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雕之公孙绿萼 - xp1024.com
《神雕之公孙绿萼》


01、绿萼

严绿一面静静地注视着面前的人,一面不动声色地将碗中的药汁慢慢喝完,然后随意将碗放回面前的木质托盘,冷冷看了一眼那捧着托盘的人有些闪躲的神情,末了还是面无表情地道:“你先下去吧,我要睡一会儿。”

不过是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面前跪着的人却竟似给吓得浑身一颤,险些将盘子都打翻,慌忙抢救回来之后,似乎仍是害怕责备似的,有些慌乱地半抬起头,额前的发丝便随之滑落,露出一张淡白如玉的脸来,映衬着满头漆黑如墨的黑发,十分引人注意,不过,最最叫人移不开眼珠的,却是她那一双如同受惊的兔子一般明亮而惊恐的水润眼眸,再配上她弱柳扶风一般的纤细身形,真个是孱弱娇媚,我见犹怜,当真十分对得起她的名字,柔儿。

可惜她美则美矣,却总归是失之荏弱,不够清明端正,叫人看了有些不舒服,故而只能落得到了个下乘了。怎么说呢?用昔日搭档肖勇那个有些毒舌男人的话来说,再美的女人,倘若没了骨头,也就是活脱脱一副小三的狐媚子模样了。

小三么?倒也名符其实,想到最初恢复知觉时见到的那一幕,严绿不由得露出一丝冷笑,然而考虑到现下的状况,她却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想她以前,对那个老搭档的这些言论总是置若罔闻的,她素来寡言少语,不但鲜少发表此类言论,很多东西甚至连想都未曾想过,然此时此景,她却不知道怎地就猛然地想起他这一句话来,还破天荒地没有立刻归类到无用的垃圾信息里无视掉,竟头一次觉得十分贴切,果然此种女人同几次工作中接触到的那些富豪权贵们的“亲密友人”们十分类似,思及那些人给他们工作带来的诸多麻烦和困扰,顿时觉得眼前这名叫做柔儿的纤弱美女,不知怎地让人觉得从心里不舒服起来。

见她半天还傻愣愣地戳在那儿,光拿那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她,严绿便多少有点无语,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目送着她踉跄着告退出去,确认了四周无人注意之后,严绿轻轻翻了个身,有些吃力地爬下了床,扶着床边的桌椅慢慢地试着走了两步,却不得不在脚上传来的一丝丝的抽痛中停了下来,重新挪回到床前。

她小心地拉着床幔爬上床去稳稳坐下,将那一只受伤的脚平放在床,缓慢却十分熟练地拆开包着伤处的白布,双手只那么一掰……剧痛传来,直疼得她出了一身冷汗,心中却慢慢地松了一口气,还好,这脚踝看起来肿的虽然厉害,却不过是扭了一下,伤得不是很严重,应该不会落下什么后遗症。依着她的经验,大约再过上个三五天就没事儿了。原本这种程度的伤势,只需贴上几片特制膏药,再配合上队医的推拿,第二天就可以生龙活虎出任务的,而今,她却对此无能为力,唯一可以做的,便只有等待了。

好在她的耐性也一向不错,弄清楚了目前的状况,严绿十分平静拉开了锦被,缓缓闭上眼睛,调匀了呼吸,想略略睡一觉养养精神,顺便驱散心中浮起的那一点久违的无力感,想到那个总是咋咋呼呼,精力充沛的搭档,再看看自己眼下的状况,她素来平稳的心情,还是难免稍稍有些低落,也不知道,那边的情况如何了,有他在,应当是没有问题的吧?

不过无论结果怎样,都与她没有什么关系了,她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裹在锦被中的小小身体,忽然破天荒地有种想要苦笑的冲动,这一系列的事情如同做梦一般的发生在自己身上,本该在这一次任务中丧命的自己竟然重生在这个世界,成为了一名五岁的幼童。

何其荒谬?

这样一种离奇的遭遇,饶是落在了奇思妙想不断如肖勇者,恐怕也要大吃一惊,觉得难以置信的吧?更何况是,撞上了被他戏称之为“绝对零度”的、冷冰冰的没有丝毫幽默感和想象力的自己。

幸而她的心理素质还凑合,既然事已至此,权且也只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说不定好好睡上一觉,醒来便又是二十五岁的资深特卫严绿了。她这么一想,倒也想开了些,也终于慢慢地朦胧睡去。

因着多年的职业习惯,她即使处于最深的睡眠中也依然十分警醒,于陌生的环境中更是如此,故而这几日来到底还是没有睡好的,即便此时心中拿定了主意,终于好好进入梦乡的时候,梦境里却仍然没有停止思考。

她似乎总是回到初到此地刚醒来的瞬间,甫一睁开眼便见到自己面前花丛中忽然冲出来的那拉拉扯扯着的两人,其中的一个便是那位柔儿了,没等她看见另外一个人的模样,就被此位女子一头撞倒在地,条件反射般地躲避,竟发现四肢十分无力,身体的感觉也十分怪异,大惊之下,用尽全身力气却也没有避开,就那么直直地滚入旁边的溪流,堪堪崴了脚。

再睁开眼的时候,就见了一对三十多岁,身着古装的男女正围坐在自己床前,一见她睁眼就扑上来将她勒在怀里“儿天”“儿地”的乱叫。她本待想躲,自然还是没有躲开的,被那手劲儿甚大的妇人结结实实地抱在了怀里挣脱不得,只是她这一回却也看清楚了自己因何屡屡发挥失常的问题所在,原来,却是她的身体缩小了。她初时还以为是重伤之下的神智混乱,然而很快就发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这是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她确确实实地变成了五岁的女童。

确认了不是做梦之后,她心中初初涌上的却不是恐惧,倒是一阵莫名的失落,只想着如此一来,那一身辛苦练出来的,使得她成为行内排的上名号的特卫的格斗功夫便是一分都没有了,更不幸的是,脚上的痛楚表明,她还受了伤,回过神来的时候,面前已经站着了一个不知所措的女人,连声呼道:“小姐,您怎么样了?都是柔儿的错,柔儿该死。”

然而她的表情再惊恐和柔弱,眼底的那一丝莫名的不甘和怨愤却没有逃过严绿的眼睛,她干了那么多年的特卫,早已练得心细如发,再加上起初撞上的那一幕,这女人的心思底细如何还会摸不清楚。

为了掩饰自己勾引男人的丑行不惜推年幼的小主人落水的婢女和为了偷腥不管独生女儿死活的父亲,倒真是极其少见的一对狗男女了。

严绿心中本就对莫名变成柔弱幼童的事情十分光火,加上初来乍到就遇到这么一件烂事儿,更是十分厌恶,然而,让她没有想到的是,更窝火的事儿还在后面,跟着的几天里,在百无聊赖的养脚伤的日子中,她便从自称是她父母的那两人的对话和周围的环境和细节中慢慢了解到,原来自己竟重生在了绝情谷,成为了谷主公孙止和谷主夫人裘千尺五岁的独生女儿。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在她涉猎过的仅有的几本闲书中,刚好有那么一本叫做神雕侠侣的书,有着这个地方和这两个人的名字,要是一切都没有弄错,那么她此时便成了那个单纯善良的、日后为了一个不知所谓的男人,惨死在亲生父亲剑下的公孙绿萼。

这么一个呼之欲出的事实终于让严绿没法再接着酣睡下去,她缓缓睁开了眼睛,为了自己日后的人身安全和正常生活,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02、决意

经过仔细权衡和分析,严绿决定有计划地离家出走。

这个想法,几乎是甫一确定了自己现在这个的身份之后,便立刻萌生的。或者对善良单纯的公孙绿萼来说,这里是她的家园,但对她严绿来说,这绝情谷,绝非久留之地。

她素来理智到近乎冷漠,断断不肯让自己活得憋憋屈屈的,这公孙止裘千尺夫妇的人格品性,那书中说的再清楚不过,她可不想把自己宝贵的生命浪费在这个鬼地方,而既然柔儿已经同公孙止勾搭上了,那么三人情变的时间也就不远了,想到之后的乌烟瘴气,她须得要早做打算了。

只是,因着脚伤未愈,且对四周不熟悉,严绿心中虽然对自己未来的人生已经有了初步的计划,当下却还是什么都没法做,幸而她深知健康的身体对她的重要性,加之又恰好可以利用这个时间好好熟悉熟悉这个新的躯体,方便以后开发利用,故而她的心情倒也平静,每日里在房中静养,也未觉十分不耐。只是那名叫做柔儿的婢女,因是裘千尺亲自指派来贴身服侍她的,便仍然带着一副楚楚可怜温柔体贴的模样,战战兢兢神情闪烁地天天出现在她的眼前,多少有人厌烦。

好在虽然小孩子的身体十分娇弱,容易受伤,但身体的恢复能力总是相当不错的,没有过上几天,严绿的脚伤便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总算可以出门透透气了。

她给憋了这么久,心中早已经想着出去放放风,顺便暗自查看一下周围这对她来说几乎是全然陌生的环境,恰好公孙止夫妇进屋来探她,她便随口提了一句,不料才刚一提这个话头,公孙止便十分紧张地道:“乖女儿,这可不行,你本就伤着了脚,这一出去,万一又摔着、碰着了,可如何是好,不如再在屋里休养休养,待再过上几日,天气再和暖了些,爹爹再陪你出去好生玩耍一番如何?”

他话音还没有落,却见一旁的裘千尺立刻横眉立目地道:“放你、娘、的、屁!她不过是崴了脚,又不是断了腿,都休养了十余日了,纵使当真是腿摔断了也该长好了,现下不过是想出房去走走,有什么不行的?她是我‘铁掌莲花’裘千尺的女儿,名震江湖的铁掌帮主嫡亲的外甥女儿,可不是那些个娇娇滴滴、提起不起来、扶不上墙的劣货,你这些个半点见识都没有的话可休要再提,没得说出去让人笑话。”

这劈头盖脸的一番抢白,当真是如同雷霆暴雨一般,饶是这十几天来已经近距离对裘千尺的脾性了解了个大概的严绿,也不由得给震惊了一回,抬头再看那风暴中心的公孙止,脸上更早已经是一阵红一阵白的,想必心中已经是十分难受了,只是不知道是因为终于已经开始不堪重负,还是因为裘千尺的这一回大发作竟当着独生女儿和地下情人的面当场让他十分下不来台,或是二者兼而有之了。

出于职业习惯,严绿一贯擅于观察人的细微表情变化,故而难免便多注意了公孙止一番,却见他虽然脸色有些难看,目光中隐隐有些怒气,面上却仍然是挂着讨好的笑容的,对于裘千尺的这一通狮子吼,他不但不敢回击,甚至连一丝的愤怒都不敢表现出来,反倒还在脸上强行扯出一个笑容,十分和气地对着裘千尺道:“尺姊姊说的对,那就出去吧,哈哈哈,出去自然也是十分好的,咱们可以一起陪着乖女儿出去好生走一走,玩耍一番。”

公孙止这一番话说得十分自然,面上的表情也始终柔和恭顺,想是裘千尺积威已久,他如此服软已经成为了习惯了。而再看那裘千尺,对这一套也是十分受用的,仔细看去,那心满意足、十分自得的表情背后,反而还隐隐有了些后悔的意思,不过,这一点子后悔很快就被那一种理所应当的无所谓代替了。于是,在裘千尺的吩咐下,柔儿和另一个婢女上前替严绿更了衣之后,便将她抱下了床,交给了公孙止。

不知是见到情人在场,还是天性中那一丝父女亲情尚未完全泯灭,公孙止眼中倒真染上了几分柔情,他满脸慈爱地张开双臂,正预备从柔儿手中接过她,她却顺势一挣,稳稳落地。公孙止一愣,还没等开口说句什么,旁边裘千尺见他吃瘪,十分得意,早又抚掌大笑,那句“真不愧是我铁掌莲花裘千尺的女儿”又张口就来了。

公孙止心中的那一点失落便那么着凝固在脸上,他本就被妻子当着相好的面兜头兜脸骂了一顿,十分没脸,现下又被女儿明着抗拒,经历这等连番打击,即便他再是能忍,看上去也多少有些可怜,然而严绿看在眼中,却也只当做没有看见的一般,原因倒也无他,只不过因了她十分厌恶此人,故而不想同他有什么身体上的接触罢了,即使,他是她现在身体的原主人公孙绿萼如假包换的亲生父亲。

她这么一落地,恰好站在几人中间,见那柔儿一直侍立在旁,想是将这一切看了个清清楚楚的,心中似乎是很有些想法的,那一双眼睛更是水盈盈的,满是柔情和怜惜,毫不掩饰地将大把秋天的菠菜丢向公孙止,这男人给裘千尺训斥惯了,对这等柔媚之情便十分受用,竟也不由得温情回视了起来。

裘千尺虽然彪悍,但到底心思不够细腻,那两个人背着她旁若无人地频送秋波,她竟丝毫都没有发现,反而催促着众人赶快出了屋子去。于是,他们一家三口便这么着被几位婢女簇拥着往谷中走去,严绿因身量尚小,走得极慢,公孙止便慢慢跟在她的身边,不时说上几句话,殷切照应,裘千尺想是因方才才训斥了丈夫一通,心情正舒畅着,便也耐下性子陪着他们走了一段,竟也不时问长问短,细心照料。一时间,一家三口,倒也甚为和谐,想必在外面人看来也必然是其乐融融的。

然而严绿心中十分清楚,这不过是暂时的假象,随时都可能因忽如其来的争吵而消散。正所谓刚极易折,物极必反,明眼人一看便知,其实公孙止、裘千尺这一对夫妻,是很难长久的。公孙止平日里自是十分温柔体贴,但其中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就不得而知了,加上那个柔儿的存在,恐怕他现下对裘千尺只是表面的奉承,心底深处更多的是怨愤。裘千尺眉梢眼角对公孙止的情意倒也不是假的,但只可惜性子急躁了点,脾气暴烈了点,说话不知轻重了点,便将那百般的好处都淹没了。

最让人无奈的是,两个人的想法常常是没有半点相同的,即便是相同,到了说话和做事上,也必然是截然相反的,如同这一次的出门放风事件,公孙止不想她出门,是怕她旧伤未愈就又摔着、碰着了,裘千尺却觉得无所谓,主张越是伤着了越是要多动动,免得不利于康复。

这本都是出于疼爱女儿的心,然而由于角度和出发点不同,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都能引来一场暴怒,再联想到日后两人的生死纠缠,严绿忽然觉得有些无力,正所谓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她原想着说好好在谷中做好她的事,待年纪稍长了再出谷生活的,却遇到了如此夫妇,真个是连旁观都是种折磨,可能的话,真是越早脱身越好。

果然,正如她预料的那样,这一副合家欢乐的好景并没多长,严绿自顾自地不紧不慢地走个不停,裘千尺却终于还是没有了耐性,她爱武成痴,每日必定要练足了五六个时辰才罢休,因一直嫌丈夫武功不济,每一次练功必要督促他一道同行,此时她看时候已经不早了,便快走了两步,一伸手将严绿抱起来,交给了身后跟着的柔儿等几名婢女,随意交代了几句,就要拉了公孙止去练功了,公孙止有些无奈地离去,回头看了严绿一眼,眼波却又扫过柔儿,动作便稍微慢了些,早又惹火了悍妻,被她以一招十分漂亮而巧妙的招式擒住,扛着往静室而去。

众婢女包括柔儿在内,都安静地侍立恭送,似乎早已经对这个场面习以为常了,一点惊异的神情都没有,严绿自己心中虽然万分吃惊,但面子上还是没有表现出来,跟着婢女们走了几步,到了一处十分幽静的地段,便令众人各自散了,说要自己一个人休息一会儿。

她心知有了刚才裘千尺的命令,即使她此刻如此说,也不过只能让这些人暂时退开一小段距离,她仍然还是处于被她们严密监视之下的,故而也就规规矩矩地,找了块石头,仰面躺下,做出一副走累了,要休息的模样,顺便欣赏起谷中的风景来。

这绝情谷景色十分清幽怡人,有潺潺的流水自她身边流过,四周草木蓊郁、花团锦簇,不时有一两只松鼠小兔从对面的树丛中探出头来好奇地朝她张望,凉风习习,伴着鸟语花香,宛若桃源仙境。

纯天然无污染的绿色幽谷,野生的仙鹤和白鹿,一切都很美好,对久居水泥森林之中、又常常处于精神高度紧张的高强度工作压力之下的严绿来说,这种环境确实十分难得的令她感觉到了久违放松和安全。

不过,如此稀罕的美景,她此时却无心好好欣赏,整个人还沉浸在方才的震惊中,裘千尺擒住公孙止的那一招太过巧妙和漂亮,引起了她十二分的兴趣。这个人的招式完全不同于她做特卫所见过的任何一个对手所用的任何一个招式,不但如此,它的威力也是显而易见的强大,到了此时,她才意识到这大约便是这世界的所谓武功了。

第一次身临其境地见识到其中的神奇,十分令人震撼,也因了此,她也更加确定了,自己这一次真的是来到了武侠的世界,那么大约以后做很多事情的时候,都是要靠武力说话的,如果这个方面比不过人家,大约便会处处受制于人了。旁的不说,眼前裘千尺和公孙止的相处模式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公孙止那么一个高大英武的男子,就因了武功逊色于老婆裘千尺,便不得不忍受诸多闲气,这么一个小小的山谷中尚且如此,可见外面的世界,恐怕就更是弱肉强食了。

而据她对原著印象,绝情谷的武功,似乎是并不怎么样高明的,难练易破,守多过于攻。那么,她即使能留在绝情谷接受个十年八年的武功教育,恐怕也没有什么大用,如此,还是只有寻求他法了。只是她现下一个几岁的小女孩儿,虽然不想干困在这谷中被那一对夫妇折腾,倒也真没有什么其他的门道可以寻。

她想了一会儿,没有什么具体可行的计划,心中有些烦闷,便翻身坐起,慢慢沿着河岸走动,一面继续思索,一面留心观察河道的走向,想找到出谷之法。她心中有事,自然是浑然不觉,渐行渐远,等发现走远了的时候,已经身在花木丛中,不辨方向了。不过她知道这谷中到处是公孙止夫妇的弟子奴仆,一旦发现她不见了定会来寻她,故而也不觉惊慌,自己慢慢地边辨识方向边摸索前进。

不料,才转过一从花树,就听得里面有人的声音隐隐传来道:“谷主这手刀剑相错的功夫实在是愈见高强,柔儿虽然愚驽,也看得出来,谷主的武功已算得上当世强者了。”

跟着便听见一个男子的声音笑道:“还是柔儿你有眼光,也不是我自夸,这门功夫是我们公孙家祖上传下来的,本就精妙,又经我改动,现下自然更是威力无穷的了。”

听了这话,严绿的脚步登时一顿,转头看去,果见那花丛之后,那柔儿正依偎在公孙止的身边,偶偶私语,真个是柔情蜜意的紧,丝毫没有察觉旁边有人,在裘千尺那等高手眼皮子底下,偷情都偷得如此毫无警觉,当真是蠢得好笑了,也无怪最后落得那般下场。

见那两人渐渐挨挨擦擦了起来,她转过头去,懒得再看,心中却暗暗冷笑,也亏得如此,她便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脱身出得谷去。

03、筹划

严绿心中既然已经打定了出谷的主意,便静静等在那丛花树旁边,也不管那两个人如何磨磨唧唧耳鬓厮磨的丑态,只拿出执行安保任务时暗处蹲守的耐性,百无聊赖地数着树下的蚂蚁。良久,等她把一个窝的蚂蚁都快数了个遍之后,那公孙止才终于恋恋不舍地离去。

确定树丛那端只剩下了柔儿一个人之后,她方才慢慢站起身,缓缓地走了出去。那丫头看见她自树丛后面走出来,当即给吓了一跳,但也许是因了心中还存在着些许侥幸,竟没有怎么惊慌,只是脸色十分难看地过来行了礼,强作镇定地道:“原来小姐跑到这儿来了,可真是叫奴婢们一路好找。”

她这么一说,倒也算得上是巧妙,不但将那一种莫名的尴尬气氛缓解了过去,也为她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个偏僻的地方找到了一个绝好的理由,那便是,她其实是按照贴身侍女的职责,一路寻找严绿而来的,这自然是存着个蒙混过关的意思的。

然而严绿却丝毫不为所动,只带着满面冰冷,不怒自威地盯着她,并不答话。不过,待到两人对视了片刻之后,她到底还是心虚,目光便不由得有些闪烁了起来,想是欺负严绿不过是个年幼的小孩子,纵使看见了什么也无大碍,便还是接着硬撑,故意装腔作势地走过来要将她抱回屋子中去。

看来这女人花花肠子虽然多,但可惜脑子却不甚好使,严绿冷笑了一声,盯着她慢慢地道:“我已在这儿好久了,你同爹爹做的事,我都看到了。”

她一面说,一面从袖子里摸出一只绣工精巧的荷包,这正是公孙止趁着裘千尺不在的时候方才拿出来细看摩挲的心爱之物,本来是放在她房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的,为的自然还是躲开裘千尺的注意。然而别的地方不放,却偏偏放在女儿的房中,想必是觉得女儿尚还幼小不通人事,纵使看见了也不知道其中深意,又比较可以掩人耳目罢,除此之外,想必也与送他这荷包的人每日里多在她房中服侍大有关系。

严绿养伤的时候看过了这荷包几回,又见那两人时不时频送秋波的丑态,自然早已经猜出了其中的关联,她在屋子中困了几日,总算找到了个机会将那荷包藏了起来以备后用,今日既然可以出门,因怕单独将这东西留在房中,万一给婢女们翻找到了解释不清楚,便趁人不备随手将它带在了身上,却没想到,竟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那柔儿见了这东西,哪里还不晓得自己同谷主勾搭的事情已经被她知道了个清楚,纵然再想抵赖,也没有什么法子了,终于给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声道:“柔儿该死,然则事情不是小姐想的那样。”

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她还要如此狡辩,倒真不知道她的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了,严绿生平最烦同此类人打交道,故而也不废话,直接道:“既然不是我想的那样,我便去和妈说说,看她想的是怎么样的罢。”

听到严绿提及裘千尺的名字,那柔儿登时脸色煞白,如遭雷击,浑身抖得如同筛糠一般,伏在地下,连那句“柔儿该死”都说不出来了。

看来,裘千尺一贯的铁血手段果然不是虚的,她对她自己甚为心爱的公孙止已经是那般模样,对这些奴婢下人自然更是严苛之极,平日里行事端正也还罢了,若稍有差池,便动辄打骂,她武艺既高,出手难免不知轻重,一旦惹怒了她,便会非死即伤。她来了谷中这几年,贴身丫鬟都不知换了几个了,其他下人更是这样,故而谷内人人闻风丧胆,胆小些的竟到了听了她的名字都吓得说不出话来的地步。

严绿见到裘千尺的震慑作用收效如此之好,已经达到了她要的效果,便也见好就收,缓缓地道:“你也不用如此害怕,若要我不说,也不是不可以。”

那柔儿听得个“不说”二字,如蒙大赦,忙不迭地磕头如捣蒜,连连道:“多谢小姐,只要小姐肯放了柔儿这一马,柔儿做牛做马也心甘情愿。”

严绿冷笑道:“谁要叫你做牛做马,狐狸就是狐狸,若能变成牛马,倒也是件奇事了。”

她心中对这丫头鄙夷之极,话中难免便带了些刺,那柔儿虽然听得出来,奈何有把柄落在严绿手中,也只有低头受了,不敢言语。

其实她也是怕得昏了头,也不想想公孙绿萼不过一个小孩子,哪里会懂这许多事,即便说看见了她同公孙止不轨,以现在这样的年纪,也不会想到留个荷包做证据,就算是误打误撞拿到了证据,按常理也该是直接去禀报裘千尺了,但这孩子偏偏没有,倒反过来找她谈条件,一个五岁的孩童,纵使再天性聪慧,但竟能有如此的言谈举止,不能说不是反常的,只要她稍微动动脑子,便知道此事有异,可惜她心中慌乱,完全无暇顾及到此,稀里糊涂地便着了严绿的道,倒叫严绿省了不少心思。

说白了,严绿如此做的目的,还是为的出谷,她入谷的这几天,已经大略知道了身边几个人的底细,这柔儿算是中间品级最高的大丫鬟之一,她自幼在在绝情谷中长大,对谷中地形极为熟悉,又因是被家主器重的家仆,与那外出采买的管事也常有接触,想来对那谷外的世界也必然了解一二,严绿看中的就是这一点。

她方才已经大略看过了谷中的水路和地形,纵然以她对水利知识极其有限的涉猎,也能看出其中的错综复杂,公孙一族本是祖上为了避祸才隐居到此的,这绝情谷也确实是个极好的避世之所,如果不了解清楚水路和地形,这山谷便真个是个与世隔绝的密闭之所了,故而,还是要先搞到出谷的地图才行。

此外,就是熟悉谷外的地形了,她须得确保她出去之后,能有地方安身立命。她虽然里子还是二十一世纪的特卫严绿,壳子却还是五岁的公孙绿萼,作为一名幼童,要出得谷去不过是个开始,接着还是要找个稳妥的地方生存长大的。她这些天来反复思量,已经为自己选定了个地方,便是终南山,这是离绝情谷最近的习武之地。那王重阳昔日曾是武功天下第一之人,足见那全真教的内功心法必有独到之处的,而她也清楚地记得,全真七子之中,便有一位是女子,可见,她想投身过去学艺也并不是全然的异想天开。

她生平做事,总是习惯预先规划,例如她原来每一次出安保任务,都要详细了解受保护对象的各项资料,特别注意他们所处的圈子。一个圈子就是一个世界,她坚信每个圈子都有自己的规则,要顺利完成任务,就要遵守相应的规则,因此,安保计划的重中之重便是发现规则,然后遵守它,最后利用它。这一个观点的真实性一次次地被实践检验,最后根深蒂固地融入她的血液,几乎成为了本能,故而她很快便发现,要出去,首要的任务便是找到一个可以提供给她必须的物品和可靠信息的人,和一个同全真教顺利接触的合适的机会。

重阳宫虽然离着绝情谷不甚远,但至少也有百余里的路程,若是她仍是严绿,自己孤身前去,倒也不怕什么,但是以她现在这个五岁的公孙绿萼的身体,独自一人过去,必然还是十分凶险的,好在她顺利地拿捏住了一个脑子不甚好使却胆敢同家主偷情的婢女,打着裘千尺的名号狐假虎威一番,便可以令她惟命是从,倒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当下,她沉吟了片刻,缓缓道:“别的也没有什么,我只要你帮我做三件事,今日之事,我便可当做没有见到,就此揭过。”

那柔儿听得此话,倒是松了口气,知道严绿既然是有所求,大约确是有心放过她的,只是因不知道要她办什么事儿,心中还是不免忐忑,故而便战战兢兢地回道:“小姐但请吩咐,柔儿莫敢不从。”

严绿仔细观察她的神情,见她确实是一脸敬畏,方才开口道:“这第一件,便是给我弄一张谷中的地图并一把锋利的匕首来。”

想是这话实在太不像出自于五岁的谷主千金之口,那柔儿不免一愣,十分诧异地问道:“小姐您要这两样东西何用?”

严绿冷声道:“方才我还有件事情忘了说,我要你做的三件事,都是以你的本事能做到之事,然不论我吩咐什么,你若问东问西或是泄露了半点风声,我一样马上会将这东西拿去给妈看,你若不怕,便只管问,看我是不是能说到做到。”

她从一个孤儿奋斗到顶级的特卫,一生当中,出生入死不知多少次,早就历练得一番冷冽气势,此时拿出旧日的腔调,虽然没有做严绿时的那种异常强大的压迫感,倒也很是有着几分震慑力的,至少对这个已经受了不小惊吓的婢女是十分有效的。

果然那柔儿听了这话,直吓得又重新伏在地上,连声道:“柔儿知错了,柔儿不敢了,柔儿马上就去办。”

她又磕了一个头,便爬起身来跌跌撞撞地准备离去,严绿皱了皱眉头,出声制止了她:“你慌慌张张的做甚么?生怕别人不知道么?且先将我送回山庄再说。”

那柔儿又是连声要她恕罪,见她面露不耐,才终于手忙脚乱地引着她往谷主一家居住的水仙山庄而去。

04、出走

水仙山庄在绝情谷中极其幽静之处,距离她们现下这个所在还有一些路程,严绿虽然已经在裘千尺和公孙止的指导下开始武功启蒙,修习了些简单的内功法门,辛苦是辛苦,身体却也结实了不少,但现在这身体毕竟还是年幼腿短,如此慢慢地走过去,倒也需要不少功夫。

一路上,那柔儿因心中忌惮,自然对她甚是殷勤的,严绿心中冷笑,也不言语,转到大路之上时,方才见到之前那些随侍在侧,后来却不知所踪的侍女们,又呼啦啦不知道打哪儿冒了出来,照旧是不言不语地跟在她们后面,想来,刚刚那一处偏僻之所大约是因了那对男女的关系竟成为了一处禁忌之地的模样了,足见公孙止偷情这事,已经是谷中公开的秘密,众人皆知,独独只瞒住了裘千尺一人,众人虽然说不上是否推波助澜,至少也算是帮着瞒天过海,也无怪原书中他们拖了那么久才给她无意中发现,倒也是可怜,想来这外来的裘千尺即便再是凶悍,还是敌不过合谷众人都姓公孙的事实。

严绿思及此,不知怎地竟也隐约有些同情起裘千尺来,虽然知道这一段婚姻终究是她自己的事,也想在脱身前为她稍微做上一点事,其余的便只有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临到山庄之时,严绿寻了个借口将那几个侍女打发了先行进去,独剩了柔儿一人在身边,无视她忐忑不安的神情,淡淡道:“你只管宽了心好好帮我做事,做的好了,我自然也是说话算数的。这样吧,你若不放心,我们便在此权且做个约定,你以后每帮我完成一件事,我便将这荷包剪一段给你,三件事做完,这荷包便都归还于你了,然纵使只有一段留在我手里,我也有法子叫妈知道这荷包的主人是谁,毕竟,这上头的绣工是赖不得人的。”

柔儿听了此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后终于默然无语了,将严绿送回屋子后,便告退了。严绿看着她走远,便顺手将那荷包用心藏好,她深知这等条件交换的真谛,若是一味紧迫相逼,反而容易适得其反,不如办成了一小部分就给点甜头,如同那驴子嘴边的胡萝卜,引逗着引逗着,倒反而可以顺利快速地将事情办完。

果然,那丫头因了这个荷包,办事分外卖力,几日后,已经把严绿要的东西给她送了来。严绿读过原书,知道这谷中收着一张羊皮的地图,此时见了样子符合,知道这多半是真的,又有意无意地趁着出门练功或是放风的机会,实地勘察对照了一番,确定确实是谷中地图无疑了,便依着约定剪了三分之一的荷包给她,顺口又吩咐了她一件事,便是要她每月带自己出去玩耍一回。

有了约定,言而有信也是很重要的,有了这第一件事情的铺垫,这柔儿愈发相信严绿所言非虚,自然是言听计从,想是没有白攀上公孙止这棵大树,她也倒是有些门道,竟说服了公孙止那个管舟楫水路的弟子,选了公孙止和裘千尺每月十五幽闭静室练功之时,借了一艘小船带着严绿偷偷溜出去玩耍。

谷中众人见她如此折腾,只当是小孩子好奇,又怜惜她小小年纪便给裘千尺逼迫着修习武艺,毫无童年乐趣,故而虽然为难,倒也也并未多加怀疑,加之柔儿拿了那未开脸的姨太太的气势虚张声势一番,两个人愈发畅通无阻,只派了人暗暗跟在后面保护以防她们遇到什么不测。如是几次,渐渐地愈发放松,严绿便因此而得知了进出谷中的法门,也趁机到得了邻近的集镇几回,专门到茶楼酒肆中小坐,为的是探听所谓的那些江湖消息。

另一方面也暗暗将这路途一一记了个清楚,并且,十分自然地造成了“柔儿常带小姐偷偷出去玩耍”的事实。

除此之外,她日常生活循规蹈矩,乏善可陈,每日里早晨起来便在裘千尺的勒令下开始武功的基础练习,然后才能吃早餐,之后继续。而裘千尺同公孙止也还是老样子,一个平日里一有空便去练武,一个即便被拖去练武也要想个什么法子溜出来幽会,不过因着严绿有意无意的搅合,到底这幽会也没有成功几回。却反而因着她明显不若落水之前活泼爱笑,他心生愧疚,半真半假的,表面上看竟加倍对她和裘千尺好了起来。可惜剩了他同那柔儿两个人时,便破了功,手脚愈发不干净了起来。

所有事情都按照严绿的计划进行,正是万事具备只欠东风了,她十分有耐心等了几个月,终于在一次出谷的时候听到了她所要听到的消息。

原来其时刘处玄任全真掌教,因年事已高,欲传给师弟丘处机,已定于下下个月初一举行传位大典。都要换新掌教了,这自然算做是全真派的一桩大事,故而分散各地的全真弟子都纷纷汇集到终南山,距离绝情谷没有多远的小镇正是通往潼关的交通要道之一,有动作快的人,竟提前了一个半月赶到了,稍事休息之后,便可往西过潼关,走华yīn,提前一月到得终南山,如此,即便是路上有所延误,也不至于迟到。

全真派弟子众多,也多在山东一带活动,故而途经小镇的便有不少,严绿那一次出谷,便见到路上已经零零星星有了几个全真弟子纷纷往西而行。她心知机会难得,算来时间也还充裕,便回去细细准备筹划。

到得次月十五,她趁着白天众人都在练功,无人注意她行踪之时,悄悄溜进芝房,将那一枚据说已近四百年的灵芝偷了出来,然后将匕首和地图装好,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直到用过晚饭,这才唤来柔儿,要她带自己再出谷一次。

因着白天灵芝丢失,谷中众人正在仰马翻地追查灵芝的下落,生怕被裘千尺责罚,便想在她出关之前找到,对舟楫水路自然难免限制严格了些,听得严绿此时要出去,柔儿不免面露难色,严绿便将第二段荷包还给她,言明了仅此一次,下一回便不再要她冒险再带自己出谷去了。

听得此话,那柔儿方才出去安排,许久之后才垂头丧气地回来,想是已经想尽办法了,事情却仍然是没有办成。严绿料到有此结果,也不以为意,径自回房睡了。然而因着她白天补了眠,故而睡了大半个晚上便自然而然地醒了来。听着外面恢复了平静,知道那些人想是找了大半夜,这会儿没有什么收获,已经认命,想是已经歇下了,她便轻轻起身,将那几样要带的东西都带好,方才重新唤来柔儿道:“我们且再出谷一试。”

那柔儿在外间睡得正香,听了这话,虽然有些不太情愿,但也不敢不从,她这几个月因了严绿捏住了她的把柄屡屡担惊受怕,偏偏严绿又在旁边冷嘲热讽地暗示,万一她泄露给公孙止知道,以他那个素来怕裘千尺怕的要死的德行,闹的大了,真要追究起来,他定然会丢车保帅,弃她不顾,到时候真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因着素来忌惮裘千尺的yín威,这柔儿便又多了一份忌惮,生怕公孙止见她神色惶恐对她起疑,横生是非,加上也不甘心放弃这个好不容易勾搭上的大树,便不敢露出一丝惊恐,想要同公孙止好生亲密,但碍着严绿在场,又不敢使劲浑身解数曲意奉承,真个是患得患失,坐立不安,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不过才几个月便瘦了好几圈儿,连带着精神都恹恹的了。

见她没有什么劲头儿,严绿冷冷一笑,将那剩下的最后一截荷包拿在手上道:“你也不必如此,今日出去,正好还是有件事要你做,这件事做完了,东西便全部归还于你了,咱们俩也就总算是了账。”

那丫头听得严绿如此说,这才终于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出去安排了,等她进来回禀一切安排妥当的时候,严绿已经收拾好了自己要带的东西,随着她静悄悄的出了门。

直到从里间走出来,严绿才发现,外头那几个服侍她的婢女竟然已经全部和衣睡倒,不由得小小吃了一惊。原本因着这几个月严绿有意的吩咐和引导,她们对她这种偶尔的出逃行为已经没有十分惊异之处了,不过到底还是人多嘴杂,她原本还想着怎生避过她们,却没成想那柔儿竟自己下了手,想是今夜确实不太好出去,解释起来也麻烦,她方才出此下策,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早早将众人放倒了。

严绿心念一转,暗道天助我也,这女人如此一做,愈发地为她的计划顺利开展铺路了,她心中盘算了一番,面上却仍然不动声色,由着柔儿如往常一样将她抱起来,躲过明岗暗哨,一路往水边而去。

到得水边,已经有惯常用的那一只小船停泊,不过本应守在旁边的绝情谷弟子却不见了踪影,严绿仔细一看,知道这并不是常用的那一个出谷的渡头,而是更偏僻的一处水畔角落,那小船本就只容得两人同乘,船身小巧,此刻掩映在一片花木中,更是十分不起眼,加上天色漆黑,竟隐隐透出一股子诡异。

严绿见了这情形,愈发心中有数,仍然是一言不发,由着她带自己上了那船,解了缆绳,荡舟而去。

果然,船行之处都是素日里少走的偏僻水路,行了半响,竟连一个人都没有碰到。水路弯弯曲曲,十分奇险,但船行速度却不慢,天色还没有大亮,她们已经快出了谷。

眼看着转过了几块奇形怪状的山石,再绕过一片暗礁便可以进入外面的主河道,那柔儿却将手中的船桨一点,生生拐进了旁边的一处河道。却是从未见过的一股暗流,船刚驶入便如螺旋一般慢慢旋转了起来,随着继续前行,竟有愈转愈快之势。严绿心中一动,知道她预感的事将要发生,便缓缓地站起了身。

果见那柔儿将船桨撑在一块突起的岩石上,慢慢地转过身来,此时天光已经微亮,正照再她的脸上,有股子说不出来的yīn森,只听她缓缓地开口道:“小姐,请将那最后一截荷包还于我罢。”

严绿冷冷道:“你送我出去,再替我办一件事,我自然会还给你。”

严绿的话音还没有落,便见她那素来柔媚的脸上竟忽然显出一种分外狰狞之态来,有些咬牙切齿地道:“你不要以为拿了那样一件东西就可以挟制住我,谷主他一早便已经知道了,只是可怜你年纪幼小,又见你当真守口如瓶,便默许了你诸多无理要求,不然,你以为绝情谷百十年的基业,众弟子家人都是妆样子的么?由得我一个奴婢带着你出入自由,不过可怜你是个小孩子罢了。”

严绿一言不发,静静地盯着她看,她情绪激动,愈发地口不择言了起来:“我已经受够了,如果没有你们母女,我同谷主将会何其快活,然而他竟然说,因不忍你年纪幼小便没有了母亲,所以宁可带着我逃得远远的,也不愿毒杀那凶残的蠢婆娘,我只恨自己没用,先还觉得你有几分冰雪可爱,却没有想到同那恶婆娘是一般模样。”

严绿见她如此,便几乎已经了肯定了自己稍后的下场,虽然说她注意到了这丫头近来的神情变化,预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场爆发,却没想到其中竟然藏有如此出乎于她意料的深意,倒是她低估了这对男女的智商了。但她素来计划周密,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故而一边不动声色地听她咆哮,一边悄悄把随身带着的灵芝吞了一片下肚,顺势暗暗观察周边的环境,开始寻找退路。

这地方水流湍急,暗流涌动,冲击旋转之力极大,那丫头武功本来就是差强人意,撑着说了这一会儿话便有些气喘,终于停了下来,有些歇斯底里地笑道: “小姐,不要怪我,要怪就怪你投错了胎罢,这地方是咱们谷里水流最急之处,只要落水,纵然是个水性极好的大人不出片刻也会力竭而亡,连尸首都找不到,更不要说你这样年纪的小孩子了,不过放心,这会很快的,不会有什么痛苦。”

严绿听了这话,知道是动手的时候到了,当下朝着旁边山石微微一笑,大声喊道:“妈,你来了?”

那柔儿浑身一颤,到底还是转过头去,船体因着她忽然的动作不免有些晃荡,说时迟那时快,严绿瞅准了空隙,一头撞过去,她顿时失去了平衡,再也撑不住,翻身落水,与此同时,船也失了控,一头撞在礁石上四分五裂,严绿死死抓住一块船板,随波飘荡,身不由己地顺着暗流而下。

虽然说这条水路她从未走过,但依着方向和常识判断,这暗流多半是通向谷外的,故而她也不是十分担忧,之前有那片灵芝在,她在冷水中尚还觉得不怎么冷,漂了一个多时辰下来,效用大减,终于冷得不能支撑,就在她以为计算失误,小命休矣的时候,却忽然听得旁边传来一声惊呼:“咦!小娃娃,你怎地在水上漂着?这样好玩儿么?”

05、赌约

严绿在冷水中泡得久了,神智都已经开始有些涣散,然朦朦胧胧中却仍然听见了这人声音,明明远在岸边,听来却十分洪亮,竟仿佛就在耳边一般,着实地有些不可思议。

她自绝情谷中随波漂流,漂到了这个地方,恰逢着水道回转,故而原本湍急的水流速度终于减缓,她也总算能有机会喘上一口气。听得旁边竟有人声,知道求生有望,精神不禁为之一振,挣扎着抬头一看,就见远处岸边,一个矮矮胖胖、发须雪白的老人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这两岸都是奇石怪树,如果是寻常人根本就是无处立足,而这位明显年纪已经不轻了的老者,却竟是轻轻松松地以单脚倒挂在岸边的一棵树上,表情也是一派天真,看起来分外地滑稽可爱。

见到她转过头看过来,那老头儿十分高兴地道:“小娃娃,你还没有回答我呢,这么漂着好玩儿么?”

严绿本来就已经被冻得够呛了,听了他这话,脸几乎要绿了,旋即却猛然想起,在这武侠的世界里,说话办事能如此不靠谱的老人,除了老顽童周伯通以外,再没有第二个了。

在这个快要脱力的时候碰到此人,算是不幸中的万幸,然而也是万幸中的不幸了。想到此人惯常的性子,严绿知道自己若不明说,这老头儿恐怕真的会以为自己在玩儿漂流,光顾着好奇而不会立刻飞身下来救助的,她现下精神力虽然还能坚持,但毕竟体力十分有限,若继续在这冷水里泡着,随时可能会因体力不支而从这块小船板上滑下去,分分钟便会葬身水底了。

然而不管怎么说,他的出现还是让她有种意料之外的惊喜,除了毕竟令她看到了不必自己拼命也能安全获救的希望之外,还隐隐地为她带来了新的曙光。毕竟,比起全真七子,他们这个没有什么正经的周师叔,自然是学习武功的更好人选,他那么一种不同凡响的性格更是完全合了她不喜欢受拘束的性子,故而她几乎在见到他的一瞬间便产生了“不如师从此人”的想法,他本就是她旧日读神雕中少有的几个印象深刻的人物,这初初一见面的感觉果然同书中毫无二致,然则她也十分清楚,这一次的会面,对她来说,的确是一个十分难得的巧遇,须得牢牢抓住才成。

她急中生智,不过电光火石之间,凭着对此人物原书的印象,已经想出来一个或许能引起他兴趣的方法。那便是欲擒故纵。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来说,这法子比她立刻呼救要多上几分凶险,然她既然心中有所盘算,便也决定冒上一回险,毕竟,这机会十分难得,而且是转瞬即逝的,即便她真得不慎落水,这老顽童也不会见死不救。全真派是名门正派,老顽童虽然心智如同孩童一般,但到底也是受了他那个一身正气的师兄王重阳那么多年的熏陶,这大是大非上的问题上,倒也让人放心。

话虽然如此说,她也不敢大意,生怕落了水撞到水底的暗礁伤着自己,便还是紧紧地抓住那块船板,而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故意对岸上的老顽童置之不理。她自己本来就面无表情,加上这刻意做出来的样子,倒真有了一种从事重大活动的庄严认真之感,那老顽童见了她这副摸样,愈发好奇,竟踩着水边的礁石慢慢地凑了过来,大约是想仔细观察观察她到底是在搞些什么名堂。

等到老顽童问到第三遍的时候,她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便一面小心地拼尽最后的力气抓牢船板,一面淡定地答道:“若是会玩儿,还是好玩儿的,你若肯拉我上去,我便带你一起玩儿。”

那老顽童听得此话,十分高兴,欢呼了一声便轻轻松松地飞身过来,那岸边的暗礁离着她本来至少有个六七丈远,他却眨眼之间便到得了眼前,将她和那块船板一并捞起,严绿还来不及做何反应,已经被他如同拎小猫一般提着领子拎起来悬空飞奔,在濒临昏过去的前夕,她竟还能看到他另一只手牢牢地抱着那一块烂船板,当真是童心未泯。

身体接触到地面的一刹那,她紧张了许久的精神终于放松了下来,无视一旁老顽童兴致勃勃的聒噪,随意地说了句:“我先睡了,你若想玩儿的话,便等我吧。”便很放心地晕了过去。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还没有睁开眼睛,便闻到了一股烤肉的香气,她之前虽然已经略施了小计,但因到底时间仓促,条件不足,无暇详细布局,故而心中已经做好了被这老顽童终归会因怕带着她麻烦,便迅速地将她送到什么乡野村民家寄养的准备。然而睁开眼睛看时,却见到自己身在一个山洞中,旁边有一堆篝火燃得正旺,一个发须皆白的老头儿正手忙脚乱、洋相百出地烤着一只已经看不出来是什么的东西,赫然正是老顽童。

见到她醒了,那老顽童很高兴地从火上抓了一块黑乎乎的东西下来,递给她道:“来,这个给你,很好吃的。”

严绿折腾了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确实有些饿了,顺手接了过来,塞进嘴里,虽然谈不上好吃,但也可以下咽,再说她以前比这更难吃的东西都吃过,故而没有什么迟疑地便将那一块东西吃了个干干净净。

刚刚咽完最后一口,就听得身边的老顽童发出一声惊呼,她有些不解,转过头去看时,却见他十分惊讶地道:“你真的都吃下去了?”

严绿有些诧异,怎地这东西有何不对么?然而她也没有深想,便很老实地点了点头道:“是啊,都吃下去了。”

话音还没有落,就见那老顽童手舞足蹈地转了两个圈儿,兴高采烈地道,“小娃娃,你竟真的吃进去了,着实厉害,这东西我方才已经自己偷偷尝了,实在是难吃得很,你是怎么吃进去的啊?厉害厉害。”

严绿正想着要怎么接口,却见他蹦跳着将那一整块黑乎乎的东西从火堆上拿了下来,分了一半给她,然后讨好地道:“小娃娃,你什么时候带我像你方才那样玩儿?”

他说得十分认真和恳切,倒像是那抱着木板在水中漂流的事儿是一门绝世武功一般,饶是严绿素来性子冷淡,此时也难免有些哭笑不得,不过也也继续印证了老顽童果然便是老顽童,不论什么时候,玩儿都是最重要的。

她弄清楚了这一点,索性也就放宽了心,便将那一团乱糟糟的东西接过来,从绑腿上摘下那把匕首切了一半下来,小心地一口口地吃了,也不管老顽童的眼睛越瞪越大,越来越觉得好奇,竟拿起剩下的一半也咬了一口,可惜咽都没有咽下去,便“呸”的一声吐在了地上,大叫一声,冲了出去,大约是去找水漱口了。

然而直到严绿把东西吃完了,收拾干净了,把包袱里和身上衣服都烤干了,那老顽童却还没有回来,想是不知道又在哪儿耽搁住了,严绿也不以为意,寻思着大不了再按照原计划投奔全真派便是了,于是径自小心地将火堆慢慢地移开,露出烤得干燥温热的地面来,将包袱皮铺在地上,盖着件披风睡着了。

次日早晨醒来,她将火熄了,东西都收拾好了,便慢慢地往山洞外面走,刚出了洞口,就见不远处有个灰扑扑的影子晃动,定睛一看,却是那老顽童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正一个人在水边拿着那块烂船板子蹦蹦跳跳,跃跃欲试,她刚刚迈步出来,就见他如同背后长了眼睛一般转过头来笑道:“小娃娃,你睡醒了?这回,可以教我怎么玩儿这木板子了罢?”

他问的照旧是十分认真和恳切,严绿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缓缓走过去的时候,却见他忽然做了个鬼脸,递了一个荷叶包着的东西过来道:“你一定饿了罢?来吃这个,这个是真的好吃,是我好不容易才……咳咳……才找来的。”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将那一包东西塞给了严绿,严绿有些愕然之余,却也闻到了其中的香气,打开一看,却是一只精美的童子鸡,似非寻常之物,不觉有些了然,想来这所谓的好不容易找来的,确实是挺不容易的了。

她心中明了,面上却没现出来,静静地把那不大的鸡分了两半,正想将其中的一半递给他,他却连连摇手道:“不必了,我已经吃过了。你快吃了,我们好开始罢。”

严绿听得此话,也不再谦让,微微一笑,将那一只鸡迅速干掉,便从老顽童的手中拿过船板放了下水,开始简单的示范。其实这样的漂流对于熟悉水性的人来说,确实没有什么难度和秘密可言,只是严绿同这老顽童接触了下来,觉得这老儿心思虽然单纯了些,但确实是个心肠不错的,脑筋也不笨,不如老老实实地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先把答应了的事情办到了,再谈其他,倒还痛快些。

没成想,这老顽童虽然武功盖世,神通广大,但,竟然是,不习水性的,不但不习水性,还有些怕,听说要练习练习水下闭气,不由得缩手缩脚,逡巡不前,最后还耍赖说不玩儿了,真是让严绿又好气又好笑,她本来就不是什么热血的类型,故而他说不学了,也便算了。毕竟这游水的法门,如果不亲自下水尝试,是怎么说都说不会的。

她前一世做的是安保,性子又要强,不但陆上功夫,甚至连水里的功夫都是锻炼的相当不错的,这一世借了公孙绿萼的身体重生成了幼童,但因了绝情谷中到处都是水,进出都得从水上走,故而她虽然不过五岁,已经会水,加上她那一世的记忆和这几个月来有意的训练,更是很快就熟悉了水性,但即便如此,她也仍然记得初初学游泳的那一回,被冰冷混沌的河水淹没,那一种濒临灭顶般的绝望和恐惧。所以说,她很能理解老顽童的恐惧,往往越是强者,越是不喜欢这么一种无助而绝望的感觉,不会水便不会水罢,万事总是不可能会十全十美的,就连天道都是如此,人便更是这样了。

她略一出神,却见本来在闹着别扭的老顽童忽然蹲在了她的面前,好奇地道:“对了,小娃娃,你家大人呢?你一个人出来了这么久,怎么他们都不找你啊?”

他果然还是提起了这个,想到公孙止和裘千尺,严绿心中一凛,面色却丝毫不变,冷冰冰地道:“我家没有大人,只有我一个人。”

她虽然在绝情谷中若无其事地过了几个月,但心中到底还是十分想念现世那虽然危机四伏但真实鲜活的日子,此刻孤零零一个人流落在异世,以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五岁女童的身份,实在是不胜凄凉,或者她这样冒着风险将计就计地抛弃谷中安逸的生活逃脱出来,本身就暗藏着一丝隐秘的疯狂想法也不一定。

是啊,如果不幸就这样死去,说不定,还能回到从前,许多东西,总是失去了才会想念。淡薄如她,也无法幸免。

她这边厢兀自思绪翻飞,老顽童听了这话却似乎十分犯难,不住念念有词道:“这可怎么办才好?这可怎么办才好?”

她一向自控能力极佳,故而很快就收回了那点不良情绪,看向老顽童,很明显,她无家可归这个事实让这位老人犯了难,她虽然事先有所计划,但也不喜欢强人所难,见了这个样子也明白了个大概,便收拾好了包袱,道了声谢,转身便走。

见她如此,那老顽童更是急了,忙道:“喂喂!小娃娃你别走啊,本来,你陪我玩儿了这么久,我也该教你点儿好东西玩儿的,你又没有地方去,我便带了你一道四处玩耍也是可以的……可是……可是……”

这话倒像是有些意思的,严绿听的心中一动,慢慢转过身来,果然见到他十分愁苦地道:“可是,你为何是女娃儿?女娃娃长大了就会变成女人,很可怕的,小黄蓉就是,明明小的时候那么好玩儿的,一眨眼就长大了,不好玩儿了,小娃娃,你不知道啊,我周伯通生平,最怕的就是同女人一处的,这可怎生是好?”

严绿听了这话,猛然想起他那著名的“瑛姑恐惧症”来,看了看旁边水中五岁的公孙绿萼稚气的脸上那与年龄不相符的属于自己的冷淡表情,缓缓开口道:“若前辈当真肯收留我,这件事也没有什么难的,不如咱们来定下一个赌约吧。”

06、武功

严绿虽然同老顽童周伯通相处时间不长,但却也已经发现了,这人虽然性格是一派天真浪漫,心地却是十分善良的,算是上品人物,只是除了贪玩儿之外,他还有那么一点毛病,那就是他对女子、特别是成年女子的无比恐惧,这个毛病原本无伤大雅,但对她想要拜他为师学习武艺这事儿来说却是个最大的障碍。

听得他踌躇了片刻之后果然说出了这个疑虑,她心念一转,已经想出了一个虽然啼笑皆非,但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却甚是绝妙的解决办法。果然,一听她说到定个赌约,那老顽童一下子来了精神,兴冲冲地凑过来问道:“什么赌约?快说,快说。”

严绿淡淡一笑,慢慢道:“前辈怕的无非是女孩子行走江湖的诸多麻烦,我倒有个主意,不如我以后一直做男子装扮,如果给别人发现了我是女子,或是前辈觉得我麻烦了,便随意自去就是,我虽然是个小女娃娃,但是也绝对言而有信,绝对不会令前辈为难。”

老顽童听了这话,倒愣了一愣,少顷才道:“给别人发现了也算?我觉得不好玩儿了也算?”

严绿点头道:“这个自然,前辈以后自然可以当我做男娃娃看待,我本就吃得苦,挨得饿,也不是那等娇娇柔柔、哭哭啼啼的小女娃娃。”

老顽童听到这里,却也十分赞同地连连点头道:“这个倒是,单看你一个人在这荒山野岭都活的好好的就知道,你也是个有些本事的娃娃,这个赌倒是有意思,当真十分有意思。”

想是从来没有人同他打过如此奇特的赌约,老顽童觉得十分地惊奇,兴高采烈之余,又主动完善了一番赌约的规则,严绿也欣然地同他探讨了一番具体细节,比如两人都不能主动暴露或是对别人暗示她的身份之类,老顽童俨然是一副行家的姿态,认真思考,热烈讨论之后便宣布了赌约成立。

整个过程中,他从头到尾都是兴致勃勃,相当投入,他本就性格纯真,又喜欢热闹有趣儿之事,这打赌便是他的一项极大爱好。他曾经同东邪黄药师打赌,在桃花岛上的一个石洞里,硬生生地呆了十五年,对这赌约之事的认真和痴迷姿态可见一斑。

话说到这个程度,严绿总算是安下了心,知道从此后算是搭上了一个大大的靠山,剩下的就是随着他好好习武了,因了赌约的关系,她巧妙地把怎么陪着老顽童玩耍,变成了他自己单方面的钻研,她知道这赌约的条件越是严苛,他越是兴致勃勃,而且绝对遵守规则,最多只不过会反复思索些匪夷所思的点子来整蛊她便是了。想来,她以后的日子必将会过得非常多姿多彩,惊喜连连。

不过,即使真的会这样也没有什么,虽然麻烦,但她也足以应付得来。她前世初初入行时,虽然功夫还过得去,但因了在任务中一向独来独往,终于被投诉影响团队合作,老板实在看不下去,便硬安排了搭档给她,只是来来去去,好几个都没有顶住她的冰山气息,唯有最后一个,虽然第一次见面便在她这里吃了瘪,但偏偏同她较上了劲,硬是凭着这等不屈不挠的精神做足了她三年的搭档,自此之后,她总是对这等较真儿的人没有什么办法,然而对于她这种冷淡的性子,他们却也是毫无办法,长久的拉锯战之后,最终,不过又是稀里糊涂地磨合下来,把共同生活变成习惯罢了。

老顽童虽然说话办事常常随心所欲、颠三倒四,但却也是个说话算话之人,事情说定了之后,他便开始着手教严绿武功了。依着传授的惯例,他还是先试了试严绿的根基,而严绿本来就不过才同裘千尺学了几个月的功夫,几乎算做是一张白纸,她又在其上加上了些旧日里所练习的格斗之法,倒弄成了个不伦不类、似是而非、自己胡乱摸索出来的模样,故而即便老顽童见识广博,竟也没有能看出她已经修习了些许铁掌帮的入门功夫。

他没有看出来,严绿也没有明说,然她这一番看似乱七八糟,但攻击起来竟也十分有效的比划,倒是又引起了老顽童的兴趣,他围着严绿转了一圈儿,忽然拍手道:“不错,不错,小娃娃你这身手倒还算是挺利落,就不知道脑子好使不好使。我说一段经文给你听,看你记不记得住。”

他一说到这种正经事情,脸上便忽然换上了一种庄严的神色,缓缓地开口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是故虚胜实,不足胜有余……”

严绿凝神细听,知道这关系到她以后的授课进度,便老老实实地按照自己的实际水平背出了一大半,剩下的便实话说没能记住。不想老顽童却十分欣喜,兴高采烈地道:“不错不错,小娃娃果然不简单,这脑子也还够使,比我兄弟强多了。”

严绿愣了一下,觉得自己的记忆力和悟性也就是中上之资,不免有些奇怪他为何会对自己如此满意,之后方才想起,原来他口中的兄弟,大约便是他的那位忘年交的拜把兄弟郭靖了,想来他自在桃花岛上教了郭靖那憨直孩子武功之后,这些年间再也没有教过别人武功了。故而,这可比的参照物就一直定格在了郭靖身上,让她不禁有些汗颜。也罢,反正她一贯的人生准则便是:“比聪明的人努力一点,比努力的人聪明一点。”只要踏踏实实地做到了,想来也不会比前一世混得更差。

第一堂课无疑是非常成功的,而且因为教的耐心,学的认真,老顽童同严绿两个人竟都感觉十分愉悦,于是忙忙碌碌,比比划划,直折腾到了晌午,两个人的肚子不约而同地叫起来,才相视大笑,分了工,弄了点山果野味之类做了午饭。

饭毕,老顽童命严绿稍事休息,直过了一个时辰之后,方才叫她过去,先抽了几句早晨的经文考校了一番,见她都记住了,不禁大喜,试着同她解释了一番其中蕴藏的“空”、“柔”的道理,竟似比之前背诵经文还要一点就通,更是欣喜异常,连连道:“好,好,照这么下去,说不定过个几年,你都比我兄弟还厉害了。”

严绿听了这话,心中倒不免更是汗颜,幸而他不过是随口说说,很快就把注意力转到下一段经文上面去了。

想是老顽童一个人浪迹江湖久了,到底还是有些孤单,忽然多了个小朋友同他一处,他心中自然是十分高兴的,虽然严绿大多数时候都没有什么表情,但到底算是个伴儿,因她要学武,又能让爱武成痴的他终于用了用武之地,故而他每日里都有新鲜事情做,过得相当充实,一晃竟在这荒山之中盘桓了三个月有余。

严绿本来悟性还不错,又十分刻苦努力,加上之前裘千尺也给她启了蒙,武功虽然有高下,但法门总是通的,故而她不过用了这一点的时间,便已经顺利地入了门,开始练习老顽童所授的心法,并开始修习全真派的招式。

她习武虽然辛苦,但倒也充实得紧,老顽童的生活习惯极其养生,除了要她每日睡足之外,也从不在饭后立刻教她,然而他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一心想让严绿快点学会,好同他拆招对打。幸而他也算很有耐性,见严绿那五岁的小身板儿,也没有十分忍心折腾她。

他们住的地方在深山之中,风景奇险,杳无人烟,倒也算是个练功的好地方,只有一点,便是吃饭问题。两人先是在山林中抓了野味来吃,但因两人的烧烤水平都不怎么样,故而没多久老顽童便大喊着“受不了了,太难吃了”冲下山弄吃的了。以后的饭食,也是如此,时常都是他一大早晨爬起来,耍了一段招式,跟严绿说了修习的法门和要诀之后,便出山去了,直到晌午或是傍晚才满载而归,不知道从哪儿弄了不少吃的过来,同严绿共享,饭后稍事休息,一老一小两个,便寻了洞前空地,拆招比划,指点一番,方才回洞入睡。

睡前还是要修习心法的,严绿曾读过原著,知道那一天最初他所念的经文大约便是传说中的《九yīn真经》,然旧时她对这些东西不过是看个热闹,对其神奇的功效当成了天方夜谭一般,不以为意,然而此时真得按照老顽童的指导下修习,倒也慢慢地觉出了其中的奥秘,当真是玄妙而无法用言语表达,一套易筋锻骨篇练下来,她自己都感觉身体温热舒适,强健了不少。

对她如此神速的进益,老顽童是十分满意的,加上练功之后严绿已经可以慢慢地同他拆上几招,虽然因了她年纪小,还没有多大的威力,但至少已经颇具功架了,除此之外,她气息渐渐绵长,致使水性更见厉害,潜个水抓个鱼,什么的,让老顽童觉得十分眼馋心痒,虽然仍不敢下水,在岸边给她叫好也是十分起劲的,愈发觉得带着她一起玩儿,乐趣多多,渐渐地减少了出谷的次数,只是照旧偶尔出去搜罗吃食玩物,回来便督促严绿好生练武,不断同她说练得厉害了些之后便可以带着她一起出去玩耍了。

如此又过了数月,某一天他从外面回来之后,便兴冲冲地跑到正在练功的严绿身边道:“小娃儿,你快去换了这件衣服过来。”他一面说,一面丢了一套崭新的男童衣服过来,大呼小叫地要严绿赶紧进去换了,神情焦急迫切中带了点顽皮,严绿见了这个样子,便停下了动作,顺手接过了那套衣服,依言找了一处背静的地方换过出来。

这老顽童看着十分不靠谱,这细节之处却也是相当注意,不过一套衣服,大小却也差不多合适,她换好了出来,却见那老顽童已经将他们的东西收拾了整齐,弄了个包袱背在身上,高高兴兴地道:“小娃儿,走,老顽童带你去瞧瞧热闹去。”

07、热闹

严绿同老顽童相处了这么些日子下来,已经将他的脾性完全摸透了,见他如此地兴高采烈,便知道,外头必然是有什么大事儿发生了,而他竟然没有自己一个人去搅合,反而回来叫了自己同去,想来自己作为一名玩伴儿已经成功地得到了他的认可,或是至少是,他依然觉得同自己在一处是十分好玩儿的,比他一个人更好玩儿。这对想继续同他学艺的严绿来说,无疑是一个好消息。

而见他竟然还专门弄了一套男童的衣服过来,严绿不免又有些哭笑不得,想来,这老顽童还记挂着他们的赌约呢,知道一旦出了山,他们见的人多了,便自然会涉及到她的女孩子身份能否被拆穿的问题了。他这么主动自觉地让她换成男童的装扮,除了表明自己十分认真地按照赌约要求办之外,想来也隐隐有些自己给自己制造难度,增添乐趣的意思。

看到他那一副分外高兴的神态,严绿也隐约明白了他为何那么想自己同他一起出山,想来,这山中练武、水中抓鱼的日子,虽然有趣儿,但过得久了,终究还是无聊,哪里比得上外面的花花世界精彩无限,而想来他也知道,若要那赌约真的生效,只有去了外头,到得人群之中才行,在这荒山野岭中,只得他们两个活人的时候,自然谈不上给什么别人发现了。

严绿的性子本来就有点冷淡,原本十分不喜同人接触,因缘际会遇到了老顽童,说实话,她最开始是存了个只想同他修习武艺,学成之后独个儿闯荡江湖的心思的,没想到偏偏这老顽童一团孩子气,笑笑闹闹,一派天真,正是那一种同她截然不同的,令她完全处理不来却又隐隐有些羡慕的类型。

她前一世作为严绿的二十几年里,是孤儿一个,万事只靠自己,这一世成了公孙绿萼,虽然有了对便宜的父母,但到底还是被冷淡寡情的她自行斩断亲缘,脱身而出,故而,她虽两世为人,但真正的童年却是从来都没有过,心底不由得十分羡慕这永远都生活在童年里的老顽童,这么长时间的朝夕相处下来,她不知不觉地竟也将他当成是自己的亲人一般了,她心中敬他是自己的师父,却也对他的毫无心机和天真烂漫深感头痛,顿时觉得这一次出山,前途坎坷,有意无意地暗暗留心照顾起他来。

她随着老顽童顺着水流的方向攀岩而下,遥望沿路的景色,又是绿意盎然,原来时光荏苒,不觉距离她从绝情谷出来已一年有余。她之前一门心思认真练武,几乎已经忘记了时间,此时出来一看,竟恍然有了一种“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之感。

想到就快出了这片山谷,大约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严绿的心中不知怎的忽然有些不是滋味,忍不住缓缓往回看了一眼,她心知群山掩映之中,必有那么一处山谷,便是绝情谷,曾经住了几个月的水仙山庄就在那里,她想起走之前精心设下的那个局,也不知道收效如何,不知道裘千尺现在怎么样了,不知道那柔儿死了没有,不知道那公孙止对她可还好。然而,无论那里的情况如何,这终究已经是,她现在能为她做的,全部的事。

严绿不过这么略一走神,便已经给老顽童拉下了老远的距离,他在前面有些不满唤了她一句,照旧声如洪钟,严绿立时回过神来,应了一声加快了速度。老顽童见她快要追了上来,便转过身,继续高高兴兴地健步如飞。

他速度很快,严绿无暇在多想,便迅速地收了心,控制好身体,跟住老顽童攀登的脚步,不上半个时辰,已经翻上了西面最后的一座小山峰,依稀可以见到山下路上三三两两的人群了,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群山,她不声不响地对着流水将头发打散,在头顶梳了一个鬏,弄成了个同老顽童差不多的发式,方才重新跟上他,继续往山下行走。

老顽童回头看了一眼,见了她把头发弄成这个模样,忍不住捧腹大笑道:“小娃娃,你心眼儿果真是挺多,这样一弄,果然看不出来你是个女娃娃了,倒有些像是个小顽童的模样,好玩儿,好玩儿。”

他说完了这话,围着严绿转了一圈儿,越看越觉得严绿这么一番模样颇有些他的风采,便忍不住手舞足蹈,连连催促她加快脚步,随着他继续往前走,倒教严绿觉得他这是要到什么地方去炫耀一番了。然而到了山下镇上,他却也不多停留,弄了干粮和马匹便继续往前行。

严绿此时还不足七岁,但不知是因修习了上乘内功心法的缘故,还是原本就遗传了裘千尺的高大身材,看起来本就比同龄孩童高些,这一年多来更是如同竹子拔节儿一般抽长了不少,她本就神情冷淡,沉稳内敛,晃眼一看,竟似已有十来岁年纪了一般,倒是老顽童虽然发须皆白,但一路奔奔跳跳没有什么正性儿,便连骑在马上也一刻不肯安宁,竟像是比她年纪还要小似的,他们这样的一老一小走在路上,自然十分引人注意,老顽童还不觉得怎么样,严绿已甚感头痛,生怕惹来什么麻烦。

好在他们大多数时候都在赶路,也没有什么惹事生非的机会,老顽童自娱自乐地走了一段,因觉得无聊,便又凑过来同严绿说要比赛骑马,幸而严绿旧时因了工作的原因,曾经骑过马,故而此时也是稍加熟悉便已经能够应付,两人策马奔驰,一路往东而行,不过十来日,便已到达了河南洛阳。

严绿本来还以为是全真派有什么大事要办,所以这老顽童才急着下山来的,然而出谷之后,他却径直带了她往东而行,完全与到终南山的方向背道而驰,一时间倒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直到跟着他到了地方,这才猜出了他此行的目的,原来此时已近四月,正是牡丹盛开之时,洛阳牡丹自古名扬天下,一年一度的牡丹花会想来十分热闹,也难怪爱玩爱热闹的老顽童如此的迫不及待,想是生怕来晚了,赶不上最热闹的时候了。

果然,越是靠近洛阳城,人越多,熙熙攘攘,个个喜笑颜开,许多商贩摆着各式小摊当街吆喝,迎来送往,十分热闹。老顽童见了这个场面,再也坐不住,扔下缰绳就跑,眨眼间就不见了。严绿叹了口气,十分无奈地跳下马,避开人群,拉了缰绳慢慢地进了城,想着先安顿下来再去找他,没想到因为花会的缘故,到处客满,她转了一圈儿都没有找到住的地方,实在是让她无计可施。

她耐着性子,又转了一圈儿,才好不容易在一个偏僻巷子里找到一家小客栈,总算是安顿好了,这才慢慢地往街上去了。她心知老顽童最爱凑热闹,便往那人群最繁华的地方去,她身量还没长开,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倒也十分便利,然而,她都把那最热闹的几条街市都转完,连牡丹花台都去看了也没有找到老顽童的身影。

她走了一天,都有些饿了,便顺手摸了几文钱买了点东西吃了,慢慢地转身往客栈走,心中却再一次觉得哭笑不得,这老顽童,还说什么带她出来看热闹,结果是带她来了,可惜一看到热闹就忘了她这个徒弟了。也罢,等他玩儿够了就知道找回来了,万一不回来,便只有当提前出师了,虽然武功仍然是差强人意,但他教的心法和招式都在,自己以后勤奋练习,即便没有他指导之下进益这么迅速,三五十年之后,也应该有所小成了。

她这么一想,心中倒彻底平静了,甚至都已经想着以后第二天如何打算了,没想到因路途不熟,她心中又有事,她这么独自走了一段,竟有些迷失了方向,看了看眼前几乎长得差不多的街道,她终于放弃了胡乱摸索,看了看左近没有人,便提了一口气,轻巧地翻上了旁边的石墙。

正当她在那里仔细辨识方向的时候,忽然见到不远处一抹银白色物体,正明晃晃地晃动,仔细一看,竟是一个老者乱蓬蓬的头发胡须,看起来十分熟悉,她心中一动,记好了方向,飞身赶过去时,隔着高墙已经听见了里头的欢声笑语,果然正是老顽童的声音。

严绿不禁在心中又暗暗叹了口气,施展她才入了门的轻功爬了墙上去,低头一看,果然见到老顽童正蹲在离墙不远的假山下,蹦蹦跳跳地,正玩儿的开心。

似乎是感应到她来了一般,他照旧迅速准确、丝毫不感觉到意外地转头道:“小娃娃,你来啦,来的正好,快下来同我们一起玩儿吧。”

严绿听得此言,只好无奈地跳下墙,朝他走去,心中对他这种兴之所至什么都不管的性子十分无语,她先时在墙外已经发现,这座宅院极大,多半是什么达官贵族的府邸,而他们就这样贸贸然地闯进来,不知道会不会惹上什么不必要的麻烦,但既然老顽童已经在里面,多她一个也无所谓了,反正等会儿即使真的打起来,有他在,他们也不会吃什么亏,只是,恐怕要对不起这宅子里她的古代同行们了。

然而等到她走到老顽童身边时才发现,原来那假山后面还有一个人,之前她光顾着同老顽童说话,那人又隐在假山的石洞中,故而没有发现,此时到了近处,方才见到此人正缩在石洞中的土地上,正弓着身子十分起劲地挖着什么东西。

想是听见了老顽童同她说话,那人终于转过身来,抬起全是汗水占满了灰土的脸笑道:“老前辈,你这半天都赢不了我,终究还是要请个帮手来帮你了么?”

08、师弟

这声音底气十足,甚是洪亮,再加上那灰头土脸、满身泥巴的造型,这才真的活脱脱就是一副“小顽童”的模样,再看看旁边的老顽童,原来竟也是一样的情况,想来他便是在此处耽搁了这大半天,竟连外头街市上热闹的牡丹花会都没去看了。

对于他的这一种一玩儿起来就天昏地暗的脾气,相处了这么久下来,严绿依然感觉到十分无语,不由得略皱了皱眉头,正想开口说句什么,却见那位老顽童新结识的玩伴忽然冲着她笑道:“看,我这里已经有这么多了,只怕你们俩加起来也没法在天黑之前赢过我了。”

他一面说一面将一双沾满泥巴的手往她面前一伸,露出里面的一大堆黑乎乎、脏兮兮、弯弯曲曲的还在蠕动的东西,她本能地一退,竟用上了九yīn真经里面“蛇行狸翻”的身法,虽然尚还欠缺火候,但要避开那一双泥手却也堪堪有余了。

那人本来就是作势想要同她示一下威,想来也存了个想将在场唯一一个衣服尚还整洁干净的人蹭上些泥巴,大家好打成一片的意思,他本来离严绿就不远,又是突然袭击,压根儿就没有想到严绿竟然还能躲开,故而严绿闪身避开了之后,他这一扑之势便没有收住,一下子扑了个空,眼看着就要栽个嘴啃地,却没成想他趔趄了一下竟然顺势来了个鹞子翻身,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这动作实在是漂亮,而且方才那种情况下,很明显地来不及思考,这大约便也是他的本能反应了,没想到此人的运动神经倒是相当不错,就连一旁兴冲冲地准备看热闹的老顽童都忍不住叫了声好,严绿心中也不免有些惊异,便不由得留神细看了这人一眼,只见此人大约十一二岁的年纪,身量结实,竟比她还高出一头多,虽然浑身给泥土弄得面目全非,却依稀可见身上的衣料质量上乘,价值不菲,可见是个有些来历的。

就在严绿打量他的同时,那人也在细细地打量她,见到严绿在看他,他咧嘴一笑,脸上已经半干了的泥巴便纷纷掉落,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爽朗地道:“小兄弟身手不错呀,方才露得那一手真是厉害,佩服佩服。”

他既然如此说,便是个示好的意思了,然而,方才两人最初的那个照面,他给严绿留下的印象实在并不怎么愉悦,故而她反应有些冷淡,没有接他这个茬。转头一看,却正好见到老顽童无比失望的神色,她稍觉诧异,旋即明白过来了,原来刚刚这人既然称呼自己叫做“小兄弟”,那么自己女扮男装的身份便是没有被识破的了,说来此人还是他们出山之后碰到的第一个有时间在一处好好说说话的人,也即是第一个可以验证他们赌约的人了,故而对于他认定的结果,老顽童自然分外期待,却没有想到,他那一点想赢的小心思,就全毁在了这一声“小兄弟”里了。

见到老顽童如此吃瘪的表情,严绿不免有些忍俊不禁,然而她面无表情得早都成习惯了,故而心中已经笑了出来,脸上神色却分毫不动,想着自己外表这么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必然可以令那小子闭嘴了,然后便可以拖着老顽童离开此地了。到底在不知道是什么人的家里,长久呆下去总归是不太妥当的,还是走为上的好。

她心中盘算得十分妥当,只等着那少年给她的冰冷吓退,没成想,那个少年见了她如此,却丝毫不以为意,反而继续笑着抱拳为礼道:“在下耶律齐,不知道兄台高姓大名?”

他此时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纵使比同龄人显得高大结实些,也不过是个小小少年的模样,此刻做出这么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再加上他那一身仿佛才从泥坑里爬出来一般的装束,实在是滑稽得紧,严绿嘴角抽搐了一下,看着旁边老顽童一副兴致勃勃想看好戏的样子,还是忍住了转身就走的冲动,淡淡地回礼道:“幸会幸会,在下严绿。”

她几近敷衍地说完了这句,便转过身,预备去拖了老顽童回去吃晚饭,才抬起一只脚,却听得他在旁边抚掌叹道:“严以律已,宽以待人,好名字,好名字。严兄这名字甚好。”

她生平最烦这等没事儿掉书袋的人,又见到老顽童在旁边幸灾乐祸的样子,不知道怎地就忽然有了些气不打一处来,故而转过头冷笑道:“不是严以律己宽以待人的律,而是伤心桥下春波绿的绿。”

听得这一句话,她语气中那一种半点都不想配合,生人勿扰的意味便暴露无遗了,想来实在太过明显,饶是耶律齐这等人也稍微愣了一下,然而不过冷场了一瞬,旋即又带着满脸的泥渣子露着白牙齿笑着圆场道:“原来如此,看来是在下才疏学浅了。”

没想到他的脾气好到这种程度,实在是让严绿想发作都无可奈何,再说,旁边的老顽童却还没有发觉,似乎还觉得他这书袋掉得有些搞笑,竟忍不住哈哈笑道:“小娃儿,想来你是读过书的,却不知道我们小绿也是会念诗的。哈哈,好,好,伤心桥下春波绿,真是好诗。伤心桥下……春波……”

他起先还幸灾乐祸、兴高采烈地念着,念着念着,不知道怎地竟有些哽住了一般,想来是这句诗给了他点什么特别的触动了。正当严绿想着这一回的玩笑是不是开大了的时候,却见那本来都有些忧郁了起来的老顽童却忽然自己恢复了精神,拍手笑道:“咦,管他什么桥不桥的,来,咱们继续比吧,看谁抓的多,来来来,小绿也一起来。”

他说着就挽起袖子精神抖擞地拉着耶律齐往假山下的泥地上跑去,一面跑还一面回头招呼她,而严绿也是到了这时才终于反应过来,原来这俩人竟然是在比赛挖蚯蚓。此时正是春季,才下过几场春雨,正是蚯蚓出洞的好时机,难怪这两人弄成两只泥猴儿一般了。

看着那兴致勃勃的两人,她却实在对这个没有什么兴趣,都几乎为自己过来找他这个举动后悔了起来,是啊,不论是跋山涉水、无比郑重地来看牡丹花会,还是一本正经、心无旁骛地跟才见面的小孩子比赛挖蚯蚓,对他来说都是最有意思的事儿,自然,也就成了天底下最重要的事情了。她不是早知道了么?还对他这个性子抱什么幻想,指望他真的引导自己闯荡闯荡江湖什么的,那真是有些缘木求鱼了。

她想通了这一点,本来有些憋在心中的那一口气便忽然通畅了,再看那疯狂挖蚯蚓的两人也不觉得十分碍眼了,故而也不打算管他们,预备自己该干嘛干嘛去了。出于礼貌和师徒情分,她还是面无表情地对着老顽童答道:“你们继续罢,我就不必了,我来只不过是要同你说一声,我要先回客栈了,你自玩耍你的吧,我也收拾好了自去那热闹之处看,你若要继续在外面游逛,只有自行去寻地方罢。”

老顽童天不怕地不怕,就只怕厉害的女人,严绿本来性子就冷,此刻又故意冷起脸,自然就把他给震慑住了,他看了看严绿,又看了看耶律齐手中的蚯蚓,十分为难,竟急得团团转。严绿却只装作没有看到,她在这里耽搁了这么一会儿,反复留心了各处细节,已经大致猜出这耶律齐大约是此间大宅子的小主人了,看他同老顽童玩儿的如此投机,不像有什么目的,再加上老顽童虽然个性天真,但也不笨,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大事,便也放了心。料定他玩儿够了必会来客栈同自己会合,便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便走了。

然而,还没等她走到高墙边,便听得身后有人招呼道:“严兄留步。”

这个称呼听在耳中实在太过奇妙,严绿的脚步不由得一顿,跟着就听见身后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她本能地变换了步法,转过身面对着来人,果然便是那耶律齐,就见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她身边,开口说道:“严兄请留步,不知道严兄下榻在哪家客栈?”

严绿一愣,倒不知道他如此一问有何用意,刚一踌躇,就见他笑道:“请恕在下逾距,只是近日这洛阳城中正当牡丹盛会,听得家人们说,四方宾客云集,只恐没有什么好的客栈剩下了。”

这话倒是不错,只是这事原本与他没有什么关系的,他虽然与老顽童玩得投机些,但不过是个今天才见第一面的陌生人,他此刻这么一问,不知道有什么用意,严绿做那种严谨挑刺儿的工作久了,难免这警觉性就高了些,顿时对他提起高度注意。便没有接话,静静观察,暗暗揣摩他的意图。

想是见到严绿沉默以对,那耶律齐倒有些不好意思,有些讪讪地道:“我这么说也没有别的什么意思,只是同周老前辈一见如故,想着要是方便的话,不如就留在我们家一处玩耍几日,父亲和兄长近日都不在家,娘亲又带了妹妹去了寺中还愿,这几日只有我一个人在,守着这一间大宅子甚是无趣,如能蒙周老前辈和严兄不弃,下榻寒舍,必能蓬荜生辉,在下虽不才,也算在洛阳城中常住了几年,明日倒可带两位四处转转。”

他啪啦啪啦说了这么一通话,严绿还在思索其中是不是别有深意,那老顽童却一把丢开手里的蚯蚓跑上来笑道:“好啊,好啊,小娃儿,你这主意好,小绿,不如咱们就住这儿吧,这样我们不但有人一起玩儿了,还能一起去看花那。”

看着老顽童那无比期待的眼神,在看看这间豪宅,又想了想那间简陋肮脏的客栈,严绿略微沉吟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老顽童当即欢呼了起来,耶律齐也十分欣喜,马上便做出一副主人家的样子招呼两人穿过花园,去客房休息。

于是就这么着,严绿和老顽童便在耶律楚材的大宅子里寄居了下来,当晚,他们的包袱和马匹也给从客栈里带了回来,老顽童又同耶律齐连夜挖了半晚上的蚯蚓,等到次日,两人又精神百倍地拉了严绿去看牡丹花会,精力充沛地让人惊叹。

如此,不过几天下来,耶律齐便同老顽童彻底打成了一片,等到花会结束,耶律夫人快要回府的前夕,老顽童忽然领了耶律齐冲到正在花园看书的严绿身边,十分激动地道:“小娃娃,我跟你说,耶律齐这小娃儿十分不错,有趣的进,我老顽童喜欢同他玩儿,我想来想去,反正这洛阳城这么大,咱们这么多天才看了几条街,不如,咱们就在他们家再多待些日子罢,好让他带着咱们到处都去玩玩。但是,咱们这么在人家家里白吃白住,好像不大好吧?你说呢?”

严绿正在看着一本孤本的《鬼谷子》,听了老顽童噼里啪啦说了这么一堆话,眼皮子都懒得抬,见他停下来喘气,便随口接了句道:“那你想怎么样?”

就听老顽童异常得意地继续道:“所以,我刚刚决定啦,我也要收他为徒,以后,你就多了一个师弟了。”

09、三年

就这么着,因为师父老顽童一时的兴起,严绿便忽然多了一个叫做耶律齐的师弟,她初时以为这老顽童不过是随口说说,因为以她的了解,他看起来并不像那等喜欢收徒弟的人,况且他既然有了她这个大弟子,再收一个的话,定然完全没有了那等传道授业的新鲜感,说不定随便教两招就没兴趣了。

而且就算他肯教,那耶律齐看上去出身富贵,一副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模样,想来也必定受不了这学武的艰辛的,纵使开始因为新鲜好玩儿学上几天,也定然坚持不了多久,故而,她对这两人无比郑重的表情,并不以为意,随意地点头应了,便继续翻看她的《鬼谷子》去了,心中暗暗想着说不定她的这本书都没有看完,那两人已经一拍两散了。

然而,直等到一个半月都过去了,她都将那一本书研读了几遍,都几乎能背下来之后,那两人却依然不见踪影,她心中奇怪,便丢了书本,在耶律府中转了一圈儿,这才好不容易在后花园湖边的一个僻静找到了那两人,没想到他们两人竟然真的还在无比认真地一个教授、一个学习那全真派的功夫,她不免有些错愕,一时间便没好上前打扰。

没想到,这两人还挺有长性儿的,因为深知老顽童的性子,严绿倒有些好奇这耶律齐是想了什么法子让老顽童如此耐心地教授他,便悄悄藏在附近观看,这一看倒不要紧,倒让她又小小地吃了一惊。原来那耶律齐在习武上,确实是个人才,如果说她在习武上的资质和悟性不过是中上,那这人,已经毫无疑问地算是可以跻身上等了。他那学习和领悟的速度,几乎比她快一半,真是让她十分地惊奇,那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到了此时,才真的领会到了。

等到那两人练习了一会儿,对拆了几招,停下来略作休息的时候,老顽童便十分高兴地回过头来道:“小娃娃,你来了,你看,你师弟学得如何?”

严绿听得老顽童如此说,知道他早已经知晓自己就在附近,便索性大大方方地走出来,躬身施了个礼,照实回道:“弟子觉得,师弟的悟性资质甚佳,在弟子之上。”

老顽童拍手笑道:“果然,你也这样觉得?我也觉得他比你那时候学得要更快些。”他是小孩子心性,到底还是不喜欢严绿这么一副少年老成的冷冰冰的性子,总想着找点什么小事儿来让她失态一次,方才能让他心中舒服,故而此时既然逮住了这么个机会,便故意做出一副厚此薄彼的样子来,将那耶律齐的资质略略夸大了一些也是有的,想来心中就等着看严绿着急上火呢。

故而他一面说一面滴溜溜地观察严绿的神色,一通话都说完了下来,却见她没有半分不悦和怨怒,倒自己觉得没趣儿了,眼睛一转,忽然又冲着耶律齐说道:“小娃儿,我已经教了你有这么一个多月了,看你比划得也挺像那么一回事儿了,不然就和你师……师兄,比划比划吧?”

想到这么一个新玩儿法,他心中高兴,却差点说漏嘴,那句“师姐”本来已经都到了嘴边上了,却给硬生生地咽了下去,换上了个硬邦邦的“师兄”,再配合上旁边耶律齐错愕的表情,直叫严绿都差点忍俊不禁,不过好在她生了那么一张面瘫的脸,照旧什么都看不出来。

耶律齐看看老顽童又看看严绿,知道自己作为新人,是没有任何话语权的,即便猜到这不过是师父想出来的新鲜玩笑,不过想要他被这个冷冰冰的师兄随意戏耍一番,却也无可奈何,还是只有硬着头皮上前两步,躬身施礼道:“小弟不才,本不敢在师兄面前放肆,但师父有令,便还请师兄指教几招罢,小弟根基尚浅,还望师兄手下留情才是。”

见他愁眉苦脸的模样,严绿终于还是忍不住微微一笑,云淡风轻地上前道:“师弟客气了,既然是师父吩咐,我定会好好地、认真地同师弟切磋的,那么就请师弟出招罢。”

老顽童照旧兴致勃勃地上来规定了比试细则,还特意把教授耶律齐的时候用的木剑递给了严绿,如此,比试的两人一人一把木剑,挺有派头又不至于造成什么大的伤害,很合他看热闹的心意,他端详了一番,觉得十分满意,便乐滋滋地退到旁边围观去了。

见到这个阵仗,严绿感觉到十分无语,直觉得自己两人成为了供他取笑的玩儿戏耍的人一般了,但她知道老顽童的性子本来就是如此的,一辈子为人,连教他们武功也不过是因为了这“好玩”二字,故而也无可奈何,只有拎着那木剑站到了耶律齐的对面,等他先出招。

眼见着这场比试给搞得越来越正式,那耶律齐愈发惶恐,只有依言,苦着脸挥着木剑扑了上来。他虽然出手仓促,但招式却丝毫不乱,使得却是一招“定阳针”,四平八稳,很有功架,旁边观阵的老顽童当即拍手叫了声“好”,饶是严绿都忍不住心中赞叹,这孩子,确实算是个练武奇才。

这一招看似平平,来得却极其迅猛,严绿稳稳地站定,等待那剑逼到眼前了,才闪身避开,他一招刺空,立刻变招,不待严绿站稳,下一招已经袭到,严绿因知道自己作为女子,在力气上完全没有优势,故而在这身法上是下了大工夫的,是以他虽然来得快,但却依然给她轻松闪开,如此几次,无论他用多快的剑招,到底还是连严绿的衣角都没有碰到。

老顽童原本在场外看得很开心,到了这个时候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连声喊到:“小子,你怎地不使出全力,莫非是瞧不起你师……师兄么?”

严绿听得这句话,忍不住嘴角抽搐,又来了,这唯恐天下不乱的老小孩,她怎么说也算是照顾了他这一年多来的衣食起居,现下,不过为了个好玩儿,便如此偏帮个才认识了一个多月的小子,真是让她又好气又好笑。她正想着要不给这小子一点教训,好赶紧结束了这场闹剧,却没有想到,面前忽然袭来一股劲风,却见那耶律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将剑换到了左手,正舞得呼呼生响,一招“大江似练”劈过来,居然很有些威力了。

她身子一转,顺势一招将那劲力化解,两剑相接,倒被震得虎口一麻,幸而她应变极快,迅速变招,借力打力,将这份蛮力卸去,两人错身而过,这才避免了木剑脱手的下场。

她心中有些懊恼,却也不由得暗暗称奇,想来这耶律齐不过才同老顽童学了一个多月的剑法,虽然悟性甚高,资质甚好,将那一套全真剑法学了个七七八八,但全真派的内功却才刚入了门,有功架无威力,故而方才他出了那么多招,她都可以不用内力轻松卸去,渐渐地已经放松了警惕,卸掉了全部内力,纯粹以灵动的身法陪着他走招,只想着让他耍完了这套剑法,哄得老顽童高兴了之后就出手,一招结束了他。谁知道,他竟还藏着一手,险些算计了她,真是让人气恼。

严绿原本一向十分谨慎,从来没有出现过如此的困窘之状,想来是一年多来过的日子有些安逸,陪着老顽童这老小孩儿,到底让她受了感染,放松了紧张的神经,颇有些乐不思蜀之感了,此时不过是被才入门师弟的木剑逼住了半招,便立时警觉了起来,如临大敌。

其实,她再多观察一会儿就知道,其实刚刚耶律齐险些得手,除了是她轻敌之外,更多的是,他天生左手神力,使得又恰好是一招大开大阖的剑法,不过是巧合罢了,然而她毕竟是当了真,看准了他的破绽,一剑斜斜刺出,中途变招,将他的木剑击落。宣告了比试的结束。

老顽童十分惋惜地上来点评了几句,严绿这时也发现了耶律齐那招的秘密,自己想了想,倒觉得自己这一回竟然同个小孩子认真计较了起来,不免有些好笑,又是先入门的,涉嫌以大欺小,到底也高兴不起来,只是见老顽童尽兴了,便也罢了。

她将那木剑交与老顽童,便转身告退,不想那耶律齐却追上来恭恭敬敬地道:“多谢师兄指教,师兄武功身法似得师父精髓,小弟佩服,不知日后可否时常拨冗指教小弟一二,如能如此,小弟定能进益颇多,必能不辱没师父的威名。”

他这么轻飘飘地说了一番漂亮话,将老顽童和严绿都吹捧了一番,严绿倒还罢了,老顽童却是十分高兴的,看他那个样子,现在竟是存了个教着耶律齐将她打败的意思,严绿无语之余,倒也觉得没有什么所谓,反正一个人练功也是无聊,有个人竞争总是好的,特别是,这个人的资质相当好的情况下,她外表冷淡,骨子里却总是有那么一种想要挑战极限的疯狂存在,故而也没有表示异议。

初时尚还不觉得,但日子一长,严绿便发现此人看着挺实在的,但其实一肚子心眼儿。比如,她一直都想不明白,她那几天只不过是因为看了几本从来没有见过,却一直想看看的孤本古籍,稍微远离了老顽童他们俩一会儿,便糊里糊涂地多了一个师弟,当真是厉害,难道就是因为他肯陪着老顽童抓蚯蚓的缘故么?她心中疑惑,却也没有问过,每日该干嘛干嘛?然而,那耶律齐却一点一点地,混入她同老顽童的日常生活,被冷淡的她和单纯的老顽童当成了真的家人一般的存在了。

那耶律齐是个打蛇随棍上的,那日比划完了,见严绿也没有说什么拒绝的话,便真的隔几日都要找严绿比划比划,日子有功,渐渐地,竟然同她不分上下了起来。老顽童也时常加入他们的比划中,开始时要他们一起上,后面又要他们分别上,他们能支撑的时候也越来越长,一晃,三年过去,耶律齐的父亲耶律楚材升了蒙古的中书令,要回中都,举家要北上,竭力邀请老顽童和严绿同去,却被老顽童婉言谢绝了。

依依不舍地告别,老顽童闷声不响地走了一段路,忽然回过头对着沉默不语但紧跟在他身后的严绿道:“真没意思,三年都过去了,这小子都没有看出你是女娃娃,真是蠢得要命。”

严绿冷淡地看了他一眼道:“师父这是嫌弃我了吧,如果是这样,那我也告辞了。”

见到她当真也转身要走,老顽童慌忙道:“不是不是,咱们的赌还没有打完,你走了,我不就算是输了,这样可不行。走,咱们再找个地方去玩儿。”

他蹦蹦跳跳地往前走了,严绿却知道,他看起来是这么个没正经的模样,某些时候还是很清醒,比如,即使玩儿得再好,他也没有传那耶律齐九yīn真经,即使再怎么样,他也不肯跟着他们去蒙古的都城,王重阳的大业他虽然没有参与,但是,很多事,他都明白的,只是他不说,她也不会说破,这样不是挺好么。做老顽童的弟子,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尤其,在她还是个性格有点冷淡的女孩子的情况下。

10、瑛姑

严绿跟在老顽童身后,慢慢走出了洛阳城,城外的风景依然如画,不觉竟然已经过去了三年,可见时光飞逝,特别是当日子过得十分安逸舒适的时候,时光真真如流水一般,逝者如斯夫了。

那日虽然是老顽童收了耶律齐做徒弟,但是却是耶律齐做主让他们在耶律府上常住的。耶律齐的父亲耶律楚材,因为身居要职,公务繁忙,三年间也不过是匆匆回家一两次,耶律齐的大哥耶律晋也已经入仕,也效仿其父的爱岗敬业精神,两三月中也不过回来一两回,故而家中只有耶律齐并母亲幼妹,母子三人常住。

耶律齐的母亲温柔贤淑,身体却不甚好,故而常在内院将养,不怎么出来,妹妹虽然同公孙绿萼的年纪相仿,但因为是家中幺儿,又是唯一的女儿,自然深受娇宠,十分爱娇,倒显得比寻常同龄的女孩儿还小,总爱粘着母亲,耶律齐虽然疼爱妹妹至深,但也同她玩儿不在一处。故而,在老顽童和严绿师徒到来之前,耶律齐的生活,当真是十分寂寞的,也因了此,他对二人便分外地恭敬且喜爱,而耶律一家其他众人对他们两人的态度也是出奇一致的放任不理,大约也是这个原因。

想来耶律齐在这个成年男人常常缺席的家里具有很大的话语权,不但轻轻松松地留了严绿师徒常住,连他们居住的小院,却总是有最好的东西,本来甚至都还要安派仆人伺候,无奈老顽童和严绿异口同声地拒绝了。老顽童自然是因为怕女人和不习惯,严绿则是完全的不习惯了。

于是,严绿的小屋自有她自己收拾得十分整洁,而老顽童的屋子,却是由小弟子耶律齐亲自收拾的。据说是为了表示身为弟子的孝心,而严绿留心观察了一回,发现这确实对增进师徒情谊很有帮助。那两个人愈发玩儿的投机,武功也练得愈发纯熟,大有后来者居上的架势。

然而严绿素来不喜与人攀比,一点都不以为意,照旧自己练功不止,她修习的又是上乘心法,故而,也并未落到下乘,无论什么时候,她最后都能把这个便宜师弟打趴在地,倒也难为他一次次永不放弃地向她挑战。这份毅力和执着,倒让严绿有些暗暗佩服了起来,虽然照打无误,然而心中却总归略有松动,不若旧时那般冷冰冰的了。

在耶律齐家里借住,除了蹭吃蹭喝,睡觉,练武之外,严绿也另有其他的收获。原来这耶律家虽然是蒙古贵族,但受汉化已久,家中十分崇拜汉家儒学,收藏了大量汉学典籍,其中不乏珍本孤本、誊抄笔录,精品颇丰。耶律齐幼承庭训,自是每日都要读书的,而他自从那日听了严绿说了那句“伤心桥下春波绿”,便认定严绿是个爱书之人,本想拉她一起读书,被她婉言谢绝了之后,只有作罢,不过还是回过了耶律楚材,为她争取到了随意翻看家中藏书的机会。

严绿左右无聊,又实在不喜欢什么挖蚯蚓比赛、垂钓比赛、憋气比赛之类的东西,乐得有耶律齐陪着老顽童去疯,练功之余,便自去书房,随意抽上一本书籍来看,三年下来,倒也看了不少,不过她原也没有想着学什么经世济民之才,只捡了些谋略、老庄、周易之类的杂书闲书来看,纯粹消磨时光而已。其中辩证朴素的观点,倒很同她修习的全真功夫,乃至九yīn真经都有相通之处,相互印证,令她多少从中获益,人也愈发淡薄通透了起来。

如此,在这洛阳城里,耶律齐家的豪宅中舒舒服服地呆了三年,乍一出来,老顽童和严绿多少都都有点小不自在,用现代的话说,就是锦衣玉食地伺候着久了,多少落下了点小富贵病。幸而他们二人适应能力都不错,恢复得还算快,没过上几天,便缓了过来。

老顽童倒还罢了,抱怨了几句就算了,回程的路上因没有什么热闹盛会要赶,自然可以慢慢走,多的是好玩儿的东西吸引他天真好奇的视线,很快就把那府里的那点享受的乐趣抛在脑后了。严绿一面照旧自觉不自觉地留心盯着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偶尔刺他两句,心情好了便不动声色地为他处理烂摊子。另一面,她心中倒不免为自己这几日的抑郁不快感到汗颜。她曾经是个异常严以律已的人,做得又是那种玩儿命的工作,苦是没少吃过的,心底里多少自认为自己是很硬气的,没想到,也有给这糖衣炮弹侵蚀的一天。

不过转念想想,其实,不过是没有那么名厨弄得许多美味吃食,绫罗绸缎的被子,精致清雅的屋子而已,虽然不怎么舒服,但生活,照样还是能继续的,更何况两人都是风餐露宿惯了的人,这擅长利用一切条件让自己达到最舒服的状态的能力,可是非一般的人可及的。再者,一路往东南而行,景色愈发迷人,风俗人物与北方渐渐相异,倒也叫人将那一路的不便都忘记了。

严绿现下的身量仍在迅速抽长中,虽然身体不过十岁,但因了她这三年多的时间里,一日未辍地修习着九yīn真经这等上乘的心法,又辅以全真剑法的锻炼,进益虽然不算神速,但是日积月累,成果已然不可小觑,内外功修为上来了,自然体态舒展,步履沉稳,加上她面色冷峻,处事沉着,又一直身着男装,看起来已经俨然是十二三岁的少年一般了。

再加上她同老顽童相处的时日久了,愈发练出来了一副极好的心理素质,遇到各种匪夷所思的状况也都从容处理,愈发地向着面瘫的道路前进,如此一来,可苦了生性喜欢热闹的老顽童了,他一面愈发地被她的寒气冻得退避三舍,一面却也觉得这样一来要揭穿严绿的女孩儿身份更是具有十足的挑战性和趣味性,那自离开了耶律府便渐渐淡忘了的赌约,又渐渐被他记起了,与此相应地,各种出人意料的怪招也就重新层出不穷了。

故而当严绿一个灵敏的闪身避过从天而降的一大盆清水,然后脚不沾地地跃过不知道打哪儿飞来的一堆滑得溜脚的绿豆,又避过斜刺里冲出来的一群母鸡,再轻松甩开顺势扑过来抱住她大腿的几个小孩子之后,冷冷地看了一眼说是把东西忘在了酒楼二楼,自己飞身上去拿,要她在楼下稍等片刻的自家师父,在嘴角扯出一个冷笑之后,便断然转过身,翩然离去,依稀听见身后熟悉的哀叫声传来:“啊,小绿啊,你等等我啊,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他这哀叫的功夫练得愈发地好,夹杂在人喊和鸡叫的鼎沸声里甚为滑稽,严绿头也不回地转过街角,终于忍不住暗自开怀一笑,难为他老人家七八十岁的人了,以为就凭这点小机关就能难住她,甚至令她现了行藏,以至于愿赌服输,真是太天真了,首先这些机关对目前的她来说完全就是小菜一碟,退一万步说,就算是真得弄脏了身上的衣服,她也不会傻到当街换衣服吧,她又不是真的“小顽童”。

正值春暖花开之时,江南暖风如熏,阳光静好,想到某人此刻的窘境,严绿的心情忽然有些大好,她于是慢慢地转过街角,想着不然去对面街那个很高大气派的酒楼里去喝上一壶雨前龙井,等老顽童处理好那些盆子、冷水、绿豆、母鸡和小孩儿的事务之后,摸过来寻他的时候,她可能刚刚好喝完。

缓缓穿过从各处汇集过来看热闹的人群,严绿从容地往那座看上去就很高档的酒楼走去,刚刚走到楼底下,冷不丁对面飞出来一只茶碗,她本能地侧身避过,想到后面蜂拥而过的人群,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正想着要不要发一道劲力将它打落,却见那茶碗如同被施了法术一般,笔直地落了下去,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即使严绿习武时间不长,她也能看得出来,要达到这个效果,似乎要很上乘的指上功力才能做得到,只是不知道这人不声不响地露这么一手,是什么来历,是敌是友,她正暗自戒备,留意周围有没有出手的人的踪迹,却忽然听得有人在身后小声地“咦”了一声,跟着就有人从她身后一阵风般地掠过,等严绿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对面的角落里忽然多了个人,对着蹲在那里的一个乞丐大声问道:“你怎地在这儿?他来了么?”

听声音,却是个女子的声音,此人的身法甚快,而且她竟完全没有注意到有此等高手站在自己背后,想来,她果然还是涉足江湖尚浅,武功修为也仍然要继续。她虽然略有震撼,也知道自己这身体现在年纪尚小,倒是不用急切,来日方长。

因离得不远,又多少有些好奇,严绿便略略眯起眼睛,状似随意地往那边看去,就见那乞丐蓬头垢面,须发刺刺扎扎,甚是黑亮,似乎年纪不大,但往脸上一看,却异常苍老憔悴,竟似个未老先衰的模样,穿着一件蓝布直缀,脖子上还系着个小孩子用的绣花的围兜,不但破破烂烂而且很明显的是女式的,看他脸上的表情也是痴痴傻傻,十分懵懂的样子,听得那女子喝问,也是混混沌沌,不知所云。

那女子又问了一遍,见他还是如此,忽然冷笑了一声,道:“我听说他的那个什么耕田的高徒,为了自己的养女嫁给他人竟至疯癫,还道是个笑话,原来,却是真的,可笑他一辈子讲甚么脸面,却难免还是一辈子都没有脸面,连做了和尚都没有用,看看这是教得甚么好弟子。”

她一面说,一面笑,几乎要笑得背过气去,然而听在耳中却不知道为何让人十分不舒服,竟有些心酸的感觉,严绿心中隐隐觉得她方才所说的事情有些熟悉,正在回忆时,却见她忽然转过了身来,发白如雪,面容却上一半苍老下一半年青,一双眼睛却又精光四射,十分诡异。

她见严绿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便冲着她恶狠狠地喊道:“小子!可看够了没有?我自问这个昔日的下人旧日往事,你看什么看?看我不挖出你的眼睛来。”她身法迅速,一眨眼的功夫已经掠到严绿的面前,当真一出手就要取严绿的双眼。

严绿一惊,那被老顽童的各种惊喜磨炼出来的出色的反射神经已经自发地采取了行动,她拧身后仰,避过这女人的单手一抓,斜刺里却又见她左手握了一只竹筹朝她刺来,她情急之中,不急细想,本能地用上了一招自己最熟悉的全真剑法,以随身带的木剑格挡她的竹筹。

“啪”得一声闷响,木剑堪堪变成两截,严绿飞速地又出一式,想用那半截断剑将那女人逼退,却见那女人似乎如遭雷击一般,不躲不闪,眼看那带着内力的断剑就要刺到她的身上,她却忽然如同泥鳅一般滑开,上前一把揪住了严绿的领子,有些颤抖地道:“罗带同心,关河梦断,原来你是全真派的,你……你可知道,周伯通在哪儿?”

11、乱斗

听得她道破自己招式名称,还问出老顽童的名字来,严绿心中一动,终于将那陈年的支线剧情慢慢回忆了起来,原来,这女子,竟是瑛姑。

这个“可怜未老头先白”的女人,就是自家师父那“恐女症”的根源,一辈子都甩不脱的感情债,旧日大理的皇妃,刘瑛姑。听说她感情受挫以后除了四处追寻旧情人老顽童之外,就只剩下专心练武为儿子报仇了,几十年下来,早就成了高手,连年轻时的黄蓉都打她不过,这也难怪,学武时日尚浅的她在此人手底下并没有支撑多久了。

然而即使如此,她还是觉得有些挫败,她原想着自己既然跟着绝顶高手老顽童混了这几年,怎么着也是能支持一会儿的,却没想到不过两招就被人如同小老鼠般拿捏在手,着实没用。

她自顾自地暗暗下决心继续发奋练武,却并不知道这瑛姑向来是一根筋,生平最在意的就是老顽童,而且心思细腻,见到她不过一个十多岁的小孩子便能得用如此正宗的全真剑法,身上却又没有穿道袍,看起来并不像是什么寻常的全真弟子,她每日里心心念念的都是老顽童旧日在大理皇宫中临时起意教授自己功夫的事情,便一厢情愿地认为这孩子很可能与自己那个没有什么正经的情郎有关了。

一想到这个,她就立刻失去了理智,加上她性子又急躁了些,下手自然有些稳准狠,严绿虽然武功不算弱,但因这身体的年纪毕竟还小,江湖实战经验基本没有,仓促间遇上了恰好成疯狂状态的瑛姑,结果会如此,也是难免的。

那瑛姑凶神恶煞一般地提着她的领子,追问老顽童的下落,严绿本来便懒得搭理她,又恼她完全不顾及其他,不但欺负个可怜的疯傻乞丐,对个小孩子都要毫不留情地出手,又想到自己刚刚快要刺到她的时候,若不是这女人故作痴傻地停住不动,让她略微迟疑,她本不会这么容易就被擒住的,眼见着她越掐越紧,半点不顾及自己还不过是个小孩子,严绿心中便十分不快,见她一门心思逼问老顽童的下落,当下憋住一口气,低声冷笑道:“我不知道。”

她一面说,一面趁着瑛姑分神听她说话之际,出其不意地使了一招旧日做特卫的时候最得意的防身功夫,顺利挣脱了瑛姑的挟制,随后便后退一步拉开架势,随时预备着万一这疯女人再冲上来,她绝对不会客气。

那瑛姑眼见她挣脱自己的方式异常巧妙,便更是起疑,欲待要继续盘问,又气她一点都不肯听话,便欺身扑上来,预备重新挟制住她,故而一面重新开始攻击,一面恨恨地道:“你用的明明是全真派的功夫,看起来也练了不是一两年了,他是你们全真派的师叔祖,你竟然推说不知,可见是说的都是假话,你定然认得他!是也不是?”

她认定了严绿同老顽童有渊源,见严绿半天都一言不发,便又急又恼,如同疯了一般扑上来,大约是想给她吃点苦头,好让她乖乖开口。

无奈这一次严绿吸取了上次的经验,知道她近身功夫厉害,便坚决不让她近身,且迅速抽了自己的佩剑出来,将那七七四十九路全真剑法一一使出来,夹杂着她一直没放下的前世擒拿格斗招式,往对面就招呼。本来此刻用上那空明拳可能要好些,但一来她尚未使熟练,二来她偏偏就不想这个莫名其妙杀出来的疯女人顺心如意,从这套专属老顽童的拳法上看出她同老顽童的师徒关系来。

这瑛姑拿着一双竹筹急攻了几招,没能得手,脸上倒有些惊异的神色,想来她本来觉得严绿不过一个十几岁的毛孩子,而且刚刚已经败在她手里一次,虽然不知道用什么诡异的招式挣脱了,但总归不是自己的对手,肯定很快就能重新制住他,问出自己想知道的事情来。谁知道,这孩子使得虽然是全真剑法,但不知道怎么招式中夹杂了些乱七八糟的诡异招式,她有所疑虑,故而出招迟缓,以致心中愈发急切,竟颇有些自乱阵脚,急切间,竟攻不下严绿来。

不过她毕竟也算是在江湖里打滚了这么多年的人,没过多久就恢复了冷静,花了点时间观察了下严绿的攻击后,招式顿时一变,十数招之后便重新迫得严绿有些招架不住了起来。她见场上情势逆转,心情自然大好,便冷笑着道:“小孩子,你最好乖乖地告诉我周伯通在哪儿,不然,我绝对不会手软的。”

然而,她的话音还没落,严绿就见面前忽然多出一个人来,声若洪钟地喊道:“沅……沅,什么沅?你识得小沅么?小沅在哪儿?她在哪儿?”

他一面喊,一面伸出双手直直朝着对面的瑛姑掐过去,但见他衣衫褴褛,身上还有股怪味,赫然正是那墙角的痴傻乞丐。他不知道怎地忽然跑了过来,没头没脑地插了一杠子,正在比试着的严绿和瑛姑两人顿时大惊,赶紧后撤了一步避开,却不想,这乞丐身上竟也带着功夫,他见一抓没中,便十分灵巧地中途转身,嘶吼着重新扑向瑛姑,气势十分骇人,将那瑛姑又逼退了两步,她虽然无奈且愤怒,却也只有打起精神应对。

严绿见两人开打,自是远远地避了开去,先寻好了退路,方才转身暗暗观察,以便见机行事。

却见那门前的空地上早已经空无一人,众人见是江湖人斗殴,早在瑛姑同严绿动手时便已经远远避开,现下严绿也避了出去,场上便只剩那两人打得正欢。很明显两人的功夫都算了得,出手都是极快的,刹那间已经对拆了十几招,两人一面打一面还在互相怒吼,这个说:“你个疯子,竟然疯得都不识得旧日的主子了么?”那个道:“小沅呢?你把小沅藏哪儿去了?”两人的对话乱七八糟,完全是鸡同鸭讲,嘴巴和手脚却都没闲着,说话间,又拆了十多招,严绿到了此时,却已经看出了这疯傻乞丐的来历。

原来,此人竟是这刘瑛姑的前夫段皇爷的四侍卫之一,后来段皇爷出家成了一灯大师,他作为旧日仆从就成了大师的俗家弟子,名列渔读耕樵的老三,耕夫武三通。

这人在书中,虽然是个龙套,但也是个极重要的线索,不过严绿因为旧日实在是不喜欢那等情情爱爱的故事,当时不过是因着无聊,随手翻看了一遍,这位武三爷又实在是龙套了些,她一时间便没能马上想得出来,直到他同瑛姑开打,使出那一阳指来,加上那标志性的错乱的言语,倒让她猛然想起来了。

说来,他同瑛姑一样,也是个为情所困的可怜人,做人家义父的爱上自己的义女,就算搁到现代来说,也算不得是个什么风光的事儿,何况是在这礼教森严的宋朝,也难怪,这个人终于疯癫了。严绿旧日由于工作关系,曾亲眼见过许多假借干爹干女儿的名义,行那苟且之事的,却不过是些钱色交易,如同这等把自己弄疯的义父,却是从来未曾见过的,就不知那位弄疯了义父的义女是何等模样了。

不过,像瑛姑这种为了一个不知情爱为何物的男人背弃丈夫,到处追着人家跑的女人,她却也没有见过。再想想害怕女人害怕感情的老顽童,为爱痴狂的李莫愁……更不要说那“一见杨过误终身”的程、陆诸女了,当真是情之为物,千姿百态,可见这一本神雕侠侣,当真是本“感情奇书”了。

只是,虽然奇是奇了,但她原本便是打定主意冷眼旁观的,他们自疯他们傻他们的,同她半点关系都没有,倒不如用这功夫好生练练武功,以便能够真正自由地生活在这里,而不是分分钟都有被人如同抓住小老鼠一样捏在手心里的无力。

严绿想到这儿,忽然觉得意兴阑珊,不想再看,便转过身,想在两人发现之前离开这是非之地,没想到刚走了几步,就见对面街的拐角后忽然跑出来一个人,定睛一看,却正是她的活宝师傅老顽童,他似乎还没有发现他最怕的人就在附近,照旧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兴冲冲地道:“小绿儿,你怎地躲在这里?啊!原来你在看人打架啊?嗯!好玩儿,好玩儿!我也要看。”

他本来声音就洪亮,加上功力深厚,愈发地中气十足,故而这句话虽然是对着严绿说的,但恐怕方圆半里之内都听得到,那相距不过十数丈的瑛姑自然是不会听不到的了,更何况,她不但也身负高深武功,更是对他用情颇深,一举一动都十分用心,听了这声音哪里还不知道是他,故而他话音还没落,那瑛姑已经奋力一招击中了武三通,从打斗中脱身出来,迅速地飞身冲了过来。

与此同时,兴致勃勃预备看人打架的老顽童也看到了原来打架的其中一个竟然是自己最怕见到的人之一,那原本的笑容便立刻凝聚在脸上,一直聒噪着的嘴巴忽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然后竟就那么样地迅速转过身,飞速地跑掉了。

那瑛姑见他跑了,又急又气,愈发飞奔了起来,边追边喊:“周伯通,你不要跑,周伯通,你站住啊!”她就这么喊着从严绿的身边飞奔了过去,沿着老顽童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转瞬间也没了踪影。

一切发生的那样快,严绿有些愕然,正在想着这两人是上演的这是什么桥段,自己是追还是不追的时候,脖子忽然一紧,她心道糟糕,想要挣脱时,却已经来不及了。她已经给一股忽如其来的蛮力牢牢地扣住了脖颈,继而被点了几处大穴,立刻如同一条砧板上的鱼一般动弹不得了。

僵直着身体被转过来之后,出现在眼前的却是那个疯乞丐的脸,只见他鬓发凌乱,衣衫残破,嘴角带血,脸上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来,痴痴傻傻地道:“小沅,小沅,义父可算是找到你了,我的乖乖小沅,真是顽皮啊,江南这地方的人狡诈啊,一点都不好,走,义父带你回大理去。”

12、祸福

听了这话,饶是严绿素来冷静自持,却也是连吐血的心思都有了,今儿不知道是什么日子,先是碰到瑛姑那疯婆子没头没脑地上来同她恶斗一番,跟着竟然又被这疯老爷子暗算了,还说什么一起去大理……看着他那疯疯傻傻的眼睛精光直冒,严绿只觉得今日当真是流年不利,不过是想躲躲热闹,喝壶清茶,偏偏祸从天上来,真是躲都躲不掉。

那武三通口中乱七八糟地吵嚷了几句,竟然真得如同扛麻袋一般将严绿扛在肩上往城外疾行,她心中焦急,然而身上大穴尽数被制,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眼下却当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有任由武三通一面念念叨叨着什么“小沅”、“大理”,一面飞快地奔跑,眼看着离那嘉兴城的城墙越来越远,她终于暗暗叹了口气,知道这一趟大理之行恐怕在所难免,只有在心里暗暗地盘算着自己一路上可能的处境和可行的对策,预备见机行事了。

武三通的人虽然疯疯傻傻的,但是武功却一点都不含糊,又有一身蛮力,扛着身体年龄只有十岁的严绿飞奔,在他来说简直跟玩儿似的,大半天都能健步如飞,气儿都不带喘的。严绿心中抑郁,却也无计可施,只得暗暗运用那九yīn真经内的心法,聚了内息,在经脉之中游走,希望能冲开穴道,等到下一个村镇见了人才好想办法求救。

哪知道她在武功上虽然进步神速,毕竟也不过才练习了三年时间,又算是半路出家,虽然仗着悟性不错,身体条件优越迅速入了门,不过三年的时间便将那七七四十九式全真剑法练得纯熟,七十二路空明拳也练得五六分熟练,已经算是相当不错的了,但这些剑法也好,拳招也罢,虽说形态有所差异,但毕竟同她在现世的那格斗搏击术有异曲同工之处,故而有那个底子在,她练起来自然事半功倍,也算是抄了个近路。

但是,说到这内功心法,对她来说却是个全新的东西,她旧日里虽然也有意无意地锻炼了些精神力和专注力,但跟真正的内功心法相比,却完全不是一个重量级的,故而,在这内力方面,她是老老实实,一步一个脚印儿地慢慢练起来的,故而真得遇到了瑛姑、武三通这等高手,她的内力就显出不济来了,不但完全不能久撑,万一不幸给点中了大穴,要冲开穴道也是十分不容易之事。更何况,这武三通师从一灯大师,练得是那“一阳指”的厉害指上功夫,用在点穴上,更是较寻常习武之人厉害得多。

故而,严绿运功运了大半天,再运气一试,那被封住的穴道却半点也未见松动,当真是不胜窝火,不过她是个执拗的脾气,越是难办成的事儿越是不肯服输,便停下来,略微缓了一会儿,又重新再试。如此,等武三通跑累了停下来宣布开饭的时候,她已经将那九yīn真经疗伤篇中疏经解穴的法门反复运行了数十遍,因怕自己修为不足,甚至还将易筋锻骨篇也练了几遍,此时运气再试,虽然仍然无法冲开穴道,但毕竟还是比之前舒爽了许多,她精神一振,知道复原有望,便打起精神准备进食。

然而等到她定睛仔细一看他们现下停住休息的地方,却不由得大吃一惊,原来他们此时竟偏移了大路,在密林间的小路上穿行,吃得自然也不是什么酒楼茶馆客栈饮食,竟然……是一只烤山鸡。

不知道是这熟悉的味道勾起了她同老顽童蜗居在无名山谷每日吃炭烧野味果腹的悲惨时光,还是因为在这荒郊野岭同这么个目前完全无法打得过的疯子在一起这个事实,亦或是这一天连番挫败终于深刻认识到了江湖险恶处处危机、很多事完全非她能力所及导致得更加挫败,严绿再一次有了想吐血的冲动。

不过,鉴于她现在处于完全的弱势,她还是在最后一刻恢复了冷静,用自己最冰冷的眼神盯视着那位傻笑着要喂她吃饭的恋女狂,坚决拒绝张口进食,成功地将“我可以自己吃”的这个意思传达给了疯老爷子,也由此,她的双手得以恢复了半刻钟的自由。

略略评估了下此时敌我双方的实力对比,严绿按捺住了想直接戳瞎对面那一双牛眼的冲动,曼斯条理地在武三通的痴狂目光中将那一只烤山鸡吃了个干干净净,然后仔细地擦了擦手,伸出手指在面前的地上划了四个字,那武三通看了,立刻满面通红地将她安放到附近的树丛里,自己转过身回避了。

严绿抑郁地看了看只解开了一半的穴道,拖着只有一条能挪动的腿,无奈地解决了问题,慢慢收拾好了衣衫,小心地在旁边树枝上挂了一条衣服上扯下来的布条,便慢慢地挪了出去。心中却在不断暗暗咒骂,这个老疯子,还知道留一手啊,脑筋挺够使的嘛,都不知道他这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了。

武三通见她出来,十分高兴,颠三倒四地说了几句,便又重新点中了她的穴道,扛起她继续前进了。看起来他这疯也确实是疯到一定境界了。严绿心中叫苦,但也没有什么法子可行,只得暗自继续运功,将那九yīn真经继续运行了几个周天,看看地就到了晚上,那武三通跑了一整日,已经不知道行了多远的路程,此刻终于停了下来歇息,借着他点燃的火光,严绿转目四处一望,但见周围都是密林,渺无人烟,不知道身在何处,正在盘算的时候,忽觉背心一热,耳边同时传来有些含混不清的言语:“小沅,义父不要怕,义父不是要故意封住你的穴道,打通……大理,就解开……三天。”

他这一番话说得颠三倒四,严绿正在想他这又是要玩儿怎么一出的时候,忽然觉得一股浑厚内力自背心涌入,四肢百骸顿觉一片和暖,不禁略微一愣,知道他这竟然是以自身功力为自己疏导日间封住的经脉,大约是恐怕自己血脉被阻滞过久,恐怕落下什么毛病吧。

没想到他人虽然疯癫,但这疼爱义女的心倒是真的,白天封住她的穴道不过是怕她逃走,晚上却要耗费功力进行疏导,这一份拳拳之心,倒也真是可恶可悲、可怜可叹,然而不论怎么样,他却没有半点有意害她之心,倒是可以肯定的。他既然把她误认为是十岁时候的何沅君,那么可以说,她这一路,就算是一直都无法逃脱,也必然是不会有什么损伤的,弄清楚了这一点,她的心里倒稍微安定了些。

这为他人打通经脉自然是极其耗费内力的一件事,等武三通将她的经脉疏通了一遍之后,直累得大汗淋漓,胡乱说了几句没头没尾的话便倒头就睡。严绿便一个人静静坐于原地,抱守灵台,以那九yīn真经之心法将方才他输进来尚未散去的内力又重新聚合,游走了几个周天至完全划归已用,稍微小憩了一会儿,不觉便已天亮。

如是十数日,武三通扛着严绿白天在密林中疾行,夜晚便宿于大树之上,吃得是山珍野味,饮得是山林清泉,白天以点穴之法封住她的行动自由,晚上便以内力将封了一天的经脉重新打通,然后一头栽倒便睡,严绿便继续运功打坐,直至天明。如此折腾下来,等到武三通终于慢慢开始相信她,解了她的哑穴之后,她竟已经已经能够自行冲开一两个穴道了。

她心知是每天日夜练功不缀,加上武三通输入的残余内力的帮助,自己的内力有所提高的缘故,然而,即便如此,她却也相当清楚,自己依然同这武三通的功力相差甚远,加上走了这么多天的路,看看地周围的景色已经大有变化,想来已经离那嘉兴城不知道有多少里了,触目所见又都是山石密林,渺无人烟,故而她的哑穴虽然解了,但那开口呼救的机会却是彻底地断绝了,只有悄悄地在沿途以布条为记,除了期盼某天能够挣脱,找到回去的路之外,也暗暗怀着渺茫的希望,想着万一老顽童能够发现,过来营救,然而,他却终究没有来,而她也一直没有能够逃脱。

月升日落,转眼之间,她已经给武三通挟持了一个月有余,他虽然疯癫,但是还是尽他自己所有的力量让严绿过得相对舒适,以一个神智不怎么清楚的老男人来说,他这照顾小女孩儿的细腻也确实算是相当令人惊叹的了。跟老顽童的同玩同乐其他一概不管不同,他不但在对待严绿的饮食起居上细致了不少,甚至还不知道从哪里给她弄了几套换洗的衣裳,可见这就是有养育经验同没有养育经验的差距了。

只是他既然一直将严绿当成是自己义女,故而弄来的衣物自然也都是他记忆中何沅君喜欢的女装式样,严绿对那些花花绿绿、罗里啰嗦的女服样式实在是不感兴趣,幸而她大部分时间都不用走路,也不存在被裙角绊倒的情况,故而每次勉为其难地只选择其中最素淡的穿,不管她穿什么,那武三通都十分高兴,他虽然痴狂,但也确实当严绿是他十岁的义女,这是一个他即使再怎么深爱着她也不会被非议的年纪,所以他的意识便不自觉地停留在这一年,把自己全部的痴想都化作对她无微不至的疼爱,当然,是在能够保证她不逃走的情况之下。严绿慢慢地明白了这一点之后,虽然仍然厌恶,但,却也不免唏嘘,可见,这情之为物,当真厉害,简直比最致幻的毒品还要让人疯狂,实在是危险。

随着行程的深入,周围的环境愈发无法辨识,就在严绿几乎已经放弃了要在路上逃走的念头的时候,转机,却意外降临了。

想来是严绿一贯表现地十分淡然无惧,加上他们已经早就偏移了大路,终日里穿行于深山老林中,武三通那癫狂的脑子也终于慢慢地相信了尚为年幼的严绿不会逃跑,再加上他内力消耗甚多,无法长久支撑,便也慢慢地减少了每日封住她穴道的数量。与此同时,严绿的内功也在这一个多月的强化中得到了不小的提高,终于有一日,天快亮的时候,她自行冲破了所有被点住的穴道,恢复了自由。

这自由得来相当不易,但是在这深山的腹地得来,却又是相当讽刺。严绿静静地站起身,往外走了两步,迎着清晨的微风往远处看去,却见四处都是山林,绵延不绝,不知有几百里。四周山石陡峭,独独他们夜宿的地方十分平整,借着微亮的天光看时,却正是一角悬崖,他们背靠着入眠的古松挺拔俊秀,已不知挺立了多少年了,崖边还有小松数棵,同巨松遥遥相对,状若母子相望。

山风由崖下灌上来,颇有些刺骨,严绿不由得打了个冷战,看看时间差不多,便想转身回去继续装睡,从长计议。然而刚刚回过头就见到武三通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自己的身后,见她转身,便怒气冲冲地喊道:“小沅,你好狠,我如此将心待你,你却偏要离开我,你说!你是不是又要偷偷地跑,去,去找那个甚么陆展元?”

严绿定睛一看,却见他的双眼通红,似乎已经完全丧失了神智,心道糟糕,还来不及开口说话,下一瞬,他便已如同野兽一般地扑上来,严绿本能地运功抵挡,哪里挡得住,他这一扑的力量甚大,即便已经被严绿卸去了大半,却依然收脚不住,直冲着悬崖栽去。

两人相距甚近,严绿慌忙侧身躲避,却已经迟了,手臂已经给他牢牢拉住,挣脱不得,给他带着往崖边坠去。

她见情势危急,连忙出声喝令他停止,却见他双目赤红,如中魔障,凄然笑道:“小沅,义父累了,你总是会长大,总是要跑掉,总是要找那个小白脸,不如,就跟着义父一同去吧,义父一定好好待你,让你好好地,吃饱穿暖,还有新衣服,你最喜欢的花猫扑蝶,义父,义父亲手缝给你。”

见了他这么一副一心寻死的模样,严绿大骇,然而两人此时已经距离悬崖甚近,她拼尽最后的气力想在落崖之前挣脱,却终究敌不过武三通的力大如牛,只得由得他拉着自己直往崖下坠去。

眼前的景物飞速后退,眨眼间两人已经坠落了百丈余高,崖下山风猛烈如同要将她吞噬一般,想到就要跟这么个疯子死在一起,严绿心中十分不甘,那武三通却甚为高兴,还在念叨什么“小沅在一起”,严绿心中气极,猛然间却忽然想起个人来,虽然不一定有用,此时此刻,也只有死马当做活马医了,当即冷笑道:“你不记得三娘了么?”

果然,这句话一出口,那武三通紧拽着她的手忽然一松,她心中一动,知道有戏,便继续冷声道:“你忘了三娘了么?”话音还没落,就见他痛苦地喊了一声:“三娘……三娘。”

他连喊了几句,忽然叹息了一声,冷不丁将严绿往上抛去,严绿连忙提气上纵,略略缓和了一下坠势,却仍然不能阻止下落的趋势,幸而此时已经临近崖底,树木繁茂,严绿借着树枝又缓和了下坠势,总算安然无恙。

她轻轻地松了一口气,正待从树上爬下来,忽然听见树下传来一声冷哼:“是甚么人?竟弄坏了我的屋子?”

13、少年

这句话语气甚是威严,但听声音却不过还是个小孩子,严绿低头一看,果见对面那一丛花树后面转出一个白衣的少年来,看年纪也就十岁上下,一张苍白清瘦的小脸,轮廓颇深,身材也是高高瘦瘦的,很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意思,只是那张精致的小脸上却带着一副同年纪不怎么相符的高傲神情,愈发显得不食人间烟火。

想是见到严绿只顾低头看他并没有答话,他便有些不高兴了,继续冷声道:“你怎地不答我的话?我说,你弄坏了我的屋子了。”

严绿这才注意到,原来自己降落的这一株大树的树丫上竟然横七竖八地架放了些旁的花树的枝叶,虽然简陋了些,但也可以略略遮风避雨,同大树正中的枝桠刚好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棚屋模样,而此时她便很不巧地踩踏在那些枝叶上面,刚刚好将整个树枝拼凑的顶棚砸了个稀巴烂。

原来,这就是他的“屋子”,看这个样子,对于这个“屋子”,他还是颇为在意的。严绿一向对这种半大不小的孩子没有什么应对能力,顿时觉得自己的额角有些抽痛,但她刚刚死里逃生,流落到这个一点头绪都摸不着的鬼地方,能在这里见到活人,虽然不过是个半大孩子,也总好过一个人摸索出去的路径,故而她还是压下心中的不耐,冷淡客气地应了一句:“抱歉,在下是无心之失,还望见谅。”

这白衣少年冷哼道:“无心之失也是失,你弄坏了我的屋子,可不能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就算完了。”

他一本正经地说着这话,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严绿看了看脚下的那几根树枝,再看看他那认真的表情,倒不知道怎地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不过她素来喜怒不形于色,考虑得也周全,刹那间心念一转,便淡然开口道:“既如此,我帮你修好了它便成了吧?”

那少年听她这么一说,倒愣了愣,疑惑地道:“怎么?你竟然会修屋子么?”

严绿微微一笑,缓缓道:“总之天黑之前,我还给你一个屋子便是。”她说完了这话,便不再理会他,开始径直往树顶攀爬。

此时天光已经大亮,严绿攀上那棵大树的树顶,四处眺望,却见这个山谷占地甚广,一片蓊郁,甚是清幽,然而远远看去,这山谷的四周却给高耸入云的山峰完全包围,乃是个绝对的密封型山谷,她此刻便恰恰如同落在井底的一只青蛙,除了攀岩而上,恐怕再也没有别的出路了。

她先前落地之前已经大略看了一番,此刻细看,也不过是印证了她的猜想,因此她也没有怎么大惊小怪,环视了一遍地形,便开始在丛林中定位自己需要的建筑材料。因了过去大客户们有许多都很热爱大自然的缘故,她旧日里做任务的时候没少在丛林中布置,故而,她这野外生存的知识还算是丰富的,搭建个简易的棚屋自然不在话下。

她记好了地形,选好了行动方向,便轻飘飘地飞身下树,往丛林中奔去,那少年见她如此,不由得吃了一惊,连忙喊道:“你这是要往哪里去?”

听他这意思,竟然还是有些怕她跑了,严绿心中无语,便回头冷声道:“你若不放心,只管跟上来便是。”她素来看不惯这等高傲之人,故而话音没落便施展起轻功一路飞奔,存了点甩掉这个小子的心思,然而等她到了目的地,转过头一看,那少年竟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显然也是身负武功的,而单从轻功上看已经同她相差无几,想来其他功夫也是弱不到哪儿去的。

严绿顿时觉得更加头痛,暗暗地留神戒备,却也不再理会他,自顾自地收集自己要收集的东西和信息,心中却知道他定然不会安静旁观的,再看他虽然脸上还是摆出那一副高傲的样子,但眼中已经隐隐有了些好奇的目光了。果然,没过多久他便开始频频发问,语气依然十分冰冷,态度倨傲。

这么一副神态严绿是很熟悉的,并且很难忘记,她旧日里最难伺候的保护对象之一——那些大客户家的少爷小姐们,一个二个的脸上便都是这副模样,而对付此类人物的最有效办法,便是无视他们,等他们自己觉得没有意思了,便会转而寻求其他。严绿再度深深地觉得无语之余,便依着旧日里的习惯,只当他是空气一般,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一概不加理会,手底下却片刻都没有停歇,十分麻利地准备好了树枝,树皮,韧草,阔叶等物,便径直搬运了回去,将那棵大树上的残余废料清理干净之后,便开始搭建树屋的工程,

那少年先前还踌躇,在旁边牢牢盯着她,后来终于还是忍不住,慢慢地越靠越近,最后,竟然已经开始出手帮着她一起动手了。只是他动手归动手,嘴上却还是一直东问西问。严绿越发觉得此人十分聒噪,心中不喜,故意精简了程序,迅速地对付着搭建完了。即便是如此,那小小的树屋也是初具规模,似模似样,比他之前的那个好了不知道多少倍了。

严绿略略端详了下,便淡然地开口,宣告了完工,那少年听得此言,甚是欢喜,竟欢呼了一声,抱住了屋子不放,倒叫严绿小小吃了一惊,再看他脸上,到了这个时候,初见她时的那点倨傲自然早已经飞到爪哇国去了,似乎那树屋真得是他的宝贝一般。

见到严绿看他,他也意识到了自己有点失态,连忙板起脸道:“哼,算你还有几分本事,这屋子……不错。”他到底还是对这个自己也参加了建筑的成品十分爱不释手,一面嘴上故作冷淡地这么说,一面却还是忍不住伸手摩挲着顶棚平整自然的枝叶,分明地口是心非,滑稽可笑的紧,将他初登场的那么一种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境童子形象彻底毁灭了。

严绿见他竟然为了这么个东西就破了功,倒也有些可爱,虽然知道他以如此稚龄孤身一人出现在这万丈崖底十分离奇,但看他此刻的表现,却也不过同个寻常的小孩子一样,童心仍是未泯,这就让她觉得,他总归也不是那么难搞的,对于从他身上套出自己想要的信息和资源,更是增强了信心,当下心情略略和缓了些。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此时,天已近正午,她折腾了这一早晨都没有吃东西,到了这个时候,事情都告了一个段落了,才觉出有些饿了,她见那少年还在抱着树屋发呆,便自己飞身下树,预备去找点吃食。

不想,她刚刚落地,那少年便也跟着一起跳下来了,因着偏巧在严绿的面前落地,她便得以仔细瞧见他这一跃的身法,竟然是极其轻盈优美的,完全不亚于她这个修习了几年九yīn真经中上乘轻功的练家子,她顿时暗暗称奇,然而面上却依然不动声色,独自径直往前便走。

那少年见她如此,倒有些急了,抢上前一步道:“喂,你又要去哪儿啊?”

严绿头也不回地淡然道:“饿了,去找吃的。”她一面说,一面继续往前走,因着旧日有意识的训练,她对空间和方位的记忆能力还算不错,早晨站在树顶的四处远眺加上方才深入密林去采集建筑材料时候的实地观察,她已经知道在这山谷中哪里能找到食物和水源,同时也不得不暗暗赞许这少年的住址选的倒不错,离着山谷中的食物源和水源都不甚远,算是个有见识的,只是不知道,这是不是他自己选的,或者是还有别的什么人也在这谷中同住了。

她惯来习惯做好最坏的准备,心中对此自然是十分在意的,然而,通过一上午的接触,她却也已经大概摸清了这孩子的脾气,这种半大不大的高傲得如同小公鸡似的男孩子,一般都是吃软不吃硬的,若是硬邦邦地直接质问,要么得不到回答,要么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回答。而若是欲擒故纵,他倒可能自己扒上来,好好同你说话……这样的孩子她旧日经手的多了,开始再高傲跋扈,到了后来,却没有一个不乖乖听话的,她现在要做的,不过是等待,然后,该干嘛干嘛去。

打定了这个主意,严绿一面走一面思索接下来的安排,慢慢穿过采集建筑材料的密林,踏过一片青草地,最后来到一片灌木丛,还没等她开始采摘上面的果实,就听得身后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低呼,她慢慢地转过身看去,却是那白衣的少年,竟一直悄无声息地跟在她身后,倒将她惊出一身冷汗,此时却正两眼发直地站在在距她三丈远的地方,木呆呆地盯着地下,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她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过去一看,果然见那草丛里的乱石堆上直挺挺地躺着一个人,却是那武三通没错了。

严绿上前了两步,略试了试他的呼吸,却是半分都没有了的,身体也已经冰冷,似乎已经咽气多时了,想来是一坠落到崖底便已经殒命,她想到此人疯疯癫癫地痴恋养女半生,到底临了还是记起了结发的妻子,也不知道这是幸还是不幸了。

不过无论怎样,都随着他的死而结束了。她缓缓站起身,伸手从旁边的树枝上折了一截手臂粗的枝桠下来,将一头以尖利的石块劈开,便成为一个木楔子的形状。她见这地方背风背水的不怎么起眼,便在旁边运些内力,用那木楔子掘了一个大坑,又以木棍缓缓将他移入那坑中坑中,将浮土盖上,又压上石块,最后将那木楔子插在坟前,算是将他简单安葬,然后,走到河边,仔细洗了洗手,返回远处的灌木丛中采摘山果。

那少年自始至终一直静静地站在一旁看,过了一会儿,忽然开口说了句:“如果想哭的话,尽管哭吧,有些时候,还是哭出来好些。”

严绿听得这话,差点把嘴里正吃着的不知名的山果给吐出来,再看他那一张小大人似得脸,忽然觉得很头疼,正当她想着不然还是自己摸索,不跟此人有什么往来算了,那个少年见她仍然没有什么表情,倒有些不知所措,转头却忽然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只异常好看的红色果子递给她道:“这个比你那个好吃,吃了会欢喜些。”

他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严绿却没有接,而是转过身去轻轻咳了一声,将差点呛住的那口水果顺了下去,然后转回来,礼貌地摇了摇头,那少年忽然有些薄怒,想了想,索性直接将那个果子三口两口吃进了肚子里,吃完了冷冷地道:“你好好看着,这东西没有毒。”

他气鼓鼓地样子十分惹人发笑,严绿无奈地将自己的果子放下,咽干净了之后缓缓开口道:“谢谢这位兄台了,我吃这个就好了,那个你吃吧。”

这少年冷笑了一声道:“看你年纪不大,也是习武之人,又刚刚遭遇大恸,我才将这东西送你,这本是师父留给我的极珍贵的果子,山下之人,当真是愚不可及。”他越说越气,竟转身就走,倒让严绿有些目瞪口呆,这孩子的心地虽然似乎还不错,但脾气,看来还是不怎么好,又有些痴傻之气,她实在是相处不来,便将那同他交流的心思放淡了些,她仗着自己旧日的积累,倒也没有什么十分畏难的情绪,自己将那些山果吃了,又饮了些泉水,便起身,沿着水流的方向往山边走去。

14、太玄

耽搁了这么一会儿,日影已然略略西斜,严绿缓步走在水边,只觉得这不知名的深谷中草木蓊郁,花树芬芳,景色十分怡人,恍惚间,竟不知怎地忽然让她联想起同样清雅静美的绝情谷来。

她那日独自离谷,也不知道裘千尺和公孙止后来如何了?那柔儿算计了一场,反被她设计,坠入暗流,很可能是没有命在了,即便是侥幸活命,恐怕也不敢回谷去了。毕竟谷中少主子在她手上失踪了这件事儿绝对够她喝一壶的,就算那公孙止想保她,不但没有什么立场,恐怕也没有什么勇气,可能还是会被盛怒的裘千尺一并处死。

如此一来,这个小三也算是叫她顺手帮着裘千尺给除去了,这个恶人既然是她出面做了,少了要裘千尺亲自出马插手这根导火索,想来那两人的关系便也急切破裂不得,就是不知道,没了这女人,那公孙止接下来又会如何待那裘千尺了,然而不论如何,她做这一场事,总归多少能够帮到她一点忙吧。

她想到这里,却又忽然想起了自己那个不靠谱的师父老顽童,也不知道他给那凶巴巴的瑛姑追着,现在情形怎么样了,或许,他已经被那瑛姑追上,又或许又一次逃脱,躲避到了其他的地方,总之,不管是什么结果,他现在应该已经是寻到了什么新鲜的东西继续玩儿去了罢?时间过了这么久了,他大约,早已经把自己这个大弟子给忘记了。

一时间,严绿浮想联翩,竟略微有了些失落寂寥之意,虽然这点儿思绪在她脑子里不过是一闪而过,然等她回过神来之后,却不免觉得有些愕然,算来,她离开绝情谷已有三年余,想来是一直忙着练功,又几乎从未独处过,兼之她素来冷情,故而这么长的日子里,她竟几乎一次都没有记起过绝情谷,这个她最初恢复意识,也是公孙绿萼的生身之地。

然而今天不知道怎地,竟在这千里之外的无名山谷中触景生情了一回,大抵是一日之内遭逢大变,又孤身一人在这山谷中行走,终是不免有了些触景伤怀之感,她素来性情淡薄,此刻这番情绪波动,倒是她从未有过的一种情感经历,虽然觉得有些新鲜,却到底不甚舒服,故而很快靠着自制力平静了下来,将注意力重新放在观察和探索谷内环境上面去了。

这山谷占地甚大,如同她之前在那株巨树上俯瞰的一般,几乎没有什么人类涉足的痕迹,低矮的草丛和高大的乔木由山谷中心向外延渐次分布,越往崖体旁边走,树木越是高大,那从谷中蜿蜒而过的水流,似乎便是从山顶流下来的,她深知有水的地方便可能有出路,便逆着水流的方向继续缓缓地往山边行进,她的功夫一直没有拉下,速度自然是不慢的,心中却已经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想来那远处的山崖必定不是一般的高,一定要先计划周密了之后才好开始攀登。

因着她之前给武三通拖着坠崖时,事发十分突然,身上什么都东西都没有来得及带,幸而这山谷中草木甚多,此刻又无人打搅,她需要的那些野外生存必备物品准备起来便甚为快捷容易,她一路走,一路留心细看,很快便收集了一些木柴、树脂等物,准备晚间生火用,又特意选了一根粗细均匀的,略长些的结实树枝护在自己的身前,防备着有些什么蛇虫鼠蚁窜出来,好及时应对,又可兼做探路之用,十分方便。她看看所需的东西基本都预备的差不多了,这才踏入前面那一片较为高大的丛林中,慢慢探索着前进。

跟之前以较为低矮的草丛和灌木丛不同,这里都是些高大繁茂的乔木,间杂以藤萝树葛,牵牵绊绊,密不透风,几乎无法通行。想来这里确实是从未有人来过,地上也是杂草密集,以致在上面行走都有些困难,严绿用手中的树枝拨开挡在面前的树藤和绊在脚下的杂草,披荆斩棘地继续前进,幸而她的轻功身法都还不错,虽然诸多阻滞,但速度还是不慢,很快便已经深入了丛林深处。

不觉天色已经将晚,严绿本着安全第一的原则,决定暂停探索,寻了棵就近的大树做了个标记,便转身回头,提气运起轻功来,赶在天黑前退出了这片密林,回到了树木较少的区域,在离水源不太远,略空旷些的地方寻了一棵之前就看好了的大树旁安顿了下来。

等到她将树下略作清理,便极有耐心地钻木引火,生起来一个小小的火堆,然后去溪流中随意抓了两条鱼,放在火堆上烧烤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远处的山林怪石在一片漆黑中显得十分狰狞,夹杂着不知名的鸟兽鸣响,这山谷便一改日间的清幽秀美,变得有些骇人了起来。

严绿坐在地上,背靠着树干,静静地注视着面前的火堆,在等待鱼烤熟的间隙吃了几个日间吃过的山果,然后慢慢将鱼翻了一面,曼斯条理地开动,刚吃了半条,却忽然觉得一股劲风扑面而来,她一偏头,却是一柄匕首飞过,将她身后的一条蛇钉在了树上,严绿皱了皱眉头,不着痕迹地挪了个地方,转身将那匕首拔下来,顺势极其熟练地将蛇胆剥出来,托在刀刃上朝着对面开口道:“新鲜的,要吃么?”

她早已知道那少年在对面的树丛后面,故而这话虽然突兀了些,却也算是个示好的意思,然而她话音还未落,就见远处树丛后面已经传来了一声冷哼,“还是你自己留着吃罢。”这口气听来有点奇怪,严绿一愣,还没等她再说什么,便见白影一闪,却是那少年已经径自翩然远去了。

她心中暗暗有些诧异,忙出声喊道:“你的匕首落下了!”

那少年头也不回地离去,风中只远远地传过来一句话,隐约道:“那个你也留着罢,我不要了。”

严绿眼见着他如同一阵风般地跑走,猛然想起件事来,终于还是忍不住微微一笑,这孩子的心地果然还不错,不过,没想到他一个男孩子,看起来却竟是个怕蛇的,倒也有趣。

她将那枚新鲜的蛇胆吞下肚,对着火光看了看那把匕首,虽然样子不甚华丽,尺寸也极短小,但胜在十分锋利,携带便捷,倒是件好东西,她这么多年来,从未试过身上没带武器,此时有这东西在手,凭空地就增添了几分底气。

将树下重新整理好了之后,她特意拿了几根燃着的树枝将整棵树四周用烟熏了一遍,确认了再没有其他蛇虫之类的邻居,这才回到火堆旁练功、小憩,临近天明的时候,她刚刚迷糊过去,却忽然被剑气破空的声音惊醒,站起身来一看,原来却又是那白衣的少年,正在离她休息之处不远的地方将一把剑舞得呼呼直响。

严绿前一日已经同这少年接触了两次,然而每次却都给他弄得不明所以,最后不欢而散,她也算是两世为人,见的人多了,然而像他这么别扭难搞的,却也是第一次见。然而她向来都是不喜欢跟这种类型的人打交道的,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他下一次还要发什么神经,自然连可能的应对都不好准备,故而每一回有这种小少爷做为保护对象的时候,她都暗自头痛,能避就避。

这次虽然不是安保任务,但也是一样头痛,她本来已经打定主意同他保持距离,井水不犯河水了,却没想到,他一次又一次地反复出现在她附近,终于让她有些不胜其烦了起来,知道有些话,还是得一次说清楚,总之他看来并不想要她的命,那么姑且先谈谈总是可以的吧。

此时天不过刚刚放亮,那少年的白衣在黎明的微光中明灭,他使得是剑,剑势极快,迅如雷电,竟似已有了在她之上的造诣,严绿站在远处看了片刻,不禁暗自称奇,她虽然见识的功夫不算多,裘千尺两口子和师父老顽童自不必说,瑛姑、武三通的武功也各有奇妙的地方,但不论如何,总有些异曲同工之处,而眼前这少年的剑法,竟似完全是个不同的路数,倒让她觉得有些惊奇。她本来也是尚武之人,见了这种似乎完全与常识不同的招式难免心中向往,不由得慢慢地走近了想细看。

没想到还没靠近到三丈之内,就已经被那少年发觉,还没等严绿开口解释来意,他已经怒气冲冲地一剑刺了过来,“野蛮人,竟然偷看我练剑!”

这话说得不甚好听,严绿终于彻底没了耐性,一个闪身避过,顺势后退到了一丈之外,方才冷冷地道:“什么野蛮人?什么偷看?你自好好练你的罢,没人稀罕看。我不过是个过路的,此次来便是想说,以后不必劳烦再跟着我了,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就此别过。”

她话一说完,便转身想走,那少年却不依不饶,追上来又是一剑,边砍还边嚷道:“甚么叫不稀罕看,师父传我的剑法天下无双,你今日有幸看到了,是你的福气!竟然说不稀罕,简直岂有此理!”他嘴上说着,手上也没停,严绿避开一剑,他又紧接着一剑刺过来,等严绿连避三剑之后,忽然出手,一招“空碗盛饭”使出,轻轻松松地扣住了他的剑身,那少年一惊,反应却是不慢,迅速变招,回撤转身,同时左手出掌,掌影状若雪花纷飞,霎时将严绿整个人笼罩在掌影中。

这一掌极尽巧妙之态,虚实兼备,着实让人眼花缭乱,若严绿分心应对,则必然夺不下他的兵器,若不好好应对,那带着劲力的一掌打过来,便是扫到些许也够她受的。然她那空明拳也是可虚可实的招式,故而也跟着一变,另外换招式应对,心中却暗暗叫苦,原来她同他一交手方才知道,这少年的内功修为也十分不错,只怕同自己现在的水准不相上下,剑法却更凌厉,今日只怕半点便宜都占不到了,只得拿出十二分的精神,半点都不敢轻敌。

那少年见她如此,恼她更甚,又自大得紧,不肯在兵器上占她便宜,竟将宝剑往身后一扔,招式一变,空手抢将上来,攻击愈见迅猛,她无奈,只得将那七十二路空明拳一一使出来,弄做个以不足胜有余的架势,两个人愈发打得难解难分。

这一场莫名其妙的比试竟自黎明一直持续到晌午还未停,他们本来年纪就都还小,体力不足,原本就无法长时间比拼,偏偏两人谁都不肯先服输,直打得筋疲力尽、再也无法支撑之后,方才双双瘫倒在地,此时已近黄昏。

严绿躺在地上,想到自己这两天莫名其妙地频频失去清晰的判断力,今日更是蠢到跟个小孩子较劲,不由得暗自汗颜,正想着不如等过一会儿歇过气来就客气地道个歉,忍一时之气,顺着这位小祖宗一回好图个清静的时候,却忽然听得不远处那人低声道:“师父常说我狂傲太过,早晚是要吃亏的,我原本还不服气,今日才知道,果然天下之大,高手俯拾皆是,想不到我狂了这么多年,竟连个小女孩子都打不过,实在是惭愧。”

这话的口气简直如同大人一般,但想到此人不过十岁左右的年纪,严绿嘴角不免有些抽搐,正想着接句什么话的时候,却听得他继续道:“在下姓何,名太玄,敢问姑娘芳名?”

“严绿。”

到底还是小孩子,友谊和信任极易培养,严绿跟他酣畅淋漓地打了这一架之后,这何太玄待她的态度便忽然柔软了许多,如同忽然从一只高傲的小公鸡变成了听话的小白狗,倒让严绿颇为不适应了许久,但也终于因此而得知了一些信息。

原来这何太玄乃是昆仑派掌门凌虚道长的关门弟子,天分极高,就是颇为狂傲,不满十岁已经将昆仑山弄得鸡犬不宁,除了师父凌虚谁都管他不住。此番凌虚道长因要到中原云游访友,便将他带在身边,没想到还没到地方,他就又惹了不少事,凌虚一怒之下便施展轻功将他送到了这荒山的千丈悬崖之下,丢下两本门本门的绝学,就自己上去了,说好了少则数月,多则一载便来接他,要他自己好好练武,顺便将这性子磨炼磨炼。

严绿想了想千丈得有三千多米高,不由得有点犯愁,既然是要把他关起来练功,自然这崖底便没有其他的出口了,真是够狠。话是这么说,这老师父到底还是疼他这个小弟子,临走时还是颇为周道地给他寻了个不错的山洞,置办了些必须的东西,然而等到严绿跟着已经将她视作同伴了的何太玄走进山洞,看到凌虚道长甚至连新衣服都预计着他身高的增长给买够了好几年份的时候,心里忽然有个念头冒了出来,看这阵势,怎么不像是单纯要锤炼这个小徒弟,倒像是有意把他特殊保护起来一般呢?难道昆仑派竟发生了什么大事不成?

她想到这里,便随口问了一句:“那你在这里已经呆了几日了?”

何太玄听了这话,本来已经渐渐和缓的语气又忽然愤怒了起来,低头想了片刻,便气哼哼地回过头来道:“到了今日刚好满了一年了,那老头子竟然说话不算,说甚么来接我,哼,肯定是回去之后便把我给忘啦,不过,这也没有什么,等我练好了‘龙飞九天’之后,我自己也可以上去。”

15、崖底

严绿听了他这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小孩人不大,口气倒是不小,他自己都说了这悬崖有三千多米高,那以他们俩现在这个年纪,不要说攀爬了,就算是走平路也要走上大半天,万一中间滑手滑脚,再耽搁点功夫,受点伤,就更是得爬到猴年马月了。再说就凭他们现在的轻功,爬个树,翻个墙什么的还可以,真要飞纵这千丈悬崖,可就真得是力不能及了,只怕飞不了几丈就会气力不济,立时便会直挺挺地摔下来,一条小命顷刻间就交待了。

她想到这里,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情也有些不好了起来,所以说,这做小孩子真是有太多掣肘之处了,这种很多时候都有心无力的感觉,真是相当让人憋屈,她前世受够了这种无力感,才咬紧了牙关、拼了命练得一身铜皮铁骨、一颗心也给磨砺得坚硬异常、水火不侵,这才总算在高手如云,极度危险的特卫领域站稳了脚跟,一切正是风生水起的时候,偏偏老天似乎是要继续考验她一般,竟让她重新回到了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年纪重新再活一回,当真窝火。

然而她素来是个不认命的人,不管在哪儿还是按照自己认准了的路下功夫,这几年来,她卯足了劲儿练武,自认为很快便可以如同前世一般,独挡一面,却没想到一出山,就遭遇了各种挫败,先是被瑛姑和武三通轻松制服,又沦落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进得来出不去,只能跟这个小疯子做邻居,实在是悲惨透顶,一时间连话都懒得说了。

那何太玄兴致勃勃地憧憬着自己练好绝世轻功之后的飞天遁地、无所不能,说了半天却没听到严绿的回音,他转过头来一看,正见严绿冷着脸一言不发,想来他并不知道严绿是在为她自己的能力不足而抑郁,还道严绿瞧不起他们昆仑的武功,故而,怒上心头,刷地一下站起身,冲着她吼道:“喂!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不承认我们昆仑的‘龙飞九天’是绝顶高妙的轻功身法么?”

严绿正想着既然这孩子都可以独自好好地在这谷底生活一年,在想好如何上去的完全之策之前,不如就在这谷底好好生活一段时间好了,正好还可以不被打扰地好好修习修习武功,免得以后出去,再遇到什么人,交手的时候还是那么不济。

她心中正想着这些事情,因而根本就没有注意听何太玄说的是什么话,自然也是没有回答的,然而她这一种面无表情的模样,看在何太玄的眼中便似一种十足十的蔑视之意,故而,他上前两步站在严绿的跟前大声道:“你且起来,我们再比过,这一次,咱们只比轻功,看看是你的那甚么不知道名字的轻功厉害,还是我的‘踏雪无痕’厉害。”

严绿还没完全回过神来,猛然间见到他气鼓鼓地站在自己的面前,叫嚷着什么要比试,看了看山洞外已经几乎全黑了的天色,她心中十分无奈,觉得跟这种小屁孩几乎完全没法沟通,便站起身来道:“不比了,我要回去睡了。”

那何太玄见她如此,更是生气,跟在她后面喊道:“喂,姓严的,你这是瞧不起我们昆仑派,等我练了‘龙飞九天’,嗯,那得先练‘云龙三折’,总之,我们昆仑派的轻功,那是天下无双的,你不跟我比,是怕了吧?”

严绿转过头,盯了他一眼,见他还没有要住嘴的意思,便冷笑了一声道:“好个天下无双,你再本事,还不是出不去,一年都过完了,还是只有乖乖蹲在这崖底,等你师父来接你,我同你说,你只管自己在这里吹牛吧,我要回去睡觉了。”

她说完,就干干脆脆地出了这个山洞,往自己前日栖身的那棵大树边走去,何太玄见状,连忙出声喊她,见严绿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倒有些不好意思,只是他素来骄傲了些,终究还是没有拉下面子追出来。

严绿出得山洞,见天色已经快全黑了,再赶到那日的树下已经来不及了,便在不远处另找了个大树下面安了身,照旧钻木取火,折腾了一番,方才闭眼睡了一觉,心中却已经想着也要寻个石洞来好生安顿下来了。毕竟,她已经预备在这崖底长住几年,潜心修炼武功,极度需要一个能遮风避雨,且不被打扰的环境,不过想到那个聒噪的邻居,她却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虽然她想安静,只怕,有那位少爷在,她想一个人安静地生活,恐怕也不过是种奢求吧。

果然,第二天一大早,她再一次被何太玄的练剑声吵醒,她叹了口气,收拾好了东西,重新出发,继续去丛林中找路,任由那少年气急败坏地追上来,就是懒得开口同他说话,对于他什么比试轻功啦,武功啦的各种话题,一律无视。只管独自去林中找了前日留的标记,继续往崖边探索。

如是半个月过去,她在水边不远的大树上为自己建了一座树屋,又找了个岩洞作为秋冬和下雨天时候的栖身之所,此外,也总算勉强探索完了整个谷底的地形。何太玄先时还总吵着同她比试,后面竟然也开始了偷袭的那一套,她总是丝毫不恋战,躲避为多,她吃准了这孩子不会真地伤了她,便也不认真同他计较,想来他不过是一个人在谷底太寂寞了,好不容易多了她这个伴,自然要好好地嬉戏打闹一番了。

只是她向来不是个很有童心的人,这一个被老顽童无数次鄙视和嫌弃过的缺点,导致她终究还是没有同何太玄这高傲别扭的小孩成为什么莫逆之交。但是,在这没有其他人打扰的山谷中,她却同他也以一种奇怪的方式一直相处下来,每天一个人修习九yīn真经的心法和全真剑法、空明拳法,日子过得飞快,偶尔心情好了,也同何太玄切磋一番,一晃眼,就过了大半年的光景。

时间相处的久了,严绿也完全摸清楚了何太玄的脾气,这就是个性子狂傲了点的小破孩,但凡聪明出众的孩子身上都有点这种小脾气,而他也确实有高傲的资本,不但会武艺,竟然还会下棋,每天除了练武和骚扰她之外,也常常自己一个人捡一堆石子,划个棋盘,蹲在地上,自己同自己下棋。他最开始还打算邀请严绿一起来玩儿来着,被严绿坚定地拒绝了,她每日里除了练功之外,还是习惯在山谷中走动一番,一来是练习练习脚程和体力,二来也可以继续熟悉熟悉谷中的地形,为以后出去的路径选择做好准备,再没有多的时间陪这孩子玩儿这种她原本便不怎么感兴趣的东西。

只是那孩子精力实在充沛,折腾了这么多样还不算,一般在她探路的过程中,他总是十有**要在中途偷袭一番的,或是在前面某个拐角处十分倨傲地等她,他比她早入这谷底一年,本来已经将这山谷的大半地方基本摸熟悉了,故而之前见严绿不停歇地每天探索,原本是十分不屑一顾,然他到底还是小孩子,后面见严绿竟连他没去的山谷深处都去了,方才来了兴致,却也别扭着不肯一起走,总是或前或后地跟在她左近,弄成做探险游戏一般的模样了。

自然,为了增添游戏的趣味性和他那颗不安分的好胜心,他还是常常提出要同严绿切磋的要求,屡屡被无视之后,便开始偷袭,只想激得严绿同她动手,那一脸捍卫师门荣耀的模样常常令严绿哭笑不得,不过她深知实战对提升功力的重要性,便也渐渐纵容了他,不时同他过上几招,有时比划一下拳脚,有时是剑法,随着内力的充盈,连轻功也一起比试了起来,渐渐地,大有进益,比试一回剑法,周围的草木都如同被暴风雨洗劫过一般凄惨,较量一回轻功,也常常可以跑出老远,最远竟能到了山崖边。如此,不过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们已经几乎将这偌大的山谷踏了一个遍。

由于坠崖时,严绿毫无准备,那些武三通给她预备的衣服,自然是连一件都没有来得及带的,幸而何太玄的师父在山洞中给他预备了不少衣服,足足有三年份的,严绿便毫不客气地取用了,何太玄虽然嘴巴上聒噪,性子上倨傲,但在这些生活琐事上,其实同严绿还是常常互相照拂,故而对她这种行为也是默许了的,甚至连第一件衣服,都是他故意板着脸丢过来给她的,偏偏还找了个什么“为了赔偿同他比剑时被他的剑气划破了的衣服”这么白烂的借口。

严绿也不说破,看着自己的一身衣服已见残破,便接过去找了地方换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昆仑山终年被白雪覆盖的缘故,这凌虚子给何太玄准备的衣服也都是一水儿的白色,十分不利于野外这种艰苦生活,她穿了几天,觉得十分不便,就重新换了原来的旧衣服,将新衣服专门用了树汁煮水染成了绿色,不理会何太玄的惊声质问,自顾自地将这自制的“迷彩服”穿在了身上。由得他一个人白衣如雪,四处小心着别给什么花汁草叶沾染到。

这样的生活倒也算是安闲舒适,然而正所谓乐极生悲,某一天两人比试轻功,先是顺着密林狂奔,后来兴起,竟直接往山崖上冲刺了起来,正冲得兴起,稍微落在后面些许的严绿却忽然见到前面的何太玄一个踉跄险些扑倒在地,又如同见鬼一般跳将了起来。严绿本就在他身后不远处,脚程也十分快,刹车不及,直接撞在他身上,却不想他脚边正有一个深邃的岩洞,他本就没有站稳,又给严绿这么一撞,便无法再保持平衡,直接栽倒,临跌倒前却本能地抓住了严绿的手臂,结果便是两个人一起滚入了洞中。

16、洞天

这岩洞颇深,岩壁又十分滑不留脚,偏偏还布满了许多小石子,两人完全使不上力,便如同两枚土豆一般沿着斜坡翻滚,迅速往下坠落,带动小石块无数,呼啸着狠狠跌落在洞底。严绿见事情不好,本能地迅速蜷成一团,抱住头,做出标准的坠地防护姿势,但仍然还是被越来越快的翻滚速度弄得开始头晕。

不知道滚了多久,才终于停了下来,等到她的眼睛慢慢适应洞中的黑暗,扶着有点眩晕的头慢慢坐起来的时候,才发现摔在自己前面作为肉垫的何太玄已经结结实实地晕了过去。

严绿试了试他的脉搏和心跳,倒是十分正常,知道他这最多不过是轻微的脑震荡,并没有什么大碍,便也不动他,由得他静卧休息,想来最多半个时辰他就能自己醒来了。在这谷底的一年多,他们的功力和体力都有大幅度的提升,活动的范围也较之前大了许多,又自认为对谷底的情形十分熟悉,便放松了那谨慎的心思,真当这山谷是自家的后院一般了,今日冷不丁掉入这么一个大洞,她虽然有些懊恼,但倒也是很快就恢复了冷静,决定自己先行观察一番洞内的情况。

因着到处都是一片漆黑,即使她夜视的能力还不错,却也是什么都看不太分明,只隐约看出这个天然岩洞空间很大,因在黑暗中,她不敢乱动,生怕里面有什么毒虫鸟兽,便静静地坐在原地,一面环顾四周,试图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一面凝神细听,气沉丹田,防备着可能的危险。

她本来就极有耐心,观察又仔细,没多久就发现,这山洞有一面仍有个不大的缺口,似乎还能往里延伸,隐约还能传来水流声,不由得心中一喜,知道有水流便有出口,正想着去查探一番,身边的何太玄,却忽然动了动,嘟囔着清醒了过来,他见着现下四周一片漆黑这个情形,很有些摸不到头脑,看到严绿在身边,便如同救命稻草一般拉住了她的胳膊,迷迷瞪瞪地问道:“怎么这么快天就黑了?”

严绿在黑暗中只见他一双眼睛瞪得老大,一副茫然的模样,不由得深感好笑,却也知道他这一次摔得不清,还被自己砸了一下,加上她素来也不是个喜欢促狭的,便一面不着痕迹地将胳膊抽出来,一边面无表情地答道:“甚么天黑了,是你的眼珠子黑了吧?看来这一下子摔得还真是不轻,都摔到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何太玄摔得确实有些发懵,但还是嘴硬着嘟囔什么“怎么可能不记得”,严绿也不以为意,想到在这未知的陌生洞穴中,两个人还得相互依靠,便也没有再多说话,静静等待他完全恢复了清醒之后,便缓缓将自己的观察所得同他说了,提议继续往里面走,可能还能找到出去的地方,何太玄略略想了片刻,也没有什么异议,两人这才结伴往山洞那一边缺口处摸索而去。

洞口不大,仅能容一人通过,两人便只得一前一后顺次而行,严绿本待走在前头,那何太玄却坚持自己先走。一年多的相处下来,严绿早已知道他素来倨傲得紧,虽然年纪同自己仿佛,却总是做出一副男子汉就是要保护女孩子的大男子主义风范,她初时尚还十分窝火,为此还同他打了几场,但他之后却依然如此,她这才知道这么一种想法在他来说已经算是条件反射一般无可更改的了,加上觉得自己同个小孩子计较,实在可笑,便也终于放弃了跟他较劲,谷中的日子总算恢复了些平静。

有这么一段缘故在,她这一次便也不坚持,由得他在前面走,自己却暗暗运了功力,握紧了匕首,全神贯注地警戒着四周,防范着各种可能忽然冒出来的危机。

两人都是从幼时起就修习高深武功之人,天资都不错,也够勤奋,故而此时的功力都已不浅,在这岩洞中也不觉待了挺长的时间,眼睛早已经适应了洞中的光线,看东西也渐渐分明了起来,两人深知这山中多的是蛇虫毒物,故而也不敢怠慢,身上的功力一直没敢散去,故而没多久就汗湿重衣,复又给蒸干,越往前走,越是狭窄,最后只能匍匐前进。就在严绿已经开始怀疑这路径是不是选择错误,犹豫着要不要退回去的时候,前面却传来何太玄欣喜的呼喊:“快来,前头有光。”

严绿听得此言,便振奋精神,跟着他从那极其细小处挤了过去,快到出口时,却见先出去了的何太玄正在出口旁边站着,见她过来,便伸出手来想要拉她一把,她略皱了皱眉,虽然因为长久的攀爬有些手脚发软,却还是没有伸出手去承他的好意,而是撑着岩壁略用了点力,便自己跳了下去。

何太玄见状一愣,脸上虽然有些落寞之色,却也没有多说什么,转过身便退开了,指点严绿往四周看。严绿脚踏了实地,心中顿时安定了下来,只见眼前豁然开朗,却是一个极大的洞穴,只是岩壁暗暗生光,映照着仿若白日,仔细看时,却是石英钟rǔ一类的矿物所致,何太玄久居雪山,未见过这等奇怪,连那高傲的样子都忘记装,如同小孩子一般东看西看,十分新鲜,严绿仔细观察,见有些钟rǔ石尖端滴落水珠,知道附近必有水源,也不理会何太玄的疯癫,自顾自地寻找路径。

她正找得认真,却听得何太玄从洞穴的另一端惊呼道:“原来这里有人住。”她心中一动,捏紧了匕首过去一看,却见那钟rǔ石林背后,竟别有洞天,整整齐齐地摆了些家具器皿,中间一张天然的石桌上放着一把陶壶,两个茶杯,桌边两个石凳,里面还有一张石床,似乎确实有人居住的模样,然仔细一看,却见这些东西上,已经蒙上了厚厚一层尘土,却是已经很久都没有人住过了。

再看那床边还有一个洞口,两人继续往里走,却见这卧室之外,还有棋室,里面有一局残棋,那何太玄一看便就走不动了,只想蹲在那里研究,严绿无奈,只有扔下他,自己一个人往前走,没走上两步,衣袖却已经被他拉住,转头一看,却见他口中念念有词,眼神也有些迷离,细听之下,竟然是些“黑十九横十三纵”之类的棋子位置,原来他竟然在背那棋谱,只是都背下来没有,还是未知数。

继续往前走,便进到了个略大些的洞穴,里面有一张石几,几下有石质的香炉一座,墙边靠着一把古琴,严绿还没仔细看清,身边的何太玄却又惊呼了一声道:“这……这是焦尾!”他小心翼翼地靠上前去,极其爱惜地轻轻抚摸了一下蒙尘的琴身,严绿随着他的手指看去,果然见到那把七弦琴的尾部有些烧焦的痕迹,知道这就是那把著名的古琴“焦尾”了,她见何太玄那一副如同抚摸绝顶心爱之物的表情,不由得有些无语,本待想提醒他这是人家的东西不要随便乱动,却终于什么话都没说,一个人继续前进了。

再往前走,却是个极大的洞穴,占地最大,却最为空旷,正对面的石壁下插着两柄宝剑,想来这便是剑室了。严绿走过去想细看,却发现旁边的石壁之上刻了一行遒劲有力的篆书,她随意看了一眼,只觉得这古篆漂亮是漂亮,她却实在是一个字都不认识,本想再看一眼就转过身继续往前走,然而这第二眼看去,却不知道怎地,觉得那些字竟似微微地动了一下,她心中觉得奇怪,便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这一看,却坏了事,那些字果真如同活了一般移动了起来,没多久她便觉得头晕目眩,偏偏却移不开眼睛,五内如同要焚烧了起来一般,她想运丹田之气将内息压下,内力却完全不受控制,竟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般一发不可收拾,在四肢百骸中胡乱游走了起来。

她心中大骇,拼尽最后一分力量闭上了眼睛,但偏偏那一副似字又似画的东西如同电影一般在她脑子里走马灯似地旋转了起来,内息如同自己有了意识一般四处冲撞,手脚也开始不受控制地胡乱挥舞,正在她以为自己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神经错乱而死的时候,耳边却忽然传来一阵清幽的琴声,如同潺潺流水一般,清澈悦耳,将她迷失了的神智唤了回来。

等到严绿终于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竟不知道什么时候将那石壁之下的宝剑拔了一把出来,她忙将那把宝剑还鞘,放了回去,也不敢在看那石壁之上的篆书,转过身回到了琴室之中。

却见何太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将那焦尾调好了弦,正端坐在石几旁似模似样地演奏,神态高雅而倨傲,指法娴熟,竟似深谙此道,她站在他身后静静听了片刻,不由得心中赞叹,方知道他竟然可以文武兼修,皆已小有造诣,倒也当真是有些狂傲的资本。

何太玄一曲弹罢,缓缓地停了手,静坐了片刻,在余音缭绕中轻轻地叹了口气,对着那琴拱了拱手道:“焦尾兄,小生久仰大名,今日能合奏几曲,当真是不胜荣幸,若得兄终身相伴,真个是此生无憾了。可惜兄身属他人,终是无缘,惜哉!惜哉!”

严绿初时以为他不过是说笑,但见他果真一本正经地对着那琴说了这一堆话,又轻手轻脚地重新调松了弦,当真依依不舍地将它放回原处,脸上的表情十分悲伤,真似与心爱之物诀别一般,不由得愕然,还没等说什么,却见他已经缓缓回过头来道:“久等了,我们继续往前走罢。”

他说完,便自顾自地往前走,严绿愣了一下,连忙跟上,想提醒他不要看那石壁上的字时,却见他忽然轻轻“咦”了一声,已经直直地走向那面岩壁,严绿忙出声呼喊:“不要看那石壁上的字。”

他有些奇怪地转头问道:“什么字?”他顿了顿,有些恍然地接着道:“哦,你是说这个残破的碑文么?想不到你也识得这古篆。”

严绿刚想说我什么都不知道,那字大有古怪的时候,却见他已经重新转过头来道:“字是极好的,可惜,看不太清楚了,只不知道写得到底是些什么了。”

严绿听了这话,倒有些诧异,明明是很清楚的一个个的字的啊,她迟疑着转过头去看时,却忍不住大吃一惊,原来那壁上的古篆已经被自己的剑气冲的七零八落,几乎辨认不出来原样了,她一面不动声色地打了个茬,一面暗暗疑惑,她自己的功力她很清楚,之前不可能有剑气出来的,难道这东西竟然暗含什么机关的么?

她百思不得其解,便也索性先将此事放在了一边,四处找了没有出口之后,又同着何太玄退回去继续摸索,没想到这石洞比他们想象的大的多,整整转了几天,都没有找到出去的路径,两人饿极,也顾不得许多,便将那洞中水潭中模样奇怪的鱼抓了来生吃了几条,味道虽然不怎么好,但吃完了之后,竟觉得不甚饿,便继续寻找出口。

等到他们好不容易找到了出去的路,满怀欣喜地出去看时,却也不过是另外一个山谷,虽然有一面岩峰比他们之前的那个低了些,但显然以他们现在的功力还是出不去的。

两人只有继续在这个新的山谷中暂居,然后继续练功,幸而何太玄将他师父给他的秘籍早已背熟,严绿的九yīn真经也一天都没有落下,故而两人便又重新恢复了之前的生活。只是,因为有了那个神秘山洞的存在,两人的生活较之前充实了许多,何太玄练武之余,便去洞中苦心钻研那局残棋,或是取下焦尾琴鸣奏一曲,日子过得是津津有味。

严绿没有这些文雅的爱好,便继续专心练功,只是随着内功的充盈,那一幅奇怪的古篆文字便会在她脑海中重新显现,开始时她还无法控制,回过神的时候周围的树木常常给弄得一片狼藉,后来竟也渐渐地能够掌控,只觉得身法日渐轻盈,出剑也愈发迅捷,同何太玄偶尔的比试竟开始常常占了上风,最后更是在全真剑法之外,莫名地多出来一套不知名的剑法,只有十招,却凌厉无比,首次在剑法速度上胜过了何太玄的迅雷剑。

功力慢慢增强之后,他们也曾沿着原路返回过原来的山谷,却不过取用些衣物等必需品便返回洞中继续练功,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间,又是一年余的时光,严绿同何太玄已是十三岁的年纪,这从初见时开始一直同她差不多高的少年,在这一年之内忽然整整窜高了一头多,竟比身高也抽长了不少的自己还要高大半个头出来,俨然已是一副少年郎的模样,严绿自己也比之前身体强健了不少,于是,在又一次比试了轻功之后,她终于开始着手准备两人的出谷事宜。

万事俱备,临行时何太玄却坚持要去那局残棋旁再看一眼,严绿多少有些无奈,却还是陪着他去了,见他半头没动,一时气愤,转身的时候便故意碰了他一下,将一枚白子撞落在盘中,何太玄气得跳了起来,又掉落了一枚黑子在棋盘上,再低头看时,却见局势大大明朗,不由得喜上眉稍,飞快地落了几子,棋局便这么给解开了。

等他最后一枚白子落下,还没等欢呼出声,却听得那棋盘咔地一声清响,两人本能地飞身外退,却见那棋盘竟从中间裂开了,小心地接近一看,却是一封书信,拆开看时,却是此间主人所留,言道:“吾尝与夫长居此处二十载,琴、棋,夫所爱也,夫、剑,吾所爱也,今夫亡殁,独留残棋一局,断曲半章,吾弃剑携夫,归之南海,不忍夫之所爱湮没于世,故封彼一世心血于此,有缘人见之,自取无妨。”

信中情深意切,何太玄读毕,久久无法言语,忽然幽幽地道:“得妻若此,夫复何求?”他双目灼灼,直往严绿眼中看来,直把严绿看得一惊,略略低下头去道:“这里还有东西。”

拿开书信看时,下面却是一本棋谱,一本琴谱,最底下,却是一小块羊皮,上面画了出谷的路线图。两人照着路线一比照,方才知道原来这出去的地方就在这石洞之中,不由得相视一笑,恭恭敬敬地对着那棋盘一礼,然后带着棋谱、曲谱,焦尾、长剑,沿着地图所示,出得谷去。

17、莫愁

有了那羊皮地图的指示,严绿同何太玄两人虽然七拐八拐,爬上爬下地折腾了几天的时间,但还是很顺利地出了这困了他们近三年的山谷。

然而出谷之后,才发现,外面仍是层峦叠嶂,杳无人烟。两人困于谷中日久,兼之都非自己入谷,故而都不得识道路,只有摸索着前进,渴则饮山泉水,饥则餐山果野味,他们本就习惯了这等餐风露宿的生活,倒也没觉得有何辛苦,如此行得十余日后,方才出了群山,又行了一两日,才终于到得了山脚一个小镇。

这小镇虽然不大,但依山傍水,物美人丰,倒也算繁华。想来恰逢集市之日,但见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河面上小船穿梭往来,甚是热闹。乍一见到这么多人,严绿与何太玄都有些不太适应,幸而严绿性子本就冷淡,倒也看不出来什么来,何太玄又素来倨傲,自然也不会在乎别人的眼光,两人就这么雄赳赳地走在街上,没一会儿,就引来围观无数。

严绿先还有些诧异,后来才发觉,原来是他们俩此刻的造型太过引人注目了。因为何太玄跟他师父凌虚子对白色的特殊偏好,那山谷中所有能穿的衣服都是白色的,她起先还会把衣服染色之后再穿,但后来终于觉得太过麻烦,又赶着抓紧时间练武,便放弃了这个浪费时间的举动,跟着何太玄一起穿那现成的白衣了,这一次出来,自然更是没有时间管衣服的颜色问题,故而,两人便是穿着一模一样的白衣并肩出现在了小镇的街道上。

这本来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只是,他们是翻山越岭,走了十几天山路的人,那白衣的颜色就难免掺杂了些草绿、玫红之类的植被色彩,又混杂着灰的、黑的,各色泥土,五颜六色的,煞是好看,况且因为他们的身材都较之前抽长了不少,何太玄的师傅留给他们的衣服就有点嫌短了,再加上两人或面无表情或倨傲无比的冷冰冰表情,他们这造型就难免显得诡异了点,众人十分惊异,却也有些惧怕,只是围观,窃窃私语,不敢靠上前来询问。

严绿想通了这一点,不禁有些头痛,见到何太玄只一心抱着他的用层层白布蒙起来的宝贝焦尾古琴,对周围的事情一概不闻不问,只得暗暗叹了口气,拉了他,先往成衣铺子而去。

路过当铺的时候,严绿进去顺手把自己的一个玉佩当了,这本是旧日武三通买给她的,一直命她随身佩戴,想来这东西也与那何沅君有关,他疯得厉害时,若有一日没见她戴这东西便要哭闹,严绿不胜其烦,又想着有这东西傍身说不准哪天还有用处,只得勉强带在身边,坠崖时竟也没有摔碎,她便也一直没有丢掉,此时正好拿来换钱使用。

只是何太玄并不知道此中原委,见她日日佩戴这东西,还道是她心爱之物,故而此刻见她将这玉佩拿出来典当,不免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连忙按住了她的手,摇了摇头,也从怀里摸出来一块白玉,道:“还是用我的吧。”

严绿见他那块玉通体雪白,状若羊脂,知道是上品,眼见那当铺的小伙计眼睛有些发直,估摸着这里恐怕是典当不起,便开口道:“算了,你这个先留着,等下次再用吧。”

她一面说一面暗暗给何太玄使了个眼色,幸而这何太玄虽然傲了点,但也算聪明,便也没再坚持,将那玉又装了回去,由得严绿将自己的那成色甚为一般的玉佩当了,拿了钱走人。

从成衣铺子买了几身衣服之后,两人寻了个客栈安歇,各自换了衣服出来一道用饭,严绿见何太玄仍然是选了几件白衣出来,倒也是意料之中,故而也没有做声,只是何太玄见严绿仍穿着男装,便有些不解,他此时已满了十三岁,本就喜爱些琴棋书画的风雅之物,又被那山洞主人夫妇的深情所感,竟已朦朦胧胧地懂得了些男女之防,无奈严绿性子太过冷淡,他又极好面子,故而诸如此类的事情便也不好意思问,只有正经八百地装做不感兴趣的样子,自顾自地喝汤。

他既然没有问,严绿自然也不会主动跟他解释,只是一面吃饭一面从周围收集自己需要的信息,一餐饭毕,她已经大概知道了旁边的河道乃是沅江的一条水路,背后的山似乎是武陵山脉的一支,弄清楚这个之后,她便大体推断了出来此地应是湘西的一处小镇,她一直以为当年武三通带着她一路狂奔,已经到了大理地界,却没想到不过才到得临近湘贵之地,离那大理还有不短的距离。

搞清楚了现在的位置,她心中顿时有了底,便一面缓缓地喝汤,一面已经开始想起今后的打算来,这何太玄是昆仑派的,自然是要回昆仑山的,而她的去处,却有些犯难了。她虽然之前认了老顽童做师父,只怕这么久没见,他定是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如此一来,她倒还真不知道,要去哪儿了。

回过神来的时候,却见何太玄正定定地看着她,她这才发现,在自己东想西想的时候,他早已经吃完了。她慢慢地喝完最后一口汤,刚想结账回房,同他商议今后的打算,却忽然见到门外一前一后进来两个人。

打头的是一个美貌的道姑,身穿杏黄色道袍,手拿一柄拂尘,神态悠闲,后面跟着的也做道姑打扮,却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两人进得店来,环顾了一圈,便坐到了对面角落里的一张空桌子旁。

严绿正坐在她们正对面的位置,恰好与那道姑目光相交,却见她双目有神,暗蕴精光,行动起坐颇有气势却寂静无声,倒似个身怀武功的高手,便不好再盯着她看,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放了几文钱在桌上,便预备起身,招呼何太玄回楼上客房说话。

还没等她站起身来,却忽然听得隔壁桌传来店小二欢快的招呼声:“两位仙姑,想吃点什么?本店有上好的沅水才鱼,要不要尝……”

话音到这里戛然而止,严绿抬头看时,只来得及看到方才还热情地招呼客人的店小二满身鲜血倒地身亡的模样。

这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屋内的众人愣怔了片刻之后,才惊叫着一哄而散,只有客店的掌柜的浑身瘫软,一头栽倒在地,却是吓得叫都叫不出来了。

一片混乱中,却见那美貌的道姑冷笑一声道:“你不要怪我,怪就怪你竟然提了那贱人的名字,这就得死。”她的声音轻柔婉转,虽是冷笑,却也娇媚动人,然而眼神却是十分怨毒,似乎杀了这人也难解心头之恨一般。严绿看了这个情景,不由得心头一凛,猛然间想起一个人来。

然还没等她开口说话,身边的何太玄已经怒气冲冲站起身来,看样子竟是要替那店小二出头了,严绿吃了一惊,忙将他按在了座位上,无视他愤怒的表情,轻轻摇了摇头。

没想到那道姑竟似有心灵感应一般,说完了这话,冷冷扫了严绿同何太玄一眼,方才慢慢站起身来,缓缓走到那掌柜的面前,对着早已经抖成一团的他冷笑道:“从今天起,你们店里不准再卖那道菜。”

那掌柜的抖得更厉害了,却见那穿道袍的少女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已经跟着过去,道姑话音方落,她便不失时机地冲着那掌柜的吼道:“我师父同你说话呢,你耳朵聋了,还不答话。”

她脸上虽然是一副凶巴巴的样子,但声音却娇媚甜腻,加上肤色白皙,双颊晕红,正是豆蔻好年华,一副娇俏模样,故而这话的震慑力便大打了折扣,虽然是威胁的话,语速却又稍嫌过快,倒似乎是有心要帮那掌柜的从她师父的盛怒之下留下一条命来的意思。

严绿此时已经基本确定,这喜怒无常,一出手就夺人性命的美貌道姑,大约便是李莫愁了,而那着道袍的少女,应该便是她的弟子洪凌波。旧时读书,她对这李莫愁印象也是十分深刻,淡薄如她,真是怎么都无法明白,好端端的一个女孩子,怎么就为了个男人变成了这副丧心病狂的模样,不但自己让自己过得不幸,也孜孜不倦地给人不幸,想那店小二死得何其无辜,不过是为了一道菜名里带了个“沅”字,重了她那情敌何沅君的名儿,就落得个血溅当场的惨烈下场,当真是飞来横祸。

她虽然也觉得这李莫愁的行为令人发指,但考虑到她那一身高超的武功,还是有所顾虑,不敢轻易出手,这不过略一迟疑的功夫,场上的情况又变,那掌柜的虽然已经吓得不行,但还算是个有眼色的,虽然脸色惨白,但还是战战兢兢地道:“不……卖了,不卖了,求求您高抬贵手,什么都按照您老人家说得办。”

那李莫愁见弟子插嘴,冷冷盯视了她一眼,却也不打算再开杀戒,本来已经转过了身,不想这掌柜的也是个倒霉的,却不知道这李莫愁最讨厌人家称呼她个“老”字,故而,听了这声“老人家”,登时怒从心起,头也不回,直接将手中的拂尘往后扫去,眼看着那掌柜的便要横尸当场,严绿却忽然听得身侧传来衣袂翻飞的轻响,自然是何太玄再也忍耐不住,已经出手了,她忍不住叹了口气,却还是足尖轻点,也跟着一同飞身而起,直往李莫愁身旁扑去。

眨眼之间,两人几乎同时赶到,一个出剑阻了李莫愁的拂尘,另一个将那掌柜的抢了出去,动作一气呵成,配合得天衣无缝。

严绿出的那一剑甚为凌厉,李莫愁一时没有十分防备,竟给她迫得后退了一步,这一耽搁,那边何太玄已经将那掌柜的救了出去,待到李莫愁看清楚了出手的竟然不过是两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人,不由得冷笑了一声道:“两位少年人,好俊的身手,只是,未免太多管闲事了。”

何太玄冷哼了一声道:“咱们虽然年纪小,但也还懂得习武之人不恃强凌弱、不滥杀无辜的道理,仙姑虽然年长了我们许多,却没想到竟似浑然不知,未免有些为老不尊了。”

严绿见他说出这番话来,只觉得嘴角愈发抽搐,悄悄握紧了宝剑,开始评估等会儿活命的概率。李莫愁的武功据说是很厉害的,她又亲眼见到这魔头刚刚用那柔软的拂尘一招击碎了店小二的头骨,可见这传言非虚。偏偏何太玄这小子虽然天资聪颖,又得凌虚子的真传绝学,练得一身武艺出来,难免就有些自视甚高,然而他毕竟江湖阅历甚少,不懂得韬光养晦,狂傲过甚,这刚一出谷就不管不顾地替人家出头,只怕这回要惹上个难缠的角色了。

果然,那李莫愁听了这话,不怒反笑:“我赤练仙子纵横江湖十数载,从来就是想杀谁便杀谁,没想到今天竟被你个小孩子教训,看来我若不好好教教你,你倒还真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她话音未落,已经挥动拂尘攻了上来,何太玄素来倨傲,很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意思,当下拔剑还击,一眨眼的功夫,两人已经战在一处,严绿抱剑旁观,见他们两人出招都奇快,片刻之间,已经过了十多招。

那李莫愁本来气势十分嚣张,但她本来武功修为甚高,一交手就已经知道了对手的深浅,察觉到何太玄不是个好料理的角色,故而面色渐渐地凝重了起来,两人越战越猛,自客栈斗到大街,又从大街斗到郊外,又五十招过后,她招式忽然一变,拂尘上劲风阵阵,竟似暗含杀招,何太玄到底还是嫩了些,又同她差着二十年的内力,不由得给她的攻势压制住,慢慢落在了下风。

严绿在旁边瞧着,已经能看出他百招之内必败,虽然恼他自顾自地出手,但终究不忍自己走掉,只得长叹了一声,拔剑出鞘,加入了战局。

他们二人在山谷中朝夕相对,对彼此出招的习惯十分熟悉,故而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已经十分有默契地配合了起来,将李莫愁的招式重新逼住。不过是多了一个人,场上的局势却立时大变,李莫愁渐渐觉得有些吃力,她是决计不肯吃眼前亏的人,故而打起精神应付了两招,便忽然出手发了几枚暗器出来,逼退了两人,跳出了圈子,莞尔一笑道:“我同昆仑派和全真派并无过节,加之还有要事在身,就不陪你们两个小娃娃胡闹了,你们回去,替我同赤盈子、长春子两位掌门问好吧。”

她说完这句,便立时招呼着不远处的洪凌波飘然而去。严绿如释重负般地松了口气,转头想同何太玄说话时,却见他的脸色忽然变了。

18、惜别

严绿正在想着他是不是中了那魔头的暗器,预备见事情不好便随时冲上去封住他的穴道的时候,却见他忽然扑过来抓住自己的衣袖问道:“你们的掌门,是叫做长春子么?”

她冷不丁倒给吓了一跳,见他的脸色发白,神情急切,虽然觉得有些奇怪,却也知道这个样子不是中毒的动静了,故而略略想了片刻,便如实回答道:“我记得入谷之前,全真派的掌门,确实是叫做长春子没有错。”

那何太玄听了这话,面色登时变得如同死灰一般,连严绿破天荒地主动问他怎么了都没有听到,愣怔了片刻,竟如同疯了一般地冲了出去,倒似要追上那李莫愁再打一架一般。严绿见了这架势,不由得叹了口气,心念转动间,已经猜到了其中必有什么隐情。又猛然想到他此时一个人追过去,到时候以一敌二,肯定是没有什么活路的了,她想着这孩子平日里虽然别扭了点,待自己也算是不错的,旁的不说,好歹跟了自己单独呆了三年都没有疯没傻没自残,倒是很有些难得的,故而她迟疑了片刻,还是追了上去。

这何太玄想来是心中太过焦急了些,竟用了全力运了轻功飞奔,昆仑的轻功本就极其厉害,他天分极高,不过十三岁,便已经快练到了最高一级“龙飞九天”的境界,故而严绿只看到他的衣角一闪就过了一个街角,连忙也运了轻功奋起直追,却没想到因着恰逢集市,一路人山人海,干扰甚多,她费了半天的劲儿,却还是失去了他的踪影。

正当她举目四望,心中茫然之时,却忽然听得不知何处传来了一阵飘渺的歌声,却是一阕十分熟悉的词:“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歌声飘渺,伴着琴声悠扬,有种说不出的苍凉幽怨之意,然严绿却听得心中一凛,这不是李莫愁出场时最爱唱的那一首么?既然在此处听到了这个,想来这李莫愁十有**就在这附近了。

她顾不得细想,忙顺着歌声追去,一路行至一个略显僻静的码头,没走了几步就看到了那何太玄那一身扎眼的白衣。看来这李莫愁果然就在附近了,她紧赶了两步追上去,却他正朝着不远处的一条小船呼喊,那歌声,便是从那船上传来的。

严绿见那何太玄一面呼喊,还一面跃跃欲试地准备下水玩儿“水上漂”,顿时觉得额角一阵抽痛,不由分说地上前,下死力才勉强将他从水边拖回来,寻了无人注意的角落才将他放开,冷声问道:“你这是发得什么疯?不想活了么?”

却没想到那何太玄只木呆呆地看了她一眼,兀自沉思了片刻,忽然问了一个匪夷所思的问题:“你们的掌门交替是不是须得上一任掌门……”

他说道这里,忽然顿了顿,然后咬紧牙关继续道:“是不是要待上一任掌门过世了之后……才能换新掌门执掌?”严绿听了这话,倒是一愣,她又没有进全真派学功夫,虽然跟着老顽童学里几年,却也不过是个编外的,哪里能知道什么掌门交替的事情……她自己想了一回,完全没有头绪,故而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她顿了顿,大约有点不习惯他如此反常的模样,便鬼使神差地又加了一句:“你若担心你师父,大可以回去看看。”

她本以为他要跳起来嚷嚷着说句“师父才不会死”什么的来反驳的,却没成想,他竟继续木然不动,但脸上的神色却已经显得有些悲戚了起来。

正当严绿想着他是不是竟然就要这样哭出来的时候,却忽然听得他幽幽地道:“师父对我,从来都是言出必行,从来没有不会说话不算数过的,他曾说过要来接我,结果却一直没有来。现下,咱们好容易出来了,原本是他做的掌门却忽然换了一个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人来做……我只不明白,就算他要传位,也该将那掌门之位传给大师兄青灵子才对,这叫甚么赤盈子的,我在昆仑那么些年来都未曾听说过,师父他……定是出事了。”

严绿见他神情十分凄切,竟似完全没有了素日里的倨傲疏狂,倒越来越有些不太适应,自己竟也给带着有些悲伤抑郁之感,竟似最初坠入山谷时的那一种感觉又回来了一般,她一时间有些惶然,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安慰他,末了只有叹了口气道:“既然如此,那你就赶快回去看看吧。”

他听了严绿这话,猛然站起身,如梦初醒般望着她道:“说得是,看我都急糊涂了,还想问那甚么仙子是不是说错了……反正掌门已经不是师父在做了,那是谁做又有甚么关系……不行,我得回去昆仑山看看,这就去,马上就启程。”他说到这里,忽然顿了顿,看了严绿一眼,方才继续道:“那,咱们……就此……就此别过吧。”

他这话说的声音极低,表情也有些奇怪,严绿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似有所动,觉得自己好像应该说点什么,却忽然什么都说不出来,见他呆立了片刻便叹了口气转过身,当真说走就走了,不由得有些怔忪,然而看了看他走的方向,终究还是叹了口气,出声喊道:“喂。”

他闻言迅速回过头,脸上竟有些隐约的惊喜之色,目光中也仿佛满是期待之情,严绿心中虽然觉得有些不对,但因着这感觉太过奇怪,却也还是习惯性地选择了无视,便只淡淡地道:“你方向走反了。”

眼看着他神色瞬息之间又变了,严绿心中又是一揪,觉得今日自己情绪的反常波动愈发奇怪,然未及细究,已见他的面色终于还是恢复了平静,虽然仍不如平日里那般的倨傲,却也勉强地回了句:“多谢了。那,我,我先走了。”他犹犹豫豫地转过了身,径直向着西北方向而去,严绿见他走远了,方才回过神来,自己也转过身,慢慢地往客栈的方向走去。

然而等她回到了客栈,还没进门,就见楼下已经是一片混乱,闹哄哄地围着一群人,有官差在那里问话,夹杂着女人的哭声,十分凄惨。她知道是因为刚刚才死了人的缘故,心中虽然有些不忍,却也无能为力,只得轻轻叹了口气,转过身离开了。

只是,那放在客栈里东西却是不能不要的,因怕招惹上什么麻烦,她便没有进大门,而是从客栈之外绕到背后,飞身上了二楼,从窗子中进去,找到自己那间客房,收拾了自己的东西便想走,一出门却差点同人撞个满怀,抬头一看,却是那何太玄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

似乎见到她有些惊异的表情,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道:“我才想起,忘记了……忘记了些东西。”严绿了然地点了点头道:“底下出了事,这里没法再呆了,你的房中也不知道有没人来过,须得赶快去收拾了才好。”

他点了点头道:“说的很是。”严绿见他进去了,便转过身准备原路退出去,没想到,还没走上两步,就听得他在房中惊呼了一声,跑过去看时,却见他呆呆地站在床前,失魂落魄地道:“我的焦尾呢?怎地不见了。”

严绿知道他一直极其宝贝那琴,平日里总是随身带着,便顺口问道:“怎么会?你不是一直带在身上么?”

何太玄点了点道:“是啊,晌午时我们去吃饭的时候还在的,现在却不见了,这里也没有,难道是方才丢在桌子上了,被底下那些人拿了去么?”

严绿听得此言,心中一动,倒似忽然想起一件事来,见他竟作势要去楼下寻找,忙拉住他摇了摇头道:“我记起来了,你同那赤练仙子动手的时候,是将那琴放在桌子上的,当时人都跑光了,只有我同那小道姑在旁,我没有拿过,那么,拿走它的,自然就只有那在场的另一个人了。”

她一面说一面回想,觉得事情的来龙去脉愈发清晰,便继续道:“看她的样子,对她师父也是其极忠心的,说不准见到你同她师父为难,就偷偷拿了你的东西出气也未可知。”

何太玄听得此言,便停住了脚步静静沉思,片刻之后,忽然失声喊道:“是了,我就是说方才在那渡头之上,听得她那歌声中伴着的琴音,为何竟会十分熟悉,原来,竟是焦尾……”他原本急得团团转,知道了这东西的下落之后,却反而安静了下来,一脸痛惜地道:“罢了,大约,终究……终究还是无缘罢。”

严绿见他那一脸悲戚的表情,顿觉十分无语,低头想了一回,便缓缓开口道:“这也没什么好难过的,左右那东西是你的,去要了回来便是。”

何太玄仍沉浸在悲痛中,看了她一眼,幽幽道:“罢了,她们乘船远去,也不知道去向何处了,如何找得到……”

严绿悠然道:“这也无妨,你只管回去打探你师父如何了罢,那琴,我去帮你找回来就是了。”

她话音还没落,就见他大惊失色,一把拉住了她的衣袖,十分急切地连连摇头道:“万万不可,你……你打不过她的。”

严绿淡然笑道:“不过是要回件东西,谁说非要打得过她才行?”

何太玄一时语塞,却仍然不肯松手,严绿便有些不耐烦,冷冷地道:“算了,既然你不想要,我也就无须如此多事了。”

她这么一说,何太玄更是急得脸都有些涨红了,连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严绿见他表情奇怪,越发搞不清楚了,她最恨人同她说话吞吞吐吐,拉拉扯扯,当下沉声道:“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定了,你回昆仑山,我去找李莫愁。”

她一面说,一面用力将袖子从他手中抽回来,因着心情多少有些烦躁,用的力难免大了点,带得何太玄一个趔趄,险些扑倒在她的身上。幸而她反应够快,才免遭被扑倒的厄运,却见那何太玄脸色更红,不由得更是觉得莫名其妙,略微想了想,倒似隐约有些明了,便从怀中将日间典当的那点银子拿出来,自己留了些铜板,然后将剩下的散碎银子连钱包一起丢给了他道:“差点忘了,这个给你,路上用罢。”

何太玄一愣,继而道:“这怎么行,你也要用的。”他虽然心神不定,到了这个时候却也看出了严绿不怎么高兴,便也不敢再说,虽然神色别扭,也还是乖乖地收了那个荷包,然后却又将自己那一块白玉摸了出来,递给严绿道:“那,这个给你罢,说好了下次用我的,就不要同我客气了。”

严绿听他说得有道理,便点了点头,接了过来随意揣在怀里,见他还在盯着自己看,便耐着性子问道:“还有什么事情么?”

何太玄摇了摇头,缓缓道:“没有了,那我走了,若我们……我们各自办完了事情之后,在哪里相见呢?”

严绿想了想道:“算起来我也很久没有见到我的师父了,三年前走的时候也没来得及同他道别,本来也想回去分别之处看看的,你若将事情办完了,便来嘉兴城中找我罢。”

何太玄道:“既然如此,那……那你自己小心,多保重。”

严绿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你也是。”她才说完,便听见楼下的嘈杂声渐渐接近,一队官差已经搜寻上楼来了,她见此地不宜久留,便挥手同何太玄道了别,示意大家各奔西东。

她循旧路从后面的窗子下得楼来,三转两转便远离了这是非之地,因见天色尚早,便直接奔向方才那渡头,想先打探打探李莫愁一行去往何处,因着时间也不算紧急,便没用轻功,只慢慢前行,顺便还想着看看沿途的风景,途经镇外的树林时,却忽然闻到了一股令人干呕的焦臭气味,继而见到路旁草丛中有一条浑身发黑尚未死透还在挣扎的小蛇,不禁觉得奇怪,走近了两步看时,却见不远处的树丛里躺着一个老和尚,面目漆黑,似乎已经中了剧毒,时间想来也不短,都已经毒发了,但仍喘着气挣动,好像仍未殒命。

想是他挣动中见到严绿站在不远处,便挣扎着朝她伸出手来示意她过去,严绿一愣,虽然觉得他多半没救了,但到底还是心中不忍,缓缓走了过去,想要施救时,却见他摇了摇头,喘着粗气道:“有……有劳小施主,老衲……不中用了,看小施主的样子似……似是个古道热肠之人,现下事态紧急,虽然唐突了些,但还求……小施主帮……帮我去嘉兴陆家庄……送……个信,就说,那……李……李莫愁……要来了……”

19、陆家

严绿听得他断断续续地说了这么一堆话,不由得十分诧异,暗暗觉得这老和尚着实有些不靠谱,从小到大,她向来都是这么一副冷冰冰生人勿近的模样,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看出来她“古道热肠”的,况且她外表虽然看着沉稳了些,却也只是一介少年,而他与自己也不过是萍水相逢,便如将如此要事拜托于她,实在是有些太过唐突了。

然而她到了这时却也发现了这老和尚不但身中剧毒,而且也已经受了很重的内伤,似是被什么出手歹毒的高手所重创,换了寻常人只怕早已当场毙命了,他却还偏偏撑着不死,一心惦记着即将遇险的朋友,倒是个重义气的,心中不由得有些敬佩,又想着她左右也要去嘉兴寻老顽童,沉思了片刻,便郑重地点了头,算是应了。

那老和尚见她答应帮忙,心愿得了,十分欣喜,低低念了句佛号,便心满意足地闭上眼,圆寂了。她叹了口气,暗叹自己今天不知道碰了什么煞气,净是碰到死人的事儿,恐怕得弄点柚子叶洗洗了。话虽然如此说,她站在原地静默了片刻之后,还是预备让这心地看来挺不错的老和尚入土为安。只是他是中了剧毒而死的,直接掩埋恐怕不妥,只能火化了。

她打定了这么个主意,便开始行动,因想着还要去嘉兴报信,恐自己年纪轻轻的,空口白牙,无以为凭,便从怀中取出锦帕,垫在手上小心地取下他脖子上的念珠,算是做个信物,然后才从四处搜罗了些干枯树枝堆放在四周,引火将他的尸身焚化了,因着他中的那毒实在厉害,便又以宝剑掘地,将余烬深埋地下,垒了几块石头上去作为标记,直从下午折腾到次日清晨,才算全部弄好,方才松了口气,缓缓起身离去。

因着内力修为已经小有所成,她虽然一夜没睡,精神也未显得如何不济,出了树林,行了几里路,随意在路边吃了碗阳春面,便径直走到码头,寻了些船家打探,没过多久,已经知道那李莫愁一行所去的方向,却是去了浔阳,依着方向推断,最终不免还是奔着嘉兴的方向去了,看来那老和尚所言非虚,她果然就是要去陆家庄了,想来,是她那个十年之期便要到了。

严绿仔细回忆了下原著的剧情,算起来时间也确是差不太多,如果推断无误,陆家庄的灭门惨案就在这一年中秋了。现下已入七月,她虽然还在湘西,但要立刻抓紧时间赶去嘉兴的话,算起来时间倒也尚够,只是,路途遥远,她孤身一人前去,变数颇多,就不知道能不能在那魔头下手前赶到了。

她见李莫愁师徒走的是水路,略略思索了片刻,依稀记起这益浔之间水路甚为曲折,当即便决定抄近路骑马先赶去浔阳,如果顺利的话,应该很快就能追回来这一天多落后的行程。若仍走水路,那定会越拉越远,只怕到时候只赶得上去给陆家庄众人收尸了。

事实证明,她的推断是正确的,等她策马狂奔了十余日赶到浔阳的时候,竟刚刚好远远见到李莫愁和洪凌波从船上下来,往河边这家她预备歇脚的客栈而来。她那日同李莫愁交过手,知道凭一己之力尚还不能力克她们师徒二人,当下不敢久呆,悄悄绕行到了客栈后门,独自溜出了客栈,将马匹卖掉,便立即到渡头登船,直奔嘉兴而去。

急速赶路的日子十分难受,但她本来就极其能够忍耐,又是言出必行,信守承诺之人,既然受了那老和尚临终所托,少不了咬紧了牙关,拼命赶路了。一路上车船交替,餐风露宿,昼夜兼程,虽然极其辛苦,她也不肯停下来多休息一日,生怕耽误了那报信的时机,幸而一路尚算顺利,紧赶慢赶才总算在中秋之前赶到了嘉兴城。

嘉兴的城门十分雄伟,依然同三年之前她给武三通挟制着离开之时一样,巍然挺立,她一瞬间忽然有些奇妙的百感交集,缓缓策马入得城中,却见人人喜笑颜开,熙来攘往,一派热闹繁华之象,想来因着时近中秋,众人皆忙着筹备过节,完全不知道有一场凶残血腥的灭门惨案将要发生一般。

因着这陆家庄在江南的名头颇为响亮,她便随意同路旁的店家打听陆家庄的位置,果然一问便知,原来却是在城郊的南湖湖畔。她上马出得城去,行了几里路,便见到一倾碧波,满塘莲实,正是那南湖,湖畔薄雾迷蒙中,杨柳含烟处,掩映着一处庄园,想来便是那陆家庄了。

行得近了,果然见到正门上大匾题着“陆家庄”三字,字体甚为浑厚俊逸,两旁的楹联也是隽秀清雅,门户紧闭,在绿树掩映中十分幽静,然仔细倾听却可听得其中隐隐传出跳腾破空的练功响动,可见是个文武兼修的武学之家。她翻身下马,轻叩门扉,少顷,便见有人来应门,却是一个清秀的小厮,见了她竟似略略松了口气一般,唱了个诺道:“不知这位少侠有何贵干?”

严绿为着赶路方便和向来的习惯,仍是着了一身男装,加上神情冷然,举止沉稳,看似已有十四五岁的年纪,只怕比寻常的少年还要成熟些,这一声“少侠”倒也不算太过夸张,她当下微微颔首回礼道:“在下受大理一位大师所托,有要事求见陆庄主,还望小兄弟代为通传一声。”

那小厮听得此言,客客气气地问了她的名号,恭敬地请她稍等片刻,便进去传话了,不多一会儿,便重新出来请她进庄,在会客厅中上座,早有一名婢女奉上茶来,言说庄主随后便到。严绿点头道谢,随意坐下,刚刚端起茶来喝了一口,便见里面走出一个人来,她定睛看去,却是一个中年男子,温文尔雅,锦衣华服,腰间配着一柄单刀,见她之后抱拳施礼道:“再下陆立鼎,有失远迎,还望严少侠见谅,不知道严少侠受何人所托,有何事要指教?”

严绿听了这话,便从身边将那锦帕包着的念珠拿出来,托在手中递给他,却见他竟要用手直接触碰,忙出声提醒他上面有毒,也不管他面上如何震惊,已简单地将那日遇到老和尚的始末和他临终所托之事说与他听,果不其然,那陆立鼎听了她这一番话,面色登时如死灰一般,木呆呆地愣了半天,都没缓过神来。

严绿想着那李莫愁诸多的狠毒决绝之举,非常理解不幸成为她猎杀目标的陆家庄庄主的心情,心中不免也是十分同情,还没等说句什么,就听得堂外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抬头看时,却是进来了一位端庄美貌的少妇,想来便是这陆立鼎的夫人了。但见她身段优雅,手中捧着一个包裹款款而来,先对着严绿施了一礼道:“有劳严少侠了,因着我们庄上有事,恐连累少侠,便请少侠这就离去吧,虽然诸多失礼招呼不周之处,但事态紧急,实在无可奈何,还望少侠海涵。”

那陆立鼎听这少妇如此一说,方才如梦方醒地回过神来,忙取过她手中的包袱双手奉给严绿,想来是算做谢礼,严绿因自己袋中尚有些零星碎银,足够使用,多了反而累赘,便摇了摇头,没有收,知道他们这事情不好随意插手,又懒得多费口舌,便想先退出庄子,在附近埋伏了等候。

然还没等她开口告辞,却见之前应门的那个小厮又跑进来禀报道:“禀少爷,外面有位大娘求见。”

这一句话一说,屋里三人都不由得浑身一震,就听那陆立鼎沉声问:“是甚么样的大娘?”

那小厮老老实实地答道:“乃是一个大娘带着两个孩子,要来我们庄上借宿的,模样俊秀,似乎是好人家的大娘。”

众人听了这话,心头方安,陆立鼎便带了他夫人一同去了前门,将跟严绿说的这一番话又说了一番,也存着个让她们另投他处,免得遭连累的意思,不料话音才落,却见那女子笑道:“不瞒陆二爷说,我正是为了此事而来。”

她见陆立鼎等人一脸狐疑,便率先自我介绍道:“我家官人姓武,名叫武三通。这是我们的一对孩儿,修文、敦儒,过来给陆二爷、陆二娘见礼。”

严绿听了这话,不由得多看了她两眼,原来这就是那疯子武三通的老婆,看上去果然是一副标准的贤妻良母模样,算起来她们虽然素未谋面,但严绿当初还是靠了她的名字救过自己一命,那武三通虽然咎由自取,但到了最后算起来也是因了她才送了性命,故而严绿的心中难免有些微妙的歉疚之意,倒也不好自己一个人走了。

却见那一边陆立鼎夫妇和武三娘却相谈甚欢,严绿作为天龙寺大师的传信人也没有被当成外人,经过简单的相互介绍之后,便同着他们母子一起跟着陆氏夫妇重新回到陆家大厅,安坐下来倾听,心中却暗暗想着什么时候将那武三通身死的消息告诉给这可怜的妇人知晓。

同时她却也觉得十分奇怪,明明武三通已经死了三年,怎么这武三娘还是来了嘉兴,细听之后,才知道,原来武三通当日为了义女何沅君嫁给陆展元的事情抛妻弃子疯癫出门,向来行踪不定,武三娘在附近寻了几年,没有找到,便渐渐淡了找他的心思,只是因她素来是个极有主意的,知道自家男人心心念念的便是这十年之约,等时间一到,必定会出现在这附近,故而她便直接带了孩子过来,做个守株待兔之势,倒是好生有见识,只可惜,那武三通已经躺在了湘西无名深山的崖底,便是想来,也来不了了。

那武三娘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连陈年往事都翻出来了,中心含义便是来帮忙,顺便找老公,如果他要来闹事便亲自出面拖他回家,不过陆立鼎夫妇相视对望了一番,均说从来没有见到过她所描述的武三通模样的人来找过陆家庄的晦气,武三娘略略有些失望,但想着大约是时间未到,便也随即释怀,只是仍执意要留下来帮忙。陆氏夫妇辞谢了一番,见她心意坚决,只得连连称谢,安排她们母子去后院住了。

两人回过头来又问严绿时,她也淡然回道:“旧友心爱之物似已落入那李莫愁手中,如府上肯容在下叨扰,便正巧也可在此恭候那魔头到来。”

那陆立鼎江湖阅历本就不甚丰富,加上对严绿千里送信深为感激,又见她举止沉稳,便不由得对她有了种莫名的信任,当下也深深道谢,嘱咐家人带她往后院歇息。

严绿旅途劳顿,回房梳洗了一番便倒头就睡,直到傍晚时分才清醒过来,顿觉神清气爽,忽然听得外面院子有些吵闹,便起来换了身衣服,出门细看。

原来却是花园中有几个孩子在嬉戏。她定睛一看,却是两男两女,正在墙边摘花儿玩耍。那两个男孩儿她早些时候见过,正是武三通的两个儿子,两个女孩儿年纪略小,想来便是那陆无双与程英了。

见他们吵吵闹闹,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严绿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深感吵闹之余,倒也觉得隐隐羡慕,她虽然两世为人,但却几乎没有一时能有如他们此刻这般的轻松快乐,看他们为了几朵野花时而兴高采烈,时而面红耳赤,如此童稚天真,那么即使下一瞬间就会面临家破人亡、生离死别的下场,但曾经拥有过如此的欢乐,应该也是很幸福的吧?

她正在这一种陌生而微妙的情绪中沉浮,却忽然听得旁边的墙上传来一阵极轻微的声响,正想着过去查看,却忽然听得那群孩子中传来一声惊呼,转头一看,却见一个女孩儿不知道怎地已经从墙上跌下来了,她叹了口气,飞身过去,在那女孩子落地之前将她接住,在空中轻巧地转了个身,顺手将那女孩子递给了地上伸着双臂来接的武家老大之后,便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

因着心中有事,她无心管那几个孩子对她这一身轻功的震惊和叫好,缓缓转身看时,却见这不过一瞬间的功夫,远处的墙面上已经赫然多了九个血手印。

20、托孤

那血手印从上到下一共四排,上面三排略大,都是并排的两个,最后一排略小,却是并列的三个,血迹殷红,新鲜得似乎能闻到腥气,边角处还在缓缓顺着墙壁流淌,令人一望便顿觉触目惊心。

严绿一见了这个,已经猜到这必然是那李莫愁的杰作了,不由得心中一震,她自以为自己一路疾驰,怎么也能先着李莫愁师徒几日赶到,却没想到,她们来的竟然这样快,竟只比自己迟了半日有余,如此一来,她原本的诸多筹划都被打乱了,她还道自己对那两人的实力估计有误,顿时觉得心中渐渐凝重了起来。

然而她却不知道,她的计算原本确是十分精准的,本来如果大家都走陆路,她必然会先得她们几日到达,但偏偏李莫愁师徒两人走的都是水路,这水路上的速度却端得要看风速的,只需她们所乘的船比她乘船时多赶上几天的顺风,便足以赶上她许多路程,故而她前脚到了嘉兴,她们竟也后脚也就到了,时间如此之短,根本就没有充分的时间准备迎击,想来,这大约也是天意了。

不论原因如何,眼下既然有这几个夸张的血手印出现,表明这女人确实已经到了,而且,也十分高调地准备动手了,回想起原著中这位猛女以一敌四还游刃有余,在顷刻之间就灭了陆家满门的可怕实力,她忍不住长叹了口气,旋即转过身对那四个浑然不觉刚刚发生了何事,犹在笑闹聒噪的孩子吩咐道:“赶快回厅中找你们的父母亲去吧,这里不能再待了。”

她这话一说,四个孩子顿时愣住了,面面相觑,很有些莫名其妙的模样,严绿看着那四双亮晶晶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异常不解地看着自己,一副要问十万个为什么的样子,顿觉十分头痛,果然,还没等她想好这话要怎么说才能有效,就听得刚刚被她接住幸免被摔的那小女孩已经十分好奇地开口问道:“大哥哥是谁啊?为什么这里不能待了?”

严绿给她这么一问,只觉得嘴角都隐约抽搐了起来,她一向对应付这些半大不大的小孩子没有什么办法,偏偏这几位年纪虽然不大,但看起来却都不是那么好忽悠的,幸而这时候对面恰好传来一声瓦片的清响,她心中一动,转身看时,果见对面的墙上忽然多出一个人来,却是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女,粉面杏腮,神态冷傲,背插长剑,一身杏黄色的道袍迎风招展,正是那李莫愁的弟子洪凌波。

她当下也无暇再同那几个孩子说话,只头也不回地将手一挥,示意他们赶紧退回厅中报信,然后便上前了两步,凝神蕴劲,气沉丹田,立即进入了战备状态。

那洪凌波本来便是奉了师命前来探路的,正待借着她师父的名头虚张声势一番,却忽然见得了严绿仗剑上前,不由得吃了一惊,她那日见到过严绿同何太玄两人联手同李莫愁对战,知道她功夫不弱,故而也不敢轻举妄动,只站在墙上冷笑道:“原来是你,没想到你从湘西一直追我们到这里,还真是多管闲事的紧。”

严绿冷哼了一声道:“若不是你拿了我朋友的东西,我自不会来。”

洪凌波听了这话,倒愣了愣,疑惑道:“甚么东西?”

严绿见她如此,还当她故意打岔抵赖,心中顿觉无语,明明当时场中除了打斗的何太玄和李莫愁,就只有她们两人在,那东西自己肯定是没有拿过的,如果不是她拿了,莫非它是自己长脚走到她们船上的么?当下冷冷道:“你不承认也无妨,咱们凭功夫说话便是。”

那洪凌波脾气原也不甚好,听得严绿这么一说,话里话外分明有指认自己有偷东西的嫌疑,顿时怒火中烧,加上她本就是奉了师命过来,想先声夺人,前来陆家好好恐吓一番的,没成想还没等发挥就遇到了严绿这个程咬金。她本就窝了一肚子火,这时候更是忍耐不住,故而“嘡啷”一声拔剑出鞘道:“好个爱管闲事的小子,你不要含血喷人,待我来好生教训教训你,方才叫你知道这江湖险恶,由不得你如此狂妄。”

她话音未落便已经轻飘飘地从墙上飞身下来,因着她修习的是李莫愁亲传的古墓派武功,本就姿态轻盈,身法灵活,再加上此刻居高临下,借着那坠落之势,移动更是迅速,剑招也更见凌厉,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经掠到了严绿眼前,挽了个剑花就往她身上招呼过来。

严绿冷冷一笑,足尖轻点,闪身避过她这一招,跟着便也拔剑出鞘,同她战在了一处。她虽然年纪比洪凌波小了几岁,但于这武功修习上,算起来自五岁起也苦修了七八年有余,她天分本就不弱,又逢着了名师,再加上勤学苦练,武功自是比这洪凌波强了不止一倍,两人互相拆了不过十几招,已然见了高下。

那洪凌波虽然见过严绿同她师父李莫愁对战,但因着到底李莫愁还要技高一筹,当时严绿同何太玄两个联手都不是对手,不免过分乐观自大,又仗着自己武功不弱,还比严绿年长几岁,故而多少还是没有真的把严绿放在眼里的,因而才敢拔剑出招。可没想到看是一回事,这回轮到自己亲自出了手,却完全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儿了。一交手,她便徒然觉得严绿那看似不怎么起眼的剑法中竟蕴藏着无限杀机,一时间用尽了全力也无法抵挡,立刻便出了一身大汗,好不容易支撑到了二十招,已经被严绿的剑气迫得几乎连最基本的轻功身法都无法施展了。

她咬紧牙关又勉强撑了几招,见仍然毫无起色,便不敢恋战,当下虚晃了一剑,忽然挥手发了三枚银针出来,严绿猝不及防,加上一看就猜到了这便是李莫愁那剧毒无比的冰魄银针,故而也不敢硬接,略略退了两步,闪身避过。

经过这一耽搁,这洪凌波便得以喘了口气,趁机迅速后退了几步,一面又发了三枚银针逼住严绿的攻击路线,一面冷笑着道:“我自奉师命来灭陆家满门,偏偏你们敬酒不吃,要吃罚酒,你只管留在这里多管闲事好了,待明日天明我师父亲自来了,你们全都会死得很难看。”

她这话虽然口气不小,但却到底还是忌惮严绿的武功,故而话音还没落,便再发了三枚银针殿后,也不看中了没有,自己已经腾空而起,翻墙而去,严绿方要追时,却听得后面有人喊道:“穷寇莫追,严兄弟请留步。”

转头看时,却是那陆立鼎夫妇并武三娘三人都已经到得这后院,想来是那几个孩子见了事情不好已经进去报了信了,他们来的倒也挺快,方才出声喊她的便正是那陆立鼎,他见她竟要孤身一人追着洪凌波出去,不禁大惊,忙出声喊住她,抢上来说话,却是劝她不要轻举妄动,自然是怕她年轻气盛,被那洪凌波引出去,遭她们师徒联手对付,遇到什么危险了。严绿想了一回,觉得这话很有道理,那古琴之事,倒也确是不急于一时的,便依言收剑回鞘,将方才的事慢慢讲给他们知道。

有几个血手印,就表示要杀几个人,拂尘过处,鸡犬不留。李莫愁这些年来这点蓄意杀人之前的小癖好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他们三人见得那墙上的九枚血手印,已经猜到了几分,再听严绿转述洪凌波的言语,不由得更是大惊失色,那陆氏夫妇对望了一眼,脸色苍白,神情凄惶,却还是撑着将那恐怕连累还请速速离去的话说了一遍,武三娘自然是不肯走的,严绿想着不如趁此时同她说清楚那武三通的事,让她知道这疯子是想来都来不了了,免得害的她们母子白白在此赔上性命,便也借口东西还没寻回来,也要留下。

那陆氏夫妇却不知道此中缘由,还道她们均是路见不平的侠肝义胆之人,虽然知道留下诸多凶险,却也不忍弃他们于危难不顾,故而自然是十分感动。然而李莫愁的凶残狠辣在江湖中实在是太过令人闻风丧胆,虽然也知道合他们现下这几人之力也未必可以抵挡住她执意的杀戮,然而毕竟多了两个人,他们心中也到底还是多了几分底气,忙吩咐下人们预备好酒好菜来招呼,竟将这一个原本是等候死亡之夜,弄得如同过节一般热闹。

众人把酒言欢,细说前事,原来这武三娘心中一直暗暗介怀于武三通当年在陆立鼎的兄长陆展元和原本是武家义女的何沅君的婚礼上的胡闹,虽然事情已经过了这多年,但因着此件涉及义父痴恋义女的丑闻当时十分轰动,早已是弄得江湖人尽皆知的,武三通自然是疯癫了不识人事了,那些风言风语,人前人后的鄙夷唾弃便都是武三娘替他承受了。按说这两家是绝对相互格应的,然此番这武三娘前来,却也是个以德报怨的意思,恐怕寻找疯癫的老公倒是其次,真心帮忙陆家退敌,好为了两个日渐长大的儿子挣回武家昔日在江湖中的面子却是真的。

强敌当前,那陆氏夫妇同武三娘相对而坐,倒很有些“杯酒泯恩仇”的意思,严绿独自坐在宴席的角落,几乎不怎么说话,也并不饮酒,只安静地吃几口菜,但他们谈论的事情却也听得一清二楚,只觉得那所谓的贤妻良母也不外如此了,深为这武三娘不值的同时,也不禁佩服她的豁达和甘于牺牲,看看地酒过半酣,她便借故寻了个单独同武三娘说话的机会,将武三通那件事言简意赅地说了一遍。

武三娘听罢,极其认真地盯着她看了半响,正当严绿以为她是不是要拔剑冲着自己砍过来的时候,却见她轻轻将手抚上了剑柄之后,竟一动不动,兀自怔忪了半响,末了还是叹了口气,放下手缓缓道:“罢了,这大约便是命罢。”虽然她眼圈顷刻之间就已红了,却仍没有失态地痛哭出声,只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至于严绿原本暗暗预料的她要携子离开这是非之地的话,竟也是半句都没有提起。

严绿深觉不解之余,却也看出这位三娘确实是个有主见的,她知道人各有志,也不想再多言,点头示意了之后,便起身预备离席,刚刚站起身,却听得身后忽然传来那武三娘低低的一句:“多谢小兄弟了。”她略顿了顿,虽然不甚明白她要谢自己何事,却也还是回过头去微微颔首,算是礼貌地回了礼。

陆庄主夫妇坐在上首,两人已是半世夫妻,此刻都略饮了些酒,加上强敌来袭在即,生死未卜,便自然而然地生出一股柔情蜜意来,也不避讳严绿和武三娘两人在场,双手在桌下交握,四目相对,缠绵宛转,恍若无人之境。

严绿一时间倒有些不好上前打扰,正踌躇间,却见那陆二娘先回过神来,一见是她,便亲切地请她坐下再进些酒菜,见她礼貌地回绝,也不着恼,想来是留意到了严绿脸上隐约的不解神色,她神色微动,忽然展颜笑道:“严兄弟今年多大了?看来也没比我们家双儿和小英大上几岁?竟已可以独当一面,真是难得之才。”

严绿听得她忽然这么说,倒有些不好意思,却见她一面说一面含情脉脉地看向陆立鼎,倒似别有深意的模样,不由得打起精神来站好了细听。那陆立鼎与她多年夫妻,早已心意相通,此刻见了妻子的眼神,自然立刻会意,立即接上她的话茬继续道:“正是如此,我方才见严兄弟同那魔头的弟子相斗,武艺甚是出众,与天龙寺的枯无大师不过萍水相逢便肯千里送信,又不畏凶险同素昧平生的陆家共同拒敌,这份侠肝义胆,陆某十分佩服。”

严绿听得这夫妻两人一唱一和,将她几乎要捧到天上去了,觉得这场谈话愈发地出奇了,不过她可并不是如外表一般的天真少年,故而不动声色地客套了几句,便静待等他们亮底牌,果然,两人继续给她戴了几顶高帽子之后,忽然双双拜了下来,严绿大惊,一旁的武三娘也给惊动了,过来想一同将两人搀扶起来时,却见两人顺势也将她一拜,眼圈儿都红了,陆二娘更是已经滴下泪来。

严绿见了这情形,心中忽然有了点不祥的预感,然还未及开口,便听那陆立鼎已然哽咽着道:“不瞒两位说,立鼎自幼父母早逝,由大哥教养长大,所谓长兄如父,兄债弟偿,这李莫愁要寻仇,愚夫妇自然当是慨然迎击的,只是女儿无双年纪尚幼,甥女小英乃是襟兄伉俪临终所托,还望两位费心,帮着照看则个。”

听得这话,严绿只觉得额角一阵抽痛,果然无事献殷勤,准没好事儿,这还没有怎么样呢,就开始托孤了,只是这事儿拜托武三娘就行了,把她扯进去算什么事儿呢?当真让人头痛,她有些为难,转过头去想探究下武三娘的意思,却见她低头沉吟了半响,方才抬起头定定道:

“江湖传言李莫愁那女魔头向来心狠手辣,武功也是深不可测,刚刚见那徒弟已是了得,想来这师父更是惊人,陆庄主伉俪于此危难之时,将两位小姐托付与我们,原本是豁出性命去也定当不辱命的,只是若我们两人带着孩子们避开,单留着庄主伉俪拒敌,未免太过凶险,若是我们三人留在庄中迎敌,倒尚或有一线生机,严少侠武功和人品都信得过,不如就由他带着四个孩子先行避走,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21、杨过

那武三娘这么一提议,立刻得到了陆氏夫妇的热烈响应,于是,在三人合力的拜托和恳求之下,严绿就这么着被他们送出了陆家庄,成了一辆睡着四个被点了睡穴的孩子的马车的车夫。

这件事干系甚大,她原本也曾经有些为难,后来想了想,在原著中这些孩子本来是武三通带出去的,现在既然他因着自己的出现死在了遥远的湘西崖底,自然是没法来救他们了,她若不管,等那李莫愁杀过来,万一他们四个人联手都不敌,大人们一起死了不算,这几个孩子多半也就只有等死的份儿了。

这么一想之下,她虽然觉得麻烦,却也还是没有推辞掉这个让人头疼的差事,毕竟,这涉及到好几个无辜小孩子的性命,她到底还是没法见死不救。

从陆家庄出来的时候,天色还没有亮,四周一片安静,严绿稳稳地坐在马车外缘,一手执着马鞭,一手紧握长剑,全身蓄力,戒备着随时可能出现的偷袭。

她身体和神经高度紧张,思绪却有些微的恍惚,想着从那湘西的山谷中出来不过是数月的光景,却似乎过了几年一般的漫长,她都已经有些怀念那时的安静时光了。

又反思了一回这几个月来或马不停蹄,或刀光剑影的生活,她不免深深地觉得,一切似乎都是从何太玄招惹李莫愁开始的,也不知道昆仑山那边怎么样了,这小子惹了这个大麻烦之后便自己跑掉了,留下她一个人善后,真是无妄之灾。

然后,莫名其妙地遇到天龙寺的老和尚,又遇到陆庄主夫妇和武三娘,生生把她一个最怕麻烦,最懒得管闲事的人牵扯进来,想来,这世事端得是十分奇妙,些微的不同,便又是另外一种景象。

黎明前的夜,安静得可以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她保持着警戒的姿势,百无聊赖之中,不知道怎地却忽然开始想为今后的人生打算一番了。

她想了想自己现在已经并没有如同上一世那样做好各项任务便有钱拿的工作,可生计问题总是要解决的,之前在山谷中自给自足,倒还好办,现下出来了,便要好好想办法谋生了。

眼下自己的银子虽然还有,但其实也已经花的差不多了,何太玄那玉佩实在太过名贵,比较适合留着傍身应急之用,故而她一路上虽然艰难,但也没有动过要去典当的念头。身上的余钱想来也撑不了多久了。

现下陆二娘塞给她的包袱里除了给两个女孩准备的换洗衣物之外,还另有数目不菲的银票直接说了由她调度,倒算是变相的谢礼的意思,她想了想反正自己也没有其他的事情要做,保护下四个小孩子,重温下旧日安保的辉煌,也是不错的。

她这么想了一回,时间过得倒是飞快,天已渐渐地亮了,马车已经摇晃着行出了好远,眼前阡陌交错,想是已经到得了郊外的乡间,车里传来了极轻微的响动,严绿缓缓回过头,将车帘打开看时,却是那几个孩子正在悠悠转醒。

见到原本歇在卧房中的自己竟在马车中醒来,几个孩子顿时大惊,严绿见他们有大声尖叫的趋势,略皱了皱眉头,飞速出手点了几人的哑穴,方才缓缓地道:“庄中出了事,你们若想活命的话,切不可高声喊叫,不然,引来那魔头,大家全都得死。”

她本就面色冷峻,此时心中不悦,神色更是冷得吓人,几个孩子不过十岁上下,哪里经历过这个场面,顿时吓得面色惨白,噤如寒蝉,严绿却浑然不觉,侧耳细听外面,确认没有什么异常之后,方才冷冷道:“都听明白了没有?”

见四个孩子惨白着脸点了点头,她这才将他们的穴道解开,顺便也将他们父母托孤的事情讲给他们听了,却见他们听着听着眼圈儿都红了,那年纪看上去最小的女孩,眼看就要哭出来时,却忽然咬紧了牙关道:“不成,我要回去,死也要同爹爹妈妈死在一处。”

她一面说,一面竟就要起身下车,严绿眼疾手快,立刻出手将她点倒,定睛一看,已经认出她就是昨日从墙上跌下来的那一位,知道这便是那陆无双了,当下冷然道:“你现在回去,只怕就真得要害死他们了,眼下他们在合力拒敌,你去了还要分心顾你,不过是白白地拖他们的后腿,连累他们死得更快点罢了。”

那陆无双给点中了穴道,倒在车上丝毫动弹不得,只好哭着道:“那怎么办?我不要他们死。”

严绿见她哭闹起来,心中更觉烦闷,正想着不然直接点了她的哑穴算了,却见她旁边的女孩儿温温柔柔地开口道:“表妹,你不要哭了,姨母姨丈他们武功那么高,一定不会有事的,我们只管在这里等,严大哥要照顾我们已经不易,就不要给他添麻烦了。”

她旁边的男孩子也立刻接口道:“是啊陆姑娘,程姑娘说的对,我娘也在那里,她的功夫也很厉害的,他们三个联手,一定能打赢那女魔头的。”

跟着另外一个男孩子也来劝解,这陆无双方才渐渐平静了下来,严绿刚松了口气,却听得她忽然道:“可是,表姐怎地知道大哥哥姓严?”

她这一问,那温婉的女孩子脸上忽然一红,旁边的男孩子见了笑道:“是我们告诉她的,程姑娘说严大哥好心接住了你,都没有来得及道谢,名字都不知道,正巧我们因为跟着娘见陆庄主的时候,听他介绍过,就跟她说,这一位便是严绿严大哥了。”

严绿这时也认出了这个活泛些的男孩子就是武三通的次子武修文,想是他见着严绿的面色稍缓,知道她认出了自己,无形中增添了许多勇气,便咧嘴一笑,十分自来熟地介绍道:“严大哥,这一位是程英姑娘,这一位是陆无双姑娘,乃是陆庄主的亲眷,这一位是我大哥武敦儒,我是武修文,咱们昨天在大厅见过的。”

严绿见他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不禁有些好笑,不过算来他们虽然见过一面,但毕竟是没有正式互通过姓名,虽然都是些大孩子,但礼节上原也该如此的,当下点点头道:“知道了,有劳武兄弟了。”

她话音还未落,就见那武修文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十分激动地接口道:“严大哥太客气了,哈哈,我们从昨天起就一直在说,严大哥你的武功好高啊,我娘也已经在教我跟大哥武功了,虽然我们练得很辛苦,娘也说我们资质不错,可是跟你一比就差远了,看你年纪也没有大我们多少,就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跟你一样厉害啊,昨天你那一手轻功实在是太好看了。”

他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眼中满是崇拜,再看其他几位虽然没有说话,想来想得也是一样,察觉到自己忽然成为了被这些小孩子们崇拜的对象,严绿只觉得额角在抽痛,便随意说了两句岔开了话题,见收效不怎么大,也就由得他们了。

耽搁了这一会儿,天色已经大亮,严绿掀开帘子往车外一看,只见到田间已经有三三两两的农夫出来劳作了,她沉吟了片刻,忽然觉得这一辆花哨的马车实在是太引人注意,正巧路边不远处有个破窑,便令几个人下车,带着他们进去休息,将陆二娘收拾的干粮拿出来分给他们吃。

毕竟是些小孩子,有了吃的,心情自然会轻松点,武家两兄弟本来就在状况外,程英年纪虽然小也是个沉得住气的,就只有陆无双因为担心父母家人,仍有些恹恹的,那程英便在一旁细心地劝她,武修文也在旁边跟着安慰。

严绿由得他们相处,自己独自一个人远远站在门口望风,没过多久,却见一直沉默少言的武敦儒凑过来小声跟她道:“严大哥,这已经过了这么许久了,怎么他们还没有消息?会不会……”

严绿看了看天色,确实已经不早,都已经临近中午了,出来的时候太过匆忙,此时也想起来,竟没有约定汇合的地点,也是该去看看了。

她想到这里,沉吟了片刻,便吩咐武敦儒道:“我回去看看,你最年长,在这里好好照看他们三个,不要随意乱跑。”

那武敦儒答应了一声,进去了,严绿便出了破窑,因怕走漏了行踪,便到稍远处将那马车寻回来,仍然驾着马车往陆家庄而去。

还没到得庄前,已经见到那边浓烟滚滚、烈焰冲天,她心道不好,急忙赶过去看时,果见那陆家庄已经烧成了一片火海,知道那三人已经不敌,然而绕着废墟转了一圈儿却仍是没有找到任何一个的踪影,不由得叹息了一声,转头踏上了归路。

没成想刚刚转过身,便听得身后不远处有人出声喊道:“来者可是严少侠?”

严绿扭头一看,却见道旁的花荫中走出一个人来,却正是武三娘,她身后是位拄着铁杖的老者,一头白发,形容枯槁,两眼翻白,却是个盲人。再看那陆氏夫妇,却已经躺在了地下血泊之中,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在了。

严绿忙应了一声,跟着武三娘走近了看时,却见那两夫妇已经气若游丝,想来是撑不了多久了,两人见了严绿,只咿咿唔唔地,说不出话来,武三娘却明白了,叹了口气道:“陆庄主是在问孩子们的情况了。”

严绿点了点头道:“两位放心,府上两位千金并武家两位公子目前在个还算稳妥的地方歇息。”

两人听了此话,略略平静了些,目光中却透露出一股子凄凉来,那盲老者叹息了一声,道:“如果路途不远,大家便一路过去看看吧。”

严绿和武三娘听了这话,哪里还不知道是让他们见孩子们最后一面的意思,虽然知道两人伤重不宜搬动,还是轻轻将两人放上了严绿带回来的马车,一路往那破窑而去。

一路上武三娘方有机会介绍那盲老者同严绿认识,原来,他便是郭靖的大师父,江南七怪之首,飞天蝙蝠柯镇恶了。

原来他此次是跟着郭靖黄蓉之女郭芙来嘉兴游玩的,不想才到了南湖,就无意间卷入了李莫愁杀入陆家庄之战,他听出其中有人用的是有恩于自家徒弟的一灯大师一脉的功夫,便上来帮手了,然而这李莫愁的功夫实在太过了得,他同武三娘联手之后,才勉强从她手中保了陆氏夫妇两口气,自己却是累的够呛,靠在车中休息。

严绿同他打了招呼客套了几句,便安心驾车,直往那破窑而去,不一时已经到达,她同着那老者和武三娘将陆氏夫妇扶下车来,进得破窑之中时,早有武敦儒迎了上来,再往里走,却见剩下三个孩子正百无聊赖地在地上玩儿石子儿,武家两兄弟见了自家母亲十分雀跃,程英陆无双姐妹见了陆氏夫妇那个样子却顿时哭了出来。

见她们哭声甚大,严绿心中顿觉不安,生怕引来什么麻烦,便慢慢地退到窑口守着,那柯镇恶也似乎有此意,她前脚到了窑口,他后脚也到了。

不过他出来似乎不全是为了守备之意,但见他望天打了个呼哨,远远地便传来一阵禽鸣,没过多久便有两只极大的禽鸟飞到窑前的空地上盘旋,它们来而又去,片刻之后又回来,那柯镇恶侧耳细听了一会儿,忽然笑道:“芙儿,你来了。”

严绿也听到了不远处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果然柯镇恶话音未落,对面柳树丛里已经转出了一个**岁的小女孩儿,冰肌雪肤,眉目如画,着一袭淡绿的罗衫,款款而来,教人眼前一亮,知道这便是郭靖和黄蓉的女儿,郭芙了。

这小女孩儿见了柯镇恶,略有些不高兴地嘟起嘴道:“大公公,你说好了要陪我玩儿的,结果每次都一个人跑得不见了,幸好有雕儿在,不然,我都找不到你。”

那柯镇恶听了此言,有些讪讪地正待答话,却忽然听得对面有人冷笑道:“原来你们躲到了这里,快将那两个女娃儿抛出来吧?不然,我一把火将你们烧成酒坛子。”

柯镇恶闻言大惊,忙道:“芙儿快过来。”严绿也暗暗握紧了长剑,准备见事不好立刻出手。

正当双方剑拔弩张的时刻,一旁的草丛却忽然一动,一个少年唱着歌儿,蹦蹦跳跳地跑了出来,他虽然衣衫褴褛,状若乞丐,但精神头儿十分好,手里竟然还提着一只公鸡。

他见到了众人这等阵势,不免大吃了一惊道:“你们是甚么人?为何跑到我家来了?”

22、死生

这少年就这么着忽然出现,在场众人不由得皆是一愣,偏偏他见了这么个场面虽然有些吃惊,但却竟然丝毫不显得慌乱,反而大模大样地将在场的众人环视了一圈儿。

见到严绿时他的目光略顿了顿,仔细看了两眼之后,便叹息了一声移开了视线,转头却看见了旁边的郭芙和李莫愁,眼睛顿时一亮,立刻凑到两人身边笑嘻嘻地道:“啧啧,漂亮,真是漂亮,大美人儿挺美貌,小美人儿也好秀气,两位美人儿是来找我的吗?我姓杨的可没这般的美人儿朋友啊。”

他笑得贼兮兮的,满口油腔滑调,很有几分街头小混混的意思,郭芙自幼娇生惯养,哪里同这等人接触过,当下大怒,略略避退了两步,便兜头兜脸冲着他吼道:“小乞丐,我又不认识你,谁来找你了?”那少年见她生气,愈发觉得好笑,懒洋洋地道:“你不来找我,怎地到我家门口来了?”

他一面说一面指了指众人身后的破窑,原来这便是他的家,众人还在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同郭芙斗嘴,严绿却已经反应了过来,独自一人住在这里,胆子颇大,又是姓杨的,想来,这少年十有**便是杨过了,同原著中一样,有程英陆无双姐妹在,她们无意间选中用来躲避藏身的破窑竟然偏巧就是他住的这间,想来这剧情的力量果然十分强大,只不知道后事如何了。

而场上众人中,关注重点不在这一对吵闹的小儿女身上的显然不止严绿一个,她不过这么略一分神的功夫,便已经见到眼前人影一闪,条件反射般地想出剑时,却见左前方已经有一个灰影迅速一晃,一跃而起,然后便听得空中传来了一声金铁交鸣,她定睛看时,却是那李莫愁已经出手了,迎击她的自然是比自己站得略靠外些的柯镇恶了。

这柯老头儿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是听觉却是甚好,能够听风辨位,加上他因着担心郭芙的安危,本就在密切关注着对面那边的动静,故而李莫愁一出招,他便迅速地察觉了,大约是想着这场上以他最为功高年长,便没有迟疑地率先挥着铁杖迎了上去。

那李莫愁功夫了得,虽然偷袭未成,反被柯镇恶使铁杖大力格挡了一下,却也不过只是后退了半步,便定住了身形,看了他一眼,目光却又扫过站在他后方的严绿,颇有深意地冷笑着道:“我同桃花岛并无过节,此行不过是要取陆家那两个丫头的性命,柯老爷子,还请不要多管闲事。”

柯镇恶冷笑道:“女魔头,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那陆家夫妇已经为你重伤,看看地没有命在了,现下竟连人家两个小女娃儿都不放过,端得是心狠手辣,柯某人虽然不济,但这桩闲事,倒偏偏就要管上一管了。”

他说完,便将铁杖狠狠往地上一顿,守住窑口,做出一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那李莫愁见了,忽然嫣然一笑道:“柯老爷子好大的脾气,既然如此,我便不客气了。”

她话音未落已经挥动拂尘,重新扑了上来,同柯镇恶战在一处,严绿凝神细看时,就见她步法灵活,身姿轻盈,迎战那功夫远不如她灵动的柯镇恶,便如同一片树叶一般围着木桩飞舞一般,高下立现。

严绿见了这个情形,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知道这柯老爷子虽然嘴上强硬,但功夫确实跟人家差了很大一截,她这么略略一看,便已经可以预见他五十招之内必败了,正想着要不要出手帮忙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脚步的轻响,转头一看,却是那武三娘从破窑中出来了。

严绿见她半边脸色略微发黑,不由得一愣,还没待发问,便听得她急急地道:“严兄弟,你怎地还在这里,这魔头端得十分厉害,你且进去照看一下孩子们,这里便交给我同柯大侠吧。”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密切地关注着场上的情况,想来也是看出柯镇恶撑不了多久了,故而连话都没有说完,便忙拔剑出鞘,跃入了战圈,让严绿想提醒她一下看看她自己是不是中了毒都来不及,只得默默地叹了口气,想着先去里面将那几个孩子转移到安全点的地方再说。

还没进门,就听得里面哭声震天,她心中一凛,就见武敦儒和武修文兄弟正垂着头站在窑口边,气氛颇为沉重,往里快走了几步看时,果然见到陆无双和程英正伏在陆氏夫妇身上大哭,仔细看时,那昨天还同她在一起把酒言欢的夫妇二人已经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咽气多时了。

严绿见程英陆无双姐妹两人脖子上各自围着半截锦帕,红花绿叶,甚是娇艳,知道这便是李莫愁留给陆展元的那一块定情信物了。想来那陆氏夫妇临终前还是硬撑着将这锦帕留给了她们两人,做个护身符的意思,希望那李莫愁能念着与他们兄长昔日的旧情放过这两个孩子一马,如此诸多思度,犹自不肯瞑目,恋恋不舍而逝,倒也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了。

她素来冷淡薄情,纵然两世为人,却也都没有享受过什么父母亲情,但自yīn错阳差来到这陆家庄,亲眼见着这一对夫妻虽然武功平平,家中也非大富大贵,但夫妻和睦,舐犊情深,虽然临此大难,生离死别,但此情真挚,始终不变,心中不免有所触动,不由得微微一叹,那一种奇妙的心情又涌上了心头,令她十分难受。

幸好她素来自我控制能力极佳,这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不过一瞬间,已经恢复了平静,毕竟此时情况紧急,可没有什么时间由得她悲春伤秋。

故而她不过略略怔忪了片刻,便已经回过神了,上前了两步,拉开两人道:“事已至此,多哭无益,两位姑娘还是节哀吧,那李莫愁已经追到了,此处不宜久留,还请速速随我离去。”

那程英听得此言,忙应了一声,擦了擦眼泪想拉陆无双起来,武家兄弟也跟着上前帮忙劝说,无奈那陆无双却一动不动,置若罔闻,死死扑在她父母的尸身上不肯动弹。

严绿见她双目通红,脸色惨白,想来是已经哭了不短的时间,直哭得嗓子都已经有些嘶哑,几乎无法哭出声来了,却还是哽咽着不停摇晃着陆氏夫妇僵直的身躯,泪如雨下,更显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她性子本就有些执拗,又打定了主意不肯弃父母而去,故而那三个孩子一起过来拉她,竟然都没把她拉得起来。

严绿见了这情景,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听着外面兵器碰撞声、呵斥声越来越激烈,竟然还夹杂着雕鸣声,知道连郭芙和双雕都上手帮忙了,想来那两人也撑不了多久了,她之前收下了陆氏夫妇的银子,又被他们郑重请托,心中已经将两个女孩儿当成是保护对象来看待,此刻审时度势,当机立断,当即走过去点中那陆无双的昏穴,一把将她抱起来,冲着剩下三个孩子沉声道:“把随身的东西带好了,立刻随我走。”

她想着窑口有李莫愁等人混战,他们一行五人这么出去未免太过打眼,故而反其道而行之,径直往破窑里面走去。程英同武家两兄弟见她面色凝重,也不敢多言,只怯怯地应了声,便乖乖跟在她后面往里走。

这破窑原本是密封的,但因着时间太久,早已经破破烂烂,四处漏风,严绿边走边看,总算找到了一个略大的缺口,她仔细看了看四周的情况,估摸着此处可做突破,便停下来,将陆无双交给程英搀扶,又令众人退开几步,然后便挥剑出鞘,朝着墙上飞速刺了几剑,将那缺口扩大到可以容人通行,旋即以剑撑住窑壁,急令四个孩子先出去,尽量跑远一点等候,确认他们已经到得了安全距离之外,自己方才撤了宝剑飞身而出。

这破窑本就年久失修,哪里经得起她这几剑,先时有宝剑支撑,方能勉强不倒,待到她抽了宝剑,前脚刚出来,后脚那破窑便轰然坍塌,登时尘土飞扬,碎石四溅,她急退了几步,堪堪避开灰尘碎石,顾不得等灰土散尽,便以衣袖蒙着口鼻前去与那四个孩子会合。

漫天灰尘中,她远远地已经见到了那几个孩子的影子,正待飞身过去捞起陆无双,顺便招呼大家继续跑路时,却忽然见得那边有一道黄影闪过,看身形正是那李莫愁,她心道不好,追过去看时,却已经迟了,不过这一眨眼的功夫,那两个女孩儿已经被她一边一个夹在腋下掳走了。

武家两兄弟正急得在那里跳脚,见她来了便冲过来,七嘴八舌地将那两姐妹给人掠走的事情说了一遍,他们虽然就在那两姐妹身边,却硬是连是什么人把她们带走的都没有看清楚,可见这李莫愁的功夫当真是出神入化,武功才入门的武家兄弟实在是差得太远了。

当下严绿来不及多说什么,只吩咐他们自己寻个安全的地方藏好,便预备起身直追,然而还没等她起步,就见路旁忽然窜出来一个人,一头朝着她扑了过来,口里却还喊着:“你打坏了我的屋子,就想这么样跑了,想的倒是美。”

严绿一惊,连忙就地迅速转身,躲过他这一扑之势,他一扑不中,踉跄了一下,便直接摔倒在地,想是见了严绿转过身来看了他一眼,他便索性赖着不起来了,干嚎着道:“光天化日之下,随便打坏人家屋子,这还有没有天理啊!”

严绿定睛一看,这人原来却是那方才同郭芙斗嘴的少年,不知道怎么地也绕到了这破窑之后,想来是见到她方才挥剑弄坍了破窑,故而不依不饶了。

她微微皱了皱眉头,想着就算她不出手,左右这破窑也撑不了多久了,他这明显是没事儿找事儿,属于讹诈范畴了,故而也不予理会,转身便走。

那少年见她要走,更是急了,作势要来抱她的大腿,严绿早就有所准备,他自然是再度扑了个空。

一连两次都没有得手,这少年面子上却连半点挂不住的迹象都没有,就见他两只眼珠骨碌碌一转,当即抱着脑袋躺在地下,扯着嗓子喊道:“救命啊,杀人啦,抢东西啦。”

无奈这附近刚刚发生过剧烈的打斗,四周的乡人们早已经避开了,故而无论他喊得多厉害,也没有半个人前来理会,严绿着急去追李莫愁的踪迹,不想同他纠缠,便直接从怀中摸了块碎银子丢在地上,看也不看就提气纵身,运了轻功飞奔而去。

她轻功已练得小有所成,几个起落间便已经沿着李莫愁消失的方向追出去好远,然而那李莫愁修习的古墓派的轻功本就迅捷飘渺,并不在她之下,加上又经过了方才遇到杨过这一耽搁,却哪里还见得到这女魔头的身影。

严绿正在那里茫然四顾的时候,却突然听得远远地地方传来一个小女孩的高声叫喊,仔细听时,却是:“表妹!表妹!”

她心中一动,认出这是程英的声音,当下纵身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飞奔而去。

23、怪客

严绿脚程甚快,没多一会儿便已经到得了程英所在之处,原来却是在一条小河岸边。她远远望去,就见那程英年幼腿短,正奋力沿着河岸奔跑叫嚷,一副甚是着急的模样。

严绿见了这个情形,忙出声唤住她,快行了几步赶上,就见那小姑娘静静地停下来,站在岸边,含着眼泪冲着她道:“严大哥,那……那魔头把表妹掠走了。”

严绿略略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心中却有些讶异,她方才明明是见到那李莫愁把她们两个人一起挟持了,怎么现在竟会把这程英丢在了半路上,只是把那陆无双一个人带走了呢?

她低头,看了看程英,见她脖颈中那半块锦帕还在,心中便不由得忽然一动,倒隐约有了些猜测,想着就不知道是不是奔跑的途中,那陆无双脖子上的锦帕给跑丢了,失去了庇护,所以才会被李莫愁给单独带走了。

她正在狐疑时,却忽然听得旁边的程英怯怯地开口道:“因为表妹一路上闹得厉害,那魔头给闹得烦了,半路上便把我们丢下来,原本是准备……准备杀了我们的。”

严绿见她这么小的年纪便已经懂得察言观色,而且说的话又正中了她的心意,不由得有些惊奇,见她欲言又止,便顺口问了句:“那她为何没有动手?”

程英缓缓摇了摇头地道:“我也不知道为甚么,她都已经举起手来预备打死我们了,却不知道为甚么忽然惊呼了一声,将我们丢下,挥着拂尘对着身后一顿乱打……那里明明甚么人都没有的,就不知道她在打甚么了。我跟表妹借机想逃脱,却又被她从后赶上,重新把表妹抓住跑走了。”

严绿听了这话,略微想了一想,一时间却也想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个情况,只得开口道:“这魔头一向心狠手辣,不留活口,她既然立志要取你们姐妹两人的性命,那么无论如何都必然会再回来寻你的,我们且沿着河边仔细找寻一番,看看能否同她碰上吧。”

她话音方落,就见那程英轻轻应了一声,虽然竭力不显露出来,乖顺地跟在了自己身边,但仍隐隐有些抽噎,双目中泪光似乎更甚,严绿见了她这个样子,略微愣了片刻,却已然明白,想来这孩子是听出了自己话中隐隐暗含着的那陆无双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的信息,正所谓姐妹连心,表妹的小命可能已经交代了,这小姑娘想必心中十分悲痛,但却偏偏又撑着不肯落泪,大约像是怕给自己添麻烦了。

严绿想到这里,不由得又多看了这孩子两眼,果然见她生得一副随和懂事的样子,心中却不禁暗暗叹息,这女孩小小年纪便已经能够如此自制得体,虽然十分难得,但想来她却并不知道,有的时候,太明白了反而不好,特别是,什么都看明白了却还是无力改变的时候,更是如此,到了最后,不过是白白委屈自己罢了。

严绿只看了她这一眼已经不想再多加注意,如同前世一样,她对自己的安保对象一向是只负责人身安全,不如昔日那位聒噪的搭档那般妄想着连人心都一并收管。皆因她深知这人心最是麻烦难测不过,淡薄如她,唯有敬而远之,方能独享安宁。

两人说着话已经沿着河岸又走了好远,严绿见前面不远处有座小桥,心中暗喜,正想转头招呼程英过桥时,却忽然见到对岸柳树丛中隐约有一抹杏黄的影子一闪而过,当下心头一凛,迅速朝着后面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然后便将手放在剑柄上,进入了战备状态。

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那杏黄色的人影已经到得了小桥之上,杏眼桃腮,美目流盼,果然便是那李莫愁,她原本是挟持了陆无双而去,此时却空着手折返,想来就是冲着这程英来的。

她此时见到了严绿也在,不由得略略一愣,旋即轻飘飘地下得桥来,轻笑着道:“这位不是全真派的小兄弟么,自湘西一别,没想到还能在此相见,算来咱们也甚是有缘,我同全真派素无过节,还请小兄弟不要多管闲事,略让一让,待我一掌毙了你身后那丫头了账。”

这明明是要取人性命的话,由她口中说出来却似闲话家常一般,偏偏在无形之中带着极大的压迫力,程英年纪尚小,竟给她吓得不由得又后退了两步,严绿却仍静静地站在原地,纹丝未动,冷然回道:“难为你还记得湘西的事,既然如此,便先把我那朋友的东西还来罢。”

那李莫愁听了这话,不由得一愣,旋即冷笑道:“你这小子果然很有些莫名其妙,不但爱多管闲事,还喜欢含血喷人,竟将我赤练仙子诬为那等偷鸡摸狗之辈,只这一条,就已该死上一百回了。”

严绿冷哼了一声道:“果然,有其师必有其徒,你们这抵赖的功夫当真如出一辙。”

那日她们船上传来的琴声,当时她亲耳听见,又是经过何太玄亲口证实了乃是焦尾所发的,故而她也不疑有他,左右那琴最后出现在她们船上,寻个机会找回来便是,她原本不想正面迎击,计划寻了机会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却没想到这么快就同她们师徒两人先后碰面,加上又卷入了陆家庄的事,看来这一架是非打不可了,不管有几分胜算,总是要尽全力便是了。

想到这里,她心中倒是一片安宁,静静地蓄力于丹田,做好了随时出剑的准备,然而静候了片刻,却见那李莫愁盯着她身后看了半响,脸上那一点不豫之色忽然全去,重新换上笑颜如花,然而这笑容却不知怎地透着一股诡异,直让人从心底冷将上来。

严绿心中诧异,却也丝毫不敢放松,就听得她终于缓缓开口道:“你诸多借口,不过是为了这小丫头罢了?然则这丫头我今日是非要杀了不可的,你若果真执意要阻拦,可不要怪我不卖你们掌门的面子了。”

她话音未落已经轻飘飘地飞身起来,掠过严绿,将手中的拂尘朝着她身后的程英劈头盖脸地击去。

那拂尘本是轻柔之物,但因着被这李莫愁灌注了内力的原因,竟如同钢铁铸成的一般绷得笔直,眼看着那程英就要命丧当场,电光火石之间,严绿已经拔剑出鞘,闪电般地击出了一剑,用的却正是那崖底石洞中墙壁上的古篆里所载的剑法。

这一剑去势甚为迅速,因着情况紧急,她的瞬间爆发力达到了顶峰,这一招的威力便得以完全发挥,竟生生将李莫愁的拂尘削断了半截,加上剑气凌厉,竟迫得李莫愁连退了三步才稳住了身形。

那李莫愁一日之内已经连着遭遇了陆氏夫妇、武三娘、柯镇恶四人的围攻,不但能全身而退,而且还轻松击毙了陆氏夫妇二人,故而她对自己的武功原本是十分之自信的,却没想到猛然间被严绿这么个不起眼的少年人削断了兵刃,不由得大感耻辱,冷笑了一声道:“小子,既然你敬酒不吃,要吃罚酒,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她这话一说完,便伸手将背后背着的长剑拔了出来,挽了个剑花朝着严绿刺了过来,这一招严绿在陆家庄借宿时,曾见那洪凌波用过,当时自然是轻轻松松地就化解了的,然而此时这同样的一招由李莫愁使出来,效果却大不一样,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威力十足,当下她忙凝神静气,全力迎击。

她们两人战在一处,转眼间已经对拆了十数招,那李莫愁恼恨严绿阻碍她报仇,又削断了她的拂尘,故而招招狠辣,步步紧逼,直迫得严绿喘不过气来,但她既然将保护程陆姐妹作为自己接下来的安保任务,骨子中那一种旧时工作中历练出来的狠绝脾气便给重新激发了出来,硬是拼尽全力顶住了李莫愁一连串的快攻,将自己所学的全真剑法、空明拳法、甚至是旧日的格斗功夫一一施展出来,愈发地得心应手。

见到严绿竟然在自己手下撑过了百招,李莫愁不由得十分惊异,她已纵横江湖十余载,功夫深厚,对敌经验也十分丰富,又下定了决心要对付严绿,原以为很快能解决掉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辈,却没想到竟然无法轻易得手,不由得十分气恼,又因着她之前遭遇了不明高手的攻击,心中总是有所忌惮,想着速战速决,便暗暗扣了几枚冰魄银针在手,预备寻个空子发出去。

她见严绿如此拼命地保护程英,还道当真是为着自己先前隐隐猜测的那个缘由,不由得又是怨恨,又是气苦,隐约还有些羡慕,一时百感交集,心神大动,一不留神竟险些给严绿的利剑削破一角。

只是她毕竟是老江湖,见事情不好,忙凝神静气,急急攻了几招,总算暂时压制住严绿的剑势,心中却也忽然生出一计,轻轻将银针分做两处,飞速发出,右手那十几枚银针自然是齐刷刷地朝着严绿而去,但左手中暗暗藏着的三枚,却是朝着程英打了过去。

如此严绿纵然是闪过了之前的十几枚银针,也只得眼睁睁看着程英中这银针,这荒郊野外的,杳无人烟,她的毒针又十分歹毒,非寻常药物可解,一旦中针,必然会毒发身亡。

她双手既然发了针出去,料想着无论哪边一定必中,哪知道严绿忽然以一种奇怪的身法就地一滚,避过了打向她的十几枚银针,跟着挥剑用了一招她从未见过的剑法飞速将打向程英的三枚银针也一一击落,整个过程不过一眨眼的时间,她先前暗道必死无疑的两人便已经神奇地化险为夷,让她不由得大惊失色。

然而这李莫愁毕竟是久历江湖之人,反应自然也是十分迅速,见一击未中,立即飞身欺上前来,一剑刺向严绿,严绿刚刚接了她两招,还未站起身,见她下一招又到,只得迅速一闪,本能地用上了自小修习的九yīn真经中那“蛇行狸翻”的身法,这才堪堪避过了那一剑。

然而还未等她喘上一口气,眼角却扫到斜刺里一只雪白的手掌以一种十分诡异的角度拍了过来,她虽然看见了这一掌,却猝不及防,再也躲避不开,结结实实地挨上,当即一口鲜血喷出,踉跄着后退了数步。

这一掌看似平常,中了之后却令她气血翻腾,五内俱焚,后继无力,似是中毒之象,她心道不好,无奈地捏紧了手中的长剑,准备奋力一搏,却忽然见到吓得瑟瑟发抖的程英,不知道怎地忽然跑过来扶着她问道:“严大哥,你怎么样了?”

她大惊,正想着喝令她赶紧有多远跑多远,就听那李莫愁冷笑了一声,挥剑又已经击到了。

眼看着她们两条小命就要交待在这女魔头的手里,正在这生死命悬一线的时刻,耳边忽然传来了两声极其迅速的破空之声,随后,李莫愁那柄本来要砍在她们身上的长剑便忽然被什么东西给弹了开来。

严绿强打精神看时,却见那李莫愁忽然如同见鬼了一般,挥舞着长剑护住了周身,神情异常狼狈,然而她舞动了几下之后,却终于还是连那把剑都给凭空夺了去,当下她再也不敢恋战,又发了十几枚银针便头也不回地飞身而去。

然而还没等严绿松了一口气,下一瞬,自己面前便忽然出现了一个青袍的老者,身材高瘦,面无表情,状若僵尸一般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冷地问道:“周伯通是你甚么人?”

24、箫声

见到此人不过是随随便便站在那里,通身的气势便已经迫得人喘不过气来,严绿心中不由得一凛,想来方才击退了那李莫愁的便是此人了,只是他刚一现身就直接问起老顽童来,倒似乎是个熟人,就不知道是他的朋友还是仇敌了。

因着她中了那李莫愁的毒掌,头脑有些发晕,故而虽然觉得此人给人的感觉十分熟悉,然而一时间却也想不出到底是谁来,正在那里揣测时,却忽然听得身边的程英低低呻吟了一声,转头看时,却见到她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插上了一根明晃晃的银针,想来是方才李莫愁临走时所发的那些毒针中有一枚正好打中她了。

严绿见她面色已然有些发黑,不由得大惊失色,慌忙出手封住了她周身几个大穴,然而这不过略略动了一动内力,她便立时觉得原本只是有些麻木的中掌之处忽然一阵剧痛奇痒,低头一看,一抹胭脂色的朱砂印记已经悄然蔓延到了自己颈下,看来这一掌果然毒的厉害。

她连忙运了内功,想抵御那掌中的毒性,哪知道,这毒随着她功力的运行发作的愈发厉害,一眨眼的功夫,她浑身便半丝力气都没有了,竟似连指尖都动弹不得,已经开始软软往一旁倒去,朦胧间,只隐约听得身旁的程英哭着道:“老伯伯,求求你救救严大哥吧……”

她的意识已经渐渐模糊,但仍咬紧牙关尽量聚集身上残存的内力,想将那一掌的毒性逼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虽然勉强护住了心脉,然而终究还是抵不过那诡异刁钻的毒掌之毒,终于慢慢地昏迷了过去。

再度恢复神智的时候,却是身在一间竹屋之中,她因着方才在生死间走了一圈儿,心有余悸,故而无暇四顾,暗自先试着运了运内力,只觉得虽然功力尚还虚弱,但已经并无什么大的不畅,又低头看了看中掌之处,果然见到那红色朱砂印已经大大褪色,知道大部分的毒素已经清除,应当是没有生命之忧了。

她这才慢慢地松了口气,分了些注意力出来,简单环顾了下四周,却见屋内虽然布置得十分简单,但竟是相当雅致,各个细微之处都十分用心,足可见得屋主的清雅不凡。

回忆了一番昏迷前的最后印象之后,她大抵料定是那面若僵尸的青袍老者救了自己,她此刻神智基本恢复了清明,倒也慢慢想起行事作风与他类似的一个人来,知道如若果真是他出手相救,那自己倒也算是运气不错,心中终是慢慢安定。

她将屋子看了一圈,却见程英并没有同在这一间屋子中,便预备起身去找寻。她记得这孩子是中了一枚冰魄银针的,虽然被她点中了几个大穴,但想来那毒针歹毒无比,也不是那么容易就没事了的,虽然这老者既救回了自己,大约也该是把这小姑娘一并救下来了的,只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这是她素来恪守的职业道德,既然在陆氏家yīn错阳差地接下了这个护卫她们姐妹的任务,总是要亲眼确认了才会放心。

她打定了这个主意,便慢慢地坐起身,想去屋外看看,然而还未等她下床,却忽然听得门外传来一阵悠扬的箫声。

这箫声初时听起来不过是十分动人的乐曲,然而略略听了一会儿之后,却觉得这声音中暗藏乾坤,让人心神动摇,内力激荡,几乎有些不能自已地手舞足蹈起来。

当下她不敢妄动,连忙盘腿坐好,合着那箫声的节律慢慢将内息运行了几个周天,不知过了多久,那箫声终于悄然停歇,她这才满头大汗地睁开了眼睛,虽然疲累不堪,但竟也觉得自己的精神又略微好了些,便缓缓地起身下床,径直往门口走去。

一推开门,就见屋子外面不远处的空野之中,站立着一位青衣人,身材高瘦,衣袂翻飞,正背对着屋门而立,手里却拿着一只玉箫,想来方才那一曲,便是此人演奏的了。

见他站在一片爬满青藤的篱笆外边一动不动,似在远眺,又似在沉思,严绿一时间倒不好贸然出声打扰,便静静站在原地等候,良久,就听得他忽然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将玉箫举起,又呜呜咽咽地吹奏了起来。

这一次却比上次又是不同,箫声幽怨,如泣如诉,催人泪下,动人心魄,严绿心神震动,如同有一块大石压在心口一般,十分难过,不禁如临大敌,本能地想运内功抵御,结果却只发现越是运功反抗,越是被那箫声压制得厉害,气息慢慢岔了道儿,经脉也渐渐地紊乱起来,端的是十分凶险。

好在她素来是个临危不乱的,见压制不住,索性反其道而行之,如之前一样将内息顺着箫声的节律运转。

她稍微尝试了一下,果然觉得心中略感轻松,便放心地继续依着那箫声的节律运功,又过了片刻,只觉得内息充盈,那些许久都未曾再出现过的古篆文字又一次浮现在脑海中,而这一次却同前些次不同,并不只是走马灯般地旋转,却是如同图画一般显现不散,仿若有生命般排列组合了起来。

她习武时日已久,当然知道这是内力进益的好机缘,当即抱守灵台,运功调息,合着箫声的节奏挥拳出掌,踢腿拧身,内息既顺,动作也渐渐放开,到了最后,竟能合着那箫声的节律,如同行云流水般自然施展了。

她便这样进入了浑然忘我的境界,不知道过了多久,冷不丁忽然觉得颈上微微一痛,跟着便传来一阵微微的凉意,登时完全清醒了过来。因着要害被制,她本能地往后一仰,想要往后退开一步躲避开来。

她练功多年,最满意的就是自己的身法,这一招巧妙之极,本以为定然是可以轻松避开的,不想待她退了一步,那冰凉的物事竟也立刻如影随形地跟着上来,无论她如何变招,都不离她颈上的要害左右,当真令她十分惊异。

幸而那乐音的余韵似乎还在,她仍沉浸在方才领悟的那套功夫里,此刻受制于人,自然而然地便将其中的招式用了出来,这才总算略微扳回了一些局面,得以退到了安全的地方站定,

还没来得及平息一下翻涌的内息,便听得对面传来一声冷冷的轻哼:“小娃娃,现下使得这功夫倒还能看,是从哪里学来的?想来定然不是那行事乱七八糟的老顽童传给你的罢?”

她定睛一看,方才同她过招的果然便是这青袍冷面的老者,她也是到了此时才发现,之前横在她脖颈上的那微凉的东西竟然是这老者的碧玉箫,以她现在的修为,用尽全力还不能抵挡他这一杆小小的玉箫,可见他的武功当真是深不可测的紧。

经过这么一折腾,她对此人的身份更是笃定,当下微微颔首,抱拳为礼道:“晚辈多谢黄老前辈救命之恩。”

那青袍老者听了此言,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方才冷笑了一声道:“你倒是好眼光,只是口风却甚紧,颇为无趣,真不知道那最喜热闹的老顽童如何会传你他的诸多得意功夫了。”

原来这青袍的老者果然便是“东邪”黄药师,他素来不喜热闹,自离了越来越吵闹的桃花岛之后,本来是来嘉兴散心隐居的,不想竟无意间见到了严绿同李莫愁对战,对她的武功路数十分惊奇,眼见她不敌,便施以援手,更不惜现身相救,想来也算念着同老顽童昔日的交情了。

不过可惜严绿虽然武功得自老顽童亲传,但性格却是南辕北辙,倒叫自认为很了解老朋友的他有些不解,又见她一板一眼,避重就轻,略嫌冰冷的态度,他言语之中自然略略透出了不快之意。

严绿听出来他不高兴,想起师父老顽童那奇怪的讲究来,却也不想多做解释,至于湘西崖底的奇遇,也是一言难尽,牵扯颇多,故而还是对此避而不答,只微微一笑,有礼有节地道:“黄老前辈凭栏吹奏玉箫,真乃风雅之致,晚辈无意间多有叨扰,还请黄老前辈恕罪,然则事情紧急,只得冒昧一问,不知同晚辈一处那位小姑娘是否也已无恙?”

黄药师冷哼了一声道:“那等雕虫小技,自然是死不了人的,怎地你师父说我黄药师是那等见死不救的人么?”

他此时仍带着人皮面具,面部肌肉完全不动,真真如同僵尸一般,看久了让人心中觉得无比的可怖和恶心,然而严绿面色如常,应答虽然冷淡,但也算是得体,然而他到底还是介意严绿方才情急中使出的那一招从未见过的功夫,略略说了两句,又把话题绕回到了师承上,冷冰冰地道:“老顽童终于还是食言了,不但自己练了九yīn真经的功夫,竟然还将那功夫传给全真门下的弟子了。”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严绿也不好再避而不谈了,故而正色道:“黄老前辈此言差矣,晚辈幼年虽得周老前辈指点了几年武功,但却并未正式拜入全真派门墙,故而不能算是正式的全真派弟子,至于方才的功夫,也不是九yīn真经中所载,乃是另外一番缘故了。”

黄药师冷冷一笑,道:“教了就是教了,学了就是学了,偏他总是这么胡乱讲究,端得不爽利,娃娃,你方才竟能连着撑过了我两段碧海潮生曲,资质还算不错,既然你说你不是全真派的,那不如就拜了我做师父,做桃花岛门人吧。”

严绿听了此话,倒是一愣,略略思忖片刻,缓缓摇了摇头道:“多谢黄老前辈美意,请恕晚辈无法从命。”

25、奇门

听得严绿如此回答,那黄药师勃然大怒,冷声道:“娃娃,你不要不识好歹,你可知道这天下人有多少争着抢着要拜在我门下,到头来却连门路都找不到,现下我既然亲自开了口,你答应也要答应,不答应也要答应。”

严绿见了他如此,只觉得一阵头痛,正所谓闻名不如见面,黄药师既然号称“东邪”,果然是有些不按牌理出牌,这年头只听说有人求着别人收自己为徒的,可没有听说过谁是逼着人家要传武功的。

话虽然如此,但她到底还是十分感激他救了自己性命,故而还是恭恭敬敬地道:“多谢前辈厚爱,只是晚辈受人所托之事尚未办成,委实不得空闲。”

她这句话虽然语气仍算恭敬,但已经远不如之前客气,她于这与人交际之事,原本便不是十分擅长,方才碍于情势,一反常态说了一堆话勉强撑了撑场面,此时却也终究还是到了极限,故而懒得再客套,直接便实话实说,倒颇有些速战速决的意思了。

那黄药师聪慧之极,闻弦歌而知雅意,听了这话,哪里还不知道她的心思,当下冷冷一笑道:“甚么叫不得空闲?你小小年纪,架子倒还竟似比我还大,对习武之人来说,不知有甚么要事竟比修习上乘武功来的要紧?”

严绿知道他是好意,然则自己是直来直去惯了的人,故而两世里学的武功也都是选得那等直接干脆的来学,对黄药师那一身虽然厉害又优雅,但招式上便难免太过繁琐复杂的武功实在是没有多大的兴趣,加上他的脾气看来也不怎么好,而她性子也相当冷淡,估摸着是不会说什么漂亮话儿来逗他开心的,这样即便勉强凑在一起,想来终归会冷淡收场。

再者,虽然因为种种原因,老顽童并没有正式收她入全真派,但她却仍然十分敬重他对自己年幼时的照顾和教导,心中已然认定了他是自己的师父,故而也不想再投其它师门,加上她也确实挂念着程英陆无双姐妹的安全,实在是没有什么心思同这位风雅无双的岛主大人浪迹天涯,云游四海,只有坦言谢绝了。

其实这师徒的缘分,本来就是可遇不可求的,但是当真有缘,也是挡都挡不住,正所谓柔软天下去得,刚强寸步难行,如果严绿能如同一般的那些可爱温柔的女孩子那样,好好说上几句好听的话,哄得了这位老前辈开心,可能他一高兴,不但不会跟她计较,说不定等之后有机会,还可能重新提起这事儿,好处自然是大大的有,然而严绿在这一点上偏偏半点天份都没有,人家是温柔似水,她却偏偏冷硬得像石头一样,半点都柔软不来。

她上一世算是逢着了太平盛世,这个太过冷淡的性子都已经让她频频被投诉,这一辈子虽然混进了江湖之中,但因着特别的人生经历,接触的人和事反而少了许多,遇到的又都是诸如老顽童、耶律齐、何太玄这种或是简单随和,或是温柔大度,或是无奈迁就的人,要么就是诸如武三通那等说什么都没有用的疯子,故而冷硬是冷硬了些,但倒也算是安安静静地度过了这些年的时光。

大约是这日子过得太顺遂,她对自己的这种性格也没有什么需要改进改进的意识,一路冷冰冰地过了下来,也没有什么因着这个性子惹到什么大麻烦。然而,谁承想到了此时,碰到了脾气古怪的黄老邪,这性子便终于还是惹出了事来了。

黄药师名列当世“五绝”,乃是不世出的博学多才之人,自然有些恃才傲物,平日里便极其爱惜面子,此时见她语气虽然恭敬,但始终都没有什么热情,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倒不知道她原本就是这样,还道她是瞧不起桃花岛的武功,故而怒极反笑,冷然道:“我同那老顽童已经十余年未见了,看来他这些年来似乎又大有进益,随便教得个小娃娃都如此狂傲,想来倒是要仔细领教领教了。”

眼看着他抽出玉箫来,似乎又要切磋几招,严绿也有些无奈,知道他素来是“正中带有七分邪”的随性之人,既然遇到了,少不了还是陪着他尽兴才罢。

如此,这一老一少一个没谈拢,便在清晨的微风中,满目的蓊郁里,面对面站着对峙了起来,正是剑拔弩张的时刻,他们身后的门却忽然“吱呀”一声开了,跟着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却是程英从里面慢慢地走了出来,看到他们这个样子,不由得大惊,睁大眼睛道:“老伯伯,严大哥,你们怎么了?”

她年纪虽然小,观察力却十分好,一眼就看出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些紧张,当下温温柔柔地走上前来,先对着两人分别道了谢,然后方才小心劝解,态度恭顺,言行温婉,同严绿简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但凡美丽温柔的小姑娘说说好话,大部分人都还是愿意给几分面子的,黄药师给她这么轻轻地说了几句,怒气竟也渐渐地散去了,他冷冷轻哼了一声,便一甩袖袍跃出了圈子,对严绿也不再理会,不知道是终究觉得同个小辈认真有些没意思了,还是有其他事情要办,他稍稍静立了片刻,竟就那么着转身翩然离去。

那程英见他走了,便怯怯地看了看严绿,小声地问道:“严大哥,老伯伯是不是生气了?”

严绿心中有些如释重负,但却也没有接这个话茬,只淡淡道:“他人其实不错,功夫也高,只是脾气有些不太好,不管怎样,我们昨日遇到他,也算是运气,你伤势未愈,权且留在这里养伤吧,你表妹还在那女魔头的手里,我得赶去救她出来。”

她说完,也不等程英应答,便径直回房,去取佩剑等物,预备直接先往竹篱之外查探一番。然而,不过这片刻的功夫,等她从房中出来之后,眼前的景色竟然已经大变,不但那爬满了青藤的篱笆和幽静的小院变了模样,连本来呆在屋外的程英也不见了。

她心中惊异,却仍不动声色,捏紧了佩剑,慢慢地迈步出门,却见眼前的景色又是一变,旋转不休,仔细看时,却又似乎没动,虚虚实实,变幻莫测,越是想看的分明越是头昏眼花,一会儿风和日丽鸟语花香,一会儿雨雪交加浓雾凄迷,当真是玄妙的紧,恍若梦境。

到了这个时候,她却也忽然明白了过来,想来,这便是黄老邪那玄幻无比的奇门遁甲了,据说桃花岛上机关重重,如果没有人引路,一般人进去了就出不来,想来这个竹篱笆中的小院子也是依着同样的原理设置过了。

严绿对这些东西自然是一窍不通的,故而走了一两步之后,便不再乱动,静静站立在原地,暗暗思索脱身的办法,她知道这奇门遁甲之术变化多端,极其神秘,又是东邪黄药师亲自布置,想来凭她的能力要解开,恐怕短时间是不可能的事,想要脱身便只有另辟蹊径。

她仔细地观察了下组成阵式的材料,心中大概有了个底,当即闭上眼睛,拔剑出鞘,护住身前,便沿着一个方向笔直地走去,大有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意思。

这园中原本布置着许多花树,甚为清幽,她手起剑落,更无犹疑,没走几步已经不知斩落了多少花木,大约走了十多步,她察觉面前又有东西阻住,正要往挥剑下砍的时候,却忽然听得有硬物破空之声,本能地挥剑格挡开,面前又似有清风拂过,风中似乎隐隐传来一声叹息,她心中一凛,缓缓睁开眼看时,却已经身在一片树林之外,而那小院也不知去向了。

回过头来看时,却依稀可以见到那日同李莫愁对战的小河正在东方略远处蜿蜒流淌,她不由得微微一愣,想不到竟这样就出来了。

她虽然觉得蹊跷,却也没有细想,左右程英原来的归宿便是桃花岛的传人,这次还是能跟着黄药师,倒也是走了旧路,她又素来聪明懂事,想来不用怎么担心的了,还是赶紧寻到陆无双才是正经,她这一次没有摔断腿,就不知道那李莫愁还会不会心生怜悯,将她收为徒弟养着了。

她想到那李莫愁心狠手辣,心中已然略略有了不祥的预感,但既然接受了陆氏夫妇的委托,那这一趟少不了还是要跑的,原本她旧日里那营救人质的任务也没有少做,故而现在即使是要她以一对二也不是完全没有成功的机会,当下她没有迟疑,径自往那日分别之处奔去。

行到打斗之所,她细细地观察了一番遗留的痕迹,小心地沿着沿途的蛛丝马迹追踪,希望能找到李莫愁师徒的痕迹,刚刚走了几步,转过一从水柳,便远远地见到有几个人浩浩荡荡地迎面而来。

当头的是一男一女,那男的三十来岁年纪,浓眉大眼,xiōng宽腰挺,上唇微留髭须。那女的约莫二十六七岁,容貌秀丽,一双眼睛灵活之极,见了严绿略略一愣,正要转头跟那男子说句什么,身后忽然窜出三个孩子来,呼啦一下子将严绿团团围住。

严绿本能地一退,这才看清,原来竟是武家两兄弟和杨过,再在往那一双男女的身后看去,果然见到柯镇恶拄着拐杖跛足缓行,他的身边跟着身着淡绿衫子的郭芙,却没有看见武三娘。

她心中微微一动,已经大概猜到出了什么事儿,这么一走神儿的功夫,却见武家两兄弟已经同杨过在自己面前厮打了起来,口中乱纷纷地道:“小贼,快把那钱还给严大哥。”

26、同行

那杨过年纪虽然比武家两兄弟大上一两岁,但是搁不住他们两个围攻,很快就招架不住,嘴里却半点都不肯服输,胡乱嚷道:“这小子打破了我的屋子,那点钱还不够赔的,我正要找寻他,好让他再补上点儿呢,现下这么巧给碰上了,偏偏你们两个爱哭鬼又来坏我好事儿,快走开,走开!”

三个男孩子年纪相仿,正是聒噪的时候,又在一处走了几天,早已经厮混的熟了,扭打起来自然更是百无禁忌,见他们为了这一点不知所云的小事就吵闹不休,打成一团,严绿只觉得额角一阵抽痛,终于还是忍不住冷冷道:“够了,都给我闭嘴。”

她声音虽然不甚大,但是因着修习内力已久,底气却是十分足的,加上素来性格冷淡,语气冰冷,故而这一句话一出口,还是相当有震慑力,那三个孩子登时便愣在当场,呆呆地看着她,世界顿时安静了。

可惜这安静并没有持续多久,严绿看着前边的几个人迅速接近,再看了看围着自己的仨小孩儿,略略皱起了眉头。

就这么一点功夫,三个孩子已经渐渐从她方才言语里的震慑力中恢复过来了,那杨过本来是最快反应过来的,但他眼尖,悄悄往身后看了一眼,便躲到一边继续装着发愣,没有说话,而那武家兄弟的眼圈儿却忽然红了。

严绿见他们似乎大有扑上来抱着自己痛哭的意思,忙不着痕迹地悄悄退了一步,果然那武修文紧接着便跟着上前了一步,虽然扑了个空,但情绪却已经到了,故而眼泪奔涌,抽泣着道:“严大哥,你怎么才回来,我娘……我娘她……她已经给那女魔头害死了。”

严绿听了这话,倒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意外,暗道之前的猜测果然是对的,这武三娘还是死在这嘉兴了,武家两兄弟仍然成为了孤儿,陆无双依然被李莫愁虏走,程英还是遇到了黄药师,看来她的出现,似乎并没有对主体剧情产生什么大的影响,那么这么看来,那正走过来的那一男一女,想必,便是郭靖黄蓉了。

他们几个这么一耽搁,那一对衣着光鲜的夫妇已经走到了跟前,就听那美貌女子笑着开口问道:“这位小兄弟是?”

因着武修文仍在大哭,情况稍微好些的武敦儒便抽了抽鼻子断断续续地答道:“郭伯父,郭伯母……这是严绿严大哥,就是他保护着我们出了陆家庄的。”

严绿听得武敦儒叫出这两个称呼,之前那个猜想便给落实了,原来,这一行人,果然便是郭靖黄蓉带着柯镇恶和郭芙、武家兄弟几个了。

就见那郭靖一听这话,便高兴地点头示意,拱手为礼道:“原来是严少侠,幸会,幸会,严少侠如此年轻便已有了这等功夫和胆识,实在是难得。”

黄蓉听了这话,也点了点头,笑道:“原来连你们大公公都赞不绝口的严少侠,便是这位小兄弟了。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听说是受了天龙寺枯无大师的临终所托,奔波千里来送信的?”

她的言语虽然似乎比郭靖还要客气得体,但同郭靖只单纯地憨笑着攀谈不同,她一面笑,一面却盯住严绿仔细打量,双目炯炯有神,似乎能直透人心一般。

严绿已经听出她话中有话,似乎是在套自己的来历,又给她如同审视般地盯住了看,心中不免略有反感,当下只对两人略点了点头,抱了抱拳,算是回答和见礼,便转头向着武家兄弟道:“逝者已矣,看起来你们现下已经有了容身之地,既然如此,便好生专心习武吧,我还有事要办,就先走了。”

说着话,柯镇恶却也到了,他听觉甚好,老远便已经听到了严绿的声音,故而紧赶慢赶地赶了过来,郭芙给他带着一路跑,小脸儿上出了一层薄汗,心中十分不乐意,但碍着父母在,却也不敢说什么,只扁着嘴儿站在了一边,气鼓鼓地打量着严绿,想来心中已经骂了她几十遍了。

柯镇恶却十分激动,连气儿都没有好好喘上一口,便急急地道:“严少侠,幸而你安然无恙,但怎地才来就要走了?”

严绿见他面上仍有残存的黑色印痕,身上也有包扎过的伤处,知道这必然是在那李莫愁的手里受了不轻的伤,想来是同那魔头有过一场死斗,而这武家兄弟也出现在了他们桃花岛一行的队伍中,想来便是曾经受了那武三娘的临终所托了。

她虽然同这老爷子没什么交集,倒也敬重他肯讲义气,故而态度略略缓和,淡然道:“陆家姑娘还在那魔头的手里,我们受人之托,总要忠人之事,既然武夫人不在了,武家兄弟就拜托柯老前辈了。”

那柯镇恶也算是个脾气不怎么好的人,不过就是有一点,但凡人家给足他面子,敬了他一尺,他便也定会真心地回敬人家一丈,他又是极其重诺言之人,一旦受人所托,纵使刀山火海也扛得下来,不会皱一下眉头。

他虽然同严绿接触的时间不长,但之前眼见严绿为了素不相识的陆家夫妇出生入死,心中敬她是个讲义气的,故而自然高看着她,话里话外跟郭靖黄蓉褒奖了她几句也是有的。

他见她久候不归,还道是天妒英才,她不幸遭了那李莫愁的毒手呢,这回冷不丁听到她的声音,倒是真心地欢喜,故而才上来寒暄,却没想到严绿这等冷傲之人竟单独郑重地拜托了他,竟仿若无视了旁边站着的郭靖黄蓉夫妇一般,便不由得一愣。

他一生中极其爱面子,郭靖夫妇算起来虽说是自己的徒儿,但名气比自己不知道大了多少,平常人若是同时见了他们三人时,无一不死命巴结郭黄二人,到了自己时就只剩下敷衍和客套,虽然郭靖一家子敬他爱他,次次隆重介绍,但他心底深处却总还是隐隐有所抑郁,现下竟忽然有人对那两口子冷冷淡淡,独独郑重托付了自己,他心中自然是十分受用,加上本就受了武三娘临终之托,自然二话不说,拍着xiōng脯答应了下来。

严绿见事情都安排妥善了,便重新开口告了辞,刚刚转过身准备离开,却忽然听得那郭靖在她身后开口道:“严少侠且慢,我还有一两句话儿说。”

严绿心中略微惊异,但还是慢慢转回了头,却见他表情有些凝重地道:“那李莫愁武功高强,出手毒辣,严少侠一个人前去,实在太过凶险。”

他顿了顿,仔细看了严绿一眼之后,又缓缓道:“更何况,我见严少侠面上隐隐有些灰黑之气,想是也受了不轻的伤,现下内伤仍是未愈,余毒也尚未清除,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听了他这话,那柯镇恶也上前了一步道:“怎地严少侠也受了伤,可要紧不要紧?虽然救人事大,但也千万不能轻易冒险,白白送了性命啊。”

见严绿站着没有答话,郭靖略略沉吟了片刻,转头看着黄蓉接着道:“蓉儿你主意一向很多,不如,你想个法子帮忙把陆姑娘救出来吧。”

严绿那日同李莫愁对战受伤之后,又妄动内力,本来已经毒入肺腑,虽然逢着黄药师救治,但终究时日尚短,余毒未清,寻常人也倒罢了,然在郭靖夫妇这等高手眼中自然是一目了然的。

然而到了此时,严绿却也看出郭靖的气息也不是很稳,显然也是受了不轻的内伤的,不由得心中略感诧异,却也没有多问,只静静站在原地沉吟。

那黄蓉见了此,便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小的玉瓶来,递给严绿道:“小兄弟,这是本门的九花玉露丸,有去毒疗伤的功效。”

严绿道了谢,接过来吞了两颗,只觉得丹田中一阵清凉之意,当下缓缓运功,果然觉得余毒又去了不少,便又朝着黄蓉点了点头,算是道谢。

那黄蓉微微一笑,似乎也不以为意,严绿便也没有再同这位桃花岛现任女主人说话,然而她却不知道,这位极其聪慧的女子素来多疑,见了自己的丈夫和师父不过同她接触了一两次便甚是关注她,早已经在心里暗暗起疑。

加上她几次试探严绿的师承,却被她轻飘飘地避开,不由得更是十分警惕,她思虑甚多,心思又极缜密,想着如同严绿这样来历不明武功又甚是不差的人,万一心术不正,必是大患,故而虽然面上不显,却仍是暗暗提防。

黄蓉这点心思藏得极其巧妙,严绿一时间却也没有发觉,正巧另一边郭靖和柯镇恶仍然是盛情地邀请她一路同行,顺便共同筹划营救事宜,严绿想着确实也不差这一两天,便依着他们的提议,加入了他们的队伍。

武家两兄弟才失去了母亲,虽然得了郭靖黄蓉夫妇收留,但到底还是小孩子,多少有些怕这些还不怎么熟的长辈,故而也同他们不怎么亲,见了严绿倒反而如同见了亲人一般,虽然她面冷心冷的,却也不怕,总是想挨挨擦擦地凑上来说话。

她仍是那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无奈武家两兄弟很有些耐性,即便给她的寒气冻得发抖,却仍是不离她左右,她无奈之下,也只有由得他们了。

那两兄弟十分高兴,真把严绿当成自己兄长一般,跟前跟后,活脱脱似两个跟班小弟,这本来也没有什么,但是没过上半天,便有人不高兴了。

当晚,严绿用过晚饭,服食了两颗九花玉露丸,刚在下榻的客栈中调息了片刻,便忽然听得窗外似乎有人在小声说话,仔细一听,却又没有了,她重新闭上眼睛,正待再运功疗伤,窗外却忽然传来一个小女孩儿的声音。

因着严绿耳力甚佳,这小女孩的音量也不小,故而不但连她说了什么话,甚至连说话的语气,严绿都听得一清二楚,只听她气鼓鼓地道:“他有什么好?冷冰冰的笑都不会笑,你们俩,以后不准再跟着他了,马上来陪着我玩儿。”

727、分道

这声音娇柔清脆,甚是耳熟,严绿略略回想了片刻,已然认出这竟是郭芙的声音,再想想这不过半日的同行旅程,已经明了她这一番脾气是由何而来的,想来这小姑娘现下所训斥的便是一直围着自己转悠的武家两兄弟了。

因为严绿的到来,武家两兄弟的注意力几乎全部都放到了他们的“严大哥”的身上,这么一来便冷落了这位郭家大小姐,原本众星拱月般的排场没有了,大小姐自然便不痛快了。她现下年纪虽然小,但这一番话说得斩钉截铁,气势十足,倒也真是颇有大小姐的功架。

严绿想通了这一点,倒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她自觉像她这般冷冰冰性情的人,本该是人人避之惟恐不及的,现下却竟然成为了小孩子们争论的焦点,倒也有趣。

她这半日里因着心思压根儿就没在孩子们身上,故而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之间是如何相处的,但眼下回想,却依稀记得原著中武家兄弟很是唯这位郭家大小姐马首是瞻的,现下这位大小姐发了话,他们应该会听话的离开吧?

她想到这里,便继续端坐在床上没动,预备等他们都离开,窗前彻底恢复了安静之后,好重新调息运功,却没想到这郭芙话音刚落,就听着窗外传来武家兄弟虽然故意压低,但在她耳中仍然十分清晰的声音,颇有些气急地道:“你小点声,严大哥还受着伤呢,我们就是来看看,等下就走。”

严绿同郭芙这小姑娘接触并不多,但不过路上和方才那寥寥数语,已经对她的脾气了解了个大概,听了这话,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心中暗道麻烦。

果然没过多一会儿,就听得那郭芙冷哼了一声道:“人家理都不理你们,偏偏你们还眼巴巴地跟着人家,真是自讨没趣儿,赶快走罢,去那边给我抓两只蛐蛐儿去。”

武家两兄弟还想要争辩两句,无奈他们两个人加在一起都说不过郭芙,却又不肯放弃就这么离开,嘀嘀咕咕,纠缠半响,似乎颇有些进退两难,不知如何说才好的意思。

正当严绿想发话让他们跑远点玩儿的时候,却忽然听得外边有人轻笑道:“欸,人家愿意追着这小子跑又关你什么事儿?大家都是男人,也不怕甚么,倒是你一个姑娘家家的,跟着追到人家窗子下面来,真是不知道害臊啊。”

听这声音,油嘴滑舌,yīn阳怪气的,自然便是那杨过了,有了他的加入,武家兄弟底气倒似又足了些,不免也同那郭芙争辩起来,吵得激动了,音量也不知道控制了,顿时把严绿计划的好好的静修时间给破坏了个干净。

半刻之后,严绿终于给吵得心情烦躁,连开口呼喝的心情都没有了,当下她便缓缓起身,披衣下床,直接从后面穿窗而出。

黄蓉素来聪明能干,一路上各个细节都做的十分到位,连下榻休息的客栈都选的是又整洁又安静的,十分难得的竟还有分散成独立院落的上房。他们一行几人,因着分住了几间上房安歇,便恰好装满了一个小院落。

故而严绿从房间后窗跳出去这一点动静,竟是完全没有人发现,她见月色初上,银白的月光映照之下,这小小院落中的景致不错,加上又实在懒得与前头那几个小鬼聒噪,便慢慢沿着花木丛往外静静而行,想着随意散散心,随便筹划筹划营救事宜。

要救人,当务之急是定要寻到那李莫愁师徒的所在了,就是不知道那陆无双现下可还有命在没有?万一已经遭遇了不幸,那陆家的银子是不能收的了,现下陆氏夫妇已经身亡,若陆无双也惨遭了毒手,那这笔钱就只有想办法退还给唯一成功脱险的程英了。

她想到这里,倒也不由得略略感叹真个是“人各有命”,想这程英和陆无双,一般的姐妹,却是两样的遭遇,一个得遇了名师收留教养,另一个却被杀父杀母的大仇人劫走,生死未卜,只能感叹造化弄人了。

然后,便是借机把何太玄的焦尾古琴从那李莫愁的手中夺回来了。她两次与她们师徒相遇,她们都表现的对此一无所知,想来其中必有隐情,但无论如何,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她既然已经答应了何太玄帮他将琴寻回来,自然是要有诺必践的。

她一面思绪翻飞,一面踏月而行,不觉便快走出她们居住的这小小院落,路过最靠外面一间略偏僻些的客房时,却忽然听得里面有说话的声音,她自沉思中回过神来,略略吃了一惊,正想着转身回避开,却忽然依稀听见里面竟有人提起了自己的名字。

她心中微微一动,当下宁神屏气,悄悄接近,却听得屋内有两个人正在交谈,一男一女,听着声音正是郭靖黄蓉夫妇。

就听得那黄蓉柔声道:“靖哥哥,我不过是随口说说,没有要故意为难于他的意思,你身上还有伤,可千万别动气,今日可觉得比昨日好些了么?”

严绿听了这话,不觉心中疑惑,侧耳仔细倾听,只觉得一人气息平稳绵长,另一人的气息却十分紊乱,似乎是刚刚动过气的样子,知道这气息紊乱的似乎便是郭靖了,原来他果然是受了伤,想来他们也已经同欧阳锋交过手了。

那郭靖生了一会儿闷气,见黄蓉柔声劝解,想来心情终究还是慢慢平复了,故而略顿了一顿,还是缓缓应道:“方才服用了咱们岛上的伤药,又调息了几个周天,已经好多了。”

那黄蓉也略停了停,继而传来一阵衣服摩挲和脚步轻响,跟着是轻微的木板所发出的咯吱声,严绿心中暗暗揣测,显然便是她在屋子中走动了几步,坐到了郭靖床边了。

只听得那黄蓉慢慢地回应道:“靖哥哥,我知道你气我想多了,但这严绿小小年纪,气息内敛,眸明神清,武功修为竟不弱于大师父数十年的苦练,我瞧着说不定倒还在他之上,端得十分离奇,我言语中略试了试他的师承,他要么闭口不言,要么顾左右而言他,神情亦十分冷淡,若真是名门正派的少侠,即便不便透露师承,也可直说,他如此言行,实在是可疑。”

郭靖听了这话,沉默不语,想来已经暗暗在沉思,那黄蓉便继续接着道:“况且,瞧着他不苟言笑,冷漠孤傲的模样,也并不似那等古道热肠之人,大师父说他为了素不相识的枯无大师千里送信,更不惜以身犯险,帮着刚结识的陆家共抗强敌,若是似你这般的大侠我倒相信,若说这么个冷冰冰的年纪尚小的大孩子如此行动,这便更是奇了,现下你和大师父都受了伤,我们总归还是要小心些为妙。”

她说到此处,话语声忽然停了,严绿心道不好,忙躲入了花木丛中,果然,就见那一扇窗子开了一条缝隙,有人探头出来查看了一番,继而又关上,然这一开一关,严绿却也将那人看的分明,明亮的月光之下,映照的赫然正是黄蓉的脸。

严绿站在几株蒲柳背后,静立了片刻,终是忍不住露出一丝冷笑,果然江湖险恶,人心难测,冷漠如她,原本就不该多管这一场闲事的,但她既然插手了,原本也无须他们帮忙,现下白白地被人在背后议论怀疑,何苦来哉。

当下,她也不再理会郭靖夫妇接下来说的什么话,只管径自回房,收拾了东西,将那一瓶九花玉露丸随手丢在桌上,便缓步而出,预备趁着月色离去。

不想刚刚打开了门,就见门外站着两个孩子,却正是武家兄弟,那武修文见她手拿包袱,身背长剑,不由得十分惊异,看样子似是马上就要发问。

严绿怕他们聒噪起来惊动了前院的大人,罗嗦起来麻烦,略皱了皱眉头,正想着要不要出手将他们点倒,却见那武敦儒已经一把拉住了他家兄弟,定定看着严绿,小声道:“严大哥,你这是要走了么?”

武修文此时却也反应过来了,连忙闭嘴,跟在他哥哥身后,也眼巴巴地望着严绿,她见他们俩的眼圈儿慢慢的红了,心中不由得一叹,面色稍稍和缓,略点了点头道:“是。”

武修文一惊,正待要说什么,却被他哥哥制止,两人相视一望,便没有说话,只在原地看着严绿,眼圈儿愈发地红了。

严绿借着月光打量了他们两人一眼,却见这数日之前还在母亲庇护下的两位小少爷,现下失去了母亲,孤苦无依,不得不寄人篱下,似乎徒然间成熟了不少,看他们俩这个样子,竟似想跟着自己一起走的意思,她不禁觉得有些头痛。

依着她素日的性子,原本是根本不会关心这些的,只管径自一走了之,他们若是阻挡直接点倒了便是,然而此时见着他们如此,她不知怎地竟无法移动脚步。

当下她低下头略想了想,便开口淡淡道:“我有要事要办,不便带着你们一起,郭大侠和柯公公都是当代英雄,你们若是能吃得苦,又能专心一致,便只管跟着他们好好学武功,只要刻苦修习,将来定能出人头地,不但能为母报仇,也必能有一番大作为。”

她原本不善言谈,这一番话的大意却是曾听得前世里能言善道的搭档肖勇对着新来的后辈们说过的,彼时他作为优秀特卫代表在新晋后辈们的欢迎会上发言,这一段话很是让后辈们热血沸腾,群情激昂,相比之下,同是优秀特卫代表的她,掏心窝子讲的那些训练要点,虽然明明比较有用,但是,却远远没有肖勇赢得的掌声和喝彩多。

她诧异之下,也因此记住了这段话,想来是因为武家兄弟与自己相似的身世,一直以来又对自己甚为追随和依赖,她心中不免已经将他们视作当年的后辈们,故而便将这一段话略改了改,说与他们听,只希望他们自己学聪明些,守着郭靖这么一个武功高手,能多少有所进益,总是好的,别白白把心思用在旁的身上,落得个入宝山空手而归的下场。

然而这话在心中想了想,却不好宣诸于口,总之她已经暗暗提点了,最后的结果如何,便只有看他们的造化了。

她说完了这话,见那武家兄弟含着泪点头应了,便略点了点头,算是同他们告了别,飘然而去。



免责:该文章采集于网络,相关权利归相关人所有!!!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
更多文章: 1024社区 xp1024.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