祟祟平安 - xp1024.com
《祟祟平安》


笔者碎碎念2.0

世界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初高中上课时,望着穹顶的白衣苍狗,荷尔蒙可能推动着每个人,沉思这个看似深刻的问题。

无数的神话和典籍,都向我们证明着神的存在。

尽管宇宙飞船已经飞出了大气层,登月也已是四十九年前的事情,嫦娥和玉兔、桂树和吴刚依旧是每个孩童难以抵抗的憧憬。

不过,按照高维空间理论来思考,如果我们存在于三维世界,与我们的世界重重交叠的四维、五维甚至更高维度空间中的某个存在,是不是真的可以称之为神?

对于小说中的二维角色,书本之外的作者可算是他们的神。

他们的存在、喜悲、生死都在作者手中掌控。

可他们的性格又反向影响着作者对剧情的塑造和编排。

如果角色脱离作者的掌控,自顾自地行动起来,一个既定的命运又会变成什么样子,这真的令我好奇。

好吧,这部《祟祟平安》中的人物目前为止,还听话地在我笔下生活,抵抗着被我操控的命运,却又难以挣脱得向前迈动步伐。

简单来说,《祟祟平安》讲述的正是被写定命运的人们抗争着神明的故事。

至于他们能否成功,只能等文字慢慢铺陈,剧情慢慢揭晓。

说不定,我也是更高维度某作者笔下的产物,我现在也只不过住在rick的飞船电池里。

不过假使我有机会,我一定毫不犹豫地穿过《香肠派对》电影最后那扇通往制作者的大门,带着龙宫礼奈的柴刀,砍死这个还不让我火起来的王八蛋。

既然这个“假使”还没出现,我也就认命地继续埋头码字去了。

欢迎以及感谢阅读《祟祟平安》。

作为一个除却被“神”操纵,还被读者喜爱程度操纵喜悲的作者,还望大家多多关照了。

以上。

笔者特注

本书基本不包含传统意义上的“好人”,望诸位坚持个人三观,理性看待。

一切宗教相关内容纯属娱乐,如有冒犯,呵呵呵呵(摊手)。

001 火烧白家

晁千神顶着整夜未眠的黑眼圈,叼着牙刷晃悠到客厅,随手打开了电视。

他是个纯粹依靠电视和报纸获取资讯的人,如果不是为了和妹妹联系方便都不会买智能手机。在这个新媒体发达的时代,这样的人恐怕不多。

新闻中男女主播一唱一和,为近来热议的共享经济追加报道。

晁千神被电动牙刷震得睡意反增,心思全部放在了微信和短信都没回音的妹妹晁千琳身上。

【虽然说了晚上可能不回来,但一条消息也不回,可以算是离家出走了吧……就这么不想跟我说话了吗……不知道白家那边见去的人不是我会不会有微词……】

晁千神在心里默默念叨,新闻却依旧自顾自地播着:

“插播一条消息,直至今日凌晨四点,岚城市郊的白家公馆大火已被扑灭,目前搜救工作仍紧张进行,现场发现一名生还者,神志尚不清醒,我台记者将继续为您跟踪报道……”

“白家……公馆?”晁千神甚至把口中的泡沫直接咽了,嘟囔出了这几个字。

晁千琳昨天晚上就是去了这里,而且,电视画面中,担架抬出那人的轮廓绝对不可能是自己的宝贝妹妹。

他当即拨通晁千琳的电话,对面却干脆地回答“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晁千神暗骂了一句,把牙刷随手放在一边,抽了张纸巾擦擦嘴,穿上还没送洗的铁灰色西装,匆匆出门。

他边开着车,边给昨晚发来宴会邀请函,导致妹妹生死未卜的始作俑者打起了电话。

“嘟”声响了足有半分钟,就在晁千神粗口将要爆出来的前一秒,对方终于接起了电话:“神啊,救救我吧!”

“还知道接电话啊,任道士?”

“我这一大早都要疯了!刚刚宁峙告诉我白家公馆出事了,劈头盖脸骂了我一大通,我正收拾东西准备过去呢!”

“我正要问你这事儿呢!”

电话那边哀嚎道:“我也打算问你呢啊,那边到底是怎么了?”

“我怎么知道是怎么回事?”晁千神气急败坏地低喝了一句。

“你没去那边?”

“千琳看到邀请函,要去参加宴会,我就让她去了。”

“我靠!”任道士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又不是不能带家属参加,你怎么不一起去?再说千琳去凑什么热闹……不过以她的能力,应该是不会有什么事才对。你有她的消息吗?”

“没有!”晁千神本就焦虑,对上他这通罗里吧嗦更加暴躁,“我们吵架了,她不叫我跟着,我能有什么办法吗?我现在正准备过去那边找她!”

任道士沉吟了一下。

他也想起了昨晚去递柬时看到的诡异状况,苦笑一声:“那你应该路过我这里啊,顺便接我过去吧。”

“我到北四环了,没时间绕路,你自己打车过来吧!”晁千神没好气地回答,顺便挂断了电话。

心里地焦急不断涌上,晁千神控制不住自己的嘴,任由它嘟囔着:“别出事啊,千琳……”

任道士下出租车的时候,晁千神已经到了有一会儿了。

白家公馆外拦着层层叠叠的警戒线,周围的警务工作人员阻止着围观群众靠近,所以晁千神也只能远远打量着留下来的残骸。

【没有千琳的气息,她大概是不在这里了。不过,这火烧的可真蹊跷。】

按照白家公馆的占地面积,能把整个建筑烧到崩塌的大火,不蔓延到后面的山丘和树林原本是不可能的。

而且,这座公馆四周很西式地布置着大片的玫瑰花墙。

毕竟是土地稀缺的大城市周边,花墙不像真正的西方城堡那样保持与主馆的距离,而是几乎贴在公馆墙壁上。在这个空气干燥的春天,这片花墙居然也毫无损伤。

整场大火都整齐地被公馆的外墙切断,并把其烧得倒塌崩裂,就好像整个建筑周围有一层看不见的罩子。

任道士已经走到了晁千神身边,同时讲着电话,大意为自己到了。

不一会儿,一个梳着马尾,画着淡妆,相貌在普通人中十分出众的女警小跑着来到两人面前。

“什么情况啊老任!”女警伸手就推了一下任道士的胸口,“你不是说找了人来看着吗!”

任道士心虚地摸了摸下巴上的小胡子,眼神闪躲:“怪我喽,没说清楚,然后发生了一些,出乎意料的……小问题。”

“行了吧你!”女警不耐烦地说着,然后整理了一个十分职场的笑脸,转向晁千神,伸出手,自我介绍道:“你好,我是宁峙,你就是晁千神吧。”

晁千神握上她的手,象征性地晃了晃,点点头。

“之前任道士向我介绍过你,所以我也就开门见山的说了。

“我是负责处理里世界相关案件的警员,我们发现白氏集团的创始人白靖廉及其家人在公馆从事一些违法的里世界地下交易。

“对他展开调查是以表世界罪名进行的,上级授意我可以邀请里世界修者参与调查,尽可能以司法手段以外的方式来处理超自然的部分,所以我之前找了任道士合作。

“可是现在发展到这个地步,媒体正大肆宣传,破案的时间紧迫,刚才我从任道士那儿了解到,你妹妹也卷入了事件,所以,希望我们也可以合作,一起找到这次事件的元凶,将他绳之以法。”

宁峙口中的里世界,大体是指修道者、妖魔鬼怪隐藏在普通人类生活之下的“超自然”世界,并不指确切范围。

而表世界便是普通人们生活着的表面平静的世界。

如果说表世界的物理常识中,万物的最小构成单位是原子,那么用里世界的说法,万物灵体的构成单位则是灵子。

就像原子构成了生物的细胞,细胞又构成了生物,从玄学角度上来说,灵子构成灵气,灵气又构成灵魂。

作为一个操控万物灵子来施展法术的灵辖,晁千神自然和任道士这个天师一样,是里世界的一员。

晁千神面无表情地说:“其实我就是任道士找来‘看着’场面的人,虽然确实是他没说清楚要干什么,导致我没有重视,让妹妹来参加宴会,但这也有我的责任。

“我会想办法解决,如果调查有结果的话也会交给你的。”

宁峙又瞪了任道士一眼。

她知道这类有道行的人都自视甚高,不好打交道,对他目中无人态度根本不放在心上,反而觉得他轻视办案难度有些好笑。

她依旧礼貌地对待晁千神的死鱼眼,自顾自说道:

“我给你介绍下现在的情况吧。我们现在只找到之前媒体报导的那一位生还者,暂时还没有发现其他活着的人。

“根据之前截获的宴会邀请信息,以及院内残留的监控入场记录,比对现场发现的尸体,白家本家的人一个都没有被发现。

“按理来说,出现找不到尸体却确定到场的客人,都会把他们被列为嫌疑人,不过现场还没处理完,尸体和生还者数量也没确定,加上现在白家所有人似乎都失踪了,暂时没有此类推断。

“着火点的分析结果还没出来,专家大致定位在二楼宴会厅中央的位置。根据目击群众提供的线索和专家的推断,着火时间可判定为昨天晚上八点四十分左右。”

“所以我妹妹……”

宁峙摇了摇头:“千琳吗?你大概也感觉到了,她不在这里。”

晁千神不由得挑起了眉毛:【她们居然认识。】

没想到晁千琳来岚城才一个月就交到朋友,还没有介绍给自己,晁千神心中有点不爽。

不过,他本以为这个气息和普通人没区别的女警只是个有特殊身份的中间人,这么看来,若不是她身上带有什么了不起的器物,就是她自身能力不俗。

知道这些,他对宁峙的态度缓和了不少:“只是这些情报,对我没什么帮助,能不能让我去现场看看。”

宁峙说:“现在恐怕不太方便。等到正规的勘察和搜救程序都结束,我就可以带你们进现场了。”

晁千神点头表示理解,又问:“那个生还者现在怎么样了?”

“我们正密切关注他的情况,也希望得到案件相关的信息,不过他目前还处于昏迷状态,身上没有任何证明身份的证件,只能一边调查一边等待。”

晁千神叹了口气,想到不知所踪的晁千琳,又想到她超乎常人的特质,内心的不安难以言喻。

晁千神对晁千琳的疼爱是非比寻常,甚至可以形容为爱情的。

事实上,除却这种爱情似的疼爱,他会那么担心晁千琳处境的原因,但凡见过她的人都很容易理解。

此时此刻,被限制在一个封闭空间中的晁千琳,正面对着挟持者无微不至地关怀。

“你想吃点儿什么吗?从昨晚到现在,你什么都没吃过呢。”

晁千琳抱着腿坐在角落,听到这话嘴巴一嘟,偏过头去,并不理会那个穿的乌漆嘛黑的男人,只是把他披在自己肩上的外套拉得更紧了一点。

她的脑中依旧是一片混乱,一点儿力都用不出来,好在面前那人战战兢兢像只兔子,没有丝毫不轨之象。

这倒也不令她感到意外。

那男人讪讪地赔着笑脸,突然一拍脑袋:“还没自我介绍呢吧,我叫李立青,敢问您的芳名?”

002 异度空间

晁千琳依旧没理会他,只是自顾自地嘟囔:“真是冷死了。”

李立青瞬间变得十分为难,他知道自己的行为非常糟糕——私自携出本应消灭的“敌人”,在老板的铁血政策面前很可能会导致一死,可是他根本控制不了自己。

毕竟昨晚在宴会上,只因她不带感情的一笑,他的心就已经彻彻底底地被她绊住了。

【不然我和她约定不讲出这件事,先把她送回家去。看到那么惨烈的样子她肯定很害怕,不会把事情说出去的。】

杀掉数十人内心也毫无波澜的李立青,此刻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意志动摇到与接受的命令完全相悖。

他竟然对这个一厢情愿的想法认真考虑了起来,丝毫没想到,面前那人哪有“害怕”一词该形容的样子。

而就在他开口的前一秒,除了其中二人空无一物的黑色空间被切豆腐一样划开,随着一个人跨步走进,又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完好地合了起来。

李立青惊恐地看着走进来的那人,躬身行礼:“队长……”

被称为队长的男人厉声喝道:“李立青,你干的什么好事?杀了所有在场的人之后就应该立刻回来复命,放跑了一个不说,居然还在这里藏起一个,你打算怎么跟老板交代!”

李立青躬着身不敢站直,却忍不住小声嘟囔:“她……”

那人向晁千琳看去,而晁千琳也正好奇地向他们这边打量着。

两人对视,瞬间,那人脸上的怒色转变为肉眼可见的惊讶:

“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听了这话,晁千琳满脸莫名其妙地干笑了一声:“哈?我的脸怎么了?”

那人又是一震:“不,不对,你这个人都……”他向她走了几步,盯着她的眼睛似乎都要夺眶而出,却也和李立青一样站在距她两米开外的地方不敢接近。

晁千琳知道对方为什么惊讶,便站起身,强硬地说道:“放我回家啊,蠢男人!我可是答应大哥不能随便动手的,你们再不放我,我只能靠自己回去了!”

李立青生怕危险状况发生,赶紧询问:“队长?”

那男人依旧盯着晁千琳,思虑半晌,终于开口:“这位小姐,请你跟我们回去,见见我家老板。你之前也看到了我们的手段,我不想为难你,所以你最好照着做。”

晁千琳对这人奇迹般的逻辑有些无语。

可是转念想到家中的晁千神,昨晚发生的事情水一样浇熄了她脱离现状的热诚。

“你们的手段我没见到,心有多狠倒是有所了解。我不惧你们两个小角色,不过幕后的大佬我还有点兴趣。走吧。”

两人都没想到她上句话还是那种说辞,神色一转竟答应得如此痛快。

队长凭空一挥手,这个空间像他来时那般被划开了一条裂口,一行人就这么走了进去。

……

又与宁峙交换了一些情报后,晁千神和任道士开车回到了任道士的“除祟事务所”。

端着任道士刚刚泡来的茶,晁千神不满地对任道士说:“真不该掺和你这烂摊子,说起来,我连你的全名都不知道。”

任道士刚喝到嘴里的茶差点儿喷出来。

他一脸惊讶地看着晁千神:“你不是已经天天在叫了吗?”

“我只知道你姓任,那难道是……?”晁千神愣住,难以置信地看着任道士。

只见对方苦笑一声,掏出身份证,果然姓名处写着“任道是”三个大字。

晁千神很想说你爸妈脑子正常吗,取名居然和职业同音,但又觉得问候父母不是很礼貌,便叹了口气:

“所以你不是个普通的道士吗,任道是?”毕竟是念起真名,晁千神终于将他名字的最后一个字读成了重音。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自我介绍过了吧,我是正一盟威道的正统传承,职业天师。”

如果把灵力看做是法术发动的能源,那么法术产生的效果就像是能源这个势能,通过可以看做是电机的咒语转化后产生的动能。

与之匹配的解释起来,道家的修行在于提升自身对灵子的储备能力,追求用更加巨大的灵力来发动更强大的法术,所以天师相当于努力提升存储量的蓄电池。

灵辖的修行则是在提升自己对万物灵子的操纵能力,以操纵更多灵子来发动更强大的法术,自身相当于追求更大功率的即时插拔电源线。

晁千神作为见惯妖魔鬼怪的一名灵辖,对他的自我介绍一点儿都没觉得奇怪。

对方穿着与常人无异,下巴上却留着胡子,还梳着朝天髻,无论是谁都会对他道家天师的身份产生联想。

可晁千神的疑问却在于:“所以,你和正规机关有关系?我真好奇你这店营业执照怎么批得下来?”

任道是哈哈一笑,挤眉弄眼地指了指空空如也的上方:“这个嘛,有人罩着呗。”

“那个女警也提到‘上面’,莫非‘表世界’的机关也和‘里世界’分不开关系?”

“只说是不许成精,难道妖精就能凭空消失吗?”任道是脖子一扬,“我们‘息事宁人’四大家族可是祖天师张道陵的正统传承,祖上都是祖天师赐姓的内门弟子,从古至今都是有国家编制的。只不过,在现代社会比较低调罢了。”

他自己干笑两声,继续说道:“总之,黑白要平衡,既然依然有‘作祟’的情况发生,自然就得有人管。”

晁千神点点头:“所以说,你是‘人’家后裔,宁峙是‘宁’家后裔。”

任道是应了一声:“是啊,其实自从张家正统后裔断了血脉后,我们这些传道家族也在逐渐衰落。

“目前岚城相关的偌大区域,任家就我一人负责,所以之前发现你们兄妹是正派的同道,就格外关注起来。不过,你突然来我这里应聘我也没有想到。”

听到这里,晁千神脸色有点阴沉。

以他那自傲的性格,若非万不得已怎么会到这种“小地方”应聘?

他本来在岚城大学任教,不久前在学校里发现了小鬼作祟,动手除掉之后,才发现自己的行为被学生目击。

学生们倒也没有恶意,只是挡不住对“里世界”妖魔鬼怪和神仙术法的好奇,便让他在文学史论之外讲讲易理相关的超自然课程。

这本就是他擅长的,一不留神就讲的多了些。谁知道结课论文一交上来,不只是他,连校方也傻了眼。

清一色的超自然研究当然是当代大学难以接受的,追究下来,他的额外授课全部暴露,校方便以传播封建迷信为由要求他交份检讨。

这也不是什么大惩罚,可晁千神的傲气太冲,和领导几句尖刻的对峙后愤然离职。

眼见着妹妹晁千琳刚从那座破庙来到他身边,优渥的生活便要不保,他赶紧查阅招聘启事。

看到这间奇怪的事务所高得惊人的报酬,他便抱着来看一看的想法,走进了高档小区中的隐藏店面。

谁知道刚一进门,任大老板就摆出一副久仰大名的嘴脸,极尽所能的夸赞他,并且对他里世界修者的身份知之甚详。

还没等他自己决定在这里工作,对方连第一个月工资都预付了。

赶鸭子上架的应聘过程中,晁千神其实有些莫名其妙,不过拿人的手短,下个月的房贷还没着落,他也就暂时接受了。

在事务所上班倒是轻松,每天在沙发上读书看报就下班了。

过了不到一个礼拜,昨天晚上,任道是就把那张邀请函递到了他手上,让他去参加宴会,说是留神看看有没有什么事发生。

之后的事情便如前文。

由于兄妹关系处理失败,晁千神任由晁千琳独自参加了这场声势浩大的宴会,不安的一晚过后如期听到了噩耗。

想到这里,晁千神仿佛用上全身力气抓着额发,丝毫不担心自己毛囊的哀嚎。

“千琳……哎……我已经一天没看到我妹妹了,即使是我自己在岚城的这几年,每天也至少要和她开一个小时的视频确定她好不好。

“那边有七个监控,十四个法阵,至少能确保她的安全,可现在……千琳最好不要有事,不然……”

任道是迎着晁千神凶狠的目光,下意识地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你这已经是痴汉的程度了吧!”

发觉对方身上隐隐可感的灵力波动和杀气,他感觉转移话题:“按我平日的观察,千琳的能力恐怕不在你之下,自保肯定没问题……”

“就是因为……她所有的能力,只有一个法术作为宣泄口,这才是最糟糕的啊……”

……

晁千琳随着队长和李立青走在一栋建筑物里。

经过的路程渐长,她明显察觉到,这不是一个岚城的房价和城市规划允许存在的地方。

按构成这个空间四壁的灵子密度,晁千琳认为这里大概是岚城与异空间的连接结界,甚至本身就是异空间。

静默地走了不知多久,一扇高得不合常规,长得却十分现代的大门出现在走廊可见的尽头。

队长走到门前敲了敲门,几秒后,大门自动打开了。

这是一间宽敞的办公室,正中摆着由整棵树横截面制成的实木办公桌,桌后坐着个矍铄精瘦的老头。

扫视走进来的三人,他眼中的惊异难以按捺。

虽然他的视线如同实体,紧紧锁在晁千琳身上,口中说的却是:

“刘浪,李立青,事情都办好了?”

003 叹为天人

李立青“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整个身体都贴在了地面上,颤抖着说:

“属下失职,放跑了一个怪人,还……带回了这位小姐。”

老人点了点头:“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那个怪人不受法术的影响,可本身却没有任何灵力,我点燃冥火之后,火焰围着他的身体完全没有燃烧。

“当时现场混乱,人数实在太多,等属下发现那个怪人,补了他一刀的时候,消防队已经到了,所以没有确定他已经死亡,就先撤走了。”

“但他确实是没死,对吧?”

李立青的整个身体都开始颤抖:“是的,属下甘愿受罚。”

老人“哼”了一声,眼睛依旧没有离开晁千琳:“那么……这个女孩是怎么回事?”

李立青抖得几乎要哭出来,斜瞥了一眼晁千琳,心中却徒然生出了勇气:“属下,属下,只是不想她死在那里……”

老人并没像他想象中那样愤怒,只是淡淡地说:“你自己落下的人自己解决就是了,退下吧。”

李立青亲眼见证过同僚犯事,被老板丢进其他空间后再也没有回来,此刻他极度怀疑是不是自己一走出这扇大门,老板就会授意其他人把自己杀掉。

但他还是千恩万谢才站起身,不舍地看了晁千琳一眼,小心地倒退着出门去了。

老人让刘浪给晁千琳搬了把椅子,叫他也离开。

晁千琳感觉自己都要被看穿出孔来,有些不耐烦地翘起了二郎腿,眼睛飘向左手边充满人造景观的落地窗。

“在下齐升逸,怎么称呼?”

“晁千琳。”

齐升逸嘴角荡起一丝笑意,与刚刚那副淡漠严肃的样子大相径庭:

“晁千琳,你知道自己长得多美吗?”

晁千琳把脸转回来,正视齐升逸,不客气地说道:“知道,大概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齐升逸居然哈哈大笑起来:“对,你说得没错。”

晁千琳长得很美?

这个“美”字大概是不够完整的形容。

完美。

这才是对她的精准描述。

但凡经过自然生产的人类,都难免有所瑕疵。

人类受基因控制的外貌具有一定的随机性。没有完全相同的人,甚至每个人本身都有着不对称的地方。

人们接受着这些事实上的瑕疵,把它们作为识别个体的标准。

许多美丽的人正是因为某些瑕疵——比如过于大的嘴、过于开阔的眼间距、过于高挺的鼻梁、过于突出的虎牙——有着自己独特的个人魅力。

而这一切都不适用于晁千琳。

她好像是把世界上一切对美丽的想象汇聚在一起,却远远超越了想象,超越了美的概念。

你能想象到最美丽的嘴唇都不及她的嘴唇丰满温存,你能想象到最美丽的眼睛都不及她的眼睛明媚多情,你能想象到最美丽的鼻子都不及她的鼻子挺翘圆润,你能想象到最美丽的牙齿都不及她的洁白合宜。

这是一种没有道理的美,她就是美,美到毫不现实,无法描述。

看着她的感觉,就仿佛孩童时期飞翔在空中的梦里,那个下一秒就要狠狠跌落的瞬间——这一眼之后就再也见不到她的恐惧会汹涌地把你从现实中惊醒。

任何有清醒意识的人面对着她都会质问自己:

这是现实吗,还是一场神赐的幻境?

齐升逸依旧紧盯着晁千琳,接着问道:“你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美吗?”

第二个问题,居然让晁千琳有些呆愣,眼眸中迟疑和神伤清晰可辨。

这两个问题她太熟悉了——正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在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天,留下的生命中最后两个问题。

她垂下眼,没有说话,半晌,苦笑着问:“难道你知道?”

齐升逸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以我的修为,也有一瞬间怀疑你的外表是不是幻术。

“我想,李立青大概根本察觉不到这种美貌多么异常,却又和表世界凡人对你的敬畏不同,产生了不应该的爱慕。而刘浪察觉到了这种异常,所以把你带到了我这里吧。”

晁千琳正色问道:“所以您认为这种异常有什么意义呢?”

齐升逸想了想:“其实我也说不出来,不过,大概这种异常本身就是意义吧。上天是没有理由给一个人类远超他人的特质的。

“拿智慧这一特例举例。曾有个盛行一时的说法——人类的大脑仅仅被使用了百分之二十,所以即使是已经出现过的天才们,虽难免被惊叹却通常可被接受。

“但当智慧超越了认知的节点,比如爱因斯坦和特拉斯的级别,就难免被怀疑是外星人、未来人等更荒谬的身份。所以这种异常的存在,就是它该被探究的原因和意义吧。

“你的美貌也是同理。我年事高至如此,却从未见过或听说过你这样的容貌。你的存在是个异常。我这样说你不介意吧?”

晁千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其实我也对自己有很多疑惑,不过听起来你也不能给我解答。”

齐升逸尴尬地笑了笑:“你的容貌存在感太强,即使我可以理智地说出这些话,却还是很难控制自己不对你产生好感,或是以你的感受为标准来规范自己的言辞。”他顿了顿,“我能感受到你也是修者,所以我相信你可以看出我的势力很庞大……”

晁千琳打断他的话:“冒昧说一句,我觉得你更应该关心李立青的事办的好不好,而不是纠结于我的存在吧。”

齐升逸一怔,继而认同了她的看法:“确实,你不介意在我这里逗留几日吧?”

“家兄恐怕正在找我,我想我还是回去为好。”

“你名叫晁千琳,莫非令兄长是晁千神?”

“正是。”

齐升逸淡淡地说:“不妨,你只管留在这里就是了。说起来,我还以为灵辖一脉都是隐居状态,近些年除了你和你兄长,我也没见过其他灵辖。

“而且你俩明明都属于晁家,居然不是同系?”

晁千琳忽视了他的问题,只对他第一句话反问道:“我如果不想留在这儿呢?”

“据我所知,你们灵辖是依靠调动万物中的五行灵子来释放法术,在我的空间中本无万物,又有什么你能发挥法力的方式吗?”

晁千琳捏着拳头,片刻,整个人蓦地放松下来,耸了耸肩:“也罢,但你得找几个女孩子陪我打游戏。”

“好啊。”齐升逸痛快地答应道。

……

晁千神知道当下只能等待,作为一个公民个体,有些不可抗力是不得不接受的。

好在无论是迫于媒体压力,还是特殊公务机关的办事效率,在他还没有过于失望的时候,宁峙的电话响起,叫他和任道是速去医院。

当时已经是事件发生后第二天的夜晚,医院门口不知道是被警方清理,还是因为再没什么新的消息,连半个媒体的人也没有见到。

正规方的例行询问已经结束了,晁、任二人在宁峙的带领下走进了那场大火唯一一个生还者的病房。

在路上时,宁峙对他们讲起现在的情况:

“你可能会很失望的,不过我们还是从他身上得到了情报。虽然现场发现的所有尸体都是被烧死,但他身上有一处贯穿刺伤,可以在程序上证明这个事件绝不是意外。”

“所以……?”晁千神担心地问。

“他之前是醒了,可是神志不清,像个傻子,而且……恐怕恢复不了……”

晁千神和任道是疑惑地看着宁峙,对方只说了一句:“你们进去看看就明白了。”

走进病房,宁峙示意看守的民警退出去。

晁任两个人站在病床前盯着病床上躺着的长发男青年,确定宁峙说的没错,而且他会变成傻子的理由普通人不会懂。

“这小子缺了一魂两魄?”

晁千神冲任道是点点头,不用刻意去拍额头开天眼都看得出来——床上的男青年肩头火灭了一盏。

魂魄,是指人的精神灵气。魂是阳气,构成人的思维才智;魄是阴气,构成人的感觉形体。

俗语中所说的三魂是指天魂、地魂、命魂,七魄则是指喜、怒、哀、惧、爱、恶、欲。三魂与七魄相合,影响着主人无形的命运,运无形而命有形,运与命复合,则构成人类完整的生命体。

仔细查看下来,晁千神发现而这个青年的命魂与天冲魄、精魄缺失,身边却没有任何魂魄散去的残余灵力。

理论上来说,三魂中的命魂,透过七魄中的天冲、灵慧魄主思想和智慧,透过气、力二魄和中枢魄,主行动。通过精、英二魄主身体主强健。

如果这个人仅是魄散,大体表现就是染病。

天冲魄散可能痴傻,精魄散则可能体弱,以药物医治,或许经过时间还可治愈。

但命魂缺失,另外两魂很容易跟着散去,若不寻回,这家伙恐怕就会超乎常人的倒霉。

不过,正因为他魂魄都有缺失,这人的阴阳倒也调和正常,大概除了痴傻和倒霉,活着暂时还没什么问题。

晁千神问宁峙:“确定他的身份了吗?”

004 查而无音

宁峙摇了摇头:“他醒来的时候什么问题也回答不了,身上也没有证件。

“我们取了他的指纹回去比对,可现在虽然全面推进二代身份证了,还是有很多人没换身份证或是没有录过指纹,所以也没有结果。我们国家牙医留存齿模记录的还是少数,这种情况下确认他的身份的确有点难。”

“连自己是谁都说不出来,那就更别说提供线索和证据了啊。”任道是忍不住吐槽道。

宁峙苦笑:“他提供的线索我也知道啊,‘他,天,火’,就这仨字儿。”

晁千神一直盯着那个青年上下打量,没有理会宁峙和任道是的对话。

突然,他指着那个青年的左手,问宁峙:“他的左手形状很奇怪,而且小指外侧还有缝针的痕迹,看起来都没有彻底痊愈诶。”

宁峙赶紧解释:“你连这个都发现了啊。之前医生证实这是六指畸形修复手术的痕迹,手术还不超过三个月,我们已经从这方面在查询医疗记录了。

“不过确定不了具体是在什么地方做的手术,只能在全国范围内检索。而且从缝针痕迹的专业性上来看,不一定是正规医院做的手术,查不查得到还不好说。”

晁千神问:“我记得你们在查的那个白家老太爷,白氏集团的前任董事长就是六指吧,媒体给他的绰号不是‘六指魔头’吗?”

任道是也赶紧凑上来说:“对啊,这种六指畸形还是会遗传的吧,说不定这小子是他家的……”

宁峙说:“我们也怀疑他与白家有关系,已经取了他的dna样本,拿去和白靖廉和白山的dna进行比对,应该很快就有结果。”

听她说到这里,晁千神赶紧问道:“还没找到白家人吗?”

宁峙点点头,一脸沉重:“因为公馆大火,只有院子里路灯杆上和大院入口的监控摄像还有保留。根据监控录像来看,白家所有有血缘关系的直系亲眷都在火灾发生前进入了公馆。

“上至祖父白靖廉,下至孙子、孙女,包括他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和媳妇、女婿,而这些人的尸体都没有找到,所有人都不见了。

“白家公馆三面环山,建设公馆的平整土地都是山脚下刨出来的,山和公馆的院子之间有陡峭的崖壁。为了防止滑坡,他们还特意建了十八米的高墙,很显然常人不能够翻越。

“当然,毕竟牵扯到里世界交易,我们也可以假设这些人是通过超自然手段进行转移的。但现在很不巧,所有的尸体都能与我们之前截获的名单上的客人一一对应,当然,除了同样失踪的千琳。

“也就是说,就算宾客中有能够进行空间转移的人物,也没理由只将这一家人转移,而自己却没有逃离。

“同时,我也认为,白家上下十一口人,凭个人的力量——比如说失踪的千琳——是很难全数转移的。”宁峙看了看晁千神,对方也点了点头,“且不说这种空间类的法术极少有人能使用,凭借凡人对魂魄的把控的能力,走进空间裂口都做不到。

“即便是打开了足够十一人灵肉全部穿越异空间达到另一地点的裂口,他们白家不可能从老及少每一个人都身具法力,有能力去到另一空间。

“根据我们的调查,白家人只是里世界交易的组织者,他们本身都是没有任何修为的普通人。当然,还有许多种可能性,比如有人数不少的修者团体隐遁进入公馆,将这一家人用隐遁的方式带走了。

“或者,对方只有一个人,把这十一具没有魂魄的尸体带走或销毁了。”

听到这里,晁千神的表情又变得沉重起来。

宁峙见状,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

晁千神自顾自地说:“我和千琳是有信物相系的,如果她受到伤害,信物会有反应,帮助我找到她。可是到现在,我除了她还安全以外什么信息都没有,真是矛盾。”

任道是笑着说道:“放心吧,那位大小姐不可能会被别人占了便宜,反而更可能所有人都对她客客气气。”

晁千神还是笑不出来,只能看着病床上唯一有可能知道晁千琳下落的人,叹了口气。

“我们去现场看看吧,反正对你们来说,肉眼凡胎看得清晰的线索也没什么意义。”

宁峙走出病房,给门外已经瞌睡的值班民警一个爆栗,又交代了几句,三人才乘电梯下楼。

一出医院大门,一种十分明显的违和感便向晁千神袭来,让他不由得回头看向医院。

见晁千神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那两人也顺着他的目光往那个青年的病房看去。

“有什么不对吗?”宁峙问。

“快回去,那小子有危险!”

宁峙和任道是是道教天师的传承,对鬼祟妖物的邪气和已经转化为自身修为的法力非常敏感,却不像施法时才炼化灵子的灵辖这样,对空气中的灵子本身就有很敏锐的感知。

灵辖是通过辖控万物中的灵子施展法术之人,入门的法则便是控制灵子的血脉。虽不要求定是血脉相传,但先天带有优秀的控灵能力却对修行异常重要。

刚刚来到医院的时候,晁千神心中有急切挂念之事,且灵气不像空气那样关乎生存,就没有在意。

而突然从医院中走出来,突兀的变化就显得极为明显。

医院中的灵子实在是过于稀薄了,而那种稀薄正是以那个青年的病房为中心向外扩散的。

听了晁千神的话,宁峙和任道是先是一愣,然后紧跟着晁千神向医院跑去。

那个青年的病房是在五楼,不值得花时间等电梯,三个人脚力超常,在楼梯间数个起落,已经冲入了五楼的走廊,远远就能看到刚被宁峙一个爆栗叫醒的民警正躺在地上。

几人跑了过去,宁峙探了探警员的鼻息,确认他还活着,这才放下心来。

而病房里已经传出晁千神地大喝:“站住!”

只见一个跟夜空颜色相近的人影正倒挂在窗边,被窗外的霓虹映照,看不清面孔。床上的男青年左胸口插着一把尖刀,鲜血染红了他身上盖着的白色被单。

来杀目击证人的人就算不是凶手也必然与凶手有关,而这凶手又与自己失踪的妹妹脱不开关系,晁千神想也不想地地捏起法决,口中念道:

“三载行火,松上石中,干将猎猎,莫邪殷殷,辖之以灵,名讳晁千神!”

这是“锻形诀”的法决口诀。

晁千神使用的法术属于金系灵辖。

因为万物皆是由灵子为单元构成,同时又可以按五行划分灵子,所以操控相对应灵子的灵辖也分为金木水火土五系。

金系灵辖自然是以操控金系灵子见长。

随着他咒法的发动,整个空间的元素都随之一滞。

和晁千神之前感受到的一样,这个空间中漂浮的灵子已经被人用什么方式清除干净了,他不知道这是不是针对灵辖这一职业的防备,不过仅仅做到这个程度是难不倒他的。

对于操控金系灵子的金系灵辖来说,这个充斥着纯粹金属的现代化社会不正是最好的战场吗?

“锻形诀”正是将有形或无形物中的金系灵子提取出来,再重新排列塑形的法术。

和宁峙交换了一个眼神,任道是自觉地跟在晁千神和那个人影后跃出了医院的窗户。

宁峙则留下来立刻呼叫医生,顺便“解释”被炼化后消失不见的金属病床去了哪里。

晁千神在空中奔跑,每一步都在夜空中留下一个闪着微光的金色脚印,随着他的迈步又在转瞬间消散。

这是他把空气中的灵子在汇聚在脚下,借力在空中前行的锻形诀使用方式。

而那个凶手就在他前方不远处,犹如野兽一般在楼宇间狂跑,方式与普通的跑酷无异,只是每一步和每一跃的距离都远超常人。

晁千神在手中操控实体分解出来还需要炼化的金属灵子,还要分神脚下,不觉间落后了那人很多。

这时候,另一个人影也如野兽般踩着楼顶狂奔而来,正是刚刚跟出来的任道是。

晁千神居高临下看得很清楚,任道是只是普通的奔跑,却能无视各种阻碍穿墙而过,径直向那个人冲去。他本身步伐大得惊人,楼宇间的距离根本不在他考虑的范围。

【道家的土遁术吗?】晁千神不觉勾起嘴角,觉得自己之前倒是小看了这位天师。

正因为与那人相比毫无多余的动作,任道是很快便追赶上那人,伸出手直接抓向了那人的肩膀。

可就当任道是的手将要触碰到那人的瞬间,一种看不到的力量把他凭空打飞了出去。

005 百炼成思

晁千神手中的灵子因为被操控,闪着微弱的光芒,而弹开任道是的力量却不然,它毫无颜色和光亮,只在晁千神的视野里留下微微的空气波动。

任道是在空中险象环生,找地点借力着陆,晁千神无暇顾及他,把手中拉长到超越臂展的灵子长戟朝那人投了出去。

虽是由实体炼成,但那些灵子已经被锻形诀转化为另一种存在形式。尽管这柄戟外形十分夸张,却激不起空气阻力,而是笔直的向着那个人飞过去。

那人感到强烈的压迫感飞速推向自己的背心,敏捷地向旁边错开一步。

但长戟尾部有一条肉眼难见的金色丝线连在晁千神的尾指,他尾指微微一颤,长戟瞬间调整了方向,横向猛摆,荡在那人身侧。

这一下力道相当大,若是直接接触人的肉体,必然划出一条长长的切口。

但就如之前的任道是一般,晁千神的长戟也被那人身上看不见的力狠狠弹开,失控地转头飞了回来。那人也对这种情况早有预期,右手中燃起一团幽蓝火焰,立刻向长戟抛来。

长戟一沾到这火焰,瞬间熊熊燃烧,飞向晁千神的轨迹不再是一道金色,反而被幽蓝的火光笼罩。

晁千神不敢直接接住燃烧起来的灵子长戟,尾指上细丝断开,双手掌心相对,搓捻出一个圆环,向着幽蓝的长戟张开,瞬间将铸成那柄长戟的灵子尽数收回手心。

没有了燃料,幽蓝的火焰在虚空中化作青烟,转眼不见。

这些动作间,两人都没有停止脚步,那人始终在奔跑,晁千神也始终在追逐,远远还能看见任道是也在视线边缘再次出现,向那人赶来。

以这样非人的速度,他们三人已经从医院所处的北五环一路跑到了靠近叶城的市郊。

岚城与隔壁的叶城之间相隔着一条河,河周围有面积极大的跨城公园。这个区域离人口密集的市区较远,深夜里几乎没有人在。

此时离公园已经很近了,那人的目的地似乎正是那个公园。

国道两旁楼宇稀疏,他已经不在楼顶逃窜。

因为没有了遮挡,依旧在空中追赶的晁千神将手中的灵子锻成弓箭,向着那人一箭接一箭地射去。

通过刚才长戟与那人的接触,他可以清楚地感受到,把任道是和兵刃弹开的隐形保护层正是空气中漂浮的最普通的五行灵子。

联想到医院中灵子稀薄至极的情况,晁千神认为,这个人有能力将漂流无主的灵子聚集起来,不做炼化直接作为力量使用。

这种法术他闻所未闻,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但通过一箭一箭挑逗似的攻击,他能看出那种保护层愈见衰弱。

看来这种吸收灵子的方法需要时间。

眼看着公园四周的树林近在眼前,晁千神收起手中的弓箭,展开双臂将周遭漂浮的灵子用最快速度炼化于手,接着,又是一柄长戟凶狠地向着那人投去。

那人明确感到袭来的攻击带着令人发指的杀意,显然不仅以拦截自己为目的。他不敢大意,停下脚步念动咒语,自脚底至身上,只一瞬间便燃起熊熊蓝火,一侧身,稳稳地抓住了飞驰而来的长戟。

他心内叫苦:【如果不在这里把这个人彻底摆脱,打开异空间逃走需要的时间差根本争取不到。这家伙很强,要是没有瞬间分出胜负,后面那个天师加入就更不好对付了。】

然而,他抓着长戟,火焰还未点燃灵子,长戟便在一瞬间融化分散成了万千条手指粗的金线,把他整个人笼罩了起来。

“雕虫小技。”

他念叨了一句,身上的火焰燃烧得更胜,顷刻便要把那些金线燃烧殆尽。

晁千神停在半空,脸带嘲讽地俯视着他,尾指依旧有一条极细的灵子丝,随着他一个剑指,轻飘飘地落在了他脚下电线杆连着的高压电线上。

电流的速度比那蓝火的燃烧速度快上太多,“哔哔啪啪”的声音顷刻间在那人耳边响起。

为了抵抗遍布全身的实体灵子挤压,他身上扩散的保护层几乎耗尽,此刻又被意料之外的高压电流猛击,完全应接不暇。

分秒之间,他身上蓝火化成的青烟和被电流烧灼冒出的黑烟混合在一起。

那个人保持着挣扎的站姿,不动了。

晁千神几步迈到了那人身前,收了法术,揪住他的衣领,确认他还有呼吸才长舒一口气。

远远的,可以听到任道是喊着他的名字。

晁千神想也不想,抗起那人,翻进了公园的围栏,躲在一棵树后,打通了任道是的电话:“一个小时以后再带宁峙来我家拿人,不然我就跳槽。”

“哈?”任道是的声音从手机里和不远处传来,“你别动私刑啊大哥,有话好好说嘛……”

“私刑倒还用不上,不过我妹妹的事不想你们参与。”

“真是怕了你了,你可别把这家伙弄坏了。”

晁千神应了一声,挂掉电话,从颈间掏出一个拇指大小的黑色规则方体坠子。

“娑哈一目,浑般娑哈,啼嘙森波,嘙呵波罗,波罗观波,音般替音波,娑嘙哈……”

他低低念了几句咒语,用那个坠子在虚空中划了一道,树后便凭空出现了一道黑色的裂口。他带着那人迈进去,便是自己家的客厅。

这两天都沉浸在寻找晁千琳的焦躁中,客厅被晁千神扔满了妹妹的物品。

从老家拿来的她自幼喜爱的玩偶,曾经每天视频里都能看到的她的键盘,她来到岚城后穿过的衣服,甚至洗衣机里还没来得及洗的她的枕套,以及本应该摆在她衣柜里的她的内衣和袜子。

刚刚使用的黑色小方块是他高价在黑市买来的空间撕裂法器,每只只能使用三次,名为玄离。

他给了晁千琳两个,自己只留下一个,不到万不得已是不该轻易使用的。

但是这种见不到晁千琳的焦躁,两天间便完全冲垮了晁千神的精神,在接触到这个有可能知道晁千琳下落的凶手时,他一秒都不想浪费——他要立刻知道他心爱的千琳到底在哪里,然后带她回来。

“喂,你见过我妹妹吧!别装死!”晁千神一脚踩在那人的头上。

那个人在客厅的地板上抽搐了一下,艰难地转头看了晁千神一眼,手向着耳后摸去。

晁千神蹲下去,抓着他的头发把他的上身提起来,查看他手摸到的位置。

只看这一眼,晁千神的脸色便沉了下来。

“自爆装置?”晁千神冷笑两声,心里明知道答案是否定的。

他在茶几上拿起了水果刀,对着那人耳后观察半晌,手起刀落把那个装置挖了出来。

听觉器官后便是血肉剥离的撕拉声,地上的人睁大了双眼,在痛与惊的双重折磨中又是一阵抽搐,却始终没有发出声音。

晁千神拿着那个指甲大小、米粒厚度的小小方片,端详了半天:“原来你是依靠这个才能吸收周围的灵子吗?依靠外力,难怪不能炼化为己用,不过你的冥火倒是真功夫啊……

“你到底是谁?回答我。”晁千神用手指蹂躏着那人耳后的伤口,又一次问出他最关心的问题,“你见过我妹妹晁千琳吧?她到底被你们弄到哪去了?”

那人全身止不住的抽搐,嘴巴开合却没有一点声音。

晁千神这才发现不对,把手上的血在衣襟上抹了抹,厌恶地说:“你哑了?”

那人忙不迭点头,用手指着自己的喉咙。

晁千神一下子松了力气,坐在了地上,骂了句:“他妈的!”

他把手中的刀子狠狠地往外一摔,一边扯松自己的领带,一边凶狠地瞪视那人:

“脑子附近装了这个东西,难道通电的时候器官损坏了……他妈的……”晁千神几乎难以控制自己的气愤,双手止不住地颤抖,“没关系,用同心诀,我就知道你脑子里都有什么了……”

他盘坐在那人身旁,为了保证安全,先用灵子在周围画了结界,然后把手指放在那人的眉心,口中念道:“流水东登,垠波无穷,百川向汇,通脉同质,辖之以灵,名讳晁千神。”

这个名为同心诀的法术,是灵辖之间以心传话的法术。

本来只有双方自愿,才可以用同心诀互相传音沟通,可此时此刻,晁千神顾不上其他,直接选择了简单粗暴的方式来强制性地读取对方的思想。

这个法术完全是双方精神力的比拼。

人的意识和精神本身在身体中有着相对集中和稳固的形态,强行进行沟通,会导致精神力更强大的一方对另一方的精神存在极大的吸引力,导致对方的精神流动向强者。

这就像是暖流和寒流相互吸引的原理。

如果强者拥有压倒性优势,弱者的精神如同江河般流进强者的脑海,再也不会回到原处,迎接他的便是彻底的精神紊乱。

若是弱者的精神完全被对方掏空,更是会变成痴傻的废人。

而就算能力难分高下的时候,两个人的精神也难免相互交融,伤人伤己。

但是,这些理论根本就没有在晁千神脑中出现。

006 读心乏术

晁千神对自己的能力十分自信,虽然从未试过强行发动这个法诀,他却没有也顾不上对可能发生的后果产生丝毫顾虑。

他闭上双眼,保持着自己的手与对方身体的接触,努力静下心,把自己的意识归于沉静,以便更好地读取对方的意识。

几次深呼吸以后,晁千神过快的心跳渐渐平缓,他开始感受到对方意识的形态。

在灵觉的感知和查看下,对方的头部正缓缓发出柔和的白光,那团光晕在他法诀的催动下,从一个完整规则的圆球形逐渐模糊、变大,进而出现疏松流动的丝线。

【你是谁?】

【李立青。】

意识中,对方的声音随着闪光的丝线向着晁千神的意识缠绕而来。

【是你在白家放火?】

【是我。】

从简单的问题开始,晁千神将两人的意识越来越多的联系起来,搭建成桥,然后向着李立青的意识缓缓侵蚀,引导他的意识向着自己流动。

【你是不是见过我妹妹?】

【我不知道。】

【晁千琳,是我的妹妹,你是不是见过她?】

【我不知道。】

【她那么美,你会记得。】

【她那么美,我会记得。】

通过缠绕的白丝,晁千神将意识中晁千琳的形象小心地调动到李立青的脑中。

【啊……】李立青的意识发出轻轻地叹息,【晁千琳是她的名字……】

这声叹息里抑制不住的爱意让李立青的意识猛地亮了起来,两人意识间的桥梁忽然变得坚实,李立青的精神由微妙的丝线汇聚成流,水一样向着晁千神冲过来。

首先涌入的是不受控制浮动于李立青意识表层的日常记忆。

晁千神一时没反应过来,瞬间被冲得有些失神,自己的意识也出现了波动,却只能在没准备好的情况下被动接收。

【齐升逸……老板……异空间……】

由于意识流愈见清晰,李立青记忆中的画面展现在晁千神眼前,他对这个人唯命是从的单调生活有了大致的了解。

那是个超脱在现实世界之外的黑色空间,没有规律也没有定数的道路随着空间的主人,那个名为齐升逸的老人的需求随意剪辑。他是那个空间的绝对领导,在李立青印象中甚至周身散发出光芒。李立青则单膝跪在那个老人面前,头垂得很低,眼中没有情感也没有热情,就像一条训练有素的猎犬,时刻等待着主人的差遣,甚至不期待奖励。

这个画面之后是蓝色的幽冥火在人身上熊熊燃烧的情景。整个宴会厅随着李立青点燃了一个少女的全身,尖叫声此起彼伏,最后,没有一个人能够在这样的火焰下逃脱……不,除了那个依旧在医院中沉睡着的青年,他的周围没有火焰。但从他的神色看来,那时的他居然也傻头傻脑,似乎根本没有搞懂周围在发生什么,而画面结束之前,他被李立青补了一刀。

再之后,便是一片漆黑之间,盈盈独立的少女……

“千琳?”晁千神不由得在意识之外叫出声音。

很显然李立青脑海中闪过的画面正对应着晁千神之前的问题。通过晁千神问话的引导,这些便是浮现在李立青头脑中的相应答案——你是谁,是你在白家放火吗,你是不是见过我妹妹。

而晁千神真正关心的问题在李立青脑海中闪过的同时,他内心的那句“好美”也在晁千神耳边响起——

她的黑发泻在肩头,颈间坠着一个暗红色的桃木小棺材吊坠,衬得肩颈白嫩纤柔。她穿着一条淡蓝色的吊带小礼服,胸前的平领上有一圈小小的荷叶褶,正卡在锁骨下方。像是胸口毫不暴露的补偿,她背上的布料反而少的可怜,几条白色的细带穿梭在蝴蝶骨间,用力拉住被胸部撑满的上衣。腰部宽宽的丝绒腰带下,伞形裙摆垂到小腿中间,腿侧拼接的蕾丝料开叉里,洁白的大腿也随着身子的摇摆时而可见。

意识到有人的眼光滑到自己的腿上,她将装着红色酒液的玻璃杯换到了左手,右手垂下来,遮掩在裙侧,然后把倾向身旁女孩的身子转向了这一侧,看向视线的来源——

“好美……”即便被她发现,李立青也没舍得把视线从她身上撤走,就这样发出了只有自己听得到的赞叹。

而她仿佛接受了他眼神里只是瞬间便难以阻挡的爱意,朝他勾了下嘴角。

那明明不含情感,却是他此生见过最美的微笑。

在这个时刻,李立青把脑子里关于杀掉在场所有人的任务,这个任务的发布者齐升逸的恐怖,以及自己从小到大在那个黑色异空间里接受到的训练完全清空了,整个世界、整个宴会厅、整个他都变成了一块黑色的幕布,就只剩下一个她。

他想跟她说话,他想触碰她,他想吻她,他想……他想和她在一起直到两个人都离开这个世界的那一天。

他又把脑子里的这些妄想全部清空,向前走了一步,一把把她揽在身侧,另一只手上已经燃起的冥火向着刚刚和她说话的那个姑娘一抛,便拉着她跃到了半空中,共同站在了大厅的吊灯顶。

这个场景冲入晁千神的脑海,连同李立青的妄想一起凶狠地打压着晁千神的精神,让他对自己意识的控制难以集中。

还来不及反应和抑制,他对晁千琳的偏执和狂热便反向冲进了李立青的意识。

【大哥……嗯……】

那是她的声音。

李立青一惊,这暧昧的喘息背后,隐藏着的画面让他从心底凉到了头顶。

虽然他的意识还没完全受晁千神控制,却也失去了坚实的状态在随意流动。因为被动地被对方读取着,他整个人都变得涣散、呆滞。

可正因为呆滞,李立青反而对心中所念更加敏锐。

听到晁千琳声音的这一刻,他的意识突然沸水般滚动了起来,晁千神的意识则像是冷流一样不受控地向着滚烫的一方流了过去。

【不要,我不要知道这些……】

明明在意识中念着不要知道,却又克制不了内心对于了解晁千琳的渴求,李立青疯狂地抽取晁千神意识中晁千琳的一切,而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精神上最大死穴的晁千神根本没了抵制的能力。

“大哥,你到底在干什么啊?你答应过不会再碰他的东西!”她在生气。

“大哥,只剩下你,不可以,不可以再变成那样了……”她在难过。

“大哥,我有点痛,能不能背我回去?”她在撒娇。

“大哥,怎么这么多,血……怎么办,该怎么办……”她在绝望。

“大哥,你看,师傅给的,分你一半吧!”她在开心。

都是她。

李立青读着晁千神的意识,自己的意识更加涣散,却塞进了越来越多的晁千琳在晁千神脑中的样子。

此刻的他满是嫉妒,因为于他,她只有那一笑。

“够了!你这混蛋!”晁千神想要强行打断这个法决,他用灵力在手上凝成了一柄长不盈尺的小刀,一刀插在了李立青的腿上。

身体上的疼痛确实可以让人在精神上产生破绽,可此刻李立青的意识已经在之前复杂而单方面的侵入、调动、抽取和灌输中变得不再完整,只剩下了极端的反应。

他心里塞满了嫉妒,他想要看到更多,知道更多,关于她的事情。

“大哥,师傅不是我们的爸爸吗?那你真的是我的哥哥吗?”

“大哥,我不想再做你的妹妹了……这样你就不用再照顾我了。”

“大哥,咱们该回哪里去?”

“不要再看了王八蛋!”被他读取的记忆在晁千神眼前疯狂地闪过,不觉间他已经满脸是泪,手中的刀子一刀刀插在李立青身上,而对方却只有痴傻的笑。

突然,门口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是宁峙气急败坏的声音:“晁千神,你快住手!”

“这儿怎么还有个结界?”任道是的声音也跟着传来。

两张黄色的符纸随着桃木剑的指引,箭似的穿过晁千神画在他和李立青之外的结界,随后发出玻璃碎裂般的声音。

任道是手上亮光一闪,把桃木剑重新收回化成腕上的手串,任由符纸在空中燃烧殆尽。

他几步迈到晁千神身边,双手结了个手印分别打在晁千神两肩之上。

晁千神感觉到自己的精神猛地一震,与李立青的意识联系已经断开。

他站起身,站得还不平衡便要去踹李立青,却被任道是拉开:“不是说了别把他弄坏了吗?”

宁峙已经蹲在李立青身边,掏出个分类药盒,往李立青嘴里塞了两颗丹丸,然后转头瞪着晁千神:“闹出人命来你还指望我这个公务员放过你吗?”

“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

晁千神只是不断地骂着泄愤,却突然想起,晁千琳到底在哪里还没有问。

007 例行检查

“这就是那个纵火犯?”

任道是看向晁千神,见对方点头同意,这才解释道:“我们刚刚追他的过程中,他就用过蓝色的冥火,我估计他就是用那个放的火。”

“你把他带回去就可以结案了,他叫李立青,我刚刚已经用同心诀检查过,据他所说,他是一个名叫齐升逸的老板手下的员工,这次接到的任务就是在白家放火,不留活口。”

晁千神坐在沙发上,说出的这番话已经完全没了力气。

他看着宁峙老母鸡护小鸡一般的态度,知道已经没法再用暴力手段来检查李立青的意识。

而且,刚刚任道是打击他的穴道和魂魄,把他的意识强行与对方断开的时候,他感觉到两个人相连的意识在虚空中消散。

对他而言这只是小部分精神力的损失,可当时意识已经完全被引导至虚空的李立青,大概已经形同废人,真正的痴傻了。

宁峙没好气地说:“杀人放火,你以为很好结案吗?更何况他背后还有个不知养了多少杀手的组织。再说白家十一口人都去了哪儿,你有问过吗?”

晁千神自知理亏,语气不再那么生冷:“我还没有细问,只是能从他意识中读到的只有这么多,刚刚又被强行打断……”

“你们两个到底是怎么想的,这种事就不能交给警方来办吗?”宁峙非常恼火,但没有面向晁千神,而是对着任道是开始了数落。

任道是挠着脑袋:“人抓到了,我不就马上就带你来了吗?”

宁峙冲他翻了个白眼,表达自己的不满。

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符纸,夹在两指之间,顾不上再和那两人争执,而是低低念起咒语。

符纸在虚空中燃烧起来,灰烬不偏不倚地凝在她的手心,随即被她涂在了李立青大腿最深的伤口上。

帮李立青把命保住,宁峙头也没回的对着晁千神说道:“一会儿跟我回局里录个口供,然后就分开行事吧,如果有和千琳有关的事情我一定会告诉你的。”她掏出手机,向局里请求支援。

晁千神没有回答,他在心里咒骂自己是个冲动的傻子,除了发泄似的施暴根本就没得到什么有用处的情报。

但他又在一边安慰着自己,如果不是晁千琳的事,他本该是个理智又冷静的人,根本不可能做出这样暴躁而无目的的事。

若不是她失踪之前发生的事,让他抱着那种违和的担心——他甚至感觉或许她根本就不想要再回到他身边……

一切都不对了。

眼看着李立青被担架抬走,晁千神沉默地配合宁峙的需要跟去警局,心里只剩下最糟糕的联想。

……

另一边,晁千琳正在一群少女的围绕下狂捏着手柄。

“拜托拜托,啊啊,什么嘛!”她身边梳着高马尾的少女随着高亢的叫喊,把手中的手柄狠狠摔在了榻榻米上。

晁千琳叼着棒棒糖,斜睨了她一眼,嘴角挂着得意的笑,屏幕里二阶堂红丸的胜利动作十分狂拽,趴倒在地的坂崎良则和那个垂头丧气的少女一样毫无挣扎的意图。

“可不可以不要玩这么老的游戏啦,人家根本就没玩过嘛!”

“可是你说的那些网络游戏我也没有玩过啊。”晁千琳无奈地耸了耸肩,把裙子向下拉了拉,盖住因盘坐而露出的大腿,然后向房间的门望去。

果然下一秒,敲门声响起后,刘浪推开门:“晁小姐,下午的检查。”

“我知道了。”晁千琳应了一声,对坐在后面沙发上观战的短发少女说:“气泡,帮我把昨天穿的那条牛仔裤拿过来。”

听到她这么说,刘浪识趣的关上房门。

被称为气泡的少女名为齐泊雪,她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转进里间帮她拿了一整套衣服。

晁千琳摸了摸刚刚那位马尾少女的头:“我回来之前你可以好好练习下,拳皇97用大蛇的话应该就能轻松的打赢我了。”

那个少女讪讪地笑了,“我怎么敢打赢你”这句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随着晁千琳关门离开,门内的少女们自觉列成一队,齐泊雪走到她们面前,开始了新一轮的训话。

“刘浪,”晁千琳向带路的刘浪主动招呼,“这些女孩子原本就生活在这里吧。”

“我们都是在这里生活的。”刘浪头也不回的回答。

晁千琳打量着刘浪的背影,继续问:“她们并不是齐升逸的女儿,却都姓齐,而你们这些男人却各自有不同的姓氏和不相关的名字,这是为什么?”

刘浪不带感情的回答:“你直接问老板就好。”

听了这话,晁千琳哈哈大笑了起来:“你心里有鬼吧?”

刘浪应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了眼晁千琳:“到了。”

“今天还真是近。”

凭空出现的房门被打开了,齐升逸站在门口对她说:“还不是你连着抱怨上下午都要做检查,实在太远了吗?”

晁千琳假装提着裙摆行礼,语调浮夸地说:“好吧,齐先生体谅,我很感激。”

齐升逸不置可否,只淡淡一笑。

“这样才对嘛。”晁千琳说着,回头瞥了一眼门外的刘浪,心中的异样感似乎得到了验证。

齐升逸也看向刘浪,示意他可以退下,刘浪却顿住,开口又闭口,表示有事向他报告,却不知道这个情境下是否合理。

齐升逸点了点头,刘浪赶紧说道:

“李立青的装置失去信号,可以判断为已经离体。”

齐升逸眉头微皱:“罢了,那条漏下的鱼就且让他游着也罢,近期所有人断绝和现世的来往,有什么特殊事件再向我报告。”

“是。”刘浪鞠了个躬,这才退下。

可能是因为齐升逸问出的那个两个问题,也可能因为从小就在仅有三人的社交圈生存于世界的边缘,晁千琳这个人的价值观很不普世。

她分明知道这班人是屠杀数十人的凶手团伙,却并没对他们十分排斥。

这种非人的情感也与她里世界灵辖的身份有所关联。灵辖一脉向来讲究独善其身,从来不像道家修者一样以普世渡人为方式追求人生理想。

也或许一个人具备了足够高的能力,就自然对平凡的东西消失了大半的同理心。就好像站在鸡群中的鹤,看着鸡被屠宰,也并不会对自己的命运产生相关的联想,同情反倒不如叹息多。

看着刘浪离开,晁千琳跟着齐升逸向已经有些熟悉的检测仪器走去。

他们所在的房间过于现代化,与常人以为满是法术与神迹的里世界幻象很不一致,反而更像是科幻电影,充斥着各种纯白的复杂仪器。

“所以啊,这种检查到底是在检查些什么呢?”

她居然接受了两次不明目的的检查才提出疑问,齐升逸觉得她真是胆大到可爱,笑着回答:“现在你躺着的这台仪器只是进行普通的身体机能检测,大概就和体检是一样的,看一下你的身高、体重、血压、骨质等等。”

“因为问女人的年龄和体重都很不礼貌,你就自己动手检查了是吗?”

齐升逸一本正经地回应了晁千琳的调笑:“其实年龄只能从骨龄大概的估算,所以你具体是多少岁,我还是不知道。”

“十九岁。”晁千琳坦诚地回答。

“确实还不到需要隐瞒年龄的时候,大好的人生一大把,不像我,哎……”齐升逸一边把检测结果抄录在检查报告上,一边无奈地摇着头。

晁千琳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你恐怕……早就超过了人类的寿数了吧……”

听到这话,齐升逸手中的笔停了下来。

“我可没否认你是个人类啊。只是,离开这个空间对你来说都有些困难了吧。”

齐升逸亲昵地用笔刮了下晁千琳的鼻头:“所以说作为小辈,你也稍微尊重我些为好。”

晁千琳跟着他的指引到下一台仪器前坐好,看着他把一个环形装置固定在自己的头部:“这台仪器就是要检查我的脑波正不正常咯?”

“没那么简单的,这台仪器是为了探测你的灵力向外传导以及外界灵子向你传导的交互情况。”

“简单来说就是一种实力评估装置?”

齐升逸点头,然后操控着一排固定在椅身上的按钮,活像个牙医在做补牙的准备。

唯有这项检查的过程中,晁千琳能在这个空间中能感受到周围存在浮动的灵子。

从她头部的仪器输出的灵子有着固定的排列和流动方向,显然是按照这台仪器的某种程式。

在检查过程中,齐升逸和之前一样问着相同的问题:

“会觉得热吗?”

“不会。”

“身体会有物理上被接触的感觉吗?”

“不会。”

一些和能力毫不相关又可有可无的问题之后,这项检查也结束了。

接着,是下一台连续被晁千琳拒绝了第三次的仪器。

齐升逸不死心地又问了一次:“还是不行吗?”

008 稍有进展

晁千琳依旧一脸理所当然的回答:“是啊,还是那句话,若是想让我继续留在这里参加这些无聊的检查,就不能让我流血。所以这种验血的检查当然不行。”

齐升逸点点头,看着晁千琳一直带在颈间的小桃木棺材吊坠,若有所思。

晁千琳知道他在看着什么,也知道他在想什么,便岔开话题:“其实你也不知道该检查些什么,对吗?”

齐升逸笑了,没有回答。

“如果这是有原理可以解释的,还有什么称之为异常的理由呢?”晁千琳接着反问。

这次,齐升逸摇头:“科学家就是这样,越是不知道从何处入手,就越要坚持观测,而有了突破口,研究就已经进行完一半了。”

“原来您是一位科学家啊。”

她说完,两个人都放声大笑,但很快,齐升逸正色道:“是啊,因为有即使拼上命也要做到的事,别说是做个科学家,就算是独裁者也要去做。”

晁千琳的眼神黯淡了些:“这样的话,你倒是个值得尊敬的人,不过……”

“不过?”

“做个哲学家或许实现很多事要更加容易。”

正说着,晁千琳颈间的坠子突然发烫,她原本的一脸黯然突然转变成疑惑和惊讶交缠的样子:【大哥?】

那种感觉十分短暂,坠子的温度渐渐消退,晁千琳悄悄松了口气,却见齐升逸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诡异神色:

“那这次检查就先结束吧,我也去处理一下手下的烂摊子。刘浪马上来带你回去。”

“回哪里?”

“你的房间。晚饭想吃什么就告诉齐泊雪。”

晁千琳点点头,很轻易地接受了他的安排。

……

“千琳……”

晁千神看着手掌心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的溢出掩盖了匕首的切口,分明痛的连心,他却毫无察觉,只隐隐觉得那血色就如她浓妆时的唇色,那形状就如她决断时的唇形。

颈间的棺材形纹盒微微发烫,这个特别的联络法器中存入了他们彼此的血液,如果一方受伤,另一方就可以顺着联系来确定对方的位置。

可是他现在受伤了,她没有一点回应。

或许她所处的地方接收不到这个程度的灵力响应?

晁千神不禁这么想。

他不愿意认为晁千琳有意不理睬自己。

“天啊,晁千神,你怎么了?”任道是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

之前被宁峙打烂防盗锁的大门还没来得及换上新的,任道是和宁峙前后脚走进了这间飘着血腥味儿的客厅。

昨天夜里被晁千神和李立青弄乱的一切都没整理,现在晁千神更是要拿自己祭天一般,盯着血流不止的手掌发着呆。

因为之前就认识晁千琳,宁峙对她这个大哥奇怪的样子也稍有耳闻。

看到他右手还没放下的水果刀,还有周围那些昨晚没来得及注意,今天反而堆得变本加厉的女性私人物品,她已经猜到了这大概又是一个发疯现场。

“老任,帮他处理下伤口吧。晁先生,我可是特意把局里刚刚查到的消息拿来分享,就是想让你对千琳的事情安心些,你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要怎么去找她?”

晁千神一听这话,迅速转过头来:“知道她在哪里了吗?”

宁峙摇摇头表示否定。

晁千神前一秒好不容易露出惊喜眼神,后一秒又变回一直以来没什么情绪变化的死鱼眼,把目光从宁峙和任道是身上移开。

他这副丧家犬的样子惹得宁峙一阵嫌弃,她赶紧继续说:

“首先,之前那个生还者又经历了一次大手术,虽然左胸口被插了一刀,但又奇迹生还了,因为这小子万中无一,心脏长右边。

“他的dna检测结果也出来了,通过对他和老太爷白靖廉、长子白山的基因比对,可以判定他是白靖廉的儿子,白山的亲兄弟。”

“又挨一刀,大概傻得更厉害了吧?”晁千神一边接受任道是的伤口包扎,一边有气无力的调笑着说。

“他还没醒,不过……哎,之前我一直在跑里世界这边人证物证的调查,所以昨天回到局里才详细的看了他们对他的询问记录………在对宾客的监控视频的辨认过程中,那小子只对千琳的影像有反应,并且叫出了千琳的名字。”

“什么?!”晁千神握拳击腿,伤口又一次裂开,惹得任道是一阵抱怨。

宁峙尴尬地偏过头去:“要不是因为我的失误导致昨天没叫醒他问千琳的下落,你以为我会再跑过来跟你说这些无关案情吗?总之我个人也很想把千琳找回来,不是有意要隐瞒你,请你理解。”

晁千神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这事比起他亲手把最贴近晁千琳下落的凶手弄能智障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看他的情绪稳定下来,宁峙继续说:“昨天夜里我就把你从李立青耳后提取的证物交给了奚头儿。”

晁千神听到这个姓氏,很自然的理解到,那位必然是“息事宁人”四大家族之首的当职长官。

“根据奚头儿给我的资料来看,这个以符文科技为核心制造的设备,正是白家里世界交易的相关产品。

“之前我们只了解到这种技术是将道家符文和现代科学技术结合的产物,现在终于掌握了实物。

“虽然不能很快的解析出原理,但是找到相关的产品还是比较容易的。排查了白氏集团长期合作的一些公司之后,我们在一家家电公司生产的节能空调中,发现了相近的科技产品。

“先进程度是差了一些,不过可以肯定,空调中的节能芯片使用的符号构成方式和那个装置是同一种规则。”

“所以?”晁千神感叹里世界的警员们果然效率很高,相比之下,他昨晚除了研究“晁千琳”三个字以外就再没什么成就了。

宁峙道:“所以这家公司的老板肯定和白家或者李立青方有过此类交易。不过,这些还不足够证实他们科技的来源。

晁千神突然想到了什么:“等等,你们解析了那个装置,不能从上面追踪到那个异空间的位置吗?”

“开启异空间裂缝确实是少见,我们也怀疑过这个装置是不是有打开异空间的机能。但是目前的解析表明它只有吸收空气中的灵子这一个功能。

“从你得到的情报来看,他可能一直在异空间中生活,所以和那边关联密切,才可以轻易穿梭。因为无论是李立青还是齐升逸,这两个名字在公安系统中都完全没有任何记录,连户籍都不存在。”

晁千神沉吟了一下,对这个回答仍不满意:“只有这种程度的调查结果?按你的意思,以上内容和千琳有关,可是我完全没听出来。”

宁峙翻了个白眼,用眼神求助于任道是。

任道是接话道:“他们还查到,去年九月份,这家公司有一笔大额支出,向一个与白家毫无关联的账号转出,公司账目上记录的是售后补偿。但那个时候,正好是公司老总的儿子心脏病移植手术结束的时候。

“查询过老总儿子的医疗记录后,他们发现,这事儿是以境外就医名义,没在国内留下详细的记录。

“可是说到底,根本就不知道这种配型难如登天的熊猫血型人到底是怎么成功找到移植对象的,也不知道难度如此大的手术是在哪里进行的。”

晁千神觉得自己精神确实够涣散了,相比整个事件,他居然对任道是口中的“他们”反应更大。

【原来四大家族也是有内外之分的吗,还是排在末尾的任家真的如此卑微?】

他晃了晃脑袋,终于理清思路:“所以你们怀疑白家的里世界交易不仅限于电子产品,他们还涉及医疗,因为以前也有过其他与白氏有关的医疗案例?”

宁峙和任道是一起点头。

“所以你们不能拿这种无稽的证据去申请搜查令,也不能给他反应的时间,必须抓住这个突破口,直接从那个可怜老总那儿得到最直接的线索?”

宁峙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

“所以你们想让我用昨天晚上那种读取意识的法术,直接看看那个老总到底经过怎么样的渠道和交易,这样就能找到齐升逸的团伙,找回白家人和千琳了?”

晁千神咄咄逼人的反问,让宁峙甚至连看他都不愿意了。

他感觉有些好笑。

这个女警察因为昨晚的事,居然拉不下脸来求他,特地把重点交给任道是来讲。

可是,据他所知,同心诀并不是唯一可以读取他人意识的法术。

想到即问,晁千神脸带嘲讽地笑着说:

“你们道家不是有种叫他心通的法术,可以在别人无意识的情况下,了解对方的想法吗?”

009 知己及彼

任道是对晁千神解释道:“他心通虽然可以读取别人的想法,但是并不能沟通。或者说,一旦进行了沟通,对方就会有意识的在精神中警戒起来。

“这种法术只能读到对方当下的想法,却不能看到过去的回忆,只要对方警戒地拒绝回想,就没有办法了。更别说如果是有修为的人,天生的灵力屏障就无法用他心通突破。”

晁千神点点头:“这样吗……但是你们也看到了,强行的对他人使用同心诀是很危险的,我昨天也是第一次尝试,之前所知的也都是理论。

“人的意识和精神带有很强的自主性,将自己的意识和别人的意识连接起来,其实并不能明确地体现出精神力的差异。精神力和人的法力、实力没有关系,或许一个一事无成的废柴因为对一件事的执念也会表现出强大的精神力。

“尤其你们提到,这可是要去询问事关他儿子的事情……人往往付出的越多,就看得越重。

“他儿子的性命建立在他对金钱、对金钱以外的人脉、对各种不可知的大事小事的付出上,而且他们之间还有由血脉联系、积累的亲子感情……我不觉得我能成功读到你们想知道的内容。”

晁千神关于亲子关系的论述冷淡到让宁峙和任道是咂舌。

宁峙虽然也稍感认同,却不愿放弃:“晁千神,如果确定了他交易的对象是白家,就可以证实白家在里世界进行地下交易的脉络关系,也能进一步的证实白家大火与李立青方的关系。

“这个过程中可能得到李立青方的消息,你应该不想错过吧?”

晁千神摇头:“先不论你昨晚的态度,你既然又要重新合作,为什么不拿出诚意?”

“你什么意思?”

“你确定对方是家电公司?你们发现的相似科技的产品节能空调?那位老板姓是名谁?对我毫不设防就这么难吗?你口口声声说要找到千琳,也该知道我就只有这个目的吧?”

宁峙的目光下意识地飘向了茶几上那块晁千琳键盘,心里暗骂:【天杀的,怎么会这么巧,偏偏是个专做电脑及相关配件的公司,还是千琳在用的产品,作为灵辖再蠢也早该发现了。】

见对方已经明白一切,宁峙只好挺直了腰杆,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晁千神,念你是里世界没有污点的灵辖,还是千琳的哥哥,我已经给足你面子,客气到家了。你昨晚的所作所为,没一件不是在给我们添麻烦,不论是在大街上大打出手,还是后来的故意伤害,哪件都够判你几年。

“我不想因为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影响大局,这个案子我们已经查了很久。可李立青是第一次抓获的直接当事人,就因为你一时冲动便造成这种无法挽回的结果,原本可能从他身上得到的情报全数泡汤了。

“如果这样我还任由你为所欲为,替你顶着上头的骂,把各种罪过都推给抓捕过程,你当我是猪啊!”

听到她这番义愤填膺的自白,晁千神反而笑了:

“都这么说话就痛快多了,我看到任道是那副怯你的样子就猜你不是个客气的人。

“我可以帮你们,这次也不会再把证人弄坏。不过,为了千琳,我也是不会惧怕污点的。”

这段话带给宁峙的不安反超从前。

她对任道是使了个眼色,对晁千神说:“我局里还有一堆事要处理,回头我把那边的消息传给老任。虽然确实是麻烦你,但你既然答应了,行动之前还是把想法告诉我一声,只要可行,我不会阻止你的。我也会去找正规渠道的办法,所以……”

“有他在这儿看着我,你还怕什么?”晁千神嘲讽道。

宁峙从前礼貌拘谨的样子全然不见,反倒像个男人似的粗暴地揉了揉头发,一边念叨着“好吧,好吧”,一边一脚踢开那扇破门走掉了。

任道是“呵呵”干笑了几声,突然对晁千神说:“先说好了啊,我可不是你以为的那种怕她。”

“……你暗恋她?”

任道是神色一僵:“怎么可能,我身上没装这种模块。”

“重做下系统就好了。”

“正版重装成盗版?”

晁千神看着他坦然大笑的样子,一个想法在他脑子里闪过,嘴角也勾了起来:

【这样不是更容易吗?】

“你这门什么时候修一修啊?”

“还有修的余地了吗,怎么也得换一扇了吧。”晁千神放下手机,关掉了刚刚查看的资料页面,看着在客厅里乱晃的任道是。

晁千琳的物品散乱各处,他却没有收拾一下的想法。

她不在的话,这些也不过就是些帮他想起她的物品而已,纵使是她的私人衣物,他也不觉得那有什么令人尴尬的。

因为这样,任道是根本没地方坐,只能是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却又只能局限于一楼的客厅——晁千神当下的样子和他在执行的“任务”似乎没给他机会在这间公寓闲情逸致的参观。

“对了,你之前应该从来没到过我家吧,怎么送请柬那天直接就找来了?”

任道是从客厅的挂画前回过头,有些尴尬地冲晁千神耸耸肩:“你签了劳动合同,我有你的个人信息很奇怪吗?”

【怎么可能,我根本就没写地址……】

晁千神也没有再追问,只是说:“你转得我头晕,坐在那边吧。”

任道是将他指着那张单人沙发上的女性物品统统移开,终于坐了下来。

“其实我有个问题。”

“什么?”

晁千神想了想:“关于四大家族按资排辈的事情。难道‘息事宁人’的地位是按这个顺序排下来的?你们任家需要听从其他家族的吩咐吗?我这个问题,大概就是你刚刚所说的‘那种怕她’吧?”

任道是无奈地干笑了两声:“倒确实是我刚说的意思,不过其实不是这样……

“我们四个家族之间没有从属关系,只不过我们全都是处于家族整体中,总部席位按资历和人丁来配比,正好是按照‘息事宁人’这个顺序,纯属巧合。

“在组织部门,我和宁峙是平级的同辈,都要根据上层的意志来行动。不过她是在国家组织有编制的,我是平民身份,大部分事情还是她来通知我,毕竟官方与民间共同完成一些事务也比较方便。

“如果你是想问为什么我总在听宁峙的话,其实只是因为我按照祖训和习惯,比较尊重女性而已。我俩是发小来着,宁峙那个女疯子总习惯对我颐指气使的,呵呵。”

晁千神只感受到一种死鸭子嘴硬的气息。

虽然他自己在不断地解释没有小家族被边缘化的情况,但透露出来的事实似乎无一不是这样表现的。

不过,回想起这家伙少数见过晁千琳的情况,那种礼貌到近乎无欲的样子,仿佛也能印证他尊重女性的说辞。

晁千神又问:“白家进行里世界交易为什么会被机关注意,不就是贩卖科技产品吗,里世界的医疗也未必就是伤天害理的吧,陆判换头还被蒲松龄美谈呢?”

任道是对他的问题支吾了半晌:“所谓的表世界本来就是不修道、不接触灵力层面的平凡人的世界,这种科技被不知情的人使用,恐怕危险更大吧……”

晁千神看他那尴尬的神色,就知道他连自己都说服不了,调查白家的根因很可能只是四大家族的某项铁则。

想想上古时期,灵气充沛的世界从未被分过表里,晁千神有些感慨。

末法时代或许也不止是不识灵力、不畏鬼神的凡人造成的,这些千百年来受陈规陋习影响的里世界修者,恐怕也脱不了责任。

晁千神看了下时间,把手机放在了茶几上,对任道是说:“我叫了外卖,一会儿来了你帮我拿一下,我得洗个澡。”

任道是扫了一眼他一直没换的西装,忍不住笑了起来:“就算千琳现在回来了,看见你这个样子大概也不想进门。”

“不会的,”晁千神想也不想地回嘴,“她不会的,我什么样子她没见过。”

在任道是忍不住细细揣摩这句话里包含的信息时,晁千神已经从自己房间的衣柜里拿出了一套西装,然后走进了客厅旁的主浴室。

浴室里哗啦哗啦的水声响起,任道是隐隐感到有什么事情不对,但一时说不出来。

他捏着手机,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刚更新的连载小说,感到一阵透骨的无聊,便锁屏然后阖上眼睛,细细地考虑最近发生的事情。

他这个人脑子并不十分好用,多半时间都在遵循着家族的指令而行动,因而对家族这个概念十分骄傲。

为家族而学习乃至精通法术,为家族驻守乃至奔波于岚城,这种感觉大概与晁千神那种为某个人而狂热的态度很不相同。

不过就算他没有,不代表他不懂,在晁千神和晁千琳两个人同时出现的时候,那种眼神间流动出来的微妙气氛,在旁观者看来真是清楚地过分了。

想到这里,他不自禁地苦笑起来:【这个疯子,肯定又要做什么疯事,反正我也猜不到,就看着好了。】

正这样想着,形同虚设的门外响起了门铃。

010 假神真身

“外卖!”

“来了!”任道是应了一声,便站起身去开门。

就在这时,那种说不出的违和感更加明显地向他袭来。

他忍不住向就在客厅边的主浴室看了一眼,才去拿了外卖,告别外卖小哥,他还是提着外卖没放,而是走到浴室门前,又站了半晌。

“尊重女性是因为你对男人兴趣更大?”浴室里传来晁千神的声音。

任道是讪讪笑道:“外卖拿到了,你也别洗的那么啰嗦。”

“哦。”

晁千神的影子透过磨砂玻璃晃动着。

任道是坐回沙发上,又发了会儿愣,晁千神才穿戴整齐的出现在他面前,连头发都是吹干梳齐的样子。

“你这个人很鸡毛诶。”任道是指着他的头发评论道。

“鸡毛是什么意思啊?”晁千神问。

任道是摊了摊手:“他们‘事’家的人总是这么说,福建话吧。”

其实他若是再了解晁千神些,也不会在宁峙打来电话时,才惊诧地发现,面前这个晁千神也用摊手这个动作回答他的问题——“你到底是什么啊?”然后就带着嘲讽的笑容,在一片光芒中化成了一张纸片。

毕竟,晁千神这个人根本就不可能吃外卖这种东西。

因为他真的非常“鸡毛”。

任道是捡起沙发上那张画着奇怪符号的纸片,自语道:“没想到灵辖也有这种以纸为马的式神法术,还是说这就是学习了道家法术后的自我改良?这个王八蛋,真是深不可测……”

果然刚刚他感受到的违和就在于此。

任道是走进了主浴室,发现那套脏兮兮的西装已经被扔在了洗衣篮里,浴室的窗户打开了没有关闭,好像是在故意告诉他晁千神离开的方式。

“这还不只是式神,而是分身吗?”任道是又拿起那张纸片观瞧半晌。

“出去的时候穿着和这个纸人没有区别,难道是用灵力凝结成的虚像?所以刚刚那种违和感就和在医院的时候一样,是周围灵力被抽空,凝聚在这一点的感觉?……我总算理解这些家伙的施法方式了……”

任道是的猜想几乎全中。

晁千神走进浴室前就已经在手机上查好了他想要知道的信息。

那位电脑公司老总名叫沈毅。因为公司推出了配置惊人的电脑产品,一直备受媒体关注。他的儿子沈德宇心脏病配型期间也曾被大肆报道,所在学校更是举行过慈善活动,个人信息几乎暴露无遗。

考虑到外表会对接下来的行动有很大影响,晁千神简单淋浴,换上干净的衣服。

他在水声的掩护中从储物柜翻出一本旧书,撕下空白的衬页,用衣兜常备的钢笔在纸页上书写符文。

这次他使用的法术并非灵辖一脉,而是濉族的一种巫术。不过,习来的方式同样是传承他灵辖法脉的师傅晁昭。

所以,任道是该夸奖的实际上不是晁千神,而是那位不止精通两系灵辖与道家法术,还对上古巫术极有研究的晁昭。

巫术之所以邪门,就是因为发动巫术往往需要献祭某种生命体。

但因为发动法术的本质就是灵力与效果的等价交换,只要有足够数量的灵子,不像巫一样献祭出某种实体,仅仅是献祭出自己的灵力也有一样的效用。

从晁千神有了这个计划开始,他就在缓慢地汇聚周遭的灵子。之前医院一事已经证实,天师对于灵辖发动法术的过程并不敏锐,但出于谨慎,他还是选择最保险的时间点,卡在外卖送来,任道是有所分心的时刻,真正发动法术。

用睢族的发音念出写在纸上的法决后,晁千神把缠在伤口的纱布拆开,用力握拳。

本已闭合的伤口被挤压出血,滴落纸上,那张纸微微颤动了下便浮动于空,周围不可见的灵子缓缓聚合在纸上,仿照他的个人讯息显出一个与他完全相同的“人”。

他可以在意识中操控这个假人做出简单的回应与动作,加上他暂时不需要使用其他法术,这个分身对他本人没什么影响。

做完这一切,晁千神打开窗户,离开了。

还没等任道是的感叹得出结论,宁峙隔着电话劈头盖脸的臭骂已经炸得他喘不过气。

他拿着手机,委屈地拨通了晁千神的电话:“你这不是让我为难吗?”

“你不知情,有什么为难?”

电话那头,晁千神的声音不痛不痒,让任道是更是火大——他几乎能想象到对方那张欠扁的嘲讽脸。

“宁峙已经在骂我了好吗?还有,你怎么知道我会站在你这边?”

晁千神居然笑出声来:“我可没以为你会站在我这边。”

任道是叹了口气:“那你现在联系沈毅了吗?”

“我不知道他的联系方式,宁峙会联系的。”

“好吧,看来你是不打算为难那个孩子的。你那边什么声音都没有,他睡着了?”

“嗯,还是别吓到他为好。”

任道是无奈:“好吧……但是,宁峙这种三观正得要死的家伙,对这种事的反应很恐怖的!你还是小心点儿吧!”

晁千神没心没肺地说:“我可是不会尊重女性的,呵呵。”

任道是翻了个白眼:“好吧,那我去办事了,估计咱们一会儿见吧。”

电话那头的晁千神坐在一家小小的黑旅馆里,看着身边沉睡着的沈毅之子沈德宇,不由得为应试教育下不得不早早开始为人生奋斗的孩子们感到叹息。

刚刚他来到了沈德宇所在的高中,直接找到了校长,拿出自己曾经在岚大任教的证明,然后表示自己在学校的项目中得到了特招的权利,今天只是一时兴起并非面试,顺路过来看一看之前校董推荐的几名学生,尤其是其中名叫沈德宇的那位。

校长自然对沈德宇的家庭背景非常了解,默认为这是其父正规渠道以外的找关系走后门,便直接把沈德宇带到了晁千神面前,然后任由他把沈德宇带走“吃个中午饭,聊聊天”。

就这样,对沈毅亲生儿子的绑架完成的无声无息。

面前旅馆的台式机上突然发来了一个窗口抖动,晁千神悠哉地打开了qq视频。

对面满脸沧桑的中年人挂着泪水一脸惊诧:“我的儿子还好吗,是你绑架了他?”

“是,他就在这里。”晁千神侧了侧身,让对方看到了他儿子睡着的样子,然后把一面小镜子放在对方鼻下,又带着水汽展示在摄像头前,“有呼吸,活着。”

“你直接让我看到你的脸,不会是想要杀了他吧?”

“我不在乎你们看没看到我的脸,因为无论如何我都有回得去的地方,明白吗?”晁千神似笑非笑地说。

沈毅愣了一下,却忽然恍然大悟般惊叫起来:“你是那边……我已经把钱付清了,不是说好了……”

他这句话还未说完,晁千神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吓得沈毅立刻鹌鹑般地收声坐正。

“喂,宁峙。”晁千神接起电话,把电脑视频的麦克风关掉,“他报警了吗?”

“你觉得呢?”宁峙冷冷地说。

“我知道你们正在定位,所以最好别逼我用最快的方式让他开口。不如我们来玩红脸黑脸吧,你们警察好像总是用这招来让拿口供?”

“晁千神,你涉嫌欺诈、绑架和故意伤人,我要直接逮捕你,我们再也没有合作的空间和余地,你就待在那里,等着我把你抓起来吧。”

“我还是觉得红脸黑脸效率最高,你长得还挺漂亮的,随便问问他,他就会把所有事都告诉你了吧。”

听到对方这轻佻的语气,宁峙气得头发都竖了起来:“你这个疯子!”

依靠沈毅和晁千神的视频连接,警方已经有办法定位到晁千神的位置。

可是不论是为了里世界不均衡的黑白状况,还是为了朋友晁千琳,宁峙都希望晁千神可以更加理智合法的行动,不要把规则破坏到无法收拾的程度。而她也尽可能不要打碎这之间的种种关系,和他完全站到对立面上。

她打那个电话只是想劝他适可而止,毕竟她还是按照晁千神的指示,给沈毅发了儿子被绑架的讯息以及联系方法。

既然已经采用了绑架的手段,被害人也已经报警,那就尽可能和平地把足够的情报套出来。

谁知道晁千神一上来就是挑衅的态度,简直是无法无天到不把宁峙这个公务员当人了。

“以为老娘没脾气的吗?!”宁峙的手重重拍在桌面上,震得技术人员的键盘和鼠标都弹了起来,“找到他的位置了吗?”

“找……找到了,大姐……”

“发到我的手机上,我出去了!”

“不带两个人吗?”

“没一个能打的,还不如我自己去!你们继续调查那块芯片和那些公司的资金流动!”

011 心尖买卖

四大家族在国家机关的部门并不大,外勤人员也很少。

与凡人的数量相比,活跃于里世界的修者和妖类本身就不多,恶性事件更是个例而已,普遍都可以通过事务所、天桥大师等民间渠道解决。

而且,处理这类事务,精英比平庸之辈的判断力和效率都更加可观。

里世界的修者普遍以得道飞升为目标,一般都默认低调行动,不违背天道也不与名门正道冲突,以免惹祸上身折损修为,很少在凡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能力和身份。

宁峙被正式调入特殊案件侦查大队已经有四年,还是第一次遇到晁千神这么嚣张跋扈的家伙。

“哎,满月在的话好歹有个帮手。”宁峙嘟囔了一句,踩下油门,跟着导航向岚城边缘的一家小旅馆开去。

晁千神把刚买到的手机随意扔到一边,正巧落在沉睡的沈德宇身上。

沈德宇受力抽搐了一下,吓坏了视频对面的沈毅。

音频功能刚被重新打开,沈毅慌张地大叫就传了过来:“别伤害我儿子,求求你,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是吗?那如果我要你死呢?”

“什……什么?”沈毅大吃一惊,却突然感到这要求十分合理。

他不怕自己看到他的脸,若是自己死了自然是没事,只是他已经报警了,那边的警员大概也都看得到。转念一想,如果他真的是那边的人,确实是有凭空离开的本领,可是……

沈毅还没想通这一切,晁千神说道:“你报警了,对吗?”

“我没有!”沈毅慌忙摇头。

“没关系,你应该知道,我不在乎你有没有报警。只是警察正在赶过来,所以我时间不多,我要你现在就在我面前自杀。”

晁千神说着这些话的同时,脸上挂着似有似无的嘲讽笑意,在沈毅看来,这简直就是魔鬼本人。

事情发展至此,沈毅反而冷静了下来:“我死可以,可是我死了就不知道我儿子是不是安全了。”

“你放心,他很安全,因为我只要你的命。”

“你到底为什么要我的命?”

“你知道白家那场大火吗?”

“我知道……”沈毅突然懂了什么似的,眼神在瞬间清亮了起来,“你们要灭口?”

晁千神笑着看向他,并没有说话。

沈毅已经明白了,从和白靖廉合作开始,他就已经陷进了一个他不该涉足的世界。

或许在大众眼中,历史悠久、技术研发水平领先这样的修饰都属于国外企业,国产机天生背负着落后于人的传统印象。

与之前的合伙人分开后,沈毅靠当下最先进的核心技术和上一辈留下来的资金自信满满地创立了自己的新品牌,可仅仅一年后,生意就开始走入了下坡路,又坚持了三年,公司甚至出现了资金断流的危机。

当时,沈毅的公司因为产品销量不佳,支撑公司正常运营的资金都已经不保,但凭借多年积累的人脉,他迎来了一个绝佳的翻身机会。

一款通过前三代单机游戏攒足了粉丝的线上游戏即将开服。

由于游戏本身对电脑的配置要求极高,游戏厂商希望能与某个品牌的电脑公司合作,推出为该游戏量身定制的游戏主机。

虽然说是对外投标,但是由于该游戏公司的老总与沈毅本就是旧交,如果沈毅的公司可以提供足够配置的电脑,这门生意就算是从内部谈成了。

问题是,短时间内对自身已有的技术进行改良,无论是成本还是科研水平,沈毅的公司都无法做到。

这可能是他的公司与梦想一齐破产前最后的机会,沈毅像是无头苍蝇一般到处寻求融资,甚至考虑到非法借贷,白靖廉正是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我认为市场细化确实是未来企业的最佳发展模式,我很看好你只做游戏型电脑和周边产品的理念,抓住游戏玩家这一群体已经足够你发展到你想要的人生高度。”

这个老人用一些华而不实的语言作为开场,然后直接提出了愿意投资给沈毅公司的想法后,另外追加了一句:“我手中还有对你这次危机大有用途的技术,可以提供给你,只是……”

“对不起,收购的话请容许我拒绝。”

“不,只是,你不能去研究和解密这种技术,也不能透露它的来路。”

“这不是基本的商业常识吗,您愿意帮我,我已经十分感激了。”

白靖廉的笑容十分职业,带着与他年纪相符的威严和拒绝感,让沈毅根本没意识到这从天而降的好事到底有什么不对。

之后,他的公司回暖,甚至渐渐超越了从前与他人合作的时期,生意越做越大。

可人真的很难在生活的方方面面都获得幸福。

就在沈毅事业大获成功的时候,儿子沈德宇骤然病倒,治好他居然需要心脏移植。

因为生活重心全部放在事业上,沈毅在家的时间少得还不如那只时而来家里讨吃的的流浪猫。

儿子到底什么时候得病,什么时候恶化,直到太太哭着打电话告诉他儿子已经被送进了icu,他一无所知。

这就是一个父亲的所作所为吗?

沈毅扪心自问,只觉得自己的苦痛甚至要超过生死边缘挣扎的儿子。

他知道,沈德宇是真的没救了,就好像是老天故意为之。

沈德宇是ab型rh阴型血,而他和妻子却都不是。

虽然这已经是稀有熊猫血型中最常见的一种,却给原本就很难找到的配型增加了无限困难,更何况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就在沈毅于各大媒体,各种渠道来寻求这微渺到几乎没有的希望时,又是白靖廉,给了他机会。

“我可以给你介绍一个人,他一定能找到你想要的东西。但是,你最好不要说,你是从我这里知道他的。”

沈毅想也没想的感谢白靖廉,转念间心里满是狐疑,无论如何,被他打了这样人命关天的包票,还是有些超出他的常识了。

其实沈毅并没有那么遵守商业道德,他的研发团队一直都在研究白家提供的技术产品。

他很奇怪为什么白靖廉要求这种芯片只应用于电脑以外的键盘、鼠标等相关设备,然后以配套产品的形式赠送给客户。

而更奇怪的是,如他所言,分明没有真正与系统有链接,只安装在周边设备中,那种芯片却真的让电脑本身的性能提高了几个档次。

对于芯片本身的研究和解析只让他的疑惑越来越深——那枚芯片不像正常芯片使用常见的电路集成,仅仅是一块小小的、雕刻着奇怪符号的金属片而已。

所以,他早就对白靖廉涉足的领域有所怀疑。

那说不定根本就不是常人可以接触到的科技产品。

按照白靖廉给出的联系方式,沈毅与那一方取得了联系,并面谈了和沈德宇病情相关的事。

他将事先准备好的医疗记录交给了那个连姓名都没透露的高个子。按照对方的说法,只要一周时间,两个人再次见面的时候,他当面补齐剩下的费用,那人便直接对他送过来的沈德宇进行治疗。

“在我面前直接治疗?这种手术精度要求很高,还需要无菌环境,这样的地方我不知道应该去哪里准备?”

“你只需要找到一个没人打扰的封闭空间就可以,如果没有合适的地点,就在你家里吧。”

沈毅面对这种回答,理智几乎崩溃,可是这是儿子唯一的救命稻草,如果他不抓住,沈德宇除了一死别无他路。

试一试总比坐以待毙要好。

一个礼拜之后,沈毅不顾妻子的反对,硬是将沈德宇接回了家。

那个人按照约定,准时在十一点出现在他家中。

不是家门口,而是在沈毅转身的功夫,便出现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沈毅此时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想,这个人不是普通的人类。

那人跟随沈毅来到沈德宇所在的房间,随身带着一个保温桶一样的容器,他告诉沈毅,那其中装的就是沈德宇要用的心脏。

沈毅当着他的面向指定账户转了一大笔钱,那个人确认过后,便让沈毅不要跟进房间,留他自己去为沈德宇“动手术”。

就算沈毅对这件事本身充满了恐惧,事到如今也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坐在客厅焦急地等待了三个小时后,那人便走了出来。

“已经做好了?”

“是的,你儿子已经没事了。我建议你把他留在家中静养,请一个嘴严的医疗护工。下周带他出国,这样私自动手术的事情也能比较好瞒过去。”

那人这样说着,手机突然响了,于是他就站在客厅,用手在虚空一划,一道黑色的裂口随着他的动作出现在房间正中。

他一边接起电话,一边走了进去。

或许是因为那个黑色的空间不大,对声音的聚拢效果很强,沈毅隐隐听到了他手机中传来了一句:

“刘浪,白家的事准备好了吗?”

012 兵不厌诈

沈毅被眼前的一切吓得跌坐在地,但他马上反应过来,急忙冲进了儿子所在的房间。

沈德宇躺在床上静静睡着,脸上没有任何痛苦的样子。

他掀开儿子的衣服,见他左胸口位置确实有一个小小的横向切口。

这种情况下,沈毅不知道还应不应该把沈德宇送到医院检查一下。

但他回想起那个被电话中人称为刘浪的高个子曾反复交代,绝不可以向外界透露这件事,又回想起自己眼前发生的一切,恐惧令他选择了沉默。

在这时,白靖廉提供给他的奇怪科技似乎也有了来源。

请过私人医生后,沈德宇的安危得到了保证。

随着儿子渐渐好转,沈毅不由得对所有这些终于获得解释却又无法解释的事情产生了深深的敬畏。

他决定对一切闭口不谈,连太太的追问也不曾回答,更别提告诉儿子,甚至把公司中一切使用那种芯片的相关产品也全部下架。

经历过这些,无论是精神上的打击还是金钱上的付出,都让他意识到了亲情的切骨珍贵,他的生活重心移回了家庭。

然而,从看到白家大火新闻的那一刻起,沈毅日日在噩梦中惊醒,之前的一切仿佛又近在眼前,偏偏在此时此刻,他仅仅了解的事情都串联了起来。

脑海中飞速流动着过往,沈毅抬起头,看着视频那边晁千神脸上嘲讽的微笑,突然有些释然。

为了救活心爱的儿子,他不介意付出第二次——即便是上次,若是自己可以配型成功,最后关头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献出自己的心脏去挽救沈德宇。

他叹了口气,说道:“我可以和我儿子说最后几句话吗?”

晁千神耸了下肩膀:“若是我把他叫醒和你说话,接下来他就要亲眼见证你自杀。”

沈毅一愣,苦笑道:“是哈,那你可以给我几分钟时间写个遗书吗?”

“我不确定我有没有那个时间。”

就像是印证晁千神的说辞一般,下一秒,他身后的房门便被一脚踹开,一颗子弹擦着他的耳边,打穿了台式机显示器的外壳。

“摄像头还开着呢,为了维护你的警察形象,是不是该关上?”

晁千神头也没回,伸手将电脑上的摄像头转向了后面的墙壁。

那边的沈毅大叫道:“我现在就自杀,求你了,别伤害我儿子!”

宁峙把手枪收进枪袋,冲着电脑吼道:“自杀个屁,我是警察,这就救你儿子,千万别干傻事!”

晁千神举着双手站起身,面对着宁峙:“那你把他带走咯?”

宁峙盯着他没有回话。

两人对视了足有一分钟,突然,宁峙在衣袖前一拂,手中已经拿着三张符纸:“五雷猛将,火车将军,腾天倒地,驱雷奔云,诸神降临,各遵法旨,有功之日,名书上清,急急如律令!”

尽管宁峙的语速很快,还是让晁千神有时间吐槽:“我非妖魔却请神兵,请的来吗?”

晁千神嘴上不饶人,也没有束手就擒的意思:“三载行火,松上石中,干将猎猎,莫邪殷殷,辖之以灵,名讳晁千神!”

宁峙那边法诀早已念完,周身尽是淡淡的红色光芒。

她用的虽如晁千神所说是请神咒,对她来说却是一种对自身的法术加持,与请神上身还稍有不同,只是能在短时间内让自身的体能变得更强。

因为这个咒法,她手上的符纸已有一张燃烧殆尽,另外两张原封未动的五方火神符向着晁千神抛去。

晁千神手上凝了一柄短剑,眼见她从正面飞身上前,符纸在两侧向自己夹击,自己的背后便是墙面,立刻矮下身子,避过两张燃起烈火的符纸,用剑身接下宁峙挥过来的拳头。

宁峙拳头一转,抓住了晁千神的短剑。

她现在有着护体的功法,不怕利刃伤人,便握得更紧,想把它夺过来。

谁知那短剑本就是灵子所铸,晁千神向掌心一收,短剑便如流沙一般化为无形。

两侧的符纸已经燃成了两团火球,在空中画了一圈,交叉着又向晁千神打了过来。晁千神只得一个滚翻,从宁峙腿侧逃了过去。

他这个灵辖就算身法再灵活,也没有宁峙这个受过职业训练的警察近战占优,再加上她现在本身是法术加持的状态,轻松地一反手就拎住了晁千神的后衣领。

晁千神只好舍了那件订制的西服,闪到门边。

他来不及再锻造什么武器,把灵子在自己面前划成一片光幕,挡住了两个再次飞来的火球。

因为有意在光幕加上了外冲的力道,两团火球被灵子冲击而出的风击熄,灰烬还来不及降落,就又被宁峙一脚踢起。

这一脚直接击碎了那块光幕,光幕后的晁千神却已经念完了新的法决:

“尾鳞叠立,鼙鼓短兵,凛地千方,雷泽毫光,辖之以灵,名讳晁千神!”

数道雷电自晁千神的掌心击出,向着宁峙缠绕过去。

那些雷电如绳索一般,拗住宁峙又一次砸下来的拳头,又缠上她再次踢向晁千神的腿。

“恶心!”宁峙对这种绑缚的法术嗤之以鼻,“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她大喝了一声,挣开了身上所有的雷电束缚,但之前被劈啪作响的灵子困住了全身,她周身的红色罡气明显退了一层。

手上控制的雷电被震开,晁千神也受到冲击后退了一步,脸上被宁峙带起的风刃擦破了一条不深的伤口。

他双手合并,将所有的雷电熔在手心,又压缩起来,汇聚成了一个亮的令人无法直视的球体。

“真是不知死活,”宁峙一边冷笑着一边又从衣袖中摸出了一张符纸,“风神顺行,元始徘徊,诸神护卫,天罪消愆,各遵法旨,不得稽延,急急……”

“你们两个要拆店吗?!”

就在宁峙法诀还未念完的时候,任道是的声音突然响起。

对峙着的两人均向着房门口看去,呆站了半晌,才看到任道是像条老狗一样冲过来,扑到门框上,拼命地喘着粗气,又缓了大半天才开口:

“我已经拿到了,沈毅的口供……那么大动静,老板都不敢上来了……真是的,一个两个都疯了吗……”

听到这话,晁千神两手又是一搓,手中的雷电顷刻化作看不见的灵子,震得周围的空气出现一片诡异的波动,随即消散在空中。

晁千神收了法术,宁峙却依旧没有把手中的符咒放下。

她厉声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呢?”

“啊……你别杀气腾腾的,先把这孩子,给送回去,咱们路上再说怎么样?”任道是走进房间,看着床上的沈德宇,对现状十分无奈。

宁峙戒备地看了看两人,最后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收起了符咒。

她回到视频前拿出证件证明了自己的身份,又安慰了几句沈毅,问明他身处的位置后,便和任道是、晁千神二人带着依然昏睡的沈德宇下楼开车,送那孩子回去。

“没想到他就在这附近的警局。”宁峙开着车,瞥了一眼副驾驶的任道是。

“要不是这么近,你以为我怎么能三分钟就跑过来。我就知道,再晚这附近就要被你们两个轰平了。”

宁峙翻了个白眼:“我会做这种事吗?”

“就您老那脾气?”任道是看了眼宁峙的脸色,讪讪地闭嘴了。

宁峙没好气地问:“所以啊,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情况啊?什么口供拿到了?”

任道是嘿嘿一笑:“我就是不知道应该用什么名词来描述,反正就是我们想知道的信息都知道了。”

接着,他把之前的事情大致讲了一遍。

晁千神绑架了沈德宇,然后让宁峙联系沈毅通知他儿子被绑架的情况。

一是,他不知道沈毅的联系方式,二则,她来提供线索使沈毅相信儿子确实被绑架比较省时,三则,有了宁峙这一重保障,无论如何,警察都会迅速的定位到沈毅的所在,以方便任道是的下一步行动。

而晁千神假身留下的纸条上,除了画着法术需要的符号咒语以外,还在背面写着:“找到沈毅,他心通。”

任道是原本还没太明白这七个字是什么意思,但接到宁峙怒气冲冲的电话,知道晁千神绑架了沈德宇后就完全懂了。

他赶紧通过警局内线赶到了来警局报警的沈毅身边。

在沈毅和晁千神通话的时候,晁千神刻意提起跟李立青背后组织有关的事情,沈毅则不自觉地去回想这些事,任道是也就趁其不设防备,用他心通读到了他所知道的情报。

沈毅在被“绑匪”通知后,立刻赶到儿子的学校确认情况,自然是在学校附近的警局报警。而晁千神也有意在学校附近的小旅馆隐藏起来,方便任道是之后赶来。

果然如晁千神所料,任道是刚得到这些情报,便从视频里听到了宁峙的声音,所以赶紧问了地址来阻止宁大小姐发飙。

“啊,我活的像个老妈子似的。”任道是感叹道。

013 道高几尺

“晁千神,不是说了你有什么计划都事先告诉我一声吗?”宁峙语气不善地说。

晁千神没有回答,而是直接问任道是:“他都知道些什么?”

任道是看了看一脸寒霜的宁峙,还是向晁千神回答:“其实和我们之前调查到的内容出入不大。

“他公司的科技是从白靖廉处买的,儿子的心脏移植也是白靖廉介绍的。来进行交易的人非常神秘,没有透露姓名,只收钱办事,还有意和白家撇清关系。

“但巧的是,沈毅在那个人打开异空间离开的时候,无意间听到他被电话中的人称为刘浪。对了,那边还提到‘白家的事准备的怎么样了’,再具体的就没有了。”

“这样啊……”晁千神答应了一声,靠在车后座上,陷入沉思。

宁峙看两人都没再说话,便开口道:“现在知道了三个人名,李立青、齐升逸、刘浪,知道了他们在倒卖科技产品,倒卖人体器官,所以接下来又有的查,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强吧。”

“白家那小子醒了吗?”晁千神突然问道。

“连着被插了两次要害,还活着就很了不起了,这之间才隔了一天,你也太为难他了。”宁峙说着,似乎还觉得有趣,居然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

把沈德宇交到沈毅身边时,那孩子还没有醒。反复地向宁峙确认儿子不会有事后,沈毅还是带着沈德宇去了医院。

虽然没有正式向沈毅提及不要起诉或是不要外传,沈毅却很识趣地主动反复保证,绝不会把这件事讲出去。

接下来,他带着全家离开中国,定居海外,永远没再回国。

宁峙还在警局处理沈毅的事,车里只有任道是和晁千神二人,沉默了大半天,晁千神突然不自然地偏着脑袋看着窗外,说了句:“谢谢你。”

任道是惊讶之余只觉尴尬,为了缓解这种尴尬,他只好嬉皮笑脸地问道:“你是回去好好睡一觉,还是出去好好吃一顿?”

“先去趟白家公馆,然后顺路去黑市找个人。”晁千神这样回答。

任道是无奈地认定了自己“老妈子”的身份:“呃,我还是跟你一起去吧。”

白家公馆依旧被层层叠叠的警戒线围了个严实,任道是翻看着宁峙通过手机传来的资料,带着晁千神在已经烧毁倒塌的建筑当中,为他指出宴会厅的位置,以及曾经的二层楼板。

“专家判断这里就是起火点,燃烧物品是一个活人。”任道是指着脚下圈出的白色人形,只不过那个“人形”无论是外轮廓还是大小都让人很难相信它是个人形。

两人在这里只转了十几分钟,晁千神在任道是一直没停的喋喋不休中,决定还是直接去老鹅处问情报。

宁峙的调查实在详实到了一定程度,看过现场的晁千神除了对警方的办事能力大有认同以外,也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真是奇怪啊,都没什么法术使用过的痕迹。”任道是坐在去往下一个地点的车上感叹一声。

晁千神只淡淡地说了一句:“看来这背后的准备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

“你看,进步了好多吧?”晁千琳开玩笑似的锤了身边的马尾少女一拳,对方也配合地躺倒在地。

周围的少女全都嘻嘻哈哈地聊着天,晁千琳骤然回头看向了一直靠在墙上面无表情的齐泊雪,对她招招手:“气泡,你总也不跟我一起玩,这局……?”

齐泊雪摇了摇头:“负责陪你的是她们,我负责的是看管她们。”

“只是打游戏而已,当个任务来做还有什么意思?”晁千琳伸展双臂,抻了个懒腰,然后又收回手,看了看自己有些残损的指甲油,“那算了,我不玩了,我们来一起做指甲吧!”

少女们听到这个,叽叽喳喳地拥着晁千琳站了起来,有的去搬工具箱,有的去拿席地而坐用的坐垫和毛毯,而晁千琳却径直走到了齐泊雪面前。

“虽然你们都姓齐,但全部和齐升逸没有血缘关系吧?”

她突然间凑到了齐泊雪耳边,温热的鼻息打在齐泊雪的耳廓,齐泊雪的耳朵和整张脸瞬间红了个透。

【不行不行,别靠近我,这样我就只能想到……】

“你真好看。”

齐泊雪惊讶地看着晁千琳——面前这个人怎么补全了自己脑子里的想法?

“我就是忍不住夸你一下,也不用这么惊讶吧?我第一次在生活中看到短发这么可爱的女孩子,虽然我之前也没怎么见过其他人。对哦,这里的女孩子看起来不像是敢夸你的样子。”晁千琳歪着头冲她笑了笑。

【犯规了吧……】

齐泊雪的心有种被刺痛的感觉,她赶紧移开目光,看向那些忙碌着的女孩子。

虽然过来之前,齐升逸特意向她交代要小心晁千琳这个人,不过事情似乎并不像她想得那样容易,看来作为同性也不那么容易抵抗晁千琳异常的容貌。

尽管脸已经红透了,齐泊雪却依然板着脸。晁千琳感到有些好笑:“喂,八卦一下,你知不知道刘浪的女朋友是谁啊?”

“女朋友吗……老板是严禁恋爱的。”

“这样啊。”

齐泊雪差点脱口问出“你是喜欢他吗”这种自己都感觉蠢得要命的话。

她无奈地瘪瘪嘴,觉得一直作为战斗人员被从小训练到如今的自己,情商实在是不高。

她在脑海里回想着刘浪的样子:那家伙说不定有两米高,不过平日穿的乌漆嘛黑的,还总是一脸严肃,虽说作为齐升逸最为得力的助手之一,也该有些威严的样子,但他的严肃却像是种故意的疏离。

【好像也没什么值得人喜欢的地方呢,这种人会有女朋友吗?】齐泊雪腹诽。

晁千琳看着发愣的齐泊雪,感觉不该打扰她的思路,便转移了目标。

她走回已经准备好了的少女们之间,席地坐下,开始挑选今天想要涂的指甲油的颜色,动作却突然顿住了。

“这个大蠢材,怎么又受伤了……”晁千琳小声嘟囔了一句,感受着颈间微烫的触感,失神了片刻,“算了,你们感觉这个颜色怎么样啊?”

“陛下涂哪个颜色都好看啊,不过已经是春天了,不如涂个小清新的颜色?”

这两天的共处中,因为按照吩咐对晁千琳言听计从,这群少女们开玩笑似的称晁千琳为“女王陛下”,晁千琳倒是心安理得的接受了。

“好吧,那我看看这个小清新的淡紫色怎么样。”

……

“基佬吗,这家伙?”任道是不客气地对这个房间的装饰吐槽道。

晁千神一笑:“你可别被他听到,惹急了这家伙,再多钱也买不到想知道的情报了。”

“是吗……”任道是脸带着不服气,四下打量起这个被粉刷成淡紫色的房间。

这是间带有巨大落地窗的开间公寓,没有床。除了房间正中间的这张咖啡色沙发以外,房间四面均是上接天花板的柜子,满满地塞着各种各样的书籍,淡紫色的墙面露出的部分并不多。

刚刚晁千神带他来到这间公寓,门都没敲就直接推门而入,吓了任道是一大跳。

这可不是他以为的黑市的样子。

提到黑市,出现在想象中的难免是后夜里开市,贩卖明器和上不得台面东西的鬼市,至少也该和表世界的庙会差不多。

随着洗手间冲水的声音响起,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也随着传了进来:“这墙可不是我刷的,所以随便评论啦!”

晁千神冷笑道:“我可不敢,上次钱都交到你手上了,某人却因为我说他带的帽子丑而不交货。”

“所以啊,玄离好用吗?”说着话,一个满头脏辫束成马尾,滑板少年打扮的年轻人走出洗手间,来到了晁、任二人面前。

他一露面,任道是就皱起眉毛,轻轻地抽了下鼻子。

“这位老哥是四大家族的人吧?”那个年轻人调笑着任道是,又转向晁千神,“我要是被抓走了,你得负起责任来救我哈。”

见到晁千神的死鱼眼仅是一瞥,对他的冷笑话无动于衷,那个年轻人也不尴尬,把刚刚洗过的手在哈伦裤上抹掉水迹,让轻微洁癖的晁千神皱起眉来。

年轻人坐在二人对面,朝任道是伸出手:“初次见面,我叫白阳。”

任道是和他握手,故作随意地说道:“抓你做什么,你不出去作祟,我们乐得清闲。不过,你也姓白?”

白阳哈哈一笑:“姓白犯法吗?所以二位上帝,又来消费些什么?”

晁千神冲任道是伸出手来,对方很自觉地在手机上翻出医院那名幸存者的照片,然后交到晁千神手上,又由晁千神展示给白阳。

“这小子……看起来好像快死了诶。”白阳一本正经地说道。

晁千神冷着脸问道:“那他身心健全的时候你见过吗?”

“大概两万块就见过吧,三万附赠人贩子加盟手册。”白阳摸着下巴,开门见山的态度让任道是不忍直视。

晁千神却是一副见惯的样子:“我追加三个人名一个交易,直接算总账吧。”

“这么确定我一定会知道?”

“有人在你的地盘上倒卖人体器官,你若是真不知道,是不是还该倒贴我通风报信的费用?”

“哈哈哈,好说,好说。”

晁千神身体前探,正色道:“开价吧。”

白阳只回了句:“你妹妹丢了吧?”

014 白阳旧识

晁千神脸色骤变。

白阳脸带得色,斜倚在沙发上理所当然地说:“你敢到我这里买情报,难不成还低估我的情报网络?”

晁千神无奈,又挂上了他带着嘲讽的笑容:“所以要趁机敲诈了?”

“十万,我知道的所有相关事宜都可以告诉你,不过,如果千琳可以跟我约会,就给你打个五折。”

任道是以为晁千神听到这话准会炸毛,没想到这家伙反而苦笑起来:“你可别以为跟她约会你会开心,有可能你这些家底儿什么也剩不下。”

“哇哦,能带着她在自己的地盘上炫耀一番,要我的命我也给啊!”白阳语气和动作都十分夸张地表达着自己对这种情况的向往。

晁千神道:“跟不跟你约会只能由她自己决定,我又不能买卖她。你这两个提议我都可以保留性答应,只要你也遵守约定,如果她愿意跟你约会我就付五万,她不愿意我就付全价照付,这样可以吗?”

没想到白阳一脸敬佩地站起来:“中国好哥哥,女权新榜样啊!就冲你这态度,我也信你,更别说以前还做过那么多生意。这一单我都可以不收你定金。”然后鼓了半天掌。

“别闹了。”晁千神被他弄得有些尴尬,摆摆手让他赶紧坐下,“之前白家大火,我们捉到了一个名叫李立青的犯人,已经可以确认为凶手,他只交代出一个名为齐升逸的幕后老板。根据他使用的装备,我们又从这条线索查到一个名为刘浪的人联合白家对此类科技进行黑市买卖,同时还从事里世界性质的人体器官交易。

“但是线索只到这里就断了,这三个人都是没有任何公安记录的彻底的黑户,又是里世界背景,就我独自出世的这几年里,对他们都是闻所未闻。”

白阳稍微认真了些:“千琳也是被他们带走了对吧……我得坦诚点儿告诉你,对这些事,我知道的消息都比较久远,未必帮得上你。不过齐升逸这个老变态居然还没死,我倒是有点吃惊。”

“你知道他们这个组织?”

“我说不出具体是什么组织,不过按照齐升逸的性格看来,肯定没什么好事。我认识这老变态时他还是个独行侠,那时候大清还没灭亡呢。”白阳说着,大笑起来,“现在这句话居然是个网络热梗了,真是讽刺。”

任道是听到这里,已经确定自己的猜测没错。

虽然这个白阳身上没有正常妖怪那样强烈的妖气,却依然可以似有似无地感受到,只是这种妖气是他这辈子从未见过的,说不出他到底是什么种族,只能隐隐感受到他是水中之物。

白阳接着说:“那个李立青我从来没听说过,古旧就是他一个普通跑腿儿的。刘浪我倒是知道,你说的没错,因为在我的地盘上倒买倒卖,我也正找他呢。

“只是这个人可以随意穿梭在异空间,我还没抓到。不过,之前没听说他和齐升逸有什么联系啊,说不定这是他的个人行为呢?”

白阳说完以上的话,停顿了一会,若有所思地继续说道:“说起来,如果不是你这次提到齐升逸,我还以为他早在建国前就随他老婆去了。”

“他老婆?”晁千神提出疑问。

白阳点头:“那家伙恋妻成癖。当年他老婆怀孕的时候状况很不好,为了救老婆,他做了很多逆天而行的事情,还殃及了不少无关群众,到现在这人名声都很臭。所以说起他,如果不是跟他老婆去了,我会认为他被天道五雷劈死了。”

“因为这些,他们才把大本营建在异空间吗……这样确实逻辑上很合理。”晁千神点了点头,“那他们带走千琳做什么……”

“续弦?”白阳在晁千神冷漠的目光中嬉皮笑脸,“打了这么多年光棍儿的老鳏夫干出这种事也不奇怪啊,哈哈哈哈……”

看晁千神保持那张死人脸什么都不说,就那么静静看着自己,白阳终于感觉到他的愤怒,心下一凛,忙清清嗓子收了笑声。

晁千神这才开口:“你说得这些可不值十万。”

“这个嘛……反正无论如何你都不能赖账,这位任老兄做证,我登门去四大家族总部讨债可不好看。

“不过,既然知道他是做人体器官生意,其实找到他也不算什么难事儿吧?爷这么局气,赠送你个增值服务。以我的身份,在黑市放出消息收器官,等他上钩怎么样?反正我也想千琳快些回来跟我约会。”

晁千神对他那脸放浪的笑很是没辙,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别的办法,只好点了点头。

“别那么担心嘛,千琳是什么样子你还不知道吗?她要是不好的话……”白阳指了指自己颈间,暗示晁千神带在脖颈上的纹盒。

“算了,关于那这个小子呢,你知道些什么?”晁千神把那个幸存者男青年的照片又一次举到了白阳的面前。

“这小子,是个奇人啊!”白阳似乎突然来了兴趣,把他对这人的所知一一道来。

或许是因为过于不起眼,直到这个游民被打横抬进小院前,白阳都没有注意到过城市里多了一个这样的存在。

若不是机缘凑巧,被白阳发现了他的与众不同,这家伙或许依然在城市的角落尴尬地活着。

他是个傻子,因为心智不全,似乎连乞讨过活,对他来说都有些难度。

这种痴傻的原因已经被晁千神等人证实,白阳自然也是一见之下便明白了。

那天这个傻子因为未知的原因被刺伤,独自躺在小胡同中央的血泊中。

没有任何身份信息的他显然只是一介游民,一群小流氓当做捡漏,把他送到了据称收购器官的四合院里。

那里被白阳作为交易中介点,巧合的是,当天白阳正好就在那里。

谁也没想到,一个看起来和黑市毫不沾边的少年就是这个场子的主人,所以白阳假装路人,对这里的老大进行了极尽夸张的描述:

“听说这边的老大根本不管谁是卖主,谁是货,全数扣下来,拉过去配型,如果刚巧有配型成功的,就直接留下拉到后面去摘掉器官,其他无关的也都留下来,等到有配型成功的一天才会放走。”

那几个混混就算再缺少相关知识,也对这逻辑不通的言论将信将疑,便问他:“那您哪位啊?”

白阳掏出自己的苹果手机,炫耀似的在混混面前摇了几摇,然后得意洋洋地说:“我刚做完手术。”

混混们一阵哄笑,但眼看着白阳把自己的上衣掀开,露出腰侧一个明晃晃缝着针的伤口,纷纷变了脸色,扔下那个垂死的傻子跑路了。

白阳收了幻术,觉得免费捡了件货还是有些开心。

当时,那个傻子被人捅了三刀,刀刀扎在主要器官,甚至有一刀擦过了他的心脏。

白阳懒得应付这种人,想着没什么可拿的,只摘角膜还省了配型。

偏偏这个时候,之前接到的大单子到货,白阳便就地忙活了起来。

听到这里,任道是面带鄙夷,不由得插话,似乎对之前不作祟便不为难他的决定产生了怀疑:“所以你就是个人贩子,还不分活人死人?”

白阳慌忙摆手:“我这个人也是很有原则的好不,虽说确实是有器官买卖,但我一般都是不做也不收的,平白无故草菅人命很不好。不过这种濒死了送上门来的,不收白不收咯?”

晁千神点了点头:“他原则上说是不挑生意,但是找上门来向他买器官,就算有赚头,他也懒得去费力寻找。”

“懂我。”白阳赞赏地看了一眼晁千神,然后转向任道是,“我的主营业务是玄界法器。现在好多打造法器的术士都隐居在世间罕有联系的地方,但我有些老交情,所以有需要你也可以直接来找我。来,咱俩加个微信。”

“别废话了,继续讲。”晁千神打断拿着手机互扫二维码的二人。

白阳继续刚刚的叙述。

到货的是一批铜镜,虽然已经开过光,但对方还要求进行法力加持,也就是除了镜身已经铸入的符咒以外,镜子本身还要有法术之人用灵力炼化七天。

白阳在那个四合院里忙活了七天,实在是忙到忘记了那个傻子的存在,就把他被扔在房间里躺了七天。

等万事结束,尾款到账,白阳才想起来还有这码子事。

懊恼着房间里恐怕要有一股尸臭经久不散的时候,他发现那家伙不但没死,伤口还愈合了大半。虽然因为躺了七天,确实有便溺在他的房间,但是伤成那样还活着就很了不起了。

白阳让小弟给他大概清理了一下,便送去自家的黑诊所检查了一番。x光片拿在手中的时候,他的下巴差点都没惊到掉下来。

说到这里,他对晁千神和任道是虚伪地表达歉意:“不好意思,这个部分其他客户花钱买走了,所以我就跳过了哈。”

“我给你之前双倍的钱,说下去。”晁千神立刻加价。

白阳出言讥讽道:“你要是有这么多钱,还跑去给任老板打工吗?”

晁千神冷着脸说:“师傅留下的钱平时当然动不得。”言外之意即是晁千琳的事不算常理之事。

“原则问题,不卖。除非千琳愿意跟我舌吻,当然,那也是你找到她问过她意见之后的事情了。”

015 穷途末路

晁千神这回是真的光火了,若不是任道是按着他,差点就要站起来踩白阳的脸。

不过白阳是有意与他开玩笑,也不和他置气,看他渐渐平息下来,便继续讲起来。

白阳为那家伙进行治疗,然后把他留在了身边,当然,同时也摆在了货架上,而且抬了个大高价。

日常的对话中,白阳大概了解到他的“身世”——他也搞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从哪里来,只像是凭空出现在了这个城市。

对于这种解释,白阳理解为,这家伙魂魄掉了之后,记忆也跟着掉落了。

听到这里,晁千神有些失望:“那么他还会有之后的事情的记忆吗?”

白阳笑道:“你反而应该担心,他就算记得,会不会告诉你。我也没搞清楚原因,不过他从没跟我之外的人正常说过话,只会随机说些毫无关联的词汇。虽然,他和我说话的时候也经常答非所问,不知所云。”

想到之前宁峙描述的样子,晁千神点点头,示意白阳继续说下去。

他毕竟是个活人,又不和其他人交流,白阳只好每天把他带在身边,顺便继续观察他的其他有趣之处。这种情况也没有持续多久,很快白阳就因为一些私事离开了岚城,短短的一天之中,他就被掳走了。

掳走一个傻子确实是轻松,白阳毫不吃惊。但对方似乎早有准备,纵使情报网发达如白阳,也是在三天后才找到他的所在。

动手的人居然是白靖廉的大儿子白山。

白阳手下的人反映,之前白家曾经出价要买走他,但是由于白阳开价太高,且不讲明开价如此之高的原因,所以对方那次放弃了。

白阳哪能吃这种哑巴亏,直接找上门去讨人。

虽然白山一再表示自己对此事毫不知情,但还是在白阳把白家在黑市的交易记录扔在桌面上以后服了软。

他愿意按白阳之前的开价买下那个傻子。

“所以你们已经知道我这个价格的意义了?”

白山点头。

“那你还指望那个价格便买下他吗?”

“我可以出双倍。”

“还有桌面上这些呢?”白阳恬不知耻地敲诈,丝毫不畏惧整个白家的势力。

白山也对他这种行为十分惊讶,却只能等待日后发作,于是,白家最后以五倍于初始的价格买下了这个傻子。

晁千神和任道是对这个故事的草率结尾有些意外。

“因为发现了这家伙是白家人才高价买了回来?”任道是喃喃。

“买回来分遗产吗?”晁千神不是很同意任道是的猜测,觉得这其中关窍就在白阳隐去没讲的,那小子与众不同的能力上。

【x光就能看出来的特异之处……刚开始还以为是他的心脏长在右边,作为试验品甚至玩物开了高价,但他的语气显然不是这个意思。】晁千神默默地沉思。

“好啦,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我搭档马上就要过来,你们这些里世界人可别污染他一个凡人的视听。”白阳起身便要送客。

“那个薛洪澜吗,你们居然还玩在一起。”

“别装得认识我很久的样子,晁千神。”白阳讽刺了一句,“你放心,答应你的事我立刻就办,跟手下说一声的事而已。”

“这个周期很长吗,我没什么耐心等下去了。”

“你还有什么别的办法找到他们吗?刘浪会不会回应还未必,你也只能单方面地,等着。”

看着晁千神阴沉的脸色,白阳收起嘲讽的语调,还是安慰性地说道:

“根据我之前的观察,刘浪如果想要出手,一定就在几天之间。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有什么特殊渠道或是特别技术,根本不用考虑配型问题,接下单子就必然短时间内找到,所以我才一直抓不到他。”

看晁千神一脸鄙夷,他又赶紧补充:“但那是我之前懒得管这种怄气的小事儿,这次找他有事儿就不一样了。”

晁千神不耐烦地点了点头:“我知道。我先转三万在你账上,剩下的到底是两万还是七万,就等千琳回来再说吧。”

白阳笑嘻嘻地说:“无论如何我都很期待。顺便,如果她跟我约会的时候和我舌吻了,我也讲信用地把刚刚没讲的部分告诉你。”

这次,晁千神没有生气,而是阴冷地笑着说:“好啊,我还挺好奇的。”

接下来的七天,晁千神强迫自己像个正常人似的吃饭睡觉,除了每天必打一个电话询问白阳有没有回音以外,他都老实地到任道是的事务所上班。

和他相同,任道是也正常地在事务所待着,偶尔出门处理其他委托,不再和宁峙跑前跑后。

“她还是让你看着我吗?”第七天将要下班时,晁千神问。

任道是摇头:“没什么可看的了,咱们和他们这两边线索都断了。现场你也看到了,基本什么都没留下,宁峙那边用上各种仪器也没找到什么不对的地方。

“她之前没想到到这里就会查不下去,所以帮你顶缸认了李立青的抓捕失误,现在在那边被上级骂的狗血喷头,你最好祈祷最近都不要见到她。”

“医院那家伙呢,还是不说话吗?”

任道是又摇头,然后继续浸淫手机游戏。

三天前,那个年轻人就已经醒了,但这一次,就连见到监控中的晁千琳,他都不再有反应,连“他,天,火”都没再说过。

不过,联想到他叫过晁千琳的名字,或许他之前说过的是“她”。

在晁千神亲自过去看他时,因为他完全不理睬自己,差点掐断那青年的肩膀,害的宁峙又对他大打出手。

这整个过程中,有件让任道是十分奇怪的事。

他之前猜测,说不定给那家伙看到监控以外晁千琳清晰的样子,他会再次出现反应。

谁知道晁千神居然没有晁千琳的照片。

无论是手机中的随手一拍,还是晁千琳的童年照,甚至连常会用到的一寸照晁千神都没有。

当任道是问起这件事,晁千神的脸已经不能用阴沉来形容,完全就是一副连呼吸都感到劳累的样子。

他的精神状态明显一天不如一天,到如今几乎是草木皆兵,但凡有声响,他就会像受惊的鸟雀一般立刻看过去,就好像那声音的源头就是晁千琳一般。

这么多天过去,电视的热点早就从没什么新消息的白家大火上转移开来,加上警方对媒体的施压,新闻中很少再听到白家的内容。即便如此,任道是还是怕一惊一乍的晁千神受什么刺激,一直不敢打开电视。

虽然掐着手机玩得看似投入,任道是却时不时瞥一眼晁千神。

“你确定都有好好睡觉吗?”任道是在他拿好东西,就要迈出大门的前一秒,忍不住问了一句。

每天在这里吃的两顿饭,晁千神倒是还有完成任务一般自己做,自己吃,但他看不到的地方到底怎么样,任道是就不知道了。

“放心,睡了。”晁千神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有事电联。”晃了晃手机,离开了事务所。

一种糟糕的预感在任道是脑中炸开,他知道晁千神恐怕又要做点儿什么了。

“哎……”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晁千神在心里问自己。

【不管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已经没时间再去想了,再见不到千琳,再确定不了她万事安好,我就宁可不要活下去。】

晁千神看着手里的匕首,叹了口气。

他已经把客厅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连同属于晁千琳的各类物品都整整齐齐。

茶几上摆着一瓶功能饮料,一袋放在保温箱里从白阳处拿来的适合血型血浆,身边是三条他刚刚从超市买来的白色浴巾,还有一盆温热的水。

晁千神把左手放进水盆,然后划开了手腕上的静脉。

【如果我死的时候,你还不在我身边,那就当我彻底输了。】

看着血在水盆里晕开,晁千神唯一后悔的便是,自己又一次急躁到忘记了去理解她到底在想什么。

他把灵力集中在被划开的左手,保证流血不会停止,后仰着靠在沙发靠背上,恍惚间,又看到晁千琳手中捏着一件半干的黄色布衣气冲冲地从二楼跑了下来。

“晁千神,你干了什么?”

“我?”晁千神从新闻联播里拨出脑袋,眼睛扫到她手中衣服的瞬间,便明白了她大为光火的原因,讪讪解释道,“可能是忘了和其他衣服分开……”

“骗鬼吗,这件衣服我压在衣柜最底层,你翻了我的衣柜?”

“不是的,可能你翻衣服的时候把它抽落在地板上了,至少我看到它的时候它是在地板上……”

“也就是说并不是夹在其他衣服里咯?”

“不是,我的意思是……”

晁千琳冲他摆着手:“够了,我们都不要打哑迷了,你和我都明知道我每天要有它在才能睡着的,所以你又把它偷偷洗了对吗?”

“啊……总是不洗也不好吧?”

显然并不是因为邋遢之类的习惯问题,但她还是就着他的理由辩解道:“我从来都有用灵力加持好好保存,没有把它弄脏的!”

“我不想让你用血去保护它啊。我知道你那么在意它,但又想同时保护你们两个,所以就从它那边着手,直接把它洗干净,这么解释可以吗?”

听到这话,晁千琳不由得激动起来:“你会把他洗掉的!”

“也不是第一次洗了,如果会洗掉,你还会带着他的味道站在这里这样质问我吗?”

017 三人两散

“陛下,你怎么了?”

晁千琳愣愣地看着镜子中只着一件单薄丝绸睡衣的姣好身体,梳理头发的手突然间停了下来。

她耳边突兀的响起了流水砸落在盆底的滴答声。

【不对,那个沉重粘稠的声音,不是水,是血。】

这不是这个空间的声音,而是自脑海中传来,从模糊渐渐清晰,像是击打在了晁千琳的耳膜上。

她下意识地看着梳妆台上形似棺材的桃木纹盒。

她不明白,就在她洗澡摘下它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让那个小小的坠子发出不明显却刺眼异常的血红色光芒。

拿在手中,感受到它沸水般的温度,晁千琳差点被烫得松手,却又马上紧紧把它握在手心里。

那东西现在有如心跳般扑通扑通地震动着。

“不会吧……”

她懂得这种反应意味着什么,但是她难以相信这样的事会发生在那个有资本骄傲地面对一切的人身上。

扑通,扑通,扑通。

那频率一点点缓慢了下来。

“什么嘛,我只离开三天,到底跑去做什么了……”她不满地嘟囔了一句,神色却显然是担心到极点。

“怎么了,陛下?”身旁的少女对她的自言自语一脸不解。

晁千琳没有回答少女的问话,而是拿起浴室盥洗台上的刮眉刀,一刀划开了自己的手掌。

“浴火焚歌,背桐梳羽,烛龙烁烁,鴖母啾啾,辖之以灵,名讳晁千琳。”

随着她的低低念着的法决,她手掌中的血液受到牵引似的流向了空中,诡异地燃烧了起来,然后依旧以血流似的质感迅速汇聚成了一把燃着蓝色火焰的匕首,正被她握在了手心。

接着她顺手抓过身边的少女,把匕首抵在她的颈动脉上。

“带我去见齐升逸,我好像不得不离开了呢。”

……

晁千神在得到了晁千琳的回应后好像回光返照似的打起了精神。

虽然还是在休克边缘,头重脚轻得严重,但是这种时候一秒钟都不能浪费,不然他就真的要从濒死状态变成确认死亡状态了。

尽管使用锻形诀已经极其费力,他还是努力锻造出了精妙到适合输血的针头。以他现在的状态,直接使用现成的针头,恐怕更加难以完成正常的打针输血。

一直保鲜着的血液流淌进血管,他居然觉得比他的体温更加温暖。

而任道是在按门铃和敲门通通未见回应,只好再次破坏刚刚换上的防盗门后,看到的正是这一幕。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随着他的法咒和手印,面前的房门还不如宁峙一脚踢破后剩下的完整。

“什么情况!”

任道是扫了一眼铺着三条浴巾还吸不尽的满地血水,冲到晁千神前,见那人老神在在的举着血袋,表情居然还有点嗨。

“你特么的疯了吧……”任道是看着晁千神惨白到毫无血色的脸,半晌只憋出这一句话。

“我找到千琳了,我们现在就过去。”

任道是慌忙摇手:“你这个样子是想去哪里,要不,先抽颗烟冷静一下?”说着,他真的从口袋里掏出了烟和打火机。

“我知道我看起来不太好,那你打电话叫上宁峙,告诉她我找到了白家人被带去的老巢,等她的这段时间我也能稍微恢复一下,这样总行了吧?”

任道是眉峰一皱,突然间勃然大怒:“晁千神你闹够了没有!你就是我一个员工,要不是缺人手,我也不会找你一个家族之外的人来店里帮忙!

“如果不是你自己没按我说的去参加宴会,一开始晁千琳就不会有事!要不是你乱用法术,我和宁峙可能早就在李立青那里问到想要的情报,说不定已经结束这个案子了!

“我像个老妈子似的跟在你屁股后面给你收拾烂摊子,现在你又突然说要去救你妹妹,你去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你不给我们添乱就不错了!把晁千琳的位置告诉我,我和宁峙去就好了。”

他大吼了一通之后才在自己的话里发现问题的关键——那个重要的异空间的位置得靠他们兄妹二人之间的联系才能知道。

但刚刚发完脾气又不好意思瞬间服软,任道是变得十分尴尬。

谁知道自他偷偷观察到接触、认识以来,一直骄傲得像只孔雀一般的晁千神没像他想象的那样似笑非笑脸带嘲讽,而是垂着脑袋说了一句:

“拜托你,帮帮我,我得去找她,没有千琳,我活不下去。”

他这副败犬的样子让任道是心头一揪,根本就没法再正视他的脸。

正在这时,宁峙的声音自两人身后传了过来:“行了,一起去就是了,多个人也多个帮手,正好现在满月也不在,就咱们两个还照应不过来。”

宁峙自然不认为他们三个就能去对方总部踢馆,但这次无论是为了晁千琳还是为了摸清对方的情况都非去不可的。

而且,晁家兄妹的联系也不知道能维持到几时,对方既然有空间法术,那就经不起一点儿耽误。

她这话显然是为任道是打圆场,任道是甚是感激,他在晁千神看不到的地方冲宁峙拱了拱手,庆幸自己一接到晁千神的电话就立刻联系了宁峙,并由衷地感谢她到的够快、来得正好。

那包血浆已经输完,晁千神精神状态也好了许多,他又稍微调息了一下,站起身来,看着宁峙和任道是坚定地说:“我们走吧。”

任道是突然问:“要不要拿点儿吃的?”

宁峙一脸苦笑:“你还真是个老妈子啊。”

晁千神从茶几底下拿出了一个将近半米长的铁算盘,然后从颈间掏出了已经用过一次的玄离,在虚空划了一条线后,那一线便违反物理常识地裂开,变成了一道空间裂口。

随着三个人一跃而入,那道裂口又合拢成最初的样子。

“这就到了?这么神奇的吗?”任道是看着周遭漆黑的虚空,忍不住惊叹了一声。

在这个空间中,三人除了对彼此看得十分清晰,周遭都仿佛什么也不存在般漆黑一片。

宁峙问道:“这倒确实是一个异空间,可是,什么都没有啊?”

晁千神也感到奇怪,他甚至感觉自己处在与晁千琳面对面站着的位置,为什么这里就只是一个虚无的空间呢。

玄离是晁千神在白阳处高价买来的空间穿越法器,按照对方的信用,这件物品本身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念动白阳教授的法决,发动这件法器之后,在心中清晰地想着自己想要到达的位置以灵力构成方式呈现的坐标点,就可以在虚空打开一个由所在地到那处的空间缺口。

按白阳的说法,这件法器只要稍具法力就可以使用,只是对灵子越敏锐的人越能准确的到达想去的地点。

目的地的坐标位置是以万物灵气的分布构成的,也就是说在灵子组合而成的3d空间中,想象单个灵子来确定空间方位。

这方面的能力作为灵辖的晁千神有足够的理由自信。

加上他和晁千琳纹盒的联系方式与玄离联系另一空间的方式十分相似,以晁千琳的所在为参照,这两件法器相互感应,是不可能出现空间上的偏差的。

晁千神把玄离的使用原理简单地向宁峙和任道是解释了一番,他们二人也对晁千神的判断表示肯定,但这反而使现状更加扑朔迷离。

“所以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总不会那些人的总部就是在这样一个虚空的空间中吧?”宁峙问道。

还没有人回应她的发问,虚空中就出现了刺耳的杂音,有个陌生的声音忽然说道:“呦,有位漂亮的姑娘,还有两只臭虫,全都修为不浅嘛。看来终于能吃顿饱饭了。”

一种像是稀疏草叶相互摩擦的“悉悉索索”声,随着那句话逐渐靠近过来。

“啊!什么鬼!”宁峙突然惊叫一声。

一条毛绒绒的,尖细似尾的东西骤然缠上她的左腿,在三人都还未反应过来的情况下,猛地一拽,便将宁峙拖倒。

紧接着,三人的不远处凭空出现了一面黑幕,宁峙被拖过那面黑幕的身体部分和周围的虚无一样陷入了黑暗。

因为道家的法术总是要咏唱长长的咒语,在任道是和宁峙分别念起咒语的时候,晁千神手中的铁算盘已经在转手之间肢解开来,一颗算盘珠子被他狠砸了过去。

但是那颗铁珠子打到长尾之前居然被凭空弹开,反而打到了宁峙身上。

“我去!”宁峙吃痛骂了一声,随即整个人都被拖进了那片黑暗当中。

任道是和晁千神追了过去,可那片黑幕竟像是堵墙,完全无法穿过,只有宁峙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

她的法决已经念完,与那天和晁千神打斗时相同,先请了神兵在身,然后使用身法挣脱了那条缠着自己长尾。

就在挣脱的瞬间,一片异样的景色骤然在她眼前展开。

018 降幡升纬

瞬息之间,宁峙周遭不再是一片黑暗,一片戈壁般的景象以她所站的位置为圆心缓慢地扩散开来。

她脚下干燥龟裂的土地向着视线远方伸展,扩散成超越视线范围的广阔空间,连她头顶上也徒然出现了湛蓝的天空和炎炎烈日。

更奇怪的是,她的其他感官也逐渐感受到了环境的变化。

鼻间风中沙尘的味道,脸上太阳的烧灼,脚下蒸腾的热气,对应着视线中景物的变化逐一出现。

“这是怎么回事……”她环顾四周,突然发现一道暗影向地下钻了进去,而她来得及看清的依旧是刚刚缠住她的那条长尾。

“怎么了宁峙,你没事吧?”另一边,晁千神和任道是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我没事。”宁峙知道刚刚袭击自己的东西一定会再次出现,手中抄着几张符纸不敢放下,回答的同时依旧注意着周围。

“那个东西,是什么?”任道是焦急地问。

“任道是,你看。”晁千神突然警戒地退到敲击黑幕的任道是背后。

他的视野之内,那虚无的漆黑也如同宁峙刚刚所见的一般,开始产生了变化——一片有岩石、有流水、有树木的山林景象铺展在眼前。

与这种变化同时出现的,是一种奇怪的,敲击石头一般的声音。

那声音忽高忽低,一时近如耳鬓私语,一时远如隔水传歌,根本判断不出传来的方向。

任道是也听到了这诡异的声音,他和晁千神背靠背,戒备地共同转了九十度角,用一侧的身体贴着那片黑幕。

然而,随着眼前由漆黑到山林的场景变化,那面黑幕也凭空消失了。

“宁峙!还能听到我吗!”任道是大声呼喊,却再没了回音。

晁千神赶紧低声嘱咐了一句:“咱们俩别再走散了。”

这种莫名的压迫感让两人没时间考虑寻找宁峙,都各自把兵刃举在了身前——任道是捏着符纸,晁千神则把铁算盘炼化成了他惯用的长戟。

在进入这个空间后,晁千神就已经发现,这个空间中没有任何灵子的存在,他所有的攻击都只能依靠那个顺手带进来的铁算盘。

和那个声音静匿地对峙了不知多久,忽然,那种声音急促了起来,带上了大型哺乳动物喉咙间的呼息声。

“小心!”晁千神大喝一声。

一道红芒忽然自两人头顶重重砸了下来。

晁千神的警告和那道红色光影几乎是同时降落,任道是还没反应过来,就感到脚下被挑起,人已经向着侧前方飞了出去。

他狼狈地落地,才发现是晁千神见他来不及躲闪,自己向前滚翻的同时,用戟尖把他挑了出去。

任道是定睛看向身后,那个红色的光影只是余光带来的错觉。

站在他们刚刚身处位置上的庞然大物实为茶色,它身长三米半左右,加上尾长则足有五米,身形如豹,纤长灵活,皮毛上带有浅浅的红色斑纹。它头顶上有一支月牙状向后弯曲的角,金色的眼眸里满是杀气,两枚犬齿长出口外,最能说明身份的则是身后五条与虎尾形似的长尾。

【狰?上古妖怪怎么在这里出现?】任道是脑海中闪过这个想法,却来不及思考。

虽然用长戟把任道是挑开,晁千神自己身体状态却非常糟糕,对这个怪物的体型也有误判,刚刚的前滚并没有完全脱离狰的控制范围。

从两人头顶扑下来的狰稳稳地用后足踏住了晁千神的一条腿,五条尾巴也向着晁千神甩来。

任道是来不及念动冗长的咒语,直接将手中的符纸抛出。

两张符纸在空中随着“风火雷电,急急如律令”的法咒骤然化成了两道风刃,画着弧线向狰踏着晁千神的后腿打去。

狰并没有抬起后腿,而是分出两条尾巴,来格挡那两张轨迹明显的风刃,另外三条尾巴依旧缠着晁千神没有放开。

任道是用剑指控制着风刃的走向,忽然两指一分,两道的风刃分别绕开了它那两条长尾,向着它的眼睛和前爪钉了过去。

这种变故狰没料到,只得用被瞄准的前爪挥开一道风刃,那三条尾巴则松开了晁千神,五尾全部挥动在身前,扬起一阵烟尘带着冲击震开了另一道风刃。

“破!”任道是口中轻念,已经被击开的两道风刃当即脱去了符纸长方形的轮廓,避过狰击打的冲击,顺着任道是的剑指,再次冲向了狰踏着晁千神的后腿。

这瞬息间变故万千,晁千神也已经从痛楚中回过神来,他手中的长戟在身边林地的山坡上一划,荡起的沙尘受到戟尖高速回旋的灵力吸引,向着狰的眼睛扫了过去。

这一下正是为了与任道是配合。

狰果然无法反应,两道风刃结结实实地打在它的后腿,前一道扫尽了它腿间隐隐可见的灵力屏障,后一道深深地砍进了它的皮肉,卡在了骨间,然后“刹“得一声消散了。

狰吃痛,整个身体痉挛了一瞬,另一只后腿向着晁千神的胸口踏去,似乎要借力向前跳蹿。

眼见着巨大的脚掌向自己踩来,晁千神把手中的长戟一折,断成两节短剑,利刃朝上交叉在胸口,用腰腹和手臂的力量,借着它两腿都不稳定的势头,把狰顶得一个滚翻。

但毕竟是猫科动物的形体,这个滚翻更给狰腾出了优雅应对战斗的空间,它借着这股甩出自己的力道,在空中打直身体,踩着侧边的巨大岩石狂奔了几步,利用离心力向着任道是撞来。

任道是这时好不容易念完了从宁峙被拖走就开始断断续续的符咒诀,腕上桃核手串的长穗往手心一荡,一柄桃木剑就凭空出现在他手中。

随着法诀的念动,一张符纸径自从他怀里飞出,旋转在桃木剑尖。

万事俱备,任道是大喝一声:“急急如律令!”

凭空乍响一声闷雷,狰身下的土地骤然裂开,两道丈余高的幡旗从地下升起。

幡旗通体金黄,一上绘有扇子、宝剑、葫芦和阴阳板,一上绘有花篮、笛子、渔鼓和荷花,八宝对应八仙,正是道家的八宝收妖幡。

两道幡旗无风自动,随着任道是手印交叠,分别缠住狰飞扑而来的前肢和身体。

另一边,晁千神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两柄短剑凭空飞起,顺着他手诀的指引,向被绑缚的狰冲去。

狰被幡旗缠绕着,早已从半空中狠狠砸在地面上,它用利齿去撕咬缠在前爪上的那道幡,在幡旗松脱的瞬间,把头顶的角插入空隙,猛抬起头来挑开了那道幡,前爪得空立刻便向任道是扑抓过去。

这道降幡法咒需要任道是集中精神控制,他实在没有离开狰附近的精力。

晁千神的剑赶紧在任道是眼前停住,擎住了狰的利爪。任道是慌忙加紧了对收妖幡的控制,桃木剑配合手印,引着那道被狰挣脱的收妖幡重新缠住了狰的前身。

可对方的动作太过灵敏了,这一次,狰的前爪依然有一只露在外面。

那只前爪再次挥向任道是,虽比上次缓慢许多,掌上却有可见的灵力聚合起来,耀眼的金光噼啪作响,汇聚成一个闪耀的光球。

随着那掌扑下,光球化成了一层闪光的薄膜,包裹住它的前爪,替任道是格挡的短剑被爪上的灵力一拍,应声裂成了无数碎片。

缠着狰后腿的收妖幡瞬间被任道是收了回来,横在了利爪和自己之间,受到这一击的冲击,幡旗像橡皮薄膜似的变形凸向任道是。

他再也顾不得全神贯注地控制那两道幡,赶紧向着一边躲闪避开。

没有了任道是的控制,两道幡自发自动地围绕着狰旋转,顷刻间便被利爪撕碎了一道。

任道是使个眼色,晁千神点头收了短剑碎落的灵子,一个箭步向狰身后的岩壁上攀去,隐藏在岩上的松树后面。

任道是也趁着收妖幡的掩护,窜到了岩石旁边的松树梢上。

【这家伙什么来路?】晁千神用同心诀询问任道是。

任道是回应道:【根据妖典的记载,应该是上古妖怪,狰。不过狰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我已经想过了,千琳的位置应该没有搞错,甚至她现在就该站在我们面前。所以有可能,那个齐升逸故意把两个异空间重叠在一起,把自己的世界隐藏在这个空间的里侧。说是里侧也不是非常严谨……】

【里侧?两个空间可以重叠着存在吗?】

019 定身符咒

晁千神缓慢地回答:【如果把这里当做四维空间理解,这种重叠就可以解释了。】

任道是对这种科学话题很是没辙:【好吧好吧,现在没时间解释就别解释了。这家伙一上来就袭击我们,之前那个声音还说什么要吃饱饭,是不是齐升逸故意把它们放在这里还不喂,留着来看守空间入口的啊?】

【我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打倒它就可以进入他们所在的空间?】任道是感觉看到了希望。

晁千神摇头:【未必,不过不把它打倒,恐怕我们也没机会试着打开那个空间。】

【妈的。】任道是骂了一句,【这家伙连收妖幡都不怕,你还不是最佳状态,到底得怎么搞?】

两人脑内的交流看似冗长,实际上意识中的交流比对话迅速许多。

这几十秒内,和收妖幡缠斗一处的狰已经捕捉到了翻飞纠缠的另一道收妖幡,带着灵力的前爪粗暴地把那道幡也撕碎成几条,然后挑衅地看向岩石上方两人的方向。

“不要躲了,”它突然开口,分明是人声,却依旧伴随着它出现前那种奇怪的敲击石头的声音,“我能闻到人的气味,毕竟这里已经太久没有人来过了。”

它如此说着,原地趴下,舔着自己被收妖幡划伤的前爪,其上的灵力也随之消散。

晁千神用同心诀向它脑内传递自己的话,免得暴露位置:【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就没有不攻击我们,一起离开这里的选项吗?】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还想问呢!明明说要让我和帝江争个高低位分,然后就再没打开这个空间的那个骗子在哪里啊!”说着,狰突然站起,朝着天空发出怒吼。

它的吼声似乎处在人类无法听到的频率上,这一声到底是什么样子,晁千神和任道是的耳朵根本没有捕捉到。

然而,周围树木猛烈颤抖然后折断,岩石爆裂,视线范围内的物品以狰为中心被炸得四处飞射的样子他们都看在眼里,两个人立刻用灵力笼罩全身,抵抗这可怕的爆发。

虽然对狰只是有所了解,但这家伙提到要与之抗衡的上古四大凶兽帝江是谁,二人都万分清楚——那绝不是他们两个能拼出胜负的对象。

如果这种凶兽都无法从这个空间离开,那他们又要如何离开呢?

还来不及多想,晁千神脚下的石头就被狰的又一声怒吼震碎。

他一个闪身,狼狈地避过它的突袭,也不愿去连累任道是,只向着狰的身侧凌空跑去。

他把手中的灵子飞快地聚合成长戟,一个横刺打退了狰甩来的一条长尾。

然而,狰的另外四条长尾分别从四个方向,瞬间缠住了晁千神。

“尾鳞叠立,鼙鼓短兵,凛地千方,雷泽毫光,辖之以灵,名讳晁千神!”

身体被长尾捉住的同时,晁千神急急念完了下雷诀的咒语,手中长戟瞬间归为灵子,继而化形为数道蛇形蜿蜒的闪电,与狰的五条尾巴交缠在一起,放出耀眼的金色光华。

狰正抓着晁千神,无法躲避,想要调动灵力防备,速度却远不及法术格外迅捷的晁千神,当即便被结结实实地击中,惨叫一声,震得紧贴着它的晁千神被震得一阵耳鸣。

与此同时,任道是趁着狰把注意力全部放在晁千神身上,手中的符纸一抛即出,随着他口中喃喃念动的咒语准确地贴附在了狰头部的独角上。

“钖、协、鉴、锷、鏳、悻、铜,定身!”1

在他咒语念完的同时,狰的头部不自然地颤动了一下,接着,前半身便没了动作。

“哇哦,真是一分钱一分货,居然真这么有用!”

任道是赞叹一声,第二张定身符也被抛出,朝着又一次向晁千神袭去的五条尾巴之间。

“钖、协、鉴、锷、鏳、梓、铜,定身!”

可能因为狰的前半身已经没有动作,符纸在尾巴的间隙中左飘右摇,躲避得还算顺利,终于稳稳地贴在了狰的臀部,狰的后半个身躯也随即停止了动作。

见这庞然大物除了喘息颤动的鼻翼暂时无法动弹,两人也都不敢放松警惕。

“早知道这么有用我就不心疼钱了,哎……”任道是叹息一声,忽然又想起正事:“快试试你那个法器能不能把这空间划开!”

他不知道这两道定身符对于这种叫得出名头的上古妖怪能有用多久,唯恐他汇集全身的灵力把这两道符震落。

晁千神应了一声,刚拿出玄离,两人的东方就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眼前这片树林样貌的景观,像是巨大的纸质海报一般,被粗暴地撕裂开来。

接着,宁峙从那背后露出的戈壁风景中出现,拖着一条看不出长度的、长满尖刺状长毛的东西,向两个人狂奔而来。

“我后面那些东西,快点,挡住它们啊!”宁峙语无伦次地喊着,惶恐和焦急交织,居然显得楚楚可怜。

两人定睛一看,只见宁峙背后的地面上,密密麻麻难以计数的蓝蛇正蜿蜒蠕动,像一片蓝色的海潮紧跟着她的速度,甚至渐渐有追上她的势头。

“我去!”任道是大叫一声,蹿到晁千神身后。

他和宁峙二人最是怕蛇,应该说,四大家族中他们的同辈全都因为儿时的训练,对蛇有着深深的阴影。

“你手里怎么还提着一条大的?!快把它扔掉!”任道是几乎叫出了小女人的声线。

“不要啊不要啊,我可是说话算话了,千万不要扔掉我啊!”

宁峙还没回答,她手中那条长着鬃毛的蛇就大叫了起来,而这个声音也正是刚刚进入这个空间时,他们三人所听到的。

不久前,任道是的声音在宁峙处消失,她也暂时放弃了找到二人的打算,全心全意地提防起那个把她拖到此处的存在。

手中的五方火神符都快被汗水湿透,可周围除了风声,连刚刚那“悉悉索索”的声音也消失不见了。

想起那东西缠绕着自己的感觉,以及在视线中出现过片刻的长尾形状,宁峙不禁打了个寒战,心里默念:【千万不要是蛇,千万不要是蛇,千万不要是蛇……】

回忆着身上针刺般的触感,她觉得那不是蛇冷冰冰、整齐齐排列着的鳞片该有的感觉。

【肯定不会是蛇,肯定不会是蛇,肯定不会是蛇……】

就好像是回应她的祷告,一股浓烈的妖气在她脚下骤然穿过,停在了她背后两米左右的位置。

随着那东西身躯冲破沙土的又一阵“悉悉索索”,宁峙猛地转过身,正看到那个东西一大半盘在沙土地上,支撑着另一半两米多长的身子在空中柔软地摇摆着。

“这位小姐,你看起来很好吃哦!”

那家伙嘴里吐着信子,头部与蛇无二还带有两个小小尖耳朵,语气轻浮地吐出这句话。

它通体呈现出带着电光的奇异蓝色,身上腹部以外的部分长满了野猪般的鬃毛而非鳞片。

身体盘着的部分,那些鬃毛顺着身体的曲线服帖地合拢着,而探出的部分,鬃毛则在空中展开,看上去就像是一根弯弯曲曲的狼牙棒。

“妈的,到底还是蛇啊!”宁峙瞬间失去了理智,立即引燃了手中的符纸向它抛去。

两团火球笔直地打在怪蛇的身上,和刚刚晁千神打在他身上的铁珠子一样也被向外弹开,宁峙剑指一挥,两团火球围绕在怪蛇周围一个交叉,又分别向着它打了过去。

“喂喂,怎么这么暴力。”

那怪蛇依旧语气轻浮,这一次它有了准备,甩起长尾,将两团火球一一挡开,身子向前一伏,蜿蜒着向宁峙爬行而来。

宁峙慌忙跳在半空,倒退了足有十几米。

可那怪蛇速度更快,几乎转眼间就已经来到了她的脚下。

“啊!”宁峙惊叫一声,又跳在半空,手中符纸一闪,幻化成了一道幡旗。因为来不及念咒,这张幡旗和那张引动法术的普通符纸一样,仅仅上书一个“敕”字。

宁峙站在丈余高的幡旗杆头,居高看着那条怪蛇,战战兢兢地问着:“你、你是什么啊?”

“我是长蛇啊!”怪蛇口中发出“嘶嘶”的声音,理所当然地回答。

宁峙按捺着胃里的恶心感嘟囔了一句:“确实是长。”

这条蛇爬行起来身长才得以展现。

与它仅仅成年人上臂左右的粗细比起来,它足有七米的长度着实可观。

“幡悬宝号,普利无边,诸神卫护,天罪消愆,经完幡落,云旆回天,各遵法旨,不得稽延,急急如玉皇上帝律令!”

注:1处为道家高功招飞天八将咒“钖、口协、鉴、锷、鏳、钅梓、铜。”两个字库没有的字就用一半代替了。

020 天师伏蛇

宁峙根本不再想跟那条蛇有什么交集,口中速速念完了法决,已经展开的幡旗随着她脚尖轻点,自幡上而下,一幅张天师画卷在幡上展开。

而她念咒的期间,那条长蛇尝试着向顺幡杆向上攀爬,却触电似的被弹开,显然这种法器不是它这妖物可以触碰。

尝试失败并没让它放弃向宁峙靠近,它干脆在幡脚下直起身子向上摇摆而上,逐渐升高到了两米左右。

宁峙在空气中朝自己攀爬的蛇腹,恶心和恐惧都在极限燃成了愤怒:“去死吧你这鬼东西!”

她大喝一声,手诀翻覆,幡上的张天师随着她的手诀舞动了起来,双手两把七星剑在幡上一划,整个人便自幡上脱出,虽然还是一张纸片的厚度和古画的样子,却与真人大小无二,在戈壁的烈风中毫无布制式神应有的漂浮,反似真人现世般周身浮动着奇妙的光晕。

宁峙其实并不擅长这种请神的法术,她真正擅长的是亲自上阵结合道教身法的格斗技法,这也是她使用请神咒只是请神祝祷加强自身能力的原因。

但是面对这种她从心底恶寒的动物,她实在不想用自己的拳脚沾上它分毫,只好祭幡请神。

她又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纸,口中反复念着同一段话:“无香无果少五供养,徒孙宁峙归时有偿,有功邀功焚表上清,无功无过五供不息……”

手中符纸燃尽,宁峙知道请神已经成功,但口中仍然不停念着,不敢停下。

随着她嘴唇不断地翻动,幡旗上的张天师画像举剑向长蛇的七寸劈了过去。

宁峙不知道的是,这长蛇也是上古便有的妖怪,《山海经》中尚有记载,此物虽不似狰那般凶暴狠毒、能力超群,也不似狰那般争强好斗,却因为修行已久,掌握了属于它的活命诀窍——溜。

它的动作迅捷无比,显然没把这画像放在眼里,轻巧地侧身,避过了剑锋。

然而,这张道陵画像也不简单。

宁峙所在的宁家世代以修符见长,另外三家难以画出的灵符均是向宁家以物或金钱交换。虽然这道幡只是张最基础的符纸化出,却因为符纸的材质和掺了书符之人精血的朱砂均是宁家独有,在宁峙的血脉控制之下,威力便不可小觑。

画像身上的光华并不仅仅是个看起来炫酷的特效,本质上其实是宁峙具备的灵力,长蛇虽然避开了七星剑本身,却被那光华扫到了些。

这次,它身上看不见的防护罩应声碎裂。

灵力实体化凝成的光华,与之前以符纸为媒介释放的法术质量显然不同,不光是长蛇,连宁峙也没想到,破开它的防护居然如此简单。

【难怪刚刚用身法一挣就逃开了它,原来这家伙弱爆了啊。】宁峙不禁腹诽,口中咒法还是没停下来。

长蛇见状扭动着身子,蜷缩回地面,避开张天师画像,在沙土间飞快地用身体围绕着画像画起了大圈。它的动作确实很快,竟然在地面上卷起了一阵夹着沙土的龙卷,将那张画像吹到飘摇起来,同时,插着幡旗的土地也有所松动,幡旗杆向着地下陷落。

宁峙脚下难稳,身子跟着晃了几晃,对画像的控制变弱的同时,那张画像在龙卷中飘摇得更加厉害。

【还怕了你了?】宁峙心中想到,两手十指交叉,食指相叠,指着张天师画像念道:“敕!”

张天师画像依附的幡旗底色瞬间由金黄转为血红,它松开了手中两把七星剑,两把宝剑顺着旋风在画像周围飞速旋转了起来,随着画像手掌向脚下的地面上猛力一拍,地面以此为中心猛地裂开,沙土向裂缝中陷落流动,长蛇的身子再也没法之前那般快速游动。

它一旦速度降下,身形便渐渐可见,两柄七星剑停止了丧失控制的飞转,同时在空中悬起,向着地上长蛇的头尾猛插下去。

“啊!”

长蛇一声惨叫,虽然它快速游开,避开了身上的要害,但那两柄剑有跟踪功能似的,还是插进了它身体里,把它钉在了地面上。

宁峙从幡旗顶跳了下来,一脚踩在长蛇头顶。

长蛇被踩得一声闷哼,身体却无法卷起来袭击宁峙,挣来束缚。

“饶命啊这位姑娘!”

“恶心!”宁峙并不想理睬它,捏了个手诀,张天师画像凌空消散,幡旗蓦地化成常人可握的大小,归于她手,朝着长蛇的七寸插去。

“小心!”长蛇突然喊道。

宁峙愣了半秒,就见一条长只半米的蓝色小蛇顺着她的裤腿向上盘来。她赶紧周身一震,调动之前请神咒降下的红色罡气震开小蛇。

四下看去,只见刚刚画像打裂的地缝深处,密密麻麻地蓝色小蛇连成一片浪潮,密密匝匝地涌动而出,顷刻间便要把整个地面铺满。

“啊啊啊啊,怎么这么多蛇!”宁峙跳着脚,用手中的幡旗拨着打着向她脚下涌来的小蛇。

长蛇突然说话:“我把你送回同伴那里,你带我出去吧!”

“说什么呢啊,这么多蛇,啊,恶心死了,要死了要死了!”宁峙吓得几乎语无伦次,手上的动作根本不敢停下。

“这地方只能有一个老大,我是这里唯一的长蛇,现在我被你打倒不能动弹,它们就都涌出来吃我,然后决出下一条长蛇。你们不会凭空出现在这里,定然是外面来的吧。你答应把我也带出去,我就把你送回同伴那里去。”

长蛇无力地甩着仅能运动的一小节尾巴,果然如它所言,许多蓝色的小蛇都涌到它身体边分割吞噬着它的身体。

而且,不同于寻常蛇的吞咽方式,这些小蛇像普通的野兽一样,小小的口中利齿翻出,真的是在撕咬。

“你这话的意思不就是你也出不去吗?”宁峙在慌乱中反问。

“我确实出不去这整个空间,但是到这个空间的别的区域还是做得到的。只是整个空间有太多上古的猛兽凶兽,我在自己这个地盘从来也不出去。这次是你们刚好停在我附近,我才出手抢了个我以为好欺负的过来。”

宁峙冷笑一声,回想起来,自己确实是被拖过了一道墙面似的黑幕才到了这里。

“好,那你快点把我送过去!”宁峙这才把脚从长蛇头上拿开。

长蛇长出了一口气:“你带着我向前跑就是了,我帮你打破那道空间隔膜!”

宁峙右手一翻,两柄画纸上的七星剑骤然消散。

长蛇身上已经缠满了蓝色的小蛇,宁峙强忍着胸口的恶心,又拿出了一张五方火神符,在手掌间搓捻了一下,大喝:“风火雷电,急急如律令!”

以她周身为圆心,一圈烈火向着外侧熊熊喷过,蓝色的小蛇四散纷飞。

虽然极其不情愿,但一时来不及用别的办法,宁峙只能伸手抓起她附近的长蛇的尾巴,向着它信子所指的方向狂奔而去。

“你也太沉了,拖着麻烦死了!”

“可是我受伤了爬不动啊!我可以缩短一点……”长蛇耍起赖来,居然像折叠吸管一样把自己的身体收到了两米左右。

宁峙根本不愿意看它一眼,只是感觉自己拖着它奔跑受到的阻力小了许多。

后方翻滚而来的蛇海发出油腻的摩擦声,宁峙一路尖叫,一路狂奔,在某个瞬间,她听到耳边传来玻璃碎裂般的声音,眼前的戈壁景象骤然消失,变成了一片山林。

这两种景象之间毫无过度,像是两张拼接起来的照片一样充满了违和感。

接着,她看见不远处的晁、任两人,便如前所说那般大叫了起来。

“我后面那些东西,快点,挡住它们!”

任道是看见数不清的蛇,仿佛身上每个细胞都在失控地叫道:“你手里怎么还提着一条大的?!快把它扔掉!”

“你以为我想要拿着它啊,恶心死了!”宁峙歇斯底里地大喊,猛地将手中的长蛇向任道是抛了过去。

任道是完全下意识地侧身闪躲,于是,那条长蛇不偏不倚地砸向了他身后不远的狰,而且不偏不倚地砸掉了狰独角上的定身符。

狰灼热且带着怒意的鼻息打在任道是后脊上,惹得他忍不住从脚到头打了个激灵,失控地大喊道:“大姐,还我定身符的钱来!”

晁千神都来不及叹出那口气,扯着任道是的胳膊把他拖离狰呼啸而来的前爪。

但是,那凶兽的前爪攻击范围极大,两个人不得以扑倒在地,却怎么也避不开立即扑下的另一只利爪。

性命攸关之时,地上的长蛇前身一卷,捞起了地上的两人,长尾腾空挂在了不远处的一棵树上,整个身体秋千似的一荡,把两人卷离了狰的猛扑。

“被蛇,碰了……”任道是脸色一白到底,加上被在空中荡秋千,体验着反重力的感觉,他居然“哇”得一声在空中吐了出来。

021 狰爪凶间

“要不要这么夸张啊!”晁千神嫌弃地看着自己身上沾到的秽物,在高处岩石上刚一站稳就立刻脱下西服外套。

“你们两个怎么这么悠哉啊!”

宁峙眼看着那头巨兽在两人逃离之后费力地扭动身体,揭下了尾部的另一张定身符,来不及与两人汇合,也摆脱不了身后依旧滚动如潮水般的蓝蛇,只好一翻身上了另外一侧的岩壁。

这里原本并不是这样的地形,刚刚晁、任二人与狰的斗法时,狰的怒吼却把周围疏松的岩石和树木震碎,把此处震荡成“凹”形山谷。

此时,蓝蛇已经涌动到狰的脚下,想起之前被任道是定身符咒一番戏弄,它怒不可遏,根本不再区分攻击的对象了。

它的前爪胡乱荡过眼前的蛇潮,顷刻间地面一片血红,残尸断尾糊住众人视线,长蛇看见同类的惨状不禁咋舌,身体上的鬃毛因为惊骇竖立起来,它身侧的晁千神被刺得赶紧闪开。

晁千神用同心诀同时在另两人意识中传话:【趁着它发狂,我再用玄离试试打开这个空间。】

【能不能别带着那条蛇一起走?】宁峙忍不住回道。

【没人说过要带它一起走吧?你答应的?】晁千神有些无奈。

任道是瞬间炸毛:【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晁千神懒得理会这二人,好歹这条蛇刚刚还救了自己和任道是一命,他们俩倒真是绝情。

他又一次掏出玄离,口中小声念着白阳教授的法决,还没来得及动作,狰的冷笑便传来:“是不是以为你们说的话我都听不到啊?”

三人听到这话俱是一惊。

任道是下意识用同心诀在精神上和另两人交流:【这家伙也是拥有精神力的吗?】

“是啊,你当我这万年是白活的吗?”狰冷声说道,“你们这几个小辈我本就没放在眼里,只不过我不在世间这数千年,似乎有些有趣的小玩意儿被研究出来了呢?”

它显然是指任道是刚刚使用的定身符。

晁千神看向长蛇:“你们在这里多久了?”

长蛇想了想:“我是在贞观年间被关到这里来的,那老家伙我就不清楚了。”

【如我所想是重叠空间的话,齐升逸就只是借了前人之便……】晁千神并没有用同心诀把自己的推想传达给两人,那狰也没有反应,【看来只是能够感知灵力动向而已,不过果然是上古大妖,真是不同凡响。】

想到这里,晁千神冷笑一声。

【但是这家伙之前也被我们打伤了,毕竟只是肉身而已,又没见过东汉以后出现的道家法术,也不是毫无胜算。】

晁千神思考的同时,狰彻底从定身符的法力余存中恢复了正常,前爪在地上猛力一扑,面前早已不敢近身的蓝蛇受到了一阵强烈的冲击,连同它面前七零八落的血肉向后飞去。

知道又是一场硬仗来临,晁千神把仅剩三分之二的灵子再次聚合掌间,只待随机应变。

而任道是则和宁峙交换个眼神,知道狰对道家的法术并不熟悉,这个空子必须要钻。

虽然两人都在之前的战斗中消耗了大量的法力,但是合力施法的效果定不会差。

宁峙摸出了一张厚土生苍符,两手交握,先上后下分别露出两角,任道是当即会意,摸出一张招魂超度最常见的召亡符。

然而,狰根本没给他们念咒掐诀的机会,一震结束,它后爪猛力向上一蹬,前爪随即扒在了宁峙所处的岩上,轻巧地翻到了她的身边。

宁峙的身法也十分灵活,之前的幡旗瞬间从腰带后拔出,往头顶的树上一抛,卷着树枝上一蹬一荡,整个人已经悬在半空。

任道是见状,口中疾呼:“风火雷电,急急如律令!”

数张符纸从他腰间激射而出,在空中化作数道风刃,拦住扑将过来的狰。

晁千神手中的灵子已经扭成绳状,接过宁峙,可宁峙脚还没沾地,狰已经一声怒吼,用声浪震开了空中的风刃。这次没有了灵力罩的保护,三人同时暴露在狰的吼声中,在难以抵挡的声波中和那块岩石一同震颤起来。

脚下岩石松动,晁千神站立不稳,拉着宁峙的绳索也失去控制。宁峙猛地向岩下坠落,晁千神赶紧扑过去揪住宁峙的衣领。

而狰已经近在眼前,任道是叫声“破”,像之前一样,风刃脱离了符纸的轮廓,从四面八方瞄准狰的四肢疾飞而来,电光火石之间,狰居然踏着空气在空中转了个身,用五条长尾分别扫开了所有的风刃。

三人完全没想到这猛兽能凌空行动,均是目瞪口呆。

狰却没给三人喘息的空间,它又是一个轻巧地转身,前爪准确地踏在晁千神的背上,把他和宁峙两个人踩下了这块丈余高的岩石。

好在离地的距离不算太高,晁千神在空中一个翻身,把宁峙向上抛了些,垫住坠下的宁峙。

“谢啦。”宁峙从晁千神身上挣扎起来,对这家伙少有的温柔有些尴尬。

晁千神只是下意识护着晁千琳的朋友,几乎什么都没想,也挣扎着站起来。

他头重脚轻,显然身体在接连的冲击下几乎快到极限。经过刚刚狰正面的一吼和这一摔,腹背同时受到冲击,他的鼻子和耳朵都流出血来。

但是他没有停下,踩着空中凝成的灵力阶梯,扯着宁峙几步冲回岩上。

岩上的任道是正架着桃木剑,和一边的长蛇同时应对着狰扑来的利爪和五条长尾,根本无暇使用法术。

“快来帮忙啊,我还是想吐!”

见到攀回岩上的两人,任道是艰难地挤出这句话,脸色白到了极点。

除了面前每一爪都带着风力冲击的狰,身边用长尾和他一同抵挡攻击的长蛇也给了他强烈的精神伤害。

“拖住它!”宁峙向晁千神喝道,她刚刚捏着的厚土生苍符在一系列变故中不知飞到哪里去了,此时她从上衣口袋中抽出一支灌着朱砂的钢笔,在空中凭空画起符来。

晁千神会意,把剩余的灵子凝成一把弓,从宁峙的裤子口袋里抽出了一张普通的符纸,搭箭射了出去。

“你妹,不要乱用啊!”宁峙分神骂道。

晁千神没理会她,兀自念道:“风神顺行,元始徘徊,诸神护卫,天罪消愆,各遵法旨,不得稽延,急急如律令!”

随着他拉弦疾射出去的冲劲,那张符纸周围的风随之飞快地旋转起来,汇聚成了一个微型地旋风,坚实无比。

晁千神知道这个空间可用的灵子只有手上的这些,之前的下雷诀在释放时已经对灵子造成了很大的消耗,若是之后再使用什么灵辖法术,这些灵子的存在便至关重要。所以他只能像天师一样,使用符纸作为媒介,将自身的法力作为武器。

旋风擦过狰背上的红色花纹,瞬间吸引了它的注意。

它在对蓝蛇群的残杀中红了眼蒙了心,见到晁千神挑衅地一击,立刻回过身来,五条尾巴像是有眼有脑般攻击着任道是和长蛇,但没有了利爪和利齿的威胁,一人一蛇总算有了喘息的空间。

面对晁千神的瞬间,狰的脸上似乎挂上了嘲讽的笑容。

对于它来说,晁千神的能力才是它最熟悉的。

在它生活着的上古时期,灵辖虽然还未构成体系和职业,却已经算是存在。那个时期的大巫们,无论是正义还是邪恶,都只具备运用万物灵子的能力,不像道家天师有各式繁复的法诀和外力来提升自己的本事,这与灵辖十分类似。

【说不定,他和那个骗我来这里的家伙有关呢。】狰这么想着,抬起的前爪又如之前那般聚集起灵力,向着晁千神扑来。

晁千神觉得很奇怪。

他的能力不能在这个空间中感受和调动任何灵子,狰又显然不是道家法脉,没有自身独立的修为,为什么它能在这个空间中聚集灵力攻击呢?

【难道,这个空间是以它为中心存在和构建的,所以只有它才能感应和利用?】

022 战力加入

晁千神刚想到长蛇身处的空间和狰身处的空间景物的不同,但还来不及想的更多,那一爪已经向他扑来。

作为兽类,狰的攻击方式其实十分单一,爪扑和尾扫就可以概括。然而,作为上古凶兽,它的力量因为招式的单一更加纯粹。

旋风在狰的身周转了一个大圈又回到了晁千神的手中,他记着短剑碎裂的关窍,灵力铸成的弓箭被他收于背后,转而控制着旋风在手中放大,接下对方带着灵力的一爪。

然而,狰的力道之大远超上次,它几乎是一爪拍开了那个旋风,皮毛被猛烈地风刃卷掉而鲜血淋漓却依旧没有停下,反而受到血腥味和痛楚的刺激又一次发出怒吼。

这一爪几乎是结结实实地抓在了晁千神的胸口,他在皮肉被撕开的瞬间把灵子从弓形散开,挡在胸口给狰增加了些阻力,但整个人还是被拍到飞出数米。

这次的狰的咆哮比前两次凶狠得多,宁峙和任道是都从它身周被震出数米,用双臂挡着面前空气的波动才勉力站住,宁峙更是被逼到了岩石的边缘。而早就受了重伤的长蛇则直接飞了出去。

他们根本来不及帮助已经被狰扑在身下的晁千神。

“大蠢材,怎么这么狼狈?”一个女声就像一泓清泉忽然灌入了晁千神的耳朵,远远盖过了那野兽喉咙间近在耳畔的喘息声。

……

“陛、不,晁千琳,你这突然是干什么?”身在客厅的齐泊雪没想到浴室的门突然间被踹开后,走出来的晁千琳居然用手中闪着烈焰的血红色匕首抵着自己人。

“哈,还要再说一遍?”晁千琳惫懒地嘟囔了一句,在她身前被她的胳膊环着脖颈,刀子抵着颈动脉的少女不知所措,被晁千琳用胸脯顶了一下后微微趔趄,外加面红耳赤,慌忙替她说道:“带她去见齐老板。”

齐泊雪叹了口气:“你直接说不就是了,齐老板也有交代过,你的要求都尽最大可能满足。”

“哦,那好像也不需要见齐老板嘛。”晁千琳并没有放开那个少女的意思,反而恶劣地咧嘴笑道,“那你就,送我回家吧。”

齐泊雪不禁皱眉:【还真是符合女王陛下这个昵称的任性级别啊,不过这个笑脸倒是很有反差的美感……天啊我在想些什么。】

她克制住自己,有意清清嗓子,免得暴露脑子里不合时宜的古怪念头:“先放开她,我会联系齐老板的。”

“说到底,没有齐升逸同意,你们就不会让我走不是吗?”晁千琳叹了口气,“我是不喜欢和女孩子动手的,虽然这句话由我说出来很不适合。”

说完这句话,她把被她抓着的女孩子向边上一扔,手中的匕首一点点增长,在她握着匕首的手心,血液再不断顺着手柄的位置向上流动,直到在她手中凝聚成了一把微妙地跳跃着蓝色火焰的长剑方才停止。

齐泊雪感到事情向着她最不愿意的事态发展,只好从腰后掏出了一把枪,举起对准了晁千琳的大腿:“我也不想和你动手啊,我会去请老板过来的,稍等一下可以吗?”

“我只是觉得这期间花费的时间,不如我直接逼你打开空间。”

“没有老板的允许,我是不可能让你离开这里的啊!”齐泊雪申明自己的立场,“但我们也没有必要动手。”

晁千琳的手垂在身侧,过长的剑身垂下时擦过地板,留下了深深的沟壑,她漫不经心地查看着自己另一只手的指甲:“其实我也觉得没什么必要,可是最近过的太平淡,心里有些闷气总也消不平,若是不在看见大哥之前撒出去,恐怕就要把他从濒死打到真的死了。”

“哈?”齐泊雪感到这个逻辑她很难理解,这段话本身也十分难懂,但见对方的架势是真的要和她打架,以她的性格也是不会拒绝的。

想到这里,她未举枪的另一只手,又从腰间抽出了一把战术匕首,背在身后,然后就保持着和晁千琳对峙的状态,静静等待对方的反应。

两人大概站了足足有一分钟,却都没有动作。

冷汗自齐泊雪的额头滑落:【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要我先对她开枪吗?】

“好了。”晁千琳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什么?”

齐泊雪还没反应过来,晁千琳手中的剑就在虚空中径自融化,顺应着地球的重力自由落体砸在地板上之前划出的沟壑之中,燃烧却没有停止,而是在地面上滴落进去。

那些血液上的火焰不断侵蚀扩张,并向下燃烧,仿佛那些火焰身上带着利刃和千钧的重量,竟然已经撕开了这个空间,其下的位置露出了纸边般不整齐还带着虚空黑芒的空间间隙。

齐泊雪根本没想到,这对峙着的一分钟只是为了分散这屋子里所有人的注意力。

晁千琳把这三天共六次的检查当中,那台测验她能力的仪器放出的灵子尽数融合在自己的血液中,使用这个以血液为引线灵子为燃料的悯火诀,把这些火与血液交叠形态的灵子用和晁千神一样的方式锻造成刃,切开了空间。

这种切开空间的能力是晁千神的锻形诀不具备的,因为普通的灵子密度和以血为媒介燃烧起来的灵子密度根本无法相比,更别提血液本身作为人身体的一部分,承载着修真者真元的力量。

晁千琳无视自己依旧流着血的手掌,而那些血也没有离开她的身体,只是顺着她的手臂外侧凝聚成了古怪的花纹,随着血液体量的增加,不断地向她的臂膀上扩张。

她向着齐泊雪和周围的女孩们拎起裙子像身在舞会一般行了个礼,说声:“我在这里玩的很开心,谢谢招待,下次见。”向后一跃跳入那道已经可以容下她身体的裂口。

“等下。”在她穿过那道裂口的同时,齐升逸的声音在她耳边传来,“你已经改变心意了?”

“一开始也是你要我留下的,现在我有事不得不走了。”

“我会再去找你。”

“请务必来找我,我也还有事要问你。”

“还真是任性啊。”在整个空间中,齐升逸的声音呵呵笑着,似是答应了她的要求。

随着他的笑声消失,晁千琳身处的空间间隙也到达了尽头,她脚下透来亮光,接着,她终于身处亮光当中,着陆在了一棵树的枝头。

鼻子间满满的血腥味几乎盖过了她自己身上带着的,她扫视了一眼满坑满谷的蛇的尸体,眼睛瞬间对焦在对面岩石上,正被一头巨兽猛扑在身下的晁千神。

“大蠢材,怎么这么狼狈?”

“千琳?”晁千神惊讶地回头望去,看见一身水蓝的缎子睡衣在风里轻飘飘地摇摆,一如那件水蓝色的小礼服般,裹着自己朝夕思念至疯魔的那个少女。

他这瞬间的分神并没有被狰利用,因为狰也同他一样,抬起头惊讶地看向那边的少女。

如果它没看错的话,这个少女刚刚在它眼前,从另一个灵力感应相同的空间裂口进入了这个空间,而且,那个空间的构成比这里还要紧密。最令它惊讶的是,那残留在空间裂口上的撕开空间的灵力,与她身上依旧暴露着的灵力竟是相同。

空间构成的紧密感既空间墙壁的密度如果简单形容起来,就是指隔绝自然世界各类自然力影响的能力。

对于空间中的人来说,最容易理解的指标便是时间的流逝感。假如在没有任何空间墙壁包裹着的普通世界,日期的更迭是三天,那么现在众人所处的异空间中经过的时间便是两天,而晁千琳之前所处的齐升逸的空间则只有一天。就像竹篮打水,越紧密的空间封闭内容物便越多,流逝的时间就越少。

其实这才是晁千神无法到达晁千琳所在空间的原因。

玄离可以打开的空间墙壁密度仅仅是现实世界的程度,从低密度空间突破到高密度空间打开的墙壁是以低密度空间为标准,可是通往更高密度的空间,则要以中间隔着的这层空间的密度为标准,同时,要离开这层空间要打开的也是以这个空间为标准的密度层次,所以虽然他们还未试过,其实靠玄离也是无法离开的。

这个瞬间,狰看到了重返自由世界的希望。

它之前没有回应晁千神那句“一起离开”是因为这些人从现实世界来到这个异空间时的一切举动它都看在眼中。他们连这个空间的构成都无法看透,自然并不知道如何离开。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它要让这个少女打开这个空间,放自己离开这个鬼地方,然后去找那些把它关起来的家伙算账。

虽然早就忘记是谁了,不过那些人把它关在这里也不过是要隔绝灾难而已吧,只要在人间大闹一场,他们就会自己出现了不是吗?

眼见着狰看着晁千琳时从刚刚狰狞的神色瞬间变得冷静,虽然不知道这之间发生了什么变化,晁千神还是下意识得警觉起来。

他趁着它片刻间地分神,手指微动,召回了那团被打散四处的旋风。

023 鐄字法咒

骤然被旋风搅动背上的毛皮,狰的妄想被瞬间打断,它意识到还有这些讨厌鬼在自己的计划间做着阻挠,没时间发愣,前爪向后一挣便摆脱了那团已经不成气候的旋风,然后继续向晁千神砸下爪子。

但这分秒间的变故,众人的状态已经变得十分不同。

晁千琳在树梢上轻轻一跃,用和晁千神相同的方法,通过手臂上凝聚的血液和灵力在空中轻点几步,直接跨过两边岩石之间的沟壑,踩在了狰的背上。

狰万没想到这少女大胆到了极点,居然直接站到自己头上来了,她脚底依然凝聚着灵力,轻松地灼伤了它的后背,惹得它向下扑抓的爪子又一次停滞下来,五条长尾分出两条向着她甩来。

晁千琳顷刻间从掌心拽出了一条九节鞭,她自身背后甩了一个鞭花,精准地击退了两条长尾,鞭子回到身前的瞬间便卷起扯住了狰挥向晁千神的前爪。

这时节,晁千神终于从狰的扑压下挣出身子。

他强忍着自己眼前不断压下来的阴影,尽管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但是见到晁千琳的瞬间,他还是找回了精神。

【把她带回家,让她回到我身边。】

这个念头就像是晁千神延命的强心剂,面前敌人的可怖已经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和自己体能的抗争。

在他背后不远处,宁峙终于书符完成,厚土生苍符繁杂的图形凭空立在空气里,仿佛有所依托,随着她口中喃喃不断,那个复杂的符文发出耀眼的红光,她口中无比大声地念道:“心中神明动,戊书自已成,相生无相交,和合向地生,急急如律令!”

任道是和长蛇此刻只与三条尾巴争斗,已经轻松至极,听到宁峙开始念动咒语,他冲长蛇说了一句:“交给你了!”

一直掖在袖口的召亡符变魔术似的出现在手中,他另一只手中的桃木剑凭空立起,口中念道:

“天上戊土心中神,地下己土脾中意,戊己交,金刚成,鐄字化成黄金锁,锁住呼音无撼动,泥丸得祖炁,上升不稽延,急急如律令!”

他二人念动咒语之时,狰已经意识到不可以让他们完成这个他不知来源的法术,毛发凛然,躯体一震,浑身上下都聚集起灵力来,晁千琳缠着它前爪的九节鞭虽没有和晁千神的短剑一样被震碎,却也因变形松脱了它的前爪,同时,她整个人也被这种冲击向后推了数米。

尽管自己也站不住脚,晁千神还是在第一时间把自己手中的灵子汇聚成鞭,卷住了晁千琳的九节鞭,把她扯到了自己身边。

两个人抱在一起在地上滚了两圈,直到这阵冲击停了下来,晁千神才放开手,上下检视晁千琳有没有受伤。

“别碍事!”晁千琳一跃而起,为任道是和宁峙争取时间才是当下她心中的第一要务。

狰带着满身金光灿灿的灵力向着宁峙猛扑过去,晁千琳直接把连着九节鞭的晁千神的鞭子整个甩到了狰的前爪之上,随着那长鞭应声而碎,那些飘散着的灵子瞬间汇聚在她的九节鞭上,鞭身随即像她在齐升逸的空间使用的长剑一样燃起了诡异的蓝色火焰。

接着,随着她又一个鞭花甩向奔腾于空中的狰,狰也感受到压向自己的杀意满满的灵力,甩起五条长尾卷向那条九节鞭。

然而,这次的九节鞭没有受到丝毫的阻碍,犹如利刃一般,整齐地切断了狰触碰到鞭身的两条尾巴。

“嗷!”

狰一声怒吼,在空中的身子一蜷,凌空转过身子,扑向晁千琳——它真的发怒了。

狰凌空转身的能力那三人已经见过一次,晁千琳却是初见,但她反应极快,踩着灵力虚空几步,一个后空翻,跳离了狰忽然而至的一扑,手中鞭花又是一甩,九节鞭棱柱形的鞭头同时狠砸在了狰的脸侧,鲜血淋漓的长口让狰又是一声怪叫。

它此时又红了眼睛,野兽直肠子的本性让它根本顾不上另外三人在做些什么,全身心的把扑杀的对象当成了晁千琳。

眼看着晁千琳侧险象环生,晁千神却在这时彻底支撑不住,之前躺在地上滚了几圈后根本就站不起身。

似是知道他的想法,晁千琳用同心诀在他脑中说了句:【歇一会儿,咱们就回去。】

晁千神像是吃了定心丸一般,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大蠢材。”晁千琳勾着嘴角念叨,好像根本没把眼前的狰放在眼里。

狰怒不可遏,它突然停下脚步,站在原地,躬身低头,全身的灵力肉眼可见地汇聚在了头顶的尖角上。

这个放着电光的灵力球从直径一米猛然收缩到足球大小,晁千琳一惊,身子向晁千神处闪了过去——虽然这一攻击是冲着自己,但是这样压缩灵力后的爆发范围定然波及其他三人,那两人还有护体之力,晁千神却已经失去意识。

“轰”得一声巨响伴随着任道是和宁峙的“急急如律令”一同爆发,晁千琳顷刻间把自己的燃烧着的血液化成圆盾汇聚在晁千神身前,自己虚空一跳,在冲击中连退数米,身上本就单薄的衣料又被冲碎了些,有些狼狈地停在了岩外的一棵树尖上。

好在距离够远,狠拍在她身上的力道受得均匀,虽有内伤,倒也不太严重。

晁千琳咳了口血,用手抿掉,汇上从晁千神身前收回的血液,手中又凝成了那柄九节鞭。

因为合力发动的法诀已成,任道是和宁峙身周金色的罡气挡住了刚刚狰引爆的灵力冲击,此时,他二人中间的土地震颤然后龟裂,三道白光从地底骤然而升,蹿到空中,飞速盘旋在狰的身周。

“这又是什么!”

狰一声暴吼,身上又一次聚起电光状流动的灵力,双爪击地,把本就裂开的岩石裂缝震得更大。

晁千琳用九节鞭卷过晁千神,把他抗在肩上,跃向了这块岩石对面的岩上。

那三道白光根本不惧冲击,反而向着狰冲去,在狰的躯体间环绕飞转,某一个瞬间化成了三道带着巨锁的铁链,锁住了狰的周身。

这就是任道是和宁峙通过两个不同法术合并而发的鐄字法咒。

留戊就土论有云:戊者,心中神也;己者,脾中意也。天上戊土,地下己土,戊己交合,自成金刚,制开三把黄金锁,是此鐄字。

宁峙所用的厚土生苍符占天干中第五字“戊”,任道是所用的召亡符则占天干中第六字“己”,同时暗合天上土即后土神,与地下土即人之亡魂。两个法咒共同使用,便制成了这三道黄金锁,锁住了不知解锁之法的上古妖怪狰。

狰的前爪、后爪和身躯都被锁住,灵力无法聚合,在岩上愤怒地大吼:“无耻之徒暗算老夫,你们不得好死!”

它的吼叫依旧具有之前的可怕力量,冲击回荡在岩上,本就因法术裂开的巨岩轰然而动,眼看就要坍塌。

晁千琳在对面的岩上将九节鞭抛将过来,接连拉住了宁峙、任道是和长蛇,把他们放到这边的岩上。

期间,和长蛇捆绑在一处的任道是又在半空中失重的瞬间吐了出来,这次因为胃里已经没了东西,全是酸味的胆汁,惹得长蛇全程尖叫,只觉得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

“快离开这里吧!”宁峙对晁千琳说,“你刚刚是怎么过来的,能带着我们这些人一起离开这个空间吗?”

晁千琳想了想:“应该可以吧,我刚刚从纹盒感应到大哥的位置,就切开了那个空间,直接到他身边来的。现在虽然没有参照,不过回到家里应该可以的。”

“你以前都没试过空间跳跃吗?”宁峙从她小小的犹疑里听出这个信息。

晁千琳苦笑一声:“也不是完全没试过,不过没有试过打开五个人通过的裂口。”

听到“五”这个数量,宁峙和任道是背后汗毛瞬间立了起来,可是那长蛇正亲昵的缠在晁千琳的脚边,嘴里“美丽的小姐”叫个不停,还用尾巴盘成盘状帮助晁千琳托着晁千神,再加上在刚才对抗狰的过程中,这家伙也是全心全意的帮了忙,他们俩个根本没法开口说出“这家伙跟我们不是同伴”这句话。

在他们短短的交谈时间内,对面的岩石伴随巨响已经倒塌,被锁住的狰依旧不断吼叫,但这整个空间,在巨岩崩塌的同时,居然从众人视线边缘开始渐渐褪色,变回了晁千神三人进入空间时虚无的黑色,并且向着众人所在的周边不断收缩。

“还是快点离开吧。”晁千琳压着胸口内咳嗽的冲动,把喉咙中涌上的血吞咽回去。她手上血光一闪,九节鞭化成了燃着烈焰的长剑,向着虚空一劈,打开了一道整齐的切口,然后整个溶进了那道切口之间。

和之前一样,那些火焰在切口内持续燃烧着,切口中逐渐透进现实世界充满灵子的空气和亮眼的光芒。

还没等别人有动作,长蛇一个纵身便钻了过去。

任道是冲他们点了点头,也探路似的跨了出去,身影刚一消失惨叫声便传来:

“这么高——!”

024 重返现世

晁千琳听到任道是的大叫,只是淡然地对宁峙说:“看来为了大小可取,位置不是很准确,你小心点儿。”

宁峙点了点头,也纵身穿了过去。

每有一个人穿过那道裂口,裂口上燃烧着的血液火焰便倒退许多。晁千琳虽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实际上却一直默默地流着血去维系裂口的扩张,现在她的失血状态恐怕和晁千神没有高下之分。

随着宁峙的离开,独自扛着晁千神的晁千琳重心不稳,猛然膝盖着地,眼前的景物也开始失真。

她暗骂了一声,看到左手心的伤口已经流不出血来,便用右手手腕在裂口的火焰上蹭了一下,血液顺着她的引导继续腐蚀开空间的缺口,她带着晁千神勉强从那道裂口穿过,一阵猛烈的失重感后,宁峙和任道是已经在地面上合力升起了一道幡旗接住他二人。

显然,位置的不准确不只体现在纵坐标上,这个地方根本也不是晁千琳以为的她和晁千神的家,而是岚城与叶城交界处,那个晁千神抓到李立青的公园。

或许是因为晁千神上次就在这里打开过空间裂口,这个位置的空间本身就已经不太稳定,所以才比较轻易的从另一个空间连接到了此处。

“还好这个地方人不多。”任道是感叹了一声。

“那个家伙溜到哪里去了?”宁峙接下二晁,四下张望了一下。

任道是知道她问的是长蛇,一边掏出手机一边回答:“那个空间好像和这里的时间流速不一样,那家伙最先跑出来,速度又那么快,应该已经跑远了。现在基本人人都是弹尽粮绝的状态,回头再去抓它吧。”

实际上,长蛇不在身边,宁峙和任道是二人反而松了一口气,这种童年阴影中的存在,他俩实在是一秒钟都不想看到。

很快,一辆出租车来到了公园门口,三人扛着晁千神上车,然后在医院第一时间开始为晁千琳和晁千神两人输血。

“结果根本就没看到人家的本部,也没有余力去找白家的人啊。”宁峙叹息了一声。

量力而为,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也算是她们这行从祖上就辈辈相传的准则,虽然有些遗憾,但她倒是不觉得愧对自己的职务。

晁千琳向宁峙招招手,问道:“白家到底是什么情况?”

宁峙一拍脑袋:“对哦,你就在现场来着,直接问你就是了。”

接着,她把白家大火乃至后来发生的事情,以及他们的调查情况和依旧留有的疑点都向晁千琳大概的说了一遍。

晁千琳点了点头,把自己的所知也向宁峙大概说了一下。

那天,她去参加白家公馆的宴会时,因为出众得夸张的相貌,其实邀请函都未用出示便被热情的侍者带到了会馆宴会厅。

这次宴会看起来确实十分普通,在白靖廉短暂讲话,象征性地让众人玩的开心之后,他就退场没再出现。其他的白家人因为没什么明显的特征,晁千琳也不确定是否看到了他们。

不过在宴会开始半个小时后,她就开始感到淡淡地违和感,那种感觉正是李立青在现场吸收了所在空间的灵子造成的。

就在其他人与她攀谈的时候,那个造成违和感的男人突然出现在了晁千琳身边。她瞬间明白了那种违和感的原因,便看了那人一眼,谁知接下来,李立青就突然揽过她,然后点燃了刚刚正与她谈话的姑娘。

晁千琳大吃一惊,但是,在她想要对抗他把她带离的动作时,周围突然出现了十余处诡异的空间波动。

因为她是有开启空间裂口的能力的人——虽然这种连她哥哥都没有的能力暂时无法解释,周围的空间波动让她整个人的灵子感应和控制能力完全陷入了混沌状态。

空间裂口本身作为连接两个不同空间的通道,其本身可以形容为真空状态,两侧的空间因为这个扭曲的裂口而相连的过程中,也会因为空气压力、灵子密度的不同而互相吸引和拉扯。

所以,能感受到同时出现,距离还十分接近的过多的空间裂口让晁千琳的灵力感应被来回拉扯,无法正常的控制灵子,甚至精神上都陷入了混乱。

这个期间,李立青把她带入了那个暂时躲避的异空间当中。

宁峙听到这里,认定这就是白家人全数消失的瞬间,但是既然晁千琳也没有亲眼看到,仅仅是感受到,也无法细问下去。

【难道真的有数个术者都隐藏在白家公馆,然后分别将白家人带离了这个空间?】

她的疑问紧接着便被晁千琳解答。

“不过,我认为在我的感受能力范围内,只有李立青一个人身具法力,所以按你所说,白家十一口人全数消失不见,这真的很奇怪。而且,不是还有一个白家人被剩下了吗?他和其他白家人有什么不同呢?”

宁峙点了点头:“这个不同大概就是只有他自己没有消失的原因,难道是因为他才被买回白家时间不长,把白家人转移出去的人并不认识他吗?”

晁千琳补充道:“或者把这种个人本身的转移归结于一种玄离一样的法器呢?因为他才刚到白家,身上并没有这件法器,所以还留在现场。”

“是诶,很有可能。”宁峙认同了这个看法。

许是出于巧合,说到此处,一个众人均不熟悉的声音突然从病房外传来:

“千琳?”

宁峙应声回头,居然正是白家仅剩的那个傻小子。

那个青年叫出晁千琳名字的同时,不只宁峙和晁千琳二人,包括他身边跟着的护士也都脸带惊讶。

宁峙赶紧站起身走过去:“护士小姐,我是警局的宁峙,这是我的证件。”

她掏证件的动作还没做完,那位护士就赶紧说:“没事的宁警官,我认识你,我正带着他去做复健,正好路过这里。他从来不跟别人说话的,突然间就开口了,不如你有什么想问的就赶快问他吧,他现在状态不错。”

宁峙点了点头,可那个青年已经径自走到了晁千琳身处的病床边上,傻愣愣地看着她,没有动作。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晁千琳问。

025 背后之人

“听到的。”那个青年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好像除却这对她的温柔,心中没有任何杂念。

晁千琳知道他也在白家的宴会上,猜测到他或许是在她和其他人的谈话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便接着问下去:“那你叫什么名字呢?”

青年轻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依旧那样笑着,仿佛要融化晁千琳的冷漠。

看着这样一个俊朗、温暖又干净的男孩子一直对自己笑着,晁千琳也绷不住脸,低下头笑了笑,然后看向宁峙。

宁峙已经走回她二人的身边,同时手上拿着录音笔,她向那个青年问道:“你和白家人是什么关系?”

她连着问了两遍,那个青年都没有反应,想起之前晁千神透露的白阳方的消息,她知道这家伙不和自己讲话是没办法的,便求助似的看着晁千琳。

晁千琳会意,又问了一遍:“你和白家人是什么关系啊?”

那个青年偏着头想了想,好半天才回答:“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白家人都是哪些?还是不知道自己和他们的关系?”

这次,青年只摇了摇头。

宁峙从手机上找到了白靖廉和白山的合影,递给晁千琳。

晁千琳用没在输液的那只手举起手机:“你认识这两个人吗?”

青年点点头:“爸爸和哥哥。”

宁峙在心里欢呼了一声,从这家伙处总算是有了进展。她狗腿地给青年搬了张椅子,让他坐下,然后向晁千琳传递问题,再由晁千琳来问他。

从他的回答中,宁峙确定了晁千神之前得到的信息。

他确实是不久前才被带到了白家,而且他除却接触到白阳后的事,所有倒在血泊之前情况,自己也记不清。在被白阳安置好之后不久,他就又被白山带了回去,做了许多他也不明白的检查,并且被切掉了左手的六指。

手术之后,白山就把他带到了白靖廉处,告诉他自己是他的哥哥,而白靖廉是他的爸爸,从此他就一直留在白家公馆,关在自己的房间里,直到大火当天,他被一个姐姐——其实是一个保姆——带着参加了这个很是自由的宴会时,宴会突然着起大火,还有一个人捅了他一刀。

再之后,他就一直在医院,稀里糊涂时醒时睡,一直到现在。

听完他的叙述,宁峙苦笑起来。他在医院里哪里是时醒时睡,根本是时生时死。

或许是因为他缺魂少魄的关系,关于他倒霉属性的消息在这短短的住院期间频频从同事处传来,除了刚醒就又被李立青刺伤到差点又死掉以外,被不小心输错麻醉剂量、被不小心拿错了其他病人的药、被不小心碰掉呼吸机的插头等等百年难遇的狗血事件全都在他身上发生。

院方十分抱歉和不安,好在宁峙方也知道这不能全怪医院。

那青年在回答完所有问题以后,便呆呆地看着晁千琳,依旧那么温柔地笑着。晁千琳被他这看久了竟有些诡异的笑容弄得十分尴尬,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眼看着宁峙低头沉思,便清了清嗓子。

宁峙一惊,突然想到还有个问题:“对了,千琳,关于刘浪你知道什么吗?”

“刘浪?”晁千琳有些惊讶,“对了,我们还没说到我去的那个地方,这家伙就跑过来了。”

“哦!对啊,你这么多天到底是在哪里啊?之前那个空间里吗?”宁峙突然发现,还有好多信息在她们之间没有互换。

晁千琳想了想,说:“果然那两个异空间都和咱们正常世界的时间流速不同,其实对我来说,我只在那个地方呆了三天。”

接着,她把近几天发生的事情向宁峙陈述了个大概,其实也无外乎是被齐升逸留下做了些他也不知道该检查什么的检查,以及和一群女孩子打游戏。不过她重点提到了刘浪:

“那个刘浪是齐升逸的副手,从其他人的对话里可以听出,齐升逸不只有这一个副手,不过,显然我接触到的人是被尽可能减少的,所以和我有关的地方齐升逸都是让刘浪出面。把我带回空间的那个李立青在我刚到那里后不久就已经被刘浪报告失联,我想,是你们把他抓住了吧?”

“是你大哥抓住了他。”宁峙干笑一声。

“那个大蠢材给你们添麻烦了。”晁千琳歉意的一笑。

宁峙腹诽:【你这么一笑,谁还好意思多说什么。】

同为女性,她也对晁千琳异常的容貌缺乏基本的抵抗力,所以她们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不由得发自内心的当对方是自己的好朋友了。

“但是啊,”晁千琳补充道,“那个刘浪大概是有心上人的,所以你们之前说到的,他在齐升逸不知道的地方私自贩卖人体器官是很有可能的。”

“诶?真的吗?”

“齐升逸不允许手下恋爱,我想他大概是想要攒足了资本,再偷偷逃走吧。”晁千琳明明用的都是带有假设意味的词,语气却十分笃定。

正如齐升逸在和她一开始见面时所说的,但凡一个眼睛可用的人类,都很难在见到她的时候,控制自己不对她产生好感或是以她的感受为标准来规范自己的言辞,这是她生存在这个世界十九年以来积攒的经验,并不是单纯的自以为是。

而这种情况下例外的存在,她也是亲身验证过的。

像刘浪这样,从见到她开始所说的第一句话到最后一句话都从未有礼节性客气以外的情感的人,必然是心底有真正的爱人。这样的爱人,让他背叛齐升逸的绝对权威乃至自己的性命,都不足为奇。

当然,做出这样判断的以上理由,晁千琳没有对宁峙明说,毕竟这种话由自己说出口实在是太羞耻了。

在她们进行这番交谈的时候,那个青年依旧盯着晁千琳,露出那种看似温暖,实则空洞的微笑。

“对了,你有李立青或是刘浪的照片吗,不问问他吗,说不定他在白家期间也见过他们。”晁千琳避开那个青年直视而来的目光,问向宁峙。

026 白明不明

“李立青的照片倒是有,刘浪的话,其实我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宁峙在手机上找到李立青的照片,又由晁千琳向那个青年发问,那个青年却只回答:“是他点火,用刀刺我。”

这句话作为关键性的证词,被宁峙录了下来,李立青在这一刻终于被正式定罪。

不过又一次提到李立青,宁峙又突然想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你是看过李立青他们使用打开空间裂口的法术的吧,那个法术到底是怎么样发动的?”

晁千琳偏着头想了半天,有些犹疑地说:“其实我在之前从来没有遇到过除了我以外会使用空间法术的人,我师傅说这种法术应该是已经失传了,所以我也不知道什么样的空间传送法术是常见的。

“我也只见过李立青和刘浪两个人各自使用过一次打开空间的法术,不过,恐怕不是强行建立起两个空间的联系,而是单纯的回到自己已经熟悉的空间当中。所以他们打开空间感觉像是你们道家的回到宗派时使用的传送法阵一样,虚空一划,就走回去了。这个过程中几乎没有使用任何法力,恐怕是身上有原本就与那个空间相联系的法器。”

宁峙对这样的解答有些无奈,又问道:“所以那个空间的存在形式是什么样的呢?”

这个问题太过泛泛,晁千琳甚至不知从哪里说起,只好回答道:“之前李立青把我暂时安顿的空间就和我们刚刚离开过的那个空间相似,只是个黑色虚无的地方,不过范围要小很多,我不确定是不是他私人造出来的。”

宁峙接话道:“我想应该不是,通过之前晁千神和他的打斗,以及后来我们对他的检查,他本身的法力并不强,攻击方式也很单一,恐怕不会使用那么高级的制造异空间的法术。他主要都是依靠着他耳后吸收灵力的装置来进行日常的战斗。”

“这样啊。”晁千琳赞同地说,“从我和他的接触来看,差不多也是如此。但是在他之后,把我带到齐升逸处的刘浪恐怕小有实力。而齐升逸所在的空间之广大我都无法判明,几乎和狰、长蛇所在的空间相仿。”

“这样啊……”宁峙沉吟了一下,“所以他那边真的是个大本营了……从你哥哥之前在李立青意识中读到的内容来看,齐升逸所在的异空间似乎是可以以他个人意志来随时调整的。不知道这一点是李立青意识中对他的神化还是他真正的实力,因为在李立青的意识里,齐升逸本人都是带着光环的。”

“我想这个应该是真的。因为我抱怨了去检查的地方太远了,齐升逸就把那个检查室的位置调整到离我居住的房间很近的地方,无论是他凭空移动了那个房间,还是在我走路的过程中移动了道路,都说明他确实对那个空间有这样的操纵能力。”

对于晁千琳的给出的信息,宁峙感觉到难以言说的压力。

“白家的人现在虽然可以大致有个下落,可是又要去哪里找呢?难道等你们养好之后,再杀到齐升逸那里去吗?”宁峙这么说着,尴尬地笑了笑,“先不说我没有打开空间的能力,晁千神那个法器好像也不靠谱,我们这边虽说也有能够打开空间的同僚,现在却在外面出差……哎。”

说着说着,宁峙只剩一声叹息,她也知道这些都是逞强而已,现在面对的根本就不是怎么再次去到那个空间,他们面对的敌人实力到底达到了什么程度简直是无法参透。

哪怕是晁千琳提到的人数便已经有的瞧了,况且李立青耳后的装置绝不可能是个例,如果齐升逸手下的每个人都有这样的装备配置,再判断他在组织中所居的位置,这样的手下齐升逸到底有多少呢?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吵闹的声音:“我妹妹呢,别拦着我!”

护士无奈的声音也自门外传来:“你都自己走过来了,就在这个房间,哎,你现在不能随便走动的……”

然后,晁千神跌跌撞撞地闯进了晁千琳的病房,身后的护士拿着挂着血袋的支架追赶。

看到晁千琳的瞬间,他长舒一口气,膝盖一软,便跪在了地上:“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没回来……”

晁千琳把头向侧面偏了些,对这种被众人见证着的场面感到有些难为情,嘴上却还是应道:“好啦大哥,我回来了。”

宁峙见状,赶紧向护士说道:“他没有生命危险了的话,把他转到这个病房吧。”

护士脸带难色的点点头,抛下句“我去问下江医生”便把支架交给宁峙,转身走了。

把晁千神安顿在晁千琳身边的病床上之后,宁峙不由得感叹:

“你们两个可真是一个比一个让人操心,哎……现在看来,齐升逸那边的情况只能先上报给总部,一个完全无法做出定论的组织该怎么应对,只能是让他们定夺了。”

“他会来找我的。”晁千琳突然插话道。

“谁?”晁千神比宁峙还要更快地发问。

“齐升逸咯,我和他约好的,还有些事要谈。”晁千琳理所当然地回答。

晁千神的眼神瞬间变得十分警觉,就好像此时此刻就有东西在这个房间中窥探。

“行了大哥,别像只鹌鹑一样好吗?”晁千琳苦笑了一声,“等他来的时候,把白家人的事问清就是了。”

宁峙只觉得晁千琳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但她又理不清晁千琳和齐升逸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所以也未做评论,只是暗暗决定暂且跟着他们兄妹二人,直到这件事情完结就是了。

“这小子怎么在这儿?”晁千神突然问道。

宁峙还没来得及回答,晁千琳已经对那个青年开口说话了:“你都没个名字,大家叫起来很不方便啊。不如你给自己取一个名字?”

青年似是沉思了瞬间,还是绽开一个笑容回答:“我不明白。”

晁千琳问:“你是姓白的,你明白吗?”

青年摇头:“不明白。”

“姓白的话,叫白某某就可以了,你想叫什么呢?”

青年似乎也有尴尬的感觉,继续笑着回答:“我不明白。”

“啊,什么都不明白……诶?不如就叫白明算了,明白,白明,你感觉怎么样?”

青年笑着回答:“好啊。”

027 应许之事

宁峙扶额,看向表情不善的晁千神:“他只跟千琳说话,所以刚刚在这里录了个口供。”

晁千神没有说话,只是盯着那个青年的背影。

就和他不好的预感一致,接下来,晁千琳就说了一句他十分不想听到的话:“宁峙,我想把他带回家,反正他也只会和我讲话,口供也都录完了,以后就让他留在我家吧。”

“又不是领养宠物,这可是个大活人,你突然就说想要把他带走总得有个理由吧?”宁峙感受到背后晁千神射来的能够杀人的目光,自己也对她的任性感到震惊,进而十分无奈。

晁千琳的意思显然不是单纯的把他带回家待几天,而是要收留他在家里生活,这之间的开销,一个陌生的成年男人在家中活动的不便,诸多因素,她难道完全没想过吗?

而且,她应该只是第一次和他见面而已吧?

晁千琳却突然收起了之前玩乐般的态度,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既然所有白家人都消失,只剩下这一个,你们又认为他们都是被齐升逸带走的,那么,你们不想知道齐升逸看到这个漏网之鱼时会说些什么吗?”

晁千琳的回答让宁峙和晁千神两个人居然都说不出什么不对。

乍一想来,让晁千琳把这个刚刚被命名为白明的家伙带在身边,似乎确实是保证遇到齐升逸时对方也能见到他的最好方法,以晁千琳的能力或是她没有说明的她与齐升逸的关系,或许也能为白明提供安全保证。

【不,她可能保证不了。】宁峙在心中否定着,【她可是被齐升逸带走在先,虽然最后也靠着自己的力量回来,但当时毕竟齐升逸不在场,这个活了这么久的人精到底实力在什么水平根本无法预计,毕竟人类比妖怪天生有着修行上的优势啊。】

但她不知这时候该怎么把拒绝的话说的更加合理,如果对晁千琳的能力有所质疑,很有可能晁千神会放弃理智直接站到晁千琳的一边。

同时,之前晁千琳就只是对齐升逸对自己的兴趣稍有提到,却在宁峙的追问下也不深表,她恐怕是不会再去说明自己哪里来的自信会觉得自己可以和齐升逸平等的谈谈。

想到这些后,宁峙对晁千琳说道:“毕竟还是应该走程序的事,我恐怕得回去问问奚头儿。”

晁千神悄悄在晁千琳看不见的地方给宁峙竖了个大拇指,宁峙冲他翻了个白眼,表示这可不只是帮他而已。

宁峙只能当这是十九岁的晁千琳一时兴起,她把“拿回去请示”当个一时的搪塞,便把白明交给了之前负责照看他的护士,让他领着他继续他的复健,自己也告别二人,回警局去报告最近的情况。

病房里终于只剩下两个人,晁千琳身边终于排解了这些天的不安后,晁千神其实已经挡不住在汹涌而来的睡意,只嘟囔着问了一句:“你怎么不用玄离离开呢,又流了这么多血?”

晁千琳理所当然地回答道:“你不是说那个很贵重的吗?”

“真是的。”听到这个回答,晁千神不由得勾起嘴角,“你怎么能这么可爱……”然后安心地合上眼睛睡了过去。

向来少被失血困扰的晁千琳则听着血袋滴滴答答坠落在输液管的声音,望着病床的栏杆发起愣来。

其实若是问起晁千琳,她为什么突然就想要把这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带回家,除了刚刚那个似是名正言顺实则毫无逻辑的理由以外,她也很难形容出那个实为正解的理由的玄妙。

她就是想这么做,不是突然想,是见到他的时候,便觉得这是应该这么做。

虽然这只是晁千琳第一次见到这个人,她却感受到一种十分奇异的归属感,就好像他是应该与他们在一起生活并经历些什么事的。

这种感觉,其实在晁千神第一次见到她,在任道是第一次见到他们时,都曾经出现过,只是没有人能理解到这种异常的感觉到底是因为什么,也没有人像此刻的晁千琳一样,认真地想过,为什么世上会有这种神奇的感觉存在呢?

【难道这就是命运的显影吗?】晁千琳默许了自己的感觉,在找不到缘由时嘲讽地想到,【我是不会接受“命运”这个词汇的强制性的,就好像我的容貌,一切的存在都该有着合理的解释。】

想到这里,她看向窗外已经与她三日未见的自然界的阳光,不知所谓地笑了笑。

两天以后,本来也没什么严重外伤的晁千琳和晁千神都该出院,宁峙也特意来到医院来给出了她请示过后合乎她心意的结果:因为白明……先暂时这么叫他,他心智不全,按照规定只能交给他的直系亲属,现在这种情况下就应该移交福利部门监管,所以,恐怕不能让他跟你们走。”

晁千琳对这种结果也不感到十分惊讶,她反问宁峙:“那么他的心智是否健全是怎么评估的呢?既然他根本就不回应医院对他的鉴定,却可以和我自然对话,是不是也可以证明他的心智没有问题,或者他本人表示愿意和我一起走,我也就可以带他走了呢?”

宁峙耸了耸肩:“你也不是看不出来,他缺魂少魄,这种情况上面也是知道的,若是不交到我们手中监管,恐怕是不行的吧。”

“嗯……”晁千琳沉吟了一下,“你应该有向上面汇报过,齐升逸会不定期的突然来现世找我这件事吧?”

宁峙点头:“是的,所以我会暂时作为监护人,在有必要的时间段内带着白明和你们一起行动。”

“小峙,那我如果不想让你介入到我和齐升逸的会面中呢?”晁千琳突然嘟着嘴,撒娇似的说道。

“哈?”宁峙有点儿没有反应过来,转念之间,她又突然想到了,其实晁家兄妹所有的配合和帮助都只是民间的协助而已,自己并没有权利强迫他们参加接下来对于白家失踪案的调查。

不过她瞬间就找回了警察应有的职业素质:“但是齐升逸涉嫌参与造成数十人死亡白家公馆大火案,还涉嫌参与白家十一口的绑架甚至谋杀,我是有权利对参与与他相关的事件的调查的。”

028 逃离医院

见自己的撒娇不奏效,晁千琳也从宁峙的回答中彻底明白了她公事公办的态度。

虽说对她的敬业精神也十分佩服,但宁峙的态度此时却与自己的目的完全相悖,晁千琳决定,这件事,还是应该投机解决。

“好吧。”她嘴上答应了下来,转身去整理病床上摆着的衣服。

宁峙以为这个话题就这么过去了,忙缓和气氛:“你大哥呢?”

“去办出院手续了。”晁千琳回答,“那个,我想换个便服,你帮我看下门吧。”

宁峙笑道:“这么害羞?还要我出去啊?”

“不是啦……”晁千琳拖了个长声,“那个江医生有事没事总是过来看我大哥的伤好些了没,今天知道我们要出院,来得更频繁了。”

“哦,是这样啊。”宁峙和她交换了一个“懂了”的眼神,想也知道,江医生必然不是来看那个脸色臭的像毛豆腐一样的妹控的,“那我出去看看那个江医生有没有埋伏在楼道里吧。”说着,宁峙走出病房,关上房门。

晁千琳叹了口气,三两下换上了之前任道是帮他们从家里拿来的衣服:“为什么拿的是这么旧的t恤和牛仔裤?我都不知道我还从那边带了这些来。”

任道是自然是不会进她房间翻她的衣柜,所以只是从被晁千神摆满她旧衣物的沙发上挑了几件看起来以她现在的身材还塞得进去的衣服。

换完衣服之后,她突然发现自己没有便鞋。

之前在齐升逸的空间离开得有些着急,她也没有在室内穿鞋的习惯,只穿着件睡衣便光脚来到晁千神处帮他们解围,所以此刻只能穿着医院的拖鞋。

也怪不得任道是粗心,这件事她还真的没想起来,所以也没向他提起。而晁千神呢,说不定就等着她没鞋穿,才能背着或者抱着她回家吧。

想到这点,晁千琳无奈地笑了笑,不知道自己将要做的事情成功后,晁千神会有什么反应。

这么想着,她小心翼翼地把窗户开大了些,然后轻手轻脚地翻窗出去了。

“小明……”

窗外忽然传来神神秘秘,刻意压低了的清脆女声,房间呆坐着的白明有些迟缓地看向了窗子,然后露出了那种温和的微笑:“千琳。”

晁千琳此时正扒在窗沿上,脚下踩着楼下病房的空调外机。

她把晁千神办完出院手续要穿的西服和衬衫往窗内一扔:“快把这个换上,咱们溜出医院去吧。”

“好啊。”白明似乎想也没想就应了一声,然后真的听话地开始脱身上的病号服。

晁千琳似乎也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心里还想着这家伙居然身材还不错,胸肌腹肌都隐约可见,说不定曾经练过,直到白明把裤子脱了,看到他并没有穿内裤,她才突然明白过来自己是在盯着男生换衣服,赶紧红着脸偏开头,有些尴尬地说:

“你快点啊,一会儿被宁峙发现了糟了。”

“好。”白明又应了一声,动作却并不见加快。

晁千神的身高有187公分,他虽然总是使用冷兵器,算半个练家子,整个人却天生的瘦削,尽管身上也很结实,衣服尺码反倒不大。所以他的衣服穿在仅仅180公分的白明身上倒也合适。

考虑到这家伙或许不会打领带,晁千琳也就并没拿来,谁知他居然连衬衫扣子也扣不好,居然上下扣窜了一颗。

“你先把裤子穿上,我一会儿帮你扣啦。”晁千琳在余光里看到对方笨拙的样子,焦急地向身后的医院后院看了看,这附近似乎没什么重要的医院设施,基本上没人经过,不然她站在四楼墙外肯定会引起恐慌。

等白明把裤子的拉链拉好,晁千琳翻进了病房,手忙脚乱地帮他把衬衫的扣子全部解开,又全部扣上,这期间才突然发现,病房里其实还有另外一个病患。

那是位老先生,正带着呼吸机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俩,整个人蔫蔫的,精神状态很差。

晁千琳朝他笑了下,把食指比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那个老先生笑着点了点头,还艰难地抬起手冲她摆了摆,似乎是在让她放心。

不知怎地,那位老先生奇妙的开通和善意让晁千琳感到这非常有趣,帮白明穿上西服的过程中,她忍不住一直笑着。

帮白明穿好外套后,她把头上的发圈取了下来,把白明的长发拢起来梳了个低马尾,看着这个穿着西装,格外像个青涩的大学学生会成员的家伙,猜测他或许和自己的年纪差不多。

不过两个人的真正年龄都是无法验证的,只有这微妙的感觉作为佐证,晁千琳还是宁愿比他稍小一点儿,才有正当的撒娇理由。

【怎么会想到向个傻子撒娇呢?】她自我反省着,觉得这个念头实在是离奇,现在也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咱们走吧。”晁千琳对白明说了这一句,朝那个老先生摆手再见,然后直接把白明抗在背上,便迈步从窗子跳了下去。

不知为什么,那位老先生并没有对二人的“跳楼”感到惊讶,反而是在喉咙内翻滚出几个字:“年轻真好啊……”

白明在空中很显然被吓到了,但他的叫声都卡在嗓子里,没有发出来。

“没事的,不要怕。”晁千琳像安慰孩子似的嘟囔了一句,在空中几个起落,便到了医院外的大街上。

已经没必要再用这种方法跑路了,她直接伸手拦了一辆计程车,让司机开车到宁峙所属的岚城市公安厅。

她要直接向宁峙口中的“奚头儿”把白明要下来。

……

晁千神回到病房时,宁峙还傻站在楼道里,等着看身为“凡人”的江医生到底打算怎么来撩无论是姿容还是身份都远非“凡人”的晁千琳。

不得不说,无论是出于女性对八卦的感兴趣程度,还是对晁千琳盲目的依从和信任,宁峙根本就没想到她那个“好的”之下根本就是截然相反的考虑,还真是天真到和她的职业不匹配。

“千琳呢?”晁千神手上拿着已经办好的出院手续,似乎已经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诶?千琳呢?”被晁千神一问之下,宁峙连忙回到早已空荡荡的病房,愣愣地不知所谓。

029 阶级初现

晁千神在病床上胡乱翻找,就好像一个大活人会在那空间微妙的枕褥之间,不过此时的他早就没了之前的疯魔,表现得还算正常。

看到自己的西装和晁千琳的便服都不见了,他坐在病床上,以手扶额叹息道:“我就知道她没那么容易放弃。”

“放弃什么?”宁峙还是没有反应过来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晁千神叹了口气:“我算是全世界最了解她的人了,她那么认真的状态下说的话,自然不会因为你的阻止就放弃了。”

宁峙反应了半秒:“你是说白明?”

晁千神冲她点点头:“我就知道你是不会让她把他带走的,估计她也知道。”

“你们兄妹两个也太能胡闹了吧!”宁峙丢下这么一句话,赶紧冲到白明的病房,果然白明也已经不在了。

她知道去前台问也无济于事,显然医生护士都没有来看这个状况已经十分稳定的病人,现在也不是查房时间,不然不会没人出来寻找。

宁峙只好向那位和白明同病房的老先生询问,那位老先生却把食指放在自己的氧气罩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惹得宁峙翻了个白眼。

这时候,晁千神也走了过来,她赶紧向他求助:“你妹妹带着他会去哪儿呢?回家吗?总不会藏起来吧?”

“怎么可能啊。”晁千神摊了摊手,“她把他藏起来也不会解决问题,所以她会去哪儿只能看你是怎么跟她回答了吧。”

“我怎么回答?”宁峙抓着头发,整个人都十分抓狂,“我说按照规定要把白明移交给福利机构监管……”

晁千神忍不住笑出了声,在宁峙锐利的眼光中也没有收回:“那她一定是去改变规定了呗。”

“什么?”宁峙突然也有些懂了,她拉着晁千神就要往外走。

“喂,你难道要我穿着病号服出去?”

宁峙发现晁千神一脸嘲讽笑,完全是一副看她笑话的样子,顾不上这是在医院的楼道,忍不住提高了音量:“你妹妹要带一个陌生男人回家诶,这还像是你个妹控该有的态度吗?”

听到这话,晁千神表情严肃了起来,但并没有生气,只是正色回答道:“千琳有她的决定,我有我的意见,这两件事不矛盾,所以她有意避开我这么做,我也只能等她回来才能发表意见。”

宁峙被噎得哑口无言,只好连连点头:“好吧好吧,好吧,那你在这儿找衣服,我去找千琳。”然后就离开了医院。

等她赶到警局,冲进挂着“特殊案件侦查大队队长室”牌子的办公室时,宁峙的直属上司,也是四大家族之首奚家的表世界负责人奚成必正脸带笑容,看着面前翘着二郎腿的晁千琳。

见宁峙没有敲门就闯了进来,奚成必微皱眉头,冲她抬了抬下巴,让她站在门口。和她并排站着的还有穿着晁千神西装的白明。

“那么,既然如此,你有什么高见?”奚成必转向晁千琳,语气轻柔。

晁千琳表情严肃,淡淡地说:“宁伪作不知不为,不伪作假知妄为。静不露机,云雷屯也。”

奚成必叠放在桌上的手忍不住轻拍了下桌面,点了点头说:“假作不知而实知,假作不为而实不可为,或将有所为。好,原来灵辖一脉也出了这样有趣的年轻人,那些古板的老家伙必然是不会想这些的。”

晁千琳笑了笑:“奚队长谬赞了,其实原本您的判断也没有什么不对,只是毕竟是通过他人转述,有些事情无法直接了解到。”

奚成必瞥了宁峙一眼,然后看着晁千琳:“有些事确实是不见不知,就算宁峙对我如何形容,我势必不会相信世界上居然还有这样的事。”

“所以,您也千万别怪罪宁峙和任道是,这之间我和家兄都添了许多麻烦,让本来较为可控的事态出现了许多不可控的因素。”

“这倒无妨,若不是你,我们也没法了解到那边的信息,明知对方组织庞大却没有突破口,更是僵局。罢了,宁峙,”奚成必转向宁峙,“你去找户籍科,把这个年轻人的户口落到晁小姐家中。”

宁峙一头雾水,虽然知道是晁千琳与奚成必就齐升逸的事情达成了共识,但是又和白明有什么关系?

看着宁峙发愣的样子,奚成必轻咳了一声,宁峙这才连忙应下。

“那我先告辞了。”晁千琳站起身来,奚成必也礼节性地站起身。

宁峙和她二人一同走出了办公室,脸色极为阴沉,而晁千琳却没有注意到,只是回过头对白明说:“好啦小明,以后你就是我家的人啦。”

“以后我就是千琳的人啦。”白明淡淡笑着,重复着晁千琳的话却不经意地篡改了内容。

晁千琳没有纠正他的说法,只是无奈的说:“算了,反正你也不明白,总之跟着我就是了。”

“好。”白明应着,还是淡淡地笑。

“千琳。”宁峙突然发声,并且停下了脚步。她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有些伤心,所以,她也没有想好到底该怎么表达给晁千琳自己的感受。

不过,晁千琳也有些意识到了她的失常,跟着停下了脚步,等她想好自己想要说出的话。

宁峙沉默了半天,最后只说了句:“算了,也不能责备你,只是,就算是做朋友,果然我们也不处在同一个阶层。”说完这句,她告别了晁千琳,投入到奚成必刚刚交代的任务中去了。

这句话虽然十分简短,晁千琳却已经懂了其中的含义。

和作为执行者的宁峙不同,晁千琳有着直接面对领导者的资本。而这种资本,不仅仅指她异常的姿容,也是如齐升逸所说的这种异常本身的意义。

在看到晁千琳的时候,奚成必已经了解了齐升逸对晁千琳感兴趣的意义和程度,那是他作为四大家族的领导人的高度才能理解的。

伴随着权力,欲望的层级也变得不同,无论是对异性,还是对异常,拥有权力的人,都有着收于鼓掌的欲望。而晁千琳是这两者合而为一的存在。

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个沉迷于研究符文科技的求知欲无比强烈的狂人。

030 不饰心焦

刚刚在奚成必面前,晁千琳仅仅是阐述了她所知的齐升逸的一切,并提出了留下白明的要求,奚成必就直接答应了她的要求——不论出于什么原因,这种小事上卖个人情给她总归没错。

在宁峙也意识到这种资本存在的时候,她明白自己作为执行者,仅仅是一个臣子的身份,根本无法融入拥有着权力和拥有等同于权力的资本的人之间,这让她有些憎恨自己的理智。

宁峙回想起自己第一眼就认为晁千琳会是自己的好朋友这件事,让她对晁千琳拥有的资本甚至有些恐惧。

但作为一个女性,她用其特有的柔软的方式,想到了晁千琳在认识到自己的资本后也同样惧怕着的事情:

她只是个普通的女孩子而已,真的承受得了这种资本的存在吗?

晁千琳看着宁峙远去的背影,来不及感念第一个朋友的遗失,就被白明惊到了。

他牵起了她的手,然后第一次主动开口说话:“我在跟着你呢。”

看着白明在面对她时一贯挂在脸上的笑容,晁千琳不禁想到:【或许他什么都明白。】

离开了警局,晁千琳没有直接带着白明回家,而是带着他去吃午饭。

因为没有什么目的性,而且此时此刻的她对于路人的侧目有些厌烦,便直接在警局附近的麦当劳里点了两份套餐和一个巧克力马芬蛋糕,和白明坐在了店里靠窗的角落。

或许是因为这家店地理位置比较偏僻,下午两点的麦当劳里居然人数不多。

就好像被窗外的人打量,隔着玻璃,那些诧异的目光露出的惊艳便不再那么赤裸一样,晁千琳没来由地感觉心里安逸了许多。

她看着白明呆呆地啃着手中的汉堡,拿起可乐啜了一口,突然发现自己是多么孤独。

她的世界向来只局限在一座小小的庙宇。

晁千神就正常的接受义务教育,而也正常落了户口的她却从来无人问津,尽管师傅和大哥都没有给她明确的理由,她却明白那些原因,所以安心地待在庙里学习师傅安排的典籍。

虽然这十九年间发生了许多事,让她过的丝毫也不无聊,甚至充实得有些过度,但真正身处在人群中却只是这一个多月的事情。

刚刚来到岚城的时候,她厌烦晁千神寸步不离的跟随,曾经在半夜偷偷跑出家门。

她异常的容貌,让一般人普遍保持着只可远观不敢亵玩的态度,平日里常见的情况都是被普通人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盯着而已,但那天夜里,她遇到了喝醉了丧失理智的家伙。

这些人好像根本听不懂的语言上的拒绝,不住邀约甚至言语下流,在她不知道该不该对几个醉汉使用暴力作为回答时,刚巧下班路过的宁峙用自己的官方证件给她解了围。

这是她人生中第一个朋友。毕竟朋友是不会像恋人一样互相确定关系的,但交换了名字的同时,那种微妙的感觉完全足以说明这种关系的建立。

宁峙是个虽然暴躁,但骨子里却十分温柔的女性。她公车私用载晁千琳回家,和她交换了微信和电话号码。

因为一见之下就互相了然都是里世界中人,年龄差也不是很大,可聊的话题很多,两个人联络得很频繁。

在网路上了解到的真实世界其实依然让晁千琳有很多困惑,但因为宁峙的存在,生活也变得相对容易了许多。

不过毕竟是偷跑出去才认识的朋友,晁千琳没有对晁千神刻意提过。

虽然这个成为朋友的经过十分简短,交往过程中除了些女孩子气的日常也没有什么更加深入的交流,可对方占领了“第一”的头衔,就让这一切变得十分不同了。

晁千琳茫然地向嘴里塞着薯条,对面的白明已经吃光了汉堡,嘴上还沾着沙拉酱,却已经把目光移回了晁千琳身上。

感受到他的目光,晁千琳下意识地把可乐递给他,顺便还给了他一张纸巾。

从小到大会和她同桌吃饭的人就只有晁千神,一起长大的同姓兄妹自然不会在意这些。

白明接过可乐喝了两口还回来的时候,晁千琳才发现不对,便把可乐塞给他,表示自己不喝了。

白明用纸巾擦了嘴巴之后,便又愣愣地看着她,脸上是那惯常的微笑。

晁千琳突然发现他这种直白又与旁人不同的目光其实非常奇怪,便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总是盯着我看呢?”

白明居然想了半天,然后回答:“我不知道。我想看着你,所以就看了。”

“什么嘛……”晁千琳的脸居然微微发烫,“那你就没什么别的想看的东西了吗?”

这家伙居然又想了半天才回答:“有吧,不过我还没遇到。”

晁千琳早就感觉到,他绝不只是个傻子那么简单。无论是白阳对他的描述,还是她和他这几天的接触,这种感觉都越发明确,尤其是当白明像这样突然说出与他傻子的人设十分不符的话来的时候。

可是问他又不可能问得出来,晁千琳索性决定把件事交给时间,慢慢了解总会知道他到底有多么不同。

“你在想什么?”白明突然问,见到晁千琳有些诧异,便补充了一句,“你不开心。”

晁千琳笑了笑:“你也是没有朋友的吧,不过你可能不会为这件事难过呢。”

“朋友是什么?”

“朋友嘛……”晁千琳认真地想了想。

就是因为没有恋人或是夫妻那样明确地确立关系的过程,也没有亲人那样有着科学依据的必然联系,到底朋友应该是什么样的确实不太容易解释。仅仅是会一起做些什么还感到开心的人吗,这个解释对于恋人、亲人也都适用啊。

想了半天,晁千琳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

这么说着,她却突然释然地笑了起来,“说的也是,既然不知道有什么好难过的。”

白明也跟着她笑,不是他一贯的微笑,而是带着感情的笑。

“好啦,咱们回家吧。”晁千琳把马芬蛋糕装进事先要来的打包纸袋里,准备带回去给晁千神。要知道,他分明是个自诩高傲的大男人,其实却非常喜欢吃巧克力口味的甜食。

等到她打开依旧破破烂烂的家门,看到坐在沙发上的那个人时,她居然毫无意外的感觉。

031 二虎相谈

“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是啊。”齐升逸正拿着被晁千神放在茶几上的那块键盘,听到她说话才回过头笑着回答。

晁千琳关上房门,齐升逸就抬手在门上加了个结界。

她倒不见怪,踩着医院的拖鞋也就不矫情地换下来,直接走进客厅。

现在,沙发周围一片狼藉。

三条凝着血水因干涸而僵直在地板上的浴巾像是地毯一样摊在茶几和沙发之间,晁千琳的杂物虽然已经被晁千神在发疯之前整理过,却也仅仅是比较整齐地堆在侧面的单人沙发上而已。

整个大厅里,混合着血腥味和开着的窗户吹进来的尘土气味,它们在从窗帘间稀疏透进的午后阳光里,因为丁达尔效应汇聚成锋利的光柱,把齐升逸的五官割裂成了三个区域。

晁千琳坐在齐升逸旁边的沙发里,白明依旧自觉地站在她的背后,像是个训练有素的保镖。

“你也知道,我在那边把齐泊雪之流都安顿好之后,才喝了杯茶就忍不住过来了。”

“你那儿的茶确实不错。”晁千琳笑着回答。

齐升逸笑着说:“你知道吗,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是我这么多年笑的最多的时候,美人美景,赏心悦目起来还真是难以形容。”

晁千琳听到他的话也笑起来,语气轻松地问:“那,也就是说你想和我说的话不会短了?”

齐升逸摇头:“应该不会吧。我这次来,只是想表达我还是希望你能留在我那边,不论是以你的能力还是因为你的异常,我相信你肯定会对我的活动和研究有所帮助。所以我想以你我平等的身份,邀请你加入我的组织。”

晁千琳嘲讽地笑道:“说是平等,但齐老板不是依然不想说出你所谓的组织到底是正在和想要做什么吗?”

“我当然会告诉你的。虽然我的其他手下都不知道,不过你愿意加入我这边的话,我会把我的研究以及组织正在从事的事业完整告知你。”

“可是现在,我没有什么理由加入,不是吗?我对你什么都不了解,而这边也有着我自己的生活。我可不像你这种科学狂人,有那么强的好奇心,会只为知道一个秘密而签下劳动合同。”

“这不是劳动合同,如果你加入我的组织,它就等同于也是你的,你会成为与我地位相当的另一位老板。”

晁千琳有些诧异地看着齐升逸:“为什么?无功不受禄。而且这听起来有点儿像是……”

“我可不是让你来当老板娘啊。”齐升逸开了个和年纪严重不符的玩笑,看晁千琳也表情缓和,才接着有些不自然地说道:

“你或许真的不懂你的异常有什么意义,但我们老一辈其实都是有所耳闻的。不过,这本不该由我告诉你的。难道晁昭从未和你提过吗?”

“什么?”听到“晁昭”这两个字,晁千琳的脸色明显变了,“你知道些什么?”

齐升逸看到她大感兴趣的样子,脸色上带了些惭愧:

“我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我才想留你在身边研究,不是吗?这是我对你讲实话,除却我之前提到过的,人间不应该有这样不合常理的异常这一点之外,确实曾经在玄界流传过所谓异常现世将对世界产生不可逆的影响这样的事。”

“那是指?”

齐升逸摇了摇头:“我所知道的也就只是那句传闻而已,具体这句话又该如何解释我目前也不清楚。”

晁千琳提着的一口气骤然放下,整个身子向沙发里倚去:“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的要求,这不是钱或是权利还是某个庞大的组织就能让我动摇的事情,而且,我的异常,我更想要自己查明。”

齐升逸依旧不想放弃:“我可以利用我这一把年纪积攒下来的人脉去帮你查找曾经的流言以了解内情,还可以利用我的势力来加以验证。说起来,我之所以不知道那些关于异常的传闻,只是因为那个流言横行的时期,我正为我现在依旧奋斗的事业做努力,无暇分心。

“但是事到如今,我有闲暇去参与其他的研究时,你刚好出现在我面前,这份天意实在是提起了我的兴趣。虽然这么说不是很好听,不过你真的是我极其感兴趣的研究对象,我作为一个妄图探求世界真相的凡人,不想就这么放弃这件事。”

晁千琳苦笑道:“我可以理解,探索未知事物确实很容易上瘾。你一直对我很客气,我想对你这种诚意,我也应该有所反馈。近来发生的事让我感觉,我对我自己好像一无所知,所以,一起去研究这件事是没什么关系的。”

听到晁千琳这么说,齐升逸脸上溢出喜色,但晁千琳接着说道:

“但是,我不能留在你身边。不仅仅是我有我自己的生活这个理由,我更加抗拒自身的意志被他人强求。所以,如果真的要合作去探究有关我的事情,还是各自生活,定期交流,这样也能获得更多相关的情报对吧?

她顿了顿,继续说:“另外,虽说这是我也感兴趣的内容,但毕竟得到回报的还是你,不是吗?”

齐升逸笑了笑:“没错,研究你是我的意志,你愿意参与我应该感谢,所以你也理应得到报酬。那么你想要什么,现在连物质上的财富我们都没达成共识……”

齐升逸看了眼晁千琳毫无波动的神色,点点头表示明白:“也罢,我量力而行,你应该知道我不会吝啬。所以除此之外你还要别的什么?”

“其实,也很简单。”晁千琳理了下靠在沙发上弄乱的头发,端正了身子,对齐升逸说,“之前白家的人都被你带走了吧。”

“对,被我带走了。”

这一问一答,晁千琳确认了那十一人确实还活着,便用拇指指了下身后的白明:“这儿还有一个,你为什么没有带走呢?”

齐升逸看着白明,一边摇头一边笑道:“他不是白家人。”

晁千琳把从奚成必处要来的dna鉴定结果递给齐升逸,对方看着手中的结果,眼神透露出了和初见晁千琳一样不动声色的诧异。

“这怎么可能?”

032 齐白往事

齐升逸捏着白明dna鉴定结果的那张纸,手居然微微颤抖,他转过头上下扫视着白明,眼睛停留在他的左手上,然后问:“你是白家什么人?”

晁千琳刚要开口再帮他问一遍,白明却开口回答:“爸爸,哥哥,我。”说到“我”的时候,他指了指自己。

齐升逸问:“你是白靖廉的儿子,白山的兄弟,是吗?”

白明点了点头。

晁千琳稍有些意外,因为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白明在她面前对别人说话。

齐升逸拍了下自己的大腿,似乎陷入了沉思,这种沉思持续了很久,晁千琳也就在旁静静等着。终于,齐升逸开口说:

“我知道之前和晁千神一起来找你的,还有宁家和任家的人,他们在当世应该还是做着从前的行当,所以你问起白家的事,恐怕也是在替当局问的吧。”

晁千琳点头:“是啊,这件事走到现在这步,说起来还是因为我一时任性,破坏了人家的任务,所以也就不得不插手了。”

齐升逸叹了口气:“为了负起责任,把这么宝贵的讨要报酬的机会用来处理这件事?”

晁千琳无奈一笑,透着些许孩子气的顽皮:“其实我更想知道你到底在研究什么,可你不会说的。”

“好吧,你还真是可爱。这件事可以只作为我另外付给你的报酬的一部分,因为我想如果我的研究真的完成,恐怕对你也会有所帮助。现在我把我和白家的事告诉你。”

齐升逸和白靖廉的相识可以追溯到新中国还没成立的时候。

当时的齐升逸正被自己的私事弄得了无生趣,随意在一个高悬着青天白日旗的城市里消散自己的愁闷。

街边报童把内蒙古自治区成立当作口号沿街叫喊,跳着叫着,却很快就没了声音。

这是笼罩在黑暗里,看不见黎明的时刻。

无论是对于这个世界,还是对于齐升逸,都是如此。

他没有饮酒的习惯,不过坐在小酒馆的路边桌上,他还是点了二两烧酒,准备应对可能随时承受不了现实压迫的自己的神经。

等待上菜的时候,他就已经注意到附近有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孩,看起来很没精神,眼睛却一直盯着他看。这时节愿意坐在没什么安全保障的室外的没有他人,他推测这是那个小孩看着他的原因。

可伙计刚把菜端上来,那个小孩就跌跌撞撞地冲到了他的桌前,抓起他桌上摆着的太谷饼,然后转身就跑了。

伙计还没走远,看到有乞丐在客人桌上抢吃的,连忙几步追上去,把那个小乞丐暴打了一顿,还把他抢到的饼拿走了,回来冲齐升逸赔着笑脸,请他换到屋里去坐。

这期间,齐升逸都静静地坐着,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直到伙计回来道歉时也只是摇了摇头,吃完这餐饭。

等他离开酒馆,他特地拿了一个剩下的饼,走到路边的胡同口,果然看见那个小乞丐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饥饿带来的面黄肌瘦完全掩盖了那顿毒打带来的伤痕,似乎马上就要断气了。

齐升逸把饼丢在他脸上,说道:“可别胡乱怪我害死了你,不过抢别人的东西就是该挨打的。”

被饼打在脸上,小乞丐躺在地上一个激灵,口中喃喃地念:“娘,娘……”手却下意识地抓住那个饼,往嘴里塞去。

齐升逸看他吃了起来,转身便走。

谁知那个小乞丐一把抱住他的小腿,大叫:“娘,你别走!”

齐升逸不耐烦地把他踢开,他可不是什么善人,给他个饼只是也不想再做恶人而已。

他这一踢,那个小乞丐又是一激灵,他坐起了身子,呆呆地看着齐升逸,然后,竟然用手中吃了一半的饼砸向齐升逸。

齐升逸这时已经没了耐性,压着怒气问:“小鬼,不想活了吗?”

“那你杀了我啊,这样我才能看到我娘!”那个小孩似乎并不怕他。

听到这话,齐升逸苦笑了一声:“就算死了,也未必见得到想见的人啊。”

那个小孩听到这话忽然哭了起来:“我看到了,刚刚我就看到了,我看到了我娘以前喂我吃饭的样子了……”

齐升逸突然有些呆滞,他仔细地想了一下小孩说的话,突然一拍脑袋,仰天大笑起来:“是啊,还可以这样啊……”

小孩看他有些癫狂地笑着,有些害怕,起身就想向胡同那边逃走。

齐升逸突然叫住他:“你叫什么名字啊小孩?”

“白、白靖廉……”

“倒是有个像样的名字,看来以前是大家少爷,肯定过不惯这种日子吧。”齐升逸叹息一声,这世道没什么可评论的。

他从衣兜里掏出十片金叶子,递给小孩:“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是我感谢你提醒了我,所以别被它害死,学聪明点儿。”

白靖廉惊讶地看着他,然后像怕他收走一样,迅速把那十片金叶子拿走,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讲得这么详细吗?我还以为你只会提到和如今的事情有关的部分。”晁千琳突然插话进来。

齐升逸笑着说:“还是那句话,我不想再做恶人了。这是我第一次救了他的命,也是他日后事业的初始资金的来历,自然要讲清。”

其实齐升逸有些奇怪,晁千琳对他的私事部分一点儿疑问都没提,难道她以为他会自己说出来?

“你这种探究性的眼神我还是很难习惯啊,”晁千琳似乎看出他心中有疑,“接着说吧,齐老板。”

齐升逸应了一声,继续讲述起他和白靖廉的纠葛。

自从那次会面过后,二人再次见面便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下海经商卷起风潮之时。

当时,齐升逸的私人组织已经建立得十分完整,包括所在的有完整体系的异空间,以及目前在研究的事业所需的复杂设备与设施。不过硬件虽然和已有的理论有着同步的进展,但是所需要的更加充分的实验结果却还少有进展。

这些年来,他本就在现世少有现身,在研究进展不畅的时候,他想到,或许应该寻找一些新的突破口。

用齐升逸的原话来讲,这就是命运的安排。

在岚城的一家酒店,他又一次遇见了白靖廉。

033 个中缘由

这一次,白靖廉不再是衣衫褴褛的小孩,而是反差极大的成功商人的打扮。

白靖廉似乎保持着锻炼,或是曾经有过精壮的形体,常见商务打扮下的肥肉并没吃掉他的身材。

毕竟是对自己的人生有着极大影响的人,两人四目相对的时候就认出了彼此,尽管这期间隔了足有四十年。

把同桌的几位客人安顿了一下之后,白靖廉来到了齐升逸的面前,恭敬地问道:“不知道您是不是……”

“白靖廉,是你吧?”齐升逸打断他的话,白靖廉点了点头,忙不迭就要提起当年的事,却被齐升逸制止了。

齐升逸让坐在自己对面的刘浪报了自己的传呼机号码,白靖廉也赶紧报出自己的,对这时自己有客人难以过来相陪感到抱歉。

齐升逸表示理解,接受了白靖廉提出的改天再好好请他吃饭的提议。

感慨万千的白靖廉回到自己那边的饭局赶紧叫来侍者,要给齐升逸那桌买单,可他和侍者一同回头看向刚刚自己才离开的那桌却发现齐升逸和刘浪都已经不见了。

这到底是什么原因,在他和齐升逸的下次见面中就有了答案。

岚城大饭店的包间里,齐升逸认真地接受了白靖廉的感谢。

原来他那次从饿死边缘被齐升逸的饼救回之后,十片金叶子也按他的嘱咐没敢大方的拿出来。他顺着城市流浪,把一片金叶子掰碎了,假作偶尔捡到的,在沿途的饭馆换伙食,以防被发现自己拥有过多的财富,挣扎着熬到自己所在的地区被解放。

接着,他在当时所在的城市定居了下来,按照当时的国家分配制度,他这样无依无靠的孩子通过努力的劳动也能勉强过活。

而且正因为无依无靠才更加“根正苗红”,即便在敏感时期,他也没有因为自己真正的出身而遭遇不公。

这期间他自然受了许多苦,不过,正因为所有受过的苦,和他从童年起的经历,让他明白了人要为自己而活。

无论是那个出卖他母亲换取生存机会,过后还用清白名节来逼迫母亲到自杀的至亲,还是为了整个家族名声,就不顾意外而来的庶出血脉性命的家族;无论是抚养他长大只为了带他回家族换取财富的假好心邻居,还是流浪旅程中跟着他蹭吃蹭喝却为了自己的生存机会就踢他给土匪的所谓朋友,都是靠不住的。

那十片金叶子在战乱时代并不值钱,但由他这个默默无闻的小子收藏到了大革命结束,改革开放的新经济社会,它们的价值却变得不同。

尽管依旧不多,但加上他一直以来从牙缝里攒下的钱,和在建设岚城的工地上拼死干活积攒下来的钱,这笔小小的资金让他脱离了为别人打工的生涯,摇身一变,成了带着施工队承包小工程的包工头。

渐渐地,他的商业头脑开始显现出来。

先是发现了岚城周边的叶城有天然的石材生意,和日益发展的城市建设正是对口,进而扩展到借助与政府人脉的交流,拿到岚城大学家属楼的建设工程。

一步步走到今天,白靖廉已经小有身家,而所有一切的起源,不是那十片金叶子,而是齐升逸给他的那个饼。

“我干了这杯。”白靖廉已经微醺,不过心中的感激还是难以表述得尽。

齐升逸全程都是冷淡的面对他的叙述,这让白靖廉有些顾忌,他喝完那杯酒,便开口说道:“我知道我有今天的日子,离不开您给过我的那些,更重要的是您给我的这条命。但我没愧对您给我这条命,我用力拼搏出这番事业,所以……”

“我不要你什么报答。”齐升逸已经看懂了面前这个人的价值观,他之前特意强调自己只为自己活着,此时齐升逸这句话显然是正对应那个理论。

白靖廉显然在酒精催促下已经不能很好地抑制住自己脸上的释然,其实他也矛盾于自己的想法。

尽管出于良心,他觉得这个恩人不报答是不可以的,可这么多年积累下来的利己主义思想让他不由得担心对方狮子大开口,让此刻事业受挫的他狠狠地再出血。

心里虽是那么想着,白靖廉还是客气地回答:“那怎么行呢,这种事可不是……”

齐升逸又一次打断他的话:“我还可以再帮你一次,只不过这次,我们是平等的交易,你可以自己好好考虑一下再做决定。”

白靖廉有些没懂齐升逸在说些什么。

“我知道你现在有一个强大的生意对手,他之前在你的公司里安插了商业间谍,抢先投标,偷走了你的一笔大生意,现在工程眼看着就要启动,而你却把全部身家都压在了那单生意上……”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还知道,那个商业间谍,不是别人,就是你曾经的秘书,现在的太太。你虽然想要处置她,可是她已经怀了你的孩子。”

白靖廉从惊讶变成了气恼。被妻子背叛的经历他下意识地认为,齐升逸用的也是同样的肮脏手段。

但他还没开口质问,齐升逸就笑着继续说道:“我想要知道的,我就会知道,因为我是个法师。”

白靖廉对这个回答报以冷笑,他不知道这几句话间自己的心理变化如何更好地形容。

对面这个看起来比他大不了多少,甚至和当年他见到时没什么变化的中年人就这样把自己一步步从恩人变成敌人,从敌人变成骗子,果然是发现他发达了才找上门来的贪婪的家伙吗?

然而,他的冷笑在齐升逸抬手划开虚空,站起身,迈进那条裂缝的瞬间凝滞了。

他怎么会没去想想,这个人的外貌为什么这么多年看起来依旧没什么改变?

“帮我的话,你要什么?”这个商人四十八岁的心在一瞬间冷静了下来。

“你天年之时,我要你和你全家所有的活人。”虚空中那条黑色裂缝合上之前,这句话传了出来。

“所以,你要白家的人做什么呢?”晁千琳看他讲到这里戛然停止,出于好奇,还是问了出来。

“做实验。”齐升逸理所当然地回答。

晁千琳耸了耸肩:“好吧,我没答应加入你们所以也就不具体问了。不过,白靖廉会答应这种事?”

034 潭渊万丈

齐升逸一脸感慨的说:“别人如何想的,老夫确实不知。但其实我提出的条件也不算残忍,当时他只有一个背叛他的妻子和一个未出世的孩子,若是对亲人真的在乎,打掉孩子,出卖未来的自己将死的身体和那个不能原谅的人,也不难理解。

“但是如今,白家居然有十一口人,仅仅是为了自己奋斗二十多年的事业而放弃了这么多的家人吗?呵呵,其实我也是真的不明白。”

听他这么说,晁千琳显然不相信这背后会没有内情。

齐升逸继续说道:“总之,那之后没几天,他就又找到我来聊详情了。我从来没有逼迫过他,而他所询问的也只不过是我有没有足够的能力,这桩买卖是否合理,我会帮他到什么程度罢了。”

“哈,确实很不合逻辑。但人的欲望很难评判,或者……你给了他暗示,让他以为自己出卖的越多,你也就帮忙越多。”晁千琳冲着不置可否的齐升逸笑笑,一转念便提出了新的问题,“不过我那天也在现场见到了白靖廉,那家伙看起来并不像是就要仙去的样子。”

齐升逸点点头,调笑道:“什么都瞒不过你啊,其实是因为契约上特意提到,他如果把我们相关的事宜透露给外界,我可以提前兑现合约。你也看到了,我们的科技,我们的人造器官,都被他拿来给自己谋利,所以这是一种惩罚行为。”

晁千琳想了想说:“在场的那些人,他们能参加那个宴会,确实或多或少都和白家有过相近的交易,或许知情,被你们灭口也算事出有因。但就人体器官这件事而言,实际上进行交易的并非白家,而是你的自己人。”

齐升逸脸带疑惑,不止为晁千琳那句“自己人”,也为她对数十条人命这奇怪的轻贱态度。

晁千琳解释道:“根据我这边的线人和后来找到的证人反应,进行器官交易和手术的人,都是你的副手,刘浪。我觉得这并不符合你默默在那边做研究的初衷,现在看你的表情也是,这果然不是你授意的吧?”

“刘浪,他有什么这么做的理由吗?”齐升逸虽有怀疑,但还是这样问。

“他可能恋爱了。”晁千琳冲他偏头一笑,“听说齐老板是不允许手下谈恋爱的。”

齐升逸呆滞了两秒,又变回了原本淡定地笑容:“原来是这样啊。”接着他点了点头,晁千琳感觉那位刘浪可能要倒霉了。

于是她接着说道:“你也知道,我现在背后是四大家族,在这里和你聊这些,他们恐怕也不会坐以待毙。”说着,她瞥了一眼开着的窗户,齐升逸也点了点头。

从晁千琳进入这个房间,窗户那边隐藏地十分微弱的灵力就在两个人精面前展现无遗,那显然是奚成必在见过晁千琳后,知道齐升逸定会与她联系,就已经安排好了的一直跟着晁千琳的探子。

“按你所说,这一切是建立在契约之上的交易,只要你把契约拿出来作为证明,同时,把真正参与到这件事中理应背负所有人命的刘浪叫出来,我想也算是有了了结。

“李立青早就被抓到了,他那里的情报都是我们用法术读出,用来理顺事态足以,但其实不足以对你构成威胁。所以做到这些,你们之后又彼此有什么动作,也就与我无关了。”晁千琳这么说着,微笑着看向齐升逸。

“读心的法术吗?”齐升逸稍有疑虑,他根本不知道对方掌握自己的情报到什么程度。

晁千琳坦然承认:“是啊,看来你也并不十分熟悉灵辖这个职业呢。”

齐升逸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马上又转念:“那我和你的协议呢?”

晁千琳笑得十分灿烂:“只是共享情报有什么困难的?我去找你还是你来找我,都很容易不是吗?”

“按你们年轻人的习惯,咱们还是互相加个微信吧。”

做完这些,齐升逸站起来,突然看到依旧站在那里的白明,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问晁千琳:“他真的是白家人?”

“无论是横向对比白山,纵向对比白靖廉,他的dna都可以证明他就是白家人。不过,你不能把他带走,因为我还站在这里。”

齐升逸当即做出表态:“我是不会把他带走的。不过,你得把他留在身边多加留意,他好像非常特别。”

虽然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不过晁千琳本也没想让白明去别处,只是觉得自己的判断果然没错,若白明仅仅是魂魄不全而已,恐怕这位老人家也不会特别留下这句话。

在跨进空间裂口的时候,齐升逸转过身向着晁千琳说:“你的美让这些争斗以谈话作为结束,这种力量果然是世界上最可怖的存在。”

晁千琳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倒是知道比这更可怕的东西。”

她这么说着,扭头看向客厅的大门,一阵毫不掩饰地脚步声后,随着结界和门一同破碎的声音响起的便是晁千神的声音:“千琳!”

看到冲进门内的晁千神,齐升逸恍然,仰天长笑合上了空间裂口。

“他就是齐升逸吗?”晁千神几步抢到晁千琳身边,依旧保持着戒备的样子。

“嗯,他回去了。”晁千琳淡淡地解释道。

晁千神长舒了一口气,声音大得像百科全书翻动的摩擦。

尽管晁千琳已经回来,但她不在自己身边时那种深深的恐惧感依旧在这两日里的每个时刻折磨着他。

在宁峙面前,晁千神尽可能把自己认为是平和状态表现了出来,可当他迈出电梯,感受到自己家中空间撕裂的那种熟悉的波动,他被吓得完全慌了。

如果晁千琳又被带走,他可能真的会死。

这种情况下,晁千神根本顾不上什么别的,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了晁千琳,用出的力气之大让晁千琳的骨头甚至发出了“咯咯”的响声。

但是晁千琳忍着痛没叫出声,她对自己之前的赌气逃避也心存歉疚,只是伸出手抱住他,安抚似的拍着他的背:

“好了,大哥,我回来了,不会走了。”

尽管如此,晁千神也没有安心,还是那么紧抱着她,口中喃喃:“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035 万事开端

也许是时间的流逝速度不同的关系,齐升逸的办事效率很高。

第二天,任道是兴高采烈地带着一扇崭新的防盗门来到了晁千神家,从他的话里晁千神和晁千琳得知,刘浪带着齐升逸与白靖廉受到里世界承认的契约,自己到警局自首了。

“他看起来没事吧。”晁千琳对他受到齐升逸怎样的惩罚有些担忧,无论如何也是打过交道的人,再加上他背叛的理由,她很难不为自己“出卖了他”这件事感到不舒服。

“他看起来……?很正常啊。”任道是一边卸着那扇破破烂烂的旧门,一边回答,“总之这件事就算这么过去了,大概。”

晁千神听出他话里有些犹疑,便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任道是回答:“那个刘浪要求警方保护了一个女人,没有提理由。如果是像你们之前说的那样,他是为了这个女人背叛齐升逸,普通的警方大概是没法保护好她。就算是宁峙他们,也不一定有对抗齐升逸那种空间法术的能力。”

看着任道是和自家大哥都若有所思的样子,晁千琳说:“齐升逸应该是不会为难她的,不然刘浪也不会只向警方求助,而自己不先采取什么举措了。恐怕他们之间也立了什么契约,刘浪也只是给那个女人挂个名,让齐升逸对四大家族投鼠忌器,不要违约吧。”

其实,晁千琳觉得,齐升逸不会为难那个女人的原因并不如她所言,或许,他的想法与他提到的自己和白靖廉的过去有所关联,不过这种猜测她并不想让那二人知道。

“嗯……有道理……”任道是已经把那扇旧门卸完了,突然转过来问晁千神,“你家什么时候开饭啊,到现在我早饭还没吃呢。”

“我们也没吃啊,小明还没起床。”晁千琳回答。

晁千神无奈地说:“那我这就去做饭。我可没买那么多菜,任道是你就吃米饭吧。”

任道是连忙谄媚:“那怎么可能,你做饭那么好吃。而且我可没空手来,还带着门呢。”

晁千神冷冷地瞥他一眼:“你和宁峙一人一扇,还差一扇呢。”

“还不是都怪你。”任道是低低嘟囔一句,显然晁千神还是听到了这句抱怨,却没有理他。

晁千琳听到宁峙的名字,还是决定询问一下:“宁峙没一起来吗?”

任道是摇摇头:“她正常要上班的,我们家族里民间事务所和官家平时都不太碰面,之前只是赶上了警方不方便出面的宴会,后来才因为案子一起行动而已。”

任道是的门装完的同时,白明踩着饭点儿起了床,穿着晁千神借给他的衣服从一楼的客房走了出来,那边厨房里,饭菜的香气也传了出来。

四人坐上饭桌,果然晁千神只炒了三个菜,还有意摆得离任道是远了些,但那货毫不客气,伸长了胳膊,想吃什么吃什么。

饭桌上的分外沉闷,晁千琳一直在想最近发生的种种事情,而没有她的发言,白明自然也不会说话。晁千神发现妹妹似乎有心事,也就给她发呆想事的空间,任道是则显得有些尴尬。

手中的筷子一直叼在嘴边,晁千琳看着米饭上孤零零地一棵油菜出着神。

虽然白家的事随着刘浪的自首告一段落,但是四大家族作为国家机构,不可能对齐升逸的组织袖手旁观,尽管对方只想静静躲在异空间研究,却一转眼就做出这么难以收场的大案子,更是给了四大家族对他们动手的理由。

这之后的发展肯定还是离不开与齐升逸保持联系的晁千琳。而明知道身边有眼线,却还是故意把晁千琳牵扯进来,暴露自己势力的齐升逸想要干什么?

齐升逸对他与白家之事的叙述也有很多疑点,按照他这完全不把人命放在眼里的办事风格,为什么偏要费心来和白靖廉达成契约,他所研究的内容到底是什么?

不论是直接带走白靖廉,还是随便掳走其他人,不都比这容易得多吗?

白靖廉处让人不能理解的则在晁千琳和齐升逸的对话时就已经提出,为什么明知道对方要自己全家人作为实验对象,怎么会放任家族规模发展成这个正常的大小?

而且他明知违背契约的后果,为什么要冒险把齐升逸的科技赠给他人?莫非除了齐升逸交出的这重契约,他们还签订了其他的契约?内容又是什么呢?

这个凭空出现的白明,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为什么会被白家买回去?现在看来,难道是想让他顶替某位白家人,来给白家留下后代吗?

还有那个最原始就被大家提出疑问,到现在都没有解答的问题,白家十一口,到底是怎么被从公馆带走的?

即使晁千琳和齐升逸接触了这么多回,依然只感觉到齐升逸和刘浪等人使用的空间法术仅仅是与原有空间有所联系的传送法术,并没发觉什么其他异常也没见到什么法器。

白家所有人都是被公众媒体追逐的平常人,总不会原本就时常呆在异空间吧?

即便是传送法术,也是对使用者有着很大要求的。除却和那个空间灵力的融合程度,也就是呆在那个空间的时长上的体现,还要本身具有灵力,习得传送的办法。这些能力上至79岁、下至5岁的白家人显然不可能个个具备。

“那个,”任道是终于耐不住这种诡异的沉默,主动开口道,“明天你得来上班了,千神,我这边有个预约,保密费用相当高,应该是个大活儿。”

晁千神死鱼眼一翻:“说不定只是帮有钱人看个风水呢?”

任道是笑笑:“那也有可能,不过我倒宁愿不是。”

“看风水不是比这些打打杀杀还赚不到钱的要容易多了?”

任道是无奈地摊手:“没办法啊,我只会打打杀杀,万一真给别人看风水看出问题,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那可不是赔钱就能解决的了的,砸了我们家的招牌祖宗都要怪罪。”

“你不会,我会啊。”晁千神放下筷子,淡淡地说。

任道是探身向他,皱着眉问:“你到底在哪里偷学了那么多我们道家的本事?”

晁千神看着依旧没有被打断思路,还在想着什么新问题的晁千琳,心不在焉地回答:“那你得去问我师傅了。”

晁千琳听到他这一句,突然从沉思中惊醒,却故意没做什么反应,只是默默地夹起了那棵放凉了的油菜,忍不住苦笑了下: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人总是要往前看的嘛。】

—第一卷—

036 另一个我

晁千神刚端起冒着热气的汤盅喝了一口,就皱起了眉,拿起手机叫晁千琳赶紧过来帮忙喝汤。

一条消息还没发完,门铃就响了,他如释重负地放下汤盅,难得笑得如此开心。

这两天,任道是为月末的相亲磨炼厨艺,顺便给晁千神之前的重伤回魂,连着煲了几天的汤。

光是汤汤水水也就罢了,每顿都是产妇坐月子时喝的少盐浓汤,晁千神在两顿之后就已经受不了了。

当然,关于苦练厨艺这件事,晁千神也曾有疑问:“相亲为什么要做饭,难道相亲地点定在家里?”

“是啊,就在这个公寓相亲,而且我是入赘女婿,要做全职主夫,厨艺是很重要的。”

任道是回答得那么干脆又认真,让晁千神连奚落他心情都没了。反正他也不想在事务所做饭,有人自愿下厨,还能多说什么呢?

见到这个预约了三天终于上门的怪人,晁千神连忙起身迎接。

说这是个怪人,只不过是因为他实在包得过于严实了。

虽说还只是春天,不过近几天徒然升温,大街上穿着短袖的人也比比皆是,这家伙却穿着长风衣,扣着鸭舌帽,带着口罩和墨镜,似乎很怕暴露身份。

果然,接下来任道是就从厨房中跑了出来,叫出了一个连不关注娱乐圈的晁千神也耳熟能详的名字:

“你是苏勉?”

那个怪人微微一怔,身子都不自觉地直了一下。

他尴尬地应了声“是”,觉得掩饰已经很不必要,便卸下了一身行头。

这家事务所在的楼体上明目张胆地挂着十几米高的巨大牌匾,明确写明了门牌号,所以苏勉知道自己肯定是不会搞错地址的。

他扫了眼面前两人,问道:“请问哪位是任老板?”

任道是把围裙往沙发边上一扔,坐在了晁千神身边:“我就是。应该是你的经纪人跟我预约的吧?她没说是你亲自来,不过我是你的粉丝,一眼就看出是你了。”

他看出苏勉似乎很惊讶他叫出自己的名字,所以特意解释了一下。

“啊,我很荣幸。”苏勉忙和二人分别握手。

“正事结束之后一定跟我合个影哈。”任道是嬉皮笑脸地说了一句,然后让脸色沉静下来,“所以苏老师这次来是有什么为难事呢?”

苏勉看了一眼晁千神,任道是连忙解释道:“这位是我的合伙人,请您放心,之前传真的合同上有明确提到保密问题,所以你正常讲就可以了,我们针对客户隐私的收费不是没道理的。”

苏勉点了点头,脸上还是有些犹疑,叹了口气,终于还是把最近发生的怪事完完整整地讲出来。

自童星出道,一直到如今三十六岁依旧大红大紫的明星不是很多,所以苏勉对自己的演艺事业十分珍惜。尽管如此,不代表他没有作为一个有钱男人常见的贪心和问题。

就在去年七月份,他婚内出轨了当下热播的偶像剧中,和他扮演情侣的新人小花女主角。

说他和这位小花是所谓真爱就言过其实了,但若不是当时就不美满的婚姻,他也不至于因为小花和老婆摊牌。所以知道情况之后,同为演员的苏太太当即选择了与他离婚。

因为涉事三人都是圈内人,这件事处理的非常理智。

他的出轨行为并未见报,也没引起任何风波,对外的离婚理由仅是婚内矛盾。不过为了在媒体面前维护形象,他与这位小花的恋情也就至今都没公开。

放弃了原有婚姻的苏勉自然而然地把这算作一种付出,那位小花也有种破坏了他婚姻的负罪感和被他选择了的成就感。两个人的感情因为这些非常稳定,他们都等着时间消散一切,公布恋情的一天。

在那部偶像剧正式开播后,相关宣传活动都跑得差不多了,苏勉便与那位小花双双休息一个月,一起悄悄地跑到欧洲度假去了。

这些便是他上周回国前,以为自己身上发生的虽有不快却逐渐恢复平稳的生活。

然而,回到公司以后,他遇到的第一件事便是老板许州劈头盖脸的臭骂,难听之程度简直和他还是新人时有得一拼,更可怕的是,他根本就不知道老板在骂些什么。

问他到底去了哪里怎么现在才露面还有情可原,但什么是该上的重要宣传通告迟到,和导演沟通好了新电影的试镜却没有参加,被狗仔拍到和新人嫩模在街角热吻啊?

苏勉一头雾水地反复询问老板,最后甚至把自己和那位小花的恋情都抖给了他,还拿出了自己的机票、酒店订单,老板这才一脸狐疑地上下打量他,告诉他,他所说的那些事都是苏勉出国后前半个月发生的,之后的那半个月里“他”就人间蒸发了。

虽然苏勉和小花的事情经纪人是知道的,但这次度假是他的私人安排,经纪人根本不了解行程,所以另一个“苏勉”出现在他面前称自己可以开工的时候,经纪人也没起疑。

而且半个月后“苏勉”失踪,经纪人连人在欧洲的真正苏勉也联系不上,苏勉本人也表示从未接到任何国内方面的消息。

公司危机公关做得还算不错,已经把事情都大致摆平。

只是,遗留问题依旧不容小觑。

在更新换代如此之快的娱乐圈,苏勉外有沸沸扬扬的绯闻,内有放大型娱乐节目和著名导演鸽子的黑料,情况简直不乐观到了极点。

现在,苏勉被老板以精神状态不佳为由要求休息,禁止参加任何活动。苏勉的经纪人也被连累,停职在家。

因为这件事实在太过离奇了,他和经纪人交流过之后,对方就向他推荐了这间在圈内小有名气的事务所,帮他做了预约。

说起来,不论是养小鬼、供佛牌,还是练瑜伽、学气功,但凡在娱乐圈里的人,普遍对超自然都有着一定了解和信赖。

苏勉对经纪人的看法很是认可,他亲自来到事务所,觉得这样才能更好地把所有情况说明清楚。

“我之前在闲聊的时候也听雪莉姐提起过你们事务所,所以,我想把这件事交给你们,应该是没问题的。”

苏勉把这样一句话作为他陈述的结尾。

037 净心神咒

任道是干笑了两声。

雪莉是谁人尽皆知——出道二十六年容颜未变的冻龄女神,各种电影奖项拿到手软的影后。

任道是虽然没直接接触过她,不过按年龄推算,大概是上一辈在驻扎岚城的任家前辈接待过。

其实任道是来到岚城也不过一年多。

他被分配过来时,恰好赶上从前岚城分部所在的位置被拆迁,和家族商议过后,他投入了政府补贴的全部拆迁费买下了这间高档公寓。

所以这家事务所和他一样,都是“新人”。好在老字号的招牌只要存在,就总会有客人慕名而来。

任道是为表示自己听懂,缓慢地点了点头,沉思了一阵子,才开口道:

“是这样的,苏先生,我这家事务所只会接受处理和里世界相关的事件。如何评判,没法和你具体解释。之前虽然收下了你的定金,却是作为保密费用的……”

“合同我都看过,我知道。”

“我想说的是,不需要去看现场或是进行什么其他的评判了,你这件案子,我们接了。”

苏勉对他之前所说的“里世界”一词代表着什么稍有理解,赶紧问:“是不是我身上有什么……”

任道是摇了摇头:“你放心,你身上没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我这么肯定这一定是有东西作祟,是因为,你这样的情况,之前我也遇到过。”

“我这样的情况是指?”

“就是出现了另一个你,在你不在此地期间,代替你到处活动。”

“另一个我?”听到这个词,苏勉有些不安,“我记得学生时代听过一种恐怖传说,据说如果在世上遇到另一个自己,就是性命不保阳寿到头儿了,或是我本人会被另一个‘我’取代之类的。”

任道是赶紧笑着安慰他:“应该不是这种情况。大概就是一年前,本市一个富豪找到我,说他去国外看项目的期间,有一个‘他’出现在家中,带着他太太大肆消费,只两三天时间,就离开了。

“最奇怪的是,那个‘他’并没有做什么这以外的事情,仅仅是用那位富豪的钱吃喝玩乐,既没有盗窃商业机密,也没有偷盗什么‘他’买到的物品以外的东西,甚至有意地回避他太太夜间的要求。

“这件事当时并没解决,就是因为那个冒牌货没做什么过分的事,而且那位老板确实有钱,也不在乎被花掉的那些。我去他那边做了几场法事,除了让他安心以外,也没发现什么线索。”

苏勉赶紧问:“那你怎么确定这一定是……有东西作祟?”

任道是耸了耸肩:“是什么东西虽然确定不了,可找上我都是第二件了,就算不是一般作祟的形式,也绝不是凡人可以做到的。你放心,这次他在你那边逗留了半个月之久,一定会有什么线索留下。

“按照之前那次的经验,他很可能不会再给你添什么麻烦了,所以你也放宽心,好好回去处理‘他’留下的烂摊子吧。我可是你的粉丝,不希望你因为这种事失去现在的事业。”

任道是说的很实在也很诚恳,这让苏勉安心了不少,不过他还是又问了一遍:“我还是想让你们好好看看,我身上真的没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吗?或者现在为了去去晦气,是不是也可以做个法事之类的?”

一直没有插话的晁千神突然开口:“你站起来一下。”

苏勉愣了一下,赶紧站了起来。

晁千神从任道是的口袋里拔出他装着朱砂的钢笔,抬腕在苏勉面前凭空点画起来,口中念念有词: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颓,急急如律令!”

苏勉惊诧地看着眼前没有任何依托,直立在空中漂浮着的符咒,随着符脚一笔修成,晁千神钢笔一抬,在符头点上符眼,大功告成。

朱红的符咒随着这个动作发出金光,被他一个手诀打进了苏勉胸口,衣服上未留一点痕迹。

苏勉赶紧掀开衣服查看,他的身体上也没有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和变化。

晁千神对苏勉解释道:“刚刚那是一道净心神符,省了你焚烧符纸化水服用之类的功夫。有了这道符,鬼怪难侵,虽然只在半个月内有效用,但是应对你最近低迷的运势已经足够了。从前你没有法术加持,也一路爬到这个高度,保持好心态,事情会渐渐好起来的。”

苏勉连连道谢。

任道是赶紧补充道:“你今天先回去吧,我要查阅下之前事件的情况,最近两天会去你那边看看情况,到时候再联系你的助理。”

“还是直接联系我吧。”苏勉因为之前晁千神有意炫技的法术对二人产生了由衷的信赖,忙不迭与二人交换了联系方式。

正在这时,房门突然被打开了。

“我来喝汤啦!”晁千琳元气满满的声音传来,屋内三人都朝门口看去。

苏勉有些慌乱,刚要抬手去拉一直戴着的鸭舌帽,看清晁千琳的同时动作却停顿了下来。

“啊,有客人啊。”晁千琳对打断他们的对话毫无歉意,径直带着白明走进了房间。

“这位是?”

任道是看着呆呆盯着晁千琳的苏勉,手在虚空不知所措地比划了几下,嘴巴开合没发出声来,最后还是晁千神回答了苏勉的问题:“舍妹,也是这里的天师。”

晁千琳闻言会意,冲苏勉点了点头:“你好啊,苏先生。”

显然她也对这位“国民老公”的大名有所耳闻。

听她不用介绍就叫出自己的名字,苏勉竟有种刚出道第一次被人在街上认出来时的欣喜若狂,脸上的笑容难以抑制。

眼前这个女孩用手把长发别到耳后,动作自然无比,却仿佛时间都为她慢了下来。空气被她的手带动,扩散而出的淡淡涟漪被苏勉收入眼中,让他忍不住叹息一声。

她冲呆看着她的苏勉轻轻一勾嘴角,又向另外两人摇了摇手以示招呼,然后像只蝴蝶一般径自从三人面前穿过,走进了厨房。

苏勉的视线也不自觉地跟到了厨房那扇门,她身影消失的地方。

038 应邀入职

任道是朝晁千神看过去。

他一直不知道,面对别的男人带着侵略性流连在晁千琳身上的目光,这个疯了一样的妹控到底会是什么反应。

只见晁千神虽然淡淡笑着,隐隐可见的怒意和微妙的得意神色混杂在一起,显得格外诡异。

这让任道是为苏勉捏了一把汗,同时暗自思忖晁千神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心脏健康地活到这么大的。

晁千神轻咳了一声,震断了苏勉像马苏里拉芝士一样拉扯成丝的目光,自己脸上那诡异的神色已经收回。

苏勉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连忙站起身分别和两人握了握手,然后告辞离开。

他走后,任道是赶忙回到厨房,正看到晁千琳拿着瓷勺舀了烫,不知是没有想到还是根本不在意汤的滚烫,直接就把勺子往嘴边送。

他慌忙扑过去抢走汤勺,动作幅度太大,热汤尽数洒在了自己的脚背上,烫得他“嗷嗷”怪叫起来。

“你也太小气了吧,难道只能给我大哥喝?”晁千琳看着一旁跳脚的任道是,双手抱胸不满地埋怨。

“盛到碗里喝比较适合淑女吧,”说完,任道是接着小声嘟囔了句,“这样一锅汤都沾了口水嘛。”

晁千琳当然没错过这句抱怨,撇撇嘴:“谁知道你煲汤的时候有没有尝过。”

“当然没啊。”

“难怪我大哥说不好喝。”

“咦——?”任道是发出个长音,有些抱怨地朝客厅叫,“晁千神,不好喝怎么不说啊,都说了这个很重要的啦。”

晁千神老神在在地坐在沙发上翻着当日报纸:“我还以为女生会觉得好点儿,我对这种南方口味没什么判断能力。”

不多久,任道是已经盛好了两盅汤,分别给了晁千琳和白明,等着听有什么崭新的反馈。

正在这时,门铃响了起来,任道是一边走到门边去开门,一边回头问晁千琳:“对了,你刚刚也没按门铃,怎么进来的?”

晁千琳理所当然地回答:“楼门口有位先生帮我开了门,大概是门卫吧,而且你们这房门根本就没有锁啊。大哥也给了我钥匙,带着门禁卡,其实我自己也可以进来的。”

【居民楼怎么可能有什么门卫啊,估计是哪位走在前面的住户故意等着你吧。】任道是腹诽。

不多时,楼道里的脚步声在房间里也能清楚地听到了,他打开房门。

来人正是宁峙,见任道是就在门边,便直接把手中拿着的文件袋交给了他,只点头示意了下,一句话也没有多说,转身就走。

任道是招呼了一句:“进来尝尝我煲的汤啊?”

宁峙头也没回:“不用了,我局里还有事。”

任道是关上门,看见晁千琳投来探究的眼神,便说了句:“宁峙,给了我这个。”

知道宁峙现在不想和他们多做交流,晁家兄妹都没说什么。

任道是背着他们打开了文件袋,本以为是什么四大家族发给他的任务,结果竟然是白明入户晁家户口的文件,赶紧转交给了晁千神。

“哈,大哥,回去得正式给白明收拾个房间了。”

晁千神脸色阴沉如水,破天荒地没有回妹妹的话。

任道是赶紧插话打起圆场:“刚刚苏勉在的时候千神不是说你也是这里的天师吗,不如你也过来上班吧。”

晁千琳还没来得及回答,情绪不佳的晁千神埋头在报纸里分秒不差地接话道:

“不必了,千琳有我养就可以了。你这里也只不过是临时工作,我还在继续找其他收入和稳定程度都更理想的工作。而且我也没见你这里有什么可忙的。”

任道是碰了一鼻子灰,对于自己的业务范畴不做发言,只讪讪笑着看了眼白明,心想:【你现在可是要养两个吃白饭的啊。】

晁千琳对晁千神的话没做什么辩驳,只是狡黠一笑:“我一会儿要带小明去买些个人用品,所以喝完汤就走啦。”

晁千神眼神哀怨地看着她:“我说要养你,又没说要养这个野男人……”

晁千琳似乎就等着晁千神这个反应:“所以我自己养就行了啊。任老板,我也要在这里工作。”见对方自己钻进套子,她抛出这句话之后就放下汤盅不由分说地拉起白明,“走吧小明,我们买东西去啦。”

任道是憋不住笑,和晁千神一同目送那二人逃命似的快速离开。

晁千神不满地抖着报纸,任道是还火上浇油:“我看你是真的不会应付你这个妹妹啊,都明知道会被她埋伏,还非要往坑里跳。”

晁千神自知脱口而出的怨妇台词已经落为笑柄,便冷着脸回道:“就你这两手‘大菜’,还是好好再练练吧。”

“嘁,小心眼。”任道是收拾起茶几上的汤盅,又转悠进厨房去了。

晁千琳和白明打车来到了岚城二环的五星商圈,让她招摇着去坐地铁实在是过于为难了。

晁千神自然有车,晁千琳却不会开车,也没有学会开车的打算,不过付过岚城高昂的出租车费,她对学车一事有了些兴趣。

两人一下车便是购物中心a座的入口。虽说是a座,但这整个购物广场是环形结构,每层都有与其他区域连接的室外天桥,所以中心的花园绿化在整个建筑中都可以尽收眼底。

这样的建筑形态,使得建筑之间的高楼风十分严重,几乎经过的长发和裙装女性,全都受到了狂风的特殊照顾。

此时的晁千琳穿了一条基本款的牛仔裤,上身是黑色的打底吊带,因为只是春季,外面便加了件深蓝色的和式雪纺短外罩。

她们要去的是贩卖男装的b座,直接从花园穿过更方便,因为要经过那个风阵,晁千琳从手包中拿出发簪,站在花园和a座之间抬臂绾起头发来。

这时,刚巧有一阵狂风卷过,她肩头披着的面料光滑的雪纺罩衫溜下她光滑的肩膀,顺着风的方向瞬间散开,和式的阔袖和开叉的后摆在身后鼓动飘摇,像是一双深蓝色的翅膀,衬得双肩与手臂洁白得发光。

她赶紧把头发绾好,急急地放下手臂,把身上的外披罩衫向回扯,以掩盖白腻的胸口和肩膀,不经意间,却看到不远处,一个一身黑色运动套装的男人正呆呆地盯着她。

【真的……是她?】

039 轩毳高翼

这种情形着实令晁千琳有些害羞,她尴尬地避开视线,赶紧把另一侧的衣服也扯回来,就那样拽着衣襟,和白明匆匆穿过花园,走进了b座大厦。

虽说被别人赤裸的目光盯着并不稀奇,但是刚刚那个过于女性化的动作让晁千琳心理微妙,就好像是赵敏的脚心被张无忌拂过,有一种被揭露了闺门私事的羞涩。

而这一格外撩人的场景和她格外撩人的反应,也让刚刚目击一切的男人震撼到忘记自我,几乎是下意识地跟在了晁千琳和白明的身后,陪他们逛了许多商店。

晁千琳也察觉到那人一直在自己身后跟随,但对方没什么行动,自己也不好说些什么,只好挽起白明的手,表现出自己与男伴的亲昵。

“小明,马上夏天了,得给你买几件t恤和裤子,你有什么喜欢的就告诉我。”

白明笑着点点头,似乎没懂。

指望白明挑衣服,难度实在太高,晁千琳只好带着他到自己喜欢的店,随便拿些衣服给他试。

导购小姐都很有经验,看到白明就知道尺码。

白明也是个衣服架子,本身有些稚气却清秀俊朗的容貌,与不精修师长发马尾搭配起来并不显得娘气,反而有种艺术专业大学生的感觉。

简单的t恤和帽衫卫衣穿在他身上都很合适,穿起更加职业化的外套就显得有些不伦不类。相比之下,各种裤子倒没什么可挑剔的。

导购小姐止不住地夸赞他,看到晁千琳却又难以羡慕,反而讶异起白明有出众至此的女伴。

“女朋友”一类的称呼,她们根本不敢贸然在他二人面前提起,只觉得这个词都是对这位小姐的亵渎。

这种感觉也是那个黑衣男人对有男伴的她没有丝毫退意的原因。

几乎在一家店里,晁千琳就找到了白明需要的所有衣服。

不过这里可是商场,怎么能这么简单就走了呢,作为这个月才开始接触现代生活的女性,晁千琳根本抵抗不了这种摆满了漂亮东西的建筑物的诱惑。

急急忙忙给白明买了两双鞋子,让他换下不合脚的皮鞋,晁千琳把小票往手包里一塞,都顾不上去款台结账,就直奔专卖女性服饰用品的a座。

他们经过花园上方连接a座与b座的天桥,那里的高楼风似是从未停过,又把晁千琳的罩衫吹得在风中飘摇。

这次她一直用手拉着衣襟,倒也没再被整个吹掉,却也露出了一侧的肩膀。

她不自觉地从那边肩头向后瞥去,果然那个黑衣男人依旧跟在她二人身后。

而在那个男人眼中,前方的女孩露出的那半个肩头,在阳光的照射下透明如水晶,仿佛那件罩衫能从她的身体透过海水似的深蓝。她罩衫上刺绣着的条条银鱼,也在这海水中活络起来,承载着她的美好,游在五月的暖光下。

她的头发被木簪别着,却还余下了细碎的一缕,也和她整个人一样,被阳光镀上一圈金边,和她深蓝的袖摆一同在风里摇晃,撩过他的心尖。

刚巧这时,她轻轻偏过头,朝着自己小心翼翼地窥视,眼神中勾魂索魄的清澈和柔软,让他一直走脱的精神一震而归。

【这次,我必须得认识她,才行。】

那个男人紧走了几步,赶上晁千琳和白明的步伐,脑内的场景和想说的话在一瞬间混成了一团:“这位深蓝的……小姐,我能认识你吗?”

晁千琳被他的语无伦次逗笑了,除却那次的醉汉,她被人搭讪还是第一次,毕竟也不是谁都有勇气来和她搭话。

她全没把他放在心上,调笑着说:“怎么样才算认识呢?”

“是啊……”那人似乎被问住了,低着头想了片刻,“那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晁千琳全不似他这般冥思苦想,随口说道:“我叫深蓝。”

那人也知道她在开玩笑,却笑了起来:“这样啊,刚好我是浅蓝。”

这样边说边走,三人已经进入了a座。

这家购物中心共有6栋建筑,包含一栋写字楼,从a座到e座则分别设置为独立设计男女装品牌、女装、男装、中老年服饰和童装,所以a座的女装商品还是很有看点的。

从天桥上走进来直接便是二楼的女装,两旁店铺热卖的都是夏季的服装鞋子。

晁千琳见那人全没离开的意思,也没多理会他,随手从靠近的展示架上拿了双带着豆沙色绒毛的绑带穆勒鞋。

导购小姐看到有客人,赶紧迎了出来,见这三人神奇的组合,愣了片刻。

这个美得过分的女孩,还有这个帅气温柔的男孩,和自家的设计总监站在一起,让她一时不知该和谁先打招呼。

“钱总监,这二位是,您带来的模特?”导购小姐憋了半天,还是决定从熟人下手。

这一句叫的自然是身后那个一直尾随的男人。

晁千琳不禁想道:【这家伙还真的姓“浅”吗?】

那位钱总监摇了摇头:“这二位是我的朋友,我们只是随便逛逛。”

“看来不需要我介绍新品了。”导购小姐自发自觉地在三人身边等候。

晁千琳依旧端详着手中的鞋子,那位钱总监却插上话来:“这款鞋子是我设计的,今年流行绒毛类的少女元素,所以我也落俗了,不过你穿肯定很好看。我看你大概是36码,让她帮你找一双试一试吧。”

晁千琳并没推辞,这双鞋确实长得非常符合少女的心意。

她坐在试鞋的沙发椅上,导购小姐很快就把鞋子找来。

钱总监遣退了导购小姐,亲自蹲下,帮她脱下鞋子。

他把鞋中填充的鞋撑拿出来,捧起经文一般擎起她的脚,轻轻把鞋套在她脚上。因为鞋子需要绑带,他小心翼翼地把晁千琳的牛仔裤腿向上卷了两折,把她的脚搭在自己蹲下的膝盖上,扯着绑带在她小腿间环了几周,最后在腿侧系了个蝴蝶结。

晁千琳全程支着手臂看着这个男人的头顶,感到接受这样的服务还挺不错。

040 锻体适履

大概从十岁起,晁千琳就拒绝晁千神给她穿鞋了,时隔多年,再次被男人捧着自己的脚,她的心态居然变得如此不同。

这分明是女王和她的仆人,不再是妹妹和她的兄长。

最奇怪的是,她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样的感受,而那个臣服于侧的男人似乎也甘之如饴。

她站起身,在镜子前走了几个来回,中跟鞋柔软的羊皮内里并不累脚,又或者是她的脚也和她整个人相配,过于完美,与设计给大多数人的鞋型十分契合。

“喜欢吗?”钱总监在她身后轻轻地问。

晁千琳转向白明,问他:“好看吗?”

白明笑着点点头,在她又转回镜子时才开口说:“和你很搭。”

“诶?”晁千琳似乎又对白明的智力有了新的认知,转头看了一眼他那张惯常的笑脸,对方视线却还是直直的,仿佛看着她,又仿佛穿透了她看着别处。

被冷落一旁的钱总监没有在意她二人的互动,向导购小姐说:“再拿双新的给这位小姐包起来,算我账上就可以了。”

晁千琳对他的行为没有表现出制止也没有表现出欣喜,心里却很是开心。

她这个人对钱向来十分看重,幼年时师徒三人困苦的日子从来都没被她遗忘过。

刚刚给白明买东西时,她就已经在心底计算今天的预算。从小被师傅和哥哥养大,她自知欠下的不只是情分,在她看来,无法可还的以钱代过也是好的。

而且在晁千琳的价值观中,这世界似乎是以师傅为中心的他们三人构成,所以,其他人为她花钱她毫不在乎。

钱总监只觉得宠辱不惊也是美人再自然不过的反应,替她提了已经包好的鞋子,见她对店里的东西再没兴味,便随她继续在a座逛了起来。

晁千琳本来就没什么理由拒绝这男人跟着自己,现在更是拿人的手短,她虽然还没怎么主动与这人讲话,对他的询问倒也都回答的客气。

好在那人在那样尴尬的搭讪之后,也很少说什么,举止之间一派绅士之风,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羞涩,不论是晁千琳的年龄,还是她和白明的关系一类的私事,他全没多问。

这一天逛下来收获颇丰。

晁千琳没有过分到向那人讨要什么,可这个男人似乎对这座建筑中所有店铺都十分熟悉,审美品位也好到偏离了传统意义上的直男。

每进到一家店内,他都会和店内的导购、买手店长或者设计师打招呼,主动给晁千琳推荐适合她的衣物。

不过白明有时却对晁千琳给予否定答案。

以晁千琳的资质,无论是什么样的衣服在她身上都不会糟糕,但有了这两人的帮衬,买下的衣服鞋帽样样惊艳。

【这两个人倒是比大哥靠谱多了!】晁千琳忍不住感叹。

在妹控狂魔晁千神独特的审美标准中,但凡露出妹妹的身体面积小于一定值,便是对他妹妹美丽的亵渎。

按这个评审标准,晁千琳今天所穿的春季衣物完全不合格。

一直逛到下午三点,坐在巴黎贝甜的卡座喝着饮料,晁千琳才感觉逛得有些累了。

三人到b座的收款台把属于白明的小票统一结账,虽然钱总监又提出想要替她付款,她却笑着摇头。

和钱总监的顾虑不同,白明没有任何被侵犯底线的表示——正常男人若是遇到其他男人主动为自己的女伴儿结账,内容还是买给自己的东西,应该会把这种行为默认为挑衅,反应大概不只是发怒而已。

他这才确定自己的猜想,他们应该不是恋人,而是亲人。

【这难道是她的另一个哥哥吗?】

他看着晁千琳和白明的互动,半晌才请求着说道:“我送你们回家吧?”

想到高的吓人的出租车价,晁千琳报出了事务所的地址。见这人开的迈巴赫怎么也值一百多万,她对他今天的破费又心安理得了一些。

转眼便到了事物所的楼下,晁千琳委婉地感谢了他一天的陪伴和开销,结果那人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踌躇了半天也没有接受她的谢意,似乎还是要说些什么。

晁千琳稍加思索,突然恍然,轻笑了一声,向他报出了一串数字。

钱总监的惊喜何止挂在脸上,他默默背着这串手机号,整个身体都跟着雀跃起来。

这个男人本就不算英俊的脸,因为快乐扭曲得有些滑稽。

晁千琳的笑更加抑制不住,其中的原因却是,她告诉他的,其实是晁千神那个妹控狂魔的手机号。

她不由得有些期待这个恶作剧曝光后晁千神的反应,同时又对这位仁兄可能受到的残酷对待感到些许歉意。

直到她走出电梯,从事务所所在的四楼楼梯间向下望,那人还站在车外,盯着这里,一时间她仿佛又与他视线相对。

晁千琳忽然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并不是对这个画面,或是对那个人的脸,这种熟悉单纯是种虚无缥缈的感觉。

今天,这个人和她相处的感觉实在是过于自然了。

虽然他羞涩、少言,但那种清淡又微弱的感觉,就好像他是她某本心爱书籍的目录。

尽管她从来没有展开来详细读过那一页,可就因为它存在于自己熟读的书中,仅仅是翻到那页,手指触摸到纸边的微卷和残损,都让她觉得那种存在无比自然。

而看到心上人的背影缓缓消失在视线中,楼下那人的愁容转眼爬满了脸。

他靠在车上愣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扶住额头,长长叹了口气:

【这以后我该怎么办呢……还和从前一样,走一步算一步吗……】

他不知道的是,不远处,还有另一双眼睛,一直默默地关注着他们。

此时,注视着他开车离去,那人在手机备忘录中记着的“16点37分,晁千琳和不明人物离开五星商圈”后加了一条:

“17点12分,晁千琳和不明人物回到事务所,不明人物可能是追求者。”

他收起手机,又在楼下踩点儿似的转了几圈,用门禁卡打开了与晁千琳相同的门,上楼去了。

041 得而不得

晁千琳和白明进入事务所时,任道是依旧在厨房中忙活,晁千神脸上盖着一本罗贝托·波拉尼奥的《2666》睡着了,听到二人进屋,身体在睡梦中猛地抽搐了一下才醒,书落于地发出清亮地响声。

晁千琳把书捡起来,稍一翻看,嗤嗤笑了出来:“你怎么还留着这个书签?”

晁千神接过书:“习惯了。”

见到他少有的不坦诚,晁千琳也就没再接话。

这本书的第二章中夹着个桃花书签,是晁千琳还幼小时,用苏市那间小庙前的桃花,亲手做成的。

晁千神把她今天的购物成果拿到身边,大致翻看了下,见到其中居然还是她的东西居多,不免暗自偷笑。

“衣服陆续再买就是了,他的私人日用品,你是完全没想起来买吧?”

晁千琳确实完全没想到,她的衣食住行向来都被晁千神安排的妥妥帖帖,自然对这些事细心不起来。

不过她还是嘴硬地说:“我们两个提那么多东西太麻烦了,还不如一会儿你开车带我们去家附近的超市买。”

晁千神只是笑笑,叫她坐在身边,把她的腿抬到自己腿上,自然而然地给她捶捏着小腿:“逛累了吧,中午吃点儿什么没啊?”

晁千琳也对这个亲密的举动很是习惯,随口应付道:“根本没有心思吃饭嘛,这个商场比上次咱们去逛的那个合我口味多了。”

他们两个正说着话,任道是端着一盘炒菜从厨房走了出来:“回来的还挺快,看你没回我微信,还以为你要在外面吃。”

“我那时在路上了,人都回来了还回什么微信啊。”

“你们也没个过来帮忙的,碗筷都不能自己拿吗?”任道是见二晁都没有行动的意思,只好冲着白明说,“小明,你来帮我拿下碗吧。”

白明似乎完全没有听到他的话,任道是这才想起来,那家伙根本就不会理他。

晁千琳忙对白明说:“你去帮他拿下碗筷吧。”

白明看着晁千琳,脸上居然显现出疑惑的表情。

晁千琳也不明白他到底不懂些什么,又感觉与其去和他废话,还不如干脆自己动手,便直接撤了腿,和晁千神一起去厨房帮任道是端菜端碗。

任道是的菜倒也中规中矩,已经能拿得出手,饭后,他还端出了烤好的舒芙蕾,饱饱的四人都没吃下两口。

晁千琳用叉子折磨着自己的舒芙蕾,无奈地问:“所以你的相亲对象到底是谁啊?既然你要入赘,大概也是里世界的大家族吧?”

任道是这才发现自己居然从来都没提过:“是啊,其实就是四大家族中的世家的千金。”

“世家?你们两家的差距大到你必须入赘的程度吗?”晁千神又一次对任家的地位发出了质疑。

任道是惯常嘴硬道:“谁跟你说我们地位有差别。还不是怪世家这一辈只出了一个男丁,现在刚十一岁,离结丹都远着呢。

“他们那一大家子的女人叽叽喳喳,需要我这种智勇双全、充满男子气概的女婿压压场面!而且,世家的家主已经七十多了,最近身子骨也有点儿不行了,这才准备办个喜事冲冲喜。”

晁千琳忍不住笑道:“二十一世纪了还冲喜?”

“二十一世纪了你就不用法术了吗?”任道是反问她,“说起来,虽然是二十一世纪了,男女平等,但你家家务都是你哥做,你也该稍微学学吧。”

这大概是晁千琳这辈子头一次被师傅以外的人做这种指摘,忙争辩道:“什么叫稍微学学啊,你这种今天才学会炒菜的人,离我的手艺还差了十八个小明呢。”

晁千神却觉得既讶异又好笑,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看着晁千琳这份世间绝无第二份的绝美容色,都不会说出这样指责挑剔的话,惹出晁千琳这过于孩子气的发言。

他赶紧打起圆场来:“好了好了,如果下次在你这里吃饭,让千琳给你露一手尝尝。平时都是我不让她做家务,你以为只有你愿意做妻奴煮夫吗?”

“我又不是自己想做家庭煮夫的。”任道是喃喃反驳。

“所以你俩这一天都在这儿修行厨艺?”晁千琳讥讽着他俩,啧啧咂舌,“可怜的苏勉,钱都花在咱们的伙食上……”

任道是也有些理亏,赶紧解释:“总要做些准备工作的嘛,资料都整理好了,明天我会去找苏勉的前妻聊聊。”

“听他今天的形容,倒也不像那女人蓄意报复……”晁千琳喃喃。

“你可别说是女人的直觉。”任道是冷哼。

晁千神觉得他二人一来一回的斗嘴十分有趣又极其违和,只暗自笑着,却没发现,在任道是对晁千琳这种“无理”的态度之下,他反而对任道是格外放心,从没生出过任何醋意。

第二天早晨,作为除祟事务所的新员工,晁千琳和晁千神一起来到了事务所,白明也作为吉祥物被带了过来。

电梯门刚一打开,一股浓郁的花香便呛得三人几乎退回电梯。

因为这是高档公寓,每栋楼的公共面积都非常大,每层只有两家住户,走廊加上电梯间足有三四十平米。

为了保障住户的隐私和安全,两户住家分别是在“l”形走道的两个顶端,电梯则是在“l”形走道的折点上,被两个方向上的逃生门隔开。

而此时,从电梯间一直到事务所门口的走道两旁,都摆满了蓝玫瑰,贴墙的位置还摆着一层薰衣草色的紫罗兰,连逃生门都被花束撑开难以阖上。

两种花的浓烈的香味交杂在一起,让这个几乎密闭的空间味道浓郁得令人窒息。

“怎么回事?”晁千神已经明白了些什么,匆匆走向事务所,只见门的四边都用白玫瑰和蓝玫瑰框了起来,而门铃处则插着一张黑色的卡片。

没等晁千神伸手,晁千琳迅速从他背后拿下卡片,打开来。

白色的内页有深蓝色墨水手写的八行英文诗,最后则用浅蓝色的墨水落款“cambridgeblue(浅蓝)”。

042 花与蛋糕

晁千琳的英语全是晁千神教导加上自学,并不太好,好在卡片上这几句话并不难懂,只是需要读出声来帮助理解:

“onewordistoooftenprofaned

“formetoprofaneit,

“onefeelingtoofalselydistain‘d

“fortheetodistainit

“onehopeistoolikedespair

“forprudencetosmother,

“andpityfromtheemoredear

“thanthatfromanother”(有一个字常被人滥用,我就不想再滥用它;有一种感情不被看重,你岂能够再轻视它?有一种希望太像绝望,慎重也无法压碎;只求怜悯起自你心上,对我就万分珍贵。)

一旁的晁千神不必听她读完,就已经懂得发生了什么。

看着满眼的蓝色,再联想到自家妹妹昨天所穿的深蓝色外罩和深蓝的牛仔裤,脸色虽然还是那副死人脸,动作却十分直白——他把门边的那捧蓝玫瑰抓起来,向远处摔去。

这一下正砸在来不及躲闪的白明身上,反倒像他故意的。

“大哥,怎么这么大的火气?”晁千琳明知故问,一脸笑容,跟他一起把门口堆着的花束搬开,这才把事务所的门打开来。

一开门,任道是就从客厅的落地窗前回过头,似笑非笑地冲两人招招手:“快来快来,楼下可热闹了。”

晁千神还在生着闷气,却被晁千琳一把拽过去看热闹。

只见楼下的绿化小花园也被玫瑰摆得满坑满谷。铺开满地犹如花海的白色玫瑰中间,密密匝匝的蓝玫瑰被拼成一只巨大的飞鸟形状。

“这是什么意思啊,迅雷的推广活动吗?”任道是一脸兴奋地说,“你看周围那四个穿西装的,是来看着场地的哦,之前有的居民去占便宜拿花回家,把那只鸟弄散了。然后就又有人运来了好多玫瑰,重新拼成了这个图案,还留了这四个护花保镖。”

“迅雷还有这种实体广告吗?”晁千琳明知道花来自于昨天那人,却明知故问地和任道是打哑谜。

许是出于妒忌,晁千神对这种小家子气的行为十分不屑,眼睛扫过那几名保镖,其中一人也正自向上张望,两人似乎瞬间对上了视线,让他更感愤愤。

“是诶,玫瑰花……”任道是摸着下巴上的小胡子,突然恍然大悟道:“这不会是有土豪追咱们楼的女生吧?”

晁千琳忍不住笑,白了他一眼:“哎,就你这智力,我还能说点儿什么?你去走廊里看看就知道了。”说着,她顺便把手中的卡片也给递给他。

任道是还没来得及接住卡片,晁千神就一把抢过那张卡片撕了个粉碎。

晁千神阴沉着脸问:“是昨天遇到的人吗?”

晁千琳嘴一撅,对他的粗暴行为表示不满,坐在沙发上也不理他,随手翻看起任道是结合两次事件整理出来的卷宗。

“千琳,是什么人啊,怎么能找到这里来?咱们在这边没什么熟人,这家伙来路不明,不知道他是好是坏,也不知道他有什么目的,怎么能跟他交往呢?”晁千神坐在她身边,老妈子一样唠叨起来。

任道是联想起他平日里一脸臭屁的样子,哑然失笑。

因为晁千琳从小就一直住在与他人鲜有接触的地方,这种被光明正大追求的情况对她和晁千神来说都是第一次,不过收到递柬这种事却并非第一次,而那次的事却让晁千神忌惮至今。

对晁千琳这一目了然的吸引力,晁千神也算早有心理准备,但卡片上赤裸的表白,加上他终身难忘的前车之鉴,让他的醋意、愤怒和担忧止不住地涌上心头。

晁千琳绝对完美的容貌也不是自来就有的。

就如俗语所说,女大十八变。她每成长一岁,容貌便也跟着成长一分,身体越发成熟,也就逐渐趋于完美,直到成年才真正达到完美的状态。

就算是这样,与同龄人相比,她也总是最出挑的那个,还是女童的时候,她就已经是个过于美丽的女童了。

七岁之前,她、晁千神和晁昭住在在苏市。当时寄居的佛寺虽然不大,却也常有人来烧香拜访。尽管晁千琳总是在后院活动,被人看到却难以避免。

那时的她年纪太小,能力和身体上的障碍导致晁千琳被人贩子、妖精鬼怪,甚至里世界的人类修者诱拐和强夺的次数只手难数。

虽然以晁昭的实力和能力,每一次都顺利把她救回,却也难免颇费周折,惹得晁千神对待她的事情越发敏感脆弱。这也是他们后来搬进山中,以及晁昭不让她去学校的原因之一。

而且,这些事也造成了晁千琳自身对男人十分不屑,晁千神把所有其他男人都看成敌人的性格。

“真是毫无自知之明,居然主动追求你……”

晁千神这样念叨着,心下却也明白,如今的晁千琳无论是容貌、能力还是身体状态都早已不似从前,有胆子追这样的她的人,定然也不是普通人。

而且,这一次的情况与李立青当时的迫不得已还有所不同,这家伙是凭自我意识主动出击的。如果他不是齐升逸和奚成必那样的老妖怪,他晁千神把名字倒过来写。

晁千琳还没有回答他,门铃就突然响了。

任道是就在门口清理那些堵住门口的玫瑰,按门铃那人却全没理睬他,显然是把他当成了这栋楼的清洁工。

“有什么事吗?”见那人惊讶地捧着手中的大礼盒,任道是无奈地向他解释,“我就是这家的人。”

“哦哦,不好意思,请问这里是不是住着一位非常美丽的小姐?”

“你是说千琳吗?”任道是问了一句,便把那人引向屋里,“千琳,有人找你。”

那人连连摇头并没进屋:“我只是来送东西的,请把这个交给那位小姐。”

这时候,晁千琳已经走到了玄关,顺手接过了那个系着银色缎带的黑礼盒,对看她看得有些呆愣的送货员说:“告诉你家老板,谢谢啦。”

晁千神却从她背后直接把她揽了回来,死鱼眼配着死人脸,淡淡说道:

“叫你们老板别再打扰我们,离我妹妹远一点,不然我就报警了。”

043 橙鲸娱乐

“报、报警?”那个送货员有些讶异。

“大哥!”

晁千琳惊叫了一声,她刚刚被晁千神猝不及防地一揽,手中的礼盒掉落在地,那粘腻的“啪叽”声可以听出盒子里必然是个蛋糕。

任道是连忙打开掉落在地的礼盒,里面精致的蓝玫瑰翻糖蛋糕已经完全倒塌在盒子壁上。

晁千琳拾起插在翻糖玫瑰上的卡片,坐回沙发上,任由晁千神赶走了那个送货员,自己却展开卡片,将上面与之前那张卡片接起来的八行诗大声念了出来:

“icannotgivewhateptnot

“theworshiptheheartliftsabove

“andtheheavensrejectnot,

“andthedesireofthemothforthestar,

“ofthenigthforthemorrow

“thedevotiontosomethingafar

“fromthesphereofoursorrow”(我奉献的不能叫爱情,它只算得上崇拜,连上天对它都肯垂青,想你该不致见外?这有如飞蛾向往星天,暗夜想拥抱天明,怎能不让悲惨的尘寰,对遥远事物倾心?)

听到晁千琳朗声读着这首诗,晁千神也法决自己下电梯以来做过的事实在有失风度,但他对晁千琳的担忧无以复加,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

谁知这时,任道是不怕死地端来了蛋糕上还算完整的部分,嘴里还嘀咕着:“是芝士蛋糕诶,虽然不好看了,但还挺好吃的。”

晁千神黑着脸没理会他,却见晁千琳插起一小块,随手就递到了白明嘴边。

这个几乎是下意识地动作,让晁千神也下意识地做出了反应——白明张开嘴还没碰到蛋糕,晁千神就伸手把晁千琳手中的叉子夺了过来。

那不是蛋糕盒子里的塑料叉子,而是事务所厨房里的金属叉子,被晁千神这一用力,叉子的尖端在白明嘴唇上一挑,划出了个三四毫米的口子,虽然不深,鲜血却转眼渗了出来。

晁千琳站起身,看到她掩饰不住的怒气,晁千神也知道自己真的过分了,便默不做声,却还是不示弱地和她对视。

“咱们晚上得谈谈了,大哥。”晁千琳把“大哥”二字咬的狠狠地,然后拉起白明,对任道是说,“我去苏勉的别墅看看。”

她拿起了茶几上那本简洁明晰的卷宗,塞进包里,便即离开。

任道是干笑了两声,不理会尴尬地站在原地的晁千神,收拾下残局,也出门去苏勉前妻所在的公司调查情况去了。

晁千神面对这“众叛亲离”的惨烈事态,狠狠地往嘴里塞了一口蛋糕。

在社区医院里给白明处理伤口期间,晁千琳考虑了下这次苏勉的事件,决定还是先去他所在的娱乐公司向相关的人问问情况。在这段时间里还可以联系苏勉,让他先赶到那栋别墅,帮助自己了解些别墅内的细节变化。

挂断苏勉的电话后,两人坐上出租车,向苏勉所属的橙鲸娱乐公司去了。

橙鲸娱乐公司所在的内环房价着实很高,所以这家名头不小,且签约着许多知名艺人的公司,在岚城的本部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巨大。

二环一栋写字楼的五层到顶层都属于这家公司,低层则属于另一家互联网公司。

因为惊人的容貌,进入一家娱乐公司对晁千琳来说没有任何障碍。

她之前有考虑过苏勉口中的老板,也就是卷宗上记录的那位许州先生,作为公司的拥有者是否会在公司中工作。不过若是那人不在,也可以询问一下其他与那位“苏勉”交流过的公司员工。

幸运的是,在热情的前台和工作人员的帮助下,她坐在许州的办公室中等待着今天回公司开会的他散会回来。

和白明并肩坐在沙发上,晁千琳突然冒出一个疑问:

【这家伙缺了一魂两魄,按常理来说,他现在的情况虽然也算平衡,但是应该中气虚浮、运势极低。在医院的时候宁峙也提到过,他身上发生了许多倒霉的情况。可是他已经来到家里三四天了,却没发生任何不幸的事情,这倒是很离奇啊?】

白明见她看向自己,便也和她笑着对视。

“小明,你有没有再觉得身体不舒服?”晁千琳知道他的恢复能力不似常人,但还是觉得他受了几次致命伤,加上霉运,不该仅是如此反应。

白明伸手摸着左胸口,笑着说:“这里一直痛。”

“果然。”晁千琳无奈地笑了,“也该带你到医院去复诊一下了。”

也不知道白明到底听没听懂,他回答倒是痛快:“好啊。”

正这时候,办公室门被打开,一个穿着灰蓝色的运动服,看上去十分干练的中年男人,一边翻着手中的文件,一边走了进来。

看到沙发上的晁千琳和白明,在娱乐圈的俊男美女中已然习惯的许州,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你好,我是许州,你们是来调查苏勉那件事的吧?”

显然是晁千琳对前台的交代已经传达给他,她站起身来,和许州握了握手,白明也跟着站在一旁,举止和礼节上看起来倒还像个普通人。

许州礼貌地赞叹着:“这么美丽的女孩儿居然没有被星探发现,而是在从事侦探行业,还真是可惜啊。”

晁千琳笑笑:“许老板过奖了,不过我恐怕是没法进入娱乐圈的。”

许州饶有深意地点了点头:“是啊,确实是很难。”

从许州处得到的情报十分有限,他所知道的事情几乎都是曾经苏勉在事务所中提到过的。

听完许州的叙述,晁千琳问道:“那么,假设那个人确实不是苏勉,你觉得他和苏勉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呢?”

许州想了想,回答道:“大概是懒惰吧。其实我们私交不错,我对他也还算了解。苏勉这个人向来非常勤奋,而且一直很低调。尽管到了如今的地位,他还是和从前做练习生一样,不去拍戏的时候,每天都会做歌舞和表演的练习。

“也或许是为了结识新人,扩展人脉,他基本不会去更私人的场所。但那个期间,练习室借用记录里完全没有他的。”

044 索叶寻枝

晁千琳感觉许州的回答不太切题,继续追问:“除了这种性格上的区别,外貌或是动作习惯上,有没有什么不同?”

“那个期间有过需要他跳舞或是唱歌的场合,无论是仪态还是礼节,他做的都很出色的,所以我很难想象那期间的他并不是苏勉。不过……”他说到这里,似乎有些为难。

“是什么涉及到公司隐私的内容吗?”

许州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不是……你知道我在圈内这么多年,对人的五官还算是敏感,整容之类的问题基本可以看得和专业人士一样准确,所以,说这种没根据的话实在是自己都有点难以接受……”

虽然犹豫,他还是继续说道:“那个期间,他的脸,不知道是为什么,有些古怪。并不是说和原来的不同,五官和身体比例等等,好像都和原来一模一样,可就是看起来……很别扭?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

晁千琳对许州的回答也有些摸不到头脑,便又问:“那个期间你见过苏勉几次呢?”

“三次吧,前两次都是在公司里打了照面,第三次是叫他到办公室训斥,然后他就失踪了半个月,再回来的时候便是之前的事都不记得的样子了。”

“这样啊。”

许州突然自顾自地说起来:“其实我怀疑他是不是惹上了什么脏东西,我知道圈里有些人为了名气会养些不该碰的东西。可是他又不像那种被附身之类的情况……

“就因为他没有反常的表现,反而很反常……难道是产生了人格分裂之类心理问题?可是,他又拿得出机票和出境记录,所以我也只能猜测了。”

晁千琳点了点头:“一般来说确实会让人联想到这些事,不过这次大概并非如此。我们也检查过他的状态,他身上很干净,你可以放心,正方面我们除祟事务所应该还拿得出名誉保证。”

“除祟事务所?你们老板是姓任吗?”

“是啊。”晁千琳笑着回答,“你都不知道我们的来历,便和我聊了这么多?”

“这个……”许州有些尴尬。

总不能说无法拒绝回答她的问题吧?

晁千琳心下了然,感谢了许州,便欲带着白明离开。

许州突然叫住了她:“晁小姐,不介意的话我们交换下联系方式吧,主要是关于苏勉的事,或是不巧再遇到其他的事件,也可以和你们联系一下。”

晁千琳觉得作为事务所的一员,这种扩展业务的活动还是应该积极进行的,便和他交换了号码。

去往苏勉小别墅的路上,晁千琳忍不住和白明唠叨起来:“这种一目了然的事件还真是没什么好查的,根本就是一个未知生命体在苏勉离开的时候,取代了他的位置,没多久就离开了。

“可就因为这事情过于一目了然了,找到这个可以模仿他人的未知生命体反而很麻烦。嘛,真是无趣的很,看来到那边也就是踩踩点,收集些东西,推测这家伙的来历。”

“辛苦了。”白明淡淡地说。

“我有种感觉,这家伙说不定完全就是为了玩乐才扮成别人,这样的话想找到他真的是不容易呢。”

白明笑着,伸手揉了揉晁千琳的头发。

晁千琳被人碰到头顶顿时一惊,几乎是条件反射扭住白明的手腕向他背后一别,然后才突然反应过来,放开他的手,脸色尴尬地说:“不要随便碰我的头发啦。”

白明揉着自己的手腕,也被吓了一跳,讪讪点头。

车停在了一扇极为高大的铁门前,司机不好意思地解释:“这个小区不允许出租车进入,您恐怕得自己走进去,或是叫您的朋友接您进去了。”

晁千琳表示没关系,下车便向大门边上的守卫岗亭走去。

“来客请登记。”一个保安见有来客,连忙放下手机,笑容满面地递上了来客登记表,见到晁千琳的脸后更是笑得一脸痴呆。

晁千琳不太会用普通的签字笔,动作艰难地写下了自己和白明的名字,便不耐烦地把笔递给保安,翻开了卷宗,指着苏勉的地址让对方帮自己写。

她从前在庙中书写文字向来是用毛笔,见到保安拿起笔才知道自己拿笔的姿势不正确,一时间感到有些丢脸。

保安帮她写好了地址后,讨好着问:“需不需要我送你们过去,那栋别墅位置还挺远的。”说着,便从门卫室中摘下了一串钥匙,走了出来。

“好啊。”晁千琳也不想在这直爽的阳光下站太久,便跟着他坐上观光车,三人向着小区深处驶去。

这是一个位于岚城市郊的大型高级社区,整个小区内全是面积超过600平米的独栋别墅,若再加上户外面积,别墅大小就难以估量了。

这里的绿化十分到位,观光车开过的道路非常宽阔,两侧高大的榕树投下阴凉,路旁的金色郁金香花圃也很雅致。向远处看去,还能看到一个还算开阔的小湖泊。

可以想见住在这里的无不是巨富之流,毕竟这里依旧是岚城地界,虽然远在郊区,但除却面积和别墅本身,这严密的安保和房地产商对邻里身家的炒作哄抬,房价只会比市区更高。

“湖那边就是您要去的宅子了。”开着观光车的保安指着前方不远处对晁千琳和白明说道。

“那我们就在这里下车吧,正好可以在湖边走走。”

“好的。”保安在路边停下了车,“祝您今天过得愉快。”

晁千琳和白明沿湖岸向苏勉的别墅走着,她用身体感知着空气中有没有什么令人在意的气息。

可惜除了比市区清洁许多的空气和纯粹许多的灵子,根本就没有什么不对劲。

她心中也明白,过了这许多时日,别墅周围恐怕早就没有什么残留,何况这里只是有妖鬼来过,又不是发生过打斗。

白明突然主动开口:“这里好安静啊。”

晁千琳笑着说:“住在这里交通也不很方便,大概只有节假日,这边才会热闹些吧。”

话音刚落,她就听到不远处一个女人大声叫嚷的声音,来源正是苏勉家的院子门口。

【霉运还包含乌鸦嘴这种表现手段吗?】

045 苏家别墅

“拜托,你不是认识我的吗,让我进去等他不行吗?”一个年轻女人站在大门口激动地大声说着。

一个中年大叔无奈地回答:“可是苏先生说他不认识您,让我绝对不能放您进去的,龚小姐,我只是个看门的,您就不要再让我为难了!”

“我有东西落在屋子里了,我拿了就离开,这总可以了吧?”那个年轻女人显然已经不想再和那个中年人纠缠,直接用手去拉大院的铁门。

那个中年人连忙扑过去阻拦:“请别这样,龚小姐……”

他的话还没说完,只见那位龚小姐一回手,一道青色的光芒在那个中年人颈部和腹部连闪了两下,那个中年人一声都没吭便软倒在地。

因为之前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变故,在他二人争论的时候,晁千琳和白明一直在向那个方向走着,这时候距离那二人只十余米,那位龚小姐一抬眼便看到了晁白二人,银牙一咬,便向二人冲了过来。

“何方妖孽?”

晁千琳一手把白明护在身后,另一手擎住了那女子挥来的带着青芒的右手,大声喝问道。

见这一击被接下,那女子心内惊异至极,她本想把这两个目击者也像那个门卫一样击晕,眼前发生的一切显然已经超出她的意料。

【在这里曝光身份就麻烦了。】

一想到这些,她脸上显露狠色,另一只手上聚集起了一团青色的粘稠翻滚的气体,那气体缠绕在左手,然后有生命似的顺着她的周身飘转到右手。

“用毒的吗?”晁千琳轻声念叨着,忙收回手来,避开那只带着令人恶心的黑气压下来的手。

闪避之间,她自裤腰后抽出了一柄细小的裁纸刀,在手指间抖动似的一转,除却拇指以外的四指都被划开了极其细小的伤口,她引导着血液在指尖汇集,口中喃喃悯火诀的口诀,“浴火焚歌,背桐梳羽,烛龙烁烁,鴖母啾啾,辖之以灵,名讳晁千琳。”

指尖五条长长尖尖的血液汇聚如爪,她摆了个虎形拳的架势,收到腰后的爪迅捷如电,捉住了对方带着黑气的手,那些黑气一遇到她血液汇成的爪便似被点燃一样,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消散,而她的另一只手已经向那女子的脸上击出。

那团黑气十分迅速地向那女子脸前汇集,而晁千琳早已料到,顷刻间收回向着她脸部的那拳,反而拖住她两手,把她拽到自己面前,用额头狠狠撞向对方的额头,奇怪的是,那团黑气也被这一撞冲得散无可觅。

那女子似乎没什么实战经验,被这狠狠一撞栽倒在地半天缓不过来。

晁千琳蹲下身仔细看着那个女子,打开手中的卷宗研究了一下,终于确定这人正是苏勉传出街角热吻八卦中的嫩模女主角龚浅浅。

“你是来找苏勉的?”晁千琳看着这张漂亮却没有辨识度的整容脸,联想到了她出现在这儿的原因。

“关你什么事?”龚浅浅支起身子,语气不善的反问。

“我也是来找苏勉的啊。”晁千琳理所当然地回答道,然后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龚浅浅没有碰她的手,自己勉力站起身来,揉着额头:“没用的,那个苏勉翻脸不认人,我本来想闯进去,结果你突然冒出来……”

“不好意思,是你先朝我打过来的诶。”晁千琳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很无奈。

“那对不起了。”龚浅浅知道她也是里世界人,对自己也没什么敌意,便抱怨似的说,“上个礼拜还整天整夜的纠缠我,这个礼拜就这样子,男人还真是恶心。”这么说着,她突然想到什么,有些鄙夷的看着晁千琳,“不过为了你这种水平的女人变心,倒也不奇怪。”

晁千琳苦笑了下:“恐怕不是你想的那样。”

正在她为难该不该对龚浅浅透露苏勉的问题,一辆黑色的保时捷绕过两人背后的大路,停在了一旁的草坪上,然后,苏勉从车上跑了下来。

“晁小姐,路上有些堵车。”他径直跑到了草地上的三人身边,和龚浅浅刚一对视,两人脸色俱是一变。

苏勉十分尴尬又无措,而龚浅浅看着苏勉,脸上的讶异和疑惑难以掩饰,忽地转头对晁千琳说道:“那个,晁小姐,我先告辞了。”然后匆匆离去。

苏勉没去理她,问晁千琳:“你们之前已经聊过了是吗?”

晁千琳没有回应,而是指了指不远处倒卧在地的中年人:“还是先把那位大叔弄醒吧。”

“郭叔这是怎么了?”苏勉匆匆跑了过去,按着郭叔的人中,半晌,他悠悠转醒。

晁千琳和白明慢悠悠地走过来,淡淡地说:“大概是中暑了吧?”

郭叔从地上爬起来便问:“龚小姐呢?”

苏勉回答:“她刚走,你没让她进来吧。”

郭叔脸带难色:“应该是吧,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她刚刚闯门的时候,我突然就失去意识了……”

“那你先休息下吧。”苏勉也没说别的,带着晁千琳和白明进了院子,打开别墅大门,向他们说道,“我刚回来的时候,不知道发生过这些事,所以和莉莲在这里住过一次,这之间肯定也有保姆打扫过房间,所以还有没有什么那东西的痕迹我也不知道。”

知道莉莲是他现在的小花恋人,晁千琳点头,跟着他走进别墅,却还开着玩笑:“还以为你这个级别的名人是不会一个人出门的。”

苏勉挠了挠头:“我最近算是被雪藏的,几乎都是呆在市内的家里,所以也没什么人能带出来。而且所谓的明星也是普通人,平时出门的时候多注意些就好了。”

“大陆的狗仔似乎不像港台的那么疯狂?”晁千琳一边在客厅中四处查看,一边随口问道。

“可能还是跟人品、人缘以及公司的手腕很有关系吧,香港也有天王级的人物一辈子没绯闻,隐婚十几年才传出消息的情况,内情究竟如何,也不是普罗大众可以得知的。”

晁千琳“嗯”了一声,显然心思已经放在了其他事情上,苏勉也就不打扰她,任由她端详把玩着房间里的物品。

046 春底片羽

【和室外一样,没什么异物活动过的痕迹。】

不多时,一楼的房间已经都看过了,苏勉引着二人上楼:“卧室和客房都在楼上,虽然我回来住的那次,我的卧房里并没什么异常,但是睡在床上的时候总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可能是因为住那张床习惯了才有的感觉……”

那间卧室就在楼梯口,房门虚掩着,陈设简单,晁千琳向里看了看,依旧没有什么异物存在过的感觉,却还是对苏勉说:“人的第六感常常很灵验的,还是先进去看看吧。”

晁千琳跟着苏勉推门入内,才迈进一步就用手止住了白明,整个人也站在房中没了动作。

苏勉也赶紧停下脚步,只见她闭上了眼睛,之前受伤的右手在自己的双眼上抚了一下,又分别在用食指中指两指夹了下自己两边的耳垂,仿佛可以视物一般在房中转了一圈,然后睁开眼,把床上的被子抛开,再次在小指尖凝出了一片尖长的指甲,划开了床垫。

这是张棕榈床垫,但最上层为了保证舒适程度,铺着一层羽绒与棉花的混合填充物。而在晁千琳拨开那层填充物时,一片不足一寸的小小的蓝色羽毛格外刺眼。

“这看起来像是翠鸟的蓝羽……”拿着那片小小的羽毛,晁千琳喃喃,轻轻嗅了嗅后,心念一闪,“不会这么巧吧……”

“这是那东西留下的吗?”苏勉凑上前去问道。

“恐怕是的。鸭子是没有蓝色绒毛的吧,而且这是一片正羽,和羽绒需要的绒羽明显不同。当然,更玄妙的解释是,这上面有妖气。”

苏勉突然有些担心:“如果真的是妖怪的话,是不是就很难找到了?妖怪不是可以随便变成什么样子吗,躲藏起来的话……”

晁千琳摇头:“一般的妖怪初次化形成人后,人类形象便固定了,因为人形代表着他们修炼的新的阶段。你所说的变成任何人的法术一般都是幻术,也就是一戳便破的而已。”

听她这么说,苏勉安心了许多,却不知晁千琳并没有说出全部事实。

她用那片羽毛在双眼和耳垂上轻抚,根据这片小羽毛上灵力的分布形式,即“妖气”,在房间里寻找相似的痕迹。

正如晁千神曾说过的那样,晁千琳从小到大只习得悯火诀一个被列为禁术的自伤型攻击法术,但这种舍弃法术的修行方法,换来的是控制和感知灵力的极度敏锐。

这片离体已久的小小羽毛,因为材质原因,在人体的翻滚和人与床的摩擦间,隐藏进充满了相近气味的羽绒中,若不是晁千琳刚刚特地以灵力唤起身体敏锐的感知力,恐怕很难找到。

寻着这片蓝色羽毛中的灵力存在,晁千琳在整个房间中又一次巡视,果然枕头、台灯这一类常用的生活用品上都有“他”留下的痕迹,又以床头柜的底层抽屉中最多。

斑斑点点的灵力痕迹在晁千琳的感知中连成了某种形状,那种东西上居然还有与刚刚那位龚浅浅相似的灵力。

“不介意我开一下抽屉吧?”

“当然了。”苏勉觉得她划开床垫都毫不犹疑,这时候却要询问有些奇怪。

而抽屉打开后,苏勉便明白了她询问的原因。

晁千琳用两个指头小心翼翼地捏出了一打保险套,指着抽屉里各式各样的情趣“小”道具:“这些都是你的吗?”

被面前这个美到失真的女孩看到这种令人尴尬的东西,苏勉涨红了脸,但还是认认真真地翻看了下,如释重负地说:“不是我的。”

“啊……那我还是带回去给任道是研究一下吧。”虽是这么说着,晁千琳还是不愿意伸手去碰那些或许沾到过其他人体液的物品。

苏勉问:“这个需不需要交给警察,检查一下上面的dna。”

晁千琳也微微脸红:“你觉得这些长长短短沾有男人dna的可能大吗?”

苏勉差点脱口而出“也有可能啊”这句话,可又觉得哪怕不是在这位晁小姐面前,这种对自己形象有严重损害的话也不该轻易出口。

更何况警察恐怕不会接受这样诡异的案子。就算案子被接受,对自己也依然不会有什么好处。

嗜血的媒体和公众面前鲜有谅解,名人身上只会有恶性猎奇事件。

想到这里,苏勉感到一阵恶寒,甚至对请私人调查都感到有些心悸,连忙说:“我去找个袋子,你先随便看看其他房间吧。”

他匆匆走出去,下了楼便立刻点起一支烟来缓解这种焦虑。

晁千琳应了声,然后和白明在楼上的其他房间转了转。

那个假苏勉实在非常谨慎,这种充当别人的行为他应该已经重复过很多次,似乎非常熟稔。尽管他的灵力痕迹随处可见,却也被时间冲淡得非常不明显,再过些时日定会消失不见。

所有“他”存在过的证据,仅仅是晁千琳找到的这一小片羽毛。

晁千琳感到疑惑,明知白明不懂,还是倾诉般的向他说:

“真是奇怪,据我所知,鸟类妖魔对化形和幻术都少有见长,这么长的时间完全的化形成一个人,只是靠法器也不合理。更何况和他同床共枕,行周公之事的并非普通人。同为妖类的龚浅浅都没发现他是化用了他人的外形,这真是太奇怪了。”

晁千琳回忆起龚浅浅刚才见到苏勉后的反应,想来她定是发现了苏勉并非之前和她谈情说爱的那人,才会突然告辞。而这个结论却是龚浅浅对比了两人后才产生的。

毕竟苏勉的身价和她这个刚出道的小嫩模相差太远,估计这二人那之前和这之后都少有见面的机会,龚浅浅大概今天才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苏勉。

所以,尽管龚浅浅之前出入过这里多次,连门卫郭叔都知道她是谁,可是这位正牌苏勉却说不上是翻脸不认人。

除此之外,还有件更奇怪的事情困扰着晁千琳,她依旧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你说,这上面的气息,是不是很像那位钱总监?”

047 沙发坐谈

晁千琳和白明带着所有东西回到事务所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

之前两人和苏勉又在大宅中聊了些琐事,针对苏勉显露无疑的不安,晁千琳象征性地安慰了几句,没想到苏勉对她这十分敷衍的安慰给出的回馈居然是增加调查的费用,以保证一切绝不外泄。

拿着苏勉又单独付给她个人的支票,晁千琳的心情微妙地高涨了起来。

那几个零没来由地给了她一种神奇的安心感,几乎和打雷时躲在晁千神身后的被子里时,对方传过来的微弱的体温无异。

她把支票放进钱包,觉得起步价16元的郊区出租也不是那么令人怨愤了。

回到事务所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晁千神正埋首于堆积如山的档案和卷宗,头也不抬,淡淡地问:“怎么还受伤了?”

“任道是呢?收获不小,还是直接说一下方便。”晁千琳没回答他的问题,一转身就进了厨房。

谁知任道是并不在厨房。

晁千神放下手中的档案,对晁千琳说:“他还没回来呢,上午去过苏勉前妻那里之后,他回来拿了些东西就去找苏勉的经纪人和现女友,说要问问看有没有利益冲突的对象和竞争对手。”

“这样啊……”晁千琳拿着颗苹果,懒散地倚在厨房门框上,“那苏勉的前妻怎么说?”

“那女人好像毫不知情,只对苏勉的现状嘲讽了几句。”

“你呢,今天做了什么?”

“老任给了我一堆箱子,里面是这些年事务所接手过的作祟事件档案,还有四大家族对妖精鬼怪整理归档的资料。”晁千神似是劳累地捶了捶肩,“那家伙从搬家过来就没把这些东西拆包,我忙到三点才把事件和资料大概分类,应该能用得上。”

想起晁千神对书本资料的沉迷,晁千琳干笑两声:“看来后勤比外勤还要麻烦。”

这时,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走到窗前向外看去。

楼下早晨铺好的蓝白玫瑰,果然已经和走廊的花一样全数消失。她心里有些不耐,但也不清楚是不是物业出动清理掉了,便没发作。

“我们在这里吃饭吧,今晚让小明留在这里,咱们两个回家。”

晁千神知道她的意思依旧是和自己“聊聊”。

他虽然很想要两人独处,对这情形也开心不起来,只好系上围裙,下厨做菜去了。

晁千琳则坐在桌边,把今天的发现写在了任道是留好空间的卷宗内,暂时隐瞒了那片气息与钱总监十分相似的羽毛。

饭后安顿好白明,开车回家,一路上,乃至回家后坐在沙发上,二人都没再有什么交流。

电视里嘈杂的广告加上晁千琳吃薯片发出的脆响,搅得晁千神越发心烦意乱,他终于受不了这种暴风雨前沉重的气氛,率先开口道:

“千琳,你不是要和我聊聊吗?”

“是啊。”晁千琳舔着自己沾满薯片调味的手指头,“你没什么想跟我聊的吗?”

晁千神见时机正好,便说出了他困扰已久的疑问:“其实有,就是关于白明的事情……”

只说了一句,他便停住,反复斟酌措辞,却似乎怎样都不甚好听:“虽然是你的决定,但这毕竟是我们两个的家,现在已经如你所愿,在形式上把他留下了,可以给我一个可以接受的理由了吗?”

晁千琳似是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确实是该说一下的……不过,无论是挟制齐升逸也好,借他的特异和白家的关系来调查齐升逸也好,这类的冠冕堂皇的理由本来就和我们两个没有什么关系……当然,也更不会是你担心的一见钟情之类的少女情节。”

她这语气和逻辑就仿佛在说服自己一般,而这个问题也正是她不愿折服于“命运”,想过多次了的。

晁千神自认为最后的少女情节本就不在他担心的范畴,却不知自己握紧的拳头已经悄悄松了。

伴着一声轻叹,晁千琳终于暂时妥协给了自己:“我一直没和你讲理由,也是因为我不知怎么和你讲……应该说,我根本没有理由,还能讲什么呢?”

晁千神听着她又一次把薯片塞进嘴里发出的沙沙声,一时有些没懂她在说什么,却感受到了她的焦虑。

晁千琳转过头来看着他,眼神中带种求救似的探寻:“大哥,你没有过不知道理由,却偏偏要做的事情吗?”

听到这话,晁千神耳边仿佛又一次响起了那种建筑物破碎坍塌的巨响:“怎么会没有……”紧接着,他收住自己将要说出的下半句话。

在晁千神记忆的起点——七岁的他用折断了指甲的手爬出废墟的瞬间,看到自己神志清醒以来,用哭声提示着他还活着,让他有动力扒开压在身上的瓦砾碎片的发源物——晁千琳时,他就决定要带上这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然后活下去。

为什么已经被未知的恐惧无孔不入地压倒,在冲击下连父母、过往、自己姓名甚至那巨大冲击的来源都想不起来的他,偏执地抱起一个不知来历的婴儿,选择更艰辛地挣扎求生,这理由晁千神从来都没想明白,而看着逐渐成长起来的晁千琳,他索性再也不去想了。

这件事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晁千琳,此时,他也不愿把生死关头的自己和晁千琳间的感觉,拿去类比那个凭空出现的小子。

晁千琳把头埋回188克的超大包薯片袋子里,沉默了半晌,才缓缓地问:“大哥,你把我当做什么?”

“……我最亲、最爱的人。”这个问题对于晁千神来说太简单了,可他还是迟疑了半分钟之久,最后选择把“最亲”两个字放在前面。

晁千琳还是低着头,因为她自己的头挡住了光源,薯片袋子里黑漆漆的,袋子壁却隐隐透进光线,显现出薯片的轮廓,看起来层层叠叠有如河底的卵石。

接着,她慢悠悠地说:“所有的修饰词还是在形容‘人’不是吗?”

“啊……”晁千神又是一愣,接着便明白了她所指的含义,“是啊……”

048 天物当遗

晁千琳对他来说,自然不是“妹妹”这么简单。

抱着如此热切的爱情,晁千神是把她当做和自己身份、地位、一切都平等独立的“人”无疑。可他近来的所作所为,无不是忽视了她作为“人”该拥有的选择的权利。

这歉疚是在他划开静脉时便一直惦念着的,想到日后晁千琳身边只会一再涌现新的追求者,今天初次遇见便又重蹈覆辙,晁千神实在难堪。

他伸出手,先是轻轻放在晁千琳的肩头,接着轻轻放到她的头顶,轻声说:

“对不起。今天的事,那件衣服的事,还有之前许多事都是我错了,我今后都会把你当做独立的个体来尊重,不会再那么一厢情愿……白明的事情,我大概懂了,你擅自做决定也就当做是和我的胡作非为扯平好吗?”

晁千琳甩开了他的手,点了点头。

晁千神叹了口气,语气却变得像个成熟的兄长一样严厉:“小妹,那对你来说,白明又是什么?”

“白明?”

“对,白明,他是人,是动物,还是一件物品?”

晁千琳面对他突如其来的尖刻显得无所适从,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但她刚听完晁千神对自身定位的一番剖白,知道自己正和他犯着同样的错误,只好回答:

“人。”

“这样嘛?”晁千神似乎对这仅有一字的回答很不满意。

晁千琳见状,只好继续低沉地说:“我知道了大哥,虽然他是个没什么个人意志的人,但也是一个人,我擅自站在自己的角度决定了他的一切,把他当个物件,需要时就带在身边,不用时便扔下不管……”

“其实,我想说的不只是这个。”

“那我……”

晁千神打断她的话:“你了解自己拥有什么样的资本吗?”

晁千琳的神色黯然下来。

“就算你和孩子一样任性,像捡拾流浪狗一样捡回一个人,却依然可以突破人权和法律获得认可,所有理智反对的声音在你的撒娇之下不堪一击。只要见到你,无论你做了什么事,都不会有人责备你,你觉得这种事情合理吗?”

“……不合理。”

“不,合理。”晁千神斩钉截铁地否定了她,接着,他反而温和了下来:

“人类作为动物,弱肉强食的本质是难以改变的,无论是肉体的强大还是智力的超群,被崇拜被消费都是必然。虽然现代社会把原始本能政治化和商品化,可一目了然的优越特性依然是最受推崇的存在。

“而且,你的资本与政治和金钱资本完全不同,它只属于你个人,而非属于团体,它不可转移,形式稳定。资本只有充分流通,才能发挥它真正的价值,为谋生存进而为利益所驱的人必定会追逐着资本奔波。

“也正因为你的资本不能从你身上转移,如果你自己不去运用它,你就会连同它被争夺和利用,就像西施于吴越,陈圆圆于吴李。不管是不是你有意,奚成必和齐升逸都已经以你为饵,开始了权衡。我不希望这一切之中,只有你一无所获。

“暴殄天物圣所哀。千琳,你的一切,都得由你自己运用,这才是你作为一个独立的人,应该最先想到的。”

晁千琳呆呆地看着晁千神,所有的话都梗在喉头。

在这个时刻,她觉得自己还是那个依偎在他怀里,缠着他讲故事的小妹妹。

这些事她并非从未想过,可从此刻居于长辈之位的他口中循循而出,却显得十分不同,其间真真切切的亲人间的感情让她再难多言。

晁千神见她出神的样子,又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这长篇大论听烦了吧。其实我最想说的还是,‘人’字前面那两个修饰词也一样重要。只要你说,什么我都可以做。”

晁千琳抬起头看向他,对他那种泛着水的目光感到一阵窒息,好像他眼内的水光涌进了她怀里,淹没了她的心口。

这晚的所有对话都在她脑中搅成一团乱麻,最后,她放下薯片袋子,逃避开这个话题,轻笑了下,语调轻松地说:“什么事都可以?”

“当然了。”晁千神柔声答。

“那……我们交换手机吧。”

没料到是这么无厘头的要求,晁千神愣了一下:“交换手机?”

晁千琳有意撒娇:“不可以嘛?”

“当然可以。”晁千神拿出手机,拆下sim卡后便递给了晁千琳。

他只当这是晁千琳的随口的一个玩笑似的测试,宠溺之下全不知晁千琳脑子里回荡着他那句“暴殄天物圣所哀”。

纵使前言尚温,凭晁千琳对他的了解,他对其他男人的态度依然是值得忌惮的,可是,她现在不得不为苏勉一事和那人继续联络,所以此时才要和他交换那部被钱总监知道号码的手机。

只是,晁千神字面的理解了手机这一含义,为了使用方便还拿走了他自己的sim卡,正好和晁千琳的意图相悖。

但这时如果再提出来就显得过于刻意了,晁千琳脑子一转:【大概只能等他睡着了再把卡换过来】,便想也不想地说:

“今天咱们一起睡吧。”

“啊?”晁千琳的语出惊人把晁千神吓得不轻。

看着对方喉结微妙地移动了下,晁千琳也突然反应过来这之前曾经发生过多么不该发生的事情。

可话已出口难以收回,她赶紧补充道:“就像小时候那样,一起睡。”

晁千神脸色尴尬,为自己活跃在脑海中的旖旎记忆羞愧不已,觉得如果拒绝,内心的想法简直表露无遗。

而且,十岁以后,他们两个就再也没有睡在一张床上过,想到这些,他心底的温柔又不禁涌了上来。

“好啊。给你穿我的睡衣,那才真的和小时候一样。”

晁千琳想起自己幼小时一直是穿着他的旧衣服作为睡衣,嗤嗤笑出声来:“那你穿什么啊?”

“我也和小时候一样喽。”晁千神理所当然地回答。

“不许你裸睡,好歹穿个上衣好不好?”

“我才没裸睡过,我一直都有穿着内裤的吧。”

说起小时候的事情,明明并没有什么特别可笑的地方,两个人却都开怀大笑起来。

就算再怎么批判晁千神那背德的情感,都无法否认,他们两个实在是过于了解对方。这种默契是从小到大一点一滴的琐事中积累起来的,旁人根本就没有任何可比性。

“去洗漱吧。”

“好。”

049 秘密约会

因为曾经发生过的危机,在过去分开的三年里,晁千神几乎无时无刻都在为孤身一人的晁千琳提心吊胆。可此时背对背躺在一张床上,心中明知道这是对方在主动和自己和好,他却依然忐忑难安。

他想要的早就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更何况晁千琳的“小时候”,他在年龄上也不算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了。

但有了这样重归于好的契机,再主动去提这些显然很没趣。

【先是这样也好。】他自我安慰着,尽可能压抑内心的躁动。

“大哥……”晁千琳突然转过身来,胳膊搭在他的腰上,似是环抱着他。

两个人的距离依然很远,只有她的胳膊透过睡衣传递着她高于常人的体温,晁千神却浑身一凛。

他现在根本就不敢触碰她,生怕自己再做出什么越线的举动。

“唱个摇篮曲吧。”晁千琳带着笑音说。

“我都几年没唱过歌了……哎,好吧。”

这也是他们两个小时候常会做的事,每当师傅布置的课业太繁重耗时,完成时超过了往常睡觉时间,他俩便很难入睡。这种时候,晁千神就会随便唱些什么作为“摇篮曲”,哄还是孩子的晁千琳睡觉。只不过往往唱到一半,他就先睡着了。

“寒夜的脚步是两个人,一路被紧紧的追赶,而你的眼神依然天真,这是我深藏许久的疑问。往天涯的路程两个人,不停的坠落无底深渊,握紧的双手还冷不冷,直到世界尽头只剩我们。你不要隐藏孤单的心,尽管世界比我们想象中残忍……”

果然就和十年前一样,晁千神还未唱到副歌,声音就微弱下去,睡着了。

见他没了反应,晁千琳轻轻把两部完全相同的手机交换了手机壳,又在两部手机上分别重新登录了微信,算是把两部手机就从内而外交换了过来。

晁千神除了微信和当老师时收作业用的邮箱便没有其他账户,密码也都是晁千琳的名字拼写和两个人的纪念日。

输密码时,晁千琳觉得心里沉沉的。

利用和欺骗,这正是他刚刚的劝导,若是他知道,片刻间就降临到他自己头上,不知是什么心情。

可他撕毁那张写着情诗的卡片时狰狞的脸色又让晁千琳心有余悸,让她甚至带着赌气的心态也要隐瞒继续和钱总监联系这件事。

矛盾之下,她偎回晁千神身边,闭上眼,准备用睡眠驱赶那些恼人的思绪。

床头柜上的手机猛然震动起来,吓得她赶紧坐起身,抓起那部换上晁千神sim卡的手机,轻手轻脚地走到屋外,接起那个电话。

不出意料,电话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花还喜欢吗?”

“这么晚打来的未知号码,最好不是推销玫瑰的。”晁千琳调笑着说。

电话那边轻笑了几声:“不知道有没有荣幸能和深蓝小姐一起去郊外骑马?”钱总监语调自然,似乎见不到晁千琳令人窒息的容貌,心理压力便小了很多。

“明天好像是工作日吧。”

“设计师是没有节假日和工作日之分的。不过时间自然以你为准,只要你愿意,我随时都有时间。”

“好在我也没有节假日和工作日之分。”

听到晁千琳答应的如此痛快,对面显然喜出望外,他本没想到明天就可以再见到她,只是打算趁着她还没忘记自己争取下次见面的机会,这么快就能约她出来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那明天上午十点,我在楼下等你。”

晁千琳知道他说的是事务所楼下,有些为难的说:“被我大哥看到了恐怕又要大发雷霆。”

送蛋糕的职员向钱总监回报过遇到的事情,他自然知道那个凶巴巴的兄长大人,便说:“那我在小区门口等你。”

“好吧,明天见。”晁千琳挂断电话,看了眼时间,才刚过十点钟。

她和晁千神生物钟向来十分健康,这时间对于设计师或许还早得很,那家伙这时打电话过来倒也符合身份。

她又轻手轻脚地躺回床上,晁千神似有感知,在睡梦中翻过身来,搂住了她,头埋在她的头发间,梦呓似的嘟囔了句:“晚安,千琳……”

晁千琳担忧大哥是否听到自己的电话对白以外,心底掺杂了丝丝不忍,却只闭上眼睛,就这么睡去。

这一整夜,晁千琳睡得极不安稳,晁千神起床后却是一副神清气爽睡了好觉的样子,亲了亲晁千琳的额头,就去做早饭了。

虽然晁千琳很想在床上再睡一会儿,可无论是事务所的白明,还是十点钟的约会,都让她放心不下来,只好爬起来跟着晁千神老老实实地上班去。

打开事务所的门,白明居然就在沙发上和衣而卧,听见开门的声音才醒过来。

“任道是昨天没回来吗?”晁千琳坐到白明身边,随手帮他把乱成一团的头发解开,重新束成低马尾。

白明却傻看着她没有回答。

晁千神一时只觉看到了童年的自己和晁千琳——他为她结辫子时也似这般,这让他心里有些不舒服,便随手打开工作台上的电脑。

而之前休眠着的电脑桌面上,此时显示着一个打开的txt文档。

“任道是说他遇到其他事件,出差了,把苏勉的事交给咱们俩。”晁千神说着,打开了电脑桌面上的另一个新建文档,里面记录着他昨天探访苏勉经纪人和女友的情况,和晁千琳之前拿到的卷宗一样简明清晰。

晁千琳也凑到了电脑旁,大概读了下那两人反映的情况。

晁千神不满地总结着:“看来苏勉没有明确的对手和仇家,在演艺圈人缘很好,只有可能是别人因为嫉妒与他结怨……这人的城府还挺深。那个经纪人和女朋友也都是背景干净家庭健全的表世界人,表现、反应也很正常……这不就是一无所获吗?”

晁千琳却说:“这说不定验证了我的想法,那个犯人可说是里世界的‘愉悦犯’,这种作祟只是为了自己的方便随便玩玩,还留下那样的东西恶作剧。”

想到这两起事件中“被害人”提到的情况,晁千神觉得有些道理,便问道:

“那你今天怎么安排?”

050 马术庄园

晁千琳想了想:“我这边算是有些别的发现,还是准备出去,你帮我查查昨天发现的灵力痕迹到底是什么来历,顺便找找那些档案里有没有其他类似的事件吧。”

晁千神也不追问什么,只是点点头。

“对了,大哥,你帮我把头发编起来吧。”晁千琳突然这么对晁千神说。

晁千神觉得这撒娇像读透了自己之前的心思一般,连忙答道:“好啊。”

编辫子这件事晁千神很是熟练。很快,晁千琳跑到洗手间对着镜子整理了下编好了的发辫,又在头上别了个小小的发卡,这才满意地提着包转到门口:“我出门啦,小明要听大哥的话,拜拜。”

门内的二人一齐向她告别。

关门声后,晁千神不耐烦地嘟囔了句:“这小子根本就听不见我说话吧。”却看见白明拿起了他那本《2666》,默默地读了起来。

那辆黑色迈巴赫在这样的高档小区也不算十分显眼,但倚在车门外捧着蓝玫瑰的男人却极其高调,好在晁千琳也习惯了被瞩目的感觉,只在心里默默地想:

【真想告诉这家伙其实我喜欢红玫瑰。】

刚好停在钱总监车旁的便是辆红色马自达,而此时车主也正好走了过来,居然是前两天为她打开楼道门禁的那位同楼住户。

他在车边注视了一会儿车牌,发现她注意到自己后腼腆地笑了下,才上了车。

郊区的马场离这里有相当一段距离,晁千琳不客气地在车上睡了一路。

快到了的时候,钱总监轻声叫她:“千琳,要到了。”

晁千琳悠悠转醒,精神已经好了许多。听他叫自己名字,想是那个送蛋糕的人传达的非常详细,便问道:“我还只知道你姓钱,都不知叫你什么?”

“我也只知道你名叫千琳,而不知道你姓什么,这不是刚刚好。”

“那我就叫你钱蓝?”

“哈哈,好啊。”

钱蓝带她光顾的是一家以马场为主题的度假庄园,因为消费水平很高,又正好是工作日,整个庄园空荡荡的,几乎没有什么游客。

岚城周边这样大片的平原不算多,这一大片望不尽的草地都属一家十分难得。

刚下车走了几步,远远就可以看见马场上,一些工作人员正牵着马匹在草地上散步,若不是他们身着艳丽的橘黄色工作服,场面倒有几分欧洲牧场的悠然。

“我是第一次来这里,”钱蓝边带着晁千琳向马房附近的招待处走着,边对她说,“之前我一直在北方住,来岚城才一年多,去过一次这里的马术俱乐部,可无论是设施还是气氛都让人一言难尽啊。”

听他这么说,晁千琳也只是笑笑,没有接话,心下想的是:【这倒是和任道是提到的那位富豪遇到事件的时间吻合。】

钱蓝继续说道:“这个度假庄园是听朋友介绍的,看起来反倒比那家俱乐部环境好得多了,只可惜我的爱马已经在搬离原城市的时候卖掉了。”

“我不很懂马,也谈不上喜欢。”

“马本就是温顺的动物,又被驯养得少有野性,确实缺少征服的趣味。”

“你倒是和我见解相类。”晁千琳想了想,带着试探地说,“不过,偶尔暂时顶替辛苦喂马、养马的驯马师,做这些马的主人,倒有些袁世凯似的乐趣。”

钱蓝笑笑,不置可否,却立刻转移了话题:“你的发饰很美。”

晁千琳摸了下头后的发卡,上面的蓝色羽毛正是她在苏勉宅中发现的那片:“谢谢,你知道这是什么鸟的羽毛吗?”

钱蓝摇了摇头:“我对鸟类不太了解。”

“是啊,看着完整的鸟尚且说不上来,这只有一片羽毛确实有些难了。”晁千琳故意十分遗憾地叹息着,“这片羽毛是我从档案袋里发现的,因为真的很喜欢就偷偷拿出来做了这个发卡,如果有两片也好,就可以做成耳环了。”

钱蓝宠溺地笑起来:“这看起来不算很特别啊,我也帮你留意找找相似的好了。没想到你会自己做首饰。”

“只是把配件组合起来而已,偶尔自己动动手还更合心意。”

“皮具的话我倒是有同感,市面上的皮具很多都是在卖品牌和设计,材质经常差强人意,我有时候也会仿照已有的款式自己动手。”

晁千琳不知这人有没有察觉自己的试探,又似无心地一问:

“听说设计都是由模仿开始学起?”

钱蓝对晁千琳的问题轻轻笑着,没有回答。

这时,一位穿着西装的工作人员迎了上来。

这二人聊了这许多,早就已经到了接待处,那位工作人员一直插不上话,也就呆呆地看着晁千琳出神,这时终于得空,赶紧开口询问。

钱蓝在一旁和这位经理交谈,晁千琳则漫步到了马房边上,浏览着诸多马儿的名字。不多久,有其他的工作人员去牵对应马厩的马儿出来。

见到晁千琳把自己的手背放在马儿鼻下,让它了解气味,顺带和它打招呼,钱蓝就知道她一定是会骑马的。

果不其然,晁千琳干脆利落地上马,动作熟练优雅,跟着马术教练的指挥进入马场。

这个白天过的悠闲极了,除了骑着马在草地上散步以外,下午两人一同吃了午饭,在庄园里看了场电影,直到夜幕降临,又在无人的户外烤肉小广场上点起了篝火。

两人在烤架上随便烤了些东西,都没有意在吃喝,面对面坐在篝火堆旁。

同样的沉默,相悖的思考,眼看着又是一场“拉锯战”。

晁千琳感到非常奇怪,面前这人身上的气息确实与那片羽毛上的一模一样,可微弱的程度也与那片羽毛一模一样。

若不是事先就知道这气息来自那个冒充苏勉的“东西”,晁千琳肯定和第一次遇见钱蓝一样,完全忽略掉这种气息。

这一天中,她数次用“顶替”、“冒充”一类的词来暗示对方,越到后来,言语就越是直白刻薄。

加上她带着的那片羽毛,以及他肯定看过的除祟事务所牌匾,如果他真的是妖,一定会对这种情况有所警惕,有情绪波动的瞬间便会泄露出气息。

以晁千琳的敏锐,那样的瞬间就可以断定他的身份。

051 火中取誓(+1)

可是这厮平静如是,对这露骨的暗示,连不满和尴尬都毫无体现,甚至维护自身面子的解释都没有,这种过度的平静显得十分不自然。

在影院近距离坐着的时候,晁千琳还用自己的灵力去引导他身上的气息,想收集起来研究,只差收进纹盒的关头却被他一个喷嚏打断,这巧合也令晁千琳不敢轻举妄动。

从小到大,晁千琳也见过不少妖,将妖气隐藏得如此隐蔽又持续的,她还真没遇见过。

她实在很不耐烦,既不能确定这家伙的身份,又无法断定他和苏勉事件必有关联,一旦是自己判断失误就浪费了一整天时间,还在思路上钻了牛角尖——这次的事件实在没有其他的调查方向了。

没有证据不能贸然出手,如果失手打伤普通人,之前任道是那番对于“正派”身份的郑重告诫恐怕不是玩笑,而且万一这家伙受了重伤缠上自己,更是得不偿失了。

最糟糕的莫过于,犯人还真的是他,因为没有实罪扣留不下来,他躲藏起来,以后就更找不到他了。

难道只能指望晁千神在那一堆档案里找到什么相关的内容?

而她对面那人,心中却又自有一套想法。

火光之中,晁千琳时而困惑,时而微愠,时而郁结的微小表情都随着被烧焦的空气微微扶摇,睫毛伴随着思考时缓慢异常的眨眼动作,带着火光镀上的金色,映照在眼底。

她嘴角一动,好像正喃喃自语,火星噼啪作响,仿佛是火神为她口吐的任意一字做着背书。

她鼻间渗出细小的汗珠,和他掺着欲念的目光一样,在她滑腻的肌肤上挣扎停留,不舍落下,继而被火蒸干,了无痕迹。

他深深地吸气,又深深地吐气,可灼热的空气里都带着她的微粒,让他呼吸越发不畅,好像下一秒心脏就要破胸而出,跳到她怀里去了。

“千琳……”他忍不住打断她的思考,可一对上她的眼睛,马上就脱口而出的三个字又被他狠狠咽了回去,“我,是个极其懒惰的人。懒得有理想,懒得定计划,懒得做决定……所以……”

晁千琳看着吞吞吐吐的钱蓝,心没来由地突然狂跳了起来。

钱蓝低下头支吾了半晌,才又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我爱你,以后也懒得改变。”

和全天下所有的女人一样,就算早有预感,第一次听到这三个字时,那种有点惊讶、有点害怕、有点骄傲同时又十分开心的感觉混杂在一起,让晁千琳一时连“我们才第二次见面”这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也不知道对方眼睛里闪烁的到底是火光还是欲望,却烧的她大脑都发烫。

不过,她也清楚他的爱不过是对自己这副皮囊,随着悸动渐渐消退,她完全未把他的告白放在心上。

钱蓝没有要求什么回馈,更没有提出要和她交往,不过这之后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让晁千琳觉得有些别扭,甚至没心情再去考虑正事。

钱蓝不忍心见她生涩无措的样子,没多久便提出开车送她回事务所。

一路上,晁千琳的手机震个不停,离开了之前信号不好的郊区,晁千神询问她什么时候回去,在不在家吃晚饭等等的消息尽数收到。

问题实在太多,她只好在最下面的“我在事务所等你”一条后回了个“好”。

夜路上开车沉闷,晁千琳支着头倚着车窗,望着夜色发愣。

回去的路总是感觉比出去的路要短,亦或是他们都怀着心事,无暇顾及车上的时光。

这一路上,钱蓝都没有拟出什么适合当下的言辞,车停在事务所楼下的时候,钱蓝看着晁千琳,又和初次送她回家时那般无法说出什么。

晁千琳明白他的心思,又一次先开口:“今天谢谢你,我不讨厌你。”

钱蓝见她还没有去开车门,自然是给自己机会说些什么,分秒间,他头脑中的旧事和新事搅在一起,理智居然还是占据了上风:

“我知道外在只是一个了解他人的契机,虽然在你看来,我急着拿出了定论,但我还是希望有机会抛却容貌、姓名、身份等外在的因素,了解彼此的内在,来向你验证我眼之所见毫无虚假。”

晁千琳消化着他这句逻辑奇怪的话:

【所以他承认了自己一见钟情的是我的容貌,解释了他未通姓名的事情,而与此相并列的他的身份自然也算承认了虚假……

【可为什么是由我来验证他之眼见?莫非是想说他可以看透我的内在,来表示自己其实是爱上了我的全部?还是说……他所见即是他欲得?】

见她探究地看着自己,钱蓝笑着说:“我不太会说话,还很自以为是,希望你不要介意。”

晁千琳摇了摇头,淡淡地说:“你很好。”

钱蓝紧跟着她下了车:“祝你今晚做个好梦。”

“晚安。”

直到她又和上次一样,在四楼的窗口稍一出现,和他视线相交一瞬,然后消失在视线内,他才松了口气,瘫靠在车门上,把头埋在掌心里苦笑。

分明是他的告白,却从头到尾都在被她和她的话引导,这些事都是他从来都不擅长应对的,或者说懒得应对的,在当下她留有余地的婉拒中,实在更显得苦涩。

车里的电台依旧在播放:

“ifwemakeitoutalive,passpointsyouanywhere,closertome……”(如果你想让我们活下来,逃离深海之底,指南针会指引你,到任何我在的地方……)

清澈嘹亮的女生吟唱如斯,却没有指针告诉他,哪里才是更加接近她的方向。

可是正如他自己所言,他懒得去想,既然对方又闯进了他的世界,直拳相迎就是最简单的方式。

钱蓝坐回车里,点了支烟,看了眼楼道灯已经熄灭的那个窗口,视线扫过难以忽视的高大招牌,然后收回心思,踩下油门。

“21点28分,钱惜兰送晁千琳回到事务所楼下,在车上停留5分钟,晁千琳下车回到事务所,钱惜兰停留三分钟后离开。”

052 中西合符(+2)

事务所里没有开灯,只有餐桌上悬着的三盏小小的暖光灯亮着。

白明已经在沙发上睡着,晁千神则坐在餐桌前,桌上高高堆起的摆放整齐的档案几乎把他整个人遮挡住。

“你快过来看看。”晁千神朝刚进门的她招着手,晁千琳赶紧过去。

只见晁千神面前摊开了一本大册子,上面写满了复杂方程式,还附带着一张化学实验仪器的图例。

“这是什么啊?”晁千琳困惑地看了半天,那上面的字母和数字明明独立起来都可识别,组合起来却奇异万分。

“这个……解释起来太复杂了,不过你看这个。”

说着,他从餐桌下面拖出了一个铝合金整理箱,里面摆满了瓶瓶罐罐,还有一台显微镜。

晁千神把这些东西都拿到桌上,其中被导管与支架连接起来的大套仪器却只能二人合力抬出,餐桌上一时摆得满满的,毫无下手的地方。

“我看了奚家的卷宗,找到个按照妖怪残留物和气息来判定妖物来历的方法,所以从大学借了这些东西。接下来就可以看看这次作祟的到底是什么妖了。”

晁千琳看着他兴奋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真是难以想象,如此‘科学’的寻妖套路会是出自身处道门的四大家族。”

于是晁千神向晁千琳解释了一下,在档案中间接了解到的四大家族的构成。

其实,抛却“科学”这个说法对修者的违和感,奚家一脉的道法也确实与化学难脱干系。

自古以来,道家就浸淫在追求长生和修仙的道路上,修者们往往与世隔绝。

但其中却有一支因匡义扶道而被黎民百姓自愿构成的教派,那便是所有道士以及四大家族的老祖——祖天师张道陵所创的正一盟威道,即天师道。

据传,张道陵曾经南游淮河,渡江南下,在江西贵溪县云锦山结庐而居,筑坛炼丹;汉顺帝汉安元年正月十五日,太上老君降临蜀地,传授张道陵《太平洞极经》、《正一盟威二十四品法箓》、三五都功玉印、雌雄斩邪剑等经书和法器,拜其为天师。

于是,张天师于汉安二年七月,运用所学所得,登青城山,会八部鬼帅,大战众鬼,制伏外道恶魔,诛绝邪伪。

深受邪祟危害的蜀地人民对张天师的作为非常感动,愿意听受教化,自愿拜在张天师门下,这便是正一威盟道的建立。

因为往后信徒愈见增多,道家的理论和流派在历史长河中不断分支,所谓的天师道也逐渐被世俗所染,分裂至今,难觅本源。

但“息事宁人”四大家族是千百年流传下来的天师道亲传血脉,在历史的进程中始终不断学习和演进,利用一切可用的手段和资源,守护着降妖伏魔的宗旨。

也就是说,与更加年轻的全真道、真大道教甚至同名的正一道不同,祖天师张道陵涉猎广泛的修道生涯中,真传的本事都留存与四大家族。

他们各自专攻炼丹、炼器和纂符,是名为天师的“捉妖师”。

具体说来,奚家专攻炼丹,世家专攻炼器,宁家专攻纂符。

而在不断进步的科学进程中,炼丹这一以化学反应为根本的技术,将法术与科学融合,渐渐有了新的面貌。

听到这里,晁千琳不禁有些疑惑:“‘息事宁人’各有专攻的话,任家呢?”

晁千神摇了摇头:“我这里的资料有那三大家族提供的炼丹,也就是化学和法术组合的多种法门,有世家提供的法器及流派辨识图谱,也有宁家提供的常用符咒、法阵研究,只没有任家的内容。”

“啊,我知道了。”晁千琳突然拍了拍他身旁那堆混乱堆砌着的档案,“任家负责外勤,就是最危险最麻烦的亲身伏妖的工作。”

“嗯,应该就是这样,所以这么多年下来任家的人越来越少,其他三大家族才不得不出动了。”

【这么想来,任道是还真是可怜。】晁千琳这么想着,却没说出来。

晁千神把之前晁千琳带回的“证物”并排摆放在桌面上,兄妹二人面对这一堆造型逼真的情趣玩具都十分尴尬,却又不能表现在脸上,都故作镇定地面面相觑。

“接下来我要在这些东西上取样,然后利用这里记录的方法,辩明这上面残留的体液来自于什么妖怪。”

晁千琳看着他动作熟练地在酒精灯上加热试管,试剂逐渐冒出气泡后,他又熄灭酒精灯,用湿润的棉签擦取实验样本,在棉签外擦了些油膏,放入那只试管。

他又将那大套组合实验道具上的大烧瓶取下来,放在石棉网支架上,把那支试管用带孔的瓶塞固定好位置,使试管插入大烧瓶中装满的透明溶液。

做完这些,晁千神笑着对晁千琳说:“白天我就已经把这些东西都准备好了,然后稍微研究了一下这个实验的原理,觉得非常有趣,所以想等你回来,和你一起看这个实验的最后一步。”

“那接下来要做什么?”晁千琳兴味盎然地支着头坐在桌边。

晁千神关掉了餐桌上的小吊灯,在一片漆黑中拿出一张符纸,口中喃喃:“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颓,急急如律令!”

这是他之前用在苏勉身上的那道净心神咒符,在书符时,他在收符脚前多加了个引光的符号。

这张符纸被放在石棉网下本该是酒精灯的位置,咒语念罢,一道金色的闪光过后,符纸仍持续发出幽幽的红色光芒。

晁千琳静静地看着那个被光照得通红的大容器,净心神咒符刚才发出的金光居然像极光一般在溶液中飘散浮游,拉扯出清晰的轨迹。

晁千神则看着眼里闪着好奇的她,她这副全神贯注的样子,和她小时候看自己演绎功法时如出一辙。

这样静静等待了几分钟后,晁千神取出了那支试管,用镊子夹出里面的棉签,放在一个装有其他试剂的烧杯里浸泡了一会儿,这才打开餐灯。

“这样就行了吗?”晁千琳问。

053 实验结果

晁千神拿出一片载玻片,把棉签上带着油膏和试剂的样本涂在上面,又滴了一滴水,小心翼翼地盖上盖玻片,放在显微镜下,调试了一下,让晁千琳过来看。

“诶?”晁千琳兴奋地说,“这里有好多小格子细胞,里面闪着紫色荧光。”

晁千神站在她身边,搂着她的肩膀解释:“这个实验大致就是利用了照相机成像的原理。

“妖怪的细胞如果接受正道法力的打击,会源于本能放射出抵御正法的灵力。而这个实验的目的就是,通过这个大烧瓶中的透明试剂,延长妖怪细胞反射出灵力的时间,捕获这个路径。

“烧瓶里的透明液体和容器可以作为透镜,把路径的影像聚焦回细胞样本上。

“这些细胞样本上涂抹的油膏能使细胞带有底片的效果,你可以把它理解为一种细胞可以承受的感光,或者说感灵力乳剂层——它只对灵力反应敏感。

“在这些细胞接收到灵力反射成像的同时,试管中作为显影剂的试剂直接在细胞媒介上使灵力图像显示。最后再在定影剂中浸泡一下,这些图像就固定下来,可以在显微镜下观察到了。”

晁千琳长叹一声:“啊,太复杂了,总之,这些小细胞上有妖怪对净化法术的应激反应?那这些应激反应该怎么解读呢?”

“奚家百年来对妖物肉体的标本进行收集和实验,发现各类妖怪对净化的反应会呈现出不同的形状、色彩、位置,这些都记录在在这本图谱上。虽然没有具象到单个种类,但是有特征性的总结,交叉类比之后可以大致推断妖怪的形态。再结合事件中的其他因素,就可以做更确切的推论了。”

“四大家族还真是了不起啊。”晁千琳赞叹了一句。

晁千神却显得有些不屑:“只不过是数据积累而已。”

晁千琳没理他酸溜溜的话,而是认真地翻着图谱。

一旁的晁千神又做了一份玻片样本,放在显微镜下观察。

“这种紫色反应代表有毒性;荧光则代表它有鳞片状体表;颜色分布于相连的细胞缝隙间,表示它是一种冷血动物;仔细看还能看到细胞核当中有极小的红点,这个很容易因紫色荧光被忽视——说明它是卵生动物。”晁千神一边观察一边说着。

【大哥真是老样子,研究了一下午,就已经烂熟于心了。】

晁千琳根据他的描述推测:“有鳞片的卵生冷血动物,还有毒,蜥蜴和蛇都有可能吧。”

“我们还可以参考它可以变化模仿他人的习性,在妖谱中查找……”

晁千琳打断了他的话:“你是研究方程式研究糊涂了吧,难道没有看我写的卷宗吗?”

晁千神愣了半秒,突然反应过来,尴尬地笑了:“是啊,这些东西确实是女性用品的样子,所以这个样本应该是那个用毒袭击你的龚浅浅吧。”

晁千琳点了点头,见对方一脸失望地瘫坐在椅子上,显然为一整天的研究和忙碌只得到这样的成果心有不甘。

她赶紧提醒道:“你不是说实验要靠数据支撑吗,才检查了一件东西就放弃了?”

“我真是看资料看糊涂了,”晁千神抬腕看了眼手表,“也可能是已经快到睡觉的时间了……”

刚刚晁千琳到家时就已经九点多,又这翻折腾,自然是不早了。

“那明天再说吧。”

“不行,你出去奔波了一天,我怎么能一点儿成绩也拿不出来呢。”晁千神似乎又来了干劲,换了另一个试管,开始对另一个“证物”进行测试。

“我去给你煮咖啡。”晁千琳说着,起身转进了厨房。

“对了,你今天有什么发现吗?”

晁千琳不知道该怎么去圆这个谎,听着咖啡机嗡嗡旋转的刀刃斩杀着咖啡豆,突然灵光一闪。

她解开了编着的头发,以掩饰折掉一半蓝色羽毛的发卡。

“那家伙好像在这期间去过马术俱乐部,我就到那个俱乐部看了下,在他的骑马装里发现了这个。”

晁千神看着她披在肩头乌黑的头发,心中虽有疑惑却没有说什么,只是接过她递来的那片小小的羽毛残片端详半晌,然后把它放进了一个塑胶小袋中。

【大哥什么都没感觉到呢。】晁千琳觉得没法主动提起上面带有妖气的事,继续隐瞒下来。

咖啡机“叮”了一声,晁千琳赶紧回去厨房。

因为一整天都编着发辫,此时她披散着的头发自然地弯曲着,把咖啡放在晁千神身边时,蓬蓬的头发扫过他的脸惹得他打了个喷嚏。

然而晁千神急于获得结果,也顾不上喝那杯咖啡,继续做着实验。

“这应该是我打喷嚏弄上去的吧。”看着显微镜的晁千神嘟囔着,晁千琳也凑过来看着。

“你是指这几个全部都显示出淡蓝色的细胞吗?”

晁千神应道:“是啊,细胞核上没有红点,均匀显色,而且是净心神咒对其无害时显现出的自然的青色,肯定是我不小心弄上去的喽。说实话,我觉得这上面有另一个人dna的可能性很低,毕竟都是些……呃,女性用品。”

晁千琳脸上微显尴尬,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也未必啊,如果间接碰到了另一个人的体液呢,比如是碰到已经留下的体液什么的……”

“第二轮吗……”晁千神极小声的嘟囔着,却还是被对方听到,只好尴尬地咳嗽了两声,“我大概很晚才能结束,你先在客房睡吧,明天早晨我回家拿替换的衣服来。”

“那也帮小明拿些衣服吧,他都在这里住了两天了。”

“好,快去吧。对了,以后这么晚才回来的话,记得早点告诉我。”

“嗯,好。”晁千琳转头应了一声,冲他一笑,“晚安。”

“晚安,千琳。”

餐桌前,晁千神看着显微镜里另一个玻片上呈现的景象,不由得充满疑惑:

【总不会是我的唾液把这些样本和证物都污染了吧,怎么会连新的样本上也有人类的细胞显色呢……难道,那个苏勉真的是有心理问题?总不会这次作祟的东西其实是个人类吧……】

第二天起床时,晁千琳的床头果然已经放着干净的衣物,而且连内衣裤也都齐全。她见怪不怪,冲了个澡便换上,来到已经飘着早餐香气的客厅。

白明和晁千神都坐在餐桌前,电视打开着,对三人毫无意义的新闻自顾自地播放。

“早啊,大哥和小明。”

“早。”那两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他二人出乎意料的默契已经是第二次,晁千琳觉得很是有趣。

刚坐下来,她就忍不住问道:“昨天到最后都有什么发现?”

054 不世精明(+1)

晁千神放下汤匙,揉着太阳穴,仿佛经她提醒才想起昨天熬夜的事实:“不知道是不是样本被污染的原因,昨天你看到的那种人类体液残留痕迹,一共发现了三处。”

晁千琳想起那天苏勉看着那些东西的神情,淡淡地说:“也不能排除其实这原本就被苏勉使用过的可能啊。”

“这种东西应该会好好清洗的吧。”

话题虽然尴尬,晁千琳也稍微有些适应了,还是认真地猜测道:“不过取样的地方都是难以洗净的褶皱,说不定也有曾经残留的可能性。”

“这倒是。”晁千神翻了翻眼睛,苦笑道,“但如果真是故意把这种东西留下的话,那家伙还真够恶趣味的。”

晁千琳摊了摊手:“说不定是想提醒苏勉有个龚浅浅的存在,毕竟那位龚小姐还一直上门讨情债呢。”

“这可够苏勉受的。”晁千神也笑了起来,然后沉静下来接着说,“你拿给我的那片羽毛,我也用同样的方法检测过了。”

晁千琳顿感兴味,可他接下来所说的话却让她大吃一惊。

“很可惜,就是一片普通的羽毛,对净心神咒的反应和普通动物没有区别。”

“怎么可能?”晁千琳脱口而出。

那可是她确定了本身就具有灵力的羽毛,怎么想都是妖物身上掉落的东西。

【就算这么多天,羽毛中所有的灵力都散尽了,本身就生长在妖身上的羽毛也不可能对那种原理的检测没有反应啊。】

但她还没来得及解释给晁千神听,白明就突然站了起来,走到玄关打开了房门。

门口正踌躇要不要敲门的钱蓝,尴尬地发出“咦?”的一声。

“你怎么在这里?”晁千琳边向玄关走着边问,同时站在白明身边,希望堵住那扇门,挡住晁千神的视线。

“我,我想见你,就干脆,直接来了。”钱蓝有些尴尬地说着。

这话在晁千神的听来,简直是这家伙嫌自己命长了,送上门来找死。

可是想起那晚和晁千琳的交谈,他又只得压着怒气,也走到玄关:“请问您是哪位?”

“在下钱蓝,您是千琳的大哥吧。”

尽管对方对晁千琳称呼亲昵,晁千神还是尽力像往常一样保持着他的死人脸。

看到他手中捧着的蓝玫瑰,晁千神一瞬间就联想到前天的送花之人,声线低沉地说:“现在既然已经见过她了,就请回吧。”

钱蓝面对晁千琳时的紧张在面对这个男人时全然不见,原本谦和的表情此刻反倒有些针锋相对的意味。

他不卑不亢地说:“是我冒昧了,不好意思。其实我想约令妹出去,如果今天不方便的话我改天再联系她。”

“我想她以后也没什么时间。”说完这话,晁千神就欲关门,可白明却抓着门把手没放开。

晁千神的眼睛依旧盯着钱蓝,嘴上却说:“白明,到一边去。”

三个人夹在门边,再加上门外的钱蓝,这两个平方米间的空气似乎都灼热了起来,而这句话里,更是有晁千神的怒火在燃烧。

其实,就连晁千琳也不懂白明的这一连串举动。

谁知道这时,白明转过头,第一次对晁千神说话了:

“千琳想和这个人出去。”

“咦?”这次轮到晁千琳发出了这个疑惑的声音了。

还没等她去问白明,仅仅高过白明小半头的晁千神已经拎起他的后衣领,像拎东西一样把他从门口提到了客厅,然后一脚踹上了房门。

他对这个莫名加入自家户口的家伙早就不满,晁千琳之前那个没有理由的理由,反而加重了晁千神对白明的憎恶。

他才不要这个不明不白的白明,用和自己相同的逻辑联结着晁千琳呢。

“大哥,你要干什么?”晁千琳看出晁千神真的动怒了,在他背后拉他的手臂,对方却毫无动容,只是冷冷地说:

“千琳,你不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留下他,也没参考过他的意见吗,我现在就要问问他的意见。”

晁千神注视着白明的眼睛,阴冷地向他问道:“你为什么要跟着千琳回来,为什么一直只和她说话,为什么愿意像个物件一样呆在这里,告诉我。”

白明也注视着他,却没有回话。

“你除了吃饭什么都不会,所有生活的费用都是我们给你支付,你作为一个男人有什么脸面留在这里?对了,以你的智力根本就理解不了这些事对吗?”晁千神继续说着,语速渐渐加快,可语气依旧强做平静,无视晁千琳轻微地叫唤着“大哥”。

“你刚刚不是和我说话了吗,现在怎么又不开口了?你也喜欢千琳的脸是吗,还是和门口那条发情的野狗一样想追求她,难道你们真的只看了她一眼就有脸赖在她身边?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为什么?”他的语气渐渐激动了起来,声音却还是压得低低的。

白明还是注视着他,没有回话。

晁千神伸手抓住他的衣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陡然提高了声音:“别特么只看着我,你说话啊!”

距离如此之近,盯着白明眼睛的晁千神忽然发现,对方瞳孔中映照出来的自己仿佛蒙着一层雾。

奇怪的是,他的西装、衬衫甚至斜条纹领带都清晰的如同照镜子一般,只有他的脸,虚化成一团,仅存在一个人形的痕迹。

这个发现让晁千神瞬间冷汗直冒,当即松开手,把白明甩到了一边。

因为不想再看到白明的脸,他转过身来,却见晁千琳攥着拳头站在他背后,神情早已出离了愤怒,反而只有悲伤。

“大哥,我确实想和那条发情的野狗出去,我先走了。”她从茶几上抓起提包和手机,打开门走出去,又关上门,就和她失踪前那个晚上一样。

晁千神呆呆地站着,也和那个晚上一样。

白明却又一次开口:“我出现只是因为我该出现了而已。”

“你特么……”晁千神爆了句粗口,转过身一拳打在白明的右眼上,对方却站在原地纹丝未动,尽管眼眶青紫,依旧毫无表情。

两人就这么静默地对峙了一会儿,白明径自坐回沙发上,拿起了那本《2666》。

055 自助温泉(+2)

钱蓝走进电梯,看着电梯门缓缓阖上,一只白到几乎透明的手却突然伸了进来,把他吓了一跳。

电梯门打开,走进来的却是晁千琳。她不止是手,整个人都没了血色。

他想起听到的那句促使自己离开的话,心头与不甚好听的内容相反,竟是一甜。

【她因为那些话生气了吧。】

“汪。”钱蓝冲她叫了一声,想逗她笑一下。

晁千琳却微微皱眉。

“我觉得……第一,爱上美貌不是什么罪过,拥有美貌就更加难得;第二,虽然你哥哥说话不好听,但也是为了保护你。按这两点来说,我俩都没有错,你也就不用因为任何一个人生气了。”

晁千琳脸色缓和了些,看着他说:“你不是说你不太会说话吗?”

“但我更不会让你不开心。”

晁千琳没有对他的老土的油腔滑调搭腔。

钱蓝只好接着说:“所以你暂时不想回去喽?”

晁千琳点了点头,眼神却偏向别处。

电梯门打开,两人走出大楼,钱蓝抬头看着炫目的阳光,开口道:“我们去泡温泉吧,我知道一家不错的室内温泉就在这附近。”

“好吧。”晁千琳应了一声。

她知道作为一个成年人,不应该把这种兄妹吵架后的遗留情绪带到工作和生活中,毕竟那个没长大的晁千神只要碰到她的事就不管不顾没有理智,今天一整天都干不了什么正事了。

所以又和这个诡异的线索人物一起行动也未尝不是好事。

本来她还不知道怎么去试探出这个家伙的妖气,来验证他与苏勉事件的关系,但以晁千神昨晚的实验为基础,若真的把这家伙当做人类去考虑,一个入妖道的人类,身上会有怎样的秘密都不奇怪。

原本上古时期,动物成为妖精都是通过和人类修道类似的灵气积累,以及一些机缘上的巧合,促成自身原有特点的进化。

上古留名的妖精几乎都是以某些动物特征强化后的姿态出现,比如五条尾巴还带有独角的狰。

在人类系统的修道方法出现后,许多动物也沿用了道家或佛家的方法修炼,效率就变得高了许多。因此,动物成精后普遍都有能力化形成当下进化的顶点,即人类。

但动物自身原有的特点也会随着进化被放大,形成具有动物本性的法术。

比如原型为毒蛇或蜥蜴的龚浅浅便善于使毒。

而人类作为动物的一种,虽然普遍采用道家或是佛家的法门修炼,却也可以像曾经的大妖一样靠着本能修炼。

就好像动物可以成为精怪一般,人类也可以靠自己的力量修炼成为“人精”,其中的代表就是道家奉为养生先祖,在无教法时代便修炼得到长寿的彭祖。

可是诸多便捷易学的法门出现的时间着实不短了,“人精”在当代只是个停留在传说中的东西。

“人精”到底是如何靠着本能修炼,除了长寿又有着怎样的能力,根本没有人知道。而“人精”较人类漫长数倍的人生中又有着怎样的经历,可能获得什么样的法器,练成何种法术就更加难以揣测。

虽然理论上来说,“人精”肯定不如按法门修炼后“得道飞升”或“坐化成佛”那么高深,但作为万物之灵的人类在灵力层面进化,能力肯定不会比其他动物差。

晁千琳看着钱蓝,这人分明坦然承认自己事事为假,却还敢登门来到天师的聚集地,不可能没有本事。

若他真是“人精”,倒是让人大开眼界呢。

开车不到十分钟,便见到一栋巴洛克式的建筑矗立在一排现代建筑之间,显得十分违和,挂着的招牌上用花体字写着“artemis(阿尔忒弥斯)”。

两人走进这家店,大堂空无一人,一派雨林风光。茂盛的藤蔓植物在大厅之间隔出两条道路,两条路的交叉处有一台与环境格格不入的触屏自助设备。

钱蓝拿出一张卡片,插进插卡口,边操作机器边对晁千琳说:“这家店在主页上自称自助温泉花园,环境很好。这里完全靠会员相互宣传,没有服务人员,只能靠老会员帮助新会员注册,所以来的人非常少,水质很不错。”

他操作完后,机器返还了两张卡,他把新卡递给晁千琳:“这张卡送给你,是和我的卡绑定在一起的,所有费用你都不用管。从那边进去,更衣间也有自助售卖机卖泳衣,一会儿见。”

不多久,晁千琳换好了泳衣,和钱蓝在更衣室的出口汇合。

这温泉大厅也像个花园一般,整个外围和温泉池旁都围满了热带的花卉和绿植,四壁和天顶是由三角构成的钢架支撑着磨砂玻璃形成的巨大蛋形,最顶端用蓝绿色调的彩绘玻璃镶嵌着一幅月亮女神阿尔忒弥斯梳理长发的图案。

圆形的空间中环绕着七个大小相同的温泉池,面积都不大。地面铺着温暖宽大、形状自然的冷灰色防滑大理石板,道路完全是被花木挤出的随意自然形。

天顶蓝绿色玻璃滤进的彩色光线映照在温泉池中,又由池水折射回深色的磨砂墙面上,各色的光纹和光点摇摇晃晃,加上层层叠叠的各色花草,整个空间好像梦境中的海底。

“你喜欢这里吗?”

晁千琳点了点头。

她从走进这个大厅便一直在四处打量,十九岁少女的心好像一瞬间就被点亮了。

“有机会我们还可以晚上来,这里的花草间都藏着蓝绿色荧光灯,就像是树林里的萤火虫一样。”

晁千琳根本顾不上想别的,忙不迭点着头,开心地走向离二人最近的温泉池,钱蓝却拉住了她的手腕:“我们去里面一点的水池吧,外面的水池可能已经有人泡过了。”

“好吧。”

晁千琳跟着钱蓝,因为喜爱美好事物的少女天性,完全忘却了对方正拉着自己的事情。

两人正往里面走去,忽然脚边的水池中有人“咦”了一声。

“晁小姐?”

晁千琳向那池子看去,一个穿着墨绿色比基尼泳衣的女子从水池中站了起来,她手撑池边的动作挤压着丰满的胸脯,有几分媚俗却着实诱人。

那居然是龚浅浅。

她似是不经意地瞥过钱蓝:【可算又见到你了,蓝晶。】

上架前唠叨

丑媳妇早晚要见公婆的。

鉴于全勤奖对我这个穷光蛋的重要性,赶在月底要上架了。

这是我第一次发小说,万字签约实在庆幸。

尽管《祟祟平安》现在并不红火,还是有许多善良的读者阅读、支持,逗娘真的非常感谢大家的厚爱。

上架后保证:【每日双更】【永不断更】【抽风性加更】

希望大家继续支持逗娘,欢迎订阅收藏。

虽然除了用心写好每一个字,无以为报,但我认为一个作者,最最需要做到的也就是认真写作了。

最后再次谢谢大家,感谢支持这部连合适标签都找不到的、不套路的《祟祟平安》。

064 苏勉遭难(订阅我)

“喂,宁峙?”

电话对面分明有声音,却明显地停顿了一会儿:“晁千神?”

“是啊,有事吗?”

“千琳不在吗?啊,算了,和你说也一样。除了政府没收的部分,属于白明的遗产已经划到你账上了,你们自行处理吧。”

在当下,这显然不是个晁千神喜欢的话题,他带着嘲讽的意味随口应付道:“你们办事效率还挺高的嘛。”

听他这口气,宁峙也语气不善地回道:“按他老爸的资产总数而言遗产确实不多,但也绝对足够他衣食无忧地过完下半辈子。你们既然收留了他,无论如何也别太过分。”

“怎么样算是过分呢?”晁千神扫了一眼白明带伤的脸,又想到和自己置气就把那家伙扔下不管的晁千琳,忍不住笑出声来,心里的怒气又消了几分。

“晁千神,你本人就是过分的代名词。”宁峙冷笑着说,听他没有搭茬,故作随意地补了句,“替我跟千琳问好。”然后直接挂断了电话。

晁千神打开短信界面,手机上并没有提醒钱款到账的短信,他虽不放在心上,还是有些好奇到底白明分到的遗产有多少。

【就算岚城的房价再离谱,至少也应该够还清房贷了吧。】

这么想着,他几乎怒气全消,因为他心里明白,晁千琳和他一样是个利己主义者。

在那样艰难的成长氛围下长大起来的他们,向来是怎么容易怎么生活,从不会为了所谓的正义、秩序做出什么电视剧中白莲花般的事情。

接下来只要等晁千琳消了气回来,好好跟她道个歉,从此以后别再为难这个傻子白明也就没什么值得担忧的了。他还是他,她也还是她。

晁千神突然感到有些自得,他走进厨房,给自己做起中午饭来。

吃完饭后,晁千神躺在客房补觉,可是还没多久,手机就把他从睡梦中惊醒了。

这次,屏幕上显示着一个只在档案中见过的名字:许州。

“喂,你好?”晁千神有些犹疑地接起这个分明自己不认识,却带有来电显示的电话。

“啊,你好,”对面中年男人的声音显然也稍有惊讶,“是除祟事务所吗?”

“是的,您有什么事?”

“请问您是?”

“我是晁千神,事务所的天师。”

听到这个名字,许州当即把他与晁千琳联系了起来:“啊,你好,我是橙鲸娱乐的许州,苏勉的老板,我打电话来是关于他的事情。”

晁千神明白了来意,也就暂且放下疑惑,继续问道:“请问具体是什么事?”

“苏勉失踪了。”

一听这话,晁千神警觉起来:“知道他大概什么时候失踪的,最后见过什么人吗?”他看了眼腕表,现在是下午一点半左右,看来一会儿不免要去苏勉那边看看了。

“他最后见过的就是我。”

“啊?”

许州无奈地说:“今天我比较闲,想到他家里看看他近况如何,他说不太方便,我们就约在他家附近很熟悉的咖啡厅。中途他说要去一趟厕所,我等了好久他都没有回来,打他电话已经关机了。我去询问了咖啡厅的老板和店员,大家都说没见他离开,只见到他和我一起进来。”

“会不会是他临时有事去别的地方了?”

“不,我捡到了他掉在洗手间窗边的墨镜,咖啡厅是在一座公寓的五楼,后面不远处就是山,我当时就有种不好的预感,直接问老板调了洗手间前的监控。结果只见到他和一个男人走进去的画面,却没有那两个人离开的画面。我觉得不太对劲,就直接联系你们了。”

“你报警了吗?”

“这种事怎么向警察说,立案需要足够的证据,恐怕会耽误很多时间,况且他还是个公众人物。”

他说的还算合理,晁千神却隐隐觉得不妥。正常人遇到这种事,无论如何都会先去探访苏勉常去的地方,或是先问过其他熟人吧?就算不报警,也不至于直接往超自然事件上联系啊。

许州听对面半天没有反应,有些着急:“我还在咖啡厅,你们方便派人过来一趟吗,我想有些证据还是越及时越好的吧。”

晁千神赶紧答道:“我这就过去,你说下位置吧。”

“我直接发定位给你吧。”

“那我加你微信。是这个手机号吗?”

“是的。”

“我到了就联系你。”

挂断电话,晁千神穿上外套离开事务所,想了想还是锁上了房门。

那家咖啡馆离苏勉居住的市区公寓较近,所以离同样在市区的事务所并不远,开车半个小时左右也就到了。

在许州的带领下,晁千神直接来到了苏勉留下痕迹的男洗手间窗边。

检查过窗边的痕迹后,晁千神首先把疑问抛给了许州:“许先生,你今天是自己来见苏勉的吗?”

“啊?我……”许州愣了下,明白对方已经看穿了自己的问题,只好老实回答,“其实我是和我妻子一起来的。”

晁千神直白地问道:“尊夫人恐怕不是常人吧?”

许州点了点头:“对明人也就不说暗话了,我太太是同袍会的一员。”

“那她对这手笔有什么高见?”

许州踌躇了一下:“她觉得这手法很像是同袍会。不过,她嫁给我后,几乎就不再与那边有联系了,所以对那边现在的情况也不了解,按照常理来说,那边无论如何也不会直接掳走表世界的常人,就算是苏勉这种遭遇作祟的情况,也会借由四大家族来接触……”

晁千神表示理解。

同袍会作为与人类和平相处的妖精鬼怪组织,曾经为了和以四大家族为首的捉妖、伏魔人士达成共识,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

这样的代价下签订的“平衡协议”不该被这样轻易的打破。所以就算掳走苏勉的方式再像是对方手笔,也不能贸然确定。

晁千神之所以判断出许州的妻子并非人类,不光是因为对方反常的行为,也因为他手上戴着的那枚,镶嵌着祖母绿宝石的结婚戒指。

065 化蝶寻踪(订阅我)

这枚戒指是四大家族中专事法器的“世”家,为与同袍会成员结下姻缘的人类专门定制的。这种便携法器可以隔绝他们身上难免沾染的妖气。

虽然妖怪没有恶意并且刻意收敛的话,即使与人类发生亲密行为,也不会对人类的阳体有所损害,但是沾染了妖气的人类却很容易被里世界的妖怪争斗牵连,甚至是招惹到“法海”那样的自诩正义之流。

带上这样的戒指代表着同袍会与四大家族的共同背书,表示这桩婚姻的“合法性”不容外界挑战。

这不仅是对人类一方的保障,也是对妖类一方的保护。

祖母绿色则代表着许州的配偶在同袍会中隶属的部门——升平堂,管辖和督促妖类正当从业、盈利,以保障工会资金和运营的部门。

因为某些特定种类的妖精相貌出众,升平堂入驻娱乐行业已经有很多年了,再加上许州的身份,两人的恋情经过也一目了然了。

这些事刚刚入世的晁千琳是不了解的,但晁千神很容易就发现了。

晁千神问:“你知道所谓同袍会的手法具体是指哪种痕迹吗?我在这里能感受到两种不同的灵力,我想有一种是你妻子的,另一种则是从这扇窗子挟着苏勉跃到窗子对面山坡上的痕迹。

“除了这些,这里还有两种不同的香味,一种是洗手间用来除味的普通熏香,另一种应该是幻术迷香。”

许州听他这么说,有些犹疑:“我想我太太指的不是这些,而是派出普通人类跟随,再在合适的时机突然袭击将人带走这种做法。

“今天我们还没到咖啡店时,就刚巧在楼下停车场碰到了苏勉。当时和我们同时停车的还有一个青年人,他似乎认出了苏勉,却没有见到明星时该有的反应。”

晁千神问:“难道那个年轻人就是监控里和苏勉一起进了洗手间就再没出来的人?”

许州点了点头。

不知何因,晁千神心头有些不安。

“你用不用看看监控?”许州问道。

晁千神点头,扫了眼许州存进手机的监控片段,思考了一会儿,突然伸手:“把苏勉的墨镜给我。”

“好的。”

这是一款蒂芙尼和supreme的限量合作款太阳镜,外形简约,眼镜腿上刻印着苏勉的英文名。

晁千神从西装口袋里抽出了一张对折着的黄符纸,用口袋中的软头钢笔在窗台上刷刷点点半晌。

许州好奇地探头看去,发现他用的虽是书符用品,写的却全不似道家的符咒。笔下字符类似于中文,组成方式却十分古怪,甚至有些像反写的繁体字。

写完了这张“符”后,晁千神在所有的字符之上随意地圈了一个圈,然后用符纸像眼镜布一样卷起苏勉的太阳镜,口中喃喃:“百骸九窍,五行无形,舍己入彼,存灵注神,辖之以灵,名讳晁千神。”

随着他念动咒语的声音,太阳镜四周出现了无数个淡金色的漩涡,漩涡的中心逐渐溶进太阳镜内,同时,包裹着它的符纸也随着眼镜的形状渐渐贴合,比真空塑封更完美地将眼镜的所有部位包裹起来。

不多时,光晕褪去,晁千神撤开拿着太阳镜的手,那副带着咒文和黄纸颜色的眼镜居然凌空漂浮,在某一瞬间柔软地由鼻梁处弯折起来,如同蝴蝶扇动翅膀一般扇动起镜片来。

“这是……什么?”虽然娶了个妖怪太太,这样的法术许州却还是第一次见。

按照把灵力看做势能,法术看做动能,咒语看做转化二者的电机这个理论,天师自身相当于努力提升存储量的蓄电池,而灵辖则相当于追求更大功率的即时插拔电源线。

那两种职业都是在对灵子本身做转化,而现在几乎绝迹的巫师却是另一种思维方式。

他们完全不去修炼自身,而是直接用灵子构成的具体物体来献祭,交换成能源消耗相同的法术。

这种物物交换之下,巫师使用巫术其实谈不上修炼,更像是在做发明。他们的一生不断对灵与法的转化方式,即咒语法阵进行研发,对法术语言进行编程来达到种种目的。

按天师和灵辖的比喻来看,巫师相当于一个电机的发明者。

晁千神刚刚使用的法诀是属于灵辖的入神诀,即把灵力注入到物品或生命体中的法术。而他所书的符咒和他那天做出假身式神的一样是巫术,只是修改了其特性和目的。

现在这副太阳镜在注灵术和巫术的双重加持下,可以直接被自己形体中的储存的灵力驱动,去寻找相应气息的主人。

这些事晁千神自然懒得对许州解释,只是简单地回答:“这是让他的物品自己去寻找他的法术。”

“式神吗?”许州好奇心显然没有得到满足,继续问道。

晁千神也不知道许州对式神的理解是近年大热于手机游戏的日本阴阳术,还是中国本土“撒豆成兵”的法术,也就干脆没有回答,只是转头交代许州:

“我这就直接去救苏勉,你不用担心,过后我会让他联系你的,现在既然还没报警也就不用报警了,你可以先去忙了。”

“等一下,这和苏勉的委托是两件事吧,你们事务所不额外收费吗,我可以先替他垫付。”

晁千神愣了一下,他还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许州说的很对,不过他仅仅是个打工者,这种事按理来说应该问过老板任道是,只是按晁千神的脾气怎么可能在许州面前这么说呢?

“这只需要当事人操心就好了吧,苏勉可没有不认账的理由啊?”晁千神这么说着,饶有深意地笑了笑。

自见面以来,许州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个目光冷淡的家伙有了表情,果然他脸上的笑容也和他那双三白死鱼眼十分配套,其中的情感与其说是毫无所谓,不如说是幸灾乐祸。

“好吧。”许州无奈的说,想了想,又补充道,“你一个人没问题吗?对方好像不止一个人,还都……”

晁千神没回答,又笑了笑,居然还是幸灾乐祸的样子。

066 一路惊喜(订阅我吧)

【这莫非是对那几个家伙笑的吗?】许州内心疑惑。

不过,他知道除祟事务所绝对是四大家族的百年老字号,其中天师的本领恐怕不是自己一个凡人可以想象的,加上晁千神先前露的一手,许州也对他产生了盲目的信任。

见许州不再吭声,晁千神觉得,在这个娶了妖怪的家伙面前也不在意四大家族的繁文缛节,直接从五楼的窗口迈了出去,跟着已经飞出数丈的“蝴蝶”向公寓后的山坡走去。

白家事件后,任道是特意把四大家族在表世界低调行事的各类规章对晁家兄妹认真讲解,还反复交代了一番。

他自认这个高度没有什么摄像头可以拍到,上班时间,在市区中的公寓大概也没什么人住。

不过这些自顾自的想法只不过是源于晁千神懒得避嫌的心态。

【既然入了这行,不用非装成老师,那我像个天师不就是了?】

虽然他这么认为,可真正的天师到底是什么样又从何考证呢?而这么高调行事的后果,也已经在日后等待着他了。

晁千神几步走到了山坡上。

这座小山是规划在一座公园内的人造景色,在岚城这个寸土寸金的城市,拥有一座壮观的小山,已经可以证明这座公园的历史悠久。

下午两点多,公园里没什么人,“蝴蝶”悠然飞行的同时,晁千神时不时在沿途停下脚步,查看留下的痕迹。

对于自由操控万物灵子的灵辖来说,查勘周遭的灵子实在是过于基础的本领。“蝴蝶”是以自身与目标间最短直线规划的路径的,晁千神轻松地在周边发现了许多处那几人的痕迹。

【和咖啡馆洗手间中不一样呢。这种是洗手间中“外人”的痕迹,这种应该是事先在公园中接应的家伙。】

晁千神皱眉思索着现在的情况。

监控录像中跟苏勉一同进入洗手间的男人可以确定为人类,普通人类的没什么特殊的分辨方法,所以是否和这几人在一起很难判断。

就这样一路追随“蝴蝶”来到了公园外围的停车场,晁千神知道那几人应该是乘车走了,否则带着一个有可能被迷晕的苏勉也不是很方便。

其实,苏勉就算失去意识,应该也因幻术保留着行动能力,方便跟着几人离开。不然就算公园再空旷,也难保不被目击。而扛着一个成年男子招摇过市实在是可疑。

周围的人多了起来,晁千神收起那只不自然的“蝴蝶”放进口袋里。

他在停车场出口询问了保安,以两百元为代价查看了刚刚进出停车场的车辆记录。

他悠哉的速度正好可以模拟那几人不太方便的行动,计算了一下从洗手间到达这个位置的时长,大概锁定了五辆可能载着苏勉离去的车辆,记下了车牌号。

做完这些,晁千神回到了自己的停车位,在车内放出了“蝴蝶”,朝着“蝴蝶”指引的方位开车离去。

按照这个状态,他很快就可以在“蝴蝶”的指引下,到达苏勉所在的位置。

这一套寻人的经过在诸位看官眼中或许十分轻松,但于现今的里世界修者来说却全然不是。

并不是说寻找一个人的法术有多难,而是现在掌握着这种法术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寻人法术的首要条件就是明确要找的人是谁——晁千神与晁千琳这样本来就有法器联系的情况算不上寻人。

如果不是本身就熟识的人,通常对于对方的气息或气场的确定需要借助一件所寻之人的物品,再通过某种方法来确定这个气息现在的位置。

在超出想象的广阔空间去寻找一个人的位置听起来很难,但事实上,只需要确定这个人对于自己的所在方位就可以了,而朝着这个方位具体是怎样的路程,施术人完全可以自行安排。

综合这两点,道家有半占卜性质的紫云寸地拾遗咒,借助打开天眼观测方位和观看星象来寻人,灵辖一脉有观看远方确定位置的三眼诀,配合用灵力化为摆针,以自己的位置为圆心向四方探索的技法,也可以直接寻人。

然而在全真教派组建前,以天师、灵辖为代表的法术派,与突然复兴的巫术派之间,爆发了一场地位争夺战。寻人法术作为一种辅助施法的定位法术,被战后呼吁和平的里世界人士深恶痛绝。

不再传授定位寻人法术成为了一条里世界的潜规则。

在距当时如此遥远的现代,除了古籍中尚有可觅,这些简单好学的寻人定位法,居然和威力过于巨大的太上金篇虎符之流一样,都成了禁术。

所以,在当代,修者所属教派越是正宗,越是无法以术寻人。也就只有像晁千神剑走偏锋的野路子——使用几乎已经绝迹的巫术,才能这样简单的解决这件事了。

车中的“蝴蝶”时不时因为扑去的方向撞击在车玻璃上,毕竟本身还是塑料材质,发出的声音十分恼人。

晁千神此时也不算烦躁,只是和许州对话后,那种淡淡的违和感一直萦绕心头,难以释怀。

驱车沿着环线向岚城东南一路开过去,晁千神渐渐有些担心。

到现在为止,绑架已经发生三个多小时了,许州打电话给他后,他到达咖啡馆只用了半多小时,从咖啡馆到驾车出发之间仅有十几分钟。也就是说,从苏勉被绑架开始,浪费掉的时间有一个多小时。

许州在打电话给晁千神之前,也只用了不到一小时,双方的时间差是两个小时。

若是对方安置苏勉的地点在两个小时行程以内,倒还好说,晁千神可以直接到一个固定的地点找到苏勉。可如果行程远超两个小时,那很有可能双方的距离始终无法拉近的行车期间,“蝴蝶”所储存的灵力就不足以维持它的运动了。

晁千神已经按照“蝴蝶”的极限施展入神诀,这样的注灵法术第二次发动,它是否能承受就有待商榷了。

正这么想着,在晁千神对向车道上,一辆红色马自达迎面开来。

车牌号居然正是他刚刚在停车场锁定的五个嫌疑车牌之一。

067 虚虚实实(订阅我吧)

两车之间只有四五百米的距离,电光火石之间,晁千神的大脑飞快地旋转:

【如果这车就是刚才载走了苏勉的那一辆,我们共同开过相同的路程可以看成一个往返。刨去中间因琐事浪费的半个小时,到目的地的路程大概一个多小时。也就是说‘蝴蝶’的灵力储备还绰绰有余,不如先把这家伙拦下来,打探一下。】

晁千神打开车窗,口中低念锻形诀,一颗小小的金色弹丸捻在指尖。他猛按了两声喇叭,把那颗弹丸顺着窗口弹到了已在面前十几米内的马自达左前轮上。

那车的前轮应声而破,车身不稳地在路上晃动了一下,然后缓缓地靠在路边停下了车。

晁千神也将车停在路边,走到那个下车查看轮胎的男人身边。

他故作关心地说道:“我刚才看到你车前面有个金属物很闪,鸣笛提醒你,还是压到了?”

“我根本没看到啊,听到你的喇叭也没反应过来……哎,看来车胎已经爆了,谢谢你啊兄弟。”那人查看好了轮胎,一转头,看见晁千神就微微一愣。

晁千神也愣了一下,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瞬间变得狰狞。

他一把抓过那人的衣领:“你是同袍会的人吧?”

“你、你说什么呢啊?”那人神色慌张,企图推开晁千神,却显然比不上对方的力气,反而被高他一头的晁千神拎得重心不稳。

“上我的车。”晁千神说着,直接把那人拖走。

这里是普通国道,虽不拥堵,往来车辆也不算少。可大家都保持着事不关己的心态,几乎没有人对这对儿突然在路侧停车撕扯的人感兴趣,路过时仅仅是为了安全减速通过。

“喂,你这疯子,我要报警啦!我的车还在这里呢!”那人拼命挣扎着,突然腹部被狠顶了一下。隔着夹克衫传来的尖锐感觉吓得他浑身一凛,对方若是控制得再差一分,那还未见到全貌的凶器就要破开衣服插进他肉里了。

他分明没看到晁千神两手有所动作,却偏偏感到危险物品抵着自己。这神奇地事态磨掉了他的脾气,只好老实地被晁千神塞进副驾驶座。

晁千神也上了车,发现那只刚才还不断撞击玻璃的“蝴蝶”,此时在那人头上盘旋了几周后,才继续向之前的方向撞击。

显然这个人与拐走苏勉一事脱不了干系。

晁千神扯下那人的夹克,从口袋摸出他钱包里的身份证,语气不善地问:“林凡是吧?”

“你要干什么?”林凡戒备地问。

晁千神阴恻恻地笑着说:“你住在事务所楼下,开的那辆车却故意停在小区门口,大概是不想引起我们的注意,但好几次,我都看到我妹妹出门后不久,你就跟着出门。那个王八蛋追我妹妹,在楼下摆玫瑰的时候你就在那里装保镖看花,借机光明正大地监视事务所。恐怕你还给她开过一次楼道门禁,对吧?说吧,你跟踪我妹妹晁千琳想干什么?”

“我、我……”

对方把事实一一陈列,林凡一时语塞,突然灵机一动,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我喜欢你妹妹,所以才总是跟着她,因为她太美了,我没勇气主动表白,所以,所以……”

晁千神又冷笑了一声,踩下油门,车子猛地开出去。

“对不起,我以后不会再做这种事了,你让我下车吧!我的车还扔在路边呢!”

晁千神瞥了他一眼:“你的t恤在咖啡厅的监控里,还挺显眼的嘛。”

林凡听到这话一惊。

他这件白色t恤背后有个美洲图腾风格的狮子图案,恐怕并不常见。本来他特意穿了外套掩护,却一上车就暴露了。他变得混乱起来,不知道对方对自己所做的事了解到什么程度。

晁千神自顾自开着车,也没搞懂现在发生的事该怎样联系在一起。

他一看到林凡的脸就把他抓上车,其实只凭林凡跟踪晁千琳这一点。看到他上车后的反应,晁千神才确定这个林凡背后的组织必定属于里世界。

证据就是,他对那只“蝴蝶”反应居然比许州还小。虽然处于紧张的氛围,但对正常人来说,那东西怎么也值得多看几眼,这家伙居然就聚精会神地开始考虑自己的出路,半天都没有说话。

加上之前晁千神未用两手,却用利刃威胁他,他毫无不解,应该是对这种事早有心理准备。这绝不是一个没见识过里世界法术,对修者的诸多可能性毫无了解的普通人该有的反应。

晁千神现在可以理解许州提到同袍会惯用套路——用普通人类来跟踪猎物时,自己微妙的违和感了。

现在想来,里世界修者普遍对自己能力十分自信,这很可能导致他们对普通人注意力松懈。绝大部分修者为了修行,常年处于清净的环境,对现实社会少有经验,分辨普通人善恶的能力很低。再加上普通人没有特殊的灵力气息,本身就很难被发现。

不巧的是,晁千琳和上述里世界修者的情况刚好契合,又是极其依赖灵觉的灵辖,简直被普通人跟踪狂克制得死死的。

至于为什么绑架苏勉也是由人类打头阵,这应该表明,对方知道苏勉已经与事务所有所接触。

但这还不足以证明这人就是同袍会的成员,白家事件之后,很可能有别的组织出于其他目的接近晁千琳。

而且他们为什么要绑架苏勉呢?

晁千神的思考虽然复杂却用时极短。

他不希望对方有太多时间思考,妨碍他套出有用的信息,刚有计划便立刻开口道:“你是哪个堂口的,你们会里存在人类的恐怕只有姻业堂了吧?”

林凡偏头看了晁千神一眼。

这个人还算冷静,惊讶没表现得太明显,片刻便即恍然——毕竟晁千神是除祟事务所的人,知道这些情报并不稀奇——最后却还是故作疑惑地正视晁千神。

对方神情的变化过程被晁千神尽收眼底,他当即了然,继续说道:

“既然你是姻业堂的,绑走苏勉恐怕是因为感情问题。我没猜错的话,是那位龚小姐把她和苏勉的纠纷上报了,需要带人回去裁决吧?”

106 招无魂来(圣诞求订)

众目睽睽之下,任道是舔着指头翻看那本老旧得发黄的线装书,嘴里嘟嘟囔囔了半天,才又合上书,塞进怀里。

看出他分明就还没背下来咒语,晁千神和晁千琳都哭笑不得,不由得为招魂一事担心起来。

这时候,任道是已经收敛心神,舌抵华池,左手掐起玉文诀,扬起书着复杂符文的引魂幡,低低念咒:

“1五行造化,不迷真灵,汝无藏避,汝无逃形。一呼即至,速返真形,感此傍徨赴吾幡,赐汝灵书朝上清。”

咒声一毕,一阵阴风自南方刮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过来了。

任道是和晁千神都是修习道法的人,天眼通的境界早就达到,晁千琳则在来前滴过任道是准备的清明露水,若是有鬼魂之类的东西,三人都能看到。

风吹过众人周身,其中却全没有什么特别之物。

在任道是念诵咒文时,连这附近隐隐可见的几缕野魂也知道不能耽误天师招魂,识趣地飘远了,周围一时间居然静得吓人。

任道是知道这是神明已经得到感召,风自南方来,想是应该朝南方继续做法,便转身向南,手掐聚魂诀,口中念道:“唵,兴,生,独,隶,呵,韩,功,都,聚,魂。”

他每念出一字,脚下都踏出几步,暗合子、丑、寅、卯、辰、巳、辰、卯、寅、大根、大中罡位,全部踏完后,口中大喝一个“摄”字,掐着大尖手诀,弹在引魂幡上。

他又拾起法坛上早就准备好的柳枝,在引魂幡上书了个“敕”字,同时念咒:“阳魂返汝形,阴魂复吾幡,北斗天蓬敕,玄武开幽关。三魂勿散缺,七魄莫倾残,承此符功力,摄汝赴灵幡!”

念罢书罢,任道是按照此日黄历,驾着引魂幡按阴日的阳斗罡步踏法,又在寅、丑、玉、卯、辰、离、午位依次踏过,收功站定在白明身边。

就这么静静站了足有一分钟,什么都没发生。

又站了一分钟,一旁看热闹的晁家兄妹有些看不下去了,窃窃耳语了一番。

晁千神开口问道:“你确定阳斗该踏的是寅、子、玉、子、辰、离、午?”

“咦?”任道是从怀里掏出那本线装书,又是一阵翻找,终于找到了绘着罡步位置的图谱,既惊讶又尴尬,“啊,可能有点儿搞错了,之前念咒的时候是子、丑、寅、卯、辰、巳、辰、卯、寅、大根、大中没错吧?”

晁千神回道:“那次子位丑位卯位都出现了,所以你都没踏错。”

任道是又看着书研究半天,突然抬头看向晁千神,忍不住骂道:“你特么都会背,居然让我来招魂?”

晁千神无奈地耸耸肩:“全真派的萨祖铁罐施食度亡科仪吗,你也没问过我会不会招魂,或者会不会这个啊。”

任道是被他一句话噎住,法事已经开始,也不方便换人,只好赶紧又看了几眼书,刚要放下踏出罡步,却似乎又忘了。

按理来说,罡步是道家法术中常要用到的步法,大抵就是在地面上按照洛书用步法画出一个简单的九宫格。

偏偏四大家族的法门普遍使用的是先天八卦对应之位,而这次的招魂咒用的却是九宫十八位。

任道是这个先天肢体就不太协调,从来都是靠熟练后的身体反应来踏罡步的家伙,短时间内根本就记不住,更反应不过来。

没有办法,他只能擎着那本旧书,又踏了一遍罡步,再一次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待。

一分钟过去,依旧没什么事发生。

任道是求助似的看向了晁千神,香炉中的三炷香早就烧完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晁千神显然是看够了任道是的笑话,走上前去接过他的引魂幡,示意他到晁千琳那边去等待。

把铺在地上作为简易法坛的黄布和香炉转向南方后,晁千神烧了些冥钱,再次燃起三炷香,恭恭敬敬地将香插入香炉,这之后,他那双死鱼眼中少见的带上了认真的神色。

他和任道是之前所用的咒语及行动没有任何区别,只是罡步踏得更流畅,最后一步踏毕,自午位而出时,三炷香只烧完了三分之一。

除了完全不在状况内,像棵树一样站在原地不动的白明以外,三人都聚精会神地看着南方的引路米。

这次,直到这三炷香再次烧完,依旧什么都没有发生。

“你不会也搞错什么吧?”任道是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一切,他倒还不至于对晁千神盲目相信到这种程度。

晁千神伸手拿来任道是那本旧书,翻看着其中内容。

他刚刚做的和书上说明该做的完全一样,总不会是因为他没有穿道服吧?

一旁的晁千琳赶紧叫白明到她身边来,上上下下仔细查看他。因为滴了泡过柳枝的清明露水,她可以看得更清楚对方头顶和左肩头燃烧的魂火,不由得疑惑地问:

“他不会天生就是这样吧?”

“怎么可能,”任道是想也不想的回答,“有句话叫‘天地二魂常在外,唯有命魂独往身’,天魂与地魂或许是不可见的,但人人有命魂,那可是人之本命,是从胎中成形时就有的。”

晁千琳反问:“你的意思是他现在纯靠天魂和地魂,也就是万物无形的规律活着?说不定他只是和常人不同,命魂也和天魂、地魂一样不可见呢?”

“我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情况,而且他确实缺了两魄,若不是魂也有缺,怎么维持阳体平衡呢?”

晁千琳摇摇头,表示她也不知,继续说道:“我和大哥休息那天下午,还带他去医院复查过,他现在身体完全复原了,连之前住院时那些霉运也一直没体现,这可不像缺了两魄的样子。”

晁千神接下了她的话:“其实我也想过这件事。你上次带着他出去逛街,就正好遇到了苏勉事件中作祟的蓝晶,又因为被他吸引了注意力,忽略了背后跟踪你对你更加不利的桃灼堂众人,这应该也算是一种霉运。

“这小子,可能是霉运外溢了。”

人的命运都有个总值,这就像哲学中所说的矛盾原理,但凡有一方面有利,反过来看,就有一方面不利。

假设这个总值有100分,苏勉这种有颜值、有演技、有钱的明星,诸多好处占了他命运的80分,反过来看,他的家庭安稳、生活悠闲程度、对自我命运掌握的能力甚至隐私权,就只剩下了远低于大众的20分。

再比如提到修道之人,就必然提到的“五弊三缺”,说的就是一旦习得高深道法,掌握了超越常人的技艺,就难免比常人命途更艰难,或是丧父母,或是丧偶无子,甚至身体残疾,寿数大减。

所以按晁千神所说,白明很可能是因为霉运超过了他命运的总分100分,外溢给了身边的人。

注:1此处有盘古神与土神二神之讳,输入法无能为力,见谅。

107 法医黎茂(圣诞求订)

而上次的事件中,白明就像矛盾的两面,带给晁千琳一个事件的目标,更多的却是更大的危机。

看起来他本人好像没有被霉运影响,但现在的晁千琳可说是操纵了他整个命运,她一旦遭了秧,他恐怕就又要沦落街头活不下去了。

“他不会是因为太倒霉了才招不来魂吧?”任道是问道。

晁千神摇了摇头表示不知,幸灾乐祸地看着任道是说:“倒是你,下次相亲之前最好给我们休假三天,不然我俩就带着白明来克你。”

任道是干笑两声,这么想来,自从白明出现,他们这些人确实都没什么好运气,连接触白家案子最多的宁峙现在都被开除了,说不定白明还真是尊瘟神呢。

明知道是这样,晁家兄妹却还是没有因为霉运而嫌弃白明的意思,这倒让任道是有些惊讶。

不过他看着那三人聚在一起的样子,却突然明白了什么。

如果命运真的是以100分为满分,容貌就占了99分的晁千琳,还能剩下几分的好运呢?

她身边的晁千神显然也习惯于此,才对这个白明的瘟神属性全不在意的吧。

今晚的招魂完全失败,晁千神本来还想让任道是招那些受害者的魂试试,转念一想,刚刚的招魂根本就没有固定目标,若是真的可以招来,也不会是如此局面。

加上讨论过“霉运”这个话题,任道是也没再问晁千神还会不会其他门派的招魂方法。

给白明招魂这件事从此彻底无疾而终。

任道是把带来的冥钱在十字路口通通烧了。

他心中对那个死在他身后胡同的受害者还是有些愧疚的,若不是他喝大了用不了法术,或许那个人还能有救。

不过,这可能就是他们之前探讨的命运吧。

第二天一大早,奚南就打来电话,叫他们去法医鉴定中心汇合。

虽然昨天他们承诺协助奚南的人中包含晁千琳,可现在晁千琳却要去办其他委托,去鉴定中心也就可以顺理成章地不用带着白明了。

晁千神很想要跟着晁千琳一同去看那边的事情,却因为昨天答应了奚南,只能和妹妹分开两路。

包含于波在内,最近发生的事都与“吃”很有联系,任道是反复交代晁千琳,无论是一个野生妖精作祟还是另有隐情,一定要抓活的,不能出手太重。

晁千琳也不知道他对自己的自信是哪里来的,连连应下,就带着白明出门了。

剩下的三人组也向法医鉴定中心出发。

岚城的法医鉴定中心有两间,他们要去的是离案件发生地较近的那间,但因为此类中心都在郊区,众人汇合时,上午已经过去一半了。

走进停尸的解刨间,三具尸体都已经被事先摆好在停尸床上,一个带着眼镜、高个儿微胖的年轻法医正在其中一具尸体旁的翻着资料。

“黎法医,你好,这些是这次来帮忙办案的朋友。”

那名法医把口罩摘下来,满脸笑容地分别和任道是、晁千神握了手,然后握住奚满月的手就是极长的寒暄。

奚满月脸上依旧笑得十分温柔,对他这种占便宜吃豆腐的行为毫不在意,耐心地听他说到彻底没词儿,一脸没趣地自己松开了手。

任道是和晁千神看他的眼神无不是带着些许轻蔑,他倒是毫不在意,收回两手插在白大褂兜里:

“我是黎茂,很有礼貌的,大家不要客气,你们可以先随便看看那边的尸体。现在各部分我已经都分解的很清楚了,因为你们要来所以都没复位。”

说着,他又走到奚满月身边,口中“怎么这么久都看不到你来啊”、“出差辛不辛苦啊”一类的嘘寒问暖又说个没完,完全不再搭理一边三个大眼瞪小眼的老爷们。

奚南拉了黎茂一把,不客气地把他甩到了解剖台旁:“你过来给我们讲一下更方便。”

这两人似乎熟得不行,奚南手都没松就向事务所的两人解释道:“这家伙见到个女尸都能兴奋半天,别理他。一直是他来对接我们部门,脑子不正常也很正常。”

黎茂用手中的资料夹拍了下奚南的脑袋:“你丫脑子才不正常,在满月姐面前说我坏话,影响我评级怎么办?”

奚南还没说话,奚满月就接下他的话,她也不戳破自己离职的事,用惯常的副队长口吻说着:“你们两个别闹了,快点儿开始吧。”

黎茂当即收了玩闹的神色,带着众人来到第一具尸体旁,讲解起来:

“这具尸体的死因是失血性休克,和那边那位小姐一样。”他说着,指了指隔壁解刨台上的另一具尸体,“根据身上的齿痕的特点,可以判断咬她的‘人’也和那边那位小姐相同。”

好像说完这些就没什么可说的一样,黎茂靠在解刨台旁的洗手池边,被奚南横了一眼后才继续漫不经心地说:

“啊,情况基本都一目了然,五官只剩左眼球,脏器除了大肠小肠以外都不见了,双臂和一条腿也不见了,肌肉断面处全是横向的牙齿痕迹,肉都是被人类一口一口咬掉的。

“这边是她留在现场的遗物,还有一些她的衣服碎片,没有受到性侵犯的迹象。”

奚满月指了指下一具尸体,众人移步,又围上了那个解剖台,黎茂翻看了下手中资料:“也是死于失血性休克,没有受到性侵犯,剩下舌头、大肠小肠、两条腿,看来她没有那个小姐姐好吃。喏,这些是遗物。”

黎茂这没心没肺的吐槽另众人都很不适。这家伙怕不是反社会人格,对同类的态度也过于冷血了吧。

奚满月探身仔细看了看尸体残存的骨骼和残肢,又指了指下一具尸体。

走到第三具尸体旁,黎茂却像突然有了精神,兴奋地介绍到:

“这位先生不光性别与前两者不同,居住地也不是那个小区,而是隔壁小区,更神奇的是,他的死因是头部受到重击,造成颅内出血导致的窒息死亡。”

他的话显然也引起了奚满月的兴趣,她直接拿起了一边的镊子轻轻翻动了下尸体沾着肉屑的头骨,已经被开颅检查过的大脑组织摆在一侧,被重击过的网状骨裂和大脑上的瘀血都在证实着黎茂的介绍。

任道是终于承受不了这支离破碎的场面,浓重的腐臭味、血腥味让他胃里的早饭汹涌的翻滚。

他感慨着自己那浅薄的自知之明,赶紧离开解刨台,随手拿了个一次性口罩带上,心里咒骂黎茂怎么不先给大家发口罩,然后默默翻看起资料。

幸好他先走了,因为这时黎茂也随手拿了支解刨工具,在尸体上拨来拨去,最后夹着死者残臂上缺少了一块肉的位置说道:

“他告诉我们,要找的凶手有两个人。”

175 借刀求仁(真)

晁千琳和奚满月一起回到客厅,晁千神也终于从沙发上爬了起来。

“回来啦?”

晁千琳向他走去,被他一把拉到身边。

“大哥,刚刚我和满月姐聊过了。”

“啊?”晁千神没懂她没头没尾的这句话想表达什么,将要出门的奚满月却笑了两声。

他被奚满月分神的同时,晁千琳已经敲开了任道是的房门:“大嫂,你出来,咱们三个聊聊。”

任道是哪敢驳她的面子,也乐得该到场的人全部到齐,倚在门边冷淡地瞧着晁千神。

“千琳。”晁千神有些责怪地看着晁千琳,又立刻别过头去。

“喂,你们俩能不能别像是冷战的小夫妻一样啊?”

晁千琳这话激得晁千神额头上青筋直爆:“你拿他开玩笑也就算了,怎么还把我拽进来?”

“你以为谁愿意给她当大嫂吗?”任道是也忍不住呛声。

气氛瞬间就剑拔弩张,晁千琳无奈地扶额:

“拜托,你俩怎么这么幼稚啊……大哥,你动手打人就是不对,你对老任不满意可以等他酒醒了再跟他讲嘛。总之,你先道歉。”

“我干嘛要道歉,我喝多了,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

“是吗,需要我告诉你昨天晚上你都说了些什么吗?”晁千琳威胁道。

“千琳……”晁千神惊讶地看着她,一脸不满,转念之下却还是一声叹息,“对不起,我不该动手打人。”

他不服不忿的样子让这句话没有一点儿诚意,可是晁千神这种脖子涂了印度神油的人能说出“对不起”已经很不容易了。

晁千琳本以为,任道是很了解她这个哥哥的性格,应该会顺坡下驴,让事情就这么过去。

没想到任道是两步走到晁千神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对他说:“晁千神你个孬种!”

“啥?”晁千琳吃了一惊。

【他这是要找打吗?】

果然晁千神眉头一挑,眼神中的杀意混合着嘴角勾起的笑容,简直让人头皮发麻。

任道是却也带着怒意,继续说道:

“你就是个缩头乌龟,只会缩在你那个名叫‘哥哥’的壳儿里。当了快二十年的‘大哥’,你还没当够是吗?

“你昨天晚上抱着酒瓶子絮絮叨叨,管身边的姑娘叫谁的名字你自己忘了吗?爱得要死要活,还不明白,要么上,要么撤?你爱她却什么都不说,还等着她自己投怀送抱吗?

“送到嘴边的也不吃,偏要轴着!憋着你那点儿纯阳之气练童子功吗?憋着憋着早晚要爆发的,爆发给谁?是祸害她,还是祸害你自己?

“你以为我不知道去送请柬那天你干了什么,想要假装别人亲哥,你真的坚持得住吗?”

“任道是!”晁千琳反手就抽了任道是一个嘴巴,两人对视,皆尽呆住。

她不知道这两个人在昨天的酒桌上到底都说过些什么,最后的结果虽然是任道是塞给晁千神两个姑娘,可经过到底如何在此刻变得格外复杂。

但她的关注点却只在“假装”和“亲哥”两个词汇上。

“我辞职。”

皆尽沉默之中,晁千神扔出这三个字,好像一颗石头投入了深不见底的古井,没激起任何回响。

但他管不了那些,拿了西服外套,拉起晁千琳转身就向外走。

晁千琳挣开他的手,受伤极深的表情写明在脸上。

晁千神的眼睛已经失去了一切光彩,就像两颗已经烧尽却没来得及崩散的炭块残渣。

他瞥了眼晁千琳,又瞥了眼任道是,不知朝什么点着头,勾起一个毫无感情色彩的笑,开门离去。

“对不起。”

尽管任道是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可他还是低声向晁千琳说了这句话。

房门关上的同时,晁千琳的眼泪疯狂地砸落。

她怎么可能没想过自己和晁千神的兄妹关系到底有几成事实?

她还亲口向他询问过不止一次。

可是,她想听他亲口告诉她。

她也希望,第一个听到这个秘密的人,是自己。

可就像任道是所说,晁千神绷不住了。

他心里藏着太多沉重的事。

他们的身世,他们的生活,他们的安危,还有,对她的爱。

“千琳,对不起。”任道是把手搭在晁千琳肩上。

全世界最美丽的女孩子被他弄哭了。

可是他实在看不下去这两个人陷在扭曲的关系里互相折磨。

只因为,任道是实在好奇,爱到底是什么。

世铛铛的话让他不断反思,最后发现自己是世界上唯一的真空,是“爱”的绝缘体。

他没有爱。

不爱吃饭,不爱睡觉,不爱读书,不爱唱歌,不爱父母,不爱朋友,甚至不爱自己。

因为不爱,所以不讨厌,也不恨。

除却庸庸碌碌,随波逐流,做到值得他人肯定的程度,任道是从来就没有发自内心的想要做任何事。

他本有能力把法术学得更好,可是做到这种程度足够让家族把事务所交到他手中,他便没有兴趣再学。

他本有能力把游戏玩得更好,可是玩到这种程度就足够打发时间,他便没有兴趣再玩。

他本有能力把自己变得更好,可是现在这个样子就有女孩子愿意跟他过夜,他便没有兴趣再努力。

什么事,对他来说,都是这个样子。

他沉迷声色的最近,确实是他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

因为,生理上的快乐,是他唯一能享受的。

没有精神上的追求,也就没有精神上的满足,他根本都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而活。

但他知道自己想要搞懂的唯一一种东西,就是他从来都不曾拥有的——爱。

他见过的最深沉、最真挚、最纯粹的爱,出现在晁千神身上,他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份爱会得到什么样的结果。

晁千神的陈述被他反复琢磨。

参考了无数恋爱相关的小说、学术专着甚至过来人的建议之后,任道是认为,说出来,才是获得爱的第一步。

他们两个被封锁在兄妹关系中太久,只有拆穿真相,才能走出下一步。

只需要一个契机,而使人崩溃是最容易的。

他灌醉晁千神,激怒晁千神,给他创造了情急之下说出来的条件。

可是他低估了晁千神心魔后的坚持。

还来不及再有下一次,晁千琳就主动创造出了三人对峙的局面。

好吧,晁千神不说,他就帮他说了。

晁千琳的眼泪流个不停,任道是发自内心地认为这是必经的过程,依旧没有丝毫内疚。

“千琳,你应该回去和他谈谈。”他冷静地说着,其中不含情义的味道浓厚至此。

晁千琳透过泪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终于明白了世铛铛当初的感受。

“任道是,你难道,没有感情吗?”

176 别无归处

这个问句直戳任道是的软肋,他忙不迭辩驳:“我有啊。我会高兴,会难过,怎么可以这样说我呢?”

晁千琳突然觉得面前这个人好恐怖。

没错,他会高兴,会难过,会焦虑,会愤怒,可是他怎么,那么缺少人情味儿?

现在想来,白家大火葬送了数十条人命,根因其实是他没对晁千神交代清楚缘由,解决事件的整个过程和事件解决之后,他就像个没事人一样置身事外。

他喝醉之时,有人死在他身后的小巷里,他只烧了几张纸钱,就正常面对一切,冷眼旁观太平间的尸体,连口中歉疚都像敷衍。

晁千琳和晁千神是隐居山野、超脱世外、无意争端的灵辖,可他是生于表世、降妖伏魔、救民水火的天师啊!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任道是又一次道歉,可听起来却越发平淡。

晁千琳不想再理会他,拿起沙发上的手包,转身就要离开,任道是却拽住她的手腕:

“千琳,你听我说,晁千神他……”

“用不着你越俎代庖!任道是,你只需要管好你自己,我们俩的事不需要其他人插手!不好意思,我也要辞职!”

“千琳……”

看着事务所的房门再次被关上,任道是愣愣地站在原地,依旧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晁千神先一步到家,却坐在车里,根本就不想做任何事。

他现在觉得自己是个白痴,居然掏心掏肺地把什么都倒给了一个刚认识一个多月的人。

他根本都不敢去想晁千琳接下来会怎么说,怎么做。

他害怕面对她的质问。

为什么不把她的身世和她讲明,为什么面对她的询问一直用假话哄骗,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宁愿向外人讲也不告诉自己。

还有,他爱她,是真的吗。

完了,全完了。

他只不过是,怕她离开。

怕她年纪还小时,得知真相会心碎,失去坚持治疗甚至活下去的勇气;怕她爱上别人时,因为真相,把他推得离她更远;怕晁昭走后,再没有任何实质联系的两个人,为了规避晁昭带来的伤痛,从此形同陌路。

明明默契得无人能及,明明互相了解到宛如一体,可他就是害怕,没有任何理由地害怕失去她。

他执拗了那么多年,满腹的爱欲无从发泄,几乎做出无可挽回的事,都不愿意拆穿被扭曲的真相,就只因为——

哪怕仅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性,他都不希望失去她。

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关联尚在,他都不希望他们之间毫无关联。

终于,他释怀了,事态逐渐向好的方向发展了,却又因为他一时畅快说出一切,引发了如今的局面。

晁千神连握着方向盘的手都没有放开,脑子里除了恐惧还是恐惧。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他一直没见到晁千琳回来。

他又增添了其他值得恐惧的事情。

她到底有没有勇气回来面对一切?

如果她就此一走了之,怎么办?

完了,全完了。

晁千神趴在方向盘上,想到前天夜里,那个温柔的吻可能是她留下的最后的美好,他的眼眶都湿润起来。

“大哥……”

晁千琳的声音突然传来,晁千神瞬间直起身子。

车窗外的少女提了满手的新鲜蔬菜,白色的上衣被夕阳照得血红,晚风在百褶裙摆间流连,和她的笑容一样清淡。

晁千神打开车门,接过她手中的菜,问:“晚上想吃什么?”

晁千琳笑着摇了摇头。

晁千神看着她依旧微红的眼睛,突然明白:其实他们两个一样,除了对方的身边,根本就无处可去。

饭桌上,他们的对话无意识地变多,却没有任何一句谈及刚才发生的事情。

两个人都清楚,他们在共同逃避一个问题,可是没有一个人愿意先开口。

本来就没什么存在感的白明始终沉默着,吃完晚饭就默默回到房间,关上了房门。

晁千琳帮着晁千神收拾桌子、刷碗,又和他一起扫地、擦地、打扫卫生。

终于再也没有什么能做的了,可谁都不愿意各自回到房间去,就这样结束一天。

“千琳……”晁千神努力在脑袋里搜索话题,“你明天怎么安排?”

晁千琳认真想了想:“明天,应该还是去找白阳吧……”

“用不用我陪你?”

“不用,”晁千琳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表情,生怕他为这个回答想得太多,“你去了,他可就不那么听话了。”

晁千神笑笑,伸出手刚想摸摸她的头发,却突然想起她最怕别人摸她头顶,便凭空顿住,不知何往。

晁千琳却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侧。

她没有抬头,只是抬着眼看他,目光从浓密的睫毛间零星流过,其中真意让晁千神万分迷惑。

他的拇指轻轻摩挲过她的唇瓣,她突然张开嘴,狠狠咬住他的拇指,直到咬出血来。

晁千神忍着痛,没有出声。

晁千琳口齿不清地喃喃念着:“浴火焚歌,背桐梳羽,烛龙烁烁,鴖母啾啾,辖之以灵,名讳晁千琳。”

他手指上的血在她唇边凝成一朵小小的桃花。

媚色如斯,妖娆欲焚。晁千神静静地望着她,脑子里空空如也,什么都说不出来。

晁千琳拿开他的手,仰头向着晁千神:“大哥,其实,我很怀疑。”

“怀疑什么?”

“一切。”

“我想,至少有一件事很确定。”

晁千琳明白他的意思,却摇摇头。

“白阳告诉我,我们之间没有你我,只有兄妹。”

晁千神垂头不语。

“我要睡了。”晁千琳放开他的手,倒退了一步。

晁千神抓住她的手腕,只淡淡说了两个字:“陪我。”

“我……”

“陪我。”

“……”

“陪我。”

“好。”

这一夜,他们两人背对背躺着,谁都没有睡着,却谁都没有开口。

夜和记忆交织成纱,覆盖着岚城月色下的梦境。

晁千神瞒着整个世界,偷偷牵着晁千琳的手,尽管汗湿了彼此,却不忍心放开。

什么也没说开,却什么都明了,这种感觉竟然没有带来焦虑和心慌,也没有带来快乐和释然,剩下的只有心痛。

他们都在思考,为什么对方还不发问,为什么对方还不澄清,为什么对方不愿证明,却就这么沉默着,相互等待了一夜。

逃避,就意味着终将错过。

这个道理没人不懂,可这个选项不需要勇气。

而只有爱,才会让人患得患失,恐惧至此。

</br>

</br>

177 暇里流沙

晁千琳最近几乎就没睡过好觉,短短几天之间,她的生活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有些憎恨晁千神,又有些憎恨自己。

为什么他突然就变得理智了起来,她刚来到岚城时那个疯狂的他,怎么不见了?

她又为什么一直这么懦弱,一边想要证明自己足以站在他身边,一边依赖着他做出决断?

在这种时刻,任道是的多此一举其实根本就不在他二人考虑之内。

他不过是个诱因,是个催化剂,这种局面,从某个角度来讲,几乎是注定。

晁千神看她埋头吃着早饭,连手中的勺子都拿不住,整个人没精神到了极点的样子,赶紧叫了她一声:“千琳?”

“嗯?”

“今天在家休息吧。”

对上他关心的目光,晁千琳没来由地怒气上涌,瘪着嘴说:“不要,我不要陪你了。”

晁千神苦笑了一声:“对不起。”

“你道什么歉?”

“那你生什么气?”

“你……”晁千琳被他僵住,叹了口气。

——都以为对方会先开口,却统统失望了,她很气恼,他很无奈,这种事又怎么说明?

“大哥,我想去找白阳。”

晁千神突然有些担心。

他想起昨夜晁千琳提到的白阳的说辞,不知道怎么应对她的陈述。

晁千琳几口喝完了粥,看着晁千神:“我走了。”

“早点儿回来。”晁千神低着头,没看到她眼神中的留恋。

晁千琳故意等待了他几秒,最后还是无奈地应了一声:“好。”

晁千神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总在面临她关上房门,顺便关上心门的情境。

明明他才是该主动出击的那一个。

任道是的话也不无道理,“要么上,要么撤”,总在畏惧,难道真的要等到亲手把她交给别的男人那天才肯开口吗?

那扇门拦住的不止是视线,似乎也在拦住他们两个的交集。

他突然很后悔,想叫住她,把一切好好讲清,可刚站起身,白明就也站起身来。

晁千神下意识看向白明,见到他冷漠至极的眼神,心中又是一凛:

“你想说什么?”

白明摇摇头:“我吃完了。”他收了自己的碗筷,默默在厨房洗碗。

晁千神听着“哗哗”水声,心中的恐慌和彻夜未眠的过快心率相互掺杂。

又一次,他和晁千琳间chājin了这个白明,却只给他带来了恐惧,而非愤怒。

他高高在上的自尊心为这时本能的恐惧隐隐动摇,让他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个性到底如何。

看着白明的背影,晁千神反复深呼吸,终于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

【好吧,什么事都晚上再说吧……今天我……该做什么呢……】

晁千琳走在路上,只觉得脚步都是虚浮的。

她根本就还没约好和白阳在什么时候见面,可就是觉得,当时的情境下,自己走出那扇门前,晁千神说不定会叫住自己,说些什么。

现在,她有些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了解晁千神。

她坐在小区门口的花坛边上,不顾路人的侧目,愣愣地发呆。

她真的太困了,甚至坐了五分钟之后才反应过来应该给白阳打电话。

白阳来得很快,见了晁千琳魂不守舍的样子,他直接动手把她扶上了车,安置在后排座上。

他今天开的车和前两次又不相同,是辆宽敞的suv,后座足够晁千琳蜷着腿睡一会儿。

白阳什么都没问,开车带她到市内的小公寓,命令式地对她说:“你在这儿睡一觉,下午薛洪澜才过来。”

晁千琳窝在沙发上,看着白阳拉上窗帘,坐在对面的沙发上,严厉地看着她,鼻子突然很酸。

他实实在在是个长辈,虽然长得稚嫩,平日里也极不正经,可这种情况下难以言说的威严和关怀,让没有父母只有师傅的晁千琳产生了微妙的依赖感。

“白阳……”

“你不要说。”白阳止住她的话,“你自己没有想通、没有认准的事,不要告诉我,也不要问我。”

“可是……”

“该怎么办,只有你自己能决定。”

晁千琳看着他的神情,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理智到如此冷漠。

白明走到她身边,蹲下来和躺卧的她平视。他把她的鬓发拨到她耳后:

“千琳,每个人都是第一次活,谁都没有经验,你的酸甜苦辣除了自己咽下,没人能和你分担。你的路,注定会越来越艰难。

“你不会有家族、不会有朋友、不会有同类。晁千神护不住你,你真的,只能靠自己。”

他讲出的内容分明沉重得要命,可听到他的声音,晁千琳的眼皮却越来越沉,精神居然也渐渐安定了下来,就这样睡了过去。

白阳叹了口气,坐回沙发上,看着十九岁的晁千琳美丽却不合常理的睡颜,紧紧皱着眉头:

【晁昭,我恐怕没什么时间了,最多只能帮他们到这里……你真的相信,那种事凭这些孩子就能做到吗?】

还没到中午十二点,奚满月的电话就把晁千琳吵醒了。

“满月姐……怎么了?”晁千琳半梦半醒,尚且朦胧。若是她还清醒,一定不会接这个准和事佬的电话。

“你才睡醒吗?”

晁千琳脑子已经清醒了些,只想把事情岔过去:“嗯……其实还没醒呢……”

奚满月沉吟了一下:“那个,我想请你帮个忙。”

听她没提自己和大哥辞职的事,晁千琳有些好奇,问道:“我能帮你什么忙啊?”

“那个……晚上能不能帮我接一下钩月?我未婚夫今天到岚城来,下午我得去见他,事务所里都没人,给老任打电话也不接,我想了想还是拜托你比较好。你那边外勤方便吗?”

看来她根本就不知道他们两个离职的事。

晁千琳不知道怎么拒绝,如果以辞职为理由,似乎显得和奚满月太过生疏。

“你如果太忙就不用了,我再问问其他人……”

听到她话语中的无奈,晁千琳突然心软。

也不知怎么的,她总觉得聚在事务所的众人,似乎除了彼此都没什么朋友。

她和晁千神就不必说了。

被其他家族排挤,孤苦伶仃支撑着事务所的任道是也是,连身在奚家的奚满月似乎也和奚南等同族关系很不好。

她被“发配”到事务所之后,从来没有同族人关心过她,每天都在两点一线的上下班。最近有了奚钩月,她才变成在家、事务所、学校三点之间往返。

甚至是借住在事务所的奚钩月,也孤僻到连社交软件都不用。

这间事务所还真是物以类聚,怪胎云集。

晁千琳打断奚满月惨兮兮的台词:

“你把她学校地址发来吧,她行动不方便,我需要进入校内接她吗?”

</br>

</br>

178 喻为接盘

奚满月安心下来:“啊,能入校接最好,她现在被暂时放在文科高三12班,第二教学楼一层。学校就在事务所旁边,地址我一会儿发给你。”

晁千琳答应一声:“好。啊,对了,几点放学啊?”

“四点四十,你最好早到一会儿,不然人多的时候推着轮椅可能不太方便。”

“好,我会把她送回事务所的。”

“谢谢你啦千琳,给你添麻烦了。”

晁千琳故作轻松地说:“那祝你下午约会愉快。”

挂断电话时,白阳正盯着她瞧。

晁千琳摆出了讨好的模样:“白阳哥哥,晚上开车帮我接个孩子吧。”

白阳翻了个白眼:“我就知道。你还睡一会儿吗?”

晁千琳摇摇头,这时才觉得,自己刚刚那副魂不附体的样子有些丢人,赶紧转移话题:

“薛洪澜什么时候来?”

“他今天不来了吧。”

“为什么?”

“因为还没找到操盘手,所以他来了也没什么事做。”

晁千琳一拍脑袋:“我忘了告诉你了,我已经找到操盘手的住址了,他名叫钱中华,是个妖怪,你知道吗?”

“钱中华?”白阳一脸惊讶,“我当然知道了,因为和方中华重名,我很有印象。他应该到岚城只有一个月吧,怎么可能组得起来这种规模的传销组织?”

晁千琳摊摊手:“接盘喽,我听他小弟说,他把前任操盘手给咔嚓了,”她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所以b级的小妖精都很怕他。”

“哇哦,就昨天一天,你怎么找到他的?”

晁千琳捧着自己的脸,眨着眼看向白阳。

白阳又翻了个白眼:“当我没问。地址是什么,发给我?”

“用不用直接带你们去?”

“不用,让薛洪澜自己去就行了。”

晁千琳认真回想了下门牌号,把地址发给了白阳。

白阳则抱着手机敲敲打打大半天,坏笑着说:“等着看好戏吧。”

“什么好戏?”

“跟我回四合院,走吧。”

二人一走进四合院,方中华就迎了上来:“老大,机器准备好了。”

白阳问:“账目都查到了吗?”

方中华连连点头:“大体上整理好了,有了他的名字,大概就都能对上了,还有些细枝末节的,也不太重要。”

他这么说着,就已经把电子资料发到了白阳手机上,白阳翻看着手机,晁千琳也凑过去,密密麻麻的数字飞快流过,看得人眼晕,她基本没懂这到底是什么。

白阳收了手机:“行,反正你来分析就好,我也懒得管。”

晁千琳问:“这是什么啊?”

方中华抢着回答:“这是玖升商会的账目,用红线划出来的是和钱中华这个名字有关的转款。他们商会转移财务的方式很传统,安全倒是安全,不过相对来说比较透明。”

晁千琳似懂非懂地点着头:“所以到底是是什么方式啊?”

“就是先把小额资金汇总,再重新分散,打入国外账户,以外汇形式转回,再分散给真正的收款人。”

“这不是非常好查吗?”

白阳解释道:“对啊。不过货币形式的交换,相当于变相洗钱,这是需要银行和国外门路的,简单是简单,却不容易。”

“这样啊……”晁千琳并没听出这其中的困难,也不想深问,“所以查到这个之后,你们准备怎么办?”

白阳笑道:“就是大概了解一下操盘手本人到底有多少国内现金。这家伙似乎在吃穿用度上花销不小,现金数比我想的少太多了。”

“那到底是多少?”

“一百八十多万。哎,这点儿钱,还不值这通折腾,看来动点儿小手脚就可以了。”

晁千琳暗自咂舌:【一百八十多万是小钱吗?白阳这个老家伙到底攒了多少家底儿啊?】

“喂,白阳,是不是事先没谈过怎么分成?”

白阳觉得晁千琳表情并不认真,似乎和她自称爱财的人设很是不符:“你想怎么分?”

“五五喽。”

“陛下,要分三份儿的。”

“你和薛洪澜不是搭档吗?”

白阳无奈地摇了摇头:“那只是个形容词,我也说过了,他是个绝对利己主义者。而且,我出计划,你出情报,他负责行动,均分三份儿也很合理。”

“好吧。”

白阳都没想到她居然这么轻松就答应了下来,不由得腹诽:【就让我见识见识你到底想耍什么花样吧。如果真的能坑到我,就这么放手,我也能安心一点儿。】

晁千琳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便继续问道:“分成都谈妥了,你的诡计难道不愿意解释一下吗?”

白阳引她进屋,笑道:“其实很简单的,你来跟我看看机器吧。”

他有意把方中华留在院里,晁千琳有些奇怪:“他不参与的吗?”

“咱们三个的事儿,不必要给额外的人知道。我做什么,从不会告诉小弟,多一个人晓得,就多一份暴露的危险。而且……”

晁千琳瞥了他一眼,见他忽然大笑一阵,又压低了声音道:“如果被他们知道我的玩法这么低智,瞧不起我怎么办?”

晁千琳掩着嘴笑了下,又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偷笑了几声。

他们俩在房间里嘀嘀咕咕,商量了一下午,时间主要还是浪费在各种闲扯上。

等晁千琳反应过来,居然马上就要到四点了,她赶紧叫白阳送她去接奚钩月。

那间学校离四合院很远,几乎跨越了半个岚城,开车到达时,已经放学十几分钟了。

白阳料到这又是一场硬仗,很干脆地拒绝陪同她进入学校,只在车边等着。

按照奚满月和世铛铛的说法,四大家族的孩子都是在私立学校读书,可是奚钩月所在的学校却是一间公立高中,人数多到文科至少有十二个班级。

晁千琳虽然不解,也只能逆着rénliu,往学校里走。

这个时间点正好是学生们整理完书本,往外离校的时候,逆向而行简直困难至极。

好在晁千琳外形出众到令路人震惊,学校里十六七岁的少年人也普遍羞涩,没有搞出旅游景区的围观,她在人墙夹出的道路间向二号教学楼走着,体验到了另外一种尴尬。

晁千琳一个人被莘莘学子盯得脸颊火烫,好不容易才来到了高三12班的教室。

这种真正的象牙塔中,连门卫和老师都没有询问和阻拦她,由着她径直走进班级,看到了聚拢在班级角落的少男少女们。

“请问,奚钩月是在这个班级吗?”

</br>

</br>

179 笔下重伤

听到晁千琳的声音,那群少年人中响起一阵哄笑,其中有个声音道:“我们班没有这个人!”

晁千琳探身出去,看了眼班牌,确定这里就是高三12班,疑惑地转回来:“她好像是暂时转到这个班的,你们不认识吗?”

“都说了没……”

一个少女转头不耐烦地说着,看到晁千琳的瞬间,声音立时停住,难以置信地瞧着她。

她身边的人见她这样子,也纷纷回过头来,一见晁千琳,也都愣在原地,见了年级主任一般立正站好,各自藏起手中的东西。

这些人统统直起身来时,晁千琳才看到被众人围在房间角落里的奚钩月,便赶紧走过去。

“钩月,你姐姐叫我来接你,路上耽误得有点儿久了。”

奚钩月低低应了一声,可围在她身前的少男少女依旧没有让开。

晁千琳轻咳了一声,眉头微微颦起,可是那些少男少女似乎并不只是被她异常的容貌震撼,而是有意在挡住奚钩月。

“麻烦让一下,我要推轮椅了。”晁千琳语气不善地说出这句话。

她已经感觉到这里的气氛很不对,却不知道其中原因。

奚钩月自己转了下轮椅的轮子,撞到一个少女的小腿,那个少女“呀”了一声,才躲开两步。

她从人群中出来,晁千琳才清晰地看到,她脸侧的纱布上,有一个红色记号笔画出的男性"shengzhiqi"图形。

晁千琳突然了然,拨开两侧的青少年,站在奚钩月面前,环视着这班人:“你们刚刚在干什么呢?”

被这样绝代难求的美人怒视着,一众少年都赧然无语,半晌才有人嘟囔出声:“我们……”

似乎是从众心理作祟,刚有人开口,还没讲出理由,旁人便即受到鼓舞,瞎话随口而出:

“我们看她受伤了,想在石膏上签名。”

“对,我们想写些留言。

“电影里不都是这样吗?”

晁千琳冷哼了一声:“哇哦,真酷,居然有人的签名长成个吊样子。”

听了这话,居然有个男生没心没肺地笑了两声,收了周围人眼色,才讪讪闭嘴。

“钩月,你没事吧?”晁千琳把她从人群中推出来,低声问她。

“没事,走吧。”奚钩月低低地回了一句。

晁千琳检查了一遍,看她全身上下还没有别的地方被写画些什么,又瞥了那些少男少女们一眼,推着她离开了教室。

见她二人走了,那些学生才长舒口气,手中的各色画笔也都从背后放下。

“妈的,这个臭biǎozi居然有这种人撑腰!”一个女生愤愤不平地叫了一句。

其他人还没来得及应和,走廊里就传来晁千琳的声音:“那你这个臭biǎozi又有谁撑腰?”

自己的叫骂被当事人听到,那个女声尴尬地收声,却又忍不住暗自骂了句粗话。

晁千琳的耳力哪是常人能及,她看到伤痕累累的奚钩月被一群人欺负,就已经非常想要动手教训一下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高中生,又听到这两句问候他人祖宗的脏话,更是当即就想折回去让他们长长记性。

在这一瞬间暴脾气宁峙上身也怪不得晁千琳。

她自幼被各路“妖邪”拐带的经历,使得她对欺负柔弱女孩子的行为深恶痛绝。

而且,奚钩月是奚满月的妹妹。但凡聚在事务所的人,包含蓝晶在内,都被晁千琳下意识地归档成了自己人。

一群叽叽喳喳的小兔崽子敢对她晁千琳的自己人动手,真是嫌命长了。

她放开了轮椅扶手,转身便要回去,谁知奚钩月一把抓住她的手:“明天呢,我怎么办?”

晁千琳一愣,没明白她想说什么。

“今天你来接我,我已经被落下口舌,如果你动手,明天也是我来抗。”

晁千琳被奚钩月无神的眼睛狠狠地打击到了,她又回头看了那间教室一眼,推着奚钩月向外走去。

她走得很快,像是在表达愤慨,出教学楼时,轮椅在斜坡地防滑带上颠得厉害,差点儿把奚钩月甩下去。

“啊,对不起。”

“没事。”

晁千琳忽然生出股愧疚。

按奚钩月所说,因为自己的出现,这群本来就看她不顺眼的少男少女明天很可能会变本加厉,虽然她没经历过集体生活,影视作品中的霸凌她倒是有所耳闻。

可是她不觉得这是自己的错,也不觉得这是奚钩月的错,错的分明是欺负人的那些人。

晁千琳气愤难平地问:“钩月,你是四大家族的天师,怎么会被这些表世界人欺负?”

奚钩月没有回答。

“你的伤不会也是……”

奚钩月冷冰冰地瞄了晁千琳一眼,让她收住了后半句话。

半晌,她才安慰似的说:“也是,你的身手我虽然没见过,应该也不会被表世界的凡人弄到骨折,哈哈哈,当我没说吧。”

晁千琳话虽如此,却几乎认定,事实一定就是那样。

可是不论什么原因,奚钩月不想提及,她也就不再提了。

“晚上你想吃什么,我们在外面吃?”

“不了吧……我姐呢?”

“她未婚夫来了,下午去约会……”晁千琳说着说着,突然觉得这个糟糕的状况之下,提到她关系不好的姐姐正在幸福的约会,似乎不是很好。

没想到奚钩月的嘴角居然略微勾起,顷刻又放下:“那就好。”

晁千琳心下不解:【她们俩到底关系好不好啊,难道钩月是个傲娇?】

已经能看到白阳在车边向她俩招手,晁千琳紧赶几步出了校门。

学校离事务所确实很近,站在校门口就能看到事务所的顶楼,晁千琳突发奇想,决定推着奚钩月走回去,还免得坐轮椅上车下车的麻烦。

白阳很无所谓地接过轮椅,把车扔在校门口,送她俩回去。

一路上,晁千琳故意和白阳说笑,想要逗奚钩月开心,可是她始终对二人置若罔闻。

白阳用同心诀问晁千琳:【这孩子怎么了?】

【学校里有人欺负她。】

【那是……失恋了?】

【不是啦,好多人欺负她。】

【陛下,那叫霸凌。】

晁千琳瞪视着白阳:【我知道,我又不是白痴。】

白阳很是无奈,看着垂头一言不发,连路上风景都不看上一眼的奚钩月,叹了口气:

【这群麻烦终于聚齐了。】

</br>

</br>

180 行途翻倍

任道是见到晁千琳走进事务所,整个人都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千琳……”

“我送钩月回来,你晚上多给她做点儿好吃的。”

晁千琳冷冰冰地撂下句话,转身就要离开。

奚钩月却拽住她的手没放。

被这般示弱,晁千琳不忍摆脱,一时间极其为难。

白阳也跟了进来,看到室内尴尬的气氛,挑着眉道:“陛下,我先走了?”

“留下一起吃饭吧?”

晁千琳只想找个外人介入,规避任道是求和的说辞。

白阳耸耸肩:“也行吧。”

早晨说好了回家吃饭,现在却因为放不下奚钩月无法回家,晁千琳心情非常不好,还没法表现出来,只能陪着奚钩月在客房静坐。

她用微信通知了晁千神这个消息,得到的回复不出所料,是个“好”字。

晁千琳的心烦意乱难以言表,奚钩月看着她纠结的表情,难得主动开口:“你和你大哥,关系好吗?”

“很好,吧。”

“我嫉妒我姐姐。”

奚钩月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让晁千琳有些惊讶。

“奇怪吗?”

晁千琳摇摇头:“我只是不明白她有什么地方让你觉得胜过自己。”

奚钩月淡淡地说:“所有。”

晁千琳其实没什么心情听叛逆期的小女孩抱怨,却只能耐着性子:“是吗?我不了解你,也不了解她,不知道怎么比较。”

奚钩月点点头,不再说话。

可能同性亲眷间更容易出现这种情绪,晁千琳就从来没觉得晁千神样样比自己强有什么不对。

他比自己年长七岁,见识更广,武艺更高,处事更周到,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

就算师傅更喜欢他,倾其全部地教导他,也是因为她又聋又瞎又没用。

可是她现在有证明自己能力的想法,也稍微可以理解奚钩月所谓的“嫉妒”指的是什么。

那不过是憎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做得和他一样好罢了。

任道是在客厅招呼二人吃饭,白阳居然也帮他打了下手。

饭桌之上,任道是根本就没有避讳外人,站起身来,郑重地向晁千琳鞠了一躬:

“千琳,我擅自插手你的家事,是我的不对。我诚恳地邀请你和晁千神回到事务所工作,薪资翻倍,处理事件还可以拿百分之二十的提成,其他话我不知道怎么说,但你们可以用自己的方式惩罚我,我没有怨言。”

晁千琳无奈地回答:“任道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也不知道你和我大哥到底都谈过些什么。所以,那件事本来就和我无关,我被牵连进来,我可以当你是无心。

“可是事务所现在有满月入驻了。我们两个是灵辖,灵辖一脉向来与世无争,只求自保,和你们四大家族从无瓜葛,你没有必要再因为人手不够请我们回来。”

任道是依旧没有直起身:“因为我做错了,我想要弥补。只有我们依旧聚在一起,我才有机会。”

“可是错就是错了,弥补又改变不了什么。你杀了人,赔偿了家属,人又不会复活。既然已经错了,你还不如赶紧从我们眼前消失,让我们快点儿忘记这件事。”

晁千琳冷漠得很彻底,任道是却依然坚持:“我们是分不开的。”

“什么?”

“从见到你们开始,我就知道我们一定要聚在一起,分不开的。你,满月,钩月,蓝晶,白明,我们都是。”

晁千琳真的被他的话吓到了。

因为,这种玄妙的感觉,她深有体会。

白阳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那个,我不知道他做错了什么,不过,你和你大哥一起离职,难道又要隐居山林了吗?”

晁千琳看了白阳一眼,脑海中的画面瞬间闪回。

原本,晁昭走后,她决定为他守孝七年。

可是某一天,她看着镜子里再没变化,定格于完美的自己,突然感觉,她必须要离开这里。

晁千琳不相信命运,也不愿被命运左右,所以她特地起了一卦,只为选择与天相悖的选项。

第二天,小麦却如卦象所示,死去了。

她突然怕到不敢再卜,那座破庙里也再没剩下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东西。

为晁昭守孝三年后,晁千琳终于顺从感觉,下山来到岚城。

而且,她不想再回去。

“好吧,我要问过大哥,才能决定回不回来上班。”

任道是终于直起身来,坐下吃饭。

……

晁千神在沙发上瘫了一天,白明就坐在地板上打游戏,他在游戏声中时睡时醒,浑浑噩噩,却很疲乏。

晁千琳到家时,他和白明还没吃饭。

谁知晁千琳第一句话就是:“大哥,我决定回事务所上班,陪我吗?”

晁千神下意识地回道:“陪。”

“我上楼睡觉了。”

“等下,千琳……”

“大哥,”晁千琳没有回头,语气十分果决,“你自己没有想通、没有认准的事,不要告诉我,也不要问我。”

晁千神的话全被噎在喉咙里,一句“我爱你”好像再也没机会出口。

晁千琳锁好房门,靠在门板上,半天都才呼出一口气。

她知道自己刚刚的话太过薄情,可是她实在有件不得不去确认的事情。

她不敢给他机会,让他说出任何无可挽回的话。

“晁千神,等我,我不信世界上真有这样的事。”

晁千琳喃喃自语,眼神却异常坚定。

她走到阳台边,用手机呼唤蓝晶。

几分钟后,蓝晶在天边出现。

“你不在家?”

蓝晶收了翅膀,落在阳台栏杆上:“是啊,我刚搬过来,还来不及装修就被你发配了,那边住着还蛮舒服的,就舍不得回来。”

“我以为你搬过来快半个月了。”

“装修太麻烦,我懒得拆包。”

晁千琳总听他自称懒惰,却不知他到底多符合这个自我评价,此刻依旧不放在心上:“对了,方中华查到的账目细则,我也要一份。”

“为什么不直接和白阳要?”

“因为我要的是你提供方中华的查阅方式,而不是那堆数字。”

“你怎么知道我能不能做到?”

晁千琳笑道:“你在苏勉那边呆了半个月,后半个月里凭空消失,公司却完全联系不到他,不是你动的手脚?你的微信凭空出现在我的联系人里,又是怎么做到的?”

“陛下,我真是越来越爱你了。”

“你不是很害羞的吗?”

“套了张丑人的皮,当然很害羞。”

“你现在也不算漂亮。”

蓝晶抖抖翅膀,从人面鸟变回人身:“这样就好多了,执行任务之前,把这次的分期付款交了吧。”

“好。”晁千琳上前一步,扯住他的衣领,依旧那么凶狠地吻了他,他也依旧那么凶狠地吻了回来。

“接下来要怎么做,你知道吗?”

“下午听得很清楚了。”

“回去吧。”

“是。”

</br>

</br>

181 灯下失准

晁千神真的不知道白阳到底给他妹妹灌了什么**汤,他总觉得晁千琳从昨晚回家开始,突然像变了一个人。

但这种感觉非常微妙。

她活泼的性子、说话的方式,甚至动作和眼神都没什么变化,给人的感觉却莫名坚定、自信了许多。

而且,那种坚定里,居然还隐隐透着股带有征服欲的强硬。

这绝对不是她昨晚命令式的说出几句话后留下的错觉。

晁千神认真地盯着她一口气喝光杯子里的牛奶,不明白她这个孩子气的动作之下,到底从哪儿来的侵略性。

“大哥,你怎么不吃早饭?”

“啊……”晁千神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呆看着她太久,急忙往嘴里塞着面包。

昨天早晨就开始动摇的自信,此时在她自然的陈述中片片碎落,晁千神呆滞地和她一问一答。

“你一会儿要去上班哦。”

“我知道。”

“任道是说咱们俩工资翻倍,解决事件还能拿百分之二十的提成,另外,无论你用什么变态方法来惩罚他,他都无条件接受。”

看她坏笑的样子,晁千神才想起她身上外放的光环之下,他一直是仰视着她的卑微的臣子,心甘情愿地奉献着自己的全部身心,和蓝晶根本没有区别。

他淡淡地说:“我想今天他会比我要尴尬吧。”

“怎么会呢,”晁千琳拿起手机,调笑着说,“对大嫂温柔点儿,毕竟是他给你发工资呢。”

晁千神沉吟了一下,不知不觉中,他的语气已经没了从前的强横,反而像是请求:“千琳,我答应去上班,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去找白阳了?”

晁千琳见他一脸严肃,不禁莞尔:“你真这么怕他?”

晁千神摇头:“人妖殊途,并不只是句俗语。物种不同,看事物的角度必定不同。

“他活了太久了,对万事都通透得很,他不对你的小聪明有防备只可能是因为他不想防备。无论那个原因是什么,最好都不要给他机会表达出来。”

“是吗,我又不是不知道……”晁千琳这话里带着叹息。

白阳在她睡前讲出那番话时,她就明白了他们二人之间的差距。

可是,她就是要在他给出的条件下做到最好,来向白阳证明,晁昭的托付不需要他再额外费心了。

要应付齐升逸和奚成必这样城府极深的人精已经够她心累的了,这次之后,白阳这种段位的老妖怪,她真是再也不想面对。

“那你一会儿还要去找他吗?”

“不啊,那边都安排好了,我跟你一起去上班。”

晁千神依旧没有放心下来,却觉得自己没有立场再多说什么,只默默把早餐吃完。

因为晁千琳不用再出外勤,白明终于被两个人带上。

上班路上,晁千琳突然想起:“大哥,咱们是不是把宋思怡给忘了?”

“昨天下午医院给我打过电话,说她联系到了家属,明天就可以出院了。之前的事,她也记起不少,奚南应该已经去问过了。你如果想去,今晚咱们可以去看看她。”

晁千琳点点头:“那就下班再说吧。”

事务所依旧只有奚满月一人在,任道是昨晚居然又出去放浪形骸,让晁家兄妹始料未及。

他们俩两天内离职又复职的事,奚满月一点儿也不知道,开心地和他俩打着招呼:“我都快无聊死了,可算有人来说说话。”

“满月,一会儿能不能叫奚南过来一趟?”

“叫他来干嘛?”

“之前分尸案的事,他应该查的差不多了吧,我这边也把那个传销组织搞清楚了,想和他交接一下。”

奚满月笑道:“叫警察来事务所交接吗?”

“那……需要我去警局找他吗?”

“我还是问问他那边能不能走得开吧。对了,谢谢你帮我接钩月,冰箱里给你留了钟甫带来的特产。”

“钟甫?哦……你的未婚夫?”

奚满月点点头,小女人的羞涩和幸福写了一脸。

他们三个和之前的一个月一样,各自打着酱油。

晁千神突然发现自己居然习惯了这种闲适的生活。

任教时为了职称连假期都在各地研讨会议跑来跑去,学术论文和升职用书写到手发软,凭本事拿到资格买房子还房贷,让他有资格自傲的充实生活似乎离他越来越远了。

而且,晁千琳始终都在他身边。

无论是上班还是回家,这种形影不离给了他绝妙的安全感,几乎治好了他偏执的病根儿。

可最近发生的种种事件,告诉他这些不过是幻觉,他的竞争者无处不在,他有什么权利保持着傲慢,相信着只有他自己才能保护晁千琳的安全和幸福。

他连让自己幸福都做不到,要怎么让她留在自己身边。

“这个超级好吃诶。”晁千琳把咬了一口的小甜饼随手递到晁千神嘴边,打断他荒唐的自我讨伐。

晁千琳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小甜饼,递给白明,故作不经意地说:“满月姐,昨天我去接钩月的时候,发现她班里的同学好像对她不太友好。”

“是吗?”奚满月惊讶地问,“是不是她在新班级和同学不熟悉啊?”

晁千琳没想到她居然一点儿都不知道,想了半天这事儿该怎么说:“好像不只是这样……她同学的行为,说是欺负也不为过。”

奚满月笑着摇摇头:“你知道钩月为什么上公立学校吗?”

“为什么啊?”

“四大家族的子弟几乎都是在当地家族投资的私立学校读书,我家主要研究丹药,所以投资的私立学校专门为国立医药大学供应子弟。

“可是钩月天生是个武斗派,理科成绩实在是不敢恭维,在家族学校没什么出路,加上我父亲和我都在岚城,就把她带来这边念书,想让她和宁峙一样考个警校。”

晁千琳拧着眉问:“你的意思是?”

奚满月无奈地说道:“她超级能打,还有一米八多,高中生哪敢欺负她?”

“这样啊……”晁千琳有些疑惑。

【难道她平时欺负别人,现在受伤了,那些人来报复她吗?可是看钩月那个垂头丧气不抱希望的样子,分明就像日常都被人霸凌嘛……】

晁千琳认真地说:“满月姐,我觉得事情可能没你想的那么乐观,你用不用和班主任聊一聊?”

奚满月依旧是满不在意地说:“她们进入高三之后,每个月都会有家长会,过几天就要开会了,我到时候会问问的。”

“好吧……”晁千琳也不知道她是心大,还是对这个妹妹不甚在意,“你确定没事吗?”

奚满月露出了极其母性的微笑:“钩月是个很了不起的孩子,事情肯定没你想的那么糟糕。”

【原来是溺爱下的盲目自信吗?】晁千琳忍不住腹诽了一句。

晁千神在一旁轻咳了一声,示意她别再掺和别人的家事。

晁千琳讪讪闭嘴,抱着小甜饼窝在沙发上玩起手机来。

</br>

</br>

182 安排奚南

没过多久,奚南居然真的到事务所来找晁千琳了。

因为奚满月不再在特侦队任职,奚南现在是奚成必血缘关系最近的手下,奚成必对晁千琳的关注也就传达给了奚南。

桃灼堂事件过后,奚成必特地交代奚南多和晁千琳碰面,如果她有什么要求就尽可能配合。

听说是晁千琳找自己,奚南不敢怠慢,推掉了手边的事,带着分尸鬼的资料当即过来。

“嗨。”他打了个招呼,就直接向晁千琳走去,“我听满月说,你把传销组织的事儿摸清楚了?”

“是啊。”晁千琳笃定地点头,“你能不能联系到负责传销稽查的部门,让他们准备派人捉捕?”

奚南干笑两声:“大小姐,抓捕传销组织成员和捉奸一样,要抓现形儿的。你能拿出多大份儿的名单,能提供多少人jihui的地点,又能找到多少详细账目,能指认几个老总几个头目?

“这种事都需要安排卧底,秘密筹划,周期很长。而且这不仅涉及到公安机关,还涉及到工商行政管理局,验证证据也需要很久。”

“但是这是你们特侦队的事啊。”晁千琳理所当然地回答,“我现在拿到了一两百人的名单,找到了幕后操盘手,得到了操盘手相关的详细账目,确认了五个老总。而且,他们都是妖怪。”

她故意把最后一句说的很重,奚南的表情果然跟着严肃了起来。

“妖怪建立的传销组织?这倒是挺有意思。”奚南喃喃自语着,接过晁千琳递来的组织名单。

“他们好像都没加入同袍会,这种犯罪分子你们一般怎么处理?”

奚南想了想:“需要家族议会来决定,按照罪行大小,从收监、封印到人道消灭,都有可能。”

“那操盘手处境肯定很不妙吧?”

“这属于经济案件,我还没遇到过,得看长老们怎么判断了吧。”

晁千琳对他的回答有些疑惑:“不是有人被杀害分尸了吗,医院那个姑娘还被bǎngjià了呢。”

奚南把资料册递给晁千琳,介绍道:“那个案子应该不是妖类所为。我们现在已经把尸块找齐了,那个分尸鬼也在监控上指认了两个凶手。

“不过凶手似乎都是普通人类,听那鬼的意思,凶手是因为他拒绝加入传销,并打算强行带走宋思怡,才把他激情杀害。

“我们已经交接给刑侦部门去分析监控确认凶手身份了。所以说,那个玖升商会被端掉也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晁千琳点点头:“也对,如果是妖怪干的,直接把人吃了就是了,怎么会留下残肢呢。那你们应该关照过宋思怡了吧,她怎么说?”

奚南看她根本就懒得读那本资料,只好继续说道:“她长期记忆是恢复了,可是短期记忆还是没有,大夫说可能是逆向健忘,就是不愿意回想可怕的事。

“现在从她哪里只知道,她把给弟弟看病的钱入股了玖升商会,还从老家拉来了她的男朋友——对了,检验过残肢指纹之后,已经确认死者就是那个倒霉蛋。别的事,她就没再说过了。”

“好吧。”晁千琳嘟着嘴,对他们的办事效率还是有些不满,“特侦队不会还是只有你一个在办桃灼堂以外的案子吧?”

奚南叹了口气:“分了两个新人给我,带着两个菜鸟,还不如我自己来呢。”

晁千琳见再没什么事可以参考,想了想,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是这样的,我安排了人盯着操盘手的行动,你可不可以派两个人配合我,先把操盘手抓住。”

奚南当即表示反对:“抓住操盘手,组织不再进行正常jihui,不就不能对其他参与者进行抓捕了吗?”

晁千琳对解释这些也有点为难:“不会有事的,他们的行政管理都是交给b级和a级的妖怪,操盘手什么都不管。况且这是传销诶,一个操盘手倒下了,千万个操盘手站出来。现在就只看你信不信我了。”

奚南本人当然是不信的,可是奚成必又早有配合她的交代,也只好昧着良心答应下来。

“那我得到地点立刻告诉你,你提前带人在那附近埋伏一下,等我电话和消息,把在场交易的两个人抓起来,可以吗?”

奚南看她那副不容置疑的样子,实在不知自己这人民警察的脸该做出什么表情更为合理。

她这是完全把他当成下属了啊,那个“可以吗”在陈述句中出现也太过违和了。

奚南一脸挫败地说:“好的陛下,还有别的吩咐吗?”

晁千琳“噗嗤”一笑:“你怎么也这么叫我?”

奚南也不知道她听没听出自己的讽刺,却又不敢直说,只能又叹了口气,想着回头必须跟奚成必完整地汇报这件事,让他收回成命。

他好好一个国立部门的在编员工,被这么一个小女孩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哪怕她长了一张让人难以拒绝的脸。

“这资料你还带走吗?”晁千琳看他便秘似的不再讲话,干脆下了逐客令。

“哎,你留着吧。什么时候能有消息?”

“地址一会儿就能知道,抓捕时间最快也要今天下午,五点后没消息的话,可以让队员先撤,明天上午八点半之后再等消息。”

“你说的这是银行营业时间?”

晁千琳没想到他脑子还挺灵光,俏皮地眨眨眼,示意他别再多问。

奚南走后,奚满月忽然大笑了起来。

“满月姐,你怎么了?”

奚满月捂着肚子道:“你居然能指挥奚南,我刚才都想把他那个表情拍下来给宁峙看了。”

晁千琳有些奇怪:“很稀奇吗,奚南看起来很好说话诶。”

奚满月却连连摇头:“奚南是头倔驴,好脾气都是装出来的,这点儿圆滑还是因为上高中的时候被女生骂怕了呢。”

“这样啊……”

晁千琳偏着头有些不满。

她本以为是靠自己的姿容支使奚南,这么看来,一定是奚成必在背后示意他日常配合自己。

也就是说,说到底,支撑着她傲气的原因,还是奚成必和齐升逸两个老家伙的权衡游戏。

【不过,齐升逸是冲着我的资产来的啊。】晁千琳这么想着,心态好了些。

晁千神一直默默观察着她,越来越觉得晁千琳变得有些陌生。

这时,房门又一次打开,任道是走了进来。

他的头发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油光锃亮地梳齐,蓝晶教导的松散发型他已经学会了大半。

“啊,你俩回来了。”他开心地来到沙发边上,“正好,下午再去看看那酒吧洗手间里的脏东西吧,昨儿晚上,老板又跟我抱怨个没完。”

也不知道他脸皮怎么厚成这样,昨天还低声下气地向晁千琳认错,今天就自然地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不过这样倒也让整件事不再那么尴尬了。

晁千神淡淡地说:“好吧,你先把午饭做了。”

</br>

</br>

183 不明精怪

下午,事务所众人除去奚满月全员出动,连白明也没被落下。

任道是看准了酒吧不会有什么大事,打算事情解决之后和晁家兄妹在发生争执的源头好好喝个酒,把这件事情彻底翻过页去。

众人站在这家名叫“红榜”的酒吧门口,等了大半天,才有人从里面开了门。

这类酒吧一般都在六点半后才开始营业,也不知道任道是事先有没有和老板打好招呼,出来迎接他们的是在店内调试机器顺便排练的乐队键盘手。

“老任,来这么早?”

那个键盘手似乎已经和任道是非常熟络,打招呼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任道是随意地往身后比划了一下:“我们来帮老秦看看洗手间的事。”

垂着的卷帘门让未开灯的酒吧格外昏暗,晁千琳三人背后是午后的大太阳,没被任道是介绍的时候,键盘手邓云峰根本没看清来人相貌。

这时看到晁千琳,他先是愣了几秒,忽然间惊叫起来:“老六,老六,是不是她!”

舞台边正调试乐器的众人听到他的叫喊,纷纷向这边看了过来,其中被称为“老六”的贝斯手刘兵也在愣住之后,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是,是,是她。”

晁千琳明明是话题中心的人物,可这班人除了呆呆盯着她瞧,丝毫没有和她对话的意思。

晁千神清了清嗓子,也懒得询问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

听他们的对话,应该是这个“老六”某天见到过晁千琳,之后时常向他们提起。

“这边。”他指了指洗手间方向,示意晁千琳跟过去看情况。

见乐队成员傻愣愣地站成一排也没表示,晁千琳索性也不理会他们,跟着晁千神进入了酒吧的洗手间。

这里的洗手间整体面积有三十多平米,男女公用,每间都单独隔开,一共四间,非常宽敞。

靠近门口的三间厕所隔间中都是蹲便池,最后一间隔间则是坐式马桶。

隔间中都只有熏香的味道,几乎没什么异味,对于每天面对的呕吐超过排泄的酒吧厕所来说,保养的相当不错。

不过,走进去就会发现,每个厕所隔间的门上都装有一面镜子,顾客们留下的大大小小的手印,让这个充满恶意的装置有些引人遐思。

“奇怪。”晁千神把所有厕所隔间都看了一遍,皱着眉头道,“那天我来的时候,那种妖气只在第三间厕所,但今天第四间厕所似乎也有那种气息。”

“是吗?”任道是也凑过来,“怪不得昨天老板说,有对儿情侣在这个隔间被吓得连裤子都来不及提,就尖叫着跑出来了。”

他这话的信息量实在有点儿大,晁千琳歪着头想了半天,被晁千神刮了下后脑勺:“你也过来看看。”

隔间里站了三个人居然毫不拥挤,还能做出大幅度的动作。

晁千神盖上马桶盖,让晁千琳站上去贴近传出妖气的上方下水道,好做判断,顺便还递了张符纸给她。

这里的装修是loft风格,管线全部外露,只是排列的比较规则,具有装饰感。

晁千琳接过符纸,贴到了她灵觉中妖气最浓烈的管道上后就蹦下来,朝晁千神肯定地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就是那个。”

“果然。”晁千神叹了口气。

毕竟是事务所的事件,任道是不得不对他俩云里雾里的对话插嘴:“所以到底是哪个?”

晁千琳带任道是退到隔间外:“那天我们去查刘阿姨家的分尸鬼,检查下水道的时候,发现了和这里相同的妖气。”

“哈?”

“嘛,现在想来,应该是这东西年头太长,镇住了那个分尸鬼的煞气,把他弄得傻乎乎的。”

晁千琳向任道是讲事情原委的期间,晁千神捏诀念咒,贴在下水管上的符纸缓慢燃烧了起来。

烟雾有规则地飘忽而出,三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烟雾,除了没读过四大家族研究资料的晁千琳,另外两人都拧起了眉毛。

“看得出来是怎么回事吗?”晁千琳问。

任道是的脸上混合着惊讶和无奈,再加上苦笑,纠结得不得了:“完全……看不出来……”

晁千神道:“看起来倒是你说的精灵。

“用在这里的灵符可以勾勒出此处妖怪大概的灵力传播痕迹,通过烟雾的形态表达出精灵的原貌,可是这……”

晁千琳惊讶地问:“表达原貌?是很直观的看形状判断种类吗?”

任道是点点头:“动物类的妖怪基本都修炼道法或佛法,法力形式和人类相似,扩散出的灵力呈圆环或曲线样貌,只能通过某些小特点反应出来本体的特征。

“可是精灵本身大多是无机物,只不过是由物主凝聚的思恋或执念得到了灵魂,又通过机缘沾染人类血液聚齐魂魄,靠的是天长日久对天地灵气的自然收敛。

“它们的灵力应该就是按自然状态扩散开,这种让灵力显形的烟雾基本可以勾画出它们本体的样貌。”

晁千琳看着飘出的烟雾,也跟着苦笑起来。

眼前的烟雾完全是呈直角拐来拐去,这难不成是古代的戒尺成了精?

“探查之后,居然更加不知所谓了诶……”她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晁千神突然问:“上次我们是在下水道感觉到妖气时,我猜测过是不是建筑物地基接到了古代的陵墓。这次既然也是下水道附近,莫非是因为这个古代陵墓占地面积很广,这里也能感受到里面的精怪?”

“啊,对了!”任道是突然一拍脑袋,“记不记得苏勉被替身的时候,我出差去锦城遇到的事件!”

晁千神和晁千琳都读过那次的卷宗,也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晁千琳道:“你去的那座古庙遭遇过抗战时期的大tushā,本体聚集了太多负能量和血气,所以庙宇整体成了精……”

“是啊,既然古庙都能成精,说不定这下面的地宫也……”任道是这么说着,突然又收了声。

晁千神知道他也想到了荒谬之处,还是指出:“那座小庙占地面积才一二百平米,也是被成百上千的性命浇灌,才生出灵魂。

“就算这下面的地宫正式封墓时tushā了上千名工匠,可是从刘阿姨家到这里至少就有十几公里,这么大的面积的地宫成精,太不可能了。”

晁千琳突然想起来,问道:“老任,这里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才把情侣吓跑了,你好像一直没说吧?”

</br>

</br>

184 强全一抱

“我没说,就是没什么特别的啊……”任道是想了半天该怎么讲明,“按老板的说法,就是下水道发出怪响,像是有人在里面说话,声音非常清晰。”

“那怎么能吓跑了情侣呢?”晁千琳追问道。

“因为有问有答呗。”

“可下水道的传音效果就很好,在洗手间听得到楼上楼下的声音也很正常啊……”

任道是翻了下眼睛:“首先,这里是临街的单层门面房,没有楼上楼下。其次,人家正热火朝天地为爱鼓掌,突然有人发出围观吐槽,你说吓不吓人?”

“呃……”晁千琳无奈地转向晁千神,见对方也摊手,作无可奈何状。

任道是不耐烦地抓着脑袋:“哎,老板早就找人通过水管,里面啥都没,咱们又猜不出也抓不住本体,这还能咋办?

“而且这玩意儿除了扰民耍流氓,啥也没干啊,晁千神,有啥主意没?”

晁千神现在还是懒得搭理他的状态,随口说了句:“你可以找个姑娘进去引诱那东西出现,不然,等出人命了再来吧。”

说着,他拉起晁千琳就要往外走。

刚好这时,酒吧老板汤丰年走了进来,热情地朝众人打着招呼:“哎呀哎呀,各位大师辛苦了,想喝什么随便在吧台里拿。”

这话在洗手间里听到,实在有些微妙。

眼见着这家伙发现了晁千琳,要拥上来特别招呼一下,晁千神揽过妹妹的肩膀,一转身又钻到了第三间隔间里。

晁千琳觉得自家大哥惊弓之鸟的毛病去而复返,却没法责怪他,只能找场合下最适宜的话题:

“大哥,如果能确定是什么妖怪,就有办法抓它了吗?”

晁千神道:“精灵就算化形,也无法离本体太远,除非是像杜秋风那样的上古老妖怪,修炼时间够长,元神够坚固,才能彻底脱离本体。

“但是和同年代的狰比起来,杜秋风全靠阵法撑着,战斗力也相差很多,不止因为他的战斗本能不如狰,也因为他脱离本体太远。

“所以,只要掌握了精灵的本体,或者得知本体形态、本tiwèi置和元神存在的范围,就有许多法术可用,甚至可以用本体招回元神了。”

晁千琳道:“这样啊……可它的元神既然就在周围,不知道本体是什么,不是也能抓到它吗?”

晁千神反问道:“可是你确定他已经修炼到元神化人的阶段了吗?如果它还是隐藏在本体之中,只不过是说话骚扰他人,确定不了本体,就没法封印啊。”

“你不是会寻人法……”

“嘘……”晁千神赶紧用食指封住她的嘴。

这可是在正道世家面前,又是他闹着别扭的时期,会这种禁术的事晁千神完全不想暴露。

晁千琳会意,赶紧继续说话盖过这个话题:“反正肯定是地下管道里的什么东西吧,可岚城的下水道四通八达……对了,奚南他们寻找尸块的时候,说不定遇到过这种妖气呢?”

“那只能你来问他了,这种情报,他们不可能主动分享的。”

晁千神已经确定奚南受命为晁千琳“服务”,这时候只把这当个笑话,笑得很是嘲讽。

今天他实在没什么干劲,好奇心也大不如前,连上次那些等待试验的诸多断妖法器都没有拿来,就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晁千琳讲电话。

对奚南来说,这简直是牧羊小孩在喊“狼来了”。

他还以为晁千琳让他的人立即到位,没想到她问的是这样宽泛无趣的问题。

挂断电话,晁千琳失望地摇了摇头:“说不定他们没有走到那东西存在的区域。他们有分尸鬼指引,应该不用绕路就把尸块都找全了。”

线索通通落空,两人却都觉得没什么所谓,只有任道是在热情的汤丰年面前感到有点打脸。

好在此处有晁千琳坐镇,汤丰年殷勤地奉承个没完,对洗手间的怪事已经全不上心,反而邀请他们去听乐队的排练,顺便喝点儿什么。

众人坐在正对乐队的卡座,没几分钟,桌上便摆满了各色洋酒和果盘,汤丰年还亲自上手,调了数款颜值极高的鸡尾酒送了过来。

“调酒师还没来上班,尝尝我的技术如何吧?”

晁千琳刚拿起那杯彩虹一样的鸡尾酒,面前乐队的鼓手忽然连敲军鼓,音乐未进,主唱便开嗓清唱:

“嘿,姑娘,你偷走我的眼睛,

这世界,除了你,我怎么什么都看不清,

嘿,姑娘,你夺走了我的命,

求求你,救救我,只要告诉我你的姓名……”

电吉他炫技似的solo随着主唱夸张的肢体动作夸张地响起,任道是一口啤酒全喷了出来:“不是吧……”

整个乐队的五双眼睛都集中在晁千琳脸上,晁千琳也察觉到这种气氛,却不知道该看谁。

“喂,他们这两天一直在写这首歌,今天居然直接开唱了,看刚才键盘那样子,估计是给你写的。”任道是凑到晁千琳耳边说。

即便他都快贴到晁千琳脸上,聒噪的摇滚乐还是盖过了他的声音。

晁千神突然站起来,提着任道是的领子把他从晁千琳身边拽开。

这大概是晁千神头一次对任道是和晁千琳的亲密行为起反应。

现在,他眼里的任道是已经摘掉了尊重女性的标签,是值得忌惮的不正派人物,必须警戒。

“喂!”任道是被他勒得生疼,大动作地挣了一下。

晁千琳朝唱得正嗨的乐队比划了个暂停的手势,台上五人立刻收声:“你们可以唱些温柔的歌吗,我们几个想聊聊天。”

“好的,遵命!”那个贝斯手刘兵忙不迭点头,从频率上可以看出,这位朋友真正的爱好是死亡重金属。

五月天的《拥抱》缓缓响起,在这首表达同志之情的作品中为任道是和晁千神调停争端,晁千琳感觉气氛有点儿微妙。

晁千琳道:“你们俩看来已经不能和好如初了,可是现在又聚在一起就必须保持事务所和睦才能对抗外敌。至少,你们两个不要内讧,可不可以?”

任道是“哼”了一声:“晁千神,我本来想跟你道歉的,但你这种态度,我真的很难开口诶。”

晁千神根本没理睬他,自顾自地喝着杯中酒。

晁千琳道:“我知道你们冷静的时间都还不够,老任受的物理伤害和大哥受的精神伤害就发生在前天,现在彼此都还都在遗留情绪里,不愿意走出来。”

“不过,你们想没想过,最无辜的人到底是谁啊?”

</br>

</br>

185 主唱上钩

晁千琳这话一出,当即受到两个男人的瞩目。

没参与任何争斗就处于事故中心的自然是她,晁千神和任道是心知肚明。

看他俩懂了,晁千琳赶紧抢白道:“你们俩,谁都别跟我说对不起。不过,作为补偿,只要我看得到的地方,你们就算是装样子,也要和以前一样。

“之前发生过的事,听到过的话,我现在只想忘的一干二净,知道了吗。”

晁千琳斩钉截铁的样子让两个男人的心都在打鼓,她那种冷静到脱离感情的眼神实在有些恐怖。

“不过,今天就算了,你们想怎么僵持就怎么僵持吧,明天开始,照我说的做,好吗?”

任道是和晁千神看着晁千琳恢复如常的笑容,都各自点头,忍不住都各自闷了口酒,又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

很明显,任道是也发现了晁千琳的变化。

昨晚和白阳一同吃饭时,他就对这种变化有所察觉,现在更是正式得以确认。

这种变化实在过于突兀了。

他终于开始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能让一个十九岁的,天真烂漫又孩子气的小姑娘,一夜之间成长到用气势让他心惊的真正的女人,这背后的缘由怎么可能会正常?

不知不觉间,任道是和晁千神又恢复了那种造孽的默契,话却全溶在酒里,谁都没说出来。

没多久,酒吧就到了开业时间,陆续有客人上门,另一支乐队也到场了。

这家酒吧把更有演出经验的老牌乐队安排在需要暖场和吸引顾客的前半场,后半场顾客喝高、气氛炒热后,之前排练的新人们就能表演的更加轻松。

随着酒吧中人越来越多,晁千琳从鉴赏鸡尾酒的大业中分出神来,疑惑地看着周围。

“怎么了?”晁千神忍不住问她。

“突然感觉……有种奇怪的味道……臭臭的,像法医鉴定中心的尸体一样?”

“嗯?”晁千神虽然什么都没闻到,却对她的感官十分信任,“从哪里来的?”

晁千琳四下瞧了瞧,鼻子也轻微抽动了几下:“好像整个房间里都有,应该是从某个源头扩散过来了,不过洗手间那边比较重。”

“厕所隔间吗,去看看?”晁千神说罢就要起身。

“等下。”晁千琳突然拦住他,“我感觉到那种妖气了,不是在洗手间里。”

任道是也听到了他俩的对话,忙问:“在哪儿?”

晁千琳闭着眼感觉了几分钟,直到那两人等得有些不耐烦,又端起酒杯,她才忽然开口:“台上。”

之前那支排练的乐队在酒吧正式营业前就撤下了舞台,晁千琳这桌为了缓和面面相觑的尴尬气氛,邀那支乐队一起喝了会儿酒,因为人数从小卡座换到了远离舞台的大桌。

这时候隔着前方的几桌客人,从这边看舞台上的情景不甚清晰,周边声音嘈杂之下,只能听到台上拿着麦克风测试的主唱轻轻哼唱着什么。

那个声音粗犷低沉,从只开了一边的音响中传出,就如同带了混响一样充满磁性和共鸣回声。

“好像,就是他?”晁千琳站起来,看着舞台上的主唱。

不巧的是,这时候,设备都已经调试完毕,鼓声和吉他声响起,第一场半小时的演出已经开始。

正式演出中,那位主唱的声音比调试时的哼唱更加迷人。

他的高音嘹亮,中低音浑厚,音域极宽,音色很像某位老牌的港台歌手。

随着热情的开场歌曲,他在歌唱中的自在和恣意也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

“他唱的太好了,有点儿不忍心去找他麻烦呢。”晁千琳已经坐着听了半天,一旁的晁千神也兴致缺缺地没有行动。

酒吧中的人都对他的献唱十分买账,全场气氛在他几曲后被炒得火热,不断有人向侍者递出粉红色的票子要求点歌。

半个小时下来,那位歌手今日的收入就已经非常可观,趁着乐队下台休息,晁千琳拉着自家大哥去看情况。

任道是这时喝到微醺,以用不出道法为由推脱,只留在桌边陪白明。

“用不用和老板说一声?”晁千琳问。

晁千神摇摇头:“我们先去和那家伙打个招呼,看看情况。”

二人径自过去,在昏暗的酒吧中没引起什么注意。舞台旁有张被墙半掩住的桌子,勉强算是后台,乐队四人都在桌边各自歇息。

“嗨,”晁千琳主动打招呼,“你们的乐队叫什么名字啊?”

她的话只有被抢着回答的可能,乐队四人从她的容貌威慑下缓过神的速度参差不齐,“轰炸机”被反复说了四遍。

“哦——请问主唱是哪位?”

“我……”

一个皮肤黝黑,又高又瘦的长发男人动作僵直地站了起来。

他这种僵直绝不仅仅是面对晁千琳常见的紧张,而是一种3d动画人物般诡异的状态,在恐怖谷效应的加持下显得有些惊悚。

他和长蛇化成的钱中华简直是两个极端,那种柔软和僵硬的程度完全不是人类受关节和肌肉控制的样子,更别说他身上浓重的妖气和隐隐发出的刺鼻味道……

这家伙从头到脚都在暴露自身并非人类的事实。

晁千琳问道:“请问您怎么称呼?”

“我,我叫,吴启浪。”

吴启浪向前走了两步,他身上浓重的男士香水味儿和盖不掉的腐臭味儿混合在一起,让五感敏锐的晁千琳被冲得难以控制表情。

她赶紧用手指刮了刮鼻尖,掩饰尴尬:“能不能跟我们出来一下。”

也不知吴启浪是完全没察觉这两个灵辖不是表世界的寻常人,还是没法拒绝晁千琳的请求,他想都没想地点了点头,依旧是愣愣的表情。

晁千琳向乐队的其他三人点头示意了一下,就带着吴启浪离开后台角落。

“你看,我就说浪子虽然脑回路清奇,但是唱的好啊,现在居然有这种粉丝了,我们一定会火的!”

听到身后的念叨,晁千琳忍不住扑哧一笑。

吴启浪偏头看了她一眼,却突然被晁千神搭住了肩膀:“你是不是刚来这边不久啊,以前来红榜好像没见过你。”

“啊,是啊,我刚来岚城,一个多月。”

吴启浪似乎本身说话就很迟滞,显得极不灵活,像个人工智能。

晁家兄妹半押半骗地把他带出了酒吧,领到了酒吧侧面的小巷里。

巷子对面的小超市门口,老板正坐在马扎上打着蒲扇,晁千神却懒得管那么多,也不避讳,突然掐住了吴启浪的脖子,把他搡到墙面上:

“说吧,为什么要在酒吧洗手间找麻烦?”

</br>

</br>

186 下水管精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吴启浪一顿一顿地说出这句话,黝黑的长脸上隐约露出慌张神色。

晁千神脸带嘲讽:“从华夏佳苑到这里,你的战线拉得很长啊?”

华夏佳苑是刘阿姨家所在的小区。

晁千神把话说的这么明白,吴启浪却依旧是那副为威胁慌乱的样子,还没有小巷对面那个超市老板表情丰富。

晁千琳提醒道:“大哥,有人看着呢。”

晁千神叹了口气,继续质问吴启浪:“你真的不发表点儿意见?”

吴启浪瞄了一眼晁千琳,又直视着晁千神的死鱼眼:“我只是想,参观学习一下。”

“哈?”

“我想念老家,不太习惯,雾霾。”

【完了。】晁千神脑子里响起这两个字,【这家伙成精时间太短,心智不全,根本没法交流。】

他只一愣神,手中就蓦地一空,被抵在墙面上的吴启浪突然像溶进水中一样,整个儿陷进了墙面。

晁千琳问道:“土遁术?”

晁千神应了句:“应该是散灵归形,快叫老任。”

他的意思是,这家伙散了元神,要逃回本体之中。

交代完这句,他急急念起三眼诀:“镜底谰语,波上风停,六鼻六路,三眼三通,辖之以灵,名讳晁千神!”

“大哥,有人看着呢!”晁千琳按下他聚起灵子的手,指了指他身后的小超市。

晁千神根本就没被阻拦,另一只手在墙面一划,一扇半透明的淡金色金属平面凭空出现:“还没确定他的原形是什么,就这样放跑元神,之后还怎么找?”

晁千琳无奈地笑道:“我有个想法,虽然挺无厘头的……”

“什么?”

“可能是……下水道。”

“下水道?”晁千神着急循着灵力去拦吴启浪,不想和晁千琳打哑谜,把手中平面推入墙体,有些不耐烦。

“哎……”晁千琳扶额,表情复杂,似乎正努力地说服着自己,“他可能是,下水道水管成精……”

尽管在这档口,晁千神还是眉头都没展开就忍不住笑了出来:“下水管精?”

那笔直带有规则拐角的显形烟雾在这个名词下变得生动起来。

联想到吴启浪本人黝黑如铁皮的面色,僵直的身体状态,一顿一顿还带有回响的声音,这个猜想居然样样可以对号入座。

甚至他出奇的好唱功,都可以归功到一代代的浴室歌霸身上。

只是,下水管真的可以成精吗?

“是不是太无厘头了?”晁千琳咬着下唇,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尴尬。

晁千神依旧苦笑着:“但是,还挺合理的?”

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没用,到手的鸭子飞了才是晁千神不能忍的。

三眼诀可以透过物体的体量,把灵辖想要看到的景观从灵子层面展示出来,相当与灵子显现的x光透视,也可以算作寻人法术。

不过这个法术需要能直接联系到构成被观看内容的灵子,这么充分的条件很少在应用时具备。

难得这次吴启浪还没跑远,元神就散成了灵子,就算要回到本体,也会在经过的位置留下灵力的痕迹。

之前那扇不大的半透明平面已经融合笼罩住了整个墙面,墙砖和外漆也都变得透明起来,内部埋藏的管线和结构清晰可辨,还有一道金色痕迹在其中穿梭。

晁千神又念起锻形诀,长剑即成,抬手就bèichā入了墙壁,精准地停留在管线之上,没多伤害一丝一毫他物。

晁千琳看阻止不了他,也就不再费口舌,一个电话打给任道是:

“快出来抓妖怪吧,没有你的土遁,我大哥要把外墙拆了!”

这时,小巷对面的超市老板也已经掏出手机,默默地toupāi起来。

晁千琳赶紧喊道:“那位先生,请不要拍摄,这是录制现场,内容不方便外流!”说着,还假作周围有隐藏摄像机的样子,指了指某个方向。

天色太暗,超市老板坐在小巷对面光线强烈的地方,无论是肉眼观察,还是透过摄像头看她都模糊不清。

没了容貌的加持,一句话怎么可能压制得住群众八卦的心呢?

任道是也从晁千琳的语气里听出事态不妙,这时匆匆跑来,正看到晁千神顺着外墙内的痕迹一路用灵子凝成的刀刃拦截对方同为灵子状态的元神。

“晁千神!快住手!”

晁千神根本没理会任道是。

吴启浪在墙中游蹿躲避,曲折而行,终于偏离了管线密集的区域,正中晁千神下怀,被无所顾忌地一刀插中。

元神的轨迹闪烁出些许血光,逐渐衰弱,晁千神手中长剑散开成丝,拢住了汇聚起来的元神光晕,狠狠把他扯出了墙面。

“妈的!”任道是咒骂了一句,掏出张黄符,往那团光晕上一贴,“真是胡闹!”

晁千神知道他说的是自己,却有意要和他对着干。

辖制住那团元神的灵子全在他控制之下,他手指微动,任道是的符纸就被灵子流揭了下来,暂时封印也随之解开。

“吴启浪,出来。”

晁千神冷冷地说了一句,随即放开了对他的束缚。那团元神飘飘悠悠地膨胀了起来,展开成一个人形。

晁千琳都不忍心去看小巷那边的超市老板得多么惊恐加惊喜,只能对任道是摊了摊手:“我尽力了。”

任道是的脸皱得像个一百岁的老太婆:“我最讨厌善后啦!”

这时候,吴启浪已经变回了逃遁前的样貌,愣愣地坐在地面上,仰头看着团团围住他的三人。

任道是问:“你到底是什么来路?”

“冰城,搬家,到岚城来。”

任道是还没和他对过话,却对他的语言风格适应得很快:“你到底是什么啊?”

“管道。”

“噗……”晁千琳听到自己的猜测竟然是真,没忍住笑出了声。

任道是没太明白,疑惑地看着她。

晁千琳笑得前仰后合:“他是下水管道精,懂了吗?”

“哈?“任道是反应了一下,这个解释太超乎想象了,可接受了这个设定之后,看着面前样样符合下水管特征的吴启浪,除了笑很难做出其他评价。

吴启浪看着笑做一团的三人,委屈得不得了,元神受损之下又不敢再逃一次,只能坐在地上不再吭声。

这时已经过了乐队的休息时间,鼓手出来找他,看到这个场面,甚是奇怪。

任道是处理这种事明显更有经验。

他不知从哪里抽了根红绳系在吴启浪手腕上,给了他个威胁的眼色,就把他放回了舞台。

</br>

</br>

187 成精原委

这次行动实在太没紧张感了,事务所众人原本的尴尬和冷场被这个下水管精搅得分毫不剩。

晁千琳几人坐在卡座上听着吴启浪放声高歌,总是忍不住要笑上一笑。

任道是擎着杯子遥望舞台,问道:“下水管精最老也顶多百岁吧,可他说他从冰城来,他是怎么脱离本体这么远的呢?”

“他不是也说他搬了家吗?我们在两个地方都感觉到妖气,这么看来,他应该是把本体带在身边,安置在经常出没的地方了吧。

“那个小区楼内和酒吧洗手间里,肯定都有一两节水管是他的本体。”

任道是听着晁千琳的话连连点头,还是问出了大家都很好奇的问题:

“不过,他到底怎么成的精啊?”

这个问题在轰炸机乐队演出结束,吴启浪老实地坐到众人身边后,有了解答。

介于他的语言表达能力实在和歌唱水平相差太多,直到另外那支乐队的演出也全部结束,众人才从他的话里总结出整个故事。

原来,吴启浪的本体在冰城的一栋三层中华巴洛克建筑中。

它是条建筑物落成时就被埋下的下水管,直径75毫米,总长有七十六米。

上个世纪初,被封进了墙壁之内后,这条管道经历了中外数代人的使用。

人吃五谷杂粮,排泄物刚刚离体时,其实也带有活人的精气,女性月事排出的经血古来又有着携带阴气的传言,再加上某些特殊情况下流入管道的男子体液,下水管道日常受到的阴晦之气和外泄阳气都不少。

在某个重阳节,一个未成形胎儿从马桶流入了下水管道,年轻的母亲连续不绝地哭泣了三个多小时,依旧没能排解再也无法生产的忧伤,割腕死在了浴室之中。

正是九九归真,一元肇始之日,未染尘世的纯洁婴灵和对孩子怀有歉疚、不甘的母亲灵魂有着血脉联系,对生存的执念变得极为强大。

这些执念被早已沾染了极多秽物的下水管道吸引,依附在上,为这件钢铁制品赋予了灵魂。

这种巧合本就少见,更少见的是,这栋建筑作为古董建筑,被留存了百年之久,给了难以成精的现代器物聚魂集魄的时间。

这只史无前例的下水管道精就这样在十年前,彻底觉醒了自己的意识。

精灵的形成过程中,最艰辛的阶段就是拥有意识之前。

因为没有自我意识时,他们也没有增强自身的意识,只能依赖于上天的造化和命中的巧合。

而确认了自我的存在后,所有有“生命”的物品都自然而然会受求生本能的指引,现名吴启浪的下水管道精也是如此。

那栋建筑物及周围的商圈日常就有旺盛的人气流动,吴启浪悄悄地吸收着周围的灵力和阳气,一年前终于化形成功。

吴启浪生存的环境极其贴近人类生活,对表世界也算比较了解。

只可惜他的真实年纪毕竟只有十岁,没有功法辅助,心智更是难堪。离不开本体的九年间,他习得的本事只有众多浴室歌神的唱功。

机缘巧合下,他在商圈附近的酒吧街街头展露了歌喉,在表世界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工作,得到了和人类交流、生活的机会。

今年年初,冰城政府宣布翻修商圈周围的中华巴洛克老建筑。工程计划将建筑物内部结构全部掏空,各类管线全部拆除,重塑建筑承重,完善消防和水电。

吴启浪听到这个消息,知道无法离开本体太远的自己很有可能就此绝命。

不过他比人类对建筑物的内部结构了解数倍,住户被驱散后,他赶在正式开工前把本体那七十六米管道分段拆除带走了。

而他驻唱的酒吧也是栋在重建规划之内的老建筑。

和吴启浪凑成乐队的另外三人都是怀有音乐梦想的小青年,他们觉得与其在这里度过漫长的空窗期,不如趁此契机出去闯闯。

凭他们的本事和背景,闯出一方天地的机会实在渺茫。但如果带上这个能唱得不得了的傻老弟,作为一个配置齐全的乐队,出道就容易多了。

以吴启浪的智力,被三个满嘴跑火车的东北老爷们忽悠实在是太轻易的事儿了。

一顿酒肉之后,吴启浪稀里糊涂地得到了一张“吴启浪”的身份证——他的名字是能化形后,从二楼房客那里偷来的——就这样和另外三个乐队成员坐上了通往岚城的火车。

虽然七十六米长的老旧下水管道在过火车站安检时废了不少功夫,但另外三个队友却对他这种极其“摇滚”的生活方式见怪不怪,油滑地帮他度过了难关。

来到岚城之后,他的生活都被三个兄弟安排的相当妥当,他不平凡的唱功也帮助整个乐队很快就远离了忧心下顿饭的生活。

然而,冰城虽然极重玩乐,比起大城市纸醉金迷的开放程度还是差上一些。

来到红榜酒吧没多久,另外三个队员凭借台上的表现,接二连三的交到了很多女性朋友。

吴启浪作为下水管道精,从前一直都深埋于墙壁中,现在的智力也不足以在网页上学习生理健康课程,对男女之间的亲密交往还是充满了不解和好奇。

总是从兄弟那里听说,有人在酒吧厕所里“把妹”,吴启浪敌不过对人类行为的兴趣和热情,最近的表演时间经常元神出走,溜到安置在酒吧洗手间的本体上“参观学习”。

精灵是完全不能繁殖的物种,其实根本没有性别可言,他们的外形只会受到本体和唤醒他意识的人类影响。

吴启浪的本体是水管,赋予它灵魂的那个婴灵则是个男孩,加上他的修炼时间很短,化形能力有限,才会呈现出现在这副僵直的男青年形象。

所以见到男人和女人的具体区别到底在哪里时,吴启浪很难抑制“原来是这样”这句感慨。

见到人类的生殖行为时,他更难抑制种种疑问,总是傻傻地直接发问,完全忘记了对方只会吓到,不可能回答这回事。

看着傻呆呆坐着的吴启浪,任道是忍不住吐槽道:

“下水管变化出的男性,这才是真正的钢铁直男啊!”

</br>

</br>

188 翻覆滋味

任道是不着调的发言惹得晁千琳大笑出声,连晁千神也忍不住笑了一笑。

“我可以,回家了吗?”

吴启浪见这几人再没什么要问自己的,憋了半天才憋出这一句话。

任道是清了清嗓子,一脸严肃地问他:“你知不知道你到处安家的行为是不对的?

“虽然你现在不能离开本体太远,但是你没有加入同袍会,只能算是野妖,如果被正道修者发现,随手把你给除了谁也说不出不对来。”

吴启浪木讷地摇着头:“我不知道。”

“哎,看你也没什么恶意,还能镇住惨死鬼,品性应该可以接受。我们这次也就先放过你了,但是以后,绝对不可以再toukui别人上厕所……”

“可是他们,不在上厕所,是在做……”

“停停停!”任道是赶紧打断他无法过审的言论,“不在公共场合,不经他人允许,你偷偷去看,都算toukui,明白吗?”

“哦。”吴启浪委屈地点了点头。

他可是个下水管道精,人类踩在他头上洗澡和排泄有上百年历史,现在居然有人告诉他只能受着不能看着,他是真的很难理解啊!

任道是叹了口气:“你最好请几天假,我会联系同袍会的人来接洽你,教教你人类世界的常识,你的同类还能教你一些功法,帮助你加快修炼,打开心智。”

“可是我……”

“可是什么?你想被他带走封印起来,还是被他一刀插死?”

任道是指着晁千神,威胁着吴启浪。

吴启浪缩了缩脖子,身体动作透露出他对晁千神的忌惮:“我知道了。”

“你自己能回家吗?”

“能。”

“那你留个联系方式和地址就走吧。别幻想你能藏起来哦!”任道是说着,又用眼神示意了下晁千神。

吴启浪连连点头,不敢再说一句话,报备了个人信息就匆匆离去。

晁千琳全程都在偷偷窃笑,看吴启浪灰溜溜地走掉,这才又一次大笑出声。

“同袍会会怎么处理,还会放着他在表世界游荡吗?”晁千神突然问道。

任道是耸耸肩:“不知道。同袍会的宗旨是帮助妖类融入人类社会,维持二者和平、互不相扰。他现在这个程度很容易暴露妖类身份,或许同袍会会把他收监起来,多培养几年再放他出来。”

晁千琳依旧笑着,话都被笑声打碎了:“可是你没听他说吗,他们乐队的人,觉得他,特别‘摇滚’诶!反正人家是搞音乐的,我看他,说不定真的能火……”

白明突然问道:“姑奶奶,他唱得很好吗?”

“嗯?”晁千琳认真地看着他,“你听不出来吗?如果你觉得好听或者喜欢听,就是唱的很好啊。”

白明木楞地摇了摇头,和吴启浪的样子有几分相似:“我只能听懂他在唱什么……”

“是吗,可能是你的乐感不好吧……”晁千琳随意应了一句,一抬头,就看到晁千神和任道是都紧盯着她看,不由得颦起了眉,“你们看什么呢?”

“看你长得好看呗。”任道是抿了下嘴唇,掩饰着尴尬。

“好吧……事情都处理完了,任老板,我们可以下班了吧?”晁千琳这么说着,却拿起了面前的威士忌杯,贴在微醺的脸侧。

任道是下意识地滚了下喉结,当即被晁千神横了一眼。

【男人尝过了女人味儿,还真的会变的啊?】

晁千琳上下打量着任道是,对方在她调笑的目光中刻意地正了正坐姿,把肩膀上挂着的薄外套往大腿上拢了拢。

“千琳,别喝了,回家吧。”晁千神冷淡地接过她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任道是讪讪点头:“你们先回去吧,我得和老板交代一下这里的事,还得去洗手间卸一截他的本体做抵押。”

晁家兄妹告别任道是,带着白明直接回家。而任道是又该怎么消掉晁千琳勾起来的火,就不值再提的。

是夜,蓝晶给晁千琳发来的消息又是简短的两个字:“顺利。”

如果这就是他标榜的懒惰,那也确实够懒的了。

晁千琳抱着手机想了半天这该怎么回复,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发。

第二天一早,晁千琳还没起床,卧室门就被敲响。

“晁千琳,你出来一下。”

晁千神很少连名带姓地叫她,晁千琳感到情况不妙,睡眼惺忪地从床上爬起来,毯子掉到地上都来不及捡,就打开了房门。

只见晁千神提着三人份的早餐站在门口,怒色隐隐可见:“他搬到楼下了?”

“什么?”晁千琳还没彻底反应过来,一张黑色的卡片就被举到了眼前。

“bridgeblue”

熟悉的笔迹,熟悉的落款,甚至还带着熟悉的隐秘灵力。

【这是搞什么,不就是没回他消息吗?】

晁千琳无比地不耐烦,从晁千神手中夺过那张卡片,先一步把它撕得粉碎:“嗯,他搬到楼下来了。”

“你们两个现在是什么关系?”

“不二臣。”

“你……”她过于自然的态度让晁千神一时语塞,不得不深呼吸调整了一番心态,“因为白阳的事?”

晁千琳轻轻点了点头。

晁千神的目光冷淡下来,一双死鱼眼里的感情全部消退:“那你,答应了他什么事?”

自己的行事风格在被他一目了然地指出,一时之间,晁千琳居然觉得有些受伤。

这证明了他对自己的了解程度不假,可是这种她认为是背德的情况居然被他第一时间想到,自己对他隐瞒的不堪只需两句话便如此明了……

原来,他心中的她就是这种样子吗?

他无神的目光刺痛了她,她小女孩的一面随即占据了灵魂,依旧没停歇的自我谴责和受到质问的委屈一齐涌了上来。

晁千琳咬了下嘴唇,极力压住泪水,不甘示弱地回望着晁千神:“我答应他……这个……”

晁千神万没想到她会突然吻上来,还吻得那么凶狠。

但他突然明白了她的意思,懂得了他们交易的内容,怒气难以压制地胀满了胸口。

他伸手想要推开晁千琳,手上却提着从门口捡到的早餐。

谁知道晁千琳把他刚有举起势头的手臂反向推了回去,将他整个人都搡到了二楼的栏杆上。

包含豆浆、牛奶的早餐袋子就这样从栏杆的空隙掉了下去,湿漉漉地“啪”声落在一楼的地板上,和她的吻一样带着刚出炉的新鲜温度。

“琳……”晁千神从齿缝间艰难地挤出了一个字,就被她的舌头趁虚而入。

【妈的!】

她想要,他还何必抗拒。

晁千神紧紧搂住她的腰身,反客为主地附身深吻了回去。

</br>

</br>

190 他的世界

晁千琳捏着手机,想了半晌,还是先打电话给白阳:

“你那边,如何?”

白阳道:“还不放心我吗,陛下?”

“嘛,里面有我的六十万,自然要关心一下啦。”

白阳放浪的笑声从电话中传来:“我已经到华夏银行门口了,那家伙带了个空背包,应该昨天就预约过整取现金。”

“哈,白老板还真是料事如神啊。”

“比不上你,电话打的正是时候。”

晁千琳忍不住在心里暗笑:【非要说的这么露骨吗?】

嘴上说的却是:“我刚吃完早饭,你吃了没?”

“办完事再吃也不迟。”

“好吧,下午见。”

“嗯,下午见。”

挂断白阳的电话,晁千琳立刻打给奚南:“地址是昨天微信发给你的那个,你的人到位了吗?”

“早就到位了。”

“好,等一个软绵绵的人走到门外打电话,做完七和六这两个手势,你们就把他抓起来带回局里。对了,你认识白阳吗?”

“那个黑市小哥?”

“嗯嗯,他应该在银行大厅,再进去把他也带走就行了。”

“他是操盘手?”

“不是,那个软软的家伙才是操盘手,不过你帮我多控制一会儿白阳。”

“呵呵,反正我们也有些事儿要问他。”

“那就好,谢谢你啦。”

“知道啦。”

挂断奚南的电话,晁千琳脸上总算有了些欢快的颜色。

但一安静下来,用勺子挑着专门调给她的甜面酱、豆瓣酱、酱油混合酱汁,刷在专门煎给她的单面蛋上,晁千琳还没张嘴,就突然没了胃口。

按理来说,她的恢复能力根本就不是正常人可比的,可是此时,她的嘴唇却依旧肿着,不断提醒她之前发生过的事。

“小明,要不要尝尝这个?”

白明愣愣地点点头,看了她一眼,一边接过煎蛋一边说:“姑奶奶,前几天我把使命召唤通关了。”

“很厉害嘛。”

白明根本不会在意她的漫不经心,继续嘟囔着:“我一个人,只能打游戏……以后,可以一直带着我吗?”

“你为什么想跟着我?”

白明带着他惯常的微笑,理所当然地回答着:“因为这里只有我们啊。”

“也是,至少事务所里还能热闹些。”

白明摇头:“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晁千琳疑惑地拧起眉:“你说的这里,是指……?”

“就是这里啊……这个……世界?”

白明眼中没有任道是的事晁千琳也稍有听闻,可是听白明的意思,他似乎除了任道是,也看不到其他的人。

问题是,白明和白阳、齐升逸、晁千神都曾经说过话,如果他真的看不到他们,这便解释不通了。

“白明,你眼中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

“你,我,世界。”

“嗯……”晁千琳尝试着理解了一下,“那大哥呢?”

“大哥就是晁千神啊。”

“啊……”晁千琳觉得有些头大,按了按太阳穴,“那他看起来是什么样子的?”

“晁千神就是晁千神,不过他,有时候会跟我讲话。”

“你的意思是说,其实这里,除了我,别的人都不存在,你只是偶尔能听到他们的声音,是吗?”

白明笑着点头,他一脸天真的样子让晁千琳更加费解:“那,你眼中,我是什么样子?”

“你是姑奶奶啊,是我最喜欢的样子。”

晁千琳忍不住笑了:“如果你只能看到我,又没有对比,怎么能知道我是你喜欢的样子?”

“喜欢需要对比吗?”

晁千琳愣住了。

喜欢需要对比吗?

如果见到更好的,喜欢上更好的,那之前的喜欢就被否定了吗?

如果之前喜欢过其他的,现在就不可以喜欢新的一个了吗?

白明看着她,眼里的温柔和晁千神别无二致,只是虚幻了一些,看着的仿佛不是她本人,而是“她”这个概念。

晁千琳终于发现,原来他那空空的目光,真的是在看着自己。

“哎,算了,”晁千琳自言自语道,“这种事这时候说透了又有什么意义,那个结论我无论如何都要知道,哪怕是做个坏女人。”

白明在一边偷笑,晁千琳却不知道他懂了多少。

谁知他居然解释了起来:“姑奶奶只能做姑奶奶,坏女人才能做坏女人啊……”

“喂,你不懂的时候要先问嘛,这样自我演绎还笑显得很蠢诶。”

白明认真地看着晁千琳:“白明就是白明,晁千琳就是晁千琳,晁千神就是晁千神,这不是最简单的事吗?”

【他的意思是说做自己就好吧……】

晁千琳想了想,不禁苦笑。

【可是不在意他人的看法,单纯只为做自己,那还算得上人类吗……】

像这样闲聊着,晁千琳才发现,白明其实还挺喜欢讲话的。只是平时自己理会他的时候不多,他根本没有机会。

如果他的世界如他所言,真的只有他们两个人存在,那他也确实够孤独的。

晁千琳虽然只有守孝时一人独处过,但她聋盲时,那种与世隔绝,无法接收也无法感知的孤独,让她连回忆都不敢。

白明现在不就是这样吗?

她伸出手,隔着桌角,像盲人一样仔细摸了摸他的脸:“虽然你的世界只有我,但我的世界太大了啊……不过我们总会像这样找到对方的,对吧?”

让晁千琳惊奇的是,白明居然笑得很无奈。

这个复杂的表情和上次他嘲讽的笑一样让她迷惑。

还好顾不上多想,她的手机就又响了起来:“喂?搞定了?”

“嗯,搞定了。”

电话那头的蓝晶听着电话挂断后的忙音,一边踱着步,一边假作依旧在通话,继续说道:“可是按说好了的,交货得尽快……对了,我还要加一些……”

说着说着,他掩住声音,快步向门外走去。

白阳坐在等候椅上,眼看着对方在玻璃门外来回踱着打着电话,身影在廊柱间穿梭摇摆,心中徒然生出一种不详。

【哈,原来如此……晁千琳,厉害!】

突然,银行的大门被一个青年推开,挡住了白阳的视线,而那个青年径直走到他面前。

白阳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是不是带我回局里走一趟?”

那个青年挑了挑眉,笑道:“知道还废什么话,走吧!”

</br>

</br>

191 简单计划

时间要拉回晁千琳和白阳在四合院商讨方案的那个下午。

白阳让方中华准备的机器不大,只有一个立方左右。它的上半部由一个半透明的红色塑料外壳包裹着,外壳中的金属臂和喷嘴精密复杂,下部则是一台配备显示屏和诸多按键的小机箱。

“这是?”

白阳拍着机器,一脸嘚瑟:“dlp打印机,也就是3d打印机。”

“哦……你打算用这个做什么?”

“仿造一张钱中华的银行卡。”

晁千琳叹了口气:“我就不一步步问你啦,直接把你的整个计划都讲一遍好啦。”

“你一点点地问,不是可以多有几次谜底揭晓、恍然大悟的感觉吗?”

“我懒得一次次摆出那种表情哄你开心,不如你一次性说出来,我给你憋个大招儿。”

白阳对她的回答瞠目结舌:“陛下,你真是一点儿都不可爱诶……哎,留点儿悬念还能显得我的计划高级一些,一口气讲出来显得超级简单……”

晁千琳抱着胸,并不买账:“白老板不是说,骗术越简单,羔羊越容易相信吗?”

白阳白了她一眼:“好,算你厉害!”

他的计划确实非常简单,只不过是抓住了对方做贼心虚的常见弱点。

之前薛洪澜曾经去玖升商务商会敲山震虎,变相告诉他们,有掌握了伞图的揩油之人盯上了他们。

传销组织中上总的头目们彼此联络的很频繁,这个消息会被互相通知,钱中华这时肯定也已知晓。

于是薛洪澜又一步紧逼,直接到钱中华的宅邸和他当面对峙。

他会提出从组织盈利中抽成的条件,并要求钱中华把他的资产投入到薛洪澜的某个虚假投资项目,相当于要把钱中华的资产全数架空。

这一举只为表明强硬的态度和吞没他的野心,同时,顺便展示背后的势力。

经过这两天对资金流的调查,玖升商务商会收买的道上势力已经搞清楚了,薛洪澜不需要伪造与其的关系,只需要提及那个名字,就足够心虚的钱中华遐想。

他这种只求利己的角色,一旦确定了这是不可对抗的蛮横对手,首先要做的还是保全自己,绝非保全组织。

受到这种倾轧,根本没有组织和家族可以依靠,还对里世界天师本事大有见识的钱中华,很有可能选择拿上钱跑路。

玖升商会本身也不是他建立起来的,他不会有抛弃组织的不舍,况且对方没有对他提出人身威胁,卷钱离开,把烂摊子留给下面的人去收拾是最划算的。

听了白阳一番解说,晁千琳有些疑惑。

她知道钱中华的原型是长蛇,也知道这家伙直接抢了前任操盘手的组织,手段凶残。

就算宁峙可以干脆利索地把它打成残废,可薛洪澜却只是个普通人类,独自去钱中华宅邸威胁一个上古妖怪,岂不是很危险。

“这个你倒不用担心。”白阳解释道,“我和薛洪澜也有信物联系,他自己虽然感觉不到,但是信物上外放着里世界修者和妖怪都不敢轻易招惹的信号。

“那个钱中华不怕死的话,可以动他试试。”

“哇哦,听起来……像个定情信物一样……”

白阳戳了下晁千琳的脑门:“龌龊!”

晁千琳朝他吐了下舌头:“不过,既然薛洪澜不知道你的势力,那么对他来说,仅是凭提及钱中华的靠山作为威胁,似乎很不充分。

“如果薛洪澜还会用别的手段来补充,不小心和你的势力产生冲突,岂不是会让钱中华怀疑薛洪澜的身份吗?”

白阳点点头:“所以我告诉过他,做好分内的事,证明势力的事情,交给造假高手方中华。”

“白老板,你坑起自己人还真是毫不手软啊……这么说来,薛洪澜根本不知道自己有人罩着,也什么都敢闯?”

白阳无奈地一笑:“这小子是孤儿,还被人渣领养了,就靠着坑蒙拐骗偷长大。如果不去就饿死,去了还不一定会怎样,哪怕是进局子,至少包吃包住,你说他有什么可怕的?”

“你们两个每单都这么大的话,他都没点儿储蓄吗?也不用一直这么拼吧?”

“这个嘛……”白阳尴尬地挠挠耳后,压低了声音说,“我为了让他和我一起玩儿,找黑道坑了他一笔gāolidài,他一时半会儿还不上。”

“你可真是丧心病狂!”晁千琳这么说着,却笑得格外开心。

看白阳憋笑的样子,晁千琳确定这家伙和自己还真的是很投脾气,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

“好吧,这不都是目前为止的进行着的部分吗,接下来呢?这台机器什么时候派上用场?”

“接下来就更加简单了。”

钱中华只要开始跑路的准备,一定会想办法避开组织来转移自己的资产。

已经转移到国外的部分一开始就不在几人考虑范围,所以就随他处理了。

而国内的这点小钱想避开组织转移,他这种刚在现代生活,有没什么亲信的孤寡老妖,八成会选择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把电子货币变成现金。

虽然不知道他们的组织中有没有统一账目,但是按钱中华心狠手辣的**程度,他对自己的卡一定有自由管理的权利。

钱中华没有加入同袍会,身份证一开始就是在白阳这里办的,白阳想再搞一张简直再容易不过。

之前也提到过,这种身份证是直接把原本的人类不人道毁灭,顶替对方身份而得,自然受到国家机关的承认。

白阳不需要掌握此人的资料和档案,只需要做到磁条可以辨识和联系到其人就可以。

方中华查到的账目细则其实就是通过他们掌握的身份信息查到的,而查询他接下来的资金流动一样容易。

锁定他所有的银行卡号,很快就能确定这家伙是选择麻烦且不安全的方式——分别把各张卡上的钱分别提现,还是选择方便且安全的方式——把各卡的钱汇总到同一张卡上,统一取出。

估计傻子都选后者。

分多次带着现金出入银行,在监控留下的痕迹实在过于明显,还很容易被已经盯上自己的势力掌握行迹。

而预约单次取款,再想办法消除账目上的痕迹,显然比这个风险小很多。

目前国家为了防止贪腐,自然人在每家银行只能拥有一张储蓄卡。

按钱中华原有的银行卡数,他如果想要避开经常在银行办理业务的同伙,就要办理新卡。

可他能选择的银行,非常有限。

</br>

</br>

192 卡片秘辛

晁千琳支着脑袋问:“所以说,你准备在他办理新卡的银行行动?”

“没错,哎,终于要讲到重点了。”

在晁千琳的万分期待中,白阳只说了一句:“我们就搞张假卡,把钱中华满满都是钱的新卡换下来。”

“噗……”晁千琳忍不住笑出声来,“就这么简单?”

“也不算简单吧,还有好多麻烦事儿呢。”

首先,钱中华想要取大额资金需要提前一个工作日到银行预约,预约需要提供身份证和银行卡号,所以他必须在预约前办理好新的银行卡。

其次,把资金汇入新卡,也需要时间。

目前各银行无线端的每日转款额度都有所不同,且额度都不高,但因为支付宝有网银功能,所以在家就可以操作。

可是同一账户的频繁操作一定会引起网警注意,假设他懂得这其中的危险性,那么转款过程必然拉长到两天以上。

对钱中华来说,虽然时间紧迫,他去银行提现最快也至少是后天。

白阳拍了拍那台3d打印机:“所以我们要做的,就只有按照他的新卡卡号,做一张长得一模一样的银行卡。”

“然后呢,这张卡要怎么用?”

白阳得意地扬起头:“都说了这里是重点啦,你不是在攒大招嘛,倒是听完啊。”

白阳的计划是,将方中华新开的同行银行卡磁条取出,套上和钱中华银行卡相同的外皮。

在钱中华去提现的当天,制造契机,把他手中的银行卡换成方中华的卡。

这个契机必然是在提款机或银行柜台附近,出示预约凭据的时候。

有意撞掉他的卡并交换,确认他拿着那张卡去提现后,再把方中华的卡销户处理,带着真卡立刻去另一家也预约过提现的银行把卡中的钱取出来,然后就万事大吉了。

晁千琳觉得问题有些多,只好一个一个问:“那个,如果你把他这么重要的银行卡撞掉,你怎么知道他会不会捡回来之后,立刻到柜上查一下这是不是他的卡?”

白阳道:“如果柜上坐满了办业务的人,这种查询账户的事,是不是自然地落在了取款机上?”

“原来如此,所以磁条用的是方中华的……”

“一点就透。”

为了保护私人信息,银行提款机一般会把持卡人的姓氏做星号处理,所以方中华的名字在提款机上看来和钱中华完全一样。

“可是这张卡密码不同,这不是一试便知吗?就算你们有黑客手段,银行系统的防火墙可不是开玩笑的啊。”

白阳笑道:“这个更简单了,因为我们想攻陷的不是银行,而是这张假卡和那台atm机。

“只要这张假卡插入atm机,输入密码后引发机器异常,钱中华一定会把卡拔出来,换一台机器。这时有人拖住他三五分钟,方中华就可以把自己卡改成和他输入的相同的密码。”

“所以这张卡可以把他输入过的密码实时传回去?”

“你是不是觉得我们这些妖怪的眼睛都是摆设啊?人都在现场了,还玩什么科技手段啊,没听说过穷人靠变异吗?”

晁千琳被他逗得笑了一阵:“我以为你追求的是纯表世界的玩法呢。”

“不能那么死脑筋嘛,这也只是利用下眼神好的优势而已嘛。”

“这么说你要亲自上阵了?”

“都说了是我们三个合作,难道还要拜托别人?”

晁千琳本来就是明知故问,白明这个爱热闹的性子她也有些摸透了,便继续刚刚的问题:

“好吧,还是那张假卡的问题,密码和名字都没问题了,可是看了钱数,钱中华总该发现那不是他的卡了吧?”

“不是有最简单的办法吗?我们能看到他的账户信息,只要在假卡里存入相同的钱,不就好了?”

“白老板,你也太下本儿了吧?”

“蜂麻燕雀,下本儿是常态。租宅子租老婆也不便宜,拿到了收益才是实在的。”

晁千琳认真地看着白阳,却看不透他用嘻嘻哈哈匆忙掩盖的一抹犹豫神色。

她只稍有思索,便道:“你愿意的话,我自然是无所谓。不过,这么大的本钱,我恐怕拿不出来。”

白阳摊了摊手:“没办法了,只有我一个土豪,我出就是了。”

“白阳哥哥真是大方。”晁千琳的恭维说的像是嘲讽,白阳却依然受用,还捏了捏她的脸,占了点儿便宜。

晁千琳也没闪躲,淡淡地说道:“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银行系统相互联结,钱中华在一间分行预约了取款,你要怎么用他的名字和卡在其他分行预约提现呢?”

“陛下,我有点儿对你刮目相看了。”

“为什么?”

“我还以为你刚来岚城两个月,什么事都是你大哥替你办,对现代社会,尤其是银行系统这么繁琐的事情肯定很不了解。结果你提出的问题都很尖刻诶。”

晁千琳无奈地耸了耸肩:“想要搞倒传销,我也稍微看了看资料啊。”

白阳露出一个讳莫如深地笑容:【想得够远,看得也够远,很好。】

“所以啊,到底要怎么做,你倒是说啊。”

“让钱中华自以为预约成功,不就行了吗?在他预约当天,确认他预约的分行之后,我再到场用他的身份证取消预约,转去另一家银行再预约就好了啊。”

晁千琳苦笑道:“这也可以的吗?”

“当然可以,他们开心还来不及呢。银行职员每个月要拉到的储蓄额和办出的信用卡数都是有硬指标的,存钱的客户谁都抢着要,取钱的客户可就不受欢迎了。

“而且,钱中华一定会和预约银行又一番纠缠,这个过程还能给我在他行提现的时间,顺便还可以让方中华把他手里那张卡上的钱转出来销户。

“否则他一旦发现手上的是假卡,把自己的卡冻结了不就回归原点了吗?”

“原来如此……”晁千琳终于理清了他的计划,朝着室内一角露出个明艳的笑容。

白阳也隐隐觉得她神色有异,却没有什么切实的发现,便大咧咧地揽过下晁千琳的肩膀:“怎么样,有没有觉得我足智多谋,令人钦佩?”

“这么一肚子坏水攒齐了确实不易。”

“你就不能夸夸我吗?”

晁千琳无视他刻意卖萌的脸,岔开话题:“根本问题是要知道他到底去哪家银行预约。你打算怎么了解钱中华的行踪?

“薛洪澜会留线人在那边吧。”

“那边是高档小区,安保严格,你如果有妖怪小弟,放在那边更方便吧?”

白阳笃定地摇头:“既然说了要按表世界的玩法,还是贯彻到底吧,免得你又说我打脸。”

“呵,你倒懂我。”

“是啊,我恐怕比你想象的还要懂你。”

</br>

</br>

193 最毒人心

晁千琳会见奚南、抓捕吴启浪的这一天里,白阳始终闲着,一边和薛洪澜、方中华二人斗地主,一边关注着随时发来的线报。

“对二。”

“要不起。”

白阳一脸嘚瑟地展着手中的牌:“我只剩两张了。”

“对k?”

薛洪澜白了方中华一眼,果然下一秒,白阳扔出了两张a,欢快地从两人面前的零钱中抽走了两张。

“白阳,你心也太大了吧。”也不知是输了钱不开心,还是天生就爱怼人,薛洪澜突然臭着脸冒出这么一句。

“咋了,心大活得开心啊?”

薛洪澜叹了口气:“那个妞儿摆明了是要坑你吧?”

白阳利索地洗着牌,眼都没抬地回答:“被她坑,我乐意,不行吗?”

方中华在一边嗤嗤笑着,又被薛洪澜白了一眼,连忙争辩:“晁小姐人很好的,特别平易近人还那么……你不会是有什么误会吧?”

薛洪澜干笑着指着方中华对白阳道:“诶,你也是这种见色起意的人?”

白阳给方中华递了个眼色,方中华识趣地不对“见色起意”有所争辩,捧着茶壶“添茶”去了。

薛洪澜看着方中华的背影,嘲讽道:“你想说什么?你别告诉我你看上她了,蔓蔓那事儿之后,我可不会信第二次了。”

“呸呸呸,对她动脑筋我怕折寿!”

薛洪澜又一次叹气:“反正你想怎么样我也管不着,但是把我牵扯进来了,总得给我个理由吧?”

“你怎么这么冷淡?我干什么不都带上你吗,你就当帮兄弟一小忙儿,能怎么样?”

“呵,那种女人,身边绝对寸草不生,你还敢往上凑?”

“薛洪澜,你这是歧视女性!”

薛洪澜眉毛一挑:“怎么,不行吗?知不知道什么叫最毒妇人心?”

“那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无毒不丈夫?大家都这么毒,不如彼此宽容一点儿啦。”

白阳对薛洪澜的童年阴影很是没辙,赶紧转移话题:“我把方中华支开可不是为了说这些有的没的。”

“那你想说什么?”

白阳眼睛不自然地瞟向一边:“我想说,如果你以后找不到我,就去找她。”

薛洪澜苦笑了一声:“怎么,她想要你的命?你可别指望我能给你报仇,她那张脸我也下不了手,恐怕只能和你下面见了。”

“妈的薛洪澜,你就不能说点儿好听的吗?”白阳拿手边的扑克牌丢了他一下,“那边有什么消息?”

“华夏银行,八区分行。”

“哦,卡号收到了吗?”

“我小弟只盯梢,这种事问方中华去。”

实际行动这天,薛洪澜并没出现。

白阳没想到他会这么小心眼儿,不过本来今天也没他什么事儿,也就不想抱怨。

站在华夏银行门口,手机适时响起,晁千琳清甜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你那边,如何?”

“还不放心我吗,陛下?”

“嘛,里面有我的六十万,自然要关心一下啦。”

白阳故意夸张地大笑两声:“我已经到华夏银行门口了,那家伙带了个空背包,应该昨天就预约过整取现金。”

晁千琳也浮夸地夸赞道:“哈,白老板还真是料事如神啊。”

因为看不到那张撩人的脸,白阳其实很不喜欢她这样说话——chiluo裸的嘲讽语调里连一丁点可以安慰他的元素都没有,只能嘲讽回去:

“比不上你,电话打的正是时候。”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下:“我刚吃完早饭,你吃了没?”

“办完事再吃也不迟。”

晁千琳似乎真诚地笑了:“好吧,下午见。”

想到电话那边的美人,白阳也难免勾起嘴角:“嗯,下午见。”

他看着电话挂断后的通话记录,这通37秒的电话让他呆站了一分多钟。

【看不到她的脸,把她当个寻常女孩儿来想,更觉得她真是辛苦。

【也不知道这群孩子什么时候才能学会,随时都像现在这样,彼此不拆穿,彼此装糊涂。】

一走进华夏银行,白阳就感觉到了那种不同常见妖精的上古灵力,视线当即锁定在一个肢体柔软到摇摆的男人身上。

【哈,来得正好。】

白阳几步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打断他对大堂经理关于预约提现的提问。

“请问,是钱中华钱总吗?”

钱中华点了点头,又转回身想继续和大堂经理讲话,白阳却自来熟地扯过他两手,大声道:“钱总,没想到在这儿能见到您啊!”

对方没眼色到这份儿上,钱中华也只好搭理他一下:“不好意思,请问您是哪位?”

“忘了自我介绍了,我是陈实老总手下的商会会员,我叫晁千神!”

白阳恶趣味地选择了那个死人脸的名字自报家门,顺便挨上晁千琳真会员的名头,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原来是晁先生啊,幸会。”

白阳赶紧像模像样地在自己的衣兜里翻来找去:“钱总,方不方便给我留张名片?”

钱中华下意识摸了下钱包,摇摇头:“我名片发完了,改天吧。”

【哈,这么大戒心,不掏钱包就看不到银行卡了啊。】

“那不如咱们俩加个微信吧。”白阳掏出手机,眼见着钱中华从银行柜台上撤开手机,银行卡和身份证赫然摆在那里,刚刚只是被压在手机下面。

因为卡下还垫着单据,白阳故意用袖子轻轻扫了下,a4纸和大理石台面间微弱的摩擦力不值一提,三样东西通通落地。

【这么容易的吗?】

白阳急匆匆地蹲下去捡卡,同时把地上的卡片收入指缝,用魔术般的手法将藏在裤筒中的假卡压在钱中华的身份证下,才站起身,把东西全都交还给钱中华。

这整个过程中,钱中华只作势蹲了一下,就站在原地,静静看着白阳捡起一切。

【他是支使手下习惯了吗?】白阳在脑海中画了个问号,神色如常。

“哎呦,真是不小心。”

钱中华瞟了他一眼,接过他手中的文件,眼神刻意留在了自己的卡上两秒。

其实,这种生活情景对一般人来说再寻常不过,只是被好心人捡起了银行卡,不至于起什么疑惑。

可是,这张卡里装着钱中华国内的全部家当,又是被这样一个突然出现、轻浮鬼祟的白阳捡起,实在让人起疑。

白阳自知自己出马总会这样,而对方的密码也是一会儿提现必备的,才刻意把一切布置的周全。

果然,钱中华看了眼大堂经理,径直向大厅的atm机走去。

</br>

</br>

194 见机而走

白阳打开微信语音,控制着自己的音量在钱中华刚好可以听清,却又像是刻意压低声音的样子,对方中华说:“我特么在银行遇到钱总了诶,真是太特么巧了!”

对面很快回了消息:“别吹牛了,一群b级老总没一个见过的,你怎么知道你见到的就是照片上的人,认错了吧。”

趁着举起手机的时候,白阳在手机屏幕上看着钱中华按动密码的轻微身体动作,配合着熟练已达巅峰的灵力感知,确定了他的六位密码。

白阳飞快地把密码发给方中华的同时,钱中华那边,卡片也被机器退了出来。

他在身后排队人的催促下,不耐地离开atm机,突然被白阳一把拉到一旁。

“钱总,钱总,能不能跟我合个影?”

钱中华正自一团乱麻,根本就不想搭理这个可疑的小青年,见到他开着自拍镜头,两个人的脸在摄像头广角下放大到变形,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晁先生,我现在有些事要忙,不如你等我办好业务,咱们再聊。”

“嗨,刚刚说要互相留微信,结果东西碰掉了,不就给忘了吗?”

钱中华其实不想和他交换微信,可是为了摆脱这家伙,还是翻出二维码,晾在了白阳面前。

白阳也赶紧扫码,网络却似乎很不给力,怎么都扫不出对方的微信账号。

这倒不是他做了什么手脚,可是在此时简直正中下怀,他佯装着急地拉住钱中华等他连一下银行的免费wifi。

方中华那边正用网银修改自己的密码,这时传来一个笑脸表情,示意他已经完成。

白阳放心下来,赶紧松开拉着钱中华的手:“哎,连wifi也连不上,不然咱们还是先合个影吧。”

钱中华的不悦已经明确写在脸上,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到底还是和白阳自拍了一张。

“我先弄下手机,一会儿再跟您换微信。”

白阳说着,讪讪地退到一边,坐在等候区,理直气壮地窥视着钱中华的一举一动。

他事先找好的群演小弟尽职尽责地在窗口办着业务,等候区还有零散几位真正的人民群众也都拿着排号静静玩着手机。

钱中华排在另一台atm机后,把卡插入机器,操作一番,还不到一分钟,手机就忽然响了起来。

他挂掉电话,手机却又不死心地响起,又被挂断后,他叹着气退出银行卡,退到队伍最后,拨通电话。

对面似乎说了些什么,钱中华勾起嘴角说:“嗯,搞定了。

“……可是按说好了的,交货得尽快……对了,我还要加一些……”

说着说着,他掩住声音,快步向门外走去。

白阳坐在等候椅上,眼看着对方在玻璃门外来回踱着步打着电话,身影在廊柱间穿梭摇摆,心中徒然生出一种不详。

他本就对刚刚事态发展的顺利程度有些疑虑。

虽说他对自己的能力并不质疑,但这次他可是抱着甘愿被晁千琳坑的思想觉悟在进行一切行动。

这也是他和晁千琳二人之间的默契。

诓骗钱中华根本就不是行动目的,诓骗白阳才是,两个人对这一点都心知肚明。

就在钱中华身影消失的时间达三秒后又再次出现的这个小空档,白阳终于明白对方算计他的计划开始的有多早,又有多简单。

虽然这股上古灵力完全相同,可在那三秒后,远在门口的“钱中华”身上妖气的浓烈程度和先前全然不同。

跟他和薛洪澜打交道那么久的那个“钱中华”压根儿就并非长蛇。

【哈,原来如此……晁千琳,厉害!】

白阳狠狠把兜里钱中华的银行卡捏成了两段。

正这时,一个青年推开走进银行,径直停在白阳面前。

白阳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是不是带我回局里走一趟?”

青年挑了挑眉,笑道:“知道还废什么话,走吧!”

……

跟在蓝晶电话之后的是奚南的微信消息:“人已拿到。”

晁千琳回了一句:“知道了,等我消息再放人。”

奚南只能把不满发泄给身边的菜鸟新人暂且不提,几分钟内,蓝晶居然已经来到了她家阳台。

“那家银行离得这么近吗?”

“是啊。暗号是‘特么’、‘特么’。”

晁千琳忍不住掩面笑了:“这还真是既简单,又违和啊。”

蓝晶笑着瘫在一旁的沙发上,解着工整穿着的衬衫,朝把他当成空气的白明打了个招呼。

在晁千琳去找钱中华那天,蓝晶就已经替代了对方,生活在那栋别墅里。

后来接受薛洪澜恐吓和敲诈的自然也是他。

扮演他人对蓝晶来说实在是家常便饭,钱中华又没什么亲信,除了那个不优雅的体态让他头痛,再没什么值得一提的了。

至于晁千琳和白阳研究计划细则那天下午,晁千琳听完白阳的叙述后朝着角落饶有深意的一笑,自然也是对他。

倒不是白阳不敏锐,只是蓝晶比之日常还要注意收起自己的灵力,而且白阳本身带着竦斯同伴留给他的琥珀项坠,对这种灵力熟悉到无感了。

就像是习惯于喷香水的人,时间久了,虽然别人可以闻到他身上的香味,他本人却反而闻不到。

这只能说蓝晶胆子够大,运气够好。

晁千琳其实对这件事是有些恼火的,若是被白阳发现了他的存在,这枚最灵活的“小卒”就会直接被吃掉。

所以,今天出现在银行的也是蓝晶。

他只为了拿到白阳手里那张方中华的卡,顺便获得白阳和方中华之间的暗号,方便晁千琳借方中华之手为自己消除转款痕迹。

白阳在和“钱中华”交流的时候,需要随时和方中华联系,让他及时更改银行卡的密码。

他们这种骗术老手,一定有某种最为简单,不易被发现的暗号,可以在日常生活中当着“羔羊”的面随意传递信息。

若是白阳不那么主动和蓝晶交换微信,蓝晶本也打算诱使他露出自己和方中华联系的渠道。

没想到白阳为了塑造讨人厌的下线这个角色,故意用语音来通知方中华,直接暴露了两人的暗号。

他那句“我特么在银行遇到钱总了诶,真是太特么巧了”当中,两个“特么”说正常倒也正常,却也不太符合常人语法。

虽然不知道这句话应用的语境和情境到底是什么,但只要表达方式和白阳相同,也选择命令的口吻就可以了。

蓝晶把这些讲明,晁千琳挑眉看着他那副同为老手的样子,忽然觉得让他为己所用付出的代价还算值得——若是刨除被晁千神“误解”这部分的话。

不过,她也有自己的玩法。

事不宜迟,晁千琳当即拨通了方中华的电话。

</br>

</br>

195 世代更迭

“方中华,你老板被警察扣下了。”

电话那边,方中华对晁千琳没有紧迫感的声音回以淡定的疑问:“攻略里的环节吗?”

“不是啊,我也搞不清楚状况。”晁千琳叹了口气,“是不是进了局子就没法递消息出来了,他最后给我发的消息说,叫你把卡里的钱尽快转到我这里,走曲线,然后就没回音了。”

“这个……”方中华犹疑了下,“他就说了这个?”

“是啊,微信发来的,”晁千琳这么说着,带了点儿愤愤,“而且,他居然跟我爆粗诶!这样临时变计划,你们是不是私下搞什么小动作了?”

听了这话,方中华从漫不经心变得正经起来:“不会吧,他这人平时嘴就不干净,‘特么’、‘特么’的当口头禅,可能真的是突然情况,你不要往心里去。”

“哼,一句话里带了两个‘特么’,我还没法怼回去,气死我了!”

“这样啊……”方中华连忙安慰了句,“看来他那边是真的不太妙,我这就操作一下,顶多一个小时。他对付局里很有一套,放心吧,等他回来让他请你吃饭。”

晁千琳气哼哼地说道:“你下厨我才去。”

“哈哈哈哈,陛下也太抬举我了,我这就研究个新菜谱去。”

晁千琳跟着笑了两声,语气又变得认真起来:“所以真的是出什么事了吗,你那边也不知道情况吗?”

“反正先按他说的做吧,放心吧陛下,没事。”方中华那边已经传来了敲打键盘的声音。

“我只是不希望我的份儿也跟着打水漂儿。”

方中华哈哈一笑:“如果真是那样,你就多来我们这边儿几次,讹他点儿好东西。”

“嘛,倒也是个办法……谢啦中华,有他消息再联系我。”

“好嘞,把你的卡号发给我。”

“嗯。”

晁千琳挂断电话,蓝晶在一旁向她比了个大拇指。

这曲线救国的说话技巧着实值得他这个夸赞。

三个人悠哉地喝着茶,蓝晶托腮瞧着晁千琳和白明闲聊着使命召唤的任务线,过了没多久,手机短信提醒,晁千琳账上多了一百八十万。

晁千琳把银行卡和身份证递给蓝晶:“喏,帮我去建行提现吧,我已经预约过了。”

“变成你的样子,好难的。”蓝晶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身份证上的样子,不算难吧。”

蓝晶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晁千琳的身份证:“这是谁啊?”

“不知道,照相机拍不出我来,也不知道师傅怎么操作的。”

“好吧。”

蓝晶出门之前,晁千琳特地嘱咐了一句:“下午齐升逸要过来,你最好晚些回来。还有,以后不要避着晁千神了。”

“遵命,陛下。”

蓝晶发来提现成功的消息后,晁千琳立刻告诉奚南,可以放掉白阳了。

奚南着实无奈,虽说警局的人际和所有公司没大区别,可该走的程序总是要走的。

现在全凭这位小姑奶奶的指示,他这头倔驴说抓人便要抓人,说放人便要放人,实在是很没面子。

白阳进局子本来就没什么凭据,兜里的被折弯了的卡稍一验证,便知道来源,抵赖一句捡错了,谁都拿他没辙。

当然,银行卡作为物证被扣下,其中金额被返还受害者等事也是后话了。

另一头儿被蓝晶突然从收妖戒指中放出来的“真”钱中华则一头雾水,可是有晁千琳提供的诸多证据,又对组织传销一事无可抵赖,只能伏法。

奚南打开审讯室的门,见到老神在在的白阳,还被吐槽了一句:

“奉劝你赶紧让奚成必给你调岗,总是接触晁千琳,下场一定很不好。”

【老子不知道吗!】

奚南在心中咆哮,强制自己管理着表情,给了他一个符合国家公务人员的严肃眼神。

因为这场游戏玩的十分尽兴,白阳心情大好,尽职尽责地给晁千神打了个电话:

“晁千神,能不能管管你妹妹!”

晁千神对接到这样的投诉毫不意外,淡定地说道:“呵呵,我管不起。”

“她骗走我一百八十万,都算在你账上!”

“证据呢?”

“我……特么的……你俩真是棒棒!”

晁千神尽可能轻地叹了口气:“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白阳一愣:“晁千神?你这是怎么了?”

“看破红尘,得道飞升了。”

“老子在跟你开玩笑吗?”

“我说真的。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白阳想起那天和任道是一起的晚饭,想是不该发生的事已经发生,暗自摇头:“算了,我还是去找那个死丫头吧!”

刚挂断电话,晁千琳的电话就像算准了一样打了进来:“白老板,没遭到公务人员严刑逼供吧?可以投诉哦。”

“钱已经拿到了?”

“嗯,拿到了。一百八十三万,一分不少。”

“方中华居然真的信了,我回去得好好教育教育他。”

“是啊,他还劝我别生你的气,准备替你做饭赔罪。”

白阳轻笑了下:“你还真是得了便宜卖乖。”

“不不不,都是白老板大方,故意投了这么大的赌资。”晁千琳说的倒也诚恳,可听起来依旧嘲讽。

白阳轻叹了一声:“你明白就好,不过我还是要夸你一句。落子趁早,不动声色,借我之手,见机而走,很高明。”

“你有意放水,我怎么敢不全力以赴。”

白阳居然透着种长辈的欣慰:“不枉咱们俩相识一场,总算留下些东西。这些钱当我送你的见面礼,以后可别再欺负我了。”

晁千琳认真地说道:“白阳,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在交代后事?难道你,寿数将尽了吗?”

白阳稍有些惊讶,用笑声岔过这个话题:“你这是在损我老吗?算了,既然方中华叫你来吃饭,有时间直接过来就好,我得回去收拾这小子了。”

“白阳,真的谢谢你,各种事。”

“别这么说话,怪难为情的。回见了您呐。”

晁千琳坐在餐桌前,心情突然有些复杂。

这件由鬼魂作祟的小事为开头,以得到了一百八十三万真金白银为结尾的事件之后,她总算对自己的能力有所信任。

可是,这次事件中,有被推诿到特侦队的分尸案,有陷入传销、依旧无法解决家庭问题的孙思怡,有去过钱中华宅邸后下落不明的陈实,有已经被收监的狠辣妖怪长蛇、有需要联合经济部门才能根除的传销组织、有挥霍后只剩一百八十三万的待返还财产……

达成一个明确目标时,被选择性忽略在途中的内容实在太多。

之前的每个事件中,也无不存在必须由其他人解决的遗留问题。

若是没人解决,便会在日后像蓝晶一样再次冒出来。

晁千琳看着今天使用率极高的手机,犹豫了许久,才终于拨通了齐升逸的电话。

</br>

</br>

196 人精神性

几乎刚放下电话,齐升逸的空间裂口就在晁家客厅打开。

晁千琳忍不住吐槽道:“我还来不及给你沏壶茶。”

“所以我自己带了茶来,记得上次你说我那里的茶不错。”

齐升逸手中还真的捧着只磨得发亮的紫砂壶。

“难为齐老板挂念。”晁千琳忙从茶几下拿了三只茶杯,倒好了茶汤,忍不住低笑了几声。

“怎么,笑什么?”

“我今天,过得有些丰富,终于算是闲下来,却又要和你聊些沉重的话。”

齐升逸呈个大字型靠在沙发上:“我倒是只想来你这边放松一下,不想说沉重的话,不要说就是了。”

“怎么,你的研究最近很有进展?”

“确实,已经看到曙光,所以心情不错。”

“看来一时还顾不上我的事。”

齐升逸淡淡摇头:“我最近专注于收集曾经有关异常的传言,也算有些进展。不过看你的样子,似乎有了什么想法?”

晁千琳呷了口茶水:“算是吧,虽然还是一头雾水,不过我最近认识了一个上古妖怪,听到些让人在意的有趣言论。”

“比如?”

“齐老板,方不方便透露一下,你所存在的异空间是如何建立起来的。”

“倒不是不方便,只是难于解释。”

“很玄妙对吧?”

“不过,你也可以使用空间法术,似乎还很高明,应该可以理解的吧?”

晁千琳点点头:“所以啊,我有个关于齐老板的猜测,说出来可能有些冒犯。”

“但说无妨。”

“想必您修的并非正道,而是得了机缘,若非入魔,便是成了传说中的‘人精’吧?”

齐升逸听了这话,忍不住哈哈大笑:“千琳,你真是有趣。”

“烦请指正。”

“没错,我就是传说中的‘人精’。”

晁千琳也忍不住大笑起来:“天啊,此生得见,实属有幸。”

“所以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呢?”

“只是种模糊的直觉,不提也罢。”晁千琳连视线都有意闪躲,一旁的白明正巧与她对视,搅乱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齐升逸似乎真如他所说,是来放松的,见晁千琳一时忘记要说什么,也不主动开口,只握着茶杯,幽幽地打量着她。

实在回想不起思路,晁千琳只好顺着之前的话题问道:

“其实我从前也没想过人类对空间的掌握会是超越其他物种的能力,不知道这种能力到底能到什么程度。”

“对老朽而言,构建成那样的大本营,容纳下我的部下已经是极限,不过,具体的空间大小和部署人数,就不方便透露了。”

晁千琳已经从她大哥那里听说过奚成必掌握岚城修者动向的方法,齐升逸在这里停留的这一会儿,灵鸽应该就已经发觉。

作为中立的一方,她也就不对可以影响他俩权衡的问题多做询问。

“其实,我从那个上古妖怪的口中听到了一个新鲜词——‘神性’,不知道齐老板有没有了解?”

齐升逸似乎想了想该怎么回答,沉吟了半晌:“也算是有所了解。不过,你既然知道这个,就不该问刚刚关于空间的问题了。”

“是啊,人类成为精怪,可以操控空间,可能是因为人类天生更具‘神性’,不止是对空间有比其他生物更高的理解。”

“所以,你为什么又偏要那么问呢?”

晁千琳叹了口气:“因为我,不明白‘神性’和‘精怪’之间有什么联系。如果‘神性’更高都可以作为特点,被成精这种‘进化’放大,那为什么彭祖之流最后却再无成神的传说?”

齐升逸笑道:“你觉得‘成神’意味着什么?”

“对灵辖来说,‘成神’只是个描述他教终极追求的词汇罢了。要不是那天听那只上古妖怪提起,我都不知道灵辖也有成神的可能。”

“那么,别去想别人有意教授的,就你自己的理解来看,‘成神’是什么?”

晁千琳笑着摇了摇头:“我完全想象不到。

“按照道教传说,‘成神’即为‘得道飞升’,也就是说,肉身会在世间消失,进入另一个‘境界’,或者说空间。

“按佛家来说,‘成神’就是‘成佛’,结果却和道家相同,也是消失于人界,进入另一个空间。

“所以,照我的理解,成神就是说得好听点儿的死亡而已。”

齐升逸忍不住大笑道:“这种说法我还真是头回听说。‘神’对你来说那么不堪吗?”

“‘神’是什么?如果真的有那么大的伟力,那他们不就是一群以玩弄人类为乐的闲人吗?”

齐升逸挑眉看着她故作淡然的表情:“这话听起来还真是怨气横生。”

晁千琳耸耸肩,并没否认。

“好吧。既然‘神’只是一群闲人,那他们平时到底在做什么,没工作的话靠什么生存下去,坐吃山空后怎么办?”

齐升逸的三连问似乎回答了晁千琳关于彭祖的问题,她忍不住掩面笑起来:

“你的意思是,因为彭祖已经是人精了,成神之后又都在无所事事闲极无聊,所以就不发给他名额让他白占两份好处了。”

齐升逸接着问道:“你难道没想过,为什么入了魔就无法得道吗?按魔的修炼方式,理应比用普通灵气来修炼的正道修者要快上万倍。”

晁千琳忍不住哈哈大笑:“所以成神像拿奖学金一样,之前拿过,就不能再拿了吗?齐老板,你这个说法还真是老顽童啊!”

齐升逸摊摊手,极其乐于接受她的“赞赏”。

看她淡定下来,齐升逸还是正色说道:“不过,这些到底还是我们这些凡人的猜想罢了,知道的越多,疑惑也就越深,若是和自己的目标无关,还是少分精力给无关琐事。”

晁千琳可不认为他真的是来放松的,也不认为那真的是无关琐事。

他既然提及,一定和自己的事有某种联系,她却不说破。

他们两个明明白白说开的话很少,但全不是她与晁千神那种心照不宣,而是有意各自留手。

总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存,晁千琳想不成长也实在不可能。

【真累。】

这样想着,她却还是不得不继续问下去:

“好吧,那么,关于‘异常’到底都有些什么传言?”

</br>

</br>

197 流言世家

齐升逸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递给晁千琳:“这是我尽了最大努力,找到的唯一一个还活着,并且了解这件事的人。”

“那个传言有那么古老吗?”

齐升逸摇了摇头:“我听到这件事是在建国后的某年。从情报来看,那时候这个流言几乎覆盖了全境的所有修者圈,我得知流言时应该已经是流言盛传的中后期。

“不过,最近我发现,这些流言消失是因为正道家族的有意遏制。因为正道的渠道我很难接触,只能寻流散在外的,所以……”

晁千琳问:“正道家族,是指‘息事宁人’吗?”

“不,经我查证,主导这次事件的是灵辖家族,而且真正的指挥是土系灵辖,钟家。

“你们灵辖的各个家族行事风格大相径庭,钟家是以铁腕出名,消除流言的方法很是彻底,所以剩下的活人非常有限。”

晁千琳苦笑一声:“我记得之前你提到这个流言,对内容表述的非常模糊。只说异常现世,世界要产生巨大的变化。可是扯上了灵辖,我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

“是啊,”齐升逸也是一声长叹,“都说灵辖是为了守护构成世界存在的上古神器才存在的家族,由灵辖主导事态发展,很明显异常现世的后果,不太乐观啊。”

“不过我这个灵辖不光搞不清自己有什么使命,甚至搞不清到底有什么上古神器。”

齐升逸又端起茶杯:“晁昭没有向你讲过这些事吗?”

晁千琳苦涩地一笑:“他应该和大哥说过吧,我可能,算不得他的徒弟。”

齐升逸破有深意地瞧着她,忽然间竟有几分心疼,便向她讲解道:

“据说这个世界由五根天柱支撑——这五根天柱只是概念中的存在,你可以理解为一种抽象的秩序,也可以理解为‘不周山’那样的实体。

“五根天柱各自有一件具象的神器作为根脉,由上古时期的灵辖金、花、浪、东方和钟家各自保管着。据说,如果五支根脉相聚,秩序相互拉扯,产生混乱,世界就会坍塌。

“当然了,这完全是个神话,不过我这种外人也只知道这些了。”

晁千琳问:“可是现在只有花、浪、晁、钟四家了,金家和东方家都去了哪里?”

“这种事……”齐升逸有些无奈,“从上古到如今实在太过久远,常见说法是影响巫术和法术地位的那场三仙山斗法中,两个灵辖家族覆灭,只留下了部分法术,都传给了晁家。

“但是,三仙山斗法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也没人说得清楚。你把它理解为世代的更迭就好了。”

晁千琳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掩盖住自己的羞涩:“真是问了个小孩子一样的问题。”

“你本来就是小孩子,有什么好害羞的?有弄不懂的事求助长辈,也不算丢人啊。”

【长辈吗?】晁千琳无奈地叹息一声,她和晁千神可没什么长辈可以依靠呢。

“话题是不是又扯偏了。”晁千琳再次用笑带过,“所以你也还没向这个人了解过流言的详细内容吗?”

齐升逸点头:“我最近确实也比较忙,而且我记得你之前也提过,希望由自己来查自己的事情,所以,还是让你先知道比较好。”

晁千琳由衷地道谢,把那张名片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忽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东方捷溪?”

“嗯,东方捷溪。”

“他姓东方。”

因为他二人刚刚才聊过灵辖家族,这个姓氏在此时看来各位醒目。

齐升逸道:“你信‘命’吗?”

“当然不信。”晁千琳想也不想地回答。

“不过,有的时候,种种巧合会让你怀疑‘命’是不是真的存在。这个人能被心狠手辣的钟家放过,会是什么原因呢?”

“他总不会是曾经那个火系灵辖东方家的后人吧?”

“你们晁家也存在了接近千年了,若他真的是东方家的后人……”

“打住。”晁千琳赶紧打断他的话,笑道,“等我找到他,自然会知道,这些猜测还是算了。”

齐升逸瞧了一眼白明,高深莫测地笑了笑:“那就换个话题吧。我最近其实也一直在观察你。”

“我猜到了。”

“你刚刚提到的上古妖怪是上次和你们一起离开的长蛇吧?”

“是啊。”

齐升逸直言道:“我也和他打过交道,他似乎为了‘神性’,对‘成神’很有追求。”

晁千琳淡然地说:“所以他对我也很着迷。”

齐升逸没想到她会自然而然地讲出这种话,不禁叹息道:“千琳,你成长了不少。”

“最近发生了许多事,还拜齐老板所赐在生死线上走了一回,若是还没变化,实在愧对你一番美意。”

齐升逸用过来人的口吻说道:“有好多事,只听传闻,只寻道理,总也不可能得到结果。”

晁千琳无奈地一笑。

看来他没否认鼓动清逸道人放出试验品的事。

只是,他说的道理人人都懂,却不是谁都愿意受用。

晁千琳歪着脑袋妩媚地一笑:“所以,你以后再打算催熟我,记得通报一声,万一我真的死掉了,咱们就再难相见了啊。”

齐升逸叹息道:“已经不需要了。你这样的‘异常’纠缠的因果太重,只要推上一把,所有的骨牌就会连续倾倒,再难停止。”

茶已经凉透,晁千琳实在不知该怨还是该谢,就静静看着还没打算离开的齐升逸。

面面相觑半晌,齐升逸突然大笑了起来,晁千琳强压着自己莫名其妙的表情,看他站起身理着衣襟,似是随意地说道:“你有没有问过其他人,他们眼中,你是什么样子?”

“什么?”晁千琳被他问得一愣。

齐升逸没再多说,挥手打开空间裂口:“我也该走了。”

“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齐升逸停住脚步:“你说。”

晁千琳把颈间的纹盒摘了下来,递给他。

齐升逸接过纹盒,端详了半晌:“千琳,其实你根本就不必问我。”

“不必,但是需要。”

“好吧。”

看着客厅中的裂口缓缓阖上,整个空间被拉扯的痕迹消失无踪,晁千琳瘫回了沙发上。

愣了一会儿,她突然在房间里大叫起来:“啊——烦死啦——”

</br>

</br>

198 那段视频

“诶,看了那个视频吗?”

“看了啊,那又是什么电影的软营销吧?”

“有可能诶。那个女孩子的脸被打了码,但是身材真的超好哦,腿又长又直,一定是某个明星吧!”

“那那个帅哥是个新人喽?”

“帅吗,我感觉他好凶哦。”

“可是他气质很好啊,霸道总裁嘿嘿嘿……”

任道是把窗户关上,捧着脑袋一脸苦相:“现代人接受能力还真是强……”

也不知道是楼下的女孩聊天声音太大,还是这班修者身体素质超越常人太多,下面的谈话虽然听得也不甚清晰,但大体内容倒是一清二楚。

“千神,你不能总是这么高调的,老任应该也给你讲过事务所的规章制度吧?”

连向来当好人的奚满月都忍不住数落晁千神,看来这件事也确实闹得有些大了。

收服吴启浪那晚,被巷子对面的超市老板拍下来的视频一经上传,就立刻在网络上火爆起来,各个社交媒体一时间都被这条视频占据了头条。

虽然任道是紧急联系了家族,由上方施压媒体,把上传了一个小时的视频统一下架,但视频上传的时间是网络用户使用社交媒体的高峰期,转载的数量大得惊人,晁千神几乎一夜之间就成了街知巷闻的名人。

“我知道了。”晁千神随口答了一句,头都没从报纸里抬一下。

任道是走到沙发边,抽走他手中的报纸:“喂,晁千神!”

晁千神一把夺回报纸:“你不是说过,只要我们回来,怎么惩罚你都没关系吗?这么点儿小麻烦,你就自我消化了吧。”

“你……”任道是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在他头顶比划了几下拳脚,又瘫回老板椅上。

奚满月赶紧打圆场:“老任,你下午不是要去相亲的吗,现在还不准备?”

“说是推迟些日子,好像桃灼堂那边的事又有变动。”

“是吗?”

任道是看了看淡定的奚满月,也开始对她来这边谋朝篡位的事有所怀疑。

那个奚成必的薄情程度还真是超出想象,奚满月离职之后居然连这种消息都不再互通,她这个亲生女儿似乎还没有可利用的晁千琳受照顾。

“看来咱们还得闲一阵了。”

任道是感叹一声,居然还有点儿开心,抓了抓自己的鸡窝头,拿了钱包就要出门。

“小心得病。”

“呸!晁千神,你再不积德,离遭报应就不远了,这两天少出门吧!”

晁千神冷笑了两声,他这不是刚遭了报应才来上班的吗?

晁千神埋头人民日报头版的八股文,在这样工工整整的文章中找寻心态上的安稳。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已经站在人生岔路的重大节点上。

无论是他与晁千琳的联结,还是他自己的人生目标,甚至汇聚在除祟事务所的任道是、奚满月、奚钩月、蓝晶的未来与生死,于他只相差一念。

一念万物生长,一念万事皆休。

太多他从前埋下的因果,都在今天同时运转了起来。

比如,晁千神不知道,红榜酒吧旁的那个小超市今天没有开门。

老板贾鹏飞拍下那个视频,传到网络上后,评论如潮水般涌进来。

这是他这辈子头一次被这么多人关注。

做了四十多年默默无闻的透明人,居然凭着一时奇闻瞬间“爆火”——虽然火的是视频不是他本人,但是无数网友向他询问见闻的细节,让他第一次体会到被这么多人关注的快乐。

这其中有许多人提出质疑。

怀疑视频的真实性,怀疑视频中的奇幻场景来自于特效,怀疑视频的目的是为电影或品牌营销炒作,甚至有人为了还原真相,特地对他本人的资料“人肉搜索”。

可他愤怒的同时带着得意,对质疑者的反馈都是执拗的抨击。

在他的言论中,晁千神的能力被逐步神化,而他本人对晁千神的认同也随着与网友的争论逐步升级,从惊奇到敬佩,从敬佩到敬仰,从敬仰到憧憬,最后从憧憬变成膜拜。

短短一个小时中,贾鹏飞的世界观产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在中国,道教虽然看起来并不兴盛,可道教文化却潜移默化地渗透在人民的生活之中。

大到相信地府中居住着亡人的灵魂,节日和忌日为亲人烧纸钱,小到相信红色可以驱逐邪祟、带来好运,宴席和春节交换红包,道教文化的影响无处不在。

中国人对鬼神的信仰是微妙至极却无可磨灭的。

贾鹏飞在辩论中也受到这种潜移默化的影响,生存四十多年来的见闻一件件浮上脑海。

“世界到底应该是什么样子?”

他一边与或理性唯物,或胡搅蛮缠,或为喷而喷的网友争辩,一边在他脑中解构并重构着自己的世界观。

“既然法术存在,鬼神也理应存在。既然你们不否认鬼神,为什么否认法术?”

他不知不觉间确认了信仰,并将自己的信仰一步步放大。

把眼之所见的事实铭刻在头脑中,把与人“搏杀”的血性烙印在内心深处,当贾鹏飞发出最后一条回复,语气已经变成了:

“你还是不是中国人?这样的大师为了除暴安良付出的辛苦你们难以想象,把他放在神坛上都不为过!真不知道你妈是怎么把你养大的,白眼狼!”

按下发送键后,他气愤难平,可是手机上显示的却是“评论发送失败,该视频因违反网络安全条例已被下架”。

贾鹏飞呆滞了一会儿,他难以置信地反复点击着手机屏幕,寻找着之前的一条条消息,来确认视频的存在和自己的所见、所思、所想确实为真。

然而,随着视频的下架,所有的评论都变得不再可见。

贾鹏飞突然有种异样的愤怒。

较之先前和网友唇qiāng舌战时的愤怒,这种对国家轻视神秘文化的愤怒更加热烈。

怒火攻心之下,他抬手把手机摔在了地上。

“啪”得一声让他骤然清醒。

原视频还在相册中,若是手机摔坏了,这条视频就彻底找不回来了。

贾鹏飞手忙脚乱地捡起手机,屏幕已经摔裂,一体机的后盖都松动摇晃了。

他按了半天开机键,手机却连点儿反应也没有,他慌忙跑出超市,想借别人的苹果手机登录自己的账号,确认那段视频是否还在。

可经冷风一吹,愤怒以外的恐惧也袭上心头。

</br>

</br>

199 那位囚犯

视频消失,再无证据证实自己所见的恐慌;发布被下架的违禁消息,可能被有关部门查水表的恐慌;世界观被颠覆后如何面对一切的恐慌……

他的动作僵直难堪,整个人的恐慌难于形容。

而这诸多恐慌,让这个一把年纪、有妻有子的汉子落下泪来。

然而这附近除了一干酒吧,没有其他商铺,他这醉汉一般的行径让大家都不敢把自己的手机借给他。

刚巧这时,还没有上场的红榜新人乐队出了店,在门口抽烟。

这些人平日就常到那家小超市买东西,和贾鹏飞认识,看他这慌张的样子忙向他打招呼:

“贾老板,这是怎么了?”

“你们谁,谁用的是苹果手机?”

“怎么了?”键盘手邓云峰掏出自己的手机。

“让我登录一下我的账号,云端那个视频,那个视频被下架了,我的手机坏了,不知道还有没有……”

贾鹏飞的语无伦次居然还真被那四人听懂了,邓云峰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

“那个视频是你拍的啊!我们一眼就看出来视频里是后边那面墙,里面那个姑娘就是老六的梦中"qingren"!”

被叫做“老六”的贝斯手刘兵尴尬地咳了一声:“我就问你们谁的梦中"qingren"不是她?诶,贾老板,别着急了,视频我存了。”

“真的吗,快给我看看!”

晁千神念毕法咒之后,从掌中推出金色的神秘平面,接着整面墙都变得透明且泛着金色,转眼又把长剑汇聚手中的一连串奇幻场面在手机屏幕上循序播放着。

贾鹏飞感动得几乎再落下泪来。

邓云峰淡淡地说着:“哎,怎么自从见过那个姑娘,连这家伙会法术这种事我都不觉得稀奇,还觉得这挺正常的……”

刘兵忙不迭点头:“这世界上最稀奇的可能就是她的存在,真希望她每天都能来这里……哎,你们几个非要出来抽烟,我要回去了。”

“你回去有什么用啊,远程监控?刚刚和她一桌的时候,你连个屁都放不出来。”

刘兵被邓云峰说的涨红了脸,一旁的鼓手汪琪和吉他手曾志凡跟着大笑起来。

可贾鹏飞毫无眼色,依旧拿着邓云峰的手机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播放着视频。

“那个,贾老板?”邓云峰叫了他一声,“视频里的人不就在酒吧里吗,你干脆进去和他们打个招呼,请他们喝杯酒认识一下不就好了?”

这话像盆冷水凭空浇在贾鹏飞头顶,他腾腾升起的热情被扭曲膨胀到极致的憧憬带来的理智碾压着,让他的声音都隐隐带上颤抖:

“不不不,我这种人……还是算了吧……”

他安静地回到了自己的小超市,坐在门口,看着那面早已彻底沉寂下来的墙面,看着被长剑劈砍留下的深邃裂缝,看着面前原本熟悉无比却突然变得陌生的世界,万千思绪随着路灯一盏盏熄灭归于沉寂。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一下,把进入冥想状态直到凌晨两点的贾鹏飞惊醒。

摔成那副样子的手机居然在这时回光返照了。

老婆一连串的追问信息溢出了摔裂的屏幕,贾鹏飞却在几十条消息中捕捉到了唯一一条图标不同的信息。

那是他发布视频的平台上,一个陌生用户发给他的私信,只有短短一句话:

“总算又找到了一个同伴。”

与此同时,位于叶城边缘的市立第二监狱当中,有一个人越了狱。

半个月前,一个囚犯因为身体不适,需要狱友和狱警共同关注他的身体状况,把需求上报给了四大家族总部。

经过长达一礼拜的审批,他获准从关押里世界囚犯的单间搬入另一位囚犯的单间中。

这位拖着病体的囚犯名牌上写着清玄。

他曾经在平化寺前摆摊算卦,接待过于波、任道是和刘金龙,还带于波进入正一道研究学院修道,是清逸道人的正牌师兄。

而那位负责关照他的狱友,是这里关押着的里世界囚犯中表现最好,对他人最为无害,甚至可以说是无感的一人。

他的名字是李立青。

基于法律的平等原则和节省邢狱资源的需要,里世界囚犯和表世界囚犯都在普通监狱中关押。

为了防止里世界犯人使用法术越狱,除了要接受四大家族典狱部门的“狱前教育”以外,所有里世界犯人都会被穿戴上一种特质的控灵装置。

这种装置由一条腰带和两条背带构成,装置部件可以覆盖人体三**穴中的二十四穴。

装置以被佩戴修者本身的灵力为能源,通过在相应穴位位置上向人体内发射灵子束,切断修者的法力回流,阻止修者使用法术。

为了防止他们对这件装置进行改造和破坏,装置本身还设置有触动自毁的程序。

这种“自毁”不像表世界常用的bàopo手段那样残暴。

装置只会在被破坏时,将大量灵力集中放射于下血海穴、中气穴和丹田穴,对修者的法力回流造成不可逆转的破坏。

带上这种装置的修者和没有功法的表世界人没有任何区别,由于修为对修者的重要性,没什么人愿意在无工具的狱中用不精准的手工挑战这种自毁装置。

所以,里世界的囚犯普遍会选择在狱中静静悟道,在道学上追求精进,度过对道家修者不算漫长的刑期。

然而,清玄道人和李立青都不属于这类老实囚犯。

清玄道人和已故的清逸道人都是幼时拜师的正一道道士。

已过耄耋之年的二人,年轻时以道士身份在师门共同度过了改革开放前那段特殊的历史时期,感情之深外人难以想象。

二人共同加入了泛华北道教研究发展基金会,共事多年后,清玄道人终于确定自己没有清逸道人那样的科研头脑,便退居二线,和其他同僚踏踏实实地做着基层工作。

是以上次的“走尸”事件中,清玄道人不像只被告知发展教众的风谷子和宋月生,而是清楚知道自己的师弟做了什么疯狂的事情。

尽管如此,明知事情已无可挽回,他依旧选择帮助师弟隐瞒真相,为他处理烂摊子。

最后,被四大家族抓获之后,他仍然不愿服软,拒绝被收编进已经国有化的基金会中,选择了服刑。

</br>

</br>

200 那个疯子

进入狱中不久,清玄道人就通过点名认识了诸多狱友,半个月之后,他便认定那个眼神最无欲无求的家伙是最佳的越狱伙伴。

他选择李立青的初衷非常简单。

李立青是狱中的模范囚犯,没有人会怀疑他有越狱想法,这是他唯一有可能接触到的他人。

果然,事情如他预料般进展顺利。

只需要两天不喝水,他就成功的让自己老迈的身体拥有了医生无法否认的病症。

焦虑且漫长的七天后,他如愿拥有了这个呆滞又乖巧的室友。

凭借他七十多年为人算命练出的如簧巧舌,清玄道人万分自信无论是什么样的人都能被他说服,产生逃离这里的想法。

让他没想到的是,李立青根本就不是他想象中的样子。

无论提到自由、不公还是利益,这家伙都全无反应,就好像他根本就不明白这些事对他的意义。

清玄道人万分沮丧,连有智力或心理障碍的人,也总会有某种欲求驱动他们去反抗或逃离,这种不健全的状态让李立青看起来根本不像是人类,而像一件物品。

可是,某天,清玄道人喃喃自语自己的仇恨,听到他口中的除祟事务所,听到他陈列其中仇人,听到他说出晁千神和晁千琳的名字,李立青眼中执拗的神色让清玄道人有些胆寒。

纯粹的杀意和纯粹的爱意表现在眼神中居然会那么相似,这是清玄道人漫长人生中的又一个大发现。

他终于找到了李立青身上的突破口,便向这二人展开了“进攻”。

“杀了晁千神,你就可以拥有晁千琳。”

这是他为李立青总结的最终结论。

“杀了晁千神,我就可以拥有晁千琳。”

李立青喃喃地反复着这句话,就像一台机器,脸上的笑意张狂到让狱警不敢多和他讲话。

终于有了伙伴,清玄道人却开心不起来。

他的伙伴是个真正的疯子,最可怕的是这个疯子是他一手造就。

尽管复仇把他的良知蒙蔽起来,可李立青实在太过瘆人,让他很难把自己的仇恨和这种恐惧联系起来。

可能是这样的心态影响了他衰弱的心脏,连带着之前被确诊的心脏问题,他突然间病入膏肓,几乎要被送离监狱,保外就医。

【怎么可以在这种时候功亏一篑呢?】

清玄道人拒绝了治疗,默默把计划中自己的出逃更改成了帮助李立青出逃。

他的能力本来就不可能让两个人共同离开,原本也只是需要一个被欺骗的同伴而已。

现在他只能把希望寄托于已经疯了的李立青,暗自祈求他疯到给岚城的除祟事务所带来灭顶之灾,捣毁四大家族标榜千年的民生服务,挫一挫他们的锐气。

既然已经决定好这些,清玄道人也就豁出命来。

他的左手小指骨上铭刻着一段禁术法咒,是他和清逸道人在曾经的研究中无意发现的一个上古巫术。

这个巫术可以献祭个人一定时间的生命,使使用者本身获得短时间内可潜入任何媒介和物品的能力。

巫术是不需要使用个人法力的,所以不受破坏法力回流的控灵装置影响。

发动这个法术,他就可以把自己潜入进李立青的身体中,两个人反方向重叠,使两个人身上装置发射出的灵子流相互对冲抵消。

趁着装置无效的时间,暴力解开装置,他就可以运用潜入时显现自己与否,来控制不可逆毁坏经脉的灵子流由哪个人来承担。

当前情况,被保护的自然是李立青。

因为使用了透支生命的巫术,本就病重的清玄道人奄奄一息。

他咬掉了自己的小指,让李立青吃下去,把这个法术交给了他。

在李立青运用巫术潜离监狱之前,清玄道人反复警告他,这个法术他只能使用十分钟。

因为巫术消耗的寿命很难估算,如果过多使用,很可能等不到自己达成目的,就把自己献祭一空。

而人的寿数到底如何,没人能说的准。

李立青带着诡异的笑容点了点头。

他心中盲目地相信着那句“杀了晁千神,我就可以拥有晁千琳”,连为什么对方愿意舍命帮助自己的疑惑,和对他舍命该有的感激都来不及想起,就离开了监狱。

这就是,晁千神不知道的事。

晁千神挂断白阳的电话之后,奚满月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哇哦,你居然说了两次‘对不起’。”

晁千神白了她一眼:“少见多怪。”

又过了几个小时,事务所大门打开,蓝晶走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晁千神的脸色阴沉到一定程度。

发生了早晨那件事之后,蓝晶可说是他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

蓝晶大模大样地往沙发上一坐:“千琳说不用躲着你了,我这会儿也回不了家,干脆过来和你打个招呼。”

晁千神的眼睛像野兽一样危险地眯了起来,对方却把手中背包甩在他的身边。

“千琳的钱,先放你这里吧。别这副要吃了我的样子,她看了可是会尴尬的。”

“你们到底……”晁千神说了一半,突然发现无论是为了保全最后的自尊,还是因为在旁人面前,他都根本问不出口。

蓝晶却心知肚明他要问什么,轻松地回答道:“放心吧,我们只接过吻,而且也没有在交往。”

奚满月在一旁忍不住笑出了声,被晁千神发狠地瞪了一眼后,赶紧捂住了嘴,笑音却还是从鼻子里哼出些许。

“对了,顺便告诉你,齐升逸下午要来。”

“你话怎么这么多?”

蓝晶脑海里浮现了那句要是眼神有实体自己已经怎样怎样的台词,笑嘻嘻地说:“紧张,所以说的多。”

“妈的。”晁千神差一秒就要站起来把蓝晶按在沙发上暴打,手机却又响了起来。

瞥了一眼来电显示,晁千神的身体远快过思维地接起了电话。

“大哥,晚饭我想吃粉蒸肉。”

清甜的声音透过耳孔传入大脑,在他逼仄曲折的脑回路上轻轻吹过,吹熄了所有火气。

在这一刻,他的眼眶都有些湿润,却依旧保持着那双生无可恋的死鱼眼,淡淡地回答道:

“好。”

—第四卷—

</br>

</br>

201 登门是客

奚家的丹药果然不同凡响,不过十几天时间,奚钩月就可以拄着拐自己上学了。

虽然那条断腿还是不能完全承力,可石膏已经被卸下,x光片上显示的恢复程度让岚城的金牌骨科大夫大吃一惊,连连赞叹“中医”的神奇。

因为奚钩月的叛逆,奚满月连续三天没再送她上学,又因为对方敏锐的灵觉,她连跟在后面看情况都不敢。

晁千琳曾经和奚钩月聊过天,知道了这对姐妹别扭的内情,觉得她们俩这样子还真是有点儿可爱。

这个礼拜,众人依旧赋闲,任道是的荒淫无度越发张狂。

前天来上班时,一个姑娘在沙发上紧张地扣着衣扣的画面,让晁千神嫌弃到不愿再坐那张沙发。

而晁千神对晁千琳一举一动的敏感也被其他人看在眼里。尽管他再也不像从前那样事事发怒,可眼神中的偏执却愈见明显。

最可怕的是,蓝晶居然每天都像上班打卡一样来事务所闲坐大半天,正牌老板任道是和蓝晶的“主子”晁千琳却也不说些什么。

虽然百分之九十的时间里,蓝晶都像验证他“懒惰”的说辞一般倚着沙发睡觉,气氛还是时常剑拔弩张。

好在什么也都没发生过,被这种诡异的氛围环绕的这群不正常人竟渐渐习惯了这种状况。

至于齐升逸递出的那张名片,晁千琳居然到现在都还没找到去联络和探访的心情。

突然,一声尖利的铃声打破了平静,六人纷纷从书本、报纸和手机中拔出脑袋,八卦地紧盯着任道是接起了工作台上的电话。

会打这个电话的都是家族内部的人,不过打电话来的却不是想象中的催婚大使任世间,而是奚成必。

“你们事务所最近很闲吧?”

任道是干笑两声:“还好还好,奚头儿有什么吩咐吗?”

“最近这个月岚城有许多地区出现了破坏市容的涂鸦,涂鸦内容都是些模棱两可的法阵,清洁工人只能清理掉涂鸦本身,却清理不了被搞乱的气场,需要咱们去处理。

“我们特侦队人手严重不足,希望事务所能配合一下工作。”

“可以啊,”任道是干脆利落地答应下来,“不过我们也只有两三个人能随时出动……”

奚成必听出他的推脱,打断他的话:“那就足够了,不让晁千琳有动作是最好的。”

“啊……这样啊,那需要我们去警局报道吗?”

“不用了,负责处理这件事的是宁家登,他会直接到事务所和你们碰头。”

挂断电话,任道是朝众人摊了摊手:“来活儿了,下午谁跟我出外勤?”

众人整齐划一地向他翻了个白眼,又各自埋首自己的“玩具”之中。

“满月?”

“我下午要去给钩月开家长会,你忘了吗?”

“千琳,啊不行,那个,晁千神?”

晁千神头都没抬,好像没听到任道是的声音一般。

他实在不想让晁千琳和蓝晶有在他视线之外的独处时间,虽然他明知道这个念头根本就不现实也无意义。

“蓝晶?”

“任老板,我可不是你们事务所的员工啊。”蓝晶哭笑不得地看着任道是。

晁千琳却突然说话了:“为什么我不行啊,老任?”

任道是没法把奚成必的交代直接说出来,为难地说道:“嗯……有这么多大男人,怎么好劳动女王陛下呢?”

晁千琳似乎很是受用,也认真地点点头:“那么,大哥、蓝晶,你们两个大男人就跟他一起去吧!”

既然不是她和蓝晶一起在事务所的状况,晁千神就没什么抱怨,蓝晶也对她的话唯命是从,这事便即敲定了下来。

任道是心情微妙:【这样一看,事务所不还是易主了吗?谋朝篡位的人居然还是个灵辖!】

不过,晁千琳替他解决了麻烦,他还是向她投去了一个感激的眼神,得到了在他一个让他喉咙干燥的微笑。

不多久,宁家登便来到了事务所。

这个青年和任道是差不多大,长得却比任道是稚嫩许多,看起来和白明似的,也是副大学生的样子。

任道是心里有些不爽——看来奚成必认为这次的事连奚南都可以不插手,这么个刚进队的小菜鸟就能“领导”事务所。

可是,他实在没法伸手去打这个笑脸人。

“我想这个时间你们应该都没吃饭呢,就带了些饭菜过来。”

宁家登把提来的打包饭菜摆了满满一桌子,嘴里还碎碎念着:“幸好我多点了一些,不然可能还不够这么多人吃。是哥,没想到你的事务所现在这么热闹啊。”

宁家登带来的菜肴丰富至极,纵是这七个人吃也显得多了。

他之前应该只以为事务所里有三四人,这一桌子菜把他热情好客的晋城人性格体现得相当到位。

任道是一边帮手一边吐槽道:“你们宁家真是把男女生反了,怎么女人一个个都是要拆房的暴脾气,男人却全都鸡婆得要命。”

“也不能这么说吧,本来也没人规定女人和男人都应该是什么样子啊。我家的女孩子脾气大,我们自然就让着她们一些,不然岂不是要天下大乱了?”

宁家登说的很是自然,语调慢悠悠的,像是对待孩子一般,性格当真是柔和已极。

任道是挑了挑眉:“哼,好在你的名字还算正常,一想起宁峙她哥宁馨儿,说话软绵绵的还不喝酒,我就好想笑……你们家人起名字还真是摸不透。”

宁家登还是柔柔地说:“是啊,还是你家取名比较文雅,全都化自诗词。”

晁千琳突然插嘴道:“可惜他家的人不怎么文雅。”

奚满月在一旁大笑起来,这顿饭吃得倒比只有那六人时愉快许多。

饭后四个人都去上工,事务所只剩下晁千琳、白明和奚满月。

奚满月对手机反复理着自己的发型,似乎对奚钩月的家长会很是重视。

“行了,满月姐,已经够美了,你再搞下去,其他学生的妈妈会恨你的。”

奚满月笑着瞧了晁千琳一眼:“上次钩月的家长会我都没时间准备,打过架后乱七八糟就去了,结果她闹别扭闹到现在,这次当然要漂漂亮亮的啦。”

晁千琳忍不住又要交代她关注下奚钩月被霸凌的事,还没开口,事务所那台座机就又响了。

奚满月接起电话只“喂”了一声,便即顿住,脸色也由刚刚的笑逐颜开一点点沉寂到毫无波澜。

“奚成必吗?”

她电话捂得太严,晁千琳只隐隐听出了电话对面的声音。

奚满月点点头,坐在任道是的老板椅上怔了一会儿,又调整出一张笑脸,对晁千琳说:

“千琳,我没法去参加钩月的家长会了,你能不能替我去一趟?”

</br>

</br>

202 便宜家长

“我?”晁千琳连连摇手,“满月姐,别开玩笑了,我自己还是个孩子,怎么给别人开家长会啊?”

奚满月苦笑了一下:“但是两点半家长会就要开始了,奚头儿让我现在立刻就到队里报到。”

“他有什么事啊,不能开完家长会再去吗?”

奚满月坚定地摇了摇头。

晁千琳为难地四下张望了下,果然事务所里只剩她们三个并不是幻觉。

“……好吧……但是……哎,算了,好吧。”

见晁千琳答应下来,奚满月歉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就要离开。

“还是高三12班吗?”

“嗯。”

“好吧……”

晁千琳苦着张脸行走在岚城四区高级中学的校园中。

这时是上课时间,只有来开家长会的高三家长们和她同行,却也没人和她打招呼。

上课中的校园和那天放学后的样子大不相同。

这个区域中汇聚了百千学子,腾腾朝气和下午的阳光一样旺盛非凡,偶有书声从楼内传出,被修剪整齐的绿化灌木稀释溶解,勃勃生机被压抑在静匿之下,似乎时刻都会骤然迸发。

和正一道研究学院的早课时一样,这里让人有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安定感。

路过操场时,打篮球的学生们满溢的热情感染到身为人父的男士们,一个精彩的三分球惹得几个大叔忍不住叫出好来。

人母们也掩面笑着,许是在感慨青春易逝,一个阿姨出神地呆站了一会儿,居然还拭了下眼角。

当然,也有惴惴不安、急不可待的家长,他们对孩子升入高三一事感同身受,表情凝重地向教学楼走着。

晁千琳身边远远环绕着的同行者或惊艳地偷瞧着她,或和熟悉的人窃窃私语,她也习惯了这种状况,只能假作不知。

【大哥也是在这样的地方长大的吗?】

她仰头看着近处的六层教学楼,就像仰视着晁千神本人。

已经是第二次来到高三12班,晁千琳还记得上次在这里遇到的事情,心情格外糟糕。

这次的家长会是学生们升入高三后的家长动员会,目的是对高三学生的家长讲明这一年的重要性,强调高考前期家中的督促作用。

另外还包含各科老师轮番进行升级考试成绩分析,以及班主任对各个学生性格和发展的剖析指导,旨在帮助家长了解自己的孩子,对未来有所准备。

可以说,这是这间中学高中三年中最重要的一次家长会。

也只有这次家长会中,学生和家长会同桌而坐共同参加,不像一般的家长会只需家长到场即可。

晁千琳万分尴尬地敲了敲门——高三12班的家长到的都太早了,现在不过是两点三十五分,老师就已经在讲台上讲话了。

坐在门口的男生打开了教室门,见到晁千琳的瞬间可想而知地呆住。

“那个,老师你好,我是,奚钩月的家长。”

六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门口的晁千琳,她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自己的裙摆,无奈地呼出口气来。

“啊……那个……”劳累到微秃的班主任摘下眼镜,用领带擦了擦镜片,又再次带上,认真地看了看晁千琳,又看了看教室后排的奚钩月,“请进。”

帮她开门的男生殷勤地领她来到奚钩月身边,替她拉开过道上的椅子,看她坐稳了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晁千琳的到来打乱了班主任的所有安排,刚刚讲了一半的话此时忘了个干净。

一时,教室中静可闻针,因为所有人都系在家长和孩子的纽带之间,这整个班级都在克制扭头看她的冲动。

半晌,班主任才找回状态,照着准备好的家长会大纲一句一顿地继续他的讲话。

晁千琳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奚钩月的脸色,生怕她发怒或是伤心。

可奚钩月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黑板,根本就没有理会她。

【完了,她怕是气炸了,连话都不讲。】

虽然奚钩月本来也没和晁千琳说过多少话,她还是觉得这种连询问和抱怨都没有的状态非常不妙。

“钩月,”晁千琳用胳膊肘拱了拱奚钩月,压低了声音说,“你爸爸突然叫满月姐回队里,非常着急。她其实超级想来的,都在事务所美了一上午了,你不要怪她呀。”

奚钩月幽幽看了她一眼:“我不怪她,我祝她好运。”

【生气到要诅咒满月吗!】

晁千琳苦笑了下,这时候也没别的办法,只能转回去听班主任的讲话。

其他家长似乎都准备充分,带着本子和笔,把班主任提到的注意点一一写下来,还纷纷举起手机拍摄着班主任准备的ppt。

晁千琳也学着他们,用奚钩月的本和笔记着笔记,只是用圆珠笔依旧不太习惯,无论是拿笔的姿势还是写出来的字都不甚美观。

奚钩月实在看不过去,抢回她的纸笔:“我来吧,你不会写字吗?”

“我不会用这种笔……”

奚钩月听到这话居然笑了一下,晁千琳总算安心了些,循着班主任的安排开完了整场家长会。

“原来上学就是这样啊,只有一个老师站得远远的给这么多人讲课,居然还真的能听懂听清楚。”

回去的路上,晁千琳忍不住感慨了起来。

奚钩月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慢慢走着,让这个组合更加吸引路人的目光。

她对晁千琳的发言也不惊奇,淡淡地问:“你从来没上过学吗?”

“嗯,没有。但是我念过书,别把我当成笨蛋啦。”

“我知道,你比我姐姐聪明得多。”

晁千琳笑道:“满月姐可是特侦队的指挥官,双硕士学位,还是炼丹的行家,这我可比不上。”

奚钩月却摇着头,老成地说道:“做人的学历又要到哪里考?这些事她做的再好,也比不上你人见人爱的好处。”

晁千琳被她说的极为尴尬,只得叹了口气:“其实你很喜欢你姐姐吧?”

奚钩月也不否认,只说了一句:“她太懦弱了。”

“怎么会,你姐姐可是能把我大哥困在警局一整天的厉害人物呢。”

“困住你大哥有什么难,只要拿你这个黑户来威胁,他什么都会答应。”

晁千琳一惊:“你什么意思啊,我可是有身份证的国家公民。”

“身份证上的人是你吗?我已经试过了,你根本就不会被镜头拍下来,你连九年义务教育都没参与却没人找上门,应该根本就没上过户口吧?”

“什么?”

晁千琳气极反笑,却只能摇着头看着再不做声的奚钩月,牵引着路人的目光慢慢朝事务所走去。

</br>

</br>

203 满月离职

家长会是赶在学生正式放学前结束的,二人好歹赶在人数变多之前离开了校门,回去的路上却还是遇到了同路而归的高中生。

之前的谈话不甚愉快,奚钩月一路都低着头不再开口,一直到事务所,也没有个同学向她打招呼。

晁千琳这才想起来,自己下意识地躲避被团团围住的班主任,忘了询问奚钩月遭到霸凌的事情。

不过这种事果然还是让她真正的亲人参与比较好,她便没再提出来。

回到事务所的时候,依旧只有白明在沙发上看书。

“钩月,好好写作业哦,老师说你的地理成绩不大好,不懂的多问你姐姐嘛。”

“问你可以吗?”

“你不是知道我没上过学吗?”

“但是你说你念过书啊。”

晁千琳懒得和她抬杠,眼看着她真的翻出了地理课本,指着一道题目用眼神示意她讲解。

晁千琳也真的认真看了看那道题目,却完全不懂“太阳高度角”是什么意思。

正好这时,房门打开,晁千神和任道是走了进来。

“大哥,快来帮钩月做作业!”

“你去网上查一下吧,我们还要出去。”

“诶?”晁千琳被他推辞真是少见,忙问,“怎么了?”

时间似乎真的紧迫,晁千神用同心诀把复杂的状况一次性传递了过来:

【那些涂鸦的家伙似乎一点儿常识也没有,乱画的法阵是先天之法、奇门遁甲、白魔法和黑魔法混杂的,幸好带了蓝晶去,才有办法破掉西方魔法的部分。

【不过还有个法阵分步骤化解之后失衡了,留存的黑魔法部分构成了可运转的法阵,被阵中没清理的灵力激活,召唤了一个恶魔出来。】

“噗——”晁千琳忍不住笑了起来。

【恶魔种类没你想得那么了不起,只是能算是个小鬼。不过那家伙不受道法控制,跑了,我们得赶紧找地方让蓝晶画阵把它收了。现在只是回来拿些他要的东西。】

晁千神一边用同心诀传递着信息,一边和任道是翻箱倒柜,一刻都没停歇。

正这时,奚满月突然推门而入:“你们回来了啊。”

奚满月似乎精神状况不佳,走到奚钩月身边,对她低低说了句:“收拾下你的东西,先跟我回家吧。”

“为什么?”

“现在马上回你的客房去收拾东西。”

奚满月语调如常,态度却十分强硬,这样子实在少见。

奚钩月不服气地和她对视着,坐在沙发上丝毫未动。

奚满月伸手便要把她拽起来,奚钩月居然腕子一翻,手法利落地抓住了奚满月的手肘,制住了她的行动。

奚满月挑了下眉,半边身子向后一抽,手腕灵活地一翻,小臂从奚钩月的爪中滑出,反手捏住她的腕骨,借寸劲把她整条胳膊都别到了身后。

她们两姐妹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看呆了众人,奚满月小巧精准的近战本事更是让任道是放下了手中法器和道具,“啪啪啪”地鼓起掌来。

奚钩月依旧不服气地瞪视着姐姐,大半天才终于被放开胳膊。

她甩了甩校服袖子,转回客房,反锁了房门。

“老任,我最近有些事要处理,暂时离职。”

任道是被奚满月说的一愣,一转脸却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欲言又止了一番,最后只点了点头。

奚满月又去敲奚钩月的房门:“钩月,跟我回家吧,别在事务所给大家添麻烦。”

“我不回,你自己走吧,我可以搬回学校住!”

“钩月……”

“奚满月,你操心自己的事就好,不管你有没有时间,我都用不着你来操心!”

奚钩月的声音从门里传出来,奚钩月捏着手诀的手骤然放下,她又在客房前站了一会儿,到底还是转身离开了事务所。

晁千琳看见她脸上亮晶晶的泪痕,想上前拦她,却被晁千神拉住了胳膊。

【啊,又是不要插手别人的家事吗?】晁千琳白了他一眼,挣开他的手,拍了拍客房的房门。

“钩月,你姐姐又不是不想去给你开家长会,就算生气,也不能那么说她啊!”

客房的门被缓缓打开,奚钩月站在门边,整张脸都埋在阴影里:

“我不需要她操心,是因为她连自己都操心不过来,如果你愿意操心,那你可以帮帮她试试啊?”

她的声音带着诡异的笑意,让晁千琳分外的不舒服,但她还是试着问了句:“她怎么了?”

“她的未婚夫钟甫出轨了,奚成必不会放过她的。”

“什么?”

“我说,奚满月的未婚夫钟甫出轨了,奚成必不会放过奚满月的。”

晁千琳完全无法理解这个奇怪的逻辑,忍不住扒着房门不让奚钩月阖上。

晁千神一把把她拽到一边,朝她摇了摇头。

“大哥,满月姐都哭了,你们怎么……”

“嘘……”任道是竖起食指,看了眼客房的门,用灵力感应到奚钩月已经栽倒在床上,才压低了声音说,“钟甫出轨的事不止奚成必知道了,而且传遍了整个家族和钟家。”

晁千琳也配合着压低了声音:“那又怎么了?又不是满月出轨了,退婚不就好了吗?”

“一时说不清楚……我们还有事,晚点儿再聊,好不好?”任道是说着,推了把晁千神,搂了满怀的法器,急匆匆地出了门。

事务所里又只剩下三人,晁千琳坐在沙发上和白明面面相觑,怎么也搞不懂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任道是和晁千神急匆匆地拍着电梯,等了足有一分钟,电梯却还在十楼卡着。

“走下去算了。”

任道是念叨一声就要转身,晁千神却叫住他:“诶,来了。”

“不是吧……”任道是几乎要哭出来,果然下一秒,一抹鲜红出现在楼道的窗口边。

一个半米的人形生物正挣扎着从窗外往里爬。

这东西头上有两支卷曲的羊角,下半身也是羊腿羊蹄,背后还长着双蝙蝠翅膀,一看就是西方壁画中常见的恶魔形象。

只是它现在有些狼狈,翅膀的薄膜已经破碎了大半,徒自扇动却又无法起飞,按照它的身高和蹄子,攀爬上来实在费力。

“这家伙不是无视重力吗,已经被蓝晶打残了?”

任道是一边从怀抱的法器中寻找可用之物,一边问着。

晁千神已经握了长戟在手,瞪视着面前的恶魔:“蓝晶人呢?”

任道是眼见着那东西爬过了窗框,跳落在地面,突然用视线难以捕捉的高速向他冲了过来,大叫一声:

“问鬼啊!”

</br>

</br>

204 杂糅法阵

事情要从他俩下午跟宁家登出发说起。

蓝晶一上车就开始呼呼大睡,晁千神和任道是各自在后座和副驾驶翻看着宁家登准备好的资料。

见他俩露出了既困惑又想笑的表情,宁家登知道他俩看得差不多了,便开口解释道:

“大概是上个礼拜,奚头儿发现灵鸽归队的时间变得不太稳定,身上沾染的灵气也很不自然,却不像是从修者或者妖鬼邪祟那里来的,就安排我们和其他部门交接一下情报。

“结果发现近期的打架斗殴等民事纠纷频发,有些地段的交通事故数量激增,去调查的同事给出的反馈就是相关地段气场混乱。

“又和城市管理部门交接了之后我们才知道,最近,那些地段都有许多胡乱涂鸦的法阵,只是被市政及时清理掉了。

“他们有留下的图片资料,网上也能查到一些市民拍摄的照片,看起来就是那些乱七八糟的阵法搞乱了附近气场,造成了不良影响。

“可是正常来说,法阵这种东西就像电路图一样,没有完整性就无法正常运转,既然被擦除了,其实不该再发挥作用。

“所以队里安排我来研究一下,哎……真是头大。你们也看到了,这些法阵杂糅了各种流派和宗教。

“除了我们道家的易术法阵以外,那些法阵涉及时、月、年三家的奇门法术,还有炼金魔法、撒旦教魔法、欧洲传统魔法甚至是玛雅和北欧魔法,总之真的是大杂烩。

“我照样子复原了几个法阵,检查了灵力回流才发现,这种多种法阵交互融合的法阵有些居然还真能发动。

“因为法门不同,它们彼此互补了缺失部分的阵图回路,这样的阵法就算被部分破坏或全部擦除,依旧可以达到主法阵资讯传达的作用。

“估计这件事过后,上面会让我们家来研究这种新用法了……我家对西方魔法可没什么有效研究啊……”

任道是忍不住吐槽了句:“宁家登,你还真啰嗦啊……”

宁家登呵呵一笑,也不着恼:“我只是想给你们讲清来龙去脉嘛。”

晁千神问:“知道都是什么人干的吗?”

宁家登挠了挠头:“画法阵的都是些普通市民。被城管抓到的都说,这是一个街头文化活动,他们画的法阵都是随意在网络上找的,只考虑美观才相互拼贴,具体的效用他们根本不知道。

“不过那个活动的发起人我们并没找到。

“活动本身非常简陋,只有个微信公众号的推送而已,公众号的负责人说这是他接到的客户广告。

“经过查证,给他广告费的人和这件事毫无关系。他的支付宝和qq账号曾经被盗过,被盗用的就是支付这笔广告费的两千元。

“这个发起人故意隐瞒身份,说明这件事是他有意为之,造成这样的事态肯定要追究他的刑事责任,也只能捋着线索慢慢查了。

“不过现在当务之急还是给这帮没头脑的‘艺术家’收拾烂摊子。”

晁千琳对宁家登的说法不甚满意,又问了一句:“看这数量,不像参与者很少的样子,一个这么简陋的活动可能发起这么多人吗?”

宁家登无奈道:“确实,查过最近那些地区的监控,就能看到真正参与到这个涂鸦活动的人数至少有几十个。

“我也很怀疑那个涂鸦活动只是个幌子,是用来给这些参与者应急的借口。

“可是这顶多只算是毁坏公物,交了罚款就可以了事,城管那边并没放在心上,也没详查。

“那些人好像还很有组织,到现在为止真正抓到的那十几个人,口径居然特别一致,态度也极其自然。如果说他们是在说谎,那这么多人都有如此精湛的演技也太不可思议了。

“要不是这件事本身太奇怪了,凭这么多人的口供,这件事应该到咱们清理好街道就结束的。”

晁千神不再提问,任道是却也有问题:“这件事特侦队就发给你一个人吗,奚南呢?”

“这不是涉及我们宁家老本行的事嘛,负责人当然得是我家的啦。而且奚南忙着昨天满月姐的……”宁家登说到这儿,突然顿住,甚至有些惊惶。

他急忙接上下文,语调却变得过于明显:“反正你们任家都是杂学家,处理这种程度的法阵应该没什么问题,特侦队实在太忙了,所以就拜托啦。”

宁家登笨拙的样子让任道是无奈地咧了咧嘴:“你刚刚是不是说了满月?”

“没有啊。”宁家登尴尬地清了下嗓子,耳朵居然当即就红了。

【这小子太不会说谎了吧……】任道是对他格外明确的反应有些惊讶,慢悠悠地追问道:“满月到底怎么了?”

晁千神虽然埋头资料册,耳朵也伸得老长,只怕是有关于妹妹的事情。

“没什么啦,真的没……”

“宁家登?我给你峙姐打个电话,你就完蛋了你知不知道?”

“呃……可是这……”宁家登对任道是的威胁着实害怕,却实在不想继续刚刚的话题,只能努力地转移话题,“那个,已经到了第一个地段了,咱们由远及近,把离事务所最近的地段安排在最后,也方便你们回去。”

说着,他停下车,还没打开车门,副驾驶上的任道是就扯住他的后衣领,把他勒得喘不上气来。

“快说,我们都等着听八卦呢!”

宁家登为难地看了看后座上那两个和家族全不挨边的男人,示意这事情不足为外人道也。

可任道是却毫无眼色,反而加大了手劲儿。

“满月姐她……夫家有些事情,需要会议商讨。”宁家登挣扎着说了这么一句,才终于被任道是放开。

听了这话,任道是也有些尴尬。

他本以为是其他更加正式的情报,没想到居然是奚满月的家事。

值得开会的家事一定不是什么好事,也难怪宁家登不想说。

晁千神突然冷笑了声:“夫家出事,你们要悔婚了吗?”

宁家登显然不想回答,可是眼神却躲闪了一下,似乎在变相验证晁千神的猜测。

任道是连连摆手:“这种事还是先别管了,去干活儿吧。”

一旁的蓝晶居然在这种吵吵闹闹的小空间里睡得像个死人,也不知是装睡还是真的在睡。

晁千神就差一巴掌打在蓝晶脸上,好不容易才把他叫醒。

四人一齐下车,想的全不是当下正事。

</br>

</br>

205 钟家四凶

说是清除残留气场,实际上与除灵法事没什么区别。

法阵的发动需要作为能源的灵力,激活铭刻在阵法中的法术符号,使法术符号构成的语句指令通过完整的回路顺利实行。

如宁家登所说,法阵都是靠其中的阵图回路汇聚自然灵气来运作的。

能够发动的法阵毕竟也被擦除了,而且网路上可以检索到的法阵多为玩笑或无害的辅助类型,现代都市灵力又少的可怜,这些辅助阵法真的运作起来也构不成什么气候。

它们留下的最大危害还是搅动了灵气的自然分布,使周遭灵气向此处汇聚,造成局部地区的灵力阜胜。

人在这样灵气分布不平衡的环境中,会自然产生焦虑感,斗争意识变强。

而且这样异常的灵气流动会拉低一个区域的气运,使得区域内发生意外的几率变高。

要破除这种影响,也不需要去破阵眼,只要切断法阵位置的灵力源头,也就是清除使灵气汇聚的那部分符文就可以了。

任道是其实并不擅长处理此类问题,他对灵力的感应能力倒还不错,可破除符文需要一些相应的方法,他的脑子绕不过弯来。

好在在场的有四人,找到灵力汇聚的位置后,宁家登会指出应对方法,基本都是烧张黄符、念念往生咒和正气歌一类的简单事宜。

这实在过于轻松了,联系之前宁家登说的话,任道是觉得这次的行动不是想把他排除在家族会议之外,就是想故意分散他和奚满月。

【又或者是……】

任道是看着不远处和蓝晶研究法阵的晁千神,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为了驱赶这些令他不愉快的猜测,他干脆把兴趣转移到奚满月的事情上来。

“喂,家登,满月的未婚夫是叫钟甫吧?”

宁家登见晁千神和蓝晶在一旁研究某个以西方魔法为主体的法阵,不在他俩身边,便点点头,压低了声音对他说:“嗯,就是那个钟家的四凶之一。”

“那个钟家”指的便是“那个”土系灵辖家族。

因为四大家族近年来人丁渐稀,奚成必这一辈的四位族长们研究了许久,终于决定让家族与里世界的其他家族联姻,打破四家相互联姻的传统桎梏。

奚满月算是第一批参与到联姻的小辈。

“嚯……”任道是惊叹一声,“我之前都没敢往那边想……居然让女儿搭上这种角色,奚头儿还真是果决啊……”

“是啊……四凶很少会娶妻生子的,毕竟他们那种能力实在太……呃……”宁家登连连咋舌,摇头表示不解。

“钟家四凶”是指每代土系灵辖中,被认定为最强,分别被以“降妖伏魔”赐名的四名弟子。

而这四个佼佼者便是钟家铁腕手段的根基。

四凶除了能力出众以外,还拥有土系灵辖世代相传的一项独特的法术——四凶同心诀。

四凶同心诀与其他灵辖使用的同心诀只有一点不同。

它是使用后无法间断的强制性法术,法术的施法者和受者一旦建立了意识上的链接,这辈子都无法断开。

这个法术咒语繁杂,需要全无外人打扰的七天七夜来完成,交流的双方对彼此的信任与信念都要足够坚定,一旦中途有私便会前功尽弃。

四凶之间,都存在着这个变态的特殊同心诀。

也就是说,他们四个人的全部记忆和所思所想都是相互联结的。

分开行动,他们可以掌握四人份的情报;团队合作,他们无需语言就能配合如同一体;一人之学,四人都能掌握,效率是正常人的四倍。

可这是个双向的法术,建立联系的人从此再无秘密可言,个人**和脑中遐想都会为对方所知,一般的人就算不是因为施法的诸多麻烦恐怕也不会愿意接受。

想到奚满月要和这样的人结婚,繁育后代,任道是和宁家登都忍不住露出了极度纠结的表情。

任道是道:“那这不是正好吗,和四凶解除婚约岂不是救满月于水火?”

宁家登“呵呵”一笑:“我觉得家族大会是要研究,要不要去钟家讨个说法。”

“怎么,那小子做错事情了吗?”

宁家登滞了一下,知道自己一不小心又说多了,可是任道是是自己人,说了似乎也没什么,一时万分纠结。

“到底是什么事啊?”

“我觉得这种事还是不要给太多人知道的好,可是他们都要拿这个开会……算了,告诉你吧,免得你和满月低头不见抬头见,说错话会尴尬……”

任道是不耐烦地催促:“别婆妈了,你倒是快说啊!”

“钟甫出轨了。”

“啥?”任道是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那个和其他三人意识连接在一起,根本没有秘密的钟甫,居然在有未婚妻的情况下出轨了?

任道是从惊讶中缓过神来,急忙又问:“这种事为什么家族会知道啊?”

宁家登苦笑道:“昨天,华北地区的长老们为了桃灼堂的事来这边开会,晚上回酒店的时候,正好撞到钟甫和他的"qingren"在退房,动作非常……亲昵……”

“噗……捉奸捉到双,还是被长老‘们’……”任道是也为这种狗血无比的场面苦笑起来。

“喂,你们俩真当我们是劳动力吗?”晁千神突然从背后怼了任道是一下。

他和蓝晶已经把那边的两个残余法阵收拾个干净,一回头就看到这两个在嘀嘀咕咕,根本就没在干活儿。

“啊,我们在研究这个法阵里的黑魔法要怎么搞。”任道是想也不想地扯了个谎。

虽然不是自己说谎,宁家登的耳朵却又红了。

晁千神死鱼眼一翻,瞪着尴尬的任道是。

宁家登垂着头,正看到脚边隐现的法阵灵力浮线,突然说了句:“说真的,你们知道这个阵法怎么解吗?”

“不是中国阵法的话问他吧。”晁千神指了指刚踱步过来的蓝晶。

蓝晶听到他的话,苦着脸说:“我觉得我已经超负荷了,需要睡觉。”

任道是凑过去说道:“师傅,你晚上可精神得很啊。”

“你见过人二十四小时都有精神吗,就因为晚上太累了,白天才需要睡觉啊。”

蓝晶振振有辞的样子倒像他不是为了此刻偷懒一般。

任道是和晁千神都知道他晚上忙些什么,只有宁家登单纯地以为这是个程序猿、广告狗之类的普通夜猫子。

“蓝先生,麻烦你了,这个阵法我真的想不出合适的方法来解。咱们三个在这里太久的话,容易引起市民恐慌,最好能快点儿结束。”

宁家登指了指午后少有行人的小区后街,这话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蓝晶打着哈欠瞥了眼地上,笑着耸耸肩:

“这是个召唤法阵,你们没见过吗?”

</br>

</br>

206 召唤恶魔

“召唤?”

提到召唤,晁千神当即想到了桃源号上杜秋风唤出远方本体的法阵。

“所以这是空间魔法吗?”宁家登当即问道。

蓝晶偏头想了想:“嗯……应该算是次元魔法吧。”

杜秋风召唤出另一个地点的物品自然算是打开了空间,而蓝晶指的则是打开另一个世界的缺口,叫出另一个世界生物的魔法。

宁家登似乎懂了:“那要怎么解决,这上面辅助着月家加强生门阳气的法阵,没什么危害,这个主体恐怕得交给你了。”

“是吗?我可不懂月家、生门这些……”蓝晶喃喃着,端详了面前打着油漆补丁的墙壁半天,闭上双眼。

他再次睁眼时,那只真眼隐隐带了些白光,在午后的阳光中并不明显。

隐藏于油漆之下的阵法回路已经可以看到细节,蓝晶嘟囔着:“炼金用的融合法阵和召唤法阵啊……没有献祭,也召唤不出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嘛……还是先把融合阵解了吧。”

说罢,他抬手,在虚空点画了几个希伯来字母,手掌往前一推,墙面的法阵徒自亮了一瞬。

在西方魔法之中,凭空就能使用的法术很少,大部分的法术都需要用一些法器作为辅助施法、放dàfǎ力的媒介。

好在只是破坏法阵,蓝晶这一手之后,炼金融合阵的阵眼被添加了几个符文,法阵意图直接被全盘逆转,自动消退了。

宁家登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手法,见他收手,赶紧掏出手机记录他的做法。

谁知这时,少了这一环的法阵忽然闪出刺眼的红光。这颜色实在过于不自然,显得比阳光还要刺眼,竟透过油漆清晰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那种红光像液体般向召唤阵上嵌套着的月家法阵缓缓流去。如有人执笔正自勾勒,之前因为融合阵消退而缺失的部分被一点点补充完全。

“师傅,怎么回事?”任道是慌张地问着。

蓝晶双手插兜,慢悠悠地说:“那个什么月家的阵法好像可以提供魔力,我把截断回路的融合阵消除之后,召唤阵反而有了能量供给,开始运行了。”

“我去,那不是超级糟糕,快点儿想办法啊?”

蓝晶看了任道是一眼:“我不是正在想吗?”

眼看着墙壁上的法阵红光愈盛,宛如实体汇聚成柱,符文从墙上漂浮而出,旋转不止,任道是又去拽宁家登的胳膊。

可是宁家登的钻研精神居然占了上风,他正举着手机拍摄视频,嘴里还喃喃着:“二级符文先行发动,sānji符文发动,回路链接‘天冲’节点,阴时天候相合……”

晁千神在此时显得格外靠谱,他手中不知何时已经攥了一柄长刀,朝着提供能源的月家法阵插去。

谁知长刀刚一碰触到月家法阵就节节破碎,诡异地漂浮在法阵之上,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飞旋冲碎成无尽的灵子,一股脑溶进了召唤阵中。

蓝晶见状淡淡地说道:“你们灵辖和天师的灵力法术纯粹对西方魔法来说是在提供能源,只会加速阵法运行和魔法升阶的。”

晁千神此时有些质疑蓝晶对晁千琳的指令到底会执行到什么程度。

这家伙抱着胳膊在一旁看热闹的样子可不像是来帮忙的啊!

任道是看出晁千神的怒意,赶紧插到两人之间:“师傅,你不是在想办法了吗,想出没啊?”

“嗯,已经没办法了,因为我是空手来的。

“想打断召唤过程必须破坏法阵,可是这个阵法被你们道家的阵法融合了,没有媒介也可以发动,本来只能用乌鸦的羽毛来污染法阵,延缓召唤时间,再慢慢想办法。

“但是千神砍完这一刀,连延缓的机会都没有了,不如直接等恶魔出来之后再抓住它,把它传回异世界吧。”

虽然现在不是吐槽他对晁千神亲昵称呼的时候,任道是还是鄙夷地瞧了面色阴沉的晁千神一眼。

一旁举着手机的宁家登也终于发话:“蓝晶说的对,咱们的法术在西方魔法中几乎全都是给对方的辅助和加成,还是等等看叫出的是什么东西吧。”

“喂,你根本就是自己好奇吧……”任道是无奈地叫唤了一声,却见晁千神也抱着臂开始了围观。

作为世代经营除祟事务所的任家人,任道是实在接受不了这种高调的行动。

这可是大白天的大马路上,这些人到底有没有什么紧张感啊?

随着晁千神汇聚的灵子彻底被法阵吸收殆尽,法阵之上飘忽的数个符文也固定了位置,几道红光把它们连接起来,构成了一个六芒星。

“……双层法阵构成,a层法阵向b层转移灵力,牵引出第三层,组合为空间……”

宁家登对着手机嘟囔着,变相地为晁千神和任道是讲解着这个法阵开启异次元的方式。

这其实和空间法术无异,都是运用法术玄妙地建立和另一处的联系。

只是这种召唤法阵为了防止当下世界和异世界被裂口相互影响拉扯,使用的是把当前世界的小部分空间和异空间的小部分空间相互置换,把存在于异世界的生物带到法阵中的方法。

这样就可以防止这个世界的生物误入异世界,或异世界的生物从法阵来到这里。

眼见着灵子在两层法阵之间逐渐汇聚在一起,一只看起来就非常不妙的生物像被3d打印一样一点点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任道是摸着下巴思索着:“有角和蹄子诶,这是恶魔吧?”

见没人接话,他戳了下蓝晶:“师傅,这是什么啊?”

蓝晶散漫地答道:“不知道啊,你喜欢的话就叫它恶魔吧。”

“诶?”

“恶魔、魔鬼一类的名词只是各类宗教对异世界怪物的单方面命名而已。

“看过西方的古书就知道他们的种类和中国的上古妖怪一样多,咱们又没法和它们语言交流,实际上就是不知道啊。”

蓝晶的解释还蛮有道理的,任道是又问:“那像炎魔、牛头魔这类的名字都是怎么来的?”

蓝晶真的有些懒得理他:“看技能呗。你是地下城玩多了吧,一会儿这家伙要是用火喷你,我们就叫他炎魔好了。”

晁千神用又一柄长刀拍了下任道是的脑袋:

“快准备,它要睁眼了。”

</br>

</br>

207 睚眦之心

如晁千神所说,法阵中的红色小怪物身周灵力正缓缓褪去,它的两只羊蹄后腿微微颤动,似乎将醒未醒。

任道是不敢怠慢,手腕一抖,桃木剑握在手中,又抽出两张黄符,急急念起五雷驱邪剑诀。

他心目中的恶魔、魔鬼都离不开“鬼”字,想在这种街道上速战速决的话,五雷驱邪剑诀的破魔和刚猛很是合适。

此时,法阵已经减淡到几不可见,束缚着红色怪物的灵力壁也自消失,怪物缓缓落下,站定在地面,睁开了眼睛。

它羊一样方形的瞳孔中,迷茫的神色逐渐消退,和人类相类的面孔也从木然转变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尖利的笑声从未曾开合的嘴里传出来。

“他不打算问问咱们要不要缔结契约吗?”任道是问蓝晶。

蓝晶正色回答道:“这只看起来只是普通的小鬼,没什么头衔,应该没资格和人类签契约吧。”

本着敌不动我不动的态度,四人一鬼在诡异的笑声中对视着,足有一分钟,谁都没有动作。

因为头顶太阳实在太大,众人尽管面对着神秘未知的敌人也没什么紧张感,连额上汗水都是热到流出。

任道是觉得对方没有主动攻击,似乎也不怕阳光,说不定真如蓝晶所说是种异界的动物,也可以和人交流,便试探着问:“嗨,你能听懂中文吗?canyouspeakchinese?”

也不知道那东西是不是真的能听懂,刚刚任道是和蓝晶交流的时候它毫无反应,这时候,脑袋却猛地转向了任道是,动作快到像电影掉帧了一般,吓了众人一跳。

它方块的瞳孔突然眯成了一条线,诡异地笑声戛然而止。

这次,众人才终于落下了冷汗来。

寂静到阳光折射都留下了声音的街道上,四人一鬼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任道是过速的心跳好不容易平息下来:【对我的话有反应啊……看来可以再试一试。】

他这么想着,小心翼翼地往前迈了一步。

谁知,就在他迈出腿的一瞬间,那个东西用极高的速度欺身而来,任道是的脚都来不及落地,就已经被它抱住了小腿。

紧接着,那东西张开嘴,一口咬了下来。

“我去!”

任道是一声大叫,身侧一柄金色的长刀随即落下。

晁千神反应自是极快,那个东西的牙齿只刚碰到任道是的腿毛,嘴还没完全阖上,他的刀已经到了。

但还是那东西更快一步,它闪避开长刀,抱着任道是的大腿攀上了任道是的后背。

【老子的腿啊!】

任道是眼看着晁千神用力极猛的一刀根本就没有收住的意思,照着他的腿狠劈下来,连眼睛都来不及闭,削铁如泥的灵子刀刃就已经切进肉里。

“啊——!”他尖叫出声,声音和见到尸体的毛利兰一般锐利。

“叫什么……”晁千神低低吐槽了一声。

他的刀刃在切过任道是小腿时已经尽数化成飘散的灵子,绕开了不能劈砍的肢体,又在穿过之后和长刀的其余部分汇合,重新凝成了长刃。

这种精准的控灵能力才是他这个金系灵辖的真本事。

任道是根本没时间说些什么,那个东西就扯着他的头发爬上了他的肩头,骑住他脖颈不放的同时,双手在他脸上胡乱抓着、拉扯着。

蓝晶在一旁笑道:“这东西把你当成召唤人了诶。”

晁千神也懒得叫他帮忙,长刀从任道是胯下往上一挑,直接劈开了他肩头坐着的红色怪物。

怪物被切开两半的身体从任道是身上掉落,任道是茫然地瞪着双眼,愣了好几秒才跳脚大骂:“晁千神,你要是没谱儿一点儿,老子可就断子绝孙了啊!”

晁千神死鱼眼一翻:“我确实容易被你啰嗦得没准头儿。”

他chiluo裸的威胁让任道是讪讪闭嘴。

“这就行了吗?”宁家登问蓝晶。

“嗯,这是单次使用的召唤法阵,已经召唤出东西,自然就失效了。”

任道是凑上前来:“怎么处理那东西啊,还用把尸体传送回去吗?”

他指着身后的红色怪物遗体,却发现面前三人顺着他拇指而去的视线有些异常,连忙又回头去看——

那个小怪物的尸体不见了。

“该死的,这怎么回事啊?”

蓝晶想了想:“这东西可能是魔力构成的,被魔力凝成的刀刃劈开死不了……应该是自我修复了。”

“那它人呢?”任道是已经隐隐感觉不妙。

“可能躲在那个小角落等着袭击你。毕竟你最先跟它讲话,它以为是你把它搞到这个世界来的,肯定要报复的你的。”

蓝晶云淡风轻的样子让任道是大感无奈:“不是吧,它不应该跑出去破坏世界吗?”

蓝晶笑道:“一个普通小魔物哪来那么大的野心,放心吧,你死之前,它不会转移目标的。”

“我放心个锤子啊!我们道家法术也是灵子构成,岂不是也对它无效?”

“你可以试试物理攻击它嘛,它好像除了速度快就没别的能力了。”

“师傅……你能别笑得那么开心吗?”任道是欲哭无泪,回头却发现宁家登和晁千神也笑得非常欢快。

宁家登还是对公共安全更不放心,又向蓝晶确认了一遍:“你确定它会跟着我们,暂时不会危害城市?”

“相当确定。这类东西只有一个共性,就是报复心重。就算它不为了报复阿是,千神刚刚还砍了它一刀,它一定会跟着咱们,直到他满意为止的。”

“那就好。”宁家登对那两个人的自保能力毫不怀疑,“那咱们先沿着之前发现的法阵聚集区慢慢处理吧。”

说着,他摇了摇车钥匙,四人又回到了车上。

任道是一路都在东张西望,不知道那个东西有没有其他的能力,可能威胁到车里的四人,桃木剑都没收起来。

晁千神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手上却一直留存着隐隐可见的金色灵子,显然锻形诀也没散去。

“下个路口就是又一个密集路段了,南边还有零星几个法阵也要处理,咱们还是像刚刚那样分开两组吧。”

宁家登交代了一句,马上引起任道是的抗议:“现在只有我师傅可以伤害到那个东西,咱们还是一起行动吧。”

“其实我也伤害不到它的。”蓝晶淡淡地开口道。

</br>

</br>

208 恶魔随行

见这话让另外三人都有些惊讶,蓝晶解释道:“既然魔法伤害对那东西无效,那我的攻击自然也是无效的啊。”

宁家登有些为难地问:“所以只能物理攻击它了?哎,我出门没带着配qiāng啊……”

晁千神叹道:“有没有什么一劳永逸的办法,能让它消失?用西方魔法应该可以直接把它传送回去吧?”

车底的轰然巨响盖过了蓝晶刚刚出口一半的话。

后座上的晁千神和蓝晶都飞快地打开车门滚了出去,几乎就是下一秒,那只红色的小恶魔便从后座底盘钻出。

铁皮被撕裂的声响尖锐刺耳,任道是被噪音震的呆滞半秒,才从副驾驶回过身来,手中桃木剑直刺向它。

虽然那小怪受到铁皮阻碍,可那半秒已经足够它运用自己的高速挣脱束缚,直向椅背扑来。

任道是一剑刺空,来不及再有反应,就被宁家登拉出车外。

宁家登看似温和孱弱,臂力却也和其他宁家人一样大得惊人,硬是把任道是拉扯到半空,两个人都扑倒在路边。

车子一直向前开着,先出车外的蓝晶和晁千神距离他们有几十米的距离,此时都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一个聚出法阵,一个握着长剑,向他们跑来。

这个路段依旧空旷,却也有不少车辆经过,那台没人控制的汽车造成了不小的混乱,滑行了十几米就撞上前方拐弯处的电线杆停住。

车前盖烟雾升腾,四人汇在一处,晁千神凝出一条长锁掀开后车门,只见车内空无一物。

“又跑了。”

任道是完全炸毛了:“你们两个跳车干什么,动作这么快的东西在小空间里不是更容易控制住嘛?”

他一回头,就见那三人正飞快地向后退着,顺便朝附近车辆大喊大叫:“快下车躲开,有bàozhà!”

任道是大惊,赶紧往后撤,还没跑出两步,那台车子就当真bàozhà了。

他这种虽有驾照却不太会开车的人自然对车辆构造不熟悉,刚刚那个小怪物打爆了油箱从车底钻出来的事他也不知道。

任道是爬伏在地,被震得耳鸣不止,心里不住暗骂:【妈的,就顾着自己跑路,要不是宁家登拉我一把,我就死在车里了?】

蓝晶这种圈外人他也不打算责怪,只在站起身后怨忿地瞪了一眼晁千神。

【这家伙可真是够记仇的,怕不是真心希望我赶紧死了才好!】

晁千神也确实如任道是所想,可和他对视时依旧不卑不亢,没什么表情。

宁家登看着这满目狼藉,有些慌乱:“蓝晶,这东西得赶紧处理掉啊,现在造成的影响也不小了!”

“但是我什么东西都没准备,也没有安稳的空间可以摆阵把它传走,而且,需要有人吸引它的注意力,不要打扰我的魔法。”

晁千神问:“你的意思是要和我们分开行动吗?”

蓝晶摇头:“不,我们最好不要分开行动。它速度太快了,一旦脱离法阵的范围就很难捕获。

“而且以你们的速度,把它从别处引到法阵所在也不太现实,肯定会先在路上和它相遇。无论是你们受伤还是把它惊走都不是好事。”

“还是师傅想的周到,”任道是忙不迭过来拍马屁,“那你都需要什么法器,怎么准备?”

蓝晶和任道是在一旁交谈,一个说一个记好不热闹,宁家登则在联系交警队和局里速来处理路口的事故。

只有晁千神在一边,思考刚刚的情况:

【这个蓝晶实在让人没法放心,他把这事态看得这么透彻,可是如果别人不去询问,他就什么都不讲,基本也不会帮忙,只在一边看热闹。】

事实上晁千神是最没资格发出这种抱怨的人,在任道是眼中,他又何尝不是这种人呢?

只是蓝晶似乎没他那股傲慢,也没他那种看任道是笑话的腹黑心态,他这般作为说不定真的要归结到他自己常说的“懒”字上了。

那边商讨完毕,几辆警车也已经到场,宁家登亮明身份免了麻烦,又借了台形象普通的警局下属车辆,带着三人往事务所开去。

眼下暂时顾不上处理那些法阵,还是先帮蓝晶拿好法器,搞定这个难缠的小鬼儿更重要。

明知道开车凶险,可是当下依旧要赶时间,少不得代步工具,晁千神和任道是只好比之前更加戒备,只有蓝晶上了车歪头就睡,比刚刚更没紧张感。

现在他是解决事件的核心人物,他的安全会被放在四人首位,晁千神等抱怨无用,任由他睡。

座位依旧和之前相同,只是为了方便在车里应对突发状况,任道是把副驾驶的座椅放平了。

考虑到灵力法术对那个东西效果不大,宁家登特地把车里的警棍给了晁千神,他们两个拿着警棍和桃木剑虎视眈眈地看着车窗外,场面很是诡异。

为了防止之前那种影响交通的情况,宁家登特地在偏僻的小道上绕回事务所,路程大大增加了。

汽车行驶在路上,周遭景物因为相对位移变得模糊不清,晁千神和任道是各自盯住了一侧的车窗,希望可以捕捉到那抹红色的影子。

任道是看窗外看到有些晕车,忍不住抱怨了起来:

“哎,真是麻烦死了,那家伙身上都没点儿气息,按理来说它可是异界来的,至少得有些和这里不相容的气场吧?”

晁千神道:“这种东西其实只是和我们这边动物的组合方式不同,头上的羊角、人的面孔、羊的蹄子,不都是我们熟知的东西吗?

“既然能孕育我们这边常见的形象,说明那边的环境和这边没有太大区别,假如它真的像蓝晶说的一样是个不会用法术的普通动物,那它没特殊气息也不奇怪。”

任道是点点头,认同了晁千神的说法。

这时已经是下午四点多,无论怎么绕路,街道也不像之前那么空旷,很多出门买菜的大爷大妈都在小区附近悠哉悠哉地走着。

要是在这个时间的这个路段被那个红色小怪物袭击,任道是和宁家登的善后工作恐怕会无比艰难。

可就是怕什么来什么,眼见还差一条街,就能拐入事务所所在的小区当中,宁家登突然在倒后镜中见到一道红光飞快追来。

“它之前有这么快的吗?”宁家登苦笑一声。

“啪!”

那张挂着狞笑的红色脸孔,贴在了任道是近前的车窗上。

</br>

</br>

209 车中观战

“我去,吓我一跳!”任道是惊叫一声,往后退到了晁千神身上。

“你喷香水了?恶心死了。”晁千神嫌弃地闪开。

任道是忙不迭还口:“你不是也喷了吗?”

“罪爱和你不搭。”

“晁千神你好恶心啊,我用什么香水你都说得出来!”

“这是经典香氛吧?”

宁家登赶紧打断这两个人不合时宜的斗嘴:“它快进来啦!”

只见那个红色小怪物把头部的尖角对准一点,利用自己超常的速度飞快地撞击着窗玻璃。

众人亲眼见证着刚刚它从汽车底盘钻进来的办法,一时被这种速度和冲击力惊得有点儿愣神。

警用的防弹玻璃被这样高速地打击一点也逐渐龟裂,夹在玻璃层的高密度材质也开始动摇。

任道是赞叹了一句:“这也太鬼畜了吧,幸好它不知道车门比玻璃强度低……”

“你是怕它不知道吗?”晁千神看着转战车门的红色小怪物,瞪了任道是一眼。

任道是摊摊手:“反正它都是要进来的。刚才它来得太突然,都来不及交手,说不定它只免疫灵辖的假法力呢。

“风神顺行,原始徘徊……”

听他念起风神咒,宁家登苦笑起来:“是哥,你要拆车吗?”

晁千神对任道是的讽刺不以为意。

之前那个小怪物分明就被灵子长剑劈成了两半,只是过后又恢复了而已,所以它也算不上完全对灵力免疫。

不过任道是说的没错,众人似乎被之前的措手不及弄得有些焦虑,又要顾及对表世界的影响,那个小怪物也没多了不起,却搞得像在被动挨打一样。

眼看着车门已经被它撞开了小口,它的一只手探入裂口,撕扯着车体,晁千神手起棍落,直接砸在小怪物的手指关节上。

一声骨头折断的脆响,加上小怪物凄厉地尖叫,一时间车里的声音惨不忍闻。

晁千神毫无波动的表情比之发狠或愤怒更加令人心悸,任道是吞了下口水,剑尖凝聚的小小旋风这才放出。

旋风顺着被撕裂的小口钻出,卷上小怪物的身体,把它包裹其中。

任道是手诀翻覆,那股旋风骤然锁紧,尖利且无形的风刃切进小怪物的身体,却不见血液涌出。

这次距离太近,晁千神清楚地看到它被切开的身体切面中没有任何血管、肌肉之类的组织和结构,就像个软陶捏成的娃娃一般。

【奇怪,这真的是生物吗?】

他不由得对蓝晶的介绍和以之为据得出的结论犹疑起来。

风刃没有晁千神的长刃切得深,被划开无数深深伤口的小怪物当着众人的面合拢了起来,又一次发出那种不用动嘴的诡异笑声。

“看来真法力也没用呢。”晁千神淡淡地讽刺了一句,直接打开了车窗。

车窗降下的速度比之小怪物的移动速度慢上太多,可是它没有缩小自己的能力,只能把手臂探进车里,快速地胡乱抓着。

晁千神又是狠辣地砸下警棍,小怪物那条手臂随即垂下,再难动作。

听到小怪物的惨叫,晁千神咧嘴笑了起来:“物理攻击果然有用啊。”

“你抖s吧!”

“你才知道吗?”

见晁千神和任道是又斗起嘴来,宁家登无奈地说道:“它的手在开车窗哦。”

果然,那只探入的手臂似乎还能使用,此时正按住晁千神放开的车窗控制按钮。

车窗又一次降下,终于可以容下那个小怪物的身躯,它的高速再次得以发挥。

车里的众人还没看清它怎么把卷曲的长角伸进来,红色的光影已经在车中飘忽,直冲向任道是的面门。

晁千神警棍又是一挥,被小怪物轻巧地躲过,直接砸在了任道是的脑门上。

“靠,晁千神,你故意的!”

任道是捂着脑门,还没抬起头来,就被小怪物抓住了发髻,扯着他的脑袋猛往一旁的窗户上撞。

“好吧,我怕打到你,你就自己来吧。”晁千神把警棍一放,靠在后座上抱着臂旁观了起来。

任道是也不想拉下脸来求他,连忙大叫:“师傅,师傅!快醒醒!我去,你妹!”

他手忙脚乱地抓着脖颈上骑着的小怪物,却怎么也抓不到。

蓝晶慢悠悠地睁开眼睛,瞥了一眼上半身倾来倒去,头在车门上撞得砰砰响的任道是:“对,就这样,控制住它,等我摆了阵就把它送走。”

“这是,谁控制,谁啊!”

任道是觉得自己离脑震荡已经不远了,手诀连捏,口中喃喃起雷咒,一道紫色霹雳从指尖升起,飞旋向那个小怪物。

宁家登苦兮兮地说:“是哥,这台车要是再大毁,奚头儿会拆了我的,你悠着点儿啊……”

“你们,就不能,先担心,我吗!”

任道是真是欲哭无泪,一个抱着肩膀看笑话的、一个睡到天昏地暗的、一个专心致志开车的,就没一个人可怜他这满头的包伸出援手。

天知道这个小怪物还有没有别的能力,他们就像认准了它没多大危险性一样放任它在这里对他为所欲为。

此时紫色的雷电劈劈啪啪地击打在小怪物身周,却像汇入了更大的电流一般被它全数吸收,根本就没造成任何伤害。

可是这一举却更加激怒了这只红色的恶魔,它的表情狰狞起来,松开了任道是的发髻,原本和孩童无二的人形小手上,尖利的指甲忽然冒了出来。

它抬手变往任道是脸上挥,距离实在太近了,它的动作又那么迅速,这一爪下来,任道是绝对避无可避。

晁千神手中警棍突然往前一递,整戳在任道是左脸,把他面目都扯得变形,却正好擎住了小怪物的爪子。

任道是终于得空,之前被撞得发昏的脑袋也反应了过来,扯住那只爪子,一发力就把那个小怪物甩在了晁千神头上。

晁千神身旁的窗户还没关起来,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已经念好了锻形诀,身前猛然聚起屏障,挡住小怪物的同时,把它推向窗外。

可小怪物的反应速度也和动作一样快,立刻就扒住了车窗。

晁千神脸上又浮起了那种恐怖的嘲讽式微笑,警棍狠砸在小怪物的手指,居然硬是砸断了它两个指节,掉在了后座上。

车速带来的强风将小怪物卷离了窗边,任道是当即长舒一口气。

可是,还没把脑袋上磕出来的大包揉个遍,他就惊叫一声:

“丫的会飞?!”

</br>

</br>

210 吞灵生翼

听到这话,宁家登赶紧松开正按着关窗按钮的手,车里几人都探头向窗外看去。

只见那个小怪物此时正在三四米高的空中,跟着车身向前飘动,似在滑行。

三人的注视下,它的身体微妙地扭动起来,双臂刻意上举,用力扇动了几下,皮肉就随着动作沿手臂撕裂开来,两排黑色的肉芽从撕裂的开口挤出,渐渐变长。

肉芽转眼便有骨刺长度,又像揉皱成条的纸团一样逐渐舒展,数秒间,它两臂之下已经出现了两扇巨大的薄膜肉翼。

它似乎不为这种仅供滑翔的姿态满足,手臂中的骨头也在皮肉下蠕动翻滚,硬生生地分开成两条,靠近肉翅的那条骨头缓缓下移,也从皮肉的裂口钻出。

而那副肉翼就是长在那条骨头上的,一双完整地、独立于身体之外的翅膀就这样从它的双臂分离出来。

这个过程仅仅半分钟,但从皮肉中钻出东西来的场面实在有点儿恶心,看得众人几乎失去了时间观念。

任道是的“噫——”声直拖到它的翅膀扇动,向车子猛冲而来才停止。

他手诀再捏,刚要施法,蓝晶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挑起眼皮瞧了一眼,又闭了眼,嘟囔一句:

“别再用法术给它加buff了,它再吃几口就容易升阶,传送起来可就更麻烦了。”

他这话透露出了十分陌生的情报,后座上的晁千神一把扯住了他的领子,试图把他摇晃清醒:“喂,你的意思是,我们的法术对它来说是能吸收的修为?”

“法阵召唤出它的时候我不就说了吗?”

晁千神认真回忆了一下,发觉他似乎真的提到过,却依旧恼火:“你多说一句会死吗?”

蓝晶故意闭眼躲避他恶狠狠的目光:“你们就举一反三嘛,我都说了魔力是它们的能量,会加速它们的成长了”

“晁千神,别跟他废话啦,那东西一次比一次快了!”

任道是焦急地喊着,桃木剑在窗边抗衡着不断俯冲而下又被击退的小怪物。

确实如蓝晶所言,那个小怪物速度越来越快,现在肉眼只能在空中捕捉到它停顿转身时留下的红色影子,好在车窗的间隙非常狭窄,它可攻击的范围太过有限,任道是还能应付。

车子已经从小路转入大路,路上行人渐多,它这样接近隐身的速度还不至于引起恐慌,可是车子一停,恐怕就要惹麻烦。

“妈的,得把它放进来,控制住!”

晁千神也赞成任道是的想法,脑中忽然一转,想起了曾经用来寻找苏勉踪迹的入神诀。

如果不是给事物注入灵力,而是把物品中的灵力抽走,这个修为全从外部而来的小怪物是不是就会慢下来,甚至直接死掉呢?

但是逆转入神诀需要巫术的辅助,太耗时间,与其这样,不如直接用道家的法术。

晁千神又拿起警棍,对任道是说道:“老任,试试引灵术,抽走它的法力。宁家登,开窗。”

那二人会意,各自行动,车子已经转弯进入了小区。

车窗的缝隙刚能容身,那道红光就直接冲进了车内,宁家登赶紧又关上窗户。

任道是早有准备,提前了好几秒就偏头躲闪,还是被肉翅拍得脸颊剧痛,脑子都僵了一下。

晁千神一警棍敲下去,却被速度远超前几次的小怪物闪开。

它现在对这个砸断它两根手指的家伙怨念更重,绕着晁千神的脑袋飞转了几圈,尖利的爪子几次将要抓在晁千神头脸,却都被晁千神已经竖起的疟镜诀镜屏挡住,气得它尖利地嘶嚎起来。

任道是的法咒已经念完,可是那个小怪物身上根本没有灵力反应,难以标记,吸星dàfǎ的手势探出几次,都没法跟上对方过快的速度,反而把晁千神身周的镜屏抽走了不少。

眼看着散发金光的屏障微微淡去,每秒可以连续攻击数次的小怪物又用起了老办法,瞄准着一点发动了猛攻。

而晁千神挥动警棍地速度远不及它,看起来就像他在虚空对什么东西用力,场面也变得滑稽起来。

晁千神那糟糕的脾气怎么可能受得住这样的僵局,不觉间失了平常心,动作幅度大了起来。

其实这样反而会使动作变得更慢,可怒火攻心的晁千神怎么可能顾得上。

突然,他的手腕被抓住了。

一旁的蓝晶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睁开了眼,口中衔着颗似曾相识的蓝色发丝晶,响亮地吹了声口哨。

神奇的是,声音穿过水晶就变成了肉眼可见的白光,流动盘旋在晁千神头侧,似乎瞄准了一阵,蓦地缩紧,缠住了正自冲下的小怪物。

任道是得了机会,赶紧对准了它,把它身上的金系灵子尽数抽出。

晁千神之前对它的伤害最大,使用灵子属性最纯粹,引灵术极其轻易地把这些灵子转回了他身上。

镜屏的光芒又一次恢复,晁千神手掌一推,又是一面镜屏,两者夹住小怪物身体,把它困在了车顶上。

刚刚用镜屏抵挡小怪物袭击的时候,晁千神已经确定了非伤害性的法术它无法直接吸收,这一举反应极快也漂亮得紧。

任道是乘胜追击,又把风神咒留在它身上的木属性灵子抽出,小怪物的翅膀果然萎缩了不少,变得秋叶般干枯萎顿。

正好此时,车停在了事务所楼下,宁家登解开车门锁的声音一响,任道是就和晁千神对视了一眼,匆匆下了车。

回到事务所中,完全事外的晁千琳和奚家姐妹耽误了一些时间,好在任道是找法器的速度快得很,两人顾不上抱怨西方魔法师的麻烦和事多,抱着法器等电梯时,却又被追上了。

看着它破碎了大半的翅膀,以及狼狈的样子,就知道这家伙摆脱宁家登和蓝晶又费了不少力气。

“蓝晶人呢?”晁千神戒备地看着面前小鬼,不耐烦地问了一句。

“问鬼啊!”任道是大叫了一声,眼见着那东西爬过了窗框,跳落在地面,突然用视线难以捕捉的高速向他冲了过来。

东西都已备齐,晁千神是在没心情再和它绕圈子,现在的他只想硬刚上去,长戟在手,马上就要挥下。

“只要一直让它保持支离破碎的状态,它不就来不及进阶了吗?”

说着,晁千神勾起一抹冷笑,看得一旁的任道是打了个寒颤。

晁千琳的声音突然chājin他们的对话:

“大哥,你们这就是那个恶魔吗?”

</br>

</br>

211 边风入境

晁千琳和白明在客厅大眼瞪小眼了半天,心乱如麻。

【这群王八蛋都在想些什么啊,这已经不是家族事务就能带过的话题了吧?满月姐订了婚的男朋友实锤出轨,听钩月的意思居然要惩罚满月?这到底是什么逻辑啊?】

她忿忿地想着,把手里的抱枕往对面沙发上一摔,拿起包包:“白明,咱们早退吧!我不想上班了!”

“姑奶奶,你很生气?”

“你是瞎的吗,我超级生气的啊!”

话一出口,晁千琳就有些后悔。

自己对别人的火气怎么能发在白明身上?

这样一来,她反而突然冷静了下来:【还不知道事情的全貌和细节,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隐情,就这样自顾自生气也没有意义

【虽然现在去问满月可能会火上浇油,但除了她,也没什么人能说出事情的全部

【我会不会太多管闲事了?大哥总是告诉我少管别人的家事,因为清官难断可是,那是满月诶】

对“自己人”的定义和理智疯狂打架,晁千琳也就忘记了向白明道个歉,一边沉思一边领着委屈的白明出了事务所。

刚心不在焉地走出大门,晁千神的灵力就出现在灵觉之中。

她急忙跑到电梯口,正看到晁千神拿着长戟与那个红色小怪物对峙,一旁的任道是抱着满怀法器,满脸戒备地瞧着那小怪物。

“大哥,你们这就是那个小恶魔吗?”

“千琳,退后!”

晁千琳不满地瘪瘪嘴,还是听大哥的话退到了电梯间外,抱着臂观战。

白明也探头探脑地看着晁千神长戟挑恶魔,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

晁千神一招一式狠辣又迅猛,一柄长戟风生水起,以长度战速度,居然不落下风。

这是他最熟悉的兵刃,和这小怪物动手,反倒比更短更快的剑显得更灵便。

也可能是因为晁千琳正在身后看着他,他热血上头,居然还“嘿”“哈”地给自己叫彩起来。

晁千琳早就习惯他这副练兵时神采奕奕的样子,却还是看着他的背影入神已极,连嘴角都悄悄地勾了起来。

前段时间的阴霾在此时一扫而空,那个好斗又傲慢的男人好像完全没变过。

【还是老样子啊,大哥】

“大哥”两个字流过脑海,晁千琳的心猛地一揪,赶紧甩甩头,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到身边的白明身上。

白明的表情也随着战局微微有变,晁千琳有些奇怪:【他不是看不到其他人的吗?】

“小明,你在看什么呢?”

白明视线都没转,开心地回答:“大哥和异界之物打架啊。”

“哈?你知道那个异界之物是什么吗?”

“能量体,以我们的世界为食,只是比较弱小,不能主动吞食。”

“哇哦”晁千琳咂舌不已,“那你知道它从哪里来的吗?”

白明想了下:“就是另一个世界啊”

“我们的世界以外有很多世界吗?”

“所有空间都是另外的世界。”

晁千琳眯起眼,认真地端详着白明:“那你是从哪里来的?”

白明突然转头看着她,只是一笑,没有说话。

恶寒。

晁千琳突然收声,仿佛再问一句就要听到让她三观破灭的言论,悻悻转头继续观战。

这时,晁千神已经削掉了红色小怪物的一条手臂,为了防止它把肢体接回,另一只手也凝出了一把短剑,两手一同阻挡着速度有所减缓的小怪物。

任道是已经打通了蓝晶的电话,对方也不解释怎么把这家伙从车里放了出来,只简短地说了句:“我们在等电梯。”

“你要的法器都准备好了,快点儿啦!”

晁千琳也看出事态紧急,远远地在电梯间外喊了句:“蓝晶,立刻上来!”

“是。”

这个简单的应答在任道是耳边响起,惹得他苦笑起来。

下一秒,蓝晶就在小怪物刚刚爬上的窗边出现。

任道是低低骂了一句,对“师傅”的尊重已经荡然无存。

晁千琳对蓝晶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赶紧搞定眼前的残局,对方也配合地点了点头,接过任道是手中的法器便即开工。

代表土、水、风、火四元素的法印、水杯、bishou和蜡烛被分别摆在了电梯间的四角,蓝晶拿着墨斗在晁千神的战局周围借身法穿梭,敏捷得和鸟类无二。

大大的六芒星阵初具雏形后,他又衔起水晶,无视重力法则地从墙壁走上天花板,在天花板上画上对称的法阵。

“酷哦!”任道是仰头看着蓝晶,连墨斗中的墨汁滴在衣服上都忘记了抱怨。

晁千神又削掉了小怪物的一边长角,为了保护它的残肢不被收回,连退了数步,抵在了任道是身边:“你就不能帮帮忙吗?”

任道是耸耸肩:“我怕给你添乱喽!”

他还为白天差点被炸飞的事耿耿于怀,可既然被要求了,也就不得不抽出桃木剑,跟着一起和小怪物缠斗。

突然,电梯门打开,宁家登走了出来。

小怪物已经认清了局势对它有多不利,栽歪着身子就往电梯里冲。

晁千神暗叫一声不好,长戟脱手投掷过去,被对方一拐身子避开,为了免于伤到宁家登,只能在瞬间把长戟散成了灵子。

小怪物得空便要抢进去脱离法阵,谁知电梯间门外,一条血红的鞭子甩在了它身上——晁千琳用血鞭缠住了它,在切断它肢体之前,硬是把它甩在了地面上的法阵中央。

“你们真的很不像话诶!”

看着蓝晶像只蝙蝠一样站在棚顶念诵冗长的未知语言法咒,晁千琳忍不住吐槽起来。

小怪物被法阵聚起的灵子团团围住,在法咒和法阵的呼应下,身上发出淡淡的光华,碎裂一地的肢体体量较小,已经开始涣散成沙状。

晁千神、任道是和宁家登看着眼前场景,被晁千琳数落的无限尴尬。

虽说被派来帮忙的蓝晶根本没怎么出力,可是他们三个正经的中国修者居然被这个西方恶魔耍的团团转,也真是够不像话的。

任道是讪讪地找着场子:“头回遇到这样的东西嘛,它又不是中国的妖魔鬼怪,自己没有法力,还会吃国产灵力”

“任老板,”晁千琳打断他的解释,“你不如雇佣了蓝晶,至少这些法阵解决之前,你们离不开他吧?”

“这”任道是苦着脸看了眼瞪视他的晁千神。

虽说已经雇佣了灵辖,规矩早就破坏了,再雇佣魔法师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事,可是他今天还被小心眼儿的晁千神算计诶,若是给了蓝晶留下来的正式理由,那个妹控怕不是要直接对他动手了?

小怪物已经被传送完毕了,比起之前的大起大落,这时电梯间里实在是平静过头了。

任道是瞥了眼天花板,对蓝晶何止是没了尊重,甚至带了好大的恨意——他要是早说清楚、早出手,根本就不会让他们丢这么大的人,也不会搞到现在这个尴尬的境地。

“好吧”

最后,他还是转身躲开晁千神杀人的目光,答应了下来。

</br>

</br>

212 幸存阴谋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今天已经没人有心思再去处理街上残留的法阵了。

宁家登的电话响个不停。

刚刚从路上“抢走”的六区警局车辆该当归还,路上造成的sāoluàn也要有后续处理,自家上司奚南和隔壁上司都在催促他。

作为新人,宁家登被啰嗦得一脸苦相,软磨硬泡了五分钟,总算成功拉上了任道是跟去垫背。

本以为可以早退去喝个下午茶的晁千琳就这样回到了哥哥身边,不得不和这个死人脸一起下班。

因为要顺便带上住在同楼的蓝晶,晁千神心情不佳到了极点,一路上都从后视镜里悄悄观察后座上的晁千琳。

晁千琳明知道他在小心眼儿,却只能假装看不到。

这种紧张的气氛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在她没找出好办法pojiě之前,也就只能视而不见。

第二天,宁家登又早早出现在了事务所。

“是哥!”他慌慌张张地冲进大门,“昨天那个路段又多了新法阵,而且又是昨天那种召唤法阵!”

“不是吧”任道是扑倒在办公桌上,几乎要哭泣出来。

晁千神问:“那边总发生这样的事,都没有加强监管吗?”

宁家登无奈地摇头:“也不可能二十四小时都有警卫为市容市貌巡逻啊不过监控中看到了嫌疑人,这件案子我们特侦队画了重点,已经安排其他部门配合抓捕了。”

“好吧。”晁千神应了一声,埋头回报纸,心思却全在这件事上。

任道是道:“蓝晶还没来,咱们还是等他来想个解阵的办法吧?”

“我昨天晚上也研究了一下他解阵的视频和那个法阵本身,现在有个解阵的想法,想找他验证一下。反正也急不来,像昨天那样弄巧成拙就更麻烦了。”

宁家登说着,大模大样地坐了下来,掏出厚厚的卷宗,继续在上面演算。

晁千琳看他们几个各自锁眉思考着,只能叹了口气,主动打电话给蓝晶:“你快点儿过来吧,既然是员工了,就按时上班,跟老板干活儿去啊?”

蓝晶似乎真的还没起床,对晁千琳都懒洋洋的:“好,我马上过来。”

半个小时后,蓝晶推门而入。

看见他时尚incon一样的浮夸身影,解除法阵又有进展的宁家登、对嫌疑人们的作案动机小有推测的晁千神、只想早死早托生的任道是都欢快地围了上去,揽住他的肩膀,把他押走了。

晁千琳看着这群叼肉离开的哈士奇,忍不住笑了起来。

“小明,咱们早退吧?”

有了昨天的经验,晁千琳看到他们离开就赶紧收拾东西,打算出去享受没有低气压的一天。

白明却摇了摇头:“我想呆在这里。”

这家伙居然会拒绝,之前说要跟着她是假的吗?

不过他这个样子,越发像是个正常人了呢。

晁千琳认真地打量了他一会儿,“哼”了一声:“好吧,反正我已经受够被雄性生命体包围的日子了!”

她拎包就走,像是应和着刚刚的气话,脚步都欢快了起来。

走在阳光明媚的大街上,穿着自己选中的银灰色连衣裙,晁千琳故意让自己露出心情大好的表情,可心里却越发明白,最近的事态在失控的边缘已经难以挽回。

越是了解白明的不正常,她就对他的反常越是在意。

【他不愿意离开事务所,是因为他有避开我要单独做的事,还是因为他希望我单独一人?】

晁千琳为自己阴谋论到极点的想法捏了把汗,可只一侧头,就看到了街对面拎着环保袋的奚满月。

【呵,不是吧?】

“满月姐?”

奚满月听到她的招呼,才收住了急匆匆的步子,看着她从马路对面无视交规跑了过来。

周围空旷异常,既没有车辆也没有其他行人,两个女人像是世界上仅有的幸存者,为重逢欣喜地握住对方的双手。

奚满月问:“我正要去超市买菜,你怎么没上班啊?”

“其他人都在出外勤,我一个人没事做,就出来偷闲了。”晁千琳说得义正言辞。

奚满月笑了几声。

她家离这边其实不近,可是她在家候着家族会议的消息实在不安,出来闲逛放松一下,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奚钩月的学校附近。

“不如我陪你去买菜?”

“还是算了吧,要不要去我家坐坐?”

晁千琳本来就想找机会搞清楚奚满月离职一事的来龙去脉,想也不想地答道:“可以啊。”

她俩并肩在路上走着,一直走到奚满月家门口,都没有交谈。

可是这种沉默并不尴尬,反而像多年的老朋友,只因为对彼此的熟识就能默契地结伴无语。

坐在奚满月家里,晁千琳四处打量着这个装修简单却温馨的房间。

奚满月端来花茶,两个人又是一阵无话,终于,还是东道主先开口了:

“我知道你想问钟甫的事,可是,这其中太复杂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晁千琳看着她无悲无喜的神色,叹了口气:“我大哥常常告诫我,不要管别人的家事。我不知道他到底曾经受过怎样的打击或冤枉,但是他的话应该都是没错的。

“我十九年里接触过的人很有限,朋友就只有你们几个,说不定是雏鸟情节,我很珍惜你们,也希望你们都能好好的,所以”

奚满月摇摇头:“我明白你的意思。虽然这种家丑不宜外扬,可是你不是外人,真的。”

她神色坚定,对视之下,晁千琳明白,奚满月和任道是一样,都有她那种对彼此奇妙的认同感。

“所以我只是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奚满月虽然这么说,晁千琳却觉得,她是和自己提到家族及自身最多的一个人了。

不同于隐藏真心默默承担的晁千神,不同于用滑稽掩盖真面目的任道是,不同于除了爱意全部敷衍的蓝晶,不同于根本看不透的白明,奚满月一直乐于清晰地和她分享自己的见解。

所以晁千琳静静地等待她整理思路,直到这杯花茶变凉。

“我父亲奚成必,是个务实至上的人。”

</br>

</br>

213 满月原委

也不知道四大家族的内情到底当听不当听,可是既然奚满月说了,晁千琳也就不多嘴询问,默默地等她讲述。

“我家世代以炼丹为业,从千年前就开始探索科技的辅助,到当代,已经在生物工程和化学等很多方向深有造诣。

“里世界的所谓正道,从不追求表世界的虚名,这种风气其实就是由受命于国家的四大家族带头兴起的。

“拿生物工程方向的研究为例,我本科期间的课题就是一具成功以符纸和药引激活了行动能力的男尸。

“这种技术近年已经被里世界的研究修者广泛认同,但在表世界看来,这种技术就和生化危机中的丧尸无异。

“如果这类参杂着里世界科技的前沿技术暴露在国民大众的视野内,引起的动荡必定会震惊世界,国家的太平因为一个制尸成军的技术便会岌岌可危。

“所以,四大家族中每个成员都明白,我们身上背负大义,为国为民,必须要做好份内之事,不给家族惹事,不给国家添乱。

“我父亲从小就对我要求颇高,我也刚好对家族主业有些天赋,在科研领域能为他出力。

“虽然他从没对我说过,但行动上却表示得非常清楚——我和钩月之间,他更器重我。”

奚满月说着,饮尽凉茶,又烧起新一壶花茶,语调和神色都温柔如往常,晁千琳却感觉到她对正讲述的内容心有不平:

“我和钩月相差十三岁,母亲在生钩月的时候难产过世,钩月一直是我来带大。我们俩虽为姐妹,胜似母女,关系理应好过你和晁千神。

“可是因为父亲chiluo的差别对待,钩月一直对我心怀芥蒂。

“刚开始,我还能劝慰她——因为她年纪还小,很多场合她不便出席,很多事她还不足以学习。

“后来,为了转移她对自己能力的注意力,我甚至提到母亲——告诉她父亲因为看到她会想起去世的母亲,需要一些时间来冷静下来。

“可是,这些都被父亲亲口说出钩月的能力不足以姓奚击垮了。

“我是从奚北那里听说这件事的,因为某天开始,钩月变得非常讨厌我,这是我能找到的唯一理由。

“我知道自己之前的诸多说辞非常卑劣,无法填补她对自己和我的不满,也不知道怎么和她和好,几乎就一直维持着这种状态。

“她升上高中不久,父亲就让她离开家族投资的高中,到岚城念书。这件事对她的打击也非常大,但是能常常见到她,我本来是很开心的。

“可没多久,父亲就告诉我,钩月来到这边就是为了避免一些不愉快的事发生——我必须答应钟家的提亲,才可以再见到她。”

花茶已经在翻滚,奚满月刻意用眼神提醒晁千琳不要对这个讨厌的话题插话,却还是得到了晁千琳凝眉忿忿的眼神。

“其实你们在事务所任职了这么久,应该也对家族的现状有所了解。

“现在这种所谓的末法时代,不光是任家人丁凋落,其他三家乃至整个里世界都因为世代更迭,生存艰难。

“五年前的家族会议上,家族和其他里世界家族联姻的决议正式通过了,我们四个家族都开始积极地和其他家族进行以联姻为目的的社交。

“可人丁问题是早就出现了的,适婚年龄的同道一样难遇,到现在,成功联姻的也只有宁家和本来就和他家关系不错的茅山林家。

“就在一年前,土系灵辖钟家突然派人来访总部。

“我们的总部本该是外人不知的,也不知道他们用什么办法找到了总部的位置。家族如临大敌,结果对方居然称自己是来提亲,来这里只是想要和我或是我妹妹联姻。

“这种要求几乎半是威胁,可是考虑到钟家的势力,以及联姻的好处,大族长和奚家族长还是答应了。”

晁千琳终于忍不住问道:“他们只要和你或你妹妹联姻,这是为什么?”

奚满月无奈地一笑:“我只得到了一个家族分析出的冠冕堂皇的理由。

“我父亲已经可以确认会成为奚家下任族长,他们可能是想挑选最符合利益的选项。”

“哈,这可是二十一世纪了。”

奚满月反问道:“可是政治联姻和商业联姻连影视剧中都依旧常见啊?”

晁千琳摇摇头:“但你话中之义是你不相信这个理由啊?”

“对,我不信。可是我也说不出更好的理由了。”

“所以,你为了可以见到钩月,答应了这个条件?”

奚满月捧着花茶,粲然一笑:“也不只是吧……我是觉得无论为了搞清楚对方的动机,还是为了家族的利益,这都是个好选项……”

晁千琳挑眉问道:“如果你真的这么想,你父亲为什么还要用你妹妹做质子?”

奚满月垂着眼反问:“你觉得,我还能怎么说,才可以保住我自己这点儿微薄的颜面?而且,我说的确实是事实。”

晁千琳哽了一下:“那就假设你也是实用至上主义,其实钟甫出轨你不觉得意外,也不觉得难过吧?”

“是啊,我早就知道了。回老家订婚的时候,我就发现他和随行的女孩子有说不清的关系,可是这只影响我,却不会影响家族的利益,也就无所谓了。”

晁千琳不知道她是在顺着自己实用主义的说辞解释,还是真心这么想着——因为她对奚成必的纵容、盲从程度似乎足以至此。

但无论如何,她不把自己放在考虑范围内,反而去忧心家族的“无私”精神都让晁千琳不适。

晁千琳故作不经意地说着说服的话:“这次家族的长老们都撞见了,无论是不是政治婚姻,钟家也该有个说法了吧。如果能解除婚约,至少能救了钩月,不是吗?”

“不,”奚满月笑道,“我明天就要动身去钟家,和钟甫完成婚礼。”

“什么?”晁千琳不可思议之下,茶杯差点儿打翻在地上。

奚满月一边抽出纸巾抹着水迹,一边淡淡地说着:“之前我在桃源号上指挥不力,折了家族四员大将,父亲非常生气才会把我开除。

“现在终于定位到了桃源号的位置,确认了那四个同僚还作为人质活着……只是除了钟家主动提出可以派出四凶潜入营救以外,我们没想到更适合的方法。

“父亲说,这是我将功折罪的好机会,只要我主动道歉,证明钟甫出轨是我的过失,不打破和钟家的关系,就可以让钟家去营救同伴。

“所以,我无论如何都要嫁给钟甫。”

晁千琳忍不住激动了起来:“这怎么可以呢!营救找到办法只是时间问题,但已经出了这种事,保全家族颜面的方式怎么能是舍弃你和你的尊严呢!”

“这就是性价比最高的做法啊。”奚满月苦笑着说道。

看她这种神情,晁千琳清楚她根本就没有话中那般淡然和务实,按耐不住心底的愤怒,直接站起身来:

“这是什么鬼逻辑!那帮老头子要是真的了不起就自己嫁过去啊!”

</br>

</br>

214 生而为人

面对晁千琳的怒气,奚满月语气依旧平缓又温和,忧郁的神色却再不隐藏:

“千琳,我知道你现在应该很生气,而且这种生气是在为我感到不公平,可是我……我这个人,做出的反应一定和你预期的不同。

“而且,这是我自己的事,无论你们做什么,都没法改变我自己的处境和决定。所以,什么都别说了,好吗?”

晁千琳不明白奚满月怎么还能平静地说出这些话。

在她讲明了奚成必和奚家的所作所为之后,晁千琳完全想象不到是怎么样的奴性能让人忍受到今天。

“奚满月,你如果还是个健全的人类,就该明白自己的价值。

“抛开你为奚家做出的贡献,你的符文天赋、你的政治手腕,甚至你身为女人的容貌和身材都是你的个人资产,这些财富都不允许你被他们这样侮辱。”

奚满月笑得极其伤感,让晁千琳都有些心疼:“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至少和奚成必说清楚啊!告诉他你不满意他的所作所为,告诉他你有自己的尊严和人格,告诉他别再辖制你,别再把你当个物品为所欲为!”

“可是,千琳,我不生气啊……父亲做的一切,都是为家族利益着想,全都有理有据,没有错误啊……”

晁千琳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仿佛她面前的是个来自外星,身上长了成百上千条触手的宇宙人。

奚满月低头笑了,笑的极为快乐,显得很是病态:“所以我才说,你和钩月一样,都是小孩子……也可能,不健全的确实是我吧……

“你知道吗,无论是小时候钩月抢我的玩具占领我的床铺,还是昨天她言语不善把我的难堪大肆宣扬。

“无论是同辈把弄坏的典籍法器推在我头上,还是上课前五分钟才被同学放在演讲名单里上台出糗。

“无论是我的舍友在我面前向我的男朋友告白,还是我的未婚夫一直保持着和其他女性的通奸关系。

“无论是被父亲直指鼻子痛骂下贱,还是被领导在所有同仁面前开除。

“甚至无论是无礼的乞丐拽着我的衣服不让不愿施舍的我离开,还是在地铁上被人趁着拥挤乱摸……

“我从来都没有任何正常人该有的感觉。

“我明明知道她无理取闹,知道她令人心寒,知道他胆小懦弱说谎连累我,知道他居心叵测蓄意害我,知道她从里到外就是个biǎozi,知道他人面兽心玩弄女人,知道他仗着家规反应过度,知道他睁眼瞎看不到我的努力,知道他倚老卖老,知道他下流猥琐……我都知道。

“我不是人们常说的善良,我好像真的有一种病。

“我不会生气。

“不是不想,不是不懂,我真的不会。

“我没办法因为这些事,产生那种理论上的心跳加速,胸闷,需要以暴力行为表达出来的感觉,这真的,好不健全啊。”

晁千琳愣住了,看着奚满月在自己长长的告白中笑到失常,却感到了一阵透骨的寒意。

她知道奚满月说的是真的,她真的不懂得“愤怒”。

不懂“爱”的任道是,不懂“愤怒”的奚满月,满身疑点的白明,“懒惰”的蓝晶,恋爱观fǎnrénlèi的晁千神,加上容貌异常的她,除祟事务所聚集的居然全都是“妖魔鬼怪”。

晁千琳最不愿信“命”,可是这群见过一面就产生了归属感的人,没有一个是正常的。

这神奇的事态,让她产生了强烈的恐惧。

她不由得看着窗外的天空——暑气蒸腾,云都不见一片,灼灼白昼居然如此清冷,清冷得毫无人情可言。

“你不信吗?”

“不,我信。”

晁千琳这才发现,自己刚刚害怕到后退了几步,赶紧回到奚满月身边。

奚满月笑着摇了摇头:“你在怕什么?”

“我……我不知道。”晁千琳喃喃着,眼眶居然有些湿了。

奚满月拉她坐在自己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千琳,我对你说了这些,就意味着,你比钩月更让我亲近。

“可能是因为你的脸,也可能……”

晁千琳几乎听见了她隐去没说的那句话:

【因为我们是一类人。】

不对。

奚钩月也是。

她也同样不正常,甚至可以说是异常,这是晁千琳能感觉到的。

可是和奚满月说的一样,按照那种玄妙的感觉来说,事务所中所有的“妖魔鬼怪”中,她们两个是最相近的。

但她们俩有什么相似的地方呢?

晁千琳看着奚满月的眼睛,对方依旧带着那种悲哀的笑,可她却只有疑惑。

“空间法术。”

晁千琳大吃一惊。

奚钩月居然真的猜到她在想什么,还给出了最合理的回答。

是啊,只有她们两个,天生就会使用空间法术。

据长蛇所言,空间法术对“神性”有所要求。

晁千琳突然不愿再想下去了,她也读出了奚满月的结束谈话的意图,只好勉力勾起嘴角:“不早了,我想去接钩月放学,你要一起吗?”

“她现在不想见我,我就不去打搅她了。”

“你回来上班吧,说起来,之前我和大哥还离职了一天,你都没发现吧。但是,这不也回来了吗?”

奚满月摇摇头:“我离职是因为家族的事需要时间处理,处理好之后,我一定会回来的。”

“那说定了啊,不然事务所就我一个女孩,多奇怪啊。”

“好,一言为定。”

离开奚满月的家,晁千琳才发现自己没出息地出了一身冷汗。

站在路边叫出租车时,她看着匆匆而过的路人,对上他们惊艳诧异的眼神,对自己的“孤独”又一次重新定义。

“异常”是他们共同的标签,可就连有着共同标签的人都无法相互理解。

这种感觉太确切了,相比寻找“异常”同伴时怀抱希望的“孤独”,找到同伴后依旧如是的“孤独”显然层面更深。

可世界上的人,哪个不是这样呢?

每个人都孤独地来到这个世界,又孤独地离去,所谓的“平凡”如果也是个标签,那么“平凡人”的同伴显然更多,相比之下也就更加孤独。

“原来是这样啊……”

想到这里,晁千琳忽然笑了。

既然每个人都这么孤独,却又无能为力地活着,那即便孤独着,又有什么可怕。

毕竟,大家都还活着。

</br>

</br>

215 鼓瑟鸣弦

第三次来到奚钩月所在的高中,晁千琳变得轻车熟路了。

其实她不需要来接奚钩月,奚钩月也会自己回事务所吃饭,可是若不是刚刚和奚满月聊过天,她就要因为翘班彻底忘掉中午还有白明以外的人等着吃饭了。

而且为了结束谈话,她下意识地那么说了,也就无所谓来到这里。

一走到学区附近,那种蓬勃安逸的朝气就感染了晁千琳,暂时驱散了她之前缥缈无从的不安。

离中午放学还稍有一点时间,门口也有些家长在等候孩子。

她对被眼神攀附的接受力愈渐强大,心里对自己的成长还有着些许自得,甚至故意在学校小门边比较醒目的位置等待奚钩月。

随着几个爱玩闹的孩子冲出大门,大波的学生像丧尸围城一样不急不缓地走出来,参差不齐的人潮向校门推压而来。

晁千琳刚刚那点儿小小的自满很快被击溃,数句学生直言不讳的品评和指点打量之后,她还是藏到了不易引人注意的树后。

“嘁,一群小狼崽,聚在一起胆子大得敢捅天,落了单就又变成了小泰迪。”

她感慨了一声,百无聊赖地等了二十多分钟,学生的数量才渐渐变少,却还是不见奚钩月从校门走出来。

晁千琳有些不耐烦了,又想到奚钩月一直以来受到的霸凌,赶紧到学校里去寻奚钩月。

刚路过篮球场,晁千琳就愣住了,然后后知后觉地掩面笑起来,贴着篮球场边的绿色铁丝网小心翼翼地躲到了附近的树后。

原来,缓缓走过来的奚满月身边,有个戴着眼镜的干净男生。

他居然比一米八的奚钩月还要高上一些,校服裤脚吊得高高的,似乎这几年长了不少个子。贝壳头板鞋擦得雪白,腕子上带了块卡西欧运动手表,透露出重视个人形象的特质。

总之,这个男生看起来就像是在高中时代会倍受女生追捧的类型。

奚钩月还拄着单拐,男生也没有出手去扶,只是跟着她的速度走在她身边,笑眯眯地对她说着什么。

平日里冷着脸的奚钩月这时候表情竟然也有些许缓和。

虽然她还是没有笑出来,可是没了纱布的小圆脸上,她的眼角眉梢都暖融融的。

【难怪要自己走,看来不只是因为和姐姐闹别扭,还是为了和小男生一起回家啊……】

看到那两个人已经走过自己身边,晁千琳赶紧穿过操场,想从后门离开,假装自己从来没有在这里出现过。

她既不希望产生撞破奚钩月恋爱秘密的尴尬,也不希望给奚钩月增添不必要的麻烦——比如用不可抗的异常容貌偷了那个男孩儿的心。

“钩月,怎么了?”

“兔子跑掉了。”奚钩月转头看着晁千琳小小的身影,“嗤嗤”地笑了起来。

那个男生也朝那边扭头,却只看到红绿相间的橡胶操场上,强烈的日光把地面蒸得扭曲扶摇,一个实在离得太远的女孩只剩背影,也像一缕青烟般渐渐散开飘远。

“韩明辰,我要得到所有比我好的,甚至是最好的。”

叫韩明辰的男生没明白她这两句莫名其妙的话都是什么意思,尴尬地咧嘴笑了两声,心里暗骂:

【神经病。】

晁千琳气喘吁吁地回了事务所,看时间似乎也来不及做饭,况且今天没有“鸡毛”的晁千神一起吃饭,就干脆订了个外卖。

白明静静地在沙发上睡着,晁千琳就坐在沙发背上晃着脚发愣。

她最近接收的情报似乎有些饱和了,也可能是她的承受能力已经饱和了。

东方捷溪那那张名片一直在她的钱夹中,可一直对自己容貌有所怀疑的她在无论事务所还是家中都压抑异常的氛围中,几次拔出那个电话,都在第一声响完之前挂断了。

昨天和白明的对话,今天和奚满月的对话,都或多或少让她想到甚至明白了什么,可是她不敢思考,反而期待自己可以真的浑不在意,全数放空。

决心确实已经下了,思想准备也已经做好,连行为都已经匹配上她的决意,可是真正适应这个“陛下”的角色,对十九岁的晁千琳来说,依旧是个挑战。

用餐高峰期的外卖很慢,没能在奚钩月之前送到,看到开门进来的奚钩月,晁千琳欢快地说道:

“钩月,家里只有咱们三个,中午吃披萨吧!”

“好啊。”

晁千琳一愣:【有语气词诶,看来她心情真的很不错呢……】

她刚想假装不知一切去套问学校中发生了什么好事,奚钩月就先一步开口:“有人和我告白了。”

“嗯?”晁千琳被噎住,又是一愣。

奚钩月把书包往地板上一丢,喃喃继续说着:“据说他是个校草,可是,似乎心术不正。”

“是吗?”

“他在普通人中,算是挺帅的了吧?”

奚钩月的语调一直像在背诵字母表一样寡淡,晁千琳也就下意识地笑道:“嗯,是啊……”

她忽然听到奚钩月的笑声,又赶紧改口:“不不不,不是……”

晁千琳下意识地对着空气吐了吐舌头,对露馅儿的自己自嘲的俏皮样子都被奚钩月看在眼里。

奚钩月又笑了一声,突然一步抢上前去。

晁千琳察觉“危险”,当即要从沙发背上跳下来,却被奚钩月框住——她两条胳膊支在晁千琳两侧,上身微微前倾,逼近了晁千琳,既是威胁,又显得……暧昧。

“你去接我了,是吗?”

“呃……”

奚钩月本来就是明知故问,看着她那副眼睛拼命往上瞟,仿佛能得到天道帮助的天真样子,突然伸出手在她腋下搔痒起来。

“还敢不承认?你都看到了,还假装不知道?是不是要到处传我的八卦?”

“哈哈哈哈哈……钩月……哈哈哈……你怎么……”

晁千琳根本没想到向来阴沉,也从来没对自己表现过好感的奚钩月会忽然像活泼的普通女孩一样和她笑闹起来。

她拼命抽着手臂躲闪对方,好不容易才从沙发背上跳下来,奚钩月却还跟在她身背后不断用手去抓她掐她。

这种神经紧张的情况下,晁千琳格外怕痒,两个人连笑带闹,连躲带藏,在客厅里窜来窜去。

发现惊醒了白明之后,晁千琳赶紧躲进客房,手忙脚乱地想打开衣柜门来阻挡奚钩月。

可是还没拉开柜门,她就被对方一下子按到了床上,又是一阵躲无可躲的搔痒。

挣扎之间,晁千琳的雪纺上衣绑带开了大半,奚钩月伸入她衣服的手,蓦地从用力的搔弄,变成了极轻的抚摸。

依旧是痒痒的,可是前者引发的是难以自制的笑声,后者,则唤起了难以自制的甜腻shēnyin。

整个房间忽然变得好安静。

奚钩月和晁千琳四目相对,笑闹留下的喘息呼在对方脸上。

晁千琳不知道自己的脸就像她们两个初次见面那时,被奚钩月抚摸过五官后一样,涨得通红,红到耳根。

连她的眼睛都泛出湿润来。

这副样子,叫情动。

</br>

</br>

217 暗网留疑

法阵事件并不像晁千神想象中那么好解决。

在消除法阵、抓捕画阵之人和审问画阵之人三件事一直被分至三个部门整整一个礼拜后,晁千神终于决定不能再对这样低效率的处理方法视而不见了。

而妹妹七天之间有四天留宿事务所,也是让他大为头痛的问题。

哪怕晁千琳选择的闺蜜是那个腹黑的奚满月,他都能稍微安心一些。

除了年龄和晁千琳相近以外,晁千神想象不出任何她可能会和阴沉的奚钩月交好的理由。

更可怕的是,他这个大男人居然开始对自己的第六感有所迷信——她们绝对不只是“闺蜜”那么简单。

虽然他可以安慰自己,是最近几个月的出双入对,让妹控雷达对妹妹超出了身边十米范围不再习惯,可是那种午夜骤然心脏抽痛到醒来的状态非常不正常。

不管那两位表面上看起来有多像会叽叽喳喳讨论帅哥和恋情的闺中蜜友,他晁千神也不愿意再对妹妹的“友谊”置之不理。

必须赶紧摆脱那些难缠、无趣又没营养的法阵,才能有时间可能在有意躲避他的晁千琳。

这个宁家登还没来事务所接他们的早晨,晁千神正这么计划着,手机就突然响了起来。

一个只呼入短短五秒的未知用户来电后,是一条长达五百字的短信。

内容精炼起来是这样的:

我是知道你里世界修者身份,而且一直关注着你的某位粉丝——这个部分长达三百多字。

对于你们事务所近期在处理的法阵事件,我有一些可分享的情报。

今天夜里,会有三个人,在一个全新地区绘画两种全新的阵法。

一种是升阶恶魔的召唤法阵,一种是维持恶魔能量支持的辅助法阵。

巡警的巡逻能力未知,所以法阵的数量未知。但两种法阵成功相互照应的话,必然会对市民安全造成很大威胁。

如果想要获取更详细的地址和时间情报,我希望与你在和平广场会面,时间是今天下午五点半。

晁千神看完短信,做出的第一反应是:“啧……这人……脑子不正常吧……”

本来关于法阵的话题他还真的有几分相信,可这家伙的大段落开场白给之后的所有内容蒙上了“不可信”的阴影。

不过,验证这条短信真实性的方法,就是等待明天的特侦队报告。

而那家伙说的若是真的,一定也会再联系他。

晁千神这么想着,随手删掉了那条短信。

这时候,宁家登终于来了。

打过招呼之后,他分发着近三天里其他两个部门的汇总报告:

“那边终于找到突破口了,也不知道脑子是怎么想的,居然没有当天和咱们交接。”

听到宁家登这样的好脾气都忍不住抱怨起来,晁千神也就按下自己刚刚的想法没有说。

因为特侦队的特殊性质,他们和警局的其他部门总是按照一些墨守成规的方式交接,单方面保证特侦队的情报不会外泄。

而且这次事件还涉及并不属于警务系统,交接不便的城管部门,三天一次汇总也算正常情况。

宁家登抱着资料夹,指着上面的两张审讯室监控截图说:“这个家伙,在城管那边透了口风,被移交到这边审讯,又因为抵死不说有用的信息,被移交到特侦队,最后我用他心通才读到情报。

“他们报名参与绘画法阵的地方果然不是那个公众号推送,而是一个暗网网站。而且,所画的法阵都是认领来的,不像他们之前交代的那样只是从网络上随便拼接而来。

“这件事是有组织有预谋的已经是实锤了,可是也不知道对方是怎么察觉到我们获知了这些情报,那个暗网居然在技术员攻坚之前就已经主动注销了。

“之前留下的ip地址也来源于海外,总之就是查无所获。

“从这家伙那里我只读到这个组织严密得很,参与到绘画法阵,并且成功保留法阵三天以上的成员才能成为他们的‘会员’,获知下一步行动或内容。

“所以这家伙也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或者那个组织的其他内情。”

晁千神不无讥讽地说道:“哈,也就是说,除了证明了背后果真有组织存在,还是什么都没查到?”

宁家登也很无奈地摊摊手:“我的权限实在太低了,没法调动其他部门积极配合。不过查到这步,至少我们就有全权接管这个事件的理由了。”

晁千神看他也对三个部门协同调查的现状很是不满,又一次把自己的意见压了下来。

也不知道任道是昨天是不是又和蓝晶出去鬼混,这两个人一个趴在工作台上,一个斜倚在沙发上,都在呼呼大睡,根本就没听到宁、晁二人的交谈。

更让晁千神无奈的是,晁千琳也在他身边眯着眼睛浅眠,这一屋子人纵欲过度的样子让他心情更加糟糕了。

唯一能承受他脾气的只剩下宁家登,所以尴尬地沉默了一阵子之后,他一开口就不甚友善:“那咱们今天还要出去白费功夫吗?”

宁家登着实无奈:“没办法啊,不去处理法阵,就可能出现无法预计的情况,只能边干苦力,边查那个组织。”

“你们特侦队真的不打算再分个人手来给你帮忙?”

宁家登叹息一声:“哎,这些事本来不该透露,可是你们也参与过桃源号的事件,我想说了也无妨——

“我们已经敲定了和桃灼堂正式交手的时间,现在全部人手几乎都在津城海港那边布阵和准备,根本就没人管岚城这些事了。”

晁千神知道抱怨无益,伸手揽过睡倒在白明肩头的晁千琳,轻轻在她耳边唤了一声:“千琳,我们要出去工作了。”

晁千琳睡眼朦胧地瞄了他一眼,低低地“嗯”了一声。

“晚上想吃什么?”他委婉地表达着自己希望她今天不要外宿的诉求。

“你……”

“嗯?”

晁千神万分确定这句“糟糕”的发言只是出自她睡晕了的口误,喉结还是上下移动了一下。

晁千琳晃晃脑袋,终于清醒过来:“……你随便做些什么都好。”

“好吧,晚上见。”

</br>

</br>

218 破魔铃音

晁千琳被“魅魔”困住了。

她自以为是自己做了避世一时的决定,却不知道奚钩月的幻术不只是幻术而已,她的决定也并非源自自身。

从那个中午开始,一些非比寻常的东西在两个人的肢体接触间纠缠了起来。

按长蛇所言,一心向道的人在修炼过程中神性会逐渐觉醒,最后量变产生质变,累积的神性促使他从人化神。

那么按此原理,入魔如是。

带有心魔的人,魔性也会随着心魔的增长逐渐增加,奚钩月就是这样一人。

她的幻术是由她心魔最渴求的东西具象而成,对常人或许作用有限,却是过度敏锐的晁千琳无法挣脱的。

而晁千琳发现奚钩月入魔征兆的时候,已经晚了。

在她决定留宿事务所的那夜,再一次被奚钩月触碰身体的时候,晁千琳就反应过来,中午因为震惊和幻术而选择性忽略的违和感正是灵力逆流。

奚钩月身上和清逸道人入魔时的气场相近却虚弱许多的灵力感受非常微妙,但这样抵额而卧的时候就万分明显了。

晁千琳刚想询问,就被奚钩月捂住了眼睛。

“别看我,感觉我。”

奚钩月的声音又轻又浅,晁千琳脑内的活动又一次停止,直到天色近明,她才清醒过来。

事实上,她在夜里无数次地清醒过来,可每要提及,就会被奚钩月用行动封住思维。

二人吃过早饭之后,晁千琳因为严重缺乏睡眠,脑子依旧是一团浆糊,之前到底在犹疑什么也就被遗忘了。

可是,带着魔性的魅惑幻术像毒品一样缠住了晁千琳,她对那种放空大脑的感觉产生了迫切的需求。

那个中午,奚钩月在她的潜意识里激活了让她成瘾的引子,那天夜里,她又对这种心瘾进行了加固。

这一整天后,晁千琳真正变成了她掌心的小兔子,完全想不起来要逃跑了。

虽然这一个礼拜中,晁千琳总在思考自己到底忽略和遗忘了什么,可是睡眠不足的混沌加上心瘾发作的混乱,让她一直理不出头绪。

晁千神和宁家登叫醒了那两个登徒子,四人又一次结伴出门。

晁千琳占领了整张沙发,和衣半睡半醒,看到白明蹲在她面前,就像她为晁千神混乱时安抚她的白阳一样。

“小明,怎么了?”

白明把手放在她额头上,有些疑惑:“姑奶奶,你怎么了?”

“我想睡,可睡着就会做奇怪的梦……所以不敢睡……”

晁千琳口齿不清地嘟囔了一句,困意又一次袭来,只能拼命晃着头抵御。

白明道:“我们回家吧,回家玩游戏?”

“小明,我很困,不想动。”

“我可以背你回去。”

“不要吧……很丢人的……”

白明把晁千琳扶起来,自己坐在沙发上,把她安置在自己肩膀:“坐起来会清醒些吗?”

晁千琳轻轻点头:“好像好一些,可我还是很困。”

白明伸手在她胳膊上拧了一把:“这样清醒些吗?”

“嘶——痛死了!”晁千琳直起身打了白明一下,突然发现自己好像真的变得清醒了些,思考能力也恢复了许多。

两人对视了一阵,晁千琳突然念道:“我好像,应该离钩月远一点。”

白明认真地点点头。

“咱们在她放学之前回家吧!”

晁千琳拉着白明急匆匆地走在小区里,不知不觉居然又走到了向奚钩月高中去的方向。

被魔缠住哪是那么容易就可以结束的?

奚钩月扎根在晁千琳潜意识里的幻术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晁千琳的行动,等她站在教学楼门口,看着趁下课时间出来见她的奚钩月时,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

晁千琳四下张望,发现白明已经不在自己周围。

【如果这真的是幻术,总该有pojiě的方法吧?】晁千琳这么想着,身体不自觉地向奚钩月走去。

“这么想见我吗?”奚钩月调笑着,把她拉到了教学楼侧的樱树后面,突然把她按在树干上亲吻起来。

下课时间的校园里,学生来来往往,加上极端引人注目的晁千琳,她们的这一举动造成了不小的骚动。

晁千琳紧紧抓着奚钩月的校服下摆,情不自禁地回吻着对方,唇齿胶着间,急切地咬破了奚钩月的嘴唇。

“叮当——”

上课铃声忽然响起,一切幻象瞬间消除。

奚钩月离开她的嘴唇,捋了下她的发梢:“等我回家。”

晁千琳愣愣地站了半晌,看着她已经恢复如常的双腿踩着铃声向教学楼奔跑,突然反应过来:

【铃声!铃声可以pojiě幻术!】

【对了,钩月马上就要入魔了!】

距离上次听到门铃已经过了一个礼拜,晁千琳对自己的后知后觉感到惊恐。

她赶紧离开学校,在校门口见到了正被警卫盘问不休却一言不发的白明,仰仗着自己的容貌,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直接拉走了白明。

最近已经对这个美貌异常的少女进出学校有些习惯的警卫叹息了一声,就回到了岗亭。

晁千琳打车直奔奚成必所在的警局。

路上,她在手机上设置了四十八个闹钟,让自己每半个小时就可以被确认清醒一次。

她认真回想后发现,那天中午听到的门铃和刚刚听到的上课铃之间,她的生活范围内似乎完全没有出现铃声,以至于她沉迷在幻术如此之久,让事态变得紧急至此。

看来铃声是奚钩月这种幻术的命门,可是这种以某种声音为命门的幻术是什么来源呢?

不去向奚钩月的家人确认一下,顺便说明她即将入魔的情况恐怕是不行了。

让晁千琳没想到的是,她进入特侦队很容易,找到特侦队的成员却这般困难。

她没听到宁家登早晨对晁千神说的那番话,不知道特侦队已经倾巢出动,到津城海港上布置迎敌阵法了,所以此时站在警局的走廊上不知所措。

【对了,满月姐!】

想到这个,晁千琳赶紧拨通奚满月的电话,可是大半天都没有被接听。

闹钟已经响过两次,晁千琳依旧清醒,当即带着白明去到奚满月的出租房。

不出所料,她还没回来。

“啊,真是糟透了……”晁千琳一边抱怨,一边关掉了第三个闹钟。

</br>

</br>

219 奚城晁府

晁千神拖着沉如灌铅的双腿回到家中时,屋子里全黑着。

他站在玄关低骂了一句,才听到晁千琳的声音:“大哥,你没去买菜吧,我买好了。”

“我还以为你没回来……”晁千神一打开灯,就被客厅的景象惊得收了后半句话。

散乱的典籍铺满了客厅,像是从书房卷出一阵狂风把他的书架刮倒在客厅一般。

晁千琳坐在地板正中央,人都快被书埋了一半儿。

“千琳,看书怎么不开灯?”

他的书又不是盲文写的,就算是有盲文阅读习惯的晁千琳在看也太奇怪了。

“我现在没在看,只是在想事情……”晁千琳虽是这么说着,却还捧着本书头也没抬。

晁千神艰难地在书与书的缝隙间走到她身边,从她手上抽走了那本《江南方术》,翻看了一番,问道:“你想研究什么?”

“没什么啦,你快去做饭吧。”晁千琳抢回书来,样子愣愣地,似乎依旧在想些什么。

晁千神看了眼房门紧闭的白明房间,清理了一下沙发,坐了下来:“你和奚钩月,怎么回事,能告诉我吗?”

晁千琳的背明显僵了一下。

看她没回答,晁千神弹了下她的后脑勺,她才转过头来,一脸苦大仇深地看着他:“大哥,女孩子的事你就不要管了。”

“怎么,你还真把她当成闺蜜了么?”

晁千琳甩甩手,想驱赶他离开。

“千琳,交朋友还是和我……”

“大哥!拜托你不要问了!我已经很烦了!”

晁千神在她激动的语气里沉下脸来:【她们俩果然不对劲。】

考虑到晁千琳的容貌,晁千神的假想敌向来不只包含男性,这时便格外警觉起来。

他一把拉过晁千琳,干脆利落地扒下她歪歪斜斜套着的衬衫,又扯掉她的长裙。

晁千琳惊叫了一声,赶紧抢夺自己的衣服。

看到她的皮肤完好依旧,没有什么不该有的痕迹,晁千神暗骂自己蠢得要命——按她那种不似人类的恢复能力,就算真的有吻痕和抓痕也早该消失了。

他突然松手让拉扯衣服的晁千琳重心不稳,整个人向后倒去,被早有准备的他一把拉到了怀里。

“变态,你疯了吧?”晁千琳手忙脚乱地扯着裙子。

“你好刻薄。”

晁千琳看着他淡然的眼睛,突然从喉咙里挤出个嘲讽的笑声:“居然会直接把一切都联想到性上去……我可没你这么刻薄。”

晁千神也为自己的反应过度一时语塞,可还是对她格外旺盛的火气非常不解:“你不说,我就帮不上忙。”

“我不需要你帮忙。”

“千琳,你怎么了?”

晁千琳觉得自己的嘴也和脑子一样不受控制了,说得尽是些伤人的话,而且还在继续:“我和以往一样。”

晁千神勾了下嘴角,松开了搂着她的胳膊,起身做饭去了。

他做这些占有欲过度的出格行为就像喝水一样平常,虽然他也时常自我检讨,可是事到临头,他总是控制不住自己。

而从小一起长大,深知他秉性的晁千琳已经被迫养成习惯,对他见怪不怪,往往撒娇似的抱怨两句也就算了,从来也没有过今天的这种反应。

可这又不像是近来两人关系紧张造成的后遗症,只能证明那个奚钩月给晁千琳造成了某种切实的烦恼。

这种烦恼既然是不能给他知道,就极有可能和感情问题有关——他那糟糕的假想恐怕没怎么出错。

敲定了这个想法,晁千神切菜的手微微颤抖了起来。

围绕晁千琳的“追求者”列表里又有了新成员,还是个女性,这还真是难办。

吃晚饭的时候,晁千神故意不让自己的脸色太阴沉,却还是阴沉得像雷阵雨前夕。

晁千琳主动和他搭话:“你们那边的法阵到底要处理多久?”

“不知道,反正最近也没什么事做,陪他们慢慢磨吧。”

“其实……”晁千琳本想把奚钩月的入魔征兆说出来,可是看到晁千神无神的死鱼眼,又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这家伙对她的事第六感敏锐得有些过头了。

正常人怎么会一下子就把女孩子交往过密的事情联想到肌肤之亲上呢?

要是真的和他说了现在的情况,晁千神搞不好会提刀去见奚钩月。

本来中了幻术就存在晁千琳自己的过失,她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建立的尊严很有可能因为这种事再次崩溃。

想到这种可能性,她脑子里的想法又变成了:【我自己可以解决的。】

晁千神等了半天那个“其实”之后会跟出什么真相,却只等到了她的又一个手机闹钟。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下,晁千琳默默关掉了闹钟,依旧沉默地吃着饭。

晁千神心想:【真是一团乱麻。】

饭后,三个人连以往心情好时会共同坐在沙发上打游戏的环节都省略了,各自回到房间忙自己的事。

晁千神今天在各个街区走了一整天。

虽说他们几人处理起法阵已经相当熟稔,可是法阵的专业性和数量都在逐步提升,依旧一点儿都不轻松。

不知道他们的对手是在组织活动方面获得了人力和技术上的进步,还是故意有计划地提升作乱水平,给处理法阵的他们增加麻烦,总之,令他心烦。

晁千神漫不经心地翻着今天处理现场时拍下的照片,指尖快速划过又突然快速划回时,对着一张照片颦起了眉——

宁家登和任道是不小心入镜时,正在对视着,仔细看来,任道是的左手捏了个三山诀,右手捏得却是剑诀。

这两种手诀都是道家最基础的凝神静气法决,三山诀意在守身,剑诀则意在进攻,意图全然相反。

道家讲究修者自修,极少有面面俱到的法术,所以这两个手诀基本不会同时出现,更别说是在解阵时用到了。

看那张照片上宁家登的表情,似乎是在回应任道是的表达。

晁千神冷汗直落——他们俩私下有所交流,刻意用暗语,一定是在隐瞒些什么。

想到最近宁家登明知效率低下还一直压着不去提升进度,以及明显是奚成必授意不让晁千琳参与的法阵事件,晁千神忽然察觉,奚成必是故意要把他们兄妹二人分开,或者说,他是要晁千琳一人落单。

【难道,奚成必要利用千琳引诱杜秋风露面?】

</br>

</br>

220 暗流潜行

想到这些,再联想到最近和晁千琳亲近过头的奚成必二女儿奚钩月,晁千神坐立不安,直接上楼去找妹妹谈话。

敲了半天的房门,里面也没有反应。

晁千神大感不妙,刚要念动九字真言强行破门,门就被打开了。

晁千琳只微微开了条门缝,露出半张脸问:“怎么了大哥?”

“我想跟你谈谈奚成必的事情。”

“可以明天再说吗,我已经睡了。”

“不行,我们现在就……”晁千神的话还没说完,晁千琳已经要把门拉上,他赶紧伸手拽住房门。

没想到晁千琳拼了大力使劲抵抗,晁千神估计不足,被狠狠夹了下手。

“千琳!”

这何止是事情不对劲,连晁千琳都格外不对劲。

她对晁千神那种木然的表情太诡异了,既没有不耐烦也没有近来面对他时的隐隐的哀愁和躲闪,绝不是正常状态下该有的反应。

晁千神一脚踢开了房门,居然把拉着门的妹妹直接震倒在房内。

他赶紧扶起她,见她穿着睡裙,吊带却挂到了手臂上,几乎要露出全部身体,急忙又帮她理好衣服。

这时再看阳台,窗户果然开着,像是有什么人从那里跑掉了。

比起气愤,他更担心木楞得像个人偶的妹妹,也就没去追那个未知人物,而是把晁千琳放到床上,用灵力探查她的状况。

奇怪的是,她身上没有任何异常之处,只是双眼迷茫地看着他,刚刚被他抱上床时勾住他脖颈的手臂动也不动,什么反应都没有。

【幻术?】

晁千神心中有了计较,顺手拿了她书桌上的裁纸刀,划破她的中指指尖。

可是晁千琳依旧没有什么反应。

【不对,她刚刚还能和我对话。】

想到此处,晁千神忙问:“千琳,你刚刚和谁在干什么?”

晁千琳摇了摇头:“大哥,能不能明天再说。”

【话说的居然很正常……】

他把晁千琳两条胳膊放下,刚要在房间里再观察一番,就突然感到身后一股尖锐的杀气徒然逼近。

他下意识地回手一挡,一柄尖锐的bishou就插透了掌心。

晁千神对痛的承受能力远不及妹妹,这一下来势太猛,痛得他锻形诀念了一句就断成了喑哑的shēnyin。

但是电光火石便有性命之忧,身后还有妹妹,他怎么敢不拼命?

晁千神手腕一扭,把卡在骨缝之间的bishou从持匕之人手中转脱出来,另一只手一拳就砸了过去。

砸在肉上的闷响击倒了袭击他的青年,可是刚转过身的晁千神还来不及看清那个青年的面貌,那个青年就沉入了房间的地面。

晁千神咬着牙把掌心的bishou抽出来,紧握在手中护住胸口,血淋淋的右手则去护身后直愣愣躺在床上的晁千琳。

他这个动作还没做完,双脚就被忽然从地板中伸出的两只手抓住,身子猛一趔趄,差点摔倒。

这时候他已经调整好了迎接战斗的状态,锻形诀也念完了,双手向着脚面一划,两扇极薄的灵子层就切向徒然伸出的那两只手。

隐遁在地面之下的人急忙收回了双手。

晁千神把手中bishou向地面一掷,深入地板,也不知有没有戳中地下潜伏的那人,就又化出一柄长刀持在手中,在地板上横划了一刀。

这一刀动作很大,晁千神的身子也跟着转了过来,正看到一个人影从地板上探出了半个身子,把晁千琳拽住向下拉去。

晁千神目眦欲裂,喝了一声,长刀就向着那人斩去。

谁知,长刀从那人身体中划过,居然和切过空气一般。

那人的身体毫无变化,丝毫没有被这一刀阻拦,速度极快地扯着晁千琳透过床面落在地板上,抱着她一同溶入了地板之中。

【这是什么鬼法术!】

晁千琳居然在他眼皮底下被带走了,晁千神恨不得插自己两刀。

他被疼痛和气愤冲昏了头脑,下意识地认为对方会选择向楼外跑,于是几步从窗口冲了出去。

楼下的蓝晶也感受到了楼上的争斗,正站在阳台上向上查看,见晁千神停在空中四下找寻着什么,猜到了些许事态。

“看到千琳了吗!”

蓝晶被他修罗一般血淋淋的神色和双手惊得一时噎住,只匆匆摇头。

晁千神心觉不妙,转身猛冲回去,刚一迈步,头顶便有冷水浇下,耳边传来蓝晶的大叫:“小心!”

晁千神被头顶一盆水泼得下意识闭眼,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心口一凉,带着麻痹的痛感在胸前缓慢扩散开来。

一低头,他就看到自己胸前插着刚刚那柄bishou。

一个人影随着落下的水流掠过,回忆刚刚那人在地下和床褥间潜行的样子,晁千神当即明白,那盆水中就潜藏着那个刺客。

可晁千神无法抓住流水,也无法抓住他,只能在心底惊叹:【五行潜遁都运用自如,这到底是何方神圣?】

这一刀插得有些正了,好在刀子极其锋利,晁千神还有些反应的时间,跌跌撞撞地跃回自家阳台,刚一倚住栏杆就呕出口血来,扑坐在地上。

他当真慌了手脚。

自己好像片刻就要性命不保,晁千琳却中了幻术被带走了。

可这次,他神志过于清醒,眼前也没有飘过走马灯,只有深深地懊悔:【真不该叫她到岚城来,花花世界吃掉她,原来只需要三个月。】

蓝晶已经跃到晁千神的身边。

此时的险恶情况一目了然,可对蓝晶来说,最重要的也是追回晁千琳。

他只叼着水晶吊坠在晁千神身上画了几个符号,暂且封住他的心脉,就又翻身离开了阳台。

虽然还搞不清楚具体情况,但刚刚袭击晁千神的人一定和不见了的晁千琳有关,化为鸟身的蓝晶很快就锁定了正在楼宇间穿梭的诡异身影,两翼一拍便追了过去。

刚刚那家伙在水彻底落在地面之前从水流中钻出,攀上了二楼的阳台,然后身法敏捷地跃上了隔壁的大楼,又攀上相邻的大楼,就这样在楼群中越来越高、越来越远。

可是这种费力的跑酷怎么能快过有翅膀的蓝晶。

还没跑出去多远,蓝晶已经在口中喃喃念动咒语,一道白色的光芒在他头顶汇聚成法阵,尖细的光箭向那人激射而出。

在光箭射中那人头部的瞬间,那人被照亮的脸上扬起了一丝奇异的微笑,整个人忽然汇聚在光箭之上,消失了。

</br>

</br>

221 心魔毗邻

蓝晶意识到这个人可以在任意的材质中融入自己的身体,连灵子构成的光束都能被他作为逃遁的媒介。

他的目光紧随光箭深插的墙壁,绕到那层住户的窗边,破窗而入。

好在那家暂时没人,蓝晶在室内急匆匆地跑过,寻找那人的踪迹。

【不可能没有弱点的,如果这种什么都能潜入的法术能无限制地使用,这家伙岂不是无敌了?】

蓝晶这么想着,完全不愿意放弃找到晁千琳的希望。

而藏在暗处的那个可以潜行万物的“刺客”——李立青,正秉着呼吸,不敢妄动。

这个以生命为代价的法术他现在根本就不敢继续使用。

因为刚刚夺走晁千琳仅仅三五秒后,晁千琳就被一个突然冒出来的高个儿女人抢走了。

而他居然完全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已经呆站在楼顶,看着那二人远去。

这时,李立青想起了云逸道人在监狱中对他的xinǎo:“只要杀了晁千神,你就能拥有晁千琳。”

他构不成完整逻辑链的脑子只能偏执地把失去晁千琳的憎恨转移到晁千神身上,利用顶楼清洁工落下的水桶潜行而下,一刀刺进了晁千神的胸口。

可是晁千琳依旧没有出现,他的怨恨也就无从化解。

这时候,蓝晶却追了上来。

执念未消,他还不能死。

离开监狱后风餐露宿,一砖一瓦翻找整座城市才终于又被他寻到的晁千琳,他必须要得到。

逃。

一定要留存所剩不多的寿数,活着离开这里,再一次找到晁千琳,得到晁千琳。

李立青这么想着,把自己的身形尽可能隐藏进沙发底部的阴影之中。

按照蓝晶的想法,有这般法术的能人一定是个法力高强、灵力充沛、修为极深的修者,便加持自己的灵觉在房间里踱步寻找。

可是,他怎么知道,李立青的法力本就微弱,经过晁千神白家大火后的拷问和折腾,心志瓦解,依靠念力和控制力支撑的道家修为也随之散去,他现在的修为和常人根本没有太大区别。

蓝晶担心他运用潜行的能力,离开这个房间,不敢多做停留,生怕耽误时间错过他的行迹,只粗略地在屋中转了一圈,就破门而出,去楼中其他地方寻找。

听到他的脚步声渐渐走远,李立青才终于松了口气。

他虽没受伤,却因为没有法力支撑他那种拼命的身法,浑身肌肉都到了承受的极限,稍一休息就难再动弹,只能先躺在沙发下安静地休养。

被这样一个失心疯的家伙无意闯入,这家住户的未来,不甚乐观。

再说被带走的晁千琳。

她终于在一声钟声中清醒了过来。

四下观看,满天的霓虹灯、巨大的广场和一旁的钟楼说明:【这里是岚城火车站?】

她抬起头,看到奚钩月的脸,突然间怒自心生。

奚钩月正半抗半抱着她,瞥了她一眼便把她放了下来。

晁千琳还只穿着睡裙,脚上连拖鞋都没有,站在不甚冰冷的地面上,心寒如冬。

正是晚上十点钟,钟声还要再敲九下,声声悠长。

趁着这绝对安全的短短几十秒,晁千琳质问奚钩月:“钩月,你到底要干什么,为什么这么对我!你要入魔了是吗!”

钟声太大,晁千琳故意大声宣泄着自己的愤怒和不解,奚钩月却只用口型回答:“我只是想得到最好的。”

“你是在抢夺奚满月的朋友吗?用这个来报复你姐姐和你父亲?”

奚钩月夸张地大笑了起来:“你怎么这么可爱?抢朋友他们就会难过吗?”

晁千琳被她说得抿起了嘴唇。

她也知道这个模糊的想法非常儿戏,可是她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原因让奚钩月以她为目标。

怎么可能只因为她是最好的?

这个理由岂不是更加幼稚?

钟声已经敲响了第八下,晁千琳只能再次问道:“你是不是快要入魔了?你们家族不是有解除魔障的方法吗?”

奚钩月无奈地一笑:“如果说只有我的心魔不能被转移呢?”

钟声敲响了第十下。

晁千琳警惕地向后退了两步,拒绝自己的思维再次被幻术占据。

奚钩月则向她伸出手:“来吧,好戏快开始了,你必须得跟我走。”

晁千琳顾不上这四周人山人海,当即咬破自己的拇指:“浴火焚歌,背桐梳羽,烛龙烁烁,鴖母啾啾,辖之以灵……”

“钩月,千琳?”

奚满月的声音从渐渐汇聚在晁千琳和奚钩月身边的人群外传来。

晁千琳的警戒依旧没有放下,奚钩月却暂时收了对晁千琳的兴趣,神情也变得警惕起来。

果然,奚满月拨开人群,走到了二人身边。

她拖着个红色的巨大行李箱,原本的长发已经剪成了飒爽的短发,脸上丝毫不见风尘仆仆的样子,只是对眼前景象有些许疑惑。

“姐,你打耳洞了?”奚钩月声线颤抖地问道。

晁千琳也向奚满月的耳朵看去——一副翠sèyu滴的翡翠耳钉挂在她贴脸而生的顺风耳上,十分漂亮。

奚满月没有回答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只是笑着看向奚钩月。

奚钩月不止声音,整个人都剧烈的颤抖起来,丹田凝结的灵力突然狂躁地奔赴全身,周遭的灵力也在瞬间向她汇聚。

可是,她身上扩散去的是有序灵力,汇聚来的是无序灵力。

这种微妙的感觉,经历过清逸道人入魔的奚满月和晁千琳都明白。

广场上聚集的人实在太多,奚满月顾忌身份,不敢动作太大,只拉住奚钩月的胳膊,欲封住她的大穴,缓解她入魔的状况。

奚钩月自然不从,肩膀往后一扭,硬是用身上灵力震开了奚满月。

“钩月,你姐姐就在这里,为什么你那么在意她,却不和她讲呢!”

晁千琳已经暗自准备好了悯火诀,把血液聚拢在手臂上,背在身后,却还是不想在这么多人的地方动手,只能先试图安抚。

“别开玩笑了,”奚钩月冷笑道,“她这个人是什么样子,没人比我更了解,我和她讲又有什么用?”

奚满月默默无语,站在一旁,看着奚钩月剧烈颤抖、对她满是戒备的肢体动作,再没动作。

晁千琳又一次被无辜地卷到两人之间,刚刚的愤怒延续了下来,大声喝问道:

“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br>

</br>

222 剃刀边缘

“什么为什么?”奚钩月反问道。

她看了一眼淡然的奚满月,突然大笑了起来:“诶,姐,你知不知道钟家四凶的脑内联动是无法关闭的?你和钟甫上床的时候,有三个人在围观哦!”

“奚钩月!”晁千琳被她伤人的程度惊得急欲制止。

可奚满月却按下晁千琳眼看就要放出凶器的手,微笑着回答道:“我知道。但是,我做到这些,我们就还是姐妹,你明白吗?”

“你以为我很想和你做姐妹吗?”

“可是我想。”奚满月依旧那么淡然地说着,神色也不见恳切,就像在陈述今晚的菜谱:

“钩月,我不想失去唯一的亲人。”

奚钩月的颤抖戛然而止。

“唯一”这两个字戳痛了她心底的柔软。

如果她此刻入魔,夹在奚家和钟家之间的奚满月可能会被又一次迁怒,好不容易稍有平息的事态又将要紧张起来。

对姐姐的怜悯终于让奚钩月的理智占了上风。

她的丹田再次有序运转,灵力归于平静的速度和之前涣散狂乱的速度一样快到只在瞬间。

在围观群众看来,这只不过是三个女孩在相互喊叫对峙,没人知道,自己已经在生死线上徘徊一时。

晁千琳依旧没有放心,她还是没搞懂为什么奚钩月见到姐姐改变了形象就会发狂,也没搞懂自己到底在她那里扮演了"qingren"之外的什么角色。

似乎今天的事到此就得到了平息,可是之前奚钩月闯入自己房间,强占自己还把她掳走的事还没个结论。

她中术的程度随着时间越来越深,到此时为止,她完全不记得在奚钩月来过之后,自己家中到底都发生过什么了。

终于有了家长奚满月存在,晁千琳忍不住求助般地询问:“满月姐,钩月她没事吧?”

奚满月也不顾众人的指点和围观,就地打开行李箱,摇着头说道:

“没事。这孩子从出生就带有心魔,最近可能修为加深变得有些失控,没关系的。”

这话真是大出晁千琳意料,她忙问:“奚成必也知道吗?”

“他当然知道了。”奚满月把一双运动鞋和一件雪纺披肩递给晁千琳,“快穿上,咱们边走边说吧。”

晁千琳赶紧穿上鞋子和外披,和奚家姐妹拨开人群,向计程车等候区走去。

眼看着低头紧随的奚钩月,晁千琳不敢把心中疑问全都说出来——她生怕再触动了奚钩月的入魔开关。

这个女孩如果真的入魔,可比只会搞研究的清逸道人难对付多了。

而且入魔后的她用幻术控制自己岂不是也变得更加手到擒来?

思来想去,晁千琳只能尽量委婉地问道:“所以接下来,你们就回家吗?”

奚满月笑道:“是啊,明天还要上学上班呢,还是早点儿回去休息吧。对了千琳,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在火车站啊?”

晁千琳只有苦笑:“你可以问问钩月。满月姐,还是让钩月好好在家休息几天吧,她……”

“不用了吧,钩月?”奚满月象征性地询问了一下妹妹,只得到一个冷淡的笑容。

晁千琳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此刻混乱的心情。

奚满月的心态好得太不自然,让她反倒不知怎么表达这到底有多危险。

差点儿入魔的奚钩月就那样被奚满月一句话安抚并带过,真的没问题吗?

奚满月看出她和奚钩月间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悄悄地拉了下她的手,对她低声说道:

“谢谢你,千琳,我已经有打算了,放心吧。”

晁千琳既觉无法放心,又觉无可奈何,只能坐上了回家的出租车。

【如果我可以和大哥一样,拥有诸多法术,对世界足够了解,是不是就可以打破这个尴尬的僵局?】

【钩月强行和我变成了"qingren",这种话,到底该怎么告诉她的姐姐?】

晁千琳看着窗外的街景和车灯,茫然又无措。

之前和白阳的斗智就像南柯一梦,她对险恶人心的不成熟顷刻间就把自己带入了新的纠纷。

因为这容貌,连纠纷都变得荒淫。

晁千琳觉得自己连哭的资格都被剥夺了。

已经决定要靠着自己站稳脚跟,却拿不出与之相对应的能力,本应运用自如的容貌,依旧是被争夺的缘由,这让她再次对自己的无能感到厌恶和自卑。

被这样的愧怍控制着,晁千琳对晁千神的依赖不觉间又浮动而出:

【不知道大哥有没有发现我不在家,一会儿一定又要发脾气的吧……如果看到我这副样子,说不定还会再检查我……】

想到晚饭前差点儿被剥光了衣服,她有些脸红,用力克制住就要勾起来的嘴角。

让晁千琳没想到的是,家中等待她的晁千神胸口插着bishou,了无生气地倚在她卧室阳台的栏杆上。

鲜血浸透了他的衬衫,顺着衣摆、裤脚溢出一滩,又沿着地板缝隙直流到了衣柜边缘。

晁千琳的惊叫被压在喉咙深处,她几步奔到晁千神身边,不觉间双手颤抖得远胜即将入魔的奚钩月。

探过他的鼻息和脉搏,确认他还活着,她的心依旧揪着,可是声音和眼泪终于齐齐翻滚出来:

“大哥,大哥你怎么了,大哥,你怎么了……”

寻无所获的蓝晶这时也飞了回来,看到平安无事的晁千琳才放下心来,赶紧拨通120叫救护车。

晁千琳像没看到蓝晶一样,捧着晁千神的脸,抵在他额边反反复复地叫唤着他:“大哥,大哥,大哥,你快醒醒,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做错事,你不要不理我,大哥……”

蓝晶见她的动作摇晃了晁千神的身体,怕垂危的晁千神受到二次伤害,急忙要把她拉开。

可是晁千琳完全不为所动,甚至因为被拉扯紧抱住了晁千神,力气大得不可思议。

“千琳,你这样他真的会死的!”

晁千琳依旧没有理会他,却似乎对那个“死”字格外警觉,慌乱更胜之前,声音颤抖到难以听清:“晁千神,你不可以死,如果你也死掉,我和他都会恨你的……”

蓝晶有点儿恼怒——他心爱的晁千琳该是那副果决又疏离的样子,这种赐予他人的难堪依赖过于刺眼,让他嫉妒。

他一把扼住晁千琳的脖子,硬是把她拎了起来,掐得她几乎断气:“晁千琳,他还没死呢!”

晁千琳脸都涨红了,瞪视着冰冷至极的蓝晶,发不出任何声音。

缺氧到再难忍受时,晁千琳眼神都变得涣散——某个瞬间,她的大脑突然间恢复了清明。

之前就算她“清醒”有意识时,也随时会唤醒心瘾的游丝般的魔障,好像被缺氧憋闷死亡了。

包括晁千神的惨状在内,晁千琳终于把所有事都捋出了些许逻辑。

她急忙拍了拍蓝晶的手腕,让他放开自己,咳了好半天才又能发声:

“蓝晶,你要杀了我吗?”

</br>

</br>

223 廊下攻心

见晁千琳恢复到以往的样子,蓝晶又挂上了玩世不恭的笑:“好久不见啊陛下。”

晁千琳晃晃自己的脑袋,把脸上的泪水抹掉,脸色并没有好起来。

渐渐冷下去的晁千神就无意识地坐在那里,可是她没有任何救助的办法,只能生冷地对蓝晶说:“你如果会救人的法术,最好快点用出来。”

蓝晶无奈地摇了摇头:“现在刀还没拔,用我的法术恢复伤口也没有意义。你看过还珠格格吗,那种位置可不是随便就能拔的哦。”

他这种时候还在油嘴滑舌实在令晁千琳不适。

虽然情绪不像刚刚那么失控,可是她依旧对晁千神真的可能离开自己无比惊惶,只能抓着晁千神的手,沉着脸不说话。

蓝晶知道自己的表现不佳,也蹲下身去,安慰道:“救护车马上就会来了,他不会有事的,放心吧。”

口中的话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按照晁千神的流血量,以及那个草率封脉后耽搁的时间,这家伙现在还有呼吸都是个奇迹了。

若是再被从六楼折腾到救护车上,他真的很可能半路就会仙去。

面对奚钩月时,奚满月说“放心吧”,面对晁千神时,蓝晶也说“放心吧”。

晁千琳就只能接收着别人的安抚,明明无法放心,却无能为力。

她咬着嘴唇,唇上却不见丝毫血色,惨白到底的脸色让蓝晶心疼不已。

他只能隐去日常和她之间近乎冷漠的理智,也隐藏起他发自内心希望这个妹控滚出他和晁千琳之间的真实想法。

【大哥,拜托你,千万不能有事啊,如果你好起来,我就……】

救护车到来的声音打断了晁千琳的赌咒,她忙探身看着几个白大褂拿着折叠担架匆匆跑到门禁前。

蓝晶已经去门口处理这些,晁千琳在看到希望的时候忍不住又红了眼眶,含着眼泪对晁千神露出了极为勉强的笑容:“你看,大夫来了,你会好起来的……”

她把紧握着的他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又趁着无人看到,偷偷吻了一下他的唇角。

这个恶俗到极致的桥段是她最露骨的温柔,可是晁千神全然不知,就被匆匆抬走了。

跟在救护车上,看着护士和大夫一路对晁千神血淋淋地抢救,晁千琳反倒木然的和尚在幻术之中一样。

她到现在都还没想起来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把这只骄傲的孔雀伤到这样,一心想着的只有他必须要好起来。

以及,必须把纹盒快些从齐升逸那里拿回来。

手术室外,蓝晶把他所知道的前情向晁千琳说了。

这时的晁千琳已经在时间的流逝中彻底冷静了下来。

听完有人袭击晁千神并意图掳走她的事情,她还是觉得事情少了一环。

思虑再三,晁千琳问:“蓝晶,你知不知道有什么人类可以使用的魅惑幻术?”

蓝晶道:“其实但凡知道方法,没有什么幻术是人类不能使用的。

“只是,魅术普遍都是运用动物的器官来进行,比如某些哺乳类的腺体、某些冷血动物的表皮或是声音。这些东西人类没有。”

晁千琳觉得他的话有些前后矛盾,便继续问道:“你的意思是,人类就是不可能使用幻术的?”

蓝晶继续解释道:“不是的。如果一个人有了那样的腺体、那样的表皮、那样的声音,他就可以使用魅术了啊。”

晁千琳懂了他的意思,却不懂怎么会有这种情况。

蓝晶叹了口气:“比如一个人与妖物融合了,或者他像道家所说的,入魔了。”

“原来是这样啊……其实我……”晁千琳恍然之后犹豫了一下,可看到蓝晶挑眉的轻浮样子,忽然觉得跟这个男人最没有必要羞涩,而且,他明显对自己和奚钩月的事早有察觉:

“我被奚钩月的幻术迷住,前段时间都在受她控制,而且被控制时的事基本不记得,所以也不知道我现在到底有没有解开她的法术。”

蓝晶一脸恍然的样子格外欠扁:“这还真是不好判断呢。幻术这种东西必须找到它真正的突破点逆向pojiě才行,这个我们在桃源号上也试过啊。”

晁千琳点点头,一脸忧虑:“我奇怪的就是这个。我发现她的幻术只要有铃声就会被pojiě,却又只能暂时pojiě。只要她再次行动,我就又会受控。

“可是刚刚你掐住我脖子之后,我有一种‘清醒’之外的清醒感,好像之前每次听到铃声只是解开了幻术的一部分,而刚刚解开了那个幻术的全部。

“你知道这种情况是什么吗?”

蓝晶道:“嗯……我想铃声可能并不像你想的那样是解除幻术的命门,而是法术继续加深的讯号。

“我刚刚掐住你的时候,可能让你的意识暂时断流,阻隔了幻术的回流,算是pojiě了这个幻术吧。”

晁千琳按他的意思回忆了一下整件事情,果然发现她在中术的整个过程中清醒与否似乎只受奚钩月肢体接触的控制。

随着听到铃声的次数增多,她对被接触时的记忆变得愈渐模糊,最后这次到底发生过什么她甚至全然忘记了。

这么说来,铃声的作用应该只是奚钩月在有意设置陷阱而已。

【使用幻术的人果然都狡猾得很啊。】

晁千琳瞥了一眼只听这些简单叙述就猜出法术原委的蓝晶,感叹了起来。

蓝晶看她投来那样的眼神,浅笑着补充道:“虽然你确实五感过于敏锐,容易被幻术控制,可是只要会中幻术,就说明你心中对中术的内容原本就存疑。”

晁千琳不喜欢蓝晶那种深知实情香艳,便故作万般露骨的眼神。

她当然清楚自己在犹疑和不坚些什么。

自己的感情、能力和未来,没有哪件事是她不犹疑的。

她根本就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果决,也没有自认为那样坚定,奚钩月也算证实了这点。

晁千琳叹息一声,暂且放过自己,继续问道:

“但……为什么奚钩月想要控制我呢?虽然她和满月关系紧张,我也只是个外人,怎么能影响到她家的制衡?”

蓝晶揉了揉自己的卷发,笑道:“没想到陛下没听到啊……处理桃灼堂谋反的时间和地点都已经敲定了,奚成必带着全员去津城港布防摆阵呢。”

晁千琳瞬间明白了他话中之意。

奚钩月的行为和今天遇到的袭击在这个情报中串联起来,她瞬间就想到了合理的解释。

怒火顺着她的气管直烧到心脏,火烧火燎的痛楚像是真实存在一般扼住了她的咽喉,晁千琳连呼吸都急促沉重了起来。

看着她嘴唇颤抖得几乎没了血色,蓝晶赶紧拍拍她的肩膀却被她一下子甩开:

“奚成必伤我大哥,血债血偿吧……”

</br>

</br>

224 惊坐寒窗

从晁千琳已知的情报看来,奚成必借法阵事由分散她和晁千神的事情一目了然。

奚钩月因为入魔愈深而愈见偏执,了解了父亲的用意后,便想蛊惑晁千琳,让她为自己与奚成必抗衡。

想必奚成必早就察觉到了晁千琳和奚钩月近来的不正常,也摸清了她和晁千神这两个灵辖背后根本就没有晁家撑腰。

他拿偏执的女儿没办法,用强硬方式控制晁千琳对抗杜秋风和齐升逸却能一劳永逸。

只是,晁千琳没想到这个强硬方式还包含除掉可能已经察觉到他用意的晁千神。

对四大家族来说,晁千神这个惹事精确实也够碍眼的,且不说他之前给四大家族添过的各类麻烦,至少只要有他在,晁千琳就不可能会任由他人摆布。

她还有一个关键的理由,认为主使就是奚成必。

他在她身边安了“眼睛”是齐升逸都知道的事,如果来杀晁千神和bǎngjià她的人不是奚成必指使,“眼睛”会在那么紧急的情况下都不动手吗?

以上都是晁千琳盛怒之下的分析,虽然也算合情理,却存在不少逻辑漏洞。

可是,最亲近的人正自生死未卜,晁千琳急切地需要一个可以怪罪的对象来分化自己的恐慌和悲伤,奚成必就这样成为了最佳人选。

“那个袭击我大哥的家伙长得什么样子,你记得吗?”

蓝晶点点头:“嗯,那个人特征很明显。他有一道烧伤疤从右侧耳根一直绕到喉咙,右耳基本是撕裂的。

“他逃跑时的身法也很奇怪……与其说那是身法,不如说是在跑酷,而且稍微有些跛脚。”

“这听起来不像是四大家族中的天师,道家的身法都很类似,连这都要掩饰起来吗……老狐狸……”

晁千琳喃喃着,对奚家的不满已经攀上了顶峰。

切实伤害了晁千神在晁千琳心中是天诛地灭的重罪,更何况她对奚成必还有不近人情、物化奚满月姐妹的旧怨。

她已经暗自打定主意,不论晁千神能不能脱离生命危险,她都要让奚成必付出相应的代价。

好在,手术室的灯终于灭了,大夫走出来,对这个让人不忍愧对的女孩露出了笑容。

晁千琳安下心来,两腿一软,眼眶又有些湿润,跌坐回了椅子上。

病床边,晁千琳仔仔细细地看着晁千神。

从夜里折腾到现在,窗外已现些微曦光,她却依旧揪着心放不下来。

她就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他,没再靠近,没再说话,也没再碰他,保持着距离,却胶着着视线。

他这样平静至极的睡脸实在是稀有。

他总是比她起得早——做早餐,睡得迟——处理学业或事业,几乎从不偷闲。

对其他人来说,他的死鱼眼是日常,可是对晁千琳来说,他这样不带笑容才比较少见。

晁千琳心中对奚成必的愤怒渐渐被平静驱散,恐慌却没有。

这谈不上失而复得,毕竟这次不算真正“失去”,而他的样子也算不上“复得”。

虽然大夫说他的状态不错,但也给自己留了余地——他要靠自己的生存意志才能醒来。

晁千琳深知,就算是为了她,他也一定会醒过来,便捂着脸苦笑了起来。

为什么他的一往情深就真的可以那样深,而她却要瞻前顾后到连自己的心意都被自己怀疑?

【我到底爱不爱你呢,大哥?】

在这种时候,晁千琳终于抛下了那份对兄妹身份的顾忌,认真地询问着自己。

可是,这个问题仅仅是出现在她脑海,就让她掉下泪来。

【怎么办,我不知道……】

若说不爱,她怎么会想要回应他的亲吻和触碰,对他的一切感到安心?

若说是爱,她又为什么从不像他那样决绝深刻,毫无顾忌?

生理反应是最直观的动情,可是爱又比那复杂太多。

犹豫不是否决,但也绝不是肯定。

而此刻最让晁千琳想要落泪的,是他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绝对会毫无保留地把一切都给她,可是,她做不到。

他此时因为她躺在这里,不会有一丝怨言和后悔,醒来的第一件事一定还是寻找她。

反观晁千琳自己,若是为他受伤至此,她也不会有怨,可醒来的第一件事又是做什么呢?

那不确定。

或许是需要水,或许是感到痛,或许……

这个“一定”和“或许”就是两人间最大的不对等。这种不对等把她陷入不义之中,无论是作为妹妹还是作为恋人。

被爱的人没有错,可是越处于强势地位,她心中的亏欠感就越是明确。

晁千琳宁愿选择蓝晶这样要求回报的人帮助自己,也不愿选择不会拒绝她任何事的晁千神。

她真的怕越欠越多。

欠得越多,就越看不清自己的真心。

对晁千神的感情到底是补偿亏欠的希求、是以任何方式与他相处都习惯,还是爱?

她不知道。

但是谁都帮不了她。

icu的仪器“哔哔”作响,晁千神被包围其中,在细沙般的晨光中静卧不动,只有呼吸器上的白雾聚了又散,散了又聚。

尽管如此,他在晁千琳眼中依然坚毅可靠,丝毫没有虚弱之态。

就好像,只要她叫一声“大哥”,说一句“我饿了”,他就会坐起身来,笑一笑,然后去洗手作羹汤。

蓝晶也一直在病房门口默默坐着。

心爱的女孩正为别的男人落泪,他一点儿也不好受,可是他没有任何立场做出任何行动。

他也知道晁千神只要能从手术室活着出来,就一定会为了那股执念醒过来,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

这样的静坐中,他也在打量着晁千琳的背影。

她低低啜泣,肩膀颤抖得像细雨中的梧桐叶,他却因为知道不该走过去而理智地选择留在原地。

蓝晶懒惰的根因是理智。

因为不想承担做错事的后果,不想费心力解决额外的麻烦,他干脆不去做有可能出错的事。

这种时候,一个举动就有可能从此影响他和晁千琳的关系,他还不如就这么沉默,保住下仆的地位,保住她身边的空缺。

因为闲着,他在默默地分析着晁千琳盛怒的原因,却觉得她的想法不甚理智。

奚成必如果想要强行带走她,根本就不需要采用这样真正的暴力手段,把她骗过去再控制起来岂不是更容易吗?

至于不动手的“眼睛”,他若是一直跟着晁千琳,一定会看到奚家不受宠小女儿在火车站前差点儿入魔。

这对道家修者不是小事,平时就爱没事儿找事儿的奚成必可能视而不见吗?

由此看来,“眼睛”的事一定另有隐情。

而且,就算要处理掉晁千神这种眼中钉,后台强硬的奚成必应该也不需要直接派杀手暗算。

因为蓝晶还年幼的时候,就听说过他结亲的钟家对晁昭其人及其“子女”发出高额悬赏令啊。

</br>

</br>

225 钩月入魔

晁千琳终于在病床前睡着了。

蓝晶也已经困得不行,赶紧把她抱到隔壁的普通病房,借了床位让她好好躺一阵。

这两人都是靠脸占尽便宜的佼佼者,一脸花痴的小护士们无论是对有意撩人的蓝晶,还是对红着眼睛却更加惊心动人的晁千琳都格外照顾。

把晁千琳安置好,蓝晶赶紧离开医院,回家给她拿一套正常的衣服。

晁千琳还只穿着睡衣和奚满月的外披,时刻都面临着zouguāng的风险,若是晁千神醒着八成也不太高兴。

日头升到了正当中,蓝晶才终于回来。

晁千琳被反反复复的噩梦纠缠,睡得并不踏实,听到他的脚步声就已经醒来。

换上自己的衣服和鞋子,两人又到晁千神的病房查看他是否醒转。

可惜晁千神依旧是平静地躺着,似乎连动作都没有过。

“吃点儿东西吧。”

晁千琳摇了摇头:“你把我的手机拿来了吗?老任应该找过你们了吧?”

蓝晶把手机递给她,道:“我已经把这边的事跟他说过了,耽误这么久才过来,就是因为帮宁家登看了看新出现的法阵。”

“很麻烦吗?”

“有点儿。新类型的召唤法阵,还和另外一种辅助法阵相互配合,已经有一只升阶的恶魔跑出来了,比上次那只高级很多。”

蓝晶说的平淡已极,晁千琳却听出事情不妙,便道:“你去帮他们吧,这边也只是磨时间而已,有我在就行了。”

蓝晶也不多说:“好吧,晚上我来换你。”

他走后,晁千琳的肚子才开始“咕咕”叫了起来。

“大哥,晚上我想吃栗子炖鸡。”

她没来由地说出这么一句话,理所当然地无人回答。

时间在她数着晁千神呼吸次数和断断续续的假寐中缓慢溜走,不觉已是下午四点多。

时而昏沉时而醒转,晁千琳的迷迷蒙蒙中总有短暂又难以记住的梦境穿插而过,似乎全都不是好事。

奚钩月阴郁的笑容忽然闯进她的脑海,她的手狠压着晁千琳的胸口,几乎压进她的肋骨,压扁她的心脏。

强烈地窒息感又一次唤醒了晁千琳,她抹着额头上的冷汗,觉得那种感觉太过于真实,真实到让她坐立难安。

她起身在病房中踱步,依旧没法把那种感觉从脑海中挥去,只能看着窗外愣神。

【不对,有什么东西……跑出来了……】

灵觉之中,熟悉的冲撞洪水般涌入,与寻常修者全然不似的恶心环流搅得晁千琳头痛异常。

【这该不会是……】

晁千琳眉头一锁,忽然想起这种感觉是什么。

清逸道人心脏停跳的瞬间就似这般,昨夜的奚钩月也似这般——她可能又要入魔了!

【怎么办?如果她依旧想要用我辖制奚成必,那她一定会过来找我,那这边的一切和大哥都会……】

晁千琳看了一眼病床上沉静如暮的晁千神,叹息一声:

【奚成必如果真的是想强行控制住我,不光是那个杀手已经回去复命,我们这边的情况“眼睛”也一定回报给他了。

【大哥这个样子显然已经无法对他们构成威胁。只要我直接暴露在奚成必面前,他就不会来找大哥。

【而且,钩月如果真的入魔,保护我就会是他现在最该做的。那么,只要我到钩月那里去对峙,不光有可能阻止她真正入魔,还能保证大哥的安全。】

这些理论上的情况很容易想明,可是晁千琳依旧无法安心让晁千神独自留在这里,承担她逻辑中必然会有的疏漏和逻辑之外命运的无常。

想了又想之后,晁千琳拿出手机,突然发现屏幕上三个明晃晃的未接来电,全部来自一个未知的号码。

她这时哪里顾得上这个,匆匆划掉,打电话给白阳:

“我这边有急事,但是大哥现在在仁心医院的重症监护室,你可以过来帮我看一下他吗?”

白阳毫不推辞地答应下来。

钩月入魔的感应越来越强烈,晁千琳不敢等事态被板上钉钉再行动,当即念动悯火诀,一刀劈开空间。

迈步之前,她朝着晁千神喃喃了一句:“等我,晁千神。”

灵觉之中,入魔反应强烈的位置正是奚钩月就读的高中。

和昨日奚钩月入魔的前兆比起来,这次,逆流旋转的灵力持续时间实在太长了,无序灵子被引导的范围也着实够远——晁千琳在三公里外的医院居然都能感知。

空间裂口在校内某个晁千琳不熟悉的位置打开,她跃到地面,直接顺着感应朝篮球场跑去。

离得尚远,她就已经看到了侧坐在地的奚钩月。

和晁千琳第一次去班级接她放学一样,一众男女高中生围着她,挡住了晁千琳的视线。

【这些不要命的家伙之前又在霸凌她?】

晁千琳隐隐发觉奚钩月这次又要入魔是什么原因,总觉得格外不甘。

远远的,晁千琳就听到了奚钩月的声音:“你来了……”

【这是对我说的?】晁千琳心下一凛,脚步都随之放缓。

奚钩月笑得狂放不羁,格外瘆人,其中的病态声调明显使她身周围着的少男少女都有些害怕、甚至微微却步。

“奚、奚钩月,你别太嚣张了!”一个女声扯着嗓子叫嚣着,同时为自己壮着胆气。

奚钩月居然真的收了笑声,低沉又平静地说道:“姐,我果然做不到,你果然也做不到……”

一言已毕,只听到一声清脆地碎裂声响,奚钩月身侧不远处,一道裂纹突兀地出现在半空。

世界仿佛是玻璃做的,以那道裂纹为缺口,被从里侧敲破了。

片片碎片掉落,世界黑色的内里从裂纹中逐渐露出,直扩展到人形大小。

奚满月的声音从那个裂口中清晰传出:“钩月,不要!”

“对不起,你来晚了。”奚钩月笑着说。

奚满月的身影在那道裂口中出现的同时,晁千琳的灵觉中卷起狂乱的漩涡,操场上也突然以奚钩月为中心刮起旋风,搅得周围的少男少女瞬间东倒西歪如墙头浮草。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奚钩月的笑声在这样疯狂的漩涡正中放荡而出,澎湃的灵力从她身上倾泻释放,过量的灵力和压力差使得这里和奚满月出现的空间裂口间产生了巨大的吸引力。

奚满月拉扯着空间裂口,极为吃力地离开空间裂口,来到了奚钩月身旁,却又被奚钩月忽而外放的灵力气流冲飞了出去。

那群少男少女早就发觉事情不对,可是腿脚却不听使唤,只能跌坐在橡胶操场上,根本就无法从奚钩月身边逃开。

无法承受的压力和惊惶从他们的眼眶和裤腿流淌下来,然而,还来不及惊叫,一道墨绿的光华穿过他们的身体。

晁千琳抵着狂风,依旧一步步迈进,这时却惊得停下了脚步——

绿光之后,那群少男少女惊慌失措地或抓着喉咙或查看身体,伴随着他们凄厉的哀嚎惨叫,数具肢体像是干枯**的苹果一样,坍塌碎裂成一地的粘腻。

【她怎么刚入魔就已经觉醒了!】

</br>

</br>

226 可怜之人

奚钩月,心魔自带,生而已在入魔边缘。

奚成必的太太世钰怀上奚钩月的时候,四大家族中的每一人都像得知奚满月在她腹中时一样开心。

毕竟家族的人丁问题已经是老生常谈,对于他们这几个务实至上的家族来说,只要是自家血脉,无论男女都值得高兴,绝对不会对性别在意。

奚成必的功利心在各个家族中都可排入前三,拥有了天赋绝佳的大女儿奚满月后,他对太太再次有孕的事更是兴奋的不得了。

在世钰怀孕期间,奚成必已经为奚钩月订好了未来十年的学习计划,怎样让未见面的孩子在十年内超越已经十二岁的姐姐就是他当时对未来最美好的幻想。

他没料到的是,三十七岁的世钰也正处在自己修炼的关键时期。

世家代代以研究法器为主业,和研究丹药的奚家一样,都是轻修为重修业的家族。

他们对自己本身的法力修为并不重视,反而对自己的研究能力和应用能力更加在意。

世钰会被奚成必拼尽全力娶回家中,也是因为奚成必看重了她出众的才智,希望她能与自己的政治手腕互补,巩固奚家在四大家族中的地位。

这样的世钰其实是个清逸道人一样的研究狂人,对自己的法力修为看得很淡,所以直到三十七岁,才进入平常修者二三十岁就会达到的元婴境界。

元婴又称道胎,是指丹田里的法力凝练达到一定程度后,像受精卵般在丹田中分裂,慢慢变成一个胚胎,成为一个小婴孩。

这个小婴孩就是修者的法身,法身成熟后就可以达到下一个境界——出窍。

在修者修炼到出窍之前,法身会不断结成、不断成长数次,一般所说的元婴结胎是指第一次结成法身的时候。

也就是说,世钰在腹中孕育奚钩月的同时,也在丹田孕育着自己的法身。

然而,元婴期正是修者魔性萌芽的开端。

元婴与婴孩一样,会在成长过程中逐渐萌生自己的意识,而这个意识到底由修者的自我意识主导还是由本我意识主导,全在结胎成形的一念之间。

对世钰来说,她潜意识中最易成魔的阴暗特质就是妒忌。

妒忌人人都有,可是世钰的妒忌之所以容易成魔,是因为这种妒忌中带着强烈的自我谴责——她妒忌的对象是自己的女儿奚满月。

第一次看到奚满月对符文惊人的天赋时,世钰的感受便不是奚成必那样的惊喜,而是一种深切地受伤。

她浸淫研究积累了十余年的经验才用一年时间解开的符文法咒,被年仅七岁的女儿用了半年就解开时,那强烈的挫败感绝对是她这个四家多年的翘楚最不愿面对的。

不过,科研上的事情,身为研究员的世钰看得倒也理智。

她明白女儿是继承了自己的头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所以很快就克服了自尊心带来的些许不适,体会到了为人师和为人父母的骄傲。

可真正令她不甘和不安的是奚成必。

其实结婚前,世钰这种聪明人就看透了奚成必的为人。

她深知事业对自己的重要性,经过反复的考虑,最终还是选择用自己的人生幸福,来换取四大家族之首奚家的下任族长在科研上的支持。

能生出奚满月和奚钩月这样美丽姐妹的世钰自然不会平庸,她也是个大家公认的美人,只是醉心事业,从未为爱情分心。

而结婚之后,她的爱情才真正开始。

都说女人是水做的,被冰冷地对待时,她刚毅、残忍易破裂,被温暖地对待时,她随和、滋润又坚韧。

奚成必曾待世钰很好,不论是出于夫妻名分还是为了他的功利心,他都希望世钰能在夫妻关系中过的开心。

当时的世钰有种错觉——这个男人除了一切功利的成分,至少有为自己动心。

她从不乏追求者,无论是她的外貌还是用才学,打动一个男人并非难事。

而奚成必的外表和才学也同样可以打动一个女人。

从世钰抱有这种假想开始,她就已经被奚成必打动了。

可是,她默默在心中肯定为丈夫的男人奚成必被女儿夺走了。

奚成必对世钰的扶持和信赖,随着女儿的成长,逐渐变得浅淡起来。

他的注意力重心从支持太太的研究,全部转移到了培养前途更加炫目的奚满月身上。

符文科技发展到当下地步,虽然远不到尽头,可留下的空白也全是前人无法攻坚,今人只能一点一点慢慢进行的项目。

就算是世钰这样站在当代顶峰的人废寝忘食地研究,这一辈子也未必能出成绩。

所以奚成必的眼光放得很长远,他认为放缓研究无妨,培养下一代接班人才是性价比更高的选择。

看到奚成必对奚满月远胜曾经自己的重视,世钰清楚地明白了,他对自己的“爱”都是有条件的,当她不再具备被“爱”的能力,她就得不到他的“爱”了。

如果说,其他传统的家庭中,女人还有可能“母凭子贵”,而她,被女儿的才智超越了的世钰,就只是一枚被蝴蝶脱下的“茧”而已。

奚满月对她的打击是双重的,短短几年之间,世钰被否定了对科研工作者最重要的大脑,还被否定了身为女人被爱的能力和自尊。

她很难不消沉。

怀上奚钩月之前,不再被奚成必关心的世钰在奚家过着近乎隐居的生活。

除了研究和修炼,她再没有别的事情可以消遣。

可是,对这两者,她也不像从前那般热诚。

她这一渠水,已经在结冰的零点徘徊许久。

当她晕倒在研究室,醒来后被整个家族来探望的亲人们围住恭喜时,世钰流泪不止。

她不想看到奚成必为另一个孩子对她笑得那么开心。

她开始懂得自己面对奚满月时,那种痛苦又矛盾的心情,是妒忌。

而她又开始妒忌自己的第二个孩子。

作为研究员、作为女人,妒忌着自己的学生、孩子。

这种压力伴随着世钰的孕期和元婴结胎期。

直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把这一切激化到难以善终。

</br>

</br>

227 可恨之处

那是世钰临盆前夕,刚刚升入初中不久的奚满月在周末离开家族总部,去参加和世家的联合演习。

奚成必趁着女儿不在,将她的书包拿回卧室,突击检查她最近的课业,而世钰则坐在一旁默默看书。

突然,桌子被“嘭”得一声拍响了,声音极大,吓得世钰惊呼出声,手中的书也“啪”得掉落。

奚成必急忙放下刚从奚满月书包里翻出的情书,转身去查看太太。

而他的第一个动作,是蹲下身,听胎音。

这样或明或暗的细节在生活中多不胜数,世钰已经懒得为这些事去怀疑或痛苦。

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偏偏在这次开口问道:“成必,你在干什么?”

奚成必听出她声音中的胆怯,抬头看着她,有些迷惑地说:“我只是担心你会被吓到。”

世钰真的很好奇。

他到底是有意说谎,想安抚她焦虑的内心,让她以为自己正被爱着?还是他真的以为这是在对她好,他根本就没意识到自己的世界重心只有孩子,丝毫都没有她?

“成必,你这是在关心孩子,不是在关心我。”

奚成必愣愣地反问道:“可是孩子是你的,关心你的孩子不是在关心你吗?”

“我以为……孩子是我们的?”

世钰的声音颤抖至极。

奚成必淡漠的眼神证明这不是世钰玻璃心的误读,那个“你的”是他真实的想法。

她没想到,对奚成必来说,她的怀疑两者皆非。

在奚成必眼中,她世钰的孩子居然不是他的孩子,只是另外的两个人类。

那么,她对奚满月的妒忌,都可以成立了?

这一瞬间的悲哀、愤怒、绝望迷住了她的心窍,世钰觉得腹中痛得异常,自己居然就要生了。

更可怕的是,她丹田的小小灵婴也睁开了眼睛,神色中带着戾意,嘲讽着当下的自己。

奚成必当即感受到了世钰入魔的征兆,扶她寻找家眷帮忙接生的同时,也联系了世钰的哥哥世铄带着转移心魔的法器快些过来。

可是,像世钰这样生产和移魔同时进行的情况从无先例,到底哪件事在先哪件事在后,奚家和世家在场的亲属争论不休。

先移魔易失子,先生子易入魔。

病床上的世钰听着走廊里冷冰冰的争吵,绝望终于攀上了顶点。

她身体里成形的元婴被潜意识占据,对自身能力的自卑和不甘、对得不到爱情的自卑和不甘、对比不过孩子价值的自卑和不甘,全数化成妒忌。

世钰不愿再听那些人的任何声音,她要自己决定人生的终点,也想给小女儿留下足以逃脱这些不可理喻的疯子的能力。

哪怕让小女儿成魔,她也不希望这个受自己“妒忌”的孩子,在这样的家族中成长为一个功利至上,抛弃一切的人。

她的法身一直与奚钩月的**同步成长,彼此莫名契合,世钰心念一动,结为元婴的全部修为就顺利地注入到了奚钩月身体里。

奚钩月就这样完整地拥有了她的法力——有序灵力,和她的心魔——无序灵力。

自我意识觉醒前的婴儿仅具的本能就是生存。

忽然拥有了这样的力量,奚钩月只知道要快些离开世钰的身体。

她催动着母亲的法力,吞吃着母亲的生命力,终于降生在人间,而已经生无可恋的世钰就这样死去了。

奚满月没有见到她最后一面,奚钩月甚至没见过她第一面。

奚成必于世钰本来还有着普通的夫妻情分。

至少她是个贤淑至极的妻子,还带给了奚成必他想要的立足之本——世钰和大女儿奚满月的科研实力。

可是世钰临终的所作所为让奚成必极其失望。

这样降生的奚钩月或许是因为母亲的希冀和妒忌,对符文科技的领悟力远低于常人,彻底地辜负了奚成必的厚望,对奚家的科研价值几乎为零。

她天生居高的法力和心魔让奚成必极为不满,他的十年计划在奚钩月五岁时就被他亲手撕毁了。

奚成必从不认为自己亏欠着世钰或是女儿们什么。

奚成必的父亲,也就是奚家现任的家主,和奚成必对待万事的态度如出一辙。

是他们这样的人世代经营着家族。

以他们的观点看来,不保持这样“公正无私”的心态,而是把一切寄托于虚妄的感情,根本不可能让“四大家族”的名头千年不倒。

但奚钩月继承了母亲的一切,她不能接受也不能理解自己和母亲的遭遇。

幼年时代,因为姐姐奚满月温柔的照拂,奚钩月真的以为自己只是幼小、能力不足,才会受父亲轻视。

父亲的形象是那么高大、无私,就算自己是他的女儿,他也不能为自己徇私,这在环境如是的奚家格外合理。

直到姐姐进入大学,在家的时间变少,被她羽翼遮蔽住的黑暗逐渐显露。

奚钩月从世钰那里继承而来的心魔需要尝试移除,年幼的她被迫从世家听到了更多关于母亲的传闻。

可惜,那心魔并非奚钩月自生,又因为她年纪太小对心魔不够熟悉,对自身的潜意识并不能控制自如,无法将心魔移入世家传统的控魔法器。

断断续续尝试了几年,这个过程中她逐渐发觉了自己对家族事业的无力和父亲的薄情。

她开始怀疑自己的认知。

姐姐还是会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搪塞自己,奚钩月明白她是在真心对自己好。

可是看到父亲对姐姐的成绩表露由衷的欣赏,却对自己能做到的一切不屑一顾,依旧年幼的奚钩月实在难平怒气,只能用和姐姐疏离来掩饰自己的自卑。

她是只被姐jiěténg爱的孩子,可是姐姐偏偏是夺走别人疼爱的那个人。

而她带着母亲的执念,只想要被奚成必承认。

终于有某一天,奚钩月在餐桌上直接质问:“为什么姐姐只是在拿了奖学金你就会夸奖她,而我得到了全国儿童组的散打冠军你要假装不知道?

“我看到你撕掉我的奖状了,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奚成必冷漠地回答:“因为奚这个姓氏只为科研修者准备,你根本就不配姓奚。”

十一岁的奚钩月崩溃了,她哭着逃离了家族总部。

自己永远都不可能被父亲承认,也永远得不到姐姐以外的爱了。

她的存在被生身父亲彻底地否定了。

餐桌上同辈的奚北和奚东都出去找她,可是奚钩月逃进了后山深处,只希望自己能自生自灭,永远消失在他们的记忆里。

她尽量跑得很远,而且迷路了,可是她不害怕,山里的树木和动物都比那些冷漠的人让她心安。

而且,她遇到了一个改变她一生的“师傅”。

</br>

</br>

228 隐魔传道

“喂,小孩,这是我的地盘,你快走开。”

在林木怪石间徘徊无措时,奚钩月忽然听到了一个清脆至极的女声。

此处溪水淙淙,怪木横斜,一个缓坡接着几块高峻的岩石,蛇虫鼠蚁都不见一只。说话之人听起来似乎比她大不了多少,在这深山老林中实在突兀,吓得奚钩月四处张望起来。

“你,你是妖怪吗?”奚钩月紧张地问。

“哈哈哈哈,原来奚家的人还怕妖怪?对,我就是妖怪,我要吃掉你,给你一分钟逃跑,千万不要被我抓住哦。”

清脆的女声说得极为轻松,带着玩笑的味道。

听到这话,奚钩月反而平静了下来:“那你吃掉我吧,我已经不想活着了。如果你是想让我从你的地盘出去的话,不用这么吓唬我,我只是迷路了。”

“小孩儿,你很不可爱诶,我真的有点儿想吃了你了。”

奚钩月还是有些胆怯的,可她所说的确实是心中所想,对方听起来似乎也没有恶意,就站在原地没有移动。

半晌的安静过后,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

奚钩月循着声音看去,只见到一团绿色的藤蔓和枝叶在溪水边蠕动爬行起来,缓缓攀上了溪边的大树,然后用自身的枝杈藤蔓抓着树顶与树顶之间交接的细枝向这边移动。

这个场景非常奇幻,却不恐怖。

奚钩月惊讶地问:“你是树精吗?”

“不是哦。”

说话间,那团枝蔓到了切近的树梢,忽然从树顶落下,与此同时,一只比正常体长大上一倍的猞猁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正把那团绿色接在背上。

猞猁的后脚在树干上借力一蹬,一跃近十米,潇洒地站定在奚钩月面前。

“我是魔。”

声音从绿团子里传出来。

奚钩月瞪大了双眼,看着那团翠绿的藤蔓之中,两条雪白的手臂拨开了身上的枝叶,露出一张极为可爱俏丽的十五六岁少女的脸蛋。

那个少女认真地捋了大半天头发,终于把自己的双髻捋顺,把发丝彻底和发间装饰性的花朵、枝叶分开。

待她打理好自己的容颜,奚钩月才把视线从她表情过分活泼的脸上移开,发现她上半身居然未着衣物,坦荡地chiluo着,在这番场景下毫不低俗,只有原始和天然之味。

而她的下半身竟没有双腿,腰部毫无过渡地连接着许多粗细藤蔓。藤蔓像章鱼触手一样从腰际扩散成裙状,似乎受那少女控制,让她半骑半卧在大猞猁身上。

魔是什么,奚钩月知道。

这些基础课程,四大家族的孩子都会在很小就学习。

可这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魔”,活生生的、美丽的、俏皮的魔。

奚钩月有些局促地说了句:“我是,奚钩月。”

自称为“魔”的少女白了她一样:“干嘛自报家门啊,我还不想告诉你我叫什么呢,哼……我叫花不如。”

奚钩月很喜欢她的性格,又觉得她的名字非常有趣,就低低笑了两声。

花不如撇着嘴,抚摸着猞猁的后颈,轻飘飘地说了一句:“你好像也快了。”

“什么?”

“入魔。”

奚钩月被她说得有些呆滞。

她听过关于母亲的传闻,也听过自己的体质,垂下眼有些忧郁。

“喂,”花不如懒洋洋地趴在大猞猁的背上,“干嘛这种表情啊?”

“我真的会入魔吗?”

花不如没有正面回答:“当魔很开心的,不信,你去看看其他人生活的有多辛苦。”

奚钩月一抬头,正对上花不如碧绿如蛇的眸子,她的瞳孔居然也和蛇一样呈一直线,吓得她后退了数步,被脚下草木绊倒了,坐在了地上。

花不如哈哈大笑起来,摸了摸大猞猁的两耳。

猞猁似乎得了信号,猛地从地面窜上树干,几次借力,就跳到了树顶上。

奚钩月这才有了危险的实感,小心翼翼地向后倒爬起来。

花不如的声音又从上方传来:“你要珍惜你的魔性啊,只要有了相应的法术,就可以控制强大的人哦。”

“我的……魔性?”奚钩月停下慌乱的手脚,不太明白她说了什么。

高高在上的花不如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附身,藤蔓骤然变长,缠住猞猁的身子,整个人倒挂着垂落下来。

骤然来到眼前的绿色瞳孔又让奚钩月一惊,可是她还来不及反应,就被花不如抓住了脑袋,突然贴近。

带着花草和泥土腥味的两片嘴唇深深在奚钩月的唇上吻了一下后,花不如欢快地说:“好多年没见同类了,虽然你现在还不是。送你个魔与魔的见面礼,咱们有缘再见吧。”

奚钩月捂着自己的嘴唇,完全被吓呆了。

她刚刚大脑一片空白,连自己姓是名谁都是拼了命才终于回想起来。

【得快逃。】

她这么想着,赶紧向来时的方向跑,身后明明没人追逐却不敢回头。

没多久,她就遇到了来寻她的奚北,老老实实地和他回了家。

遇到花不如这件事被奚钩月深埋在心底,从未向别人提起。

可是,花不如恣意自我,和一只猞猁在林中相依为命的自在和逍遥,在十一岁的奚钩月心底烙下了深深的印记。

做“魔”的好处时常在她梦中出现。

因为和花不如的接触,她开始有意识地保留着母亲留给她的遗产,故意不让需要配合的移魔成功。

而且,在花不如提醒之后,她终于开始注意到,“其他人生活的有多辛苦”。

每当奚满月从学校回到家中,奚成必总会把她叫到自己的书房,盘问她最近的学业,监督她的人际。

曾经奚钩月羡慕姐姐这样受到父亲的重视,可是,回想起她记事以来,姐姐几乎每三次去书房汇报近况,就会有一次在回来之后,把自己锁在房间悄悄哭泣。

奚成必对奚钩月表现出的仅仅是忽视和漠然,对奚满月表现出的则是严苛和刻薄。

这其实也并不值得羡慕。

尤其是奚钩月明知姐姐已经做的足够好,却还要被根本做不到姐姐程度的父亲叱骂,嫌弃她做的依旧不够。

这太不公平了,没能力的人凭什么去苛责有能力的人能力不足?

还有一次,奚成必会在家族会议上,点名斥责奚满月“下贱”,总是勾搭男生,影响学业。

奚钩月真的很生气。

不光气父亲这种身份的人说出这样羞辱性的发言,更气的是姐姐居然坦然接受父亲的辱骂,还当众道歉。

她漂亮、聪明、受欢迎又不是她的错,为什么要忍受这种莫须有的罪名?

不就是当月的科研目标没有完成吗?

那应该怪奚南和奚北两兄弟翘班出去旅行了啊,奚满月为什么都不解释呢?

在她心中,奚满月渐渐被贴上了“懦弱”的标签。

奚钩月原本对姐姐的喜爱因为这个标签开始变质了。

“如果我有这样的能力,绝不会让别人这样对我,尤其是奚成必这样薄情的男人!”

这是最常浮现在奚钩月脑海中的话。

可是,这还只是奚成必对她们二人伤害的开端。

奚钩月被调到岚城念书了。

</br>

</br>

229 铁则无形

进入公立高中的前一天夜里,奚成必第一次把奚钩月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这时,奚钩月已经和姐姐、父亲分开生活几年了。

自从奚成必被调任岚城警局,他下任族长的位置就已经算正式敲定,那之后奚满月很快也被调到了他身边。

不用总是见到这两个让自己心烦的根源,奚钩月还觉得生活能更自在一些。

可惜,她这位父亲总是能带来新的“惊喜”。

“把你调到岚城来读书,就是不想让你占一个投资名额。我希望你能做到以下几点。”

奚钩月对奚成必的开场白嗤之以鼻,可又下意识地什么都没说。

这实在是多年养成的习惯,四大家族中的所有子弟都难免被风气影响,面对长官时只有沉默。

“第一,绝对不能使用法术。

“第二,绝对不能打架斗殴。

“第三,绝对不能暴露和警界的关系。

“第四,绝对要顺利考入警校。”

奚钩月还是有些惊讶的,她都不知道父亲对她做过的“错事”会有了解。

使用法术、打架斗殴、用自家身份去欺压老师同学,这都是她这几年独自在家乡留守时最常做的。

她这样叛逆又无畏的年纪,在家中受了诸多冷遇,自然想在学校里找回自信,至少也要报复一下家族,给他们添些麻烦。

又或者她只是为了引起父亲和姐姐的注意。

毕竟姐姐很久都没有回家了,对她的关心也越来越留于表面——她不怪奚满月,那只不过是因为两人不在一起,奚满月对她不再了解的那么详细而已。

没想到这个策略居然真的可以成功,父亲终于愿意管她,还愿意把她也带到岚城。

这样至少她就可以经常见到姐姐了。

可是奚钩月还来不及暗喜,就听到奚成必继续说道:“但凡有一点、有一次做不到,我就会直接把你开革出奚家,送到国外隐姓埋名地生活。

“既然不能为家族贡献力量,你就没必要占用国内资源,不如一次性领走财产,自生自灭。”

奚钩月坚信奚成必能说到做到。

虽然四大家族受人丁困扰,可是父亲讨厌自己的程度也堪称一种“心魔”了。

所以,尽管这些话令人心寒,她却觉得自己愿意做到。

考入警校,她的人生就可以步入正轨,哪怕她姓奚却做着宁家人或任家人的工作,至少她还是正一盟威道称号的一员。

她也不清楚自己受母亲影响,对奚成必的承认执着到什么地步,为了担起“奚”这个姓氏,她愿意做的其实比她想象到的更多。

公立学校是个奇妙的地方。

公立学校的孩子们几乎都是一路从小学、初中到高zhonggong同成长起来的,天生对他们有差别的其他人有着强烈的好奇。

好奇之后的结果,有善有恶,有好有坏。

可惜善意是需要维护和坚持的,恶意却可以相互传染和增殖。

作为南方转学生的奚钩月,有着太多先天上的“特异”之处——她的口音很重,她的个子太高,她的脸很可爱。

她在学期中间转学,还有着讨人喜欢的外表,老师们难免对她多照顾一些。

因为地理成绩太差,在被很受欢迎的年轻男老师叫到办公室两三次后,奚钩月就开始在班上听到一些令人作呕的流言蜚语。

从她所在的班级到隔壁班级,再到整个文科教学楼,最后扩展到全校,流言像长了翅膀,飞得比燕子还快。

走到任何地方都会有人对奚钩月指指点点。

就因为她太高了,太有特点了,基本没人会认不出她。

奚钩月强压着心头的怒火。

她甚至知道第一个传出流言的就是她的前桌。

那个女生会这么做,只是因为奚钩月没有跟她一起叽叽喳喳地聊她的“爱豆”,而是不屑一顾地捧起了怎么也学不好的地理课本。

现在想来,看到前桌传闲话给他人的当时,她就应该一拳打断她的鼻梁骨,顺便拔她三颗牙齿,让她知道拔舌地狱存在是有科学依据的。

可是,一时的纵容发展至今已经晚了。

年纪还小的奚钩月对人性险恶有着天真的幻想,加上对奚成必铁律的执着遵守,她像一头温顺的绵羊,在逐步升级的霸凌中,忍耐的极限也逐步升级,显得逆来顺受。

就因为她第一次没有反抗,“biǎozi”的帽子结结实实扣在了她头上,那些人便“勇敢”地把这个扣帽子的游戏继续了下去。

他们假装奚钩月的口吻和落款,给地理老师递情书;他们让班里被欺负的男生跟奚钩月表白,暗中录像后传到校内网上;他们悄悄在奚钩月的运动服里塞入男士内裤,并嘲笑她是“痴女”……

渐渐的,恶作剧已经不足以他们释放恶意,从一个推搡开始,奚钩月受到的身体伤害越来越多。

其实,她并不那么惧怕奚成必的四条铁则,只是发自内心不想反抗。

她希望,父亲和姐姐可以看一看,她能为了家族牺牲自己到什么程度,顺便,得到一点儿关心和爱……

她在家乡欺负他人和此时纵容他人欺负自己,都只是想要得到他们的注意,都只是因为,她认为自己除了不堪,再没什么拿得出手能让他们在意的了。

可是,这种扭曲的办法不可能奏效。

某天放学后,她被十几个学生团团围住,两个女生分别架住她的胳膊,一个女生按着她的脸在墙壁上摩擦,然后把她整个人推下楼梯,结果不小心让她从未关的窗户掉了下去。

所有参与霸凌的孩子都以为这是事情的终极结果了。

奚钩月一定会在这之后把一切说出去,每个人都害怕极了。

可是奚钩月因为得到了姐姐的关心,联想到父亲把她调到岚城上学的事,错误地又一次认同了“不堪”的力量。

她依旧沉默,于是没几天,那些孩子就故态复萌,直到他们见到了晁千琳。

晁千琳于奚钩月,是盏高频射灯,她的明亮吸引了飞蛾瞩目的同时,也遮蔽了灯下的奚钩月。

一时间,奚钩月在青少年们不懂厌倦的霸凌中有了喘息的机会,总算安稳地度过了一些时日。

可是,因为住在除祟事务所中,她又了解到了这个世界崭新的黑暗面。

某个任道是在外**蚀骨不忍归来的夜里,奚钩月听到了任家族长任世间打来的录音电话:

“奚家和钟家似乎要开始对‘背面’的事进行交涉了,你最好快点儿想办法阻断婚约。”

</br>

</br>

230 怒其不争

【这是任族长的声音?他提到奚家、钟家和姐姐的婚约?他们想干什么?】

奚钩月万分不解,趁夜深人静偷偷翻找任道是的笔记和卷宗。

“背面”是什么含义她毫无收获,可是奚满月的婚事如何却完整呈现在了她眼前。

原来,钟家主动去提亲是使用了半威胁的方法,而提亲的对象是自己和姐姐二选其一。

【这种事都选择姐姐吗,奚成必?】奚钩月嘲讽地勾起嘴角,继续向下看去。

她越看越是心惊,强撑着站住的断腿都抽痛起来,只能跌坐在任道是的办公椅里大口大口地往肺部运送空气,缓和自己的愤怒和疑惑。

也不知每天只在玩乐的任道是是如何做到的,卷宗里清清楚楚地记录了钟甫在岚城和四大家族总部之间往返的时间、次数。

除了钟甫之外,钟家四凶的其他三人中也有两人在岚城出现并停留过一定的时间。

他们的行动之频繁,与奚满月、钟甫联系的可怜频率和见面次数严重不符。

也就是说,大部分时间都是钟家这三人悄悄地在岚城做着什么,故意不给家族或奚满月知悉。

可是他们到底在做些什么,卷宗上就没有记录了。

而且,钟甫有数次在出入岚城时,都带着一个名为袁曼安的年轻女性,某些日期还留有二人在何处留宿的记录。

也就是说,这个女人极有可能是钟甫的"qingren"。

这是奚钩月愤怒的原因之一。

再往后翻,钟家四凶的特有同心诀也被详细记录在案。

这个恶心又难缠的法术让奚钩月一阵恶寒。

嫁给这样的人,岂不是根本没有二人世界和夫妻生活可言?

这么看来,奚钩月没被奚成必选中还算是运气?

【不对,他一定是觉得姐姐更听话,更好控制。】

果然,一张调查报告下的备注小字吸引了奚钩月的注意。

“奚钩月是奚成必制辖奚满月和钟家联姻的重要棋子,和钟甫的"qingren"袁曼安一样是这次危机的突破口。”

这是奚钩月愤怒的原因之二。

而任世间的留言和这些卷宗似乎表明,这是任家在脱离四大家族私自行动。

他们掌握的这些情报,其他三家大概率是不知情的,他们这么做就算不是对其他家族不利,也绝对算不上好事。

这是奚钩月愤怒的原因之三。

可是,对奚钩月这样一个被否认在家族之外的叛逆期青少年来说,和她关心的人相关的才是值得关心的内容。

任家到底在搞什么鬼她其实没有多在意,也乐得看这个落魄家族和她瞧不起的奚家等人闹起来。

所以,看完这些她心中想到的,只有:

【奚满月,你怎么能这么无知,这么懦弱?奚成必,你怎么能这么无耻,这么冷血?钟甫,你怎么能这样对待我姐姐?】

于是,事情发生的第二天,她就直接直接把她愤怒的第一和第二条告诉了奚满月。

因为对奚家的愤恨,奚钩月有意隐去了任家的作为,对如何得知一切毫无解释。

谁知道,奚满月又一次如她所料,让她失望。

她居然全都承认,还全都知道。

承认自己受到奚成必的威胁,却表示奚成必做的没什么错。知道钟甫有四凶的能力和一个隐蔽的"qingren",却表示和她的婚姻没有关系不用在意。

奚钩月对她几乎绝望。

这个对自己温柔到没有下限的姐姐,为什么要对所有事都如此容忍?

对她来说,自己也并不特别,对吗?

事已至此,奚钩月再也不愿用沉默对抗一切,她终于决定要主动出击。

任道是的夜夜笙歌给足了奚钩月机会,她很快就从他分类清晰到让她嗤笑的卷宗里找到了突破口。

她要用花不如送给她的“见面礼”,拿到奚成必对抗两大势力的棋子,晁千琳。

掌握了斡旋一切的“总电台”,她奚钩月也算得上是一方势力了吧?

奚成必还有什么理由不承认她吗?

如果她控制了晁千琳,不知道奚成必会是什么表情。

作为一方势力,她不必再做制衡姐姐的棋子,姐姐也就能从糟透了的婚约中解脱出来了吧。

这个一石二鸟的“好”主意立刻就被奚钩月实行起来。

“魅惑”的法门奚钩月习得已久。

第二性征发育后,奚钩月就明白了花不如送给她怎样一份大礼。

这种和魔性同步成长的魔的法术她用得还不算纯熟,需要肌肤相亲才能达到控制对方的目的。

好在对方是晁千琳,一个有幻术免疫缺陷的灵辖。

而且,奚钩月的心魔源自母亲,那种复杂的妒忌包含了对爱的渴求。

晁千琳那副吸引所有人爱慕和爱情的容貌,让奚满月初次见面就难以控制心魔。

她妒忌她,毫无疑问。

通过触摸晁千琳的脸,奚钩月在她身上留下了幻术的引子。

但是她也没想到,晁千琳对女性会如此天真,没有丝毫戒心,让她极为轻易地得到了她的一切。

听到她在自己手中发出无措又无邪的声音,奚钩月就发觉自己的目的并不纯粹。

不为她源自母亲的执念,不为她和姐姐的亲情,只为了得到这旁人难以得到的最好,糟蹋这异常的“完美”,她的心魔就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这样的满足蒙蔽了她对身边危险的感知。

奚钩月身边会有晁千琳这样不该存世之人谁都难以想象。

一个低于自己的“biǎozi”拥有这样的人脉,险恶到不把他人性命当命的少男少女们怎会心安。

早在奚钩月对晁千琳动手之前,学校里那帮不知道天高地厚的青少年就拟定了新的计划。

奚钩月接近半个月的悠闲度日也被他们利用起来,作为安抚她,让她丧失警觉的重要一环。

而还没见过晁千琳,却被勾起了好奇心的校草韩明辰也加入了霸凌的队伍。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如果真的在意自己的号召力,就很难在短时间内放下对地位的坚守。

那群男女生用只能拜托校草的说辞稍一鼓动,韩明辰就答应了他们的计划。

他对自己的魅力很有自信,觉得自己出马去“撩”奚钩月绝对手到擒来。

按他们所说的,占这个本来就长得不错的女生些便宜,留下影音记录,对自己“chunu杀手”的名声有利无害,还能打击一下和自己竞争校草地位的某位学弟。

而且,说不定真的能见到传言中那个“不是人类”的女孩呢?

</br>

</br>

231 哀其不幸

那群少男少女对奚钩月的霸凌,和奚钩月对晁千琳的霸凌同步开始。

就在韩明辰告白的那天,奚钩月也对晁千琳出手了。

奚钩月自然知道韩明辰不怀好意,可是知道归知道,仅仅两天之后,她就再也懒得去管那些少男少女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因为她真的恋爱了。

除却对心魔的满足,连奚钩月正常无碍的本心也为晁千琳开始动摇。

从得到晁千琳开始,奚钩月就不由自主地控制着晁千琳不断地接受她的索取。

从一开始的满足,到最后的不满足,奚钩月清晰地知道自己恋爱了。

原本仅仅是得到她身体就无比充盈的内心,因为她越来越涣散的精神而空洞难补。

被控制着的晁千琳像个木偶,除了生理反应不会给她任何回馈。

就连奚钩月低声的告白,她也置若罔闻。

那个初次见面就担心她吃不到热饭主动留在事务所还刻意和她攀谈的晁千琳,那个接她放学见她受到欺负立刻就要挺身而出的晁千琳,那个冒充她的家长不住替姐姐说好话的晁千琳,那个多管闲事为姐姐打抱不平的晁千琳……

随着幻术的逐步加深,统统都不见了。

明明她那么美好,是奚钩月人生中难能可贵的异常的美好,是明媚快乐的阳光般的美好——让奚钩月早就沉溺在这样的光芒之下,忘记了身背后的阴暗。

甚至是她的脸,她的身体,都美好过头,跨越性别,跨越了所有不该跨越的东西,深深扎进奚钩月心脏,用根脉缠绕进肌肉和血管,拔都拔不出来。

可能得知晁千琳是一切关键的时候,奚钩月的笑就不止为了这件事终于有了实质是进展,也因为她终于有了明确的理由得到她。

她时常在晁千琳睡去后审视自己,以十六岁少女的冲动和好奇程度来评判,这样的恋爱一点儿也不奇怪。

可是,现在的晁千琳只剩破碎如八音盒的轻哼环绕一室,连心都因为幻术破碎开来。

明知道一切都是自己为之,奚钩月却忍不住把这种得而未得的失落和愤怒发泄在晁千琳身上,从亲吻到啃咬,从抚摸到掐挠,奚钩月发狠地想在她身上留下肉眼可见的伤痕。

令奚钩月愤恨的是,晁千琳恢复得太快了,连点儿痕迹都无法留下。

她不是男人,她所谓的得到也不过是亲吻、拥抱和抚摸,在这样的幻象之中,真是别样的讽刺。

越是希求她,幻术就用得越是放肆,可中术越深,她就越是鲜有反馈。

这个恶性循环对奚钩月的折磨已经超越了一切。

她妒忌晁千琳的,居然是她拥有了自己的爱。

而且,她不止妒忌晁千琳,还妒忌曾经感受过她爱护的自己。

短短一个礼拜,奚钩月就发现,自己真的已经站在了入魔的那一线之上。

这种感觉非常神奇,世界其实没有任何变化,可是她眼中却变得有些不同。

就好像是……曾经她眼前蒙着重重玻璃,虽然是透明的,却总隔着些许厚度,光线都很不自然,让你能明确地感知到和玻璃外的空间有着距离。

而随着魔性的增加,她眼前的玻璃被层层撤离,现如今,只剩下最后一层,她似乎一拳就可以把它彻底击碎。

也不知道是魅惑幻术越用越熟练,还是她的魔性直接提高了幻术的能力,她开始可以知道晁千琳的想法和晁千琳的作为。

并不是清楚的知道她脑海中的具体内容,奚钩月只是会突然间有种朦胧的感觉:

【她开始怀疑了,她快要发现了。】

彼时晁千琳正和白明准备翘班回家,从能接触到她的地方逃走。

【能不能别走,能不能留在我身边?】

奚钩月的大脑下意识“没出息”地这么想着,而那边的晁千琳居然不知不觉就真的来到了学校。

下课铃还没拉响,奚钩月就急匆匆地跑出了教室。

可是,隔着教学楼大厅的玻璃门,看着教学楼前怔怔站着的她,奚钩月犹豫了。

【这到底有什么意义,我的目的早就达到了,明明想的是让她沉沦,怎么到头来却是我……先被她抓住了……】

【这样的事,不如停下吧,至少……她还能目光清澈地看着我。】

她正这么想着,下课铃声却突然响起。

晁千琳如她所愿,脑子瞬间清醒了过来。

她傻傻地看着四周,显然是不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来到这里,可是,眉目之间一闪而过的怨愤却没有逃过奚钩月的眼睛。

晁千琳那个表情,就像是,镜子里的奚钩月自己。

奚钩月心脏抽痛的同时,心意骤变,自嘲地笑了:

【呵,何必呢,你记不住,让别人记住不也是个办法吗?】

她随着其他学生走出教学楼,径直到晁千琳面前,把她拉到了教室窗外的那颗樱树下。

“这么想见我吗?”

奚钩月也不知是在揶揄她还是揶揄自己,附身吻下来。

从手拉在一起的时候,晁千琳就已经混沌不清,奚钩月的唇一贴上她的唇,她就彻底失了神志。

可是奚钩月不想这样,她刻意给晁千琳留了一丝清明,直到晁千琳耐不住多天来的习惯,狠狠地回吻她,却狠到咬破了她的嘴唇。

奚钩月的心和嘴唇一起被撕裂开来。

这是晁千琳本能的挣扎,这种挣扎只能通过她魅惑幻术传达的目的来表现。

晁千琳自己不会明白,可是她这个施术者明白。

她在拒绝她,拒绝得很彻底。

刚刚她清醒的短短几分钟里,对最近的一切有所领悟,给出的反馈是拒绝。

奚钩月有些崩溃,心魔瞬间搅动了自己的控制力,对晁千琳的控制随之解开。

上课铃打响,她也真的是该走了。

“等我回家。”

知道既定结果的瞬间,奚钩月突然有了诚实面对她的觉悟。

她希望能澄清一下现在这种扭曲的关系从何而来。

不论是她对她的感情,还是与那几方的权衡。

奚钩月十分现实地想着,即便她对自己的感情不屑一顾,甚至怨恨,至少她确实是孤立无助夹在几方势力之间的。

自己想要和她并肩而立,成为她的羽翼,她或许,会答应吧。

可惜,晁千琳没给她机会。

清醒后,晁千琳立刻认清了状况,选择了回避和寻求帮助。

当奚钩月打开事务所大门,看到空空如也的房间,又忍不住自嘲道:

“我还真是的……我哪里有家,又谈何回家呢?”

</br>

</br>

232 池中无物

奚钩月真的感觉很糟糕。

但凡与心上人相关的事物,就会让人茶饭不思,一刻难停地思念对方,少年时期的恋爱最是如此。

她根本就不敢回到自己住了快一个月的客房,那一室旖旎衬着一室寂寞,几乎要从门缝里溢出来。

她只能做些尽量普通的事来让自己分心,她也明白自己必须给她喘息的机会,否则恨留得越深,她就越无力回天。

若是晁千琳真的连看她一眼都会厌恶,那她真的可能会被自己的心魔彻底吞了。

可是,展开地理课本,那人清甜入脾的声音就似乎在耳边响起:

“你不是知道我没上过学吗?”

【知道,我当然知道,你的事我都知道。】

奚钩月对晁千琳从纯粹的嫉妒演变至今,唯一不变的就是对晁千琳的关注程度高到异常。

她利用奚成必二女儿身份查到的晁千琳的相关内容,和任道是卷宗中对晁千琳的挖掘程度都难较高下。

【这个傻瓜,居然设了那么多闹钟,还真的以为听到铃声就会清醒吗?】

奚钩月支着脑袋,故意扩散自己在她身上留下的幻术引子,尽力感受她的所有感触。

突然间,奚钩月的灵觉中闪过一丝异样。

那种发自内心的阴寒像是来自地狱深处,无比陌生又无比熟悉。

就像她在还没记忆的娘胎之中,就感受到过的世钰的绝望和杀意。

“她有危险?”

前番纠结和决心只一瞬就被奚钩月割舍,她当即出门,直奔着晁家而去。

晁千琳正坐在床上,抱着书发呆。她找了一个下午,都没找到什么对魅惑幻术的pojiě之法。

事实上,她的精力根本就集中不起来,明明觉得自己头脑是清醒的,可书上的文字却无论如何都无法真正流入脑海。

此时此刻也是如此,别说是之前危及生命的寒意,饶是奚钩月站在阳台,叫了她两声,她还没有反应。

奚钩月都不知道自己的幻术已经能影响她到这个程度,仅仅是两人靠近彼此,就让她开始失魂。

“千琳?”

奚钩月索性走到晁千琳面前,伸手抽走了她手上的书。

“钩……钩月?”晁千琳惊讶地看着她,忽然戒备地绷直了身体,向床中间退了些许。

奚钩月只觉说不出的受伤。

她为她可能受到的危险而来,她却觉得危险的是她。

晁千琳仰头看着她,只以为她又要控制自己做些什么,却不明白她的意图。

她的心思在这样近的距离,清清楚楚地传到了奚钩月的脑中。

冲动的叛逆期少女觉得自尊受到了挑衅,根本顾不上去探寻刚刚那种寒意到底从何而来,直接欺身压住了“不识好歹”的心上人。

又是相同的亲吻和触碰,晁千琳陷在幻术之中,被她提着线摆布,根本就没有反抗的机会。

奚钩月都知道自己病的不清,下午才理智地做出决定只隔了这么一会儿就两次辗转,现在,她只冲动地想要晁千琳认清自己的主宰地位。

她根本就不在意那个潜在的危险,她只不过需要这个正当理由,让她不顾一切琐碎的理智过来找她。

【反正让她把这段时间忘记就好了。】

奚钩月这么想着,晁千琳就变得越发呆滞了起来。

【你还真是不幸啊,说不定你身边除了那个死掉的晁昭,没一个人是正常的。】

奚钩月嘲讽又怜惜地摸了摸她的脸,忽听门外脚步声响,接着就是急促的敲门声。

她知道这是晁千神,心中若说没丝毫顾忌绝对是假的,那家伙的偏执似乎是天生的,绝对不少于濒临入魔的她。

听他又敲了几下,不再有声响,奚钩月立刻察觉到不妙,赶紧放开晁千琳,让她去处理门外的事。

晁千神到底还是强硬地进了门,奚钩月只能再从阳台隐遁出去。

可是,之前她察觉到的危险,一瞬间就降临了。

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男人,直接袭击了晁千神,带走了晁千琳。

奚钩月万分不想和李立青交手。

她在入魔边缘产生了超常的感知,李立青是个几乎没有思维能力的人,这在她眼中一览无余。

可晁千神那个笨蛋居然顺着阳台出去找了,奚钩月不能放任晁千琳不管,直接循着李立青隐遁身形的痕迹追到了顶楼,出手夺回了晁千琳。

看着依旧沉寂在幻术中的晁千琳,奚钩月脑中忽然浮上一个糟糕的念头:【晁千神以为她被那个男人带走了,我把她藏到别人寻不到的地方的话……】

既然都已经冲动至此,她不在意自己再冲动一些。

她不知道,其实在她被晁千琳的戒备伤害时,她的心魔就已经攀升到顶,此时此刻的冲动并不全由她尴尬的年纪引发,也是旺盛的心魔导致的。

奚钩月来时便是用身法一路奔来,身上什么都没带,回去时扛了晁千琳一阵,就觉得没什么能威胁到她们了,索性放慢了速度,再看一看以后或许难以相见的岚城。

岚城火车站是必经之途,刚一经过站前广场,奚钩月就突然一股心悸。

这感觉和之前对晁千琳危险的感知又不相同,她在这心悸之下甚至一时失了自制,把晁千琳放了下来。

幻术随之也解了。

见到奚满月的瞬间,她才知道这心悸的来由。

她居然真的嫁给钟甫了,真的。

奚家的女人按家规必须要从一而终,若是身体交给了其他人,一定要在外在宣告自己有了归属。

最隐晦又直观的方式,就是打耳洞。

看到奚满月耳上一对翡翠,看着晁千琳咄咄逼人的神色,奚钩月几乎是呆愣的,口中的话全不由己,就那么说了出来。

【原来,我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既没能救了姐姐,还惹得千琳彻底恨我。】

【你们,得到了我的爱,全没回报。】

【凭什么?】

“钩月,我不想失去唯一的亲人。”

奚满月的一句话,让奚钩月几乎在体内形成回路的逆流灵力徒然停止。

她还是心疼她的,她也还是心疼她的。

她们拼尽了全力,只是想让对方过得更好。

奚钩月看了眼晁千琳。

姐妹是姐妹,心中必然有彼此。

爱人却是被爱的人,她才值得嫉妒。

奚钩月不再说话,听着晁千琳小心翼翼地探问,听着奚满月故作轻松的回答。

心如死灰,只剩下沉默。

</br>

</br>

233 浮生一日

当夜,奚钩月终于第一次走进了姐姐的出租屋。

奚满月替她找了一床被褥,替她展开了折叠沙发,替她准备好应用之物,和她全没言语交流。

奚钩月看着姐姐还有些红肿的耳朵,终于开口:“你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我问什么你都会说吗?”

“我们很久没谈过心了。”

奚满月习惯性地想把头发别到耳后,动作都做完了,才发现自己已经剪了短发。

她的小动作没有逃过奚钩月的眼睛,但是奚钩月对她的不抵抗已经出离了愤怒,只剩下心疼和悲哀。

沙发上铺好了被褥,奚钩月坐在枕边直愣愣地盯着奚满月,眼中似乎空无一物。

奚满月坐到她身边,淡淡地问:“你和千琳,多久了?”

“七天。”

“你呢,多久了?”

“七天。”

奚满月点点头,缓慢地继续问:“因为她,所以你,快要入魔了?”

“因为你和她。”

奚满月浅笑道:“因为我和她,怎么会只有七天?”

“入魔,不需要你想的那么久。这七天,我的心情,你想象不到。”

奚满月转头和她对视:“你那么喜欢她?”

奚钩月点点头。

“答应我,”奚满月突然严肃了起来,“绝对不要因爱入魔。”

奚钩月无奈地勾起了嘴角:“那你也答应我,绝对不要比她来得晚。”

“拉钩。”

妹妹的尾指长过姐姐,钩在一起时,两人看着彼此的眼神格外温柔。

谁都没想到,对彼此的承诺,仅仅一天便被打破。

奚钩月从进入班级,就已经发现气氛很不对劲。

全班所有人都用那种幸灾乐祸又强行忍住的尴尬表情齐刷刷地盯着她。

她转学过来没多久就遇到了霸凌,对这种情况已经熟悉无比,唯一的不同就只有班主任和教导主任都在讲台上严肃地看着她而已。

奚钩月立刻想到了事情原委,到座位上放下书包,就做好了被叫到办公室的心理准备。

教导主任说的话奚钩月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她甚至在心里讪讪地想,这个地中海的中年老男人若是见过晁千琳本人那副尊容,也就不会对她们两个在学校里公然接吻产生什么莫须有的规劝了。

【他只会羡慕嫉妒恨,一定。】

高三时期的校园恋爱本来就是明令禁止的,更别说对方是校外人士,而且,是同性。

教导主任见奚钩月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对她被班上同学霸凌的情况都有了些许理解。

“你要知道,这种事对我们学校的影响也很不好,昨天晚上有很多家长打电话给你的班主任,询问这件事……”

“需要我休学,或者退学吗?”奚钩月打断他的喋喋不休。

年级主任叹了口气:“你们这个年纪,总觉得我们是老顽固,实际上,老师们真的是为你们好。

“我这样说吧,一者,你还小,一时新鲜和兴趣未必是你本身的性取向,很有可能将来还会改变,到时候回头看看今天为了这样的事耽误学业和未来,说不定反而怨恨自己或者那个女孩。

“二者,假如你真的是同性恋,你也知道国内现在不允许同性婚姻,如果你希望和你的女朋友有结果,就得出国结婚。要是现在不照顾学业,你能保证有能力和她一起移民吗?

“虽然赚钱的途径多得很,但学习真的是捷径,你也不是特长生,你们这代年轻人都早熟,应该能理解。为了爱情拼这一年真的有这么难吗?”

奚钩月“哧哧”笑了起来:“主任,我真没想到……”

年级主任摆摆手示意她别说了:“你明白了就好。学校有规定,不许高三时期恋爱,各种影响真的都很不好,所以你无论如何得接受处罚。”

奚钩月点了点头。

这可能是她最近一段时间心情最好的一个瞬间。

所谓的“不良少年与流浪狗”原理,原来也适用在你以为不通情理其实会突然给你惊喜的中年大叔身上。

然而,这种好心情只维持了这几分钟。

回到班级已经是上午的大课间,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里,全班同学把奚钩月“问候”了一个遍。

课间结束后那节课上,奚钩月对着空无一物,连只笔都没被留下,还被画满了各式男女“"shengzhiqi"”的课桌,接受着地理老师的质问。

“奚钩月,你的教材呢?”

奚钩月懒得回答,在地理老师的呼叫声中直接离开教室,去窗外捡自己掉落一地的物品。

霸凌本该是静悄悄的,可因为昨天的事情闹到校里,这些人有了充分的理由,在老师面前也敢大张旗鼓地动手动脚,只需要说一句:“她是同性恋。”

他们根本不在乎她是不是,就只是恰好拿这个当理由罢了。

可怕的是,奚钩月一边捡东西,心里居然还隐隐有些自得:【羡慕嫉妒恨。】

她昨天故意在教室窗边吻了晁千琳,班里的学生都看到了,更何况晁千琳还来给她开过家长会,班级里没有一个人会忘记那张绝世的脸。

她奚钩月,居然成了别人妒忌的对象,她很自得。

弯腰刚站起身来,窗里突然泼出了一杯热水。

她来不及闪躲,被浇了个正着,烫得她差点儿叫出声。

坐在窗边的那个女生目不斜视地盯着黑板,好像发生的一切和她毫无关联。

奚钩月恨恨地想:【没什么能玩的了,对吧?韩明辰想泡我的老套路被千琳毫无疑问地击垮了,只剩下这种低级的手段,你们还真是想象力匮乏。】

可是受了“低级”手段一整天欺凌的奚钩月,还是在放学之后见识到了青春期高中生的想象力。

她被四个女生拖到了操场中间,围在她周围的人和当初把她推下楼去的人一样一个没少,还多了几个新成员,其中自然包括韩明辰。

“你说,我亲到你,算不算和她间接接吻了啊?”韩明辰轻佻地挑着奚钩月的下巴。

奚钩月坐在橡胶地面上,否则以她的身高,不至于被这般居高临下。

见她没理自己,韩明辰突然一脚踢过去,正踢在奚钩月小腹,痛得她差点儿背过气去。

“居然就让你写份检讨,连家长都不请?”

一旁的女生笑道:“她的家长就是她女朋友,请来干嘛?”

“请来和年级主任啵儿一个,何止是检讨不用写,三年学费都能退回来!”

青少年们一阵大笑,话也随之粗鄙起来。

“那样的女人要是我能睡到,明天要我死了也可以啊!”

“不过那样的女人应该没见过自己的女朋友像狗一样给别人……”

奚钩月突然一脚铲倒了正说出这句下作台词的男生。

</br>

</br>

【碎碎念】阳光·彩虹·小白马

好久没有感谢过给我打赏和推荐票的小伙伴了,不是我懒,只是很不确信大家能不能在作家说或评论区看到。

非常感谢所有至今为止支持逗娘的读者朋友们。

作为一个连扑街都算不上的小透明,看到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我的伯乐和贵人,逗娘能做的唯有坚持尽好自己的本分,用故事给大家一个圆满的交代。

这一卷我写得非常痛苦,囤稿从十几万骤减到三万,除了过年期间的种种麻烦,还因为奚钩月的故事太让我难过,也太让我难以想象,磕磕绊绊地写着,终于迈入了霸凌的尾声。

其实我从来都没有遭遇过霸凌,甚至因为上学时的自我为中心,冷漠到连别人被霸凌都未曾发现。

春节时的同学会上,听到大家嬉笑着讲述某个没来的同学曾被如何戏耍,才背后恶寒。

我真的万分后悔自己当年冷漠到无视他人,也后悔自己没有至今还冷漠到底——至少可以忘记自己曾经这么冷漠。

虽说不知道当年的自己就算知道了那位同学的遭遇,会不会伸出援手,会不会保持冷漠选择无视,甚至会不会参与到乌合之众的荷尔蒙狂欢中,但不冷漠,去了解,至少给了他一个获救的机会,也给了我一个做出选择的机会。

时至今日,我在女频悬疑这个冷门频道里浮沉,也算切身体会到了被资本冷漠的滋味儿。

谁都不是圣人,都有七情六欲,会自我怀疑,有个人选择。

就像《祟祟平安》中的每个人都不纯白,每个人都被实际利益和心理利益推动,做出放弃道义维护利益、放弃悲伤移情他人、放弃思辨娱乐自我的事情。

可是,正因为世态如是,冷漠之中的温暖才显得更加难能可贵。

每天投给我推荐票的读者、其他作者、朋友,给我打赏掏出血汗钱的诚恳粉丝,看过我的文章给我留言写下鼓励提出不足的认真读者,愿意深夜跟我讨论剧情的小伙伴,每月月票都友情给我的老书虫……真的谢谢你们。

你们的存在让我熬过了心理状态崩溃的、最艰难的一个新年。

我知道,可能没什么人会看到这章的碎碎念。可即便是看不到的人,只要点进过《祟祟平安》,我都感谢你那一个点击1,这真的是对随时刷新自己页面的小透明最大的安慰了。

2019年对我来说还是艰难的一年,数不清的人生选择和数不清的迷茫纠结都在前路。

好在趟过去,总会有阳光彩虹小白马。

你是最强的、最棒的、最亮的、最发光的,拦不住你发芽,你是最好的、最俏的、最妙的、最骄傲的,尽情地盛开吧。

我不会停笔,所以,一切都会好的。

</br>

</br>

234 保持缄默

她这一脚吓了众人一跳,奚钩月也随即想起父亲的铁则。

本来,看过任道是的卷宗后,奚钩月已经决定忽略掉奚成必那几条交易性的规矩,学校里但凡有人再动她一分一毫,她就要直接回击。

反正她根本就不想奚满月嫁给钟甫,即便是要牺牲掉她们姐妹这辈子的一切交集,能从那样的婚姻中救出姐姐也是值得的。

可昨夜知道一切都无可挽回,又被奚满月一句话从入魔边缘唤回后,她意识到,她必须保住她们的姐妹关系。

这不光是奚钩月的不舍和需要,更是支撑着陷入奚家更深的奚满月最后的一点光明。

她知道姐姐也没有多坚强,却比她更加逃脱不掉,就因为那些来自世钰的天赋。

这一点上,母亲显然对自己更好,至少没遗传到那种符文天赋,奚钩月随时都可以从这个薄情的家族离开,不会被种种牵制拉住不放。

这一瞬间在奚钩月脑中流过的内容太多,而这短暂的迟疑后,她立刻被雨点般砸下来的拳脚包围到难以反抗了。

奚钩月的身手如奚满月所言,确实不错,不然也不可能分秒间从李立青手中夺回晁千琳。

可是,没有章法的群殴却和对打不同。

本就有恶虎不敌群狼的因素,更何况她坐在地上,拳脚都是从天而降。

奚钩月能做到的只有护住头脸。

也不知这些人为什么这么恶毒,他们居然用脚去勾踢趴在地上的她。

小腹是人最脆弱的地方,连挨几下,奚钩月就痛得满头是汗。

这种时刻,从众心理作祟,这帮人根本就不会停下。

可一个尖利的女声突然叫到:“诶,手机,手机!”

众人被吸引了目光,奚钩月却不敢扭头去看。

被拿在那女生手上的就是奚钩月的手机。

她设置了锁屏密码,无奈手机还有指纹解锁的功能,一个男生硬是抓着奚钩月的手打开了手机。

奚钩月当即慌了,她的相册里有她偷toupāi过的晁千琳,无数张。

虽然没有一张清晰,但是,她不想被别人看到她几乎不着衣缕的睡象。

好在,他们并没有先打开相册,而是翻看了她的手机通讯录。

“哇,你是上世纪人吗,手机里连微信都没有诶。”

“ql,这个是晁千琳的缩写吗?打打看打打看!”

他们要给她打电话?

奚钩月心神开始不稳,强撑着直起身,跪坐在地上。

可是她刚起来,就立刻被两个女生重新按回地面,迫使她的脸在粗糙的橡胶操场上磨蹭。

免提外放的铃声被奚钩月内心的胶着拉扯得长出数倍,一声一声地轰炸在她绷紧的神经上。

【她会不会接?她会不会来?】

奚钩月连脸上的痛都忘记了,无数个念头在脑中闪过——

她不知道自己的号码,可能会当成骚扰电话,根本就不接……

她如果接了电话,这些人可能会说很多下作的话羞辱自己,她不想让她听到,所以她最好不接……

她心里应该还是惦念自己的,哪怕是因为姐姐,也会生气的吧,只要接了电话就会来的吧……

可是万一她真的来了,看到自己这副样子,说不定要用那个自残的法术出手,就会受伤……

不,以她的身手对付这些人,根本就用不着法术,不过,要怎么解释身手甚至比她还好的自己被按在地上蹂躏……

【她不会来的。】奚钩月的大脑突然叫嚣起来,【昨晚晁千神应该是受了重伤,说不定快死了,她就算知道我有事,也一定不会来的……】

奚钩月不知道,自己已经在三次无人接听的漫长等待中泪流满面。

原来,自己这么需要她,这么希望她接起这个电话,这么希望她出现,这么希望被她解救。

而且,不是从这群霸凌她的青少年手中解救她,而是从她自己的手中解救她。

她怀抱希望拯救自己的人,不是从小到大陪伴自己却什么都没改变过奚满月,而是突然出现带来短暂阳光和希望的晁千琳。

奚钩月觉得这太可笑了,她竟然早就不只是喜欢她,而是爱上她了。

那些少男少女终于想起翻看她的相册,揪着她的头发强迫她抬头解释相册中安逸铺陈又模糊不清的肢体,看到她第一次因为霸凌落泪发出了此起彼伏的嘲讽笑声。

奚钩月却什么都听不到了。

她好嫉妒。

嫉妒面前拿别人取乐,缓解考前压力和青春期躁郁还没有丝毫心理负担的无知少年。

嫉妒逃避了一切死去,把惨烈的现实留给她承担的母亲。

嫉妒被尊重、有权利能左右别人生活的奚成必。

嫉妒有肩负家族使命的能力,还在家族中受到委任获得自由的任道是。

嫉妒至少有天赋可以立足,即便不能逃脱也至少有某天会掌握话语权的奚满月。

嫉妒能理直气壮站在晁千琳身侧的蓝晶和白明。

嫉妒被晁千琳依赖甚至是爱着的晁千神。

嫉妒居然被嫉妒着她的人爱着的晁千琳。

遇见花不如后,奚钩月的思想中再没有过轻生之念,所以也从未有过自毁性的“恨”这个词,与她因妒忌毁灭自身的母亲不同,她只有嫉妒。

她的嫉妒催生着母亲留下的心魔,原本就被她同化的心魔渐渐染上了她自己的颜色。

她要入魔了。

发觉了自己对他人的爱,奚钩月承受不住爱与被爱之间的落差,要入魔了。

这次,她的感觉和从前不同。

这是纯粹的属于奚钩月的心魔,虽然掺杂着世钰的力量。

周围灵子的变化让身边的平凡人也都感觉到了此时和正常时微妙的差异,压抑的气氛瞬间聚集在小小的一方操场上空,连云朵都低垂下压。

刚刚还活蹦乱跳的少男少女们渐渐安静了下来。

没人说的出有什么不对劲,偏偏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不对劲。

奚钩月就侧坐在地上不动,他们却情不自禁地渐渐后退,和她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不敢靠近也不敢离去。

忽然,她入魔过程中敏锐至极的灵觉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奚钩月几乎看到了那个纤细又坚韧的身影从空间裂缝中一跃而出。

虽然断开却依旧留在她身上的引子让奚钩月清楚地感知到,她来到这里,是为了保护晁千神、报复奚成必,阻止她入魔仅仅是个附属品。

“你来了……”

奚钩月以为自己会张狂地大笑着嘲讽自己的期待,可笑声却仅仅在她自己心底响起。

【其实,她说的对,谁让我,什么都不说出来呢?】

</br>

</br>

235 疯人世界

奚钩月感到自己对一切残存的包容在无序灵子汇聚的涡流中被卷积吞没,心底积压的嫉妒放肆恣意地疯狂滋长,涨得她从丹田到头脑无一不是满满的。

在又一道空间裂缝出现前,奚钩月就已经知道奚满月马上也会来到这里。

她还不清楚这是亲生姐妹之间的心灵感应,还是入魔后新的领悟,却根本就没有思考这些的意图。

因为,刚刚她忍在心中的自嘲已经从她喉咙中动荡而出,变成了对世间万物的嘲讽。

她笑得太过狂放不羁,也太过让人毛骨悚然,用病态来形容都显得不太足够,让周遭的少男少女们又一次却步。

这些人还不知道身体反应出和内心深处本能的恐惧从何而来,所以依旧没有及时自救。

“奚、奚钩月,你别太嚣张了!”一个女声扯着嗓子叫嚣着,同时为自己壮着胆气。

【你们还真是,不知死活。】

奚钩月蓦地收了笑声,低沉又平静地说道:“姐,我果然做不到,你果然也做不到……”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一声清脆地碎裂声响,奚满月打开的空间裂口就出现在身侧。

和晁千琳干净利落的空间切口比起来,奚满月打开空间的开口称之为“裂口”更加合理。

奚钩月的笑音又开始漾出,却止不住悲戚的心声:

【所以,我到底还是因爱入魔,而且,你永远都不会是那个及时出现在我身边的人。】

若是先到的人是奚满月,不是她唤起她自身嫉妒心魔的晁千琳,或许,她的入魔还可能挽回。

可这就像不久前那场家长会,如果奚满月来了,她就不会悄悄瞄着注目于黑板的晁千琳,萌生“可以舔一下她的耳垂就好”的想法,疯长的欲念或许就不会那么急着吞噬晁千琳,滋养起无可挽回的心魔。

奚钩月感受到被无序灵力强占完满的丹田之中,蓬勃的逆流开始循环,彻底被驱逐的理智自我真正散去,诚实的潜意识本我让她的头脑重新清明了起来。

奚满月的声音从裂口中传出:“钩月,不要!”

崭新的奚钩月全没了之前的悲戚,只淡淡地笑着说:“对不起,你来晚了。”

结成回流的逆流法力在奚钩月丹田凶狠地溢出,带着她满心的嫉妒,将面前所有她无法承受的压力源头卷在其中。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奚钩月的笑声在漩涡正中放荡而出,她有意使灵力产生的冲击向着将要靠近的奚满月撞去,让她远离自己,免得入魔瞬间骤起的杀意误伤到她,或是被她阻断。

那群少男少女已经纷纷跌坐在橡胶操场上,魔在面前诞生的全方位压力使他们失去了自控能力,连站起身来都做不到。

眼泪、汗水、尿液流落一地。

这种恐怖真实到不需要来由,他们什么都不明白,却知道面前的奚钩月已经不再是那个任由他们宰割的阴沉女孩。

即便没有那张狂的笑容和扭曲的脸孔,她整个人的脱胎换骨也足以靠动物对危险的趋避本能了解到。

然而,他们连惊叫的机会都没有,一道墨绿的光华就随着奚钩月一个眼神穿过他们的身体。

构成那道绿光的,是沿着空气一路繁殖成长而去的霉菌。

奚钩月用自己的灵力快速供给着霉的生长和繁殖,使之靠着繁殖速度就能违反常识地超过坠落的速度,画着弧线向目标直去。

细小的霉菌一落到人的身体上,就迅速从七窍攀附入体,在奚钩月的催动下极快地侵蚀着人体。

身体内部的痛苦引发少男少女们凄厉的哀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肢体从里向外长出霉并快速**的视觉冲击,更是带来了超出人类承受能力的恐怖感受。

这个过程十分短暂,十几秒后,奚钩月身周只剩一地恶臭的**粘液,连混纺材质的校服都没有留下。

晁千琳已经顶着旋风跑到了奚满月身边,两个女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什么都来不及说,脚下的橡胶地面就忽然晃动了起来。

奚钩月也没想到自己轻而易举杀掉数人之后,杀戮的yuwàng反而高涨了起来。

杀他人诛己心,此时的她已经是真正的魔。

奚钩月曾被花不如启发,所以对魔的能力已经探索了多年。

熟练运用逆流灵力的方法就是常人口中的“觉醒”,这对她来说已经是瞬间就能跨过的门槛。

可是,潜意识中的yuwàng在入魔后膨胀到最大,以她现在的自制力完全无法抑制。

看着奚满月和晁千琳这两个都在她嫉妒重心的女人,奚钩月的杀意搅乱着她的所有理智,大脑根本没有了思考的能力。

从奚钩月入魔到现在,一切发生得都太快了。

晁千琳本以为奚满月昨天成竹在胸的样子,是因为她铁定可以阻止奚钩月入魔,却没想到事情转眼间就变成了这样。

可是,奚满月此时竟也带着淡淡的笑意,对妹妹的眼神中居然欣慰占多。

晁千琳突然明白了什么,登时一惊:【这就是她的“打算”?】

昨夜奚满月那句“谢谢你,千琳,我已经有打算了,放心吧”回响在晁千琳耳边。

现在看来,她根本就是刻意不去管奚钩月的心魔,放纵她真正入魔。

晁千琳只一转念,就对奚满月所图为何有了猜测:

不管是奚成必对她的控制,还是奚成必对奚钩月的控制,奚满月都已经不满到了极限。

但是她没有对抗家族的实力和势力,唯一的可能就是得到入魔后拥有压倒性实力的奚钩月的助力。

就算并非如此,按她之前“功利”的想法来看,增加奚钩月这样一个战力,对四大家族对抗桃灼堂和齐升逸势力也是优势。

只是这么做,违背了“四大家族”正道的身份,绝不是奚成必那样维护家族本质和本心的人可以接受的。

这真是太匪夷所思,也太疯狂了。

晁千琳惊诧的神色被奚满月看在眼里,对方却只是对她摇了摇头。

【是啊……怎么可能控制得了入魔的奚钩月呢,她应该最清楚妹妹的心魔是什么啊……】

正这时,晁千琳突然感到脚下有汹涌的灵力汇聚起来。

这股灵力并未向上而来,而是向土地的深处进发。

晁千琳无可奈何地看向奚满月:“你现在还能安抚钩月吗?”

话音未落,她和奚满月的脚下骤然有藤蔓和枝叶破开橡胶铺设的操场,疯长而出。

</br>

</br>

236 霉菌入体

晁千琳早在戒备,拇指在齿间一抹:“浴火焚歌,背桐梳羽,烛龙烁烁,鴖母啾啾,辖之以灵,名讳晁千琳!”

从指尖溢出的血液汇合成刃,划开了掌心,随着她手臂前甩的动作,一柄燃着高热蓝焰的长刀凝结在手。

动作之间,她已经高高跃起,避开脚下的卷动纠缠过来的藤蔓。

“掩护我!”奚满月叫了一声,从怀里摸出一个坠着铜香囊的三清铃,抽出一沓灵符,开始喃喃念咒。

晁千琳终于理解了晁千神一直以来的告诫。

掺和这任性已极的两姐妹的家事,绝对是她这辈子最不明智的选择。

【掩护她?我自己活下来都很不容易了吧……】

晁千琳腹诽着,一边借身法左右闪躲着触手般的绿植,一边用手中血刃劈砍不止。

她全没看懂奚钩月用来tushā那十几个学生的法术,此刻难免心惊胆战,对周遭环境格外警戒着。

不过,这个看起来正常许多的同原理法术她倒是看懂了。

奚钩月的无序灵力可以作为养料,催生植物的成长。

这些疯长起来的植物,原本只是被橡胶操场封在地下的某些野草和植物的种子,此时在奚钩月的法术操控之下毫无草本植物的样子,像极了藤萝一类的藤木植物。

这些植物比霉菌消耗的灵力更多,比霉菌生长的速度慢上一些,却依然万分灵活。

它们只有根系处攀附着灵力,晁千琳只能用灵觉之外的方式感知,还要兼顾着四周有否绿光的侵袭,对付得一点儿也不轻松。

【这怎么可能呢,生物生长的养料应该是有序能量啊,不然怎么解释有序变为无序的过程,又怎么解释“入魔”的存在呢?】

适应了这样的速度,晁千琳的闪避以及对奚满月的掩护开始变得机械化,控制不住地分心思索起这些。

“晁千琳,你在想什么呢?”

听到奚钩月明明没变,偏又无比陌生的声音,晁千琳连忙向她之前所在的方向看去。

只见奚钩月脚下升起了同样的藤蔓和绿植,而她正稳稳地坐在上面,高高在上地俯视着晁千琳和奚满月。

“我是真的想杀了你们。”

奚钩月平静地解释着,右手轻轻一摆,刚刚被晁千琳劈砍一地的断枝就在地上兀自蠕动翻滚,寻找着毗邻的断枝融合生长起来。

这些植物生长出来时就不似野草样子,此时更是有了生命一般,扭动如蛇,也不生根,就徒然在破落的橡胶碎片和泥土之间直立起来,缠向晁千琳。

晁千琳刚一举臂就被迎头抽了一下,带有倒刺的藤条在她脸侧和脖颈上留下了一道血淋淋的红印。

“终于能留下点儿我的痕迹了?”奚钩月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钩月,为什么要杀我们?你若是能平安过了天劫,就可以自在地生活了吧!”

晁千琳喝问一声,两手一搓,又持了一把血刃在左手,堪堪护住袭向奚满月的藤蔓和脚下持续生长着的植物。

奚钩月拨了下耳边的头发,漫不经心地说:“我就是讨厌比我好的东西,不行吗?”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们比你好?”

奚钩月抿了下嘴唇,看着一身血痕兀自奋战的晁千琳,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你,最没资格问这个。”

说着,她手指一弹,一道绿光径直向晁千琳飞去。

其实奚钩月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她。

她入魔后的心理状态,连她自己也很难理解。

分明只是嫉妒而已,怎么会变成杀念呢?

或许,每种感情的极致都是杀意吧。

哪怕是爱,到了极致,为了满足对对方狂热的思恋和占有欲,杀死对方也是个便捷的方法。

晁千琳眼见此刻最畏惧的东西近在咫尺,两手把两把长刃汇在一处,扯出一面血屏,护在自己和奚满月身前。

绿光一沾到血屏上的蓝火,当即溶解不见。

危机似乎解除,晁千琳长舒一口气。

这样近的距离下,她终于搞清了那点绿光的真面目,对奚钩月的能力反倒更加忌惮。

但是呼吸之间,她就发觉身体里痛得发酸,有什么东西顺着呼吸道啃噬着血肉一路而下,直到肺部。

“哈……”晁千琳倒抽一口气。

她明白自己还是中招了——已经知道了那是霉菌,身体有这种感觉也就不以为奇了。

胸口的憋闷和灼烧般的刺痛表明她的气管已经岌岌可危,晁千琳猛烈地喘息着,一时没了主意。

奚满月忽然朝她背心连拍了几下,把自己的灵力输入她的身体,催动灵力把蔓延到肺的霉震了出来。

“退后。”

晁千琳接连呕出几大口混着绿色团聚物的污血来,蹒跚着退到奚满月身后。

血屏依旧未撤,她却只能勉力支撑,接连不断涌上喉头的血还来不及咽下就溢出了唇角。

晁千琳暗道一声“不好”,哭笑不得。

奚满月也是情急之举,只能草草把她体内盘结繁殖的霉震出,可是依附在晁千琳内脏上的霉却法彻底去除,被霉菌吞噬腐蚀掉的内脏自然也不可能恢复。

而且,奚满月震乱了她的经脉。

若是修道之人,体内有异物存在,只要用治内伤的方法让法力在体内游走几个循环,就能先遏制住出血并驱除异物。

晁千琳的经脉却被晁昭改造成并行状态,根本不能修道。

她身体里没有完整的灵力回流,奚满月这几掌留下的灵力在经脉间横冲直撞,没彻底解决霉菌入体的问题,还造成了严重的内伤。

晁千琳也顾不得脚下缠绕住自己的藤蔓,这一时之间,体内的诸多痛楚都远远大过倒刺划破皮肤、绿植挤压皮肤和骨骼的痛。

始终撑着的血屏已经晃动疏落,像是融化了的冰淇淋,凝聚在一处的血液滴滴答答落在地面。

奚满月的“撤开吧”让晁千琳如释重负,控灵的力道一收,当即便要昏厥过去,却又被痛磨得无法不清醒。

奚满月一直念叨着难以听懂的古怪音节,九张符纸也只是捏在手里没有动作,拖延了这么久,就是打定了一举制服奚钩月的主意。

【这些替代品,能行吗?】

眼前的血屏化作液体坠落的瞬间,奚满月也顾不得再多想,大喝了一声:“敕!”

她手中的三清铃微微一晃,九张符纸在手中蓦地飞起,其中五张朝着奚钩月激射而去,另外四张则围绕着晁千琳和她身周飞转。

“赤鸦赤鸦,风火之车。雷中乌鬼,云外夜叉。受命北帝,禀令丹霞。急来报应,霞霞加加。急急叉叉,加加鸦鸦。康旻子华,帝誉之子,颛帝之孙,吾今召汝,速往雷家。急急如律令!”

</br>

</br>

237 病入膏肓

奚满月正念诵的召使者咒只是对已经完成的御鬼法咒的加持,所以这时念起也为时不晚。

九张黄符随着飞行,各自在空中燃烧起来,缥缈的烟雾聚拢不散,隐隐现出人形。

符纸燃出的火焰随着奚满月念动的法咒越燃越大,在烟雾中分散为三簇小小的火苗,分别落在人形的两肩和头顶。

奚满月手腕微动,铃音大作,五个向奚钩月而去的人形纷纷举起双手,掌间雷声隐现,射出的紫色电光朝一处汇聚成雷球,朝着奚钩月身下的藤蔓劈去。

奚满月手持的是世家和奚家共同改造过的三清铃,专为御鬼之法所制。

与一般的三清铃不同,这御鬼法铃的“山”字形“剑”端和连接铃身的柄间有个可容食指的小环,以指挂铃,抖腕摇铃,方便持铃时捏诀作法。

铃柄中空,内藏御鬼灵符;铃舌雕有钟馗像,威慑所御之鬼;舌下坠着铜香囊,囊中熏香念咒即燃,所燃的香火可助所御之鬼在阳界不畏阳气。

铜香囊通体镂空,平分为两个半球,以子母扣套合。内设两层双轴相连的同心圆机环,机环内安放香盂。这样精密的构造使得香盂总能保持平衡,战斗中香料也不会洒落。

而御鬼法所御之鬼就在那九张灵符中封藏着。

用咒语将灵符链接的恶鬼从酆都唤出后,御鬼法铃的铃音即可驱使恶鬼在阳间为持铃人所用。

这件法器和法术在擅用丹药的奚家人手上还有着额外的功效。

奚家人因为研究丹药,精通各类法术及丹丸组合而成的神奇法门。

比如现在奚满月所用的召使者咒。

原本号令雷部之神的召使者咒加持在御鬼法咒上,召出的恶鬼除却生出和人相似的三盏本命火,对日光阳气更加无畏以外,还凭生了金系召雷的能力。

此刻,奚满月和晁千琳身边的四鬼也纷纷发出雷电,击退缠绕在二人身侧的藤蔓。

晁千琳终于被放开,身子一歪,跌坐在地上,震荡之下又是一口血呕了出来。

九鬼同时出击,对抗藤蔓的快速生长,还有了些许喘息时间。

奚满月见状忙乘胜追击,手中三长一短的铃音突然急促起来,两手捏诀,继续念咒:

“火德之精,五雷之神。玉枢号令,统主雷霆。三界猛吏,乃吾为主。六天火雷,惟吾独尊。救命降及,收捉鬼神。行神布炁,走火行风。领兵千万,大震雷霆。轰雷掣电,展豁风云。急急如律令!”

雷火咒一起,九鬼使用的雷电又被众鬼开口喷出的火焰笼罩,雷火所触的藤蔓被击得焦黑后,扩散出熊熊火焰,殃及周遭。

尽管身下的藤蔓纷纷落下,奚钩月座下的那条最粗的藤蔓却依旧兀自生长,另她高高在上,不动分毫。

奚满月做法期间,奚钩月始终没有动作,只是淡然地笑着,看着她与飞速生长着的植物争斗。

奚满月本来也对原定计划外的九鬼不抱太大希望,只是求暂且打压住她的法术,获得机会与她交涉,而现在似乎正是时机。

她保持着手中三长一短的铃声,朝奚钩月说道:“钩月,习惯了成魔的心境就别闹了,我们陪你对抗天雷!”

谁知道她的话居然起了反效果。

奚钩月调整心态的时间比她和姐姐想的都要长,这或许是青春期旺盛的荷尔蒙所致,也可能是晁千琳重伤的样子引起了她过度的成就感和kuàigǎn,让她一时更加病态:

“没有你们,我可能习惯得能更快些。”

奚钩月用淡然的语气说出这狠辣的台词,更是令人心惊。

她拍拍双手,身下那条粗壮的藤蔓猛然炸开,化成成千上万极细的藤条,向着围绕在她身周的五个恶鬼卷去。

奚满月铜铃急摇,五只恶鬼周身立时汇聚起闪烁电光的烈焰,朝着藤条挥手砍劈。

见缠斗住恶鬼,奚钩月又看似随意拍了拍手,操场周围当即传来阵阵巨响。

这个小小的动作让环绕在操场周围的树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猛长,数秒之间居然就从三四米的常见高度攀升到十余米。

诡异的是,它们的粗细未变,而且纵向成长到一定程度后,都开始向操场中间晁千琳和奚满月的所在弯曲汇集。

这个场面已经足够超出想象,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更加反常识——所有树木的枝杈上的琐碎枝叶都自动脱落了下来,主要枝干则角度笔直地延长着。

随着这些枝干的延长,枝干尖端长出的新部分越来越细,耗费的养料越来越少,速度也就越来越快,甚至和之前的藤蔓相当。

一时间,所有的树木就像是活起来的仙人掌,尖刺对准了晁千琳和奚满月,样子极具攻击性。

之前被烧灼一空的植物也再次从地底钻出,可这次出现的不再是藤蔓,而是奇形怪状的菌菇。

显然,深埋地下尚能存活的种子已经被奚钩月耗尽。

可这些和霉菌相同种类的植物更加值得忌惮,晁千琳已经吃过一次菌类的苦头,立刻对奚满月示意戒备。

奚满月其实早就用自身法力护住身体,晁千琳却不愿也不会防备,只打算动手出击。

她已经稍微适应了身体中的剧痛,又一次念动悯火诀,用上涌的鲜血汇成九节鞭。

甩出两个鞭花后,已经压到二人头顶的两棵树顶就被削平了。

奚满月会意,拉着蹒跚的晁千琳跃上树梢,乘着生长的树身,终于能够和奚钩月平视。

四个恶鬼不断劈斩着击向二人的尖锐枝杈,又为她们抢得片刻说话的时机。

晁千琳声音颤抖因痛楚而颤抖:“钩月,你不是想要带我走吗?”

奚钩月压抑着胸口鼓动难平的复杂感情,声音也跟着颤抖了起来:“可是我现在更希望你死。”

“为什么?你不是想控制我向你父亲宣战,救你姐姐?现在为什么要我死,就因为嫉妒我的脸?”

奚钩月淡淡地笑着,两行眼泪忽然涌出,她却像没发现一样,用和之前一样的病态语调说道:

“我爱上你了,所以我要你死。”

</br>

</br>

238 自戕求闲

晁千琳近来为容貌郁结于万事的愤怒突然蓬勃而出:

“凭什么!你们这群疯子!就不能让我一个人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吗!”

奚钩月的眼泪和笑容都没有停止:“是你自己要出现在我面前,又怎么能怪我爱上你?”

晁千琳一时语塞,又是一口污血呕出,看着其中绿色的霉菌和被霉依附的肺部组织,握紧了手上的兵刃。

她对自己恢复力惊人的体质也不免愤慨起来,凶狠地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朝奚钩月喝道:

“好,那我就死给你看!”

晁千琳把九节鞭猛地收回,化作一柄长刃,神色逐渐冷寂下来。

胸口大幅度的起伏证实她的情绪不稳定到了极点,这句话底下潜藏的,至少有半数真心。

她是真的受够了这群人的无理取闹。

从头到尾,她除了处理和晁千神的复杂关系,就是本分地跟着任道是的案子跑前跑后。

她主动去招惹的只有不可能被招惹的白阳,可围上来的却有李立青、齐升逸、奚成必、蓝晶、奚钩月……

纷乱事态的源头,就仅仅是她这个人的存在而已。

也就是说,只要她还带着这具从头到脚都必须完美的身体活着,麻烦就永远不会停止。

她和晁千神安稳的日子,总也不会到来。

更何况,晁千神,不也是个麻烦吗?

脚下的菌类已经在散播孢子,头顶的天穹也逐渐汇聚起浓稠的阴云,酝酿着成魔将渡的天雷。

暗下来的天光和雷电前令人呼吸不畅的空气使在场三人心弦绷紧,似乎稍有异动,微妙的平衡就要全盘皆溃。

奚满月听到她二人情绪失控的言论,已经放弃了在主动说服奚钩月平息情绪的假想,做好了赶紧逃脱的打算。

对这个妹妹,她一直习惯于用自己的直觉应对,不思考,往往很有用。

昨天“谈心”时,她就预见到今天奚钩月将会入魔。

她以为自己会最先赶到快入魔的奚钩月身边,像以往那样阻止她入魔,或是帮她调整好入魔后的心态。

没想到晁千琳,真的是个异数。

她的逻辑奚满月可以想象,只是灵辖在场,她事先准备用来暂时制住奚钩月的真正鬼符就不能使用了。

好在直觉告诉她,有晁千琳在,最后的结果不会太糟糕。

此时此刻,她丝毫不知晁千琳说出那句话到底要干什么,却只尽责地做着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她们二人再不离开脚下这棵树,马上就要被乘风缓慢飘散的孢子感染,被速度不容小觑的尖锐树枝穿透。

有了奚钩月刻意地抵制,与她座下藤条缠斗的五鬼中已经有三个被拍灭了额头的本命火,直接飞散。

奚满月让身边的四鬼劈砍着枝杈,却不敢去触碰那些效果未知的菌类,情况之会越来越糟。

她隐隐有种强烈的不详——奚钩月到这时还没有使出全力。

奚钩月身上的逆流灵力一直不像酆都锁魂阵中的清逸道人那样强烈。

她比清逸道人控灵的能力高强太多,这种状态倒是正常。

正因如此,她故意一招一式地和奚满月、晁千琳战斗才显得更加奇怪。

她明明就有能力同时使用多个法术,直接让二人尸横当场。

【莫非……对了,对现在的她来说,曾经的理智变成了潜意识,同样会影响她的行为和决定……所以,钩月的杀意高涨却依旧不愿杀了我们?】

这个想法并没让奚满月安下心来。

魔和普通修者能力上的差距实在太大了。

她只能脑子飞转思考着该用哪个法咒拖延时间,带着重伤的晁千琳快些逃走,在对方的一线不舍间生存下来。

奚满月的手依靠惯性摇铃御鬼,根本就没发现身边的少女情绪也已经攀升到了顶峰。

和奚钩月对视着的晁千琳在这沉默的对峙,逐渐缓和了呼吸,手中的长刃上鲜血滴落,缓缓缩短成bishou,手臂也跟着高举而起。

她皓白的腕子和手臂上,藤蔓的划痕和自己割开的伤口似张张狰狞的嘴,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桀桀笑声,嗤笑着眼前万物。

晁千琳自己也挂上了嘲讽的微笑,眼中盛怒消退,只剩淡漠和无谓,忽然间两手交握住那柄利刃,把它反转向自己。

——燃着蓝火的尖锐刀尖干脆利落地chājin她自己的胸口,破开皮肉,笔直地下切到了小腹。

泼溅而出的鲜血同样带着蓝焰,灼烧着晁千琳身前的树干和奚钩月的眼睛。

“……千琳!”

奚钩月愣了一霎,脑海里翻滚的杀意和嫉妒全数化为飞灰,大脑只剩一片空白。

她发现自己在这一幕前慌乱得像曾经被她玩弄于鼓掌的“兔子”,对命运全失了抵抗之力。

“要她死”,在她真的寻死的现实面前像个玩笑。

奚满月对妹妹的猜测分毫不差,她的心魔虽然已经赢了,却依然被压在下层的本心影响着。

只因为她对姐姐的亲情,对晁千琳的爱情,分毫不假。

晁千琳这一举,狠狠翻转了棋局。

她用自己的资源抓起了奚钩月这只“兔子”的后颈,让她再无还手之力。

奚钩月的颤抖比入魔之前更胜。

躬身汇集的树木在她奔向晁千琳的同时全都停止了生长,地面上的菌类植物也静静地合拢了张扬出鲜艳内里的伞状头部。

从她身处之处到晁千琳身边那短短的两三秒钟长得像一个世纪。

她接住晁千琳正自倒下的身子,高声大叫到声音都走了调:“晁千琳!你在干什么!”

“帮我和你重新认识一下你这个人……”

晁千琳的声音被口中涌出更甚的鲜血掩盖得有些模糊。

奚钩月愤恨地瞪视着她,手却慌乱地调动着自己逆天的生长能力,去捂晁千琳的伤口:“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你才是疯子!我要杀了你!”

然而,晁千琳不是植物,奚钩月的能力对她的肉身毫无用处。

晁千琳脸上漾起得意的笑:“真是可怜,看来你的爱大过了心魔呢……”

“晁千琳你太恶毒了!你太恶毒了!”奚钩月不知道她怎么在这种时候还有闲心奚落自己。

她要的是亲手杀掉她,她自戕又有何用?要她无穷无尽的余生被她这副血淋淋地样子折磨,犯下更无穷无尽的杀孽吗?

“呵,”晁千琳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伤口,脸色又白了几分,“你们受害的根源是奚成必,为什么要殃及无辜?”

被心魔冲断的理性逻辑忽然在奚钩月脑中链接起来。

她惊诧的表情定格在脸上,还没做出回应,就忽然被晁千琳大力地拉入怀中。

</br>

</br>

239 报达无阻

这个拥抱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血液热烈的温度,惹得奚钩月呼啸的眼泪越发汹涌。

还来不及再说什么,奚钩月就感到身上忽然一冷,一种强烈到奇异的吸引力把她像流水一样狠狠地抽到晁千琳的身体里。

“千琳!怎么回……”

奚钩月话都没说全,就彻底消失在了这个空间。

奚满月目瞪口呆地看着晁千琳。

她胸前的血淋淋的窟窿已经随着空间裂口的合拢恢复成完好的样子。

因为奚钩月的消失,天空中聚拢起来的阴云逐渐散开,疯长的植物们也都保持住停滞状态,想必几天后就会因为争夺养分相继死去。

“千琳,你真是疯了……”

大半天,奚满月只憋出这一句话。

晁千琳冷笑了一声:“和你们这些疯子相处,我要怎么保持正常?”

她刚刚在自己身体上打开了空间,赌的就是自己的体质能撑过空间裂口打开和合拢之间的垂死重伤。

还有,奚钩月所谓的“爱”是真的。

奚满月对奚钩月未使全力的猜测她也想到了,被怒极之下反而平静的心境所累,晁千琳豁出命来,只想处理好这一切,回到晁千神身边。

奚钩月现在已经被她关在了白家大火后,晁千神等人去寻找她时那个狰所在的空间夹层里。

她知道奚钩月一定能从那里回到正常空间,用来应对她的时间依旧紧张,也不打算再多和奚满月说些什么,强撑着失血过多的身体站起来,问:“奚成必在哪儿?”

“津城海港布防。”

“现在只能去找他,用那个布防拦住钩月了。”

奚满月咬了下嘴唇:“你为什么要把钩月的杀意挑到奚头儿身上?”

晁千琳又是一声冷笑:“我大哥还在icu里,没醒过来。”

奚满月不太理解她的逻辑,却也没有多问。

她们三个人的所作所为一个比一个失常,根本就没有彼此指责的立场。

晁千琳站在树梢,环看了一圈破败又迷幻的高中操场。

高耸近十米的几处藤蔓柱全毁了橡胶覆盖的操场面,向自己脚下汇聚拜服的行道树已经没了树的样子,整个区域像胡乱编成的草帽,其上还点缀着绿色的花束。

淡淡的违和感驱使晁千琳向不远处的教学楼和附近的篮球场扫了两眼。

原本的如释重负忽然变成了不可名状的悲凉,她抬头看着天空,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奚钩月不明所以,疑惑地看着她,却见她笑着笑着,带上了哭腔:

“满月姐,这里是学校吧?放学后,都没有其他人在吗?”

奚满月也懂了,不禁无声地苦笑起来。

这番连闲人都被刻意摒除避免打搅的巧合,只能归结为天意。

奚钩月入魔是天意,是必然,是命运。

血色夕阳用赤红的光芒掩盖了满地鲜血和狼藉,晚风吹起,凉薄透骨。

四下无人,晁千琳的内伤缓和不得,奚满月就地为她化解了乱撞的灵力,又用法力替她驱散了体内的霉。

一切都做完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晁千琳吃了几颗加速恢复的丹药,拒绝了奚满月去医院的提议,跟着她直奔特侦队。

奚满月一点儿都不担心她的身体状况,这像是两个人不说破的默契。

一路上,晁千琳的脸色都苍白如纸,神色也毫无波澜,有种厌弃一切或是全然放空的淡漠。

“千琳?”奚满月忽然叫了她一声。

晁千琳当即看向她,示意询问。

奚满月还以为她是在发呆,没想到这份空旷居然真的是她现在的情绪。

千言万语卡在喉头,奚满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特侦队和昨天晁千琳去时一样冷冷清清,留驻的警员就只有在外面焦头烂额应对法阵的宁家登一人。

晁千琳总觉得自己的恢复能力随着受伤次数的增加越来越强了。

仅仅是路上休息了不到半小时,现在,她呼吸虽然还会痛却完全顺畅,想是被腐蚀的气管和肺部已经长合了。

她看着自己双腿和手臂上已经结痂的伤痕,对自己人类的身份都怀疑起来。

在她发呆的时候,奚满月已经在办公室的保险柜里翻出了一面令牌。

“飞捷使者,职司直符。威灵捷疾,神通太虚。上天入地,报达无阻。执牒传符,关告yingzhào。今日今时,坛所相通。急急如律令!”

奚满月念动和奚成必总令关联的飞捷咒,向对方传达有紧急事态的消息。

等待奚成必回信时,晁千琳问:“你们四个家族真的人手少成这样吗,一个桃灼堂就把岚城的特侦队都搬空了,首都的部门就这样被放弃,不太像话吧?”

奚满月道:“还有除祟事务所在,也不算是把岚城的人手搬空啊?

“反叛的妖怪一定有许多是编外的,桃源号很有可能已经到过海上的上古部州,现在的实力不比当日,再怎么谨慎也不为过。”

晁千琳点点头,又问:“你为什么不直接给奚成必打电话呢?”

奚满月视线微斜,好像被问的不太自在:“我现在不是特侦队成员,正常情况下不该和他联系。”

“呵,”晁千琳想了想,谨慎地问道,“假如那些人都阻止不了钩月,她真的做出弑父杀亲的事,不知道家族会怎么处理?”

奚满月无奈地一笑:“她入魔就足够列入家族清除的名单了,多做一件也改变不了什么。”

晁千琳早就认定奚满月的奚成必的死活并不放在心上,便故作随意地问:

“你父亲现在可是下任族长的候选人,若是他真的不在了,奚家的实力会受很大影响吧?”

“所以,我们得保护他啊。”

“你的样子可不像是要保护他啊。”

奚满月苦笑一声:“我确实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他,所以不想放厥词。”

晁千琳看她诚恳地样子,忍不住嗤笑了起来。

奚满月拍了拍她的肩膀,认真地说:“你不要以为我是因为家里的是非,故意放任钩月入魔。说起来,我根本就不懂得生气,所以对我父亲和家族并没有恨意。

“而且,钩月入魔后会造成什么样的损失和人员伤亡,完全无法预期,现在的状况绝对不是我想要的。”

“可你越是解释,就越像掩饰,不是吗?”

奚满月无视了晁千琳带刺的反问,只是笑笑。

晁千琳也无所谓背后的缘由和奚满月的真实想法,她现在只想保全自己和晁千神。

而且,她真的希望奚成必去死。

</br>

</br>

240 羊入虎口

奚成必的联络法阵回得很散漫,似乎并不认为岚城会有什么糟糕的事态发生。

听到奚满月报告妹妹入魔的消息,奚成必勃然大怒。

“你就是这样看管你妹妹的!在这种紧急情况下出这样的事情,我们怎么向钟家交代!”

奚满月道:“如果四凶已经开始行动,请给我使用空间法器的权限,如果四凶还没有开始行动,我希望借助征讨桃灼堂的七杀大阵击杀钩月。”

晁千琳挑眉看着奚满月说出和奚成必一样冷情的话,忍不住“呵呵”笑了出来。

联络法阵对面奚成必听到晁千琳的声音,将要出口的话一滞,呼吸似乎都变得沉重了起来:“晁千琳在你身边?”

“是的,她、你、我都是钩月要杀的目标。”

奚成必沉默了,似乎在做无比重要的决定,半晌才又开口:“去技术部办公室,找奚北。”

“了解。”

联络法阵断开后,奚满月看了眼晁千琳,垂下头也思考起来。

“满月姐,特侦队居然还留了其他队员?”

奚满月摇摇头:“不清楚,正常的话应该所有人都去布防了……”

“这种时候若是有敌人打进本部,岂不是大大的不妙?”

奚满月被晁千琳突然的玩笑打断了思路,戳了下她的额头:“这可是警察局,一个部门出任务,其他部门不是还在吗?”

晁千琳揉着额头,气管和肺部还是不太舒服,咳了两声:“那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只是太久没见过奚北了,想不起他之前去哪里执行什么任务……”

正摆弄手机的奚北见到晁千琳和奚满月走进办公室,身子明显一僵,急忙把手机放进衣兜,利落地走到办公桌前坐下。

“我们要去津城港。”奚满月把之前联络奚成必的那枚令牌交给奚北。

晁千琳打量着奚北,奚北打量着令牌,奚满月则打量着晁千琳,不多时又看了看奚北。

“啊,原来……”奚满月忽然叹息似的收回了后半句话。

另外两人都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依旧继续着自己的打量。

晁千琳觉得奚北有些奇怪。

这个男人见到自己的态度太不自然,没有常人的惊艳,反而像是受到惊吓的样子。

而且他虽然名为奚北,却和看起来就带着严肃和凶相的奚南长得一点儿也不像,反而长得过于普通,普通到和她一样让人形容不出是什么样的长相。

晁千琳想这些时,奚北已经确认了令牌向总部使用过的痕迹,小心翼翼地把它chājin了电脑主机上一个怪异的凹槽。

他操作了一番,指了指自己身后,头也没回地依旧埋首电脑。

晁千琳转头去看,见办公室另一端的墙上,并排而立的四扇门中又一扇边框亮了起来,澎湃的灵子随着光芒溢出,显然不是凡品。

她刚要向那边走,奚满月就叫住她:“我想拿些法器再走,千琳,等我一下。”

奚北忽然开口:“不用了吧,津城港那边万事齐全。”

“好吧。”奚满月瞥了奚北一眼,似是无意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昨天打架了?没吃药吗?”

奚北也下意识地摸了下贴着膏药的脖颈,讪讪道:“嗯……谢谢大姐头儿关心,小伤,就不浪费丹药了。”

“宁峙才是你们大姐头儿啦,我们先走了。”

奚满月这话说得奚北无比尴尬。

她这个副队长几乎只在行动时出面指挥,平时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而且她看似温和,手段却硬得很,作为普通队员的奚北和其他特侦队同僚从前也都是和天天相处、脾气火爆其实随和的宁峙关系更好。

奚北废了好大力气,终于憋出一句:“注意安全。”

打开那扇门,晁千琳才确认,那不是门本身在发光,而是门内仅有的一片白光和灵子一样溢了出来。

“传送法阵?”

奚满月对她点了点头。

晁千琳又笑了起来:“好像任意门啊。”

“这样比较省空间嘛。”

“这种技术也很不得了啊,正常的传送法阵可是要十几平米的大布置的吧。”

两人迈入门中,咸咸的海风迎面吹来,等眼睛适应了夜色,面前已经是津城轮廓刚硬的海岸线。

高大的塔吊和岸边停泊的几艘轮船在月色和昏黄的灯光下显现出没有细节的巨大黑影,旷远又荒凉。

奚满月指着脚下清晰的刻痕:“只不过是个机巧,把两处的大布置放在了一起罢了。”

晁千琳环视四周,果然法阵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设置,和奚满月说的一样,只是并为一阵了而已。

不过,阵中又有些特殊的符号和套叠方式是晁千琳从未见过的,她虽然对法阵没太深的研究,却也明白其中高深。

迎面已经有四个穿着便装的男人走了过来,奚满月见了他们连打招呼。

众人对晁千琳都强行按捺住了惊异的神色,分站两侧,默默地什么也不说。

他们身后,奚成必正慢悠悠地走来,站定在众人中间后,淡漠地向晁千琳问好:“好久不见了。”

“我以为奚队长每天都能见到我呢?”

她刚刚面对新鲜事物找回的些许随和在这时又被抛到了脑后。

奚满月向奚成必行了个礼,尴尬地站在一旁。

奚成必对奚满月微微点了下头,向晁千琳堆出笑容:“晁小姐很不上相啊。”

晁千琳见他不否认,心情反而平和了不少,也勾着嘴角假笑道:“是啊,所以我从小就不喜欢拍照……既然来了,我还是问一下吧,不知道奚队长能不能保证我的安全?”

奚成必抬手向身边比了一比,他两侧的几人便接连报上名字。

“宁国风。”

“宁家瑞。”

“奚曾凡。”

“宁家川。”

“这四位队员会负责你的安全。”

奚成必话音刚落,那四个男人就自发地走到晁千琳身周,把她包围在中间。

晁千琳笑道:“我还真是羊入虎口啊,看来钩月到底还是把我勾住了。”

奚成必也跟着干笑了几声,向奚满月招招手,两人便向一旁去了。

“晁小姐,咱们先到安全屋休息,等队长安排吧。”矮矮胖胖的宁家川礼貌地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你是宁家登的哥哥吧?”

“我和家瑞都是,这位是我家五叔,这位是奚家四叔。”宁家川指了指一旁寸头的青年宁家瑞,又指了指微秃的宁国风和格外高大的奚曾凡,“家登承蒙照顾了。”

晁千琳摇摇头,刻意表现出自己的嘲讽:“我们受他照顾还差不多。”

</br>

</br>

241 诈不如实

宁家川没懂晁千琳这种反应是因为什么,却觉得于情于理都不该多问,立刻躬身行礼:“不管家登做了什么事对不住晁小姐,我在这里都先替舍弟道歉了。”

晁千琳摆摆手:“小事而已,也算是因我而起,不然,我大哥也不至于还在icu醒不过来。”

四人俱是一震。

晁家兄妹在特侦队都是名人。

以美貌闻名的晁千琳今日终于现身,众人就已经知道宁峙等人所言非虚,所以,那个以眼高于顶和手段阴险着称的晁千神会进重症监护室自然让他们大吃一惊。

晁千琳有意想在这班人中诈出些情报来,当即摆出了强忍悲伤的表情:

“哎,也不知道大哥什么时候能醒,奚队长明明在我身边安插了‘眼睛’,却也不出手帮忙……”

海港暖黄的灯光下,她为将垂的泪水颤抖的睫毛拨动着四个男人的心尖,一时间,为美人心悸而倒抽凉气的声音连响四遍。

四个男人面面相觑,都露出了为难神色。

【嘴这么严?还是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晁千琳偷眼观察着几人的反应,心下疑惑。

奚成必的地位之高就代表着他的城府之深,对她的监视或许真的只有身边人才会知道。

可是四大家族的天师们不该是傻子,哪位同僚有线人任务,他们应当都看得出来,总不会奚成必和桃灼堂同样做派,只派了普通人来监视自己吧?

想到这儿,晁千琳忽然想起了刚刚奚满月对奚北的反应。

【跟着我的线人是奚北?】

她不信心思极深的奚满月会不经意间说出自己的心声,之前在特侦队里她有意无意地那几句话一定是特地说给她听的。

【呵,我懂了。】

晁千琳强压住自己极欲冷下来的表情。

奚满月透露奚北是晁千琳身边线人的同时,还刻意提到了奚北脖子上的伤痕。

她的意思应该是,奚北昨天与人交过手,在她身边并不是毫无作为。

蓝晶曾经提到过,刺伤晁千神的人有着明显的伤痕和跛脚,显然和相貌普通至极的奚北形象不符。

也就是说,和奚北交手的不是晁千神和蓝晶,而是另外的人。

奚满月会这样提醒,想必那个人就是另外一方势力。

或许是那个脸带烧伤的杀手,又或许是另一方的线人,而杀手、线人的背后就可能是齐升逸、杜秋风,又或者是某个新的组织。

总之,奚北背后的奚成必不是要对他们不利的那个。

【凭这个就能把你父亲摘干净吗?你又不知道刺伤大哥的凶手长什么样子,就不怕我认为奚北交手的人正是我大哥吗?】

【不对,满月似乎都不知道我大哥昨夜重伤的事……】

想到这里,晁千琳有些质疑之前的推论。

若是不为澄清奚成必对晁千神不利的事情,奚满月故意告诉她奚北是线人还和人交过手是什么意思?

只是提醒她身边还有奚成必以外的人在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吗?

还是说,奚满月想说,晁千琳身边发生的事,她也全部知道?

暴露自己掌握情报的程度,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呢?

“晁小姐?”宁家川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思考。

晁千琳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发了大半天呆,索性把心中疑问直接讲出来:“奚北昨天也受伤了,你们知道他是和谁交手吗?”

“奚北?”宁家川想也不想地说,“奚头儿派他出个挺麻烦的任务,我们至少有一个月没见了,你们最近见过?”

宁国风悄悄地拧了下宁家川的胳膊。

晁千琳上句话已经说得那么明显,奚北自然就是跟着她的“眼睛”,宁家川居然还天真地说出这种话,给晁千琳感觉他们几人有意哄骗就不好了。

奚成必可是特地交代过他们看好这个钓杜秋风的“鱼饵”,还郑重地把晁千琳的能力介绍过一遍的。

万一惹得这位小姑奶奶不高兴,人家一个空间法术直接跑掉,他们得怎么向奚成必交代。

宁国风赶紧接话道:“我们确实好久没见过奚北了。不过,晁小姐身边应该不太平,保不齐哪个登徒子就惹他出手。”

他用这话含糊过去也不聪明,晁千琳冷哼了一声:“你们四大家族是哪个登徒子都伤得到的吗?就这点儿本事,也难怪要出四个人来看着我。”

晁千琳既然已经说了,就不在乎把一切都挑明,她看着四人尴尬的脸色,像个娇小姐似的抱着胸,摆出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我们只是负责您的安全,知道的事真的不多。”宁家川知道自己刚才说错了话,紧张得连对晁千琳的称谓都变了。

晁千琳道:“我知道奚队长就是要拿我来钓杜秋风,可是,你们在这里大张旗鼓地布防,我在岚城逍遥自在地过日子,傻子也知道要去岚城抓我,你们这些阵法哪里派得上用场?”

“这不是有传送法阵吗?布防没结束的时候,您有危险,我们也能从传送法阵赶过去。好在现在一切都差不多准备妥当了,把您请过来等着杜秋风上钩就是了。”

晁千琳白了宁家川一眼:“我落单的时候他都没来,我往阵里一站他反而过来,到底是他傻还是你们傻啊?”

“这……”宁家川看了眼宁国风,见对方故意扭头不理会他,咬咬牙还是说了实情,“奚队长向杜秋风下了战书。

“只要杜秋风能破了津城港的防线,他就把你交出去,还在里世界承认桃源号的独立地位。”

“什么?”

晁千琳气极反笑,她万没想到自己在他们两方权衡间已经不是个单纯的“饵”,而是实至名归的“奖品”。

既然反叛出同袍会的桃灼堂为了名分和“奖品”接受了挑战,那在岚城自然不会找她的麻烦。

奚成必这一手倒是让她过了一阵安稳日子,她也相信奚成必是对防线有信心才敢拿自己下注。

只是自己毫不知情就被放在了赌桌上,实在让晁千琳难以接受。

不过这么说来,奚成必要她来津城港是势在必行的,他依旧有嫌疑对视她如命的晁千神下手。

看来奚满月之前提到四凶有否“动手”也是在提醒她,毕竟他们要偷回人质,动手的时机无论如何都该是她到位之后。

她冷笑的样子实在吓人,宁家川有些后悔把这些事告诉她。

谁知晁千琳立刻又抛出一颗重磅zhàdàn:“看来我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你们这防线被入魔的钩月碾压之后,顶不顶得住杜秋风可就不好说了。”

“什么?钩月入魔了?”

</br>

</br>

242 安能得全

晁千琳没想到他们四人居然毫不知情,也不知奚成必刻意隐瞒大家将面临的危险是什么目的。

看起来这四人嘴里也诈不出更多东西了,晁千琳悻悻地应了一声:“是啊,她刚才差点儿把我和满月杀了。”说着,还咳了几下。

本来她就是装模作样地证明受袭,可是轻咳之后,喉咙里的痒劲儿顺着气管直下入肺,又从肺里翻个个儿上来,变成一阵猛烈地咳嗽。

晁千琳捂着嘴,硬生生把咳出的血咽了回去。

宁家川推了一把宁国风,让这个长辈去拍抚晁千琳的后背。

晁千琳连连摇手,藏住沾了血沫子的掌心。

宁国风问:“所以你们来这里是寻求保护的吗?”

晁千琳上气不接下气地道:“还是先保护奚队长吧,钩月最大的目标好像是他呢。”

她脸色苍白至极,讽刺却显得更加刺耳。

宁家川、宁家瑞两个小辈不知道其中原委,宁国风和奚曾凡两个奚成必的同辈却知道世钰遗留的心魔,都神色凝重。

看他们都低头不语,各自思量,晁千琳有些不高兴。

套了半天的话,她最想知道的晁千神相关的事却丝毫没有眉目。

她发自内心地不愿相信最初关于奚北斗杀手的推断,甚至还因为那封战书,多给该死的奚成必加了条罪状。

而且,若不是轻咳了那一下,刚才的平静还真的让她以为自己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晁千琳的两只手在身后小心翼翼地相互磨蹭,想把碍眼的鲜血痕迹全部去掉。

暖调的夜色下,看到这红色只让她想起昨夜阳台夜灯下的晁千神。

她其实很想给白阳打电话询问一下情况,却和自己僵持到现在也没打——若是听到分毫他的消息,她可能就要忍不住直接冲回医院,回到他身边。

必须把虎视眈眈的奚钩月和那个该杀千刀的奚成必统统处理好,她才能对得起他和自己的重伤。

而且,若是真的有什么事,白阳那个老妖怪就算不告诉她也一定能处理好,蓝晶下班后也会去医院,其实没什么值得担心的才对。

晁千琳在自我安慰中轻轻捋了捋胸口,把又要涌上来的咳嗽强行忍住。

众人本来走得很快,可是晁千琳咳过之后,那四个人就绅士地放慢了脚步,生怕再让她不舒服。

发现了这点的晁千琳突然感到疑惑:“港口这么大,你们来往都不开车的吗?”

宁家川道:“科技制品在我们的法阵中有可能引起些不好的反应。”

“可是这里到处都是搬运集装箱的塔吊啊,对法阵没影响吗?”

宁家川笑道:“不好的反应不是指对法阵啦。”

晁千琳点点头:“哦,所以汽车可能会因为周围的阵法出故障喽。”

“是啊。”

“那你们也不能用手机?”

“嗯,信号可能会很糟,而且,说不定手机会bàozhà哦。”宁家川说话的口气和宁家登一样,就像是在哄一个小孩子。

“好吧……”

感受着周围毫无变化的灵子分布,晁千琳觉得全没走在阵法之中的感觉。

她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便问:“离安全屋还有多远啊?”

奚曾凡忽然在晁千琳身后轻笑了一声,惹得她立刻转回头向他看去。

【不对劲……】

晁千琳停下脚步,环视四周。

津城港是华北地区最重要的对外贸易口岸,建设在高峭的礁岸沿线上,主航道水深达21米,可满足30万吨级原油船舶和国际上最先进的集装箱船进出港,货物吞吐量超过5亿吨。

这样功能重要的港口就这样被当做了战场布防多天,实在不太合理。

整个港口集中箱密集,挤压出的道路虽然宽敞,视野却非常不好,标记区域的标识也被四大家族的法阵有意隐去,像个迷宫一般,身处其中的人很容易就会丧失方向感和距离感。

晁千琳掏出手机,屏幕还没解锁,就被身边的宁家川一把夺过:

“小心bàozhà啊!哟,最新的苹果?还是事务所的待遇好啊……”

他这个不自然的举动似乎证明了晁千琳的猜想,她挑着眉问道:“现在几点了?”

知道被她发现了,宁家川干脆地放弃隐瞒——奚成必交代过,只要晁千琳对他们的计划有所发现,就立刻和盘托出,所以之前他才会干脆地把“下战书”一事告诉晁千琳。

“九点半。”

晁千琳也没想到他答得这么理所当然,不怒反笑:“我和满月过来时才不到六点,我们在这儿聊了一会儿就已经九点半了?”

宁家川挠挠脑袋,讪讪地笑了。

“所以,安全屋就是这个主阵眼?”

宁家川点点头。

“那这里,还是津城港吗?”

宁家川尴尬道:“是津城海岸线上,临时搭建的类似场地。”

晁千琳道:“你们还真是下了血本啊……就算只是想靠法阵的力量把人困在其中,不伤及周边地区,这个场地面积也不能低于一公里吧?”

“差不多吧。”宁国风拦了一下宁家川,示意他不要说话,“晁小姐,既然知道了,我们就原地待命吧。”

晁千琳耸耸肩:“我知道什么了?奚成必让你们把我带到法阵中心,等着杜秋风上钩?不对,是等钩月过来攻击,再放消息给杜秋风,让他们两败俱伤,他再坐收渔利吧?”

宁国风清了下喉咙:“晁小姐,我们只接到把你带到法阵中心保护起来的命令,其他的事奚队长没说,我们也就不会问。”

晁千琳看着他在灯光下闪亮的额头,嗤笑了一声:“五叔果然比宁家川聪明,难怪头发这么少。”

她这话一出口,另外三人都捂着嘴笑了起来,只有宁国风脸色不佳地回:“怎么比得上晁小姐,不仅聪明,还是这般容貌,让人嫉妒得很啊。”

“你们为什么装作不知道钩月入魔,也是奚成必下的命令吗?还是,他们都是不知所谓就来送死,只有五叔您知道自己命悬一线呢?”

宁国风只希望自己能遮起晁千琳那轻佻的笑脸,这个表情和她这样的绝色放在一起,挑拨离间的目的太chiluo也太有效了。

他不敢看那三人的神色,只冷冰冰地说了句:“长官的命令就是一切,希望晁小姐安心等待事情过去,你的安全才是我们安全的保障。”

他的话不止实在威胁晁千琳,也在告诫另外三人,守好本分。

可是,事态的瞬间恶化就好像老天专为打宁国风的脸。

尴尬的沉默只维系了一分多钟,众人脚下的地面就猛烈地晃动起来,绿色的藤蔓破开水泥地面,密集地钻出,卷住奚曾凡的双腿,把他狠狠甩出三四米。

晁千琳跃出数米,似在提醒也似呼叫:“钩月!”

</br>

</br>

243 拉开帷幕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奚曾凡已经祭出令牌,也不念咒,只叫了句“五雷号令”,便有一道雷电自令牌之中击发而出,朝又一次向他卷去的藤蔓劈下。

然而,那些藤蔓速度快得惊人,竟然在卷起奚曾凡的同时,躲开了那道雷电。

众人都顾不上帮他,纷纷闪躲着已经环绕在周围的藤蔓。

“钩月!”晁千琳又叫了一声,仍然没人应答。

她不想在有四个保镖的时候消耗自己,只用身法躲避着,却开始恼得有些不理智。

好在离她最近的宁家川掏出金钱剑左劈右砍,剑上的法力对带有魔性的植物如切豆腐,很快就清出一片区域把晁千琳护在其中。

“通知队长。”宁国风急急叫了一声。

见晁千琳的安全已经有了保障,他留下宁家川和宁家瑞,自己奔向已经被拖到数米开外的奚曾凡身边救援。

还没跑出几步,奚钩月的声音忽然笼罩住整个海港的上空:

“哎,这个阵法真是太复杂了,我这种没有天赋的武斗派,根本就找不到阵眼,宁五叔的小队那么强,靠这些杂兵完全抢不到千琳嘛!”

这声音带着十六岁少女的娇俏和撒娇,比她平日里不知活泼了多少。

可能人认清了自己所图,放开了日常的伦理束缚,反而更加撩人。

晁千琳明知道她的幻术对现在的自己不起作用,却还是在这样的声音中回想起往日旖旎的画面。

她不耐烦地晃晃脑袋,清除糟心的杂念,问道:“钩月,你还是要我?”

奚钩月放浪地大笑起来。

在这样的笑声中劈砍藤蔓的几人眉头紧锁,恼火和震惊之余,都隐隐感到了恐惧。

“千琳,别那么高看自己嘛,这么重要的场合,我要你做什么?我只是想试试叔叔伯伯们到底有多大本事罢了。”

奚钩月叹息了一声,继续说道:“奚队长,把钟甫送到阵外,来换茅山派二十个小道士和老道士的命,不亏吧?”

看宁家兄弟看向西方的反应,晁千琳确定奚成必就在他们附近。

这个阵法的主阵应该没有看上去那么空旷巨大,只是和酆都锁魂阵一样套叠了奇门遁甲一类的法门,隔绝了感官和空间。

可能除了她,这些阵中待命的队员都是可以随时相互交流的。

晁千琳听不到奚成必的回答,只听到奚钩月又一阵放浪地狂笑:“两个亲家总要得罪一个,舍了宁陵的夫家还是舍了奚满月的夫家,很难抉择吗?

“别装作没看到景山的尸骸哦,我现在是魔,和你们物种不同,我很好奇,是茅山派二十个野生稚鸡贵重,还是钟家纯种四狗之一贵重呢?”

显然奚成必哪边的利益都不愿舍去。

奚钩月对她父亲功利至上的性格也算足够了解了,看他在这种选择题中挣扎比起直接杀他更加泄愤。

可是老奸巨猾的奚成必怎么可能就这样听奚钩月摆布。

法阵的另一头,奚成必远远看着抱臂观瞧那四人奋战的晁千琳,紧握的拳头用力到颤抖。

他这边视线刚巧所及的位置,茅山派弟子景山被一棵形状扭曲成漩涡的巨树吊在半空,已经死透了。

几分钟前,他从地底被树枝缠绕着带上地面并尖叫着抓挠自己的残酷画面,还留存在所有人的脑海。

一个被奚钩月在体表种入霉菌的活人,从法阵wàiwéi被塞入地下,受到地底的泥土和石块挤压和磨蹭,又从地底钻出来,身上的表皮和肌肉片片剥落腐化的画面,太恐怖了。

即便是现在,被高挂在树上的那具尸体还在不断地**,碎肉和粘液滴滴答答地落下,在除却奚钩月没人发声的静夜清晰异常。

奚成必身周的队员中,已经有人吐过一次,其余的人也都脸色惨白。

奚成必沉默着朝一旁捏诀发出暗号:【对杜秋风的屏蔽解冻了吗?】

站在他边上的奚南点点头,也做了一串手势:【钩月出现时就已经解冻。】

法阵外,奚钩月看着一众被藤蔓缠得结结实实的茅山派道众,嬉笑着说道:“怎么办,奚队长在搞小动作,想拖延时间救你们诶。”

她的声音一直是传送到法阵中的,听到她的话,奚成必终于对她回应道:“钩月,你以为我会被你威胁?我看,你忍不到我给你答案,就会提前动手杀我。”

“没关系啊,我这里有二十只鸡,每次我控制不住对你的杀心,就杀一只调整一下心态,比如现在。”

一众茅山道众都惊得瞪大了眼睛。

他们的喉舌都被藤蔓探入,根本就发不出声音来,却同时在心中祈祷着不要轮到自己。

这次讨伐桃灼堂的行动四大家族策划已久,和宁家世交已久又有姻亲关系的茅山派当仁不让地派了二十名内门弟子来帮忙。

天知道正因为四大家族希望尽可能保证他们的安全,把他们安排在主战场之外驻守,才累得他们成了奚钩月的人质兼泄愤对象。

原本站在法阵光屏之外的奚钩月打了个哈欠,手都没从嘴边放下就招了招手,另一个和景山相同的可怜人就被塞入了地下。

她进不了阵,却可以催动原本就和阵中有联系的植物从泥土中绕过阵法。

眼看着又是一个人质身死,奚成必在脑中默默算计着:

【还有十八人,也就是说还可以拖十几分钟。晁千琳的位置已经暴露,意味着战争的开始。】

【四凶承诺一小时之内救回桃源号上的人质,确定桃源号的位置。就算杜秋风没有注意到法阵中的情况,人质丢失他们也一定会立刻出手。】

【一个小时马上就到了,能拖这十几分钟太充足了。】

他在盘算中已经放弃了茅山派的二十条人命,却不动声色地对奚南又比了个手势。

奚南得令,把手中的令旗举起,念了一句繁杂难懂的咒语,整个大阵中的感官隔绝屏障便被消除。

晁千琳忽然看到奚成必在离自己不到五十米的地方出现,朝他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奚队长,请开始你的表演。”

</br>

</br>

244 渡世予亲

奚成必也回她一笑,只一转身,脸色就沉了下来,朝着诸多队员大吼了一声:“各阵听令,行动开始!”

庄严神秘的咒语声从晁千琳的四面八方响起,声音不大,却直传云霄。

咒声响起只几秒,占地面积巨大的法阵就发出了柔和清澈的白光,极光似的在法阵wàiwéi连成大片光幕,向顶端升起、汇聚,最后在离地十几米的位置连成蛋形的保护层,笼罩住了整个法阵。

“奚成必,和你客气了几句而已,你真的以为我破不了你们的法阵?”

奚成必对奚钩月冷哼了一声:“我没那么自大。”

“哦?看来桃灼堂也会来喽。”奚钩月轻佻地笑着,又一次招手,茅山派的道众便又少了一员。

第一具尸体已经完全腐化,第二具尸体也露出了血红的筋肉正在被销毁,第三具预备役尸体还在阵中惨叫不止。

这样的场面让晁千琳眉头紧锁。

她真的要这么袖手旁观到最后吗?

她可没有普世渡人的菩萨心,但这些义气相助的道士也算是她第一个朋友宁峙的亲人,即便是要死去,这样的死法也太过凄惨了。

晁千琳抱着臂,突然淡淡地开口:“钟甫不在,你杀这些人没什么用。”

“哦?”奚钩月语调一转,“四狗已经去营救人质了啊?”

奚成必脸色阴沉:【这到底是她入魔后的能力,还是情报外流,她为什么对我们的计划这么了解?】

奚钩月继续说道:“这样的话,我还是该拿你做人质,才能换到那条狗?”

她掩面轻哼,已经放纵难收的性子无法隐瞒和掩盖自己的心声,就这么直接把所思所想说了出来:“不不不,千琳比在场的人都重要,仅仅是一条狗,怎么能轻贱了她……”

奚钩月身边剩余的十七位茅山弟子已经在心里把这个没见过面的晁千琳翻来覆去骂了无数个来回。

和这个女人比起来,他们的命就真的和草鸡一样轻贱吗?

人就是容易在无法反抗绝对强权的时候,迁怒于相对而言的弱者。

十七个人的诅咒让晁千琳没来由地恶寒,她却错误地以为这是奚钩月当真要对她动手的预感,悯火诀念起,终于化剑在手。

其实,奚钩月的话说到一半,晁千琳周遭的人就都已经戒备起来。

见晁千琳也做好准备,奚南手中的令旗一举,又是一串繁冗的咒文念出,被阵法深嵌入地面的刻痕之中再次发出炫目的金光。

这一次,光芒直升如云,远远高过了前一次白光构成的屏障。

这是在接引天雷的阵法罡气。

罡气一起,原本就因为奚钩月的存在而缓缓汇聚的阴云之中,开始传出雷电酝酿的低鸣。

看到这样的阵势,奚钩月眉头紧锁,有些不耐。

如她所言,她确实可以强行破阵而不解阵,可是她当下深有顾忌。

若是这个阵法被她强行攻破,随时可能出现的桃灼堂很可能轻而易举地战胜四大家族。

她心目中对“息事宁人”四个字依旧怀有执念。

没有科研价值的自己能被功利至上的父亲承认为“奚家人”是她心魔的重要部分,可要是没了四大家族,谈何奚家?

奚钩月作为魔,完全地放纵自己的潜意识,这种执念也跟着被强化。

正因如此,她才只拿茅山派的二十人血祭,根本不踏入引人入瓮再出杀招的法阵,生怕不识阵法的自己出手不小心毁了重要的阵眼。

但欺凌奚成必甚至杀掉奚成必也是她的目的,明白了根本没掌握钟甫的奚成必完全是放弃茅山派的状态,她也就无所谓那些人的死活了。

茅山派众人因为不被当做筹码而捡回一条命,依旧惶惶不安着,奚钩月却无暇理会捆缚他们的藤蔓。

她脚下升起的植被自成阶梯,托着她大踏步地走到空中,迈上法阵的范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特侦队分布在各个辅阵中的队员。

看到奚钩月突然出现在阵顶,队员们心中的恐惧徒然升高,都各自拿着法器排成阵列,戒备地盯着她的脚从自己头上迈过。

虽然双方对峙到现在,奚钩月除了拿人质威胁奚成必、支使不痛不痒骚扰晁千琳等人的藤蔓,根本什么都没做过,但魔的强大灵力带来了极强的压迫感。

每个人都在这样的压力下绷紧着神经,等待她随时可能的爆发,反而比真正应战更加心累。

奚南控制阵法射出的引雷罡气因为接天神通,正气极旺,相当于道家度化妖魔邪祟的加强版静心神咒。

这样的罡气对奚钩月这种被心魔彻底代替神识的人,有着格外凌厉地“清洗”作用。

奚钩月也不愿费力和那些光芒抗衡,只慢慢走到了奚成必和晁千琳都能看清她的位置,突然探身叫道:“宁五叔,奚南长得好丑哦。”

这无厘头的发言在众人满弦欲断的神经上一字一字地弹过,却没有一个人能笑得出来。

然而,因为她呼唤自己而与她对视的宁国风听完这话,突然把法器天蓬尺一横,直朝奚南劈去。

奚南根本就没反应过来。

宁家人都是纯正的武斗派,修符亦修体。

往上数个十几辈,一位骁勇善战的宁家女官开创了灵符加近战的降妖捉鬼流派之后,宁家就形成了尚武的家族风格。

奚家则代代崇尚研究道法与应用,法术或许用得还不错,身体素质就非常普通了。

受魔鬼姑母和魔鬼姐妹坑害到成了长辈的宁国风,比起只在警校受过几年训练的奚南,身法和反应不知要快上多少倍。

这就导致奚南直到头部被天蓬尺狠劈,已经钝痛得发麻,才刚抬起手用令旗格挡。

半秒不到的间隔里,宁国风的天蓬尺又朝着他的小腹砸去。

离奚南最近的只有奚成必,他已经年近六十,反应还不如奚南快。

没等他招手叫人,一条血红的九节鞭缠住宁国风手中的天蓬尺,借着巧劲儿把天蓬尺从他手中抽脱出去。

奚南顾不上额角滴血,赶紧握住宁国风再次挥来的拳头:“五叔,你干什么!”

晁千琳大喝道:“打晕他,别废话!”

</br>

</br>

245 蛊惑生疑

宁国风的样子明显是中了奚钩月的魅惑之术。

【她的能力已经摆脱肢体接触的束缚……不过这是原本的魅惑,还是进化后可以任意蛊惑他人的新招式?】

晁千琳只觉心惊肉跳,偏被身周阴魂不散那的藤蔓纠缠,迈不过面前那道分隔主阵眼与侧阵眼的光幕。

对她的指示,奚南根本没时间怀疑,当即一拳轰在宁国风的小腹。

谁知宁国风身子一缩,直接避开了他的拳头。

“哎,弱鸡。”晁千琳忍不住吐槽一句,手起鞭到,拦腰卷住了宁国风的腰。

看奚成必身边那三个迟钝的特侦队员也已经加入了混战,晁千琳赶紧放开宁国风,生怕锋利过头的九节鞭伤到他。

奚钩月的声音却又自头顶云淡风轻地响起:“四叔,我想要千琳。”

晁千琳连忙回头,一直和藤蔓纠缠不休的奚曾凡果然已经被安然放在了她身边,正缓缓低下头来。

他听到奚钩月叫自己,完全下意识地抬头,下一秒就在对方的瞳孔和声音中迷失了自我。

对侄女无边的疼爱占据了他的理智,他此刻只想把这世间一切她想要的双手奉上。

晁千琳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宁国风中术到现在才不过十几秒,这些人显然都没反应过来奚钩月可以轻易发动蛊惑人心的幻术。

她决定先下手为强。

她的身手比起宁家人也毫不逊色,一个鞭花击在奚曾凡持着雷击木令牌的手腕,先一步封死他那只需要“五雷号令”就能运用雷法的麻烦法器。

奚曾凡吃痛松手,却急忙用脚一扫,把那块令牌踢到了数米开外的宁国风脚下。

刚被擒拿手法按在地上的宁国风抄起那块令牌,大叫一声“五雷号令”,紫色的电光连闪,把正保护晁千琳、反击奚曾凡的宁家兄弟全都击倒在地。

奚成必身边那三个队员都和宁国风是老交情,还没搞清状况,自然也就没使出全力,被他这么一惊,当即露出空子。

宁国风像失心疯了似的,硬是把自己被压制的手臂扭脱臼,从三人的控制中翻滚出来,抬手又是一记“五雷号令”,当即又击倒了一个队员。

那块令牌由一块雷击枣木雕成,正背分别雕有雷法符文,四边则雕有北斗七星图,其中的雷诀法门属于清微派。

这件法器和任道是的桃木剑相同,是一件家族中经过开祭认主、代代相传的法器精品。

因为令牌本身就积蓄有代代修者使用后留下的法力,其上的雷符在紧急情况下可以直接用口诀引导脑内“存思”,不需要费时调动使用者本身的法力,就可以发动雷诀。

而且,令牌上积蓄的法力是由数辈尊长各自修得又相互调和过的,相比使用者一人的法力,引动的雷诀更加凌厉狠辣。

看着宁国川、宁国瑞和另一个兄弟卧地抽搐的惨象,已经被奚钩月折磨到神经将断的队员们都不敢贸然上前,谨慎地和宁国风对峙起来。

而没有奚成必的命令,站定其他阵法方位的队员都不敢越出自己的位置,只能眼看着宁国风对同僚出手、奚钩月在法阵之上虎视眈眈。

晁千琳那边却没有对峙,宁国风处雷诀一起,那边的奚曾凡就干脆利落地选择和她直拳相迎。

这毕竟是自己人,晁千琳的九节鞭过分锋锐,对他这样的正面攻击反而立场尴尬,动作也因为犹疑迟缓了起来。

更过分的是,奚钩月在她头顶勾着手指,地面的藤蔓和植被专攻她一人,被绊住行动的晁千琳,硬是被身手平平的奚曾凡占了上风。

晁千琳一边抽打切割着藤蔓,一边躲闪着奚曾凡渐渐没有章法的拳脚扑抓,不耐烦地问:

“钩月,你到底想干什么?杀心没处释放,就去杀你该杀的人,你不愿意杀我,为什么不能让我清闲一会儿?”

打斗之中,重伤未愈的晁千琳气息紊乱,因为这几句话说得太急,喉咙又痒了起来,脚下被植被一绊,正挨了奚曾凡一记手刀。

她吐出口血来,呼吸还没恢复平稳,血又从鼻孔和嘴角一起溢出。

晁千琳顾不得管自己胸膛里翻腾的疼痛,将将擎下奚曾凡一拳,来不及动作,就再一次“哇”得吐了一大口血,内伤居然加重了。

“虽然不想你死,但是……看到你因为我受伤,我就很开心呢。”

奚钩月轻描淡写地说着,轻轻打了个响指。

混战一团中,根本没人注意到她这个细小的动作。

一道黑影从法阵之外跌落进来,发出沉闷又厚实的“嘭”声,砸在奚成必身后。

奚曾凡和宁国风随着这个声音同时脱了力一般栽倒在地,晁千琳脚下的藤蔓也都停了动作。

面对这一变故,所有人都僵硬地保持着原本争斗中的动作,只有头转向了声音发出的方向。

“钟甫!”一个女声在夜色中惊叫起来。

紧接着,法阵蛋白似的光芒外壳涌进了六个人。

有三个一落地就瘫软不动了,另外三个则冲向奚成必身后那个趴伏着的黑衣男人——钟甫。

奚成必的冷汗顺着下巴滴落,脸色却平静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仰起脸,看着空中向他笑着招手的奚钩月,整个人都因为气愤变得苍白。

她早就知道钟甫不在阵中,故意搅得他们鸡犬不宁,就是要让他们无暇细想也无暇和四凶相互联系,然后在阵外蹲守归来的钟甫,把他一击杀害。

这么一个简单的计谋,奚成必却因为对奚钩月心智的轻视,全没想到。

她跑到法阵之上,钟家四凶归来必经的他们头顶来,不就是要寻找阵外狙击钟甫的最佳位置和时机吗?

虽然不知道她用的是什么法门,奚成必却不用检查钟甫,也知道他绝对没救了。

听着身后剩余三凶的一片混乱,奚成必整个身体渐渐颤抖起来。

他真的很生气。

奚钩月直视着他,露出挑衅的笑容,证明着自己的目的就是要用他最看重的家族利益来报复他多年的冷遇。

她根本就不可能杀他。

钟祥、钟爻、钟陌的声声质问和讨伐几乎进不了奚成必的耳朵,奚南等人对他们解释情况的声音也犹如蚊蚋。

他只觉得头脑之中有个声音低沉地呼唤着他,可音调太低,听起来只像昆虫的“嗡嗡”声。

嗡嗡,嗡嗡。

声音越来越响,音调也越来越高,奚成必终于忍不住用手扶额。

【怎么……黏糊糊的?】

他把手放在眼前,掌心一片血红。

【我受伤了?】

奚成必又一次抬头,头顶却没了散发淡淡白光的阵法保护罩,没有了蹲坐在那儿探身和他对视的奚钩月,也没有了伪津城港昏黄的夜景。

只剩下破晓前的淡红色晨光,洒在一地尸首之上。

</br>

</br>

246 唯惧由己

奚成必吓得后退了一步。

他面前横卧的奚南手臂断了一条,脸上也全是血污,细看之下,原来被挖走了双眼。

奚曾凡、宁国风、宁家川、宁家瑞等本应保护晁千琳的队员也都横尸在地,无不是插着兵刃、尸首不全的样子。

更远些的地方,跟他前来的特侦队全体成员尽数惨死,晨曦下的津城港一片血色,连空气中都飘着咸腥的味道。

“不、不、不……”

奚成必整个人像被不可见的丝线提着,肢体僵硬地又退了几步,一脚踩在湿滑的血液上,一个踉跄坐倒在地。

可是,这一摔并不痛,他的臀下柔软又冰冷,甚至他出于惯性伸手支撑,触手可及也是柔软的。

低头看去,奚满月的半边身子已经被什么撕咬不见,而奚成必此时正坐在她剩余的腰腹残骸之上。

她圆瞪着两眼,没有恐惧、没有愤怒也没有震惊,就只是无神地直直看着奚成必方向。

死不瞑目。

奚成必连下嘴唇都颤抖起来。

他伸出手,阖上她的眼皮,就那么呆呆坐着,连从女儿的尸体上挪开身子都忘记了。

过于强烈的震惊后,他什么反应都没有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奚成必脑子里浅浅浮上这个问句,却怎么都无法压住占满全身的恐惧感。

这场战役,除了他自己,全军覆没。

聚集在这里的不只是岚城特侦队的十几人而已,整个华北地区的四大家族成员都参与到讨伐桃灼堂的战役当中。

明处暗处,共计五十九人。

再加上茅山派、神霄派等多个道家门派派来的四十多名外援,近百人,一夜之间,只剩下他自己。

他连想都不敢去想,该怎么办。

屹立千年不倒的“息事宁人”四大家族受到这样的重创,还能独立繁衍下去吗?

这么多同道死于此役,四大家族还失了近半的“江山”,道界魁首的地位还能够保住吗?

偏偏只有他活了下来,他该如何向四大家族和其他门派交代?

【等等……】

奚成必突然站起身来,环视四周。

他都没有把战场走遍,怎么就能确定全场只有自己活着呢?

不是他思虑不周,而是这个想法一开始就作为一个既定事实存在于他的脑中,若不是此时逻辑联系起来,他根本没发现这不是他观察之后得出的结论。

在周遭踱了几圈,他立刻又发现了一件不正常的事——这分明是个战场,可周围居然完全没有敌人的尸体!

此时此刻这一片残忍的废墟和之前发生的一切串联起来,奚成必突然反应过来:

【幻术!这应该是钩月的幻术!】

他仿佛全身都恢复了气力,连之前以为头上受的伤都不再疼痛和流血。

奚成必立刻捏了一个三山诀,又捏了个剑诀,然后扯了扯上衣下摆,把自己的面貌恢复到和身份相匹配的样子,一脸端正又严肃地在周遭踱起步来。

【看来,这是我自己想象、而非对方构建出的场景,所以每个人的死相和面目都这样清晰。】

他彻底恢复了理智,分析着事态。

【pojiě幻术倒也不难,找到感官上最为异常的那点作为突破口,就可以挣脱幻术。】

奚成必继续观察着四周,突然笑了起来:“原来是声音。”

想起自己慌神之前,脑中低沉的“嗡嗡”声,他认定,就是这种有类似催眠效果的声音,把自己带入了这样的幻觉。

按照他的这种想法,奚钩月控制宁国风和奚曾凡也是通过叫唤对方的名字,和他们说话,才达到了蛊惑他们的目的。

奚成必抬手便封住了自己的耳窍。

霎时间万籁俱寂。

只有在这样骤然安静的时候,之前那种无时无刻不存在的微弱噪音才被凸显出聒噪。

耳边没了这样的声音,奚成必的心彻底沉静下来,刚才的场景也被他可以从脑内剔除。

【呵,这可能是我这辈子最恐惧的事了。】

正这么想着,他却突然听到有人,唤他的名字。

“成必?”

【怎么可能?】

奚成必大吃一惊。

自己明明封了耳窍,连自己身体里的声音都不可能出现,怎么会听到女人的声音?

……

奚钩月听着熟悉的水流淙淙,闻着熟悉的草木、苔藓与泥土味道,看着眼前的一片绿意,叹了口气。

“太明显了吧,”她话一出口,就发现自己连身体和声音也退回到了十一岁的样子,不由得翻了个白眼,“这种幻术也想困住我?”

奚钩月抬手便要破掉幻术,手臂却忽然被抓住。

她一回头,就对上一双碧绿的眼睛。

“啊!”

奚钩月和童年时一样,对这一幕反应极大,直接就跳出了几米远,拍着胸脯看着从树上垂下的花不如。

“原来是从对恐惧的记忆和想象中挖掘素材困住受者的幻术啊,也没什么了不起嘛!我会害怕这种小事?”

奚钩月故作不在乎地嘟囔着,又要招手破术。

刚才抓住她手臂,此时还倒挂着的花不如却忽然开口:“那只是你不知道自己害怕而已,哼。”

凭借同类之间玄妙的感觉,花不如一说话,奚钩月就知道,面前的不是幻觉,而是如假包换的花不如。

“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花不如抱着胸,松开了挂在梢头的藤蔓,在地面上蠕动着靠到奚钩月身边。

别看她这副样子,速度倒是快得和奚钩月唤出的藤蔓相差无二。

奚钩月忽然有种很厌恶的感觉,忙问:“你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什么?”

花不如掩面大笑起来:“天啊,我都给你当了五年的师傅了,你居然入魔了都没发现?”

看奚钩月那副吃了苍蝇一般的表情,花不如就知道她也想到了,却故意要惹她恼火:

“我第一次见面就在你身上种了引子,就和你给那个小姑娘种的一样。之后,我一直在梦里教你魔的法术。

“你以为你一入魔就会这会那的,全是天赋吗?可别太高看自己了,还不是为师的功劳。

“你学东西可慢了,说不定你就是被我打多了,才会怕我。”

“才不是呢!”性格已经变得和花不如一样肆意乖张的奚钩月大声抗议起来,“只是我年纪太小,被你那双怪眼吓到了,那是童年阴影,才不是怕你!”

花不如不在意地摆摆手:“好吧好吧,童年阴影,哼。为师感觉到你入魔,大老远地过来帮你渡劫,居然也不感激一句。”

“你这个便宜师傅突然冒出来,谁要认啊!”

奚钩月说着,不耐烦地摆手破除面前的幻象。

周围的山林像融化一般在视线中滴落,溶解在低沉的暮色之中——她还是没有回到津城港的法阵之上。

奚钩月四下观瞧,发现自己脚下是高耸十几米的粗壮藤蔓,周围竟然是岚城四区高中的操场。

“天啊……”

奚钩月厌恶地颦起眉来。

</br>

</br>

247 梦魇有义

【这个倒霉幻术居然还是复数结构,pojiě一层,会进入下一层。】

【没猜错的话,第一层幻术是在挖掘中术者表层意识的恐惧,而第二层则是在挖掘中术者潜意识中的恐惧。】

奚钩月捏紧了拳头,抬头看着那个熟悉的位置,强烈的心理不适感笼罩了全身。

晁千琳正在她面前用十几倍的慢动作qiēfu自戕,脸上的表情除了伤害自己的狠辣和决绝,只有微妙的得意。

饶是已经成魔,她也愿意坦荡地承认,这个幻术很厉害。

这件值得奚钩月恐惧的事才刚刚发生过没多久。

她完全没想到,她对晁千琳身死的可能性、蔑视她到甚至不屑恨她的事实,恐惧到了自己的潜意识之中。

“哟,这个小姑娘,很厉害嘛!”

花不如突然从奚钩月身边冒出来。

奚钩月没理会她,依旧全神贯注地看着晁千琳的动作和神态,像是欣赏一件估价过亿的艺术品。

“喂,你这样不行啊,恐惧可不是盯着看就能克服的。”

奚钩月依旧没理她。

花不如不满地嘟起嘴,突然攀到奚钩月背上,腰下藤蔓伸长,载着奚钩月向晁千琳冲去。

奚钩月挣不脱对方的束缚,还来不及呵斥和阻止,就已经到了晁千琳面前。

花不如随即放开了她,推了推她的胳膊:“你想怎么做,还不快点儿?”

奚钩月咽了下口水,拳头松了又握,握了又松。

花不如这次不再出声,后退了几步,背转身去。

其实,入魔的奚钩月已经不会顾忌别人对自己的看法了,她只是在和自己的内心战斗。

即便是现在,她对晁千琳的嫉妒也依然旺盛,可是晁千琳做出极端行为后,她的爱似乎又占了顶峰。

两种情绪在入魔后极端的情感状态下难以发泄,她只能一刻不停地nuèdài晁千琳,寻找心理平衡。

在晁千琳和奚曾凡打斗的时候,奚钩月特地把她体内残存的霉菌又一次激活。看着她痛苦的样子,奚钩月本以为自己或许会好受。

此时,也是。

她本以为,自己看着晁千琳又一次自戕,会好受些。

可是,嫉妒、爱、自卑的前提是,与她对比的人,要存在、要美好、要强大。

奚钩月看着晁千琳已经划开到肺的血刃,终于再也忍不住汹涌的不舍和怜惜,一击打飞了那把刀,把晁千琳狠狠搂在怀里。

怀中的幻象随即破灭,她却没有为消失的幻象难过,还低低嘟囔了一句:“谢谢你……师傅。”

虽然感觉不到花不如的存在,奚钩月却知道她依旧在这里,没离自己太远。

【她也只是太寂寞了吧。】

想起初次见面时与猞猁相伴林间的花不如,奚钩月心内有些柔软。

这是近两千个夜晚建立起的依赖,只可惜,孤身与凉薄奋战到入魔,她都没曾发现,身边一直有人在陪伴和守护着自己。

脚下依旧是自己催生的植被,面前依旧是笼罩一里的法阵,周围依旧是搭建而成的伪津城港。

然而,除了阵中形形色色,困在各自恐惧中的天师们,就在她的不远处,蛋壳一样笼罩在法阵之上的白光破裂了一处。

浓烈的妖气出现在她渐渐恢复正常的感官之中,让她心头浮过一丝不详。

奚钩月慌忙在人群中寻找晁千琳的身影。

奚南正扼着自己的脖子,和自己角力;宁国风正拼命奔跑,马上就要离开她的视线范围;宁家瑞和宁家川居然扭打在一起,似乎见到的幻象恰好对应;奚成必在兜着圈子走来走去……

本应该困住晁千琳的主阵眼里,只有早就在奚钩月控制下失去意识的奚曾凡等人趴伏在荒草与藤蔓中。

【千琳!】

奚钩月赶紧屏蔽掉全部感知,去感应晁千琳意识中遗留着的幻术引子,谁知一口凉气突然直灌入肺,痛得奚钩月差点儿蜷起身子。

【她有这么疼吗?】

只一瞬间的通感就让奚钩月冷汗直落,她对自己任性发泄病态情绪的自我谴责,强烈到差点儿又一次生出对他人的杀意。

沉重的妖气毫不停歇,越来越近。

奚钩月回头看去,暗沉的天空中,星星点点却密密麻麻的身影向整个大阵压了过来。

她明白了现在的状况,不由得暗自赞叹:【居然是这样……真是漂亮……】

原来,杜秋风在发现四凶来劫家族那四位人质后,只装模作样地追击,并杀掉了四个人质之一宁国利表明立场。

事实上,他在那时就已经决定放长线钓大鱼。

以奚成必对桃灼堂实力的了解,他不可能不对可以使用大型幻术的蜃加以防备。

他们布下的这个巨大的法阵,除了常见的风火雷电之法,最重要的作用就是保护阵中的所有修者不受蜃的幻术影响。

可防御幻术是很难的。

幻术利用的是人的感知能力,攻击的是人的精神弱点。

加强阵中修者的精神力作用有限,法阵只能做到专门屏蔽蜃这一物种灵力的扩散。

所以,杜秋风借着对方来袭的先头部队,想到了另外一种应对方法。

——让四凶和那三个活人把可以联系蜃这个局域网信号的路由器带回阵中,不就可以了吗?

之前,为了拷问人质透露四大家族的情报,杜秋风就利用唤起人深层恐惧的幻术折磨过那四人多次。

在追击过程中,蜃轻而易举地使剩余的三人再次陷入极易扩散的巨大恐惧中。

一入法阵,三个刚刚被救的人质就已经开始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开始了对恐惧的扩散。

可那时,正好钟甫刚被奚钩月杀害,根本就没人注意到他们的不对劲。

蜃传达而去的幻术讯号在法阵内传出,连法阵外与他们有过近距离接触的奚钩月都没有幸免。

但她已经入魔,自身擅长的法术中也有幻术,对幻术的特质无比熟悉,pojiě幻术的能力极强,若不是花不如拖了些时间,她中术后几乎立刻就能醒来。

想来,在她中术期间,杜秋风就派了敢死队打破了没人控制仅靠阵法支撑的保护罩,直接来到阵中,带走了晁千琳。

确认了阵中之人确实中了幻术,杜秋风便带着大部队,来打劫毫无防备的四大家族了。

事态虽然理顺,奚钩月却还是感到浓浓的违和感。

她虽然不懂布阵解阵,却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家族的大队成员耗时半个月,只造出了这么一个轻易被打破防护的东西。

【奚成必,你到底在搞些什么?】

</br>

</br>

248 叛军逢魔

杜秋风正坐在一只巨大的红鸟背上,看着晁千琳被属下挟着渐渐靠近自己,冷笑出声。

亏得奚成必下了战书,他才有机会名正言顺地对四大家族动手。

否则,他这个小小的桃灼堂,就算搬来再多靠山,变成里世界所有正道的众矢之的也不是好受的。

背着晁千琳的是一只背上生着黑翼的少女,她神色无比慌张,逆着姿态各异向法阵进发的妖怪扑到了杜秋风身边。

“堂主,她,她,她快死了!”

听到薛喜儿的大喊大叫,杜秋风整颗心都跟着一揪,赶紧从她手中接过晁千琳。

依旧娇艳的少女被七窍涌出的鲜血衬的格外惨白,连呼吸都微弱到几乎没有了。

杜秋风赶紧用灵力去检查她的身体,两三秒后就吓得撤开手去。

“堂主,她怎么了?”

“她……不知道,倒是我,密集恐惧症都犯了……”

薛喜儿真不知道杜秋风怎么能在这种危机关头一脸严肃地开玩笑,至少她是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的。

所有桃灼堂的成员都知道晁千琳的存在对杜秋风、对桃灼堂有多重要。

这个少女能联系到神出鬼没的齐升逸,是杜秋风为亡妻报仇的唯一希望。

参与到桃灼堂反叛中的妖类几乎都被人类剥夺过亲人或挚爱,他们对他的痛苦感同身受。

然而迫害他们亲人和爱人的,往往不是单个人类。会遭受迫害,也证明他们当时的实力不足以抗衡对方。

最常见的情况是,等到身为动物的自己修炼得能够和人类的力量、数量抗衡,那些人类,早就被时光带走了。

而这只树精把他们团聚在一起,是反抗人类的象征般的存在。

他的凝聚力中,除了妖精们对他的忠诚和义气之外,还包括,他仇恨的对象是个依旧存在,并且带有反派特质的男人。

齐升逸神秘、强大,杀害过许多妖魔鬼怪,连正道都把他当成异数通缉。

若是可以帮杜秋风成功讨伐了齐升逸,他们心中诸多无法讨还和发泄的愤怒,或许也会化解。

至于是否真的可以化解,便要等齐升逸被杀死后,他们才会知晓了。

但漫长的生命中,总要有个值得奋斗的目标不是吗?

因为这些,他们早就在谋划着对齐升逸这个标志性的人类动手,来拉开全面讨伐人类的序幕。

可是悉心寻找了几十年,齐升逸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从来没人能说出他的所在。

偏偏关于和他的近况、传闻和行事手段无所不在,时刻提醒着杜秋风他还活着。

直到那天,宁峙向杜秋风提起这个她们这些小辈无比陌生,他却无比熟悉的名字。

妖精们迫不及待地组织了对晁千琳的bǎngjià,却低估了晁千琳对四大家族的重要程度。

辗转纠缠了这么久,他们终于在此刻占据了上风,成功地用小计谋把这个女孩控制在受手上。

而她居然快死了?

杜秋风强忍着对那些密集霉菌的恶心感,在指尖催生出细枝形状的嫩芽触手,探入晁千琳的口鼻,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抽出来。

毕竟他的本体也是植物,对霉毫不陌生,这过程也不算费力。

可就在他全神贯注去剔除吞吃内脏上的霉菌时,一声轰鸣在他头侧响起。

“杜秋风——!”

这略带沙哑的少女声音高亢得极不正常,显然说话的不是常人。

杜秋风手一抖,探入晁千琳体内的嫩枝猛地划伤了她的肝脏。

为了找到晁千琳,也为了惩罚任性的自己,奚钩月一直没有屏蔽掉对晁千琳切身感受和想法的感知。

这股剧痛也传到了她身上,化成暴怒顺着她的身周蓬勃而出。

又是接连几声轰鸣,同伴凄厉的惨叫敲击着杜秋风的耳膜。

“把千琳还回来——!”

比起之前的呵斥,奚钩月这句话简直是在咆哮。

杜秋风从救治中抬起头,只见四大家族的巨型法阵边缘站着一个身穿校服的高个子少女,长发正像美杜莎头上的毒蛇一般张狂地乱舞着。

而自己的周围,数名部下被徒然出现的巨树插穿了身体,化为各自的原形,垂头断气。

因为奚钩月封锁了自己身上的种种感知,她的灵力就也被七窍和经脉封锁削弱了,外放的灵力毫不强大。

杜秋风却不敢轻视这个孤身与整个桃灼堂对峙的少女,立刻挥手传令,让全员都停下步伐。

他们是从海上的桃源号来,为了照顾种类各异的同伴,大部队行进地并不快。

杜秋风所在的鸟类梯队已经比陆地上奔跑的同伴们快上不少了,却依然离发着光的法阵有三四百米。

可是,他们脚下早就是港口沿岸的深埋加固钢筋的架空地面,离连接陆地的海滩和礁石还有二三十米的距离。

在这样的地面下让种子瞬间成树,绝对不是普普通通的法术。

【这就是那个奚成必入魔的二女儿吧……】

杜秋风在有了“路由器”计划的时候,就已经派出了手下先一步埋伏在法阵附近,第一时间抢出晁千琳,所以对之前的事情也有所了解。

“你是奚钩月吧?”

奚钩月似乎在用行动回答他的话,手凭空一挥,又是一棵巨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拔地而起。

这次,众妖都有了思想准备,遇袭的那只妖怪快速地闪躲向一侧,虽然还是被巨树的细枝戳穿了肚子,好歹保住了性命。

杜秋风的情绪丝毫没有变化,依旧保持着极具领导状态和说服力的平静语气:

“我只希望千琳能帮我找到齐升逸,现在也是在给她治疗。

“我知道你也对奚成必大有意见,我们的利益关系并不冲突。我想你入魔后,四大家族也不会接受你的存在,不如来桃源号陪伴千琳……”

奚钩月的声音终于低沉了下来:“千琳,是你这颗草能叫的吗?”

就算见识过她狠辣的手段,这种直接侮辱主帅的话也让众妖群情激奋。

杜秋风本人依旧很沉静,可这并不足以安抚手下的情绪。

这时,一个低沉到地底的男声冷硬地说道:

“我来对付她,你们走吧。”

</br>

</br>

249 一拳梼杌

这话似乎和杜秋风的命令有同等效力,听到这个瓮声瓮气的男声,全体妖类又一次向前进发。

见自己的绝对压制被这么一句话打破,奚钩月把两手向前一推,数十条墨绿色的细线借着夜色的掩护向众妖飞去。

可是,一道褐色的身影凭空出现在她身后,一记手刀,正砍在她后颈上的风府穴,切断了她调动无序灵力供给霉菌成长的环流。

绿色的霉菌纷纷而落,转眼腐化消失,众妖的危机就这样被化解于无形。

奚钩月根本就没有感觉到这个人是怎么出现在自己身后的,只感受到身周庞大异常的妖气,还没等她做出反应,脸上就中了一拳,如何挥来却同样没看到。

巨大的冲击痛得她差点背过气去,整个人飞出好远,疯长起来的藤蔓才把她接住。

奚钩月啐了口血,被牙齿咬到的舌尖隐隐作痛。

她警戒地看着四周,手上悄悄汇聚起凝练的灵力。

浓烈的妖气笔直地从正面袭来,奚钩月全凭直觉,一掌把聚起成球的灵力推出,沉重的拳头却又打在她脸上。

这次,藤蔓扯住了她的脚,让她瞬间站稳身形。

听着同时传来的bàozhà声,她知道自己推出的灵力打到了对方。

纵是如此,奚钩月依旧气恼。

对方连妖气都不屑掩饰,可是她就是捕捉不到任何他行动的轨迹,只能凭借直觉和他对抗。

不过,她奚钩月是个“不配姓奚”的武斗派,入魔后一直使用法术,不代表她不擅拳脚。

找到了和对方对阵的方式,她在手心再次聚起灵力,还在其中掺入了惯用的霉菌。

还没等对方再次来袭,她身后的法阵就接连传来巨响。

原本单一的主阵周遭陆续亮起了七个小阵。

本来想以包围之态攻入大阵的桃灼堂众妖纷纷被困在了小阵之中。

入阵的妖类被密集的烟雾和屏蔽感官的阵法分裂开来,风火雷电配合着阵内埋伏的天师们齐齐发威,打斗和哀嚎声接连不断。

这七个小阵是奚成必早就布好的。

小阵本身使用了隐遁和隔绝阵内外一切的构成排布,在大阵显眼高调的布局,以及阵内晁千琳、奚成必和他主要亲信等诸多光环掩饰之下,不起眼到了极点。

奚成必料到杜秋风大概率要用蜃给自己带来优势,幻术师发动幻术的方式难以想象、防不胜防,就特地留下了这绝对隔绝于万物,只由自己手诀解开封锁的七个小阵。

若是杜秋风使用幻术,必然会趁着主阵众人中术的时机来袭,小阵就可以像现在这样诱敌入阵,最大可能地削弱对方,同时给主阵内的天师们pojiě幻术争取时间。

若是杜秋风没有使用幻术,那么无论他采用什么手段,这七个小阵都是紧急时刻最出其不意的援兵。

虽然奚成必错以为自己所中幻术是奚钩月所为,但他凭借对战局的经验,还是在发现幻术影响自己的瞬间立刻发动了小阵。

计划赶不上变化,可用之物随时需要随时使用才是硬道理。

只能说奚成必、奚钩月父女对彼此的能力都抱着怀疑态度,却都误打误撞地给彼此带来了帮助。

若不是奚家对钟家的全权信任,奚钩月很难找到更好的机会一解心头之恨。

而被奚钩月拦下的这个神秘“人”,正是杜秋风从海外部州搬来的援兵,上古大妖梼杌。

梼杌和饕餮、穷奇、帝江并称四大凶兽。

据《神异经》记载,梼杌,状似虎,毫长二尺,人面虎足猪牙,为尾长七八尺,能斗不退。

他和杜秋风是几千年的老交情。

因为很少有机会接触到人类,其实他对人类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

可是梼杌生性耿直,说得不好听些,就是又傻又轴。

这家伙以为什么就是什么,相信什么就是什么,认准了朋友自然是全心全力无条件支持。

杜秋风深知他的性子,所以连自己到底要和什么为敌都没跟他讲明白,而梼杌就真的愣愣地跟来当了打手。

若是没有奚钩月这个魔在阵前拖住他,那几个可怜的小阵,转眼就会被他轰成平地。

可这也是凸显他性格的时候。

因为梼杌说了要对付奚钩月,无论杜秋风那边怎样险象环生,他都绝对不会再去后方帮忙。

奚钩月冷笑一声,却不想这一时的分神导致她脸上又狠狠挨了一拳,手中的埋伏也没能打出去。

她心下恼怒:【这混蛋就没有拳头以外的招式了吗?】

这么一会儿,她的左脸连着挨了三拳,已经高高肿起,完全麻木了。

刚刚在掌心积蓄的灵力和疯狂繁衍的霉菌结成了一个紧实可见的光球,奚钩月摆了个虎鹤双形的架势,做好了接住下一拳的准备。

谁知,她胸腔里猛然绞痛,惹得她身子一颤,又被一拳打在脸上。

奚钩月顾不上恼火,脑子里飘过的全是:【千琳的状态不妙,杜秋风中了埋伏,没时间帮她处理内伤,她真的可能会挺不过去……】

想到这些,奚钩月借着梼杌这拳的力道,飞身向着杜秋风去袭击的主阵奔去。

脚下的植被原本刚好可以跟上她的速度,可是,那个随时出现又随时出拳的梼杌包抄到了她身侧,再一次一拳朝她的脸轰了过去。

“王八蛋——!”

自己正赶着时间,这个神出鬼没的轴货却阴魂不散,一拳一拳地攻击,奚钩月一瞬间就愤怒到了极点。

她解开了自己各项感官的封锁,身法骤然快了几个层次,硬是闪过了这一拳,抓住了梼杌的手臂。

万千霉菌从她掌心转入他的手臂,另一只手上压缩到仅有乒乓球大小的灵力球被一掌轰入了对方的小腹。

梼杌身子诡异地扭向上方,居然凭空打了个横,勉强躲过了奚钩月凝练至极的灵力弹,却还是被爆开的气浪和内里包裹的霉菌融掉了一大块皮肉。

“烦死啦——!”奚钩月大喝了一声,脚下的植被随之瞬间拔高,交叉成网,把自己和梼杌包裹在其中。

她终于看清面前这个男人外形,糙汉面容,luolu在工字背心外的皮肤上布满老虎斑纹,背后还生着一双白色翅膀的奇怪家伙。

奚钩月挑着眉问:“你是什么东西?”

梼杌狠狠一爪,把自己手臂和腹部沾了霉菌的皮肉各自刨掉了一大块,厌恶地甩在一边,瓮声瓮气道:“梼杌。”

“那个梼杌?”

“那个梼杌。”

“原来我,这么厉害的啊。”

</br>

</br>

250 天雷惊诧

见梼杌只是站在自己面前不动,奚钩月终于确定他之前的神出鬼没只是高速,并不是空间技巧,不由得放下心来。

她到现在也没有领悟空间法术,此时此刻能站在这里也亏得在那个夹层空间中的一番奇遇。

奚钩月对自己入魔后的能力强度还不完全了解,现在能和传说中的上古大妖战得不落下风,让她突然自信了不少。

但这可不是骄傲的时候,晁千琳要是真的因为自己的任性就这么死掉,奚钩月根本就想象不到自己在入魔之后还会走到哪一步。

“来吧,速战速决正面刚,我有急事。”

奚钩月又摆出那个虎鹤双形的架势,向梼杌勾了勾手。

这两人在不足十平米的藤蔓笼子里,一个脸肿得老高,一个缺了两块肉,竟然还都是镇定自若的样子。

他们脚下的小法阵中,连连的轰鸣已经渐渐熄火,主法阵里中了蜃范围幻术的特侦队队员也都陆续醒来,和攻入主阵的杜秋风主力争斗起来。

突然间,雷声骤起,奚钩月和笼中的梼杌都神色一变,短暂的对峙随即被打破。

其实,四大家族的主法阵没有奚钩月以为的那么简单。

主阵最外层的保护罩也是一个诱敌攻阵的假象,除了隔绝蜃的幻术,只有驱邪除鬼的清净之力,对已经可以化人的妖怪根本就没多大伤害。

只是这个防护罩受面积影响,分散受力的能力很强,众妖短时间内看不懂四大家族独有的复杂阵法,只能蛮力破阵,显得较难打破。

而攻进这一重,隐藏在防护罩内的第二层防护罩就会发动。

这是一层结合了传送法阵的不可见保护罩,只要走入这层保护罩的妖怪超过三个,入阵之妖就会被随机传送到阵内的诸多小阵和辅阵之上,可以打破敌人的阵型,分散敌人的兵力。

主阵中的辅阵层层套叠,都是宁家多年来沿袭古代阵法参研出的纯攻击性法术。

之所以不在主阵中设置迷惑敌人的障眼法,是因为奚成必担心这些障眼法被蜃利用,反而给队员们造成有否中幻术的疑惑。

正因如此,这些单纯的攻击阵法强横无比,杀伤力极强。

同时,辅阵发动意味着最外层的保护罩已经被打破,所以阵中道道闪电都能接引天上雷电,片片烈火都能串联左右,不给众妖留下丝毫回环余地。

可由于奚钩月的存在,主阵上空早就阴郁已久,旋转的雷云几乎压到塔吊,只因为她尚未稳定,迟迟没有劈下。这时候阵中雷电大作,引来的天雷便都不是普普通通的雨雷,而是真真正正的渡劫天雷。

天雷只要开始,就是无差别的一阵猛劈,普通小妖和普通修者根本禁不住这样的天雷,沾身难免要魂飞魄散。

“妈的,杜秋风怎么偏偏是棵树呢!”

奚钩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猛地收了罩住二人的藤蔓,趁着梼杌还没反应过来,撒腿就朝大阵跑。

入魔之后,奚钩月的一切行为都受曾经的潜意识控制,感情用事到了极点,几乎没有逻辑可言。

她不明白杜秋风为什么抢了晁千琳之后偏偏要把她带着去指挥攻阵。

【这个王八蛋难道太有自信可以攻下阵来,要在奚成必面前耀武扬威一番?】

她担心那棵也在渡劫边缘的老树精因为自身的木属性引雷上身,连累了晁千琳,当即直奔主阵想要保护她,全没想到,她自己才是渡劫的那人,在晁千琳身边只会让她更加危险。

梼杌的速度奚钩月早就见识过了,她一边跑着一边向周身无差别地全力释放灵力,用冲击延缓对方的速度。

果然梼杌这次的一拳变得有迹可循,他撕裂了面状灵力的拳头轨迹在奚钩月的灵觉中格外明显。

奚钩月又在手心蓄起灵力,借着这份灵觉,在不间断的奔跑中准确地拉住了对方的手臂,一个过肩摔把他扔到了自己前方数米。

可手中灵力刚要轰过去,梼杌就突然使出了他的第一个法术。

一个巨大的火球从他口中划着线飞出,奚钩月抬手去挡,疯长在面前的枝叶只堪堪拦住火球几秒,就被燃烧殆尽。

这时奚钩月再想闪躲已经来不及了,情急之下,她完全下意识地张开嘴,竟然干脆利落地,把火球吞了下去。

她只和花不如学习过催动无序灵子控制植物生长的法术,并不知道自己和入魔的花不如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因为,花不如姓花,她其实是木系灵辖。

而奚钩月是道家天师,和只操控灵子的灵辖不同,内修自己的法力才是她十几年间清醒时都在做的事。

梼杌放出的火球源自妖类自身的法力,她自然也可以用道家的修法,强行把释放后就变作无序灵子的火球吞入自己的丹田。

发现了这一点,奚钩月勾起了一个糟糕透顶的冷笑,她微微收腹,在刚刚吞下的火球中混合了自己澎湃无比的无序灵力,猛地吐回了一个压缩得密度更高的火球。

梼杌的速度比奚钩月快上太多,他向旁边猛闪,躲过了巨大的火球。

可是,奚钩月召起无数霉菌,供给着火球的燃烧,硬是给火球引出了追踪着梼杌的路径。

眼看着躲无可躲,梼杌原本的人形突然膨胀成虎身,头部也等比例涨大,脸依旧是人的样子,就这样变回了本体,一直收着的双翼在身前一合,硬是接下了那个巨大的火球。

火光四溅,奚钩月强忍着没用手去挡强光,刚要再次出招,一直在周遭狠劈不断的天雷却像是故意停歇,留出了几十秒的安静。

一个她熟悉无比的声音在这寂静之中大叫:“不要说,求你了,不要说那句话!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是那样的!那是我们的孩子,钩月我们的孩子!

“她不姓奚也不姓世,她不只属于我,也属于你!

“她是我们的孩子啊!”

奚钩月怔怔地看着法阵中依旧陷在幻境之中的奚成必,轻轻掩住自己的嘴巴。

他正陷在第二层幻术,也就是潜意识的恐惧中。

就像是入魔后的奚钩月一样,这重幻境中,他的表层意识和潜意识交换了位置。

所以,他在幻境中以为的心声,就这样被身处现实的他喊了出来。

奚钩月在恢复劈砍的天雷中呆愣地看着依旧凭空念叨的奚成必,眼泪不受控制地跌落在衣襟。

“太晚了……太晚了……”

她喃喃自语着,苦笑了起来。

“要是妈妈能听到该有多好……”

可是,即便是在奚成必的幻象中,世钰也没有听到这些话。

</br>

</br>

251 百年错付

“成必……”

【成必?她叫我成必?】

第二次在封闭耳窍的情况下听到这句呼唤,奚成必才发觉,这个声音到底有多么熟悉。

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在这样满地是令他恐惧的族人尸体,不知现实中到底发生什么的紧张情况下,他只想顺着声音去看一眼那个发声的人。

奚成必的身体完全不受理智控制,就那么回过头去。

他发现自己居然正单膝跪在地面上。

这感觉着实奇妙,上一秒他还站在阴沉荒凉、布满阵法的昏黄津城港,而现在,他连自己姿势改变的不自然都没有感到,就已经身处在多年未归的老家卧室中,垂头单膝跪着。

奚成必抬头看去,那张挂着清淡哀愁、冷淡笑容和浅淡岁月痕迹的端庄面孔距离他就只有三十几公分。

她语气中刻意压抑的急切那么明显,明显到让他心脏狂跳,瞳孔放大,几欲昏厥。

见他似乎回了魂,终于在听自己讲话,她开口缓缓地陈述着:“成必,你这是在关心孩子,不是在关心我。”

奚成必愣愣地听着。

身体每个零件都灵活轻便的感觉对于他这个已经接近六十岁的老男人万分陌生。

他几乎瞬间就确定了这是奚钩月出生的当夜。

而面前十六年未见的世钰,正在给他人生中最后一次拯救她的机会。

在这一秒之前,奚成必从未发现,那晚的事是如此清晰得烙印在自己心底。

世钰那因为紧张与期待微微收缩又微微放开的瞳孔移动了几分,他居然都清晰地记着。

包括自己下一秒就要出口的每个字,这句话之后,世钰从失望到绝望逐渐转变的神色,他都一清二楚。

包括她生产期间,自己和世铄在走廊里据理力争,感受到她的法力突然大盛又突然转衰时揪到喉咙的紧张感觉,他这十六年中随时都可以再次体验。

包括看到她强行抛下一切离开人世时,对她的愤恨和失望,以及整个人被撕裂的失魂感,他都保留了十六年。

包括奚钩月每次出现在他面前,让他回忆起所有人痛苦的源头都是把七情六欲都压制在绝对理智之下的自己,他都……

【不要!】

他脑海中骤然响起了这样一句话。

他的潜意识在对他呐喊。

【不要说,求你了,不要说那句话!】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是那样的!那是我们的孩子,钩月我们的孩子!】

【她不姓奚也不姓世,她不只属于我,也属于你!】

【她是我们的孩子啊!】

可是,这个幻象的目的就是让他恐惧。

他根本就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更控制不了自己的嘴巴,就那样一字一句地说出了那句话:

“可是孩子是你的,关心你的孩子不是在关心你吗?”

奚成必只想闭上眼睛,可是他做不到。

世钰的脸在感到惊讶、悲伤、愤怒和一切落空后的茫然时也这么美丽,他居然从来都没发现。

原来自己想要对她好,不是被那些功利的原因驱使。

原来自己把一切注意力都转移到奚满月身上,只是为了逃避内心旺盛到开始影响理智的感情。

原来自己对奚钩月做出的十年计划是由衷地对属于他们的孩子充满希冀。

原来自己对奚满月的苛求只是在发泄对她离去的悲伤。

原来自己对奚钩月的冷漠只是在用错误的方式替她实现让钩月脱离四大家族的心愿。

原来,他对世钰的在乎,比起他想象到的一切理由和感受,都更接近于爱。

“我以为……孩子是我们的?”

世钰的声音颤抖无比,奚成必又何尝不在颤抖。

他是个扭曲的人,用自己的扭曲,扭曲了爱人,扭曲了女儿,扭曲了所有的美好。

幻象中的一切都应该是取材于他自身的恐惧。

奚成必忽然想到,这应该就是他这十六年一直理不清、想不通的希求——一个对自己的惩罚。

让自己认识并承认自己有多么冷酷,怎样亲手葬送了自己的幸福,葬送了自己心爱的人,就是这个惩罚。

身体突然就获得了自由活动的能力,奚成必捂着脸瘫坐在世钰身边,痛哭起来。

在他的记忆中,他从来都没有哭过。

自从幼年时被父亲砸断了最爱的玩具木马后,奚成必就把不能表露自己情绪的族长守则刻在了骨头上。

理智、功利,一切为了家族,未来的族长没有自我,他本身就代表了集体。

这样的信条对并不是天生冷情的奚成必根本就是伤害。

因为本身感情丰富而掩埋自己的感情,换来的结局自然极端。

为了担起责任,他对自己一再苛求,成年后,他已经搞不清自己对一切的喜爱到底是发自内心还是出于利益了。

可是世钰在他的枕边出现,让他不可抑制地产生了对那张床的依赖。

无论当天发生了多少令人疲惫的事,那个聪慧又透彻的女人都在一天的尽头等待着他,从一句话到一个笑容,轻而易举地驱散他所有的疲惫。

她让他觉得自己不是一台马力开到全满,孤独奔驰在公路的机器,而是一个活生生的,有同伴的人类。

奚成必从没叫过世钰大名以外的称呼,此刻却一边痛哭,一边低低的念着她哥哥世铄一直会叫的小名“小如”。

在现世世界的阵中,所有人都只看到这个年近六十的男人坐在地上沉默地哭泣。

奚钩月却知道,他在为什么而哭。

“要是妈妈能听到该有多好……”

不论奚成必在幻想中到底看到了什么,奚钩月都万分确定,那之中一定有自己的母亲。

而且,他刚刚承认了她。

不是承认她的能力,而是承认了她自己。

明知道奚成必想借晁千琳挑动她和桃灼堂动手却仍不离开,反而只在奚成必眼前削弱特侦队,挟持茅山派,甚至真的为晁千琳去和杜秋风争斗——奚钩月做的这一切,就是为了换得奚成必迫于大局的一句请求和一个承认。

此时,这些都变得多余了,她对四大家族的执念就这样不攻自破。

奚钩月甚至有些感谢那个制造出大型幻术的家伙。

随着杀掉钟甫为姐姐报仇,认清爱意和嫉妒的主次放过晁千琳,以及得到父亲的承认,她一直澎湃喧嚣的心彻底平息下来。

此时的她和未入魔的她相比,情感的丰富程度没有丝毫差别,只是潜意识占了主导,理智被压制,情绪占据了主导而已。

心态平息下来就意味着,她已经迈过了负面心魔入魔后无法认清自我的障碍。

也意味着,真正的渡魔天劫要来了。

</br>

</br>

252 必得报偿

一直被法阵引导得散乱无比的天雷忽然间汇成了一股,不自然地在空中弯折,直劈向奚钩月。

她面前的梼杌也已经驱散了残余的火球,巨大的身躯在空中灵活地一转,双翼挥动便是一股旋风,直朝着奚钩月卷去。

奚钩月正陷在对父亲复杂的情绪中,根本就没能反应,当即被旋风缠住。

正这时,天雷劈到了她的头顶。

旋风把她催生的植被搅得粉碎,她来不及再做其他抵抗,只能把全身的灵力都汇聚在头顶,硬是接下了这道强横无比的天雷。

梼杌根本就不给她喘息的机会,一个比前次巨大得多的火球又一口喷在她面门。

奚钩月被天雷劈得整个儿懵掉,看着突然接近的火球,连惊叫都来不及。

轰然一声巨响,一棵弯曲成漩涡墙面的巨树突然竖立在奚钩月和火球之间,树枝间有悠远的铃铛声响起,像数不清的雏鸟发出待哺的鸣叫。

“师傅……”

奚钩月脑子不甚清晰,根本感受不到花不如的存在,却还是猜到她来助阵了。

花不如的笑声灌进奚钩月的耳朵,她眼前的世界忽然变得极慢,和时间暂停相差无几。

“看来,是讨论报酬的时候了。”

“报酬?”奚钩月没有理解她在说什么。

花不如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像只虚空中漂浮的水母,下身的藤蔓搅动着空气,围在她身周转了一圈,最后停在她面前,轻轻挑起她的下巴:

“是啊,报酬。我可是魔,怎么可能会平白无故送东西给别人?

“把我会的教给别人,万一被成了魔的她背叛了,岂不是大事不妙?更别说渡劫了,一次都嫌多,谁还要来第二次?”

奚钩月也发觉自己有些天真。

既然对方是自己的同类,怎么可能是“zhēnshànměi”的化身?

就算花不如看在同类的面子上伸出援手,自己毫无回报也根本说不过去。

想到这里,奚钩月摒弃了之前对“师傅”的感恩,找回了自己和她平等的身份,笑道:“你要什么?”

“你的眼睛。”

“可以。但你要告诉我,你要我的眼睛有什么用。”

“我想回到人界。”

“有了我的眼睛就可以变回人类了吗?”

花不如噗嗤一笑:“当然不能了。可是,你看我的眼睛……”

她碧绿的眸子突然靠近,唤起了奚钩月本能的不适。

花不如继续说道:“我教给你的魅惑之术其实是靠眼睛来发动,这个法术是消耗品,等眼睛彻底变成绿色,就再也使用不了了。

“我的样子没法在人间生活,只能靠魅术让看到的人以为我是普通人类,所以,我要你的眼睛。”

奚钩月哈哈大笑起来:“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和人类生活在一起。”

“我本来是不喜欢的。”花不如突然叹息一声,头一回露出了真实的哀愁和落寞,“可是,一个人呆一千年,实在太无趣了。”

奚钩月对她的样子很是无奈:“好吧。可是,我把眼睛给你之后,我就变成盲人了吧?”

花不如欢快地说:“我们可以交换啊。”

一想到那双碧绿的眼睛要长在自己的眼窝里,奚钩月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可是,现在天雷在顶,梼杌在前,晁千琳命悬一线,她也不希望自己就这么身死,其实,她别无选择。

现在想来,花不如就是故意要奚钩月认清自己对晁千琳的爱有多深、多极端,让奚钩月把这一战的重心全都吊在晁千琳身上,来寻找一个她被完全仰仗,可以随意提出条件的机会。

奚钩月叹了口气,眼见着无限慢动作的天雷又一次降到了自己头顶不到十米的地方,淡淡地说:

“动手吧。”

没办法,她就是这么没出息。

不能再用自己的眼睛看晁千琳一眼就是她现在最大的遗憾。

眼前是不断靠近的两根手指,眼前是花不如圈圈圆圆的掌纹,眼前是纷乱不断的法阵乱斗,眼前是右脸肿得老高、满脸是血和焦黑的自己,眼前一片黑暗。

凉凉的、粘滑的两颗眼球被塞回眼窝里,奚钩月终于再次得见这个世界。

可是,世界居然变得这般不同。

原本清净无垢的万物都蒙上了三重晃动的影子,随时都有某种东西的某个影子会突然无规则地抽搐,就像是坏掉的电视屏幕。

奚钩月觉得头晕目眩。

看来,适应这双眼睛还需要些时间。

花不如也不算骗她,她提出的疑问确实只有能不能“看到”而已。

奚钩月嘲讽地笑道:“难怪你想换了这双眼睛。”

双目漆黑的花不如没有回应她的调笑,只是睁大了双眼,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一切,许久都没有眨眼。

“好了,”奚钩月打断她对万物贪婪的目光,“天雷都要劈到我头顶了。”

花不如兴高采烈地“嗯”了一声,二人对时间的感知瞬间恢复了正常。

她上蹿下跳地用藤蔓引开了奚钩月头顶的天雷,用几棵巨树干脆利落地封住了梼杌的行动,又从地面升起的巨树插入风眼,阻断了旋风的回转,终于放得奚钩月自由。

“交给你了,我去找她。”

花不如抱怨一声:“我只是帮你而已,天雷还是会跟着你的!”

“那你把梼杌搞定再来。”

看到了花不如轻松应对上古大妖的样子,奚钩月控制不住自己再次新生的嫉妒,根本就不想理睬她了。

她被种种琐事耽误了太多时间,只怕现在晁千琳体内的霉菌已经救无可救。

全新的世界时刻挑战着奚钩月的平衡感,她躲避天雷的步伐摇摇摆摆,几次都惊险无比。

【只要靠近她,把霉驱除就行了。】

她已经想到自己才是危险的源头,也不敢真正到晁千琳身边去。

可是,她现在彻底失去了运用幻术的能力,和晁千琳的联系完全断开,根本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她。

占地足有一平方公里的主阵和辅阵之中,众妖和特侦队的天师们各自缠斗,奚钩月引来的天雷几次误劈都伤到了无辜。

现在看不出哪方占据上风,想必是因为指挥官奚成必依旧困在幻术之中,没有有效地下达指令。

终于,奚钩月看到了杜秋风之前骑着的红色巨鸟躺在地上似乎气绝。

它的身侧,有一只蓝色的巨鸟发出古怪的鸣叫与一个巨大的绿植假人战斗,正是蓝晶和杜秋风。

视线里乱糟糟的,奚钩月又在这片区域扫视了一圈,心突然狠狠一揪。

她不断抽搐的视线中,居然出现了唯一只有一个清晰身形的人——晁千琳。

</br>

</br>

253 他们和他

晁千琳觉得自己在吐了一大口血后,脑袋就昏沉起来。

周围有声沉闷的巨响,似乎击打在自己头上。

她抬不起眼皮,只模糊地看到奚曾凡突然倒地不起,自己长舒一口气的同时,意识中也是一黑。

再睁开眼,灿烂的阳光照在荧绿的小山顶,春天的太阳雨正滴滴答答,刚刚发生的事就像一场梦。

晁千琳有些疑惑,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僵硬举着的手——竟然满是鲜血。

这双手比她日日所见的似乎小了微妙的一圈,余光中,自己的胸脯似乎也低了一些。

【这是……】

视线中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山风掠过,缠在青草香里的血腥味儿让晁千琳浑身一凛,熟悉万分的一切使她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

晁千琳根本就不敢抬头。

面前躺卧之人沉重的喘息声灼烧着她的大脑,一片殷红纵是不抬头去看也在余光中隐隐可见。

突然,一只大手按住她的后脑,把她的头按到了自己的头边。

“师……傅……”

晁千琳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为了忍住啜泣声把下嘴唇咬得惨白,整个人抖如筛糠,说出的两个字都不甚完整。

“千琳……你知道……你自己长得多美吗?”

晁千琳用力摇头,两只手慌张地想去捂晁昭的伤口,却根本不知道,浑身流血的他,身上到底哪一道才是致命伤。

“你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美吗?”

晁昭的呼气打在晁千琳的耳壁。

这是她这辈子,离他最近的时刻。

却是他这辈子,最后的时刻。

那就是他的遗言。

一个晁千琳想要穷尽一生去探索答案的疑问。

可是,这冷冰冰的疑问在心爱之人将死的时刻,有什么意义?

耳朵中痒痒的感觉消失了,晁千琳知道,晁昭已经断气,却依然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不敢动作。

从小被教导名门礼节的晁千琳即便到这时都不敢逾矩,甚至不敢扑到他身上抱住他痛哭出声。

在晁昭面前,她必须表现出自己最好的样子,把内心的一切波澜都掩藏起来,换得他作为师傅满意的一笑。

换得他,多看又聋又瞎又没天赋的自己一眼。

【不对……】

她隐隐觉得少了什么。

【大哥怎么……】

是啊,晁千神这个时候本该抱住她,摇晃着强忍哭声把自己咬的鲜血直流的她,直到她放开下唇,放声大哭。

恐惧从脚趾一直攀上头顶,顺着发梢滴落在寂静的山顶。

晁千琳终于抬起头来。

面前已经没了惨死的晁昭,只有了无生气靠在阳台栏杆上的晁千神。

他胸口那把bishou明晃晃的反射着阳台顶的暖光夜灯,像极了白昼时,天顶的那颗太阳。

晁千琳清楚地“听”到世界碎开的“声音”。

这种被称之为“声音”的东西,不只包含着真正的声音。

她的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都在这“声音”里逐渐碎裂、凋落、消失。

沉寂的颜色不是黑的,可到底是什么颜色,她说不清。

她就像回到了孩提时代,因为没见过这种颜色,所以无法给它命名。

世界上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

晁昭和晁千神不在,她就是真真切切的唯一一人。

【唯一……一人?】

这个形容让晁千琳突然一惊。

【白明?】

几乎在她想到白明的同时,白明就真真切切地站在了她的面前。

“这怎么可能呢……”

“姑奶奶?”白明也疑惑地看着她。

【哈……原来,这都是假的……都已经过去了……】

晁千琳都没发现自己之前把身体绷得那么紧,这时稍一松懈居然发出“咯咯”的声响。

【那就不用怀疑了……这是幻术……】

晁千琳嘲讽地勾起嘴角,身体的颤抖也渐渐停止。

她对自己中幻术一事已经习以为常,甚至懒得嫌弃自己的无用。

两件痛彻心扉的事情刚刚在面前重演,自己一转眼就意识到都是虚影,她真不知道该难过还是该庆幸。

嘲讽的笑容落下之后,她一时竟不知应该做出什么表情。

晁千琳不觉得自己有多坚强,可是只要想到还活着,而且没从病床上清醒过来的晁千神,寒极了的情绪就会逼迫她这汪泉水冻结自己,变得刚毅又残忍。

【居然让他们出现在幻术里,还真是,了不起……】

这句话本该说的咬牙切齿,可在心底响起就显得云淡风轻。

晁千琳依旧跪坐着不动,默默思考。

【先是师傅离开,之后是大哥重伤,这幻术从我的记忆当中取材,可是,到底是以什么为依据呢?】

【悲伤吗?还是……爱?】

“姑奶奶?”

白明又一声呼唤,吓了晁千琳一大跳。

【爱?】

晁千琳看着面前的白明,对自己列出的可能性产生了严重的怀疑,甚至……恐惧。

【我会爱白明?】

【如果爱里除了爱情,也包含亲人间的爱,师傅和向来搞不清的大哥都可以解释的通,那白明呢?】

【总不会我想让他来到我家,其实真的是因为一见钟情吧?】

晁千琳为自己无厘头的想法摇了摇头,却见白明正看着她露出了非常怪异的笑容。

就像晁千琳斩钉截铁地告诉他,自己和晁千神是兄妹时,他露出的那种带着嘲讽的笑容。

晁千琳倒吸一口凉气,又是那种透骨的恐惧,打着旋儿从骨缝之间卷出。

【奇怪,风声?】

刚刚的恐惧居然像真有实体一样,发出了声音,这让晁千琳震惊不已。

她赶紧站起身,正想检查下自己的身体是不是隐藏有什么pojiě幻术的法门,白明就突然贴了上来。

他声音极轻地说了句什么。

如果说刚才的恐惧只是秋季常见的扫叶之风,他这句话引发的便是蝴蝶振翅后在得克萨斯州引起的龙卷风。

这风声大到盖过了白明的声音。

晁千琳根本就没听清他到底说了些什么,却吓到连退了数步。

她终于受不了这样烧心的恐惧,强行封锁了自己的耳窍。

谁知再睁开眼,眼前,居然是津城港的上空。

自己脚不沾地,正被什么人携着,在空中移动。

她四下张望,只见数只种类各异的鸟类妖怪显现着巨大的本体,正在她周围扇动翅膀向法阵之上的高空飞着。

她身边有微弱又熟悉的灵力存在着。

晁千琳看向不远处半人大小的黑色乌鸦,那只乌鸦也转头看向她,右眼诡异地动也没动,左眼却发出微弱的白光。

虽然一切只发生一瞬间,也足够晁千琳确定,这就是蓝晶。

【好吧,至少有个自己人在。】

她不免在这莫名其妙的状况下自我安慰起来。

</br>

</br>

254 地烈垂死

晁千琳搞不清自己的幻术是怎样莫名其妙被解开的,现在也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

自己显然在中术的时候被抓走了,看周围众妖团聚的架势,“凶手”肯定是杜秋风。

因为蓝晶也在的小小心安让重伤之下的她格外昏沉,手脚连动一动都费力。

晁千琳索性装成幻术未破的样子,老老实实地等待事态发展。

当携着晁千琳的薛喜儿慌里慌张地说出“堂主,她快死了”,她才知道,中术后没有奚钩月随时控制的短短十分钟里,自己的状况就已经这么糟糕。

问题是她根本就没觉得怎么样。

这样的疼痛,每次战斗都会经历。

这样的失血量,也是最近几个月里常发生的事。

听到杜秋风那句“密集恐惧症都犯了”,晁千琳差点儿没忍住笑出声来。

他给自己疗伤倒是在晁千琳意料之内,不过,奚钩月的执着那么深厚让她有些没想到。

看来,对她的爱是奚钩月潜意识中悄悄发生的事,现在才会是这种状况。

不过爱情本来就是个玄妙的东西,太多人的爱都隐藏在心底,连自己都没法明说那到底有多深。

晁千琳因为奚钩月为她而起的这一遭争斗,已经不再那么反感她的执念。

至少比起看不透的蓝晶,奚钩月用入魔后的疯狂证明她的爱不是小女孩的青春期狂想,而是清清楚楚、确定无疑的存在。

既然是真实的,就值得尊重。

晁千琳没看到梼杌,只感受到一个了不起的大妖怪绊住了奚钩月的步伐,不禁为奚钩月担心起来。

天顶的雷云存在感太强,阜胜的灵力证明那是和高中操场上同样的天劫使者。

不知道这两者夹击之下,奚钩月还能不能全身而退。

因为想到了高中一战,晁千琳又想起,奚满月在之前离开后,似乎就一直都没有出现。

她脑子里全是这些有的没的,就这样边接受着杜秋风的治疗,边和这群脑子发热的妖怪杀回了才离开没一会儿的家族法阵中去。

按理来说,杜秋风的阵营里不可能没有医疗人员,他却偏要亲自用笨办法来医治晁千琳,这很不合情理。

实际上,对杜秋风来说,让拥有空间能力的晁千琳离开自己的视线哪怕一秒钟他都不放心。

上次在桃源号上的失手放走晁千琳,就让他产生了自己的东西被夺走的错觉,派出的探子一个一个的下落不明更是让他对晁千琳更加执着。

此刻抓住了她,他就算死也不愿意放手。

使用这种笨办法则是因为,他实在不想用灵力再去完整探测那些密集的霉菌——那是他发现长满蘑菇的妻子尸体后,永远都驱散不掉的心理阴影。

杜秋风很困惑,晁千琳怎么会被搞成这个样子还没活着?

她内脏受损的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了人类能承受的范围,就只是因为她运气好,没被伤到的位置刚好还能维系身体机能吗?

可是清除了这些霉菌之后,她缺失的内脏又该怎么补全呢?

再生人类**的法术也不是没有,却都是代价高昂的邪法禁术,这种事对修者双方的修为都有严重损害,只能打完这一役再从长计议了。

四大家族的阵法比杜秋风想的要复杂许多,这些人在和同袍会的交流中隐藏了太多实力,打得桃灼堂众妖应接不暇。

桃源号上繁复的阵法已经是桃灼堂法阵方面的最高实力,可是比起钻研千年的宁家正道,还是差得太远。

杜秋风身边的鸟类小队本应为他护航,却在传送防护罩处和他分散开来。

他被传送到的辅阵是地烈阵,上悬令旗,书雷部正神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讳,下插灵幡,书此位火德真君已午位司火大帝讳,按地道之数,皆隐在阵中。

旗摇幡动,上有雷鸣,下有火起,变化多端。

同时入阵的还有其他小队的羊妖、蛇妖和蜘蛛精。

羊肉串、冷血动物、沾火就着的蜘蛛加上杜秋风这个树精,这里的全员对火焰都十分忌惮,在这阵中格外危险。

而且,杜秋风乘着化为原型的山椒鸟,引来了上方的雷电,因为没法放下晁千琳所以不能放弃坐骑,弄得状况更加糟糕。

为保堂主,那三位都纷纷使出本事。

可是雷是渡劫天雷,火是三昧真火,妖法不是正法,根本没什么用处。

因为情况危急带来的情绪震动,杜秋风一直没敢撤出的触枝又一次划伤了晁千琳的脏器。

看着手上满溢的鲜血,杜秋风有些慌了。

真是一时执念害人害己。

好在甘当坐骑的山椒鸟正因为对阵法有心得才被杜秋风选中,在阵中掠了几圈之后,他终于确定了引火灵幡的所在。

奄奄一息的羊妖拔了灵幡一折两段,阵中的火总算是熄了。

地烈阵破了一半,掩饰令旗的烟幕也变得微弱,很快就也被pojiě。

蛇妖和蜘蛛精都已经没救了,杜秋风紧锁着眉头,驾着山椒鸟飞上高空,故意没有脱离地烈阵的范围。

原本的阵型被冲散得厉害,他本来对阵型做了诸多布置,以应对各种可能的情况,却没想到这里的阵法密集到很难把冲散的阵型再次集合。

四大家族套叠法阵的法门还是从宁家登最近在岚城解开的西方法阵中学来的。

西方的炼金术阵中,有可以把三层立体法阵链接成同一法阵的特殊符号,经过宁家的研究,这个符号在道家符文中找到了对应,应用起来居然格外方便有效。

就算杜秋风对四大家族之前的科研成果再了解,也不可能知道这几天刚刚出现的新成就。

他此时俯瞰着整个大阵,只听到座下山椒鸟连连不断地咋舌。

“既然阵型无用,就跳到第二阶段吧。”杜秋风当机立断,含指吹哨,响彻全阵。

嘴边是晁千琳鲜血的味道,他低头看着怀里气管受损,呼吸断断续续的少女,无奈地叹了口气。

晁千琳此时已经是半昏迷状态。

杜秋风的清理只能延缓霉菌对她的腐蚀,却不能减少她的出血和内脏损伤。

就算她的恢复能力再非人,这么短的时间内反复受伤也不可能像往常仅仅失血那样快速复原。

原本跟在杜秋风身后的蓝晶也被传到了其他辅阵中,解阵费了些时间,一直都在寻找杜秋风。

这时突然看到高空一抹红色,他当即化为原身冲了过来。

</br>

</br>

255 林鸟争斗

既然回到了自己人的地盘儿,蓝晶无论如何都该把晁千琳抢回来。

而且,晁千琳的伤好像很不妙,奚家的丹药或许会有用。

蓝晶的鸟人原型翼展近四米,是他身长的两倍还多。巨翼一扇,转眼就到了杜秋风附近。

跟着宁家登、任道是和晁千神混迹了这么多天,他对道教的法阵早就有了自己的理解,而且大阵之中运用了诸多炼金术的法门,只要不陷在阵中,他就能轻松地在阵与阵间穿梭。

眼看着一只蓝色的大鸟向自己飞来,杜秋风反应了一下,才想起这不是自己的同伴,而是上次桃源号上逃走的麻烦之一。

对方必是冲着晁千琳来的,他只怕战斗之中会对晁千琳造成二次伤害,当即抽出为她疗伤的触枝,把她安放在鸟背上,一步踏出,正踩在平地生升起的巨树枝头。

他所用的法术看似和奚钩月类似,却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奚钩月的法术在于加速本地原有的植物生长,杜秋风却在于召出远在海外的自身本体。

因为是他的本体,那棵巨树和他意志相连,只要他本身不受伤害,巨树就可以无限制地修复自身,继续生长,而且,能够做到的事随他意念支使,无穷无尽。

眼见着巨树载着杜秋风攀到了大型集装箱的高度,蓝晶翅膀一横,也调整身形向高空冲去。

这段短短的对峙中,双方都做足了准备,捏诀的捏诀,唱咒的唱咒,谁都没想到的是,云顶的天雷像是故意停滞一般,留下来短暂的安静,使得奚成必的大喊大叫几乎传遍了全阵。

杜秋风向来憔悴的面孔突然增了些许感伤——他和四大家族世交多年,因为木精灵的温顺柔和,向来和女性关系很不错。

他对人类的愤恨,除了妻子被齐升逸杀害这件极端的导火索之外,也有多年来见证人类冷血、无情的累积情感。

而世钰,也是他的朋友。

杜秋风这么一晃神,正好被蓝晶抓住了机会。

他口中吟唱的咒语化作柔软似线的白光,缠住了近在眼前的巨树,又骤然缩紧,干脆利索地切进树身,把树干切成了数段。

杜秋风脚下摇晃,整个人骤然掉落下来,连忙催动巨树的断截面生出根系和枝叶,搭在集装箱上横在空中,相互联结成桥,稳稳地接住了他。

毕竟和他交过手,蓝晶了解他的能力,也知道切断那棵树解决不了问题,他的目的,其实是让歪斜倒塌的树身进入另一个辅阵,风吼阵的范围。

风吼阵按地、水、火、风之数,内藏先天之气所成罡风,风起则百万兵刃从中而出,叫入阵之人化为齑粉。

巨树的树顶正被蓝晶的法力拖入阵中,罡风打着旋,把茂盛的枝叶卷在其中,拉扯着其他断节。

杜秋风在断节间生出的诸多枝叶反而加大了被风卷集的面积,也加大了万刃可以切削的面积。

分秒之间,大半棵树都被卷进了风吼阵,切得粉粉碎。

杜秋风脚下更加不稳,眼见蓝晶在他头顶盘旋一圈就往山椒鸟靠去,连忙把风吼阵中的碎木猛地抽回手中,朝着空中的蓝晶打去。

碎木在投掷过程中飞快长出枝丫,到蓝晶身畔时,已经变成了一团蓬松凌乱的灌木,正好把他搅在枝叶中。

他这样的身形巨大的鸟类最怕受到这一类杂物的阻挠,如果在空中无法翅膀拍动就是死局。

蓝晶快速吹起口哨,白光在身边流星般连闪,切削着缠上来的枝叶,羽翼狠拍,挣脱那团疯长的树丛。

树丛落在巨树残存的后半截树干上,瞬间又生了根,枝叶纠缠聚拢,居然汇成一个人形。

杜秋风把自己的元神分了一半在那个诡异的人形绿怪上,两个“自己”都踩着继续生长的残干向蓝晶冲去。

蓝晶顾不上再留手,当即咬碎了吊坠上的水晶。

这次这颗水晶比上次那颗强大许多。

自从和晁千琳确立了主从关系,蓝晶不只像从前那样,把作为竦斯的灵力储存起来,还有意识地每天用炼金之法把其他晶石中的法力集中储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山椒鸟背着晁千琳一直在地烈阵中盘旋躲避蓝晶口吐的白光飞箭,见杜秋风靠近略感放心,突然势头猛转,直向云顶飞去。

杜秋风的枝叶假身双腿不断生长,很快就超过了原本巨树的高度。它伸手扯住了蓝晶的鸟爪,不给他追击山椒鸟的机会。

蓝晶的独眼忽然一亮,扭转过头看向杜秋风,紧接着,杜秋风眼中的他就消失不见了。

可杜秋风更是使用蜃幻术的高手,虽然掌中没有抓住实物的触感,他却用了更大的力道捏住拳头,把“隐身”的蓝晶从空中扯了下来,狠狠拍在巨树的树干上。

蓝晶痛到“显形”,被杜秋风抓着腿甩入隔壁的天绝阵。

天绝阵是按当日的天干地支演先天之数,在阵中隐藏三幡,按天、地、人三才,聚集先天清气,招引雷部正神所下五雷的正雷法阵。

这个法阵是道家最正统的一种法阵,对惧怕正气的妖魔邪祟最为克制。

蓝晶是半妖之体,入阵就被当头一劈,整个人懵了一半。

眼见着三道雷光在法阵范围内反复弯折着冲来,杜秋风为免误伤,拉着他的手都随之放开。

蓝晶心里叫苦,只能振翅躲闪。

正这时,一道格外巨大的天雷引动了周遭所有雷光电气,已到蓝晶面门的三道雷电蓦然拐弯,向着天顶汇聚而去。

蓝晶和杜秋风都不禁向那边看去。

只见方圆几里的天空都被万道雷光照亮,雷光交叉缠绕在一处,像一个倒悬着的斗笠,噼噼啪啪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

突然间,一道粗壮的白光从“斗笠”顶尖猛地探出,又猛地消失,刺眼到没有色彩,把之前密集的所有雷电衬得灰暗无比。

巨大的轰鸣随后而来,气流从劈下天雷的位置扩散开来,硬是把整个法阵剩余的外层防护罩震得粉碎。

这就是渡劫天雷的威力。

</br>

</br>

256 辖妖言灵

蓝晶先回过神来,他顾不上天顶又要降下的另一道天雷,趁着天绝阵瘫痪,看准了阵眼猛冲而出。

载着晁千琳的山椒鸟之前飞得太高,受到了不小的冲击,被气流荡到了地烈阵外。

好在整个主阵都处于瘫痪状态,他调整着身形已经找到平衡,贴着地面向杜秋风身后盘旋而来。

蓝晶把口中含着的水晶碎片向他直吐而出,随后吹起的口哨像一面折扇形状,附在碎片后,推动着碎片精准地打进了山椒鸟的左眼。

这块碎片蕴藏着蓝晶三分之一的法力,但此时不舍得,可能再也寻不到这么好的机会了。

山椒鸟被打穿了头部,当即气绝,直接摔落在地。

事情发生得实在太快,距离那道天雷落下不过两三秒钟,杜秋风回过神来已经痛失爱将,无力回天。

他气得大喝一声,声音却被第二道天雷掩盖了过去。

蓝晶赶紧向山椒鸟的尸体处冲,迎头就是杜秋风假身和真身一大一小两个拳头。

他来不及掉头,独眼又是一亮,整个人再次消失在杜秋风的视线中。

这次他强忍住疼痛,从两个杜秋风之间穿过。

杜秋风早就想到了应对之策,他把树枝构成的巨大假身散成了被风吼阵切碎一般的碎片,瞬间捕捉到蓝晶穿梭的影子,一道闪着绿光的木箭飞去,正打穿蓝晶的右翼。

蓝晶吃痛,幻术又随即而破。

他这个懒人总算是吃到了懒惰的苦头。

他拥有的蜃的幻术本来就不完全,又从来都没有专门练习过,加上对手只有杜秋风一人,蜃让众人通感的特性发挥不出来,只是“隐身”的话瞬间就会被这样pojiě。

像杜秋风那样调动人心恐惧的高级幻术用法,蓝晶本人甚至想象不出自己该怎样做到。

而他会使用的魔法也极为单一,同样是因为他自己懒得学、懒得钻研。

事实上,他甚至觉得天天给水晶存储能量就已经很辛苦了。

而且,正因为他惧怕麻烦、逃避一切,他九十二岁的人生中还是第一次和人正面打斗这么久,受这样重的伤痛得他大脑一片空白,手脚都忘了怎样动弹,瞬间就被交叉疯长的枝叶封住了行动。

挣扎之中,他突然发现身上的枝叶不动了,不远处的杜秋风似乎停下了攻击。

蓝晶抬头看去,也不禁停止了挣扎:【这是,蜃的幻术吗?】

山椒鸟的尸体就在他面前十米外横着,而晁千琳居然就站在山椒鸟前,直直地看着他。

她七窍溢出的血液都已经有些干涸,整个人惨白得像张白纸。

他今早给她挑的那条墨蓝的绑带连衣裙几乎全被血染成了黑色,胸前整齐地开了个大口子,却还能完好地遮挡住她的身体,只像是改了个性感的款式。

她脚下的两只穆勒鞋早就被甩丢了,脚踝上的白金脚链却还在,在这样的状态下,这份精致显得格外突兀。

而那笔直挺立的体态和木然的表情让她看起来根本就不像个活人,反倒像一具商场的塑料假人,或是,一具尸体。

蓝晶和杜秋风都呆愣愣地看着没有动作的她,明明有巨大的雷声越靠越近,却觉得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面前这个即便狼狈至此,却依旧让人感觉到“完美”的女人,太不真实,也太恐怖。

“放开他。”晁千琳突然开口。

杜秋风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他居然当真松了自己捏诀的手,让缠着蓝晶的重重枝叶松脱开来。

纵是蓝晶油滑至此,也反应了半秒,才作法挣脱身边的枝叶,口吐水晶向杜秋风袭去。

杜秋风猛然发现自己鬼使神差地干了什么,赶紧重新聚拢假身,挡住水晶碎片。

被水晶轰掉的枝叶迅速长好合拢,转眼间,高逾五米的假身又一次长成,立即去锁还没逃脱的蓝晶。

蓝晶的翅膀暂时废了,干脆变回更加灵活的人形,朝前一个滚翻避开杜秋风的袭击。

构成假身右臂的枝叶突然变长,让那只右手变大得超出比例,挂着风朝蓝晶拍下。同时,杜秋风喃喃念咒,引燃了那只右手,用自伤的方式再次扩大这一掌的范围。

蓝晶避无可避,只能把剩余的法力捋成丝线,朝着那只巨掌的手腕缠去,身体借力荡高。

趁着这一瞬间的失重,蓝晶变回原形,单翼滑翔到杜秋风假身的身后,又是一颗水晶碎片向杜秋风本人吐出。

这是蓝晶最后的手段,他必须得留下一片水晶给晁千琳保命。

这一瞬间他感到无比绝望,对事态的咒骂一一在脑中流过。

四大家族安排来保护晁千琳的人都被奚钩月玩弄得没了战力,后续的战斗中,整个场面没有奚成必的指挥,辅阵中的队员也都各自为战。

杜秋风的兵力被全数打散,奚成必的又何尝不是。

到现在,还没有人来关注晁千琳这个战局的重要争夺点。

【要是晁千神那个死变态在就好了。】

蓝晶甚至这样想着,看着杜秋风突然在面前唤起的又一棵巨树,无奈地勾了勾嘴角。

可是,他落地后,没受到任何反击。

奚钩月不知什么时候跨坐在了杜秋风肩头。

她朝着晁千琳勾勾手指,终于把她身体里的霉菌全数抽出。

奚钩月满脸笑容地看着强撑身体的晁千琳,突然发觉幸福是这么容易的一件事,而幸福伴着嫉妒又是这么丰富的一件事。

她用自己催生的藤蔓狠狠地缠住了杜秋风,庞大的无序灵力在藤蔓中逆流,封住了杜秋风整套经脉。

杜秋风无法驱使假身也无法移动身体,元神却不敢收回。

因为,他明显感到一股让人胆寒的正气从天而降。

果然,下一秒,奚钩月灵活地跃开数米,正把那道劈下来的天雷引到了杜秋风身上。

杜秋风身上的电流好半天才顺着地面疏散,被烧焦成炭的藤蔓纷纷剥落,衣服都变得残缺不全。

奚钩月看着他狼狈的样子,突然抱着肚子哈哈大笑:

“听说你是个欺负宁峙姐的渣男,还放大话要破家族的大阵?遭雷劈了吧!哈哈哈哈……”

</br>

</br>

257 第二阶段

被渡魔天雷迎头直劈,杜秋风肉身中的元神几乎全被灼烧殆尽。

好在他的假身之中还有一半元神,在脱离奚钩月控制后赶紧飘回,才让已经焦黑的身躯再次动了起来。

这一劈直接折损了他半数的修为,杜秋风恨得牙根痒痒,却完全无法和奚钩月抗衡。

奚钩月也不敢多做停留,只想速战速决,直接灭了这棵上古老树。

她没有选择用自己的**和法术硬接九道天雷,而是选择躲避四十九道天雷后活下来的渡劫方式。

之前接了一记天雷之后,奚钩月就发觉自己挺不过另八记,也没时间不理晁千琳的死活,在梼杌的夹击下和花不如浪费时间。

好在现在晁千琳大抵能够保命,她没了顾忌,终于可以安心渡劫了。

后期的三十余道天雷只会越来越快,越来越密集,她必须赶紧灭了这个树精,专心应对才行。

可惜,事情并没有她想得那么简单。

晁千琳突然叫住了她拍向杜秋风天灵盖的手:“钩月,别杀他,我有话跟他说。”

奚钩月半是对重伤晁千琳的宠溺,半是好奇她到底要怎么做,身子在空中一翻,就消失在众人眼中。

“杜堂主,让你的人停手吧。”

杜秋风干笑了一声:“你觉得可能吗?”

“桃灼堂和四大家族不足一半的兵力顶多打成平手,而你,根本就不可能全身而退。

“现在你唯一继续复仇的机会,就是和奚成必联手讨伐齐升逸。

“至于作为得到承认的同盟,还是作为趟路送死求一线亲手复仇机会的炮灰,就看你和奚成必谁先开口求和了。”

杜秋风何尝不知晁千琳说的都是事实,可是向四大家族低头是他绝对迈不过去的坎儿。

晁千琳还是那副假人的样子,面无表情,语气淡漠地缓缓开口:

“要夺人命,就要付出代价。他杀你妻子,所以承担仇恨。你要杀他,是付出自己的尊严,还是再次出卖同胞,自己想好。”

晁千琳那句“再次出卖同胞”让杜秋风万分不适。

桃源号上布置周密,杜秋风还请了上古大妖梼杌坐镇,若是他们在海上,派出小队来擒晁千琳,再直接以桃源号为营地,无论是对抗奚成必还是对抗齐升逸,都比这样带着五花八门、参差不齐的妖怪们打上门来安全太多。

可是他还是接了奚成必的战书。

人要是上了年岁,往往会因为对命运和自身的无能为力看开许多事情,妖却不然。

杜秋风活了几千岁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再活多久,就算今天他元神尽灭,本体总还能慢慢修炼。

这种人,自然对身份和名誉看得极重。

为了破掉准备万全,队员训练有素的大阵,填进无数同胞的性命,就只是因为,杜秋风想要那个对桃灼堂地位的承认,想给自己挣那份儿尊严。

哪怕是为了自己的年岁,也不能堕了自己的名头,哪怕是为了那些同胞叫他一声堂主,他也希望自己师出有名。

而这把年纪的他,居然被一个十九岁的小姑娘一针见血地戳脊梁,杜秋风真是想怒却不敢表露。

晁千琳眼前是一片模糊,可脑子却格外清醒。

利害如此明确的情况下,面前的杜秋风沉默了这么久都没有回应她的提议,肯定不只是为了面子。

看来,他还有什么杀手锏没拿出来。

【还不如让钩月拍死他再和桃灼堂的乌合之众说呢,现在我还没法主动打死他了。】

现在的晁千琳满脑子都是医院里还躺着的那个男人。

杜秋风在替她清理霉菌的时候,也用恢复性的法术保全了她的内脏,让她尽量维持住身体状态。

不过他两次划伤了她的内脏,导致晁千琳的状态比在高中与奚钩月对战后还要糟糕。

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能不能靠这样的回光返照撑到回家,突然感觉无比悲伤。

要是纹盒还挂在自己脖子上,说不定他知道自己受了重伤,一急之下就会醒来,不要命地用玄离来到自己身边。

至少,他们俩能死在一起。

渡魔的天雷越来越密集,像急促的鼓槌,敲打在大地之上,发出隆隆的巨响。

各种辅阵被填进的尸体pojiě了大半,守阵的队员也按奚成必站前的交代,在辅阵被解开一半以上的时候站出来直面敌人。

整个战局都只靠着两方主帅战前的布置进行到这时,场面已经混乱到了极点。

更可怕的是,他们脚下的地面突然剧烈地摇晃了起来。

杜秋风的脸上露出了极为诡异的笑容,似是得意,似是疯魔。

晁千琳心下一凛,知道刚刚的提案已经被彻底摒弃了。

在众妖被阵法分散开的时候,杜秋风就已经下了战局进入第二阶段的命令。

他要把桃源号,整个儿搬到四大家族的法阵中来。

至于怎么搬,就要说到桃源号本身。

晁千琳和四大家族从前看到的只是桃源号的表面——一艘五万吨以上的大型游轮,船身上布满各式法阵,船底依附着近千年的老蜃,是艘戒备森严的海上堡垒。

就因为载了满船的妖怪,整船的妖气掩盖了一个可怕的事实。

桃源号本身也成了精。

它不是吴启浪那种靠先天机缘,得了自身魂魄和元神的天然精灵,而是桃源号上一众妖精把自己的元神汇聚起来,注入在桃源号中人工混合生成的精灵。

这样的精灵虽然也有带动本体运行的能力,却没有脱离本体的能力和完整的自我。

而且,因为不能化形,也不会自主修炼,体积巨大的桃源号只能靠众妖生产的精灵意识控制自身十几分钟。

可是成了精的桃源号,比起普普通通的一艘游轮,就多了主动施法的能力。

本来,要让这样的一艘庞然大物进行隐遁之法只能靠庞大的阵法,耗时耗力,对战时的桃灼堂着实为难。

但它若是能自主使用土遁术,就只需要众多船员平日里为它存储法力而已。

从杜秋风下令进入第二阶段开始,距离海岸线只有十几公里的桃源号就已经被驶入了津城港。

津城港岸尽是险峻的礁石与沙山,所以港口整体都是由钢筋水泥支撑着的,下方有很高的空堂。

船靠岸后,留守的船员就立刻激活了桃源号的意识,让载着满船法阵、援兵和那只老蜃的桃源号沿着港下的空间潜行到了法阵正下方。

已经在阵中的众妖则尽可能找到支撑海港地面的承重点,用自己的法术,或是阵中的法术,使地面塌陷,让桃源号来到阵中。

这么不可思议的事就算是见多识广的奚成必也不可能想到,这就是杜秋风留给自己的大杀招。

更令杜秋风惊喜的是,奚成必刚好在这时清醒了过来。

</br>

</br>

258 静匿游轮

之前晁千琳和奚成必所在的位置是整个大阵的主阵眼和侧阵眼,很难暴露,也很难攻破。

而且晁千琳吸引了各类强人的注意力,让奚成必从头至尾没受到任何干扰。

他毕竟已经年过半百,在幻术中见到的是大半辈子心结,对他这种刚毅过头、执着异常的人来说,那幻术pojiě起来当真困难。

脚下地震般的摇晃让刚刚清醒的奚成必有些发懵,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陷入了另一个幻术。

看着身边依旧昏迷的奚曾凡、宁国风和宁家兄弟,以及一片混乱的大阵,他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也来不及埋怨自己,奚成必从衣兜掏出面镜子,立刻开始寻找晁千琳的位置。

这是一面世家仿造《云仙引》所载制造的六鼻镜,“照之则左右前三方事皆见”。

镜子和阵中所有的阵眼相互联结,像是监控摄像头一样,可以清晰地照出各阵之上的灵气分布。

能够用灵鸽监察整个岚城的奚成必读起这样的数据易如反掌,眉头也随之越锁越深。

情况简直是朝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奚钩月、杜秋风两大危险人物都在晁千琳的附近,那只身份不明的竦斯居然也在中间凑热闹。

看着脚下开始隐现的裂痕,奚成必当即拿起令牌传令:“战线向落魄阵方向靠拢!”然后急匆匆地向着晁千琳所在的落魄阵冲去。

这阵的位置刚好是在靠近整个主阵中心点的位置上。

接到奚成必的命令,一时间所有战斗中的队员都放下敌人,向着落魄阵进发。

而桃灼堂众妖也顾不上理会他们,反倒得了机会,全心全意地加速地面的塌陷。

奚钩月渡劫的天雷也成了杜秋风第二阶段计划的助力。

凭他那群被阵法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小妖,想把能承重上万吨的地面击碎原本比这要费时太多。可道道天雷被奚钩月闪过,劈在地表,反倒成了促成地面塌陷的真正主力。

这种天意让杜秋风阴冷的微笑逐渐转变成放肆的大笑。

眼见地面开始出现巨大的裂缝,已经没有战力的蓝晶不去理会失心疯的杜秋风,直接扑到晁千琳身边,用未受伤的羽翼把她揽在怀里,跳上切近的集装箱,向地面更完整的方向躲避。

可地面的碎裂难以遏止,随着裂痕越来越密,掉落的碎块越来越多,地上刻划着的法阵也都跟着破碎开来,原本排成迷阵的集装箱纷纷掉落在裂缝中。

蓝晶不能飞行,脚下一个踩空,只能靠伤了的手臂扒在集装箱的边缘。

“放手吧,没事。”晁千琳仰起脸笑道。

蓝晶眉头一皱,突然俯下头吻了下来。

晁千琳还没反应过来,嘴里就被渡了颗水晶碎片。

那是蓝晶剩余的所有法力,对垂危的晁千琳来像是低血糖时补充体力的糖球。

因为那些法力存储在水晶之中,介于未炼化的灵子与道家修者的灵力之间,不受晁千琳特殊的经脉限制,可以直接被她的身体所用。

稍一愣神的功夫,为数不多的法力已经被杜秋风附在她内脏上的恢复法术吸收,法术运转让她的状况又好上些许。

蓝晶看她脸上终于带了些血色,轻佻地说道:“开什么玩笑,放了你,谁付工钱给我?”

看晁千琳翻了个白眼给他,蓝晶才反应过来,她是让自己放开集装箱。

他当即放手,果然下坠只十几米,两人就在桃源号的甲板上着了陆。

仰望四周,串联着地面的钢筋被各种超自然的力量打击得弯折,厚度近十米的港岸大段大段地坍塌下来,轰塌的震动和远方的雷声震耳欲聋。

深坑中的桃源号上一片漆黑,被雷云蒙蔽的月光和原本港口的灯光都无法照射进来。

突然,二人前方出现了几簇小小的火苗,向着他们幽幽飘来。

二人定睛一看,火焰中燃烧着的居然是道家的符纸。

蓝晶用翅膀遮蔽着二人头顶的碎石,追着原路返回的符纸过去,和几个落下来的特侦队队员在甲板上汇合。

那里的五位天师正合力布下屏障,防住头上的落石,同时用符纸的火光,吸引从地面上落下来的人。

他们也不交谈,只紧张地看着四周,毕竟引来的不一定是自己人,还有可能是桃灼堂的妖怪。

仅仅三四分钟的时间,原本的地表就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深坑,桃源号逐渐在深坑之中稳定下来。

众人头顶终于恢复了光亮,碎石也不再落下,这期间聚集过来的十一位天师撤下了防护罩,簇拥着晁千琳和蓝晶向某个方向走去。

他们都是在落魄阵附近阵法中驻守的天师,见了晁千琳就已经明白了奚成必让他们集合的意义。

不过,比起保护晁千琳,一艘巨轮破了家族的阵法,还带来了自己的法阵,这种事态明显更加严峻。

更糟糕的是,他们本以为桃灼堂倾巢出动,船上留守的人不多,可桃源号的出现却说明船上一定有着埋伏。

杜秋风在隐遁公海期间,招募的部下远不止攻进大阵的这些。

别看杜秋风本人实力有限,却是个爱交朋友,还名声远播的宋江式人物,不然梼杌这种又轴又傻的家伙也不会对他死心塌地。

来攻阵的妖怪至多是他所有兵力的三分之二,尚有三分之一的妖精在桃源号上留守,就等着战斗进行到第二阶段。

然而,动荡已经结束,到现在却连个从港岸落下来的妖精都没出现,团聚一堆的天师们全都紧绷着神经,不敢松懈。

倒是晁千琳无奈地笑了起来:“难怪钩月会抱怨这个姐姐总是不在自己需要她的时候出现。”

一片寂静中,她的微弱的声音也格外清晰。

蓝晶问:“怎么?”

“怪她自己担得起奚成必给的责任喽,你不感觉桃源号上有些干净吗?”

经她这么一说,众天师纷纷点头。

看来,奚满月被奚成必派到桃源号上趁火打劫了。

但就算是奚满月带人来袭,这里的妖气也实在是太少了,真的只像是妖怪们全数离船后残留的气息。

说话间,众人已经聚集在桃源号主体建筑的大门前。

在场的天师共有三十九位,没有一个是晁千琳认识的。

奚成必也不在其列。

【太奇怪也太安静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晁千琳还什么都没想通,一个天师就轰开了面前的大门。

霎时间,浓烈的妖气和滔天的晦气打着旋涌了出来。

掺杂其中的,还有土系灵辖作法后满满的土腥气。

</br>

</br>

259 一奚三凶

事情翻回半小时前。

钟甫死去的太突然了。

突然到他脑子里没有任何内容流过,上一秒还是“可算是回来了”,下一秒,这个人的意识就从四凶的意识中消失了。

从十几岁的钟祥、钟爻、钟甫和钟陌把意识链接在一起开始,近二十年来,他们一直过着共享一切的生活。

这么突兀地少了一个人,另外三个人最大的感受就是:【好奇怪。】

钟陌对三个哥哥向来依赖,意识中微妙无比的冷感消退后,她看着钟甫的身体笔直地落入法阵,立刻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由得大叫出声:“钟甫!”

可是这也挽回不了什么,人死了就是死了。

三个人的惊讶、心痛和愤怒相互交感,使这种情绪高涨到了极点又自动归于平静,凸显了事态的悲哀。

特侦队的队员们慌忙向钟祥和钟爻解释着奚钩月入魔后所做的一切。

虽然奚成必从未详言,但他们都知道四凶对这场战局的重要意义,生怕奚钩月影响了四大家族和钟家的关系。

更何况四凶刚刚带回了自己的同伴,就算其中少了一个宁国立,总也不能卸磨杀驴。

可是还没全部说完,那个向四凶解释的队员就突然间卡住,满脸惊恐,呆愣愣地站着不动了。

【这就是蜃的幻术了吧。】钟爻这么想着,脑中便得到了另外两人的回应。

三个人纷纷抬头,看着法阵之外从洋洋得意变得满脸不耐烦,显然也是中了幻术的奚钩月,面面相觑,一阵沉默。

【来日方长,现在有更要紧的事。】钟祥劝慰着弟弟妹妹。

钟爻知道大哥担心不能一击致死这个魔头,耽误任务,在意识中咒骂了一句,然后回应道:【开始行动。】

【收到。】钟陌道。

因为他们的精神世界连在一起,在没有针对性的大型幻术面前,几乎是无敌的存在。

三个人各自又看了钟甫的尸首一眼,来不及和他道别,甚至来不及为他报仇,就奔赴下一个任务。

按照钟家和四大家族的协议,四凶要救出被桃灼堂控制的人质,事先排除战局被人质影响的可能,顺便摸清桃源号的位置和桃灼堂的阵容。

这之后情报来不及交换也在奚成必和四凶的预想之内,所以他们还提前约定了第二个任务。

幻术发动,也就是杜秋风开始主动进攻后,去攻占桃灼堂的后方,桃源号。

为了表示对四凶能力的信任,奚成必只派出了奚满月的一支小队参与他们的行动。为了防止奚满月等人被幻术影响,她们被安排在了真正的港外安全屋中。

三凶直奔港外,钟陌止不住在脑海中抱怨:【我们不能自己去吗?】

【她很强的,不会拖累我们。】钟祥冷静地回答。

【不,不是,我是觉得她……有点儿恐怖……】

这些事钟陌其实很不想说,可是他们之间根本没有秘密可言,所以,她得到了哥哥们的沉默之后,反而不知道该喜该忧。

钟甫有个"qingren"叫袁曼安,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这两个人最后会全身心地走到一起,也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袁曼安是一个普通的表世界大学生,某次四凶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她和钟甫一见钟情。

两个人在第一次见面就互相爱上对方的概率实在是太小,小到另外三个人根本就狠不下心来,说出任何伤害他们的话。

渐渐的,钟甫强烈的爱也感染了另外三人。

四凶全员都对单纯可爱还有些许任性的袁曼安充满了宠爱,替任务不断的钟甫隐瞒他的工作、他的危险,甚至是他逼不得已的婚约。

所以,袁曼安从来都不知道钟甫和她的一切,都被另外三个人随时窃读。

可奚满月不同。

这个女人,打从一开始就清楚地知道,自己要嫁的男人有多么特别。

她为了父亲的一个指令,就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的一切交给四个人。

即便是她先于家族中的所有人把钟甫和袁曼安捉奸当场,也只是露出个浅淡的微笑,不表明自己未婚妻的身份,也从来没向钟甫问起。

即便是后来所有人都知道了钟甫和袁曼安的恋情,她还是一脸的无所谓,为了拉拢四凶参与对桃灼堂的讨伐,主动向钟家道歉。

即便是她和钟甫结婚的当夜,都是她主动去拥抱、去触摸、去亲吻钟甫,完成了夫妻之礼。

钟陌作为一个女人,在二十年间切身体会了和三个男人共享一切意识的艰辛和为难。

她不相信奚满月这样的聪明人只是因为想象不到被三个人围观闺房之事的窘迫,才会做出这样的反应和行动。

这个女人,一定非常狠毒。

因为她对自己都这么狠毒。

钟祥和钟爻都没对她连绵不断的思虑做回应,他们二人只在脑中交换着一会儿向桃源号进发该怎样绕开杜秋风的人马。

四人交感了近二十年,他们早就练就了摒除杂念,不被他人心思影响的能力。

转眼间就到了奚满月所在的安全屋,三人也不说话,朝她点点头,转身便走。

奚满月忙问:“钟甫呢?”

钟陌被她问得格外忿忿,横了她一眼后恨恨说道:“被你妹妹杀了。”

奚满月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震惊的表情来得有些缓慢:“什么,她真的……”

钟祥叫住她们的交谈,淡淡地说了一句:“快走吧,这里离桃源号有点儿距离。”

奚满月朝身后的四人看了一眼,示意她们跟上,使用身法去追逐土遁远去的三凶。

她身边的四位队员是宁家桦、宁家诗、宁七和世镧镧,两男两女,都是她的同辈。

为了保证战力,奚成必分给她三个能打的宁家子弟,世镧镧和奚满月则作为辅助和指挥存在于小队。

一路跟着三凶到达海边,八个人乘着两艘快艇,在法术的加持下飞快地向桃源号靠近。

【不对劲。】

看到桃源号的一瞬间,钟祥就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奚满月也突然问道:“桃源号怎么在往港口移动?”

</br>

</br>

260 令旗布阵

奚满月所说的港是四大家族搭建的伪津城港。

而奚成必向杜秋风下的战书中,提到的迎战位置其实只有“津城港”三个字。

这一点点细微的差别,背后就另有玄机。

体现在此时此刻,便是奚满月仅凭桃源号的航向,就能断定,桃源号上留有为数不小的埋伏。

因为,津城港这个范围其实非常模糊,港口的整个沿岸都可以算在其中。

但由于津城港名气实在太大,大部分人读到这三个字,想到的一定是津城的主港口三号港。

四大家族调集了这么多人手在此布防,无论是探子,还是监控、无人机、卫星等科技手段都逃不过各家子弟的法眼,整个沿岸连蚊子都飞不进来。

所以开战之前,桃灼堂就算不认为战场就在主港口,也不可能确定没有借助任何已有港口临时搭建的大阵具tiwèi置。

而此时,桃源号直奔伪港,这就说明,船上的人已经知道了战场的所在,正在前往。

若是接应或增援,应该在战局开始后,得到阵内的联系才会出发。

奚满月对大阵的封闭性很有信心,如果真的是压倒性地击败了桃灼堂众妖,他们绝对没有能力这么短时间就发出求救讯号。

可是,按之前四凶往返主阵救回人质的时间计算,现在仅仅十分钟就到了桃源号上,显然是这艘大船从幻术开始时就已经在向大阵行驶。

也就是说,他们在杜秋风行动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大阵的所在,不是去增援或接应,而是去正式参战。

他们了解大阵所在的方式恐怕和蜃的法术进入大阵有关。

不过奚满月等人已经在桃源号旁,比起担心这些,更该担心的是怎么应对桃源号上的众妖。

听了她的分析,钟陌对她的忌惮又加深了几分。

他们来过桃源号,自然知道船变了位置,这个女人却按时间得出推论,对他们的战力似乎也了如指掌。

四凶相互链接的意识给他们带来了许多寻常修者难以想象的法术形式,他们这个团队的能力不是寻常小队可以比拟。

四凶到底什么能力,奚满月本不该知道的。

看钟陌锁眉,另外二凶都没有表示,奚满月朝另一艘快艇上的四人做了几个手势。

世镧镧把背后斜背着的狭长皮筒摘了下来。

这皮筒是鹿皮制成,浑然一体,分不出正反,两端各有一个素色铜箍,铜箍上又各有两个机簧。

拨动皮筒下方的机簧,上方的盖子利落地翻开,颜色各异的令旗整齐地弹出待用。

世镧镧随手抽了一支,捏了几个手诀,大叫一声“敕!”,手中的令旗随声而动,向着桃源号的侧舷直飞而去。

她口中急念一串晦涩难明的咒语,令旗的旗竿随着咒声从竿尾放出一条长绳,缠住甲板一侧的栏杆,固定在桃源号和两艘快艇之间。

【不就是个飞贼用的抓手吗,弄得这么花俏干什么?】

钟祥和钟爻听到钟陌的吐槽,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奚满月不知道他们三个在不怀好意地笑些什么,也跟着笑了笑,又朝世镧镧打了个手势。

世镧镧立刻捏了几个手诀,皮筒中又有四面令旗陆续飞出,缠绕着之前那条绳索旋转而上,直接插到了众人不可见的甲板上。

【居然是远程布阵……】钟祥突然明白了他们在做什么,不由得感慨了一声。

钟爻和钟陌理解了他的意思后,也收了之前轻视的嗤笑。

“阵法”是很精妙复杂的固定法术,虽然都是借助法器和符文构成回路,但在百米开外肉眼不见的位置,纯靠法器自身去布阵,需要的法器一定很特殊,操控法器的精准手法也绝对不容易。

世镧镧向奚满月比了个“ok”,抱起皮筒,又扳动了下端的另一个机簧。

整个皮筒中所有的令旗都在同一时刻一齐从桶nèishè出,在空中向烟花般炸开,围绕着船身飞转,包围了整艘桃源号。

奚满月问钟祥:“你们先走?”

“探查好了?”

奚满月摇头:“这些令旗只能和我们的行动相互辅助,帮助咱们控制局面和最后撤离,和妖精双向不可见。

“不过,你们应该在船上留了‘眼睛’吧?现在船上是什么情况?”

钟祥眉头一皱。

按理来说,奚满月已经是钟甫的太太,他的弟妹,钟陌的想法全是出于直觉,他本来没放在心上。

可这女人似乎掌握了各种他们没提过的情报,惹得钟祥和钟爻也开始对奚成必之女身份以外的她忌惮起来。

土系灵辖最常用的法术就是以身化沙的返尘诀。

四凶在抢走人质离开桃源号后,特地在船上留下了小部分化为沙尘的身体,来掌握桃源号的动向。

既然被奚满月先说出来,钟祥也不否认,严肃地说道:“甲板上有二十多人,建筑物里有二十多人,还有十几人在流动监察全船情况。

“船底的蜃使用的是本能幻术,没有修炼成妖,只听令于杜秋风,它那种范围幻术只要不是中术人全员破术,就不能发动第二次,暂时对我们没有威胁。”

奚满月点点头:“你们有办法潜入船上就先走一步。我们从船尾上船,咱们在鸟妖栖息的林区汇合。”

“具体计划是什么?”

奚满月似乎听他问话才开始思考,缓缓地说道:“引爆林区,吸引众妖入阵,你们假作和我们一起被围攻,分出两人去占领建筑物,控制航向。”

钟祥饶有兴致地挑起眉,看来她确实知道他们的招式。

钟爻跟着点头应和了一下,拉了拉钟祥的衣袖。

钟祥不再多说,开口便是:“魂从天来,人自土生,皇天后土,遣形归本,辖之以灵,名讳钟祥。”

另外二凶只是默默站着,等钟祥的咒语念罢,三人便汇在一处,身形消散成一股黑色的烟尘,直接向桃源号上卷去。

这就是四凶的方便之处,一人作法,另外三人便可以跟着一同使用。

而且,他们四人如一人,相当于一人可以同时施四法,其中便利更不必说。

正因如此,钟甫的身死对四凶的战力打击之大很难预计。

三凶对己方当下的能力已经没有了准确的判断,全员都不免谨慎起来,顺着第一面插在桃源号上的令旗上船去了。

</br>

</br>

261 杀入桃源

三凶躯体化成的黑沙不分彼此地搅在一起,就像一阵小规模的沙尘暴。

钟陌没听懂奚满月言简意赅的计划,在意识中询问着:

【奚满月的意思是让我们从船身趟路到船上的林区什么都不做?】

钟爻答道:【她的意思是,我们分别从船头和船尾上船,把巡逻的妖怪引向林区,再引爆林区的法阵,把已经起疑的其他妖怪全部引到林区。这样能保证尽量多的引流和削弱敌人。】

他们这时正从甲板上掠过,果然有妖怪注意到他们的存在,一些以速度见长的妖怪纷纷跟上查看。

钟陌又问道:【那按她的意思,我们得多在甲板上绕几圈吧?也不知道他们上船要多久,还要在林区布置阵法……】

还没等钟爻解释,钟祥就斩钉截铁地回应:【不用,我要看看他们四大家族到底是什么斤两。】

说是这么说,主宰着那二人躯体的钟祥倒也没有故意加快速度,依旧像一片真正的沙尘暴一样乘着海风向甲板上鸟类生活的林区飘去。

任谁看到海面上突然来了这么一阵黑沙都知道其中有诈。

可是他们三个是灵辖,本身的法力和表世界的普通人类差不多,还消散成沙,连“人味儿”都几乎没有。

之前他们来偷人质时用的也是这个法术,只是不像现在这般招摇,夜色之下,根本没有被妖精们发现。

数个妖怪几番试探,发觉这些黑沙用风收不得、用火烧不得,根本看不出是什么法术。

三凶不痛不痒,任由他们折腾。忽起一阵海风,沙暴势头变猛,倒还把妖怪们吓了一跳。

待众妖要做更大动作的尝试,一个看起来在控制船身安全的男性妖怪却出手制止,只让他们远远跟随,谨慎防备。

【看来他们要保护法阵,保存实力。】

钟祥的想法被另外二人应和。

桃源号的面积着实不小,三凶乘风而走,到达林区居然也用了两分多钟。

可是奚满月的小队不在那里。

在钟祥的吩咐下,三人分成了五个部分,分别在操场大小的林区上空盘旋寻找那几人的踪迹。

正这时,林中突然传出一种不自然的“呲”声,跟着汇聚过来的妖精们面面相觑后,都谨慎地架起兵刃。

那个头目派出两个妖怪前去查看,刚靠过去,就见那两处声源忽然放出炫目的白光。

两个妖怪赶紧后退,可刚跃到空中,就是一阵剧烈的灵力震荡,先是把两个妖怪撞出老远,又徒然产生了巨大的吸力,猛地把二妖拉回。

见到这种状况,更远处的妖怪们冲上前去支援,使软兵刃的妖精们纷纷把兵刃抛出,去扯那两个探子。

可他们的速度远不及白光的吸力,那两个妖怪根本没法挣扎就被扯到了林中,拉住了他们的妖怪也被那股力道扯了过去。

见受牵连的同伴更多,其他妖怪也借着这股吸力前冲,想去解救同伴。

那个妖怪头目身边的少女却突然大叫道:“所有人都别过去!”

她话音未落,就是一声巨响。

巨大的净灵罡气冲击开来,把整个林区周围的妖怪全数笼罩其中,几乎灼伤了在场所有妖怪。

三凶不受这样的清净之力影响,漂浮在空中连连咋舌。

奚满月这番操作居然把见到异常状况,格外谨慎的妖怪们都牵扯了进去。

她故意一波三折地用两个妖怪扯着所有妖怪靠近,那个大喊的女妖虽然发现了其中计谋,却阻止不了这电光火石间所有妖精下意识的身体反应。

距离两个引爆点较近的妖怪们都扑伏在地,没了知觉的有十几个,甲板上的兵力一下子折了三分之一。

这时,奚满月才从一棵树背后突然出现,另外四人也从四棵树顶纷纷跳下。

三凶明明在林区中寻过他们五人,却都没看到他们藏在那里。

见奚满月抬头示意,钟祥和钟陌也化回人身,站在了他们身旁。

那个妖精头目离bàozhà点较远,伤得不重,忍着疼痛开口问道:“几位是什么人?”

奚满月抬手拜了拜:“正一盟威道天师,奚满月。”

头目咧了咧嘴,脸上已经写明的不善里又掺上了杀意:“在下贾世轩,请问来此为何?”

“这……”奚满月无奈地笑了出来,“还不明显吗?”

贾世轩摇摇头:“你们已经把人质抢回去了,还来这里做什么?战书讲明是我们攻下津城港就是获胜,你们反而来攻桃源号,有悖君子之道吧?”

奚满月笑得更加大声了:“贾先生,你也修炼了五百年吧,成王败寇,胜者即是正义的道理还不懂吗?”

“你们人类这种不当不正的理论,学它何用?”

“好吧,那我给你一个正当的理由。你们是来给攻阵主力提供支援的第二阵列,我们主动来拦截支援部队,有问题吗?”

贾世轩哑口无言,他身边那个少女拉了拉他的衣摆,给他递了个眼色。

奚满月冷冷地看了那个少女一眼,知道她又一次看懂了自己的所为。

在她和贾世轩开始对话时,她就示意钟祥开始占领主建筑和驾驶室的行动。

没现身的钟爻采用了营救人质时的隐秘身法,汇上各自分化半个身体的钟祥和钟爻,已经朝那边去了。

看来他们这边的智囊是那个蝴蝶精少女,并不是那个鹿妖贾世轩。

这真是有点儿出乎意料,毕竟昆虫成精需要的年头太久,修炼的进境更是缓慢,心智成熟的概率都相当低,更别说是拥有超出他人的智慧。

眼看贾世轩要分兵回营,奚满月立即示意身边四人开始进攻。

船舱中的二十几人也不知钟家的两个半人可不可以应对的好,不能再给他们额外增加难度了。

宁家诗和宁七是亲姐弟,四把七星剑同时掏出,各自耍了个剑花,直接杀进了妖群。

宁家桦也扯出法鞭,留在钟家两个躯壳身旁假作攻敌,实为保护。

世镧镧则把已经空了的皮筒抱在怀里,把它当做长鼓,轻轻敲击着筒顶和筒底。

奚满月就只站在原地,静静地与贾世轩和那个少女对视。

她那个温和无害的笑容让贾世轩终于耐不住性子,甩开了少女的手,头上骤然长出一长一短两只鹿角,向着奚满月猛冲过来。

“哎,真不让人省心。”

那个蝴蝶精少女站在原地,从衣兜掏出一面小镜子,居然开始补起妆来。

</br>

</br>

262 攻占甲板

世镧镧有节奏地敲击着手中的皮筒,这件容器像是非洲的打击乐器,发出好听的声响。

众妖无法见到的令旗群受到鼓点的控制,转眼就汇聚在林区周围。

令旗群逆转形成了抽走妖气的环流,被团团包围的众妖一时间都感到头晕目眩。

它们只以为是鼓声叫人心烦,或是带有迷惑人心的幻术,全不知道是头顶的令旗正在运行,一时间各种法术和兵刃都朝着世镧镧招呼。

宁家诗挡在世镧镧面前,两把七星剑舞个不停,口中跟着鼓点唱咒:“一起雷车,二起闪电,三起喧轰,四起震动,五起飞砂走石,六起雷车大轰霹雳摄,急急如律令!”

说也奇怪,他脚下明明是按照五雷驱邪剑诀踏着罡步,偏偏就和众妖的袭击一一应和,闪躲、进攻,全不耽误,退敌的动作行云流水,干脆利落。

法咒念罢,两把七星剑的剑尖闪着雷光,晃得雪亮的剑刃难以逼视。

朝奚满月冲来的贾世轩则被宁七一剑架住了鹿角,一个肘击打在小腹,倒退回去。

“林琪,你在等什么!”贾世轩吃痛大叫。

那边的蝴蝶精少女林琪把小镜子一合,散漫地吹了声口哨。

宁七喝道:“魅术,小心!”

林琪娇笑起来,虽然自己的法术刚一发动就被看穿,她却混不在意。

因为这个魅术并不是朝着奚满月等人使用的,而是给她的同伴“恢复”精力和体力的。

果然口哨声后,天空中突然出现了细密的粉尘,闪烁着梦幻的彩色光芒,轻轻落在了所有人身上。

随着粉尘的降落,所有的妖精的情绪都被林琪控制,同胞在眼前被击倒的恐惧一扫而空,为她奋战的狂热占据了内心。

世镧镧控制着周遭的所有令旗,被环绕的林区内是怎样的灵力分布她最是清楚。

感受到所有敌人瞬间暴起了强横的灵力和妖气,几乎和令旗收走的法力数值持平,她把皮筒翻了个个儿,拨开机簧,弹开盖子,让筒口朝着地面。

刚刚令旗收起的灵力都被储存在皮筒之中,此时被她放出,全部汇聚在身前的宁家诗和宁七身上。

宁家诗和宁七得了助力,周身散出淡淡白光,四把七星剑朝贾世轩一指,衣兜里的灵符不用念咒便纷纷飞出,围绕在二人身畔,防住周遭攻来的妖怪。

奚满月退了几步,站到世镧镧身边,低声交代:“速战速决。”

林琪先使用这种不能实质恢复全员法力的方法控制战局,就一定留有什么后手。

奚满月不愿被他们凭这一时骁勇压住势头,这种以少战多的情况,必须保持住打压对方的态度和信心。

而且,她让钟家三凶留下一部分在己方身边,就是为了完成奚成必的交代,向他们证明,四大家族不是只能依靠他们的软柿子,而是真正铁石心肠、功利至上。

飘向建筑物的钟家三凶也明白他们的意图,但不拒绝这种做法的原因还包括,分身两处也是返尘诀较为安全的用法。

若是钟甫还在,使用返尘诀时,他们至少会保证一人不参与在内,以便镇守三人的魂魄。

只是这种示弱的事不能向奚满月提起。

无论奚满月是明白他们的弱点主动保护,还是仅仅为了奚成必的交代无心促成,既能保护三人还不失面子就是好的。

看林区那边打得热火朝天,三凶顺着楼体和窗缝潜入了船舱。

这栋巨大的建筑他们已经探过一次,大概知道驾驶室在什么位置。

【吞山诀,散开。】

钟祥一声令下,钟爻贴在墙边显出身形,低声念起:“太昊白帝,伯益颛顼,嵩高五治,化子存身,辖之以灵,名讳钟爻。”

法决念毕,黑沙显出微妙的人形,纷纷遁入墙内,各自沿着一、二、三楼的墙面向着船头的驾驶室遁去。

楼里共有二十三个妖精,有七人是誓死要和桃灼堂共进退的家属,三个是人类,四个是老幼。

因为奚满月那边吸引了妖精的全部目光,也没有其他妖怪分心来楼里保护。

三凶一路遇到十几个有战力的妖怪,都被他们刻意偷袭,击毙在地。

钟家的行事风格如此,四凶又是其中魁首,只要出手便不留活口。

算起来还有四个在驾驶室内,这项情报流过三人的意识,钟祥又一次下令:【在驾驶室门口显形。】

他们都不会开船,必须留下一个懂得开船的水手。

三个人的精神力和单个人较量实在太轻松,他们完全可以随意使用同心诀,控制那最后一个活口。

钟陌不由得叹息:【这也太简单了吧。】

钟祥却告诫她:【别掉以轻心,他们有胆子去大阵帮手就不该只有这点儿能耐。】

桃源号当然不是这么简单就能攻得下来的,只是,作为杜秋风攻阵的第二阶段,船上的众妖都在尽量保存实力。

满船的法阵、桃源号自身的精灵、船下暂时瘫痪的蜃,贾世轩和林琪全都不敢轻易使用。

但被阴险狡诈的人类偷袭后方,杜秋风也不是全无预料。

除了有指挥和号召能力的贾世轩,以及作为智囊和辅助存在的林琪,桃源号上还藏着一个不得了的妖怪。

就在奚满月小队用强横的法器和武力把甲板上余下的二十几个妖怪全数击倒的紧要关头,一直和奚满月一样未曾出手的林琪突然又吹了一声口哨。

世镧镧以为她还要使用幻术,连拍手中皮筒,三面飞散的令旗随即招来,围着林琪的头顶便要落下,把她封在其中。

百年修为妖精只有本能的驱纵,没有道家的神通天眼,林琪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头顶已经布下封妖阵法,只觉得身子微微一僵,头顶就传来了三声清脆的“咔嚓”。

世镧镧大吃一惊,瞪大了双眼看着林琪的上空,忽然委身坐在了地上,盘腿架住皮筒,两手一齐拍动起来。

密集的鼓点招徕了七面令旗,全数汇聚在林琪上方飞转不停。

“咔嚓”、“咔嚓”、“咔嚓”……

七声连响,七面令旗和之前的三面一般,全数被折断了旗竿,掉落在甲板上。

奚满月拍拍世镧镧的肩头示意她停手。

这里显然来了不得了的对手,不光看得到妖眼难见的令旗,还能轻而易举地折断带有正气的世家法器。

除了一开始确定阵眼的五面特殊令旗,掠阵的令旗共有二十二面,这时已经折了十面,还剩十二面,必须留下来破船上的法阵。

林琪知道她口哨叫来的帮手到了,脸带得色。可她刚扬起下巴,脑袋就沉沉一坠,脖子都险些断掉。

一个娇小的少女突然凭空跃出,踩在了她头上。

</br>

</br>

263 史上留名

这个少女头上的双马尾一高一低,皮肤黑得不像国人,穿着一身黑色娃娃裙,若不是那双灰绿的大眼睛明亮到发光,几乎整个人都隐身在夜色之中。

此时,她双手拿着把简洁的黑伞,大大咧咧地开口道:“你们都是四大家族的人吧?”

奚满月道:“正是,阁下是?”

“夭夭,杜秋风叫的打手。”

世镧镧轻声问奚满月:“难道是同袍会史上留名的那只黑猫?”

夭夭听到了世镧镧的话,开心地笑了起来:“对对对,是我是我,没想到我这么有名啊。”

除了奚满月,四大家族的众人都神色一滞。

他们对夭夭的名头很是忌惮。

据传,同袍会未建成之时,众妖汇聚江南道,商讨先与哪家道门讲和,被江南道的大派茅山宗误解围剿。

参会的妖精之中,有一猫妖名为夭夭,凭一己之力使三十余名道士拜服于武力,从此,同袍会与茅山宗和解。

后来,同袍会受到承认的过程中,第一个与他们建交的茅山宗也出了许多力。

这样一个千年之前就以武力着称的妖怪,时至今日会是多强大的存在实在难以想象。

夭夭从林琪头顶跃下,站在奚满月面前嬉笑道:“所以我说,给我个面子,停战吧。”

奚满月看了看近在几里之外的津城港,为难地说:“阁下知道杜秋风在做什么吧?”

“哎,知道啊,这小子想背叛同袍会。其实我也不想来的,可是他把我老板藏起来了,我还想领工钱,所以……”

奚满月无奈地笑道:“所以,咱们没必要互相找麻烦啊。桃源号眼看就要进港,如果他们援助杜秋风成功,千年前妖类献身建立同袍会的牺牲都要白费……”

夭夭上一秒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笑脸,下一秒五官就突然狰狞地扭在一起,用难以闪躲的高速瞬间欺近奚满月,洋伞抵住她的脖子大叫道:

“所以我不是说了我家老板被他拐走了吗!”

奚满月被卡得发不出声,在身后连比两个手势,世镧镧赶紧疾拍皮筒,十二只令旗瞬间汇聚过来。

宁七早就准备好了一沓灵符,全数往空中撒出,灵符朝着令旗贴去。

宁家诗也已经从战局脱出,凑到宁七身边,两人一齐随着鼓声急急唱咒:

“角箕之精,甲乙神灵。扬波鼓舞,云雷速兴。井轸之星,丙丁曜灵。飞火万里,火逐烟生。奎参之精,庚辛之灵。流铃掣电,剑戟交横……”

咒文响起的同时,奚满月身子往后一缩,一脚踢在夭夭腰间。

夭夭把伞一收,伞面打开,接住奚满月这脚的同时又合了伞,把她的腿挑在自己肩头,贴着她的脸对她念白:“看来,我还是得把你们都打趴。”

一边的林琪见这状况,连忙拉起地上的贾世轩,向着船舱冲去。

奚满月眼到手到,顾不上被夭夭架住的腿,硬是别着身子从空中招来一面令旗,朝着那二人打去。

夭夭洋伞又是一张,撇下奚满月去钩那面令旗,宁七却大叫一声:“破!”

令旗上贴着的灵符突然闪出紫色的电光,一道雷电从符中射出,打在洋伞上,推着令旗直插在贾世轩的肩头。

贾世轩惊叫一声,看着林区横躺一地的同堂好友,终于受不了这般惨象,抬手就要去唤身旁船身上的法阵。

林琪见来不及阻止他,只能拔掉他身上的令旗,痛得他灵力无法汇聚,无法使用法阵。

夭夭听着周遭此起彼伏的惨叫,长长叹了口气:“我说,你们真的是烦死了,要打就痛快打,耍那么多心眼儿干什么?”

说着,她向后跃出近十米,洋伞又是一张,一个巨大的火球在伞尖汇聚,朝着四大家族的几人直轰过来。

宁家诗和宁七的咒语终于念完,天上飞转的十二只贴符令旗越转越快,在某一时刻全数燃烧起来,像个火圈一样笼罩住整个林区。

夭夭的火球被火圈毫无悬念地吸入,宁家诗和宁七剑指夭夭,火圈随着剑指甩出了数个火球,朝夭夭砸去。

夭夭像只猫似的四脚着地,轻松地左闪右避,没被伤到分毫。

就在二宁又要发难时,桃源号忽然剧烈地晃动起来。

所有人都被荡得脚下不稳,奚满月连忙示意四人按兵不动。

【怎么回事,三凶搞不定船舱里的人?】

并不是三凶战力不足,只是杜秋风疑心太重。

妻子的因为亲信而被害死的事让这棵上古老树学会了永远多留一手,除了自己,他谁都不信。

所以,驾驶室的四个掌舵之妖,全都是受室内的幻术控制,并没有自主意识。

蜃的幻术其实有很多限制,一是发动范围幻术时,必须所有中术之人都解开幻术,才能够发动第二次;二是中术之人同时只会被一个幻术影响。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杜秋风在备战期间借船上的老蜃寻到了另一只蜃,特地安放在驾驶室中,就为了让自己能够同时掌握两方战局。

本来蜃发动的范围幻术,对四凶这种意识联结在一起的人毫无作用。

可是,三凶一入驾驶室,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同心诀控制掌舵的船员。

蜃的幻术就这样被主动接受入脑,三人联结的意识同时接受了杜秋风的指令,和驾驶室中的四人一样,只知道要把桃源号开入津城港,开入大阵的下方。

驾驶室中的蜃只有杜秋风一人秘密布置,从未透露过丝毫消息,三凶中招简直是必然。

所以,他们感受到船上的打斗渐急,便让桃源号加速直接冲向津城港。

刚好这时,杜秋风开始第二阶段的指令传来。

津城港近在咫尺,驾驶室里的七人当即合力唤醒了桃源号的意识。

奚满月眼看桃源号朝津城港的港岸毫无阻碍地直冲过去,地上的妖怪都急匆匆地爬起向建筑物里逃,也明白了当下情况。

桃源号本身可以土遁,可是船上的人却不能,他们必须进入桃源号之中。

夭夭似乎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她本来就战意不旺,见奚满月携着众人往船舱里冲,自己也几个闪身进了船舱。

巨大的轰鸣在头顶响起,震得众人一时甚至忘了打斗。

世镧镧把收在皮筒中的令旗一一拂过,突然对奚满月道:

“队长,我和家桦去破阵。”

</br>

</br>

264 莫须幻境

这次攻船,奚满月一直都没有正式出手,就是在等桃源号上的阵法发动。

上次在桃源号上吃的亏她始终记着,此时听到世镧镧主动提起,当即同意:“我和你去,家桦留下,夭夭出手就引她到甲板来。”

三个宁家子弟点头,看着躺尸一地的群妖,在自身周遭布了个符阵,低低商讨对策。

土遁的法门他们都不太熟悉,可是此时船已经驶入港下的空层,不再需要在土层中穿梭。

同胞们战斗之中的灵力源源不断地出现在灵觉之中,上方的战局之混乱搅得她和世镧镧心神不宁。

令旗已经被宁家二人附了灵符,世镧镧只要驱动,它们就可以直接按灵符对阵法的感应,主动去寻找阵眼。

其实奚满月根本没想到二次来到桃源号上,一切会进行得这么顺利。

这些妖怪居然始终没有发动船上的法阵,只靠他们那参差不齐的能力扛着准备万全的四大家族和钟家三凶,实在是有些自大了。

只是凭空杀出来的夭夭确实是劲敌,此时却消失的无影无踪,在船舱中也不见人影。

看着世镧镧连破三阵,奚满月戒备地环看四周,只怕夭夭随时出现。

突然,舱内发出一声巨响。

奚满月一惊:【不对,三凶在船舱里,他们要是之前就出了什么事,现在在舱里也大有问题。】

想到这儿,她连忙折返回去,果然一进舱门,四层的建筑中浓重的血腥味儿就逼得她后退了一步。

之前宁家桦负责看顾的二凶肉身上有他们的三魂四魄,化作黑沙的三凶为了安全,只留了三魄支撑行动,全凭附近的肉身来吊着自身的存在。

可是那三魄中了幻术,剩下的脆弱魂魄也跟着中术,两者靠得太近就会相互吸引,肉身便也朝着驾驶室走去。

妖怪们不知原委,当即舍命阻拦,三个宁家人刀剑无眼,与妖怪们杀在一处。

夭夭原本是被不情不愿牵扯进来的,找到这个大家都收手的时机已经不想再打架了,就变回原形藏在了吊灯上,这时见到同胞被tushā,只好跳出来助阵,整个船舱顷刻间乱成一团。

奚满月从怀里掏出了为和奚钩月对抗准备的御鬼法铃,叫停了宁家三姐弟,终于决定要亲自上阵。

她把他们赶出船舱,转手便封了舱门。

舱门再被打开时,门前晁千琳和蓝晶等人都汇聚在一片死寂之中。

浓烈的妖气和滔天的晦气打着旋儿涌出,呛得所有人都连退几步。

突然一道天雷击在众人身后,逼得众人纷纷走入船舱。

舱内毫无生气,仿佛荒废了多年。

宽敞的走廊上没有半个人影,原本海蓝的地毯和墙上的装饰画都破破烂烂,顶灯也昏黄得仿佛随时就会熄灭。

晁千琳强忍着咳嗽。这里的妖气和晦气刺痛着内脏,让她肺中翻腾个不停。

蓝晶依旧抱着她,谨慎地看着四周,口中却还在轻佻地开着玩笑:“看没看过《闪灵》,我感觉咱们过了那个拐角,就会有两个小女孩手拉手站在……”

原本周围的天师们听了他的话都不以为意,甚至还横他一眼,嫌弃他扰乱紧张的气氛。

可是,真的在拐弯后的走廊上看到一对双胞胎女孩站在那儿,就让人有些难以淡定了。

蓝晶打量着那两个女孩,突然冒出一句:“我是不是红蓝色盲了,电影里地毯是红的,她们的裙子是蓝的啊?”

晁千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现在是老任附体了吗,拜托你变回钱惜兰好不好,很烦诶……”

今天接二连三的状况让在场的所有人立刻意识到这是幻术。

这种紧要关头又中了幻术真是相当不妙啊。

最不妙的是,幻术之中,人的时间感会被搅乱,说不定他们都还在掉落到桃源号的过程中,随时都可能被击杀。

不然,他们也不会这么久还一个妖怪都没见到了。

眼见着走廊尽头那扇大门打开,一屋子的血水汹涌而出,所有人都慌乱地往后跑。

蓝晶不敢离开人群,只好跟着他们一起跑起来。

“感觉到有什么不对了吗?味道?颜色?声音?”

蓝晶摇摇头:“哪里都很不对,一时找不出来。”

晁千琳突然想起他之前就在大阵中,蜃的第一次范围幻术蓝晶应该也没有躲开,忙问:“之前那个幻术你是怎么破的?”

“那和你以前遇见过的不一样。取材于中术者记忆的幻术基本都是在记忆之中找最大的不同,只要完全说服自己那不是真相就能解开。”

“什么意思?”

“那个幻术是拼凑起你最恐惧的事,用恐惧扰乱你对环境的观察,所以只要克服恐惧就行了。”

“恐惧?”晁千琳瘪瘪嘴,“这样啊……那岂不是和渡过心魔一样,从记忆取材的话,蜃的特性就没什么意义了……”

她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看向他们逃离的方向,猛地反应过来:“蓝晶,咱们回去。”

蓝晶只是怕他们脱离了周遭的修者,自己没能力保护她,这时也明白了她的意思,赶紧逆着众天师往回赶。

因为他们中过蜃的幻术,下意识地接受了蜃把所有人的幻境联系在一起的可能。

可是周围的人他们其实都不认识,刚刚又是蓝晶的一句话唤起了幻境中的变化,很可能这个幻境中就只有他们中的某个人而已。

既然如此,和这些天师一同行动就没有意义,只会徒生变故。

趟着淹没膝盖的血水,蓝晶又把晁千琳抱得更高了一些。

晁千琳看他单臂吃力的样子,忍不住说道:“又不是真的,没关系啦。”

“是吗?”蓝晶看着她,突然又附身吻了下来。

晁千琳抬手揪住他的耳朵,硬是把他扯开。

蓝晶笑道:“又不是真的,没关系啦。”

晁千琳无奈:“你就一点儿危机感都没有吗?现在我们都知道这是幻境,却还是出不去,就说明这是需要通过感知来pojiě的幻术,对吗?”

蓝晶点点头。

“可是这样的话,只要同时封闭所有感官,不就一定可以pojiě了吗?”

“你确定身边的一切一定安全吗?我们在幻境中见到的事,可能是现实中事物的投射,扑过来的这两个女孩可能是现实中的两柄飞刀。

“如果你封闭五感,在幻境解开的瞬间,时间和现实中同步了,对危险躲无可躲,正中施术者下怀。”

“那你还让她俩趴在你背上?”晁千琳不可思议地看着老神在在的蓝晶。

蓝晶回头看了看那两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小女孩,笑着说:“痛了的话,至少幻术解开,你还安全些啊。”

“诶?”晁千琳顾不上想他话中的情深,突然戳了下他手臂上的伤口。

蓝晶居然没觉得痛。

</br>

</br>

265 生而为己

“蓝晶,请问是你的触觉被封锁了,还是你本人是我看到的幻觉?”

蓝晶垂头想了想:“我有没有回答过你之前不可能知道的问题?”

“好像有吧……”

蓝晶叹了口气,又看了一圈周遭景物:“看来我们被幻境连接在了一起,却在现实中被分开了。”

“所以这两个小女孩其实是扑向我的两把飞刀?”晁千琳看着那一条细嫩的手臂穿过蓝晶的身体,抓住了自己的头发,突然有些无奈又有些伤感。

蓝晶看她落寞的表情,把她更紧地搂在怀里:“陛下,今天,辛苦你了。”

“可是我……全程都在醉生梦死,什么都没做,连自己都保全不了。”晁千琳说着,自嘲地笑了两声。

“但是你促成了现在的一切。”

晁千琳一时语塞。

蓝晶的话无褒无贬,只是陈述事实。

影响力也是一个人的能力。

就像是资本家在宴会上被有投资需要的创业者团团包围,就像明星在机场走过勾住媒体和粉丝的手指按下快门,就像杀人狂凭一张通缉恐吓着全市中小学提前放学。

她什么都没做,仅仅是存在于此,却引导着事态一步步的发展。

这样的影响力是很多人献祭自己和他人的一生都无法得到的。

奚家的预备族长、桃灼堂的反叛头目、货真价实的魔头为她在此处争斗,没什么比这能更真切地让她了解到自己的价值。

可是,这有什么意义?

她生来如此。

不是用这双手握住命运,而是被命运握住了自己。

晁千琳回抱住蓝晶,低低地说道:“我真的,再也,不想,遇见幻术了。”

她一句一顿地说着,全封了自己的五感,眼前一黑。

再睁开眼,抱着她的人已经不是蓝晶,而是奚钩月。

看她醒了,奚钩月摇着头浅淡地一笑,居然比未入魔时更像个普通女孩。

离得这么近,晁千琳才看清她碧绿的眼睛,更加搞不清这到底是幻觉还是现实。

一道天雷骤然劈下,奚钩月勉强躲开,整个人摇摇晃晃,差点儿把晁千琳脱手扔出去。

晁千琳惊讶地发现她半边身子都已经烧成了焦炭,现在只剩下一条手臂,之前被她当做“飞刀”的,是奚钩月用来固定她的两条藤蔓。

“你的手?”

奚钩月没说话,脚下已经没有植被可踩,只能在地面luolu着的钢筋上纵身越过巨大的塌陷。

晁千琳极目四望,周遭居然一片空阔,一个人都没有。

原本形成迷阵,让人迷失方向的集装箱都掉落在脚下的深坑中,而坑中确确实实存在着桃源号,桃源号上似乎也没有任何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奚钩月胸口一热,闻到血液的腥甜,知道晁千琳又呕血了。

可是又一道天雷直劈下来,比上一道来得更快更猛,她根本没精力顾及她。

这已经是第四十五道,还有四道她就要熬到头儿了,但她不只遍体鳞伤,还抱着自己最不想伤害的人,奚钩月急躁得不行。

而这诡异的事态其实全部都要怪她自己。

因为她不愿离晁千琳太远,道道天雷被她避过,都击在了大阵之上,帮了杜秋风一个大忙。

当时的奚成必已经解开幻术,杜秋风当即发动了新的范围幻术,想借着混乱无比的情况彻底攻下四大家族。

没想到赶过来的奚成必在路上也发动了伪港上最大的法阵。

主阵会被费尽心力建在这个没有任何现有港岸为凭依的地方,有三个理由。

一是给四大家族的前期准备争取时间,防止主阵的情报事先外流。

二是用可以随意排布的集装箱和塔吊围成让敌人丧失时间感和方向感的阵法,最大范围地控制住桃灼堂众妖。

而三则是建立在一和二之上。

所谓的大阵,从一开始就有两个。

那张模糊的战书,写明的津城港太大了,大到包含了数个口岸和这个临时搭建的场地。

四大家族阻止情报外流除了保护这些阵法的细节,还为了掩盖他们分别在两处布阵。

集装箱和塔吊布成的迷阵模糊了方向和时间,也模糊了下方压住的巨大传送法阵。

这个传送法阵链接的位置就是津城港的主港口三号港,那里列队等候的是同袍会派来镇压桃灼堂的各堂精锐。

因为下了战书,奚成必也抱着居高位者的自尊,希望打得杜秋风心服口服,所以第一战只用自家的天师和他们相对。

按照和杜秋风相同的备战思路,奚成必也准备了第二阶段——迎头痛击之后,他要把这群满心不甘的妖怪交到他们的自己人手上,让他们被同样遭受背叛的同胞处置。

大阵发动时,晁千琳正被蓝晶携着,挂在集装箱上岌岌可危。

杜秋风的幻术和传送几乎是同步进行,他作为全场唯一清醒的人,自然不会放过晁千琳这个已经到手的“战利品”。

奚钩月一直在远远注视着战况,她失了使用幻术的能力,居然也产生了对幻术的免疫,见晁千琳又被杜秋风夺走,当即过来抢回。

可是,传送法阵能够传送的灵子量是有限的,成魔的奚钩月远远超出了那个数值,被她抱着的晁千琳受她波及,也没有被传送到主港的大阵。

光华闪过的一瞬间,周遭的人和妖都消失一空,奚钩月不自觉地欣喜了几秒,才被又一道天雷提醒了现状。

她还在渡劫,拖上晁千琳实在不是什么好主意。

杜秋风若是能把晁千琳带到那边的大阵,也肯定会被四大家族和同袍会的众人制止,奚钩月不出手她才会更安全。

可抢回晁千琳是她的第一反应,即使是现在为了护住她失了一条手臂,奚钩月也谈不上后悔。

又将将避开一道天雷,奚钩月在心底默数:【四十六。】

听着还没彻底消散就再次响起的轰鸣,她低下头对晁千琳说:“这只手是我欠你的,抱你吻你的事,差点儿杀掉你的事,不要恨我,好吗?”

晁千琳干笑了一声。

无论是之前对她造成的伤害,还是此时强塞给她的补偿,从头到尾,这个人都在自说自话。

“钩月,我是一个‘人’,你给我的伤害和补偿我都有权利不要。

“你想要的爱和原谅,我也有权利不给。”

奚钩月点点头,看着晁千琳苍白却坚韧的脸,熟悉的嫉妒和爱一齐溢出:“我明白了。”

这就是值得她爱的晁千琳。

</br>

</br>

266 循环无解

令人头皮发麻的电流攒动又一次压到切近,奚钩月叹了口气,低声道:“抱紧我。”

晁千琳用尽了力气抬起手臂,搂住她的脖颈,觉得自己的状态比之前的“回光返照”还要糟糕。

她突然觉得好饿。

周遭只有奚钩月身上的焦糊味儿、地面塌陷后强烈的土腥味儿、灵子波动后奇妙的汽油味儿,她却朦朦胧胧地闻到了栗子炖鸡的味道。

恍惚间,还没完全变声的少年音似乎也在耳边响起:

“千琳,我做的栗子炖鸡,第一次做所以火候没太掌握好,可能盐加多了……”

那好像是晁千神学会的第一道菜。

也可能并不是,只是那一道最拿得出手,所以直到那一天他才承认晚饭出自自己的手。

想到他那时的争强好胜还带着孩子气,相比如今说出过度自信的台词也不红不白的脸色,那副骄傲又羞涩的样子格外可爱。

明明就想听“好吃”,却要先自行贬斥一番掩饰真心,假作谦虚……

晁千琳在掩盖万物的雷声中轻笑起来。

奚钩月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可看到她的笑却郁结于胸,感觉又两道天雷震得自己全身血管都在向外渗血。

她受了严重的内伤,身体里的经脉被太多次的天雷震得节节寸断。

她这才明白花不如半人半植物的身体是如何造成的。

天雷造成的伤害几乎不可修复,奚钩月尝试了多次,原本可以治愈自身的法术能发挥的效力微乎其微,想要使内伤全部恢复需要消耗的法力之庞大难以预想。

为了使断流的经脉得以为继,她只能让霉菌在自己体内生长,把它们控制在可以作为生命体传输能量的状态。

显然花不如也在渡劫时受到了重创,才不得不用那样的身体辛苦地活着。

为了避免体内的植物过度生长,或因为体内不宜生存的环境死去,她恐怕日夜无眠,永远都不能彻底休息。

头顶的又一道天雷已经降下,奚钩月为惨淡的前景心生凉意,只一晃神,发丝已经被雷黏上。

她慌忙闪身,天雷却像蛇一样把她缠得更紧。

传遍全身的雷电直达她脚下的钢筋,整条钢材都剧烈地颤抖着,逐渐发红,似乎马上就要融化。

奚钩月催生自己体内的霉菌把天雷罩在晁千琳身体之外,强行透支法力的痛楚高过了被雷直劈的痛楚。

听到她痛苦的哼声,晁千琳从迷幻的失魂中恢复了清明:“钩月!”

“啊——!”

奚钩月一声长嚎,身上的电光逐渐疏散,这道天雷终于结束,周遭陷入了一片死寂。

沉重的雷云滚动如沸水,紫色和金色的电光隐藏在其中,一刻不停地闪烁切削着凝结成块的水蒸气。

天空像一张望不到边的巨口,一寸一寸地吞吃着大地之上的空间,把雷云推到了伸手可及的高度。

空气被挤压在天空和大地之间,密集到有了重量,夹着奄奄一息地奚钩月和晁千琳。

最后一道天雷正在酝酿。

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这样的杜绝声响的寂静中,二人的脚下忽然传来一声脆响。

这声响之后,一连串的声音连锁反应一样爆开。

桃源号四层高的船上建筑寸寸碎裂,朝着甲板砸落。

奚钩月和晁千琳惊到几乎忘了头上的灭顶之灾,呆呆地看着奚满月在正自坍塌的废墟中爬出。

她浑身是血,怀里抱着只黑猫,手中的御鬼法铃还没有松开,却已经破碎得只剩下半片,铃舌和下方坠着的铜香囊都丢失了。

好像感受到了两人实质般的目光,奚满月抬起头来,骨子里透出来的淡漠让她看起来像个浴血的修罗。

几乎是同时,所有人眼前和脑内都是一白,视野和灵觉都被强烈的白光占据。

奚钩月完全懵了。

就在这一瞬间,支配她一切行动的情绪和潜意识中的理智交汇相融。

最爱的晁千琳在她怀中。

最亲的奚满月在她脚下。

足以灭绝一切的天雷在她头顶。

她不想死。

她也不想她们死。

怎么办。

细碎如万蚁捧沙的噪声在耳膜上狠狠碾压,奚钩月僵硬地像个球形关节玩偶,完全没了招架之力。

第四十九道天雷的强度难以估计,而她在这种震惊中完全断片,说是魂飞天外也毫不为过。

“哟,第二个交易,你听不听?”

花不如的声音忽然出现在一片纯白的世界,给生死簿上的框住几人姓名红圈打开了缺口。

“……什么?”

奚钩月完全没反应过来,呆愣愣地转头。

那个少女依旧像只水母一样在空中飘摇,一脸灿烂的笑容被强光隐去了一半。

“最后一道雷我可以帮你挡下来。”

奚钩月的大脑替她发问:“你不是已经收了我的眼睛,答应帮我渡劫?”

“可是你那时候说,让我搞定梼杌再来啊,我搞定梼杌了,渡劫就是第二件事了。”

奚钩月打量着同样狼狈的花不如,忍不住笑了出来。

花不如也不着急,静静地看着奚钩月张狂地笑到跳起来,笑到流出泪来。

“这是个循环吧?也曾经有人这样对你,对吗?”

花不如看着恢复冷静的奚钩月,淡淡地笑着,点了点头:“所以你其实不必理会我,她们百年之后终究是会死的,不接受这个交易,你也能挺过天雷,还有无穷无尽的时间来恢复自己。”

“可是你不也感到寂寞了吗?你不是也想回到人界了吗?”

花不如依旧淡淡地笑着,她知道奚钩月已经同意了这个交易。

魔是世间最可悲的存在。

拥有和所谓的神一样无穷无尽的生命,却没有所谓的神那样冷酷到底的理智。

被感情操纵着无穷无尽的生命,只有无穷无尽的痛苦。

她们对手中稍纵即逝的生命无比眷恋,哪怕只有百年,也想要牢牢抓住。

偏偏无能为力。

花不如凑到奚钩月身边,轻轻吻了下她的额头,一道单薄如烟的白光从奚钩月头顶飘出,流进了她的唇间。

“你知道吗,总有一天,你也会做和我同样的事,就像今天你经历的一切,我也都曾经历过。”

奚钩月苦笑了一声。

面前这个甜甜笑着的魔,也曾经在入魔后放不下执念的时刻留在心魔纠缠的对象身边渡劫。

也曾经为了保护那个最重要的人和那个最珍贵的自己,抛弃了眼睛和触觉。

这是个该死的循环。

她为了拿回自己被拿走的一切,默默等待了千百年。

今天她终于拿回了自己被剥夺的人生,代价却依旧均衡。

接下来,要等待上千年的便是奚钩月了。

</br>

</br>

267 画下句点

奚成必眺望着天边烟雾般消散的雷云,身上的沉重一扫而空,心头却沉得他背都直不起来。

传送法阵中没有晁千琳的影子。

这个法阵为了一次容纳上百人,已经完全超了负荷。

同袍会的数十名妖怪在法阵发动时为它注入法力,才能勉强让它运行,它根本就不可能发动第二次。

而且,杜秋风带领的众妖在这个仅有传送功能的大阵上没了其他阻力,转眼就和四大家族的天师、同袍会的帮手混战一团。

因为压倒性的人数优势,四大家族和桃灼堂间胜负已定,只差时间。

可是,和奚钩月之间的胜负,他似乎没有胜算。

晁千琳一定是被奚钩月带走了。

奚钩月却正在渡劫。

之前的幻象当中,奚成必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对二女儿的宠爱,所以他此时此刻根本就分不清自己到底在担心谁。

四十九道天雷都已经结束,奚钩月和晁千琳到底会是怎样的结局?

奚成必捏紧了拳头,朝着被天雷震惊,还都陷在惊讶和呆滞中的队员们打了个手势。

队员们立即脱出了震惊,重新投入回对桃灼堂的镇压行动。

混战之中,杜秋风快把自己的牙都咬碎了。

他根本没想到自己想方设法弄到大阵中破阵的桃源号没派上任何用场。

船上满载的法阵完全没机会使用,凭着自己杀入大阵的第一梯队已经毫无胜算。

而且,传送法阵强行打断了他同时发动的幻术,四大家族的天师们对战局的两个阶段早有准备,完全没受到影响,给了桃灼堂当头一棒。

晁千琳说的没错,他那时就该抛下自己的颜面,向奚成必提出停战。

虽然身边没了那个入魔的奚钩月,四大家族一定不会伤他这个主犯的性命,但他若是被四大家族交回同袍会,那他的复仇和带领桃灼堂独立的大业就再也没有可能了。

奚成必感受到杜秋风恶狠狠的目光,心中有些许不该有的感情飘过。

同情。

他有些理解这个同为鳏夫的男人是凭着什么样的信念,背叛千年前填进无数同胞性命才建立起的同袍会,背叛整个里世界正道,背叛数量多过小小桃灼堂成千上万倍的人类。

杜秋风对齐升逸的恨,大概和奚成必对自己的恨没什么区别。

奚成必功利至上的信条在这样的类比中开始松动,或许是因为将入耳顺之年,他真的因为年老而心软了。

他把那个冷情的自己投射在了齐升逸身上,希望自己对妻子和女儿的愧疚懊悔能被杜秋风的手斩杀排遣。

“杜秋风!”

奚成必用灵力催动着声音传遍了整个战场,与杜秋风交手的两个特侦队队员都自觉停手。

杜秋风见他郑重的神色,也明白他是要和自己正式交谈,纵是满身狼狈,他也不愿输了气魄。

巨树从他脚下升起,把杜秋风擎到了半空,让他俯视着战局之外持令指挥的奚成必。

“投降,加入特侦队逮捕齐升逸的行动。”

奚成必用命令地口吻说出这句话,习惯性地维护着自己的立场。

因为晁千琳曾经提过这个方案,杜秋风感到意外的只有奚成必居然还给他留下了投降的机会,而不是在彻底征服了桃灼堂后用强制性手段要求他们去当炮灰。

“如果我不投降呢?”

他感觉自己的嘴不受控制,居然在这种局面下说出这种话。

奚成必的脸明显僵了僵。

还没等他开口,一个娇媚的女声便插入了他们的对话。

“你不投降,我就杀了她哦。”

奚钩月扼着晁千琳的脖子,朝看向她的两个男人抛了个媚眼,同样用最浮夸的无所谓掩饰着满身的狼狈。

这一举给了杜秋风一个大台阶。

整片战场为奚钩月的这句话,瞬间安静了下来。

杜秋风仰天长笑:“奚成必,你真是生了两个好女儿啊!”

奚成必心下一凛。

他全身心地惦念着入魔的奚钩月,完全忘了和三凶前去攻占桃源号的奚满月。

可是杜秋风没给他思考这些的空闲,掷地有声地抛出三个字:“我投降。”

众人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一道黑影闪过,把杜秋风从十米高空猛扑到了地面,在坚硬的水泥地上砸出一个龟裂的深坑。

一只小臂长的黑猫奇异地伸展成人形,小小的黑爪化作五指清晰的纤手,狠狠地掐着杜秋风的脖子:“王八蛋,你到底把桃之搞到哪儿去了!”

杜秋风手指微动,一旁的巨树就斜插过来,直扫夭夭的腰身。

夭夭的手在腰后一划,那把黑伞凭空在手中出现,硬是卡住了巨树的枝丫,引得疯长的枝干统统绕开了他们二人,反倒遮住了他们的身形。

要不要继续哄骗这只单纯的猫妖?

被自己的本体笼罩其中,奇妙的安逸感让杜秋风失了神,这个念头忽然在脑中闪过。

凭夭夭的能力,把他一人带出这片混战或许没什么问题。

可是只剩他一人,夺回晁千琳,找到齐升逸,还有可能吗?

杜秋风轻拍她的手臂,让她稍微松手,给自己留出说话的余地:

“对不起,骗了你,我其实不知道他在哪儿。”

夭夭灰绿的眼睛被气得滚圆,瞬间散发出瘆人的绿光。

“夭夭!”

奚满月忽然叫了她一声。

众人这才发现和这些人相比之下毫无存在感的奚满月也站在战场边缘。

奚成必不自觉地长舒了口气。

夭夭回过头去,一声尖利的咆哮有如实体,切断了挡住她视线的巨树。

轰然倒塌的巨树惊走了两旁的特侦队队员和妖怪们。

面前的道路就这样被清理干净,奚满月穿过战场缓缓走来。

“没关系,我们一起把他找回来,先让大家把今天的烂摊子收拾好吧,好吗?”

奚满月的语气和笑容格外温柔,就像在劝慰一个不懂事的孩童。

夭夭委屈地抽抽鼻子,憋着嘴点了点头。

虽然大部分人不知道这个黑黑的小姑娘是谁,但所有人都在她利落的出手和惊人的咆哮中感受到了她带来的压迫感。

这时,见她收了所有气场,全场终于放下了悬着的心。

这场还不到一小时,却显得旷日持久的大战终于被猫妖夭夭的一个点头画下句点。

</br>

</br>

268 医院惊梦

一直在一边观战的奚钩月放下了钳着晁千琳的手,小心翼翼地把她搂回怀里。

她没像花不如那样用藤蔓替代缺失的手臂,而是保持着残损的身体,维护着自己为人的原型。

因为触觉被拿走,奚钩月现在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疼痛、劳累与否,那副漫不经心嬉笑着的面孔反而更加自然。

她压低了声音问晁千琳:“我带你走吧,离这些纷争远远的,好吗?”

听到这句话,无数个念头从晁千琳脑海中流过。

但五光十色的愿景快得像重重残影,唯一停驻并从她口中流出的只有:“晁千神……我想见他……”

奚钩月对她恍惚的样子怜悯到心痛,却对她口中的话徒生嫉妒和愤怒,控制不了自己的语气,冷冰冰地说道:“你觉得可能吗?”

晁千琳无奈地一笑,落寞已到极点:“是你要问我,我才回答。

“难道只有你们有自作自受的权利,却要我命不由己,爱不由己,被爱亦不由己?”

奚钩月抿着唇没有回话。

晁千琳等不得她的沉默,为了这个“请求”,态度徒然柔软:“钩月,无论你要怎样,我想见他,不然……今天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奚钩月用藤蔓抹掉了晁千琳脸上的血迹。

为什么对自己,她能说出“我不想就有权不给”那样决绝又坚定的话,对他,她就愿意放下自己的尊严和人生,转眼间就求饶?

对视之间,晁千琳的眼睛像盲人一样没有焦距,涣散成一纵深渊。

她脸上没有恳求也没有悲伤,空泛得可怕。

奚钩月突然心惊胆战,移开视线,强行让自己动摇的心神稳定下来。

刚刚渡完劫,她的状况用一个“糟糕”都难以形容。

没了“眼睛”,没了触觉,有着千年难医的内伤和无药可医的心伤,作为魔,她的软肋太多。如果手上没有这个“人质”,想必奚成必立刻就会让手下的队员们朝她招呼。

然而,这一切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她所想的依旧只有“她”。

“好,我带你去见他。”

奚成必确实一直关注着她们二人,见奚钩月转身便走,心也跟着揪起来。

眼下战局初定,需要善后的事情太多太多,他空不出手去应对这个渡劫之后的魔,更不知道怎么去面对这个亏欠太多的女儿。

提前半个月,津城就下达了电路检修的通知,今夜这半个城市除了港岸沿线全部停电、封路,还“刚巧”在城市另一端举办了以选秀突击为名义的免费偶像演唱会,港区周边方圆十里鲜有人烟,连空中的卫星也都被屏蔽。

这么大规模的行动,国家给出的资金和权限就算再丰厚,也不能拖太久。

天亮之前,这片战场就必须恢复原状。

【把桃灼堂全权交给同袍会的话就绝对要不回来了,现在没有那么多队员能调用……虽然她刚帮我劝降了杜秋风,可是晁千琳被她带走的话……】

还没等奚成必做出决断,奚满月就抢先提出:“队长,我去追钩月。”

她向旁人借了件警服,头脸上的鲜血也全部擦干净,抱着又化为黑猫的夭夭,笔挺地站在奚成必面前。

“你们去?”

奚满月看了一眼悠哉的夭夭,介绍道:“这是同袍会史上有名的大妖夭夭,我们已经达成了协议,她会援助我,不需要其他队员。”

奚成必点点头,眼睛却看向奚满月身后。

奚满月一回头才发现蓝晶就站在那儿,便介绍道:“事务所的同事蓝晶,也会一起去。”

奚成必眼下也没别的主意,他对奚满月向来信任,便掏出一块令牌:“伪港的传送法阵应该毁了,去港外的警局吧。”

奚满月接过令牌,带着夭夭和蓝晶离开。

一脱离奚成必的视线范围,蓝晶就叫住奚满月:“用这个吧。”

奚满月看着他手上小小的黑色立方:“玄离?”

“千琳给我的。”

奚满月一脸了然地笑笑,跟着蓝晶迈进玄离打开的空间。

按蓝晶的判断,晁千琳一定会第一时间回到医院。他带着一人一猫轻车熟路地转过走廊,推开了一间重症监护室的门。

黎明前最凉的夜风从洞开的窗口吹了进来,淡蓝的棉布窗帘和床畔的仪器接管缓慢地晃动着,整间病房寒如冰窖,丝毫没有夏夜的温暖。

奚钩月不在,晁千神也不在,只有白阳安静地躺在病床旁的地上。

晁千琳手里捏着张纸,呆坐在空荡荡的床边。

三人被这意想不到的事态搞的一头雾水。

蓝晶小心翼翼地开口:“千……琳?”

他没得到回应。晁千琳还是一动不动地坐着,连呼吸起伏都没有,简直不像是活人。

奚满月赶紧跑到她身边,却发现静坐的少女已经没有了意识,她的手才刚碰到那冰凉的身体,晁千琳就僵直地倒下了。

蓝晶慌忙按下紧急呼叫铃,当值的护士、大夫接连赶来,把重伤到骨子里的晁千琳和意识全无的白阳推进了手术室。

奚满月看着从晁千琳手中强扯下来的那张纸条,满脸费解和无奈。

纸上是晁千神的笔迹:“千琳,要事急驱,不知归时,盼你安好,勿念。”

“他这是什么意思!”

蓝晶看到那张字条,没来由的一股邪火,抢过那张纸,差点儿就要把它撕成碎片。

奚满月急忙拦住:“你先别添乱了。”

“那个魔头走了?”夭夭在奚满月怀里问。

“应该是吧。”奚满月把夭夭放下,“你变成人形吧,医院里不许带动物,刚才情况紧急才没人发现。”

“好吧……”

夭夭又化作那个黑皮肤双马尾的女孩形象,和那二人坐在手术室外的走廊上等待。

没多久,手术室的门就被打开,大夫一脸犹疑地走了出来:“请问你们谁是白阳的家属?”

还没等奚满月和蓝晶从面面相觑中得出结论,夭夭就站了起来:“我是。”

“啊……是这样的,他现在处于没有自主反应的植质状态,通俗点儿说就是……植物人。”

“哈?”夭夭听了大夫的话,居然直接笑出声来,“白阳?植物人?你在逗我吗?”

“请冷静一下,各项检查和指标确实是这样显示,而且看他的状态,好像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希望你们能调整下心理状态,接受这个事实……”

夭夭也看出大夫没有说谎,不由得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张张嘴却没说出话,最后只好点了点头。

又等了足足六个小时,晁千琳的手术室才终于打开。

看着大夫讳莫如深的样子,蓝晶和奚满月都是心头一紧。

“她还活着吗?”

大夫点头后,蓝晶松了口气,对方的话再也没进到他的耳朵。

</br>

</br>

269 安灵圣教

这天夜里,除了津城港上的混战,晁千神的病房也发生了一番混战。

晁千神睁开眼时,身旁站着僵直不动的李立青,地上躺着似在沉睡的白阳,面前则是一个全然陌生的男人。

他顶多二十出头,一脸稚气,带着副黑框眼镜,一身李宁运动服套装,手插在兜里,故作深沉却掩饰不了眼中的热切。

“你醒了?”

“……千琳……呢?”

晁千神勉强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撕心裂肺的痛从胸前的伤口蔓延到头部,他撑起身的动作也随之一滞。

“我帮你。”那个年轻人伸手搀扶,调节好病床,帮他坐起身来。

晁千神不愿自己无力的样子被陌生人所见,也担心这人来者不善,偏偏挣扎不得,心里有些恼火。

“啊,对了,晁老师你好,我叫卫语信,是安灵圣教现任教主。”似乎是为了表达自己的善意,年轻人双手交叉放在下巴下,朝晁千神行了个礼。

“安灵圣教?”晁千神只感到莫名其妙,“我要按铃了。”

卫语信毫无畏惧,满脸笑容,只静静地和他对视,搞的气氛格外诡异。

晁千神不知道这人要搞什么花样,手朝着紧急呼叫铃移动的同时,口中也开始喃喃念动下雷诀。

然而,一种突兀的违和感和眩晕感向他袭来。

晁千神惊讶地发现自己视线中的景物在一次眨眼间产生了细微的不同——月光和路灯投下的光影位置改变了,地上的白阳似乎翻了个身,而卫语信正打着哈欠。

他当即反应过来:【我……断片了?】

卫语信看着他隐隐的震惊,浮夸地鼓起掌来:“晁老师,太棒了,我就知道你立刻就能发现。”

晁千神一头雾水。

对方似乎在赞赏他发现自己被动了手脚,可卫语信到底做了什么,短短的“断片”间发生了什么,以及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发现中招,晁千神都没明白。

尽管如此,他依然保持着镇定自若的表象,默默收回去按铃的手:“阁下到底是谁,来找我有什么事?”

“我发的短信你看到了吧?”

这话瞬间唤醒了晁千神的记忆:“难怪你的名字这么耳熟。”

“我还以为晁老师从来都过目不忘呢。”

“我只对有价值的东西过目不忘。”

卫语信点点头,指着一旁的李立青说道:“我已经证明我的价值了——刚刚,我救了你。”

晁千神冷哼一声,看了眼白阳:“有他在,不需要你。”

“所以我让你变得需要我了啊。”卫语信踢了一脚地上昏睡的白阳,“而且现在,你格外需要我。”

能让摸不透底细的白阳中招,晁千神自然不敢小觑,他强做平静地问:“你想怎样?”

被问到正题,卫语信开心地在病床前跳起脚来,一边走来走去,一边说道:

“本来我想着,先通过法阵的事儿接触你一下,没想到刚好那么巧,你去帮那群没用的天师擦屁股了。

“然后我就想,那我表达一下善意,把法阵的事透些nèimu给你,借这个机会见个面吧。

“但是你没来。

“哎,我也很理解你啦,一个电话、一条短信实在太没诚意了,这样就来见我绝对不是你会做的事。

“所以我主动到你家去啦。没想到路上遇见个难缠的天师,耽误了好多时间,等到你家的时候,你已经快死了。

“我只能帮你续了会儿命,想着昨天应该没机会正式见面了,那就今天再来吧。没想到我们还真挺有缘。

“你看,这个混蛋又来杀你,我借花献佛,把他当成见面礼送给你,顺便邀请你,来安灵教接替我的职位,做教主,你看怎么样?”

晁千神确定了自己对这人的印象丝毫没错。

他还真的是个神经病。

他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看着一旁的李立青,强迫自己的脑子转动起来。

“对了,我来帮你整理一下你昏睡的时候都发生了些什么吧。”

卫语信看他不说话,话痨的毛病犯了就再也停不下来。

“千琳之前和那个奚钩月有些不正当男女,啊不,女女关系,导致奚钩月入魔了。

“那个奚钩月来和千琳攀关系是因为青春期叛逆,想要搞她老爸奚成必。所以千琳怕她再来这里找麻烦连累你,就主动去找她了。

“她们打了一架,没成效,于是千琳主动去找奚成必合作,想和他一起搞定奚钩月。

“结果奚成必直接利用千琳勾引杜秋风攻到津城港,让杜秋风和奚钩月互相牵制,四大家族就在一边浑水摸鱼。

“但是奚钩月要渡劫,搞的场面很混乱,她还对千琳念念不忘,弄得千琳现在伤到快死了。”

晁千神的太阳穴跳个不停。他不知道面前这个男人说的有几分真假,可是,听到晁千琳的事情他就难以正常思考。

他抓着颈间的纹盒,偏偏那东西毫无反应。

卫语信顶着他将要杀人的目光,无奈地摊摊手:“千琳没带着那个东西,你当然感觉不到。”

“妈的!”晁千神叱骂了一声,身上似乎忽然就有了力气。

他掀被下床,摸索寻找着玄离。

“玄离被蓝晶拿走了。”

晁千神突然呆站在原地。

在他还没发现的时候,晁千琳身边居然挤满了人,没了他的容身之地。

但只两秒后,晁千神就迈到卫语信面前,狠狠揪住了他的衣领:“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

“因为我是你的粉丝,一直都在关注你啊。”卫语信说的理所当然,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双眼,“对了,还有那个叫李立青的,他要杀你是因为一个叫清玄的想给他师弟清逸报仇,所以xinǎo了他。”

晁千神冷笑道:“看来你也不是什么都知道啊?他要杀我是因为他想要我妹妹。”

卫语信却露出个轻蔑的表情:“你怎么知道我说的不是真相的一部分?你真的,那么自信你知道的一切吗?”

这句话狠狠戳在了晁千神摇摇欲坠的自尊心上,他下意识地一拳朝卫语信挥过去。

结果,拳头却挥了个空。

晁千神一抬头,就见卫语信站在离他三米开外的地方,一脸无辜地说:“晁老师,我是一番好意,你倒是听我把话说完啊。

“跟我去安灵教吧,我想把安灵教的一切和我知道的秘密都交给你。”

晁千神在这番大动作后,血气跟不上身体,脑子乱作一团,根本搞不懂面前这人到底有什么能力,甚至站都站不稳了。

这一瞬间,他对全世界的不信任感骤然飙升。

而“全世界”中包含着晁千琳和他自己。

虎视眈眈的齐升逸、奚成必、杜秋风都不把他们兄妹的命当成命。

色迷心窍的奚钩月、蓝晶、李立青则把晁千琳当成一块肥肉,只欲吞之后快。

晁千琳妄图自己背负二人的生死,源头是他的懦弱和无能。

而这个凭空跳出来的臭小子居然把他身边的事娓娓道来,几乎什么都没说错。

晁千神挥空了的拳头被他捏到颤抖起来。

他,一个没有家族、没有靠山、没有资本的灵辖,凭着那点儿微末的拳脚,该怎么保护被整个世界窥伺的的晁千琳。

她现在可能快要死了。

他甚至不再有权利知道。

“千琳是不会死的。”

卫语信就像看透了他的所思所想,突兀地说道。

</br>

</br>

270 不好不好

“你到底知道些什么!”晁千神的气急败坏都显得有气无力。

卫语信一脸严肃地说:“因为她的完美,她绝对不会死。”

晁千神阴冷地看着卫语信:“你觉得我会相信你说的话?”

“你会。而且你需要我。”

晁千神的一声冷哼被卫语信接下来的话打断:

“能力,你已经靠自己拥有了,加入安灵教,势力和财力你也会拥有,这些,都是你能和晁千琳站在同一高度的必需品。

“做我的同伴,你还有机会了解晁昭隐瞒了十五年的过去,真正意义上把她从虎视眈眈的世界中解救出来。

“她十分钟后就会回来,你可以看到她再决定,要不要跟我走。”

晁千神一时语塞,随即陷入沉默。

卫语信用自己的行动和语言展现了充分的情报,让晁千神潜移默化地对他所说的一切产生了信任。

被看透所思所想没让晁千神慌乱或恐惧,而是让他真正开始思考,自己是否需要这样的机会,重新整理自己和晁千琳的一切。

他爱她。

他希望她安全、幸福的活着。

他更希望,给她这些的人是自己。

这些本该美好的愿景被现实染上血污,他又一次想起bèichā穿心脏时意识到的可怕事实:

花花世界吃掉她只需要三个月。

她身边的他无能为力。

更可怕的是,他在此时此刻发现,花花世界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张大了嘴,做好了准备。

他们二人静静地在病房中站着,等待将会到来的那个瞬间,晁千神做出抉择。

这样的沉思让时间过得飞快,晁千神还没让自己彻底平静下下来,碾压式的庞大灵力就携着他无比熟悉的灵气出现在他的灵觉之中。

奚钩月和晁千琳正快速向医院靠近。

风里浓重的血腥味儿和焦糊味儿证明了卫语信对她重伤的判断,这一刻,晁千神的紧张溢于言表。

他不知道奚钩月是敌是友,如果要他以现在的身体状态去和魔对阵,等于宣告一切的结束。

但他一定会去。

奚钩月把晁千琳放到了晁千神病房外的树上,冷淡地说:“去见他吧,我会再来找你。”

晁千琳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奚钩月就深深望了她一眼,而后转身离去。

晁千琳没想到她居然这么轻易放走自己,不禁为她那句还会再来和自己没整理好的一切忐忑不安。

她扶额苦笑。

这场混战中,她什么都没做。

虽然一切都顺利地结束了,却完全违背了她想要解决好一切,保护晁千神的初衷。

她还在被魔、道、妖和人精窥伺,她还在这摊浑水中越陷越深,她还随时会给两人带来性命之忧。

而现在,她连从这棵树跃到病房的窗前的力气都没有。

晁千琳呆呆地望着那扇窗,窗里的晁千神也呆呆地望着她存在的方向。

感觉到奚钩月彻底离开,晁千琳已经安全,晁千神的声音轻得连他自己都听不清:

“我跟你走。”

这个瞬间产生的决定,原因分外玩笑。

他不是为了那些让他能追上晁千琳高度的虚幻之物,也不是为了那个她背后的秘密。

他只是单纯地觉得,自己不能用这副样子,迎接为他主动陷入纷争的她。

他怕看一眼她狼狈的样子,他就会自惭形秽到死掉。

既然她已经为他向世界奉上了自己,他若不原物奉还,如何对得起她的那番重伤,如何对得起自己血液中流淌的“爱情”。

更何况,现在的他,就算留在她身边,也改变不了什么。

卫语信明明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却依旧表现出无限的惊喜,凑上去揽住晁千神的肩膀,开心地说:“教主,以后我就是你的左护法了。”

“能不能不要这么中二?”晁千神有气无力地用调笑掩盖自己的难堪。

卫语信从兜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纸笔,递给晁千神。

晁千神也适应了自己被他看穿,接过来纸笔,颤抖地写下那两行字。

卫语信忽然问:“你为什么不愿意留在她身边,把教主当兼职呢?”

“你为什么知道我会选择从她身边离开,却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呢?”

卫语信笑笑:“没有人是无所不知的。”

晁千神摘下颈上的纹盒,压住那张纸。

【她真的能保护好自己吗?】

他又看了一眼那扇看不到晁千琳的窗子,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病房。

卫语信蹲下身,在白阳的口袋里掏出一枚小小的戒指,套在了自己的尾指上。

“能装人的空间法器,我替千琳收下喽。”

他嘟囔了一句,朝着李立青一扬手,病房里便又少了一人。

晁千琳好半天才攒足了体力跳到窗边,挣扎着翻进窗户,看到的却是只剩白阳的空旷房间。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点儿也没感到意外,甚至可以说早有预感。

她平静地走到床边,拾起被放下的小小吊坠,读着床上那张笔墨未干的纸张。

【千琳,要事急驱,不知归时,盼你安好,勿念。】

“呵呵。”

【你从来都不愿意等我,是吗,晁千神?】

意识像流沙,把她整个儿囚住,扯着她沉到了地底深处。

晁千琳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在梦里,晁千神就在她面前走着,从一个穿着晁昭破旧道袍的孩童,一点点长高、长大,变成穿着校服的学生,又一点点长高、长大,变成了西装笔挺的他。

他不会困惑,不会慌乱,也不会回头,就那么自顾自地走啊,走啊,走啊。

而她一直是个打着赤脚,耳聋目盲的小女孩儿,跌跌撞撞地在铺满石砾和沙土的路上奔跑追逐。

双脚被磨得鲜血淋漓,汗水浸得衣衫湿透,尽管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她却知道自己叫得声嘶力竭。

可他就是听不到。

“晁千神!”

白明被晁千琳这一声大叫惊醒,慌忙从病床前直起身子,按住她虚空乱抓的手。

“姑奶奶?”

晁千琳还陷在梦魇里,又喃喃了一句:“晁千神……”

白明惯常的笑脸映入眼中,晁千琳才终于分开了刚刚的梦境和现在的现实。

而且,她这时才知道,原来自己垂死惊坐,做的第一件事,也是寻找他。

晁千琳忽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却发现眼泪噼里啪啦地砸在雪白的被子上,浸出小小的深色圆圈。

白明把她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先喝点儿东西再哭好不好?”

“……不好,晁千神……不好……晁千神……不好,不好……”

—第六卷—

</br>

</br>

271 软性监禁

晁千神的不告而别带给晁千琳的打击比他和她想象的都要大。

晁千琳没有担心他的身体状况能否承受他所说的“要事”,没有费心思考对他的感情,也没有像曾经想念晁昭一样想念他。

整整三天,她浑浑噩噩,根本没法把精神集中在任何事上。

逃避,可能就是她将死的身体和将要崩溃的精神状态对自己进行的双重保护。

在医院起居的第四天,晁千琳终于开始从身体和精神上的混沌中脱出。

而她注意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自己又一次变成了那个“完美”的样子。

蓝晶和白明正坐在她病床边一起玩着手机游戏,下午的太阳从窗户探进来,在白明的手机上形成反光,映照出她不应存世的容貌。

晁千琳盯着那个小小的倒影看了许久,突然开口:“我饿了。”

蓝晶愣了一下才明白她是在正常说话,不是重伤中的梦呓,急忙问:“你想吃什么?”

晁千琳差点儿脱口而出“栗子炖鸡”,可话到嘴边却含糊成一团,变成一声叹息。

被两个男人凝视,她没有尴尬也没有不适,只是又叹了口气:“医院里有什么,就买些什么吧,清淡点儿就好。”

蓝晶应了一声,离开了病房。

晁千琳看着依旧盯着她的白明,朦朦胧胧地记着他似乎一直在这儿,几乎没有离开过,便问他:“你是怎么来这里的?”

白明笑着摇摇头,和他们第一次在医院中见面一样。

“你吃过饭了吗?”

白明又摇摇头。

晁千琳忽然觉得这就像是大梦一场,这个傻乎乎的家伙曾经说出过的惊人言论和惊人举动或许都是自己的幻觉,她只是被日常巨大的压力逼疯了。

她不再说话,就这么静静坐在病床上,等着蓝晶回来。

当天下午,格外勤奋的医生来查过六回房。

因为晁千琳已经能正常地和人交流,他既急于在晁千琳面前多说些话,又为内脏缺失却能自行恢复的奇迹赞叹,到第四回,晁千琳已经烦得直接忽视他的存在了。

即便蓝晶表现出他在为人处世方面的油滑,一遍遍替晁千琳下着逐客令,到最后也变得懒得委婉,极为直白。

就这样又过了四天,晁千琳的身体几乎恢复得和常人无异,只是整体状态上的虚弱还需要一段时间调整。

第五天,她准备出院,任道是却比她下的决定来得早。

他把杜秋风和奚成必同盟后等同于囚犯的现状向晁千琳交代一番,又把他和宁家登最近处理的法阵有多丰富多彩大肆夸张。

晁千琳为了应付他,凭空摆了许多笑脸。

这些都说完了还不到中午,晁千琳却已经疲于应对,没想到他又干巴巴地在病房里坐了一整天,用尽力气尬聊到太阳下山,离开前还告诉她明天宁峙要来。

晁千琳想着这可能是和宁峙重归于好的最佳机会。

她现在格外珍惜这个确实是正常人的朋友,又把出院的日程往后推了一天。

第二天宁峙真的来探望她。

她们各自不痛不痒地聊了聊自己的近况,都有意避开了让彼此难受的部分。

虽然两个人看上去很是融洽,却总有些微隔阂体现在宁峙言辞的边角。

晁千琳莫名伤感,她甚至感觉自己和宁峙之间隔着表里世界的距离。

宁峙临走前告诉她,明天特侦队要来看她。

第三天,奚南、宁家登和宁家川真的作为岚城特侦队的代表来慰问,虽然只停留了半个多小时,却告诉她明天队长可能会亲自来探病。

晁千琳发觉事态有异,便对他们讲自己下午就准备办理出院手续。

结果宁家登说:“这次桃灼堂的事给你添了不少麻烦,给奚队长个机会表达下歉意吧,出院也不差这一天两天的。

“他都一把年纪了,拉下面子来不容易,最近事儿太多了,好不容易才抽出时间,也是一番心意嘛。”

话虽如此,晁千琳还是觉得这班人就是故意要把自己控制在医院。

她猜想他们一定是怕奚钩月一个回马qiāng杀回来。

毕竟奚成必和杜秋风已经是同盟关系,对齐升逸的讨伐被搬上日程,她这个“电台”必须控制住。

可是他们不能直接把她监禁起来,让齐升逸彻底放弃和她联系。

恐怕他们还没想好什么让晁千琳自由行动也能保证安全的策略,所以才这么笨拙地保护她。现在医院附近一定也都是层层暗线、铜墙铁壁,之前调集的人手可能一点儿也没被浪费。

其实,晁千琳也不想回家。

她来岚城才三个多月,好不容易习惯了自己的卧室,习惯了那张软绵绵的床。

可每天梦里的场景都是幻象中所见的那座小山和那个阳台,晁昭和晁千神血淋淋的样子让她本能地回避那个空间。

而且,那间公寓有他们为一件道袍的争吵和他做的混蛋事,有他们深夜的坐谈和他那句“只要你说,我什么都可以做”的告白,有他们和白明像真正的家人一样消磨掉的单纯时光,有他们为彼此的情不自禁交换的温柔的吻……

还有,她与齐升逸深渊般的两次交谈,她与蓝晶缔结契约的罪孽,她被白明煽动万物的怀疑……

没有他存在,那座塞满了烦心回忆的公寓,根本就配不上“回家”二字。

应该振作起来向这种软性监禁对抗的理智,和不愿回到那间屋子的情感在晁千琳脑海中交战。

【奚成必肯定会说些什么正事的,还是听一听吧。】

她这样劝慰着自己,却在和奚成必会面的时候双双沉默。

寒暄之后的冷场格外尴尬,奚成必还以为晁千琳有很多问题要问自己,没想到她单刀直入地只说了一句:

“对我大哥下手的是你吗?”

“不是。”

看她听到回答后就这么面无表情地对着点滴发呆,奚成必突然有些心虚。

他不由得解释道:“那天奚北被一个戴眼镜的年轻男人绊住,也没看到到底是谁向晁千神动手。”

“戴眼镜的年轻男人?”

奚成必点点头:“不知道是不是齐升逸的人,不过我觉得他应该不会这么做。”

晁千琳仔细回忆齐升逸的手下,可除了刘浪和李立青,她只见过一众齐姓女眷。

还来不及再说些什么,病房的门忽然被粗暴地打开:

“晁千琳醒了吗?”

</br>

</br>

272 桃之夭夭

来访的人是夭夭。

她还是一身黑色的连衣裙,双马尾已经梳得一样高了,圆溜溜的眼睛在房间里扫了一圈,最后定在晁千琳身上。

她手上拿着一碗热干面,正在往嘴里送,刚刚是用脚开的门,自然力道不小。

晁千琳应了一声:“醒了。”

夭夭看都没看奚成必一眼,挤到了晁千琳身边笑眯眯地说:“你已经好啦?”

这过度的熟络让晁千琳极不自在,她尴尬地回答道:“啊……是啊。”

夭夭把空空的一次性饭盒往旁边一丢:“好的还真快,我前两天来看你还迷迷糊糊的呢。”

晁千琳愣愣地点点头。

看来这个女孩在自己脑子不清醒的时候经常过来。

她对夭夭仅有的印象是在那天的津城港上——夭夭把杜秋风按在地上一番蹂躏,又一声咆哮震断了杜秋风的本体。

“你也是事务所的人吧?”

夭夭当着奚成必的面这么问,让晁千琳不知点头还是摇头。

她还没回答,夭夭就自顾自继续道:“满月答应帮我找到桃之,结果她一回来就跑到钟家去了,让我有什么事先找任道士。

“可是那个任道士也太不靠谱了,而且他看我的眼神超级恶心诶,我不想让他帮我查了。听说你也是事务所的员工,伤已经好了的话就跟我走吧。”

奚成必被无视地彻彻底底,这时候轻咳了两声:“夭夭小姐,晁小姐的身体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夭夭白了奚成必一眼:“臭小子,我又没跟你讲话,你怎么随便插嘴呢?”

“小子”这个名词奚成必已经有很多年没听过了,敢对他这么没头没脑说话的角色也很多年没见过了,这时居然被夭夭说的一愣。

晁千琳觉得这是她这些天最轻松的一刻,看着奚成必在毫无城府的夭夭处吃瘪,她忍不住笑出声来。

夭夭也觉得自己话说得不太好听,跟着笑了起来:“不好意思啊,我性子比较直。”

“没事。”奚成必讪讪地回道。

他自然知道夭夭的大名,却从没跟她打过交道。

作为天师,他对妖无论如何都敬重不起来,能普普通通地客气一下已经很不容易了。

晁千琳收了笑,看着满脸期待的夭夭:“我可以跟你去找……”

看她忘了桃之的名字,夭夭赶紧提醒:“桃之。”

“嗯,桃之。”晁千琳点头,又忍不住笑起来,“所以你就叫做夭夭,没有姓氏吗?”

夭夭一挺胸脯,似乎很是骄傲:“对啊,他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桃之,我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夭夭。”

晁千琳突然想到了什么,有些惊讶地问:“难道你们两个是‘桃灼堂’的创始人?”

夭夭绽开个巨大的笑容:“哎,只是概念上的创始人罢了,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虚名而已。”

据说同袍会是由桃灼堂发展而来,连同袍会都已经有一千五百多年的历史,那桃灼堂该有多古老很难想象。

作为创始人,面前这个孩子气的“少女”到底是什么样的年岁就更加令人难以想象了。

难得她活了几千岁还是这副率直单纯的心性,看来她的同伴一定是个无比温柔的人。

奚成必看晁千琳答应下来,暗自沉思。

夭夭的实力到底如何一直都是坊间传言,上次她在津城港对杜秋风出手根本看不出什么,毕竟杜秋风就算是状态极佳也不过那般。

她能不能和奚钩月抗衡呢?

晁千琳看穿了奚成必的犹豫,为了让自己少被特侦队叨扰,她有意问话给奚成必听:“夭夭,那天满月的妹妹你见到了吗?”

“见到了啊。”

“你这样的大妖和她比起来,谁比较强啊?”

夭夭认真地想了想:“正常来说,魔比地仙还要强上许多,人和妖无论修炼多久,都比不上魔那种本质上的不同。

”不过,钩月似乎是凤山路的魔,刚渡劫后很弱,至少要几百年才能恢复到正常的水平。

“现在的话,我肯定是能打趴她的。”

晁千琳没想到她答的如此具体,忙问:“什么叫‘凤山路’啊?”

夭夭道:“我也忘了是多久以前,有一个叫凤山的女巫入魔之后,为了保护家人和爱人不受天劫和自己伤害,献祭了自己的五感。

“后来,她把自己的五感作为贡品从新生的魔身上拿了回来,而那个新生的魔又从下一代身上把五感拿回来。

“就这样一代传一代,他们每代都在下一代身上找回缺失的东西……这样的魔就被称为凤山路。

“所以说,在没有找到下代的魔之前,奚钩月一直是不完整的状态,自身实力折扣的不是一星半点儿。”

不只是晁千琳,奚成必也是头一次听说“凤山路”这个名词,都露出恍然的表情。

【难怪钩月的眼睛变成了那样,不过她没有失聪或失语,看来五感没被全部夺走。】

晁千琳点着头,朝奚成必笑了笑。

奚成必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们聊,我就先不打扰了。”

他这表现就算是默许了晁千琳和夭夭的行动。

晁千琳对他允许与否倒也不放在心上,只说了一句:“奚队长慢走。”

病房门一关上,夭夭瞬间就变回了那只小小的黑猫,舒展着身体懒洋洋地说:“可算是走了,我最讨厌天师了。”

晁千琳饶有兴味地瞧着她:“那你怎么还和满月姐在一起呢?”

“还不是她答应帮我找桃之吗?而且杜秋风那个老小子居然敢骗我,我当然要和他的对头当朋友气死他啦!”

按夭夭的年龄,用“老顽童”这个词来称呼她更加合适,可无论是她这副小猫咪的样子,还是那副十五六岁少女的样子,都让人感觉她只是个娇纵的小孩子。

晁千琳笑道:“你本来是杜秋风的同伴吗?”

“我才不跟老树皮当同伴呢,这些破烂事儿全是托桃之的‘福’。他们以前在同一座岛上住,算是青梅竹马,所以我才认识杜秋风。”夭夭舔着爪子,漫不经心地说。

“原来桃之是女孩子啊?”

“哼,谁知道他是男是女。”

</br>

</br>

273 千年小猫

晁千琳觉得很奇怪:“我以为你们两个名字取自一句话,所以应该认识很久,很熟悉了……”

“话是这样没错,可是植物没有性别,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一直化身成个女人,最近几百年却喜欢变成个男人,弄得我超不习惯诶。”

“说不定他喜欢你呢?”晁千琳调笑道。

床脚的小黑猫突然定住不动,两只耳朵转了一圈,似乎没听清晁千琳说了些什么,末了又放松了身体,慵懒地趴下:

“别傻了,一块木头,懂什么喜不喜欢。”

晁千琳试探着问道:“所以桃之的本体是什么啊?”

夭夭突然一脸严肃,四下观瞧了一番,然后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说:“他是一颗灵芝草。”

晁千琳也配合着压低声音惊叹:“哇哦,几千年的灵芝草?”

“几万年的灵芝草。”夭夭说着,自己居然还得意起来,“不过他是我的,等他飞升,我就把他的本体吃掉,一起飞升。”

“原来如此,所以你现在是他的保镖?”

夭夭认真地点点头,叹息一声:“哎,最近这些年认识他的人少了,难得过几天安稳日子。以前我每天都要打倒几百个来抢他的修者,烦都要烦死了。”

晁千琳又笑了出来。

分明知道同伴是惹人眼红的宝物,却总是忍不住到处炫耀,给自己招惹麻烦,夭夭还真是单纯的可爱。

小小的黑猫不知道晁千琳在笑什么,不由得皱起眉头。

“对了,你找桃之怎么会找到桃源号上?”

“之前我和桃之吵架,他溜出来了,我就跟出来找他,结果遇到了杜秋风。他骗我帮他的忙,说他如果赢了四大家族,就告诉我桃之现在躲在哪个部州。”

这倒是和晁千琳猜想的差不多。

她对自己错过的战况很感兴趣,便顺着话题问下去:“那天在桃源号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也没什么啊,满月带着一群天师和三个钟家的灵辖打上来,那些没用的小妖精不是他们的对手,我只好出来随便应付应付。

“谁知道桃源号居然成精了,遁到了你们打架的大阵下面,我那时本来想趁机溜了,好不容易建起来的同袍会,我根本就不想帮他们zàofǎn,随便他们怎么打好了。

“可是那群天师砍瓜切菜一样杀妖怪,我不出手好像不太好。于是就,哎,不痛快地打了一架。”

夭夭还是没答到重点,晁千琳只好换个问法:“那你和满月姐动手了吗?”

夭夭点头:“她还挺厉害的,靠那个讨厌的铃铛,居然能跟我斗一斗……不,还是她找的鬼比较厉害,帮了她大忙了。”

晁千琳听懂她说的是御鬼法铃,继续问:“哇,你们还真的动手了,杜秋风这么狡猾,你怎么发现他骗你的啊?”

她其实相当确定这不是夭夭自己察觉的,九成九是奚满月发现打不过她,靠着一张嘴把夭夭说服了。

可她还是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说辞,解开了杜秋风设下的骗局。

夭夭道:“杜秋风说他见过桃之之后,桃之就被四大家族叫去问话。那些天师态度很不‘友好’,桃灼堂在岚城的探子就顺手把他救走了。

“因为这个,四大家族以为桃之是事件的关键,追了上来,那个探子因为没法和四大家族抗衡,就在回桃源号的路上,随便把桃之放在了某个上古部州。”

晁千琳点头应和。

夭夭扬着脑袋继续说道:“那天我和满月打到平手,她看出我不是很想帮桃灼堂,也问了这些。

“结果她说,四大家族如果能知道桃之和杜秋风见面,就说明他们已经掌握杜秋风的动向,根本不需要找桃之问话啊。就算他们不知道桃灼堂的情报和位置,也不如跟踪桃之,何必暴露自己呢?

“她还发现杜秋风控制那三个钟家灵辖用到了另一只蜃,可原本桃源号上只有一只老蜃,也就是说他在备战的时间一定都在蓬莱仙岛的范围寻找这只蜃。

“蓬莱仙岛附近的上古部州早就在三仙山斗法中毁了。所以杜秋风说的那个探子,救出桃之后回桃源号根本就不会经过什么上古部州。

“总之杜秋风一定是为了利用桃之,来让我出手,作为他的战力对抗四大家族。

“而且,他是故意在挑起我和四大家族的仇恨,完全是在空手套白来骗。

“因为假如桃之在他手上,他直接拿出某种信物,证明桃之存在,威胁我就好,根本就不需要费这么多事。”

夭夭记性倒是不错,这一大套说辞里,杜秋风的骗局漏洞百出,奚满月的话照样是漏洞百出,很显然两个人都是利用了她单纯少疑的性子,拉她为自己做事。

晁千琳掩面轻笑起来。

夭夭搞不懂晁千琳为什么又看着自己怪异地笑,连连抗议:“喂喂,为什么你们总是这样看着我笑,像个白痴一样!”

晁千琳随口答道:“谁让你变成猫咪了,人类看到猫就是喜欢笑啊,猫咪实在太可爱了嘛。”

“喂,我当你的老祖奶奶都没问题,说话没大没小。”

晁千琳一把把床脚的夭夭捞到怀里,揉着她的脑壳:“我觉得挺合适的啊?哎,我家里有个洁癖,一直不许我养小动物……猫咪真是太可爱了。”

夭夭见她说着说着,语气就变得迟缓又哀伤,最后那句“可爱”也显得不再走心,似乎只是在掩饰什么,就坏笑着说:“你恋爱了吧?”

“嗯?”

“我说,你,恋,爱,了,吧?”

晁千琳突然把夭夭翻了个个儿,一脸恶作剧的样子发狠地揉着她的肚皮,惹得夭夭“喵喵”乱叫了一番,猛地从她身上弹起来,跳到了一旁的空床上。

“你们这些小女生啊,整天满脑子都是这些,本大爷见多了,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

夭夭哼了一声,盘起身子,舔着背上被摸得乱糟糟的毛。

晁千琳一时语塞,只好呆呆地看着她不说话。

“你洗澡的时候喜欢被盯着看吗?”夭夭突然回头说了一句。

晁千琳讪讪应声,转头继续发呆。

【绝对是恋爱了……】夭夭心里嘀咕,【可别耽误我的正事。】

“所以你打算怎么帮我找啊?”

晁千琳连忙回答:“现在太晚了,我明天才能出院,咱们明天再说吧。”

夭夭也不着急,脑袋枕在爪子上阖上了眼睛。

</br>

</br>

274 他的全部

没多久,在奚成必面前避嫌离开的蓝晶和白明带着晚饭回到了病房。

见夭夭也在,准备的晚饭不够,晁千琳干脆圆场,让蓝晶带大家出去吃。

自从住院到现在,晁千琳一直都没离开这间病房,还始终拒绝蓝晶推她出去透气的提议。蓝晶明知道她这种状态很不好,却没立场劝服她。

听她这么说,他乐得把买来的饭往垃圾桶一丢,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门去了。

夭夭对吃饭这件事格外上心,在医院附近的街区千挑万选,靠着哺乳动物出色的鼻子敲定了一家重庆火锅店。

蓝晶担心晁千琳的身体受不了辛辣,一再暗示,可夭夭毫无眼色,坚持要吃火锅,晁千琳居然也由着她。

整个晚饭的过程让蓝晶极为气闷。

他不知晁千琳到底是依旧浑浑噩噩,还是有意无视自己,这一晚上,她和他连眼神交流都几乎没有,反而一直在和白明互动。

其实他们二人原本如此,这所谓的冷漠只是蓝晶单方面的感受罢了。

晁千神的离开,让蓝晶对晁千琳身边最亲近的位置窥伺不止,原本的“下仆”之心开始动摇。

这夜里,蓝晶没有回家,而是和白明一起留在病房守夜。

他又为最近的“付出”讨要了“报偿”。

晁千琳全无所谓任由他亲吻,这种惯例性的冷漠反而让他整颗心都着起火来。

他的手随着唇上的动作,情不自禁向她腰身游移,感受到她整个人不自然的紧绷,忽然睁开眼。

近到失真的瞳孔空空荡荡,全是木然。

和大阵中相同的恐惧蔓延全身,把他的身体反应无限放大,他几乎要忍不住撕开她身上的病号服,迫使她对自己有所回应。

哪怕是相同的恐惧也好。

这种病态的yuwàng被蓝晶狠狠掐断,他赶紧离开晁千琳身畔,像个刚刚经历过初吻的少年一样极为刻意地把双手chājin裤袋,掩盖自己过于明显的生理反应。

无从发泄。

十点半,晁千琳睡下之后,他到底还是耐不住寂寞,离开了医院。

他懒得忍耐。

连抱着别人时,他都懒得隐藏起他心心念念的名字。

翻覆之后,张一仙倚在床头,漫不经心地整理着几近透明的金发,顺便整理着灌满耳朵的“千琳”二字。

“蓝晶,我是不是没问过你,你到底是咋知道她就是那个小女孩的?我记得你说,你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的脑袋被药包住大半边啊?”

蓝晶正在扣皮带,听到这话嗤笑一声,又栽回床上:“不如你按今天的星盘,猜猜看?”

张一仙踢了他一脚:“你个大活人在这儿,还要我费那个事?”

“那再做一次,我就告诉你?”

“你小子是不是想死?说了一万次了,去找那些围着你团团转的小妞儿,我一把年纪了,要睡美容觉的!”

蓝晶却不理她的推搡,转眼就又缠上她:“你比我还小十几岁,怎么就一把年纪?”

“你下个月要过九十二岁生日了吧,能不能别像精虫上脑的青少年一样?”

蓝晶突然垂下眼,落寞之色让张一仙胸口一滞。

她叹了口气:“别用这招,没用的,都几十年了,我难道还没点儿成长?”

蓝晶淡淡摇头,放开了她chiluo的身子,表情依旧未变,坐在床边默默扣着衬衫。

张一仙回想起自己初次见到一身狼狈,在国境线边缘讨生活的他时,正是被他那张俊美又忧郁的脸孔打动,才把他收做徒弟。

他们二人研习的是西方魔法中的埃克提克派神术。

女巫虽然被分为诸多门派,其实所用的魔法,也就是神术并没有太大区别,区别只在师从和行事风格的不同。

埃克提克派重视成员的各自独立,互不干涉,独立学习。所谓的师徒关系只是接引人与新学徒的关系而已,没有儒释道各家和其他流派那诸多规矩。

所谓的师傅往往把徒弟带入神术的领域后,连教科书都不会特意留下就甩手做自己去了,新学徒选择跟随引路人一同研究还是独立研究神术全在自己。

可是他们二人几乎一直生活在一起。

本以为有朝一日二人会像她的师傅和同门一样成为眷侣,却不想从某天开始,蓝晶心里忽然住了个人。

他这时又在为那人伤感,张一仙也感到些微感伤。

她不爱蓝晶,只是习惯了彼此作为漫长人生的调剂。

虽然发展到这样的亲密关系是因为二人都有不走进对方内心的默契,但毕竟和普通的朋友不同,彼此相互扶持了这么多年,他们与真正的家人没有任何区别。

蓝晶穿好了衣服,把整套的戒指一枚一枚戴回手上,突然回答了张一仙最初的问题:“我的眼睛,能看到事物原本的样子,第一眼见她,我爱上的就是她的原本的样子。”

“原本的样子?”

“嗯,就像冰原本的样子是水,纸原本的样子是树,你原本的样子是一颗琥珀。”

张一仙的惊讶难以掩饰,她自以为从未暴露过自己的本体,没想到蓝晶居然一直都知道。

“好吧。”张一仙把睡衣胡乱往身上一套,把自己塞进被子,“你要回去了?”

蓝晶点点头。

“新水晶放在鞋柜上了。”

“知道了。”

“等一下,”看着蓝晶摇摇晃晃的背影,张一仙突然又坐起身,“冰箱顶上的伏特加,帮我拿来。”

蓝晶又折返回床边,揉了揉她依旧凌乱的金发:“别喝了,对你的身体不好。”

张一仙瘪瘪嘴:“可是老娘心情不好。”

“那我再陪你一会儿?”

“看到你我心情才不好。”

“好吧,那我走了,要喝酒就自己拿。”

张一仙把手边的枕头狠丢过去,把蓝晶砸了一个趔趄。

“张大仙,你到底想怎么样?”

“为什么你只在我这儿这么没品?”

蓝晶摊摊手:“太熟了……懒得装?”

张一仙忽然觉得头痛得不得了:“蓝晶,你到底想要把她怎么样?”

“我要她,全部。”

“你所谓的爱到底算什么?”张一仙指了指自己的身体。

蓝晶沉吟了一下:“爱是感觉,不是承诺。”

“那如果她也是和你同样的人,把性和爱分开看待,你又会怎么做?”

“我说了,我要她,全部,包含她的个人选择。”

张一仙干笑了一声:“那如果她爱你,要你的‘全部’,你又要怎么办?”

蓝晶明白她所说的“全部”是指“全部身心”,淡然地答道:“我的全部,她说一句就是她的。”

张一仙朝他竖了个大拇指——这男人的逻辑她驳不倒。

</br>

</br>

275 仙女十六

晁千琳一睁开眼就看到夭夭近在咫尺的小黑脑袋,吓得她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喂,你昨天还说猫咪很可爱呢!”夭夭用她软绵绵的爪子踩着晁千琳的胸脯,不满地抗议。

看她大半天没彻底缓过气来,眼角还挂着未落下的泪水,夭夭以为自己真的把她吓坏了,有些不好意思地钻到晁千琳的手掌下,用脑袋拱着她:“对不起啦,借你摸摸本大爷。”

晁千琳愣了半天,才终于从最近每日一遍的噩梦里脱出,抓了抓夭夭毛茸茸的头顶,朝她挤出个笑脸:“没事。”

蓝晶正好提着早饭回来,夭夭一见吃的,立刻从床上蹦下来,脚一落地,已然是黑皮肤的少女样子。

“幸好我今天带了你的份儿。”

夭夭没搭他的话,闻了半天,挑了个包子转身递给晁千琳:“这个肯定是最好吃的,别一副苦瓜脸了。”

晁千琳笑着摆摆手:“我还没刷牙呢。”

“你可真麻烦!”

办好出院手续,上午已经过了一半儿。

蓝晶为了让晁千琳改善心情,带来给她穿戴的每件单品都是全新的。

他无可挑剔的品位和晁千琳无可挑剔的容貌过于惊人,一旁的夭夭难得对晁千琳露出讳莫如深的表情。

蓝晶由衷希望她快些迈过一切,不光为了她自己过得更快乐,也为了自己烧心的火能快些放掉。

昨夜被张一仙那样问过之后,“我要她”这三个字在蓝晶脑海中反反复复,他现在只想直接对晁千琳说出“我要你”。

“蓝晶?”

晁千琳已经叫了蓝晶好几声,他却一直在愣神,只好扯扯他的衣袖。

蓝晶这才反应过来:“怎么?”

“你应该有办法用技术手段找到个人吧?”

晁千琳指的是他之前使苏勉“失联”,把他自己凭空加入她通讯录用的“技术手段”。

“可以。”

因为被需要,蓝晶笑得格外灿烂,也不顾这里是医院大厅,身边还站着白明和夭夭,搂过晁千琳便附身一吻。

谁知夭夭一把拉开了晁千琳,扯住蓝晶的衣领,在他耳边压低了声音说:“我在的时候离她远点,你这个脏东西。”

晁千琳隐约听到了夭夭的话,觉得很是有趣。

夭夭认为她正为恋爱问题烦恼,为她出头,帮她阻挡身边的“坏人”,却不知道这个扭曲的关系之中,她和蓝晶都不是“好人”。

蓝晶一抬头就见晁千琳脸上似笑非笑,两人对视,默契地笑开了。

夭夭在晁千琳身边以来就一直饱受各种看不懂的笑容之惑,只有这次她恍然大悟:“原来你俩……哦……sorry……”

让蓝晶惊讶的是晁千琳居然没出言反驳,任由夭夭错误地把他们二人理解成了情侣。

“好啦,你还找不找桃之了?”晁千琳按住夭夭的肩膀,遏制住她八卦的心。

蓝晶心情大好:“走吧,去找大神。”

晁千琳万没想到他们来到的地方是金光闪闪的仙女水晶宫。

张一仙正在应对一个在几条吊坠间犹豫不决的中年女人,见到这个四人组愣了一下,低声在那个中年女人耳边说了一句:“那位小姐从来都选粉水晶。”

中年女人回头,一眼就看到出挑得过分的晁千琳,张大的嘴巴半天也没有合拢。

张一仙又在她背后鼓动道:“她每次来都要把粉水晶包圆儿,你快点儿决定吧。”

那女人如梦方醒,急急忙忙把手上三条粉水晶饰品塞到包里,掏出手机去扫张一仙已经拿在手上的二维码:“一共是七百五,对吧?”

“七百八。”

看着那个女人离开店铺还连连回头的样子,蓝晶苦笑道:“你还真是会利用资源啊?”

张一仙只摊摊手,没说话。

她总觉得这场景有些尴尬。

和蓝晶的**关系她倒是早就习以为常,可昨天听了蓝晶一番告白,再见到晁千琳的感受就实在是微妙了。

夭夭一脸鄙夷地看着蓝晶:“你难道要用占卜来找桃之?我可不是傻瓜,知道什么是塔罗牌的。”

蓝晶耸耸肩:“你想用占卜倒也可以。”

“你们要找人?”张一仙插话进来,“是个啥样的人啊?”

她这金发碧眼与大碴子味儿的反差让夭夭一时忘记抱怨,笑了起来:“这位姐姐,你到底是哪里人啊?”

“俄罗斯。”

“还真的是东北啊……”

一直没开口的晁千琳问道:“你说的大神就是张小姐啊?”

蓝晶点头:“是啊,她这几十岁可不是白活的。”

张一仙狠狠扇了下蓝晶的后脑勺:“说什么呢,我可是十六岁的美少女!”

蓝晶一脸正色地又说了一遍:“她这十六岁可不是白活的。”

“这还差不多。”张一仙抱着胸,上下打量一番夭夭和晁千琳,“看你们很着急的样子,我就先把店关了,把今天的营业额都算在他头上好了。”

“谢谢你啦。”晁千琳客气了一句,心里担心着钱惜兰的钱包吃不吃得消。

晁千琳以为有占卜能力的张一仙事先就知道了几人来意,这时才不问前因后果就关了店门。

实际上张一仙的心态复杂无比。

徒儿、弟弟、"qingren"追索多年的“真爱”近在眼前,她的小激动、小好奇和小嫉妒齐齐作祟,怎么也不能错过了参与到他二人互动中的机会。

众人还以为张一仙既然要用骇客技巧,一定会带他们回到秘密基地一样满是电脑和高科技产品的家,没想到她带他们去的地方,只有满是电脑这一条很满足条件。

和商场仅隔两条街外的一家网吧里,网管正沉迷游戏无法自拔,朝着鱼贯而入的一行人头也不抬地打了个招呼。

“我自己去开机器啦。”张一仙随便交代一句,就领着众人拐进了网吧角落。

晁千琳和夭夭对视一眼,都觉得这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啊。

不过大神的装备向来神秘,或许这家网吧下埋着半米粗的闪亮光纤,又或许还有神秘的黑客组织正在蒸汽朋克风的地下室里开会。

可是,张一仙开机后,做的第一件事是下载电脑版美图秀秀,把夭夭提供的桃之近照处理成像素模糊的小图。

</br>

</br>

276 大神非神

她这番谜一样的操作看傻了晁千琳和夭夭,蓝晶却坐到一旁开了另一台机器,招呼晁千琳过去玩游戏。

晁千琳自知帮不上忙,还真的凑过去看蓝晶操作华丽地推塔。

只有夭夭认真地看着张一仙到底要做些什么。

张一仙问她:“他的身份证号你知道吗?”

“身份证号……”夭夭歪着脑袋想了半天,“上次的我还记得,可是这次身份证才刚换了半年……”

“好吧,那他现在户口上的名字已经改成桃之了吗?”

“嗯,我们的身份证是合法渠道办下来的。”

“同袍会元老级待遇哦。”张一仙感叹一声,“户口所在地是哪里啊?”

“苏城。”

“出生年月?”

夭夭听到这个,不满地一撇嘴:“2002年7月23日。”

张一仙笑道:“也是十六岁?”

“他非要去上高中试试,也不想想未成年就不能开车了。”

张一仙登上了qq,给一个灰着头像的好友发了条消息:“帮我查下桃之最近半个月的活动记录,户口所在地是苏城,2002年7月23日生。”

然后她又把处理得极为模糊那张照片发了过去。

对方秒回了一个“好”。

夭夭深觉无奈,早知道是这个查法,在警局拖家带口的任道是不是更方便吗?

不过张一仙特地把那张照片清晰度降低是为了什么呢?

等了半天,对方只传了一条一礼拜前,桃之从苏城到叶城的火车票购买记录回来。

夭夭气的一拍桌子:“我就是知道他到叶城来了,我才会到这边遇到这堆破事儿的啊!”

“不要着急嘛,在叶城下车可比在岚城好多了。”

张一仙话音刚落,对面就又传给她几张监控截图。

画面上的桃之正玩着手机经过检票口,他穿着白t恤和校服裤子,校服上衣系在腰上,在不甚清晰的监控中也能看出是个不输蓝晶的大帅哥。

张一仙悠悠说道:“他没拿行李,跟你吵架才跑出来的吗?”

夭夭沉吟了一下:“哼,他没长大脑,不拿行李有什么奇怪的。”

“你这样我很难帮你的。”张一仙这种天天和三教九流打交道的特定职业,察言观色可谓一流,没城府的夭夭到底想写什么看得一目了然,“他要是出了事,你反悔就来不及了。”

夭夭还有些不甘心,似乎一提到桃之就火气难平:“……我俩是吵架了,那个蘑菇精本来要买来岚城的票,应该是想去找白阳。

“我偷偷把他的票退了,但他还是坚持要走,结果去岚城的票卖光了,只能买到叶城。”

张一仙点点头:“那你应该去找过白阳了吧?”

听到他们在聊还在医院躺着的白阳,晁千琳也把耳朵凑了过去。

“找过了,可是白阳说没见过他。他们俩虽然平时是对头,对我倒是沆瀣一气。我怕白阳包庇他,还打了白阳一顿。

“白阳不是那么讲义气的人,这样还说桃之没来过,他就应该真的是没来过。

“不对,现在看来他还是在骗我,我要去医院再打他一顿。”

晁千琳连忙阻止摩拳擦掌的夭夭:“别别别,他现在没法保命,你把他打死就糟了。”

蓝晶和晁千琳一样在憋着笑,张一仙却面不改色:“白阳住在哪儿?”

夭夭翻了一圈淘宝购物记录,把地址递给张一仙。

张一仙这时才终于展现了让人真正看不懂的操作,等她调出白阳周边公交车站和计程车站点的监控,蓝晶的电脑已经卡得强制退出游戏了。

“大仙,干活儿之前跟我说一声好不好?”

“我都迁就你半天了,皇家记录都是托别人查的。”

听他二人对话,夭夭才知道张一仙这半天手闲着都是在宠打游戏的蓝晶,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晁千琳暗自笑笑。

她早就看出张一仙和蓝晶的关系很不一般,可若是问了,似乎又容易被蓝晶误会成自己对他的私生活感兴趣。

张一仙大致算了叶城火车站到白阳四合院的路程时间,把相应时间半小时内的监控录像都大概看一遍,还真的找到了桃之。

他下了出租车,在路口站了半天,把腰上的校服解下来穿好,又脱了下来,踌躇一阵,最后拦了辆出租车离开了。

张一仙突然大笑起来:“这小子真有意思……”

“他这是去哪儿了?”夭夭皱着眉头,对桃之和张一仙都万分不解。

“他说自己十六岁,爱凑热闹要念高中,晚高峰还要打出租车……这个人肯定自恋的不得了。

“他没带行李,穿了身校服去见冤家对头,心里咋能舒服?我估计,他是去商场买衣服了。”

夭夭惊讶地看着张一仙,觉得她说的正是桃之会做的事。

从她认识那棵灵芝草开始,他就一直是个自恋狂。

因为自恋,桃之做出的各类傻事多得不胜枚举,最离谱的当属早年间他化身女人时,为了得到更多人的赞美和欣赏,特地到扬州做了一整年卖艺不màishēn的青楼花魁。

学校的运动装校服他确实一直很不满,总是一边说着帅哥就算衣服再丑也不会被掩盖,一边嫌弃校服根本配不上他的“美貌”。

【为什么我就没想到呢,明明没人比我更熟悉桃之了。】

夭夭想事的这三五分钟里,张一仙又调出了距离白阳四合院所在地最近的几家商场的监控。

最后,她在一家银座百货门口的监控中发现了桃之的身影。

“他买完衣服,正常就该按原计划去找白阳,但是他没去,应该是在商场发生了什么吧?”张一仙说着,把银座百货的地址发给了晁千琳。

夭夭当即起身:“走吧千琳,我们去那儿看看。”

晁千琳还想问用不用再查查商场周边的酒吧和饭店,夭夭就已经在网吧门口朝她招手了。

她只好带着白明跟上夭夭。

蓝晶朝她摆摆手:“回来之前给我电话,我去接你。”

张一仙一脸鄙夷地问他:“你连对她都这么懒?”

“昨天晚上没睡好,困得要命。”

“呵呵。”

蓝晶把沙发椅放平,当即合上眼皮。

张一仙把电脑上乱七八糟的界面全部关上,随口问道:“你不是能看到原本的样子吗,她身边那个小子到底是什么?”

“呵呵。”

</br>

</br>

277 商场换新

晁千琳、白明和夭夭到达银座已经是下午两点多。

在商场问询一圈之后,岚城过早的晚高峰时间就跟着到来。

夭夭忍不住抱怨:“今天就这么浪费了。”

“也不算是吧……至少知道桃之不是单纯的和你闹别扭,而是真的出了什么事。”

晁千琳就算不这么说,夭夭的脸色也已经相当不好看了。

连她都察觉这间商场大有问题。

二人拿着桃之的照片几乎问遍了银座四层的每家商铺,没有一个人见过桃之。

这本来也说不上奇怪,奇怪的是至少有十个被问到的店员提到自己刚刚来这家商场上班不到一个礼拜。

到三层的时候,夭夭干脆直接问店员是不是最近才来上班,得到的答案统统是“是的”。

二人又找到商场的经理,证实了这家商场里从店长到导购,从经理到安保都是这半个月被换上的。

刚好就在桃之来过这家商场之后。

“手笔可真是够大的了……”夭夭当着商场经理的面,就这样吐槽起来。

商场经理定定地瞧着晁千琳,连眼珠都不动一下。

这样的场面晁千琳习以为常,她打断对方的狂想:“请问你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人事变动吗?”

那男人猛然惊醒,尴尬地摇了摇头:“我是从旁边的商场被调来的,也不是很清楚为什么会这样。”

“那你原来的商场现任经理之前是在这家商场工作吗?”

商场经理又是摇头:“不是的,我原来在另一家银座,现在是原本的安保队长顶了经理位置,我之前还以为他是托关系升职了。”

“这样啊……”晁千琳沉吟片刻,“那你知道这家商场之前的员工都被调到哪里去了吗?”

商场经理依旧是摇头,帮不上晁千琳的忙让他极其不好意思,脸都红到了耳根。

隔了几秒,他突然一拍脑袋:“人事部肯定有之前员工的劳动合同和各项信息,虽然不能知道他们现在去哪儿了,但还是可以找到他们的。”

这些员工个人信息显然是不该透露给陌生人的,晁千琳犹疑地问:“这个,能给我们看吗?”

“当然可以。”商场经理想也不想地带着二人到了商场内部的办公区域。

夭夭得意地低声说:“就知道找你最方便了。”

晁千琳苦笑不语。

她这张脸在这种时候确实是方便的很。

人事部的负责人见了晁千琳也同样是商场经理的那副痴呆相,听说她要找人,还问及之前离职的员工,他干脆利落地集齐文件,复印了一份,装订整齐交到晁千琳手上,没有一句废话。

拿着这沓厚厚的资料,晁千琳头都大了。

夭夭翻看着一百多人的资料,抓狂起来:“这些我们都要一个个问过去吗?”

一旁的商场经理插话道:“要是知道那个人来的具体时间,就可以按值班表筛掉一大堆人了。”

“你早说啊。”夭夭不耐烦地把资料递回去,那边的人事部经理赶快接过资料,自觉地按夭夭所说的时间整理出当天下午值班的员工。

正这时,晁千琳的手机忽然响了。

“喂,老任?”

“千琳,你出院了?”

“嗯,我出院了。”

“可算是出院了,大难不死,去庆祝一下吧!”任道是的兴致透过电话都带着温度。

夭夭扯着晁千琳的衣袖,猛烈地摇着头。

晁千琳没想到她这么讨厌任道是,可是她一想到要回到那栋冷冰冰的房子,抵触的心态就占了上风。

她思考的时间太长了,长到任道是还以为电话断线,“喂”了好几声,才听到个“好吧”。

挂断电话,人事部经理已经把资料整理好了。

因为晁千琳答应了聚餐,夭夭有些不高兴,一遍一遍地翻着手中的资料。

“看来又要明天才能继续了,咱们先去吃饭吧。”

“可是桃之他……”

晁千琳打断夭夭的忿忿不平:“你们两个失联了半个月,直到今天你才着急,是因为你们之间有信物联系,对吧?他有没有事,你还不清楚吗?”

夭夭瘪瘪嘴:“可是……”

“我们是可以趁晚上挨家挨户拜访,但你觉得现在的交通,打车能走几家?我是没法挤地铁和公交的啊。”

现在是六点多,窗外拥挤的车流和霓虹在商场办公区能清楚地见到。

夭夭无奈地叹了口气,晁千琳这副样子出现在人口密度过高的晚高峰公共交通工具上一定是大灾难。

她不死心地嘟囔了一句:“打电话的话……啊,也是,会被当成买保险的挂掉吧……”

自我否认之后,夭夭没了办法,只能和晁千琳乖乖回去聚餐。

他们三人去找商场经理时,晁千琳就很有先见之明地给蓝晶发了消息。

离开商场时,蓝晶早就在停车场等着了。

为了方便她聚餐后回家,任道是挑了家在事务所和晁家之间的餐厅。

从白阳的四合院回事务所几乎要跨越半个岚城,他们路上塞了两个多小时,好不容易才到了定位所在,任道是居然已经无聊地喝了半打啤酒。

夭夭随便扒了几口饭就要离开,对任道是的厌恶表现得极为明显。

可任道是脸皮极厚,似乎对夭夭爱好吃喝的性子也相当了解,努力形容后半程的酒吧中甜点有多好吃。

“我不会再上这种当的!我走啦千琳,明天见。”夭夭严词拒绝,连自己的芙蓉蛋都没吃完,放下勺子转身就走。

见夭夭离开,晁千琳忙问:“你到底怎么招惹到她了?”

任道是摊摊手:“我哪儿知道?满月让我好好伺候这位小祖宗,结果她说是要找人,其实天天都在吃喝玩乐,我全心全意地付出钱包,怎么还落得这个名声?”

蓝晶道:“你不会占她什么便宜了吧?”

“怎么可能?我是嫌命长了吗,那是夭夭啊,我这样的,她一个能打三十个。”

晁千琳笑道:“可是她说你看她的眼神很恶心啊?”

任道是一脸无辜,对着晁千琳、蓝晶和白明严肃地凝视了两秒:“天地可鉴,我看每个人都是这种眼神。”

“嗯,是挺恶心的。”晁千琳认真地点了点头。

</br>

</br>

278 布衣何在

再次来到红榜,物是人非的感觉油然而生。

晁千琳坐在酒吧边角老板留给任道是的“特等席”,看着台上早已换掉的乐队,默默不语。

任道是给她倒了杯酒,贴在她耳边问:“千琳,你知道你哥去哪儿了吗?”

他这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本事让晁千琳苦笑不止:“你觉得呢?”

“呵呵……”任道是已经不对自己的情商抱任何希望了,浑不在意晁千琳的脸色,继续说道,“你知道吗,我今天相亲又失败了。蓝晶教的这套一点儿用都没有。”

“我还以为你夜夜笙歌,潇洒得不得了。”

任道是的叹气声被酒吧里的乐声压过:“我被你们骗了啊。每个人都告诉我改变形象就可以被女人喜欢,看来不是在什么场合都有用。”

晁千琳陪他干了杯酒,淡淡地说:“你一副惯犯的样子去和追求稳定婚姻的人相亲,可能成功吗?”

“我还没笨到拿露水姻缘的把戏去骗别人的后半生啦。”任道是又帮她倒满了酒,斜眼看着前方,“你看蓝晶看咱俩的眼神。”

“你想说什么?”

“为了我的终身大事,拜托你告诉我,到底怎样才能被别人爱上。”

晁千琳觉得他的问题和他整个人都很不搭调:“你是认真的吗?”

任道是无奈地点点头:“当然。”

晁千琳把手边整瓶未开的威士忌放在任道是面前:“你把这个一口干了,我就告诉你。”

任道是挑眉看着她,她也挑眉回看他。

像是为了表示诚意,任道是一个手刀削断了威士忌的瓶口,仰头便喝,最后把空瓶摔在地上,一声脆响,引的周围酒客都侧头看着他们这桌。

晁千琳淡漠地和他对视了片刻,轻轻拍了拍手。

周遭被她这个动作瞬间带起一片掌声,连台上的酒吧歌手都停止演唱。一时间,整个红榜酒吧的视线都齐刷刷地汇聚在晁千琳脸上。

“对不起,如果没有这张脸,我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人爱我。”

晁千琳说的轻飘飘的,像是一声叹息。

没想到任道是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晁千神会。”

晁千琳浅淡地一笑:“是吗?”

“是。”

回家已经是午夜。

任道是中途就被一个妖娆的金发女人勾走了魂儿,蓝晶和白明陪着晁千琳听完了驻唱乐队的所有作品后,又陪她把桌面的酒喝了个干净。

至此,红榜发生的一切像晁千琳经历的每天一样充满戏剧性,又在表面上归于平静。

她之前不常喝酒,被酒精熏得晕了,从下车到上楼一直倚在白明身上。

蓝晶还是尽职尽责地站在一旁,偷眼看她木然的样子。

公寓里所有打斗的痕迹都已经被蓝晶打扫一空,她卧室里沾血的、碎裂的地板和家具全部被换成了和从前一模一样的新品。

可是晁千琳似乎没有上楼看看的意思,瘫在沙发上就要睡去。

白明已经自发自觉地去洗漱,蓝晶还坐在她身边。

“你怎么还不回家?”

蓝晶以为她睡着了,被问的不知说些什么,只能站起身向大门走了几步,复又折返。

他总要争取一下。

就算再懒惰,也该为她主动一次。

“我陪你吧。”

晁千琳费力地挑起眼皮:“回去吧,我没事。”

“千琳……”

“蓝晶,你的契约精神呢?”

蓝晶真的想说“什么契约,见鬼去吧”,可当下的晁千琳若是再次遭遇背叛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他完全想象不到。

“晚安。”

听到蓝晶关门的声音,晁千琳从沙发上爬起来,也转进洗手间洗漱。

白明还在刷牙,眼睁睁地看着晁千琳把内衣从连衣裙里扯出来,丢进一旁的洗衣篮,然后把洗手台上晁千神的电动牙刷拿在手上端详片刻,一掰两半,扔到了垃圾桶中。

“你去睡他房间。”

“吼。”白明口齿不清地应了一声。

晁千琳胡乱地洗漱一通,进了白明的房间,反锁了门,扑在床上深呼吸,平息掉胃里的翻腾,又翻了个身盯着天花板上顶灯的虚影。

从晁千神一时冲动强吻强抱了她之后,晁昭那件布衣就已经不是她入睡的必需品,偏偏这时候她无比想念那件能让她安心的东西。

她一直以为自己背德地爱着晁昭。

可接触的世界越丰富她就越是发现,那只是少女时期的恋父情结。

晁昭并非父亲累得她误解许久,始终没有发现那和爱情的不同,连晁昭死后,她都因为这奇怪的“爱”而产生了异常的“恨”。

但是现在,她在一个对比之中懂了,对师傅的“爱”是误会,对杀父仇人的“恨”是真相。

正因为有了这个对比,一切变得更加糟糕。

只是糟糕的事实在太多了,而且,它们不是一件件出现,而是一股脑涌过来,她现在急切地需要“父亲”带来的安全感。

可就算是这样,她也一点儿都不想回到自己的房间。

没有那件衣服,她就抱着枕头生生熬到了天色将明才终于睡着。

可能因为睡眠时间实在太短,噩梦根本来不及出现,晁千琳是在一片安稳中被吵醒。

凌晨五点半,她看着手机上的“任道是”三个大字,立刻联想到了工作相关的紧急事件,连忙接起电话:“老任,怎么了?”

任道是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千琳,你能不能借我点儿钱?”

“什么?”晁千琳感觉自己的脑子好像糊涂了,又看了一遍屏幕,确定是任道是没错。

“我昨天出门只带了手机,微信和支付宝绑定的银行卡已经被我刷爆了,现在急用实在没办法……”

“可是……”

“你现在就给电话录音,快点……我任道是向你晁千琳借人民币五万元整,支付宝转账记录为证,半个月内还钱,如果不还,你就拿着录音去找我家老爷子任世间告状。”

“老任,我……”

“这么信不着我吗,你看我什么时候拖欠过工资?五万又没多少,我背后有事务所,肯定还得起……”

晁千琳听出他是真的着急,不得不拦住他越来越激动的说辞:“我不是不借,但毕竟不算小数,总不能白白借给你吧?”

“千琳?趁火打劫?能不能和你大哥学点儿好?”

“钱的事儿还用不着和他学。五分利,借五万还七万五,你还借吗?”

晁千琳的语气还昏昏沉沉像是没睡醒,任道是却觉得这丫头清醒得可怕,沉吟一会儿:“七万五很多吗,借都借了,不差那些!”

“好,等我打钱给你。”

</br>

</br>

279 趁虚而入

挂断电话,晁千琳用最快的速度把钱转到任道是账上,赶紧重返睡眠。

还没睡够半个小时,窗帘就被猛然打开,刺眼的阳光晃得她翻身趴下,却抵不住魔音入耳:

“起床啦起床啦起床啦!”

晁千琳把脑袋埋进毯子,像只鸵鸟一样躲避着声音的来源,毯子却被一把扯开,接二连三的拍打直接落在她的屁股上。

“太阳晒屁股了,感觉到了没有?”

“夭夭,你是怎么进来的啊?”晁千琳连眼睛都睁不开,又翻个身胡乱应对着夭夭乱挥的手。

夭夭洋洋得意地说:“你窗户都没关,太没安全意识了吧。”

“几点了?”晁千琳挣扎着坐起身,抓起床边的闹钟,“夭夭,还不到六点,让我再睡一会儿。”

她还没倒回床上就被夭夭拖住手臂,硬生生地拉了起来:“再晚点儿就又到上班高峰期了。”

“可今天是星期六啊……”

最后,晁千琳还是拗不过她,只能起床。

夭夭像个跟屁虫一样跟着她到隔壁晁千神的房间,如法炮制地把白明也叫醒。

看着第二个受害者出现,晁千琳居然还有点儿幸灾乐祸。

被夭夭用爪子抵着后腰塞进洗手间刷牙洗脸,晁千琳无奈地说:“夭夭,我和白明是异性,分开洗漱比较方便。”

“可是我和桃之……”夭夭忽然发现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了的发言,赶紧讪讪离开,去客厅晃悠。

晁千琳瞥了眼兀自刷牙的白明,到底还是懒得去主卧的洗手间,直接和他一起洗漱。

看来答应陪夭夭一起找人是对的,这家伙活泼娇纵的性子相当有感染力,总能让他人轻易地积极起来。

不多时,大门忽然打开,夭夭开心地叫道:“诶?早饭来了?”

蓝晶见到夭夭先是一愣,鞋还没脱掉,手中的早餐就被接走了。

“你来的这么早?”

“还不是被岚城的大堵车搞怕了吗?”夭夭从早餐袋里捞出一个三明治,不像抱怨地抱怨着。

蓝晶应了一声,看着晁千琳和白明一前一后地从洗手间走出来,心又跟着揪了一下。

晁千琳昨天睡前没有换睡衣,原本崭新的真丝连衣裙在床上滚了一夜皱皱巴巴的,因为没穿内衣,她的身形透过薄薄的料子隐隐可见,这时见到蓝晶也有些尴尬。

“你居然起这么早?”她问了个和蓝晶差不多的问题,抱着臂掩饰着身体。

蓝晶轻笑一声:“昨晚你没吃多少,怕你会饿醒。”

见晁千琳不自在的样子,他把放在鞋柜上的新衣服递给晁千琳:“穿这个吧。”

晁千琳刚要说“谢谢”,忽然又收住,接过那条豆绿色的长裙,点点头,就回到了洗手间。

蓝晶的脸为她刻意保持的“主人”姿态僵了一下,夭夭在一边插嘴:“你们之前是不是也吵架了?”

“不是,我们一直是这样。”

“哦……那你这恋爱谈的和单恋差不多嘛……”

夭夭一语中的,蓝晶一阵哑然。

“不过你也不要自卑啦,虽然千琳长成这样,她到底还是个小女孩而已,小女孩都很容易被打动的。”

“不……”刚要反驳些什么,蓝晶却突然发觉夭夭用她年龄带来的见识,说了一件他一直在有意忽视的事,“……是。”

构成晁千琳淡漠和坚定的,大部分是十九岁女孩对待世界的应激反应。就算她看起来再坚强,也改变不了凭她的阅历无法与复杂的世界对抗的真相。

事实上,几乎所有人都因为她完美的表象,先入为主地把她想的高高在上,以为她的自尊、自信和决策能力也同她的外表一样坚不可摧。

可她依旧只是个十九岁的女孩而已。

经历了奚成必的算计和利用,经历了杜秋风和奚钩月的抢夺和放手,经历了晁千神的重伤和消失,她现在的木然不是真正的蜕变,只是在逃避世界对她的恶意。

这时候趁虚而入,他的机会很大。

蓝晶垂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他也曾经因为她的容貌忽视掉她内里的脆弱,掐着她的脖子要她变回配的上那张脸的样子。

还真是残忍。

“嗯,我明白了。”

蓝晶的桃花眼带着格外灿烂的笑意,夭夭连忙摆手:“别笑成这样,恶心死了。”

晁千琳换好衣服,正好听到这句,鄙夷地看着蓝晶:“不是吧……”

“别把我想的和任道是一样啊……”蓝晶无奈地苦笑。

夭夭忽然问晁千琳:“你家房子这么大,就只有你和这个傻子住吗?”

“啊……本来,我大哥也在的。”

夭夭只顾吃的时候真的没眼色到了一定程度,丝毫都没看出晁千琳回答得有些为难:“你大哥?也是灵辖喽?”

“嗯,是啊。”

“那他最近不会回来吧?”

“应该不会吧。”

蓝晶已经隐约意识到夭夭的意思,他那句“我家就在楼下,只有我一个人住”和夭夭的“那我最近住在你家好不好”同时说出。

晁千琳想也不想地答应:“好啊。”

蓝晶有种掐死夭夭的冲动。她刚刚才表示支持自己的恋情,一转眼就跑过来当电灯泡是什么意思?

“太好啦,满月那边太偏僻了,而且人类的香水味儿好浓,开窗都散不掉,我的鼻子都快坏死了!”

蓝晶赶紧又重复了一遍:“我家就在楼下……”

夭夭完全没懂他让她到自己家借住的意思,自然地说道:“那正好,需要找你帮忙的时候更方便。”

晁千琳问:“那我们晚点儿把你的行李拿来?”

“好啊。”夭夭抹了抹嘴,“我吃完啦,你们快点儿哦。”

【可能她这种自我的人活的比较轻松也比较开心?】

她的“饲主”桃之下落不明了半个月之久,已经确定情况不妙,她居然还能这样轻松地过活,晁千琳真的觉得夭夭有点儿了不起。

蓝晶在这档口暗下决心。

他一定得快些找到那个叫桃之的,赶紧让夭夭离他和晁千琳远远的。这样机会绝佳的二人世界多被耽搁一天,他都感到非常不快。

饭后,蓝晶依旧没有和她们一起行动,而是去找张一仙,私下寻找桃之的下落。

晁千琳和夭夭则按照昨天拿到的名册,打车前往距离这里最近的男装区导购家。

</br>

</br>

280 搭讪未解

出门之后,夭夭就变成了那只黑猫,趴在白明肩膀上,似乎连路都懒得走。

到达那个老旧的家属区,晁千琳问了两次路才找到楼号斑驳的14号楼,可惜那个导购并不在家。

晁千琳道:“如果她还是做导购的话,星期六也是要上班的吧……”

看周遭没人,夭夭立刻抱怨起来:“你看,我就说早点儿吧,现在九点多,商场都开门了,要是早点儿来,说不定还能赶上她。”

“照这么说的话,我们凌晨四点就该出门。”晁千琳摸了摸夭夭的脑袋,安慰道,“没事的,还有这么一大堆人,不会都去上班的,桃之长得那么突出,还怕他们忘记吗?”

夭夭亮出自己的小爪子,砸了下晁千琳的脑壳:“你怎么想的这么乐观啊,就算是你,也不可能那么顺利的。”

“嗯?”晁千琳没听懂夭夭的意思。

“你这种人运气一般都很糟糕,如果不是面对面见到别人,连普通人都不如。”

晁千琳惊讶地把夭夭从白明肩上抱到怀里,看着她小小的猫眼:“我这种人?你是指长得像我这样的人吗?”

“对啊。”

“还有其他人,也像我一样?”

“当然有了。”夭夭上下扫了她一遍,“不过你还是很奇怪的,修为这么低,居然已经就把外貌修成了。”

“我的长相是天生的。”

“天生的?”夭夭的惊讶显而易见。

说起来,她从见到晁千琳开始,从来没有流露过对她容貌的疑惑,好像丝毫也不觉得奇怪。

而当初杜秋风初见晁千琳时,也没有过多的表现,难道他们这些活得太久的妖怪知道什么关于她的事吗?

晁千琳急忙问:“夭夭,你知道我为什么会长成这样吗?”

夭夭愣愣地摇了摇头:“我其实也只见过一次你这样的女人而已。那都是几千年前的事了,而且当时她也只是修到接近完美,绝对没有你这么夸张。”

晁千琳想起长蛇说过,修炼出神性便可以变成相应的样子,便问:“她最后得道成神了吗?”

“当然啦,我说的就是姮娥啊。”

“哈?”晁千琳抬手指了指天空。

大白天没有月亮,夭夭却点点头。

“哇哦……”晁千琳忽然觉得这事件离自己好遥远。

夭夭前前后后地又看了晁千琳好几遍:“你居然天生长成这样……这是不可能的啊,你有什么看不见的内部残疾?”

“现在应该没有,不过我小时候又聋又瞎,十五岁的时候才全部好起来。”

“自己好起来的?那你有父母吗?”

晁千琳点头又摇头:“我从来都没见过他们。”

“其他亲人呢?”

“我有一个哥哥,晁千神。”

“他是你的亲生哥哥吗?”

“……我不知道。”

夭夭一双猫眼敏锐地看出她提起晁千神的表情和面对蓝晶时完全不同,这时又想起她之前提到养猫的事也是这个样子,突然倒吸一口凉气。

【这趟浑水不招惹为妙。】

夭夭立刻转了话锋:“走吧,现在还是找桃之要紧。”

晁千琳也没穷追不舍地继续追问,反而想到了齐升逸给她的那张名片。

那个东方捷溪必须快些见见了。

三人打车到了第二家,依旧没人。这次夭夭不再抱怨,催着晁千琳快到下一家去。

终于,在第三站,她们见到了原太平鸟男装的导购小姐赵雪。

晁千琳问话向来容易,对方给的肯定答案也让夭夭稍微松了口气。

“那你见到这个男人的时候,他除了看衣服,还做了些什么吗?”

赵雪十分认真地想了半天:“我记得他试了好多件衣服。因为他很帅,我和另一个导购悄悄聊了很多,还主动帮他挑了几套。

“可是他最后一件衣服都没买就走了……对了,我想起来了,他离开之后我和小雅还看他半天,在‘速写’男装前面,有两个美女和他搭讪,小雅还很酸地说了句什么。”

夭夭觉得桃之被搭讪稀松平常,晁千琳却相当在意这个情报:“你对那两个美女的长相有印象吗?”

赵雪歉疚地摇头:“实在离得太远了,其实我没看清。她们穿的很时髦,应该说很暴露,身材非常好,有一个人发色比较奇怪,可能是紫色或粉色,所以感觉上应该是美女。”

事实上赵雪觉得当着晁千琳的面,说谁是美女都相当牵强,有她这样的人作为对比,那两张原本或许还有些印象的脸完全糊成了马赛克,根本就想不起来。

“啊,对了,”赵雪突然一拍脑袋,“我的朋友李家琪在‘速写’对面的‘李维斯’当导购,她说不定看到了,我帮你们问一下。”

“好啊,谢谢你了。”

赵雪把晁千琳传来的照片发给了李家琪,立刻又打了电话过去:

“家琪,你记不记得咱们从银座离职前一天,有个帅哥被两个美女搭讪,那个帅哥的照片我发到你手机上了,那两个美女有一个头发可能是紫色或粉色的……”

“我记得我记得!”电话那边的李家琪显得非常激动,“我看到你发的照片了。那天我还toupāi他来着,他也太帅了吧,你哪儿弄到的照片,他真的是演员?”

“呃……不是,他可能遇到危险了,他的朋友在到处找他,很着急。你记得他被搭讪之后去哪里了吗?”

“他有危险?”李家琪一惊,转念一想,既然找他找到她们这些导购这儿来,事情显然是不简单。

她连忙回想:“我记得那两个女的跟他聊了半天,说要约他喝一杯,然后他们就一起走了。”

晁千琳心道:【哈,昨天就该让张一仙查查周围的酒吧和餐厅的。】

她问:“你有拍到他和那两个女人在一起的照片吗?”

李家琪道:“没有诶……我只拍到他试完衣服的样子,你们需要吗?”

“那就不用了,谢谢你啊。”

被反复感谢一番后,赵雪注视着两人一猫下楼去,又重新拨通了李家琪的电话,向她讲述自己眼睛被圣光治愈的奇遇。

下了楼,夭夭不满地说:“这个桃之,别人夸他两句他就走不动步,被搭讪一定美上天了,他们会去哪儿呢?”

“喝一杯的话,就是去酒吧或餐厅吧……对了,我们昨天是不是没有到商场周边问过?”

“对!昨天任道是叫你吃饭,然后我们就走了……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晁千琳叹了口气:“看来咱们一会儿还得再回那个商场看看。”

</br>

</br>

281 便利之处

三人又按照资料找到了“速写”男装的两个导购,可惜一人已经忘却了这件事,另一人也只模模糊糊地说了些印象,已经掌握的情报丝毫没被刷新。

毕竟是十几天前的事,那个发花痴的女店员已经是最最有用的一个,再这样拜访下去意义不大,三人干脆直接打车回商场。

路有些漫长,为了方便说话,晁千琳特地让夭夭变回了双马尾少女的样子。

出租车后座上,夭夭晃着脚,似乎很不耐烦。

晁千琳算是彻底了解了她的性格。

这只猫和所有的猫咪一样,对什么事都充满好奇,只要身边发生风吹草动,兴趣就会立刻被转移。而且她性子急切直接,只会全心全意盯着眼前一点,根本不知道多线思维。

简直像个角色扮演游戏中,追着主线还不断被支线任务分心的主角。

因为之前已经聊到了自己的容貌,晁千琳总想问夭夭些什么,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夭夭也似乎有意不和她讨论这些,只是盯着窗外的车流干着急。

眼看着窗外经过了之前住过的医院,晁千琳突然想起来:“白阳怎么样了,还没醒吗?”

“嗯,植物人哪有那么快就醒的,你都没看过电视剧吗?”

听得出夭夭心情不是很好。

晁千琳却没在意:“那他现在还在医院吗?”

“我早就通知他的小弟去照顾他了。”

“你知道他是怎么搞成这样的吗?他那天本来应该是去照顾我大哥的……”

又听到晁千琳提及晁千神时刻意保持平静,偏又遮不住优柔的少女语调,夭夭叹了口气:

“我也不知道啊。那之前没多久我刚见过白阳,总不会是被我打出后遗症了吧……我估计,还是那天晚上在医院里发生了什么。”

医院当天夜里的监控晁千琳自然早就查过,可是偏巧那条走廊上的摄像头坏掉了。

这种事肯定是源自人为,晁千琳暗自捏起拳头,用无所谓的问题掩饰自己的担忧:“你和白阳不会也认识几千年了吧?”

“没有啦,也就几百年吧。前任会长想要让他加入同袍会自保,可是他一直不同意,我和桃之就被抓壮丁过去‘说服’他,之后才变得熟起来。”

“自保?白阳有什么危险吗?”

夭夭似乎对什么是他人**丝毫没有意识,就像说出桃之是灵芝草一样自然地说:“对啊,他是濒危物种,一根独苗,全世界最后一只鲛人。”

晁千琳曾经猜测过无数次白阳的本体到底是什么,从未想到过会是这么浪漫的传说中的生灵。

“会有鲛人在岸,对月流珠”这类梦幻的诗句描述的就是这种上身为人下身为鱼的生物,到底鲛人真身如何,作为爱幻想的年轻女孩,晁千琳其实相当好奇。

她在脑中模拟了半天,突然冒出一句:“难怪他这么有钱……”

“啊?”

“不是说鲛人的眼泪是珍珠吗?”

夭夭笑道:“那可比珍珠珍贵多了,要不然鲛人怎么会灭绝?”

“真的吗?”

夭夭耸耸肩,没回答晁千琳的问题,指了下窗外:“到了哦。”

司机在银座前停下了车,夭夭急不可待地奔向了商场外的肯德基。

晁千琳不觉得桃之会和搭讪对象来这种快餐店,也不觉得快餐店忙碌的员工会注意到店外的事。

她慢悠悠地和白明向肯德基走着,忽然身后传来陌生的招呼:“等等,那,那位美女?”

【应该是在叫我吧?】

晁千琳回头,看到商场门口的保安正朝她跑过来。

“有什么事吗?”

“那,那个,你们是不是在找人?”保安搓着两手,紧张得结结巴巴。

晁千琳点点头。

“我们经理让我在这儿等你,稍等一下,他马上就来。”

保安说着,打开对讲机,呼叫商场的经理。

夭夭满脸颓然地从肯德基出来时,昨天见过的商场经理已经来到她们身边。

“怎么回事?”夭夭问。

经理向他们三人解释道:“是这样的,昨天你们走后,我们的员工都想帮帮忙,就自发组织起来,在这附近替你们问了问。”

夭夭对晁千琳不怀好意地挑挑眉,示意这是她的功劳。

晁千琳连忙说:“先谢谢你们了,那最后有结果吗?”

经理带着哈士奇叼回骨头般的笑容,欢快地说道:“有个清洁工说,他见过那个男生和两个美女一起离开,其中有个美女发色很特别,所以他很有印象。”

这和她们查到的情报重合了起来,夭夭当即追问:“那他们去了哪里,那个清洁工记得吗?”

“他说他们一起上了一台出租车,之后就不知道了。”

“这样啊……出租车……”

夭夭喃喃,突然神光落顶,跑到路边招手叫停了正好路过的一辆出租。

晁千琳赶紧追过来,被夭夭一把推到出租车前:“快,你来问。”

“哈?”

出租车司机本来被那个黑黑的小女孩弄得有些不耐烦,正想问她到底要不要坐车,就被忽然探头进来的晁千琳惊住。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女孩子,连把怒容收起来都忘记了。

晁千琳明白了夭夭的意思,朝司机满是歉意地无奈一笑。

司机的心跳失了平衡,看着面前的女孩把手机上的照片展示给他:“请问你见过这个人吗?他十几天前在这家商场门口打过车。”

她提了个天方夜谭般无边无际的问题。

这些出租车司机每天都要载成百上千个客人,十几天前发生的事要多么特殊才有可能被记住?

可是这问题的不可思议比起晁千琳的存在简直微不足道。

那个司机仔仔细细地听着她口吐的每一个字,然后认真地翻捡着自己的大脑,最后得出了无奈的结论:“对不起,我真的想不起来,应该是没见过……”

晁千琳故意把失落都摆明在脸上,叹息拉得极长。

出租车司机见她这样子,连着心脏的五脏六腑都跟着疼痛起来。

他赶紧补充道:“你如果知道他的上车时间,就可以到公司去查询凭据,经常有把东西落在车上的乘客通过这种渠道来找东西。”

晁千琳问:“我只知道他是七月四号下午三四点左右在这附近打的车,这能查到吗?”

“这样吧,我带你们到总部去查查看,我也用电台问问其他司机,有没有见过他,好吗?”

晁千琳开心地说道:“那太好了,您稍等下,我叫下朋友。”

她这个“您”字说的司机心花怒放,闻到的空气仿佛都甜了起来。

晁千琳急匆匆地向商场门口的经理和保安道过谢,带着夭夭和白明上了出租车。

两个男人站在路边目送了这台出租三分多钟,才各自从傻笑中返回工作的日常。

</br>

</br>

282 的士寻踪

一路上,司机刘正刚的电台响个不停。

电台对面的诸多的哥听到这个关于半月前乘客的话题虽然没有疑问和嘲讽,却也热情平平,基本都回答“没见过”。

刘正刚忙问晁千琳:“你为什么要找这个人啊?”

晁千琳明白岚城的哥的热情需要一个剧情来调动,毕竟此类好人好事的新闻她也听过不少,眼珠一转,一本正经地说道:

“那个人是我朋友的男朋友。之前他俩吵了一架,那男人一气之下离开家就没了消息。这十几天里,我们一直到处找他,最后听到的消息就是他被两个美女搭讪,上了出租车……“

这个故事显得夭夭为晁千琳随口扯谎而怨愤的眼神格外生动。

刘正刚瞬间入戏——女朋友为了他奔走半个月,听到了这样几乎是出轨实锤的消息,心情之复杂可想而知。

他忿忿不平地说道:“嘿,这种人渣,还找他干嘛,让他得艾滋死掉算了!”

“可是他还欠我们七万多块钱……”晁千琳适时补充了一句。

不光骗色还骗财?

刘正刚在倒后镜里瞧了夭夭一眼——这个小姑娘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皮肤黑得像中非混血,可五官精巧伶俐,尤其是那双和国人颜色不同的灰绿色大眼睛烁烁有神,显出整个人的青春洋溢,娇俏极了。

虽然坐在晁千琳身旁让她毫不突出,可刨去那个“异端”看来,她绝对也是极有异国风情的小美人儿。

“丢人都丢到国外去了,真他娘的差劲!”

他这话让夭夭瞬间怒火直冲脑门,晁千琳却拉住她,表情诡异地朝她笑笑。

果然,刘正刚打开电台,添油加醋、洋洋洒洒地讲述了一个花心浪子始乱终弃还欠钱不还的悲情故事。

夭夭作为故事中可怜的异国留学生,受了一身情伤,还为这笔追不回的生活费和学费苦恼不已。

电台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响应,岚城的哥们的情绪相互带动,越说越是激进,骂人不带脏字的岚城特色糙话全都朝着桃之招呼。

也不知是谁带头,一群大老爷们儿纷纷表示要切实扛起为国人争脸的大旗,让外国友人忘记那个该开除国籍、猪狗不如的畜生,感受到中国人民如火的热情。

夭夭听着这一片揭竿而起,讨伐渣男的神奇展开,表情从一开始的恼怒,变成强忍着不笑出声的复杂状态。

她一个在中国老老实实修炼了几千年的妖怪就这样因为肤色被刘正刚强行改变了国籍,还无可辩驳。

早知道她就不急着化形,变成这么个受原型影响的尴尬肤色了。

到了出租车公司,刘正刚依旧在自己的司机群里撒网人肉桃之。

“我们先查一下那天下午的出租记录,大概锁定一下范围吧。”晁千琳懒得再理手机震动不停的刘正刚,带着夭夭投靠了更靠谱的方法。

和之前一样,晁千琳顶着她比银行金卡直观好用万倍的脸,轻轻松松地拿到了七月四日下午三点到五点间,载客离开银座的出租车营业记录。

七十多条信息说明至少有七十多人可能在那个时段见过桃之,信息中不会显示乘车人数,也不会显示乘客性别,依然是海底捞针。

晁千琳忽然有了个想法。

对方既然有财力和势力让一座商场整个儿换掉一批员工,让一个出租车司机离开本职也不是什么难事。

若是对方真的想彻底切断桃之与外界有联系的线索,这件更简单更方便的小事不可能被忘掉。

她拿着这些记录问刘正刚:“你们平时开的出租车车牌号是和本人固定对应的吗?”

“当然了,”刘正刚露出一副自豪的样子,“在岚城开出租要求多了,办下车来押金就要大几万,谁都把车当宝一样,一车对一人。”

“那你们应该认识彼此的车牌号吧?你看看这些记录里面有没有七月四号以后就离开你们公司不干了的司机?”

刘正刚认真地检视一遍记录,不好意思地说:“我这人记性不太好,看到车和人才对的上。我发到群里帮你问问吧。”

很快,的哥群里就有人回应。

一个的哥说他有个同事名叫丁怀,在十几天前似乎发了笔横财,从公司离职,不知道现在在干些什么,而他的车牌号刚好就在其中。

刘正刚兴奋地打着报告,又向那位的哥询问能不能联系到那个离职的丁怀。

“从银座到岚城火车站?”夭夭看着那个车牌号对应着的行车记录,眉头紧锁。

虽然她是只总被美食和玩物分心的猫,但桃之对她的重要性她自己也很难讲明,这一瞬间的焦灼感令她难以平静。

她和桃之的联系只有相识之初结成的血契。那是一张由互换鲜血的法术形成的里世界合同,可以感知结契对方受伤与否。

也就是说,血契只能确认桃之的安全,却不能像纹盒一样感知方位。如果桃之已经离开了岚城,想在广袤的中国大地上寻找他,就更加困难了。

晁千琳却担忧着更糟糕的情况。

那两个女人并没有和桃之去“喝一杯”,而是把桃之带到了和搭讪内容全然无关的岚城火车站,这说明那两个女人很可能和带走桃之的主谋相关。

也就是说,这个行为是蓄意已久的,那个搭讪之前,桃之就被盯上了。

对方有这强大的财力和实力,很可能清楚这棵万年灵芝草的价值,事情拖久了,桃之绝对没什么好果子吃。

几分钟后,那位向刘正刚提供线索的的哥发来消息,表示自己也联系不到丁怀,丁怀好像和所有的哥朋友都断了联系。

晁千琳当即拿着那台车的车牌询问刚刚帮她查询记录的工作人员,从公司的记录中得到了丁怀的联系方式和家庭住址。

她对夭夭低声说:“他肯定被封口了,对手的信息毫无泄露,咱们完全不知道他是被怎么收买的,隔着电话撬开他的嘴可能不容易。”

夭夭冲劲儿十足:“那咱们这就上门找他,你问不出话,我打得出话!”

刘正刚听到这话也未觉不妥,立刻载着两人直奔丁怀的家。

</br>

</br>

283 三只狐狸

丁怀的家中只有他的老父亲一人。

见晁千琳要找他儿子,老人干脆地使用了手机里的疾病紧急呼叫app。

二十分钟后,丁怀火急火燎地回到家中,见到晁千琳后,也就顾不上责怪父亲用这种方式把自己叫回来了。

晁千琳拿着那条七月四日的记录询问丁怀有没有见过桃之。

辨认过照片,丁怀立刻回忆起自己出租车司机生涯的最后一天:“有两个女的一个男的在我车里**,仨人长得还都不错,我想不记住真挺难。”

“你知道他们到了火车站之后又去了哪里吗?”

丁怀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这种事我们开出租的都不会注意的。”

“好吧,”晁千琳沉吟了下,把疑问直接问出:“为了让你不再开出租,那人给了你多少钱?”

丁怀被问的一愣,他看了一眼刘正刚,似乎这话在他面前不便说出来。

晁千琳却不管这些,咄咄逼人地继续发问:“你知道你收下的钱是封口费吗,这个男人随时都可能因为你的不透露而死掉?

“而且,他消失前,最后接触的人是你,你觉得东窗事发,警察找上门之后,你还能不能脱开关系?”

丁怀被她的疾言厉色吓得有些呆了,慌乱地摆手:“我、我不知道的啊!我真的不知道他去哪儿了,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是被公司开除的,公司连为什么开除我都没说,但是给我的补偿款有劳动合同上的五倍还多。我怕公司给错了再找我要回去,才换了手机号。其实我还想搬家,只是还没来得及呢!”

他慌乱的样子相当真实,晁千琳觉得他应该没说谎。

可这家伙的智力显然堪忧,公司财务怎么可能犯这么无厘头的错误?而且他们若是想把钱追回来,仅仅换个手机号、换张银行卡再搬个家有什么用?

晁千琳的担忧又一次升级。

这个棘手的对手居然不是收买了丁怀,而是有着能跟私营商场和公立出租车公司抗衡的实力。

这种企业都背景深厚人脉广博,员工的数量和公司的流水太大,她可没自信把涉及整个公司的情报靠脸拿到。

【看来又得拜托蓝晶了。】

刚好这时,她的手机响起。

晁千琳想都没想地接起电话问道:“来接我了?”

“你在哪儿,快救命啊!”

“老任?”晁千琳这才发现打来电话的是任道是,不是蓝晶,“你怎么了?”

“你们快点儿回事务所来!”

他火急火燎地样子着实吓人,晁千琳挂断电话,立刻让蓝晶赶紧往事务所赶,并拜托刘正刚再送她们一程。

丁怀家离事务所不算远,不到半个小时,三人就已经赶到。

晁千琳还没进门就听到吵吵嚷嚷,开门后更是瞧见一团混乱。

蓝晶似乎早就到了,坐在沙发上优哉游哉地翘脚看热闹,任道是则躲在办公桌后,只把脑袋露出了一点儿。

一个体态妖娆的年轻女人正抽抽搭搭地坐在办公桌上哭着:“还让不让我嫁人了,我们这种小门小户,名节很重要的,我真不该喝那么多酒,被你这种衣冠禽兽白占便宜……”

一个健硕的男人光着膀子站在桌前,手里拿着根拖布把,满脸狠厉和凶恶地朝任道是比比划划,像个哑巴似的也不说话。他脚边的地板上还扔着个拖布头,显然凶器是从事务所就地取材。

还有一个苍老的妇人抱着那台能联系任家总部的座机电话,嘴里絮絮叨叨:“要我说,就和气生财吧,我也知道你不可能娶我女儿,人妖殊途嘛,你加个过夜费,全当我们和四大家族交个朋友……”

晁千琳看到这情况,哑然失笑,不免打趣道:“这就值得你叫救命?”

三人听到有人来了,都齐齐转头,又齐齐愣住。

任道是见了她则立时一脸委屈:“千琳……”

夭夭和白明一进楼就被急匆匆的晁千琳扔下,这时才慢悠悠地跟上,也进了事务所。

和屋里众人只一照面,夭夭脸上就露出讳莫如深的笑容,浮夸地朝那三人打了个招呼:“几位好久不见啊!”

那三人见到夭夭比刚才见到晁千琳时反应还要大——不止是愣住,连身体都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yinwēi不小啊。】晁千琳嗅到那三人因惊惧扩散得更加明显的妖气,暗自笑着。

屋里的两女一男全是狐妖,道行至多三五百年,和妖气毫不外露的夭夭一比,骚气冲天。

晁千琳一眼就看出他们玩的这出是最常规的拆白老套路,“仙人跳”。

不过,闻那只小狐妖身上正道灵气的味道,她八成是真的被任道是吃干抹净了。

四百年的狐狸斗天师,哪能讨到便宜?

今天早晨任道是向晁千琳借钱,其实就是为了摆平这档子事儿。

当时,任道是正抱着温香软玉睡得香甜,忽然一只老狐狸和大狐狸杀进屋里,不由分说地把他从被里裸着扯到了地板上。

和现在一样,小狐狸哭,大狐狸威胁,老狐狸喋喋不休地说他一个天师,居然对自家小女儿用强,臭不要脸。

他回想起早些时候,那只妩媚的小狐狸总要用幻术拖延他对她下手的时间,似乎就是在等待这两只反射弧太长的狐狸赶来救她,顺道讹诈。

可她那两下子根本奈何不了身为天师、道行高深的任道是,到底还是被他半是用强地按在了床上。

无论对方目的如何,这一夜春风毕竟不算你情我愿,任道是也自觉理亏。

虽然身上没带那么多钱,他还是向晁千琳借了,交给了三只狐狸,求个心安。

没想到他们收了五万块的mǎichun费后,看准了任道是好欺负,下午又找上事务所的门来,准备对他一讹到底。

他们会抱着那台座机,就是在利用早晨听来的“向任世间告状”威胁他。

偏偏任道是最吃这套,生怕被族长大人知道他荒淫无度的日常,便表现得仿佛受到武力胁迫一般瑟缩萎顿。

可是他不甘心拿出那么大笔钱,只好把希望寄托于用人数逼退三个“邪祟”。

晁千琳有意奚落道:“怎么着,老任,你干了对不起人家姑娘的事儿,还想赖账吗?”

</br>

</br>

284 金狐祥瑞

任道是苦兮兮地说:“冤枉啊,早晨我已经给过他们五万块钱了!”

他本以为听到这话,三只狐狸会像之前一样死缠不休,用“我女儿又不是出来卖的”,“正经人家的姑娘清誉无价”之类的台词来和他辩驳,谁知那三人依旧看着夭夭,抖个不停,话都说不出来。

夭夭栽到沙发里,笑呵呵地对着那个老太婆说:“别愣着啊,有什么委屈快点儿说,我给你们做主。”

老太婆慌忙摆手,给另外二人使了个眼色,就要往外走:“不用了不用了,我看这事儿今天也搞不出个结果,晚上我们还有事儿呢,还是改天再来拜访夭夭大人吧。”

任道是看出他们忌惮夭夭,可算是放下心来,从办公桌后走出来,一脸感激地朝夭夭拜了拜。

夭夭翻了他一眼,突然叫住那三人:“秀秀,这么久没看见你们,还觉得有点儿想你,给我个面子,晚上一起吃个饭,化干戈为玉帛,你说好不好?”

她那句“有点儿想你”让那个老太婆整个人都抖了三抖。

【是又想打我了吧!】

老太婆悲愤地想着,却只能把脸上的褶皱拧成一个极为勉强的笑容,无奈地应和:“好,好,夭夭大人做东,我们哪敢不给面子?”

夭夭依旧笑着,语气却万分轻蔑:“我只是个和事佬罢了,请客还是要任老板来,我这面子也就当得起这顿饭而已。”

“哪里哪里,夭夭大人的面子最金贵,一般人还不起。”

这你来我往的几句让晁千琳甚是惊讶。

夭夭这时的表现完全不像之前胸无城府的她,反倒真像是个凭借武力压制小辈的大妖。

饭桌上,夭夭向几人介绍三只狐妖。

那个老太婆名叫洪秀秀,是一只赤狐;漂亮的年轻女人名叫白玉如,是一只白狐;健硕的壮汉子名叫黄强,是一只极少见的金狐。

洪秀秀和白玉如年龄相近,相差不到百年,黄强则是近些年才化形成功的,连人话都说不利落。

任道是有了靠山就又没心没肺起来:“你们三个居然就凑了三个品种,厉害啊!”

洪秀秀横了他一眼,转向夭夭,客气地说道:“这么多年不见,夭夭大人修为依旧惊人。”

夭夭居然和她客套道:“哪里,你们这个阶段才是修为增长最快的,怎么没跟其他胡家人避世修炼?大城市有这么好玩吗?”

洪秀秀不知道她有意不说破“仙人跳”一事是为什么。

在她眼里,夭夭是现世最不好招惹的妖怪,原因正是夭夭说话从不兜圈子,想什么做什么——而且她想的八成和暴力有关,武力还相当强横。

洪秀秀当即留了心眼儿,探问道:“我们也就是想出来见见世面,不知道夭夭大人怎么自己出来玩,没陪着桃先生?”

夭夭一脸气哼哼地样子,往嘴里塞了半颗丸子:“他自己溜了,我这不是正出来找他吗?”

“我听说白阳先生也在岚城,桃先生不在他那儿吗?”

“不在。”夭夭诡异地瞥了洪秀秀一眼,“我找了他半个月了,一点儿线索也没有。还是你们胡家找起人来方便,像我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等找到他,是死是活可就不好说了……”

洪秀秀一怔,心里已经明白了一半——她这是想让她们帮忙寻找桃之。

“桃先生可能有危险?”

夭夭皱眉:“不然我急什么?”

【也没见你急啊,胃口还是这么大!】

洪秀秀腹诽了一句,脸上依旧堆笑:“其实我们几个在岚城也待不久,下个月,我们就准备去美国了。”

“美国?”

洪秀秀叹了口气:“有些是非,不得不避。”

夭夭看了看黄强,点点头。

相传狐狸要修炼几千年,毛色才会逐渐转金,所以在狐狸一族之中,金狐凭借皮毛就足以受到尊崇。

而且历来都有金狐代表祥瑞一说。和招财猫助财运类似,金狐助的是修行,这更是让此物种成了里世界的香饽饽。

这种说法的由来正是因为天生的金狐极为少有。

狐族的主要修行团队,五大家仙中的胡家,祖上的老太爷就是一只得天地恩惠的天生金狐,可惜后来也死于道家对“祥瑞”二字的迷信上。

可是相比普通的狐狸,金狐难修道法,活着就足够不易,化形更是难上加难,导致胡家代代宗祠之中除了那只老太爷以外,都是赤狐和白狐。

奈何黄强偏偏是只天生的金狐。

他化形成功后,胡家当家和望族的地位都受到了冲撞,几支血脉为了拉拢这只金狐,分裂和纷争时有发生。

洪秀秀和白玉如与黄强的父母交好,那二位早年间死在了猎人箭下后,黄强就一直和她俩一同修炼,三人和一家人无异。

为了黄强能有更好的修行环境,也为了家族的和平,洪秀秀和白玉如想带他远离是非之地,百年后再回来,让黄强在胡家和胡家之外都能护住自己的一身金皮。

五大家仙中,除了因为有钱而势力滔天的灰家,就属以隐世修道为主业的胡家发展得最庞大。

华夏何处无狐窟,这三人除了逃到国外,恐怕也没有别处可躲了。

这件事胡家自然无人愿意授权。

在惦记争权的狐族眼里,洪秀秀和白玉如的行径就是私吞祥瑞,在不为争权的狐族眼里,他们离开家族简直就是在送死。

但洪白二人见黄强从小到大受过的苦,决心早就下定,今年趁着桃灼堂谋反,同袍会大局不定,海关防守松懈,才正式排出日程。

因为得不到支持,三只狐狸这些年都在私下攒钱。

移民的费用不低,这三只狐狸不懂坑蒙拐骗以外赚大钱的方法,“仙人跳”这种下三滥的手法使了多年,终于骗到了不像正道的任道是头上。

这些妖界的闲事夭夭也有所耳闻,毕竟她身边的桃之是个朋友满天下,最爱听八卦的闲人。

“那你们的日程都已经排好了?”

洪秀秀掩面一笑,这娇羞的姿势在一位老妇身上出现着实诡异:“日程是排好了,可路费还是有些困难。”

既然明白了洪秀秀的意图,夭夭也就明白了她这是在和自己谈条件。

看来,她还是想讹任道是一笔。

</br>

</br>

285 收买夭心

夭夭问:“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帮你和这个人渣道士讲和吗?”

洪秀秀摇头。

她记得夭夭对牛鼻子老道最是反感,任道是偏偏还梳着道士头,没有鼻青脸肿就已经够奇怪的了。

“之前桃灼堂和四大家族打架的时候,我被杜秋风骗去当打手了,他们正一道的奚满月帮我拆了杜秋风的谎话,还在天雷劈下来的时候替我挡了落石和落雷。

“我不管她是为了什么救我,但是救了就是救了,我等不到救她那天,就只能以信为报。”

【原来是这样。】晁千琳又一次刷新了对夭夭的认识。

夭夭不擅逻辑,但上了年岁,也不缺防人之心,只是她把知恩图报的信念放在了怀疑之前,这种态度很是可爱。

加上她之前对待洪秀秀的桀骜态度,晁千琳忽然生出把她拉到自己这边的想法。

洪秀秀笑道:“这份心意真是让我对您的敬佩更加几分,从前我以为夭夭大人是只会对人感念,对宗族之说不屑一顾的。”

她的意思是,奚满月救她,报答奚满月就是了,任道是的钱和奚满月又没有关系,何必忌讳。本来他们就只是想讹诈任道是而已,只要夭夭不管闲事,高抬贵手,他们就可以帮她寻找桃之。

夭夭也懂了她话中之意,心思的转变立马就写在了脸上。

晁千琳看出她被说动,觉得自己再不抓住机会就晚了。

虽然三只狐狸为什么要出国她不明白,但是其中暗示和交易她听得再清楚不过了,当即插话道:

“看来夭夭认准了朋友就死心塌地的啊。诶,不知道我现在算不算你的朋友?”

夭夭看着晁千琳似笑非笑的神色,心里暗骂:【奶奶的,果然我不适合耍心眼,突然来这么一句是什么意思?】

毕竟晁千琳这几天陪她折腾,靠着她的脸查找桃之的行踪大有进展,在这种“朋友”与否的小事上驳她面子没有必有。

更何况她不讨厌晁千琳这个人。

这样一直线思考的结果就是,夭夭斩钉截铁地说:“你当然是啦。”

洪秀秀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晁千琳和奚满月都是事务所的员工,任道是则是事务所的老板,夭夭一个“是”字,宣告了她和事务所的统一战线,他们三只狐狸还能占什么便宜?

【我说错话了吗?】夭夭被洪秀秀盯得一脸迷惑,【真是烦死了……算了,看来还是再收拾洪秀秀一顿,让她老老实实听话比较容易。】

洪秀秀正是料想到夭夭不答应她的小要求,之后就肯定是要对自己来硬的,脸色才那么糟糕。

她清了清嗓子,刚要再和夭夭辩一辩,晁千琳就忽然开口:“这位洪姐,夭夭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今天你们老朋友相会,我就先敬你一杯吧。”

【这又是什么意思?】夭夭在一旁看着她俩各自干了杯中酒,果断地放弃了思考。

晁千琳问:“我有点儿好奇,妖要出国,需要的手续和普通人类一样吗?”

洪秀秀道:“其实也差不多少,正常的护照和签证程序都一样,只是需要同袍会出一份文件证明我们提前报备过,过海关的时候有可能被四大家族的人抽查。”

“所以你们需要的是办这份手续的钱?”

晁千琳问的这么直接让洪秀秀有点儿尴尬,而她那个不怀好意的笑容更是让洪秀秀气不打一处来。

这个小妮子把他们的窘迫全都看透了。

晁千琳不用懂金狐在胡家引起的sāoluàn,也知道这三人不受同袍会待见。

胡家人向来自视甚高,刘金龙身上的老仙儿就是明证,拉低身价来表世界做“仙人跳”,怎么看都是被逼的走投无路了。

同袍会作为妖精的福利组织,办理手续根本就不会收费,靠钱办的肯定就是邪门歪道的冒牌货。

晁千琳继续问道:“我平时常常在白阳的黑市拿些东西,可是他现在已经金盆洗手了,你们要找的是什么路子,能不能介绍给我?”

洪秀秀问:“白阳先生不做黑市的营生了?”

夭夭冷哼一声:“他那不算是金盆洗手,是金钟压顶了吧。”

得到了夭夭的证实,洪秀秀的脸色立时变得更加不妙。

黑市商人不营业了,他们就算有钱也办不到假证明,这些年的付出瞬间就打了水漂。

一旁一直不说话的白玉如脸色惨白,她昨天晚上还为了这几个钱被人糟蹋,这时的心情真是难以言表。

晁千琳做了个极为浮夸的惊讶表情:“原来你们本来就准备去找白阳啊……这可麻烦了,你们不能在同袍会拿证明的话,还有什么地方能拿到吗?”

洪秀秀感觉晁千琳是在故意挤兑他们三个。

谁都知道华北地区的黑市白阳一家独大。她把夭夭拽到四大家族一边也就算了,还把白阳闭市的事用那种表情说出来,真是让人不气都难。

洪秀秀低沉地回答:“四大家族和茅山宗。”

“啊,”晁千琳惊叹一声,“那不是正好吗?同袍会现在乱作一团,效率肯定很低。但是特侦队的奚成必队长很好说话,四大家族的证明应该比较好办,茅山宗,我就不知道了。”

洪秀秀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她若是真的和奚成必“好说话”,就是要收买他们,然后卖人情给夭夭。

她忙换了脸色:“哎,我们急着走,可出国的手续在同袍会排队要大几年,还找不到可委托的人替我们去四大家族开证明,才想找白阳帮个忙的。现在,哎……”

晁千琳笑眯眯地说:“就这么点儿小事,不如交给我吧,我明天就给奚队长打电话,证明开好之前,你们就在这边多留几天,和夭夭叙叙旧。”

任道是一口酒喷了白明一身,慌里慌张地试图制止晁千琳把这几个瘟神留下:“陛下……”

可惜并没有人理睬他。

洪秀秀得了便宜赶紧道谢:“先谢谢晁小姐了,要是能托关系办下出国手续,我们就不用费力跑来跑去了。出国前这段时间就没什么额外的事做,刚好还可以帮夭夭大人找找桃先生。”

夭夭这才听懂她们这一大套费力的对白到底是什么意思,连连点头:“好啊好啊,你们可以到千琳家楼下去住,房子好大的,就他一个人太浪费了。”

这次,被点名的蓝晶也一口酒喷了白明一身。

</br>

</br>

286 蛊术前缘

回家之后,晁千琳才把自己关于那三只狐狸为什么不能在同袍会bànzhèng明的疑惑问出来。

夭夭把金狐的事讲了一遍,一脸幸灾乐祸。

晁千琳问:“你好像很不喜欢洪秀秀,为什么要让他们帮你找桃之?”

夭夭脸色变得有些古怪。

晁千琳的问题其实正好构成了因果——就是因为洪秀秀能找到桃之,所以夭夭才很讨厌她。

“哼,那条母狐狸是桃之的前女友。”

“白玉如?”

夭夭又噘着嘴“哼”了一声:“你问的是洪秀秀好不好?”

“哦……”晁千琳回想了一下洪秀秀那副矮小老妇的样子,还是很难把她和“前女友”这个词联系起来。

其实狐妖的化形幻术是其生存的关键,洪秀秀是为了拆白行骗方便,才变成现在的老妇造型,她正常的形态确实是个配得上狐妖身份的大美人。

晁千琳追问道:“所以呢?前女友找到前任有什么便利吗?”

夭夭撇撇嘴,一脸不耐烦,讲的倒也详细。

洪秀秀是一只云贵地区的赤狐,虽然修的是道法,但生活在那个地区,就顺理成章地习得了当地特有的蛊术。

那是在两三百年前,桃之刚刚习惯化形为男人,和夭夭二人一起到云贵办事,几面之缘后,洪秀秀就深深地迷上了他那张脸和他那身与众不同的风采。

她对桃之展开了疯狂的追求,又是主动赠物,又是寄诗写信,又是深夜登门。

在那个年代,她这些行为即便是作为妖怪,也称得上是主动热情,上门服务了。

但桃之是棵植物,从来都对男女情爱不感兴趣,洪秀秀把他当个普通男人诱惑,自然是毫无进展。

自化形以来,洪秀秀泡书生、撩员外、睡道士无往不利,形成了对自己那张美人皮的强烈自尊。她受不了自荐枕席后被甩门嘲讽的窘境,半是报复地使出了最后手段——迷情蛊。

服下迷情蛊的双方可以相互体验彼此的感受,虽不像钟家的四凶同心诀那么细腻,但情绪和触觉的传达却很精准。

洪秀秀通过催情自己来催情桃之,搞的桃之整天心神不宁。

她那大张旗鼓的动作夭夭早就看在眼里。

桃之身边从来都是追求者不断的,他还把这种事引以为傲,夭夭原本没把这当回事儿。

但迷情蛊一出,夭夭便错误的以为洪秀秀也是冲着桃之万年灵芝草的身份来的,当即反击。洪秀秀才活了多大年纪,夭夭想搞她简直是饭后娱乐项目。

她把这个凭借蛊虫能随时感应到桃之狐狸精骗了出来,暴打了一顿。

和洪秀秀一起修炼,还没化形的小狐狸白玉如和黄强也因为帮她给桃之下蛊被一并收拾了。

不过,因为桃之也能感受到洪秀秀的痛,这种暴力手段无法再进行,夭夭很不解气,就把洪秀秀变回原形封在了一个水缸里,带着桃之下江南吃美食。

在漆黑的小水缸里,一只只有饱腹感,身体却日渐消瘦的小狐狸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从此换上了严重的幽闭恐惧症。

等他俩再把洪秀秀想起来已经是一个月后了,被从水缸放出来的洪秀秀饿得几乎断气,好不容易捡回条命来。

从那以后,洪秀秀和那两只小狐狸都对夭夭异常惧怕,从来不敢再在他们面前出现,好在中国面积广袤,一直相安无事。

她们再见面就是今天这次了。

听完夭夭义愤填膺的讲述,晁千琳忽然同情起洪秀秀来。

这个故事里,夭夭完全就是个欺负小学生的高中生,虽然是洪秀秀不对在先,可她也误解了人家,现在明知误解却依旧觉得自己才是正义的一方。

“喂,别那种眼神看我,敢动桃之的,我一般都是直接咔嚓,她好好地活到现在,我已经是看在她年纪太小,可怜她了。”

夭夭的辩解让晁千琳生出疑惑:“所以那个蛊虫不是相互联系的吗?洪秀秀被困在缸里的时候,她身上的蛊虫没有作乱,或者殃及桃之吗?”

“你的关注点很奇怪诶……我可能留这种隐患在桃之身上吗?”

晁千琳问:“你会解蛊?”

夭夭无奈地说:“你以为我们为什么会跑到云贵去,被她缠上啊?”

“为什么?”

“我要回家省亲啊。”

晁千琳愣了半秒:“所以你和洪秀秀是老乡啊?”

“千琳,你的关注点真的很奇怪诶!”

晁千琳只是不知道对夭夭会蛊术这件事如何反馈,这时又想了想:“所以你的意思是,虽然你会解蛊,但洪秀秀现在还是能通过蛊虫联系到桃之?”

“是啊,当初我为了让桃之离这家伙远一些,给他配了另一种蛊,可以克制迷情蛊的作用,让他们只能感应到彼此的存在。这样我们以后再回云贵,就可以绕开那只讨厌的狐狸精啦。”

“我看是他们绕开你吧……但你说你们下江南的时候,她还能感受到桃之吃饭的感觉呢?”

“蛊是很复杂的,我用来解蛊的是慢性蛊虫,需要时间来发挥作用的,懂了吗?”

晁千琳看她似乎不太喜欢讲解蛊术,便转开话题:“所以,只有桃之在附近的时候,洪秀秀才会有反应吗?”

夭夭点点头:“确实作用比较鸡肋,但这也比什么都不知道要好吧。”

“其实我早就想问了,城市里有那么多流浪猫,为什么你不通过他们去找桃之呢?”

夭夭无奈地解释道:“其实……没有灵气的猫……有点儿不聪明……

“现在城市环境这么糟,这里的猫猫狗狗很难有机缘开化,基本都只是普通的动物而已,就算能交流,他们的智力和记忆力也没什么帮助。”

晁千琳觉得夭夭以前一定试过,才会干脆地放弃这个办法。

聊了这么大半天,两人也不再有什么话题,晁千琳就安排夭夭到自己的卧室休息。

之前蓝晶已经载她去满月家取了行李。说是“行李”,其实也只是一个书包,还没奚钩月这个高中生每天上学背的东西多。

踌躇了一阵子,晁千琳到底还是拜托夭夭把那件晁昭的布衣翻出来给她。

情商向来不高的夭夭似乎只对少女情怀格外通透,不问原因地照做。

可惜这一夜,晁千琳抱着那件衣服,依旧没能找回从前的安全感,噩梦还是降临了。

</br>

</br>

287 筹谋心思

知道夭夭在就一定没懒觉可睡,晁千琳虽然睡得不好也很自觉地在六点钟起了床。

洗漱之后,客厅里就热闹起来。

三只狐狸和蓝晶一起上楼来吃早餐,虽然他们面对夭夭依旧战战兢兢,可好歹不再发抖得那么明显。

蓝晶又一次给晁千琳带来了新衣服,这次还附带一双新鞋。

“还是没睡好,对吗?”他暧昧地凑到晁千琳耳边问。

晁千琳用下巴指了指夭夭:“这件事不搞定,我就没法睡到好觉。”

蓝晶朝她摇了摇手机,晁千琳会意,打开他发来的微信消息,看到一句简洁无比,又极为难懂的话:“我找到桃之了。”

她瞥了他一眼,蓝晶认真地对她点了点头,又发给她一条定位。

晁千琳浅淡的一笑,扯着他的衣领,吻了他一下。

夭夭见到这幕皱起了眉,手中的包子机械地往嘴里塞着。

晁千琳身上的秘密太多,心思太重,和奚满月一样,让她这种率直的人应付不来。

她不是个毫无阅历的人类,就算看不透对方在想什么,也知道对方确实是在“想”。就算她们的情商再高,把夭夭的情绪照顾得再好,那种摸不着对方心思的感觉也让夭夭极不喜欢。

若不是为了找桃之,她真的很不想和晁千琳相处,甚至现在她就已经想要自己行动了。

饭还没吃完,晁家的门铃就响了。

【谁会这时候来我家?】

晁千琳一个示意,蓝晶立即去开门。

进门的人居然是薛洪澜。

“白阳说找不到他的时候,让我来找你。”薛洪澜毫不客气地对晁千琳说。

白阳从来也没和晁千琳提过这事,她不免有些尴尬:“他有没有说,让你找我做什么?”

薛洪澜摇摇头。

沙发上的夭夭转头和他打招呼:“好久不见啊洪澜。”

薛洪澜白了她一眼:“你怎么和她混在一起?”

夭夭笑道:“什么叫混在一起?我这叫拜访,借住,懂吗?”

“我现在很有闲心开玩笑吗?”薛洪澜冷着脸,似乎心情相当糟糕。

“姑奶奶,白阳给我一封信。”

最近的事太多太繁,白明一直极其沉默,像块背景板一样存在着,这档口却突然说话了。

晁千琳都快忘了他和白阳也是可以交流的。

可是她记得那天回到空荡荡的病房时,房间里只有白阳一人,他和白阳到底是在什么时候见过面呢?

晁千琳无暇多想,赶紧让白明把那封信拿出来。

信封上写着“致晁千琳”,可是拆开信封,里面还有另一个信封,附带的纸条确实交代晁千琳把信转交给薛洪澜。

薛洪澜拿了信便即离开。

晁千琳问夭夭:“你和薛洪澜之前很熟吗?”

“他和白阳认识十几年了,当然和我们也见过好多次啦,不过他这个人一直都冷冰冰的,不识好歹。”

晁千琳沉吟了一下:“白阳居然让他来我这里拿信,难道他提前就知道,自己有可能出事?”

她开始担心晁千神卷入的是白阳引发的纷争。

他鲛人的身份被夭夭说得神乎其神,若那才是事情的起源,晁千神的下落就不甚乐观了。

夭夭却不以为意:“我估计他又从吴遗那儿探了天机,所以才对自己的‘后事’有准备。”

这个全然陌生的名字让晁千琳格外警觉:“吴遗是谁?”

夭夭还没说话,蓝晶就先回答了:“一个了不起的卦师,号称‘神算无遗’。他的名声起源很早,连张一仙这种外来户都听说过,应该也不是人类吧。”

夭夭点头:“是啊,吴遗和桃之是同辈,你可以感受下他的年纪。”

晁千琳突然觉得自己原本接触到的四大家族、齐升逸和这些妖魔鬼怪比起来,根本就算不上“里世界”。

动辄成千上万岁的妖怪接二连三在身边出现,真让人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薛洪澜还没走远,门铃就又响了。

这次来的是任道是,他气都没喘匀就慌慌张张地说:“千琳,今天能不能分个人手给我?”

“你怎么自己跑过来了?”

“出事的地方离你这儿比较近。”任道是从桌上捞起杯豆浆,一口气干了一半,“那帮画法阵的刚消停几天就又出现了,家登和我搞不定,想跟你借蓝晶。”

晁千琳哑然失笑:“蓝晶本来就是你的员工,你要用就带走吧。”

任道是从手机翻出照片,递到蓝晶面前:“家登还在那边,哎,乱成一团。你先看看有没有解法,直接发给他。”

蓝晶看了看照片,低笑了两声,摇头说道:“这不是西方魔法的符文。”

晁千琳凑过头去看了一眼,有些惊讶:“这是五行灵辖的标记?”

“是吗?”任道是一怔,“这是什么意思?还有这些……”

说着,他打开了手机相册,二十几个法阵的小图整齐排列着,让人看了就眼晕得紧。

“这个……我得翻翻书。”晁千琳看了一眼夭夭,而夭夭也正看着他们这边。

见到这情况,夭夭突然说:“秀秀,你能不能别再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了,看着好碍眼啊。”

洪秀秀周身一颤,赶紧听话地解了伪装成老妇的幻术。

本来她在不行骗的时候都会恢复成那副美艳的女人身,可她以为夭夭看到她原本的样子又会因为她勾引桃之的事生气,特地保持着老妇人的外貌。

夭夭对着妖艳高挑的洪秀秀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问:“黄强会不会化成女人?”

“会,就是不太好看。”

夭夭立刻指使道:“那让他也变成女人。”

黄强念了半天的咒语,终于在一阵狐烟后,给自己拟出一副女青年的样子,只是依旧膀大腰圆,看起来还是练家子。

“这样就行了,一个陪衬,一个妖艳贱货,一个白莲花,还有伟大的我。”夭夭得意地挺了挺胸脯,“千琳,你去帮他吧,我们这个小分队也该抵得上你的威力了。”

确实,单独看一人,他的美丑优缺格外明确,可同时看一组人,他们的优势就会互相掩盖住彼此的劣势。

一加一远大于二,这和偶像团体是一个道理。她们四个往那里一站,连说是长发男人也不为过的黄强也在那三人的映衬下显得娇媚起来。

晁千琳讪讪点头。

四个莺莺燕燕立刻就在头脑发热、全无计划的夭夭带领下出了门。

见他们走了,晁千琳对任道是露出鄙夷的表情:

“说吧,你今天特地留我到底有什么事?”

</br>

</br>

288 坏人之间

“不就是法阵的事儿嘛。”

任道是瞄了一眼蓝晶,意思是“单独”找晁千琳,有旁人在这儿不方便说话。

蓝晶明白他的意思,却坐在那儿没动。

他就是想知道,自己在晁千琳心中,到底是旁人,还是晁千神一样的自己人。

晁千琳故意顺着任道是的话:“蓝晶,你觉得这个法阵刨去那个挨不上边的灵辖标记,要怎么解?”

蓝晶耸耸肩:“这法阵早就出现过,我和宁家登已经解过了。”

任道是看他直言破绽不愿回避,晁千琳也不提出来,只好加了砝码:“这真的是今天凌晨才出现在街头的法阵,而且,这些标记就是法阵自带的。”

他特地强调“自带”,目的是说明这不是他为了留下晁千琳,有意在法阵上添加的多余暗示。

晁千琳果然警觉起来。处理法阵和灵辖标记显然共同联系着一个人——晁千神。

她随口说道:“蓝晶,我不喜欢今天这条裙子,你好像没小明懂我的喜好。”

蓝晶心中的五味瓶瞬间被打翻,却只能笑着回:“那我带白明去楼下帮你选条其他的。”

门又一次被关上,任道是大摇大摆地坐在晁千琳身旁:“突然又感兴趣啦?”

“我大哥……和这件事有关?”

“我也不是很清楚。”任道是缓了缓,慢慢开口,“其实,他离开之后,特侦队查了他的通讯记录。”

“你们对他重视到这种程度吗?”

任道是坦诚地回答:“他是你哥,不得不重视。”

“那到底查到什么了?”

“一条未知的网络电话记录,和一条同一个ip地址发来的短信。

“短信里,对方自称是他的粉丝,明确提到要向他透露街头法阵活动的相关情报,约他单独见面,而且,情报无误。”

晁千琳看似波澜不惊,内心却被任道是一番话搅得天翻地覆。

她假设过晁千神离开她的种种可能,都与这毫无关联的事实相差万里。

“你先不要多想,街头法阵活动的幕后到底是什么人或组织现在还不能确定,这条短信的发件人和法阵事件有什么关系也不能确定,晁千神是不是和跟法阵事件相关的人离开更不能确定。”

“我知道。”晁千琳平静地回答。

然而,从看到纹盒被摘下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很不平静。

她觉得晁千神应该不知道她把纹盒交给了齐升逸,可他或许已经在日常对她细致入微的观察中发现了。

所以,他的那个动作其实是一种宣示。

他要为他们的关系制造节点。

他想告别原本兄妹、同门、青梅竹马间的羁绊。

而她摘下纹盒的目的也是如此。

他们像两条平行线,都向着某个方向弯折,可是弯折后的结果到底是相交,还是渐行渐远,尚未可知。

任道是静静地坐在一旁看晁千琳发愣,却不料晁千琳忽然问他:

“你现在高兴了吗?”

“哈?”

“你难道忘了,现在的情况,导火索就是你那番话?”

任道是干笑了一声,正色回答:“不,千琳,我一点儿都不高兴。

“我不懂‘爱’是什么,但‘爱’在晁千神身上一目了然。而你,太复杂,我看不懂。

“所以,我感兴趣的只有他。”

晁千琳也陪他干笑了几声,话锋突然一转:“你为什么不帮夭夭找桃之?是奚成必要你把夭夭困在我身边,提防奚钩月吗?”

四大家族虽然没有寻人法术,但寻找桃之需要的权限和手段多不胜数,哪怕是像她这样调集信息,也容易万分。

而事务所的深浅,任道是从未暴露。从晁千神整理的那诸多资料上来看,任家和其他三个家族行事风格有本质上的不同,其手段的实用和高效他们很难想象。

可任道是偏偏陪着夭夭吃喝玩乐了八天,什么都没做,不可能没原因。

她这么快就迈步向前让任道是反应了几秒,才答道:“不是,这是满月的交代。”

“为什么?”

“你不也这么做了吗?”

晁千琳一笑,点点头,又摇摇头。

她从一开始就没有充分地利用资源,这资源不只包括她几乎可以随意使唤的特侦队,还包括蓝晶和摸不透的张一仙。

即便此刻拿到了桃之的位置,她也没有分享给夭夭,而是任夭夭顺着她一步一步摆在夭夭面前的傻方法自己探索。

他们都是坏人。

“我问的不是这个,而是你为什么要听满月的话?”

任道是回答得很是恳诚:“因为我也想这么做。你现在很危险,千琳。”

晁千琳沉吟片刻,决定不再纠结这件事:“这些不需要你特地把我留下,只要打个电话就能说完。”

任道是叹了口气:“你就不能装得糊涂点儿吗,明明长成这样就已经够危险的了?”

“要我扮猪吃老虎,像你?”

任道是恼火地说:“我就是猪。”

“好吧,猪,你还有什么事没说?”

“哎……”任道是一声长叹,“有人想见你。”

晁千琳调笑道:“多重要的人,需要任老板亲自上门递柬,又一个白靖廉吗?”

白家大火才是真正的万事开端,被晁千琳这么一提,任道是满脸寒霜,他又叹了口气,郑重地说道:“任世间。”

“任家族长为什么要见我?”

“我真的不知道。”任道是依旧是那副严肃又无奈的表情,和他日常嬉笑顽劣的样子全然不同。

晁千琳站起身,拿起那条蓝晶带来的新裙子:“好吧,我换完衣服,咱们就出发。”

任世间就住在晁千琳家附近的连锁宾馆,毫无排场可言。

两人分坐在标间的两张单人床上,场面显得有些尴尬。

面前的老人看起来不比奚成必年长多少,实际年龄却已经有九十七岁了。可能是因为他身材较胖,皱纹都被撑开,面色比奚成必还红润、精神,面相也显得更加和善。

饶是如此,晁千琳还是觉得他眉宇间带有些许戾色,整个人都有些别扭,仿佛这副白面捏就的皮囊底下包裹的不是豆沙,而是芥末。

“委屈晁小姐特地来这种地方见面,老朽任世间深感荣幸。”

</br>

</br>

289 但说无妨

晁千琳握住任世间伸来的手,笑道:“哪里话,我现在是事务所的员工,您是我老板的上司,我更该荣幸。”

任世间问:“晁小姐喝点儿什么吗?”

晁千琳摇头,开门见山地说:“我们也不必客套了,任族长今天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任世间大笑:“好吧,虚伪的话确实多说无益,其实我请晁小姐来就是想聊聊有关齐升逸的事。”

晁千琳毫不意外:“我知道四大家族已经把征讨齐升逸提上日程,不过,说正事之前,任族长能不能先替我解答一个疑惑。”

“但说无妨。”

晁千琳道:“齐升逸不过是个圈地自封的老人精,基本不在表世界露面,为什么你们一定要把他赶尽杀绝?

“既然四大家族只求天下太平、息事宁人,连白阳那样时不时草菅人命的黑市商人和充斥妖魔鬼怪的同袍会都能容下,为什么容不下一个齐升逸?”

任世间问:“你知道齐升逸在他自己的地盘做什么吗?”

“进行某种研究。”

“那你知道他的手下到底有多少人吗?”

“难以估计,恐怕不下百人。”

晁千琳看任世间那副“你懂的”的表情,苦笑道:“如果你承认讨伐齐升逸只是为了侵吞他的研究成果以及去除一个假想敌,我倒是对你的心胸刮目相看了。”

任世间又是大笑:“这自然也算是我们的目的,但不全是……你知道他在研究什么吗?”

“你们知道吗?”

“没人知道。”任世间淡然地说,“这些年来他每次实验的内容都不相同,我们很难推测他的最终目的。可是就因为没人知道,他那些符文科技带来的混乱才显得更加恐怖。”

回想起基金会事件中,那批吸收灵子的法器引发十几人相互残食的惨剧,当真恶劣至极,晁千琳不得不承认他的观点。

【他们果然知道齐升逸在幕后主谋。】

任世间继续说道:“他把表世界的人当做试验品,违法乱纪、引发社会恐慌只是危害的一方面。更值得忌惮的,其实是那个实验的最终目的。”

“可是,他的最终成果,或许可以造福人类呢?”

晁千琳问的也有些心虚。

科研疯子为了正义的目的无所不用其极地研究也不是从没听过,功利至上的四大家族应该不会如此死板。

“构造异空间、制造超越时代的符文产品、人工制造修者……你不觉得,他涉及的领域,已经高出人类该有的范畴了吗?”

被他这么一说,晁千琳惊觉无错。

齐升逸曾向她提过“神性”之事,对她的兴趣也与“神性”有关,莫不是这个老头子想要“造神”?

“违背天道和因果,必是天地浩劫,哪怕只有一分一毫的可能性,也绝对不能让它发生。”

晁千琳没想到四大家族征讨齐升逸的理由正当到不容置喙,一时沉默了下来。

任世间似乎也不知道如何把话题进行下去,也跟着默不开口。

半晌,还是晁千琳先问道:“抱歉我这个问题打断之前的话题,所以任族长找我到底所为何事?”

“结盟。”

两个字,干脆利落,晁千琳却好像没听懂。

任世间又重复了一遍:“我代表任家,想要和你结盟。”

这句话的信息量有点儿大。

任世间把晁千琳承认为一方势力,是其一;把任家和其他三个家族拆开,是其二;要同时和齐升逸及另三家作对,是其三。

晁千琳无法置喙其他,只能就第一条说道:“任族长,晁千琳一没能力,二没资历,三没势力,和任家结盟,我可不够资格。”

任世间道:“晁小姐,你有没有资格不是自己说了算,对吗?”

“那么……如果你们和我结盟,会有什么好处?”

任世间见事情有的商量,便直接了当地说道:“先机。我们任家想要讨伐齐升逸的先机。

“你也知道,任家在四大家族中实在式微。可是任家的人丁凋落不只是因为我们身处一线,也是因为其他三个家族冷眼旁观。

“奚家一直压制着宁、世两家,不放人手来事务所帮衬,连他们和任家的联姻也要处处刁难。最重要的岚城事务所居然只有任道是一人驻守,他还要给别家做上门女婿,你不觉得非常荒唐吗?

“这次讨伐齐升逸,是我们任家翻身的契机。大族长有令,本次降服齐升逸的家族,将在下任族长任期期间,掌控四大家族的大印。

“如果用美国的三权分立比喻,大族长相当于总统,有行zhèngquán,大印则代表着国会,可以组织家族大会,还有权弹劾族长。

“只要任家掌控了大印,再倚仗祖天师传下的桃木剑,任家就可以重回正一道威盟正统身份。

“可如果奚家掌握了大印,他们再接替大族长职务,我们任家就真的封门在即。

“所以,我想和你结盟,获得你和齐升逸交换的情报,掌握这一战的先机。”

晁千琳问道:“那我能得到什么?”

“切实存在的势力,一把站在你身后的‘兵刃’。”

晁千琳突然哈哈大笑,笑得任世间有些愣怔。

“任族长,这太荒谬了。”

任世间问:“为什么这么说?”

“首先,我身边一直有奚成必的‘眼睛’,一举一动都受他监视,想必此时此刻也是如此。齐升逸来时,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他都一清二楚,你从我口中听到二手消息,已经比他慢了一步。

“其次,你如何保证我一个黄口小儿会对你和盘托出与齐升逸的谈话内容,若是我有意隐去什么,对你造成误导,要谁负责?

“最后,我没什么抱负,只想好好过自己的日子,所以,没有需要‘兵刃’来对抗的敌人。”

任世间立刻对她所说的一一反驳:“首先,奚成必的‘眼睛’,齐升逸自会防备,你根本不需要担心。

“其次,我们可以用他心通交流,我不担心你故意隐瞒什么。

“最后,你来岚城之后,身边太平过一天吗?之前有奚成必罩着你,可现在奚成必也变成威胁,你的麻烦只会越来越多。等找到桃之,夭夭离开,凭你自己能安稳多久?

“不要小瞧任家的实力,一个任道是或许不足以让你信服,但任家人人都不比他弱。”

</br>

</br>

290 拆杠专家

晁千琳从来都没有觉得任道是能力不足——他拿着祖天师留下的桃木剑,一个人在岚城驻守,还在短短一个月就得到了晁千神的信任,套出了他深藏十六年的秘密。

这家伙绝对不简单。

可是,她还是斩钉截铁地说:“对不起,我还是不想和任家结盟。”

任世间问:“为什么?”

晁千琳露出为难之情,但受对方神色鼓励,还是叹了口气说道:“我就是,单纯地,不喜欢你这个人。”

任世间放声大笑,连连点头:“也对,也对,我接受你的理由。

“修者的第六感往往很准确,或许我们命数不和。难得你有话直说,是个可交之人。”

晁千琳道:“这种话我自然也不想直说,只是对待前辈,实情相告至少应该做到。”

任世间收了笑意,认真地说:“既然你可交,我便愿意承认你的信誉。我还有个退一步的小交易,不知你还愿不愿意听听?”

“任族长请讲。”

任世间道:“我依旧想要个先机,但不讨太多。只要你告知齐升逸位置的时候,把任家放在奚家之前,哪怕只是一两分钟。

“若是你答应,我现在立刻告知一件你应该感兴趣的事,只因为我承认你的信誉。”

晁千琳问:“我感兴趣的事,你确定?”

“你不想知道,你们火系灵辖晁家的本部,到底在哪里吗?”

晁千琳愣了一下。

她虽有“晁”姓,十九年来遇到的同姓之人却只有晁昭和晁千神,那个他们真正归属的家族那二人从不和她多提,以至于她听到“晁家”一词,第一时间想到的不过是他们三人生活过的小小寺庙。

任世间以为把她说动,露出自得的笑容,却不料晁千琳依旧斩钉截铁:“我还真的不想知道。

“我师傅会离开,还从未带我们回去,就证明那个地方待不得、去不得。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还要送上门去?”

任世间也被她说得一愣,忙问:“你难道从来没想过,让你的师傅葬回自家祖坟?”

“我师傅从未留此遗愿。”

“狐死首丘,叶落归根,认祖归宗是中国人血脉传承的意识,他没说,你便不做,是为不孝。”

晁千琳被徒然扣了这么一顶帽子,冷笑了一声:“任族长,人活着,才受得一个‘孝’字。他在世时,我问心无愧,何必非在死后尽孝,求个虚伪的名声。”

任世间被她噎得无话可说。

既然已经撕破脸来,晁千琳也就无所谓再补几句:“任族长,你说你承认我的信誉,是不是忘了,其实,我最先结盟的对象,是齐升逸?

“我一直想不懂,你们四大家族怎么就自顾自地觉得我会帮你们讨伐我的盟友,难道,你们把功利至上挂在嘴边,还依旧敢自封正义,认为自己占据了道德制高点,会被所有人支援吗?”

任世间想保持他淡然的好脸色已经很难,晁千琳也不想让他费力,当即站起身告辞。

任道是一直候在宾馆门口,见晁千琳一脸不悦地走出来,生怕问多了和她再起争执,就默默地跟她离开宾馆,朝宁家登所在去了。

“我还以为劳心之后就不必再劳力,可以直接回家了呢。”

任道是知道晁千琳就是嘴上逞能,用情绪表达对任世间的不满。听说那边的法阵跟晁千神有关,全世界最想赶紧杀过去看个究竟的恐怕就是她。

“千琳……”

“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任世间找我聊什么。”晁千琳冷冷地把任道是的话堵了回去。

【老子就是不知道啊!】

任道是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

蓝晶端坐在昨天刚被拆开了塑料纸的沙发上,突然发力,把嘴里的棒棒糖咬成了碎块。

白明正在他旁边捧着本随手捡来的时尚杂志,看得津津有味,全然不觉身边那人着了魔似的抱着糖碗,一颗一颗往自己嘴里塞着糖果。

蓝晶很生气。

他不知自己气从何来。

可能是因为晁千琳把他赶下楼来,可能是因为晁千琳跟着任道是去了某个他不知道的地方,可能是因为天色将暗,她依旧没想起给自己个消息,告诉他该何去何从。

这就是忠仆的下场吗?

因为百分百听命,所以不能有自我,偏偏他无法让自己的心在她面前波澜不惊。

坐在沙发上五个小时本该是他的生活常态,可此时,连这种常态都变得煎熬,变得折磨,变得让他无法平稳呼吸。

他可能忘记了他除了懒得追求,还同样懒得等待。

若不是不可抗力使他和幼年的晁千琳分开,像晁千神那样用十九年去等一个机会和结果,他根本就做不到。

他用自己觉得合乎逻辑的方式成功和晁千琳构建了斩不断的关联,可推进这关联需要的付出和机遇却始终没被赐予。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蓝晶自怨自艾,【她身边永远不乏我一个,连奚钩月都愿意为她卖命,若不是献上我整个人,我甚至还不如这个白明。】

【她拥有了我的一切却不使用,我又能如何?】

蓝晶又叼了支糖在嘴里,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

摆在一旁的手机上不断更新着密密麻麻的数字,那是他和张一仙昨天十几个小时的劳动成果。

为了让张一仙帮他找到桃之,他第二次献出了自己的羽毛给她炼金。

从不修炼的蓝晶全凭先天本能和晶石补充法力,新陈代谢和普通动物没有区别,那些羽毛需要许久才能长好,他最近几个月都不能好好飞行了。

但是神术的修行者向来是最讲公平的,能量守恒作为西方魔法的铁律篆刻在每个巫师和女巫的骨头上,他们的行事风格如此,即便和张一仙的关系亲密至此,蓝晶也无法让她无条件帮忙。

他找上门去的时候,张一仙早就已经想好了寻找桃之的方法,只是取报酬的过程和正式着手干活一样耗时。

虽说蓝晶自己原本没想帮晁千琳她未提到的事,但张一仙对他的了解比他想象的要深。

他们第一次来到仙女水晶宫,张一仙就已经做好了直接完成一切的准备。

</br>

</br>

291 里世黑客

张一仙的“黑客”手段和表世界的黑客完全不同。

这些年来,张一仙除了占卜师,也在做着女巫的本职工作——替人类满足各式各样的欲求。

都说女巫是恶魔的使者,就是因为她们实现人类愿望需要等价交换,而且,她们收取的代价往往和恶魔没有区别,同样是构成人类的重要组成,比如五感、四肢,比如寿命、运势。

而张一仙最偏爱的,也和恶魔一样——人的“灵魂”。

西方灵魂的概念放在道家理论中,指的其实只是人“三魂”中的命魂。

人死后天魂归天,地魂归地,命魂则会留在阳界墓地或牌位间,等待转世投胎后再与另外二魂重聚。所以,命魂与人前世今生的记忆息息相关。

失去了“命魂”的人无论再获得什么外物,其实都不算是属于“他”本身了,因为“他”已经失去了证明自己是“自己”的最重要的部分。

而且,三魂与七魄共同构成人无形的命运,命魂一失,运势急转而下,两魂三魄也极易散去,因此,和女巫交易的人普遍都活不多久。

可女巫是不会把这些“契约”之外的事告诉签约者的,而人类的贪婪和懦弱又总是那么类似,她用愿望等价交换的灵魂从来不断。

这样六七十年积累下来,张一仙手上足足有四百七十八个“灵魂”。

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女巫,秉承着神术流派对里世界“科学”和世界真理的钻研精神,她成功找到了一种献祭方法,能够把这些灵魂打碎重组,融合到这个世界最新的沟通媒介,互联网中。

上千个灵体被转换成编码,潜伏在任何互联网存在的地方,张一仙则能操控它们的行动,把它们作为自己的“眼睛”和“耳朵”,在无线领域掌握整个城市的动向。

互联网做为她手中的“魔镜”,编码灵体作为她手中的“魔杖”,可攻可守,可进可退。

不过,这些灵体只是命魂的不完整碎片,智能并不高。

他们没有人类的总结归纳能力,也没有人脸识别系统的关键点抓取能力,检索影像只能依靠逐块比对的笨方法。

桃之那张照片之所以会被张一仙模糊处理,正是为了方便在寻找桃之的过程中,那些灵体可以更快地从数量可观、清晰度有限的监控录像里辨认桃之的面目。

她把白阳家附近公交车站的监控作为检索开始的中心点,以地理位置为参照,让灵体向四周扩散式检索,确定了桃之最后出没的地点——叶城和津城交界处的沧镇。

这座规划在叶城境内的小镇不足200平方公里,因为离两城的核心区域距离都非常大,发展相当落后,和二百多公里外的岚城相比宛如云泥。

即便如此,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小镇,全镇上下没有任何监控系统也实在过于奇怪了。

蓝晶已经告诉过张一仙,桃之先前所到的商场在他离开之后职员被全数更换,由此看来,沧镇会是这种情况也相当正常。

或者说,正因如此,桃之才能被基本确认此时就在沧州。

对方是有意防止桃之的行踪有任何外泄的可能,他存在的地区肯定也免不了被特别“安排”的命运。只是这种方法在张一仙的手段下显得过于刻意,反而变成马脚。

不过,没有监控,可以制造监控。

跟着这条线索,张一仙支使三分之二的灵体碎片占领了全镇三十分之一人口的手机,控制并打开了他们的手机摄像头。

两千多个能够移动的“监控摄像头”就这样在不知不觉间开始了他们的工作。

剩下六分之一的灵体碎片被用来锁定七月四日到五日的四十八小时间,曾经在那附近使用过卫星定位的电子设备。

通过在电子设备中寻找相关图像和“桃之”、“对象”、“绑”、“骗”等聊天关键词,比对移动“监控摄像头”捕捉的城镇景象,灵体碎片成功锁定了十几个此刻依旧在沧镇,且有可能在这期间对桃之做出不法行为的人。

这十几人被划定为重点监控对象,他们的手机和周围人的手机都受到全面的监视,一旦附近出现与桃之有关的信息,就会立刻提供反馈。

除了这些,最后余下的六分之一灵体则负责在互联网上检索桃之的通讯记录和社交网络,以及他人对桃之的讨论和关注,寻找他和夭夭吵架的原因,分析他的心理状态和行为模式,以及可能对他怀有极端情感的人。

在张一仙千挑万选地取走蓝晶上百片羽毛的同时,桃之此时此刻就在那栋别墅中的消息也被综合数项调查汇总而出。

互联网中的灵体碎片除了调取已有资源,只能以“1”和“0”的形式向外界传递信息,它们传来的图像监控也是用“1”和“0”排列组成的图像。

蓝晶手机上像被打了马赛克一样的桃之无所事事、到处闲逛,虽然他周围始终有人在限制他的行动,不允许他离开那附近,但他看起来根本就没有受任何苦头。

然而张一仙并没有找到他被“bǎngjià”的原因。

“哎……”蓝晶盯着手机屏幕,突然叹气出声。

他早晨还特地向晁千琳提到这件事。

来不及解释张一仙找到桃之的方法,来不及讨论下一步该做什么,也来不及说明自己为这件事作出的牺牲,只来得及被她轻吻一下。

蓝晶可以理解她拖住夭夭的意图,可以理解当时情况无法详谈,可以理解她刻意保持着“主人”的身份,但那个轻描淡写的吻让他难以接受。

蜻蜓点水似的吻,怎么能回馈他违背本心主动帮忙的热情呢?

想到这个,羽毛似的yuwàng在他心尖轻飘,将落未落,绝非一个“痒”字可以形容。

同情自己的同时,他突然有些同情和佩服晁千神。

那家伙真的配得上“神”这个字。在晁千琳身旁忍耐自己的yuwàng需要的不是自制力,而是对自己的凶恶和残忍。

蓝晶看着窗外垂落的红霞。

夏天天黑得晚,这时应该已经快七点了,晁千琳还没回来。

他就这样颓废又焦虑地在沙发上坐了一整天。

这事情很像他,心态却太不像他。

</br>

</br>

292 阴谋再临

其实,晁千琳这边虽然说不上是焦头烂额,却也着实头痛。

任道是把她带到解阵现场时,宁家登已经把工作完成大半了。

那些法阵正是晁千神曾收到的短信中提及过的,包含高阶恶魔召唤法阵和能量供给法阵两种,在晁千神遇袭的第二天,蓝晶离开医院去帮忙时就已经帮助他们pojiě了。

宁家登本以为那个特殊的符文在这个底色完全相同的法阵中会有什么未知的作用,可演算过阵图回路后才发现,那个符号压根就不属于法阵本身,只是个最后加上去的标记。

解开这些法阵和上次一样需要多花些时间,层层抽丝,先把构成法阵大半的辅助咒语除掉。

之后则需要二人配合,把具有关联性的两个法阵同时用蓝晶提出的特殊符文截断。

法阵这东西,原理和构造都有统一的规格和标准,可描绘的过程中,画阵之人的笔触、画阵之时的心思都会对法阵最后产生的效果产生微妙的影响。

若是辅助阵法和攻击阵法或许差别不大,可在召唤阵法之中,这些微妙的差别就会使阵中召唤之物截然不同。

因为这些,解阵的方法也是只有相同套路,却不可能完全相同的。

宁家登专心致志地奋斗到下午两点,才终于把前期工作准备妥当,巧的是正这时,任道是和晁千琳就一同来了。

见人手齐备,宁家登当即就要继续解阵,没想到任道是拦住了他:“千琳认识阵上的特殊符文,给她点儿时间看看。”

宁家登也对那些符文颇有好奇,就静静站在晁千琳背后,可研究性的目光却难以再对准墙面上的法阵了。

晁千琳试图在那些符号中寻找晁千神的笔体和痕迹,可惜实在没有。

那些符号以圆圈和圆弧为基本笔画,基本笔画构成了几个固定符号,两三个固定符号又组成了一组组符文,分别被画在各个法阵之上。

这是五行灵辖所用的传讯文字。

晁昭早年间曾教过他们二人,可是除他们以外的灵辖实在少见,到现在晁千琳还从来没有用过。

全部的符号共有七个,分别对应金、木、水、火、土、过去和未来,可除了这些基本含义,它们还各自具备动词和介词的意义,相互组合,能够表达的意思无穷无尽。

她现在只记得最中间的召唤法阵上书写的是火系灵辖传讯结束的标记,其余诸多标记各自对应着哪家、对应着什么含义根本就区分不清。

晁千琳无奈地对任道是说:“我都说了我得查一下,就这么直接来看,我也不知道都是什么啊。”

“这么复杂的吗?”

“有些是固定组合,比如这个,”晁千琳指着她唯认出的那个符号,“这是火系灵辖传讯结束的符号,可能意思是……”

“传讯给你?”任道是抢白道。

晁千琳沉吟了一下:“或许吧,火系灵辖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反正不知道其他符文的含义,暂时不能确定到底是什么意思。”

“家登,确定这些符文和法阵没关系了吗?”

宁家登朝任道是点点头。

任道是抓了抓脑袋:“哎,那就先解阵,这些符号让千琳研究吧。”

宁家登苦笑,他原本也是这么计划的,只是突然被任道是打断了而已。

两人联手,把所有法阵一一pojiě,消耗了大量的体力和时间,一切结束,天色已经黑透了。

晁千琳问:“你们到现在还没能确定到底这些法阵背后有个什么组织吗?”

任道是摇头:“线索一直断断续续,除去这背后绝对有一个严密的组织存在,实在没什么能确定的事。

“我们之前抓住的画阵者要么是真的不知道那个组织的消息,要么像被洗了脑一样,记忆极其不连贯,连他心通都读不出他们脑子里少了的信息,那些信息明显就是事件的关键了。

“而且之前有十天左右,法阵再都没出现,好像这件事到此为止了一样,特侦队本来人手就不足,都干脆把这案子放下了。”

晁千琳沉吟了一下:“你们感觉,这背后的组织者到底有什么目的?”

宁家登道:“目前看来,除了造成城市混乱和群众恐慌,好像也没什么。”

“那假设这就是他们的目的,结合这一切的时间点,这个目的的目的又是什么?”

宁家登冥思苦想,还没开口就被任道是抢白:“千琳,那不可能。”

晁千琳无奈地耸耸肩:“我可没发表言论啊。”

“好吧……那当我在自我否认好了。”任道是讪讪嘟囔了两句。

晁千琳忙问:“老任,你到底想到了什么?”

任道是连连摇头:“太荒谬了,我都说了不可能。”

“我们只当个笑话听,你随口一说又能怎样?”

“哎……”任道是叹了口气,“破坏城市建设,煽动居民恐慌,渗透神秘主义,会不会是恐怖……”

“停停停!”宁家登赶紧止住他要出口的话,“话不能乱说,这里是岚城!”

任道是翻了个白眼:“你看,我都说了,那不可能,我不想说,是千琳非要我说的嘛。”

晁千琳看着他一贯浮夸的神色,只感到一股淡淡的违和。

【难道我心中所想他真的猜到了?】

这接连而至的法阵出现,刚好是在奚成必试图分散她和晁千神的时候;神秘人传讯给晁千神,刚好是在她中了奚钩月幻术,迷失自我最为薄弱的时候;法阵升级,刚好是在晁千神重伤住院的时候……

好像所有的时间节点,都是卡在便于分散他们二人,让他们各自落单的时候。

如今法阵再次出现,又刚好是在任世间来岚城和她见面的时候。

而且,任世间提到要向她提供晁家本部的位置,这些符文里她唯一认识的又刚好是那个代表火系灵辖落款的符号。

这背后的主使,难道就是以奚成必为代表的那三家人?

从监视她,到分裂她,再到警告她,不惜代价。

或许,这提前笼罩岚城的动荡和不安感,还能作为之后讨伐齐升逸的掩护。

这个厚黑的阴谋论让晁千琳不寒而栗。

但刚刚任道是抢白说“不是她想的那样”,这又是怎么回事?

晁千琳深深地看了任道是一眼,见那人依旧是往常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正在调笑一直盯着晁千琳看的宁家登。

宁家登一边否认,一边耳根通红,最后被烦的动手捶了任道是一拳,硬是把他打了个趔趄。

【这条狐狸,到底以为我在想什么啊?】

</br>

</br>

293 福盛地产

虽然晁千琳回来的很晚,但难得吃了没有夭夭的一餐饭,蓝晶的心情也随之好了不少。

在他眼里,白明一直是个摆设,即便他切实坐在桌边,这一餐也与和晁千琳单独约会没有两样。

但是,整顿饭格外沉默。

晁千琳似乎在思考什么,表情极为入神,蓝晶不忍打搅,也顺着气氛开始思考,自己该怎么表达进一步的诉求。

“蓝晶,”晁千琳忽然唤他一声,“张一仙那边的报酬应该怎么支付?”

“啊?”蓝晶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是不会白白帮忙的,对吗?就算是她看在你的情面上帮了忙,这个人情也是我欠下的,我不接受。”

蓝晶笑了。

晁千琳虽然总为能力自卑,可其实她在三观上的执着和原则已经当得起一个在世独立的个人,受得起几方势力的尊重。

正因为她这种性格和心思,蓝晶得到了她主动赐予的机会。

“报酬我已经付过了。”他自然而然地把一条手臂幻化回原形,“我的羽毛,又被摘走了一批。”

晁千琳脸色微变:【呵,被这家伙逮到把柄了。】

看着蓝晶那静待吩咐的笑容,晁千琳极为头大。她现在要操心和忧心的事实在太多,根本没时间应付他所谓的“爱情”。

“好吧,报酬付给你就是了。”她闷闷地嘟囔一句,把最后一口饭吃完,下了桌。

蓝晶整理好桌面上剩余的外卖残骸,看着白明自觉回到晁千神的房间,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坐到了晁千琳身边。

“陛下想赐微臣些什么?”

“你想要什么?”

【你。】

虽然是这么想着,蓝晶却没敢这么说。

既然懒得处理必然崩坏的关系,就干脆不要让关系崩坏,他需要的是循序渐进。

“让我陪你。”

二人对视,一人依旧是近乎冷酷的理智,一人却染上别样的热忱。

“好。”晁千琳干脆地回答。

按张一仙的说法,她这个灵辖是属于中国的女巫,而女巫似乎都对契约的美感有着深刻的迷恋。

她真的极度迷恋公平。就为了“公平”二字,她质疑自己的心到底是否为晁千神所倾,她质疑自己的容貌为何存在于世,她质疑世界本身是否对她存在恶意。

所以,她要履行和他的契约,她要兑现对他的承诺,她要报偿他付的代价。

夭夭适时打开房门,正看到他二人坐在沙发上对视,窗外气温如火烧,房内气氛如冰封,惹得她忍不住打了个颤。

晁千琳也赶紧从肃杀的状态中脱出,换上笑容,问夭夭:“回来啦,今天有什么成果吗?”

夭夭几步蹿到沙发上,动作间已经变回了那只黑猫。她朝门外招了招爪子,那三只狐狸便跟着鱼贯而入。他们又变回了之前的美女、壮汉和老妇组合,站在夭夭身边也不坐下。

“老办法还挺灵验的,白玉如长得就是得油腻中年男的心啊,哎。”

夭夭说的很是嘲讽,若是任道是在场,一定会被她翻上一眼。

白玉如的脸色却相当不好看,整个身体都转到一边,似乎想躲开所有人的目光。

“我们跟那个商场经理问到了他们上层领导的资料和办公地点,使了点儿手段拿到了他们公司最近两周的流水,知道了换掉这座商场员工的到底是谁。”

夭夭说着,又招了招手,洪秀秀赶紧把一份文件递给晁千琳。

晁千琳忍不住笑了一声。今天的一切一定都是洪秀秀带队的作为,所以夭夭才会讲的这么简单,不然按她的说话风格,不可能不提任何炫耀性的细节。

大概扫过一眼,晁千琳心中就有了计较。

账目中,一笔不合常理的采买费用极其抢眼,背后的福盛房产更是诡异的很。

不是年底,不沾节日,这家房地产公司在银座采买这么大批量的服饰实在太反常了。就算是用作员工制服,在商场购买这种数量的成衣也显然不如直接在工厂定制划算。

【看来市面能见的痕迹掩藏的很是精心,这种公司内部的账目没有太大的造假必要,就真的能查得出来了……】

【可是福盛房产要桃之做什么呢?】

晁千琳看着账目思考了一阵,直接问洪秀秀:“你们在过程中接触的是银座商场的岚城区代理是吗?”

洪秀秀道:“是的,他们和本地房地产有勾连,原因很复杂,所以没问出什么来。”

“这样啊……你们了解这个福盛地产吗?”

蓝晶道:“福盛地产是叶城本地房地产商于福盛名下的地产品牌。

“这个于福盛是叶城本地人,养牛起家,早年买了大片的建筑用地,转战房地产,后来叶城作为卫星城借了岚城发展速度的东风,他也就在近十年内快速崛起了。

“他的福盛集团现在资产已经超过七十亿,名下公司从农牧到餐饮,覆盖周边相当全面,是名副其实的叶城首富。”

晁千琳惊叹一声:“嚯,这么有钱,难怪……这个于福盛多大年纪了?”

“应该有七八十岁了吧。”

“他和他家人身上最近几年有什么大新闻吗?”

“不太清楚……”蓝晶掏出手机,一边检索一边说,“我也是去年搬到这边,看房子的时候听到的这些事,他这家族企业就集中在叶城,全国其他地方基本都没太听过他……”

洪秀秀突然说道:“我知道一件事。这个于福盛家里三辈单传,他的孙子于启志前年过年前夕和人飙车,出车祸变成了植物人。

“他今年年初刚醒过来,全家都欢天喜地。那阵子媒体铺天盖地地报道,这老爷子一开心还捐了三个亿给各类慈善组织表示庆祝。”

晁千琳沉吟道:“如果他就是幕后人物,他孙子没醒过来的时候抓桃之还有点儿意义,现在孙子已经醒了……不会是那个于启志留下了什么后遗症,需要桃之来治病吧?”

一直静静听着的夭夭突然说:“原因是什么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现在知道了是谁作死,明天我就打上门去问他到底把桃之藏到哪儿去了!”

晁千琳赶紧阻止:“我们只是发现了账目上的问题,不能确定对方就是福盛地产,你贸然行事容易打草惊蛇,还容易让桃之出现危险。”

“那还能怎么办,这几天我腿都要跑断了,好不容易有点儿眉目……”

晁千琳叹了口气:“你不用操心了,交给我们吧。”

“可是今天你还……”

“放心吧,交给我,”晁千琳斩钉截铁地重复了一遍,“明天就给你答案。”

</br>

</br>

294 苏城入梦

夭夭看晁千琳无可辩驳的样子,只能点点头。

她这只大妖偏科太严重,除了能打一无是处,别说是寻人法术,给自己疗个伤都要用缠绷带的表世界方法。

而且,因为她太能打,情商还不高,总是为桃之的事大惊小怪,千年间得罪了几乎半个妖界,人缘差得很。

此时身边没有交际花桃之和她互补,有人肯帮她的忙就难能可贵了。

晁千琳扬了扬手上的资料:“夭夭,今天你们都去楼下睡吧,让蓝晶留下,和我一起研究一下这些。”

夭夭高深莫测地瞧了蓝晶一眼,眉头微微颦起,带着三只狐狸下楼去了。

他们走后,晁千琳继续翻看着手中的资料,喃喃自语:“如果真的是福盛集团的人做的,他们那么有钱,把桃之藏到偏远的地方,甚至搞到国外去岂不是更方便吗?

“为什么把岚城表面上的隐藏工作做的那么到位,却偏偏把他放在了离失踪地这么近的沧镇?这不合逻辑啊……”

蓝晶道:“要是那个于启志真的有留下后遗症,要用桃之入药,那当然是就近取用更方便了。”

晁千琳摇着头:“我总觉得……不会是这么简单的原因。”

她拿过蓝晶的手机,仔细地查阅年初和于启志苏醒相关的新闻:“如果那位于公子复原得不彻底,新闻应该会提到吧,毕竟这种名人八卦霸屏那么久,多家媒体争相报导,想要内容不重复,总要各有细节的。

“这类细节只要被报导一次就再也不是秘密了……总不会是什么难言之隐吧?”

蓝晶给她温了杯牛奶,等她看完资料才淡淡地说道:“所以明天早晨你要告诉她桃之的位置了?”

晁千琳沉默了半晌,说的却是:“今天,任世间来找我结盟。”

“嗯?”

“钩月如果想来,无论什么时候都会来,她根本就不会忌惮夭夭。不管那些法阵背后到底是谁,在我身边聚拢的组织都只会是更多一个,不会更少。杜秋风和奚成必恐怕在什么事上达成了共识,他们和齐升逸的一战伤亡绝对很大……”

蓝晶注视着晁千琳。

她垂着头喃喃这些毫无关联的内容,眼中没有丝毫光彩:

“就算我想停下来,我想给自己些时间适应一切,世界也不会停下等我。我只能向前走,没有选择。”

说完,晁千琳一口气喝光了牛奶,默默洗漱去了。

蓝晶感觉自己像被她迎面重重砸了一拳,整个人都有些眩晕,有些懵懂。

多年前他对晁千琳的认识仅限于那副皮囊,再遇后扩充到与她皮囊相配的高高在上的冷冽特质,直到这几日里意识到她软弱的一面后,一块块关于她的碎片才最终被拼接整合在一起。

她整个人在他脑海中变得立体的同时,他的爱,也跟着立体起来。

他很庆幸自己没有因为对方不是想象中完美的样子而懒得适应她的缺陷,懒得调整自己的期待。

事实上,她这个样子简直给了他会心一击。

他突然很想要努力一下。

努力地支撑她,维护住她的表象,让所有人和从前的他一样,把她当成那个真正完美的人。

而他,则窝在她心里的小角落,私吞她所有的懦弱和恐慌。

“你不是要陪我吗?”

晁千琳叫醒发梦的蓝晶,指了指白明的卧室。

蓝晶被吓了一跳,继而意识到她不会有尝他的yuwàng,只是无法睡好,需要个活生生带着心跳的存在来找到安全感。

背对背躺在一张床上,蓝晶清楚地感受到她在发抖。

这种恐惧顺着床单蔓延到空气里,带着冷水的味道,气体般渗进他的每个毛孔,让他的心跳得极快。

他不知道她睡着了没,却伪装成自己已经睡着的样子,自然地翻身搂住她,用身体的重量压制她的肌肉反应。

“……大哥……”

蓝晶苦笑不止,他居然已经习惯了这种醋意,听到她哼出这两个字后内心毫无波动。

“我在,千琳。”他鬼使神差地回答了一声,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对她的爱在此刻胜过了斗争心。

“嗯……”

晁千琳又鼻哼了一声,身上湿黏的恐惧终于褪去,还残留着水迹的皮肤享受着汗水挥发带来的凉爽,绷紧的身子逐渐放松下来。

她总算是睡了个好觉。

醒来时,从客厅传来切切察察的交谈声,双人床空出的半边让她长舒了一口气。

其实晁千琳根本没想到蓝晶会这么老实,更没想到自己在他身边居然真的会睡得好。

昨晚和他同床的决定完全是因为无法应对他而生出的不耐烦,以及病急乱投医两者交织的自暴自弃。

可是她朦胧中记得,她做了个关于苏城小庙的梦。

梦中,晁千神搂着还是孩子的她,躺在床板总在断折边缘的旧床上和她一起睡着。

在没有声音也没有光的世界里,他用他的体温和均匀打在后颈上的呼气告诉她,她不是一个人存在。

这还是六岁前的旧事,在梦中竟如此清晰,或许这就是蓝晶的功劳吧。

晁千琳搓搓自己的脸,把僵硬的忧郁搓掉,感受口轮匝肌带起嘴角,尽力笑起来,迎接盛夏的早晨。

“早啊,你们上来了怎么不叫我?”

夭夭一见到满脸朝气的她,鼻子就抽动了几下,看向蓝晶的眼神又变得古怪,似乎还带有点儿疑惑:“早啊……他说你昨天太累了,让你多睡一会儿。”

晁千琳看夭夭正拿着蓝晶的手机,便问道:“他和你讲桃之的事了吗?”

夭夭点点头,露出个包含十二颗牙齿的灿烂笑容:“在出事之前找到他真是太好了,谢谢你啦,我吃过早饭就去接他回家。”

她用“接回”来形容这次的营救,完全是源于她守护桃之几千年后强烈的自信。

见惯了妖山道海的大风大浪,走遍了千钧一发的生死关头,她一点儿也不觉得这次从一个表世界人手中把桃之夺回来有什么困难。

晁千琳有些惊讶:“不需要我们和你一起去吗?”

</br>

</br>

295 短途旅行

“不用了吧,我带着她们三个走一趟就行了……”

话一出口,夭夭就发现晁千琳写明在脸上的失望,突然顿了一下,改变了想法:“……要不,你和我们一起去吧?

“那只魔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你跟着我应该可以多安全几天,还能顺便当短途旅行,出去走走。”

就算之前不认识晁千琳,夭夭也看出她现在的状况有多糟糕。

因为找到了桃之,她心情大好,也就不再在意和晁千琳相处的辛苦,反而因感激和见到她时难免会有的爱护之情,发自内心地希望带她顺道散散心,排解一下压力。

晁千琳的笑立刻真实起来:“好啊,我下山之后基本没去过岚城之外的地方。”

听她这么说,夭夭又想起她生来就是这副样子,额外生出些许怜悯。

昨晚她还以为晁千琳要用蓝晶来驱赶闲情,今天发现事情没有那样发展,她居然还替她感到庆幸。

若是真的作为女人走到那一步,无论如何都是一辈子抹不掉的天大败绩。

因此,这场以营救为目的,以短途旅行为名的活动被夭夭强制性放宽了政策。

除了晁千琳,她还向蓝晶和白明发出了邀请,希望这些熟人能陪晁千琳一起出去转一转,暂时逃离高压一片的岚城,也算是她对晁千琳的报答了。

因为全员都准备出动,加上三只狐狸,一行共有七人,蓝晶的车坐不下,他只能打电话向钱惜兰借了台商务车。

钱惜兰对这位“飞天意面神”当真虔诚得很,亲自开车过来,还送钥匙上楼,不可避免地见到了晁千琳,心中对“神”的真实性和信任感再次直升。

【果然神的身边都是超自然存在啊!太特么炫酷了吧!】

钱惜兰屁颠屁颠地来,又屁颠屁颠地走了,被蓝晶讲明原委之后,众人的度假气氛因笑声变得更加浓烈起来。

“其实开你的车也坐得下啊,”晁千琳突然说道,“夭夭和三位胡仙儿都变回原形,五座车就很轻松了。”

蓝晶不出声地做了个口型:“掉毛。”

“喂,我看见了!”夭夭一巴掌呼在蓝晶后脑勺上,把他硬是打了一个趔趄。

一台载满吃喝和行李,以及两个人类、一只鸟、一只猫和三只狐狸的车就这样欢快地出发,向着沧镇驶去。

七月中旬,正值盛夏,公路被暑气蒸得在视线里摇摆,驶出没多久,车上的人就睡了一半。

晁千琳忍不住问总是探头探脑往后看的夭夭:“你不困吗?”

夭夭似笑非笑地说:“果然还是带着你方便,帮手又多了两个。”

晁千琳也跟着回头看去,只见一台丰田霸道在车后稳稳跟随。

“奚成必的人?”

夭夭点头,露出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之前也一直有几个屁孩儿跟着我们,装没看到就是了,可是,今天换人了。”

“熟人吗?”

“浑身恶臭的任道是。”

“哦……”

晁千琳觉得这事情又复杂起来了。

任家已经挑明了其中的利益关系,奚成必每天跟着她的“眼睛”肯定汇报了她与任世间的面谈,就算不清楚内容,也肯定引起了奚成必的警觉。

所以,这种监管加保护,奚成必其实不该让任道是跟来。

晁千琳问:“除了任道是还有谁?”

夭夭道:“我不认识,感觉是世家的。”

晁千琳冷哼了一声:“算了,一会儿他们来打招呼也就认识了。”

凭她对任道是的了解,那家伙做这种显而易见的随行肯定不会傻乎乎地藏着掖着。

果然,到沧镇之前的最后一个服务区,女生们组团解决过个人问题之后,任道是就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

“哟,千琳,咱们在哪个口下高速啊?”

晁千琳白了他一眼:“你的脸皮真是厚得让我心惊肉跳啊……你去问蓝晶吧,我们也是跟导航走的。”

任道是摸摸自己的脸,贱笑道:“好吧。对了,你出来玩,怎么不穿裙子,拍点儿美美的照片?”

晁千琳不知道他明知故问些什么,便嘲讽道:“万一被背后灵toupāi不就亏了吗?”

任道是知道她在损自己,耸耸肩,向一众女生抛了个油腻的媚眼:“一会儿见,我都快饿死了,你们想想中午吃什么吧。”

这个媚眼惹得晁千琳打了个寒颤,看着任道是的背影,她突然很想追上他捶他几拳。夭夭也摩拳擦掌,好像下一秒就要真的要动手。

“你现在懂我为什么嫌他恶心了吧?”夭夭咬牙切齿地说道。

晁千琳万分无奈:“蓝晶到底教了他些什么啊,怎么身边女人一多,这人就变成这样了?”

“别把事情赖给我啊,我可没这么可怕。”蓝晶赶紧插话。

夭夭不屑地“哼”了一声:“他只是没你娴熟,你们两个身上都一样脏,脏东西。”

动物的鼻子对声色之事灵敏得很,夭夭这些天是真的被任道是和蓝晶两个惯犯呛得够呛。

终于行驶到沧镇,众人先找了个住宿的地方落脚。

这家名叫沧镇大酒店的宾馆是整条街上最“气派”的建筑,三层独栋的小楼在一排整齐的小店中鹤立鸡群,牌匾上的五颗星星尤其扎眼。

除了娇气的蓝晶对乡镇洛可可式的踢脚线和吊灯嫌弃不已,其他人都是惯住山野的“糙汉”,几乎没什么抱怨。

一行人又来到店员推荐的当地最大饭店,点了一桌子菜,静待午饭。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世钟,比我们大一辈,但是年纪和我差不多,你们可以叫他十六叔。”

任道是向众人引荐着和他同行的年轻男人,大家纷纷打过招呼。

世钟只是鼻哼了一声,闷闷地低头摆弄着面前的茶杯。

夭夭忍不住问道:“现在是夏天,你为什么要穿风衣,看起来很奇怪诶,那难道是你们世家的法器吗?”

世钟看了夭夭一眼,没有回答,又低下头去玩他的茶杯。

任道是赶紧打圆场:“十六叔不太爱说话,不要在意,不要在意……”然后又在世钟看不到的地方悄悄比了个嘴型:“中二病。”

众人都努力忍笑。

正这时,这张摆在店正中的大桌边上来了一个男人。

</br>

</br>

296 东方捷溪

“青椒肉丝盖饭。”

那个男人的声音低极了,像是擦肩而过时凑巧听到的一句交谈,可奇怪的是,不只是服务员,店里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寻常人是不可能注意到这种异常的,但这整桌都是里世界的“妖魔鬼怪”,立刻就意识到他的特别,都忍不住向他看去。

服务员朝后厨吆喝了一声“青椒肉丝盖饭”,又转过头问他:“还要些什么吗?”

那个男人缓缓摇头,眼神却缠在身边的大桌上。

他们这桌的组合确实神奇至极,会被旁人注意也没人在意。两桌人视线交汇了片刻,又齐齐地把视线各自移开。

晁千琳很想问夭夭有没有看出那人是什么来路,又担心被他听到,只好偷偷打量他。

这个男人三十岁出头,穿着一身夏天再普通不过的牛仔裤加t恤,自来卷的短发长得很不利落,似乎该剪了。他被刘海掩盖的面容消瘦骨感,像个机器人似的没有任何表情,连刚刚看到晁千琳时,一潭死水般的目光也没有丝毫波动。

和那桌人对视之后,他再也没有抬头看过他们,以至于晁千琳观察他的视线越发肆无忌惮。

他用勺子慢悠悠地吃着那盘盖饭,每一口都极小,像是故意在消磨时间。

晁千琳这桌点了许多菜,喝光一大桶可乐之后菜才上齐,那个男人也刚把盖饭吃掉了三分之一。

她有种奇怪的感觉——他在等他们吃饭。

虽然觉得自己有点儿过度敏感了,但不搞清楚,她心里总是不太踏实。

想到这里,她借口去上洗手间,故意擦着那个男人身边经过。

这一下,一种不同于切实五感与第六感,亦不同于灵觉接触的全新感受让晁千琳的汗毛瞬间都立了起来。

【怎么会?他该不会是……】

她还没确认自己的想法,那个男人就跟在她身后站起了身。

晁千琳知道他就在与自己不足一米的地方跟随,却不敢回头,还是装作淡然镇定地走进了洗手间。

平静了一下心情,她又开门出来,就见那男人在洗手池前叼着烟站着。

洗手池的位置被厨房上菜的窗口区圈在一个凹槽内,刚好可以隔开饭店内的视线。

那个男人用食指和拇指掐灭了烟,到她身边的水龙头洗手,顺便偏头看她,她也不甘示弱地对视。

“冒昧问一句,贵姓晁?”

听他这么问,晁千琳知道自己猜的没错:【他果然也是火系灵辖。】

她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其他的火系灵辖,所以刚刚那种奇怪的熟悉感需要对方这样的台词来确定。

晁千琳点点头,问道:“请问,您也是晁家人吗?”

男人看着她,那张一直没有表情的脸突然带上些嘲讽的意味,冷笑了一声:“我姓东方。”

晁千琳愣了一下,下意识地从裤兜里掏出钱夹,抽出了那张齐升逸给她的名片,递给了那个男人。

他接过名片,瞥了一眼:“我早就换号了。”

“您就是东方捷溪?”

男人点点头,刚要开口说些什么,狭窄的过道就又挤进个人来。

白明叫道:“姑奶奶,你好了吗?”

“啊,好了,在那边。”

白明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进了洗手间。

晁千琳这才发现,之前在桌上时,这个东方捷溪离她尚远,身上的火系灵辖感还不能引起她的注意。

她当时奇怪的是,往常聚集在她脸上的目光在东方捷溪这里仅仅是诧异之后一扫而过,刚刚,他的视线和现在一样,是纠缠在白明身上的。

白明到她家已经有几个月了,白靖廉之子的身份越来越存疑,却从来没有什么真实的进展,莫非这个东方捷溪知道些什么?

晁千琳道:“东方前辈,其实我在追查一些事情,之前刚巧有朋友向我推荐了您,不知道您能不能抽时间和我聊聊,相应的,我也可以尽可能满足您的要求。”

东方捷溪又嘲讽地笑了:“你一个女孩子,说这种话很危险的,以后注意点儿吧。”

说完,他转身就走。

要找的人近在咫尺,晁千琳连忙追上。

可仅仅是通过那条窄窄的走道,之前仅在她面前半米的东方捷溪居然就消失不见了。

晁千琳在饭店了张望了一大圈,也没有找到那男人的身影。

“夭夭,你见到隔壁桌的那个男人了吗?”

在场最敏锐的大妖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怎么了千琳,他占你便宜了?”

晁千琳眉头紧锁,半天说不出话来。

那人若是用出灵辖的法术,她不可能感觉不到,可是刚刚这家店里一干二净,一点儿法术使用的痕迹都没有。

有夭夭旁证,说明这也不是幻术,真是怪了。

【算了,镇子这么小,应该还会遇见的吧。】晁千琳暂时也没别的办法,只好自我安慰了一下。

身边没了旁人,一桌人不免谈起接下来的行动。

“直接打上门去不就是了吗?”夭夭向来懒得考虑这些。

任道是道:“不要总是打打杀杀的嘛,看起来他们也没有为难桃之,说不定就是看他长得帅把他包养起来了呢?”

“又不是谁都像你那样眼里只有sèqing。”夭夭抱胸转向晁千琳,“那你们有什么提议吗?”

晁千琳想了想:“不如先上门探探情况吧,我看那附近还有其他别墅,让三个大美人假作房客,去拜访一下。”

洪秀秀连忙应承:“好啊,下午你们先随便转转,我们过去看看,见机行事,这样就算真的有事也不至于暴露你们。”

任道是道:“哈,我们应该早就暴露了,如果全镇没有监控真的是他们有意为之,那这里就一定安插了许多眼线。

“就算没有眼线,这么屁大点儿的小镇里来了我们这一票人马,其中还有千琳,很快也会传遍全镇的吧。”

夭夭抽了抽鼻子:“有道理,这么偏僻的地方没什么旅游资源,我们过来确实是突兀了点儿。但这么想的话,那个大土豪在这里建了几栋别墅也够奇怪的啊。

“所以我看还是不要打草惊蛇了,直接杀上门去最省力!”

蓝晶突然chājin争论:“还是让他们先上门探探吧,至少把敌人的布防搞清楚。

“之前我和张一仙寻找桃之的时候,在‘人肉监控’里见到不少老熟人,不能确定他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br>

</br>

297 小镇风光

“什么老熟人?”夭夭忙不迭问。

“你们听说过‘流沙’吗?”

一行人里只有任道是点点头。

蓝晶解释道:“流沙是一个表世界的职业杀手和佣兵组织,他们有从金三角走私qiāng械的路子,整体火力很猛。如果他们在这里是专为守卫那栋别墅的,真的够我们这些没防弹衣的里世界人喝一壶。”

“qiāng械?不就是子弹嘛,我可以像‘子弹时间’一样躲开。”夭夭骄傲地扬起脑袋,相当不屑一顾。

任道是赶紧调戏了一句:“哟,你还看过《黑客帝国》呢!”

晁千琳不理会那两个不知轻重的家伙,严肃地说道:“既然有表世界的佣兵,就不排除对方还掌握里世界佣兵的可能,毕竟他们控制的是里世界的桃之啊。

“哎,看来我们是真的已经暴露在对方的监控下了,只能让他们三个先保持友善去蹚道,尽最大可能减小我们夺回桃之的阻力。”

洪秀秀的脸色已经变得有些不妙。

他们三个除了狐狸天生擅长的幻术和只能用来暗算的蛊术,还真没什么太拿得出手的能力了,至少像基努·里维斯一样躲子弹他们是绝对不会的。

晁千琳横了蓝晶一眼,这家伙有这些情报为什么提前不说呢?难不成又是在和自己闹脾气?

他这个青春期小女孩一样的做派真是让晁千琳无言以对。

既然他们进镇的事对方全都清楚,那对方没有在一开始动手,就说明他们也不是非战不可,只是等待己方给出的反馈。

三只狐狸上门表明没有敌意的态度,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可是桃之总是要讨回来的,有没有什么不动干戈完成一切的方法呢?

早知道这边水这么深,一行人根本就不该进入沧镇之后再商讨对策,而是应该提前做好准备再分批次进镇。

蓝晶似乎看懂了她的眼神,无奈地说:“陛下,我们是来散心的,别那么严肃,这些事夭夭‘大人’自己就可以解决。”

他话里的嘲讽夭夭丝毫没听出来,又骄傲地挺了挺胸脯:“那是自然,我罩你们,不要慌。”

晁千琳不知道蓝晶到底想干什么,索性不去理会他,赶紧吃完剩下的半顿饭,一行人兵分两路,各自离开。

回到宾馆,晁千琳依旧在思考现在的情况。

蓝晶来叫她和大家一起到镇上的大运河逛逛,晁千琳其实很想拒绝,却又觉得为防万一,提前了解下地形也不错,就跟着那四人出了门。

流经此地的运河河道宽处有二十几米,窄处只有不足十米,将整个沧镇分割成一大一小两个部分。

晁千琳他们入住的宾馆在河东岸,也就是面积较小的那一侧,五人出门后走了十几分钟就到了运河畔。

河水不算深,看上去却不清澈,反射着灼烫的日光非常晃眼。

河畔铺路的粉色地砖看起来很新,附近的健身器材和栏杆也都是刚刚装上的样子,连绿化带和河岸上的行道树也都是刚移栽不久、树龄不长的小树。

沿河行走,陆续可以看到河上架着四座桥,把被河割裂成两半的沧镇缝合起来。

两座可以行车的桥都是传统的石桥样式,年头已久,另两座只供行人通行的桥却是新修的现代式样。

“这河边可比镇上像样多了。”任道是感叹着抻了个懒腰。

夭夭道:“还好这边树多,不然这个时间真是要晒死了。”

“你这个肤色还怕晒太阳吗?”

夭夭觉得任道是真够不怕死的,说话总是不走大脑,便几步追上去踹了他一脚。

这样优哉游哉地走着,晁千琳确实觉得放松了许多,看着前面两个人像中学生一样打闹,她忍不住大笑起来。

蓝晶道:“这镇子真够小的,这么一会儿就快走到头儿了。”

众人视线尽头已经出现了一道高高的水坝,一堵高墙向水坝的东西两侧蔓延而去。

“走到头儿就是津城了吧,这算是城市边界?”

蓝晶对晁千琳点点头,抬手指天:“千琳,你看那边。”

只见湛蓝清澈的天空中飘着两个小小的彩点,似乎是两只风筝。

“这么热的下午,怎么会有人在放风筝?”

“我倒觉得,这里根本没风,却能放起风筝来比较奇怪。”

经蓝晶这么一说,晁千琳仰头盯了那两只风筝一阵,忽然河畔风起,撩起她甩在脑后的辫子。

晁千琳笑道:“河边总是有风的。”

蓝晶笑而不语。

白明拽了拽晁千琳的胳膊:“姑奶奶,我渴了。”

晁千琳一句提议,夭夭终于不再追着任道是打,返回她身边气哼哼地跟其他人一同上桥去河西找饮品店。

这样的小镇真是闲适过头了,午后街上几乎没有行人,连宾馆老板指引的商业街也安静得像岚城的深夜。

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开着的连锁饮品店,店主让人尴尬的冲调手法又遭到了蓝晶“小公举”的嫌弃。

任道是吐槽道:“你这个人根本没靠自己赚过一分钱,居然还总是挑三拣四的。”

说是这么说,尝了一口翠绿的奇异果特饮之后,连自认百毒不侵的任道是都露出了挣扎的表情。

“我还是要瓶可乐吧,千琳,你喝什么?”蓝晶干脆地放弃对饮品单的选择权。

晁千琳却抱着手上粉红的草莓奶昔喝了一大口:“我觉得我这个还挺好喝的。”

话音刚落,白明就凑过来喝了一大口,认真地说:“嗯,挺好喝的。”

“小明,lǎomáo病又犯了吗!”晁千琳气得直接把手上的饮料塞给白明,对蓝晶说,“我也要喝可乐。”

晁千琳没想到和一群朋友无所事事地在陌生的地方压马路居然会这么有趣。

这个小镇狭窄的街道,时而绊脚的老旧柏油路和地砖,锈迹斑斑的自行车停放处,随意乱摆的脏兮兮的车辆,上世纪审美的牌匾,网店邮购的贴纸和装潢,颜色诡异的饮料,散漫无神的店主和路人,居然都能让她勾起嘴角。

几人实在没事可做,几乎逛遍了镇上的所有公共区域。

他们光顾了镇上的汽车站、站前广场,行政建筑旁的巨大空地,以及政府旁的公立幼儿园。

晁千琳和夭夭打着低矮到只适合小孩子的秋千,在暮色中笑成一团时,今天的愉快已经到达了顶峰。

之后,便是陡然下落的一切。

</br>

</br>

298 异变突起

回宾馆的路上,晁千琳终于从度假中缓过神来:“他们三个还没消息吗?”

玩得最开心的就是夭夭了,听到这话她依旧想不起要着急:“不知道诶,你们晚上想吃什么?”

“夭夭,他们是不是只能和你联络啊?你们事先有定什么暗号吗?”

“有事电联啊,”夭夭掏出手机,看着没有任何消息提示的屏幕,“要不是桃之不在身边,真没发现我朋友这么少。”

晁千琳又颦起眉来,蓝晶也一脸肃杀,和她保持着一致。

晁千琳看他这副样子,冷哼了一声:“她们现在怎么样了?”

蓝晶满脸狐疑:“陛下,为什么问我啊?”

“因为我不知道你掌握这里的情报到什么程度。”

“可是我知道的……”

“拜托。”晁千琳打断他的话,眼神极其冷淡。

小伎俩已经被看透,蓝晶无所谓地掏出手机,给张一仙发了条消息。

他故意不透露这边的情况,让夭夭对这里的深浅乐观估计,使晁千琳尽量不参与进危机的私心晁千琳未必不懂。

而且,就算晁千琳现在参与进来了,蓝晶也依旧秉承着她不要求他就不行动的原则。

在没有机会时给自己制造机会,他完全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张一仙很快回了消息。

蓝晶道:“他们三个进了那栋别墅之后就没有出来过了。”

夭夭这才有了点儿紧张感:“我们现在就去那边看看吧。”

可是,正在众人准备动身之际,夭夭突然收到了洪秀秀发来的消息:“情况有异,先回宾馆。”

夭夭瞬间改变了主意:“我们还是先回宾馆吧!”

晁千琳拿过她的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简练的文字,疑惑地问:“我刚才就问了,你们没有什么暗号吗,假如这是敌人用她手机发来的消息,宾馆不是很可能有埋伏吗?”

夭夭对晁千琳的不满突然爆发:“你们为什么总把事情想的那么复杂,假如有埋伏,一开始我们直接打上门去不就什么都没有了吗?

“就是因为听你的先探路,现在才会有这样的消息传过来,信不信随你,我要回去!”

晁千琳被她说的无言以对,自己的一番好心被这般糟蹋,真不知道该说她没心没肺还是没有大脑。

可是夭夭毕竟是几千岁的大妖,能在险恶的上古、反妖的古代生存到现代,性子还是如此总归是有道理的,而且,现在是她的主场,晁千琳又能多说什么?

“你先变回猫。”晁千琳说着,伸手拦了辆出租车。

【带着白明,行动不方便,还有许多情况需要厘清,必须给掩盖了诸多事实的蓝晶倒出一切的时间。】

接受了这个事实后,晁千琳强行给自己xinǎo,一上车,就直接把炮火对准蓝晶:“你还有什么没说,说说吧。”

她几乎是在质问,可对方懒散依旧的表情让人极为火大。

蓝晶平静地说:“就只有流沙在这儿我没说而已。不过于启志在这种地方静养,差点儿失去他一次的爷爷和爸爸给他安排周密也不奇怪啊。”

晁千琳问:“这里住的是于启志?你一开始就知道这里住的是谁?”

“我本来不认识他,不过看年纪,肯定不是那二位吧。”

“你能看到别墅内的情况?”

“张一仙没有关掉之前找桃之用的‘人肉监控’里,有一个携带灵体碎片的人似乎在别墅里做事,所以偶尔可以看到。”

“人肉监控是什么?”

“张一仙用灵体碎片控制了镇上的一部分手机,用他们的手机摄像头监控整个城市。”

“你现在问问她,宾馆那边是什么情况。”

蓝晶立刻给张一仙发了条消息,得到的回应相当令人不安。

【糟糕,这下起了反作用了。】蓝晶暗自懊恼,却不敢隐藏事实:

“之前因为找到了桃之,张一仙只留了二百个人肉监控在沧镇,最近三天,他们陆续出镇,现在镇上,好像只有别墅里那个了。”

晁千琳恨不得一拳打过去。

这家伙因为不分享情报便不关心情报,这种重要的事居然到现在还知道。

那二百人是随机挑选出来的,对方应该并不知情,所以,最大的可能是全镇居民都被疏散,显然他们要进行什么大动作。

亏她真的以为这边没什么大事,优哉游哉地跟着一伙人闲逛了一下午,现在看来,一开始就打上门去或许真的就不会这么复杂。

“那进入别墅后的三只狐狸去了哪里,出了什么事吗?”

“张一仙既然没说,应该就是不知道。很有可能别墅内部有某种屏蔽装置,可以彻底屏蔽电信号,碎片化的灵体也是需要网络寄生的,有屏蔽的地方就无法传讯了。”

问一句,蓝晶才答一句,这种态度让晁千琳更加不高兴。

但蓝晶是她的人,在办的是夭夭的事,不管夭夭多任性,她现在是事务所的委托人,自己人出了纰漏,寻找解决方案比兴师问罪重要的多。

“宾馆如果没问题,你就和白明留守,我、夭夭、老任、十六叔一起去别墅。”

晁千琳说得斩钉截铁,不留情面,让身为“下仆”的蓝晶蓝色一变。

她居然因为他不提供情报干脆地抛弃情报。

看来他严重错估了晁千琳的冷情和冲动。不过既然只能在事后得到情报,那这种和自己探索相差无二的情况下,这样处理也不失为明智。

众人在宾馆之外的两个街口下了车,任道是、白明和蓝晶留下,晁千琳和夭夭回去找洪秀秀和世钟,这样即便有埋伏被围困,众人也好有个回转的余地。

世钟在宾馆睡了一下午,还没睡醒就被夭夭从床上揪了起来。

“见到洪秀秀了吗?”

世钟茫然地摇了摇头,整个人依旧恍惚。

“我也没找到!”

晁千琳从空无一人的宾馆走廊跑过来,和他们汇合。

世钟已经意识到情况不对,慌里慌张地套上自己的风衣,跟着二人急匆匆地跑出去汇合。

夭夭开上那台商务车,直奔街口,离开还不足百米,身后就传来一声巨响。

一股气浪把车推出数米,晃眼的火光出现在倒后镜里,浓烟直chājin天顶的火烧云。

“妈的,怎么bàozhà了?”

世钟这才彻底从睡眠的余韵中清醒过来,心有余悸地回头看去。

要是他们俩晚回来几分钟,自己岂不是要死在梦里了。

晁千琳眉头紧锁,忍不住叹道:“疯了,真是疯了!”

</br>

</br>

299 佣兵恶徒

之前蓝晶的情报还只算是辅证,现在的宾馆bàozhà却是实锤——对方占领了全镇,不惜一切代价,要和他们作对。

利用洪秀秀把他们引回宾馆之后肯定不只是个bàozhà而已,那群佣兵想必马上就要到了。

荷qiāng实弹的一群铁狼该怎么对付?

晁千琳一时只想到这台车变成了重要的移动工具,不然,那栋别墅定会成为最难去的所在。

现在想来,刚才的出租车司机就很不对劲,想必是一直跟在他们身边的“眼睛”,怪不得听他们交谈始终脸色淡然。

夭夭终于又忍不住抱怨:“我就说直接打上门去吧!”

“对不起。”晁千琳再也没有辩驳,直接道歉。

夭夭“哼”了一声,一脚油门还没踩实,忽见任道是蹿到车前,差点儿就被撞飞出去。

他手上拿着桃木剑,大喝了一声:“快下车!”

车内三人匆忙下车,还没来得及动作,一声打穿钢铁的脆响就在车身响起。

四人赶紧蹲在车身旁隐蔽。听到轮胎放气的声音,晁千琳暗骂两句,一转眼众人就只能开十一路,这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晁千琳问:“白明和蓝晶呢?”

“突然来了一支武装部队,我们被qiāng击分散了!”

“他们在什么方向?”

任道是指了指之前的路口。

晁千琳匆忙划开自己的手腕:“浴火焚歌,背桐梳羽,烛龙烁烁,鴖母啾啾,辖之以灵,名讳晁千琳!”

一扇血屏被划在身后,跟随她对子弹的感知任意拉扯化形,掩护着任道是和世钟,夭夭则变回了黑猫,四人在弹雨中向那二人所在的方向冲去。

子弹来自左右前方,看来十字路口两侧的建筑内有诸多伏兵。他们都不现身,除了开qiāng没有其他动作。

一旦冲过去,就会落入包围圈,可是蓝晶和白明不能就那么放着不管,晁千琳有些急躁,这档口又根本没时间多想。

好在她已经听到任道是和世钟在喃喃念咒,想来过一会儿,这两个啰嗦的天师就可以出招了。

一进入街口,晁千琳就看到蓝晶揽着白明,在一家店的窗边小心翼翼地向他们招手。

周遭的qiāng声瞬间停下,弄得十字路口中心的众人不知所措。

紧接着,杂乱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聚合过来。

【这是要包围我们?】

众人没有停下,借着片刻喘息赶紧冲到下一条街。

这期间,清一色黑衣黑裤、装备精良的二十余人从各自的掩体中跃出,端着qiāng向他们靠近。

他们和众人间的距离只有十几米,这时还在逐渐缩短。和刚刚射击方向大致可判的情况不同,这种四面八方都会有子弹袭来的情况实在不妙。

一看到晁千琳几人来到店旁,蓝晶就赶紧说道:“白明受伤了!”然后撑着白明向他们移动。

任道是在奔跑中已经念完了法咒,几张符纸在他身周飞旋,掩护着他进店帮忙。

晁千琳几人不打算进店,他们的法术在室外施展得还更容易一些,便都在那家店外贴墙站住,警戒四周,寻找反击的机会。

“千琳!”任道是一冲到蓝晶身边,立刻唤了晁千琳一声。

晁千琳本没理会他,可是那三人悉悉索索地从店里出来,一暴露在初升的月光下,众人就都倒吸一口凉气。

白明整个人都瘫在蓝晶身上,胸前有个血窟窿正汩汩地流着血。这不像子弹杰作,倒像利刃所为。

晁千琳脑中一白,下意识地喊道:“这怎么回事!”

蓝晶来不及回答,一个红点就出现在白明额头,子弹破空声忽出,夭夭一跃起身,抬手就抓住了那颗子弹。

她居然不只能躲过子弹,她还能抓住子弹!

众人都有些被惊到。

可是那颗子弹像是发令qiāng,之前消退的qiāng声随着这颗子弹的沉默齐齐响起,杂乱地朝众人扫射。

就在刚刚那枚jujiqiāng瞄准线出现的瞬间,世钟已经从风衣里抽出了一只令旗抛在空中,此时手诀一捏,令旗骤然放大,将众人统统裹在其中,挡住了四周围扫射的qiāng弹。

可子弹到底还是快过法术,晁千琳的血屏挡下几颗,蓝晶的腿却还是被子弹擦过,瞬间惊呼出声。

“你们倒是反击啊!”晁千琳只能一对一的战斗,完全应付不了这样的混战,可身边这几人念了半天咒全是防身用的,她真是欲哭无泪。

任道是、世钟和夭夭各自对视了一眼,都露出了尴尬的表情。

其中原因在这种分秒必争的关头着实不便细说。

任、世二人代表的四大家族和夭夭代表的同袍会保持相互包容与和平的最重要协议,就是双方都不对人类和妖类使用杀招的“平衡协议”。

虽然这时是流沙佣兵团先有夺他们性命的打算,可以出手自保,但这种理所当然的小事,在四大家族和同袍会双方共同存在的情况下,就变成了谁先出手谁就有可能在落下把柄的窘境。

尤其现在还是桃灼堂叛变后的特殊时期。

以晁千琳对夭夭的了解,她绝对不相信没头脑的夭夭会有想这么多的时候。

可是她这只猫妖,真的只对两件事因执着而机警——一是桃之,二是同袍会。

构建同袍会的起因便是夭夭的族人被自诩正道的道士杀害大半,构建同袍会的过程又是她和桃之亲力亲为,虽然最后同袍会易手他人,但她倾注在其中的情感着实不轻。

任道是和世钟则是多年恪守不下死手的准则,从来都没有和表世界人动过手。

就算流沙佣兵团再荷qiāng实弹,他们也不是修者,会对法术有什么样的反应难以预计,万一出了人命,就大事不妙了。

其实,流沙佣兵团的成员此时也胆战心惊。

他们接下这个大活儿纯粹是被巨额赏金诱惑。

被告知他们要对付的对象是修者和妖怪时,这群亡命之徒根本没放在心上,还嗤笑金主怕不是个傻子。

可就在刚才,他们亲眼见到了何为法术,亲眼见证了那个男人是怎样隔着十余米插穿了他人的胸口,以致于这个金主以外的人下令优先保证抢下伤者的尸体,他们只敢点头,连对方姓是名谁都不敢多问。

是面前这道令旗包裹着的众人更恐怖,还是刚刚来之即走的男人更恐怖,他们不敢细想,只能保持着距离开qiāng射击。

【或许真的有效?】

流沙第三小队的队长做出保持射击的手势,看着毫无动作的众人,情绪微微高涨。

正这时,一声口哨响起,一道蓝光蓦地蹿出,直插向他的咽喉。

</br>

</br>

300 退尽流沙

见另外几人都在僵持,蓝晶对这类事倒比晁千琳通透许多,瞬间明白了其中缘由。

总是要有人先出手的,晁千琳既然没弄清状况也没探清虚实,他这个无牵无挂的散人刚好可以做这个出头鸟。

他扯了把晁千琳,口哨一吹,一道白光穿过晁千琳随意锻在手中的血刃。

晁千琳会意,分出蓝焰附在那道白光上,一道蓝线打着弯从令旗的缝隙钻了出去。

蓝晶用婉转的哨音指引着那道蓝光,直接划开了唯一一个没有开qiāng的佣兵的喉咙。

沾了人血,那道光瞬间黯淡下来,不再受蓝晶控制,又飞行了数米,引得那群佣兵各自闪躲,一片sāoluàn。

听到他们大叫“队长”,蓝晶向晁千琳比了个大拇指,意思是自己“地位越高越懒惰”的假说猜对了。

晁千琳没理会他,给了任道是一个眼神,让他赶紧跟上节奏。

任道是一脸苦相。

既然已经有人动手,他硬着头皮也得上,只能尽可能把握好分寸了。

于是任道是又给了世钟一个眼神,示意他打开令旗。

谁知世钟再次回给任道是一个眼神。

还没等任道是做阅读理解,这两个人就分别被晁千琳和夭夭刮了一把后脑勺:“有完没完了!”

可能活的年头太多,真的会变得懒得玩心眼儿,至少这几秒间,她就心累得不行。

晁千琳也感受到夭夭日常“能动手尽量不说话”的心情,深刻地反省自己之前对她“打上门去”的拒绝——策略是永远难寻最优解的,但行动的最优解就只有“冲过去正面上”。

【这两个正经天师危机时刻就在这儿大眼瞪小眼?】

两个女人终于同步了调频,夭夭一把撕开了令旗,晁千琳也跟了上去。

黑色的身影闪开子弹,直接扑到一个佣兵脸上,一爪把他的脸皮撕得血肉模糊。那人吃痛举qiāng向着夭夭,被夭夭一跃躲过,子弹正打在他自己下巴上,痛得他凄厉尖叫。

“这是他自己打的哦,不是我!”

夭夭一边朝空气辩解,一边扑向另一个佣兵。

晁千琳没有夭夭那逆天的速度,一面血屏左突右凹,挡住那些因恐惧更加杂乱的子弹,另一只手从掌心抽出一条九节鞭,直接甩倒了四五个敌人。

倒地之人个个都被灼烧的灵子划破了防弹衣,肚子上也被开出血淋淋的大口子。

晁千琳心里直犯恶心。早知道表世界人如此不堪一击,刚才就不该在令旗里磨蹭那么大半天,等待那几个人用法术出手。

这群只被钱财驱使的歹徒见她们二人如此凶残,顿时没了战意,有两个人转身便逃。

可是,还没跑出多远,之前的激光瞄准点就骤然出现在他们头上,“噗”、“噗”,子弹破肉、脑浆贴地的同时,尸体应声扑倒。

晁千琳和夭夭也对狙击手有所忌惮,这暗地里打来的冷qiāng要是瞄准自己的脑袋,没有预判着实难躲。

世钟倒是机灵,立刻又悬起一面令旗,遮蔽了二人的头顶。

既然他们自己人也对逃兵下狠手,那任务失败想必也难活,晁千琳和夭夭干脆放弃了顾忌,趁着有障眼法保护,出手又快又狠,对捡回条命的人也不补刀,转眼就把地上的佣兵全数击倒。

那边远程观战的佣兵二队见视线被遮挡,也见识了刚刚二人的手段,知道兄弟们凶多吉少,立即使出了“硬家伙”。

一个壮汉扛起了火箭炮,瞄准令旗扣下扳机。

飞速靠近的异样轰鸣声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世钟赶紧招呼令旗,卷起二人,一行人往之前的店铺里一扑,身后便是又一次bàozhà。

“我靠,检查站都干什么吃的,怎么什么都能运过来!”任道是耳鸣还没散,就忍不住大骂。

晁千琳正好摔到他们身边,触手全是湿冷粘腻的血液,一低头就见白明被她压在身下。

她赶紧探了下白明的呼吸,这小子从来命大,这时果然还活着。

【不行,他身上疑点太多,绝对不能死。】

晁千琳暗下决心,拉过夭夭,大声朝她喊:“咱们的得找个安稳的地方救他!”

夭夭比人类敏感太多,被bàozhà震得耳膜剧痛,眼泪都流了出来,根本没听清她说什么,懵懂地点点头。

任道是听见了她的话,忙扛起白明:“我记得医院就在下条街。”

“我们需要医院吗?”世钟接道,“找最近的三层以上建筑。”

任道是了然:“还是十六叔靠谱,走!”

知道了和qiāng弹和法术的实力对比,众人也就不再那么忌惮这支佣兵。

在法制社会的和平年代遇到这种qiāng战实在是值得唏嘘一下,因为全面胜利,夭夭甚至还有点儿激动。

任道是之前唤出的符阵卷着世钟的又一支令旗在众人身边掩护,晁千琳的血屏在周遭防御,基本上隔绝了普通的子弹。

也不知对方是怎么想的,火箭炮再也没有发射第二次,众人顺利地找到了一栋三层建筑。

这是一家连锁超市,里面空无一人,货架倒是满满的,此时天已经黑透了,几乎没窗的建筑里黑得吓人。

“开灯吗?”任道是问。

世钟干脆地回答:“不开,有用。”

众人的夜视能力都不错,还有猫妖在前方带路,更是毫无障碍。

世钟从风衣里抽出了一卷红绳,绳上每隔七寸便有一个直径不到一公分的小铜铃,这么一大卷少说也有大几百个铃铛。所有铃铛都没有铃舌,彼此碰撞才会发出声响。

他故意在货架间绕来绕去,把红绳和铃铛挂在货架之间,没跟其他人一起径直穿过一楼。

“十六叔在布阵?”晁千琳问。

任道是摸了摸下巴:“算是吧,不知道怎么解释,总之是他们世家的高招儿。”

【人家好歹有点儿用,你呢?】晁千琳腹诽了一句。

另一队佣兵正在赶来的路上,一行人不敢怠慢,赶紧顺着停电的扶梯上了三楼,沿路上还拿了些吃喝作为补给,最后在三楼办公区找到间有窗的房间,暂时落脚。

</br>

</br>

301 超市休憩

除了事发突然,这事态也不算难以应付,目前为止全员只有白明重伤,蓝晶轻伤。

世钟的一卷红绳都用完了,人也到了三楼,他坐在门边,掏出一个小小的拨浪鼓,竖着耳朵留意着下面的动静。

任道是则在一旁拿出符纸和丹药帮白明吊命疗伤。

终于得了空,晁千琳赶紧问蓝晶:“白明是怎么搞的?”

蓝晶尴尬地摇头:“我们三个在路口等你们的时候,流沙突然出现,打了我们个措手不及,我和白明躲进那家店,老任为了避开子弹遁进了墙里,我探头找他,一回头,白明就这样了。”

听他的意思,白明不是被流弹所伤,而那伤口看起来也确实不像。

晁千琳一点儿有效的讯息都没得到,对蓝晶的不满再次累积,当即过去查看白明。

任道是已经用符灰和丹药把白明的伤口糊住,保住他的性命。

晁千琳看着白明泛黑溃烂的伤口边缘,又捡起他被脱在一边的上衣检视。

天青色的t恤上血色极其扎眼,胸口处被凶器撕裂的开口很小,开口边缘的棉布呈现卷曲的状态,好像chājin他身体的利刃相当锋利,还带着高温,烧灼了布料和伤口,且速度快到来不及点燃一切。

【东方捷溪?】

晁千琳蓦地想起白天遇到的那个火系灵辖,立刻闭上眼睛努力感受白明和衣服上有否残留她最熟悉的火系灵子。

什么都没有。

但是,她没有消除自己的疑虑。

或许对方能把灵子凝练得极尽紧密,丝毫也不外泄。

不过,连晁千琳这种用自身血液加实灵子的方法都不能完全做到让灵子毫不松散,如果这伤真的如她所想是火系灵辖所为,那对方一定是个超级高手。

晁千琳愣神这一会儿,任道是已经把世钟唤来,让他帮忙给白明回魂。

受了这样的重伤,魂魄肯定被冲击得脱离原有位置。

魂魄在身周游荡倒是不至于彻底离开或消散,但对**的影响力就会减弱,使人像尸体一样代谢降低、恢复缓慢。

所以人大病或手术之后普遍都需要漫长的疗养,等待魂魄归位,之后身体的恢复进度和精神的状态才会逐渐好转。

世钟喃喃念咒,手中的拨浪鼓摇个不停。

晁千琳仔细观察着世钟那只拨浪鼓。它的两个鼓槌是两颗红彤彤的朱砂,鼓面上密密麻麻地书写着某种经文,鼓身浮雕着面目狰狞的钟馗像。

“世家似乎格外钟爱钟馗?”晁千琳突然问道。

任道是道:“是啊,因为世家的法器有半数以上用来御鬼,钟老爷捉小鬼最擅长了。”

“怎么说到钟老爷,总会想起之前作祟那四个讨厌鬼,不对,现在只剩三个了……”

听晁千琳提到钟家四凶,任道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不知道吗?钟馗就是钟家人,他是你们灵辖的叛徒,受不了钟家的铁血政策,投到道门来了。”

“哈?”

这真是头回听说,若不是现在不是闲聊的时候,晁千琳还挺想继续问问这个涉及权谋的故事。

任道是见她查看了白明的伤势之后,就有意不提和他有关的内容,心里也有了计较。

一旁的世钟突然问道:“我早就想问,这小子只有二魂五魄?我怎么感觉他受伤之前就是这样了,是我记错了吗?”

任道是笑道:“没有,白家大火之后他才到我们这儿来,一直就是这样,我们试过给他招魂,没招回来。”

世钟手中的拨浪鼓停了下来:“等回岚城以后我帮他看看,现在就先这样吧。不过,他恢复得也太快了吧……”

确实,只这么一会儿,白明伤口周围被烧焦的烂肉就已经开始结痂了,伤口间的牵连程度也超过了符灰和丹药的粘稠程度。

晁千琳和任道是都不以为奇。

白明可是被连着插穿两次都能一周内恢复的奇人,更何况晁千琳自己也正向他那种逆天的恢复能力靠拢。

不过,蓝晶就只有普通人的恢复水平了,他腿上的擦伤也有半寸深,虽然被他自己的法术恢复了不少,却依然治标不治本,需要时间来痊愈。

众人此时还在被流沙追赶的警戒状态,这番交谈之后便不再说话,都静静等待世钟布下的法器铃阵给出反应。

夭夭默默吃着从超市带上来的仙贝,嘁嘁喳喳的塑料纸声在静匿中显得嘈杂,惹得世钟发出不耐烦的咂舌声。

“怎么还不上钩。”他喃喃自语,时不时摇摇手中的拨浪鼓。

其实他们在这个房间休憩不过五六分钟,离他们有几个街口的流沙二队赶过来需要时间,平复见到真正修者和法术的惊惧也需要时间。

刚才夭夭和晁千琳砍瓜切菜一般干掉他们同僚的手法太超越常识了,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给他们下令不许再用肩抗式火箭筒,完整抢回那个长发男人的神秘幻影也太超越常识了,十几人向那栋建筑移动的脚步都万分沉重。

本来他们只肩负着对另外三组的远程掩护和辅助的任务,携带的设备和武器并不适宜近战,可是没人敢在一个能杀人却无法被攻击的幻影面前多辩驳什么。

毕竟他们只是为了钱,没了命还拿什么花钱?

二队队长向身后浮躁的佣兵们比了个潜入的手势。

别的小队几乎都是些穷凶极恶、刀剑舔血的亡命之徒,他们这一队却都是在各国受过训上过前线,舍不得战场还想多赚些钱的退役老兵,行动整齐又严谨。

两个佣兵端着qiāng贴门进入超市,向各个方向确认了一遍,才又打手势示意后面的弟兄跟上。

屋子里漆黑一片,所有人都带上了夜视仪。

一层被趟过一半时,终于有个佣兵被离地仅仅五公分的红线绊了一下。

“小心!”他没敢挪开脚,心在瞬间凉到冰点。

这种绊线给老兵的感觉无外乎绊线zhàdàn或射击机关,可是全员心脏骤停般的恐惧散去之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汇报。”队长低声询问。

“报告,可能是杂物。”

众人长舒一口气。

“前进。”

十几个男人被这么一吓,心态反而好了许多。

那几个被他们跟了一天的修者哪来的什么zhàdàn,刚才看来,法术似乎需要时间,只要别像四队一样傻乎乎地保持距离给他们变戏法的机会,什么能比得上子弹快。

他们有意忽视抓住狙击手子弹的夭夭,极力自我安慰,并抓紧手中的“老伙计”。

只要qiāng在手里,就比什么都令人安心。

可是,一行人还没走到通往二楼的扶梯,一阵忽远忽近,杂乱无规则的鼓声就骤然响起。

</br>

</br>

302 引灵宝卷

“哎,终于上钩了。”

世钟的眼睛立时亮了,腕子一抖,手中的拨浪鼓飞快地摇动起来。

楼下的红线和铜铃确实不是阵法,而是一种世家独有的御鬼法器,名叫引灵卷,和奚满月御使符中恶鬼的法铃在原理上大有不同。

道家常见的红线意在驱邪,往往使用狗血、鸡血等秽物或是镇邪的朱砂染成,世钟这卷红线却是山蒲桃染就。

山蒲桃在中药里有散瘀消肿的作用,对表世界生灵的效果可以投射到里世界,也就是说,它对魂魄的活跃程度也有很大提升。

红绳上那些无声的铜铃看上去是球形,内里的凹凸却都经过反复计算和实验,有着超出想象的精密构造。在铜铃晃动时,灵气流经特定形状的内部形成环流,会产生对周遭灵气的引力。

只要红绳被触碰,数百个铜铃一起晃动,整个引灵卷就会因为周遭灵气涌入引起的灵气流再难停止,从被布下的那一刻开始运行。

山蒲桃激发灵体活力、灵气流物理方式强制性拖拽,加上大量灵气对游魂的天然吸引,这几个条件共同作用,只需要几分钟,附近几个街区的孤魂野鬼就会快速聚拢过来。

空间内的游魂和灵气稠密到一定程度之后,世钟手中可以和魂魄沟通的拨浪鼓就可以发挥作用。

鼓皮上御鬼的经文随着鼓锤的每一下敲击在灵气中扩散,通过鼓声缓急,攻击或守护的单纯意志被灌注到几乎没有意识的游魂之中。

有了意志,众多游魂便会有目的地行动起来。

按照世钟的布置,游魂原本都聚拢在铜铃最密集的二楼,这时一楼的引灵卷被那个佣兵触碰,大批量的游魂受好战的鼓声指引,统统向一楼涌去。

因为整个超市里的灵气严重异于正常状态,普通的表世界人也可以在这样的环境中大概见到游魂的形状,感受到游魂阴冷之外的力道。

尤其是在夜视仪下,红外线捕捉到的异常反射被电信号转化成图像,一个个漂浮的人形在视线中突兀又清晰。

随着一道白影从楼上悠悠飘下,所有佣兵都警戒地端起qiāng,把准星对着那处,神经再次绷紧。

还来不及队长喝问,这种没有细节的白色人影就突然潮水般从四面八方的墙体中涌出,木楞呆滞地向他们平移靠近,带来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这帮人本来就对对手“天师”和“妖魔鬼怪”的身份充满了恐惧,见到这些东西,立刻就联想到“鬼”字,一时连开qiāng都忘了。

“什么东西!”

格外漫长的沉寂之后,终于有人失声叫出来。这声音像是导火索,连锁反应接踵而来。

尖叫,qiāng响,子弹落空,恐惧加剧,尖叫变成愤怒的吼叫,qiāng弹更猛,子弹依旧落空,恐惧继续加剧,恶性循环。

队长大叫着让众人冷静下来,无人响应。

这群佣兵原本都是有充足经验和优秀心理素质的战士,可接二连三的冲击和混乱的灵气氛围已经让他们癫狂了。

夭夭和晁千琳凭肉身屠戮了二十几人、神乎其技的令旗法器和血色法术、一道幻影穿胸杀人……人生的前半程只在电视和书籍里见过的场景刚刚才出现在眼前,这些看似无害的烟雾状人形到底有什么能力谁敢妄言?

没有一个人敢让它们近身,可是子弹穿过那些缥缈的身躯,打出的洞转眼就被填补,这些攻击没有伤害它们,没有激怒它们,却也没让它们停下。

更可怕的是,在他们开qiāng的一瞬间,超市的大门就被“嘭”得一声关得严严实实。

他们一开始就听到的快节奏鼓声居然完全没被qiāng声盖住,依旧清清楚楚地在耳边响起,让整个气氛带有宗教性质的恐怖和诡异。

连二队队长都开始失控。

这样灵气和阴气阜胜的地方对生活在阳光下的表世界人来说太难承受了,眼看着阴魂已经把他们团团包围,一群人的子弹几乎射光,透进骨髓的阴气逼得他们像狼一样嚎叫起来。

“你做了什么,他们怎么叫得这么惨?”

夭夭的耳朵还没彻底从近距离的bàozhà中缓过来,听到这样原始的嘶吼,赶紧捂上耳朵。

世钟冷哼了一声:“自己吓自己。”

其实引灵卷说得吓人,可除非这附近有什么来不及被鬼差锁进酆都的恶鬼,普通的阴魂对活人根本造不成什么实质性伤害。

引灵卷的作用和法阵事件中的灵气场混乱相似。

灵气的失调只会影响区域内的运势和人的情绪,只是压缩在小空间内,反应会更加剧烈和明显而已。

那些普通的命魂就算真的攻击到活人身上,活人也顶多是走几个月的霉运,立刻发作的概率很小。所以此时此刻他们承受的一切负面效果,真的就是在自己吓自己。

不过,惊吓和暴躁到一定程度,这些人会不会误伤自己人或是自相残杀就不好说了。

这是对付表世界人才有用的法器,平时世钟向来是把引灵卷当成辅助法器使用。在灵气汇聚的区域作法威力会提高数倍,若是修者遇到这样的布置,笑还来不及呢。

因为不能对表世界人出手,他这手使得极为讨巧,让他们自己牵绊自己可说是现在最好的处理方式了。

作为一行人中名义上的长辈,他的顾忌比他们都多,之前晁千琳和夭夭杀了二十多个佣兵要不要上报,到现在还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见楼下暂且不用管,世钟从风衣里掏出一个手机大小的无人机,放到了窗外。

晁千琳突然觉得很好笑:“原来你的风衣里有那么多东西,像哆啦a梦一样。”

世钟皱了皱眉,没有理她。

小无人机和他的手机有信号链接,用来侦查敌情非常方便。

“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别的布置,还是在这儿多等一会儿,摸下情况吧。”

众人都认同世钟的看法。

既然白明的伤不是流沙的佣兵造成的,就说明这里一定还埋伏着不容小觑的高手,带着伤员贸然行动没什么益处。

楼下的嚎叫和qiāng声还在继续,巨大的噪音着实恼人,所有人都沉默着,不再有对话。

就在一切逐渐归于平静的时候,世钟突然“咦”了一声。

任道是忙问:“怎么了?”

“下雨了……”

</br>

</br>

303 大雨倾盆

其实就算世钟不说,众人也马上就会发现。

那片雨云像是凭空出现一般,从远处忽然欺压到切近,云顶开了窟窿,瓢泼似的雨猛浇下来,密集又猛烈,几乎分不清雨滴,只像一片雨幕。

雨水砸在地面上、招牌上、树叶上,巨大的声响甚至把楼下的惨嚎都压下不少。

【太蹊跷了。】

岚城周边的华北地区向来干燥,即使是入夏之后,往往也只在午后或午夜才会下短时间的暴雨,更多时候都只有闷热的桑拿天。

而且这雨实在太大了,短短几分钟地面上就出现了大片积水,还有联结起来的趋势。

更奇怪的是这期间根本没有风。

无论是下雨前还是现在,众人丝毫没有感受到能吹来雨云的大风,雨滴也都是垂直落下,溅到室内的极少。

任道是问:“不是说‘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吗,怎么这么快就下雨了?”

“这雨明显有妖吧。”夭夭说着,伸出爪子到室外接了些雨水,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又尝了尝,“奇怪,还真的只是雨而已。”

晁千琳往窗外张望了一番:“这雨要是下久了,我们可就不好过桥了。十六叔,镇上现在是什么情况啊?”

世钟冷着脸,把手机塞回口袋:“雨太大,无人机失联了,刚刚只看到三座桥,河对面的情况还没看到,这边的街区之中倒是没有埋伏。

“不过从北数第一座和第三座桥上有流沙的佣兵在守桥,第二座桥上有灵力反应,恐怕也有人在。

“离这里最近的就是第二座桥,这点儿灵力反应摸不清底细,不知道和佣兵比起来,对方战力如何。”

晁千琳点点头,做了决定:“这样吧,我打开空间裂口,夭夭和十六叔跟我一组,直接去别墅,蓝晶、老任和白明在这儿留守,这样我们进程可以快些,还不至于都被困住。”

“你会空间法术?”夭夭有点儿惊讶,沉吟了一下,“可是,带这么多人,可以吗?”

任道是嬉笑着说:“她的最高纪录是带着我、宁峙、晁千神一起走,我看我们一起去也没什么问题。”

晁千琳赶紧解释:“不行的,要是打开能全员通过的大开口,我的战力几乎就完全清零了,累赘除了白明又多了一个。

“那边的情况还不能确定,带着没法行动的白明太不方便,只把他一个人留在这儿又不行,分成两组的话,至少要留下两个人才好吧。”

任道是道:“可是夭夭这么强,保护我们都绰绰有余,不需要顾忌那么多吧。

晁千琳不置可否,有了上次津城港的经验,她一点儿都不敢指望别人来保护自己。

而且这里只有看不透的任道是、能力有限的蓝晶、实力不明的世钟和随时都会被转移注意力的夭夭,在场的人根本没一个让她发自内心感到信任。

谁知这时,夭夭先摇头否决了任道是的想法:“我们不能一起走,我疯起来根本顾不上别人,所以绝对不要有累赘。”

世钟也说:“老任,你是不是忘了我们是来干什么的?”

他们两个是被奚成必派来保护晁千琳安全的,晁千琳才是他们一切行动中最优先考虑的要素,让她完全丧失战力给他们的保护徒增难度得不偿失。

任道是尴尬地说:“我只是觉得这事情越早结束越好,之前就是因为分开行动,我们才会被困在这边的啊……”

他说的不无道理,让三只狐狸先去探路的后果一直梗在晁千琳心里,她突然也有些动摇。

要是直接打上门去,对方少了一下午的准备时间,无法疏散镇上居民,流沙就不会这么嚣张,至少他们就不会由主动变成被动。

楼下渐渐安静了下来,只剩窗外令人心慌的雨声吵闹不止。

众人思考和交谈的五六分钟间,楼下的积水居然就已经接近十公分深。

蓝晶突然冒出一句:“白天那个不会是用来祈雨的吧?”

“什么?”

“风筝……”

晁千琳这才想起下午在河畔散步时看到的两只风筝。

蓝晶怕她又觉得自己有意隐瞒情报,连忙解释:“我当时也没想到,只是觉得那么热的中午在河边放风筝很奇怪。我们流派的神术接触的自然现象很少,没有祈雨一类的法术,我只是看过电视剧里道士求雨而已……”

他看着晁千琳一点点变得微妙的神色,声音渐渐低下去,苦笑起来。

他若是不解释,她似乎还没有往他忧心的方向想,果然除了懒着,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他真的不太擅长其他事情。

晁千琳这时候已经不打算和他纠结这些,快点儿离开这里的想法变得更加坚定了:

“如果真的是对方在祈雨,那这雨一定对他们的行动有利,再拖下去就不妙了。夭夭,你来决定吧,我们要不要分成两组?”

夭夭道:“按你们之前的说法,我们还是分成两组会更方便吧。”

晁千琳点点头,又一次划开已经开始长合的手腕,悯火诀刚出口,便被打断。

不知什么时候,窗口渗入的雨水连成了小小一滩,沿着窗边的墙面缓缓滑落在地面上,移动到了夭夭身后。

夭夭刚看到晁千琳动作,就突然觉得身边有异,生存本能让她浑身汗毛直立,瞬间化为双马尾少女,从地面上弹跳起来,抓着头顶的灯管借力向一侧的墙面荡去。

在她跃起的同时,那摊水迹也向她扑来,从地面拉扯起的水形显露出手持利刃的女性形态。

奇异的水形彻底脱离地面之后,透明的水色从人形头顶向下褪去,一个bàozhà头的女人彻底暴露在房间里,追着夭夭飞身冲向天花板。

可她的速度远不比夭夭,刚抓住那根灯管,夭夭就已经落地,从身后凭空抽出了那把黑伞。

“你谁啊!”

夭夭的动作比说话还快,这时伞尖已经聚集了一颗人头大小的火球,朝着那女人猛甩出去。

那女人没有回答,身子一软,又化作一滩水,游向窗边。

其他人刚来得及反应,整个建筑物就徒然晃了几晃,忽然向着东北方向倾斜塌陷下去。

</br>

</br>

304 弱水三千

夭夭伞上的火球正砸在窗边,因为房屋倾斜,垂直落下的雨水灌进房内,统统浇在火球上。

可那雨水沾到火球丝毫没被蒸发,而是浸入火焰之中,相互攀结成大片水迹,笼住了火球的中心,硬是把比雨滴大上十数倍的火球熄灭了。

这景象相当怪异,刺耳的“嘶”声也与正常灭火时的声音不同,夭夭脸色瞬间就变得极其糟糕。

“这是弱水?”

《海内十洲记》有载,“凤麟洲,在西海之中央,地方一千五百里,洲四面有弱水绕之,鸿毛不浮,不可越也。”

弱水原产于上古仙岛凤麟洲,是世上最弱的东西,连片羽毛也无法承载,更是无法乘舟而越。

这种水后来经过妖类数千年的引进和开发,遍布各个仙岛周边,成为了防止人类发现和入侵的重要岛防手段。

其实弱水的“弱”不仅来自于它超低的密度,还源于它几乎不受各种常见物理和超自然性质影响的极低活性。

面对温度、密度、硬度等物理性质的变化以及灵气的侵入,弱水都只保持着它原有的状态,很难发生改变。

它刚刚熄灭夭夭火球的方式,就仅仅是包裹住整团火焰,隔绝支撑火球燃烧的空气和灵气。

因为看起来和水没有什么区别,大于空气的密度也足以被重力吸引向大地,之前窗外的大雨到底是什么,根本就没有人发现。

谁能想到这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居然不是普通的祈雨产物,而是把某个仙岛的弱水资源或来袭之人的弱水储备,通过风筝中的法阵接引过来的伪雨。

三层建筑正稳定地加大倾斜的角度,整栋楼就像撞上冰山的泰坦尼克号,众人都来不及多问,只能各自抓住房子的墙体,在越来越难以站脚的建筑物内保持平衡。

任道是离白明最近,扯住他的手臂逐渐绷直,吃力地大叫道:“攻过来的是什么东西?”

“没感觉,可能是正道。”

夭夭应了一声,跳到窗边,四下望了一眼,只见周边街口地面上的弱水像被无形的手推动一样向着这栋楼一浪一浪地拍过来。

以弱水的重量,推倒楼房绝对不可能,可在已经倾斜的楼梯上冲击,加重倾斜还是可以做到的。

这刻意涌来的水流说明,对方若是不把整栋楼推倒,或把楼内的众人通通逼出来,是不会停下的。而且,水越涨越高,在这种无法提供浮力的液体中,溺毙的可能性相当高。

夭夭无奈地说道:“水在从四周往楼下聚,再不出去就麻烦了!”

说罢,她率先跃出窗户。

蓝晶立刻变回人面鸟的原型,冲到任道是身边背起白明,紧跟着她跃出这栋建筑。

晁千琳也在楼身上几个借力,安稳地落在地面上,顷刻间就被弱水劈头盖脸地淋了个透。

这时水位已经上涨到了她的膝盖以上,她的悯火诀早就念完,九节鞭在手上握着,垂到水里的部分却传出之前那种刺耳的“嘶”声。

晁千琳心下一惊,赶紧把九节鞭化成长剑,脱开弱水。

连她用血为引凝聚的灵子落入弱水都会被分裂失活,这样的战场对他们实在太不利了。

突然,一股异常的波动在她小腿间流过,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水中游动。

晁千琳赶紧往后跃了一步,眼见着一股水流飞快地卷住夭夭的腿,往她身上攀去。

夭夭依旧那么迅捷,黑伞往水流上一挥,把那个不自然的形状打得水花飞溅,人瞬间就跳到半空,伞也随之撑开。

散入水中的水花再次聚合成一股浪,晁空中扬起,向夭夭身上狠拍。

夭夭伞尖朝下,脚尖在伞内轻点,整个人就在半空二次跃起数米,轻巧地躲开了那股浪的翻卷。

她把伞往肩上一搭,飞快地转动伞柄,数道火光从伞骨的尖端向四周飞出,纷纷落在水中或周遭,封住了那道浪花灵活闪躲的可能。

任道是正帮助身法糟糕的世钟从楼身上往下滑,这时还没彻底到达地面,突然一个火球打在世钟身侧的墙面上,承担世钟体重的那处墙壁被火球砸出的裂痕牵动碎落,猛地塌陷进去。

世钟全身的力气都放在屁股和手的支撑点上,身下没了东西,往后一仰,整个人就掉进了超市倾斜的二楼。

“我去,笨死你算了!”任道是抱怨一声,也跟着跳进了那个窟窿。

和这种不靠法器就一无是处的书呆子组队,他真是受够了!

这栋楼已经倾斜到和地面承六十度角,东北方最低的地方沉进了地下室内,楼顶也在后方的其他楼房上撞得倒塌碎裂。

二楼真正能站着的地方是原本位于东方和北方的墙面,由于货架的倾倒和垒叠,两人跌坐在一堆不甚完整的米面袋子上。

货架下方真正的房间尽头已经进了水,和室外一样波动不止,逐渐上涨。

“能起来吗?”任道是拉了世钟一把,看他龇牙咧嘴的样子,脸又忍不住拉得老长,“受伤了?”

一阵粘腻的撕扯声后,世钟抱着脚干嚎了几声——他的脚被挂货物的金属钩穿透了。

“咦——”任道是只是看着都觉得好痛,身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赶紧用符灰给世钟封了伤口,把他搀起来。

他们摔下来这一阵子,之前在正上方的跌落口就已经斜到了更远的位置,与二人的距离也增加了,相对的,房间下方的弱水也涨到了二人脚下。

因为之前在室外身上就已经湿透了,他们根本就没发觉水已经淹到了鞋面上。

“先出去吧,外面打得好热闹。”任道是拍拍世钟的肩膀以示安慰。

世钟又从他藏品丰富的风衣里抽出一支令旗,捏了几个手诀,令旗便和飞天爪机一样扒在了洞口边缘,扯着二人升上空中。

可就在伸手便可以够到墙洞的时候,世钟突然放开了抓着令旗尾线的手。

任道是还没反应过来,世钟自己倒是先叫了起来:“怎么回事!”

看情况不对,任道是立刻又跳下去,一把扯住世钟的风衣。

可是风衣重,世钟更重,他只挣扎了下,就从货架上翻到了已经淹上来的弱水之中。

</br>

</br>

305 遁入世钟

任道是赶紧去捞世钟,手上重要的风衣却又不敢随便乱放,只好套在身上。

这衣服拎在手里好像还不觉得有多重,可是穿在身上,感觉就像徒然增重十几公斤,任道是瞬间被压得颈椎病都要犯了。

他去捞世钟的反应因为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和后遗症慢了好几拍,自然又没能抓住他。

世钟在只到腰部的水中挣扎着无法起身,还像在和什么抗争一样剧烈地颤抖,整个人越来越向后仰,马上就要躺在水中。

“老任,我的身体,不听话!”

任道是还不清楚“弱水”到底有哪些特性,听他叫自己才万分不情愿地跳进水里,去拉他起身。

可是世钟一点儿也不配合,整个身体都绷得紧紧的,全部肌肉都在发力,保持着向后仰的尴尬坐姿,任道是使出浑身的劲儿都没能把他拖起来。

“这什么情况啊!”任道是伸手捏诀召回了那只令旗,把尾绳往世钟身上一缠,借着法术的力量扯着世钟往上冲。

这一下力道极大,世钟有一瞬间被扯离了水面,却又重重跌回水里。

但只这一瞬间,任道是就为自己眼之所见倒抽了一口凉气。

一股水流从世钟的脚底的伤口钻入,在脚背的开口钻出,像只手一样拽着他的脚腕。

这应该是刚刚那个潜遁在水中的敌人或同伙,借着世钟的血液潜进了他的身体。

只要想想自己体内的血管里流淌着另一个人,任道是就感到毛骨悚然。

不过看他的样子,潜进他身体的人似乎只能隐藏在液体中,不能完全控制他的身体,不然那人直接在他身体里穿肉而出,世钟恐怕立刻就会惨死当场。

【这可怎么办,总不能把十六叔切开把那人拿出来吧?】

任道是立刻从怀里掏出张黄符,“啪”得贴在世钟额头上,喃喃念起了净心神咒。

“你干什么?”世钟的视线被黄符遮住了一半,慌乱地问道。

任道是自顾自把法咒念完,捏个手诀直接打在世钟的心口,金色的清净之力顺着世钟胸前扩散到他的全身。

可是除了这个看起来炫酷的反应,世钟根本没有任何好转,向后仰的动作反而更明显了,似乎对方对他身体的控制又进了一步。

【夭夭说对方可能是正道,看来还真的是,这可怎么办……】

任道是绕到世钟身后,把他整个人托起来,让他离已经升高到胸口的水位远些。

世钟的舌头都不大灵便了,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呼叫,任道是心烦得不行,脑子也乱做一团。

就这么僵持了大半天,突然,他想到了晁千神那日对付小恶魔的方法,引灵术。

道家把肉身遁入其他媒介的方法,和灵辖将物品打散成灵子再重组的方法十分类似,只不过他们在穿过砖石、液体或火焰时,打散的是自己的肉身。

因为道家的修行在于修为和道法,不像灵辖的修行只在血脉,修炼遁形潜入的能力往往需要天师们花费十数年的时间。

在每年多个月份的特定日子,修行此类道法的天师必须焚香沐浴进行指定的仪式,并祭拜某位尊神,一次都不能间断。

其实这十数年时间,他们也是在通过术法修行血脉,那些固定的日子便是一辈辈总结出血脉中潜藏的上古基因最活跃的时段。只不过,他们不清楚原理,都以为是请到了上方的神通。

正因如此,晁千神才可以把太上丹景道精隐地八法这种需要常年修炼的“法”,当做太上丹景道精隐地八术这样即刻念咒即刻应用的“术”来使用。

灵辖自幼训练的控灵能力高过天师太多,掌握了此类法术的原理后,自然可以即诵即用。

所以,此时遁在世钟身体里的那个敌人应该是灵体状态,用引灵术对付他,就算不能把他本体拽出来,也可以让他灵弱力竭放开世钟。

任道是急急念咒,手诀翻覆,以手成爪,压在世钟头顶大叫道:“吸星dàfǎ!”

他一直都觉得这个动作和这个法术的效果与小时候看过的电视剧极其神似,总想学同为任家人的任我行喊这么一句。

世钟白眼翻得都快看不见黑色了:【这个二货怎么什么时候都这么没心没肺啊?】

任道是的引灵术控制得还算精准,抽出的大部分是他不熟识的外家法力。不过他没有任我行那种把他人功力吸收到自己体内的技巧,只能把那些灵力散到空中。

“果然还是要有法阵配合才好,这样也太浪费了。”

任道是念念叨叨间,手上流过的灵力体量就已经不小,对方却还是没有直接出来对峙。

【看来这里控制世钟的不是对方的主体。】

之前世钟仅仅是往水中躺卧,没有攻击他或做其他更激进的事,任道是便猜想,控制世钟的人或许也在分心同时做几件事。

困住他们应该只是顺便,对方的主要目标还是最先被攻击的夭夭。

“可以了吧。”世钟开口打断任道是的愣神。

他基本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只是在弱水中有些脱力,身上的法力无法调动,很难站起身来。

水已经涨到了世钟的下巴,任道是再不帮忙,他就真的要被淹死了。

任道是赶紧又拉了他一把。

世钟终于站起身来,脚却依旧被水流缠着。

任道是腕子一晃,桃木剑现在手上,一剑刺在水下那股现出人手形态的水流上。

水中竟然隐隐飘出血色,顷刻就被晃动的水波冲散带走了。

一把剑,居然砍伤了水,这若不是克制还是什么?

“这家伙怕正法?”任道是眼前一亮。

他的剑是祖天师留下的正统法器,传承了上千年,比起从后起各派所学中陆续衍生的种种法术,这剑本身带着的天道正法显然最为纯正。

世钟冷哼了一声:“说是正道,也不过是练些旁门左道的人类罢了。”说罢,伸手就往自己腰间摸去。

可是他的风衣在任道是身上,这下抓了个空。

缠着他的水流听了他轻蔑的发言,当即被激怒。

流水顺着那只手向着胳膊和躯干逐渐化实,隐隐显出个只有上半身的人形。那条比世钟粗上三倍的膀子一晃,就把世钟整个儿拖到了水里。

</br>

</br>

第306 出水光头

“十六叔!”

任道是赶紧又刺出一剑,想挑开扯着世钟的结实手臂。

那个人形果然吓得松手,后闪了一下,另一只胳膊却扯住了世钟的另一条腿,又散了人形,向着更房间更深处潜去。

任道是往里追着,忍不住抱怨起来:“腿笨嘴还贱,你可长长记性吧!”

他从怀里抽出三张黄符,往空中一抛,大叫道:“风火雷电,急急如律令!”

直接用这把正统的剑使出最基本的法术绝对是真正的正法,三道风刃顺着剑尖指引,切进世钟脚边的水中。

拖着世钟的水流又一次显出人形,绕着世钟一闪身,想用这面肉盾挡住这三道风刃。

可是风刃像长了眼睛一般,在世钟身前猛转了个弯,朝着他背后的人形砍去。

人形见无法可躲,周身一震收回灵体,方圆数米的弱水迅速向他身上汹涌汇聚,原本半水半人的微弱上半身形状被水堆得高大起来,越来越清晰真实,最后显现出皮肤的颜色。

一个高有两米的光头肌肉男站在水中,拖着世钟的腿,虎视眈眈地盯着任道是。

他用手一挥,带起一股弱水,和着掌风,硬把那三道风刃捏在了掌心,不顾直流的鲜血,依旧低头瞪视着任道是。

“呃……”

对手的身高和身材很难不让人心里发虚,更让任道是大感不妙的还有他光滑头皮上纹绘的那尊佛像。

任道是试探着问道:“不讨五斗米,转拜青眼门?”

壮汉“哼”了一声,默认了任道是的猜测:“在下青丘。”

“还报什么家门啊,先把我师叔放开吧。”

青丘把世钟往上一提,刚好只留他的脑袋在水中,笑道:“我们邪门歪道可不比正道,讲究和规矩可多了,请问各下尊姓大名啊?”

眼看世钟吐出几个大泡泡,身子抽搐了几下就没了动静,任道是把手中黄符一洒,大叫道:“哎!风火雷电,急急如律令!”

剑指与桃木剑分指两边,七张黄符也分为两路,一路火一路雷,向青丘的光头上招呼。

室内只有那一个开口,昏暗的天光被火团和电光完全掩盖,青丘的视野瞬间便被几个高亮物体夺去,只能把手中的世钟往任道是面门上一甩,整个人又遁入水中。

任道是扯住世钟,剑尖直接打在他的谭中穴上。世钟一口水喷出,咳了两声,就被随手扔在一边。

弱水淹到了二人的大腿根,应该是青丘有意涨了水位,在这面积有限的建筑物中,战线绝对不能拖长。

任道是两手在胸前绕了几个来回,把七张符纸上的法术都收了,汇在一处,又大叫一声“风火雷电,急急如律令”,一个巨大的火球依符燃起,被他砸在几乎完全倒塌的脆弱楼体上。

斜上方的墙面又被开了扇天窗,室外空中降下的弱水劈头盖脸地落下,瞬间就把火球熄灭。

青丘绕到了二人身前,又变成那副水捏的人形,两手往前一推,一股大浪直接打在任道是和世钟脸上。

世钟本来就站立不稳,还好他一把抓住了之前那只令旗,才没被推到深水中。

他急捏手诀,令旗抓向新开的墙洞,扯着他向外冲去。

任道是倒是有办法自己走,却不愿错过这班快车,冲过再次打来的大浪,一脚踩在青丘脸上,跃起身抓住了世钟的小腿。

谁知青丘突然现出人身,也连捏手诀,口中念道:“丹天火云,威震乾坤。上摄妖炁,下斩邪氛。飞电烁烁,扬风无停。通真变化,朝谒帝君。急急如律令!”

任道是惊得长大了嘴巴:“扯淡吧,你哪里有兜儿!”

青丘念的是茅山宗的飞电符咒,听名字就知道要有符才能引动雷电,可这个光头大汉打着赤膊,下身也只有简约的紧身八分裤,浑身上下哪儿有藏符的地方啊?

偏偏就是有数道黄符从青丘背后齐齐飞出,符上朱红的墨色放出刺眼的紫光,随着他咒声念罢,“噼噼啪啪”的闪电一齐蹿出,缠着令旗的尾线卷向二人。

任道是急忙回身,要拿桃木剑斩断尾线,但出人意料的一幕随即发生:

闪电刚一超出墙身遮挡的位置,天顶降下的弱水就不留情面地把看起来张牙舞爪的闪电浇灭了。

“噗……哈哈哈哈哈!”

任道是和世钟都忍不住大笑起来,脚下一个没注意,就在离开建筑物的同时摔出两三米。

青丘脸色超级难看,半人半水的身子猛扑向二人,却扑了个空。

晁千琳的长鞭扯住了那面令旗,把任道是和世钟甩到了众人身边。

“怎么这么慢!”她喝了一声,“会不会召龙卷风?”

任道是赶紧从水里挣扎起身,却发现室外的水居然比室内还要深,已经快淹到他和晁千琳的胸口了。

而且,白明被晁千琳架得老高,整个人都高过水面不少,蓝晶则在一旁帮夭夭掠阵。

任道是赶紧伸手要帮忙,就被晁千琳怒斥道:“干好你自己的事!”

任道是吓得一缩脖子——这女人,还真的像个女王似的下着命令,他也真的像个奴才似的感到恐惧。

晁千琳心情确实相当糟糕,就因为这个战场对他们这几个都以火系法术为主的人太不友好。

夭夭使用的那把黑伞是件法器,上面的黑色不是真正的染色,而是密密叠叠的法咒和法阵,只要她把自己的法力注入伞中,就可以直接通过伞身向外放出法术。

她这种绘咒于物的方法不能使不同种类的法术相融,所以既然选了火法便只能使用火法,再没别种法术可用。

而她本人作为猫妖,只有速度在天赋上见长,贪玩了几千年,她和蓝晶一样根本没好好修炼,能打的原因只在她身经百战后的超人经验罢了。

所以,这样劣势的情况,夭夭没法速战速决,只能用她的速度挑逗似的反复攻击那个bàozhà头女人青萍。

可是她个人未落下风,却因为拖长了的战线牵累了其他人。

刚刚没有全心全意和任道是、世钟战斗的青丘一直在室外牵制晁千琳和蓝晶,让他们无法分心帮助夭夭制造可以使用法术的战场,使用的方法自然和刚刚控制世钟的方法一模一样。

在场的蓝晶和白明都是伤员,被青丘遁入占了身体,一个稍有还手之力,一个全无还手之力,晁千琳以一保二,当真是焦头烂额。

</br>

</br>

307 五斗青眼

白明没有意识,青丘借他的身体向晁千琳大挥拳脚,蓝晶那边则是和世钟一样努力和体内遁入的青丘抗衡,无法动弹。

晁千琳不敢对白明刀剑相向,可青丘的拳脚出人意料的好,力气也大得惊人,晁千琳接的甚是费力。

弱水虽然比水轻上许多,却也比空气要重,晁千琳没有在弱水中战斗的经验,对对方拳脚的预判不甚准确,被砍了几个手刀才找到方法。

结果只还击了两拳,白明就呕出血来。

见敌人完全无碍,伤到的只有自己人,晁千琳赶紧收了力道,立刻又被压在下风。

她实在不会悯火诀之外的法术,只能指望蓝晶还有帮手的余地。

蓝晶听她招唤,连忙又吹了声口哨,用白光捆住白明的手脚。

可是青丘全不知痛,用力挣着绑缚白明的白线,把白明的胳膊勒出道道血痕。

情急之下,晁千琳突然想到自己也受了伤,这家伙却没有潜遁进她的血液,恐怕是惧怕悯火诀燃起的灵火。

她又给了自己一刀,两手涌出的鲜血被她拍在白明伤口的前后,血液缠住遁形为水的青丘,硬是把他从白明身体里扯了出来。

青丘只显形了瞬间,就从她手中挣脱,再次遁入水中。

正巧这时,室内的世钟出言挑衅,青丘正欲躲避找到对付他的方法的晁千琳,干脆整个儿潜进了室内。

他的任务就只有推倒建筑,保证室内和室外的众人落入弱水中,全面牵制闲杂人等。反正已经暴露在室外的晁千琳等除了有近战了得的青莲以外还有别人对付,他干脆不再管这些。

没想到室内的任道是手中居然有祖天师正统传承的桃木剑,对他这类不修正道内功,只修衍生道法的“邪门歪道”正是克制。

他又没拦住那二人,硬是被这班人汇合了。

青丘的恼怒不比晁千琳小,尤其是被人骂做“妖邪”,转眼又被确证了“妖邪”的时候。

他们这伙人归属于青眼帮,任道是之前说的那句切口诗,就是指青眼帮的由来。

但凡归属于青眼帮的帮众,从前都曾经拜入过道家的名门正派,并因为某种原因被开革出师门,无处可去。

创立青眼帮的几人也是这种境遇。

他们曾是不食烟火,门庭高雅的上清派教徒,因为好奇而试修房中术,被逐出了师门。

这几人正是当时派中修为最高的几位弟子,对武力极其迷信,都觉得自己的罪过不过是用错误的方法来修炼,不该受如此对待,便贬斥师门不过是“五斗米教”,也就是正一盟威道的一介分派,如此清修不如干脆去学佛算了,于是写下了这句“反诗”在山墙上才离去。

“不讨五斗米,转拜青眼门”一句中,青眼代指的便是佛。

后来这几人下山后无处可归,便做起了“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的生意,被当时正道不耻。

每次做完案,他们都要把当日提在师门的那句诗留在现场,天长日久就变成了口口相传的“青眼帮”。

随着收容的开革弟子越来越多,青眼帮发生了数次易主和变化。

毕竟加入过名门正派的弟子都不愿久负恶名,尤其是被师门否决过后,他们更需要被江湖认可。

就这样,在争斗间闯出名声之后,青眼帮反而挑起活儿来,逐渐演变成了里世界知名的杀手组织。

虽然正派总想对这个名不正言不顺,财路还歪的青眼帮动手,但青眼帮涉及的门派众多,发展到后来已经不止是道教各派,还有诸多武林门派,利益关系纷乱错杂,近几百年的历史进程中,江湖上波折无数,各家始终没能找到好机会一同清理门户。

或许这是天道给青眼帮的一条生路,他们就这样一直生存到了现代。

而且,因为抗战时期青眼帮协助正派抗击敌军的义举,这个帮派正式在广袤的国土站稳了脚跟,成了受到里世界默许存在的杀手组织。

所以青眼帮的所有帮众都对名声有着异样的执着,被世钟这样正得不能再正的正一盟威道弟子说是“邪门歪道”,青丘哪里咽的下这口气。

他正式化形回那个光头壮汉的真身,一步步走近了聚拢在一处的几人。

“几位道友,青眼帮青丘要向这位道友挑战,请行个方便。”青丘指着世钟,瓮声瓮气地说着。

世钟鼻哼了一声,轻蔑地说:“你以为我很弱?刚才我没有法器……”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突然欺近的青丘一拳打飞。

晁千琳没去理睬他俩。既然对方要一对一比试,也没必要为这个棘手的家伙多分人手了。

世钟留给她的印象很好,在她看来虚长一辈的世钟比任道是靠谱多了。

见白明一时不会再受纠缠,晁千琳把他卸下,扭了扭肩膀和脖子,对任道是说:“哎,再问一遍吧,你会不会召龙卷风啊?”

她也感觉自己刚刚的态度太糟了,却又拉不下脸给任道是道歉,只好挂起个尽可能明媚的笑容。

谁知任道是打了个大寒颤,把她这刻意的笑当成了更加高端的威胁,赶紧在怀里摸来掏去,翻找符纸。

蓝晶一直被扯在原地的身子终于彻底被放开,赶紧趟过来,对晁千琳说:“要是有三面镜子,我就能召唤龙卷风。”

“那得向世钟要了,不过我估计他那儿就有召龙卷风的法器。”

晁千琳又不满地瞥了任道是一眼。

任道是真的很想解释,自己最大的用处就是刚刚救了嘴贱人笨、没法器就是废柴的世钟一命,可她没看见啊。

那边夭夭一直在空中跳来跃去,伞上的黑色似乎浅了些许,为了对抗弱水的侵蚀,她只能在短时间内使用大量的法术来弥补损耗,对咒文的消耗很大。

时而在浪中显形的bàozhà头女人身上已经伤痕累累,可她始终保持着与水融合的状态,夭夭根本没法给她致命一击,也没法彻底摆脱她的纠缠。

任道是扬起桃木剑,打算用他的正法上前帮忙。可是他的法术不比夭夭,在念咒聚集五雷正法的过程中,下落的弱水就已经把刚刚见光的雷火浇灭了。

“这可怎么搞……”

任道是在齐胸的水中踩了几下,果然根本没法上浮一点儿,不由得对前景忧心忡忡。

“所以我说,要龙卷风啊。”

晁千琳把白明往任道是身上一交,在知道世钟不可或缺后改变了想法,朝着纠缠不休的两人挺剑而去。

</br>

</br>

308 法器高低

有了风衣在身的世钟就好像换了个人,虽然动作依旧不怎么灵巧,但神色极为镇定。

青丘的身法比他好上太多,世钟硬是挨了几拳,掌握了他出招的规律,才抽了个空子出招。

他扯住自己的衣领,用力一抖,风衣之中就有数面令旗从后领飞出。这种只靠机簧牵引的法器不需要事先捏诀念咒,在这样的近战中很是方便。

青丘本不在乎他这些花招,可下一拳还没挥下就被一面令旗缠住,手臂被向后扯得生疼。

世钟两手捏了个七宝骞林诀,另外六面令旗都围着那面裹住青丘的令旗高速飞转起来,根本来不及看清发生了什么,正中那面令旗就突然炸开。

青丘迅速把自己遁入弱水,却还是没能避开那股炸裂带来的痛楚,惨叫了一声,顺着水流向世钟扑去。

世钟脚上的伤口犹在,之前被青丘那番折腾自然合拢不了,立时又被他占了双腿,整个人都被拖进水中。

好在上半身还没被控制住,世钟又翻了个降鬼扇印,七面令旗立刻首尾相接,最下方的一面缠住他的胳膊,硬是把他从水中扯了出来。

趁这片刻,世钟在腰间摸出一条法鞭,卷住令旗的旗竿,大喝了一声:“敕令!”

七面令旗连成的长龙随着这声干脆利落的召唤,如有生命的真龙一般盘在了他的肩头,朝水中瞄了片刻,猛地扎进水中,直接钻进了遁形于内的青丘身体里。

青丘感到心口火烧似的痛和热,迫切地需要到水面上呼吸真正的空气,赶紧探头出水。

他一露头,就被法鞭缠住脖颈,世钟又叫了声“敕令!”

令旗龙当即散开,围绕法鞭飞转,法鞭握把上的龙头立刻和之前那面令旗一样炸裂开来。

贴着头部的bàozhà把青丘震懵了,整个人完全显形出来。

世钟这几手甚是花哨,实际上威力不大,却也足以令人无暇招架。

他之前看过任道是和青丘的对战,知道克制青丘的是真正的道家正法,他这些法器都是世家近代的实用改良,要发动正法需要拖延时间,此刻青丘愣神受制,正是绝佳机会。

世钟赶紧念起法咒:“一步天雷动,二步地水通,三步雷火发,四步霹雳通,五步五雷使者,前扫凶恶,后驱孽龙……”

可是,五雷罡咒还来不及念完,手诀上聚起的正法罡气就被天降的弱水浇熄大半。

世钟的心瞬间凉了下来。

他的体力可不足以支撑他和青丘缠斗,同处于无法使用法术的情况,他是绝对的弱势,靠法器只能打对方措手不及的时间差,一旦被青丘反应过来这都是些花架子,给他几拳,他可能就交代在这儿了。

正这时,一声诡异的气流破空声骤然在脑后逼近,腾腾杀气划开神识,世钟本就冰凉的心一缩成尘,碎成齑粉。

【有狙击手。】

他连回头看都来不及,更别说有什么应对之策了。

突然,身畔一个红影闪过,与这种突如其来和大起大落的程度相比,世钟被斩断的碎发在眼前飘飞的姿态仿佛被拉成了慢镜头。

他转过头,正看到一柄燃着蓝色烈焰的血刃立在他脑后,两片整齐碎落的弹片从刀刃两侧崩落,一双暗夜里如明月般洁净污垢的双眼带着微妙的得色瞥了他一眼。

“哇哦……”远处传来任道是的惊叹,“居然劈开了子弹,千琳,厉害了啊!”

晁千琳长舒一口气,脸上的笑却掩饰不住:“真是巧了,幸好过来帮忙,一抬手正好接住,不然十六叔可要破壳了。”

世钟的心脏直到这时才开始发疯似的狂跳。

他自然早就意识到了这个少女逆天的容貌,可在这堪称暴力美学经典场景的时刻,生与死薄弱的一线之间,他才突然间有了少年怀春的感觉。

晁千琳站在世钟背后,看着子弹射来的方向。

这颗子弹着实突兀,而且,切开它的触感很不简单——这是一颗刻着符文,带有法力的子弹。

看来,不止他们这边的帮手来了,青丘也是有帮手的。

一边的夭夭已经不耐烦到了极点,大声喊道:“千琳,我受不了了!”

晁千琳向她比了个ok的手势,朝世钟低低的说:“水龙卷,卷起雨水和积水,做得到吗?”

“拖住青丘,我找老任。”

青丘哪能容下这两个人窃窃私语,他也从之前的眩晕中清醒了过来,捏起个法决,喃喃念咒,徒然退后了数步。

世钟分了面令旗护在晁千琳头顶,随即被一把推向任道是。

晁千琳双手举起长刀,让它彻底脱离已经快到肩头的弱水,静静等待青丘作法。

这家伙既然扬言要一对一单挑,她就让他死个明白。

只见青丘手上金光崩现,一把长剑被他从掌心拖了出来。

他们青眼帮修法杂糅,青丘的潜遁之法、身法、飞电符咒,和这埋器于体、埋符于背的方法都不出自一派。

这柄线条简练柔美的藏身长剑正是青眼帮鼻祖几rénliu传下来的上清派法术,当真雅致至极。

晁千琳咧嘴一笑:“我们两边都出了帮手,你这时候还要肉搏?”

“我们青眼帮怎么行事,和我青丘有关吗?”青丘冷笑一声,向着晁千琳猛冲过来。

一分力一分强,把体重透过技巧化在力道上才是中华武术身法的内核,晁千琳知道他的意思,却不放在心上,就站在原地打算硬接了他这一劈。

刀和剑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刀擅劈砍,剑擅挑刺,这样拿金属制成品往燃着灵火的刀刃上硬撞,即便力道再大,又能如何。

晁千琳双臂叫力,嘴里也喝了一声:“哈!”

青丘的蛮劲着实不小,震得晁千琳手臂发酸,水下的脚倒踏了一步。

他那把剑确实是柄好剑,可被他这样使用就真是浪费了——灵子薄厚的刀刃轻而易举地切进了剑身,虽没把剑切断,也割裂了一道开口。

可是青丘意在捉住晁千琳为质,突然松手舍剑,往晁千琳肩头和咽喉掐去。

就在这时,天顶传出一声石破天惊的轰鸣。

</br>

</br>

309 狙击与糖

一道白光笔直地在众人头顶垂落,紧接着,地面剧烈地摇晃,丝丝凉风撩起晁千琳的长发,擦在青丘脸上,痒痒的。

青丘下意识抬头看天,动作滞了一瞬。

“嘿,来了。”

晁千琳笑道,矮身一躲,从青丘身侧轻巧地游过,手中的长刀往愣神的他颈后一敲,青丘瞬间失去意识倒在水中。

她还是没有出手杀人的决心。

之前对流沙的佣兵,她几乎是刻意留手,自己却没有知觉。不过这道门槛只在她潜意识中,或许一个契机,这点儿坚持就会被全数抹去。

那边的世钟和任道是正齐齐唱咒,法器依旧是之前的令旗,仅仅是又补足了七面。

“巽风忙忙雷起兴,冯夷鼓舞怒不停。关伯撼动天地昏,飞砂走石穿山林。震响叆叇哮吼声,翻山入水怒涛惊,急急如太上老君律令……”

一段起风咒被反复念动,二人的语速越来越快却始终整齐。

因为弱水使他们这些内修道法的天师回流受阻,世钟为了稳妥,只好和任道是一同召出龙卷风。

原本基础的法咒被世家的法器引导成了与上天接引的云顶罡风,片刃似的夜风碎片受令旗的带动,在原地画起圈来,转眼间就吸起深水,向空中流去。

晁千琳被渐渐大起来的风带动了身体,冲向几人的动作都变得有点儿挣扎。

蓝晶赶紧抢上几步把她搂过来。

他还扛着白明,自己也站得不太稳,刚一拉住晁千琳,另一侧肩上就徒然中了一qiāng,整个人都向后倒去。

“狙击手!”晁千琳叫了一声,当即扯住蓝晶,揽过白明。

早在任道是和世钟没有来到室外的时候,那个埋伏在远处的狙击手就已经数次干扰战局,因为那人一直都在瞄准夭夭,晁千琳到和“白明”对阵之后才发现他的存在。

之所以会发现,正是因为在她扛起白明的时候,一枚子弹擦着他的头顶擦过。若不是她体力有限,总在换手,白明始终在摇摇晃晃,恐怕就要被“开窍”了。

这人在明显不敌夭夭的青萍生死关头开小差,让晁千琳意识到白明重伤之后依旧有危机存在。

她把这份忧虑按下未表,不想引起对方过分的针对,只一直关注着这种带有灵力的子弹从何而来。

所以,刚刚帮世钟挡下子弹,并不像她说的那般随意和凑巧。

那人选择的时机相当巧妙,一定是处于可以俯瞰全场的位置,或是拥有体察这边情况的能力,不然也不会在两次她击退青丘,因胜利而放松警戒的时候出手。

【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那边不止要桃之,还要白明?之前流沙只用了一次火箭弹,不会也是要保着白明吧?但他们招招致命,难道只是要白明的全尸?】

晁千琳把白明护在身后,低声问蓝晶:“你没事吧?”

蓝晶脸色都白了,只能强做镇定:“没事,还是我来架他吧。”

“不用,他现在太危险,你看好四周。”

三人藏到了任道是和世钟身后,有那面世钟布在晁千琳头顶的令旗掩护,一时对狙击手不再惧怕。

可是对方怎么可能让这个搅乱优势的法术顺利进行,射出的下一发子弹瞄的正是任道是的额头。

好在此时的水龙卷已经足以扰乱弹道轨迹,子弹擦着任道是的胳膊打了个空。

任道是被吓了一跳,口中的咒语有些乱了,哼了几句才再次跟上世钟的语速。

这种时候,世钟的心理素质就显得好得过分了。

他在之前险些丧命的巨大恐惧之后产生了顿悟般的超脱,为了这些格外惹人怜爱的小辈,腰杆挺得笔直。

夭夭那边的青萍战力本来就远远不如几千岁的大妖,这此危机关头刚好少了狙击手的掠阵,终于被夭夭揪住了头发。

“可算是抓住你了,小老鼠!”夭夭阴冷地笑了一声。

她已经恼得不能再恼。

和青萍对峙已经有十几分钟,每次她有机会抓住青萍的真身,那个狙击手就会放冷qiāng逼她避开,青萍则借那片刻的愣怔或瞬间的躲闪溜回水中。

动物精怪都是靠妖力和法力来支撑自身的行动,比起只靠法力的人类修者,受弱水的影响更大。

夭夭根本都不敢多在水中停留,一旦法力循环被弱水切断,伞中的法术不能即刻发动,这个连舍弃手臂偷袭自己都做得出来的阴险女杀手就会要她为难。

她超级不喜欢受伤,尤其是在桃之不在身边的时候。

青萍的体力早就不济,面对夭夭分外狰狞的笑容,鼻间似乎嗅到了死亡的味道,恐惧淹没了依旧化为弱水的身体。

她是个善于刺杀的刺客,和夭夭这种擅长近战的战士拼体力真的是为难她了。

奇怪的是,远处掠阵的狙击手青莲很不对劲,对夭夭的火力始终都不够集中,使得这场硬仗越拖越长。

她之所以有自信凭自己和青丘两人来到这伙人面前,除了提前准备好了应对妖怪和修者最有效的弱水阵,靠的就是暗处的青莲十秒换弹的绝技。

可是今天青莲放冷qiāng的节点虽然没问题,效率却低得可怜,中途甚至中断了几分钟,害的她提前用掉了事先准备的“糖果”。

他们是多年的老搭档了,这种神游物外的状况他以前从没有过。

现在,那种修者的xingfènji药力将过,青萍终于还是被抓到了,她咬咬牙,连用了第二次“糖果”。

药量加成,效果会翻上数倍,这之后长时间的脱力和对修为的折损不可避免,但和命比起来,这些都是小事而已。

夭夭看不清水形态的青萍做了什么,却发现了她身上第二次徒然增长的法力。

她真的不想再被这种杂兵绊住脚步,抓着青萍的头发把她猛地甩向已经初具规模的水龙卷方向,自己也踏着合拢的黑伞向水龙卷冲去。

青萍在失重中途身子一颤,两手指向夭夭,空中接引弱水的两只风筝忽然出现在云底,像两架小飞机一样冲向她双手指引的方向。

这是他们青眼帮众用一下午时间,聚集天地阳气才攒齐法力布下的引水法阵,此时居然能靠她一己之力随意调动,连青萍自己也有些惊讶。

地面上的弱水随着她意念所至汇聚在她脚下,把她稳在空中。

青萍打了两个响指,两只风筝引来的雨云和下方累积的弱水齐齐向她的对手夭夭卷去。

夭夭撑开黑伞,挡住巨大的水流,可黑伞上的咒文却被冲洗得越发清淡。

“啊——!烦死了——!”

巨大的压力和烦躁挤得夭夭无法呼吸,她眼前一黑,声音顺着喉咙涌出。

这一声震动天地,在场包括己方的所有人都在几个字符的飘摇间恍惚了一下。

</br>

</br>

310 风眼清灵

耳蜗深处异常的白噪幻听、眼前闪过的奇异断层,记忆和现实的同步摇晃,所有人都急于抓住身边的东西稳住身形。

青萍也是如此。

仅仅这一瞬的分神,她就感到腹上一阵剧痛,整个人在漫天的大水中横飞了出去。

没了她的控制,地面升起的水墙崩解碎落,两片雨云挡不住夭夭发狠的猛冲,几乎下一秒,她就追上了飞进水龙卷风眼的青萍,手上红光一闪,便把青萍整个人拍得向地面坠落。

青萍在连续的失重间再次被近在咫尺的死亡唤醒,她顾不上剧痛,意念再起,欲唤起四周的弱水向自己身上汇聚。

可是水龙卷已经连通了天地,周遭的弱水被强大的离心力和灵力拉扯,难以挣脱引力向她汇集。

风眼正中的世钟和任道是闭眼不顾外事,只喃喃念咒,晁千琳和蓝晶则仰头观战,眼看着青萍虚晃了几下手脚,就又被夭夭追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脚,从离地数米的位置又升上了高空。

“呃……”蓝晶仿佛听到了脊骨断裂的声音,忍不住发出了痛在己身的叹息。

青萍依旧没有放弃,求生意志占据了她整个意识,连打了两个响指,两只风筝便闯入了水龙卷尽头的天顶之上。

龙卷中心再次出现了从上方降下的弱水,夭夭还没散尽的怒火又烧了起来。

可弱水淋在身上的瞬间,她的身法便又变得迟滞了半分,难以赶上青萍遁入雨中,被她闪进了水龙卷。

青萍的身躯都隐去,跟着飞速流转的水流旋转,肉眼无法捕捉,虽然头顶的两只风筝也随着散了,夭夭还是束手无策。

一直观战的晁千琳突然踏着血阶跃上高空,朝夭夭喊了一声:“开火!”

夭夭瞬间领悟她的意思,伞尖汇聚起一个巨大的火球,顺着晁千琳手指向的方向瞄准。

晁千琳两手相合,又念了一遍悯火诀,九节鞭上的蓝焰骤然升得老高,她甩鞭直插环绕四下的水龙卷,用之前扯出白明体内青丘的方法一把扯住了青萍的脚。

青萍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甩到了夭夭伞前,火光灼伤了她的双眼,这阵黑暗便是永恒。

“真是难搞!”夭夭长叹一声,跟着被火球击飞的青萍跃出几步,一脚踢飞了她的尸体,从高空中一跃而下,顺道把晁千琳扛了下来。

晁千琳看着水龙卷中随着水流渐渐下落,最终消失在视线的小小尸体,干笑了两声。

她到此时还不知道这个杀手姓是名谁,对她仅有的印象只有个bàozhà头。无论是动用了多少机巧,能和夭夭战上这许久的敌人好歹还是值得尊重的,没像青丘一样自报家门真是可惜。

“千琳,你怎么能抓住她?”夭夭打断她的胡思乱想。

晁千琳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到蓝晶大叫道:“龙卷不要停!”

此时水龙卷已经降到了数米高,众人脚下再次汇起半米深的积水,为了防止忽然落下的大水冲击众人,世钟和任道是正用风托着弱水缓慢落下。

夭夭和晁千琳都顺着蓝晶所视的方向转过头去,也感觉大事不妙。

数枚燃烧汽油弹从之前众人被放冷qiāng的方向投了下来,连给世钟和任道是唱咒的时间都没留出,水面上熊熊燃烧的烈焰瞬间就包围了众人。

蓝晶一把拉过晁千琳和夭夭,把她俩齐齐按进水里,同时吹起口哨,竖起光线环流在咒语不停的世钟和任道是之外,阻隔火焰对他们的侵蚀。

见这情景,那两人忍着上身被烧灼,下身被水煮的难受,飞速御风,把身周降下的水火再次卷到高空。

晁千琳和夭夭拖着蓝晶的胳膊,好不容易在被快速吸走的水中挺到了地面全部露出。

夭夭一挣脱蓝晶的手就踹了他一脚:“笨蛋,我不怕火的啦!”

晁千琳赶紧安抚:“他也是一番好心啦……其实我也不怕……”

众人突然大笑起来。

晁千琳赶紧查看被扔在一边的白明,发现他身上也没什么事,相比之下,另外三人则一身破烂,皮肤多少都有些烧伤。

她突然想起白明作为白家大火的唯一幸存者,从李立青的冥火中逃得一命一直是个迷。

【真是越来越乱了。】她暗叹了一声,让蓝晶背起白明,静静等待这水面上的汽油弹在龙卷中熄灭。

夭夭突然说:“我看他们好像没有让水退下去的意思。”

蓝晶道:“刚刚水龙卷退下之后,我们脚下的水和平均水位相同,并没有之前那么高。刚才应该是那三个人为了埋伏我们,特地把周围的水都聚在了这周围。”

“这也行……?对了,千琳,你还没说之前是怎么抓住那个青萍的。”

“那个女人叫青萍啊……”晁千琳笑了一下,认真地解释道,“之前我和那个能潜入血液的光头对阵的时候,发现他们潜入水中后整个身体都被打散成了与弱水相应的灵子状态,所以可以用灵子捕捉到。”

夭夭露出一脸鄙夷的表情:“你们这些把自己变得乱七八糟的人都好可怕哦,把自己打散,咦……”

她搓了搓肩膀,连连摇头。

蓝晶突然发问:“那既然弱水能够隔绝灵气,为什么他们可以在其中潜遁呢?”

因为这时情况稳定,有世钟一人维持水龙卷就可以,任道是也插话道:“对啊,之前那个青丘使用法术也被天上的弱水浇熄了,可他一直都能使用潜遁之法啊?”

晁千琳惊讶地看着他:“你自己不是会用土遁术吗,为什么会问这种傻问题?”

任道是认真地摇着手:“我们正一道的土遁术可是借了厚土娘娘的神通,和他们不一样的。”

晁千琳不禁莞尔:“是吗?我感觉,他们把自己打散而成的灵子状态,和构成弱水的灵子形式相同,所以在弱水中行动完全正常。

“我估计要练就这种功法就一直都离不开弱水,他们可能早就习惯了在弱水中战斗,才能切换自如。

“但如果使用自身法力和法术,照样会被弱水克制,这一点他们就不是随时都能想起来了。”

听到这里,任道是突然分了神,四下张望起来。

“怎么了?”

任道是转过脸来,严肃地看着晁千琳:“那个光头的尸体不见了。”

晁千琳哑然失笑:“我又没杀他,他应该是跑掉了吧,再说,他就算死了,也可能被水龙卷起起落落卷飞了啊。”

世钟突然停了咒语,捏诀缓缓放下周遭的水墙:“他肯定没死。他就是控制这周围水位的那个重要角色,现在应该和同伙汇合了。”

</br>

</br>

311 连锁反应

任道是忙问:“你怎么知道?”

“只有那个光头自始至终都呆在水中,有控制水深的机会和能力,他消失之后,这里的水位就恢复了正常,所以应该是这样吧。”世钟说着,看了晁千琳一眼。

晁千琳其实不甚在意,但听起来也有道理,就点点头。

世钟强行放下将要勾起的嘴角,维持着“十六叔”的形象。从这点来看,他的“中二病”确实不轻。

头顶落下的弱水已经变得相当稀薄,脚下的水也降到了膝盖上下,众人各自吃了几颗世钟的丹药,在附近的商铺柜台上调息了一下,生怕再生事端,不敢多做停留。

这种糟糕的状况下,兵分两路已经完全没了可能,满镇积水也无法开车,众人只能走着向北二桥进发。

现在看来,那座桥应该就是由青眼帮守着。

晁千琳依稀记得镇子为了保护那座古董石桥,制造地标式建筑,在桥上方罩了个高得异常的铁丝网架和超高的简易俯瞰铁塔。

这附近的房屋基本都只有一二层楼,那个接近三十米高的铁架已经是狙击手能拥有的最佳位置了。

为了保证视野,保留世钟的战力,所有的法器都被他收了起来,众人小心翼翼,各自负责一个方向,时刻提防着狙击手和敌人的突袭。

谁知道这夜平静得吓人,连声昆虫的鸣叫和飞鸟的振翅声都没有,只有五双腿划破水面的哗哗声和雨滴落水的滴答声伴随他们前进。

所有人身上都湿透了,蓝晶见晁千琳抱着胳膊在雨里打颤,自己背上却背着白明没法照顾她,心情变得更加糟糕。

她似乎总在和任道是、世钟窃窃交谈些什么。

连原本再不受她待见的四大家族在这时都比他更值得信任,蓝晶除了苦笑彻底没了脾气。

他已经按照自己的逻辑做到了一切,只可惜这过程中的偶然太多了些,晁千琳事先被他拔高了期待,事后高预期带来的高失望使他刻意隐瞒的罪过被放大了数倍,弄巧成拙。

他那个水晶般的小新娘背影依旧窈窕,却好像离他越来越远,让他忍不住紧赶几步,追到她身后,收获了一个没有情绪,仅是确认他存在的眼神。

让人恼火。

其实晁千琳根本没发现蓝晶一直在想些什么,或者应该说,她根本就没在意过蓝晶到底在想什么。

这男人自顾自出现在她身边,给她添了些不大不小的麻烦,然后承诺奉献自己的全部身心来做牛做马,换取她爱他的一点点可能,和留在她身边的权利。

她接受了这种存在实物的契约,承认了以“吻”作为交易用的货币。所以,她唯一在意的就只有他是否也承认这种货币的价值。

之前她提议让蓝晶留守白明的时候,就已经干脆地撕毁了这没有任何见证的单薄承诺,斩断了曾经对他有过的信任和好感,以及对他存在理由的疑惑。

一个不珍视机会、不尊重契约的追求者,对她的生活很重要吗?

一个愿意为爱付出的生物,很稀奇吗?

就算她不是晁千琳,没有这副容貌,任何一个不那么不幸的普通人,一辈子也总会遇见那么一个愿意为了自己的爱交出一切的人。

当这个人不愿意再为得到你的爱努力,除了叹息还能做些什么,强求吗?

晁千琳连叹息都懒得叹息。

她务实地关心着世钟和任道是刚刚控制弱水龙卷时了解到的新情况,关心着世钟那件风衣里还藏着什么程度的战力,关心着夭夭之前展现出的能力到底有没有传言中那么神乎其神。

白天他们就已经步行来过桥边,这次蹚水前行比之前慢了一些,却也只用了二十多分钟。

越靠近运河水位越深,之前见过的健身器材都被水埋了大半,似乎河边的地面比镇上要低矮许多。

这附近几乎没有什么建筑物的遮挡,为了防止狙击手再放冷qiāng,世钟的令旗又一次笼罩了众人的头顶,不敢收起。

但这座凶镇背后的那人准备已久,危机不仅存在于上空。

弱水隔绝了众人对脚下的灵力感知,等任道是发现自己踩中了引爆符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一感到汹涌的灵力从脚掌心传来,任道是的心就猛地一揪,他根本就来不及运用法力压制符纸灼烫的爆裂,只能大叫一声:“小心!”

见到他往后猛扑,众人都下意识转身,巨大的冲击立刻从地面冲出,白日里见过的粉色地砖被震成碎块,随着被崩起的弱水横飞。

蓝晶瞬间变回原形,把晁千琳藏在翅膀之下,世钟则调动令旗拦在众人和面前的bàozhà点之间。

以第一张引爆符发动的地点为圆心,bàozhà在所有被地砖覆盖的地面向外扩散开去,运河的这侧堤岸被炸毁了大片,河水和弱水掺杂在一处向两岸涌来。

仅能遮蔽bàozhà冲击的令旗不足以应对这样的自然力,已在河边的众人被河水巨大的吸力扯向早就和岸上深水连成平面的河中。

世钟赶紧召出又一面令旗,抓住数十米外的石桥,扯着众人往桥的方向移动,用平移的速度来抗衡弱水中的重力。

原本遮蔽在头顶的令旗此刻像条布船,卷着六人移动,被坠得接近极限。

那边静待时机的狙击手没有给世钟再使出其他法器的机会,没了距离限制,他换了挺干脆利落的mg4ke机qiāng,密集的子弹扫向河面上的众人。

从近在咫尺的连环bàozhà发生到现在不过十几秒,直面炸点的任道是和蓝晶都受了不轻的伤,人还在恍惚中,世钟的手诀和法咒应接不暇,根本来不及反应。

晁千琳赶紧用一直没间断的悯火诀快速调起了一面血屏,堪堪挡住了朝众人正面射来的子弹。

被卷在令旗底下的夭夭好不容易挣出身子,手中的伞一举到头顶就立刻撑开,脚在身边的某人身上一踏,轻巧地一跃腾空,顶着弹雨朝着已然可见的狙击手飞出一个火球。

狙击手慌张地翻身躺卧在桥栏后躲避。

夭夭连招呼都没打,一把扯过晁千琳,脚又在某人头顶踮了下借力,狠狠把她甩向桥的方向。

</br>

</br>

312 桥下桥上

索性晁千琳反应够快,在空中收回血屏,抽出九节鞭,卷住桥栏。她身形还没稳住,就又被飞身过来夭夭踩了一脚。

夭夭借着这次的人肉踏板又是一跃,在桥上的铁架间几个闪身,顶着大火球轰击后崩裂四溅的火星,冲到了最顶端,手起伞落,一颗人头便在她面前直飞出去。

“放冷箭的,老子忍你很久了!”

夭夭骂了一句,似乎还不解气,把桥上剩下的男人身子一脚踢到河里后又呸了他一声。

她跃回桥上,刚要拉晁千琳上桥,就见桥两侧的河水像鲸鱼的巨口般突然升起,直接把晁千琳扯到了河中。

“嗯?”

夭夭一怔,身子一滑下桥,伞柄钩在桥栏上,硬是拉住了晁千琳的鞭头。

大半个身子都被卷在水中的晁千琳立刻知道了来者何人:【青丘!】

看来之前世钟也不是白白提醒,这个没什么大用的男人控水的手法似乎确实比青萍高上许多。

夭夭被鞭子割出的血滴滴落在晁千琳头上,心里极其恼火。

刚刚听到晁千琳没有杀掉青丘她就有些不满。

看晁千琳一直以来的行事风格,她还以为晁千琳是个和她一样干净利索的人。现在的额外麻烦是她一时优柔的不良后果,当真让夭夭出乎意料。

晁千琳的腿被水涡卷着,使不上力气,只好把伤口已经合拢的左手往九节鞭上一荡,又捏了一条鞭子在手,甩进水中,拖住青丘的肢体,想救出自己的两腿。

青丘早有准备,他故意在她周围绕着圈子,尽力拖延她抓住自己的时间,让那条血鞭上燃烧的灵力被弱水侵蚀分解得更多。

被无效化的血液在水中扩散开来,缓缓沉降,晁千琳不敢放松,只能控制着自己的血液继续流出,和青丘拼着消耗。

另一边的令旗上少了两人,速度快了许多,这时候也已经到了切近。

世钟在这期间放出数面令旗,砖瓦般一面面地朝桥面铺展,任道是借旗面垫脚,向着桥上狂奔。

桃木剑御使黄符,一道风刃朝晁千琳脚边的青丘切出,水面上的血立刻变为双倍。

青丘突然受伤,心神不稳,被晁千琳抓个正着,整个人都被血鞭扯出水面。

夭夭随即放手,和晁千琳一齐往仅在一米开外的令旗上坠,用两人体重带来的离心力把青丘抛到了另一面令旗上。

任道是刚要出手把面前的青丘拖起来,晁千琳就一鞭到位,直接卷住了青丘的咽喉。

青丘热腾腾的血液随着鞭子被撤开,爆了任道是满头满脸。

“千琳!”任道是大叫一声,恶心地转身就要吐出来。

这时,世钟和蓝晶扛着白明,也冲到了这座临时搭起的令旗桥面上。

世钟推了一把任道是,让他少关注这些没用的事,赶紧回到桥上。

跌坐在令旗上的晁千琳微微有些发愣。

她刚刚毫不犹豫地亲手杀了个人。

脑海中没有对之前放过他的后悔,也没有对之后他可能继续兴风作浪的忌惮,连对他一而再再而三出现的恼火都没有,就只是觉得这人,杀了干净。

【呵,感觉有点儿奇怪。】

夭夭朝晁千琳叫了声:“想什么呢!”然后拉她起来,往桥面上冲。

晁千琳缓过神来,终于发现,在青丘断气的同时,一股无比熟悉的强大压迫感徒然出现在附近,包围了周遭万物,甚至压制住了风声和雨声。

“这是……?”晁千琳看向任道是,对方正好也在扭头看她,同样一脸不解,却用力点了点头。

“怎么可能呢?它是怎么出来的?”

任道是没回答她的问题,只苦笑一声:“管他的,跑就完了!”

其实除了他们两个,其他人都不知道这股灵力的究竟来自何物,可众人当日都在津城大阵中参与战斗,谁都能感受到这灵力带来的压力和恐惧,几乎不亚于入魔后觉醒的奚钩月。

任道是打头翻过桥栏,蓝晶背着白明跟在他身后,夭夭拽着晁千琳飞快地追上,而世钟边迈上桥栏边捏诀收旗,落在了队伍最后。

二十多米长的桥几步就能穿过,可偏偏在众人往河对岸冲的前一秒,一声爆吼震得桥身一晃。

队首的任道是突然被一只宽厚的爪子一脚踩住了胸口,两排利齿直向他脖颈切去,他拼了全力挣开身子,肩头的一大块肉还是被直接叼走。

凄厉的惨叫声后,任道是手中的桃木剑随声祭起,硬是撑住向他抓来的另一只利爪。

夭夭反应奇快无比,两步跳过蓝晶和白明,伞尖朝着那只脚爪一刺即中,晁千琳也从后方用鞭子把任道是扯出来,扔给蓝晶。

“来的这么快!”她抱怨一声,看着面前双眼血红,把口中血肉吐到水中的老对手。

三米多长的茶色豹身,足有两米的五条虎尾,头顶月牙一样向后背去的独角,这不是齐升逸异空间外层那只上古凶兽狰又会是谁?

任道是强撑着支起身子,肩膀痛过头了只剩阵阵麻木,脸上的表情完全失了控,接近尖叫地咒骂道:“妈的,妈的,妈的!”

他右肩上的骨头都被狰撕咬断折,手臂和身体的联结只剩下皮肉,软塌塌地在身侧摇摆,基本算是废了。

窄窄的桥完全被狰占住,根本没有冲过去的余地,晁千琳和夭夭已经在和狰缠斗,也暂时封住了狰对身后几人的威胁。

蓝晶把任道是扶到一边,匆忙掏出颈间的水晶,放在他悬在伤口之上,帮他合拢伤口。

任道是用左手收回掉落在狰脚边的桃木剑,鼻涕眼泪和汗水齐齐下落,身体剧烈的颤抖让蓝晶很难操作。

他的神术只能在表象上联结皮肉,暂时用灵力构成的缝线牵扯住肩膀和手臂。等血肉自己生长出来之后,这种联结就会跟着身体恢复的进程消散。

可先不提这么大块的骨肉缺失,以后还能不能长好,单是用灵力构成实体来补全这个血淋淋的开放式伤口,就因为天顶依旧不停落着的弱水雨变得困难无比。

蓝晶不得不站起身,用翅膀帮他遮蔽头顶的雨滴,可是单手控制灵力和掌握水晶就变得很不方便。

“你能不能自己拿着它,把它放在伤口中间?”蓝晶问任道是。

</br>

</br>

313 野兽失魂

任道是朝他摆摆手,用左手拿着桃木剑,把挂坠的长链绕在剑尖,让水晶保持在蓝晶指定的位置上。

灵力生出的肌肉组织构建得还是极其缓慢,蓝晶却丝毫也不敢偷工减料。

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很难预料,任道是的手臂要是在之后的活动中掉下来就麻烦了。

而且,若是他再错一步,他和晁千琳已经变得麻烦的关系,就更麻烦了。

任道是在蓝晶的照拂下总算缓了神,他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大把丹药,因为痛和惊吓而鼓噪的心跳在耳道里翻腾,一刻不停。

但狰怎么会放过这个上次让他栽了大跟头的倒霉天师呢?

就在夭夭和晁千琳与五条长尾缠斗,无法分神的瞬间,它头上的尖角突然汇出一个巨大的灵力光球,朝着任道是的方向狠砸而来。

之前从河里往桥上赶的过程中,世钟就一直都没闲着,此刻法力不济,放出阻挡光球的令旗速度不够快,硬是被光球推翻错开。

眼看着光球近在眼前,蓝晶下意识抓过任道是的桃木剑,想把固定在剑尖上的水晶送到灵力弹前,再用口哨辅助作法,抵抗它的接近。

谁知桃木剑的剑柄离开任道是掌心的瞬间骤然缩成一道光华,变回了那个任道是一直挂在腕上的桃核手串。

蓝晶手里拿着手串一脸呆滞,水晶直接掉落在任道是luolu的伤口上,痛得任道是又是一声惨嚎。

惨嚎声起,桃核手串当即随着声音飞出,向那颗灵力光球撞去。

光球在空中这片刻的停滞给了世钟时间,那面令旗绕着光球突然放大,把光球整个裹住,极力压缩,光球在其中炸裂开来,令旗被涨得几乎贴到任道是和蓝晶脸上。

白色的烟雾从布缝消散后,这面残破的令旗“啪”得掉在地上,彻底完成了它的使命。

蓝晶和任道是又踩着生死线走了一遭,心跳都几乎停了。

半晌,任道是愣愣地说道:“我的剑只有我能用。”

“哦。”蓝晶也愣愣地应和一声,把水晶从他的肉上拿起来,又惹得他大叫起来。

世钟原本在帮晁千琳和夭夭掠阵,但他此时驾驭法器根本跟不上那边逆天的反应速度,出手很容易越帮越忙,现在更是不敢再放着任道是等人不管,干脆撤回桥头,守着蓝晶给任道是疗伤。

他象征性地问了一句:“用不用我帮忙?”

蓝晶摇摇头,看了一眼对抗着野兽的晁千琳,不禁长叹一声。

两个上古妖怪的争斗中居然掺了个她,真是让他们这群大男人尴尬的不行。

晁千琳自然一点儿也轻松。

从入夜以来,她几乎一直都在放血,刚刚被青丘拖着那半分钟更是纯粹的消耗,整个人都已经变得惨白。

她的身体状态就算再异常,也无法和世钟那种调息便能慢慢恢复的法力相提并论,现在要抗住狰的身法就已经相当吃力,若不是狰的法术之前瞄准的是任道是,她免不了要拖夭夭的后腿。

可是,她从夭夭和青萍对阵时就已经在怀疑,这只猫妖的武力该不会是被外界神话了吧?

夭夭确实很强,却强得可以想见,不像刚入魔的奚钩月那般让人看不见战胜她的可能。

虽然弱水对她的克制相当大,但她之前几乎只和青萍交过手,怎么也不该在此时便累到变得如此平凡。

看起来,夭夭对狰也同样吃力,一直敏捷的身法此时也变得有些迟滞,几乎和晁千琳相差无多。

相比之下,狰的能力却比上次强上太多了。

那个没有灵气存在的小空间对它的削弱相当大,在广阔的天地之间,未化为人的狰在同等的自然条件下发挥出了它真正的实力。

上一次,晁千琳的九节鞭可以轻而易举地破开它身上的灵力屏障,可是现在,她的鞭子和夭夭的火球几乎不能伤它分毫,对上它灵活如蛇的长尾,两个人没占到一点儿人数上的便宜。

狰的眼睛是血红的,凶残得如同没有神识的真正野兽,动作原始又直接,利爪招招狠辣不留余地。

趁着夭夭抗住五尾的片刻,晁千琳喝问道:“你离开那里,不去找帝江,来这里做什么?”

狰一听到“帝江”这个名字,突然滞了半秒。

【果然不对劲……】

晁千琳在狰开开合合却未发出任何声音的巨口中发现了端倪——它喉咙正中的悬壅垂在微微颤抖,似乎腔中有声音要发出,可是实际上她什么都没听到。

“夭夭!”

晁千琳急唤夭夭一声,却没得到响应,她突然发现,夭夭的嘴也正自喃喃,同样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

她的动作似乎比之前更慢了一些,但这实在微妙,在战时尤其难以发现。

晁千琳脑中轰鸣一声,她有些懂了现在的情况。

异空间中的上古凶兽狰会出现在这里,阻拦他们的去路,其中必然有什么原因。

若说它是为了复仇,它怎么会这么巧刚好在这时出现,难道它知道她和任道是的行踪?

可它如果真的知道他们的行踪,凭它大闹人界的夙愿,怎么可能会等到他们来这鬼镇才过来袭击呢?

莫非它也和佣兵团、青眼帮一样收到了丰厚的报酬?

这只野兽有可能被人类的金钱诱惑吗?

就算这些都是真的,来到花花世界的狰也受到了钱权的诱惑,它也不该上来就要一口咬掉任道是的脑袋,什么耀武扬威的话都不说吧?

而且,看狰现在的样子,它似乎是有话想说的。

它古怪的样子,那只猫同样也有,而且,能力大增和能力减弱都在推动他们这几个人类灭亡的进程——这两只野兽,八成是被什么人给控制了。

只是,狰受控已久,夭夭才刚刚中了门道。

知道了这些,晁千琳赶紧趁夭夭还没彻底失魂,依旧帮着己方战斗时从缠斗中抽身而出,招呼世钟:“十六叔,不对劲,帮忙!”

“怎么帮?”

“把狰控制住!”

“你俩都在,我的法器不方便!”

“那就控制他们两个!”

几乎就在晁千琳这句话出口的同时,两只风筝飘到她上方,霹雳声起,一道紫光朝她头顶直劈下来。

</br>

</br>

314 云上风筝

晁千琳早料到控制狰的人就在周遭,向世钟的方向一个闪身,避开了炸雷劈下的中心点。

原来那两只风筝不只是接引弱水的阵法,还是控制全局的阵眼。

世钟似乎也明白了些,赶紧往嘴里塞了颗丹药,强行调动法力,再次抽出腰间的法鞭,凭空一抽,也是一道雷电朝着空中的风筝追去。

两只风筝轻飘飘地在空中摇晃了一下,便躲过了那道雷。

这风筝周围除了云朵一直没有参照物,唯一一次出现在他物之侧便是之前在水龙卷顶落下暴雨时。

可是水龙卷的风眼到底有多大谁也说不清。

此刻,这道雷打到了云上,照亮了两只风筝,与雷电飞去的路径对比,几人才发现,它们的位置众人比想象中高出很多,它们的大小也比众人想象得大出很多。

而且,两只风筝像要证明自己一般,从空中缓缓降下,十余米的两片月白色菱形布面压到头顶,大小着实惊人。

世钟把法鞭往手上一缠,两手连捏了十几个法决,快得令人眼花缭乱,最后一个手势之后,法鞭顺着剑指方向朝狰直接飞出,在空中化成一道电光,四散成网,劈头盖脸地扑了下去。

噼噼啪啪闪烁的电网面积太大,晁千琳来不及闪开,却被网直接穿过,身上没受一点儿伤害。

夭夭似乎还在混沌之中,没有躲闪,狰则立刻用长尾甩开夭夭,脊背一拱,头顶的尖角上就又一次汇聚出一个远大于前次的灵子光球,抵在已经贴近的网身上,用自己的灵力和世钟的网抗衡。

按理来说,世钟是绝不可能胜得过亢奋的狰的,可是他突然像个暴露狂似的把自己的风衣整个打开,见到他这件风衣的内里,晁千琳顿时惊讶得下巴都快掉了。

只见他两片衣襟内各有四排内袋,极为整齐地插着令旗、令牌、天蓬尺、黄符、师刀,以及诸多晁千琳叫不出名字的世家独门法器。样样精巧的物什齐刷刷地码放着,简直能治好强迫症。

虽然之前就知道世钟这件风衣相当有料,但晁千琳怎么也没想到加在一起总量近百。

【这家伙简直是把仓库带在身上啊!】

世钟口中急念:“天地玄宗,万气本根。广修万劫,证我神通。三界内外,唯道独尊。体有金光,覆应吾身。视之不见,听之不闻,保罗天地,养育群生。诵持万遍,身有光明。三界侍卫,五帝司迎,役使雷霆,鬼妖丧胆,精怪忘形。内有霹雳,雷神隐名。洞慧交徹,五炁腾腾。金光速现,覆护真人。急急如律令!”

电光流动的巨网与狰的灵力球相抵,咒文悠悠唱响,因为过快的语速和其中蕴藏的力量,听着不似人间音节。

世钟身上见了三光的法器也随着咒声蠢蠢欲动,铭刻在上的符文缓缓亮起,金色的光芒若隐若现。

他手诀再翻,两柄天蓬尺直接飞至掌中,像标qiāng似的被他直接投出。

晁千琳倚着桥栏躲开擦身而过的金光,眼见着法尺直穿网孔,插透了狰的光球,稳稳地定在了狰和夭夭外侧。

光球一被通过,其中循环成环的灵力便被天蓬尺引流,缠丝般向尺上绕去。

世钟手上不停,顷刻之间连着飞出九柄天蓬尺,大网像魔术师插剑而过的木箱一样,均匀地绞在了狰和夭夭身上,那颗灵力球上的灵力也全被通过的柄柄法尺带走,消散在虚空。

虽然世钟自己身上法力不济,但这些法尺中蕴藏的力量和狰的灵力着实帮了大忙,数秒之间就让他成功完成了晁千琳控制二妖的交代。

正这时,两只风筝也已经一上一下到了切近,更靠下的风筝紫光大胜,有意不给他们躲闪的空间,突然又是一道炸雷朝晁千琳劈下。

晁千琳被世钟华丽丽的手法分了神,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世钟却作法未停,手中天蓬尺再次发出,直接朝晁千琳头顶打过去,把那只巨大的风筝掀了个偏,而它放出的雷电也就跟着偏离,擦着晁千琳的后背打烂了桥栏。

世钟本人的法力已经见底,这柄天蓬尺中几乎只有开光时被存储的法力,威力微乎其微,能做到的也仅是如此。

晁千琳闪开之后,九节鞭往上猛甩,六棱柱形的鞭头脱离了鞭身,追着天蓬尺坠落地方向冲上十几米的高空。

可那风筝的速度比她想象的快上许多,流星似的鞭头仅仅擦过风筝的边角,因为飞得太远脱离了她的控制,只兀自又向上直飞了十数米,便化为血液落下。

世钟忽生妙计,手中天蓬尺再出,对晁千琳叫到:“点燃它!”

晁千琳会意,鞭子往尺尖一甩,幽蓝的灵火把天蓬尺变成了一柄火箭,顺着世钟的指引向那只风筝打去。

那只风筝的侧翼已经被晁千琳的鞭头烧掉了数寸,动作不再灵活,躲闪飞转而来的天蓬尺极其吃力。

突然,其上有一人站起身来,从身后抽出了一柄长剑,捏诀念咒,踩上剑身跃到空中。

【风筝上居然有人?】晁千琳有些惊讶。

毕竟之前这两只风筝都在百米的高空之上,那里空气稀薄,温度又低,从下午到现在已经有六七个小时,人在上面停留这么长时间恐怕身体难以承受。

可事实就是如此。

青眼帮的成员个体实力都没有多强,相互之间配合为上,团队精神相当坚定。

为了接引远方的弱水,祈雨控阵之人必须一刻不停地作法维持,所以风筝上的青山从下午就一直和风筝升在空中,闭气调息维持一切,等待下方行动的信号控制降水,全然不顾他务。

在地上的兄弟姐妹战斗时,云上的青山完全无法参与,甚至根本不知战况,连两只风筝被青萍唤到水龙卷中时,他其实都是无意识状态。

可是在青萍、青莲、青丘统统战死之后,下方的凶兽狰即时出动,他们的计划被推动到了第二阶段。

受到感应的青山也按照原定计划,从冥想状态中醒来。

</br>

</br>

315 尤达戎术

自己被唤醒就说明同门已经失守,青山的心情相当沉重,而且,他必须御使着法阵,很难使出其他招法,被动已极。

就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另一只风筝上的同伴终于发来了信号。

虽然两只风筝都被用于传送弱水,可实际上需要操纵弱水法阵的只有青山一人,那只高处的风筝上同样始终在冥想状态的青雨,负责的是驾驭那只凶猛的野兽,狰。

青眼帮融会贯通的各派术法之中,包含了某代被开革出族的苗疆人带来的尤达戎术。

“达戎”在苗语中指龙,“尤”则指制服和驾驭,这种法术用汉语翻译过来便是御龙术。

说是“御龙”,实际上“龙”代指了一切的鸟兽虫蛇,这正是苗疆人控制野兽来帮助他们捕猎和战斗的秘法。

通过青眼帮内多年的交流和融合,帮众发现尤达戎术独特的唱魂语兽令可以与道家的镇魂歌相互配合,使这种法术控制野兽的时间大大延长,控制的兽类的强度也大大增强。

风筝之上的青雨掌握的就是唱魂语兽令部分,可以驱使bèicāo控的野兽做出指定的行为,而狙击手青莲则掌握着道家的镇魂歌,负责对野兽的封锁和压制。

在青莲死去后,狰从一直被封锁行动的状态中脱出,被唤醒的青雨立刻下达了指令,让远处待命的狰赶到桥边。

这还是没能阻止青丘的死亡。

青雨是青山的恋人,而青丘是青山的亲兄弟。风筝上的二人无法亲眼看到下方的景象,青丘的死青山尚不知情,青雨却通过狰的眼睛见到,实在是悲愤交加。

她不知道如何把这个消息告诉自己的恋人,只好向他传讯,让他把风筝下降到可以袭击敌人的高度,自己则借狰拦住众人去路的时候,按照原本的计划,用语兽令对夭夭进行催眠。

可是,青眼帮的原定计划其实是让打头阵的青丘、青萍和青莲三人在弱水区域内拖延住敌人,然后立刻唤醒上方的两人,使用全部兵力一举拿下棘手的夭夭及同伙。

在云顶之上的青雨根本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早就应该通知他们的青莲到死也没有发出信号。

而且,此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按战斗持续的时间来推断,敌方似乎并没有压倒性地手刃三个同门,直接杀到这儿来。

尤其是控制了夭夭之后,青雨对这个据传武力极高的上古野兽更是轻蔑了许多。

当初他们收服狰时至少还有七个同门共同拖延,足足半个小时才把狰彻底用语兽令催眠,可夭夭几乎是转眼就中了法术,开始了浑浑噩噩,这个可以化人的妖怪似乎还没个凶兽的心智坚韧成熟。

那么,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个问题萦绕在青雨心中,让她忽视了看似山穷水尽的世钟怀抱着超越她想象的大量法器。

袭击过发现事态有异的晁千琳后,她和青山因为轻敌,在十数秒间被世钟封锁了狰和夭夭,更夸张的是,世钟和晁千琳直接威胁到了依旧出于高空的青山。

此时座下风筝被袭击,青山不得不弃了这阵,亲自上场。

青雨作为恋人和后手底牌被他留在更高的空中确保安全,但见到下方这般情景,青雨也赶紧驾着风筝连发雷电,向天蓬尺狠劈。

“御剑飞行哦……”晁千琳看到风筝上踏剑而来的青山,丝毫都不觉惊讶,反而感到有点儿讽刺。

这反派的法器倒是比这边的自己人更加像正道,真是让人尴尬。

世钟全神贯注地控制着那柄天蓬尺,法尺从风筝正中穿过,把巨大的布面撕开了一个破口,又钻进了风筝骨中,扯着熊熊燃烧的风筝继续追赶青山。

大面积的蓝焰在空中翻飞甚是壮观,晃动的高亮物体晃花了青雨的眼睛,分散了她劈下的雷电。

受影响更大的则是青山。

他对天蓬尺的躲闪几乎全靠视觉。晁千琳的灵火在修炼道家功法的道士、天师灵觉之中就像一团烟雾,很难被捕捉到轨迹和具体形态,这时更是扯成了蔚为壮观的一片迷雾,甚至掩盖了天蓬尺的行动。

世钟在晁千琳之前的战斗中已经发现了这个问题,此时特地利用这种机巧掩盖了一个真相——他的剑指突然分开,像之前任道是控制七张符纸分飞两边一般,把空中那柄天蓬尺分为了两半。

其实,他原本飞出的就是两柄相叠一处的天蓬尺,更是用晁千琳的灵火掩饰了与之前数柄法尺不同的体积。

高空之中的青山和青雨本来也就只能看个大概,完全没发现其中蹊跷。

这时两柄燃着幽蓝灵火的天蓬尺一上一下、一前一后地朝着青山的胸口和背部交叉刺来,青山躲无可躲,只能在从飞剑上一跃而下。

可是,他依靠重力的下落更加失了闪躲的能力。

两柄天蓬尺在空中一个交叉回转,依旧是一上一下、一前一后,干脆利落地在青山身上开了两个窟窿。

【呵呵,看来没法汇报千琳和夭夭杀人了。】同样下了杀手的世钟默默吐槽了自己一句。

“青山——!”

眼见青山尸身落入水中,青雨目眦欲裂,尖利的叫声和与声音匹配的心神使她自身的法力不稳到了极点。

受她控制的狰和夭夭身上的灵力、法力也狂乱地震荡起来,把世钟布在他们身上的电网和天蓬尺震得向外冲刺而出。

世钟再次抽出一柄天蓬尺,双手交握,借上面与其他天蓬尺联结的符文来压制受到冲击的封锁之势。

一直是法器之战,晁千琳帮不上什么忙,在一旁休息了一阵。虽然她不能像天师们那样靠调息恢复法力,但身上的疲惫总算有了些许缓解。

可是,身体稍一舒展,她便察觉到了四肢百骸中一齐出现的不对劲。

虽然她自己身上一直伤口不断、血流不止,却无法让她忽视此时此刻周遭空气中骤然而起的血液味道。

这样浓烈的血腥味儿让人产生了身处战场,遍地残骸的错觉。

而且,这味道越来越浓,越来越不像是鲜血——虚幻中的满地尸体似乎在短短数秒中发酵**,变质凝结,恶臭和诡异的酸味儿随着时间的推移缓缓推进到每个人的鼻端,令人作呕。

更奇怪的是,这种味道让她的每个骨节都变得生锈般僵硬和迟滞。

她向空中看去。

不知何时,稀稀落落的弱水雨,居然已经变成血红色。

</br>

</br>

316 入血化雨

血水一沾到笼罩着狰和夭夭的电网与法器就立刻浸了进去,“咝咝啦啦”的刺耳噪音连响,瞬间就把惧怕污秽的道家法术撕开了一个巨大的裂口。

世钟受到法术的反噬,握着的天蓬尺瞬间变得滚烫,一下子从他手中弹到了三米开外,他胸口一甜,呕出了一大口血来。

电网上横着的九柄天蓬尺上金光迅速黯淡消退,噼里啪啦地掉落满地。

法术一消,一直被正法雷电压制在下的两只妖怪通通暴露在桥面上,凶狠的鼻音让桥上众人都打了个寒颤。

这时候,只听得云顶那只风筝上又一次传来了那个尖利的女声:“哈哈哈哈,青山、青丘,我来给你们报仇了——!”

就算她不说这一句,大家也知道是她搞的鬼,可是这时眼前就有两只野兽虎视眈眈,谁有闲情去理这个疯女人?

夭夭似乎还没有完全被语兽令催眠,只是不知道要给几人帮手,狰却还是那副念念叨叨却不发声的状态,朝着晁千琳一个躬身,猛扑而来。

晁千琳也顾不上头顶落下的血雨了,她不敢躲开,只怕连累身后还没缓过口气的世钟,双手扯着九节鞭的两头,硬是拦下了狰扑下来的利爪。

狰低头用角往她怀里一顶,灵力瞬间在角上汇聚。

晁千琳的九节鞭对上它物理性的撞击和灵力上的冲撞,鞭节间的环被拉扯到了极限,竟然断裂开来,碎成了三截。

她不得不矮下身子避过这一下,一个巨大的灵力球就这样擦着她的头顶朝世钟直飞过去。

好在蓝晶已经帮任道是接上了手臂,任道是也在这期间靠丹药镇痛提气调整得差不多了。

他把桃木剑一提,几道灵符从胸口飞出,口中的“风火雷电,急急如律令”和符纸同时飙到世钟面前,数道风刃把灵力球切成几片,携着碎片向不同方向飞散开去。

世钟赶紧退到任道是背后调息,蓝晶则跟着任道是上前,唱起了一串奇怪的咒语,声音和口哨一样汇成一个个崎岖的符文,飘到他身后,拉扯出极长的白色光线,把晁千琳拽离了狰的爪下,放到了世钟身后。

卷曲得毫无规则却犹如实体的魔法光线拖住了狰敏捷的动作,任道是则借这段时间踏着罡步唱咒道:

“风神顺行,元始徘徊,诸神护卫,天罪消愆,各遵法旨,不得稽延,急急如律令!”

天上的血雨似乎比弱水更加克制雷火正法,任道是只好用风神咒唤出罡风来向狰切削。

狰本身就对任道是敏感异常,加上背后失控的青雨,此刻暴躁无比,爪上汇聚出闪着光的灵子层,拍切着面前的魔法光线,饶是蓝晶的音调婉转如莺,毫无规律,也敌不过这压倒性的冲击。

好在任道是的风神咒适时念完,唤出的罡风在他桃木剑的指引下化作一道风镰,飞行之中带出的风也跟着汇入其中,到狰面前时,这道风镰已有三米多宽,让狰躲无可躲。

见此情形,狰的脊背高高隆起,酝酿了瞬间,一声爆吼从吼间动荡而出。

依旧是人类耳朵无法捕捉的频率,也依旧是难以抵挡的猛烈震荡向众人席卷而来。

晁千琳一把拉过蓝晶和世钟,把他俩和地上的白明扑在自己的血屏之后。

任道是周身笼罩着法力,还是被震得呕了口血。

【妈的,这家伙比在异空间的时候还要猛!】

任道是来不及感慨就被猛扑而来的狰又一次按倒在地,雪白的利齿再次向他咬了下来。

“还来?”他大叫一声,闭上眼不忍心看那张血盆大口,身上压着的狰却忽然轻了轻,按着他的力道都轻了不少。

“什么情况,时光倒流了吗?它怎么又在咬你?”夭夭疑惑的声音从狰的背后传来。

原来,这巨大的吼声居然把她从语兽令的控制中惊醒了。

夭夭扯着狰的两条尾巴,石桥被踩出了两个深深的足印,可见这二兽力道之大。

猫科动物实在难以忍受被抓住尾巴的痛苦,但狰一时无法挣开,又是一声吼叫,把任道是震得七窍都流出血来。

“夭姐,救命啊!”他耳边都是被震出的杂音,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到了,只拼了命地发出尽可能大的声音。

夭夭因为过于用力,连话都说不出来,仅仅轻哼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可是,她也感到自己的骨缝像被锈实了一般,连使出多大力道都不能完全控制。

比起生死营救中无法分身的任道是和夭夭,另外的三人更早明白了现在的情况有多么糟糕。

只在血雨中淋了这么一会儿,世钟和蓝晶的皮肤上就开始出现了黑色的斑点,看起来像是被硫酸烧毁腐蚀了一样。

蓝晶忍不住抓了抓手臂上的黑斑,皮肉居然溃烂着掉落下来,碰过那块皮肉的指尖也跟着溶解一样变得软塌塌的。

他向来最在乎形象,见到这情形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晁千琳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发现上面虽然没有出现那样的黑色斑点,皮肤却也变得像泥水一样可以搅动。

“十六叔,这是怎么回事?”

世钟茫然地摇摇头。他也算世家学识广博、能力出众的一员,既有开发法器、法术的科研能力,又有操纵大量法器的实战能力,却从来没见过这种法术。

一直借狰的眼睛观察一切的青雨适时解答了这个问题:“你们这些正道不是很厉害吗?没见过真正的邪法吧?

“反正青山已经死了,为了给他报仇,填上我这条命算的了什么?

“我已经入血化雨,其中剧毒噬肉销骨,再有几分钟你们就会融化成一滩滩血肉,给我的青山陪葬!”

众人循声抬头,只见那只风筝不知何时已经降到了离地不足十米的高度,一个披头散发的瘦高女人癫狂地大笑着,状态相当不正常。

晁千琳觉得她的话莫名有些耳熟,刚想说些什么,就见世钟提起衣领,咬出颗胶囊吞了下去。

【特工服毒?】

这样的联想同时出现在晁千琳和蓝晶脑中,毕竟他的动作实在是太像谍战剧中的常见场景了。

可二人立刻就知道了那颗胶囊的作用。

一息之间,世钟身上突然爆发出强大到外放的法力,比他之前状态全胜的时候还要好上数倍。

接着,他抬起头看着风筝上的青雨,冷笑着说道:“知不知道什么叫反派死于话多?”

</br>

</br>

317 控水大法

这奇怪的毒雨法术在没有钻研丹药的奚家人在场时很难分析出毒性和解毒法,弄不清来由的情况下,击毙了青雨可能会造成已经中毒的众人全军覆没。

但有了青雨自己的解答,立即就有个念头撞入世钟的脑海,让他觉得此举必将颠覆整个战局。

世钟悄悄瞥了一眼晁千琳。

说到底,他还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且不论喜欢、爱一类被放上神坛的话题,在美丽的异性面前出风头这种事,性取向正常的男青年都很有兴趣。

他把风衣大动作地甩开,潇洒地往晁千琳头上一搭,开阖之间,自己都被自己的气场打动,肾上腺素瞬间狂飙入脑,眼神里全是对夸奖的期待。

可是晁千琳和蓝晶都还处在对他后背情况的震惊之中,尽管是这样紧迫的关头,脸上的笑都快忍不住了。

她只能勉强地点点头,低声说:“谢谢。”

好在她的容色足以掩饰一切尴尬,中了胭脂烫的世钟心里美滋滋的,正气凛然地转身摆了个poss,朝着空中的青雨大声说道:“束手等死吧妖女!”

蓝晶压低了声音对晁千琳说:“之前你回旅馆的时候他穿风衣了吗?”

晁千琳连连摇头:“没有,他好像从床上爬起来套上风衣就跟我们走了……”

“所以……他是趴着睡觉的吗?”

被这样谈论着的世钟终于在那二人期待的目光中把手伸向了自己的后背,抽出了腰带上插着的那面铛子。

这是种道士开法场时常用的法器,比成年人的小臂略长,由一长一短两根木条钉成个直角l形,直角间夹着一个直径二十多公分的铜盘。

铜盘约一寸深,盘壁一圈铭刻着道家咒文,盘底内外分别浮雕着神荼和郁垒二位天神。

这么个不小的物件一直在世钟腰间插着,藏在后背,被风衣裹着时根本没人发现,就是因为世钟本身比看上去消瘦太多。

他身上似乎除了骨头根本就没有多少肉,体重连晁千琳都不如。

这样一个干巴巴的瘦子背上背着个小盖子,腰上还吊着个敲铛子用的鼓槌,确实是有些滑稽,加上他穿着的裤子侧边齐刷刷的两排裤兜在风衣脱下后鼓鼓囊囊、极为明显,也难怪晁千琳和蓝晶觉得好笑了。

世钟全然不觉,自我感觉依旧良好,他把铛子高举过顶,拔出鼓槌翻着花地猛敲了三下,口中大声唱起咒来。

青雨知道他要对付自己,可她确实已经决定豁出命去,便驾着风筝往低处又降了几米。

她依旧那样诡异地笑着,两手摆了个极为扭曲的动作,身上有隐隐可见的红丝向着周遭的雨滴中汇去。

青眼帮此次接下这单的小队代号便是“弱水”,队中每个人都对弱水有一定的操控能力。

这个弱水大阵是他们这只小队,也是整个青眼帮众最高规格的行动,被反击到现在这个地步,孤身一人的青雨崩溃到疯狂也很正常。

她的身体在动作间肉眼可见地消瘦了许多,好像身上的血肉都跟着法术被析出到雨水之中,众人周遭的血腥味儿和腐臭味儿又浓了不少。

世钟全然不管那些,随着他口中蹦出的稀奇音节原来越多,他的身周聚起了一层薄薄的金雾,升腾而上。

被金雾阻隔,降下的雨水越来越少了。

很快,金雾连成了一片金光,悬浮在整个桥面之上五六米的高度,托住了所有降下的雨丝。

没了血雨的侵蚀和弱水的克制,和狰对阵的夭夭也变得更加轻松,跃入跃出的动作灵便起来,速度开始向她之前的状态靠拢。

趁着这档口,任道是赶紧大念起雷诀,用正法来削弱狂暴的狰。

云上的青雨苦笑了一声:“非要逼我做的这么绝吗?”

她从腰间拔出一把bishou,直接划开了自己颈侧的大动脉。

“你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吗?”世钟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青雨又是尖利的大笑:“放心吧,你们死的更快!”

随着她奔腾的血流,世钟聚起的那片金雾之上的雨水翻滚沸腾,骤然降下,似乎把他的正法全部腐蚀个干净。

这次落下的血雨比之前的状态更猛,包括众人脚下的石桥在内,沾上雨滴的东西立即就被灼出血红的痕迹,众人的衣服和皮肉当然也无法幸免。

世钟的风衣转眼就被腐蚀出大大小小的孔洞,其中法器虽然没有损坏,但上面被他咒文调动的金光都消失一空。

连晁千琳的皮肤都和万物一样崩坏**,蓝晶顾不上自己的身体,赶紧化为原型笼住晁千琳,却因为体表面积变大,伤得更重。

狰同样被腐蚀了一身伤痕,夭夭和任道是的护体法力也全都不再灵验,更是慌乱起来。

世钟突然有点儿庆幸之前没有直接用击毙青丘的方法击毙了青雨,不然他搞不清对方的法术就会直接引发这样的惨状。

现在看来,青雨入血为雨的法术是一种巫术,和她自己说的一样,这是种以命换命的法术,施术之人献祭自己来换得法术的效果,她离死亡越近,献祭的血肉越多,法术的效果就越强。

好在世钟也有准备,他急敲铛子,空中的咒语与之前全然不同,语速快得几乎要咬到舌头。

咒声之中,他的裤兜之中连续飞出了数十张黄符,顶着降下的血雨,陆陆续续地在空中报销,好不容易才有十八张符咒成功挺到了咒语念完,足够施法。

世钟踏着罡步,最后一句终于念完,口中大喝一声:“急急如律令!”

他手中的铛子被狠狠抛到空中,十八张灵符绕着铛子疾飞不止,与此同时,众人视线可见的整个空间之中,所有的水全部停止了运动。

河流在坝间静止,雨水在空中停住,连这几个小时不停的雨留存在空气中的水汽都不再漂浮。

青雨脖颈上的鲜血也停止了外流,而且,她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完全失去了动作的能力。

其实,不只是青雨,在场除了世钟以外,所有人都无法控制身体,只能在原地呆立。

这种强横的控水之法就是世钟之前想到能够颠覆整个战局的终极禁术。

但强大的效果必然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世钟胸口震荡不停,一口血呕在衣襟上。

</br>

</br>

318 修为消散

道家的禁术有因为历史原因约定俗成的,有因为时代进步被逐渐淘汰的,也有因为威力过大被明令禁止的。

这个没有名字的控水dàfǎ就是威力过大难以操控的其中之一。

世钟掌握了这个法术纯属机缘巧合,毕竟不是谁都能懂得六个门派的特定符文,也不是谁都能参与到公家的考古挖掘,刚好在发掘活动中翻阅古书,并在强制性上缴之前记住这么一篇奇怪的咒语。

因为他从来没试过功率全开地使用这个法术,他仅仅知道它的威力足够对付漫天遍野的大水和血雨,足够在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面前出风头,却不知道用出这个法术需要付出的代价如此高昂。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被抽走的是辛辛苦苦修炼了十几年的修为,不是一时调息就能恢复的法力。

可是箭已发出,无法回头,而且他此时若不出手,众人说不定真的要死在这里。

世钟根本就没时间后悔,只能继续操控着神识中的各路水源。

放开蓝晶、放开晁千琳、放开夭夭、放开任道是,放开滚滚来去的运河,束缚起狰,收起空中漫天的血雨和弱水云朵。

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天空中所有的血雨和云朵都向着世钟悬起的铛子前方聚拢起来,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血色球体。这球体保持着水的状态,表面波动不止,内里流转不停。

世钟又朝着天空中的青雨捏了个手诀,做了个牵引的手势。

青雨瞪大了眼睛,连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身体中的水便被抽了出来,受世钟的指引全数溶进了水球。

她的身体在转瞬之间干瘪、崩裂,风化成沙,消散在夜空之中。

世钟不敢放松,又在众人身体中搜寻一番,把入肉入血的青雨血毒抽了出来,溶进大水球中。

他抽出一张雷符,拼着法力已经不济的经脉极限,放出一道天雷,把整个水球蒸发殆尽。

收了这个法术,他的修为便会从元婴期倒退到结丹之前,世钟恼得不行,却毫无办法。

他呆呆站着,一时不知所措。

趁着这会儿,任道是和夭夭赶紧把狰用术法锁了。

晁千琳和蓝晶则扛着白明走到他身边。

“十六叔?你没事吧?”晁千琳看他样子相当不对,想是这个法术威力太大,他的身子撑不住了。

世钟淡漠地摇了摇头。

饶是十个晁千琳站在面前,在这种祸及人生的大事面前,也不可能让他提起精神。

晁千琳道:“这会儿真是多亏你了,你快休息一下吧,后面还有我们,别担心。”

看见她的笑脸,世钟突然鼻子一酸。

自己做出的成果有人看见,他有点儿开心,可自己的付出和损失没人知晓,他又有点儿委屈。

不过,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是世钟的信条,看着所有人满头满身的血痕,世钟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没事,太累了。”

夭夭几步跳了过来,猛拍了一下世钟的肩膀:“世钟,可以啊,刚才那招我都没见过,厉害厉害!”

能被她夸奖还是很值得骄傲的,世钟的心情又好了一些,看了看那边已经被完全制服的狰,咬咬牙,收了法术。

他身上陡然消退的法力在场的人都有感觉,夭夭的脸色突然就变成了惊诧和尴尬交织的样子。

她和晁千琳都意识到了自己说出的话对付出修为的世钟有多么轻飘飘,气氛不免凝重了起来。

这时,任道是忽然大叫一声打破了尴尬。

“喂,这是什么,十六叔,你认识吗?”

听到他招呼,一行人都聚了过去。

任道是指着狰弯角里侧贴着的一张黄符,不知该揭不该揭。

夭夭探身瞧了一眼,想也不想地扯了下来,递给世钟。

“诶!”任道是根本来不及阻止,身畔的巨兽就周身一颤,庞大的灵力瞬间笼罩了整座桥面。

被定在原地的狰似乎突然就清醒了过来,连反应时间都没给众人留下,身上缠着的道道符咒和灵力锁链便被一震而断,一声爆吼将石桥震得左右摇摆,仿佛立刻就要塌落。

蓝晶赶紧扛起白明,跟着晁千琳和任道是往桥对岸冲。

夭夭只瞧了狰一眼,便果断放弃了战斗,选择了和大家一起先过桥再说。

也不知这道符到底是什么,身上没了符咒的狰灵力瞬间暴涨,比之前强了不止一倍,完全变成了一种他们没见过的生物。

【难道这才是它真正的实力?】

晁千琳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就见狰扭动着身体放松筋骨,似乎立刻就要追上来。

任道是忍不住抱怨道:“小祖宗,怎么什么都敢动啊!”

夭夭不满地说:“就是不知道才要揭下来看看啊!”

“现在怎么办?”任道是都快哭出来了。

所有人身上都满是之前血雨留下的伤痕,世钟战力全失,任道是断了条手臂,不能用右手使剑,战力也打了折扣,蓝晶一开始就只能算个辅助法师,经过河岸的bàozhà和之前的血雨,现在能扛着白明就是极限了,晁千琳更是需要时间真正的“回血”,整个人摇摇欲倒。

这种所有人都需要恢复的关头,真亏得夭夭鲁莽行事之后还毫无愧疚,像个没事人一样镇定自若。

对于她的强大之处,到现在众人只体会到了一点——脸皮。

此时所有人都已经来到了桥对岸,折腾了这么就才终于迈到镇子的另外一侧真是让人难以接受。

夭夭一迈过桥就站住脚不再往前冲,转身面对这狰松起筋骨来。

“你们先躲起来吧,终于没了讨厌的雨,我要动真格的,要不然,你们还真当本大爷是病猫了!”

听她的意思,她似乎之前一直没能发挥出自己的实力。

可是这些人都有些被接连的麻烦搞怕了,当真不敢就这么扔下她。

而且,夭夭才是这次事件的委托人,就算他们顺顺利利去到别墅找出桃之,她在这里和狰缠斗出点儿事,保不齐桃之还要回过头委托大家来救她。

只这一时踌躇,桥上的狰便已经调整好状态,朝着夭夭稳稳走来。

敲打石块一样奇怪又清脆的声音从狰的吼间传出,这头凶兽突然开口说道:

“晁千琳,谢谢你的好"qingren"吧。”

</br>

</br>

319 空间关窍

这话在这种场合实在突兀,在场众人俱是一愣。

晁千琳倒是立刻明白了狰所指是谁。

“你和奚钩月聊过了?”

这句话带来的冲击比上一句更大。

夭夭侧头看了看一脸无奈的蓝晶,看了看意识全无的白明,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世钟,最后看了看吓到吃手的任道是,也忍不住把手放到了嘴里。

她突然感觉自己之前的津城港大战白参与了,这种决定性的矛盾关系她居然完全没看出来。

现在的情景对她这个无心糙人简直是浪费,要是桃之在场,这个惊天大八卦够他兴奋一整天。

猫科动物的表情总是不太好懂,调笑这种复杂的神色理论上根本就不该在狰的脸上出现,可偏偏所有人都把这看得清清楚楚,让晁千琳脸色无论如何也好不起来。

和奚钩月的关系晁千琳已经想过多次了,不过到目前为止,知道的人并不多。

她早就料到因为奚钩月是个女性,绝大部分人听到她二人的关系,给出的反馈一定是这种暧昧的调笑,以及对那种香艳绮丽难以回避的生理性想象。

但作为当事人,她清楚的知道她遭遇的事就是性侵害,对方的性别不可能改变这个事实。

而且,她丝毫都没因为对方是个女性而感到庆幸。

由于她这副容貌,从幼年时期,她就反复被晁昭和晁千神树立和强调面对这种事该有的态度和应对方法,这也是她在津城大阵理性至极地回绝奚钩月自以为是的道歉的原因。

受到这种伤害之后,最体面的处理方法就是尊重自己,坦然面对,并且拒绝对方进一步的伤害,拒绝他人无关痛痒、缺乏共情的评论。

任何情况下,晁千琳都保有不讲明真相的权利,但也不会因为羞耻拒绝讲明真相。

现在,明显是一个需要向狰澄清利害的时候:“我和她并非"qingren",只是施害者和受害者的关系。如果你们两个的交涉中涉及我,希望你可以让我知道具体内容。”

狰不以为意,扭身舔了舔自己的伤口:“我当然要讲清,不然,被你们误以为我是个好相与的,以后就没有狩猎的乐趣了不是吗?”

晁千琳真不知道它刚刚还被青眼帮的一群杂碎控制了行动,现在怎么还有脸这样高高在上的说话。

不过它已经展现了自己强大的实力,考虑到现下状况,实在没必要做这种挑衅的发言。

原来,奚钩月入魔当日,晁千琳把她封入狰所在的空间之后,他们就不出意料地相遇了。

彼时的狰早就已经挣脱了鐄字法咒的束缚,在异空间中静静思考如何从异空间中逃脱。

它从晁千琳和营救小队身上受到了启发,对空间法术的性质和使用方法有了些想法。

如晁千神所说,这个异空间和外面的世界是按四维空间的构成方式存在着的。

简单来说,这个空间和外界是嵌套在一起,却不会影响彼此的关系。

如果把这个空间比喻在整个世界的里层,外面的世界便是相对于这个空间的表层,想要从里层去到表层,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打开一个切口,通过这个切口。

但事实上这种四维结构是没有真正的表里之分的,所谓的表里两侧就像是一张对折纸张的两半,只不过是以背对背或其他方式链接在一起,却构成了表里。

也就是说这个切口只能算是街区中一条从这条街到那条街的近路。

想要找到这条近路,当然要熟悉整个街区的地图,知道自己身处何处,知道自己将往何处,找到这之间的连线。

所以要穿越空间,首先要对整个空间的灵子构成绝对的熟悉,也就是要拥有准确的空间感知能力。

空间感知能力是很玄妙的事,晁千琳就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做到凭空在脑海中想象到另一个位置的存在。

不过,加上被关进空间那次,狰一共见证了六次空间的开合,已经对这种感知小有眉目。

其次,便是趟过这条近路的能力了。

让自己穿过街区,必然需要足够的体能,也就是能量。

足够把空间挤破的能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巨大,就像玻璃切割器的原理一样,只要足够锋利和尖锐,只瞄准着想去往的位置中那个具体的灵子位置,哪怕是只有灵子,也可以把两个空间穿透。

不过没人能做到那般准确,对灵子的需求大一些也就正常了。

只要有了一个开口,本身就拥有法力的生命体就可以把自己作为能量本身在开口之间运动,对空间的穿越和对一面墙壁的穿越也没有什么本质区别。

最后的难题就只有这些能量的来源了。

这个空间本身是确实是没有灵气存在的,这显然是制造空间的那人为了把狰困住而布下的迷局。

空间中的景物可以随狰意念而起相应变化,是因为狰在其中受困数千年,和小空间产生了融合,就像是亿万年前的上古神灵可以凭意念改变天候一样。

但上次空间被打开后,晁千神、任道是和宁峙来到了里侧给一切带来了转机。

从前被投进空间的人对狰几乎全无抗衡之力,所以狰到这次才注意到一件奇怪的事情。

外界来到这里的几人都无法运用里侧空间的能量,只能依靠自己的法力和带入的物品发动法术,一直受困此处的狰却终于可以运用空间中的灵力。

狰由此明白了其中原理。

自然情况下,空间的里侧和外侧之间没有任何相互的作用力,双方都是稳定的静止状态。处于一侧的狰虽然在里侧可以自由行动,可里侧整体的能量总和没有变化。

两侧空间的能量不是固定的,却是可以交互流通的,只是整个世界的能量是一定的,不同空间的能量之间只能相互流动,不能凭空产生。

那几人的到来就是造成了里侧空间的能量增加,外侧空间的能量减少,他们在这个什么都没有的空间里自然没法调动外界的灵气来补充法力。

而争斗之中,那几人释放出的能量把等量的原有能量挤压得流动起来,已经与空间适应的狰却可以使用。

知道了这些,狰做好了准备。

在下一次空间裂口被打开的时候,它要杀了闯入之人,借那人带入的能量把自己推上那条通往外界的近路。

</br>

</br>

320 口头契约

奚钩月进入空间时,狰目睹了这个法术发生的整个过程,头脑中对空间感知的朦胧理解在那个瞬间忽然建立了完整的体系。

它的寿数确实到了,在这个空间中无所事事哲思几千年,外界流过的时光更是长得难以想象,哪怕是从概率上来看,也该轮到它成为那个得到了神性,理解了空间的生物。

那一环解开之后,狰彻底懂得了如何从这个空间离开。

只是,进来这里的人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好对付。

已经想通一切的狰再也不像之前那般充满怨恨和暴躁,而是理性地思考起来。

与其和刚刚入魔,状态全胜,还对离开这里有着迫切需求的奚钩月敌对,还不如暂结同盟,一同离开。

从打开瞬间的空间裂口中,狰感受到了晁千琳的气息,达成合作关系的沟通媒介就这样出现。

此时的奚钩月情绪极其不稳定。

虽然她尚未理解自己对晁千琳的自戕有多么恐惧,身体却真实地经历着一切,亟需发泄的情绪无处释放,整个人的阴郁几乎化为实体向外发散。

一派山林的景观多少让她找到了些许熟悉的感觉,可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平静下来思考该怎样离开。

她并不知道已经入魔的自己离神性已远,绝对不可能使用空间法术,立刻要操纵此处的植被试探这个空间的虚实。

可惜空间中的无序灵力少的可怜,她几乎什么都做不到,只能凭空大吼起来。

魔的吼叫比起狰也不差多少,周遭的震荡退去之后,一直趴在山石上看着她的狰以友善的姿态向她询问:“你为何事挂怀,气息如此混乱?”

狰几乎和整个空间同化了,饶是奚钩月之前也没有发现它的存在,这时被吓了一跳:“你是谁?”

狰打了个哈欠,故作不经意地绕开了她的问题:“刚到这里自然是安不下心来,和我一样被困上几千年,也就习惯了。”

“几千年?我等不了几千年!”奚钩月对事态做出了恶狠狠地评论。

“你似乎已经不受寿数所限,外界的牵挂都不过百年,当他过去了便是,你我做个伴儿悠哉过活不是挺好吗?”

狰有意正话反说,激得奚钩月的情绪再次大幅波动。

奚钩月气极反笑:“失了自由还谈什么悠哉,奴性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狰也跟着笑了起来:“人间何处有自由?看看你自己,被爱恨情仇困着,还不如全都隔开的好。”

“一只野兽,懂得什么?”

狰像故意证明自己“懂得”一般平静地说道:“把你关进来的那女人,很特别。”

这句话引得奚钩月周身一颤。

狰见效果不错,自得之意很难掩饰,心声自然而然地流露:“我思考千年才终于想通空间之法,在她处却自然而然,对潜心问道之人,她辈,世上只求无多。”

极端情绪化的人对他人的情绪也极为敏感,奚钩月捕捉到狰能知道如何离开这个讯息之外,还察觉了它对晁千琳的敌意。

只能说狰被困了太久,对人类的了解太浅,情商和话术都不甚高,这句话瞬间让它陷入了被动。

“既然你知道怎么离开,却始终不走,只怕是靠你自己做不到吧?”

被拆穿了真相,狰也不介意,毕竟它总是要提出和奚钩月合作的,便点点头。

奚钩月道:“答应我一件事,我会帮你,毕竟我也想离开。”

狰没想到她这么快就主动提出这个,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耳朵却竖了起来。

“你绝对不能伤害她。”

狰突然嗤笑出声:“她把你关在这里,难道不是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奚钩月直直地注视着它:“她是我的,只有我才能对她动手。”

狰摇摇头:“我没法让自己违心而动。”

“莫非你们之间也有什么深仇大恨?”

“没有,我只是被困得烦了,哪怕一丝一毫的束缚都不愿再受。”

奚钩月笑道:“这个小条件中的不自由比在这小空间中的不自由还大?”

狰一愣。奚钩月说的自然不错,可是它就这么被说服,自尊心上说不过去。

奚钩月实在是急着离开,却不知道狰其实也在机会面前一刻都不愿等待,过早地退了一步:“如果在这个小小的不自由上加个时限呢?”

“多久?”

“第一次。”

狰大笑起来:“你让出这大片疆土,却不知我和她有什么恩怨,怎么确定我们到底会不会再相遇,我会遇见她几次,以及我会不会遵守约定?”

奚钩月瞥了狰一眼,淡淡地说:“我因爱入魔,对她危险的直觉不会有失,也不容许有失。

“如果魔真的是值得被上天诅咒的存在,那和我缔结的契约即便是口头承诺都不该被背弃。”

狰对魔的概念相当模糊。它被关进这里的时间太早了,从没接触过这些后天修者逐渐衍生出的产物。

它只能感受到奚钩月的状态与它曾经见过的所有人类修者都大有不同,而且拥有和它平等对话、提出条件的实力。

“好吧。”狰无心多想,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它本来也没打算刻意去找那几个小鬼,不过碰巧遇到他们的话,它一定会把他们就地碾死。

它的执念就只有和帝江一战,以及把关它在这儿的人碎尸万段,会对晁千琳等人记仇也只是因为它这上千年实在是没事可做而已。

狰没有讲明空间法术的原理,只是告诉了奚钩月如何把自己的法力借它使用,二人极为顺利地离开了那个异空间。

呼吸到新鲜空气的狰一时间把一切都忘了个一干二净。

虽然外面的世界与它记忆中灵力充沛的上古时代相差甚远,但毕竟比那一方小空间要广阔和丰沛成千上万倍。

它抛却了那不知何处的帝江和不知何处的仇人,在望不到边界的世界撒起欢儿来。

可是狰对空间的感知并不精准,二人没有成功定位到奚钩月来时的岚城高中,而是偏离到了岚城北方二百公里开外的蒙古草原上。

奚钩月一确认位置就立刻向岚城赶去,就此和狰分别。

而倒霉的狰还没来得及吃几个人打打牙祭,就遇到了正在jihui的青眼帮。

</br>

</br>

321 交换条件

当时,他们刚接到了捕获桃之后的第二个任务,刺杀夭夭。

青眼帮为了保持着受里世界承认的地位,虽然是作为亦正亦邪的存在,却对涉及正道的活儿很是挑剔。所以接到第一个任务时,他们就已经开过一次大会了。

这个二人组作为同袍会的大前辈,无论是身份还是能力都值得掂量掂量。

不过对方提供了桃之独自外出的行踪,还提供了的完备的善后支持,再加上之前桃灼堂谋反的事闹得满城风雨,青眼帮在巨额赏金面前很痛快地折了腰。

反正只是抓捕,对方要拿桃之做什么,求财之徒怎么会管呢?

但这第二个任务就让人有些头痛了。

夭夭的大名几乎了解些同袍会历史的里世界修者都听说过,这个以武为名的大妖可不像那棵灵芝草,背后似乎还有整个中国最大的猫族。

先不说招不招惹得起,他们这群被开革后聚拢在一起的乌合之众到底是不是她的对手才是青眼帮最在意的事。

可是,这个任务的赏金是前一个任务的三倍,实在是高得有些过头了,任意一个没有派别的正道想不动心恐怕都难。

为了商讨到底接不接单,整个北方地区的青眼帮众都聚集到了草原上的据点开会。

人刚聚起,会前毫无紧张感吃着全羊喝着酒权当踏春的众人就被从天而降的两股巨大灵力吓了一跳。

经过一番观察和打探,一个明显是魔的灵力体朝南方走了,只剩下个一大团妖气。

探子回报对方是一只猫科野兽之后,弱水组当即请缨要把这家伙收了。

于是一番围攻之下,还没彻底缓过神、蹦跶够的狰就被又一个它从未听过的全新法术制服了。

在狰的独角上贴了定位用的兽行符,彻底把它收归己有后,青眼帮快快乐乐地继续把酒言欢。

他们不知道的是,那只独角是狰控灵能力的关键,被符纸镇住之后,狰的能力大打折扣。

有了这只也能叫得上名号的上古大妖,青眼帮最为精锐的弱水组制服一只猫妖似乎也就不值得再议了。

转眼就有九位数入账,这伙人兴奋得开了三天的大联欢。

大致讲明了前因后果,狰站起身,又朝晁千琳靠近了几步:“知道了吗,你现在的命是人家给的。”

晁千琳感受着狰喷在她脸上的鼻息,突然轻笑了一声:“那我该谢谢她思虑周到,还是该谢谢你高抬贵手,遵守承诺?”

“你这女人,不识好歹也该有个限度吧?”

“青眼帮是不是有人看霸道总裁?”

狰根本没听懂晁千琳在吐槽什么,却想起了自己因为和时代脱节太多,连栽了几个大跟头,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爪扑向晁千琳。

晁千琳把手中的血刃一抬,承住狰的利爪:“我不承情是我的事,你不守诺是你的事,前辈自重。”

“占了便宜嘴上还不饶人,下次再见到你,我一定要撕烂你这张嘴!”

“原来青眼帮还看宫斗剧。”

晁千琳这接二连三的挑衅让她身后的任道是几人冷汗直流——她到底是有多不怕死啊,这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连这几个同伙都快忍不住动手打人了。

狰被气得胡子都抖了起来,爪子又往下按了一按,末了,还是又收了回去。

谁知它刚要离开,晁千琳又叫住它:“你想不想知道帝江在哪儿?”

狰真的很想一走了之,可是一时无谓的尊严和千年坚守的执念相比实在轻如鸿毛。

看它定在那里不动了,晁千琳立刻回头,朝夭夭挤了挤眼睛。

帝江哪儿她哪里会知道,可是这里有夭夭在,就不那么难说了。

夭夭慌张地摇手,示意自己也不知道啊。

晁千琳皱起眉头,又狠狠挤了挤眼睛。

那三个男人早就心领神会了,任道是赶紧用他心通传话给夭夭:【不知道就编一个,现在立刻马上编,编的像一点啊!】

狰似乎思考了半晌,还是回过身来:“你又要搞什么把戏?”

晁千琳眼都没眨,依旧镇定自若:“我们在想,告诉你这么重要的情报,你该用什么来交换。”

狰都被气笑了:“你还敢讲条件?”

“没有东西是免费的吧,何况我们现在深陷险境,人人带伤,不抓棵救命稻草,难道要坐着等死吗?”

“呃……”狰明白了她的意思,沉吟了一下,就又被晁千琳抢白两句。

“你在这天翻地覆大变样的华夏大陆上找个上万年前活跃,现在几乎销声匿迹的妖怪,怎一个难字了得。

“但是,只要你肯把我们送到别墅前面就能得到帝江的情报,用这件对你来说容易得要命的小事交换到它的所在,亏的明显是我们吧?”

狰眯起眼睛问道:“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只是单纯的挑衅也就罢了,它还是愿意维护个老前辈信守诺言的名声,可是如果拿它最在意的事骗它,它可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晁千琳笑道:“我确实是不知道,不过,夭夭知道。”

狰上下扫了夭夭一眼。

它受控时的记忆并没有消失,知道这是只年纪也不小的猫妖,心中已经信了七分。

晁千琳笑吟吟地说道:“你下次见我便要杀我,但你若是对上帝江,八成就不能活着回来了。我是真心期盼着你早日身亡呢。”

狰被她气得快吐出血来,却没法反驳她的逻辑,沉重地喘了半天,才恶狠狠地说:“你真该感谢我被关了这么多年,脾气好了不少。”

“我会的。”晁千琳淡淡地说着,忽然就被狰一口叼住肩膀,甩到了背上。

它的力道控制的很好,没有伤到晁千琳的皮肉,可是饶是之前被蓝晶护着,她那条轻薄的吊带连衣裙也在之前的血雨中被侵蚀得千疮百孔,被这么一扯肩带直接断了。

晁千琳赶紧掩着胸口,还没坐稳,头上噼里啪啦又砸下了四个人来。

任道是把晁千琳扑了个满怀,蓝晶、白明和世钟的重量压在他俩身上,一时还挣不开了。

夭夭没等狰粗暴地把她往背上扔,收了伞,一跃化作那只小小的黑猫,蹲坐在了狰的独角上。

一行人东倒西歪地被狰载着朝于启志的别墅奔去。

</br>

</br>

322 鸦鸣雨霁

狰的速度自是飞快,它踏着小镇低矮的楼房跑着,失重感和周围的疾风根本就不给它背上的众人调整姿势的余地。

夭夭倒是惬意得很,她高高在上地俯瞰着积水缓慢褪去的整个小镇。

因为天顶的阴云散去,淡蓝的月光投在宁静的街道上,在波光上闪动得有些晃眼,争斗平息后的这一刻倒显得恬静安稳。

“你真的知道帝江在哪儿吗?”狰突然又问了一遍。

夭夭已经明白了晁千琳的意思,说个谎话对她来说不是困难,况且她也不是毫不知晓,便自信地说道:“当然了,它太有名了,不知道都不行啊。”

“可她刚才说他很久没有活动了。”

夭夭道:“这倒是,但我前不久刚见过梼杌。

“就在桃灼堂、四大家族和奚钩月混战那天,那个傻佬来搅了一趟混水,虽然我没和他交手,不过他应该是杜秋风从仙岛骗来的。

“既然杜秋风能找到四凶,那我知道的位置应该也没错。”

她说的这一大串名字里,狰只认识奚钩月和梼杌,既然其中有它能确认的真实人物,奚钩月当天提到过的行程还和这有所对应,那就应该是可信的。

狰放下心来。

它担心的倒不是找不到帝江,而是被那个牙尖嘴利的小丫头骗得团团转,丢了大妖的面子。

“那你知道的位置是哪儿?”

“鸦鸣州你知道吗?”

“这不是上古部州吧?”

夭夭没回答,而是想了半天,才认真地说:“鸦鸣州是后开发的部州,在原来的祖州区域,可是还稍微有点儿距离。

“哎,要不你在这附近等等我吧,正好我找到桃之之后也要到杜秋风的老家闹一番,出口气。这几百年里各个大洲都建的很完善了,你不知道具tiwèi置,也不知道上岛方法,自己一个人很难过去的。”

夭夭也不算骗它,她确实曾经听说帝江人在鸦鸣州,可那是好几百年前的事了,帝江实在没理由过了这么久还呆在那里。

她要去端杜秋风的老窝确实也是实情,邀狰同行则是期待着凭交际花桃之的手腕,和这个傻乎乎又能打的妖怪交个朋友。

狰这种几千年没在人间出现的珍惜物种此刻处于落难状态,趁机拉拢一下总是没坏处的。

狰对她的提议认真考虑了起来。

夭夭也算是它的同类,虽然她和晁千琳在一起,但她们的关系似乎也算不上朋友,它对夭夭并不排斥。而且,它确实需要有人帮它引路。

“也罢,反正我一时也不知道从何找起。不过你既然应下帮我,就不能中途逃掉,骗我可没什么好果子吃。”

夭夭欢快地笑了起来:“说的好像我很怕你一样。放心吧,我夭夭的大名里世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点儿承诺都做不到我就不用混了。”

狰问道:“里世界是指什么?”

夭夭伸出爪子摸了摸这只巨型大猫的额毛,惹出狰不满的甩头和鼻息:“之后同行的时候我再一点点告诉你吧,你不知道的事估计一个礼拜都讲不完。

“哎,真羡慕你们这些从上古时期就开始修炼的大怪物,要不是我只赶了个尾巴,可能早就飞升了。”

虽然夭夭对外宣称自己是上古大妖,里世界也公认她上古大妖的身份,但事实上夭夭才几千岁,根本就称不上动辄上万岁的上古大妖。

只不过她一直和桃之一起行动,性格争强好胜,不愿意矮那个自恋的家伙一头,便故意把自己包装得和桃之地位同等。

狰又发出一声鼻哼,似乎是笑了:“你明明是后辈,却对前辈毫无尊重,这点就值得再修炼个几千年。”

夭夭感触个冗长的“嘁”声,懒得反驳这句挑不出毛病的话。

他们二人的对话晁千琳一直默默听着。

对这样的发展她还算满意,至少夭夭会再看着狰一段时间,不必担心这家伙过些日子再折返回来报复了。

她刚刚有意挑衅狰,既是为了争个和处于绝对压制地位的狰平等对话的机会,也是看准了狰的脾气虽然高傲,却因为对现代的不了解小心翼翼的心态。

她越是娇纵无理,对方越是心里打鼓,惧怕他们可能藏有的底牌。

也不知是有狰护航无人来犯,还是镇子这半侧本来就没什么伏兵,这一路平静得很。

晁千琳对前景依旧堪忧。

她本来真的以为夭夭至少有和狰对等的实力,可是在夭夭之前就表现不佳的情况下新增了和狰的对比,这种对战力的错估实在致命。

这么短短的几分钟时间,众人能恢复到什么程度呢?世钟现在剩下几成功力?任道是还有没有一战之力?蓝晶能不能护住白明?她自己又还能维系多久?

镇上的状况就已经够糟糕了,这个本部绝对不可能是个好进的地方。

把众人放在别墅门口后,狰对夭夭说了一句:“我在东海口等你。”

“你知道在哪里吗?”

“知道。”狰说着,把独角往前一顶,整个身子居然就凭空钻进了什么似的,消失了。

晁千琳似是品评地说了一句:“它会空间法术,不然也没法从异空间出来了。”

“诶,顿悟得好快哦,真是厉害。”任道是也跟着感叹了一句。

“你的手刚刚是不是不老实了?”晁千琳拽着胸口的裙子,踹了任道是一脚。

任道是惨兮兮地指着自己的右臂:“冤枉啊,我现在根本都控制不了它!”

“还敢狡辩?你又不是两只手都断了!”晁千琳又踢了他一脚。

蓝晶把自己的t恤脱下来给晁千琳套上,遮住她zouguāng边缘的身体。

晁千琳看了一身狼狈的他一眼,难堪地说了句“谢谢”。

危机关头的爱总不会有假,拼了命护住她的情还是要领的,虽然这还是改变不了她放弃了那个承诺和契约的决定。

这些可有可无的对白没能让众人从将要面临敌人的紧张感解脱出来,假作的轻松被突然降临的一阵沉默拆穿。

最后,还是夭夭最先沉不住气,一脚踢开了别墅的大门。

</br>

</br>

323 我叫伊莲

“哪个王八蛋把桃之绑走了,快给本大爷交出来,不然就别怪我把这房子轰成渣渣!”

夭夭在吼声中融入了灵力,这一声叫得众人耳朵嗡嗡作响。

空荡荡的别墅大厅一个人都没有,周遭也没有任何能感应到的灵力,情况有些诡异。

蓝晶突然把白明交到任道是背上,走到晁千琳身边低声说:“你们往前走吧,这里有熟人。”

晁千琳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却见他一脸恳诚,把手机递给她:“偶尔能收到信号,不过桃之的位置好像一直都没变。”

晁千琳接过手机,缩小了屏幕上的画面,大概了解了别墅的结构,赶紧招呼夭夭:“我们往前走吧,这里有地图。”

夭夭应了一声,大踏步地向晁千琳指着的方向走去。

蓝晶则站在大堂,没有跟他们一起前进。

在众人一齐消失在走廊之后,大堂一侧的小门中一前一后走出了两个人。

“蓝晶,我说过下次再见你就要把你净化掉吧?”为首的男人冷冷地说道。

他是个四十多岁的神父,长及鞋面的黑色长袍干净利落,手里握着一本圣经,一头棕发和大胡子盖住略显苍老的脸,表情冷漠,盯着蓝晶的蓝眼睛更是冷得快要结出冰来。

他背后跟着个年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神父,见到前辈这种态度,自己居然先慌乱起来,黑色的卷发跟身体一起颤抖着,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沃霍尔神父,我们……”

威廉·沃霍尔回头瞪了那个不争气的后辈基登·布朗一眼,让他不要说话。

这二人都是外国人,中文说得却都不错,只是免不了带着常见的外国腔调。

蓝晶打了个哈欠,懒散地说道:“好久不见啊,神父,这位是?”

“你还是那副样子,”威廉·沃霍尔轻蔑地扫过蓝晶chiluo的上身,“既然没有悔过的意思,我就不必客气了。”

威廉·沃霍尔不想再和他废话,从颈间拿出十字架,却立刻就被蓝晶的话打断:

“神父,我们上次见面是五六年前吧,到底发生过什么我都忘的差不多了,要不然,你讲给我听听?”

威廉·沃霍尔突然就飙出句俄文来,意思是:“你干得荒唐事还需要我来提醒?”

蓝晶也随口用俄语答道:“抱歉,我向来没什么正事可做,生活中好像没什么是不荒唐的,根本想不起是哪一件。说起来,伊莲娜还好吗?”

听他这话,威廉·沃霍尔的大胡子都快被粗重的鼻息吹飞了,捏着十字架的手剧烈地颤抖了起来,嘴里快速地嘟囔着什么。

“神父,我又不是魔鬼,身体里还有一半人类的血,驱魔、驱妖、驱吸血鬼那套,对我没什么用吧?”

蓝晶惫懒地说着,慢悠悠地朝那二人走了过去。

威廉·沃霍尔没有理会他,依然默默念个不停。

蓝晶终于穿过了半个大厅,站在他面前两米开外站定不动了。

威廉·沃霍尔终于念完了他的“咒语”,突然仰起头来说:“你以为我在念咒吗,我是在祈祷神宽恕我将要犯下的罪过。”

接着,他把圣经往身边人手中一塞,突然踏步上前,一拳砸在蓝晶脸上,又一拳砸在蓝晶小腹上。

“砰砰”的闷响表明这两拳力道之大,蓝晶被打得倒退了一步,却被一下子扯住了手臂,失重和眩晕之后,他被一个凶狠的过肩摔扔在了地上,手臂被顺势扭到了一侧。

神父一个用力,把他的胳膊扯到脱臼,痛得蓝晶几乎蜷起身子。

威廉·沃霍尔还没打够,他蹲下身去朝着蓝晶的脸连出数拳,每一下都打得蓝晶大脑在脑壳中撞击不停。

出拳的同时,神父大声叫道:“伊莲娜五年前就死了你这混蛋!如果不是你这个魔鬼诱惑她,她怎么会背弃清修!如果不是你这个魔鬼抛弃她,她怎么会背弃上帝!如果不是你这个魔鬼不遵守承诺回来娶她,她怎么会背弃自己的性命!”

一旁的基登·布朗看蓝晶被打得头破血流、奄奄一息,赶紧上前拉扯威廉·沃霍尔,生怕他真的搞出人命来。

他是认识伊莲娜的,进修道院的时候,这位修女已经改了常服,独自居住在阁楼上,但大家都称呼她为伊莲娜修女,证实了她确实是修女身份。

可是那之后只过了一两个月,伊莲娜便在阁楼上服毒自杀了。

基登·布朗对这件事只有惋惜没有悲痛,却相当好奇。

从其他修女的闲谈中他稍有耳闻这是件与感情纠纷有关的惨剧,也是修道院的一大丑事。不过他当时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一点儿也不明白这有什么奇怪。

毕竟伊莲娜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对她奉献爱情根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向她示爱的人多起来之后,她碰巧值得爱的人就更加正常了。

清修不是每个人都能坚持,像他这样因为童年阴影而惧怕异性的人一定是少数,显然伊莲娜就是正常人中的一员。

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了,就算这里是修道院,也不该这样严肃的吧。

可是,看到沃霍尔神父挣开他的可怕样子,基登·布朗意识到这事情或许比他想象的复杂。

事实上蓝晶就是诱惑了伊莲娜修女,还是在修道院绝对接受不了的地方——告解室。

对彼此的容貌一见倾心的两人在告解室的告解中剖白了心情,就地**地发展出了男女关系。

这样的的幽会至少持续了半个多月,不出意外地被发现了,蓝晶被赶出了为避祸端而躲藏着的修道院,临走前他在伊莲娜的要求下,答应事情过去后回来接她离开这里,到中国去。

当然,他没回去。

因为种种形势,也因为他已经离开了那座城市,回过头去处理修道院那群多事神父和唠叨修女的麻烦程度,战胜了他对伊莲娜的感情冲动。

意识到自己被抛弃的伊莲娜无颜面对她自幼依存的修道院,再也不敢在神面前展示自己已经被污染的身体和心,她甚至觉得自己玷污了这个世界,最后,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威廉·沃霍尔神父作为知晓蓝晶身份的其中一人,对这样的事态愤怒到直接杀到中国来,就为了更大概率地实现他把蓝晶感触修道院时撂下的那句狠话。

可是,此刻的蓝晶根本不做任何抵抗,任由他把他按在地上殴打,让他一点儿都不觉得解气。

“你怎么不还手!”威廉·沃霍尔抓着蓝晶的肩膀把他从地上提起来。

“神父,我找到了我爱的人。”

</br>

</br>

324 予君一眼

蓝晶的眼眶已经被打青了,一双眼睛却显得更加清澈雪亮。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今天的早餐,却又郑重得像在对妻子宣布丈夫的死讯。

威廉·沃霍尔在这样的眼神和这样的发言中失了神。

蓝晶等他反应了一会儿,才用叹气打断他的呆滞:“神父,我不还手是因为,我已经懂了所爱之人不爱我是怎样的痛苦,我已经懂了伊莲娜的绝望。”

他特地用俄语讲出了这段话,加深威廉·沃霍尔对其中含义的理解。

“我不会道歉,也不会偿还,那对活着的人才有意义,对伊莲娜没有意义。但我在体会她的感受,这样的每一秒都会提醒我她曾经在这种痛苦中活过。”

威廉·沃霍尔始终和蓝晶对视着。

他依旧没有觉得自己已经替伊莲娜或是他们信仰着的神讨回了什么,但他明白了蓝晶的意思。

人间对蓝晶来说已经是地狱,如果这还不是让他满意的惩罚,那么他无论再做什么都不会释怀了。

他放开了蓝晶,用基登·布朗递来的手帕把手上的血擦干净,又把那条手帕狠狠丢在蓝晶脸上。

蓝晶也用那块手帕擦了擦自己脸上的血,吃力地直起身,看着将要原路回去的神父,问:“神父,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威廉·沃霍尔没有理睬他。

蓝晶继续说道:“这里发生的事并非正义,我们是来救人的,如果你是被雇主骗了,请不要对我的朋友出手,离开这里吧,一会儿会很危险的。”

“你觉得我可能相信你吗?”

“你觉得你这样除了读圣经什么都不会的表世界人可以参与到上千岁妖怪的争斗里吗?”

“于先生既然说他需要我的帮助,我就有义务伸出援手。”威廉·沃霍尔说得正义凛然,一如往常。

蓝晶苦笑。

那位于先生应该只知道夭夭很难对付,却搞不清制服她到底需要什么样的战力,才会连流沙这样普通的佣兵和沃霍尔这样的表世界人都请过来。

集齐各种能力,总会有成功的,这样的想法倒也没错。

【算了,麻烦。】

蓝晶那句提醒都是看在伊莲娜的面子上,既然对方不领情,他是绝对不可能再多说什么的。

“我要去找她了,再会吧。”

【最好永远别再会。】威廉·沃霍尔腹诽着,对上身边后辈探询的眼神。

基登·布朗很想离开这里。

他们两个可能是唯一没有收到一分钱就眼巴巴跑来的“打手”。

于启志给教堂的递函上写着:“听闻威廉·沃霍尔神父是一位有除魔经验的优秀神父,我在绝望之中恳请您将我从恶魔降临的苦难之中解救出来。”

在蓝晶提醒之前,布朗神父就已经发现这里的“苦难”和他们理解中的“苦难”完全不是一个意思,他们要面对的也不是可以除魔的“恶魔”,而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妖怪。

但威廉·沃霍尔还是尽职尽责地为逃回别墅的外籍流沙团员做了断气前的祷告,并没有离开这里的打算。

看到那伙人攻进别墅的时候,基登·布朗简直要吓死了,好在那些人没有发现他们,只留下了刚刚那个没有攻击意图的家伙。

现在,他们有离开这栋凶险魔窟的机会了,为什么沃霍尔神父不愿意抓住呢?

“于先生确实着了魔,我们有义务帮助他。”威廉·沃霍尔认真地解释着,夹着圣经,向楼上走去。

蓝晶咬着牙把自己的臂骨塞回肩胛。

这个月他受的伤比他前九十一年加起来还要多。

他叹了口气,突然很想骂街。

张一仙那个老糊涂这几年记性越来越差了,他的生日根本就不是下个月,而是今天。

认识伊莲娜那天,也是他的生日,她作为他逃亡中巨大压力下的调剂,随着一场狂欢的落幕,永远地退到了幕布之后。

在交往的过程中,他对伊莲娜的纯真和懦弱还算了解,所以早就猜想她必定过得不好。

他当时根本就不想付给她承诺,只是不忍心在她反复对他说“请一定要回来,请一定要带我在身边”的时候说出实话。

看到威廉·沃霍尔的瞬间,蓝晶就已经意识到伊莲娜一定是出事了,这个正直到让人厌烦的暴脾气神父会遇见他不能算是偶然。

凭他的习性,他本该避在人后,不去招惹麻烦,可他却让晁千琳他们先走,独自留下用恶劣的言辞招了这顿打。

他很矛盾,也很复杂。

因为感同身受而歉疚却无可偿还只算是其一,帮助晁千琳完成她的目标算是其二,把对自己的不满借别人的手释放出来算是其三,带着一身伤痕让她认识到自己的努力是其四。

脚上的伤隐隐作痛,脸上和身上却只有麻木的感觉,想起这些伤痕不留疤的处理方法有多麻烦,他忽然觉得自己不如就这么丑着算了。

这样就能在这以后的日子里始终提醒她,自己都为她做过什么。

这么垂头闷闷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着,蓝晶根本没发现面前有个人已经站在哪里看了他很久很久。

直到那双脚出现在他看向地面的视线中,蓝晶才惊讶地抬起头。

“你是白天的……”

面前的男人忽视他的发言,冷冰冰地问:“你是竦斯?”

“是……”

蓝晶心中一凉,后知后觉地发现那男人身上徒然消失的奇怪感觉是杀气。

【他刚刚想杀我?】

那男人好像在回答他的心声:“不想死的话,就立刻离开这里,离开那群人。”

“莫名其妙……”蓝晶轻蔑地笑了起来。

那男人也冷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是个惜命的,为你那个可怜的种族考虑,你真该谢谢我的好心。”

“请问您是哪位?”蓝晶被“谢谢”两个字触了逆鳞,突然之间勃然大怒,“于启志雇你们来是要杀人的吧,看我不顺眼你就动手啊!”

今天的不顺利和莫名其妙已经成功地把他压爆了。

谁知道那男人依旧是冷笑,然后整个人像面燃烧的幕布,自下而上凭空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只余下萤火虫般的火星。

</br>

</br>

325 无眼无心

蓝晶气得一声大叫,晁千琳那句语调尴尬的“谢谢”又一次出现在他耳边。

她说“谢谢”,是否认了她做为“主人”的身份。

曾经他那么希望她在他递出衣服的时候像个朋友一样对他说一句“谢谢”,现在他却只对这两个字产生深深的憎恨。

这两个字不是在他没有尽到职责供给情报的时候出现,而是在他舍命护她之后出现,是在向他表明她舍弃他的意志有多坚决吗?

他最喜欢的冷情变成了他最憎恨的冷情,这种矛盾让他难以自处。

蓝晶忽然在走廊上奔跑起来,按照他隐约记住的路线,朝着他们离开的方向,期待着赶紧赶上她,把自己处理好又一个隐患的功绩承到她面前,让她收回那个“谢谢”。

他已经沦落为他最瞧不起也最不理解的晁千神——原来得不到的时候,被允许存在就是好的。

前方的打斗声越来越近,蓝晶整颗心都被揪住,突如其来的紧张让他没办法呼吸。

【又受伤了吗?我还是没能力帮忙吗?我还会被当做累赘扔在累赘旁边吗?】

“蓝晶,小心!”

一个巨大的火球似乎是刚从厅中拐了个弯,正好从走廊中跑到门口的蓝晶来不及刹车,眼前只有一片灼烫的金光。

一条血红的长鞭卷过他的腰,把他扯向房间一侧。

闻到头发上的焦糊味儿,蓝晶后知后觉地打了个颤,这种切实的生死一线比刚刚在走廊里感受到杀气还要恐怖。

晁千琳用力过猛,受不住惯性,硬是被自己拽过来的蓝晶压倒了。

眼看着又一颗火球飞过来,她赶紧一掌拍开蓝晶,手中九节鞭一卷,把那颗火球擎在身前。

蓝晶缓过神来,匆匆扫了一眼这间同样空旷的大厅,没见到任道是、世钟和夭夭,整个房间里只有晁千琳和坐在墙边的白明。

【那些人呢?】蓝晶不敢出声询问,生怕晁千琳分神受伤。

向晁千琳发动攻击的是个年轻女人,此时倒挂在吊灯上,口中喃喃念咒,手中还握着两把七星剑,剑尖隐隐又有火光崩现。

晁千琳的血鞭上全没了火焰,而那颗火球上却闪着熟悉的蓝光,似乎是把她的灵火全都卷走了。

维系着血液形态的灵子不再稳定,九节鞭的鞭环处在崩裂边缘,晁千琳咬牙挺着,眼看就要挺不过去。

正这时,夭夭忽然不知从哪里跳了出来。

她已经变回了人身,手中的伞往火球上一划,便把那颗火球收归伞中,伞面上也随之多了一道咒文。

与晁千琳对阵的那个女人感受到自己放出的灵力徒然消失,头向着夭夭偏了偏,似乎在用耳朵感应面前发生的事。

“夭夭大人?”她突然问道。

夭夭收了伞站在晁千琳和蓝晶面前,用一副保护者的姿态叉着腰问道:“你认识我?”

那个站在吊灯上的女人一跃而下,缓缓向他们三人走来:“我是顾盼,您还记得吗?”

“茅山派的顾盼?”

“是啊。我闭关了十六年,刚刚下山不久,上次见您的时候我还是小孩子,也难怪您忘了。您怎么会在这里啊?”

夭夭表情扭曲了一下:【我能认出你就有鬼了!】

顾盼已经走到离他们不足三米的距离,三个人才终于看清了这个女人的脸。

以修者的视力,之前的距离根本就不是障碍,奈何她的容貌实在过于不可思议了,让他们始终没有确定自己并非眼花。

顾盼没有眼睛。

不是盲,而是真的没有。

她脸上本该是眼睛的位置上只有皮肤,没有凹陷进去的缺失,也没有多余的疤痕,平平整整,就像她从来都没长过眼睛这种东西。

可是夭夭万分确定她从前是有的,不然这么稀奇的长相她不可能忘记。

她没说破,而是反问道:“我才想问呢,你怎么会在这里呢?”

“我来打工啊。”顾盼理所当然地回答道,“我这么多年没为师门做事,一回来就听到同门兄弟的死讯,想出来赚点儿外快补补堂口上的亏空。”

“呵呵,”夭夭冷笑一声,“你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吗?”

从顾盼的眉毛动向可以看出她无奈地一笑:“我刚刚就在问您来做什么嘛……”

“我是来救桃之的。”

顾盼一惊:“什么,桃之大人在这里?”

“那棵蘑菇又被人绑票了,”夭夭叹了口气,忽然严厉地数落道,“你是傻瓜吗,居然来给坏人打工!”

顾盼吓得倒退了半步,像个小女孩似的低下头对着内八字的脚尖:“可是我只问了价钱,他们说是保镖来着……”

“知道了还不快回你的云台山去!”

“是是是!”顾盼讪讪点头,居然真的转身就走。

马上要到走到门口时,她突然又停下来回转身问:“需要我帮忙吗,这里的情况好像不太……”

夭夭的脾气异常暴躁:“我们都一路打到门口了还用你说,快走啦!”

“好好好!”顾盼赶紧答应,一个闪身就在大厅中消失不见了。

晁千琳没想到这样一个棘手的对手居然被夭夭数落了两句就走了,心里空落落的没什么真实感。

顾盼确实很强,她使用的火焰就是传说中的三昧真火,收走晁千琳的本命灵火自然是轻轻松松。

她能使用这种神才有权利使用的功法也很好理解,那么凶猛的五弊三缺晁千琳还是第一次见,怎么也该够付代价了。

不过这样看来,夭夭能收掉三昧真火的本事似乎就更显高明了。

【还是应该问她一下别墅状况的吧……不过她连自己是来干嘛的都不知道,说不定也说不出什么来……】

晁千琳在错误的分头行动后就已经下决心且听夭夭安排,这种思量只片刻就被放了下来。

蓝晶趁这档口赶紧问:“任道是和世钟呢?”

“我们想从前面的主楼梯上楼,就朝这边走了,正要离开那条走廊的时候,夭夭和世钟突然被拖进了墙里。任道是遁进去追,我还没来得及帮手就被顾盼偷袭了。”

晁千琳简单解释了一下,又用探询的眼光看向夭夭。

夭夭满不在乎地说:“那面墙后面有个牛鼻子老道,他在房间布了个奇怪的阵。我们在阵上打开了个缺口,他俩把我送了出来,自己却没出来,应该是留下和那家伙斗法了。

“肯定没事啦,要手动拉人入阵的阵法,也不怎么高明嘛。”

</br>

</br>

326 抢夺白明

晁千琳也觉得担心那二人没什么用,还是往前赶比较重要。

任道是和世钟都是四大家族的顶尖人物,就算实力打了折扣,对方也只是个道士,不是什么上古凶兽,二对一应该不至于出什么事。

正这么想着,就听夭夭声音闷闷地说:“千琳,蓝晶和白明状况都不好,你带他们去帮任道是和世钟,解决了那边就先走吧,我会自己把桃之救出来的。”

她似乎心情很不好,完全不像平时嚣张跋扈的她。

到了这不还要拆伙实在有够突兀,晁千琳被她说得一愣。

夭夭继续说道:“其实你帮我找到了桃之的位置以后就完成任务了,我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才拖你们下水,你们没必要继续跟我一起涉险。”

“夭夭,既然都到这儿了,说这些也没用了,等我们一起回去之后,我肯定是要跟你算账的。”晁千琳说着,笑嘻嘻地比了个钱的手势,想把她的想法否决掉。

“你不明白,你们在这附近我会很困扰,我真正的能力其实不是……”

夭夭话还没说完,就见晁千琳直愣愣地看向房间那侧的楼梯口,她忙回过头去,午饭时坐在他们邻桌的那个男人正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们。

蓝晶刚刚才被他威胁过,知道来者不善,往前一步,站在了晁千琳身边。

“东方前辈,你果然也是佣兵啊。”晁千琳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悄悄扯了扯蓝晶的胳膊,又指了指墙边。

蓝晶没明白她的意思,可还没等他再确定,楼梯口的东方捷溪就又一次像燃烧着的焰火般消失了。

晁千琳瞬间转身,朝白明所在的墙边冲去,可速度根本比不上那个神出鬼没的东方捷溪。见他转眼已在白明身边,她只能把手中的鞭子丢了出去。

九节鞭上又燃起了熊熊蓝焰,在空中打得笔直,像杆标qiāng钉在了东方捷溪面前,他动作迟滞了一瞬,晁千琳便已到身边,抱起白明往蓝晶身边扔去。

蓝晶化回鸟身,翅膀一展接过白明,退到持伞而起的夭夭身后,一个火球从伞尖飞出,朝着那边冲去。

晁千琳一张手,九节鞭自动聚回掌心,狠狠地甩在东方捷溪肩头。

谁料鞭子竟虚幻地劈进了他的躯体——这也是道幻影。

夭夭的火球放了个空,在墙面火星四溅,遮蔽了晁千琳的视线。

东方捷溪突然就在蓝晶背后出现,低声说了一句“不好意思”,手干脆利落地从蓝晶腰际穿过。

蓝晶呕出口血,身子随即软倒,翅膀之间搂着的白明被他一提便走。

“蓝晶!”晁千琳惊叫一声,赶紧向他们冲去。

夭夭回身一伞刺出,却刺了个空,自己的速度居然没能跟上东方捷溪,这让她恼得不行。

夭夭伸脚把蓝晶往晁千琳的方向一踢,让他远离战场,朝着闪开数米的那人猛扑过去。

晁千琳赶紧接住在大理石地面上滑过来的蓝晶,把他搂起来查看伤口:“没事吧?”

蓝晶痛得说不出话来,身上的羽máopiàn片消退,缓慢地恢复了人形。他的肚子整个被穿透了,流血不止,眼前也开始模糊。

晁千琳见过他之前给任道是疗伤的手法,赶紧把水晶从他脖子上摘下来,塞到他手上:“你还能用出法术吗?”

“……应该可以……”

蓝晶把水晶按在腹部的伤口上,手抖个不停,催动其中积蓄的法力,让伤口合拢。

晁千琳紧张地看着夭夭和扛着白明的东方捷溪缠斗,克制自己冲过去的冲动。

蓝晶看着她矛盾的样子,突然发出一声苦笑:“千琳,你也要挺不住了吧?”

晁千琳回过头注视着他,没有说话。

她的脸色苍白至极,目前为止,她用血锻出的武器有六柄之多,加上消散在运河中的,维系生命所需的血液都快不够了,整个人一直处在眩晕的状态。

“可以用我的血吗……我是个废物,实在没什么能为你做的了……”

晁千琳的心颤了一颤,委婉地回绝了他:“悯火诀识得施术者的血脉,如果可以用别人的血,用敌人的不是更好吗……”

“呵……”蓝晶无奈地抿住下唇,两秒后灿烂地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难怪你和他……原来是这样……”

晁千琳懂得蓝晶所指为何。

她被他毫不掩饰的笑刺得突然恼怒起来,再也不想管他,环抱着他的手猛然放开,朝着夭夭冲去。

“东方捷溪!”

她大叫了一声,把这股火气转向了敌人,鞭子凝成一把长刀,凌空劈了下去。

东方捷溪扛着白明,之前的幻影之法不能再用,又被发狠的夭夭缠得很紧,位置几乎没法改变,这时身侧突然有刀劈下,匆忙之间无处躲闪,只能用空出的一手硬接下来。

可是他手上聚着的火色灵子被晁千琳的长刀一劈而散,这一刀硬是切进了他的小臂半寸,亏得东方捷溪发现异状立刻撤手,否则手臂就要被劈成两半。

夭夭趁着他这片刻的晃神,一把拽过白明,把他丢在身后数米,黑伞随即打开,罩住东方捷溪的头顶,把他往自己身前扯,与他皮肉相贴的伞骨顶头瞬间涌出火苗。

肩膀上没了白明,东方捷溪的身子又化成虚影,从伞面上一透而过,动作连贯地向后一仰,没被夭夭的火焰伤到分毫,还避开晁千琳横砍过来的刀刃。

见他身形一晃又要消失,晁千琳连忙往白明身边冲,夭夭则回转身瞄准了白明的方向猛地放出一道火幕。

这三人都是用火,一时间整个厅内晃得人睁不开眼,急着把白明拖开的晁千琳和朝火幕中间冲的夭夭都没发现东方捷溪没有在白明身边出现,而是站到了吊灯上,居高临下地也放出了一道火幕。

周遭灵子被抽空的强烈感受席卷了晁千琳全身,她知道东方捷溪是个了不起的灵辖,却没想到他根本就不念咒语,直接就能用出灵辖的法术。

看来他刚刚化为幻影然后消失的法术也未必是之前就准备好了的。

这是个覆盖面极大的落雨诀,落下的雨却是一个个细密的火球,取名字的老前辈满满的恶意朝着同为火系灵辖的自己身上招呼,让晁千琳哭笑不得。

夭夭立刻张开黑伞笼罩在晁千琳和白明身上,可是这道法术还没挺过,楼上便传来了一声惨叫。

“桃之!”

</br>

</br>

327 和她一样

晁千琳见夭夭持伞的手都有些不稳了,对这惨叫的来源心中有了数,连忙对她说:“快走吧,我拖住他!”

夭夭瞥了一眼房间另一头凄惨躺卧的蓝晶和身边依旧昏睡的白明,心里忽生不忍。

这个随时都会被自己折磨得倒下的人类女孩要肩负这两个没用的男人,为自己拖住敌人的脚步,怎么看都凶多吉少。

她们没有多深的交情,晁千琳更是从未见过桃之,这种莫名热血的义气让她想起了百年前的表世界江湖朋友。

“我往老任那边引他,你帮我打个掩护就走吧!”晁千琳说着,也不等夭夭回答,把手中的长刀一横,架起白明顶着渐渐稀疏的火雨中朝蓝晶跑去。

东方捷溪的灵辖法术需要消耗空气中闲散的灵子,这个大动作之后一时很难再发难,夭夭却靠自己的法力撑着,趁他无法出招,一道火蛇从伞尖弹出,受她指引往东方捷溪身上缠绕而上。

东方捷溪从吊灯上闪开,突然打了个响指。

又是一声惨叫从楼上传来。

很明显他正握着桃之的命脉,并以此威胁和挑衅着夭夭。

夭夭这才知道这男人根本就是有意要把他们分开,用的还是这种下作的方法,让她明知如此还不得不按他的规划的路线走下去。

她暗自咒骂了一句,照晁千琳所说留下那条“掩护”用的火蛇,便直接往楼上冲去。

晁千琳也学着夭夭的做法,把蓝晶一脚踢到了走廊边上,长刀刚要往墙壁上劈,东方捷溪就已经站在了她身后。

那条火蛇已经被他收在掌心,捏做个火球把玩着。

晁千琳停下动作,转身看着东方捷溪:“你为什么要杀他?”

既然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她势单力孤到没有输赢的悬念,索性问个明白。

“那你又为什么护着他?”

“关你屁事。”

东方捷溪忽然笑了,脸上对万物的嫌弃和不耐烦都被这个发自内心的笑驱散一时。

他问:“这么双标的吗,你不是也问了我?”

晁千琳把胸脯一挺:“对,我打不过你,想占点儿便宜,不行吗?”

“我看你是想拖延时间,让墙后面那两个家伙来帮你。”

“那你还和我闲聊,帮我拖时间?”

东方捷溪把手中的火焰消散在空中,放出个好看的烟花。

他环视了一圈超过一百平米的空旷大厅,又笑了起来:“这个家伙,为了这点儿小事,准备了这么大个战场……人啊,总是被执念困着……”

他明明说的是于启志,语气却像是自怨自艾,半晌,又继续说道:“你不是说,你找我有事吗?”

晁千琳冷冰冰地说:“我都快死了,知道那些还有什么用?”

她实在没有体力再扛着白明,便把他往地上一丢,握着腕子上的伤口,满是怨气地看着东方捷溪。

“我不会杀你的,雇我的人只让我杀那只猫,我和石三已经布好了局,她自己闯进去就没你们什么事了。”东方捷溪淡淡地解释着,向晁千琳走了两步,目光锁定在她始终没有放下的长刀上。

“但是你要杀他,我不允许,所以你会先杀我,就像杀蓝晶一样。”

“他又没死。”

晁千琳懒得和他辩驳,却见他心思像是飘远了一般,愣愣地盯着那把刀出神。

“你用的是悯火诀。”

“是。”

“和她一样。”

“谁?”

“我爱的人。”

“所以你要和我啰嗦这些?”

“对。我快做完她交给我的事了,所以要攒些钱过余下的日子,但今天见到了你们,不得不点儿费心让我余下的日子过得更平静些。”

晁千琳隐隐感觉他口中可能会让他过得不平静的事和她的问题有关,便问道:“你到底知道些什么,能告诉我吗?”

东方捷溪认真地注视着她的眼睛:“让我杀了他,你就不需要知道了。若是不杀他,你知道了改变不了什么。”

晁千琳有些恼火,她受够了他的哑谜和碎碎念,如果他现在不出手,就这么拖着,她的身体就要熬不住了。

她可没指望任道是和世钟能适时出现英雄救美,而是期望在和他动手的时候趁乱打开那面墙。

不知道东方捷溪是不是看透了她的想法,就这么和她说话,根本就没有任何攻击她或白明的意思。

那些事确实很重要,她的异常到底为何存在也算得上她的执念,可就算要聊,现在显然也不是好时候。

她连撑着站住都难,思考的能力直线下降,在夭夭面前的逞强完全是出于她对契约的痴迷。

刚刚才谴责了蓝晶,她怎么能背弃自己答应夭夭救出桃之的承诺。

但晁千琳相当确定自己是不可能死在这儿的,这是种冥冥中出现的想法,就像她知道奚满月、任道是、蓝晶是她的同类一样。

东方捷溪又朝她走了一步,二人的距离被压缩得不到半米:“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你的脸,对吗?”

【果然,他的不平静和我的存在是同一个原因,他的意思是这和白明有关?】

晁千琳点点头,脑子随着这个动作上下摇晃,混成一团。

“我还是劝你不要再问,善意的,知道这些对你没有好处,让我杀了他吧。”

“你之前都是直接动手的,现在却在征求我的同意,是什么意思?”

“因为我不想杀你,但我得带走他的尸体。”

“流沙和青眼帮都被你交代过了?”

“不是交代,是威胁。”

晁千琳突然嘲讽地笑道:“你和我说这么多就是因为我和你爱的人用相同的法术?我还以为你不怎么爱说话。”

东方捷溪垂下眼,看着手上被晁千琳劈砍出的伤口,汩汩而出的血流忽然间汇聚成一朵玉兰花,落在他手上。

显然他也会用悯火诀,只是没有把它用在攻击晁千琳上。

“虽然有这个原因,但我没那么单纯……”东方捷溪把那朵花递到晁千琳面前,“这样还记不起我是谁吗?”

晁千琳鬼使神差地接过了那朵玉兰花,手中温暖、柔润又坚涩的触感就像在冬日里,用被冻得发僵的手摸到贴身佩戴的和田玉。

这熟悉到诡异的感觉“轰”得一声在她脑中炸开。

她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东方捷溪。

东方捷溪朝她勾了勾嘴角:“我可不能枉费了晁昭的一番心血。”

</br>

</br>

328 恰似初遇

晁千琳并不是今天才第一次见到其他火系灵辖,只不过上一次距今实在太过久远,记忆已经模糊。

而且当时的她本身还算不上火系灵辖,只是已经偷偷在晁千神的帮助下接触了悯火诀,对同系修者的感应并不敏锐。

那是在九年前,她已经开始能听到声音,因为刚学说话,发音极不标准,所以基本只在和晁千神二人相处时才会开口。

晁千神自然为她开始像正常人一样和自己交流狂喜不止,晁昭却依旧不冷不热,好像一点儿也不为自己努力救治多年得到的结果开心。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多月,晁千琳忽然发现小庙里多了一个人。

她非常确定她发现这人存在的时候,那人就已经来了很久了。

他能自由出入整个小庙,还能准确找到她居住的那个路线崎岖的山洞,并只留下了除了触觉和第六感敏感异常的她,很难被他人发现的痕迹。

可是奇怪的是,不只晁昭对这事只字未提,连晁千神也从来没提起这件事。

【莫非大哥不知道吗?】

晁千琳向晁千神透露自己的发现,晁千神却表示确实有个奇怪的男人在这里停留了十几天了。

发生这种事晁千神居然没说,只会是故意的,毕竟她的大哥什么都会告诉她。

十岁的晁千琳天真且无条件地信任着晁千神,却不知道他对她隐藏的秘密太多太多,多到六年后东窗事发时,把她吓得完全失控。

“压系习么压的因?”

“一个很讨厌的人,应该快离开了吧,如果你遇到了他,就躲起来。”

晁千神淡然的回答反而让晁千琳警惕起来。

又过了十几天,那人依旧没走,而且晁千琳发现他似乎每天都会到山洞里来看她。

这种没人制止的行径让她恐惧之余有些不甘,终于在某一日感受到身边细微空气波动时开口质问那人到底是谁。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问她:“你在练习悯火诀?”

晁千琳压抑多日的恐惧感被这句话点燃了,师傅和大哥总是对她强调保护自己,最近她有了实质性进步,还被大哥夸奖了不起,有必要在这种时候把恐惧化为愤怒才对。

所以她割伤了自己,用还不甚熟练的悯火诀和那人对峙起来。

那人觉得她天真得可爱,没避开她挥过来的刀刃,而是用手接下了这笨拙的攻击,也念起悯火诀,把自己的血凝成了一朵没有攻击性的玉兰花,轻轻插在她耳鬓。

接触到那男人的血,晁千琳产生了一种朦胧的认同感,好像他是个和师傅、晁千神一样一直与她共同生活的存在,对他的敌意忽然消散。

当时的她不知道这是火系灵辖间的感应,甚至因为这么多年再没遇到过,到如今才终于明白。

那人用同心诀问她:【你知道我是谁吗?】

【你是师傅的朋友?】

【对,我不会伤害你,所以,不用害怕。】

晁千琳点点头,像信任晁千神一样无条件地相信了这句话。

【你为什么来这里?】

因为是同心诀,那男人脑中不经意流过的想法也传到了晁千琳那边:【确定一下是不是传言是否属实……不,我是来看看你练功练得怎么样。】

晁千琳举了举满是伤痕的两手:【大哥说我已经很厉害了!】

她知道自己伤到了东方捷溪,更加确定晁千神的说法是真的而不是安慰或敷衍。

东方捷溪笑出了声:【好,那我回去告诉你师傅,你已经很厉害了。】

【不行不行,我是偷偷练习的,不能告诉师傅!】

【好吧,那我就帮你保密吧……】

晁千琳重重地点头:【你下次再来的时候不要像小偷一样,要好好打招呼,我可以听到的。】

“好,我会的。”

东方捷溪答应下来就离开了,晁千琳却因为担心他会不会打小报告,独自提心吊胆了好几天。

那之后她和晁千神并没受晁昭的惩罚,他们俩的秘密似乎真的被那人好好保守了,这让她对他的信任又加了几分。

不过,那次接触之后,那人就再也没有来访过,似乎真的就这么走了。

晁千琳怕练功的事败露,没再询问晁千神和晁昭,就这么默默接受了这个对生活没造成任何实际影响的过客出现又离开。

拿着手中血做的玉兰花,晁千琳终于把那个朦胧的印象和这个具象的人重合起来。

她记忆中的东方捷溪没有形象,声音也很遥远,只有这朵玉兰花中蕴藏的血脉认同感证实了他和她早有交集。

“你是师傅的朋友?”

东方捷溪道:“是的,我不会伤害你,你不用害怕。”

晁千琳内心依旧是相信着这句话的,嘴上却不示弱:“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没那么容易相信为了赚钱不择手段的人。”

“桃之和夭夭缔结契约这几千年,面对这样的情境有几百次了,只有你这样的小孩子才会把这当成了不起的大事。”

“但我答应她要帮她救出桃之,就不会半途而废。”

为了和他对峙,维护自己的自尊,晁千琳的“找到”不知不觉变成了“救出”。

东方捷溪又一次露出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容:“我站在晁昭的角度把你看做该疼的孩子,真的不希望你再蹚浑水。让开吧,我把这件事用最简单的方法解决。”

晁千琳往侧边迈了一步,把白明和蓝晶挡在身后,严肃地问他:“你确定你有资格站在我师傅的角度?不讲明到底是什么事,我凭什么相信你拿出的就是最好的解决方案?”

“凭你不光没能力救他,也没能力救你自己。”东方捷溪的神色也冷淡下来。

“是吗?”

晁千琳冷笑了一声。

她身侧的墙面忽然崩塌下来,内里庞大的灵力也随即泄出。

东方捷溪忍不住赞叹了一声:“不错啊。”

在和他对话的时候,晁千琳一直默默地让自己的血液滴落,混在蓝晶流在地面的一大滩血中向那面墙延展、切削。

因为整个大厅中的灵子几乎都被东方捷溪之前的落雨诀消耗一空,落雨诀散开的余韵也一波一波震荡开来,对晁千琳微妙的动作有所掩饰,东方捷溪确实一直都没发现。

房间内正在阵法中战斗的任道是和世钟都向这边看了过来,瞬间断定晁千琳面前的陌生男人是个威胁。

可他们还没动作,东方捷溪就朝阵中说了一句:“石三,别玩了,夭夭上楼了。”

</br>

</br>

329 放弃抵抗

“你以为我是你那样的老妖怪吗?这两个二货难搞得很!”

被称为石三的小胡子男人凶恶地回了一嘴。

任道是和世钟合力驾驭的数道令旗正向他进攻,掌控着一道诡异的蓝色光华左右开弓的石三样子确实不轻松。

那二人对付他还有余力,当即御起两面令旗横在晁千琳和东方捷溪之间。

晁千琳赶紧扛起白明,朝房间里冲。

任道是忙叫:“别进来!”

那是个踏进去容易出来难的古怪阵法,布阵的目的就是把人困住。

但晁千琳是故意要入阵的。

在夭夭的描述和东方捷溪讲明的战术中,她已经把这个阵的性质猜到了八成。她觉得东方捷溪不会踏入阵中追赶她,让自己失去自由行动的能力。

而且,若是按他所说,除去夭夭,他们对其他的人没有下杀手的必要,追杀白明是他个人的目的,石三不一定非要她和白明的命不可。

可她算错了一点,眼睁睁地看着东方捷溪像冲洗照片一样从身上分散出另一个半透明的分神,跟着自己的脚步迈进了法阵。

法阵所在的房间和他们之前见过的两个房间一样空旷广阔,容纳个百人jihui都不成问题。

东方捷溪的感叹确实不错,这栋别墅一层就四个房间,完全没有家具,都用做演武场,实在夸张。

见她还是入阵了,世钟直接离开了任道是身边,掩护着她往阵法的另一侧冲。

石三的法术果然没有追踪晁千琳,可她的体力跟不上消耗,扛着白明跑得并不快。

这时,她背上的白明忽然动了一下。

“……姑奶奶……”

听到白明的声音,晁千琳不禁苦笑,他长在右边的心脏又一次救他一命。

“别乱动,别出声。”她交代一句,向右侧跃起,避开东方捷溪幻影手持的长剑。

然而一番追赶和斗法之后,世钟又被石三分走了精力。

晁千琳没了帮手,已近极限,不耐烦地问道:“我又没说过你不能杀他,难道你就不能把事情讲清楚,劝我帮你杀他吗?”

东方捷溪道:“没这个必要,让你知道我没有恶意就足够了。”

听到这话,晁千琳突然站定不动,回身正视着他刺过来的刀刃。

幻影的反应需要东方捷溪本人的意识来传导,他没料到她不躲不闪,动作慢了半秒,剑尖直接扎进晁千琳腹中。

鲜血登时涌出,晁千琳却像没感觉到痛一样笑着说道:“我看你倒是恶意满满啊……”

与此同时,她的血像章鱼的触手一样疯狂地纠缠到幻影之上:“果然,不是攻击的话,这东西就没法逃了。”

令人头皮发麻的触肢和她本人过于淡然的神色共同出现,诡异得好像这个人并非活人。

被温热血液缠绕的感觉传到了东方捷溪身上,他忽然感觉有些恶心。

这个分身幻影是灵辖的通用法术,前式诀,对血脉和灵子的控制达到无需念咒做法的程度之后,各系灵辖都可以使用。

火系灵子融合而成的分身需要他的神识来控制,被接触、劈砍的感觉自然也都由他来承担。

之前晁千琳砍进他的分身,吃痛消退是神经的自动反应,可是这次她故意把灵火全消,只用血液来抓住幻影,东方捷溪的反应便慢了半拍。

这短暂的停顿使他注入在分身中的神识也被晁千琳抓住,他居然无法把神识抽出,让幻影消散了。

而且,因为神识被抓住,他也无法放出更多分身,一时陷入了和晁千琳对峙的僵局。

“石三!”

东方捷溪赶紧唤了帮手一句。

谁知石三暴躁地回:“老哥,我可没义务帮你,自求多福吧!”

东方捷溪的脸色无比阴沉,犹豫再三,还是没有走进这个法阵,只在阵外冷冷地说:

“放弃吧,我只是想防止他没有死透才要带走他的尸体。”

这话被他说的像是白明已死,晁千琳郑重地再次说道:“我说了不会让你杀他的。”

“你要做的事到底是帮夭夭,追查自己的来由,还是救他?”近在咫尺的东方捷溪突然和阵外的真身同时开口,“太贪心,会忽视很多问题。”

晁千琳一愣,下意识看向白明,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白明整个人白得像扑在了面粉堆里,他的发丝、眉毛甚至睫毛上都结了霜,嘴唇已经发紫,勉力睁开的眼中,瞳仁也开始涣散。

她这才发现背上的他体温低的吓人。

因为她失血过多,体温也比常人低了许多,对痛和温度的感应力几乎消失,眼之所见才让她发现这个糟糕的情况。

“第一次攻击他的时候,我就在他体内留下了莲萁炼成的寒毒,你知道那是什么吧?”

晁千琳怎么会不知道,那是她睡寒石床的十几年间每天都喝的其中一味吊命药。

这种里世界都不常用的药性质极寒,食用后阴寒由体内而发,若是过量,阴寒便会冻结灵子,继而牵动灵魂,最后连累**,使人陷入从内而外彻底被冰冻的状态。

晁千琳喝这种药是为了把体内调整成重寒的状态,与体外受到的阴寒达到平衡,降低身体调节内外灵气差的负担。

晁昭对药量的掌控相当精准,那副药中还有其他药方用来调节莲琦的副作用,才不会对她造成伤害。

可是白明和幼年的她一样没有功法,外界还一直都是火系法术、灵子阜胜的状态,他的身体必定消化不了这其中的差值,也散不掉体内的寒气,此时显然是到了极限,寒气溢到了体表。

一股强烈的挫败感在晁千琳心底疯长。

她的一番努力居然从一开始就是无用功,和东方捷溪的争论和争斗只是他单方面的“戏耍”。

她松开了对东方捷溪的束缚,那道幻影立即朝着她背上的白明伸出手来。

寒毒发展到这个地步,想救白明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个莫名其妙出现,带着满身秘密的男人似乎因为她的好奇心和那种天命般的归属感,拖累了他们无数次。

【说不定,东方捷溪是对的……】

幼时就存在的信任影响着晁千琳的思维,那句“不能枉费了晁昭的一番心血”像是催化剂,在这样的事态下加速了她脑内的化学反应。

难得一次,晁千琳想要选择不抵抗。

可是,一声怒吼突然撕破了纷争之夜,霎那之间,一切都不可逆转的改变了。

</br>

</br>

330 游戏规则

夭夭一冲上楼梯就发觉自己中了埋伏。

踏入法阵的感觉如此明显,可踏入的到底是什么法阵却感觉不出,这让她有些恼火。

她预感到事情在朝最糟糕的方向发展,心脏止不住地狂跳,步子却迈得更大,把这种不像她的想法掩饰住。

蓝晶的手机由她拿着,上面的红点代表着桃之的位置,拐个弯,穿过又一条漫长的走廊,晁千琳和东方捷溪斗法的那个房间之上便是他的所在。

一路上什么都没遇到,可她捏着黑伞的手心满是汗水。

“你好,夭夭。”

夭夭一迈进那扇门,大厅正中站着的那个带着眼镜的消瘦男人就笑着朝她打招呼。

这个房间同样空旷,只是地面上描绘着蔓延到整个墙面的繁复阵图,房间周遭还插着数不清的令旗。

而且,偌大的空间仅靠着一只简陋的灯泡照明,毛茸茸的暖光效果不佳,显得气氛暧昧不明。

桃之盘腿坐在那个男人脚边的地板上,手腕和脚腕上绑着细绳,表情有些滑稽,好像在用力让嘴巴张开,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他头上顶着个铜香炉,一柱细细的线香在其中燃烧。

烟气环绕在那里久久不散,证明他坐着的位置就是这个阵法的阵眼。

夭夭蓄意感知着于启志身上的灵力,确定他就是一个没有任何法力的表世界人,这种复杂的阵法和桃之身上高级的消声法门他肯定是做不到的,对周遭的戒备立刻就写明在她脸上。

“你就是那个富三代于启志?”她把伞往肩上一搭,走近了些,伞上的咒文有生命一般飞快地流动起来。

年轻人点点头,大方地承认:“没错,就是我。”

夭夭把现出火光的伞一抬,直指于启志,恶狠狠地说:“最后给你个机会,把桃之还来。”

于启志顾左右而言他:“放心吧,二楼只有我和桃之,石三道长之前已经布置好了一切,就算没有其他人,你也是逃不掉的。”

说话间,他的手指拨弄着桃之的额发,垂眼瞧他,表情很是陶醉。

夭夭被他的样子恶心得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更加不耐烦:

“你知不知道你那几个钱比起他的价值什么都算不上,那些道士和灵辖要是想和你抢他比喝水都容易。

“你什么法术都不会,请别人帮你炼丹也只是替他人做嫁衣,自己根本就不可能拿到最后的成品……”

于启志连连摇手,打断夭夭的话:“我怎么舍得拿他来炼丹呢,放心吧。

“流沙和顾女官只知道自己是来当保镖的;青眼帮知道凭他们的本事吃不下这么大的货,只要钱;东方道长似乎已经可以长生,不需要桃之;石三道长家里逼婚逼得紧,急需钱来结婚。

“他们都不会来抢桃之的。”

夭夭一脸鄙夷:“你功课倒是做的不少,可是……不是要拿他炼丹,那你要他来干嘛?”

想起之前蓝晶提到他在于启志的别墅里好吃好喝自由自在,什么罪都没受,只是被限制着行动,再加上现在于启志这让人反胃的眼神,夭夭好像忽然懂了。

果不其然,于启志下一句便是:“我想和他在一起,让他留在我身边,就这么简单。”

“咦……”夭夭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搓着自己的肩膀叹息道,“居然被任道是说对了……”

于启志见她是这种反应,慢悠悠地解释:“首先,我不排斥同性恋,其次,我知道他不是男人。”

夭夭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都知道他是植物,当然知道植物没有性别啦。我嫌弃的不是性别的问题好不!”

于启志没理会她,继续说道:“我还知道,想得到他,必须除掉你。”

“呵呵,我是他的保护人整个里世界没人不知道,我倒是好奇是哪个大嘴巴把这种事告诉你。为了钱打破表里关系的人,直接杀了也不为过。”

于启志淡然地摇了摇头,伸出手在下巴画了个圈,又怅然若失地放下了手:“不必为难别人吧,其实,我是亲眼所见,才知道你们的事……”

夭夭不以为意地说:“呵,我们已经有上百年没有在表世界活动,这次出山才十几年,怎么可能。”

“没错,我就是在几百年前见过你们。”

这个毫无灵力的表世界人说出这样的话,夭夭居然不觉得惊讶。

他对里世界的了解和投入的资产已经表明了他对桃之的狂热程度,就算他是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任性到无法无天的超级富三代,清空整个镇子来狙击她也太疯狂了。

按夭夭的年岁,她接触过的纨绔子弟绝对不少,部分所谓的富二代或许会因为上一辈的暴富,在纸醉金迷中迷失自我,可到了第三代,前两辈积累的财富会让他们的眼界更宽、起点更高,往往不会太过乖张。

所以这个于启志现在的状态要是正常,那才是不正常了。

正因如此,夭夭才没有一上来就冲过去打他,而是站定在原地细问原委,预防意料之外的事发生。

还搞不清脚下的阵法是怎样的埋伏,保不齐于启志会为了解决她用桃之的性命威胁。

果不其然,于启志还没继续讲述他的故事,房间中就凭空传来了石三的声音。

“大少爷,也该介绍下游戏规则了吧,再不说,香就要烧完了。”

于启志朝房间中除了令旗空无一物的角落点点头,对夭夭说道:“首先得谢谢暴脾气的夭夭小姐给了我讲话的机会,否则这将会成为一出惨剧。

“你脚下是一个献祭用的法阵,入阵的妖精鬼怪都是祭品,只要有人死去,它的生命力就会分散到其他妖精身上。

“这柱香烧完的时候,一定要有一个祭品出现,否则阵中的妖精都会死去。

“一旦踏入这个法阵,到法术完成前,没有人可以离开。想逃是不行的,所以你决定一下吧,救他,还是自杀?”

夭夭都听傻了,缓了好一会儿才愣愣地说:

“也就是说我杀了你对这事儿没影响,对吧?”

</br>

</br>

331 扬州往事

“你觉得可能吗?”于启志感觉有点儿好笑,“你还是那么奇怪,我都不知道该说你可爱还是蠢。”

“我是蠢啊,蠢到跟你唠叨这一堆废话,果然还是杀了你再说吧。”夭夭说着,抬手便是一道火刃,正朝着于启志的面门飞去。

他脚边的桃之用力地摇着头,头上的香炉却依旧牢牢定在原处不动。

夭夭见他这种反应,无奈地选择了相信桃之的判断,这一手权当吓唬一下于启志。可火刃已经到了他脸前,尽管被她硬生生收住,还是豁开了于启志的耳朵。

于启志吃痛,瞬间失了镇定,狼狈地捂住耳朵呜咽起来。

让夭夭惊讶的是,一旁的桃之耳朵居然也被豁成了两半,痛得抽搐起来。

夭夭的心瞬间凉了。

这个于启志居然把自己的命和桃之拴在了一起,这还真是生死相随的意思啊!

“你神经病啊!”夭夭大叫起来,“你做了这么一大堆事,我还以为你多势在必得,结果就只是这样而已?你和他根本一点儿还手之力都没有,我把你俩杀了开开心心地走了不就结了吗?”

于启志好不容易从剧痛中缓过气来,颤抖着说:“我只是想和桃之在一起,是生是死都无所谓。

“不过我原本以为那一大堆佣兵总有一伙能杀掉你,没想到最后还是用上了石道长和东方道长的法门,你还确实是厉害啊。”

夭夭被这无厘头的事态搞的有些崩溃:“你还敢说!天啊,千琳他们废了这么大心力,结果就搞出这么一场闹剧,我这就让你们这对儿苦命鸳鸯生死与共!”

于启志笑道:“这是献祭的法阵,桃之一死,只有他的生命力会转移给你,他灵芝草的效用可是会被阵法收走的。”

“那又怎么样,我虽然是贪他的本体,等着吃了他成仙,但前提还是要活着吧?”

“真的吗?‘我和他定下了一起飞升的约定,为了这一句话死守了几千年,到如今,就算不是一起飞升,也必得一起死。’

“不知道,这话是谁说的?”

夭夭的脸瞬间僵住。

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面前这个不足三十岁,身高中等,骨瘦如柴,一脸病容,******的男人,在记忆中搜索他的来由。

无解。

“你到底是谁……”

“我是于启志,不过,上辈子,我叫李益泊。”

这个名字夭夭听了倒是耳熟,却依旧没法在记忆中找出个相对应的人来。

他居然能完整地说出这句理应只有她和桃之知道的话——当初那个抢夺桃之的道士,虽然把她逼到了说出这话的绝境,最后还是被她亲手杀死了——夭夭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莫非这是那个牛鼻子的俗家名字?】

倒是于启志脚边的桃之露出了苦笑。

他可算是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会被这么个疯狂的男人缠上了。

桃之作为一个精灵诞生的第一个自我意识,就是自恋。

这也不能怪他,谁让每个见到他的动物、灵兽和植物伙伴都要夸他这颗灵芝草一句“长得不错,快些成材吧”?

其实这话是不怀好意的。

灵芝草的妙用是个从里世界到表世界人尽皆知“秘密”,所有的生灵都眼巴巴地等着他早日修炼好自己的魂魄、神识,好最大限度地搜刮这天地至宝的好处,把他化入己身,大增修为,延年益寿。

要不是刚一化形就碰巧遇到了夭夭,他早就成了他人的炉中药、腹中餐了。

就因为这份过度的自恋,桃之在千百年间一直选择化身为女性。

他觉得作为女性无论是着男装还是女装都十分方便,佩戴饰品也更加多元,同时,相比内敛的古代女性,男性的言辞更大方,身为女性得到的赞美也就更多。

这种自恋随着封建统治的禁锢越来越得不到满足,身为一个保持闺秀状态混迹在人世的妖怪,偶尔能和男性碰面,还只会被眼神偷瞄对他来说实在太憋屈了。

于是,夭夭的一句玩笑话便被他当了真:“那么喜欢被人看,不如去青楼做头牌啊。”

“……此话有理。”

就这样,桃之开启了他的头牌之旅。

在扬州城最著名最火爆的镜阁中,他足足呆了七年,这期间他改变过数次花名,也对容貌多有修饰,出色地扮演了各式各样的当红姑娘,给同为妖怪的老板娘带来了丰厚的收益。

以他的容貌,在那个市井文化繁荣,文人雅客阜胜的年代,狂热的追求者多不胜数。

李益泊便是其中之一。

这男人是扬州城当时的司户参军,父辈是当地出名的大绸缎商,所以,他这个官职来的也不甚光彩。

当年的青楼头牌可不是一般人便可见的,镜阁这样最顶尖的院子更是刁钻得很。

为了找人引荐自己迈进镜阁的大门,李益泊被朋友讹走了一颗传家红宝石;为了成为镜阁的会员,接触到院子里顶尖的姑娘,李益泊连着半年捐银子到镜阁喝酒待客;为了参加桃之挑选客人的诗会,李益泊又花大价钱请了代笔,贿赂“监考”的茶壶和粉头。

纵是当年的民间享乐风气如此,他这样纯粹靠钱铺路的豪阔客人也算得上少见。

奈何他李益泊吃喝赌都不好,就只有看见美人走不动路这一个毛病,听闻桃之的大名怎么能不去亲眼瞧瞧。

而见到桃之后,李益泊的钱就更不是他自己的了。

这美人有如来自画中,乌发与粉面相应,柔夷与纤腰同摆,眼中有山鬼,唇上有杜康,只朝他轻飘飘地望上一望,就把他的魂儿抓了去。

从此以后,李益泊每日都要到镜阁打卡签到,若是家中无事,便半月半月地在镜阁住着。

每分每秒都烧着白花花的银子,他却根本想不起来问帐,连家里的玉器、珠宝、家具何时归了当铺,房契何时归了他人,小妾何时归了隔壁老王都不知道。

可惜桃之卖艺不màishēn,直到李益泊在这销金窟里花光了自己最后一分钱,他都没碰到桃之一个手指头。

</br>

</br>

332 剑南遗梦

祖产被败光对李益泊其实还算不上最糟糕的事。

只是没了钱,司户参军的乌纱帽却还在他头上戴着。

只可惜他这顶乌纱帽也是银子镶的边,金子打的底儿。见他破产,他家祖辈经商生涯中得罪过的仇家一个一个冒了出来,想用同样白花花的银子摘了他的乌纱帽,给他换一顶带一带。

当年的扬州繁荣至极,胡人很多,知州拿了银子,把自己家小妾私通的那个胡人往这位前司户参军身上一绑,给他批了个里通外国的罪名,发配剑南,既赚了一笔,又借公报了私仇。

这顶知州的绿帽子端端正正地戴在李益泊头上,直接把他压入了人生的谷底。

发配的路上,李益泊的家眷死的死,跑的跑,到剑南地界,只剩下他光棍一根。

其实发配这件事最大的苦处只在途中,剑南这个地方只是离中原太远,离外族太近,道路崎岖陡峭,所以开发的不好。

当地的土著在被发配的案犯帮助下,学习中原的技术和文化建设本地,整体氛围还是友善和谐又积极的。

自立垦荒的生活确实艰苦,与从前纸醉金迷的公子哥生活相差虽远,但住上个三五年后,李益泊也就习惯了。

本来他还眼巴巴地等着天子做寿或太子大婚,来个大赦天下让他有机会回到中原去,可是适应了剑南的生活之后,想到一路跋山涉水,他也就渐渐放弃了这种奢求。

偶尔他还会想起从前如梦的镜阁中,妩媚蹁跹的“焚桃”小姐用下巴指示身边黑得不像中原人的小丫头为他斟酒,红艳如焚的唇瓣轻启,唤他一声“李君”。

可是想想自己已经年近五十,算起来,焚桃小姐也有四十岁了。

她应该早就被他人赎出院子,做人妇,为人母,只不知那张美艳又带些疏离的面孔有没有被生活抹上些许愁绪和皱纹。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记住她最美的样子,也许就算得上他二人最美好的缘分了。

可是,他做梦都没想到,那张让他一辈子都忘不掉的美丽脸庞,居然会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那天,五十三岁的李益泊正在挑水,夕阳已经悬在小村边上,房间里已经该点灯了。

他摇摇晃晃地向自己的小院走着,忽然有两道人影急匆匆地用超越常人的速度从村边的小路冲了过来。

李益泊头都没抬,他对这些生活琐事已经没什么在意了。

谁知那两个人明明已经跑了很远,却又转身冲了回来。

“老人家,请问青屏山在哪边?”

这清脆的女声莫名耳熟,低头挑着扁担的李益泊一抬头,便对上一双颜色怪异的眼睛,他吓得退了一步,才发现面前这个梳着双抓髻的少女黑得发亮,不似常人。

他心一揪,视线瞬间对准了那少女身后的高个子女人。

乌发粉面,柔夷纤腰,媚眼如丝,红唇如焚,那不是他为之散尽家财的焚桃又是谁?

李益泊惊得说不出话来,眼前的主仆二人与他梦境与记忆中二十年前的容貌相差无二,只是身上装扮和妆容有些许变化。

【这是我在……做梦吗?】

李益泊说不出自己到底是惊喜还是惊吓,他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焚桃”,根本就想不起要回答那个问题。

“算了吧,躲有什么用,到了青屏山又能躲得几时。”

“焚桃”突然扯了扯黑皮肤女孩的衣摆,闷闷地说了一句。

“那难道非要硬碰硬吗?那个牛鼻子的翻天印修到了九重,使的是渡劫级别的天雷啊,别废话了!”女孩转过头来,一脸恳切地看着李益泊又问了一遍,“老人家,您知道青屏山在哪个方向吗?”

李益泊愣愣地指了指东南方。

那座离村子不远的高山平时被叫做清贫山,李益泊曾听本地人说起过,它的原名确实是青屏山没错,只是这些年外来人越来越多,对比中原的繁华,此处便有了这个戏称。

“多谢。”女孩向他作了个揖,拉起身旁一脸不情不愿的那人,“桃之,别闹了,我一年为你打一百架,何时皱过眉头,这个牛鼻子真的很难对付呀!”

被叫做桃之的“焚桃”硬是被拖出了五米多,终于还是甩开了那女孩的手:“你已经说了一路啦!你还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夭夭,居然有人会让你害怕?

“我们从扬州被追到剑南,快赶上发配了,鬼知道他还要追多久?我不要跑了,大不了就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夭夭瞪大了双眼,穿过了大半个中国,抛弃了自尊就为了保桃之一命,最后居然得了这么个名头,她气得胡子都快从脸上钻出来了。

“随便你,想送死就留下吧,我管你啊!”

撂下句气话之后,夭夭用比之前更不可思议的速度朝着青屏山去了。

被剩下的桃之有些尴尬,看着夭夭离去的方向愣了一会儿,才对目瞪口呆的李益泊说道:“老人家,哎,我遇到仇家追杀,想找地方避一避,不知道你家里方不方便?”

说着,桃之从怀里掏出了一锭黄金,放在李益泊手上。

听到她们二人刚刚一番争吵中提到“扬州到剑南”,他已经百分百肯定面前这个女人就是当年镜阁中的头牌姑娘“焚桃”。

眼前的金子和这番奇遇相比根本算不上什么,他摇摇手,把桃之带回了自己的小院。

一进屋,桃之便问:“老人家,能不能借我一套你的衣服?”

“这……我的衣服你不方便穿吧……”

李益泊迟疑了一下,更加不可思议的事就在眼前发生了。

桃之喃喃念咒,一转身之间,就化成了个容貌与之前极其神似的男子。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我是修道之人,追我的人个道士,不会伤害寻常人的,而且我藏在这儿他肯定发现不了,您千万别害怕。”

说着,他又从怀里掏出一锭黄金,放在桌上。

刚点上的油灯火苗活泼地跳跃着,晃得桃之的脸忽明忽暗。

这样迷幻的火光中,李益泊看向桃之的眼神简直是痴呆的。

他心心念念二十几年的女人是个没有性别的美丽的仙子。

对他这个活在表世界,却在纨绔时期听遍怪谈和传说的古代人来说,再没有比这更浪漫的事了。

【他被仇家追杀,他的侍女说那人很厉害,然后丢下他自己逃跑了,他得伪装起来,由我庇护。】

李益泊把头脑中的事情捋顺,赶紧去柜中翻件料子最好的衣服。

可就在这档口,院子里传来一声巨响,泥巴和竹子糊起来的小屋在强烈的冲击中晃动起来。

桃之赶紧拉过李益泊,在屋顶塌下来之前冲到了院中。

</br>

</br>

333 天可怜见

接二连三的奇遇把李益泊二十多年死水般的生活彻底打破了。

一切发生的都太快了,他其实一直都没想起来要害怕,直到看见身后倒塌的房子,才发现自己刚刚若不是被桃之拉出来,差点儿就要没命。

人在没时间思考的紧急关头,一旦先入为主地被一种情感主宰,便很容易钻牛角尖一条路走到黑。

李益泊就是这样。

他完全忘了这危险本来就是桃之给他带来的,只记得他刚刚救了他一命。

二十多年前的痴迷和眷恋一瞬间就灌满了他的全身。

桃之和那个道士的对峙像一道道幻象,在他眼前噼噼啪啪地炸开,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在短短的几分钟之间不断被刷新,他如坠梦境,不知如何反应。

扛着扁担替桃之挡下一爪的时候,他唯一清醒的意志,就只有“不能让桃之受伤”。

他如愿成为了桃之的救命恩人,虽然是以自己的命为代价。

弥留之际,他见到赶来的夭夭和自己一样拼上性命,与那个道士斗法。

桃之守在他身边象征性地做着临终关怀,却在遍体鳞伤的夭夭被质问“为什么还要回来保他”,回答出那句话时,眼睛闪出了难以名状的光彩。

“我和他定下了一起飞升的约定,为了这一句话死守了几千年,到如今,就算不是一起飞升,也必得一起死。”

【他肯定是爱上她了。】

李益泊不甘心地想着,扯了桃之一把:“你知道我是谁吗?”

桃之摇摇头,心显然还挂在夭夭身上。

“我是李益泊,那个为了你家破人亡的扬州傻佬。”

这之后桃之到底是何反应他不得而知,混混沌沌的黑暗之后,他茫然走上了一座桥,喝了一碗汤,再清醒时,就已经是在一个白色的房间中。

脑子中除了这些充满尘土味道的陈年旧事,还有属于一个名叫于启志的男人的记忆。

在豪富之家出生,在豪富之家成长,为了一个荒唐透顶的玩笑和别人下赌注飙车,然后和与桃之说完最后一句话时一样眼前一黑。

确定了这里是二十一世纪岚城最好的医院之后,李益泊开始意识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是于启志的前世。

这种前世记忆觉醒的事时有听闻,不算稀奇,不过他明明记得自己喝了孟婆汤啊……

或许是那碗汤过期了吧,谁知道呢。

三世为人对他最大的影响一时只体现在他对复健的热情。

出院后,他在家里人欢天喜地的昭告天下中游览了一遍爷爷于福盛发过愿的寺庙,又游览了一遍爷爷捐助建设的学校。

这个过程冗长又无趣,却值得感恩。生死线上走一遭,发现亲情的可贵也是老生常谈了。

更令他感恩的是上天奇妙的缘分。

他在临城的一间中学里,见到了桃之。

有了他身侧黑得古怪的夭夭作为佐证,那人无疑就是他的梦中人。

天意让他产生了一种被命定的错觉,桃之像个宗教信仰一般被他搬上了神坛。

于是,他用财力可达的极限,以最快的速度,筹划了对桃之的bǎngjià。

出于对夭夭的嫉恨,这场闹剧必须以拆开那二人为终结。

凭他的财力和贫富落差中跌宕两世的见识,观察了桃之没多就,他就掌握了那人的性子,成功地用两个美女和他传授的话术把桃之骗的团团转。

在别墅里,他表明了自己仰慕者的身份,却没表明和他前世的纠葛,软硬兼施地把他留了下来,等着夭夭找上门。

虽然比预计时间要长,但总算是等到了这一天。

和晁千琳以为的不同,他手下的这帮佣兵从桃之进入别墅就已经就位了,就算晁千琳等人没兵分两路,他们也可以随时开战。

那一下午的光景救了镇上的所有平民才是真相。

此时此刻,桃之拼了命地用上半身撞击于启志的腿,想让他给自己说话的机会。

于启志也觉得是时候让桃之最后逼夭夭一把,响指一打,之前他对着点头的角落便走出一个男人。

他唇上有两撇小胡子,从头到脚都是黑色,上衣和裤子都宽松又啰嗦,看起来比蓝晶更像个巫师。

那正是应该在楼下与任道是和世钟斗法的石三。

夭夭瞬间发觉这个男人有多深不可测。

对比之下,她可以完全确定楼下和二人战得不分你我的只是石三的一个式神,面前这个石三才是真身。

只带有他部分能力的式神就如此强大,还能完全隐藏起自己的气息,不露一丝痕迹,他的修为只怕与夭夭差不多。

可是,他还有个阵法里的人质。

【果然是最糟糕的事态。】

几千年相伴桃之产生的微妙第六感在进入别墅时就奏响了警报,她握着黑伞的手轻微地颤抖起来。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出现了,桃之的危险难以预计,这次的状况相当不妙。

石三一挥手,桃之便重新找回了说话的能力:“夭夭,杀了他!”

他第一句说的居然不是抱怨,夭夭有点儿傻了:“……哈?那你呢?”

“你是白痴吗,他是诓你的!怎么可能有这种阵法!魔术师助手都站出来了!”

夭夭看了眼不远处的石三,觉得自己更懵了。

【我伤了于启志,只要石三再伤了桃之,就真的像是他们俩被绑定同步了……是吗?】

“杀了他跑路,打不过石三就回去搬四大家族救我!”桃之把所有力量都放在了喉咙中,这句话喊得脖子上青筋迸现。

于启志脸色黑得和夭夭相差无二。

天可怜见,他说的全是真话,杀了他,桃之真的会死,而且,桃之知道。

对夭夭交代过后,桃之忽然转向于启志:

“药不能停啊兄弟,你好歹算是我的救命恩人,现在还是超级有钱人,非要用这种和我结仇的方法来绑我,就不能正儿八经地追我吗?”

于启志被桃之说的冷笑一声:“上辈子我不是就那么做了吗?你给我碰过一根头发丝儿吗?”

他把手指chājin桃之发间,发狠地揪住他的脑袋。

远处的石三突然开口:“于大少爷,香快烧完了,我再确定一下,就算你死了,钱也会打到我卡上吧?”

“做好你该做的事你就能拿到……”一把黑伞刺穿了于启志的胸口,“你该拿的钱……”

夭夭的动作快到于启志没能把话断开。

看着自己胸口那个血淋淋的孔洞,于启志完全愣了。

他真的没想到,桃之说一句,夭夭就会相信,他解释的再多都没有意义。

就算他说的才是事实。

夭夭也觉得自己的脑子真的转不过来了。

为什么杀了于启志,桃之也跟着被穿了胸口,倒下了呢?

他为什么要骗她?

所以说……于启志说的都是真的?

【桃之,会死。】

四个字一笔一划地在夭夭脑中描摹,没一笔都带着千钧力道,压迫在她的神经上。

石三惊讶地看着法阵之中的少女。

她身周的空间像电视机一样飘出了错乱的雪花,在视觉、听觉、触觉、灵觉等一切知觉中震荡开令人不适的波动。

“啊——!”

那种感觉只在瞬间。

下一秒,石三就发现自己掩护着于启志抵御着夭夭的黑伞发出的烈焰,对方因为发力,发出了野兽般的吼叫。

而桃之在她身后露出一个诡异到了极点的笑容。

</br>

</br>

334 无稽而终

石三有些恍惚。

他只记得之前夭夭杀进了大门,发现了他的存在,和他厮打在一起,过程中抓住了于启志,威胁他放了桃之。

于是桃之被送归她手,于启志疯狂地大喊:“为什么一定要他,我不可以吗!”

夭夭气得想直接要砍掉他的脑袋,石三出手把付账给他的雇主夺回,之后就是现在这番场景。

所以,他到底为什么要突然回忆前情?

整个别墅都在摇晃,仿佛遭受了地震一般。

“夭夭,别玩了,这里快塌了。”桃之提醒了一声。

“哎呀,他们在楼下搞什么鬼!我还想把这个变态跟踪狂砍死呢!”

夭夭虽是这么说着,却还是相信着桃之的判断,立刻收手,扛起他往外跑去。

别墅确实在塌陷,但这种塌陷的形式着实诡异。

所有的墙面都向着房间的正中心猛地缩近,那个位置如同一个黑洞,拥有毁天灭地的引力。

吸引力撕扯着万物,也撕扯着她的动作,好在抵不过她奔跑的势头,她拼命打破向面门砸来墙壁,朝外面冲。

桃之看着坍缩的中心,叹息一声。

【这么大的规模,看来这次,夭夭改变的事很恐怖哦。】

这就是夭夭未对晁千琳说完的,她的能力。

这能力到底是什么,她其实根本就不知道。

但她知道,有些在她看来从未发生过的事会偶尔从桃之口中流出,他永远都不会给她回答,若是询问其他相关的人,他们的回答中就会出现诸多逻辑混乱和纰漏。

而且,与这种情况相关的事件,总是伴随着这样诡异的坍塌。

发生过许多次之后,她终于在这种情况出现前就有所感应。

于是她用心探索,继而发现从事件前后周遭出现的变化来看,这些事似乎都很重大。

不只是对她,也对其他人,甚至是对整个世界。

最确切地莫过于某次这样的事发生后,她刚巧遇见了无常鬼,从对方劈头盖脸的臭骂中得知这种事居然可以影响到命定的寿数。

可她还是不懂,这到底是什么,和她又有怎样的关系。

只有桃之明白。

作为一个从上古时期就存在,见识过真神的精灵,他知道夭夭在某些情绪达到极限的时候,会爆发出巨大的力量。

这种力量,可以扭曲因果。

就像这次事件,“因”是李益泊对桃之的痴迷,对夭夭的嫉恨,“果”是夭夭被桃之所骗,杀了于启志导致桃之死亡。

于是在她强大的意念之下,“因”被扭曲成李益泊对她的爱,对桃之的嫉恨,“果”便变成于启志以桃之威胁她与自己成为伴侣未果,夭夭动手打人。

“果”向她能达成的最佳靠拢了,可是,“因”被扭曲,其中牵扯的所有人都会被扭曲。

比如本来以击杀夭夭为目的的石三、东方捷溪、顾盼、青眼帮众、流沙佣兵团,比如答应帮她找到桃之的晁千琳,因为晁千琳一起过来的蓝晶、白明、任道是、世钟。

离事件核心越近,扭曲的效果就越大,离事件核心越远,扭曲的效果就越是随机无序,所以,他们的状况不可预料。

夭夭知道这会波及到同伴,虽然不知道这波及是因为什么,会怎样波及,造成怎样的后果,但还是试图阻止。

可“因果”是逃不脱的。

就算晁千琳等人真的走了,这也是逃不脱的。

于是,当搂着白明的晁千琳意识到寒毒已经从他体内蔓延到体表时,她搞不懂为什么顾盼会看她不顺眼到殃及他人也不收手。

只是因为奚钩月在杀茅山派道众的时候提了她的名字?

那这女人也真够小心眼儿的啊!

看着白明颤抖不停的样子,她心中涌出种说不出来的复杂感觉。

【……白明,你绝对不能死啊!】

晁千琳咬咬牙,把手贴在白明的额头上,从他仅余的二魂三魄中把阴寒到结冰的寒毒抽在手中。

看到晁千琳做这种把毒转到己身的傻事,蓝晶满心疑惑。

更令他疑惑的是,他居然有种刚刚才见到她,爱上她的错觉。

明明他二人渊源已久,可回想起来,自己对她似乎一直是带着探究性的疑惑,好奇她存在的可能和意义,却在此时才刚刚发现,自己对她这个人迷恋已极。

这二人都不知道,他们对彼此的感觉,已经被扭曲了。

蓝晶对晁千琳的爱,晁千琳对白明的疑惑和好奇,被调换了位置。

白明结着霜的嘴唇颤抖着,一抬眼却看到晁千琳的头发上也开始结出霜花。

“姑奶奶……这不是毒吗?”

“我是火系灵辖,没关系的。”

“你好像不太好……”

“我……没事……”晁千琳被冻得牙齿打颤,连话都说不连贯。

“这样不行……你也会……死的……”

晁千琳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居然脱口而出:“我知道。”

白明的睫毛在寒冷之外颤了颤,二人对视的眼神突然温热起来。

【哈,真是怪了。】

在他们不远处,与顾盼抗衡的任道是和世钟都已经力竭,两人都拿不出法力来御使法器和法术,只凭身法和她的三昧真火抗衡。

这时,顾盼借法术掩护,一个飞身,七星剑正刺在任道是手腕。

桃木剑脱手而出,化作一串桃核落在地面。

没了路障,顾盼乘胜追击,又是一剑,冲着晁千琳背心扎去。

一瞬间,所有人都向晁千琳身边扑去,想拦下这剑。

晁千琳感到杀气回过头去,却发现没有任何人比那明晃晃的剑尖来的更近。

她突然苦笑起来。

她没法躲。

躲开之后,白明就会被刺穿。

反正自己恢复的快,或许不会死呢?

谁知一把桃木剑精准地接住了刺来的利刃,这一动作把顾盼的剑尖打偏,擦着晁千琳肩头而过。

对眼前所见最惊讶的莫过于任道是和蓝晶。

只见白明手中拿着任道是的家传桃木剑,还没来得及放下。

那个桃核手串确实飞到了他身边,可是这东西是怎么在他手上发挥了作用,变成长剑的呢?

顾盼不知细情,眼中只有师兄弟们口中怨恨的晁千琳。正当她要刺出下一剑,头上就被猛踩了一脚。

夭夭扛着桃之从她头顶跃下:“还打个锤子,房子都快塌了,逃吧!”

“夭夭大人?”顾盼一听到夭夭的声音,立刻收了杀意。

夭夭身后,隆隆的巨响逐渐迅速逼近,意识到她说的是事实,众人彼此相携着向外冲去。

这坍塌最后殃及了半个沧镇。

顾盼是个夭夭的迷妹,知道自己伤的都是她的朋友,恨不得就地下跪道歉,于是又被夭夭教训了一顿,变成了乖乖女。

于启志也在石三的帮助下逃了出来,不出意料地又被讹走了十万的“婚纱费用”。

那两个洋神父则在一开始发现不对劲时就离开了镇子。

三只狐狸在起火的旅馆后方树林里被发现,半夜的弱水雨差点儿要了他们三个的命,好在也都没什么大事。

这件事中,被扭曲得最严重的是,东方捷溪没有出现。

晁千琳和他已经见过面的事被轻巧地抹去了。

这场以寻找桃之为头,以救出桃之为尾的乱斗看似完美收场,实际上,却经不得任何推敲。

所有的当事人,都已经被扭曲到了另一条前途同样未知的道路上。

</br>

</br>

335 满纸荒唐

因为晁千琳的及时转移,她和白明体内的寒毒呈持平状态。

桃之作为一棵灵芝草,承担起为所有人疗伤的责任,并出色地完成了任务。

治疗一结束,他就立刻带夭夭从沧镇离开了。

他有意在制止夭夭和晁千琳等人继续接触。

如果说夭夭保护的是他的肉身,他保护的便是她的心。

与其让她懂得原委徒增束缚和痛苦,不如始终毫不知情,当个天真的猫妖。

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能力到底因为怎样的机缘出现在夭夭身上还没有定论,若是被其他里世界人知晓,他们这个已经足够醒目的组合又会惹上怎样的祸端就不好说了。

就这样,乱作一团的救援行动彻底落下帷幕。

众人回到岚城,各自休了两天假,才各自重回岗位。

到家之后,晁千琳就有意不与白明共处,休假的两天甚至会主动叫蓝晶上楼来。

她总感觉自己有些不对劲。

面对白明的时候,那种心脏发酸的奇怪感觉既熟悉又陌生,她却说不出到底是怎么回事。

“爱”什么的,她还从来没敢想过。

终于到了上班的日子,晁千琳有意没带白明和蓝晶,自己来打卡,浑浑噩噩地和任道是打了一整天游戏,她总算有些许找回“正常”生活的感觉。

傍晚,刚从钟家回来的奚满月先到事务所露了个面。

“满月姐!”

奚满月像是和“从前”一词划着等号的使者,让晁千琳格外惊喜,硬是扑上去抱了她一下。

奚满月的行李箱都被撞倒了,她赶紧把这个“小孩子”从自己身上揪下来,递给她一个白色的信封:“千琳,信箱里有封给你的信。”

晁千琳捏了下其中的硬物,脑内突兀地响起了一声钟鸣。

【纹盒。】

“钟家那边怎么样啊,他们没有欺负你吧?”

她故作轻松地问着,手却自顾自打开了信封,拿出那张薄薄的纸张。

展开,阖上,动作间的一瞥不超过三秒,晁千琳和奚满月的说笑还未停下,大脑却在瞬间一片空白。

奚满月没察觉到她的异常,继续说着什么,可晁千琳自如作答之下,不论是对方,还是自己口中的言语,都像是视频上方飘过的弹幕一般,只是存在,却完全没进入她的大脑。

当她再次展开那张纸时,她已经走在路灯下,不知什么时候下班,也不知什么时候就这样一步步漫无目的地走着,更不知自己到底走了多久。

比夜更暖的灯光拉长了一切的影子,晁千琳拼命挑拣开纸张上小虫投下的影子,反反复复把那张纸看了数遍,大脑无论如何都无法运转。

【……这是什么?……我在哪儿?……几点了?】

晁千琳抬起头,就看到自家小区熟悉的淡蓝色招牌。

她居然从事务所走回了十多公里外的家。

【大哥怎么还没问我到家了没?】

她翻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又看了看毫无未读痕迹的微信和短信,走进小区。

白明就站在小区门口,看到她走过来,匆匆迎上来:“姑奶奶,你回来啦!”

【对了,他走了,就留了一行字给我。】

“千琳,要事急驱,不知归时,盼你安好,勿念。”

“姑奶奶?“

白明的呼唤把晁千琳从愣神中惊醒,她“啊”了一声,任由他拉着自己回了家。

复式公寓一盏灯也没开,空空荡荡。

晁千琳坐在餐桌旁,打开了餐灯,整个人就保持着坐姿,不动了。

白明也坐在她身边,呆愣愣地看着她,平日里惯常的笑容也未带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晁千琳站起身,从酒架上拿了瓶红酒,抱着瓶子直接灌进胃里。

白明拿了两只杯子,放在餐桌上,夺过她手中的酒瓶,倒进杯中。

“小明,你也要喝吗?”

“我陪你。”

晁千琳苦笑了一声:“不要勉强。”

白明一脸认真地看着她:“不勉强,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陪着你。”

“好,干杯。”

两人举起酒杯,都是一饮而尽。

“苦吗?”

白明摇头,表情却很挣扎。

晁千琳笑了一下,忽然又收住笑容,倒了杯酒,一口干掉。

白明刚要跟上她的进度就被她按住了手:“小明,你到底是谁?”

“白明。”

“你不是。”

“你说我是白明,我就是白明。你说我不是白明,我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晁千琳还没喝多,却受到酒精的熏染,情绪变得极其起伏不定:“小明,那我是谁?”

“姑奶奶。”

晁千琳摇着头:“我是晁昭的徒弟,我是晁千神的妹妹,我是任道是的员工,我是蓝晶的主人,我是奚满月的同事,我是奚钩月的"qingren",我是齐升逸的试验品,我是奚成必的奖品,我是杜秋风的线人,我是任世间的盟友,我是你的姑奶奶,可是,我是谁?”

白明静静听着,什么都没说。

“我一直在想,到底什么样的父母,才可能生出我这样的女儿。我的脸,我整个人,到底属不属于这个世界,到底有什么,能证明我确实存在于这个世界……”

泪水不知什么时候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她的声音却不见哽咽,清晰又冷静,甚至显得有些冷漠。

“我现在,终于有了跟这个世界的联系,可是我……

“……我不想要了,我不想要这样的联系,我,希望我是个无牵无挂的个体……我希望我没有父母,没有兄弟,没有师长,没有一切乱七八糟的人际关系,这样我才能……”

白明突然打断她的话:“千琳,别说了,你不能再说了。”

晁千琳看向白明,他眼中的严肃让她猛地嚎啕出声:“我要说,凭什么我不能说,我……”

白明突然捂住她的嘴,狠狠搂住她,把她的声音压在怀里:“你不能说,不能说。”

晁千琳挣扎、推搡、掐拧、捶打着白明,可是对方就只紧紧抱着她,直到她所有的话语都在呜咽中模糊,和眼泪、涎水、鼻涕一起浸在白明的衣襟上。

白明抚着她的头发,口中发出“嘘”、“嘘”的声音,让她逐渐冷静下来。

“千琳,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说。”

晁千琳哭得脱力,整个儿倚在他怀里,微微点了点头。

歇了许久,她才抬起头看着白明。

他的脸上又带着惯常的笑容,此时此刻,其中真意却被晁千琳窥见。

“你……”

白明摇了摇头,更努力地勾起嘴角。

晁千琳颦着眉,也用力勾起嘴角,泪水依旧在脸上流淌。

白明牵着她到洗手间洗了脸,又帮她拿了睡衣,自己也换了件t恤,送她回房间。

空了近月的那间卧室片尘不染,连晁千神的残影都从阳台上被驱逐。

躺倒床上时,晁千琳依旧紧紧拽着白明的衣角,他便在床边和衣而卧,陪她熬过了这个最漫长的夜晚。

—第七卷—

</br>

</br>

336 养老圣地

“大哥,师傅不是我们的爸爸吗?那你真的是我的哥哥吗?”

“当然啦,我永远都是最爱你的哥哥。”

晁千神蹲下身,把晁千琳眼前药草水已经干透,却又被泪水打湿的白绫子推到额头上去。

那双没有焦距和神采的眼睛因为毫无作用,并不会循声转向他,依旧朝着他背后的山路,泪水不停地嘀嗒。

“别哭了,傻姑娘,‘父亲’、‘哥哥’都只是个称呼,我们一直在一起,就是一家人啊。”

晁千琳木楞地点着头,好像她并没理解这话中的含义,只是觉得这时候不该再任性了,便胡乱地抹掉眼泪,把白绫子拉回眼睛上,努力勾起了嘴角。

晁千神的心抽痛了一下,却没什么别的可说,只能转移她的注意力,把这件事如此带过:“走吧,师傅还在等我们回去吃晚饭呢。”

他站起身,牵住她的手,把放在一边的书包拎起来,再一回头,身侧的女孩居然就已经长高到他肩头,一双澄澈到让他心悸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

“晁千神……一直在一起……你骗我……”

她的声音被强烈的波动干扰成片段,咝咝啦啦的杂音刺痛晁千神的耳膜。

这样的音效让原本柔和温暖的夕阳蓦地阴沉下来,色调冰冷的景物打着旋儿,扭曲成墨色,向晁千神铺天盖地地挤压。

“我没有!”

晁千神拼尽了全力把这句话喊出口,眼睛却跟着睁开。

天光太过刺眼,他眼前飘过奇诡瑰怪的光斑,好半天才适应了环境。

胸口剧烈起伏之下,**上的疼痛被渗透骨髓的恐惧感冲淡,却还是让他发出了轻微的shēnyin。

“你醒了?”

一颗头发乱蓬蓬的脑袋凑到他面前,笑得一脸真诚。

意识到刚刚的只是梦境,晁千神长长松了口气。

他费力地支起身子,环视着身处的房间,因为还没彻底清醒,显得有些茫然。

简单却不便宜的装修,明艳却不花俏的家具和摆件,还有身下这张软硬适中、床上用品搭调的床,装修的人似乎品位不差。

脑中关于前情的回忆飞快地流过,晁千神想要说话,嗓子却干得冒烟,好像声带稍一震动就会断裂,他废了好一番力气才蹦出一句:“……这是你家吗?”

“也算是吧,精准的说是我的教会里,你的房间。”卫语信说着,起身出去给他倒了杯水。

他再进屋时,晁千神已经自不量力地下了床,正好打了个趔趄,跌坐回床上,表情有些懊恼,又有些疑惑。

他记得自己跟着卫语信从正门离开了医院,避开了窗外的晁千琳,楼下有车等候,开车的是个陌生男人。

他们上了车,卫语信和那人嘀咕着什么,可他的体力还不足以折腾这一番,什么都没听清,迷迷糊糊地在车上睡了过去,再睁开眼,就是已经在这里。

不中用的腿脚让他把注意力从周遭移回自身。

原本就精瘦,如今简直堪称瘦弱的身体格外陌生,接触地面就会发抖的双腿更是让他愤恨。

房间里没有开空调,他赤着上身,居然觉得有些冷,一个很不妙的猜想突然钻进晁千神脑中:

“现在是什么时间?”

卫语信抬起腕子:“下午两点半。”

“年,月,日。”

卫语信在晁千神不甚友善的眼神中缩了缩脖子,把杯子递给他,一边转身在衣柜里帮他翻找衣服,一边慢悠悠地说:

“你睡了七十多天,现在身体应该彻底恢复了吧,不过只靠营养液肯定有点儿虚啦,这几天多吃点儿好吃的吧,很快就会恢复的。

“我这里伙食很好哦,有从全国各地来的大厨……”

晁千神接过他抛来的西服四件套,把他的啰啰嗦嗦自动屏蔽。

他看着窗外,树木依旧绿油油的,和记忆中的初夏没什么区别,凉爽的风从窗帘之间钻过,掀起大梦未醒般的朦胧感。

【九月了吗?】

仔细去听,七月里嘹亮聒噪的蝉鸣确实变得虚弱又稀疏,宣示着一个季节的消逝。

晁千神又低下头,看着自己变得陌生的身体。

左胸口那个醒目的伤疤已经完全长实,只是皮肉有些发红,李立青加上医生的杰作很不美观,却给他带来了重生之感。

他的戾气似乎没有从前那么重了。

或许它们从那个开口被释放到了空气里,所以被告知时间就这么悄悄流过,理解了自己虚弱的原因,他忽然就平静了下来,接受了这个事实。

连他自己都对这种平静有些意外。

手中的衣服因为室温显得有些冰冷,从平实阴沉的铁灰色,到密度、厚度合宜的切瑞蒂布料,都和他平时穿的没什么区别。

【这就要带我出去?】

晁千神催动丹田中沉寂的法力在四肢百骸回流,总算是找回了些许力气。

卫语信毫无避嫌的意识,目不转睛地盯着晁千神从里到外一件不差地换了衣服。

“哎,果然还是这个样子适合你,教主大人。”他笑眯眯地说着,替晁千神开了门。

晁千神下意识理了下领带,依旧是那双没好脸色的死鱼眼,脚步虚浮地跟他走出房间。

卫语信没有照顾病人的意识,就这么让他穿戴整齐出来吃饭,以晁千神的自尊心自然是不会多说什么的,就只能逼自己坚持。

他其实想在出门先洗个澡。可能是洁癖心里作祟,他总觉得自己身上有股奇怪的味道,就像是医院的消毒液混合拖地水发酵了一个夏天。

可是他若是不先吃点儿什么,说不定刚醒过来就要再死过去。

果然,饭菜不在这间一室一厅的单身公寓,二人离开房间,乘电梯下楼,穿过设计得前卫又美观的小区景观,来到不远处一栋长得一模一样的楼内。

这栋楼的一楼似乎整个被打通了,打开一道普通的住宅防盗门后,一个摆满桌椅,和大学食堂规模相似,却装修得相当豪气的硕大房间就传出饭菜的香气。

已经不是饭点儿,厅里还是有二三十人各自分坐在方桌边上,或吃喝,或交谈,声音都不大。

卫语信一进门,便打破了这种略显沉闷的气氛:

“神徒们,我们的神使晁千神大人已经醒了!”

</br>

</br>

337 漫天山岚

餐厅内的安灵教教徒齐刷刷地回过头来,把视线锁定在晁千神身上,在某个人的带头之下,不怎么热烈的掌声在空阔的大厅里响起。

晁千神感觉很头痛,他现在可没有精力和体力应付这些。

好在卫语信立刻说道:“大家可以把这个好消息相互告知,明天早晨的听神会上,神使会和大家正式交流。”

这话说完,大厅里所有的人便陆续离席,三分钟之内就留了个空荡荡的房间给他二人。

晁千神被离开时经过他身边的人看的有些发毛。

自从他离开岚大,不再说出那句“下课”,就再也没有这么多人对他行注目礼了。

卫语信把他安置在一张桌边,就立即跑去“食堂”窗口给他点了一大堆吃食。

从小面到鲤鱼焙面,从松鼠鳜鱼到西湖醋鱼,从酸菜炖粉条到酸辣粉,他像要证实自己所说一样,把全国各地的菜上了个整整齐齐。

结果晁千神只挑了碗阳春面,吃了一半就觉得自己饱了。

两个多月没进食,要恢复胃口和消化能力,看来还需要些时日。

考虑到自己的身体状况,晁千神终于撇开面子:“能不能把和教众见面的时间往后推一推?”

卫语信笑着摇摇手:“没关系的,你只要在旁边坐着,所有事都交给我就行了。最近几天主要想让你通过讲道了解一下我们的教派到底是什么样子。”

“之前那栋楼和这栋楼都是安灵教的?”

“这个小区都是安灵教的。”

不得不说,晁千神被吓了一跳。

他没想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教派会有这么大财力。

卫语信看他的表情,赶紧笑着解释:

“别用你那个岚城思维来想事情啦。这里是卫城,一百万可以买一个二百平米的房子,还附带二百平米地下室,二百平米小院,加温泉入户。在岚城的话,一百万也就买个淋浴间吧。

“别看这边物价低,只是个三线城市,这里临海,环境好,离青城近,年轻人基本都在外面发展,本地人不多,好多小区都空着。

“有很多一二线城市的人来这边买度假房,或是换大房子养老。现在卫城可说是中国西雅图,养老圣地。”

晁千神这才想起这家伙是个话痨,从一个话头儿扯到最后已经离题万里了。

不过这个毛病倒算个宗教事务天赋。

他这些片儿汤话没什么营养,也没什么重点,可重复多了,就格外xinǎo。比如此时此刻,晁千神就在他的“传教”下,觉得这个城市和这个小区都不错。

半晌,晁千神才回想起一开始的问题,叹息一声:“这规模也不小了啊……现在教中到底有多少人?”

卫语信故意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原本只有一百多人,你来的这两个月里,翻了五倍。”

晁千神眉头一皱:“五百人的大会,这应该违法了吧……”

卫语信满不在乎地说:“嗨,不要担心。正当的演讲聚会不是非法聚会,所谓的不正当,状况都比较极端,比如破坏国家统一,扰乱社会秩序,这种事我们是绝对不会做的啦。

“安灵教是正经的社会团体,民政局有注册信息,教徒住的都是自己的房子,每周两次聚会,租用小区旁的天主教堂,合理合法。”

晁千神又是那副嘲讽笑脸:“准备工作做的倒是挺充分的……不过,在岚城街区随意涂鸦,制造法阵,算是破坏公物,扰乱社会秩序了吧?”

“那不是为了和你联系,不得以而为之吗?找到你之后,我们可就没再做过啦。”

晁千神看他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更加疑惑:“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找我。”

“我都告诉过你n多次了,我是你的粉丝,我建安灵教,就是为了你。”

“我从来没见过你。”

“但我见过你啊。”

“是因为那个视频吗?”

卫语信正色道:“不是。不过,因为那个视频,我才终于有了你的消息。”说完,他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样子,“好好休息吧,明天早晨八点半,我来接你。”

“你住在哪儿?”

“你楼下。有什么问题可以找我。”

两人在门口作别,晁千神回到房间,在床上调息了一会儿,终于洗了个澡。

晁昭传授的道家功法出自全真派,是一种平静祥和,注重自身修养和理解的心法,和他的脾气正好相克。

晁昭的本意是让他修身养性,摒弃那一身躁动的傲气,可惜晁千神学什么都快,做事也专注,练功的时候能够做到和功法相合,日常却依旧没什么成效。

洗漱好之后才只到晚饭时间,晁千神睡得太多了,根本就不困。

他不相信自己会昏睡两个月,想到那日医院中昏迷不醒的白阳,他确定这种昏迷一样的睡眠也是卫语信动的手脚。

看来卫语信的能力应该与让人入眠有关,至于他的情报由来和他的能力有无关系,暂时不得而知。

不过这个人身上似乎没有灵力,拥有这种本事,晁千神很难理解。

【莫非,他身上有什么高明的法器?】

他认真地胡思乱想,极力避免自己想到岚城家中,又一次独自守着一间空屋的晁千琳。

【呵,不对,这次她有白明和蓝晶陪着,那个奚钩月也不知什么时候会去……不过,奚成必和齐升逸都不会袖手旁观的,其实……没什么可担心的……】

晁千神自己安慰着自己。

他不敢后悔,不敢回忆起那时的自己是如何一时冲动,做出这样的决定。

只要静下心来想想,就知道这个决定有多么愚蠢。

明知道她身处险境,自己居然还选择离开和逃避,她的安危和自己的尊严,他选择了后者,既自私又懦弱。

可是,他怀抱着一种朦胧的感觉。

那种感觉像在黎明时分看着西方的山坡,当第一缕光照在山巅,你就会知道,背后,太阳马上就要出现。

——他们会走到一起的。

他有这种预感,于是把这当成一种虔诚的信仰。为了终于会来的那一天,他拼了命地想让自己站得更高一点儿,离高处的她更近一点儿。

却不知道,他也在被她仰望着。

从未平视对方的两个人,看到的都不是日出,而是漫天山岚。

</br>

</br>

338 现在之船

安灵教jihui借用的是卫城最大的天主教堂,当初卫语信选择把本部驻扎在这个小区,也是因为这儿离这所教堂最近。

这教堂建造精良,风格统一,彩绘细腻雅致,雕塑传神动人,在没有国民信仰的中国实属罕见。

晁千神就坐在耶稣受难的十字架下,卫语信则站在神父布道的位置上。

他今天穿了套中山装,头发认真地打理成背头,露着高高的额头,看起来老了足足十岁,却有了几分“神父”的派头。

调好麦克风,卫语信清了清嗓子,开始了今天的传教:

“神徒们,让我们歌颂神的功德,感念神的慈善,欣赏神的伟力,开始重获新生的一天!”

卫语信拿腔作调地说了个排比句,然后把双手相合,指尖贴着下唇,虔诚地低下了头。

所有的教徒都认真地跟着做,口中念道:“歌颂神,感念神,欣赏神,开始新生的一天。”

五百多人同时发声,哪怕每个人的声音都不大,也在教堂中久久回响。

晁千神抬头看了看教堂的高顶,又看了看屋内满脸晨光的信徒,对卫语信直接借他教来立己教的行为相当认同。

宗教是个相当综合的产物,为了加强人的信仰,宗教相关的一切都极尽xinǎo之能事,煞费苦心。

教堂一类建筑向来都利用声学原理,构建拢音和高回响的空间,增强庄严感和威慑力。

而他们所站的位置,在这个时刻正是背光,二人在信徒眼中背后带有光晕的状态正合晕轮效应,显得背光的这方得更有说服力和带动性。

诸如此类的关窍不胜枚举,花费心思来重新制备这一切既不现实也不全面,能借用有上千年经验的天主教产物再好不过了。

不过,天主教是个相当保守的宗教,就算是在实用主义至上的中国,只靠钱也不是那么好打发的,这种重要的标志性场所,卫语信是怎么借到的呢?

之前的套话之后,整个教堂中沉静了足足一分钟,在晁千神的思考得出结论之前,卫语信又开口道:

“神说,‘没有人可以到达我的领域,除却已经被命定为神的人和他的信徒,我将那人作为使者,向人间布施我的圣明,信仰者、追随者将被赐予希望和清洁,使者即是我,即是神,即是新世界的钥匙,即是万物的新生。’

“神说,‘我即是我,毁灭之时的祸乱与新世界的船,我的分身有三个,过去,现在,未来,过去的我在我的领域,现在的我在你眼前,未来的我将带领神徒回到过去。’

“神说……”

“神说……”

“神说……”

晁千神听的昏昏欲睡,他猜测这些台词都是卫语信昨天晚上现编的,甚至是站在麦克风后随口乱说的。

这些话都毫无逻辑,荒谬又冗长,就像在强行凑字数,拉长jihui时间。

偏偏台下的教众眼中都闪着看向恋人般明媚的光彩,跟着他的台词,口中低低地念叨,似乎在重复他的话,想要把这些东西背下来。

晁千神不禁想到:【老任真该来这儿看看,卫语信说不定能让他明白什么是爱情。】

正常来说,这样的传道应该是只对信仰绝对坚定的教徒进行的,若是对他口中的“神”毫无了解和信仰,听到这些“神说”,一定都会像晁千神一样白眼翻到天上去。

这些信徒建立这样的信仰之前,一定还发生过什么。

欧洲的天主教和基督教就都是靠“神迹”开始了第一步,对于表世界人,所谓的“神迹”种类太多,恐怕卫语信也是用他那种古怪的本事从零开始。

晁千神真正想看的“传教”其实是那个步骤。

他必须得搞清卫语信的能力,现在这种时刻可能被人从背后算计的感觉他很不喜欢。

可就在晁千神愣神的这一会儿,卫语信的“神说”突然停止,话锋一转,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导了晁千神身上。

“今天,是值得纪念和感恩的一天,神在给予我们明示之后,终于赐予了我们一个再生的机会,在浑浊的人世,洗清污秽与拙劣,进入崭新世界的机会!

“神降下了他的使者,作为我们的钥匙,我们的船,我们的现在,向我们张开了双臂,迎接我们去往新的世界!”

说这话的时候,他一直“深情凝望”着晁千神,并走到他身边,把他从椅子上扶了起来。

“我们的神使,晁千神,歌颂他,感念他,欣赏他!”

“歌颂他,感念他,欣赏他!”五百多个教众齐齐呐喊,都保持这双手合十,指尖贴着下唇,俯下头翻眼睛的姿势,仰望着晁千神。

晁千神顿时浑身汗毛直立,一千多只眼睛配合着“欣赏”二字让他极为不适。

但他毕竟登上过讲台,把这当做一堂大课,心里也就舒服了一些。

作为礼节或出于习惯,他扫视着在场众人,突然苦笑起来。

一个穿着黑袍,领间夹白的中年男人在一群日常服饰的信徒当中非常扎眼。

这身装扮,不正是天主教的神父吗?

原来卫语信不仅是靠金钱,而是靠传教,“借”到了这座教堂。

晁千神突然对他有些刮目相看了,看来,他展现出来的神迹,让有信仰的人转变了信仰。

苦笑之后,这场闹剧终于进入了下一个环节。

卫语信让晁千神坐下,开始了对他的花式吹捧。

依旧毫无逻辑,依旧漫无边际,依旧胡编乱造。

晁千神头一次知道自己名字里那个“神”字代表着“预备役神”,是今后可以和玉皇大帝、耶稣基督、梵天湿婆并驾齐驱的高次元存在。

他实在听不下去了,便开始观察在座的教众,在人群中寻找神父这类有趣的人物。

从卫语信宣布他是“神使”开始,所有人都一直保持着那个安灵教特定手势,静静聆听他的布道。

这个手势需要两只手共同出现,和佛教施礼形态相近,目的是让人通过两手共用,表达出奉献全部身心,以及“歌颂、感念”之意。

这样的情况下,有人只用了一只手,就显得有些特别了。

晁千神凭借过人的目力在五百多人中锁定了她,神色顿时一滞。

【奚钩月?】

</br>

</br>

339 魔物缠身

台下把及腰的姬发剪短成娃娃头的女孩保持着单手放在唇下的姿势,饶有兴致地盯着台上的卫语信,唇角微妙地上翘到嘲笑和不满之间的高度。

她身上没有任何外泄的气息,日式偶像一样颇有亲和力的脸让她像个普通表世界人一样无害,和当初充满掠夺性的清逸道人完全不同。

不过,晁千神认出她头上戴的那支发夹,正是他习惯性买给晁千琳的闲置饰品。

卫语信的话已经把晁千神对这两人"qingren"关系的猜测落实了,有了这个佐证,晁千神就算不愿相信,也只能认定台下那位正是那个危险的魔。

奚钩月早就感觉到晁千神在注视自己,事实上她也一直在观察他,只是有意在他看向她的时候转移了视线。

感觉时机成熟,那男人已经确定了自己是谁,她转过头,和他对视一笑。

晁千神心中一凛,那双翠绿如蛇的眸子好像会发光,让他骤然感受到对方压倒性的力量,神色变得阴沉起来。

他直接离席下台,台上的卫语信却还在信口开河,丝毫都没受他的影响。

在他经过时,教徒只转头对他微笑,他走过之后,他们就又回转头把视线重新对准卫语信。

【看来这到底还是他的教派。】晁千神腹诽一句,径直走到了奚钩月的身边。

见晁千神停下,奚钩月身边的男子立刻站起身来给他让开位置,自己站在一旁的走道上聆听卫语信重新开始的“神说”。

“你怎么会到这儿来?”

奚钩月看了一眼身旁故意盯着台上,不看自己的男人,也把视线转回卫语信:“我还以为你会先问问我的眼睛和胳膊怎么了。”

“看你的状态,已经成功渡劫了吧,战利品都被上面拿走了……”晁千神轻描淡写地带过,又问了一遍,“你怎么会到这儿来?”

“我来培养一下敬神之心,不行吗?”

“已经成魔了,还不满意吗?”

“当然不了,总感觉‘魔’这个名头像是话说了一半,不加个‘头’啊‘鬼’啊不像完整称呼,‘神’就不一样了,一听就很高大上。”奚钩月碎碎念着,放在唇下的手还没撤下。

【看来入魔真的会影响人格。】

晁千神不太适应这个之前和他并不相熟的阴郁女孩一脸轻佻地和他说这么多话,想了半天,才觉得有点儿好笑:“那你学到什么了?”

“信仰神,感念神,欣赏神?”

“是歌颂神,感念神,欣赏神……”

“嗯,还有那一大堆晁千神说。”

“那些可和我没关系。”

奚钩月蔑视地瞧了他一眼:“你怎么一点儿幽默细胞都没有,听不出来这是开玩笑的吗?说起能成神的人来,千琳比你有资格多了吧……”

晁千神无奈地看着她:【到底是谁没幽默细胞,这么冷的笑话都听不出来吗?】

对视片刻,晁千神叹了口气,继续之前的话题:“所以,你为什么不去找她?”

“我不敢。”奚钩月终于把手放下来,无意识地抚摸着发夹上孤零零地一颗珍珠。

晁千神盯着她刺眼的动作。

除了昨天丢掉的那条内裤,他没有任何家中带出的东西,连手机都还在医院扔着。看到这件和晁千琳相关的东西,他很想直接把它抢过来,却对自己几斤几两心中有数,不敢随便对奚钩月出手。

看他只直愣愣地瞧着那支发夹不说话,奚钩月忽然像老母鸡护鸡仔一样按住脑袋,戒备地往后靠了靠:“这是千琳的,你可没权利拿走哦。”

两个人的电波居然莫名搭调,思路完全连成了一线。

晁千神对自己近魔的心理状态深感无力,只能摆摆手,示意自己不会的。

奚钩月还是一副不安心的样子,把靠近晁千神的发夹夹到了脑袋另一边,才得意洋洋地说:“其实我去过一次,这就是战利品。”

“你觉得我想听这个吗?”

“你问的诶,而且你不想听我才要说,嘿嘿嘿……”奚钩月又笑了几声,语气急转直下变得阴郁至极,“可惜我只去了她的房间,她却在白明的房间睡,没有回卧室……”

看到晁千神的脸瞬间变成了紫色,奚钩月立马调笑着继续后半句:“白明好可怜哦,要去住你这个死人脸的房间,不知道会不会感染死鱼眼病毒?”

晁千神明知道自己被耍了,还无话可说。

不过奚钩月这几句似乎证明了晁千琳对她的态度并没多好。

回想起来,他离家前,晁千琳的状态一直不太对劲,恐怕所谓的“"qingren"”,是场单方面的施暴。

他心里有种对方也未得偿所愿的微妙快意,更多的还是对晁千琳的心疼,和对自己即便在她身边也没能保护好她的怨恨。

奚满月以为他神色复杂,是在等自己继续说那边的琐事:“你怎么不问问她过的好不好?”

他心里明明惦记着,却在刚刚的反思中变成了:“呵呵,什么样算是过的好?好坏没法界定,我又无能为力,问了能怎么样?”

奚钩月歪着脑袋:“嗯……你说的好有道理哦,果然来找你是没错的。”

晁千神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用眼神把之前问了两遍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奚钩月还真就看懂了。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露出了真实的苦恼模样:“我控制不了自己,想到的事不去做,可能伤害到的东西会更多……

“明明已经是魔了,没有牵挂,没有同伴,做什么都可以的,可是……

“可是见到她那个样子,我还是会嫉妒、会生气、会想要做点儿什么,如果我真的做了什么,她又会回给我什么,让我更加糟糕……

“什么都不做又根本不可能,第一次是发夹就能平复的事,第二次说不定我要把白明都带走……”

虽然她说的混乱,晁千神却完全懂了。

她是怕自己的爱会伤害到晁千琳,又怕自己不去伤害她,反而因为压抑了自身,造成情感爆发,对她造成更坏的影响,所以根本不敢靠近她。

从这点上看来,他和奚钩月确实是真正能互相理解的同类。

既然一时间也没法再为晁千琳做什么,把这颗定时zhàdàn安在自己身边也不错。

“好吧,我明白了。”晁千神叫停她贫瘠的语言应付不来的自我剖析。

</br>

</br>

340 五路论证

奚钩月苦笑着看他。

去看望晁千琳仅仅一次,她就给自己下了驱逐令,在岚城周围转了好几圈,也没想好自己到底应该去哪儿,去做什么。

哪里都容不下她,却哪里都拦不住她,这种新鲜感一旦过去,剩下的就只有空虚和孤独。

花不如再也没有出现过,奚钩月连个可以平常说话的人都没有。

某日里走在街头,她被人盯着断臂十几秒,无处发泄的情绪突然爆发,却被一个发美发传单的小哥打断。

陡崖似的情绪波动在她胸口撕开个黑洞似的窟窿,看到那份传单上那个穿着西装梳着背头的模特,晁千神突然闯进她空落落的心。

【我不是,有同类的吗?】

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她终于找到了这个在暗网发布消息,宣称找到之前流传的视频男主的小区。

和晁千神简单对话几句,奚钩月便知道自己的想法没错。

晁千神就这样被魔缠上了。

二人交谈期间,当日的jihui也结束了。

安灵教的教徒相当有秩序,念完了那句和开场相同的口号之后,所有人都安静整齐地离席退场。

卫语信跟着rénliu向晁千神的所在移动,周遭的信徒也只是满眼痴迷地看着他,朝他微笑施礼,并没多说什么。

见他走过来,晁千神和奚钩月都坐在原地没动。

卫语信看着奚钩月,问道:“神使大人,这位是?”

晁千神狐疑地看着卫语信。

之前在医院里,他向他介绍晁千琳那边的情况时可是提到了奚钩月的,怎么会不认识她?

奚钩月先于晁千神说道:“教主大人,神使到底有什么了不起啊,我刚刚和他聊了好半天,感觉和平常人没有什么区别啊?”

卫语信无奈地看了晁千神一眼,问奚钩月:“你到这里来了多久了啊?”

“我星期二才刚到卫城。”

“才四天啊……听你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是听朋友介绍的吗?”

奚钩月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谎:“我听人说,教主大人可以说出对方的过去和未来,感觉很好奇,就过来看一看。”

她一下子就提到了晁千神感兴趣的部分,晁千神当即竖起耳朵。

卫语信淡淡地说:“有些事是神告诉我的,有些事是我从神的圣谕中推断出来的,这不能代表什么,说不定随便哪个街边算命的都比我做的好。”

【那你还何必附带“神告诉我”这种说法。】晁千神废了一番力气,才控制自己的眼白占比不要过高。

奚钩月笑了起来:“教主说话真有意思,那你到底有什么本事,能让这么多人聚集起来?”

卫语信摇着头,笑道:“不是我让大家聚集起来,而是神让大家聚集起来。”

“可是我从来都没见过神,也不是他叫我来的。”

奚钩月这话摆明了是在抬杠拆台,卫语信却全无所谓,坐在她前排的座位上,像之前的日常状态一样随意地趴在椅背上,开始了对奚钩月的传教:

“你应该上高中了吧?”

奚钩月点点头。

“高中物理中学过牛顿三大定律。第一,力是改变物体运动状态的原因,第二,力使物体获得加速度,第三,力是物体间的相互作用……”

奚钩月插话道:“这些初中就学啦,教主没上过初中吗?”

“我物理老师死的早,主要靠自学。”卫语信呵呵一笑,不把奚钩月的话放在心上,“既然大家普遍承认三大定律的正确性,那你有没有想过,最初的那个力是由谁发出,导致了目前万事万物全部运动起来的当下呢?”

奚钩月翻着眼睛思考了一下:“你的意思是,那个发出第一个力的就是神?”

卫语信没有回答,继续说道:“一切事物的美丽、善良、高尚等积极的美德,都有高有低,我们知道他们的高低,是因为有所比较,对吗?”

奚钩月点点头。

“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就算没人见过,也必定有一个存在的性质最完善,最好,来作为一切的比较。”

“所以说,那个存在就是神?”

卫语信还是没回答:“世界上所有事物都是因为其他事物存在而产生的,比如有了一个jingzi和一个卵子相遇,它成长为人。比如热带雨林中的蝴蝶扇动一下翅膀,在遥远的得克萨斯州便产生了一阵龙卷风。

“所以事物不可能从绝对的虚无中凭空产生,至少也要存在着一个原子或质子这样极其微小的东西,才可能发生更进一步的反应对吗?”

“对……”

“万物都有存在和不存在两种可能性,遵照事物必然是因为某种存在才会产生的原理,在最初绝对虚无,没有任何事物存在的时刻,一定有某件事物是必然存在,造成了其他万物一一产生的,对吗?”

“对……”

“所以,这件事物存在的必然性是自身具有的,这种必然性又使其他事物获得了存在性,那么,这件事物的名字……”

奚钩月讷讷地接道:“是神。”

卫语信朝晁千神眨眨眼,晁千神却用口型对他说:“托马斯·阿奎那。”

卫语信笑着点点头。

他刚刚向奚钩月阐述的三个观点都来自于托马斯·阿奎那的五路论证。

这个来自中世纪的神学理论放在现今来看,骗骗无知群众还是够用的,可是在晁千神处显然并不够格。

比如卫语信引用的第一路论证,不动的推动者之论证——一个循环的宇宙是一个没有第一因的宇宙,但因果链及链条上的诸事物同样可以存在,不需要一个必然存在的最初的力。

第二个观点,事物等级的论证则涉及一个宗教时常规避的重大问题——既然存在最完善,那么最不完善的又是什么?恶魔吗?

天主教和基督教中都没有“最恶”这一概念,但若是把这个名头也归结在“神”身上,戏路显然就被拓宽了不少,所以说“神”的存在并不能被作为这个论证唯一的解释。

至于第三个观点,自身必然性的论证——万物的消亡和产生都是完全随机的,尽管其中有相互关联的存在,也绝非全部关联。

所以即使所有的事物都是可能存在物,即并非在所有的时间段都存在的事物,世界也不会因此有这样一个时刻,其时什么事物都不存在。

从根本上来说,这一点中假定的条件就没有被论证存在,那么后续的推理自然就无法成立了。

但是奚钩月显然没有听过阿奎那的大名,卫语信也技巧性地没有照搬阿奎那的五路论证,而是用笃定和传教的方式把这些论证中易于理解的部分作为真相输出,说服力相当可观。

看着卫语信洋洋自得的笑脸,晁千神鄙夷地想着:

【向‘魔’证明‘神’的存在,真的有必要吗?】

</br>

</br>

341 为所欲为

晁千神本以为卫语信的情报来源是科技,现在看来似乎不像。

若是通过黑进特侦队或警务系统,奚钩月现在这特别的外貌应该一眼就能识别。他的表现说明他得到的情报都是文字信息,而且相当不完善。

见奚钩月还在和卫语信攀谈,晁千神索性挑明这一节,来测试他的反应。

他插话进去:“卫教主,你是不是忘了,她还没告诉你她的名字。”

听他这么说,卫语信当即意识到奚钩月来头不小。

想来也是,这是晁千神主动上前攀谈的人,还是这副不正常的扮相,肯定是个妖精鬼怪。

他朝奚钩月伸出手,问道:“我是卫语信,安灵圣教的教主,你应该知道了。”

奚钩月没有和她握手,而是把手放在了头侧的发夹上:“我叫奚钩月,请多指教。”

卫语信脑中一声轰鸣。

他做错了事。

千算万算,他也想不到这个逆天而行的魔会像个普通人似的,大模大样地坐在传教jihui的信徒之中,听他讲道,和他对话。

这到底是巧合,还是晁千神为了探他虚实故意摆了他一道?

但是他是个lǎojiāng湖,镇定自若地收回了手,笑道:“原来你就是传说中的奚钩月啊,真没想到会赏脸来蔽教听会,失敬失敬。”

晁千神见他脸色毫无变化,也不急着得出结论,亲昵地问奚钩月:“钩月,饿吗,快到午饭时间了。”

奚钩月相当给面子:“你不说我还不饿呢,中午吃什么啊,大哥?”

“卫教主的食堂包容天下,想吃什么都可以。”

“栗子炖鸡?”

晁千神脸上笑着,心里已经在问候奚钩月的祖宗了。

她怎么知道这道对他和晁千琳颇有意义的菜不得而知,不过这等挑衅肯定是和她相处时总要面对的了,还是早点儿习惯为好。

卫语信没看出这二人的暗自较量,轻快地说:“好啊,我去厨房点就行了。”

跟在卫语信身后往食堂走时,晁千神问:“你最近都打算留在这儿?”

奚钩月假作认真地想了想:“啊,我也没地方可去,就暂时跟着你吧。”

“你拿得出会费吗?卫教主的教会也是要经营的。”

“拿不出诶……可以肉偿吗?”

晁千神明显看到卫语信的肩膀抽动了一下,不知道是被吓到还是在偷笑。

于是他也假作认真地想了想:“嗯……可以啊,你占了我妹妹的便宜,我得占回来才划算。”

奚钩月哈哈大笑:“好啊,那我就住在你那儿,给卫教主省个地方。”

卫语信赶紧说:“没关系的,房间多的是,我可以把晁神使隔壁的房间空出来,这样你们两个都方便一些。”

“喂,别那么不解风情好不好,我们有很多要做的事呢!”奚钩月用独臂缠住晁千神的胳膊,整个人都倚在他身上,朝卫语信抱怨。

卫语信看了看依旧一张死人脸的晁千神,有些为难。

他可不希望这个麻烦贴在晁千神身上,魔到底有多危险他还是稍有耳闻的。可既然晁千神没什么表示,他也不好再提,只能就这样应下来。

晁千神当真没什么所谓,对他来说,这个世界上只有晁千琳和雄性这两种生物。

而且,奚钩月目的越是单纯,因为外物爆发的可能性就越大,他确实还有很多事要和她确定。

按照原定计划,下午晁千神应该和卫语信在社区中和教众交流,因为奚钩月的存在,这项日程又被搁置了一天。

回到房间,奚钩月不客气地往床上一倒:“来吧,你可以为所欲为了。”

晁千神冷笑了一声:“做什么都可以?”

“对啊。”奚钩月支着脑袋,似笑非笑地说。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你废话真多。”

“那我问你什么,你都老实回答。”

奚钩月翻了个白眼:“你可真够无聊的。如果我是千琳,你就扑过来了吧?”

晁千神摇摇头,给自己倒了杯水,坐在床边:“如果你只看中**关系,还会入魔吗?”

作为情感状态上的同类,晁千神的话一针见血,完完全全地噎住了奚钩月。

他扳回一城,勾起了嘴角:“千琳在你入魔之前就被你用法术控制了,对吗?”

“对。”

“那种法术类似魅术,对吗?”

“就是魅术。”

“你现在还能用吗?”

奚钩月指指自己的眼睛,摇了摇头。

“啊,那就麻烦了。”晁千神无感情地说着,似乎并不觉得麻烦。

“怎么,你想控制那个卫语信?”

“嗯,他说要把安灵教交给我,让我做教主,可是看现在的状况,那显然是把我骗过来的借口。”

奚钩月问:“他为什么要把你骗过来?”

“我不知道,今天上午的jihui你也听了,安灵教的教义到底是什么还不明确,他也没跟我具体讲过。之前在岚城画法阵的就是他们,说是为了吸引我的注意,吸引教徒,巩固信仰应该也是意图之一。

“昨天他说我来的这两个月里,教众从一百多人增加到五百多人,看来我这个神使的存在你和他的教义息息相关,当然,不排除他对我隐瞒真正人数的可能。”

奚钩月道:“五百人也不少了啊……”

“但是如果超过一千人,对于宗教来说就是质的变化……”

看他似乎要对宗教的传播剖析一番,奚钩月连忙摇手:“打住,我没兴趣。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既然你来找我,就是想要从我这儿得到什么,我不可能白白付出,自然要等价的拿回点儿什么。”

奚钩月一脸难以置信:“你敢和我谈条件?我来找你只是闲着无聊而已耶。”

“是吗?那我可以当你不存在了?”

“大哥,我是魔诶,能不能给我点儿尊重呀?”

谁知晁千神根本没回答,而是说到做到,真的开始把奚钩月当成空气。

他先是自顾自地脱个精光去洗澡,然后浴巾搭在肩上就晃悠着从浴室出来,到衣柜找衣服,换好之后委在沙发上看了会儿房中的书,看累了便把脸一盖睡起午觉来。

奚钩月还从来没见过男人的身体,全程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

她好歹也是个十六岁的女孩子,这家伙要不要这么放得开啊?

可她的惊叫和吐槽就像发散在外太空,没得到一点儿回应。

太阳偏移到树梢时,嫉妒之魔浮躁的心性再也沉不下来。

她一脚踢醒了沙发上的晁千神,对睡眼朦胧的他无奈地说道:“你到底要我干嘛啦?”

</br>

</br>

342 视同儿戏

“做我的盟友……”晁千神嘟囔了一句,翻了个身,又要睡过去。

奚钩月干脆掀翻了沙发,一声巨响彻底把晁千神震了个精神。

他揉着眉头,不满地说:“你先考虑一下,我想再睡一会儿。”

“晁千神!”

“啊?”

“你信不信我这就把你轰了!”奚钩月说着,空着的左侧袖管中忽然翻动着古怪的隆起,数条藤蔓从袖口攀出,直接扼住了晁千神的脖子。

“好啊,那我就死给你看。”晁千神平静地说。

这句话像把尖刀,精准地chājin奚钩月心口,她抑制不住心底的妒意和恨意,藤蔓绕着晁千神的身子发起力来。

晁千神全没压抑自己的惨叫,反倒搅得奚钩月更加心烦意乱。

晁千琳qiēfu自戕的场景在她眼前挥散不去,她痛苦地闭上眼睛,手上力道骤然松开。

【呵,爆发过就好办了。】

晁千神坐在地上喘了一会儿,直接脱了自己的上衣,露出身上道道勒痕。

他知道入魔的原理,也就知道奚钩月的精神状态如何。

她靠潜意识驱使自身,其实和普通的青春期少年没什么区别,只不过更极端,更有力量,经常需要发泄。

“你就是这样对千琳的,对吧?”

奚钩月冷着脸不回答。

晁千神指着自己身上的勒痕,淡然地说:“如果你能控制,也就不用怕回到她身边了……我也一样,共勉吧。”

奚钩月颓然地坐回床上,突然捂着脸嚎啕大哭起来。

房间外传来阵阵敲门声。

晁千神打开门,奚钩月的哭声也传了出来,卫语信很想往房里看看,却又不敢,只在晁千神身上上下扫视了一番。

他是听到之前的巨响和晁千神的惨叫才赶上来的,不过现在看来,那二位是势均力敌了,一时只能尴尬地说:“……你才刚醒,注意身体,不要太……刺激,稍微控制一下……”

晁千神也不解释,只点点头。

既然已经和奚钩月名义上同居,被误解到什么程度也没什么所谓,这样更是宣布了他和奚钩月的密切关系,至少可以让卫语信投鼠忌器。

卫语信走后,晁千神从冰箱里翻出罐啤酒,坐在客厅喝了起来。

卧室里的奚钩月哭够了才红着眼睛出来,整个人蔫了不少,嘴上却依旧不饶人:“你就一点儿都不怕我吗?”

“怕。”

“你……”奚钩月发现自己对他这种说一套做一套的人毫无办法。

晁千神继续说道:“在千琳的事上,我从来都愿意拿命赌。既然自己没能力,也怪不得死的早。”

奚钩月看着他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一声长叹。

这个疯子正常状态就已经可以和魔一较高下,恐怕他没入魔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从表到里都已经黑透了,根本就没有入魔的余地吧。

“做你的盟友,我需要做什么?”

“晁昭死前给千琳留下两句话,‘你知道你有多美吗’,‘你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美吗’。千琳一直在意这件事,所以我也想知道其中含义。

“恐怕不查出这个,她永远都不得安宁。”

奚钩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我也想知道。我已经有了没尽头的生命,管管这种闲事还能有点儿意思……所以你来安灵教是为了这个?”

晁千神点点头:“之前卫语信来找我的时候,提到了许多与这相关的事。不过现在看来,他的情报也不完整,他找我来应该还是为了他自己的目的。

“所以我要把安灵教的资源变成我自己的势力,借他的情报来源追查下去,顺便为之后可能遇到的麻烦做准备。”

“我明白了。”

虽然奚钩月这么说了,晁千神却依旧没有信任她。

刚才那样的情绪爆发依旧会时常发生,只要这个魔对自己不是真正产生兴趣,她随时都有能力抽身离去,顺便带走他的命。

可是让异常人物对自己产生认同和兴趣,只能等待机缘了。

“走吧,去吃晚饭。”

奚钩月抱怨道:“我还不饿啦……”

晚饭时,卫语信看这二人的眼神内容相当丰富。

晁千神知道其中原因,奚钩月却不明白,只觉得他的眼神让人恶心,便恶狠狠地瞪视着他。

可惜她碧绿的眼睛配上那张可爱的脸实在没什么威慑力,不把能力显露出来的情况下只像是娇嗔。

联想到重口味的禁忌画面,卫语信忍不住像所有正常男性一样躁动起来。

晁千神依旧默默观察着卫语信。

这个人相处下来实在平常,和任意一个跑销售的白领感觉差不多,之前在医院里留下的高深印象越渐淡薄。

但这可能是他在故意隐藏自己的能力和意图。

能在短时间里构建一个宗教的人晁千神丝毫不敢轻视,所以话格外少。

奚钩月在这时显露出伶俐的一面。

她问卫语信:“教主大人,神使到底是什么意思啊,你早晨的传教太神叨了,我根本没听懂。”

卫语信大笑起来:“我们每天下午都有小型茶会,给新教友介绍我教的教义,你们今天下午忙着……呃,太忙了,错过了嘛。”

“所以都不能给本小姐我开个小灶?”

“当然可以啦。”卫语信解释道,“我教的教义相当简单——神是必然的存在,是信众信仰的集合体。神使是神的前身,替神在世间传道。追随神使的信徒在神使成神时,变会被带入神的领域,重获新生。”

“哦——”奚钩月拉了个长声,“所以没有信徒的神使就不能成神了?”

卫语信道:“也不能这么说,神使的出现就意味着他已经有了信徒。”

“原来如此,所以你们是承认他教神明存在的喽?”

“是啊,上帝、湿婆、佛祖等等神明都是为信徒带来圣谕的真神,他们也都曾在人间作为神使做出伟绩,聚集信仰。”

奚钩月指着自己:“这么说,我要是聚集了信徒,也可以成神?”

卫语信摇摇头:“奚小姐这样在人间已经有了封号的魔,就无法再进入新的世界了。像我这样的平凡人只求在神使身边夺得一席,在神使成神之后做个护法。”

他说的直白,也对应着道家对魔的论述,似乎对里世界的事还真的很有研究。

奚钩月不满地撇撇嘴:“那我不要这个封号了,我也想当神,去那个新世界看看。”

卫语信还真的提出了收买魔心的解决方案:“那么……你要不要做我教的圣女,重新来过?”

</br>

</br>

343 伸出援手

“好啊!”奚钩月一副喜出望外的样子。

两个人过家家一样的对白听得晁千神很是跳戏,他勉强把今天的面吃完,刚要叫奚钩月跟他回去,就听不远处传来吵闹声。

“现在不是议事的时间,请明天下午的茶会和教主交流吧。”

“教主在和神使吃饭,请不要过去打扰。”

“可是茶会只有新教徒才能进啊!我真的有急事!教主,请您帮帮我吧!”

一个瘦弱的年轻女人被隔壁桌的两个男人拦在了五米开外,哭泣着向这边喊话。

安灵教的整体氛围都相当安静,那女人是这两天来晁千神见到的第一个刺儿头。

许是她长得过于普通,看起来格外眼熟,一时间让晁千神联想起了某个消失在记忆边角的人。

“让她过来吧。”卫语信朝那两人做了个安灵教拜礼。

那二人回了个礼,放开了那个女人。

“教主您好,我叫柳小柏。”

“你好。有什么事困扰你吗?”

柳小柏抹了把脸,泪水还是流个不停:“教主,我听其他教徒说你可以从神那里得到神谕,帮我们解答疑难,有件事我实在忧心的不行,不得不麻烦你……”

她正这么说着,桌面上卫语信的手机忽然连连震动。

他瞥了一眼屏幕,原本就无甚兴趣的脸上又添了些不耐烦。

柳小柏完全没看懂这种微表情,依旧说着:“我的男朋友失踪了,我们是异地恋,平时都靠qq和微信联系,可是最近这半年他都没有给过我消息。今天上午,他突然发消息说他被拘留了,让我打钱给他。

“所以我就给他打了五万块钱。问他收没收到,他还是没回答,我的朋友都说他肯定是被盗号了,那是诈骗。但是我真的很怀疑他出了事……”

平凡到头的事态让卫语信悄悄叹气,他打断她的话:“这样吧,我可以安排教里的几位长老帮你看看情况要不要报警,然后明天下午的茶会你也过来一下,大家一起讨论一下这件事,好吗?”

他朝之前拦住这女人的两人使了个眼色。

两个男人立刻又从桌上站了起来,走到柳小柏旁边,看似拍着她的肩膀,实则是控制了她的行动,把她往旁边拖。

卫语信捞起手机,对晁千神和奚钩月说:“抱歉,我这会儿有点儿事,你们慢慢吃。”

“教主,教主!”柳小柏两个男人的辖制下,依旧不放弃地叫着卫语信,在那二人手中拼命挣扎。

晁千神突然低声说:“钩月……”

奚钩月领悟了他瞥向柳小柏的眼神,露出个相当欠扁的笑,手指一翻,地面上突然钻出两颗细小难察的藤蔓,绊了柳小柏一脚。

柳小柏一个趔趄,居然借着这个动作挣开了那两人,朝着卫语信扑过去。

卫语信赶紧把柳小柏接住,立刻就被抓住了手:“教主,帮帮我吧!”

卫语信就那么站在原地,眼睛直直的,瞳孔都涣散了,四五秒之后才忽然缓过神来,硬是抑制住甩头回神的冲动。

“啊,教主!”柳小柏一声惊叹。

半个月前,在专为新来的“净徒”举办的传教茶会上,她见过卫语信这种样子。

那次茶会,有个第一次来参加的新人对教主出言不逊,说安灵教是个传销团伙,他是个神棍,和街边算卦的没区别。

于是卫语信便向他展现了自己的“神迹”。

他为那名新人搭脉,精准地说出了他之前的病史和治病花费的费用,又使他陷入了沉睡,第二天那人醒来后就觉得自己精神百倍,在众多信徒的xinǎo下,变成了安灵教的忠实信徒。

那天为那人搭脉时,教主就是这样呆滞了片刻,似乎真的在和神沟通。

柳小柏满眼期待地看着缓过神来的卫语信,见他神色中带些许迷惑,打量她一番,低声对她说:“晚点儿到我家来说一下详情。”

柳小柏点头如啄米,兴奋得要命。

奚钩月小声问:“看出什么来了?”

晁千神抬手,手中有两个小小的灵子聚合体,分别套在他的食指和拇指上:“一时不好下定论,不过拿到了这个。”

他趁着之前的小混乱,用锻形诀偷了卫语信的指纹。

公寓楼里所有的房门都是指纹密码锁,卫语信的手机也是用指纹解锁的,这也算是种准备。

奚钩月一脸嫌弃:“你这个人啊……”

“有备无患。”晁千神说着,事情有了进展,他心情大好,又在桌上捡了块豌豆黄吃起来。

从卫语信刚刚的表现来看,他对帮柳小柏解决难题原本没有什么兴趣。

安灵教正在发展期,在食堂这样的公共场合对求助的教众伸出援手有利无害,他这样的表现不合常理,所以最大的可能是,他根本做不到。

柳小柏提出的事件是寻人。

结合之前他透露给晁千神的情报状况,晁千神觉得他的能力很可能只能从对方已知的情报之中抽取出部分,所以柳小柏也不知道的事,他不可能知道,马虎过去是最好的。

可是当柳小柏扑上去之后,他改变了主意。

这是为什么,等到晚上,卫语信把他们二人叫到房中时有了解答。

“我决定帮那位柳小姐找她的男朋友。”卫语信已经换上了一身随意的大裤衩和t恤,瘫在懒人沙发上懒洋洋地说。

奚钩月毫不客气地往沙发上一躺,抱起茶几上的零食篮子往嘴里塞,口齿不清地问:“你不是不想理她吗?”

“我看二位好像对这事儿有点儿兴趣。”

奚钩月无所谓自己动的手脚被看出来,“嘿嘿”一笑:“是你家神使大人有兴趣。”

“晁神使不会也认识她吧?”卫语信饶有深意地问。

晁千神道:“不认识,不过我刚来这里,总该做点儿让教众记住的事,今天早晨那种冷淡的场景继续下去,我可就打算辞职了。不过……教主就没兴趣吗?”

“我当然有啦!”卫语信认真地扳着手指头算了半天,“柳小姐的家产至少有这个数,我们帮了她之后,就可以让她把捐钱给教会,一夜暴富啊!”

晁千神看着他两手并用伸出的六根手指头:“六百万?”

“六千万!”

晁千神不以为意:“哈,五百人的教派,六千万也算不上多啊……”

“可是这些钱都是她那个男朋友给她的啊!”

</br>

</br>

344 三流小说

从卫语信的叙述中,晁千神了解了柳小柏“传奇”的前半生。

这个姑娘是个孤儿,对父母的记忆几乎为零,从小就被寄养在叔父母家,七岁的时候,叔父母移民,她又被转手到养父母家。

养父母为人忠厚老实,是真正意义上的好人,对她没的说,只是家庭条件比叔父母家差了很多,以他们的家境,很难负担起她在读的小初高一条龙国际学校高额费用。

但是养父母觉得,不能让她在自己家受委屈。这所私立贵族学校的名额非常难得,一旦错过,柳小柏接下来的人生可能再难有这样的机会,所以砸锅卖铁地供她在这所学校中念到了初中。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刚升初一,柳小柏的养父就出了车祸成为了植物人,整个家从此只靠养母一人支撑。

饶是柳小柏善良勤勉,一直有奖学金帮助,这时也不得不考虑离开这所学校,到学杂费可免的公立学校读书。

那个档口,她心情郁闷,在同班同学的带动下接触了网络,注册了qq,认识了一个叫做“浪里白条”的网友。

青春期的女孩子本来就忧郁,柳小柏又有着实际上的生活困难,难免抱怨得多了些。

令她始料未及的是,那个网友不仅耐心地听她倾诉,安慰她、逗她开心,还在她马上就要离校的前一天给她打了整整五万块钱。

那是近二十年前,五万对于一个初中生绝对是天文数字。

柳小柏根本就不敢收,想在银行把钱转回,却被告知对方的账户已经注销。

家庭的艰辛让十四岁心智尚浅的她无暇顾及其他。

她对母亲谎称学校体谅她的家庭状况,照顾她的成绩,给了她全免的资格,心情忐忑地接受了对方的馈赠,度过了这次难关。

这次事件之后,浪里白条和她的交流更多,也更亲密了,虽然两人都没挑明,但这就是“网恋”,柳小柏是知道的。

就这样,每个学年结束后,浪里白条都会给她下个学期的学费,而且数额越来越大,到她高中毕业时,她偷偷攒下的钱已经接近五十万。

她的养母没什么文化也没什么见识,善良又单纯,根本没意识到从小就乖巧懂事,学习认真的女儿身上会发生这么不可思议的事。

柳小柏也没和任何人提起过她认识这样一个神秘又有钱的网友。

这么多年来,浪里白条从未向她提过过分的要求,给对方传自己的照片都是她实在不好意思,才主动做的。

他也没有要求过和她见面,或是让她分享住址,这些反倒建立了柳小柏对他的信任。

大学开学后,成年关口的柳小柏抑制不住内心的感激和好奇,主动提出了和他见面。

起初浪里白条是不同意的,在她的反复请求之下,对方终于答应了和她在大学图书馆中碰头。

那人不是她想象中的垂垂老矣的慈善家,也不是有身体障碍的老鳏夫,更不是形容猥琐只能隐藏在网络背后的可怜人,而是一个高大伟岸的“长腿叔叔”。

柳小柏对他一见倾心,连之前对他是不是人贩子或器官贩子的最糟糕猜想都抛在脑后。

【我怎么会值这么多钱呢?他只是个善良的好人,刚好喜欢我而已吧。】

她内心如此确信着,一天下来,两人和多年老友一样,相谈甚欢。

请他吃饭,请他看电影,请他吃夜宵,那人没有拒绝她提出的任何邀请,柳小柏成功地尽己所能把时间拖到了深夜。

“呀,过了宿舍熄灯的时间了。”

“……回不去了,是吗?”

“这该怎么办呢……”

郎有情,妾有意,在空荡无人的街道上,在倒映着自己形象的"qingren"眼中,彰明较著。

后面的事也就顺理成章了。

一夜之后,柳小柏才终于知道这人的名字,梁宽。

正式确定了恋爱关系的两人在柳小柏大学期间每月至少都会见上一面,平时依旧靠网络联系。

大学的学费也是梁宽出,每月见面时,梁宽还会给她生活费。柳小柏早就习惯了这样的馈赠,如今做为他的女朋友,更是收的心安理得。

她的养母也在那几年享受了最美好的人生结尾。女儿考上名牌大学,勤工俭学自付学费,每月还会给她打钱,寒暑假带她出去旅行,柳小柏成了她最大的骄傲。

大四毕业那年,这位老人撒手人寰,她的养父也像有所感应一般,在同年离开人世。

柳小柏伤心之余,面临考研失败,专业就业困难的困境。

可是她有梁宽,和梁宽给她的钱。

在对方的支持下,她选择成为一个全职作家,靠稿费和生活费度日,过的轻松惬意,几年后,她又刚好赶上了新媒体兴起的浪潮,成为一个出色的自媒体运营,经济正式独立。

原本颠沛流离的惨淡的人生,在梁宽出现后一路顺风顺水,她自己的积累加上毕业后梁宽每月依旧给她的高额生活费,到毕业十年后的如今,柳小柏的资产总和已经近亿。

可是,就在半年前,梁宽突然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了。

每月短暂的相聚他没出现,qq、微信、短信、电话都不回,当月的生活费没打。

柳小柏早就不在意他的钱,但这像个宣示他们依旧相爱的仪式。

她手足无措,无数个不好的预想随之出现。

或许他腻了,或许他原本就是有妇之夫,现在太太怀孕了,或许他是富家公子,家里刚安排了政治联姻给他……

她请了最贵的侦探,去寻找这个人的下落,可是这么多年,他对她提到过的自己浅薄至极,侦探极尽所能,给出的结论是“找不到”。

这个人可能根本就不存在。

他们俩的恋爱经过像极了言情小说,没有任何真实感,柳小柏突然觉得,确实有这个可能。

她去看了心理医生,查了银行卡记录,好不容易确认自己真的没病。

短短半年,她的生活就完全被打乱,整个人几近魔怔,以至于走投无路出现在安灵圣教的她像个狂热的宗教信徒一样,再没了意气风发的女富豪之态。

昨天那条诈骗消息正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一直对安灵教半信半疑的柳小柏终于耐不住性子,主动求助于教主卫语信。

“这是什么三流玛丽苏小说啊……卫教主,你确定她说的都是真的?”

听完这个故事,奚钩月不屑地皱起眉。

“她给我提供了他们纪念日时,她作为礼物送给梁宽的早年聊天记录,还给我提供了梁宽送她的珠宝以及银行的收款记录,好像真的不是精神分裂的臆想。”

卫语信说着,看向晁千神,等着他的感想。

</br>

</br>

345 司向寻人

晁千神沉默了半天,突然嘲讽地笑道:“她那个男朋友该不会是个杀手或佣兵吧?”

奚钩月道:“可是杀手或佣兵应该不能做到每个月和她见一次面吧?”

“说不定是个老千,这次失手了,被砍死丢进了海里。”卫语信也顺着这个思路说道。

晁千神叹息一声:“总之这种消费态度,加上侦探查不到的行踪,不像个能见光的人……”

卫语信问:“你们二位有什么找到他的方法吗?”

奚钩月无奈地摊手。

她要是会寻人法术,也不至于身为魔,还浪费了一个月的时间来寻晁千神的行踪。

又一阵沉默,半晌,晁千神淡淡地说:“明天晚上,让柳小柏带着梁宽的衣物来这里,我会帮她找那个梁宽。”

说完,他看向奚钩月。

奚钩月很是无奈:“你还担心我跟四大家族告状不成?你就算会压胜诅咒我都不奇怪好不好?”

晁千神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和入魔的奚钩月相性如此之好,双方在想些什么居然一个眼神就全都理解,也无奈地苦笑起来。

卫语信没听懂他们二人在说什么,却混不在意地和他们作别。

奚钩月抱走了卫语信的零食篮子,一路吃一路念叨:“我真想见见你那个师傅到底是何方神圣,教出这两个徒弟都太不像话了。”

“你们四大家族不是夹板更紧吗,照样有你一个。”

“嘁。”

当夜,这两个没心没肺的人谁也没避嫌,都在那张睡三个人都足够的床上躺着。

一个要控制体内的霉菌,没法真正睡觉,一个之前睡了两个月,还是睡不实,两个人各怀心事,毫无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气氛。

安灵教的听神会在每周二和周六举行,这天是周日,上午没什么事,卫语信也就没来打扰这二人。

晁千神用整个上午来打坐,加快身体的恢复,奚钩月则按他吩咐,无所事事地在社区里乱晃,向教徒们推销自己“圣女”的新身份。

卫语信觉得自己对“魔”的理解实在过于浅薄了,奚钩月这个样子和他以为实力逆天、动辄杀人无数还受正道狩猎的神秘存在实在毫无关联。

她完全就是个神神叨叨的中二病少女。

不过,奚钩月的防御意识极强,任何可能接触到她身体的举动都会被她轻描淡写地化解,好像所有人对她都是有毒的存在。

下午的茶会中,卫语信向柳小柏讲出了晁千神的要求,并向参加茶会的人介绍了奚钩月的新身份。

说出“圣女”二字时他心都在滴血。

他辛苦营造的严谨、有序的安灵教被这个活泼过头的魔全部破坏了,整个茶会嘻嘻哈哈,根本就没有传教的神圣氛围。

晁千神又一次没来参加茶会,奚钩月却一直跟着自己,这让卫语信感到了他对自己的戒备和不怀好意。

可他对晁千神也是一样——言语不尽不实,没有承诺兑现的表现。

晁千神能这么快察觉他的心思,还保持着自己超高的自尊心,也在卫语信的预料之内。

而且,他也知道晁千神既然来了,就必然要得到他想得到的。

【他肯定觉得靠自己的手拿到更安心吧。】

卫语信嗤笑一声,那个值得他崇拜的家伙就是这样。

晚饭后柳小柏如约前来,奚钩月和卫语信陪她等了半个多小时,晁千神才拿着一本不知从哪里搞来的中国地图集下楼。

“东西带来了吗?”

柳小柏连连点头:“神使大人,这些,这些都是。”

晁千神在她的行李箱里翻了翻:“给我一件他最近穿过的,留下他痕迹比较重的衣服。”

“什么样的痕迹呢?他最近来也是半年前了,我其实记不太清……这件t恤他穿过很多次,可以吗?”

晁千神接过那件墨绿的t恤,端详了一下:“可以。”

这些其实对法术的影响不是很大,只是这种增加条件的做fǎhui显得他更高深一些罢了。

他跟卫语信要了支笔,又要了听啤酒,喝了几口才开始在那件t恤上奋笔疾书。

与繁体汉字极其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文字被洋洋洒洒写满了t恤的整个后背,晁千神口中念念有词:“南斗生寿,北斗消魂,晷影逐日,盖壤四均,辖之以灵,名讳晁千神!”

他用手遮了自己的两眼,在房间中极尽缓慢地顺时针转动身体。

这个过程持续了整整十分钟,晁千神大概在房间里转了270度才睁开眼,展开行政区地图,从卫城朝西北方向画了条直线。

他又念起三眼诀:“镜底谰语,波上风停,六鼻六路,三眼三通,辖之以灵,名讳晁千神。”然后站定在之前面对的方向,再次捂上眼睛。

这次他站了将近二十分钟才睁开眼,在地图上的那条线间点了个点。

“叶城?这么巧……”他暗自嘟囔了一句,翻到华北地图上,在岚城周边画了几条线,又在几条线的交点处画了个圈。

“梁宽,应该就在这里。”晁千神指着地图上那个圈,对柳小柏说。

这次晁千神所用的寻人之法和之前寻找被周通bǎngjià的苏勉类似,也是巫术和灵辖法术结合的方法。

t恤上书写的巫术法式可以将穿衣之人身上的气息和特点提炼成一个可以参照的标准,就像是dna比对中的嫌疑人样本,用来确定找到的人和柳小柏要寻的人两相对应。

而他先前念诵的司向诀则是一个可以将灵辖控灵能力汇聚于一线,集中搜索方向的法术。

这个法术配合能在一线上延展透视的三眼诀已经可以用来寻人,只是在不确定范围的情况下,这种搜索太耗费时间和精力。

有了巫术的辅助,晁千神只需要确定要找的人在哪个方向上,然后对这一线使用三眼诀来寻找那人所在的具tiwèi置,大大节省了时间。

尽管如此,整个过程也有近半个小时,他消耗太大,整个人都摇摇欲倒。

柳小柏只看到这个人口中念念有词,在地上转圈圈,还不如街边卦师动作多,其实心中不甚信服。

奚钩月和卫语信也都凑过来,看着地图上那个圆圈。

奚钩月皱着眉瞧了半天,才慢悠悠地说:“这个位置……该不会是叶城附带特殊囚犯看管的市立第二监狱吧?”

</br>

</br>

346 不择手段

晁千神问:“特殊犯人是指里世界囚犯吗?”

奚钩月点头:“……果然那个梁宽不是普通人吧?”

柳小柏听到这时才有些懂了,忙问:“里世界囚犯是什么意思?阿梁是犯了什么事吗?”

卫语信替那二人解释道:“里世界就是指妖魔鬼怪和修道之人的生活圈,我们这些普通人被他们称为表世界人。你的男朋友可能是个修道之人,估计做了什么错事,被关起来了。”

他这么一说,柳小柏倒觉得可以解释的通,木楞地点点头。

晁千神拿过那件t恤,低声喃喃了几句其他人听不懂的话,t恤上书写的咒文便从布料上脱离出来,凭空浮动在空中,汇成了一个小小的光球。

柳小柏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晁千神道:“这是梁宽残留在这件衣服上的法力,他的修为不浅,似乎不全源自道家,还掺有我没见过的法力,说不出来路。

“如果他真的被关到了四大家族的公立监狱里,没有十年八年放不出来,你还是得以过自己的日子为优先。”

柳小柏见这一手,对晁千神的信任瞬间飙升,连忙抓住他的胳膊跪下:“神使,请救救阿梁吧,就这半年没见,我就已经受不了了!可不可以用钱把他赎出来,我有钱!”

晁千琳嘲讽地一笑:“你的钱都是他给的,也就是说他比你还有钱,那样都没能把他保出来,你的钱会有用吗?”

柳小柏一惊,她终于完全相信了晁千神的本事——她之前从来没有提过自己的钱或是钱的来历。

“神使,我可以把我的钱全部捐给教会,只求你们救救他,好吗?”

晁千神道:“柳小姐,这不是在做生意,教会是zhēnshànměi的神圣所在,向信徒伸出援手只是在传递神的善意,现在我们能做的只有仰仗神的伟力,等待神降下恩赐。”

他到什么山头唱什么歌的本事向来了得,这话说得柳小柏哑口无言。

卫语信上前搀起她:“神使就是未来的神,你要相信他,一切都会有结果的。现在我们的教会还在建设中,多一个追随神使的信徒就多一份力量,神是不会放弃任何信仰者的。”

这话听起来是在安慰她,其实却是说给晁千神听的。

他的意思是这个大客户的钱对建设教会很重要,希望晁千神可以把她拿下。

晁千神却道:“即使是罪人,只要偿清了罪过,神也会原谅他。既然他在赎罪,就让我们保持这清洁之身,用自己的洁净换取神的怜悯,祈祷他早日找回真我吧。”

他的意思是,梁宽是正在服刑的罪犯,把他救出来就是劫狱,这种弄脏自己的事,他不做。

奚钩月忽然也凑过来搅混水:“你们这些人啊,没看到人家难过呢吗,神啊神啊的,真扫兴。柳小姐,先回去睡一觉吧,说不定事情明天就解决了呢?”

晁千神听到了大事不妙的味道。

柳小柏无可奈何,她也觉得自己需要时间冷静一下,就接受了奚钩月的建议,谢过三人先行离开了。

关上门后,卫语信拦住也要离开的晁千神和奚钩月:“晁神使,教会靠的就是有钱人的‘投资’,这件事就拜托你了。”

晁千神冷笑一声:“神迹已经展示了,接下来还是要靠教主大人的传教,我作为神使,该做的都做完了。”

卫语信无奈,只得把话挑明:“真的不能把她男朋友救出来吗?”

“你太高看我了,关押里世界囚犯的地方没那么好进,也没那么好逃,而且,这是违法,我不干。”

“真因为这个?”卫语信觉得不可思议,“你的信条不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吗?”

就算卫语信语气再普通,这话听起来也很刺耳,晁千神不悦地说:“我的信条如何,是由我来定的吧?”

看他说死了不做,转身就走,卫语信不死心地嘟囔着:“岚大的教师名额,靠陷害他人,排除所有竞争对手;你住的房子靠事先在那栋楼动手脚,把它变成凶宅降低售价;连购房资格都是靠和女教授发展不正当关系……”

“卫语信,”晁千神突然转过身瞪视着他,“你记住一件事,我没兴趣的事,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做,这才是我的信条!”

“你不是要建立势力,站到和你妹妹同样的高度吗?六千万,我们的教会可以扩大宣传到岚城,可以……”

晁千神没等他说完就已经甩门离去,奚钩月则朝卫语信晃晃零食篮子,示意自己把它拐走了。

【生气了啊……】卫语信没想到晁千神会在意这些,【所以……他知道自己做的事不光彩,却不得不为,也会难受?】

晁千神有预感奚钩月要做些什么,可晚上的消耗对他现在的身体来说过于庞大,刚才和卫语信的交谈更是让他想逃避自己凌乱的情绪,于是一沾床就睡了过去。

果然第二天六点多,柳小柏携着一个身高近两米的阴沉男人登门致谢,证明晁千神自己不愿意做的脏事被奚钩月做了。

他立刻拿出卫语信给他的手机,上网查看叶城相关的消息。

不知是奚钩月闹的不大,还是被四大家族按了下来,新闻里一片太平。

“啊,他这就回来了啊,神还真是灵验。”奚钩月瘫在沙发上,抱着几乎被她吃空的零食篮子,故意放话给晁千神。

晁千神没想到她居然不争功,不咸不淡地说:“是啊,神的伟力难以预期。”

奚钩月哈哈大笑起来。

柳小柏亲昵地挽着那个男人,向他介绍:“这位是我教的神使晁千神,这位是我教的圣女奚钩月,昨晚神使帮我找到了你,没想到今天早晨,神就把你送了回来。阿梁,一定要好好谢谢他们啊。”

梁宽听到“晁千神”三字惊愕得过于明显了,除了柳小柏,那二人都看在眼里。

从他一进门,晁千神就感觉他身上有种让他不快的气息,却又说不出什么。

看来这个让她觉得有些面熟的女人,和她神秘的男朋友都不是什么“普通人”。

晁千神难得笑得和善:“你们先去拜会卫教主吧,我们下午的茶会见。”

柳小柏又是千恩万谢,却保持着礼貌的距离,尊重之意在言辞和举止上尽显。

见那二人离去,奚钩月一脸玩味地问:“你认识他?”

“说不出来。”晁千神想了一会儿便放弃对自己记忆力的折磨,“你昨天下午……”

奚钩月不耐烦地说:“照你说的做了,别啰嗦啦,好像我是智障一样。”

见她这就要出门,晁千神赶紧交代一句:“别让他跑了哦,魔。”

“知道啦,啰嗦。”

</br>

</br>

347 魔鬼耳语

“小柏,我们出国吧。”一出门,梁宽就严肃地对柳小柏说。

柳小柏还沉浸在爱人重回怀抱的喜悦中,被他说的一愣:“为什么啊……”

她没有等待梁宽的解释,而是自顾自地说:“阿梁,你果然是进了监狱,是吗?你放心,我会保护好你的,你一夜之间从那么远的地方到了这里,不会有人查到的,我们在安灵教里受神灵庇护,绝对没事的。”

梁宽叹了口气:“我们出国吧,再也不分开了,你就当我们两个人私奔,像曾经梦想过的那样,好吗?”

“可是……你是逃犯,怎么过海关呢?”

“你放心,我有办法。小柏,谢谢你知道了这些也愿意留在我身边,还这样救我。”

梁宽满眼温情地看着柳小柏,可她一脸犹疑,似乎在思考什么。

半晌,柳小柏又说:“不行,阿梁,我们不能走,离开了安灵教,你可能会有危险,之前你就被抓住过,现在带了我这个累赘,肯定不行的……”

梁宽刚准备再说些什么,一个欢快的声音就从背后响起:“嘿,你们不是要去找卫教主吗,难道找过了?”

听到奚钩月的声音,梁宽本能地打了个哆嗦。

昨天夜里,奚钩月闯入他的牢房,直接把他从正门带走,可能是为了进入时方便,也可能是为了离开后不被发现、不被追捕,那一路上,梁宽没见到一个活口。

他身上限制法力回流的背带和腰带还没有摘下,没有抗衡之力,也根本不敢抗衡。她用魔的速度把他带回了卫城,若不是他身有修为,暴露在空气中的高速就足以致死。

把他放在柳小柏门口后,他还没缓过神来,竟然就第一时间被柳小柏拉回了这个“魔窟”,更可怕的是,这里不止有魔,还有让人猜不透的晁千神。

他现在只想带着柳小柏快逃,可是转眼魔便追上来了,显然不给他们逃跑的余地,怎么办?

梁宽小心翼翼地避开奚钩月碧绿的眼睛,心焦得无以复加。

【不行,今天下午,就算是绑也得把小柏带走。】

柳小柏不知道自己身边的男人已经下了决心,迎上奚钩月又是一阵拜谢。

奚钩月把她的吹捧照单全收,敲响了卫语信的房门。

卫语信还不知道已经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身上的运动服都没换,被柳小柏的迎头捧杀说的直愣,看到她口中的“阿梁”才终于反应过来。

【这也太快了吧……叶城到这边怎么也有二三百公里呢……】

卫语信知道这是奚钩月的手笔,对她的忌惮又深了一重。

他等了半天,好不容易在柳小柏连绵不断的感激之中插了句话:“既然是超出常识的事,无疑就是神的功绩了。梁先生,初次见面,我是安灵教的负责人卫语信。”

卫语信向梁宽伸出手,却被干脆地无视掉。

柳小柏打破了这份尴尬。她掏出一张银行卡,塞进卫语信手里:“教主,请一定收下,我很抱歉昨天还对神使有过质疑,现在我已经意识到自己的浅薄。

“我见过孩子被诱拐后再也没有找回来的痛苦的父母,也见过恋人去往战场后再也没有消息的苦命人,可是……世界上有太多事无法解释,这样的恩赐和善意需要你这样的人来散播,这样的神迹值得更多人信仰。”

卫语信点点头,大大方方地接过那张卡:“谢谢你能理解我的事业,我为教中有柳小姐这样慷慨向神的人深感荣幸。”

【疯了,都疯了。】

梁宽从没听过柳小柏这样说话,他深知那根本就不是神的恩赐,而是魔的掠夺。

他的傻女人根本不知道奚钩月是谁,有多危险,也不知道晁千神是谁,有多疯狂,就敢留在安灵教,还死心塌地地把所有家产都交给卫语信,他到底该怎么阻止?

这到底是哪门子的邪教,满口谎言地欺骗了他宁愿牺牲自己入监也要保护的柳小柏!

“小柏,我有点儿累了……”梁宽叫住柳小柏,他现在只想立刻带她逃走。

柳小柏被他扯了两下才反应过来,恋恋不舍地从和卫语信关于神的讨论中抽出身来:“阿梁,怎么了?”

“我说,我有点儿累了。”

柳小柏完全看不到梁宽脸上的不快,安慰道:“我们马上就去吃饭,好吗?”

梁宽无奈地说:“才七点钟,教主应该也没吃早饭呢吧。”

柳小柏这才一脸恍然大悟:“啊,对啊,不好意思啊卫教主,我……”

“没事没事,你先带他好好休息一下,我们下午的茶会见吧。”

卫语信的话和晁千神如出一辙,柳小柏立刻满脸笑容,连连点头。

看他二人转身离开,奚钩月突然对卫语信说道:“卫教主,梁宽所在的地方都是些罪孽深重的犯人,恐怕不知道神的存在才会犯下罪行,像这样的人,最后会怎么样呢?”

卫语信看着柳小柏稍有迟滞的身形,朝奚钩月一笑:“圣女,昨天晚饭的时我们才刚讨论过这个呀,背弃神的罪人,是不会进入轮回的,他们的消亡是必然。”

“你明知道我记性不好啦,这种事得反复讲给我听才行。”

“这实在太凄惨了,我其实不喜欢提,不能离开这个悲惨又肮脏的世界也就罢了,还要化成永恒的尘埃,在‘现在’游离……哎……”

梁宽的心瞬间凉透。

这两个人是故意在说这些给他们听。

柳小柏的容色未变,梁宽却觉得她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下午的茶会上,这两个人都没有到场。

有了功绩才愿意出现的晁千神和等着宣扬自己的奚钩月居然都不觉得奇怪。

正常人见到自己的女朋友进了邪教,捐了家产,肯定都会接受不了。

卫语信瞧着晁千神,对方没什么反应,奚钩月却说:“再等一会儿吧,柳小姐和梁先生都会来的。”

“嗯。”

她和卫语信都知道那番对话一定在对安灵教死心塌地的柳小柏心里炸开了花,即便梁宽要走,柳小柏也不可能同意。

果不其然,茶会要结束前,柳小柏和梁宽真的来了。

而且,梁宽是被绑着的,口中还塞着布条,身下是被拆成一半的行李箱,柳小柏拖着他,走两步退一步,还要抗衡他的挣扎,甚是吃力。

见这架势,玻璃花房中开茶会的众人赶紧迎出去帮忙,那两个帮卫语信出劳力的壮汉一齐搀着被解了绑的梁宽,用冷漠的眼神的健硕的身体看住了他。

“神使,请帮帮我吧,虽然接连向你们求助很不好意思,但是我实在是……”

柳小柏在众目睽睽之下思索着措辞,最后艰难地说:“阿梁,他被魔鬼欺骗了。”

</br>

</br>

348 非黑即白

柳小柏不等众人重新坐定,就直接跪在了晁千神面前。

邪教的可怕之处就在于,邪教建成的目的就是从信徒手中掠夺财富。

它们往往都使用煽动性的言辞,许诺死后的新生和不可预见的未来,让信众抛弃现实世界中已有的一切。

而它们自己却只盯着信众拥有的全部。

为了方便教义的扩散传播和对教徒的控制,它的中心思想都是纯粹的二元对立,把信仰自己的洗白成无限的高尚,把反对自己的抹黑成纯粹的恶。

非白即黑,非信徒即邪魔。

虽然卫语信从来都没在晁千神处表达这些内容,可是晁千神见一知二,对向善传教的背后如何黑暗心知肚明。

他已经对奚钩月解释过由他所见得出结论的安灵教,奚钩月这个真正的恶人想当然地领会了这简单的原理。

一句“别让他跑了”,她就明白了晁千神的意图,漂亮地完成了他的交代。

看着晁千神那个满是善意的笑容,奚钩月在心底连连调笑:

【笑的真恶心,还不如死鱼眼。卫语信说的一点儿没错,这个疯子就是不择手段,只不过那个傻教主不知道,我也是他的棋子……

【可是,他故意让卫语信以为我们是一国的,又在这件事上和我撇开关系,这是什么意思?】

晁千神相当满意柳小柏是向自己而非卫语信求助,故作担忧地问:“发生了什么,这么大动干戈的?”

“阿梁在家中大闹了一场,一定要把我带走,他说,他说……”

晁千神都能猜出他说了什么,却还是用眼神鼓励着她继续说。

“他说你们都是魔鬼,说圣女是最恶的魔鬼,神使是……神使是通缉犯……他说,他要带我逃离这个地方……”

她害怕引出歧义,造成晁千神等对她的不信任,又赶紧补充:“我知道这是不对的,我不能看着阿梁无法转入轮回,我不能……我得带他回来……”

她说完,茶会上的所有人先是沉默了两秒,然后哄堂大笑。

柳小柏有些尴尬,仰着脸讨好地看着晁千神。

晁千神对众人的大笑流露出不解,又对柳小柏笑了,笑得极为仁慈。

他搀起柳小柏,安抚道:“没关系的,神知道你的用心,只要梁先生找到正途,一定也会宽恕他。”

卫语信全程都愣着。

被朋友带入安灵教的新人都会收到周六日下午的“净徒”茶会邀请,举办的地点就在小区内景观最好的玻璃花房,随意享用的蛋糕和饮品总会吸引许多人参加。

周六下午的茶会结尾,卫语信一般都会展现“神迹”,牵住已经动心的“净徒”新人,让他们周日再来一探究竟。

昨天下午,奚钩月加入了茶会,一阵嘻嘻哈哈过后,卫语信本以为这批信徒都泡汤了,没想到今天下午,来的人一个没少。

而她“传教”的内容就是吐槽了一下午自己古怪的眼睛和断臂。

其中关于因绿瞳被指责为“魔鬼”的部分长达半小时,脱口秀级别的笑点惹得所有人都对这两个字产生了“免疫力”,还反向接受了她对那些带有偏见的人无声的抵触和谴责。

而且,奚钩月以晁千神妹妹的同学的身份吐槽了晁千神其人。

讲到这位“神使”为了妹妹安危做出的“丰功伟绩”,比如夜探学校宿舍,比如对居心叵测的告白者大打出手,茶会上的新人都对神使其人的烟火气徒生好感,也对神使也是普通的好人暗自确信。

她把晁千神称为“学园通缉犯”,“保安鬼见愁”,和梁宽所说正好应和,倒是纯属巧合。

可是从昨天给信徒打预防针,一夜之间劫回梁宽,到上午点拨柳小柏,这个只会嬉笑的魔心思之缜密让卫语信冷汗直下。

这就是魔的可怕之处吗?

卫语信自然不知道奚钩月所做的一切都源自晁千神的交代,那个男人也在故意掩饰奚钩月行径与自己的关系。

只是这出人意料的默契展现了出人意料的成果,若要被夸奖“可怕”,归结于谁还待考量。

晁千神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

他看向一旁的梁宽:“梁先生,我相信一切都有因缘,如果是因为柳小姐把家产捐赠给教会,你有所不满,这可以理解。

“柳小姐只是一时感激难以言表,冲动之下有此作为,钱可以退还给你们,神不会在意物质财富,让信徒过得更好才是教会真正的追求。”

他这一句既体现了教会的宽厚,又抢先交代了梁宽不满的理由,昨天就有听闻的神使形象在净土们心中又丰满了几分。

梁宽当真不愿面对这个阴险到骨子里的晁千神,比起实力强大到可见的魔,这种不可见的暗刀子才是最难对付的。

想来他们都是为了教会发展服务,奚钩月应该不会当着三四十个教众的面对他动手,他上午的压抑不再,冷笑一声:

“晁千神,冠冕堂皇的还真像你的做派,这里是你的地盘,你想怎么样我都没话说。”

晁千神道:“梁先生,我们以前应该从来没见过吧,为什么你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

“金系灵辖晁千神,里世界谁人不知?为了套个情报bǎngjià儿童,为了找你妹妹割腕自残,掌握着私人不许使用的空间法术,在表世界人面前使用法术引起大波澜……

“你的案底多不胜数,为了你妹妹,四大家族把你当成眼中钉肉中刺还忍气吞声,每次大事件都鼓足了劲儿借敌人的手杀了你。

“你是里世界人尽皆知的通缉犯,每个门派都收到过见你落难不得出手的递柬,这事儿恐怕就只有你和你妹妹不知道吧。”

晁千神对这事儿倒是早有预料,自己人缘多差都算不上稀奇。

他一直憋着笑,到梁宽说完才大笑出声:“其实我总是不愿意说这句话,因为传销也总是拿这句话做由头。但事实有时候就是如此,真理掌握在少数人手中。

“人为了自己的私欲,总是会犯下许多错事。我也是人,还未成神,虽然我在安灵教得知了真理,在为曾经的错事尽己所能弥补,但那些事已经发生,被曲解和夸大不可避免,我也就不否认了。”

他软着接下这招,周遭信众和柳小柏肉眼可见的神态变化都被梁宽看在眼里。

他脸色有些发白,终于忍不住大叫起来:“魔不是魔鬼,奚钩月是真正的魔,这是你无法否认的事实!他们是普通人,他们不懂,不要以为我是傻子!

“你们和魔共事,她随时都会发狂暴走,你以为凭你一个灵辖和你这张嘴就能控制她吗?晁千神,劝你不要玩火zifén!

“我不想死,也不想小柏死,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求你们高抬贵手,放我们一条生路吧!”14

</br>

</br>

349 失约于神

晁千神不为所动,他看了看依旧满脸调笑的奚钩月,转头对柳小柏说

“你的男朋友可能在狱中受了太大刺激,那里的气氛确实容易生出一些妄想。”

“狱中”两个字一出,梁宽发言的可信度又折了一半,在场的群众都一脸兴奋,静待这场闹剧的收场。

柳小柏焦急地问“神使,我该怎么办?”

晁千神看着已经把手放在梁宽肩上,进入诡异愣神状态的卫语信,淡淡地说“这件事交给教主处理吧。”

“教主?”

柳小柏也看到了卫语信的样子,顿时生出了新的希望。

卫语信好半天才从那种状态中脱出,惊诧地看向晁千神,似乎有什么话立刻就要脱口而出,却又被他艰难地收回。

“教主?”柳小柏又叫了一声。

“啊……梁先生现在情绪似乎很不稳定,我们给他点儿时间来适应新环境吧,你住在几号楼?”

“23号。”

“这样吧,我在我们住的17号楼给他安排一个房间,我和晁神使会向他澄清安灵教的真实情况。

“和你分开可能会让他更快接受一些难以接受的真相,这也是为你的安全考虑,不过你随时都可以过来看他,不要担心。”

卫语信说着,口中突然蹦出一串拉丁语,拍了拍梁宽的肩膀,梁宽就脑袋一歪,没了意识。

茶会中的“净徒”们都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幕,卫语信向众人说道“安灵教随时欢迎任何人加入,也不会阻止任何人离开,但他的妄语伤害了晁神使和圣女的清名,我们有义务让他正视自己的过失。

“接受信仰需要时间,这是可以理解的。神是宽容的,神会给所有罪人机会重回正轨。让梁先生休息一下吧,或许在沉眠中,他能听到神的声音。”

众人相互施了个安灵教的拜礼,今天的茶会便到此结束。

卫语信脑子乱糟糟的,他根本就没在意自己最后的结词能不能抹除新人们不可避免的邪教印象。

他和晁千神、奚钩月三人坐在玻璃花房中,久久没人说话。

奚钩月只知道吃,晁千神则在想着自己的开场白。

他今天成果颇丰,想要达成的目标几乎都已经达成,而且,在刚刚卫语信应对梁宽的时候,他大概搞懂了他的能力,应该向他确认一下。

可在晁千神开口前,卫语信抢先一步艰难地说“我们,得回岚城去。”

“……为什么?”

晁千神看着依旧在晃神状态的卫语信,不明白他为什么废了大力气把自己搞到这边来,又突然反悔。

“错了……都错了……”卫语信把黑框眼镜往桌上一放,抱着自己的脑袋,重重地蹂躏着自己的脸,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他向来说话不尽不实,这时的态度更是糟糕,晁千神察觉到这状态不对劲,危险地眯起眼睛“你这是什么意思?”

“晁老师,你妹妹,你妹妹……不行,咱们得去岚城,必须去岚城……”

卫语信对晁千神的称呼一下子变回了从前,可晁千琳的名字盖过了晁千神对此的揣摩。

他立刻警觉起来“你知道了什么?那个梁宽知道些什么?”

“什么?”卫语信呆呆地看着他,半晌又明白了什么似的,笑了起来,“你知道了啊,我的能力。”

晁千神没心思再和他打哑谜,直白地说“通过接触读取对方所知的情报,但受你个人已知内容的限制。还有,你可以操控对方进入强制睡眠状态。”

卫语信苦笑了两声,无奈地证实了晁千神的猜想“哎,我怎么招惹上你这么个麻烦……”

晁千神立刻追问“所以,那个梁宽知道些什么?”

“我们得回岚城去,神才会诞生。”

晁千神被他说得一头雾水,想了半天,“神如何诞生”在他脑中忽然搭线完成,他惊讶地问道“你真的相信你自己那套教义?”

“若是不信,我为什么要传教?”

晁千神干笑了两声,这真是他最近听过最好笑的事。

一个把自己的宗教按照邪教建设的“教主”,居然相信自己的教义是真的。

奚钩月也在一旁大笑起来,笑的原因却和晁千神有所不同。

晁千神在她的笑声中忽然转念【既然他知道许多我不知道的事,那他这么认为一定有他的道理。】

“卫语信,关于我妹妹,关于晁昭,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卫语信缓慢地摇着头“那些事……不行,我不能告诉你。”

晁千神冷着脸问“你叫我跟你走的时候,答应我的都不作数了,是吗?”

卫语信根本就不敢抬头看他。

他确实了解晁千神。

这么多年他都在调查晁千神的下落。

从只知晓一个连姓名都不知道的残影开始,他用尽了他财力能实现的表世界和里世界手段,身体力行地读取了无数人的记忆,只为寻找他的痕迹。

就在上半年,他刚巧在在网络上见到了那则晁千神捉拿吴启浪的视频,终于掌握了他的行踪。

卫语信甚至忘了狂喜,而是第一时间布置了下一步的行动,正式着手安灵教的建立。

他利用年轻人的猎奇心态在岚城组织了法阵活动,吸引四大家族的清理和围剿,借此机会接触更多里世界人,了解晁千神的确切所在和为人。

所以,四大家族中关于晁千神的传闻他几乎无所不知,这个男人疯狂的行事风格他完全了解。

他本来计划让晁千神用自己的手得到安灵教,来建立他病态的安全感,建立他对被俘获者的真正信任。

晁千神也确实在四天之内,就在他潜心研究了十几年的宗教中构建了自己势力。

可正因了解他的为人,见识了他的手腕,现在准备爽约的卫语信才会为可能引发的后果深深惧怕。

他的能力已经被晁千神摸透了,晁千神恐怕不会再给自己机会让一切逆转。

“卫语信,没人可以骗我,你知道吗?”

面对晁千神的威胁,卫语信只能苦笑“我知道,所以我不打算骗你。

“没错,我答应给你的,现在都不算数了。不过,我可以把告诉我那些事的人介绍给你,你们如何交涉与我无关。”

::

</br>

</br>

350 关门送客

晁千神冷笑,不置可否。

他原本也不信任任何人,被背叛的感觉几近于无。

卫语信怕他先于自己去询问梁宽,当即带他去找那个掌握了情报的人。

这时已经是饭点儿,卫语信开车带晁千神和奚钩月在路上吃了点儿东西,席间只有奚钩月和卫语信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晁千神则暗自在思考着什么。

他这个沉默的样子让卫语信坐立难安。

或许是因为心虚,此刻的晁千神比身旁的奚钩月更让他害怕。

“你是怎么认识这个人的?”晁千神突然开口,吓得卫语信一个哆嗦。

“机缘巧合……真的。我去超市买东西的时候,刚好碰到她的手,有些特定的事和我知道的事联系了起来,所以我确定她一定知道些什么。”

“那你最开始知道这些,是因为什么?”

卫语信苦笑“我不知道,那些事好像一开始就存在我脑子里,包括你。”

晁千神逼视着卫语信,对方却毫无畏惧地和他对视。

半晌,晁千神把视线转到已经升起霓虹的街道“所以你就跟踪别人,掌握了他的住所?”

“呵呵,是啊……你难道以为我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吗?”

卫语信把车停在一栋住宅楼下,按响了504号的门铃。

对讲器里传来一个温和的女声“开了吗?”

“啊?没开。”

“咔哒咔哒”按动门禁的声音响了数遍,那个女声又问“开了吗?”

“开了,谢谢。”卫语信拉开楼门,低声对晁千神说,“可能把我们当成送快递的了吧。”

晁千神却不这么认为。

一进这栋楼,就有一种无比熟悉的感觉传来。

这栋楼上有个灵辖,还是道法与灵辖之法同修的灵辖,和他一样,和晁昭一样。

卫语信没有骗他。

“我自己上去吧。”晁千神忽然说。

奚钩月没有异议,卫语信却不想让这个魔跟着自己。

关上车门之后,卫语信当即朝奚钩月一翻掌心,少女瞬间倒在副驾驶上,没了知觉。

“对魔也可以?”

卫语信自己都感觉有点儿不可思议,不过总算放下心来。

他抬头看了看亮着灯的504,嘴角勾起个古怪的微笑。

他不只是跟踪了那个女人,知道她的住址,而是亲自登门拜访过,还询问过相关事宜。

他万分确定自己已经从那女人口中得到了许多有用的消息,可是离开那女人家后的半年里,他日日被噩梦困扰,记忆以可感的速度迅速消退。

除却从那女人处得到的情报,他原本就知晓的情报也在头脑中一一消失,连他是从何得知晁千神其人这种纠缠他半生的事都被噩梦吞噬。

他试过再次登门,可每次都会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回到家中,记忆断层更加明显,若非有日记佐证,他连前几天做过的事都根本想不起来。

他不敢再见那女人,却对失控的记忆无可奈何,到最后,他不得不把更久远的、他不敢暴露的一切都写在日记里,才勉强在一堆胡言乱语中留下了较为重要的几件。

这件事严重地拖缓了他找到晁千神的进度,甚至让他在见到那条视频时才想起自己找寻的人对他有多重要。

那个女人,很恐怖。

所以,在这时候,把晁千神推给她,真是再适合不过了。

晁千神按响门铃后足足两分钟,门才被打开。

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穿着一套淡紫色的分体家居服,站在门边疑惑地看着晁千神。

“您好,我是晁千神。”

那女人听到这个名字,很明显地愣住了。

“晁千神?”

她上下打量他一番,然后重重地关上了房门。

晁千神也愣在门口,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感受。

熟悉,熟悉,熟悉,熟悉,还是熟悉。

这说不出来的熟悉和看到柳小柏时不同,带着火烫的烧灼感,带着血腥味儿的年代感,带着让人眩晕的时空错乱感。

【她是……】

门又被打开了。

那个女人已经换好了一身常服,黑色的掐腰连衣裙笼罩着恰到好处的腰身,由此风韵还可窥见年轻时的风采。

“钟爻?”

晁千神愣愣地说出这个名字。

那女人点点头,往侧边迈了一步,把他让进房内。

晁千神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居然有再见到她的一天。

说起来,之前他也只见过她一面,还只有短短的一两分钟。

晁千琳的尖叫和哭声犹在耳畔,她扑在晁昭身前听了他的遗言,他则呆站在二人身边,看着持剑的钟爻轻轻落泪,对晁昭说了一句“我也爱你,再见”,然后消失。

他没来由地相信这女人不是杀害晁昭的凶手,却没有证据说服晁千琳。

三年来,晁千琳一直对这件事耿耿于怀,他却全无所谓。

这女人来去无踪,除了从晁昭口中听到她的名字,知道她是上一代的钟家四凶之一,他们再没线索。

到如今,晁千琳身边乱事频发,连她都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或许她也发现了,晁昭的死其实和钟爻无关,背后的隐情难以叙述,她的偏执只是来自于钟爻临走那句话中的“也”字。

“好久不见啊,千神。”

钟爻亲昵的称呼听起来十分自然,晁千神应了一声,坐在了沙发上。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晁千神坦诚地说“其实我……不知道来找的是你。”

钟爻笑道“万物自有命数,就算不知道,你也是来了。”

“可能吧……其实我,有些事想问你。”

“什么事?”

晁千神发现事到临头,他反倒不知道该如何叙述自己想知道的事到底是什么。

晁千琳为什么是那副容貌?

这种容貌意味着什么?

她的存在在世界容许的范围内吗?

除了她,还有其他人是同样境遇吗?

她遭遇的一切是世界要抹平她的存在吗?

这些到底该以什么问题为突破口?

晁千神反复地张口闭口,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来。

钟爻一直微笑地看着他,只等到这个大男人尴尬地说了个“抱歉。”

“没关系,你还没想好怎么问,对吗?”

这温柔的语气与她的长辈身份极其相称,其中疏离也带有年龄使然的高深。

晁千神点头,有些厌弃自己的无能。

钟爻和他对视了一会儿,叹了口气“你可能真的还没准备好,不如明天再来找我。”

晁千神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我能准备什么?”

钟爻笑了,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准备一瓶好酒,我觉得我们要聊的,可能有很多很多。”

也不等晁千神回答,钟爻便起身送客。

“好吧,打扰了。”

晁千神只好离开,刚一迈出门槛,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一回身,背后的门猛地关上,正砸在他额头。

他眼前一黑,大脑涨得比额头上受到的撞击还痛。

【怎么……】

【……怎么回事!】

::

</br>

</br>

351 怎么回事

天生失聪的人在内心自问自答会是什么样的声音?

作为一个正常人,晁千神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可是此时此刻,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所思所想发出的声音像个孩童。

“这是怎么回事?”

他干脆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可怕的是,这句话听起来同样是个孩童的声音。

“嗯?你醒了?”

一只大手揉了揉他的头顶,然后朝着他怀里伸去。

他这才发现自己刚刚睡着了,眼前还晃动着些许梦中的残影,至于到底梦到了什么,脑子里却一团浆糊,完全记不起来。

他完全下意识地往回缩臂,想躲开那人的掠夺,尽管如此,他怀里紧紧抱着的东西还是被捞走了。

“你别碰她!”

他站起身,用自己短小的手臂扯住那人的胳膊,想把那个小小的襁褓抢回来。

可是那人一个背身,就甩开了他的钳制。

“饿了吧,那边有吃的。”那人像是要转移他的注意力,用下巴指了指一旁的破烂的桌子。

可是他根本顾不上“咕咕”叫的肚子,跳着脚想从这个高个子男人手中把襁褓夺回来。

就在这时,襁褓中的婴孩忽然发出了响亮的嚎啕。

“你把她弄哭了!快点儿把她还我!”他大叫着,捶打那人的身子。

“别哭别哭,哟哟,看我看我,看这里!”那人拼了命地做着鬼脸,口中发出逗弄小动物的咋舌声,可怀里的婴儿丝毫也不买账,依旧卖力地哭着。

【她看不见也听不见的,你那么哄她没有用!】

这话突兀地在他脑中响起,可他却不知道这种论断从何而来,一时有些发愣。

那人像个傻子一样张牙舞爪了半天也不见成效,实在没了法子,只能蹲下身,把婴儿交还到他手上,苦着脸叹气。

他摇晃着怀里的婴孩,用同样稚嫩的小手抚摸着婴儿细嫩的脸颊,低声安抚:“别怕别怕,我在这儿,我在这儿呢……”

婴孩把脸倚在他手上,寻找着安慰,哭声逐渐减弱,圆睁着的大眼睛直愣愣地朝某个方向,转也不转。

【她好像真的看不见。】他抚摸婴孩的手有些僵硬,怪异的感觉挥之不去。

这时候,一碰即碎的房门突然被人一脚踢开,一个青年风尘仆仆地闯了进来。

他把长发胡乱束成马尾,头上压着鸭舌帽,脸上带着个白口罩,腋下还夹着一个大包,大咧咧地说着:“晁昭,你真的跑到这儿来了?”

被称为晁昭的那人刚拿来个饼准备投喂给婴孩,见有人来,连忙把饼往旁边一放,比了个“嘘”的手势,匆匆迎了上去。

“你是自己来的吧?没和别人说吧?身后有人跟着吗?”他连珠炮似的问了一串问题,小心翼翼地把被踢掉的大门安回去。

“瞧你紧张的……这深山老林的,除了咱们哪有人啊?我们开黑市的最讲商业道德了,拿了钱嘴短,懂不懂?”

“哎……白阳,我……谢谢……”

晁昭一脸感激涕零的样子,连话都说不完整,只是拥了拥来人的肩膀。

白阳把包往他怀里一塞,又把自己的装备统统卸下,露出张女人似的清秀脸庞。

他从旁扯了条板凳坐下,看向地上坐着的男孩和他怀里抱着的婴孩,长叹一口气:“你居然搞了两个麻烦出来?不说别的,养孩子也够头大的了吧?”

襁褓中的婴孩像是听到他这话在抗议,突然又没命地大哭了起来。

男孩瞪视着白阳和晁昭,责怪他们这一番折腾把他好不容易哄好的婴孩又吓到了。

白阳不以为意,依旧是嬉皮笑脸的,伸长了胳膊在婴孩额头轻轻一点,一个淡蓝的光晕缓缓在婴孩头顶扩散到全身,她张张嘴,突然停止哭泣安静下来,露出了天真安逸的笑脸。

“你对她了做什么!”

白阳摸摸男孩的头:“放心吧,只是让她安神,就像这样。”

感觉到头顶有一股温暖的热流顺着身体一路而下,身体上的伤痛都减轻了不少,男孩稍微放下心来,惊奇地看着白阳。

“先吃点儿东西吧……”白阳拿了个饼,塞到他手里,又回转身去和晁昭说话。

“你就打算在这儿躲着?”

晁昭摸着脑袋苦笑,显得傻乎乎的:“上次在这边做任务,我就发现这地方不错,周围什么门派都没有,很少有里世界的人光顾。

“一时也想不起别处,这边离那边也不算远,先安顿一下,再从长计议吧。”

白阳沉声想了片刻:“可这儿也太偏僻了,最近的村子也有二三十里,生活太不方便了……而且你有俩孩子诶,以后上学该怎么办?”

晁昭白了他一眼:“你这人人话都只说一半是吧?你当我是单身爸爸吗,现在哪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白阳认真地说:“就是因为附近都没人,你们在这儿才太显眼了……哪怕是为了掩人耳目,好歹也该多找些人来,懂吗?”

“啊,我知道……那些都要以后再说啊。”

“也是,”白阳撇撇嘴,话锋突然一转,“他们还没发现你把他俩带走了,现在还在天灾现场检查呢……”

“我失踪了都没人注意吗?”晁昭有些惊讶。

“钟甫也失踪了。地缝开合次数太多,丢个人也正常。”

晁昭脸色不甚好看:“你的意思是甫哥可能死了?”

“你还有心情管别人?”白阳忽然灵光一现,坏笑道,“哦……我知道了,你是担心钟爻吧?她没事啦,‘无神组’已经收队了,现在在天灾现场的都是各派的志愿军,混在表世界的志愿者里帮军队营救受灾群众。”

“啊……”晁昭随口应了一声,故作不在意地转过身去,却难掩落寞:“我……看来是回不去了……”

白阳大咧咧地拍拍他的后背:“她成了四凶,要嫁给你只能等那仨都死光,你看,这就死一个了,只需要再等俩,正好啊!”

晁昭对这人的心理素质很是没辙:“白阳,你能不能有点儿正形儿?这可是逃命的时候,稍有差池,我不光保护不了他俩,还有可能和他俩一起没命啊!”

听到这话,一旁的男孩连饼都忘了放下,紧张地看着他们。

</br>

</br>

352 万顷钟鸣

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根本就记不起来,只知道自己爬出废墟,抱起这个一直嚎哭的婴儿,漫无目的地走了没多远,就被那个叫晁昭的怪人抱了起来,上了某种交通工具,又过河爬山,带到了这里。

自己是谁,父母在哪儿,怀里的婴孩是谁,刚才的天灾是什么,接下来要怎么办……

根本没人给他解答,他混混沌沌地什么都没搞懂,就已经是现下这个状态。

他看着自己的小手,对自己的年龄只有大概的估算。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个聪明的小孩儿,所以没有在那一片废墟中强硬地反抗不像是坏人的晁昭。

可只是被那人摸了一下后脑勺,后续的一路上即便遇到许多路人,他都发不出呼救声是什么原因,他就搞不懂了。

见了白阳刚才的奇妙法门,他确认眼前这两个男人都不是普通人,大抵是什么神仙妖怪,自己绝对不会是那两人的对手。

这时他们提到的“危险”中,似乎不只有他和这个小小的女婴,还包括那个叫晁昭的男人。

那个人以他俩的保护人自居,让他感到荒诞不羁。

他难道是西游记里的那只猴子,突然从石头缝里蹦出来就要被所有人看不顺眼了?

这到底都是什么啊!

谁要你来保护啊!

未知带来了无尽的恐惧,而恐惧的尽头又是愤怒。

他也分不清自己是因为哪种情绪作祟,浑身都颤抖起来。

突然,他指尖一暖。

怀里稚嫩的婴孩紧紧握着他的拇指,笑得比他短短几年的人生中尝过的所有糖果加起来都要甜上千倍百倍。

他身上的颤抖突然停止,心则接过这个重任,兀自颤抖起来。

【放心吧,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他暗暗赌咒,在潜意识中让自己充当了保护人的角色,并把被保护的一方也想象成自己,将自己对被保护和安全的希求投射到了比他更加弱小的女婴身上,仿佛这么做能补全他记忆和情感上的空缺一般。

他把饼扔在一边,搂住襁褓,认真地听着那二人接下来的对话。

白阳无奈地说:“晁昭,放轻松,没你想得那么糟糕啦。本来这就是件虚无缥缈的事,这么多年无神组换了两代,到现在才第一次见到‘雏子’的实体,谁能确定这到底是不是?

“而且组里现在损兵折将,却还要继续筹备应付四大家族,要忙的事多得很。你也算一员大将,对他们手段了如指掌,躲开他们还不容易吗?估计过一阵子也就安稳了。”

晁昭凝着眉,依旧没有放下心来:“我这么担心不就是因为了解他们的秉性吗……钟家那伙儿人根本没有人味儿,不达目的不会罢休,更何况……这是第一人……”

“明知道是这样,你不还是这么做了吗?”

晁昭低下头:“大义当全,可是小义近在眼前。我晁昭不敢舍小义,强迫自己追求虚无缥缈的大义……”

白阳拍拍他的肩膀:“这就是了嘛,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才是选择修道的人最初的想法。咱们灵辖凭什么就要为这个狗屁世界负责?想开点儿,我支持你!”

“你还不是收了我的钱。”晁昭躲开他的爪子,不经意间看向那两个孩子,语气徒然柔软下来,“白阳,我真的不忍心……”

“……我明白。”

白阳眼含深意,看着那个满身都是戒备的男孩儿,走到他身边蹲下,问:“你俩叫什么名字啊?几岁了?”

男孩全身都绷紧了,可白阳的声音带着股说不出的力量,像是温暖的洋流从他的耳道欺近紧绷的神经,让它们瞬间舒缓放松下来。

没了刻意的压抑,他心中的恐慌、困惑、胆怯决堤而出。

他缓慢地摇摇头,泪水被复杂的情绪挤压出身体,却又被他强行收了起来。

白阳继续柔声问:“没有名字?还是……忘了?”

他顿了半天,才低声答:“……忘了。”

“诶,晁昭!”白阳突然一脸喜色地招呼晁昭,“他俩没有名字诶,你可以从头开始,快乐当爹!”

晁昭一脚踹在白阳后背上,差点儿把他整个踩倒:“你丫在孩子面前就不能有点儿正经的,没看见他都要哭了吗?”

白阳揉着后腰,表情丰富地暗自嘀咕着什么咒骂晁昭的话。

可能是因为他这个不正经的样子太不像坏人了,男孩居然有点儿想笑,心情莫名地好了许多。

白阳又笑眯眯地捏了捏婴孩的脸蛋:“那个大的很认生,还是男的,没意思,这个小的好,长得这么可爱,你好好养着嗷,等她长大了我就来娶!”

“你给我滚蛋!”

晁昭的咆哮和男孩把婴孩藏到身后的动作出奇的一致。

被一致排挤的白阳苦巴巴地看着那二人,忙不迭讨饶:“我错了我错了,这么凶……真是的,居然这就有护闺女的样子了……”

“诶?她是女孩儿吗?”晁昭也凑过来蹲在白阳身边,用手指拨开襁褓想要一探究竟。

男孩一巴掌拍开他的魔爪,又把襁褓往怀里收了收。

晁昭讪讪地低下头,好像自己真的做错了事,小声嘟囔着:“是你妹妹啊……”

男孩想了想,郑重地点了点头:“嗯,是我妹妹。”

白阳捏了捏他的手腕,又捏了捏婴孩儿的小手,嘟囔着:“一个大概七岁多,一个不到一岁……连名字都没有,我给你们取一个吧?”

晁昭白了白阳一眼:“你还要不要脸,我是他俩的监护人,哪里轮的到你?”

“这都不行?这房子我不租给你了啊!”

晁昭无奈地服软:“行行行,你取名你取名!”

白阳看着婴孩儿粉嘟嘟的小脸儿,想了半天,终于说道:“就叫千神吧,受万千神明宠爱与诅咒的第一人……”

“我才是千神。”

男孩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

白阳一愣:“你喜欢这个名字?晁千神……好吧,确实有点儿像男孩儿的名字……那这个娃就……”

“就叫千琳吧,”晁昭忽然说道,“晁千琳,千般珍宝,万顷钟鸣……”

看着晁昭流露出父亲般慈爱的神色,晁千神突然觉得意识被罩上一层雾茫茫的白纱,乘着风越飘越远。

难以抑制的困意阖上他的眼睛,他头一偏,便睡了过去。14

</br>

</br>

353 递柬威吓

晁千神在一片亮眼的金色中回过神来。

他居然被河水反射的阳光晃得失了神:【真是没用。】

已经下河十几分钟,他一条鱼都没抓到,心中不免急躁起来。

十三岁的男孩子一旦钻了牛角尖,实在很难回头,他全神贯注地盯着脚边游过的那条鲤鱼,暗自对自己说:

【静心,静心……大道初修通九窍,九窍原在尾闾穴,先从涌泉脚底冲,涌泉冲过渐至膝……】

他默默念起师傅教的全真派心法,躁动的身心终于有所平复,双手轻柔缓慢地插入水中,那尾鲤鱼竟然全无动静……

“哈!”

他大叫一声,同时出手如电,终于握住了滑溜的鱼尾。

鲤鱼用尽全力想跳脱他的钳制,晁千神死命握紧双手,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手上,双腿却忘了发力,一个不小心,直接坐到了水里。

“千琳!”他大声叫着妹妹的名字,明知道她听不到,却还是想第一时间分享自己得到成果的喜悦。

可是回头往岸边望去,原本坐在草地上晒太阳的小人儿居然不在那里。

晁千神一个分神,手中的鱼一跃入水,飞也似地逃命去了。

他心上爬过齐整整的一窝蚂蚁,细碎的脚步把心跳逼得比刚接受完晁昭的体能训练还要快。

“千琳!”

晁千神冲到河岸上,边跑边喊晁千琳的名字,自然没得到看不见也听不见的妹妹发出任何回音。

他顾不上穿鞋,在河岸周围转了一大圈,边跑边叫,可是无论在哪儿都没看到女孩儿的身影。

晁千神脑子整个儿都是懵的,他一路跑回小庙的后门,在院中又是一阵大喊:“千琳!千琳!千琳!”

迎面走来的僧人好奇地看着这个男孩儿,却没有一个人敢和他说话。

自从这座小庙在三年前正式修缮扩建完成,搬入僧侣之后,晁昭就特地交代入寺久居的僧人绝对不能与后院住着的两个孩子交流。

在几个同门被轰出庙宇之后,再也没人敢违抗小庙实际的所有者。

晁千神在庙中转了整整三个来回,终于确定晁千琳没有一个人先回来。

一个聋盲缠身的小女孩儿第一次出庙就能自己返回这点儿微渺的希冀也就此蒸发,晁千神愣愣地站在原地:

【千琳,丢了。】

这个念头一旦蹿上脑海,就占据了他全部身心。

自己只顾着抓鱼,把六岁的妹妹扔在河岸上,她不见了,怎么办?

晁千神急的眼泪在眼眶里转悠,明明身边僧人和香客来往不断,却没有一个人对他伸出援手,这种孤独无助的感觉让他有些愤怒。

“千神……”

突然,一个故意压低了的声音传来。

晁千神抬头一看,正是庙门口流通处的大和尚慈心。

他赶紧跑过去:“慈心和尚,看见我妹妹了吗?”

慈心点点头,把他拉到自己身后,用自己肥胖的身躯把他挡住,才低声说:“刚才有个年轻人抱着千琳出去了,我问他是谁,他说是你师傅的朋友,还说是你师傅叫他把千琳带过去。”

“他往哪儿走了?”

“那边。”慈心指了指山门外。

晁千神匆匆谢过,立刻往外跑去。

【她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可能都不知道自己被别人抱走了……上次被人抱走只几分钟,师傅就把她抢回来了,她好像什么不知道……师傅怎么还不回来?我能找到她吗?】

脑子里不着边际的恐慌密密匝匝,几乎连不成语句,晁千神慌得像是从窝里掉落在地面上的雏鸟,连路都想不起看,沿着慈心指出的方向一路奔跑。

【千琳要是丢了,我该怎么办,要是没有我,她要怎么活……要是没有千琳,我该怎么活……】

“啊!”

突然,他头上一痛,身子整个儿飞了出去,又被一只手拉住。

“衣服都湿了还乱跑什么?怎么连鞋都不穿?”

晁昭严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晁千神仰头看去,却发现自己根本看不清那张绷紧的脸——他在听到晁昭声音的同时就再也支撑不住,视线完全被泪水遮蔽了。

“师……傅,千琳被人,抱走了……”

晁昭抬手就是一个爆栗打在他头上,把他口齿不清的呜咽全部打散:“谁?你看到了没?往哪边走了?别哭了,快说啊!”

晁千神指了指晁昭走来的方向,立刻又挨了一个爆栗。

“笨蛋,我刚从那边走过来,什么都没看到啊!”晁昭气得直跺脚,扛起晁千神朝相反方向跑去。

一边跑着,他一边喃喃念叨:“南斗生寿,北斗消魂,晷影逐日,盖壤四均,辖之以灵,名讳晁昭!”

用司向诀在周遭扫视了一圈,晁昭确定了一个方向,又急匆匆地回转身往回跑。

“被你气得我都找不到路了!”晁昭把自己急脾气的慌不择路都推到了徒弟头上,“都告诉你最近要小心一点儿,怎么还发生这种事呢,你是不是领她出庙了?”

晁千神不敢不承认,只能低低地应了一声。

“我说过多少次了,她不能离开后院,你听不懂吗?”

晁千神委屈地憋着嘴,脱口而出:“可是师傅……妹妹太可怜了……”

这句话憋在他心里已经很久很久了。

晁千神对幼年没有记忆,只知道来到晁昭身边之后的五年间,他的师傅除了急脾气和时而犯傻笨手笨脚的毛病没变,整个人越来越阴沉,对待晁千琳也越来越有失人道。

他知道他们是在躲避什么祸端,可躲避的到底是什么,晁昭从来都不向他解释。

晁千神的性格中似乎缺乏对此类事件的好奇心,晁昭甚至说他是在那场天灾中被震坏了脑子,也不知道到底是心大还是心眼小,只要日子正常在过,他和妹妹都好好活着,他就不多询问。

可能是因为这个,晁昭很快就开始在法术上对他进行严酷的教导,平稳地度过两年后,还允许他出去上学。

这点晁千神还是相当感激的。

虽然学校很远,凌晨四点就要起床练早功,六点就要出发去学校,但他因为如此才有同学、朋友,有新鲜的见识,有学识的增长,知道世界的变化。

可是和他受到的“优待”相比,晁千琳就显得过于凄惨了。

从前庙里只有他们三人的时候,晁昭还会带晁千琳在山上吹风晒太阳,直到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下山——晁昭带她去医院,检查听觉和视觉上的障碍。

好像就是从那时起,晁昭的阴沉开始显露,并日趋严重。

</br>

</br>

354 底色来由

小庙在第二天就排起动工扩建的日程,工人进入小庙那刻开始,晁千琳除了那个阴暗的小院儿,就哪儿也不能去了。

更可怕的是,除了晁昭的硬性规定,她还被眼疾和耳疾困在更加狭小的世界里。

因为这些“病症”,她每天都要被晁昭的治疗折磨,却连尖叫都不知道怎么发出来。

这天上午,晁千神本来只打算领她在庙里逛逛的。

可是看到她在皮肤沾到阳光时,先是瑟缩,才有惊讶和欣喜,露在白绫子外的小半张脸上只有嘴巴能够表达情绪,却发不出声音的样子,晁千神感觉鼻子发酸。

晁昭出门办事了,至少要下午才能回来,晁千神想了又想,终于忍不住冒着被责罚的危险,带她去接触一下外面的世界。

单薄的小女孩坐在草地上不知所措,鼻翼颤抖地闻着野花,沾到河水时一脸惊诧,笑得比日头还要耀眼。

晁千神抑制不住做为哥哥想给她更多更多的表达欲和表现欲,为她捉蝴蝶、捕蚂蚁、挖蚯蚓,最后,又跳到河里去抓鱼。

结果,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十来分钟,晁千琳就不见了。

难得听到晁千神吐露心声,晁昭绷着的脸有了一丝松懈。末了,他叹了口气:“阿神,你已经是大孩子对吗?”

“嗯!”晁千神干脆地应了一声。

“所以师傅告诉你的事,你不可以对千琳说,知道吗?”

“嗯!”

“最近师傅收到递柬,说有人在黑市高价悬赏,要把高岩寺后院的小女孩儿买走。”

“为什么要买千琳?”

晁昭冷哼了一声:“做童养媳或者丹炉,谁知道呢。”

“哦。”

晁千神居然没发出疑问,让晁昭有些不解。

谁知过了一会儿,晁千神自顾自地嘟囔道:“千琳这么可爱,那混蛋怎么配得上她,师傅,我们一定要把千琳找回来!”

晁昭很想“嗯”一声,可是这声音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发不出来。

憋了半天,他才说道:“千琳这么可爱,你还把她看丢了?”

“师傅,对不起……”晁千神闷闷地说。

其实他知道师傅是骗他的。

他看到了那张递柬,是那个租房子给师傅的白阳发来的。

除了黑市上有人要买晁千琳之外,那个不要脸的家伙还提到他愿意用他全部身家等晁千琳成年来把她娶走。

不过,晁千神知道他只是嘴上不着调,实际上是个好人,并没放在心上。

可除了那张师傅提到的,还有一张落款是鬼头山五老的递柬。

那张纸全篇戾气横生,内容是让晁昭把两个孩子交出来,说这么特别的上方之物,晁昭不能独吞。

晁千神不明白“上方之物”是什么意思,也不觉得师傅要“独吞”他们,只是又一次想起了记忆中愈渐遥远的危险。

听师傅提起这个,他的自责骤然飙升。

他明知道这是个危机四伏的时候,居然还不听劝告把晁千琳带出庙去,甚至一时贪玩把她弄丢了。

晁千神暗自发愿:【一定要找到千琳,不然我就断了自己的胳膊!然后花一辈子继续找!】

在他捡到晁千琳的那天,他就曾经赌咒要保护她。

与其说那是他对她的保护欲,不如说那是一个孩子面对不可控又不可理解的突发情况时,本能的应激反应和借口。

那是他对她的依赖。

可是,一旦发自内心产生了对她的亏欠,这个逻辑有缺的借口就在闪念之间转变成了现实。这份依赖,也随之变得沉重难解。

这种由“爱自己”发展出的“对她的爱”,带着人性本能的自私,所以狠辣得超脱了道德和规则。

晁千神的性格底色在这个无人知晓的时刻,永远地定格了。

师徒二人沿着一条蜿蜒的山路走到了深山之中,远远地又见到了流经庙后的那条小河。

晁千神突然看到了河岸边并排而坐的两个身影,赶紧拍打晁昭:“师傅,那边!”

“小点声!”晁昭的声音一点儿也不比晁千神小,反倒惊动了远处的男人。

那人回头看向这对师徒,抱起了在草地上捏着手中花环的晁千琳,缓缓向他们走来。

“你是谁?把我妹妹还回来!”

晁千神从晁昭背上跳下来,口中锻形诀动,掌上汇聚出一把长剑,刚要往那边冲,就被晁昭拎着衣领放到了身后。

“阁下知道自己是谁吗?”晁昭走到那人身前不远处便站住了。

那男人笑道:“你是问我姓是名谁,还是问我父母何人,又或者问我归属于什么种族?”

晁昭一脸严肃,顿了一下才问道:“不……你信仰的是谁?”

那个男人把晁千琳包裹住半个头部的白绫子全部剥了下来,轻柔地摸着她的脸:“可能是她,可能是我自己吧……”

晁千神被他这动作气得又要冲上去,却又被晁昭拦住。

“现在还不是时候吧,你找到她,又能去哪儿?”

那男人一脸苦笑:“从刚才开始我就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高深莫测的,不会是要绕晕我吧?而且,我不是找到她,只是遇见她。”

晁昭干笑一声,伸出手:“还给我吧,你不是我的对手。”

“我知道。”

那男人当真走过来,把晁千琳轻轻放还在晁昭手上。

晁千神不满地朝他亮着手中的长剑,那人却完全忽视他的存在,对晁昭怀里的晁千琳说:“我等你长大。”

说完,他转身,两臂突然化作巨大的翅膀,身体也飞速长出羽毛,除了头部,整个儿变成了一只蓝色的大鸟朝天空飞去,转眼就不见了。

晁千神惊讶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半晌才想起问晁昭:“师傅,那是什么?”

“鸟了个人。”晁昭气呼呼地说着,把晁千琳往晁千神背上一放,“走啦,回家!”

“哦。”

【不是竦斯吗?】

晁千神脑中忽然浮现出这句话。

他偏头看了眼乖乖趴在他背上的晁千琳:【千琳到底知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呢?】

正这么想着,一只小手就轻轻抚上他的脸,在他的眉眼之间摸来捏去,最后,他后颈上传来一个绵长的、意为安心的叹息,搂着他脖颈的双臂也更紧了些。

【她知道。】

晁千琳在对背着自己的人进行确认,明显是察觉到之前把自己抱走的人不是晁昭也不是晁千神。

他的鼻子又酸了起来。

这表达如此轻描淡写,却已经是她尽己所能传递出的最深刻的恐惧。

【千琳,我再也不会让你被别人抢走了。】

脖颈上重新变得微弱又规律的呼气让他有些发热,新的发愿伴随身体中的热度一点点烧上他的脑子。

他眼皮越来越重,意识在一瞬间断了线。

</br>

</br>

355 来自远方

晁千神觉得自己有点儿奇怪。

这种突然醒来的感觉好像非常熟悉,可他明明正走着路,脚步一秒都没停。

不过,这可能就像偶尔会觉得眼前发生的事曾经在梦中见过一样,是种第六感带来的错觉吧。

晁千神换了只手提书包,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迈进了山门。

庙前的桃花飘落在他发间,想到马上就能看到晁千琳,他嘴角勾起了轻松的笑。

搬来苏城的这三年里,天空一直如此澄澈,空气也比商城好上太多。

不知道是不是师傅使了什么手段,那些总是惦记着他俩,主要是晁千琳的妖精鬼怪全都没有跟过来。

他在那次弄丢晁千琳的意外之后和晁昭达成了共识,彻底把晁千琳离开限定范围的路锁死了。

可能是真的被吓到了,也可能由于某种他想不到的原因,她再也没有提出要到外面去,一直乖乖地在自己的一方天地待着。

晁千神依旧于心不忍,可是为了她的安全,他只能尽可能多和她待在一起,陪她熬过虚无的时光。

看着晁千琳一天天长大,从“可爱”逐渐转变向一个超越年龄限制的全新形容词,晁千神觉得每看她一眼,自己就又赚了一眼。

而且,师傅的花式治疗总算有了成效,她最近终于能听到声音,也正式开始学说话了。

蠢笨的发声在他人耳中或许很难忍受,可是在晁千神耳中,这简直是一种人类全新的语言种类,该分享给全世界,让大家共同欣赏。

晁千神对这事自豪万分,幸好他及时劝服她坚持治疗,就算那时候他心痛得无以复加,可有了今天的成果,那些痛苦又算什么?

这平静又带着甜味儿的生活简直像上苍的恩赐,让晁千神除了在外人面前保持自己高冷的人设,每分每秒都轻快得要飘飞云端。

说起来,今天又有小女生给他写情书了,他要把这封信念给晁千琳听,让她拿这当教材学说话。

想到能听到她说“晁千神,我喜欢你”,他突然莫名兴奋,恨不得跑两步,赶紧到庙后的山洞中去。

不过,他瞬间又为这种糟糕的想法自我谴责起来。

【喂,晁千神,那是你妹妹啊!】

【只是听一下,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想听妹妹说这种话,你脑子坏掉了啊!】

【可是我经常会说‘我最喜欢千琳了’啊,她总是说,‘我也兹喜混大瓜了’,太狡猾了吧……】

【‘喜欢’什么的就算了吧,还是先教会她怎么说‘大哥’吧,总是‘大瓜’、‘大瓜’的,这实在太别扭了……】

【达成共识。】

脑子里有两个声音在拼杀和对话,这是他上了高中以后常有的事。

从只知道玩耍的孟浪孩童,变成对男女之情有所了解的少年好像只在瞬间。

收到第一封情书的那一刻,晁千神就突然开了窍,然而,想到的第一个恋爱对象居然是妹妹让他头痛得不行。

【可能是因为我们总是在一起吧……】

一开始,晁千神只是这样想着。

可是当抱着那个软绵绵的小女孩睡醒,发现自己有了生理反应之后,他就开始认真思考自己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

不论是妹妹的身份,还是她十岁女童的身份,都让他没法接受这种事实。

不过,总有另一个事实在他心底浮浮沉沉:

【我们不是亲生兄妹,千琳只是我从地上捡来的。】

【但是你们是一起长大的诶!】

【青梅竹马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青梅竹马不会晚上一起睡觉的!】

【那是因为千琳的身体承受不了寒石床的寒气,需要我来帮她固魂好不好?】

【那你怎么想逃跑,不敢和她一起睡了?】

【……女孩子长大了,知道害羞了,我得给她私人空间嘛……】

【不知道是谁给谁空间……】

【烦死啦!】

脑海中的另一个声音又一次响起,晁千神甩甩头,和所有这个年龄段的少年一样陷入了情窦初开的复杂心绪。

这样的发愣导致他走到了小庙后殿,才听到东侧禅房中有陌生人的声音传出。

“你只是这样躲着,事情也不可能解决的。”

一阵沉默,晁昭的声音迟缓地响起:“可是千琳还小,而且……她开始能听到了……”

听见晁千琳的名字,晁千神立刻隐去了自己的气息,贴在禅房旁的树后,竖起耳朵偷听屋内的谈话。

“晁昭,天命是不会改的,你明白吗……”

长长的叹气声后,晁昭说道:“我明白……可我宁愿我不明白……可能我早就应该动手,杀了她……”

晁千神一惊,他听不懂师傅的意思。

虽然他在这个麻烦的年龄段,总是对晁昭有诸多不满,但对方的善意和养育之情是实实在在、不容置疑的。

【为什么要杀千琳……一开始不就是师傅把我们救回来的吗……】

“既然你一开始没那么做,就再也下不了手了。”

这话和晁千神所知有所对应,他稍感安心。

晁昭又是一声长叹:“可是,这都怪我……若是我心中没有那么想,世上就不会有……”

“这就是命数,你想的太多了,就算你不想,这也会发生的。”

晁昭急切地解释:“不,不是的,你不知道那一瞬间,就在我那么想,他们该不会是……那一瞬间,我能用灵辖的血脉感觉到那种联系起来的路径,若是我不去想,那就不会存在……”

“所以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晁昭第三次叹息:“早知道这样,早知道这样,这两个孩子居然因为我更加悲凉,还不如……”

隔了好半天,那个男人才又一次开口:“这些话被听到了也无所谓吗?”

晁千神一惊,陌生人的意思似乎是他的存在早被知悉。

他下意识地按住了自己口鼻,好像这样气息就会被遮掩得更加彻底。

晁昭却说:“我想让他听到。既然已是如此,他们两个便永远都是兄妹。”

晁千神的心像被一把钝刀子缓缓碾过,肌肉和血管被剥离的清脆声响在耳边轰鸣,震得他站立不稳。

这种异常的痛来自他不知道的远方,虚无缥缈,毫无根据。

正这时,清脆的童音突然传来:“师傅,大哥回来了吗?”

【千琳?她怎么会到庙里来?她说话这么……清楚的吗?】

古怪的眩晕感又一次降临。

十七岁的晁千神比孩提时敏锐太多,他瞬间察觉到这种异常,却无力抵抗,意识再次被切断。

</br>

</br>

356 雨夜惊雷

【什么?】

晁千神一个激灵,从床上坐了起来,心口抽痛的感觉还没完全散去,他按着自己的左胸,一片冰凉。

【奇怪……】

他抬起头,刚好有颗水滴落在他眉间。

【原来是下雨了啊……】

夜色细密的窗外适时有阵亮光闯了进来,扯着他的影子把它按在墙上,又飞速抽身逃脱,使他产生了一种复明又失明的错觉。

紧接着,响亮的雷声呼啸而来,像他梦里胡乱飘过的记忆碎片,撕扯着他的意志。

晁千神回想着被惊醒之前到底梦到了什么,费尽了力气,除了那种让他无法喘息的痛心,一无所获。

他叹了口气,又抬头看向头顶漏雨的屋顶。

自从上了大学,就只有当天下午和第二天上午都没课的时候,他才会回到山上住。

他自然是想每天都见到晁千琳的,可是晁昭严令禁止他胡乱折腾,耽误学业。

晁千神觉得自己那古怪的边缘专业实在没什么好耽误的,为了填满无意义的课余时间,他只好又修了一个双学位,还参加了学生会,借此打发时间。

即便这样,他依旧觉得自己在大学里闲的无聊。

毕竟没上大学之前,晁昭每天都把他的时间表填的满满的。

从体能、心法到法术,从灵辖、天师到巫师,除了应付学校的九门课程,这些只多不少的内容让他几乎没时间偷懒,以至于现在有了完全属于自己的时间,他却不知道该怎么消遣了。

难得的实验周,他用三天就完成了自己负责的项目,有四天时间回山好好陪陪晁千琳。

可自从和她分开了房间,想再开口陪她睡觉就变得万分困难了。

谁知道这间久无人居的房间居然会漏水,扰了他的好觉不说,还让他着了凉,想去厕所。

起夜可以说是晁千神最讨厌的事之一。

他裸睡的习惯从小就有,还是小孩子的时候,穿着内裤晃悠到厕所好像不算什么大事,可是十岁左右,晁昭就明令禁止这种事发生。

荒谬。

晁千神对师傅注意对晁千琳影响的说辞只有这个二字评语。

因为晁千琳的眼睛一直看不见,晁千神又是个单身师傅带大的铁血直男,他在她面前从来都没在意过这些。

可是前不久,晁千琳似乎终于能看到些许光亮了。狂喜之余,自己的形象如何突然就被他重视起来。

从那之后,晁千神在大学里的受欢迎程度再次升级自不必说,学生会长的选举也轻松盖过了对手,让他的自信又膨胀了几分,且不甘心地认同了晁昭关于外貌的论述。

无论如何,他已经十九岁了,在房间里解决个人问题这种事他发自内心接受不了,只能认命地爬起来穿上裤子,打着赤膊往外走。

因为不用动用大体量的灵子就可以在身周形成保护膜,晁千神没有拿伞,悄无声息地在厕所放水之后,又悄无声息地往回折返。

可是这时,走道上传来悉悉索索的轻响,像是一只小鹿从密林之中探出头来。

他下意识藏在了后殿的廊柱之后,偷偷窥伺着那只“小鹿”在拐角处先把手伸出来,确认周遭没有障碍物,才试探着迈步走来。

为了方便在黑暗中摸索,晁千琳没有拿伞,头发湿了不少,却小心地护着怀里毛茸茸的布偶狐狸。

那是晁千神为了掩师傅耳目,特地仿照市面上已有的卡通形象手缝的。自从他不陪着晁千琳睡觉,那只狐狸就作为他的替代品呆在寒石床上,经过两年多的摩损,现在已经褪色严重。

她脚上的布鞋在趟过后山到小庙后院的路上沾满了泥巴,走上青石板发出吱吱的泥声,可她却不敢做出大动作把那些泥清理掉,只能尽可能放轻步子。

饶是如此,房内的晁昭还是听到了动静,聚光的手电筒直接照在她脸上,把她吓得轻叫了一声。

“千琳?”

“师……师傅……”

晁千琳胆怯的声音被一道炸雷劈成两截,她的身体也在雷声中抽搐了一下。

“你怎么跑到后院来了?”晁昭的声音丝毫没有靠近,依旧在房中,离晁千琳远远的。

“师傅……我害怕……我怕打雷……”

晁千琳几乎要哭出来,背后又是一闪而过的闪电,她的眼睛勉强捕捉到了光的痕迹,身子提前蜷了起来,直到雷声过去之后,才重新又舒展开来。

晁千神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她的身体蜷紧又松开。

晁千琳听力恢复的时候,他正准备高考,还受到自己异样感情的困扰,于是和她分开了房间。那之后他直升大学,不时常回家,并不知道她有了听力之后,对大自然的免疫还有待培养。

遇到这种事时,她居然先去找晁昭,而不是来找他,强烈的挫败感和对自己的谴责让他抬不起头来。

晁昭没有回应,晁千琳拼命吸了吸鼻子,似乎已经掉出了眼泪。

又等了一会儿,她再次小心翼翼地叫道:“师傅……”

“回去。”晁昭没给她说话的机会,生冷地给出了这两个字。

晁千琳对晁昭从来都言听计从。

晁千神以为她马上就会转身离开,而他自己就可以等师傅再次睡着后,悄悄到洞天陪她。

可是,晁千琳居然不像他预想那般,而是深呼吸了两次,鼓足了勇气,才扬起头认真地说:“师傅,我想和你一起睡,就像上次的雨天那样。”

【她喜欢晁昭。】

晁千神觉得自己有些发懵。

一方是他妹妹,另一方则是父亲一样的晁昭,自己怎么能如此确信这比自己喜欢晁千琳还要大逆不道的事?

可是她那个古怪的样子他从来没见过,却又在别人身上见过太多次了。

最近一次就在上周,一个同系女生拿着亲手织的围巾在他离开教室前叫住他,踌躇了半天,突然仰起脸直视他的眼睛,脸上泛着红,眼中发着光,对他说:“晁千神,生日快乐。”

这是告白,下一句一定是“我喜欢你”。

晁千神知道,所以没给她机会,只是淡淡地说:“我是孤儿,没有生日,身份证上是随便填的。”

而晁昭也和他一样,淡淡地说:“你以后要面对的比现在可怕万倍,如果连雷声都不能习惯,你还怎么活下去?”

</br>

</br>

357 后知后觉

“可是……”那个女生不忍自己的勇气就这样被回绝,手中的围巾又往前递了递。

“可是……”晁千琳不忍自己的勇气就这样被回绝,又往前走了一步,手马上就要接触到晁昭的房门。

晁千神说:“我要回家陪我妹妹了,失陪。”

晁昭说:“回去自己睡,也不许去找你大哥。”

“再见。”那个女生垂着头,半晌才抬起头对他的背影说了这两个字。

“好……”晁千琳垂着头,把怀里的狐狸布偶紧了紧,趿着布鞋往回走了两步。

晁千神在这似曾相识的一幕中体会到说不出的违和感。

到底是什么让他觉得如此奇怪他甚至说不出来,只感觉诡异的氛围压得他难以呼吸。

他认为自己应该会因为晁千琳心中有他人存在而痛心难过,看着她垂头丧气地回到了洞天后,在房间一夜难眠,不敢去找她,而是思考着如何引导晁千琳正视自己对生命中唯一一个非亲属男性的感情。

可是现在,他居然站在原地,呆愣愣地看着晁千琳犹疑不决地往自己所住的客房望了半天,伸出手朝这边摸索。

【师傅会听到的,我一会儿可以去找你。】

晁千神在心里这样说着,眼睁睁地看着晁千琳走到院中,脚在石阶上绊了一下,朝前扑去。

他再也顾不上晁昭发现与否,上前一步把她接住。

十二岁的她已经称不上女童,而是货真价实的少女了,这体重让许久没和她有过身体接触的晁千神极不适应,硬是往后退了一步。

“大……”

“大哥”两个字还没说全,她的嘴就被晁千神捂住,整个人都被横抱起来,塞进了那间晁千神暂住的客房。

【不对,不该是这样……】

这种感觉在晁千神周身挥之不去,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自顾自地把她放到了床上,从柜子里翻出条夏季盖的毯子,替她把雨水擦干净。

他的手不听大脑使唤地兀自动着,心乱做一团。

晁千琳压着声音低低啜泣,和他想象中,她回到洞天一人独自在雷雨夜压抑着恐惧,承受被心上人冷硬回绝的难过样子完全相同。

“大哥……”

晁千神被她叫回了魂,这才发现她的长发被自己擦得乱做一团。

晁千琳胡乱捋着自己的头发,仰着脸“看”他,泪水顺着脸颊滴滴答答,比屋角的渗水更加频繁。

这古怪的联想让晁千神又一次大脑宕机,直到窗外的雷声轰响,少女突然钻进他怀里,他才发现,自己其实应该抱抱她。

“没事,别怕,我在这儿呢……”晁千神搂着她的肩膀,熟练地梳理着她的头发,帮她结了个辫子,防止她睡觉时被湿发弄得头痛。

她湿淋淋的衣服贴着晁千神赤裸的上身,他又后知后觉地找了件t恤给她穿。

听着她换衣服的温柔声响,他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偏过头,用余光瞄见少女刚刚发育的雪白的身子在闪电短暂的光明中微微颤抖,模糊一片。

“大哥!”

她知道这是下一道雷来前的预警,急切地呼唤他。

晁千神赶紧走过去,再次抱住她,两手慌乱地把她穿到一半的t恤下摆拉下来,遮住她身上聊胜于无的条纹布料。

【不对,不对……】

晁千神脑海中依旧是那个论调,嘴唇却贴上她的嘴唇,轻轻磨蹭了一下,然后把她按在怀里:“没事,没事,我在这儿呢,没事的,雨停了就不会打雷了……”

“嗯……”

他知道晁千琳不会走了,而且这夜直到尽头,他也都没法入睡了。

在雨中冻得冰凉的身体偎在他怀里,晁千神惊觉她的个子长得好快,那双和自己搅在一起的长腿和他已经相差无多。

狐狸布偶在她头边和他对视着,晁千神还木楞着,听着她的呼吸渐渐平缓,渐渐绵长,渐渐微弱。

【这可能真的是习惯吧。】晁千神想。

明明她刚才还因为恐惧和心事哭泣,可只是在他怀里闭上眼睛,她便能睡着。

“……大哥……”

这浅浅的梦呓让晁千神思绪飘得更远。

从前他一直期待着她能叫自己“大哥”,但是当她可以叫出这两个字,他已经开始期待她叫自己“千神”。

人就是这样,永不知足。

得到了亲情,又想要爱情。

可是这样想来,她会喜欢晁昭,不就是因为生活中只有她的“大哥”和那个男人吗?

她会知道那个男人不是他们的父亲,还是因为叛逆期的他和晁昭争吵时,不小心让这个秘密被她听了去。

说到底,这还是怪他。

不过,他突然发现这好像也不是什么值得顾忌的事。

晁千琳正在渐渐找回光明,像她的听力一样,她的视力想必也会在不久的将来完全恢复正常。

照这样下去,她总会接触到其他人的,到时候,她自然会搞清那根本就不是爱情。

【不过,就算她知道了自己爱的不是晁昭,她就会爱我了吗?】

【……为什么,我用了‘爱’这个词……】

晁千神忽然心惊胆战。

他看向怀里安逸入睡的少女,不自觉地抽身倒退了一些。

他和晁千琳不一样。

他从小就有上学和外出的权利,在更广阔、更丰富的环境中成长,他的世界里远远不止他们三人。

他现在已经十九岁了,是个三观基本成型的成年人,虽然没有真正和他人恋爱,但也有数次被告白的经历。

即便如此,他想要的,依旧是她。

而且,那其中包含着过去垂髫弄梅的她,现在豆蔻初成的她,未来难以预料的她。

一滴雨水滴到他的胳膊上,晁千神忍不住又打了个激灵。

与此同时,一道灵光击穿他的灵魂。

【‘大哥’……晁昭说,‘不许去找你大哥’……】

他终于找到了那种违和感的来源。

晁昭对他二人的差别待遇随着二人长大愈渐分明。

在他们小时候,晁昭时常会对失聪的晁千琳温柔地说话,意图仅是表达自己对她的喜爱。就像人类明知宠物听不懂,却依旧会对它们表达情绪一样。

那时候,他对她提到晁千神时,从来都是用“你哥哥”、“你大哥”来代称。

可是,在晁千琳可以听到声音以后,他对晁千琳骤然冷淡下来,甚至引发了他和晁千神的争吵。

从那时开始,晁昭对晁千琳说话时提到晁千神,从来都是用“你师兄”。

【原来如此,这果然不对劲……】

晁千神为这个发现惊心不已。

可是他还没来得及整理自己的思绪,怀里的晁千琳就蓦地缠上来,把他紧紧搂住。

火系修者滚烫的身子烧得他发晕,瞬间,他又一次失去了意识。

</br>

</br>

358 栗子炖鸡

“大哥,是不是糊锅了!”

晁千琳的声音横插进晁千神的脑海,他打了个哆嗦,发现自己竟然在锅子涌出的灼烫白气中晃了神。

他急急忙忙地搅了搅锅里的汤和菜,把锅底刚刚黏住的栗子挖起来,果然闻到股淡淡的焦糊味儿。

【啊,砸了。】

他皱起眉,因为表情变化,蒸汽顺着脸上皮肤的扭动凝结成小小的水珠。

他刚要抬手擦拭,一只不老实的小手就从身后伸过来,在他鼻尖上刮了一下。

“你是发了多久呆,居然搞出这种人文景观。”晁千琳把沾了水的食指放在嘴里吮了吮,笑嘻嘻地说,“栗子炖千神,啊,太咸了。”

晁千神抬手也在她鼻梁上刮了一下,装模作样地做了个往锅里洒的动作:“再加点儿千琳就协调了。”

晁千琳居然像被噎住似的,眼神和身体都躲闪了一下,脸上瞬间蒙上一层蒸汽般朦胧的红雾,聚集在血液中,又从耳朵尖溢出来,融进了锅里。

她有些狼狈地往后退了一步,躲到了他身后,这奇怪的表情却没能躲过他的眼睛。

“千琳……”晁千神有些犹豫地唤了她一声,“你是不是,快十五岁了?”

“师傅说,我能看到视力检测表12那行的时候,就算是我的生日,作为我重获新生的纪念,所以我现在已经十五岁啦!”

晁千神听着她欢快的声音,脸上不自觉地扬起笑容,心却为某种无法说出的违和感震颤着。

“到底还要多久才好啊,我都快饿死了。”她一边抱怨着,一边又探头往锅里瞧着。

晁千神对她笑了笑,搅动汤锅的手一直不停,眼睛盯着那个漩涡,思绪也被卷在一处,成了个旋儿。

今天是庆祝晁千琳视力彻底恢复的日子。

原本这事儿前几天就该进行,可他最近的研究生课题进行到了重要的部分,好不容易才从导师手里抢了两天的假期。

为表歉意,他第一次下厨,给晁千琳做自己苦练已久的栗子炖鸡。

她最喜欢吃栗子了,从小便是。

所以,他怎么会到今天才动手做这道从十一二岁就开始练习的菜呢?

晁千神看着探头探脑依旧缠着自己的晁千琳,明明幸福得快要叹气出声,却抑制不了大脑自顾自地思考她会这样的原因。

好像从三年前那个雨夜里,她向晁昭撒娇未果,被自己抱回房间之后,晁千琳就干脆地放弃了对晁昭的异常心情。

因为对晁千琳和晁昭独处的难堪担忧,也为了弥补被无意忽视的妹妹,那之后的半年里,晁千神不顾晁昭的禁令,硬是搬回庙里准备考研,应付实习,努力挤出了更多时间来陪伴她。

毕竟晁千神已经成年,晁昭被迫尊重他的意志,任由他这样处理自己的人生大事。

不过学校的杂务对他根本造不成任何困扰,在妹妹恢复视力期间更高效的陪伴,还让他二人的逐渐恢复了幼时那样的依存关系。

再之后的研究生生涯更是只有不定期的忙碌,闲暇时间晁千神都在庙里,代替晁昭悉心教导晁千琳早该学习的防身手段。

到目前为止,他整个人都被填的满满的,生活中全是让他满意,没有愧疚和遗憾的事。

可是,刚刚晁千琳对他表现出的,他最理想的样子却让他难过。

那个表情,好像,原本是属于晁昭的。

这大逆不道且令他不适的想法依旧盘桓在脑海,晁千神觉得自己八成是疯了。

“阿神,可以了吧?”

不知什么时候,晁昭也走进了厨房。

晁千琳迎上去,半是埋怨半是撒娇:“师傅,大哥怪怪的,总是发愣。”

“还不是你在这里碍手碍脚的,弄得咱们到现在都没有饭吃!”

晁昭的语气明明严厉,却隐隐透着宠溺。

晁千神看着身旁瘪着嘴的晁千琳和用力压着嘴角的晁昭,被这比蒸汽还要温热的氛围弄得更加晕头转向。

严厉又慈祥的师傅,活泼又天真的妹妹,这一切都顺理成章,偏偏和他眼前飘过的画面却毫无重合。

“师傅今天,喝酒吗?”晁千神愣愣地问了一句。

“你想喝?臭小子不会跟表世界人学坏了吧?”晁昭拍了下晁千神的后脑勺,顺手从碗柜后抽出瓶双沟大曲,“那就喝点儿吧,快出锅啦,栗子都炖烂了。”

“栗子不会炖烂啦!”晁千琳跟在晁昭屁股后,把早就拿好的碗筷往屋里端,顺便回头看了晁千神一眼。

晁千神赶紧关火:“我马上就好。”

盛出的汤水澄澈得可以看清他的倒影,晁千神看着汤碗,不知为什么,忽然掉下滴泪来。

明明一切都好好的,师傅没有在晁千琳彻底复明的关口酗酒,揪着她的头发想要把她杀掉,晁千琳也没有因为偷偷暗恋的师傅要把自己抹去而受惊过度发起癔症,自己更是在这个关键的时候留在庙里,没有离开需要保护的她和他,为什么,为什么他会这么难受。

“大哥,快点儿啦!”

“来啦。”

晁千神端着汤碗,把两只鸡腿分别盛给两人,自己则不客气地占了鸡头。

“还有糊味儿吗?”

晁千琳一边往嘴里塞栗子,一边摇头。

“笨蛋,慢点儿。”晁千神把她下巴上滴下来的汤汁擦去。

晁昭慢悠悠地说:“你现在可是真正的大姑娘了,再不注意形象,以后要怎么嫁出去?”

“人活着又不是为了结婚,我可以在庙里折磨你和大哥一辈子啊。”晁千琳振振有词,引得晁昭无奈地摇头叹息。

他实在拿这个小丫头没辙,只好把炮口对准晁千神:“阿神,你是打算留校,还是读完研究生就入世?”

“我?”

晁千神被问到了知识盲区。

这件事似乎从来都没有出现在他脑中,或者说,这件事,从来就没有由他自己决定。

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是被命运一步一步推着走的,自己所做的一切,从来都不是由自己的喜好来决定。

他下意识看向晁千琳,对方的双眼透彻得像商城小庙旁的小河,又浑浊得像隐藏着传说中古神的迷雾,让他又开始意识恍惚。

“我……留校吧,离山上近一些……”

晁千神只是顺口一说,却没遭到任何异议。

晁昭朝他举起杯,他茫然地也举起杯,逼着自己把烫伤神志的酒一饮而尽。

</br>

</br>

359 时空相干

【我到底,想做什么呢?】

晁千神在酒精中寻找着脑中又一次闪过的问题。

他觉得自己几乎没对任何事产生过迷恋,除了晁千琳。

喜欢过的物品,是因为和她相互联系,喜欢过的事情,是因为可以为她留下影像,喜欢过的地方,是因为她一直存在于此。

可是他似乎抛弃了那样东西,抛弃了那件事情,抛弃了那个地方。

按照以上逻辑,这些事的原因应该也是她。

问题是,晁千琳活生生就在眼前,和晁昭没有矛盾,对他没有生疏,安稳又快活,逐渐健康,逐渐正常,逐渐美丽得超出常态。

所以,他现在有机会思考自己到底想要做什么了。

饭桌上的两个人都在等待他的发呆结束,默默地不发一言,好像不被他理会,他们就不会产生丝毫变化。

“师傅,”晁千神突然转向晁昭,“你觉得,我应该做什么?”

晁昭想也没想地回答:“人活着,就是要做想做的事。”

轰!

晁千神挨了一记重击,噩梦惊醒前被看不清形象的怪物追赶般让人惊惶到极致的感觉随着这声巨响忽然而至。

【除了保护千琳,我没有想做的事,而且,只这一件,我都做不到,更别提拥有她了。】

他蓦地俯下身子,按着自己的胸口,喘不上气来。

“千神,你要为自己活着,做你想做的事,比什么都重要。”

晁昭忽然主动开口,又一次重复着他的观点。

“我曾经为了自己一时的感动,做了有违师门和家族的事,并且为了这件事抛弃我的立身之所,抛弃我爱的人,抛弃我的一切。

“可是让我苦恼的从来不是已经被我抛弃的东西,而是这件难事我到底怎样才能解决得更好,更完满。为了贯彻我的决定,如果可以,我还愿意抛弃我的性命。

“我会如此坚持,都只是因为,我选择的是我真正想做的事。”

晁千神觉得自己痛到难以流畅地和晁昭对答,却还是用尽全力说出:“师傅……如果你爱的人,就是你想做的事,可你,没法得到回应,又要怎么办?”

晁昭淡淡地说:“我得到回应了,虽然是在人生的尽头。在那之前,我如何度过,你们都看得明白。”

“你果然不是……”

剧烈的疼痛扭曲了晁千神的思绪和身体,鼓噪的耳鸣掩盖了他的发言,整个空间像被另一个空间挤压入侵,所有的一切都被撕裂切割成了碎片交叠着碎片的状态。

他没有挣扎的余地,被卷进了黑暗的狂潮。

“大哥?”

晁千神猛地坐起身,一下子撞到了面前少女的额头。

“嘶……”晁千琳跌坐在他身边,按着额上被撞红的地方长长抽气。

“没事吧?”

晁千神手忙脚乱地凑到她身边,移开她的手,爱怜地揉着她的额头。

晁千琳拍开他的手,不满地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怎么一惊一乍的,痛死我啦,大白痴。”

晁千神讪讪笑着,回想起刚才清晰得古怪,内容却迷幻到难以置信的梦境,为那种窥透自己记忆和深层欲求的真实感心悸不已。

他脸色难看的要命,晁千琳也不遑多让,盯了他一会儿,就气鼓鼓地转过头去。

也难怪她会不高兴。

说好了他毕业典礼的时候让她去参加,晁昭却临时变卦不同意她下山,让她错过了他人生中又一个重要场合。

她退而求其次,约他到后山上,两个人单独庆祝,可他出来没多久就睡着了。

已是满天飞霞,时间显然不早了,他们偷偷溜出来时还只是下午两点多,自己一睡居然就睡了四个小时。

晁千神拉拉她的衣摆:“千琳……对不起。”

“我知道你很累啦……”晁千琳不甘心地嘟囔着,“留校用的论文搞了大半年,现在都毕业了,能休息一阵子了吧……”

“嗯……”

“也不知道师傅最近在研究什么,你们两个都那么忙,就我一个闲人,无所事事的,好像很没用……”晁千琳从地上捡起颗石头,扬手抛进河中。

【河?】

晁千神抬眼看着面前的泛红的粼粼波光,心口又是一紧。

【我的梦……还没醒吗?】

苏城的小庙后山根本没有河,只有一座藏着洞天福地的大山。

恍惚的感觉涌上晁千神全身,他拼命甩甩头:【又是这种感觉,又是这种感觉,又是这种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

被晁昭抱走,又被白阳取名;被竦斯掠走妹妹,又发愿守护她周全;被陌生男人讨论兄妹关系,又因她的发言打断一切;被晁昭夺走她的心,又靠自己把心抢回来;被“师傅”问及未来出路,又由“师傅”的回答终结疑惑;被她邀约到河岸边,又……

一系列不相关的过去接连串起,他的记忆好像出现了无数的错漏和偏差,而且和他所以为的一切差别越来越大,越错越离谱……

可是,明明现在这恬静安逸的生活才是他想要的,明明此时她在夕阳之下倚在自己肩头的安心感才是他追求的,明明她看向自己那含着水光的神情才是他为之疯狂的,为什么他觉得这不对?

“大哥,你在想什么?”

晁千琳凝视着他,努力地在他皱着的眉头里抽丝剥茧,寻找因缘。

“我……”

晁千神的声音颤抖着,按住她抚上自己眉间的手,把那握得紧紧的。

她在血似的夕阳下发着光,身上的白色一字领上衣让他脑中闪过某天,同样的夕阳下,她用笑和故作轻松的语气掩饰着哀愁和不解,对他说:“大哥,晚上吃什么?”

那只手被他攥得几乎不再回血,可晁千琳抿着唇坚持着,好像这能安抚那些让他崩溃的不安。

“我……”

晁千神回想起刚刚那个“梦”里,自己被噪音掩盖的那句话。

【你果然不是师傅。】

那么那个人会是谁?

原本该在自己毕业典礼归来后,突然出现的那个人是谁?

晁千琳十六岁时拉着他漫山遍野寻找晁昭后,遇见的那个人是谁?

她从此一直抱着病态的敌意和恨意,针对的那个人是谁?

他的目光渐渐涣散,神魂飘摇地向看不见的天边寻求答案,却突然被晁千琳扳过脑袋,强迫性地对视。

“晁千神,我有话对你说。”

</br>

</br>

360 归于虚无

河畔的晚风嘶哑地低吟,草叶和流水间夹杂着夏末的虫鸣,斜阳炙烤着近处的云朵,水汽爆破在血红的天边,噼噼啪啪。

万物的声音相合一处,像唱诗班悠远隽永的圣歌,像上古大巫的奇诡迷人的唱咒,像宇宙诞生之日氢氦爆炸的轰鸣。

一切的一切,掩盖了晁千琳唇齿相叠而出的三个字,然后,世界又在一瞬间,被静了音。

“……什么?”

晁千神在十几秒的失明、失聪、失语、失智之后,极轻地反问。

“我说,晁千神……”

晁千琳垂下眼,睫毛颤抖了七次,才再次用那双晁千神永远看不透的眼睛和他对视:

“我爱你。”

沉默。

沉默中徘徊着风声,虫声,水汽蒸腾声,唱诗班的歌声,大巫的咒语声,宇宙大爆炸的轰鸣声。

晁千琳背对着夕阳和河岸,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从这重塑世界的秘密中找回自己。

而晁千神只觉得自己的视线越来越模糊,眼前那个被神雕琢成完璧的女人渐渐褪色,最后只剩个的轮廓。

“你……怎么哭了?”

晁千琳的声音和他眼中的影像一同颤抖起来。

晁千神还陷在难以控制的呆滞中,听到她的话,抬手抹过眼角,手上竟满是泪水。

晁千琳突然有些慌乱:“对不起,我只是突然……”

“不,不是的千琳……”

晁千神赶紧打断她的话,把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让她感受自己狂乱到几乎停止的心跳。

他的眼泪还是不受控地滑落,嘴角却扬起了堪称完美的弧度:

“……你爱我,我好开心……”

他伸出手,把晁千琳拥在怀里,突然哭出声来,哭得撕心裂肺,像垂涎着橱窗中的玩具,却讨要不到的小孩。

【去死吧晁千神,你现在就可以去死了。】

这是他希求的一切,什么过去,什么未来,什么权利、地位、金钱、名誉,什么他人的称赞、社会的肯定、自我的认同,他宁愿统统不要,只要她对他说这一句。

为她发过的愿,为她努过的力,为她担过的惊,为她舍过的命,为她跳过的心,在这三个字面前统统归于虚无。

从他有记忆那天起,他就在等待着这个结局,能以这三个字作为终结,便是他人生最大的愿景。

他已经什么都拥有了,他已经什么都不需要了。

“我也爱你,千琳……我爱你,没人比我更爱你……这世上的一切之中,我最爱你……”

“嗯……我知道,我都知道……”

“不,你不知道……”

“……我知道,我真的知道,等这么久,辛苦你了……”

晁千琳的声音也带上了哭腔,她的手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脊背,想要平息他压抑太久不得释放的恸哭。

“等到就好……等到就好……”

晁千神的声音模糊得连自己都分辨不清,他拥着晁千琳的手用力到发抖。

他真的想舍弃自己的性命,用时间的永恒来抓住这个真正“完美”的结果,把它永久的封存于宇宙的节点,让它作为一个既定事实和宇宙的存在同时存在,直到世界的毁灭,时间的尽头。

可是,在某个瞬间,他怀中的温度骤然下降,“晁千琳”清冷地问道:

“你知道,这不是真的,对吗?”

晁千神歇斯底里的嚎哭越发放肆,手臂更加用力,想让她的温度变回到刚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他反反复复地重复着这句话,仿佛这样就能否定事实,扭转一切,把前一秒的温存重现。

可是,结果不会更改,对方没有回应,像宇宙的规律一样无法忤逆。

“你为什么……非要这么做……”

他的话被哭声撕成残片,一如他此刻的心,片片飘落,何其无力。

“因为晁昭爱你们,他希望你们可以幸福,我能做到的,却只有让你幸福过。”

晁千神遏制住自己将要脱口而出的恳求,在他无法控制的事态中保留最后的一分尊严:“你非要……在我最幸福的时候……打破它吗……”

“再多一分钟,你就再也不想离开了,不是吗?”

“你太恶毒了……难怪……千琳会恨你……”

“你要知道,不幸只会累积,今后无论作何收场,我都无能为力,这小小的幻境是我唯一能做到的了。”

明知道怀里的已经不是他心中的晁千琳,晁千神依旧不愿意放手,他还是用尽全力搂抱着她,终于说出了那个“求”字:“求你,别用她的声音,说这种话……”

“面对真相吧,我想你准备好了。”

“不,我没有。”

“你必须准备好了,因为,我已经没有时间了。”

“凭什么,是我们?”

“天命。”

钟爻还是推开了晁千神,看着那个刚强狠辣到与魔无异的男人跌坐在地上,无神地望着自己空落落的双手,连怎么呼吸都忘记了,只那么坐着发愣。

“千神,你想保护她吗?”

晁千神完全没有反应。

“如果要保护她,最重要的是保护好你自己。”钟爻一声叹息,苦涩无比,“你们是神开的玩笑,这个玩笑意味着什么,没人能说清。

“你来找我,我知道不是你的本意。可是你既然来了,就是神在暗示我,把我知道的一切转达给你,让我退出这个世界。

“我会选择用幻境来联结我们的记忆,是因为很多事你其实早就知道,却因为对生活没有影响,被遗忘在记忆的边角。还有很多话,我根本没能力说出口,只能由你自己去发现,自己去思考,你明白吗?”

晁千神依旧愣愣地坐着,像个没了魂魄的死人。

“我不会劝你坚强,你自己的路该由自己选,虽然我也是被命运操控的一员,可是既然要交到你们手中,这一切依旧该由你们来抉择……”

钟爻在归于虚无的幻境之中悠长的叹息,也坐在了晁千神身边。

“每个人活着都这么痛苦吗?”

晁千神突然问道。

钟爻浅淡地一笑:“因为痛苦才会快乐,因为快乐才会痛苦,对谁来说,都是这样吧。”

晁千神勉力勾起嘴角:“是啊,快乐的时候真的很快乐。”

所以现在才会这么痛苦。

</br>

</br>

361 分水考量

见晁千神似乎找回了些许清明,钟爻解释道:“这个幻境由你我二人的意识共同构成,所以会相互补完一些我们彼此未知的部分。

“记忆会受到我们情绪的影响,不可避免地会朝我们期望中的样子偏差,只有两个人共同平衡,才能最大限度地还原事情的真相。

“之前我有意没有妨碍你,所以,得到了和现实不同的结果。”

晁千神只兀自苦笑。

钟爻继续说道:“即便如此,你也找到了与你问题相对应的某些答案,了解了一些被你忽视的过去。

“你们都不是参与者,可能得到的线索不多。接下来,就要看看我对这件事,到底了解的多深了……”

晁千神突然开口:“这是四凶同心诀的变种吗?”

钟爻点点头:“是的,这是归元同心诀。同心诀在我的家族中有许多变种,不过但凡涉及人意识的法术都有各种不确定性,你虽然学到了,也不要轻易使用。”

晁千神又是一声苦笑:“你看了我的过去,应该了解我的为人。”

钟爻也苦笑一声,她知道自己的劝诫必然毫无用途,只能无奈地说:“比起晁昭,你可能和我更像。他家族融洽,人情味儿太重,正直又天真。如果是我先发现你们,恐怕就不会有今天的会面了。”

晁千神知道所有他听不懂的话都会在看过钟爻记忆后得到解答,没有再发问,只是看着她,示意她可以继续了。

“流水东登,垠波无穷,百川向汇,通脉同质,辖之以灵,名讳钟爻。”

钟爻念出的口诀与普通的同心诀没有任何不同,只是她的手额外多捏了两个奇怪的手诀。

这些事反应在二人意识的连接中,晁千神不用看也知道她做了什么,暗暗记了下来。

和之前一样的眩晕过后,他发现自己处在一片黄色调的小山之上。

放眼望去,周遭绿植很少,不远处朝南的山坡上,高高低低地坐落着排排窑洞,坡下有一块广场似的巨大平地,四个人在平地上拿着水盆泼地,平地边缘整齐地站着十一个小孩子,按身高一字排开。

他们穿着统一的黑色对襟短上衣和灯笼裤,一副武馆派头,大人们虽然衣服不那么统一,却也都是以素净的蓝色调为主,看起来相当有年代感。

这时候,那排孩子中有个年纪只在六七岁的男童朝他这边小心翼翼地摇了摇手。

一旁的大人看到了,手中的水盆中还剩下四分之一的水兜头便向那个孩子泼了过去。

这一下直接连累了那孩子身边的二三人,可是除了小男孩儿不满地瘪瘪嘴,另外两个大些的孩子都板板整整地站着,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王义,你能不能老实一会儿?”泼水的那个男人对他一声大喝,又转头向山上喊道,“夏子,拿好了东西就立刻下来!”

“好!”

晁千神听到自己应了一声,发出的声音清脆嘹亮,像个少女。

他往自己身旁和身上看了看,这才发现自己手上架着大大小小两摞远高过头顶的空木桶,身上和那十一个孩子一样穿着黑色的武者套装,一条长长的麻花辫搭在胸前,胸脯已经有所发育,内里却没有穿胸衣,粗糙的棉布料子还能看到微妙的隆起。

结合之前的遭遇,他当即明白自己保留着意识进入了钟爻的角色,感受着她的感受和她的记忆。

【原来她原名叫钟夏子,真是古怪的名字。】

想来也是,钟家四凶是需要凭子弟的本事进行选拔的,在没成为四凶之前,他们自然也有自己的原名,成为四凶后才会被统一称呼为“降妖伏魔”。

钟夏子听了下方那人的招呼,口中喃喃念起返尘诀,双脚随着咒语化为沙土融入山壁,沿着山坡刀削般地截面与地面平行着跑了下去。

她的动作快且敏捷,投在地面上的影子纤瘦又高挑,已经和晁千神见过的身量和身材相差不大。

女孩子身高发育的比较早,钟夏子也不例外,这样看来她应该有十二三岁了。

她把两摞水桶放在已经淋湿的土地上,出离地面,膝盖以下又变回了踩着黑布鞋打着绑腿的纤细脚腕。

那个严厉的中年男人叫钟季礼,是钟家现在的当家人,性格刻板严肃,像台精密仪器一般活着。

不过这时他脸上带上了些许笑容,朝钟夏子点点头。

她鞠躬回礼跑到那支儿童团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站好。

“好,”钟季礼拍拍手,场地上洒水的那三人随着这声端着水盆离开,“上午学习了返尘诀,现在夏子就已经有了活用的能力,很好。不过,下午要练习的内容没有这么简单。

“现在场地上全是土与水的混合物,我要你们在太阳把水晒干之前,用返尘诀把水挑到这些木桶中,按照最后挑出的重量排出名次,最少的三人,没有晚饭,加练两个时辰。”

晁千神有些惊讶。

这个训练他幼时也做过,只不过是在含有铁元素的沙子中把土和铁分进两个桶里,这听起来虽然轻松,实际上它的困难程度并不适合初学者。

当时的他以为,只要用锻形诀把金系灵子抽出,自然就能和沙土分开,可是事实上,如果沙中没有了金属,那么不能用手接触沙子的情况下,根本就没办法把无法操纵的土放进容器。

而且,如果先把含铁的土放进木质容器,三种有相生相克属性的不同灵子就会相互影响,对灵子操控能力的考验会几何倍数的上升。

这个练习他足足做了两个月,才终于能保证在十分钟内分完两堆沙,钟家的练习却在第一次就在蒸发速度如此之高的黄土高原上进行,还是用竞争的形式,实在有些残酷。

他本以为大小不一的桶是对应年龄的,没想到钟家根本不考虑这个,有意区分的大小仅仅意在考量智谋。

小桶蒸发慢,大桶蒸发快,但小桶虽然筒壁厚,却更轻一点,大桶筒壁薄,依然更重一点。

能挑出的水量必然不大,留下多少很可能影响结果。桶的体量相差的极其微妙,这就需要理性地权衡自己的能力和训练的总时长。

钟夏子在这个考验中明显占据优势,不只因为她相对纯熟的法术,还因为她事先就对桶的重量有所判断。

如果晁千神猜的不错,她的成绩差不了。

</br>

</br>

362 晁家登门

所有孩子都有序地挑好了水桶,在场地上分散开来。

钟季礼一脸严肃地站在场地正中间,看顾的同时感受着所有孩子的控灵能力。

钟夏子做这个测试也不轻松,她选了一个相对小的桶,态度很保守。

晁千神能感受到她操控土系灵子的状态。她的控灵能力已经相当纯熟,比当年的晁千神要强上许多。

枯燥乏味的训练让他感觉困倦,这也可能是和他通感的钟夏子的感受。

头上毫无遮蔽的炎炎烈日很容易使人脱水中暑,好在有地面上蒸发出来的水汽,孩子们都拼命地做着功课,暂且没人有事。

就当他以为这一个下午就要这样过去时,从整片窑洞和空地的外围,有一伙人走了进来。

他们身后泛起带着闪光的涟漪,似乎走到空地之前穿越了一个看不见的屏障。

“季礼!“

为首的一人朝场地中挥着手,钟季礼也朝他招招手,指了指场边,示意他到一旁等待,不要打扰这边的训练。

可来人毫无眼色,径直在孩子们之间穿过。

这伙人走近时,钟夏子也好奇地抬头瞧了一眼。

他们一共有七人,三个大人,四个半大孩子,最大的一个约么十五六岁,最小的那个则和钟夏子差不多大,活泼得让人有些厌烦。

除了走路蹦蹦跳跳,那个小孩子经过所有钟家孩子时都要和对方打个招呼,声音故意压得低低的,故作神秘的样子:“嗨,我是晁昭,初次见面。”

晁千神一阵苦笑。他还以为晁昭从小就和成年时一样正派又深沉,没想到小时候的他活脱脱就是只小猴子。

“阿昭!”眼见着已经接近钟季礼,带头的中年人赶紧呵斥晁昭一声,让他老实点儿。

晁昭朝他吐吐舌头,骤然板起脸来,看起来确实老实了,脸上却还有种“我装得不错吧”的得意神色。

中年人叹了口气,走到钟季礼身边,直接抓起对方的手认真地握了握:“可算是胜利会师了,你们这儿也太难找了,我们循着记号都费了番功夫,有水吗,孩子们都快渴死了。”

这人一开口,就表露出和晁昭相近的活泼性子,让钟季礼皱起了眉头。

这时已经有另外几个钟家人迎了出来,接过来访七人的大小行李包,客气地招呼着。

“等一下,”钟季礼见他们就要进窑洞,赶紧叫住为首那人,“晁成山,用不用派人和你们出去接一下其他人。”

晁成山愣愣地回头往来路望了望:“其他人?今天还有别的客人?”

“就你们七个来了?”

“是……啊,怎么了吗?”

晁成山一脸莫名其妙,这傻乎乎的样子和年轻时的晁昭简直一模一样,晁千神几乎可以确定这人就是他的师公。

钟季礼沉吟了一下,没有说话。

一旁的几个钟家人赶紧引着他们七人进屋,脸色似乎都不怎么好。

钟夏子不敢分心,还在默默地做着练习,可看顾他们的钟季礼却有些呆不住了。他踌躇了几分钟,突然宣布下午的课业到此结束,立刻开始称量,然后一起去和刚刚到来的客人会面。

看得出来被打断了训练他很不快,可是无论如何他还是选择了合乎礼节。

大部分孩子都还没掌握要领,所有人的成绩都不怎么样,钟夏子排在第四名,顺利躲过了惩罚让她很是开心。

宣布过谁没饭吃之后,钟季礼带着十二个孩子进入了最大的窑洞。

厅上晁家七人坐成一排,正在喝茶。

“今天不练了?”晁成山放下茶缸,起身来迎,居然有种反客为主的样子。

钟季礼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贵客远到,怎么也得你们优先啊。”

晁成山也不尴尬,依旧笑呵呵的:“再给你介绍一遍吧,这是我内人小纤,这是舍弟晁成海,这是我们族里四个血脉比较纯正的孩子,晁晓、晁曜、晁晔、晁昭。”

晁昭接话补充:“我是他的犬子。”

钟季礼的表情变得有些挣扎,晁成山当即横了晁昭一眼,然后又笑眯眯地看着钟季礼,等着他介绍一众孩子。

钟季礼清了清嗓子,朝一众孩子瞧了一眼,孩子们便一一上前自报家门。

男孩子们是“义”字辈,按“伯仲叔季少”排行,女孩子们则通通名“子”,按“春夏秋冬”排行,老十和老十二是男孩,分别叫做钟十义和钟王义,老十一则叫做钟土子。

晁千神暗自想道:【钟家起名还真是古板到有趣,第十三个可以叫玉子或玉义,第十四个又得叫什么呢?】

两边都打过招呼后,钟季礼立刻安排起晚饭,只半个小时,饭菜就摆了满满一桌子。

才刚刚下午三点多,这顿饭的时间点相当诡异,远道而来的晁成山等人却也吃得开心。

席间,受罚的钟叔义、钟土子和钟王义都站在饭桌边眼巴巴地看着。

钟叔义十四岁,因为贪玩法术不精,钟土子和钟王义则只有九岁和七岁,法术差些也很正常。

晁成海知道钟家的训练方法向来如此,虽然有些尴尬却没多问,倒是晁昭又多嘴起来:“钟叔叔,为什么他们要罚站啊?”

“他们三个训练成绩最差。还有,叫我钟族长,这里所有人都是钟叔叔和钟阿姨,区分开比较好。”

“哦……为什么训练成绩差就要罚站,我每天都不好好训练,我爹从来都没有不让我吃饭啊。”

晁昭的话一出口,晁成山就连连咳嗽,顺便伸手掐了晁昭一把。

钟季礼闻言,冷冷地看了晁成山一眼,语带嘲讽地说:“不知道晁公子如今学会几个法术?”

晁成山刚要说话,晁昭就自豪地开口说道:“我已经学会炽烈诀啦!”

晁成山一巴掌打在晁昭后脑勺上:“大人说话,你一个小孩子总是插嘴,还懂不懂礼数?”

“可是我……”晁昭刚要争辩,就又被晁成山拍了一巴掌,顿时委屈地收了声。

钟夏子窃窃一笑,她可是已经学会九个法术了,还没算上还没彻底搞懂的返尘诀。

【原来师傅是个熊孩子啊……】晁千神突然觉得晁昭原本的性格有点儿讨厌。

钟季礼显然也和他感受相同,他语气不善地说道:“不知道晁家是只留这四子在我这儿,还是三位也跟着留下?”

</br>

</br>

363 是个傻子

晁成山笑道:“当然是孩子们留下啦,我们还有什么好训练的,何况族里还有家事,我这个族长总是在外也不方便。对了,我在暑假之外还给他们请了一个月的假,训练可以进行两个半月,怎么样?”

他一脸洋洋得意的样子彻底惹恼了钟季礼:“晁族长,我们现在探讨的是事关三界和宇宙存亡的大事,你怎么能这样儿戏?

“之前我就说过让你多选些晁家子弟来和我家共同训练,应付强敌,这怎么也要花费数年时间,而且,只这四子有何用处?”

晁成山摇摇手:“诶,钟族长,兵在精不在多。我知道钟家除了土系灵辖的法脉还存有巫术,可是我们晁家也有双系灵辖的法脉和道术,孩子们若是都要学,肯定还是两边跑更方便。

“更何况,我这边的家眷反复交代要让孩子们早些回家,我和内人也理解他们的心情嘛。”

钟家不讲求各家的抚养,向来是把所有同辈的孩子全部按照编号统一管理的,钟夏子已经十三岁,还没彻底搞清到底家族中的哪两个是她的生身父母,也没有出去上过学,所以对晁成山的解释有些不解,听得迷迷糊糊的。

钟季礼严肃地说:“晁族长,你有没有想过,若是这天地因我等而毁,又当如何?”

晁成山笑笑:“命在其上,我等若败,便是命不当改。”

钟季礼气得放下了筷子:“晁家若是如此消极,还不如像花、浪二家那样藏起来了事。”

“钟族长这话说的,浪家多年没有出世,是我们找不到人家嘛,花家也只是一时联系不上而已,五十年之期到了总会出现的。身为灵辖,背负天地大任,这些事大家肯定都还记得。”

钟季礼冷冷地说道:“既然如此,希望晁族长尽力配合钟家抵抗‘真理派’。”

“这是自然,我这么大老远把四个孩子带过来也不容易,十月份之前,就拜托钟族长好好调教啦。”

面对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晁成山,钟季礼无奈,只有点点头。

饭后晁成山三人便离开了钟家,临走前晁昭抱着母亲小纤一阵大哭大闹。

钟家的十一个孩子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晁家那三个哥哥则也跟着他红了眼圈。

大人们一走,钟季礼就立刻把所有孩子集中在一起,重新按身高排了队形,对他们训话。

“如晁族长所说,既然身体中流淌着灵辖的血,就应当背负起天地大任,我们是守护世界根本存在的最后防线,钟、晁、花、浪四家的每个人都必须有这样的觉悟。

“如今天有大异现世,我辈已经追查数十年,辗转两代,你们肩上也有此重任,无论你们准备好了没有,这件事都是你们将要面对的。

“现在晁族长已经派来增援,我有义务帮你们做好应对一切的准备。这两个半月里,你们都要接受有史以来最严峻的训练,学习所有可以用上的手法……”

钟季礼话说到一半,晁昭就举起手来。

“说。”钟季礼皱起眉头。

“我们也可以学钟家的土系法术吗?”

“不能,你们没有钟家血脉,没法控制土系灵子。”

“可是你刚刚说要学习所有可以用上的手法……”

晁昭话还没说完,钟季礼就走上前去,扬手给了他一巴掌:“和长辈说话要用‘您’,听完之后才可以请示发言,真是毫无规矩!现在因为你一个人,所有人要被罚绕场地蛙跳三圈,全体,向右转,跳!”

晁千神有种“活该”的想法,而钟夏子想的却是:【他居然比王义先插嘴,厉害。】

所有钟姓的孩子都像小青蛙一样默默开跳,根本没有什么抱怨,可见这样的体罚在钟家根本就是家常便饭。

四个晁家的孩子从来都没有这种训练强度,很快就跟不上他人的进度,因为被分插在队伍中,他们把队伍扯得四分五裂,又渐渐被后方的孩子赶超,通通落在了队伍最后。

钟季礼一直跟在他们身边,口中也不念咒,一抬手,地上的沙土就汇成一条长鞭,“啪”得抽在脱队的四个孩子身上。

吃痛的孩子瞬间掉下泪来,可他毫无怜悯,又是一鞭,像驱赶牛羊一样驱赶着他们,口中还大声喝道:“再不跟上就多加一圈!”

可体力和肌肉耐力是有极限的,鞭笞不可能让孩子们的能力瞬间增加,他们到底还是和钟家越差越远。

钟季礼长长地叹了口气,对训练他们要额外花费的心思相当不满。

【师傅这回能长长记性了吧。】晁千神也叹息了一声。

晁昭自小就对他和晁千琳的家教严加管束,想必就是因为他曾经因为这个吃尽了苦头。

钟家的孩子们跳完三圈时,晁家的孩子还在极其勉强地跳第二圈,钟季礼叫停他们,让他们东倒西歪地归了队。

谁知气还没喘匀,晁昭就又主动找事:“钟族长,这惩罚实在太多了,总得给我们个适应的过程吧!”

钟季礼抬手又要一巴掌打下,晁昭一屁股坐到地上,硬是躲了过去,却来不及躲接着过来的一脚,被踹得滚出去三五米远。

他现在浑身是刚刚抽出的鞭痕,脸也肿了半边,可即便这般狼狈,他还是强撑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作为晁家派来最小的孩子,他到现在都没有哭,而是继续抗争道:“你这样太过分了!”

钟季礼毫无长者风范,走过去拎起晁昭的后衣领,对着他的脸又是两巴掌:“过分?你觉得老天爷降下一场天灾,带走百万人性命时,过分吗?天和神会在意你的感受吗?

“你弱,就是你的错。事到临头时,没人有必要体谅你,怜悯你,你只能拿出全力来应对,应对不了就去死吧!”

晁昭被打的吐出口血沫子,却还是梗着脖子说:“我做得到的事我可以承担,比如今天大家因为我被罚了,被他们恨或者被打我都做得到也心甘情愿。

“但是我做不到的事就是做不到,比如围着操场跳三圈,就算他们行我也不可能突然就行了,我的身体就是这样,你能把我怎么样?”

这歪理把钟季礼气得发笑:“我不能把你怎么样,你今天就自己留在院子里,直到跳完第十圈,适应了这种训练强度之后再去休息吧。其他人,跟我回去学习巫术基本点。”

说完,他手一扬,晁昭的身体就被他控制的土系灵子强行操纵着绕场蛙跳起来。

“钟季礼,总要一天我也要这样打你一顿!”晁昭难以自控地跳跃着,大叫着。

进门之前,钟夏子偷偷回头看了他一眼:【这家伙该不会是个傻子吧?】

晁千神忍不住在心里回:【是。】

</br>

</br>

364 筛人进组

走进面前那扇门后,晁千神眼前的场景居然和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面前依旧是那个作为主厅使用的宽敞窑洞,钟季礼和晁成山却都在上座,厅中站着一群少年,厅周还环坐着一众中年和老年人,似乎是有个会议正要召开。

仔细看来,少年们正是之前见过的那些孩子,只不过长大了些,钟季礼和晁成山的发型和服饰也都有改变,容貌相差却不是很大。

这显然已经是另一段记忆,晁千神在这时意识到,因为他知道这些都是回忆和幻境而且碎片的主人并非自己,所以片段之间的切换不像经历自己的回忆时那样出现明确的断层。

到现在为止,钟夏子没和他产生过任何交流,她应该和之前的他一样,完全沉浸在回忆场景中,并没有该时段之后的记忆。

【有趣。】

晁千神只能透过钟夏子的眼睛观看一切,可这个姑娘只在进门时扫视了一圈大厅,就像个军人似的笔直地站在原地,看着钟季礼的方向不动了。

她脑海存在着的回忆和感触让晁千神得知,这是上一段记忆的三年之后。

这三年期间,晁家的四个孩子每个寒暑假都会来到钟家进行两个月的魔鬼特训,十六个孩子的关系在这累积超过一年的相处中变得相当亲密。

同为淘气包的钟王义和晁昭沆瀣一气,成了钟家两大祸患,与晁昭年龄相近的钟少义和钟秋子也与他非常要好。

不过,白阳和他的记忆佐证了晁昭和钟夏子的恋人关系,这件事在此时还丝毫看不出端倪。

巧的是晁昭刚好就站在钟夏子身旁,她闻到了他身上的汗臭味儿,不禁皱了皱眉。

【他刚才的整理时间没洗澡?肯定又和王义搞什么鬼了……】钟夏子暗暗想着。

分明是要开会的情境,可是他们之外的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把这些小辈统统晾在一边。

从她进屋到现在已经过了十多分钟了,连向来服从命令的她都有些不耐烦,她身边那位自然更老实不了。

晁昭悄悄扯了扯钟夏子的袖口,手指头鬼鬼祟祟地拨了下她的手指。

钟夏子躲了一下,却感觉到一个不同与衣服和皮肤的粗粝质感擦过手背,稍一愣神,一个小小的纸团就被塞到了手心。

握住纸团的瞬间,上面用巫术秘法书写的内容直接透过她的灵辖血脉作为同心诀释放在她脑海。

【熄灯之后,房顶见。】

这细微的灵力波动被敏锐的钟季礼和晁成山等人察觉,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汇聚在钟夏子身上,只有钟季礼一人立刻把视线对准了晁昭。

钟夏子是典型的乖乖女,最怕的就是被“老师”训斥,她一下子涨红了脸,手足无措地把手往背后藏。

可这下子她的小动作反倒更加明显了,钟季礼直接朝她身出手,让她把手里的东西交出来。

就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晁昭暗暗打了个响指,纸团立刻在她手中骤然燃烧起来。

钟夏子连忙甩手,其上火焰却精准地避开她的手指,转眼就把小小的纸团燃成灰烬。

“晁昭!”

晁成山呵斥一声。

晁昭吐了吐舌头:“我不知道会什么时候开始,太无聊了,和夏子开个玩笑。”

他直接把钟夏子摘了个干净,立刻就遭到了晁成山的扔茶杯攻击。

可亲爹到底还是亲爹,晁成海这一下比钟季礼平时下手轻多了,而且正因为有这一下,钟季礼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只能清了清嗓子:

“原本有贵客在场,想要等等老太爷,不过老太爷一直没有回话,看来他老人家是不会过来了。那就,开始吧。

“今天大家聚在一起,主要就是确认一下新一代无神组的人选。

“候选人有十六个,不算多,但是兵在精不在多,尽管只有十六人,我们也要按照本来的原则,优中选优。

“经过前期的商讨,我们决定选择十人左右,现阶段已确认排除的人有钟伯义、钟仲义、钟春子和钟土子,有异议吗?”

钟夏子有些听糊涂了。

“无神组”是钟家上一辈才提出的新名词,到底是做什么的,大人们从来都不回答,而且,一直以来她也没见这个所谓的“组”到底做过什么。

钟季礼就是无神组的一员,他除了日常训练他们和处理族长事务也没什么特别的,训练过程中更是从没提过进入无神组是这些训练的目的。

而且,既然要“优中选优”,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名单呢?

钟仲义可是所有孩子中法术掌握得最好的,他居然被淘汰了,而晁家的四个孩子和他们流派相差甚远,在钟家的表现一直很不好,却一个都没被筛掉。

若说是按年龄掐头去尾的话,钟仲义也才十八岁,比晁家最大的晁晓还小一岁。钟土子也比钟王义大上两岁,怎么说也该把钟王义筛掉啊。

晁千神倒是有些理解。

钟季礼这么选择恐怕是因为无神组的任务九死一生,要留下了已经到成婚年龄的两个孩子,以及最小的女孩儿钟土子来保全血脉和平衡。

懂了其中利害,晁千神自然懂了师公的脸色为什么这么难看。

这冲锋陷阵的事自家孩子一个也没跑掉,连亲儿子都还在其中,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

“下面是已经确定选入无神组的成员,钟叔义、钟少义、钟夏子、钟秋子、晁晓、晁晔。”

钟季礼说着,目光扫过被选中的少男少女,朝他们微微点头,又继续道:“剩余的人是需要大家商议的,当我念到名字时,请大家按平时对他的了解来举手表态支持与否。”

一番表决之后,钟王义、钟秋子和晁曜被剔除了名单。

最后一个接受表决的是晁昭。

可是念出他的名字之后,钟季礼突然说道:“这份名单是会前决定的,现在我宣布晁昭确认进组,不用表决了。”

“为什么?”晁昭脱口而出,然后下意识缩了缩脑袋。

几乎他每次插话之后都会被钟季礼反手抽一巴掌,这个动作完全是他的下意识反应。

有晁成山坐镇,钟季礼自然不会那么不给面子,而且,他似乎心情大好,笑着说道:

“因为,你是个天才啊。”

</br>

</br>

365 走马观花

“哈?我?”晁昭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

“巫术传讯,我还没教过,你就已经从之前复制消息的符文中自己推演出来了,而且,刚才我一直盯着你,让纸条燃烧时你没有念咒,也没有用道法捏诀,说明你的控灵能力已经超过了其他十五人。

“你第一次来钟家的时候,还是个只会炽烈诀的毛孩子,三年就有这样的进步,不是天才又是什么?”

钟季礼的话让包括晁成山在内的所有人都一脸震惊,好半天,他们才默默接受了这个解释。

钟季礼和晁昭对视着,一个笑得很嘲讽,一个脸黑得能用毛笔蘸了写字。

“如果我不想加入呢?”晁昭突然问道。

“无神组会被培养成灵辖中的最高战力,能够入选是你的荣耀。”

晁昭冷笑一声,露出了叛逆期男生最常有的那副无可奈何又不屑一顾的表情:

“从十六个人里选九个最高战力?这不是动画,我们没有圣衣也没有蝙蝠战车,凭什么相信自己能拯救世界?钟族长,我只是个普通人,我也只想当个普通人,普通地上学,普通地上班,过普通的日子,我真的不想守护世界。

“而且,如果我连守护平凡的权利都没有,还谈什么守护世界?”

晁昭的话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砸在钟季礼脸上,晁成山顿时捏紧了拳头,生怕儿子又触了钟季礼的霉头。

和历史悠久的灵辖之首钟家比起来,他们晁家只是个千年历史的新晋小家族,要是六年后的灵辖集会上被那三家联合起来为难,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谁知钟季礼居然没有愤怒,而是完全被噎住,不知说什么好。

他从来没想到过这些。

钟家的所有人都没想到过这些。

在这个存在了近万年的家族之中,根本就没有任何带有思想性和忠诚度的训练,为世界献身是所有钟家子弟诞生之后被家族氛围带出的天然思维。

这种思路就像是五官、四肢和三魂,自然而然生在他们身体上,如果不存在才会被视为异常。

所以,这最容易想到的问题,在全员以宗族和责任为纲、从未有人以个人利益为出发点考虑问题的钟家,是个超脱于常理之外的意外。

晁昭看着哑口无言的钟季礼,叹了口气,语气也有所缓和:“钟族长,我知道这样僭越了,可这些都是我的真心话。我可以不加入你们的活动吗?

“我没有当英雄的野心,也没有背负世界存亡的勇气,我只想和同龄人一起上学,一起工作。你们家族的风格和我格格不入,我没法那么刻板,也没法那么正派,我在这儿的每一天都在惹你生气,我自己也不愿意啊。

“而且这已经三年了,我连自己在为什么训练都不知道,你们这些大人只告诉我们一句假大空的口号,这实在太……

“或许你们都是高尚的,可是我还是个小孩子,我理解不了你们的想法,我很自私很狭隘……”

钟季礼木楞地听着,却发现自己已经不敢让他再说下去。

几乎所有钟家的孩子都开始脸现迷茫,入选无神组的晁晓和晁晔则面面相觑,似乎也动了和晁昭相同的心思。

钟季礼赶紧摇摇手打断他的话:“晁昭,谢谢你说这些,但是我只能说,加入无神组之后,你们依旧不会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是什么,你们唯一要做的就只有绝对服从上一辈无神组的命令和安排。

“或许随着时间的推移你们会有自己的推论,可是那绝对不会是从我们口中得知。真相总要有人承受,我宁愿那是我们。

“不过,既然你提出这些,我还是应该尊重你们的意见。我想当然地把晁家和钟家一样处理确实是个失误,这件事真的太重大了,如果你们不是全心全意地投入和信任我们,那进入无神组也没有任何意义。

“包括钟家的小辈在内,在明天早会前,你们可以自己思考,到底要不要为自己的血脉负起责任,做这件世界上只有你们有能力做的事。

“这很可能不会成功,也很可能会让我们搭上性命,而且就算我们准备得再周全,天命到底能否扭转都是未知数。可是,什么都不做,不是我们灵辖该做的,以上。”

会议就这样无疾而终,所有人都默然无语,少男少女们都回到自己的房间,长辈们则聚在厅中继续商量着什么。

钟夏子也在晁昭的发言中有些晃神。

从她有记忆那天起,她就一直在接受成为一个合格灵辖的训练,可是到底什么样才算是合格,始终没人告诉她。

她只知道,自己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每天都有新的法术、新的身法、新的技巧在训练场上等着她。

她亲眼见证了蹒跚学步的弟弟妹妹和自己一样,从懵懂时就跟在年长的哥哥姐姐身后接受集训,便顺理成章地接受了这样的生活。

晁家的孩子们来了之后,听闻学校、图画书、汽车等诸多闻所未闻的东西,她才发觉自己的生活到底有多单调。

不过生活是种惯性,钟夏子只把那些当做一种见识,像走马观花的旅行团游客一样,听着那陌生的风景,向往一番,终究还是重回自己的生活。

可是刚才,钟季礼说,他们钟姓的小辈也可以思考是否加入无神组。

虽然对于随着家族意志行动的她来说,这不是什么值得思考的问题,但这是她人生中第一件可以称之“为自己决定”的事情。

性别、年龄、父母她没能力决定,连吃什么、穿什么、做什么都是统一规格却实在有点儿可悲了,这时候能有件事名义上属于自己的决定让钟夏子兴奋得像是骤然小了十几岁。

房间里的姐妹们也都各自陷在关于此事的思考之中,几乎没有人交谈,大家排着队去井边打水洗漱之后,就熄了灯躺在床上继续发呆。

因为兴奋过度,钟夏子翻来覆去大半天也没有睡着,看到窗外又圆又亮的月亮,她突然一惊。

【晁昭是不是找我去屋顶来着?】

若是往日,钟夏子一定不会去的。

熄灯之后再出门不被允许,若是被长辈们发现,她肯定会被罚的很惨很惨。

可这夜不一样,她真的想和现状的始作俑者说说话,无论说些什么都好。

想到这里,钟夏子念动返尘诀,把自己的身形变成一阵黑沙,顺着窗缝潜了出去。

房间里的姐妹个个看到了这番情景,却没有一个人发声制止,这在某种程度上,或许也算得上天意。

</br>

</br>

366 墙角左耳

钟夏子小心翼翼地选择最短路径飘上了宿舍的屋顶。

其实这里与其说是屋顶,不如说是山坡。

脚下是钟家排列整齐地窑洞和空旷无边的训练场,头顶是圆满异常的月亮,做惯乖孩子的钟夏子心脏砰砰地跳个不停。

尽管大厅之中依旧亮着灯光,其中透出的重重人影证明这场商讨还会继续进行许久,可她还是抑制不住自己的紧张,也抑制不住明知是错还要继续犯下去的坚决。

“你真的来了?”

晁昭的声音忽然响起,吓了钟夏子一大跳。

“小声点儿,你怎么……”

她刚想问他为什么一点儿外露的气息都没有,可一见他的样子就收回疑问,笑了出来。

晁昭没有使用任何法术和身法,只是手脚并用地爬了上来,在普通人眼中也算灵活的身手在修者眼中实在笨拙。

“小点儿声啦……”钟夏子又交代了一遍,直接趴在地上,生怕自己被人看到。

晁昭却大咧咧地往她身旁一坐,笑嘻嘻地看着她:“别怕啦,我刚刚去听墙角了,他们好像还有很多事要研究。”

钟夏子犹豫了一下,问道:“他们在研究什么啊?”

“我听不懂,管他呢。”晁昭随意地回答着,把手垫在脑后,直接躺平在地上。

晚风微凉,夜色澄澈,钟夏子也翻了个身躺在了他身边,看着夜空发了会儿愣。

这种“做贼”的感觉莫名不错,她好半天才想起来问:“你叫我出来有什么事?”

“谢谢你啊,平时也没什么说话的机会,而且我可能明天就要走了。”

好几个问题一齐涌上钟夏子喉头,她却问了最不重要的一个:“谢我什么啊?”

“前几天测验的时候借我抄答案啊。我那天完全睡蒙了,要不是你帮忙,肯定又要被钟季礼罚。”

“就这么点儿小事啊……”钟夏子叹息一声,“这有什么好谢的……这么说来,你在开会之前就知道自己要离开了吗?”

“是啊,开会之前我就知道他们要选那个什么什么组。”

“是你爸爸告诉你的吗?”

晁昭摇摇头:“我老爸和钟季礼一样什么都不说,我只是一直都喜欢晚上出来晒月亮,偶然听到了些他们的事。”

他看起来确实是个“惯犯”的样子,钟夏子毫不意外:“那你对无神组的了解应该比大家都多啊……你不会知道无神组到底要做什么吧?”

晁昭无奈地说:“我真的不知道,他们一直说的云里雾里的,总之听起来就不像什么好事。”

“可是……”

钟夏子还没来得及发出疑问,下方就突然传来了他人的声音。

她赶紧让自己躺的更平整,尽全力收敛自己的气息,而她身边的晁昭居然翻个身趴着,探出脑袋往下看去。

钟夏子万分无奈,看来晁昭是打定了离开的主意,什么都不在意了。

两声打火机的脆响后,晁成海的声音传来:“真没想到你也会来。”

“太多年没露面了,我想来看看钟叔奇最后到底是什么下场。”

这个声音钟夏子全然不识,晁千神却心下一惊。

若不是刚刚才在自己的记忆中听过他的声音,晁千神也定然认不出他——这正是那个在他十七岁时来到苏城小庙中,与晁昭交谈的神秘人。

他并没见过这个男人的样子,不知道他到底是谁,也不知道他何时到来何时离去。

不过他记得十岁的晁千琳曾经向他问起这人的事,推算下来,那次,这个男人应该在小庙中至少停留了半个月。

晁千神对他相当在意,可钟夏子根本就没有胆子探头去看,他也没有办法。

只听晁成山说道:“前族长似乎只是正常的五弊三缺,没有受到更夸张的反噬吧……”

那人冷笑了一声:“因为四十年前他们什么都没能阻止啊,齐升逸那个疯子躲在他的空间里,钟家人根本就攻不进去。”

【齐升逸?】

晁千神绝对想象不到他与此事会有关联,他突然发觉所有一切都有着联系在一起的可怕脉络,不禁一阵恶寒。

“这样啊……”晁成山应道,“对了,东方前辈,我家推演的第一雏子诞辰和钟家推出的有一年的出入,你也看了推演过程,有发现什么问题吗?”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长长吐了口烟:“假设出生日和诞生日确实是两个日期……怎样?”

“啊……是了!”晁成山兴奋地叫了一声,“果然真正的灵辖就是不一样啊!”

“别这么说,你们晁家现在才是真正的灵辖,”那人说着,拍了拍晁成山的肩膀,“我先走了。”

晁成山一愣:“这就走了?不看看明天的结果了吗?”

“嗯,不看了,那些假大空的事我早就没兴趣了……呵呵,你儿子倒是和我挺对脾气。说实话,这种靠牺牲个人才能维系的世界,还不如早点儿毁灭的好。”

他这话说完的同时,晁昭突然急匆匆地收回了脑袋,把自己压得极低。

他用气声对钟夏子说:“完了,那家伙走之前看了我一眼,他知道我们在这里。”

一听这话,钟夏子慌得更彻底了,想到大人们随时可能过来抓包,她的心就狂跳得失衡。

可是在又一声打火机响动之后,三分钟格外缓慢地流走,晁成山扔下烟头,重新回到了会议中。

晁昭小心翼翼地探头瞧了一眼,终于长舒一口气:“东方前辈真是个好人啊……”

钟夏子还是不敢起身,只低声问:“那个人到底是谁啊?”

“东方捷溪,曾经的火系灵辖东方家最后的血脉。”

“东方家不是一千年前就已经被灭门了吗?”

“所以说,他说不定有一千多岁了啊。”晁昭解释道。

钟夏子不太相信,却没说出来,又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她才终于翻过身探头去看归于平静的训练场,长长舒了口气。

“看你实战训练那么骁勇,我还以为你胆子很大呢。”晁昭笑嘻嘻地说道。

钟夏子无奈地说:“我们在熄灯之后出门会被罚的,你明天就走了,自然不怕了。”

“可是我之前也不怕啊。”

“你早就巴不得走吧……”

“……也不是啦……”晁昭居然有些犹豫,想了半天才再次开口,“其实我还挺想变强的,在你家确实进步很快,所以我也没有太过分啊……”

钟夏子忍不住笑起来:“那你就是天生调皮呗?”

“我已经很乖很乖了诶……”

“好吧……”钟夏子又笑了两声,话锋一转,“可是晁昭,既然你不想完成灵辖的使命,那你为什么要变强?”

</br>

</br>

367 超级英雄

晁昭想也不想地回答:“人都是想变强的吧,虽然为社会做贡献和推动社会发展那类的理由很虚伪,但是证明自己的能力就是会实实在在地开心啊。”

钟夏子沉吟片刻:“所以今天,你被族长戳穿了实力,其实很开心?”

“啊……这个……”晁昭为难地挠了挠头,“法术水平是被证明了,可是伪装技术不是惨遭否定了吗?”

钟夏子不禁莞尔:“你的能力也不是一朝一夕就有的,却一直都藏着,难道你早就听到无神组的事了吗?”

“哈,你还是以为我老爸跟我说什么了吧?”

钟夏子其实并没这么想。她的世界构成太单纯,以至于十六岁的她反倒比十四岁的晁昭还要澄澈,根本不会往事情背后思考。

晁昭自顾自解释道:“我真的不知道什么,要选什么什么组也是这次来时才凑巧听到的,而且,那天偷听王义也在。”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为什么你要一直隐藏自己的实力?这样做没什么好处吧,因为训练进度跟不上,你额外受到好多惩罚啊……”

“我说过了啊,我只想做个平凡人,要是露出实力岂不是要凭空招惹许多麻烦吗?”

钟夏子笑着摇了摇头:“你说谎。”

她看着一脸问号的晁昭,继续说:“你和王义总是念念叨叨什么青铜斗士,赛夏人之类的,好像都是些背负使命的故事吧……”

晁昭大笑:“是圣斗士、赛亚人啦,哎,没想到会被你听到啊。”

钟夏子酸溜溜地说:“你来之前,王义和我最要好了……所以,你不希望自己成为英雄吗?”

晁昭又是一阵纠结,好像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想法:

“其实我……哎,我觉得真正的英雄都是独来独往的,他们在平日里低调地隐藏真实身份,关键时刻才会展现实力拯救世界,过后又悄悄离开,深藏功与名,就像超人、蝙蝠侠那样……日本的英雄,我不太喜欢……”

他感觉这个说法有点儿中二,越说越不好意思,脸都涨红了。

钟夏子连忙岔开话题:“超人和蝙蝠侠又是什么啊?”

“是美国的超级英雄啊,我老爸给我买了好多国外的漫画书,王义还说要看呢,不过我不敢带过来。”

钟夏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你还是没说什么是超人……”

“超人是个外星人,他来自一个叫氪星的地方,有各种各样的超能力,比如飞行、镭射、倒流时光,超级厉害,但是他平时都伪装成一个记者……”

晁昭明显对这个极有兴趣,一听钟夏子追问,眼中就闪动起别样的光彩,立刻打了鸡血一样详解起来。

他先是平躺着用手比比划划,又翻身和钟夏子对视,加强故事的表达。

前所未闻的故事也吸引着钟夏子全神贯注地听他吹嘘,不知不觉间,她的眼睛也亮了起来。

晁昭越说越激动,手上不自觉地汇聚起通红的灵火,展示着超人胸口的标志、逆转地球的方法……

这时候,钟夏子完全忘了他们是在偷偷摸摸约会,随时都可能被发现,放任他释放着自己的灵力,没有丝毫隐藏。

好在会议依旧热烈,他们偷闲的时光无人打搅。

可是钟家的生物钟很难违抗,不知不觉,钟夏子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

晁昭察言观色,连忙看表,这才发现已经是半夜十二点多。

“夏子,好晚了,该回去睡了……”他虽是这么说着,脸上却有些不舍。

平时是没有女孩子愿意听他说这些的,那个年代的男女观念还很传统,男女同学连说句话都会害羞,很少会交流什么。

也就只有没什么性别观念的钟家女孩儿才会在大半夜跑出来和男生聊天,躺在一起也不害羞了。

可是向女孩子炫耀自己的见闻是远比和男孩子扯皮有趣太多太多了,这是种异性之间本能的吸引力,作为个天生直男,钟夏子的一颦一笑都让他格外兴奋。

听他这么说,钟夏子突然伤感起来,犹豫了一下,才问道:“晁昭,你明天真的要走吗?”

她明知道他一定回答“是”,却又隐隐不希望他那么说。

从前她还没发现,可是他将要离开时,她才知道自己对钟家的生活有多么无力,多么希望通过他的存在看见一丝鲜活的可能。

他和那三个有礼有节的晁家孩子不同,和钟家的孩子更是截然相反。

他活泼、有朝气,敢于表达自我,蔑视强权,极不识相又永不示弱,充满了钟夏子因为自己没有所以本能向往的品质。

没见过他之前,她只在钟王义身上见过这些痕迹,却又眼看着他被钟季礼渐渐磨掉了棱角。

晁昭的适时出现,让她再次找到通往外面世界的通道,找到看见更多可能性的一扇窗。

没想到晁昭竟然没有回答,也犹豫起来。

也不知他是看出钟夏子的感伤不忍直接说出口,还是他的心意真的有所转变,钟夏子赶紧抓住这个时机,把自己从超级英雄的故事中听到的疑惑问了出来:

“既然你想当英雄,比起伪装身份,更重要的应该是遇到危机吧……族长们不会拿世界的危机开玩笑,也就是说机会就摆在眼前,为什么你不想发挥自己的能力呢?”

晁昭一时语塞,眼神极不自然地往天上飘。

钟夏子看着他,突然灵光一现:“晁昭,其实你并不是不想进无神组,只是不想要听他们的安排,对吗?”

晁昭一脸不耐烦,抓着头发挣扎了半天,一挺身坐了起来:“对,我就是讨厌钟季礼,不想被他牵着鼻子走,行了吧?”

他这副被揭穿秘密的烦躁样子惹得钟夏子一阵轻笑:“可是,你不觉得,如果你真的走了,就输的更多吗?”

“输什么?”

“为了讨厌的人放弃自己的梦想,这样就不是输了面子,而是输了人生了啊。”

钟夏子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晁昭愣了许久,她观察着他的表情,半晌,却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晁昭无奈地说:“夏子,你先,回去睡吧……”

“你呢?”

“我想再在这里待一会儿,毕竟明天,我可能就要走了……”

钟夏子坐起身,看着他的背影,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其实我……希望你能留下……”

她轻巧地一个翻身,顺着墙面潜回了宿舍。

大厅依旧亮着灯,那边的会议还没结束。

钟夏子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圆月。

一番折腾下来,她之前的困倦一扫而空,竟然又睡不着了。

她也说不出这种奇怪的感觉是什么,但就是有句话一直在她脑海中徘徊:

【他到底会不会走呢……真希望他别走……】

</br>

</br>

368 白首谈资

晁昭自然没走。

就算晁千神之前不知道,他也在钟夏子闭上眼又睁开眼后再次见到了他。

这时的晁昭已经十七岁了。

过去的三年是男孩子外形转变最大的时段,乍一看到已经完全脱离了孩童样貌,却依旧不怎么沉稳的晁昭,晁千神甚至有点儿没认出来。

他整个人黑了几个层次,眉目都硬朗起来,比之后来瘦削许多,俨然是发育过快,皮肉跟不上骨头。

造就这番样貌的除了时间,还有无神组的实战训练。

晁家的三个孩子都在晁昭初中毕业之后放弃了学业,这时已经留在钟家整整两年了。

这两年里,他们进步飞速,全日制的军事化管理之外,钟季礼还将他们投入到了真正的里世界纷争之中。

九个人几乎每个季度都要接到不知从何而来的刁钻任务,他们踏遍了上古部州、海心荒岛、山巅云端、深林泥淖,偷采灵药、寻找至宝、营救人质、传递书信,所做之事看似轻松,却件件危及性命。

最直观的便是钟少义少了的半个手掌,和钟冬子脸上那道又大又诡异的伤疤。

晁昭的腿也在这期间落下了病根,在余生的阴雨天,那处旧伤总会痛得钻心。

但吊桥效应是真实存在的,原本就有些微妙情愫的晁昭和钟夏子在一次次过命的险境中建立了深厚的友谊,这种感情又渐渐转变成了适龄男女难以明说的暧昧。

按晁昭的性子,发现自己对钟夏子的用心之后,他根本就受不了这别扭又麻烦的感觉,只想立刻就对她言明真情,抱她吻她,正式享受和她在一起的感觉。

可是,在紧张的任务途中,大家诸事忧心,他没心思说;在一次次生死关头,念及今后无法负起的责任,他没勇气说;在真正习惯了的日常训练中,总有伙伴包围,他没机会说。

终于,在上个月他生日的时候,他又一次偷偷把钟夏子约到了屋顶,向她告白,还吻了她。

说是吻还不太全面,那其实算是“强吻”。

无论如何钟夏子是个女孩子,就算性别意识出现的晚,她也十九岁了,早就不再什么都不懂。

为这件事,她单方面和晁昭冷战到现在。

钟夏子一直都没迈过这个坎儿,一看到晁昭,她就会想起那天的事情。

他突然把自己扯到怀里,根本没给她反应时间就直接吻了上去……那时嘴唇上的温热似乎总会忽然出现在她唇上,让她整个人都烧起来。

她的心乱成一团,明知道进入无神组的他们不该这么清闲地想这些,却又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准备和忙碌些什么,所以纠结着到底该不该答应他,把这种关系挑明。

而原本万事一根筋的晁昭这时却没多着急。

从那个吻中,他清楚地明白了她的心意,知道她只是被男人猜不透的女儿心思困着,太过害羞。

既然捅破了窗户纸,他能做的就只有等待了。

当事人都明白彼此心意的状况比互相猜心的暧昧又要甜上无数倍。

其实,他们二人都隐隐不舍这种想到对方会脸红,会窃笑,又会自责的感觉和状态,总觉得余生还多的是,只要最后走到一起,这些日子就不算浪费,只算得上是白首时的谈资。

所以,此时此刻的钟夏子大脑一片空白。

听完钟季礼的话后,她下意识地看向晁昭,发现对方也正注视着她,表情和她一样,木楞冰冷得像个死人。

“恭喜你啊夏子!”钟冬子激动地握住钟夏子的手,笑得真实又刺眼。

可是,一旁的钟叔义却一脸震惊和尴尬,他扯了扯钟冬子的袖子,对她摇了摇头。

钟夏子和晁昭依旧旁若无人的对视着,消化着那句“家族已经决定,给钟叔义、钟夏子、钟季义和钟十义四人,赐名‘降妖伏魔’”。

他们只想把这句话当做个玩笑,期待着刻板得像根铁棒子的钟季礼突然一反常态地说“怎么可能,骗你们的”。

可是钟季礼依旧是那个钟季礼,他说出的话就是事实,不会有变。

“我之前特意给了大家几天修整时间,现在你们的状态应该都不错,吃过午饭,你们四个就开始做四凶同心诀的准备吧。解散。”

钟季礼说着,转身便要离开,晁昭却突然反应过来,上前拽住他的胳膊:“钟族长,搞错了吧,夏子她,是女孩子啊……”

钟季礼饶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我刚刚已经说过了,钟家有几代没出过女性四凶了,夏子的能力得到了家族的认可,这是她的荣耀。”

“荣耀个屁,在你们这儿什么都是荣耀!”晁昭突然爆出粗口,他又一次扯住钟季礼撤回的手,“你们钟家又不缺男人,有必要这样吗?”

钟季礼淡淡地说:“四凶选择的是最出色的子弟,和男女没有关系,希望你理智一点儿,不要因为私欲妨碍夏子的前途。”

说罢,他不动声色地用的灵子把晁昭的手弹开。

“简直满口胡言,我不同意!”

晁昭太清楚钟家的处事风格,他们这群人只懂得固守那点儿不知何时才降临的使命,把包括自己人在内的万物都当成蝼蚁。

钟季礼既然说了要钟夏子成为四凶,就一定说到做到。

一股怒火直烧发顶,瞬间烧光了晁昭的理智。

对钟季礼积压多年的不满和事关爱人的冲动占据了他所有情绪,他双掌汇聚出赤红的火焰,直接缠上钟季礼化沙的手臂。

其实,最了解晁昭的人不是晁成山,而是和他性格正相反的钟季礼。

只要想着自己绝不会做的,晁昭就一定会做,他便自然而然地知道晁昭要用武力来和自己抗争。

两个男人不约而同地使出了自家的法术,火焰与沙尘纠缠一处,厅上转眼就乱做一团。

围观的众人不得钟季礼的指令,都不知该如何行动,只能纷纷撤出窑洞。

钟季礼冷笑不止,他还从未在这些小辈面前动过手,晁昭根本不知深浅,这一战,正好可以让这个毛头小子长长记性。

可这时,突然有另一道黑色沙尘插到二人之间。

粒粒细沙用极高的速度精准分隔开晁昭与钟季礼调动的灵子,又轻轻汇聚成少女的身形。

“族长,晁昭不懂事,请您不要和他计较。”

钟夏子朝钟季礼拱手施礼,顺便挡在晁昭面前,神色不觉间竟多了几分冷酷。

只这一举,他二人的关系昭然若揭。

</br>

</br>

369 天翻地覆

空中的沙尘迅速聚拢成钟季礼的实体,他扫了这二人一眼,冷笑依旧未停。

晁昭双手紧握的火刃没有收回,他虎视眈眈地看着钟季礼,紧抿着嘴唇不发一言。

钟季礼却突然说道:“晁昭,你这样真的能解决问题吗?”

这话流进晁昭的耳朵,骤然把他的怒火浇熄,他看着手中的兵器,也发觉自己的荒唐。

大脑一旦冷却,晁昭就立刻改变了思路,他收了火刃,把钟夏子扯到自己身边,“噗通”一声跪在了钟季礼面前:

“钟族长,火系灵辖第四百八十三代弟子晁昭向您承言,求娶钟家二女儿夏子为妻!”

上一秒他还对钟季礼拔刀相向,下一秒态度就一百八十度大转折,饶是这话在钟季礼的意料之内,也把他吓了一跳。

晁昭抬头直视着钟季礼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才十七岁,婚事尚早,可今天钟族长要让夏子成为四凶之一,晁昭若不说明情由,以后我二人就再无可能了。

“我与夏子相识已有六年,算得上是青梅竹马,这些年来,我二人几经生死,患难情真,天地可鉴。晁家比不上钟家的资历,却也是灵辖血脉,我是现任族长之子,勉强能配得上她。

“事发突然,来不及与我父亲商议,可是晁昭以命担保,我成年之后,夏子过门也好,晁昭入赘也罢,只要钟族长收回成命,让夏子勿入四凶,下嫁于我,我必定舍命护她周全,让她一世喜乐!钟族长,拜托了!”

晁昭说完,狠狠地磕了九个响头,额头几乎要渗出血来。

连续不断的“砰砰”声听得钟夏子心悸难忍,她到现在还没能从宣布四凶的震惊中彻底脱出,脑子根本就无法运转。

其实她年幼时还曾想过,是否有一天她也能获得加入四凶的殊荣,成为让家族倚仗的利刃锋芒。

可是与同辈和心上人共同训练生活的日子太过充实,哪怕随时命悬一线,也总有诸多快乐,让她完全忽视了女性也可以加入四凶这种可能。

她昨夜还天真地想着,明年晁昭生日的时候答应和他正式交往,或许是个有纪念意义的好主意。

结果只过了一夜,天翻地覆。

钟季礼冷冷地说:“晁昭,既然你知道自己年纪还小,就别做这种无意义的事了。”

“钟族长,我爱夏子,这是一辈子的事,和我现在的年纪没关系。”

“说不定你明天就变心了,这种不确定的事和注定一生的事有什么可比性吗?”

“这是我的决定,所以我敢说我不会变心,可是加入四凶是你们的决定,凭什么由你们来支配夏子的一生?”

钟季礼看向钟夏子:“夏子,他说的没错,这是你自己的事,加入四凶需要全心全意,四凶同心诀发动的七天七夜里你不能有丝毫杂念。你告诉我,你要嫁给他,还是做你该做的事?”

“什么叫做该做的事,她又不欠你们的,难道她不加入四凶就要毁天灭地了?”

晁昭激动起来,之前的谦恭又被他抛之脑后,钟季礼却只是冷淡地看着他。

钟夏子垂着脑袋,不敢看他们二人中的任何一个。

周围的钟家长辈和同辈都紧张地注视着她,没有一个人发出声响。

可这时为难盖过了尴尬,钟夏子连平日的害羞都想不起来了。

她当然想嫁给晁昭。

但钟季礼说的没错,爱是件不确定的事,他们二人都还小,晁昭又和她不一样。他在外面的世界生活过,他是个丰富的人,他或许会发现更有趣的东西,他不像她……

她满脑子都是训练、任务、使命、家族、责任,即便是涉及到自己终身大事的当下,她依旧想着这些陪伴她成长的东西。

她想哭,却习惯性地哭不出来。

两三岁被拖到训练场上,承受孩童不可能承受的重压时,她的眼泪就哭干了。

晁昭对四凶和钟家还是不够了解。

对钟家人来说,成为四凶的意义比进入无神组大上千倍万倍。

从诞生在钟家的第一天,这个崇强的家族就时刻在强调四凶的伟大和高贵之处。

他们是钟家的代名词,是钟家的最高武力,是钟家的先锋和敢死队,也是钟家的最后防线。

决定四凶的人选,需要整个钟家十余年的默默考察,跟踪记录,以及数不清的会议抉择。这绝非儿戏,不可能因为一个外人的反对就更改。

这样洗脑似的荣耀足以让人抛弃自己的一切私情,成为家族的盾和剑,为家族奉献一生。

钟夏子也在此刻发觉,自己用了十九年来发誓守护的东西太大太大,大到其中的她自己像颗尘埃一样微渺,看都看不清。

世界危在旦夕,就算那危险没人愿意说,也是必须相信的事实,是她这辈子活着的理由和意义。

“族长,我要加入四凶。”

她的话里没有丝毫气力,轻的几不可闻,可晁昭却像受了一记重击,整个人蓦地瘫倒在地。

缓了几秒,他突然扯住钟夏子,把她拉得一个趔趄,也坐到了地上:“夏子,你疯了吗,要和三个男人共享你的一切?你只要成为四凶之一,就再也没有自己的生存空间,以你的性格,绝对不会再和我在一起了!”

“晁昭,我们本来也没有在一起……”

“你不爱我吗?”

钟夏子躲开他火光灼灼的眼睛,声音不知不觉变得沙哑:“我有自己的责任,家族需要我,这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追求。”

晁昭张大了嘴,半晌说不出话,但他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手上蓦地出现了一柄火刃,跳起来朝着钟季礼直扑过去。

这动作又一次出人意料,钟季礼甚至没反应过来,硬是被他砍伤了胳膊。

“我可算是懂了,为什么你们从来都不许钟家的孩子上学,不许他们旅行,不让他们看外面的世界!训练训练训练,任务任务任务!你们这群疯子,就是要养出一群傀儡!

“什么狗屁的责任,你们不是家族,是邪教!你们把大家都洗脑了!”

晁昭一边疯狂地攻击钟季礼,一边愤怒地大喊着。

钟季礼接连闪开他毫无章法的攻击,勾了勾手指,周遭的钟家小辈便统统上前,把晁昭围在中间。

晁昭发了疯似的全然不理会身边众人,拼着受伤也要让法术瞄准着钟季礼。

很快,他便寡不敌众,伤痕累累地被按倒在地。

“送他去井底,闭关三个月。”

“是。”

钟夏子听着耳边渐渐远去的吵闹声,陷入了只有一片嗡嗡噪音的空白世界。

六年的时光像梦似的从她脑海飘过,恍惚间,她又变回了那个十三岁的女孩儿,站在山坡上眺望着远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等待着什么。

</br>

</br>

370 强扣商人

晁千神原本隐隐担心他和晁千琳的存在是分开晁昭和钟夏子的原因,没想到这个悲剧发生的比他预想要早上太多。

还来不及多叹惋些什么,一转眼,眼前又是那个待客厅,无神组的九人依旧站在厅中,上座的除了晁成山和钟季礼,又多了个老熟人,白阳。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白先生。”

钟季礼朝白阳比了个手势,白阳却正在打哈欠,只张着嘴眯着眼随意地朝众人摆了摆手。

【他也是灵辖?】

钟爻脑海中飘过了曾经的钟十义,现在的钟陌的声音。

钟叔义,现在的钟祥回道:【应该是,可是他身上有妖气,好像不是人类。】

【和晁家人气息更相近,是火系灵辖。】钟爻补充道。

她已经很适应这种头脑中同时有数个声音飘过的状态,晁千神却觉得有些头疼。

这和他想象中的四凶同心诀状态有些不同。

正常的同心诀在发动时依旧会像对话一样留有二人的表达时间,只是照普通对话快上许多。可是四凶的状态,完全就像一个人同时在分神想四件事。

超过常人承受范围的信息量在同一时间爆发,会引起极大的不适,晁千神头痛得不行,只能尽力屏蔽掉头脑中连续不断的声音,专心去看面前的一切。

钟季礼问:“白先生,事情有结果了吗?”

“没结果我还会过来吗?”白阳一点儿也不给面子,惹得钟季礼眉头直皱,“你们钟家还是老样子,神经兮兮的,像个邪教。”

这话一出,晁昭立刻嗤笑了一声。

他完全是下意识反应,可白阳瞬间看向他,他也来不及收回,只能又对他笑笑。

白阳指着他说道:“你肯定不姓钟。”

钟季礼轻咳了两声,提醒白阳赶紧谈正事。

“给。快点儿结尾款吧,我还得赶下午的火车呢。”白阳从裤兜里摸出张皱皱巴巴的纸来,往桌上一放就伸手要钱。

钟季礼掏出张银行卡,却没递给他,而是展开那张纸来看,眉头再次紧皱:“白先生,这……是什么啊?”

“幻术结界。”

“这个呢?”

“防御法阵。”

“这个呢?”

“二级传送法阵和主阵入口。”

“这个呢?”

白阳不耐烦地把纸抢回来:“你就说你看不懂不就完了吗,我的字有这么丑吗?”

钟季礼一脸黑线,那张纸上哪还有什么字,也不知道他在裤兜里放了多少天,是不是中途还被洗过,上面的内容根本就糊成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有没有纸笔,我再给你画一遍,不多加钱了。”

钟季礼阴沉地说:“那真是谢谢白老板了。”

“哎?刚才不还叫白先生呢吗?”

钟季礼可没心思跟他打屁,一旁的钟陌已经把纸笔都拿了过来,钟甫则抬来一张大桌子,钟季礼朝无神组招招手,一群人聚集在桌边看着白阳提笔信手而画。

“奚家总部在这三座山之间的山坳里,这个你们应该知道吧?这几座山倒是不太高,就是有点儿险,旁边还有青戈江的几条支流。

“他们在唯一的通路外围用水摆了个幻术法阵,类似于海市蜃楼,有火灵辖在很容易就能破解。

“再往里一里路就是林区,这周围是以树木为凭依的防御法阵和雷法阵,可能还有些特殊埋伏,不建议强行突破。因为拖得时间久了,被总部发现,你们就得完蛋。

“最后就是最中心区了,生活区,这里,祠堂区,这里,先祖墓,这里,实战训练场,这里。你们要去的是生活区,好啦。”

白阳把手中毛笔往边上一放,又一次伸出手来。

钟季礼把卡递给他,却依旧不松手:“刚才你说过防御法阵中有二级传送法阵和主阵入口,那都是什么?”

“他们自己进出又不能每天趟阵,当然要有个快捷通道啊。”

“那这个通道是通向生活区的?”

“当然。”

“奚家的阵法想必也是宁家设计,简单不了,我们只求速战速决,主阵的阵眼在那里,还请白先生明示。”钟季礼说着,就要把卡放回兜里。

白阳眼疾手快,一把把银行卡抢过来:“钟族长,一开始你们只说要找奚家总部的位置,我看在大家都是同道的份儿上给你们打了八折了,后来追加布防图的时候,你又要打八折,我没和你计较也同意了。现在你问的可就是战术要点了,总不能让我白送吧?”

他这话一出,等于是言明了自己不满收益,故意把那张图弄成那副样子。

钟季礼的不悦全写在脸上:“白先生,你也是灵辖,难道为这事出一份力不是分内之事吗?”

“别别别,我一个外姓,连人都算不上,怎么好妄称灵辖?我顶多算是个生意人,钟族长就别和生意人打马虎眼了。白某人只认钱,一笔算一笔,来做生意我们就是朋友,扯人情的话,对不起了。”

白阳说着就要往外走,钟季礼使了个眼色,四凶瞬间会意,把他团团围住。

“钟族长,这样就没意思了啊!”白阳轻佻地转过头,手却插回口袋,嘴唇轻微地动作起来。

【空间法术,拦截。】

四凶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部分身体化为沙尘,同时调动周遭的土系灵子,将白阳整个人都笼罩起来。

白阳见状翻了个白眼,立刻识相地把手举到了头上:“好好好,我投降。居然黑吃黑,真有你的啊,钟季礼。”

“既然白先生不愿说,我们也不好为难,只能让白先生到现场指点一二了。”钟季礼说着,把钟少义叫到身边,低声嘀咕了几句。

一旁的晁成山终于坐不住了:“钟族长,这样……合适吗?”

“白先生,你说,合适吗?”钟季礼似笑非笑地看着白阳。

白阳冷笑一声没有回答。

钟季礼道:“白先生请放心,事后,该付的钱我们一分也不会少付,只是没有你帮忙,我们恐怕不那么容易破解阵法。毕竟钟家多年未曾出世,对四大家族现在的技术也不了解,你说是不是?”

白阳只在心底暗骂自己把这事儿当个乐子,见钱眼开地主动送上门来给人坑,完全懒得理他。

令白阳没想到的是,这伙人居然收了桌上的地图,什么都没整理,立刻就压着他直接离开钟家本部,朝火车站进发。

</br>

</br>

371 暗涌千里

这样两手空空跨越上千公里出任务早就不是一回两回了,无神组九人根本就没什么意外的。

只是钟季礼和晁成山两位族长也跟着一起行动实在稀奇。

九个青年看似平静实则不快。本来他们离开钟家就能摆脱规矩束缚,快活一些,钟季礼的存在却让一切都变得死气沉沉,没了乐趣。

摇摇摆摆的绿皮火车里鱼龙混杂,为了防止白阳中途跑掉,无神组非四凶的五人在他周围的座位坐了一圈,严密地看守着他。

四凶因为同心诀的存在,精神消耗极大,平日里需要的休息时间比常人更多,只要没事,他们四人总是在冥想。

钟爻习惯性地看着隔排座位上和白阳聊得火热的晁昭,半晌又觉得很是无趣,便闭上了眼睛。

【我是真的佩服你,居然从来都没想过不加入四凶会怎么样。】

无需加称谓,钟甫指的是谁也能自然地被另外三人理解。

【是啊……】钟陌也跟着应和,【你还真是铁石心肠,要是我爱的姑娘也爱我,我才不管什么家族什么世界,肯定要领着她私奔的。】

钟祥瞬间插话进来:【也得有姑娘看得上你啊……】

钟陌无奈地叹息一声:【还不是接触不到别家姑娘吗,身边都是自己人……】

晁千神现在也享有与四凶相同的资讯,他清楚地知道钟爻对晁昭的感情丝毫无愧于“爱情”二字,也知道她确实如他们所言,脑海中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任何为爱情舍弃责任,甚至为自己的选择惋惜后悔的想法。

【如果我有杂念,当初术法就不会成功,那时这么选,以后自然也不会变。】就算钟爻不想回答,她的想法还是瞬间被分享了出去。

钟甫叹息道:【人总会在事情过去很久之后才后悔,这才过了一年,希望以后你后悔的那天不要反应太激烈,上次大姨妈推迟就搞的我们几个快发疯了……】

想到那次因为任务的波折导致自己例假不准,多日的身体不适和焦虑情绪搅得所有人心神不宁,钟爻有些脸红,另外三人却都脸带笑意。

没有隐私的状态是相互的,他们之间最是公平,这种不孤单的感觉也不坏,总有伙伴陪伴着自己,这是孤生独死的人类难以想象的充实。

即便钟爻这样想,晁千神还是觉得,这群人真是不正常。

但凡是个在正常世界成长起来的自由人都看得出钟家的教导完全泯灭了人性,也就只有这些人才会把这种事当成日常。

合眼闭眼的功夫,漫长的火车旅途便即过去,也不知是晁千神跟着钟爻一起睡着了,还是这段无用的记忆被跳过了。

一行人换了客车,继续向目的地一路进发。

从之前钟季礼和白阳的对话中可以知道,他们此行目的是去奚家刺杀一个人,但这个倒霉蛋是谁,灵辖们和他有什么恩怨都是未知。

钟季礼不说,无神组便不问,四凶脑子里也完全不思考相关内容,连晁昭都没有提出任何疑问,晁千神很是无奈。

看来环境真的会影响人的性格,虽然短短一路晁昭就靠着他自幼就有的顽劣和白阳混熟了,但被剥夺自由、剥夺话语权、剥夺爱人之后,为了守在钟爻身边,生活的逆境和微渺的希望还是让他变得“规矩”了。

不过,既然这段回忆被呈现出来,就足以证明这是和晁千神的疑问相关的事件。

看来这辈无神组到这件事才真正接触到他们被组建起来的原因。

客车越开越偏远,在一个没有站牌标记的小村旁,一行人下了车。

钟季义使用司向诀,按钟季礼的指示找到了一处灵气格外干净的山坳,向白阳确认过之后,所有人都用上身法,借法术隐去身形,朝那边疾奔而去。

这所谓的禁术在不管不顾的钟家只是个实用本领,估计奚家怎么也想不到,自家对寻人寻向禁术不设防的正派会给人钻了空子。

都到了这份儿上,白阳也就无所谓和他们走一遭了,不过那五个人还是把他围在中间,丝毫没有放松警惕。

以他的性格,怎么可能任人摆布而没有脾气。行路途中,白阳悠哉地问:“喂,钟季礼有没有告诉你们,这是去做什么啊?”

一直都只有晁昭和他对话,这时也是晁昭应和:“我们向来只听二位族长大人指挥,无论是抢劫敬老院还是屠戮幼儿园,照做便是,不敢问,不敢问啊……”

他故意话里带刺,钟季礼早已习惯,白阳也了然的很:“你别说,真被你猜对了,咱们现在就是去抢劫敬老院,屠戮幼儿园。四大家族的青壮年基本都在为国当差,所谓总部就是人家的老家,全是老弱妇孺。”

“哈哈哈哈,是吗,看来这趟任务轻松的很啊。”晁昭似乎不以为意。

“我可不是开玩笑的,你知道钟族长要你们杀的是谁吗?”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白阳身上,钟季礼却抢先一步开口:“奚家将要临盆的下任族长夫人。”

晁昭脱口而出:“什么?一个孕妇?”

此行目的地近在咫尺,再做隐瞒也没有了意义,钟季礼也知道此事不光彩,多解释了一句:“记住无神组的规矩,听命令做事,不该问的不要问。”

这简直是欲盖弥彰,晁昭更加愤愤,刚要追问,白阳便说:“钟族长,其实你不用这么着急的,孩子生下来再杀不是更容易吗?奚成必和世钰都不是省油的灯,这生产前夕,亲戚朋友估计也要过来凑热闹。天师大集会,咱们双拳难敌四手,一个不小心可能就要……”

“白阳,雏子一旦降生,性质就完全变了,这事你不知道吗?”

“少杀一个,不好吗?”

“和千万人的性命相比,一个人算得上什么?”

“道不同不相与谋,您随意吧,出了事记得让这九个丧门星离我远点儿,别耽误我跑路。”白阳无所谓地说着。

这时众人已经穿过了数个村子,沿河走到了河道渐浅渐窄的源头区域。

一到这附近,没有一丝游魂与脏污妖气的干净灵气便带给众人极大的违和感。

正常的世界必定是万物混杂的,这样的地方明显很不对劲,按白阳所说,此处必是防止外人入内的幻术结界。

晁家三人自觉出列,调动空气中的火系灵子,干脆利落地突破了水汽屏障。

一片幻象像被戳破的肥皂泡般轻缓褪去,幻象背后真实的河水支流显露出来,不急不缓地朝密林深处流去。

</br>

</br>

372 四象入府

白阳自觉带路,众人跟着他走入林中,东拐西绕,躲避着阵法。

他这样子一点儿也不像只是得到了情报,更像是曾经来过,熟门熟路。

不过黑市贩子的神通谁也说不清,沉重压抑的气氛也没有提问的余地,众人都和他一样小心翼翼的,不敢用身法或法术乱闯,速度和常人无异。

眼见着周围林木越来越稀疏,山脊的余波蔓延到脚下,凛冽的石块也多了起来,很显然这不是山坳中奚家的所在,众人都料想这区域的主阵眼和传送法阵就在附近。

果然,白阳走到一块巨石面前,停住了。他用手在石头上抹了一把,又掏出个小小的黑色方块法器,放在掌心喃喃念着什么。

巨石上缓缓亮起一团繁复成面的符文,白阳用小小的法器在石面上一划,石面上的文字便像蚂蚁一般颤动爬行,往那一线汇聚,在石上溶噬出个扭曲不齐的裂口。

感受到不同的灵气密度从裂口中传出,钟季礼等人赶紧上前。

白阳见状,疾走一步跃进了裂口,扭头说了句:“回见了您呐!”整个人就消失在了重新合拢的符文之中。

“呃……”

现场尴尬地沉默了几秒。

“大意了……”钟季礼无奈地叹息了一句,“看他刚刚挺老实的……”

晁成山赶紧打圆场:“算了,都已经到这儿了,白阳不想掺和这事儿就由他吧,本来他也算不上自己人。”

“杂种就是杂种……”钟季礼低声骂了一句,示意四凶上前查看法阵。

晁成山道:“道家的阵法,还是让我们来吧。”

三个晁家孩子立刻凑到巨石面前,还没来得及动作,巨石上就突然传出一股庞大的灵气流,卷动周遭空气,带出一阵狂风。

“隐蔽。”钟季礼急急说了一句。

看来白阳刚刚一举已经惊动了奚家的防卫系统,对手是四大家族之首,分秒间便赶了过来,着实不容小觑。

四凶各自看了下自己身边的地形,四面八方的情况便统统了若指掌。他们分别占了一处树顶,借土系灵子隐了身形,位置刚好可以掌控全局。

另外七人动作就要慢上许多了,他们到这时还没散开,一个苍老的男声却已经在石中传出:

“各位不用躲避,老朽没有恶意,只是来打个招呼。”

紧接着,石头上的符文便融化成一片金光,一个一身白色唐装的老人从光中走出,银白的须发也被涟漪般扩散开的光晕映衬成金色,显得庄严又慈祥。

虽说眼见如此,晁千神却隐隐觉得这人绵里藏针不像善类,没有看起来那么好相与。

钟季礼不认识来者,晁成海倒知道他是谁,连忙扯了一把钟季礼,示意还没隐蔽的众人也停下动作。

他恭恭敬敬地朝老人行了个礼:“任前辈怎么会在这里?”

见钟季礼不明就里,那老人朗声一笑,自我介绍道:“老朽是任家现任族长,任清安。”

“原来是任族长,失敬了。”钟季礼象征性地拱了拱手。

对方不姓奚却也是四大家族的人,他不知晁成山为什么这么客气,只能静待对方发难。

任清安道:“钟族长不用那么戒备,我来这里,和你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钟季礼眉头一挑,语气不善。

“奚家那孩子今夜就要降生。”

钟季礼冷笑一声,心底却已经暗自打鼓。

任清安继续道:“四大家族这几百年来貌合神离,我们任家是另外三家排挤的对象,这事情不知灵辖家族有没有听闻?”

就算知道,钟季礼也摇了摇头。

“为了保住正道,我们只能寻找其他门派势力结交,相互支持,不知不觉之间眼界反倒较固守本分的另三家开阔了些。”

钟季礼不满地瞥了晁成山一眼,想来任家和晁家因为这个有所接触了。

钟季礼对灵辖的血脉看得甚是清高,对后天修者则万分鄙夷,就算晁家在接受灵辖法脉之前本就是道家修者,他也不认为他们还应该和道家天师多有接触。

“虽说我们没有灵辖一脉的听神之术,却遇到一位读神之人。”任清安的话让钟季礼表情更加不好看,“几年前,我等有幸得了吴遗前辈一卦,可卦还未解,吴老先生就脸色大变,要毁去筊杯,幸被老朽拦下。

“吴老先生念及任家门风正派,送了四句卦辞,就此离去,再无踪迹。钟族长可知这四句卦辞是什么?”

钟季礼淡淡地说:“天机不可泄露,任族长。”语罢,他看了看无神组的一众年轻人。

任清安点头应和:“确实。既然在这日子真的遇到了各位,想必天机无误,吴遗先生读神之能实在了得。”

神算无遗之名在里世界几乎可以代表着真相,钟季礼丝毫也不怀疑他的能力,只怀疑眼前的任清安所言是否属实,便借题问道:“不知吴老先生可曾提到如何破解?”

“和钟族长所说一样,‘天机不可泄露’。”

“那任族长有什么打算?”

任清安笑道:“正一盟威道到如今已有近两千年,从建成之日起,本派就以苍生黎民的安危为己任。”

“这么说,任族长要助我等一臂之力?”

任清安捋了捋胡子,慢悠悠地说:“是,也不是。”

“任族长,有话请直说,时间恐怕不太多了。”

“各位也不知道到底何时才是真正的‘开始’,对吧?”

钟季礼冷哼了一声:“知与不知只在一念,知与不知也必躬行。”

“既然钟族长势在必行,可否听老朽一句?”

“请讲。”

任清安走进几步,俯首在钟季礼耳边低声说道:“钟族长今天请回吧。”

“呵,为什么?”

“不可杀。”

这句话几乎是气声,若不是提前隐蔽的四凶之一离他们极近,没被任清安发觉,恐怕除了钟季礼就没人能听到了。

“何为不可杀?”

任清安的手轻轻指了指上方,然后把自己赤红如血的掌心袒露给钟季礼。

“老朽以命试天,已遭果报,钟族长,三思。”

</br>

</br>

373 神意难测

钟季礼这才发现任清安身上有股淡淡的果香,结合那只手上汇聚的血气,他瞬间想到,任清安恐怕是中了里世界奇毒,四象丹。

这种毒由四种毒虫、四种毒草、五行之炁炼成,除了中毒后才显现的淡淡果香,食用前几乎没有味道。

服用者一旦运功,毒便在经脉中逆行,短时间内激起修者全数功力,引发走火入魔似的内力膨胀,直至涨破丹田、筋脉尽断。

这药受修为影响,功力越高的修者发作速度越快,离死亡也就越近,古时候常有进境瓶颈的修者以此药来强行突破,可成功者寥寥无几。

钟季礼问:“难道你,为这事用了四象丹?”

任清安没有回答,只是笑笑,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钟族长,此事恐怕还需从长计议。”

钟季礼这种人断不会轻易相信他人,即便对方以命相劝,他还是沉声问道:“你告诉我这些,想得到什么?”

“实不相瞒,神意难测,我们四大家族之中,所受垂爱不只这一遭,我们任家也有一子,将生变故。”

钟季礼眉头一皱:“所以,任族长的意思是?”

“难道钟族长就没想过,神选真的是完全随机的吗?

“四大家族人数不多,概率上看来原本不可能占这么大比重。但这里不是其他家族可以随来随走的地方,自己人动手尚且需要时间,恐怕各位就更加不好干预了。

“都说高位没有时间观念,想必贵方推出的第一人也是在十年后吧?”

钟季礼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因为第一人出了问题,上面才把后续选在我们难以干预的地方?”

任清安点点头:“所以我想拜托钟族长,家族相关的事就交给我任家处理吧,你们没必要担额外的风险,做负收益的事情。”

“你打算怎么处理?”

“与其打草惊蛇,不如釜底抽薪,车和马都出了,再架炮不是更好吗?”

“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任清安笑笑:“老朽本不想讲的如此直白,既然钟族长问起,我也只能照实告知了。任家想要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

钟季礼冷哼一声,这就是他瞧不上后天修者的原因。

这些人虽然说着向善向道的大话,但不到尽头,总抛不开俗世烦恼,争名夺利,永远也不会像真正的灵辖一样,把世界的危机和万物的存亡放在首位。

“我们是不可能彻底退出的。”

“我明白。”任清安道,“任家愿做你们的同盟,或者说是,线人。我们绝不会背叛正道,既为苍生,又为自己,必然会出力。”

钟季礼知道任家的处境,恐怕两代之内,他们就会在四大家族中被完全架空,从名存实亡到彻底除名。

这事是个借题大做文章的好由头,还是个另三家不知道的由头,对他们大大有利。任清安说的很实在,为了这个利,他不可能不重视。

钟季礼往后退了几步,示意这场谈判已经结束,任清安也退回巨石前方。

“撤退。”钟季礼简单地说了一句,又对任清安说道,“任族长,保重身体。”

任清安苦笑了一下,目送着七人离开。

四凶始终隐遁着身形,直到任清安又消失在巨石之中,才追着那七人离去。

这段记忆没让晁千神失望,其中已然暴露出了许多重要的消息。

首先就是钟季礼和任清安反复提到的上方、神。

从他们的交谈和之前的记忆中已经可以粗略分析出那件无神组极力阻止的大事——“上方”为了某种目的有意选择了一些人,这个目的将会对世界造成重大影响,甚至是毁灭性打击。

这就说明晁千琳的存在果然不是这个世界本身的自然秩序。

其次,按年份来推断,他们口中的“第一人”正是晁千琳。

而作为这次行动目标的将诞生的婴儿,结合姓氏和年龄,恐怕指的是奚满月。

任清安还提到任家也要产生一个这样的孩子,若是也从他和晁千琳身边来寻,那就一定是任道是了。

按照这个思路,上一段记忆中,东方捷溪和晁成山还曾提到四十年前没能成功干预的对象,这个年龄的人,在晁千琳身边只有一个——蓝晶。

回想起来,在蓝晶劫走晁千琳的时候,晁昭曾经对他说过一些意味不明的话,现在想来,意思应该是询问蓝晶知不知道自己卷进了这件大事。

麻烦都会相互汇聚,真是一点儿也不假,又或者这些人聚集在一起,其实也是神的旨意。

虽然很不想承认,可是晁千琳曾对他提过,她初次见到白明就认定他应该留在自己身边,那种感觉他也曾经有过。

任道是也曾说过,他初见他们兄妹就因为种种原因被吸引,之后便一直注意着他们二人。而晁千神走进除祟事务所的时候,何尝没有那种凭空产生的归属感。

包括初次在警局见到奚满月,她把自己扣下的理由无比儿戏,可他就是听信了那个理由,耐着性子由着她在特侦队折腾了一天。

种种往事让他无比不适,这种被既定了命运的感觉恐怕没人会喜欢,更何况是骄傲如孔雀的晁千神。

作为一个晁昭私自培养的灵辖,他对如何知晓“上方”之事丝毫不明,钟爻和晁昭作为第二代无神组,被钟季礼和晁成山遮蔽在后,也接触不到第一手咨询,他现在甚至有些怀疑,继续这样下去,到底能不能搞清这件事的真面目。

钟爻已经是他能接触到的,距离真相最近的人了,见到她却是卫语信带来的机缘巧合。

若是这事在钟爻这里也无法被全数揭开,那之后又该如何调查,他没有一点儿眉目。

晁千神在虚无之中无法控制身体,可他知道自己必定捏紧了拳头,咬紧了牙关。

在幻象中的时间和现实世界是什么样的比例不得而知,他已经想到安灵教里意图不明的卫语信是要用钟爻来绊住自己。

那家伙要去岚城找晁千琳,必定不是好事,若是自己在这里耽误得太久,整个安灵教都被他带走,去往岚城,晁千神离开她身边的初始目的就彻底泡汤了。

焦虑。

晁千神抑制不住自己的焦虑,却突然发现这种情绪不只来源于自己,也来源于站在一片废墟之中的钟爻。

</br>

</br>

374 十年跑马

【还不行动吗?】这个问题钟陌已经问了第三遍,另外三凶却都沉默着,没有回应。

脚下骤然一阵摇晃,饶是四凶下盘功夫极好,也都被这震荡搞的站立不稳,纷纷攀附住身旁的一棵巨树,撑过大地的余波才敢放手。

晁千神随着钟爻环视周遭,一种喉咙被掐住的窒息感让他的心狂跳起来。

欺近到头顶的灰暗阴云笼罩着碎落成饼干渣滓的一片废墟,他的视线范围内已经没有任何完整建筑物的存在,所有东西都坍塌成堆堆废料,可是明明没有了任何遮挡,却依然看不到远方。

万物在凶猛垂落的雨幕中失了色彩,只有几点火光兀自摇摆,升起的黑烟被雨滴打得支离破碎,在整个区域扩散开来,降低能见度的同时,将世界的色调压得更加深沉。

尘土气,血腥气,泄露的下水管道和煤气管道散发的臭气,木材、塑料制品、生物燃烧的焦臭味呛得人无法呼吸。

没有惨叫,没有哭声,没有活物存在的生气,也没有万物生长的灵气,破晓之前的安静在此时变成了死城中的寂静。

若是能在这种地方保持安逸平和,那这人必定已经脱离了“人类”这个范畴。

这就是晁千神记忆的起点,他捡起晁千琳,晁昭捡起他们兄妹的那一天。

晁千神焦急地在钟爻的意识中寻找在这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此时距离无神组刺杀奚满月已经过了十年。

钟季礼在这十年间异常迅速地衰老了。

正常情况下,灵辖的平均寿命几乎是普通人的两倍,可年仅七十的他却真的垂垂老矣,完全没了上阵的可能。

晁成山的情况和他一样,其他上一辈的无神组人物和知情灵辖也都是这样。十年间,这二家就像是受了诅咒一般,病死和自然老死的灵辖多不胜数。

更奇怪的是,四年前本该有五十年一次的五行灵辖集会,就在那个档口,木系灵辖花家却致信表示,花家千年前成魔的花不如回族了,正在族中大闹是非,实在无暇前来;水系灵辖浪家则表示,他们隐居的山区被划入了政府开发的旅游景区,多年未出世的他们正寻找关系和政府周旋,同时做举家迁移的准备,焦头烂额,根本没法参加集会。

这些极为刻意的情况都能说明这件事的不寻常,钟季礼却像已然预料一般,早早就对无神组做了消极处理。

离开奚家地界之后只一年,他就让晁家的三人离开了钟家,始终没有将他们召回。

钟家的无神组也一直在做普普通通的事,似乎这个名头的意义就这么过去了。

这十年间,和钟季礼结盟的任家向这边传讯过三次,内容只有钟季礼能看到,连晁成山都不知情,更别提只在行动第一线的无神组了。

值得一提的只有五年前,四凶曾经被钟季礼派到任家送信取信。

那次行动的中途,晁昭突然出现在了四凶乘坐的火车上,请求钟爻和他一起私奔。

他说自己已经找到了破解四凶同心诀的方法,只要钟爻点头,他就带着她去天涯海角,永远都不再回来。

其他三凶虽然没有支持,却也没多说什么,算是默许,毕竟他们三个都知道钟爻这么多年都依然没有放下晁昭。

可是二十五岁的钟爻在第二次面对人生的重大抉择时,依旧没能拿出打破一切,走进新生活的勇气。

当一个人习惯了听命而活,习惯了被重压推着走,实在难以靠自己挣脱。这时的她比六年前成为四凶时成熟了许多,却在自己的舒适圈中越陷越深。

晁昭最大的错误就是把选择权交给了从未自己选择过任何事的钟爻。他根本没意识到她为家族奉献自己的心态,几乎与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病态情况无异。

在晁昭失望离去之后,钟爻甚至感觉自己因为失去了爱情和自由,变相的为家族奉献了更多,在痛苦之余体味到了某种意义上的荣耀。

她的三个兄弟这时也已经和她状况相近,五年前那样的惋惜和感慨再也没人提起,不知这是她思维共享后的传染性,还是钟家教育方式的“成功”之处。

又是除了天道惩罚以外别无他事的五年过去,就在前不久,钟季礼将晁家子弟紧急召回,宣布无神组将要面对一个决定世界存亡的巨大任务。

虽然钟家始终在进行洗脑式教育,但晁家的三人一直都对这件事不以为意。

已经过了十年,他们早就脱离了少年的青涩。

接触了生活与社会的诸多现实,了解了人世的种种可能与艰辛之后,就算身边长辈超出常理的迅速老去,他们也没能认真地把这些事与“世界毁灭”联系在一起。

三人的鄙夷,钟爻都看在眼里。

她越发感觉到自己与晁昭之间的距离,对拒绝他的正确性更加笃定,在发现他依旧没熄灭的爱意之后有意疏远,避免二人单独相处。

入世之后,人的成长速度比象牙塔里快上千百倍,二十八岁的晁昭比之从前沉稳老练了太多太多。

他知道所谓的独处早已不是独处,所谓的她其实是他们,所以并不强求,只是用自己的方式默默感受她在身边时令人怀念的感觉。

长情或许就是他和晁千神最相似的地方了。

因为上一辈的彻底退出,这次的任务被讲解得较上次明了许多。

无神组此行的目的是在指定区域内,用一件名为听神牌的法器,寻找使法器产生明确反应的孩童,并确认对方的死亡。

这可说是个无边无际的任务,那个指定区域半径有二百公里,还是在人口密度极大的凰城,其中孩童不知有多少。

更糟的是,会使法器产生反应的孩童年龄和数量不定,他们能依靠的却只有人手一块的小小法器。连这个法器可能产生的反应都不确定,钟季礼却特别交代,一定要在到达目的地三天内完成任务。

而且,他还明确提到,这次的任务目标必然包含一名不足一岁的婴儿,他们的最优先目标就是这个婴儿。

九人都无比懊恼,不知如何是好。

可是,就在他们连夜前往凰城的路上,一阵巨大的震荡从地心深处传出,汹涌到超越想象的灵气挤破了地面,灵觉敏锐的九人被冲击得失去了意识,行驶中的两台车都成为了连环车祸中的一部分。

等他们回过神来,远方骤然被夷为平地的城市已经在宣告,此处发生了值得天道降下天灾的大事。

</br>

</br>

375 震中搜寻

凌晨四点,凰城发生了77级大地震,睡梦中的城市永远失去了清醒的机会,在一瞬间被夷为平地。

通往凰城的公路被毁的七七八八,一行人弃了车,简单疗伤之后,顶着紧随地震而来的大雨,以及丧命百姓飘散出的数之不尽的生魂,朝着凰城狂奔。

巨大的心理压力和灵觉中的强烈震荡让除了四凶之外的五人都吐了几次。

即便有三个同伴分担痛苦,钟爻也被这种恐怖的感受搅得心神难以安定,若不是怀中的听神牌隐隐发烫,她恐怕也要像另五人一样,赞成钟冬子暂时撤退的建议。

“不能撤退。”钟祥斩钉截铁地说,“我知道我们每个人都曾经质疑过,世界将要承受的重创到底是什么,无神组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现在血淋淋的事实就摆在眼前——整座城市在瞬间消失,数十万人在瞬间丧命,如果这还不能证明危机的严峻,恐怕连灵辖的存在意义都值得质疑了。

“大家会感觉不舒服是一定的,和危机相关的共情是我们灵辖血脉深处的东西,受到生魂的冲撞更是靠我们辛苦训练而来的灵觉。就算这时逃开,已经存在的阴影也不可能消失,还会徒增自我怀疑。

“而且,如果不能在压力中完成任务,这种阴影恐怕永远都无法消失,更是失去了挺胸抬头担起灵辖名头的资格。”

众人皆知钟祥所说句句属实,合情合理,他们没理由在准备了十余年,第一次派上用场的关头退缩。

饶是如此,九人还是在路上休息调整了数次。

凌晨五点,无神组到达了曾经的凰城。

难以直视的惨象和时刻袭来的余震给搜索加大了难度,但已成废墟的街道却让利用听神牌感应目标更加便利。

在出发之前,钟季礼曾经私下对四凶交代,如果凰城发生了什么特殊事件,他们必须赶在其他人之前前往事发中心。

这时的事发中心只能是指地震的中心地带,事实上现在的环境使然,除了精神力过人的四凶,其余五人也很难向中心靠近。

众人就这样兵分三路,四凶一组,钟少义和晁晓一组,晁晔、晁昭、钟冬子一组。

身为女性的钟冬子较他人更加感性,在这时情绪已经完全崩溃,为了照顾她,他们这组只在凰城外围缓慢行进,没有走得更深远。

四凶因为同心诀的存在,一脱离另外五人就立刻分散行动,在地震中心搜索孩童的存在。

地震时间在后半夜,几乎所有人都在曾经的房屋,如今的残垣断壁中睡着,别说是孩童,他们连成年人都没见到几个。

对于四凶来说,任务的优先级高于一切,就算是哀鸿遍野的当下,依旧没有任何一人对侥幸逃得一命,痛哭求救的灾民伸出援手。

事实上他们的内心无比煎熬,可是天地大义重于一切,这是钟家考量万物的宗旨。

就这样在震中地区兜了个圈子,听神牌一直都只像刚进入凰城那样隐隐发着烫,没有任何明显的变化。

四凶只好重新集合起来,探讨下一步行动。

晁千神切进这段回忆正是在这时。

钟祥提议大家一起思考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可是他们已经在这里呆了十几分钟了,所有人脑海中都一片空白,连句感慨都没有,就只有急性子的钟陌想要放弃挣扎,继续地毯式搜索。

应付完又一次余震,钟甫突然后知后觉地说道:【你们有没有发现,明明是地震,这里却没有土系灵子阜胜的感觉?】

钟祥也反应过来:【是啊,出车祸的时候确实一大股灵气从地下冲出来,毫无先兆,可是我们清醒之后,那些灵气就消失不见了。】

没有参与讨论的钟爻当即念动司向诀,在这片土地上寻找那股灵气的去向。

果然只一观察,她就在震中以外的边缘地带发现了极不正常的一点。

那里地上地下的灵气分别旋转成螺,组合形成了一个沙漏形状,灵气体量和状态看起来像是整个震区地下的灵气都在缓慢地向那里汇聚,又从那一点迅速被天顶的雨云吸走,随着雨水彻底消散。

四凶心照不宣,朝着那个位置疾奔而去。

可余震又一次密集起来,已经经不起折腾的大地在震荡中破裂开来,一道道地缝像是长了眼一般紧紧跟着他们的脚步。

这种被老天爷瞄准的诡异感觉让四凶不敢停步也不敢回头。因为没有足够的落脚点,四人在不知不觉间分散到了四个方位,距离那一点的距离相差得越来越大。

钟爻觉得有种无形的引力在张开的地缝中拖着她的双腿,让她的身法迟滞得像个笨拙的孩童,每一跃都无法达到正常水平。

不过她绕的路并不算长,从意识中四人的分布看来,她离最前方的钟甫仅有一百多米,反倒是钟祥和钟陌越落越远,渐渐消失在视线之外。

四凶是不怕分散的,这样反而让四人可以感知的范围变大了许多。

眼见着钟甫已经离那一点不足百米,他视线中那个小小的襁褓出现在所有人眼中。

太突兀了。

一片废墟之中,只有那个米黄色的襁褓纤尘不染,其中婴儿嘹亮的哭声撕破死寂空旷的破晓时分,像在歌咏新世界诞生一般——让人心悸。

几乎就在同时,钟甫怀中的听神牌发出强烈的红光,只一瞬间便又熄灭。

【找到了。】

可是钟甫还来不及高兴,他踮脚的那处地面就毫无预兆的裂开,远远大于重力的吸引力把他整个人扯向地底深处。

他急忙往旁边一个闪身,扑在一栋倒塌碎裂的房子上。那栋房子的砖瓦松动得承不住力,只把他挂住瞬间,残垣便纷纷往地缝中落下。

远处的三凶已经分别念动返尘诀和归堙诀,钟甫的身体瞬间化作一阵沙尘,借着归堙诀的吸引力把自己的身体附在一旁的土堆之上。

他惊得一身冷汗,刚一起身,就见一只小手从刚刚剥落的砖瓦中挣扎着伸出,紧接着,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探出半个身子,满身的尘土顷刻就被大雨淋成了泥浆。

一个将被杀害的小生命在百米之外,一个伸手可救的小生命近在咫尺,刚刚走过生死关头,感同身受的钟甫脑中根本就没有天人交战,几乎是下意识地把他从废墟中拽了出来。

钟甫觉得这孩子可能是被吓到了,在他接触到他的一瞬间,这孩子的身子突然变得僵直,原本满是求生欲的双眼骤然涣散,嘴唇也不自然地抽动了起来。

他抹掉他脸上的泥浆,看着他白净的小脸儿,心思沉重。

借钟爻眼睛看到一切的晁千神被惊得完全没了思考能力。

【这是……卫语信?】

</br>

</br>

376 地裂吞生

晁千神越发感觉这张大网笼住了自己生活的全部。但凡在他和晁千琳生活中出现的人,几乎都没能摆脱这未知的摆布,来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卫语信也不例外。

现在看来,卫语信通过接触他人来获取情报的能力看来是自幼就有的了。

可是,四凶所知的事都是相同的,晁千神又寄生在钟爻的意识之中,他此时的认知和卫语信的情报大有出入,难道卫语信关于成神的歪理都只是臆想?

刚刚的地缝又一次拉长了钟甫的路程,因为那种诡异的吸引力,钟甫根本就不敢从那上方跃过,只能抱着卫语信从边上绕过。

意识之中,钟祥大声呵斥着:【你带个累赘干什么!】

【这么放着他的话……】

【还差这一个吗?】

钟甫无奈地叹了口气,远离地缝之后还是把卫语信放在了地上。

卫语信一把抱住他的大腿,生怕被丢下,钟甫刚要把他扯开,又是一阵格外猛烈的余震袭来。

他只好把卫语信甩到肩上,身形又化成一阵黑沙,往一侧的烂房子上靠。

这位置地势很低,又是一处破裂下水管的所在,长久的暴雨之后,积水已经连成了一片小小的湖泊。

钟家的返尘诀将术者身形化为沙土的原理是提炼人体土系灵子,用周遭土系灵子来替代身体中其他种类灵子。这个法术对精神力的巨大消耗四凶可以轻易克服,但是对他系灵子的干扰却需要四人聚集一处各自解决才能更容易。

此时此地只有钟甫一人,存在大量水系灵子的情况下,他的身法严重受限,还要托着一个孩子,更加力不从心。

意识之中,钟祥再次呼唤:【快把那小子扔下!】

钟甫抿着嘴唇,没有放手。

正常来说,他不是个爱心泛滥的人,他也知道自己的荒唐,可是这是他刚刚亲手所救的孩子,若是转眼就又扔下,无异于一种对自己的否决。

钟祥何尝不知他的想法,但钟甫险象环生之时,他们根本就帮不上忙,怎么可能不焦急。

离得最近的钟爻早就想要赶上去,可此念一生,她脚下被拖住的感觉便油然加重。糟糕的预感和凭空裂开的地缝同时出现,她竟然陷入了和钟甫一样没有对手的苦战,大半天不仅没有靠近,反倒越绕越远了,另外二人也是一样。

“真是够了……”

钟甫抱怨一声,化作沙土的身体被雨水冲得越来越重,湿漉漉的沙子掉落在积水中,那部分身体居然已经无法调动起来。

缓缓而来的痛感被四人共同分担,显得轻描淡写,却不是个好兆头。

返尘诀在此时已经比步行快不了多少,不可控的代价更是让钟甫不敢再用,他化回原身,拖着沉重的步子和少了一大片皮肉的胳膊尽力朝婴孩奔跑。

按理来说,另外三人应该和他分担一切感触,可是他现在有种灵力和体力都被吸进地底的感觉,这似乎没有被任何一个人读到。

前所未有的恐慌让钟甫几乎失了智,他手忙脚乱地借归堙诀产生的引力把自己扯向更远的地方,双腿迈出每步都和跳跃一般用力,口中念动持力诀,想要借此加强自己与伙伴之间的联系。

然而这样分心的后果就是无暇顾及路线。

眼见着他就要被地缝围在正中,钟陌的意识和声音同时大叫起来:【傻瓜往左跑啊!】

可惜为时已晚,钟甫脚下一声巨响,一大片土地像块被抠下的拼图一样猛然向地心陷落,他脚下连力都借不上,整个人飞速下坠。

他只能把手中的卫语信往远处狠狠抛出,自己跃到地缝的裂壁上,用尽全力扒住泥土往上攀。

堂堂钟家四凶,居然被一场地震搞得九死一生,这事说出去估计没有人会相信,但事实摆在眼前,钟陌的吞山诀念了千百遍,钟甫就是无法将自己的身体溶进面前的黄土地。

这搏命的时候,他根本就顾不上痛和累,插进土中的指甲统统翻落,牙都快咬碎了,总算从地缝之中探头而出。

然而,天要人亡。

地面塌陷的斜坡和被泥浆雨水降低到底的摩擦力让周遭的废墟都向坑底坍倒,砖头瓦块劈头盖脸地朝钟甫头顶砸落。

眼前落入黑暗之前,他看到那个目标襁褓也在湿滑的地面上向坑中滑落。

【哈,至少用这条命换了个完成任务。】

正当他这么想着,一只血淋淋的小手一把捞过已在陷坑边缘的襁褓,往后一扑,拼尽全力避开了疯狂下坠的世界,往坑外逃去。

胸口的听神牌又是一亮,钟甫爆了句粗口,意识骤然变成一片空白。

【不会吧……】

尽管正在亲历,三人还是很难相信这真的会发生。

共感的意识里出现一个无物的空间感觉非常微妙,像刚刚建立起四人联系时一样难以适应,三人都愣了半晌,没有悲伤,没有愤怒,只有震惊。

在他们意识松散的同时,脚下的开裂的地缝竟也放缓了追击。

钟爻恍惚着一路突围,灵觉中的那个异常点越来越弱,到她赶到已经合拢了大半的陷坑边时,那个异常点居然消失了。

她探头往陷坑中看,这狰狞的裂口深度正渐渐变浅,被挤压碎裂的砖石和家私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响动,融合在渐渐稀落的雨声之中,掩盖着这张巨口吞吃了她胞弟的事实。

钟爻连忙往钟甫视野和感知中襁褓存在的方向去寻,可那里既没有刚刚的婴孩,也没有那个仅存于一瞥的手的主人。

钟甫被吞噬之后,余震已经许久没有出现了,连雨都逐渐停歇,似乎在证明这一页就要被强行翻过去。

他们除了失去一位至亲,什么都没做到。

三凶不愿相信这个事实,不需要彼此催促,钟爻与赶过来的那二人就纷纷绕着这里寻找着那个婴孩和抱走婴孩的孩子。

就在这时,一个男人凭空显影在陷坑边缘,怀里抱着迷迷糊糊的卫语信,缓缓朝他们走来。

“别找了,已经过去了。”

虽然只在十六岁那年听过一次,但钟爻瞬间就认出了他的声音。

“东方前辈?”

东方捷溪把卫语信交到钟爻手中,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

“别找了,已经过去了。”

</br>

</br>

377 浑水之滨

“为什么……?”

钟爻没听懂,远处的钟祥和钟陌更是全没死心,依旧奔走在废墟之间。

“钟甫死了吗?”

钟爻眼现迷茫,她不懂东方捷溪为什么要说这些。

若是他目击了一切,怎么会有这样的问题?若是他没有看到,又为什么要阻止他们继续完成钟季礼交下来的任务?

难道他说过宁愿世界毁灭的话是认真的?

“东方前辈,您看到那个婴儿到哪儿去了吗?”

东方捷溪眉头微皱:“被一个男孩抱走了。我问你,钟甫死了吗?”

“钟甫……”

钟爻这才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她现在三十岁,对灵辖来说还很年轻,所以从没想过四凶中会有人突然死亡,更没想过若是这事发生,还活着的其他人会是怎样的感觉。

可是说起来,一个人若是死了,他的意识应该会消失,和他们的联结也会断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片空白,就像……

就像只是昏迷了一样。

这个念头飘过脑海的同时,那边的钟祥和钟陌也立刻聚集了过来,往深坑中探寻钟甫的存在。

东方捷溪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转身离去。

钟爻赶紧叫住他:“东方前辈,您怎么会在这里?”

东方捷溪头也不回地说:“凑凑热闹,长长见识。”

“您这是要去哪儿?”钟爻不死心地追问。

“去吃饭。”

钟爻被这无厘头的发言噎得哑口无言。

可是对钟陌和那两个孩子的惦念盖过了一切,她没再去追究这位神秘的前辈,而是又一次念动司向诀,在那二人寻找钟甫的时候,默默承担了寻找那两个孩子的任务。

在东方捷溪口中那个男孩出现的时候,钟甫的听神牌又亮了一次,钟爻怀疑,那个男孩也是任务的目标之一。

一个抱着婴儿的孩子,在大地震的现场,能跑到哪儿去?

晁千神自然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不难想象被钟季礼誉为天才的晁昭在这样的场景中会先于旁人找到他们。

他本来就被安排在外围区域,离这里比四凶更近,身边又有崩溃的钟冬子,晁晔若是留下照拂,他就得了空闲。

刚刚的状况看起来像是有种未知的力量有意阻止他们杀害晁千琳,那没有恶意的晁昭来到这里应该轻松得很。

这场景之中,东方捷溪的出现又帮他弄懂了几件事。

假如卫语信对神诞生的认知是正确无误的,那么这些情报的来源,一定是东方捷溪。

这个神神秘秘的火系灵辖显然和钟季礼、晁成海之流掌握的事实一样多,甚至有可能比他们更多。

而卫语信对他的执着,应该也源自东方捷溪和钟爻。

他了解情报的方式,是以自己已知的内容为引,再对这些内容进行树状扩充。

他从钟甫处掌握的只能是通过自己的孩子身份扩展而出的孩童、搜索等关键词,接触东方捷溪时,则可能扩展到孩童的特性,搜索的原因,到了接触钟爻时,则可能扩展到孩子的去向、搜索的人员。

至于他为什么忽视了还是婴孩的晁千琳,最合理的解释是,卫语信在东方捷溪手中时,亲眼看到了晁千神,却没有注意到他怀里抱着个婴儿。

卫语信这时才只有两三岁,记忆力和注意力都极其有限,晁千神的存在更加直观,成为他的已知情报可能性更大。

除了这些,晁千神还确认了东方捷溪的立场更加偏向晁昭。

他有意分散四凶对他和晁千琳的注意力,让他们去寻找下落已定的钟甫,恐怕是在为晁昭带走他们兄妹争取时间。

这也解释了东方捷溪为什么会在晁千琳十岁那年出现在苏城小庙,关心晁昭的情况。

晁昭的所作所为居然被两个年事极高的灵辖认同,说明这件被钟家妖魔化的大事和他们这些被选中的人并非毫无希望。

晁千神莫名松了口气,对晁昭的感激之情也突然涌出。

绝大多数时候,他都对晁昭直呼其名而非称为“师傅”,就是因为晁千琳对晁昭错误的情感,以及晁千琳十五岁那年,晁昭酒后差点儿失手杀了她的事。

他对这个师傅怀有的芥蒂在了解背后隐情之后渐渐消散。晁昭默默承受的重压和情路的坎坷比起他来丝毫不弱,甚至让晁千神产生了共鸣。

只可惜,那一位已经不在了。

晁千神没想到的是,随着东方捷溪的离开,钟爻的记忆也骤然翻页,没有丝毫预兆。

而这一次出现在他眼前的场景,正是晁昭阖眼之时,倒卧的那个山坡。

空气中淡淡的桃花味道中透着若隐若现的血气,佐证着那个日子本身的特殊之处。

这一天,正好是那场地震的十五周年。

尽管场景从这里开始,可钟爻会来到苏城访缘寺的原因却要退回到上个月,甚至更久以前。

她最后的四凶同伴,钟陌死了。

这一代的无神组,除了十五年前下落不明的晁昭,只剩下她一人。

车祸、绝症、火灾、坠崖……七个灵辖用和表世界人没有任何区别的平凡方式,展示了生命的脆弱和短暂。

这平凡本身就透着诡异。

其中最诡异的,当属自杀的钟祥。

那场地震中的任务失败压垮了钟季礼,他拖着老迈的身子又勉强撑了两年,便在一阵癫狂的大笑之中辞世,把钟家守护世界本源所需的法器,盘古令交给了钟祥。

正常来说,这件几乎没有作用,仅仅是代表灵辖家族存在的法器是族长的象征,相当于传国玉玺,交给钟祥代表的意义已经很明显了。

可是族长是不能由四凶来担任的。

四凶没有隐私可言,作为一个团体,四凶是制衡族长和家族会议的存在。而且,四凶永远奔波在第一线,在外部遭遇危险的几率极大,很可能导致家族大事难以顺利相传,对整个钟家的稳定造成冲击。

而事实证明,晁昭口中破解四凶同心诀的方法真的存在。

钟季礼对钟祥单独讲述了家族的秘事、族长拥有的特殊权利、盘古令的用法,以及,无神组的真正意义。

那天之后,三凶的意识中便出现了一个被封印的区域,守护着这个区域的钟祥郁郁寡欢,四凶同心诀带来的精神压力和包含族长重任的精神封印让他难以同时承受。

很快,他就因为这种人为的分裂出现抑郁倾向,自杀的念头时而崩现。

</br>

</br>

378 消磨殆尽

没过多久,钟冬子和钟少义就因为意外在一年内接连去世。

二人的后事不仅涉及到表世界大家族也有的程序,还涉及带走钟少义的那场大火同时烧毁大半个钟家留下的烂摊子。

举家搬迁还是修缮老宅、分散人手安置老幼还是寻求其他家族门派的帮助、还要不要组建下一代无神组……

诸多问题接踵而来,连绵的家族会议完全拖垮了钟祥。

主要问题统统拿出解决方案之后,钟祥在一个无星无月的夜里,突然感到自己生而为人的无力,病症骤起,情绪失控。

即便钟爻和钟陌在第一时间发现了他轻生的苗头,一个修者的自我了结也没人能够阻止。

钟祥就这样撇下了一切,只留给他们一句:

找到晁昭的时候,你们就可以解开封印。

钟祥是钟家数千年历史中第一个用自戕结束一生的灵辖,而且,他身居高位,难逃责难。

这件不光彩的事被钟家内部消化了,族长之位落在这一辈中年龄最长的钟伯义肩上。

盘古令的秘密还有家族宗祠等渠道可以得知,虽然程序繁复,全族动荡,但这个难点总算是成功度过。

这期间,钟家举家迁移,和浪家一样隐藏进了深山之中,各种波折自不必说。

灵辖大任犹在肩头,可钟家下一代的年岁都小的可怜,前两辈的人丁骤然凋落使得这一辈人丁同样稀少。

尽管钟家依旧没放弃新一辈无神组的组建,但想将一群初识控灵之术的孩童养成可以胜任大事的灵辖也需要时间,更何况他们的成长缺少安稳训练的环境,变相延长了培养过程。

现在钟家能做的只有韬光养晦,恐怕多年都无法再以灵辖之首的身份组织活动了。

这些纷繁的家族之事彻底安定下来花费了整整十年,好不容易得了空闲,钟爻和钟陌二人才开始对晁昭的寻找。

事到如今,无神组成立所为的情由依旧不明,众多族人赔上性命也要阻止的到底是什么,他们必须要搞清楚。

而且惯于听命他人的二人除了这件事,也不知自己还能去做什么。

准备期间,二人发现,早在天灾发生的第二年,晁昭就已经被钟家在整个里世界悬赏,生死不论,赏金高达五百万。

同他一起的还有两个孩子。年龄被写明、性别未知的那个显然是当年的婴儿,另一个则刚好相反,只说是男孩,年龄未知。

这连张照片都没有的悬赏信息太过模糊,赏金再翻个三倍都未必有人能做到,可钟祥死前的一番话和这份通缉变相佐证了晁昭尚且安好,钟爻对生活的竟又燃起了些许希望。

不过那两个孩子被晁昭带走是如何被查实的,他们翻遍了旧物也没找到资料,只能猜想在搬家中遗失或被大火烧毁了。

接着,二人探访了晁家,由钟爻打出感情牌套话,期待着晁昭至少会与家人联系,可观察下来,晁家似乎也没有晁昭的下落。

这期间,他们得知的只有晁晓在两年前因车祸过世,晁晔在某次外出浪荡时染上了艾滋,此时已到发病的第三阶段,整个人瘦的皮包骨头,状态之差难以言喻。

这种情况给钟爻和钟陌蒙上了又一层阴影。

他们又探访了晁昭的母校,以及他其他的社会关系,皆无所获。

渐渐习惯了按自己想法生活的二人,思路也逐渐开阔了一些,他们决定暂且放下晁昭,从封印之外了解背后之事。

经过一番努力,他们在新宅找到了曾经钟季礼和任家的通信,信件表明,四大家族中受到“垂爱”的孩子不止有他们参与过刺杀的奚满月和任家的任道是,还有一个在天灾两年后出生的女孩儿。

现任族长任世间并没说明他们到底使用了什么手段来对“雏子的成长”进行干预,却特别解释了,没有选择“杀神”的方式解决问题,是因为前族长任清安的前车之鉴。

他们还用了大篇幅试图让钟家放心,称任家选择了三种不同的方法来阻止“神的意志”,至少会有一种方式成功,而且必定给荒唐的“神选”带来阻碍。

任世间的信云里雾里,一如以往,可钟爻和钟陌还是搞懂了一点:无神组要对抗的是真正的“神”,他们要消灭的是人间的“雏子”。

有了这一铺垫,他们去往黑市,找到了白阳,想从他那里套到更多情报,并且找到东方捷溪的下落。

可白阳的年岁、阅历、职业都摆在那里,这两个直肠子怎么可能和老油条抗衡,不光是背后的钟家被狠狠嘲讽,上次扣押他的旧账还被清算了一番。

他们本以为这事儿没了指望,没想到白阳列出了一张清单,承诺他们二人只要做到上面五件,就告诉他们东方捷溪的下落,若是做到七件,他就会帮忙找到晁昭。

这张清单上的事看起来只是收集丹药和法器材料,实际操作起来却件件为难。

钟陌甚至觉得这是白阳在有意刁难,为的就是不讲出实情。

可是他们两个长辈早亡的钟家子弟人脉窄得可怜,若是没有白阳,实在不知还有什么地方能搞到这么偏门的情报。

接下来就是替白老板做苦工的日子。

这种平和也只维持了短短三年,因为仅仅是第四件事,就让钟陌丢掉了一条腿。

而后的第五次行动中,这条腿又连累他丢了性命。

孤身一人的钟爻捏着那棵用弟弟换来的血光莲,突然想起了曾经九人皆在的无神组为钟季礼的任务奔波,同样历尽艰险,却充满温情的年少时光。

有一次,晁昭冒着手被冻断、跌落谷底的风险,扯着她的衣领不放,等来了其他人的救援。

还有一次,他为了在自己面前出风头,切了一条小双头蛇,累得所有人被蛇母追了三座山,最后还是她帮他吸了毒血。为了表示歉意,他赔偿了八人份的德国点心,偷渡过程中却被钟季礼发现,受罚扫了半年的祠堂。

还有……

还有……

钟爻恍然发觉,和晁昭分开之后,自己已经浑浑噩噩地过了十五年……

兄弟姐妹们音容笑貌犹在,可是她……

她对自己的无用和渺小鄙夷到了极点,孩提时代对未来的憧憬尽数被消磨殆尽。

当初钟祥带来的感受又被唤醒。

曾经抑郁的情绪被四凶同心诀传播到脑中的时候,她只能感受到那种绝望,却不懂原因,但此时此刻,她都明白了。

钟爻抱着那棵血光莲坐在山脚下大哭了一场。

她实在疑惑,钟家培养他们这些除了法术,低能到连表世界的中学生都不如的灵辖,到底是为了什么。

什么“神”,什么“雏子”,什么“世界”?

晁昭说的没错,连守护平凡的能力都没有,凭什么认为自己可以守护世界?

</br>

</br>

379 异类相投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钟爻也没想到,她的精神世界没有了钟陌的分担,变得分区繁多,与常人不同。

作为仅剩的四凶,她独占了钟甫留下的空白意识和钟祥留下的封印,精神世界的承载能力也依旧是四人的范畴,这些变相导致了她对事物的第六感突破常人可以想象的范围。

她又一次找到白阳,希望能用钟陌的死来换取一个模糊的地标,以如今异常的感知力来靠自己找到东方捷溪或是晁昭。

白阳对事态发展至今也很无奈,他下了一番决心,终于还是决定让她到苏城去寻找答案。

这就是钟爻来到访缘寺的始末。

这段记忆距离上一段足有十五年,正是因为这期间发生的事,有意义的部分很难明言。

晁千神却对她生不出鄙夷。

他也跟着她见识了所谓的天命,在这些不可抗力面前,种种看似合情合理的逆境一次又一次地砍削无神组的人数、消磨他们的意志,阻止他们接近真相,只靠她一人如何能抗衡。

当钟爻找在那座隐藏在大山深处的小庙时,晁昭已经站在山门外,似乎早就知道她会在这时到来。

几乎就在同时,钟爻意识之中那个被封印的空间发出细碎的破裂轻响。

钟季礼的声音、钟祥的声音、白阳的声音、东方捷溪的声音……那个细缝涌动而出的是身为族长的钟祥在四凶之外被动接受的一切,冗杂的声音和过往的片段转瞬间冲破了封印的束缚,在钟爻的脑内搅动起汹涌的环流。

她被冲撞得站都站不稳,瞳孔涣散失焦,巨大的信息量不知从何消化,只能在原地迷茫地排解这一刻的惊惧。

晁千神状况更糟。

钟爻的意识同步传递到他的脑中,可他从来没有接受过四凶那样的精神力训练,也没有钟爻异常化的精神空间,几乎瞬间就失去了对自己意识的主导权,陷入了被动接受的失神状态。

接下来发生的事他已经无法产生反应,只能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一样记录下眼前发生的一切。

等钟爻缓过神来,她的目光已经变得极尽冷漠,右手一抖,一柄黑色的长刀便被握在手中。

“你终于来了。”晁昭这么说着,眼里的温柔像夏夜的萤火般轻巧地跳跃。

钟爻没有给他丝毫回应。

此时此刻,她眼中的晁昭已经不仅仅是往日的晁昭。

他背后那个漂浮在空中的多面体以诡异地动态不断交叉着点和面,时而膨胀到笼罩整个山门,时而坍缩得只成一条直线,没有气息也没有声音,却让人极其不适。而晁昭本人头顶发散出丝丝缕缕的黑线,纠缠在那个多面体中,好像这东西是他脑内思维的具象化实体。

在钟祥的封印解除之前,这东西并没在她视线中出现,她懂得了一些过去不懂的事后,却突然看得到了。

显然,这并不是这个空间中该存在的东西。

但她只是漠然地接受了它的存在,把注意力完全放在了眼前的人身上。

“我必须要杀她。”

晁昭笑笑,没有回答,只是把手中的三枚铜钱往旁边一抛。

铜钱落在他脚下的青石板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而他也同这声音似的直截了当:“夏子,我很想你。”

钟爻神色一凛,长剑瞬间从袖中展出,直劈在晁昭肩头,并没理会他的情义:“你不是不信命吗,难道是因为你总也卜不准?”

晁昭轻巧地用双指夹住剑尖:“应该,是准的吧,你这不是来了吗?夏子,帮我护法吧,我的构想,应该是没错的,你会帮我的,对吧?”

“只是应该吗……”钟爻冷笑了两声,“之前我还不知自己为何而来,现在我已经确定了目的,我要杀她,而且不介意从你开始。”

晁昭缓缓摇头:“拜托了,夏子,试一试,至少会有希望的。”

此刻钟爻的思维实在太过混乱,这再次体现在她的文不对题之上:“我真没想到,钟祥一旦有了保存秘密的权利,就会和你勾结到一起。”

“是我去找了他。”

“所以是你给了他更大压力,让他失去活着的信心?”

“夏子,他病了,但他没有时间休息调整,所以才……我很抱歉……”

钟爻不是不知道抑郁症意味着什么,带上“症”这个名词,就已经说明钟祥不是个器质上完好的人了,他需要真正的治疗。

她只是口不择言地想要表达自己对晁昭的不满,看他的样子,却又忍不住心软,转开话题:

“……就算和你构想的一样,也只是解决了一个威胁而已,根本性的问题呢,你有什么能力解决?”

晁昭无奈地一笑:“我确实没有能力解决任何事,可是他们就有能力解决了吗?

“那个根本性的问题,可能伤及的是整个世界。他们也在这个世界中存在着,他们一样什么都解决不了。

“保守派那套说辞,本质上就是在用我们整个民族的存亡来威胁我们为他们做事,我们可以按他们说的做,杀掉雏子也好,毁掉雏子也罢,可这样真的就可以违背更高级的大道和规则了吗?

“明明他们就在高位,第一时间站出来和真理派对抗,停止神选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为什么要让事情在人界发生之后再支使我们?

“因为他们是神,他们有神的生存规则?还是因为他们只是一群一无是处,只会打着官腔,让凡人来替他们背锅的鼠辈?”

晁昭看似平静,钟爻却还是在他眼中发现了她再熟悉不过的“顽固”和“不服输”。

“晁昭,神是不容……”

“神是什么?”晁昭立刻打断她的话,“我们敬仰着的神是一群代表着极端品质的象征意义,可当他们有血有肉地实际存在着,他们和凡人有什么区别?

“一样无知、一样懦弱、一样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和只能伤害蝼蚁的人类一样,只能伤害比自己弱小的人类。”

钟爻能感受到他说服自己的迫切,也能感受到他发自内心的不满,可是这些都是她拒绝他的求婚时开始,就意识到的,两人的不同。

生活幸福、视野开阔、不尊教条凭本心选择正直的他,和生活残酷、只识规则、听命于人被动选择担起责任的她,没有交集。

“我不会让你杀她的。我要让这种不合理的事结束。”

晁昭再次补充道。

</br>

</br>

380 失后何得

话题又回到了最初,钟爻腕子一翻,把长刀从他指间抽了出来:“你躲到今日也只是推迟了她的死期,总要面对了断的。”

见自己的一番话都打了水漂,晁昭只能无奈地问道:“怎么了断,又凭什么了断?就算后来的一切是有预谋的,作为第一人的她却完全是随机的,因为一个随机了断她的一生,凭什么?就凭那一个‘命’字?”

钟爻显得更加不耐烦:“不认命又能怎样?就算你的构想实现了,成功了,接下来呢,让事情顺其自然吗?除了杀了他们,还有什么别的方法?难道你想什么都不做,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

“顺其自然,不可以吗?信任他们,不可以吗?”

钟爻本以为他又会拿出什么意料之外的话来继续说服已经隐隐动摇的她,却万没想到他就这么破罐子破摔。

她在瞬间暴躁起来,为自己上一秒依赖信任他的惯性气恼不已:“我不是你那种只为自己而活的陶渊明,生为灵辖,我怎么可能把整个世界的安危寄托在不可控的未来上?”

晁昭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时间久的让她头皮发麻,但她却不甘示弱地和他对视着。

突然,他露出了无比轻快的笑容,垂下头又仰起脸,动作间透出股让钟爻无比熟悉的少年气:“傻瓜,那不是不可控的未来,而是充满希望的未来啊。”

老土。

哄小孩子吗?

钟爻几乎要脱口而出这两句反驳。

可是她不能。

曾经的“未来”在此时已是“过去”,她已经不能像当年那样对这句不知出自什么漫画的台词随意地发出感慨,也不能像当年那样不含任何杂质地期待此刻以后的未来了。

他没另外说什么,依旧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却让她和曾经一样张不开口。

因为,她眼前的这个男人,在一瞬间变回了多年前和她一同在院子里练功、书符的那个顽皮的少年,带着傻乎乎的笑容,仿佛钟季礼的嗤骂和惩罚全部都是春日里的清风,只吹得动他那年少早白的发丝。

钟爻用深呼吸调整自己忽生波澜的内心。

站在他面前的是她,不是他们。

她没有了四凶这一身份的束缚,本不该用这样的态度来对待久别重逢的他。

那句“我好想你”后知后觉地在她脑子里炸开,让她突然想哭。

圆月之下与他的初识和初吻,雪山之巅对他交付性命的倾心,日日夜夜为了同一个目标共尝甘苦的相互陪伴,都是她愿意用辩论和他探讨此刻重大问题的原因,也是她没法让自己一刀朝他劈下去,直奔后山,捣毁一切源头的原因。

“这些年,我和钟祥用各种手段,把有关这两个孩子的资料全部销毁了。里世界的流言也尽可能清除了。

“钟家的情况你也明白,可以插手的余地很小了,花家和浪家更是没有出手的空间和能力。灵辖这边知道内情的参与者只剩下你我,只要我们不再追究,这件事就全看接下来的造化。

“那些孩子为了活下去都在各自努力,和我一起,帮帮他们吧。”

他淡淡的语气和钟爻强烈的情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知道自己已经在被击溃的边缘,只能尽力做最后的挣扎: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只有我们两个知道就意味着这个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个可以守护。如果辜负了这样的使命,在世界归零的那个瞬间,我们都是无可替代的罪人。”

话说到一半时,她就知道这对晁昭没有意义,对方也显然看透了她的真正想法,只是暖暖的笑着。

他续长的山羊胡和这孩子气的笑容极不相称,惹得钟爻也忍不住苦涩地一笑。

他伸手入怀,拿出了一只小小的纸鹤,交到了她手中。

钟爻的心尖被纸鹤的翅膀轻拨了一下,关于那个夏天的记忆像潮水一样浸湿了她的每一寸皮肤,让她呼吸艰难。

这是与此事无关的回忆,晁千神不曾看见,钟爻却视若珍宝。

那次晁昭偷渡德国点心未遂,被惩罚打扫祠堂,却在供桌上看到了自己的点心。

东西已经被老祖宗收走,是决计不能动的,他只敢偷偷剥了几张糖纸出来,像天鹅飞走的缅伯高一样,把“鹅毛”拿给同伴表明心意。

第二天,钟爻偷偷塞给他一只糖纸折的纸鹤。

这个小小的举动,促使晁昭确认了二人互怀的情愫。

而送出纸鹤的钟爻,在送出前的犹豫不决、送出后的期待辗转之中,体味到了人生中最无可替代的爱着他人的味道。

“这是她送给我的第一个礼物,和你给我的刚好一样,同是真切的情意,我怎么可以辜负?”

虽然他口中的“她”是个孩子,但这样的类比还是让钟爻女人的心小小地酸了一下。考虑到这酸楚是因为她对他怀有难以否定的爱情,她的脸色变得更加忧郁。

这明明不是探讨这些男女之情的时候,“世界”危在旦夕,可是……

晁昭像看穿了她的想法,突然不由分说地扯住她的手:“夏子,是我决定的,我就敢说不会改变,我说过一直爱你,我做到了。我说了要护她周全,也一定得做到。”

钟爻脱口而出:“她有那么重要吗?”

晁昭摇了摇头:“重要的不是她,是我要对抗‘神’和‘命’的意志。所有事都要付出代价、做出牺牲,但是付出代价的该是造成悲剧的祸首,不是无辜的孩子,做出牺牲的该是凭意志选择道路的志士,不是被命定的牺牲品。”

钟爻几乎是愣在那里,他的眼神像实体一般把她钉在了原地。

这一瞬间,她想起了自己爱上他的原因。

她没有的,她向往的,他都拥有。

他的坚定会闪光,他的不服有后劲,他的意志自由自在。

铁板一样的责任感在这种人性本能的情感里柔软下来,他的立场在感情的影响下极具感染力,钟爻脑子一热便再难冷静:“我明白了……我帮你就是了……”

“夏子……”晁昭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一把将她拉入怀中。

忽然淹没头顶的爱情再也不给钟爻反悔的余地,她的手自顾自地拥住了晁昭,眼泪不受控制地滚了出来。

如果不是上方为了一个玩笑砸下这凡人难当的责任,每个钟家人都被变本加厉地植入为“世界”卖命的偏执,她不做四凶又如何。

同是灵辖的晁昭本就是她最好的选择,就算钟季礼再加阻挠和为难,他们也有抗争或顺受的权利,而不是像现在……

白白错过了一辈子。

</br>

</br>

381 为谁献祭

对立一经瓦解,钟爻打量晁昭的眼神才坦诚地变成了温柔。

分别的这十几年活生生地存在于他眼角可见的细小纹路之中,明确又伤人,这种心酸让钟爻忍不住咒骂。

去他娘的见鬼的使命,那些教条和鞭子带来的伤痛对于成年太久的她来说多么遥远又疏离,怎么比得上晁昭手心的温度来的真切?

她小心地握着那只小小的纸鹤,握着他坚定到底的决心,和她绵延十几年的动心。

如果世界真的要毁灭,就在此刻又能怎么样?

既然对世界并没有爱,又何必为了世界牺牲自己的爱?

更何况,没了爱,世界又凭什么存在?

对视之间,不一般的安心感就好像两个人从未分离,而是在一起度过了这十几年的风风雨雨。

可能这种安心,才是她真正想要的爱情。

可惜她还是清醒的太快了,晁昭头顶变幻不停的黑色多面体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逼迫她面对不得不去面对的一切。

钟爻叹了口气,先一步打破了一切温柔,回归到冰冷的现实:

“真的有可能把神的控制全部切断吗……如果只是切断了联系方式,他们再去动什么手脚,岂不是更加无法预防了?”

晁昭笑着抚摸着她的脸,眼中依旧是永远不变的坚定:“其实这些都不重要。你有没有听过神像的故事?”

钟爻摇头。

“一个人将神的石像碰倒了,不屑一顾地离开,在他之后过来的那人把神像扶起来,虔诚地叩拜致歉。结果,神把他的家人和牲畜全部用瘟疫杀死,还用大火烧毁了他的所有财产,只留下了这人,而他还感念神的恩德。

“神的仆人问神为什么惩罚信仰他的人,却不去惩罚不信仰他还犯了错的人……”

钟爻听到这里,已经懂得了他的意思:“因为有信仰的人,无论生活好与坏,都会感念神的恩德,而没有信仰的人,就算受到惩罚,也不会认为是神的旨意。

“所以,只要切断了神和灵辖联系的方式,实际上他们就失去了干预凡间的手段。因为我们,不再信仰他们了。”

“没错。”

钟爻偷眼看了下他毫无波澜的表情,沉默了半晌,突然狠狠地拥住他:“晁昭,不要死。”

“有你在我身边,生还是死都没什么可遗憾了。”

晁昭的平静带有一种看穿生死的淡然,让钟爻的心鼓噪得更凶。可她知道,自己站在对立面时,赢的都是他的坚定,此时站在他身边,她能做的就只有陪伴了。

他们手牵着手向更加开阔的山坡上走去,晁昭头顶悬着的多面体在这时变幻得更加迅速也更加夸张,膨胀的范围比之先前大了数倍。

见晁昭拿出了一直贴身带着的听神牌,钟爻已经确定,这就是听神牌内,联系神界与人界的异空间通道。

听神牌的来历连钟祥的记忆都没有涉及,她只知道这是和盘古令一同自上古流传至今的重要法器,成为族长的钟祥曾经用盘古令和听神牌,接收“神”的懿旨。

那两种法器是要相互作用的,可是晁昭手中只有这一块听神牌,他到底要怎么做钟祥也不知道。

他手中小小的木片上连雕花都没有,材质也因为年深日久无法看出,像随处可见的半成品木料一样平淡无奇。

两个人的力量被他引导着,温和平静地在手心间传导到其中,灵台深处,神的声音好像一直等在那里般瞬间传来:“你们不要做傻事。”

这声音空渺又泛泛,说的却是最正统标准的中文,因为过于正常,显得更加虚假。

可是,钟爻在这样的声音中忽然平静了下来。

晁昭所说总是对的,这件事也一样。所谓的“神”,只是高位空间中的“人”,他们的能力再强,也依旧像“人”一样,存在着本源性的缺陷。

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暴食、色欲,他们一样都逃不掉。

“这对于我来说,是再正确不过的事了。”

她看着他,这句话也跟在他之后浮现于脑海。

他还是他,似乎这样就足够让她放弃一切了。

“好吧,既然如此……”

神的声音还未结束,一道光华就急不可耐地湮没了分明处在两人身后,此刻却把两人都包裹在其中的立方空间,也湮没了她身边的他。

她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把他从自己身边抽离,那股力量向四面八方无规则地旋转,把晁昭的光影扯得支离破碎、不似人形。

她拼了命地拽住他的手,仅仅是皮肤相贴,双手便被双向的力道摩蹭得脱皮渗血,可她不能放手,她有预感,若是他被拉走,就什么都不会再剩下了。

“夏子,我爱你,别忘了……”

一片静匿的喧嚣之中,晁昭的声音浅淡不带声调地飘出,钟爻的脸痛苦地扭曲了起来。

“啊——!”

她感到自己的力量也在被抽走,但与此同时,扯着晁昭的力道也在逐渐消失。

她终于,把一身破败的晁昭留下了。

她已经知道了晁昭封锁神与人间通讯所用的方式——他用巫术献祭了自己的生魂,扭曲了听神牌中的空间,用自己的血肉和灵魂作为守护联结空间的守卫。

只有用这种方法,他才能通过他自己的存在,来监管所有的联结,保证所有的听神牌都要受到这一次施法的限制。

若不是钟爻坚持到了最后,和法术角力,用自己的力量作为交换,他这副身体也将消失。

钟爻跪坐在地上,流着泪苦笑,血肉都粘贴在一起的双手在粘腻的剥离声后分开。

他要的“护法”,不是要她排除外界的干扰,也不是借她的力量分担自己要付的代价,只不过是要她在永无止境的长夜到来之前,存在于自己身边。

钟爻才刚刚重拾爱人,就要又一次失去。

她突然发现自己居然可悲地习惯了生离死别,过度平静地接受了这件事,仿佛这只是早餐想喝的豆浆卖完了一样平常的事情。

不远处,一个少女和一个少年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向这片草坪。

</br>

</br>

382 大梦终醒

钟爻和晁千神的记忆随即串联了起来。

这是他们这次卫城相遇之前,唯一一个二人同时存在的场景。

归元同心诀的力量把晁千神的意识从钟爻身体中蓦地抽出,甩回了他自己的身体。

被带入二十四岁自己的瞬间,晁千神的脑子乱做一团,一些从来没再生活中出现过的名词和事件飞速闪现,又转眼消失。他不得要领,只以为是亦师亦父的晁昭死在自己面前带来的冲击。

他愣愣地看着不远处的钟爻,对方脸上挂着清淡的笑,脸颊却有泪水缓缓滴落。

“我也爱你,再见。”

钟爻说着,身影骤然化为尘土,随着风破碎飘散。

她生怕自己多留一秒,就会多生一分不舍和杀意。

晁千琳恨她,她又何尝不恨晁千琳。

就算知道她是神的受害者,在无力对神的时刻,她又能把这种情绪发泄给谁?

“你别走——!”晁千琳的惨叫几乎破了音,可她刚要去抓那抓不住的沙,手就被晁昭扯住。

直到这时,她才敢低下头,看着那个浑身是血的男人,膝盖瞬间没了力气,扑倒在他旁边。

“千琳……”

晁昭喉咙中血液滚动着“咕噜”声,这一声呼唤还不及那自然的声音更大,已然是虚弱的极限。

晁千神也转头看向晁昭,那个男人伸出手把晁千琳按在身边,低声对她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呢?

尽管在这种时候,人的好奇心依旧不会消失。

更看重自己,更疼爱自己的师傅,竟然选择了他欲杀之后快的妹妹说最后的遗言。

他到底,说了什么呢?

晁千神依旧那么愣愣地站着、看着,站在晁千琳身后、晁昭身边,看着晁千琳颤抖得失了控、晁昭的手垂落在青草间。

晁昭,死了。

这四个字慢悠悠地穿过他的大脑,可他还是没有理解这其中含义。

这个恶鬼一样,纠缠着晁千琳半生,从疼爱到漠视再到憎恶她的男人,死了;这个教官一样,训斥晁千神半生,教他控灵之术,教他内功心法,教他巫术推符的男人,死了;这个父亲一样,养育他们兄妹半生,供他们吃住,给他们关爱,为他们忧心的男人,死了。

莫大的悲凉突然袭来,晁千神发现自己在这一瞬间像个白痴,连这么简单的事到底代表着什么都没有搞懂。

他如此,晁千琳又当如何?

那个少女整个人都失了血色,在浓重的血腥味儿里急促地呼吸,死命咬着下唇,鲜血顺着齿间溢出,却没有发出半点儿声音。

他赶紧过去紧紧抱住她,被她剧烈的颤抖带动得也发起抖来。

“千琳……千琳……千琳……”

晁千琳显然已经掉了魂,他唤着她的名字,却得不到一点儿反应。

她该发泄出来,自己也是一样,所以,晁千神先一步替她落泪,让她知道,此时此刻,他们能做的,仅仅只有哭泣。

他的泪水滴在她额头上,才溶解开她冰封到每个细胞的悲伤,所有无法挽回的痛心全部解冻,顺着她的眼睛漏出来,一滴一滴,好像永远都流不尽。

这是二人最大的通感,晁昭父亲的身份在整个世上都只受他们二人承认,所以这种悲伤的数量只有他们二人的相等。

可是泥巴做的男人,没有水做的女人眼泪更多,晁千神早就只剩下剪不断的心绪,晁千琳却还在声音沙哑地抽泣。

事实上,此时的惨状,晁千神并不是全无意料。

在这之前的两个月晁昭就已经开始不对劲了,他的忙碌连远在学校的晁千神都能感受的到,更别提身边的晁千琳。

就在两天前的夜里,晁昭还给晁千神打过电话,内容居然是交代他如何处理自己的尸体。

因为这个,晁千神才会在毕业典礼刚过,办理入职的重要关头赶回山上。

只过了一晚,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山头上那庞大灵力波动显然不符合晁昭一贯刻意隐藏一切的行事风格,此时他的离世更是蹊跷,可晁千神现在完全没心情去猜测其中深意。

“千琳,我得告诉你一件事。”

晁千琳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动作微乎其微。

“师傅说,他希望你,把他的尸体烧光,不要留下痕迹。”

【如果留下了尸体的话……】晁千神把更加残酷的后半句隐藏了起来。

晁千琳先是怔了一下,然后更用力地点了点头。

她的态度比晁千神预想的干脆许多。

哽咽着念完悯火诀后,晁千琳唇上的血液蜿蜒地飘到晁昭的尸身之下。

她深深地看着倒卧在面前的男人,看着他身上骤然窜起的幽蓝火光,用尽全力挤出个笑容:“师傅,一路走好。”

晁千神揽着她的肩膀,也低声说道:“师傅,一路走好。”

刺眼的火光逐渐占据了他的整个视线,青葱的小山、赤红的鲜血、粉白的桃花都被曲折抖动的焰尖吞吃殆尽。

周遭的世界又变成那片虚空的黑色,晁千神搂着身边人的手忽然一空,垂落在身侧。

他心里空荡荡的,脑子里却塞满了各种各样没时间检索的庞杂信息,整个人显得茫然无措。

“你知道应该怎么做了吗?”

“我……不知道……”

“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太多了……”

“我知道的也不是全部,但应该足以厘清脉络了。”

“是……可是……这不就是个玩笑吗?”

“呵呵,在他们眼中,我们的命就是个玩笑。”

晁千神忽然抬起头,想从苦笑着的钟爻眼中再次确认,这荒唐的一切到底是个幻境,还是真实。

但钟爻没有给他确认的机会。

晁千神觉得自己的头像被榔头从里面敲破了一般,难以言说的剧痛从脑中倾泻而出,他甚至没能忍住,呻吟了出来。

眼前骤然有了光亮,他发现自己正瘫在钟爻的沙发上,姿势不甚雅观。

他踉跄着起身,筋骨像他刚刚从安灵教醒来那样僵硬。

钟爻安静地倚靠在一旁的沙发上,胸口没有任何起伏,他赶紧上前探了探她的鼻息,然后暗自叹了口气。

她的身体还是温热的,姿势优雅得像是在偷闲小憩,让人很难相信她已经离世。

茶几上摆着一只小小的纸鹤,是晁千琳折的——只要和她有关的东西,晁千神都认得。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把那只纸鹤轻轻放进了钟爻手中,才转身离开这里。

</br>

</br>

383 人型机器

晁千神脚步虚浮地在路边打了辆车。

这种脱力的感觉他不久前才经历过一次,果然司机证实他来到钟爻家以后,已经过了三天。

且不说他的手机早就没电了,没办法向奚钩月确定那边的状况如何,他脑子里的东西也实在太多太多,根本思考不过来,一时顾不上在意那些。

转眼已到安灵教所在的小区,一进门,在外遛弯的教徒就发现了他,纷纷向他打招呼。

晁千神随意应和了几声,没有在意他们眼中的诧异,径自朝食堂走去。

只在这里吃过几餐饭,厨师就已经知道了他的口味。

“神使还是吃阳春面?”

“嗯。”

“您是……”厨师似乎想问什么,却终究没能开口。

他拿不出多余的力气应付这些,压下了疑惑,坐在窗口附近等着面被送来。

这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整个大厅里只有三五桌人,所以奚钩月在半秒之内从窗子忽然飘进来的壮举只有他看到了。

刚巧送面来的食堂小哥揉了揉眼睛:“圣女刚刚就在的吗?”

“在的呀。”奚钩月笑眯眯地说,“给我来一份蜜三刀。”

“啊,之前做的已经卖光了,要等很久的。”

“没事儿,要是我们先走了,就送到楼上去。”

“好的。”

她俨然已经和这里的所有人都混熟了,这与她之前阴沉内敛截然相反的状态晁千神居然有些习惯。

“换造型了?还是……?”奚钩月在自己头上比划了一番,诧异地看着他。

晁千神已经意识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不对劲的事,可就是没有心思想,便没理会她。

奚钩月讨了个没趣,抽了双筷子“咔嚓咔嚓”地掰着玩:“也不说说你那边怎么样了?对了,那个白痴卫语信那天对我用了他那个拍一拍大法,想不想知道是什么原理?”

晁千神挑了挑眉,似乎对这个也没什么兴趣。

奚钩月不满地撇撇嘴,抱着胸往后仰了个一百二十度角:“晁神使,你这算什么态度啊,这样本圣女很没面子诶?”

“我今天太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晁千神把筷子往空碗里一插,起身就走。

奚钩月赶紧追上他:“喂,晁千神,我是不是很好欺负啊?你一消失就三天多,我忍着各种,嗯,各种情况,等你等得都要抓狂了,你就对我这种态度?”

“……你知不知道有些事在房间里才能做?”

这句听起来暧昧又充满歧义的话让奚钩月歪着脑袋想了片刻,才坏笑起来:“哦,看来你是皮痒了。”

旁边那桌的两个教徒原本听到了“卫语信的拍一拍大法”,一直好奇地关注着他们,这时才赶紧收回视线。

神使和圣女住在一起是人尽皆知的秘密,奚钩月刚来那天,他们俩搞出的大动静也被好事的吃瓜群众津津乐道了许久。

安灵教没有对食色性相关的禁令和传教,二人的对话就这样变成新的绯闻被浅笑带过。

晁千神知道现在的奚钩月脾气急,估计是这三天一直憋着秘密把她憋坏了,一见到他就恨不得一股脑倒出来,完全忘了这是公共场合,只能这样提醒她。

“你可真够恶趣味的。”

一回到房间,奚钩月就抱起零食篮子,瘫在沙发上。

“我可不是故意的。”

“你就是故意的好吗?你是恨不得全世界都觉得咱们俩是那种关系才好吧?”

晁千神无所谓地摊摊手,毫不避讳地当着她的面脱起衣服来。

奚钩月可算是知道不能招惹这个神经病了,她赶紧捂住眼睛嘟囔:“你去见的是什么人啊,他到底知道些什么,能把你搞成这样?”

“哪样?”晁千神把裤子往她头上一丢,为了躲开袭击,奚钩月到底还是看了他一眼。

“暴露狂吗你!”

“欺负魔,有意思。”

“你不用故意这样的,我又不傻。”奚钩月忽然叹了口气,“从前我以为你从里到外都黑透了,根本没有入魔的余地,现在才知道,原来你还可以更黑。”

“那么明显吗?”

“嗯……造型、气质、气场、气息,大变样。”

晁千神勾了勾嘴角,走进浴室。

站在镜子面前,他搞清了所有人对他惊诧的原因。

他原本乌黑的头发居然在三日之间变得花白,因为皮肤和身体状态没有丝毫变化,反倒显得更加诡异。

可此时他的心中却和有意去逗奚钩月一样没有丝毫波澜,依旧是一潭死水,一摊死灰。

他也不知自己怎么了,从离开钟爻的家开始,他就对任何东西都提不起兴趣,连思考都拿不出力气。

本以为吃饱了、睡足了就会好的,却又隐隐觉得不是那么简单。

从前他对万物总是抱有嘲讽,是因为他身边就有最好的、最完美的,他拥有蔑视万物的理由。

这种感情本身源自于他对万物的兴趣,找到对方愚蠢的、懦弱的、无知的、值得嘲讽的地方是他的乐趣。

可是现在,连入魔后性格反差到极点的奚钩月都没法让他发自内心地觉得愚蠢,觉得嘲讽、觉得有趣。

这状态,糟糕透了。

太多事值得他赶紧理出头绪了,他可没时间给自己调整状态。

虽然他在幻境中和钟爻似是而非地对答了几句,但实际上他根本就没搞懂钟祥留下的都是些什么,也没搞懂晁昭到底做了些什么。

对钟爻来说,那些事是一股脑涌进意识又在一瞬间消化殆尽,对他来说,那些事却像是冻结的冰球,在他脑中沉甸甸地存在,需要一点点融化。

这过程本身就够让人厌烦了,他这种重视效率和成果的人一分一秒都不愿浪费,恨不得立刻就开始整理思路。

【神选择了一部分人,希望他们可以成为神……】

只是简单地逼着自己思考,晁千神就头痛欲裂,他忽然惊觉:【难道这也是他们在阻止凡人了解真相的方法……】

奚钩月又吃空了一个零食篮子,随手摞在统统空了的七个篮子之上,望着浴室方向发愣。

自从没了触觉,没有了进食的味道和饱腹的感觉,她就迷上了“吃”这个行为。这可能就是缺少什么就想强调什么的人类常见陋习,还能顺便给不断增长的霉菌提供养分,何乐而不为。

【是不是好久了……】奚钩月舔着手指头,不自觉地担忧起来。

她对晁千神既有同类间的惺惺相惜,又找到玩具舍不得放手的幼稚情结,可今天晁千神的变化让她产生了失去这些乐趣的危机感。

他的状态太不正常,在对情绪极为敏感的她面前,他甚至难以称之为人——把阴郁和痛苦压抑到极点,又压抑得太过用力,以至于其他种种情绪都被埋没了起来,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台伪装成人的机器。

“晁千神?”奚钩月忍不住叫了他一声,“太久了吧?我也想洗澡!”

大半天,浴室里除了哗哗的水声,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br>

</br>

384 来电重拨

魔的听力怎么会捕捉不到活人的声音,奚钩月瞬间警觉起来,轻手轻脚地靠近浴室,推开了那扇门。

晁千神蹲在水流之中,呆呆地看着浴室的一角,没有一点儿动作。

奚钩月连忙关了水,往他身上甩了条浴巾,还踹了他一脚。

“晁千神,你抽什么风啊!”

晁千神没理她,整个人死机了一般,连眼睛都没有眨动一下。

奚钩月的心一紧,她下意识地摸了下鬓边发夹上的珍珠,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蹲下身戳了戳他的胳膊“喂,你好歹说点儿什么啊?那么刺激的吗,把怼天怼地怼空气的晁千神打击成这样?”

晁千神的睫毛轻轻颤抖了一下。

见他终于有了反应,奚钩月又拉了他一把,硬生生把他从地上拔了起来。

“哎……我都把你看了好几个来回了,感觉自己快长针眼了诶……”奚钩月把他扔在床上,自己也往他旁边一躺,顺着他的视线去打量天花板。

奚钩月脑子里浮上这个念头,又忍不住长叹一声。

她眼中的晁千神就像是她自己。

同受一人所困,同为证明自己,同样战战兢兢。

他和魔早就已经没什么区别,却又没有魔无视一切规则任意发泄的权利和能力。

尽管奚钩月不想承认,可是同样经历过这些,她没法坐视不理,只能无奈地担起了帮他疏导思路的责任,因为无聊,也因为自怜。

她知道晁千神和自己都只有一个弱点,晁千琳。

想要让他找回方向,找回自己,也只能从晁千琳入手。

“你啊,为什么会是这种性格,明明千琳又甜又可爱,你怎么就像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你俩不是同一个师傅吗,难道他只疼千琳不疼你?

“也对,千琳那么可爱,你师傅不是傻瓜的话肯定更疼千琳,还要每天打你一百遍。”

“虽然我总说咱们俩状况相似,但实际上差了十万八千里的吧。我是女生,也不知道千琳到底介不介意性别……不过一开始我就是用强的,不被原谅估计就完全没机会了。倒是你这种别扭鬼,肯定还没好好告诉她吧?”

“不过你们俩从小就在一起,彼此都那么了解了,她应该不会不知道你怎么想啊,这么说来,她不回应你根本就是对你没兴趣嘛。”

“不是的,她……”

晁千神忽然反驳,引的奚钩月哈哈大笑“我就知道,千琳治百病啊。”

晁千神这才回了魂。

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在浴室了失了神,更不知道自己刚刚都在想什么。

奚钩月嗅到的苗头没错,晁千神在原本郁结的问题全没解决的情况下,又一次被压上了更大的重担,精神压力已经趋于饱和。

支撑着他的到底是什么,该从什么地方开始解决种种问题,该向什么样的目标继续努力,一切答案都被超载的信息掩埋,藏在了他找不到的地方。

“其实我从之前就一直有个问题。”奚钩月翻了个身,和他对视,看到他又黯淡下去的眼睛,赶紧抛出一件他必定有兴趣的事,“为什么你要把她一个人留在山上三年?”

除了晁千琳和他自己,奚钩月可说是最了解晁千神的人了,就只有这个问题她一直想不通。

她觉得,说不定那就是晁千神和晁千琳扭曲关系的源头。

晁千神自嘲地一笑。

看他终于带了些感情,奚钩月继续鼓动他“你这种一分一秒都不愿意离开她的变态,会把她扔下,总不会和这回一样……”

她话还没说完,晁千神就突然伸出手蒙住她的眼睛,念动同心诀“流水东登,垠波无穷,百川向汇,通脉同质,辖之以灵,名讳晁千神。”

随着他两个手诀轻掐,奚钩月被带入了他的视角。

眼前是斑驳发粉的红墙,晁千神捧着一盆衣服,贴着墙边将自己的气息完全隐藏了起来,探头向外后院查看。

奚钩月几乎瞬间就明白了所处的环境。

她听到了晁千神此刻的忧虑,也看到了从院后角门探身进来的小了一号的晁千琳。

晁千神匆忙地把盆放在身后的禅房里,放下卷着的袖口,有些不自然地靠在一旁的廊柱上。

“大哥,你……”晁千琳犹豫着询问了一句。

晁千神先前隐藏自己气息的举动必定意味着什么,她正忧心忡忡,便探头探脑地往他身后看。

“在找什么吗?”晁千神故作轻松地问着,走过去揽过她的肩膀,顺势把她往另一边带。

“嗯……有点儿无聊,想找本书看。”晁千琳这么说着,分散着他的注意力,趁他不备突然挣开他的手,往他刚刚藏盆的禅房里冲。

晁千神立刻把她拦腰捞回来,晁千琳却发了疯似的尖叫起来“晁千神,你干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啊……千琳,千琳,深呼吸,深呼吸……”

晁千琳被他半抱着,顺着他的引导反复呼气吸气,好半天才把自己的气息理顺。

“没事了,没事了……”他把她按在怀里,摸着她的头发柔声安抚。

“大哥,你是不是把‘他’拿走了……”晁千琳虚弱地问着,手指向那间禅房。

晁千神摇着头,神色却很轻易地出卖了他。

面对她的时候,他总是不擅长说谎。

晁千琳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掉落下来,她又一次突然发力,推开他,往那间禅房里冲。

这一次,晁千神没能成功拦住刻意用出身法的她,晚一步进入那扇被推开的门。

晁千琳扑在那盆水淋淋的衣服上,把上面覆盖的其他衣服一件件丢在地上,终于捞出了一件土黄色的布衣,全然不顾湿度,小心地搂在怀里。

“千琳,把它拧干好不好,这样会感冒的……”

“你为什么要洗‘他’?”

面对这样的质问,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那件布衣上满是晁昭的血迹。

他都不知道晁千琳什么时候把那件衣服拿到手的,他明明眼睁睁看着她烧掉了晁昭的尸体啊。

晁千琳把那件衣服展开,检查着上面几乎消失的血痕,眼泪掉落得越发汹涌。她咬牙切齿地念着“晁千神,你干的好事,你为什么要这样,你到底是恨我还是恨他……”

晁千神深吸一口气,压抑多时的不耐烦和愤怒终于爆发“你给我过来!”

他一把抢过那件衣服,把它扔在一边,又扛起要过去捡拾的晁千琳,气势汹汹地往后山走去。



</br>

</br>

385 一错到底

晁昭离世到现在已经有一个多月了,晁千琳从每天以泪洗面、精神恍惚,到草木皆兵、恐慌惊惧,又到现在暴躁易怒、随时说伤人的疯话。

而且,她总是抱着那件晁昭死前的血衣,喃喃自语。

晁千神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借各种东西和事件来分散她的注意力,让她尽可能少被那件衣服勾起糟糕的回忆。

这几天,他的努力总算有了些许成效——她几乎只在睡觉时才会抱着那件衣服不放了。

他想把上面的血迹洗掉,让她离“死亡”这个名词再远一些,把她往正常和理性再推一步。

没想到,她终于把他接近崩溃的那根弦击断了。

“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

晁千琳对他拳打脚踢,可是晁千神全不理会,一路走到她居住的洞天,把她往寒石床是一扔,伸手就去扯她湿透了的衣服。

晁千琳用力拽着自己的衣领和裙摆,却挣不过发了狠的晁千神,脆弱的布料转眼就被撕在一旁。

晁千神以为她光着身子就没法到处乱跑了,转身到边箱去给她拿衣服。

谁知道晁千琳跳下石床,掩着胸口想往外冲。

他一回身便把她按在床上,怒意顺着喉咙冲了出来“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啊?非要我喂你吃药才行吗?”

晁千琳愣住了。

晁千神也愣住了。

暴躁易怒,说伤人的话,他也这么做了。

“……大哥,你觉得,我病了是吗……”

她呆滞的眼睛不管不顾地溢出泪水,嘴唇轻微地颤抖,受伤之意显而易见地在脸上挂着。

晁千神立刻慌乱地否认“没有,没有,你没事,是我,我太……我太着急了……”

他轻轻吻了吻她的唇角,手也随即放开,去拭她的眼边的泪水。

晁千琳想也不想地拨开他的手,用手臂掩盖住自己因痛哭而无限狼狈的表情,身上却再没了遮掩。

晁千神这才想起她还没穿衣服,赶紧把自己的t恤脱下来盖在她身上。

“不要……我要师傅……”晁千琳呜咽着,口齿不清地嘟囔着,又是随手一拨,把他的衣服丢在一边。

她不经思考的下意识反应只有这句否认他的台词和这个轻蔑的动作,晁千神还没彻底降下的怒火立刻被重新点燃。

热血骤然涌上,他抓住她的手腕,把那两条纤细的胳膊压在床上,强迫她直视自己,咬牙切齿地说道“晁,千,琳!你看看你身边的是谁!”

他转变得太突然,语调里甚至带着森森杀气,连眼睛都发红了。

晁千琳本能地察觉到危险,逃跑的念头忽然蹿上,她惊惶地躲闪着他看向仇人一般的目光,像条上了岸的鱼,在他的钳制下扭动挣扎。

可是晁千神整个人都压了上来,用双腿把她彻底固定住,贴在她面前一字一句地说“是谁在看不见听不见的时候陪你一点一点学盲文、给你讲故事、哄你睡觉!

“是谁上学、训练、做家务累得快死了还给你熬药、喂你吃饭、帮你料理生活!

“是谁宁可睡不踏实也要在这张烂床上陪你,每晚定时醒三次给你渡气!

“是谁背着师傅偷偷教你法术,受了五年的罚没一句怨言!

“是谁拒绝所有同学朋友的邀约,节假日也在这荒山野岭里守着你、护着你,生怕你出一点儿差池!

“是谁这么多年两头跑,火车客车坐个遍,就为了能多看你几眼!

“是谁连工作都不要了,天天听你在这里念叨一个死人!

“是谁辛辛苦苦等了十五年,就等到一个心里装着别人的你!”

“……大哥,我……”

晁千神根本就没理会她微弱的声音,强硬地吻了下去,堵回了他不想听到的一切辩解。

晁千琳显然没有想过他心中的怨恨这么凶狠,凶狠得随时要把她剥皮挖骨。

她慌得忘了挣扎,由着他啃咬似的在她唇上、身上留下细密的吻和血痕。

二十三岁的晁千神从没有真正地碰过女人,此时还被完全失控的情绪左右着,即便对方是他珍爱得超过生命的晁千琳,动作也毫无章法和温柔。

他二人居住了近十年的洞天第一次升起腾腾热气,可这其中不含暧昧、不含温存,只有晁千琳的啜泣呜咽和晁千神气急的闷哼。

在他解皮带脱裤子的时候,晁千琳终于逮到空隙,手脚并用地往床角缩。

晁千神依旧未生怜悯,他没有停下动作,只是看着连逃都不会的晁千琳嘲讽地笑了。

石床的寒气把二人体温产生的蒸汽凝成了液态,聚集出一片滑腻,她的动作太慌张,发抖的手掌没有压实便在水迹上打了滑,整个人重心一歪就朝床下翻去。

晁千神赶紧伸手把她捞回怀里,这个不自然的动作让二人重新面对面,正视了彼此。

一瞬间,晁千琳的恐惧、惊惶、不解、悲伤,她脖颈间的齿痕、胸口的指印、大腿上的淤青,随处可见的掺着血的涎水都映进晁千神的眼中。

而且,他在她眼中看到了自己。

凶狠的、蛮横的、愤怒的、满是欲念和怨恨的自己。

惯性使然,他把晁千琳塞回床上的动作并不轻柔,她的头在墙面上磕出了闷闷的重音。

他刚要伸手去扶,就见她下意识打了个颤,身子整个儿蜷缩了起来,像她刚刚看到光亮的时候,预感到雷声降临之前会做的那样。

即便如此,她还是不懂得在晁千神面前,应该把自己女性化的部分遮挡起来,不着衣缕的身子全凭发丝和动作对他的视线造成些许阻碍。

“……哥……”

喑哑的、求救似的呼唤依旧微弱,晁千神这才明白,那是她到此刻都没有抛弃的,对哥哥的信任。

他还是被这让人喘不过气的无力和悲哀击溃了。

他真的没法继续了。

就算他再焦躁,再急切,再破罐破摔地想着至少让她从性的方面理解自己对她的感情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爱,让她正视自己对晁昭的嫉妒,他也没法对这样的她再做任何荒唐透顶的事。

他突然有点儿想笑,因为第一个蹿上他脑子的念头是脱了一半的裤子再穿回来,看上去是不是很蠢。

可是他的思绪太混乱,除了这件最无关紧要的小事以外,他什么都不敢想。

这之后该怎么办。

索性一错到底其实更加容易。

让他没想到的是,晁千琳先一步开口,打破了无解的僵局。



</br>

</br>

386 蠢到家了

“对不起……”

向他道歉。

“我可能真的病了……”

自我否定。

“我知道师傅,已经死了,这是没法改变的事实,我不该这样,给你添更多麻烦……”

曲解原意。

晁千琳的三句话奠定了让晁千神痛心无比的基调。

他当然记得自己刚刚都说了些什么混账话,做了什么混账事,可是现在再想解释他的抱怨只是情绪使然,对她施暴只是一时冲动,何其荒谬。

“千琳,我其实……”

晁千琳垂着头,自顾自地说着:

“这么多年,大哥对我的好我都知道。你从来都没让我失望过,总是会在我需要的时候守在我身边。

“我哭的时候你会亲亲我,告诉我你在,一切都会好的;我被拐走的时候,你拼了命也会来接我,带我回家,让我有安全感;我受伤的时候,你会给我疗伤,给我做爱吃的菜,自己难过都会偷偷藏起来……

“这些我都知道……所以,我也知道,就算我是你妹妹,这也太过分了。

“我生来没用,看不见也听不到,什么都做不好,一直依赖着你生活,占用了太多你自己的时间和个人空间。

“现在没有了师傅,我还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任性地向你发脾气,拖累你的工作,拖累你的生活,让你每天提心吊胆,没法做自己的事……”

听到晁千琳将他刚刚的话进一步解读,晁千神立刻就慌了——这欲抑先扬的说话方式意味着她接下来要说的绝对不是好事。

他一把把她按在怀里,拦住她继续否定一切的台词,只想让事件回到开端,把这荒诞的半个小时重新来过:

“不是的,不是的,都怪我,我不该随便动你的东西,明知道你那么看重‘他’,还把‘他’拿去洗……”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这时的晁千琳对他和自己的认知,都天翻地覆地转变了。

她打断他的慌乱,不给他留丝毫机会:“大哥,那只是件衣服而已,那只,是件衣服而已……

“这段时间,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确实需要时间来面对这件事,但你做的没错,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我也该清醒一下了……”

【来了。】

晁千神的心猛地缩成一团,果然听到她接着说道:

“你也是……我们都需要时间,清醒一下……”

“千琳……?”

就算有所预料,晁千神还是耐不住真正听到这句话的恐慌,他把她从怀里放出来,惊讶地看着她。

晁千琳依旧垂着头:“我们都太习惯在彼此身边,我对你的依赖和你对我的依赖都在拖累你,可能,我们都需要学会分开生活了。

“我明白从前师傅一直把我困在这里是想保护我,现在师傅不在了,说明这已经不重要了,你也不用再被这件事困扰。

“我的视力和听力都已经和正常人一样,能力足够自保,靠自己也可以生活。

“你有能力在更广阔的世界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该只在这里守着我。你喜欢的学术研究,你喜欢的摄影器材,你喜欢的朋友和女孩……所有你喜欢的东西你都可以应该去追,去找,不该再为了我扔下。

“已经,够了,你为我做的,已经足够了。”

晁千琳草率地为他做一切的原因下了定论,却有意避开了刚刚发生的一切,这让晁千神又一次感到愤怒。

他扣住她的肩膀,语气生硬:“晁千琳,你是不是还不明白!”

“明白什么?”晁千琳仰起脸看着他,颊边依旧有泪水落下,“我说已经够了,你明白吗?”

晁千神一怔。

他俯下身,又想去吻她。

她哭了,他要吻她。这个习惯或许足以告诉她什么都没变,一切都还可以挽回,退回到曾经的样子。

可是晁千琳推开了他。

“求你了,别再这样,我哭、我笑、我生气、我吵闹,你都没有义务为我收拾。

“求你了,走吧,去过你自己的日子,做你自己的事情,爱你该爱的人……”

【她明白的……】

晁千神听懂了她话中之意。

虽然她没提及,但她的每句话都在回答他,“不行的,一切都是你因为依赖产生的错觉而已”。

天旋地转、视野灰暗都没出现,只有早有预感的平静。

这应该是拒绝吧,而且是绝无回还余地的拒绝。

他的声音不自觉地颤抖起来:“那你呢?”

“我一直都会在这里,为师傅守孝。”

他不甘地说:“守孝最多也不过七年。”

“七年应该足够我想清楚自己要做些什么了。”

于是,他又拾起了微渺的希望:“好,最多七年。”

晁千神起身,提上裤子的时候,自嘲地想到:【果然蠢到家了。】

他给晁千琳找了一身衣服放在床边,离开了洞天,到小庙后院收拾了一地残局,把那件晁昭的血衣又洗了一遍。

他打点好行李,在庙里设好了结界,启动了晁昭离世后就装上的监控摄像头,为自己这不详预兆般的先见之明苦笑不已。

当夜,他下了山,离开了苏城访缘寺,到今天都没再回去过。

奚钩月从晁千神的回忆中脱出是因为房门被敲响了。

食堂的小哥捧着一大铁盘的蜜三刀,满脸笑容地交到圣女手中,行了个安灵教拜礼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没看到什么限制级场面,真是遗憾啊。”

关上门后,奚钩月把自己脑补的内心独白念叨出来,抱着铁盘上了床上,一边往嘴里塞着点心,一边又踹了晁千神一脚。

“我怎么这么不爽啊!咱们俩也像的太过头了吧!千琳好可怜啊!”

晁千神觉得自己的洁癖好像被奚钩月给治好了,他看到她坐在床上吃这种会掉渣的甜食,居然没有一点儿脾气。

奚钩月气鼓鼓地往嘴里塞着点心,还是不愿放过他——所谓“话疗”就是要把所有事都说出来才能好的彻底。

“所以后来呢,为什么她三年就下山了,难道她原谅你了?”

“我不知道,可能她从来都没怪过我吧……”

“你们男人的迷之自信我是真的佩服。”奚钩月冷冷地吐槽了一句。

晁千神耸耸肩:“是啊……迷之自信,明明我从来都没好好道过歉。”

奚钩月翻了个白眼:“真不知道是你宠她还是她宠你……”

晁千神忽然找回了些许轻松:“有一天她突然主动打电话给我,第一句话就是‘小麦死了’。”

“小麦是谁?”

“一只鸽子妖,那三年一直陪着她。”

“然后呢?”

“然后,她说她想下山来。我去接她,到的时候,她已经在山下站着了。”晁千神说着,似乎回忆起那天的场景,脸上带了些难以察觉的笑,“我早就想到会有这一天。”

</br>

</br>

387 戏谑无度

奚钩月递了块点心给晁千神,他没有接,只是继续说着:

“山上什么都没有,她每天守着从前,能做的只有练功和思考,想着那些开心的、不开心的,想到习惯了,没有感觉了,也就想开了。”

“想开了也只是对从前释怀了,没你什么事儿嘛……”

晁千神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可惜我没想到,她既没释怀,也没想开,下山,只是为了搞清晁昭的遗言……我也没想到,这所有乱事的开端,还是那件衣服……”

“我好像知道那件事,你又把那件衣服洗了,千琳又生气了,结果你就又做了蠢事……重蹈覆辙,晁千神,你可真是没长进。”

“应该说我们两个都没什么长进吧,”晁千神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

那时,刚刚来到岚城的晁千琳从来没有接触过城市的生活,对一切充满好奇的同时,也对城市、科技、人群隐隐恐惧。

她下意识地依赖着他,由他牵引着,认识新事物,习惯新生活,给了他一种他们回到从前的错觉。

直到那天,他又一次发现了晁昭的衣服,在报复心地驱使下把它扔进了洗衣机,还自以为仅仅是这样她不会说什么,却再次发现:

“三年了,她一直抱着那件衣服,从来都没有放手。我们两个,都还站在三年前那个节点,一点儿都没能前进。”

奚钩月突然小声嘟囔了一句:“不对啊,那次我去她房里的时候,那件衣服就在那里,不在她手上啊……”

晁千神的眼睛亮了一瞬,却又黯淡下来:“她是不敢回那个房间吧……呵呵,就因为这种事,有时候,我会觉得,她其实是爱我的……”

奚钩月酸溜溜地说:“人生三大错觉吗……”

“她是在,顾忌什么吧……”

奚钩月差点儿把手里的铁盘子都掀飞出去:“傻子都知道吧!你是她哥哥诶!晁千神,晁千琳,舌头不利索会念错的!”

“血缘很重要吗?”

奚钩月被他问的一愣,她认真地思考了半天:“正常来说,好像挺重要的……不过你这么不正常,可能也没那么重要……”她突然反应过来,“喂,晁千神,你能不能正常一点儿,我都要被你带跑偏了诶!”

晁千神无奈地耸耸肩,那种嘲讽的笑容又出现在他脸上。

奚钩月极为自满,看来她的“治疗”很有效果。

“不过,你们俩不都是捡来的吗,你捡她,晁昭捡你,这本来也不关血缘什么事儿啊?”

晁千神脸色阴沉下来:“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

“我对千琳用魅术的时候也能读到一些她的意识。”奚钩月承认得相当坦诚。

“这么说来……她对我,到底怎么看?”

“呃……她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奚钩月又抬手去摸头上那颗珍珠,“别转移话题,不是在说血缘的事吗?”

“呵呵……”

晁千神下床给自己找了条内裤,又回到床边,像真的事后一样点了支烟,倚在床头,慢悠悠地说道:“后半夜发生的地震中,一个不能靠自己移动的婴儿,会出现在哪里?”

奚钩月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个婴儿,深夜一定在自己的家人身边熟睡。晁千神在她身边的废墟爬出来,若是和她没有一点儿关系,根本就不可能。

“可是……那是特殊事件,废墟都塌陷在一处,不排除你们是邻居,或者你去她家做客的可能啊……”

“是啊……但她曾经用我的血,使用过悯火诀……”

奚钩月失了语,她默默埋头,清空了所有的蜜三刀。

晁千神不再理她,关了床头灯,倒头就要睡去。

“喂,我们俩都这么惨,不然,凑合一下算了?”

晁千神翻过身看着似笑非笑的奚钩月,冷冷地说:“你没刷牙,不行。”

“噗……”

奚钩月立刻到洗手间洗漱一番,把自己脱到只剩内衣套装,回到床上搂住晁千神的腰:“好啦,我刷过牙了。”

“别闹,我还没沦落到和情敌相互取暖的份儿上……”

奚钩月不死心地硬是把他翻过来,和他面对着面:“好歹我也是个美少女,主动投怀送抱居然会被拒绝,还能不能给我点儿面子了?”

“你觉得我现在有力气做不该做的事吗?”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双修?”

“我是灵辖。”

“以你的性格,要是什么都没想,就不可能和我说话,早就无视我直接睡了。”

“我确实在想,你好像有什么正事忘了说。”

奚钩月又踹了他一脚:“你是认定我不会杀你了吗,气死我算了!”

晁千神的意识处在随时都要切断的状态,含糊不清地说:“卫语信的‘拍一拍大法’到底是怎么回事?”

“亲我一下我才告诉你。”

晁千神眼睛都没睁,搂过她敷衍地吻了一下。

“你……哎,算了。卫语信能让人的细胞进入休眠状态。那天一下楼,他就想让我睡过去,估计是想趁你被那边拖住赶紧跑路。

“不过我身体里有一半是霉菌,他控制不了,效果很快就解除了,把他吓了一大跳,哈哈哈哈哈……”

晁千神稍微有了点儿精神:“知道解决的办法吗?”

“不知道诶,感觉这是很强横的能力,应该不是修行出来的,他这样的是不是应该叫超能力者?”

“呵,沾了千琳的光而已。”

奚钩月不明所以,她不知道晁千琳被神选中时卫语信就在附近。

看晁千神再次没了动静,奚钩月又推推他:“刚才太没意思了,你认认真真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为什么我在这儿等了你三天,没让卫语信把安灵教迁到岚城去。”

晁千神睁开眼,冰冷地看着她:“奚钩月,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奚钩月眉尾轻挑:“欺负魔,有意思。”

她在声明,自己刚刚对待他的一切善意都不过是在为自己找乐子,她绝非盟友,只是个小心眼儿的魔,随时都有能力把他的心意踩到脚底下玷污。

晁千神爆了句最难听的粗口,突然翻身压住她,用最热切、最真实的方式吻了她。

唇舌胶着的声音清晰又暧昧,奚钩月在这期间发出诡异的轻笑,好像这件事极其滑稽。

半晌,晁千神起身,往床边啐了口唾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说。”

奚钩月又是一阵放肆地大笑,笑得差点儿背过气去。

晁千神冷眼看着她,直到她笑过了劲儿,幽幽开口:

“柳小柏男朋友的监狱名卡上,写着‘刘浪’。”

</br>

</br>

388 魔为何物

晁千神的反应出乎了奚钩月的意料。

他又俯下身,欺近到她面前,吐息清晰地在她耳侧滑过:“是不是我真的继续做了,你还会说更多?”

【选择比魔更恶吗?】

奚钩月的独臂缠上他的脖颈:“你可以试试啊?”

晁千神冷笑一声,一翻身,阖眼睡去。

他真的应该好好谢谢奚钩月。

他想要的是什么,他要做的是什么,他该从何处开始,都在这番对谈中找到了答案。

无论她是否有意,她都帮他指明了道路,帮他找到了迈出下一步不可或缺的自己。

晁千神是傲慢的,他不屑于用自己的付出去换取晁千琳的回馈,尽管如此,他也在年少无知的时候无意间那么做了。

得到的结果在如今看来理所应当,也血淋淋地教会了他,必须贯彻的依旧是傲慢。

他要将她身边的一切危险都遮在自己身后,让她只看到自己的温暖,让她只把这当做未来的必然。

只是,这条修罗之路又将错付多少心血,牺牲多少无辜,一时还难见端倪。

卫语信第一时间就知道了晁千神回来的消息。

到这时,他还怀抱着些许侥幸,只因为奚钩月这三天的作为。

从钟爻家离开的路上,卫语信成功地用自己的能力让奚钩月陷入了沉眠。

可是没有了奚钩月的控制,她体内的霉菌顺着七窍和缺失的胳膊飞速生长蹿出,等开着车的卫语信注意到副驾驶上的恐怖情况时,奚钩月已经在人类肉体之外那半霉菌构成的肉体中苏醒过来。

“呃……麻烦,我睡着了?”奚钩月打开了车窗,任由脸上附着的霉菌被风吹散成灰,故意没有戳破他动的小手脚。

卫语信尴尬地笑笑:“吃过饭是容易犯困啦。”

奚钩月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把那条菌类化成的左臂从身上掰了下来,往窗外一丢:“你带晁神使去见的是什么人啊?”

卫语信有些迟疑,他不敢确定眼前的魔到底有没有看穿他的能力,也就不敢对这个问题轻易作答。

“和他不能说,跟我也不能说吗?”奚钩月探过身子,朝卫语信快速眨了眨眼。

“这个……其实我也不知道她是谁,所以……”

他也不算是说谎,钟爻的身份凭借他已知的内容不能全部读到,灵辖这种隐藏在里世界深处的家族他更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好吧……”奚钩月又老老实实地坐回了驾驶座上,“那卫教主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

“啊?”

“不是说之前对晁千神说的话都不算数了吗,你要去岚城,准备怎么做?把整个安灵教都带过去,难度不小吧?”

奚钩月问的直白,卫语信却无法答的直白:“是啊……所以这事还是要从长计议……”

“行了吧你,我看你是打算今晚就开溜吧?”

“我没……”

奚钩月一语道破了卫语信的顾忌:“你不要以为我们俩是一伙儿的,好不好?你不是知道我和千琳的关系,也知道那个变态对千琳是什么态度吗,我们俩是情敌诶……”

卫语信突然笑出声来:“是是是,你们天天黏在一起,我都把这茬儿忘了……可是,说实在的,你们俩至少是有共同利益的,我却是纯粹的外人不是吗?”

“卫语信,你知道魔是什么吗?”

被奚钩月这么问了一句,卫语信一时被卡住,不知说什么好。

魔,走入歧路的修者,失去了成神的资格,拥有超越常人的力量。

还能是什么?

他突然感觉身边有种异常至极的气息。

他不是修者,感受不到灵气和修者的法力,可身边的压迫感大到让他这个普通人也无法忽视,甚至难以忍受。

他下意识回头去看,正对上奚钩月那双碧绿的眼睛。

惊叫,刺耳的惊叫,足以洞穿鼓膜的刺耳的惊叫,数之不尽的足以洞穿耳膜的刺耳的惊叫,他的每一寸神经和每一个细胞都被这难以形容的恐怖噪音灌满,只一秒间,他就真正感受到了魔的恐怖。

奚钩月转回头去,像平时那样收起了自己外放的力量,重新瘫在副驾驶位上,悠哉地检视自己的指甲,卫语信则木楞地看回前方的道路。

他的嘴唇惨白得没了血色,握着方向盘的双手抖个不停,连踩着油门的脚都失了分寸。

车子的颠簸一如他的心率,奚钩月静静等待他恢复平和,才又开口问:“你明白了吗,魔是什么?”

强大,就是魔。

卫语信从前对魔那些字面上的理解都被这简单的两个字蛮横无理地替代了,他明白了奚钩月在否认什么。

她根本就用不着和晁千神站在一边,只要她愿意,她有能力做她想做的任何事。

他这样从未接触过里世界真正争斗的普通人会产生这种想法不足为奇,奚钩月也正是希望他这么认为。

“你为什么要找晁千神?”

卫语信不敢作假,这件事上,他也从不曾作假:“我宣扬的教义,都是真的。”

“你想让他成为神,然后跟着鸡犬升天?”

“对。我是个孤儿,还有异于常人的能力,日子过得多不好,你可以自己想象。我不喜欢这样的世界,所以我对这里没什么留恋。既然有机会也有能力,我想见识一下高位空间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这都是我真实的想法。”

“所以那些教众到底怎么样,你其实无所谓?”

“他们都是塑造神的重要素材,只要他们和我相信相同的东西和人,就足够了。”

“好吧……”奚钩月打了个哈欠,“现在我觉得你比他有意思了。”

卫语信颤声问:“你是什么意思?”

“我啊,可以活很久很久,你知道的吧?”

“嗯……魔是不死不灭的存在,是被天地不容的存在,我只听人这样说过。”

奚钩月轻笑:“不死不灭倒还谈不上,说不定有人比我更强,把我杀了也未可知。不过理论上来说,我还有成千上万年要应付,我已然如此了,也没什么可晋升的空间和人生目标了,我还,挺慌的,你明白吗?”

卫语信缓缓点头:“好像,有点儿明白。”

“所以说,我总得找些有意思的事儿做。毁灭世界那类会给自己惹麻烦的事儿就算了吧,还是和各式各样的人类打交道更简单。从我现在认识的人里来找呢,晁千神就是最好玩的了。

“这个白痴只要沾了千琳的边儿,脑子就不会转,一条路走到黑,我很好奇他最后会怎么样的……”

卫语信知道她在解释自己为什么跟在晁千神身边,便继续静静听着。

“不过来了你这里之后,我觉得你更有意思,你们这个教派人更多,奇形怪状的事情也更多,好像,更合我胃口。”

</br>

</br>

389 腐化消融

卫语信一阵苦笑,知道了对方到底是何等人物之后,他可一点儿都不想招惹奚钩月,只希望她继续回去缠着晁千神。

可是,他还有个更加不妙的想法:“圣女,你不会想……接管安灵教吧?”

“诶?”奚钩月嫌弃地摆摆手,“费心劳力,我才不要,做圣女多开心啊,大家见了我都客客气气的,一副绵羊的表情。”

“那……你的意思是?”

“没什么意思啊,就是告诉你一声,我以后要跟着你玩了,晚上去你那里睡。”

卫语信吓得脸都白了,他可没有晁千神那种胆子,更没有晁千神那种手段,说起来,见识了奚钩月的真正实力之后,他对晁千神的恐惧程度也水涨船高。

他的晁老师果然不一般啊,他可能根本就不该甩开他。跟着晁千神,说不定他离见证神明诞生还会更近一步。

可是事到如今,想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卫语信苦着脸对奚钩月坦诚交代:“请千万别这样,我估计我会怕的睡不着,说不定还会尿裤子。”

奚钩月瞥了他一眼:“至于吗,教主大人,你可是要干大事的人啊,神和魔是正反两面,魔都应付不了,你的人生理想该怎么实现?”

“不一样吧……极恶和极善,还是有差别的……”

“不不不,”奚钩月连连摇头,“谁告诉你神都是极善的?就你说的那个湿婆,善吗?只是了不起而已吧,用你的教义也解释的通啊。不然你找晁千神干什么,他像是个‘好人’吗?”

卫语信又打了个冷战。

确实,他好像想当然的把理想美化过头了,如果晁千神真的可以成神,那绝对是一大杀神,不可能是所谓的善神。

“这……”

“所以啊,你就提前习惯习惯吧!”

“主要是,我……肾虚……”

“是男人就不能说不行!”奚钩月似乎很乐于和他扯皮。就这么岔开正事儿,卫语信悄悄松了口气。

车子转眼开进小区,卫语信更加头大。

他们俩就住在上下楼,连个“一别两宽”的借口都找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奚钩月一路跟着自己。

“那个,圣女,还饿吗,要不要,我去给你点点儿东西吃?”

“不饿,你先跟我去看看那个梁宽。”

卫语信有些疑惑:【难道是因为我从梁宽那儿知道了情报,抛弃了晁千神,让她好奇了?】

见他站着不动,奚钩月古怪地笑了:“喂,你知不知道,那个梁宽真名叫什么?”

“嗯?这……不是他的真名吗?”

“……晁千神说的果然没错啊,你的能力限制不小嘛。这个死鱼眼,怎么那么精……”奚钩月有些不满地嘟囔着。

卫语信干笑两声:“是啊,我的能力很鸡肋。”

“好吧,那我告诉你,这个梁宽,真名叫刘浪。你知道,刘浪是谁吗?”

“刘浪?难怪……”卫语信的讶异一闪而过,显然这和他知道的情报可以对得上号。

他在追查晁千神的过程中,曾经从四大家族的人身上了解到“刘浪”其人。不过他原本只知道这家伙是晁千神卷入诸多事件导火索中的犯人,在他身上读出情报之后,才发现他的背景那么深。

“圣女,那个齐升逸又是谁啊?”

奚钩月道:“你不会再去摸他一下,自己读吗?”

“我的能力可能会受时间限制,短时间内连续接触同一个人,读不到什么新消息。”

“你连自己的能力都搞不清楚吗?”

卫语信尴尬地挠挠头:“是……啊,我搞不清楚的事儿太多,反正不影响正常使用,也就无所谓了……”

“你心还真大,那就麻烦了,我也想问问齐升逸的事儿呢……”奚钩月一脸为难,也不质疑他的说辞,“看来,只能让他自己说了。”

不知为何,卫语信闻到一股大事不妙的味道。

奚钩月果然没让他失望。

她一进入刘浪所在的房间,地板上便徒然升起数道草本植物与霉菌的混合藤蔓,窗外的绿植和树木也纷纷向房内探头,打破窗扇,直接将刘浪牢牢固定在房间正中。

刘浪完全没搞懂发生了什么,根本就没有反抗意识和反抗动作,可是一见奚钩月,他被藤蔓缠成粽子的身体瞬间就绷直了。

“你,你要干什么!”

他声音中的颤抖和恐惧混杂在一起,被植物疯狂生长的悉悉索索声掩盖得极为微弱。

他的弱势一目了然,奚钩月却还想再压他一头,把他逼到极限,让他变成逆来顺受的傀儡。

藤蔓顺着奚钩月的指引,从刘浪的衣领、裤管、袖口钻了进去,贴着他的皮肤缓慢爬动,霉菌滑腻的质感让他鸡皮疙瘩骤起,又痒又麻的惊惧之感让他抑制不住地疯狂颤抖。

藤蔓向外膨胀,连带着霉菌的腐蚀和大力的拉扯,顷刻就把他剥了个精光。

奚钩月恶趣味地将藤蔓散开,只系着他的四肢,把他赤裸地固定在探入房中的树干之上。

恐惧、羞耻、无力感淹没了刘浪的理智,仅仅三分钟,他原本时刻准备抵抗一切、保护柳小柏的决心就被魔压倒性的实力腐化消融。

卫语信目瞪口呆,还有些尴尬。

身边的少女连条内裤都没给对方留,一脸嬉笑地看着自己的杰作,直到这时才开口:“秋天到了,晚上有点儿冷诶……”

卫语信感觉到她看向自己的目光,连忙把身上的运动服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肩头。

“卫教主真是绅士啊,谢谢你哟。”

这等羞辱之下,刘浪到了极点的恐惧全数化为愤怒,声音如同惨嚎:“杀了我啊!杀了我啊!王八蛋!魔很了不起是不是,杀了我啊!”

“哎呀,被别人听到了,又会以为我们三个在做些什么吧……和晁神使传绯闻,就已经让我很困扰了……”奚钩月说着,勾勾手指,刘浪的嘴瞬间就被藤蔓封住。

他拼了命地挣扎、扭动着身体,脸涨得通红,却再也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奚钩月叹息一声,朝卫语信招招手:“我们走吧,卫教主,我这会儿突然有点儿饿了。”

</br>

</br>

390 各怀鬼胎

一出门,卫语信就急切地问“就那么放着他没关系吗?”

奚钩月满不在乎地说“先摧残他的意志,然后就什么都好说了嘛。”

“这个我明白啦,但是动静这么大,其他教众肯定会询问,万一柳小柏过来看他,那就不太好了吧……”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做教主了吗?”

卫语信被她噎得苦笑一声。

卫语信再次为弃置晁千神的决定感到后悔。没了他的晁老师,他根本就搞不定奚钩月这颗定时炸弹。

他没敢和奚钩月去吃饭,而是焦头烂额地去平息刚刚的事端,可算是暂时摆脱了她。

让他欣慰的是,睡觉时,奚钩月并没有来找他,似乎她之前所说的一切只是个充满恶意的玩笑。

但是,他依旧提心吊胆,诸事烦心,彻夜未眠。

其实他并不想把安灵教迁走。

现在的千名教徒都是最近三个月汇聚过来的,真正向教派奉献身心的教徒有五分之一就不错了,愿意跟他离开卫城,离开自己生活的,恐怕更少更少。

可是他居然从一开始就搞错了最最重要的一点,搞错了该培养的“神使”。

而那个真正的目标远在岚城,受到诸多势力牵制,根本就不可能被他“抢走”。他只能带领教派向真正的神使靠拢,才有可能赶在“那一天”之前,完成一切。

前半生的奋斗完全搞错了方向,巨大的冲击让他慌了手脚,忘了还可以先稳住晁千神,留下回环余地。

在被奚钩月缠住的当下,他甚至感觉自己为之奋斗的一切很有可能因为这个决策上的错误和晁千神的存在,功亏一篑。

他也知道自己今天对晁千神的处理太过冲动了。

可是,以他对晁千神的了解,那个男人压根就不可能只凭他的口舌相信他的教义,也绝对不可能做出把他妹妹晁千琳卷入新争端的事来。在那个档口,他根本想不到更好的主意。

而事情发展到现在,因为奚钩月的存在,他对晁千神已经从尊敬发展到了敬畏。

这男人的不正常可以和魔媲美,并且受到魔的承认,卫语信想要在他面前全身而退,近乎痴人说梦。

他只能让自己往好处想。

无论他能从那个女人那里学得什么,至少他会知道自己的教义并非空穴来风。

若是他和自己遭遇相同,他或许有机会抛下这个困扰他前半生的男人,或是哄骗他加入自己的事业,为那一天的到来做好准备。

“那一天”,一个和卫语信总结的所有教义一样,一开始就存在于他头脑中的特殊日子,到底源自哪里也和所有一切一样没有结论。

他觉得自己真的是特别的,除了常人没有的能力,还有这些常人不知的见识。他背负着“神”赐下的使命,必须把它们全部承担起来,绝对不能辜负“神”的美意。

误导他的晁千神只是这艰辛使命中的一次挫折。

天降大任,匹夫何德,他必须迈过这道坎儿,证明自己的一生,不是个笑话。

奚钩月那边就逍邀自在多了。

晚餐时间,她发现食堂大师傅本地点心做的极好。

虽然尝不出味道来,但那种琥珀般的颜色和透明感,以及点心被牙齿切断时发出的清脆声响让她极其着迷,导致她一时把所有筹谋都抛到了脑后。

其实,看似毫无目的的她,也有着无法抛下的目标。

她确实不是站在晁千神一边的,但她绝对是站在晁千琳一边的。

如果她没猜错,晁千神带领的安灵教一定会在之后对齐升逸的讨伐战中登场,并作为奇兵占据一席之地。

可是晁千神和她自己一样不稳定,随时都有可能因为一时的情绪波动搞出难以预料的大问题。

梁宽就是刘浪这件事,她故意压到现在都没跟晁千神说,就是因为她确定晁千神一定会对与齐升逸相关的事上心,卫语信也可能对那个资源庞大的老头儿有兴趣,自己掌握着这张牌,就能制衡卫语信和晁千神两方的平衡。

只是,她没想到,卫语信居然靠自己发现了这一点,率先打破了这种平衡。

让晁千神居于劣势,很可能会引发极端后果。

若是在安灵教壮大之前,这两个男人的交手搞出大动静,导致这方势力被先一步荡平,无法参与之后的一切,那晁千琳可以选择投靠的势力就更加有限了。

卫语信把晁千神支开的方法很高明,她虽然不知道刘浪背后的秘密除了齐升逸的存在还包含什么,却能利用这张牌牵住这个滑头,给晁千神争取时间。

不过,卫语信的表现证明刘浪的价值远超奚钩月的想象,她也难免对他们所知的内容在意起来。

总而言之,现在她要做的,就只有把卫语信迁移教派的动作拖住,直到晁千神做好准备。

回到空空荡荡的房间,独占那张大床,奚钩月莫名有些惦记晁千神的情况。

奚钩月摸着自己仅余三寸的左臂,眉头颦起些许。

她在床上翻了个身

就算境界与之前不同,各项能力都大有成长,奚钩月也只是涉世未深便入魔境的十六岁少女,参透他人的想法尚且费力,参透天机就更加为难。

不过对于“嫉妒”之外的事,情绪化的她根本就不钻牛角尖。

想不出来索性就不去想,奚钩月跳下床,把打包回来的鸭尾酥和糖酥煎饼清洁一空。



</br>

</br>

391 三探刘浪

接下来的两天里,奚钩月只去看过刘浪三次。

头一次是在第二天一早,她从食堂端了早餐过去,叫上卫语信,把刘浪当成个纯粹的背景板,在他面前欢快地吃了顿早饭。

刘浪混杂着杀意、恨意、怒意和求救的目光让卫语信坐立难安,奚钩月的恶意和刘浪的复杂情绪把气氛塞得密密实实,他连气都喘不上来,还要应对奚钩月信口而说的各种玩笑,只能每分每秒不停祈祷这顿饭快点儿结束。

他很想问能不能把刘浪的嘴巴放开。

可是奚钩月的意思他明白,必须要把刘浪的意志完全击溃,让对方逆来顺受,才能问出想要的东西。

从他对刘浪意识的读取中,他知道刘浪对背后的老板齐升逸有种洗脑式的忠诚,对柳小柏也是死心塌地,若是想让这样的人完全崩溃,需要相当的时间。

奚钩月的方法已经加速了这个进程,可他还是不希望拖到晁千神回来。

因为安灵教的敏感程度,他一直都对随时搬家有所准备,只要一声令下,全教便可以直接开拔。

可是刘浪就这么被困在了树上,他没法带走,还没法反驳奚钩月,实在是一大难事。

吃完早饭后,奚钩月便直接走了。

除了处理饭后垃圾,卫语信还要去安抚柳小柏,防止她突然见到这里极为邪典的画面。

见奚钩月离开,刘浪拼命扭动着身子,希望得到卫语信的关注,可卫语信只是看了看他,踌躇了半天,还是没能开口说些什么。

第二次去看刘浪,已经是那天晚上晚饭之后。

奚钩月和卫语信捧着一大堆零食,坐在沙发上扯皮。

奚钩月的荤段子一个连一个,俨然一副二人成为情人的样子,卫语信只能勉强挤出笑容来应对,时不时的尴尬还被调侃为“羞涩”。

这时的刘浪已经被吊了一天一夜,藤蔓缠着的四肢严重充血,几乎没了知觉,肚子却还是会叫的。

卫语信为了避免尴尬,故意不去看他,可是刘浪饥饿的自然反应阵阵传来,搅得他心神不宁。

“卫教主,你有没有想过,其实,往教会捐了家产之后,在外界眼中,那些人过得都很糟糕。”

卫语信一怔,奚钩月是在告诉他,所谓邪教,害人之处不比她的所做所为好到哪里去。

“安灵教的福利制度还是可以的,食堂的饭无偿供应,虔诚的教徒若是不追求物质享受,只在意精神的充实,其实活的很快乐。”

“哦?这样啊……”奚钩月拉开一包妙脆角,看着刘浪,故意吃的“咔嚓咔嚓”的,“不过,你好像没有告诉过我,神使真正成为了神之后,教徒们都会怎么样?”

“我说过呀,他们会跟随神使的脚步,去往新的世界。”

“那这个世界的肉身呢?”

“肉身也会去往新的世界……”

卫语信自己都说不下去了,这听起来,不就是那种意义上的邪教吗?

而且,这样想来,奚钩月的所作所为便不值得他厌弃了。为了一个伟大的目标,牺牲一个个体,算不上什么。

但他为什么还是这么难受呢?

晁千神的不择手段他便能把那看做一种便捷行事的“方法”,可奚钩月就让他觉得有违人道,迈不过心里那道坎儿。

奚钩月轻笑两声,打断他的思考“夜深了,我们,该回去做该做的事了?”

卫语信无奈,他今天可没有甩掉她的机会了,只能硬着头皮跟她离开。

不过奚钩月依旧回了自己的房间,他担忧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第三次来看刘浪,是在昨天晚上。

又是吃过晚饭之后,又是捧着满怀的零食和点心,卫语信忍不住询问奚钩月要不要把刘浪的嘴放开之前,奚钩月居然先一步解开了那道藤蔓。

刘浪严重脱水,被卫语信喂了几口可乐之后才找回说话的能力。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舌头被束缚太久了,刘浪口齿不清地说出这个困扰他两天的疑问。

奚钩月是魔,从把他救出监牢,到这样对待他,为的是什么他一点儿都不理解。卫语信则已经拿到了柳小柏的家产,就算是图自己的财,也不该用这种方法。

晁千神不在,这两个从前素未谋面的家伙对自己施暴,他想不出理由。

“你想跑路,还蛊惑其他教众,本圣女不高兴了,让你吃点儿苦头,顺便打发打发时间,不行吗?”

奚钩月说的理直气壮,把刘浪噎得苦笑出来。

“……圣女,我知道错了,请放我下来吧……”刘浪战略性地服了软。

奚钩月却叉着腰哼了一声,标准地泼妇姿态“骗鬼呢,你有机会还会带着柳小柏跑路的,说,你到底为什么不想在安灵教待着?”

刘浪感觉和她说话甚是无力,只能照实说“我已经说过了,晁千神太阴险,你又是魔,我惹不起,想带小柏走,这很难理解吗?”

“魔怎么了,你瞧不起魔吗?”

“瞧不起我还会怕到想逃吗?”刘浪无奈地嘟囔着。

“不对,你还有别的亏心事,不然怎么会怕我们?我们现在是代表神的教派,是善良的化身,好人是不会怕的。”

刘浪欲哭无泪,好人会把别人扒光了吊两整天?

卫语信也不明白奚钩月唱的是哪出,这和他预想的不一样啊。

刘浪只能说道“圣女,如果教会需要钱,我还有些储蓄,可以都捐献出来,就当是买我们俩的命,放过我们可以吗?”

“是吗,你的钱是哪儿来的?”

“我在里世界有生意,买卖人体器官和科技产品,不是正路,所以赚的比较多。”

“这样啊……倒是没说谎嘛,刘浪。”

刘浪硬是打了个激灵。

他以为奚钩月只知道他叫梁宽。

因为里世界犯人的特殊性,监狱的名卡和监狱外的门扇上都只有编号。

可是他忘了,奚钩月屠戮了整个监狱就为了找到符合柳小柏描述的他,知道他真名的狱警可没有冒着被杀的风险为他保密的义务。

想到这个,刘浪瞬间确定奚钩月背后的那人是晁千神。

他的神色冷峻下来,只觉得自己的性命恐怕再没了指望。

他现在能做的,只剩下拯救柳小柏。



</br>

</br>

392 非侥而幸

奚钩月看出了他的神色变化,笑嘻嘻地问“你又打什么歪主意呢?”

刘浪淡淡地摇头,没有说话。

“你没什么要说的,我们可就走啦,晚上还有好多好多事要做呢……”奚钩月说着,朝卫语信勾勾手指,便要离开。

“等一下……”刘住奚钩月,却又踌躇了一阵,“你们,到底想干什么,能不能,直接告诉我……”

奚钩月不耐烦地摆摆手“我们什么都不要,就想把你挂腊肠玩,不行吗?”

“奚钩月,你是什么人我不了解,晁千神是什么样,我还是知道的。这么折磨我真的只为了找乐子?”

“不然呢?你倒是说说,还能是为了什么?”

奚钩月到这时才真正暴露出自己的目的,可是卫语信不信刘浪会轻易上钩。

果然,刘浪颦着眉想了许久“你们,不会还在为四大家族做事吧?莫非,想知道齐升逸的布防?”

“你在监狱里关傻了吧,和社会脱节得有点儿严重啊……”奚钩月一脸尖刻,“你既然知道晁千神一直在被通缉,怎么会不知道我入魔之后和家里闹掰了?”

刘浪道“我知道……只是,我是真的想不出来,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呵呵,”奚钩月耸耸肩,“那你就慢慢想吧,说不定你说了什么有意思的事逗得本圣女开心,我就提前放你下来了,现在,我要去忙了,回见!”

奚钩月说罢,又朝卫语信勾了勾手指,与此同时,刘浪的嘴再次被封住。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卫语信急切地问“圣女,他身体受得了吗?”

“他是修者,有辟谷之术,这点儿小事儿,死不了。”

“但不喝水……也行吗?”

“你不是给他喝了吗?”

卫语信终于决定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圣女,你知道我和晁神使的情况,更了解晁神使的为人。他去找那个人已经过了两天了,估计随时都会回来,我想……”

“想溜?”奚钩月打断他的话,一脸的不高兴,“怕什么,有我呢,他要是敢和本圣女耍,我就直接把他,咔嚓。”

她咬牙切齿砍脖子的样子还有点儿可爱,卫语信为自己的想法毛骨悚然。

他只能继续说道“可是,为了下一步计划,我们也得快点儿往岚城赶,会跟我们走的教众随时都可以离开,不会跟我们走的,就算多做准备也不会有大变化,现在正好有个理由,其实发动教众效果还能好一些。

“刘浪这边需要静置的时间,到底需要多久不好预料,带在路上跟我们一起走,更保险一点儿,不行吗?”

奚钩月掰着手指头说“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第一,要去岚城匆忙不得,你的教派如何我没你了解,但是岚城的情况如何我比你了解;第二,你发动教众的理由是什么?晁神使叛变?还是向新的神使靠拢?

“第三,你躲不开晁千神的,他寻人的能力已经向你展示过了,只要他想找你,就有的是办法;第四,刘浪不能离开这里,路途之中变故太多,束缚着他,连个高速检查站都过不了。

卫语信只能把自己的情况抖给奚钩月“好吧,其实我之前在岚城搞法阵活动的时候,已经在那边留下了势力,无论是场地还是接应,都布置好了。第二点你说的没错,我要抹黑晁千神,让他在安灵教失去立足之地,借刘浪之前茶会的发言,让他彻底没有接手安灵教的可能。

“第三我不打算躲开他,你是安灵教的圣女,你可以随时把他‘咔嚓’,前提是你真的是认真想要帮我。第四,有我的能力,任何检查都可以轻松通过,你大可放心。而且,我还有件压箱底的法器,随时可以把刘浪藏起来。”

奚钩月沉声说道“是不是我不让你走,你就总觉得我和晁千神有瓜葛,很不放心?”

卫语信无奈地点点头“对,我实话实说,你和他都不是我能应付的,身边有一个你,我就已经提心吊胆了,如果你们两个再次碰面,局面会失控到什么程度,我承担不起。”

奚钩月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卫语信,你真的很有意思。你能把晁千神从千琳身边搞走,我就觉得你很了不起了,你现在还敢和我谈条件,真的是……了不起啊,了不起。”

卫语信道“我从来都是想什么说什么,能吸引他和吸引你的都是事实和真相,这没什么了不起的,只是很少有人能做到而已。”

“你确定你说的一切都是事实?那你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要收回之前对晁千神的承诺,明知道他必定会炸毛?”

“说实话?”

“嗯,实话。”

“脑子一热。当时我的心太乱了,没想清楚后果,对他说过那种话之后他绝对不可能再相信我,所以我现在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那晁千神和晁千琳有什么不同?”

卫语信又沉默了。

“你不是只说事实和真相吗?”

卫语信冷静地回答“我不敢说,会遭天谴。”

奚钩月明白了什么,也沉下脸来问“刘浪让你知道了这些,说明你之前的情报漏洞很多,那你就该知道,还有晁千神和晁千琳都是真正的神使的可能。”

卫语信的眼睛往她脚边瞥去“……我没否认他们两个的身份,但是我只能做到培养一人,当然要选择可能性更高的一个。

“你觉得晁千神会让他妹妹参与到安灵教来吗?我除了甩掉他,还能怎么做?”

“你愿意相信我吗?”

卫语信苦笑“圣女,我没法相信一个比我能力强的人,你随时想违约、想坑我,只需要动动手指头。但是,我除了假装相信你,听你的话,还有其他办法吗?”

“好,那你就假装相信我吧。”奚钩月淡淡地说,“不过你也得知道,我没有骗你的理由,和你不能相信我是同一个原因。”

“……是,你想做什么,只需要动动手指头,所以对我没必要说假话。”

奚钩月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说出了她的最终决定“我们等晁千神回来,还是把安灵教交给他,并且,让他以为,那是他自己得到的。”



</br>

</br>

393 绵里争锋

卫语信惊得难以自制:“为,为什么?”

奚钩月狡黠地一笑:“你自己清楚阻止不了他,我也不想杀了他,所以,这顺理成章的事,不就是当前的最优解吗?”

“可是……”

“诶,你是不是,从来没见过千琳?”

“这……”卫语信脸现难色。

奚钩月道:“不用隐瞒了,你读取情报的能力里不包含画面,这件事晁千神也知道。”她看着他颦得更紧的眉头,又是一笑,“就凭你一开始选他不选千琳,这个秘密就算不上秘密了。”

“什么?”

“因为,如果你见过千琳,就会知道,什么才配叫做被神选中。”

卫语信确实没见过晁千琳,岚城的人口总量高达两千多万,他仅仅在岚城停留了一两个月,凭缘分几乎是不可能见过她的。

而他其实曾两次和她擦肩而过。

一次是在晁千琳被李立青夺走之时,他正好要去拜访晁千神,却被始终跟在晁千琳身边的奚北当做李立青的同党拦下,二人交手。

他的能力瞬间制服了奚北,读取情报之后却发现对方是四大家族的人,只能收回了控制奚北的沉眠,防止自己的能力暴露出去。为了伪装成普通袭击,他还用花盆击打了奚北的后颈。

这期间,晁家变故连发,晁千琳被奚钩月从李立青手中抢走,李立青发狂重伤晁千神,卫语信在蓝晶之后赶到,用细胞休眠的方法,救了晁千神一命。

第二次便是在医院之中,为了顺利带走晁千神,他没能见到后一步从窗户跃进来的晁千琳。

卫语信也知道晁千琳的容貌十分特别,因为但凡被他接触过的人,对晁千琳的印象都只有一个词汇:完美。

可是,到底什么是完美?

接触到刘浪之后,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完美”这两个字到底多么异常。

因为,他读到的情报是包含画面的。

卫语信的能力是以自己已知的内容为引,读取他人的相关记忆。这其中也包含受者无意之间看到,连自己都无法清楚想起的潜意识中的记忆。

然而所有人的记忆之中,都没有晁千琳的样子。

她只是个象征性的存在,或许是个一闪而过的人影,或许隐于人后的景深之中,甚至晁千神的记忆里,都没有这个挚爱的妹妹清晰的样貌。

卫语信原本没把这当回事,因为在有选择性的记忆片段中,处于事件边缘的对象和过度熟悉的对象会被人的大脑下意识地模糊化,或是被他的能力自动过滤掉。

他从来没有把晁千琳纳入自己的情报范围,只把她当作“晁千神的妹妹”这样一个辅助性的存在来了解,看不清她的样子并不奇怪。

但刘浪的所知之中,晁千琳是作为神选中的神使这样一个他关注的重点存在的,而她依旧没有样貌,只是个带着圣光出现的人形。

这让他后知后觉了奚钩月所言——什么才配叫做被神选中。

这时的卫语信心情突然好了一些。

他不知道晁千琳的样貌竟然导致他们错误地理解了他的能力,这项不正确的情报或许会让事态发生转机。

奚钩月见他沉默不语,继续说道:“相信我,晁千神得到安灵教,为的就是回到晁千琳身边。只要你的教众能成功被他洗脑,对现在的教义死心塌地,见到晁千琳的瞬间,他们就会知道,到底他们该信仰的是谁。”

“……真的?”

奚钩月碧绿的眼眸竟在瞬间透出了让卫语信难以置信的温柔:“她,有这种力量。”

“好吧。”

卫语信为这个眼神,选择相信她。

这种和晁千神看向医院窗外时无异的眼神,意味着奚钩月说了谎。

她所做的一切并非没有目的的找乐子,她的目的,是晁千琳。

次日,奚钩月依旧把刘浪做冷处理,晚上,晁千神归来。

卫语信在监控中,看着晁千神走进食堂不久就被奚钩月缠上,终于松了口气。

他的头发白了一大半,说明他受到了那女人的影响,知道了些什么。

卫语信已经对晁千神读取过情报,现在想知道他又额外知道了什么,只能通过日常和言语的流露。

说实话,他对此不抱多大希望。虽然他也算不上常人,但晁千神更不正常,他现在也就只能按奚钩月布下的最简单的局,静观其变。

一夜过后,重拾自我的晁千神又一次端详起镜子中的自己。

刀削斧劈般棱角分明的脸没有丝毫变化,那双三白眼却比从前更加清冷淡漠,不含感情。刮掉胡子之后,花白的头发并不显老,反倒让他更具威严。

他刻意勾了勾嘴角,在发色的加成下,居然可以伪装得比从前更有亲和力和说服力。

晁千神暗自苦笑,看来把安灵教收入囊中,也是冥冥之中必然要做的事。

【神选择了一些人,希望他们能成为神,为的是……什么?】

脑子里的坚冰还需要消化,他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自己和天道的极限,只能耐着性子,先把手边的事做好。

“喂,你好了没呀?大号吗?”

奚钩月狂砸洗手间的门,晁千神干脆直接让她进来:“刘浪在哪个房间?”

奚钩月随口应着:“602。吃了早饭一起过去吧。”

“招待他了?”

“哈,人家远道而来,当然要准备点儿好吃的啦。”

晁千神了然:“那就带着早饭去吧。”

奚钩月撇撇嘴,为二人又一次拥有一致的想法很是不满:“……晁千神,我真的,特别,讨厌你。”

“真巧,我也特别讨厌你。”

正这时,房门被卫语信敲响。

晁千神一开门,就见他拎了一大堆吃食满脸惊讶:“晁老师,你回来了。”

晁千神淡淡地说:“卫教主,表演要注意细节,你拿了三双筷子。”

“呃……”卫语信一时语塞。

他现在实在不知道面对晁千神的时候应该说些什么,又要按奚钩月的剧本演下去,便暗自对着他一翻掌心,想让他再次睡去。

可是,他眼前的晁千神在被他接触到的同时,突然化作一张轻飘飘的纸片,缓缓落在地板上。

与此同时,那男人的声音在他身背后传来:“早啊,卫教主。”

</br>

</br>

394 破罐破摔

晁千神对卫语信自然有所防备,这一手虚虚实实,让卫语信摸不透情况,没法二次出手,只怕惹恼了他。

“早啊,晁神使……”不知不觉间,他对晁千神的称呼也心虚地变回了从前。

晁千神唤了一声奚钩月,那位不用化妆也不用打理自己的魔这才慢悠悠地晃出来,把地上那张纸片一脚踢到一边,给他一个恶狠狠的眼神,意思是居然敢连她一起戏弄。

晁千神的分身巫术从前就使用过,只不过这次他把自己百分之九十五的力量都放在了分身中,旁人很难察觉到异常。分身一旦受到特殊力量的接触,就会把力量归还给他的本体,变回纸片,虽然没什么实用性,但在这个场合正适用。

而且,他算准了卫语信的心理,仅仅准备了这一个分身,此时却大摇大摆地在他前方走着,再不怕对方暗自出手。

三个人默契地来到刘浪所在的房间,奄奄一息吊在树上的刘浪见了晁千神,眼神变得更加灰暗。

奚钩月解了他嘴上的束缚,卫语信连忙上前给他喂了杯豆浆。

“钩月,快把他放下来,我觉得梁先生需要去趟洗手间。”

奚钩月犹豫了一下。

她在剥掉刘浪衣服的时候,把四大家族封住修为的腰带和背带也破坏了,那个动作相当干脆,不知道刘浪受到的影响大不大。如果他还有能力用出法术,借机溜走又要折腾一番。

但她还是听了晁千神的话,放下刘浪。

刘浪自由落体状摔在地上,半天都没有动作。他的胳膊和腿没有丝毫移动的能力,喉咙也还没缓过来,只能双眼无神地看着晁千神三人。

“你看你,把梁先生累成这样,有违安灵教的待客之道啊。”晁千神悠悠说着,人却坐在沙发上,打开了卫语信带来的早饭。

“……晁千神……你这样有意思吗?”

晁千神一边吃着包子一边看着刘浪:“怎么呢?梁先生有什么不满,可以直接说出来,我会尽可能帮你的。”

“我……”刘浪一时竟不知从何开口,只能长叹一声,“拜托你,告诉我,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晁千神道:“我不知道之前圣女是怎么跟你说的,我个人的话,确实有些问题要问你。”

刘浪苦笑:“不论你想问什么,我只求你,得到你想得到的之后,放了小柏,让她离开安灵教,可以吗?”

晁千神皱起眉:“梁先生,柳小姐有选择信仰的自由,这是我们都无法强迫的,你明白吗?”

“呵呵……如果你不能答应这个,我什么都不会说。”

“呵呵,”晁千神终于露出了他嘲讽的笑脸,“请问,你是在和我讲条件吗?”

“对,如果不是为了小柏,我现在已经死了,这条烂命算得了什么,我拿我所有的一切和你们换她一命,这也不行吗?”

晁千神淡淡地说:“你总该听听我的问题,再决定要不要这么草率地谈条件吧?”

“……你说……”

晁千神看了看身边的卫语信,对方没有一点儿回避的意思,他也就满不在乎地继续问了下去:“齐升逸,到底在研究什么?”

“只是这个吗?”

“不,我问的你都要回答。”

刘浪沉吟了一下:“齐老板……想让死者复生。”

晁千神忍不住嗤笑一声:“是吗,还真是没新意。那么,他找到方法了吗?”

“嗯,找到了。”

“和我妹妹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

晁千神看似随意地招了招手,奚钩月瞬间用藤蔓将刘浪捆回了那棵大树。

刘浪嘶声力竭地大叫:“晁千神!你到底想怎么样!”

晁千神第一次用他的真名称呼他:“刘浪,搞不清楚状况也要有个限度,你不是被救出来,是被劫出来,落在我们手里,不配合、谈条件、说假话,你觉得会有什么好结果?”

晁千神一本正经地把刘浪这个意外之喜说成了预谋下的产物,阴谋笼罩之感带给刘浪更大压力,他突然横下心来,瞪视着晁千神,暗自将自己的经脉截断。

奚钩月却早有准备,两个手诀翻覆,就用藤蔓将他的法力回流封锁,阻止了他的自杀行径。

“晁千神,我什么都不会说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在齐老板手下都是家常便饭,你能耐我何?”

晁千神没有理会刘浪的叫嚣,转头看向卫语信:“卫教主,下次的听神会是在什么时候?”

“正常来说是周六……”

“明天召集教众加开一堂伐魔会,可以吗?”

晁千神笑盈盈的,卫语信很想摇头,却隐隐感受到了他散发出来的巨大煞气。

这煞气和魔的力量一样如有实体,让他冷汗骤下。

他只能小声争辩:“可是不在规定日期集会,来的人可能不会很多……”

“随时都愿意参加教会活动的,才是真正的信徒,不是吗?”

“可是……”

卫语信还没念叨完这句话,晁千神就又向奚钩月招招手。

奚钩月翻了个白眼,把卫语信往刘浪身边一捆,封了口舌:“喂,这样是不是有点儿难以解释啊?”

晁千神耸耸肩:“我什么都没说,是圣女大人发威,对吧?”

“你……”奚钩月抬手便要拍晁千神的后脑勺,却被他轻巧地躲开了。

“安灵教,是邪教,对吧?”晁千神幽幽说着,看向奚钩月的眼中只有一片漠然。

奚钩月暗自叹息,起身离开了房间。

不多时,早就想来看望刘浪的柳小柏和其他陪同她的女性教众都来到了这里。

赤裸着的刘浪和粽子似的卫语信被固定在一棵大树上的情景太有冲击力,柳小柏见状立时晕厥过去。

晁千神坐在沙发上,对惊得不敢发出声音的教众们说:“卫教主在这几日与梁宽的对弈中被魔鬼的耳语侵蚀了心智,需要驱魔。

“下午三点,安灵教将召开第一次伐魔会,我将会带领大家见识魔鬼的内心,分辨魔鬼的方法,见证真正的神迹。”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收了茶几上一片残余,离开了房间,任由教众们掏出手机,拍下了这超自然的一幕。

</br>

</br>

395 邪恶力量

下午三点,教堂之中汇聚了安灵圣教神徒五百三十九名,净徒以及被盛传朋友圈与微博的奇观吸引过来的好事群众三百四十三名。

刘浪和卫语信被捆缚在耶稣受难的雕像之下,晁千神和奚钩月则站在他们身边,看着台下攒动的人群,静默不语。

奚钩月觉得晁千神真的疯了。

他有意让事情扩散开去,并且召集了近千人,一旦被官方发现,他们两个组织者一定会被叫到局子里问话或拘留。

她倒是无所谓,可这个想要作为势力立足的家伙到底是怎么想的,她第一次没看透。

台上被捆着的卫语信更是慌得要命。

晁千神居然用他原本预计的抹黑手段反过来搞他,这并不出人意料的发展是他最想规避的。

可是那家伙实在太阴晴不定了,他本来已经决定按奚钩月的交代让晁千神用自己的手拿到安灵教,结果只是象征性地表达了下犹豫,晁千神就完全不给他正常同意的机会了。

虽然他只要在最后表现出被“驱魔”成功的样子就可以蒙混过去,但是晁千神聚集了这么多教众,人心莫测,这样的人数会引发怎样的后果根本就不能预计。

事态完全不在他可以控制的范畴,他需要靠手势发动的能力还被重重藤蔓封得死死的,卫语信的绝望难以言表,只能眼睁睁看着晁千神面无表情地做了个安静的手势。

他在这个手势中融入了自己的道家法力,无言之中,所有人都受到清净之力的影响噤了声。

“下午好,我是安灵圣教的神使晁千神,是被神选中,将要成为神的人。”

晁千神一本正经地说着这荒谬无比的台词,台下立时又有窃窃私语声响起。

他丝毫未受影响,语气依旧严肃又平淡“安灵教承认一切神明的存在,并提出了神从人中来,教众的信仰汇聚成神格的教义,卫语信教主已经在听神会上反复讲解,我也就不赘述了。

“在神明诞生之时,与光对应的暗也在滋生,世界的平衡原本如此。因此,安灵教在如今受到了邪恶力量的挑战实属意料之中,让我没想到的只有,邪恶居然会利用我们的善意,蛊惑我们的领袖。

晁千神指着刘浪“这位是梁宽先生,我教神徒柳小柏女士的男友。柳女士向我和圣女发愿,希望能找到下落不明的他。我和圣女接受了她的愿望,神为了表达选中之意,将梁先生送回到了柳女士身边。

“可是,梁先生原本所在的地方充满污秽,已经将他污染,他身上的邪恶思想感染了卫教主,使他对我神使的身份产生质疑,要将我驱逐出安灵教。

“你们的信仰可以使神明诞生,自然也可以压制邪恶,我希望今天在座的各位信众都可以将你们的信仰给我,我将带领大家,驱逐梁先生身上的邪魔。”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神徒之外的净徒和吃瓜群众立刻就搞清了事态。

这不就是教派高层之间的权利倾轧吗?

感到荒谬的人摇着头想要离开,一人动则众人动,会场片刻之间混乱起来。

晁千神给了奚钩月一个眼色,又被魔回以白眼。

他朗声说道“请大家保持安静,圣女要向大家展现神迹。”

他话音未落,地面便开始了经久不息的颤动,大理石面之下,数道粗壮的藤蔓挤破了石面,一一钻出,卷曲在大门和窗口,牢牢封住了出路。

隆隆的声响并没对晁千神的声音造成阻碍“这不是强制性活动,不过神迹的诞生需要见证者和参与者,还需要屏蔽不明真相的愚民,希望大家理解。”

所有人的惊惶显而易见,教堂被藤蔓遮蔽了人与光的通道,幽暗之中悉悉索索、形状怪异的植物兀自生长,俨然一派怪物巢穴的样貌,仅余的希望之光从耶稣受难像头顶的彩绘玻璃投下,两个始作俑者和两个耶稣一样受难的邪魔载体格外鲜明。

这次不用晁千神再强调,混乱的人群也很快安静了下来。

“大家不用害怕,你们需要做的,就只有相信我。”

晁千神说着,暗自捏了两个手诀。

他在开始说话前就已经做好了同心诀的准备。

凭借与晁昭一脉相承的巫术天赋,他很轻松地在与钟爻和奚钩月的两次施术中找到了归元同心诀和普通同心诀的中间点。

这次,他要把所有教众的精神世界联系起来,共同用同心诀去读取刘浪的意识。

而且,晁千神决定借这个主导一切的机会,用千人来分担自己头脑中承载的巨大信息,将它们全数消化。

近千人联系在一起的精神压力会由近千人共同承担,刘浪作为被攻击的一方,其精神上的的壁垒也会被分解成千分之一,完全不会再发生和李立青单独对垒时相互拼杀的情况。

他有意没将奚钩月和卫语信与众人联系在一起,还设想了千人之中有其他修者存在的情况,特地用巫术对自己的精神稳定进行了催眠式的强化,这样一来,全场可以掌握事态并熟悉精神力量的就只有他一人,最大可能地规避各种突发事件,实现所有预想。

精神力强大与否和人的体力强弱、压力多少、心思轻重无关,唯一能决定这难以操控的能力的,只有人的信念和决心。

晁千神刚刚决定自己要走的路,还来不及发生任何让他动摇的事,精神自然无比坚定,强大异常。

现在,他要做的只有保护自己的精神空间不受侵蚀,让自己自由地侵蚀借用他人的精神空间。

两分钟后,全场所有教众的头部都缓缓地发散出白光,晁千神调动了他能力可承受的最大灵力,支撑着灵力要求极低的同心诀,让近千人共同去感受他人意识与灵魂的存在。

表世界人们从来没经历过这些,在脑中听到他人声音的感觉让他们惊讶,自己的心声得到他人应和又让他们畏惧。

眼前密密匝匝的人群和自己的头顶都逐渐发亮,圆球状的意识团一一升起,近千人身上发生相同的奇观和面对奇观时众人所思所想的一致性,带给其中的每一员无限重复的迷茫以及众生渺小且平等的透彻,现场又被蒙上一层梦幻的宗教色彩。

奇迹正在进行,他们参与其中,难免都对晁千神荒谬的发言产生了或多或少的认同。

因为所有人的意识都相互联结、相互影响,这其中又不乏原本便狂热的安灵教神徒,句句对晁千神前言相信与否的拷问接连受到其他人的呼应,不知不觉间,种类各异的怀疑就被从众心理和神徒的洗脑发展成了确信。

于是,这种群体性的尊敬和信任几何倍数地繁殖,几分钟内,所有人的眼睛便显现出了宗教信徒该有的狂热。

这真是最佳的传教方式。



</br>

</br>

396 乌合之众

信仰的增加代表意志的增强,渐渐的,在场众人已经不再需要晁千神的灵力来支撑,近千个意识团疏松扩散,贪婪地向彼此蔓延,丝丝缕缕缠绕得更加密切。

这样的情境使众人半是被迫地放空了心思,任意的感触都会被轻易扩散放大,任意的想法都能找到应和,拥有探不到边界的思维空间让所有人的智慧与想象忽然厚重,这种通感一切的高级愉悦难以言说,充实又飘忽。

随着接触面的增大,意识群散发出的光芒也越来越盛,墙面精致如生的壁画、庄严繁复的浮雕和奇诡扭曲的藤蔓在流转的光晕下影影重重,斑驳迷幻。

“哇哦……”

作为旁观者的奚钩月忍不住赞叹了一声。

从她和卫语信的角度向下看去,近千个教徒们头顶亮光微弱的游丝向各个方向的他人发散,同时相互纠结缠绕,就像是一个个神经元盘结成了一张神经网。

因为环形的教堂整形态和所有座椅正中宽宽的走道,这张从平面向空中与地面拉扯的神经网逐渐显现出大脑形态,邪典意味浓重。

就在这所有人眼前如幻象一般充满魔力,脑中混沌不识自我的时候,一个比所有声音都有力、坚定又威严的声音在他们脑海中响起:

【我是被神选中的人,将来会成为神,你们信仰我,把力量交给我。】

走到人群正中的晁千神意识格外明亮,作为这个意识群的掌控者,他比所有人都要强大,可强调这句话,就意味着他正深刻体会着人类精神的可怕之处。

这事情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容易。

凭借一人之力,来操控近千人的意识走向显然是个过于理想化的情况。

教众们的声音比他想象中嘈杂千万倍,饶是他的精神坚定无比,也会被催眠一样的声浪压制得逐渐迷失。

地理位置决定影响他最大的是他身周的几个教众,其中那名老妇人赞叹声最盛:“神啊,如果我去世的老头子见到这样这样的奇迹,他或许能再挺过几次化疗……”

其次是这间教堂原本的神父:“上帝啊,我信仰您的伟力,造物主的神迹重现于此,您能否宽恕我对他教神明的尊崇……”

“原来神真的存在,我想把我的摩托车从局里拿回来,这应该不是难事吧……”

“神使变成神的时候,我也能让她从那个人渣身边离开了吧,神是可以做到一切的对吗……”

嘈杂、混乱、多样性极强的人类愿望没有善恶,只有绝对的利己,晁千神被过多的声音搅得心烦意乱,一个极其糟糕的念头在他头脑中一闪而过。

【这几个聒噪的家伙,能不能安静下来!】

本能使他忘记了自己对近千人的精神力有着决定性的引导作用,顷刻之间,整片会场中的意识潮水般朝他涌来,在他身周流转一圈,轻而易举地卷去了他身周七人的意识。

他自己强大的精神力则在同时冲出了被颅骨限制着的紧实大小,卷进了那七人身体内。

晁千神的视野在瞬间扩展成了八份,从高高低低的七个视角看向自己的死鱼眼感觉微妙,更令他在意的是,他对周遭的辐射范围和影响力也增大了数倍。

那种感觉就像李立青的意识被他破坏之后,对方残余的些许精神力残留在体外被他的精神力拖着,既可控,又没有实感。

在奚钩月看来,他身周的七个男女老幼的意识都突然亮了起来,和晁千神本人的亮度几乎没有区别,而且,他们的动作变得与晁千神完全同步。

她心头一紧,明白了这代表着什么:【晁千神……不妙啊……】

晁千神也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刚刚到底发生的事。

他轻而易举地操控着他人的精神力量吞吃了那七人的意识,并用自己的意识占据了他们的身体。

【哈,也好。】

短暂的负罪感在群体意识的狂欢之中像落在夏日的雪花,转眼就被占据他更多的务实和利己蒸发。

他原本只有能力引导这些意识,却没有能力控制它们,若是贸然向刘浪的意识进军,只怕也会吞噬掉刘浪的一切,得不到任何有效的消息,而这时,他的控制力却有了几何倍数的提升。

七个男男女女受他的控制,走向不同方向的人群中间,像信号发射塔一样辐射出他的意志。

【教徒们,跟我一起,见识魔鬼内心的真实吧。】

庞大的意识群在虚空画出一道诡异的弧光,向着刘浪席卷而去。

刘浪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疯狂的一切,除了绝望,再也没有别的想法。

缠丝般的白光把他包裹在内,强硬地接触他的意识,把他拼尽全力维护保持的清醒意识扯了出来。

晁千神生怕破坏他强制封锁的精神导致情报流失,只能用尽可能轻柔的方式缓慢的接触。

于是,此刻刘浪心中最重要、最值得惦念、最时常想起的意识最先被展开在所有人眼前。

“阿梁,这个和这个,哪个比较好?”只穿着内衣套装的柳小柏站在镜子前,拿了两条裙子在身上比划。

她微颦的眉毛和灵动的眼睛在镜子和刘浪之间来回游走,显得机敏又可爱。不知道这是因为当时的她精神状态更好,还是刘浪的情人滤镜作用,这样的她比晁千神见过的她好看许多许多。

刘浪随口答道:“傻瓜,你穿哪件都好看。”

一条连衣裙劈头盖脸地砸过来:“你都没抬头看,敷衍我!”

刘浪拨开裙子,一把把她搂到怀里:“其实你不穿最好看……”

“哪里学的套路,你是不是和其他女生聊天了?”柳小柏佯装嗔怒,脸微微红,娇艳更甚。

“我从来都只有你一个。”

“你总是这么说,谁知道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都在做什么。”

“真的。”刘浪语调深沉,看着她泛起水光的双眼,蓦地吻了下去。

单薄的衣料转眼就被剥了个干净,情侣间的互动无外乎“嗯嗯哼哼”的动作剧情,在主视角看来却格外清晰露骨。

晁千神对其他女人的裸体没有兴趣,对这种窥探他人最深隐私的行径更是深感厌烦,便想驱使意识群朝这层意识的深层继续进发。

可是,事情再次出乎了他的意料。

</br>

</br>

397 逆行之徒

当代手机短视频的盛行和网红经济的蓬勃足以证明,普罗大众对食色性也的关注度远超晁千神的想象,人性本能的窥私欲更是不会轻易被动摇。

劣根深植的普通表世界人在这样的场景前很难完全听从继续探寻刘浪秘密的信号,因为个别完全浸淫其中的顽劣之徒存在,整个意识群抽离场景的动作被完全牵制住了。

再三命令未果的晁千神怒火上涌:

【‘相信我’的意思是,绝对以我的意志来行动。】

他的语调冷酷到不含感情,从男至女、由老及幼的八个声音共同发出,带着奇特的混响和共鸣,比之前的威严更令人畏惧。

可是在场所有人的意识都搅在一起,潜意识也涵盖其中,受到那几个对情色有强烈贪恋的意识引导,所有人的此类劣质都集中在了那七处。

晁千神的话对他人尚有影响,对钻了牛角尖还被所有人的贪念蛊惑的他们却完全成了耳旁风。

眼前的两具肉体交缠更甚,晁千神的不耐烦和愤怒也和那种贪恋一样,受到了群体意志的增幅,七个与他意识同步的傀儡与那七人份的窥私欲容量相当,让他同时受到了两种劣质本性的考验。

这样的夹缝把他的理智残食干净,晁千神忍无可忍,冲动地对那几个贪恋情色的意识拥有者作出了抹杀决定。

片刻之间,七个意识在晁千神刻意地攻击下分割切碎,消融在庞大的意识流中,化为纯粹的能量。

比之上次的混沌,这时因为那七个分身的存在,所有人的意识都被控制得更加澄澈清明,对这件事的后果认识得也更加深刻。

这个没有个体意志的真正群体根本就没有出头鸟,晁千神切实展现了神明的喜怒无常和任性无度,让他们对他的恐惧和尊敬同步共生,“信仰”竟然又一次激增。

这样一来,晁千神控制的傀儡数翻了倍,十五个意识的容量和力量足以让他的引导更进一步,对刘浪意识的探索也变得更具针对性。

【告诉我,你的秘密。】

意识群抽丝剥茧,朝着“秘密”的方向侵蚀刘浪,终于,那番情事被模糊中断,众人眼前的场景被切换至更早之前。

刘浪对柳小柏的执念也被之前的回忆变相加强了,所以这时链接到的片段依旧与柳小柏相关。

但这一次的回忆却引起了晁千神的兴趣。

画面中的刘浪正站在齐升逸身边,对方埋头在物品杂乱的办公桌前埋头计算着什么。

刘浪掏出口袋中震动不停的手机,瞥了眼上面的消息。

“找到了。”

这三个字和消息下附带的gps定位让他勾起了嘴角。

齐升逸察觉到他的异常,不耐烦地说了句:“有事就去办。”

“是。老板,注意休息。”

他倒退着离开办公室,随手打开异空间的切口,来到了一间位于表世界的小公寓,打了个电话:“怎么回事?”

电话那头,一个年轻女人恭敬地说:“刘先生,今天这边有两只刚刚化人的妖物混入了邹丽华菁英学院,迷惑了十几个学生集体自杀,校方请了四大家族的事务所来解决。

“凑巧在降妖现场的三哥捕获到了白家人的反应,就立刻联系了您。”

刘浪眼神亮了些许,语调却依旧平静:“对方的资料,查到了吗?”

“已经发给您了。”

“全组归队。”

“是。”

刘浪打开电脑,将手机上的资料导入,一边翻阅一边皱起眉头。

屏幕上是一份邹丽华菁英学院的学生档案,照片中的女孩青涩又阴沉,毫无朝气,而她的名字赫然正是柳小柏。

再往下,是她的领养资料,养父母信息,生父母信息,历来的家庭住址和各类联系方式。

刘浪反复看了几遍,用手机存下了她的家庭电话和她的qq号,删除了资料。

刚做完这些,三男二女便走进了这间公寓,站成一排朝他行了个礼。

“刘队长。”

“做的很好。”刘浪冲他们点点头,脸色忽然一沉,“老板现在正在研究的关键时期,这是我私下发出的任务,希望你们可以管住自己的舌头。”

“队长请放心。”

刚刚与他联系的那个年轻女人朝另外四人比了个手势,他们便整齐地向后转过身去。

那女人突然掏出一把手枪,用肉眼难见的速度抬手连开了四枪,四具尸体立时倒地。

她走到刘浪面前,将手枪放在桌面上,神色没有丝毫变化,等待着刘浪宣判她的生死。

刘浪淡淡地笑了:“你还真是心狠,好歹也是一起长大的兄弟姐妹。”

“死人最能保守秘密,只要队长需要,我也可以做到。”

刘浪拿起枪在手中把玩,内心徒生一股厌烦。

这就是他生存的“世界”,所有人都在齐升逸的养育下,被编程为对上级言听计从的机械,对异空间之外的万物和上级以外的同类,没有丝毫人情可言。

“齐泊雪,记住你的长官是齐升逸,不是刘浪。”

他重重把枪拍在桌子上,摆摆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齐泊雪收起那把枪,朝他躬身行礼,退出了公寓。

刘浪随手划开了狰所在的空间,将四具尸体扫入其中,坐到电脑前发了半天呆。

他也像齐泊雪一样,一路踩着他人的尸身爬到了齐升逸身边的位置,对齐升逸的绝对忠诚是他安身立命的本能。

可是,正因为他用忠诚换得了信任与自由,他得以在外面的世界通行无阻,这种忠诚才开始逐渐动摇。

路边摊贩对行乞之人无偿送出馄饨汤,家在相反方向的高中生送背负重物的老人回家,行人和车辆为载有孕妇的计程车让出通道……

各种各样的小事在相加不超过数月的外出中证实了他反人类、反社会的五十几年,刘浪惊觉自己或许是个天性善良柔软的普通人,只是个性中的认真较劲让他被封闭的一切限制了眼界和想象,坚持为养育、教育自己的齐升逸奉献最好的自我。

这样的他无法舍弃他信奉、尊崇了半生的齐升逸,只能在这样的矛盾中活的越来越痛苦。

寻找柳小柏的事他没向齐升逸汇报,只是想让他在忙碌到无暇顾及身体的现阶段少操些心,现在他成功找到了她,接下来要做些什么又成了难事。

在齐升逸计划的这个阶段,出面干预对方生活恐怕会打草惊蛇,有违初衷。而且,她涉及到四大家族介入的事件,身份敏感的己方必须避开。

看来也只能暂且监视着柳小柏,再从长计议。

思来想去,他加了柳小柏的私人qq,想通过网友身份最底线地与对方保有联系。

没想到好友申请瞬间就被通过了。

他还没想好说些什么,那边的柳小柏就发来消息:

“你是谁?”

</br>

</br>

398 半纸之约

“这里显示你是通过搜索qq号添加了我,你认识我吗?”柳小柏接着问道。

刘浪随手回了句:“不认识,巧合而已。”

“巧合?”

“嗯。”

对面发来一个笑脸,似乎已经认定这是朋友或同学的恶作剧,不想再和他讨论这个问题。

刘浪没什么正常网聊的经验,怕对方直接将他拉黑删除,便又抛出一个问题:“怎么没去上学?”

“学校里发生了些不好的事,放假了。”

沉默了一阵子,柳小柏忽然道:“你知道我是学生,果然,你不会是王鹏吧?”

刘浪有些尴尬:“不是。我会占卜而已。”

“你是贾志恒?”

“不是,我真的不认识你。”

“那你为什么要加我?”

“巧合,我随便输的号码。”

柳小柏显然很不相信:“怎么可能这么巧?”

“命定的巧合,自然很巧。”

柳小柏才十四岁,刚刚接触网络,对陌生人缺乏戒备之心,又觉得对方可能是认识的人,说话还很有趣,便放心地和他聊了起来。

刘浪全把这当成生活的调剂,借着这种闲聊驱散刚刚亲手为四个身畔友人收尸的阴郁,不知不觉间,消磨了一整个下午。

正常世界成长起来的柳小柏带着股青春期少女特有的哀怨和自命不凡。或许在普通人眼中,她所说的一切都只是令人厌烦的牢骚,可是,对于周遭一切都刻板冷血的刘浪来说,她鲜活又真实。

她每件对生活琐事的描绘,都提醒着刘浪自身残缺的人生经历,她每句对命运无常的抱怨,都引起刘浪平日思虑的矛盾。

作为一个大好男儿,他自然而然地对这个少女产生了正常之外的兴趣。

而后,他时常和柳小柏聊天,排解自己的烦闷,日子竟过的轻松有趣了不少。

他自顾自想着,反正这个漏网的白家人已经找到,只要在齐升逸和白靖廉契约履行的时候将她交出去就行了,这时候任由她自由生活也没什么所谓。

于是,他心安理得地替她垫付了学费,还暗自安慰自己,这只是保证老板需要的试验品更多一个。

渐渐的,这份兴趣在日常的交流中变了质。

供养一个有喜怒哀乐、懂感恩回报的活生生的少女,让从没接触过养成游戏又有着充足财力的刘浪迷失在这种奇异的快乐之中。

对齐升逸任务的奉行被真正的异性相吸取代,刘浪无力抗衡初恋的裹挟,这份朦胧又真挚的感情一路发展到柳小柏提出与他见面的那日。

他再三阻挠着这一日的到来,为这有辱使命的心愿困扰不休。

可是那一日,齐升逸将齐泊雪提升为九组组长。

整齐划一的“是”回荡在异空间中,除此之外,没有丝毫灵气环绕,没有丝毫情感波动,甚至没有丝毫活人的气息。

刘浪看着那个亲手杀害了四个共同成长、生活了三十几年同伴的女人。她一脸平静地接受了认命,连荣耀和骄傲都不知表达在脸上。

够了,他真的受够了。

他需要见到柳小柏,他需要见到一个活生生的人类。

于是,他来到了柳小柏身边,被她的温柔、羞涩和真实彻底俘获,再也没能逃掉。

晁千神的惊讶使得刘浪关于柳小柏的记忆一路发展至此还没有停下。

【柳小柏居然是白靖廉的女儿。】

这件事首当其冲地吸引了他。

【难怪刘浪不愿多提齐升逸的实验。这不仅牵涉到他对齐升逸的忠诚,还牵涉到他的情人。】

晁千神从这段回忆中窥到了些许齐升逸异空间的端倪,这时赶紧截断又一次陷入言情戏码的回忆,趁着刘浪的意识被进一步打开,循着已知的信息朝他关心的方向询问:

【为什么你要寻找柳小柏?】

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严肃男人缓缓出现在晁千神和教众们的脑海中。

他正了一下自己的领带,露出个极其商业化的微笑:“刘先生,您赏光过来,白某深感荣幸。”

刘浪点点头,毫不客气地坐在了他对面的老板椅上翘起二郎腿:“白老板有何指教请直说,我那边,脱不开身。”

“哈哈哈哈,我知道,我知道,齐老板组织周到严格,想必您也不能多留。那我就不多说客套话了。”

那位白老板挑了挑眉,从桌下拿出了一只黑色皮箱,拨转密码,打开盖子,朝刘浪方向一转。

整整一箱钻石发出的亮光晃得刘浪眼睛一花,心跳瞬间抢了两拍。

“白靖廉,这是什么意思?”

“是这样的……”白靖廉一脸为难地踌躇了一阵,“当初和齐老板签订契约的时候,我事业正处困境,对契约内容不甚了解……”

刘浪冷笑着打断他的话:“你要反悔已经晚了,里世界的契约可是向天起誓,见过法术的人,应该不会再质疑神明是否存在吧?”

白靖廉连连点头:“我知道,所以,我只是想麻烦刘先生,可以帮我详细地解释一下契约的内容,到底是什么吗?”

虽是如此说着,他却站起身,手上又多了一只箱子。

他打开箱子,把其中同样耀眼的透明石头往面前的箱子倾倒而出,伴随着清脆的撞击声,钻石飞溅得满桌满地。

刘浪眯起眼睛,道:“你想让我解释什么?”

“所谓全部,是怎样的全部?”

白靖廉和齐升逸签订的契约,主要内容便是,白靖廉寿终当日,他的全部家人都要交给齐升逸自由处置。

刘浪道:“所有和你有血缘关系的人。”

“可是齐老板之前说,这其中也包含我太太,她和我可没有血缘关系啊。”

“法律上承认的亲属自然也包含在内。”

“不过,合同上没将这样的细节写清,难免会让人,有些……迷惑和困扰,对吗?”

白靖廉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他现在又有了钱,商人的精明重回上风,他开始研究那张他与齐升逸签订的契约,想要从中钻个空子。

刘浪挑了挑眉:“确实是有些令人迷惑。”

白靖廉见齐升逸的左膀右臂给了他一个耐人寻味的反馈,又一次加大了筹码。

他从桌下拎出了第三只箱子。

这一次,箱子里的不再是钻石或金钱,而是一份绿卡相关手续,和一份太平洋某小岛的产权证明。

白靖廉将它们一一摆在钻石堆上:“听说刘先生也是表世界没有户口的苦命人,白某人不才,却在表世界有些关系。”

刘浪道:“白老板的生意刚有起色,又这般破费,只怕是得不偿失。”

白靖廉坐回椅子上苦笑一声:“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后继无人,才是真正的拱手让人。”

“白老板就不怕头上有青天?”刘浪说着,指了指上方,示意自己背后的齐升逸。

白靖廉摊摊手:“有又如何,我对于契约一知半解,却也知道不到那一日,我还是有人身自由的。不过,若是没有呢……”

刘浪大笑了几声,突然切开空间,转身离去。

</br>

</br>

399 一家之言

回到异空间的刘浪出现在齐升逸的办公室门前。

大门直接开启,门内是由整颗树横截面构成的办公桌,摆满了齐升逸的各类书籍和杂物,脏乱程度不亚于上次那间实验室。

齐升逸在办公桌后放下手中的书,摘了老花镜,揉着鼻梁一脸疲惫地问“他要干什么?”

“按表世界合同的老规矩,找契约的疏漏。”

“收买你?”

刘浪点点头。

“行,去处理吧。”

刘浪了然地勾了勾嘴角,压抑着自己的嘲讽之意,离开了办公室。

他故意回到自己的房间发了会儿愣,处理了些琐事,才又来到白靖廉处。

齐升逸空间中的时间密度是表世界的三倍,所以对于刘浪来说只过去一个多小时,对于白靖廉则过去了五个多小时。

这可能是他人生中最漫长的五个小时。

他也知道契约上附带着一旦违约便会立刻执行契约内容的条件,如果刘浪把他的行为告知齐升逸,对方单方面认定这违反契约,他、儿子白山、太太和腹中新生的胎儿都要玩完。

拉拢刘浪他是在拿命来赌的。

因为太太再次有孕,养育过白山,切实体会过人父之心的他又为人父,实在想为了孩子搏一搏,下了许久决心,花费了半数以上的身家才准备好一切。

失败的后果只在这焦急的等待过程中才真正出现,看到刘浪这么快便又出现在他面前,白靖廉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刘浪的回答异常悦耳“箱子先寄存在你这里。”

白靖廉欣喜若狂,表情与商场老油条的身份严重不符。

刘浪收下他的东西,就意味着他愿意帮助自己,自己能找机会尽可能留下血脉。

“好的,我会处理好相关事宜,刘先生请放心。不知道您现在方不方便,能不能帮我解答一下契约有关的问题?”

刘浪瞥了他一眼,坐回椅子上,漫不经心地说“其实,你根本就用不着费这么大心力,钻空子也是有极限,留下一两个子嗣,对你来说意义不大。”

白靖廉眉头一皱“刘先生的意思是?”

“你不是知道齐老板要用你们做什么吗?”

“他说是做实验……应该是,那种人体实验吧?”

刘浪突然大笑起来,好像他说了什么好笑的事一样“哎,难怪,里世界契约从来不讲明这些细节,这个说法又很有歧义……齐老板确实是要用你们做实验,实验内容却没有你想的那么危险。”

“这样吗,请刘先生一定帮我解释一下。”

刘浪高深莫测地笑道“这种事,你们这些表世界人,听了也不明白,嗯?”

白靖廉看到了他眼中异样的意味,沉吟了半天,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才又开口“刘先生,你愿意给我讲这些,不论是不是看在钱的面子上,我都非常感谢。齐老板的神通我也见识过了,我不会让你为难,失去立身之本。

“所以如果真的没法讲明,我不强求,但是刘先生如果愿意给白某人指条明路,给白氏集团留下命脉,就是我白家的大恩人,白家永远都会感念您的恩德。”

生意人的话本不可信,可生意人敢对着里世界修者这么说,背后隐含的报酬就值得深思了。

刘浪见他又加大了筹码,知道自己该表现的贪婪已经足够让唯利是图的他放心,便淡淡说道“不是不能说,只是说了你未必懂。

“齐老板想找到一个正常生活在表世界的家庭,来验证他对人类记忆概念和时间概念的理论。

“虽说我们可以直接在表世界观测或掳掠他人,但是对大家庭的所有人进行全线观测,需要的人力和物力都很大,没有配合的情况下不容易做到。

“而且,考虑到实验的进度和齐老板的寿数,以及我们在表世界露面的次数,他在早年就有接触的可选择的目标不多,才会找上了你。”

白靖廉懵懵懂懂,却假作恍然大悟“所以说,这个实验,并不会对我们的身体造成伤害。”

“正常进行的话只是耽误一些时间,毕竟实验什么时候能得出结论很难讲。”

白靖廉连连点头“那刘先生刚刚说,留下一两个子嗣意义不大,是指什么……”

刘浪叹了口气“理论上来说,老板需要的样本只需要相对年长的人类,年轻人和孩子经历的记忆和时间都很短,对研究帮助不大。

“不然,他为什么在一开始只有你和你太太二人的情况下,就和你签订契约,没有至少等孩子生下,你状况稳定才来呢?”

“好像……是啊……”白靖廉也后知后觉了这个问题。

自己会有今天的顾虑是人之常情,齐升逸会那么决定就意味着人数其实并不重要,他需要的样品根本就不多。

白靖廉看到了希望,忙继续问道“那您的意思是?”

“你只管开枝散叶,努力添丁。

“对你最不利的状况,是老板需要的样品占全男女老幼。可是老中青三代男女各一人也不过六个,如果你正常生养,到第三代,无论如何家族中都会有被留下的子嗣,可能还会不少。

“而且,就算有你们配合,这种横贯几十年的事也非常难以操作。子嗣越多,监测成本越大,部分人被选择,留下子嗣的可能就越大,明白吗?”

白靖廉缓缓点头。

刘浪说的确实在理,前提是他没有说谎。

看他还有些犹豫,刘浪又补了剂猛药“你可能不了解齐老板的手段,我和你说的话,他随时都有可能知道。”

白靖廉反应了半天,才明白刘浪的意思。

他是说,告诉自己的这些并没有违背齐升逸的利益,所以他不怕齐升逸对他如何。他既得到了钱,卖了个无所谓的情报,还能足以保命,很合逻辑。

甚至,刘浪可能是经齐升逸授意才对他这样说的。

无论怎么想,这件事做不做全在自己,如果真的那么重要,齐升逸不可能做这样没把握的安排。

所以刘浪应该没有说谎,这件事至少是双赢,甚至是三赢。

但白靖廉只是用普通生意人的思维方式去思考,他不知道齐升逸心狠手辣的程度不能用表世界的常识来理解。

如果刘浪真的是私下受贿,白靖廉这点儿小手段只会招致二人的杀身之祸。

刘浪看着他静静思考,什么也没说,再次打开空间离去。

如他所料,白靖廉还是选择一试。

不论刘浪的提议到底是不是真的,有没有意义,试试也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他是真的想要自己的第二子顺利出世,过上常人的生活。

怀抱希望的人总喜欢自欺欺人地把事情往好处想。

就这样一晃过了五年,白靖廉最小的女儿白柳出生了。



</br>

</br>

400 寂静之地

从这时开始,齐升逸就为自己的实验焦头烂额,异空间的各种事务被完全分派给了各组队长。

刘浪作为其中之一,专门负责试验品白家的监控和管理。

白靖廉连续收获一个儿子和一个私生子后,白家便安稳太平地沉静了三年。刘浪按部就班地做着分内之事,很久都没在离开异空间。

谁知某一日,他突然被手下告知白家又有新生儿出现,而且对方已经一岁多。

刘浪大为震惊,当即派出人手查访,这才发现,白靖廉勾结了另外一个里世界修者团伙,泛华北道教研究发展基金会。

想来也是,白靖廉这种人精怎么可能甘愿全被齐升逸和他的手下左右,肯定是要留个心眼另找出路的。

那个基金会私下收了他的大笔投资,近几年与他来往密切,应该就是他们为白靖廉出了一个只能使用一次的馊主意。

在白柳出生时,白家在医院将这孩子用死婴调包,用金钱和术法双重隐藏了她的身份,把她送到他人家中抚养,然后彻底和那个人家切断关系,只当她不存在,也就没有引起他人的怀疑。

能在一年后才被发现证明这个手段还是有一定效果的。

刘浪觉得这伙人很是有趣。他只要掌握白家人的行迹就可以,和白靖廉斗智斗勇不是他分内之事,便没有拆穿,任他们自由行动。

让他没想到的是,只过了三年,白柳便又一次下落不明。

原因竟然是,领养白柳的那对夫妇在收了白靖廉的一千万后依旧贪心不足,不愿承担抚养孩子的责任,直接把白柳卖了,拿着钱逃到了国外。

因为白家特地挑选了一个和他们完全没有交集的人家领养白柳,对他们的人性并不了解,在之后又刻意与他们断开了联系,到这时,他们连女儿被卖掉了都不知道。

刘浪很是无语,齐升逸交代要他监管白家人,无论是出于对齐升逸脾性的畏惧,还是对自己能力的负责,他都不能放任这样一个被劣性隐瞒的白家人就这样逃脱。

不过自责无用,他只能布下人手慢慢去寻白柳的下落,一找就是十年。

这个白柳,自然就是后来的柳小柏。

联系之前齐泊雪对刘浪的报告——“在降妖现场捕获到了白家人的反应”,晁千神对齐升逸一方到底是如何确认白家人的身份,以及白家大火中,他们转移那十一人的方法产生了极大的好奇。

相比之下,泛华北道教研究发展基金会也被牵扯进来倒是不那么出乎意料。

晁千神已经懒得感慨相互串联的一切,在刘浪还没完全被打开的时候,还是选择了更保险的问题。

他依旧遵循着以柳小柏为中心的提问方法,果然立刻得到了刘浪的回应。

这次场景的转换非常梦幻,就像一盘录像在飞速倒放,晁千神能感受到刘浪的意识已经真正开始涣散。

比上段回忆中又要年轻不少的白靖廉出现在周遭全黑,却可以清楚看到身边众人的异空间。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跟在刘浪身旁东张西望,四处打量,不知不觉落在刘浪身后,又疾走几步,跟上对方的步伐。

“刘,刘先生,这里,这里到底是?”

“不该问的不要问。”刘浪想也不想地应了一句。

白靖廉点头如舂米。

或许从前他还对齐升逸其人怀抱着些许轻视,可实际身处在这没有一个立方让人感觉对劲的异空间,生存本能让他发自内心地对齐升逸敬畏起来。

他现在有些后悔。自己可能不该出于利己的好奇和搞清状况的非客观需要,反复要求来齐升逸的大本营签订契约。

穿过空间裂缝时周身被撕裂重组的诡异感觉还残留着,现在,周遭的一切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再也不能回到现实世界去了。

“到了。”刘浪通知他一声,敲了敲路侧凭空出现的房门。

门自动打开,齐升逸正在办公桌后捏着本书,好像根本没发现他们走进来。

刘浪让白靖廉坐在一边,到齐升逸身后的书架上掏出了一个巨大的羊皮本子,拿到白靖廉面前,翻开几页,指着上方古怪文字的结尾位置

“这里,这里,这里,签个字。”

白靖廉愣愣地问“我,是不是应该在签字之前看看合同?”

“第一页是表世界文字版。”

他翻到第一页,不禁苦笑,短短三行文字一眼便能看到底

“契约

“白靖廉在寿终之日将全部家人交给齐升逸做实验之处置。

“签订生效。”

“这就完了?”白靖廉不可思议地看着刘浪,“那这后面的都是什么啊?”

刘浪递给他一支笔“保证契约生效和合法性的里世界背书,签吧。”

白靖廉有意瞥了眼齐升逸,对方依旧埋头书中,没理会他。

“呃……”因为事情简单到不可思议,白靖廉一时居然完全不知作何反应,只能在刘浪的指示下签了三个名字。

刘浪拿回羊皮本子,交到齐升逸桌上,齐升逸头也没抬地捏了几个手诀,手上便有金色的光华缓缓飘落进本中,待光华散去,刘浪又将本子插回书架,带着白靖廉离开。

白靖廉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都发生了什么。

齐升逸签字时的表现和他以为的中国道家修者一点儿也不沾边,倒像是印象中西方魔法师的样子。

而且,刚刚那间办公室装饰得非常正常,和随便哪个表世界的事业单位没什么区别,除了走廊乌漆嘛黑,根本就没有一点儿里世界的感觉。

之前的恐惧和疑虑又在这样的展开后稍有消解,白靖廉忍不住问出他的疑惑“这样就可以了吗,其实我想知道,寿终这个时间点你们要怎么知道,我的家人又要怎么来到这里?”

“我们这就要去采你的血样来确定这些。”刘浪说着,打开身边突然出现的一扇白色大门。

门里的样子再次刷新了白靖廉对齐升逸和异空间的认知。

这是一间设备先进的化学实验室,白墙白灯白色器材柜,各类实验用具和高端检测设备一应俱全。

一男二女穿着白大褂,见了刘浪面无表情地行了个礼“刘队长。”

“给白先生准备血咒。”

看着那三人手脚利索地准备好一个摆满工具的铁托盘,拿着针筒向自己走来,白靖廉连连摆手“等,等等一下,血咒是什么?”

刘浪不耐烦地说“确保最后回收白家人的术式,对你们的正常生活没有影响。”

晁千神暗自打了个问号。



</br>

</br>

401 契约之血

血咒,顾名思义,一种通过血液来确保法术对特定对象发生效用的里世界常用辅助术法,普遍使用在各类契约和定向法术中。

夭夭和桃之的血契,便是血咒契约的简称。

因为契约内容的不同,血咒的表现形式也会有所区别,不过一般都是在签订契约的同时直接用血入咒,像这样和契约分开来做的实在少见。

晁千神猜测,这里的血咒是将白靖廉的血作成样本,用于确定白家人的位置和下落,作为最后将白家人带入异空间的媒介。

果然,采集了白靖廉的血液之后,刘浪就直接将他送出异空间。

站在空间裂缝前,白靖廉压低了声音对刘浪说“刘先生,看得出齐老板是把我的事都交给你来处理了,若是有机会,我想单独对你表达一下我的感谢,这个……”

他在刘浪手里塞了张银行卡,然后急匆匆地离开了这里。

刘浪看着那张卡,深感无奈。

这整个空间,都是齐升逸构建的,异空间和他不分彼此,其中发生的所有事,都在他掌控之中。

白靖廉还以为自己很神秘,实际上却像和大人玩藏猫猫的三岁小孩儿一样蠢到可爱。

刘浪只能再去打扰齐升逸的研究时光,却没有被想象中的暴怒赶走。

齐升逸端详着那张卡,淡淡地说“他给你的,你就拿着。”

“老板?”

“他求你什么,你就答应。”

刘浪有些懂了“他耍什么小聪明的话……”

“正好顺势而为,只有这三个人的话,确实紧张了点儿……”

“是。”刘浪把卡放进口袋。

他其实不太明白齐升逸的目的,既然觉得能收到的试验品数量紧张,为什么要做这种马后炮的事,不在一开始选择别人呢?

不过,作为下级,了解上司的情绪比了解上司的理由更重要,他索性不想了,这段回忆也就到此为止了。

这还是没能解释白家人到底是如何穿过那道空间裂口,只解答了他找到柳小柏的方法。

毕竟晁千神就问了那个,怪不得刘浪。他刚打算继续问下去,而仅仅是这样想着,刘浪竟然就做出了回应。

原来那部羊皮大册子的后页之中,存在一个齐升逸个人研究的特殊传送法阵。

这个法阵需要人工录入特定之人的信息,录入之后,法阵便可以长年累月地自动将被标记之人血脉中的特质录入法阵中。

所谓的特质,就像是基因中构成其人声音、相貌、性格的随机dna序列,可以让法阵通过包含修为在内的所有特征完全地锁定单一对象,达到单方面强制召唤和传送的目的。

只要手持这个法阵,在契约被履行的时候,被血咒标记录入过的人就都会被传送到齐升逸的空间。

所以在中途被刘浪爱上保护起来的柳小柏,和最后出现在白家的白明并没有被录入进法阵,也就没能被传送到这里来。

这种齐升逸的个人技术确实不是四大家族和晁千神可以破解的,若不是从刘浪的意识中找到解释,恐怕这个秘密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但白靖廉知道血咒的存在,还与基金会有密切联系,说明他不可能不对这项强硬的术法进行破解。

晁千神立即在连贯起来的诸事中想到了一种可能白明会出现在白家是他们对血咒的应对研究。

又一次,因为他想到这种可能,意识中的场景就立刻随之切换了。

晁千神突然冷笑起来。

刘浪的意识,居然已经被成功地瓦解了。

此时的他,就像一个云端存储器,任由这个意识群在其中翻找有用的咨询。

然而情况并不如晁千神想象地那么乐观。

在他探寻着自己想要的答案时,其他的教众也对之前所见的事物有着各自的好奇。因为获得咨询的方式变得过于容易,意识群反而被分流成了数份。

晁千神一时顾不上解决这个问题,他在刘浪的记忆中循着白明的出现,一路追溯到与他相关的事件原点。

那是在刘浪与柳小柏认识了一年半左右的事,这个实际年龄是柳小柏三倍多的男人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爱上了对方。

虽然他依旧坚持着对齐升逸尽忠的本心,但他总是忍不住为柳小柏的今后做打算。

白家人总有一天要被齐升逸带走,那一天的到来意味着齐升逸的实验已经进行到了最后阶段,如果他成功保住柳小柏,那么实验结束之后,就是他自己的自由之日。

其实齐升逸从来没有提过这类事,但整个异空间中还没有刘浪没有去过的地方,他知道这个异空间中的一切都与齐升逸的实验相关,这个异空间,就仅仅是为了那个实验而建。

也就是说如果实验真的成功,这里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到那个时候,他申请离开齐升逸去过自己的生活,也是有可能的。

想到这个,想到在正常世界等待着自己的柳小柏,刘浪不禁对未来充满希望,也开始悄悄准备起未来的生活。

首先,保住柳小柏就不仅仅是不将她录入传送法阵那么简单。

知道柳小柏存在的不只有他一个,还有曾经参与过寻找柳小柏的人。

他用各种的理由和方法将依旧居于底层的数人除掉,到最后只剩下绝对不会背叛自己的副手李立青,和实在找不到机会去动手脚的另一个队长齐泊雪。

除去齐泊雪只能看机缘了,且放在一边,刘浪又开始做经济上的准备。

假如某一天齐升逸发现了柳小柏的存在,他只能带着他的小新娘尽可能远的逃离这个国家,不论是为了正常结束一切后更好的生活,还是为了提高被抓捕的时间和经济成本的,降低齐升逸对自己动手的可能,他都需要许多许多钱。

赚私房钱的机会就摆在眼前。

齐升逸曾经交代他在白靖廉面前表现成站在他和利益一边的样子,刘浪只需要借这个大好借口来隐藏一切就行了。

而且,他对柳小柏身上的血咒也十分在意。

他不确定齐升逸还会不会研究出什么新的方法来超越距离判定白家人,于是,刘浪向白靖廉自荐,做为他与泛华北道教研究发展基金会的联络人。

这样一来,他既能从中捞油水,又能第一时间了解他们对血咒的研究进度,一举两得。



</br>

</br>

402 前世之因

既然联合他人破解血咒的事被发现,白靖廉索性也就不再对刘浪隐瞒,更何况刘浪自愿入伙,俨然是故意把把柄交给他,值得信任。

就这样,那位便宜老丈人不知实情便获得了女婿的助力。

刘浪把白家只受自己监控的事情告知白靖廉后,白靖廉彻底放心下来,直接在自家公馆里建立了一个地下实验室,供清逸道人做研究。

他到现在还没有真正了解齐升逸的深浅,不懂得他见过的传送法术是多么高深的存在,这种大胆的行为让刘浪惊讶之余,下决心和他尽量保持距离。

结果,这种自保带来了一个让刘浪苦笑不得的后果。

在白靖廉面前,刘浪没有对血咒表达兴趣的立场,所以他和基金会的联络主要局限在器官买卖和科技产品的量产上。

这两件事的复杂进程和保密工作占据了他绝大部分精力,导致他盲目地信任了表世界人白靖廉对自家子女的爱惜程度,忽视了他其实什么里世界法术和科技都不懂。

所以,事情过去了五六年,刘浪才发现,清逸道人对符文科技的研发仅仅受到一个瓶颈的限制,已经和齐升逸的进度相当,而对血咒的研究居然还在原地踏步,几乎和开始研究时没什么区别。

刘浪立刻意识到,清逸道人根本就是在把白靖廉当人傻钱多的凯子骗。

他压根就没想过帮白靖廉,一心只对道教复兴的大业有兴趣。

刘浪不禁感叹,白靖廉还真是倒霉到家了。

幼年坎坷不说,爱上的人想要他的商业机密,帮他的恩人想要他的身家性命,他投资的学者只想要他的钱,连自己这个女婿都只为了他女儿,根本懒得理他的死活。

他除了钱,什么都没有。

不过事到如今,齐泊雪一直都没有表现出将事情捅破的意图,齐升逸也始终都没有对他产生过怀疑,似乎真的是实验进行到最后阶段,忙疯了。

想来这种来自上古的老法术想在短时间找到破解方法其实也没那么容易,刘浪对血咒也就不那么在意了。

而且他也确实没办法对清逸道人的作为说些什么。符文科技产品是对他收益有利的研究方向,自己于情于理都不该怪他。

没想到,机缘真的出现了。

而且这机缘来得极为尴尬。

某日里,出资方白靖廉、研究者清逸和黑市联络人刘浪三方聚在一处做季度情报交流和进度汇总,一切结束之后,清逸道人犹豫良久才开口道

“上次刘先生带来的符文扩容样品我破解了一部分,我觉得我,可能知道齐老板到底在研究什么了……”

白靖廉笑道“我记得刘先生从前说过,是和人的记忆概念、时间概念相关的研究。”

“嗯……也可以这么说……”清逸道人瞥了一眼刘浪的表情,意思是只要他阻止,自己立刻就会闭嘴。

只是,刘浪其实也想知道,齐升逸到底都在研究什么。

他还牙牙学语就在异空间中生活,按表世界时间来看,他跟了齐升逸五六十年,但他不是研究人员,一直只在表面上了解齐升逸的研究,隐约知道他的研究目标是死者复生。

可是死者是谁,怎么复生,他都不知道。

见刘浪没有表示,清逸道人继续说道“他在研究人的前世今生和因果。”

这个解答和刘浪想象的完全不同,却也算得上与死者复生有关。

白靖廉道“前世今生?你们道家不是有完整的理论吗?人有三魂,死后分开,有的去了地府,有的去了天上,有的等待轮回。”

清逸道人点点头“确实,可是传说和典籍中有个显而易见的矛盾之处。

“《云笈七笺》中说,天魂到达空间天路,暂为其主神收押,寄存在‘天牢’之中。地魂可知主魂的一切之因果报应,进因果是非之地,地府。人魂则徘徊于墓地之间。直到再度轮回,三魂才会重聚。

“也就是说,到达地府的地魂之中寄托着人的记忆和此生流过的时间。所以人死后要过奈何桥,喝孟婆汤,忘却前生之事,再去投胎,转入轮回。

“可是,孟婆汤的效果是洗净前世记忆,让投胎之人不受前世困扰。那前世的时间被洗净了吗?没有,因为前世的因,会造成后世的果。”

“呃……”白靖廉皱起眉,“所以呢?”

“记忆是时间的载体,经历过的时间会在人的记忆中留下痕迹,所谓因果印刻在时间中,也会被记忆保留。

“反向来说,时间无法被洗掉,记忆中的因果不能被洗清,那就说明孟婆汤的效果只是封印,不是洗清。”

“所以呢?”刘浪也来了兴致,认真地盯着清逸道人。

“所以前世的记忆是可以通过唤醒今生的果来唤醒的。若是在某个载体上唤醒了某人前世的记忆,就等于变相地招回三魂,或者说制造出三魂。”

白靖廉瞠目结舌“唔……这说明了什么呢?”

清逸道人皱起眉头“研究因果和前世今生,从而制造三魂,我能想到的唯一可能就是,齐升逸想逆天而行,让死者复生。”

听到这四个字,刘浪一惊“这些都是从那张扩容芯片上看出来的?”

清逸道人点点头“那张扩容芯片的编程方式和我之前使用的方法大有不同。

“正常的符文编程和表世界使用的编程语言很类似,都是用某些特定组合代表特定指令,再将指令按固定方式排列,来达成一定的目的。

“我一直是遵循着这种方式编写指令来达成目的,相当于以因循果,所以遇到了和前人相同的瓶颈,始终难以突破。

“可是,齐升逸使用的方法却是反其道而行之。他是指定了目的,并使用了一个循因的符文让芯片自行达成目的。

“这个循因的符文正常情况下不能自行完成两个步骤以上的事,不然早就有修者尝试这种方式了。

“所以他使用了单次符文来简化由果到因的步骤。按理来说,单次符文是没有持续性的,创造的应该是一次性产品。

“可是,这块芯片的使用次数大家都看到了。这说明这套符文,将果植入了产品的‘记忆’,让产品自行去发生‘因’。”



</br>

</br>

403 今生之果

这一次,不光白靖廉没明白,连刘浪也似懂非懂,他忙问“这只是芯片,怎么会和人联系起来?”

清逸道人苦笑一声,好像很是无奈“这块芯片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是应用在科技产品上的,它使用的符文链接点,可以直接植入人体。

“所以,它的实际作用是给人的精神扩容,并且对因果进行激活。”

白靖廉听到此时还是一脸难以置信“清逸道长,这……太天方夜谭了吧?”

刘浪却对这样的解答认真思考了起来

“清逸道长,你刚刚说在可以将前世的记忆和因果制造出来,可是,假如他要复生的人已经投胎了,那还怎么用这种方法复生,直接找到那人的今世可能性更大吧?”

“这个……我不了解他实验的全貌,只能说一下我个人的猜测。人的下一世依旧是人的可能性很低,而且转世需要的时间很长。无论是什么人,都会在在世时犯下或大或小的罪过,在地府中赎罪的时间以六十年起步,所以按他开始实验的时间来算,他是有很大机会实现目标的。”

刘浪又抛出另一个问题“但这需要一个载体,这个载体指的是,人类?”

清逸道人点点头“对的,人类。”

“载体是谁都可以吗?”

“这就是我今天真正想说的……不解释清楚这些,这个结论也很难让你们理解。我对齐升逸要白老板的家人做什么实验,也有了头绪……”

清逸道人深深地看着刘浪。

他早就发现刘浪对白靖廉的帮衬超越了对金钱的贪念。

清逸道人不同于白靖廉,透过这张芯片上的符文科技,他清楚地知道齐升逸到底有多可怕。刘浪的所作所为在他看来只用两个字就能概括找死。

可是他不光背着齐升逸赚私房钱,还敢从异空间偷这么重要的科技产品,如果他不给出一个真正的理由,清逸道人绝对不敢再和他多有接触。

他现在有些怀疑刘浪背后的原因就是齐升逸,是齐升逸故意让他用这种方式获得基金会的研究资源,自己不花一分钱地让他们打白工,分担可能受到的天谴。

刘浪突然倚在椅背上苦笑起来。

清逸道人从之前就总在试探他的目的,他也想向他讲明,让他相信自己真的只想要钱,可是,他为什么需要钱,真的不能说。

白靖廉是必须要变成试验品的,而齐升逸的研究涉及记忆,白靖廉被收缴的那天,刘浪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就随时可能暴露。

虽然他一直在筹备着“私奔”的计划,但是为钱背叛和为爱人背叛很可能会有两个不同的下场。

他是齐升逸的心腹,假如只为求财,并且逃得很远,追击难度很大,那么忙于实验的齐升逸很可能只会派出手下来长线追踪。

可是,如果被知道他隐瞒了试验品,在没有彻底搞清齐升逸实验需求的情况下,那个为实验偏执到得罪整个里世界的老头儿会干出什么可就不一定了。

为了爱人的存活,哪怕是牺牲自己,刘浪也绝对不能将柳小柏的存在透露出来。

就算他没说明,清逸道人这个摆过摊算过卦的老人精也从他的表情和动作中瞬间明白了,刘浪确实有隐情支撑着他挑战他的“权威”。

清逸道人叹息一声“大家活着都不容易,除了自己,几乎要和世间的一切对抗。他人、贪欲、现实、命运,需要打败的东西太多了,很容易让人迷失目标。”

他突如其来的感慨与话题毫不相关,白靖廉刚想催促他快些讲明那个实验的内容,刘浪就跟着叹息一声“所以我们还是让彼此都容易一些吧。”

清逸道人点点头,决定将自己所知说出来“如果说是召回三魂,或者说制造三魂替代原主,那最能联想到的只有人魂。

“首先人魂留在人世,徘徊于祖地或供奉之间,而且典籍有载,人魂本来是‘祖德’历代姓氏流传接代之肉身,也就是说人魂不止最好召回,还最容易与载体产生联系。

“其次,在我看来,召回三魂,需要的载体和三魂的原主越相近越好。这种相近是全方位的,物种、血缘、相貌、经历,这些相近会让循因的术法和符文更容易作用,让记忆和魂魄更容易找到回路。

“综上,最好的载体,就是血亲。”

白靖廉突然愣住了,一个糟糕的念头飞快闪过他的脑海“你是说,他想用我们来做死者复生的试验品,在我的子嗣身上,复活我?”

“嗯,他很了解你的一生,还特地挑了你寿终之时……”

“刘浪……”白靖廉看向刘浪的眼神极为复杂,“你不知道这些是不是?”

刘浪看着他干笑“为什么这么说?”

“你让我开枝散叶是骗我的吗?这种实验听起来不可逆转,怎么会只需要时间?怎么会是按男女老幼筛选?”

“白老板,大家都是生意人……”

刘浪一句话惹毛了白靖廉,他站起身来指着刘浪的鼻尖“这些年我对你如何你自己清楚!”

“我给你的帮助你也清楚。”

眼看着白靖廉就要撕破脸大发飙,清逸道人赶紧打圆场“白总,刘先生应该真的不知道,你可能想象不到他拿出这块芯片要冒多大风险……”

“那根本就是齐升逸在契约之外给我设的陷阱!”

清逸道人叹了口气“是,也可能不是。你的家族确实给他的实验提供了更多素材,但是,如果我说的接近事实,那这里还有个重大问题。”

白靖廉不悦地说“什么问题,你能不能一气说完?”

“做这种逆天而行的事,他挺不过天谴,实验至多进行一次,就必须真刀真枪地实干。他一开始只要你家三口人是真的足够了。

“所以刘先生可能真的不清楚实验的具体内容,但给了你这样的建议,也算不上错。”

白靖廉冷静了一些,他又瞪了一眼刘浪,摊回椅子上若有所思。

他不能为了这点儿不确定的事拿所有家人的命去赌。

抱着小孙女儿的时候,他感受到了比养育白山时更加强烈的天伦情怀。

可能他真的年纪大了,也可能他的钱真的够多了,他不再那么钻在钱眼儿里,甚至时常后悔当时居然和齐升逸签订了那么荒唐的契约。

“清逸道长,血咒,到底能不能破解,你给我个准话吧!”

“不是不能,只是……”

“说吧,你需要什么。”白靖廉沉声说道。

清逸道人捏紧了拳头,大半天才说出三个字“试验品。”



</br>

</br>

404 饕餮之心

事情发展到这里,晁千神已经搞清了许多事情。

除了白家人被转移的方法,齐升逸的实验内容和实验目的,还有四大家族关注白靖廉里世界交易和有意收编基金会的原因。

想必四大家族早就注意到白靖廉公司的异常之处,白家大火中,他们还在残骸中发现了白靖廉为清逸道人制造的实验室,知道了基金会与白氏集团的勾结。

他现在有个极为厚黑的想法——那些隐形眼镜法器样品,说不定是四大家族或齐升逸流入市面的,一方为了找到由头去剿灭他们,一方为了报复基金会对自家产品的剽窃和对白靖廉的帮助。

不过,这个荒唐的想法转念就被他排除了。

如果是四大家族这么做,那明知水深,还只派了奚满月和事务所一行去收缴基金会显然不太理智,齐升逸让产品流入四大家族手中也不符合他的利益。

而且,刘浪的记忆也很快就给了他真正的解答。

清逸道人需要的“试验品”是大批的法器,和可以试验血咒效用的活人。

果然研究人员都是钻牛角尖的疯子,很容易干出逆天反道的事来。

不过白靖廉根本就管不了那么多,他直接拨出大批资金,把在黑市买办的任务交给没有户口,不怕被调查,还亟需被继续收买的刘浪。

虽然白靖廉对他已有不满,但双方彼此掌握着把柄,同乘一船翻不得,他能做的也就只有继续维护利益关系。

刘浪拒绝了这种安排,他要同时照顾生意和柳小柏,不愿再做这种抛头露面徒增风险的事。

于是清逸道人主动接下了这个任务,一直没怎么露过面的基金会其他人物也为此陆续参与进来。

没想到,刘浪和白靖廉都高估了清逸道人的人性,也低估了他对理想的执着。

不久之后,刘浪就发现,这个人把白靖廉当凯子的初衷根本就没有改变,他之前有意向白靖廉透露这些情报完全是在骗取对方的信任和投资。

这大笔大笔的钱和搜买来的乞丐、被拐的可怜人,还是被他投入到他对扩大修者队列的实验当中。

知道齐升逸实验内容的刘浪也对血咒有些惧怕,可是他没立场揭穿这个老骗子,只能暗中做了点儿小手脚。

他偷走了那批实验品法器,并将它们流入了市场,还留下字条,意在警告清逸道人,他的所作所为有人知道。

此事一出,清逸道人除了用学员,还用买卖的活人做实验的事也在搜寻样品的过程中被耿直的姜道一知晓,这个旷日持久的项目终于被迫暂停。

清逸道人无奈,就算再不愿放弃,也只能暂且把精力转移到白家的血咒上来。

这时已经到了白家大火前夕。

第二批社会边缘人被送进了白家公馆,其中一人便是后来的白明。

因为看守的失误,白明和一个老头逃出了白家公馆,被一路追至一处窄巷。

当时恰巧有巡警经过,白家的打手为了防止这二人发出声音,导致事情败露,直接下了杀手。

可笑的是,巡警其实根本没有发现他们,这件暴行只是因为他们做贼心虚。

此时白靖廉年事太高,已经把公馆的事务通通交给白山处理。两个打手拍了尸体的照片交给了白山之后,就被赶出了白家,下落不知。

不过,白山却因为这两张照片,认出了后来出现在黑市小院的白明。

他大为震惊,因为那个人无论怎么看,都是他亲自接触过,还亲眼看到尸体照片的乞丐。

见白明和小院里的其他人完全没有交流,依旧是之前在公馆中那副痴傻的样子,白山叫手下把白明绑回了公馆,重新给他做了身体检查。

检查结果证实白明正是之前逃走那人,而且,他身上还没好全的刀伤也证明了打手们并没说谎。

更奇怪的是,他的x光片上,心脏长在右边,而上一次全面检查的片子上,他的心脏在左边。

这件事引起了清逸道人的注意。

他嘱咐白山将白明好生看管,这样恢复能力异常、缺魂少魄、自身还有异常的人说不定会在什么时候派上用场。

结果只过了两天,白明的特异之处就又一次显现。

他的左手居然开始长出第六指。

白靖廉是六指,因为这个特点,这位商界大亨被媒体戏称为“六指魔头”。白山虽然没有遗传到这种畸形,他的女儿却因为这项基因呈显形,被白靖廉额外宠爱。

刘浪在这个节点上介入到了白明事件中,听完事情的前因后果,他只说了一句“鲛人的心脏长在右边。”

清逸道人惊得合不拢嘴。白阳的真身在里世界老一辈中尚有相传,他也知道白阳似乎是鲛人之后。

也就是说,白明在白阳处停留之后,他的身体便模仿了对方的特异,心脏移位;在白山身边停留之后,他的身体也模仿了白山的特异,长出了第六指。

这真的是人类吗?

如果没有前前后后的身体检查数据,清逸道人定要把自己荒诞的猜想甩飞,回到床上狠狠补个觉来把忙晕了的自己弄清醒。

可是,只一转念,他就想到了白明身上可能出现的契机。

白家的血咒是融入到血缘中的,这如果是他可以模仿的特异,那么只要通过对他身体的定时检查,就可以搞清血咒存在的成分和特征,从而想办法破解。

于是,面对登门要人的白阳,白山付了天价,买回了这个从他家逃掉的乞丐,并且买了白阳的嘴。

这位黑市商人的信誉和他不怕死的精神一样广为流传,清逸道人和刘浪还是很放心的,只有白山把这次受到的讹诈之仇默默记在了心上。

可惜,他没有报复的机会了。

随着刘浪的动作越来越大,齐升逸也渐渐注意到了他和白家的小动作。

这个真正的“人精”一直不动声色的观察着一切。

诱使他在那个时间点向白家出手,收回所有白家人的原因,除了他的实验终于进展到最后一步以外,还因为他突然发现,他需要的载体终于在岚城露了面。

被齐升逸叫到办公室,宣布今晚就行动的时候,刘浪的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老板看向自己的眼神饶有深意,刘浪只敢应一个“是”。

“我需要的材料凑齐了,也该把测试用的试验品收回了。我要做的事,你都知道的吧。”

齐升逸全程都是陈述句,刘浪默默无语。

这也在他的意料之内,他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突然。他感觉自己很可能直接死在这里,他的一切准备都是白费,根本就没有意义。

谁知道齐升逸只淡淡说了句“交给你了,别让我失望。”



</br>

</br>

405节 弃世之路

刘浪心惊胆战地退出办公室,这么多年来被爱冲散的恐惧一股脑涌上来,他倚在走廊的墙面上,喘息许久。

他自己没法出面对白家动手,只能派了李立青到公馆解决一切。

然而一夜过去,他迟迟没等到这个手下回来复命。

刘浪不由得担心起来。他本来确定清逸道人近期不在公馆,但反常必有妖,更何况是在他草木皆兵的时候。

刘浪赶紧去寻李立青的下落,却在供他私人起居的小空间里找到了他和晁千琳。

见到晁千琳,刘浪生出种震惊之外的微妙感觉。

如他所料,齐升逸的心思完全被晁千琳分走了,连原本办事不利的李立青都没有受到处罚。

趁着这个小小的空档,刘浪分秒不停地准备逃亡所需的一切,却被不知是否故意的齐升逸安排照看晁千琳。

他有苦说不出,只能分裂着自己两边忙碌。

一旦决定动身,刘浪才发现除了能否离开之外,还存在着想不想离开这个根本性问题。

这么多年,他抽身的机会太多太多,可是他一直想当然地认为,自己必须要坚持到东窗事发。

“异常,真的存在,神,真的有可能降生?那,那个节点,天地大变,小柔也可以……回来吗?”

来汇报晁千琳情况的刘浪听着齐升逸的喃喃自语,没在意其中内容,却惊觉就在自己忙于奔赴外事的十几年间,他又老了好多。

齐升逸再也没有训练年幼自己时那股意气风发和饱满的精力,也没有神经随时绷紧的警觉和清醒了。他这副自己和自己对话的样子,和表世界坐在柳树下乘凉,惦念远方孩子的老人,没有任何区别。

想到自己要在找到齐升逸空隙的时候,随时离开这个生活了五六十年的异空间,他竟然有些伤感。

这种柔软,可能就是他一切作为和一切悲惨的根因。

他没想到的是,那个令齐升逸分神的女人,也是葬送他和柳小柏的导火索。

在他还没做好准备时,晁千琳就跑掉了,而后不久,齐升逸在五十后第一次离开了异空间,而且是只身一人。

这本来是刘浪离开的最后机会,可这短短的十分钟却被一件事到临头才终于记起的事情耽误了。

他得杀了齐泊雪。

这女人不好对付,交手之中,齐升逸就已经回到了异空间。

这时的他满面红光,似乎终于从繁冗漫长的实验中抽出身来,重新找回了希望。

“刘浪,去自首吧。”齐升逸随便挥挥手,将齐泊雪塞进身边凭空出现的一扇门里,又划开一道链接在书架的空间裂缝,拿出羊皮契约递到刘浪面前,“我不会为难柳小柏的。”

刘浪苦笑起来。

齐升逸叫他去回收白家人时,他就早有预感——齐升逸根本就知道一切。

他和默默看着白靖廉拼搏的自己一样,嘲讽以对这些天真认为自己可以抵抗强权还拼命奋斗着的蚂蚁。

“好。”刘浪当即放弃挣扎,他跪在齐升逸面前重重磕了三个头,“您对我的养育和培养刘浪永远记得,为这个承诺,刘浪也会感念您一生。”

这就是刘浪意识死亡之前,经历的一切。

能得到的情报几乎到了尽头,而且,刘浪已经彻底成了废人,若是再有疑问,晁千神还可以随时窥探他的记忆搞清一切。

现在让他更在意的是,他操控的意识群又一次处在了崩溃边缘。

刘浪的一生也算是个跌宕起伏的悲剧,各自分流的众人都在他的记忆中寻找着值得自己共情的兴趣点。

由于他们的掌控者晁千神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这些人在漫无目的地搜索过程中无法清晰地剥离自己的意识,也都开始变得像被动接受他人侵蚀的刘浪一样,意识缓慢涣散,不成个体。

这可不是晁千神想要的结果,他需要这些人都各自保持着自我,信仰着他。

晁千神故意在自己的声音中融入灵力和法力,吸引他们从刘浪的记忆中脱离。

意识群发出参差不齐的回应。

第二个问题继续催动着所有意识被迫将注意力转回他们的掌控者,果然这次的回应清晰了许多

终于,所有意识被十五个控制点同时发出的灵力引导在了一处,这个最后的回应清晰又响亮,同时,他们的肉身也整齐地大声说道

“是——”

奚钩月已经为卫语信结了绑,让他真实地感受什么才是“洗脑”后的“信仰”。

卫语信目光呆滞地看着动作和声音都整齐划一的教众,看着他们头顶意识的亮光缓缓向自身收回,看着他们对晁千神跪倒满地,施安灵教拜礼,神色虔诚到毫无。

他带着哭腔朝奚钩月大吼“奚钩月,你诓我是吗!”

晁千神这种毁灭式的传教是真正意义上的“洗脑”,被从意识中根本洗去自我的教众们,还有什么可能把信仰从他处转移到晁千琳那里。

奚钩月为难地歪着脑袋“这不是和说好的一样吗?不过你这么一说的话……现在我发现,果然还是晁千神最有趣。”

“你……!”卫语信的嘴唇止不住颤抖。

晁千神真的夺走了安灵教,还没给他留下一分一毫,而这个奚钩月到底想干什么他已经彻底看不清了。

气愤、悲哀、绝望,卫语信现在只想逃离这两个疯子好好静一静,他朝奚钩月一翻掌心,想从她身边杀出重围。

可是,一个老妇人忽然扑了过来,把他按倒在地。

卫语信连忙让她沉睡过去,还没站起身来,自己又被一个神父按住后颈,接着,一个小混混模样的男人拖住了他的腿,他身后,还跟着更多人。

卫语信不管不顾地外放着自己的催眠能力,连着击倒数人之后,他眼前阵阵眩晕,经脉迟滞将断的感觉无法忽视,能力怎么也无法调动。

终于,卫语信被一众教徒控制住,他一抬头,就看到教堂正中那个男人微笑着看向他,花白的头发和苍白的面孔在棚顶彩光的照耀下奇幻诡秘。

“晁千神,你赢了。”

卫语信苦笑一声,解除了所有人的沉眠,接受了自己被亲手选中的神使监押的事实。

第一时间冲上去对付卫语信的是被晁千神完全洗净意识的那十四人,晁千神不用下达任何指令,只要意识传到,那些人就自觉地将卫语信押回了刘浪身边。

看着十字架下已成废人的修者、承认败北的超能力者、愿为同伴的魔和满坑满谷向自己跪拜的教徒,晁千神仰天长笑。

虽然没来得及把脑中坚冰溶解,可有了这十四个可分担的意识,他已经不再在意这一时半刻。

而且,他真正意义上的接管了安灵教。

“晁千神,”奚钩月走到他身边,把独臂往他肩上一搭,妩媚地眨了眨眼,“不用对大家说些什么吗?”

“他们只需要相信我,不需要考虑其他事……”晁千神笑着看了看四周,“对吗?”

“对——”合声中满是狂热,在教堂上空久久回旋。

奚钩月撇撇嘴“那我们,接下来该做什么呢,晁教主?”

晁千神把她的胳膊拨到一边,沉声说道

“我们,回岚城去。”

—第八卷—



</br>

</br>

406 生日快乐

§第406节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千琳生日快乐!”

所有人都在生日歌后热烈地鼓起掌来。

众目睽睽之下,晁千琳万分无奈地吹灭了蜡烛,合掌闭上眼睛。

一下班她就被奚满月和任道是连哄带骗地载到了红榜,进门之后,等在里面的宁峙、奚南、世钟、蓝晶和白明捧着蛋糕,后面那两个始作俑者立刻大叫“惊喜!生日快乐!”,把她完全搞蒙了。

【这群自说自话的家伙,来真的呀……】

晁千琳犹豫了半天,考虑到好歹也是一年才会有一次的场合,许愿什么的,还是认真点儿吧。

【希望……大哥平安无事,早点儿回来……】

在脑海中念完最后一个字,她像怕被别人窥透了想法一样急急忙忙地睁开眼,一口气吹灭了蜡烛。

红榜的顶灯在掌声中被再次打开,任道是朝老板汤丰年喊了句:“老汤,灯全开了就没情调了!”

“好嘞,这样怎么样?”

整个酒吧只剩下这唯一一桌头顶悬着昏黄的吊灯,全顶彩灯忽明忽暗,果然让这个不热闹的生日派对气氛更显温情了些。

晁千琳把任道是扯到身边:“你这是什么馊主意啊,闲着没事儿干给我过生日玩?我身份证上写的是四月,师傅定的是七月,现在是八月,哪儿都不沾边儿啊……”

任道是压低了声音说:“老汤上回问我,女神什么时候再来玩,还说你要是过生日的话一定来他这儿,他给清场,一切全免,安排乐队演出。

“你生日的时候不是一直昏迷,给错过了吗,我寻思就补一个嘛,便宜不占白不占,是吧?”

“也是……”晁千琳莫名其妙地屈服在便宜必须要占的逻辑下,却没问问他是怎么知道自己那个被晁昭定下的生日。

“但是你也事先跟我说一声啊,到了这儿才看见这一大票人拿着蛋糕,也太尴尬了吧,我今天穿的像要去收破烂一样诶。”

任道是看着她的工装背带短裤和白t恤,特地往后退了半米,人都靠到了蓝晶身上:“怎么会,这不是认真搭的衣服吗?最近不是很流行背带裤吗?唔……颜值这种事,真是……气死我了!”

“你们俩在嘀咕什么呢?”奚满月托着下巴递来一块分好的蛋糕。

任道是认真地说:“千琳说自己今天穿的像个收破烂的。”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笑了起来,只有白明一脸茫然。

晁千琳被笑得有些尴尬,只能甩甩手:“算了算了,快点儿把你们的礼物交出来!”

奚满月送了一支卡地亚手环,宁峙送了十张焚后自动召唤抬轿小鬼的黄符,蓝晶送了一双自己手工制作的中跟鞋,这些都是比较正常的礼物。

世钟送了一块可以随时召唤自己的令牌,其中的含义就略显微妙了。

奚南则送了她一副玫瑰金色的手铐。

“这种公家的东西可以拿出来送人吗?”晁千琳的第一反应显得很直男。

“呃……”奚南尴尬地傻笑了几声。

任道是一把抢过手铐:“你不会是什么都没准备,直接从裤腰上摘下来的吧?”

“不是啦,我特地挑了副全新的呢……”奚南赶紧争辩道,“这个是,防身用的嘛,你身边,好像狼很多啊……”

奚满月已经在一旁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奚南,铐起来好像是防身之后的步骤啊……”

“哦……”任道是拉了个长声,“我知道了,这是个情趣用品!”

“去死吧你!”晁千琳一酒瓶抡在任道是后脑勺上,又转向奚南笑眯眯地说,“谢谢啦,我好像已经找到用法了。”

说着,她把任道是往椅子上一拷:“你好好老实一会儿吧!”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任道是委屈地揉着后脑勺:“千琳,你下手也太重了吧,快解开我,我没法给你拿礼物了!”

“我自己会拿。”晁千琳从他背后拽出那个半人高的大盒子,利落地拆着包装纸。

任道是赶紧阻止:“诶诶诶,你最好回家再拆!”

可是他说得太晚,晁千琳已经了看到那个半身塑料人模上穿着的黑色皮质女王内衣五件套。

“任,道,是?”

“很贵的……六千多呢……”任道是小声嘀咕着,搬着椅子往更远处挪了挪。

“是吗?那我试一试?”

“别别别,太刺激了,你不怕手铐不够用吗?”

任道是明知道晁千琳不是这个意思,只能暗自祈祷她没看到盒子里附赠的一长一短两根小皮鞭。

可是用惯九节鞭的晁千琳早就看到了这两位老朋友,不由分说地抽出长马鞭卷着任道是的脖子把他连人带椅子扯回身边。

蓝晶赶紧闪身,给踩着任道是大腿的晁千琳挑起他下巴“调戏”他的大动作留出空间。

任道是被迫看着那张让人晃神的脸贴在自己面前,只能讨饶:“陛下,我错了……”

两人的造型明明暧昧得不行,却只显出无限的喜感,连远处汤丰年的笑声都传了过来。

“姑奶奶……”白明忽然弱弱地发声。

“嗯?”

“是不是,要给你什么?”白明没头没尾的问题说明他连生日、礼物这些名词都没搞懂。

晁千琳放开任道是,笑着说道:“你也没什么可给我的啊。”

“我所有的都可以给你。”

他格外认真的神情让嘻嘻哈哈的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晁千琳的眼神当即不自然地躲闪开来,弄得气氛更加诡异。

奚满月赶紧打圆场,她用胳膊肘怼了下世钟:“还是做傻子好吧,什么都敢说。”

世钟涨了个大红脸,埋怨地看了奚满月一眼,坐到一旁默默喝起酒来。

有玩咖蓝晶和任道是在,加上汤丰年的配合和乐队的献唱,整个晚上没有一刻是安稳的。

七个人喝掉了四打啤酒和两瓶威士忌,最后全都没能离开红榜。

意识模糊到看不清一切的时候,晁千琳玩着手腕上奚满月送的手环,喃喃道:“比大哥选的好看多了……大哥,你的礼物呢……”

清醒到最后的蓝晶把外套盖在她肩上,让她枕着自己的腿,睡得好些。

一个月,够放下什么?

就算她看起来再正常、再开心,就算拼凑上缺失的人数,就算他们都还在她身边,就能补回什么吗?

蓝晶暗自叹了口气:【晁千神,你到底还想不想回来?】

没想到,晁千琳再睁开眼时,蓝晶的诘问便被硬性解答。

</br>

</br>

407 一张字条

“有人来过吗?”晁千琳拿着卡在沙发边角的那张字条,急匆匆地询问在后台休息室打盹儿的汤丰年。

汤丰年茫然地看着她,脸上挂着傻乎乎的笑容,似乎还没彻底区分开梦境和现实。

窗外透进开始大亮的天光,这季节白天长,想来这时才五六点钟,还不是宿醉的酒鬼会真正清醒的时候。

晁千琳放弃了与他交流,直接走到收银台后,去查看监控设备。

这系统的用法很傻瓜,几乎一看就会。前一晚的记录被她用十二倍速匆匆扫过,四个摄像头的内容卡得电脑差点儿死机,画面也不甚清晰,在众人都被声音惊醒之后,她总算是找到了那张字条出现的瞬间。

凌晨四点左右,一道光从附近的窗口飞进酒吧,画着弧线停留在他们最后睡着的沙发旁,光芒散去后,一张纸条渐渐显形。

因为室内灯光太暗,监控质量也很一般,那道光显现的橙色非常微弱,更多的画面都被白色的过度曝光占据,看不出术法的细节。

晁千琳又调出当时室外的画面,可监控角度集中在大门附近,根本没拍到来人。

蓝晶和奚满月也凑了过来。

“怎么了,千琳?”奚满月拿过她手上的字条,把正反面看了几个来回。

蓝晶认出了上面“生日快乐”之后那个突兀的曲线符号落款:“这是上次,和法阵一起出现的那种,灵辖的符号?”

晁千琳点点头:“是,火灵辖的符号。”

“这该不会是……”蓝晶话到嘴边,又停住了。

这种猜测可不好由他来说,无论这是不是晁千神留下的,一旦说出口,他就得承担诱导她再次开始想念和失落的责任。

晁千琳淡淡地说:“不是大哥的笔迹。”

她抻了个懒腰,故作漫不经心地把字条留在奚满月手中,心里却不觉间轻松了不少。

晁千神还在岚城,在她身边,就算只是个假想,也能让她为这种可能性的存在安心。

只要他在,她就会安心。

晁千琳这才发觉自己的头和身上的每个关节都痛的要命,也不知道自己昨天到底是怎么睡着的,想必姿势肯定相当别扭。

她摊回沙发上,睡意再次袭来,却不能再睡了,只能坐着发愣。

不知是昨天喝的太多,还是太习惯这种情况,即便这样也能睡踏实,所有人中就只有任道是还没醒,依旧在沙发上打着呼噜。

另一边的奚南和世钟都揉着脑袋,显然也对宿醉和外宿不甚习惯。

“你们还得去上班吧?”奚满月关心了一句。

世钟点点头,冷不防倒抽一口凉气,似乎头痛得厉害。

宁峙这时已经从洗手间出来了,脸上水淋淋的,她分别拍了拍世钟和奚南的头:“你们还不快回局里,最近不是忙得要命吗?出来疯一会儿就可以了吧?”

“知道啦,大姐头儿……”

“天天这么叫我,显得我年纪好大似的。”宁峙抱怨了一句,捡起丢在一旁的手铐,塞回奚南手中,“带回去吧,别闹了,千琳不需要。”

奚南闷闷地应了一声,和世钟一起拉开卷帘门离开。

门外的日光投进昏暗的酒吧,晃得所有人眼前一花。

晁千琳终于找到个并非玩闹的机会,问出自己压抑了一晚上的问题:“宁峙,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我?”宁峙不自然地抱着肩,“满月姐说你过生日,我当然来凑凑热闹啦……”

她在许久前意识到自己和晁千琳的差别,闹起了小女孩脾气,又在后来不小心向杜秋风透露了晁千琳的事,给她引来了一大堆麻烦,所以一直都不好意思在她面前出现。

可是从奚满月那里听说了她糟糕的近况,宁峙还是忍不住借着生日,来看看这个可怜的姑娘到底过的怎么样。

她也知道自己是晁千琳的第一个朋友,在这时出现,说不定能给她点儿寄托。

晁千琳笑着问:“你一直都在岚城没走啊?”

“是啊,吃了几个月白饭,最近打算和我哥一起创业。”

“你打算做什么?”

“不知道,听他的吧,不过估计我还是负责吃白饭的,哈哈哈哈。”

闲谈之间,蓝晶已经买了早餐回来,他的懒病似乎又被晁千琳治好了。

晁千琳本来还想问宁峙,为什么她和她哥哥不需要参与到四大家族和桃灼堂对齐升逸的讨伐当中,这时却被打断,也只能之后再说。

不过早饭间,搞醒一直睡美人状的任道是又引起了众人的一番笑闹,这个话题暂且被抛到了一边。

这一天的事务所理所当然地歇业了,晁千琳和白明跟蓝晶一道回家补眠,奚满月和宁峙也各自回家,任道是则在事务所的沙发上睡过了整个上午。

其实,这段时间的岚城又像曾经备战桃灼堂时一样平静。

与桃灼堂的一役后,四大家族和同袍会一直在进行旷日持久的谈判。

同袍会的立场很明确,作为妖精鬼怪的大同盟,不论桃灼堂背叛与否,他们都必须作为同类的庇护存在。

在无法判明四大家族意图的情况下,同袍会无论如何都不能就这样把桃灼堂众妖交给他们。

虽然四大家族反复强调,这是联合行动,己方只是想多一分助力,之前的反叛也可以利用这个机会一笔勾销。但同袍会高层依旧不能放下对人类修者的固有印象,担心他们在战役中把杜秋风众做趟路的炮灰使用。

不得以,四大家族只能和同袍会签订了作战布置和战况向他们部分互通的条约。

这一让步相当拖延时间,下决定前的四大家族内部会议不断,甚至为此分裂成了两个派别。

一方对这项合约始终持抗议态度,理由是同袍会乃妖类同盟,部门繁多,人员复杂,一旦作战布置从他们那边泄露,很可能会使战局发生天翻地覆的大变动。

另一方则选择相信同袍会。毕竟比起齐升逸,四大家族和同袍会是近千年的老交情,齐升逸还得罪过许多妖类,敌人的敌人是朋友这条定律还是值得信任的。

这一切导致直到这个星期,双方才好不容易签完协议,终于正式开始设计如何去搞那个藏在异空间的老人精。

不过事务所作为晁千琳的监护,一直是个“法外之地”,任道是等人享受着群道群妖汇聚时的灯下黑,宁静悠闲到和度假无二。

所以,睡梦中接起工作电话的任道是甚至没想起来自己该报上事务所的大名,再询问对方是谁。

“喂,哪位啊?”

“请问,是除祟事务所吗?我有个案子想委托……”

</br>

</br>

408 常州救援

任道是赶紧答道:“啊,是的,这里是除祟事务所,请问您怎么称呼?”

“我是岚大考古系的老师,陈艾华。”

“陈教授?久仰久仰。”任道是的语气立刻变得极为尊敬。

陈艾华是岚城大学考古文博院的教授,因为主导了前几年震惊学界的汝城北宋魏王墓的挖掘,成了寻常百姓也耳熟能详的全民学者。

但陈教授为人低调,在新闻媒体逐渐冷淡后,平和勤勉地回归教学和考古主业,对时常接触历史与考古相关事务的四大家族来说,她确实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学者。

听到是她,任道是对可能的情况也有了些猜测。

考古发掘中时常会涉及些玄学层面的研究,破解考古现场的特殊符文和风水排布对推断朝代和墓穴主人、建筑功能有很大帮助。

不过,这些教授们都是专业研究各自方向的能人,多数还是风水符文的老行家,通常很少有用到四大家族的地方。就算是找他们帮忙,一般也都是去咨询挂名在各大学院的宁家人,很少有找到除祟事务所头上的。

现实中的考古学科需要严谨的推断和充分的想象力,怪力乱神或许有之,但往往不像小说中那般惊险,更多都是学者的推论想象带来的潜移默化的恐惧感。

任道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最近宁家人都忙着,陈艾华才找上自己。

陈艾华礼貌地说道:“谢谢,请问您是任老板吗?”

“是的是的,在下是正一盟威道七十二代传人任道是,请问有什么能帮到您的吗?”

“是这样的,上个月常城地震后,我们在山区卫星图上发现了一个墓制规格疑似南宋时代的古墓,学院的王芳霖教授带队去现场勘探保护,进山后就失联了。

“我们又组织了一支考古队,联合当地文物保护部门和当地大学进山去找他们,可是,没能成功进山……”

“鬼打墙?”任道是插了一句。

陈艾华沉吟片刻:“我还没到过现场,所以不能确定。但是这两支队伍中,都有对玄学有研究的相关人士在,如果只是鬼打墙或是此类的小事,应该不会是这种结果。

“而且那期间还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像是无线电信号在山外还收到奇怪的信号……一类的。我担心他们遭遇意外,所以想求助除祟事务所,帮我们去搜救他们。”

任道是不禁皱起眉头。

陈艾华和那边的第二支考古队没有找当地的事务所解决问题,是因为现阶段,任家除了参与对齐升逸的讨伐,还有其他要做的大事。

任家几乎在表面上完全表露了对另外三家的无视和反抗,全国正常营业的除祟事务所可能只剩下了岚城这家。

不过为了防止任道是外泄情报,作为晁千琳的监护人,任道是也被任世间有意屏蔽了许多重要消息。

常州离岚城有一千多公里,开车近十个小时,出动的话少说也要三天。现下的他实在不想离开这个离情报和战况更近的岚城。

他思考着怎样才能把拒绝说的委婉些,陈艾华在沉默中等待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道:“是不是我亲自上门来讲一下详情比较好?我这里有些资料按规定不方便外传,需要我在场才能给您看……”

“没事没事……”

任道是突然转念,到底是什么情况还没搞明白,他们或许也不需要真正到现场去,便道:“明天我可以到贵校去找您看看情况,您什么时候有空?”

“我上午没有课,下午可能有教职工会议,方便的话整个上午都可以。”

“好的,那明天上午见。”

“任老板,”陈艾华叫住他补充,“那边已经失联了五天了,他们的补给不太充分,也不知道山里状况,我们最好动作快一些,希望您理解。”

任道是被年过半百的陈艾华一口一个“您”叫得很不好意思,更加开不了口拒绝,只能应道:“好,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任道是烦得酒劲儿全消,谁知办公桌上的座机又响了起来。

“这里是除祟事务所……”

“阿是,陈教授给你打过电话了?”

听到任世间的声音,任道是忽然生出不详的预感:“嗯,打过了。”

“你们都去吧,最好在那边多停几天。”

“为什么啊族长?”

“让晁千琳暂时远离岚城,知道了吗?”

任道是满脸的不悦,却只能再次说了个:“好。”

“什么呀,一个一个的……”任道是不爽地往沙发上一瘫,在“除祟f5”群组里发出消息:“明天按时上班哦,我们有活儿了!”

发完之后,他突然想起个很少女的问题,连忙打开群组成员界面,看着晁千神那个像相机被蒙了镜头一样的纯黑头像。

“微信为什么不能显示成员在不在线呢?他手机扔在这儿了,账号应该没丢吧?”

他随即传了条消息过去:“你还在岚城吗,跟踪狂?”

晁千神当然没有回话。

有蓝晶和特侦队技术部在,这种通过登录地点寻找晁千神的方法早就被试过了。只是晁千神没有手机病,他的手机就是块能打电话的板砖,能被人找到就怪了。

好半天,群里的晁千琳、蓝晶和奚钩月才一一应和。

和他们斗了半天图,任道是又放下手机。

认识这对兄妹以后,他渐渐对自己从小就时常听任世间唠叨的诸多问题产生了理解。

可是让他最不理解的,还是这些和他本人有什么关系。

他承认自己是有点儿不正常,还是在最近才真正正视的。

但现代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心理问题和性格障碍,还总喜欢把各种情绪和状态归结到原生家庭上去。说起来,他一个被深植家族观念的天师,原生家庭也很不正常啊。

那他身上有点儿小毛病不是很正常吗?怎么能一竿子把他拨到了晁千琳那一堆去呢?

她是肉眼可见的异常,晁千神则是是个人就能体会到的反社会惯犯,自己顶多是情商有点儿低,连奚钩月的魔性都比不上。

“哎,真是够了……”他自言自语道,“说什么只要那么做就能成神,就好像我想做神一样?每天被符咒令牌召来唤去等着吃香火,很光彩吗……”

说完,任道是赶紧抽了自己两个嘴巴:“无上救苦太乙天尊,玩笑,玩笑……”

</br>

</br>

409 初步勘察

第二天一早,众人齐聚岚城大学。

任道是本意是让他们到事务所好好打卡,没想到蓝晶直接把晁千琳和白明载到了大学门口,他只能把奚满月一人留在事务所,赶紧往过赶。

“昨天还让我们早点儿,结果你自己迟到了……”晁千琳一见到他,立刻打开车窗抱怨一声。

任道是听到她的声音愣了半天,才朝车边走来:“小姑奶奶,本来没想让你过来的,你在事务所等着就好啊。”

他无奈地拍了拍这辆即便是黑色依旧发光到晃眼的幻影,强迫自己无视来往路人探究的目光,顺便挡住车里的女孩:“你本人就够招摇了,怎么还搞这么台车啊……真是要了亲命了……”

晁千琳也无奈地耸耸肩:“没看我到现在都没敢下车吗?还不是蓝晶,非要开这台车。”

蓝晶解了安全带,先一步下车,拱开占据车门的任道是,为晁千琳拉开车门。

晁千琳叹了口气,还是选择了与千万豪车相称的优雅方式走下车来。

瞬间,周遭对这台车的目光都被吸引到这位再浮夸的豪车也匹配不及的美人身上。

“蓝晶,这真是……太多余了……”晁千琳瞥了他一眼。

蓝晶无辜地说:“你从奇瑞qq里走下来会比这还震撼,对吧?”

晁千琳和任道是居然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只能赶紧离开这台车的辐射范围,匆匆往考古学院方向走。

然而,晁千琳的辐射范围并没有减小。

要到比胆怯的高中生更加疯狂有胆量的大学生聚集地来,她其实下了一番决心。一大群还没离开象牙塔,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文艺男青年都汇聚在这所顶级学府之中,说不定会有什么突发情况。

但这是晁千神曾经任教的学校,她一直都记着他说过要带自己来岚大参观,现在有工作作为借口,她真的很想过来看看。

好在有三个大男人保驾护航,其中还有相貌出众的蓝晶,晁千琳除了受到一贯的注目礼,也没遇到什么难事。

整栋考古学院都非常安静,和晁千琳从前见过的高中并不一样。敲响陈艾华的办公室门后,那位教授急匆匆跑来开门的声音格外清晰。

“您好,我们是除祟事务所的,我是任道是。”任道是自我介绍着,伸出手和陈艾华握了握。

陈艾华赶紧让众人各自坐下。办公室里还有一个研究生孙启航,正看着晁千琳发愣,被陈教授一声咳嗽提醒,才想起来给众人倒水。

陈艾华与四大家族多有接触,比较了解除祟事务所的委托流程。

这类涉及文物的事,他们作为受到认证的单位,是绝对不会外流资料的。所以她也不废话,拿出一个档案袋,把其中的资料摆在茶几上,完全不给任道是拒绝委托的机会,直接开始阐述情况。

“这些是前段时间发现的墓葬卫星图,和我们从图上分析和绘制的一些详情图。这次地震等级不高,只震开一道山缝,但是暴露出来的八角形叠涩方砖斗四结构和仿木建筑砖墓已经大概可以判断这是北宋中期以后的墓葬。”

任道是不禁感叹一声:“现在卫星照片可以拍的这么清晰啊!”

晁千琳笑道:“谷歌地图能拍到你人在干嘛诶。”

陈艾华又取出三枚仔细保存的铜币,铜币就是常见的外圆内方形状,上面阳铸着“氓通元宝”四个楷书文字。

“只凭这些判断可能有些武断,不过当时在附近实习的我校学生从周围农户手中收到了十几枚铜币。村民表示这都是震后进山时,在那附近的河道中发现的。判断过水文因素,我们基本可以确定这是古墓中流出的文物。

“我们对这些铜币进行了碳十四检测,它们的产出公元年份和我们之前的推断出入不算大,只是按现在已知的历史时期来算,当时应该是南宋,并不是北宋。

“这四个字在史书上没有任何记载,背后说不定是某个从未被发现过的历史断代。专攻宋元时期考古的王芳霖教授非常兴奋,检验结果出来的第二天,他就带着自己的博士生和研究生去了现场。”

任道是、蓝晶和晁千琳分别把玩着那几枚铜币,对她所说的连连点头。

他们谁都没有对考古系教授发表相关见解的能力,只能静静听着她继续述说接下来的变故。

“这种初次勘探基本就是踩个点,去看看遗迹的保存程度,做下一步保护和挖掘的准备,所以他们带的补给应该是不多。

“结果他们出发后的第三天,当地的文物保护部门就给我们打电话,说他们进山到现在,都没有回来,还没有联络。

“这个古墓所在的地方也不算太偏远,那座山海拔也不高,只是那边的土地比较贫瘠,有开发难度,所以周边村子和城镇都不多。

“按理来说,进这样的山遇险可能本来就很低。我们都猜测,现场应该是有什么需要立刻进行保护或处理的情况。要么是王教授护宝心切,一时忘记联络了,要么是山里信号不好,他也来不及出来叫增援。我们去送物资补给,添了人手,一起帮忙,就没问题了。

“所以学院立刻紧急凑了第二支考古队,前去支援。结果半路上就又接到那边的联络,说是无论如何都走不进那座山。

“说实话我听到他们这么说气到发笑,只能把我们拍的卫星图发过去,还标明了路线。可是那边也很无奈,地图上标记的路线他们也有,可是只要走进去就会莫名其妙地鬼打墙,又走出来,无论如何就是进不了山。

“现在考古都是配备各种科技设备的,仪器都没失灵,gps正常工作,怎么就会鬼打墙呢?

“但是考古就是这样,事情没彻底搞清的时候,不信邪不行。正好过去的第二支队伍里有一位对奇门遁甲有研究的博士生,家里还有道家传承,所以我们就让他们等到这队支援过去再行动。

“可是这位博士生过去之后,看了方位风水,全没异样,也试了开坛做法等玄学方法,还是那个结果。

“最吓人的是,在这个期间,对讲机里时常会传出咝咝啦啦的声音,其中还有两次,隐约听到了王芳霖教授和他的学生章婷婷的声音。”

</br>

</br>

410 提交申请

“这样吗……”任道是摩挲着下巴上的小胡子,皱着眉陷入沉思。

晁千琳问:“陈教授,方不方便详细说说那位高材生开坛做法破解鬼打墙用的都是什么法门?说不定是他针对的方向出了错,只要换个方法就能进去了。”

陈艾华为难地说:“不然我直接帮你们联系下他吧,那些事其实我也没法完全说清楚。”

晁千琳点点头,又道:“之前对讲机传出的杂音和王教授的声音,你们有留下录音吗,具体是什么内容?”

“啊对了,我还把这忘了。”她赶紧招呼孙启航拿来一支录音笔,播放出当时留下的资料。

这段录音有二十多分钟,高分贝的电波杂音和收音机信号出了问题,或是把手机靠近电脑机箱时音响中传出的声音很像。

一边听着,陈艾华一边解释道:“这段杂音有十多分钟,我可以直接快进到出现他们声音的部分。”

“好的,麻烦你了。”

快进使杂音变得更加刺耳,好在很快就跳到了有人声的部分。

“……读出来……吗……是什么……婷婷……”

“……出锋……刃……扫敌……”

“……凉……”

扭曲聒噪的人声简直分不出男女,但是能区分出声音间的不同,听得出这是两个人在对话,其中一方是章婷婷。

又是一阵嘈杂的噪音,大概延续了两分多钟,可陈艾华一脸严肃,没有把这跳过,而是直接等到人声再次传来:

“……教授……杀……我不……”

“……别拔……”

又是连绵不断的杂音,陈艾华面色阴沉地停下了录音。

那个“杀”字的存在格外刺耳。

想必他们也是通过对话内容区分出了这两个角色,又被这其中足以令人产生极端情况的联想惹急了。

现场沉默了一阵,人人心情沉重。

晁千琳和任道是一样,她其实也不想在这样的情况下离开岚城。除了了解战况和情报,她还不希望错过晁千神回来的消息。

可是她对这件事也产生了该死的好奇,又一直记得齐升逸说过的那句:“你这样的‘异常’纠缠的因果太重,只要推上一把,所有的骨牌就会连续倾倒,再难停止。”

也就是说,她其实没理由不随心而动,只怕这件事将要发生,她根本就没法避免。

果然任道是在沉默过后,直接问道:“陈教授打算让我们怎么帮忙?”

陈艾华道:“我希望事务所能和我一起去一趟常城,帮我们进山,找到王教授的考古队。我有种很不好的感觉,那边的事,可能不像我们想的那么简单……”

任道是点点头:“好,您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越快越好。”

“你需要做什么准备吗?”

陈艾华道:“我还好说,这种紧急情况,走形式交个申请,经费和器材就能批下来,倒是你们那边,需不需要准备些什么?”

任道是又想了想:“我得准备些法器之类的应用之物,我的员工们之前也没有考古的经验,可能还得准备些必需品,陈教授帮忙开个单子吧。”

陈艾华连忙摆手:“必需品就交给我吧,事后委托费学院也会按正常向导的两倍看人数付给你们的,你们准备些衣物就可以了。”

“还是给我开个单子吧,让我们了解下可能遇到的情况也好。”

“好吧。”陈艾华对一旁的孙启航说,“启航,你和任老板多交流一下,要是需要你帮忙采购,你就跟着跑跑腿,辛苦你啦。”

孙启航连连摇头:“没事的没事的,这都是我该做的,准备一个人的东西和准备一个队的东西也差不了多少。”

陈艾华终于找回些笑意:“这是我带的博士生孙启航,将来估计是要留校的。他人很老实也很勤奋,任老板有什么问题和他联系就行。我们准备过车子,再确定具体的出发时间。你们随时准备好了,也和他说一声,还是尽快,尽快。”

“嗯,人命关天,我会尽快准备的。”任道是说罢,和孙启航交换了联系方式,又要了那位现场做过法的博士生陶青的手机号,带着一行人离开了考古学院的教学楼。

“你们都去吧?”任道是扫了眼那三人。

晁千琳点点头,蓝晶也就不用发言了。

任道是抱怨起来:“哎,麻烦……事务所一直没什么储备,每次都是现用现找,这时候要出去搞事情,申请补给真是够呛……”

晁千琳连忙搭腔:“还不是你平时不好好准备,咱们闲了这么久,就算你每天画三张符,现在不也有存货吗?”

任道是死撑着脸面:“又不只是灵符的问题,你们灵辖不懂啦。他们表世界人说进古墓也就进去了,我们天师下墓可是很讲究的,各种丹药补给,各种香火,各种平时用不上的幡旗路引,麻烦死了。”

晁千琳不屑地哼了一声:“那你和满月姐不去,我和蓝晶去不就行了吗?”

“人家指名道姓找任老板,本大爷不去,招牌岂不是被砸得稀碎,再说少了我,你们知道怎么进去吗?”

“难道你已经知道了?”

“哼,到那儿你就知道了。”

他那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实在欠揍,晁千琳一个没忍住,抬手朝他后脑勺扇了一巴掌:“诶,有蚊子?”

“晁千琳!”

回到事务所和奚满月讲明情况之后,任道是就开始往各处各方发邮件,申请法器补给。

但任家几乎在台面上和另三家闹掰了,还是人家备战的紧张时期,无论他怎么申明这可能是涉及国宝的大事,都没人搭理他。

不得已,任道是只能求奚满月去搞四人份的补给。

奚满月苦笑道:“我比你还不受待见,自己被开除,妹妹入了魔,你以为有人会理我吗?”

任道是只能把目光投向晁千琳,对方一脸坏笑,似乎就等着他开口求自己。

任道是“哼”了一声,气鼓鼓地嘟囔了几句,翻出手机上添加过的白阳微信。

发完那句“白哥,给我搞点儿家伙事儿呗?”他才惊觉,对方现在是官方钦定的植物人,正在医院里躺着,哪还能做生意?

他欲哭无泪,刚要硬着头皮去求晁千琳,手机竟然响起了消息提示。

“任道长要来照顾生意吗?欢迎欢迎啊!”

</br>

</br>

411 初逢故人

“你是白阳???”

任道是连发了三个问号,表达自己的震惊。

对面直接发来语音消息:“不是啦,我是方中华,阳哥的小弟。他现在在医院,最近生意都是我在照看。”

“哦哦哦,吓我一跳。”任道是这才松口气。

看他在那边给方中华拉清单算报价,晁千琳问奚满月:“满月姐,之前不是说要去我家吃饭吗,再不去,可就得等从常城回来了。”

“好啊,我也没什么事。”

“那咱们走啊!”

“喂,还没到下班时间呢!”任道是赶紧从手机里拔出脑袋。

晁千琳朝他做了个鬼脸:“反正今天也没什么事,任大老板就高抬贵手吧!”

任道是知道自己的意见到最后也只会是个意见,只能无奈地甩甩手。

其实晁千琳只是不想坐蓝晶那辆浮夸的豪车,找个现成的借口蹭奚满月的车离开。

原本,家离事务所不算远的奚满月很少会开车,基本都是坐地铁通勤。不过奚钩月入魔后不久,她就搬离了原址,附近只有早晚高峰挤得像沙丁鱼罐头一样的公交,从那以后,她上下班便都开着她那辆旧旧的别克。

两个女人带着白明悠哉地下楼,直奔附近超市。

晁千琳最近基本靠蓝晶订餐生活,家里的煤气炉安息了许久,想到自己终于要久违地做一次饭,她还有点儿兴奋。

“满月姐,你想吃什么啊?”

“嗯……最近太热了,其实我胃口不太好,炒点儿青菜就好吧?”

“但是你第一次到我家吃饭,我得露一手,做两道大菜呀。”

奚满月笑道:“又不是以后都不来了,不差这一次啊。”

她把车子拐进超市所在的街道,看后视镜时顺便扫过晁千琳,就见她的脑袋随着汽车拐弯一起转动,目光落在那边的医院,一直没撤回。

白阳现在就在那里住院,联系到刚刚事务所里发生的事,奚满月觉得她在担心白阳。

“你要过去看看吗?”奚满月问。

晁千琳点点头:“回来是该去看看他,不过去看植物人拎不拎礼物,还挺头疼的。”

奚钩月道:“我看你是在想,白阳到底还在不在那儿,是不是早就醒了,只是故意没有露面吧?”

晁千琳楞了一下,若不是奚满月提醒,她还没发现自己见到医院就突然很想过去看看的原因。

她犹豫着说道:“其实刚刚,和老任说话的那个人不是方中华。我之前见过他好几次,能认出他的声音。”

“也不是白阳吗?”

“听起来不像……你没见过白阳吗?”

“见过而已,没什么印象了。”说话间,奚满月已经把车停在了路边,“想到了就去看看吧,放在心里也是事儿,之后要是忘了,说不定又错过什么。”

晁千琳赶紧摇手:“说好了到我家吃饭,怎么……”

“我又不是不去了,我和白明先去买菜,有他帮着提东西足够了,你去看一眼白阳,咱们半个小时之后在这儿汇合,好吗?”

晁千琳不好意思地笑笑。

她觉得自己若是真的有姐姐,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奚满月的温和中总是透着股不容拒绝的长者风度,却又不会让人感觉不舒服。

她万分庆幸这话是奚满月主动说出,不然这种抓心挠肝的疑惑和急切肯定让她连睡觉也不得安宁。

看来也只能好好补偿去别人家吃饭还要自己买菜的奚满月了。

“那好吧……实在不好意思啊,满月姐。”

三人都下了车,朝两个方向分头而走。

医院还是老样子,和晁千琳住院期间没什么不同。

她出院之后只去看过白阳一次,去的时候还在想他会不会被转到其他离四合院更近的医院去。可是事实证明他始终在那张床上没动过地方。

方中华等小弟似乎不常去看他,替他缴了手术费的夭夭也在找回桃之后立刻离开了岚城,估计白阳日常都靠护工来看护。

在和方中华唯一的那次聊天中,晁千琳知道了这家伙的好友薛洪澜已经离开岚城,很久都没有消息了。

想来也是,终于能摆脱这个把自己当玩物的老妖怪,薛洪澜还不得有多远跑多远吗?

如果白阳真的从吴遗那里知道自己有此一劫,这个还算有良心的鲛人留下的信,应该就是给薛洪澜的“解放宣言”吧。

这么一想,白阳还真挺可怜的。他在这世上完全没有同类和亲人,若是一直这样无法醒来,恐怕真的会逐渐被身边人抛弃。

不知不觉走到了病房前,晁千琳象征性地敲了敲门,门内竟然有脚步声响越靠越近。

【难道这间病房有其他患者了……不对……】

随着对方的身影在磨砂玻璃上逐渐清晰,一种古怪、熟悉又亲切的感觉也逐渐向她接近。

晁千琳从头到脚、每个细胞都颤栗起来,这种感觉像第六感一样说不出来由,不是为未知恐惧,而是为相近恐惧。

【这人……和我一样?】

门把手转动的过程被这种思考无限延长,房门打开,这个三十岁出头的男人显露真身。

他穿着再普通不过的水洗牛仔裤和黑t恤,自来卷的短发长得很不利落,似乎该剪了。他被刘海掩盖的面容消瘦骨感,像个机器人似的没有任何表情,连看到晁千琳时,一潭死水般的目光也没有丝毫波动。

晁千琳瞬间确定了自己的想法:【他也是纯粹的火系灵辖。】

“您好,请问白阳……”

“在的。”那男人打断晁千琳的话,把她让进病房中。

看到依旧在病床上老老实实躺着的白阳,晁千琳本该放下心来,但身后存在着血脉感应的那人依旧让她坐立难安。

她瞬间想到红榜酒吧的那张字条。莫非那不是晁千神,而是晁家人到了岚城,故意给她知晓?

血脉的感应是相互的,想必对方也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再加上自己这张不可能被认错的脸,她甚至有些发慌。

晁昭那么多年都没有带他们这两个野孩子回过晁家,一定有某种理由,现在他们找上门来……

“你是晁千琳吧?”对方忽然开口打断她的胡思乱想。

“啊,是,我是白阳的朋友……”

那个男人勾了勾嘴角,朝她伸出手:“我是东方捷溪,晁昭的朋友,白阳的师伯,你可能要叫我一声师祖。”

</br>

</br>

412 云里雾里

“东方捷溪?”晁千琳忍不住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

之前齐升逸曾经给过她一张东方捷溪的名片,想让她从这个人处了解自己的疑惑。

可是,夭夭离开之后,她终于有了时间和心思去处理这件事,却怎么也找不到那张名片了。

现在这种时期没法联系齐升逸,晁千琳只能责怪自己的马虎,殊不知被夭夭扭曲的原本因果之中,他二人已经见过面,那张名片也在那时被东方捷溪拿走并丢掉了。

东方捷溪点点头,指了指旁边的椅子。

晁千琳还有些懵懂,她顺从地坐下,拒绝了他递过来的苹果。

东方捷溪把苹果拿到自己的嘴边,清脆的“咔嚓”声在静匿中惹人心烦,可晁千琳还是静静等他吃完了苹果后先开口说话。

“我和晁昭是忘年之交,脾气很合得来,从前你们在山上的时候,我还去住过一段时间,不过那时候你看不见,可能不记得了。”

“我好像……记得……”晁千琳突然用指甲捏破了掌心,手上显出一朵血做的玉兰花,递到东方捷溪面前,“是你吗?”

他点点头,把那朵花随手放在白阳枕边:“其实,晁昭预想过自己会为了你们的事付出性命,我也理解他的选择。他曾经对我说,他希望自己不在之后,把你和晁千神托付给我。

“但当时我拒绝了。我也有自己的事要处理,比起世界怎样这种假大空的事,我更想好好完成真实的承诺。

“不过,现在我完成了分内之事,已经没什么牵挂,可以按老朋友的希望,保护你们。”

晁千琳苦笑一声:“东方前辈,我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

东方捷溪道:“你和晁千神现在很危险。不只是外界在威胁你们,你们也在威胁外界。但是,我可以把你带到绝对安全的地方,你要不要跟我走?”

此时的晁千琳比搞不清他是谁的时候还要糊涂。

他突如其来的出现和突如其来的发言,就像提着篮子去买菜的路上,突然冲出一个从没见过的总裁捧着玫瑰向你求婚,只为继承他爸爸的遗产一样荒谬。

但她从火灵辖的血脉中感知到对方的深沉恳切,连她的第六感都在告诉她,东方捷溪没有说谎。

冗长的沉默后,晁千琳无奈地说:“东方前辈,其实,我对自己异常的容貌深感困惑,相比它本身带来的诸多麻烦,它的由来更令我好奇。

“我想您和师傅也为这件事废了很多心力吧,不然,师傅也不会在临终前留下了那两个问题——‘你知道自己有多美吗’,‘你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美吗’,对吗?”

“是。晁昭一直在为这件事奔走。”

“那您能不能告诉我,这到底是件什么样的事?我知道和我的相貌有关,可其他的呢?为什么我是这样,为什么大哥是那样,任道是、白明、钩月、满月、蓝晶的情况又都是什么原因?

“如果连躲起来的原因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跟你走?”

东方捷溪叹了口气:“千琳,相信你师傅和我,我们不会害你们的。”

晁千琳连连摇头:“可是您刚刚说的是带‘我’走,并不是‘我们’。大哥呢,晁千神怎么办?我当然相信师傅,但我……凭什么相信你啊?”

晁千琳说的极为直白,她很希望东方捷溪生气,希望他为了澄清自己而澄清他刻意掩饰的真相。

东方捷溪却道:“你不需要相信我,也不需要担心晁千神,至于那些人如何,跟我没有关系,我不在意。

“我说的绝对安全的地方,就是绝对与任何他人隔绝开的地方,包括我,也包括你们彼此。只有与所有能接触到的他人分开,你们才有可能安全。”

“为什么?”晁千琳忽然想到一种可能,“你的意思是,如果一人独处,就有可能逃避‘命’?”

东方捷溪突然笑了:“你注意到了很多事是冥冥注定的?这没错。‘命’在人上,作为规律和法则,操控着万物。

“可是,‘命’不能操控‘它’。你们被‘命’推着,生老病死、遭遇厄运和横祸,都在修者可以承受的范围,只要你们离开了‘它’,就可以避免最糟糕的情况。”

晁千琳被气到也笑了起来:“拜托你,把话说明白可不可以?‘它’又是什么?”

“这一切发生的原因。”

“比所谓的‘命’还要强硬的存在?”

“不,是和‘命’同样级别的存在。‘它’已经在你们被选中的同时,被硬性投放到了你们中间。可能在你身边,可能在他身边,可能已经死去,可能还没出生。

“不想被‘它’影响所有人的‘命’,你们只能躲到隔绝一切的地方去。”

晁千琳的不耐烦已经到达了极点。

东方捷溪到现在为止都说了些什么?

他是白阳的师伯,晁昭的忘年交。他想保护他们,把他们隔绝人世。他们是被选中的,身边存在一个‘它’,靠近‘它’,他们便会被外界威胁,并威胁外界。

【真是够了,这不还是什么都没说吗?】

东方捷溪看出她的不悦,却没再继续解释,而是突然改变了思路:“我想保护你们,隔绝一切,包括隔绝真相。可是如果我不说出来,你们也不会相信,还真矛盾。

“这样吧,下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向你讲明这些,至于什么时候什么地点,或是还能不能再见面,就看‘命’的决定吧。”

晁千琳想告诉他,自己就算相信“命”真的存在,也不屑于受“命”摆布。

可是话还没出口,眼前的东方捷溪就像魔术师手中的燃烧纸,整个身体都被烈焰包裹,逐渐被蚕食殆尽,最后化作一股青烟。

“哈?什么鬼!”晁千琳气愤地砸了两下床板,震得床上的白阳都跟着晃动了几下。

“不好意思啊……”她匆忙向听不见的白阳道歉。

看着床上眉眼清秀的青年,晁千琳心底的悲怆涌动而上:“还是当甩手掌柜自在……所以,东方捷溪当年没接收我们,师傅就把我们托付给你了吗……看你做的这点儿鸡毛蒜皮,估计是师傅太穷了付不起账吧……”

她坐回原处,又一次长叹。

越靠近真相,她就越是明白,从生前到死后,晁昭为他们兄妹二人做过的事太多太多,无论是“师”还是“父”,他都担得起。

只是,他留下的两个问题也比听上去深奥太多太多,晁千琳追寻至此,得到的依旧是朦胧如梦的答案。

【难道真的是‘命’不愿让我知道背后的真相吗……下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啊……】

晁千琳起身帮白阳掖了掖薄毯的边角,离开了这里。

门一阖上,白阳枕边那朵血做的兰花,便被一只手轻轻拾起,又轻轻放下。

</br>

</br>

413 应接不暇

晁千琳回到车旁,奚满月和白明也刚好从超市那条路上走过来,见他们那隆重的样子,她赶紧上前帮忙。

他们俩手上的东西多到和“炒点儿青菜”毫不沾边,除了蔬菜还有许多生活用品。

“怎么还买了这么多纸抽和卷纸呀?”

奚满月笑着说:“刚好在特价,身边有劳动力,不用白不用。你家缺东西吗,我都买了双份的。”

晁千琳也笑起来:“蓝晶平时会安排,应该不缺吧。”

奚满月微妙地吐槽了一句:“他倒是像个管家一样,这样的男人我也想要一个。”

“那把白明送给你吧。”

“哈哈哈哈,他的眼睛耳朵都绑在你身上,还是算了吧。”奚满月阖上后备箱盖子,一边往车门走一边嘟囔,“还是傻子好呀,什么都不用藏起来,心里想什么就是什么。”

晁千琳总觉得她的话若有所指。

或许奚满月看出了她见过东方捷溪之后神色有异,可她是不会把这些云里雾里的事说出来的,这个话题也就到此为止了。

奚满月没想到晁家的公寓这么大,两层加起来超过一百六十平米,在寸土寸金的岚城四环,价值难以想象。

“哇,这房子是千神买的?”

晁千琳正在洗菜,没听清她说些什么,随口应了一句:“啊,嗯……”

“什么时候买的?”奚满月凑到她身边帮手,家长里短地八卦起来。

“嗯?房子?”晁千琳看她那个无奈地笑脸,不好意思地笑笑,“应该是去年买的吧,我记得他之前住在岚大教职工宿舍,每天和我开视频都要防舍友。“

奚满月更加惊讶了:“最近五年岚城限购政策很严格的,而且这里的房价要大几万了吧,你哥工作一两年就……买了个快要两百平米的房子?”

晁千琳也想过这个问题,可承认自己对晁千神到底有多不了解,让她发自内心地抵触:“应该是师傅的遗产吧,反正我在山上也用不到钱。”

就算刚刚才对沉睡的白阳吐槽晁昭贫弱的经济,此时此刻她依然言不由衷地撒了个谎。

而且,她立刻就发现奚满月了然地笑了。

自己的想法被她看穿的感觉第一次这么糟糕,晁千琳低着头默默洗菜,不再说什么。

她只能安慰自己,是因为东方捷溪的出现让她心乱如麻,才会失却待客之道。

这顿饭吃得也算不上愉快,因为心不在焉又久不下厨,晁千琳炒的两个菜一个咸一个淡,都不怎么样。

好在奚满月也炒了两个菜,至少把这顿饭对付了过去。

种种情况让晁千琳极为尴尬,自己状态不佳,恐怕奚满月也不会自在。

可是奚满月持续展现着真正社会人的高情商,把白明撵进房间之后,她拉着晁千琳开了刚刚从超市买回来的红酒,抱出一大堆零食和水果,硬是开启了姐妹般的谈心时间。

“说说吧,是不是不开心了?”

晁千琳啜了口红酒:“今天真的太不好意思了,请你来家里吃饭,结果让你自己去超市买东西,我还把菜做成那个样子……哎……”

“没关系啦,自己做菜又不像去餐厅,会出岔子才真实,对吗?”

奚满月再一次别有所指,晁千琳只能苦笑着点头。

二人碰了下杯,各自饮尽了杯中酒。

“千琳,其实我一直都想和你聊聊。”

“是吗……”

“嗯。你从下山到现在有多久了?”

晁千琳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四五个月吧。”

“外面的世界,感觉怎么样?”

“不是不好,只是,应接不暇。”

“是啊……就算是一直在表世界生活学习的普通人,刚刚大学毕业进入社会的时候都会迷茫,更何况是从来没接触过外界,还有这种容貌的你。”

晁千琳点点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大家活的都不容易。”

奚钩月笑道:“可是最烦心的其实不是生活有多不易,而是没有人能真正相互理解。”

“是啊……我现在会觉得从前在山上的平静和乏味其实更好,若是让我永远不来到外面的世界,我也绝对不会后悔。”晁千琳摇着手中的酒杯,看着倒影中的自己笑得一脸无奈,“可我若是不下山,我应该不会想这些,还是会向往外界,向往大哥的生活。”

奚满月一直盯着她的反应,听她主动提起晁千神,才幽幽说道:“我真正想和你聊的,其实是他。”

“他,从小到大都是那个样子,有什么好聊的……”

晁千琳的抵触情绪又被激起,甚至表露出结束对话的意图。

奚满月却迎面而上:“千琳,你总得捋清这些的。我多管闲事的原因你应该明白,我们都是同类人,彼此之间越是了解,到对抗真正的敌人时就越有力,对吗?”

晁千琳一声长叹:“敌人?到底是谁呢?而且和这有什么关联呢?我真的不想……哎……”

如果不是奚满月提起这个引起她如此强烈的反感,她根本没发现自己一直在避免深思有关晁千神的问题。

这种不耐烦写在脸上之后,诸如她不在意这些,她在好好生活,她过着和在山上独居一样普通日子的谎言,就再也不能用来欺骗她自己了。

奚满月放下酒杯,拉住手足无措的晁千琳:“你知道吗千琳,很多次我都想找一个契机,找一种你能接受的方式,问问你的想法,为这种让人看了难过的困境尽份力。

“可是我找不到。我没那么高明的问话技巧,也等不到你自己消化这些复杂的事,只能这么直接地和你谈。

“你真的愿意,就这么压着心事,直到某天东窗事发,再去从各种无头案里一个个解决吗?”

晁千琳依旧挂着苦笑:“满月姐,你既然知道这是无头案,怎么会相信我能解决呢?”

“难过就哭出来,开心就笑出来,就算解决不了,也比压在心里要好得多。”

“可是我……我不知道从何说起。”晁千琳终于接受了她的提议,强压着抵触情绪,做了妥协。

奚满月递给她一包原味薯片,自己则抱着靠枕倚在沙发那头:“你觉得蓝晶怎么样?”

“不是要问大哥的事吗?”

“所以呢,蓝晶怎么样?”奚满月追问道。

“蓝晶……是一个坏人。”

</br>

</br>

414 当局者迷

这个答案出乎奚满月意料:“为什么?看起来,他对你完全是只忠犬。”

晁千琳笑着摇头:“你相信人会不求回报地为别人奉献自己吗?”

“这个嘛……会有那种只为留在心上人身边,牺牲自己的人吧。”

“可能会有吧,不过至少他们都在这种自虐一样的情结里得到了自我满足,也算是得到了回报。只是,蓝晶是会盗取别人人生和成果的人,极端自私的利己主义者,让他靠感情自我满足,你觉得可能吗?”

“所以你们其实……”

晁千琳自嘲着,往嘴里塞着薯片,眼神却在躲避奚满月的打量:“其实勉强,算得上情人吧,虽然代价没那么高昂。”

她的不自在透漏出她对此事的自我谴责,可是奚满月理解她的处境,也就不再追问,转而安慰道:

“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你孤身一人实在太危险了,要是真的能处理好其中尺度,保持住原本的心态,也不算什么奇怪的事嘛。”

晁千琳摇了摇头:“可能就因为真的是这样,我才有点儿恨他。

“他对我很好,是那种无论什么人都很容易动心的好。他平时到底懒到什么程度住在他家楼上才会知道。别说是订外卖扔垃圾,他懒到为了省略这些步骤,可以三天不吃饭,直接饿晕过去。

“这种人为了我跑前跑后打理生活,处理各种小事从不推脱,比大哥那种天生自我要求严格的人更难得,也显得更用心。

“而且,他很高,很帅,不缺钱,情商不低智商也不低,很有分寸也很懂我,这样的人,简直就是理想中的情人。

“但我就是对他毫无兴趣。

“所谓的互相利用,对我来说就是个吻而已,对他那种宁愿改变自己也要讨好我的爱来说,根本就算不上回报,是伤害。

“我明知道是这样,还没法停下,没法给他任何额外的东西,甚至自己明白其中道理,情感上也没有一点儿歉疚。

“我太冷血了,他让我知道了这件事,我恨他。”

奚满月苦笑起来。

原来晁千琳讨厌蓝晶,总想在蓝晶的作为令她不满的时候结束这种关系,是这样的原因。

“话虽如此……可事到如今,你难道还想做个好人?”

晁千琳笑着问:“满月姐,你说到底什么才是好人?”

奚满月沉思了片刻:“……曾经我国部分地区被夷人占领的时候,出过许多有名的汉奸,世人对他们的评价是卖国求荣。

“确实,家国天下为首,小我必须为大我牺牲。小市民受教育程度低,家国情怀有限,钻了钱眼儿或是畏缩保命的劣根性也能想象。

“但是换个角度想,他们只是想在飘摇的乱世之中,保全自己、家人和朋友。一个人背了骂名,换来一条街道一个村庄的性命,若是不考虑国破家何在的道理,这也可以理解为一个务实的选择。

“普世的情怀总是向美好号召,这当然是所有人的希望。但是这些口号始终在不断重复发出,就说明它们永远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个人选择,说什么不说什么,做什么不做什么,都有自己的道理。

“站在自己的角度上看,他人的行为值得批判;站在他人的角度上看,那可能只是无奈之下的唯一通途;站在神明的角度上看,所有一切又都是云烟和砂砾。

“所以,我觉得‘好人’,只是在对自己好。就算你想为国为民拯救一切,也有可能对反对者犯下杀戒。就算你只想为自己而活,也可能会因为独善其身让家人少操许多心。

“利弊相对,矛盾永存,这只算是选择,不算是标准,只不过是赞同者多少的问题。”

晁千琳有些迷惑地看着她:“你问我,到这时候还想当个好人吗,不是想让我坚持自我的意思吗?”

奚满月认真地说:“千琳,你牵扯的人和事太多了,你不能只为自己的喜好生活,总是要担起担得起的责任的。”

晁千琳也认真地答:“别人的命,别家的职责,我既不想担,也担不起。这不是逃避,是事实。我只是个人,除了我自己,我对谁都没能力负责,也没权利负责。”

奚满月的目的她已经摸了个七七八八,说到底,对方还是四大家族的人,和她这种独善其身的灵辖不一样。

这种观念上的差异使对话陷入了僵局。

奚满月无奈地一笑:“算了,不说这个了。你的身体彻底恢复了吧?”

“嗯……”晁千琳对这个生硬的转场很没辙。

“钩月之前搞出来的内伤,都好了吗?”

“好了,其实出院的时候就好得差不多了。后来桃之的手段也很高明,五脏六腑里的小问题,都被他那个催吐给逼了个干净……说实话我有点儿好奇,他是怎么把其他脏器的问题都给搞到胃里来的?”

这个问题逗得奚满月大笑起来。

“你从来都没有修过道,解释起来还挺麻烦。”

“我也大概知道些啊,大哥原来总摇头晃脑地念叨……”晁千琳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

只要提到从前,晁千神就是她绕不过去的坎儿。

奚满月突然问道:“其实你从来没和我说过你和钩月的事。”

晁千琳又下意识往嘴里塞着薯片,含糊地说:“你是她的亲姐姐,我也不好开口吧。”

因为已经有些反感奚满月的想法,晁千琳的态度微妙地改变了,这句话直白到不留后路。

奚满月全不在意:“就因为钩月是我妹妹,我才想知道她做过什么荒唐事。虽然没法补偿你什么,但是作为家人,我有为她分担怨恨的责任啊。”

晁千琳笑着摇头:“我能分清错在谁身上,不会迁怒于你的。但是你确实有权利知道……只是我自认为是受害者,可能说的不怎么好听。”

“如果你真的愿意说,我怎么都不介意。”

晁千琳想了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说:“钩月她,以爱为名义,以魅术为手段,对我施暴,次数我完全不知道,但是身体大概记得,不少。

“我知道她本身也是受害者,但是伤害她的人不是我,我不会因为她过去如何,把她对我的伤害一笔勾销。所以……就算我能正视她的爱,我也永远不会原谅她。”

奚满月点点头,突然直视着晁千琳的眼睛:“千琳,难道你没有发现,晁千神,不就是蓝晶和钩月的结合体吗?”

</br>

</br>

415 旁观者清

奚满月迎着晁千琳惊讶的目光,一一细数:

“他对你很好,是那种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好。他对待一切都翻着死鱼眼,连照镜子都是那副德行,好像他瞧不起全世界,甚至瞧不起他自己。

“只有看着你的时候,他眼睛里快要滴出水,脸上每块肌肉都活过来,除了笑还是笑,和青春期的小男孩一样。

“而且,他很高,很帅,有钱,智商很高,情商其实也很高,他很有分寸,很懂你,这样的人,作为恋人简直称得上‘完美’。

“这个部分,跟蓝晶如出一辙。

“可他也以爱为名义,借身份作手段,对你施暴,次数我说不出,但看你们的状态,我就知道不少。

“他被困在兄妹这层关系里,你和晁昭有意无意地忽视这一切,都在伤害他。这又和被困于性别和魔性的钩月一样。

“难道你只是因为伤害他的人中有你,就没法像拒绝蓝晶和钩月一样真正地拒绝他,给他个了断吗?”

“不是的,我……”晁千琳扶额,强迫自己快速整理出纷乱的思绪。

奚满月静静等着她的答案,却只等到一个苦笑。

“你也爱他,对吗?”

晁千琳想也不想地摇头:“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是自己是因为除了他,这世界上再也没有永远值得我依靠的人才没法拒绝他,还是真的爱他。

“其实……他刚离开的时候我以为我知道了。

“我从前预想过,如果他在垂死中醒来,要做的第一件事一定是寻找我。这是因为对他来说,我是最重要的那件事,超过求生的本能。

“那之后不久,我也从垂死中醒来,做的第一件事竟然也是寻找他。我以为,这说明我其实也爱他。

“可是……在于启志的别墅,我看到白明中了寒毒,生死关头,我想到的只有拿自己的命去换他活着。

“这也是超越求生本能的想法,也就是说白明其实和大哥一样重要?

“我糊涂了,真的。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对白明有这种感觉,我们认识只有三四个月,他和我都没为对方做过什么,仅仅是一直在彼此身边。

“每个人都只能爱一个人,这是一定的。所以这只是因为我懦弱,我不能一个人面对一切,不想失去陪伴的感觉,并不是爱,不是吗?”

奚满月看着她充满急切,求助般的目光,神色格外冷静淡然。

她拉住晁千琳的手,犹豫了许久才对她说:“千琳你听着,有件事,我之前一直不能确定,但是现在,我有些相信了。”

晁千琳急忙问:“什么?”

“按任家的习惯,事务所处理过的所有事件都会被详细记录在案卷当中,几乎事无巨细,包括事件中被遇到的所有路人,和使用的所有法术,消耗的所有法器。

“上次寻找桃之的案卷我详细翻看过,在其中发现了许多不正常的事。

“一是你们进入沧镇之后,三只狐妖上门探路,卷宗上记载,蓝晶通过张一仙的灵体监控系统查到了他们三人进入别墅后就没有了音信,这项情报的延迟是因为他故意拖延,这导致你们后续每一步都极为被动。

“按刚刚你对蓝晶的看法,我想当时,你应该很生气,甚至下决心和他切断这种互相利用的关系吧?”

晁千琳颦着眉想了想,在她的记忆中,这件事确实存在,可是她怎么也回想不起当时自己的心情和想法。

按理来说,奚满月说的没错。可是从沧镇回来之后,她和蓝晶一直和从前一样,没有任何变化,想要躲开蓝晶的想法从何而来在听到这个事件之前,她一直都没想通,就好像那件事和这种心态的关联被擦除了一样。

奚满月继续说:“而且,卷宗最后记载三只狐妖就在你们投宿的宾馆后面,被绑在了树上。他们从别墅中跑到那里不是没可能,但他们自己都讲不清过程,奇不奇怪?”

晁千琳点点头。

“二是,几支流沙小队对你们的袭击都带着杀心,青眼帮的青萍也始终缠着夭夭,至死方休,这和于启志为了得到夭夭的爱,绑架桃之的初衷显然不符。

“因为他们最后都死了,不能证实他们接受委托到底是纯粹为了钱,还是也私下与夭夭结怨趁机报复,甚至袭击过程中,他们有没有受人蛊惑。这些模糊的事,不正常。”

“三是,进入别墅之后,记录上的所有打斗都无法连贯。我特地问了老任,他说你们大家都被不同的敌人拖住,现在的卷宗是分别记录汇编的,有出入很正常。

“可是,白明的寒毒,并非茅山派的术法,也不是茅山派的行径。

“哪怕我们就假设顾盼这个人就是非常极端,和你仇深似海,一定要下杀手,但是她来沧镇之前,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参与的任务涉及夭夭,就更加不可能知道你也来了,这种需要她特殊准备的寒毒,她是怎么突然在现场拿出来的?”

晁千琳认真地看着沉吟的奚满月,对方叹了口气,终于说了最后的一点:“四是,导致别墅坍塌的那个可以算是空间法术的强力法术,到底是什么?是谁放出来的?

“任道是在卷宗上把它归功给夭夭,可实际上,诸多有这个法术出现的历史事件中,确实都有夭夭和桃之在场,可他们二人,从来都没有明确承认过。

“关于这个问题,四大家族内部相传多年,是个不为外界所知的秘密。”

晁千琳这才知道她为什么要犹豫,也知道了她告诉自己这种重要的事,为的还是用压力和感情把她拉进四大家族的阵营。

“满月姐,这……”晁千琳其实很好奇,所以这阻止她还是没说出口。

奚满月的脸上漾起不易察觉的笑:“你觉得夭夭的能力当得起上古大妖吗?”

“和狰比起来,好像还差一些。虽然她说自己能对抗凤山派的魔,可是实战的时候,她的法力消耗很大,法术也很单一,只有身体素质比较可怕……”

“所以你也没看到夭夭放出那个法术吧?”

“是啊……”

奚满月淡淡地说:“但是,她‘上古大妖’的身份是战绩坐实的。

“自从里世界出现她的名号以来,她从无败绩,而且对手,永远心服口服。”

</br>

</br>

416 天道谜团

不用细想,晁千琳就知道这有多么奇怪。

不论夭夭实际上多强,一个人都不可能永无败绩。

要做到永远胜利,恐怕只能永不争斗。

可是窥伺桃之的目光没减少过,夭夭总在打打杀杀,似乎从来都不闲着。

晁千琳道:“我对夭夭不太了解,只知道她最出名的那一战。”

“你是说为同袍会迈出第一步那次,大败三十个茅山宗天师?”

“是的。我刚好亲眼见过夭夭和顾盼的身手。百年前的夭夭再强也不可能强过现在,顾盼代表的茅山派显然也不弱,就算当年的天师们都是奚钩月手下败将们的水平,夭夭以一打三十也太过夸张了。

“可这项战绩受茅山派本派承认,夭夭和他们的关系似乎还很好。我听闻茅山派是个门规正派的教派,无论和宁家交好,还是帮助围剿桃灼堂,看起来都符合传闻。也就是说当年夭夭赢的非常光明正大,没用旁门左道。”

奚满月点点头:“没错,可是你知道,那一次结束不死不休的争斗,原因是什么吗?”

“不会就是……那个黑洞一样的法术吧?”

“对。”

“你们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法术吗?”

“一直以来家族里有许多那个法术的记载和传闻,但都不详不实。我没亲眼见过,只看他们的形容,觉得那个法术的形式好像和空间裂口非常像。”

晁千琳抿着嘴唇思考半晌:“我就在现场,那种感觉很奇怪。当时我们所在的整个空间就只有向裂口中冲的强压和引力,那个裂口另一面的气息和空间形态完全无法感受。

“总之那不是我们常用的空间裂口,假如对面真的存在一个空间,那个空间的体积,恐怕比我们的世界庞大无数倍。”

奚满月也思考起什么来,两个人就这样沉默了一阵。

此时晁千琳的心鼓噪不停。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们这些参与者都因为这遭乱事的凶险程度,连滚带爬地接受了发生过的事,把那看做顺理成章,并没有去仔细推敲,这时听到这些实在难以冷静。

除此之外,她还不明白,奚满月为什么在她对自己真心的探讨后提起这件事来。

半晌,奚满月终于下定决心,对晁千琳说道:“虽然这是四大家族的秘密,但既然已经讲了,我就讲到底吧。

“当代能和四大家族存在时间相当的门派和家族几乎没有,你们灵辖又不理世事,所以对历史上许多大事都有充分了解和记载的,恐怕就只有我们。

“目前为止,四大家族认为历史上共有九大谜团,我只说与这件事有关的几个。

“一是传说中的巫法之争,也就是真正的‘三仙山斗法’,它始末到底如何,巫术派的后裔和当时的法术修者下落如何。

“二是第二次巫法之争,也就是里世界常被误传为‘三仙山斗法’的‘改道之变’始末如何,灵辖一脉的东方家和金家怎么会直接消失,晁家又是如何获得双系的血脉。

“三是同袍会成立过程中,断代的尹喜楼观派和突生的全真派之间说不清的交集和纠纷。”

这三个谜团,前两者过于庞大,第三个晁千琳全不了解,只能问道:“这之间难道有什么关联吗?”

“当然有,这个关联,就是夭夭。”

“什么意思?”

“这三件事,时间跨度很大,可是她都参加了。

晁千琳问:“但是这三件事涉及的人都很多,她一直在,能说明什么?”

奚满月道:“事实上现存的历史和四大家族记载的里世界历史有很大差异。就像神话传说,对于表世界仅仅是传说,对于里世界来说,很多事都是可查证的真相。

“但里世界的历史同样出现过数次断代,除了这九个谜团,还有数次断代规模不大,没能进入这个榜单。

“这其中就有她以一敌三十的对决,为救桃之推倒蛊术宗族,在安南国打劫国主后消失等等。

“四大家族存在以后,各种大事几乎从不落下,可是留下的资料中,这些断代事件全都是‘讲不清’,而不是‘不可告’,事件的末端部分,又都有夭夭在场。

“她这个人,肯定不对劲。”

晁千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还是把这当成爱热闹的老猫妖凑热闹的行径。

奚满月继续解释道:“千琳,你得换个角度想这个问题。

“每件值得被载入历史的大事件都有多人参与,又辐射扩散到无数人身上,这么多人的命运都纠缠在一处,因与果的数量庞大到难以预计。

“参与此类大事是需要机缘的,纯粹的巧合可能发生,但是天道不会允许,你明白吗?”

晁千琳恍然大悟。

因为过于突出的容貌,她的人生堪称凄惨,道家常说的“五弊三缺”,她本人最深有体会。

可是夭夭活了大几千年,参与过这么多大事,没像奚钩月一样被天劫夺走什么,从各种事件的结果来看,也不像她的运气这么差。甚至,她还在里世界名利双收,自由自在地和桃之做自己想做的事。

这根本就不合理。

奚满月看她懂了,又讲述了一段更加不可思议的内容:“所以说,我们一直觉得,夭夭是不能放在众生之中一般看待。她是个世间独有的特例。

“众多前辈曾经对她到底是什么身份有过几种推测。

“一种可能是,她并不是这个世界的存在,而是从其他世界‘穿越’过来的。她搅乱了这个世界的因果,身上背负着修正因果的责任,才在各种大事中出现。

“二是,她因为某种机缘,得到了异常的运气。这种运气有违天道,所以她总出现在事件的第一线陷入各种困境,却又因为运气总是能躲避失败,这个矛盾影响了历史的因果流转。

“三是,她是历史的记录者,是被神投放在人间的特殊存在。但她有自己的人生和独立意识,所以没有自觉,不知道自己在顺着天道的指引做事,替神指导着世界的发展。

“但是无论如何,哪怕仅凭夭夭参与过如此之多的大事后身上汇聚的因果数量,她都有足够扭转其他因果的能力。”

</br>

</br>

417 倾轧交织

若是今天没有见过东方捷溪,这三个异想天开的推测和最后那个极度违和的结论,肯定会让晁千琳怀疑自己是不是误入了科幻世界。

【被神投放在人间的记录者……难道夭夭就是,‘它’?】

她必须承认,虽然没搞懂所谓的“它”是什么,但在东方捷溪提到有个特殊的存在可能就在她或晁千神身边时,她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白明。

可现在,她又把夭夭纳入了考量,甚至更怀疑那个“它”就是她。

晁千琳问:“满月姐,你觉得是夭夭在最后强行扭转了战局,才造成事件中许多片段被扭曲,参与者们没法把事情完全理顺,却不感到违和?”

奚满月点点头。

“这么说的话,最后那个黑洞一样的裂口,就是世界被扭曲产生的反噬了?”

“对,因果发生变动,多出的熵和减少的熵没有持平,可能会被强行抽走。”

晁千琳无奈地笑笑:“还好只有半个镇子,应该不算太严重吧……”

奚满月严肃地说:“不,这相当严重。

“我们拿一个电子举例。假设宇宙是一个独立的体系,不与其他宇宙发生物质、能量等交换,那宇宙应该是电中性的,宇宙的物质是守恒的,能量是守恒的。

“一旦这个电子凭空消失,就会造成宇宙中的能量、物质不平衡。为了平衡宇宙的电性,我们的宇宙只能与其他宇宙发生接触。

“在宇宙内部,由于电荷的整体不平衡,则会造成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就像是生物链,如果其中一层消失,整个生物链断层,最终会造成极大损失,甚至有些生物灭绝。

“由于正负电荷的不平衡,正电荷占上风,这可能导致大量的物质直接消失,尽管只多出一个电荷。

“半个镇子,意味着什么,难以想象。”

晁千琳倒吸一口凉气:“也就是说,这半个镇子凭空消失,足以对宇宙产生的影响,和夭夭此次扭转因果的量,相当?”

奚满月点点头。

“这么说,我可能也被影响了?”

奚满月道:“你一定被影响了,你们这些参与者,都被影响了。而且,因为你们被影响了,这种影响又从你们开始向外扩散,最后的影响范围难以预计。

“若是这件事没发生,我不可能凭空对你讲明这些,你依旧只知道夭夭是个以一对三十的大妖,你下一步的行动和我下一步的行动都因为这个被永远改变,最后影响到无数人和事。这就是因果扭曲,最可怕的地方。”

后果被具象化之后,又显得比停留在理论上更令人畏惧。

晁千琳有些发愣。

她惊讶地发现,就算她知道了这些,知道了记忆中的逻辑不通,她还是不能让情绪按原本正确的逻辑进行。

比如已经确认“背叛”的蓝晶,她明明和从前一样想摆脱他,却没有该有的愤怒和坚决;比如面对和想到白明时,那种心脏发酸的感觉她还是没法排解掉;比如对待出走的晁千神,那种折磨得她坐立不安的思念正逐渐消失,亲人间的惦念却越来越重……

她甚至开始怀疑,那张齐升逸寄来的报告,会不会,也是扭曲后的结果……

在恐惧的驱使下,晁千琳手里的薯片袋子发出沙沙的轻响。

奚满月看着她渐渐扭曲的脸孔,安抚道:“如果夭夭真的有这种能力,历史就应该发生过很多次扭曲了,若是没有曾经的扭曲,也就不会有现在的我们。

“所以既然没法重回旧路,就只能接受事实。反正它就算影响了生活,我们也不会知道那影响是什么,怀疑也没有意义,对吗?”

“不,满月姐……”晁千琳忽然带上了哭腔,“我好像,我好像知道……”

奚满月坚定地摇头:“千琳,千万别犯傻,如果我告诉你这些,只让你学会了推卸责任,把不能接受的事情全推给夭夭,那我们两个都够失败的。

“而且,世界在正常运转,历史在一步步前进,这就说明这些扭曲都在天道承受范围内的。

“扭曲只是扭曲,不会无中生有,只能相互转移。客观存在恐怕很难被改变,它转变的,只会是人的情感和意识。

“人的爱与恨都是有缘由的,你会爱谁恨谁,只和你们二人的行为、性格有关。

“复杂的感情或许会因为事件和时间改变,可是爱或恨都很纯粹,就算一时被扭曲,不代表以后不会被你们彼此修正。

“假设你的感情真的被扭曲了,你也应该相信自己和对方。真正的爱和恨一定会随着时间慢慢回归,不会减少。”

眼泪顺着晁千琳的下巴滴滴答答地落下:“可是,谁知道中间流过的时间,又会改变什么?”

见到她的泪水,奚满月对自己刚刚一股脑发表一切的做法有些后悔。

可是说出去的话收不回,她只能继续用理性压制她的感性:“难道按照原本的路径发展,时间就不会改变什么了吗?”

晁千琳垂下头,又问了一句:“真的不会改变已有的事实吗?”

奚满月无奈地说:“我说的一切都是假设,是猜测。对不起,我没想到这对你影响这么大……”

“满月姐,真的不会改变已有的事实吗?”晁千琳又追问了一遍。

奚满月抿着嘴唇,终于还是为难地点点头:“理论上来说,不会的。”

晁千琳怔怔地看着袋子里的薯片,层层叠叠的薄片在她的投影下像河底的卵石相互倾轧,相互关联,没法说出那一颗最先落下。

“可能……扭曲后才是好的……”晁千琳喃喃念道。

奚满月把她拉到怀里,拍着她的头和背,低声说:“没事的,没事的,都会好的……”

“嗯,都会好的……”晁千琳一边混沌地念着,一边任由眼泪疯狂地落下。

【这张沙发明天就丢掉。】她努力让自己去想凌乱思绪以外不相关的内容,【真是太不祥了,在它身上发生的事都这么不祥……】

彼时的晁千神尚在三个月的沉眠中,时而颦眉时而微笑,时而喃喃自语,重温着一切醒后便会忘记的旧梦。

相比起奚满月讲明确认扭曲的真相,和钟爻告知早在记忆中的真相,卫语信送出的虚幻或许真的能算是一份礼物。

</br>

</br>

418 刻不容缓

晁千琳翻来覆去到天快亮才终于睡着,转眼闹钟就响了,只能爬起来给客人做早饭。

她已经习惯了理不清思绪的感觉,这时居然状态很好,完全脱离了昨夜为万事崩溃的感觉,煎鸡蛋的时候甚至哼起歌来。

【可能这就是长大,不是真的有了能力应对一切,而是习惯了背着糟心的压力好好活着。】

象征性的二十岁生日之后突然有了这种顿悟,晁千琳自满又自嘲地笑了起来。

厨房的声音吵醒了奚满月,她黑着眼圈,显然睡得也不好。

“早啊,千琳。”

“早。”晁千琳转过头来,朝奚满月笑了笑。

奚满月酸溜溜地说:“我还以为你眼睛会肿呢,结果你连个黑眼圈都没有,我如果晚上哭过,第二天眼睛一定会变桃子的。”

晁千琳笑道:“难道你想看我丑丑的样子?”

“其实我还真有点儿好奇……”奚满月认真地端详着她的脸,却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那种情况,“诶,你就从来没有某一天,乍一看镜子,觉得自己今天比往常看起来丑了一点点吗?”

晁千琳尴尬地说:“大家,会这样吗?”

“嗯,好像不分男女都会吧……有时候刚洗过澡脑子进了水,照镜子时就会突然感觉,哇,我超靓的,腰细腿长身材好,简直是人间极品;有时候熬了一夜,起床洗脸的时候又觉得,我简直是丑爆了,腿这么粗脸这么黄,怎么出去见人呀……“

奚满月带上动作神态,学的惟妙惟肖,想让新的一天从朝气开始,隔离开昨夜失败的谈话。

晁千琳果然笑得前仰后合,手里的鸡蛋都被错手磕碎在案板上。

奚满月赶紧过去帮忙:“哎呀,有这么好笑吗?长得好看真的可以这么任性?”

“不是啦,其实我原来在山上时一直都没有镜子,平时都是去河边洗漱的。虽然后来大哥寄了镜子给我,可我一直都不太习惯用它。”

“山上真的这么原始吗,我记得你那里还有电脑和网络,总是能看到自己的吧。”

晁千琳道:“是啊,不过其实,摄像头一类的东西都拍不清我……”

奚满月想起上次问她时,她确实把这件事含糊过去了,便拉了个长声:“哦……好像也是哦……”

说到这些,齐升逸上次离开前那最后的发言突然蹿上晁千琳的脑海:“满月姐,在你眼里,我长的是什么样子啊?”

奚满月认真地说:“挑不出任何毛病的超级美人。”

晁千琳觉得齐升逸指的一定不是这种模糊的答案:“嗯……能不能具体点儿,比如我的眼睛是什么样的,可以描述一下吗?”

“杏核眼,大小比例刚刚好,睫毛又密又长,我都不敢认真和你对视,容易弯掉哈哈哈哈……”

“瞳色呢?”

奚满月明明才刚说过不敢和她对视,这时却贴了上来,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灰色的,瞳孔很明显,感觉很透,很干净……”

“这样啊……”

晁千琳认真想了想。她似乎也没仔细观察过自己的眼睛到底是什么颜色,不过正常来说,亚洲人的瞳色都是棕黑色调,灰色好像是白种人专属。

奚满月似乎明白了她的问题:“难道,不同的人,看到的你,其实并不一样?”

晁千琳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大家都用‘完美’来形容,可完美究竟是什么,应该每个人的标准都不同吧……”

奚满月道:“嗯,我也应该帮你问一问。”

“要是真的差别很大,其实,还挺可怕的……”

奚满月耸耸肩:“但你的脸真实存在,看得到,也摸得到啊。”她伸手扯了扯晁千琳的脸颊,“虽说是完美,但还是笑起来更好看。鸡蛋要糊了哦!”

吃过早饭,三人一同开车去上班。

因为不用送晁千琳,蓝晶不出所料地迟到了,可到达事务所后,房间里却有孙启航补齐了他的位置。

“我本来想昨天和在微信上和任老板统计下尺码,但又怕我这钢铁直男挑不好衣物,还是过来给小姐姐自己选一下吧。”

孙启航涨红了脸,把手机往晁千琳面前一递。

奚满月顿时偷笑起来。

晁千琳问:“这些还需要你们统一准备吗,我们自己带些适合徒步的衣服和鞋就可以了吧?”

“这个……我们去户外穿的冲锋衣和胶鞋都是学院统一定制的,gps发信器和对讲机都在衣物上留有位置,不用特别携带。”

“哇哦,这么高端吗,你们学校好有钱哦……不过既然是订制的,现在直接有成品,还有款式可挑吗?”

孙启航支支吾吾地解释:“分男女款,差别还是有些的。”

奚满月用胳膊肘碰了碰晁千琳,示意她不要再捉弄这个专程跑来看她的小男孩了。

晁千琳笑着把手机拿给奚满月,两个人佯装认真地在两件根本没什么差别的冲锋衣里抉择了半天,才递还给孙启航。

孙启航又问任道是:“任老板,你采购的时候用不用我过去直接帮你结账?”

“我开发票给你们报销就行了吧。”

任道是正和方中华聊微信,没注意到孙启航失望的表情。

晁千琳赶紧给他点儿希望:“法器之类的太玄学啦,大学生看多了会变得和他一样蠢哦。咱们还是明天见吧。”

孙启航瞬间扬起笑脸,告别了众人,对明天的再会充满期待。

任道是好不容易和方中华商量好一切,数着人头抱怨道:“只是去买东西而已,咱们别等蓝晶了吧,我把钥匙留在门口好了。”

晁千琳道:“不如直接让小明留下吧。”

“也是……”

于是白明就这样被无情地抛弃,三人向四合院出发。

也不知是白阳的存货足,还是方中华的效率高,任道是的清单居然只一晚上就被对方备齐了。

进小院前,任道是有意大声夸奖方中华善解人意又靠谱,准备给对方事先留个好印象,方便一会儿砍价。

晁千琳和奚满月都在一旁配合地应和,脸上挂着关爱智障的夸张笑容。

可一进小院,见到那个院中静坐喝茶的男人,晁千琳脸上的笑便僵住了。

“……真巧,第二天就再见。”

“是啊,看来这事儿刻不容缓呢……”东方捷溪淡淡地说着,放下了茶杯。

</br>

</br>

419 空间血脉

东方捷溪和晁千琳的对话只有奚满月懂了些许。

显然晁千琳昨天看望白阳的时候遇见了这个家伙,回来后状态才变得很奇怪。

东方捷溪拉过晁千琳,随手在身侧一划,一道空间裂口瞬间在院中出现,二人一前一后迈入其中。

任道是瞠目结舌地看着空间裂口诡异地扭曲合拢,好半天忽然大叫了一句:“晁千神,你到底回不回来了,你妹妹跟中年大叔私奔了!”

且不说小院里是怎样一番骚乱,奚满月又是怎样让任道是放下心来好好去准备他的法器,晁千琳和东方捷溪一离开空间裂口,看到二人落脚的地方后,也大吃一惊。

虽说她只来过一次,却也认得这里是哪。

这半是破败半是温情的绿意,这掺了桂花糖味儿的烟火气,这斑驳的灰砖、白墙、爬山虎和卖店阿姨酥软温柔的口音,不正是她居住多年的苏城访缘寺山脚吗?

比起重回故地的微妙感觉,东方捷溪打开的空间裂口居然连接起距离超过一千公里的两个位置更让她惊讶。

“东方前辈……?”

东方捷溪什么都没说,只向卖店的阿姨买了许多纸钱,又买了两瓶本地的双沟大曲,才带这晁千琳上了山。

进了山门之后,二人直奔南面的山坡。

晁千琳忍不住四下观瞧。半年没人打理,原本直通晁昭坟墓的小路上杂草丛生,却还看得出曾经有路存在。

二人一路沉默,直到晁昭坟前。

从前独自在山上时,晁千琳几乎每天都会来这里坐上一阵子,她特地从远处搬来了两块平整的青石,用来摆放饭食、贡品,并在内心隐隐希望某天晁千神会回来,三人用这种方式团聚。

独自度过了梅雨季的青石上生了许多苔藓,东方捷溪手上升起一团薄薄的火焰,将苔藓烤成灰烬,一吹即散。

二人还是没有说话,默默烧了些纸钱,开了瓶酒,全部倾倒在晁昭碑上。

晁千琳冲晁昭磕了三个头,东方捷溪则对他行了个礼,才一齐在青石上落座。

“你多久没回来了?”

晁千琳惭愧地说道:“半年吧。”

“我可能快十年没来过了。”

“是吗?”

“当时一面,就是永别。这种事我遇到过很多次,理应习惯了,可是现在我寿数也快尽了,又有些感慨。”东方捷溪说着,开了另一瓶酒,喝了一大口才递给晁千琳。

晁千琳也硬着头皮喝了一口:“东方前辈,你真的有一千多岁了吗?”

“我比白阳还大三十多岁。”

晁千琳挑挑眉,也不惊讶:“白阳说,他母亲发明了我在用的悯火诀。”

东方捷溪点点头:“他母亲就是我师妹,她不是东方家人,血脉不纯,所以只能用这种自残的方法使用灵辖的法术。”

“那我确实该叫你声师祖。”

东方捷溪笑笑,想起往事便忍不住念叨起来:“我小时候,东方家遭遇横祸,全族上下只剩我一人。找到接替东方家继承火灵辖血脉的责任落在我肩头。

“当时还有另一位故人在早年间托孤给东方家。我东方家言出必行,我只好带着那个小孩,也就是白阳的母亲,我的师妹,二人一起闯荡江湖。

“可是后来,因为我的错处,我们二人分道扬镳,她遇到了命中注定之人,生下白阳,我也找到了晁家寄托火系灵辖的血脉。

“没想到她临终前又把白阳和她先生托付给我,我只能耐着性子又活了千年,终于把她的托付也完成了。结果世间大事再临,晁昭的遗愿我也无法坐视不理……”

东方捷溪苦笑道:“我这一生,好像从来都没为自己活过。”

晁千琳一脸沉重的听着。

他提及那位师妹,复杂的情愫显而易见。看来就算活上千年,也未必能看开爱恨情仇、人世纷争和命运规律。

恐怕人都是这样,卑微得可笑。

东方捷溪念叨完这些,又闷了口酒:“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们灵辖和虚伪的儒家、道家、释家不一样,他们所谓的耳顺、天道、顿悟,说白了就是不抵抗,接受一切。

“可是灵辖就是要抵抗。

“我们修炼本源血脉,为的就是逆天而行,重回上古,守护人类的存在。就算所谓天、所谓神要毁灭世界,就算知道我们微不足道,除了改变自己什么都改变不了,灵辖也要奋战到最后。

“不服,才是灵辖真正的血脉,你明白吗?”

晁千琳点点头:“我明白。”

东方捷溪平复了下许久未曾如此昂扬的情绪,笑着说:“真是老了,啰嗦了一堆没用的,呵呵。你有什么问题,可以问了。”

晁千琳苦笑道:“我都不知从何问起。”

“那就想起什么问什么吧。”

第一件浮上晁千琳脑海的自然是刚发生的“怪事”:“我从来没有打开过距离如此远的空间裂口,之前听上古妖怪长蛇说过,使用空间法术的能力与人的神性有关,是这样吗?”

东方捷溪点头又摇头:“可以这么说,但也不全是。神性本来应该是天生的,天生有神性的人,才能在后天的修道中渐渐增强它。

“可是后来里世界修者通过对魔的研究,找到了取巧的方法,制造了可以打开空间的法器,对空间的理解加强了,空间法术也就没那么高深了。

“现在各大家族基本都掌握了传送法阵,这也可以算是空间法术,却和神性没有关系。只有你我这样可以靠自己来打开空间的,才和神性挂钩。”

“原来是这样啊……”晁千琳继续问,“所以,东方前辈也是先天就有神性吗?”

东方捷溪道:“原本,东方家和钟家的血脉中都自然而然带有神性,所有人都有使用空间法术的潜质,不过后世血脉渐渐稀薄,就变得不那么常见了。”

“所以我如果经过练习,也可以做到远距离打开空间吗?”

东方捷溪摇头:“这不需要练习,只需要理解。晁昭从来没有教过你理解空间,也不让你使用自己领悟,你自然不会。”

晁千琳瘪瘪嘴:“为什么师傅不让我使用空间法术呢?难道他怕我跑掉吗?”

“不是,是我不让他教,所以今天我才特地到他坟前教给你。”

晁千琳没想到事情的源头居然在此:“东方前辈,这是为什么啊?”

“这要说到你们的身份了……”东方捷溪说着,突然脸带嘲讽和调笑,“千琳,你们这些人,都是被神选中的人,将来,要成为神。”

</br>

</br>

420 想做的事

晁千琳不知道他的表情怎么那么像什么都瞧不起的晁千神。

这难道不是件值得正视的严峻的事吗?

“我好像知道这个……别人或许还能用另外的说法解释得通,可我的脸如果不是个有含义的特例,实在难以想到别的原因。

“可是,为什么要让我们成为神?难道是因为末法时代,需要新的神来加强民众对神的信仰?”

这是晁千琳想到过的唯一一个解释,可东方捷溪却笑着摇头,沉默一阵,似乎还是觉得好笑,又压着声音笑了许久。

晁千琳百思不得其解,却只等来一句:“你还是不知道比较好,这,太荒唐了……哈哈哈哈……”

晁千琳一脸黑线,作为当事人,她觉得连带着自己都被东方捷溪肆意嘲笑了一顿。

“东方前辈……”晁千琳不耐烦地叫停他,“那么好笑都不能说出来一起笑一下吗?”

东方捷溪突然冷下脸来,严肃地说:“千琳,我真的觉得你们不知道更好,如果我或你高估了你的承受能力,可能引发的后果不堪设想。

“我们这些旁观者就算知道真相,能帮上的忙和能造下的孽也都可以被天道轻易修复,可是一旦你们知道后作出逆天的举动,就有可能影响‘它’,改变一切。”

晁千琳叹了口气:“那你能不能告诉我,‘它’到底是什么?”

东方捷溪道:“‘它’,是宇宙的起因,是万物的追求,是仅仅存在却永不存在的存在,是世界的尽头。”

这个哲学解答让晁千琳更加阴沉:“这就是回答?”

“对,一字不假,你可以自己领悟。”

“行吧……”晁千琳觉得他昨天的承诺都是假的,这哪里是讲明一切,这简直是搅浑一切。

她只能问更具象的问题:“那你为什么不让师傅教我空间法术呢?”

“因为你们成神的代价非常高昂。这样的神不是自发形成,而是受到上界控制的结果。凭空强行造神,一旦成功,受影响的不只是你们自己,还会波及整个世界的秩序。

“而且,‘它’的存在必然会破坏宇宙的守恒。从宇宙诞生开始就始终封闭的状态被打破的话,谁都没法保证宇宙有没有能力自我修复,也没法预估修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所以当初作为灵辖之首的钟家想要直接斩草除根,杀掉你们这些被选中的人。可惜这没那么容易,普通人身上背负的个人因果无法和你们抗衡,逆天杀神让灵辖家族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而我和晁昭的立场从一开始就是你们的人生应该由自己掌握,虽然要救世,但没有必要把你们当成异端。

“晁昭收养了你们之后,我便建议他压抑你们神性的增长,根本性解决这个问题。他确实尝试了,结果呢,呵呵。

“他本身是金火两系并修的灵辖,便只把自身没有血统的金系法术教给晁千神自保,可是晁千神天赋好过头了,他只能用道法、巫术中和掉灵辖血脉对神性的追溯,结果就是造出了个危险的他。

“对于明显受波及更严重的你,他尝试逆天解决你身上的五弊三缺,来压制你身上萌生的神性。不过,五弊三缺后来确实被破解了,却不是晁昭的功劳,依旧是天道的自修复。

“而且你偷偷学习了火系灵辖的法术,很快就掌握了空间法术。晁昭只能禁止你练习来补救,可惜没什么成效。

“最可怕的是,你一天一天成长起来,代表神性的外表也在一点点成熟,宣告我们把你们封闭起来养育没有任何意义。

“晁昭到这个时候已经彻底理解了情况。我们作为外人,根本就没能力改变你们强硬的命格,就算他再小心翼翼做足功夫,晁千神的扭曲和你的成长也全是顺理成章进行的,他的一切反抗反倒变相地促进了这种顺理成章。

“他没有了别的办法,只能利用这些年的研究成果,献祭了自己,封锁了上万年来和灵辖家族保持交流的上方通道,尽可能减少上界对人间的影响。”

晁千琳表情木然地听着一个问题引出的前因后果,冷静到超过她自己和东方捷溪的想象:”东方前辈,这么说,神明知道灵辖们会阻止造神,还把造神的消息告诉了大家?”

东方捷溪摇摇头:“呵呵,想造神的神存在,不想造神的神也存在。你们既是神的选民,也是神的敌人。”

晁千琳的心鼓噪起来,突然有些发慌,却还是继续问道:“既然是这样,神到底是如何诞生的?”

东方捷溪颦起眉:“这是个老问题了,历代修者总结历史上所有的神明,也无法得出准确的结论。

“神的特质几乎全不相同,若说是善,又有太多神有人性上的弱点;若说是有力,又存在着诸多神明冤死生前,死后成神还依旧没改变什么;若说是得到大多数人的信仰,可是你和晁千神又证明了,神性的发展不受人数的限制。

“所以,没人知道,神到底是怎么诞生的。”

联系到昨晚和奚满月的谈话,晁千琳突然有了个不得了的猜想:“东方前辈,难道,那个‘它’就是来监测神诞生的原因的?”

东方捷溪显然愣了一下,不置可否地闪开了目光,灌起酒来。

晁千琳见他没有回答,不禁怀疑起这个想法:【东方捷溪说的‘它’应该不是个检测设备,而是个特定的名词,可是他的反应,又好像说明我说的没错……】

她思考的时候,东方捷溪把那瓶酒全部喝掉了,他把酒瓶往晁昭坟前一插,突然问:“千琳,你想成为神吗?”

“我……不想。我不喜欢被玩弄的感觉,也不想玩弄别人。我只想做我自己想做的事,爱我自己想爱的人。”

“那就记住你所说的,记住你想做的。”东方捷溪说着,站起身来,似乎就要离开。

晁千琳急急地问道:“东方前辈……我们真的,能摆脱被写定的命运吗?”

东方捷溪没有回头:“我不知道,晁昭也不知道,但我们选择相信你们。”

“可是为什么不早点儿把一切告诉我们,而是选择自己承受,甚至到现在还不说清呢?”

东方捷溪看着她,笑得很无奈:“越无知,越无畏。知道了‘命’的存在,就总会忍不住去想去信。现在的你,还依旧有勇气说自己的一切,都在按自己的所思所想行动吗?”

“我……不知道。”晁千琳垂下头,她甚至觉得自己早就不敢勇敢地说出这话了。

“如果真的可以按你想法做到一切,你最想做的是什么?”

晁千琳茫然地看着东方捷溪:“我……”

东方捷溪随手划开了空间裂口,留下一句话后就消失在山间:

“好好想想吧,那或许,会是最后的答案。”

</br>

</br>

421 长蛇复现

晁千琳呆愣愣地对着晁昭的墓碑。

东方捷溪的话在她脑海中沉沉浮浮,她在思考,却很难得到什么结论。

他提到的事在从前听来一定是荒谬的,但在经历了诸多难以理解的事,有了各式言论的佐证之后,一切都能连贯起来,变成意料之中。

她再次选择了一直以来的策略,想不清楚的时候,索性就不想了,那些东西在脑子里,总会在某件事发生后突然厘清的。

反观当下,她实在很久没有来晁昭坟前扫墓了。

晁昭真正的家人根本不知道他葬在这里,只有两个徒弟和这位神出鬼没的老友可能会来看他。

她其实一直都没发现过晁千神回来的蛛丝马迹,只是想当然地觉得大哥无论如何也不会那么绝情。事实上晁千神确实没有给晁昭扫过墓,他的心结系得多死,她根本就想象不到。

而现下让晁千琳惊讶的是,从前她每天都会抱着午饭或晚饭过来念叨些琐事,几个小时都能轻易地在晁昭坟前流过,这时经历过更多的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各个组织之间把她搅在中间缠得像个粽子的事,她身边各种各样异类同伴的事,她和晁千神几经波折却没个结论的事,她可能被卷进了扭曲的因果无法摆脱的事,上界的阴谋她束手无策的事……

她什么都不想说,就好像晁昭依然能听到,会为她再多操一份心。

年幼无知时朦胧的爱意早就消散了,那份对爱情和亲情的误解甚至让她惭愧。

那时的晁昭恐怕也受到不小的困扰,本来就诸事烦心,又多承受了一份小女孩的懵懂心思,这个费尽心力却一直在竹篮打水的男人或许比他们这些被神选中的人要累得多。

“……师傅,我会努力的,我们都会努力的。您做的已经够多了,放心吧,我们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待。”

晁千琳恭恭敬敬地向晁昭的墓碑鞠了个躬,又往南走了几百米。

那里还有座小小的坟墓,连墓碑也小小的。

“嗨,小麦,我回来了,但是没给你带什么好吃的,而且马上又要走了,你有没有好好地陪师傅啊?”

晁千琳给坟上填了几把土,突然发自内心地笑起来:“幸好你死得早,要是我真的带着你下了山,估计你也要被各种天师和妖魔鬼怪给搞死掉。我现在,真是水深火热啊……

“不过我身边又有了一个和你一样的大傻瓜,没什么生活常识还不会说什么话,也被大哥嫌弃得不得了……”提到那两个让她烦躁的男人,晁千琳又沉默了下去。

“……算了,我一定还会回来的,等一切都搞定了,再跟你炫耀我有多了不起吧!”

她站起身,拍拍裤子上的土,恋恋不舍地瞧了眼小麦简陋的坟墓。

比起恩深似海又遥不可及的晁昭,这个无辜的生灵和她更加亲密,也更像是朋友。其实,这样的存在才是晁千琳发自内心需要的,只是这个道理,她永远都不可能主动想明白。

东方捷溪已经先行离开了,把她一个人抛在了苏城,晁千琳尝试着想象岚城的所在,去连接自己和小院的位置。

她不觉得东方捷溪是忘记了教她空间法术这个初始目的,只能把他提过一嘴就没再详解的行为理解成故意。

果然,因为了解了更多关于世界的真相,她对宇宙万物的理解凭空高了一个层次,对空间构造的理解也比从前更加精进。

走出空间裂口,看着眼前绿树葱葱的小院,晁千琳无奈地苦笑一声。

奚满月最先感受到院中的空间波动,赶紧走出来,踌躇了半天,却没有询问。

晁千琳只对她耸耸肩:“老任那边怎么样了?”

“方中华带他去仓库了,不过预算貌似有点儿超了。”

晁千琳坏笑起来:“他要的东西这么贵的吗?”

奚满月笑道:“不是东西贵,是数量太多。估计老任是觉得以后申请法器也不容易,想一次性多囤点儿货。”

“难道四大家族中就只有世家能炼法器吗?我还以为任家也是什么都干呢。”

“他们确实什么都干,不过我听说,前不久任世间把所有事务所的库存都收缴到一起了。”

“哦……”

两个女人饶有深意地对视了一番,院外突然传来了任道是和方中华名为商业互捧,实为讨价还价的声音。

“诶?千琳,你回来了?”任道是一看到晁千琳,立刻像见了大救星一样,再也顾不上颜面,冲到她面前,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说,“快帮我砍砍价。”

晁千琳挑挑眉,语气浮夸地说:“任老板,事务所生意这么大,不要那么小气嘛,白老板现在在医院里躺着,每天都在烧钱,你这么为难人家小弟,岂不是太不地道了?”

“哈?”任道是没料到她胳膊肘往外拐也没个限度,一时极其尴尬。

晁千琳把他往边上一推,迎上方中华:“中华,好久没吃过你做的饭了,我还有点儿馋。”

方中华一脸为难地笑了两声:“那一会儿留下吃饭?”

晁千琳摸着下巴,似乎在思考什么,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方中华的脸,表情相当微妙:“上次我来你这儿,做的那桌就很好,不然,就做一顿一样的吧?”

方中华突然就慌了,毫不避讳地拉着晁千琳,把她扯进了最近的房间。

任道是和奚满月都不明所以,想凑过去问情况,晁千琳却飞快地朝他们眨眨眼,示意他们在外面等着。

大门“嘭”得关上,“方中华”身上闪出怪异的光华,瞬间变成了钱中华,也就是长蛇的样子。

“大小姐,你想怎么样?”

“我才要问你呢,你不是被关起来了吗,怎么会在这儿啊?”

钱中华无奈地摊手:“白阳把我赎出来的啊,本来玖升商会的事闹得就不大,我身份还特殊,四大家族把我移交同袍会之后,白阳看中我的商业头脑,就把我搞过来替他干活儿了。”

晁千琳瞬间了然。

白阳应该是看中他曾经在齐升逸的异空间呆过,想在手里捏个筹码,回头再去敲诈四大家族。

只是任道是和宁峙都知道钱中华就是长蛇的事,四大家族这么轻易地放过它,肯定还有内情。

“那真正的方中华呢?被你吃了?”

“冤枉啊,我没有……”钱中华一副快哭了的样子。

“那他人呢?”

“我不能说……”

“是吗?”晁千琳坏笑着,手突然虚空一划,一道空间裂口凭空出现。

感受到异空间熟悉的气息,钱中华柔软的身子凭空一抖。

“好好好,我说我说,其实方中华他……根本就不存在!”

</br>

</br>

422 独行千年

“哈?”

晁千琳翻了个白眼,揪起钱中华的衣领就要把他往异空间里塞。

钱中华的骨骼瞬间全都脱了位,用一个极其诡异地姿势从晁千琳手中脱出:“大小姐,你倒是听我说完啊!先把空间合上好不好?”

看得出钱中华是真的怕她,大概是上次被她收进法器时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

晁千琳抱着臂问:“方中华怎么会不存在?我前不久还在医院见过他呢。”

钱中华的脸瞬间扭曲成一团:“小祖宗,你能不能别问这个了,两边我都得罪不起,我给你们这次买的法器打五折还不行吗?”

“总价是多少啊?”

“三十五万。”

“才十八万就想收买我?再说钱又不是我的。不行,快说,不然立刻把你塞回去!”

“我要是告诉你我就活不了了,白老板肯定会杀了我的!”钱中华说完这话,立刻捂起嘴巴,像是说错了什么似的。

本来这话没什么奇怪的,可他这么表现太不正常了,晁千琳当即问道:“白阳,难道醒了?”

“没有没有没有!”钱中华匆忙摆手。

“既然没有,他找你算账是以后的事,你要是不说,我可是立刻就要跟你算账的……”晁千琳眯起眼睛威胁道。

钱中华欲哭无泪,犹豫了好半天,还是只能交代出来:“方中华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他只是白阳的一个分身,你们火灵辖可以利用空气波动制造自己的投影,你总该知道吧?”

晁千琳知道这个法术,也在医院亲眼见过东方捷溪使用,当即发现不对:“那种障眼法没法长时间使用,还需要施法的灵辖操控,他和方中华总是同时出现,还能同时发声,这怎么可能?”

“他是鲛人啊,鲛人用幻术最拿手了,他们的嗓子和人类构造不一样,只要对你说话,你就会被催眠啦!”

虽然他说的有点儿道理,可是,玖升商会的事件中,曾经有过白阳在银行被警察抓捕,方中华几乎在同时和她讲电话的情况。

钱中华只能继续解释:“只是方中华不存在而已,他又不是没有别的小弟,这么一个可有可无的人,你会在意到那些细节吗?”

晁千琳颦着眉想了半晌:“可是,他这么做有什么目的吗?”

钱中华无奈地摇头:“老实说,我不知道。不过,我又可能知道。”

“快点儿说!”

“我怕这种理由说了你也不信。”

晁千琳又指了指那边的空间裂口,钱中华只能苦着脸开口:“大概是个心理慰藉吧。

“我觉得那个‘方中华’从前应该真的存在,说不定,还有过很多个。不过,最开始的他可能是个普通人,也可能是个早死的妖怪。

“我是在异空间里一个人待了几千年的,要是你也活了上千年,就知道只有你自己一个人活那么久,身边一个同伴都没有是什么感觉了。”

晁千琳抿着嘴唇思考了片刻:“可是,照你这么说,玖升商会的事件处理完没多久,你就代替方中华的身份,在这里生活了。那上次我在医院见到的又是谁?”

钱中华认真地摇头:“我真的不知道,我胆子多小你也知道,我不会骗你的。”

“那可不好说……把我糊弄过去,你不就可以两头保命了吗?”

钱中华被她狠辣的眼神吓得一个激灵:“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啊,就算你把我塞回异空间我也不知道啊!你们灵辖不是会同心诀吗,你可以来试试我有没有说谎!”

晁千琳打量着他,同心诀她是不会的,可直觉告诉她,钱中华说的确实是实话。

【难道白阳早就醒了,只是一直在医院里休养?长蛇应该也发现了不对劲,但是真的不清楚内情吧……】

她背过身,有意做依旧思考的样子,半晌才突然说道:“你帮我问问白阳,这次的法器能不能免单,我分你三成回扣。”

钱中华愣了半秒,才惊讶地问:“刚刚才说过啊,白老板不是还没醒吗?”

晁千琳以为能诈出什么来,没想到钱中华的反应极其自然。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能问到的了,晁千琳只能顺着之前的话茬:“那免单呢,你能做主吗?”

钱中华道:“给您的话,成本价是可以的,不然老板要是哪天醒了,让我补帐我肯定要完,而且钱也不是您出,还是别太为难我了。”

晁千琳挑着眉问:“成本价多少?”

钱中华讪笑着伸出两个手指头。

“二十万?”

“两万。”

“你们也太黑了吧……”

“从边远地区收法器和采山珍差不多,搭上人工费和路费,都是功夫钱嘛……”

晁千琳坏笑着问:“任道是跟你讲价到多少啊?”

“三十万。”

“我用十万买你一张二十六万的假发票,怎样?”

钱中华一脸了然地点点头。

看着逐渐合拢的空间裂口,钱中华长舒一口气。

这个女人真的太恐怖了,她能随意切开密度更高的空间也就罢了,还能让这个空间悬停在空中十几分钟,恐怕,她已经离成神不远了。

任道是喜滋滋地结了账后,晁千琳的卡上立刻被钱中华转入了十六万。

她面不改色地接受着任道是的大拜大谢,心情好了不少。

一串数字,物质交换的载体,人类文明发展至今的可喜成果,每个现代人日常生存不可或缺的必需品。

钱,让晁千琳开心。

如果说奚满月缺失了愤怒,任道是缺失了色欲,奚钩月溢出了嫉妒,蓝晶溢出了懒惰,晁千神溢出了傲慢,她,大概溢出了贪婪。

对美貌、对感情、对金钱、对一切的贪婪。

所以她生来是那副容貌,从不明确拒绝他人的示好,向往金钱,以利己和占有一切为唯一目的。

这是晁千琳目前能对应上身边众人特质的唯一一个解释,在人类七宗原罪中没法直接找到对应的就只有白明了。

而剩下的那个原罪,名为饕餮。

晁千琳认真地回忆着白明所有的异常之处。缺魂少魄,不受冥火伤害,看不到他人,时常看得透她的想法,甚至时常有看透天命的表现,还能拿起任道是的剑……

他特别的地方实在太多,即便有了思路指导,她依然没法把这些都归结到那个词上。

【到底是我的思路有问题,还是神选择的人并不是按照这种标准呢?还有……他到底是‘它’,还是被神选中的人……】

晁千琳在回程时一路思索,用脑子迟滞的转动屏蔽着任道是的喋喋不休。

还没到事务所,孙启航的电话便打破了一切:“任老板,我这边都准备好了,请问咱们今天可以启程吗?”

</br>

</br>

423 出发前夜

任道是也觉得事不宜迟,早去早回在各种层面上都是好事,便回答孙启航:“我和大家商量一下,半小时之后给你答复。”

挂断电话,任道是问车里的二人:“下午就出发还是明天早晨出发?”

奚满月道:“下午就走会不会匆忙了点儿,电源、煤气、洗漱用品之类的至少都得回家安排一下,千琳那边,还有白明要安顿,对吧?”

晁千琳被点名才反应过来,赶紧点点头:“其实之前我就想问,我们为什么非要开车去,坐飞机不是更快吗?”

任道是想了想:“咱们这边肯定是怕你和蓝晶的证件出问题,他们为什么一开始就说开车,我就不知道了。”

晁千琳道:“我倒是好说,我的证件都很齐全的。”

奚满月讪讪地笑了,没有接晁千琳的话,对任道是解释道:“很可能是他们考古队要带什么需要复杂审批的仪器设备,那套过程花费的时间不好预算,不如直接开车方便,到那边,车子也有用。”

“这样啊……那咱们也出台车吧,开人家的车不方便,万一出了事也不太好处理吧?”

奚满月道:“只有我和蓝晶能开车,我的车又太烂了,看来只能跟他借了。”

任道是无奈地说:“我也会开车好不好,只是没买车而已。”

“那难道让你去租车吗?”

晁千琳和任道是都一脸苦笑地看着奚满月,要是那个爱显的鸟人又搞辆什么夸张过头却毫无实用性的豪车,可能还不如老老实实去租车呢。

但考虑到说不定可以一睹钱惜兰车库的真容,晁千琳立刻战略性地接下了这个任务:“交给我吧,我去监督蓝晶挑车。”

任道是给她竖了个大拇指,意思是“全靠你了”。

回到事务所,室内的瞌睡虫都快溢到走廊里了。

蓝晶和白明分别在两个沙发上瘫着,也不知这二位晚上到底是怎么正常睡着的。

晁千琳叫起他俩,把安排大致说了一下,三人便又离开事务所。

蓝晶并没带晁千琳去找钱惜兰,而是在路上把自己这次出行的需要打电话告诉了对方。

钱惜兰已经来送过一次车,知道能再见到上次的女神,兴奋地立刻丢下手边的工作,还带了一堆自家工作室的礼品和衣物。

这次没什么外人在,蓝晶也乐得给自己这位金主发点儿福利,毕竟平时他除了花着钱惜兰的钱、开着钱惜兰的车,还时常在他那里拐衣服鞋子给晁千琳。

可就因为没什么外人,钱惜兰下定了决心抛弃脸皮和眼色,任由蓝晶怎么明示暗示,都要在晁千琳家里多赖一会儿。

晁千琳也不好说什么,拿人的手短,尤其是上次他们还在沧镇报销了人家一辆车,再次让他送车来可说是很不要脸了。

不得不说蓝晶扮演他人的能力确实是强,也难怪能骗过各路被扮演者原本的熟人。

之前他借用钱惜兰外皮的时候,在晁千琳面前一直都沉默少言、说话语无伦次,此时的钱惜兰也是这样。

他一点儿也不像是个能在各大时装周侃侃而谈设计理念,对外界质疑不屑一顾的高冷设计师,更像个憋在家里两个月才下一次楼的社交恐惧症死宅。

蓝晶只能无奈地打圆场:“要不要给晁小姐看看你的随身设计小稿?”

钱惜兰的眼睛这才亮了起来,忙不迭拿出自己从不离身的小小插画本,给晁千琳分享最近的新鲜灵感,一边说着,一边还在美人之侧补上几笔突然降临的灵感。

蓝晶可算是得空查看钱惜兰拖来的两个行李箱里都装了些什么。

除了秀场成装和日常的服饰鞋帽,钱惜兰还特地找了些适合在野外活动的鞋履和衣服。

难为他从一个专门从事晚宴高级礼服订制的工作室找到这么多日常款式的衣服,确实也算想的周到了。

蓝晶毫不客气地到晁千琳房间里,在她的衣柜里找了些适合的衣物,和钱惜兰带来的几件衣服搭成几套,连带着自己的衣服塞进了行李箱。

收拾完后,他又再次下了逐客令。

钱惜兰这才用出自己的最后手段:“晁小姐,你真的带给我很多灵感,为了表示感谢,能不能赏光一起吃个晚饭?”

蓝晶和晁千琳对视一眼,到底还是拒绝了他。

钱惜兰失望地离开,又反复强调冬装新品拿到样品之后,一定亲自送来让晁千琳挑一挑。

看钱惜兰关上门,晁千琳直接瘫在了沙发上:“啊,累死我了……”

“陛下,你怎么样都是美的,没有必要因为一个仰慕者控制自己的言行举止。”蓝晶说着,晃晃手机,“晚上想吃什么?”

“肠粉吧,上次那家就好。”

晁千琳随口应付一句,在心中对蓝晶的说法嗤之以鼻。

她的资本就是容貌,松懈下来任由资产流失这种蠢事,她无论如何都做不出来。

她倚在沙发上,给任道是发了条消息:“兰德酷路泽。”

“哇塞,又是好车啊……”

“至少比幻影好些吧。”

“可是不知道路况怎么样,万一搞出问题,咱们可赔不起。”

晁千琳偷偷“嘁”了一声:“上次那辆人家也没让咱们赔啊,别啰嗦了,明天见吧。”

“真羡慕土豪啊……五点半到事务所集合哦,再晚容易堵车,反正可以在车上睡。”

“知道了。”

晁千琳的心莫名地乱,和蓝晶吃完晚饭,特地强调了几遍时间,才让他赶紧回去睡觉。

有了上次短途旅行的经历,她觉得自己已经不会因为出远门而兴奋了,可是这种将要到从未到过的地方的新鲜感还是让她接近十点还精神得不得了。

她只能在塞得满满的冰箱里翻出接下来几天白明的伙食,一个一个加上便签,用这种机械化的行动来消磨时间。

做完这些,她又在电视柜里翻出各种游戏光碟,准备放在外面给他打发时间。

可这时,早就回房间的白明却突然来到了客厅,开口第一句便是:“姑奶奶,我想和你说件事。”

晁千琳的心狠狠一揪,异常的紧张感噎得她快要窒息。

“怎么了?”她只能尽量平静地问。

“可不可以带我一起去?”

</br>

</br>

424 信方为真

晁千琳一愣,她还以为让白明留在家是已经达成共识的事了。

“小明,这次是客户委托,和上次一样,不一定会遇到什么样的危险,你还是留在家吧。”

白明坚定地摇摇头:“我不怕,我想跟你在一起。”

晁千琳苦笑,她对这种直白过头的发言真的是很没辙:“可是上次你差点儿死了,好不容易才捡回条命,谁也不能保证这次你能不能安全回来。”

“如果遇到危险我会先躲起来的,你不用担心。”

“但是你不去找危险,危险也可能会找上你的……你什么都不会,会给大家添很多麻烦,事件解决的进度被拖慢了的话,大家都会很不高兴,你明白吗?”

白明还是坚定地说:“我不会给大家添麻烦的,我遇到什么事,你都不用管我,我不会死的。”

“就算你这么说……大家也不会真的丢下你不管的啊……”晁千琳站起身,想结束这无意义的谈话。

白明忽然上前拉住她的手:“我想跟你在一起,我不想一个人留下,你答应过我,都不算了吗?”

晁千琳皱起眉:“我没答应过这种事吧……”

“你说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都能找到我,可是最近你总在躲着我,我想跟在你身边,不可以吗?”

“白明,”晁千琳不耐烦地甩开他,“不要无理取闹好不好?带着你很累赘,我不能走到哪儿都让你跟着,非要我说的这么直白吗?”

白明似懂非懂地摇了摇头:“为什么?”

晁千琳突然压抑不了自己的火气,大声说道:“我已经说过了,你什么都不能做,我带着你有什么意义?而且你为什么非要跟我去啊?”

白明小心翼翼地又拉住她的手:“我想保护你,带我一起去吧。”

“到底是谁保护谁啊……”晁千琳气极反笑,甩开他的手,“好吧,就当我信了。其实你根本就不是傻的吧?认得出异世界来的怪物,知道世界和世界的关系,拿得起任家的祖传法器,还不怕冥火?

“白明,其实你是个大高手,是吗?”

白明缓慢地摇摇头:“我不明白。”

“你是装糊涂还是真糊涂?能不能讲清楚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身上的谜团太多了,你到底是善是恶是朋友还是威胁我都搞不清楚!说不定,说不定你就是那个见鬼的‘它’,随时就能要我们的命!你能至少告诉我这个再说其他的吗?”

晁千琳一口气吼了出来,白明却呆愣愣地看着她,让她更加气不打一处来:“算了吧,你就继续当你的傻瓜吧!我搞不清你是怎么回事还躲不起吗,我就是想离你远点儿,这你总该明白了吧!”

全部说完,一丝悔意才在晁千琳地盛怒中浮现,渗透侵蚀掉她的冲动。

她不是这个意思,就算再搞不懂白明的来历和能力,她也从来都没否认过把他捡回来的决定,也没放弃过搞懂他身上的秘密。

而且,她不想让他去的原因,其实是……

可白明并没受这些话的影响。

或许他理解不了其中伤人的内容,或许只是不在意,他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

“我知道这世界上有很多存在,有很多声音,但是我只能看到你,听到你。知道的不一定是真的,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听到的也不一定是真的,但相信的一定是真的。

“我相信你是真的,所以我要保护你,我要跟你在一起。”

晁千琳试图说些什么,却被这样的话堵得血气溢满了脸颊,只能叹了口气:“听话,好不好?”

白明道:“带我一起去吧。”

“小明……”

“这世上所有存在,我只能看得到你。这世上所有声音,我只能听得到你。”

他又重复了一遍这句让晁千琳心跳如擂鼓的话,终于消磨掉她最后一丝强硬:“这听起来像是告白。”

“我说的都是真的。”

晁千琳又叹了口气:“算了算了,睡觉吧,明天再说好吗?”

“我得跟你一起去。”白明抓着她的手忽然发了力,晁千琳居然挣脱不掉。

“白明!”

白明还是那么看着她,什么都没说,打横把她抱了起来,直接往楼上走。

“喂,你搞什么!”

“看着你,不能让你偷偷跑掉。”

晁千琳感觉到他的严肃,恐怕自己要是不答应,就要被他拽着手看一晚上。

无可奈何之下,晁千琳终于垂着头说了句:“求你了,别去,我怕你再出什么事。”

白明的脚步顿了顿,还是把她抱回房间,放到床上,依旧没放手:“我不会有事的,你知道吧?”

【如果他真的是被选中的人,我们的命比常人硬上很多,说不定真的没事……如果他是那个‘它’,他就更不会有事了……可是……】

晁千琳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顺着他的说法去想,她赶紧甩甩脑袋,想把自己的动摇甩出去。

“但是万一……”

“有你在就没有万一。”白明斩钉截铁地说着。

晁千琳愣愣地看着他,他的笑还是那个样子。

暖融融的信任悄然融化着她的自卑和胆怯,之前那旅行前的焦虑、从东方捷溪身边回来就隐隐存在的恐惧,以及对他的芥蒂、忧虑和别扭……种种耳鸣般的不良情绪突然被这样的笑擦除,晁千琳的心莫名其妙地安稳下来。

骤然清净的感觉反倒让晁千琳有些不自在,她搓了搓自己的肩膀,也挤了个无奈的笑脸给他。

白明放开她的手:“晚安,明天见。”关上灯,离开了她的房间。

晁千琳先是疑惑,而后蓦地为自己的想法涨红了脸——她还以为,他要像那天晚上一样,在自己床边守上一夜。

【哎……算了,去就去吧,把他扔在家,也一样不放心,还不如带在身边。】

虽然遗忘了东方捷溪曾经对白明几下杀手的行为,那种隐隐的担忧却还在晁千琳的身体记忆中存在。

【其他人的异常都表现在精神上,白明应该和我一样,都是生理上的异常,所以他给我的熟悉感和满月姐程度相当,却又因为他缺魂少魄搞不清具体形式……】

晁千琳回想起当初白家大火事件中白明被切掉的六指,以及任道是那把剑,隐隐有了个不完善的推测。

【饕餮吗,难道……】

</br>

</br>

425 荡秽法门

因为要早起,这一夜格外短,等她下楼的时候,蓝晶和白明居然都在客厅等她了。

晁千琳苦笑着告诉蓝晶这块狗皮膏药一定要跟着去的事,蓝晶居然也不吃惊,还一脸饶有兴致的样子。

众人很快就在事务所集合,任道是和奚满月见到白明跟来,也都没说什么,只是拍了拍晁千琳的肩膀让她自求多福。

没多久,孙启航也载着陈教授就位。因为人数有变,奚满月换到了孙启航车上。

众人分配了下食物和水,调好对讲机,趁着天气凉爽、行车不多,朝着常城出发。

一路上风平浪静,晁千琳也没发现有其他四大家族的人跟着他们,除了在服务区吃了个午饭,两台车基本没停过,下午四点左右就到达了常城。

事务所的车跟着孙启航直接进了常城文物局的大院,一下车就有个微微秃顶的质朴中年人上前迎接。

“陈教授,您可来了。”

陈艾华为两方相互介绍“这位是考古处的秦淮秦处长,这几位是我从除祟事务所请来的天师和女官们。”

任道是连忙上前和秦淮握手,分别介绍了众人姓名。

秦淮也是个陈艾华一样的忠厚学者,而且当真急切,见了晁千琳除了可见的惊讶,没有更多表现就直接进入正题。只为这一点,晁千琳等人对他的印象就相当不错。

“陈教授啊,今天早晨我们联系了直升机进山搜救,结果……哎……”

陈艾华一下车就看到他那副火急火燎的样子,可这是人家的地盘,麻烦人家办事,自己总该有些恭谨的态度,只能压着焦急问“怎么了,您慢慢说。”

秦淮一边把众人往厅里引,一边念叨着“直升机也进不去小阳山了,太邪门了……那山上好像有层看不见的罩子一样,差点儿把直升机搞坠毁!”

“哈?”任道是接话道,“既然有罩子,直升机应该坠不下去吧?”

秦淮毫不掩饰地白了他一眼“这只是形容。总之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撞到了直升机的起落架,机身失去平衡,很危险。”

任道是问“你们今天才用直升机搜救,还是之前也试过?”

秦淮道“前天我们就联系了市里的救援部门,可是这两天苏城似乎有什么特殊情况发生,那面说好给我们安排两架直升机,结果到昨天还没派来。

“我们觉得不能再耽误了,就找了民间的救援公司来搜救,他们的直升机也被市里调走了,效率也不高,到今天上午才调来了一台直升机,结果就遇到这么个情况。”

昨天晁千琳还和东方捷溪到过苏城,听到对方提到苏城有些奇怪,忙问秦淮“您知道苏城发生了什么事吗?”

秦淮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不太清楚。”

任道是了然,扯了扯晁千琳的衣摆,压下这个话题“不如我们现在就过去看看?”

陈艾华道“还是先和陶青他们汇合吧,秦处长,他们现在都在哪里?”

“他们都在苏大的研究生公寓,你们过去之后让他们帮你们安排下住处吧。大家开了这么久车也累了,晚上一起吃个饭,明天早晨再过去吧。”

众人前往苏城大学,本校研究生帮他们安排好住处,休整片刻后,陈艾华和孙启航带着第二批来到常城的考古队到任道是的房间。

不大的公寓里挤了十二个人,所有人都觉得有些呼吸困难。

“这位是陶青,王教授的另一位博士生,这两位是张震冈和于乐,研究生,这位是研究所的实习生蒋晴雪。”陈艾华匆匆介绍一遍,然后让陶青以外的几人都先回去休息。

虽然只走了三个人,还是让房间的空气质量提高了些许。

任道是主动和陶青握了握手“终于见面了啊,陶道友。”

“哪里哪里,”陶青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我就是个爱好者,只会些皮毛。”

“你太谦虚了,那我叫你声陶师弟吧。”

陶青点点头“任道长,不知道我发给你的卦图有没有问题。”

任道是一边从手机上翻出那张卦图拿给奚满月等人看,一边回答陶青“没问题,分析的很精到。”

“那……到底为什么破不掉山外的封锁呢?”这个逼近三十岁的瘦小眼镜男眼睛里闪着求知的光芒,盯得任道是有些发虚。

“我也得到现场去看看才好下定论。”

晁千琳和蓝晶也凑到奚满月身边看着那张卦图。

陶青卜卦解局遵循的是周易数术,晁千琳掌握的则是奇门遁甲,二者大有相通之处,却还是有所差别,即便如此,晁千琳也看得出他的基本要点都没错误。

再往下翻还能看到他和任道是的聊天记录,主要是他讲述自己推演过方位吉凶之后,对墓穴位置和所用法门的分析,以及破解此处屏障选择的法门。

这陶青显然是全真教传承,开坛以荡秽为旨,取三光祖炁,请令、招将皆遵于道,法诀、法器、手诀、符咒,整个流程全无失误。

从卫星图显示的区域和陶青的解卦来看,这个墓规模不小,却不见地上建筑,整个陵墓的各类气运统统汇聚地宫。

他认为墓主会选择这种和地位不相符的葬法,地宫中必定考究,排布了可以防止其中气运和阴煞外泄的阵型,以免造成麻烦。

这次的情况应该是地震搞坏了地宫布局,导致屏障扩展到了外界。

所以,他选择了荡秽法坛清除阴煞秽气,可以使作祟的低迷气运散开,也就能够使屏障自然消失了。

任道是觉得他的处理方式没问题,特地问了他取三光祖炁的过程有无遗漏。

一般的荡秽法坛,这个步骤最容易出问题。

三光祖炁分别是太阳炁、太阴炁和天罡炁,取这三炁要按当日的天干地支来运算方位,决定咒语和做法罡步。

可是陶青给出的答案清清楚楚一目了然,确实是严谨的学者风范,没有丝毫问题。

讨论至此,任道是对破解此局有了些想法,便不再和他交流。

奚满月和晁千琳也从这些聊天记录中认同了陶青的能力,看来明天进山时要带上他一起了。

这么多人去做这没把握的事定然不行,来的路上事务所众人就在商议怎么和陈艾华开口,让考古队在外等候留守。

谁知这时陈艾华居然主动提出“屋里的大家既然都熟悉过了,明天进山就这么安排,其他人在山外等着怎么样?人数太少的话,接应王教授他们又可能不太够,人数太多了,我又怕各位也照顾不过来。”

任道是连连点头“陈教授说的是。”



</br>

</br>

426 白日迷心

一起吃晚饭的人数很多,虽有要事缠身,气氛倒还是很欢快的。

考古和历史类学者的见闻极广,和他们聊天非常有意思,比起之前参加过的各类形式上的聚会,晁千琳觉得这是最开心、最充实的一次。

第二天所有人都起了个大早。

因为要带上所有人在山外扎营等候,秦淮也开了辆车,载着满满的人和物资,朝着小阳山进发。

从之前的卫星图上就能看到这座山有许多怪异之处。

小阳山就在常城的风景区太公山之南,两山之间是一纵直入海平面以下的深谷,就像被天神随手横劈了一斧。

太公山郁郁葱葱一片绿色,一旁的小阳山却枯槁干瘪,暴露着发红的山体,两山在弯曲的峡谷间相互试探融合着,俯视之下甚至有几分太极的样貌,而被地震震开的那个墓穴,正好就在小阳山这条阴鱼的鱼眼处。

从近处来看,小阳山确实不高,面积却很大,山周围遍布着形状怪异的巨石,尖锐的棱角一点儿也不像是雨水阜胜、少有风沙的南方地貌。

听开车来的秦淮讲,曾经有地质工作者研究过这两座紧紧相邻地貌却截然不同的山。

最后的结论是,太公山高于小阳山百米,形状和方位完美地包裹住了小阳山,挡住了潮湿的季风。而且太公山的地下水脉埋藏更深、容量更大,地下水都向那处汇聚,导致小阳山本身无法存水,反而是含碱量极高的山泉常年在山间流过,年深日久,整座山的土壤都呈碱性,植被难以生存。

可这个解释也不圆满,山周的怪石是怎么回事还是没人知道。

就因为这里太过贫瘠,在处处肥沃处处富饶的南方实在不值得开发,这周围荒无人烟。

三台车停在了距离墓穴位置最近的进山入口处。秦淮带着张震冈等三人在一旁安营扎寨,调试无线电等设备,任道是等人则在进山口前徘徊勘察。

陶青说“我建议大家先走一趟冤枉路,gps在山里正常运作却能让所有人迷路,我真的是搞不懂原因。”

蓝晶问“这不会是什么障眼法吧?”

陶青颦着眉思考了一番“可是我真的没有感觉到什么法力或者脏东西……”

任道是点点头“其实这里的问题就是太干净了,你们感觉到了吗?”

他这么一说,所有人都静下心来感受着周遭的灵气波动。

晁千琳忽然说“外面是正常的,可是这林子好像真的有道隐形的屏障,在那道屏障之后,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说着,她往前走了几步,迈进了那道“屏障”,众人也都跟上她。

身处其中,奚满月忽然感觉晁千琳说的不完全正确。

奚家总部的外围法阵更像是晁千琳形容的隔绝方法,而这个地方在她看来,应该是内部的灵气超载了,灵气总量在众人的灵觉探索范围之外,和外界形成了过度明显的对比,才会让人有探索不出的感觉。

要知道,哪怕是能力几乎和神等同的魔他们都是能够大体感应到的,怎么可能有一个地方的灵气量夸张到这个程度?

而且,他们都能走进那道所谓的屏障中去,可那种感受依旧存在,并没有消失,好像他们明明在屏障之内,身周还有另一道小型屏障单独圈起了每个人。

这种感觉太怪异了,所有人都意识到事情的严峻程度超过想象。

蓝晶认真地盯着手上的gps定位器,随着他们探索的深入,那个坐标确实在按照方位缓慢地变化,并没有什么问题。

其他人则观察着周围的景观,感受着身周灵气的变化,同样没什么问题。

但奇怪的事就是发生了,沿着地图指引的路线,他们拐了个60度的弯,手中的gps坐标忽然就用比之前快了倍的速度向众人来时的方向跳动变化起来。

更奇怪的是,坐标显示他们确实只转了个60度角,而他们根本就没有掉头,怎么会在定位器上画出了一个锐角形状的路线呢?

这次只为探路,所有人都没有停下脚步,只想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仅仅两三分钟,他们就走出树林,回到平原,而那个数字又成了一开始的那个东经119976413,北纬31817828。

一回身,他们果然就在树林之外,一排大大小小的帐篷和依旧忙碌着的四人也都在不远处。

“哇塞,一群道士手持gps在大白天遭遇鬼打墙!”任道是哭笑不得地感叹一声。

其他人都沉默不语,各自思考。

刚刚整个过程只有半个小时,见他们走出来,秦淮匆匆跑过来问“怎么样,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大概知道了……”任道是嘟囔了一句,在自己的双肩包里翻来找去,“不就是个净灵法阵吗,怎么会这么难搞……”

“净灵法阵?”陶青立刻惊讶地提高了音调,“这是净灵法阵?”

任道是道“是啊,你们全真教的法阵。这可能是中古版本的,不怎么完善,只能封锁内部的各种灵气,不能真正净化,所以憋了上千年,被震裂开之后压制不住大量灵气,就涨成了这么个规模。”

“任师兄,你怎么知道这是净灵法阵,这……实在不像啊……”

“这么爱搞幺蛾子肯定是全真教啦,花里胡哨的不干正事儿!”任道是不耐烦地念叨一句,桃木剑甩在手中便念起咒来,不再理会陶青。

奚满月只好替他解释道“我们一走进林子,就有被屏障包围的感觉,那种感觉没有不详或不适就说明这法术来自正道,没有恶意。

“这里有蓝晶和千琳,都是对幻术敏锐的修者,说明这也不是障眼法。刚才我们在路上没遇见过重复的地形和景观,gps也看起来正常,所以不像是平常的鬼打墙。

“所以说,没有折返的情况下,走进去又出来,只能这说明我们在那个60度折角之后,就是倒着走出来的,这样出来的路和进去的路就不是完全相同的一条,所以看到的景观都不相同。”

陶青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这如果不是障眼法,我们倒退着走出来怎么会没感觉,只觉得还是在往深处走呢?”

“因为我们的五感都被阵法逆转了。”



</br>

</br>

427 科学打墙

陶青忙问:“这是什么意思?”

奚满月一边解释,一边在地上随手画着图示:“正常情况下,我们的感官都是按照时间流逝、位置前后来理解世界的,但有早才有晚、有先才有后,这类感觉也都是通过对比产生的。

“就比如视觉。人眼看到的东西其实不是同一时间全部进入大脑,而是有先有后,一点点读取画面内容,就像3d游戏渲染场景界面一样。只不过这个过程实在太快了,我们平时根本感觉不到,在运动之中这个过程才会显得比较明显。

“假设正常情况下,我们先看到近处的东西,后看到远处的东西,前进时看到了物品在我们周围做向后的相对运动。那么,把条件反过来,我们先看到远处的东西,后看到近处的东西,后退达到一定速度时,是不是就和前进时看到的状态相同,也是物品在我们周围做向后的相对运动?”

陶青明明看着图示,还是摇手说道:“等等等等,让我反应一下……你的意思是,因为我们看到东西的方式是反的,所以没发现我们在倒退,而肢体上我们的行动也反过来了,就退出了树林?”

奚满月点点头。

“可是,五感不止有视觉,还有听觉、嗅觉等等,突然有这种变化,我们不应该听出对话的不同,或是有眩晕之类不舒服的感觉吗?”

“正常来说应该是有的,但是如果你的大脑认为这样的视听错觉就是正确的,就不会有任何不适。就好像按我们眼睛的结构和凸透镜成像的原理,整个世界在我们眼中实际上都是颠倒的。可我们在幼年就适应了一切,看万物便都是正常的了。

“别扭依旧存在着,只是大脑习惯了,或者没发现。”

陶青感觉自己脑子都快炸了,他对这种堪称诡异的科学调调实在没辙,只能放弃追究这个问题:“所以这和净灵法阵有什么联系?”

奚满月道:“我们事先已经假设这个法阵的目的是压抑阵中各类气运。筛选此类阵法,就很容易想到净灵法阵。它的发动原理就是构建封闭空间,依靠逆转灵气,在内部形成离心力极大的漩涡,用极低的灵气消耗,达到伪永动效果。

“所以,我们应该是因为身处被法阵包裹着的环境中,身体中自然存在的灵气随着外界的大循环一起逆转,进而被逆转了五感。

“这很可能就是这个法阵的初始功能,即对入墓之人的防御机制。

“这招很高明,灵气的正常环流被大环境影响需要时间,只有进入法阵范围一定深度才会达成条件,而转身或有角度地位移时,逆流的效果又会因为这种逆循环外壳的变化骤然凸显,使人倒退回去。

“我想如果是在墓道里,这种情况应该就和走进了莫比乌斯环一样,一直向前走,却走回了入口,而在树林里,周围参照物更明确,就变成了鬼打墙的样子。”

陶青还是有疑问:“那为什么我们人可以走进去,直升机却进不了山林范围呢?”

奚满月道:“这一点我现在只有猜测。法阵内部的漩涡应该是自然向上的,所以从法阵上空切入,突破面对的相对的力就更大,我们则是从漩涡边缘切入,本身体积也比直升机小得多,所以能轻松地走进去。

“还不知道墓内的具体情况,所以也不能排除那是其他原因造成的。”

陶青虽然对自家阵法如何使用有所了解,却从来没想过在这种技术层面上推敲原理,不免对职业的天师刮目相看。

此时任道是已经念完了咒语,唤了一旁无事的晁千琳一声:“千琳,帮我护法。”

晁千琳一怔,她不知道给天师护法应该干些什么,可对方根本没给她提问时间,整个人就忽然倒了下去。

她赶紧伸手去扶,还是没能敌过地心引力和任道是体重间的暧昧情愫,听到了他后脑勺撞在石头上的沉重声响。

她的意识中有个微弱的声音大吼大叫着:【不是叫你护法吗!】

晁千琳瘪瘪嘴:“直接说扶你好不好?说完就倒谁能接到呀……”

灵觉之中,众人附近有道浅浅的白光在逐渐成形,显然是任道是让自己元神出窍了。

他骂骂咧咧地朝树林中飘去,手的位置缓缓凝聚出一道长条形的光芒,正是他那把祖传的桃木剑。

滴血认主之后,这种神器就会依附在灵魂上,时刻跟着主人,确实很方便。

听了奚满月之前的解释,众人都知道任道是此举的目的。他要用绝对纯净的灵体通过净灵法阵,从内部打破那个循环,消解屏障。

奚满月却有些担忧。

法阵中的灵气足以把这个自给自足的阵法膨胀到这种超越魔的程度,体量和密度是不是任道是元神能承受的可不好说,现在只能祈祷他的意志力足够坚强了。

灵体状态下,那道屏障的形状在任道是眼中清晰可见。这大半片山区都像被一个半球形的玻璃罩子扣住一般,没漏出一丝缝隙。

任道是轻松地融入其中,穿过那层罩子,登时感到一阵强烈地风压把他朝一个方向疯狂地撕扯。

他来不及多想,展臂将手中的剑插进身侧的透明屏障,借着被拉扯的力道,直接在屏障上划开了一条口子。

瞬间,屏障内满溢的灵力从口中向外冲出,把小口扩大了数倍,屏障内外的各式气运与灵子飞速相互流动,在密度差之间寻找着平衡,使得屏障半是溶解半是碎裂,分秒间消散殆尽。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很不好受,从屏障内部涌出的凶煞秽气让灵觉敏锐的众人每个细胞都颤栗起来,交互扭动的灵气旋令人头脑发晕,半吊子道士陶青甚至直接吐了。

没有支点的任道是凭自己的意念难以抵抗一切,顺着向外冲的灵气流飘飞出来。

晁千琳这才领悟他那句“护法”的含义,血鞭自划破的掌心飞出,拽住他的灵体,把他从混乱的灵气撕扯间拉到身侧。

任道是赶紧念着返魂咒钻回自己的肉身。

他的元神都直接暴露在密集的煞气之中,一旦有了感受痛楚的载体,周身像被千刀万剐一般的剧痛让他整个人都苍白得失了血色。

奚满月喂他吃了颗丹药,让任道是慢慢调息。

就这样边等任道是边观察情况,好半天,这片区域的灵气才终于恢复平衡。

可是,从屏障中放出的煞气,让整片天空都不详地阴沉下来。

</br>

</br>

428 几经波折

“老任,好点儿了吗?”晁千琳问。

任道是脸色依旧苍白,气息却平稳了不少,他双手颤抖地掏出一张符纸,念着净心神咒,把燃烧起来的黄符塞进嘴里,脸上终于恢复了些许血色。

天色阴暗得令人窒息,就算这周围恢复了灵气和气运上的平衡,比之前浓烈了数倍的煞气和秽气还是让人无法平和地面对正式开始的冒险。

其实在这种情况下,最理智的处理方法就是等上半个月,让这座山在昼夜、阴阳交替的自然空间慢慢散尽所有不好的气运。

可是已经答应了陈艾华去救王教授等人,实在没人能说出这个提议。

事务所几人都飞快地交换着眼神,最后还是任道是开口:“陈教授,情况比我们想象的糟糕很多,要不然,你们和秦处长一起在这里等着吧。”

陈艾华虽然说不出具体变化,却也靠着生物本能感受到了瞬间从青天朗朗变成毛骨悚然的气氛,一时迟疑起来。

陶青主动说道:“任师兄,毕竟是下墓,还是有相关人士跟着更保险,让陈教授留下,我和你们去吧。”

既然陶青愿意主动承担责任,任道是当即同意。

听到这话,晁千琳看向白明,对方直直地盯着她,似乎又在强调那句“我要跟你在一起”,弄得她怎么都说不出让他也在这里等待的话来。

不多时,众人再次打点好行装,顶着可怖的煞气向山中进发。

周遭依旧是那番树林样貌,但有了气氛的加持,一切看起来都肃杀阴森,完全没了夏日的明媚。

陶青在所有感受得到灵气的人中修为最低,此时他和元神在煞气中泡过的任道是一样,不舒服到了极点。

为了缓解这种无言的紧张,他只能用说话让自己分神:“任师兄,这个净灵法阵这么强,为什么之前王教授他们能进山呢?”

任道是道:“应该是因为他们进山的时候法阵还没膨胀到这么外围吧。只要他们在布局破裂的初期就进入地宫,去到阵图回路原本的范围内,就不会被排斥出来了。”

话题轻而易举被终结,陶青语塞,只能无奈地说:“大家都说点儿什么吧,总感觉这里……好吓人啊……”

奚满月笑道:“你们不是经常下墓接触古尸吗,怎么还没进墓就害怕了?”

陶青道:“我们平时下墓,从来也不是这样的啊……”

奚满月是故意在敷衍陶青,她心里清楚就算是百人殉葬坑也不一定有今天这么大规模的煞气。她也实在好奇,那墓里到底有什么东西,能在千年间囤积出如此体量的灵气呢?

可是一旦把当下的人心惶惶摆到明面上,众人气势必定会低迷许多,受到阴郁气息的影响说不定会更大,只能尽可能让大家少聊这些。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走了半个多小时,这次林中果然不再有什么鬼打墙类的问题,只是众人眼前的景象越发怪异。

地形一直是平缓的上坡,横向纠缠的树木和灌木枝杈和地面频生的根须沟壑却让众人不得不早早拿出登山杖和工兵铲,小心翼翼地开出一条道路。

陶青、任道是和蓝晶三人在前,晁千琳、奚满月和白明在后,六人越走越慢,又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好不容易进了山。

晁千琳忍不住问道:“老任,路上怎么一点儿都没有前一波人来过的痕迹?”

任道是这才反应过来,诧异地说:“是啊,怎么会这样,咱们拿的是和他们一样的卫星地图,应该走的是一条路线啊,这样的树林至少得留下些残枝断叶吧?”

奚满月道:“有没有可能是这些天煞气扩散到林区之后,催动了树木的异常生长,掩盖了之前的痕迹?”

晁千琳问:“可是煞气是肃杀之气啊,怎么会让生物成长呢?”

“钩月可以用无序灵子供应植物生长,这也算是同类原理吧?”

晁千琳皱着眉头问奚满月:“其实钩月的能力我也搞不明白,按你们四大家族的研究和说法,无序灵子不是纯粹的废弃能量吗,怎么能让植物生长呢?”

奚满月道:“无序灵子不等于无序能量,只是不能驱动法术,未必不能驱动生命体的物质形态。再说,我们的研究也未必正确,宇宙的奥秘没人能真正讲清。”

“这样啊……”晁千琳应和一声。

这大半天都全神贯注的说话,她压根没看路,这时脚下忽然踩空,腕子上却一紧,立刻被白明拽到了身边。

“姑奶奶,小心点儿。”

白明当真摆出一副保护者的姿态,让晁千琳瞬间涨红了脸。

奚满月笑着看他们二人,暗自摇头叹气。

又艰难地走了一个多小时,众人已经到了半山腰,暂时吃些东西休整一番。

任道是借此机会询问陶青:“能不能再详细给我们讲讲那个墓的情况?”

“好的,你想知道什么?”

“不是说那个墓里流出的铜币铸文历史上没有记载吗,你们对这件事有什么想法?”

陶青道:“这得等到墓中看到实际情况再说,考古虽然需要想象力,但也得依据实物展开联想,不能凭空捏造。现在仅仅能从卫星图拍到的十几平米中看到墓室的藻井和一小部分结构,基本分析不出什么。”

奚满月却忽然说:“我觉得你们最好做好墓已经被人探过或盗过的准备。”

“为什么?”陶青一脸惊讶。

“这个净灵法阵完全是从讲究内丹修炼的全真教主旨中发展出来的,和正一盟威道正统传承几乎不相干。

“表世界和里世界史中都有记载,全真教建成是在宋金交界时期,区别于其他派别的教义和道学更是在第三代传承全真七子时期才正式确定下来。

“也就是说,这个法阵可以出现的时间至少是在元代以后。

“可你们说这墓穴基本能断定属于南宋时期,只能猜测曾经有全真教的人在封墓后来过这里,发现了什么,才留下法阵将墓封锁。”

陶青脸色不甚好看。

先一步的探访者必定对墓穴造成破坏,留下的痕迹还会干扰墓穴原本的秩序,为分析鉴定增加数不尽的难度。

他只能安慰自己,来过的是自家老祖,好歹是正道,情况应该不会太糟糕。

谁知奚满月又补充道:“还记得丘处机曾被成吉思汗拜为国师吗?如果真的是全真教徒来过,说不定是为元朝廷取宝,那可就有意思了。”

</br>

</br>

429 冤鬼遮眼

奚满月的说法不无道理,只是还没进墓,一切依旧是猜测而已,休整过后,众人继续按地图前进。

比起盗墓小说中重重危机的旅途,这种压抑到极致的平淡行程说不定更让人煎熬。能聊的似乎都聊过了,众人也没有说笑的心情,只能相互帮扶着默默前进,糟糕的预感越发茂盛。

墓穴的位置在半山腰一处低地之中,之前大家走的一直是上坡,这时到了向低地下坡的路段,蓝晶和陶青随时都在查看gps定位,试图找到那个本该明显的地缝。

明明是视野宽广的俯视角,周围稀疏的树木还都被之前的地震搞得东倒西歪,几乎不遮挡视线,可偏偏谁都没看到类似的地方。

忽然任道是指着不远处山间一米多高的一小堆废墟问:“是不是那边啊?”

果然,在处处都有树干残枝、石块的附近,只有那里所有东西相互掺杂堆成一堆,最不自然,像是有人为了打开通路,把它们翻开堆砌在了一处。

蓝晶拿着手中的地图,皱着眉头:“看坐标的话,我们已经很近很近了,那边应该……”

陶青迫不及待地说:“先去看看有什么线索吧。”

他其实早就不耐烦了,众人之中只有他与王教授等人相熟,自然越到附近越急切。

眼看他便要小跑过去,任道是却一把拉住他:“也不看看情况就敢瞎跑?”

陶青一惊,这才在焦急中回想起身处的情境,无奈地变成一副鹌鹑样子,等着这群天师在前开路。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在这样浓厚的煞气和秽气里泡久了,对微妙的波动变化没从前敏感,大家边走边观察了半天,到了切近也没感觉到什么异常。

不过,土堆边缘轻浅的脚印、工具挖掘采集过的印记、支帐篷打下的楔子都清晰可见,证明这里确实有人活动过。

只是这儿不光没有该有的帐篷和其他相关用品、仪器,连点儿生活垃圾都丝毫不见,一点儿也不像还有人在的样子。

陶青和任道是等人先入为主地查看起王教授小队的活动痕迹,分析着他们的活动轨迹和流程,晁千琳和蓝晶则百无聊赖地攀上了那座小小的废墟,不禁惊叹一声。

任道是等赶紧凑过来,都被眼前的情景噎得说不出话来。

只见一道地缝老老实实地横在小土堆后四五米处,在凌乱的山间依旧显得突兀。

地缝足有五六米宽,十三四米长,深度也有十几米,就像是这座小山咧开嘴笑了。

阴云透下的天光不旺,却也能照进地缝深处,大概显露出修复放大的卫星图上那种有意仿木建筑榫卯结构做出的壁砖墓道。

而这一侧的地面边缘,还能看到一架被楔在地面的绳梯垂进深深的裂口之中。

陶青惊叹道:“……居然就在这儿?难道王教授他们是从这里下去的?”

“真是怪了……”晁千琳暗叹一声。

四十几米外的山坡上,他们一点儿都没有看到地缝的存在,甚至到了那个一米多高的小土堆前还是看不到这边巨大的裂口,结果,只一探头它就凭空出现在眼前,太蹊跷了。

蓝晶笑道:“先是鬼打墙,后是鬼遮眼,也不算奇怪啊。”

晁千琳苦笑着摇摇头,蹲下身闭上眼,刻意用灵觉感受里面的氛围。

地缝中传出了不见三光的幽幽凉气,和正常农家的水井、地窖没什么区别,煞气的浓度也和外界差不太多。

怎么想那些煞气和秽气的由来都应该是墓穴,地下和地上浓度相同明显更加稀奇。

“怎么办?下去吗?”晁千琳问任道是。

任道是把背包里的东西一股脑全倒出来,递了个小药瓶给晁千琳,无奈地说:“当然得下去了。给,一人吃一颗,免得下方空气质量不好中毒什么的。”

众人在一旁默默分药,他又继续拿出他的“小道具”——一个香炉、一束贡香,四面空白幡旗,一沓黄纸、一沓黄符。

蓝晶和白明都按晁千琳吩咐把贴近裂口的部分地面清理干净,给任道是留了块几平米的空地踏罡做法。

陶青则按照东西南北四个方位,替他把幡旗插在地缝四周。

他们所在的位置是地缝东侧,任道是站在空地上把桃木剑一扬,口中喃喃念起古怪的音节。

这不是常用的古音咒语,也不是和梵语类似的特定咒语,听起来倒更像是陕北方言。

叽里咕噜了大半天,晁千琳和蓝晶等人什么都没听懂,只有奚满月皱眉苦笑着,不时干咳几声,似乎在提醒他。

晁千琳回想起任道是给白明招魂那次出的“小状况”,立刻避着陶青低声询问奚满月:“他是不是念错咒了?”

奚满月点点头:“……请命护身的咒语他念了三遍了。”

两个女人都在客户面前拼命忍着笑,那边的任道是则满头大汗地用动作掩饰着自己的为难,极力回想自己念叨了三天的那几段鸟话。

看了大半天,陶青也凑过来小声问:“任师兄这是在做什么?”

奚满月高深莫测地看他一眼,笑着摇摇头,似乎不方便透露自己正一盟威道的老传承。

其实这套同样可以命名为“荡秽法坛”的流程,实际作用当真不好明说。

墓穴是死去之人的阴宅,下墓则是阳界之人不请自来,于情于理都不是什么好事。

道家常说阴秽之气会影响修为和功德,墓穴中便是存在于阳间的阴界,自然是阴气晦气最重的地方,所以做这种事之前要昭告上清,荡秽除噩。

可实际上,无论如何死去那方都是绝对的弱势群体,他们没有还手之力,只能任由活人闯入,毫无办法。

而且就算墓穴再阴再晦,那里也处于阳界万物的重重包围之中。阴阳接触是互相的,被入侵了阴宅,与其说是阴气污染是阳气,不如说是阳气吞噬了阴气。

按照道家说法,动人坟墓影响的是人家整个家族的气运,所以这种法坛的最大目的根本不是嘴上说的避免晦气,而是借着神的名义才能堂堂正正地为所欲为。

大半天,任道是的鸟语才总算念完,他在原地按天干地支踏着罡步,剑尖按南、东、北、西的顺序分别指了一遍四道幡旗,口中大声念着:“百!无!禁!忌!”

四道幡旗上发出金光,四种不同写法的祖天师张道陵讳逐渐浮现,任道是捏了两个手诀,总算是全套收工。

“辛苦了辛苦了。”晁千琳一边说着一边坏笑。

任道是白她一眼,恭恭敬敬地点燃三炷香插在香炉里,默默无语地等待着火头吞吃香身。

“任师兄是在看香头吗?”半晌,陶青忍不住问道。

</br>

</br>

430 私修壁画

看香头儿是一种推断吉凶类型的占卜方式,一般是通过分析单数支香的燃烧速度和形态得出结论。

奚满月点点头,眉头紧锁地说了句:“好像不妙啊……”

陶青问:“怎么了?”

晁千琳也好奇地问道:“不是三支香齐着烧下去的吗?这样也可以看出什么来?”

奚满月严肃地说:“香头儿确实正常,可是烟气盘旋,说明来吃香火的阴人有冤情。”

所有人都正盯着那边看,果然那烟气不似寻常随风摆动、上升消散的样子,而是在香头儿间不太明显地画着大圈。

奚满月继续说道:“可是千年前的冤鬼早就在混沌中没了记忆,只会剩下怨气,不会来诉说冤屈……那这阴人又会是谁?”

陶青脸色一变,当即想到了前些天进山的王教授一行人,阴沉地说:“用不用招魂试试?”

奚满月把视线投在任道是身上,等着正牌老板做决断。

任道是也听到了陶青的话,但还是等到三炷香都烧尽了,才走回来郑重地说:“不用招魂,出来搅动香火的魂魄就算有冤,也不一定是死人,或许只是命数将尽的生魂,我们现在立刻就下墓,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救人一命比搞清事情原委重要多了。”

陶青一脸感动,赶紧从背包里翻出气体检测仪,交给已经顺着绳梯往下爬的蓝晶。

任道是不满地嘟囔:“都吃了滤气丹了,还要那玩意儿干什么?”

陶青连忙解释:“这都是下墓必备的装备,不光是要检验有害气体防止吸入,还要从存在的气体构成中分析各处从前埋葬过的物品和使用的材质。”

任道是赶紧打断他啰嗦的大段描述:“好吧好吧,那还是你自己拿着吧,我们又看不懂。”

蓝晶还是接过了气体检测仪,轻飘飘地从绳梯上跳了下去,把水晶吊坠从脖子上拽下来,念了几句什么咒语,那吊坠便发出了耀眼的白光,把地缝里照得如同白昼。

其他人帮任道是和陶青分担了部分装备,还各自带了两天份儿的食物和水,在地面上留了一半东西以防万一,纷纷下了绳梯。

下来之后,众人才确定此处是个完整的墓室。

只是周围除了带有浮雕的画像砖和仿木结构的石顶四壁,只有被震碎在地面的藻井碎片和石砖,连个瓦罐都没有。

这个长方形空间的东西两侧各有一个门洞,内里黑漆漆的,用狼眼手电筒照进去依旧什么都看不清。

这种“鬼遮眼”众人已经不以为奇,纷纷观察着周围寻找线索。

奚满月提议道:“我们分开行动吧,找人能快一些,半个小时候再回到这里集合,把各自路上看到的房间结构画成平面图汇总起来,让陶青分析一下整体的地宫结构。”

陶青却有些为难:“这里真的有点儿奇怪,按理来说北宋和南宋因为国力和国风,不论是王室还是民间都不流行太大的墓穴,只重精致小巧的装饰。

“这个空间什么都没放,如果真的是墓道,就该是最中央的主墓道,只有两端有门,两侧没有通往其他结构的通路,很不合理啊。这边什么都这么反常,我们分开来真的可以吗?”

任道是也赞同奚满月的意思:“随时看到他们沿途留下的痕迹就随时汇合呗,我们都不是吃干饭的,还有对讲机,怕什么的?”

陶青道:“但是对讲机之前不是出过那样的事吗,就算现在正常,万一深入之后有异常信号干扰怎么办?”

任道是翻了个白眼,从腰间抽出六张符纸,分发下来:“他心通专用联络符纸,一人一张,我和满月分开行动,做两个移动电台收发信号,行了吧?”

陶青又反驳道:“可是懂得墓穴具体情况的只有我……”

“哎,我们又不是来考古的,找到王教授他们才是重点,用管这儿到底有什么吗?”

陶青缩缩脖子,觉得任道是说的也对。

于是任道是、蓝晶、陶青一组,晁千琳、白明、奚满月一组,分别进入了西侧和东侧的两条墓道。

蓝晶很不想和晁千琳分开,但被下了指令也只能如此。

晁千琳又何尝不想把自己人都带在身边,可是只把任道是一个人安排到客户那方实在不妥,自己又不得不带着白明,这时对同意让他跟来的决策更加懊恼了。

奚满月看出她心情不好,便有意叉开话题:“其实我也提前备了课,要不要给你讲讲这墙上画的都是什么?”

两个人的手电筒都朝墙面照去,果然看到仿木的房梁之下和墙面底端的普通石砖之间涂满了色彩丰富却素雅的壁画,一直向东延展开去。

晁千琳笑道:“我好像也能看懂点儿,那个个头儿最大的就是墓主人吧?”

奚满月点头:“是啊,好像各代古人都用这种方法来突出主体物。”

“他没发型也没帽子,还是个小孩吧?一个小孩子还这么大个儿好奇怪啊。”

“从小就有值得作为主体的功绩才比较奇怪吧……”奚满月念叨一句,“看起来,他是皇室子弟?”

画面中一个身穿黄色衣衫,披散着头发的小男孩拿着一把匕首,割下了一名从发型到服饰都显然是外族的莽汉头颅,比这二人更高的位置上,还画着两个衣着华丽的男女。

晁千琳指着那对男女问:“那这两个人难道是皇上和皇后?”

奚满月道:“宋代以后,黄色逐渐被确定为皇族的专用颜色,看他们的服饰应该确实是这样没错。而且这个被杀的明显是金人打扮,也和年代吻合。

“可是这个墓主居然比皇上皇后的体积还大,这应该不合规制吧。”

二人继续往下看去,下一个画面上,那个眼睛画法与之前相同的墓主人穿着不再是普通的衣衫,而是一身戎装,跨着一匹漆黑的战马,手持一把长刀,在一众金人之间厮杀。

他的表情极为狰狞,身侧头颅与断肢横飞,鲜血从刀锋滴落,周遭敌军与其说是在和他拼命,更像是四散逃窜。

整个画面传神已极,墓主人的勇猛无畏和嗜血冷酷可见一斑。

“看来墓主人是个将军?”

奚满月道:“还是个少年将军,你看,他还没开始留胡子呢。”

说着,三人走到了第三幅画面前。

端详半晌后,奚满月忽然笑道:“看来这墓是墓主人的手下私自修建的。”

晁千琳也仔细研究着那幅壁画,点点头:“估计用陶青他们的套路研究可就困难了,修墓的人,应该是灵辖。”

</br>

</br>

431 灵辖迷思

奚满月说这墓是私自修造,原因有三。

一是这三幅壁画之中,墓主人的体积都比皇帝要大,这种事若是在封建集权的年代被发现,相关人士一定都要被砍脑袋。

二是第三幅壁画上,墓主人在满朝文武之中跪地承着太监颁下的圣旨。圣旨上隐约可见四个小字,“封武安君”。

画面表现的显然是他因为第二幅画中的军功受到了赏赐,可他的不满和伤心却与第二幅画上一样生动逼真。这种表情明目张胆地在画中展现,绝对是大不敬。

三则是因为,这墓完全处于地下,只有地宫,没有地上的陵园。按第三幅画来看,墓主这等受封得地的藩王,不合规制地刻意隐藏坟墓,联系前两点,只能得到这个结论。

可是晁千琳居然说这墓是灵辖所修,又是为何呢?

晁千琳指着画中一个同样表情悲怆的官员,对奚满月说:“你从前见过这种打扮吗?”

奚满月这才发现那个混迹在人群中的小小人物。

他头发及肩,头上戴的不是宋代男子常戴的幞头、纱帽,也不是官员上朝需戴的进贤冠,而是一顶露着上方发髻,外圈有檐,贴近面部的耳边位置垂着两条珠玉串儿的古怪帽子。

他身上的衣服也是黄色,却与皇室的黄色不同,看起来更深更重,腰间的黑色束带宽得和近两年秀场上的流行款式类似,衣摆短短的,只到膝盖下一两寸,露出全是绑腿穿着黑靴的双腿。

最奇怪的是,他腰上坠着一杆铜烟袋。

晁千琳解释道:“这就是正统灵辖的装扮,这个男人,是个金系灵辖。我师傅也有这样的衣服,只是颜色和他的不同。”

“黄色的就是金灵辖?”

晁千琳摇摇头:“正常灵辖的服装都是近白的灰色,只有腰带的颜色有所区分。金灵辖黑色,木灵辖铜绿色,水灵辖黛色,火灵辖檀色,土灵辖月白色。他可能在为皇家办事,被赐了黄袍。”

“这么说烟袋不是其中一部分喽?”

晁千琳无奈地笑道:“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有杆烟袋,烟草不是明代才进入中国的吗,这时候的烟袋是干什么用的?”

奚满月也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她又仔细向画中看去,这才发现大殿上居然还有其他人也是这副打扮,腰带都是黑色的。而且,他们的表情或悲伤或愤怒,都不怎么好看。

墓主受封的“武安君”可算是战功可受的封爵顶峰,这种表情着实奇怪。

疑惑实在太多,奚满月只能先问晁千琳可以解答的一个:“为什么说是灵辖修了这座墓呢?”

晁千琳道:“你看这个。”

她照亮了那个带着烟袋的灵辖,只见他的腰带上有几个不易察觉的白色符号,弯弯曲曲,正是灵辖特有的文字。

“那天看到字条之后,我又温习了一遍灵辖的文字,基本能看懂这些。这里写的,应该是‘绘画’或者‘编纂’。”

她又把手电光转回第二幅图,墓主人头顶上方,有一个人悬空站立着,因为他的面积太小,之前奚满月根本没看到。

他的装扮同样是金系灵辖,腰间也坠着一杆烟袋,和第三幅图中的明显是同一人,而他的脚下也有几个小字。

“这里写的是‘帮助’或者‘整合’。”

她再转回第一幅图。

奚满月这时才发现,那孩童所在的华丽庭院之中,围观的侍从和宫女间也有金系灵辖的存在。

而那个儿时的墓主刀刃上,同样有几个小字。

“这里字符结尾的黑白两个圆点说明这是个人名。这三个词连起来,应该是指某个人帮助整理了这座陵墓的壁画,这画中有这么多金系灵辖存在,这座墓肯定和灵辖脱不了关系。”

奚满月点头应和,赶紧走向第四幅壁画,在上面寻找有用的信息。

这幅壁画与前三幅笔画之间间隔了一幅画的空白距离。画中的墓主此时已经续起了胡须,身侧莺燕环绕,庭院之中乐姬弹奏,舞姬起舞,美人们各司所职,一派享乐姿态。

可墓主人只是拿着酒杯面无表情,似乎没什么兴味。

二人都在画中寻找那名金系灵辖,却没再看到他的身影。

晁千琳问道:“这讲的是什么呢?墓主人不近女色?”

一直像个影子一般的白明居然说话了:“他没事可做。”

晁千琳和奚满月都一起看向他。

【他这算是……感同身受?】

奚满月扯扯晁千琳的衣摆,用手电筒对准墓主人的头顶:“那儿还有符号。”

晁千琳连忙看过去:“这是……一个地名?”

“读不出来具体含义吗?”

晁千琳为难地说:“上面的符号有可能是火、南方、风或手的意思,下面的符号有可能是水、北、天或眼睛的意思,没有上下文,只看这个实在读不出来。”

奚满月皱起眉头:“这么说,之前那几个符号,也有可能不是你所说的含义。”

晁千琳点点头:“是的,不过有灵辖参与是肯定的。”

“这倒是没错……”奚满月说着,又下意识地用手电四下照了一番。

她们走进来时已经大概查看过一遍这个房间。和之前的那段墓道一样,这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摆放,只有这一侧的墙上画着壁画,这时再次寻找依旧没有什么新发现。

又往前走了几步,看到第五幅壁画时,晁千琳和奚满月都发自内心地认同了白明的说法。

这幅画一改之前人物繁多的大场景描绘,整个画面上只有两个人物。

左侧一身青衣的男子自然是墓主,而右侧着白衣的女子似乎独得画师青睐,身段气质仙逸出尘,柔媚之中带着些许英气,一双杏眼避开对方赤裸的目光,似是嗔怪似是娇羞。

这单方面的一见钟情表现得这般赤裸,对比之下,前一幅画中,墓主人的空虚与无趣透骨而出。

不得不说,这画师的技巧甚是高明。

清秀娟丽的画风下,人物面部简洁清晰,可无论是之前墓主人的嗔怒、凶狠、悲凉、无聊,还是这张画上的惊艳与入迷,眼神的表达都极为到位。

晁千琳和奚满月正要再去寻找符号,忽听见她们走来的方向传来一阵沉重急切的脚步声。

两束强光刚要朝那边照去,一个人影已经压到切近,把她俩的手电筒打落在地上,扯住她们往东侧冲去。

二人刚要反击,就听见那人叫道:“快跑!”

虽然看不到样貌,这声音却分明是任道是。

晁千琳和奚满月被蛮横的力道拉着,电光火石之间脑子都没开转,人已经被扯进了下一扇门。

</br>

</br>

432 真假老任

【老任的身手这么好?】

晁千琳当即察觉到异样,她暗自划破掌心念动悯火诀,却突然被任道是搡到墙上按住嘴巴。

“别出声。”他压低了声音,另一只手按住奚满月的肩头。

【……奇怪……】

没了视力,晁千琳的感官反而更加敏锐,面前这人无论身形还是气息都确实是任道是没错,可是他怎么会突然冲到这边来了呢?

晁千琳拍拍他的手,示意他自己已经知道了,可以放开她。

但任道是不仅没松手,反而搂住她和奚满月,把她们按到里侧的墙边桌案下,拦在她们外侧躲藏起来。

他口中喃喃念咒,灵气悄然泄出,把三人笼罩其中。

看到被灵气覆盖的人形数量,晁千琳突然想起白明没有跟进这个房间。

她瞬间慌了,急切地拍着任道是的手,想挣脱他的束缚,却在他这番动作下先入为主地没敢发出声音。

任道是死抓着她不放,直到咒语念完,三个人都被彻底屏蔽在内,他才松手,低声急急地说道:“先听我说。

“有个怨念深到看不出路数的怨灵在这座墓里,一出手就把陶青拽走了,蓝晶立刻用幻术溜了,我被追到这边,抢先了两步。先躲一下,别出声。”

晁千琳拧了他一把:“白明还在外面呢!”

就算是气声也听得出她有多着急,可任道是居然脱口而出:“白明?”

【不对劲。】

晁千琳的第六感轰然作响。

各种违和感让她几乎能确认,就算面前这人用的是任道是的声音、任道是的法力、任道是的法术,他也绝对不是任道是。

晁千琳瞬间从短裤口袋抽出一把小小的裁纸刀,朝着任道是的脖颈抬手便割。

这狠辣又迅速的一刀没给对方留一点儿活路,如此近的距离根本就躲闪不及,“任道是”的动脉登时被豁开,却没有鲜血,只有一团烟雾蓦地散出,连带着他的身影一同消失。

“什么鬼?”晁千琳讶异地感叹一声,赶紧钻出石案,用灵觉四下探索这个乌漆嘛黑的房间。

奚满月已经从背包里掏出荧光棒,掰亮了照看四周,居然再没有任道是的身影。

微弱的紫色荧光在这样粘稠的黑暗之中也提供不了多少安全感,她们的狼眼手电明明就在十米外的条墓道里,在这边却看不到一点儿光亮。

危险突如其来,晁千琳索性念完悯火诀,在掌心聚出一柄火刃,用燃烧的蓝焰照亮前路。

然而灵火的照明效果比起荧光棒居然好不了多少,她们还是只能看到脚下两三格的墓砖和墙壁上规格类似的浮雕砖石,连身后的石质桌案都只能看到一角,上面的摆放是什么形状都搞不清。

“白明?”晁千琳一边叫着,一边凭借感觉牵着奚满月向来时的方向走。

突然间,又一道人影闯了进来。

“千琳?”

“又来?”听见任道是的声音,晁千琳瞬间把手中的火刃甩成一柄九节鞭,朝着对方招呼。

奚满月赶紧拉住她的胳膊,把这一鞭扯偏了些,那边的人影也叫道:“是我是我!你大嫂!”

这个好久没听见过的外号此时倒像个证明身份的暗号,晁千琳立刻把血鞭收回掌心:“怎么回事?看到白明了吗?”

任道是已经跑到她俩面前,赶紧把他们往门外拽:“不就在这儿吗?你们刚刚是不是也看到了?”

一出这扇门,晁千琳果然见到白明拿着两支狼眼手电筒呆呆地站着,两束光正对着门口,晃得她俩眼前一花。

晁千琳赶紧过去检查他有没有受伤,暗自松了口气。

奚满月说:“我们刚刚看到一个‘你’突然冲进来,和我们有互动有交流,要不是刚刚他心通断了信号,我都发现不了那东西有问题。”

奚满月笑着看向晁千琳。

晁千琳应该是不知道她和任道是随时都在用他心通联络的,她那么干脆地一刀就往要害上切,也不知她发现了什么实打实的异常,还是和任道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你说我们‘也’看到了吗,意思是你们看到了什么东西?”晁千琳还是没放松警惕。

任道是点点头,随着他身影的摆动,后方白明照来的光在他头颈间来回闪烁,晁千琳情不自禁地遮了遮眼睛。

“刚刚‘你’冲到了我们那边,”他指着晁千琳,“一上来就抢走我们的手电筒,让我们快藏起来,我刚想问是怎么回事,蓝晶就听话地把陶青的手电收走了。

“那个‘你’当时离蓝晶最近,一看到没了光,就突然把他往墙面上一推,他整个人居然就溶到了画像砖里去了。我赶紧往外跑,又听到陶青惨叫一声,没敢回头,就跑过来了。”

“这样啊……”晁千琳说着,手上蓝光一闪,又一次招呼在任道是颈间。

这下和之前一样毫无征兆,又快又狠,立时把任道是劈成一道虚烟。

奚满月大惊:“这是怎么回事?”

“他被追着还这么淡定,果然又是假的……”晁千琳懊恼地从白明手上抢过一支手电筒,可还没退回来,白明突然被狠狠一撞,硬是没刹住车,往前趔趄了几步,把晁千琳撞回了身后那扇门里。

奚满月连忙去拉她,却立刻被白明身后那人按住背心推进了里间。

“谁!”

接二连三的变故下,奚满月也在手中拿好了符纸,想也不想地朝那人面门拍去。

“我!”那人叫了一声,闪开符纸,顺势抢走白明手上的手电筒,朝自己身后照去,可胳膊肘却正好碰上晁千琳的鞭头,胳膊一甩,手电筒脱手而出。

晁千琳抓狂地大喊:“有完没完了,三打任道是吗?”

来人正是任道是,他没理会晁千琳的不满,避过她手中的鞭子要去抢白明手上的手电:“快给我,那东西怕光!”

“什么东西?”

“看不清,黑黑的!”任道是急切地喊着,手又朝晁千琳手上的手电筒抓去。

晁千琳燃火的鞭子一扬,直卷他的脖颈:“这个亮,给你吧!”

“要死啦,千琳你干嘛啊!”任道是赶紧蹲下避开,从腰间摸出几张黄符,一边躲避着晁千琳的鞭子,一边接二连三地往外丢出符火,大叫道,“符纸不好使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手电借我啦!”

“外面明明什么都没有好么!”

“这种遮眼的,看不清的,黑色的,是活的啦!”

</br>

</br>

433 再三再四

晁千琳一愣:“那你抢手电干嘛,这个房间里不也是黑的吗?”

奚满月赶紧掰亮了一把荧光棒,分别丢在门两侧,果然看到空间之中浓重的黑色朝着多处光亮纷纷汇聚,又缓缓退却,很像是荧光棒的光芒本身在闪烁。

可联系任道是的说辞和荧光棒照明稳定的特性,这种景象似乎和他所说的更加相符。

任道是见已经证明了情况,忙趁着晁千琳放下鞭子踌躇不定,凑到她身边解释:“一定得用手电在自己身上照一照。蓝晶和陶青被黑色的什么东西给吞掉了,我不知道怎么处理,才跑过来和你们汇合。哎呀,这到底怎么搞?”

晁千琳一脸疑惑:“你说‘吞掉了’,是什么意思?”

“他俩非要看墙上的砖头画的是什么,手电筒都往墙上照明,我就在旁边抽了颗烟等着,没管他们。抽完烟回头才发现,那种黑色的东西聚在他俩身上,就像是手电光渐渐变暗了一样。

“这看起来本来很正常嘛,可是我一靠过去,他俩身上就突然全部黑下去了,人也不见了!叫了没反应,摸也摸不到,连气息都凭空消失了那种!

“可是那周围什么都没有啊,我到处找,手电光正好落在我身上,我这才看到我自己脚上也有一部分黑掉了。光一照到,那种黑色就褪下去了,状态特别不自然。

“我突然反应过来,那种看起来像普通黑暗的可能是种什么东西,是活的。它什么气息都没有,用灵符也打不到,只是光能赶走它。但是那东西好像有抗性,不用多长时间光就也会被吃掉。诶,就是那样,你看你看!”

任道是倒豆子一样快速说了一大串,突然又焦急地指着房间角落的荧光棒。

如他所说,那里紫色的荧光正渐渐微弱,就像是自身熄灭了一般,形态在黑暗中淡化消失。

正常情况下,这种高亮度的荧光棒至少可以支撑半个多小时,现在的速度可不像化学制剂自然失效。

晁千琳赶紧用手电筒在另三人身上照了照,看他们肢体都还完整才放下心来。

可脑子稍微一转,她又感觉哪里不对,当即看向奚满月。

奚满月也朝她挤了下眼睛,示意她自己同感。

晁千琳试探着问任道是:“你的剑也不好使吗?”

任道是一副急得跳脚的样子,从奚满月包里翻出一大堆荧光棒,快速地掰着,随口答道:“符火和我的剑是一个原理,那东西是什么我感受不到,也没有形态,根本就没用啊!”

晁千琳伸出手:“借我试一试。”

“我的剑你用不了,忘了吗?”

“小明能用,快拿来!”晁千琳语气不善地命令道。

任道是看着她,顿了一瞬,手朝背后摸去。

一见这个动作,晁千琳手中长鞭再一次朝他身上招呼,奚满月也把掌中藏着的三张符纸往他身上拍去。

任道是的身影几乎是一瞬间闪空,硬是跳出了她们二人的夹击,大叫道:“夭寿啦!我的手串在裤兜里!”

“你解释这些做什么?”

任道是无奈地嘟囔:“你们打我,我解释一下怎么了?你刚刚不是说什么‘三打任道是’吗,这地方这么奇怪,谁知道你们抽什么风……”

晁千琳只能停下攻击,看向奚满月:“他心通还不能用吗?”

奚满月点点头:“第一回看到老任的时候就不灵了,好像有东西把我们思维的联结点阻隔开了。”

晁千琳看了看门外满是壁画,现在却漆黑一团的走道,把白明也拉到身边:“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啊?”

奚满月摆弄了一下完全没声音传出的对讲机,眉头紧锁:“哎……都怪我,非要分头行动。”

晁千琳安慰道:“谁知道这墓里是这样,古里古怪的,不过……”她话锋突然一转,“老任啊,如果黑暗真的是活的,我们刚刚看壁画的时候完全没事,在这个房间里,荧光棒却也被吞掉了,是不是说明,越靠近地裂开口,靠近自然光线,‘黑暗’就越弱?”

任道是的脸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

从他们那边到这边来一定会经过进入地下的露天通道,可他没把二人往那边拉,而是把她们往黑暗更深的里侧推,到底想干什么?

这也是晁千琳和奚满月听完他那套说辞后最先怀疑的地方。

任道是无奈地解释:“我怕你们没发现这个,也出危险,所以才跑过来嘛。”

“但是你刚刚慌里慌张的,好像这个慢悠悠的东西正追着你跑似的,你不是看不到也感觉不到它吗?”

“我……”

晁千琳摊摊手:“你看,我前两次直接把你给砍死,自己也很后悔。你呢,好像也没表达什么恶意,我却总是一出手就那么狠,不好意思啦。我这个人有点儿心理洁癖,看到别人冒充我的朋友,就特别容易冲动。

“现在咱们好好聊聊吧,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变成任道是的样子跑过来找我们,到底想干什么?你是不是占据了他心通的结点,读了任道是的脑子,才知道这么多他的事?”

“任道是”脸上忽然现出一抹诡异的笑容,出其不意地伸手把晁千琳往房间深处一推。

这一下力道大得和晁千琳初次见他时无异,饶是他的手被血鞭架住,整个人化为烟雾散去,瞬间的爆发力还是把晁千琳整个人冲得往后横飞出去。

奚满月去拉她根本没来得及,倒是白明硬是扯住她的衣摆,把她搂回了身边。

【这人一直想要把她们往深处引,这时更是出手这么做,这房间深处肯定有问题。】

晁千琳和奚满月不约而同地想到这点,赶紧退回到壁画墓道中。

之前被撞掉的狼眼手电筒光芒已经极其微弱,仿佛也要被黑暗吞噬。

三人真的像是被黑暗囚禁在此,受天光照拂的入口墓道分明就在二十米开外,那扇门里却没有一点儿光亮透过,身后的门更是看不清方位,仿佛这墓穴本身并不存在,他们周遭的一切仅仅是一片虚无。

无论真假,“任道是”所说的话都给二人心头蒙上了阴影。

人类本能地惧怕黑暗,惧怕未知,这种被倾吞的感觉让晁千琳和奚满月的心狂跳起来,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兵刃。

【得快点儿和他们汇合,不能再被钻空子了。】

晁千琳这么想着,刚要和奚满月说明,就听到墓道那侧,脚步声再次传来。

跟着传来的还有任道是的声音:“千琳?满月?你们在这儿吗?”

晁千琳苦笑着说了一句:“呵,今天的老任大丰收啊……”

</br>

</br>

434 阳宅样貌

“哈?千琳?”任道是听到了她的声音,却没听懂她的话,手中的手电筒往三人身上晃了一下。

见对方带着装备,晁千琳心里打起了鼓:【这次还有道具?如果他真的偷用了他心通,问他什么他可能都答得上来,刚才的冒牌货也能用天师的法术,这要怎么判断真假……只能等他自己露出马脚吗?】

奚满月拍了拍晁千琳的手臂,自己先迎上去:“你怎么过来了?”

“陶青发现了王教授他们留下的痕迹,结果他心通和对讲机都不好使了,这又不远,我就直接过来看看情况,顺便叫你们过去。”

任道是说着,自然而然地转过身去,走了几步才发现他们并没有跟上来,便疑惑地回来问:“怎么啦?走啊?”

奚满月问:“你刚刚过来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什么人?”

任道是瞬间紧张起来:“怎么了?我就说他心通不会无缘无故出问题,这墓里还有别的人在吗?”

晁千琳苦笑道:“我们刚才已经见过你三次了。”

任道是惊讶地张大了嘴:“这是……什么意思?”

晁千琳淡定地摊摊手:“有人扮作你的样子,来找我们三次了。”

任道是这才注意到这二人拿着家伙,都是备战状态,赶紧倒退两步:“喂喂喂,我是真的啦,别闹哦!”

晁千琳一脸坏笑:“你要怎么证明你是你?”

“呃……你大哥……”

“他刚刚说过自己是我大嫂。”

“我……”任道是一时语塞,“这不是和证明我妈是我妈一样吗,难道要我拿出生证明?”

晁千琳道:“那家伙好像通过他心通读了你的脑子,知道你很多事,所以就算你想说自己的小秘密来证明自己也很难了。”

“好吧……”任道是苦着脸,手腕一抖,把桃木剑拿在手上:“这个呢?”

晁千琳摇摇头:“见过了。”

“那我没辙了……假如我是假的,你们打算怎么办?”

“之前三位都是被千琳……”奚满月狠狠地在自己脖子上抹了一下。

任道是突然鄙夷地问:“你们俩,不会是商量好了诓我的吧?”

晁千琳扬扬鞭子:“你来试试是不是开玩笑?”

任道是连连摆手,一脸畏惧:“算了算了,我自己回去吧,我跟蓝晶他俩去看看情况就行,这下面不干净的话,两位公主到上面好好歇着吧。”

晁千琳无奈:“你是真的的话,怕什么啊?”

“小姑奶奶,我还不知道你啊?你那么记仇,连白阳那种老妖怪都敢坑,要是借这个机会拿我开刀算旧账,我可怎么办哟……我走了啊,你俩回上面去吧,我们马上就能找到他们,把人抗上去就是了。”

任道是说着就要往回走,似乎真的不打算多和她俩说什么了。

晁千琳和奚满月对了个眼神,都觉得这才像真正的任道是,忙带着白明跟上去。

“诶,老任,你说那个扮成你的东西是什么?”

“什么?”任道是看见他们跟上,居然还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晁千琳故意恶狠狠地说:“我一刀砍下去,他就变成一股白烟消失了。”

“呃……会不会是幻术?”

晁千琳摇摇头:“应该不是,他力气大得吓人,能迎着鞭子把我推飞出去。”

任道是倒吸口气:“不是吧,那这听起来,不太像人啊?”

“说不定真的不是呢……可是鬼能模仿道家的法术吗?而且满月姐把符纸拍到他脸上,他都没事。”

任道是的脸色沉重起来,能把晁千琳推飞出去就已经有的瞧了,还有这么多附加能力,他一时也联想不到什么具体对象:“难不成是镇墓兽?知不知道这家伙有什么目的?”

晁千琳摇摇头:“只能感觉到他想把我们往东侧甬道更深处带,但他没明说……”

任道是唏嘘一声:“不会是见色起意,想把你搞到小黑屋里干点儿什么吧?”

“我看你果然也是假冒的。”晁千琳说着,伸手在他颈上砍了一下。

能在短时间让气氛轻松下来,这感觉确实是任道是本人无疑了,只是搞不清楚的问题没法逃避,几人心里依旧沉甸甸的,只求快些找到王教授等人。

至于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本来也不是他们的目的,不伤人害命的话就由他去吧。

很快就又经过了露天墓道,此时外面的天色变得更加阴沉,太阳完全被云层隔离,仅仅下午一点半,这段墓道中就几乎没了天光。

山雨欲来,却没有风,空气和黑暗一样有了重量,让人呼吸不畅。

钻进西侧那扇门,几人又通过了一段二十几米长,两三米宽,两侧没有构造的甬道。

晁千琳的手电筒不时往赤裸的墙砖上扫来扫去,警惕又好奇。

这样无解的黑暗真的很容易让人疲乏,加上之前被那个神秘的东西几次三番的叨扰,又亲眼见证了荧光棒被黑暗吞噬,两个女人都比任道是心思沉重许多。

晁千琳终于忍不住问道:“这墓怎么这么长“

任道是道:“好像刚好你们走过的这段都是甬道和墓道,我们这边的发现倒是不少。”

“怎么呢?”

“陶青说这墓的结构不像是宋朝的。”

正这么说着,几人正好穿过了这条空无一物的甬道,进入了下一个区域。

比起之前的墓道,这才算得上是一个真正的房间。这空间的长度与之前相仿,宽度却是前几个房间的五六倍。

这里依旧有手电筒照不透的黑暗,但这次挡住光线的还有房间内的陈设和明器。而且,除了通向东西的两个门洞,这房间的南侧墙面上还有一个门。

任道是带着他们往那边走,解释道:“他说宋代的墓葬都是坐北朝南,这儿的墓道却是东西朝向,而且宋墓几乎是为死人量身定做的规制,只会放些墓主生前的物品,用石砖之类的细节体现阳宅的形式。

“但是汉代对道家和死后世界非常崇尚,他们觉得活人和死人只是相隔阴阳,所以汉墓的结构里一定有个仿造墓主人生前阳宅的区域。你们看这边。”

他用手电筒在这个房间里四下晃晃:“有镇宅兽雕像、有影壁、有梁柱仿树,像不像个小型庭院?虽然有些东西在已经发掘的地宫中也不常见,但这个形式确实更像汉墓。”

众人已经走到了南侧的小门口,任道是继续说道:“这个房间,就像是阳宅的大堂,再往里还有厨房、柴房一类的阳宅构造,面积大摆件多,你们小心点儿。”

晁千琳和奚满月掰亮了几支荧光棒,扔在室内各方位,跟着任道是左拐右拐,顺便检视着房间的桌椅摆设。

突然,东侧墓道方向传来一声惊雷般的巨响,整个墓穴连带着山体都剧烈地震颤起来。

与此同时,更靠里的房间中,传出了陶青的尖叫声。

</br>

</br>

435 高端陷阱

任道是当即朝里侧的房间喊:“蓝晶!人呢!”

里面没人回应,却传出几声石板相击的巨响和陶青的又一阵惊呼。

几人在摇晃之中各自相扶,顾不上细想原委,顺着声音向里冲去。

可是刚刚拐入被任道是称为乐舞厅的房间,四人就感到脚下蓦地一空,两块巨大的石板在瞬间朝相连的中缝轰然倾斜。

四人几乎是下意识地跃起躲避,石板两侧的桌椅、屏风等家具却自然滑下,几人生怕在上面借力跳脱,导致家具下坠加速石板的倾斜,牵连他人,都被逼到了石板下的一张大木板上,手电筒也被撞掉了一只。

耀眼的白光在木板上滚动了几米便消失在视线尽头被黑暗吞噬,良久没有发出落地的声音,好像木板下方的陷坑深不见底。

众人立刻在相似的声响之中明白,因为东侧墓道中未知的变故,这里的机关都被触发,他们和蓝晶、陶青遇到了同样的连环翻板陷阱。

双层三轴的大板之下往往是排排尖刺,但这可能是灵辖做出的布置,会不会这么俗套就难说了。

这时晁千琳、奚满月和白明三人都站在木板的同一侧,另一端只有任道是一人,受下方小小轴心支撑的木板再次失控地倾斜。

晁千琳立刻用鞭子甩到两块石板以外的摆设上,给自己找到个承重的依托,喊道:“抓住我!”

奚满月和白明倒是都挂住了她,离她最远的任道是脚下却借不到力,只向前扑出了半米不到。

奚满月抓着晁千琳的胳膊,朝任道是那边荡了一段,刚将将握住他的手,还能供众人垫脚的木板便又是一掀。

这次木板违反物理原则地逆时针旋转起来,硬是把向陷坑中倾斜的一块石板顶高,眼看着就要双双竖立过来,再次砸下,完完整整地把四人拍落坑中。

晁千琳迅速收短血鞭,把众人往上拽,刚离开那块石板的拍击范畴,脚下的灵气和煞气就飞快地旋转,产生了一股巨大的吸引力,硬是把他们连带着血鞭缠绕的家具一起往陷坑中拽落。

这时任道是已经念完了咒语,桃木剑自发飞到脚下,拖着他往上空飘飞。

他抱紧了奚满月,借着晁千琳缠上另几件家具的鞭子拉扯,好不容易抵消了陷坑中的吸引。

谁知那个灵气旋仅仅是前奏,一种熟悉又糟糕的感觉瞬间涌进晁千琳和奚满月脑中。

“空间法术!”晁千琳惊呼一声,下一秒,四人都被徒然出现在她们身周的漩涡吞没其中。

晁千琳和奚满月都感觉这种强制传送不像是传送法阵,反倒和她们自己打开的空间裂口更相似,这陷阱是灵辖布置终于确凿无疑了。

片刻之后,一阵炫目至极的光亮包裹住四人。

几人在黑暗中待得太久了,强光之下都暂时失去了视力,灵觉之中周遭的感觉实在怪异,没人敢在看不到情况时贸然行动。

现在的晁千琳比奚满月对空间的感知敏锐数倍,在通过漩涡期间,她就已经感受到了他们几人被传送到的位置。

这里位于晁千琳和奚钩月之前查看壁画的墓道正南方,是比那条走道低了一层的地下更深处。

区别于之前墓中的煞气和秽气,这个空间中的火灵子数量庞大又纯粹,强烈的热浪汹涌而来,灼烧着皮肤和肺管。

半晌,众人终于渐渐看清周围,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条狭窄的甬道,宽度不足两米,两侧和顶部的墙面都是稍显粘稠的岩浆,兀自缓慢地流动循环着,若是他们脚下也是这样的材质,恐怕众人一掉进这里就要被烧着了。

【奇怪,若是要让我们死,四壁都这样处理不是更方便吗?】

奚满月这么想着,往前迈了一步,想打探一下环境,试试能不能打开空间裂口直接回到墓道中。

可是她刚一拿出七星剑,晁千琳就大叫一声:“千万别打开空间!”

奚满月被她吓得一个激灵:“怎么了?”

晁千琳解释道:“绝对不能用空间法术回去,这通道不对劲儿……”她警惕地看看四周,“至少在这里不行,我们先往前走走吧。”

任道是已经把冲锋衣脱了:“快走吧,我都快热炸了,总不会到处都是这样的吧……”

虽然不再是压抑的黑暗,这里却充满有压迫性的热流,好在能看清一切,就算要面临的还是未知,气氛也总归好了一些。

“这是什么鬼陷阱,这么高端,也不知道陶青他们平时下墓都怎么活下来的……”任道是嘟嘟囔囔地拐过个弯,却看到晁千琳和奚满月正在暗自商量什么。

“两位小姐,你们非得那么神秘吗?”

两个女人面面相觑,都没说话。

她们俩一时间还是难以对任道是放下戒备,而且,关于空间的话题,任道是未必听得明白。

被空间法术传送的时候,晁千琳也在思考看清情况后要不要把四人带回墓道。打开可供四人通过的空间裂口对现在的她来说负担依旧不小,但无论如何也比灵辖设下的完全未知的陷阱要好得多。

可是落地之后,她立刻被这个空间中错综复杂的构成震惊了。

这个甬道是用一块块一尺见方的小块空间堆砌而成的。

人这种以空间为存在媒介的生物可以在这样的空间碎块中自然地经过,可是,要在这样的空间中打开裂口,链接到其他空间,排除数个空间的干扰需要的运算量靠她和奚满月那种未经学习,纯靠自身感觉和领悟的先天法术,根本就不可能完成。

若是贸然使用空间法术,恐怕在场众人都会在传送的过程中被割裂成无数碎块,作为一个个单独的空间个体不死不活地存在,连自杀都成困难。

奚满月虽然听懂了晁千琳的解释,却完全察觉不到这样高等级的空间构成。

倒是晁千琳,穿行在众多空间碎块之中时身上那种被冰冷丝线切割的诡异感觉,让她始终悬着心,打着寒颤。

她不禁感叹,果然年代越是久远的灵辖,能力就越是强大。

远古时代怒触不周山将天撞出窟窿的共工、弯弓射下太阳的大裔,说不定都不是神话。

</br>

</br>

436 初陷囹圄

见她俩交谈完毕,白明靠到晁千琳身边:“姑奶奶……”

晁千琳没空理他,满是汗水的手却被他拉住。

他的指头在她掌心轻轻刮过,声音极轻地呼在她耳廓中:“别怕。”

晁千琳的心蓦地揪起。

酆都锁魂阵中,五感消退,她变回那个又聋又瞎的晁千琳时,晁千神也曾经这么牵着她的手,告诉她“别怕”。

居然在道术、法术、巫术无一不精的晁千神和本身是不是威胁都尚未明了的白明身上得到了同样的安心感,晁千琳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

但是她拒绝不了他身上和晁千神相近的东西,拒绝不了自己对这种感觉下意识的依赖,手不听使唤地和他十指相扣,甚至在指缝合拢的时候长舒了一口气。

这微妙的一刻被任道是打破:“你们有没有感觉到蓝晶的气息?”

晁千琳生怕自己在意过头的心事被他人看出来,立刻用语言掩盖住自己的慌乱:“就算这里灵气再浓,他们人在这儿的话也该有点儿感觉吧?”

任道是嘀咕着:“难道还有其他这样的空间?”

晁千琳静静站了一会儿,尽力在空间碎块零散抽象的缝隙间扩散自己的意识,去探查周围的情况,半晌却一无所获,只能摇摇头:“这附近的空间实在太复杂了,我完全感觉不到。不过蓝晶会飞,只是遇到连环翻板的话,应该很轻易就能逃掉,比咱们方便多了。”

“也是……”任道是叹息一声,揉了揉被火光晃得直冒金星的眼睛。

还没走出几步,众人的左手边就忽然出现了第一个分叉路口。

晁千琳和奚满月立刻凭着对空间链接点的玄妙感觉,感受到身侧墙后不远处存在着一个可供位置传送的装置。

可是有传送点存在,就意味着那个位置肯定和上方墓道一样存在着某种机关。

无论如何,这么近都该过去看看,四人拐了弯只走出几步,就见到左手边一扇制式简约的大门内有个六七十平米的房间。

房间六面墙壁上都铺着和上方墓道一样规制的石砖,房门对面的墙角摆放着一座两米多高的鸟形石雕。

这石雕的风格非常写实,但那鸟本身长得实在奇怪,反倒让石雕更显怪异。

这只鸟身材纤细,尾羽极短,翅膀环绕在身下,代替了短短的双腿支撑住八棱底座上方的身体。它的喙部比头部长至少五倍,呈现出一种不均匀的赤红色,在通体黧黑的雕塑上极其扎眼。而且,这块色彩的材质就像流体一般,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浮动飘荡,既像是血液,又像是火焰。

这极端整洁和规则的房间与复杂诡谲的雕塑对比产生了一种古怪的未来感,谁都猜得到这里绝对不简单。

奈何被炙烤的感觉实在太不好受,连自身是火系修者的晁千琳都觉得自己烫到发痛,甚至觉得自己闻到了白明身上发出的烤肉味儿。

这个空间中的压迫感已经表明,众人无论如何都逃不开一番苦战,这种情况下,没必要放弃一个可能成功离开此处的机会。

几人鱼贯而入,或许是心理作用,室内桑拿房似的闷热倒比直面火炭凉快不少。

可是什么都没来得及考虑,房间地面之中就传出了一阵悉悉索索的轻响,声音伴随着微弱的震动,就像是有什么细碎的东西正从地下钻出来,让所有人头皮发麻。

很快,数十个红色的小光点在鸟形雕塑的前方不远处凭空冒了出来,和之前的声音、震动全不匹配地闪烁着、摇摆着、抖动着,此起彼伏,几秒之间便给阴暗昏黄的房间罩上一层稀疏烂漫的红光。

“呃……”任道是苦笑一声,“果然还有陷阱啊……”

“当然了,不然把你传到这儿来吃饭吗?”

奚满月话音未落,所有的红点便在瞬间汇成了几道红线,朝着几人疾冲而来。

晁千琳一步迈到了另三人身前,手中的九节鞭甩出个鞭花,把一众光点击飞四处,一连串清脆的金石声响伴随着飞溅的火星,看起来好不热闹。

任道是也没敢闲着,口中喃喃念动勒剑咒,可是,咒语只出口两句,就见被晁千琳击落在地的光点一接触到平面就骤然反弹,从四面八方向着他们再次激射而来。

他被惊得断了句咒语,怔了一下,忽然从怀里掏出一沓符纸,换了个法术。

晁千琳两掌一对,把一条血鞭拆成两条,两手并用防住了前方和两侧,后方则被奚满月的两把七星剑守住。

可是被击飞的光点遇到周遭墙面又继续反弹,速度还比之前更快,往返于兵刃与墙面的轨迹像博物馆珍品周遭的防盗激光,让人眼花缭乱。

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但几人都下意识地不愿意让它们近身。而在这短短几十秒的交手中,他们都在某个距离颇近的时刻,看清了这红色光点的真面目。

这是一种成人拇指大小的虫子,体型与马蜂相似,整体瘦长,腰细,腹部又满又涨,内部燃着红彤彤的火焰,焰尖又从尾部发散而出,让它看上去像是染了鲜血的子弹,绝对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家伙。

它们瞄准的位置都在众人头颈之间,几乎全是要害,饶是晁千琳和奚满月防得周全,众人身上也都带了伤,知道了它们的厉害。

而且这虫子似乎能借力加速,它们受到的反击力道越大,攻过来的速度就越快。

因为一开始不了解这火虫的特性,晁千琳击飞它们的手段又快又狠,这时经过数次反射,加速度给他们带来了极其巨大的冲力,众人不得不用更大的力道去阻断这样的袭击。

若是再不打破这个恶性循环,他们恐怕挺不过下一个几十秒,就要出现重大伤亡。

“你的鸟语念完没!”晁千琳除了悯火诀什么都不会,只能指望一直被保护在中间的任道是。

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念念叨叨个没完,腰间不断有符纸飞出,围绕身侧兀自燃烧,似乎这法术永远做不完。

这时他依旧没有回答,还是语速超神地念诵着散雹咒:“……广布万里,邵阳将军。符到奉行,不得留停。急急如律令!太一北极,玉光元精。水雹使者,雷击风奔。广布万里,邵阳将军……”

忽然,他手中一直拿着的那第一张符纸飞到剑尖骤然燃烧起来,任道是惊喜万分地大叫一声:“成了!”

</br>

</br>

437 群虫难防

绵密的寒霜从符火之中蔓延而出,一路侵蚀到任道是手臂上,又自桃木剑尖向外发散,雪白的冷气瞬间将众人笼罩其中。

这情形竟然荒诞到有点儿神圣,一转眼,凭空而来的极寒水雾就战胜这一处的炽热结成了团团冰箭,在众人身周连成了大片箭阵,飞速旋转,把越弹越快的火焰小虫挡在外侧。

火焰遇上紧实又有弹性的冰雪,火势只猛烈了一瞬便放缓渐熄,速度也被缓冲了不少。

见拦住了它们的势头,任道是当即念了声“破”,将十数支寸余长的冰箭甩了出去。

火虫被冰箭拦截的时候直接与构成冰箭的法力有过接触,此时用法力追踪那些移动的小标记十分简单,几乎每支冰箭都能对准一只小虫,精准地扎下去。

这一招效果好得出奇,任道是一时为自己的急智和赌运自得不已。

谁能想到,他还真的凭着语速和没命燃烧的一十四张符纸,在这深处地下不见天光、空间错杂难传神咒的鬼地方,求到了行云布雨下冰雹的神明庇护。

见冰箭能钉住那些小虫,晁千琳也不再阻挡反击,而是从血鞭中分离出了许多细小的血丝,一一应对周遭的火虫,直插它们的要害。

深入接触之下,她立刻发现,这些小虫身体中燃烧的火和她的悯火诀一样,也是以火灵子为燃料。

看来它们是依靠灵气生存的,在这样火系灵气极度充裕的地方,身体中生出的灵火也与此地相符。

火虫黯淡下去的尸体簌簌落地,室内的红光也逐渐稀疏下来。

有了应对之策,众人不再把这些火虫放在心上,击杀的同时,向着那座雕像移动。

很明显,那个室内唯一的装饰品就是之前晁千琳和奚满月感受到的空间传送道具。

可是刚走了几步,四人脚下就传来一声鞭炮似的炸响,音量不大,却很突兀。

奚满月脚底被震得一麻,当即低头,不禁一声惊呼。

几人连忙朝地面看去,这才发现在不知不觉间,他们脚下铺满了黄豆大小的黑色小球,而房间四壁的砖石缝中正源源不断地向外涌出这样的东西,墙角甚至已经堆积出了几个冒尖的小丘。

随着这第一声爆响,周边的黑色小球都找到了目标,骤然朝着他们脚下滚动过来。

众人的脚步因这诡异的事态慌乱起来,每个人都无可避免地踩到了周边的小球。

被压到的小球一一炸开,噼噼啪啪的炸裂形成了连锁反应,瞬间在他们身周连成一片,红彤彤的火光再次照亮了室内。

如此规模的单个爆炸根本构不成什么威胁,可是聚在一起就变得不容小觑。几人的登山鞋转眼就焦黑一片,裤脚被炸得支离破碎,小腿也或多或少受到了灼伤。

更可怕的是,远处的小球被这次更夸张的爆炸唤醒,纷纷冒出翅膀缓缓起飞,从四面八方向众人压了过来。

蚊子样的嗡嗡声在室内回荡不休,四人还没完全搞清情况就已经被靠过来的“黑雾”团团包围。

晁千琳不得不故技重施,用鞭花把身周的黑色小球全部击飞出去,可血鞭的力道立即就会引爆小球,扩散成更大规模的爆炸。

任道是只能配合着她,唤出更多冰箭护住众人上身的要害。

一时之间,室内就像过了春节,爆破声连绵不绝。

角度各异繁多的冲击力破坏了任道是的感知能力,再加上他控制了太多冰箭,这时忽然经脉一滞,就被红色的火虫钻了空子,成功近身。

“我去!”

感觉到裤子后面的重要部位被狠狠撞了一下,任道是痛得蹦了起来,脑袋露出了冰箭环绕护卫的范围,耳朵立刻被开了花。

他一分心,冰箭飞旋构成的防御护盾也出现了松散,原本前后夹攻几人下身的数只火虫当即顺着露出的空隙冲到几人身前,飞速在他们头侧拉扯出密集的红线。

任道是的耳朵和眼皮、奚满月的耳朵和嘴唇、白明的鼻梁和嘴唇统统负伤,一只从下向上激射的火虫甚至直接冲进了白明的鼻孔,把他的左边鼻翼撕裂开来。

那些火虫瞄准的是人的九窍,因为晁千琳和火虫同样是依存于火灵子的状态,目标众多的时候它们顾不上来攻击她,所以此时此刻只有她还有还手之力。

见那三人近距离下施展不开,极为狼狈,晁千琳干脆放弃了应对趁机压近的黑色小球,手中的血鞭全数炸裂成红丝,切碎了眼前所有可见的火虫。

“你们没事吧……小明?”

白明摇摇头,鲜血顺着脸颊滴满了衣襟。

晁千琳突然之间火气上脑。

她匆匆说了句“护好自己”,直接跳出了散雹咒的护卫,把血液凝在身周,顶着前赴后继的黑色自爆小球,不管不顾地朝那座雕像冲去。

这一动作把汇聚在众人身周的小球全都吸引了过去,晁千琳的每一步都伴随着鞭炮般密集的爆炸声,她只能用速度甩开它们,尽可能让自己少受些冲击。

可是黑色小球源源不断地从墙缝涌出,地面和空中全是密集的炸点,沿途数不清的小球很快就把她的身影遮蔽,她躲无可躲,身周的血屏没几秒就散得差不多了。

“烦死了——!”

晁千琳忍不住大吼一声,飞快地念诵了一遍悯火诀,残损的血屏骤然燃烧起来,引发了一大片爆炸。

小球的残片雨点一般飞落在另三人面前,他们这才看清这些小球居然也是某种虫子。

可他们没功夫细想这些,没了能攻能守还不被直接袭击的晁千琳,这三个活靶子被团团围住,只能吃力地应对着又一次越来越快的火虫。

就在这个紧张的时刻,奚满月突然发现自己念动已久的敕霹雳符咒无论如何都使不出来,两柄七星剑上升起的金光只聚到第五星就动弹不得。

任道是也是一样,他的法力远没用尽,冰箭却弹尽粮绝,开始融化滴落,再也无法唤出新的。

二人稍一查探,就惊恐地发现,自己的经脉被从多处截断,法力根本无法完整地回流。

而且,若不是衣服被爆炸冲毁,遮蔽不住手臂和肩膀,他们根本就没感觉到,自己的皮肤下有什么东西正自蠕动不停。

</br>

</br>

438 视界所至

“我去我去我去我去!这是什么鬼!”

看到这种让人作呕的情况,任道是立刻原地蹦了几个高,一手防着不断攻过来的火虫,另一手干脆举到了脸前,偷空观察那东西的形态。

他手臂上的突起忽隐忽现,位置总在移动,似乎里面的东西十分柔软,能在人的肉体中随意漂流潜伏。

任道是求助似的看向奚满月,却见她直接用七星剑割开了自己的胳膊,从血肉之中扯出了那个东西。

这是条通体透明的肉虫,因为沾染了血液,水蛭样的外形和身体两端各有一条的尖利硬嘴清晰可见,正是这个构造让它能够轻而易举地钻进人体。

它的内脏结构简单,有淡淡的白色,若是凭空出现,它就像是人眼迎着光时,飘荡在角膜上的虫形斑点。

此时暴露在空气中,肉虫塞满奚满月法力的肚腹大幅度地缩缩涨涨,整个儿蜷缩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看来这东西拥有某种麻痹人体的毒素,能无声无息地钻入他们体内,顺着血流或经脉游走,通过分泌毒素阻截了他们对法力的操控,并残食法力以维系生命。

回想起自己施法过程中法力循环的变化,奚满月怀疑几人掉进陷阱之后,这些东西潜藏进了他们的身体里,这个陷阱房间的最大的杀招说不定就是它们。

奚满月懊恼地把剑尖的虫子甩在一旁。

自己浪费了晁千琳和任道是制造的大把空档,只做了个放不出来的法术,什么忙都没能帮上。

他们的法器和丹药几乎都需要自身的法力为引才能发动,这时候空不出手来翻装备,战力只剩下他们自己的身手。

拖着一个近战能力全凭运气的任道是和一个指望不上甚至需要保护的白明,奚满月头大的不行。

好在密集的自爆虫注意力都被晁千琳吸引了过去,他们也艰难地朝着雕像移动。

可之前掉落在地面上的火虫残肢在没人注意的时候迅速彼此汇聚,转眼就再次融合复活,和空中不断出现的新虫汇成条条红线,不知不觉间形成的气候就远超最初。

它们的攻击角度刁钻又繁多,几次险些划破三人的颈动脉和太阳穴,他们不敢小觑这些火虫的硬闯,行进速度被拖得极慢。

现在也只能指望几乎不受自身法力限制,不受火虫攻击,依旧可以自由发挥实力的晁千琳赶紧冲到那座雕像前,把他们传送出这个对天师极不友好的陷阱。

三人左支右绌,晁千琳却全然没空去看。

她身上已经贴满了蜂拥而至的黑色球状自爆虫,血屏被爆炸和她自己的引燃完全搞没了。她不想牺牲更多血液来保护总会恢复的身体,索性由着它们在自己身上轰炸。

虽然速度被拖慢了数倍,她还是用比那三人快得多的速度,踩着遍地粘腻的虫尸冲到了雕像面前。

两米开外,晁千琳就清晰地看到雕塑突出的鸟喙上雕刻着一个小小的符号,意思是“引爆”,不知是在描述陷阱的内容,还是在指引她毁掉雕像。

晁千琳咒骂了一句,身上被密集的“炮火”轰得几乎麻木,她哪有心思细想,直接将九节鞭化形为刀,喃喃念动着悯火诀,拼了全力朝雕像劈下。

但离着雕像尚有半米距离,火刃便像击打在什么硬物上一般被狠狠滞住,她借着惯性甩出去的巨力全数被反弹回来,顺着经脉一路向上,把她整个人都震飞几米。

她借着沿途自爆虫的冲力凭空跃起一步,不死心地再次劈了那处一刀。

同样的反震让晁千琳差点兵刃脱手,她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一刀居然被卡在了虚空之中,就像砍进了某种硬物,她被凭空而立的火刃拖着,极速位移了好几米。

惊慌之下,她的双脚胡乱踩到了个坚实又崎岖的硬面,紧接着,她身上受到的风向突然一转,脚下的硬面似乎折叠了起来,整个人又被拖向了另一个方向。

晁千琳立刻把火刃收回手心,借力后跃出去,想避开这诡异的存在,心里止不住犯起嘀咕。

【这不会又是虫子吧?透明的?有甲壳?】

【可是如果真的有这么个东西存在,为什么那些自爆虫可以自由自在地在里面穿梭,它们爆炸产生的气流和残尸一点儿都没有受阻?】

被思绪坠着,她的反应慢了半拍,没能立刻在脚下危机感侵袭的时候闪开,被那个看不见的东西重重击飞出去。

晁千琳在空中便呕出口血来,直接摔在满是自爆虫的地面上,瞬间就被蜂拥而上的黑色小球淹得几乎窒息。

阵阵轰鸣从最外层一点点向她身上挤压,密密匝匝的自爆虫顶着同类尸体的冲击,没有间断地继续朝她聚拢,晁千琳甚至觉得自己再也爬不起来。

奚满月赶紧给白明开出条路,让他把冲出小火虫的包围把晁千琳扯回三人身边。

晁千琳抹了把满脸的血,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有个什么透明的东西在那边……”

几乎就在她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整个房间的地面都缓缓震动起来,空气中自爆虫和火虫的残片沿着旋绕过来的气流凶狠砸落,没了再次汇聚复生的契机。

就算没有晁千琳那般敏锐的触觉感知,任道是和奚满月也察觉到迎面而来的危险,扛起她往旁边闪去。

晁千琳明白,这房间中原本就存在的虫群和那个透明物体并不会彼此相斥,只能用他们几人的法力或灵力来勾勒出那个大物体的形态。

她在几个呼吸间迅速调整好自己的状态,从白明和任道是身上挣扎下来,一直没离手的血刃化作数不清的极细丝线,笼罩在房间之中。

操控之下,丝线无视了冲击过来的强风,像张大网罩住了房间中的一切。

网中突起的巨物呈扁圆柱形,六米长两米宽,两头较细,腰部较粗,头部小到可以忽视,身上像虾蛄一样排布着数节甲壳,身下的足数不清数量。

此刻,它正从之前蜷踞的雕塑角落向几人猛冲而来。

</br>

</br>

439 逃出虫室

这时哪里还有人顾得上那些火虫和自爆虫的攻击,撞过来的巨大甲虫不鸣则已,力道大得把聚拢在它身上的血丝都冲飞出去。

晁千琳立刻操控着血丝紧紧缠住它,避免这家伙再次回到完全隐身的状态,以方便众人躲避它的袭击。

她要劈砍两次才能击碎它的甲壳,还不知它要害在哪儿,现在这种情况下最好能躲过这家伙,直接去破坏那座雕像,少做缠斗,降低众人的消耗。

“满月姐,躲!”

奚满月会意拉住白明,和任道是往不同的方向闪避。

晁千琳则站在原地做好准备,在大虫冲过来的头部碰到自己的前一秒,用手中鲜血勾住它身上挂满的血丝,直接把自己拽到了它背上。

大虫立刻蜷起身子,用自己的尾部去钩晁千琳,胸口中突然凭空出现了数不清的红点,酝酿半秒便统统向晁千琳激射而来。

【这家伙是孕育它们的母虫?】

晁千琳灵光忽至,瞬间想通——这条透明的大虫和被它孕育的小虫都不是以空间作为生存媒介,而是依靠着灵气存在。

它们和人类不同,“肉体”的含义是在灵气中体现,灵子便是它们的“血肉”,空间才是它们的“灵魂”,对于血肉存在于空间之中的人类来说,它们是真正的“里世界生物”。

所以,那些小虫和母体不会空间上相互影响,所有小虫都能在空间层面的母体之中自由穿梭。

这是只有灵辖才会迅速理解的概念,也是只有灵辖才会加以利用的生物,它们应该都是由建墓的灵辖饲养,对灵辖习以为常。

晁千琳突然感觉,设置此墓的灵辖似乎对同族没有什么敌意,他要防的其实是妖类和天师。

她得利用好这一点,速战速决。

果然朝她冲来的火虫依旧没有太大的攻击欲望,仅仅是催促着她离开自己的“母亲”。

晁千琳顺着大虫的虫身一路飞奔,全不躲避再次聚来的自爆虫,趁着雕像没被大虫笼罩,甩出九节鞭,一击打掉了那只大鸟的长喙。

碎块落地,其中的赤红忽然散开充满了整个房间,那居然是凝练到极致的庞大火系灵气。

所有虫子都在过度充裕的灵气之中停下了动作,掉落在地面痛苦地扭曲起来,完全没了攻击众人的气力。

这情形对它们来说,就像是自然环境中的人类遭遇陡升的气压,体内的压力适应不了外界环境的变化,细胞和内脏同时崩溃,若是无法在短时间内疏散压力,它们恐怕都会丧命。

然而这股庞大灵气的实际作用并不是毁灭这个虫群陷阱,而是发动空间传送法术的能源。

空间裂口熟悉的震动突然在晁千琳脑中循环,奚满月也感应到这种变化,立刻在自己的意识中锁定了任道是的位置,和晁千琳拖拽着彼此,瞬间完成了空间通道中的汇合。

再一回神,四人统统被黑暗包围,只有白明身上嵌着的一只火虫发出微暗的光芒。

奚满月一剑把它挑出刺死,长长地舒了口气。

五分钟之前,没人会想到墓道中的黑暗居然会如此让他们安心。

四人瘫在地上,从包里翻出最后一只狼眼手电,四下打探一番,这才发现,他们所处的位置居然是那条绘着墓主生平的墓道。

之前她们的注意力都在墓道北侧墙面的壁画上,并没有注意到南侧墙面上都是半米见方的石砖,形状和其他地方不同。

此时,他们身后有一块石砖脱落在地,它原本遮盖住的墙面中存在着一个半米深的神龛,里面摆放着一座雕像,正是刚才陷阱房间中鸟形雕像的缩小版。

神龛在墓道中的位置不当不正,前后空白的空间并不对称,众人瞬间有了一种极其糟糕的预感。

【莫非,还有其他的陷阱连接着其他隐藏的神龛?】

不过,没有人愿意在此时说出这种扫兴的话。

放松下来之后,晁千琳才感到全身痛得要命。

刚刚那些黑色小球几乎全招呼在她身上,她的工装裤和冲锋衣碎得一塌糊涂,布料和身上的烧伤粘贴在一起,到处是焦黑和血迹。

另外三人也满身狼狈,全身上下都是被火虫刺出的道道血痕。

白明的脸上全是血,却不知道疼似的,帮着晁千琳去剥离贴在伤口上的衣服。

奚满月却不敢放松警惕,掰亮了一把荧光棒扔到四处,照亮了周围的空间,这才给另外三人分发丹药疗伤。

仔细查看之后,奚满月发现晁千琳身体里也有那种封闭经脉的虫子,只是如她所料,那些虫子对晁千琳没有影响,可以之后再说。

而任道是和奚满月身体里的十几只肉虫就不能不谨慎处理了。

无论是把它们放着不管还是挑破了一一摘出来,都会使二人折损大半战力。墓道里危机重重,对陷阱空间的猜测更是让他们没法不顾忌后果,进退两难。

晁千琳忽然道:“我来帮你们取吧。”

奚满月担忧地问:“你自己的伤没问题吗?”

晁千琳无所谓地说:“没事,只是些皮肉伤,我恢复得快,说不定出了墓就好得差不多了。”

从东方捷溪那儿知道的事情让她对自己非人的体质半是无奈,半是无畏,这话说出口之后,又添了些心酸。

奚满月只能点头。

晁千琳打开了一个小小的空间裂口,小心翼翼地用意志往他二人身体中链接。

这样高精度、多方位地打开空间她还是第一次尝试,只能暗自祈祷自己能完整地坚持到最后。

裂口之中,一只只带着血迹的肉虫接连飞出,任道是和奚满月没有任何身体上的感觉,只全神贯注地盯着那个小小的裂口。

这方法看起来轻松便捷,实际上却极大地消耗着晁千琳的精神力,让她在整个过程中颤抖不止,最后甚至七窍涌血。

可是她原本的样子也万分狼狈,掩盖了做法期间的变化,只有她旁边的白明看出端倪,搂着她肩膀的手暗自用了用力。

摘除了三十四只肉虫之后,奚满月和任道是都打坐调息了一番,理顺了经脉,痛感也跟着袭来。

晁千琳没什么天师一样加速恢复的办法,只能倚着白明静静地闭目养神。

他们现在也顾不上什么王教授了,毕竟“留得青山在”才是除祟事务所自始至终的第一准则。

就这样过了五分钟,几个人相互支撑着站起身子,都觉得此刻的宁静有些诡异。

之前就是这边发出的巨响开启了墓中的机关,从那时到现在只过去不到十分钟,这周围怎么会这么安静?

莫非,那一切都发生在那个假冒任道是的家伙暗示她们去探的深处的墓室?

正这么想着,之前的一幕便再次发生了。

西侧的甬道门口忽然闯进个高高的人影,这次,蓝晶的声音急切地传来:“是你们吗?”

</br>

</br>

440 互换情报

之前那种浓烈的不祥预感让众人都选择了沉默。

蓝晶匆匆走到他们身边:“你们都没事吧?”

“我们看起来像是没事吗?”任道是没好气地说了一句,“陶青呢?”

蓝晶的眼神躲闪了一下:“可能……死了吧……”

“死了?怎么回事?”奚满月立刻警觉起来。

蓝晶叹了口气:“之前我和陶青在柴房查看王教授落下的登山杖和旁边的营火痕迹,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巨响,脚下的砖石板也跟着翻了过来,露出了一个很深的陷坑。

“我赶紧变回原形带着陶青往外飞,可是他非要把登山杖捡回来,就从我手里挣扎了下去。谁知道这时候墙砖里又翻出了十几架机弩,我一时也来不及去捞他,他为了躲避弩箭,跳到了翻板下面。

“等弩箭停下来,地面的翻板就重新合拢了,我打不开那两块大石板,叫他名字也没回应,只能先到这边来找你们。”

奚满月拧着眉问:“为什么他对那根登山杖那么执着?”

蓝晶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他自己看得很认真,会不会是那上面有什么王教授留下的讯息?”

任道是连忙说道:“之前就是因为他找到了这些东西,我才过来找你们的。”

“好吧……”奚满月看向晁千琳,“你恢复得怎么样了?”

晁千琳这才睁开眼,苦笑着说:“没什么大事,就是有点儿疼。”

任道是严肃地说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大家各自说说意见吧?”

奚满月说:“老任和蓝晶跟着陶青应该知道了不少这墓的具体情况,千琳也看出些特殊的门道,不如大家先交换下情报?”

任道是点点头:“刚刚陶青说这座墓的结构很怪。首先它坐西朝东,我们进入墓穴的地裂入口应该是贯穿此墓的主墓道,真正的墓穴入口在东侧,正西侧应该是墓主的棺椁所在。

“墓道的南侧又有汉墓内常见的阳宅构造,无论是方位还是结构,这墓修得都毫无章法可言。

“而且我们之前在墓中见到的石像雕塑上找到了墓主的姓氏和官爵,确定了他姓严,封爵武安君。

“历史上的武安君只有四人,白起、李牧、项燕、苏秦,全是战国时代的人,历史上压根没有严姓的一位。

“但奇怪的是,宋代常用的选穴方法是‘五音姓利’风水术,这种风水术把姓氏按五行分归五音,再按音选定吉利的方位。严姓属‘角’音,利于壬丙方位,此墓所在的小阳山东南地穹,西北地垂,又和之前铜币的断代相符。

“墓中的各种艺术性细节,比如画像砖、壁画、雕塑,风格也和时代一致,甚至仿阳宅的那几个房间中,各种家具、灶台、水井的形制和位置也都和那个时期相符。

“总之,陶青脑子一团乱,根本就搞不清这墓是什么意思,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所以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

听完任道是的话,晁千琳慢悠悠地说道:“我和满月姐之前查看的壁画上留有许多灵辖相关的蛛丝马迹,刚刚掉入的陷阱杀伤方式也很像灵辖手笔,而且机关几乎都是针对其他类型的盗墓者,对同族没什么敌意,应该可以确定这墓的修造者就是灵辖。

“所以我觉得,这墓制式奇怪,是因为灵辖对道家的各式风水并不在意,只按自己的喜好和了解来修造。因为这墓主是‘武安君’,选址应该是亲信所为,才会符合当时的时代特征。

“而这许许多多陷阱都是为了避免这墓被盗,对生性淡薄世情的灵辖来说,这么用心恐怕不止是因为这个墓主对灵辖的重要性。

“就像满月姐之前的分析,这墓里肯定有什么对灵辖本身很重要,或是对维系世界很重要的物件,不能轻易面世。

“至于为什么这个墓主神秘到这种程度,我也有个猜想。”

她说着,看向奚满月,见对方神色淡然地点点头,才继续说道:“之前满月姐和我提到过,里世界的历史上有许多没有拿出定论的大事件,四大家族根据一些迹象,认为这些事很有可能被某种不可抗力扭曲过。

“按年代来看,这墓的修造时间,和宋末发生的‘改道之变’接近。说不定,这正是那段历史中,被扭曲了参与者逻辑却无法被事实上改变的遗留真相。”

蓝晶尴尬地问:“改道之变是什么?”

奚满月解释道:“据传上古时期,修者分为巫术和法术两种流派。巫术派靠献祭他物来发动术法,法术派靠修炼自身来发动术法。

“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契机让两个流派争斗了起来,但最终结果是,商代发生的‘三仙山斗法’后,巫术流派没落了下去。其残存血脉不甘于这种结果,又在宋末发动了第二次挑战法术派的战斗。

“那个时期正值黄河改道,那场斗法的过程和结果似乎也受到了黄河的影响,所以那次争斗被称为‘改道之变’。”

蓝晶扫视着众人:“看来又是巫术派输了?”

奚满月笑道:“是啊,灵辖和天师都是法术派,巫术派则以少数民族为主、没有统一组织架构,势力太悬殊了。”

任道是赶紧打断他们:“别瞎扯了,既然我们都在这墓里受克制,接下来怎么办?直接撤出去搬救兵?”

“搬什么救兵?别的灵辖吗?去哪里找?”

晁千琳直击灵魂的三连问噎得任道是哑口无言。

半晌,他愤愤地说:“那你说怎么办,我们根本不知道王教授他们在哪儿,现在陶青又被搞没了……”

奚满月安慰道:“这都是突发事件,别着急,会有办法的。”

任道是反而被劝上了劲儿:“可是这墓里保不齐还有其他陷阱,我可不想在这种关键时候让大家负重伤受牵连,千琳要是出了什么事儿,奚队长还不得杀了我?我们还是先撤吧!”

他这话激起了晁千琳的逆反心理,她沉声说道:“不知道他们在哪儿才要找啊,你就不怕就这么放弃会砸了事务所的招牌吗?”

任道是冷哼一声,憋住就要脱口而出的实话。

蓝晶赶紧打圆场:“其实,我觉得陶青可能没死,不如我们先找到他再说?”

</br>

</br>

441 制衡交锋

看任道是有些犹豫,晁千琳突然嘲讽道:“原来‘息事宁人’真的是你们四大家族贯彻到底的中心思想,只要事情能安稳度过,到底事件中死的人多还是活的人多,你们都没什么所谓?”

任道是居然没有反驳,而是顺着她的话说:“不,我们要的是活下来的人多。

“所谓的正义就是需要牺牲,四大家族就是因为没有修道忌业的古板想法才发展至今。杀一妖救万民还是杀一人救万妖对我们来说都一样,我们只会选择性价比更高的。

“现在咱们面对的是完全未知的墓,不光有灵辖的布置,还可能遇到值得歪曲历史的重要物件或生灵。

“无论是我们这些活着的人,还是那些东西可能造成的危害,都比那几个不知道死活的人更重要,根本就没有必要以身试险,逞勇斗狠。”

晁千琳沉下脸来,严肃地说道:“老任,你说实话,我们不去救手边能救的人,到底是因为不值得,还是因为你不愿意?

“你到底是听奚成必指令为四大家族着想,怕丢了我这个电台,还是为你们任家考虑,怕丢了我这个制衡其他三家的道具?”

任道是突然反问:“千琳,这重要吗?我想让你安全,这才是这件事的核心吧?”

晁千琳镇定地摇头:“不是,你的核心是自己的利益,我的安全只是达成目的的条件,我的自尊不允许我做一个他人目的的附属产品。

“我想要去救人。”

任道是叹了口气:“你根本不在意他们的死活,何必拿自己的命和我置气?”

“好吧……实话实说,我确实不在意王教授和陶青,但是我还挺在意,这个灵辖修的墓里,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既然这墓是这种形式,我这个唯一的灵辖受到威胁的可能性最低,如果你们担心没法活着出去,我可以自己去探。”

晁千琳说罢,捡起地上的背包,走到了蓝晶身边。

她原本只是单纯地想反其道而行之,表达对四大家族的不满,这时却又多了一重想法。

若是能多得到一件足以影响世界的东西,她的话语权就又多了一分,她这么贪心的人,怎么能在纷争达到顶峰的时候,放弃这样的机会。

蓝晶自然不会忤逆她的想法,白明也立刻站在了她的身边。

比起任道是来,奚满月似乎更了解他们这些异常的人肩负的东西,以及这样特殊的体质意味着什么。和他对视了片刻,奚满月就也跟了上去。

“你们……”

任道是哑口无言。

他终于强迫自己承认了事实——从他向晁千琳鞠躬请她和晁千神回到事务所开始,这些人就已经不再是除祟事务所的员工,而是一群心思各异的乌合之众。

面对一边倒的形式,他又能怎么办?

他没法放着晁千琳任意行动,也没法抵抗内心催促他涉险的神秘力量,只能咬咬牙,撇下他从来都不在意的面子,跟着他们一同去寻找陶青。

【真是够了,老子怎么总摊上这样的糟心事儿啊……】

他在心里骂骂咧咧,默默地跟在队伍最后,看着蓝晶在黑暗中带头,又一次领众人走进了西侧的甬道,却蓦地生出个疑问:

【这家伙,不用手电筒能看得清路吗?】

他立时想到之前晁千琳三人遇到过的那三个“自己”,赶紧叫道:“千琳!”

此时的蓝晶正默默走在队伍最前方,似是无意地摸索着墙面,几乎就在任道是叫出来的同时,他按下了一块墙砖,另一只手比了个“四”的手势,微笑着朝任道是等人摆了摆手,突然化作一阵烟雾消失在原地。

已经见过这种情况三次的晁千琳和奚满月当即懂得发生了什么,立刻拉住白明向后方的墓道里撤。

可一声巨响贴着任道是后背砸下来,吓得众人俱是一个激灵。

一块断龙石在四人背后落下,封住了他们的退路,前方的墓道中,有节奏的石板翻转声、机簧扣动声和羽箭破空声由远及近,直压到他们耳边。

“趴下!”

虽然不知道低处是否安全,任道是却下意识叫出这句话,电光火石之间,众人也下意识地遵循着这句话和内心的感觉蹲下身来闪避。

弩箭还没到,一阵强风便骤然从四人头顶拍下,如此强大的冲击意味着砸下来的石板重量足以让他们的脑袋通通开花,所有人的心都狠狠揪起,条件反射地拿出兵刃向头顶支撑。

然而,那块巨大的石板居然在离地半米的时候卡在了甬道之间,身子几乎降到地面的众人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被又一次降临的空间传送感包围。

受空间和姿势限制,根本没人在过山车一般大起大落的情境中想到对抗传送的方法,片刻的失重之后,四人再次出现在了那条三面都是岩浆的狭窄甬道中。

任道是不禁惨叫出声:“不是吧!又来!”

晁千琳没有懊悔,却觉得相当尴尬。

做出决定后,她几乎是瞬间就被打了脸,而且,她早就意识到这个突然出现的“蓝晶”不太正常,却为了和任道是争自尊把这事儿抛到了脑后。

最可气的是,她明明不受视力的限制,却还是被“蓝晶”描述的陶青遇险经历暗示,先入为主地选择了向下方躲避,导致她对传送毫无应对,又被搞到了这个被动的场所。

任道是自暴自弃地脱掉上衣往地上一扔,大声抱怨起来:“你们谁来解释下这还是不是上回的地方了?合着刚才废了半天劲,现在又回到原点了?”

奚满月道:“还是那个空间,可是位置好像不是刚才的……”

晁千琳打断她的话,阴沉地说:“我已经感觉到另一个传送雕像的位置了,你们在这里等一下,我去再砸一个就好。”

任道是倒真的想点头答应,却怕和她的关系因为这种事闹得更僵,赶紧收了自己放肆的情绪,安抚道:“这种事也没办法,还是大家一起走吧,免得再出什么差错。”

可晁千琳似乎铁了心要抗下责任,把白明往他身边一推:“你看好小明就行了,他少一根头发,我就拔你一千根。”

正这么说着,他们的西北方向忽然有股汹涌强大的灵气出现,带动着空气中的热流,淹没了整条甬道。

灵觉之中,那个让人毛骨悚然的人形灵气团从3d打印机一样凭空而立的平面之中缓缓走出,出现在了他们身后。

四人回头看了看视野中空空如也,灵觉中压迫感爆棚的甬道,脑海中不约而同地涌上了同一个字:

“跑!”

</br>

</br>

442 火灵之精

对于任道是和奚满月来说,在这鬼地方,出现从未遇到过却让人毛骨悚然的诡异存在还是避开为妙。

而晁千琳却知道这家伙难对付在哪里,完全不想招惹。

解释这东西的来历需要类比。

金灵子汇聚会变成刀剑,刀剑在某种机缘下会产生自己的意识变成精灵,这样的事大家都很容易理解。

同理,火灵子汇聚成火,然后因为先天机缘的巧合,也能够产生自己的意识,变成火的精灵。

只不过,无论是受日精月华,还是受人的精血、精魄滋养汇聚出自己的灵魂,对于只能燃烧一时,没有具体形状的火焰来说,都太不现实了。

虽然火精灵诞生的情况可以成立也可以想象,却都是理论上的假说。

以上,都只是针对天师来说的。

对于可以在操控灵子的层面上控制火焰生成和时长,从而保证一团火焰“寿命”的灵辖来说,“火”真的可以被当成动物养起来。

在严苛的条件和特殊的操作下,火精灵也可以被制造出来。

而众人身后这只,就是只在灵辖的古籍中有所记载,要在完全封闭的环境中,花费上千年时间培育的火精灵。

它以元素,也就是灵气为存身媒介,只拥有意识和灵魂,却没有固定的肉体,虚无缥缈。

在人类眼中,它根本不存在,但在修者的灵觉中,这个以灵气为形态的家伙却强大过头了。

首先,火精灵是一个纯粹的灵子聚合体。它承载灵魂的媒介中没有空间中存在的肉身,只有体量凝练的能量,这份庞大的能量本身对修者极具压迫。

其次,由于火灵子的特性,火精灵可以无视表里世界的物理因素制造火焰。也就是说,它制造的火焰不同于灵火、冥火、符火这些修者以各种形式的法力为燃料制造的火焰,燃烧时间和燃烧对象完全没有限制,全凭它的意志。

最可怕的是,因为它对火灵子的操控能力连火灵辖都无法比拟,没人能撼动它独特的灵气构成,而它本身又没有肉体,所以,在场根本就没有人能对它造成伤害。

晁千琳此刻心乱如麻,她之前感应到的传送法器就在那只火精灵出现位置的不远处,按上次他们闯过的房间状况来考虑,那只火精灵很有可能和那个传送物品处在同一个房间之中,是守护那个传送物品的陷阱机关。

而这家伙明显是看到了他们,身体轻飘飘地朝四人迈步而来。

它似乎受到人类精血与精魄的影响,即使没有肉身也保留着人类步行的习惯。

只是它脚不沾地,比起四人跑得快多了,手上的火焰更是不留情面地追着四人的背心甩来。

“这家伙怎么回事,见到人就打!”任道是拼命拍着屁股上被烧着的小火苗,猛地蹿到了队首。

晁千琳自觉殿后,用血屏遮蔽住火精灵的火焰:“老任,刚刚的冰法术还能用吗?”

任道是苦着脸叫道:“同一个神仙一天不能请两回,同一个法术当然不能用两次了!”

“没有别的冰或是水法术吗?”

“我在想了嘛!”

四人沿着甬道向东狂奔,没多远,脚下的路就折向北边。

借着拐角的墙面挡住火焰的十几秒,奚满月快速从自己的背包里翻出了一个钵盂。

一个天师拿着和尚吃饭的家伙实在怪异,可没人有空闲问她什么,都在各自思考对策。

晁千琳指着左手边十几米外的分叉路口说:“这不会又是个房间吧?不然你们在这里抗一下,我进去找找传送点?”

任道是依旧坚持自己的看法:“怎么都是被前后夹击,要去就一起去吧!”

晁千琳只能点点头,奚满月却摇了摇手上的钵盂说:“我拖住他,你们快点,传送的时候我自己会跟上。”

还没等晁千琳回答,任道是就抢先应了个“好”,拉着晁千琳向前跑去。

“满月姐她……”

“她的法器配置都是世家族长那儿发的,一般人批不下来,别太小看她。”

晁千琳至今还没有真正见识过奚满月动手打架,实在没法不担心,只能催自己快些找到房间中的传送点,免得奚满月出事。

果然,拐进那个路口,三人面前又是一个与之前相同,六面墙上只有墙砖,房门斜对面的西南角上有座雕像的大房间。

晁千琳这才发现她之前在甬道中感应到的居然正是这座雕像,至此,她对这个地下空间的构造已经稍微有了些概念。

这里似乎是由内圈的几个长方形房间和外圈连接房间的狭窄走道嵌套构成,所以在空间感应中,这两个房间中的雕像都更贴近拐弯前的走廊。

有了前车之鉴,三人都没贸然走进房间,而是站在门边观察着房内的雕像。

比起上次的怪鸟,这座雕像长得更加怪异,也更具有辨识度。

它整个身体像蛇,尾把像鱼,颈子极其长,从下而上分叉八次,每条分叉的尽头都有一颗近似于婴儿的头部。这九条颈子都像兰花的叶子一样,整齐地蜷曲在它身体的一侧,最上面的一条颈子和头呈现出之前那只怪鸟喙部一样的赤红。

“这是九婴吧?”任道是认出了这种九头怪兽,询问晁千琳。

晁千琳沉着脸,想到之前见过的鸟形雕塑:“这么说的话,上个房间中的难道是鴖母?鸟如果没颜色实在不好辨别,不过这里的东西都和火有关,鴖母又饲虫御火,那雕塑的形状和那房间的特点倒是都能对得上号……”

任道是做恍然大悟状:“所以说这雕塑和房间中的陷阱布置有关?九婴口吐水火,这个房间里,莫非是冰火两重天?”

晁千琳白了他一眼,懒得和他玩笑:“管他的,杀进去再说吧!”

她让任道是和白明站在门口石砖的分界线上,自己小心翼翼地踏进房间。

本以为房间会和之前一样,有人走进去后立刻有反应,可是这次这里安逸得可怕。

【难道真的对灵辖友好到这个程度?】

晁千琳没敢放下疑虑,越靠近那座雕像,脚步就放得越慢。

【火精灵没肉身,可以无视地形,说不定外面那只就是这房间里的,这样的话,就没什么事儿吧……】

这么想着,晁千琳从掌心拖出血刃,朝着九婴雕像的第一颗头猛然批下。

刀锋未落,一股热流更快一步砸在了她的小臂。

晁千琳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任道是和白明一同惊呼。

有股说不出的眩晕让她看向地面的时候难以确认自己到底是不是花了眼:

【那是……我的手?】

</br>

</br>

443 撜溺岩浆

痛感过于强烈的时候,每个人的表现都不同,或许流汗、或许流泪、或许晕倒,甚至麻木。

此时此刻的晁千琳只感到自己小臂以下凉凉的,右手不听使唤,灵觉感应下依旧握在手心的火刃怎么也拿不到近前,却完全没有右手已经离开身体的感觉。

因为神经也和手臂一起被切断了,剧痛在几秒之后才从创口扩散到晁千琳全身,但在此之前,她的身体就已经自发地剧烈颤抖起来。

也正是凭着这种对危险的条件反射,她才在眩晕之中跃后一步,躲过了另一次攻击,搞清了切断她小臂的到底是什么。

一颗杏子大小的黑色球体从雕像上方翻开的墙砖中发射出来,击打在晁千琳身前的地面上,外皮骤然爆开,滚烫的粘稠岩浆从中涌出,又在一瞬间将热度散发出去,冷却成一团泛着亮光的固态金属。

在刚刚靠近雕像的时候,她的手被这样的岩浆弹砸到,巨大的冲击力和上千度的高温在一瞬间切进她的皮肉,灼烧折断了她的骨头。

细看之下,无论是地上的断手还是她手臂的断茬上都和那块地面一样附着层银灰色的金属,断面附近的皮肉被烧得发黑,却没有一点儿血渗出来。

晁千琳还来不及喘口气,头顶就接连传来石砖翻开的隐蔽声音。

和这次的数量比起来,之前两发试探性的熔岩弹简直像是枪械卡壳。

任道是慌里慌张地往房间中探头,口中念动遁地的法决,想将自己融进墙砖,拖着晁千琳藏进地面,躲开这几乎没有死角的攻击。

可是道家的口诀向来繁琐,他还没动身,数不清的黑色小球已经从四面八方砸了下来,根本没给晁千琳躲闪的空间和重新念动悯火诀聚起血屏的时间。

晁千琳完全呆愣住了。

疼痛、恐惧、后悔、绝望、思念、不甘,她不知道原来一秒钟可以这么长,长到她脑海中流过的每种情绪都带着与之相关的回忆,挤压到她的眼前。

【大哥,还没回来吗?小明,以后怎么办?】

唯一的亲人也就罢了,她恨极了自己在此时此刻为那个让她纠结为难的扭曲感到难过。

可是就是这个扭曲,在千钧一发之际冲到了她身边,把呆站着的她按进怀里。

“啊——”

接触到他胸口温度的同时,时间好像恢复了正常的一倍速,晁千琳在这样的落差之中失控地尖叫出声。

可转眼间,时间又在噼里啪啦的炸响和皮肉烧灼的滋滋声中再次慢了下来。被一个没有任何安慰意义的怀抱搂住,忍受得到生死结果的时段依旧漫长。

只是这次让她感到绝望的是,这个怀抱属于白明。

晁千琳本能地推搡着他,好像这能改变他正承受这些夺命攻击的事实。

“没事的,没事的……”

听到这话,她简直觉得不可思议。

他在这时还在安慰她什么?

她几乎能感受到那些岩浆弹透过白明的胸膛传来的灼热,不知道是因为灼热真的那般接近,是因为听到他被烧灼的声音产生了幻觉,还是因为断手带来的真是感受,她整个人痛到根本控制不了泪水。

门外的任道是同样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甚至暴躁地撕碎了手上捏着的符纸。

他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心理素质这么糟糕,紧急关头居然会掉链子,眼见着房间中二人正在承受密集的袭击,他的舌头却好像不是自己的,怎么都念不对口诀。

最后,他干脆放弃了。

那些岩浆弹性质依旧,放出热度后迅速凝聚成金属,十几秒间,地面上几乎见不到了地砖,连白明身上都结了一层厚厚的金属壳,他根本就没法遁进去。

这种情况下,任道是依旧惜命,不能躲避上空的袭击就没有踏进房间一步。

不过,继续击落的岩浆弹看起来并不能熔入或穿透金属壳,只能在上面越叠越厚。

任道是自我安慰道:【这东西总会停的,白明本来也无所谓,千琳没事就行……】

晁千琳也很惊讶,之前的岩浆弹轻而易举地击断了她的手臂,这时却一直没有击穿白明的身体,甚至热度也始终维持在最初的状态,没有继续升高。

而且,她只听到烧焦皮肤的声音,却没闻到焦臭味儿,白明也一直在安抚地说着“没事儿”。

【难道他真的没事吗?】

【莫非,这些岩浆弹的热度,比起他能轻易扛过的冥火根本不算什么?】

想到这种可能,她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就在这时,白明把什么东西塞到了她手中。

感受到那种羊脂似的触感,以及上面没散尽的温度,晁千琳哑然失笑——他不知什么时候捡回了她的断手。

【拿着自己的手,却只有和别人握手的感觉,这还真是难能可贵的人生经验啊。】

虽然这半分钟长得像是一个世纪,晁千琳却在这一刻镇定了下来。

生死关头对人类复杂意志的糅合,或许会带来蜕变,或许会带来毁灭。

她不知道自己的情况是哪种,只知道自己现在真的还不想死,所以不能够放弃。

晁千琳手口并用地扯掉了两个肢体断面上的金属层,脑海中仿佛有神明照拂,悯火诀未念即成,高热蓝焰忽地在手臂爆出的血液间燃出,链接起了两截肢体。

她从灵子层面重新操控了自己的手臂。

她环抱住白明的身体,猛击他背上连接到地面的金属壳,可它的硬度超乎想象,分毫都没有变化。

知道了这种情况,窒息的感觉也变得更加明显,与之相伴的是求生欲的再次迸发。

“小明,转身试试!”

毕竟人体是软的,挣开金属壳应该没有问题。

果然在白明的配合下,他们摆脱了这层束缚,也失去了这个挡箭牌。

晁千琳当即在头顶聚起血屏,把那条不再属于她的右臂架在头上,防御着上方继续砸下来的攻击,扛起白明朝外狂奔。

七十平米的房间本不算大,此时地面上却布满了凝结的金属,刚刚的高强度已经证实了它结构的紧密,一踩上去果然和三九天的河面一样滑得要命。

晁千琳在脚下附了灵火,靠平衡能力连滚带爬地冲到了房门口。

任道是一把将二人拉出来,三人跌坐在走道上,却不敢依靠滚烫流动着的岩浆墙面,狼狈至极。

</br>

</br>

444 必告非白

“你们没事吧?”

话一出口,任道是就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晁千琳连白他一眼都不屑,匆忙地转过白明的身子,查看他背上的情况。

只一眼,晁千琳的眼泪就再次涌了出来。

白明的长发被烧得不剩多少,从脑后下半部分到腰线以下,完全没了肤色。熏到身体两侧的焦黑还不算什么,更可怕的是刚刚剥离金属壳时对伤口造成的二次伤害。

除了绽开的血肉,密密麻麻、星星点点、形状奇异的银灰色金属卡在他的肌肉缝隙和骨头缝中,和血肉搅在一块儿,让这惨象居然有些奇异的美感。

可是,这一时之间,如何把数量巨大的金属碎屑和皮肉分开根本无法想象。

晁千琳再也顾不上去思考那些琐碎又难明的缘由,也顾不上自己极力维护的自尊,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对不起,对不起……我应该听老任的话,直接回去的……”

白明紧紧搂住她,轻轻抚着她的头发,似乎一点儿都没感到背上的伤口,:“姑奶奶,别哭了,是我先不听话,非要和你一起来,先逃出去吧。”

晁千琳的心咯噔一下,她没想到白明居然比她冷静得多。

甬道那端的灵子聚合体一直都在,只是动作变得比之前迟缓许多,因为他们这边状况太复杂,她竟然忽视了它。

此时此地,凶险还未解决,确实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她狠狠抹掉了脸上的泪水,和任道是一起扛起白明。

仅仅两三分钟,晁千琳就丢了条手臂,白明也受了重伤,任道是烦得要命,却只能把抱怨憋在心里,飞速地转着脑子想办法。

【满月拖不了那东西多久,她那种人不会舍命给我们争取时间,应该马上就会撤回来。看刚才的情况,千琳打不破那种金属,就算不要命地冲进去,被罩住的雕像也没法启动了。】

【既然那个东西不是属于这个房间的陷阱,它到底是游荡在甬道的看守者,还是从某个房间跑出来的?如果是后者,它的房间现在是不是空着?】

任道是想到了离开的可能,却依旧凝着眉。

不同于刚刚岩浆弹陷阱的阴险,那个火精灵是肉眼可见的强硬,依旧一点儿也不好对付。

“老任,我们往那边走,去帮满月吧。”晁千琳显然和任道是想到了相同的可能性。

任道是应了一声,苦笑道:“是不是咱们每出来一次,白明就得濒死一回?”

晁千琳无奈地说:“不遇见这种事,都快忘了他缺魂少魄走霉运了……”

任道是默默叹气。

就算知道白明和他们是同类,他还是想抱怨晁千琳为什么不把他抛下。

而且,晁千琳看向白明的眼神让他心惊胆战。

【晁千神,你再不回来真的要凉凉了啊……】

这时候,他们已经明白这条甬道中为什么只有三面是熔岩墙壁了。

这是为了防止任道是之流使用土遁法术,或是物理性地挖到周围逃出生天,不通过既定的规则离开这里。

地下深处很有可能也有什么布置,只是他们难以想象。

而那几座雕像,就是这个处在地下深处的陷阱集合部,象征性地留给掉入此处倒霉蛋的一条生路。

各种强力陷阱的目的除了杀伤,也算是种考核。如果有能力破解这里的某个房间,就可以被传送回去,而后只要乖乖离开,别再继续深入探索这座墓,估计就真的不会有什么事了。

晁千琳知道自己从此以后,再也不会为了无谓的自尊冒这样的风险,尤其是身边有值得在乎的人时。

她此时此刻的痛心远远超过了手臂上的剧痛,撑着白明的脚步都摇摆起来。

更加不详的预感在火烫的空气中蒸腾不休,明明五分钟前奚满月就在前一个路口和他们分手,可这时,那个位置上除了火精灵可怖的灵气,根本就没有其他人存在。

靠的越近,晁千琳越是惊讶。

她能隐隐感到那个方向的火精灵在自己的灵觉之中存在位置上的偏差,就像是隔着一层玻璃去看水中的金鱼,虽然看得它存在,影像却被光折射得并不真实。

晁千琳问:“满月的钵盂是什么法器?”

任道是道:“钵盂一般都是空间法器,可以收妖收怪,至于这个有什么特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难道她想把构成火精灵的灵气收到钵盂里去?”

任道是摇头:“说不定她那个钵盂里之前就装着什么了不起的玩意儿,据我所知,满月身上的大部分法器都是放召唤兽用的。”

晁千琳见任道是似乎还没发现前方的异常,只能在离路口不足十米的位置提醒:“你和白明等一下,我先过去。”

“我去吧。”任道是把白明往她身上一卸,脚步极轻地从地下遁了过去。

他们毕竟在一条船上,就算真的要讨伐晁千琳的冲动,也要先有命计较。

然而,她面前火精灵的所在依旧诡异地偏差着,连任道是度过那路口的边缘后,气息都跟着消失了,显然那边出现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

可能危机性命的未知接踵而来,晁千琳又一次哑然失笑。

她看向白明,突然有些释怀:“小明,咱们说不定真的出不去了。”

白明之前只是象征性地倚在她身上,这时撤回了胳膊,拉住她的手:“会出去的。”

晁千琳苦笑一声:“既然到了这种时候,也就用不着想什么从前以后了。白明,”她仰起脸,淡淡地说,“我好像爱上你了。”

白明依旧是那副惯常的笑脸,好像他什么都没有听到。

“我猜你又是不明白。”

白明认真地说:“我明白,我也爱你。”

晁千琳愣了一下,还是在疑虑。

【就算他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真的理解其中含义吗?】

白明不善表达,直接用行动回答了她藏在眼睛里的疑问。

他伸出手,捧着她的脸,轻轻吻了下来,又轻轻离开。

“我知道现在可以这么做了。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这么做,但是我知道现在我想这么做的时候,就可以这么做了。”

这段听起来语无伦次,实际上逻辑清晰的话让晁千琳忍不住放声大笑。

她也有过这种感受。

所以笑着笑着,她的眼泪又一次噼里啪啦地砸落。

她总算确定了一件事——那张沙发上发生的一切从来都不止有那一颗心在参与。

可是那又如何呢?

那条绷紧到极致的绳子,挺过了他们二人的拉扯,终究还是被命运和因果扭断了。

她一把扯住白明残损的衣领,狠狠吻了上去。

就算是逃避,这也必须是两情相悦的逃避。

</br>

</br>

445 来自晁家

比起自幼习惯亲吻的晁千琳,白明生涩得要命,只能把她紧紧扣在怀里,认真又努力地表达着自己的心意。

晁千琳却生怕碰到他背后的伤口,不敢搂抱他,反而显得小心翼翼。

彼此相爱的时候,无论做什么都是同样的心情。

晁千琳的心被喜悦、感恩、还有害怕对方突然消失的隐约恐惧塞得满满的,刚刚的所有悲哀都被挤到了边角,变得那般渺小。

可是嘴唇分开之后,那一切又在理智回归的瞬间膨胀到了极致,让她的眼神失却了迷茫却充满希望和坚毅的少女味道,变得和刚来到岚城的晁千神一般,空茫又无序。

下山后,她经历了很多。

每次生死关头,她都能意识到自己在成长,却从来都说不出那些成长到底是好是坏。

这是她第一次清楚地知道,自己此时此刻的心境变化不是好事。

知晓真心,是因为希求无望。

两情相悦,是因为天命强加。

无畏生死,是因为结局难料。

她连不想死的心情都变得淡薄如烟,她此时此刻尚能抵抗消极的,只有让她不得不爱的白明活下来这项责任。

晁千琳再次扛起白明,不给他反驳的机会,直接冲进了任道是和奚满月消失的路口。

没有想象中的凶险和残酷,甬道上,任道是和奚满月对峙着的甚至不是看不见的火精灵,而是三个活生生的人类。

无论晁千琳此刻再淡漠,都被此时的情况震惊了。

她的灵觉之中不止是气息庞大的火精灵被钉在原地不能动弹,连这段甬道中所有的灵气都像时间暂停一般停滞在原处。

【原来还可以这样……】晁千琳不禁在心内赞叹。

这样控制空间中万物流动的方法和打开空间裂缝一样需要空间感应能力,却比链接两个空间简单得多,只是仅控制某种要素,比如灵气的流动,对修者施法的精准性要求会更高一些。

若是将空间中的所有元素都固定住,空间中的人就也会变得像是中了定身术一般不能动弹。

不过施法者本身必定与空间相连,用这招时自己的相关元素也会变得无法移动。

而且所有的空间法术对修者的精神力消耗都很大,这招同样无法长时间使用。

此时此刻,这个法术完全不会受碎块空间的影响,对付存在于灵气中的火精灵正适合。

身处此地感受到这个空间的状态,晁千琳立刻明白这种程度的法术自己也可以轻易做到,只是她对空间的性质太不熟悉,对空间法术的想象力也远远不够,刚刚才会狼狈逃窜。

这个法术显然不是奚满月用出来的,倒是为首那名与他们对峙的老者已经七窍涌血,应该就是他在控制着这个空间。

因为灵气不能流动,晁千琳站在二十米开外,一点儿也没能感受到那三人身上的气息。

她匆匆跑到任道是和奚满月身边:“怎么回事?”

任道是诧异地盯着那三人,愣了一下才对晁千琳说:“他们几个要杀我俩灭口。”

他诧异的原因是,那三个人见到晁千琳的瞬间同样脸现诧异,却不像是平常人只因美貌露出的表情。

果然,那边的年轻男人憋了半天,突然冒出一句:“你怎么在这儿?”

晁千琳情不自禁地四下看看:“我?”

“这两个天师是你朋友?”年轻人再次开口。

晁千琳愣愣地点点头。

年轻人面露难色地看向老者,老者叹了口气道:“算了,先上去再说吧。”

三人都放下架势,那个年轻人则把手上火刃一收,朝晁千琳这边走来。

看到那柄燃烧着红色火苗的长刀凭空碎裂,化成无数小小的光点逐渐消散,晁千琳脑中一声轰鸣。

还没等他们几人反应过来,那个年轻人已经到了近前,对晁千琳伸出手:“趁着二伯控制着火精灵,我们去把雕像砸了吧,小妹!”

任道是和奚满月忽然也有些懂了。

晁千琳惊讶地问道:“你们……”

年轻人指了指那边的老者和女人:“二伯晁曜,我亲姐晁雨流,”又指了指自己,“晁雨泽。”

晁千琳无奈地笑了,她没想到头一回见到晁家人居然是这种情况。

她对让师傅逃离多年的“晁”姓向来没什么好感,更何况这三人刚刚对任道是和奚满月刀剑相向,便警惕地问:“能不能解释下这是怎么回事?”

“二伯快挺不住了,先上去再说吧。”

那边的老者晁曜确实摇摇欲倒,晁千琳却不在意这样的威胁:“我也可以控制火精灵。”

晁雨泽并不想和她废话,身法异常迅捷地一把扯住了晁千琳的右腕:“那再好不过了,那边房间里还有一只呢!”

他本以为这下可以把晁千琳拽走,没想到手中一轻,一个趔趄,差点儿摔了个狗啃屎。

他赶紧回头,看了看晁千琳,又看了看手上断面处燃着蓝焰的断手,表情在瞬间变得极其狰狞:“啊啊啊啊啊!怎么回事!对不起!”

晁千琳用悯火诀牵引着灵子,把自己的手收了回来,不满地瞪他一眼:“好吧,那让我的朋友和你家老头子留下,我们三个去搞那个雕像。”

晁雨泽被吓得都快哭出来了,搓着手连连点头。

晁千琳小心地把白明交到奚满月身畔:“满月姐,麻烦你了……”和白明对视一眼,跟上晁雨泽和晁雨流,向西侧的甬道中冲去。

她仔细打量着身侧的男女。那个举止轻薄的晁雨泽似乎和她差不多大,皮肤白得吓人,在火光冲天的甬道中简直像在发光,晁雨流则和晁千神年龄相仿,眉目和弟弟有几分相似,到现在都没说过话。

一穿过晁曜控制着的区域,晁千琳就感应到了这附近存在着的空间传送点,以及那周围徘徊着的另一只火精灵。

晁雨泽道:“我们刚刚掉到了火精灵的陷阱里,看到这么稀奇的玩意儿想抓回去,结果二伯准备法术耗了点儿时间,我俩能力不足,被那只跑出去了。刚一得空追出来,就看到了那个女官。”

【知道自己能力不足,还挺有自知之明?】晁千琳忍不住腹诽。

比起刚发生的事情经过,她更在意这三个灵辖怎么会跑到这儿来,可是还没来得及问,三人已经拐进了下一条甬道。

几乎没有任何征兆,滔天的大火突然从甬道伸出的房门中向外涌出,一瞬间塞满了三人的视线。

</br>

</br>

446 二次离宫

放火的自然是那只火精灵。

它感受到同伴被控制,怒不可遏,只怕三人再不来找它,它也快要追到走廊上去了。

晁雨流用手中一直拿着的火刃在空中画了个大弧,硬是把大团火焰引流到空中,让火焰避开三人所在。

晁千琳见势,立刻用意识介入当前所在的区域空间,通过甬道中切割整齐的空间碎块,精确地控制住了火精灵身周小区域中的灵气。

见火精灵停了动作和攻击,晁雨泽从怀里掏出个漆黑的小瓶,口中喃喃念着什么,晁雨流也立刻和他一样掏出个瓶子,面朝另一只火精灵的方向喃喃念咒。

晁千琳完全没听懂他们在嘟囔什么,却隐约感觉这就是那些灵辖特有符号的发音。

随着咒语越念越快,两只被固定住的火精灵身躯逐渐蓬松,渐渐失去了模糊的人类形状,丝丝缕缕的灵气飘散而出,朝着两个小瓶汇聚。

似乎所有法术都是这样,准备工作越繁冗,释放出的威力就越大。看着两只火精灵被轻而易举地收进瓶中,晁千琳甚至感觉自己一方之前的逃窜有些讽刺。

直到两只火精灵完全消失在灵觉中,晁雨流姐弟都没有停止念咒,又过了三四分钟,二人的七窍都流出血来才终于停下。

“哇,终于……”晁雨泽刚感叹了一声,就又呕出口血来。

晁千琳早就放开了对空间的束缚,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把两个没封口的瓶子放进怀里。

晁千琳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晁雨泽抹掉脸上的血,一本正经地说:“收天收地收空气的吞神大法是也。”

晁千琳已经有些明白了这个人的性格。晁雨泽和任道是一样不着调,只不过他们一个是认真在搞笑,一个则对自己的不着调毫无自觉。

晁雨流终于开口:“别理雨泽,这是我们积攒灵气的法器守灵瓶,正好火精灵是灵气构成的,才能刚好能派上用场。”

“难道……“晁千琳废了半天力,还是没能把“二伯”说出口,“他,改变了火精灵身体的灵子构成?能承担灵魂的灵气密度,应该不是我们能随便控制的吧?”

晁雨流点点头:“之前我们用了些小手段,把两只火精灵的魂魄交换了。它们两个对‘身躯’的控制力下降,才能顺利被收走。不过这样收火精灵需要两个人对两只精灵同时做法,要不是你和二伯把它们一起定住,我们也没机会念这么长的咒。

“先不说这些了,我们快去把雕像砸了,我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也不知她当真敏锐还是单纯的乌鸦嘴,晁千琳刚要跟上姐弟俩的步伐,就见走廊更西侧的拐角处,几个红点慢悠悠地飘了过来。

“刚才的虫子?”她惊讶地嘟囔出声,立刻被晁雨流听到。

“你们之前进过封室?这是第几次掉下来?”

晁千琳只听懂了她的第二个问题:“第二次。”

晁雨流皱着眉问:“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在那边的房间里被一种黑色的岩浆球砸断了。”

晁雨流长舒一口气:“还好还好,只开了三室。”

这时他们已经走进了之前火精灵存在的房间,晁千琳没再追问墓里的情况,静静地看着晁雨泽上前,泄愤似的一脚把那座雕像的头踹了下来。

这个房间和之前的布置相同,雕像则是一只样子格外纤细的独脚鸟,联系之前的推断,这只鸟应该正是御火生灵的毕方。

被传送的感觉席卷而来,晁千琳立刻去感应白明的位置,刚刚联系到他的所在,众人便又被送回了之前的壁画甬道。

果不其然,他们身后的墙砖又掉落了一块,露出墙内摆放这毕方雕像的神龛。

所有人都跌坐在地上喘着粗气,重回安全地带的感觉简直不能更好,一时间没有一个人出声。

晁千琳立刻在黑暗中找到白明,又抓来奚满月,想不起照明就开始为他的背上的伤忙碌。

晁家姐弟很是识相,立刻放出几团灵火悬浮在众人身周,却依旧化不开墓道中的黑暗。

见自己三人完全被无视了,晁曜清清嗓子:“千琳,我们对这里的情况比较了解,既然遇见了,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问我。”

晁千琳的动作顿了一下:“你是我师傅的哥哥?”

晁曜点点头:“是,只是我们快二十年没见了,也不知道他还好不好。”

“他去世了。”

晁曜苦笑一声:“什么时候?”

“三年前。”

“看来他活得最久啊……”

晁千琳也满含讽刺地轻笑了一声,直接问道:“你们到这里来做什么?”

晁曜反问:“你又到这里来做什么?”

晁千琳瞥了他一眼:“救人。你呢?”

晁曜看了看任道是和奚满月,没有说话。

晁千琳见状,冷淡地说:“我们这就准备离开了,既然你们的目的和我们没有关系,大家就此别过吧。见到你们我很高兴。”

晁雨泽连忙凑到晁千琳身边:“小妹,你这可不像是高兴的样子啊。都是一家人,难得遇见了,得彼此照应才是,不如你们在这儿等个一时半刻,休息调整一下,我们办完了事儿,大家一起走。”

晁千琳笑道:“难得遇见么?那张‘生日快乐’的字条就是你们留的吧?你们的目的难道是跟着我?”

“当然不是了,”晁雨泽想也不想地说道,“之前那次只是恰好看到你过生日的,我这个当哥哥的想表达一下嘛……”

见话题被扯远,晁曜连忙打断他:“这里面的事情太复杂,一时解释不清,况且这是我们灵辖自己的事,千琳……”

他说话的时候,晁千琳不自觉地看了他一眼,立刻听到他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我们是来找白虎令的。】

“白虎令?这需要用同心诀讲吗?”晁千琳一点儿面子也不给他,直接把疑问说了出来。

晁曜脸色一沉,他愿意把自己的目的告诉她,就是想对她表达他们把她当做自己人,结果她居然一点儿面子也不给,让晁曜极为尴尬。

“你为什么对我们有这么大敌意?”

晁千琳道:“抱歉,师傅不信任的人,我实在没法相信。”

</br>

</br>

447 重要家人

“阿昭从来没和你们提过家里的事吗……他还真是老样子……”

晁曜长长地叹息一声,目光深沉地看着晁千琳。

“千琳,你和你哥哥身份特殊,你师傅可能只是不想牵累我们,才一直带着你们隐居,从来不和你们提晁家的事,也不跟我们联系。但是我们晁家一直把你们当做家人,这么多年从来都没放弃寻找你们。

“只是,灵辖和世间联系太少,找人实在不擅长,到最近才从白阳那儿收到了你们的消息,特地到岚城来找你们。

“没想到这边的形势这么复杂,直接在你身边露面实在不方便,所以我们一直没直接上门找你,只是给你们留下了一些联系用的讯号,可惜你们一直都没有过来联络。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现在的问题是,这墓你们本来就不该进来,也绝对不能轻易出去,和我们一起行动才最保险。你不用担心,我们不会再对他们三个动手,你们就按雨泽说的,留在原地等一阵子就行了。”

晁曜和晁昭虽然长得不像,神态和说话时的细小动作却有几分相似,让晁千琳倍感亲切,而且,他态度真诚,所说也很符合逻辑,不像有假。

但晁千琳的既定印象已经形成,心里那道坎依旧无法跨过“无论如何,你告诉我的事情我都会告诉他们,你若是不想让他们知道,不如就什么都不要多说,我们和以前一样老死不相往来就挺好的。

“这墓里的陷阱太阴险,我们能力不足,应付不来,刚刚多谢搭救,但我也帮了你们的忙,算是扯平了。你也看见了,我的朋友现在伤得很重,需要治疗,真的不方便停留,就算我现在答应你留下,你们一走,我们立刻也会走,又何必那么虚伪。”

有时候人说起话来就是这样,一句赶着一句,情绪难以自控。

她其实也没那么讨厌晁曜,可说到最后,语气却变得很不好听。

晁雨流忍不住说道“千琳,二伯对你好言好语,你怎么这么和二伯说话?”

晁千琳无奈地笑道“我从来没见过你们,你们还伤了我的朋友,我已经足够客气了吧。”

晁雨流也同样无奈,几乎是脱口而出“这墓是我们火灵辖重要的禁地,其他教派进来自然要杀,我们也只是按规矩办事……”

听她这么说,晁千琳豁然开朗。

虽然壁画上是金系灵辖,可晁家接受了火、金两系的传承,记录金系灵辖的故事也不奇怪。

而且这样一来,地下陷阱中全是与火相关的陷阱就正常了。

晁曜赶紧拦住晁雨流的话“既然他们几个对你那么重要,想必也值得信任……好吧,我把这墓的情况告诉你们,你们也就明白为什么我要让你们和我们一起行动了。这样你可以信任我们了吗,千琳?”

晁千琳眉头微皱“我对你们的态度,真的那么重要吗?”

晁曜又叹了口气“当然重要。千琳,我们是一家人啊。”

晁曜的话让晁千琳心头一颤。

家人。

无论是晁昭还是晁千神,都从没有用这两个她当下最嫉恨的字形容过他们彼此的关系。

可是从对话开始到现在,晁曜已经说了两次。

晁千琳先前的轻蔑和淡漠瞬间褪去,带着愤怒脱口而出“别那么轻易地说这种话,我和大哥都是被师傅领养的,跟你们没有血缘关系。”

“千琳……”奚满月赶紧拉拉她的裤管,示意她冷静。

奚满月很疑惑,对方已经做了让步,她的态度怎么糟的变本加厉了呢?

虽然晁千琳维护自己人的样子她也很感激,但晁千琳与其他势力交涉向来小心谨慎,旨在保全自己,现在这种样子太不正常了。

“蓝晶还没回来呢。”奚满月又补充了一句。

晁千琳一怔,不耐烦地扶额,已经起了一半的身子又重重摔在地上。

其实,晁千琳本来也有些动摇。晁家三人对她一直很友善,提出的条件也不算过分,她只是想用态度表明立场和自己与他们的平等地位,若不是刚刚那两个字触了她的逆鳞……

现在她反倒尴尬地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任道是赶紧打破这种气氛“您请讲吧,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晁曜点点头“好。这里的情况很复杂,正好大家都休整一下。”

任道是立刻从背包里翻出干粮,分发给早就没了装备的晁千琳和白明,像参与春游的小学生一样兴奋地看着“故事辅导员”晁曜。

他从知道了这三人身份开始就已经暂时放弃了离开的决定,所以始终没有给想要离开的晁千琳帮腔。

而他选择留下的理由和之前提出离开的理由一样。

若用性价比论,一个灵辖的秘密加上拿到灵辖秘宝的可能性,可比他们几个的命要划算。既然有人愿意解开未知,那何乐而不为?

晁曜说“千琳,你先试试打开一个联系到外界的空间,可能会更好理解我接下来要说的话。”

晁千琳有些不情愿地按他所说试着划开了空间,看到裂口中状况的瞬间当即倒抽一口凉气。

“这是什么?”

奚满月也探头向晁千琳打开的空间裂口中望去,同样一惊。

正常的空间裂口只是连接两个地点空间的隧道,可是事实上,空间的概念是不能够完全和时间概念分离的,裂口两侧的空间都在伴随着时间的流动,时刻产生变化。

只不过,普通世界的时间都在同步流动,即便是齐升逸构建的异空间中也只是时间的流速不同,使用空间法术不需要将时间概念考虑进去,自然就可以抵达和打开空间的位置时间相应的另外一个空间。

可是,透过晁千琳在此处打开的空间裂口看到的山外景物全部静止着,那里的秦淮、陈艾华等人都在平原上摆出了加固帐篷的造型,却没有一点儿动作变化。

作为空间裂口的控制者,晁千琳清楚地感觉到对面链接的空间有多不对劲。

这时她古怪的感觉和空间感知力一样难以描述。

若要比喻,只能说就像是宿醉之后,勉强自己去解答高数习题。

自己的脑筋分明在飞速旋转,可思路却像被凝固一样,对比正常情况下脑筋和思路同步发生的感受,与习惯不同的违和感虽然不痛,却让人难受得想要呕吐。

晁千琳赶紧把空间裂口阖上,压住胃里的翻腾,艰难地问道“难道这墓本身是个完全独立的异空间?”

话一出口,她就否定了这个猜想。

如果这里真的是异空间,她怎么可能感觉不到。

晁曜果然摇了摇头“不是的。这座墓被下了诅咒。”



</br>

</br>

448 诅祝之墓

诅祝,又名诅咒,是一种用来祈求超自然力量对某个目标产生特定影响的术法。

通常人们所说的诅咒,都是指对鬼神祈祷,来危害敌对方的法术。不过这只是一种道家修法对诅咒法术的延伸使用方式。

实际上诅咒时的祈祷往往都附带着祈祷者愿意奉献的条件,比如香火或祭品,实施诅咒的也未必是鬼神,还有可能是更捉摸不透、无法命名的超自然存在。

通过献祭等量的物品,换取等量的结果,如此总结就可以知道,这种方法本质上其实是一种免于书写符文的上古巫术别称。

所以“诅祝”才是更精准的说法。“祝”是个中性词,意在祈祷,不仅可以包含美好的事物,也包含着糟糕的情况。

只是人的劣根性导致这类巫术的大部分内容都不怎么友好,也就逐渐变成恶意的代名词了。

诅祝实现的方式完全受施术者个人意志控制,这种巫术的表现形式极其丰富,不知因缘的情况下很难辨别。

在这个法术和陷阱复杂的墓中,若是没有晁曜直言,晁千琳肯定不会想到这个听起来平平无奇的名词,能够强大到影响时空的程度。

“到底是什么样的诅咒会是这种表现?”晁千琳赶紧问道。

晁曜苦笑一声“这事说来话长了,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发现这墓是谁修的?”

“我只看出这是灵辖修的。”

晁曜点点头“是啊,这座墓是我们晁家火灵辖第一代灵辖,和东方家最后一代灵辖一同修的。”

晁千琳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东方家最后一代灵辖?你是说东方捷溪?”

晁曜欣慰地一笑“看来你接触过他老人家了。没错,这座墓的设计者就是他。当年我们晁家刚刚被转移了血脉,灵辖的能力并不强,也是通过修这座墓,才逐渐强化、习惯了灵辖的能力。”

任道是忍不住插话道“那这墓到底是谁的?”

“氓朝十皇子,武安君严良。”

事务所众人面面相觑,任道是更是苦笑出声“‘萌朝’是个什么鬼?”

晁曜用火灵子汇聚出一个“氓”字“‘氓之蚩蚩,抱布贸丝’的‘氓’,意思是百姓、流民。里世界的历史和现代记载的历史上有许多不相符的地方,想必你们四大家族也知道吧。

“这个王朝就是整个古代史上出现的最大空白和扭曲,也是导致符文科技退出历史舞台,表世界科技占据了整个世界的关键节点。

“不过我们知道的也只有这些,老祖们没有对这段历史留下任何文本记载,若不是有这座墓代相关的传说代代相传,恐怕连这都是未解之谜。”

晁千琳问“那这个严良和火灵辖到底有什么关联,我看墓道的壁画上都有金系灵辖的形象,并没有火灵辖。就只是因为晁家接受了金灵辖的法术,应该不会专为他修墓吧?”

晁曜道“这壁画上确实有火灵辖。你看那边,”他指着之前晁千琳和奚满月查看的最后一张壁画,“那个白衣女人就是火灵辖,你使用的悯火诀就是她发明的法术。”

“她就是白阳的母亲?这么说的话,墓主难道是白阳的父亲?”

晁千琳的话信息量太大,连晁曜都反应了一会儿,才轻轻摇头“她确实是白阳的母亲,却不是白阳的父亲。只是因为和白阳母亲的爱恨纠葛,他对火灵辖和参与‘改道之变’的法术派有大恩德,最后还为法术派献出了生命,我们才修了墓来纪念他。”

晁千琳继续问“那为什么要把白虎令放在他墓里?白虎令又到底有什么用?”

晁曜道“其实我们也不能确定白虎令在不在这儿,只不过是分析起来,觉得事情是这样。

“氓朝和南北宋所处的时期相同,一直有少数民族来犯边疆,吞吃领土,所以严良的军功都是对抗金人时立下的。

“仅仅有一个岳飞一样精于战事的严良不可能使这个王朝和表世界历史上的宋代有不同结局,所以决定了氓朝在抗金战争中胜利的,其实是严家启用里世界的灵辖为官。

“当时投靠朝廷的是金系灵辖,氓朝为金灵辖专门设置了一个官职,楹策。而辅佐严良的那名金灵辖族长更是因为和严良击退攻到南方的金人,被封为国楹策。

“所以金系灵辖世代保管的白虎令很有可能就在严良和他的楹策手中,被封在这座墓里。

“至于白虎令到底有什么用,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晁千琳哑然失笑“我倒是知道五行灵辖各自保管着五行令,防止着世界被毁灭。”

“是啊,所以到底五行令怎么守护世界,你师傅跟你讲过吗?”

晁千琳摇摇头“所以师傅没讲,其实是因为他也不知道?”

晁曜露出个无奈的笑容“是啊,我不知道是因为晁家仅仅被传承了血脉,没有被传承知识才不了解这个根本使命的问题,还是所有其他家族的灵辖都不知道。

“可是这种事实在没法去问其他家族啊……”

他这坦诚的样子居然让晁千琳忽生好感。

确实,对于其他三家来说,晁家是新晋的灵辖世家,地位本来就和上古遗留的三家没法比,去问这个等同于“灵辖是啥”的幼稚问题,肯定张不开嘴。

不知不觉间,晁千琳的态度好了不少“好吧,那你们为什么这时候才到这儿来?”

晁曜道“我们虽然一直知道严良墓的存在,可是始终都不知道这墓的位置,不过前些天,老家的族长通知我们这里的地震好像震出了什么,让朱雀令有了反应。

“会让五行令牌有反应的肯定是足以毁天灭地的大事,家族派了雨流过来查看,发现这里居然是个墓,我和雨泽就也从岚城过来了。

“确定是严良墓之后,我们怀疑让朱雀令产生反应的就是白虎令,所以整理了下就下来寻找,没想到碰到了你们。”

晁千琳立刻听出了问题“这么说雨流已经下过墓了?”

晁雨流连连摇头“没有,这座墓的诅祝和墓里的情况太复杂了,我一直在等他们两个准备好一切才下来。”

话题终于说回了最初。

晁千琳连忙问“所以这到底是个什么诅祝?”

晁曜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似乎依旧在顾忌着什么,好半天才终于开口“返还寿数的诅祝。”



</br>

</br>

449 封活磊癫

任道是想也不想地叹道“返还寿数?”

他先入为主地认为“诅咒”都是阴险恶毒的,这四个字听上去却像是彻头彻尾的好事。

晁千琳则愣了半天,联系之前空间裂口的所见所感,依旧下祝之人,努力去理解这四个字的含义,半晌突然倒抽一口凉气。

见她懂了,晁曜点点头,不想再继续解释。

任道是却不甘地追问“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既然说了就说明白嘛。这墓的情况关系到我们的生死,连白虎令的事儿都说了,和我们更有关的反倒不说了?”

见晁曜依旧为难,晁千琳便说道“你说人到底能活多久?”

“现在技术水平这么高,应该活到一百多岁没问题吧?”任道是突然一拍脑袋,“你的意思是要让我们活久些,体验亲人死光光的悲凉?不对,这也不像是惩罚啊……”

晁千琳叹了口气“所以正常情况下,人是不可能活到一千岁的吧?”

“一千岁……哦,我知道了!这是要让我们活很久,带着各种罪业,让我们死后入磔刑地狱,受凌迟惩罚?”

晁千琳摇摇头“白痴,这种百年之后的事儿值得恐惧吗,地府到底有没有磔刑地狱还不好说呢。”

“当然有了,我们道家……”

“这是灵辖修的墓。”晁千琳冷冷地打断他的话。

晁曜见她说到这份儿上,只好接着讲道“所谓的返还寿数,不是把寿数返还给你们,而是把做诅祝之法那人从天命中偷走的寿数返还给老天。

“这些寿数的来源,自然就是入墓之人。

“所以你们这些已经没有未来时间的人,在空间裂口打开之后,看到的世界都是停滞的。”

晁千琳看着任道是依旧疑惑的表情,这才突然想起他根本不知道东方捷溪,自然理解不了这是什么意思。

她只能对他解释道“下这个诅祝的那个人,到现在还活着哦。”

“真的吗?有这种事……”任道是终于懂了。

晁千琳却问晁曜“不过东方前辈只是偷几个入墓之人的寿数,根本就不可能凑够千年吧。而且,你们既然知道这是在帮他还寿数,为什么刚刚想要杀掉他们俩?他们要是死在这里,剩余的寿数就消失了吧?”

晁曜就是怕被问到这个,才不想进一步解释这个问题,这时也只好说明“人的寿数是不透明的,就算偷到了也不知道长短。不久前东方前辈特地向我们交代,他在修墓的时候就已经偷到了足以维持到今天的寿数,现在他的使命已经完成,不需要继续续命。

“如果我们发现了严良墓中的他人,万万不能让他们踏出墓地一步,否则又会增加天道发现他所作所为的风险,让他上千年的努力前功尽弃。”

晁千琳问“这么说他之前就知道最近这座墓可能会被世人发现?”

晁曜道“或许只是巧合,毕竟天命不止能影响未来,也能影响过去。严良墓总会有问世的一天,若是到时候的我辈没有好好善后,说不定也会波及他之前的作为。”

“这么说你们要一直替他守在这里?哦,我明白了……”晁千琳忽然不满地凝起眉,“你们不只是来寻找白虎令的,还是来毁掉这座墓的,对吗?”

晁曜无奈地点点头“也不是真的毁掉,只是把诅祝完全破除,把墓中封存的重要之物带走,至于墓本身,就留给表世界猜想吧。”

到现在,晁家三人的目的才彻底被讲明。

不过知道他们真正的目的之后,晁千琳反而更加不懂得他们防备着任道是和奚满月的原因了。

他们明显知道这二人来自四大家族,可白虎令对四大家族无用,灵辖家族有这么封闭吗,什么都要防着?

任道是到这时才把干粮分给了那三人,毫无意外地被拒绝了,却算是他终于对他们放下心防,产生认同的证明。

“晁先生,按之前所说,你们应该对这墓的结构很了解吧?方便分享一下吗?既然我们要留在这里,等你们破除诅祝,我们事务所失踪的员工就不好完全放着不管了。可能的话,我们还是想继续之前救出考古队的任务。”

晁曜对任道是摇了摇头“不是不方便分享,只是这墓的构造非常复杂,真的不适合冒险救人。”

任道是据理力争道“不过你们一开始就说过把这墓相关的情报分享给我们,墓的构造也包含在内啊……”

晁曜知道告诉了他,他们一定会行动,可自己确实承诺过,看着对他依旧不满的晁千琳,实在没法食言。

“那这样吧,我把构造大概讲明,之后大家就一起行动,这样彼此有个照应,无论是找人还是找东西都更方便些。”

任道是连忙答应下来。

晁曜用火灵子在空中勾画着着墓的构造,大概讲解道“这座墓有三个部分,一个是正常地宫该有的陵墓结构,比如入口、墓道、甬道、仿造阳宅和停放棺椁的墓室。一个是藏匿宝物的区域,这个区域隐藏在不能直接到达的密室之中,我们也在试探密室的位置。

“还有一个区域就是我们之前到过的陷阱间,那个区域在比这里更深的地下,触动了墓中机关后就会被传送到下方随机位置。那个区域三面有岩浆包围,地下有水银池,内部空间构造复杂,完全是封闭状态。

“整个区域共有五个房间,四个在外圈,一个被包围在中心没有入口。这五个陷阱房间中都有一个空间传送装置,和这条甬道中的五个神龛相连,可以把人传送回来。

“据说东方前辈设计这个机关的目的,就是要吓退有幸从陷阱生还的盗墓者,然后借诅祝来偷他们的命数。

“不过,他可能没想到这座墓竟然近千年才被打开,其中的机关已经自行发展到灵辖以外的人难以生还的程度。”

任道是惊讶地问“这些陷阱还会进化?”

“是啊,原本‘活’室中的火精灵只有一只,竟然自行繁衍出了子嗣,这真是闻所未闻的奇事。

“‘封’室中的虫群想必也繁衍出了可怕的数量,‘磊’室的岩浆弹本就是死物,变化倒是不大,只是元素积累之后数量有所增长。至于‘癫’室,可以映射进入的人的复制体,我们没有遇到,暂时想象不出来。”

晁曜说着,暗自摇头,又像在唏嘘又显得甚是兴奋。

任道是掰着手指头数了一下,疑惑道“还有一个房间是什么?”



</br>

</br>

450 五次三番

晁曜又严肃起来“整个陷阱区域中的陷阱只要开启,就不会再关闭,等四个陷阱全部开启之后,第五个陷阱就会全范围开启……”

“所以第五个陷阱到底是什么啊?”任道是忙不迭追问。

晁曜还没来得及回答,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就从西侧的甬道闯了过来。

“千琳!”

听到蓝晶的声音,七双眼睛都汇聚到他身上上下打量。

前车之鉴实在太多,事务所四人立刻做出戒备的姿态,任道是故作随意地问“你没事吧?”

蓝晶似乎没想到他们见到失联的自己会是这种态度,也变得谨慎起来“你们这是……这几位是?哎,算了,快来帮忙救救陶青!”

任道是问“陶青怎么了?”

“我们刚刚听到一声巨响,脚下的翻板机关突然被触发了,我变回原形带陶青离开了那个房间,结果假阳宅院子里还有机弩、落石之类的其他机关,好不容易到院门口,之前我们见到的那六个镇宅雕像居然动了起来。

“我费了好大功夫才从跑回墓道,那几个雕像竟然一直在后面追着,我们冲到进墓那个房间之前才发现,那条路被一块大石头整个儿堵住了。

“结果陶青被一个狮子雕像扛走了,我没顾上管他,自己到这边来找你们帮忙。

“我估计老任之前过来就没再回去,应该是和你们在一起,果然……快点儿吧,我怕他已经危险了。”

任道是满脸疑惑地看向晁千琳,晁千琳则淡定地笑着看向蓝晶“把老任借你去救陶青吧,我们都不会用穿过石头的法术。”

蓝晶愣了一下,苦笑道“陛下,别开玩笑了,我们要是连向导都没保住,还没救出王教授他们,回去怎么向陈教授交代啊?”

晁千琳低下头,朝任道是比了个手诀。

任道是一见这个白鹤诀,立刻懂了。

来的这个果然不是“蓝晶”。

白鹤诀是应用在道教斋醮中表达仙真临坛之兆的仪式语言,旨在招引白鹤,显现“仙气”。

不过此诀源来只在元明之间。

当时道士的水分愈大,不像前辈们可以靠自身的德行纯阳招鹤,才把祖上相传的引鹤之术改编成了控鹤之术。明代朝廷有位邵道长为了表现科仪神应,就经常使用这种法子。

不招自来与控鹤迷情,其间云泥之别,真假昭然,在此情此境下,自然是指这里招来的“蓝晶”并不真实。

晁千琳之所以判断他不是蓝晶,不只是因为对他能不能穿过石头存疑,也是因为他这对任务热情过头的态度。

那只懒鸟,才不会在意那事务所的名声呢。

知道自己的他心通被人截断了信号之后,任道是一直刻意用法力加固自己的意识,防止被他人窥探,这时依旧不敢贸然联络他人,只能寄希望于晁千琳那个手诀的意思和他猜的一样,她要做的和自己的想法一致。

既然招来,要显神应,就不能贸然放过。

任道是道“蓝晶,我跟你过去看看吧,他们三个都受了伤,现在需要休养。事情太麻烦了的话,陶青就那样吧,我们已经准备缓口气就离开这里,出去搬救兵也好,就这么算了也罢,无论如何都是咱们的安全最重要。”

蓝晶踌躇了一下,点点头。

任道是起身的同时,晁千琳悄悄对他挤了挤眼睛,用手势拦住了晁曜的疑问。

她点了点自己的脑袋,示意他用他心通交流。

晁曜一脸惊讶

晁千琳轻笑一声

晁曜沉重地点点头,和晁雨流姐弟对视了一眼,用同心诀交流起来。

晁千琳知道火灵辖有用灵子放出分身的招式,跟踪不算难事,刚刚他们又显露了收服火精灵的本事,收服这个绝对不可能是人类的家伙八成也有办法。

她当下只在意识之中密切关注周遭的空间变化,一旦那个家伙又要将任道是引入什么机关,她就立刻出手把任道是拖回来。

她现在只希望以插科打诨见长的任道是能多拖住那家伙一会儿,让它被晁家三人找到破绽,不要打草惊蛇被它再跑掉。

有这么块心病在,总是让人放不下心来。

十几秒后,晁千琳眼中的晁雨泽和晁雨流的身形在火光中骤然轻淡了不少,同时,二人身上各有一个和本人体量相等的人形灵子团飘出,向着任道是和“蓝晶”离开的西侧墓道追去。

晁曜点点头

晁千琳认真地回

晁曜尴尬地说道

晁千琳故意试探道

见他没有说谎,晁千琳对他的印象又好了些

晁曜的意识忽然搅进了许多散乱的思绪,他整合了半晌,才汇成了一句,

他那副长辈脸上才会出现的“恨铁不成钢”与“望子成龙”让晁千琳有些不知所措,反骨再次被挫掉了几分

晁曜无奈地看了眼西侧的墓道



</br>

</br>

451 言等辈也

晁千琳想了想

晁曜道

晁曜一直注意着晁雨流的报告,这时候眉头微皱,没有回答晁千琳的问题。

晁千琳也就不再发声。

奚满月已经帮白明处理好了伤口。她手上的七星剑像带着磁力一样,每次手起剑落,他骨肉之间的金属屑便会少上许多,这时,她又用符灰掩了伤口,包扎完毕。

晁千琳感激地看了她一眼,奚满月却挪到她身边“我只能暂时把你的手固定一下,听老任说蓝晶可以让骨肉复生,你千万护好右手,别给弄丢了。”

晁千琳摇摇头“我自己也能让它连着,用起来还方便一点儿,你就别浪费法力了,快把自己的伤处理一下吧。”

奚满月无奈地一笑,这兄妹俩对自己的凶残起来还真是一模一样。

“我这只是皮肉伤,不用管也没事。”

“还是处理下把,别留了疤。”晁千琳低头看着自己的断臂。

她其实有种这条胳膊会自己长回来的神器感觉,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向奚满月解释。

白明搂住了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低声说“姑奶奶,别担心。”

晁千琳越发心慌,却还是点点头。

众人安闲之时,任道是一路提心吊胆,盯着“蓝晶”的侧脸,一刻都不敢眨眼。

“你干嘛一直盯着我看?”

任道是尴尬地打个哈哈“我发现拜你为师以后我的衣品是好了点儿,可最近总不在一块儿,我好像又退步了……”

蓝晶也干笑几声,没有接话。

任道是暗自拍了下自己的脑袋。

他推测晁千琳的意思是让他努力摆乌龙,稳住这东西,她和三晁尽可能想办法。

按之前的状况来看,一旦说了什么他答不上来的话,被发现了自己的真身暴露,那东西就有可能又一次消失,“衣品”这个话题很不友好。

可是沉默着不开口更显异常,任道是搜肠刮肚地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个对方可以随意编造的话题“你和陶青刚刚有什么发现?”

蓝晶指着不远处的大石头“已经到了,等会儿再说吧。”

“你怎么过石头?需要我带你吗?”

任道是有点儿心虚,他很怕穿过这块石头再次被阴进陷阱,又觉得如果能借土遁之术来切实感受对方的法力构成,或许就能揭穿他的真身。

蓝晶却摇摇头“我哪会穿石头啊?我是从这里过来的。”他指了指石头上方化不开的黑暗,“那上面有个洞口,之前我们都没看到,我为了躲那几个雕像,刚好飞到那边才发现。”

“诶?”任道是一愣。

之前蓝晶说完自己的经历,他看向晁千琳就是想确认蓝晶到底会不会遁地法术,如果晁千琳也是以这个为标准判断蓝晶的身份,那这岂不是真的乌龙了?

“你是从洞口过来的刚刚为什么不说啊?”

蓝晶诧异地看着他“这个重要吗?我急着来救陶青,没说那么详细啊……而且那三个人是谁啊?”

“千琳的家人。”

蓝晶本来正仰头看石头,听到这五个字表情瞬间变了,整个人都转回来,认真地看着任道是“晁家人?”

任道是对他的真假更加疑惑“是啊,他们都是晁家人。”

蓝晶一脸震惊,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任道是上下打量着他,不动声色地在他身上寻找着竦斯独特的气息。奇怪的是,在他没有这样关注这点之前,那种妖气似乎并不存在,而此时此刻他真的感觉到了那种微妙的妖气。

“还有其他晁家人啊……”

蓝晶的喃喃自语让任道是越发认为他这是对晁千琳爱情的明证,拉住他“晶哥,你觉得陶青还活着吗?”

“实话?”

“对啊,不然呢?”

“死了吧……”蓝晶犹豫着,倚在石头上,似乎不再焦急地说道,“之前你走了之后,陶青查看其他物品上标注的工匠名之后,提到那些雕像和其他冥器的作者都是同一个。

“但是那个工匠的署名很奇怪,他从来都没见过,我也看了一下,你知道是什么字吗?”

“灵辖的符号?”

蓝晶忙不迭点头“是啊,就是灵辖的符号,而且还是火灵辖的符号。”

任道是几乎确定这人就是蓝晶本人,刚想开口跟他讲明现在的状况,蓝晶就抢先说道“我觉得这墓是灵辖修的,而且这墓是在等一个灵辖到来。”

他的后半句引起了任道是的兴趣“为什么?”

“那个阳宅中,厨房正在备菜,灶里有柴火,乐舞厅有伶人,厅上的主位椅子上放着一只石斧,客位上放着一只玉雕的石榴。这个墓主,好像在等他的子孙或是徒弟。

“既然所有东西都是灵辖做的,那他等的应该也是个灵辖。”

任道是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连连点头。

蓝晶又继续说“灵辖的墓,陷阱怎么可能简单,我估计除了我们之外,这墓里已经没有活人了。”

“看来王教授他们也……”任道是叹了口气,“我们果然还是听那三个人的话等着他们搞定这座墓就一起出去吧,现在你也回来了,人齐了,别管陶青了。”

“可是我跟陶青在一起,没看好他,千琳会生气的。”

任道是的疑虑被彻底打消了,既然他积极的源头是晁千琳,那他这种表现根本就不奇怪“假装我们去过了就是了,咱们俩在这儿磨蹭一会儿再回去就好。”

说着,他拿出支烟点上,突然想起身边还有蓝晶,赶紧又递了支烟给他。

他嘴里的烟已经点燃,烟雾在空气中扩散开来,随着他的动作,悠悠荡荡地飘向蓝晶的身体。

可是,他能看到那些烟在蓝晶的脖颈间继续扩散,丝毫没有碰到固体,拐弯向其他方向走的意思。



</br>

</br>

452 似人非人

任道是用最快的速度收回了自己眼底的惊讶。

他揉了揉眼睛,再去观察,那些烟雾却又恢复了正常不溶于人体的状态。

任道是觉得自己有些糊涂了,刚刚信口而出的交谈都老老实实地回到了脑海,再也出不了口。

蓝晶发觉他状态有异,打量着他问道“你们都是怎么了,刚刚我找到你们的时候,大家就都很不对劲……难道我身上沾了什么脏东西?”

任道是索性直球打出“其实……我们之前见过你一次了。”

“什么?”

“有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扮成你的样子,把我们骗进了这座墓的陷阱。”

蓝晶干笑两声,再次不予置评。

任道是叹了口气“从来都是晶哥变成别人,这次居然有别人变成晶哥,真有意思……”

“那你自己不怕危险吗?我们一起回去?人多你就没事了吧?”

“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任道是瞥了他一眼,“我在想,要不我们干脆死在这儿算了。这里的陷阱一个比一个糟心,有个未知生物随时搅局,还有几个不知哪儿冒出来的灵辖看着我们,最可气的是受了这么多罪,还是离一开始拿到的线索和来这儿的目的十万八千里……

“刚刚我们还知道了这墓的主人是谁,可是这里乱七八糟的时间线和背景故事靠今天这点儿发现根本搞不清,写到档案里肯定是祸患,太失败了,简直太失败了……

“还有啊,我家老爷子让我带千琳出来散散心,结果我把她一只手都搞没了,真是人生无趣啊……”

蓝晶听到一半便僵在原地,这时似乎反应过来什么,身子突然直了起来,眼中放出了难以言说的光彩“你们知道了,这墓的主人是谁?”

任道是正晃着神,“蓝晶”突然抓住他的肩膀,摇晃着他的身子,急切地追问“是谁,这墓的主人是谁?”

看着他全然不顾自己扮演着的形象,直白表达诉求的样子,任道是不免谨慎起来

“他们刚刚说的太复杂,我只记住了一点点……”

“到底是谁,快告诉我!”

任道是的肩胛骨被捏得生疼,之前的旧伤又一次发作,他猛地推开他,捂着肩膀不耐烦地说“喂,你真的那么想知道?”

“快点儿告诉我!”对方的神色忽然狰狞起来,眼中甚至泛出红丝,又一次朝任道是扑来。

任道是赶紧闪到一边“我们来交换吧,我可以告诉你墓主是谁,你也要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他这句话担了很大风险。讲明自己认出“他”的真身,对方到底会不会再次消失,情绪失控之后又会怎样再次出现都不好说。

不过任道是觉得晁千琳那边的准备也该做好了,内心反而平静下来,静待对方的答复。

“蓝晶”整个人都顿在原地,面孔依旧扭曲,却连粗气都没喘,就那么静静地和任道是对视着。

气氛变得极其尴尬,任道是理所当然地先沉不住气“喂,你倒是给个反应啊。”

对方无奈地皱了皱眉,终于开口“你先说,我才能决定。”

“这太不公平了吧!”任道是脱口而出,”你至少付个押金,先告诉我你是什么类型的生物啊!妖?魔?鬼?怪?人?”

话已至此,任道是对面的那东西索性消退了蓝晶的形象,缓缓变成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他高鼻梁深眼窝,一副少数民族脸孔,剑眉又粗又浓,一双大眼睛乌溜溜地,看不出情绪。穿着一身滚着金边的黑色交领襕衫,头上无冠,脚下无鞋,腰间系着三条金缎带编成的腰带,带下坠着三个金环,两只手腕上也各带了一个宽有两寸的金护腕,贵气中带着煞气,完全就是古人打扮。

“你看我是什么?”

任道是严肃地盯了他半天,蹦出一句“中二少年?”

他不是真的想开玩笑,只是实在看不出对方是个什么。

虽然已经变回了自己的真身,这少年身上的气息依旧和蓝晶一样,似人非人,透着淡淡的竦斯气息。

就算是蓝晶的幻术也需要多人在场才能模仿一个人到这种程度,这里明显不是蜃能生存的环境,任道是当真想不出还有什么生物有这种本事。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少年冷冷地说着,眼中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杀气让任道是本能地打了个寒战。

他突然反应过来,对方身上最特殊的地方不是那些可以辨明的气息,而是那过度茂盛的煞气和杀意。

想到这里,任道是选择了遵守诺言,想给这个了不起的东西留下好印象“他们说这座墓的主人,是氓朝的十皇子,武安君严良。”

“氓朝的十皇子,武安君严良,十皇子,武安君严良,武安君严良……”

少年喃喃自语,身子依旧顿在原地没有丝毫动作,身上的煞气却在低颂了严良名字六遍之后骤然迸发。

这些肉眼可见的灰色气带像条条巨蟒,切开空间中黏腻的黑暗,而被分割成带装的黑暗就仿佛也有了生命,和他散发出的煞气相互纠缠搅动,打着旋儿往他身周聚拢。

任道是的心咯噔一下,心跳在瞬间快到能自热发电。

“裳环!把裳环还给我!”

汹涌的煞气在少年身上铸成一层没有反光却极富质感的铠甲,把他的身体和五官都包裹在里面,只露出那双泛着血红的眼睛。

任道是被这一嗓子吓得差点儿把手电筒都扔在地上,立刻往来时的东侧墓道逃去。

那少年并没有追他,而是站在原地长哮了一声。

厚重的煞气瞬间把任道是包裹其中,透进他的衣服残食他的皮肉。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脚在黑暗中消失,无法支使也无法移动,却感受不到一丝痛楚。

“这是什么鬼!”任道是惊惶地大叫,怎么也不能让悬浮在空中的身躯继续向前移动。

正这时,一男一女的声音在黑暗的墓道另一侧传来。

“辖之以灵,名讳晁雨泽!”



</br>

</br>

453 狭路追逃

任道是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就见到身后追这他的少年人茫然地向另一个方向看去,伸手支使煞气的动作也朝着那个方向而非自己。

他刚猜测晁家姐弟在那边,就听到头顶发出极轻地“呲呲”声。

任道是一抬头,就见到一道灵火沿着晁雨流吹气的动作,画着线绕在他身上,把他笼罩在他四肢上的黑气尽数烧去。

五体归位的感觉好的不得了,任道是情不自禁地蹿了一下,人却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晁雨泽拉住。

一种神奇的感觉在他脑内出现,就像是意识的大门外有人敲了三下。

任道是当即明白这是他在对自己使用同心诀,便打开了那扇门,迎进了晁雨泽的声音。

原来,晁家姐弟一直用不易被发现的灵子分身跟着二人,见证了他们整个交流过程和那个少年的变化,还把这些都传递给了晁曜。

谁知晁曜仅是见到那名少年与任道是对峙,就立刻让晁家姐弟准备法术带任道是跑路,根本没有传达收服或者对抗的方法。

二晁虽然不解,却听令行事,果然一分钟不到,那个少年就展现了超越想象的攻击方式,打了任道是个措手不及。

晁雨泽当即放出三眼诀,将任道是所处位置的影响用灵子屏转移到少年眼前,掺杂着幻术,混淆他的视听。晁雨流则使用咒焚诀将缠绕住任道是的煞气除去,放他自由。

幸好灵辖有这种从灵子层面忽视气息成分来燃烧作法能源的法术,否则煞气到底该用什么来克制一时还有待商榷。

任道是逃命的速度一点儿不慢,立刻就跟上晁雨泽的步子继续往回跑。

可是那边少年的煞气已经沾到了三眼诀放出的幻象,眼前的任道是居然没有被继续吞噬,反倒被没来由的天火解开了束缚朝西侧闪躲,这怎么看也太不正常了。

少年明白上当,又是一声长啸,整个人用空间传送一般的速度突然出现在了真正的任道是身后。

晁雨泽的幻象分身也在瞬间闪到了少年身后,和贴在天花板上的姐姐汇合,二人合力再次使出咒焚诀,一团火焰直接打在少年背心,想把他注意力从任道是身上吸引过来。

少年仅仅向后摆了摆手,过分充足的煞气燃料就卷着火焰向后反冲过去,粗暴的火龙卷直接将姐弟二人卷噬其中。

任道是根本不敢回头,趁着少年顿住的片刻,念动土遁口诀,钻进了墓道的墙内。

在墙面内,他的速度就比靠着两条腿跑要快上许多了,可是他不确定这样浓厚的煞气能不能入墙,丝毫不敢松懈,脑子飞速想着应对之法。

正这时,晁雨泽的声音忽然在他脑内响起

任道是心下一惊,溶进土元素的自己看不到煞气所在,想必是那少年又攻过来了。

实际上,对方确实是攻过来了,而且是整个人跟着他一起遁进了墙壁中,贴着他的身在追击。

任道是一跃出墙,又是一跃蹿上天花板,尚在空中,就见那个少年紧跟着他,手中的煞气像美杜莎的头发一样扭曲狂舞着,已经沾上了他的衣角。

任道是在天花板上硬是借力转了个身,躲开贴上来的煞气,又一次蹿到墙面上,两条腿刚插进墙里,头顶就飞过一颗大火球,正打在少年胸口,把他往后推出好几米。

晁雨流姐弟见普通的火球偷袭成功,身形瞬间消失,在前方的洞口再次汇聚,手上各自凝出一把燃着火的长剑,像两个守卫一般等待着任道是回归,防备着少年的袭击。

任道是稍微放下心来,不敢再整个潜进墙中,就这么插在墙面上打横往那边冲去。

这紧要关头,他才想起那个少年发飙前大喊的话,急急地叫了句“喂,你追我干嘛,多大仇啊,你找的那个什么环我都不知道是什么!”

说完他立刻就后悔了,又一次欺近到他身后的那个少年发出了野兽般的鼻哼,明显是生气了。

他这一系列表现,应该是听到墓主名字之后想起了什么,情绪混乱、神志不清,所以就没头没尾地胡乱攻击发泄怒火。

任道是暗骂

为了躲避头侧有形的煞气,任道是又一次钻进墙内,从侧壁直接转移到天花板上,再次探头出来,正和那少年一个对脸。

那双血红的眼睛和那颗脑袋后再次飞来的大火球吓得他惊叫出声,赶紧又潜进天花板,不管不顾地往晁千琳几人所在的墓道里冲。

可冲过姐弟俩把守着的那道门,任道是立刻发现晁千琳等人的气息都消失不见了。

他赶紧从天花板探出头来叫道“千琳!”

晁雨泽的声音又在他脑海中响起

晁千琳和奚满月只对他这么说过,而她们也确实是这么认为的,可这时晁曜的声音也在他脑中响起

任道是也不知他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只能不耐烦地问

脑内的交流挡不住任道是下意识地想法。

晁曜也不解释,只是命令道

晁雨流姐弟应和一声,一个用咒焚诀锻出的火刃极其勉强地抵挡少年冲过来的身形,一个掏出黑色小瓶,站在原地喃喃念咒,给火精灵灌输与面前煞气少年对峙的意识。

任道是愣了半秒

晁曜的声音吓了他一大跳,同心诀链接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不自然的感觉,和沟通时的他心通完全不同,他根本就没想起来自己的所思所想对方全能听到。

任道是气急败坏地继续往东跑,没跑多远就见到一只荧光棒被扔在脚边。

他步子一停,整个人忽然被奚满月扑倒在地上。



</br>

</br>

454 宝刀蓬修

奚满月狠狠按着任道是的脑袋,把头埋在他肩膀旁,低声说:“闭气。”

这时,晁曜朗声念动咒焚诀的声音已经响彻了整条墓道:“玉膏殊至,五色昭源,丹成岁生,五味俱燚,辖之以灵,名讳晁曜!”

灵辖的法术与道家法术最不相同的一点,就是他们驱动灵子所做之事受主观意志的影响极大,不会被法术本身的固定形式限制。

就比如同是锻出兵刃的锻形诀和悯火诀,晁千神和晁千琳有截然不同的用法;同是透视事物原貌的三眼诀,晁千神就用来寻物、寻人,晁雨泽则用来制造幻象。

而对灵子操控得更加精到、更有经验,还通晓空间之法的晁曜,使用咒焚诀的方法也是那年轻的姐弟俩完全想象不到的。

咒声过时,晁家姐弟和那只火精灵正与少年缠斗,少年身上的煞气和火精灵的无名火都无法伤及对方,只能对对方的行动产生制约,那姐弟俩则用咒焚诀唤出的火刃去侵蚀少年的煞气,尽可能消耗他的气力。

以他二人的实力,根本做不到使煞气的源头——那个少年本身燃烧起来。他的煞气太过庞大,咒焚诀对于他就像一支只能点燃枯叶,却不能直接点燃木炭的烟头一样。

晁曜同样做不到这点,但他选择了让空间中所有物品的魂魄燃烧。

事实上哪怕是一片砖石、一片树叶,都有自己的“魂魄”。

但它们太弱小了,不足以拥有意识、承载灵气,所以构成虽然和人类的“魂魄”相同,却不被称呼为“魂魄”。

这也是物品们可以通过人的精魄、精血浇灌,偷得人的魂魄和能量来进化自身,变成精灵的原因。毕竟这世间几乎没有完全从无到有的东西,从少到多却是常态。

晁曜利用对空间的感应,锁定了整个空间的魂魄所在,直接用咒焚诀引燃了这些魂魄。

此法一施,这条墓道中的每一块砖石、每一件器物都透体散发出奇特的白光,被浓黑笼罩的墓道头一次亮如白昼。

包括那个少年和墓道中的任道是、奚满月,所有人都感受到一种从内至外的烧灼感。

但魂魄之中没有神经,也没有意识存在,他们并不会疼痛,只是意识开始模糊,对身体的控制力飞速降低。

奚满月这才明白晁曜那句“点燃墓道,清空煞气”的意思。

她还以为这里真的要被火烧着,天真地让任道是闭气暂时避开火焰,看来赶快离开这里才是上策。

她和任道是相互搀扶着爬起来,走路甚至有些打晃,不约而同地扶住了身边的墙面。

“满月……我怎么,有点儿嗨?”

奚满月回头白了任道是一眼,表情却忽然僵住。

任道是头侧,是她和晁千琳之前没有看完的壁画。

在严良对那位女性火灵辖一见钟情的情节之后,下一幅画中的二人来到了一座繁华的城市。

那里明灯高挑,满街行人,像极了清明上河图中的宋代汴京。

画面中的二人站在人流涌动的街头,依旧四目相对,严良手捧一对短剑,意在赠送给对方。女人穿着一身男装,神色满是羞赧,却还是接过了那对短剑。

两只短剑的剑柄上雕着两个字,裳环。

之前任道是和那个少年对峙的情景晁曜一直在旁观,在少年叫出那句话之后,晁曜也情不自禁地嘟囔了一句:“裳环?”

这么温柔又古怪的名字很难让人联想到兵刃,但见到这件奇事,奚满月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了严良从第二幅壁画开始就从未离身的那柄黑鞘黑刃的长刀。

果然那把刀的刀鞘上也有两个字,蓬修。

任道是也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同样一脸惊讶。

这二人此刻魂魄被消耗了不少,脑子转速又慢了许多,一时居然忘记了逃命,而是沿着这道墙看向墓道尽头的最后一幅壁画。

只见这副画上的严良身周既没有那名女子,也没有家臣,就那么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山坡上,撑着明明是同一把,刀柄却徒然长了三四倍的蓬修,默默垂泪。

不知内情,实在参不透这张壁画的意思,墓中为了吹嘘墓主生平而存在的壁画可不该是这个样子。

但这就是严良生平的最后一页了,真是让人摸不到头脑。

奚满月和任道是正用不怎么灵光的脑子思考,胳膊却忽然被晁曜拽住,扯进了更东侧的墓室之中。

有了那一室燃尽魂魄的法咒,没有本体只靠灵体和魂魄存在的精灵少年大大受挫,已经被完全不惧火焰的火精灵推回了前一条墓道,众人暂时安全了。

晁曜的手冰凉如水,有了这层对比,那二人才发现自己身上烫得快烧起来了。

魂魄是可以靠调息缓慢恢复的,身为天师的任道是和奚满月都没太在意,反倒是被之前的壁画吊足了胃口。

奚满月赶紧询问晁曜:“晁先生,那只煞气冲天的精灵,本体难道是严良的佩刀?”

晁曜迟滞地点点头,似乎也被自己的法术影响了反应。

在少年还未显出真身,只是情绪激动地询问墓主是谁的时候,晁曜就已经对他的身份有了猜想,见到他本人后更是笃定,这个可以模仿变化成各种人的少年,正是伴随严良征战沙场的那把宝刀,蓬修。

晁千琳和奚满月之前就几次在壁画上见过这把刀,只是在彰显墓主事迹的壁画中,它从来不是主体,根本就没有引起她们的注意。

任道是瞬间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

既然是随军的佩刀之灵,那少年体量庞大的煞气也就可以理解了。

历史上第一个被封为武安君的白起就是以毫无人性的屠戮著名,严良既然与白起同爵,又战功赫赫,想必同样一身血债。

他的刀沾染的鲜血和收割的灵魂难以计数,会生出自己的意识无比正常。

从使用者目的中产生的滔天杀意,以及被死者诅咒产生的庞大煞气构成了这只刀灵的灵魂和意识,他的灵气自然而然地被这两种负面情绪取代,和正常在自然灵气下诞生的精灵气息完全不同。

而且,他的诞生是由各种各样的人促成,凡是死在蓬修之下的亡魂都会影响蓬修本人对世界的认知,他本身的性格和灵体构成就复杂又混乱,所以可以轻而易举地模仿各种人类甚至妖类。

奚满月又问:“这么说,这座墓其实要封的是他?”

</br>

</br>

455 钦佩已极

晁曜一脸不快,没有吭声。

其实,晁家在另外三个灵辖家族面前总是小心翼翼,除了资历不够老,还有另外两个原因。

实力不足自然是一方面。

他们在灵辖血脉越渐稀薄的千年前继承了火系灵辖的位置,而且是从道家转修血脉,能力确实有限。

此外,晁家还缺少正统灵辖该有的凭证,也就是五行令。

一直以来,晁家就只有属于火灵辖的朱雀令,从来都没有拿到过金灵辖的白虎令。

他们的金灵辖身份始终可以被另三家质疑,若是贸然修行,说不定要被有心者诟病。

所以晁家对白虎令的重视程度远超他人想象。

虽说他们继承了火、金两系的灵辖之法,在另三家眼中颇有“优势”,但晁家人世代刚正耿直,因为只受到东方捷溪的托付,还没有名正言顺修行金系法门的依据,他们从来都没有系统修炼过金灵辖的法术。

在不知内情的另三家看来,双系修行依旧不成气候反倒成了晁家能力不足的铁证。既定看法形成之后,就算他们知道了晁家不去修习金灵辖法门的原因,态度依旧充满鄙夷和不屑。

晁家深知如此,千百年来一直在寻找可以让自家立足、提高实力的白虎令。

晁曜等人明知晁千神兄妹受到各方窥伺,依旧离开岚城这个是非交错的中心,就是为了白虎令存在于此的可能。

可此时此刻,承认蓬修才是严良墓封印的秘宝,几乎等同于承认墓中没有白虎令。

从古至今,晁家人对白虎令的探索皆尽成空。这诸多的线索和猜测之中,可能性最高的就属这座严良墓。

可以说,若是这里依旧没有白虎令的存在,这件关乎灵辖存在和使命的神器可能就再也不会有下落了。

奚满月看出晁曜心情不佳,不再多说,跟着他默默往墓道更深处走,很快就和缓慢前进的晁千琳四人碰面。

虽然他们身边没有了陶青,但众人都发现,他们前进的方向,似乎是从外界进入这座地宫正常的通道。

之前任道是等人穿过的是紧邻壁画墓道的一个宽阔房间,房间之中陈列着象、马、虎、羊各一对,共计八座雕像,像极了大宅门口的镇宅兽。

那个房间西侧的石门格外高大精致,浮雕与镂雕俱全,门上还有一副匾额,文字同样是灵辖的符号,而且是个专有名词,晁曜推测这是“严良”或“武安君”的意思。

再往东走,也就是晁千琳四人等待他们的墓道区域,更是一副入口的样子。

这里的一侧墙面上也绘有壁画,另一侧则是大片石刻的碑文,很像常见的古建筑结构。

之前分身被打成渣渣的晁家姐弟都安然无恙地在这儿,晁雨泽打着手电筒贴在晁千琳身边,和她嘀嘀咕咕地讨论壁画的内容,晁雨流则和白明站在一旁,盯着那两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任道是忍不住吐槽了一句:“妹控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啊……”

晁雨泽闻言白了他一眼:“你以为谁都有这么好看的妹妹吗?别吃不到葡萄还吐葡萄皮好吗?”

任道是赶紧凑到晁千琳身边,毫无顾忌地揽住她的肩膀:“嘁,我可是千琳的大嫂,你这种凭空冒出来的颜狗太肤浅了,认识不到女神的内心。劝你离她远点儿吧,小心我家神哥把你大卸八块!”

“咦——”晁千琳嫌弃地赶紧甩开任道是的手,抖了抖一身的鸡皮疙瘩,“你可真是句句不离我大哥,看来是真爱了……那边怎么样?”

任道是简单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晁千琳默默点着头,末了居然饱含歉意地说了一句:“辛苦了,其实,我们要是早到这边来,就用不着你以身试险了……”

“哈?”任道是这才抬头去看墙上的壁画和石刻,也忍不住苦笑起来。

原来,这条墓道北侧墙面上的文字内容,正是这座陵墓修造的过程、参与修造的人员,以及以东方捷溪为代表的法术派人士为严良留下的碑文。

而南侧墙面的壁画上,则描绘着严良与蓬修的渊源,隐晦地表达出了这座墓中的第二男主。

从碑文内容来看,严良曾经凭一己之力,杀入巫术派的大本营,救出了白阳的母亲。

而且,此举重创了他们的头目,转移了巫术派的视线,给法术派的反击提供了时机,还变相拯救了一批被巫术派阴谋控制住的法术派人士,其中就包含当时还是道士的晁家先祖。

古人文绉绉的溢美之词让晁千琳等人连连咋舌,难为他们写满了一面近二十米的墙,主要内容总结起来却只有以上两段。

任道是不禁感慨:“严良就是个表世界的武者,居然能单挑一大群巫师,这真是……六六六?”

晁曜解释道:“无论是修炼灵体还是修炼肉体,只要足够努力又足够有天赋,最后的成就都差不了多少。

“这位严将军是上上等的武学奇才,征战之中还可见其颇有将才,他的头脑和身手比那些旁门左道、学艺不精的巫师强太多了,这还是为情做下的激愤之举,赢得多夸张也不为过啊。”

人类崇强的天性让在场所有人都对严良的能力钦佩已极,有了这一墙的佐证,谁都不敢再轻视这位武安君。

众人又转向另一侧的壁画。

这里的壁画不再像之前墓道中那般被分割成一个个定格的场景,而是连成了一整幅长卷,用文字注解体现时间流逝,更加清晰好懂。

从画中可知,蓬修是氓朝皇帝,也就是严良的父亲,在他母亲有孕之际,命能工巧匠专门为他打造的。

当时边关告急,此举不仅寄托了父亲对儿子的厚望,也寄托了皇帝对国事的忧虑。

正所谓无巧不成书,这把刀完工的日期,刚好与孕期长达十一个月的严良生日相同,仿佛他们彼此都在等待着对方的诞生,也都是为了对方而生。

长大后的严良果然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

他与这把刀出生入死,征战沙场,立下赫赫战功,成为皇帝手中的一柄利刃,保住了氓朝的疆土,给氓朝带来了长久的和平。

可惜他功高盖主,庶出的十皇子夸张的口碑和手握的兵权被五个哥哥和父亲忌惮,功成后立刻被迫身退,除了一个武安君的封号,什么都没剩下。

在严良三十岁,被闲置七年后的某一天,武将出身的他不知从何处淘回了一对短剑。

也是在这一天,蓬修第一次化身成人。

因为,和这对短剑一起回来的,还有短剑上生出的剑灵,裳环。

</br>

</br>

456 世态炎凉

看到这里,任道是露出个得意的笑容:“哈,被我才对了,这个裳环果然是个姑娘!”

众人都没理会他,继续去看下面的内容。

裳环的本体虽然是双剑,幻化出的精灵却只有一个。

画中的她看起来是个年纪不大的娇俏少女,一身红衣,双环髻上还坠着红绫。

这画师和之前那段墓道上的显然是同一人,他笔下蓬修面对裳环时的眼神,和严良面对那个白衣女子的眼神如出一辙。

众人不禁感慨,真是什么人拿什么刀,蓬修诞生的原因,居然就是对裳环一见钟情。

不过,他比严良幸运太多,因为裳环看向他时,也是同样的眼神。

在这不久后,严良就遇见了那个命定之人,作为最能寄托情思的定情信物,严良把裳环的真身送给了她。

蓬修对严良忠诚至极,让自己的爱侣陪伴主人的心上人,他毫无怨言,甚至以此为荣。

可之后发生了太多事,虽然画上只是一片烟云,文字标注也仅仅从佑嘉三十一年变成佑嘉三十二年,在场的人却都知道,被几笔略过的“改道之变”绝对不简单,只是修墓之人无法透露。

不过,这期间与严良相关的两件大事还是被记录了下来。

一是严良英雄救美,密如蝼蚁的大批修者也重回自由,二是在这场救援之中,裳环被遗失,之后的画面中再没出现。

更让人叹惋的是,严良把心上人交还给了她的爱人,也就是白阳的父亲之后,便一个人带着蓬修离开了。

但他在这时已经被巫术伤得太深太重,等修者们找到他时,他已经在山野间撑着蓬修,就那么僵直站立着死去了。

奚满月和任道是都忍不住抽了口气。

那边墓道中的最后一幅壁画,居然是严良离世的场景。

这样一位骁勇至极的武安君,没有为国捐躯、战死沙场,而是在和平年代,一个人死在了没有爱人、没有亲人、没有战友的山野之间,只有刀灵在他身边相伴。

他用跌宕的一生印证了自己的名字——世态炎凉。

为了严良的死,也为了裳环的遗失,蓬修发了狂,接下来的画面中,蓬修从那位穿着黑色布衣的少年,变成了刚刚那副全身黑甲的战士形象。

他提着自己的本体,折回了巫术派的大本营,杀了个痛快。

可是他已经失去了控制,除了严良和裳环,没有人能让这把被十几万人血祭的刀灵安稳下来。

晁千琳等皆尽愕然,他们这才知道,原来“改道之变”的落幕如此草率,法术派修者也不甚光彩,他们最后对抗的不是巫术派,而是被鸟尽弓藏的蓬修。

一众修者备战充分,伤亡不大便将蓬修控制住。

再之后,由东方捷溪出面组织设计,晁家和一部分道士合力在一个月内修好了这座严良墓,将严良的遗体和蓬修封存在了这里。

看完这些,众人彻底搞清了墓中的情况。

晁曜叹了口气,说道:“看来当时蓬修的刀灵诞生还不足一年,灵魂还薄弱,很容易忘记前情,停止发狂。

“修者们是把蓬修的本体封印起来,故意把他的灵体留在墓中,既可以守护这座墓,还能让他和自己的主人呆在一起,保持本能上的平和。

“估计这千百年里,他的意识一直都很混沌,记忆也不完整,忘记了主人也忘记了爱人,所以刚刚被任道是提醒想起一切之后,才变回了被封印之前的状态。”

晁千琳不甚认同他的说法,却没有说话,跟其他人一样默默无语。

如果蓬修被阻隔了和本体的联系,记忆和灵体断流近千年,只剩下刀灵自身的本能,作为一只仅仅一岁的精灵,他应该会本能地想要回归本体。

他在这墓里呆了上千年,之前又能在墓中自由穿梭,对墓里的一切肯定非常了解。情况只能是他一直有回到本体的行动,却根本做不到。

所以说,一个上千年都无法破开的封印,怎么可能只凭任道是的一句话就被直接无视,放出蓬修从前的记忆、逆天的煞气和能力呢?

任道是突然打破了一行人的思考:“还有个疯子在后面追我们,这么悠哉真的好吗?”

晁曜道:“以蓬修的状态应该暂时没法过来,我们得从这些东西里找到线索,找到他本体的位置。”

“他不是能遁到墙里吗?”

晁千琳拍了下他的后脑勺:“他要是能离开,现在还会在这里吗?”

任道是无奈地说:“以前有净灵法阵啊,现在已经没了……”

“也对……他上千年都游荡在本体之外,也已经拥有了能使用道法的实体,应该不会受本体的距离限制了……”

晁千琳低下头思索着,觉得蓬修这时还没离开,若不是东方捷溪真的还有其他布置,就只能和她刚刚觉得违和的记忆回复有关。

晁曜摆摆手:“如果他离开了,墓里的气氛肯定有变,我们除了找到他的本体,也没什么直接制服他的方法,现在还是先找线索吧。”

“一定得制服他吗?”任道是憋着嘴,还是没放弃直接逃命的想法。

晁曜严肃地说:“他能让朱雀令产生反应,就是足以对世界的安危产生影响的存在,绝对不能让他随便离开。

“那些煞气如果到了外界,会引发什么灾害和后果难以预计。”

见他们在争论,晁雨泽忽然拉过晁千琳,指着东侧:“我刚刚走到墙边的时候,看到那边有往下走的台阶,我们过去看看?这样分头效率也能高点儿。”

晁千琳表情古怪地看了眼晁曜,对方完全没理他们,依旧在对壁画做深入研究。

前车之鉴告诉她分头行动不好,可刚刚自己才任性地让任道是去“勾引”蓬修,这时也找不出理由反驳。

二人就这样背离了他人,靠灵火照明,往东继续走,果然看到了几十级平缓到微妙的台阶。

黑暗已经彻底把那些人的身影吞噬,晁雨泽这才压低了声音对晁千琳说:“千琳,你大哥到底去哪儿了,你知道吗?”

晁千琳摇摇头:“我要是知道,早就去找他了。”

“等你回到岚城,无论你大哥回没回来,都赶紧离开那里,我们会帮你打掩护,做关系的。”

“为什么?让我远离任家人吗?”

听她说的不是四大家族,而是任家,晁雨泽愣了一下:“二伯已经和你说过了?”

晁千琳故作轻蔑地问道:“你们晁家和任家有世仇吗,怎么就这么瞧不上他们?”

晁雨泽摇摇头,表情极其严肃地说:“任家和钟家结盟了,你们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br>

</br>

457 八棱石碑

第457节

晁千琳有些意外,毕竟之前钟家要求的联姻对象是奚满月,和任家没有任何关系。

不过这样一来,晁昭之所以把年幼的他们二人藏起来也就解释得通了。

晁昭和东方捷溪明显都对他们这些人身上的异常非常了解,钟家作为五行灵辖之首,没道理不知晓这件事。

看样子钟家从一开始就打算直接杀他们了事,以从根源上避免这群异常对世界产生影响。而他们和奚家联姻,肯定是冲着奚家姐妹,和任家结盟,则可能是利用任家与其他三家的争端,让任家从内部替他们办事。

晁千琳未动声色,表现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信步走下台阶,引诱晁雨泽自己透露更多情报来换取信任。

谁知晁雨泽又一次说出了最无聊的台词“千琳,我们是一家人,不会害你的,相信我吧。”

晁千琳淡淡摇头“还是那句话,难道只凭一个姓氏,我就选择相信你们,而不是一起出生入死的朋友吗?”

晁雨泽道“我们刚刚也一起出生入死了,还算不上朋友吗?”

“好吧,就算我把你们当家人看待好了。不过,家人就可以以爱为明,威胁我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吗?哪怕现在是我的生身父母告诉我该做什么,我也得靠自己的眼睛去确认事实的真相,再做决定。

“你们的好意我记在心里,真的谢谢。可是,就算他们要我的命,我也希望是我自己发现端倪,自己选择逃避还是抵抗。你们已经仁至义尽,让我自生自灭吧。”

晁雨泽一时语塞,居然不知道怎么反驳。

他也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也有年轻人的叛逆,知道被强行要求做出某种选择时,就算这种选择也是自己的想要的,自己也会下意识地去逆反。

他只是没想到,当自己做那个名为劝说,实为命令的人时,他才真正体会到了当长辈的微妙心态。

“我这可是为你好”,“我走的路比你过的桥都多”,“我还能害你吗”……

他没想到自己年纪轻轻就有说这些的一天,一时苦笑起来。

二人不甚愉快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这时他们已经下完台阶,站到了平地之上。

晁雨泽放出数团灵火,大致显出这个房间的布置。

这里有一百多平米,地面的正中立着一座极其巨大的八棱柱形石碑,通体光洁,没有纹饰雕琢。房间四角上摆着四只汉白玉貔貅,都姿态各异地面朝石碑。

石碑的正西一面上书一行大字灵道集英赠佑国武安君善美严公神道碑。

晁千琳反反复复看了几遍这句话,半晌才反应过来,噗嗤一声笑出来“严良,字善美?”

晁雨泽笑道“我倒是猜到他这名字是怎么取的了。严公是十皇子,农历十月的别称是‘良月’,所以他的名便是个‘良’字;‘十’又有极致的意思,他的字就取了‘至善至美’中的‘善美’二字。”

“原来皇子有字啊……”

“连皇帝都有啊,不过没什么人会用名或这字称呼他们,所以基本不为人知。”

晁千琳点点头,晁雨泽这番解释倒是很有哥哥的架势,晁千神平时也总是这样对她卖弄学问,侃侃而谈。

她绕着这八棱形的石碑转了一圈,无奈地发现,这石碑八面居然都是同样的一句话灵道集英赠佑国武安君善美严公神道碑。

晁雨泽道“哪有这样的碑?有字又无字,一点儿墓主生平都没提。”

晁千琳沉思了片刻“暗藏玄机啊……”

她念动悯火诀,跃上空中,去看碑顶,惊讶地发现上面竟然浮雕着先天八卦,正西为离,正东为坎,这浮雕的材质竟然也和地下陷阱中的雕像一般,流动着奇异的红色光彩。

“晁雨泽,这碑好像是道士们搞的……”

晁千琳掏出手机,看了眼黄历,在手心上按时家奇门的方法起局推算“大暑、秋分七一四,立秋二五八……”

晁雨泽用同心诀看到了晁千琳眼之所见,听到晁千琳口中喃喃,心中一喜。

他们姐弟和晁曜都不善奇门,想是晁昭教过晁千琳推演之法,在这墓中就能方便许多。

他立刻在石碑底部和四周的貔貅身上寻找线索,等待着晁千琳推算墓中的情况。

“……有空亡,需转宫……六乙加辛龙逃走……”晁千琳念叨了一句,突然皱起眉头,从空中落下,不甚友善地看着晁雨泽,“之前这墓里的机关都是关闭的,是你们几个擅自动了什么,才把传送到地下的陷阱打开的?”

“嗯?”晁雨泽一惊,连连摇手,“这墓里的陷阱始终存在着,怎么会有打开一说?”

晁千琳招招手,带他往东北方向的蹲姿貔貅处走“这座墓的构造是阴阳相套的,我们所在的这层为阴,陷阱所在的地下为阳,阵法大局受那座八棱碑的朝向影响。

“之前你们肯定动了之前那八座雕像中的哪座,把碑转了角度。现在整个墓的阴阳不再是上下分布,而是翻转成了东西分布,阳主阴隰,所以西侧墓道那边的所有机关都被开启了。”

晁雨泽有些没听懂,愣愣地看着晁千琳。

晁千琳叹了口气,站在貔貅前方用手比划着“你把整个墓想象成一个立方体,那个八棱石柱是横插在立方体中间的轴,只要转动这只轴,立方体就会整个旋转。现在位于陷阱面的阳面有一部分转动到了地上来了,所以我们会在上面落入陷阱后,被传送到地下的陷阱之中,明白了吗?”

晁雨泽点点头“这和二伯说的不太一样啊……”

“他说的也没错,只不过仅限于墓的表层结构。这座墓确实是分为四个区域,地下的雕像也确实是和神龛相连的,可是,神龛不一定只在那条墓道中有啊。”

晁雨泽终于会意,忙不迭点点头。

晁千琳继续说道“这四个区域中有两个是绝对封闭的,我估计那个封存这蓬修的区域和陷阱区一样,其中空间也被割成了碎块,想进去只能靠传送点。

“刚刚我用奇门遁甲找到了那个秘密空间的大体位置,结合这整个空间的构成、形式和空间体量,我已经明白应该怎么去到那个秘密空间里了。”



</br>

</br>

458 平行世界

晁千琳站在这只抱着宝珠,回首望天的蹲姿貔貅面前,前前后后反复打量,终于找到了什么似的欢喜地轻叫了一声,在指尖再次起局推算。

晁雨泽也不打搅她,就静静地站在一旁等待结果。

三分钟后,晁千琳颦着眉摇摇头,又走向西南角登云抖鬃的貔貅旁,一边寻找着什么,一边说道“我们灵辖的术法中缺少阵法,所以这墓的细节上用的虽然都是灵辖技巧,整体构造参考的却是先天八卦中阴阳流转的基本概念。

“这座墓的构造是阴阳相套的,我们眼之所见的真实空间是阳,不可见却必然存在的概念空间为阴;真实空间也分为阴阳,所在的地上这层为阳,陷阱和蓬修所在的隐藏空间为阴;概念空间同样分为阴阳,从此及彼的传送概念为阳,从彼及此的传送概念为阴。

“等一下,千琳,”晁雨泽一脸纠结地问,“从此及彼是把自己传送到对面,我明白,从彼及此是从对面传送回现在所在的地方,这是什么意思,预约一段时间后的法术吗?”

晁千琳笑道“你刚刚想严良的名字不是利索的很吗,难道你只有历史了得,对哲学摸不到头脑?”

“女孩子才喜欢研究哲学吧……你直接告诉我就行啦!”

晁千琳耸耸肩“好吧,其实这也不算是哲学,解释起来,只不过是利用因果律在短时段内制造平行宇宙吧。”

“啥?”晁雨泽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我是不是进了漫威的片场?”

“果由因生,因必生果,事先决定了果,就可以推导出必然的因。又因为时间序列性,原因必定在先,结果只能在后,二者的时间顺序不能颠倒。这些你明白吗?”

晁雨泽翻了个白眼,点了点头。

晁千琳继续解释“假如因和果之间的时间间隔无限小,那先有因还是先有果对于当事人来说,就会变得无限模糊,甚至产生因果顺序混乱,甚至因果并不存在的错觉。

“这样看‘从彼及此’的话就好理解了。我们‘在彼’是因,‘到此’是果,过程是‘位移’。那么假定结果是我们位移到此,那我们先要在彼,但我们实际上在此,为了得到这个果,因就必须让我们先从此到彼,再从彼到此。

“所以这个过程中发生了两次位移。第一次位移,也就是‘从此到彼’,存在于被果推导出来的必然因当中,位移发生的过程经历的时间无限小,但必须要存在,所以说,这个过程是在无限短时间内的虚拟时空中进行,我们也可以把发生这段过程的地方称为平行世界。

“你明白了吗?”

晁雨泽飞速摇头“我真是闲的,干嘛要问这个……这不就是说,我们哪儿都没去吗?”

晁千琳也跟着摇头“不是的,我们先去了彼,再回了此,去了两个地方,这一点,就是解决这座墓结构问题,找到蓬修所在的关键。”

晁雨泽一脸苦笑,表示“愿闻其详”。

晁千琳这才开始解释一切“所有阵法都和电路图一样,有元件符号、连线和结点。元件符号包括阵法的开关、能源、各类功能效果的符文或法器;连线和节点,也就是阵图回路则负责串联一切,确保元件相连,功能切换和目的达成。

“但是这样的构成就注定了一个原则,无论整个电路图再复杂、开关再多,能源元件都一定和所有元件相连。

“在以先天八卦为核心规则的阵法里,先天八卦的所在就是能源的所在,而且这张卦图的材质和陷阱中传送的雕塑相同,它大概率即是法阵的能源供给,又是控制系统。

“你们之前触动的雕像应该是使石碑转动的机关,之前这里的巨响应该就是石碑转动发出的,我用奇门之术推算的结果也和这相合。

“这整个阵法的大局受那座八棱碑的朝向影响,各个方位对应着墓中不同的阴阳构成。现在离主位,先天八卦数为三,九宫数为九,五行火数是二和七,结合刚刚的卦局来看,现在整个墓阳主阴隰。

“墓中的阴阳不再是上下分布,而是翻转成了东西分布。所以西侧墓道那边的所有机关都被开启了。”

晁雨泽有些没听懂,愣愣地看着晁千琳。

晁千琳叹了口气,站在貔貅前方用手比划着“你把整个墓想象成一个立方体,那个八棱石柱是横插在立方体中间的轴,只要转动这只轴,立方体就会整个旋转。现在位于陷阱面的阳面有一部分转动到了地上来了,所以我们会在上面落入陷阱后,被传送到地下的陷阱之中,明白了吗?”

晁雨泽先是点头,后又摇头“这和二伯说的不太一样啊……”

“他说的也没错,只不过仅限于墓的表层结构,也就是真实空间。这座墓确实是分为四个区域,地下的雕像也确实是和神龛相连的,可是,神龛不一定只在那条墓道中有,只是要看对应阴阳的状态下开启的是哪些位置的哪些神龛。”

晁雨泽终于会意,忙不迭点点头。

晁千琳继续说道“这四个区域中,陷阱区域和藏宝区域是绝对封闭的,我估计那个封存着蓬修的区域和陷阱区一样,其中空间也被割成了碎块,想进去只能靠传送点。

“刚刚我用奇门遁甲推算出了那个秘密空间的大体位置,结合这整个空间的构成、形式和空间体量,我已经明白应该怎么去到那个秘密空间里了。”

晁千琳一直只顾着对晁雨泽解释墓的结构和原理,这时才又一次想起在面前的貔貅上摸索寻找着什么。

晁雨泽见她又一次在掌心起局推算,不禁颦起了眉。

这些复杂的事他连理解都有些困难,晁千琳却这几分钟内排布心中,看来族中对她神性的传言丝毫不虚。

无论是容貌、体能等身体素质,还是对抽象、超自然原理的理解和推导能力,她都已经超过了人类范畴。

虽然知道放着她一人去为她抗拒不已的晁家办事很不合适,但晁雨泽此时真的帮不上忙,只能真心地忧虑

晁千琳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依旧入神地掐算,半晌才终于犹疑地说“我们先回去找他们,去有八只动物的甬道吧。”



</br>

</br>

459 排列组合

晁雨泽跟上她的脚步,追问道:“你还是没说这和那个从彼至此有什么关系啊?”

晁千琳道:“之前我们从墓道中掉入传送陷阱之后,被传入地下的位置是看起来是随机的,实际上应该有一定规律。

“具体的情况,得依靠这碑顶的八卦图和这四只貔貅身上的九宫数来计算推演。所以,我们得想办法让那个秘密空间的空间链接点和神龛重合,把自己送进陷阱空间,再从那里进入蓬修所在的空间。

“不过地下能使用的传送雕像数量有限,我们没有试验的机会,也没有完成一步就退出改变阵法的办法,只能分头行动,利用这从彼至此的虚拟传送,去到目的地。”

晁雨泽再次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呃,其实我不会空间法术,你去和二伯说,他可能会明白……”

二人说着话,就已经回到了众人身边。

晁曜连忙问起他们有否发现,晁千琳把刚刚对晁雨泽解释的状况一一讲明,所有人都默默点头,让晁雨泽万分怀疑到底是自己的智商不够,还是其他人只是在装蒜。

晁曜问:“地下的陷阱已经被打开了三个,磊室的岩浆弹还把传送雕像无效化了,也就是说我们只有一次机会。而且打开最后一个房间之后,湮没整个空间的第五个陷阱也会开启,时间极其紧迫。

“只靠奇门遁甲,真的能把每一步都推算得那么准确吗?”

晁千琳犹豫片刻:“我们可以不靠奇门遁甲这种不靠谱的推论,而是用逻辑把柱子该转动的方向算出来。”

“算出来?”晁雨泽再次惊叹。

这次不只是他,所有人都没明白晁千琳的意思。

晁千琳从任道是的背包里翻出纸笔,在他背上写写画画,众人都围在一起看着她到底要怎样操作。

为了让看不到的任道是也能知道怎么回事,顺便加深其他人的理解,她边写边解释道:

“我们把呈阳属性的真实空间称为大a,其中的区域按属性分为隐藏和暴露分为阴阳,阴属性的地下陷阱是小a,阴属性的藏宝区是小b,暴露在外呈阳属性的严良墓主体是小c。

“把概念空间的传送理念称为大b,代表正常情况的由此至彼是小a,有平行空间存在的由彼至此是小b。由彼至此有两段路程,所以,这种情况也有两种情况,前阴后阳的b1和前阳后阴的b2。

“现在所有的要素都在这里,我们按排列组合的方法把可能的情况都列举出来,一共是九种情况。

“陷阱区三种:aaba阴阳,aabb1阴阴阴,aabb2阴阳阴。

“藏宝间三种:abba阴阳,abbb1阴阴阴,abbb2阴阳阴。

“安全空间三种:acba阳阳,acbb1阳阴阳,acbb2阳阳阴。

“可以用‘阳’这个空间的默认状态把从此至彼补齐到和从彼至此相同的状态,aaba,abba,acba就变成了阴阳阳,阴阳阳和阳阳阳。

“因为第一组和第二组性质完全相同,可以把他们暂时假定为相同的传送方式,之后在细化。”

到此为止,晁千琳已经把整张纸写满,众人依旧面面相觑,不知何意。

“现在我们来测试一下,这个排列组合是否正确,你们说我们之前从地上被传送到地下陷阱中,应该是什么样的排列组合?”

奚满月道:“acbb1”

晁千琳在纸上圈了一道:“对,acbb1,阳阴阳,正好是离卦,和现在的八棱柱的主位相合。”

众人纷纷做恍然大悟状。

“看来这个组合没问题。

“像这样我们还能从阴阳的分布中找到另外五种对应的卦象。”晁千琳在纸上对应之处一一标注出,“阴阳阳为兑,阴阴阳为震,阴阳阴为坎,阳阳阳为乾,阳阳阴为巽。

“这几个位置对应的墓中状态也就找到了。

“但还有坤和艮两卦在排列中没有出现。坤的属性是阴阴阴,理论上没有这样完全没实体存在的空间,可以理解为从彼及此借用的平行空间,坤主位的情况是个平衡真实和虚拟的状态,暂时忽略不计。

“但艮的属性是阳阴阴,这是可出现的情况,它却没有出现。艮的含义是山,代表不移不动,在传送阵法当中,这种情况自然可以理解为原位不动,空间不移。

“解释清了这两卦,我们可以肯定进入与藏宝间相关的三种情况中,一定有一种是我们需要的,与之相关的是兑、震、坎三个方位。”

奚满月突然说道:“所以我们把石碑转动到这三个方位,可能进入的是陷阱区还是藏宝间是未知数?”

晁千琳摇摇头:“这就要配合石碑四周的四只貔貅来看了。

“我之前检查过其中两只,发现他们身上的花纹中巧妙地融合着灵辖的符号,结尾的顿点符号表示这意在标明数字。灵辖的单独符文只有七个,说明这里的不是八卦数,而是九宫数。”

“七个符号,怎么代表九宫数?”晁雨泽几乎是脱口而出。

晁曜却已经明白,替晁千琳解释道:“刨除坤和艮,不就是七个符号了吗?”

“可是刨除两个卦象,不就只剩下六卦了吗,还是对不上七个啊?”

任道是插话道:“还有中宫啊,中宫是5。”

晁千琳点点头:“就是这样。我试着用九宫数结合起局推演了一下四只貔貅所指的方位。

“今天是七月二十七,阴三局,按此刻天干地支来推,第一只貔貅身上的九宫数3,说的是天盘六辛,地盘乙奇,这叫‘白虎猖狂’,白虎在西方。第二只貔貅身上的九宫数是7,那一宫是癸加丁,‘螣蛇夭矫’,中宫虚位可不计。

“这两卦,一是阴克阴,主凶,一是阴水克阴火,同样主凶。加上整个局中,蓬修本体最可能存在的杜门中也潜藏‘白虎’,不用看另外两只貔貅就知道,这阵完全是绝境。

“可是这些大凶之相一般不会同时出现,就因为它太绝了,才透出生机。

“兑、震、坎三个卦象分别是沼泽、雷、水,全是与火相斥相克的东西,这其中最最应克的便是坎卦。

“而坎卦代表的方位同样是西方,和杜门所在的方位相同。

“所以生机应该就在坎位之中,到达蓬修所在的方法,一定是石柱上的坎位。”

</br>

</br>

460 分头行动

晁雨泽问:“所以我们把石柱调整到坎位就可以直接进入藏宝区?”

晁千琳摇摇头:“坎位对应的有两种情况,一是aabb2,一是abbb2,也就是从陷阱区到陷阱区,和从藏宝区到藏宝区。很明显,我们得在坎位发生空间移动的时候,进行某种操作,让从彼及此两次移动的目的地发生变化,以此进入藏宝区。”

“所以具体要怎么做?”任道是问。

他在晁千琳的一系列解释中,已经找到了一丝将蓬修夺到手中的可能,此刻兴趣颇浓。

晁千琳却故意卖了个关子:“首先得先说明,我们一会儿的行程是从地上到陷阱区,再到藏宝区,最后还要回到地上。

“但现在有个不确定因素——蓬修到底能不能进入藏宝区或陷阱区,威胁我们的安全。而且不去看看那边的情况,具体做法也不好解释,还是实际操作的时候再说这个吧。”

晁曜道:“好,都听你安排。”

晁千琳看着他和奚满月:“蓬修曾经阻断过他心通,我们在分头行动期间,最好不要完全通过这类法术联系来进行计划,免得消息的正确性受他干扰。

“所以,最好留下一个有空间感知能力的人,在这边操纵石碑转动。通过感应我们进行的空间移动,判断收到的讯息,以及接下来的行动。”

晁曜和奚满月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二人当然都不想留下。这不只是因为他们不想承担蓬修在侧的风险,也因为谁都不想错过拿到蓬修本体的机会。

沉默了一阵子之后,晁曜还是主动选择了留下。

因为晁千琳和白明的中立,晁家比代表四大家族的任道是和奚满月人数占优,而且这毕竟是在晁千琳面前,晁曜还是想显出长辈的大度,和她建立好关系。

通过离位机关在北侧的羊雕身上这一已知情报,晁千琳推算出了另外七只动物分别对应着哪个方位,故意避开他人,告诉晁曜,先后都要改变哪座雕像,以及要注意的事,没收到他们讯息的话,又要怎么行动。

任道是看着那二人窃窃私语,莫名烦躁。

他能感觉到晁家对四大家族的态度很不对劲,尤其是那个晁雨泽看着他的眼神,让他没来由地想打人。

他和晁千琳彼此间的信任早就岌岌可危,不比从前,也就只有自己对她生命安全的责任还值得晁千琳信服。

情况一而再再而三地把晁千琳从自己一方推开,眼看着他就要辜负任世间的嘱托彻底把事情搞砸,他很难保持平和。

比起他来,奚满月倒是老神在在,完全没把这些事放在心上,只是扶着白明在一边观察他的伤情发展。

如她所料,处理好白明的伤口之后,他愈合的速度飞快,只经过近一个小时,他背上的肌肉就已经包住了原本露出的骨头。

【之前不是说一个进入胸腔的刀伤要一个礼拜才能恢复吗,现在这样子可比我听说的恢复速度快多了啊……他什么都没吃,不用消耗能量的吗?】

她又偷眼去看晁千琳的手臂,那个断口处始终被蓝色的灵火包裹着,看不出恢复的程度。

【难道他的恢复能力受了千琳的影响?】

奚满月正愣神,晁千琳突然拉了她一把。奚满月会意,分别与她和晁曜用他心通和同心诀建立了意识上的双重联系,并且默默标记了彼此在空间中的位置。

安排好一切,晁千琳和另外五人再次向西侧折返,去寻找地上的陷阱,把己方向地下陷阱中传送。

过程中,他们必须防备这期间随时可能出现的蓬修灵体。

从蓬修之前的表现上来看,他并不希望他们去到东侧,看到墓中对他的记载和尽头控制墓中空间的石碑。

此时他刚刚恢复记忆的疯狂消退与否尚未可知,和他正面相对又会是一番苦战,万一将他也传送下去,那要面临的麻烦又几何倍数地增多了。

众人小心翼翼地前行到了那条有传送神龛和壁画的墓道,其中燃烧魂魄的咒焚诀燃料几乎耗尽,已经快要熄灭了。

被烧尽魂魄的墓中砖石事物从此后再没了成为精灵的可能,实体也会因为失去了与魂魄沟通的灵气变得极易破碎,此时那些壁画就像敦煌石窟中被风化千年的样子,不复艳丽精致的原貌。

众人感觉到头脑昏沉,这是魂火复苏的征兆,他们不敢在此停留,匆匆穿过走道。

走道外留有火精灵与蓬修争斗的痕迹,除了地面的焦黑,四壁上还沾有成团的古怪煞气,就像是被提炼过的粘稠原油。

奇怪的是,这里完全感受不到两只强大精灵的气息,一时只能推测火精灵已经战死,蓬修则隐藏在煞气之中,煞气迟钝了的众人暂时发现不了他。

众人急急地向西前进,没多远就到了那块大石阻挡的路口。

之前和化形蓝晶的蓬修在此交谈时,任道是就已经发现,这个他们进入地宫的入口顶端被什么东西覆盖住了,这整个房间没有了之前新鲜空气涌入的生气。

他有些好奇,这块巨石顶上有个洞口的事到底是不是蓬修随口胡说。

任道是念动土遁法决,让大家各自牵手,遁入巨石之后有意向上,居然当真发现了一个洞口。

【这家伙没说谎,还是他一直都在谎话里掺着真话?】

任道是深谙说谎之道,想让人信服,全然编造绝对是不行的,半真半假才是王道。

如果蓬修也是此道中人,一直以来他口中的陶青和蓝晶极有可能就如他所说,一个落难,一个逃跑。

【和那俩人的性格倒是挺吻合的,这么说还是有可能找到蓝晶的吗?】

任道是现在已经完全无所谓找不找得到自己人以外的那些学者了,无论怎样,他这次的收获和目的都已经达到了原定标准,辜负陈艾华对事务所的期待根本不算损失。

他带着众人落回西侧甬道的地面上,没走出几步,就听到脚下咔嚓咔嚓的脆响和金石碰撞声。

那是之前众人被蓬修骗入陷阱后触动的机关落下的弩箭。

到这里还没有机关被触发,说明墓中的一切都是一次性的。

任道是突然有了个不妙的猜想:“千琳,如果蓝晶一直没和我们碰头,是因为他走的是和我们完全不同的路,那有没有可能,墓里剩下的机关都被他破坏了?

“我们已经没法再到地下的陷阱区去了?”

</br>

</br>

461 没事找事

晁千琳居然轻快地回答:“当然有可能了。不过你不提,我还真忘了问,晁雨泽,你们之前是在什么位置被传送到地下去的?”

“就在刚刚经过那条大石头前的墓道里。”晁雨泽想也不想地回答。

“那是什么样的机关,为什么一点儿痕迹都没留下?”

“脚下是连环翻板,上方有巨石压下来……诶?对啊,那条墓道就是我们进入地宫的入口啊,上面哪来的巨石呢?”

晁千琳干笑两声:“我才想问你,确定没搞错?”

晁雨流道:“没错,就是那里。是不是虚拟空间转动之后,真实空间的情况也会发生变化?”

晁千琳稍加思索:“嗯,这么说,我提到的虚拟空间应该不完全是虚拟的,而是套叠在这层真实空间上的双重空间,和现在我们所处的空间重叠的时候,其中的东西就会在我们能感受的范围中显现出来。”

任道是突然脸现鄙夷:“所以你刚才那套理论根本就不完善……?对了,这么一说,你一开始不是从什么位置传送到哪里的神龛是可以从貔貅身上的九宫数推出来的吗?可是到最后你好像也只从九宫数上推出来了怎么到秘宝间去,根本没对上号啊?”

晁千琳淡然地说:“理论是要随时完善的,讲给你们听的过程中,我也在不断推翻我一开始的想法。不过你说的这点确实是能推算出来的,可是你忘了自己刚才问了什么吗?

“我就猜这墓里的机关所剩不多,花时间去算那些,也未必能找到对应的位置,还不如随机应变。”

“好吧,”任道是又问道,“那你刚刚说的双重空间是什么意思?”

“大概,就像是四维空间的结构吧,我们是三维空间中的生物,所以不能直接感受到四维空间的存在。”

任道是一惊:“阿神以前也提过这件事。”

“大哥也提过?”晁千琳认真回想着之前的一切,“难道是,在狰的异空间中?”

“是啊……你怎么知道?”

“我不在,你却在,还有这样的空间形式,也就只有那里了。”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晁雨泽打断任道是的问题:“很重要吗?现在哪有那么多时间解释原理,大概就是个看不见却存在,还会转动,达成某些条件的部分就会显露的空间呗。”

晁千琳嗤笑一声:“晁雨泽说的基本都对了,再具体地我们回去有时间再说吧,快走啦,一会儿手电筒就彻底不亮了。”

确实,走了这么一阵子,墓道里先前被火精灵消耗掉的煞气似乎都凝聚了回来,还因为发狂的蓬修茂盛得超越从前,众人虽然一直在移动,手电和灵火却都黯淡得更快了。

任道是撇撇嘴,不再吭声,倒是晁千琳问道:“你们为了躲声巨响跑了那么远,真是这样的话,一会儿转动石碑的时候,你二伯受得了吗?”

晁雨泽苦笑道:“应该没问题吧,之前也是我和我姐反应比较大,二伯看起来好像没什么事。

“好吧,反正他也只能挺着了。”

这时他们已经走到了之前到过的那个“庭院”之中。

蓬修曾经谎称说这里的八座雕像动了起来,把陶青带走了,这时几人很难不在意,都走上前去查看。

让人惊讶的是,原本好好杵在那儿的雕像还真的少了三座,从剩下的另一半来看,其中也真少了只配对用的雄狮子。

任道是嘟囔道:“不是吧……难道陶青真的被狮子抗走了?那蓝晶呢?”

晁千琳眉头紧锁,她在这周围一点儿蓝晶的气息都没察觉到,但至少陷阱开启前蓝晶在这附近出现过,怎么可能任何痕迹都没留下呢?

难道被重叠空间覆盖的原空间中,一切气息也都会被覆盖?

晁千琳忽然打了个激灵。

【这么说的话,蓬修这种灵体可能不需要空间传送,只要跟着空间旋转,就可以到达其他位置?】

【也对,东方捷溪可能就是利用这一点,把他通过空间流转固定在表层的真实空间中,让他彻底无法进入本体所在的藏宝间。如果真是这样,倒是不用担心他威胁我们的安全。】

她愣神的时候,晁雨泽和任道是已经较劲似的把剩余的五座雕像都问候了一遍,可没有一座雕像像是带着活动机关的样子,周围更是平静得吓人。

他们一直提心吊胆地找事儿,危险却始终不出现,这感觉比突然被找上门的危险吓一跳还要煎熬。

任道是不耐烦地问:“阳宅里面还用去吗?之前蓝晶和陶青一直在里面,就算里面还有陷阱,应该也被他们俩趟过了吧?”

晁雨泽道:“那还费什么话,去看看真正的墓室吧,我赌五块钱的那边肯定有陷阱。”

任道是本来想跟他抬杠,可现在每个人都希望快点儿遇到个陷阱,还是不要自己诅咒自己比较好。

谁知才走完一条墓道,众人就碰了钉子。

这条墓道的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金属大门,颜色黝黑,看不出材质。它不像地宫中其他墙砖、浮雕和家具那样满是细节丰富、充满寓意的装饰,就只是铁板一块,甚至打磨得都不甚光滑。

任道是犹疑地说:“唔……我带你们从旁边的墙面遁进去?”

晁雨泽立刻反驳道:“这后面应该是严公的棺椁,两边怎么可能没防备。”

“要是有机关不是正好把咱们传到下面去吗?”

晁雨泽一时语塞,赶紧求助似的看向晁千琳。

晁千琳也有些无奈,她可不想在这里用空间法术带他们穿墙,这么多人实在太消耗体力了,还有可能给那边等待信号的晁曜带来误导增加麻烦。

而贸然去墙中寻找机关,又有些冒险过头了。他们遁在墙中的状态都不算是完整的人身,如果没有被传送,而是遇到其他机关,除了任道是没人有应对之力。

仰头看着没边没界的金属板,晁千琳突然又想起什么来:“对了,之前那块巨石上不是有个洞口吗,这上面会不会也有?”

虽然这话异想天开,晁雨泽却二话不说,踏着火灵子几步蹿上空中,在黑暗中摸索起来。

没几秒,他就从空中一跃而下,一脸惊讶地说:“还真的有个半米见方的洞口。这墓里到处开后门,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许久没有说话的奚满月忽然说:“大概是过阴兵用的吧。”

</br>

</br>

462 归棺留椁

晁雨泽一脸莫名其妙,甚至不知从哪里开始吐槽比较好:“你们道家说的阴兵借道不是战争中出现的吗?”

奚满月道:“一般这个词指两种情况,一种是战争中阵亡的大批将士鬼魂在小区域内相互影响,生前执念没有消散,对战事念念不忘,久久不散。

“一种是大灾难之后,亡魂过多,地府拘魂的大批鬼差聚集,双重阴气汇聚。

“这两种情况都会产生大规模的阴气,周围被冲撞到的生人轻则折损运势,重则折损阳寿。”

晁雨泽无奈地抬头看了看上方:“所以说,阴兵借道也不需要走真正的门啊,为什么要留门洞?”

奚满月叹了口气:“所以我说的是过阴兵,和阴兵借道还有一点儿区别。过阴兵一般是指在难以拘魂的地方,派出特殊的鬼差或队伍进行特别拘魂,阴兵借道只是其中的一种情况。

“这墓里有蓬修,跟着他不愿转入轮回,留恋人世的怨鬼肯定很多,其中还有一大批身份独特的巫师,所以墓中应该有很多困住这些鬼魂的布置。

“这样的布置也会对普通的鬼差产生影响,让他们没法进来。但鬼魂一定是得被收走的,若是对不上人数,东方捷溪偷阳寿的事就可能被牵连出来。

“所以这些恐怕都是他特地留给特殊鬼差的通道,我没猜错的话,他算准了能进这墓来拘魂的只有走无常,才留了洞口方便他们出入。”

晁雨泽还是没懂:“可是走无常拘魂的时候本身也是灵体状态,怎么会需要洞口?”

因为参与过酆都锁魂阵事件,晁千琳倒是懂了,便替奚满月解释道:“走无常有出窍的法门,能够通过类似空间传送的方法把自己的魂魄逼出来,直接送到目的地。

“这种布置应该说明这四周的墙壁都有鬼魂无法穿越的结界,而这些深陷在山体里的洞口四壁没有这样的结界,还能被外圈的大法阵笼罩住,既能方便走无常施法,也能保证大局受影响。”

晁雨泽脑子忽然一转:“这么说,我们说不定能利用这洞口干点儿什么?”

“我们现在不就正要用它吗?”

晁千琳轻笑了一声,把白明背起来,几步跃上空中,奚满月立刻跟上去,两人前后合力帮扶白明,钻到了对面。

她们没敢落地,而是在空中借着血和灵子垫脚,等着那几人一一钻过来,只怕这里的陷阱被触发,把众人分开。

等待过程中,晁千琳刻意揉了揉耳垂,依旧没在这里感受到蓝晶的气息。

【难道两个大活人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后过来的三人也没有急着落地,六人就这样在空中用灵火审视着面前的墓室,皆尽诧异。

半晌,任道是忍不住说道:“虽然我不知道正常的地宫应该是什么样的,但是……这武安君的墓,也太简陋了吧?”

让他如此感叹的原因是,这间七十多平米的墓室空落落的,只在正中间停放了一座巨大的棺椁。

室内没有台基,没有镇墓石雕,没有墓道中的装饰性石砖和仿木结构的梁柱,只有整齐得和陷阱房间中一样的普通砖石铺满了四壁。

不过,在这样简洁的空间中,用俯视角看这个十几米长,近五米高的大方盒子,还是很有视觉冲击力的。

而且,这椁顶上覆盖这一张巨大的长方形织物,在浓黑的煞气和红彤彤的灵火争斗间,隐约显露出壮阔的宫殿与楼台,即便看不真切,也显得华贵精致,气势恢宏。

晁雨泽居然赞同了任道是的话:“是啊,一般王侯的棺椁不是有六七层吗,每层之间还都放着陪葬品,大到整间屋子都是椁,这个好像真的挺小的……”

晁千琳无奈道:“说不定东方前辈修墓修到这里,没钱了?”

奚满月为这句话,突然不合时宜地哈哈大笑起来。

过了这么久,不管是蓬修还是陷阱都没出现,气氛好像有点儿轻松过头了。

晁雨流有点儿看不下去,皱着眉说道:“先下去看看吧。”

众人一齐跃下,刚一落地,就发现了这地方的不对劲。

虽然他们刚刚在空中俯视,看不真切椁顶的织物,但落地之后,他们眼前的空间却一扫之前浓厚的阴霾,变得干净又通透。

即便还是黑暗的,这种黑暗也和那种煞气带来的粘腻黑暗不同,就算没有无星的夜空那么宁静悠远,至少也像把自己全塞进被窝时那样让人安心。

灵火在这样通透的空间中终于发挥了真正的照明作用,在晁雨泽的指引下将整个空间照得亮如白昼,他们脸上由衷的释然映入彼此眼中,各自的狼狈也清晰异常。

晁千琳最先反应过来:“这里的煞气都聚在上空诶。”

众人顺她所指向上看去,果然发现棺椁上方两三米处依旧有浓重的煞气和黑暗汇聚。

见周围确实没有危险,众人小心翼翼地向那座棺椁靠去。

随着他们渐渐走进,所有人都感到透入骨髓的沉重煞气被一点点逼出七窍,被强制排汗的感觉让人汗毛直立,但这种不适消失之后,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神清气爽之后,他们视野之中的丝绸垂角似乎散发出了淡淡的金色灵光。

奚满月感叹了一句:“上面那块大幅的绣品应该是来自佛寺的吧……看来东方前辈对严公真的很敬重,想让他走后也能太平安稳。”

晁千琳却不像她这般多愁善感,反倒务实地皱起眉:“这样的话,这间墓室里应该不会有什么陷阱了……”

任道是却轻快地说:“不过反过来说,这里应该也不会有蓬修喽?”

“也对,他要是能进到这里来,应该早就想起自己是谁了。”晁雨泽摸着棺椁侧面排排小字,招呼众人来看。

上面的内容和东侧长廊墙壁上的石刻完全一样,再一次看到这堆堪称捧杀的文言文,众人都露出了无奈的笑容。

六人绕着棺椁绕了一圈,什么都没有发现。

他们不是盗墓贼,也没有开棺的好奇心,还在晁曜处确定蓬修的本体不会在严良棺内,对这间墓室也就没了什么兴趣。

绕回原位之后,任道是从背包里掏出香和铜炉,认真地点燃三炷香拜了一拜。

其实进墓之后接二连三的意外早就把他在岚城做好的准备挤出了他的脑子,这时再象征性地补救一下意义实在不大。

连奚满月都没跟着他继续这无用的行为,所有人都只在心中默默向严良表达了敬意和感念。

静默一阵之后,晁雨泽率先打破任道是的装模作样,指着墓室南侧的小门说:“我们去侧室看看吧,那边应该是严公的老婆吧?”

</br>

</br>

463 侧室陈列

任道是白他一眼:“你就不能说夫人,王妃啥的吗?”

“反正就那类的嘛,矫情什么?”晁雨泽摇摇手,几团灵火摇晃着从他身后升起,跟这他进入那扇小门。

三个女人对视了一下,实在搞不懂这两个人到底是怎么做到上一秒还一脸敬重地祭拜强大的前辈,下一秒就变回不着调的本色。

离开了严良棺椁的辐射范围,煞气便再次把六个人包裹起来,有了之前的轻松做对比,此时的沉重反倒更加让人难受。

灵火和手电筒的照明又一次失去了作用,众人只能看清脚边的事物,眼皮都像被糊住了一样眨动不畅。

领头的晁雨泽不自觉地放慢脚步,摸索着狭窄甬道的墙壁小心前进。

没走几步,他右手边的墙面就忽然消失,一间新的墓室突然出现在那扇小门后面。

这整个过程都很突兀,在摸到门洞之前,众人根本就没看到那里有门存在,甚至还隐隐看见了墙砖反复的墙面。

“进去看看?”晁雨泽颤声问着。

他的胆怯也和那扇小门一样突然出现,毫无预兆。

其实最令人害怕的不是飞来横祸,而是得知刑期之后数着分秒等待死亡的日夜。

可能是因为之前在严良的墓室中,大家终于久违地找回了没有煞气包围的好状态,再次投身到这样的气氛之中,所有人的心态都比之前糟糕许多。

要故意往陷阱里踩,重回时刻危及生命的陷阱区这事儿的残酷和焦心在这时占据了所有人的内心,接近半分钟,都没有人替其他人说出那个决定性的“好”字。

最后,还是晁千琳开口:“去看看吧。”

晁家和事务所两方的唯一交集是她,计划更是由她拟定,她现在是队伍真正的核心,如果退却,那就没人能再挑起大梁。

晁雨泽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踏进那扇小门。

这间墓室比之前那间小了一大圈,墓中同样只有一座巨大的棺椁,尺寸比严良的棺椁小了一些,却相差不大。

晁雨泽在棺椁上摸索着,果然在和之前椁侧相同的位置上找到了雕刻细密的小字。

粗略读下来,这间墓室里盛放的正是严良的正妻严吴氏梅益。

她的父亲是当时的直秘,相当于皇帝的政治秘书,地位很高,和这位不受宠爱的十皇子结亲,想必也是皇帝分散臣子权力,加固中央集权的政治手段。

晁雨泽念叨这些的过程中,奚满月忽然悄声对晁千琳说:“棺材里有人吗?”

晁千琳立刻用灵觉查探,对她轻轻点头。

奚满月叹了口气,见晁千琳没懂,又小声说道:“这座墓封起来之后就没再开过,如果这里躺着的真的是吴夫人,想必是在严公下葬前就已经过世,被迁到这里来的。”

晁千琳点点头:“从前就是这样,嫁了人,就成了人家的人,没葬到一起才算是死后不得安宁,迁坟反倒不算。”

那边晁雨泽和任道是已经绕着棺椁在墓室里绕了一圈,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也没有任何机关被触发。

众人退出墓室,继续往南走,没几步,又有间和吴夫人墓室规格相同的墓室出现在右手边。

室内同样是除了一套棺椁就空无一物,棺中盛殓的则是严良的侧室,严袁氏。

这位夫人连名字都没留下,也没什么生平记载,看来只是位普通人家的女子,从没做过什么值得记载的大事。

墓室中依旧没什么事情发生,众人再次提心吊胆地进,大失所望地出,继续向南。

晁千琳有些不耐烦,按照她的推算,从他们下墓的那个入口往西的范围内,所有机关都应该开启了,怎么现在搞得像观光旅游一样,安全得让人心慌。

还是没多远,他们进入了第四间墓室。

和前三间相同,一套棺椁,空无一物。这次棺中的人是严良的另一位侧室,严秦氏。

趁着晁雨泽和任道是查探墓室的时候,晁千琳低声对奚满月说:“这两座棺材里也都有人。这些人都没和严良葬在一起,连正妻都放在隔壁,难道这不是合葬,而是陪葬?”

奚满月思索片刻:“那个时代夫妻妾葬在不同墓室是正常的,只是她们没道理都死在严良前面,说不定真的是陪葬……”

晁雨流也听到她们俩的谈话,插话进来:“不会的,我们灵辖虽然对人事淡薄,也绝对不草菅人命。这毕竟是东方前辈修的墓,不可能会做这种残忍的事。”

晁千琳不禁腹诽:【那他的阳寿是哪儿偷来的?】

就在这时,墓室另一边的突然传来“哐啷”一声,紧接着就是任道是和晁雨泽破了音的尖叫。

奚满月把晁千琳往白明身边一推,自己则和晁雨流立刻冲了过去。

东张西望了半天,除了抱在一起的晁雨泽和任道是,她们什么都没看到。

奚满月和晁雨流把两个男人从对方身上拆下来,无奈地问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原来,刚刚突然有什么东西从棺椁上掉下来,发出了声响,把任道是和晁雨泽吓了一跳。

两只手电和六团灵火在周遭转了好几圈,好不容易才找到刚刚从棺椁上掉下来的东西。

见到那支质量相当不错,还正亮着的狼眼手电筒,所有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晁千琳和白明也探头探脑地跟了过来,因为不知道前因后果,晁千琳还以为他们又开了支手电,依旧在找东西。

晁家姐弟换了个眼神,立刻跃上空中,去看椁顶。

“千琳,你快来看看!”刚一落地,晁雨泽就忙不迭招呼晁千琳。

晁千琳赶紧跟着蹿上去,只见椁顶厚厚的灰尘上,留下了一道麻袋被拖过一般的清晰擦痕。

晁雨流指着一旁模糊的五条细痕说:“这好像是人手的痕迹,应该是个人被什么拖走了吧?”

“蓝晶……?”晁千琳忍不住喃喃自语,蹲下身来查探周围的灵子反应。

可是这里依旧没有竦斯的气息,只有浓重的灰尘味道。

正当她想收回费神的灵觉时,棺椁深处隐约的人形白光却忽然晃动了一下,做出了一个类似招手的动作。

晁千琳打了一个激灵,从脑内向外侵蚀的恐惧让她愣了两秒才叫出声:“棺材里有人!”

晁雨流立刻反应过来,她刚刚才说过棺内存在着尸体,这时说的肯定不再是那个“严秦氏”,而是另外的什么人。

可他们还来不及动作,棺椁之中就传出木板被接连打破的脆响,声音直逼晁千琳脚下,瞬间穿透了厚厚的实木板材。

一只手猛地抓住了她的脚腕,把她整个人拖进了棺中。

</br>

</br>

464 二度分流

晁雨泽和晁雨流离晁千琳仅仅几步远,可是,他们却在晁千琳被拉下去的瞬间,接到了同心诀的第一次联络

晁千琳虽是这么说着,实际上却满心疑惑。

她没抵抗那种拖拽,不只是因为空间传送的特殊感觉传来,还因为拖着她的那只手上,法力的特征和气息分明来自于奚满月……

她特地朝和白明、任道是站在棺椁之下的奚满月,身子在半秒后完全沉进棺椁中,心却蓦地一凛。

那三人身上没有被空间拖拽的标记,而且在这个瞬间,她完全没法和他们建立起联系。

之前他们曾经两次出入地下的陷阱区,返程时,她和奚满月分别拉扯过任道是和白明,她知道那种成功把二人在空间上的位置标记在一处的感觉,可在此刻这招居然完全不惯用。

晁千琳暗自爆了句粗口。

他们仅仅隔着不到十米,连黑暗都没把他们拦住,这个蠢陷阱怎么能把白明丢给那两个四大家族的人,更何况其中还有一个身份突然成迷的奚满月。

既熟悉又陌生的空间传送转眼结束,晁千琳和晁家姐弟统统消失在棺椁之上。

任道是站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事儿居然和他们仨没关系。

“……什么鬼?满月,这是怎么回事?”

奚满月一脸沉寂,似乎在思考什么,半晌才缓缓开口“这个陷阱可能有范围或人数限制吧……”

“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回去找晁曜?”

“也只能这样了,其实一开始把他一个人扔在那儿就挺危险的,没想到他居然那么痛快地答应下来。”奚满月叹了口气,拉了一把一直呆站在一旁的白明,“走吧,我们先回去吧。”

白明认真地摇摇头“不行,我得和千琳在一起。”

比起白明开口对奚满月说话的稀奇,任道是被这天真到饱含嘲讽的话给逗笑了“你又跟不下去。”

也不知白明听没听到他的话,他的下句话倒是接上了任道是的吐槽“我们去找别的陷阱吧。”

任道是的憋笑变成了大笑,可笑了大半天,他才发现奚满月居然在认真思考白明说法的可行性。

“我们找找吧,不能让蓬修落在晁家人手中。在没有感应到他们再次被传送的时候,总还有机会。”在场没有了外人,奚满月终于把话挑明了。

任道是点点头“好吧,再往南走走,再不行就只能往阳宅里返了。”

他话还没说完,白明已经在往外走了,看起来依旧是把他无视到骨子里的架势。

任道是和奚满月赶紧跟上他,却忽然发现白明在黑暗中如履平地,步子轻的几不可闻,而且快得像个训练有素的修者,他们俩居然要小跑着才能跟上。

反正自己的话对方从不理会,任道是索性大大方方地对奚满月说“你发没发现这小子最近有点儿变了?”

“什么?”

“对千琳比以前主动,话好像也比以前多了,而且……他好像比以前帅了,是我的错觉吗?”

奚满月嗤笑一声,没有搭茬。

在他们三人继续探索的时候,那三个姓晁的已经再次站在火光冲天的陷阱区。

而且,这里除了他们三人,在场的还有一人。

奚满月。

短短十几秒,晁千琳的心态大起大落,各种各样的疑问让她想提问却不知从何开口。

眼前的奚满月手中拿着一只钵盂,满身狼狈,衣服破烂得和她自己有的一拼,原本几乎到肩膀的短发被火燎得完全收到了耳后,浑身上下全是焦黑和皮肉烧灼的焦臭味儿。

大眼瞪小眼了半天,晁千琳才无奈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奚满月摊摊手“刚刚我忽然感觉你们和我在空间上的联结很近很近,心思一动,你们就真的被传送过来了。”

“唔……”晁千琳悄悄退后一步,站到了晁雨泽旁边,“你怎么会在这儿?”

奚满月哭笑不得地说“之前帮你们拖着火精灵的时候,我用钵盂顶了一阵子,这是我头一次用这件法器,对时差估计不足,我感觉只在里面呆了半分钟,出来之后才发现你们好像已经不在这里了。”

“什么!”晁千琳慌得更彻底了,“你那个钵盂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子母钵盂,母钵里有隐藏异空间,能把使用者的本体收纳在其中,分析使用者的能力,再把投影或说是分身用子钵投射出来应对各种事件,保障使用者的身体不受伤害,但是对精神力和法力消耗很大。”

晁千琳简直抓狂“这么说,和我们在一起的,一直是你的分身?”

“应该是吧……”奚满月苦笑一声,“除了意识不是很完整,身体强度和能力跟我应该没什么区别。”

“那你在这边多久了?”

奚满月想了想“我出来之后应该只过了不到十分钟,我刚找到块基本没虫子的地方,你们就过来了。

“现在那些火虫飞得到处都是,这里的道路果然都是连通的……对了,这两位是?”

晁千琳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选择了最方便的介绍方式“我在晁家的哥哥姐姐,晁雨泽和晁雨流。”

晁雨泽自是心花怒放,晁雨流则笑得很委婉,伸出手和奚满月握了握。

知道地上跟白明在一起的不是蓬修,晁千琳长舒一口气,忍不住抱怨一句

“你们四大家族就不能搞些老老实实的法器吗……算了,我们还是先去找最后那座能打破的雕像吧,只有一次机会,可别浪费了。”

奚满月没搞懂这是什么情况,晁千琳也只能边走边向她解释一切。

她对奚满月的信任是远远高过任道是的。

她没记错的话,她喊出“棺材里有人”的时候,奚满月下意识地把白明和任道是护在身后,再之前听到任道是和晁雨泽的尖叫,她更是优先把晁千琳和白明护在一边,自己和晁雨流冲了上去。

在她看来,白明和奚满月在一起,遇到危险时被抛下的概率会大大降低。

虽然那只是分身,但按奚满月的意思来理解,分身的意愿和她本人没什么区别。

可是,她却因为眼前的一切,理解错了这子母钵盂的真正用法。

使用者在母钵中时,子钵才能投射出她的分身。

既然奚满月早就出来了,那地上的分身又是哪里来的?



</br>

</br>

465 真作假时

现在的陷阱区除了四壁的岩浆,对四人基本没有了威胁。

“活”室的火精灵已经被晁家姐弟收服,“磊”室的岩浆弹不会移动,“封”室的火虫们则不会主动攻击火灵辖,被护在中间的奚满月也终于得到了喘息的时间。

听完晁千琳对墓中空间结构的解释,奚满月无奈地问道“那个奇怪的灵体呢?”

“你是说火精灵?”晁雨泽赶紧抢话,“都被我们收了哦。”

“火精灵?”奚满月反应了一阵,才明白火精灵是什么意思,“‘都’被收了,是说不只有一只?”

晁千琳点点头“有两只。你在钵盂里是看不到外界的吗?”

奚满月笑道“是啊,不然也不会这么久才出来了。说实话,刚刚我还以为自己没救了呢。”

晁千琳安慰性地拥了拥她的肩膀,手臂突然被抓住“你的手,怎么了?”

“没事。”晁千琳故作自如地用那只断手搓了搓另一侧的手臂,“你看,好好的。”

奚满月眉头紧皱,一脸埋怨地看着她“我帮你处理一下?我的背包掉了,不过身上还有应急的丹药。”

“真的没事。”晁千琳赶紧转移话题,“晁雨流,剩下的那个陷阱是什么来着,晁曜之前的解释太笼统了,我不太记得了。”

晁雨流苦笑了一声“可能是因为剩下的‘癫’室太难解释了吧,二伯给我们讲解的一直也那么简单,只说是可以复制进入房间的人。”

晁千琳下意识瞥了一眼奚满月手中的钵盂“所以说,复制出的假身会成为我们的对手?”

晁雨流犹豫着说“其实我不知道,原本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刚刚被传送下来的只有我们,让我有点儿怀疑……”

晁千琳立刻懂了她的意思“你是说,那个房间可能会故意留住假身,给后续的传送造成障碍?”

“是啊,假如之前传送我们七个那次就是传送点能承受的人数极限,或者传送次数超过了限制,人数就也会受到限制,又或者超出一定人数限制后,整个墓就会关闭传送功能,那么那个房间就是最最要命的了。”

晁千琳之前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经她这么一说不觉脊背发寒。

如果真的是这样,他们很可能现在就已经没有生还的机会了。

晁雨流看出她脸色不好,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只是设想最糟糕的情况,既然这件事没有被先祖传下来,应该就不会那么复杂的。

“一会儿到了‘癫’室只进一个人去打破雕像,尽可能消灭分身,这样我们还是只有四个人,肯定没问题的。”

晁雨泽立刻自告奋勇地说“我去吧,就我一个大男人,怎么也不能让女士们去冒险啊。”

那三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讨论起如何应对,晁千琳则再次思考起之前棺内那个朝她招手的人影,到底是不是出于薄弱空间交界的奚满月。

转眼间他们就来到了“癫”室门口。

这时候火虫几乎淹没了整条通道,嗡嗡的叠翅声扰得四人心烦意乱。它们虽然没在攻击,却密集到互相碰撞,每每沾到三人身上,也还是会痛。

晁雨流只好把笼罩在奚满月身上的火灵子屏障扩展到三人身后,彻底遮蔽住他们身后的通道。

晁雨泽没有废话,把三个女人往身后一拦,大步朝房间中的雕像走去。

这座雕像的样子很好辨别,长长的蛇形身体,高昂的人类头颅,以及材质奇特的一只独眼,都在说明它就是传说中眼睛睁开便是白昼,眼睛闭上便是黑夜的烛龙。

之前所有的房间中,雕像都与陷阱有所联系,可烛龙却和晁雨流的说法不太相称。

几人都有着事情不简单的糟糕预感,可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为了缓和气氛,晁千琳突然笑道“我才发现,这四个陷阱房间的名字是‘疯活磊癫’,风火雷电?东方前辈这是在嘲讽天师吗?”

晁雨流耸耸肩“谁知道是嘲讽还是致敬呢,可能只是刚好有点儿联系,就随便这么叫了?”

房间里的晁雨泽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嬉皮笑脸地回头说道“东方前辈实在太腹黑了,这四个陷阱就算我听说过,见到实物还是吓了一跳。”

“你小心看路吧。”晁雨流呵斥道。

也就在这时,晁千琳和奚满月同时感受到了另一个空间重叠在自己身上的古怪感觉。

之前晁千琳三人掉进传送陷阱的时候,奚满月就是靠着这种感觉把他们引导到自己身边的,此时自然而然地以为这是任道是等人也找到了新的陷阱,便在意识中拉扯住了那个空间,想让前情复现。

片刻之后,一个人形像照片显影一样缓缓出现在她们面前。

谁知道,来人不是任道是和白明,而是已经站在雕像面前的晁雨泽。

“别砸!”三人面前的晁雨泽一看清她们的脸,立刻大喊了一句,然后想也不想地冲进了房间。

雕像前的晁雨泽虽然对面对自己早有准备,这时还是被吓了一跳,手中的火刃稍一迟滞,就被身法快得惊人的另一个晁雨泽拉住了手臂。

晁千琳反应极快,血鞭立刻甩出,在房间之外狠狠拉住了刚出现的晁雨泽的手臂。

可是那个晁雨泽纵是被血鞭切进皮肉依然没有放手,硬是借着晁千琳的力把另一个的晁雨泽拉了个趔趄。

“千琳,快放手!”晁雨流忽然惊叫一声。

晁千琳当即收了血鞭,看着那两个男人在房间里滚作一团。

其实她也很疑惑。刚刚她感应到的明明是空间被打开后的传送反应,出现在这里的晁雨泽和另一个人看起来也不一样——他没穿上衣,背后还有一道深深的刀伤。而且,他看到自己时,那副长舒一口气的样子实在过于明显了。

晁雨流叫停晁千琳攻击的原因则万分简单。

她和晁雨泽之间,也有着那两兄妹纹盒一样的特殊信物,方便二人随时无条件使用同心诀互相联系。

这件信物仅仅靠血缘相连,而血缘这种贯通表世界和里世界的神秘存在,是灵辖世代修行的重要依据,没有任何分身可以模仿。

可怕的是,另一个晁雨泽出现之后,她佩戴的信物出现了反应。

那个受伤也不会消失的晁雨泽,可能真的是她弟弟。



</br>

</br>

466 自杀悖论

房间里的两个晁雨泽完全没像他们之前预想的那样互相斗法。

被传送过来的晁雨泽相当了解对方的行为模式,一出手就直接卸掉了他的武器,不给他控灵的时间,像小学生打架一样手脚并用地把他压在了地面上。

而一直在他们身边的晁雨泽也同样知道那个家伙的命门,一个翻身,直接掀翻对方钳制着自己的小腿。

可是相对来说还是后来者更占上风,他对对方动作的预判非常准确,完全无须正常的反应时间,下意识地直接抬腿,裤子虽被扯掉了一块,腿落下后却再次夹住了对方的脖颈。

门外的晁雨流心急如焚,却不敢进去帮手,生怕现场再多出个自己来,只能焦急地喊“你们俩先都停手,搞清状况好不好?”

后来的晁雨泽依旧没放开手脚,只是大声说“我知道他会在我解释情况的时候偷袭我,所以我不会放手的,就这样听我说完吧。”

面对这样的说辞,原本的晁雨泽自然没有停止反击,反倒趁着他说话的档口,将散落一地的火灵子直接朝那人手臂上汇聚出刀身的形态。

“你要是杀了我就全完了!”被攻击的晁雨泽急的话都说不清晰。

旁观者们都看出其中蹊跷,晁千琳再次甩出血鞭,卷住晁雨泽聚集的火刃,硬是用鞭花把二人分开。

这条十几米长的鞭子又耗了她不少血,断臂以来从未停止的消耗让她摇摇欲倒,她身边的奚满月不由得惊呼“千琳!”

那边两个晁雨泽已经被晁千琳的攻击分别撵到了房间两侧,听到这话都怔了半秒,关心之意直白地写在脸上。

见这情况,打着赤膊的晁雨泽对另一侧依旧把他当做敌人的晁雨泽无奈地说道“你再不停手,千琳真的会死的。”

“这和我停不停手有什么关系?”

“废话,你的行动会影响到接下来的一切,你先听我说完行不行?”

晁雨泽低声咒骂了一句,看向门外的晁雨流。

晁雨流重重地点了点头,示意他听那个家伙说完。

后来的晁雨泽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为什么非要和我硬刚。刚才要不是我先出手拉住你,其实你也感觉到我不像个分身或复制体,不会非要和我打架,对吗?”

晁雨泽不耐烦地撇撇嘴,没有回答。不过他心里知道,对方说的没错。

“你现在是不是有种很像是烦躁的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是从我出现在这里才开始出现的,觉得你像是被什么拉扯成两份一样,浑身上下没一个地方是舒服的。你还没理由地认为这种感觉就是因为我,所以我稍微说些刺激你的话,你就想冲上来把我杀了,对吗?”

“对!那又怎么样?”

“我也是这样,应该说我也是从这时候开始这样的。”后出现的晁雨泽满不在乎地处理着手臂上被晁千琳勒出的伤口,“不管你们信不信,其实我就是晁雨泽,是来自未来的晁雨泽。你想攻击我是本能,是宇宙自行修复的方法。”

一旁的晁雨泽一脸黑线,忍不住吐槽道“我就说我今天进了……”

“漫威的片场吧。”另一边的晁雨泽接话道。

两个人面面相觑,一个一脸震惊,一个一脸无奈。

“两个自己相遇,不是会产生时空错乱,撕裂宇宙……什么的吗?”晁雨泽语无伦次地说。

赤膊的晁雨泽叹了口气“我回到这里是因为你杀死了我,我在刚刚死掉过一次了,这种情况下遇到自己也不会被宇宙法则强行抹除,只会因为你我完全同质,相互排斥,明白吗?”

晁雨泽愣愣地摇摇头。

其实他本人作为一个漫威骨灰级粉丝,对世界线相关的理论和文学作品广有涉猎,不可能不知道对方的意思。但是对方口中的那种撕裂感真的严重影响了他的思考能力。

而就算早有这事不简单的心理准备,在门外的三人也都傻在当场。

一个盗墓故事居然发展成了一个自杀悖论现场,除了感叹东方捷溪的了得,晁千琳都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好了。

自杀悖论,是指假设某人利用时光机器,穿越到十年前,并杀死了十年前的自己,造成的矛盾。

矛盾点在于,某人已经在过去刺杀发生的时间点死亡,那么未来的他也就不会存在。

所以刺杀成功就说明来自未来的杀手没有在过去自己死亡的时间线上存活,而是创造了一次时间悖论,出现在了另一条时间线上。

遵循没有过去的自己就没有未来的自己这一必然的规则,这条时间线上就会在某一时间,同时出现两个某人。

三个女人都明白自杀悖论的含义,反而更加迷惑未来晁雨泽的意思。

晁雨流问道“你说你来自未来,也就是说你是被更未来的你杀掉的,才有可能构成自杀悖论的双时间线情况。可是按照这个理论,转入另一条时间线的应该是杀人的人,而不是被杀的人,转入的时间点也应该是在你死亡的时间,不是现在啊?”

未来的晁雨泽苦笑着说“傻老姐,现在墓里的诅咒没有解除,我们都是没有未来的人,这不算是真正的自杀悖论,只是依存在自杀悖论上,自己杀死自己的情况和这个房间召唤未来自己的陷阱,发生的特殊情况。”

看晁雨流一脸不解,他只能看向对时空之事的理解超越常人的晁千琳。

晁千琳因为失血,脑子乱做一团,也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只能边问他边思考“那你是在哪个时间点死的?”

“在我的时间线上,我应该是半个小时以后死的。不过我的记忆里有关于这半个小时的三种情况。

“我觉得这种情况是因为墓里的诅咒,所有时间线上可能发生的未来都被统一记录在了我一个人身上,所以现在我们得找到最完美的一种未来,按那条路走下去。”

“都是哪三种未来?”

未来的晁雨泽掰着自己的手指头,艰难地说道“全军覆没,晁家人全军覆没,事务所全军覆没。”

另一个晁雨泽瞪大了双眼,直愣愣地看向晁千琳“那不就是说,无论如何千琳都活不下来?”



</br>

</br>

467 盒子时间

未来的晁雨泽叹息一声“现在我们俩一定要呆在这个房间里,绝对不能出去,一旦我们离开这个房间,第五个陷阱就会被开启,之后的一切就都不受控制了。”

“可是我们就这么坐以待毙也不是办法啊?”奚满月搂着晁千琳微微颤抖的肩膀,轻声说。

晁千琳对她笑笑“没事的,他到这里来,我们就掌握了接下来要面对的所有情况,总会有办法的。”

奚满月道“可是上面还有蓬修盯着,晁曜那边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晁千琳却说“所以得立刻找到办法啊。晁雨泽,具体说一下这三种未来都是什么样的经历吧。简单点儿,我们时间有限。”

未来的晁雨泽点点头“我经历过的时间线是我们晁家人全部死亡,不过其他人有没有生还我就不知道了。这条时间线上,我在第一时间杀了这个房间传送过来的来自未来的我,砸了雕像。

“但最后一个陷阱和空间传送雕像开启之后的传送是有延迟的,第五个陷阱在传送的准备期间开启了,大量的流沙在瞬间把我们都淹没了,沙子被周围的岩浆融化成了晶体状态,陷进去的人就没法摆脱,奚小姐中招了。

“在这同时,上面的人也被传送了过来,包括蓬修在内,那两个人一落下地就被晶体困住,千琳为了救白明,被蓬修穿了个透心凉,我和老姐在那个瞬间刚好被传送到了藏宝间。

“但是我们一进到那个空间里,就直接死掉了,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接着我就到了这里。”

晁千琳道“应该不是这里的传送有延迟,而是晁曜已经把石碑转动到了坎位,这些传送点刻意给我们留出了进入藏宝间需要的准备时间。”

“这样啊……”晁雨泽点点头,继续说道,“我到了这里之后,很自然地又有了另外两段到这里之前的记忆。一个是未来的我同样在被传送过来后就立刻被杀,只是动手的人是千琳和老姐。

“你们砸开了雕像,流沙陷阱开启,这次只有蓬修一个人被传送了下来,所以千琳在这时还没事,但是奚小姐还是被流沙困住了,我们三人一起被传送到了藏宝间。

“这次我看清了,藏宝间里有一个发狂的老大爷那着把长刀,冲过来直接一刀干掉了我们仨,一刀哦,这个真的是最惊悚的一次了。”

晁雨流像个小学生一样举手提问“这既不是全军覆没也不是事务所覆没啊?”

晁雨泽一愣,一脸莫名其妙地歪着脑袋想了半天“诶?奇怪……之前我想说的好像不是这个,可是这段话好像顺着我的嘴直接跑出来了一样……”

晁千琳道“没关系,你想到什么就讲什么吧。”

晁雨泽只能继续说“还有一种情况是,我像现在一样,第一时间对他讲明了我就是他,也就是我……哎,反正就是没人杀我,两个我同时存在,然后我们……”

他这么说着,突然痛苦地皱起了眉头。

“然后呢?”晁千琳催促着他。

“然后,我们打破了雕像,流沙流出来,蓬修到这里来,任道是和白明也到这里来……我们都进了藏宝间,蓬修回到他的本体……我们都……都被他杀了……”

晁雨泽的口齿越来越不清晰,双手抱头,整张脸都扭曲起来。

晁千琳叹了口气“果然是这样……现在因为这个房间中的陷阱,墓里多出这个晁雨泽,他的任何一个微小举动都会分支出更多条时间线,这所有可能性又都交叉在多出来的他身上,他的精神无法承受这么巨大的信息量,一旦意识到这点,就随时面临崩溃。”

奚满月赶紧追问道“千琳,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有什么破解的方法?”

晁千琳瞥了一眼两个晁雨泽,艰难地说“不惜一切代价保证两个晁雨泽都活下来,否则每条时间线都不会有终点,我们所有人都没法离开这座被诅咒封锁了时间的墓。

“我相信其他时间线上的我如果听完他的话也都会做这个决定,现在只能祈祷有一条时间线上的我们能成功了。”

奚满月其实依旧没懂,追问道“所以,只要两个他都活下来,我们就都能活下来?”

“不,哪条时间线上的两个他都活下来,哪条时间线就会变成最终链接外界的时间线。

“我们现在都处在薛定谔的盒子里,只有盒子被打开,结果才能确认。两个他都存活下来时,盒子就被打开了,那时候的结果才会是最终的结果。”

晁雨流赶紧问道“那他呢?两个他会怎么样?”

晁千琳轻轻摇头“我不知道,只能看宇宙如何应对这个奇点了。”

奚满月不由得感叹一声“天啊……”

晁千琳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我们要进入藏宝间其实利用的也是这个原理,借助封闭时间段内多重时间线的可能,在aabb2和abbb2同时存在的情况下,多次重复这段空间传送,自然选择进入藏宝间的时间线。

“没想到还有如此复杂的情况同时发生。早知道是这样,哪怕去挑战‘磊’室,也绝对不该进这个房间。也难怪先祖解释不清……”

奚满月不禁疑惑“可是听他的意思,只要我们打破雕像,蓬修就会出现,就算这样我们还是要去藏宝间吗?不如直接回到地上,和他们会合,离开这里?”

晁千琳道“你知道蓬修能来到这里,意味着什么吗?”

奚满月淡淡摇了摇头。

“从前的蓬修像鬼魂一样受东方前辈设置的结界和法阵限制,却也像鬼魂一样可以穿梭在墓道里。

“而他现在恢复了记忆,成为了修炼千年,以灵体为独立实体的真正精灵,只能跟我们一样被陷阱传送。

“所以,他来到这里是因为他们在上面找到了新的传送陷阱,跟我们打破雕像根本无关。晁雨泽口中的关联性只是受蝴蝶效应影响的因果律,并不是真正的逻辑关联。我们只能做到比随时会来的他更快拿到那把刀,来保证自己活命。

“而且,我怀疑,在我们进墓之前他就已经对拿回本体势在必得了……”

奚满月一惊,忽然明白了“那个拿着长刀杀我们的老头,是王教授!”



</br>

</br>

468 一号二号

晁千琳点点头“他们应该找到了藏宝间的入口,接触到了蓬修的本体,却没找到离开那里的出口,便以为破解蓬修的封印就是方法。

“所以蓬修的灵体一直引导我们远离转动空间的石碑,想给他们争取时间破解封印。

“之前他恢复记忆根本就不是因为任道是提及严良,而是因为那个时候王教授他们成功了解开了封印,任道是刚好诱导了他。

“可是他过分关注了事务所的我们,没注意到晁家三人转动了石碑。于是他转变了想法,想借助我们找到进入陷阱区和藏宝间的方法,混在我们之中,以逸待劳。

“现在,他只差最后一步就能成功了。”

晁雨流急切地说“那我们还在等什么,还不快点儿去藏宝间?”

晁千琳颦着眉,认真地说“晁雨泽那里有经验得出的因果,我们只要打破雕像,蓬修真的会到这里来。

“我们绝对不能放弃自己,指望着其他时间线的我们成功。而且现在我们的情况和他提到的三种都非常不同,很可能会是一条决定性的时间线,所以现在宁可多花些时间计划,也不能贸然行动。”

这条时间线上一直默默听着大家聊天的晁雨泽突然问道“现在当务之急不只是那个吧?”

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他摊摊手“不该区分下我俩的称呼吗,不然一会儿打起来怎么知道是叫谁啊?”

三个女人不约而同地翻了个白眼,这也算得上是“当务之急”?

晁雨流不耐烦地说“他叫晁雨泽,你叫白痴,怎么样?”

晁雨泽刚要争辩两句,那个未来的他就嬉皮笑脸地说“老姐,完美。”

“你是一号,你是二号,这样行吗?”晁千琳拍拍晁雨流的肩膀,笑着给原本的晁雨泽和未来的晁雨泽定下称呼,“还是先说下接下来的计划吧。

“现在可以确定蓬修在老任和小明那边,晁曜一直按照事先约好的,每三分钟和我们用同心诀报个数字,他那儿应该是安全的。

“二号,你知道流沙陷阱开启之后,我们大概要多久才能进入藏宝间吗?”

晁雨泽二号其实很不满意这个名字,憋着嘴嘟囔道“大概……四分钟?二伯在我们打破雕像之后,又从头数数了,1说完没多久我们就进入了藏宝间。”

晁千琳低头想了想“从那三种情况看来,流沙陷阱中最危险的是满月姐,如果遇到之前提到的情况,你打算怎么应对?”

奚满月看了看她,扬扬手中的钵盂“藏进钵盂里,让你们把我带进去,怎么样?”

“倒是个办法,但是你怎么知道什么时候出来?”

奚满月道“按之前的时间流速比例来算,我进去数到20就立刻出来,外面应该过去五分钟左右,这样进去藏宝间之后还能帮上你们的忙。”

“好,那就这样。”晁千琳稍微放下心来,看向晁雨流,“我们四个应该都是在藏宝间中无法应对发狂王教授的,而且没了满月被困的因,之后的每一环都会发生巨大的变化,发生什么很难预料。

“你有什么好办法,让他们两个躲过刚进藏宝间的那次攻击吗?”

晁雨流从怀中掏出那个装着火精灵的小瓶子“这个?”

晁千琳转向房间,“但是那三种情况中,你们都没用这招,二号,这是为什么?”

“因为放出火精灵要我们两个一起合作,花费许多时间……?”晁雨泽二号犹疑着说。

晁千琳一愣,之前明明有过两个晁雨泽同时在场的情况,事务所众人也都在,让姐弟俩唤出火精灵来,其他人对付蓬修难道是不行的吗?

“那我们现在就把它唤出来,做好准备?”

晁雨泽一号和姐姐对视一眼,二人默默念动灵辖的特殊咒语,庞大到犹如实体的火系灵气从瓶口丝丝缕缕地飘出。

就在这时,晁千琳灵觉之中突兀地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光点,与此处的庞大灵气相互感应着,缓缓向彼此接近。

可是,随着那个光点接近这边显出形态的火精灵,光亮的中心逐渐弥漫出一丝黑色的煞气,把那团光亮彻底吞噬,并向着清晰人形凝聚。

晁千琳发现自己居然并不惊讶,她看向周围几人,却发现他们根本没有发觉危险正在靠近。

晁千琳暗骂一句,提醒道“蓬修来了。”

众人俱是一惊,奚满月立刻问道“砸雕像吗?”

晁千琳没有回答,懊恼地捶了下身侧的墙面

“等蓬修出现再砸。满月姐,藏起来吧。”

奚满月点点头,把她入墓后就一直戴着的手环塞到晁千琳手上“子钵的替代品,不能放出分身而已。”

说罢,她手中的钵盂像只野兽一样把她的整个人顺着胳膊吞没其中,最后奇异地在空中扭曲着将自身也吞进口中,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几乎就在同时,晁千琳灵觉中的黑色人形徒然挥臂,手落之处便与众人身后的空间神奇地重合了起来。

“砸!”

晁千琳第一时间喊出这个字,神经一直紧绷着的晁雨泽二号听到这话,想也没想地跃起身对着烛龙雕像的头就是一脚。

雕像碎裂的声音和从背后欺压而来的煞气同时切进了晁千琳和晁雨流背后拦截着火虫的灵子屏障。

与此同时,面前的房间四壁砖石在一瞬间幻化成晃眼的金色细沙,流体般轰然而落。

在墙面的背后,同样的细沙没了前物的遮拦,浪潮一样汹涌卷来。

一时之间,前有沙潮,后有煞海,密密匝匝的火虫带着令人头皮发麻的振翅声贴着四人的皮肤没头没脑地乱飞,众人都被冲得站不稳身子。

晁雨流勉强站住脚,狠狠扯住晁千琳的胳膊,却拦不住她发疯似的往蓬修的方向冲。

“白明!”

浑身是血的白明仰起脸对晁千琳露出了他惯常的微笑,他身前的蓬修已经对他举起了煞气汇成的利刃。



</br>

</br>

469 支线剧情

十几分钟前,任道是和奚满月奋力跟上白明的脚步,从第四间墓室向回折返。

这次没了三个晁家人,为了攀上那座大门,任道是掏出黄符,准备御起旋风作为踏板。

没想到白明直接从他手上抢走了桃木剑,剑尖在厚厚的金属门板某个位置轻轻一点,整块门板便以那一点为中心,像被太阳晒裂的泥胚一样向外辐射着龟裂开来,碎成了一地残破的小块儿。

任道是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只知道这个家伙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傻子,身上有许多特异之处,却从没想过,他不止是特异,还有这样的本事。

他完全没明白白明刚才做了什么。那块东方捷溪搞来的大门肯定不是便宜货,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被破坏得如此彻底。

任道是看向奚满月,对方脸色阴沉地看着白明的背影,若有所思。

“满月。”

他故意轻咳两声,奚满月还是盯着白明,轻声说了一句“他破坏了因果律,找到了那扇门作为门存在的因果点,击碎了它,所以那扇门失去了门的因果,碎成了那样。”

任道是尴尬地笑了笑,他倒是听懂了,但正因为听懂了,他才越发不懂得这意味着什么。

白明,一个外族之人,使用他任家正统血脉滴血为主的祖传法器,击碎了一扇门的因果点。

还有什么比这更荒谬吗?

难道这才是晁千琳如此看中白明的真实原因?

什么一见钟情,果然都是些屁话?

无论再怎么不安,任道是也只能选择静观其变。如果这家伙真的那么了不起,跟着他找到去往陷阱区的传送点岂不是最方便?

白明没把桃木剑还给任道是,而是大踏步地继续向前走去。

没人能看透他在想什么,是因为他真的什么都没在想。

说他是傻子,自然是冤枉了他,可是他也绝对不是人类狭隘思维认定的那种聪明人。他的所有想法,都是在说出那句话,做出那件事之前无限小的瞬间产生,而能和他接收到彼此信号的只有那寥寥几人。

其中最最通畅的是晁千琳,对他最最重要的也是晁千琳,尤其是在他懂得自己对她也同等重要之后,他唯一的想法就是赶到她身边。

白明扫视着墓道,无视眼前遮蔽一切的煞气。

简单到可以忽略的事实和想法没有差别地在他脑内闪过,他脚步未停,继续向前走去。

如任道是所料,白明直奔之前的“阳宅”范围,依旧走得飞快,路上的障碍对他来说就像不存在一般。

三人穿过他们第一次被传入陷阱区域的那个前厅,因为另外两人身形过于轻快,全没参考,醉汉一样躺倒满地的家具摆件给任道是造成了不小的阻碍。

他边走边在心中暗骂

因为诸多摆设也是石质品,任道是索性念动土遁法咒,让自己真正意义上无视这些障碍物。

谁知他的法咒刚念到一半,一股没来由的杀气忽然朝他头颈间切来,根本没给他留半分反应时间。

他下意识抬手去挡,却惊觉自己手中没有家伙,只能用腕子承住那股巨大的冲压,腕骨碎裂的脆响瞬间在耳边响起。

相比疼痛,生命安全受到威胁的恐惧感来得更快,任道是口中的土遁法咒始终未断,这时终于念完,整个人朝地下一遁,飞快地朝奚满月的方向靠过去。

可刚一行动,他就立刻发现,自己以为奚满月所在的位置上,此刻根本就没人存在,反倒是一股滔天的煞气在杀气之后骤然显现,如蛇一般紧随在他身后。

他心下一惊,暗骂一句

正如晁千琳所料,在对抗火精灵的过程中,蓬修已经从刚刚恢复记忆的混乱和盛怒之中清醒了过来,意识到自己现在所处的境地和当下最需要做的事。

他已经被关在这里上千年,不找回自己的本体,根本就离不开这个鬼地方,更别说去找他心心念念的裳环。

见那几人一路向东,没有放弃干预这里直接逃命,而是选择继续查探,蓬修就已经料到,在场有四个晁家人,这个墓的秘密一定会被他们发现并破解。

他在那时就暗下决定,与其费力气花功夫地把这些人都解决,还不如借他们之手,找到隐藏着的藏宝间,拿回自己的本体再说。

一行人重新朝西行进的路上,蓬修一直隐藏着自己的气息跟着他们,等待机会偷偷下手除掉一人,顶替他的存在。

他原本选中的是白明,没想到就在进入严良墓室之前,众人查看那五座雕像的时候,奚满月居然凭空消失了。

当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聚集在雕像上,根本就没人发现这片刻间的灵气波动,而在那之后,蓬修依照自己一路上对奚满月的观察,以及他丰富至极的识人经验,借着墓中紧张又诡异的氛围,完美地扮演了这个角色,到露出真面目才被任道是发现。

手腕折断的疼痛涌上全身,任道是的恐慌更甚。

恢复记忆的蓬修拿回了更多属于自己的实力,他的煞气已经从可见的浓度凝练到可感的程度,刚刚那一下的力道不亚于一根金属球棒。

和之前在墓道的追逐战一样,蓬修紧紧跟在他身后,速度丝毫不亚于他,甚至稍微胜过他一些。

任道是灵光一现,再次骂娘

事实确实如此,见白明有所发现,蓬修打算趁着他们人员分散,先行消灭这二人,免得一会儿在陷阱区与那几人碰面更加麻烦。

以他的实力来说,他的做法相当保守,深受其主人严良的性格影响。

想要常胜,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做到戒骄戒躁,永远不可轻敌,所以,当蓬修又一招击空任道是,又刚好从白明脚下经过的时候,他下意识地一挥手,向白明小腿上砍去。

在他眼里,这个家伙恐怕比任道是难对付多了,没能一招制住任道是,就只能两面消耗,让这二人都不得空闲。

他一个精灵,就算失算再多,也不至于比两个人类的体力差吧?

谁能想到,蓬修整个身体都潜藏在地底,只放出煞气在袭击白明,白明随便垂在身侧的桃木剑尖却正好点在了那团煞气的因果点上。

作为这股煞气的本源,随着煞气的存在被从法则上否决,蓬修的手臂被齐刷刷地削了下来。



</br>

</br>

470 活命余地

蓬修身形一滞,从任道是身后一跃而出,正落在白明面前,盔甲中的一双凤眼写满杀意。

白明也注视着他,手中的桃木剑依旧垂着,在蓬修看来颇为挑衅。

“让开。”

难得白明主动开口说话的对象不是晁千琳,可蓬修却不知这事儿的异常,膀子一挣,周遭浓重的煞气就朝着他空出来的肩甲涌动,打着旋地汇成一条完整的臂膀,再次向白明挥去。

白明脚下动也没动,抬起手中桃木剑直指蓬修手臂一点,又一次说道“让开。”

蓬修这次长了记性,硬是在撞上剑尖只是撤回了胳膊,身上附着的煞气也拐了个弯,硬是绕开桃木剑,直接往白明身上卷。

他把白明当做了最强大的假想敌,这一下使出了七成力道,一改之前消耗战的策略,只求速战速决,防止再生变故。

谁知白明根本没躲,手脚和身躯立刻被席卷而来的煞气制住,动弹不得,连剑都没法再次抬起,触须般的煞气造成强大的冲击力和持续性的压迫更是把他挤得内脏受伤,七窍流血。

蓬修一时竟有些傻了

他依旧没敢轻视眼前的青年,出招还是谨慎地留有后手。

他拳头用力一握,缠绕在白明身上的煞气便寸寸缩紧,在他打着赤膊的上身摩擦出“咯咯吱吱”声音,很快嵌进了他背后暴露着的伤口,勒得他像条被吊在店铺门口的香肠,连血管和骨头的形状都暴露皮肤之上。

尽管如此,白明还是一声不吭,好像感受不到疼痛和窒息的痛苦。

蓬修有些恼火,另一只拳也随即握紧,想用更大的力道把他的骨骼勒断,让他彻底气绝,或是逼他再次出手。

这两个人就像较上了劲,一个因为怒气和杀意双眼通红,一个则因为身上的绑缚被勒得眼睛充血,都抿着嘴唇瞪视着彼此,行为艺术一般站在原地。

这倒是给了任道是机会,他知道没有白明就没有到陷阱区与其他人汇合的可能,他虽然没那么执着于蓬修的本体了,但是单靠自己,活命都难。

趁着这两个人相互牵制,任道是偷偷念动风神咒,手中的黄符顺着地砖的夹缝轻轻贴附在蓬修的脚跟上,随着“急急如律令”出口,黄符中心飞出一股强大的旋风,瞬息之间将符纸搅为齑粉,顶着蓬修的双腿往他身上猛冲。

对峙中的蓬修被吓了一跳,立刻向上蹿了一步,旋风也随着他的动作分成两道,一道绊住他的腿脚,另一道则顺着巨蟒般的煞气和白明皮肤的间隙悄然钻入,借着旋转的离心力把煞气卷入,引导着它们改变方向,松开对白明的束缚。

蓬修看出了任道是的意图,一边躲闪着搅动他身形的旋风,一边再次冲着白明捏了捏拳头,让旋风和煞气之间的争斗变得更加焦灼。

任道是脑子飞转

心念已动,一张五方火神符便从地缝中飞出。

他大叫一声“风火雷电,急急如律令!”符纸随着这声音“腾”得燃起火来,顺着旋风和煞气纠结的轨迹窜烧上去。

争斗之间念咒不及,任道是只能在法术发动后再补念请神咒“五雷猛将,火车将军,腾天倒地,驱雷奔云,诸神降临,各子遵法旨,有功之日,名书上清,急急如律令……”

可就在他念咒的时候,蓬修已经摆脱了那股旋风的纠缠,一掌拍向了白明的天灵盖。

这一掌他真的用出了全力,浓重的煞气似有千斤,从空中压下的状态肉眼可见,力道把地砖冲得层层龟裂,这片区域的空气都被挤到了四周,荡起阵阵风声。

藏在地下的任道是也被巨大的压力挤到了这一击之外的区域,在强烈的窒息感中,他不得不回到地面,再次暴露在墓道之中。

到这时他的请神咒才将将念完,最后一句“急急如律令”甚至让他咬破了舌尖。

任道是把口中至阳的舌尖血往掌心一擦,腰间黄符随念再起,纷纷汇聚在他手中。

“风火雷电,急急如律令!”

又一次念动这句咒语,他掌心的舌尖血自动汇成了张天师的讳字,散发出的金光烙印在符纸上,七张黄符蓦地燃烧成七个火球,飞向白明头顶的轨迹里隐隐现出黄巾力士的身形。

这么紧急的情况下哪里请得到什么了不起的神,任道是用尽全力才让五方火神符放出的火焰变成三昧真火,接连而出的黄巾力士则是想擎下蓬修这一掌。

可是人的语速就算再快,也快不过简简单单按下手掌的动作,七颗火球飞到白明头顶时,那些蒙蔽视线的浓重煞气早就已经砸在他的天灵盖上。

白明整个人随着煞气的冲压直挺挺得倒下,就像一块被擀面杖压扁的面胚没有一丝挣扎。

任道是的心瞬间凉透,可是他不敢放松对七颗火球的控制,剑指一翻,做个翻天印的手诀,七颗火球瞬间爆出炫目的雷电,继续朝着上方的蓬修砸去。

蓬修见白明被轻而易举地击败,并没放下心来,只是身边有只臭虫一直在捣乱,弄得他心情越发烦躁。

他手臂一挥,扭曲蜿蜒的煞气便和火球拼杀在一处。

任道是可不敢和蓬修硬碰硬,之前那波煞气的余韵离去,他整个人就再次潜进地底,朝白明下方前进。

他其实慌得要命,却绝对不信这小子会这么轻易没命。

蓬修见状,又拍出一掌,掌风化作道道利刃,直插地下,把任道是冲向白明的轨迹完全打乱。

“没完没了了是吧!”

各种状况接二连三地发生,和着无力感终于把任道是逼急了,他怒气上脑,索性跃上地面,把掌心的张天师讳搓花了,又吐了口舌尖血上去。

他始终怀抱着白明可以用那把剑击退蓬修的希望,才一直没把剑收回。

这时实在没有了退缩的余地,他只能把剑召回掌心,将手上的舌尖血往剑身上一抹,摆出个武者的架势,想要御使黄符,和蓬修真正地正面硬刚。

蓬修冷笑一声,正要转向任道是,就见白明突然站起身来,姿势扭曲地朝前跑了几步。



</br>

</br>

471 一团混战

之前任道是的风神咒和五方火神符就已经把白明身上缠绕的煞气消耗掉不少,蓬修那用出全力的一掌则直接把松散开来的煞气触须震碎了。

现在的白明身上只剩重伤,再没束缚,他根本就懒得管蓬修要做什么,直奔着眼前不远处的陷阱传送点而去。

那个位置有陷阱蓬修是知道的,所以他才会在他们到达那里之前就动手。

这时是在上方解决二人的最后机会,那个被他全力一击还能存活的小子要是不解决,他绝对安不下心来。

蓬修立刻放弃任道是,又一次用尽全力,一掌击向白明,只求把他推离传送点。

可就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感觉到被他消灭后和其他所有刀下魂一样混合在他灵体之中的火精灵意识一亮。

白明根本就没去触发陷阱,那个传送点居然就自行开启了。

蓬修眼见着自己那一掌在空间的震荡之中偏离了原本的线路,被白明靠不知该称为高明战术还是称为强运的“巧合”完美地避开,他的下一击竟犹豫起来。

他自然知道另一只火精灵的所在就是晁家那几人的所在,也知道那边有个和白明同样棘手的存在,晁千琳。

每次他假扮成他人出现,那女人都会用野兽一样的直觉发现端倪,几次无法确定的情况,她都毫不留情地对“朋友”出手,直击要害。

明明满心犹疑,却不给自己留后路,只会孤注一掷,这份狠辣简直就像是带领两千人抵抗五万大军的严良一般,他一点儿也看不透这样的思路,更别提她还有晁家的身份,自身的空间能力,和那张让他疑惑的脸,他一点儿也不想让这两个麻烦活着碰面。

可是现在再贸然出手,说不定会破坏这里的传送装置。虽说他知道还有其他陷阱存在,但按这伙人的意思,还有两个或许会破坏其他陷阱的家伙下落不明。

从王教授一行人进入藏宝间开始,这墓里的阵法就已经不是蓬修熟悉的样子,东方捷溪到底隐藏了多少东西,他也搞不清了。

也就是这一晃神的功夫,传送点已经把他们的身体强行拉进了术法,蓬修彻底没了出手的机会。他能感觉到自己灵体中汇聚的成千上万个意识被一一打散,又逐步重组。

他刚刚拿回足以构成实体的能力,还是第一次被传送,意识不够坚韧,一时有些恍惚。

等他找回自我,身周阜胜的火系灵气和热浪已经把他完全包围住,面前的白明身体渐渐显形,正越过自己的肩头,看向他身后的某处。

传送已毕,对方还没彻底找回自制力,还不下手更待何时?

蓬修抬臂便要劈下,身后传来晁千琳的大喊“白明!”

他的动作毫无迟疑,白明也和之前一样全无反抗,站在那里不躲不闪,完全把他当成了空气。

晁千琳抛出的血鞭几乎和蓬修劈下的煞气同时沾到白明,她的拖拽仅仅改变了这一击的轨迹,使有形的煞气仅切到白明的肩膀,避开了他的额头。

鲜血瞬间崩出,晁千琳目眦欲裂,卷回的九节鞭鞭身缩短,多余的血液便汇聚在她的另一只手上,化成一柄火刃,直插蓬修的后腰。

她这一举毫无顾忌地把原本握在手中的钵盂抛在了一边,晁雨泽二号匆忙接住,手上汇出一片灵子屏障,忙不迭铺在晁千琳前进的脚下,挡住已经开始融化成液态的沙子。

蓬修回身避开那一刀,用煞气卷住了白明的胳膊,把他往自己身边拖,顺便放出煞气与晁千琳的攻击缠斗。

就在这时,任道是忽然从天而降。

他的出场方式和蓬修、白明一点儿也不一样,整个人在半空中凭空出现,直接摔了下来,正好要落在蓬修头顶。

蓬修立时分出煞气挡住这家伙,任道是也反应飞快地踏着煞气,落在晁千琳身后。

在刚刚传送的过程中,习惯于这种法术的他一刻没闲着,此时他的桃木剑上串着一串符纸,在那句“风火雷电,急急如律令”之后,尽数闪出雷光,向蓬修飞去。

蓬修就算强横,也很难兼顾三者,此时他分身乏术,干脆直接将身上的煞气全数外放,三百六十度地冲向众人,立时将所有人击飞出去。

借着这股冲力,晁千琳用力一扯,终于把白明扯回怀中,夹着他的身子跃上空中,把他丢在召唤火精灵的晁雨流姐弟身边。

任道是和她对视一眼,瞬间有了默契,一个念动请神咒,给那一串雷电继续加持,一个把火刃收回,再次拿着九节鞭扑向蓬修,为他争取时间。

晁雨泽二号一时除了铺地竟然找不到插手的空间,焦急地想着

事实上,晁曜还没有数过数,从蓬修三人被传送过来到现在,仅仅过了一分钟。

可这一分钟里,情况已经变得相当不妙。

晁千琳断手的消耗太大,任道是的符纸同样废了不少,还要受念咒时间的限制,晁雨流姐弟无暇参战,晁雨泽二号没有姐姐的配合,能力着实不济,而奚满月则藏在钵盂里,完全没有战力。

反观蓬修,这整座墓中的煞气都是他的实力来源,他不怕受伤,不会力竭,只要众人找不到克制他的方法,甚至伤不到他分毫,千百年的积累让他在这里几乎是无敌的存在。

任道是突然冒出这么个想法。

任道是突然想起先前未能派上用场的黄巾力士,用他们的仙法伤到蓬修,肯定可以隔绝煞气。这么紧急的关头也没时间再次请神,如果他们还没走远,倒是可以拖一拖时间。

想到即做,任道是立刻再次念起了请神咒,可还没念完,一声巨大的咆哮就在他身后爆发。

被放出瓶外的火精灵感受到孩子的死亡,灵气和怒火几乎肉眼可见,根本不需要接受指令和引导,就朝着蓬修猛扑而来。



</br>

</br>

472 独立意志

晁千琳迅速收了攻击,退回到任道是身边,把他揽到原本的房间里,避免被火精灵和蓬修的争斗波及。

在里面待了许久的晁雨流和白明都没什么事,说明这里没了四壁,已经不再算是之前的陷阱,不用顾忌。

请神咒被打断的任道是不由愤愤

他忽然想起在正一道研究学院里发生过的地图乌龙,以及后来在酆都锁魂阵中自己几次请神都没念完咒语的事故。

火精灵的出现让他不敢贸然请出黄巾力士。这些神界底层的家伙其实很不好说话,吃得香火甚至比他们日常供奉的热门神祗更多,还很容易会为这种和其他妖精打交道的鸡毛蒜皮打小报告,导致下次请神更加费力。

现在还不好说一会儿要不要请更高阶的神明来应付蓬修,既然火精灵足够拖住对方,最好先别惊动他们。

任道是悻悻收了桃木剑,反架起一直强撑着的晁千琳“给你这个。”

他从腰间掏出一个药盒,塞到晁千琳手里。

“不要吧,你从裤裆里拿出来的诶……”晁千琳嫌弃地端详着小盒。

“你是不是不杠我会死?”

“是。”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晁千琳还是打开盖子,把里面大大小小的药丸一股脑倒进嘴里。

任道是无奈地说“吃几个就够了,不怕胃里起化学反应吗?”

“我以为你是这个意思嘛。”晁千琳把盒子随手一扔,扑到白明身前把他扶了起来,检查他身上的新添的伤口。

他身上骨折的地方多不胜数,内脏似乎严重受损,七窍不断地涌出血来,偏偏他还是一脸笑容,这反差让晁千琳难受得想杀人。

可一个疑问忽然闪过她的脑海“二号,之前你说两种情况的满月姐都会掉进下面的溶液里吗,那时候蓬修用的是哪招?”

“就是刚才那样全方位放出煞气,她唯一没掉进溶液中的情况也是因为现场两个我都在。”

“这么说之前都是因为你们俩在召唤火精灵,那这次岂不是情况最好的一次?”

晁雨泽二号点点头“多久了,过去四分钟了吗?”

几乎就在他问这话的同时,众人脑中都忽然响起了晁曜清晰念道的“一”。

“马上。”晁千琳应了一声,瞥了眼看起来就像是和空气战斗的蓬修。

有两个晁雨泽真的省了不少事,地面滚动不止的澄澈溶液虽然让他们脚下的灵子浮板上下飘动,却好歹避免了众人落入液体的情况。

总算过了三分钟,这些沙溶液也正逐渐平息,晁雨流姐弟暂时都空出手来,情况似乎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晁雨泽二号却皱起眉头,忽然说道“千琳,能不能想办法封住蓬修的行动?”

晁千琳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

藏宝间去里有个发了疯的王教授,若是蓬修再跟上,前后夹击肯定应付不过来,现在绝对不能坐以待毙,哪怕是争取个时间差也好。

晁雨泽会这么说,就意味着他和晁雨流一点儿办法也没有,晁千琳和任道是对视一眼,对方细不可察地摇摇头。

这时距离传送雕像发动恐怕只剩下三十几秒,时间越是紧迫,晁千琳的大脑就越是一片空白,不知不觉间汗水顺着下巴滴落。

白明一直拉着她的手,这时突然像在酆都锁魂阵之中,画着符的晁千琳为肩上的重压流泪时那样,轻轻唤了她一声“姑奶奶。”

晁千琳无神的眼睛终于对焦在他脸上。

小麦,一只鸽子妖,时常在她居住的洞天门口觅食,在她恢复光明的阶段和她相识,一直被晁昭和晁千神有意视为宠物,得以陪伴她多年,最后还是没能修炼成人形,便死去了。

虽然晁昭和晁千神都用上位者和能力者的自傲否认小麦的自我,但晁千琳那时还没有如此复杂的心里。所以若不以物种论,晁千琳的第一个朋友根本不是宁峙,而是它。

若是没有得到另一个独立个体的认同,独立意识也不会诞生。

在一个没有接触过世界和他人,仅仅依存于亲人的小女孩来说,小麦是第一个承认她独立意识的存在,构成了她人格的一部分。

是笨笨的小麦让她知道自己聪明,是好斗的小麦让她知道自己沉稳,是善良的小麦让她知道自己也很善良。

如果夭夭扭曲的因果没有把晁千琳对白明的感情扭转,其实他对她来说,是像小麦一般的存在。

十九岁的她终于进入了社会,却还是没能脱离晁千神的控制,是她用一己之力抢回来的白明让她开始建立只属于自己的独立精神世界。

他对她的需要,他给她的支持,远远重要过那种含糊不清没有来由的爱情。

可惜当局者已经彻底迷失了,她以为脑中忽然出现的清明归功于爱情的力量,便更用力地握紧了白明的手,低下头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

她在这瞬间的清明中想到了应对蓬修的方法,只是这个方法只能在他们被传送的瞬间完成。

晁千琳透过晁雨泽二号立起的屏障,紧张地盯着蓬修和火精灵的争斗,随着她暗自倒数,空间叠加的感觉逐渐强烈起来。

晁曜曾经在这个构成复杂的陷阱间使用空间控制的方法定住火精灵,她这次便要故技重施。

虽然蓬修的灵体比火精灵要复杂得多得多,这样的方法并不能完全暂停他的行动,但至少可以延缓他的速度,只要在传送开始的瞬间,把蓬修身周的空间立方全部割裂,他所在位置的传送方式就会改变。

他会被碎块式地分裂在这座墓的双层空间里,以他目前的元神和意识强度,将灵体拼凑起来必然会花费一定时间。

可是现在的问题是,在双重空间重叠的时段内反复经过空间裂口,他们才能找到进入藏宝间的通路,在场有空间感知能力,可以控制这一过程重复发生的只有晁千琳。

传送的过程看似很长,却只是人意识上的错觉。人由此及彼的真正时间和人迈步跨过一道门槛的时间完全一样,不到半秒。

靠一人之力,帮助六个人在空间裂口中反复经过已经让晁千琳吃不消,还要同时封锁蓬修,简直是在挑战极限。

可眼下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另外两个空间的画面已经开始出现在她眼前。

黑暗的墓道、黑暗的藏宝间和满眼火色的陷阱区渐渐叠合,某个瞬间,晁千琳抬起手中的九节鞭,猛地朝蓬修的所在甩去。



</br>

</br>

016 因缘似抚

晁千琳对他的质问一时语塞:“你……”

“对不起……”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语气有些不好,晁千神慌忙道歉,可是显然,妹妹并没有原谅他的意思,只是身上火焰般的脾气已经熄灭,整个人都变得黯然起来。

“算了,你说实话也好,这样我也能好受点儿。”晁千琳说着,便背过身去,一只脚已经踏上楼梯,准备回到楼上去。

【别这样,别突然就变回我离开你时那个样子啊。】

恐惧让晁千神的身体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他匆忙拉住她的手腕,把她拖回客厅中央:“千琳,你听我说,就只是件衣服而已,对吗,那就只是件衣服而已。”

“你明知道它对我来说不止是件衣服,你还是要这样讲?”晁千琳没有抬头,幽幽地说道。

“这是上次我洗它之后你亲口对我说的啊,你难道又病了吗?”不知不觉间,晁千神的语气又激动了起来。

晁千琳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表情都来不及改变,眼泪却在一瞬间顺着脸颊滑落:“大哥,你还是认为我病了?”

【眼泪,怎么是眼泪,她怎么哭了。】

晁千神在看到她眼泪的瞬间愣住,他没有像其他男人那样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反而清楚地知道,这种情况下,按照惯例应该怎么做。

想到这个,晁千神从脚底一直热到头顶,他同时想起,上次洗过这件衣服之后,她哭着对自己说“这就是件衣服而已”的时候,也是这样。

看到他发愣的样子,晁千琳也突然间明白他在想什么。

又是这样,从小到大,大哥的疼爱都是这样的。

在她流眼泪的时候,他就会亲亲她,告诉她没事的,什么都会过去——这是一种惯例。

只有上一次,变得有点儿不同。

或者上上次,上上上次,早就不同了,只不过上次她才真正发现而已。

晁千琳用空出来的那只手粗鲁地抹掉了眼泪,然后踮起脚在他的嘴唇上啄了一下。

“我没事了,我去把它晾干就是了。”晁千琳说着,挣开他的手,小心翼翼地倒退了一步。

“不是再也不许我吻你的吗……”晁千神小声嘟囔了一句,看着她眼里后知后觉的惊讶,然后共同体验到“习惯”一词的可怖。

这一个吻,于晁千神来说,就像是鱼缸底下锤子的轻微敲击。

他脑底的玻璃从一道裂缝到全盘崩溃只在顷刻间,理智带着鲜活跳动的锦鲤泻了个干净。

他心里有着沉重的负担,那个沉重的分量刚刚好就是她的体重,只是对于他拳头大小的心脏来说依然过于重了——她还记得吗,那个小小的承诺?

【但这是她自己打破的啊。】

于是每一分负担又都甜蜜了起来。

晁千神看向她,承受不住重压的心拼尽全力跳动着,每一下都使不上力,只得用频率去追赶。

扑通,扑通,扑通。

“我只是不小心又……大哥,已经……我已经好了,我先上去了。”她这么说着,眼泪却没来由地又滚了出来。

可是,她开合的嘴里到底吐出什么样的语言,他根本就没有听到。

不需要。

他不需要听到。

她又哭了,她需要他。

他需要她。

他跨步抢上前去,狠狠封住她的嘴。

晁千琳呆住片刻,唇齿充血似的温热把她大脑里的开关拨开了,她总算意识到现状又一次朝深渊滑落,只能用力推开了他。

“大哥,可以了,本来就说过不再……”

“那你当我失心疯就好。”晁千神带着苦笑又嘟囔了一句,用对方根本挣脱不了的力气紧紧把她搂在了怀里,又一次吻下来。

天杀的,她怎么会不知道,不在她身边的这三年,他每一秒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为了不被挣开,他按住她的头,凶狠的吻和心里的热度一起作用,这个动作几乎难以称之为吻,反而像是在咬她。

他抓住她的手腕,力度大到扣住骨头,把她顶倒在沙发上。

这派过于强硬的动作,让晁千琳像上岸的鱼一样在唇舌的夹缝里呼吸,连肋骨都被他的体重压着,钳制住本就跳到失衡的心脏。

她根本没法挣脱,甚至无法从口中挤出半个字。

即使感觉到她再难发力,晁千神抓着她手腕的手也没有放开。

可实际上,他的手颤抖得不行,除了她的腕子和嘴唇,几乎不敢和她接触。

时隔三年才再次把她拥住,他战战兢兢,只怕沾到她分毫,她便要像雪片一样融化消失。

对晁千琳来说,他的不接触却是最大的折磨。这样的畏惧背后,隐藏压抑的爱太沉太重,把她烧得发晕,发怒和悲伤的原委被挤出思绪,沾上烈焰,片片成灰。

一切都不对了,不只是他,甚至是自己。

尽管她这样感觉着,却依旧没有真正地抵抗,反而突然变得顺从,不再挣扎。

【罢了,你开心也好。】

她自暴自弃地想道,手中一直捏着的那件黄色布衣终于落地,就好像一种心念被从根茎间掐断。

这种变化晁千神可以明确地感知,他离开了她的嘴唇,不知不觉间被咬破的唇角微微渗出血来。

他怜惜又狂热地看着她的脸,原本抓着她手腕的手也随即放开。

晁千琳把头偏到了一边,不愿看他,却被强行捏着下巴和他对视。

【这算是,接受我吗?】

“大哥……”

这两个字像一声叹息,紧接着,她喉咙里的声音就因为颈上受到的亲吻变得难以分辨起来,“嗯……”

【不对,这都不对,为什么不阻止我……】

当下,晁千神感受着血液和体温同步流失的迷幻的快感,在脑子里嘲讽着曾经的自己。

仿佛听到了来自未来的恳求,在呼吸交错的那一线边缘之时,门铃响了。

这是任道是第一次见到晁千神没戴领带,衬衫开了前三颗扣子,平日一丝不苟的三七分背头也像被台风卷过般凌乱的样子,关于门内在发生些什么的猜测让他有些尴尬。

“嗨,这个给你,能不能立刻去一趟。”他想尽量简短的表达了自己想要表达的一切,递出了请柬后,却因为尴尬越说越多:

“我没什么正装,去这种高端宴会也没有经验,而且宴会马上就要开始了,没时间准备,你的话随时出场都没问题的吧。”这么说着,他努力控制自己的视线不在晁千神身上移动,以免讽刺感加重,“宴会涉及客户的委托,有什么怪事的话明天告诉我就好。”

晁千神点了点头,神色十分木然,显然心思早就飞远了。

他接过请柬,然后尽可能平静地关上了门。

他本以为回头时,晁千琳会躲到楼上,不再露面,所以被站在他身后如此之近的她吓了一跳。

“是宴会的请帖?”

“是啊。”

“我可以去吗?”

“可以。”

“你可以留在家里吗?”

“可以。”

“我晚上可能不会回来。”

“那你注意安全。”

晁千神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

他看着她把上衣的肩带挂回肩上,锁骨上还带着他的亲吻留下的淡淡的粉红和亮晶晶的涎水,又或者,那是她的眼泪。

他就像是被抽走了魂魄,呆站在门口,大脑一片空白。

身体还热情地跟他一起站着,精神却随她飘到了楼上,看着她脱下刚刚被弄脏的衣裙,换上了她来岚城前就为她准备好的新内衣,穿上周二下班后两个人一起逛街买下的水蓝色小礼服,在卧室的洗手间随意用水抹了把脸,没上底妆便直接画了眉毛,涂了口红,然后对着镜子确认自己的眼睛没红也没肿,最后把洗手台上的纹盒挂在了脖颈上,下楼,从依然呆站在门口的晁千神手中拿走那张请柬,打开门,走出去,关上门。

“啊,千琳。”

分明此刻正瘫倒在沙发上,晁千神却感觉自己依然站在那扇门前,看着她从自己身旁走了出去。

早就没有痛和冷的感觉,晁千神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

所有的幻象像面前已是深红的那盆水一样从视线里消失,他的眼睛已经难以对焦,茶几、电视、为迎接晁千琳买来的盆栽、整个世界,都变成一块黑幕,眼前只剩下一个幼小得几近透明的女孩哭着问一个算是高大的男孩:

“大哥,师傅不是我们的爸爸吗?那你真的是我的哥哥吗?”

“当然啦,我永远都是最爱你的哥哥。”

【这特么就是走马灯吗?】晁千神试着伸出手,摸向颈间的纹盒,那东西滚烫地、和心脏同频率地跳动着。

扑通,扑通,扑通。

频率逐渐缓慢下来。

扑通,扑通,扑通。

又骤然加速。

晁千神抽出沉在水盆中的手,控制力严重下降的身体把那盆血水打翻在地。

他迅速用另一只手捏起一个手诀,封住左手的伤口,抓起茶几上的功能饮料猛喝了几口,然后拨通任道是的电话:

“我找到千琳的位置了,快点来……顺便救救我。”

473 双倍哀鸣

高压会逼出人的全部潜力,晁千琳能感觉到自己对空间的控制能力在下墓之后密集的一次次传送中得到了飞跃似的进步。

此时她不用像从前那样刻意静下心来观察,就能用一种常人视觉之外的方式看清蓬修周围立方体似的空间碎块。

鞭花划过的地方在晁千琳的意念之下豆腐一样被轻易划开,她没有开启空间裂缝的想法,仅仅是在东方捷溪的基础上进行再加工,这个步骤简单得很。

她不由得感慨

精灵是个神秘的物种,每一只的能力都大有区别,她不知道蓬修有没有空间感知能力,为了保证他不会穿过那片区域,追到传送雕像法术没有异常的地方,晁千琳还是在他们之间碎块累积出的原有缝隙处打开了空间裂缝。

不过她对自己的身体状况过于乐观了,这个过程比她想象中要短,消耗却比她想象中要大。

她根本没能靠腕力收回九节鞭,那条靠悯火诀维系着的右臂甚至怎么也抬不起来了。

晁雨泽一号和任道是赶紧把她架起来,二号和晁雨流则架起白明,六人在传送雕像正式运行的一瞬间被晁千琳全部联结在一起,开始进行这段不知要重复几次的空间跳跃。

三个空间相连的情况所有人都是第一次遇见,按照她和晁千神都提到过的四维空间理论,这个传送法术参照的坐标恐怕不只是三条空间坐标,还有常常被科幻小说形容为“时间”的第四条坐标轴。

事实上,在四维环境下,第四条坐标轴的性质只能用数学和物理语言来表达,“时间”的本质是描述运动的快慢,并不是大众理解的常见含义。

鉴于这种解释毫无意义,晁千琳和晁千神都没有对任道是讲明这其中的关窍,也正因为他们都不懂得这种情况的真意,对晁千琳以外的五人来说,这次空间传送和之前经历过的每一次都没什么不同,他们能感觉到的依旧只有那种被打散又被重组的迷幻。

可是在四维时间轴上操控一切的晁千琳脚一踏到藏宝间的地面,整个人就倒了下去,和白明一样七窍流血,几乎要不省人事。

任道是一直以为那两个晁雨泽是他之前和蓬修追击时遇到的那种灵辖的分身,只在陷阱区听到的那几句交谈中窥见些许端倪,这时他依旧不知道藏宝间里危机重重,立刻抢下晁千琳,把她放在地上查看她的情况。

晁家三姐弟没时间和他争辩,也生怕晁千琳在这个关键时刻重蹈其他时间线的覆辙,只能把白明放下,将他们三人拦在身后,戒备地观察着四周。

因为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晁雨泽没在未来见到的情况,他不确定此时那个发疯的老头子会不会在第一时间冲出来。

他已经从晁千琳的解释中明白自己脑中不只有三条时间线,这就像对空间的感知能力一样,明白了原理之后,应用也就无师自通。

刚刚在陷阱区,他一直在尝试给各种各样的可能性归类,从中找到规律和活路。

可令他绝望的是,他能读到的所有可能性中,他们还没有一次从藏宝间中生还,而且绝大部分情况都是死在那个疯老头手下。

对方会出现的角度似乎只有正前方,可是他根本就没有攻击的动作,仅仅是向他们冲过来,自己人就会接连倒地。

火灵子屏障防不住他,这次又是晁千琳状况最差的一次,用空间法术拦截他多活三秒的可能都没有,该怎么办呢?

晁雨流看着来自未来的弟弟,对情况却没有太过忧虑。

她的性子从来淡然,可能是她父亲晁晔的急脾气都留给了弟弟晁雨泽,让她自小就只能以姐姐的姿态压制着一大一小两个“小孩儿”。

晁千琳说只有不顾一切地让两个晁雨泽都活下来,这墓中复杂的时间线才能被全部终结,这其实正中晁雨流的下怀。

或许真的是同性相斥、异性相吸,晁雨流对晁千琳并没有弟弟那么夸张的好感,上一辈的陨落也让她们这辈人对家族使命的忠诚度岌岌可危。

对她来说,晁雨泽的命才是她最重要的东西。

在必要的情况下,她可以抛弃一切使命和责任,甚至抛弃自己的性命,让晁雨泽活下去。

所以,从进入藏宝间开始,她就不自觉地把两个晁雨泽都护在身后,对接下来到底可能发生什么毫无考虑也毫无顾忌。

由于这种态度上的不同,在晁雨流处,他们进入藏宝间后仅仅过了三秒,在晁雨泽处,时间则漫长得像是三十分钟。

黑暗让他越发焦躁,索性这里的煞气体量有限,在灵火的照明下能见度还足以他们看清这里到底都有些什么。

这是个和陷阱区单个房间大小和比例完全一样的房间,房间正中有一尊人形雕像,他们的正前方,也就是房间较短的一侧墙壁上绘满了壁画,风格与地上墓道中的完全不同,画法极其原始,像是商代钟鼎上的浮雕纹样。

壁画之间有一个方方正正的门洞,刚好在巨大的饕餮纹样张开大口的位置上,让门后房间在看不清的黑暗中更显阴森凶暴。

来自未来的晁雨泽甚至没发现,自己从进入这里之后就没有眨过眼睛,连始终支撑在面前的灵子屏障都跟着他的手颤抖个不停。

时间就这样再次流过了三秒,晁千琳终于喘上口气,从地上爬了起来。

几乎就在同时,那张饕餮的巨口中蹿出一道黑影。

晁雨流瞬间把朝四方放出的灵子屏障汇合在两个晁雨泽面前,动作还没做完,就感觉到一道凌厉的杀气切到眼前。

这实在是太快了。

虽然那道黑影的出现和杀气到达理应有个先后,其中间隔却小到难以感知,她这才理解了晁雨泽为什么说有一种情况,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可是从血缘中爆发出来的本能也一样快过光速,两个晁雨泽尚在惊恐身上受到的强横力道,还没来得及发现那是来自于姐姐的庇护而非伤害,就被晁雨流的血溅了一身。

“姐!”

双倍的哀鸣残留在晁雨流耳中,她看见自己的另一半身子压住了某一个晁雨泽,最后的想法却是埋怨自己给他逃命带来了格外的麻烦。



</br>

</br>

474 真是嘲讽

被腰斩是不会立刻断气的,可是晁雨泽此时此刻的惊惶也因为这里存在着两个自己加倍了。

对于这条时间线上的晁雨泽来说,不论自己的心理准备有多充分,亲生姐姐在自己面前变成如此惨状也不是生活向来安稳的他能够立刻接受的。

而对于来自未来的晁雨泽来说,脑中的记忆就算是虚幻,却也一遍遍重播,他的精神状态早就已经濒临崩溃,惨剧在眼前重现的瞬间,到底是何想法实在难于表达。

可是杀过来的对方根本就不给他们反应的空间和余地,晁雨流身后就是二人,被她半身扑住的晁雨泽一号还没爬起来,就感觉头顶被狠狠踩了一脚,锋锐的杀气骤然切下。

一瞬间,他连气都喘不上来,只剩下恐惧、恐惧和恐惧。

二号赶紧回身,火刃猛然挡住朝他背心戳下的利刃,虽然只给那一刀造成了极其细微的阻碍,却也为一号争取到了逃得性命的时间。

有了这半秒,一号向前扑出了几寸,那一刀从背心偏到了他腰间,避开了重要器官,却还是将他戳了个窟窿。

与此同时,任道是也反应过来,手中桃木剑钉住一号的衣服,狠狠把他拉到了身后。

就在那个黑影再次扑追过来的时候,一道空间裂口忽然出现在晁雨泽身前,对方速度太快刹不住车,硬是冲了进去。

晁千琳又一次喷出一大口血,拳头一握,空间裂口便在众人眼前骤然阖上,将凶手和杀气统统关了进去。

两个晁雨泽都心有余悸地跌坐在地上,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扑到晁雨流被斩飞的上半身前呼唤着姐姐的名字,完全忘记了自己刚刚在刀下逃生,还身处险境。

虽然这种时候不该打搅他们,但任道是觉得比起已经在空间裂口打开的波动中断气的晁雨流,还能抢救一下的晁千琳应该被优先关注。

而且,现在还不是能停下来伤感的时候吧?晁千琳刚才那招到底能维系多久,不应该问问本人吗?

白明已经把晁千琳搂在怀里,抚着她的后背想让她把呛进气管里的血吐出来。

其实她可以用悯火诀控制自己血液的流动,此时却根本拿不出力气,连喘气都成困难。

这个藏宝间的构成果然和陷阱区一样,所有空间都被分割成了碎裂的小块,她电光火石之间打开的空间裂口到底链接着哪里她根本就没时间考虑,几乎可以看成是随机的。

若是按之前的理论,那个凶手已经不可能回来了,只是晁千琳不知道对方用来伤人的凶器到底是不是蓬修本体。

假如那把刀也被这么传走了,那接下来恐怕会更加麻烦。

而且,她没能第一时间保住晁雨流的性命,自己也因为超量使用空间法术性命岌岌可危。逆天而行的后果难以预料,恐怕奚满月也拿不出给她吊命的丹药了。

这些事都只在她脑海中流过,她已经没能力用同心诀将事态传递给其他人。

任道是急的不行,他在陷阱区已经把身上所有恢复性的丹药都给了晁千琳,现在口袋空空。

他突然想起之前看到了奚满月的钵盂,从之前的事态中猜到了她拿的到底是哪种法器,料想奚满月一定就在钵盂里,赶紧过去随便扳过一个晁雨泽的肩膀“钵盂在你们谁那儿?”

两个晁雨泽都已经经过了一开始悲痛外放的阶段,转而陷入了沉默的悲哀,纵是被任道是捏着肩膀摇晃,还是双目无神地听不进他的询问。

“喂,生死攸关,你不想也死了吧?”

任道是急到完全没控制住语气,话中的“死”字更是刺激到了晁雨泽此刻濒临崩溃的内心。

这对冤家从见面开始就彼此看不上,这时候句话就像导火索,成了晁雨泽悲痛崩溃和任道是焦头烂额的发泄点。

两个晁雨泽几乎是动作同步地出拳往任道是脸上招呼,任道是躲不过不同方向的夹击,后撤了一步还是被打得鼻子流血。

讽刺的是,两个晁雨泽的动作太过同步,伸出的同是右拳,这两只拳头也撞在了一起,一时间三败俱伤。

任道是嚎叫了一声,想扑上去反击,却踌躇了半秒到底以哪个家伙为目标,转眼便又挨了两拳,那两只拳头也再一次撞在一起。

整个过程中,两个晁雨泽都没有出声,只是眼睛完全红了,像受伤的猛兽一样发出粗重的鼻息。

任道是却乱吼乱叫了一通,除了骂街,有用的内容就只有“姐姐没了就不要妹妹了吗?刚才不是贴前贴后的,假的就是假的,是吧?”

他不知这话不止刺伤了晁雨泽,也刺伤了晁千琳。

晁千琳都没发现自己在这个身体状态崩溃的时候,被法术和感情过载的精神状态也在极速下滑,痛与压抑顺着眼眶呼啸而出。

白明立刻把她紧紧搂在怀里“真的,只有你是真的。”

晁千琳向来觉得白明的安慰空泛又无所指向,这时却有些感激他的荒诞,丝毫没有察觉他回答的是自己的心声。

她不希望自己在他没有平安生还的时候真的崩溃,这样泛泛的言辞只要顺着自己的心念去理解,好歹也算是种寄托。

她剧烈的呛咳和喘息总算平息下来,喉咙得了空隙,挤出些微弱的声音“老任……”

任道是和两个晁雨泽已经像小孩子一样在地上扭打起来,那两者失控到把一切都抛到脑后,任道是却还有些正事。

听到她的声音,他急于从扭打中脱身,又挨了好几拳才成功叫停这无意义的消耗。

晁雨泽们这才后知后觉任道是所说的事,纷纷聚集在晁千琳身边,之前停下的眼泪又开始掉个不停。

晁千琳忽然也生出一股厌烦感。

她的厌烦和任道是的冷漠不同。她真的很讨厌生死离别,也讨厌面对生死离别背后的真意。

“趁蓬修没来……快去找刀……”

听着晁千琳虚弱的声音,两个晁雨泽居然只感到恍惚。

一切都太快了,进入这个空间,晁雨流身死,晁千琳关住凶手加在一起也不过十几秒,反倒是刚刚和任道是的扭打长达几分钟。

真是嘲讽。

他们想扶起晁千琳,却被白明抢先一步,晁千琳也没抗拒,两个人踉踉跄跄地依偎在一起,任道是在一旁搭手,三人先一步朝那张饕餮的大嘴中走去。

真是嘲讽。



</br>

</br>

475 修罗残局

离开房间之前,晁千琳特别留意了一下房间正中的人形雕像。

与陷阱区的雕像不同,这座雕像的材质平平无奇,只是普通的汉白玉。只是这人像的雕法极其古朴,身上可以清晰地分辨刻刀雕刻时的走向,呈现出的人物形象也非常抽象。

它五官硕大,头部和上身都很长,腿却很短,倒是和墙面上商周纹样的风格一致。可是,它的性别特征非常混乱,奇异的帽子下露出代表男性的络腮胡,上半身却还有突出的女性特征,让人摸不到头脑。

走进下一个房间,众人已经开始怀疑这里的布局和陷阱区一样,只是这几个房间没有外圈相互联结的甬道,而是靠房间之间的门相通。

这个房间的长边墙面上也绘着和前一间风格相同的壁画,包围着门洞的图形不再是商周时期最常见的猛兽饕餮纹,而是一只两角极长,没有利齿的牛。

这时再仔细看周围的细小纹路,他们才发现,看似对称又规则的壁画中似乎也包含着某种叙事逻辑,只是众人都对这种年代久远又抽象的图形没有研究,仅能大概看出这是个狩猎的场景。

房间中的雕像和之前那座一样,性别模糊,服饰却换了个样子,同样古怪,不知出处。

这个房间里还遗留着两个探险背包、一团绳索,以及一堆吃剩的食物包装。

任道是过去检查了一番“不是我们带的补给诶……”

晁千琳虚弱地说“是王教授他们……”

“王教授?他们已经在这边了?”

被那几人用看傻子一样的无力眼神盯着,任道是才发觉自己错过了太多。他不禁想起基金会事件中一直被忽略,最后和姜道一等人一起知道真相的晁千琳,自嘲地苦笑了一声。

白明身体状态也很差,晁千琳主要都靠任道是撑着,这时离了他,那两个人都快倒了,他赶紧赶回去,脚下却突然被什么绊了一下。

众人纷纷顺着他的动作低头,统统倒吸一口凉气。

障碍物是一个包着松垮布皮的圆柱形物件,可仔细一看就会发现,那东西的断面分成了红白两层,周围还渗出了一片红色的液体。

任道是颤巍巍地说道“这特么是……一节小腿?”

因为这房间中吸引人注意的东西实在太多,这个毫无人类特征的东西被淹没在黑暗中,很难让人瞬间联想到这背后可能有个殒命的人类。

人对事物的认知大多还是遵循着已有的惯性,就算想到断肢,脑海中出现的大部分想象也都是有着关节或某些特征的部分,亏得任道是立刻反应过来这半尺来长的东西是小腿而不是上臂。

晁雨泽们立刻放出了大堆灵火,尽可能照亮整个房间,终于又在雕像的脚下发现了半只断掌。

之所以说是半只,是因为这块肢体只有手掌部分,少了四根指头,掌心还有一条深可见骨的刀口,可见这人握住了一把凶刀,为自己的性命抗争过,却还是不敌锋锐,被双方的力道切断了希望。

任道是忍着恶心捡起了那只断掌,观察了一遍“看皮肤状态,这人年纪不像二十出头的大学生,又不像是五十多岁的王芳霖……”

“这支队里有博士生,肯定不止二十出头。”晁千琳解释了一句,问道“男人还是女人?”

“这么大只,应该是男人吧。”任道是把断掌扔回地上,“嗨,也是,灵辖都活不下来,那几个人怎么可能还活着……”

听到了这句话,两个晁雨泽又产生了再给他一拳的冲动,却相互对视着强忍了下来。

就算有了这种心理准备,进入下一个房间后,众人的还是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墓中混杂的气息太多,进墓之后所有人从五感到灵觉,每个器官都没有闲过,以至于这里浓烈的血腥和恶臭味道都被最最扰民的煞气掩盖了过去,直到面前的修罗场被视觉神经接收,他们才后知后觉地闻到了这令人作呕的一切。

两个晁雨泽都忍不住到墙角扶墙呕吐了起来,曾经经历过“走尸”事件的任道是倒是成长了不少,颦着眉把自己的注意力汇聚在房间中央的雕像上。

晁千琳则虚弱到没什么恶心的感觉,在一地和刚刚见过的两块肢体相同的碎块中分辨这里到底有几个死者。

最快捷的方法应该是数人头,可惜她环视一圈,连一颗完整的头颅都没找到,碎块遭到的横劈竖砍还极不规则,很难分辨。最后她只好数出了手掌的数量,加上屋外的那只断掌,才确认这满墙满地的残酷炼狱之中一共有三具尸体。

王芳霖教授的队伍共有五人,若是加上之前被随机传送到异空间的人,还是少了一个。

她的身体和精神状态实在不允许她一一检验对照这三人都是谁,只能暂且放下这个,也去查看那座雕像。

只一眼,晁千琳就惊讶地“咦”了一声。

面前这座雕像明显是灵辖装扮。

具她所知,灵辖从来都只有一种传统服饰,不过以此类比,难道别的雕像代表的是其他修行方式的里世界修者?

顺着这个线索,她仔细观看了这次出现在短边墙面上的壁画。

壁画的风格依旧相同,画面正中是一只凤凰,用长长的尾羽圈起了通往下一个房间的门,周围的图案则有蛇尾人身的女性,手持巨斧的男性,以及向山峰猛冲的男性和托着宝物向天飞行的女性。

“女娲、盘古、共工?”晁千琳嘟囔了一句,忽然明白了这个房间的布置是什么用意。

虽然这些神话人物并不是真正的灵辖,只是神话中的上古大巫,但他们却是灵辖血脉的由来。也就是说,这壁画是在叙述房中雕像的历史和起源。

这么说来,其他两个房间的壁画应该也是在讲述房内雕像代表的修者源起何处,比如前一个房间的修者就很可能是来自草原或山林的狩猎民族。

晁千琳暗自想着,没把推测说出来,而是叫上平复了情绪的两个晁雨泽,继续向下个房间进发。

看到二号鼓鼓囊囊的腰包,她忍不住叹息一声



</br>

</br>

476 逐步趋同

走进那扇门之前,任道是忽然叫停了众人“要不要先处理下伤口,如果真是和刚才那边一样的布局,那之后就是最后一个房间了吧?”

晁千琳点点头,她和白明都已经没什么能挽救的了,任道是肿成馒头的手腕和晁雨泽一号的对穿伤却还是该处理一下。

任道是叹了口气,要不是在前一个房间被吓得忘了这些,现在也不至于在这个满地是血,坐都没处坐的地方让晁千琳和白明硬挺。

他轻轻转了下手腕,发现在之前拉扯晁雨泽的那一下加重了手腕的伤势,现在这个小小的骨折已经肿到压迫神经,接下来用剑会很成问题。

晁千琳没管任道是,而是一直盯着晁雨泽。

作为时间点在前的晁雨泽,一号受伤的时候,二号并没有受伤的反应,那之后二号也一直泰然自若,这到底是因为他们二人所处的时间线不同,双方不具备时间上的连续性,还是因为二号之前返还过去的时间早于当下的时间点,此时他们二人身上的时间状态已经同步了?

如果是后者,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已经度过了时间线复杂凌乱的那段封闭时间,现在,晁雨泽的生还已经对离开严良墓没有影响了?

晁雨泽封住伤口的方法和晁千琳连接断手的方法如出一辙,他在第一时间就对伤口进行了处理,现在也只是把t恤脱下来简单地包扎一下。

就在他因为女性在旁,转身脱衣服的瞬间,晁千琳忽然一惊。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晁雨泽二号出现时的状态早就被晁千琳抛到脑后,若不是两个人并排而站,她完全没发现一号身上的被灵子封闭的伤口,无论是位置还是形态,都和二号背上的伤一模一样,没了t恤在身,她根本就看不出这二人之间的区别了。

原来,不是那个伤口没出现,而是从一开始那个伤口就存在着,根本没有体现从无到有的过程。

“一号,在你胳膊上系一段布条。”

晁雨泽愣了一下,不明所以,却还是按晁千琳所说的做了。

晁千琳此时混乱不已

她突然发现了这其中隐藏的疏漏

晁千琳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不禁责怪自己被琐碎的事态弄晕了,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么明显的漏洞。

回想之前两个晁雨泽和任道是的撕扯打斗,那种双胞胎也达不到的神奇同步让晁千琳更倾向于后一种可能。

从他们打破雕像到现在,晁曜数到了五,时间只过去了一刻钟,若是支持这种理论,他们至少还要在坚持一刻钟,才有可能打破这个封闭时空,继续进行下一步。

晁千琳看着自己无力控制的断手,对生命力可以感知的流失忽然有些绝望。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支撑最后一次空间法术的消耗,只能求救一般看向白明,想从他那里得到些许安慰。

无奈白明始终是那个样子。从认识他那天开始,他给过她的所有安慰,其实都来源于她自己的联想。

在溶解一切的绝望之中,她失去了想象美好的能力,无力感依旧在胸口排山倒海,难以驱散。

从第二次落入陷阱区开始,晁千琳就开始对此行的结局保有最糟糕的猜测,她隐隐希望着放低了预期,现实就总会高过预期一点点。

破解墓中复杂的空间结构让她找回了一些自信,受到他人倚仗,领导一支队伍又让她为负责任积极向上了一些,可是应接不暇的种种挑战和自己越来越差的身体状况又让她很难不质疑自己到底能不能胜任领导的角色,能不能至少保住心爱之人。

越怀疑越低落,越低落越无解,连白明和小麦都没法再给她勇气,那种连死亡都无所谓的低迷心态又回到了她身上。

任道是和晁雨泽们都不知道,在他们处理伤口的十分钟里,晁千琳胡思乱想了多少事。

生存意志对生命垂危之人的重要性无可附加,她的状态立刻被任道是发现,引起了他的又一波焦急和那个未被回答的问题

“满月在你们谁那儿?”

两个晁雨泽对视一眼,二号连忙把腰包里的手环掏了出来,跟着滚落在地的还有一只黑色的小瓶和许许多多杂物。

他手忙脚乱地在黏腻的地面上捡拾自己的东西,被浓重的血腥味儿熏的再次作呕。

任道是上前夺过那只手环,前前后后打量一番,在上面寻找着发动法器所需的咒法。

可这只手环光洁油亮,上面根本没有刻字的痕迹,也没有对他的正统天师血脉产生反应。

任道是有些懊恼,却突然反应过来,既然是空间法术,晁千琳总会有办法的,赶紧把手环塞进她手中“千琳,能不能把满月叫出来,她肯定能帮帮你吧?”

晁千琳摇摇头,倚着白明的身子忽然直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可以称为回光返照,因为她又重新找回了控制右手的能力,九节鞭在手中一聚,猛地缠住了那扇门后探头探脑闪出的一个人影。



</br>

</br>

477 嵌套构成

任道是被她突然的行为吓了一跳,看向那条什么都没卷住,却留出了空档的九节鞭,什么都没问出口,就被晁千琳推到了一边,似乎他挡住了她的攻击范围。

白明扶住了晁千琳的胳膊,帮她把鞭子扯回身边。

“什么东西?”任道是对这墓中种类繁多的情况想象力眼中过载,根本就不质疑那东西到底存不存在。

晁千琳没时间回答他,而是勒紧了鞭子,做了个踩住什么的动作,脚却落了空。

她看了眼晁雨泽们,一号也和任道是一样一脸问号,二号却也露出了惊讶和费解的表情,注视着她圈住的那个人形。

晁千琳有点儿担心自己的声音能不能被对方听到,试探着问“你是谁?为什么在这儿?”

被询问的人被她的鞭子缠成了一个扭曲的姿势,用力耸了耸肩膀才把脖子伸直,声音不畅地说“我是王芳霖……”

晁千琳不由得瞪大了眼。

出现这支考古队的人并不稀奇,奇怪的是她缠住的人,明明是个年轻的女孩子!

他们就算情报偏差再多,也不至于把最重要的救援对象搞错吧?

对方见她一脸怀疑,握住救命稻草一样解释道“我真的是王芳霖,但是我现在,好像不是我,我知道这很奇怪,但我真的是王芳霖啊……”

那个衣衫破烂,满身黑渍的女孩结结巴巴地说着,几乎要哭出来了。

晁千琳只能无奈地接受了这个事实“我知道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不知道,我以为我死了,被婷婷拔刀杀了,可是我再一睁眼就在这里,我不知道……”

他越说越是混乱,眼神惊慌地不断闪烁,甚至忽视了晁千琳容貌上的异常。

晁千琳捏了捏自己的眉心,继续问道“你们是怎么进到这个房间的?”

“……从走廊上的,暗门?”

任道是和晁雨泽一号只看到晁千琳在自言自语,二号则和晁千琳一齐露出了更加惊讶的表情。

“哪边的走廊?”

“西边……门阙在的那条墓道,一座雕像后面,只要一推那只象的鼻子,那后面就出现一道暗门……”

晁千琳和二号对视一眼不由得苦笑起来。

如果晁千琳仔细推算就会知道,那座雕像对应的正是石碑上的艮位,整座墓中空间不会转移,只会有这道门开启。

倒不是因为她比这些考古学者解密的能力低,只是这个开启暗门的方法已经先一步被王教授等人使用,提示也就从石碑上消失了,就算再去动那座雕像,暗门也不会再次出现。

而且,王芳霖等人先去碰那座雕像也只是巧合,还是个堪称霉运的巧合。

晁千琳继续问道“那你们有没有看到一把刀?”

对方连连点头“是,有一把刀,我们破解了这些房间的机关,都没找到出口,不知道在这里困了几天,才找到一个新的房间,里面有一把刀,婷婷拿起那把刀,然后就,然后就……”

他好像到这时才看到这个房间中满地满墙的血迹和断肢,突然抱着头尖叫起来,声音之大让晁千琳和晁雨泽二号都皱起眉头,任道是和一号却依旧是什么都没有听到的样子,焦急地等待着晁千琳接下来的安排。

“你先冷静一下,你知不知道自己用这个女孩的身体存在多久了?”

王芳霖怎么可能立刻就冷静下来,晁千琳只好又一次用力收了收鞭子,让他迫于疼痛和求生欲好好回答自己的问题。

他这才一脸惶恐地说道“十、十几分钟?我不知道……”

联系这个时间分析,晁千琳总算搞懂了事情的原委。

王教授一行人都不是修者,作为毫不知情的表世界人进入这座墓,不会对墓中的种种安排造成影响。他们在壁画和碑文中得知墓中存在着暗室,机缘巧合下找到了暗门,进入了藏宝间。

之后藏宝间封锁,五个考古学者从墙面的壁画和雕像中寻找离开的线索,陆续打开了这里面的门,最后找到了蓬修的本体。

可蓬修本身的煞气不是表世界的常人可以控制住的,东方捷溪恐怕还在上面添加了某种诅祝来防止普通人误得蓬修的情况,让他们自己来消灭自己。

这个王教授真的死了,只不过他存在于其他时间线上,成为灵体之后在复杂的封闭时间内迷了路,还有某条时间线上的章婷婷被蓬修的煞气吞噬了心智,刚好给这个冤死的王芳霖提供了躯壳。

因为晁千琳等人在所处的时间线比其他时间线多打开了两次空间裂缝,导致这条时间线上的因果不平衡程度加剧,他这个异常也作为填补因果的砖瓦被吸引了过来。

那么问题来了,时间线复杂交叠的时间段是从晁雨泽走进“癫”室开始,会发生这种情况就意味着这里的屠杀也是在这个时间段内进行的。

可是此时想来,他们下墓之前在无线电中听到的内容分明讲的就是章婷婷拿起了蓬修,王芳霖阻止未果。

虽然第二种情况会带来更多未知可能,但晁千琳并没有因此而焦虑,从地面上血迹的干涸程度来看,他们这条时间线和无线电信号的时间比较相应,就算是第二种情况,他们生还的机会依旧存在。

晁千琳松开手中的九节鞭,让女学生样子的王芳霖趴在地上缓了口气,自己对任道是打了个手势。

任道是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先一步走进了下一个房间。

看样子这条时间线上的凶手是在这里行凶,众人逃到了下个房间,被追杀殆尽,所以这里相比之下非常干净。

他对他们招招手,其他人立刻跟上了他的脚步,鱼贯而入。

可是,晁千琳前脚刚迈进这个房间,灵觉之中那团熟悉的煞气就跟着出现了。



</br>

</br>

478 本体灵体

“蓬修要追上来了!”

晁千琳此话一出,其他人立刻都紧张起来,任道是甚至对之前处理伤口浪费的时间有些后悔。

可是就算不处理伤口,这个时间点也不会改变。他们现在的一切都是受因果控制,这个坎儿该在他们进入最后一个房间时出现,就一定在此时出现。

这个房间的构造和前三者一样,壁画雕像空无一物。

晁千琳把女学生样貌的王芳霖往房间里一扯“你不是说有放着刀的第五个房间吗,在哪里?”

王芳霖还是没有平静下来,却终于恢复了些思考能力“你们是谁,怎么会到这儿来?”

晁千琳懒得和他讲前因后果,九节鞭一甩,又一次圈住他的脖子。

看到对方不带感情的眼神,王芳霖忙不迭说“就在进来那扇门旁边,之前就在那里。”

晁千琳对任道是抬抬下巴,示意那面墙,任道是二话不说,一击劈开了墙面。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碎石一一跌落,只待尘埃落定验证自己的想法。

事实上,晁千琳现在怀疑刚刚被她封住的那个黑影,也不是这条时间线上的人。

之前交手的整个过程根本没人看清他的面貌甚至性别,这或许和现在任道是和一号看不到王教授一样,是来自宇宙本身的一种复杂保护机制。

而如果那人是原本用来补齐在这条时间线的人,这里在那人被封住之后又多了个王教授也就说得通了。

可是如果是这样,这条时间线上就少了两个人,一个是这里原本的王芳霖,一个是那名女学生章婷婷。

他们二人身在何处在墙面被打开之后得到了解答。

果然东方捷溪没有丧心病狂到在空间结构这么复杂的空间中再隔出一个空间,他们距离蓬修的本体真的就只差一道墙而已。

那个只有十几平米的小房间中间摆放着一座两米高台,高台上雕满密密麻麻的符号碑文,其上本应存在的一把长刀此刻正被一个眼睛发红的女生握在手中,一个看起来极为苍老的男人站在她对面,拼了命地按住那把刀的刀鞘,手臂和脖颈上青筋暴起,显然是用尽了身上的力气。

这二人不知拉锯了多久,男人浑身颤抖个不停,听到墙面被击破,眼神中重新带了些希望,喉咙干哑地对众人说道“……救命……”

任道是和晁雨泽们刚要上前,人就被晁千琳和白明猛地按到在地,紧接着,一道锋利的煞气就贴着几人的头皮猛挥过来。

任道是暗骂一句,心念一动,腰间黄符接连飞出,化为一条火球长龙,绕着煞气朝蓬修攻了过去。

还好他听到晁千琳提醒就开始准备,这时才给众人争取了一点儿时间。

五人纷纷起身,一转眼便被又一道锋利的煞气打得分离四周。

任道是好不容易翻过身来,一抬头才看到此时此刻的蓬修,不由得大呼一声“夭寿啦,千琳!”

晁千琳早就在灵觉中感应到了蓬修的变化,不由得苦笑一声。

这就是因果,是天命。

为了平衡这条时间线上过度的运气,把奚满月尚未身死的因果抹去,被送到这里来杀人的那个黑影不止有那一时的用途。

当时晁千琳情急之下打开空间,没有思考链接位置,裂口链接到的地方自然随机到了空间反复被撕裂的最脆弱的所在。

而这整个墓中空间碎得最彻底的地方,就是陷阱区中困住蓬修的位置了。

此时此刻,拼凑起自己之后晚一步被传送法术送来的蓬修,手上就拿着之前那个黑影手中的那把长刀。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无论那个用来填补因果的黑影无论本体是谁,身在哪条时间线上,他被送到这条时间线上都不是通过晁雨泽那样有正当因的法术,顶多是借死后出窍等可能性较高的因来到这里,所以他和他手上的刀也都只是有实体的灵体而已。

也就是说,作为精灵有自己独立元神的蓬修,此刻拿着的是那把刀本体的灵体,依旧不是全胜状态。

此时的两个晁雨泽没有了姐姐的配合,也没有火精灵傍身,只能依赖彼此,好在二人所思所想完全一致,一对眼神立刻了然彼此心意,身形同时虚化成灵子,从两个变成了四个。

任道是和他们的大目标相同,现在有战力的是他们三个,只能让晁千琳去拿那把刀,想办法离开这里。

见那五人缠斗一处,晁千琳当即松开白明的手,一个箭步冲进了第五个房间。

可在她的手碰到那把刀的前一秒,王芳霖忽然嘶声竭力地大喊道“别碰!”

晁千琳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手已经握在了蓬修的护手上。

就在她握住护手的同时,握着刀柄的章婷婷骤然脱力,整个人毫无征兆地栽倒在地上,昏死过去,而狠推这刀鞘,阻止拔刀的王芳霖则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道狠狠推飞出去,撞在墙上,同样昏死过去。

与他们二人受到的排斥不同,晁千琳只感觉到一股难以形容的吸引力,顺着她的神经控制着她的那条断手,把它扯到了刀鞘上。

一声宝刀出鞘的利落“铮”声在她耳边缓缓荡开。

一瞬间,整个空间好像都安静了下来,法术轰击的震荡声失血过多的耳鸣声那只握着刀鞘的断手落在地上的撞击声,统统消失了。

晁千琳的视野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黑暗的藏宝间被没有源头的灯火照得亮如白昼,乌黑的刀锋上奇异的哑光顺着血槽缓缓升上,在她眼前悄然炸开。

跟这道光一起炸开的,还有骤然而起的耳语。

数之不尽的哀鸣和惨嚎像被一块厚布压在了碗里,挣扎着从针织的孔洞向外伸出手脚,抓挠着她的耳膜。

焦虑忧郁痛苦敌意怨愤求生欲,数不尽个声音都混沌着数不尽的情绪,缠绕着晁千琳的每一条神经每一颗细胞每一个灵子。

她好像被无数人拖拽到了时间的尽头,惶恐又急切地想脱离这种恐怖的干扰,而恐惧的尽头只有愤怒。

愤怒。

她很愤怒。

难以自控地愤怒。

这股愤怒顺着心脉而上,撑爆了她的所有理智,也撑爆了她最后含在喉头的一口气。

“噗……”

晁千琳猛地喷出一口血,溅满了刀身,身子随之倒了下去。

任道是和晁雨泽都忍不住在生死大战中转过头去。

因为他们相连的同心诀和灵觉之中突兀地少了一个人。

晁千琳,死了。



</br>

</br>

479 召灵归本

“开玩笑吧……”任道是动作一滞,差点儿被蓬修削去一只手,亏得晁雨泽二号替他挡了一下,整个人还是被轰飞出去。

趁这时机,任道是赶紧冲到了晁千琳身边。

白明已经搂起晁千琳的身子,神色却全无变化,依旧是那副笑脸。

任道是在他这样的表情中更加迷茫。

从晁千琳冲上去拿那把刀,拔出刀可能连两秒都没用上,突然就喷出口血横尸当场,怎么可能?

任道是这么想着,潜意识里真正想法带来的惊恐还是表露在颤抖的手上。

他不死心地在她鼻下停了几秒,又去摸她的颈脉,甚至附身去听心跳,用这些修者根本不需要的表世界方法反复确认,得出的结论还是

死了。

“哈哈……我是不是疯了?”任道是伸手便扇了自己一个嘴巴,脆响几乎盖过了那边的打斗和呼和。

晁千琳死了。

“怎么可能……瞎子也能看得出来她主角光环最亮,要是整个世界都是以一个人为中心转,那绝对是这张脸的主人……她死了?”

任道是的嘴好像不是自己的,嘟嘟囔囔个不停。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停下来什么都不做,却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这是他突然看到存放蓬修本体的小房间里那两个昏厥过去的人,赶紧冲上前想摇醒王芳霖“喂,王教授,这刀怎么回事!”

此时此刻他根本就顾不上去管那把刀了,他们任家翻身的筹码都压在晁千琳身上,这女人死了他还用活着回去吗?

可蓬修却不这么想。一靠近本体,无论是他还是他手中灵体形态的刀都被本源性地吸引住了,他连意识都再次模糊,发疯一样往那边冲。

两个晁雨泽哪里是他的对手,放出的幻影几下就被打散,本身也在几招之间便被浓重的煞气和凌厉的灵体重伤。

索性蓬修目的单纯,没有补刀,只把二人扔在一旁就朝晁千琳和白明飞扑过来。

感觉到蓬修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沉重的高压,任道是赶紧扑过去,想要把晁千琳和她握紧没放的刀车过来。

可是,她朝向他的是右侧,没有手臂,这一下扑了个空。

摔在地上的动作与蓬修碰到那把刀的动作几乎同步,在这个瞬间,任道是绝望地闭上眼睛。

然而,他想象中要把他削成碎块的痛楚和杀意并没有袭来,反是一阵微弱的咒语声忽然从晁千琳的身上传出。

“满月?”

任道是惊喜地睁开眼,就见奚满月正从晁千琳左手腕的手环上探出半个身子,先蓬修一步拿住了那把长刀,正自掐诀念咒。

而她面前的蓬修双手举刀,刀锋距离她的额头仅有半寸,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随着她唱咒的声音逐渐变大,蓬修整个身躯都在虚空中抖如筛糠,似乎在承受巨大的精神折磨。最后,他发出一声愤怒到极致的嘶吼,已经涣散的身形骤然变成一股黑烟,缠绕着刀身,缓缓融了进去。

“召灵归本,这特么也行!”任道是忍不住大喊出声,赶紧扑上前去看奚满月手中的宝刀蓬修。

可他刚伸出手就被奚满月推开“别碰,危险。”

任道是一脸问号“为什么?诶,不对,千琳她,千琳……”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便小了下去。

因为他明显感觉到,倒在白明怀里的那个人,回来了。

修者会察觉到一个人身死,除了通过高于表世界人的第六感,也就是灵觉,还能通过对方三魂六魄的所在来进行判断。

之前晁千琳与他们联系断开时,他能清晰的用天眼通看到她的三魂在那同时脱离身体,像是三个重影一般逐渐飘荡身外,不受躯体拘束。

可就在他说话的同时,他明显感觉到她的三魂六魄正缓缓归位,眼之所见亦然。

果然,白明轻轻把她拥起来,搓了搓她的后背,问了一句“姑奶奶,好点儿了吗?”之后,她几不可闻地闷哼了一声。

“……真是见了鬼了!”

任道是欣喜之余,居然有些恐惧。

他隐隐感到,她之前就是死了。

而且此时活过来,不是因为这墓的奇异,不是因为她身边的白明,就只是因为她自己,因为她是晁千琳。

奚满月出现的太晚,完全不在状况内。

其实她对钵盂与外界时间的换算没有错误,只是藏宝间与陷阱区不同,这里空间密度很大,时间比外界要快上许多,之前的换算根本没有意义。

如果一切要归功于因果,那她出来的时机才是这一系列糟糕事态中最大的惊喜。

在钵盂内,她始终在思考如何应对蓬修,最后忽然反应过来“那是个精灵,拿到他的本体,把他封进去不就行了吗?”

如此简单的方法居然被蓬修过度的能力掩盖过去,让她不禁哑然失笑,一直准备着封印精灵的法术。

此时见晁千琳无碍,任道是只能无奈地问“这刀到底怎么回事?”

奚满月一边查看晁千琳的情况,一边慢悠悠地回答“拿起它就会感觉到,这刀杀人太多,煞气太重,还受到精灵性格的影响,会让使用者精神混乱,怒气上浮,无法抑制杀念。”

她抬头看了眼幸存的王芳霖和章婷婷,笑道“别说是王教授他们,只要是心魔未去的修者,都没法控制它,恐怕它每次出窍都必须带走足够的性命才能乖乖回去。”

“之前千琳应该是身体太虚弱了,在瞬间气火攻心,所以没能对你们刀剑相向就晕了过去。”

“嗯?”任道是突然感觉有点儿不对劲,“那你用了什么办法,拿着这刀还没事?收了蓬修也算吗?”

奚满月无奈地笑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根本不会生气,所以不会被愤怒控制,生出杀心啊。”

任道是摊摊手“我信我信,总之这哀鸿遍野的,咱们咋回去啊?”

两个晁雨泽互相搀扶着走了过来,二号还拎来了女学生样貌的王芳霖。

众人没了蓬修的威胁,还是决定先整顿一番。

这期间,这里的王芳霖和章婷婷也都醒了过来。

如奚满月所说,章婷婷之前就是被蓬修控制,才会攻击自己的同伴,王芳霖则因为一开始就被击晕,反而逃过了最开头那段毫无章法的屠杀。

他清醒之后,立刻想起之前在碑文上读到介绍蓬修的内容,可刚拿起刀鞘,章婷婷就带着蓬修杀了回来。

有幸他命不该绝,好巧不巧地一挡,居然就把刀收进了鞘中,那之后他便一直顶着,不让章婷婷再次拔刀,最后侥幸生还。

至于章婷婷本人,只觉得自己做了个噩梦,之前发生的事都忘了个干干净净。

后事如何处理就看特侦队和学院的协商了,现下暂且不提。

当下状况最好的就是全程藏在钵盂里的奚满月,她本想代替晁千琳联系晁曜,找方法离开这里,就听王芳霖说“我们进来的那条通道,不知道还能不能走。”



</br>

</br>

480 夜长梦多

顺着王芳霖指引的方向,任道是干脆利索地劈开一侧墙角,果然发现了墙后那条长长的甬道,只拐了个弯,他们就找到了甬道的尽头。

再次劈开这面墙,众人面前是被推飞在侧的大象雕塑,而他们所在的位置正是那个八个雕塑的房间。

和收纳蓬修的房间一样,这样无脑的机巧对几个手无寸铁的学者有用,对这群堪称暴徒的修者毫无意义,只是经历过太多匪夷所思的机关,若不是之前被逼无奈没时间多想,恐怕谁都猜不到逃出生天就这点儿物理难度。

晁曜一直在这里等待,刚要数下一个数,就被一声巨响打断。

他惊讶地看着众人瘫在墓道里,为多出来的晁雨泽和那一老一少很是费解。

从一伙人走后,晁曜一直在这条墓道中焦急地踱步,虽然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但明知前路艰辛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同样难熬。

尤其是感受到与晁雨流断开联系的时候,没有人看到这个老人是什么样的表情。

但在当下,他什么都没问,看到奚满月手上拿着蓬修,他已经明白,这把刀现在归四大家族了。

众人生怕夜长梦多,当即询问破解墓中诅祝的方法。

晁曜讳莫如深,只把晁雨泽一号叫到了身边,两个人嘀咕一番,把二号也招呼过去,又是一番嘀咕,三个人才让其他人在原地等候,一同向东走去。

晁千琳其实很好奇他们去做了什么,但身体实在不允许,只能盯着那个多出来的王芳霖。

闭合的时间似乎还没有打开,诅祝如果真的能解除,那这个人会怎么样呢?

这时,奚满月忽然问道“咱们是不是忘了两个人?”

任道是一拍大腿“对啊,蓝晶和陶青呢?”

事务所几人眼神一对,毫不惊讶地发现没有人还有在墓里寻找他们的想法。

任道是脸皮最厚,替所有人说出了这个尴尬的决定“这座墓也不大,我们该去的地方都去过了,一直都没见到蓝晶,他可能是被传到其他地方了吧?或者……死在陷阱间,没有全尸?

“现在千琳和白明伤这么重,必须得先去治疗,反正这里的机关都被咱们趟了一遍,回头再来找他们吧,得及时止损,不能再有伤亡了。”

他说的不无道理,晁千琳的空间感应能力比不了东方捷溪,感觉不到其他时间线上的情况,也感觉不到构成复杂的陷阱间全部情况。

假如蓝晶真的掉入陷阱区,死在她感知不到的地方,之前那一波沙海重新结晶之后,想捡回他的尸体都难了。

至于陶青,一个没有修炼过的表世界人,生存概率实在是可以忽略不计。

可是晁千琳奚满月和任道是都有种他没有死去的感觉。这感觉就像是他们彼此的联系一样玄妙,所以没人说出口。

晁千琳默默感叹着,

“死里逃生”四个字飘过脑海的时候,晁千琳没发现自己的眉角抽动了一下。

之前的事她是有记忆的,可她却强迫自己不要回想,一直把注意力放在王芳霖身上,借对另一个未知的好奇压抑着这个未知。

白明一直默默抱着她,什么都没说,好像变回了曾经少言寡语的他。

就这样过了十几分钟,女学生样貌的王芳霖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原本就有些恍惚的身形像股烟雾,被一只看不见猛地打中,散开,消失在虚空之中。

这个不幸的家伙算是死还是活没人知道,也没人在意,假使这才是他真正的终结,那他白白多受的罪实在令人唏嘘。

见这情况,晁千琳连忙让大家准备离开,果然很快就在往出走的路上见到了跑过来的晁雨泽。

奚满月问“你是一号还是二号?”

“一号。”晁雨泽摊摊手,“他消失了,应该是回去了吧。”

谁知道呢。

众人从进入的严良墓的墓道爬出去,呼吸到煞气稀薄的空气,统统陷入了沉默。

所有人都想知道自己究竟在墓中待了多久,可是始终正常的仪器显示的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外界时间却令人怀疑。

众人跌跌撞撞地往山林外走,还没离开地缝多远,就遇到了一大波搜救队。

直升机的声音探照灯的亮光让这片死气沉沉的山林瞬间喧闹起来。

除祟事务所联合岚大考古系的严良墓搜救考行动,历时两天一夜。

除祟事务所晁千琳白明任道是奚满月,火系灵辖晁曜晁雨泽,岚大考古一队王芳霖章婷婷,生还。

岚大考古一队李伟刘观月孙宇,死亡。

除祟事务所蓝晶,岚大考古二队陶青,失踪。

晁雨泽任道是白明和晁千琳住院期间才知道那天来的搜救队主要成员都是四大家族的人。

他们知道晁千琳离开岚城之后就立刻派了人过来,但为了给任家面子,他们等了一天一夜,才不再在乎暴露与否,大张旗鼓地开始搜救。

可是那座墓的周围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力量保护着,在被搜救者自己走出来之前,根本没人发现墓的存在。

晁千琳对严良墓还有许多疑问,可特侦队一直在监控着她,更多细节只能在事后请教晁曜。

索性他们也不像是要离开晁千琳身边的样子,众人也就踏踏实实地在医院呆了一个礼拜。

晁千琳的断手不出所料地被接上了,相信很快就会恢复到原始状态。

关于自己死而复生依旧是她思维中的禁区。

拔出蓬修时那种烧得人脑浆沸腾的愤怒让她心有余悸,而愤怒之后自己的经脉和精神被撑满涨爆的痛苦也让她夜夜难以安眠。

可是梦里,除了那些惊惶恐惧,还有她意识被从自己身体中拖出之前眼前纷至沓来的旧事;意识脱离身体的瞬间,那种从一个狭隘至极的空间点时间段骤然飞升到无穷无尽宇宙中的奇妙感觉;以及意识独立在外时游荡在万事与万物之上的真实的征服感。

与那些用想象都难以重现的惊艳感觉相比,她的意识被拖回这具逼仄狭窄的身体才算得上真正的痛苦。

不是痛,而是痛苦。

就像是把一个见识过世界之宽广的人,锁进穷山恶水间的一座小茅屋中,让他再也不能踏出屋门一步。

见过万事万物后剥夺,比从来没有任何见闻更加痛苦。

更何况,她见到的,真的是万事万物。

从构成世界的最小单位到整个世界的全景都在她眼前她手中,她的意识大于一切,仿佛心念一动就能改变任何事。

“哎……”

这样的落差之间,哪边才是真实?

死亡,原来是这样的吗?

晁千琳不敢把这些事想得太深,身边的白明就成了她转移注意力的最佳方案。

两个人看似形影不离,实际上除了墓中的那一吻,他们再也没有过什么实质上的情侣行径。

一切看似平静,可蝴蝶的翅膀在几十年前已经开始拍动,波澜早就无法平息。

就这样,终于到了回归岚城的日子。

—第九卷—



</br>

</br>

481 再现蓝晶

晁曜和晁雨泽一下火车就告别了众人,只留给晁千琳一个高深莫测的眼神。

任道是则作为任家人,为了查看其他三家对晁千琳的监视程度,特地开车把她和白明送回了家。

这趟常州之行比预计长了一个礼拜,暂时让晁千琳远离岚城这点上,任道是倒是顺利完成了任世间的交代。

可是因为墓内墓外的时间换算和空间构成问题,比如无线电信号的传出的时间和后来王芳霖与章婷婷对峙的时间难以对应;收集尸体时少了几个重要肢体部分;以及蓝晶和陶青的失踪,整个事件解决的并不圆满。

而且,这座墓中价值最大的宝刀蓬修落入了奚满月之手,她也凭着这把刀,重新获得了奚成必的“恩宠”,一回到岚城就被召回了特侦队,很多天没有露面。

任道是苦巴巴地用各种好吃的东西引诱晁千琳,把那些他压根记不住的墓中复杂情况讲给自己,又用了一个礼拜才把这本卷宗圆得逻辑完善,有头有尾。

当然,他最后还是不出所料地被任世间好好说教了一番。

在他意料之外的是,任世间并没有过分责怪他没拿到蓬修,反而对他没有护好晁千琳大加指责。

面对气势汹汹的爷爷兼族长,任道是彻头彻尾地孙子样,根本没敢提晁千琳在墓中曾经生理死亡的事。

这件事到这里就告一段落了,毕竟当时常城现场来了许多特侦队的人,他们做官面文章的本事比事务所大得多,与岚大的交接也处理得很好。

只是这样一来,这座让事务所一行人九死一生的严良墓彻底地和他们断绝了关系。

“老任,我有点明白你们任家为什么要和他们对着干了……”

在那之后,某个安详的午后,晁千琳叼着冰棒,口齿不清地嘟囔着。

“嗯?”任道是从漫画里抬起头来,“什么?”

“上次基金会的事,搞定之后就没事务所什么事了,连委托费都没有,这次严良墓的事,别说委托费了,连伤亡补助都没有,就被全盘接管了……

“真是没天理啊,果然我们还是单干吧!”

任道是刚想说,其实官面上会按季度把参与公共事务的分成统一划给事务所,这次的住院费也没用大家自己掏,都是医保报销,可是转念一想,替他们说话有什么意义呢,便只苦笑一声,没回话。

晁千琳几口把棒冰吃完,咔嚓咔嚓地掰着木柄,依旧像自言自语一样嘟囔着“最近什么事都没有,满月姐也不来,蓝晶又……连个逛街的人都没有,我快要闲出病了……”

任道是赶紧摇手“小姑奶奶,你可别瞎说啊!知不知道这事儿最怕念叨!”

“要是真的怕念叨,你刚刚那句话说一半就会被电话铃……”晁千琳还没说完,电话真的铃响了,“……打断……”

她对任道是吐了吐舌头,立刻从白明手中抢过那本《平凡的世界》遮住自己的脸,挡住任道是接连抛来的白眼。

接起办公桌上的电话,对面居然不是任世间也不是奚成必,而是宁家登“是哥,最近不忙吧?”

“忙,忙,忙,忙得脚打后脑勺。”听到是同辈,任道是想也不想地扯谎。

宁家登讪讪地笑了“放心吧,我不是来给你找麻烦的,我是有事想请教蓝先生。”

“嗯?”任道是有点儿懵,“找蓝晶?”

”是啊……最近那些街头法阵又冒出来了,我有几个没太搞定的阵法想让他帮忙看看。”

听起来他是真的不知道蓝晶已经失踪了,任道是无奈地把之前严良墓中的事简单说明,对面的宁家登却嬉笑道“我知道啦,这是晶哥又犯懒了吧?”

“我没跟你开玩笑,他真的失踪了,而且八成是死了。”

宁家登语气正经了不少“你这样就没意思了啊,任老板,跟你借员工我会付钱的。”

任道是无奈地说“可是他就是不见了啊,不信你自己过来看?”

宁家登像是真的有些生气了“那我昨天在法阵现场看到的是谁?”

“啊?”任道是等了半天,也没听到宁家登回话,桌上的手机却忽然一震。

他打开微信消息,发现宁家登发来了一张照片。

昏黄的路灯光线中,一个极高的男人正在街边驻足,不知在端详什么,看那样貌和身材不正是蓝晶吗?

任道是惊得手机差点儿没拿稳,赶紧叫道“千琳千琳,蓝晶,蓝晶!”

晁千琳接住他丢过来的手机,端详了半天手机上的照片“真的是蓝晶?”

电话那头的宁家登也听出这边氛围不对“你们这是……怎么了?”

“宁家登,我用我的下半生起誓,蓝晶真的失踪了,上次下墓的事在特侦队有报备的,你可以去查查。这照片是哪儿拍到的?”

宁家登沉默了一阵子“谁要管你的下半身啊……我还是去你们那边一趟吧。”

半个小时不到,宁家登就拎着一堆水果和楼下甜品店的冰点登门了。

众人吃着冰淇淋边围坐一圈,看着宁家登带来的监控视频。

“昨天早晨环卫上报又有一个街区出现大量街头法阵,密度前所未见,我立刻调出前一天夜里的监控,结果发现在同一个时间段,所有能拍摄到绘画法阵区域的监控探头都被用某种方法遮盖了,半个小时之后,遮盖物又被拿走了。

“于是我们又去查看了其他可能拍摄到画阵者逃跑路径的监控,刚巧看到了蓝晶。

“今天现场勘查的时候,我发现他那个角度看到的法阵刚好是一个我没搞懂意图的阵法,就截了图,想来问问他看出什么来了。”

宁家登讲明了前因后果,任道是还是不放心地问道“你现在知道蓝晶不见了吧?”

宁家登点点头“刚刚问了下南哥。”

任道是翻了个白眼“你这消息怎么这么封闭?”

宁家登一脸苦相“你们都不知道吧,其实街头法阵的事儿一直都没停过,只不过那阵子过去之后一直都是小打小闹,隔几天蹦出来一两个。

“可是所有人都在准备搞齐升逸,上面又分成了两派,监督桃灼堂也就罢了,还要彼此监督,看这边情况不算紧急,就全交给我负责,连南哥都给调走了。”



</br>

</br>

482 耿直无错

任道是弱弱地问“我没记错的话……你刚到特侦队半年多吧?这么大个案子都交给你了?”

宁家登继续苦笑“名义上还是奚南哥的案子,但是实际上最近我都看不到他的影子,只能自己管。”

晁千琳故意没表露出对这件事的兴趣,其实却在意得不得了。

寻找桃之的那一次,任道是就是用几个法阵分开了她和夭夭,带她去见了任世间。

现在想来,这背后的组织就算和晁千神无关,至少也和晁家有点儿关系。

她突然有了思路

没想到任道是也有这个想法“你确定还是之前那波人吗?我们最近倒是接触到了其他火灵辖,说不定上次画有灵辖符号的法阵和他们有关系。”

“真的吗?”宁家登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们在哪儿?”

任道是冲晁千琳挑挑下巴,晁千琳却对宁家登摊摊手“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哪儿,从常城回来之后,就没见过他们了。”

“没有联系方式吗?”宁家登急忙问。

晁千琳摇摇头。

回来一路的火车上晁雨泽对她还是那么热忱,失去姐姐的悲伤被他隐藏得很好,可是他一直没有提出要和晁千琳交换联系方式,晁千琳也就没主动。

谁能想到大半个月了他们都没再出现,而自己居然还有用到他们的时候。

宁家登失望地瘫回沙发里,自顾自地说道“这个事件真是弄得我心力交瘁,破了这么多奇奇怪怪的法阵,估计现在我们家已经没人比我更有实战经验了……”

任道是这才想起来“那你不用去处理现场了吗?”

宁家登瞥了他一眼,无奈地说“我最近研究了几种应对固定阵图回路的符纸,那些熟悉的昨天就搞定了,那几个疑难的我实在是搞不定,才来你们这儿搬救兵嘛……”

看着他那一筹莫展的样子,任道是试探性地问“你就没打个报告再要个人给你,哪怕是要个实习生呢?”

宁家登翻了个白眼“报告打了,上面也批了,人就是迟迟不到位,让我等,都等到现在了……”

晁千琳笑道“不然你就慢慢在办公室里解那几个法阵吧,街上如果发生什么骚乱,他们也就重视起来了。”

宁家登瞬间严肃起来,一脸认真地说“那怎么行,天师的职责就是降妖伏魔,怎么能放任这些东西危害百姓的安全。”

晁千琳转向任道是“我怎么觉得宁家最该反了另三家,和你们这群老油条比起来,他们家人也太耿直了吧?”

任道是“嘁”了一声,没理睬她“可是你这样在我们这儿浪费时间还是什么都解决不了啊?”

宁家登踌躇了半天,才小声说“我这不是……想拜托你们帮帮忙吗?”

他知道任家和另三家的情况,要不是实在没辙也不会开这个口。

任道是现在自然是能躲的事都尽可能躲,可是晁千琳刚刚才抱怨过太闲了,那边还有关于蓝晶的线索,她肯定会答应,还不如卖宁家登一个人情“这话说的太生分啦,我们是天师,降妖伏魔是天职嘛,哈哈哈哈。”

他故意笑得格外虚伪,离晁千琳近的那只眼挤个不停。

晁千琳见他还想卖人情给自己,完全没理解他的脑回路,白了他一眼“那任老板自己去吧,今天太热啦,我不想出门。”

“嗯?”任道是的惊讶都写在脸上了,“不是你刚刚说自己要闲出病来了吗?”

“我的意思是我想找人陪我逛街,在有空调的地方消磨时间,懂吗?”

任道是无力地扶额,宁家登却在一旁疑惑道“那你怎么不找宁峙姐,她离职之后好像一直没什么事,天天在家打游戏……”

晁千琳一拍脑袋“对哦,我这就打电话给小峙。”

看着她带着白明蹦蹦跶跶地跑到客房打电话,任道是压低了声音恶狠狠地对宁家登说“你是不是傻,你得诓她跟咱们一起去啊,万一那俩晁家人来了呢,他们一直都是跟着她的。”

“啊?你事先也没说啊……对不起啊是哥……”

“你这娃,三年内升不了职!”

不出五分钟,晁千琳就开开心心地挎着包包和白明走出房间,两个男人只能无奈地开车把她捎到完全不顺路的商场门口。

去往现场的路上,任道是有些不解“我们不用先在事务所解阵吗?”

“我都解不开,你就能解开了吗?反正怎么都是解不开,把召唤出来的东西传回去或者灭掉也一样。”

“啊?”任道是回想起上次对付红色小恶魔的经历,忍不住浑身一凛,“我觉得我们可以再奋斗一下,至少等晚上没人看到的时候再来吧?”

“有帮手还是要尽快吧,免得夜长梦多嘛,我带了这个。”宁家登从衬衫口袋里掏出几张符纸,递给任道是,“这是隐藏灵体和灵气的灵符,用这个在现场周围布个阵,外面路过的人就看不到里面的妖魔鬼怪了。”

任道是应了一声,却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且说晁千琳和宁峙这一边,二人在商场门口刚刚碰头,考虑先去买杯饮料,四下一打量,就看到不远处的露天咖啡座里有个男人对她们连连招手。

这三伏天,除了他没一个人坐在室外,怎么想都够奇怪的。

宁峙皱着眉低声说“对你打招呼,诶?还过来了,”她赶紧勾住晁千琳的胳膊,把她往商场里拽,“快走啦,可能是精神不正常的变态。”

晁千琳当即笑场“你嘴好毒哦,那是我哥,哈哈哈哈。”

她这么介绍晁雨泽只是因为这个语境下这样说更有反差感,可匆匆跑过来的晁雨泽却听到了这个说法,嘴都快裂到耳朵根了。

“小妹,这位是?”

“宁峙,千琳的朋友。”宁峙尴尬地自我介绍道。

“啊,宁小姐,久仰久仰。”

二人礼貌性握手,掌心搭上,宁峙却被晁雨泽烫得狠狠一缩,晁雨泽这才惊觉自己没把防止暑热侵袭的火灵子保护层收走,连连致歉。

宁峙惊讶地看着晁雨泽这风轻云淡的操作,愣愣地对晁千琳说“原来火灵辖真的不怕热啊……”

晁千琳耸耸肩“我可是怕的,我们快点儿进去吹空调好不好?”



</br>

</br>

483 心不在焉

晁千琳其实之前就感觉自己身边没有任道是的时候,晁家人才会出现,事实证明果然如此。

对方似乎对宁峙丝毫不顾忌,对跟在她身后的奚成必的人也很无所谓,这时候欢天喜地地帮她们三人买饮料,买甜品,好像一点儿正事都没有。

“你怎么在这儿?”晁千琳忍了半天,还是问了这个基础性问题。

晁雨泽态度自然地回答“二伯让我跟着你啊。”

宁峙一怔,和晁千琳对视了一眼,看出对方那习以为常的无奈样子,暗自叹了口气。

晁千琳道“跟着我做什么?”

“嗯……给你买咖啡?”

“目的这么说不出口吗?”

“不是啦……因为真的没什么目的嘛……”晁雨泽也很是无奈。

晁千琳耸耸肩“好吧,那你一直都在事务所周围喽?”

晁雨泽点头“晚上也有去你家周围。”

“你……怎么坦诚得让我这么想打人?”

晁雨泽和宁峙都笑出声来,晁千琳却是认真地对他这种直白没辙,只好问道“那你二伯现在人在哪里?”

“在你家附近。”

晁千琳这才发现晁曜的位置并不重要,反正对方可以使用空间法术,随时都可以出现。

“好吧。”

四个人优哉游哉地逛了几家商店,因为晁雨泽的存在,两个女人都十分沉默,对衣服和鞋都兴致缺缺,好半天什么都没试过,白明更是毫无存在感,一不小心简直会把他弄丢。

晁雨泽倒是二皮脸得很,不断拿衣服过来,推荐给晁千琳,让一旁被完全忽视的宁峙有些尴尬。

晁千琳觉得有点儿抱歉,自己只是拿宁峙当挡箭牌出来等着见晁家人,这时一旦问起法阵的事,这种行为就会暴露,让宁峙更加尴尬。

宁峙却看出她心不在焉,故意说自己要去洗手间,时间可能有点儿长,让他们在鲜芋仙的卡座上等自己,然后避到了远处。

得了时机晁千琳才好开口“你们到底是什么时候到岚城来的?”

“六月吧,具体我也忘记了。”

“你们之前好像说在很多地方给我们留过符号标记等我们联络,都留在了哪里,确定我们能看到?”

晁雨泽想了想“应该可以吧,你家附近,事务所附近,你们在处理的案件,我们都有留下标记,估计肯定见过一两个吧?”

晁千琳一直在默默翻看相册,这时正好找到了夭夭上门期间岚城再次现身的街头法阵,指着上方的灵辖符号问晁雨泽“这是你们留下的?”

晁雨泽认真看了半天,犹豫着点点头“应该是吧,留过太多了,我也记不太清了。”

晁千琳也认真地观察着他的表情。

她总觉得宁峙走后,晁雨泽的状态就有些不自然,好像一直在关注着周遭环境。

她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晁雨泽的声音立刻在她脑海中响起

晁千琳低下头笑笑,

晁雨泽叹了口气,看着晁千琳的眼睛

晁雨泽摇头

晁千琳沉吟片刻

晁雨泽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晁千琳能感觉到他在思考什么难事,却被他有意屏蔽在同心诀之外。

晁千琳有些担心宁峙回来之前,这家伙的天人交战到底能不能完成,刚要催促,晁雨泽放弃了同心诀,直接开口说道

“千琳,你大哥,说不定不会回来了。”

晁千琳的心狠狠一揪,脸上却露出不屑一顾和充满嘲讽的一笑,和平日里的晁千神一模一样。

晁雨泽解释道“之前为了给你们留下标记,你们在查的街头法阵事件,我们也稍有了解。我们行事比四大家族要隐蔽,所以被表世界人反侦察的可能性更低,调查的结果应该比你们更进了一步。

“刚刚你给我看的那张照片上的法阵,我们亲眼看到了绘制过程。”

晁千琳赶紧问道“所以这个画法阵的组织果然和我大哥失踪有关?”

晁雨泽沉重地点点头“可能,不仅仅是有关……那天我们听到了画阵的人闲谈,他们提到,‘卫教主已经说服了晁神使,晁神使会带领我们进入另一个世界,真是太好了’。”

晁雨泽的学舌让晁千琳背后徒生一股寒意。

晁雨泽看她的脸色就知道她也想到了其中的含义。

可是晁千琳一转念,就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她没有发表看法,继续问道“所以你们知道他们背后是什么组织吗?”

晁雨泽摇摇头“我们很少在表世界活动,实在不了解这边的动向,不过他们画完了法阵就去了火车站,应该已经远离了岚城。既然他们提到跟着‘晁神使’,想必晁千神也早就到了远方。”

晁千琳对这组法阵有何后续并不之情,无从验证晁雨泽的说法真实与否,只能问道“可是凭这些,怎么能说我大哥不会回来了?”

晁雨泽尴尬地张张嘴,末了叹了口气“你觉得晁千神是个什么样的人?”

“骄傲,克制,冷漠,有能力。”

这串褒贬不明的形容词晁雨泽苦笑一声“但他首先,是个男人。”



</br>

</br>

484 家常便饭

晁千琳干笑两声“所以呢,你要从男人视角给我来一套老派讲座?”

晁雨泽摊摊手“不是吧……老实说,我基本知道你们俩的事,包括一些细节……”

“比如?”

“比如晁千神临走之前把纹盒留下了。”

晁千琳白了他一眼“你们真是把跟踪和监视当正事啊?”

“我只是想坦诚一点而已。”

“但是我已经不想和你聊了。”

晁雨泽本以为她应该适应了这种状况,可是无论是被窥探还是被提及晁千神,对方这当做家常便饭的态度还是让她很不快。

“别啊千琳,”他只能极其直男地解释道,“我只是就事论事,才提到这个。我想说的是,他为什么把纹盒摘下来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晁千琳抱着臂没说话。

“他爱你,不想和你保持兄妹关系,他又是那种不会纸上谈兵,一定要去践行去拼命的人,在你身边会让关系停步不前,那就离开,以外人的身份来求爱,这不是情理之中的吗?”

晁千琳倒是不觉得他说的有错,只是不喜欢被他人置喙他们的关系,嘴上依旧反驳“这和他是男人有什么关系?”

晁雨泽无奈地笑笑“可能男人更容易被权利冲昏头脑吧,他离开的时候在人生谷底,却被用那么高的身份挖墙脚挖走了,自信很容易动摇,在那边一定要干出点儿什么来。

“可是他不知道你们在面对着什么,这一走时间就短不了,不做出一番事业……”

他说到这里,话便被晁千琳的哈哈大笑打断“晁雨泽,你才是,不知道我们在面的着什么,也不知道晁千神是何许人也。

“就算他不想回来,事情一旦转机,天也会逼他回来。而且,晁千神要做一番事业,根本用不了几天。”

话不投机,晁雨泽默默地啜着自己的珍珠奶茶,不再说话。

晁千琳却因为杠赢了别人,心情美丽了一些,继续问道“你们除了那次遇到画法阵的人,还知道什么法阵相关的事吗?”

晁雨泽道“我们对阵法没什么研究,只能大概看出那些法阵有两类。”

晁千琳惊讶地问“两个类型?”

宁家登说过,那些法阵的构成极为杂糅,除了道家的易术法阵以外,还涉及时月年三家的奇门法术西方炼金魔法撒旦教魔法欧洲传统魔法甚至是玛雅和北欧魔法,哪里来的流派啊?

晁雨泽歪着脑袋,组织了半天语言“怎么说呢,那些法阵应该是两种人画的,一种是纯粹的外行,乌合之众,一种是有些修为的里世界人。

“就像是男人和女人写出来的字会让你在第一眼有个区分那样,虽然不一定那么准确,但是肯定有点儿气质上的区别。没有了解过符文的人,就算照葫芦画瓢画得再像,也总觉得缺了点儿什么。”

晁千琳觉得他说了句废话,刚要翻个白眼,却忽然停住“你的意思是,组织者是里世界人,或是有里世界人参与到了这种破坏活动?”

在现代,里世界人活的都小心翼翼。千百年来表世界和里世界分离得越渐彻底,各项与表世界互不干扰的协议和共识已经非常完善,尤其是在岚城这种政治中心,有绝对强硬的四大家族在,没有门派归属的里世界人和妖魔鬼怪几乎不存在。

如果把这一点也考虑进这次的法阵事件,那么能圈定的里世界组织范围也就小了许多。

或许是宁家登没有经验,也或许是因为了解法阵的构成,反而会忽略这种不认得法阵才容易去思考的角度,晁雨泽提出之前,还真没人想到这件最简单的事。

有了查找法阵来源的新想法,也知道了晁千神下落的新消息,晁千琳这才想起还有件事被她忘记了。

“最近我一直在想之前在严良墓里的事。你们在我们后面进墓,却比我们先到了八座雕像的房间,说明我们有擦肩而过,没理由在地下陷阱中我就能立刻认出你们,在地上墓道里却感受不到你们啊?这是晁家的法门吗?”

晁雨泽摇摇头“应该不是吧,我们倒是有用灵气压抑自己的气息,但是你也是灵辖,靠近还是能察觉到的。可能是地上的煞气太重了,掩盖了我们的气息。”

晁千琳道“那你们有能感受到我们的存在吗?”

“我们事先就知道你们存在,所以能感觉到,没碰头的时候只是在等待机会对你们动手。”

“那我就有个问题了,既然你们一直跟着我们,为什么在陷阱区像是不知道我来了这里一样?”

“这……”晁雨泽居然顿住了,好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晁千琳托着腮看他纠结“你最好快点儿解释一下,不然下次再被我发现你跟着我,别怪我手黑。”

晁雨泽无奈地说“好吧,这事儿说来很荒唐。我们从林外就一直跟着你们,但是,真的没看到你在。”

现在已经没有什么邪门的事儿会让晁千琳惊讶了,她干笑两声,问道“真的?”

“当然。”

“那你们看到我们有哪些人?”

晁雨泽扳着手指头说“一个后来就没见过的眼镜,那个讨厌的天师,天师小姐姐,你家那个傻子。”

“嗯?”晁千琳一愣,“没有蓝晶?”

“是说后来蓬修化成的那个高个儿吗?”

“嗯。”

晁雨泽摇摇头“没见到,一路上没有你也没有他。当时见到他的时候,我们以为是和你一样的情况,后来才知道那是蓬修。”

晁千琳没想到这趟下墓居然还有这样的隐患。

说起来她的疑问还有许多。

比如进墓之前奚满月提出的墓已被前人拜访的理论,就只能用改道之变的因果扭曲来解释吗?

还有,他们进墓之前,那个搅动任道是香火的魂是谁?是求救的王教授一行人吗?

可是整座墓都被封锁灵体的阵法笼罩着,他们在封锁的核心,也就是藏宝间,魂魄不可能离开,难道只是附近的游魂野鬼吗?

最后,她在第四间墓室棺材里看到那个对她招手,还伸手把她拉下去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这个灵异故事里才会出现的情况,明显和东方捷溪的传送法术格格不入,而且再之后那东西也没对留在地面上的任道是和白明造成威胁,实在不像是个机关。



</br>

</br>

485 行为艺术

见晁千琳沉默地思考着什么,晁雨泽也就不再说话了。

过了好一阵子,晁千琳才想起宁峙还没回来,只能微信问她人在哪里。

其实宁峙一直就在能看到那二人交谈的地方,知道他们已经谈完了马上现了身。

逛了一下午,晁千琳越发心不在焉,宁峙很是无奈。两个人什么都没买,最后四人一起吃了顿晚饭也就散了。

晁千琳本想带白明直接回家,又不想晁雨泽一直跟着,只好先打车回事务所,回到有任道是的地方。

路上她还担心那二位会不会还在法阵现场没回来,一开门却见宁家登兴高采烈地在沙发上讲着电话,任道是则一脸黑线地在一旁包扎着伤口。

“……对啊……那你们那边有他们的资料吗?”宁家登问。

对方显然回答的是有,宁家登又问“能不能现在就发给我?拜托啦,我好不容易有点儿进展,趁着有帮手,得快点儿,万一等一晚上,线索又断了怎么办?”

他软磨硬泡了好一阵子,好不容易才到了连连道谢的阶段,看来是成功拿到了想要的东西。

耐着性子等他挂了电话,晁千琳问“你们这是有什么发现吗?”

“超级有啊。”宁家登一脸喜气,头也不抬地翻着对方发来的资料。

看他一时顾不上解释,晁千琳只能问任道是“老任?”

任道是鼻哼了一声,无奈地说“今天下午我俩在围观群众里找到了一个没脑子的小子,似乎是来看场子的,见到我俩收召唤兽,一直在打电话汇报进度,就被抓现形了。”

“嗯?”晁千琳有点儿没听懂,“围观群众?你们当街表演收妖来着?怎么还有现形?”

任道是翻了个白眼,右手颤抖着指向宁家登“这个白痴,我这辈子能丢的脸都丢尽了,今天晚上要是被我看到热搜,我就让你峙姐打死你!”

宁家登无所谓地对他笑笑“安啦,我办这个案子这么久了,经常遇到这种事,我也没说什么啊。”

“特侦队又不给我发工资!”

“我请你喝酒啦,不要生气嘛。”

晁千琳赶紧打断任道是的咒骂“到底怎么回事?”

任道是忿忿不平地说明了原委。

下午他们到了法阵现场,就见到那边的一地狼藉。

虽然前一天宁家登已经来这里处理过绝大部分的法阵,残留的几个法阵还是影响了周围的气运,让这一角落刮起了方向全面的旋风,尘土乃至垃圾纷纷汇聚,曝晒之下风味儿不佳。

好在协警被宁家登交代过,特地在这附近巡查频繁,避免了数起夏季极易发生的争吵和斗殴。

看周围行人不多,宁家登手脚麻利地在剩余法阵的外圈行道树上贴了几张灵符,站在中间念念有词。

“赤霞映玄,气液流通,九道之变,化为凤凰,授我真符,赐我玉浆,出自天门,入自离宫,招致云軿,驾虚乘光。”

这是太上丹景道精隐地八法第四法出有入无之术,和晁千神用的一样是改良版,只是改成了对灵物而非个人的隐蔽,在特侦队是很实用的办法。

作法完毕,宁家登带着任道是按照顺序一一强解法阵。

之前跟他为这事儿奔波那么久,任道是对这些东西也有些心得,就算不认识法阵里跑出来的是什么,出手时机也能掌握得相当精准。

宁家登已经从蓝晶那里偷师许多,大概了解法阵的结构,建立一个逆传送的法阵,把被任道是控制住的东西送回去还是不难的。

两个人全神贯注,进度很快,遗留下来没解决地一共有五个法阵,只是缺少人手帮忙的三个只用了一个多小时就已经搞定。

任道是主要负责拖住被传出来的东西,三伏天里热得浑身上下都快湿透了。

正当他准备去附近超市买瓶水,一回身就发现,自己身后聚集了一大群围观群众,几乎全都拿着手机,在拍摄他们俩的作为。

任道是这才反应过来,宁家登说这符这阵可以让表世界人看不到妖魔鬼怪等灵体,可没说他们看不到他们两个啊!

两个大男人在街边对着空气比比划划,上蹿下跳,这场景简直不能再鬼畜了!

一想到这个,任道是脸都要红了,气急败坏地对周围看热闹的大爷大妈喊道

“喂,你们干什么呢!不要影响天……警察办案!”

宁家登听他这么说,赶紧扯了扯他的衣摆,对他摇摇头。

特侦队是不能上表世界台面的部门,就算是办案也要悄悄地办,如果现在承认他们的身份,被群众和媒体追问这是办的什么案,要怎么解释?

果然大爷大妈一点儿也不信他们是警察,还在商量是该报警,还是直接叫救护车,把这两个疯子控制起来。

任道是的脸都快憋紫了,既生气又无奈,还隐隐觉得好笑。

宁家登赶紧过来打圆场“我们是岚美的学生,这是一则探讨人类起源与科技发展进程矛盾与依存性的实验性创作,这周围有很多摄像机,如果大家想参与进来,可以对摄像机打个招呼。

“对了,进入拍摄范围的大家记得留一下联系方式,免得之后参展过程中涉及到肖像权利的问题。”

看热闹这种事大家都很热心,可只要有任何一件小事让人觉得麻烦,群众就不那么感冒了,他这么一说,所有人都后退了几步,想出离“摄像范围”。

“好啦,就剩两个了。”宁家登拍拍任道是的肩膀,把他扯回墙面上纷乱的法阵之间。

这次宁家登特地没让城市管理部门第一时间涂掉墙面,就是担心在还没完全处理完之前,墙面恢复又被人画上新的法阵,把情况变得更加复杂。

“我现在很想打市长热线电话,都二十一世纪了,乱涂乱画这种社会问题居然还这么多。”任道是用嘀嘀咕咕来转移自己对身后围观群众的焦虑,却见宁家登颦着眉盯住面前的法阵一直都没有动作。

“喂……”

“别打扰我,我在理头绪。”

任道是腹诽一句

他气得一甩手,走到一旁的大树旁坐下乘凉,周围的大爷大妈立刻连连退步,宁愿晒着也要避开这个“神经病”。

任道是苦着脸对旁边的大妈说“阿姨,您是不是一直在拍啊,借我看看效果行不行?”

大妈干脆地把手机递给他,背着他掩嘴笑了半天。

任道是知道他彻底变成了喜剧人物,却也无可奈何。

因为画面里,宁家登拿着两把七星剑凭空画着拍不到的阵法,居然还有些武学宗师的架势,可是控制着红色小恶魔的他,看起来就像是凭空扭动着身体,羊癫疯发作。

任道是扶额,觉得自己已经没脸见人了。

正这时,一个入镜许久的年轻男人忽然吸引了他的注意。



</br>

</br>

486 有点上头

这人二十多岁,染着一头黄毛儿,配合他缩脖抖腿的动作,没什么时尚感,反倒显得流里流气。

他一只手拿着手机拍摄着小视频,一只手拿着另一部手机正讲着电话,表情严肃,甚至有点儿凶狠,像是随时准备冲上去打一架。

大妈一直是靠在树下拍摄的,站在他面前的人都在视频中出现了,这个年轻人此时也就在任道是身前不远处,依旧是两部手机并用,忙得根本注意不到周围。

任道是故意把法力都集中在听力上,在嘈杂却悠闲的对白中分辨他的电话内容。

看他表情一点儿也不像是在讲这件八卦,而任道是听到的内容验证了他的猜测。

“……是啊成哥,看样子应该是搞定了吧……臧先生怎么说……那我需要做点儿什么吗……行,那我等你们过来,肯定不会被他俩跑了……不知道啊,那个二乙子倒是说过他俩是条子……不会吧,还有会法术的条子?”

任道是其实已经火冒三丈了。

“二乙子”在东北话里是彻头彻尾的骂人话,这小子跟什么人商量着要对他俩动手脚,九成九和这些法阵的由来有关。

他站起身,故意笑嘻嘻地靠近那个黄毛,出其不意地拍拍他的肩膀,把他吓得原地一蹦。

“诶,兄弟,感觉我们这个创意怎么样啊?”

“什,什么?”黄毛慌慌张张地把手机藏到身侧。

任道是翻了个白眼

他又一伸手,搂住黄毛的肩膀,用上暗劲儿,把他扣在了身边,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说“你啊,看热闹就到凉快地方来嘛。”

黄毛痛得差点儿叫出声来,硬是被拖到了树下,按在身边坐下来。

“别总玩手机了,看我兄弟表演,绝对比手机刺激。”任道是说着,把他两部手机都收走了,防止他再搞什么幺蛾子。

手机被抢了,黄毛居然只是苦着脸,老老实实地垂头坐着,他这做贼心虚地表现证明他和电话那头的人绝对和这些法阵脱不开关系。

任道是调笑着说“你成哥和臧先生得多久能到啊?”

黄毛徒然打了个激灵,一直以来警惕的脸转瞬即变,浮夸的笑容几乎要滴出油来“大哥,你瞎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啊?”

“哈哈,是不是得用二乙子的方式跟你说你才懂啊?”任道是也跟着皮笑肉不笑地说,还没等黄毛有反应就突然之间对他后脑勺狠狠一扇,把黄毛震得一阵耳鸣。

“靠!”黄毛也来了劲,一蹦起身,伸脚就要踹任道是,却被任道是用上法力随手一挥,掀翻在地。

这一下摔得极狠,周围的大爷大妈都吓得后退好几步,手机又纷纷对准任道是。

“诶,别拍别拍啊,这小子先挑事儿的。”任道是急急忙忙挡脸。

黄毛趁着这档口,连滚带爬地站起身就要往外跑。

宁家登也被这边的骚乱惊动了,赶紧过来给任道是解围,刚拦下他身边的大爷大妈,就见任道是朝人群外远远跑走的一个年轻人追去。

宁家登也察觉不妙,赶紧追过去。

一个表世界人哪里跑得过有身法的天师,黄毛只跑出了半条街,就被任道是按在了马路牙子上,挣扎中撞到了鼻子,满脸鼻血地被任道是押在了一边。

“你带手铐了没?”

宁家登无奈地说“带倒是带了,可是给他上铐子,那边老头老太太都看到,咱俩今天准上热搜。”

“我……”任道是一时语塞,他押着的黄毛却听见了二人对话,扯着脖子大喊道“警察打人啦,警察打人啦!”

“你妹啊!老子不是警察!”任道是对着他肚子就是一拳,直接把他打晕过去。

宁家登有点儿慌了,他执行这个任务这么久了,头一回遇见这种情况“到底怎么回事啊?”

任道是把黄毛往宁家登身上一搡,立刻去翻那两部手机。

尴尬地是,刚刚的追逐过程中,他撞碎了对方用于打电话那部手机的屏幕,只能在拍视频的手机上找出黄毛那位成哥发的视频。

宁家登基本懂了事情经过,兴奋得难以言表。

这个嫌疑人明显和之前抓到过的那些人不一样,他不像是受到催眠蛊惑一般的无知群众,而是组织者的一员,还拥有高层的联系方式,简直是雪中送炭的存在。

墙面上的两个法阵他思考了这么大半天还是每个头绪,就像是解毛线团的时候一直找不到头尾,连一刀剪断都剪不过来,现在有了这家伙,他索性先把那两个法阵放在一边,回局里审他一番再说。

尴尬的是,他们的车停在法阵那边,这场骚动让路边聚集的大爷大妈更多了,他们伸着脖子看热闹的同时,一个法制意识很强的大妈已经报了警,人民群众齐心协力地困住了“聚众斗殴,扰乱社会治安”的三人,一定要让他们等待警察处理。

宁家登和任道是无奈,正好趁这段时间,等待那位成哥和臧先生上门。

到这时,兴奋过头的宁家登才想起他们本可以安安静静地等成哥和臧先生都到位再一网打尽,没必要只为抓这个小混混弄得风波一片。

看到这边的架势,那二位肯定不会轻易露面了。而且,黄毛被打晕了,任、宁二人不知道那二位长得什么样子,就算他们来了,也不好辨别。

任道是也知道自己被那句“二乙子”弄得有点儿上头,一直沉默着,躲避着宁家登责怪的眼神。

果然,直到片警到位,他们也没看到符合各自想象的成哥和臧先生。

他们现在反而祈祷那二位真的还没到,不知道黄毛已经落在自己手里,若是那边因为今天这事儿戒备起来,之后的行动又会增加许多麻烦。

宁家登用警官证和同行解释了一番,顺利地带着黄毛回到特侦队。

路上黄毛就已经醒了,却一直装晕到审讯室。

宁家登也没拆穿他,查实了他的证件之后,才和任道是端着盒饭坐在了他面前。

特侦队的管理方式比其他部门要灵活许多,审讯室的监控同样灵活,面对着这个表世界混混,两个天师想也没想地把它关了,以防万一。

这个动作是在黄毛面前完成的,见到这二位一副随时要动粗的样子,他不由得吞了吞口水,什么都没说,静静等待着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



</br>

</br>

487 红脸黑脸

宁家登一边往嘴里扒拉着鸡排饭,一边口齿不清地问任道是“是哥,你扮红脸还是黑脸啊?”

任道是也口齿不清地回“黑脸吧,刚才我都打他一顿了,现在再装好人好假哦。而且,你长得比较好欺负。”

宁家登哈哈大笑,饭粒都喷到了桌面上“好尴尬啊,我居然有扮红脸的一天。”

“哈哈哈哈哈……”任道是也跟着大笑起来,“你这动不动就把人家腿掰折的暴脾气,天天在红脸,没毛病啊……”

黄毛看着面前明显是故意放话给自己听的两个人,暗自生着闷气。

他虽然没有任何法力,看不懂这俩人之前在街边做什么,却能凭“臧先生”给出的方法,推测出那些法阵的消失,因此明白他们是有真材实料的天师。

加上之前任道是的所作所为,他意识到这家伙和他一样也是混子性格,他们会聊这些,纯粹是在优势地位上调笑自己。

宁家登自然不是任道是说的那样,他们宁家的男人脾气都好的不得了。

他今天在事务所的暴躁都是因为最近推动不了的案子和不把自己当回事的上司,现在抓到个黄毛高兴得要命,才会顺着任道是胡闹恐吓他,让他老老实实地交代,少吃苦头。

这饭都快吃完了,二人还没跟黄毛说一句话,审讯室的门却突然被推开了,奚北探头进来,扔了本档案在桌上,什么都没说就又关上了门。

任道是放下黄焖鸡,把档案展开,装模作样地端详一番,突然狠狠拍桌,吓了黄毛一大跳。

“你小子,就是个混混啊!”

黄毛无奈地翻了个白眼“那你看我还像啥?”

任道是抬起档案夹就打算拍下去,宁家登立刻拉住了他的胳膊肘,只一两秒又放了手,任道是挣开的力加倍打在了黄毛头顶。

“靠!你们别太过分了!”黄毛瞬间怒了。

任道是嬉笑道“知道什么就赶紧交代吧,不然我们真的会更过分。”

黄毛被气得浑身哆嗦,若是没有手铐把他固定在桌前,他已经站起来去招呼任道是了。

宁家登清了清嗓子,好好先生一样圆场“算了算了,大家都是有素质的人,别生气嘛。王选,你在哪里混啊?”

“关你屁事?我王选是个小角色,但也不是会出卖兄弟的人,你们简直就是无理取闹,这么想抓我,就直接安个罪名把我送进去吧!”

任道是冷哼一声“都二十一世纪了,还跟我演《上海滩》?小角色就是人家的炮灰,你在这儿自我感动个什么劲儿啊?你看到最后,你家成哥和臧先生来了吗?”

他想通过对方的反应,诈出那二人的信息,黄毛却跟着冷笑了几声“你们不知道臧先生的能力,他就算出现,也不会被你们发现的……”

“哇塞,幻术诶,好厉害哦!”任道是故意学着女粉丝的样子夸张地说了一句,然后无奈地点了支烟,“你们这些没见识的,看什么法术都觉得好了不起,呵呵。”

黄毛丝毫没有动摇,又白了他一眼。

任道是保持着无所谓的样子,用他心通对宁家登传话

其实他们二人在回来的路上就商量好了,打算用晁千神的老套路——问话结合他心通来读取对方的情报。

可是稍一试探,任道是就发现他意识中有关法阵的内容居然都被术法保护了起来,密不透风,被动的他心通无法突破,看来他背后确实有个能人。

宁家登道“说实话,如果我们没抓到你,找到你背后的组织还有点儿难度,但你现在已经在我们手里了,找到他们易如反掌。我们这是在给你立功的机会,我们自己也能省点儿时间,两全其美,不好吗?”

黄毛哈哈大笑“那你们就靠自己去查呗,我用不着这样的机会。我王选从小就一个优点,讲义气,我答应过不讲的事死也不会讲,不然成哥也不会放心让我出来负责这事儿?”

宁家登迟疑着问“可是你知道自己负责的是什么事儿吗?你好像什么法力都没有,让你来看这些根本没意义吧?”

黄毛怔了半秒,眼神不自觉地上瞟,这种微表情证明他真如宁家登所说,完全不知自己在为什么努力。

他下意识想争辩些什么,话却被任道是噎了回去“你对人家讲义气,人家可不一定对你讲义气。跟你实话说,你在那里跟你家成哥和臧先生汇报的内容对他们只有一个意义,就是让他们知道我们出手干预,也有能力干预。

“这么件屁事找个嘴严没能力的傻小子干干就行了,这样就算你暴露了,被抓了,他们也不心疼,毕竟有能力的弟兄都要留在身边做有意义的事。”

黄毛脸色阴沉,沉默了半晌,他忽然说“你过来一下。”

任道是狐疑地往他那边探了探身子,脸上瞬间多了一口唾沫。

他不但没生气,反而笑了起来“被说中了就气急败坏,你还真是坦诚。”

黄毛本就郁结于胸,听了这话更加愤怒。

他骨子里是个单纯的人,只是机缘让他走上了这条小弟之路,他对成哥的依赖和信任并不会因为这些话动摇,正因如此,他完全忍受不了那二人侮辱自己的道义和心目中的大哥。

可是他没有辩驳,只是真正地沉默了,似乎懒得和那二人说话。

宁家登给了任道是一个“收到”的眼神,继续说道“其实有了‘成哥’这个代号,加上你这混混的身份,送到反黑组就差不多确定是谁了,我们真的是给你机会……顺便也能消磨消磨时间就是了。

“不过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现在的黑社会居然为了拉拢小弟,用里世界手段来洗脑你们,啧啧……真是可怜……”

“放屁!成哥是最仁义的,他有理想有抱负,才不是黑社会!”

宁家登叹了口气“知不知道什么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有你这样的小弟,你老大能好成什么样?”

“老子怎么了?是你们一上来先动手的!我从来也没干过什么坏事啊?”

任道是摊摊手“破坏公物,扰乱社会治安,故意伤害,不算吗?目前为止,你们乱画的法阵已经直接、间接地造成了二十一人受伤,三人死亡,你可能不知道,你们老大会不知道?”

任道是根本就没看过这个繁琐事件的档案记录,却假作在读档案,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信口瞎编。

无论是出于对老大的忠诚,还是对事件后果的震撼和对老大说辞转瞬即逝的怀疑,黄毛的意识都出现了一瞬间的破绽。

一直用他心通盯着他的任道是兴奋地给宁家登传话



</br>

</br>

七夕番外 | 真实之间

“大哥,我好像,吃错了东西……”

晁千神无奈地回头看了眼自家妹妹,又转回案板前,手上装了弹簧一样凌迟着那颗土豆,漫不经心地说:“笨蛋,要不要吃诺氟沙星?”

“不是那个意思啦……”晁千琳偷偷翻了个白眼,“我午睡太久,睡糊涂了,打开冰箱,看到有块蛋糕就直接吃了,扔盒子的时候才发现,下面贴着张便签……”

她把那张写着“阿神,七夕快乐”还画着小桃心的纸条拍在流理台上,看着那个波澜不惊的死鱼眼,眯起眼睛坏笑道:“诶,阿神,谁送的啊?”

晁千神也眯起眼睛回看着她:“你猜猜?”

“我哪知道?”晁千琳抱着胳膊一脸的不乐意,“我到岚城几个月了,你从来没带我见过你的朋友。”

晁千神利索地把土豆丝往一旁的水碗里一捞,故意避开不看她的脸:“那是因为你大哥我没有朋友啊。”

晁千琳默认为他在装蒜,换了个方法:“那,人家送了你礼物,你总要还的吧?用不用我给你参谋参谋?”

“不是别人喜欢你,你就一定要回应的,嗯?”

晁千琳被他噎得一愣,想了半天才回道:“那至少应该感谢下别人的喜欢吧,阿神。”

“嘿,那你岂不是欠我好多句谢谢?”

语毕,晁千神就立刻后了悔。

这话不是等同于告白吗?

谁知晁千琳不知是装傻还是真的不在意,只哼了一声,就溜到客厅里打开ps4,自顾自地打起游戏来。

晁千神默默叹了口气,把郁结于胸的闷气都发泄在面前的青菜上。

只要还套在这个姓名和身份里,他就永远没立场好好把这个死结打开,就算今天是七夕,他还是连只玫瑰都不能名正言顺地买回来。

点火,炒菜,盛饭,摆了一桌她爱吃的菜,就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

“千琳,存档。”

“不行,我非要把这个boss打死不可!”晁千琳咬牙切齿地说着,噼里啪啦地拍着手柄,根本没有过去吃饭的意思。

晁千神无奈,只好端着那碗栗子炖鸡,走到她身边,故意在她鼻子前绕了一绕。

“大哥,等一下啦!”

没散的愁绪一点点转变成怒火,晁千神重重把碗放在茶几上,坐在她身边,一言不发地看着屏幕上的红衣人物在山野间跳跃腾挪,应对着面前食人植物的花样袭击。

晁千琳完全沉浸在游戏中,根本就没发觉他就在身边,擎着手柄的胳膊一偏,重重打在他肩上,一个失误,人物连中三弹,gameover。

“嘿!”她把手柄往地毯上一摔,一脸埋怨地看向晁千神,“大哥!”

“吃饭。”

“不要。”

晁千琳抄起手柄就要从头来过,却被晁千神一把夺走:“我做了这么多菜,你不帮忙就算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只顾着打游戏,是谁刚刚说要感谢别人对自己好的?”

晁千琳瘪瘪嘴,眼神故意飘向一边:“我吃过蛋糕就已经饱了。”

“所以要怪蛋糕咯?”

“要怪你收到蛋糕吧,为什么我什么都没收到?”

这一瞬间,晁千神分明看到她流露出真切的埋怨,又在瞬间努力把它们收敛了起来。

他一时语塞,不满全消,反倒觉得有些好笑。

【搞了半天,这是在闹小孩子脾气?所以刚刚那么在意蛋糕的事,是在暗示我送礼物给她?】

晁千神只能无奈地说:“其实我有给你买花,只是还没送到。”

“你是准备现在偷偷买吧……”

虽然被晁千琳毫不留情地戳穿,晁千神还是波澜不惊地扯谎:“早晨就买了啊,就在下楼拿蛋糕的时候……”

他没把话说完,因为提到“蛋糕”两个字的时候,晁千琳的表情突然极其微妙地变化了一瞬,就像刚刚那句抱怨一样。

【所以,她在意的其实是那块蛋糕?】

云消雾散。

晁千神简直憋不住从心底溢到眼中的笑,他的女孩,吃,醋,了。

“千琳,蛋糕是老任给的。”

“哈?”

“他为了听我说一句好吃,拼了老命。”

“唔……”

“你不感觉这个切块太大了,不像是店里买的吗?其实那里有你一份,只是没切开。”

“……他是不是真的喜欢你啊,怎么这么执着?”

晁千神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尖:“看来我以后得离他远点儿。”

“嗯,白痴是会传染的,我可不希望下班回家后还看到那么一张傻脸。”

晁千琳脑补了一下面前的死人脸用那个傻瓜天师的方式傻笑,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还不快点儿吃饭?”晁千神直接把她从地上拎了起来。

晁千琳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小心思已经被对方看透了,只好奋力地找回面子:“那我的花呢?”

“吃晚饭去散步,遇见卖花的小姑娘,就把她剩下的花全都包下来,行吗?”

“算了,玫瑰花太文青了,还是菜花更真实。”晁千琳往嘴里塞了颗花椰菜,口齿不清地嘟囔着。

晁千神无奈地摇摇头。

所谓爱情,到了尽头也不过是说不清楚的家长里短。

所谓真实,到了尽头也不过是虚名之下的一抔黄土。

心照不宣和昭告天下各有其善,求而不得,何必为难自己。

无论如何,一起过着乞巧节的人,不都是她吗?

“大哥,”晁千琳忽然打断他的走神,“谢谢。”

“……七夕快乐。”

—end—

</br>

</br>

488 众志成城

看任道是已经读到了情报,宁家登立刻乘胜追击:“现在这种情况,查出涉案人员只剩下时间问题,你立功的机会不剩多少了。

“岚城满大街都是监控录像,就算你们在现场的监控上做手脚,等反黑组给了详细资料,顺着你们的窝点到现场的路线,一样能找到作案人员。

“你最好仔细想想,自己到底有没有参与过画阵的活动,就算没有,涉黑也一样要判刑的,自求多福吧。”

宁家登说话的同时,黄毛脑中不断有新的信息流过。

他自己很清楚,那位成哥,黄金成的组织本质上和黑社会没有什么不同。

他们这伙人名义上叫做岚城众志成有限责任公司,主要在岚城南部郊区的几个村镇活动。

实际上这家名义上的公司是靠绝对不会被判定为暴力的手段,变相收取保护费以及强买强卖来维持运营。

例如,每当在他们“管辖”的地区有新的餐厅开业,公司就会连续一周出动与餐厅桌台数量相当的员工,每人占领一桌,只点一瓶啤酒一盘菜,隔桌闲聊,从开业坐到打烊,让餐厅无法翻桌,接待其他客人。

这样的做法看上去只是众人在行使消费者的基本权益,完全不触犯法律法规,餐厅甚至没法下逐客令。

为了正常开门做生意,老板只能去了解他们的来历,主动花钱疏通,也就是上缴保护费。

至于强买强卖,他们靠的则是公司主要成员坐地户的身份和人脉,主要业务便是岚城被炒的最热的地皮生意。

当地的房屋中介也都是地头蛇起家,和成哥都有金钱上的往来。

这群乌合之众为这些地区的出租房私下制定了新规则,不光水电费用是国家标准的数倍,还会额外加收空调费、电视费等各项费用来欺压外来租户。房屋买卖方面则涉及到非法借贷,油水更加可观。

可以说,这个空有公司外壳的帮派赚得比许多正经的创业公司多好几倍,还几乎没有破产倒闭的风险。

这样的公司和法阵扯上关系,是因为这几个月来,他们的老大黄金成忽然迷上了玄之又玄的里世界法门。

说起来,上位者、有钱人和刀尖上讨生活的人向来对命理风水最有兴趣,而黄金成忽然表现得这么狂热自然是由于身边出现了肉眼可见的诱因。

那是在春末夏初之际的某天,黄金成兴致勃勃地在公园里打理着刚到手的哈雷forty-eight,某个瞬间,他抬头转动僵硬的肩膀,忽然看到了十八岁之后,连梦里都没再出现过的惊人一幕——

一个穿着铁灰色西装的背头男人从公园对面的公寓五楼窗口信步而出,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坠落在地面,制造出一片血污,而是像踩着看不见的台阶一般,一步步走向了公园。

黄金成和他的爱车在一棵枝叶繁茂的榕树下,从枝叶的夹缝中看到远处的对方很容易,而直接在他头顶经过的对方却完全没发现他。

黄金成的第一反应就是爬上那棵大树,确认那人行走过的天空到底有什么蹊跷。

他想当然地一无所获,心中对修道的模糊认知忽得落实在地。

可是那男人踏着风来,又带着风离去,到他想起开口唤那人一声时,对方早就消失在了面积广大的公园里。

向来跋扈狷狂的黄金成傻愣愣地在原地愣了半天,才想起跨上爱车去寻那人的踪迹。

没想到他还真的在停车场再次见到了那人,对方正在保安岗亭问着什么,依旧没发现他的存在。

黄金成纠结了许久要不要上前搭讪,可好奇之余他还有些恐惧。

自己没有什么想求想问的事情,就这样贸然上前打扰“高人”,是不是太不合适?

他亲眼看到“高人”塞钱给那名保安,要来了出入车辆的记录,明显是有什么急事要做。思虑再三,他还是默默记下了对方的车牌号,准备事后再去查这个人。

不过黄金成手段有限,只查到了这位“高人”名叫晁千神,曾经在岚大任职,现在的住址和工作单位都没有档案记录。

自此之后,黄金成对怪力乱神之事忽生狂热,借助各种渠道,挖掘岚城各类里世界人士。

但作为一个表世界人,他对真假修者的辨别能力几乎为零,尤其是见识过晁千神的“御风而行”之后,各种天花乱坠的江湖传闻他都宁可信其有。

江湖骗子听说这条主动找饵的大鱼纷纷找上门来,反倒让他没有精力去寻找隐藏身份低调过活的真正修者。

被骗的次数多了,黄金成也渐渐变得谨慎起来,直到某一天,他的小弟无意中在网络上见到了一则号召对“修道”与“成仙”感兴趣的表世界信众参加“道友”见面会的消息。

活动是免费的,消息因为简练而显得真诚,黄金成抱着长见识的心态,带上三名小弟一同前往,其中就有黄毛。

也就是这次见面会上,黄金成认识了臧先生。

这个人自始至终没有透露过自己的真名,但他在见面会上绘画法阵,召出小鬼,又将其收服的“壮举”征服了黄金成的心。

有了上次错过晁千神的教训,黄金成主动出击,凭借自己的势力,把臧先生拉拢到了身边。

这位臧先生平日里神出鬼没,但黄金成有事相求时,他从不推辞。

无论是公司里的风水,还是新商铺的名称、位置,臧先生卜算无遗,给黄金成许多帮助,却从来不收分文,只用缘分一词来解释一切。

所以某天,臧先生提出让黄金成的小弟帮助他在街头绘画法阵,以征集更多道友的时候,黄金成义不容辞地答应了下来。

虽然他也不知道在画法阵和召集道友到底有什么逻辑关系,但他知道“高人”的事不能多问,一切行动全凭臧先生吩咐。

黄金成这个人对小弟是极好的,他手中都是不义之财,散得毫不心疼,所以无论他折腾得多么荒唐,小弟们都愿意冒着被条子抓住的风险,陪他胡闹。

就这样,众志成有限责任公司的员工们在臧先生的带领下,给岚城的特侦队添了无数麻烦。

因为他们每次行动后都会安排小弟假作围观群众来监视法阵最后的去留,黄金成和臧先生就这样藏在背后,到今天才在巧合下被任道是发现。

</br>

</br>

489 公然挑衅

任道是读到的原委没有这么详细,至少那个引黄金成做下许多荒唐事的元凶是晁千神他并不知道。

和众志成公司相关的事宜条理已经很清晰了,大致能捋出整个事件的脉络,不过只有这些,事情依旧不圆满。

由已知的信息来看,画法阵的黄金成小弟们对法阵内容并不知晓,却知道他们所画的法阵是为了聚集对修道有兴趣的“票友”。

可是之前宁家登抓到过的几个画阵群众却一点儿都没提及这些,甚至用他心通都没能读到过这类消息。

而这背后的始作俑者是那个臧先生,他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这些显然都不是黄毛王选能够解答的问题,当下也只能暂且将他拘留,先去查查那家公司和那两个男人。

出了审讯室,任道是将自己读到的内容告诉了宁家登,对方兴奋得像个过儿童节的小孩子,眼睛都放了光。

他当即说道:“我这就去找反黑组,你在这儿等我一下啊。”

任道是却不想再在这里多留。

从晁千琳身边离开之后不久他就已经反应过来,这个事件和晁千神有关,晁千琳不可能不感兴趣,肯定是因为自己这边有宁家登吊着,她能够摆脱自己单独行动,有私下与晁家人接触的机会,才不跟宁家登去凑热闹。

按晁曜所说,晁家人从很久之前就一直都在晁千琳身边跟随,却始终没有被四大家族和晁千琳发现,想来最近他们肯定还在,他们等的肯定也是这个他不在侧的机会。

任道是倒是不担心晁千琳会被晁家人拐跑,反正奚成必手底下的人肯定一直都在晁千琳后面,自己家的“眼睛”也不会离开事务所以外的晁千琳,他只是不想自己再被作为“异常”的一份子被抛在事外。

这时法阵的事告一段落,没有了让他好奇和关注的东西,下午刚想到这些时那种抓心挠肺的感觉立刻回来了。

宁家登看出任道是状态不对,连忙询问:“是哥,怎么了?”

“我得先回事务所,去找千琳。”

宁家登愣了一下,立刻想到:“你是怕错过了其他的晁家人?”

任道是也不隐瞒:“嗯,我得看住千琳,不能让那些家伙把她拐走了。”

宁家登想也没想地说:“我和你一起去吧,我也想知道他们那边有没有什么相关的情报。”

“那反黑组呢?”

“没事,我问问峙姐他们那边的联系方式,直接让他们在线上发给我。”

任道是倒是无所谓被宁家登跟着,二人当即出发。

谁知道刚到停车场,宁家登车旁就忽然蹦出了一个小混混。

他似乎在这里潜伏许久了,攻击的时机掌握得极好,出刀的动作也毫无迟疑,离他较近的任道是性命瞬间堪忧。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就算有丹药催着,任道是在严良墓里断掉的手腕也还是用不上力,虽然抓住了对方的腕子,却就没拦住那股不要命的大力道,肩膀立时挂彩。

一旁宁家登抬脚就把那人踹飞出去,动作连贯地跟着他飞出的轨迹上前拿人。

奇怪的是,那个小混混刚一落地就像《西游记》里的人参果一样融入了水泥地面,转眼没了踪影。

“土遁术?”

二人惊讶之际,突然又听到警局大院高墙之上有砖石落下的声音,一回头就见到有人放下端了半天的手机,慌慌张张地往墙下蹦。

宁家登一个箭步蹿上墙头,正看见这人和前者一样遁进土中的过程。

他还没完全遁进土里的两条胳膊恐惧地朝天伸直,好像生怕就这么钻下去会伤到自己。这种表现证明,宁家登没感受到他的气息真的是因为他完全没修过道。

宁家登赶紧往自己怀里摸克制土遁术的控水灵符,想把他们困在这个范围内,可是他身上带着的符纸太多,还全是应对法阵用的,只耽误这一会儿,那人的气息就在他灵觉可感的范围内消失了。

这时任道是也跟到了墙边,二人对视,半天都没说话。

这些家伙跑到警局里来袭警,还在特侦队面前逃掉了,最可气的是居然有个人全程跟拍,明显是要留下视频做些什么,万一这视频传播出去,四大家族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警局里其他的特侦队成员也感觉到了外面土遁术带来的灵力波动,宁家登的内部电话很快就响了,电话那头的奚南心不在焉地问:“老任来了?”

“刚刚不是老任用的土遁术,是……”

“处理好了吗?”

听起来对方似乎只是象征性地关怀一下,宁家登不免有些郁闷:“我这就准备去处理。”

“好。”

挂断电话,宁家登的脸色比受了伤的任道是还不好,看来被不当回事的次数多了,就算是新上任的软柿子也还是会不乐意的。

任道是很识相地什么都没问,宁家登却不得不先开口:“你知道怎么追踪土遁术吗?”

“土遁术本来就是把实体打散的法咒,刚才那两个人身上又都没有法力,地上连这俩人的气息都留不下,没法追。不过也没事,咱们知道背后控制施法的人还有这俩小子的来历。”

宁家登点点头:“下午王选被我们抓了,这时候就出现两个混混,肯定是成哥和臧先生在搞鬼了。可是这算什么?”

“挑衅?”任道是捂着肩膀,磨磨蹭蹭地走回车边,“他们最好别跟踪式骚扰,我现在很烦。”

“应该不会吧,靠这种小把戏也就只够避开保安搞突袭,求个全身而退,现在咱们已经有戒备了,他们肯定不会再来了……不过我觉得他们肯定还有别的目的,只是一时还真想不通……”

任道是翻了个白眼:“废话,没有目的怎么会跑到警局来以身试险。说到目的……总不会是要把挑衅正统传承和行政单位的视频传播出去,召集更多修真票友吧?”

“可是他们召集这些人干什么呢?那个臧先生本身就有两下子,刚刚很可能就是他动的手脚。既然这样,他肯定也在里世界有门派归属或者朋友,与其废这么大力气和表世界的票友打交道,都不如直接在里世界找雇佣兵啊?”

宁家登的疑惑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二人刚到达事务所,反黑组的警员就给了宁家登关于众志成公司的资料,而后,归来的晁千琳又带回了一个他闻所未闻,却一听就和召集“道友”有关的新名词:

“晁雨泽说,画那些法阵的人来自一个叫安灵教的组织。”

</br>

</br>

490 人事不知

“安灵教?里世界的新生教派?”任道是犹豫着问道。

宁家登摇摇头:“如果是正经的里世界新教派,我们这里肯定会有备案,可是我记得最近一次出现新生教派还是二十几年前,搞气功的那帮人托关系走后门,想在里世界弄到合法的名头,没想到弄巧成拙,被上一辈干脆地上报给国家,之后国家才展开了反气功的活动……”

任道是当即吐槽道:“就算真的是新教派,估计也找不到家族的负责人,没备案也正常吧。”

宁家登耸耸肩,低头思考着什么。

建国以来,受国家承认的教派只有道教、佛教、天主教、基督教和***教这五大宗教以及一些与少数民族有关的民间信仰。

这个范畴涵盖面已经非常广泛了,包括四大家族在内的里世界势力几乎都能囊括其中。

但涉及里世界,宗教就不只是一个信仰那么简单,可细化的流派多不胜数,道教就是最明显的例子。

这些事真正的政府机关只能笼统处理,细节还是要交到代表国家处理里世界事务的“专业人士”,四大家族手中。不过千百年来,国内可发展的各类里世界流派已经相当完善了,加上近现代的灵气衰颓和科学普及,传统教派都信众愈少,根本就没有孕育真正新流派的土壤。

而不入流的诈骗之徒又接触不到里世界的“高层”,这就导致四大家族负责表里世界界限模糊的宗教部门基本等同于废除了。

晁千琳突然说:“安灵教,这个名字一听就很西式嘛,感觉像是天主基督相关的教派,需不需要问问基督教的人?”

宁家登却摇摇头:“这事儿还是问宗教事务管理局最快,不过我觉得八成没什么指望。你想想他们做的事情,猥琐发育,违法乱纪,肯定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搞不好,就是个邪教。”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问还是要问的,宁家登立刻打电话骚扰了已经下班的宗教事务管理局,用四大家族的权限得到了最快的回复。

“他们也没听过安灵教。”

任道是又吐槽了一句:“哈,他们是什么办事效率你还不知道吗,不搞出规模闹出乱子,他们压根发现不了。”

晁千琳在一旁嗤笑了几声,看到宁家登依旧颦眉思索,便问道:“你刚刚要到的资料又说了什么?”

宁家登本来不想把这些内部资料分享给事务所,可想到之后保不齐还要再麻烦他们,也只能把众志成有限责任公司的电子档案往桌上一放。

资料上和任道是从黄毛脑中读到的信息没什么出入,比较出人意料的只有公司法人黄金成是个完全没有案底的“干净”公民,手段相当高明,公司账目做的堪称完美,收支工整,依法纳税,一条尾巴都没露过,十足的老油条,所以反黑组一直都没有找到办法对付这伙人。

任道是只扫了几眼资料就喃喃自语:“看来只能从那位臧先生身上入手了,他八成就是安灵教的人。”

晁千琳却道:“可是如果法阵活动真的是他们召集信众的手段,这方法性价比也太低了吧?就算不造成人员伤亡,乱涂乱画本身也算是破坏公物,底限就是罚款和拘留。比这效率高、效果好的方法有的是,哪怕是运营流媒体做宣传呢?”

任道是摊摊手:“鬼知道他们怎么想的,把人抓住不就清楚了?”

晁千琳道:“我觉得,搞教派的人都是营销高手,既然他们用这种方法,就说明投入与产出相当。”

“你的意思是,他们对信众的质量要求很高?”任道是有些明白了。

宁家登也跟着连连点头:“有可能,毕竟现在这环境搞宗教不容易,传播渠道太大众反而留不住人,还可能给自己惹上麻烦。不过老任说的也对,抓住人就什么都清楚了。既然反黑组盯了他们这么久,明天我们直接上门不就行了?”

他这话等于敲定了第二天的行程,任道是也没反驳,连晁千琳都表示要跟着一起凑个热闹。

事情暂且定下,宁家登、晁千琳和白明各自回家,只剩下任道是坐在沙发上发愣。

晁千琳之前已经说过了今天见过晁雨泽的事,任道是猜想他们之间已经有了默契,不免闷闷不乐。

他不知道自家安排跟着晁千琳的是谁,想打探消息都无从下手。

【估计又是什么离间她和我家的话吧,晁雨泽那小子真是欠揍……】

他愤愤地想着,自己吃了晚饭,还喝了点儿小酒,为了调节心情,又约了个之前相好的姑娘到事务所胡来了一番。

这种事情很难控制,两个战士一不小心闹到了凌晨三点。

任道是本以为还有六小时才开工,也不算太过,没想到凌晨五点,他正搂着温香软玉呼呼大睡,手机就在枕头底下炸响起来。

“喂……哪位啊……”

“是哥,出事了!快到昨天咱们解阵的地方来!”

听到宁家登的声音,任道是的第一反应是他真的上了热搜,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后,困意立刻占了上风:“这么着急吗,我刚睡啊……”

“出人命了!”

“……怎么回事,因为昨天没解的那两个阵?”

宁家登似乎在和身边人说着什么,好半天才又来回话:“有点儿关系。晚上我安排了民警在这边值班观察情况,结果刚才有一伙人过来擦除法阵,民警只是过去问他们是哪个部门的,就被袭击了。

“对方拿着刀,有人受了伤,血发动了法阵,那边有个人被传走了一半,还有个民警整个人被传走不知道下落。”

“传走了一半?”任道是可算知道人命出在哪儿了,立刻爬起来,裤子穿了一半才突然反应过来,“这么严重了,你不该上报给奚头儿吗,给我打什么电话啊?”

“就是奚头儿让我找你的啊。”

“喂,昨天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啊?”

“昨天我真的是想找蓝晶,刚才也先报给了队里,但是奚头儿说队里没人手拨给我,让我先找你。”

任道是暗骂一句,只能回道:“行吧,我这就过去看看情况。”

床上的姑娘已经醒了,愣怔怔地看着他,还没缓过神来就被他塞了满怀的衣服,赶出了事务所。

这俩人以后再也没联系过暂且不提,且说任道是收拾一番出了门,重体力劳动过后只睡了两个多小时,精神全靠那点儿好奇心和怨气吊着,脑子浑浑噩噩的,脚下像踩了棉花。

他就这么飘着出了电梯门,刚咳亮声控灯,余光中就有道黑影飘过,紧接着后脑挨了重重一下,便人事不知了。

</br>

</br>

491 业余杀手

任道是一醒来,就发现自己撅在病床上,头痛得快要爆炸,连坐起身都吃力。他摸索着包到不露头发的纱布,无奈地发现自己的后脑勺被人开了盖。

四下张望一番,病房里连个鬼影都没有,只剩下一部手机,时间显示着下午四点钟。

手机上还留有五点半到十点的十几个未接来电及几十条微信,被放的那只宁鸽子有多抓狂一目了然。

“这特么……怎么回事啊……”

任道是嘟囔着,刚想给晁千琳打个电话,病房门就应声而开,走进一个他打死也想不到的人来。

“洪秀秀?”

美人姿态的洪秀秀娇艳地一笑:“任老板还记得我啊?”

想起上次被拆白的经历,任道是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你怎么在这儿?”

洪秀秀看出他的慌乱,故意笑道:“玉如和强子也在哦。”

“不要吧……我的钱全消费在白阳那儿来了,你们可别……”话说一半,他的头又痛了起来,忍不住倒吸口气。

洪秀秀连忙走过来扶他躺下,动作无比温柔,声音也让任道是的小心脏怦怦乱跳:“小心点儿,都受伤了,就不要激动嘛。”

她的出现和这副狐媚子的样子让任道是更加迷糊,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穿越到了其他时间线上。

洪秀秀只好慢悠悠地解释道:“其实我们这次来是有事情委托给事务所,没想到一出电梯就发现走廊上有血,事务所的门还虚掩着,进门之后又看到你倒在客厅里,就把你送到医院来了。”

“客厅?”任道是一愣。

【我出了电梯门吧,怎么会在事务所里被他们发现呢?】

他又翻了一遍手机,里面果然只有宁家登的消息,便问道:“千琳呢?”

“救护车还没到晁小姐就到了,她让我们先安顿你,说是要去查下楼道监控,之后就一直没出现。”

“哦……”任道是闷闷地应了一声。

了解过前因后果,他立刻给宁家登打电话讲明原委,对方却表示晁千琳已经和他说过了,让他安心养伤。

宁家登有气无力的声音和洪秀秀似笑非笑的眼神让他莫名气闷,昨天肩膀负伤,今天又被开了瓢,刚被拍了一堆鬼畜视频,又被狐妖救到医院,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看来只能等千琳来了再说了?】

忿忿不平了一阵子他才想起问洪秀秀:“你们要委托什么啊?”

“是这样的,之前我们去特侦队办了出国需要的证明,可是现阶段办手续很慢,至少下个月我们才能离开。

“走到这一步,我们已经彻底没法在家里存身了,这段时间实在没处可去,还有可能被家里人纠缠,所以想来请求事务所的庇护。”

任道是叹了口气:“这是要我们和胡家作对啊……”

洪秀秀急切地说:“钱的事都好说,因为之前晁小姐和奚队长打过招呼了,我们这些年攒下来的钱全都没用上,生活费以外的钱都可以作为佣金付给你。”

“钱能当什么,胡家的势力可不是钱能买来的啊……”

“但是强子是金狐,如果让他修成正道,可能会颠覆整个胡家,这是长远投资,事务所也不算赔吧?据我所知,现在事务所和那三家……”

洪秀秀故意没说下去,任道是却无所谓地挑挑眉:“现在岚城这么乱,你们还来添乱,根本就忙不过来,还说不到赔不赔呢吧?再说我等他修成,我都变骨灰了,总得有点儿眼前的好处吧。”

洪秀秀感觉他根本就不是想拒绝,而是在讨价还价,却实在想不到他们三人身上还有什么值得他感兴趣的地方,只好直接问:“任老板,您到底想要多少报酬,能不能说出来,我们好歹也能想想办法。”

任道是皮笑肉不笑地说:“要不,肉偿?”

洪秀秀的脸瞬间尴尬地僵住,还没想好说些什么,门外就传来清脆的女声:“大嫂,你出息了啊,这么光明正大地在外面偷吃,就不怕我大哥回来收拾你吗?”

任道是“哼”了一声:“谁知道他有没有在外面偷吃?”

晁千琳安抚性地拍了拍听到那二人对话的白玉如,二狐一人一同走了进来。

可算是有人解了围,洪秀秀赶紧迎上去:“晁小姐,你来了。”

晁千琳对她点点头,直接坐到任道是床边,来回拨拉他的脑袋端详半天,弄得任道是很想炸毛。

“喂,你查到什么了没?”

晁千琳道:“楼门口和事务所楼道里的摄像头拍到了凶手,也记录了作案过程。第一现场在一楼电梯口,看起来他在消防通道里等了你一宿,晚上八点多进去,为了打你才出来,打完你之后把你从楼梯搬回事务所,有反侦察意识。那之后他又从消防通道跑了,应该是怕你太快被人发现。对了,凶器是榔头,你居然只是骨裂,不知道该说你命大,还是说你脑容量小头盖骨厚……”

任道是一脸黑线:“榔头?我怎么想起一个连环抢劫杀人案……”

“但你身上什么都没少,看起来他就是想要你的命,可惜不会补刀。不过你怎么会被这么业余的家伙给偷袭成功了?”

“你都看出这是表世界人了,悄无声息加出其不意,我那时候还没睡醒,哪能发现啊?”

晁千琳瘪瘪嘴:“好吧,表世界人确实不好查,反正我已经报案了,监控也交给警方了,让他们慢慢抓吧。对了,你现在重度脑震荡,后脑勺缝了二十多针,有没有觉得天顶更加通透了?”

“我都受伤了,你就不能说点儿好听的吗?”

“受伤了还不忘调戏妇女,你脑子里还能装点儿别的吗?”

任道是叹了口气:“我只是开个玩笑嘛,我也不知道除了钱还能要什么,可是只要钱老子岂不是很没面子?”

“那我帮你要吧?”晁千琳谄媚地一笑,让任道是瞬间脊背发寒,她也不等任道是答应,直接对洪秀秀说,“你们十天之内把桃之和夭夭请过来,我们就可以给你们提供庇护,要是现在不方便带着黄强,可以先把他留下。”

“什么?”

三只狐狸和任道是一齐为这个毫不相干的条件疑惑出声。

晁千琳瞥了一眼任道是,对方倒是没说出什么反对意见,只是等待着她的解释。

可晁千琳没有解释,只对三只狐狸说:“你们考虑一下?”

洪秀秀颦着眉思索半天,才重重地点了点头。

</br>

</br>

492 七日唏嘘

这天之后的一个礼拜,一切居然又恢复到了之前的平静,事务所仅剩的三人始料未及。

因为任道是负伤,奚成必还交代宁家登不准找晁千琳,宁家登再也没有拜托他们帮过忙。而洪秀秀和白玉如也很有骨气地带着黄强一起找桃之和夭夭去了,晁千琳只能无聊地每天带着白明来医院陪任道是打游戏。

法阵那边的消息自然也没再传到这边,但众志成公司的情况现在如何却不算是秘密。

也不知道黄金成和臧先生哪根筋搭错了,他们最近的活动激进到上了各大媒体头条。

一般这样恶性的社会问题尚未解决是不会被大规模传播的。媒体的撰稿难免会带有主观倾向,若是言语不当,不仅会引发民众恐慌,还可能侧面使不法分子获得反侦察的信息。

可是上次岚城市民的生命安全受到这样的威胁还是建国前的事儿,这帮人不要命的程度和抗的有一拼。

这段时间里,除了画阵的时间和空间密度比上次还要夸张以外,他们还连续多日在画阵期间持械袭警,误伤群众,介于性质的恶劣程度,官方不得不带头报道这个事件,以彰法纪警示民众。

也正因为他们这番行动,宁家登现在终于不缺人手了,奚成必大笔一挥,拨了一只四人小队给他,反黑组也加入了这次行动,只为尽快将这伙人绳之以法。

然而,事情怪就怪在,任道是遇袭那天,宁家登处理完袭警现场被发动的法阵和召唤来的恶魔之后,再带人去抓捕众志成公司的黄金成等人,却发现那家公司竟然人间蒸发了。

“人间蒸发”这个词在这里绝对不是个夸张的形容而已。

前一天,无论是同层的其他公司还是他们自家的清洁工人都亲眼见到,几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在这家挂名公司正儿八经地办公,处理一些纸面上的问题。

可是第二天宁家登带人过去的时候,只看到这里没了员工,没了办公室里的电器家具,甚至没了屋顶的管灯,只有四面空落落的白墙和不断拨打财务电话,希望结清这个月工资的清洁工倚着玻璃大门一脸焦急。

虽然与这家公司打过交道的人很多,但是没了公司内部的资料,仅靠反黑组和税务局掌握的信息来排查,得到的成果和之前没有差别。

而且没了内部资料,这个“帮派”的具体人员无法确定。

用他心通从黄毛那边读取消息受限制极大,一则黄毛本人地位很低,对组织整体的构架了解得不全面,二则他回忆他人时使用的基本都是代号而非真名,“刚子”“亮子”一大堆,让警方无从下手。

也就是说,实际上特侦队连这些狂徒是黄金成的手下证据都不充分。他们判断最近的恶件都是黄金成的人所为,全凭那伙人所绘法阵的路数,以及袭警的混混都和那天在警局大院袭击任道是和宁家登的人一样,借土遁术逃离现场。

这些麻烦还不算,最重要的是,外部的资料和那位神秘的臧先生毫不沾边,到目前为止,唯一一条有关于他的信息还是那天遇见的清洁工提供的。

据那位老阿姨说,臧先生只在给公司看风水时来过这里一次。

他身高在一米七上下,声音像个女人,体态却又不像。那时已经是盛夏,他却像是明星出行一样穿得很严实,口罩帽子墨镜一应俱全,所以看不清长相也分辨不了性别。

他身边还带着一个像是练家子的男人,很可能是保镖。那人有一米九多,长相很普通,最大的特点是手腕上有条自杀未遂一样的伤疤,至于在哪只手上她就记不清了。

事已至此,宁家登只能责怪当日任道是不经考虑地抓捕黄毛王选,惊动了那两个家伙,导致事情发展成这副样子。

就算是这样,这一个礼拜,宁家登一行人没有一天闲着。

大量的法阵伤员以及目击土遁术的民众都等着特侦队来善后,焦头烂额之余,他们还要和反黑组每天开会,单方面地交接情报,顺带从里世界寻找臧先生和安灵教的线索。

不过外界和事务所三人不知道的是,特侦队技术部通过那次带有灵辖符号的法阵绘画现场,到岚城四个火车站路上的监控,追踪了那个时段来往的车辆,再结合他们之前的行动轨迹在画阵现场停留的时间以及最后的目的地,最终锁定了七个嫌疑人。

确认他们的乘车目的地后,技术部在这些地方的公共社交媒体上花了三天检索排查,终于找到了“安灵教”一词高频出现的地点,也就是它现在的所在地——卫城。

就在昨天,星期二,当地留守的特侦队成员混进了安灵教的“听神会”,在会上不仅见到了下落不明的晁千神,还见到了失踪多时的奚钩月。

得到这些消息后,奚成必对这个事件的重视程度空前提高,宁家登在小队中的实际领导地位被立刻剥夺了,归队的奚满月成为了新队长。

可是对包含事务所在内的外界来说,宁家登依旧站在双簧椅子前,掩盖着这些情报和特侦队的动向。

他没有为这事儿的滑稽感到悲哀,却为正义与权衡的微妙唏嘘不已,完全不敢面对焦急等待兄长下落的晁千琳。

可是在看不见的地方,晁千琳也没有闲着。

她身边有奚成必的人任世间的人晁家的人,很可能还有齐升逸的人,甚至还有钟家的人安灵教的人,为了避开一切眼目,不是把握万全,她根本不敢轻易行动。

去医院的前三天,她一直在任道是身边这个相对中立的死角思考接下来的方向。

这些势力是敌是友都在她一念之间,只要她想,谁都是朋友。而拥有朋友就可能会拥有敌人,自己的目的仅仅是和晁千神白明一起活下来,朋友的帮助和敌人的威胁对生存率的影响都要兼顾,可能性实在太多了。

浪费了大把时间之后,她无奈地发现,现在战况太不明朗,真正重要的其实是找到最适合做她的嘴和腿的人。

而这个问题根本不需要考虑。

不论是能力还是按“敌人朋友论”分析,所有势力中最好用最无害的就是对任何一方都没有敌意的晁家。



</br>

</br>

493 私相授受

其实晁千琳对晁家一直心怀疑虑,原因正是“家人”二字。

曾经她思考“朋友”的定义时,把血缘作为家人的凭证,可是晁家人只与晁昭有血缘关系,又不像她和晁昭那样朝夕相处,有时间来承载情感。他们对她和晁千神的感情不过是对晁昭的移情,不堪一击,她到底能信任他们到什么程度?

可她会这样想,就意味着晁家人在她心中与他人不同。

晁千琳自己也没意识到,姓氏是言灵的一部分。对方报上名姓的同时,与他人不同的因果就已经缠绕住他们的关系。

无论是为弟弟挡刀的晁雨流,一直嘻嘻哈哈却在失去姐姐时真情流露的晁雨泽,还是那个沉稳得与晁昭如出一辙的晁曜,都让她发自内心地感觉亲切。

这份潜意识中的亲切正好寄托了她身边没有晁千神,所以无从安放的依赖。在尝试许久,终于被晁雨泽成功感知到她用同心诀方式传出的呼唤之后,晁千琳甚至发自内心地叫了一声:“哥。”

意识联通意味着人的情感也会同话语一并传达,晁雨泽听到这个字时同样发自内心的快乐也被送到了晁千琳脑海中:【千琳,叫我吗?】

【嗯。你在哪儿?】

【你家楼下。】

【方便过来吗?】

【现在不行,奚成必的人全天都在,他们也真是不嫌累……】

【他们?不止一个?】晁千琳不自觉地扯高了腿上盖着的毯子。

晁雨泽回道:【嗯。我观察一阵子了,他们一共有三个人,每次只会同时出现一个或两个,比较随机。但是晚上固定是两个人轮流守夜,每周二四六,凌晨三点钟换班,一三五七是凌晨四点钟换班。】

【他们……到底在什么地方啊?】

晁雨泽苦笑道:【你家楼顶。】

晁千琳也无奈地笑道:【呵呵,还好这是夏天。】

【你叫我肯定有要紧事吧,今天是礼拜三,四点钟我来找你,你可别睡太死啊。】

就算没人看见,晁千琳还是点点头:【不会的,这让我怎么睡得踏实啊……】

晁雨泽的声音悄无声息地淡出了晁千琳的脑海。

这时是晚上九点多,晁千琳正倚在白明身边,看起来像在陪他玩游戏,实际上却一直在努力用灵力放大自己的意识,这时才揉着太阳穴回过神来。

她看了看拉得严严实实地窗帘,也不知自己这样在意识中与晁雨泽对话,四大家族的人能不能用他心通读到。

【他们不至于这么变态吧……不会的,要是全天使用他心通,三个人怎么盯得下来……】

晁千琳暗自叹了口气,一转头就看见白明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她的脸蓦地一红,抢过手柄,读了自己的存档,默默支使米莉娅姆和她一样孤身一人披荆斩棘,面对永远刷不完的恶魔。

白明没说什么,和她刚才一样,只是静静地看着,连表情都没有变化。

从前白明只在和她单独相处的时候话多,最近却完全反过来了。

在外人面前,白明似乎比以前活泼了不少,总是“姑奶奶”、“姑奶奶”的叫个不停,可是私下里,他们二人却越来越沉默。

晁千琳很感谢他总能读懂自己的心思。

她现在完全不想说话。焦虑就像是那些监视和跟踪,无死角、全方位地把她罩在其中,让她应对每个活人都无比吃力,只想逃离一切社交的可能,安静地做自己的事。

看她自顾自玩着,白明默默从冰箱里拿出两瓶草莓牛奶,拧开盖子放在一边,喝完了自己那瓶,又默默地洗漱,说了句“晚安”就回房间睡了。

门关上之后,晁千琳就放下了手柄,看着那扇房门发愣。

她隐隐觉得白明越来越像晁千神,他们二人对她的关怀看似具象,实则抽象得难以理解。

或者是这两个人,她都难以理解。

接触世界越多,她就越是发现,若是没有这张脸,她真的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孩子,和身边不溶于普世的人比起来,她的性格没有一点儿特点,这反而让她变成了这些人中的异类。

就这么胡思乱想地捏着手柄,晁千琳不知不觉还是睡着了,直到楼下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楼下的汽车在静夜里发出刺耳的警报,她才猛地从梦中惊醒。

客厅里一团漆黑,连插排上的led灯光都没有,晁千琳立刻察觉到不对劲,刚要站起身,嘴就被人捂了起来,晁雨泽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别出声,有其他人在。】

晁千琳立刻好好坐了回去,满心疑惑:【我以为楼下是你把他们引走了?】

【不是我,我只想趁他们交接聊天的时候悄悄潜进来,但是楼顶突然有其他人过来,应该是和那两个人打了起来,还有什么东西掉了下去。】

晁千琳依旧疑惑:【房间里不是你放的空间结界吗,为什么还要用同心诀说话?】

【楼顶上的人是用空间法术突然出现的,我怕他会……】

“笨蛋。”晁千琳搞清原委,立刻挣开他的手,“我在这儿,还怕别人的空间法术吗?这是晁曜准备的东西吧,隔绝外界还能隐蔽空间异常的情况,已经很高明了,没事的。”

晁雨泽无奈地往她旁边一坐:“我又不懂……哎,算了,让他们闹去吧,正好我们这里灯下黑。”

“这个双关一点儿都不好笑,你倒是点个灵火啊。”

“那你撑着空间啊,不然我技能点不够。”

晁千琳特地等到周围亮起火光,才翻了个白眼给他看:“还是说正事吧,现在岚城就只有你和你二伯两个晁家人吗?”

“嗯,之前也只有我们俩在。”

“我有件事想拜托你办。”

“不用拜托,尽管吩咐。”

晁千琳轻轻摇头:“虽然你们说我和大哥也算是晁家人,但我们以前或以后都不可能像其他晁家人一样,给晁家带来什么利益,所以请你们帮忙,还是给报酬吧。”

晁雨泽脸上的笑容明显僵住了,半晌,他叹了口气:“如果这样你能安心,那就随你吧。”

“那……你想要什么?我倒还有点儿积蓄。”

“你还没说想让我们做什么,我也没法定价,对吧?”

“好吧,”晁千琳掏出手机,翻出了一个电话号码,“你去找这个人,让他查一查众志成有限责任公司的老板黄金成,还有他身边的臧先生,都是什么来历。”

晁雨泽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半天,突然反应过来:“你让我去黑市找白阳?”

</br>

</br>

494 上锁的门

晁千琳的手机上只留了白阳的号码,没标注白阳的姓名,也难为晁雨泽居然认得出来。

她点点头:“买情报的钱我会出,可以提前预支给你。”

晁雨泽笑道:“这就不用了吧,白阳是火灵辖,自己人,二伯去问他,他应该会给个面子吧?”

晁千琳忽生疑惑:“你们来岚城之后,见过白阳吗?”

晁雨泽脸色明显一僵,然后笑得有些懊恼又有些谄媚,不知该点头还是该摇头,半天都没有回答。

晁千琳突然干笑了两声:“白阳醒了?”

这次晁雨泽回答得非常干脆:“没有没有。”

晁千琳却像懂了什么似的,思考了一阵才说:“原来如此,难怪白阳的小弟都不去医院照顾他,你和晁曜一直都在他那边……”

“应该不是你想的那样啦,我和二伯确实是在他那边,但是白阳真的没醒。”

“我还没说我是怎么想的吧……”

“是……可是,我们都没有恶意,我知道你一直提防我们,有很多事我们也没讲得太明白,但之前一直没机会,好多事也不是一句两句能说清的,所以说……”

晁千琳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打住,我又没想责怪你们什么,你这样急着解释,反倒像你们真的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一样。”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晁雨泽连忙摇手,“我只是怕你,怕你不信任我。”

“我当然不信任你啦,我们从前一点儿交情也没有,在墓里合作也只是为了活命,连谈起信任的资格都没有,所以我才只谈交易,对吧?”

晁雨泽盯着她自在安闲地说出这番话,终于确定她真的没有为这件事生气,是自己反应过度,悄悄松了口气。

在他眼里,晁千琳这个人深不可测,她在严良墓中展现出的能力和她的外表相比毫不逊色,加上这张脸的光芒掩盖了她的情绪,他在兄妹情谊之外其实很怕得罪她,甚至有些怕她本人。

晁千琳探究地看着他阴晴不定的表情,在心里暗笑:【就算他也算得上是我哥哥,说到底还是个普通男人啊……】

“既然你知道白阳没醒,刚刚为什么还说可以让你二伯直接问白阳消息呢?”

“这个嘛……应该是靠同心诀?”

“同心诀?”

晁千琳有些不明白,她知道同心诀可以单方面地读取对方的意识,可那是破坏性的方法,还需要读取者具有压倒性的力量。白阳好歹是个千年老妖怪,就算昏睡着也不会弱到被晁曜随便翻大脑吧?

晁雨泽解释道:“二伯之前试过用意识和白阳沟通,他没和我说名具体方法,不过应该类似,而且成功过几回。

“二伯说白阳现在整个人都处于休眠状态,不是正常医学上的植物人,更像是中了一种特殊的法术。所以他的意识还能进行一些简单的交流,只是时间不能持续太久。”

“这种事需要隐瞒吗?”

晁雨泽叹了口气:“其实……是白阳自己让我们不要对外,尤其是对你们透露他的情况,理由他也没说。”

“好吧,看来你已经食言了。”

“没办法,既然已经漏了,就算我不说,也要被你猜到了。”

晁千琳笑道:“嗯,很有可能。这么说,你们平时不跟着我的时候,都在医院里喽?”

晁雨泽点点头:“一般都是我在你身边,二伯一直都在白阳那里。”

【这么说,那天我和东方捷溪聊天的时候晁曜也在……那在墓里他为什么像是不知道我见过东方捷溪一样?】

晁千琳疑惑不减,却还是把话题带回正轨:“既然白阳不想让我知道他还有意识,那就不要问他了,况且这种事他也未必清楚。其实我只是想借他的情报网来查个案子,你直接去他的四合院找个叫方中华的人,让他帮忙就可以了。”

“你查这个,是想找到晁千神吗?”

晁千琳也不隐瞒:“是,我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你去的时候最好也能避开耳目。”

“这个你放心,灵辖最擅长的就是隐蔽,像你这么耀眼的是个例中的个例。”

晁千琳笑道:“我大哥更招摇,你们见过他吗?”

晁雨泽道:“倒是远远见过,还差点儿就被他发现了。”

“嗯,他比我强上太多了。”

“我倒不觉得,我觉得他更像是动物,第六感超强。”晁雨泽说着,还搓了搓自己的肩膀,表达那种不舒服的感觉。

“好吧。那先谢谢了,把你的卡号告诉我吧。”

“这个不急,你的通讯记录应该也被监控了,如果有资金流动肯定也会被发现。”

晁千琳早就猜测他们一直没给她留联系方式就是担心这个,这时也只能无奈地点点头:“所以以后我想找你的时候,也像今天这样就行了?”

“嗯,你不会同心诀的话,用不用我教你?”

“不用了,我情况特殊,用不了,不然大哥怎么会不教我。”晁千琳敷衍了一句,“现在几点了?”

她是在表达逐客之意,可是晁雨泽毫无眼色,回了一句“四点半”之后好像还想说什么,却半天都没说出口。

他还记得自己给晁千琳回应的时候,她满含喜悦的那声“哥”。

单纯的开心过后,他细细去品那其中的含义,竟然有些伤感。

他刚刚失去姐姐,还没从那种悲伤中彻底脱出,只是不得不为了灵辖的使命和青年人的自尊心掩饰着这种感情。而比他还要小上几岁的晁千琳没了晁千神的支持,独自一人在混乱的岚城对抗一切,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她一再强硬地把自己和晁家隔离开来,那扇心门锁住的一切,可能不是冷漠,是脆弱。她只是在伪装成强者,就像他装作没心没肺一样。

晁雨泽想给她一些支持和安慰,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静静坐着。

这就是晁千琳搞不懂的那些男人,他们既聪明又笨拙,不知道怎么做才能避免给她绷到极限的那根弦施加新的压力,只能用存在来表达自己的在乎。

晁千琳也察觉到气氛的微妙,所以一直没敢和晁雨泽对视,只知道余光中的他放弃了挣扎,维持着沉默坐了许久。

身边明明有个不相熟的男人,她却莫名其妙地安心,眼皮都开始打架。

“我太困了……”她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等你睡着我再走,睡吧。”

在晁雨泽低沉的声音里,晁千琳的意识忽然断了线,醒来前连梦都没做。

</br>

</br>

495 虚拟人物

晁雨泽效率算是很高了,他在方中华处拿到消息的时间和特侦队那边差不了多少。

为了防止通讯工具上留下痕迹,晁雨泽特地将得到的消息汇总成了纸质资料,委托送餐员带到了晁千琳手中。

翻看着手中资料,晁千琳觉得这五万块钱花的实在冤枉。

方中华,也就是长蛇的眼界虽然有限,但白阳的情报网不全是依靠着他个人,而是凭借他多年的人脉和数之不尽的眼线,所以长蛇找到的内容应该和白阳相差不会太多。

只得到了这点儿和特侦队之前的讯信没什么差别的情报只能说明,黄金成确实是这几个月才开始关注里世界的,而且他除了找到了臧先生,基本就没什么成果了。

可是关于臧先生的情报也少得可怜,依旧搞不清性别也搞不清照片,又会是什么原因呢?

长蛇给到的信息是,这个臧先生在四月左右出现在岚城,在此之前这个人就像不曾存在一样,从来没有任何相关信息。

自从第一次出现被白阳的情报网捕获,所有关于他记录几乎都能体现在黄毛的脑海中。

一是他出现在暗网召集街头行为艺术,即汇聚普通民众参与画阵活动的现场,而是他模仿前者召集对道教有兴趣的“票友”举办集会。再之后,他出没的区域就都在黄金成的公司和聚点附近了。

这个人来无影去无踪,没有公共交通记录,似乎也不开车,甚至他来到岚城是通过什么方式都搞不清楚。

而且通过对里世界各门各派排查,长蛇表示拥有这个冷门姓氏的只有七个人,其中没有一个符合臧先生的特征,或是在近期来过岚城。

“这怎么像个专门为了黄金成而来的虚拟人物一样?”晁千琳忍不住喃喃自语,“难道他是安灵教为了拉拢黄金成,特地编排的一个假身份?”

她有些颓唐地窝在沙发上,把手中的资料撕得粉粉碎,想了想,又咬破了嘴唇,引了灵火把它们都烧了。

“姑奶奶,“白明忽然叫她一声,“这个boss我打不过去。”

晁千琳接过手柄,从存档点一路狂奔向boss站,看到那个长着八只翅膀和八只手臂的月之恶魔,切换着重力技能,时而站在地面劈砍,时而翻转画面站在天花板上输出,脑中突然蹦出个奇怪的想法。

【这件事如果反过来想呢?那个臧先生或许根本不是安灵教的人,只是在借安灵教的名头,掩盖自己的目的……】

只这么一愣,她操控着的角色就接连吃了两记大招,整个人物都闪烁起生命垂危的红光。

晁千琳赶紧把注意力转回到游戏上,可灵觉之中却忽然出现了一股蛮横又强大的灵气,让她浑身一凛,再次放下了手柄。

白明他似乎比一直想事情的晁千琳反应快得多,这时已经去开门了。

“嘿,千琳,你这儿怎么这么多臭虫?”

晁千琳无奈地笑道:“没办法啊,我这块蛋糕太甜了。好久不见啊,夭夭。”

黑猫样子的夭夭从桃之肩头一跃落地,变回那个黑皮肤的双马尾少女,抻了个懒腰:“不久吧,我感觉才过了没几天。”

她这样的自来熟也不需要照料,晁千琳赶紧走到门边,拿了几双拖鞋给跟在后面的桃之和三只狐狸。

家里忽然热闹起来,众人还打包了一堆烧烤和一箱啤酒,在夭夭的带领下毫不见外地吃喝起来。

虽说是晁千琳叫他们来的,可是三只狐狸用了什么理由她还不知道,这些人一句也没提,她也只能尴尬地在一旁跟着喝啤酒。

“嘿嘿,我看他们都不敢回来了。”夭夭坏笑着说。

晁千琳问:“谁们?”

“你楼上楼下的小喽啰啊,他们都被本大爷赶走了。”

晁千琳干笑两声:【看来连晁雨泽都被误伤了……】

分烤串的热闹劲儿过去之后,一同进门的其他人就越来越沉默,桃之一直绷着脸不吃不喝,似乎很不高兴,他这种态度搞的三只狐狸也都不敢多说什么。

见这情景,晁千琳的尴尬简直翻了倍。

她给洪秀秀递了个眼色,洪秀秀赶紧没话找话:“那个,大家又聚在一起,干一杯吧。”

晁千琳瞪了她一眼。她的意思是让洪秀秀解释一下怎么把那两个人找来的,可洪秀秀故意无视了她的情绪,把杯中啤酒一口气干掉,就站起身来:“我和小白、强子得到事务所去找任道长,就先告辞了,打扰晁小姐了,拜拜。”

她说完,也不等晁千琳说什么,拉着黄强和白玉如的后衣领把俩人扯到了门边,鞋都没穿,提着鞋光脚跑了出去,重重关上了房门。

晁千琳目瞪口呆。

【她到底是怎么把这两个人弄来的啊?】

气氛变得更加诡异,只有夭夭毫无察觉,依旧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墙上的钟“叮”了一声,意味着此时刚刚八点整,至少还有两个小时才到睡觉时间。

晁千琳一直以为在社交方面,自己凭借这张脸也能游刃有余,此时却发现在上古大妖面前,她的脸就和今天穿了白球鞋一样稀松平常,完全构不成话题。

她只能试探着问:“那个,你们是怎么来的,坐火车?”

夭夭忙着吃,用胳膊肘怼了一下桃之,对方叹了口气,不满地答道:“不坐火车还能怎么来?”

“呃……”晁千琳被对方的敌意噎得一时语塞,只能默默啜着杯中酒。

倒是白明,还是老样子,根本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自顾自地继续挑战着那个他打不过的月之恶魔。

“你玩的这是什么啊?”夭夭也忍不住凑过去。

“赤痕,”晁千琳替白明回答,“你要试试吗?”

“好啊好啊。”夭夭接过白明递来的手柄,两个人围在主机前,彻底抛弃了茶几上的烧烤。

这回真的只剩下桃之和晁千琳面面相觑。

这个年纪看上去和高中生无异的男人比蓝晶还要好看。他的脸和五官线条极其柔和,与其说是英俊,不如说是美丽,只有骨架和身材表达出他现在的男性身份。

可是现在他殷红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浓黑的剑眉凝成个“川”字,透亮的凤眼冷冽得让晁千琳脊背发寒。

“桃先生,是不是很讨厌我?”

桃之冷笑了一声:“不是,我只是讨厌接近你。”

“为什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之前只见过一面,而且,我还是跟夭夭一起去救你的。”

桃之耸耸肩,干笑道:“我还想活着。”

</br>

</br>

496 两个活宝

晁千琳发现桃之说话真的很噎人。

她明明记得他是个自恋的搞笑角色,可他此时这副冷脸却没什么违和感。

可能是因为长得好看的人可塑性都很强,晁千琳现在这吃瘪的样子也显得非常傻白甜,只可惜看到这一幕的只有桃之。

白明一直盯着夭夭玩游戏,自己却闲着,这时他扯扯晁千琳的衣摆:“姑奶奶,我渴了。”

晁千琳忙应了一声,去厨房给帮他倒水,顺手把茶几上的残羹冷饭也收拾过去。让她意外的是,桃之居然跟着帮忙,和她一起走到了厨房。

跨过半开敞的拉门,晁千琳明显感觉到桃之在他们身后放置了一面屏障,把这里的声音隔绝起来。

“你叫我们来到底想干什么?”桃之把三只狐狸用过的杯子丢进洗碗槽,头也不回地问着,还自顾自洗了起来。

晁千琳被他这直白的问法给问住了,愣了好一会儿才决定同样直白地回答:“其实我不是想找夭夭,而是想找你。”

桃之已经把杯子洗完了,直接坐在了流理台上,俯视着晁千琳:“你自己刚刚才说过,我们之前只见过一面,你们救了我,但是我替你解了寒毒,已经两清了,你还找我干什么?”

晁千琳笑道:“我有些事想请教前辈,可是有能力回答我问题的人实在太少,只能抱住桃之夭夭的大腿不放手喽。”

“我凭什么回答你的问题?”

“那你为什么来这里?”

桃之冷哼一声:“夭夭想来,我才来,你得问她。”

晁千琳却摇摇头:“你来这里的理由就是夭夭,所以你回答我问题的理由,也是夭夭。”

以桃之的寿数和阅历,就算他心中有异,一般也不会表现在脸上,然而听完这句话,担忧却恍然浮现在他眉端。

夭夭确实是他的痛处,而且,他相信晁千琳有办法对夭夭不利,也真能做得出来。

他的目光上上下下在晁千琳身上打量了许久,对方也不甘示弱地回望着他,整个过程至少持续了一分钟,他才突然低下头笑了。

“行吧,我明白了。”

晁千琳刚要说些什么,引出自己的第一个问题,拦在厨房之外的屏障就瞬间瓦解,桃之下了流理台,指了指一边的水壶。

晁千琳这才想起自己是来干嘛的,给白明倒了水,再回到客厅,桃之已经接替了夭夭,帮她和白明第八次挑战月之恶魔。

没多久,那三位就被这个boss虐到要砸手柄,晁千琳只好帮他们换成可以双人通关的《茶杯头》游戏,让他们彼此推卸“手残”的责任,而不是把责任怪给游戏装备。

有游戏在,时间自然过得极快,这一夜居然就这么平安无事地度过了,而且因为桃之和夭夭玩到了深夜两点,第二天他们起的也不早,晁千琳担心的“黑猫叫醒服务”并没出现。

吃过早饭,夭夭才终于提到了三只狐狸哄她来的理由:“秀秀说今年chinajoy有岚城站,可是我在官博上没找到会场诶,你知道在哪里吗?”

晁千琳最想问的是“什么是chinajoy”,在夭夭晶亮的眼神中却根本问不出口,谁知桃之突然接过话头:“你以前对二次元的东西不是没兴趣吗,为什么突然之间想看这种玩意儿?”

“什么叫这种玩意儿?而且谁说我没兴趣了!我一直都在追番好不好?最近小皮还给我推了一个有猫角色的漫,去漫展上我可以直接放出耳朵黑尾巴来出cos。之前是因为海城离我们太远了,住酒店还很贵我才不想去的。来岚城正好可以住千琳家,不来白不来嘛。我要去淘几个本子带回去,气死那帮毛都没长齐的小婊砸……”

在她碎碎念的同时,桃之给晁千琳递了个眼神。

看来他是有意把这个话题岔过去,不想让晁千琳为难。

晁千琳不懂他的用意,桃之却直接用行动表达了出来:“我完全没兴趣,这大三伏天的,鬼才想出门啊,你要去就自己去吧。”

“但是你都跟我到这边来了诶,来都来了……”

“你当我是报团旅游的老大妈啊,‘来都来了’就想把我忽悠过去?”

夭夭隔着饭桌扯住桃之的衣袖耍起赖:“我不管我不管,你得跟我去,不然那些嘴馋的把我的灵芝草抢走切成一片一片,下锅煎了怎么办?”

桃之冷着脸一拍桌子,挣开夭夭的拉扯:“有没有搞错,我连岚城都不想来,是你擅自买票,我实在没办法才过来的。现在这里有晁千琳,有四大家族,一堆人围着,我想在家呆着都不行吗?”

夭夭立刻求助地看向晁千琳:“千琳,你看他,你跟我一起去,他肯定就跟我走了,好不好嘛……”

晁千琳连忙摆手:“漫展上人应该很多吧,我没法去人多的地方,你知道的……”

桃之也跟着帮腔:“本来就是洪秀秀去找你,你叫他们陪你就是了,别烦我们了好不好?”

夭夭垂着脑袋,失望到极点后突然气急败坏起来:“好啊,你们,你们……有奸情吧!昨天就在厨房里嘀嘀咕咕的,别以为我不知道!”

“是啊,怎样?”桃之说着,一把揽过晁千琳,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千琳长得这么好看,我想跟她在家做点儿大人的事,你这小屁孩还不放我条生路?”

“那用不用我帮你把白明也带走啊?”

“帮大忙了,感激不尽!”

这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呛得晁千琳和白明完全不敢说话,在一番剑拔弩张的眼神激斗之后,夭夭把面前的早餐往前一推,蹦起来拉着白明的衣领直接出了门。

从这两个活宝进了家门以后,晁千琳就一直是目瞪口呆的状态,这会儿连白明被带走了都没反应过来,半晌才愣愣地问:“她身上有钱吗?”

“她有手机,饿不死。”

看着恢复到冷脸状态的桃之,晁千琳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刚被亲过的脸颊,笑着看向桃之:“桃先生,他们都走了,大人的事,可以开始了吗?”

桃之没念咒也没有捏诀,复式公寓就被隔绝声音的屏障整个包围了起来:“你想问什么?”

“太多了,”晁千琳想了想,“不如先说说,任家为什么要叛出四大家族?”

</br>

</br>

497 根源诱因

桃之挑着眉看着晁千琳,一脸轻蔑“我还以为你要问什么呢,这种小事……不过也对,这种四大家族自己要掩饰起来的丑事,还真没什么人知道。”

晁千琳耸耸肩“历史都是人写的,现在最有能力书写里世界历史的就是四大家族,想知道他们的真相,只能找见证者来讲。我原本是想要找白阳问的,不过,你懂的。”

“好吧,只是说这个的话……你给我煮杯咖啡?”

“唔……还是订外卖吧,很快的。”晁千琳说着,打开手机软件。

桃之撇撇嘴,他其实对晁千琳的皮相很感兴趣,让这种级别的美人为自己服务的快乐他得有上千年没感受过了,还有点儿怀念。

不过既然她没问什么让他不快的事,那只是和她聊聊天也不错

“我和夭夭这些年闭关比较多,四大家族的纠纷应该都是这几百年间闹出来的,我也只知道个大概。”

“请讲吧,桃前辈。”

“四大家族是张天师的直系弟子,姓氏也是张天师赐的。所以一开始,他们中同姓氏的弟子不一定都是一家人,只是专修一个方向的师兄弟。

“但是这帮人非常顽固,为了保护这个正统身份,只在师门内部相互通婚,用族谱来规避近亲问题,到现在,他们的族谱都写得很细致。

“可就算是这样,几代之后血缘也一定会趋同,导致四个家族所有人都沾亲带故,成为真正的亲戚。这就是他们搞到现在这个程度的最大诱因。

“你和任道是共事这么久,应该知道他手上有把张天师亲传的桃木剑吧?”

晁千琳点点头“他说那是张天师飞升前留下的遗物,他家老祖破解了那把剑上的咒语,之后这把剑就在任家世代相传。”

“你知道那道咒语是什么吗?”

晁千琳苦笑道“道家的法术我实在是一窍不通。”

桃之道“哈,净心神咒你还不知道吗?”

“这么基础的吗?”

“对。”桃之笑道,“当年我和夭夭都和张天师玩的不错,我猜这家伙的用意就是随缘,毕竟他们道家就讲究‘无为’嘛,谁得到这把剑都无所谓,就看谁有缘分,对吧?”

传说中的张天师就是个很有娱乐精神的老头儿,这话又是见过张天师的桃之说的,大概率真的是这样。

看晁千琳一边思考一边不自觉地点头,桃之又问“那你知道限制这把剑的血咒是什么吗?”

“老任说那把剑只能在任家人中传承,滴血认主后才能使用,这个就是血咒吧?”

“没错,这是把依靠血缘传世的剑。你明白了吗?”

晁千琳恍然大悟“一开始四大家族的人相互没有血缘关系,可是数代之后,血缘融合……这么说,现在四大家族的人其实都能用那把剑?”

桃之道“没错,所谓的滴血认主只是道家法器的基本用法,既然认的只是血缘,四大家族的每个人使用那把剑都没有障碍,只在任家内部传承其实是个骗局。”

晁千琳问“难道他们彼此争斗只是为了那把剑?我看过老任用那把剑,和普通的桃木剑好像没什么区别,它真的那么厉害吗?”

“那确实就是把普通的桃木剑而已,只不过传承的年头和经手的人多了,有点儿残余法力加成。但是那把剑代表的是张天师认定的‘天师正统’。”

“所以他们是在争这个名头?”

晁千琳有点儿难以置信。虽然她不喜欢四大家族,但她不否认这伙人的人性。

他们确实是在为着正义和和平,牺牲自身保护表世界的普通百姓,怎么想也不该是只为这样的虚名犯原则性错误的人啊。

更何况这其中还有宁家。在她不正常的世界里,这是最友好的一家人了,他们不可能会为了这种事排挤同侪吧?

就算退一步来说,把他们看成贪婪、虚荣的普通人,她依旧还有疑惑“可是拿到这个名头有很多方法,既然大家都能用这把剑,不论是骗过来还是会议表决,都不需要花几百年来排挤任家,把他们逼到现在这个程度吧?难道那把剑上还有别的机巧?”

桃之道“这就是问题所在了。名头是目的,血缘是诱因,当然还有其他直接原因引发现在这个局面啊。

“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嘛,他们会被排挤,自己当然也有错了。我记得那是在明代,任家拿着那把剑的家主入魔了。”

“嗯?他们四大家族不是有防御入魔的方法吗?”

桃之低下头笑了许久,才说道“哎,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好笑。这事儿说来话长。

“那个入魔的叫任平生,是将要传承天师正统桃木剑,成为下任任家族长的人。

“当年张天师自家传承还没没落,为朝廷办事还轮不到四大家族,他们和茅山宗一样,一直是为基层服务的边缘流派。

“奚、世、宁三家都是搞研究的,全靠着同门的任家来养,所以任家在表世界名声最好,人脉最广,再加上那把剑,虽然没有官方扶持,也出尽了风头。

“他们全家意气风发,家族内部最有能力的家伙自然也得意忘形。当时确实有克制入魔的方法,可任平生当年才十五六岁,还被整体气氛搞得过度自信,把心魔当成件证明自我价值的事儿,故意压抑自己的魔性,想靠自己来度过心魔。

“这根本就是作死嘛,用现在的话来说,他就是个……”

晁千琳看他想不出那个词,便问道“中二少年?”

“对,就是中二少年。”桃之大笑了一阵,才继续说道,“他的心魔就是因为自傲才出现的,所以他越膨胀心魔就成长得越快,到了他的人生最高点,也就是授剑仪式的时候,他的心魔终于爆发了。”

“但那时授剑进行一大半了,那把剑已经认了主,所以天雷下来的时候,他靠着那把剑上张天师的正气逃过一劫……哎,他可能是这几千年来第一个成魔的男人了,难得,难得……”

看桃之笑得那么不怀好意,晁千琳随口问道“难道只有女人才能成魔?”



</br>

</br>

498 共同敌人

桃之摇摇头“当然不是了,心魔又不挑人,只是入魔之后渡劫成功,真正成魔的基本都是女人。”

晁千琳脱口而出“为什么啊?”

“大家入魔之后渡劫之前几乎都在失智状态,你觉得男人会怎么样?”

晁千琳有些懂了,苦笑起来。

桃之道“忽然有了庞大的力量,在心魔控制下看见天雷,男人基本都会迎面直上,觉得自己真的可以对抗天道,不被劈死就怪了。倒是女人一般都比较有自知,身体耐性也更好,所以存活几率更大一点儿。”

晁千琳头一回听到这个论点,觉得有点儿好笑,也跟着他笑起来。

半晌,还是她把话题带回正道“所以这个人入魔和排挤任家有什么关系?”

“他把剑带走了啊,这是镇派之宝,当然要抢回来。魔是什么实力你也见识过,而且这是真正的魔,不是凤山路的邪道,一路上这家伙拿着正一盟威道的剑犯下的杀孽,摧毁门派结下的世仇,都被记在了四大家族头上。

“四大家族在夺剑的过程中折了很多人,元气大伤,任平生却还是跑了。最重要的是,最后把剑抢回来的,不是任家,而是奚家。”

“哦……”

桃之沉吟了片刻“我觉得得更正一下,那把剑确实有点能耐,抵抗过天雷,又犯下这么多杀孽,可它依旧是普通的桃木剑,没有废掉,还是很了不起的。”

晁千琳点点头“可能这把剑唯一的特性就是不会被损耗。”

“嗯,有可能,反正咱们都没用过,也只能瞎猜了。

晁千琳笑道“之后呢,追回桃木剑之后又发生什么了?”

桃之道“奚、世、宁三家都是研究型的家族,本来人丁就不旺,战斗力也不济,经过这事儿之后更是青黄不接。

“这事儿任家最不占理。任平生入魔之前他家居然一直没人发现异样,也没能在他入魔的时候狠心杀了他制止一切发生,后续才会造成那么多危害。所以事情结束以后,那三家自然都要求他家给个说法。

“但当时,张天师的血脉也来四大家族问责。他们要求当时的整个门派的大族长,也是任家族长替任平生给其他受伤害的里世界门派善后。

“家族内部的事肯定要排在之后解决,大族长立刻就带着任家子弟到处做义工,赔损失费。本来整个四大家族的经济来源就是他们,另三家现在还全是伤员,那边银子大把大把地往外流,他们这儿还没有收入,就只能在大本营里吃糠咽菜。

“这次经济危机导致很多在追剑过程中重伤的子弟不治而亡,又一次折损了那三家的势力。而且任家和另三家不在一处期间,两边肯定还会发生各种各样问题,产生各种各样的隔阂和误会。总而言之,等任家花费了近十年,平息了里世界对四大家族的怨声载道,回到大本营时,另三家已经抱了团,把他们排挤在外了。”

晁千琳可以想象当时是什么样的情况。

确实如桃之所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若说是可怜,任家多年鞍前马后,涉险盈利,养活另三家,劳苦功高。爱子遁入魔道,不忍下手,也是人之常情。即便事发之后也是他们奔波十年平息一切,比之吃软饭的另三家当然可怜。

但反过来说,那三家也只是作为门派整体的研究部门,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任家失察,他们没有推卸责任,而是出人出力,为了追回镇派之宝,损兵折将,最后连名声也受到牵连,同样无辜。

正因为他们双方都可怜,所以他们双方才都可恨。

在那个没有即时通讯的年代,双方的疾苦没法互通,人的劣根性却让他们在看不见对方的时候,总是先考虑自己。

想到自己有家难回,必须在外面看着别人脸色散尽家财,任家怎能不恨,而看到账目上的大笔支出和求药无钱的自家子弟含恨而终,那三家又怎能不恨。

只能说这是个靠人情而非规则维系的组织,而人心的变数太大。

双方在“四大家族”这个整体之下能维持这其间的平衡,分开之后,经济、战力、组织架构的诸多问题都被放大,各项责任也终于分摊到每个人头上,怨气累积,一发不可收拾。

这一切都是机缘造化,双方都有各自的不对,也都拼尽了自己的全力,却还是难逃劣根性带来的悲剧结局。

桃之继续说道“任家当然想把剑讨回来,可是那样熬了十年,另三家的族长都换了,情况比想象的还不好。奚家拿着剑,最有发言权也最不愿意还,终于站出来把矛盾从地下转到了地上。

“那三家合起伙来,实力其实和任家不相上下,但是他们还是要脸面,反复开会没结果,只能请了各界有头有脸的人,还有张天师血脉过来一起裁决。我和夭夭也去了,所以知道这些。

“不过最后的结果估计你也猜到了,剑还是回到了任家手里,他们之间也算是彻底决裂了。可是那么多人做了见证,表面上他们不得不重归于好,所以这十几代渐渐就发展到了今天这个程度。”

晁千琳问“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当年的怨恨真至于这么深吗?”

“你知道人情社会里,把一群人团结起来,最简单的方法是什么吗?”

“共同的利益?”

“傻姑娘,每个人的追求不同,利益也就不同,永远都没法统一,”桃之低下头笑笑,“但是敌人很容易统一。你以为官方媒体为什么总会报道二战中侵略过我们的某国动态?没有共同信仰,没有共同利益,可是只要有一个共同的敌人,一群人就能拧成一股绳。”

晁千琳怔了一下,苦笑着点点头。

确实,千百年来,四大家族的规矩从来没变,若是没有被一致排挤的任家,大大小小的矛盾还会把他们分割得更加支离破碎。

明白了这件事,晁千琳也对任家和那三家对她的争夺有了些新的想法。

但这其实不是她最关心的,如果只是想问这个,夭夭同样可以回答,她根本没必要贴这个对他冷淡至极的桃之。

“桃先生,其实我还有一个问题。”

二人之前聊得很愉快,桃之对她的敌意几乎消失了,可这时看她的表情,他的心却蓦地揪在一处。

“你能不能告诉我,夭夭真正的能力是什么?”



</br>

</br>

499 祸起杀心

晁千琳不出所料地看到了桃之再次冷下去的表情。

她当然没有退缩,而是继续道:“我知道你肯定不想说,但是上次我在沧镇经历了一些事,严重影响到了我的生活,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处理,也不知道该跟她,还是跟你分享。

“而且说实话,我觉得这件事夭夭自己好像也说不清楚,只有桃先生知道答案,对吗?”

晁千琳已经把自己的意图表现得很明显了。

她昨晚就曾经威胁桃之要对夭夭不利,今天则直接亮明了武器。

奚满月说夭夭拥有扭曲因果的能力,可是无论是沧镇黑洞出现后夭夭懵懂的状态,还是桃之不合常理要求立刻离开的急切,多说明这里面大有问题。

他应该是故意阻拦夭夭接触这些,不让夭夭明白自己真正的力量有多恐怖。

考虑到晁昭曾经对自己的作为,晁千琳能理解桃之的用意,他肯定是为了夭夭好,这事情的严重程度,不知内情很难评估。

所以此时此刻,她只能用这个来威胁他说出这份与成神之事等级相当的天机。

桃之一直都在和她对视,晁千琳无畏的眼神让他眼中的冰冷渐渐化开,融成了嘲讽的笑意。

“这是要用命换的秘密,你明白吗?”

晁千琳没来由地一阵心悸,这感觉就像是她的手碰到蓬修宝刀前一秒,第六感中骤然发出的悲鸣。

她下意识想要躲开他的视线,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身体无论如何都没办法移动分毫,连眼球都没法转动一下。

与此同时,她感知到公寓外的隔音屏障被桃之注入了难以估量的法力,密度陡升,性质陡变,包括声音在内的万物仿佛都被这层薄膜分离开,而且,这屏障正用灵觉难以捕捉的速度极速笼向自己。

几秒之间,屏障就轻巧地透过桃之,聚拢在她身侧,被推过来的空气和灵子变成了她身体无法承受的高压,挤得她血管破裂,周身透红,内脏涌出鲜血,却呕都呕不出来。

这时候,除了被桃之用眼神施加的定身法,这高压也辖制着她,她只能在脑海中急念悯火诀,让皮下和七窍涌出的鲜血燃烧起来,残食挤压过来的灵子屏障,降低外界对自己身体的束缚,舒缓这令人窒息的压力。

桃之却在见到火焰的同时轻笑出声。

他手诀一翻,一粒小小的种子顺着指尖射进了包裹在晁千琳身周的屏障。

紧紧缚在皮肤之外的屏障把那颗种子直接推进了她的喉咙,沾了火焰,种子瞬间爆开,把她的脖子炸出一个大洞。

血液被继续收紧的屏障扼进了腹腔,没了空气和灵子,晁千琳的意识开始飘忽,严良墓中脱魂而入的那片空茫广袤的宇宙欺近了她的视野。

【我这是……要死了?】

她根本没想到他没有任何预兆就忽然下了杀手,干净利落,招招不留余地。

此时想打开空间逃脱已经来不及了,因为宇宙已经彻底接纳了她的意识,时间和空间的感觉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终于消失。

桃之挑眉感知着屏障中传来的脉搏和生气逐渐淡去,直到桌对面坐着的女孩彻底失去了生命体征,才轻叹道:“自不量力。”

他在几秒间用出了自己的全力,就是为了最快速度解决晁千琳,免得外面四大家族的人过来找麻烦。

即便这时,他也没把屏障撤去,手诀再次翻动,数颗种子融进屏障,以屏障为养料,缓慢地生根发芽,向内侵蚀晁千琳的尸体。

坐在原地调息的同时,他看着自己分裂出去的孢子飞速成长,盘算着怎样说服夭夭立刻溜之大吉,回山里再躲个几百年,等这些事情都平息了再出来。

这对他们二人来说是常事了,人类社会的兴衰在这些几千岁的妖怪眼中都像浮云一样。五代十国的战事再频繁,隋唐王朝的盛世再强大,他们闭关一场也就过去了,世事平稳的现代会不会有什么不同,他们完全不在意,身边能陪伴自己如此时间的伙伴才是真正无可替代的存在。

桃之知道自己的战斗力不济,所以时刻准备着杀招,只要晁千琳对夭夭的安全产生任何威胁,他就立刻下手,哪怕错杀,也不能让自己的同伴有一点儿闪失。

“哎……我要不要这么弱啊……”桃之暗自叹息一声。

其实晁千琳不能动弹的同时,他自己也完全动弹不得,刚刚的定身法极耗元神,对于他这种除了疗愈能力超标,什么技能都是level1的选手来说并不轻松,恢复了这么大半天,他才终于能挪动手臂。

但这时门铃却响了。

桃之做贼心虚,当即想到了无数种可能,拼命催动法力回流,让自己的双腿重新恢复控制。

足足一分钟,他的脚趾才屈伸自如,可门铃已经停了,晁千琳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桃之赶紧拿过手机,来电显示上赫然写着“快递外卖”。

“吓死我了……咖啡吗?”

或许是因为心态放松,刚刚绷紧的法力回流也顺利地涌到了腿上,桃之可算是恢复了自由活动的能力,刚站起来抻了个懒腰,门就被送餐小哥敲响。

“晁小姐的咖啡?”看到来开门的不是平时那位不像人类的姑娘,外卖小哥居然有些失望。

“嗯……”桃之刚接过咖啡,一股奇怪的气息就忽然从餐厅方向涌进他的灵觉,“嗯?”

他的心凉了半截,整个人都僵在原地,拿着咖啡没有了动作。

“先生,怎么了?咖啡没洒吧?”外卖小哥小心地打量着那两杯咖啡,可话还没说完,就被房门隔离在走廊里。

桃之根本顾不上什么咖啡不咖啡了,他飞也似地冲到了餐厅,只看到被孢子根须破开的屏障内,晁千琳的胸口居然在缓慢地起伏。

“……什么情况?我真的这么弱吗?她这还没死?”

桃之口中急急念咒,手诀翻覆不停,公寓里稀薄的灵子再次被汇聚在那片屏障之上,可屏障内,晁千琳居然轻微地侧了侧身,嘴唇颤抖地说了三个字:

“放开我。”

一瞬间,屏障应声而碎。

</br>

</br>

500 生存意义

“言灵?”桃之惊诧出声,一时间竟然不知所措,连咖啡都忘了放下。

晁千琳费力地支使着自己的身体移动。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往返于生死之间,密集的内伤外伤也让她喘气都感到吃力,魂魄回归身体的痛苦更是难以言说,如果不是身体状况不允许,她现在真的很想杀了眼前这个男人。

椅子上生长的灵芝把她的身体固定成了坐姿,她这么一动,灵芝纷纷落地,没了支撑,她也跟着摔到了地面上。

桃之到这时还在震惊之中。

【能够控制他人法术的言灵……这怎么可能呢?就算她已经长成这个样子……而且……她的喉咙不是毁了吗?】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见她支撑着身体爬起来,露出被灵芝和血肉糊住的脖颈,更加惊讶:【不是吧,这种恢复速度,已经不能算是人类了吧……】

桃之的决心如之前的杀心一般干净利落:【我得带着夭夭立刻离开。】

他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

“……桃之……”

这微弱的声音传入桃之耳中,他的身体骤然一滞,每个零部件都像锈死了一样,动弹不得。

【妈的又是言灵?】

直到身上束缚着行动的力量散去,他才一脸凶煞地转过身来。

此时晁千琳已经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指着自己的脖颈:“帮个忙。”

桃之一阵沉默,把自己的不快统统呼出,还是把她扶到沙发上,帮她治疗。

这一次不是言灵的功劳,他只是认清了事实。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所谓的“天命”是什么意思了。

天不让晁千琳亡,天要他把真相告诉她,天要他和夭夭为之前扭曲的因果承担责任。

趁着夭夭还不知情,他必须自己扛过去。

晁千琳身上已经长入了桃之本体分化出的灵芝,被他稍一催动,灵芝便溶解在血液里,皮肉随即长合,加上晁千琳本身超人的恢复能力,只过了十几分钟,她看上去就已经和健康时没有区别。

桃之故意没有帮她完全恢复,给自己留下了退路。

晁千琳自然清楚状况,却只是淡淡地说着“谢谢了”,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

可是,天知道她心里已经咒骂了桃之千百遍。

【不想回答我的问题可以拒绝,斩草除根也太过恶毒了吧?】

她在不知不觉间还是被自己的容貌影响了心智。下山以来,所有人对她都是友善的,甚至谄媚的,她根本没有站在桃之的立场去思考自己的问题和威胁对桃之、夭夭来说意味着什么。

桃之只能苦着脸坐在一边,喝着凉掉的咖啡,等她上楼换掉带血的衣服。

【真的要说吗?】

就算再怎么犹豫,他也还是说了。

“看来确实应该告诉你,不然有朝一日你真的成了神,我们俩的麻烦更大。”

晁千琳笑道:“我应该不会成神吧。”

“这可不是由你说了算的。”

晁千琳一惊:“难道,你知道成神的方法?”

“哈,这种事……”桃之耸耸肩,“我只知道成不了神的方法。”

“那……成不了神的方法是什么?”

桃之撇撇嘴:“被其他神讨厌。他们不让你成神,你就成不了神咯。”

“你不会是被神讨厌了吧?”

“呵呵,你猜?”

晁千琳淡淡地说:“你确实挺讨厌的。”

“彼此彼此。”

“那么,你可以告诉我,夭夭真正的能力是什么了吗?”

桃之放下咖啡,认真地看着她:“我有个条件。”

“什么?”

“你先答应我才说。如果你做不到不顾一切了解真相,也就没必要知道这个了。”

晁千琳被他盯得有些不爽,语气生冷地说:“我都已经死过一回了,这还不值这个‘用命来换的秘密’?”

桃之的瞳孔瞬间放得极大,一抹诡异的绿光也随之飘出——他惊得差点儿露出元神。

“你刚刚,真的死了?”

“呵呵,也不是第一次了。”

桃之再一次严肃地说:“你必须答应我,不然我真的什么都不会说。”

他的坚决肉眼可见,晁千琳只好回答:“好,我答应你,什么事?”

“你成神之后,拉我和夭夭一把,如果其他神不同意,你只把夭夭带走也可以。你先什么都别问,等我说完,你可能自己会明白。”

晁千琳点点头,只等来一个让她难以理解的答案。

桃之自己也不记得他的本体是在什么时候诞生的。

他拥有意识,第一次学会用眼睛去看这个世界时,许多传说中的神明尚在人间。

那个时代没有人会修炼,所有的生灵都带有与生俱来的灵气和法力,就像现在的老虎,出生后就知道自己该去吃肉,现在的羚羊,出生后就知道自己要去奔跑,一切都自然而然。

可是鸟兽鱼虫都能够移动,为了生存疲于奔命,他这棵没法移动以逃离命运的灵芝草却有大把的时间思考哲学问题。

他只知道自己要生长,要活着,而自己到底为什么活着呢?

就为了那一句句“长得不错,快些成材吧”?

难道活着就是为了被其他动物吃掉吗?

他除了奉献自身,还有什么生存意义?

时间悄然流逝,某一天,他见证了神明的诞生,终于明白了自己到底想做什么,可以做什么,应该做什么。

那位神就是神农氏,后世所说的炎帝。

他在部族的百余人注视之下宾天离世,一道辉煌的白光从云缝中洒下,虽然什么都没能改变,但笼罩在同一片灵气下的所有人,都知道他已经成为了神。

神,与下界的一切截然不同,拥有无法形容的高级智能,但凡有灵气与法力的生灵都能感知到那种次元性质的差别。

自那之后,桃之前所未有地认真做着一棵灵芝草,吸收阳光,吸收养分,养育着自己的元神。

过了不知多久,他渐渐可以移动自己的本体,躲避一些灾祸,又过了许久,他的元神开始成熟,甚至能离开自己的本体,幻化成孩童在本体周围玩耍。

那之后,他成长得越来越快,终于某天,他拥有了真正的实体,不再受本体的限制,可以自由行动。

这期间他又见证许许多多神明的诞生,每一个神明诞生瞬间的奇妙感觉,都让他愈发坚定自己的信念。

他要成为神,寻求那个答案: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

那时他的化身是个柔媚娇艳的女子,他混入人群,想近距离地接触可能成为神明的人,了解成神的方法。

于是,在不久之后某个漫无目的的日子,桃之第一次遇见了夭夭。

</br>

</br>

501 必夭夭欤

当时的夭夭刚刚能从黑猫化形成人,和现在一样是个黑皮肤的瘦弱少女,走路蹦蹦跳跳,一看就不像个正常的人类姑娘。

不过在礼教还没那么刻板的年代,她只会被审美没那么宽容的百姓认为“丑”,却不会像后来明清时那般被当成绝对的异类。

他们双方都一眼就认出彼此不是人类。

桃之本不想理会这只还藏不好尾巴的小猫妖,可是夭夭第一次离开家,什么都不懂,好不容易见到个其他新手妖精,硬是黏着桃之不放。

巧的是二人正路过一片桃林,一个闲散路人见到桃之的美貌,不禁吟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在当年,这绝对是文绉绉地耍流氓。

这首诗一般都在嫁娶之时唱给新娘子,调情调到这份儿上,桃之想也不想就要啐他一口。

可是比起入世不久的桃之,夭夭何止不谙世事,她连人话都说不太明白,只会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蹦,还以为那人说的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立刻把“桃之”当成了身边人的名字。

“桃之,尔名?”

“我为桃之,尔必夭夭欤?”

他只是说了句玩笑话,小猫妖却当了真,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看她笑得天真烂漫,桃之也就不当回事地应了一声。

没想到,这两个名字就这样用了几千年。

更让他没想到的是,他身边的这只小小的猫妖,并不是普通的猫妖。

“言灵”一事到底有多么恐怖,也在两个名字中体现了出来。

所谓言灵,是指在人的言语中,一种可以使言语化之为真的力量。

常见情况下,这种力量像极了心理暗示和自我催眠,比如带有强烈情感的赌咒发愿后事情应验,当事人必定是因为曾经的言语产生了让结果发生的动机,让事态在不经意间向那个结果发展。

可是桃之接触到的事实却是,夭夭的话有时会超越正常人理解的范围,让结果立刻发生。

比如她第一次吃到桂花糕的时候由衷感叹“每天吃这个就好了”,之后的一个月他们真的每天都能在宴席上遇到到桂花糕,甩都甩不掉;她和他吵架的时候让他“滚开”,他就真的刚好被一旁的树枝弹开,滚出十几米;比如她在桃之垂危的时候,气急诅咒敌人“去死吧”,对方就因为一系列巧合真的掉下悬崖,毙了命。

如果只是一次两次,他可以说夭夭是乌鸦嘴,可是他们二人在一起千年之后,这种事情变得越来越频繁,规模也越来越庞大,他就不得不正视它的存在了。

贞观年间,桃之在远渡重洋来此求佛的倭国和尚口中找到了这个他一直不知如何形容的词汇——“言灵”。

他这才意识到那可能是一种能力,一种超越常人的力量。

也正是那时,又一位神明在他们身边诞生,那就是梦中斩龙的天界人曹官,人界宰相魏征。

近距离接触魏征的过程中,夭夭的能力被这位敏锐的大人物发现了。

那一日,桃之扮做乐姬,夭夭扮做西域舞姬,跟着班子去丞相府贺寿,见识这位未辞世先成神的魏大人到底有什么不同。

大唐外邦人不足为奇,夭夭的肤色反倒吸引了魏征的注意,交谈之际,夭夭碰倒了酒杯,眼见就要洒在宰相大人的衣襟上,她惊呼了一个“啊”字,那杯酒竟然就回到了旁边的桌案上。

以刚正不阿、嫉恶如仇著称的魏征头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留宿了两个勾栏女子,这之后的几天里,桃之在这位好奇心同样爆棚的神明指引下,反反复复地测试着夭夭的能力。

夭夭似乎一直没明白他们在做什么,中途甚至炸了毛,不愿意继续配合,一心想要离开宰相府。

尽管魏征交代桃之不要和夭夭解释,但她闹得那么凶,桃之也没太把事情放在心上,便把他对“言灵”的怀疑告诉了夭夭。

谁知话一说完,他面前的夭夭就陷入了一片混乱,所有往事涌上,她对自己的怀疑和拷问在瞬间达到了顶峰。

桃之这才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这种涉及因果的话题对当事人的影响都关乎生死,使用者又会被怎样的规则束缚难以预料。

可是桃之还来不及去帮夭夭平复心情,他的意识就突然被一道白光占据,一个融汇了千百种声线,无比遥远却又像从他心底发出的声音对桃之说:“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

见证过无数神明诞生的桃之立刻明白了这声音的来源。

“你是神吗?”

“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

桃之虽然慌张,却只是源于对夭夭的担忧。他与神明的寿数相当,甚至大过许多神,作为受到上苍宠爱的先天灵物,他无所畏惧地回答:“我不明白……”

“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

桃之不耐烦地说:“我说了不明白了,你倒是告诉我啊。”

神明的声音渐渐从他的意识中淡去,桃之想抓住那个声音:“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神明没有回答,紧接着,白光也离他远去。

恍惚之间,他眼前忽然出现了夭夭欺近到极致的纯黑小猫脸:“桃之,你怎么了?”

桃之赶紧坐起身,却发现他们已经不在宰相府中,而是依偎在他的本体旁边。

“魏征呢?我们不是宰相府吗……”

“你睡傻了吧,十天之后他才过寿,我们这就该出发啦。”

桃之真的傻了,因为接下来周围的景物、路遇的事件证明,时间居然倒退回了半个月之前。

唯一的不同只在于,宰相府中,夭夭手边那杯酒真的洒在了魏征的衣襟上。

魏征没再把他们二人留下,桃之也没有纠缠,因为让他更在意的是,夭夭的言灵似乎不在了。

观察多日之后,他刻意提起许多她曾经一语成真的事情,她竟然都不记得。

他不死心地寻找到曾经见证过夭夭言灵的人或妖,一一询问,那些事却像是从不存在一样。

更可怕的是,这个过程中,他发现了更多更多被改变的历史。

曾经有言灵应验的事件,都在众人口中变得模糊不清,连他自己脑中的记忆都没法和那些人述说的经历形成连贯的逻辑。

事情朝着桃之无法参透的方向发展得越来越夸张,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场长达千年的大梦,在魏征寿诞的十天之前才刚刚从梦中醒来。

可是,五百多年后,黄河再次改道,却让他确定混乱的不是自己,而是世界。

</br>

</br>

502 不告之秘

和晁千琳所知的一样,那场混乱的斗法就是巫术派向法术派发起报复和挑战的改道之变。

但她不知道的是,那伙巫师第一个目标是金系灵辖家族。

多年未曾露面的金灵辖在不为世人所知的情况下全军覆没,火灵辖第二个遭殃,全族只剩下还是少年的东方捷溪一个活口。

之后,这伙巫师投靠了当时的朝廷,顶着金灵辖的名头,凭借战功,占据了权势,开始对里世界各门各派进行双重倾轧,成功搅起了道家与灵辖间的法术派内斗。

这期间,桃之和夭夭正受到一位建立桃灼堂的上古大妖委托,全凭交情为同袍会的建成奔波在表世界。

妖怪们觉得,帮助一方平息里世界的混乱,更有机会促成人类与妖怪的和平,他们二人也因此被迫参与了巫法之间的战争。

细节诸多,暂不赘述,且说这次斗法的高潮,也就是巫术派头领金应游扣押了白阳的母亲、严良的心上人、东方捷溪的师妹之后,桃之和夭夭尚在战事之外,和集结在一起的法术派商讨讨伐巫术派的大事,那边严良一人杀进对方阵营,把心上人劫回的战报便即传来。

紧接着蓬修发狂,杀回巫术派大本营,一众法术派赶到的时候,蓬修已经杀红了眼,完全分不出敌我。而且因为他的特性,被他所杀的巫术派魂魄与法力也被他占据了大半,过于浓稠的煞气和灵气让蓬修到了入魔边缘。

他和奚钩月、清逸道人等人不同,身上的业报累积得太重太深,不止有严良把他作为兵刃征战时留下的业果,他自己本身也动怒杀了太多人,仅仅是真正入魔开始前夕,天雷就已经汇聚起来,小范围的雷电时而落下,只等把这个魔头第一时间击杀。

在场之人都是修者,天雷范围内难以幸免,他们除了对付状态全盛又失了智的蓬修,还要防备开始预热的天雷,方寸尽失。

当时的蓬修到底有多强,晁千琳可能很难想象。在那个灵气比现代充裕十余倍的年代,刀灵这种元素化成的精怪完全不是桃之一类的生物精怪可比的,还有十几万的冤魂和百余计的修者为他提供怨气和煞气,这个专克正道的家伙让法术派几乎全灭。

可是就在这场乱斗波及到桃之的时候,夭夭的奇异之处再次显现。

煞气在头,以为自己的元神就要被打碎成尘的桃之惊讶地看到,夭夭身周的空间诡异地波动起来,声音、画面、气味、灵气、煞气,一切可感知的内容在随着波动越来越大,抖动搅拌在一起,统统变成了一种叫做“时间”的东西。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为那种诡异的东西命名,可是他的所有感官同时感应到“时间”的存在,它将一切糅合匀称,又逐渐支离,再次重新分割为从前的声音声音、画面、气味、灵气、煞气……

原本要伤他性命的东西就那么凭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被夭夭和另外两名修者按在地上的蓬修,和一众修者包围在他们周遭念动咒语的场景。

最奇怪的是,他自己也是包围着蓬修的修者之一,嘴里甚至正自顾自地念出他脑中根本没在思考的咒文。

除了他,没有人发现这件异事,甚至夭夭自己都不知道,她为了救他,又做了什么。

桃之的世界观再一次被颠覆,他知道身边的小猫确实是和神有关的存在,却猜不透她到底是什么人,而且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他会是唯一能够意识到这些的存在。

那场战役后,桃之带着夭夭在隐居了百年,在百年里思考一切的原因。

他生怕对夭夭讲明这些,又会发生什么,把世界重新洗牌。

因为在他的印象中,这个世界原本是妖魔鬼怪与人类共存的,魏征事件之后,就变成了妖魔鬼怪受到于人类和正道修者势不两立的情况,这次改道之变后,更是变成了里世界与表世界相互隔离的情况。

很明显,灵子构成的万事万物正在被世界排斥,夭夭就算不是症结所在,也一定是彰显症结的一项病症。

虽然他到最后依旧没能搞懂到底夭夭是什么,但某日闲来拌嘴,他却知道了为什么自己成为了唯一一个知情者。

“嘁,活得比我久有什么了不起,你的名字还是我取的呢。”

夭夭这句话点醒了桃之。

既然夭夭的言灵可以确定存在,那么他们二人从名字到誓约无不出自于她口,彼此自然如同一体,一阴一阳,一表一里,一个掌握能力,一个了解真相,一个保护着对方的肉体,一个保护着对方的精神,无法被分割开来。

知道了这个,桃之倍感无奈,却又隐隐有种奇异的喜悦。

他有时候甚至怀疑,夭夭是不是因为种种能力,脑子不太正常?

自己这样可以跨越性别来评判的超级大美人对她千好万好,生死与共,几千年来都在她身边从来没分开过,难道不主动告诉她自己喜欢她了,她就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好在现在有一个高出他们层次的命运已经把他们捆绑在了一起,他对夭夭的心意再也没有纠结的余地,反倒有些自满于这不会被凡间因果拆散的状态。

正是从那之后,他变成了男人的形象,全方位地提醒对方自己的心意,和夭夭共同守护着混沌世界中的彼此,守护着自己最珍贵的东西。

又过了几百年,表世界的历史进程已经欺近一战,桃之和夭夭也因为某种原因又一次被迫出了山。

桃之故意把那件晁千琳不需要知道的私事说的极其简略,只说夭夭在事件结束后,第一次不是因为二人生命受到威胁,而是由于某种他搞不懂的原因,改变了身边的人和事。

从这件事上,桃之对她的能力又有了新的认识。

因为他一直在她身边,总是忽视他们以外的事都是以什么样的形式发生,什么样的形式改变。

事实上每一次她的能力出现只后,不是被改变的不是历史,而是因果。

比如曾经的“言灵”,就是她决定了“果”,让“因”紧接着发生。

而魏征宰相府事件之后,她的言灵并不是消失了,而是变得比从前更高深,影响力更大。

世界是张纠结起来的大网,她作为其中的一环,抽线打结,不仅波及未来,也会波及过去。

而她的能力发动,不是为了保护自己和桃之,只是因为她的情绪产生了强烈波动,自身无法平静。

桃之非常确定自己观察几千年,思考几千年的得出的这个结论是正确的。

因为就在他想通这些的同时,他的脑海中又传来了神的声音:

“不可告。”

</br>

</br>

503 唯一指标

听完桃之这番草率收场的叙述,晁千琳越发迷惑。

“既然神那么说了,你为什么还能讲给我听?”

桃之轻笑了一声“这不是我在告诉你,是你在听我说,对吗?”

晁千琳还是没太明白“……你可能省略太多细节了,很多事我实在没法妄下论断,还是请桃先生明示吧。”

桃之摇摇头“当年我在宰相府受魏征交待,不能把我们试验的事情告诉夭夭,但最后却还是成功地让她知道了,并且发生了后来的一系列事,你觉得这是为什么?”

晁千琳几乎下意识地回答“你的意思是,魏征和那个同你说话的神都不能阻止你说出这件事?或者是,还有其他的神故意让你说出这件事?”

桃之突然仰天长笑,笑得晁千琳一头雾水,半晌他才解释道“你发没发现我刚刚问你的问题有多混乱?”

晁千琳一怔,这才反应过来,那段话除了她回答的“为什么他可以把事情告诉夭夭”,还可以理解为“为什么魏征不让桃之把事情告诉夭夭”,“为什么桃之一定要把这么重要的事告诉夭夭”等等。

桃之道“你说的没错,神既然可以在我的意识中与我对话,就算他们不能直接干涉人间,也有许多办法让我不敢把这事告诉夭夭,比如用不能成神一类的事威胁我,是吧?我后来也是从这件事中推断,神明们应该不是统一意志,说不定还有派系之争。”

“……这样啊……所以你刚刚的意思是,我回答了这个问题,是因为……”

晁千琳停住没说的后半句是“我需要知道的正在受神明的指引,或者是神性的指引”。

二人沉默了许久,她才无奈地笑道“这……太玄学了……”

桃之却道“既然相信神的存在,这种事……呵呵……”

晁千琳不禁疑惑“难道你就没有试过把这些事告诉其他人,发生过什么吗?”

“需要‘知道’的人,就算我‘解释’他们也不会懂。”

晁千琳其实明白他的意思,只是依旧很不甘心。

能够理解并相信这种事的人本身应该也会注意到夭夭的异常,并不需要桃之的告知,而其他人就算知道了,恐怕也会把那当成桃之的臆想,不会放在心上。

而且神所说的“不可告”和此刻二人的行为并不矛盾。“不可告”意在不能“告知”,既然晁千琳本来就“知道”,自然可以“解释”。

所以那三个字只是在告诉桃之,“神”确实存在,并监视着他们,实际意义实在不大。

也就是说,奚满月提出的那三个对夭夭的猜测,或是晁千琳自己的日常认知,早就已经包含了事情的真相,桃之讲明的一切只能帮助她把这个真相挖掘出来。

换句话说,她死了一次,换来的都是些没意义的废话。

晁千琳瞥了眼啜着咖啡的桃之,忽然间懂了

她忽然问“桃之,飞升,或者说成为神,真的那么重要吗?”

桃之无奈地笑笑“言必有果。”

晁千琳不禁皱起了眉头

她暗自叹息

桃之打破了她的思考“晁千琳,生与死是人世间最大的因果,你跳脱了这个因果,说明你,已经很接近神了,所以,你的直觉大概率就是真相。”

晁千琳笑道“照你这么说,我其实根本就不用思考也不用准备,直接去做每一件事,就能得到我想要的结果?”

“谁说神得到的结果都是自己想要的了?”

“那难不成会是世界需要的结果?好吧,我问你,我在生死关头说出的话可以改变别人的言行,这算不算言灵?”

桃之干脆地点头。

“如果这是神的能力,那夭夭一直没有成神的预兆,是不是意味着你们原本就因为她的能力来自于神而失去了成为神的可能?”

桃之却道“没人能知道到底什么才是成神的预兆。”

“长蛇说,自通空间法术和自身特征的纯粹化意味着神性存在,二者越是明显,距离成神就越近。扭曲因果的能力与这二者没有关联,可不可以作为第三个指标来衡量神性?”

桃之反问道“为什么空间法术不是扭曲因果。假设你指定自己于某地,就确实存在于某地,这难道不算是扭曲因果?同理,你指定自己的容貌是完美的,他人所见的你便是完美的,这不算是扭曲因果吗?”

晁千琳一惊,她又一次想起那个问题“桃之,你眼中的我是什么样子?”

“完美,我也希望我能长这样。”

“不,不是的,你能说的具象点儿吗?我的五官,眼睛、鼻子、眉毛都是什么样子?”

桃之眯起眼,认真打量着她“我觉得我眼尾还应该再翘一点点,鼻翼可以再窄一点点,嘴唇可以再厚一点,你就刚好……”

他说着说着,停下笑了“你觉得他人眼中的你都是他们觉得完美的样子,是吗?”

晁千琳迟疑着点点头。

“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完美都来自他人,是因为你自己从来没想过你应该是什么样子,只想做到他人觉得完美的样子。”

桃之眼前的少女默默垂下了眼,原本充斥着好奇与精明的眼神突然变得犹疑又迟缓。

想要完美,是因为不安,生怕自己的不足会让自己失去他人的爱。

需要他人的爱则是因为,她不爱自己。



</br>

</br>

504 宁做智者

桃之明白了她的问题所在,把自己挪到了她身边,低声说“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我是……”

关于一张纸的记忆呼啸着涌进晁千琳的脑海,她勉强勾了勾嘴角,带着嘲讽说道“我是晁昭的徒弟,晁千神的妹妹,任道是的员工,蓝晶的主人,满月的同事,钩月的情人,齐升逸的试验品,奚成必和杜秋风的线人,白明的姑奶奶。”

“如果不用他人定义,你又是谁?”

晁千琳反问他“那你又是谁?”

“我是爱着夭夭的桃之。”

晁千琳拧紧了眉头,品味着他这个平平无奇的回答,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好像明白了……说不定这才是神和人的本质区别。”

“可是套用你之前的话来说,我明白了为什么还是没有成神的预兆?”

晁千琳笑道“到底是因为成神没有预兆还是因为你只是明白了,却没有做到?”

桃之道“好吧,那我们就假设成神真的没有预兆。那长蛇所说的只是相对常见的情况,修者们所做的也只是在追求极限,试图更加接近这个世界存在的边缘。”

晁千琳接话道“你的意思是说,成为神不一定是因为自身足够好,也可能是因为自身的因果量超过了世界个体承受的范围,为世界所不容?”

桃之耸耸肩“谁知道呢?”

“可如果真的是这样,因果的量变引起了人到神的质变,那就世界一定会在神诞生的瞬间产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你曾经见证过那么多神明的诞生,没有发现过这种事?”

“我又看不到因果本身,只能从历史的进程中感受到因果的存在,所以就算这事真的发生,只要他们没影响到过去,或是能够修正我以为的过去,我就不可能知道啊。”

晁千琳缓慢地点点头“也对。可是,假如我们被神选中真的是随机的,那他们为什么要创造新的神明呢?”

桃之叹了口气“你知道有多少年没有新的神明诞生了吗?”

“他们想提醒世人神的存在?”她刚说完,自己就先摇了摇头,“可是夭夭的存在其实变相隐藏了神明,而你的存在相当于神明对她的保护,就意味着他们并不想被世人发现啊?”

桃之无奈地说“如果因果不仅会影响到神界,也能影响到神界呢……算了,你还是去问神吧,我们猜得再天花乱坠,也不可能知道别人想的是什么,更不可能知道高位脑子里装的是什么破烂。记得帮我向那群王八蛋问好哈。”

“如果我真的能成为神,那你和夭夭就可以直接教育他们了,我看,就不必代劳了吧。”

晁千琳说完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这副班长落选后抱怨老师不公的样子才像是她以为的桃之。

她没有忘记承诺,桃之脸上却不见释然。

晁千琳只得补充“我不会把这些告诉夭夭的,放心吧。”

桃之看着她沉吟半晌“呵呵,都已经是这样了……我只是不想刚回来没几天就又卷进什么烂摊子。”

“既然大事你们都避不开,我不找你们,你们最近说不定也要到岚城来,这难道不是你最后来到这儿的原因?”

桃之故意没理她,轻车熟路地翻出手柄,继续挑战昨天晚上还没战胜的月之恶魔。

想来这对儿孩子气的上古老妖怪也够不易的,几千年来遇到无数性命攸关的大事不说,还要受上方的操控和监视。若是没有彼此支撑,他们怎么可能保持着这种堪称积极的心态?

晁千琳不免唏嘘。

每个人都活得沉重,可有个人分担,结果或许就会不同。

把之前二人的交谈整理起来,有用的部分也不少,晁千琳觉得桃之心中可能也有对夭夭真实身份的猜测,而那个猜测没出口的原因搞不好就是因为那和她已知的部分没有交集。

冥冥之中他还是没能告诉她“不可告”的内容。

没想到她刚这么想着,桃之便头也不回地问了一句“如果你成为神,你想做什么?”

“哈?我吗?”晁千琳认真地想了半天,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只好问,“你那么想成为神,是为什么?”

“我说过了,我想知道我为什么活着?”

“这么虚无吗,没想到你是个哲学家啊……”

桃之笑道“理智至极是伟人,感性至极是智者,宁做智者,不做伟人,懂吗?”

“所以说你只是想独善其身而已?”

“是又怎样,你还想对自己以外的人负责不成?”

晁千琳摇摇头“你不是也想对夭夭负责吗?”

“我不想,我只是想对自己负责,保护自己爱的人。”

“那我……应该跟你差不多吧。只是,你没想过成为神之后,你和夭夭可能会被分开吗?我不想成为神,我不明白神是什么,所以不想担那份多余的风险。”

桃之放下手柄,回头看着她“这就是我和你的不同啊。我只想对自己负责,所以如果成为神之后我不跟夭夭在一起也会快乐,我也会优先考虑让自己开心。”

若不是有这番对话,晁千琳一直以为自己是个除了自身什么都不顾的自私鬼,根本不想对其他人负责任。这时她才真正理解了自己想和晁千神、白明一起活下来意味着什么。

桃之又问她“那你接下来想怎么办?知道了这些,你觉得自己有什么能做的吗?”

“现在能做的……很多啊,我是不会坐以待毙的。看起来我们身上的事一定得有个时限,不然这么多人成神的时间没法统一就没法管理了,不希望我们成为神的神明们也不好对抗。在那之前,我……”

晁千琳适时停住话头,防止自己的想法被不该听到的人听去。



</br>

</br>

505 一见钟情

当晚回到晁千琳家中的夭夭不出所料地宣布要在岚城逗留几天。

“……然后我就咻得一声,用伞把它的头给切了下来,没想到它居然这样还没死……那周围全都是人,虽然满月说他们看不到我们和法术,但是还得小心着不能把他们碰伤了,我只好把它罩到伞下面,谁知道它碰到咒文速度居然变慢了……”

夭夭一边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着蛋糕,一边描述着今天当街收伏法阵恶魔的情况。

晁千琳和奚满月听了一会儿就进了一旁的客房私下说话,只留桃之和白明在客厅应付她。

“你不介意吧?”奚满月问。

“介意什么?”

“让夭夭和桃之在你这边留宿。要是不方便的话,我可以让他们去我那边。”

晁千琳笑道“没事的,他俩在这儿还能热闹点儿。而且你叫夭夭走,她也不一定听你的,除非你能把我家的ps4也搬走。”

奚满月歉意地一笑,竟然显得有些疏离。

晁千琳知道她随遇而安的性子使然,回到了四大家族的阵营,她就不再是事务所的人了,不论是身份限制还是现状限制,很多话她都不会再说。

但她还是问道“这是你父亲的意思?”

奚满月点点头“宁家隐去灵体的法术对妖怪们适用,这镇子法阵事件密集,好多桃灼堂的人都跟着出过几次勤,只是杜秋风那边很不好说话,借给我们的人都没什么能力,夭夭这时候来帮大忙了。”

“这么说她很愿意帮忙?”

“现在能给她随便动手的地方太少了,我估计她是憋坏了吧,一听说可以大大方方地收妖,开心得不得了。”

晁千琳却道“现在也九月份了,她不用上学吗?”

“我也怕这个,看她到时候是找我们帮忙请假还是要回去吧。”

晁千琳突然想起来“她白天走的时候说要去看chajoy,怎么会遇上你们呢?”

奚满月的沉默和犹疑证明并不是“刚巧”,晁千琳了然地笑笑,不满不知不觉间挂在脸上。

奚满月只能无奈地说“奚北刚好下班,载了她和白明一程,路上经过一个法阵现场,夭夭就跟着凑了凑热闹。”

晁千琳暗自想着,拍了拍奚满月的肩膀“放心吧满月姐,我不在意这些。”

“怎么可能不在意……”奚满月似在叹息,“千琳,我有的时候会想,要是能逃该多好,离开所有一切,逃得越远越好,可是……”

“可是真的逃到没人找得到的地方,可能就再也听不到钩月的消息了。”晁千琳耸耸肩,“我也一样。”

奚满月苦笑起来“所以我真的挺羡慕老任的。”

“他什么都不爱,不代表什么都不在意,可能,反而比我们更不自由。”

奚满月认真地盯着晁千琳,忽然问道“你最近,怎么样?”

晁千琳故意在她面前转了一圈“你觉得呢?很好啊。”

奚满月欲言又止,只能点点头。

二人回到客厅时,那三个人已经组团玩起了《茶杯头》,一片太平。

奚满月和夭夭商量好明天接她的时间就离开了,晁千琳则帮着那三个“手残党”收拾各种过不去的残局。

夭夭对于借住在晁千琳家居然还有些不好意思,而且她当真以为桃之在白天和晁千琳发生了什么,临睡觉前跑到晁千琳房间,一脸认真地塞给她一张银行卡。

“今天我一整天都在后悔不该把他留下来,弄成这样子好尴尬哦。你可千万不要对他认真哦,他是出了名的花心大萝卜,就见过你几面而已,肯定是想蹭你这张脸的热度,回去之后我一定会好好教训他的。”

晁千琳拿着那张卡,为夭夭的情商苦笑不得“你这样给我‘过夜费’岂不是让我更尴尬了?万一我们是一见钟情呢?”

夭夭立刻想把卡拿回来,又觉得这样更不合适,猫耳朵都垂了下来“我不是那个意思啦,只是你不了解桃之,他不是人类啊,这么多年自以为真爱的次数太多了,他的脑回路很……”

晁千琳觉得她的反应太有趣,就故意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好啦,我不会认真的。你没见我家楼下空了吗,我也只是暂时找个填房的而已。”

“呃……真的?”

晁千琳点点头。

“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太混乱了……”夭夭脱口而出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连拍自己的嘴巴,“我,不是,怎么说呢,哎……”

晁千琳已经抱着肚子笑了起来“行了别解释,没事的,我自己做的事自己愿意负责,你想骂我也没关系哦。”

夭夭瞥了她一眼“你这么说,我还能说什么。也对,反正你没脚踩两条船,二十一世纪了,用这种事放松一下又没什么了不起的,怪我顽固呗。反正卡你留着吧,上次拜托你找桃之也没付账,这次还在你家留宿,就当抵债了。”

“你不是说之前没去申城是因为没钱吗,那么紧张就不用了,反正桃之已经肉偿了。”

夭夭连连摆手“一码是一码,我好歹比你虚长几千岁,怎么能白占小辈便宜呢?而且,你不收这个,我更怕你也求我帮你做什么来交换。”

“我还真的有事拜托你。”

“你看你看,你别说,我回去啦。”

夭夭丢下银行卡,躲瘟神一样立刻就要闪人,晁千琳的话却已经出口“你在的时候,帮我把周围的眼睛摘了吧,我想过几天正常人的日子。”

夭夭一怔,然后无奈地笑了起来“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只是这个的话,简单。”

她也看不惯四大家族的作为,更何况连她和桃之的行踪也被监视的话,说不定会有什么麻烦。

“没有别的吧?”夭夭小心翼翼地问。

她印象中的晁千琳和奚满月都是那种参不透的复杂人种,话还是提前说清楚比较好。

“没了。你就安心住下吧,为了这个和桃之,我也愿意你们多留些日子。”

夭夭在腹诽什么晁千琳看不出来,可是还没过半小时,她的房门又被恶狠狠地砸开。

她睡眼惺忪地开了门“桃之?有事吗?”

对方没有回话,带上门直接把她按在了床上。



</br>

</br>

506 死性不改

桃之那张性别模糊的脸涨得通红,连鼻息都变得粗重,一副要把晁千琳生吞活剥的样子。

看他这个反应,晁千琳已经明白了他的来意,睡意顿时全消。

“我帮你跟夭夭解释一下?”

“解释个头啊,信不信我把你说的都实践一遍?”

晁千琳脑袋一歪,露出雪白的颈子“来呀。”

桃之按着她肩膀的手用了用力,捏得晁千琳皱起眉头“别的女人说这个也就罢了,你哪儿来的勇气挑战男人的忍耐力?”

“梁静茹给的。”

她这死不悔改地样子让桃之真的恨不得让她长长记性,反正对方是她,自己绝对不亏。

可是又僵持了十几秒后,桃之还是放开手,气鼓鼓地坐在床边“女孩子能不能自爱一点儿。”

晁千琳无奈地笑道“我只是顺着夭夭的话说,不然我得怎么解释我们都做了什么。”

“聊天吃饭打游戏啊。”

“聊了什么?吃了什么?玩了什么?”

“你不会编吗?”

“不会。”

桃之气得捶了下床板“别人就算了,你说你和我一见钟情,夭夭怎么可能不信?你是不知道她有多白目,要是当真了,下一步就是撮合咱们俩,不到你死不会罢休,这是让我再熬个一百年吗?”

晁千琳觉得他们这个组合真是太有笑点了,再次大笑出声“我怎么知道夭夭几千岁了还这么纯情,什么都信……”

“她连个恋爱都没谈过,一脑袋封建思想,哎……我不想说话了……”

“可是你不应该好好和她解释一下吗,为什么来找我?”

“她说话太气人了,说你是个好女孩,只有我这样的人才担得起责任,让我好好对你负责……”

晁千琳有些吃惊,她还以为夭夭很不喜欢她,加上之前夭夭的表现,她真的没想到这只脑袋一根筋的猫妖给她的评价居然是“好女孩”。

可是晁千琳死性不改,依旧想逗这棵脑袋一样不灵光的灵芝草“要不,为了让她开心,咱俩凑合一下?”

“晁千琳!你别太过分!”

“好啦好啦,”晁千琳拍拍他的肩膀,“可是你这样跑到我房间来,她误会岂不是更深了吗?”

“我已经想好了,我们就假装真的在一起了,后天我们再吵一架,表演一个正常分手,你把我俩撵出家门,我还能名正言顺地把夭夭带回去,免得四大家族蹬鼻子上脸,把夭夭当道具,怎么样?”

晁千琳故作认真地思索半天“这不还是凑合一下吗,而且这样我岂不是很吃亏,你刚刚还说女孩子要自爱一点儿,这么给我加了一段恋爱史,有损名节吧。”

桃之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你宁可承认one-night都不肯承认正常恋爱?”

晁千琳一本正经地说“夭夭又不会大肆宣扬我们俩发生过关系,但我们俩谈过恋爱她就可以随便告诉别人了啊。”

桃之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很有道理,一时语塞。

晁千琳乘胜追击“我可以帮你,不过你也要帮我一件事。”

“我今天才给了你那么多消息,你别太过分啊?”

“一码归一码,那是我拿命换的,对吧?”

桃之确实说过那么一句,自知理亏,憋着嘴没说话。

“又不是什么大事。”晁千琳说着,从一旁的桌上抽了张纸巾,歪歪扭扭地写了行字递到桃之手上——“明天夭夭不在时,像今天一样封锁周围的空间。”

桃之也拿过笔写到“我需要时间恢复。”

“多久。”

“至少两天。”

“那就多留两天。”

晁千琳看他望着这行字发愣,便出声问道“不行吗?多陪我两天吧,桃之?”

这语调和眼神真的像对待爱人一般温柔,桃之的心不免一揪。

他也清楚岚城的情况,大概能猜到晁千琳到底想干什么,可是他和夭夭完全不想参与这些,也不希望因为这件事推动事态的发展。

看他犹豫不决,晁千琳干笑了两声,不知在嘲讽什么,也没理睬他,直接躺下睡了。

这一夜,桃之当真在晁千琳房中留了宿,只是他辗转了整个晚上,思考自己到底能不能拒绝晁千琳的提议。

以她现在的状态,她的要求很难被从因果上拒绝,该发生的事总是要发生的。于是第二天早晨挎着她的手离开房间,已经算是桃之给的肯定答案。

夭夭一副眼不见为净的样子,故意不提让桃之跟她一起去解阵收魔的事,只等奚满月来接自己。

可是晁千琳已经旷工一天了,先一步离开去了事务所,留下桃之自己收拾烂摊子。

路上,白明似乎很想说些什么,却始终没能开口。

晁千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完全不想解释。

就算她心里清楚自己无论因为什么,确实是爱白明的,他伤心她也感同身受,但她就是没法在回归岚城,忙于应付一切的时候,把他也当做一项议题,正式面对。

没了生死关头的不管不顾,对于命运的叛逆还是占了上风。

事务所里,任道是的荒淫生活又一次被抓个正着。

晁千琳推开房门正好把压在门上吻别的两个人搡了个趔趄,那个姑娘看到晁千琳之后,先是愣了几秒,又一脸惊诧地看了看任道是,仿佛在质问他自己是不是个求而不得的替代品。

任道是无奈地摊摊手,对她介绍道“我的员工,和我的员工。”

晁千琳尴尬地对她点点头,看着她灰溜溜地离开,刻薄地说“快穿上裤子好不好,我快长针眼了。”

“我以为你今天也不来了呢。”任道是扯着自己的t恤下摆,勉强盖住屁股,窜回房间折腾了半天才出来收拾着客厅的狼藉。

晁千琳嫌弃得连沙发都不愿意坐“还不是某些人一出院就给我夺命连环call,我以为你在事务所生活不能自理了呢,没想到你真是一点儿都不长记性啊。”

他进医院之前那晚留下的战场就是晁千琳帮忙收拾的,现在回想起内容丰富的垃圾桶,她还有点儿反胃。

任道是苦巴巴地说“我都素了一礼拜了,满眼的护士小姐姐,多可怜啊……”

“小心运动过量再脑震荡。”晁千琳回手拍了下他的后脑勺。

“你少打我就不会啦!”

“那三只狐狸呢?”晁千琳探头看了看空空的客房,里面连件行李都没有。

任道是道“前天晚上他们到医院找我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的钥匙不见了,就让他们先在你家附近住下了,反正那边自己人多。”

“你还真是不避嫌啊……”晁千琳干笑一声,“那你怎么进来的?”

“九字真言啊。”

“你还是小心点儿吧,钥匙可能被凶手拿走了。”



</br>

</br>

507 卷宗失窃

任道是摸着自己的后脑勺:“到底是谁要杀我?不会是黄金成的人吧?”

晁千琳摊摊手:“现在跟你有恩怨的表世界人也就只有他们了,我感觉有可能。”

“可是他们和我有这么大仇吗?那个黄毛是我和宁家登一起抓的,为什么只袭击我?而且后续抓捕众志成团伙也不关我的事啊……”

“你被敲了头才不关你的事啊,那天你不就是准备出门找他们麻烦吗?”

任道是皱起眉头:“他们之前的活动都很隐蔽,怎么会突然间这么激进?我只是抓了他们一个喽啰而已啊。”

晁千琳想了想:“或许你对他们的威胁比我们想象中要大得多,或者是……事务所的结界能防住表世界的普通人吗?”

“我加个能防住普通人的就是了。”

“这么说,是真的防不住?”

任道是突然也反应过来,立刻慌张地在自己办公桌附近翻找起来。

之前一个礼拜事务所都没有人在,如果钥匙真的是被凶手拿走了,那他们有很多时间来访,寻找某样任道是还没注意到失窃的东西。

晁千琳抱着肩膀看任道是一脸焦急地把办公桌搞成一片废墟,甚至把抽屉搬出来,直接倒在桌面上,小山一样的杂物噼里啪啦掉了满地。

最后,任道是颓唐地栽在老板椅里:“完了……”

“少了什么?”

任道是一脸茫然地抱着脑袋,轻轻摇摇头。

晁千琳顺手从办公桌上抄起一个文件夹,随便翻了翻:“是什么事件的卷宗吗?”

“别问了……得快点儿搞清那个臧先生到底是什么人。”

晁千琳被他的焦虑感染,也开始担心起来,她甚至隐隐感觉丢掉的东西和他们几个异常的人有关。

“说不定是我之前来打扫的时候放错了位置呢,你倒是先说说是什么啊?”

“一本卷宗而已。”

“是……关于我们的事儿?”

任道是摇摇头:“是他的事儿。”

他手指着白明,晁千琳愣了一下,脸色变得不太好看:“你们查到些什么?”

“白家的事一直是特侦队在跟进,所以我这点儿的消息也是偷偷带出来的,很不全面。”

“信息已经外流了,告诉我实话那么难吗?”

任道是叹了口气:“可是太多问题解释不清了,我也还在调查。”

“那东西丢了你还这么紧张?不能把已经查到的告诉我吗?”晁千琳语气不佳地探身逼问。

任道是本来想说“我不说你能把我怎么样”,可是对方的眼睛逼视之下,有种异常的压迫感让他的嘴不听使唤地动了起来:

“特侦队发现他流落在白阳手里之前,就已经在白山家出现过。”

“为什么白明会在那儿?”

任道是感到了晁千琳语气和自己的异样,悄悄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剧痛让他的脑子狠狠一激灵,神志顿时回归:“不知道,他们只修复了一部分监控,画质很渣,只能看出和白明一起出现的还有其他人,好像是白家在搜罗流浪汉和城市边缘人,想做些什么。”

“做些什么?”

“我真的不知道,我只偷到了这些人进门的监控,其他监控是他们没有修复还是我没时间拿到就不知道了。”

“这么说那时候白明就已经是岚城的流浪汉了?”

“看穿着打扮,是的。”

晁千琳又盯了他一阵,任道是眼睛都不敢眨,见她终于狐疑地收回视线,把白明扯进了客房,才长舒一口气。

他丢掉的白明卷宗上写着的可不只是这些。

白家和泛华北道教研究发展基金会的合作早就在四大家族的监视范围,这件事也在家族大会上公开商讨过。

所以从一开始,四大家族的所有人就都对白明实验品的身份有所猜测,只是晁家兄妹作为外人不可能知晓这些。

大火之后,特侦队就在废墟下发现了严密封锁的实验室。为了防止泄密,实验室中自然没有监控,白家也不至于傻到拐带着一大批人走正门,所以白明的信息是从地下实验室残余部分的资料中找到的。

这些资料得来也是机缘巧合,清逸道人和白山虽然没有时间在大火之时销毁它们,但是他们做过的各类实验数量太多,实验体又都是用编号标注,把这份混在众多日期之中的资料与白明对照上也不是易事。

可是任道是和白明朝夕相处,还有着异常者之间的感应,两个月前的某天去特侦队领法器的时候,他只在技术部逗留了几分钟,就一眼发现了那些x光片和身边那个眼睛里没他的小子是同一个人。

于是他故意假作不经意地看遍了他们摆在外面的资料,又趁着法阵事件和宁家登一同出入特侦队期间,隔三差五地过去探班,一点点拼凑出了白明的特异之处和他的身世。

特侦队现在有没有把白明和那些资料对照上他根本不知道,但这本卷宗是他的心血和任家翻盘的又一利器,就这么流到外界肯定会搞出大麻烦。

【可是什么人会知道我有这个呢?】

任道是脑中出现了一个模糊地猜想,他立刻打电话给宁家登,问清他的位置就前往了新的法阵现场。

此时晁千琳正在客房询问白明:“你还记得白山和白靖廉吧?”

白明茫然地看着她。

“你哥哥和你爸爸,嗯?”

白明居然摇摇头。

晁千琳戳了戳他的左胸口:“那你记得你这里被插过一刀吗?”

白明又摇摇头。

晁千琳板起脸来:“小明,我可没在和你开玩笑,这事儿很重要的,你告诉我,你真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现在岚城的吗?”

“姑奶奶,我真的不知道。”

“那你还记得你为什么会在我家吗?”

“因为我应该在你身边啊。”

晁千琳有点儿炸毛,在客房里空转了几圈:“你的意思是,你已经记不清四个月以前的事了?”

白明还是一脸茫然:“我不明白。”

“这到底有什么可不明白的?你告诉我,你听不懂哪个词?”

“我……都不明白。”

晁千琳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气得又在客房里转了几圈。

她明知道任道是没说实话,却又没有办法强迫他说出来。想必那份资料一定对白明的特别之处和来历有了详细的记录,不然任道是也不会是那种反应。

她也相信任道是有那个能力搞清那些,让她担忧白明因为这些资料惹上心麻烦之余,还有些厌恶自己到现在还搞不懂白明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实晁千琳早己经察觉了白明的特异所在,她只是需要一个他人来佐证自己的想法。

“算了,我们去趟医院。”

</br>

</br>

508 名下投影

任道是发现自从自己受了重伤,任世间就没再像从前那样每天“查房”,哪怕自己已经回到事务所两天了,夜里除了自己没人听得到的电话铃声也没有响起过。

想到连从他嘴里听听口风的机会也没有了,他有点儿烦躁,也真的有点儿不习惯。

其实,无论是奚家还是那两家,但凡在岚城的家族中人都在随时受这个用吊儿郎当掩饰一切的任道是监视。

任家为了这个翻盘的契机已经准备了好几代,漫长的布置成效颇丰,到如今,只要任道是善用手段,他几乎能从特侦队偷取到各种级别的家族情报。

特侦队万万想不到,不只是他们对“监视”这件事有瘾,黄雀也在身后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任世间一直都在用那台看起来老式,实际上另有玄机的座机和任道是保持着频繁的联系。

来到岚城除祟事务所的两年多,几乎每天夜里,这祖孙二人都要开个小会,哪怕是任道是在欢度良宵,也会分神回答任世间对现状的各种提问。

曾经奚钩月看到过的卷宗就是任道是按任世间交代,特地保留地原始记录手段。

说也奇怪,在所有人都依赖电子产品的信息时代,这种大大方方放在桌案上的手写卷宗反倒成了最灯下黑的地方。

若不是那天夜里奚钩月碰巧听到了任世间的电话录音,她根本就不可能对那些厚重无趣的资料册子产生兴趣,把一切暴露给魔的居然也是电子设备。

对任道是来说,做“情报员”简直是他的老本行。像他这样因为缺乏对万物的“爱”而缺乏喜怒哀乐的人,他从小到大的每一天都在通过观察别人、模仿别人来扮演一个最不容易刺伤他人也不容易被他人刺伤的“自己”。

哪怕是晁千神这样纯粹的外人,也因为那一点点同类般的异常感应轻而易举地相信了他的人品。

更何况和他相对熟悉的家族众人难免被他顶着的“任”姓蒙蔽,就算任家和各家有着对立关系,他们对他的警惕还是先天缺乏。

不过任道是是不会否定自己人品的,他没有“爱”,也就没有发自内心要维护的东西,对他来说,家族灌输的“责任”就是他的“爱”,是他的全部。

而除了“责任”,他也找不到其他支撑自己努力下去的东西。

去往宁家登所在的路上,任道是一直在默默调息,他头上的伤毕竟伤到了骨头,大脑还能正常运行实在是万幸,可是仅仅靠丹药催促身体复原还是过于勉强了。

他只是不想在这种时候把时间都浪费在医院里,其实身体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硬朗。

一下出租,他就看到了在隐藏灵体的阵法中活蹦乱跳的夭夭,还有行道树下拖着腮看热闹的桃之。

夭夭也立刻就发现了他的到来,厌恶统统表现在紧皱的眉头上。

远处抱着一大袋子饮料的宁家登和翻着卷宗的奚满月正好也一起走了过来,任道是暗自咒骂一声:【她怎么也在这儿?】

“老任,好久不见啊,身体好点儿了吗?”奚满月递了瓶迈动给他,甚至还帮他拧开了瓶盖。

任道是打着哈哈:“哪有好久啊,也就一个礼拜?”

“不止吧,你快到树荫下面来,别中暑了。”奚满月说着,把他拉到了桃之身边。

任道是原本拟定好的开场白在看到奚满月后统统收回了喉咙,一时竟然没了话说。

宁家登给一旁的警员和出苦力的夭夭分完水才回来打破尴尬:“是哥,你身体还没好,怎么还来跟我们跑第一线啊,我这里现在人手很足,不用劳烦你啦。”

“我在事务所闲着也是闲着,而且,在家里还得看那个小祖宗的脸色,还是出来的好。”

大家都知道他在说晁千琳,不免都窃笑起来。

奚满月道:“你还是别装了,大热天的跑出来肯定有什么事吧?”

“是有点儿小事啦……”任道是从兜里摸出一个碎得只剩残片的水晶吊坠,“我出院之后回事务所打扫卫生的时候,在抽屉里发现了这个。”

“这是蓝晶的法器?”

任道是点点头:“这是之前我跟他要来的,反正这是消耗品,他就给我了。我想着上次在监控里看到他了,估计他还活着,只是以他那种幻术能力,想从监控里找他的行迹基本不可能……可是,特侦队不是有灵鸽吗……”

宁家登立时脸现难色:“你这是,想用寻人法术找他?”

任道是连连摆手:“我们又不会寻人法术,我只是想看看灵鸽有没有在岚城的什么区域看到过他,至少能有个方向。”

宁家登为难地说:“可是灵鸽只和奚头儿交流,这种事只能问他,现在他那么忙,应该分不出心思来找人吧。”

任道是原本也不是真的想指着这个找到蓝晶,只是想找个借口进到特侦队上层所在的区域,这时立刻露出关怀挚友的沉重表情:“可是既然知道他还活着,总不能坐以待毙吧,正好法阵这边用不着我了,我也没什么别的事儿,还是应该尽力找找他啊……”

他这五分焦虑、三分悲伤、一分茫然和一分期待拿捏的恰到好处,宁家登瞬间也露出了“深表同情”和“不禁心疼”的样子。

任道是倒是不怕骗不过他,只是偷眼看向奚满月,对方却像是心思飘远了一般看着旁边的“战场”。

斗大的烈日之下,一只猫妖挥汗如雨地上蹿下跳,放出的火球把封住灵体的结界内部烘得气浪翻涌,扭曲了扑杀向她的恶魔在奚满月视野中的影像,这派风光宛若真正的地府炼狱。

奚满月又转头看了看任道是和宁家登。

榕树的阴影之下,两个天师握着的冷饮瓶子滴滴答答地滑下冷凝水,额角的汗珠也正自渗出,一个脸上诚恳又悲怆,一个心里诚恳又悲怆,目光胶着地纠缠着,为了各自的立场争斗着。

奚满月忽然为这嘲讽的对比哈哈大笑。

妖魔正为各自的正义真刀真枪地拼杀,天师们则在一旁置若罔闻地斗角勾心,阳光下和阴影中,两方顶着相反的名头站了相反的位置。

</br>

</br>

509 绝对对称

沉吟了半晌,宁家登还是没能违背自己的立场,只能尽量委婉地说:“现在奚队长他们焦头烂额,我们都不敢随便去打扰他,更何况是你。你如果真的想去问这个,你可能得等我们这边今天的事儿都了结,晚上去汇报工作的时候,顺便问问。”

其实汇报工作轮不到他这个表面上的负责人,可这样好歹能推脱一番。

谁知任道是似乎铁了心要去查蓝晶的下落,干脆地点头:“行啊,那你们今天除了这里的法阵,还有什么事?”

宁家登被问住了,这些他可不敢随便透露,只能向奚满月求助。

奚满月又翻开手里的卷宗:“这边,下个街口,都是需要我和家登亲自处理的法阵,搞定这些,我们还要去露出行迹的黄金成小弟那边看看情况,然后见机行事,所以时间也不确定。你现在身体状况不好,不如回事务所等着,我们结束了去那边接你或者叫你过去。”

任道是知道奚满月要把他甩开,只能死皮赖脸:“我真的不想回去,千琳在事务所耍脾气,我宁可在这里晒着。而且她一生气就打我后脑勺,我说不定有生命危险啊。”

他说的一脸煞有介事,奚满月还没拒绝,一旁一直默默坐着玩手机的桃之就站起来:“这么说事务所只有千琳在?那我去找她啦。”

任道是道:“白明也在啦,你找她干什么?”

“我们俩在交往啊。”

“什么?”

在场三位皆尽震惊,在奚满月突然爆发的大笑声中,宁家登愣愣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桃之淡淡地说:“昨天。”

任道是立刻抓住桃之的肩膀:“开玩笑的吧,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桃之嫌弃地甩开他的手:“我们俩交往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啊?”

任道是一脸严肃:“你知不知道她还有个哥哥?”

“失踪好久了那个吗?我要是心情好,说不定帮她找一找。”

“别别别,”任道是连连摆手,“你要是想和千琳交往,最好祈祷他别回来。”

奚满月和宁家登对视了一眼。

他们都知道晁千神和奚钩月在什么地方,而且若是法阵事件继续查下去,那两个人很快就会因为各种原因回到岚城。

桃之已经不想再和他们多说,也不愿意再跟着夭夭在太阳底下脱水,手机上叫到的快车刚好也到了,便自顾自上了车。

看任道是还没走,奚满月和宁家登也没办法,反正他们这边有事处理,慢慢耗着,晚上也未必真的见得到奚成必。

作为特侦队的队员,他们并不知道灵鸽到底是如何与奚成必沟通的,可任道是这个在特侦队里种满“眼睛”的外人反倒知道,只要进入那个区域,不需要见到奚成必,他就能靠那边留下的法器窃取灵鸽所带灵气的记录。

事实上由特定的能人来和灵鸽沟通,掌握里世界命脉本身就是个谎言。

只靠个人,怎么可能读取1641万平方公里的全部修者来源。就算这个人做得到,成年累月地处理这么多信息,他又哪里有精力再去处理其他重要事务。

和灵鸽沟通的其实是它们日常休息特殊鸽笼,这种特殊的法器会提取分析灵鸽身上带有的灵气,记录在编程过的列表上,画出整个城市的修者分布。

这是只有特侦队绝对高层才知道的秘密,之所以要保密,一来是为了让和大家没有绝对实力差别的队长竖立威信,二来是要名正言顺地保留事务所不会拥有的独立情报。

可笑的是任家多年前就已经知道了这些,被蒙在鼓里的反而是另三家的小辈们。

而此时任道是死赖着不走,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

他想让晁千琳翻看桌上的那堆卷宗。

在任家人之外,他也是异常的神选“雏子”,任世间对他的交代是让晁千琳保持合作态度,即便不是和任家合作,至少要与他合作。

桌上的卷宗中包含某些任家的秘密,任道是认为以晁千琳的心智,只要看过就会懂得,自己真的和她是一方的。

可是他和桃之都没想到,晁千琳带着白明去了医院,根本就没理会桌上的东西。

来到事务所的桃之无奈地发现里面没人,只好给晁千琳打电话,就这样被叫到了医院。

“你怎么好意思用女朋友的身份来命令我。”一见面,桃之立刻没好气地说。

“那你倒是别来呀。”晁千琳头也没抬,反复对比着两张x光片。

桃之好奇地凑过去:“你看的什么啊?”

“他的手和胸腔。”晁千琳说着,又扯过白明的两只手,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

“他受伤了?”

晁千琳把片子递给他:“你看看。”

桃之认认真真地看了半天:“这没什么特别的吧,难道是外行看不出来的骨裂?”

晁千琳摇摇头:“他半年前做过六指切除手术,你猜猜是哪只手。”

“不会吧,”桃之把两张片子背对背重叠在一起,对着光看,“两只手一模一样啊,要是以前有畸形,会恢复的这么快吗……等下,一模一样?怎么会有人两边长得一模一样?”

晁千琳也反应过来,抢回片子自己看了一番,喃喃道:“对啊,小明是右撇子,长这么大,两只手怎么也该有点儿区别,而且人天生都会有点儿不对称,怎么可能两侧每块骨头的形状都一模一样……”

“等下,你呢,千琳,你既然是完美的,会不会也是绝对对称的?”

晁千琳立刻再次挂号,毫不吝惜地借自己的美貌用最快的速度拿到了自己双手和胸腔的x光片,放在阳光下一看,果然也是对称的。

“莫非他真的是……”

“他是鲛人?”桃之问道。

“为什么这么说?”

“鲛人的心脏长右边啊。”

晁千琳手中的片子险些掉落在地,震惊程度可见一斑:“真的有这种事……”

“到底是什么事?我可是完全置身事外的,告诉我也没关系吧?”

晁千琳倒是不担心桃之的嘴,她只是还没组织好语言,可就在她将要开口的时候,桃之忽然把她拉到了走廊一边,似乎在躲避什么。

她低声问:“怎么了?”

“钟家人。”

</br>

</br>

510 世交世仇

钟家人出现在岚城算不上稀奇,晁千琳更好奇桃之为什么要躲避他们。

他明显把三人周围的妖气和灵气都屏蔽了起来,可路过这个十字路口的一男一女的声音还是传了过来。

一个男人道:“你们三个能不能不要再抱怨了?”

女人说:“可是我们真的已经很努力了,任家实在是不配合啊……”

“你想叫他们怎么配合,一家狐狸很好对付吗?不添乱反而更好吧。”

“是他们自己找上门来,既然这么没诚意,我们还不如单干算了,我们这边等任无智的消息已经等了大半个月了……”

“别抱怨了,你们又不是没别的事做。”

“可是白阳还没……”

女人说到这里时,二人已经走远到听不清说话的内容了。晁千琳对他们提到白阳很感兴趣,想跟上几步,却没桃之牢牢扣在身后。

“喂,人已经走远了。”晁千琳甩开他的手,探头看到了那二人在走廊尽头的背影。

那女人果然是这一辈的钟陌,虽然之前只在桃灼堂事件中见过一次,晁千琳还是能认出她的声音。而那个男人她还没见过,会这样发出声音和钟陌对话必定不是四凶之一。

桃之撤去屏障,眉头紧紧颦着,似乎在思考什么。

晁千琳问:“你听到了吗,他们提到白阳,后半句我没听清。”

“他们只是说白阳还没醒。”

“你们之间难道有什么梁子吗?”

桃之笑道:“我们俩和钟家是世仇了,梁子简直是一代不落啊……前不久他们还去找过我们,结果又被夭夭撅了面子。”

这么说着话的功夫,晁千琳已经自顾自带着桃之和白明向着白阳的病房走去,她倒是想看看这其中有什么猫腻。

到了病房附近桃之才感觉到那条混血鲛人就在这里,顿时显得比晁千琳还要焦急,几步抢到门口,病房门刚巧也在这时打开,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提着暖水瓶走了出来。

那人见到晁千琳和桃之,动作很明显地顿了一下,当他的目光移到白明身上,又露出了些许疑惑。

晁千琳问:“请问您是这间病房里病人的亲友吗?”

那人点点头:“您是?”

“我们是白阳的朋友。”

“啊,请进,我先去打个水,不然都没法给你们泡茶了。”

他们彼此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灵辖血脉,却谁都没说破,晁千琳猜的不错,钟家人还真的在这儿。

桃之一进病房就先到床边看了看白阳,确认他无碍立刻扶额抱怨起来:“我真是有病,干嘛来找你,你这儿是漩涡中心,我明明不想掺和你们这些破事儿的。”

“既来之则安之,你不是我的男朋友吗?”晁千琳说着,亲昵地挽住他的手。

难得白明主动拉了拉她的衣摆,表示了小小的抗议。晁千琳心中波澜,脸上还是笑得灿烂。

桃之无奈地说:“在白阳面前撒狗粮会遭天谴的,他单身了一千来年诶……”

晁千琳也探身查看白阳,对方还是静静睡在病床上,没有一点儿醒过来的迹象,却不失血色也不见消瘦,和睡着之前没有区别。

【晁曜说他是中了特殊的法术,整个人都在休眠,莫非这是细胞层次上的休眠,所以外表也不会发生变化?】

桃之依旧皱着眉头,也不知在不满什么。

刚刚去打水的那人很快便回来了,这时才自我介绍道:“我是钟王义,几位怎么称呼?”

桃之皱起眉头:“别装了好不好,你会不知道我们是谁?”

钟王义无奈一笑:“您肯定是桃之桃先生,这位应该是晁千琳晁小姐,可这位先生,我真的不认识。”

晁千琳道:“这是白明。”

“幸会。”

钟王义伸出的手尴尬地在半空停了半天,白明也没理睬他。

桃之道:“能不能别假客气了,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钟王义指了指隔壁床铺上的各类生活用品:“当然是照顾白阳啊。”

“不编瞎话会死吗?就算是照顾白阳,也应该是晁家人来吧?”

“灵辖都是一家人,白阳是所有人的老前辈,我来照顾他也不是不行吧……”

“你和别人装装也就算了,你们钟家什么样我还不知道?”

晁千琳看着桃之义愤填膺的样子,这才明白他刚才躲着钟家人是因为懒得吵架,他根本不是害怕钟家,而是讨厌钟家。

她赶紧打圆场:“算了算了,我们只是顺道来探病的,管人家做什么。既然白阳有人照顾,看起来也挺好的,我们就先走吧?”

说着,她挽起桃之的手,硬是要扯他出门。

可是桃之像块磐石,动也不动,依旧目光炯炯地看着钟王义:“姓钟的,我会联系晁家过来的,你们最好快点儿走,离白阳远点儿,嗯?”

钟王义露出了简直不能再无辜的表情,看向晁千琳。

他长得非常面善,看上去就很开朗健谈,此时四十多岁的脸上挂着这样的表情居然还有点儿可爱,也不知是不是受血脉影响,晁千琳还真的对他讨厌不起来,只能又一次打圆场:“行了,桃之,我们灵辖的事儿你就不用管啦,重点是白阳好好的,对吧?”

“你懂个锤子,”桃之更加忿忿,“白阳是我和夭夭的朋友,他妈妈也是我们的朋友,我们有上千年的交情,当年滴珠就是被钟家逼到走投无路,才会被那个金灵辖抓去,最后不得善终,我看见他们家人就有气。你们最好赶紧从白阳身边滚远点儿,不然我让夭夭去端了你们老窝!”

他这泼妇般的台词和动态让晁千琳很是无奈,事实证明他确实有几千年作为女性生活。

听他这么说,晁千琳也就无所谓问出原本不合时宜的问题了:“那个,钟先生啊,你们照顾白阳,为什么要直接住在这里呢,我看洗漱用品什么的都在,岚城的医院应该总是人满为患的吧,住这张床岂不是很不划算?”

钟王义耸耸肩,淡淡地说:“我们发现,有人在威胁白阳的安全。”

“有人要杀白阳?为什么?”桃之瞬间紧张起来。

钟王义道:“之前晁家人在的时候,连着几天发现病房里的法术结界有人动过,半夜里还有朝向白阳的空间波动,是不是要杀他还不知道,不过来者本事不小,不得不防。

“只是最近晁家好像有别的事要忙,钟家的人手富裕一点儿,就过来帮忙照看几天。”

</br>

</br>

511 七识十名

说到空间法术,晁千琳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老人精齐升逸,不过稍一转念,现在她身边有这种本事的人实在不少,白阳又是个人脉过于宽广的黑市贩子,来者何人还真的不好说。

钟王义的解释合情合理,晁家人现在没空来这里的情况也摆明了,可桃之还是不愿折了面子,非要占个上风:“这些天夭夭和我都在岚城,还不如我们来这儿照顾他,你们搞自己的小九九去吧。”

晁千琳不禁苦笑起来:“真没看出来,白阳居然比夭夭还重要。”

桃之这才想起自己的首要目的是尽快带走夭夭,却嘴硬道:“我不是也想顺便多留下陪陪你吗?”

“诶?我可不会每天来医院里对着这个只睡觉的家伙的,你随意吧。”晁千琳一点儿也不留情面,而且拉起白明作势要走。

晁千琳这种女朋友一样的反应其实给了桃之一个台阶,他也就顺坡下驴,赶紧把她揽到怀里,柔声道:“别别别,我就是闹小孩子脾气,你不要生气嘛。”

晁千琳转过身戳了下他的鼻尖:“你还知道啊,现在白阳安全才比较重要,既然人家愿意在这里做白工,你不感激也就算了,还要撵人家走。我看要是你和夭夭在这里,根本就算不上照顾白阳,顶多算借住医院。”

“好好好,我知道啦。喂,姓钟的,既然在这里就负起责来,要是白阳出了什么差错,可别怪夭夭把你们家荡平!”

他插着腰威胁别人还完全倚仗夭夭的样子实在太违和,晁千琳和钟王义都拼命憋着笑,交换了下眼神,竟然生出些默契。

【看来也只能这样了,钟家可是灵辖之首,应该不弱,让他们去找原因比我们容易得多,白阳和东方捷溪都是灵辖们的老前辈,他们不可能不重视的,吧……算了,既然他们已经和任家结盟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走,分个人在白阳这儿说不定还能少点儿麻烦。】

【不过,他们结盟,到底想怎么做呢?】

晁千琳这么想着,带着桃之和白明告辞离开。

她原本还打算带白明多检查几个项目,顺便看看他曾经左胸口的疼痛现在还有没有遗留,可是这时完全没了心情。

她几乎可以确定白明的特异之处到底是什么,只是根本找不到原因,便故技重施,放下这个问题不去思考,只静待事情发展,解答一切。

“你刚刚说的‘滴珠’难道是白阳母亲的名字?”

桃之还以为晁千琳在想事情,没想到却忽然问起这个,便点点头:“她叫莫滴珠。”

“……听名字的话,莫非她就是白阳鲛人血统的来源?”

“是啊,白阳他爸只是个普通的表世界人。对了,他姥爷也是个表世界人,他姥姥才是真正的世界上最后一只鲛人。”

晁千琳恍然大悟,白阳只有四分之一鲛人血统,难怪他身上妖类的气息比蓝晶还要微弱。

她又问:“那他爸爸是谁啊?之前我们去过严良墓,后来你也讲过改道之变,所有有关这段故事的传闻里都没怎么提到这个人。按他和莫滴珠认识的时间,严良才应该是所谓的第三者,这个人却像是影子一样,难道他什么都没做过?”

在她看来,能和改道之变的重要角色谈情说爱,就算是普通的表世界人,也该有足以影响因果的大能或是权位。

桃之却高深莫测地笑了笑,贴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三个字。

晁千琳之震惊难以言表,不禁感叹世界的自我修正真是不可思议到有趣。

直到出租车开回事务所,她还在揣摩这件诡异离奇的事,一时倒是抛却了近来的烦恼。

事务所里自然没人,白明见了沙发还是无比亲近,立刻摊上去打瞌睡,桃之则坐在一边玩着手机。

发现任道是不在,晁千琳终于对桌上的卷宗有了兴趣。

【他是一时忘了收还是故意要给我看?如果是故意的,我还需要看吗?】

晁千琳虽然这么想着,却还是信手拿起一本卷宗,随意翻着。

这本卷宗记载的是她和晁千神没有来到事务所时,任道是自己处理的一桩小事。

四合院闹鬼,周围的街坊都能看到这户人家夜间被炫丽的极光笼罩,结果只是因为这里老人家太多,走无常时常经过拘魂,被撞见的次数多了,没什么特别。

她抄起另一本卷宗,里面同样是一桩小事,新开发的小区挖出了一具棺材,鬼魂徘徊在工地造成六人轻伤一人重伤,收了鬼魂自然天下太平。

下一本,还是小事。医院太平间里不太平,连续一周,每夜都有一名值班的医护人员在第二天在太平间里被发现,而他们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到了那里。经过查证,原因竟然是太平间里藏了一只刚刚修成的小黄皮子,等着偷个头身分离的倒霉蛋头盖骨去拜月,过程中闲着没事儿练幻术,影响了周围的普通人。

这些事件的原因各不相同,可结局都是天师出面,圆满解决,而且影响范围不大,显得平平无奇,还没有《聊斋》曲折。

又翻了几本,晁千琳有些倦了:【看来凶手从这么一大堆东西里翻出记着白明的卷宗还复原回去,也是大工程啊……】

“咦?”

正这么想着,晁千琳却忽然反应过来:【蓝晶事件大哥整理档案的时候明明都有按时间归档,这些都是老任单独挑出来的?全是小案子,这是为什么?】

晁千琳捡回那几本卷宗,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又翻了几本其他卷宗,可算发现了这些案子的共性。

所有的事件中,都有“七”这个数字。

四合院闹鬼,有七户邻居目击,苦主也是一家七口住在老宅;工地挖出的棺材足有七具,受伤的工人也是七人;医院太平间闹了七天,所以在太平间过夜的医护人员也是七名……

【为什么要关注这个数字……难道因为我们,也是七人?】

确实,晁家兄妹、奚家姐妹、任道是、蓝晶加上白明,刚好七人。

想到这里,晁千琳不禁质疑自己在医院的判断:【可是白明如果是东方前辈口中的‘它’,那就少了一人啊?还是说,白明真的不是‘它’,夭夭才是?又或者,我们身边还有一个异常的人?】

:。:

</br>

</br>

512 天若有意

晁千琳甩甩脑袋:【哎,怎么能因为这些就假定我们是七人呢,说不定是九人或是五人……可是……】

可是,“七”这个数字真的很神奇,无论是在东方的道教和佛教之中,还是在西方的天主教中,这个数字都有着无数的相关名词和传说。

“七”星剑、“七”情六欲,“七”祖、“七”净华,“七”宗罪、“七”天创世……

也难怪晁千琳会认为被选中的“雏子”是七个,毕竟先例太多,并不奇怪。

她又下意识地数了数桌面上到底有多少本卷宗:【四十九……不是吧,他还真的是故意在强调“七”……可是老任来到岚城才两年多,我们在的这大半年里一共也没有十个案子,事情又不会总是那么巧和“七”沾边,这些都是他自己处理的吗?】

晁千琳把卷宗一一打开,检查最后的落款,还真的无一例外都是“任道是”。

晁千琳有点儿傻了,赶紧唤来桃之和白明,让他们按时间顺序把所有卷宗排了满地,自己则去档案架子上寻找这段时间的其他卷宗。

可是那个时间段的记录完全是真空的,似乎所有的时间都在地上摆着。

也就是说从任道是来到岚城到晁家兄妹来到事务所,任道是接手过的所有案子都与“七”这个数字有关。

【他是把其他卷宗都收起来了吗?】

晁千琳检查着地上卷宗的时间,大部分的事件发生时间都有重叠,任道是何止是一天都没闲着,甚至是一天忙活着几件事。

一旁的桃之忽然招呼她:“千琳,你来看这个。”

他把所有卷宗都翻到了最后一页,指着记载天师本次心得的位置。

晁千琳一一看过去,惊讶地发现每次心得的第一个字连起来,居然成了一句话:

如果天真的有意,就向我证明我真的被神选中,让我逃离控制狂们,给我一个为自己搏命的理由,给我一个活下去的意义。

“这是……”

晁千琳不明白任道是这么做有什么意义,桃之却先一步解释道:“历代的里世界人都对高层空间的时间概念有过许多猜想,表世界流传的‘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就是一种很原始的理论,可是最近千年来,最流行的理论早就不是流速和比例论了……”

晁千琳恍然大悟:“你是指那个?高位空间没有时间单向的概念?

桃之点点头:“对他们来说,所谓的时间轴和对我们来说的空间轴是一样的,都在同一空间中存在,可以选择指定点任意到达。”

“这么说的话,这个可能不是老任自己想做的,或者说确实是他想做的,但是却不是他故意做的……”

晁千琳觉得自己很难解释自己的想法,好在桃之明白,对她点点头。

若不是他们这种和神接近或和神接触过的存在,恐怕生活在三维空间的正常人都不会这么看待眼前这故弄玄虚的四十九本卷宗。

实际上正如晁千琳所说,那句四十九字的话就是任道是内心的真实想法。

他从小便在任世间的教育下,很早就知道自己是被神选中的“雏子”,却搞不懂这到底意味着什么,而自己又应该在这种情况下做些什么。

在被世铛铛提示,发现自己完全没有“爱”这种感情之前,他一直搞不懂自己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对所有事满不在乎的性格让他怀疑这是任世间和他开的恶劣玩笑,或是激励自己成为天师剑继承人的中二手段。

可是来到岚城,解决了一个又一个事件之后,不信命如他也渐渐被“七”这个数字搞烦了,他甚至开始变得不再叛逆,而是好奇“命运”到底是不是真的存在。

某天,他把最新的卷宗扔在没拆封的档案箱子上,积攒了足足四十九本的烂摊子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得散落一地,捡拾卷宗的时候,他突然饶有感慨,就地翻了翻自己近两年的劳动成果,不经意间竟然发现了那句话。

如果天真的有意,就向我证明我真的被神选中,让我逃离控制狂们,给我一个为自己搏命的理由,给我一个活下去的意义。

这句话,就是天在向他证明。

而第二天,他就在超市里遇见了晁家兄妹。

他们之中的其他人从未真正知道自己与神的关系,所以从来没有向神提出过这样的问题,由这点来看,任道是无疑是“幸运”的一个。

他被所受的教育和亲身经历“驯化”了,虽然嘴上总是不服不忿,表现出对神和这事儿的不屑,但是潜意识中,他对他们所有人都被神选中深信不疑。

晁千琳半晌没有说出话来,只默默和那二人收拾了乱作一团的卷宗。

桃之问:“别胡思乱想了,神存在什么的你不是早就知道吗?”

晁千琳不愿承认自己每次向“神”靠近就会更焦虑一点,只好叉开话题:“我是在想,为什么被选中的‘雏子’都在中国?难道国外没有我们这样的人吗?他们是没有找到我们,还是不需要和我们在一起行动、一起成为神?”

桃之笑道:“我觉得应该是国外没有这样的人吧。”

“这么肯定吗?”

“我也不确定啊,只是,既然这里的神明们对待同一件事都能显出派别,那宗教之间难道就不分派别吗?各国的神就不分派别吗?”

晁千琳笑道:“这么说,主导这件事的是中国的神,而其他国家的神在搞什么我们是不会知道的?那这样的话,我们灵辖守护世界的意义又为什么存在呢?我们守护世界的依据是中国的传说,可是神界各有各的,那神话也应该没有关联啊?”

“你可真笨,”桃之戳了下她的额头,“世界是一个整体,牵一发而动全身,那神界之间难道就没有交流了吗?说不定它们像手机供应商一样,还会彼此争夺用户呢。”

“如果是这样,神选的事,真的不是中国神界搞的推广活动?”

二人同时笑了起来,却为这荒诞之下,带给众人切实的难堪和艰辛感到一丝悲凉。

</br>

</br>

513 嫌犯追踪

翻阅卷宗比想象中耗时,室外很快就挂上暮色。

桃之原以为夭夭不会跟奚满月等人陪任道是瞎折腾,可是三人的肚子都开始咕咕叫了,手机上还是没个消息。

听他那边雷打得太凶,晁千琳只好问他要不要先去吃饭,桃之挣扎不过自己的胃,便答应下来。

其实任道是这一天也没有大家想象中那么咸鱼。

那几人处理法阵期间,他也在悄悄调查失窃卷宗的去向。

除祟事务所的选址不可能随意,这个小区的安保好歹对得起它的价格,小区的物业和保安等工作人员也都受过天师任道是“帮助”。

他倒是还不不至于像强造凶宅的晁千神那么过分,可是表演几个收游魂、调风水之类的小把戏就已经足够让这票表世界的普通人对他小心翼翼了。

只是在手机上询问,那边的小区保安就高效地发来了他不在事务所期间的楼道和电梯监控视频。

任道是不免心疼了一番手机流量和手机内存,没有其他电子设备的情况下,翻这些视频也需要点儿功夫,好在他对对方到来的时间稍有推断,看了两个多小时也就发现了那个鬼鬼祟祟进出过事务所的年轻人。

比起他拿走了自己的卷宗,任道是更气愤的是那小子偷完东西之后,直接把事务所的钥匙放在了门口地垫下——他用“九字真言”破门而入后不得不换了锁,那五百块花的岂不是很冤?

把消息发给岚城相熟的民警之后,任道是又去询问宁家登,知不知道这个小偷在黄金成的团伙里是什么角色。

宁家登虽然有了黄金成的消息,可对他的组织构成了解得不够详细,这样的小角色还没列入侦查范围,有了任道是的这条线索,在特侦队留守的小组技术员又有了新任务。

等夭夭处理完这边的法阵,技术部已经传来消息,这个小偷正好和他们得到的消息有交叉点,他们下午要去寻访的那个团伙据点很可能就包含这个家伙。

至此,任道是来找宁家登的两个目的都见了曙光,接下来就看他要怎样从两个同行眼皮底下把那本白明的卷宗拿回来,又怎样在特侦队高层的办公室门口找到契机使用法器了。

若是在场的只有宁家登,这事儿会比现在简单三四倍,可是奚满月在各种意义上都更了解他,精明程度也吧是宁家人可比的,斗不斗得过这个好猎手,任老狐狸真的得好好掂量掂量。

要是自己的手段在这个家族对峙的状况中暴露出来,那影响可就大了。

不过他还是太乐观了,四人打着物业煤气检查的旗号杀到那个小据点时,出租房里只有两个女青年在煲剧。

再三试探,他们还是不能确定这里到底有没有目标人物,只能尽可能在这儿拖延时间,等待据说出去买饭的真正租户回来。

好在不久后,真的有个流里流气的男青年回了家,奚满月故意出言不逊,讽刺他和那两个女人的关系,还说自己在岚城有了不起的关系,那个青年为了让她别太嚣张,也炫耀起自己的后台,黄金成的大名一出口,宁家登和任道是便上前把那人拷了起来。

既然确定就是他们要找的地方,众人也就毫不客气地在室内翻找起相关证物,那两个女人吓得惊叫连连,又被宁家登下了哑咒。

任道是还是第一次跟特侦队办这种案,没想到这帮人完全没个人民公仆的样子,比他这个编外人士还凶残。他又想起上次和宁家登审讯黄毛的经历,忽然觉得这样领公粮真的挺不错。

他生怕奚满月和宁家登先找到那本被他谎报为“事务所账目”的卷宗,无奈这间合租房被违规分割成了好几件狭小的卧室,他不能同时观察到各个房间的情况,到压着那个男青年和他的同伴离开时,任道是都没有找到他想找的东西。

而且最后那个男青年叫回来的唯一一个同伴也不是监控中那个小偷,通过他心通,大家都知道他没有说谎。

好在宁家登和奚满月也没什么发现,都两手空空,至于他们想找些什么,任道是实在没参透。

回局里的路上,任道是忍不住用他心通避开奚满月,询问宁家登:【你们抓这两个小子准备干什么?】

【审讯呗,还能干什么?我们又不是故意要抓他们俩,而是只能捉到他们俩。黄金成的小弟们本来就没个记录,上次你抓黄毛又把那伙人给惊到了,现在他们根本就没什么集体活动,我们也没办法一网打尽啊。】

任道是却对宁家登的抱怨不以为意:【可是他们最近活动那么频繁还那么恶劣,你们都没抓个现行吗?】

宁家登瞪了他一眼:【他们打一枪换个地方,逃跑的方法都和上次我们遇见那个一样。常出现法阵的位置我们都有设阵防备,可是岚城这么大,他们下次从哪里冒出来根本预测不了。

【普通巡警和民警都对这种手段没辙,他们的行动又那么凶残,杀了人都在所不惜,我们总不能告诉人家优先抓捕,受了伤死了人找特侦队要赔偿金吧?】

任道是有些懂了,可以想象对于看不到灵气和恶魔的普通民警来说,看得到的暴徒明显更可怕。

说不定大部分的民警还对这件事颇有怨言,毕竟自己和兄弟们受伤才是切实发生的,这些被破坏的公物事后修复就是了,何必要这么硬碰硬地和暴徒拼命呢?

但是任道是不相信一个多小时就找到那个小偷线索的特侦队会只查到这点儿东西,只能暗自抱怨宁家登也跟他们学坏了。

确实,特侦队查到的不止这些,但宁家登也不算说谎。

那些小人物对他们本来就不算重要,臧先生查不到,黄金成的行踪特侦队却已经了然,只是介于这厮藏身的位置,他们现在根本就拿他没办法。

几天前,特侦队透过医疗系统得到了此人的医疗信息,扩展分析之后,掌握了他具有里世界特征的特定气息——类似于晁千神寻人法术中用巫术提取的样本,并把比对试样分发给了所有参与此案的天师。

之后某日破解法阵时,奚满月在一个法阵引发的空间波动中刚巧感受到了黄金成的气息。

空间是相互关联的,经常被用高维方式打开的空间比起其他空间就显得更不稳定一些,所以空间中的人透出气息也不奇怪。

只是,黄金成所在的空间密度比正常空间大了三倍有余,而众人唯一能想到的这样的空间,就只有齐升逸的异空间。

</br>

</br>

514 恼羞成怒

在奚满月的授意下,宁家登回到特侦队之后就直接和她进了审讯室。

任道是在小组办公室坐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们已经算是仁至义尽地完成任务了,他接下来干什么和那二人都没有关系了。

可是他还是没能进入高层区域,他生怕在没有特侦队成员带路的情况下贸然进入这层楼的里侧,结界发动,那三家在这个人数绝对占优的时候抓住由头,直接把他扣下。

事实证明他想多了,特侦队虽然人多,却也是真的忙,任道是试探性地在走廊里晃悠了两圈,一个活人都没见到。

他稍微放下心来,与提前被安置在奚成必办公室的法器相互感应,确定房内无人后,一张黄符在他的操控下从花盆的营养土中缓缓钻出,贴着墙面潜进了书架后存放鸽笼的密室。

他把自己的意识投射在二十米外的符纸上,全神贯注地用灵力控制着符纸的漂浮路径,借着它自带法力的辐射区域,在灵觉中构建出屋内的陈设,找到了文件打印和存储的位置,念动法咒,用黄符直接复制了桌面上的文本文件,再同步到事务所的同类符纸上。

这和传真机是一个原理,只是他看不到文本文件的内容是什么,保险起见还是得拷贝分析仪器中的电子文档,预防当日情报当日销毁的情况。

这张符纸只能做到把仪器中的数据同步回事务所的其他符纸上,不可挑拣的大量数据会浪费百分之九十的符纸,任道是却习惯了这种方法,并不心疼。

事务所最隐形的开支就是从特侦队偷取情报消耗的大量一次性法器,在其他员工看不到的地方,他们的老板任道是并不是个除了一把剑什么都没有的穷酸天师,而是几十万几十万下单的黑市大主顾。

拷贝数据的每一秒,他都在疯狂地燃烧经费。可是他有预感,蓝晶的消失和再现并不简单,很有可能跟那座墓没有一点儿关系。

虽然晁千琳和蓝晶相处的时间最长,可是最了解蓝晶的人搞不好还是任道是,毕竟他一直靠观察他人生活,而那位女王陛下眼里根本容不下蓝晶这位弄臣。

他又看似无所事事地在走廊上转了两圈,确定一切都搞定了,那张完成使命的符纸才被他在鸽笼内引燃,最大限度保证这点儿不同的灵气不被奚成必发现。

灵鸽们每天出没在面积广袤的岚城,身上难免有些奇怪的气息,这次行动的安全系数还是很高的。

做完这一切,任道是假装焦急地去敲了敲审讯室的门,做出一副等待那二人带他去见奚成必的样子。

他身上一点儿奇怪的地方都没有,可微表情中放下心来的样子还是被老辣的奚满月看穿了。

她一边借着任道是的要求给审讯桌对面的阶下囚施压,一边委婉地表示他们今天的工作进行到什么时候还不一定,如果他着急最好明天再来。

任道是秉承着做戏做全套的老传统,又来访了两次,直等到晚上十一点多,才终于离开特侦队,焦急地回家查看拿到的情报。

事务所里,他的卧室是唯一一个不会大咧咧敞开的地方,员工们都不知道,这里可见户型是经过改造的,还有五分之一的面积都在他的卧室门后关着。

晁千琳三人早就离开了,桌面上文档堆的造型也和离开前不同,任道是猜测晁千琳已经看过了,却没心情收拾,急匆匆地进了卧室里不起眼的那扇小门。

二十多平米的小房间里,从地面到天花板的每一寸都整齐地排满了刚刚接收消息后从法器夹中飞出来的符纸,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黄底红字让任道是头皮发麻。

他极长地叹了口气,看来一天一夜他都不一定搞得定,只能赶紧发消息让那个姑娘别过来“吃夜宵”了。

相比之下,晁千琳那边就显得清闲许多,桃之甚至觉得她晚饭以后就安静得可怕——那种状态与其说是在思考,不如说是在放空。

因为夭夭沉迷于扮警察的游戏无法自拔,后半夜才回家,所以白明休息之后,桃之就只能和晁千琳两个人坐在沙发上大眼瞪小眼。

没人陪他打游戏,桃之也没心情开主机,很快就耐不住性子:“喂,你白天说的话还没说完呢。”

晁千琳愣愣地看向他,居然听懂了他问的是什么:“算了吧,你不是不想卷进来吗?”

“但我现在闲得慌,夭夭也不回来,总得干点儿什么吧?”

“那就睡觉吧。”

“一起?”

“我等一会儿再睡。”

桃之有点儿炸毛:“喂,你不感觉我这话很奇怪吗,都不给点儿反应?”

“首先你是一棵没性别的植物,其次我们现在在交往,最后昨天我们也是一起睡的,所以有什么好奇怪的?”

桃之被噎得哑口无言,半晌才说:“你能不能放轻松点儿,多带点儿情绪,不要所有事都罗列成一条一条的。这种思维方式加上你这张脸,简直像个假人一样。你看夭夭,没心没肺地像动漫女主一样,又开心又吸粉,是吧?”

“可能她是尾田荣一郎的女主,我是虚渊玄的女主。”

“没那么苦大仇深吧……其实你每天也很潇洒啊,喜欢的想要的伸出手就能拿到,还想那些讨厌的事干嘛?”

晁千琳疑惑地看向他:“你不是很讨厌我吗,干嘛总给我做心理建设?”

“我只是不想掺和烂摊子而已,对事不对人。而且这就是你这张脸的优势吧?真的有人会讨厌你吗?只要不是在文字层面认识你,你就是完美的存在。”

晁千琳揉了揉眉心,头痛得不行:“桃之,我在想事情,你如果不想睡,我就先上楼了。”

桃之扯住她的胳膊:“我就是搞不懂你到底自卑什么。”

人真的很奇怪,总想找到同类,找到共鸣,找到了解自己的人,可是当真的被看透了弱点和症结,反应多半是恼羞成怒。

也可能,她会恼火是因为看透她的不是她希望的那个人。

晁千琳毫无征兆地拉下脸来,可挣扎半天,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桃之戏谑地笑道:“你在其他人眼里已经是完美的了,再努力又能怎么样,给原本就仰视你的人更大压力吗?你就没想过晁千神为什么离家出走?”

“桃之,我听够了。”

“我话痨,今天还没说够三万字。”

“我不是,晚安。”

</br>

</br>

515 二虎重逢

晁千琳很不理解桃之的恶趣味从何而来,按理来说,他和夭夭活了大几千年,应该很明白保全自己的首要法则就是独善其身。

可是从前夭夭就说过,桃之八卦得不得了,他对里世界大事小情都充满了好奇心,他现下的表现也是如此。

这人明明对她满是埋怨和不耐烦,却又时不时表达着老母亲般的善意和牢骚,好像他真的想对她的生活负责一样。

可能因为晁千琳面貌如此,除了晁千神还没有其他人有自信对她说教,她对国人“好为人师”的程度完全没有心理准备,这时被不喜欢且不相熟的人点评,晁千琳只感觉自己的私人空间受到了严重的侵犯。

为了躲清闲,她特地反锁了房门,倒在床上没多久就睡着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桃之不在身边让她长舒一口气。

那对儿老妖怪今天倒是恢复了正常的生物钟,等她洗漱完毕下了楼,那二人已经在桌边摆好了早餐。

一见到她,夭夭立刻挤出笑脸,自以为隐蔽地拧了一把桃之的胳膊。

桃之痛得一声大叫,却故意不看晁千琳,好像两人昨天真的大吵了一架一样。

晁千琳在内心苦笑:【难道昨天那是怕我演不好闹分手的戏码,故意惹我厌烦吗?】

她也故意不去看桃之,从桌上顺了个面包,拉上白明就走。

夭夭赶紧叫住她:“千琳?这么着急吗?”

晁千琳忽然觉得这猫妖确实耿直得可爱,这把年纪还天真得和外表一样,便笑道:“老任那边有急事,我得快点儿过去。”

“……好吧……”夭夭圆场不成真的很失落,稍一转念,又推了推桃之,“喂,你倒是赶紧走啊!”

桃之惊诧地看着她:“我去哪儿?”

“还能去哪儿,跟千琳走呗。”

“我不,我要在家打游戏。”

“你是三岁小孩儿吗,情侣吵架不都是男生先道歉吗?”

“我是女的,我们俩是拉拉。”

“你能不能别这么幼稚!”

“……”

听着这对儿冤家又吵了起来,晁千琳不禁为桃之的漫漫追妻路叹息,赶紧拉着白明溜了。

他们到事务所时任道是还没从卧室出来。

一宿的检索熬得他双眼通红,脑袋里好像有一群醉鬼在开party,再加上后脑勺还没好透的伤隐隐作痛,凌晨四点的时候,他甚至吃了半瓶吊命的丹药来缓解颅内压力。

听到房门开启,他象征性地出来打了个招呼,一脸随时会原地去世的样子让晁千琳疑惑万分。

“你昨天晚上,又很精彩咯?”

任道是摇摇头:“通宵工作,快累死了,帮我买杯咖啡。”

他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假人”,因为每天都在不着调,就算他说了真话,别人也不以为意。

晁千琳果然嗤笑两声:“你还是补个觉吧,万一喝了咖啡心率陡升,猝死在这儿可怎么办?”

“那你给我烧壶开水吧……对了,今天没什么事儿,想早退您随意,我得晕一阵子。”

“忙你的吧。”

她慢悠悠地烧了壶水,然后就无所事事地和白明打了一上午联机游戏,中午十一点,桃之在夭夭的威逼之下过来找她吃饭,下午又硬是拖着她和白明搞了个古怪的三人约会,这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晁千琳也没追问桃之恢复得如何,想来他比自己更着急,只想快点儿带夭夭走。

若不是之前和桃之深入聊过过去的事,又有这层约定佐证,晁千琳只觉得他看起来和夭夭一样胸无城府。可越是知道他心思深沉,这样的外表就越令人恐怖,她都没发现此时自己对他的防备几乎写在了脸上。

就这样,晚上回家时,二人终于在夭夭面前恢复了貌合神离的情侣状态。

又浑浑噩噩过了两天,这天上午奚满月把夭夭接走之后,桃之忽然叫住收拾包包的晁千琳,示意自己准备好了。

这番交流仅仅通过眼神进行,虽然夭夭把周围奚成必的“眼睛”都摘了,但此时她毕竟不在,还是老实点儿好。

感觉到公寓周围升起的屏障,晁千琳终于想通桃之的八卦心从何而来——这次的屏障与上次对她下杀手时稍有不同,没有隔绝声音,而是强化隔绝了空间,像上次晁曜给晁雨泽准备的法器一样,能够使内外无法感应彼此的空间波动。

看来为了保护夭夭,桃之随时关注着世事,尽最大努力做到就算避无可避也要知己知彼,所以,他对现状的了解程度比晁千琳想象的还深。

晁千琳拉过一旁愣神的白明,看了眼瘫回沙发玩手机的桃之,也不避讳,直接念动悯火诀,一刀在面前虚空劈出一道空间裂口,两个人便消失在了客厅。

这是去找齐升逸最简单也最安全的办法,晁千琳迟迟没有动身,只是因为她自己不在这个空间的时候,需要一个既有能力又值得信赖的人把纷乱复杂的各大势力隔绝在外面。

晁曜的能力支撑不了多久,奚满月又不可信赖,能让桃之顺利迈进她的圈套着实不易。

也幸亏她现在跳脱了生死的因果,不然想赶在那伙人讨伐齐升逸之前再见自己的盟友一面就要变成成奢望了。

可是晁千琳按照原本已知的空间坐标着陆,却没能像想象中那样直接进入齐升逸实验办公用的异空间,而是停在了一处空无一物的地方。

这里和李立青私藏起她的异空间类似,周遭完全没有光亮和光源,可她和白明却能清楚地看到彼此。

“难道齐总为了躲避联合军的围剿,搬家了?”

她对着某个方向喃喃自语,齐升逸苍老的声音居然分毫不差地回应:“是啊,不得不防啊。”

晁千琳笑道:“齐老板不便现身吗?”

“老朽现在状态不佳,请稍等片刻。”

晁千琳毫不客气地席地而坐,默默探索着整个空间的状态。

她现在非常确定这里就是齐升逸曾经的大本营。

地面面积七百多平米的空间肯定不是一日之间就能造出来的,自己的声音还被他第一时间听到,说明他可以绝对掌握这个空间。他现在的所在肯定和这里呈某种套叠关系,才能方便他短时间内一块块、一点点地搬家离开。

不多时,一个穿着白色唐装的精矍老者就缓缓显影在晁千琳和白明面前:“好久不见啊。”

晁千琳浅淡一笑:“真的是好久不见啊。”

</br>

</br>

516 蒙金刻鹄

随着齐升逸不动声色地靠近,一张实木矮几和两个蒲团渐渐出现在他们之间,其中一个正好被晁千琳坐在身下。

他又在虚空中抓了把茶壶,澄澈的茶汤落在随水流到桌面的茶杯之中:“有没有想我的茶?”

晁千琳笑道:“我还没和你以外的人喝过茶。”

“那就以茶代酒,敬我们最后的会面吧。”

“为什么这么说?”

齐升逸端起茶杯,笑而不语。

晁千琳只好和他碰了下杯,啜了一口,觉得今天的茶味道有些不对,便疑惑地盯着杯中的雪菊:“你不会,要杀我吧?”

齐升逸朗声大笑:“杀得掉的话,也不是没可能啊。”

“看来齐老板对我的近况依然很了解咯。”

“那是自然,既然和你做了约定,齐某人还是要守约的。”

晁千琳点点头:“这么说,你也知道桃之和夭夭的事儿?”

“不清楚。桃之的空间结界很了得,我破不开。”

老人精对桃之的肯定让晁千琳安心了许多,看来外面四大家族的人应该也没本事闯进来。

齐升逸问道:“对了,东方捷溪把事情讲清楚了吗?”

晁千琳垂下眼,有些迷茫:“他有意跟我打哑谜,还是要靠我自己猜。现在我们这边的状况倒是比较清晰了,可是背后更深、更高等的意义我还是搞不明白。”

“详细说说?”

晁千琳认真地看着齐升逸:“齐老板,事到如今我们俩现在都是众矢之的,我也算被你牵累,我如何对你你心知肚明。任家和奚家的结盟我都没参与,就是因为你第一个抛来橄榄枝,所以,你能不能实话告诉我,你到底对这件事了解多少?”

齐升逸犹豫了一下,无奈地笑笑。就晁千琳对这件事了解的深度和对因果的理解,他再去辩驳自己之前对这件事毫不知情确实太对不起她这番作为了。

“其实我之前说谎了。”

“你是指哪件事?”

齐升逸慢悠悠地说:“一开始我们达成协议的时候,我说过我只知道异常现世,世界将会发生不可逆的变化。实际上见到你之后,我就已经意识到,我其实是这件事的亲历者,也是受害者。

“异常的诞生会影响周遭因果,你自己有亲身体会,自然能接受这个观点。可我这个人向来看重实证,不能清晰印证存在的东西现在的我依旧不会当真,更何况当时的我还年轻气盛。

“那时我虽然听到了传言,却没意识到自己离这件事那么近,也没意识到被因果波及的后果这么严重。现在回想起来,我刚建成异空间的时候,钟家就曾经来干扰过,若是联系这件事,我太太的死应该就是因为异常在附近诞生,那时的钟家便是来解决异常的。

“和你达成协议之后,我在旧日志里也找到了一些关于当时传言的记录,里面模糊地提到‘异常’来自于高位空间的选择,推断下来就可以知道,影响世界的方式是新神明的诞生。这些东方捷溪应该也告诉你了吧。”

晁千琳点点头:“那你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选出新的神明?”

齐升逸道:“我倒是有几个推断。首先肯定有复兴宗教的可能,大环境使然,选出新神明可以提醒大众旧神明的存在,如果他们真的靠香火供奉活着,这个益处最直观。

“还有可能是高位空间出现了某种问题,就像我们这边国家之间总会有的经济、政治纷争,不可调和的时候,为了避免战争,新神明的诞生或许能分担某种压力。

“再有,神明可能也是有寿数的,新神明可以顶替旧神明的位置,保持世界的稳定。不过这些理由似乎都不是值得灵辖出手阻止的,所以应该都不是真相。

“东方捷溪有没有透露些什么?”

晁千琳道:“他的意思是,除了我们这些异常的‘雏子’,还有一个特别的存在被投放在我们身边,‘它’才是真正会威胁到世界的存在。”

齐升逸真的没听过这个部分,但又觉得按自己的推论,有这个异数存在才是合理的,便问:“东方捷溪有没有说‘它’是什么?”

晁千琳苦笑两声:“他还真的说了。‘它’,是宇宙的起因,是万物的追求,是仅仅存在却永不存在的存在,是世界的尽头。”

齐升逸愣了一阵子,好像他真的听懂了一样。

晁千琳静静等待他给出结论,可齐升逸却喃喃些什么,轻轻摇头,直接跳过了这件事:“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让你看住他了吗?”

他说的是白明,晁千琳顺理成章地理解为齐升逸也认为白明就是“它”:“难道齐老板早就发现他不是我们中的一员?”

“他确实异常,只是异常得无法像你们那样用一种特性来总结,所以我也没法给他下定论。”

晁千琳没想到他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测,便问道:“那你知道他的异常是什么吗?”

“他不是白家人,却有着未录入到契约中的白家血咒,还在白家做过六指切除手术;他不是鲛人,却有着长在右边的心脏;他不是四大家族的人,却有着能用天师剑的正一盟威道血脉;他不是皮相完美的人,却和你一样连骨骼都绝对对称。”

晁千琳叹了口气,自己的生活像直播一样被他人尽收眼底着实让人不快:“他,能模仿周围人血脉中的特异之处,对吗?”

齐升逸却道:“可是这些也不完全,他还缺了一魂两魄,没有命魂,只凭天道活着。”

晁千琳道:“所以我怀疑,他可能就是‘它’,被派到我们身边,监测记录神诞生的原因。”

齐升逸又沉默了半晌:“确实,还从来没有神是如何诞生的准确说法,如果神也不知道自己诞生的原因,还和我一样对真相充满好奇,或者真的闲到一定程度,用这种方法来搞清真相也不是没有可能。

“而且,这确实是涉及宇宙和世界的秘密,被揭露出来,说不定真的会引起巨大震荡,改变整个宇宙的历史和进程。”

“是啊。”晁千琳连连点头。

她对一切的猜测终于得到了他人的认同,这种感觉就好像一切已经是板上钉钉的真相一般让她莫名心安,连笑容都变得有些不同。

齐升逸见她放松下来,端起茶杯半掩着脸,也苦涩地笑了起来。

晁千琳不禁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说这是我们最后一次会面。”

</br>

</br>

517 利令背盟

齐升逸到底在研究什么,晁千琳根本就没关心过。

对她来说,这是和她毫不相干的事情,无论齐升逸的目的是什么,实验过程如何,只要这个人对自己是友军,就不会影响二人的关系。

可是现在想来,自己实在是天真了,他既然也被牵扯到了异常的因果里,还是第一个与她交手的势力,他的研究内容怎么可能和自己无关呢?

看着晁千琳想了半天也没回答,齐升逸直接给出了答案:“我在尝试让死者复生。”

晁千琳立刻联想到他刚刚的话:“你是想让你太太复活?”

“是啊……”齐升逸答的像是在叹息,脸上的笑容苦涩又温柔,“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她对我有多重要,也可能这只是因为我半数的人生都在为了这件事努力,对她不光有爱,还有执念吧……”

晁千琳盯着他每条皱纹里夹杂着的矛盾,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自我否定:“你的研究是不是已经有结果了?”

“是啊,只要把素材准备好,就可以开始了。”

晁千琳心下了然,这种纠缠了太久的大事事到临头总会让人患得患失,齐升逸这个老人精也不能免俗。

“没想到齐老板真的是纯粹地浪漫主义者,为了爱情赌上了一辈子。”

“我还要为了爱情献上性命呢。”齐升逸苦笑了两声,“我的存在已经逆了天道,这么多年只能畏缩在异空间里,现在又要逆天改命,复生死者,可能连这个生存空间都没有了……不,是绝对没有了,为了给小柔续上寿数,我可能要把我自己也搭进去……”

“可是这么说的话,你的寿数本身就所剩无几了,就算给了你太太……”

“之前做最后测试的时候,我已经看到了天道对这件事的反应,所以现在倒是有个或许可行的方向。”

“抵消天道的方法?”晁千琳兴趣陡升,认真地看着齐升逸,“方便告诉我吗?”

齐升逸笑道:“你都不知道我让死者复生是什么原理,可能理解不了吧……”

晁千琳这才想起自己一开始就以没有好奇心为由,拒绝了和齐升逸彻底变成一党,这个关键时候才去问人家的核心机密实在打脸,便尴尬地耸耸肩。

谁知齐升逸居然还是讲明了他的方法:“我想通过记忆的移植,唤回三魂,复生死者。”

晁千琳消化了好一阵,才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这么说,你已经可以做到移植记忆?”

“是啊,记忆是有关联性的,只要截取出人生中最重要的片段,琐碎的内容会跟着三魂的回归自发衔接。”

就算他这么说,晁千琳还是觉得不可思议:“难道你在她还在世的时候就把她的记忆存储起来了吗?”

“这都要感谢我当年为了留住她付出的诸多努力。你既然已经经历过生死,还不知道自己最重要的记忆是什么吗?”

晁千琳完全不敢回想生死线上的经历,只能无奈地说:“我的状况好像不适合拿来参考。”

“你总该知道走马灯吧。”

走马灯,形容人临死前,一辈子的回忆在眼前像电影一样流过的情形。

或许日常回想,我们只会想起那些让自己印象深刻,蕴含强烈情感的记忆,开心的、悲伤的,也就是所谓难忘的记忆。

但大脑和灵魂的神奇之处在于,它们留存的不止有你愿意记住的,还有你潜意识里需要的,构成人格,决定命数的。也就只有那短暂到无法衡量的最后瞬间里,看到的才算是真正无可取代的回忆。

“这么说,你留住了她的走马灯?”

齐升逸点点头:“孽缘啊,我想到这个方法还是拜白靖廉所赐。”

“所以你带走他和他的家人,也是为了试验这件事?”

“没错。”

“你之前……成功了吗?”

齐升逸苦笑道:“算是吧,只是回来的人也带回了寿数,或者是载体的寿数也因为我的实验被剥夺了,无论是因为什么,实验又出现了新的阶段和新的障碍,不仅抹杀了之前所有步骤的成功,还引起了天道的反斥。”

“那这不是变成矛盾了吗……”

“是啊,所以我必须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只是现在已经没什么时间了……”

晁千琳听了他之前的说法,一时也只能想到转移寿数的方法。

可是这同样有违天道,就算她已经见过成功的案例,齐升逸这样劣迹斑斑的人成功的几率也极不乐观。而且,她不认为这种拼了半生只为让爱人复活的人,会给对方留下这样充满隐患,不见天光的人生。

【那他口中“可行的方法”到底是什么呢?】

也就在这个想法萌生的瞬间,一抹熟悉的灵力和妖气忽然在她背后出现。

还没等她叫出来人的名字,晁千琳就没来由地一阵天旋地转,脑子里的轰鸣有节奏地敲击在神经上,眼前的茶台和齐升逸像个漩涡似的飞速模糊扭曲。

【不会吧,他要用我这个没有寿数的人去做复生他妻子的载体?】

晁千琳没有恐惧,可心中的凉意直袭声带,让她的声音颤抖得无以复加:“你也……背叛我?”

齐升逸淡淡地摇头:“这谈不上背叛吧?”

晁千琳再也抵不过脑内呼啸而来的混沌,意识骤然断了线。

然而再睁开眼时,晁千琳却发现自己坐在一把长椅上。

她身边已经聚了不少人,透过人缝,建筑遥远,周遭只有绿植和城市雕塑,证明这里是个中心公园。

“你没事吧,姑娘?”

问她的是个老太太,软糯的口音让她惊诧不已。

“这里是……苏城?”

“是呀,你没事吧,要不要送你去医院啊?”

晁千琳连连摇头。

不用寻找,她也明白了,齐升逸要的不是她,是白明。

一个可以模仿他人特性,没有命魂,只靠天道活着所以不怕天道排斥,很可能因为异常或使命没有寿数的人。

“妈的……”她突然捂住脸,眼泪不争气地滚了出来。

自己到底哪里来的自信,认为自己是最重要最特别的,认为那些人的善意都是朝向这张脸,认为只要这项资源还掌握在自己手里,他们就不会背叛她。

晁千琳低声咒骂着,愤恨自己,也愤恨着他们:“妈的,齐升逸,蓝晶,你们死定了!”

</br>

</br>

518 空间路径

心头的焦灼与惊惶让晁千琳顾不上周围人群,情急之下,对灵子与空间的控制也成了她的本能反应,空间裂口几乎和她身形完全重合着出现,瞬间把她吞没其中。

然而,她分明感知到齐升逸身在何处,到达的位置却依旧是之前那片漆黑的虚无。

没有了旁人佐证,这片黑暗越发没有实感,像雾一般遮蔽了她对空间的感知能力。

之前与齐升逸交谈时,她并没有特别留意这里的构造,这时想要追踪齐升逸,才发现他这家搬得到底有多高端。

这个面积广阔的虚无空间和从前作为办公地点时一样,密度大约是正常世界的三倍,外部还套叠着狰与长蛇曾经存在的那重古人空间。

而齐升逸现在的所在很可能在这两者重叠的交界处,是比这里的密度和概念还要高等的地方。

也就是说,晁千琳此刻的对手不只是这个老人精,还有封住狰等一众大妖的老前辈。

过分复杂的位置关系使得此处的空间坐标混乱至极,在四维层面上理解,同一点上就已经有里外十数侧存在,如果没有清晰线索,仅仅凭着一个模糊的感知,短时间内实在难以区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晁千琳不住喃喃,她自以为难逢敌手的空间感知能力竟然完全被齐升逸的机巧屏蔽。

哀极生怒,她忽然难以控制情绪,不管不顾地划破自己的掌心,幽蓝的灵火尖刀瞬间把整个空间撕裂成片。

没有目的地的指引,所有的空间裂口都随机而成,层级较低的正常空间更易被链接,一时间,形形色色的现世光景在她身周的裂口中透出,裂口对面的人们投来一致的惊恐目光,像是破碎的镜子里,无数个面貌不同的她自己。

疯了一番之后,晁千琳颓然地坐在地上,打开过多空间的疲乏和疼痛让她终于变得安静,却依旧无法冷静。

她也知道自己不能这么自暴自弃,可是想到心爱的人到了他人手上,成为了一个将要被献祭的载体,自己来到岚城后最早交付信任的齐升逸为了自己的爱人窃走了她的爱人,被她当做“不二臣”的蓝晶不知何故做了齐升逸的帮凶,她根本就没法让心跳放缓。

坚持自身正当性的特侦队、与她关系密切的事务所、藏在阴影中虎视眈眈的钟家、努力向她示好的晁家、视她如一物品的桃灼堂,还有那个隐隐威胁着一切平衡的安灵教……

每一个难缠的对手发难,都没有被她无意识认同着、保护着也依赖着的齐升逸的突然背叛这般让她抓狂。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晁千琳用这三个字逼迫自己正常思考,无数次重复之后,大脑终于被催眠,开始运转。

【经常开启的空间路径上,空间的密度会相变得松散,如果他是从这里搬离到现在的所在,应该会有条路径呈现出不同的密度……可是这里的空间太复杂,根本感知不到路径的存在,刚刚也算是试过随机打开空间了,连接到的却都是密度更低的位置……】

【如果要去高密度的空间,和在这里寻找低密度路径的目的就矛盾了……】

晁千琳愣了一会儿,忽然有了思路:【既然无论如何都是由低向高,那直接从最低层跳跃到最高层岂不是更容易?】

假如把众人生存着的普通世界命名为空间a,狰与长蛇所在的二倍密度空间命名为空间b,此刻晁千琳所在的三倍密度空间命名为空间c,齐升逸搬往的所在命名为空间d,那么从被空间b环绕着的空间c到达空间d才是最难的。

因为空间b和c套叠状态的交集造就了空间d的存在和复杂性,这样充满流动性的环境本身就极其不稳定,生物经过的空间路径也会在流动中被分隔成散点,再加上点本身坐标极其复杂,把它们组合成线简直是反人类的任务。

可是从空间范围最大也最稳定的空间a入手,直达空间d中的某个定点,抛开空间b和c的干扰,就容易形成相对稳定的链接。

【如果这样处理,那选择一个中齐升逸经常出没的地方,从那里找到他使用的空间链接方式,作为筛选低密度路径的参照,再确定他所在空间中的某个定点,到了那边再找他本人也可以嘛。】

想通这些,晁千琳立刻打开了通往自家客厅的空间裂口——这是唯一一个她见过齐升逸多次出没的表世界坐标。

可是裂口一开,她便发现自家客厅外围被一道空间屏障包裹着,无法从空间层面上直接突破,而且,这屏障并不是她离开时桃之所用的那道。

晁千琳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们不会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吧?】

她立刻改道落脚在自家楼下,上楼时果然发现这周围都被特侦队的人占领了,自己家中还有古怪又汹涌的空间波动传出。

一开门,她就看到奚成必、奚满月以及一众特侦队的成员正围着一台巨大的仪器忙前忙后。

这仪器足有三四米高,已经超过了复式公寓的二层地面,把它搬进楼组装起来也需要不少时间。

晁千琳不知道自己被迷晕之后过了多久,又在那个时间比外界快三倍的空间中耽误了多久,可是桃之显然没能撑到她回来,她的行动还是被特侦队打乱了。

“你们这是干什么,私闯民宅吗?”晁千琳语气不善地质问道。

奚成必只淡淡地说:“我不奢求你配合行动,但是请不要干扰我们公事公办。”

“这里是我家,你们公事公办些什么?”

奚成必没再说话,眼睛朝她身后飘了飘。

晁千琳立刻发现不对,动作却远不及她身后早有准备的奚满月快,脑后一痛,整个人就失去了意识。

她再次醒来时,第一个反应是苦笑。

被周身的疼痛和沉重的心事压着,她这一觉根本就和没睡一样,奚成必那个眼神和奚满月突然逼近的气息犹在眼前。

她看了眼床头闹钟,此时已经是她去找齐升逸后的第二天下午了,房间外没有了乱哄哄的警员声音,却隐隐能听到任道是气愤的大叫。

“你他妈倒是说句话啊,把我当空气吗?”

她竖起耳朵的同时,灵觉中那股熟悉到极致的气息也涌进她周身每个毛孔。

晁千琳连怎么呼吸都忘了,跃下床直冲出去,可刚迈下楼梯,见到那个瘦削的身影,她的腿脚就瞬间没了力气。

</br>

</br>

519 饭颗山头

客厅的地板上满是淡黄色的灰尘和脚印,几台手推车被丢在门边,屋内原本的家具则被堆到了窗边,只有一把单人沙发还在原位,乘着从前总喜欢倚在上面看报的鹰隼般的男人。

那台巨大的仪器依旧矗立在客厅当中,任道是痞气地倚在边上,显得这台科学玩具毫无严谨与恢宏,甚是滑稽。

“……奚成必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你就不能多为千琳考虑一下吗,你知不知道她之前差点,不对,根本已经……”

听见卧室门开关的声音,任道是一转头就看到了晁千琳,忙尴尬地收住了话头,讪讪和她打了个招呼:“嗨,千琳……”

晁千琳没理他,只怔怔地站在楼梯上。

没人知道她的心情有多复杂。

想念他,这是一定的。

可是他回来的时机那么刚好又那么不巧,就像是他捏着台本,听到导演喊出“action”,理所当然地走回她的视线,开始了表演。

在这个她精心准备一切,又轻而易举地被权势碾碎成尘,失去忠诚、失去爱人、失去自尊、失去希冀、失去可依赖的一切的时刻,他回来了。

重回原点。

她想证明的,想摆脱的,想与他并肩承担、与他共同分享的,在这样的时间点,都像是笑话。

晁千神一直平视着前方,正襟危坐,好像对身周一切都满不在乎,又好像正等着她走到自己面前。

于是,晁千琳的腿还是擅自动了起来。

美人走下楼梯,风姿绰约地撩动鬓发,似乎是所有影视作品钟爱的惯例行为,但是从来没有任何一次,让观众任道是如此难堪。

眼前的场景就像是阔别多年的二人在至亲葬礼上重逢一般压抑,和他想象中完全不同,作为一个局外人,任道是只想立刻溜掉,却不好意思说出告别的话,打破这二人漫长又无神的对视。

对视之间,只有沉默。

那二人都发现了对方的变化,但谁都不忍心挑明。

重聚后本该满溢的喜悦在这个时候被挤压到复杂情绪的边角,双方下意识隐藏起来的秘密使他们自责自己如此不堪,又排斥着对方同样不堪的事实。

晁千神的憔悴都写在脸上,他瘦了很多,脸上的棱角更加锋利,头发白了一半,连眼神都从曾经的嘲讽变得几乎读不到感情,甚至面对着她时,也拿不出那种真诚的温存。

晁千琳同样憔悴,虽然她的相貌不会有完美以外的变化,但骨子里透出的疲惫和虚弱却与这种完美产生了过度鲜明的对比。

她的眼神,也变了。

变得不好懂了。

任道是有意清了清嗓子,他觉得自己再不主动离开也要被撵走,谁知晁千琳听到声音,顿时向他投去求救般的目光。

任道是被这种不明所以的求救弄得汗如雨下,他猜不透小女儿心思,更看不懂情疯了的晁千神对晁千琳毫无热忱到底意味着什么。就算他是察言观色的个中高手,这题也严重超纲了。

“那个,千琳,睡得好吗?”他自己都觉得这话很讽刺,却实在想不出还能说点儿什么。

晁千神却突然开口:“你刚刚想说什么,之前千琳怎么了?”

任道是本来想说晁千琳已经死过一次了,此时却不敢在她本人面前提及,生怕触了晁千琳的霉头,或是破了某些他不明白的口封天机。

看他手足无措的样子,晁千神不自觉地探了探身,威逼之意浓重已极,晁千琳似乎也感觉到他想说什么,悄悄对他摇了摇手。

“我还是先走吧。”任道是苦着脸讨饶。

夹在这两人中间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事,他根本不等那二人给反应,转身要溜,却忽然卡在了一个尴尬的动作上,腿就像被什么东西绊住了一般,无论如何都不听使唤。

晁千神淡淡地说:“把话说完再走吧。”

任道是知道是他动了手脚,却不通原理,表情慢慢阴沉了下来:“你怎么不去问千琳呢,既然她已经醒了,你们的事就自己解决吧,奚成必那边我还得应付呢。”

两个男人看向彼此的眼神越来越不善,晁千琳只好放弃了逃避,挡住了晁千神控制任道是动作的灵子流:“老任,你先去忙吧。”

她话中的言灵硬是破解了晁千神的术法,任道是得了自由,头也不回地离开,重重的关门声表示他心情相当不佳。

晁千神却顾不上他,心中想到的唯一一件事,便是自己离开之后,她果然在压力之下成长了。

再次对视,二人依旧沉默。

无论是客套至极的“最近过的好吗”,还是露骨至极的“有没有想我”,他们都没办法说出口,那个折中点最终停留在:

“晚饭吃什么?”

异口同声,包括语调中的虚弱和胆怯都那么一致。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轻声苦笑。

“千琳,我……”

“很想你。”

相比依旧为爱和身份挂怀的晁千神,晁千琳已经被错误的因果强行判决。她不能也不再能对他说出个“爱”字,所以作为亲人,她轻而易举地替他说出了“我想你”。

爱情就像一片海水,晁千神正沉在海底。水比空气更灵敏地传导、放大了她的表情、声音和动作,甚至放大了那玄而又玄,却真实变化的温度。

他的眼睛突然湿润了,在那张无表情的脸上分外明显。

晁千琳瞬间转移了视线。她不敢看他露出这种表情,更不敢看他接下来还要沦落得更深更深的悲伤。

“栗子炖鸡?”晁千神试探着问。

晁千琳轻轻摇头,否决掉这个从前。

晁千神点点头,突然轻笑出声,站起身便要往外走:“我去买菜。”

“大哥……”

这一声完全没经过大脑就从晁千琳嘴里脱出,她迷茫地看着回过头的晁千神,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说什么。

在对方眼中,她的意志单薄得失了形状,甚至在窗外暖光中微微飘摇,让晁千神心疼得可怜,又让晁千神心疼得可恨。

他深深地吸气,又缓慢地呼出,终于还是伸出手,紧紧把她搂在怀里。

感觉到她也伸出手,把他紧紧回抱住,听到她拼命压制未果,嚎啕而出的哭声,晁千神一边笑着,一边被她的一切拉扯出眼泪。

“我回来了,不会走了。”

“……嗯……”

“不会走了。”

“嗯!”

他们都信誓旦旦,也都怀疑着彼此到底能做到几分。

</br>

</br>

520 借问别来

晚饭没有栗子炖鸡。

晁千神与厨房阔别三月,再下厨时也有些失手,一桌菜和二人的对话一样寡淡无味。

他们一直没提白明到底去了哪里,也没提最近发生的诸多烦心事,可算是安安稳稳地吃完了这餐饭,然后把房间打扫了一遍,把能复原的家具尽可能归回原位。

可是,那台巨大的机器总横在视线里,怎么也避不开。

晁千琳只听到任道是的半句话,想来是晁千神强硬地把那群人从自己家里撵了出去,可是她感觉不到公寓周围有任何异样的法术,完全猜不出他一个人是怎么对抗那班“强敌”。

她总觉得晁千神的眼神有些涣散,对所有事都没法全情投入,连擦地板都像个智能机器人似的不住在原地转圈,就好像一直在用同心诀或是什么法术和其他人交流一样。

“大哥,先歇一会儿,明天再打扫吧。”

晁千神果然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听懂她的话,停下来的动作都慢了好几拍。

晁千琳赶紧从冰箱里抱出一大堆零食,堆在茶几上,示意他过来一起吃点心。晁千神却先去洗了个澡,才慢悠悠地坐过来。

他没吹头发,整个人湿漉漉的,白发看起来不那么明显了,没精神的程度却高了几倍。

“你累了的话,就早点儿睡?”晁千琳试探着问着,生怕他说出什么惊人的话,让她自己睡不好。

晁千神只摇摇头“我不累,只是得顾着这四周,有点儿忙。”

晁千琳没听懂他的意思,却也没问,仅仅换了个话题“白明被齐升逸带走了。”

一个白家人被契约甲方带走也没什么稀奇的,只是晁千琳的意思显然不是这样,晁千神静静地看着她,等待她说更多原委,可等了半天,晁千琳都没再说什么,只是认真地和手里的酸奶较劲。

她是怕自己提到白明时必定透露的异样会被晁千神捕捉到,却没想到自己的沉默已经足够反常了,晁千神这样敏锐的人怎么会看不透。

他看透不说透,只是问“要去把他找回来吗?”

“那就必须跟奚成必合作了,是吗?”

晁千神叹了口气“跟他们合作肯定会更稳妥一些,不过如果你不想,也不必。”

他这么说就证明他有把握,晁千琳毫不质疑地认真思考起来。

受制于人不是她想要的,而且有了被齐升逸背叛的先例,她对四大家族的不信任翻了数倍。

那些人为了自己认定的正义什么都可以不顾,白明、晁千神和自己的身份又那么尴尬,如果最后的最后,那些人也和钟家一样为了“大义”抛弃他们,所谓的合作就变成了纯粹的枷锁。

但是只靠自己杀进齐升逸的大本营真的有可能吗?就算晁千神那么自信,这不还是变成了所有事都依靠着他了吗?尤其在营救对象是自己心上人的时候,这样利用着深爱自己的他,真的可以吗?

“千琳……”晁千神终于主动开口唤她,可晁千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没听到。

他只能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被触碰到的一瞬间,晁千琳对整个世界的不信任都浓缩在下意识地一蜷之中。

那样子就像是她刚能看到光亮时,预感到雷声将至一般。

晁千神的手尴尬地停住,又尴尬地收回,用尽全力勾勾嘴角,看着她变得更加惊惶。

这个本能反应对晁千神造成的伤害难以估计,晁千琳在这种微妙的气氛里再一次没了主意,只能主动用更亲密的行为来表达自己绝非故意。

她掀开他搭在肩头的浴巾,轻轻摸了摸他胸前的伤疤,颤声问“彻底好了吗?”

“嗯,完全不疼了。”

“大哥……你……”

晁千神抢先回答“我去了卫城。”

“那里有什么吗?”

“大海。”

“我还没见过大海。”

“以后会见到的。”

晁千琳轻轻点头,略显苦涩地说“我之前去过岚大了,比道教研究学院要大好多好多啊。”

“当然了,岚大有好几个校区,你肯定还没看全呢。”

“我还去了常城,那边和这边倒是没什么区别。”

“还有别的地方吗?”



</br>

</br>

521 一夜有话

这一晚,他们睡得都不好。

晁千神在阔别多日的床上翻来覆去,另外十四个分身轮班入睡,只有他一人必须整夜醒着,随时驱赶着试图靠近公寓的各派势力。

其实他已经回来三天了。

在刘浪那里拿到消息之后,他连夜带着三百多名住在安灵教小区中的老牌教众赶回了岚城,留下了奚钩月和卫语信带领剩余的教众在一周以内陆续迁移。

有了之前操控上千人意识的经验,只经历一路磨合,他就大概掌握了分别操纵这十四人的方法。

他有意要隐藏自己的行迹和所有底牌,只求能在之后的日子里尽可能少碰钉子,为此,晁千神一直在卫语信先前留在岚城的据点中构建自身的新势力,随机控制其他分身在自家附近逗留,查看晁千琳的情况。

即便是透过他人的眼睛,看到她还安好也让他放心了不少。不过晁千琳与桃之初次交谈时,他派去的普通人并没能成功切进空间屏障,晁千琳奄奄一息地活过来之后,他才感知到她又在自己眼皮底下遭遇了危险。

所以这一次,他一感觉到桃之的屏障再次出现,就亲自带着所有的分身回来监看一切。

不过,晁千琳刚刚进入异空间,也对前一次的屏障有所察觉的奚成必等人就使用了某种手段强行突破了屏障,带走了桃之。

晁千神从这一系列事件中明白了晁千琳的用意和去向,便没有出手干预奚成必,只在附近默默等待晁千琳回来。

奚成必一直寻找的就是这个晁千琳打开通往齐升逸空间的契机,一旦他们双方获得了联系,他就有了线索追踪齐升逸的所在,晁千琳对他们的价值便归了零。

现在找到齐升逸才是他们的首要目标,他们根本就不再管晁千琳的态度与想法,见她驱赶特侦队,直接选择了最简单的方式处理她,理所当然地触到了晁千神的霉头。

就算晁千神的心态变化再大,他对让晁千琳受伤的事还是零容忍的,原本的潜伏计划在奚满月出手的瞬间就被怒火蒙蔽。

在晁千琳被击晕昏睡之后几分钟内,晁千神就带着十四个与他意识同步的“手足”忽然冲进门,把眼前的每一个特侦队队员用和妹妹一样的待遇打晕了过去。

灵辖的气息天师几乎感受不到,更何况除晁千神以外的十四个人就算身手和他相差无二,却都是从未修行过的普通人,特侦队的队员根本没反应过来,就被这男女老幼参差不齐的一队尖兵一招制敌了。

直到晁千神站在奚成必面前,目光冰冷地看着他,这个光杆司令都没明白这伙人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滚。”

晁千神只淡淡地说了一个字,除他之外的十四人便各自搬起房内的特侦队队员,毫不留情地扔出房门。

奚成必向来识时务,见这种状况立刻决定从长计议,可他再想离开,路也被门口堆出的人山封死了。

晁千神根本没管那些,他在心中默数完五个数还没看到奚成必迈出门槛,直接一脚踹在他后腰上,用房门把他压在了人堆里。

年近花甲的奚成必这辈子头一次遇见这么丢脸的事儿,为了找回面子说不定会做些什么,也难怪任道是要跑过来对晁千神说教。

就这样,在晁千琳不知道的时候,晁千神已经默默看顾了她一天一夜,把她从头到脚看上了千遍万遍,填补几乎要透体而出的思念。

虽然有了那十四具躯体分担他的意识和疲劳,他已经不需要睡觉了,但就算身体不会累,一刻不停地思考、监视、控制一切也让他精神无比疲乏。

尤其是发觉她心意的转变之后,他每一秒都在拼命压抑着冲到她面前,把她的心摇出来看看的冲动,分心去做其他事变得更加吃力。

即便如此,只要她还没有亲口说出来,他就依旧用尽全力地自我欺骗着

再次什么呢?

晁千神也不知道。

就算是他最自信的时候,也不过是觉得她走在了将要爱上自己的路上。

他只能不住地回忆着钟爻给过的片刻幻境,那种开心到放声痛哭的感觉,或许这辈子也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与晁千神不同,晁千琳的睡眠质量全都消融在梦中。

她几乎一整夜都没有进入深层睡眠的阶段,光怪陆离又支离破碎的梦境填满了每一秒,有过于现实的,也有极其虚无的,有过去发生的,也有现在经历的,有心爱的朋友和亲人,也有惧怕的对手和未知……

睁眼之前的最后一刻,她梦到自己生命中出现过的所有人手拉着手,围着自己熊熊燃烧的尸体在跳舞。

晁昭、晁千神、白明、任道是、奚满月、奚钩月、蓝晶、宁峙、齐升逸、奚成必、李立青、杜秋风……甚至还有小麦和狰。

而她的意识像缕青烟一样升在半空中,无感情地俯瞰着他们的狂欢。

睁眼之后,她觉得自己是真的睡不着了,只好下楼去冰箱里翻点儿东西吃,却发现晁千神也在客厅里对着那台巨大的仪器发呆,似乎一夜没睡。

“早啊,大哥。”

“早。饿了吗,我给你做早饭?”

“一起吧。”

两个人走进厨房,各自盘算今天应该做些什么。

才早晨五点多,楼外安静得连鸟鸣都显得聒噪,鸡蛋在油上噼噼啪啪更是恼人。

晁千琳问“你今天去事务所吗?”

“不了,我还有别的事。你要去吗?”

“是说去事务所,还是跟你去做什么?”

晁千神笑道“去事务所。”

晁千琳犹豫着问“可是家里没有人,可能……”

“放心吧,他们一时半会儿搬不走它。”晁千神朝客厅里的巨型仪器抬了抬下巴,“不过你也可以叫任道是过来,帮你的忙。”

晁千琳知道他对自己将要做的事心知肚明,便听从了他的建议,给任道是发了条微信。

难得任道是也起的这么早,居然秒回“我等地铁营运就过去,需要我带什么吗?”

“带着头来就行了。”



</br>

</br>

522 窃梦读真

晁千神故意在任道是来之前先离开了家。

晁千琳其实很好奇他到底要去哪里,可是她的事晁千神都没多说什么,她实在不好开口。

不过她隐隐感觉他或许一直就在自己身边,她身上发生过什么他都清楚,自己的对他个人空间的保留说不定纯属多余。

任道是还真的只带了脑袋过来,看晁千琳家里没有现成?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