱和庇护,在后宅中立住了脚,以后也自然不需要看她那个乳臭未乾的继王妃的脸色。

“现在王府的中馈由谁掌着?”华锦不由问华琪。

“王妃病时也没有放手,由王妈妈和丁妈妈那两位辅佐。现在……却还是那两位嬷嬷。”

华锦颔首,思忖片刻……

这两位嬷嬷都是府中的老人,以前华桐和王妈妈更亲近一些,却也是多年来没有动过丁妈妈,因丁妈妈是宫中淑妃的人。

这也就是为什么华桐能有手段把几位夫人和侍妾掐得死死的,却没法在她们的子嗣上头动手脚,因为这会触犯淑妃的底线。

而面对丁妈妈这么一尊大佛,王妈妈在华桐死后一定会寻求新的盟友。

“王妈妈如今和哪位夫人走得近一些?”华锦不免问华琪。

“与近来十分得宠的萍夫人走得近。”

华锦又想到那位萍夫人,确实是四位夫人里头姿色比较出众的。

“琪妹妹每日能否见到肃王?”

问到这里,华琪微微垂下了头,却也没有到害羞的地步,“能见到。每日王爷都会来看霖哥,但是与妹妹我并不太讲话,不过那天王爷却跟妹妹说了一句话。”

华锦知她对于男女感情的事还没有开化,此时只是问:“什么话?”

“他说如今内宅无主,让他有些烦忧。”

华锦颔首,“这就是你以后在王府站稳脚跟的契机了。”

“可是……”华琪抬眸露出晶亮的眸子,“王爷分明就是在探我的话,并没有想让我接手中馈的打算,更何况我也没有掌家的经验。”

“我知道。”华锦扬唇一笑,“王爷自然不会把家放在一个她不了解的人手上。更何况你没有嫁进去之前,一切都有变数。”

“妹妹也不是非嫁不可。”

华锦最喜欢华琪身上这种傲骨之气了,也知她虽年幼又没有经验,却也是个一点就透的,不然华桐也不会冒险让她做继王妃。

“你是大姐姐亲定王爷点头同意的继妃,你不做王妃谁做王妃。只不过掌家的事情不急,还不是时候。”

华琪眨着眼睛,顺着华锦的话脑子飞快的转着。

第二百三十七章 萌芽

华锦看着华琪那闪烁的眼眸,微微一笑,“既然还未到时候,我们便做个顺水人情,让那个萍夫人暂理王府中馈,王妈妈和丁妈妈继续协理。”

“五姐姐的意思是,让妹妹先扶植那个萍夫人?”

“淑妃并不是个好相与的婆婆,她的人必定是动不了的。在大姐姐去世后更是没有人能与丁妈妈抗衡,这样一家独大下去等以后妹妹真的做了王妃,结果也只能是让人捏扁揉圆。”

华锦看着华琪了然的神情继续说道:“不如先扶植一股可以和丁妈妈抗衡的势力,这样以后还有机会。总好过一人独大,奴大压住的事情我们也不是没有见过。”

“这样又能给肃王爷做个顺水人情。”华琪说完又眨了眨眼,“但是萍夫人也没有得罪丁妈妈的必要啊!”

“是没有。”华锦扬唇一笑,“但是妹妹不要忘记了,丁妈妈既然是淑妃的人,那就有一个天然的属性,她必须自成一派。

不能与人为伍,不能参与那些夫人侍妾们的争宠中去,自然也就成了一颗可走可不走的闲棋。

那些夫人们需要助力,那王妈妈就是很好的人选了。而王妈妈这些年都不服气丁妈妈踩在她的头上。”

华琪眼睛一亮,“五姐姐的意思是让王府内院中先形成这两派,互相压制互相角力?”

华锦颔首,“反正她们也是要斗的,还不如让她们按照咱们的章法斗。你带着霖哥休养生息,必要的时候再站出来。”

华琪又微微垂下眸子,“妹妹答应了大堂姐要好好照顾霖哥。”

华锦知道华琪心中想,她是个知恩图报的孩子,所以华桐让她照顾霖哥她会义无反顾,却不想加入到那个争风吃醋的队伍中去。

可华琪已然站在了王府后宅的漩涡中,就算她不对肃王觊觎什么,但是想独善其身却也是不可能的。

但华锦相信以华琪的聪明和悟性只要稍加点拨就能在王府中站稳脚跟。

此时她也不得不佩服华桐,她这样的安排不无道理……

…………

这些日子华锦一边等着秦建安的消息一边暗暗的观察着兮香。

她平时待人和善,与哥哥院子里其他奴仆的关系都很好。

按理说兮香如今在哥哥院子里最得重用应该是会惹其他人红眼的,可偏偏在哥哥这里就不存在。

他身边无论是小厮还是丫鬟都相处和谐,院中一派相亲相爱的景象。

平时不当值的时候兮香就喜欢在下人房里做做鞋子,如今哥哥脚上的鞋子都是她亲手做的。

听说哥哥穿上了兮香做的鞋子就再也没换过别的鞋子。

而哥哥和兮香只见的关系最多只能算在萌芽期。

两个人心中似乎都有那么点情愫但是彼此却都没有意识到。

哥哥在前世也绝对没有谈过恋爱,这是华锦最后下的结论。

而这个兮香过人之处除了会读书识字,而且还能帮哥哥画些草图。

华锦知道哥哥素来喜欢画图,以前是那部深耕机,现在又经常画些古代建筑。华锦又猜想他前世没准就是学建筑设计的。

而这个叫做兮香的小丫鬟,若是只懂得几个字没什么,可还会画草图就不简单了,由此便推断出,她在卖身为奴之前一定有着不寻常的故事。

在这种猜测中,华锦终于等到秦建安从德州回来了。

他入府之后给急于求见华锦,带来的第一个消息就是让人震惊的,那就是七姑娘华薇从流云观跑了出去。

“跑了?”华锦只觉心头一跳,想起她那尖锐的声音和阴鸷的眼神,不由微微皱起了眉头,“那佟姨娘呢?”

“佟姨娘也一同消失了。”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月前。”

月前发生的事情三婶柳氏还没有传过消息来,恐怕是对于华霏这次没有被选为肃王继妃而耿耿于怀吧。

不管怎样,华薇从流云观跑出去总让华锦觉得有些不简单。

流云观一向观规森严,里头戴罪修行的都是大户人家的罪妇,听说还有有些身手的道姑严守。

若是没有里应外合,两个弱质女流,哪里能够跑得出去?

不过事有轻重缓急,这事情再蹊跷,华锦也得先顾着哥哥那边。

“兮香查得怎么样了?”她问道。

“禀五姑娘。”秦建安将查探来的消息一五一十的报告给华锦,“兮香在入府之前就是个普通农户家的女儿,因为家中还有弟妹要养,又实在是太穷,便将她卖入府中为奴了。”

“那她之前有没有在其他人家做过奴仆?”

秦建安摇了摇头,“被卖了之后就在章家。”

不太可能啊!

这样看来兮香的父母就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别说不可能教她识字画画了,就连兮香身上那股灵秀的气质都和这样的家庭背影不吻合。

这就更惹人怀疑了。

只可惜如今华桐已经撒手人寰,她也不可能再问得什么。

那如今只有求专业出身的人士来帮忙查查这件事情了。

这件事情越有可疑,华锦就更觉得事不宜迟,等回了自己的院子就找了杜三娘表达了想见飞一面的意愿。

当然,为了防止他又悄悄潜入她的马车或是书房之类的,华锦将见面的地方定在了流心楼。

这也省得飞他再差人去那里买点心了。

不过这都是后话,因为秦建安还给华锦带来了一个消息,那就是关于二老爷的。

虽然与徐家那位姑娘的亲事进入了走六礼的阶段,眼看着再有三个多月就要迎娶了,可是仍然不妨碍他最近又在外头喜得了一位千金。

孩子的母亲自然是那位大名鼎鼎的莺歌。

可能新的生命总是能给人带来希望,所以近日来二老爷的心情很好,还经常宿在莺歌的别院不回府。

如今德州那边自然没有人管得住他。

没进门之前就遇到未来相公的外室先有了骨肉,想必这位徐姑娘应该觉得很尴尬吧?

细思之下华锦觉得自己还是坑了那位徐姑娘,不由问道:“不知秦先生是否知道徐家是什么态度?”

第二百三十八章 见面

自从秦建安开始教哥哥些拳脚功夫之后,她便同哥哥一同尊称他为秦先生,之后秦先生也更尽心的为他们兄妹办事。

“禀五姑娘,徐家姑娘倒是没有什么,也知道了二老爷在外头的事情,只在专心等在家中待嫁。”

华锦颔首,便又对徐姑娘多出几分信心来。

她要相信自己当初的判断,相信徐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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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九章 倚靠

华锦望着飞平平淡淡的说出这番话,只觉得茅塞顿开,她怎么就没有想到在工部任职的官员。

事情已经渐渐明朗,只剩一层薄纱,华锦似乎有些不敢想象这件事情或许会和朝堂牵扯上关系。

飞看着她,声调平缓如潺潺流水,极耐心的开口:“记得那时我刚刚从五台山回到京城,入宫之前正赶上因贪墨案定罪的一行十几个官员在午门斩首。”

华锦微微愁眉,听着飞如何揭开这层薄纱。

“那次贪墨案牵扯工部颇多,这被斩首的十多人中就有多半数是工部的。那次之后工部也进行了大换血。”

这就是了,怪不得对于这件事情她百思不得其解,只因她的目光不够高远,之前还不能把兮香这件事情联想到朝堂之上。

“你的意思是说兮香有可能是那次贪慕案的罪臣之后?”

他看着她,“从时间推算上是吻合的,需要进一步查探。”

华锦只觉心头一跳,如果兮香真的是罪臣之女,为国法所不容,那么隐藏了她的身份,将她买进章家来的人究竟想干什么?

思忖间,华锦只觉得有温暖的手掌盖在了她的头顶上。

华锦回过神来望向飞。

他已经揉了揉她的发顶,将探过来的身体坐回去。

哈!什么时候动手动脚已经成了家常便饭了。

“别担心,有我呢。”他一字一字的道,声音洋洋盈耳,驱走华锦所有的惊慌。

她轻轻颔首,似乎不知不觉间依赖已经成为了习惯。

不过即使外头的事情不用担心,她还得顾着哥哥的情感,她要将风险降到最小。

此时她也终于明白了那位赵太夫人的用心之叵测。

她当初把兮香赏给哥哥,走的那步棋根本就不是简单的后宅手段。

可是如今她都已经摊在了床上,究竟谁会来收网呢?

如果兮香是颗被利用的棋子,那么显然布局的人肯定还有后手。

趁着对方没有出招,她要先一步在谁也不伤害的情况下消除这个隐患。

…………

从流心楼出来之后华锦便要去姐姐的绣庄上,刚跨上马车便发现车厢内又多了三盒点心。

杜三娘笑笑,“这是将军特意为姑娘准备下的,待会儿可以拿给二姑奶奶两盒。”

华锦看着那跨马远去的背影,没想到他还是这般细致周到的人。

因为开业之初就有了明确的定位,避免销售重复性的商品而带来恶性竞争,所以华锦帮姐姐华蕙开的这间绣庄开业之后生意还算不错。

华锦进去的时候绣庄中的客人虽不算络绎不绝,可也丝毫清冷,而且这还没到年节的旺季呢。

见华锦去了,华蕙自然是高兴,拉着妹妹到里间说话,还把账本拿出来给她看。

华锦见到姐姐眉宇间有了几分神采,不觉深感安慰。

翻着账本,华锦看到店内的盈利虽然不多,可有不少的订单还没有交付,新店开业这就应该算是形势很好了。

不过细看也倒是叫她看出了一些问题,“姐姐,如今还没有到旺季,我们的订单就已经有些交付不过来了,姐姐有没有想过再找几个绣娘?”

她这也是怕姐姐赶上订单多的时候亲自上手,怕把她累坏了。

“再找几个绣娘,恐怕这绣坊就显得小了,又要找地方安置绣娘,又是一笔不少的银子。”

生意规模做大了,前店后厂是必然的趋势,不然哪里来的那么大的生产能力。

华锦知道姐姐顾忌什么,劝慰道:“姐姐不用担心银子。”

华蕙明显有了兴致,“我想找些手法独特又娴熟的绣娘。”

“这很好啊!”华锦鼓励她,“姐姐不如去江南走走,找些技法不同的绣娘,在寻些质地上乘的料子。”

“去那么远,我可以吗?”华蕙不但有了兴致,连脸上都生动明艳了几分。

“当然可以。”华锦用明媚的笑容给姐姐以鼓励。

她当然不是盲目的鼓励,自从筹备绣庄以来姐姐所做的事情她都看在眼中。

以她前世一个专业hr的经验来判断,姐姐十分适合做这些事情,最主要的是能从这些事情上获得快乐。

家中哥哥的事情由她来操心就好了,姐姐这些年过得已经很苦了,如今只需快快乐乐的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再说也有飞帮忙查探,华锦已经放下大半的心来,有人倚靠的感觉就是好。

在绣庄略坐了一会儿,又和姐姐商议了一番去江南选绣娘的事情,华锦便回了靖宁侯府。

而广信伯府冯五姑娘的马车在返回伯府的途中被拦截掀翻的事情她还是等到晚膳前哥哥从书院回来之后才知道的。

华琛下了马就直奔芳菲馆,把知道的消息讲给华锦听,“不知道冯家得罪的是什么狠角色,竟然敢在这京城中把堂堂朝廷命官家眷的马车都给掀翻了。”

“那冯五怎么样了?”不知道为什么,华锦总觉得此事和飞脱不了干系。

难道刚刚去流心楼在雅间外头她听到的那一番话,也被飞听到了?

可他总不至于在背后对一个姑娘家下手吧?

人家只是爱慕他而已……

这其中究竟会不会有什么内情呢?

“听说那冯五姑娘当场就吓晕了过去。而且冯府的下人当时就将那匪徒抓了起来,押去了顺天府。”

能被冯府的下人当场就抓住,只有这点儿能耐就敢当街行凶,这件事情的背后怎么看都透着古怪。

而且这些凶徒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劫财不像。

劫色吗……难道是看了冯五姑娘的长相之后一怒掀车了?

这句当然是玩笑,不过这件事情哪怕再透着古怪也不是华锦该管的。

略说了一会儿话,兄妹两个便各自散了。

冯家发生的事情目前还没有在京城掀起任何的波澜,可也只限于目前。

…………

翌日,正好是华锦入宫去看静太妃的日子,一早入宫之后便去了宁寿宫太妃的院子。

锦衣玉食也填充不了太妃思念女儿的寂寥,身边的宫女再多也弥补不了太妃缺失的亲情。

所以华锦能够做的,便是多陪太妃聊聊天,以慰她的寂寥。

第二百四十章 情敌

静太妃本想留华锦在宁寿宫用午膳,没想却得了太后的传唤,让她们一同到慈宁宫去。

静太妃很不喜欢有人破坏她和侄孙女的二人世界,却也无奈太后的盛情,只能领着华锦去了慈宁宫。

还好早已经过了晨昏定省的时辰,慈宁宫里也没什么人,华锦扶着静太妃入了慈宁宫,太后在偏殿里头等着。

今日也不似宫宴那般正式,连太后都只穿着日常的衣裳,斜靠在窗边的软榻上。

而穿着红色衣裙的淑仪公主楚雨熙倚在太后的身边,好似央求着什么。

听到有太监通传,她才停止了对太后的央求,却还是倚在这位老佛爷的身边。

淑仪公主的恃宠而骄整个宫中的人都知道,久而久之便也成了一种习惯。

华锦随从静太妃上前去,给太后和淑仪公主见了礼。

太后笑吟吟的道:“你们来得正好,哀家正被这只小兔子闹得凶呢。”

“皇祖母……”淑仪公主撒娇的摇晃了下身子,有些不喜太后当着外人的面叫她小兔子。

又退后一步道:“那熙儿就先退下了。”

“不是说好了要留在慈宁宫陪哀家用午膳吗?”

“皇祖母这里规矩太多了。既然有太妃和这位小妹妹陪祖母,那熙儿就先走了。”说完便屈身一福,一阵风似的飘出了偏殿。

这位淑仪公主虽然看着像是被娇惯坏了的,到不失真性情。

不过看着太后与淑仪公主这对祖母和孙女的相处日常,倒是让她想起了那位孙氏。

同样不是亲孙女,太后就能如掌上明珠一般的宠着淑仪公主了?

凡事都不能只看表面,这是华锦一直以来都奉行的原则。

太后给静太妃和华锦赐了座,便问坐在右首的太妃,“你可还记得梁阁老家的小孙女?”

“梁绕音?那个八岁时就曾经替梁阁老写完奏折的小姑娘?”

太后颔首,“现在可不是八岁的小姑娘了,听说是还有半年就要及笄了。”

静太妃笑起来,“太后莫不是又想给人家小姑娘做媒了?”

“还是你最了解我。”太后也笑的眼睛眯起来,“飞这孩子嘴上说不着急成亲,可哀家总想着先帝的嘱托。若是哀家不给他张罗起来,莫不成真的让他自己寻去?”

华锦垂眸暗自咬了咬唇,很想对太后说:你这位侄孙儿可不就是自己寻去了,而且还寻到了她这里。

可太后这是无端又给她增加了一位情敌啊!

不过想到今早入宫之前他让杜三娘交给自己的那封信,郁闷的感觉便一消而散。

不知他此时入宫了吗?

有没有提及他们的……

正想到这里,忽有太监来报:“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她在坤宁宫晕倒了。”

太后眉头一拧,坐直身子急声问道:“怎么会晕倒了?”

“说是皇后娘娘亲手酿莲子酒的时候累的……”

太后长叹了一口气,“摆驾坤宁宫吧,哀家要去看看宁儿。”

华锦陪着静太妃又随着太后,一行人急急去了坤宁宫。

不想却在坤宁宫门前遇上了身着道袍看起来有些仙风道骨的皇帝,銮驾后还跟着太子和飞。

早有皇后身边的唐尚宫守在门口接驾,太后却是不等下轿就掀起轿帘焦急的问道:“皇后她怎么样,请太医了吗?”

“回禀太后,太医已经来看过了,皇后娘娘也已经醒了过来。”

太后听了这才长吁了一口气,“本来身子就弱,怎的又酿起了莲子酒?”

都知皇帝喜欢喝莲子酒,而皇后每年都要亲手酿莲子酒给皇帝,太后这样明知顾说,分明是在指责皇帝。

为了儿媳而指责儿子,太后还真是位好婆婆。

华锦只当什么都没有听见乖巧的扶着静太妃下了轿子,却暗自打量一眼下了玉辇的皇帝,只见其表情丝毫不为太后的话所动,眼眸却深沉得望不到边际。

因着祖上留的基业好,坊间都传这位永康帝是大楚国史上皇位坐得最轻松的一位,偶尔上上朝,每日参参道。

可若真是如此,这位皇帝的目光应该是惬意而通透的,怎能像如今这般深沉如海。

看来坊间的传言不可不信,但也不可尽信。

而且华锦的第六感告诉自己,太后和皇帝之间并不像看起来那般简单,好似有一股暗流在涌动。

一行人皆沉默着进入了坤宁宫,只有太子身下坐的轮椅倾轧在地面上发出的声响。

病榻上的安皇后形容憔悴,人已经醒了过来,见到太后和皇帝还挣扎着要起来。

太后自然是不允的,坐在榻边问了问皇后情况。

太子也亲手转了轮椅上前嘘寒问暖,唯有皇帝沉默着一声不吭。

皇后病着,众人自然是不好久留的,更何况太后也还没有用午膳。

待到退了出来,经过这一番变故静太妃自然没有再去慈宁宫叨扰,要带着华锦回宁寿宫。

等到太后先起了轿,太子便推着轮椅过来与太妃说了几句话。

太子的双腿虽然不能走路,可仍不能阻止他笑起来如和煦的阳光般,让初冬的天气都暖了几分。

“听说太妃膝下如今经常有人陪伴,煦儿恭喜太妃了。”

太子叫楚煦,看起来还真是人如其名。

静太妃听到此话自然是高兴的,忙叫华锦给太子见礼。

华锦依言,“太子殿下。”

太子又笑了笑,说要回太子府了,这才又招了招手,便有内侍过来帮他推着轮椅离开了坤宁宫。

华锦与静太妃回了宁寿宫,一同用了午膳,又陪着说了会儿话。

哥哥没有官职又是外男,想要入后宫来必然不合规矩,一时是无法来看这位姨祖母的。

所以华锦又给太妃讲了许多哥哥的事情,太妃听了之后很是开怀。

不过华锦在临出宫之前却不忘问道:“姨祖母,今日在慈宁宫太后提到的那位梁阁老的孙女梁绕音,八岁写奏折又是一番怎样的故事呢?”

她总要了解一下这位突然多出来的情敌,有什么样的本事,能够让太后把徐宸怎么优秀的姑娘都暂且放到了一边呢?

第二百四十一章 变化

“你说那位梁姑娘啊。”静太妃一向对华锦很有耐心,此时伸手帮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之后才细细的讲来,“那是几年前的事情了,那时梁阁老还没有入内阁呢,皇帝让他出京去办件事情,梁阁老就带了自己的孙女梁绕音。”

“梁阁老得了差办也要带着自己的孙女儿?”他是有多喜欢自己的这位孙女呢。

“哎……”静太妃叹了口气,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因为梁阁老唯一的儿子在陪着儿媳回乡醒亲的时候被盗匪劫了财灭了口。”

“所以这位梁姑娘也是从小就失去了双亲?”不知太后这般安排,是不是觉得她与同样是孤儿的飞会多些共同话题呢。

静太妃颔首讲回正题,“那位梁阁老办完了差事便先写了折子要送回京城去。可是突发疾病连握笔都不成了,幸好当时在身边侍疾的梁姑娘代祖父执笔,那时她才八岁。”

华锦不知为何那位阁老当时身边没有带幕僚或者随从,要一个八岁的孩子代为执笔。

不过那位叫梁绕音的姑娘,从此应该是名满京城了吧,也不知上次的宫宴她有没有来?

她倒是很想见见这位聪明伶俐的小姐姐呢。

“后来皇帝还在上朝的时候问起梁阁老,为何一张折子两种字体,梁阁老说事态紧急才由孙女代笔了。”

“皇帝自然不会怪罪梁阁老,而且还嘉奖了这位梁姑娘了?”

“正是呢。”静太妃颔首,“也是从此之后梁阁老一路官运畅通,也有人说是这位梁姑娘旺的呢。”

华锦笑笑不再说什么,陪着太妃又说了一会儿别的便到了申初时分,又辞过静太妃出了宫。

在宁寿宫的华锦自然不会知道在坤宁宫发生的事情。

在众人都离开了之后,皇帝便遣退了所有宫女内侍,皇后的榻前一时只剩下他一人。

此时的皇后早已经被扶起倚在了榻边,见屋内只剩皇帝一人,虽有些虚弱憔悴,却仍然打起精神尽量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来,亦如二十几年前她初见他那般。

看着病榻前案几上空着的药碗,皇帝捏起碟子中一颗雪花杏脯,送到皇后的嘴边,轻声问道:“药苦不苦?”

“苦。”皇后的回答很直接,笑容却加深了,张嘴含了雪花杏脯,“现在不苦了。”

只短短的对话,却能够体现出这对帝后如平常的夫妻一般,丝毫没有拘谨和隔阂。

皇帝紧挨着皇后坐在了榻边,“是我没有照顾好宁儿。”他用了我,而不是朕。

皇后的眼中划过一抹酸楚,“是宁儿没有用,如今连酿一坛子莲子酒都……”她哽咽得有些说不下去。

皇帝握住皇后的手,触手却是一片冰凉,“以后不要再操劳了,宁儿酿的莲子酒固然重要,但宁儿的身体更加重要。”

“好。”皇后颔首,内心却是更加的酸楚。夫妻这么多年,到如今她只觉得她是他的累赘,连能为他做的唯一一件事情都做不好。

皇帝知道皇后所想,更紧的握了握她的手,“是我违背了当初的……”

而皇后更知道皇帝要说什么,忙拿帕子轻轻掩了他的嘴,“四郎有难言之隐,臣妾明白。”

当初他答应过要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他也确实是那么做的,哪怕是她当初在子嗣上艰难,他也从来没有违背过这个诺言。

无奈天有不测风云,上有太子和两位哥哥又从来没有觊觎过帝位的皇帝最后却阴差阳错的继承了大统。

身为九五之尊,有些事情便身不由己了。

“四郎已经做得很好了。”他到如今也不过只有一后四妃罢了。

皇后不想再提这些往事,她如今还能够这般依偎在皇帝的身边就已经很满足了。

皇帝这个一国之君如今唯一能够做的也就是让出一边肩膀给她倚靠。

为了平衡后宫,为了免于后宫争斗把皇后置于风口浪尖之上,他只能对她同那些妃子们一样,雨露均沾。

他只能过继皇子在她膝下。

他能做的竟然那么微不足道。

皇帝的唇紧紧的抿成一条线,他好想把她搂得再紧一些,却怕身体虚弱的她承受不住。

…………

由于宫中规矩众多,所以每次进宫的时候华锦便只带杜三娘一人,免着身边的丫鬟跟着她要守这许多的规矩。

此时下了宫中的轻轿,刚坐上章府的马车,杜三娘便轻声道:“五姑娘,将军在神武门外头等着您。”

看着华锦略略挑眉看向自己,杜三娘进一步解释道:“将军只说远远的跟在后头送姑娘回府。”

华锦微微颔首,“那咱们先走吧!”

虽是只是远远的跟着,但华锦却仍然能清楚的感觉到他的存在。

他的心情好似不太好呢,应该是今日的计划没有实现吧。

不过这变故华锦完全可以理解,他完全不用沉默自责。

他想求皇帝赐婚,总要等到有好的机会。

毕竟今日皇后无端晕倒,他再提出这样的要求显然不合时宜。

飞一直远远的看着华锦坐的马车进了靖宁侯府,便立马从怀中掏出了她画的那幅他的画像。

他真有她画的这般完美吗?

今日入宫本来是想求得皇帝赐婚,缘由他也想得很好,只说在去庄子上相遇救人那一遭,后来当然是他心心念念惦记上了人家小姑娘。

可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就有皇后突然晕倒那件意外。

后来皇帝从坤宁宫出来的时候瞧着心情实在是不好,他便已经失去了今日开口的机会。

可他早上的时候已经让杜三娘捎信给她,说了今日的计划,也让她有个心里准备。

他知道她年纪虽小却是个心中豁然的,可他不想让她有一丝一毫的失望,他应该把她保护得好好的。

看来他还有很多要改正的地方,以后也要更努力的做到完美,不过好在以后还有好长好长的路要走。

他等着她的姑娘长大,而她等着他逐渐成熟完美。

飞看着眼前那幅画,伸手顺着她画的线条摸了摸,这才将画重新收起,振作精神打马而去。

只是翌日在京城中勋贵圈中散播的一条传言,又不得不让飞的计划搁置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 透风

“小孩子?”华锦拧了拧眉。

“不是七姑娘,是个只有五六岁的小姑娘。”

“此时在清风观中,最热闹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华锦猜测这小姑娘大概是个群众演员。

“五姑娘,我已经让人跟上了佟姨娘,相信很快就有她在哪里落脚的消息了。”

华锦颔首,漫步走上了那座亭子,站在了远眺的华蕊身边。

华蕊正眺着观中一个个虔诚参拜的香客,目光似乎飘得很远,有些茫然。

良久,她才声音淡淡的问身边的华锦,“五姐姐,你真的相信努力定能有所收获吗?”

华锦微微一笑,声音不疾不徐,“我相信,付出必会有回报。”

“那今日这清风观中所有的香客,这么虔诚的祈求,又有几人能达成所愿的?”

“那要看她们求的是什么?”华锦看向华蕊的侧眸,她眼中还有淡淡的水雾,定是见了自己的生母流下了委屈的眼泪,“祈福本身只是一种心愿的表达,而不是努力追逐事情的本身。”

“那五姐姐认为什么事情是能够追逐和改变的?”

“六妹妹的改变在我眼中就很明显。”

“可这又有什么用?”

华锦淡淡一笑,声音依然缓和,“六妹妹每日早起晚睡,付出得比其他姐妹多了许多,这些我都看在眼中。可六妹妹有没有想过,你做的这些,其实已经得到了回报。”

华蕊拧了拧眉,“得到了?”

“想想六妹妹以前走路都要垂着头,可如今的姿容气度在这京城勋贵圈中都是拔尖的,这难道不是付出所得到的?”

“可是……”

华锦知道华蕊对于只差一步没有成为肃王继妃这件事情始终耿耿于怀,如果她始终不能放下,这件事势必成为她的心里阴影,甚至会改变她的后半生。

“至于很多事情,除了努力,就要看缘分了。”

“那五姐姐相信缘分?”

“我相信缘分。”有些人就算穿越时空也要遇见,这难道不是缘分吗?

“五姐姐认为华琪与王爷更有缘分?还是她更努力?”

华蕊定然不会服气华琪成为肃王妃,可如今她能够说出来,说明这个结还有解开的可能。

“看似最不可能成为肃王继妃的华琪,最后却成为了肃王继妃,这难道不是缘分吗?”

一阵带着香火味道的风过了过来,将华蕊的额前的碎发吹起,华锦看到华蕊面容更紧绷了些,只是继续说道:“你没有看到华琪的努力,但是我却看到了。她如今在王府中,每一日都过得战战兢兢。如果她不努力的成长起来,在王府那么复杂的后宅,恐怕会被人算计得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华蕊紧紧抿了抿唇,“她在王府过得很辛苦?”

“如履薄冰。”

华蕊垂下眼眸,没有再说什么,亭外还是那般喧闹,亭中是短暂的沉默。

有些话点到为止。

“呦……这不是靖宁侯府的两位姑娘吗,怎的在这里吹风啊?”

听出这微微有些粗哑的声音是那位冯五姑娘的,华锦拧了拧眉,没打算理她。

“我刚刚听到两位好像在谈什么王府后院,莫不是为着落选继妃的事情还有不甘吧?在这里背后谈论?”

“你……”华蕊转身瞪了冯五姑娘一眼,“好好的闺阁女子怎的偷听墙角?”

冯五姑娘很挑衅的扬唇哼了一声,“什么叫偷听墙角,这天下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

华锦知道,肃王妃华桐命不久矣在家中姐妹之间挑选继妃的事情,在京中不可能是一个无人知道的秘密。

就像冯五说的,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可当着她们姐妹的面,公开谈论这件事,也太无礼了些。这冯五就像只嗡嗡乱飞的苍蝇一般,还真是惹人讨厌。

华锦也扬着唇,迎着冯五的目光,“冯五姑娘也知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又露出一抹讥诮的笑来,“那在背后议论着非某人不嫁的时候,怎么就没有想到会让人知道?还是冯五姑娘根本就没有把礼义廉耻放在心上?”

“你……”冯五自然不会知道那日在流心楼说那番话的时候恰巧被走过的华锦听到了,此时她只是面色一怔,在心里忖度着究竟是谁走漏了风声,连这位不往来的靖宁侯府五姑娘都听到了。

只是如今杠到了这里,这位冯五干脆发挥了她脸皮厚的最大特点,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反而挺了挺胸脯,上前一步道:“我说过又怎么样?”

华锦那抹讥诮的笑更深,“我只听说过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冯五姑娘这又算什么呢?”

冯五听了华锦的话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有点气急败坏呢。

“是呢。”华蕊接道:“只听说过男子主动上门去求取哪家的姑娘,可姑娘家哭着喊着主动说要嫁给那个男子的,还真是闻所未闻呢?怕是有,恐怕也得掖着藏着,像冯五姑娘敢这般高谈阔论的,真是罕见啊!”

这下,连杜三娘都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对于这位冯五觊觎他们将军,她也是膈应的很。

冯五气急败坏,捏起拳头就朝着杜三娘揍了过来,“你这个恶奴!”

欺软怕硬啊!

可冯五大概不知道杜三娘的拳头有多硬吧?

杜三娘不必还手,只迎了冯五的拳头,轻轻一捏,咔嚓轻响之后,便是冯五那杀猪般的嚎叫声。

杜三娘完全可以掌握火候,不用让冯五手断,却能让她体会到断骨之痛。

此时,冯五已经顾不得别的,剧痛让她哭得稀里哗啦的,脸上涂得厚厚的脂粉被泪水冲刷出了两道沟壑,露出低层更黝黑的皮肤。

她的丫鬟上前去查看,被她一脚险些踢飞。

而华锦和华蕊则由杜娘子护着离开了亭子,又恰好遇到王氏派过来寻她们的婆子。

给先肃王妃做的亡灵超度法事就要开始了,华锦与华蕊便随着那婆子直接去了道场那边。

法事做得一切顺利自不必说,回程的时候王氏多日阴霾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只不过从这一日开始,华锦是阳刃格主凶的命格,不知怎么不胫而走了,最后竟然都传到了宫中去。

第二百四十四章 流言

这是秋末冬初以来最冷的一日。

风呼呼的吹着毫不留情的将枝丫上最后的残叶卷掉,亦吹得树枝摇曳轻轻作响。

已经穿好了披风准备去蘅芜院请安的华锦刚要迈步出去,就隔着窗户看见身影匆匆的杜三娘,在询问了守门的小丫鬟之后便打了帘子进来。

华锦看着她略有些焦急的神色,知必是有事,思忖着是不是佟姨娘那边有什么意外或是有了华薇的消息?

可看到她手中提着的点心盒子和一个密封的罐子,便知道她是在一早见过飞了。

“五姑娘……”杜三娘顿了顿,似乎有点难以启齿。

“杜三娘有事不妨直说。”

杜三娘的脸绷得紧紧的,将手中的东西交给白桃,趁着白桃去收东西才轻声道:“不知从哪里传出的消息……”

杜三娘说到这里顿了顿,干脆直言道:“现在京中的勋贵圈中已经传开了,说是姑娘的命格极凶。就连宫中……宫中也传开了。将军让我通知姑娘,今日在家中要万事小心,将军还让姑娘放心,他一会查清楚这件事。”

“连宫中都知道了?”华锦想的是,这传播速度会不会有点夸张啊?

“因宫中静太妃染了风寒,昨日里太医去宁寿宫给诊了脉开了方子。不知谁将这件事和姑娘的命格联系到了一起……所以就在宫中传开了,连关心太妃健康的太后和皇帝都听说了。”

屋里已经烧了地龙,华锦只觉得杜三娘的话让她听出了一身薄汗。

“姨祖母她生病了?”她紧紧皱着眉,“病得厉害不厉害?”利用一位老人家的生病做为传播媒介,也有点太缺德了吧。

“染了风寒,已经吃了太医开的药,将军让姑娘不要太过担心,宫里他会盯着的。”

可她命格的事情,究竟是谁传出去的?其居心为何?

就算她本身不在意什么命不命的,可毕竟生活在这样一个时代,还是一个未出嫁的闺阁女子。

虽然有些热,可华锦还是让自己冷静了下来,示意杜三娘,“到了晨昏定省的时辰了,我们边走边说吧?”到了这个时候,就别再让人挑出错处了。

杜三娘颔首,走在华锦身侧出了屋子。

华锦身上的汗还没有散,只觉得冷风一下子就灌进了她的斗篷里,让她不自觉的打了个寒噤。

“五姑娘没事吧?”

华锦摇摇头,让白桃跟在后头,留意路上出现的闲杂人等,自己则和杜三娘走在前头说话。

杜三娘在华锦耳侧悄声问道:“五姑娘是不是想问有没有可能是佟姨娘和六姑娘散播的这个消息?”

白桃看着前头如此亲密的两人,紧紧抿了抿唇,左右望着。

华锦听了杜三娘的话先是点了点头,“你说的时候我也第一时间想到了佟姨娘。”

很快又摇了摇头,“但不太可能是她。”

杜三娘也颔首,“我也以为佟姨娘没有这个能力把消息传到宫中去。所以已经查过了,佟姨娘来到京城后就住在井子胡同里,很简陋的房屋,平时也不接触外界,就接些绣活来做做,看来就应该是为了六姑娘而来的。”

“那就先不要打扰这对难得见面的母女了,只看着一些别让她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就是了。”

杜三娘应了,转而又道:“昨日在场的还有冯五姑娘。”

“而且还与我们有些过节,杜三娘怀疑是她?”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华锦颔首,“而且看冯五姑娘平时那嚣张的性子和说话的口气,总觉得这姑娘总像有什么依仗。”

“我已经与将军说了,将军说会好好查查这个冯五姑娘。”

杜三娘再次提起飞,让华锦心中暖暖,却有几分酸楚和委屈。

如今留言纷飞,他怕是没办法跟皇帝开口了。

华锦压抑住心底酸涩,淡淡开口,“去清风观那日我们身边还有人在。”

“五姑娘指的是卢国公夫人章氏?”

与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力。

华锦颔首,“按理说我和四姑母井水不犯河水,而且还有着一份亲情在。但我总觉得这位姑母和那位躺在床上的赵氏一样,对我有着莫名的恨意。”

“到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不过五姑娘放心,既然将军说了会查这件事,就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还姑娘一个好名声的。”

名声的事,哪能说的那么清楚,特别是命格这种事。

信则有不信则无。

可在这个时代偏偏是一件顶重要的事。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她哪能拖着飞也进入这样的境地。

华锦垂眸,只是轻轻的颔首。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来到了蘅芜院门口,这里的冷风同样吹着,将门口那一颗梧桐树的枝丫吹得摇摇摆摆。

两人停止了交谈,等着白桃几步走上来,一行人一同进入了正房。

华蕊从清风观回来之后就病了,今日告了假没有过来,华霏和华彩已经在屋子里了。

华锦进屋的时候,数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华彩有几分担忧,华霏是幸灾乐祸,王氏的表情则是一言难尽。

“大伯母。”华锦依旧如常的上前请了安。

“五丫头……”王氏叫了一声,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她身边的孙妈妈轻轻咳了一声。

“昨日里得了消息,说是二老爷那边也快要成亲了,这未来的二夫人又是你……”

华锦抬眸看向王氏,“大伯母可是想让华锦回德州去?”她太了解王氏的性子了,有个风吹草动肯定要乱。

虽是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可华锦心中还是有些许的怅然,为何遇事最先想抛弃她的是家人。

“大伯母。”华彩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涨得通红,“大伯母怎么能够听信两句传言,就让五妹妹……”

王氏不等华彩把话说完,一巴掌拍在炕桌上,震得上头摆的燕窝盏叮当直响,挑眉怒目看向华彩,“这个家里究竟是谁做主?”

自从先肃王妃过世之后,她再看二三房这几位姑娘,想必只觉得她们是一块儿咸肉,留在这里只能浪费她的粮食吧?

第二百四十五章 理由

华彩也知自己在府中人微言轻,只能咬了咬唇,叹了口气,“五妹妹要是回去,那我也一同回去。”

“与五妹妹同住一个院子的六妹妹都生病了,四妹妹还是小心为好吧。”华霏说完这话讨好的看向王氏。

她无论如何得和王氏站在同一条阵线上,她还不想回德州,那样恐怕一辈子都再见不到肃王了。

华彩觑了华霏一眼,咬着牙说道:“华琪妹妹也与五妹妹住在一个院子,还不是幸运的成为了肃王继妃。”

果然,这句话说完华霏的脸都气白了,倏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指着华彩的鼻子,“你这只不分里外的白眼狼,忘了是谁将你养大的。”

华彩轻哼了一声,“我是吃章家的米长大的,难道三姐姐不是?”

王氏看着争吵的两人,只觉得头都大了。

特别是提到华桐,她想到女儿临终前嘱托她不要让华锦离开京城,让华锦在将来能够帮衬华琪在王府中站稳脚跟。

可那时她们还不知道华锦的命格,如今既然都在京中传开了她还应该冒这个险吗?

王氏只觉得脑中一团乱,心中也一团麻,很是不耐的一挥手,“你们都回去,今日不要再出院子了。”

华霏讪讪的一个人先走了,华彩则和华锦一道出了蘅芜院,牵起华锦的手,“五妹妹不要把三姐姐的话放在心上。若是大伯母真的让五妹妹回德州,四姐姐便陪着你。”

“不会的。”华锦微微一笑看向华彩,抓紧了她的手,“我们都不会回去。”

不是她非要赖在靖宁侯府,而且在京城中她也不是非待在靖宁侯府不可,还有小舅舅一定会收留她。

可如今这般灰溜溜的走了,便是成全了那散播这传言的人。

更何况,她如今更有了让自己留在这里的理由,那就是飞这个人。

她既然决定了要和他一路走走看,就不会轻易的放弃。

等回到了芳菲馆,杜三娘便问道:“五姑娘,莫不如把这件事告诉将军吧,他一定会想办法处理的。”

华锦轻轻摇了摇头,这件事飞若是想要出头并没有站得住的立场。

虽然飞也一定能够想出办法来圆满的解决。

但是,她不想,不想连这些后宅小事都依仗他。

更何况,她相信在靖宁侯府中还有一个人,只要她请求援助,他就一定会帮助她。

这个人就是大哥哥。

华锦招手叫过了之桃,“去看看大哥哥在不在外院,在做什么?”

之桃得了吩咐快步去了。

只是这边人刚出了芳菲馆,那边华琨人就已经在蘅芜院了。

华琨不让丫鬟通禀,便独自走进了正房,见王氏斜倚在软榻上,支臂轻揉着额头。

自从在德州主宅,发生杭妈妈用有毒的头油帮赵氏按头梳发之后,王氏便再也没用孙妈妈或是香飞帮她按过头。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来,见是华琨,从疲惫中挤出一丝愉悦的笑容来。

她如今只剩下这一个儿子了,却与她疏远得很,每日的晨昏定省就是个形式。

王氏忙从榻上立起了身子,朝着华琨招了招手,“琨哥怎的又回来了,用过了早膳没有?”

“谢谢母亲关怀。”华琨语气淡淡,脸上亦没有什么表情的站在她的身前,“儿子过来是想和母亲说,儿子已经让下人收拾东西,打算一道和五妹妹回德州了。”

本来都已经有些习惯了他这般说话举止礼节都不差,可却总是毫无感情的王氏,却终于在听到他说最后这句话的时候,悲从心中来。

“我儿是这靖宁侯府的世子,将来是要承袭爵位的,难道就因为这么一件小事就要弃爵位和父母不顾?”

华琨依旧表情淡淡,“对于母亲来说这爵位很重要,可对于儿子来说,它远远抵不上我与五妹妹的这份兄妹情。”

“你……”王氏气得从榻边站了起来,“多少人想求都求不得的东西,你却弃之如敝履。是不是你与我的这份母子情,也是说割舍就割舍?”

“母亲,儿子不敢。”

“是不敢还是不想?”王氏看着身姿挺拔的立在那里的华琨,却是一股无名火怎么压都压不住。

先是为了那个戏子,他视她这个母亲为仇敌,后又为了二房不是一奶同胞的妹妹,他竟说要离家。

“不敢。”华琨规规矩矩的回道。

“你……”王氏抬起手来指着华琨,却觉眼前一黑,人向着身后的软塌倒了下去。

“母亲……”

“夫人……”

“快去请大夫……”

蘅芜院正房乱成了一团……

…………

那边靖宁侯府请来的大夫刚入府,这边宁寿宫的太医已经提着药箱出了宫门。

静太妃宫中内室,太妃倚在榻边看起来还有些虚弱,却不忘赶紧吩咐伺候的宫女,“快去给我熬药!”

老嬷嬷看着平日里最怕吃药的太妃,无奈的摇了摇头,却依着太妃的话赶紧让人去把药熬了。

“你看看,连太医都说我只是染了风寒,那帮人却非听信什么风言风语,说我的乖孙女儿是什么命,哪里是她的原因。”

静太妃咳嗽了两声,卡得有些上不来气,老嬷嬷拿了鎏金珐琅痰盂过来,帮太妃轻拍着后背,“太妃不要着急,上火更不利于养病。”

静太妃又咳了两声,摆了摆手,待到老嬷嬷放下痰盂,她的气息也喘顺了,又忙吩咐道:“快去看看药熬好了没有,我要快点好起来,证明给她们看,我的病不是我那乖孙女儿克的。”

“太妃说了这么多话,快躺下歇歇,奴婢这就去催着。”老嬷嬷服侍着静太妃躺下,又替她掖了掖被角,见她闭上眼睛休息了,这才退出了里间。

…………

之桃急匆匆的赶回了芳菲馆,与华锦说了蘅芜院发生的事情。

华锦这才知道大哥哥为了她把王氏气病了。

“我就是怕发生这样的事情,让好不容易缓和了一些的这对母子再生嫌隙,才想要先见见大哥哥的,不想他竟然先一步知道了消息。”

第二百四十六章 含珠

“哎哟,是大老爷赶回来了。”孙妈妈忙迎上前去,“恭喜大老爷贺喜大老爷了!”

又是恭喜贺喜?

大老爷紧紧的皱着眉头。

怎么是这个表情?

孙妈妈紧张起来。

连躺在榻上看到大老爷神情的王氏的心也揪起来。

难道他不喜欢她有了他们的骨肉?

“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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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七章 病中

“哎哟,是大老爷赶回来了。”孙妈妈忙迎上前去,“恭喜大老爷贺喜大老爷了!”

又是恭喜贺喜?

大老爷紧紧的皱着眉头。

怎么是这个表情?

孙妈妈紧张起来。

连躺在榻上看到大老爷神情的王氏的心也揪起来。

难道他不喜欢她有了他们的骨肉?

“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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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八章 探病

华琛将目光落在兮香的身上,见其只是温婉的一笑,也不多说什么,抬手将茶喝了,连心情都平静下来不少。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与兮香之间就已经建立了这种默契,他不必多说什么,她便知道他的心情。

她总能在他心情低落或是耐不住性子的时候,默默的做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却恰好能缓解他烦躁的心情。

就像此时,华琛闻着桂花香,终于缓解了低落的心情。

若是想护着妹妹,长长久久的护着妹妹,他就要成长起来,急躁是没有任何好处的。

等到秦建安过来,他已经平缓了许多,思路也清晰了些,对着他吩咐道:“秦先生去查查,究竟是谁散步妹妹的谣言,要仔细的查。”

把刚刚仔细询问过妹妹房中几个贴身丫鬟,此时又把了解来的情况在脑海中仔细的想想,继续道:“从那天去清风观,妹妹接触了哪些人开始查。还有那位宋道长,为何无端的要跟大伯母说什么家中有命格奇特之人。看看他是不是受人指使故意这般说的。”

秦建安颔首,他的时候脑海中也在不断的思量:五姑娘的这件事,会不会和前些日子让他查的那位兮香姑娘有关联呢?

所以他不自觉的便把目光投向了兮香。

兮香此时刚收了茶盏,感觉到秦建安的目光,立即知机的端着茶盘退出了屋子。

秦建安恍然想起五姑娘曾经对他说过的:这件事暂且一定要先瞒着哥哥,且不可再让他重蹈了大哥哥的覆辙。

秦建安忙应了,“属下一定会尽心竭力的去查。”

如今五姑娘在病榻上,他还是应该先稳住,先把事情查清楚了再往外头说。

这样对五姑娘和四少爷都好。

就先从那个可疑的宋道长开始查起。

这样想着,秦建安忙躬身退了出去。

…………

入夜之前菱香又去帮华锦熬了一碗药,可华锦似乎睡得更沉了,白桃和之桃勉强也就喂了半碗不到。

虽是在昏沉中,可华锦却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大熔炉之中,好似要把她烤化。

高烧不退,之桃只能不停的用冷水投湿布巾,不断的帮华锦更换。

入了夜,白桃便想让之桃和菱香先回去休息。

两个丫头的小脸也都绷得紧紧的,之桃道:“五姑娘这个样子,让我怎么放心去休息呢?”

这个时候,不知道刚刚去了哪里的杜三娘打了帘子进来,“不放心也得去休息。虽然我们都希望五姑娘快点好起来,可这样一刻不离人的伺候也不知道还要几天。若是我们一起都熬着,白日里又怎能打起精神来伺候好主子。”

“杜三娘说的话有道理。”菱香扯了扯之桃,两人才有些不舍的离开了,却也是一步三回头。

屋内只剩下两个伺候的,杜三娘便道:“白桃,姑娘这一宿床边都不能离人,我看还是你值前半宿,我值后半宿吧?”

白桃微微思量便点了点头,“这样也好。”

白桃值的这前半宿,亦是不断的换水,帮自家五姑娘用冷布巾敷额头。

等到杜三娘来换她的时候,华锦身上的温度还是不见降下来。

“这可怎么办?”白桃有些焦急起来。

杜三娘显然没有白桃那么慌张,轻声宽慰她,“五姑娘这场病来的太急了,又遇上传言满天飞,想必也是急火攻心,而大夫开的药又没有喝下去多少。”

又看了一眼床榻上皱着眉头睡得不安的华锦,“看看这后半夜吧,若是再不好清晨二门启了匙就再去请大夫来。”

白桃点点头,“我就宿在外间,有什么事一定要叫我。”

杜三娘拍了拍白桃的肩膀,“不会有事的,五姑娘吉人自有天相。”

白桃听了这般话才稍微放下点心来,最后看了华锦一眼才掀起帘子出了内室。

外间有丫鬟们平时值夜用的软榻,一身疲惫的白桃躺了上去,又扯过薄被盖在身上。

本来以为自己惦念着五姑娘会睡不着的白桃,在翻了个身后突然觉得有浓浓的倦意袭来。

在还有最后一丝意识的时候,她好似听见里间有窗子响动的声音。

白桃想起身看看情况,可眼皮沉得睁不开,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里间,杜三娘将翻窗而入的飞引到了榻前,一改在白桃面前的轻松,“药没有喝下去多少,发热没退,人也没醒。”

看着躺在那里小脸烧得通红,不安宁的皱着眉头的华锦,飞紧紧的抿着唇,一言不发,倾身伸手探上了她的额头。

触手一片滚烫,飞的唇抿得更紧了,不动声色的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示意立在一边的杜三娘,“帮我把她扶起来。”

杜三娘将华锦扶起些,让她躺在自己的怀中。

飞则从小瓷瓶中倒出两颗好似压扁了的药丸,小心仔细的放入华锦的口中。

“药在口中应该已经化了,帮她顺顺。”

杜三娘听了飞的吩咐立即帮华锦顺着胸口,又不免有些好奇的问道:“将军,这是什么药?吃了会很快退热吧,五姑娘她烧得太难受了。”

“嗯。”飞颔首,“我刚刚制的,用桂枝、白芍、炙甘草研细末,又煎煮滤液,再与细末混合压制,很容易吸收。”

杜三娘帮华锦顺着药,“属下怎么说将军来得这般晚,刚刚等将军的信号都等得焦急了,原来将军是在亲手为五姑娘制药。”

飞没有再说什么,目光落在华锦的脸上分秒也不离开。

杜三娘帮华锦顺完了药,刚想把华锦扶回榻上,飞才又开口,“等等。”

说完又从袖口里掏出一个小玻璃的瓶子,透明的瓶身在烛火的映射下泛出七彩的光来,让一向觉得自己性子很粗糙的杜三娘看了都觉得很喜欢。

“虽然她没有和我说过,但我知道她一定怕苦。”说完从瓶子里倒出一颗糖来,又小心仔细的放入她的口中。

之后才对着昏睡中的华锦道:“这颗是蜜桃味的,我知道你会喜欢。”

第二百四十九章 跟踪

月黑风高夜,整个京城都笼罩在黑暗中,只有各家各户门前燃着的灯笼,虽被寒风吹得摇摇欲坠,却还不屈的守着那微薄的光明。

秦建安看着眼前这户人家门楣上高挂的灯笼摇摇晃晃,发出的光忽明忽暗,好不容易才辨识出匾额上镌刻的二字行草:梁府。

怔忪一瞬才想起,这不是如今朝中正得势的梁阁老府邸吗?

宋道长和这梁府有什么关系?

他自得了四少爷的吩咐,便想着从宋道长身上开始查起,却没想人刚到清风观却正遇上宋道长被人绑了。

秦建安只能不动声色的跟上,一路顺藤摸瓜跟到了这里。

可梁阁老的府邸,进还是不进呢?

秦建安拧眉思索着。

他要查的事情,宋道长应该是个关键,若是到这里断了,恐怕再难查了。

而且这宋道长被掳到这里,更加说明了这有问题。

四少爷和五姑娘待他恩重如山,就算是龙潭虎穴,他也应该闯一闯的。

就在思忖这些的功夫,秦建安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摸到了梁府东侧的外墙,墙沿上一颗老槐树伸出枝丫来。

从这里入府正好,离宋道长被绑进去的东角门不远,又有这棵树可以做掩护,秦建安毫不犹豫的翻上了墙头。

在枝蔓的遮挡下秦建安眺望府内,看到再往东的一座院子里有灯火闪动,此刻周围也并未发现府中有护院,便顺着那颗槐树滑了下去,向着那亮灯的院子摸去。

穿着夜行衣的秦建安停在那院子的月亮门外,静听里头确实有声音,便改从梁府中这座院子的耳房和院墙连接处跳了进去,藏身在亮灯那间厅室后窗处不远的一颗树后。

从那扇窗纸上投出的剪影,秦建看见屋内身形如松立着的男人头上正梳着道士发髻,应该就是宋道长。

而对面的人似乎是缩在太师椅里,看不清身形,略能看出好似梳着双丫髻,是个还未出嫁的姑娘?

秦建安挑了挑眉,未出嫁的姑娘半夜里绑来个道士,这是要做什么?

且听说这位宋道长已经年过中年了?

秦建安只能按住心中疑问,等待真相。

坐在太师椅上那位姑娘似乎在低头啜茶,直到秦建安听到茶盏磕在案几上发出脆响,那位姑娘才说话,“怎么,道长不喝茶吗?”

“七姑娘?”这道声音语气很是平常,音调却清脆悦耳,忽的就让秦建安想起七姑娘华薇来。

“贫道惶恐,这位姑娘深夜绑贫道来这里,不会只是为了喝茶吧?”

秦建安看到宋道长似乎是打量了一圈屋内,应该是还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敢问姑娘是?”

“梁绕音。”

那小姑娘终于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毫不避讳报出自己的真实姓名。

是了,在梁阁老的府中怎么会出现七姑娘呢,而且看着身高显然比七姑娘要高不少。

此时的宋道长也锁眉思索着,看着眼前这位容貌气度也算是俱佳的小姑娘,很快从他的记忆中找出这个名字。

他一向与京中权贵联系密切,虽然没有来梁阁老府中做过法事,可梁阁老唯一的孙女梁绕音的名字在京城中还是响当当的。

但此时就更加不明白他是怎么得罪这位活菩萨了?

外头听墙角的秦建安也不明白,不知这位阁老孙女有啥不良嗜好。

他做镖师走南闯北那么多年,啥样人没有见过。

“今日请宋道长来,是有一事相求。”

“请?”宋道长嗤笑一声,“梁姑娘若有事,可到观中去求,这三更半夜的把人掳来,算是怎么回事?若是传了出去,恐怕于梁姑娘的闺誉也有损。”

秦建安却见那梁姑娘听了此话仍只是不动声色,竟端起了一盏茶,举到宋道长的身前,轻笑道:“宋道长不正善于传言吗?只一句命格奇特,就将靖宁侯府的五姑娘至于风口浪尖之上。”

听到梁绕音提起五姑娘,秦建安忙瞪大了眼睛竖起了耳朵……

“贫道是无心的。”

“有心与无心并不重要,是否是被人利用了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道长一句看似无意的话,如今就有人愿意相信。”

宋道长眯眼看着眼前的小姑娘,不由恍然大悟,“原来梁姑娘是想利用贫道?”

“不然你觉得我大半夜把你请来这里是为了什么?”梁绕音又举了举手中的茶盏。

宋道长却眉头一挑,“靖宁侯府五姑娘的传闻是你散播出去的?”

梁绕音哼笑一声,“非敌非友,还不劳我出手。”说完再次举了举手中的茶盏。

秦建安在外头听得一清二楚,此时不由凝眉思索,这么说五姑娘的事和此时屋里对话那两位都没有关系。

正在想着还要不要留在这里继续听,忽听见屋内茶盏落地发出的清脆的裂瓷声。

宋道长看着脚下的碎瓷和湿了一角的道袍,不由瞪大了眼睛,他刚刚一时有些不忍,便暂时忘却了自己被绑来的事情,伸手接了这位梁大小姐的茶。

可眼看着就接到茶盏了,不想却应声落地。

是故意的,这位梁姑娘是故意不让他接到的,她在威胁他。

宋道长心头不由燃起一道怒火,只是在梁府这位梁姑娘的院子中,却又不好太发作,可是也没有了耐心,“梁姑娘若是没有什么事情,贫道就告辞了。”

一转身,正撞上两个彪形大汉的胸膛。

宋道长被撞得一个趔趄,不由转头怒道;“你想干什么?”

梁绕音嘴角勾起一抹看似灿烂的微笑,却从彪形大汉的手中接过了一把明晃晃的刀子,“好不容易把道长请来的,怎能说走就走呢?”

“你……你……我若是消失了流云观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梁绕音笑容一敛,眼中寒芒闪过竟如她手中的刀子一般,“谁知道你是从梁府消失的?且哪日若是在荒郊野岭发现了宋道长的尸首,恐怕最受怀疑的,是靖宁侯府吧?”

秦建安如看皮影戏一般的看着屋内发生的一切,此时不觉咬了咬牙,他还没见过这般无赖的名门闺秀。

第二百五十章 威胁

宋道长被那慑人的寒芒和明晃晃的刀子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却又撞上那两个彪形大汉。

在他们面前显得弱不禁风的宋道长被两人各一手提了起来,荡着腿挥舞着手臂大喊,“你们放下我!”

“赌上他的嘴!”梁绕音一声令下,两人又七手八脚的把宋道长的嘴给堵了。

之后他再咿咿呀呀的说什么秦建安就听不清了。

不过梁绕音那清脆却有些尖锐的声音却异常有穿透力的传了出来,“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总之三天之内,我要让京城勋贵圈中都知道徐宸命犯煞星,天生克夫。”

宋道长虽然说不出话来,可依然瞪大了眼睛表示出自己的惊讶。

梁绕音手里摆弄着刀,微微颔首,“宋道长想的没错,就是徐国公府家的大姑娘徐宸。”

继续把玩着寒气逼人的短刀,“可能宋道长会问我,若是得罪了徐家,你也活不成了,那又是何必呢?”

轻笑一声道:“那宋道长不如就赌赌运气吧?总之得罪了我你是肯定活不成的。”

说完突然用力一甩,手中短刀擦过宋道长的耳边直插入他身后的门框上。

宋道长只觉得耳朵处传来一丝尖锐的疼痛,而后有灼热的液体从疼痛处流下,想是耳朵被那刀子划破了。

如果刚刚只是惊讶,那么现在宋道长只能用惊悚来形容他此刻的感受了。

这哪里是什么内阁大学士的孙女,分明就是个女土匪吗。

不!不!他觉得这梁绕音比女土匪还要彪悍。

窗外的秦建安走南闯北十几载,这样的大家闺秀也是头一回见。

此地不宜久留,秦建安决定先离开这是非之地。

可转身的时候一不小心撞上了斜倚出来的一根树杈,“咔嚓”一声,树枝被他的身躯撞断,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这果然引起了屋内人的注意。

“出去看看。”梁绕音吩咐道。

秦建安只能先闪身换了就近的另外一棵树藏身,至于能不能被发现就看运气了。

屋内侍卫推门出来查探,正瞧见一只大黄猫发出“喵”的一声窜上了院中的树,压得枝丫咔咔直响。

侍卫这才放下心来,退回去向梁绕音禀道:“主子,是只猫……”

这只猫来的还真是巧……秦建安没有再听下去,而是借此机会翻出了梁绕音的院子,再出了梁府。

…………

杜三娘瞧着自家冷面将军也有这般柔情蜜意的一面,竟一时有些语塞。

她将华锦仔细的放回榻上,是比刚刚还要仔细的很多。

杜三娘毫不怀疑,若是她不小心将五姑娘伺候得不舒服了,眼前这位将军一定会与她毫不留情的翻脸。

“药吃了一会儿恐怕要发汗了,再去打点水来。”

“是,将军。”杜三娘以一个羽林卫的精神和态度应下了,又以风驰电掣的速度完成了任务,之后才悄悄的退出了内室,给二人一个空间。

内室一时安静了下来,只有华锦显得比平时粗重一些的呼吸声。

看着那张小脸上微微皱起的眉头,飞的脸色又暗下来几分,一向深沉的眸光中只剩下浓浓的疼惜。

飞伸出自己修长的手指,轻轻的盖在华锦的眉心上,触手是一片滚烫,他皱了皱自己的眉,又极其温柔的摩挲舒展着华锦的眉心。

他极轻极柔的反复着这样的动作,仿佛手下是什么易碎的稀世珍宝。

渐渐地,华锦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

飞这才松了松自己的眉头,又将手掌盖在她的头顶上,轻轻的揉了揉:“对不起,是我没有照顾好你,是我的错。”

待到感觉她的额头渗出汗水来,飞才沾湿了布巾,又帮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小心翼翼的擦拭着她额头的汗水。

药效的作用越来越大,华锦的汗水越出越多,飞很耐心的一遍遍帮她擦拭着。

之后又叫了杜三娘过来,让她查看华锦身上的情况。

飞有礼的起身背了过去,杜三娘掀起被子查看,“五姑娘身上的中衣都被汗水浸湿了。”

“帮她换一套,不然会很难受。”

杜三娘应了,去六门高柜里头拿了中衣,抱了一床被子。又重新换水替华锦擦了擦身上的汗水,换了中衣,盖了新被子。

飞这才重新转过身来,仔细的帮华锦又掖了掖被角。

之后飞便一直守在华锦的榻边,目光一刻不离的看着她,直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华锦不知道自己究竟昏沉了多久之后,那如在熔炉中灼烧的感觉才渐渐消失,她也清明了许多。

可虚弱和疲惫拖得她睁不开眼,恍惚间只觉得有一双沁凉的手盖在她的额头上,修长的手指,感觉是如此的熟悉,让她焦躁的心情都不觉轻松了许多。

“飞……”华锦好不容易张开了嘴轻声呢喃着,可意识好似还不由自己控制,想要挣开眼可眼皮还是那般的沉,她急得皱起了眉头。

那双沁凉的手突然顿了顿,用长指轻抚了抚她眉宇间,那里仿佛要皱起了一座小山。

“是我。”飞轻声道:“我在这里。”

华锦无意识的伸手想要抓住些什么……

飞坐在榻边一下子握住了华锦从被子里伸出来的那只不安分的手。

一直坐在床边太师椅上的杜三娘听到声音也探过头来,“五姑娘醒了吗?”

“恐怕还得等一会儿。”飞任华锦抓着他的一根食指,看了看天色,有些不舍的说道:“看来我得走了。”

还是任她抓着,嘱咐杜三娘,“一会儿她醒来再喂她吃一颗药丸。”

“还有糖。”杜三娘露出促狭一笑。

飞颔首,“再给她做点清淡的粥和小菜做早膳,晌午和晚上也要分别吃一颗药丸,还有午膳和晚膳,皆不可吃得太过油腻。她现在身子和肠胃皆弱,不是进补的时候。”再事无巨细的安排着。

“属下记得了,将军放心,我们会好好照顾五姑娘。”

飞再次颔首,却还是不放心,“让她安心将养着,且不可忧思过度,外头一切有我。”

杜三娘也点点头,“将军放心,五姑娘不是个思虑过重的人,这次也是意外吹了风,属下以后一定会更加小心。”

第二百五十一章 眷恋

飞也知道此刻躺在床榻上这个小姑娘是个有主意的,且不会因为外头的闲言碎语就病倒。

可他就是不放心,甚至有些自责。

他没有保护好她。

杜三娘看着他那副深沉得几乎快让人窒息的模样,不由轻叹了口气安慰道:“将军不要太过自责了,很多事情都是防不胜防的。更何况将军现在也不宜把手伸得过长,若是等到以后……”

说到这里,她想到如今外头的传言,知道将军若是想求皇帝太后赐婚,恐怕不是最好的时机,便打住了这个话头。

“我一定会娶她的。”飞虽然语气平常,可话中的坚持显而易见。

“嗯,会的。”杜三娘点头附和,又道:“时候不早了。”

飞垂眸看着紧紧抓着他手指的那只手,咬咬牙抽走了自己的手指,又把华锦的手放进被子里仔细的盖好。

“我走了,你好生照顾她。”飞的目光不舍的离开那张已经褪去潮红,微微泛着粉色的小脸。

杜三娘送他到窗边,飞咬了咬牙轻车熟路的从窗边翻身越了出去。

他的小姑娘啊!

在一起的时光总是短暂,离别也总是不舍。

他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等到她长大。

…………

华锦倏然睁开了眼睛,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掌心……

她的记忆似乎还停留在昨个儿晚上华琛过来看她的那个时辰。

可是眨了眨眼,分明觉得幔帐外的屋子里已经泛起了天青色的微光,夜晚已经过了。

哥哥不会在这里陪她一夜的。

那么手掌心那熟悉的触感是来自……华锦的心中油然生出几分意想不到的眷恋来。

虚弱的支臂起身,倚在榻上的华锦便瞧见杜三娘正侧身怔怔的望着窗子。

似乎是听到了声音,杜三娘转过身来,看到她醒来露出欣慰的笑容,又不觉遗憾的看了眼窗子。

“五姑娘醒了。”杜三娘紧着步子走到床榻边。

华锦微微颔首,倚在身后的软枕上,这一动竟是看到了榻边案几上放着的小瓷瓶和七彩的糖果。

这小瓷瓶华锦认得,上次入宫杜三娘给她的山楂丸就是用这样的小瓷瓶装着的。

后来杜三娘说这药是飞给的,他喜欢研究药理,这样的小瓷瓶他身上常带着。

华锦抬手拿起小瓷瓶,轻轻摩挲着,又看了看空空如也的窗边,心里再次涌现出淡淡的失落。

杜三娘轻咳了一声引起她的注意,“这药是将军亲手制的,说是比普通的汤药好服而且容易吸收。”

“他昨晚守了我一夜?”

杜三娘颔首,“除了让三娘帮姑娘换衣服的时候回避了,其余就一直坐在姑娘的榻边。”

华锦继续用手指摩挲着小瓷瓶,摩挲出心底的一丝感动和眷恋。

“五姑娘好生养着,自然能及早的见到将军了。”

被杜三娘道破心事,华锦微垂了头,脸颊又有些发烫。

“将军吩咐过三娘等五姑娘醒来的时候要再吃一颗药丸。”杜三娘走过去接过小瓷瓶从中倒出一颗药来递给华锦,嘱咐道:“含服。”

华锦用嘴接了药丸含在口中,虽苦犹甜。

杜三娘又拿起那个装着七彩糖果的玻璃瓶子,“这个是给五姑娘解苦的,将军说五姑娘一定喜欢蜜桃味。”

吞了药又含了糖,这时外间才传出之桃的声音来,“白桃你怎么还睡在这里,五姑娘她醒了没有?”

之后是白桃依然有些困倦又饱含自责的声音,“我伺候了五姑娘前半宿,不知怎么倒头就睡在了这里,怎么睡的死死的。”

华锦望了杜三娘一眼,见其促狭的笑了,便知一定是她搞的鬼。

“许是太累了吧,我们去看看五姑娘。”这是陈妈妈的声音。

杜三娘打起帘子将众人迎进来,众人便看见华锦倚在大引枕上,正勾起一抹笑看着她们。

白桃瞪大了眼睛,“五姑娘,您……”她记得昨个儿她伺候的时候五姑娘还烧得昏昏沉沉的没有见好的趋势。

“真是夫人在天之灵保佑啊!”陈妈妈欣喜的双手合十。

“陈妈妈,就是染个风寒而已。”华锦笑笑。

“看到姑娘受罪,老奴这心里不好受啊!可看到五姑娘笑,老奴又像看到彩虹了似的。”

主仆间一番叙话,屋子里热热闹闹,此时又有守门的丫鬟来报,说是四少爷带着舅老爷和表姑娘来了。

“小舅舅和钰珂表姐来了?”华锦说着就想起身迎接。

陈妈妈却已经轻按了华锦的肩头,“五姑娘大病初愈,要多休息。”

抬头看到那么多殷切的目光,华锦只能规规矩矩的重新躺好。

陈妈妈在外间迎了小舅舅,却只让严钰珂进了内室。

自上次在严府相见,短短一二个月,她已经瘦了一圈,正是为伊消得人憔悴。

华锦看得出来,她还没有放弃宋钧铭。

亦看得出来,宋钧铭对她半点儿心思也没有。

只是感情的事,从来都得靠自己明白。

姐妹两个还没说上话,外间已经传来了小舅舅的大嗓门,“如果让我知道是谁诬陷我小外甥女,我严绍宁定不会轻饶他。”

小舅舅还是那个小舅舅,华锦扬唇一笑看向严钰珂,“大表姐,小舅舅如今跟着那位状元师父习武如何?”

严钰珂微微颔首,“每日除去去那武师家里半日,回来还要再在府中练上两个时辰。”

看来先肃王妃华桐介绍的这个武师应该深得小舅舅的喜欢,这样就最好了。

小舅舅在华锦的眼中就像个小孩子,她到不指望他能帮自己什么,只要他能好好的,便是对远在昌邑的外祖母最大的安慰。

华锦又和严钰珂聊了些家常,以及姐姐的家书中提到的在江南的一些所见所闻。

待了两盏茶的功夫,为了不影响华锦休息,严钰珂便起身告辞,拽着严绍宁一块儿走了。

待到将严家叔侄俩送出了大门,华琛刚想再返回内院,却正遇到了查探消息回来的秦建安。

秦建安将在秦府所听到的看到的事无巨细的说给华琛听……

第二百五十二章 身世

华琛听着秦建安的讲述,眉头皱的越发的紧,他想不出来这位梁姑娘究竟为何要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去诬陷徐宸。

在书院里先生也会给他们渗透一些朝堂上的政事,没听过说梁阁老和徐国公结过什么梁子啊。

就算有他不知道的,也不应该波及到内宅,轮到两个小姑娘相互厮杀呀?

想到这里华琛挑了挑眉,两个小姑娘结怨,难道是为了男子?

他前世曾亲眼见过文科班的两个女生为了抢一个眼镜男大打出手的可怕样子。

不想还没将妹妹的事查探清楚,却又横生出这样的枝节。

“四少爷,徐国公府的徐宸姑娘与五姑娘很是有些交往,您看这件事情要不要问问五姑娘?”秦建安等着他示下。

华琛立即摇了摇头,“妹妹的身体刚见好转。而且就算问了妹妹,她也不会眼见着自己的朋友遭受这般陷害的。”

“可徐国公和梁阁老,哪个都不是好惹的。更何况这两家之间的恩怨,从表像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华琛颔首,“秦先生说的没错!所以我们谁也不能得罪,就从表象下手。”

“四少爷的意思是……”

“让那宋道长先消失一段时间,等风波过了再送回清风观。”

“是。”秦建安应道,又眨了眨眼,对这位颇有声望的宋道长也是深表同情。

华琛又掏出一张银票交给秦建安,“秘密给宋道长安排个舒适点的地方,剩下的是先生办这趟差事的辛苦费。”

秦建安接了银票,这才躬身退了出去。

这事情他总要有个帮手,便带着自己的侄儿又往路上去劫宋道长了。

…………

飞在京中的宅子只是一座普通的四进院子。

普通,那也只是从外表看起来的。

这座外观看着连匾额都没有的府邸,内里却是有些乾坤的。

飞小的时候被先帝亲自带在身边,每年生辰的时候都能得到酷爱古董字画的先帝的赏赐,这些古董字画在这十年间又不断的升值。

且不说飞这宅子内景如何,就他那一书房的数十件藏品,如今每件都能在京中换一座上好的宅子。

此时低调的将军府内,飞也正听着属下汇报昨晚从梁府打探来的情况。

刚刚喝了一盏参茶的他,已经赶走了一夜未睡后眉间的那一点点疲倦,此时正坐在他那间价值连城的书房内,一手握着刻刀,镌刻着还未成形的一块儿通透玉石。

而此时站在他对面报告情况的,正是在德州的时候帮助华琛打造深耕机的那间铁铺中,拉风箱的那位“铁匠”。

听到最后,飞才停下手中的动作,皱了皱好看的眉宇,“你说昨晚遇到了章府派去的人?”

“是的,将军。”铁匠点了点头,“就是曾经做过镖师那个秦建安。他还差点暴露了行踪,属下帮他解了围。”

徐宸有难,华锦是不会不管的,这点华琛应该最清楚。

飞瞬间下达了指令,“那你就再去清风观山脚下助他一臂之力吧。”吩咐完继续低头雕刻他的玉石。

“是。”铁匠应了一声,躬身退了出去,又打马来到了清风观的山脚下,设好了埋伏。

不管是梁家的人还是宋道长本人,恐怕都没有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飞虽是继续刻着手上那件玉雕,却在不经意间露出了一抹讥诮的笑来。

没想到几年前遇到的那位梁姑娘,如今竟出落成个悍匪模样了。

当年他还在军中,路遇那时还是工部右侍郎的梁阁老祖孙。

那时祖孙两个真的遇到悍匪,带去随从全部被悍匪所杀,只有八岁的梁绕音抄起了刀子,毫不引人注意的斩杀了一名悍匪。

当时飞救下她的时候,她手上握着那把带血的刀,吓的全身发抖,牙齿都磕到了一起发出咔咔的响声。

没想到事过多年,她竟然变得会主动拿起刀子了,更会在背后算计人了。

她还真以为损坏了徐宸的名声,就得顺利得到太后的赐婚了吗?

在他这里,与他共度后半生的人只有一个。

不管遇到怎样的波折,也终究只有她一个。

正想到这里,又有属下送来了急件。

飞拆开属下送来的信笺,里头的正是那位如今化名兮香的丫鬟的身世。

飞看着信中内容,不觉皱了皱眉头。

之后又把信放进了信封中,递给面前那个下属,“送到靖宁侯府去,交给杜三娘。”

属下应了,快马加鞭去了靖宁侯府。

很快华锦就收到了飞让人送来的那封信,并且仔仔细细的将信从头至尾的看了两遍。

兮香的原名叫赵乐怡,生父赵彦曾是工部左侍郎,大楚朝堂堂正三品大员。

怪不得兮香身上自有一股别的丫鬟没有的气度,不但识字,又懂得画图,原来是出身官宦家族。

可也真的如飞预料的那般,这位赵彦是他从五台山回来那年发生的贪墨案的主犯之一,被抄了家灭了族。

而那时兮香正巧在赵夫人的一个表亲家串门,赵夫人危及中从狗洞钻了出去,将身上所有值钱的首饰都给了街边一个货郎,让他把兮香送出城去。

那货郎平时就受赵夫人照顾颇多,还真的不负所托,把兮香想办法带出了城,不巧后来却遇到了人贩子。

人贩子还以为货郎是贪财拐出的兮香,便在路上劫了兮香,抢了货郎的财物。

自此之后,无论谁问兮香,她都说忘记了自己的身世。

隐姓埋名的同时,她也被人贩子转卖,直至最后到了章府,到了杭妈妈手底下,最后又被送到了哥哥的身边。

得知兮香的身世,华锦不禁轻叹了口气,感慨于她竟有如此凄惨的经历。

可兮香如今在哥哥的身边,已经不安全了。

而且她当初被送到哥哥的身边,定是要被加以利用的。

若不是华桐提了这个醒,他们且都被蒙在鼓里。

大哥哥发生的悲剧还历历在目,趁着哥哥和兮香还没有发展成那种关系,她要尽早做打算。

第二百五十三章 谢恩

这日在东城的徐国公府的下人们起的要比往日还早一些。

待到天刚蒙蒙亮,已经服侍着国公夫人许氏和大姑娘徐宸坐上了马车。

今日许氏和徐宸去的地方,正是清风观。

许氏本有个妹妹,还未及笄就香消玉殒,这些年每到妹妹的忌日,许氏都要带着徐宸到观中举办一个小型的祭典。

因为许氏觉得自己如今得丈夫疼爱,又儿女绕膝,过的幸福顺遂,都是偏得了妹妹的一部分福缘。

因为出来的早,路上车马稀少,一路很是顺畅,很快就出了内城。

只是刚刚才出内城,突然就从斜刺里冲出来一匹高头大马,险些将徐府的马车逼停了……

…………

秦建安在“铁匠”秘密的帮助之下,在清风观门前,将梁绕音刚刚送回来的宋道长“请”走,安排到了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

这边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的梁绕音,却等来了属下这样的消息:他们在清风观山脚下将宋道长“卸”了下来,眼看着人没走几步却无端的消失了。

“什么?”梁绕音一掌重重的拍在身前长案上,“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

可怒气过后她眼睛一转忽而又问道:“徐国公府的马车出府了吗?”

属下躬身应道:“出府了,此刻应该已经在路上了。”

“那还等什么。”

等什么?属下有点不明白这位梁大小姐的意思。

“本姑娘也要去清风观,亲自会一会那徐宸。”话说到后面,大大的眼睛微微眯起,竟现出了一丝杀意。

她去求了祖父,在太后面前略提了一嘴她的亲事和飞曾救过他们祖孙俩的那段机缘,没想到宫里传出的消息是太后还在她和徐宸之间犹豫不决。

那她就只有亲自出马,为自己扫清这个障碍了。

靖宁侯府五姑娘身上发生的事情倒是提醒了她,如果一个姑娘家命硬的传闻传满京城,哪里还有男子敢娶呢?

恰又知道徐夫人要带着那徐宸去清风观,所以便想着也拿这样的传言来毁一毁这徐宸。

却也没想到宋道长竟这样无端的消失了,让她这一完美的计划落空了。

不过也没有什么关系,毁不了徐宸的名声,可以干脆毁了她这个人。

杀人……其实挺简单的。

那年她第一次看见悍匪将她身边的随从屠杀殆尽,流了满地的血。

她拿起刀子反击,那时以为杀人是件好难的事情,她为此夜夜噩梦缠身。

后来回到京城,有一次看花灯,途中她和随从下人被人群挤散了。她迷了路,被个登徒子尾随至一条无人的小巷。

那登徒子还以为她好欺负,伸出肮脏的手将她推到墙角。

她装作很害怕……很害怕,等那登徒子靠近她的时候抽出随身带着的匕首,一刀刺入他的心脏,拔出,又刺……

原来,杀人,就是这么简单。

梁绕音紧紧的抿着唇,被属下拥蹙着,出了梁府。

…………

华琛得到宋道长被安全转移的消息,又嘱咐秦建安继续往下传言的事情,这才有些不放心的启程回了书院。

他其实不放心,还是兮香劝了他:五姑娘最在意的就是四少爷的学业,若是四少爷为了五姑娘不去书院,五姑娘一定不会安心的,不安心怎么能把身体养好。

华琛是听了兮香的话,才回的书院,若是他知道她这般话只是哄劝他离开,不给他说再见的机会,他说什么都不会听的。

…………

送走了华琛,兮香便拿着一双亲手给五姑娘做的鞋子,去了内院芳菲馆。

华锦看着那针脚细密做得又好看的鞋子,命白桃收进了柜子里,这才遣了所有的下人,只留了兮香一个人在内室说话。

“你叫赵乐怡?”华锦开门见山的问道。

她见兮香的眸子闪了闪,眼中似划过一抹惧怕、无奈、悲伤混合在一起的复杂感情,可是很快这种复杂的感情又转化为了坦然。

有的时候真相也可以让一个人获得解脱。

这么多年了,兮香终于不用再装着不记得自己的身世了。

原来被拆穿的这一刻,才是心中最坦然的一刻。

兮香在华锦的身前跪了下来,有些愧疚的垂下了眸子,“奴婢欺瞒了五姑娘,欺瞒了四……”她声音有些哽咽,却坚强的压下了即将划出眼底的泪水,“欺瞒了四少爷,奴婢罪该万死。”

华锦看着低垂着头给她磕头的兮香,心底涌出了万般的无奈。

“奴婢以为事过多年,再也没有人会知道奴婢的身世,若是知道绝不会留在四少爷的身边。

想必五姑娘也知道奴婢是罪臣之女,留在这里会阻碍了四少爷的前程,不如五姑娘就将奴婢送官吧,不知者不罪,这样就不能连累了四少爷和五姑娘。

奴婢一个小小婢子无力改变什么,不过却想最后跟五姑娘说一句:家中从曾祖父开始就为官清廉,是绝不可能会做出贪墨之事的。

也请五姑娘转告四少爷,不要因为奴婢伺候过他就觉得耻辱,兮香没有做过什么不法的事情。兮香可以从容赴死,却只想再为父亲说一句话:他真的是个好官,对得起天地良心!”

听着兮香一股脑的说出这般话,华锦只觉得心口堵的厉害,她轻叹了口气才道:“谁说让你去赴死了?”

她想说哥哥若是在也绝不会这样做的,可是话到嘴边又生生的咽了回去。

兮香家族当年的贪墨案扑朔迷离,这点飞也曾与她说过。

所以兮香与哥哥的未来……也可以说没有什么未来,那又何必让兮香心中徒增眷恋呢?

“听说你最近得了封家书,是失散多年的表亲从江南寄过来的,希望能帮你赎了奴身,接你到江南去?”

听了华锦这番话,兮香怔忪了片刻,可也是片刻,就反应了过来,重重的给华锦磕了一个头,“谢谢五姑娘再生之恩。”

“今日这番对话,只有……”

“只有五姑娘和奴婢两个人知道,奴婢会一辈子烂在肚子里。”兮香抬起头来,眼角终是划过一行泪水,“奴婢会永生永世记得五姑娘的大恩大德。”

华锦想说她也是为了哥哥,可话到嘴边实在无法说出口。

哥哥和兮香这辈子可能都无法再相见了,懵懂纯真的爱情,还在萌芽中,就这样无疾而终了……

第二百五十四章 杀意

因着路上耽搁了一些时间,徐夫人和徐宸到达清风观的时候比预计的晚了半个多时辰。

下了马车,徐夫人便紧紧的攥着徐宸的手,又有些不安的左顾右盼。

徐宸轻声在徐夫人耳边说道:“母亲,既然已经做好了准备,那人又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就动手,您就放心为小姨母做祭典吧。”

徐夫人一向被徐国公保护得很好,可谓是温室里的花朵,经不起什么风雨。

来时的路上突然冲出一匹马,差点逼停了她们的马车,有人趁乱往马车中扔了一封信,说是今日有人会算计她的女儿。

若不是女儿坚持,她一定要取消了今日的行程。

可女儿说了,今日若不揪出那算计她的人,怕是会失去最好的机会,以后那人再想在背后下手,她们便防不胜防了。

徐夫人虽然胆小,但想想也不是没有道理,若是有个敌人在暗处,还不如尽早的除去。

徐夫人尽量将自己不安的情绪掩饰起来,以免别人看出端倪。

可却每走一步,都将徐宸的手牵着,一刻也不肯撒手。

听说宋道长真的没有在观中,徐夫人的一颗心便一直悬在了嗓子眼。

先是进了主殿上香,安排府中跟来的两个大丫鬟一左一右的护着徐宸。

待到祭典结束,便又牵着徐宸的手到了后院供香客休息的道房。

又约莫过了两盏茶的时间,披着斗篷的徐宸便由身边的两个大丫鬟拥护着往清风观后山去了。

清风观后山有座梅亭,因早开的红梅而闻名。

“大姑娘,刚刚奴婢已经让小丫鬟去打探过了,梅亭旁的那颗梅树已经开花了。”

“是呀,大姑娘,听说在这株梅树上挂同心结很灵验的,可以早日找到同心之人。”

徐宸听了两个丫鬟的话似乎有些害羞没有说话,而是拉低了自己的帽兜,快步往后山走去。

一行人似乎谁也没有注意到有个人影从她们身后一闪而过,之后又入了另一间道房。

“主子,徐宸往后山的梅亭去了。”

这另一间道房里头的人,正是刚刚赶到的梁绕音。

梁绕音嗤笑一声,“就知道她会去梅亭,就知道她会去挂同心结,这个贱人!”说到最后声音越发的尖锐阴狠起来。

不过很快,她就将眼底那道阴鸷藏了起来,吩咐身边两个丫鬟,“一会儿在后山巧遇徐宸,你们想办法缠上她的丫鬟,明白了吗?”

两个丫鬟应了,三人才一起往后山去了……

…………

回到外院的兮香,先是去了四少爷华琛的书房,将他们画过的所有建筑草图重新归类整理。

她甚至能够想得起,他们在画每张图的时候,都曾经说过哪些话,她为他泡的什么茶,准备的什么夜宵。

这些记忆,从此只能深埋于心了。

直到泪水滑落下来,氤湿了草图的一角,兮香才发觉自己哭了。

兮香干脆缩在华琛书案的下头捂着嘴大哭了一场,之后才钻了出来又把所有草图都收好,只拿了一张悄悄的揣进怀里。

伏在案上给四少爷留了一封告别信,兮香才一步三回头的退出了都是满满回忆的这间书房。

回到下人房,她把那双未做完的鞋子上了面,和最近做的几双一起送到了华琛内室那个六门高柜里。

最后,她才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其实她在这里也没有什么可以收拾的东西,到京城来的时候就没有带过来什么,平时都是穿府中定制的衣裳。

只收拾了一个小包袱,就没有什么可装的了,可兮香怎么都觉得,她好像落了什么。

坐在哪里怔忪了很久,她才发现,原来是自己的心带不走了。

五姑娘安排的人还等着她,兮香提着一个小小的包袱出了府,坐上了那辆来接她出京城的马车。

车上有个小匣子,那里头是她的卖身契,她自由了,向往了这么多年的自由,可是心中却没有任何的欣喜和期盼。

天大地大,哪里才有属于她的容身之地呢?

兮香掀开车帘,一直望着靖宁侯府大门,直到视线模糊。

等到眼泪流尽,她看见天空落下了片片雪花……下雪了……

…………

洁白的雪花纷纷落在红梅枝头上,将清风观后山这名株衬得更有一番孑然傲骨的风韵。

刚过了下元节,观中的香客不多,不过这场雪过后,看梅许愿的人该多了起来。

梁绕音远远看着后山梅前,徐宸带着丫鬟挂上了祈愿符,眯着眼睛悄悄靠近,远远的就听到徐宸那两个大丫鬟的对话。

“大姑娘,今日来的可真是巧呢,您看又下起了雪,这可是祥兆呢!”

“是啊!大姑娘一定能够求得所愿!”

听了这话,梁绕音露出讥诮的笑来,有她在徐宸这辈子都休想求得所愿。

她用力的捏了捏握在手中的一块儿石头,眯着眼心中腹诽:徐宸,待会儿这块石头将狠狠砸上你的头,再让你家丫鬟不小心脚下一滑将你撞下山坡去,这石头也是你滚下山坡的时候不小心撞的,让你去见阎王也算是求得所愿了吧!

待走到徐宸身后,她露出闺阁女儿家应有的和善笑容,却将掩在袖子中的石头往外露了露道:“这祈愿符真是漂亮,是在这观中求的还是姑娘亲手绣的?”

同时,她身边的两个丫鬟已经将徐宸的丫鬟缠住。

梁绕音从背后举起坚硬石块,眼看着就要往徐宸的头上砸去。

徐宸听了梁绕音的话马上就要转过头来……

梁绕音眼中划过一抹恨意及一抹杀意,抓着石块的手指用力到指尖泛白,露出石块尖锐一角。

“梁姑娘真的要如此?”兜帽下的人突然问出这么一句话。

梁绕音微怔瞬间,人已经转过头来,兜帽下哪是徐宸那张长得让人嫉妒的脸。

梁绕音心中暗叫不好,只是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形势已经发生了逆转。

不知被谁一撞,梁绕音尖叫一声,那重力就让她的身子失去了重心,整个人从山坡上头滚了下去。

第二百五十五章 冲动

翻滚间梁绕音的脑海中闪过无数个疑问。

那兜帽下的脸怎么不是徐宸?

那她的计划是不是暴露了?

难道她被人反算计了?

只是刚想到这里,梁绕音的头就撞上了一块儿石头,尖锐的疼痛让她来不及呼喊就失去了意识。

而兜帽下的人当然不可能是徐宸,那是徐夫人的贴身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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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六章 剖白

飞为她竟然能做到不惜毁坏自己的名声……

那她也不能够再被动的等待,只让他一个人在前头冲锋陷阵,谋划他们的未来了。

她也要主动做些什么。

“姨祖母!”华锦扑通一声跪在了静太妃的面前。

静太妃没有料到她突然的动作,再抬眼已见华锦从眼中滚出一行热泪。

静太妃忙抽了帕子亲自给她拭泪,“这孩子怎么还哭上了,姨祖母给你添嫁妆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华锦摇了摇头,没有什么是天经地义的。

飞为她如此不是天经地义的,静太妃对她这般也不是天经地义的。

不过感动于心,话却不能这样说。

“姨祖母对锦儿的好,锦儿会铭记在心的。”

“傻孩子。”静太妃将华锦拉起来,“谁让你铭记于心了,姨祖母是盼着你能好。”

华锦站起来,倚在静太妃的身边,“这些嫁妆确实能保得锦儿后半生生活无虞,可锦儿却不能要。”

静太妃很孩子气的将锦盒重新盖好,往华锦那边推了推,“这些都是身外物,姨祖母留着也没有什么用了。”

“孙女儿是觉得,有份体面的好嫁妆固然重要,可是寻个良人却是重中之重。”

“锦丫头说的对。”静太妃这把年纪,没有什么看不透。若是想过得幸福顺遂,光靠嫁妆是不行的,那还得靠寻个良人。

这也是如今静太妃最发愁的地方。虽说关于华锦的传言如今已经被压下去了不少,可对于她今后说亲,势必还是有些影响的。

“如若回到德州去……”静太妃自然是舍不得,话到嘴边已经不想再继续往下说了。

“姨祖母。”华锦已经收了泪,“孙女不想回德州去,孙女我……有了心上人。”她露出一个充满希冀却又羞涩的笑来。

看到这灿若星辰的笑,静太妃只觉得自己的心被重重的撞击了一下,她恍然想起多年前,她的柔佳公主要去蒙古和亲之前,就跑到她的面前来央求:母妃,孩儿不想去蒙古,孩儿我……我有了心上人。

当时她的柔佳公主就是这般说的,和如今眼前的华锦连羞涩的表情几乎是一模一样的的。

只不过她的柔佳当时的神情更接近绝望,而不是希冀。因为她知道和亲的圣旨已下,她做为大楚国的公主要负担这样的义务是责无旁贷的。

静太妃再也不想看到那种绝望的眼神了,她拉起华锦的手,心中也仿佛重燃了希望,“快说说是谁?”

又不免有些担忧起来,“是哪家的公子?你们是在哪里见过面了?”

华锦被静太妃握在掌心里的手微微动了动,轻声答道:“是在德州的时候遇见的,是个意外,她还救了孙女的命。”

“哦?是这样?”静太妃好像代入了剧情,连神色都跟着起伏起来,最后正色问道:“既然是在德州相识的你为什么不肯回去?”

华锦便耐心的把她与飞的相识过程和当时她和华琛在家中境况都讲给太妃听,只是隐去了她和飞单独见过面的事情。

最后,她才道出了飞的名字。

本来听得极其认真的静太妃,在听到飞这个名字的时候,不禁倒吸了口气。

“你说是飞,最近因为梁家姑娘的事被传命犯孤星的飞?这怎么行?”静太妃瞪大了眼睛看着华锦,“飞倒是个好孩子,只是他如此命格,让姨祖母怎么放心你……”

听了静太妃的话,华锦有点哭笑不得,孩子果然都是自家的好,就算自己家的孩子身背命格传言也比别人家的孩子好。

华锦感动于心的同时不忘提醒道:“姨祖母不曾记得了,锦儿不是也被传了命格不好,这样倒是两相抵消了。”

静太妃微微皱了皱眉头,还是有些不情愿,“你的情况哪有他的严重。”

华锦此时却不能解释这些都是飞为她所做,所以也只有撒娇卖萌了,“姨祖母,求求您了!若不是楚将军救了孙女的命,孙女哪有今日站在这里跟姨祖母说话的机会。如若孙女因为流言蜚语而嫌弃楚将军,那不等同于忘恩负义的小人了吗?”

华锦一边说一边摇着静太妃的手臂,“求求姨祖母您了。”

“哎!”静太妃长叹了口气,“你们小女儿家的心思姨祖母懂,飞他救过你的命,又长得俊美异常,你自然会倾心于他。还好飞这孩子不但持重,人品也好,姨祖母不会从中拦着。”

华锦暗笑,这静太妃是有多偏疼她,才会认为飞与她结亲是占了好大的便宜。

在这次命格风波之前,飞是京中多少勋贵世家争相选择的良婿人选啊!

“柔佳她不能得偿所愿,是姨祖母今生最大的遗憾,若是你今后能嫁个如意郎君,姨祖母也算是弥补这个遗憾了。”静太妃拍拍华锦的手,“我会找机会把这件事跟太后提提的,只要你们俩的命格不犯,太后会同意的。”

“谢谢姨祖母了!”华锦掩住喜色,想要给静太妃磕个头却被她伸手扶了。

静太妃口中虽说了只是找机会,不过待到华锦出了宫,她老人家便直接去了太后的慈宁宫。

太后正斜倚在软塌上,有宫女正用美人捶帮她老人家锤着腿。

见到静太妃由宫女搀扶着走了进来,太后才微微舒展了紧皱着的眉头,招呼着静太妃坐下。

“太后又为何事烦忧啊?”静太妃落座之后便问道。

“还不是飞那孩子,刚要为他赐婚,梁家姑娘就闹出这么一档子事,而且闹得满城风雨,如今再想回头考虑徐国公府家大姑娘,却也是不可能了。”

太后提到此事眉头又皱了起来,“先帝就托哀家这么一件事,还让哀家给办砸了。”

静太妃等的就是这样一个机会。

她刚刚也曾想过,华锦这边刚出宫,她就与太后提及此事,势必显得太刻意了。

可如今这样的好机会,错过了怕是再没有了。

静太妃在太后面前一向不拘束,听了太后的话竟一拍大腿,说道:“妾身此时的心情竟是与太后一模一样的……”

第二百五十八章 赴宴

这日清晨天还未亮,靖宁侯府中,马房的下人就连着套好了两辆马车。

这其中一辆,是给最近一直安胎在家的靖宁侯夫人王氏准备的,是要带着世子一道去寺庙,诵经祈福。

还有一辆是给芳菲馆的五姑娘准备去怀王府赴宴的。

怀王府在京中勋贵圈里一直是个很神秘的地方,开门宴请貌似还是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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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八章 赴宴

这日清晨天还未亮,靖宁侯府中,马房的下人就连着套好了两辆马车。

这其中一辆,是给最近一直安胎在家的靖宁侯夫人王氏准备的,是要带着世子一道去寺庙,诵经祈福。

还有一辆是给芳菲馆的五姑娘准备去怀王府赴宴的。

怀王府在京中勋贵圈里一直是个很神秘的地方,开门宴请貌似还是头一遭。

之所以神秘,是因为没有见过。

因为没有见过,便不知道这座没有女主人打理的王府会是怎样的光景。

东城怀王府门前,虽算不上车马喧哗,可也有三三两两的马车前后从东角门进入了王府。

这些马车里坐的主人,自然是来参加赏画会的。

华锦之所以会欣然的赴约,是因为杜娘子说飞也会赴宴。

自从他的谣言四起,她还没有见过他。

在二门前下了马车,自有王府中的下人候着。

华锦在这一行人中,看到了一个姿容和气度都很拔尖的年轻女子。

京中都传怀王不近女色,还有可能是好男风的。

今日看来,也不见得如此。

“是靖宁侯府的五姑娘来了。”那年轻女子上前一步道:“奴婢是怀王府管家,五姑娘如若有事就吩咐樱七娘。”

这位樱七娘,虽嘴上说着奴婢二字,可这音容笑貌和举止言谈却十足像个贵小姐。

可她这样的做派丝毫不让人觉得有哪里逾越或是不舒服的地方,反而很让人喜欢她的这种有礼和不卑不亢。

如果这是前世,做为高级hr的华锦一定会在面试环节给这位樱七娘打个满分。

樱七娘将华锦送进了二门内,引入了举办赏画宴的花厅。

一路上,这座有几分神秘感的王府内景便尽收眼底。

虽然这是一座没有王妃打理的王府,但华锦可以肯定,这是她在京中最喜欢的一座宅子了。

虽没有靖宁侯府规矩整齐,虽没有肃王府奢华气派,但这座别致的怀王府更给人一种家的感觉,甚至能让她感觉到定是有一对相爱的人住在这王府内。

那这位樱七娘和怀王的关系……还真是让人觉得扑朔迷离啊!

…………

徐国公府大姑娘徐宸,近日来一直心有烦忧。

哪怕是同哥哥徐轶一同来参加怀王府的赏画会,坐在马车上,这种烦忧还是困扰着她。

那日在去清风观的路上得了提醒,躲过那一劫,徐宸的心情是雀跃的。

倒不是雀跃梁绕音得了至今昏迷不醒的下场,而是雀跃提醒她的那个人的举动。

飞这般,是不是已经做出了选择。

就在她以为自己只要安安心心的在家里等着太后的赐婚便可以了。

可偏偏天不遂人愿,很快京中就传出了飞天煞孤星的传闻。

就连一向很喜欢飞的徐夫人,都开始倒戈不同意这门婚事了。

家中的反对到不是让她最为困扰的。

让她困扰的是飞,既然他都能够洞悉梁绕音的计划,为什么就不能洞悉有人要散布他的传言呢。

人都说女孩子的第六感是最为准确的,徐宸甚至觉得这场传言没准就是飞自己策划的,目的就是为了不和她结亲。

她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困扰,所以决定今日见到飞一定要问个清楚。

她想亲自问一问飞,是不是自己想得太多了。

…………

宋钧铭没有想到,自己有一日也能得了怀王的帖子,来参加只有京中少数贵戚公子才能够参加的赏画会。

知道华锦也得了帖子,他从欣喜变成惊喜。

他如今虽然是肃王世子楚志霖的启蒙先生,可自从肃王妃华桐薨了之后,他却再也没见华锦入过肃王府。

哪怕是她命格不好的传言在京中盛传,他能做的也只是在靖宁侯府的门外徘徊了一个晚上。

所以得知今日之宴的他,昨晚便拿出那只扎了多天,却没有机会送给她的风筝。

可总是觉得那扎了许多天的风筝色彩已经不再鲜艳。

他想给她最好的。

于是便连夜又扎了一只新的蝴蝶风筝,特意雇了一辆马车,像供着什么珍宝似的把那风筝带到了怀王府。

想等赏画会结束的时候找机会送给她,并且告诉她:不管她是什么样的命格,他都不会在意。

这是少年人第一次鼓起勇气,要向自己的心上人表白,竟让宋钧铭觉得比参加殿试时还紧张、兴奋又期待。

这种亢奋的状态到了怀王府反而愈演愈烈了,下了马车他跟随王府的下人入了二门,远远的便看到一角藕色的衣裙进了举办赏画宴的花厅。

那是华锦。

宋钧铭的心在胸膛里不安又热烈了狂跳了好几下,这才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追随着那抹衣裙进入了花厅。

…………

怀王府的这间花厅倚园而建,可以将王府的这座小花园景色尽收眼底,是间很正经的花厅。

而王府中还有一座大园子,种满了桃花,每到春天的时候便落樱纷纷。

而樱七娘就叫落樱,是怀王小时候一次出皇宫的时候捡的一个孤儿,从此就留在身边伺候着。

原来怀王是为他和落樱盖了一座世外桃源。

不过怀王和落樱的关系,如今却还只是清清白白的主仆关系。

怀王是个心思剔透的聪明人,明白他和落樱之间身份悬殊不会有结果,所以便也不逾越。

若是逾越了,如今这份安宁便不会再有了,就像大哥哥,就像哥哥。

华锦还真是佩服怀王的冷静和自持,这大概也和他从小丧母的经历有关吧。

进入花厅,华锦只觉得眼前一亮,这场古代的赏画会布置的倒有些像现代的画展,偌大的花厅已经被隔成了若干个小厅,有些像迷宫一般。

花厅入口出留出一片开阔的空间,布置着花几茶几和椅凳,还有一架古琴摆放在琴案上。

这看似并不繁复的布置,铺面而来的却满是雅致和艺术气息。

而怀王,此时则正坐在琴案前爱不释手的摆弄着那架古琴。

看到华锦进来,怀王停止了手上的动作,眯眼笑意盈盈的打量着她……

第二百五十九章 坦白

飞今日确实是很早就到了怀王府。

感情的事,不易过多拉扯纠葛,要当机立断。

当然,这自然指的不是他和华锦。

那日派属下去提醒徐宸,他倒不是故意让她误会的,也不是为了卖徐国公府一个好。

他只是觉得善意提醒这样的事情没有必要隐瞒,而且以徐国公府的实力很快便能查出是谁在路上拦截提示。

最主要的是,有些事想要解决就要让它先浮出水面。

今日他会和徐宸简单明了的把话说明白的。

花厅布置完毕,怀王府中仆人上了茶来,他就坐在花厅的茶几前喝茶等待。

当然,他坐在这里最想等到的,是那小丫头。

已经查出散步她命格传言的竟然是卢国公夫人章氏,只不过他没把这消息告诉她。

飞等着等着,却先等到了徐宸,不过这样也好。

徐宸确实是个大家闺秀,从来不扭捏作态。

进到花厅之后,飞便见她主动走了过来,微微一礼之后邀他同去看画。

飞起身又看了眼花厅门口,这才和徐宸保持了一定的距离走向了里头的扇。

…………

刚入京的时候,华锦总觉得怀王的眼神包含着太多的打探,让她很是不舒服。

后来听杜三娘说起怀王与飞的关系,她才明白怀王只是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走入飞的世界。

其实这个问题她也好奇,他们怎么就走入了彼此的世界。

不过这个甜蜜的疑问是没有答案的,或者说这是她的幸运。

幸运的来到了这个时代,幸运的占据了这个身体,幸运的遇到了飞。

华锦对着怀王略一施礼,便把目光向着展画的一间间扇望了过去。

因为下马车的时候,杜三娘说看到了飞的那匹黑色骏马。

可他人在哪里?

恰巧此时,那边扇里传出飞的声音,很轻……

而与他在扇中说话的似乎是个女孩子,听着好像是徐宸的声音。

怀王笑得眯弯了眼,理了理衣袍的袖子从琴案前站起身来。

“之前在肃王府就得知五姑娘善书画,本王有几幅画正想请五姑娘品鉴品鉴呢。”

华锦收回目光思绪,看到怀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便上前两步跟在怀王的身侧,往右手边第一间扇里走去。

华锦虽然走在怀王的身边,心思却全在另一端扇的那道声音上面。

“五姑娘,本王这幅报晓图如何啊?”怀王不怀好意的打断了华锦的思绪。

“怀王眼中岂容得下拙品。”华锦的目光落在眼前的那幅画上。

两人不再说话,静默中又来到了另一间扇内,华锦正待好好欣赏里头的山居图,就听到临近的扇内传来一个女孩子似乎是纠结了很久才说出来的话,“你我之间真的没有可能了吗?”

虽然这个女孩子的声音不是很大,却足以让这端的华锦和怀王楚嵘听得清清楚楚。

短暂的沉默,华锦垂眼看着山居图一角……

“不是我与你没有可能……”那道熟悉的声音倏然响起。

可什么叫不是没有可能?

华锦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他这样说话分明是给人留有余地,或者他根本就是在给人留余地。

也是,徐宸是谁,京中几位闺誉最好的世家千金之一。

谁又忍心拒绝这样的美人呢。

楚嵘看一眼华锦,又看一眼面前的画,眯眼笑得更加厉害了,笑得肩膀都要抖起来。

华锦想转身离去,就听见飞的声音再次响起,“而是除了她,我与其他人都再没有任何可能了。”

那么这前后两句话连起来的意思就是:我不是与你没有可能,而是与谁都没有可能。

华锦抬起的脚顿住,满意的抿了抿唇,楚嵘憋着笑让自己不要发出声音来,却再也控制不住抖起肩膀来。

有这么好笑吗?

“除了她……”徐宸的声音顿住,恍然明白,“你已经有了心上人?”

“对。”这次飞的声音没有任何的停顿犹豫,“非卿不娶。”

此话刚说完,一角玄色的衣袍便露了出来,恰是飞和徐宸走到了这边的扇。

华锦撞上他的目光,四目相对,花厅里再也没有了别人。

华锦这几日惴惴不安的心,瞬间变得踏实而坚定。

徐宸岂能看不出来,飞心有所属的人到底是谁。

是华锦……

有些不敢相信可似乎又觉得就应该是这样。

虽然一颗心瞬间跌入谷底,可从此也不必再纠结了吧。

感情的事从来都不是能够勉强的事,也从来没有什么先来后到。

可即便是这样想,心底还是一片涩然。

就像吃了酸酸的梅子,酸涩在胃里翻江倒海。

可徐宸还是笑了,露出一抹有些苦涩又释然的笑来。

她脚步微沉,走到楚嵘和华锦的对面,步伐姿态神情丝毫不乱,先对着怀王见了个礼,最后把目光落在华锦的脸上。

华锦迎上徐宸的目光,她是来到京城之后第一个对她释放善意的世家小姐。

可是,这和感情是两码事。

华锦目光澄澈坦然又坚定的看向徐宸,露出微微一笑。

这笑既没有胜利者的得意同情,也没有因与徐宸是相识好友的尴尬和无措,可又丝毫没有退让之意。

她就那么坦然的笑着,仿佛春日里的一拂清风,夏日里的一片阴凉,冬日里的一抹暖意,让人无端的就对她产生好感,产生依赖。

这样的女孩子,除非那些心思过于歹毒的人,不然谁能对她产生怨怼呢?

徐宸心中的涩然,慢慢变成坦然。

她们只是同时喜欢上了一个男人而已,这不是谁的错。

而飞有权利去选择自己喜欢的人,这也不是谁的错。

“宸姐姐,你来了。”华锦如平常那般问了好。

“是啊!”心中虽然无奈不甘可也化成一句,“华锦妹妹。”

“哈哈……”楚嵘嬉笑过来打圆场,“不知道徐姑娘有没有看到本王的那幅百骏图?”

“那就有劳王爷带路,让我也有眼福看看王爷的真藏。”说完,徐宸便跟着楚王往另一端走去了。

这间扇内便只剩下飞和华锦……

第二百六十二章 丹药

太子府,位于东城最核心的位置,又离得皇城很近。

太子先天不足,又腿有残疾,当初皇后本想让他一直留在皇宫中,直到继承皇位。

可太子却说他虽身有残疾,却不想破坏祖制,如果他自己都不能把自己当个正常人来看,那群臣百官、天下百姓谁又能当他是正常人呢。

这位说自己是正常人的太子,从怀王府回到了太子府,便直接被随从推进了府中的道房。

道房内有一年约十五六岁的青衣小道士,长得肤白唇红,此刻看到太子的脸色不虞,便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小心伺候。

可对于太子秉性太过了解的他,还是压抑不住心中的惧怕,在端茶给坐在榻边太子的时候手微微的抖了抖。

太子抬眼,没有了在人前的那份温暖和煦,眼中只剩了阴鸷和狠厉,“你怕我?”太子眯着眼,打量着小道士姣好的容颜,视线最后落在他刚刚发育好的喉结上。

小道士的喉结滚了滚,不经意的透露出紧张,连声音都有些沙哑发颤,“没……没有……青云怎么会怕太子呢,太子那么和善……”

他有些害怕,有些紧张,脸憋得通红,肩膀都有些抖,可在太子看来却是一种别样的诱惑。

那赤果果的眼神,却小道士怕得想转身就逃,“太子,茶已经有些冷了,青云再去给您换一杯。”

只是嘴边的猎物什么时候能够逃脱猎人的魔掌。

欲转身的小道士,腰带被扯住,“啪”的一声,茶盏应声落地,小道士已经被丢上了床榻……

太子府,与道房一门之隔,是一间炼丹房。

此时的炼丹房中,也是火热的场面。

宽阔的敞间,地面上的石砖镶嵌着八卦的图案,八卦图中心位置立着一个巨型的炼丹炉,熔炉火红,热气冉冉蒸腾。

片刻之后,丹炉发出“噗”的一声,里头冒出一股青烟,又渐渐消散。

一直守着丹炉的中年道士一甩手中拂尘,走近那丹炉,打开盖子,小心翼翼的取出其中一颗丹丸,放进一个红漆描金的匣子里。

中年道士看了看通往道房的那扇门,眯了眯眼,抬脚走过去,敲了敲门。

“进来。”门内是太子极其慵懒又舒畅得意的声音。

中年道士垂眸推门走了进去,用脚踩过榻边碎裂散落的青衣道袍,用极其平静的声音道:“太子,丹药已经练出来了。”

“真的?”太子的声音有几分雀跃。

“不敢欺瞒太子,是按照太子的要求炼制出来的。”中年道士微微抬眼,重重幔帐下却什么都看不清。

突然,幔帐被掀开,一截精壮的手臂探出来伸着手,还有几道泛红的血痕。

中年道士却认得这手臂是太子的,太子虽腿有不便,却更注重上肢力量的练习。

借着把丹药递到太子手上,中年道士微微抬眼,却突然看到一双暴瞪双目的眼睛。

这个月已经是第三个被太子玩死的小道士了,也见怪不怪了。中年道士稳住心神,不动声色的将装着刚刚练好丹药的锦盒递到太子的手上。

太子收了锦盒,收回手臂,声音懒散的道:“退下去吧,一个时辰后叫人来收拾道房。”

“是,太子。”中年道士声音稳稳的应了一声,可转身退出道房之后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有些事情能够习以为常,有些事情却不能够,就比如连死了的人都不放过,还要再亵.玩一番,恐怕也只有这位表面上冠冕堂皇,背地里道貌岸然的太子能够做得出来。

…………

自那日之后,静太妃虽没有再去慈宁宫,可也知道太后着钦天监的人特意算了飞和华锦的命格。

这两人在命理上虽然都有点主凶,不过出奇的是,彼此倒是不排斥,反而能够互相压制。

这日,太后便差了人去宁寿宫把静太妃请到慈宁宫。

钦天监送来的帖子就摆在太后的桌案上,太后让人递给静太妃看。

又笑吟吟的道:“没想到这两个孩子,还成了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静太妃也很含蓄的笑了,“这大概就是这两个孩子的缘分吧。”心中却不免舒了一口气。

“等明日皇帝下了早朝,哀家便和他商议此事,若是皇帝没有什么异议,哀家便下这道赐婚的懿旨。”

虽然心里是高兴的,可静太妃在太后的面前一直没有表现出心中那种油然的喜悦来。

她得为她那个可爱的小孙女儿端着点架子。

飞能够娶到她家锦儿,那也得是他偷着乐吧。

…………

被静太妃认为应该偷着乐的飞,此时也在将军府中得到了宫里送出来的消息。

确切的说,从太后让钦天监算他和华锦的八字开始,他就已经知道了消息。

更确切的说,就算钦天监算出他与华锦八字不合,他也有办法让他们算出合来。

只是还不牢他出手,一切就都水到渠成了,也许这就是天意吧。

飞从书房博古架的暗格里,拿出一个长方形的锦盒。

这锦盒里头还真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整整齐齐的码了一落的银票。

虽不是什么财迷,可也对着这一匣子银票偷偷的笑了。

虽然还没赐婚,离她及笄也还有一年,可从宅子到家具,该置办的也该置办起来了。

…………

这一日下朝之后,飞本想再到皇帝的面前去晃上一晃,提醒皇帝他这位侄儿也老大不小,到了该娶亲的年纪了。

可皇帝却被太子先拦下了。

今日早朝间,太子就表现出了些许的疲惫不堪。

下朝之后,皇帝便让太子去了他在宫中的炼丹房。

太子也不多说什么,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小匣子,正是昨日那中年道士给他的那颗丹药。

皇帝不动声色的打开锦盒,看到一颗金丹躺在匣子里,抬眸打量着太子那有些疲倦的神色,“你就是为了这个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

太子颔首,“知道父皇一直在寻求延年益寿的丹药,儿臣便差人寻遍了千山万水,寻得良方,亲自为父皇炼药。”

第二百六十三章 保全

“哦?”皇帝理了理明黄色绣着龙纹的宽大袖袍,目光从案几上的双龙戏珠图案移了过来,很认真的看着太子的脸,“你真的希望父皇延年益寿。”

永康帝虽语气平静,但目光却如一股劲风刮过,带着几分震慑力。

这样的皇帝,是太子没有见过的。

或者说他本就有些心虚,不自觉的就推着轮椅往后退了半丈远,木质车轮发出的声音在偌大的敞厅内显得格外的清晰。

“父皇,儿臣当然希望父皇健康长寿了。儿臣还想躲在父皇的羽翼下成长,儿臣如今还什么都做不好。”

太子说完,感觉自己的话都轻飘飘的落在了周遭的空气中,他这才发现整个大殿上只剩下了他与皇帝两个人。

“我看你不是羽翼未满,而是想张开翅膀振翅飞翔了,是不是?”永康帝垂眸不再看太子。

可太子觉得看不见皇帝的眼神,更让他惶恐不安。

“父皇,您从来都没有这样对过儿臣的,是不是有人跟您说了什么?”

太子看了一眼案上的金丹,“您是不是觉得这丹药有问题?”

太子又转动木轮,驱动轮椅,让自己离永康帝近了一些,“父皇,您误会儿臣了。这丹药真的……”

话顿在这里,太子干脆伸长了手臂,一把抓过放在锦盒中的金丹,一口吞了下去,咕咚一声就咽了下去。

等他顺了顺气,才忙着开口说道:“父皇,您看,这丹药儿臣都吃了,什么事情都没有。这真的是儿臣孝敬您……”

永康帝看着太子绘声绘色,吐沫横飞的说着话,抬手打断了他。

却接着太子上一句话反问道:“朕误会你了?你在江南沿岸大肆敛财,又在朝中拉拢文臣,借着修道之名祸害了多少个无辜少年,你说朕误会了你,那你告诉朕,你这是想干什么?”

太子肩膀一抖,意识到事情不好,可这些还有转圜的余地吧,只要那件事情不暴露,他相信还有转圜的余地。

太子撑起手臂从轮椅上摔在地上,发出咕咚一声,这苦肉计应该是有效果的。

他虽不是皇后亲生的,可这些年皇后待他如亲生,她只有他这一个养在膝下的嫡子。

父皇看起来对六宫不偏不倚,可心中是最疼皇后的,这点他比谁都清楚。

“父皇!”太子演起了苦肉计。

如果皇帝已经知道了江南的事,那他瞒着也没有用,还不如乖乖认错,只要先保住命,再去求求母后,说不定连太子之位都能保得。

“父皇!儿臣知错了!儿臣先天不足,腿有残疾,儿臣是没有安全感,但真的没有其他的企图啊!”

太子摔在地上,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倒是表现出了几分孩童的天真和女子的柔弱,“儿臣真的知道错了。”

皇帝冷眼看着太子,又冷哼一声,却是什么都没有再说,而是摆了摆手。

这时,一个穿着红袍的内侍手中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是一碗冒着热气的汤汁,徐徐的走进了大殿。

太子闻到那熟悉的味道,只觉身体一震,脑子一片空白。

皇帝素爱饮用一种蜜浆,是皇后特意调制出来的,后来这秘方就教给了专伺候皇帝的奉茶房。

不过这方子太子也是知道的。

所以他差人精心研制的这颗丹药,独吞下去对身体一点伤害都没有,这也就是太子能够当着永康帝的面前敢于吞下的原因。

只不过若是在三日之内再饮下这蜜浆,必定暴毙而亡。

而且还查找不出任何的死亡原因。

因为这三日给皇帝端上蜜浆的人,有可能是他身边的太监,有可能是皇后,也有可能是淑仪公主。

这也就是太子这两日接近淑仪公主的原因。

也恰好让他找到了一个很好的理由。

他帮淑仪公主和皇帝提出那桩婚事,之后再暗自给搅黄了,再撺掇淑仪公主到皇帝面前大闹一场。

那么皇帝暴毙的原因也可以自然而然的推到淑仪公主的身上,让她背了这个锅。

只不过如今,为什么是自己吞了那颗丹药,而为什么又有一碗蜜浆正朝着他端来。

太子的脸上不知不觉的流下汗水。

他抹了抹汗,又颤颤巍巍的叫了一声,“父皇。”

“不要叫我。”永康帝一手拍在身前案几上,似乎这样手上的疼痛就能掩盖他的痛心疾首。

“你太让朕失望了。”也许这是天下的父母最不愿意对自己的儿女说出的话。

“你居然能够做出弑父的事来,还有什么可说的。”永康帝对着那红袍太监挥了挥手。

“父皇……”

永康帝不想再多说什么,心底的痛渐渐的再次涌上来,他怕自己最后会软下心来。

“父……”太子还欲再说什么,已经被身后的红袍太监点了穴位。

这红袍太监跟随永康帝多年,是不可多得的高手。

太监知道永康帝心中的痛苦,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将一碗蜜浆灌入太子的口中,并顺了下去。

饶是这般,永康帝还是满含期待的再次看了太子一眼。

这或许是天下父母的通病,总想着自己这个孩子是好的,总想再给他一次机会。

如果太子真的没有弑父之心,或许还能留得他一条命,也让皇后在最后的这段日子不至于经历丧子之痛。

红袍太监最是了解皇帝的心思,此时便解了太子的穴位。

可眼前的太子,在喝下这碗蜜浆之后,使劲的抠着自己的嗓子眼,想要吐出这碗蜜浆。

这动作已经说明了一切,永康帝悲叹了一口气。

太子在几番挣扎之后,还是蹬了腿,在大殿上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一般。

红袍太监上前探了探太子的鼻息,之后禀道:“皇上,天子殿下他薨了。”

永康帝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身体倚在身后的龙椅上,“抬下去吧。”

顿了顿又道:“按太子礼仪发丧。”

永康十一年腊月,大楚国太子楚祁薨逝,按皇储发丧,葬于大楚国皇陵。

永康帝还是给太子留了一个逝者的尊严,也保全了皇家一个颜面。

第二百六十五章 送别

让华锦没有想到的是,与姐姐这番愉悦的谈话之后,她们等来的却是华琛的道别。

哥哥进屋的时候手里捏着一封信,那是前国子监祭酒刘拔先生写给他的。

鹿桐书院如今已经走入了正轨,刘拔先生想外出去游历两年,要带两个弟子去,这其中一个名额就留给了华琛。

华蕙接过华琛手中刘拔先生写给他的信,不觉意味深长的看了华锦一眼。

华琛能下定决心离开,与兮香的离去不无关系。

兮香更像是他在这个世界的精神伴侣,存在的时候不觉有多么的重要,可一旦失去……

如今兮香就在江南,还是姐姐亲自安排的。

华锦明白姐姐的意思,可这件事绝对不能告诉哥哥。

“哥哥,刘先生乃当世大儒,这个机会确实是不可多得的。”

华琛颔首,也不多语。

“妹妹只想问哥哥一个问题。”

“你问啊!”华琛探过手掌盖了过来,揉了揉华锦的头,动作和语气依然温柔。

就这么一个动作,让华锦差点开口挽留哥哥。

可华锦知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

特别是和刘拔这样的当世大儒去游历,能够学到的东西不是书本上能够给的。

“哥哥和刘先生去游历,势必就要先放弃这次的春闱,哥哥可甘心?”

华琛颔首,“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我的年纪还小,就算在举业上能够有所收获,在仕途上也不会有所作为。还不如先明白做人,再去读书做事。况且这一路,刘拔先生不会放松我的学业。”

华锦知道,哥哥这是做出了一个正确的选择。

为了哥哥的未来,她和姐姐心中那一份不舍,也只有压下了。

华锦也意味深长的看了姐姐一眼。

华蕙回以华锦一个我懂了的眼神。

这日开始,华蕙和华锦便开始帮华琛准备出行的行装,样样都是姐妹两个亲手准备,衣物也都是亲手缝制。

这次游历华琛要先去德州和刘拔先生汇合。

待到过了正月十五,过了华琛和华锦的生辰,一行人便一直将华琛送到通往德州的官道。

华锦和姐姐坐着马车,此时都掀开了车帘。

华锦正看到华琛身边的飞正低低与他说着什么,华琛的脸上先是露出惊讶的表情,可是很快就变成了然和祝福,甚至有一种什么珍贵的东西被托付了之后的放心。

华琛不觉回过头来,深深的看了华锦一眼。

正当周围人都有些诧异的时候,严绍宁突然大嗓门的喊了一句:“楚大哥说很快就会求皇帝给他和我小外甥女赐婚,楚大哥很快就要变成我严绍宁的外甥女婿啦!他以后得叫我一声小舅舅啦!啊哈哈哈……”

他竟然有一种如报大仇般的痛快淋漓,在场的人不觉都深深的看了他一眼。

小舅舅这才收起了笑,轻咳了两声,“我这也是在为他们祝福。”

华锦扶额,小舅舅这种祝福方式还真是特别了点。

此时,华琛已经策马过来,许是又长了一岁,少年人的脸上已经多了几分沉稳,他先是对着华锦露出一个祝福的微笑,之后才对着她们姐妹俩儿道;“姐姐,妹妹,千万珍重。”

有许多的话要说,但此刻所有的语言都是苍白的,千言万语也只能画作一句千万珍重。

华琛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转身策马扬鞭,带着秦建安和几个贴身的小厮踏上官道,扬起一片尘土。

这一个背影,让华锦觉得,哥哥突然之间好似长了好几岁。

华蕙已经拿着帕子掩面哭起来,华锦也觉得眼中越来越模糊。

她的哥哥远走了,那个和她来自同一个时代,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一直和她相互扶持的哥哥。

这种依恋,这种不舍,恐怕没有人能够体会。

好男儿志在四方。

华锦眨了眨眼,驱走眼泪和心底的不舍,一直看着哥哥的身影消失在官道上。

直到放下马车的帘子,杜三娘才将刚刚薰好的帕子递到华锦的面前,“这是将军吩咐的,怕五姑娘哭红了眼睛,让三娘用决明子水薰热的,姑娘快敷敷眼。”

虽然她已经及时收了泪,可眼睛被寒风吹的还是有点不舒服。

看到这冒着热气的帕子,华锦只觉得心中因哥哥离去的那种空洞的感觉,瞬间就被填补了不少。

…………

冬去春来,转眼夏至,又到了硕果累累的金秋。

三夫人柳氏从德州来了信,二老爷已经将那位徐姑娘抬进了门。

还有,她已经给回到德州的三姑娘华霏和四姑娘华彩都定了亲事。

其实这封信,还不如说是一封催债信。

因为当初肃亲王妃华桐将华霏和华彩都带到了京城,又耽误了他们的亲事,大夫人王氏便答应柳氏,给这两位姑娘出一些嫁妆。

柳氏虽然不缺钱,可这口恶气还是要出的。

大夫人王氏已于夏末早产生下一对儿双胞胎儿女,为了给儿女积德,她自然不会赖掉这笔嫁妆银子。

更何况这笔钱先肃亲王妃早就准备出来了。

先肃亲王妃薨逝已有一年,按理说肃亲王也该续娶了。

无奈太子薨逝才九个月有余,皇室的人自然还不能嫁娶,这件事也只能再拖三个月了。

不过这一年,华琪恰巧可以避开王府后院的你争我夺,把霖哥照顾得很好,算是不负先肃亲王妃的临终嘱托。

日子就这么如流水般的过着,京城的勋贵们似乎没有发现,东城的一座老宅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然的翻新了,内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或许是因为这座宅子门前没有挂匾额,所以才引不起众人的注意。

待到这座宅子内外的修葺全部完成,已经又到了落雪的季节。

又要过年了,不知不觉太子也薨了有一年了。

…………

眼看着马上就要过年,皇后的身体却每况愈下。

永康帝大赦天下,也希望能够为这位命运多舛的皇后积福积寿。

同时,太后赐婚的懿旨也几乎是同时到达京城各府之中。

第二百六十六章 邀请

彼时,华锦正在书房中画画,之桃也不通禀一声就硬生生掀了帘子进来,还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

“姑……五……五姑娘……”之桃大口喘着气。

“怎么了?”华锦放下画笔,站起身来看着憋得满脸通红的之桃。

“懿旨……”之桃用手顺了顺胸口的气,“太后的赐婚懿旨下来了。姑娘……姑娘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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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七章 求婚

不过一个男人处处为你着想,是该鼓励的事情,特别在人前,不能驳了他的好意。

可整天拘在屋子里做女红,出门就坐马车,华锦实在是想多走动走动,更何况今日风轻云淡,天不冷,很适合散步。

看着那软轿,她脚底都发麻。

灵机一动,华锦对着飞眨了眨眼,“将军可否也坐软轿?”

飞看了一眼那专为她铺了松软狐皮的软轿,无奈看向小脸上挂着促狭的笑的未过门妻子,无奈的道:“这是为你准备的,我就不坐了吧。”

“既然将军不坐,那我也不坐,要同将军一道走走。”连自己都不曾意识到,比平日里软了几分的语气听起来更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若是想走也可以,让人把手炉拿过来,再添一条狐毛围脖。”

飞的话音刚落,之桃就快步的去马车中取东西。

而华锦则望着眼前门楣,怎么都觉得这座宅子她好似在哪里见过。

可这地方,她确认是没有来过的。

难道是梦中见过这样的地方?

华锦竟有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很快之桃就拿了手炉过来,胳膊上还搭着一条雪白的狐狸围脖。

这条雪狐围脖和身上的轻裘披风,都是刚入冬的时候飞就派人送去靖宁侯府的。

华锦虽不喜太过华丽的东西,可飞送的,那就另当别论了。

况且实用性也好,穿上是真的暖和又轻巧。

之桃又试了试手炉的温度,这才放进了她家五姑娘的手中。

而那条白狐围脖,却是递给了伸出手来的飞那里。

飞亲自将围脖系在华锦的颈上,突然靠近的距离,让华锦都能够感觉到他身上清冽的味道,好似松香,淡淡的沁人心脾,忍不住让人想要深深呼吸,再汲取多一点。

这样的靠近,与他救她于危难的时候是不一样的,那个时候她还会分散一些注意力在顾命上。

此刻的靠近,她看着他那冷峻中带着几丝温柔的脸,好不容易才能控制住想要上去摸一把的冲动。

而飞又何尝不是呢。

幸好系围脖不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不然华锦感觉自己就要呼吸错乱了。

之桃看着自家姑娘和未来姑爷有些亲昵的举动,不自觉的往地上看了眼,只觉得满地都是狗粮。

“进去吧。”飞再次看了眼裹得跟个小绵羊似的华锦。

刚刚再次闻到她身上熟悉的蜜桃香气,飞只觉得他刚刚差点就变成了小野狼。

他的小姑娘,终于快要长大了。

飞故意放慢了步子,两人一同迈进了垂花门,绕过影壁,这座宅子的内院便呈现在华锦的眼前。

狭长的甬道铺着簇新的青石砖,整齐的两溜儿矮树趁着两侧的抄手游廊,恰好可以看清楚墙壁上精美的壁画。

这样一打眼看起来,给人的感觉虽精致,在京中也应该算是很低调的内宅了。

不过,华锦怎么看着这景致都觉得熟悉得很,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过。

正疑惑不解,飞就抬手指了指右手边游廊内侧的一道月亮门,“那边是花园。”

就算反射弧再长点,华锦也明白过来这是飞的宅子了,他今日带她来看,难道是为了成亲所备吗?

不过她想今日只有亲眼见了,才能明白飞究竟卖的是什么关子。

华锦干脆也不问,索性跟着飞过了那道月亮门,看着眼前豁然开朗的景致,却激动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眼前的一座园子,几乎一眼望不到边际,右侧是一个见方的湖泊,湖中心有亭子,可以泛舟。

“夏日,这里会长满荷花,我带你来泛舟,摘莲蓬。”飞的话轻声在耳边响起。

这话听着好熟悉。

华锦终于想起来了,这话出自哪里,这熟悉的景致出自哪里?

哥哥那个时候很喜欢研究古代的建筑,设计建筑草图,曾经就问过她,喜欢什么样的宅子。

当时她与哥哥说的就是,打眼看起来很普通,但是要不失精致,不过越往里头走越要别有洞天。

特别是花园,要有湖,夏日开满荷花,最好是能够泛舟其上,亲手摘几捧莲蓬,可以做成莲子粥或者酿成莲子酒,那样多有生活啊。

可当时她就是随口说说,也知道这不会实现,因为谁会根据她的喜好设计宅子呢,所以压根没放进心里。

没想到她与哥哥说的话,如今全部都呈现在眼前了。

华锦看向身侧的飞,只觉得眼眶发热。

嘴唇几番翕动,最后也只说了一句,“这里真漂亮,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这里就是我们未来的家。”

“嗯。”华锦点点头,她就要有自己的家了。

之后,飞又带着华锦去看了主院。

这里的设计,也和华锦曾经跟华琛说过的一样,东边的厢房都做了书房,还有一间是专门给华锦隔出来画画的。

院子后面的小园子种着红梅树,还有一架秋千。

华锦不禁走过去,看见秋千上已经绑了棉垫,便坐了上去。

飞走到华锦的身后,轻轻推着她,让秋千荡了起来,华锦一颗欢愉的心,也随着这秋千荡啊荡……这样的幸福,她从不敢奢求。

或许是觉得外头还是有些冷,飞没有继续推,而是等到秋千渐渐停下来,走到了华锦的身前。

华锦还坐在秋千上,自然是比飞矮了半截。

她看着他那张好看的脸,渐渐与自己平行,又矮下去半截。

华锦这才意识到,飞已经单膝跪在了地上,手上还拿了一枝不知什么时候折下来的红梅。

这场景,似乎也似曾相识啊……华锦觉得有点懵懵的,如置身在梦境中。

她看了看四周,幸好没有人跟过来。

此时,飞从怀里掏出只有半个巴掌大的红色描金漆锦盒,掀开盖子,露出里面一枚精致的赤金红宝石戒指。

华锦张大了嘴巴……虽然这样求婚的场景是苏了一点,可是哪个女孩子不想要?

果然是有一个从现代来的亲哥,这现代的求婚场景居然生生被挪到了这陌生的时代。

第二百六十八章 迎娶

华锦觉得,男人求婚的时候虽然比平日里会矮上半截,但实在是太帅了。

此刻,飞扬起头来,目光虔诚的看向华锦,缓缓说道:“锦儿,请你相信我,给你一个幸福的家。”

华锦知道,飞素来不是话多的人,可这一句给你一个幸福的家,在她耳中恰好可以抵过千言万语。

华锦从秋千上站了起来,顿在在飞的对面,不客气的接过他手中的戒指,“我愿意。”此刻要是再多说什么,就太煞风景了。

说完伸出手来,要扶起还单膝跪在冰冷地面上的飞,偏不说这大冷天的她心疼他。

飞勾唇笑了,抓住华锦的手,两人一同站了起来……

…………

这几日,靖宁侯府也是忙得不可开交。

因为第二位肃亲王妃,又要从靖宁侯章家诞生了。

自古有正月不宜嫁娶的讲究,所以赶在农历新年之前,肃亲王迎娶自己的继妃。

虽然华琪已经在肃王府生活了一年的时间,可当她穿戴好凤冠霞帔的那一刻,拉着华锦的手还是微微有些颤抖。

如果说这一年的时间是学会怎么做一名好继母,那么未来的日子,她还要兼顾着做一名好妻子,那是一个完全陌生和未知的世界。

可她如今,还未及十四岁的生辰,要说不害怕不紧张那是假的。

特别是昨日里大夫人派了身边的孙妈妈,交给她一个册子,说是上面写着洞房花烛夜的时候应该怎么伺候夫君。

她本想看了这册子就应该没有那么紧张了,可翻开看到第一页,她就吓得把册子掉在了地上。

如今想起那上面的图画,华琪还是觉得一张脸烧得厉害。

“五姐姐……我……”如果可以,她真的想说她不想当这个王妃了,就让她这辈子只默默的照顾霖哥就好。

可箭在弦上,岂有她说不的机会。

华锦又何尝不知道她的紧张,也知劝慰是无效的,便拍拍华琪的手,“五姐姐教你一个缓解紧张的方法好不好?”

“真的可以吗?”

“五姐姐先交给你一个坐在轿子里就可以使用的办法。”

华琪颔首,静静的聆听着。

“闭着眼睛……”

华琪听见华锦这般说,已经开始照着做了。

“深深的呼气和吸气,不过要记住,吸气时腹部慢慢鼓起,要深长而缓慢的吸气。呼气时,最大限度地向内收缩腹部。”

这是瑜伽中的腹式呼吸法,前世华锦觉得工作压力大的时候就去练一场高温瑜伽。

忙得没有时间去练瑜伽的时候,就坐在办公椅上用腹式呼吸法调吸减压,还是蛮有效果的。

“不要着急,慢慢的做。”

经过几轮呼吸调整,华琪真的觉得没有刚刚那么紧张了。

她露出招牌式的惯有笑容,眼中也有了几分期待,“五姐姐,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方法?”

“如果你觉得紧张睡不着觉的时候,就在心里数绵羊,或者想象着那些软绵绵的绵羊就在你的身边,你一只一只的数它们。”

这也是华锦觉得前世觉得工作压力大,睡不着的时候用的仿佛,还有一种是臆想法,“如果你觉得紧张放不开的时候,就想象着自己在冒着热气的浴桶中洗澡,暖暖的,周身被满是香气的花瓣包围。”

这个办法,是华锦给华琪洞房花烛的时候用的,谁让她的五姐姐是来自另一个时空的现代人呢,自然要比这个时代未出阁的女子多懂得点。

可也就是多懂得那么一点点,只不过这在华锦那个手忙脚乱的洞房花烛夜才明白,当然这也都是后话了。

而华琪的洞房花烛夜,倒是相对安稳一些,毕竟肃王是已经娶过妻子,又近过很多女子身子的过来人。

肃王一向喜欢成熟明艳一些的女子,对于华琪这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总觉得是索然无味的,不过也就是为了履行义务,浅尝辄止。

新婚翌日,华琪自然要随着肃王去宫中拜见太后、皇帝、皇后和淑妃。

只不过这日,华琪却没有见到帝后。

倒不是这位皇帝有意怠慢自己的新儿媳,而是在这个本年最后一个的上朝日,发生了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皇后最近的身体越发的不好了,皇帝本就揪心着这件事,可今日当朝就有御史递上折子,说当今皇后乃无子之后,应该早日废除。

又提醒皇帝应当早立太子,以免形成皇子夺嫡,危害到大楚国的存亡。

永康帝一向是个好脾气的,却免不了在朝堂上大发雷霆,以那御史妖言惑众之罪拖到午门直接杖毙了。

这边皇后已经病入膏肓,那边居然连这将死之人都不放过,怎能让永康帝不生气。

只是这边刚杖毙那个御史,那边就传来皇后有些不好的消息。

永康帝也有些后悔,此时应该多为皇后积福的。

来到了坤宁宫,看着整个人瘦得跟一张纸片,没有半点生机的皇后,心里就跟被捅露了一个大洞一样的难受。

永康帝走到皇后的病榻前,拉住皇后的那骨瘦如柴的手,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还是皇后比划了个手势,让伺候的宫女上前来扶她起来。

永康帝也比划了个手势,不过却是让眼前伺候的宫女都退下去的。

他亲自扶了皇后半坐起来,又拿了一个明黄色的大引枕倚在她的身后。

而自己也坐在了榻边,与皇后并排倚着,就像他们刚刚成亲那两年,夫妻俩靠在一起说话。

多么简单而温馨的事情,可是在这帝王家,却又这么的难。

此刻,享受着短暂而温情的一幕,皇后才捏了捏永康帝的手,有些无力的开口,“皇帝又不是不知道那些御史的脾性,干嘛为了臣妾一个将死之人,动那么大的气呢。”

永康帝知道什么事都瞒不住皇后。

“适当的发发脾气,有时候也是利于身心健康的。”

永康帝一两拨千金的话,让皇后有了一丝笑颜。

不过有些话放在心里,还是得说出来,不然会成为别人心中永远的愧疚。

第二百七十一章 期待

华锦看着掌心中的金盒……

且不说镶着彩色珠宝闪着耀眼光芒的盒子,已经直击少女心,让人都想要捧着它睡觉了。

再说里头的香膏,从前世到今生,华锦就没有见过身边的女人有用过自己男友或老公亲手给做的化妆品的。

这种意义,这份心思,真的让女孩子的幸福感爆棚。

他问她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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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二章 来客

翾飞离京,才让华锦明白自己有多依恋他。

明明两个人不是天天都腻在一起,可如今只剩她一人在京城,竟感觉茫然不知身在何处。

还好身边有那几个相熟的丫鬟环绕,以之桃为首整日里变着法的哄她开心。

华锦也打算找些事情做来打发时间,便开始绣红盖头。

成亲那日红盖头可是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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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三章 嫁妆

恰巧此时,外头传来了那孩子的哭声。

华锦便不再提嫁妆的事情,而是问道:“这孩子就是父亲和莺歌的孩子,什么时候接进府的,取了名字没有?”

提到莺歌的孩子,徐氏的眼中并没有厌恶之色,反而露出有些意味深长的目光来。

“这孩子是我嫁入府中才接过来的,就是怕流落在外,长大以后万一闹出什么事情来,这一家子都会被她连累的。”

徐氏这话倒是真的,而且轮目光要比王氏长远,轮心胸也比王氏开阔。

这总是章家的孩子,若是在外头长大,以后做下作奸犯科的事情,难道章家不跟着受连累。

若是再闹出其生母的身份,那章家就更有热闹看了。

既然这个孩子当初被偷偷的生了下来,哪怕是其生母身份再低贱,却也是不得不接回府中。

“母亲想把章九养在身边?”这孩子如今在家中排行第九。

“这是我的想法,不过也想和二姑娘奶和五姑娘商量商量这件事,还有四少爷,不过怕是短时间内没有机会见到他了。”

只要这位徐氏是拎得清的就行,华锦不由问道:“那位莺歌同意了吗?”这孩子可是她要挟章家的法宝。

徐氏摇了摇头,“这件事也由不得她。自从我抱了小九回来,那位就假借着要孩子天天往章家跑,所以我这次就干脆把小九给带来了,也好让老爷看看,她是真疼小九还是只把小九当成要挟老爷的把柄。”

没想到徐氏还来了一招釜底抽薪。

不过刚入门就为自己的相公解决这种烂桃花债,华锦倒有些同情这位继母了。

这也都怪她那个曾经不靠谱的爹。

“不过老爷已经答应我了,等我回去一定会解决好这个问题,给我一个交待。”

华锦颔首,驾驭男人就像放风筝,不能太松也不能太紧。

不过这样说,看来徐氏已经把她那位不靠谱爹收服得差不多了。

很快,得到消息的姐姐也赶到了府中。

三人又喝茶用点心聊了一会儿,华锦也了解了家中其他姐妹都定了什么样的亲事。

三姑娘华霏定的是一家高门大户家的嫡长子,虽不是勋贵世家,可家底颇为丰厚。

而四姑娘华彩定的是一户寒门子弟,去年刚中了秀才,其母还体弱多病。

华锦看得出来这些都是柳氏的手笔,不过却隐隐觉得,以后华彩未必比华霏过得差。

徐氏最关心的还是华蕊的亲事,自从回到了德州,她便对自己的亲事失去了信心。

提到华蕊,华锦又想到了一个人,便婉转的问了徐氏一句,没想到徐氏真的已经发现了佟姨娘的存在。

“那母亲打算怎么处置佟姨娘?”

从徐氏的眼神中,华锦已经看到了笃定的眼神。

看来是有决断了啊。

“我想把佟姨娘接回来,这样对六姑娘和小九都有利。”

姐姐听得有些云里雾里,华锦却已经明白了徐氏的意思。

“把佟姨娘接回来,六姑娘的亲事便好说了。”

是呀,有哪家愿意和生母下落不明的姑娘家结亲呢。

“佟姨娘回府,小九就顺理成章的可以对外说成是佟姨娘亲生的,她出府修行的时候就已经怀了这孩子。”

从时间上也正好吻合,这徐氏真是聪明。

就算以后章家真的分了家,华锦也不必再担心他们二房了。

晚上,王氏称病没有接待徐氏,只让大厨房做了一座饭菜,摆到了芳菲馆。

华锦倒是乐得这样,省得王氏那看不起人的眼神看多了容易消化不良。

徐氏在靖宁侯府暂且住下了,并开始东奔西走的为华蕙和华锦两兄妹置办嫁妆。

本来京郊的庄子是很难买下的,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让徐氏给寻到了两座,虽然不大,但充门面是足够了。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华锦看出这位继母真是个善理家的,就更加放心下来了。

…………

草长莺飞,春天很快就来了。

还没有送走徐氏,严府就送来消息说大舅母姜氏也入京了。

这次姜氏入京,是得了严老夫人的嘱托办好三件事。

第一件事就是帮华蕙和华锦置办嫁妆,第二就是看顾好小舅舅严绍宁参加这次武举,还有最后一件事,就是把严钰珂带回莱州去。

这两年不见,大舅母姜氏还是一点都没有变,一看见华蕙和华锦,就把两人一人一边搂到了怀里,感慨道:“连我们锦儿也要长大嫁人了,时间过得可真是快。”

不过姜氏着重强调了严老夫人这次派她来的目的,为姐妹两个置办嫁妆才是重中之重。

所以华蕙和华锦两人,一人又得了一座庄子,一套上好的赤金红宝石头面,绫罗绸缎不计其数。

姐姐也就罢了,出阁在即。

而华锦,离出嫁还有一年,夫君还没有回来,嫁妆就已经堆得耳房里都放不下了,这还不算她寄存在宫中静太妃为她准备的那一箱子珠宝。

小舅舅严绍宁在京历练两年之后,终于走入了武举的考场。

华锦以及姜氏等人,也因为这场武举考试开始跟着紧张起来。

以前的严绍宁,是个多么不着调的人。

可就是这两年在京中,他这么的努力,大家才不放心,怕他的得失心过重。

可踏入考场之前,严绍宁的脸上突现两年前那种不着调的笑,对着大家道:“我就是考着玩的,你们那么紧张干什么?”

气得姜氏差点给了严绍宁一脑勺。

还是姐姐上前劝住了姜氏,“舅母,您小心把他脑子里学那点东西都打出去。”

武举分三天三场,第一天初场试武艺,内容包括马步箭及枪、刀、剑、戟、拳搏、击刺等。

而第二天第二场试营阵、地雷、火药、战车等。

最后一天就是兵法、天文、地理了。

这最后一天的最后一场,也是大家最担心的。

小舅舅天性好动,哪是个能够读得下去书的人呢。

偏偏从考场里出来,小舅舅也说不清楚自己是考得好还是考得不好,大家着急也没用,只有等待着放榜的那天。

不过更早到来的,是姐姐出阁的日子……

第二百七十四章 出阁

姐姐的夫婿江延昭,虽然目前只是个秀才,不过在江南的时候已经是家喻户晓的布商了,且相貌堂堂……

华锦一直都觉得,每个人都会迎来自己的春天,只不过或早或晚。

自从姐姐第一次将江延昭这个人介绍给大家的时候,华锦就从江延昭那喜欢粘着姐姐的眼神中感受到了他对姐姐的情谊。

像姐姐和江延昭这样的爱情故事,在现代还是不少见的。

不过在这个时代,就算得上是难能可贵了。

姜延昭来到京城之后,便请媒人来靖宁侯府说的亲。

之后交换庚帖,走六礼,一切进行的有条不紊。

当初大夫人王氏听说江延昭只是个秀才很是轻视。

不过,这都不能影响姐姐欢欢喜喜的出嫁。

与华琪穿上喜服的茫然和紧张不同,姐姐再次穿上新嫁衣,眼中闪烁着光彩,都是对未来的期待。

华锦不知道自己穿上喜服出嫁那一天,会是怎样的光景。

她又不自觉的脑补起,飞若是穿着大红喜袍的时候,会是怎样的画面。

好吧,这个画面好似想象过太多次了。

华锦晃晃头,把对飞的一份思念挥去。

开开心心的看着江延昭用八台大娇把姐姐娶走了。

今日,华琪也带着霖哥来了靖宁侯府,不过华锦看出她好似有心事。

等迎娶姐姐的队伍离开,霖哥又去了大夫人的蘅芜院,华锦带着华琪回了芳菲馆。

曾经被认为如乞丐一般的那个小姑娘,如今已经贵为王妃。

不过在华锦眼中,华琪还是那个华琪,有话便也直接道:“怎么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五姐姐,妹妹总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是不是哪位夫人又为了争宠跳出来搞事情了?”王府的后院不简单。

华琪摇摇头,“是王爷。”

“肃王爷?”

华琪又点点头,“王爷好像跟之前不一样了,回后院的时候少了,总是宿在外院的大书房里头。”

“还有没有什么特别的?”

“王府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突然多了很多幕僚。”

华锦只觉心中一跳,“什么时候?”

“大概就是一年前吧。”

那不就是太子薨逝之后吗?

难道肃王……有那个打算?

大楚国皇位的继承,向来立嫡不立长,如今皇帝再无嫡子,也就是说剩下的几位皇子,成为皇储的机会是均等的。

如果肃王有了这个心思,光明正大积极争取的话倒是无可厚非,若是……华锦不敢往这方面去想,只能嘱托华琪,“王妃如今是肃王的正妻,总要多关心关心王爷,最起码也要知道他整日都忙些什么。”

“妹妹倒是想关心,可王爷说过,只让妹妹照顾好霖哥就是了。妹妹也是听说,前些日子那位最得王爷宠爱的萍夫人,为了给王爷送夜宵,未得通传就闯了进去,让王爷掴了一巴掌呢。”

“事无可不对人言。”

华琪颔首,“也就是从这里,妹妹总觉出哪里不对劲来。”

“妹妹。”华锦干脆拉起了华琪的手,也不再叫王妃了,“你可知道吗?如今,你与霖哥包括靖宁侯府这一大家子,都是与王爷绑在一起的。”

机会和危险是并存的,历来争储就是九死一生的事情,而靖宁侯府没有任何机会选择进或者退或者保持中立,他们天然就已经被归入肃王那队了。

或者早就被当成肃王的羽翼成为别人的眼中钉了,当然这也可能包括与她定了亲事的飞。

如今飞又不在京中,这件事情也无法与他商量。

不知为何,华锦突然就响起了育有三皇子的韦贵妃,那一切势在必得的高傲神色。

如今除了肃亲王,还有韦贵妃的三皇子,和那位神秘得几乎未出现在视野中的四皇子,最后一位就是那有些玩世不恭的怀王了。

突然脑补了一下怀王楚嵘穿着龙袍坐在龙椅上受百官朝拜的样子,嘴角都不自觉的抽了抽。

“五姐姐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华锦挥去脑海中比较有违和感的画面。

“五姐姐,妹妹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了。”

华琪这般说,华锦就放心多了,“王妃不要忘记了自己的优势,那就是霖哥。王爷没时间回后院,王妃可以带着霖哥去看王爷,这是天经地义的。”

华琪颔首,“妹妹晓得了,定会小心留意着王爷那边的动静,若是有什么消息会马上带人来通知五姐姐。”

华锦颔首笑了……

…………

京城近西郊的江府,华蕙坐在喜床之上,整个人还在恍惚之中。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有再嫁的这一天。

她想起自己和离的那段日子,妹妹华锦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姐姐,只要不放弃,总有好的一天。

如今,她的好日子要来了吗?

江延昭还在外头招呼宾客,华锦透过头上的红盖头,隐约看见那一对儿喜烛,烛火也如她的心情一般,欢快的跳跃着。

寂静的屋内,烛火突然发出“啪”的一声,紧接着传来守门丫鬟的声音,“是老爷回来了。”

华蕙的心陡然紧张了起来,只觉得嗓子眼都有些发干。

她紧紧攥着身下的床单,脑海中无意想起曾经那个带给她耻辱的洞房花烛夜。

照着华锦教给的方法调整了一下呼吸,华蕙才渐渐放松下来,她告诉自己:这个人是江延昭。

随着江延昭进来的还有喜娘和她的丫鬟。

坐帐、撒帐之后,江延昭便用一柄玉如意挑开了华蕙的盖头。

盛装的华蕙,是江延昭没有见过的,她脸上那羞涩又满含期待的笑容,就像是含苞待放的花朵,等着他去采撷。

江延昭只觉得自己的心连带着身体都热了起来。

曾经他也很是期待他的洞房花烛夜,不过他那位早逝的妻子自小就体弱多病,成婚那日竟累的晕倒了,就连行房都是多日之后她身体好了的。

所以对于洞房之夜,江延昭也有自己的遗憾,如今看着眼前的华蕙,这样遗憾便变成了期待……

第二百七十五章 珍爱

吃了子孙饺子,喝了合卺酒,喜娘又说了几乎喜庆话的便退了下去。

华蕙是未来要陪伴一生的妻子,江延昭哪有不体贴的道理,便亲手帮她摘掉头上重得让人快抬不起头的喜冠来,吩咐着华蕙的贴身丫鬟秋桐,“累了一天了,快服侍夫人洗漱歇下。”

秋桐忙应了,又忍不住欢喜道:“老爷可真是体贴。”亲手帮着夫人卸下头冠的新郎官,她还是第一次听说。

华蕙的脸不自觉的红了,江延昭脾气很好的笑笑,去了外间的净房洗漱更衣。

等到华蕙在飘满鲜花浴桶里洗了澡,又换上红色的中衣出来,江延昭已经坐在床边了。

江延昭平时做生意在外,总是喜欢穿颜色深看着沉稳一些的衣衫,如今只穿了红色的中衣,亮丽的色彩到显得像个未及弱冠的少年。

华蕙看着他侧颜那完美的线条,不自觉的扬唇笑了。

江延昭侧眸,看到华蕙如云墨般披散肩头的长发,衬得她的脸如玉般精致透明。

怎么办?

她盛装的时候他喜欢,她这般不施粉黛的样子他更喜欢。

秋桐知趣的道:“老爷、夫人,奴婢先退出去了。”

可秋桐的话早已经淹没在两人对视彼此那温柔的眼神中,连秋桐何时出去何时把门掩上的都不知道。

“蕙娘。”江延昭觉得洞房花烛夜好似还没有这样站着在对视中度过的,虽然他舍不得移开眼。

便上前一步直接将华蕙打横抱起,放到了榻上。

红烛跳跃的光芒,被洒金的红帐子掩盖,又透出丝丝缕缕的光芒,就像清晨从云端照耀而出的第一缕光芒。

华蕙此生还是第一次,被一个男人这样抱着,拥有着,原来男人的胸膛是这般的坚硬而温暖,她几乎要融化在他身.下。

痛并着快乐,华蕙完成了从一个女孩儿到女人的洗礼,看到了账外那一缕曙光,而后便精疲力竭的睡着了。

翌日,翻身扑了一个空的华蕙猛然惊醒,好怕睁开眼看到这一切只是一场梦。

大红洒金的帐子首先映入了眼帘,华蕙告诉自己这不是一场梦,可身边空空如也,江延昭去了哪里?

这样突然一翻身,肩头便从被子里露了出来,一丝凉意让华蕙不自觉的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脸不由得热的好似烧起来了一般。

她记得昨晚自己太累了,身体好似都是江延昭亲自清理的,不由羞得把脸要往被子里埋,这才看到坐在床角,目光有些呆滞的江延昭。

他的夫君,从未露出过这样的眼神。

华蕙捏着被子一下子从床榻上坐了起来,顺着江延昭的目光看到床铺上那一抹血渍。

她倒是忘了这个问题了。

她与江延昭是再嫁再娶,自然没有人会找不自在的在他们的床榻上放一块儿元帕。

可她又确实是完璧之身,这点江延昭也不曾知道。

他不会怪她故弄玄虚吧。

“延昭。”华蕙试着叫了一声。

江延昭这才恍然回过神来,看着华蕙的眼神多了几缕温柔更几缕愧疚。

只这几缕愧疚,看得华蕙有些莫名,心也随着江延昭的情绪猛然一紧,“延昭……”

江延昭被这带着几分纠结的话音叫得回过神来,目光又落在华蕙的脸上,神情有些复杂。

昨晚,他就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可还是没敢往她是chu子之身这方面去想。

此刻,昨晚她那压抑着痛苦的喘息声在他耳边再次清晰了起来。

女子的第一次很痛她是知道的,所以也应该被温柔被怜惜的对待,可他却没有。

想到这里,江延昭恨不得狠狠的抽自己一个大嘴巴。

可现在后悔有什么用?

唯有……

唯有日后把这个女人,当成珍宝一样来疼爱。

想到这里,江延昭将还在茫然无措的华蕙拉近怀里,以后他要给她这世间最好的温柔。

…………

之后,武举放榜,严绍宁榜上有名,顺利的进入了京卫指挥史。

虽然不是一甲,可对于曾经那么顽劣的小舅舅来说,这结果已经让大家喜不自禁了。

放榜之后,大家自然是要来严府热闹一番。

而后,又因着华锦的婚事并没有定下日期,姜氏只有先带着严钰珂回了莱州。

同样是刚刚新婚的徐氏,也带着小九先回了德州。

不过走之前拉着华锦的手,承诺等到她大婚的时候一定会再从德州赶过来。

小九这些日子住在华锦的院子里,又不像在章府祖宅的时候那些位姐姐,看见她只是绕着走,露出嘲笑的表情。

又可能是真的有血缘关系,莫名的就觉得特别喜欢这位漂亮的五姐姐。

上了马车,小九还嚎啕大哭着,被徐氏打了两下屁股,这才止住了哭声。

可一双胖嘟嘟的小手,还是忍不住掀起马车帘子,扁着嘴不敢哭,只委屈巴巴的看着华锦。

像是在期待她能把她留下来似的,弄得华锦有些哭笑不得,心里真的落了几分不忍。

这孩子,有这样的出身,恐怕这辈子在章府都会抬不起头来吧。

不过小九不哭华锦差点真的忘了,此时便从袖袋里掏出一个赤金打造的小长命锁来,挂在了小九的脖子上。

既然小儿这一世注定要有些坎坷,那就希望她活得平安健康吧。

小九得了这金锁,小嘴也不扁着了,小脑袋却随着马车的行驶一直看着华锦。

不知为何,华锦就突然设想了一下她和飞若是有了孩子,会随了谁的长相谁的性格呢?

随了谁的长相都会是一个漂亮的娃娃吧,随了谁的性格都会是个乖巧好带的孩子吧。

华锦不自觉的就脑补了一下,之后就被自己的胡思乱想给惊呆了。

还没有成亲呢,居然就想到了这里。

姜氏走了,徐氏也走了,姐姐过着蜜里调油的小日子,小舅舅又刚刚去京卫指挥史。

一时间,身边好像突然清冷了下来似的,更勾起了她对飞的思念之情。

不过好在,飞在离开半年之后,终于让人第一时间给华锦送来了即将回京的消息。

第二百七十八章 相识

华锦又细致打听到,翾飞的母亲与他那位义妹都属于僮族,僮族已经在后世的时候改名叫做壮族了,是个能歌善舞,心灵手巧的民族。

翾飞的母亲姓甘,即为甘氏。

而她的义妹姓韦,名芷真。

而韦芷真带来的狼兵兵符,一直是大楚皇帝趋之若鹜的东西。

狼兵,一直是个很神奇和神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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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八章 相识

华锦又细致打听到,飞的母亲与他那位义妹都属于僮族,僮族已经在后世的时候改名叫做壮族了,是个能歌善舞,心灵手巧的民族。

飞的母亲姓甘,即为甘氏。

而她的义妹姓韦,名芷真。

而韦芷真带来的狼兵兵符,一直是大楚皇帝趋之若鹜的东西。

狼兵,一直是个很神奇和神秘的队伍,据传上阵杀敌可以一敌百,掌握在广西历任土司手中。

二十年前飞的父亲去广西,就是为了这支军队。

不巧却正赶上部族内部的叛乱。

如今老土司,也就是韦芷真的父亲,已经彻底掌握了部族,才有打算和大楚国皇族和亲的打算。

这样,大楚国便可以得到部族的拥护,而部族也可以依仗大楚这颗参天大树。

不知不觉,已经与飞在树荫下聊了一个多时辰。

与此同时,小舅舅也吧啦吧啦与之桃说了一个多时辰在京卫指挥使的所见所闻。

华锦看之桃怎么都觉得有一股生无可恋的感觉。

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哒哒的响起,随之而来扬起一片尘土。

一匹枣红色的马疾驰而来,许是因为缰绳勒得太急,那马嘶鸣着扬起了前蹄,卷起一片尘土,恰都扬在了还在吧啦吧啦的严绍宁脸上。

严绍宁摸了一把脸,刚想扬起马鞭抽一下那乱作怪的马,不想手中的鞭子却被马上的人儿用手直接接了,紧紧的攥着。

趁着这会儿功夫,飞已经把华锦从马车上直接抱了下来。

幸好此时之桃的注意力也放在严绍宁和骑枣红马的人儿身上,不然华锦觉得自己要羞死了。

不对,好像还有白桃。

华锦看了一眼随后跳下马车的白桃,发现那丫头比她的脸还要红。

可此时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再看那边,已经打起来了。

从枣红马上跳下来的人穿着青衫,束了一个简单的冠,可这些也不是重点。

华锦看到两人打得难解难分。

这就是所谓的一言不合就动手吗?

可这两位,好像还一句话都没有说呢。

“这位就是义妹韦芷真。”飞在华锦的耳边提示了一句。

这就是义妹?

华锦重重的点了点头,此时是做男扮女装打扮。

可既然是义妹,他怎么也不去拉架。

华锦有一种自己在看戏,旁边还有位解说的赶脚。

不过严绍宁不知道这位是飞义妹啊,只觉得在交手中渐渐占了上风。

既然不是对手,严绍宁也不屑与之纠缠,先是退后一步引得韦芷真上前一步与他纠缠,又速度拍出一掌,直接奔着韦芷真的胸口……

可是,与以往拍男人时那坚硬的胸膛不同,这一掌拍上去软绵绵的还带着弹性。

就好像,就好像是家中厨娘蒸的白花花的大馒头。

这样的触感让严绍宁一下子就怔在原地。

而被袭.胸的韦芷真,也是怔楞了片刻,低头看看自己的被一章拍了的胸部,羞愤的咬了咬唇,却比严绍宁先反应过来什么,上前一步就给了严绍宁一个巴掌。

“你……你怎么打人?”严绍宁捂着嘴巴,很是气恼的指着韦芷真。

“我……我打你都是轻的,你这个登徒子。我要杀了你……”韦芷真摸出一把匕首来。

飞一看事态不好这才上前去将两人隔开,而华锦也跟着飞的身后,走到小舅舅的身边在他耳边低声道:“小舅舅,这位是韦姑娘,你应该跟人家道歉。”

这样说完,才抬眸去打量脸气得通红的韦芷真。

韦芷真今年十六岁,正是女子正好的年华,脸上带着几分怒意的她,长了一双月牙般的眼睛,高挺的鼻梁,红红的唇,是一个看着很鲜活的女孩子。

与她脑补的土著人显然不是一个概念,却也是个很有几分颜色的漂亮女孩子。

同时,韦芷真也在打量着华锦……眼眸不自觉的就暗淡了几分。

华锦已经礼貌的收回了目光,回眸看到小舅舅的脸色,已经越来越接近他绛紫色的衣袍了。

刚刚韦芷真说话的时候,他就已经觉察出不对劲了,又听华锦介绍说这是韦姑娘,哪能不知道自己干了荒唐事。

虽说自己是习武之人,可毕竟是出自勋贵世家,这点承担错误的勇气还是有的,纵然是满脸尴尬,可还是上前一步抱拳歉意道:“再下严绍宁失礼了,对韦姑娘说一句对不起。”

韦芷真还欲说什么,飞已经道:“这位说白了还是为兄的长辈呢,义妹也该称呼一声长辈。”

听了飞的话,华锦不禁扯了扯唇,看来她这位未来夫君还真是不会劝架啊,这不正是火上浇油呢吗?

就看韦芷真一副这熊孩子居然还是长辈的惊讶表情,随后利落的翻身上马,“我要告诉母亲去,有人欺负我。”便扬鞭折了回去。

被男子袭.胸这样的事情还要声张着去告诉长辈,华锦觉得这位义妹的脑回路,怎么一言难尽呢。

“追上去看看吧。”华锦不禁对飞道。

虽然只是个小小的误会,但是这样误会下去还是不好的。

飞颔首,“想必母亲也快到了。且毕竟还有四皇子,我回去看看,你在树荫下坐坐,仔细别中了暑。”

“我知道了。”这种时候还知道惦记着她,华锦觉得心里甜滋滋的。

飞再次翻身上马,很快追着韦芷真去了。

而严绍宁,却觉得刚刚那只犯了错误的手,如今火辣辣的,好像有无数根细针在扎着似的。

华锦看着小舅舅那一脸委屈的表情,不禁笑了笑,劝慰道:“小舅舅刚刚可看出那韦姑娘是女子了吗?”

严绍宁拨浪鼓一般的摇着头,吐了吐舌尴尬的道:“谁知道啊!若是知道了,还能往她那里打。”

“这不就结了吗?既然小舅舅没有把韦姑娘当成女子,韦姑娘也没有说自己是女子,那么以后再见面也不要把她当成女子,那不就没有那种尴尬了吗。”

此次韦芷真入京男扮女装,也是有一些用意的,只是飞说了此事要暂时秘而不宣。

第二百八十章 求嫁

若是只听这两样见面礼的名字,好似很普通,也不值什么钱。

可偏偏这些日子华锦就找来一些书研究了僮族的风土人情。

所以她知道,铜鼓和僮锦都是广西僮族那边的特产。

僮锦贵在织布法特别,所以花纹也很是与众不同。

那铜鼓,虽然听起来材质是很普通的,可贵在手工,好的铜鼓,做工极其精美,可以堪称艺术品。

此时,华锦便带着几分期许的把甘氏递过来的包袱打开,嘴上边道:“甘夫人,华锦一直就想要个铜鼓的,没想到今日得以实现了。”

包袱解开,果然露出里头一个做工极其精致的小铜鼓来,物以稀为贵,华锦是真的挺喜欢这件工艺品,脸上便不可抑止的露出欢喜来。

这点倒是让甘氏有些喜出望外。

这两样见面礼,她亦是想了许久。她原先的首饰都是旧物,又是飞的父亲送的,哪里舍得送人,又不能第一次见面就赏银子。

没想到这个小丫头,倒是挺有眼光,看着也像是真喜欢,不是刻意奉承。

摆弄了一会儿那小铜鼓,华锦才想起自己的见面礼来,忙命白桃道:“快把东西拿出来。”

此时甘氏更是觉得,华锦确实是真喜欢自己送的礼物,虽然她没有第一时间拿见面礼出来确实有点失礼,可这样才是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应该有的性情。

甘氏喜欢性情直爽的人。

白桃呈上来的一幅画卷,甘氏倒也不觉得意外,因为听飞说过,眼前这小姑娘喜欢画画,针线女红倒是一般。

不过甘氏也没有觉得这有什么,针线女红,她倒是也不擅长。

虽然对于绘画没有太多的研究,可甘氏还是觉得自己未来儿媳画的这幅寒梅图很好,最起码,看着那雪中寒梅,她甚至想要低头去嗅嗅那花香。

梅花香自苦寒来,不知道说的是不是她这样的人。

甘氏收起了画卷,也下了马车。

而华锦也悄悄对一直立在马车边密切注意着车中动态的飞眨了眨眼,让他放心。

毕竟车中两个女人是否合拍,决定了他往后是生活在风调雨顺中,还是水深火热中。

飞的嘴角微不可见的勾了勾,又上前一步对着华锦道:“进城之后我先把母亲和义妹送回将军府,然后要进宫复命。”

华锦颔首,“去吧。”

最后又不忘嘱咐一句,“好好照顾伯母和义妹。”还特意咬重了义妹两个字。

飞的笑意更浓,好不容易才抑制住想要伸手揉乱她头发的想法。

终于又闻到那熟悉的蜜桃香气,好想抱一抱她,或者加深离去那天那个吻。

真是的,在她面前愈加忍不住,总是想要动手动脚怎么办?

华锦却不知飞此时的想法,催促道:“快些去吧,你那位义妹瞧着你呢。”

韦芷真还是第一次见到飞笑。

她一直以为,飞小小年纪就经历了那么多,早就是个把喜笑哀乐可以轻易掩饰的人。

却没想到,他不是在刻意掩饰自己的情绪。

而是他的笑,是留给一个人的。

飞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

只可惜,她不是那个可以让他笑的人。

或者只是,她出现的太晚了。

韦芷真只觉得有一种酸楚的情绪涌上了心头。

可是,真的就这样认命了吗?

“芷真,想什么呢?”甘氏的话打断了韦芷真的思绪。

“没……没什么……”韦芷真调转马头,却不小心对上了严绍宁的目光。

这毛头小子真可恶,韦芷真瞪了一眼严绍宁,两个人又几乎是同时白了对方一眼。

两看生厌,干脆都别扭的别过头去。

一同入了城,飞带着甘氏和韦芷真一行人往将军府行去。

而华锦则先回了靖宁侯府。

虽然还是不能时时刻刻都在一起,可人回来了,这一颗心就踏实了。

不过看那韦芷真,还是对飞动了心思的。

这些日子她又要住在将军府,希望别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

入了将军府,安置了甘氏和韦芷真的住处,飞便要进宫了。

甘氏却拉住了飞的手,“飞哥儿,明日一早我想去你父亲的墓上看看。”

甘氏一直存着一个幻想,总觉得飞的父亲还没有死,这点飞是知道的,也知母亲是对父亲用情过深。

不过人总得面对现实,而且越早越好。

飞便点了点头,“儿子立即安排。”

“早去早回。”

“母亲,儿子还有一事相禀。”

“说吧。”甘氏也是个快言快语的人。

“儿子离京半年,回来之后差事会比较多,所以想住到羽林卫去。不过,儿子只要得空就会回来向母亲请安。”

甘氏露出个了然的笑来,岂能不知道他是存了怎样的心思的。

看来他这儿子是一点儿机会也不想给芷真的,不过这样的性子,到和他父亲真的是如出一辙。

所以甘氏也不难理解飞这样的做法。

世家大族的那些礼数,她本也是不在乎的,便拍了拍飞的手,“放心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飞颔首,这才退出了甘氏的屋子,换了身衣服直接去了皇宫。

这边飞刚出府,韦芷真就进了甘氏的屋子。

此时甘氏正坐在窗边的美人榻上,刚想让韦芷真一同坐,她便走过来扑通一声跪在了面前。

“芷真,你这是做什么。”甘氏挥退了下人,亲手扶起了韦芷真,重重的叹了口气。

甘氏把韦芷真当成是亲生女儿,又怎么能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呢。

“义母,您是看着真儿长大的,所以真儿也没有什么可隐瞒义母的,真儿我喜欢飞哥哥,想要嫁给他。”

若是京中的大家闺秀,当众说出这番话来,恐怕是骇人听闻的,可这话出自广西部族的女子,倒是不足为奇了。

“芷真……”甘氏有些无奈,她认回飞的时候就想过,如果这两个孩子能凑成一对儿就好了。

可这感情的事,她也知道是不能勉强的。

更何况飞这孩子的性子和她的父亲很像,从一而终。

第二百八十二章 引祸

而且翾飞的这门亲事,还不是随随便便定的,而是皇家亲赐的婚事。

翾飞就是认准了这点,不过他料到了永康帝必然还是会有后招。

“朕若是封你为王,你便可以名正言顺的有侧妃了。”永康帝抛出了利益的诱惑。

封王啊?

料定是他是前晋王的嫡长子,还是有一颗想封王的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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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二章 引祸

而且飞的这门亲事,还不是随随便便定的,而是皇家亲赐的婚事。

飞就是认准了这点,不过他料到了永康帝必然还是会有后招。

“朕若是封你为王,你便可以名正言顺的有侧妃了。”永康帝抛出了利益的诱惑。

封王啊?

料定是他是前晋王的嫡长子,还是有一颗想封王的心吧?

不过,封王虽是件好事,可若是为此要做出牺牲,那他就必须要衡量了。

不过要衡量,也得分是什么事。

若是让他娶侧妃,那便是衡量也不用衡量了。

“皇叔。”飞上前一步,“侄儿从未想过要娶侧妃。”

那青衣老道士,依旧往丹炉里放着一样一样的炼丹材料,并未受任何的影响。

这青衣老道士,已经跟随永康帝多年,且是个聋子,什么都听不见,也是个哑巴,什么都不会说。所以这间炼丹房,一直是永康帝认为最隐秘的地方。

“如果皇叔说,现在让你考虑呢?”永康帝的话,分明带着几分威胁,纵然他此刻穿着白色道袍,像个仙风道骨的道士,可天子的威严却不容忽视。

飞知道,他这是变相的在给他下命令。

虽然现在边境和平,可也不敢保证,哪天鞑子一个心血来潮又捡起那烧杀强掠的勾当来。

且如今朝中兵符掌握在兵部,又多是太后的眼线,永康帝要用起来不免就畏首畏尾。

所以把这支狼王部队握在手中,对永康帝无疑是很大的诱惑。

如果他决定了储君的人选,还可以让这位未来天子娶了韦芷真。

可见目前,他还在犹豫。

韦芷真要是掺和到夺嫡之中来,那便给局势更添了几分复杂性。

虽然知道永康帝的难处,可飞也不打算牺牲他和华锦的幸福。

因为,一定还有其他解决的办法。

可此时若是生生拒绝了,让龙颜震怒,免不了要把祸端引到华锦身上,帝王心术最是可怕,到时候就算她是静太妃的侄孙女,也是无济于事的。

他得想办法把祸水引到自己的身上……

恰好此时,那青衣老道士捉起那只七彩公鸡,紧接着就要抹了它的脖子。

因为永康帝经常在丹房中召见他,所以飞对于这炼丹之事也略知一二,此时便知老道士是要用活血做为炼丹引子。

飞灵机一动,抬手阻止了老道士的动作。

青衣老道士怔了怔,目光探寻的看向永康帝。

永康帝用沉默不语回答了青衣老道士。

忽然,飞从靴口摸出一把匕首,带着寒光,割向自己的手臂,动作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

等到青衣老道士咿咿呀呀的发出声音,鲜红的血已经顺着飞的手臂滴答滴答的流进炼丹炉内。

永康帝的眼中现出晦暗不明的神色来……

而青衣老道士眼中的神色,却有些兴奋。

他为永康帝炼制长生丹,一直用的都是公鸡血做药引,可他知道,若想丹药达到奇效,最好的莫过于人血了,特别是未破身的童男之血。

可永康帝不愿意用人血,他说不想为子孙后代积孽太深。

可既然如此,眼前这上好的血引子,便不可浪费了。

青衣道士继续埋头炼丹,至于其他的,不是他要想的。

永康帝看着那明晃晃的血,怔忪了片刻,马上反应过来,“快传太医来!你这孩子,性格真和你爹一模一样。”

永康帝眼中流露出的那抹焦急心疼不是假的,飞便放下心来。

皇权至上,有的时候亲情便显得微不足道。

“侄儿无事。”飞轻点两下穴位,手臂上的血便止住不再流,“侄儿自行去包扎就可以了。”

“快去吧。”永康帝无奈的摆了摆手,如果不是身份所限,他又何尝不想做个痴情郎呢。

看来此事,只能再做计较了。

飞走出丹房,捂着伤口,脸上却忽现一抹笑容。

这件事,总算是先压下去了。

…………

华锦回到靖宁侯府,在房间里继续绣她的红盖头。

绣着绣着,却忽觉心头一沉,心乱得厉害,幸亏她这次反应快,才没有又污了这条新绣的盖头。

飞此时已经入宫了,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华锦压抑住心头的慌乱。

可就算没有什么事情,自己的未婚夫君被人惦记的滋味,总不好受。

华锦想起韦芷真看着飞时那明白表露的眼神。

而且韦芷真手握狼王兵符,也难不准皇帝一高兴,就又乱点起鸳鸯来。

此时,之桃打起帘子来报,说是晋王妃带着霖哥来了,“晋王妃说到蘅芜院去请安,一会儿就来咱们芳菲馆。”

华锦颔首,让菱香收起她的盖头,又让白桃带人去准备茶水和甜瓜。

丫鬟们都出去了,华锦的目光才落在妆龛上那精致的盒子上头。

他说过,等到她的蜜桃香膏用完了,他就会回来了。

可不就是巧,她按照正常的用量,今早正好就用光了。

人是回来了,她这皮肤这半年也好似又细嫩了些,可这蜜桃香膏,看样子不是免费续杯的呗。

正看着那盒子发呆,外头传来了华琪的声音。

华锦迎了出去,把华琪让到窗边的美人榻上,两人吃着甜瓜聊天。

不过这次华琪只吃了两块,便放下了。

华锦便知道她这是有话要说,便让白桃等人都退了下去。

“可是晋王那边有什么动静?”

华琪点了点头,又打量了一眼四周,见四下无人才道:“五姐姐,昨晚我带霖哥去王爷那里请安,故意松了霖哥的手让他先跑进去,霖哥掀开帘子的一刹那我便听见王爷说了半句话,那半句话里提到了两个人,一个好像是叫什么真的,而另一个就是……”华琪顿了顿。

“如果王妃不方便开口,就写在我的手心。”华锦伸出手来。

华琪轻轻的在华锦的手心写了一个微字,让华锦一下子联想到了三皇子楚微。

还有那个什么真,想必就是飞的那位义妹韦芷真了。

手握狼王兵符,也怪不得成为晋王和礼王觊觎的对象。

看来她得把这个消息及时的送到飞那里。

第二百八十三章 设计

“我知道了。”华锦对着华琪点了点头,“王妃切记,这样让霖哥闯进去的方法,不能经常用的。”

“五姐姐放心,妹妹会小心的。”

“王妃也知道,肃王走的每一步路,不但关系到王妃和霖哥,而且关系到整个章家。”

“五姐姐放心,妹妹知道这件事的轻重。”华琪看着华锦,眸子如天上的星星,璀璨明亮,不染一丝尘埃。

华锦看着华琪的眸,不知为何就有一种很庆幸的感觉,庆幸王府的后院没有让华琪失去了本来的颜色。

不过这庆幸背后却也有辛酸,华锦知道,自新婚之夜,肃王再没有进过华琪的屋子,只把她当成摆设。没有肃王的疼爱,华琪自然也不是王府后院漩涡的核心。

这样花骨朵般的,就独守寂寞,未来还很漫长,华琪以后要渡过的日子可想而知。

华琪又在华锦屋子里坐了会,两人又带着霖哥在园中里捉了会儿蛐蛐,便在天将黑之前回了肃王府,与离府的肃王差了个前后脚。

肃王今日离府之前特意重新换了衣裳,一向喜欢着艳丽长袍的他特意换上了一件月白色的长袍,衬得本就身材高大的他如清风朗月一般。

而且还摘掉了平日里带着的玉冠,只将头发束起插了一只玉簪,显得他像个刚及冠不久的少年郎。

只带着两个贴身侍卫出府的肃王跨上白马,不消一会儿就来到了宝华楼。

宝华楼二楼临窗的位置,一个翩翩公子哥一脚踩着身边的凳子,姿态随意的倚着窗边喝酒。

桌边已经有了一个空坛子,桌上的几样菜却是几乎没有动过。

这位翩翩公子哥穿着竹青色的长袍,人也如修竹一般,瘦削挺立,眉眼秀气却清冷,自有一种傲骨之气。

这般姿态的公子哥,不免引得宝华楼中的女客把目光频频送到这里来。

只是那公子哥面容上染了一些愁容,倒像是为情所伤的。

待到公子哥微醺,便有两位衣着华丽的公子走了过去搭讪,“小公子怎的一个人独饮,不如小哥哥陪你喝一杯如何?”

两人说着便不客气的一左一右坐在了青衣公子哥的身边,手臂搭在了他的肩膀上,看着他的眼神也极其的猥琐。

虽然京中一些富贵人家的公子有不少好男风的,可耳听为虚,眼见了才为实,如今看着这样的画风,宝华楼内不少的客人只觉得刚刚吃下去的名菜在胃里头直翻滚。

韦芷真从将军府跑出来,便直接来到了这宝华楼喝闷酒,不知不觉就坐到了现在,竟喝了一坛多。

就算是擅酒量的男子,这些酒也不算少了,更何况她一个女儿家,所以喝到最后,她只觉得晕乎乎的,便感觉一双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韦芷真拧了拧秀气的眉,努力的撑开眼儿,便看到两个男子用极其猥琐的目光盯着她。

她此刻不是扮的男装吗,怎么也……难得是遇见了那好男风的,韦芷真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的直想吐。

但是反应更快的是她的拳头,韦芷真倏然起身,一拳揍在了其中一个男子的脸上。

再想出第二拳,可身子摇摇晃晃的觉得毫无力气,打出的竟然像醉拳。

随着两男子的嘲笑声,韦芷真只觉得身子腾空,好似被提了起来。

原来是那脸差点被揍歪的男子,已经气急败坏,露出了凶恶的嘴脸。

“被我朱公子看上是你的福气,但是敢打我,就恐怕你没命享这福气了。”

韦芷真刚想骂回去,不想那朱公子刹那间就将她从窗口抛了出去。

韦芷真束起的发磕到了窗边,头发散乱,人呈自由落体往下坠。

她这才第一天入京,不能就命陨京城,再也回不去家乡了吧?

韦芷真忘记了自己只是从二楼被丢出去,她连感慨一下都没感慨完,就落入了一具坚硬的怀抱。

那人稳稳的接住了她,又抱着她打了个转,这才落在地上,两人四目相对。

韦芷真看着男子的脸,温柔的眉眼,带着几分熟悉,可能这就叫做亲切感吧。

那男子很快将韦芷真放在地上,醇厚的声音如夜露般让人清爽,“公子没事吧。”

韦芷真摇摇头,不免打量了几眼救她的男子,月白色的袍子,头上只插了一根简单的玉簪,如月般皎洁清华。

“多谢公子相救。”韦芷真抱起双拳,看着越围越多的民众,露出羞涩的笑容,迈步向着巷子里跑去。

肃王看着那背影,露出淡淡得意笑容。

等看热闹的人散的差不了,他身边的贴身侍卫则问道:“主子,不追上去吗?”

“你懂什么。”肃王喝了一句,女人的心思,他不说全懂,可也懂得**分。

如今这般相遇,匆匆一瞥,他又救了她,对于女孩子来说才是终身难忘的。

恐怕那个没见过世面的山里来的丫头,这一夜都会翻来覆去的睡不好觉,难以忘怀这美好的一幕吧。

肃王设计与韦芷真相遇,计划进行得很顺利,便带着人回到了王府。

最近因着他那大计划一直没怎么进后院,今个儿又因为抱了女人的身子不免勾了火出来。

回到王府后便去了萍夫人的屋子,这一夜辗转承欢直折腾到天将明。

他喜欢成熟有经验一些的女子,因为她们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

他喜欢她们欲.求不满缠着他索要时的那种满足感,不像那些个不经世事的小姑娘,只会摊在那里让他觉得自己身下的是一具尸体。

不过他的后院也许久没有再添新人了,有经验的虽好,可他也需要新鲜的。

一想到如果坐上那个位置,到时候便可坐拥后宫佳丽三千,肃王只觉得每个毛孔都兴奋得张开来。

王爷进了谁的屋子,这在王府后院自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其他一直眼巴巴没盼着人的夫人侍妾自然是独守空榻,辗转难眠。

只有华琪,头枕着枕头便一觉睡到大天亮。

得到王爷的宠爱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的,没有奢望便谈不上什么失望。

第二百八十四章 再遇

韦芷真跑进巷子里去,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的直想吐。

她扶着墙,脑海中猛然又想起自己被那如白月光的男子所救的情景。

说实在的,这般的英雄救美,对于每个女孩子来说都是一种触动。

更何况肃王刚刚眼中韦芷真的眉眼,是那般的温柔。

这般的温柔,与部族里的男子不同,与她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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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五章 理智

飞伸手就要再盖在华锦的头顶上,却被她一掌拍下来。

华锦知道飞报喜不报忧是为了不让她担心。

她也能够理解这是作为一个男人应有的风度。

可她却不能赞成或者继续鼓励他这么做。

他期待的婚姻模式,坦诚相待是基础,是原则,是不可退让的。

她不希望他们在彼此的世界里,一点点的落了队。

她若是只能接受好的,不能承受坏的,那也不配和他同经风雨,共历患难。

那她也只能如这个时代的其他妇人一样,为男人暖暖床榻,打理打理后宅。

而她想,即使不能同他一起冲锋陷阵,也要和他达到精神上的共鸣。

眼前的虽然只是小事,不至于拿出来大做文章,却也可以从现在开始打下良好基础。

飞看着眼前因为一丝薄怒而小脸憋得通红的人儿,有短暂的怔忪,转而勾起唇角露出一抹宠溺的笑来。

华锦差点就因为他这样惑人的笑而心软,放弃抵抗,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只凑近他的耳边问他疼不疼。

可这样的笑,她得看一辈子吧,若是每次看了都要心软,那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情,只有缴械投降的份了。

“这伤到底是怎么弄的?”华锦瞥了一眼他的伤口,好不容易才压下对他的心疼。

“我……”飞看着她那紧绷着的小脸,还挂着薄怒,又心疼又好笑,恨不得把她搂在怀里好好宠爱一番。

想到这里,他只觉得浑身的血气都上涌,不由轻咳了一声,压下了心底的那股燥热。

偏华锦抓着他的手,忽然感觉到他体温上升,不由更加担心,还以为是他伤口所致,差点就缴械投降了。

幸好此时飞开了口,“皇帝炼丹,我为他做了血引子。”

“做血引子?”华锦愕然的同时,脑子也在飞速的运转。

飞这次出京,是为了私事,寻找生母。

可实际上却是带回了狼王兵符,于永康帝来说应该是有功的。

他又何须为永康帝做这样的事情呢。

除非……除非永康帝逼着他做了不愿意做的事情。

而这件事情又和她有着莫大的关系,他才不愿意对她直言。

“是不是皇帝想让你娶韦芷真?”华锦仰头看着飞,抓着他的手又紧绷了一些。

飞看着她泫然若泣的模样,只觉得生平第一次慌乱得无法自持,“不要胡思乱想,我不会娶她的,只要不封王,就无法娶侧妃,皇帝不会让义妹只做个妾的,这样谁也拿我没有办法。”飞柔声的哄劝着,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安慰。

那就是了。

皇帝想让飞娶韦芷真,好牢牢的把狼王兵符握在手中。

而飞竟然用割肉滴血做引的方式拒绝了永康帝。

还为此拒绝了被封为王。

哪个男人不崇尚权力。

特别是飞生而就应是王世子的。

而这些,他都是为了她。

他本没承诺过她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却在用行动告诉她,他的承诺是什么。

华锦感动于心,泪盈余睫,一下子扑进飞的怀中,委屈的啜泣着。

他怎么可以这样?

他怎么可以这么好?

他怎么能让她觉得自己狭隘到无地自容。

“怎么还是哭了?”飞内疚的轻抚着她的后背,“别哭了,我哪里做错了,你说我,打我就是了。”

说完还抓着她的手直往他伤口上打。

华锦心疼得不得了,挣又挣不过他,情急之下竟仰头含住了他的唇瓣,恨恨的咬了咬。

唇间骤然一痛,酥酥麻麻的仿佛攫住了他全身所有的力气。

一时间,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品味唇齿间那香甜诱人的气息。

飞轻哼了一声,托着华锦的头加深了这个吻,只觉怀中的人儿,身子越来越软,他却只想把她搂得更紧,把她揉进身体里。

痴缠到呼吸不稳,身体如天雷勾了地火。

飞好不容易才抓回最后一丝理智,松了松怀中的人。

看着她迷蒙的眼神,颊边飞起的红霞,吹弹可破的肌肤,他差点又失去了理智。

看来翻窗这件事,在婚前势必要暂缓了,特别是夏日里,衣衫本就穿得轻薄,他真的怕它身体里住着的那只猛兽哪天不小心就冲撞出来,伤害了她。

华锦睁开朦胧的眼,看着眼前那张俊美无双的脸,这才意识到刚刚自己是主动撩拨了他。

她分明已经感觉到他紧绷得几乎都要颤抖的身体。

这样撩拨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真的好吗?

她这样算不算脱掉羊皮化身为狼啊!

“咳……”华锦清了清嗓子,起身去取了他临走时送来的那个小药箱。

“伤口又流血了,我帮你重新包扎一下吧。”

“嗯。”现在也许疼痛能让他理智一些。

包好了伤口,飞并没有再久留,对华锦说了翌日要带着甘氏去拜祭自己的父亲。

华锦也知道他此番去广西的辛苦,便催着他早些回去休息。

…………

翌日,飞带着甘氏去了皇陵,拜祭了先晋王。

甘氏在先晋王的陵墓前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可是回到了将军府之后却将自己关进屋子里,一整日滴水未进。

第二日是入宫拜见皇帝和太后的日子,虽然盛装打扮,飞却觉得自己的母亲一下子苍老了好几岁。

入宫之后,皇帝和太后都赐了甘氏不少珍宝,却在她心中泛不起一丝的涟漪,似乎什么补偿都抹平不了她失去先晋王的伤痛。

因为韦芷真手握狼王兵符的缘故,倒是让永康帝和太后都另眼相看了几分。

永康帝还让自己唯一的女儿淑仪公主楚雨熙陪伴韦芷真去御花园玩了一圈。

不过刚刚从御花园出来,两人便遇到了今日入宫来看望韦贵妃的三皇子楚微。

原来是韦贵妃这些日子缠绵病榻,刚刚有些好转,三皇子是陪着生母来御花园晒太阳的。

这你就不好说,这位三皇子是特意来御花园偶遇握着狼王兵符的韦芷真的,因为韦贵妃的这场病,也确实是真真切切的。

淑仪公主今日奉命陪着韦芷真,自然要把她引荐给韦贵妃和三皇子……

第二百八十六章 规矩

三皇子陪着韦贵妃,表面上看着还真是一副母慈子孝的画面啊!

特别是初入京城,初见这对母子的韦芷真,觉得三皇子楚微一看便是个暖男,而且不端皇子的架子,对谁都和颜悦色。

不过,她显然不知道这对母子的相处日常实际上就是鸡飞狗跳的。

三皇子好男风,还有养***的癖好,韦贵妃这些年为了帮他遮掩,可谓是煞废了苦心。

有次,三皇子竟然在街上掳回一个年轻俊美的小公子,而后竟然差点把这位小公子玩死了。

不巧的是,这位小公子恰是一位御史的儿子。

御史可是官职小又能耐大的存在,就连皇帝都敢参一本。

韦贵妃为了帮三皇子遮掩这件事情,可谓是下足了力气,竟把这位御史三族之外的一个堂兄做的那点作奸犯科的小事给挖了出来。

又无限扩大,竟给定了个诛九族的罪。

就这样,御史及那位小公子到最后赴了黄泉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冤死的。

如不是母家势大,恐怕三皇子做的那点事早就兜不住了。

而这韦贵妃在韦芷真面前表现的慈眉善目,又用同是韦姓套着近乎,可背地里手上经过的人命都不知道多少了。

就如那件事情,韦贵妃气得一把火差点烧光了三皇子府,倒是把他在后院养的那些个***、男.宠,全都一把火给烧死了。

而恰巧的是,韦芷真今日还是做了男装的打扮,不免就有几分阴柔之美,害得三皇子差点控制不住的扑上去。

幸好韦贵妃偷偷的掐了一下三皇子。

三皇子楚微只能不断的告诉自己:她是个女的,她是个女的。

这暗示倒是和严绍宁的截然相反。

…………

就这样,甘氏带着韦芷真在京中渐渐的安定了下来。

二皇子肃王和三皇子礼王总是时不时的和韦芷真搞点意外相遇。

永康帝既觊觎着狼王兵符,又怎么会不派人注意着韦芷真的周围呢。

如今他的皇后逝去还不到一年,这两个儿子就在这方面动了心思,他的心情也是复杂的。

他既希望他们是有情有义的,又觉得不意气用事,才是帝王之材。

总之,自打皇后过世之后,永康帝又不立新后,自己的脾气也变得更加的古怪了。

倒是韦芷真,那次虽然是严绍宁将他送回将军府的,可她只记得他在一天之内揍了她两拳,倒是和严绍宁杠上了。

于是乎,在广西撒欢惯了的韦芷真居然在严绍宁从出宫回府的时候劫了他两回,非是要比试比试不可。

而严绍宁也不是受屈的性子,只不过毕竟是他袭.胸在先,第一次便认了熊,让韦芷真揍了两拳。

而韦芷真却觉得严绍宁这样是在侮辱她,就这样两人倒是真的比试了几番,结果各有输赢。

…………

一转眼,皇后逝去已有一载。

皇后死前曾对永康帝有个请求,因知道太后刚刚下懿旨赐婚,她便不希望这些被赐婚的勋贵子弟因为她的死而守上三年。

就算是皇子,如果有想纳侧妃的,也不必等上三年。

虽然这有点不符合规矩,但永康帝还是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皇后。

因为他不想她走的时候还是带着愧疚。

更不想成全了太后。

因为永康帝知道太后赶在这个节骨眼上下了那么多道赐婚懿旨,就是想让皇后走的不痛快。

也想让那些个勋贵世家因为此事埋怨上天家,从此和皇上离心。

却没想到这招如意算盘还是被皇后给识破了。

皇后一年大奠之后,永康帝便当朝宣布,让各家把婚事都操持起来,所以今日的早朝,也是在喜庆气氛之中结束的。

飞的动作最快,下朝之后便直接拦住了靖宁侯章钰山,之后便以最快的速度开始走起六礼来。

虽然这半年来飞已经控制了自己不去翻窗,可在这一晚还是没有忍住。

“及笄礼准备得怎么样了?”他不敢靠她太近,规规矩矩的站在那里,负手而立。

华锦只觉得他这副古板的样子倒是挺难得见的,索性也不请他坐下,反问:“你的及冠礼在我之前,准备得怎么样了?”

飞颔首,“也没有太多准备的。”

“及笄礼想要什么样的礼物?”他又是规规矩矩的问道。

“你送我礼物的时候一向都不问的,如今这般问我倒是真不知如何回答了。”

飞搔了搔头,第一次表现得像个毛小子一般,“是我问得唐突了。”

华锦看着他那般拘谨不自然,忍不住笑了出来。

看来是她上次主动吻了他,怕是把他吓到了。

华锦忍不住起了逗弄他的心思,往他身边走了两步。

飞一向是嗅觉灵敏的,她这一动,那股子能躁动人心的蜜桃香气就直接钻入了他鼻息间,让他的心也跟着乱了乱。

“我……回去继续准备礼物。”飞一个闪身便再从窗子中翻了出去,头还不小心磕到了窗棂上。

见磕得不重,华锦才放下心来,继而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

没想到平时那般稳重的飞,也有这般呆愣的时候,看来新婚夜那天,她也要这般逗逗他。

猛然想到这里,华锦的脸也腾地一下红了起来,小脸就跟火烧云似的。

她这一天天的,都在想些什么啊?

华锦回到书房,拿出她为他设计的头冠草图。

他及冠了,她当然想他此生戴上的第一个头冠,是她亲手设计的。

看了许久,又做了简单的修改,华锦才将草图收起来,第二日将草图送到了怀王府。

飞及冠,她自然不能让他戴上外头银楼随便打造出来的东西,便求了怀王送去将作司,由御用工匠们打造。

怀王自然也是得了华锦的一幅画做为报酬。

而就在飞的及冠礼和华锦的及笄礼马上就要来临的时候,哥哥的信也送到了,说是会尽最大努力赶回来参加她的及笄礼。

若是及笄礼赶不回来,那么她成亲之前也总能到了。

华锦捧着华琛的信,不由贴在了胸口,这是两年不曾得见的哥哥啊!

第二百八十七章 冠礼

若是韦芷真真的和永康帝的某个儿子眉来眼去,那么这位皇帝也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毕竟那是他儿子的本事。

可不给面子的是,韦芷真没有对他的哪位儿子产生任何的好感,却和他的女儿成了闺中密友。

韦芷真早就换回了女装的打扮,经常得了传召入宫来陪伴淑仪公主楚雨熙。

这日,楚雨熙要试穿出嫁的喜服,便邀了韦芷真入宫。

楚雨熙本就长得明艳,那一身大红上身,美得当真是让人无法移开眼睛。

韦芷真一向是和淑仪公主闹惯了的,此时便大摇大摆的上前捏了柔佳公主的下颚,嬉笑道:“这小美人,连女人见了都要忍不住摸上一把,更何况是男子了。这宋驸马可真是有福气的。”

柔佳公主就是喜欢韦芷真这大大咧咧的性子,不像京中的贵女见了她却总是客气中带了几分疏淡。

此时听了韦芷真的话,不免露出了几分期待的笑容,更显得她光彩照人,“你是说驸马会喜欢我?”

“当然了。”韦芷真哪知道情为何物,只依照自己的判断,拍拍楚雨熙的肩膀,“眼瞎了才不喜欢。”

说完又笑嘻嘻的看向淑仪公主,眨了眨眼,“不眼瞎的都会喜欢。”

楚雨熙这才骤然明白过来,这一年来自己的担心是多余了。

她总觉得宋钧铭和她见过为数不多的那两面都显得淡淡的。

她怀疑他不喜欢她。

如今听韦芷真这么说却是放下心来也更加肯定了,宋钧铭是个君子,不想在成亲前和她过于亲密,毕竟她是一国公主,如果风评不好那就兹事体大了。

于是乎,对爱情也是一知半解的楚雨熙,便脱下喜服拉了韦芷真一同去御花园赏雪,只安心的待嫁了。

却正巧在御花园中遇见了永康帝。

先皇后最爱雪景,永康帝便来御花园中替她欣赏这人间美景。

却正瞧见了在一处嬉笑打闹的淑仪和韦芷真。

不知道是不是年龄相当,这两个女孩子眉眼生动,倒是有几分相像。

永康帝不由感慨,觉得年轻真好。

感慨的同时,却是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些什么。

既然太子之位悬而不决,他还没决定将韦芷真嫁给哪位皇子,而飞又是个食古不化的顽固派,那么他不妨……

淑仪公主出嫁之后,这偌大的皇宫内连个公主都没有了。

若是再封个公主出来,岂不是正恰当吗?

哈哈哈……永康帝差点为自己的机智而笑出声来。

不过这个公主不要叫太后那老巫婆给带歪了就好。

还好韦芷真是飞的义妹,永康帝也不担心她站在太后那边,到时候再给她选一位自己人做驸马,也算能够解决这后顾之忧了。

而那驸马,不也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人吗。

永康帝想到那个人,还真是觉得再合适不过了。

哈哈……这棘手的问题解决了,永康帝晚上都多吃了一碗饭。

晚膳后便着心腹太监帮他磨墨,一口气拟了好几道圣旨。

这第一道圣旨,便在飞及冠礼的那天送了出去。

如今飞深得圣心,及冠礼那日自然是观礼宾客盈门,热闹非常。

担任飞及冠礼正宾,为他加冠的是他的二叔,也就是现晋王。

飞一直与那边走动的不多,倒不是他对那边有什么不满,只是他一直存着一种态度,对于晋王由谁承袭,他并不在乎,而是想另外打出一片天地来。

而晋王此次担任飞的正宾,也打破了京中所传的他与飞叔侄不合的传闻。

此次的赞者,由怀王担任。

及冠礼由两位成年的王爷担任,这也算是莫大的荣光和天家的重视了。

当有司持托盘将飞的金冠托上来,怀王便亲手打开了那红漆描金的匣子。

当金冠呈于众人的眼前,大家不免都要赞上一句:这楚将军的金冠可真是别致啊!

怀王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来,拿起金冠交于晋王的手上。

头发是已经束好的,晋王接过金冠,不免也道:“果然是很别致啊!”

飞只看了一眼金冠,就知道是出自谁的手笔了。

因为那金冠上的花纹,正是飞离京的时候,华锦送他那幅肖像画下头画着的一箭穿心图案。

而固定金冠的那根簪子的图案,正是一根小羽箭的形状。

飞忍不住摸了摸那根簪子,还有那双心形状的金冠,真是有些爱不释手,都舍不得晋王戴到他的头顶上了。

而怀王却在一边不怀好意的笑着,打趣道:“楚将军这是不着急及冠了?是不是不想早日娶亲啊?”

这帽子扣得可够大了,飞只能先让晋王把冠戴好,及时的行了冠礼。

到了晚上无人的时候,却是小心翼翼的把那金冠摘了下来,当成稀世珍宝似的和先帝赐给他的那些古董珍宝放在了一处。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冠礼上,圣旨到。

永康帝终是封了飞为王,并赐封号为广王。

同时封了甘氏为一品诰命夫人。

这一日,将军府内的喜庆气氛自然是达到了顶点。

一直没有挂匾额的将军府,被挂上了由永康帝亲笔题字的广王府匾额。

而靖宁侯府,大夫人王氏听说飞封了王,连忙改了华锦及笄礼的章程,势必要将华锦的及笄礼也办得热闹非凡。

而华锦最在意的,是她及笄那日,哥哥能不能够赶得回来。

她与华琛从同一个时空,一起来到这另外一个陌生的时代,又一起经历过最艰难的日子。

哥哥对于她的重要性,想必没有一个人能够完全的理解。

及笄在这个时代,对于女孩子来说是很重要的时刻,华锦真的希望哥哥能够参加。

就在这样的期盼当中,华锦迎来了及笄这一天。

本来华锦的正宾,由卢国公夫人章氏担任是最合适的了。

不过章氏得了母亲的遗传,很是不喜这位侄女,又怎愿为她长脸呢。

华锦倒是没有想到,是徐宸求了其母徐国公夫人,担任了正宾一职。

而赞者,则是如今的肃王妃华琪亲自担当了。

第二百八十八章 及笄

因为未来的夫君被封了王,华锦也要擢升为王妃了,所以这一场及笄礼,也很是热闹非常。

靖宁侯夫人王氏,得了靖宁侯的吩咐,自然是不肯放过这个机会,广发请帖,结果今日就连许多平时走动不多的一些达官显赫的人家都派了人来。

就算他们不想结交靖宁侯府,可是也得给未来的广王妃面子不是吗。

华锦看着堆的跟小山似的礼物,不免摇了摇头。

靖宁侯夫妇,都是拎不清的,还想结交权臣。

靖宁侯早已经丢了武将的根,连个马都骑不稳,更何况是带兵打仗了。

这样的形势下靠着女婿的势头得了个那么好的差事,不是应该低调一些吗?

难道是?

华锦想到些什么,忙吩咐白桃道:“刚才肃王妃不是拿了两份礼物过来吗,另一份快找出来。”

华琪送华锦的是一把很精美的象牙梳子,而另一份是肃王送的,华锦便没有打开。

白桃翻了翻那些堆得小山似的礼物,找出肃王送的那个红漆描金匣子。

“五姑娘,要打开吗?”

“嗯。”华锦颔首。

白桃打开盒子的瞬间,红色宝石发出的光芒耀眼。

竟然是一整套红宝石头面,而且还是很大颗的红宝石。

这样的一整套头面,怕是要几千两银子,肃王还真是大手笔啊,恐怕他都没有送过华琪这般贵重的首饰吧?

肃王想结交飞,这点毋庸置疑。

他日她和飞完婚之后,他们便成了连襟,这已经是改变了不了的事实。

如今她只能期望肃王是个拎得清的,不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皇储的诱惑很大,进一步讲未来会成为那个九五之尊,拥有无上的权利,退一步来讲也可能是万劫不复。

华锦收拾起心情,又让白桃把飞送她的礼物拿出来。

他们果然是心有灵犀的,飞今日送她的簪子,也是一箭穿心的图案,是他亲手打造的。

此时看着那精致异常的簪子,也不由感慨,她还真是找了一个心灵手巧的未婚夫啊!

眼看着行礼的时间就要到了,华锦却一直望着门口,不知道第几次的吩咐之桃,“再去门口瞧瞧,哥哥到底回来了没有?”

之桃忙应声去了,也知道自家五姑娘若是等不来四少爷,怕是这及笄礼行的都不会安心。

快步出了二门,来到门房上,正瞧见门房上的下人拦着门口不让人进,嘴上还不客气的道:“我们五姑娘可是未来的广王妃,今日上门认亲的可多了,你又是哪一位?”

“我是这你们五姑娘的哥哥啊!”门口处传来年轻男子的声音。

之桃皱了皱眉,也似乎觉得这人是个骗子。

四少爷的声音,好像不是这样的啊!

门房上那下人,嗤笑一声:“你当我没见过我们四少爷是怎么的,你这骗子若是再不走,我就去报官了,到时候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之桃也再近一步,看着门房下人对面那少年,也跟着嗤笑一声,“这哪是四少爷啊,果然是骗子的。”

却不料那被称为骗子的少年趁着门房上的下人不注意,一个闪身竟是跑了进来,那门房上的下人刚想喊叫,却被少年一手劈晕了,还有些歉意的道:“我答应了妹妹一定要回来参加她的及笄礼,为了不耽误吉时,只有先得罪了。”

之桃看着那少年朝着自己冲过来,露出愕然的表情,却听那少年对她道:“之桃,你怎么不早点出来接我,害我跟那门房上的下人浪费了那么多口舌,妹妹在哪里,还不快随我进去。”

“四少爷……”虽然那少年看着依然很陌生,音调也有些不对,可是对她说话的语气,让那种熟悉感油然而生。

不知为何,就让之桃认定了这个人就是她家四少爷。

两人一同来到了靖宁侯府的卿慧堂,此时徐国公夫人正往华锦的发髻上插簪。

华锦便一眼看到了与之桃一前一后进来的华琛。

“哥哥。”她喃喃着,看着眼前这具有些陌生的皮囊。

颀长健硕的身材竟比离京之前又高了一头,呈小麦色却很健康的皮肤代替了原先的白皙细腻,一身青衫取代了原来的华服,看不出世家少爷的衿贵,却散发着经历过风雨吹打却依然从骨子里透出的傲然。

这种傲然,是行过万里路的人对人情世事的了然。

这种傲然,似乎是把万里山川都描绘于心的豁然。

这种傲然,是了然俗世又不拘泥于俗世的一种豁达。

她的哥哥啊!

终是成长了!

好不容易待到这及笄礼结束,华锦便向华琛的身边奔去。

而华琛也一个箭步就冲向了华锦的身边,“妹妹!”他露出欣然的微笑,皮肤虽然晒黑了可还是那一口小白牙,音调也比之前成熟了一些。

他伸出比之前粗粝一些的手掌来,刚想盖在华锦的头顶上,却发现她梳得那般完美的发髻,还有那精致耀眼的簪子。

“我的妹妹长大了。”华琛眨眨眼,眸子亮晶晶的,又蒙上了一丝雾气。

“哥哥。”华锦好想拉着他,让他给她讲这两年的所见所闻,路途上都经历了哪些事情,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有没有想家,有没有想她这个妹妹。

可眼前靖宁侯府还有满堂的宾客,她把哥哥拉走去说话儿显然不合时机。

“妹妹,这次哥哥留京暂且不走了,等过了妹妹的及笄礼,哥哥再把这一路所见所闻讲给妹妹听,好不好?”

“嗯。”华锦点点头,眼眸也有几分湿润,“哥哥还是先回去休整一番吧,待会儿再出来赴宴。”

华琛颔首转身离去,又邀了飞和严绍宁一起去他的外院喝茶。

待到傍晚的宴席,几人才又一起出现。

因是华锦的及笄礼,所以在宾客邀请上还是以女眷为主,可也有少数的男宾,比如飞、严绍宁,却都是关系比较亲近的。

众人却是没有想到,待到快开席的时候,肃王却是带着自己的随从匆匆赶了来……

第二百八十九章 感动

华锦不禁有些犹疑,肃王原本是根本就没打算来的,不然在华琪出门的时候,他也不用让华琪把他的那份礼物带过来。

那是什么让肃王突然改变了主意呢?

绝对不可能是他突然闲了下来,想要凑这个热闹吧?

最大的可能性和变数,应当是哥哥的归来。

难道肃王,还对哥哥打起了主意?

哥哥如今只是个秀才,若是打主意,那么就是哥哥身后的前国子监祭酒刘拔先生了。

刘拔的身份,除了是当世大儒之外,还是朝中诸多文臣的老师。

华锦不由扬唇笑了,肃王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而且还想近水楼台先得月。

晚上,送走了众宾客,华锦便带着白桃和之桃和菱香来到了哥哥住的外院。

柔香带着两个小丫鬟正帮哥哥整理箱笼。

兮香走了之后没多久,哥哥也出京了,这院子里没有了主人,自然是不用再添丫鬟,可如今哥哥回来了,只柔香一个大丫鬟却是怎么都不够的。

所以华锦便安排菱香先留在外院,和柔香又是比较熟识的,配合起来也不生疏。

华锦掀开书房的帘子,便看到哥哥坐在书案前,将那尘封了两年的匣子打开,长案前摆满了过去画的那些草图。

华锦只觉得心里骤然一紧,原来哥哥,从来没有忘记过兮香。

犹疑着要不要进去,哥哥已经放下了手中的草图,轻轻道了声:“进来吧。”

华锦迈步走了进去,坐在哥哥的对面,却看到他扬起的脸,是笑着的。

“哥哥……”

“想不想听听,这两年哥哥都经历过那些事情?”

“当然想啊!”华锦点头笑道:“哥哥快点讲来。”

兮香的事情,既然是留在哥哥心中的美好回忆,那么她就不要再打扰这份宁静的美好了。

哥哥讲了许多这一路上的奇闻趣事,讲到欢笑处,华锦也不免跟着笑起来,讲到紧张的地方,华锦的眉头也跟着紧皱,后又慢慢舒展。

华锦知道,哥哥这一路的经历,是他前世也不曾体验过的。

最后华锦不免问道:“哥哥这次回来就不再走了吧,今后可有何打算?”

“继续考科举啊,在复习半年正好参加秋闱。”

“那刘拔先生呢,继续游历?再到地方上去开书院?还是留在京中?”

“怎么妹妹的问题和我们那位王爷姐夫,不……现在应该叫王爷妹夫,问得几乎是一模一样。”

肃王也问了同样的问题?

那就是了,肃王果然是冲着哥哥身后的刘拔先生来的。

华锦有心提醒哥哥两句,华琛却突然伸出手掌来,盖在她的头顶上。

温暖的、熟悉的热度传来,还有那比在人前和煦得多的声音,“哥哥晓得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妹妹放心好了,专心的待嫁,做个最漂亮最幸福的新嫁娘。”

他的眼中有了然一切的自信。

华锦仰起头,华琛便轻轻的揉了揉她的发顶,“乖!哥哥永远都会做你的保护伞!”

她的哥哥还是那个哥哥,却又不是那个哥哥了。

哥哥还是那个最疼她的哥哥,却不是连内宅勾当都会被算计进去的哥哥。

华锦也不知道是出于感动,还是欣慰,眼眶中蓄满了泪水,却怎么都流不出来。

…………

在草长莺飞的三月,华锦绣完了她最满意的那张红盖头。

看着上头的鸳鸯双飞,露出了充满期待的笑容。

她和飞的成亲的日子,不远了呢。

不过当年太后赐了那么多道懿旨,最先完婚的自然是淑仪公主。

这日,淑仪公主十里红妆,被宋钧铭迎回了公主府。

从此宋钧铭尚主成为驸马,在仕途上自然是一帆风顺的。

华锦与徐宸成婚的日子,相差不了几日,徐宸的还要提前几天。

嫁做人妇之后,便没有那么方便经常出门了,徐宸便约了华锦出来喝茶。

两人相约的地点,正是银杏大街上的流心楼。

入了雅间,待堂倌上了茶和点心,徐宸和华锦便先后让贴身丫鬟退到外头去休息,只两个坐着喝茶聊天。

因徐宸还有三天就要嫁做人妇了,华锦不免问道:“宸姐姐,可都准备好了。”

徐宸点头,“家里有母亲忙着,我又不懂,只能算得上是游手好闲了。”

“我是问你这里。”华锦轻轻点了点徐宸的胸口。

徐宸会意,原来是问她心里有没有准备好啊!

沈公子出自沈阁老府,是文官之后,与他们这些武将世家自是来往的不多。

“我与沈公子并不熟悉,不过也听说,前些日子他已经把家里那两个通房都打发出去了。而且是找了很好的归宿,也算是有情有义的人了。”

华锦知道,沈公子这样的做法已经博得了徐宸的好感,最起码,是让她对即将到来的亲事有了美好的期待。

对于沈公子曾经有两个通房这件事,华锦改变不了,也不好多做评论,不过看到徐宸开心,便也夹了一块儿点心到她面前的小碟子里,之后又给自己夹了一块儿。

入口之后,便觉得这点心的味道似乎……与飞经常给她送来的味道似乎有些差别。

看着华锦拧眉,徐宸不禁问道:“你知道吗,这流心楼做点心的大师傅换了。”

“换了?”

“是啊,如今的大师傅是原来那位的徒弟,所以做出来的点心细细品味之下还是有些区别的。”

“是有区别。”华锦颔首,“不过那大师傅做的好好的怎么辞了,这流心楼定是不会亏待他啊。”

“就怕被有心的人惦记呗。”徐宸看着华锦微微的笑了,“听说大师傅的娘子一直身体不好,前些日子却突然奇迹好转,之后那大师傅就辞了流心楼的工作,怕是投奔了恩人去了。”

又加深了脸上的笑,竟有了几分促狭的调侃之意,“虽然我们享受不到大师傅的手艺了,可还是有那有口福的人,被人百般的疼爱的人,会品尝得到的,对不对?”

徐宸这样一说,华锦的脸上不由就飞上了几抹红霞,不过对于飞对她默默做的那些事,却是感动于心。

第二百九十章 迎亲

就是在这样的感动之中,婚期已经越来越近了。

不过出嫁之前,她得到了一个不算太好的消息,是大舅母从莱州那边送来的信,说是严钰珂抑郁成疾了。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家中离不开人,所以大舅母没有办法在华锦成亲的时候赶过来了。

华锦也明白,严钰珂的病,与宋钧铭尚主有着莫大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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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一章 花嫁

爆竹声声,锣鼓喧天,人声鼎沸,华锦被章二老爷背到了喜轿上。

落在轿子上的那一刻,华锦觉得,不管过去发生过什么,这数年来的心结,在今日这一刻,算是解开了。

被喜娘往手里塞了一个大大的玉如意,轿帘就重重的落下了。

随着那一声“发轿了”,那八抬的大轿便在一瞬间离地而起。

不知道过了多久,又是一阵更热烈的锣鼓和鞭炮声,那一直晃晃悠悠的轿子就落了下来,广王府到了。

这里将是她未来的家。

之后,便是那“砰砰砰”的三声响,定是飞在射轿帘了。

华锦知道,这叫三箭定乾坤,为的是驱赶一路上带来的邪气。这三箭分别射的是天煞、地煞和轿煞。

之后轿帘被掀开,华锦用余光透过那红色的盖头,除了微微的光亮,依然是满目的大红色,让她微微有些发懵。

那全福夫人已经伸进了胳膊,刚想搀扶华锦出来,她便听到那熟悉得让她心安的声音,“我来吧。”

全福夫人的手微微顿了下,似乎想说这不合规矩,可最终还是闭了口,缩回了胳膊。

飞亲手将华锦从喜轿里扶了出来,细心的提醒道:“看着脚下。”

有了飞在身边,听到他的声音,哪怕是再慌乱的心,也跟着平静了下来。

飞不好在这里和华锦过于亲密,只能由两位全福夫人搀着华锦,华锦抱着玉如意,跨过广王府大门口捶布石上放着的马鞍,那马鞍上有一串铜钱,寓意“前进平安”。

华锦的前脚刚跨过门槛,一位全福夫人就抽掉了马鞍,这是寓意着烈女不嫁二夫,好马不配双鞍。

一路踩着大红的毡毯,在二门前又迈过了象征生活红火、旺盛的火盆,这才又顶着有些斤两的头冠,来到了拜堂的天地供桌前。

随着那一声高喊的“一拜天地”,华锦忙随着身边的人一起跪了下去。

又拜了坐在上首的甘氏,被坠得脖子发酸的站了起来,便又是那一声:夫妻交拜。

从摇摇晃晃的红盖头底下,华锦终于是看到了飞那张带着明显笑意的脸。

虽然是没有全身都看个彻底,可还是看到了红色的喜服领口,衬得那那张脸如桃花灼灼,光彩夺目。

原来飞这张脸,穿着大红色的喜服也丝毫没有违和感啊!

恍然中又被扶起了身子,又被恍恍惚惚的送进了洞房。

在大楚,新娘被送进洞房,在坐账撒帐撤帐之后,本应是等着新郎在前头敬酒回来之后才举行合卺礼。

可飞却对着全福夫人招了招手,“举行合卺礼吧。”

那全福夫人又是惊讶的张大了嘴,可顿了顿还是展露笑颜,她今日看见的不合规矩的事,还少吗?

又听说这位年纪轻轻就被封为广王的新郎官,在成亲前连个通房都没有,想必是极其专一又懂得疼人的,还还能有什么不可理解的呢?

而不等全福夫人有进一步的反应,飞已经用包着红色丝绸的秤杆将那绣着鸳鸯双飞的盖头挑到了一边。

这种时刻,一般新嫁娘的心情都是很紧张的,可偏偏飞在挑盖头的同时,嘴上还念叨了一句:“这鸳鸯绣的可真好看!”

她又怎么不知,他这是哄她开心。

只是,在挑盖头这么重要的环节,哪有夸盖头绣的好的新郎,不是应该夸新嫁娘好看吗?

华锦只觉得哭笑不得,可心中那股子紧张感竟然也消失不见了。

盖头落到了床榻上,华锦终于看清了周遭的世界。

入目的便是飞那张完美得挑不出任何瑕疵的脸,嘴角挂着的笑如和煦的光,照亮了华锦心中每一个角落。

感受到炽烈的目光灼着自己,华锦才对上飞的眸子。

如果说平日里飞的眸子如深潭,让人很难看清楚他在想什么,那么此刻,华锦可以说自己看得清清楚楚。

他深深的看着她,目光明亮透彻,满满的都是欢喜期待,满眼都是对她的宠爱。

飞用目光细细的描摹着华锦的脸,那饱满光洁的额头,那柳叶般的弯眉,大大的杏眼含着娇羞,长长的睫毛又黑又浓像羽毛一般骚着他的心。

挺翘秀气的小鼻子下头是红艳艳的唇,像一朵含苞待放的娇花一般等着他去采撷。

他的小姑娘终于长大了!

在轻叹了一口气之后,他的目光却突然灼热了起来。

面对他越来越灼热的目光,华锦羞红了脸,有些不自在的把目光落在喜案上那对龙凤呈祥的喜烛之上。

这时,那越发有眼力见的全福夫人才托着红漆描金的托盘走上前来。

那托盘上头放着的是用五彩丝线系着的银盏,随着轻轻的晃动,那里头的酒香已经飘了出来。

飞的唇角弯了弯,率先端起一盏酒,看着华锦端起了另一杯,才和她一起交杯啜饮。

显然是受了飞的吩咐,知道她不善饮酒,所以这银盏里头的是并不浓烈的果酒。

可华锦午间的时候就开始上妆,午膳只草草吃了一口,聊胜于无,此时一杯果酒下肚,还有灼得她的肠胃有些不舒服,便微不可见的噘了噘嘴。

飞只是淡淡的笑,却听一位全福夫人道:“请新人进子孙饺子!”

此时才感觉到饿的华锦不觉把目光就落在了那盘饺子上,飞的笑意更深了。

当饺子被送到华锦嘴里,她便迫不及待的咬了下去。

本来还担心这只是用来当做表面功夫的饺子味道不会太好,可当里头的汁馅流了出来,她才发现这表面上看着普普通通的饺子,里头的馅料竟然与流心楼的点心是一样的,又甜又软。

在又惊又喜之中,华锦就听到外头有男童女童高声的喊:“生不生?”

慌乱中,华锦忙吞下了口中剩的半个饺子,遗憾不能细细品味那芳香甘甜,只能急急应道:“生。”

随着这一声下意识的出口,她的小脸却是更红了,忙羞涩的低下头,却被那重重的头冠坠得差点从喜床上跌了下去…… 2k阅读网

第二百九十二章 浮想

飞忙伸手将华锦扶了,脸上不可抑止的露出笑容来。

那笑,是发自心底的喜悦或者是喜欢。

自打他认识华锦以为,就觉得她超出年纪的冷静,像如今这般呆萌可爱的样子,他还是很少见。

她还是十五岁的少女,本就应该天真无邪,只不过身处那般的坏境……想到这里,飞看华锦的眼神不觉又柔和了几分。

却又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过了今夜,她就不再是少女了,而应该是少妇吧。

意识到这个问题之后,飞不觉又深深的看了华锦一眼,看到那张娇滴滴的小脸,只觉得身心一下子燥热起来。

“咳……”飞不自在的清了清喉咙,对着已经坐稳的华锦道:“我还要去前头敬酒,至少也得一两个时辰。你让她们把这头冠卸了,好好的歇歇。”

“嗯。”华锦颔首,却是不忘嘱咐:“你虽是酒量好,可要把你那些同样酒量好的同袍应付过来,也并不轻松。所以,小心些,不要跟他们拼酒量,我还在这里等着你。”

这一番嗦嗦的话说完,华锦才放下心来,可突然意识到,那最后一句我还在这里等着你,在这样的洞房花烛夜说出来,是不是太容易让人浮想联翩了。

其实她只是想劝飞少喝点酒,这里还有一个人在惦记他好吗?

华锦的脸又不可抑止的红了,刚要垂下头的她这次却是被飞提前扶住了,不然又要重复刚刚差点被头冠坠下床的尴尬命运了。

飞的掌心似乎有些热,就连不小心触到她脖颈上的手指都微微发烫。

华锦只觉得有一股微电流从他的手指一直蔓延到她全身。

“咳……”华锦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推了推站在身前的飞,“快去快回吧。”他站在这里,带来的高气压都快让她喘不过气了。

被嫌弃的飞,无奈的笑笑,这才转身出了新房,去前头的敞厅敬酒。

华锦这次出嫁,只带了白桃和之桃,此时便进屋来帮华锦卸了头冠,又打了热水卸了妆,却是没有除去那象征喜庆的大红喜服。

头上重重的负担没有了,又已经卸掉了浓重的妆容,华锦只觉得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许多。

这一神清气爽,又忽觉肚子空空,刚刚做样子的那几个子孙饺子,早就被新婚的紧张感消磨殆尽了。

她真的不知道,她以前教给姐姐和华琪的那什么腹式呼吸法,是不是真的有效果。

本想靠在喜床上试试这方法,这时外头却是传来了一位妈妈的声音:“王妃,妇人奉了王爷的命令来给王妃送燕窝粥来了。”

这一声王妃叫的华锦是如梦似幻,她犹记得当初华桐对她的引诱:你不想当王妃吗?

她倒是真没想过,不过命运兜兜转转,她没有成为肃王妃,却成了广王妃。

华锦示意之桃去把那妈妈请进来。

片刻之后,之桃的身后就跟进来两位妈妈,年纪约莫四十岁左右,姿容和气度皆是不俗,看着就沉稳干练。

这大概就是飞说的那两位指派过来和白桃之桃一起服侍她的妈妈吧。

这是她和飞事先商量好的,这次只带白桃和之桃过来,剩下他们房中服侍的人,就由他亲自安排。

只是华锦没有想到,会是两位妈妈,这样的安排,还真是从各方面都为她着想了。

华锦不免扬唇笑了,看着两位妈妈也是和颜悦色的。

两位妈妈给华锦见了礼,便上前摆了炕桌,将一碗燕窝粥和几样小菜一一摆好,又布了筷子,这才躬身退了出去。

华锦对着之桃以目示意,之桃便跟在两位妈妈的身后送她们出去,又从袖子里摸了两个里头装着银裸子的荷包打赏了两位妈妈,又说了几句客套话,哄得两位妈妈笑得合不拢嘴。

而新房内的华锦,则是由白桃服侍着喝光了那碗燕窝粥,又重新净了手。

本来以为要这样无所事事的等着飞回来,之桃从外面走了进来,还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华锦不由问道,不过却一点也没担心,她的丫鬟之桃,可不是会受气的性子。

“五姑娘……”之桃一时还没改过口来,“外头有人要见你。”

“不是说今个儿没有闹洞房的环节吗……”怎么这个时候来了人,华锦看之桃,此时也是脸色不虞的样子。

“是那位。”之桃撇了撇嘴,“要不五姑娘还是不要见了吧,大喜的日子……”

这时,一向不爱说话的白桃开了口,“之桃,你总要把话说清楚了,才能让王妃自己决定见不见啊!而且,五姑娘这称呼,也该改口了。这里是广王府,王妃纵是再疼我们,也不要让人瞧出是我们坏了规矩,抹了王妃的面子。”

之桃被白桃说得是脸一阵红一阵白,忙上前来求饶,“好姐姐,之桃知道错了。”

又看向华锦,“王妃,奴婢以后会注意的。”

这里确实是广王府,幸好有白桃这个持重的,华锦颔首,知道之桃也不是个不走心的丫头,便只点点头,“现在可以说是谁想见我了吧?”虽是这样问,心中却已经猜中了**分。

“是那位韦姑娘。”之桃微不可见的挑了挑眉,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让她进来吧。”

“是,王妃。”之桃虽应了,脸上却还是一副不情愿,转身之后好半天才把人带进来。

韦芷真今日穿了十样锦的妆花褙子,倒真是有几分不同于这里的异域风情。

进了喜房,她不由先把目光落在了那一对儿耀眼的大红喜烛上头,眼眸随着那烛火跳跃了一下,最后才落在华锦的身上。

看着坐在喜床上着大红喜服的人儿,她怔忪了一瞬,才露出个让人有些看不懂的笑来。

华锦对着白桃和之桃吩咐道:“你们两个先去门口守着。”

看着之桃有些不放心,一步三回头的样子,华锦只觉得有些好笑,听到韦芷真轻轻唤了她一声:“嫂嫂。”她才收回目光看向韦芷真…… 2k阅读网

第二百九十三章 陪伴

这个时候来,不是来闹洞房的,不是来砸洞房的,也不像是来找刺激受的,还客气的称呼了一声嫂嫂,华锦便不由露出淡淡的微笑,让韦芷真在锦杌上坐了。

而且她也相信,韦芷真是个有话就会直说的性子。

果然,韦芷真刚刚落座,就不由道:“嫂嫂,其实我……我曾经以为自己喜欢上了哥哥,甚至还求娘把我许配给飞哥哥。”

听到韦芷真的话,华锦不由一怔,心想这话还真是太直接了点,可也不由听出了她话里似乎还有话。

什么叫她曾经以为喜欢上了飞啊?!

华锦有些哭笑不得的看着韦芷真,这妹子还真是一朵奇花啊!

“我知道说出这般话,定是会引来嫂嫂的嘲笑,可是我就是想说清楚。其实……”她顿了顿,“我似乎并不懂得感情。”

虽然在洞房花烛夜,听到这样一番让人摸不清头脑的话,可华锦还是尽量释放了自己的善意,也很有耐心,“没有人是天生就懂得感情的。”

而韦芷真听了华锦的话,似乎有些诧异,没想到在她眼中恪守那些条条框框规矩的世家闺秀,也能如她这般公然的谈论感情。

“其实我也不懂。”华锦在韦芷真的诧异之中又道:“只不过,我很幸运。”

韦芷真看到华锦说这话的时候,眼中都是对未来的期待向往和坚定不移。

这种坚定不移,从一个小女子的眼中迸发出来,却格外的让人震撼,觉得她身体里有无穷无尽的力量。

谁都不懂感情,只不过在这条路上,华锦遇到了那个值得她去尝试的人,而且无论未来怎样,她都会坚定信心的和他一路走下去。

其实韦芷真今日想来与华锦说,当初她在广西见到飞的时候,觉得他那样的男儿就应该是她未来夫君的样子。

可是后来她来到了京城,又经常出入皇宫,见过的人也多了,她便知道,没有什么人就应该是她夫君应该有的样子。

而且两情相悦最重要。

她知道飞的眼中再容不下别人。

强扭的瓜,又怎么会甜呢。

而什么叫两情相悦,看看飞和如今眼前这位嫂嫂就知道了。

既然已经决定放手,那她何必还要给这位未来嫂嫂留个不好的印象呢。

可是她发现,自己这趟还真是多余了。

眼前这位嫂嫂,虽然年龄比自己还小,但可真是个通透的人。

所以此时,韦芷真看着她明澈的眼眸,淡淡的却让人暖心的笑容,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回以一个有些不好意思却又渐渐坦然的笑。

华锦也不在这个问题上留恋,转而问道:“听说妹妹马术了得,有空的时候可不可以教嫂嫂骑马。”

韦芷真对这个问题显然比感情问题有兴趣多了,连眼睛都亮了起来,“那感情好了,只不过京中好像没有女子随意上街骑马的,怕是嫂嫂也要先扮了男装。”

“我会与夫君说的,让他为我们择个合适的地方。”连华锦都没有意识到,她说出夫君这二字竟是如此的顺口。

“那好啊!”韦芷真露出雀跃的笑来。

华锦说想要骑马,可并不只是为了和韦芷真找个共同话题的,而是真的想要学。这个时代的女人一生几乎都要困在后宅,她总要给自己找些事情做。

此时不免拉着韦芷真询问了如何选马。

不过一旦两个人有了共同话题,很容易拉近关系倒是真的。

华锦一时间,倒是真的忘记了时间,直到外间传来之桃那故意挑高了的声音,“王爷,您回来了。”

原来,时间过得这么快啊,连飞敬酒都已经回来了。

韦芷真连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嫂嫂,是大哥他回来了。我……我一时忘记了时间,真是……不好意思了。我不是故意要留在这里这么长时间的。”她越说脸越红,脸色都快赶上那门口摇曳着的红灯笼了。

华锦不由得笑了,“你忘记了,是我拉着你在这里聊天的。我还没有谢谢你在这里陪伴我这么久呢。”

听见华锦这样说,韦芷真刚刚的局促不安才渐渐消失,对华锦笑起来,“嫂嫂,那我就先告退了。**一刻值千金。”说完,便转身快步退了出去。

只在门口与飞打了一声招呼,就再听不见声音了。

那句**一刻值千金,本就让华锦红了脸,此刻听着那渐近的脚步声,她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再次被吊了起来,似乎都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不自觉的就抓紧了大红喜服的袖袍。

她在脑海中反复想着自己当初对姐姐和华琪都提过的臆想法,或是想写别的什么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只是那脚步声,似乎拐了一道弯,又离得自己渐远了。

华锦长出了一口气的同时,胸口突然涌出一种情绪,让她分不清楚那是失落还是担忧。

飞回来竟然不进他们的新房,他是不是喝多了酒。

刚想趿上鞋子起身,白桃已经进了屋,“王妃,王爷他直接去了净房。”

果然是喝多了!

华锦站起身来,可又觉得白桃的脸色有些不对。

此刻白桃的小脸,就跟个大红苹果似的,与刚刚韦芷真的比,还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刚想问,就听白桃继续道:“王爷说了,他身上有酒气,先去沐浴。”

“嗯嗯。”华锦颔首,却见白桃的脸更红了,而且看样子分明是欲言又止。

“是不是王爷喝多了,有没有让人端醒酒汤给他?”

白桃点头,却是将头垂得更低了,好半天才道:“王爷说,等一下让王妃也过去。”

这下,轮到华锦脸红了,鬼使神差的就对白桃解释道:“那个……王爷他身边一向都是小厮在贴身伺候的,现在又不好带进内院来,怕是让我去帮忙沐浴。”

说完之后,华锦才意识到,刚刚白桃明明就没有把话说得那么明日。现在,她倒是把这次遮羞布亲自给挑了下去。

帮忙去沐浴?

这真应该是她在自己的丫鬟面前说的话吗? 2k阅读网

第二百九十四章 绚烂

华锦真怀疑自己上花轿的时候没有一起把智商给带过来,而是落在了靖宁侯府。

她尴尬的吐了吐舌,便趿上红色的绣鞋,出了内室。

华锦是顶着红盖头进来的,刚刚又一直坐在里间,对于外头的环境,还满眼都是陌生。

不过以后这就是她生活的地方了,有的是时间去熟悉,而且还有翾飞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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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五章 甜蜜

华锦只觉得自己倦得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一动,无奈裹着她的那具胸膛,像个会发热的小太阳似的。

倏然睁开了眼,便看到那张俊颜,连在睡梦中都勾着唇角。

与此同时,昨晚上发生的那一幕幕香艳的画面,不自觉的在脑海中划过,让她刚刚苏醒的心脏,都跟着狂跳起来。

昨晚上他们两个,居然在温泉池中……华锦只觉得自己的脸忽地一下子热了起来,一直热到了耳根。

却又有甜蜜的泡泡,在从心里往外冒。

看着飞紧抿着的薄唇,他昨晚说的那番话仿佛犹在耳边。

在那么关键的时刻,他问她有没有表字。

她想了想,说了她在现代的名字,唯初。

是啊,她都要忘记了她原来叫顾唯初。

他在拥有她的那一刻,口中叫的是唯初。

那一刻,不知道是热气的氤氲,还是身心交付的感动,她流下了泪水,滴落在他的肩头。

他轻柔的把她抱在怀中,拂着她的后背,问她疼不疼。

她知道,他费劲心思为她设计的这一场特别的洞房之夜,就是为了更好的保护她。

而她置身温泉水之中,身体的疼痛自然是减去了不少,到如今只是觉得有些疲倦罢了。

而她也是觉得,嫁夫如此,再无所求。

只求能够和他长长久久。

这样想着,华锦幸福满溢,又怕吵醒了飞,只能轻轻的翻了个身,想要解放他被自己压了几个时辰的手臂。

只觉身子刚刚翻离了他的身体,便被一把捞回了他的怀里。

“睡醒了。”他贴在她的耳边问,声音中还透着刚睡醒的慵懒和小雀跃。

同他一起醒过来的早晨,太过美好。

华锦露出一口小白牙,一口咬上了他那精壮有力的手臂。

飞闷哼一声,翻身便把华锦压在了身下,咬着唇,瞪着眼,看着身下乱作怪的人儿。

目光贪恋的在她那张小脸上游移,最后便落在那粉粉嫩嫩的唇瓣上。

那里的滋味,是尝过一次便忘不掉的,飞的吻毫不犹豫的落了下来,直吻到两个人乱了呼吸。

直到阵线就要失守的时候,华锦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什么,一着急想起身的她额头就撞到了飞那英挺的鼻梁上。

“是不是撞疼了……”这关心的话语几乎是异口同声的从两个人的口中说了出来。

再四目相对,两个人的眼中便少了些许**,多了几分默契,之后便相视一笑。

因为知道还要去给甘氏请安,飞便咬了咬牙从华锦的身上翻了下来。

而华锦,思绪归位,便也想起了要去给甘氏请安这码事。

便又急急的起身了。

被子滑落,周身一冷,垂下头的华锦才意识到自己身上空空如也。

昨晚她是被飞裹了一张浴巾直接抱回来的。

羞得她抓紧了手中的锦被,又重新仰倒在了床榻上,还害羞的慌忙盖上了自己的脸,却顾不得脚,那雪白莹润的脚丫竟然从被子底下蹬了出来。

本来看到华锦起身的飞,眼中的欲.火已经被再次点燃,可是看到她如此呆萌的一面,却是忍不住爽朗的笑起来。

为了再次发生什么让他今日都不想再下床的事情,飞还是一骨碌利落的从榻上起来,站在地上将中衣和外袍穿好。

“我去叫人服侍你起床洗漱。”飞的声音里还染着笑意。

“那你呢?”华锦从锦被里露出半张红透了的小脸来,“要不要我拨个人贴身伺候你,那些小厮又不能常在内院走动。”

飞摇头,“这些小事为夫我在军中的时候也都是自己做,你不用担心。”

华锦颔首,却是又突然想起来一件大事,摸着自己的身下,“元帕在哪里?”

又意识到,昨晚她和飞根本就没有在床榻上,哪有可以给婆婆交差的元帕呢。

看着华锦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飞忙从床榻边的暗格中抽出一张帕子,上头还有鲜红的印记。

“这是?”华锦愣了愣。

“我事先准备好的。”看着华锦越发尴尬的脸色,又忙道:“是用朱砂染的,我亲自经的手,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而且你放心,母亲不是那般挑剔的人,不会在这件事上仔细琢磨的。”

飞说话的时候不自觉的又弯下身凑向了华锦。

华锦以为他又来招惹她,放下心来的同时连忙抓了被子盖住小脸。

飞却压根没往她脸上去,而是抓住了她露在外头的脚丫,捧到嘴边亲了一口。

“你……”华锦再次从被子里露出脸来,却只看到他转身出去的背影。

片刻之后,白桃和之桃就双双走了进来。

白桃的怀里捧着她从里到外的衣裳,而之桃端着铜盆,手臂上还搭着一条崭新的洗脸帕。

华锦裹着被子坐起身来,却是先对自己这两个相伴几年的丫鬟问道:“换了地方,昨晚睡得可还好?”

白桃和之桃几乎是同时如小鸡啄米般的点了点头,亦是同时出声,“很好。”

之桃这才又道:“我和白桃姐姐住在后罩房的同一间屋子里,且只有我们两个。而是宽敞的,比之前在靖宁侯府的宽敞了两倍不止。”

听到之桃这么说,华锦才真的放下心来。

由白桃服侍着穿好了里衣中衣,又由之桃帮着净了脸。

飞为华锦挑的那两位妈妈里头,有一位张妈妈是梳头梳得极好的,此时便进来伺候华锦梳了头。

看着铜镜中改了妇人头的自己,华锦只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从这一天开始,她的身份便不同往日了。

世家之中的规矩,一般晚辈都要前往长辈的住处请安之后再回来用膳。

看着那另一位田妈妈已经端了碗盏进来,她不禁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那妈妈却是笑着道:“王爷疼惜王妃,让奴婢先端了燕窝粥来先给王妃垫垫肚子,也不算正式的用膳,更谈不上坏了规矩。”

有如此体贴的夫君,华锦还有何求,便由田妈妈服侍着喝了一小盏又软又甜的燕窝粥。

温热的甜粥下肚,华锦只觉得自己马上恢复了几分元气,连身体的疲倦都几乎一扫而空。 2k阅读网

第二百九十六章 敬茶

披了披风,走到外间,飞已经好整以暇的等在那里,身上长袍服帖,墨发束得一丝不苟,看不出有任何不妥。

这样的夫君也太省心了吧,若是还有,她都想要再来一沓。

这样想着,笑容不免就挂上了唇角。

飞迎着她出来,顺其自然的就伸手牵住了她的手,牵着往外头走。

外头下人不少,华锦试图往回扯了扯自己的手,但是徒劳,也就不再挣扎。

直到走到甘氏住的广宁堂院子里,她才再次往回抽了抽自己的手。

力气虽然不大,但态度无比的坚定。

这样手牵着手走到未来的婆婆面前,这得多尴尬啊!

飞看她因为尴尬挣扎而更加栩栩如生的小脸,不可抑止的就笑弯了唇角。

因为从此之后,他每一天都可以见到她,他所有对她的情愫,对她的欲.望,终于可以不用再压抑了。没有什么再比这个让他觉得高兴的事情了。

就算是偶尔小小的作弄她一下,也应该是很开心的事吧。

飞故意忽略掉华锦那坚定要抽回去的小手,牵着她一直进了甘氏的正院。

华锦急起来,却发现自己的那点力气在他那里就如泥牛入海一般,亏她刚刚还夸他省心呢。

华锦气得跺了跺脚。

却发现身边的人笑得一颤一颤的。

看来力取是不能够了,只能智取了。

怎么智取呢?

华锦觉得自己的智商果然是没从靖宁侯府带过来,或者是昨晚都被飞给揉碎了。

正当她欲绞尽脑汁的时候,人已经被牵着进了正房。

那端甘氏身边服侍的丫鬟刚刚掀了帘子迎出来,那边飞就悄悄的放了手。

手上空落落的感觉传来,华锦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被作弄了。

哼!她可是要报仇的。

只是如今,重要的是以儿媳的身份给甘氏敬茶。

甘氏入京也有一段时间了,虽然在飞封王的同时也被封了一品夫人,可穿着还如之前那般简单,人看着却是很精神的,英姿飒爽。

甘氏是个性子爽利之人,不像宅中妇人那般心思曲转,虽然曾想过把韦芷真和飞凑成一对儿,可看着儿子是真心喜欢华锦的,便也欣然接受。

更没想过要磋磨自己的儿媳,或者是立规矩之类的。

如今新儿媳举止有度的来敬茶,她便也只是在接过茶的一刹那有片刻的感慨:如今,她竟也是身为婆婆的人了。

广王府中人口简单,给甘氏敬茶之后,便也只有韦芷真上前来认这个嫂嫂了。

因为昨晚的畅谈,两个人已经没有了芥蒂,华锦也送了早就准备好的礼物给她。

之后,飞便示意张妈妈,将那装着元帕的匣子呈上来。

只不过匣子打开的一刹那,华锦的脸红的跟煮熟的虾子一般的红。

众人只当她是新妇害羞,除了飞,哪有人知道她是因为这元帕是作假的而感到尴尬啊!

而也果然如飞所料,甘氏并不是拿这些小事大做文章的人,抬眸微微看了一眼便笑着嘱咐两人赶紧大妆进宫去谢恩。

华锦谢过甘氏,还说晚上过来请安的时候再服侍甘氏用膳。

得到的回应却是吓得甘氏连连的摆手,“只要你们小两口感情好就行,至于那晨昏定省什么的,还是太麻烦了,只每天早上过来问个安就好了。”

甘氏想象着儿媳天天站在身边伺候她吃饭的情景,就觉得会消化不良。

她连丫鬟布菜都是不用的,自己想吃什么就夹什么,岂不是吃得更畅快吗。

华锦也知道甘氏的性子,便上前笑吟吟的道谢:“谢谢母亲体恤。”心里却想着甘氏初入京肯定会不习惯,觉得寂寞,既然她不喜欢繁文缛节,那就有空的时候多来看看她便是。

看一看也快到时辰了,便和飞一起退出了甘氏的院子,回去重新装扮起来。

已经顾不得飞那边了,一身繁复的诰命行头穿戴好,华锦便忙让之桃去飞那边看看准备得如何了。

之桃匆匆出了内室,却几乎是即刻就转身回来了,“王妃,王爷已经穿戴好等在外间了。”

听到之桃这般说,华锦便暂时忘记了诰命大妆给自己带来的不适,立即到外间去寻飞了。

因为她之前还没有见过飞穿蟒袍的样子。

重新束了金冠,穿着蟒袍的飞,笔挺的身姿又被镀上了一层骄矜,是让人见了就忍不住要膜拜的那种。

似乎是听到了脚步声,飞转过头来,还对着华锦眨了眨星眸。

华锦简直想要问问她的夫君大人,这都要进宫了,还站在这里放电好吗?

而飞亦如早上那般,迎过来牵住华锦的手,一起朝二门走去。

马车已经备好,华锦却没有见到飞惯常骑的那匹黑色骏马。

“我与你一同坐马车。”不等华锦提出疑问,飞已经拉着她走到了马车边。

“你不是不习惯坐车吗?”华锦问出心中疑问的同时,人已经被飞连扶在抱的弄上了马车。

华锦都没有看到身后的一众奴仆已经及时的垂下头到地上去找狗粮了。

马车的帘子被合上的同时,飞已经一跃坐在了她的对面。“那是因为马车中没有你。”

这甜言蜜语太人了好吗,她早上已经喝了一碗甜粥了,这样容易消化不良的。

不知道是不是飞听到了她内心的呼声,忽然从车厢中的暗屉里摸出一个精致的食盒,放在两人面前的矮桌上。

不等华锦问,他就打开食盒,露出里头一样一样的卤制食品,有卤猪蹄、卤牛肉、卤鸭舌、手剥笋。

华锦看到食盒里头的东西,哭笑不得的看向了飞。

她的夫君大人心是有多大啊,居然在进宫的路上给她拿出一只猪蹄子啃。

“去广西回来的路上,遇到一家卖卤货的店铺,店不大却整日排队,我好奇便尝了尝,一入口就知道这味道你一定喜欢。来,尝尝。”飞用食盒边的银筷子夹起一块儿卤牛肉来送到华锦的嘴边。

盛情难却,况且那些卤货正散发着可口诱人的光泽,让人垂涎欲滴。 2k阅读网

第二百九十七章 孝夫

切得薄薄的卤牛肉入口,劲道和柔软的口感并存,卤香四溢,却没有掩盖住肉香,真的是好吃到想让人一并连舌头都吞掉。

华锦在惊讶于一片看起来很普通的卤牛肉怎么会这么好吃的基础上,却没有压下心中的疑问:在广西路途上遇到的卤水店里头卖的卤牛肉,过了这么长的时间还会很新鲜的摆在自己的面前?

华锦又猛然想起,大婚之前在流心楼里徐宸曾对她提过的,流心楼里的大师傅被人给挖走了。

原来她的夫君,还是个喜欢挖人墙角的?!

不过这墙角挖的,深得人心啊!

为了能让她吃上一口美食,居然把做卤水的师傅从广西那头给挖过来。

夫君大人这一波操作,竟让她觉得无言以对啊!

华锦便顶着刚吃完卤牛肉还有些肉汁的小嘴,啵的一口亲在了飞的脸颊上。

亲媳妇的这一波操作,也让飞勾起唇角满意的笑了。

当初费了那么多口舌将人拖家带口的从那么远带到京城里来,现在觉得再费功夫也是值得啊!

“把这卤水师傅从那么大老远带过来,你也不怕人家水土不服?”华锦在深深的看了飞一眼之后,又抄起筷子夹了一块儿已经处理好的手剥笋。

美味清爽,连每每入宫之前那种有些不自在的紧张感都消失不见了。

“刚来的时候是有些水土不服,重新准备的卤水材料,卤出来的东西也没有原先好吃。不过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已经恢复如常了,这不才端到老婆大人的面前来吗。”

“嗯。”华锦颔首,这种做夫君的诚挚态度很值得肯定。

华锦夹起一块儿卤牛肉,也喂到了飞的嘴边。

“我确实爱吃肉,晚上还要多吃点。”

“多吃,多吃点。”华锦被美食迷惑,并没有听出夫君大人话中的真实意图。

只不过,虽然眼前的食物美味难挡,可华锦真的没有想在进宫的路上啃猪蹄子。

万一给太后谢恩磕头的时候打个饱嗝,传出一嘴的猪蹄子味道,那就是大不敬了。

太后也算是给他们赐婚的大媒人呢。

可华锦眼看着夫君大人没有这种觉悟。

食盒旁边,还准备了精巧的工具,华锦看着飞三下两下就将一根鸭舌给剔得干干净净的,并送到了她的嘴边,“你不是最爱吃鸭舌的吗。”

关键问题是,爱吃鸭舌那可是上辈子的事情了,飞是怎么知道的。

她却忘记了,昨晚上累到极致的时候,她居然摊在飞的怀中,在亲了他一口之后迷迷糊糊的说道:“你的舌头可真软,跟我吃的鸭舌似的,我最爱吃卤水鸭舌了,可惜很久都没有吃到了。”

所以就在华锦睡着了之后,飞差人送消息,连夜让师傅做了卤水鸭舌,并捎带手的多做了几样。

早上来不及用早膳就出了门,这才有入宫的路上啃猪蹄这样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

又用小刀剔下了一小块猪蹄上的肉喂给华锦吃,飞便也收了食盒,顺手到了一盏茉莉花茶给华锦吃。

“喝了茶,口中便不会有味道了。”

华锦接过茶发现,这一路上虽然没有丫鬟相伴,夫君大人也把她伺候的舒舒服服的。

还真是二十四孝的孝夫啊!

华锦已经不是第一次入宫了,虽然不至于还有紧张感,可每次入宫都有一种很不自在的感觉。

大楚朝是不用每日都上朝的,恰逢今日就不是上朝日,永康帝昨晚就已经扎进道房闭关去了。

所以飞带着华锦直接去了太后的慈宁宫。

因为刚刚在马车上吃了不少不易消化的肉类,华锦便与飞说想要步行,不做软轿。

其实她的心思就是,在宫中越低调越不引入注意就越好。

飞又何尝不知道华锦的心思,便与华锦并肩走在大红色的宫墙下。

阳光明媚,衬得金色的琉璃瓦发出熠熠光辉,让华锦觉得平日里给人感觉过于压抑的皇宫大内,今日完全都是好景致。

眼看着拐个弯就要到慈宁宫的时候,迎面过来一顶软轿,像是刚从慈宁宫出来的。

华锦定睛一看,轿上坐着的正是也刚刚大婚不久的淑仪公主楚雨熙。

她和淑仪公主虽然不熟,可那也毕竟是飞的堂妹。

不过当淑仪公主的软轿越来越近的时候,华锦却发现个问题,刚刚她还以为淑仪公主是没有看见他们,却不想她是什么也看不见。

她的眼神空洞,眼珠一动不动,就好似周遭的世界与她无关一样。

淑仪公主在她的印象中是属于个性飞扬的那种。

虽然没有说上一句话,华锦却是觉得,如今的她好似性情大变,与原来有很大的不同。

华锦甚至觉得,她这样的表现和抑郁症很相似。

看到飞的表情,华锦就知道他们的想法是一致的。

“不要过去和她说说话吗?”华锦问。

飞摇了摇头,“在这里也说不清楚。”

“倒也是。”

“公主府总有一两个可靠的下人吧。”华锦提醒道。

“回头我差人去打听打听,如今还是先去请安吧。”

华锦颔首,与飞一同走到慈宁宫,由女官带着领入正殿,便看到太后和静太妃正坐着吃茶。

一看到华锦,静太妃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只不过碍着规矩,只能绷着坐在那里,直到华锦和飞行完大礼。

太后受了礼,呵呵的笑着,忙对静太妃摆了摆手,“快带着你的表孙女儿回宁寿宫去叙叙旧吧,留飞陪哀家说说话就可以了。”

太后要留下飞单独说话?

虽然表面上是为了成全她和太妃叙旧,但华锦总觉得很多事情并不像表面上看的那么简单。

太后与飞说的会不会就是淑仪公主的事呢?

可淑仪公主嫁给的是新科状元宋钧铭。

宋钧铭是那么的温文尔雅,他那种的性子能做出什么让淑仪公主都抑郁的事情呢?

带着一颗好奇的八卦心,华锦与静太妃一同回到了宁寿宫。

进入内室,静太妃就遣退了身边伺候的,拉着华锦的手坐到了临窗的大炕上。 2k阅读网

第二百九十八章 同乘

“嫁到夫家了,飞他对你好不好,你婆婆是不是个好相与的人?”还未等华锦坐稳,静太妃就拉着她的手,问了这一串儿话,说完还仔细的打量了华锦一番,见她小脸红扑扑的,还有直达眼底的笑意,这颗心便放下了些。

华锦知道静太妃的心结。

当初柔佳公主和亲蒙古,静太妃这个做娘的却是再也没等到女儿归宁。

所以此刻,华锦便尽可能的把她出嫁的一些细节讲给静太妃听,包括飞出去敬酒的时候还为她准备燕窝粥等。

当然,这所有的细节里头并不包括洞房花烛那部分。

静太妃听了这些,却似乎并不放心似的,依旧没有松开拉着华锦的手,接着问道:“刚刚你是与飞走到慈宁宫来的?”

“是啊。”华锦没有听到静太妃话中的隐忧。

她感觉到静太妃似乎有犹豫,可最后还是问了出来,“女子的第一次,是非常疼的,甚至可以用痛苦来形容。我瞧你走路的时候差点就脚下生风了,难道飞没和你圆房?”

听了静太妃的话,华锦在小脸一红的同时,也真是哭笑不得了。

“圆了。”为了不让静太妃继续她无边的猜测,只能又红着脸悄声在静太妃耳边道:“飞在府中挖了个温泉池,所以那过程我没遭着罪。”

“飞这孩子可真是个有心的!”静太妃一拍大腿,简直要欢呼出来。

华锦不知道飞这种行为值不值得鼓励,但却可以让静太妃放下心来,所以这只能默默的给夫君大人点了个赞。

“没想到你这孩子也真是个有福气的。”静太妃呵呵的笑着,“不过千万不能恃宠而骄啊!”

之后,静太妃又拉着华锦,讲了一些为妻之道,还有与婆婆相处之道。

华锦知道,静太妃这是为了她未来的幸福着想,也有一定的道理。

不过,却不能完全适用于她。

毕竟静太妃的夫君是先帝,她的敬仰多于爱慕。

而她的婆婆又是先太后,需要像菩萨一样供着。

抛却飞对她的心意不提,就算是甘氏,她也觉得是个相当随和的人。

此时,那个被抛却心意不提的飞,已经到了宁寿宫,来接华锦出宫回家。

看着静太妃不舍的眼神,华锦只说一有空就会进宫来探望她老人家。

静太妃却叹了一口气,“如今你已经嫁做人妇,不要总想着入宫来看我了,当以家庭为中心。”

听到静太妃这样说,华锦忽然就想起前世一位作家说的话:父母子女一场,就是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华锦的泪,突然就毫无预兆的在眼眶里打起转来。

为了不让静太妃难受,她便跪下给静太妃磕了个头,并趁机偷偷抹了把眼泪,这才道:“谢谢太妃为表孙女牵线,才得到这样一门好亲事。”

“只要你幸福就好。”

华锦感觉到静太妃也偷偷的擦了擦泪水。

等到出宫上了马车,华锦的心里还有几分怅然。

飞也不多说什么,默默的将华锦揽在怀中,轻轻的抚着她的后背,将华锦那一颗怅然失落的心渐渐的填满。

“对了,太后与你说了什么,有没有提到淑仪公主?”

飞摇了摇头。

“太后以前不是很疼淑仪公主的吗,怎么会……”说到这里,才突然意识到什么,接着道:“其实太后也没有那么关心淑仪公主,对不对?”

飞淡笑,“什么都瞒不过你。”

既然太后连亲孙女都不疼,怎么又会打心眼里疼飞呢,所以太后留下飞说了什么话,华锦就更想知道了。

“那太后为何留你?”

可问完这句话,又意识到,淑仪公主也算不上太后的亲孙女呀,因为太后这一生并未生下一男半女。

都说嫔妃们如果想要在后宫立住脚,就要有个孩子傍身。

可太后一生无子,却依然成为最后的赢家,不知道是她运气好,还是手段高明。

此时,飞微微颔首,便对上华锦那有些紧绷的小脸,他伸出长指,揉了揉她拧在一起的眉心,“胡思乱想什么,太后留下我,只不过是提醒我既是楚家的血脉,成亲后就要努力为楚家开枝散叶。”

飞的重点在后半句,华锦的重点却是在前半句,“你说太后提醒你是楚家的人?”

“是啊。”

“太后一定是在提醒你,虽然成了亲,和肃王成为了连襟,但是永远都要以楚家的利益为先。”

飞深深的看了一眼华锦,轻叹了一口气,轻轻捏了捏她秀气的小鼻子,“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华锦笑笑,在飞的肩头蹭了蹭,那芳香甘甜的气息便喷洒在他的颈间。

飞的眼神便暗了暗,“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开枝散叶。”

华锦还来不及对飞的话做出反应,人已经被一具发热的身体扑倒在车厢中。

这人……以前明明不是这样子喜欢动手动脚将人扑倒的啊,真是,隐藏得很深了。

没有给华锦想太多的机会,飞已经将她吻得晕头转向。

明明知道是在马车中,也不能怎么样,还要来招惹她,弄得她小心翼翼的不敢出声。

可越是压抑,内心的那种热切的欲.望就像小猫爪子在挠着一样。

而且压着她的人,身体也是绷得紧紧的,欲.望好似随时都会喷薄而出。

华锦想推开他,却又没有那么大的力气,被他吻得好似连身子都软了,只能娇声求饶,“飞,这里是车厢,一会儿你怎么让我出去见人啊!”

飞又深深的看了一眼华锦,翻身把她抱起来坐在自己的腿上,又替她理了理腮边的碎发,整了整头上的饰物。

华锦以为这样就可以了,可飞还是不撒手,又搂她在怀里小心翼翼的亲了好一会儿,直到马车行至广王府门前,才把她撒开。

去的时候啃猪蹄,回来的时候被啃,华锦怎么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呢。

究其原因,得出结论:她以后绝不要再和夫君大人同乘一辆马车了。 2k阅读网

第二百九十九章 驰骋

回到广王府,飞和华锦又直接去了甘氏的院子,讲了讲进宫的情况。

只是没说上多一会儿,甘氏就打发他们快回房去用膳。

这凡事都不用立规矩的婆婆,可真是省心。

用膳的时候,华锦便提了想跟韦芷真学骑马的事情。

飞知道华锦不是喜欢被拘着的性子,便点头应允了,“正好王府后院还有一大片空地,我即刻便让人圈成跑马场。”

“谢谢夫君!”华锦觉得在夫君大人面前,只要嘴甜点,什么愿望都能实现。

“只是骑马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安全,这些日子我不用到宫中去,就亲自教你。等你练熟了再找芷真一块儿骑。”

华锦眨了眨眼,算算飞这次成亲永康帝给了他半个月的假期,他这半个月是让韦芷真一边骑马一边捡狗粮的节奏吗!

…………

飞的办事效率还是蛮高的,趁着华锦午睡的时候就差府中侍卫到后院去围马场。

那块儿地在修葺房子的时候本来就已经是推平的,如今只是再围上高高的木桩做栅栏就好了。

不过给华锦选一匹合适的马,却是重中之重。

飞亲自出府,去给华锦寻了一匹枣红色的母马。

这些,都是在华锦醒来之前做好的。

虽然昨天的洞房没有经历痛苦的第一次,可毕竟也是很乏的,这一觉竟然睡到了酉初十分。

当华锦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边的斜阳透过窗棂,洒了满室的红霞。

华锦伸了个懒腰,又拿小脸在被子里蹭了蹭,这才出声叫了白桃过来帮她更衣。

“都快到晚膳时间了,王爷还在书房吗,可曾醒来?”

“王爷他下午出府了,不知道现在回来没有呢。”

“出府了?难道是去查淑仪公主那边的情况了?”华锦虽然有疑问,也只能等到人回来了再问清楚。

不想这边话音刚落,之桃就急匆匆的进来报,“王妃,王爷他回来……”

飞的步子更快,之桃的话还没说完,他就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见她衣裳已经换好,干脆拿过白桃手中的披风,亲手披在她的肩头,仔细系好,拉着她的手就往外头走,“跟我去看看你的马。”

“什……马?”华锦跟在身后,随着他出了屋子。

他们的院子离整个王府的后院不远,如今那里,显然已经被圈成了马场,里头还有一匹枣红色的马,正低头啃着场边的嫩草。

华锦揉了揉眼睛,再睁开,眼前的景象还是没有变,开口说出的话连自己听了都有些哭笑不得,“这不是马场吗?”

“是啊。”飞还没有松开她的手,握在手心里揉了揉,“你不是想学骑马吗?”

“我是说过想学骑马,可没想到这么快啊!”

飞牵着她的手往马场里走,“要学的话当然是我在家的这段日子学会的好啊!”

不由分说,已经将华锦举高放到了马背上,“你放心,这马是我精心挑选好的,是匹母马,且是生过小马驹的,所以性子没有那么烈。”

华锦没有那么怕马,前世的时候也是去跑马场骑过马的,此时坐在马背上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便伸手摸了摸鬃毛,触手光亮柔滑得一顺到底,华锦便知道这匹马的价格定是不菲的。

只是这边手刚刚抬起来,那边飞就已经一跃上了马,坐在她的身后。一手揽了华锦的腰,一手扯了缰绳。

“你做什么呀?”华锦企图掰开他揽在腰上的手,“那边还有侍卫呐。”

“为夫教你骑马啊。”又向马场外望去,“哪有?”

华锦随着飞的视线,果然看到刚刚场外站着的那一排侍卫,早已经转过身去,并且齐刷刷的望着天。

飞轻轻的掰过了她的下颚,轻声在她耳边道:“看着前面的路。”

华锦扶额,这马都是他在驾的,她看不看着路又能怎样呢?

而且,他说话的时候吐的气,不偏不倚的都吐在了她耳边,让她终于知道什么叫心猿意马了。

以前她没有觉得,飞是个这么能撩的人啊,她刚刚认识他的时候,还觉得他是座移动的冰山,谁若是嫁给他了,不是被冻死就是被无聊死。

可现在,为什么冰山变成了火山啊!

既然骑马已经不能好好学了,那就干脆聊点别的吧。

“夫君,你午后做的事情应该不是只给我选了一匹马吧,淑仪公主的事情你打听了吗?”

“嗯。”飞淡淡应了一声。

华锦却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丝异样来。

“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问题。”

华锦有些讶异。

飞可是羽林前卫首领,居然连查淑仪公主的家事都受到了阻挠?

这么说来,淑仪公主的身上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且这件事情还不简单。

“淑仪下嫁宋钧铭的时候,是带了几个随身的宫女出宫的。不过,这几个宫女却是突然消失不见了。”

“突然消失不见了?”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而且还是淑仪公主的贴身宫女,她们莫不是犯了什么大忌了吧?

“所以我不知道公主府中还有什么人可以信赖。”

“你怕打草惊蛇?”

“嗯。”飞调整手中缰绳,枣红色的骏马便转了个弯。

调转马头之后,他们便正好迎着夕阳洒下的光辉。

华锦不得不承认,与飞一起驰骋的感觉真好!

“等你学好了骑马,我便再送你一匹汗血宝马。”飞显然不想再继续刚刚那个话题。

“那为什么现在不送?”

“汗血宝马是很傲娇又有脾气的马种,如果它觉得你不会骑马,是会欺负你的。”

“是这样哦!”

可是,华锦觉得如果他一直这样教她骑马,她是没办法学会的。就像学走路的孩子,如果一直被抱在怀里,那要怎么走。

而且只遛了差不多一圈,飞就勒起缰绳,翻身下了马,并且张开双臂也将华锦抱下了马。

“今天要做的只是熟悉熟悉马性,明天我再正式的教你。”

听他这样说,华锦便高兴起来,上前挽了他的手背,“那感情好。”说完两人便手牵手回了院子。

哪怕是用晚膳这样普通的事情,两个人在一起都是甜蜜和特别的。 2k阅读网

第三百零一章 情况

此时,虽然夜深,但宋钧铭提着灯笼还是让华锦看清了他的表情和神色。

那个温文尔雅,让人如沐春风的少年,似乎在短短的两年再无法看懂了。

他神色冷峻,白皙的面庞似蒙上了一层冷冷的恨意,原先那双清澈的眼睛,甚至有些阴鸷。

而且看样子,他平日是不住这里的吗?只有有事才过来?

华锦不禁又想起白天在宫中看见淑仪公主的模样,疑问更甚,怎么想都想不通。

宋钧铭进了正房,之后便有几个婆子从屋里退了出来。

华锦瞧着那几个婆子,都属于身材很粗壮的那种。

淑仪公主身边服侍的人,一向都是精挑细选的,像这种仿佛只会出蛮力的人,实在是让人怀疑她们是看着淑仪公主的还是服侍淑仪公主的。

真是不来不知道,如今这公主府,真是处处透露着怪异。

那几个婆子出了正房,便直接离开了淑仪公主的院子,看来她们的下人房不在这里。

等到脚步声渐远,华锦便扯了扯飞的袖子,又指了指那些婆子离去的方向问道:“看来她们都是宋驸马的人了。”

“看来是。”飞颔首,牵起华锦的手,矮身到了正房的窗边。

他本来想让华锦留在树后的,可又怕突然蹿出来什么人,或者猫鼠之类的吓到她。

想了想,还是把她带在身边最安全。

飞用手捅了捅窗纸,居然是在玻璃上又糊了一层高丽纸。

他便仰头看了看上头,轻声问华锦道:“敢不敢跟我到房顶上去?”

华锦就脑补了一下以前看过的武侠电影,那些绝世高手都是飞檐走壁的,于是便很兴奋的点了点头,“愿意啊。”

飞无奈的笑笑,哪怕是大部分面容都隐藏在黑色的蒙面巾里,可还是能看见眼角的笑意。

绕过正房侧面的耳房,飞便把华锦背在背上,嘱咐道:“抱紧我。”

“我会抱得紧紧的,绝对不会撒手。”华锦似保证道。

听到她的保证,飞迅速攀着墙壁,来到了屋顶上。

华锦只觉得自己跟着他有力的躯体,越攀越高,就连天上的星星都好似离得她更近了。

哪怕是背着个媳妇儿,飞的脚踩在瓦片上还是一点声音都没有。

而且还可以背着她自如的弯下身,掀开一片瓦看看屋里头的情形。

第一次掀开瓦片的位置大概是东边的暖阁,临窗的炕上靠近窗边摆着一颗大大的南珠,在黑夜中发出幽白的光芒。这里却没有人。

瓦片掀开,却并没有听见两人说话的声音,难道是就这样入寝了?

飞继续轻轻移动步子,华锦紧紧的搂着他,目光也不忘四处帮他打探。

飞的脚步又停了下来,应该是到了另一间屋子的上头,便又弯下身揭开了一片瓦。

这个时候,屋内才有细微的呜咽声传来,听着是淑仪的。

是小两口吵架了吗?

华锦好奇的收回四处打探的目光,循着那漏瓦的屋顶望进去。

只是她还没有完完全全的看清楚屋内的情况,就被飞捂住了眼睛,等到她再次能看清周遭的环境,飞已经背着她跃下了屋顶。

月光下,他的脸色极寒。

华锦知道,她这是有怒意了。

怒的是宋钧铭竟如此对淑仪公主,更怒的是后悔带她来,看到那么不堪的画面。

感觉到背着她的那具身体紧紧绷着,华锦轻轻的抚了抚他的胸口,轻声安慰道:“别气了好不好,我们先回去。”

飞纵使再不甘,可也无法进去阻止里头发生的事情。

这毕竟是人家的家事,况且今日他们是偷偷来探听,本就名不正言不顺。

飞紧紧捏着拳头,再没把华锦放下,一路快步出了公主府。

华锦趴在飞的肩头,哪怕是拼命的控制,可刚刚看到的画面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刚刚,宋钧铭是背朝着她站在床榻边的,他已经褪了裤子,不过幸好披着的长衫挡住了她不该看到的地方。

不过,她也不是所有不该看到的东西都没看到,比如他双手分别握着的皮鞭和蜡烛……

没想到啊没想到,宋钧铭是个这么重口味的,真是人不能貌相。

而躺在床上的淑仪她却是看得更清楚一些,身上的蚕丝衣衫半遮半露,眼睛被一条缎带蒙住了眼,嘴被布条塞住了,正发出呜咽的声音。

就连双手,都被绑在雕花架子床的木杆上。

华锦终于知道,为什么淑仪身边那些精挑细选的宫女变成了五大三粗的婆子。

这宋钧铭,还真不是一般的重口味,而是变态啊!

很快出了公主府,飞又带着华锦回广王府,这一路上都没说一句话。

直到回到内室又更衣洗漱,两人躺到了床榻上,飞才翻身将华锦揽入了怀中,轻声道:“明天是归宁的日子,等从靖宁侯府回来,你就给淑仪下个帖子,说是邀她到白云寺去上香。”

“好。”华锦在他怀中轻点下颌,“我先探探淑仪的想法,再做打算。”

就算她和飞再着急,可总要先弄清楚状况再打算。

…………

翌日,是华锦归宁的日子。

一早,去甘氏的院子请了安,两人才带着一整车的礼物去了靖宁侯府。

这次,华锦强烈要求不要跟飞同乘一辆马车。

不过她给了飞两个选择,一个是更那些礼物同乘一辆马车,另一个是骑马而行。

最后飞在华锦的“淫威”之下还是选了自己骑马。

一行车马刚拐入靖宁侯府那条巷子,华锦就听骑着马并挨得马车很近的飞道:“那不是小舅舅和兄长吗?”

一句小舅舅和兄长,让正在马车内喝茶的华锦差点一口喷出来。

她也不得不承认,飞娶了她,辈分真是降了很多。

撩开车帘,华锦便看见巷子口,小舅舅和哥哥正等在那里,看到她和飞,便驱马赶了过来。

不过两个人,却先是一左一右的将飞团团围住。

有了外甥女婿,就拿她这个外甥女当空气吗?

就连哥哥都是这样? 2k阅读网

第三百零二章 归宁

华锦气得直咬牙,却发现两人已经成包围之势,将飞围住。

先是小舅舅拍了拍飞的肩膀,有些趾高气扬的道:“外甥女婿,没有欺负我小外甥女吧?”

“哪敢,哪敢,我宝贝还来不及呢。”

又有晋升为大舅哥的华琛不放心道:“我妹妹在你家里住得还习惯吧。”

“很好,很好,每天晚上睡得都很香。”

华锦听了飞的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果然男人在成亲之后变得无耻多了。

华锦懒得理会他们,放下马车帘子,可坐在车厢里又觉得哪里不对。

她立即又掀开帘子,果然看到三人已经勾肩搭背上,而小舅舅和哥哥也恢复了之前对飞的恭敬。

果然是狼狈为奸的,华锦被他们气得笑了。

虽然在马车内,但华锦却也能够听到外头他们说话的声音。

抛去玩笑,原来哥哥是来提醒飞,肃王一家三口今日也会来的。

就算先肃王妃华桐在世的时候,肃王对靖宁侯府也没有这样热络过。

因为他知道,就算是靖宁侯的官职,都是他给的。

可如今,靖宁侯府的这位新姑爷,对于他未来的前途却是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特别是广王府手中掌握着的狼王兵符。

待到进了靖宁侯府,一家人见了面又送了礼,靖宁侯便拉着飞等男子在外院喝茶。

华锦则在蘅芜院中陪着王氏喝茶,只一盏茶的功夫还没有喝完,华琪就带着霖哥来了。

“五姨姨。”霖哥这两年个子长了不少,身上已经很有皇族的矜贵气质了,见了华锦却依然很喜欢粘着她,“五姨姨带霖哥去放风筝好不好?”

华锦正好把这次带过来的礼物交给霖哥,是一只盘鹰风筝,可以盘旋飞行的。

“真漂亮!”霖哥忍不住赞道,如玉般的小脸爬上了一丝欢喜之色。

王氏也跟着笑起来,“霖哥,可不许再叫五姨姨了,要叫王妃,知道吗?”

“五姨姨就算现在是广王妃,可依然是霖哥的五姨姨,这是改变不了的。”

“霖哥乖!”华锦摸了摸只有七岁多的霖哥的头,看来他可比王氏通透多了。

华锦便又问了华琪,是否是和肃王一道来的。

华琪说是一道来的,肃王进府直接到了外院。

华锦只是不动声色的邀了华琪和华琨,带着霖哥一同去院子里放风筝。

如今这个时节,正是放风筝的好季节呢。

几个人没用奴仆帮忙,华琨亲手提着风筝逆风跑起来,霖哥也跟着他的身后,华锦则和华琪一同放线,几人齐心协力的把那盘鹰风筝放到了天空中。

霖哥拍着手叫,又接过了线轴自己超控起来,而华琪则在一边帮忙,母子两个忙的手忙脚乱。

华锦能够看得出来,霖哥是真心喜欢华琪这位继母的,他们的相处也十分融洽。

如今章家最不让她放心的,反而是看起来过得平静无波的华琨。

“大哥哥。”华锦不禁看向华琨。

这两年,王氏说破了嘴皮子,大哥哥都不肯娶亲。

有次王氏邀了一位伯府家的姑娘上面做客,实则想让大哥哥相看,不想大哥哥在那位姑娘走后竟然以死相逼,说不想害了那姑娘。

王氏此后在便打消了这个念头,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那一对儿新生儿上。

而华琨似乎知道华锦心中所想似的,用袖子擦了擦刚刚放风筝时额头上流下的汗水,道:“我很好啊!”

华锦瞧着他越发不食人间烟火的出尘模样,开口的话到了嘴边却生生咽了回去。

大哥哥是成年人了,他有权利去选择任何一种生活方式。

放了一个多时辰的风筝,王氏便差人来说要开宴了。

只是等了这么长时间,姐姐还没有来,她不免有些担心起来。

就在众人都要入座的时候,江延昭才派了江府的一个下人来通知,本来他和华蕙都已经换好了衣裳,准备出门了,没想到华蕙眼前一黑差点晕倒了,江延昭便连忙去请了大夫来。

听到这里,华锦的心都跟着提了起来。

那说话有些大喘气的下人却才道:“大夫诊了之后,说是喜脉。”

“是喜脉?”华锦高兴得不得了,只对那下人说用过膳后便过江府去探望。

姐姐有身孕了,她又要当小姨了。

华锦就是在这种雀跃的心情之下开始了归宁宴。

待到用完了膳,便张罗着往江府那边去。

华锦自然是要往内室寻姐姐说话,江延昭就在花厅里招呼飞、严绍宁和华琛喝茶。

“妹妹来了。”华蕙见华锦来了就要从床上坐起来。

华锦忙按住她肩头,“姐夫说姐姐的身子不足两个月,太夫嘱咐了要多休息呢。”她瞧着姐姐的脸色虽然有些苍白,可眉眼间的喜色是掩也掩不住的。

华蕙见华锦来了,自然更是高兴,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还很平的肚子,“你说生命真是很神奇,早上还不觉得什么,现在知道里头有个小人儿在生长,就好像全世界除了肚子里头这个,好似什么都不重要了。”

“姐姐,你让我听听。”华蕙苦尽甜来,华锦可真是高兴,此时不由就把耳朵轻轻贴上了华锦的肚子,“你说我小外甥能不能认得我。”

华蕙听了华锦这般话乐得噗嗤一声笑出来,“你也知道他还不足两月,哪里能有什么动静,更别提认人了。”

“那等他长大一点我天天来,让他一定要认得我。”

“好,让他跟小姨一样聪明又漂亮。”

华蕙也是不放心华锦的,便问了问她在广王府习惯不习惯,又问洞房有没有紧张,有没有用那个臆想法。

华锦自然是什么事都不瞒华蕙的,便把飞挖温泉池的事情说了。

两姐妹说了还不到一个时辰,江延昭就遣人来送补汤来了。

华锦便也知道,江延昭这是怕姐姐说话时间太长累着。

江延昭这般细心体贴,华锦便把心放下大半来,只有还有一事华锦在走之前却不得不问:“姐姐,如今你已经有了身子,有没有想过要给姐夫身边安排伺候的人?” 2k阅读网

第三百零五章 拂袖

华锦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白桃即将说出来的话,会成为她们主仆之间永远的心结。

她甚至已经猜测出来,白桃即将要说的话是什么了。

虽然已经猜到,但华锦还想努力试着什么都不知道,因为她在这个世界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就是白桃。

那时也只有白桃,是最担心她的那一个,在她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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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五章 拂袖

华锦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白桃即将说出来的话,会成为她们主仆之间永远的心结。

她甚至已经猜测出来,白桃即将要说的话是什么了。

虽然已经猜到,但华锦还想努力试着什么都不知道,因为她在这个世界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看见的就是白桃。

那时也只有白桃,是最担心她的那一个,在她床边哭着抹眼泪等着她醒来。

“白桃,你出去!我不想听你说话!”华锦呵斥道,她还是对自己的丫鬟用过这种态度说话。

跪在脚步的白桃,身子僵了僵,怔忪在原地。

“你还不出去。”一边的之桃过来要来拉白桃。

华锦以为白桃会想明白,没想到之桃这一拉,白桃激灵一下,便又给她连磕了三个响头。

待到她起身的时候,额头磕到红肿,眼泪顺着面颊流下,“王妃,您把奴婢赐给王爷吧,奴婢一定会想办法帮您固宠的,奴婢今生今世、来生来世做牛做马也会报答您的大恩大德的。”

该说的话终究还是会说出来,华锦只觉得身上的力气被抽空了似的。

她甚至不知道,抽空她力气的是白桃的话,还是她手中的那个药瓶。

原来飞在避孕,为什么,他不想要他们的孩子吗?

待到回了回神,她垂头看着白桃才恍然醒悟,白桃这丫头喜欢飞应该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

“白桃,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白桃依旧跪在地上垂泪,“第一次,从奴婢第一次见到王爷开始。”

是啊!飞第一次出现在她的面前,正是她们去庄子惊马那次,她一直都以为那次是飞救了她,却忘记了白桃也在马车上。

骑在马上英姿勃勃的少年郎,也不止走进了一个少女的心中。

只是,自认为看人很通透的华锦,居然到今日才看出端倪来。

“白桃,你疯了是不是,你说的是人话吗?”之桃疯了一样的扑向白桃,“王妃平日里是怎么待我们的,你居然惦记上王爷了。”

之桃这一扑,将白桃梳的发髻都给扑散了,白桃却顾不得发髻,怒瞪着眼睛对之桃怼回去,“你明白什么?你知道情为何物吗?你知道日日夜夜念着一个人却不敢多看他一眼的滋味吗?如果没有发现这个药瓶,我可能这辈子都会把这件事情当成秘密。可是……”

“你闭嘴!”之桃怒火中掴了白桃一巴掌,“如果没有这件事情,还会有别的事情!”

华锦没想到之桃却是这件事里头看得最通透的人。

是啊,白桃既然已经对飞情根深种了,那么没有这件事情也会有别的事的。

白桃捂着脸,瞪着之桃,“难道你愿意是韦姑娘抢走王爷的那份恩宠?你愿意看着王爷逐渐的冷落王妃?”

“王爷不会的!”之桃笃定的道,“而且王妃眼中也揉不进沙子。”

华锦一直都以为两个丫鬟当中,白桃是最了解她的,如今看来却是之桃。

而更了解飞的,也似乎是之桃。

白桃此刻已然丧失了理智。

华锦长长的叹了口气,已经冷静下来了许多。

“白桃,既然已经到了这个份上,有些话就不得不说。当初芷真进京的时候,皇帝就欲把她赐给飞做侧妃,这你可知道?”

白桃摇了摇头,“奴婢不知。”

华锦继续道:“那你知道飞当着皇帝的面前是怎么说的怎么做的吗?”

白桃继续摇了摇头,“飞割血做引,帮皇帝炼丹,为的就是保持和芷真的兄妹关系。如果像你今日这般所说,他何必多此一举,打自己的脸呢?”

白桃听了华锦的话身子一滞,却仍不肯放弃自己的观点,她又捏了捏手中的小药瓶,“也许王爷如今改变了想法呢?”

这句话一出,华锦便知道,她和白桃的主仆关系,到这里便真的结束了。

华锦冷笑一声,“如果飞真的是这样的人,那我宁愿不做这个王妃,此后一辈子常伴青灯古佛。”

“什么青灯古佛?”男子富有磁性的嗓音,将室内凝滞的气氛一下子击得粉碎。

华锦看见白桃的膝盖,往着来人的方向挪了挪。

她此时跪在地上头发散乱,额头上还有红肿的印记,脸上也还挂着泪花。

白桃本就长得秀气,此时让人看了还真的不免觉得有些楚楚可怜。

可飞跨进屋子之后,目光却并没有看向任何一处,而是直直的落在了华锦的脸上。

看到她小脸有些发白,声音里都染着担忧,“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华锦一点儿都不想理他,别过了脸去。

白桃一直跪得直挺挺的身板一歪,手中的小瓷瓶发出一声脆响掉在了地上,恰好滚到了飞的脚边。

飞看到药瓶,弯身捡起,这时才斜睨了白桃一眼,眼神淡得仿佛白桃只是一缕空气。

而他把目光落在华锦脸上的时候,却满满都是歉意,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子一般惶恐不安。

他眼神粘在华锦的脸上,不放过她思绪变化的每一个细节。

但开始说话的声音却依然坦荡干脆,“我想我需要解释一下。”

“有什么可解释的。”华锦拂袖去了内室。

飞忙抬步跟了上去,外间一时只留下了白桃和之桃。

之桃对着白桃哼了一声,“你还想留在这里偷听墙角怎么的?”

白桃看也不看之桃一眼,起了身就要往外头走。

“站住,这个疯疯癫癫的样子,出去了是要给谁看,难道还是想制造流言让人误会写什么吗?”

白桃的步子顿了顿,便用手拢住了头发,“我还没有这么不堪。”

“你已经很不堪了。”之桃扔下这么一句,气呼呼的走了。

白桃的手一松,刚刚拢好的发便又散了开,她错了吗,她真的错了吗?

因为一直关心着韦姑娘的事,她昨日去靖宁侯府的时候特意塞了一锭银子跟外院伺候的丫鬟打听消息,那丫鬟说肃王一提起韦姑娘的事,王爷就紧张得不得了。

而且昨晚回到广王府,她去大厨房取晚膳,也听到家下人议论纷纷,说韦姑娘最终还是要留在广王府的。

她才动了跟王妃坦白的心思…… 2k阅读网

第三百零八章 宣旨

翾飞也在甘氏的院子里,听到外头太监来宣旨的消息,竟然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华锦不由得想起自己出门的时候他说过的话:家里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难道这圣旨,也有他的一笔吗?

翾飞走在前头,华锦和韦芷真围在甘氏身边,一行人到了广王府的正堂。

那红袍太监先是见过了翾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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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八章 宣旨

飞也在甘氏的院子里,听到外头太监来宣旨的消息,竟然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华锦不由得想起自己出门的时候他说过的话:家里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难道这圣旨,也有他的一笔吗?

飞走在前头,华锦和韦芷真围在甘氏身边,一行人到了广王府的正堂。

那红袍太监先是见过了飞,这才开始宣读起圣旨。

华锦的注意力,全部放在韦芷真会和哪位皇子的名字联系在一起上头。

等到那太监宣读完了,她才恍然回过神来,皇帝竟然封了韦芷真为淑慧公主。

华锦不免看向飞,看着他淡淡的表情,她更加的笃定,这道圣旨中的内容,他早就应该知道。

被封了公主,韦芷真自然是高兴的接了圣旨,甘氏的脸上也不可抑止的露出笑容来。

待到回了房,华锦便问飞,芷真封公主的事情,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这道圣旨皇上早就拟好了,只不过在等一个比较好的时机。”

“这个时机,与我们家有关系吗?”

“当然有了,因为芷真是我们的妹妹啊。”飞轻勾了唇角,摸了摸华锦的头,又帮她揉了揉肩膀,“累了吧,去白云寺怎么样?”

华锦便把今日去寺庙的事情给飞讲了,之后便道:“为今之计,还是先想办法把淑仪身边的人换一换吧,别让她整日惴惴不安的度日。”

“嗯。”飞颔首,“我已经着人安排了。”

被华锦和飞惦记上的那几个粗壮的仆妇,她们除了每日看着淑仪公主之外,还要每天晚上在宋钧铭进房之前帮淑仪洗澡更衣。

最主要的是,帮宋钧铭把淑仪绑在床上。

这日从白云寺回来,其中就有一个仆妇开始拉肚子,吃了药也不见好,三天后竟然拉得奄奄一息了。

紧接着又有仆妇也翻了同样的病,宋钧铭便把她们接二连三的送出公主府去。

这样无亲无故的仆妇还是很好寻的,宋钧铭便又换了几个人进来。

这几人便是飞派过来的了,她们表面上按照宋钧铭的吩咐办事,可进来的第一日,她们就发现淑仪公主身上来了小日子。

就算宋钧铭再重口味,也没有浴血奋战的打算,更何况她就算不能明目张胆的纳妾,也可以出去喝花酒啊。

可宋钧铭连喝了半个月的花酒,得到的消息还是淑仪公主伤了身子还在小日子中,也正在喝药调理。

外头的女人,只要给足了银子,便什么花样都敢玩,不像家中那位高高在上的公主,总是哭哭啼啼不情不愿的,所以宋钧铭也没有太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韦芷真被封了公主之后,自然是给不少惦记她的人都来了个措手不及。

这其中就包括耍了无数手段的肃王。

这日肃王喝了不少的酒,晚上便到了华琪的房中,把这一腔怒气都撒在了华琪的身上。

肃王几乎没怎么碰过华琪的身子,所以华琪无论在年龄上,还是身体上,还都是个为发育开的小姑娘。

肃王这一莽撞,华琪可是吃了不少的苦,翌日都无法下地了,身子下头也流了不少的血。

喝了有止痛止血功能的汤药,又涂抹了外用的药膏,这才安然的睡下了。

而广王府那头,曾经嚼过舌根的那些下人们,自然是被飞都换了出去。

只有已经得知韦芷真被封为公主的白桃,还在等待华锦的示下。

华锦知道白桃再留在身边,她们主仆两个都会觉得不自在,可她会给白桃一个考虑和选择的机会。

自从白桃说出了那样的话,之桃就搬到了菱香的屋子去住,再也未与白桃说过一句话。

而白桃也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一天一夜没有出去。

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那天在靖宁侯府,那小丫鬟会把话说得那么夸张,让他以为王爷对韦姑娘有什么。为什么回到广王府也听到那些闲言碎语。

原来她是被肃王利用了,利用她来挑拨王爷和王妃的关系,好让王妃挑起事端,让韦姑娘在广王府不好待,好让肃王有机会对韦姑娘下手。

肃王是洞悉了她对王爷的那份心思,却没有洞悉王爷和王妃那情比金坚的感情,这样的设计,连撼动他们一丝感情的机会都没有。

而她,也成为了炮灰。

也活该如此!

谁让她对王爷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呢?

动了心思也不是这一两日的事情了,她早该如先前那般藏得死死的,到死都不说出来。

她怎么还有脸再留在待她如亲姐妹的王妃身边呢。

没脸了。

再留在京城中,只会给人添堵。

白桃想明白了之后,便敲开了之桃住的下人房,在之桃鄙视的眼光中把自己想回德州的想法让之桃转告给华锦。

华锦听了之后便很快应诺了,正好华锦的归宁宴也办完了,二老爷要带着徐氏回德州老家了。

二老爷和徐氏回德州之前,华锦还是抽空回了靖宁侯府一趟为他们送行,华锦临走的时候才从徐色的口中得知,王氏想要分家,而且这次已经派了人回去专门打理这件事情。

华锦想了想,觉得这也是迟早的事情,这也正好和徐氏的想法不谋而合。

徐氏便应诺华锦,回去就开始着手清点家资,有分家的消息便马上送消息过来。

华锦思考的却是,如果王氏要分家,那么哥哥还不如搬离靖宁侯府住到严府去和小舅舅做个伴。

还没有等到机会和哥哥说说这件事,华锦便在回广王府的时候得知大哥哥华琨来访了。

这倒是很让华锦意外,不过她也知道,大哥哥到访,必是有很重要的事情。

华锦在正堂见到了华琨,他坐在那里,身上好似一点烟火气息都没有了。

“大哥哥,你来了。”华锦迎上去,露出个大大的微笑。

华琨看着华锦也勾起唇笑了,露出的笑很欣慰。

他是有事来的,也不拐弯抹角,对她的称呼亦是没有变,“五妹妹,大哥哥今日是来提醒你和妹夫一件事的。” 2k阅读网

第三百零九章 出家

“大哥哥,你说啊!”华锦见下人已经奉了茶来,便又推了推茶杯,眨了眨眼道:“喝了茶再说也不迟。”

华琨笑着端起茶杯,“五妹妹还和在娘家的时候一样,甚至比在侯府的时候,更像个小姑娘,看来妹夫真的很疼你,五妹妹过的好,哥哥便放心了。”

“大哥哥,那你呢?”华锦收起了笑问道。

华琨没有马上回答,待喝了口茶之后,才淡淡的道:“心之所向。”

只说了这么四个字,便转移了话题,“妹妹和妹夫这段日子多注意些靖宁侯府和肃王府的动静吧。”

“大哥哥可是听到了什么?”

华琨环视了一眼,看到正堂内再无下人,就连门口都没有人守着,便开口道:“我今日无意中听父亲哄弟弟铮哥儿的时候是这么说的:铮哥儿乖,以后你就是国舅了,而父亲是国丈。”

听了华琨的话,华锦愕然,大伯父此时就敢说这样的话,还真是个拎不清的。

也怪不得王氏提出这个时候要分家,想必是做了千秋大梦了。

而哪怕是分了家,广王府和靖宁侯府又有着割不断的关系,如果靖宁侯要淌这趟浑水,说不准就要把她和飞也给拉下去。

想必这也是华琨来广王府这一趟的原因。

“大哥哥,妹妹知道这件事的重要了,等飞从宫里回来,我会与他说的。”

华琨听了华锦的话,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学着华琛的样子摸了摸她的头,“五妹妹,一定要这样幸福下去。”

华锦突然有一种感觉,好似她将要和大哥哥相隔万里了。

可她很快就打消了这种想法,他就在靖宁侯府,如果有时间她一定会多回去看他,和他聊聊天的。

待到飞从宫里回来,已经过了晚膳的时间,天都已经黑了下来。

因为华琨说的那番话,华锦的心都跟着提了起来,直到飞回府,她将他迎进屋子,看他眉间隐含的一丝忧虑,不免心疼的问道:“这么晚才回来,用过了晚膳没有?”

飞摇了摇头,由华锦帮着脱了披风,便道:“我先去洗洗换套衣服。”

华锦颔首,留下吩咐院里的小厨房煮了一碗牛肉面来。

待到飞洗漱换了衣裳,一碗冒着热气香喷喷的牛肉面正好端了上来。

又配了几样爽口的小菜,华锦也不说话,就静静的看着他吃。

等到飞放了碗筷,这才看向华锦道:“是不是有什么话同我说?”

华锦便把华琨的来意说明了。

飞微微皱了皱眉便道:“今日圣上在炼丹房中吐了血。”

华锦的心忽地一跳,“有大碍吗?”

“太医已经来看过了,需要静养。”

静养?

那就是可大可小了?

华锦总觉得永康帝这场病,来得有些不合时宜。

这下本来就蠢蠢欲动的几位皇子,怕是又要有所动作了。

靖宁侯一向是拎不清的,如今看肃王,用的这些放不上台面的内宅手段,也真是让人不放心。

如今肃王府,她最不放心的就是华琪和霖哥。

飞伸出长指来,揉了揉她微皱的眉头,“不用担心,靖宁侯府那边我会看着点,还有肃王府那边,我知道你担心肃王妃和霖哥。”

华锦抓了飞的手,将小脸贴在他的掌心上,轻声的呢喃道:“有你真好!”

飞便一下一下的摸着她的发顶,最后倾身将唇落在她雪白的脖颈间……

…………

翌日,华锦突然接到门房上的下人送进来的信,说是昨日靖宁侯府世子留下的,但需等到今日才能呈上来。

华锦忙拆了信笺展开,却看到上头只有八个字:了却红尘,皈依我佛。

华锦忙让下人套了马车,赶往靖宁侯府,正巧遇上靖宁侯府派出去找大哥哥的下人。

华锦便留在靖宁侯府等待消息,半日后终于打探到大哥哥曾出现在白马寺的消息。

大伯父这几日总是不见人影,华锦便陪着王氏一同寻了过去。

再见到大哥哥,他已经剃发为僧,眼中再没有了昨日在广王府中摸着她头顶时的温情。

王氏差点晕倒在她的脚边,哭着求他回府去。

大哥哥却只是说:“贫僧渡尘,已经了却尘缘,怕是帮不了施主了。况且施主失了一女一子,也得了一女一子,如今正是应该把心思放在好好的教育子女上。”

王氏知他倔强,也想他锦衣玉食惯了,不习惯了早晚会回府的。

又为了感动他,经常让人往白云寺送生活所需用品和各色菜肴。

过了一段日子王氏再差人去送,得到的消息便是渡尘已经外出化缘,立志做一名苦行僧了。

华琨后来走遍了大江南北,成为了一名在大楚国很有威望的得道高僧。

当然,这也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

这段日子,飞好似很忙,回来的越发晚。

华锦只和他打听了两次永康帝的身体,他说得也不太多。

华锦总觉得,这是风雨欲来之前的宁静。

这段日子,她也很少出门,等飞出门了之后就在书房画画,也经常去找韦芷真一块儿骑马。

甘氏也是个在屋里坐不住的,便也加入了这骑马的队伍。

所以严格的说来,华锦的骑术还是甘氏完善的。

三人经常在一起纵马聊天,有次甘氏便提到了韦芷真的亲事,“女大不中留,趁着你哥哥如今也算得盛宠,你心中应该有计议。”

华锦也附和,“相比于盲婚哑嫁,你还不如自己挑个如意郎君,让你哥哥求了皇上赐婚。”

听到两人这般说,韦芷真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人影,可是很快就摇摇头将这个人影从脑海中挤了出去。

又喃喃道:“这绝不可能!”

“你说什么?”甘氏和华锦几乎是异口同声的问道。

“没说别的,只说如意郎君哪那么好找。”说完便红着脸扬起马鞭驰骋起来。

甘氏看着那背影,无奈的摇了摇头。

此时,华锦的脑海中却也划过了一道身影,却只笑笑,“母亲,您放心吧,缘分该来的时候挡都挡不住。” 2k阅读网

第三百一十章 丢失

永康帝自那次丹房吐血之后,一直没有上朝,更没有去后宫哪位妃子处,所以朝中便有猜测,永康帝的身体这次怕是要不好。

而坊间也有传言,永康帝的心里已经倾向于韦贵妃的三皇子礼王。

因礼王一直恭谨恪守,韦贵妃也贤良淑德。

当然,这些目前也都是传言。

而韦芷真被永康帝亲封为淑慧公主之后,也因为永康帝的身体原因一直没有进宫谢恩。

这日,韦芷真竟被传召入宫亲向永康帝磕头谢恩。

这又引起了两种不同的猜测,一种是永康帝身体已大愈,另一种是永康帝的身体真的不好了,想要把韦芷真手中的狼王兵符做一个妥善的安排。

韦芷真被服侍着大妆,之后便坐上了广王府的马车,甘氏和华锦亲自将人送出了门口,直到马车渐行渐远,才一同踱步回了甘氏的院子。

待到丫鬟奉了茶之后,甘氏便将人全部都挥退了下去,华锦便知甘氏这是有话要与她说。

甘氏先是喝了半盏茶,看华锦也差不多喝了一盏,这才放下茶盏很干脆的道:“锦儿,母亲与你说件事。”

“母亲。”华锦微微一笑,“您说啊!”

“如今你和飞哥儿感情和睦,真儿虽然还没有找到好的归宿,但你和飞哥儿是真心拿她当妹妹疼着,有你们操持着,我也算是放心了。”

华锦愕然,“母亲,您想回广西?”

甘氏失笑,“你这聪明的孩子,什么事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可夫君他不会同意的。”

甘氏的神色渐渐黯淡下来,眼中却有坚持,“可留在这里,我找不到生活的重心。”

华锦知道甘氏是个有主意的人,只一味的劝说她留下只能适得其反,只能先将人按捺住,“母亲,您先别急,这件事您与夫君说了吗?”

甘氏摇了摇头,“还没有。”

第一个与她说,这是信任她吗,还是觉得她反对的理由最小?

华锦微微扬了唇,她恐怕要让甘氏失望了,满京城中甘氏这么好说话又从来不用立规矩的婆婆打着灯笼都难寻,她怎么会轻易放手呢。

既然甘氏觉得没有生活的重心,那她就想办法帮着找一个。

…………

那边韦芷真坐在马车中,不觉拿出了那块儿狼王兵符,轻轻的摩挲着。

这支骁勇善战的部队,在广西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了,特别是这二十年来经过内部斗争的洗礼,更是无坚不摧。

这次,这支部队的精锐核心两万兵马,更是于她之后入京了。

她的父亲已经厌倦了部族内部因为这支兵马而进行的无止境的缠斗,与其一天天的内耗,还不如将这只队伍为皇帝所用,换来部族的和平和永久的富贵。

更何况,这支狼王军队早就成为了大楚皇族觊觎的对象。

韦芷真觉得,她的父亲走出这一步是很明智的选择。

可他的父亲和飞都说过,这只军队一定要善用,若是兵符被那“有心人”夺了去,也可造成大楚国内的腥风血雨,就比如夺嫡。

所以当初从父亲手里接过这块狼王兵符的时候,她觉得沉甸甸的,受不起这重任。

可父亲说相信她。

这份信任,更重如泰山。

韦芷真再次摸了摸这块兵符,正要收起来,可车厢突然剧烈的晃动,让她整个人都失去重心向后倒去,重重的撞到了车厢壁上,撞得她有些晕头转向,可她依然牢牢的抓着那块兵符。

她依稀能够听到外头马匹嘶鸣,甚至还有牛的叫声,之后重心倾斜的车厢渐渐的回到重心,却依然是摇晃得厉害,而且车厢运行的速度也越来越快,颠得她几乎都要吐了出来。

不知狂奔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狂奔中一直飘飘荡荡的车帘中突然有一股白雾钻了进来,韦芷真还未来得及闭气,已双眼迷离。

她最后的意识,就是把狼王兵符又握紧了些……

…………

如今,大街小巷有一种传言,那就是韦芷真无端被封为淑慧公主,于理不合,所以才会在入宫的路上,遇到疯牛惊了马,被马车颠得混了过去。

而只有那些关心狼王兵符比关心韦芷真的还多的人才知道,在韦芷真入宫的路上,她把狼王兵符给弄丢了。

如今韦芷真自然是被重新接回了广王府,大夫看过也已经无大碍了。

只是这狼王兵符的去向,如今还是个谜。

永康帝听说狼王兵符弄丢了,竟是又一口血吐了出来,丹房里里外外围的都是太医。

几位皇子纷纷求见,得到的却是永康帝想静养的回复。

如今不但是狼王兵符,就连永康帝的健康也成了谜,一时间皇宫内外人心躁动。

…………

夜渐深,肃王府外院大书房还灯火通明。

室内,肃王坐在刻着螭纹的长条大案前,手指还轻轻的摩挲着花纹上镌刻的无角龙。

正与坐在对面的幕僚说着什么的肃王,却呼听外头守门的侍卫道:“世子爷,您怎么这么晚过来了?”

肃王皱了皱眉,与那幕僚道:“按照部署行事!”

幕僚得了吩咐出去了,肃王便大声吩咐那侍卫,“让世子进来!”

话音刚落,却又听外头华琪的声音,“霖哥,你怎么又乱跑到这里来了?”

肃王嗤笑一声,眼中露出一丝阴冷,很快就敛了回去,重新吩咐门口的侍卫,让他们都进来。

很快,华琪便领着霖哥走了进来,给肃王见了礼。

肃王与他们说了几句很平常的话,态度温和,之后又问了霖哥这两天的功课,便道:“霖哥,你先让回去,父王有话与你母妃单独说。”

说完,便招手让侍卫送霖哥回去。

霖哥回头,见肃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便与那侍卫走了,却是没看到肃王被茶盏遮掩住的杀意。

等到脚步声渐远,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中,肃王才移开,却是将那茶盏连同里头的半盏茶劈头盖脸的砸在了华琪的头上。

肃王力度极大,那茶盏应声落地被摔得粉碎,头上尖锐的疼痛让华琪踉跄后退几步,头上也因这一砸而流出血来…… 2k阅读网

第三百一十一章 送信

还未等华琪站稳脚步,就看到肃王的身影快速从长案前移动了过来,劈手又是一巴掌。

这次华琪再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再倒退几步一下子摔在了地上。

而肃王却蹲下身来扼住了她纤细的脖颈,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缓缓又悠长的吐出一句话:“怎么,又来打探我在做什么?是你那个情同亲生姐妹的人让你这么做的?”

华琪轻摇了下头,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王爷,您是不是误会了?”

“误会?”肃王抽了抽唇角,“你那个五姐姐不但让你监视我,而且和她那个夫君还太不识抬举。等有一天我坐上了那个位置,看看他们会有什么下场。”

华琪猛摇着头,抓着肃王的袍角,“王爷,不要啊!不要去做那么危险的事情,您已经是王爷了。而且做事总要顾着肃王府这上下几百条人命。”

“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无知蠢妇来教我该怎么做事了?”肃王怒火中烧,顺手就操起了华琪身后花几上的青花瓷花瓶。

正待往华琪的头上敲去,门帘一下子被挑了开,霖哥小小的身影钻了进来,“父王,您这是做什么,是不是又要欺负母妃。”

“我什么时候欺负过你母妃了?”肃王可不会在霖哥的面前杀了华琪,此时便先放了花瓶,起身道:“你母妃伺候父王不周,以后就在院子里自醒不要出去了。”

说完,又对门口的侍卫道:“送王妃和世子回去,另外,今晚给我看好了肃王府门户,一只苍蝇都不准从大门飞出去。”

“是,王爷。”侍卫得令。

待到室内空无一人,肃王的身上重现一种肃杀之气,他整了整衣襟。

这时,有穿着盔甲的属下进来禀道:“王爷,礼王府那边有了动静。”

肃王的脸上露出一抹洞悉所有的笑来,越笑越冷,越笑越阴。

肃王府内是有大夫的,华琪刚回房,大夫也随后到了,帮她包扎了头上的伤口。

华琪却想着今晚肃王应该是会有所行动的,她想起从肃王的书房出来时回头看到的那穿着银甲的士兵。

若是只在王府护卫,又岂用得着穿盔甲?

华琪觉得心里焦焦的,都忘记了头上伤口的疼痛。

那大夫动作利落,很快处理好了伤口。

而整个过程中,霖哥就倚在华琪身边巴巴的看着,一刻也不曾离开。

待到那大夫离去,屋内的下人们都去张罗着熬汤药,华琪便弯下身扳住霖哥的肩膀,很郑重的看着他。

“母妃,是不是很疼?”霖哥的手指很温柔的轻轻滑过华琪包着的伤口。

华琪看着霖哥那紧紧皱起的小小眉毛,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她真的没有白疼霖哥啊。

可现在不是煽情的时候。

“霖哥,能不能帮母妃一件事情?”

“母亲,您说啊,只要霖哥能办到的,一定在所不惜。”霖哥像个小大人似的道。

“母妃有消息要送到你五姨姨那里去,而且是一个很重要的消息,甚至关系到很多人的性命,霖哥能不能帮母亲去送?”

“母妃,五姨姨会有危险吗?”霖哥稚嫩的脸上突现一抹成年人才应该有的忧虑,“可父王刚刚下了命令,今晚不许任何一个人出府的,霖哥该怎么做?”

“霖哥,记得后园那个狗洞吗?”

霖哥秀气的小眉毛微微拧了拧。

华琪知道霖哥有洁癖,是断然不愿意钻那个狗洞的。

她再想说什么,却听霖哥轻轻的叹了口气,“霖哥知道,大丈夫能屈能伸,那霖哥就为了母妃,为了五姨姨,为了这个重要的消息,勉为其难一次吧。”

华琪听了霖哥这更加小大人的话,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霖哥是最棒的。”

趁着还没有人进来,华琪快速写了封信,信上只有简短的一句话:今日肃王府有兵马出没,恐生变化。

帮霖哥把这封信塞内怀里,华琪又找了个火折子给霖哥,“今日母妃不能派马车去送霖哥,霖哥出了院子就往东跑,到广王府你五姨姨那里也就半个时辰多一点就到了,霖哥可能做到?”

霖哥的小脑瓜使劲的点了点,小鸡啄米一般,“霖哥一定能够做到。”

“霖哥乖!”华琪有些心疼的将霖哥往怀里搂了搂。

此时霖哥却表现出了男子汉一般的决断,小身板扭了扭,从华琪的怀里钻了出来,“母妃不要担忧,霖哥快去快回。”说完便一溜烟的出了华琪的院子。

华琪看着那小小的身影,心底像翻了五味杂瓶一般说不上是心疼还是欣慰。

肃王如今这般行事,也是在讲霖哥往火坑里推啊。

她让霖哥去送这封信,也有一部分是出于做母亲保护孩子的本能,她要把霖哥从肃王的谋算中拉出去。

哪怕是以后霖哥知道他送的这封信是背叛了自己的父亲,他以后会恨她这个母妃,她也在所不惜。

说到底,她一个内宅的妇人,还是不得夫君疼爱的妇人,对那些大义什么的根本就不懂也没那么在乎,她只是想护住自己身边的人。

再说霖哥,出了华琪的院子,便贴着王府的边墙往后园子摸去。

天已经黑了,他身量也不高,又穿着深色的袍子,自然没有人注意到他。

来到后园那个狗洞,霖哥大大的黑眼很是嫌弃的看了那狗洞一眼。

可几乎是没有犹豫的,他就弯下了身子,向那洞口爬了过去。

钻狗洞的时候,霖哥想起了死去的母妃,虽然她已经离去有几年了,可霖哥还是会偶尔梦见她。

梦中的她,也还是如以前那般高高在上的,漂亮的不像是这人间的人。

那是生他的母妃,霖哥会在心里永远给她留一个位置的。

霖哥钻过狗洞,脑海中又划过如今母妃的身影,红红的小嘴上不可抑止的就露出笑来。

如今的母妃,总是能和他玩到一处,就像是他的小伙伴一般。

所以,帮小伙伴做点事,他也是很愿意的。

霖哥先是看了看周围,没发现什么可疑的人,便从狗洞里钻出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拔腿就跑起来。 2k阅读网

第三百一十二章 腥风

夜,格外的黑。

月亮好似躲在云层里不肯出来。

到了晚上,风却更猛了,吹得窗棂沙沙作响。

华锦坐在临窗的大炕上,在灯下做小衣裳。

可外头的风,扰得她静不下心来。

她总觉得,今晚好似会发生什么。

不然,飞也不会在午间的时候特意回来陪她用了晚膳,说今晚要在宫中值守。

而且飞还带走了杜娘子,并嘱咐她们今日定不要在出门。

而后,广王府内便多了许多平时不曾见过的侍卫。

如今狼王兵符已经丢失,如果有事发生,那必是一场腥风血雨。

华锦终是放下了手中的活计,抬头看了眼窗外。

…………

霖哥毕竟是个不到八岁的小孩子,从狗洞钻出来之后撒丫子就跑。

总觉得后头有人跟着他,所以霖哥跑了一大段距离之后才敢停下脚步,看看周遭的环境。

咦,这是哪里?

霖哥看着黑黢黢的路,掏出火折子点起来,周遭虽然亮起来却更加的陌生了。

难道是跑反了方向?

霖哥本就有些害怕,再加上紧张,如今已经跑得满头大汗了。

小大人抿了抿唇,抬起袖子抹了抹汗,又向着相反的方向跑去……

…………

靖宁侯府,靖宁侯章钰山在自己的书房里来回的踱着步子。

自从狼王兵符失踪后,他这一颗心就七上八下的。

而且隐隐觉得,狼王兵符的失踪和他的那个好女婿不无关系。

他是想当国丈,可他还没有那个胆量造反。

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什么都没有活着好,更何况靖宁侯也不比国丈差到哪里去。

且如今章家已经分了家,他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原先他还想着自己这个女婿是最有可能成为太子的,可最近朝中都在传,皇上想立那个三皇子为太子。

这之后,狼王兵符就丢了。

哎,这事闹的,皇帝也真是个没眼光的,他那女婿多好!

这样暗自想着,靖宁侯却越想越不对劲。

管他三更半夜,事不宜迟,他应该带几个人去肃王府那边看看才能安心。

毕竟现在他膝下只有两个未满三岁的幼子,他也要为他们做打算。

想到这里,又想起前些日子出家的长子华琨,不免唏嘘感叹,却也立即找了两个侍卫过来,让他们感觉招呼马房上准备马匹。

靖宁侯平日上朝都是坐马车的,可这是时候再套马车显然是来不及。

可当靖宁侯跨上那高头大马,明显就觉得有些腿软。

“侯爷。”侍卫有些忧心忡忡,却又不敢表现的太过明显。

靖宁侯摆了摆手,示意侍卫他没事。

刚打算扬鞭,就又听到一声呼喊:“侯爷!”

这一声,叫的靖宁侯心里酥酥的,是道女声,而且还很熟悉。

靖宁侯有些笨拙的调转马头,不远处骑在一匹白马上的女子,正是杜三娘。

他留意杜三娘已经很久了,可她毕竟是侄女身边的人,他才一直不好下手。

原来,她也是一直仰慕他的吧,如今随侄女嫁出去了才想念他更甚,所以这么晚了才来找他的。

在情事上一向顺势的靖宁侯这般想到,嘴角不自觉的就得意的往上翘了翘,露出中年男子成熟的魅力。

可又突然想起自己有重要的事情在身,便策马往身后杜三娘那边而去,只觉得虎虎生风,连腿都不软了。

“三娘,你能来找我我很高兴,等本侯办完了事情,只会给你一个交待的。”

杜三娘听了靖宁侯的话,唇角不可抑止的就抽了抽,心道莫不是这靖宁侯脑袋被门挤了吧?

“侯爷要去哪里?”

靖宁侯听了杜三娘的问话,也不觉得唐突,却觉心里很受用,用一双桃花眼觑着杜三娘,柔声的道:“三娘,有些事情你们女子还是不要知道太多的好,我去去便回,你今日若是不想走,我让人安排你在外书房等我,我快去快回。”

杜三娘忍住一拳揍晕他的冲动,咬牙道:“侯爷,今日宫中恐有事发生,侯爷还是待在侯府,避免节外生枝吧。”

“啊!”靖宁侯啊呀了一声,“连三娘都知道有事发生,那本侯就更不能置身事外了。”

杜三娘再次忍住揍昏人的冲动,再咬牙道:“侯爷,该拦的人你拦不住,怕是连自己也说不清楚了。”

“可我若是不去,就更……”杜三娘实在是忍受不了靖宁侯这种肚子里没什么能水,却还要佯装拯救天下苍生的模样。

忍无可忍便无需再忍,杜三娘快速的出了两拳,一拳打在靖宁侯的脸上,一拳打在他心窝上,这样保证他不死,却也不能一时半刻跳出来捣乱。

靖宁侯顿时昏厥,就在要从马上坠落的时候被赶来的侍卫扶着了。

杜三娘对着那两个还欲跟他比划两下的侍卫瞪大了眼睛道:“还不快将侯爷扶进去请大夫来看看。”

那两个侍卫觉得这凶悍的娘子说的也在理,便扶着人重新从角门进了侯府大院。

请大夫,再治疗,等到靖宁侯醒了,一切也该尘埃落定了。

这也是为了靖宁侯府的将来着想,杜三娘又重新隐进了夜色中。

…………

就算是再金碧辉煌的皇宫,也同样会被夜色笼罩。

皇宫外,一队兵马悄然行进宫城之外。

为首的人举了举令牌,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那队人马便又悄然停了下来。

而那被举起的令牌,正是韦芷真丢的那块狼王兵符。

兵马悄然驻扎在皇宫之外,为首的那人只带了一小队人马,便进了宫门。

宫门守卫,他已经喂了多少年,如今终于派上用场了。

进了太和门,直奔乾清门,而乾清门那一队巡逻的士兵,就跟没有看见他们似的。

果然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径直来到了永康帝居住的乾清宫,周遭格外的安静,可这领头的人心中却更加澎湃。

王府再好,哪有这皇宫好。

他便毫不犹豫的带着人直接闯入了乾清宫。

突然,刚才还只有微弱宫灯亮着的乾清宫正殿一瞬间亮如白昼,晃得人直眯了眼…… 2k阅读网

第三百一十三章 造反

肃王被四周的灯光晃了眼,只能从眼缝中看见永康帝穿着明黄色的龙袍坐在乾清宫大典的龙椅上,也正眯眼打量着来人。

且永康帝精神矍铄,绝不像是因为服食丹药已经病入膏肓了。

肃王骤然一惊,可觉得这结果也不是在意料之外。

他不是没有耐心等待,奈何龙椅上这位从来都没有对他另眼相看。

如果让三皇子得了皇位,那还不如是他。

既然父子今日兵戎相见,那就胜者为王败者为寇。

总之那个位置,他是势在必得。

“父皇。”肃王一身银甲,比平日里英武了几分,“夜色已晚,父皇为何还不入睡?”

“夜色已晚,吾儿为何还要闯进这乾清宫来?”永康帝语态虽然轻松,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当他看清来人时,心底涌出的是怎样一种失望和纠结。

可是谁又怎么样?

今晚闯进这乾清宫的,终究会是他其中一个儿子。

都道天家无情,可他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如今……

肃王并不知道永康帝心中的百转千回,起身道:“父皇身体欠佳,一直不理朝政,也该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了。所以儿子是来尽孝的。”

“不理朝政?颐养天年?那你可见过朝中出什么罗乱啊?”

肃王被永康帝问得一怔,思索了片刻,倒是真的觉得这些年朝中并没有出过什么大乱子。

便又道:“父皇潜心向道不是很好吗?”

永康帝看着自己这个儿子,突然笑了,也说不出是笑得得意,还是笑得心酸。

总之,好像有些什么,在他这一笑中被斩断了。

他突然笑容全敛,长臂一挥,明黄色宽袖随之一甩,龙颜震怒,怒指肃王,“楚渊,你这个蠢货,还想坐上朕的龙椅?”

肃王毕竟是心虚的,再加上永康帝这种威严的样子,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此时只觉得心如擂鼓。

只是既然走到这里,已然没有回头的可能,“父皇,儿臣并不想与你兵戎相见,父皇总有一天要让位,还不如今日就把皇位让给儿臣。”

“你愚蠢至极,可总还算有一样优点,那就是坦诚。不过……不要再叫我父皇,从你今晚走进乾清宫里来的这一刻,我们的父亲情就已经断了。”永康帝嗤笑了一声,“既然不想与朕兵戎相见,为何还要带着兵马来。”

永康帝指了指肃王楚渊身后的那一队人马,他们的右臂上统一都有狼头的图案。

“我知道你一直都想这只狼兵军队为我大楚国所用。如今这只军队的精锐核心部队就在皇宫外。我既已经控制狼兵,你就不要再做无谓的挣扎了,免得战争无眼。”

“真是蠢到极致!”永康帝拍案大笑,“你以为拿到狼王兵符,又重金赏赐了这支部队,它就能为你所用了?”

“不要再笑了!”肃王被永康帝笑得有些发懵,顺势对着自己身后的那队兵马挥了挥手。

与此同时,在三长两短的一阵哨子声响起之后,乾清宫内突然涌出两队穿着金色山字纹铜甲的士兵,将肃王带来的那队人马团团围住。

只那气势,就把肃王身后那一队所谓的狼兵直接碾压。

肃王看着那队人马,身形高大,气势十足,金色甲胄闪闪发光,且头盔上直接镌刻着狼头。

肃王不自觉的就往后退了一步,只觉脚下有些发软。

眼睛却还是好使的,领着这一队人马的,正是他那位好连襟飞。

不!不会的!

肃王捏紧手里的狼王兵符,对着身后那一队人马道:“你们不是战无不胜的吗,上啊!”说出最后两个字,他有些拉长的声音更显尖锐颤抖。

可是那队人马,还是动也不动。

“你以为狼王之军,能凭一块破令牌就能领导?那狼兵,入京之后又是驻扎在哪里,你都调查清楚了吗?你愚蠢至极,还妄图自不量力的登上皇位?那大楚国岂不是要败在你的手里?”

被永康帝连连说愚蠢,肃王已经耐心尽失,他抽出腰间的佩剑,直指坐在龙椅上的永康帝,“我与你拼了。”

他刚想冲上前,自己带来的那一队人马,在飞的领导下却将他悉数都包围起来,倒戈相向。

肃王的脸上已经说不出是震惊还是什么表情,“我手里有狼王兵符,你们想干什么,造反吗?”

飞可不像在广王府对华锦那般,总是露着笑脸,此时的他甲胄加身,不怒自威,脸上寒得让人不觉生畏。

“造反?”飞露出一抹冷笑,“我却不知道,造的是谁的反?”

飞长臂一挥,那队跟肃王一同进来的军队,齐刷刷的扯下右臂上的狼头标志,却是露出里头的羽林卫标志。

“不!不会的!”肃王再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整个人却更加的暴躁起来,他挥舞着长剑乱砍,不想连那长剑都被动了手脚,断在手中。

肃王疯狂的往着永康帝的方向跑去,头盔已经落在地上,长发散落肩头,口中仍然大喊着,“这不可能!”

飞用刀背直接将他敲晕!

直到肃王被拖出去,几队兵马也陆续退了出去,大殿内只剩下了永康帝和飞,就好像戏剧落幕了一般,又重新恢复了平静。

永康帝的眉宇间这才露出些疲态来。

“肃王其罪当诛吧?”永康帝声音听似平静的问站在下头的飞。

“可皇叔并不想这么做。”

听了飞的话,永康帝的脑海中竟然划过了霖哥那张稚嫩的脸。

本来,永康帝是考虑过肃王的,因为永康帝最喜欢的小皇孙就是霖哥。

此时,飞悄然走上前去,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交给了永康帝。

“这是什么?”

“五城兵马司的人刚刚在巡城的时候,发现一个只有**岁的小孩在深夜中迷失了方向,他的怀里就揣着这封信。”

“是霖哥?”

飞颔首,“是。”

“他现在怎么样了?”

“已经让人送回了肃王府。且肃王府如今已经被监视起来,只等皇叔定夺了。”

“朕知道了,你先退下,容朕想想。” 2k阅读网

第三百一十五章 唏嘘

飞回房换了衣服,带着华锦一同去了甘氏的院子请安。

在甘氏房中,飞没有讲得太仔细。

等到他们回了自己院子,内室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飞才把昨晚的所有细节都讲过了华锦听。

原来肃王真的敢做出那等事情来,不过他最后得到华锦的评价也只能够是既无勇也无谋。

只可惜他连累了华琪和霖哥。

想到霖哥,华锦不觉又有些唏嘘。

当年华琪那般费劲心机又大半原因都是为了霖哥能够顺利的继承王位。

不过人算终究不如天算。

就连肃王死后都被削为了贫民,霖哥哪里还有王位可以继承。

不过听飞讲到霖哥昨晚的遭遇,华锦觉得华桐最终总算是为霖哥选对了继母。

霖哥总算在最后在永康帝的心里搬回了一程。

这些王爵之位今天可以免,明天就可以封。

就算霖哥不能,他还是可以走考科举这条道路的。

霖哥那么聪明,总有一条路可以走得通。

“那靖宁侯府那边怎么样了?”华锦不禁又问飞。

“靖宁侯没有直接参与到这件事中来,总算做对了一件事情。”

华锦想起大哥哥的提醒,这才长长的舒了口气。

“可再想留在京中是不可能了,我想他今日就会跟皇上以靖宁侯太夫人年老多病需要照顾为由,辞官回乡。”

只是安然的辞官回乡,这已经算最好的结果了,华锦甚至疑问永康帝这算不算是放水了。

可飞很快就打消了她的疑问。

“像靖宁侯这种再为大楚国做不出贡献,只等着拿俸禄的勋贵还大有人在。永康帝打算一并处理了。”

“怎么处理?”

“当然得慢慢处理。”

说到这里,华锦已然明白,如今大楚国的勋贵爵位都是世袭不减等的。

恐怕接下来……若是哪家勋贵两三代都出不了英才,那么以后就会在大楚国的勋贵里头再冒不出头来了。

不过想想,那做尽了坏事摊在炕上的靖宁侯太夫人赵氏,却在这个时候做了个挡箭牌,也算全了靖宁侯的面子。

不过说来说去,华锦最担心的还是华琪,她才刚十五岁的年纪,就做了寡妇。

飞似乎知道华锦在忧虑什么,他伸手抹平华锦眉间的那丝忧虑。

“不用担心了,皇上并没有杀肃王。”

飞的这句话,让华锦愕然的瞪大了眼睛,喃喃的重复着飞的话,“皇上没有杀肃王?”

…………

肃王府从清晨开始就已经鸡飞狗跳了。

在被查抄了一整个上午之后,又重归平静。

可这种平静,掩盖不了王府中人的暗流涌动。

肃王被削了王,成为了贫民楚渊,他的那几位夫人便也给自怀上了自己的心事。

本以为从皇宫里送出来的会是一具尸体,这样她们以后也好各自改嫁。

所以当楚渊被抬进府来的时候,那一众夫人就急着嚎啕大哭了起来,只盼着哭这一场之后能够各自生死。

却没想到,就在那几乎要震天的哭声中,楚渊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诈尸了。”几乎是一叠声的尖叫,几位夫人各自跳开了。

只有华琪依然还在床榻边,看到睁开眼的楚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轻声喊了句:“夫君。”

却没想到,楚渊却是对着她露出了孩童般的笑容。

“嘻嘻。”楚渊从床榻上一骨碌爬了起来,笑得都露出了白牙,又抓了抓头发,“你最好了,只有你对着我笑。”说完还张开了双臂,要让华琪抱。

看着楚渊那只有几岁稚童的样子,华琪和在场的几位夫人都惊诧得张大了嘴巴。

到现在哪里还不知道楚渊这哪是死了,而是傻了。

一个傻了的贫民,还不如死了,几位夫人极有默契的对视了一眼。

又有不死心的上前喊了一声,“王爷。”

却没想到平时在府中从来不争宠,甚至很少露面,很没有存在感的华琪,却是对着那几位夫人第一次展示出了当家主母的气度。

指着那位夫人道:“你再敢喊一声王爷,我就让人把你拖出去家法伺候。”

好不容易楚渊留了一条命,也给霖哥留了一个希望,她们今日敢叫出王爷,他日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更出格的事。

不是她谨小慎微,而是再叫王爷如今也算是违抗圣旨的事情了,若是被有心的人抓住不放,那就是致命的打击。

华琪这一怒喝,倒是让几位夫人傻了眼。

可这震慑力,却是把楚渊给吓得够呛,缩在角落里用惊恐的大眼睛看着华琪。

华琪的心一软,上前一步将楚渊抱在怀里。

楚渊趴在肩头,呜呜的哭得像个小孩子。

华琪头上他打伤的伤口还很痛,他甚至还想动手杀了她。华琪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还如此的心疼他。

他们不长的夫妻生活中也没有什么让她觉得美好的回忆,她只能想起成亲那晚他们是喝过交杯酒的。

既是夫妻,她就不应该轻易放弃他吧!

几位夫人见状互相递了个眼色出去了。

刚刚走出门口,就有一位夫人道:“平时得不到王……夫君的宠爱,如今可逮着机会了。”

随后又是一阵附和的嗤笑声。

“你们还有心情笑,还是多想想以后怎么办吧。”说话的是平日里最得肃王宠爱的萍夫人。

她这样一说,另外几位夫人的神色就更加凝重了起来。

虽然楚渊是活着回来了,但如今的处境竟是更尴尬了。

接下来的楚王府就更乱了,因着他们住的这座宅子,也就要被收回去了。

华琪算了算除去查抄之外公中还剩的银子和自己的嫁妆,还要留些周转的,竟是连买座二进的院子都不够了。

这么一大家子人,要怎么住得下。

她倒是可以委屈,可是霖哥不能啊,总要有个自己的书房读书。

就在华琪一筹莫展的时候,相继传出了有几位夫人卷着私房银子逃走的消息。

华琪虽然唏嘘,却也能够理解她们的做法。

就在楚渊吵着吃果子又吃了一声汁液,华琪再帮楚渊换衣裳的时候,萍夫人走了进来…… 2k阅读网

第三百一十六章 险情

萍夫人手里搭着个包袱,先没有说什么,放下包袱上前搭了把手,和华琪一道儿帮楚渊换好了衣裳。

楚渊就嘻嘻的笑着看二人……

萍夫人眼角有泪水,迅速的转过身去,轻声对华琪道:“我也要走了,是来告别的。”

华琪轻叹了口气,只觉这个家真的是散了,可她有什么权利开口挽留?

如萍夫人这般能够来告个别的,已经算是不错了。

“想走就走吧。”

萍夫人也没有再说什么,将刚刚带进来的包袱放到了楚渊的身边,便决然的转身出了屋子。

楚渊手快的将包袱打开,露出里头一身新做的衣裳,还有一个荷包。

华琪将荷包打开,里头有一张五百两的银票。

华琪捏着这张银票,一时觉得百感交集。

楚渊以前对几位夫人出手一向都是大方,除去平时的月例银子比京中别家都多,衣裳首饰更是从来都是尚品。

如今……萍夫人也算是最有良心的了。

华琪看着对那一身新衣服笑的楚渊,此时突然觉得他如今只有三岁孩提的心智,也是件幸福的事。

…………

飞帮华琪在京郊找了一座三进的院子,就在楚渊变傻的第三日,华琪带着楚渊和霖哥,还有几个奴仆,一行人两辆马车离开了原先的肃王府。

知道华琪要照顾楚渊又要照顾霖哥,华锦便与飞说了要过去帮着操持操持,再看看那边还有什么缺的,也要回来准备了择日再送去。

飞点头,让杜三娘也跟了一道去。

京郊的这座宅子,虽然还不及肃王府一角,可华锦觉得华琪似乎去嫁入肃王府那日瞧着心情还要好点。

进了院门,先打扫出了正房,让华锦一行人先落了角休息。

刚刚坐下,楚渊就上前来扯住华琪的袖子,摆出一副委屈巴巴要哭的样子,“这是哪里?没有刚刚那个地方好。”

华琪的眼色黯淡下来,之后却是第一个看向霖哥,她最怕的就是霖哥受不住这落差。

不想霖哥却面带笑容的跑过来,“母亲,我住在哪里?”

“你住东边的院子,还有一间独立的书房。”华锦却是知道这座院子的构造。

“嗯。”霖哥高兴的点点头,又看向楚渊,“我带你去看看我的院子怎么样?好让母亲与五姨姨说说话。”霖哥如今可不敢称呼他为父亲,他可是记得父亲醒来后他第一次叫他,却把父亲给吓哭了。

“我不去,我要在这里,和她一起。”楚渊又贴着华琪近了一些,手上扯着她的袖子不撒手。

华琪踮脚摸了摸楚渊的头,“听话,不是让你去那边住,是去给霖哥看看,他住的那边好不好。”

楚渊这才点了点头,跟在霖哥的身后出了门。

华锦看到霖哥没有因为这件事情一蹶不振,还能帮华琪照顾照顾楚渊,这才放下心来。

“霖哥这两年多亏你教导,才变得这般爽朗懂事。”

“哪里是妹妹的教导呢,都是先生教的,妹妹也就是照顾霖哥的饮食起居而已。”

“近朱者赤。”华锦笑笑,心中却百般滋味。

如今这一家三口,华琪只有十五岁,霖哥不到八岁,楚渊如三岁稚童。

华锦不由得就心疼起华琪来。

“五姐姐不用替我担忧。”华琪笑笑,“如今这样的日子,反倒是让我的心前所未有的踏实起来,觉得这样才是真实的生活。”

华锦看华琪的眼眸中一片清明,不像是在安慰她,这才放下些心来。

午后,府中上下都打点得差不多了,华锦瞧着跟过来的这几个仆从又都是朴实能干的,这才放下心来离开。

华琪带着楚渊和霖哥一直将华锦送到大门外,从车窗中看着那一家三口的身影渐渐消失,华锦才收回目光,心中不免还是感慨万分。

不过照着楚渊做下的事,这已经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知道华锦心有感慨,杜三娘和之桃便换着话题的一路陪她聊天。

直到马车压过一道沟壑,将车中的人都颠离了身下的座垫,杜三娘才发觉出不对来,“来的时候没有这样的沟壑啊?”

杜三娘迅速掀开车帘,果然发现这条路不是她们来时走过的路。

杜三娘微微皱了皱眉头,才问向前头的车夫,“兄弟,是不是走错路了?”

“走哪条路不是一样的。”

车夫刚刚说完这句话,之间杜三娘眉头一挑,迅速摸出自己的剑闪身就飞出车厢外。

“你到底是谁?”杜三娘早已经听出那车夫已经换了人。

“我是谁并不重……”

车夫的话还没说利索,杜三娘就已经将车夫制服,并一脚踹了下去。

正当她想要重新操控马车的时候,却发现身后的车厢已经和车轴分开,已经被套了绳子向着相反的方向驶去。

车厢中还传来华锦的呼喊声:“三娘!”

杜三娘脚尖一点从车辙上飞身上马想要调头追去,却突然从树林里闪出一队黑衣人将她团团围住。

凭杜三娘的身手要对付这些人也就是个把钟头的事,可她看着渐渐远去的车厢,岂能不知道他们只是为了缠住她。

她应对起来便不免有些着急。

虽然是用了些平时不太用的狠招,可脱身也用了约半个时辰,又因为太过焦急分心手臂和大腿上都挨了一刀流下血来。

可杜三娘还是顺着车辙一路追了过去,却在一条岔路口看见了空的车厢,里头还有晕着的之桃。

杜三娘心下大惊,可看看两条岔路,都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这样追下去还不如赶快回去报信儿。

便就咬咬牙将之桃放在马背上,驮着人一起往回赶。

待到回到了广王府,人就因为气血攻心一头从马上栽了下去,幸好马房上的下人早就迎了出来,将人接下来。

待到飞见到杜三娘和之桃如此狼狈,却没有华锦的身影,脸一下子就白了起来,冷如寒霜。

杜三娘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内疚道,“王爷,是属下没有照顾好王妃,让人把王妃半路给劫了去。” 2k阅读网

第三百一十七章 绑架

华锦觉得这辈子最大的仇敌不是某个人,而是叫做马车的这种东西。

在坐了二十几年的汽车、火车和飞机这几种现代工具之后,她好不容易用两年时间适应了马车的慢速度,却是依然不喜欢它的颠簸感。

特别是当这辆马车还被强迫倒行。

当华锦透过车帘看到被一行黑衣人缠上的杜三娘,就知道这次是凶多吉少了。

究竟是谁要劫她,这是不是冲着飞来的?

可华锦没有时间多思考,整个人如被颠得散了架,胃里翻江倒海的。

最后马车停下,一道黑色身影冲进来将之桃劈晕,又抬手向华锦的后颈劈来。

可似乎在后颈传来那阵疼痛之前,华锦就已经被那马车给颠晕了。

华锦好像置身在海上漂流,不然怎么还会那么晕,还有流水的声音,之后又沉沉的睡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挪动了一下因为长久的颠簸而快散架了的身子,逐渐恢复了意识。

周围散发出的袅袅香气让华锦不禁皱了皱眉,倏地睁开了眼,发现自己置身在一张极其宽大的床榻上,四周都是红色的轻纱幔帐。

华锦大惊,一下子从床榻上坐起身来,又看到自己身上的衣服也已经换过了。

正惊慌中,忽然吱嘎的响声,好似是门响动的声音,而且还是那种沉重的铁门。

华锦翻了个身重新躺下佯装还未醒,又伸手将那瓷枕搂在怀里。

从脚步的轻重和步伐判断,进来的人应该是女子,更何况她已经闻到了饭菜的香味。

“娘子好像还没有醒过来。”一个中年妇人问道。

“刚刚我们已经帮她沐浴更衣过了,相信应该很快就能醒了。”

原来是她们帮着她沐浴更衣的,华锦刚刚惊恐的心稍稍放下来些,便轻轻动了动。

装睡得再久也是不可能解决问题的,该面对的早晚得面对。

“娘子醒了?”有妇人走向前来掀开幔帐,将华锦扶起来,“娘子一路辛劳快用膳吧。”熟悉得好似她就是这里的当家娘子。

华锦又那么一瞬间的错觉,他们是不是劫错了人了?

可她知道这样的概率微乎其微,如果认错了人,恐怕就要扔出去了,哪里还能又是花瓣浴又是最好的真丝衣裳,还有眼前飘向可口的饭菜伺候。

“你们是谁,这是哪里?”华锦问出了被绑架者经典套路开场白。

“娘子还是先用膳吧,等主人回来了会来见您。”一个妇人回答。

华锦知道再问她们还是不会说什么的,还不如多留点精力准备着随时逃命,虽然她不懂一招半式,想要从这里闯出去几乎是微乎其微。

可总得想办法试试吧。

“那你们先出去吧,我自己用饭。”

“主人说了,让我们好生伺候着娘子。”几人执拗着不肯动,说完还一人一边像怕华锦走路都会摔着似的,将人扶到了屋角的一张八仙桌前。

华锦借着走这几步,才将室内的情形大致的有个了解。

屋内只有一扇矮小的窗子,堪堪露进屋里一道光线,因为外头已经快黑了,那光线也是黯淡的。

华锦的第一感觉这里好像是地下室,可看周围的家具摆设和环境,竟恍如一座地下宫殿。

正在华锦愁眉不知究竟是谁会这么费劲心机的绑架她的时候,却忽然瞧见位于正中央的那张大床的右方墙壁上,挂着一只一人多高的蝴蝶风筝,漂亮得好像随时都准备振翅飞翔似的。

华锦的脑海中恍然划过一道人影,笑容灿烂的将手中的蝴蝶风筝递过来。

华锦愕然,原来是宋钧铭,他绑自己来到这里做什么?

当然不会是喝喝茶聊聊天这么简单了。

华锦坐在八仙桌边,拿起筷子的手看似很稳,眼中也平静无波,可心底却已经翻起了惊涛骇浪。

难道那是在莱州外祖母家,宋钧铭那看似阳光的笑,里头就掩盖了什么?

不!那时的他,还应该是阳光单纯的。

可是从什么时候变的?

华锦想起他对淑仪公主做的种种,又想起她邀请淑仪公主去上香时他突然的出现,还有看着她那放肆的眼神。

原来他那个时候不是为了怕淑仪公主偷偷偷走而去的。

宋钧铭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不堪龌蹉的,他究竟经历过什么?

华锦按下心头疑问,就着两样清淡的小菜吃了半碗饭。

既然已经知道了是谁,就更得留着力气周旋了。

等到她吃完了饭,那些仆妇收拾了碗筷,服侍她漱了口,净了手,这次退了出去。

华锦借着灯光也跟到了门口,看到这地下宫殿确实是用了铁门的。

等到脚步声渐远,她用双手拍了拍门,外头便又是侍卫的声音:“请问夫人有什么吩咐?”

门都已经这么结实了,竟然还有侍卫,简直是太变态了。

也不知道这里是不是公主府,这些人里头有没有那时飞安插进来的人。

可惜都是飞安排的,她当时要是插手亲自挑选就好了,现在总能认得的,是飞那时把她保护得太好了。

华锦迈步量了量,这地下宫室足有见百平方米,四周都是大理石的墙壁,结实异常。

而且刚刚那小小的窗子,还是铁栏杆的,就算割断了栏杆她都钻不出去。

华锦登着凳子,向窗外探去,可外头的天已经黑了,除了杂草之外,她什么都看不清楚。

若是没有人打开大门让她正大光明的走出去,她是如何也逃不出去这里的。

飞一定会很快找到这里来的。

就算她被藏到天涯海角,飞也一定会找到她的,华锦只能先这样安抚自己一番。

在这空旷的宫室里简直是度分如年,华锦紧紧攥着从头上拔下来的一根簪子,不知道枯坐了多久,外头才又传来动静。

华锦又快步走向铁门边。

“主人。”有侍卫向来人问好的声音。

接着便是那来人的声音,“你们暂且先退下吧。”

这声音确是熟悉的。

华锦退后了几步,等着铁门随着那吱嘎一声之后,徐徐的开启…… 2k阅读网

第三百一十八章 不耻

虽然已经猜到了来者会是谁,可在看到宋钧铭穿着月白色华丽长袍,翩然的走进来的时候,华锦还是有些惊讶的。

入京这几年,宋钧铭俨然已经变了一个人,他再不是莱州时那个明朗的少年了。

华锦没心情欣赏他如今的风姿卓绝,因为就算他皮囊再好,内里也已经开始腐烂了。

特别是想到他对淑仪公主做的那些事情,她就不自觉的退后了两步,掩在袖子中的手紧紧的攥着那根簪子。

“你是感到意外,还是怕我?”宋钧铭走近她,目光不自觉的就在华锦那张娇艳欲滴的脸上流连着,又不觉的顺着她窈窕的身姿往下探。

如今她虽然已为人妇,比可小姑娘的时候更多了几分妩媚。

只可惜这个让她变得妩媚的人,不是他。

宋钧铭狠狠的攥着拳头,不觉牵动了手上的伤口。

“不觉得意外,也不觉得怕。”华锦挺了挺背脊,“我倒是不觉得堂堂正正做人的有什么可害怕的。”

可嘴上虽是这么说,心里也不免在打鼓,或者说是真的害怕。

除了攥紧手中的簪子,她还随时准备撞向四周的大理石墙壁,果然宋钧铭敢轻举妄动的话。

所以她怕,她怕死,怕飞有一日找到她的时候,见到的却是她的尸骨。

她舍不得。

舍不得飞,更舍不得他伤心难过。

想到这里,心中那酸楚竟是怎么压都压不住。

“怎么了?”宋钧铭看到她眼底划过那一丝悲伤,伸出手来似乎要抚上她的小脸。

华锦迅速后退了一步,正色厉声道:“别靠近我!”

宋钧铭眼中划过一丝失落,将手垂下,一滴血染红了他月白色锦袍的袖口。

“好看吗?”他指了指墙上挂着的那个一人多高的蝴蝶风筝,“我专门为你设计的,每一个地方都是我亲自动手做的。以前我送给你那只风筝,不是已经摔断了翅膀吗?”

华锦这才明白他手上为什么会受伤。

可她不打算怜悯他,“宋钧铭,如果我知道你有这么多想法,当初那只风筝我也是断然不会要的。”

因为提到从前,而眸中燃起闪亮光芒的宋钧铭,此时又黯淡了神色,可还是上前一步追问道:“我知道的,你以前对我是有好感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宋钧铭。”华锦可并不打算跟她纠缠这些问题,“你不觉得如今说这些话有些不妥当,更不符合你我的身份吗?”

“身份?”宋钧铭嗤笑了一声。

“身份。”华锦正色看向他,“如今你是大楚国淑仪公主的驸马,而我是广王妃。所以我实在不明白你把我抓到这里来还说着这么莫名其妙的话,究竟所为何。”

“所为何?”宋钧铭脸上划过一丝苦笑,“你真的不知道所为何?”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趁着事情还没有闹大,你赶紧放了我,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你还继续当你的驸马。”

“当我的驸马?”宋钧铭加深了那丝苦笑,“自从我当了这个驸马,确实跟之前不同了,上朝的时候那些人觉得我是皇亲国戚,对我从来都是恭敬有加。”

“这有什么不对?”

“他们认可的是我这个身份,从来都不是我宋钧铭的真才实学,我可是当今状元。”

“没有人不认可你的真才实学,不然当初楚渊怎么会找你做霖哥的先生。”

“给一个五岁稚童做先生,如果当初那不是肃王府,与靖宁侯府沾着亲戚,我怎么会去,可我又得到了什么?最终你还不是嫁给了楚飞?”

原来那时,他就是带着这样的目的?

“所以呢,你就做出如今这种让人不耻的事情?”华锦觉得他是个内心极其的敏感的人,不然也不会走到如今这般偏执的地步。

“不耻?”宋钧铭扬了扬唇,“你是我这么多年唯一的执念,为了得到你而不择手段,我不认为这有什么不耻的。”

他目光定定的看着华锦,一步一步的向她逼仄,直到华锦身后就是那张雕花大床的床架,她退无可退。

华锦扬手举起那只簪子,逼向自己雪白的脖颈,尖锐的簪尖立即扎破了她吹弹可破的娇嫩肌肤,立时有一滴鲜红的血低落下来。

她不能让宋钧铭看着自己只是闹着玩的,她必须让他清楚的明白,她就算是死,也不会委身于他。

果然,宋钧铭看着她颈肩那滴血,满目都是复杂的情愫,失望沮丧痛苦一股脑的都涌出来……

“你放心吧。”他道:“我不会强迫你,你与任何人都不同,我会让你心甘情愿!”说完,他便看了她一眼那还不算深的伤口,转身拂袖而去。

片刻之后,又有两个婆子进来帮华锦清理了伤口,又涂了外伤的药。

“虽然只是伤了这比针眼大不了多少的伤口,可主子说了要用最好的金疮药,还要涂这避免留下疤痕的雪肌膏,主子对夫人是有多用心啊!”

华锦没有理会这婆子的话,待到那婆子收拾药箱的时候,华锦突然问道:“这里是不是公主府?”

婆子一怔,手上拿着的小瓷瓶当啷一声砸出不小的动静来。

“奴婢不知道什么公主府。”那婆子笑笑。

不知道这么慌张做什么,华锦心里已经有计议。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由来无一物,何出惹尘埃。”华锦喃喃念道。

这是那日华锦邀请淑仪公主去上香的时候对她说的话。

如果这个婆子真的有可能是飞安插进公主府的人,那她一定会把此番话说给淑仪的。

那淑仪也定是知道说出这话的她如今是怎样的处境。

待到婆子退了出去,华锦便蜷着身子躺在床上休息。

刚刚宋钧铭把话说得那么笃定,他究竟是为何会觉得她有心甘情愿的那一天的?

飞。他一定也会对飞下手的。

而且看他那势在必得的神情,华锦觉得他背后肯定是有支持者的。

他的目标是她,那么他的支持者的目标就是飞。

想到这里华锦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惊恐如外头漫漫长夜向她袭来,思绪也重新铺展开来…… 2k阅读网

第三百二十章 满足

伺候华锦那几个婆子,是轮换着的,恰好到了被关进这地下宫室的第三日晚上,又轮到了第一日伺候的那两个。

其中一个婆子一进来,就把目光落在了华锦的脸上,直直的看着她,引起了华锦的注意。

所以在另一个婆子摆膳的时候,华锦便不经意的就打翻了食盒里头的那盅鸡汤。

知道外头的主子珍贵这位夫人,那婆子吓得颤颤巍巍的忙跪在地上磕头。

而那一进来看着华锦的婆子,马上知机的对着华锦点了点头。

华锦待到那下跪的婆子起身,便吩咐她赶紧再端一碗热汤来。

婆子见没有受到责罚,自然赶紧起身去重新端汤,待到地下宫室只剩下两人,那婆子走到门口去观望一番,才重新的走回华锦的身边。

“夫人,是公主让奴婢过来的。”

听到此话,华锦的心中无端的便燃起了希望,“淑仪公主她有办法能救我出去吗?”

那婆子摇了摇头,“淑仪公主也被软禁了起来。”

早知道就会是这个样子,又何谈失望呢。

“那对外呢,宫里韦贵妃没派人来看过淑仪公主?”

那婆子摇了摇头,“驸马爷说淑仪公主得了一种皮肤病,需要静养,也不便见人。”

“哼!”华锦嗤笑一声。

韦贵妃这个时候是不会重视淑仪公主的,恐怕她还和前些日子的楚渊生母淑妃一样,做着太后梦吧。

而且,宋钧铭根本就不是原先那个宋钧铭了,背后也有了靠山,不然他何以敢做出这么猖狂的事情呢?

而淑仪公主根本就是那靠山笼络宋钧铭而被牺牲的棋子。

不过宋钧铭,又何尝不是棋子呢。

“不过淑仪公主有东西让奴婢交给夫人。”那婆子说完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带鞘的匕首,“公主让夫人先用这个防身,她再想想办法。”

“告诉淑仪公主,照顾好自己。”华锦迅速收起匕首,不多一会儿那取汤的婆子也很快就回来了。

这晚,华锦望着那扇矮矮的窗子,直到最后一丝光线消失,才躺到了床榻上。

只躺了不到两个时辰,她便又感觉到了外头的一丝光线。

也不知道,她这是不是最后一天看到这抹亮色。

总之与宋钧铭同归于尽,也不算是个最坏的选择。

待会儿永康帝祭祀的仪仗队就要从皇宫出发了吧,到时候飞也一定会护驾的。

她相信他会在大义与小义之间做出正确的选择。

毫无预兆的,华锦的眼睛滑落了一滴泪水,她抬手摸了摸泪水,起身去找了一套鲜红色的衣裙换上,又坐在了妆台前给自己上了妆,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插上一只蝴蝶簪子。

等到装扮好了,服侍她的婆子才走了进来,看着姿容艳丽的华锦愣了愣。

“去请驸马爷过来!”华锦吩咐道。

两个婆子一人提了食盒过来摆膳,另一人便去请宋钧铭。

华锦只喝了小半碗粥,又漱了口,刚用帕子擦了擦嘴,重新坐到了床榻边,就传来了门口铁门的声响。

来得还真是快啊!

宋钧铭也是一身红衣,更衬得他倜傥风流,负手立于门前。

华锦嘴角挂着一抹轻笑,只是在垂下眼眸的时候才划过一丝讥讽。

服侍华锦用膳的婆子刚想躬身请安,他便挥了挥手,让那婆子退下了,又转身吩咐门口守门的侍卫,你们都在外头去吧,没有吩咐不得进来。

随着那一阵脚步声远去,地下宫室重新安静了下来。

宋钧铭脚步踟蹰,站在原地望着不远处坐在雕花架子床上等待他的华锦。

她是他美丽的梦,期盼了许多年的梦。

此时他就要得到她了,却不敢轻易的走近,怕她真的是个梦,一碰就碎了。

华锦一袭红衣,长裙拽地,娇嫩的唇上涂了红红的胭脂,那仿佛是他懒以生存的血液,让他如此的渴望着。

宋钧铭的喉结因为紧张而滚动了一下。

华锦对他摆了摆手,召唤他过去。

宋钧铭不受控制的就迈着步子朝着心中的梦走去。

宋钧铭觉得自己才是那中了迷药的人。

他当然不会傻到等着她真正回心转意的那一天,他有的是办法,就比如在薰炉里放点能让她迷失心智的药。

等到她属于了他,他就不怕她不会对自己日久生情而死心塌地,无论在哪方面,他都不比那个叫飞的差。

看着那似火的红衣,俏丽的红唇,高挺的鼻梁,善睐的明眸,宋钧铭只觉得他这具身子急速的膨胀,喉咙似乎有一团火在撩着他。

宋钧铭加快了脚下的步子,迈上了宫室中央的台阶,走到床前,走到他迷恋了那么多年的人儿面前,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华锦也露出迷恋的目光,她起身相迎,红裙在地上铺展开来,就像一团锦簇。

宋钧铭想开口说话,却被华锦伸出手指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这个时候无声胜有声,说什么情话也显得多余了吧。

宋钧铭便咽下了要念出口的那首刚刚为华锦作的诗。

他薄唇轻启,伸出舌头来想要舔舔她的手指,可她那根几乎碾碎他最后一丝理智的手指又突然缩了回去,轻勾住了他的腰带。

宋钧铭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就随着她的牵引走在她的身后,看着她曼妙的腰肢轻轻的扭动,心里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他知道只有她,才能给他身心都满足的感觉,虽然他还什么都没有做,但是他依然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餍足。

与别的女人,只能激发他身体里最原始的兽性,只能让精神上一点都得不到满足的他想要变着法的折磨她们身体和丑陋的灵魂。

只有看到她们痛不欲生的样子,他的心里才能够得到那微不足道的一点点满足。

可眼前的人不一样。

这不是梦,他就要得到她了,他要在这里和她厮磨三天三夜,等到外头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她也永远属于他了。

想到这里,宋钧铭再也控制不住,身体一跃向前扑去。

挨着那具身子心里得到满足的同时,却有坚硬的利器刺进了他的身子…… 2k阅读网

第三百二十一章 逃脱

宋钧铭低头,看到从华锦的腋间伸出一把匕首,正插在自己的胸膛上,闪着寒光的刀子上面沾染的正是自己的血液。

“你……”宋钧铭伸手将华锦推倒在床上,自己则踉跄着步子从台阶上滚落而下。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宋钧铭用手握着胸口,她穿着红色的袍子,只有从五指间能看到正有鲜红的血从他胸口流出来。

“我怎样对你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曾经做过什么?”

“你没有中毒?”宋钧铭有些惊讶的看着华锦那清明中带着几分怒意的眼神。

“恰好夫君对于草药略懂几分,也恰巧教过我一些,特别是中了迷药之后会有什么反应。所以从我进来那天晚上,就不知不觉的把薰炉里的熏香给换了。”

华锦不欲再说什么,如今能够跑出去才是最重要的。

她不屑再看一眼宋钧铭,抬步就要往外跑。

可宋钧铭毕竟是个男子,哪怕是胸口上中了一刀也还是有些力气的,他翻身拦住华锦去路并捉住了她的脚腕。

“我这么念着你,你居然这样对我?为什么!”宋钧铭发疯的喊出这句话,同时使劲儿发力生生将华锦拽得身子失去了重心,向自己这边扯来。

几乎是倒地的同时,华锦拔下头上的簪子,向着宋钧铭插去。

宋钧铭正发狠的要华锦压在身下,不想这一簪子正好插在他一只眼睛上。

宋钧铭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响彻整个地下宫室。

华锦怕极了,整个人都抖了起来,可还是坚持着从地上爬了起来,跨过宋钧铭的身体向着外头跑去。

前世今生,她还是第一次这么发狠的对一个人,可她必须这么做。

那些人企图要挟她来让飞做出那般大逆不道的事情,哪怕此刻再惊惧,她也一定要从这里逃出去。

华锦提着身下的裙子,推开铁门,外头是一条长长的有些发暗的走廊,墙壁上挂着羊角灯。

她借着灯光拼命的往外头跑,将身后的嚎叫声和自己的恐惧越抛越远。

狂奔了有五十多米,面前又横着一扇门,因为不知道外头有没有守着的侍卫,华锦便把耳朵贴在了这扇门上,听到外头似乎有杂乱的脚步声,却判断不出外头究竟有多少人。

华锦心生一记,如果遇到外头的侍卫就说宋钧铭晕在了地下宫室,然后趁乱往外头跑。

能跑出去多远就跑多远,她不信此刻飞没有派人到处打探她的消息,总之看到了外头的太阳,她就能多一分希望。

华锦轻轻推开门,门外是大概有十几级台阶,台阶上头又是一扇门。

迈上台阶,华锦将门推开一条缝,目光看向门外,外头虽然还没有出太阳,可那微光还是有些晃眼,让她微微眯了眼。

再睁开眼,却看到前方高空中升起滚滚浓烟。

华锦这才意识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置身何处。

目光借着门缝四处打量,却看到大约有七八个侍卫齐齐的往那冒烟的地方跑,有人口中还喊着:“公主住的主屋着火了,快去救火啊!”

这里真的是公主府?

华锦见那几人跑开,推门而出。

身后是一处草坡和亭子,而她推开的那扇门正巧被修饰上了青草,如果门关上从外头根本就看不出来这是一扇门。

可倒真是会掩饰啊!

如果来人探查的话根本不可能会发现这里会有一座地下宫室。

只可惜宋钧铭这聪明的脑袋都用在了做这样的事情上头。

想到宋钧铭,又再次想到他眼睛被自己插上头簪的样子,恐惧感再次将华锦紧紧的攫住。

却听“忽”的一声,不远处那滚滚浓烟已经有火光冲出了。

这场火烧起来的时机,让华锦不得不猜测这是淑仪为了给她创造逃跑的机会故意而为之。

所以她要抓住这个机会,尽力的往外头跑。

既然这里真的是公主府,那华锦就大概有了方向感,那天飞是带她从东面跃进来的,她记得东边院墙处有一颗大树,正要攀着院墙而生,她可以爬到树上再翻墙过去。

华锦提着裙子,又拼命的往东头跑。

正院那头的火光越冲越高,似乎公主府内的所有人都去扑火了。

也不知道淑仪公主有没有自己布好后路,有没有危险?

不过此时她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毕竟此时有人企图对永康帝和飞不利,这危及到整个大楚国江山的安危。

华锦的心里是冷的,却因为一路的狂奔满头大汗。

片刻之后,华锦就找到了那颗攀着院墙的杨树,来到树下。

她可是第一次爬树。

华锦看了看自己的裙子,迅速弯下身将长裙咬开一个口子,并把那拖地的部分撕扯下来,又拧了拧结成布绳。

华锦用这布绳套着树上比较有坑洼的地方,一点一点的往上攀。

她虽然力气小,可优点就是身子轻,还算顺利的就攀到了树的中央,迈上了老杨树斜岔出来一根树干。

歇息了片刻,华锦抹了抹脸上汉,又长长舒了口气,这才接着向上攀爬,终于让她爬上了公主府能有五米高的院墙。

站上院墙,因为有些恐高,华锦尽量不往下头看。

将那布绳挂在一根树杈上,人抓着布绳顺着外头的墙体往下滑。

可那布绳是用丝绸做的,而且刚刚在爬树的时候已经磨损的极其严重,华锦刚刚往下滑了一米多高,那布绳就咔嚓一声断了。

身体如自由落体般的下坠,让华锦的心也跟着往下坠,可她怕引来侍卫,硬生生的咬着自己的嘴唇不敢发出喊叫,并尽量的找身体的平衡。

可就算是以最快的速度做出了反应,华锦在落地的时候还是感觉到自己的脚踝完全的崴向了一个方向,她甚至听到了骨骼裂开的声音。

华锦咬着牙,疼得她脸色煞白,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可她还是拿着那断了的布绳将自己的脚踝缠住,一瘸一拐的往巷子外头连走带跑。

刚跑到巷口,一个人影闪过,她还来不及看清那是什么人,就与之迎面撞上…… 2k阅读网

第三百二十二章 混乱

华锦心下大惊,可还未待自己喊叫出声,对面被撞那人就已经喊叫出声:“王妃,真的是你!”

听这声音,华锦便已经知道这人是谁了。

“三娘!”她的心终于有一种落下来一半的感觉了,可始终还是忧心着翾飞那头,“王爷他是不是护驾去了?”

“是啊。”杜三娘道:“今日可是先帝的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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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三章 结局

飞用长指捏住华锦的下巴,将她的脸拉近自己,让两人的呼吸都纠缠在一起。

“我好想你。”他幽深的瞳眸里,都是她。

“如果没有了我,你会怎么办?”她哽了哽喉咙,问道。

飞的喉结动了动,才开口道:“不会的,一定不会的。”他摇着头,满眼都是愧疚,“是我没有在第一时间把你救出来,让你受了委屈。”说着把华锦紧紧的搂在怀里,仿佛要揉进自己的血肉里。

华锦知他的为难,可还是任性的想要一个答案,“我是说如果,如果我真的出了意外呢?”

“如果……”飞几乎是不假思索的道:“如果你真的出了意外,不在人世了,那我一定不会独活。”

“可我死的时候身边若是没有你,会很孤独,很害怕的。”华锦吸了吸鼻子,在他怀里蹭蹭。

“我知道,我都知道。”他轻抚着她的背安慰,“我很快就会来陪你的,我会选择一个比你的死法惨上许多倍的方法来惩罚自己,让自己体会你所遭受的痛苦。”

“不……”华锦从他怀中挣脱出来,伸出手指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傻瓜。”他揉了揉她的发,“不要胡思乱想。”

是啊,他对她的心意还用再证明吗。

或许他不会因为她而霍乱江山,可他绝不会让她一个人独赴黄泉。

飞再次将她拉进怀中,一个绵软流长的吻落下来,他慢慢的吻,细细的吻,很有耐心的引领着她忘记忧愁,仿佛在诉说着:未来的日子还很长,我们一定会相伴到永远。

华锦渐渐迷失在他这个细水流长的吻中,身子被他吻得轻轻的,软软的,仿佛要忘记了置身在何处。

好不容易,她才抓回了最后一丝智力,从他这个吻所营造出的美好意境中抽身出来。

她推开他,忽然问道:“那天龙轿里头的人到底是谁?”

“楚嵘。”

“怀王?”

飞颔首。

“你不会刺楚嵘的,那血是……”

“事先准备好的血囊。我刺的时候特意就要注意力度了。只是……”

好吧,连道具都准备好了,看来准备的是够周详的。

“只是什么?”

“我正要刺的时候,你突然来了,我手一抖把楚嵘的胸口给刺破了。这小子这两日整日缠着我说他完美的身体上都留了疤痕了,让我也自残一下作为赔偿。”

华锦听到这里扬唇一笑,“他活该。”

又问:“你们是怎么做到偷天换日的?”

“在轿子的下方准备了一个暗格,上轿的时候确实是皇上,只不过快到皇陵的时候换了楚嵘。”

是的,就算是诈死,也不会让永康帝来冒这个危险的,万一突生其他的变故怎么办。

“那后来呢?”

“当时前韦贵妃和前三皇子都说不要扰了皇上圣体,先让运回乾清宫去。”

前韦贵妃和前三皇子,华锦听出了飞话里的意思。

飞换了个姿势,让华锦躺在自己怀里的时候舒服一点,好让她继续舒舒服服的听故事。

“那他们当时没有确认轿子里头吗?”

“确认了。只不过楚嵘与皇上长的最像,又做了乔装打扮,所以打眼一看是看不出端倪的。”

“所以皇上就又被重新抬回了皇宫?”

飞颔首,“回到宫中,三皇子就拿出他和韦贵妃准备好的圣旨,准备立即继位。”

“哦?”

“三皇子马上就要坐上了龙椅,没想到皇上突然出现了,吓得做贼心虚的他以为皇上诈尸了,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那如今前韦贵妃和前三皇子呢?”

“已经秘密处死了。”

“哎……”华锦长叹了口气,永康帝一共就五个儿子,前太子和前三皇子都企图弑父,而前肃王虽然只打着逼永康帝退位,可也实属大逆不道。

想想也知道永康帝在处理了自己这三个儿子之后会是怎样的心情。

“皇上这些年虽然看上去不够精进,可所有的形势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前些日子我同四皇子一道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带回了四皇子极其母族这些年大肆敛财的一些罪证。”

华锦颔首,把飞抱得更紧了一些,“我还想问问一个人的下场。”

“宋钧铭已经死了。”飞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个人名的。

华锦身体骤然一紧。

她杀了人?

“她不算是你杀的,可你能那么早就逃出来我却没有想到。”

“不是我杀的?”华锦抬眸望着他。

“我早已经暗暗给宋钧铭下了药。”

“什么样的药?”

“不举。”飞顿了顿,“从那日你和淑仪上香回来之后就开始了。”

华锦尴尬的吐了吐舌,这么说宋钧铭肯定是不会威胁到她的了。

“可那怎么证明人不是我杀的?”

“即使你不刺他,人也会毒发而亡的。”

“哎……”华锦又是叹了口气。

“怎么,你还觉得舍不得了?”

华锦吹开环绕在周围的醋味,“只是觉得他诗书满腹,是大楚国那么多年才出的一个连中三元,是有点可惜了。”

“学问再好,不会做人,走上了对于他来说最错误的一条路,确实让人扼腕。”

飞又抚了抚她的后背,“不要再想他了,说了这么一会儿话,累不累,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不要。”华锦果断否决,“我都在屋子里圈了这么多天了,想出去透透风。”

“好。”飞很爽快的应了,找了披风来帮华锦披好。

“让之桃进来伺候我吧。”

“不用了,夫君伺候也是一样的。”说完蹲下身把坐在床边的华锦背到了背上,不由分说的就往外头走,“我们去散步。”

“这怎么可以?”华锦大惊。

“这要是让母亲看到了可怎么好,还是让我拄拐吧。”

“我就是你的拐杖。”飞不由分说已经将华锦背出屋子,“而且母亲也不在府中。”

华锦本想说那还有那么多下人呢,可是想想,他这个古代社会土生土长的男子都不拘泥于这些,她还有什么可拘泥的。

心中又被他那句我就是你的拐杖温暖着…… 2k阅读网

第三百二十四章 奏折

华锦直到被飞背到园子里,才想起来问道:“母亲怎么没在府中?”她想起甘氏曾经说过的,想要回到广西去。

“去找芷真了。”

“芷真又去了哪里?”华锦总觉得自己被绑的这三天和睡着的这三天,家中一定发生了大事。

“离家出走。”

“那你为什么还这么淡然?派人去找了吗?”华锦在飞的背上动了动。

飞将她护好,“走的不远,也不曾离京。”

“好端端的为何会离家出走?”问完这句话,华锦忽而想到什么,“是不是圣上给她赐婚了?”

说完感觉到身下的飞点了点头,便又继续问道:“赐给哪家了。”

“严家。”

严家?

严绍宁?

“小舅舅?”华锦有些不敢相信的瞪大了眼睛。

这怎么会?

小舅舅年纪还比严绍宁要小上两岁呢。

“正是严绍宁。”飞很肯定的道:“这次的计划和上次楚渊逼宫,严绍宁也算护驾有功,而且圣上已经观察他们俩许久了,觉得他们……”他顿了顿,“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们俩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华锦扯了扯唇角,觉得永康帝这做媒人的水平,还真是差强人意,不然也就不会弄得韦芷真都离家出走了。

不过想想她也就是闹闹情绪,真的违抗圣旨的事情,她还做不出来。

想必甘氏也是劝她去了。

飞背着华锦在园子中逛了半个时辰,最后又把她放在他们房后的那架秋千上。

又荡了一会儿秋千,飞便道:“等朝中的局势再稳定稳定,我便带着你去江南逛逛。”

“真的?”华锦有些不敢相信的道:“圣上会放你假吗?”

“放假到不一定会,但还是可以想想办法的。”

“嗯。”华锦高兴的点头应了。

…………

接下来这几日,飞每日还要去宫内。

而韦芷真就东逛西逛的各种离家出走,走了些日子也没见踏出京城半步,最后连甘氏都放弃了劝说。

这日飞回到家中,华锦见他眉宇间似有隐忧。

她还不能走路,待到飞坐到了自己的床边才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宫中有什么事?”

飞颔首,“这几日,有朝中有重臣上折子,说最近皇朝宗室动荡不安,应早立太子。”

华锦不认为这提议有什么不妥,如今大楚国后位空悬,太子之位空悬,确实于国家无利。

“我相信皇上已经对太子之人选有了定数。”

听了飞的话,华锦也觉得,如今皇子之中也就剩下四皇子平王和五皇子怀王,也不过就是二选一的事情,这不应该是让飞面有忧色的原因。

果然,他又道:“同时,这位重臣还在奏折中提出了另一档子事。”

“是什么?”

“有人提议要成立一个类似于情报收集的机构。”

听到这里,华锦恍然想起自己前世的时候听到过的大名鼎鼎的锦衣卫,那大臣莫不是提出要建立锦衣卫吧。

飞又道:“为了不让朝中权贵独揽这特权,他们还提出这个机构应由不会对皇权更迭造成威胁的内侍来掌管。”

华锦听了飞这句,立即悚然,“这万万不可。”

就算不曾亲历,可大名鼎鼎的东厂和西厂,却是历史上很是浓墨重彩的一笔。

看似无法掌握核心权利的太监,就是由建立了东西长之后走上了政治的舞台,甚至对于历史中那个朝代的衰落,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飞看到华锦那肃然的神色,挑了挑眉问道:“有什么看法?”

“自古人们对于权利财富的崇尚,似乎不分男女不分老幼。”

飞听了华锦的话微微颔首,因为就他所知的历史中,也是有女帝的存在的,所以鼓励她继续往下说。

“内侍虽然身体残缺不全,但在心智上与常人没有什么不同,而且他们能够追求的事情不多,却可能更专注执着,甚至偏激。”

飞继续点头。

“内侍本就是一个特殊的群体,而且还特殊到每日接触的都是天潢贵胄。”还真没听说哪户勋贵人家或者是商贾没事养两个太监傍身的。

见飞做出继续聆听状,华锦则又道:“特别是有些内室,在帝王出生之后就一直伴在左右。没有权利诱惑的时候尚可,如若是利字当头,难保他们做不出从小就影响帝王的事情。”

若是把未来储君都给带歪了,江山何在,国家的安定何在?

“你说的这些,圣上不是没有想到。目前的问题就是,写这个折子的是梁阁老。且他是太后的人,目前圣上还没打算与太后正式的撕破脸。”

华锦搜索记忆,这才想到这位梁阁老是谁。

就算是华锦不熟悉这位梁阁老,但是对他的孙女梁绕音可是如雷贯耳的。

当年梁绕音为了飞,差点害了徐宸,自己反倒是跌下山坡摔坏了脑袋。

这么说来,这位梁阁老是太后身后的人。

“那梁阁老有没有提出由谁掌管这个所谓的太监机构?”华锦问道。

“司礼监大太监柳春熙。”

虽然进宫多次,但华锦也只是听说过这个名字,未曾见过其人。

而且华锦感觉也就如自己刚刚所说的,权利对于人的诱惑真的不分男女老少的。

就比如太后,能够颐养天年不是很好吗,干嘛非得搅和朝堂里的事情。

她又无儿无女,能够登上太后之位已经实属不易,这些年对于太后的霸权永康帝也能够做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足了这位养母的面子。

想到这里,华锦脑海中忽然划过一丝细枝末节,让她紧紧的抓住了。

她突然想到如今躺在章家祖宅中的太夫人赵氏,那也是一个因爱生恨的老者。

不是爱而是恨,支撑着她牢牢的掌握着权利,而且一直视他们二房为眼中钉,甚至不惜对他们二房痛下杀手。

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再想想飞对她讲过的先帝深情于陈皇后的故事,竟也和她祖父很像。

难道太后她也曾做过赵氏那般的事情…… 2k阅读网

第三百二十五章 往事

天微明,慈宁宫里,太后比平时早起了些,她脸上不见喜色,身边伺候的人也不敢出大气。

这样压抑的气氛直到一个红袍太监走进了太后的寝殿。

太后身边的心腹徐嬷嬷忙迎上了前,态度很是奉承,“是柳公公来给太后梳头了。”

柳公公也不说话,只是颔首。

如今身为司礼监掌印太监的柳春熙,为大楚十二监中最具权势的太监职位,早已经不做伺候人梳头这样的小事,只不过今日是太后的生辰。

太后已经坐在妆台前,徐嬷嬷则将一干宫女都挥退了下去。

柳公公依然没有说话,而是走上前去开始为太后梳头。

当柳公公的手指抚上那已经夹杂着银丝的长发,太后的唇几番翕动,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她从铜镜中看着身后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思绪仿佛回到了三十几年前。

那时,她还未及笄,却早已经芳心暗许,只等着表哥登门来提亲。

却不想被家人骗来了京城,送入了皇宫,锁在这深宫中三十几载。

太后看着眼前妆龛中一件件奢华的珠宝,眼中已经有了几分朦胧,如果人生能够重来一次,她绝不会进宫来。

就算知道可以一世繁华,做这六宫之主,她也要从那辆毁了她一生的马车上跳下来逃出来,回到表哥的身边,平凡度日。

发髻已经梳好了,柳公公从袖子里掏出一只点翠的珠钗插在了太后的头上。

太后这才收回了思绪,看着发髻上那只珠钗。

心上人送的东西总是最美的,可以胜过这世间最华丽的珠宝。

太后情不自禁的叫了一声,“表哥!”

只是再看镜子中的人,已不再是那个花季般的少女。

太后喟叹一声,人生终究是没有重来的机会。

“今儿个可是您的生辰,太后可要高兴着点。”

身后那比常人尖锐很多的声音,如兜头浇了太后一盆冷水,让她彻底的清醒过来。

终究是回不去了,时光也回不去了,人也回不去了。

太后想说些什么,可嗓子似被什么给卡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有那句不经意叫出来的表哥,还好似在寝殿中回荡着。

“如果没有什么事,老奴就先告退了。”柳公公道。

太后摆了摆手,让他退下了,自己却从镜子里一直看着那道背影离去。

如果不是她被送进宫中,表哥一路寻来,半路遇了盗贼又遇到人贩子被骗净了身,恐怕他还是那个俊朗的书生,说不定早就高中了状元。

是她,害了他的一生。

所以她要在后宫中立稳脚跟,只有她立稳了脚跟,才能护得表哥在这皇宫内生存下来。

而且谁破坏了她的一生,她也要破坏那些人的人生。

…………

今日太后寿辰,京中各命妇自然要入宫贺寿,华锦也不能例外。

虽然脚伤还没有痊愈,但是下地走路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而且飞还亲手给她打造了一个很舒适又美观的手杖。

甘氏便带着华锦和韦芷真一同入宫了,正好赐婚之后,韦芷真也没有进宫磕头谢恩呢。

一众大妆命妇在慈宁宫给太后磕了头,之后又陪着太后在御花园赏花。

众人刚坐下吃茶休息,就有太监来报说是圣上带着四皇子和五皇子来陪太后赏花。

众人又起身迎驾,皇帝穿着明黄色龙袍,身后跟着四皇子楚轩和五皇子楚嵘,最后是飞,一行人器宇轩昂的走进了太后歇脚的亭子。

皇帝身体健朗得很,根本就不似前些日子传出的吃丹药亏损了身子。

华锦看了一眼眉眼笑得弯弯的楚嵘,忍不住瞪了一眼。

这家伙非说那日飞为了她差点将他捅死,最后到广王府赖了飞一幅画,那还是先帝赠与的呢。

这样的人,简直可以用无赖来形容他的行为啊,而且这人还有百分之五十是未来储君的人选。

只可惜那天他去广王府的时候华锦不知道,不然真是恨不得一拐杖丢过去砸到他头上,欺负飞的人她可不会放过。

此时碍于场合,华锦只能低垂眼睑,看着皇帝给太后请了安,又陪着太后吃了一盏茶便起身,带着飞等人离开时只说正宴开始的时候再过来。

喝过了茶,众命妇又要陪着太后去园子里听戏。

华锦等到众命妇都就坐,戏台上的大戏开场,而太后也开始专心的听戏了,这才悄悄的离开,拄着拐杖带着之桃去了淑仪公主住的清华宫。

那日大火,将公主府付之一炬,淑仪公主便被接回了皇宫,却是另择了一处比较僻静的清华宫住下了。

清华宫位六宫偏西一隅,宫内有佛堂,华锦迈进清华宫的时候,淑仪正在佛堂里抄经书。

有宫女将华锦带入了正殿,又奉了茶,淑仪公主才从佛堂里回来。

原先那么明艳的一个女子,如今身上去只剩下了清冷之气。

不过好在淑仪公主已不似前些日子那般神志恍惚了。

那日淑仪公主本没有打算再从公主府出来,幸好杜三娘派去的人及时将人救出。

虽然没有大碍,但到底伤到了手上。

华锦看到淑仪公主的手缠上了厚厚的纱布,幸而伤及的是左手,也不妨碍她抄经。

华锦觉得如今的淑仪能够找些事情做便是好的,能够转移一下注意力。

见到华锦,淑仪的脸上露出淡淡笑容,一身素衣的她步履轻盈的走了过来。

华锦想到,宋钧铭死之前,她本有机会让他签下和离书的,可淑仪却没有这么做。

她宁可如今成为孀居之人,也不愿意还自己一个自由身。

想必对于爱情,她是失望了吧?

有些伤痕,能够慢慢痊愈,有些则会追随人一辈子。

华锦也不知道淑仪最后能不能够走伤痛中走出来,只知道如今的她需要一个转移伤痛的方法。

所以华锦此次来也不是劝她什么的,经历了那样的事情,岂是一句两句就能劝好的。

华锦让之桃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经书,交到淑仪的手中,“这是白云寺的主持方丈加持过的。” 2k阅读网

第三百二十六章 刺杀

华锦放下了佛经,又略坐了一会儿,便带着之桃起身离开清华宫又回了戏台那边。

众命妇陪着太后用了些点心,听了两出戏,这才到了寿宴正式开始的时辰。

从戏台这边到摆宴的慈宁宫还有一段距离,以太后为首的几位年长诰命夫人都坐了软轿。

就在这段不算很长的路上,华锦和甘氏还有韦芷真正遇上了今日在宫中当差的严绍宁。

有眼尖的夫人立即打趣韦芷真,“淑惠公主,那不是你未来夫君吗?”

韦芷真白了严绍宁一眼,将头拧过去。

严绍宁却是不慌不忙的上来跟众位夫人见礼,目光却未曾落在韦芷真的脸上一瞬。

华锦看着两看相厌的这两人,越发觉得有趣了。

甘氏却在一边有些担忧,悄声问华锦,“你说这两个人这般,以后的日子不还得过得鸡飞狗跳啊!”

华锦不劝,反道:“母亲,所以您还得留在京中看着芷真点,免得她闹出什么乱子,您也知道芷真她只听您的。”

“哎……”甘氏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眼下还真是无法放心的离开。”

婆媳两个说着话,便到了慈宁宫。

华锦又到了静太妃的身边,回去换了一套衣裳的太后又重新归来。

华锦发现,太后虽然换了一套衣服,却仍然没有换掉头上的那根点翠珠钗。

只是太后还没有落座,永康帝便带着四皇子、五皇子和飞一道儿入了宴厅。

等到太后在位上坐好,永康帝便献上了这次给太后的生辰礼。

太后当着众人的面前打开,是一颗很大的夜明珠。

之后便是四皇子的礼物,是一幅江南的双面绣座屏,绣着百鸟朝凤。

而五皇子楚嵘则献上了一幅画。

华锦却发现,楚嵘献上的这幅画,正是那日从飞那里赖得的。

多人所爱也就罢了,居然还拿用飞的收藏借花献佛?

华锦看着那幅画被展开在太后的面前……

目光也随着那幅画落在了太后的脸色。

太后今日似有心事,这是谁都能看出来的。

可如果说刚刚太后的脸上还有伪装出来的五六分笑意,那么现在,这五六分笑意也已经荡然无存了。

别说笑意了,就在太后的目光落在那幅画上之后,她一瞬间的表情竟然是在惊讶与惊愕之间。

若不是她浸吟后宫数载,根本就不可能那么快的就收回目光,甚至还对着众人笑赞道:“还是怀王的目光独到。”

可太后看着这幅画为何会露出这般的表情呢?

那画华锦是知道的,上头不过是画着苍松,能有什么隐喻?

难道是画师?

这点,如今恐怕只有献画的怀王楚嵘知道了。

又或者,华锦把目光落在永康帝和四皇子、飞的身上,难道这又是他们算计好的?

算计了两位皇子之后又来算计太后了?

也许这只能等到宫宴散了回到广王府之后才能知道了。

宴席开始之后,又有宫中云韶府的宫女表演乐器和歌舞。

这是宫中有重大节日都会表演的节目,这些经常入宫的诰命夫人都看腻了,更别说是久居宫中的太后了。

一曲引不起太大反响的歌舞结束了,接着便有民间的曲艺表演,这倒是引起了大家的兴趣。

特别是川剧变脸的表演,当那一张张脸谱在同一个表演者的脸上变幻呈现于众人眼前的时候,众人放下手中杯盏,将目光落在表演者的脸上。

随着表演的剧情进入了**,众人也在期待着这位表演者接下来会变出怎样的脸谱。

那表演者长袖一甩,脸上的脸谱随之变幻,却是换成了一个普通女子的脸面。

就在众人觉得有些奇怪的时候,却发现坐在高台上的太后,在看到这张脸后,一下子打翻了身前的玉盏。

那酒盏滚落于地,在偌大的宫殿发出一声脆响,被摔得粉碎。

就在众人都为太后的失态而有些茫然的时候,那变脸的表演者脚尖点地突然飞身扑向了太后,手上寒光乍现。

“有刺客!保护太后!”

就在这一声尖锐的呼喊声中,众人才意识到眼前发生了什么。

而刚刚因为看到那一张脸而脸色煞白又愣了神的太后,也才在这一声中回过神来,忙弯下身往桌子地下钻。

哪怕是高贵得如太后那般的人物,在生死面前也是顾不得场合和尊严的。

那刺客只来得及一剑挑飞太后的凤冠,就被宫中侍卫团团围住。

“将人捉住留下活口。”此时永康帝一声令下,才将众人从惊惧失神中拉了回来。

“母后。”永康帝亲自上前将太后扶了起来。

太后虽然已经翻倒在地,却依然不忘摸起了那根点翠珠钗,这才由永康帝扶起之后由一众宫女太监送回了内殿。

太后身居后宫多年,竟然遇到了刺杀。

这背后显然有着不可告人的秘辛。

这点身为诰命夫人的众人,哪有不知的道理。

可此时也只能屏息凝神,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寿宴显然已经无法再进行下去了,宫中自有内侍安排各位诰命夫人有序的出宫。

飞已经压着那刺客出去了,华锦便同甘氏和韦芷真一道儿坐着宫内安排的轿子出了宫。

回到广王府,之桃又帮华锦的脚踝敷了飞给配的药,这才又由菱香重新上了晚膳来。

“王妃想必在宫中还没怎么吃东西,奴婢让厨房又做了点卤鸭舌和豆干。”

菱香这么一说,华锦才意识到她真的有些饿了,又听是她爱吃的,便让菱香布了筷。

只是闻到那平日最爱吃的卤货,胃里竟一阵翻滚干呕了起来。

站在地上的之桃和菱香都吓坏了,“王妃您这是怎么了。”

华锦摆了摆手,“不碍事的,就是马车做的时间太长了,而且在宫中还受了些惊吓。”

自从那次被绑,华锦更加厌恶坐马车了,这点大家也都是知道的,便不疑有他。

此时华锦派到外院守候的小丫鬟正好进来禀报说是飞回来了,已经在前门下了马。

华锦便让菱香撤下了饭菜,又让之桃服侍她净了脸重新换了衣服,摆好听故事的最佳姿态。

飞这才从甘氏的院子回到了他们的卧室…… 2k阅读网

第三百二十八章 紧急

如愿所偿的听了故事,也被折腾了半宿。

华锦累得一个指头都不想动一动了,只觉得刚沉沉的睡去,翾飞就起身了。

身边一空,华锦便睁开了眼睛,看到翾飞已经穿好了中衣,正在穿外袍。

“天亮了吗?”华锦揉了揉还是有些发沉的眼皮。

“还没有,我要进宫一趟,圣上有急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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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八章 紧急

如愿所偿的听了故事,也被折腾了半宿。

华锦累得一个指头都不想动一动了,只觉得刚沉沉的睡去,飞就起身了。

身边一空,华锦便睁开了眼睛,看到飞已经穿好了中衣,正在穿外袍。

“天亮了吗?”华锦揉了揉还是有些发沉的眼皮。

“还没有,我要进宫一趟,圣上有急诏!”

“这个时候?”华锦撑起了眼皮看着外头黑漆漆的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你乖乖的睡觉,等我回来了再好好的讲给你听。”飞故意咬重了好好二字。

华锦本想起身送送飞,可微微一动腹部却传来一阵剧痛。

大概是昨晚的运动太剧烈了,她悄悄的躺回床上,并没有告诉飞,也想着休息休息就会好了。

待到飞离开,华锦的腹部还是一阵一阵的痛,却还是被强烈的睡眠意识给压住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华锦被身边的人给摇醒了,睁开朦胧的睡眼。

“飞,你回来了。”她声音中都染着疲惫,“圣上召你是什么事啊?”

“边关来了急报,说是昨个儿晚上鞑子潜入宣府镇烧杀掠夺,而宣府总兵玩忽职守,在军中招妓,竟被鞑子抓了去。”

听到是这样紧急的战事,华锦倏然瞪大了眼睛,连总兵都被敌人抓了,那宣府那边岂不是军无将领吗?

这可是兵家大忌啊,没有将领的兵士岂不成了一盘散沙。

而且又是宣府那样的边关重镇。

华锦一下子从床榻上坐了起来,“圣上可是让你带领狼兵去往宣府?”

“嗯。”飞颔首,“立即整兵,即刻出发。”飞上前摸了摸她的头,在她额头落下一吻,“你放心,我会尽快的回来的。”

说是让她放心,可怎么能放得了心,由这一刻开始,她的心便时刻要萦绕挂念在出征的丈夫身上了。

华锦已经全然没有了睡意,起身唤了之桃和菱香来帮飞找出了那套象征狼兵之首的青铜铠甲,又亲手帮他穿好。

“两个时辰之后,狼王精锐部队一万人马,并在京卫所的十万人马,就要在城门口整装待发了。我现在还要赶回去整顿人马,不能在家中多待了。”

飞定定的望着华锦,眸色越来越深。

“我知道,我明白的,我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回来。”华锦还是坚强的压住了那几乎哽咽出来的声音。

她不希望让飞在挂帅出征的时候心中还有所牵挂。

“我答应你。”

“我在家里会好好的照顾母亲和芷真的。”

提到韦芷真,飞才想起忘记对她交待的事情,“这次芷真也会出征,毕竟这是狼兵第一次代表我大楚国征战别国,还有小舅舅。”

“小舅舅和芷真也会一同出征?”华锦有些不敢相信,又有些担忧起来。毕竟小舅舅半点前线作战的经验都没有。

“放心吧,有我呢。”飞再次摸了摸华锦的头。

又是这句放心有我,华锦的心里被他这句话塞得满满的。

“一会儿我要去城门口送你。”她看着他的背影道。

飞想说让她在家里好好休息,可想到若不让她送,怕是她也不能够安心。

他便再次转身,将她一把搂在怀里,轻轻送上一吻,这才转身快步的离去了。

不知是昨夜没有睡好,还是飞要出征给她带来的忧虑,华锦只觉得头晕得厉害,整个人一个没站稳,竟是差点跌倒在地上,幸好之桃进了屋,一把将她扶住。

“王妃怎么了?”

“没事,只是有些头晕。”

之桃扶华锦上床,华锦的腹部却是传来尖锐的一痛,痛得她竟是叫出了声音来。

“王妃,奴婢去请大夫。”之桃说完也不等华锦应允就跑出叫菱香去找大夫。

华锦本想阻止,可腹部的那种阵痛却是越来越强烈。

她待会儿还要出门去送飞呢。

菱香请来了大夫,却也惊动了甘氏。

甘氏看到华锦这副模样,突然想起了自己年轻那会怀飞的时候。

只是这成亲才几天啊,她是不是太心急了点。

甘氏不免把目光落在了正给华锦诊脉的大夫身上,见他眉宇间似有喜色,又似有忧色。

“大夫,我儿媳她到底害了什么病?”

华锦也同样看着老大夫那一会儿一变的脸色,“大夫,我到底生了什么病?”

老大夫摸了摸斑白的胡须,“王妃这是有喜了。”

有喜了三个字就如那巨大的浪花一般,让华锦有一种仿佛置身于海上漂浮的感觉,那么的不真实。

“真的,这是真的吗?”甘氏却是喜出望外的看着那大夫。

那大夫点点头,“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甘氏立即紧张起来。

华锦的心,也随着这只不过骤然收紧起来。

她有身孕了,她怀了飞的骨肉,可昨天晚上他们还……还有从公主府逃出来的时候,她还策马狂奔,难道……

华锦无助的看向老大夫……

老大夫轻叹了口气,“王妃的胎像极其的不稳,随时都有落胎的可能。”

“什么……”甘氏一声惊呼,很是紧张起来,“那该怎么办?”

“如今只能喝老夫开的保胎药试试,还有一定要卧床休养。”

“好。”甘氏面有忧色的点了点头,“那就麻烦老大夫给开方子吧。”

那老大夫到外间去开药方,华锦则有些带着祈求的目光看向甘氏,“母亲,儿媳要去送飞。”

甘氏叹了口气,“你这个样子,带奔波又会动了胎气。你年纪小,这又是第一胎,本来就难养。”

“母亲。”华锦摸了摸自己的腹部,第一次感觉到那里有个生命的奇妙。

“母亲,儿媳很担忧这个孩子,可是也很惦记飞。我若是没有去送行,飞一定会觉得我身体有恙,说不定会带着这份忧心去上阵杀敌的。”

她摇了摇甘氏的胳膊,“母亲也曾是一位将军,知道临阵杀敌最忌讳不能全心全意。所以肚子里这个孩子若是知道怜惜父亲,便一定会好好的。而且,儿媳一定会万分小心的。” 2k阅读网

第三百二十九章 出征

华锦说的话甘氏何尝不知。

可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她不能为了儿子的安危就不顾儿媳的身体。

华锦见甘氏面露难色,便又道:“母亲,这次出行我一定会万分小心的,等送了飞回来,一定卧床哪也不动了。”

“罢了。”甘氏无奈叹了口气,若是不让这两个人再见上一面,一个恐怕没有心情好好养胎,一个恐怕要带着忧虑上阵杀敌。

甘氏摆手吩咐之桃,“让人快去熬药让锦儿先喝上一碗,再把马车里头多铺几层软被和垫子,一定要尽可能的减少颠簸。”

之桃应声去了,华锦这才露出笑颜,“谢谢母亲成全。”

待到甘氏也回去换衣裳了,华锦便躺在床上极轻极轻的抚着自己的肚子,“孩儿,一会儿为娘的就要带着你送父亲出征去打仗了,你父亲是主帅呢,所以你一定要乖乖的,千万不能捣乱哦,等到回来我们一起等着你父亲归来,让他也陪着你一天天的长大。”

虽然华锦感觉不到肚子那个有任何的反应,但还是体会到生命的奇妙。

这是她和飞的孩子,一定会好好的。

过了半个多时辰,之桃又报华琛已经等在府外了。

华锦喝完了药之后,是被软轿抬着出府,又被杜三娘直接抱上了马车的。

“妹妹。”华琛看着华锦苍白的小脸有些忧心。

“我没事的,这是每个女人都要经历的一关。”华锦安慰他道。

甘氏为了华锦能够舒适一些,自己则另坐了一辆马车,一行车马往城门驶去。

大概是知道战事要发,京中民众也都群情沸腾,争相着上了街,想要一睹大楚军队的风采。

街上人多,杜三娘便更紧张了些,紧紧的护在华锦的左右,幸好也有华锦带着王府侍卫一直护在马车周围。

“不碍事的,我已经好多了。”华锦看着身前身后几乎被引枕围得水泄不通的自己。

“王妃,您有身孕的事,要告诉王爷吗?”杜三娘问道。

“现在当然不能了,如今胎像不稳,我不想飞带着忧思去打这场仗。”

“可王爷听了一定会高兴的,说不定本来要两个月才能打完的仗,他一个月就能完成了。”

“我就是怕他为了我回冒进。其实他只要平平安安的就好,至于早一天回来还是晚一天回来,真的不重要。”

“嗯。”杜三娘点了点头,或许她还真不能理解,像王爷和王妃这种都为彼此考虑至深的感情。

或许就是没经历过吧。

杜三娘掀开车帘查看外头的情况,“王妃,已经快到城门口了,还专门为将士家属设了一条送别的通道,我让车夫把马车停在一个宽敞的位置,然后去寻了王爷来。”

“嗯。”杜三娘下车之后,华锦忙让之桃把那些引枕往身后藏了藏,又感觉照了照镜子补了补粉,让自己的脸色看起来红润一些。

不大一会儿功夫,车窗外就有杜三娘的声音,“王妃,王爷和小舅爷还有公主一道来了。”

华锦知道杜三娘所说的公主就是韦芷真了。

杜三娘的话音刚落,就传来小舅舅那大喇喇的声音,“小外甥,小外甥女,舅舅就要去出征了。”

华锦掀开车帘,看着站在外头的严绍宁一声戎装。

她总还把他和那个穿着绛紫色长袍,用箭射了荷包给她和哥哥的顽劣小舅舅联系在一起。

如今看他这般英武,心中竟涌起难言的感动来。

“小舅舅,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回来。”

“嗯,我会的。从宣府回来之后,我还要接母亲,接大嫂来京中。”

知道大军出发在即,华琛怕严绍宁话多,便拉了他一边去说话。

这时韦芷真才从甘氏的马车边走来,“嫂嫂,在家中好好照顾母亲。”

“嫂嫂知道了。你也是,在营中好好照顾好自己还有你哥哥。”最后还是忍不住加了一个人,“还有我小舅舅。”

本来还有些伤感的韦芷真,此时嘴边便忍不住的拧了拧。

华锦无奈,这两个人啊,看来要遭受一下战争的洗礼才会懂得相亲相爱。

那边甘氏催着飞过来跟华锦道别。

可当飞走到马车边的时候,四目相对,两个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是啊,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该说的都在心中,除了让彼此的身影照进心中,还有什么可说的。

两个人就这样静静的对望着,眼中只有彼此,连周遭的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华锦紧紧的握着飞的手,将脸贴在他的手上,又扬唇露出一个笑来。

飞也勾了勾唇角,伸手摸了摸华锦的头,“我带着我的士兵们出发了。”

“嗯。”华锦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因为她怕再一开口就会哽咽流泪。

只是看着那渐渐远去的身影,华锦的眼眸渐渐潮湿模糊了。

直到号角声传来,华锦才眨了眨眼,生生憋回了那要流淌下来的眼泪。

她要他的夫君在离开之前看着她的时候,露出的是最美丽的笑脸。

“三娘,让马车再近点。”

杜三娘命车夫又往前赶了赶,恰好能够看见飞仰头喝光内侍递过来的一杯践行酒。

城门上,永康帝也来为众将士践行。

飞扔掉手中的酒杯,示意士兵再次吹响整队出发的号角。

他最后向着华锦马车这边望了一眼,扬起手中的马鞭,身后十万骑兵,银铠闪闪,齐整前进。

十万兵马踏在地上发出隆隆响声,气势震天。

华锦前世今生,还是第一次领略这雄壮的一幕。

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同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华锦再次伸手轻轻抚在自己的肚子上,自豪的道:“孩子,你看到了吗,你的父亲是位威武的将领,你想不想跟着他一起骑马,学得一身本领。”

直到十万将士因离去踏起的尘土堪堪消失,大地重归平静,华锦才同甘氏一同返回广王府。

这一来一回,对于身体本就不舒服的华锦来说也算是一场磨难。

等到又被软轿抬回了房里,她的脸色已经一片惨白…… 2k阅读网

第三百三十章 家书

飞出征之后,华锦的生活就只剩下了喝药和卧床休养。

还好姐姐如今身子已经稳了,会经常过广王府来陪她说说话。

“没想到我们姐妹两个竟同时有了身子。”华蕙自然是喜不自禁。

不过看到华锦如今只能卧床,还是有些担忧和心疼,“却没想到你这一胎竟然怀得这般艰难。”

“姐姐不用担心,我已经很好了啊,很多人经历的艰难困苦妹妹都没有经历过。”

她从不认为她应该偏得什么,遇到飞已经是老天对她最大的眷顾了。

只要这个孩子能够保住,她能够为飞诞下这个子嗣,哪怕经历再多的艰难困苦,遭再多的罪,也是值得的。

华蕙便从包袱里掏出一件婴孩穿的小衣裳来,“看看,漂不漂亮?”

“漂亮。”华锦拿着姐姐亲手做的小衣裳,看着那巴掌大的衣袖,没来由的就盼着肚子里这个快快长大。

“姐姐,你也很盼着肚子里那个快点降生吧?”

“当然了。”华蕙摸着已经鼓如球的肚子,“他是我的小心肝。”

华锦听着咯咯的笑了,却是打趣华蕙,“姐姐也是姐夫的小心肝呢,所以不要再做这些针线了,姐夫看到了会心疼的。”

“整天都闲着,做点针线给我甥儿又怎么了。再说了,可以悄悄的做啊。”华蕙红润的脸庞上光彩尽展。

华锦知道她如今过的日子是被泡在了蜜里的,心中很是高兴,却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姐姐,你怎么知道我肚子里这胎怀的是你外甥,而不是外甥女?”

华蕙听了华锦的话,再看自己做的那件男婴穿的小衣裳,讶然道:“是啊,不能我以为他是外甥就是外甥啊,也兴许是外甥女。”

“姐姐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华蕙又摸了摸自己圆圆的肚子,“只要是我和你姐夫的,男孩儿还是女孩儿都喜欢。”

“我也是。”华锦摸了摸自己那还很平坦的小腹。

“那等我回家,就再做一件女婴的衣裳,这样无论是你生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就都用得上了。”

“还有我的。”之桃也在一边道,她真的庆幸王妃成婚的时候,她已经练就了一手的好针线。

…………

飞走了半月有余,宫里就传出太后身体越发不好的消息。

而对于太后身体的每况愈下,太医的说法是那次刺杀的惊吓和这次宣府战乱,太后又忧心国事所造成。

华锦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的三天,便传出太后薨逝。

华锦有孕在身,自然是免了去思善门哭丧的礼节。

甘氏是一品诰命夫人,自然是不能免的。

还好永康帝一旨令下,如今大敌当前,丧仪从简。

不过华锦却是听说宫中司礼监太监柳春熙已经向圣上请旨,要去为太后守灵。

对于这样的忠仆,永康帝自然是会应允的,不过柳春熙却在出发去往皇陵的路上又遭遇了贼人,滑落山下,不行罹难。

这位大太监深情的故事,华锦自然是听说了的。

只不过世事弄人,更何况太后不该害及无辜。

…………

不日后,华锦又收到了大舅母姜氏从莱州送来的急信。

原来是姜氏打算带着外祖母及表哥和表姐举家迁往京城了。

外祖母身体不好,华锦一直忧心着,可若是搬到京城来,便能时常的见面了。

姜氏还在信中提到,他们会尽量赶过来的主要原因也是觉得既然圣上已经给严绍宁赐了婚,那就应该走婚礼的流程了。

虽然圣上没有定下成亲的日子,但总归是越快越好。

外祖母和大舅母要来了,而且以后都定居在京城不走了,华锦自然是高兴的,又连忙把这个消息派之桃去告诉了甘氏。

甘氏听说了立即就到了华锦的屋子,拉着华锦高高兴兴的说话,“亲家夫人来了自然是好的,就是不知道亲家舅舅和芷真他们什么时候能得胜归来?”

“应该很快的。”华锦安慰着甘氏,不过她自己却忧心着,飞已经离开一月有余了,却是从来都没有送回过一封家书呢。

也不知道飞他怎么样了,仗打得顺利不顺利,他有些洁癖,能不能睡得惯营帐,嗅觉灵敏得很,嘴也很叼,能不能够吃得惯军中的伙食。

刚刚想到这里,之桃便手中扬着一封信急匆匆的跑了进来,“太夫人,王妃,是王爷送了家书回来。”

刚刚还双双忧愁的甘氏和华锦,又双双展露了欢颜。

看着之桃将手中的信变成了两封,“这封是给太夫人的,这封是给王妃的。”

接过信,两人都迫不及待的打开。

华锦再也顾不得别的,只专注的看飞写给她的那封信。

只信封上那吾妻亲启四个字,就足以让她的心情雀跃自喜到了极点。

展开信笺,是他苍劲有力的字迹,诉说着这一个多月行军打仗的种种事宜。

华锦看到的明明是黑色的墨字,可眼前却浮现出了飞的音容笑貌。

随着他在信中讲到惊险处,华锦的心也跟着揪到了一起。

原来韦芷真还差点被鞑靼人给掳了去,还是严绍宁将她救了出来。

如今鞑子挟持了宣府的总兵刘大人,退居到了关外的一处险峰,占据有利的地势。

而且他们手上还有很多人质。

华锦也明白,虽然宣府总兵犯错在先,可按军法处置是一回事,被敌军俘虏而不救则是另一回事。

更何况他们的手中还有很多宣府的老百姓。

飞在信中也提到,这次鞑子进犯,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草原大旱,他们的牛羊死了很多。

蒙古物资本就匮乏,他们还指着这些牛羊在护市上换些生活所需物品,这次大旱……看来鞑靼人还是基于中原丰富的物资。

如今有那些人质在敌军的手上,飞便不敢轻举妄动了,只能一点点的消耗地方的耐心和战斗力。

所以飞在最后说,恐怕很短时期内无法班师回朝了。

虽说有些许的失望,但知道飞平安无事,华锦的心还是踏实了许多。 2k阅读网

第三百三十二章 内疚

华锦看到严钰珂的眼神越来越绝望,就如溺了水的人找不到一根救命的稻草。

不过华锦却没有安慰她的意思,“你知道宋驸马为何会这般做吗?”

严钰珂怔忪了一会儿,才道:“他大概是爱极了淑仪公主吧?”

“确实是。”华锦颔首道:“而且淑仪公主也爱他,他们都可以为了对方而不顾及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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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二章 内疚

华锦看到严钰珂的眼神越来越绝望,就如溺了水的人找不到一根救命的稻草。

不过华锦却没有安慰她的意思,“你知道宋驸马为何会这般做吗?”

严钰珂怔忪了一会儿,才道:“他大概是爱极了淑仪公主吧?”

“确实是。”华锦颔首道:“而且淑仪公主也爱他,他们都可以为了对方而不顾及自己的性命的。”

“而我就是那个多余的人。”严钰珂喃喃道。

“不是钰珂表姐多余,而是钰珂表姐还没有遇到一段让两个人都倾心的爱情。宋驸马为了救爱人死得其所,那么钰珂表姐呢,就不想如宋驸马和淑仪公主一样,寻到一段可以让两个人都倾心以付的爱情吗?”

“我可以吗?”严钰珂喃喃道:“可我的心里已经有了宋钧铭,这么多年了。”

“你可以在你的心里给他留一个小小的角落,且他只是一个遥远又美好的梦。钰珂表姐也应该如你的梦一样,学会去爱,懂得爱爱你的人。”

这一番言论,在这个时候可算是有些惊人了,可对于如今的严钰珂却是十分受用的。

“爱爱我的人?有人会爱我吗?”严钰珂又喃喃道。

“当然了。钰珂表姐出身好,又是这般的端庄秀雅,只要能解开这道心结,大好的锦绣良缘就在前方等着你。”

“解开心结?”严钰珂喃喃着站了起来,转身再顾不得什么就往外头走。

之桃要拦着,华锦却是摆了摆手,“让她自己一个人静静吧。”

说完,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柔声说道:“孩儿,母亲也算是很幸运了,与你父亲一见钟情,走到了今天。”

又觉得有些不妥,这么早就跟三个多月一点的婴儿说这些,他会不会太早熟啊?

若是个臭小子,肯定要撩妹的呀。

不行不行,华锦再次摸了摸肚子,“孩儿就当为娘的什么都没有说过。”

之桃看着她那神神叨叨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华锦白了她一眼,又看着已经有些鼓胀起来的肚子,“算了,我还是给你父亲写封家书去吧,把今日家中的热闹场景说给他听。”

…………

这日天已经黑了,飞勘察地形回到主帅帐中,便看到了长案上摆着的这封家书。

连日来,他们已经将鞑子逼退到了数里之外,只是他们手上有在宣府抓的人质,飞不敢轻举妄动。

只是这场仗拖得是有点久了,也该到了做个了断的时候了,特别是当他看到这封家书的时候。

他思念家人,全军将士同样惦念家中父母妻儿,这次京中有一位负责押送粮草的副将,听说家中老母亲正生着病。

想到这里,飞便让守帐的士兵将那位副将找了过来。

“听说这次的书信都是你带过来的?”飞问那位副将。

“是属下带过来的。”

“家中母亲的身体可好了?”

那位副将有些忧心的摇了摇头,“自从去思善门为太后哭丧着了风,就一直不见大好。”

说完了之后才觉得有些不妥,又补充道:“之前就有些不好了。”

副将提到为太后哭丧,飞突然想起什么,“你母亲去思善门那日可见到了家母和内人。”

“太夫人和王妃啊……”那副将挠了挠头。

飞也知是他因思念心急了,又道:“没见到也没关系。”

那副将抓完了头之后又一拍脑门,“属下在京中去请大夫的时候,在医馆正巧遇上那位大夫从广王府回来。”

去广王府看病,给谁?

甘氏身体一向健朗不输年轻人,而华锦在家书中又从未提过这件事情,飞的心不由的吊了起来,恨不能立即飞回到几百里之外的京中去。

是不是脚伤又发作了,他不在身边她怎么就不知道小心呢!

也是,他说了要做她的拐杖,如今却在这数百里之外。

飞只觉一阵内疚之情涌上心头。

他不由看向了帐外的那轮明月,但愿它能够千里寄相思。

“属下倒是忘记恭喜元帅了,恭喜元帅贺喜元帅!”

那副将这般一说,飞倒是有些迷惑了,“恭喜我什么?”

“恭喜元帅就要喜得贵子啊!王妃不是已经怀有三个多月的身孕了吗,这在京中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元帅就不要再低调了。”那副将讨好的笑笑。

听了副将的话,飞如茫然如在梦中……

可细想想,不难发现端倪。

他走的那日早上,她一直捂着肚子说疼。

他还以为是他那晚索取的时候用力太过刚猛,不想却是……

她有了身孕,他那晚却由着性子……怪不得府中要请大夫了。

想到这里,飞不由自主的迈开了步子,在帐中来回的踱着,走到帐门前又走回来,内疚得一拳砸在了长案上。

军中物资本就简易,那长案竟被他一拳砸碎,案上信笺、舆图应声落地。

飞此生还是第一次出现失态的情况,而且还是在下属的面前。

待到那副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把东西都捡起来的时候,飞突然看见了另一位副将呈上来的军报,心中立即有了主意。

他要在能够保护那些人质的情况下,迅速的结束这场战争。

他多希望第一个为华锦诊出喜脉的人是自己啊!

可国战当头,他只能把这遗憾咽下,他如今能做的就是尽快的回到她的身边去。

“你去把严将军找来。”飞对着那依然懵头懵脑的副将道。

“是。”副将迅速起身往另外的营帐去找严绍宁了。

等到严绍宁到了元帅帐,飞营帐中的长案已经重新换过了,他只见飞坐在案前,低头看着案上铺展开来的舆图。

这里是军营,飞是一军主帅,严绍宁不好再叫他外甥女婿,倒是恭恭敬敬上前唤了一声:“元帅。”

飞让他一起坐了,并亲手斟了杯茶给他,“我打算夜里偷袭敌军主帅营帐。”

“今日夜里?”严绍宁本来想说今晚月朗星稀,并不是偷袭的好时候,可再一转身却看到刚刚走路时候还是一轮明月呢,如今竟已经被乌云遮去了大半。 2k阅读网

第三百三十三章 偷袭

飞指了指舆图上一个山坳的位置,“这里本就不适合偷袭,今晚夜里又会下雨,料想敌军也会放松警惕。”

严绍宁听了飞的话,不住的点着头,“只是那个地理位置,不适合太多的人冲杀进去。”

飞颔首,“我也是这个意思,两队人马,每队一千人,第一队扰乱视听之后去救人质,第二队趁乱毁了他们粮草。”

严绍宁应声附和,“一队由属下带着,而另一队?”

“就由徐国公世子徐轶吧。”

“好,我去通知他准备。”严绍宁起身道。

“还有我,就直捣敌军主帅的营帐,取了那呼兰的首级来。”

严绍宁顿住脚步,“主帅,不然这偷袭主帅营帐的事还是交给小舅舅我来吧?”

飞拧了拧眉,看向严绍宁,只吐出四个字,“军令如山!”

“如山就如山,谁让我职位不如你大,武功不及你好。不过你可给我听好了,一定要平平安安的不受半点伤,不然让我那小外甥女知道了,不知得怎么心疼呢。”

飞摆了摆手,将他轰出去,最后却不忘道一句,“知道啦。”

严绍宁虽然爱嬉笑,在军中将领中年纪又小,可他做起事情来从不含糊,从主帅帐中出去之后,便直接去了徐轶的营帐。

却是没有发现一个人影从身后闪过。

待到严绍宁走远了,韦芷真才重新现身,“哼!你们去打仗,竟然又不带我。”

…………

这晚的京城,伴随着电闪雷鸣,也下起了瓢泼大雨。

华锦素来怕雷电,便一直没有睡踏实。

突然,一道闪电划过长空,接踵而来的便是一声巨响。

华锦心惊之后只觉得肚皮一跳,不由得就伸出双手抚住了腹部,“孩儿不要怕,娘亲在这里。是不是害怕了?还是想爹爹了?娘亲也想你爹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华锦轻轻的抚着她已经有些隆起的腹部,她记得姐姐怀胎三个多月的时候,还一点儿不显怀。

于是华锦又轻轻拍了拍肚皮,“你长得这么壮实,一定是个男孩子吧。男孩子也好,更着你爹爹学武艺,学艺术,学手工,将来好娶个漂亮的小媳妇儿。”

说完之后,不禁又吐了吐舌,“娘亲这样迟早要把你带歪的吧?明日娘亲还是教你画画好了。”

她现在真的后悔当初穿来的时候没有一起带本育儿书过来。

与腹中的胎儿聊了会儿天,华锦便没有那么害怕外头的雷电了,或许是有母爱的光辉笼罩,便让她变得更强大了。

…………

宣府镇边塞,大雨如泼,山脚下的鞑靼人军营,半数灯火被大雨熄灭。

有一队穿着蓑衣的巡逻士兵,因为雨大地滑,抱怨着,“要不就是大旱,要么就是暴雨,这老天不是跟我们开玩笑呢吧。”说完,俱都躲进了营帐里。

其中有士兵问道:“今晚儿要是不巡逻,呼兰将军不会砍了我们的头吧。”

被问到的士兵嗤了一声,“呼兰将军如今温香软玉在怀,哪有功夫砍你的头,自从那宣府总兵和他的姘头被俘,呼兰将军晚上哪里出过几次帐子。”

“只可惜那美人,一天好几次,都要被将军折腾死了。”

“折腾死不死也轮不到咱们来享用,这破天,还是找些酒暖暖身子更实在。”

“这鬼天气,别说是敌军了,就连苍蝇都躲回苍蝇它妈的肚子里去了。”

一行士兵去寻酒,之后便回了帐子。

飞带着人马潜入敌军军营的时候,已经过了夜半三更,几乎所有的营帐里都已经熄了灯。

今晚负责巡逻的那一队鞑靼士兵,已经烂醉如泥。

飞的身侧跟着严绍宁和徐轶,他左手一挥,严绍宁便带着一对人马直奔敌军军营的马房而去。

鞑靼人善于马上作战,放了他们的马定会让他们无所适从,也可以趁机救出那些人质。

飞的右手又一挥,他身侧的徐轶便点了点头,带着人悄悄的往右翼关着人质的牢房摸去。

而飞则悄身的摸向了主帅营。

这里倒是好找,因呼兰有个毛病,干事的时候喜欢点着灯。

飞摸到帐边的时候,呼兰正卖力气的埋在跟宣府总兵一起被掳来的女子身上,那女子呜呜咽咽的一直求饶。

飞先是往远处眺了眺,左翼严绍宁那边已经放出了一颗烟雾弹。

又等了片刻,右翼一颗烟雾散弹也带着一缕星火钻上了天,飞便摸了摸手上的刀,闪身便钻进了帐篷,还未等专注干事的呼兰有任何的反应,便一刀取下了他的首级。

待到他提着人头又闪出了帐篷,内里才传出女子的尖叫声。

只是这声尖叫,只有飞能听得清晰,因为此时营中随着马厩那边传来一声巨响之后,那些战马便发出惊惧的嘶鸣,一匹匹冲了出来,乱蹄所到之处踏起一片水花。

“马惊……”有半夜去解手的士兵看到这一幕瞪大了眼睛,只是他的话还没有喊出来,就被那惊马冲撞过来,闹了个人仰马翻。

这时,呼兰的近身侍卫才赶到,抽刀与飞对峙起来。

那些侍卫虽然武功不赖,但都是莽汉,哪里是飞的对手,几招之后飞就已经脱身了,往徐轶那边关押人质的牢房跑去。

这时马厩里成千上万匹战马都已经跑了出来,在雨夜中踏向军营,踏向此时方如梦初醒的鞑靼人。

但鞑靼人数年征战侵扰边关也都不是白给的,此时便也能在乱中抄起家伙与楚军对峙,特别是那副将特木伦勇猛异常。

此时飞便把呼兰的人头往阵中一抛,“呼兰已死!”

大将军已经死了,自然人人自危,想的是怎么趁乱逃走,哪还有人奋勇杀敌,敌军一击即溃。

飞自然不去顾忌这些一盘散沙的敌军,到了徐轶那头帮着输送人质,特别是那位于这次战事“有功”的宣府总兵。

而严绍宁那头放完了惊马,又挥刀斩了几名敌军泄恨,也想着毕竟敌军人多不宜恋战,便也收了刀打算撤出,却忽见一道熟悉的人影如敌人缠斗…… 2k阅读网

第温三百三十六章 温情

翾飞轻轻抚了抚华锦的肚子道:“晚了,睡吧,你现在是双身子的人,比不得从前。”

手掌滑过她的腰肢,有些不敢相信似的,“怎么胖了这么多?”

“你敢嫌弃我?”华锦拍掉了他那弄得她痒痒的手。

“不敢,不敢。”翾飞忙否认,唇角却划过一抹笑来,“从明日开始,我亲自为你做调理食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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