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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裔》


序幕+第一章 黑 夜

人之初,亡也。

“死亡,是一切生命的开始。”

――约170万-4000年前

中国某无名氏古族人类残墓碑文

序幕

消失的银币

2008年5月13日凌晨三点。

位于意大利罗马圣彼得教堂北面的梵蒂冈博物馆发生了奇异的“区域性地震”。

据当夜执勤人员描述,地震只持续了短短的几秒钟,保险起见,梵蒂冈博物馆进行了为期一周的闭馆检查,结果,在古罗马雕塑展区,太阳神阿波罗雕像的左前胸发现了一条八毫米左右的狭长型裂缝。修复雕像的过程中,工匠师在阿波罗胸前开裂的夹缝深处找到一枚银币,银币因为长年封存于雕像内部,保存完好,经考古专家验证,这是一枚罕见的史前古币,银币上的图案类似某种供奉古代神明的图腾,图腾的中间和银币的背面分别刻有两个象征着魔法的符文。

梵蒂冈博物馆为寻此币出处,辗转各国以求高手鉴定,至今,仍没有答案。

2012年3月,一位专门研究古代历史的中国历史学家在梵蒂冈博物馆的网站上留言,声称自己在研究史前国史时,曾经看到过类似的钱币。双方历经数月,进行了详细周密的史料收集,以及相关文字与图片的比对,证实这位中国历史学家提供的古币上面的图案和符号,确实与这枚银币有雷同之处,于是,梵蒂冈博物馆决定将这枚银币送往中国。

然而,离奇的意外却再次降临。

2012年5月18日。

这枚尚未鉴定完成的银币,在秘密运往中国的途中,遭遇不明生物的伏击,当场机毁人亡。于此同时,梵蒂冈博物馆内,太阳神阿波罗雕像胸前修复完工的裂缝,突然间爆炸,导致整座雕像毁于一旦。

神秘的古币,从此,销声匿迹。

第一章黑夜

两张纸牌,就可以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无论你怎样变换纸牌的位置,都无法改变这样的命运。

眼前的这个人,马上就要死了。

他满头红毛稻草,猥琐的表情令人反胃,气色蜡黄,印堂发黑,双目无神,嘴唇布满了燎泡。

桌面上,一张高塔,一张死亡。

雷漠闭上眼,画面很快就出现了:

大约十分钟之后,酒吧门前的十字路口,一辆卡车,轮胎突然被扎破,方向盘失控。路灯噗一声熄灭,一只红色的头颅飞快地滚向路边的电线杆,咕咚一声撞了上去,黑漆漆的柏油路上布满了脑浆和血液.......

那家伙还在自言自语,说着那个因为买了他的蓝精灵不幸嗑死的小妞,他问雷漠那是不是个意外?雷漠说是,他立刻释怀地咧嘴笑了起来。雷漠觉得很恶心,但是,他不想说,也没有必要说,该来的总会来,愚蠢的人总是把自己逼到一个绝境,然后,笑着等死。这种人,他见多了。

这是最后一个客人。

雷漠对自己说,今天是他的生日,酒吧的生意不太好,他决定赚完这笔就收工回家。

送走那个倒霉鬼,雷漠觉得口干舌燥,从六月份开始,几乎天天有人抽到死亡牌,这年头,死和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近到你只需要找个会算命的,摸张牌,就能看见。

雷漠走到吧台边上,叫了一杯牛奶,调酒师给了他一杯冰啤。

“恭喜你,十八了。”

雷漠不确定要不要喝,时间还没有过十二点,现在他还停留在十七岁。…,

“毒猫死了!毒猫被车撞死了!”

有人冲进酒吧来,大声尖叫。

雷漠看着墙上的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毒猫刚刚走到酒吧门前的十字路口,一辆卡车就把他给撞飞了,脑袋一路滚,滚到路边的电线杆子,咕咚一声就撞了上去,地上都是脑浆和血,吓死人了......”

秒针准确地跨过十二点整。

十分钟,刚刚好。

雷漠端起啤酒喝了一口,把零钱留在了吧台上。

“雷漠!把钱拿走。”

调酒师叫住他。

“今天我请客。”

雷漠回头笑笑,伸手拿回了桌上的纸币。

“生日快乐!”

雷漠回头看了他一眼,转身消失在群魔乱舞的人群里。

外面开始下雨,他下意识地竖起深灰色的风衣领子,像个幽灵般地穿过十字路口的人群、警察和救护车。

雷漠躲进酒吧后面的一条小巷,靠在垃圾桶边上,掏出一根烟。

打火机在夜幕里扑闪了几下,他猛抽了一口,紧跟着便是一阵干咳。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雷漠随手把香烟丢在地上,吐了几口唾沫。现在,酒也喝了,烟也抽了,十八岁的成年礼也算是完成了。

这时候,口袋里的手机一阵接一阵地闪,在光线不足的阴湿小巷子一眼就能觉察。

雷漠掏出手机,打开显示屏,有一条短信——

李度恩:你怎么还不回来?

雷漠(回复):又死了一个。

李度恩:............????............

雷漠:那家伙该死。

李度恩:我买了啤酒。

雷漠:我已经喝过了。

李度恩:............????............

雷漠:你醉了吧。

李度恩:没有,我只是懒得打字。

屏幕嗖一下灭了。

刚才还满格,突然,就没了电,看来,是时候去换个电池了。

叮————

雷漠把手机放回口袋的当口,耳畔突然听见一声清脆的、抛钱币的声响。

他本能地竖起耳朵。

叮————

又一声,这次,在左耳。

正当他想要仔细辨别那声音的来源时,一阵剧烈的头疼针刺般地袭击了他的大脑。

雷漠捂住耳朵,弯下腰去。

耳语,窸窸窣窣地回荡在耳膜之间,头痛越来越强烈,他忍不住抓紧自己的半边头颅,成千上万数不清的呓语,层层叠叠,由远及近地混杂在一起,噬菌体般地入侵了他的大脑,迫使他的思维彻底停摆。

有事要发生!

冷静,要冷静......

雷漠试图用意念将自己拖出来,但是,那股力量太过强大,他难以控制自己不跟着它走。

就在这时,风衣内侧口袋里的塔罗牌突然疯狂地震动了起来。

这不可能,没有纸牌会自己动起来。

除非,有人想硬闯他的领地。

雷漠强忍着头颅快要爆裂的痛楚,打开风衣纽扣,纸牌噼噼啪啪地在口袋里跳跃,他立刻一把抓住了它,就在那一瞬间,雷漠感觉到有张牌如刀刃般划过了他试图摸牌的手指尖,灼热的刺痛迫使他立刻松了手,那张纸牌瞬间割破了风衣口袋,跳向空中,在夜幕下回旋了好几圈。

来者不善!

权杖九!他需要一张权杖九做护身封印!

当牌面落到眼前的时候,雷漠感觉到自己的心跳,突然间停止了。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悬浮在半空中的那张死亡牌。…,

不消五秒的时间,所有的纸牌都接二连三地从割开的风衣裂缝中弹了出来,在空中不停地跳跃、翻转、回旋,片刻之后,又自动迅速地排成一列,开始自己洗牌、切牌,反复数次,然后,重新叠成一摞。

纸牌终于安静了下来。

雷漠等待片刻,刚想伸手去拿,纸牌突然又动了——

一、二、三、四、五、六、七

总共有七张牌依次从牌堆里跳出来,整整齐齐,间隔有序地在雷漠眼前排成一条直线。

雷漠伸出手指,轻触第一张,牌面翻转,紧接着是第二张、第三张......

宝剑侍卫、恶魔、死亡、高塔、宝剑八、宝剑十

最后一张——审判。

究竟是个什么鬼东西?

雷漠问塔罗。

那家伙恐怕就在附近,雷漠敏锐地嗅到了一股具有腐化邪力的能量。

叮————

又一阵尖锐的刺痛席卷而来,雷漠再次捂住耳朵,豆大的汗珠接二连三地沁出他的额头,他硬生生睁开双眼,集中念力,聚精会神地看着空中那一摞悬而未决的塔罗牌。

他在哪儿?

牌堆里又跳出一张——逆位的吊人。

受困,束缚,未知之盲。

塔罗无法预测这个人的动向。

雷漠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感应,他确定那人就在不远处的某个地方等着他。

告诉我,他想要审判谁?

牌堆即刻又疯狂地颤动了起来,支离破碎地往外乱冒。

念力,集中你的念力!

权杖九!终于看见了!

雷漠一把抓住纸牌猛然拍向自己的胸口,默念咒语:

玛赫玛塔亚!

一阵温和的灼烧感迅速遍布了他的全身,权杖九封印在雷漠心脏部位的肋骨上刻上了九根护身权杖,剧烈的疼痛和淫邪的耳语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悬浮在空中的塔罗牌刹那间纷纷坠落。

雷漠长吁一口气,浑身无力地跪倒在地上。

手机重新启动,屏幕又亮了起来。

霎那间,一切归零。

雷漠随手从散落的牌堆里拿起一张牌。

正位的金币三。

学校。

答案是学校。

雷漠握紧那张纸牌,闭上双眼——

一个陌生的少年,独自站在正对着操场的教学楼顶,脚下,是“明致中学”巨大的百年浮雕。

少年的脑海里闪过一个模糊不清的念头。

他穿着一件白衬衫,俊秀的面空苍冷如雪。

操场上空无一人,投篮架阴沉沉地矗立在昏暗的校园里,如同一根根死去的废铁。少年下意识地把头转向左面,化学楼的影子从墙角深处泼墨般地向地面延伸开去,少年低下头,牢牢握紧的左拳痛苦地颤栗着。

黑影持续弥漫,一直拖出围墙外面,消失在人声鼎沸的华安路上......

“......来呀............”

雷漠蓦地睁开眼。

就是这个声音!

雷漠辨别出这声音和刚才耳畔催眠般蛊惑的呓语是同一个人的声音。

他立刻拿起手机拨通了度恩的电话。

“喂?”

“带上你的龙骨祭坛,马上赶到华安路的明致中学,要快!”

“出什么事了?”

“我没时间跟你解释,总之,你立刻过来,不然就来不及了。”

语毕,雷漠收起地上的塔罗牌,抓紧风衣领子,在小巷深处奔跑起来。

第一章 黑 夜(下)

距离明致中学不远的华安路上正在举办夏季文化节,露天广场的中央,临时搭建了一个舞台,一个黄头发白皮肤的外国魔术师正在台上表演大变活人,两个俄罗斯妙龄女郎推着用幕布盖住的巨型水箱来来回回地旋转,围观的群众跟着一起大声倒数:

三!二!一!

幕布揭开,水箱里的空无一人。

掌声疯狂地响了起来,雷漠被拥挤的人潮你推我搡,进退不得,他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明致中学的上空,一团污浊的黑云正在夜空里弥漫,教学楼上果然站着一个白色的人影。

“让开!”

他忍不住大叫一声,但是没有人听得见。

雷漠用尽全力拨开人群,突出重围。

“你在哪儿?”

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度恩的电话来了。

“我已经到了,正打算进去。”

“怎么进去?”

雷漠一回头,看见度恩从街对面的巷子里跑出来,飞快地穿过了马路。

雷漠摇了摇铁门,感觉还算结实,于是,对度恩使了个眼色,度恩点点头,两人分头站在两边,抓紧铁门栏杆,开始往上爬。

明致中学操场上的能量场很诡异。

教学楼上空的黑云正迅速向四周的边界蔓延,很快就会笼罩整个校园,操场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斗篷般的投影,斗篷上方没有人形,那团影子一直在不断地变化形状,似乎有什么不知名的力量在阻碍它的成形。

“那到底是什么?”

“没有任何感应,恐怕不是冥灵界的东西。”

雷漠看了一眼度恩脖子上的龙骨项链,果然纹丝不动。

“看上面!”

度恩指向教学楼顶,那个身穿白衬衫的少年,紧贴着护栏的边际,度恩不由自主地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

瘦小的白色身影动了一下,一只脚跨出了护栏。

“我上去,你在下面等着。”

雷漠义无返顾地对度恩说。

“等一下!”

度恩解下龙骨项链抛向半空,项链在夜幕里闪过一道刺眼的白光,龙骨在空中节节断开、散去,紧接着,又迅速聚拢,堆砌成一个三角形的祭坛。

卡玛拉!

度恩两指合并指向祭坛,念出咒语。

冷凝幽冥火瞬间被点燃,祭坛稳稳地落回度恩手中。

度恩擒住祭坛上的幽冥火,用手指在雷漠的胸前画上龙爪图腾,雷漠顿觉自己肋骨上的九根权杖被度恩的龙爪牢牢地锁住了。

“这里的气场真的很邪门,你小心点。”

“我知道。”

雷漠点点头。

度恩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教学楼门口。

千万不要出事......

度恩眺望楼顶,心里喃喃自语,他不知道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也不知道雷漠的封印和他的图腾能够坚持多久,他们还从未遇见过如此厉害的角色。

正当他思忖的当口,幽冥火突然熄灭了。

龙骨祭坛自动脱离了他手掌的控制,笔直向黑影的中央飞去,度恩紧随其后一路跟着跑过去,祭坛停在了操场中央正对着楼顶的位置上,这时,他才发现,地上的黑影斗篷已经变成了一对巨大的翅膀。

度恩再度点燃幽冥火,正准备念咒逼它现形,忽闻背后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

雷漠用最快的速度爬上了教学楼顶的平台,只见那个白衣少年正准备抬起另一只脚。

“喂!别动!千万不要动!”…,

他左腿的膝盖刚刚碰到护栏。

白衣少年蓦然回首。

他身材消瘦,脸色惨白。

少年茫然不知所措地看了雷漠一眼,然后,低头瞥向自己的左手,雷漠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他牢牢握紧的左拳持续痛苦地颤栗着。

来呀......

那声音又出现了。

少年的眼睛立刻转向了空洞的黑夜深处。

月光,霎那间被地上的暗影吞噬,黑压压的雷云如天罗地网般笼罩了整个校园。

“肖俊——!不要啊!”

操场上传来女人尖锐的叫声。

“肖俊!你是不是叫肖俊!”

雷漠继续和他说话,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呓语又一次充满了雷漠的耳朵,白衣少年一动不动,他完全被那股力量给操控了。

口袋里的塔罗牌又一次按耐不住地抖动起来,雷漠听见自己的肋骨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响,那股邪恶之力正在他们周围迅速地聚集、扩张。

少年再次抬起他的左脚。

来不及了。

权杖王牌从口袋里跳了出来,雷漠飞快地将火王封印刻在那白衣少年的脊椎上。

少年立刻停止了动作。

“肖俊,看着我!”

他再次转回头。

“不要听他说话,不要跟着他的声音,那些都是幻觉!”

“啊~~~~~!”

少年仰天爆发出一声惨烈的哀嚎,雷漠的封印刹那间被呓语击破,瞬间刺穿了他的脊椎!

“度恩——!收他的魂,快啊!”

雷漠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从背后一把抱住他的身体,对着操场上的度恩大声喊。

就在这时,雷漠听见一连串骨骼扭曲折断的嘎吱声,自那少年的左肩一路到他的手掌心。

剧烈的疼痛让他难以自控地尖叫,雷漠不得不使出全身的力气去抱紧他。

来啊,过来......

雷漠感到心脏开始燃烧,胸口火一般地滚烫,权杖九封印随着少年断裂的左臂一起开始摇摇欲坠,幸好有龙爪图腾护体,但是,这样下去,也撑不了多久,倘若封印和图腾在体内同时爆裂,他必死无疑。

“李度恩——!我快撑不住啦!”

雷漠声嘶力竭地叫。

一股焚烧的焦烟从白衣少年左手的十指缝间冒出,他的左臂不受控制地举了起来,拳心向上。

雷漠在那一瞬间灵魂出窍,进入了白衣少年的体内。

他的目光还在不知名的黑暗深处搜索,犹如污浊的淤泥里浮起一把锋利的匕首。

那是他最后一丝清醒的念力。

呓语声越来越响,充满了他整个大脑。

脚下的操场上,巨大的羽翼已经被幽冥火点燃,但是火光却越来越微弱,他看见度恩岌岌可危地控制着祭坛,完全力不从心,距离黑影百米之处,一个陌生的少女晕倒在地上。

死亡之翼开始妖娆地舞动......

教学楼地震般地摇晃起来,黑影如白蚁般密密麻麻地渗进红色墙壁的缝隙,腐蚀的石灰如沙器般剥落。

给我......

附身的雷漠感觉到那少年握拳的手指被那股力量所控制,先是拇指,紧跟着是食指、中指、无名指......不!不要!少年的意志在呐喊中哭泣。

绝望的无力感让雷漠无比愤怒。

少年试图将掰开的手指重新合拢。

指关节却硬生生地被折断!

少年再次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嚎叫。

恐惧夹杂着痛苦的泪水瞬间崩塌。

他终于松了手。…,

一枚纫般滚烫的金币,从白衣少年的掌中腾跃而出,烈焰划过黑夜,火红的炎苗刹那间消失在天际。

雷漠无比惊恐地瞪大双眼。

燃烧的金币飞速下落,倏然停留在眼前,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那不是一枚金币,而是一枚银币。

结束了。

都结束了。

他没有跳下去,他没有。

四周的一切都静止了。

雷漠冷静地等待了一会儿,确定周围不再有任何动静,然后,慢慢地,慢慢地想要松手......

叮——!

黑暗中,悬浮的银币被什么人的手指弹了一下,轻巧地在少年的眼皮底下翻转起来,一圈,两圈,三圈,四圈......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到——

那张死亡牌,悄无声息地飘了过来。

白衣少年不由自主地向前跨了一步。

四周一片静穆。

雷漠的耳朵消了音,喉咙里也再发不出任何声响,五感瞬间丧失。

“孩子......”

天籁深处传来一声微弱的呼唤,一个披着银丝白色斗篷,无比魁伟高大的男人的背影,在黑暗中一闪而过。

银币悄无声息地下落,月光下,只剩下少年那只被烧焦的手。

两个重叠的影子从明致中学楼顶直挺挺地掉了下来。

硬币在空中翻转、盘旋,折射出一道洁净的银白色光芒。

翻转的币面上刻着一个古怪的符号。

雷漠伸出手,一把握住了它。

第二章 魔 力(上)

坠落。无边无际的黑暗。

黑暗中唯一的光亮,是梦境。

雷漠看见父亲雷图,蹲在一座不知名的孤岛上掘泥,泥的上方是一个土丘,土丘的正前方矗立着一座雪山,太阳热辣辣地照耀在雪山的顶峰上,雷图专心致志地掘着泥,土丘不知不觉地融化开去,露出半只日耳曼土著人的头骨......然后,他看见了母亲,母亲身穿一袭湖水蓝的羽纱,在翠绿的树林间跳舞,柔美的腰肢从这棵树绕到那棵树,旋转、跳舞、旋转、跳舞.......

......雷漠......雷漠......

谁在叫?声音好熟悉。

“雷漠!醒一醒!”

雷漠蓦然睁开眼。

度恩眉头深锁,眼底布满了血丝。

“谢天谢地,你终于醒了。”

雷漠感觉异常昏沉,脑袋和身体似乎不再是自己的,他定睛看了度恩好一会儿,才确定眼前的人的确是李度恩。

“感觉怎么样?”

雷漠的目光转向天花板,扇叶慢悠悠地转着,房间里的灯光调得很暗,窗外,没有月亮,城市依旧一片漆黑。

“我在哪儿?”

“在我家,还有那个女孩,我不能把她带去你那儿。”

“女孩?不是男孩么?”

雷漠的意识还停留在坠楼的那一瞬间。

“那男孩......死了......”

雷漠立即从床上坐起来,顿觉眼前一片昏黑,度恩立刻扶住他的肩膀。

“你不要那么激动,移魂换位是闹着玩的么?拜托你有点常识好不好。”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需要一点时间重新适应,但是,为什么,为什么结果还是这样?

“我一直紧紧地抱着他,我没有松手。”

“你的确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收他的魂?”

度恩沉默不语。

“说话啊!”

“来不及。”

“为什么来不及?”

“我知道他会跳,幽冥火快要熄灭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所以我先让你回了魂,我知道一旦你回了魂,你会更用力地抱紧他,可是......”

雷漠眼看着度恩的嘴唇难以克制地颤抖起来。

“当时,我以为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祭坛足以托住你的身体,而你胸口的龙爪可以牢牢把他抓住,只要你不放手,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他跳下来的那一瞬间,已经魂飞魄散了。”

“你的意思是,他的魂已经被那家伙夺走了?”

度恩点点头。

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寒而栗顺着雷漠的尾椎骨一直往头顶上爬。

“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此时此刻,雷漠的脑袋一片混沌,完全整理不出任何头绪。

度恩无言以对,他们还从未面临如此危机的生死关头,一切发生得太快,根本来不及反应。

“你的手指怎么回事,那伤口是哪儿来的?”

度恩指了指雷漠右手的食指尖,那里多了一块邦迪。

“被塔罗牌划伤了......”

“你说什么?”

雷漠看着度恩的眼睛。

那样的眼神,度恩还从未见过,他开始意识到,这件事完全不是他想象的那样,于是,雷漠把当晚发生的事从头到尾,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一共七张牌,分别是宝剑侍卫、恶魔、死亡、高塔、宝剑八、宝剑十和审判。”

雷漠把七张纸牌摊开,然后,交换了一下位置,顺序变成了:恶魔、宝剑侍卫、宝剑八、宝剑十、审判、死亡,度恩立刻就看明白了。…,

“一个恶魔身边的侍卫,设下一个自投罗网的死亡陷阱,目的,是为了审判......”

“我当时也就感应到这些。”

“没有更多的信息了?”

雷漠摇摇头。

“他想审判谁?难道,就是那个叫肖俊的男孩子?”

“我觉得没那么简单。”

雷漠突然想起来。

“我的风衣呢?”

“在客厅里。”

雷漠掀开被子下了床,走到客厅里,拿起沙发上的风衣,把手伸进右边的口袋。

银币从风衣破损的裂缝里掉了出来,一路滚到餐桌边上。

雷漠捡起那枚银币,拿在手里仔细端量。

“这是什么?”

“肖俊临死前一直捏在手心的东西。”

“看上去,像是一块古币......”

度恩下意识地伸出手,打算从雷漠手中接过那枚银币,他的手指刚一触碰到它,银币就呲地窜出一股火炎,突然间变成了一块滚烫的烙铁,雷漠本能地撒了手,它又一次掉到了地上,骨碌碌地滚到沙发下面去了。

度恩惊恐地看着雷漠的脸,两个人同时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子,慢慢趴下。

从雷漠的角度看过去,它就停在沙发下面,伸手可触那个角落里,雷漠转脸去看度恩,度恩摇摇头,他不想冒这个险,雷漠深吸一口气,一点一点地把手指探进去,就快要碰到时,他突然停了下来。

雷漠也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他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快点,我的腰要断了。”

度恩忍无可忍地催他,雷漠试探性地碰了一下,银币没有发生变化,这才伸手握住了它。

“奇怪,为什么你拿着它就没事呢?”

度恩愈发觉得不可思议了。

“我怎么知道。”

雷漠把银币放在茶几上,拿来一把放大镜仔细查看。

“你看到什么了?”

“的确是枚古币,正面刻着一个很古老的图腾,中间有个符文,反面也有一个。”

“我看看。”

度恩接过放大镜,保持距离地慢慢靠近。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图腾,你呢?”

度恩抬起头来问雷漠,雷漠摇摇头。

“也许那女孩知道,我怎么把她给忘了。”

“哪个女孩?”

雷漠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就是那个不晓得从哪儿冒出来,叫肖俊不要跳楼的女孩。”

雷漠依稀想起那个回荡在明致顶楼上空的尖叫声......

“她肯定认识那个男孩,你把她放哪儿了?”

“她在我房间里,不过我不确定能叫醒她,当时我正要施法,我叫她别过来,她偏不听,结果......”

度恩突然间愣住了。

雷漠顺眼望去,床上一片凌乱,但是,卧室里空无一人。

“这不可能,我看到她整个人被我弹了出去,然后就昏死在地上了。”

在那样混乱而又危险的磁场里,还能自己清醒过来,这几乎不可能。

除非......

雷漠预感到,今晚的事,会因为这个无故失踪的女孩而变得越来越复杂。

雷漠从未亲眼目睹死亡。

尽管,在他仅有的十八岁年轮里,已经有无数人经由他走向真正的死亡。

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曾几何时,他也有过想要尝试的欲望,他从未告诉过任何人,死亡对他而言,在某种意义上,是一种令人向往的归宿。

如果他告诉度恩,度恩绝不会让他这么做,哪怕,只是想要体验一下死亡的感觉。…,

没有人比李度恩更了解死后的世界,或许,这便是他永远也不会好奇的原因。

预知生死与对抗亡灵,究竟哪个更接近真相?

雷漠已经不想再知道了,这一夜,他终于亲眼目睹了一个人死去,而自己却无能为力,那些所谓的法术、咒语、神器、超人的异秉,那些,血脉深处无法解释的秘密,都已经失去了它原来的价值,在真正的死亡面前,它们真的,没有任何意义。

就如同,他和李度恩,每一次回顾从小一起走过的那些路,无论有多么惊心动魄,最终留下的,也只有孤独的自己而已。

不能过和同龄人一样正常的生活,不能做他们想要做的那些事。

这就是巫师子嗣命中注定的人生轨迹。

他们一样有父有母,但却是这世界上,永远的孤儿。

十八岁,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雷漠多么希望那天晚上,父亲可以信守承诺,回来告诉他这个问题的答案,但是,他依然沉迷在他的孤岛上探险,早已忘记了他们的约定。就像度恩的父母,每年的这个时候必须销声匿迹地出去旅行一样。

雷漠想起当年在奇莲神秘学院的时候,爱修觉曾经说过,每个巫师,都有一个自己的秘密,也许,他和度恩的秘密就是从这枚古老的银币开始的。

雷漠已经预感到死亡的气息,肖俊只是一个开始,在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之前,必须首先找到那个女孩,于是,他们决定兵分两路,雷漠将银币正反面的图案拓在了一张白纸上,交给度恩,让他回学院去寻找答案,而他自己则亲自带着银币去寻找那个失踪的女孩。

中午时分,明致中学的校园里一如往昔地恬静,女孩们坐在花园里看书,男孩们站在操场上挥汗,初夏的日光温暖而灿烂,没有人知道,死亡的阴影正在逼近。

雷漠身穿便服走进校园里,看上去,跟那些普通的高中生没什么两样,穿过操场的时候,他看见两位警察正拦着学生做笔录,本能地加快了脚步。

“这位同学,请留步!”

一个满脸疤洞的高个子警官从背后叫住了他。

“关于昨晚发生的自杀案,能不能问你几个问题?”

雷漠被动地转过身去。

“自杀的学生名叫肖俊,你认识他么?”

“不认识。”

“那你有没有听说过关于他的事?”

雷漠摇摇头。

疤洞警官沉默片刻,仔细打量雷漠,眼神显得异常谨慎。

“我刚才问了很多同学,好像,只有你不知道他的事。”

“我......我是这个学期刚刚转过来的......”

“你以前是哪个学校的?”

“呃............”

“既然你是新来的,我就不多问了。”

雷漠假装过分紧张的表情让那位警官放下了些许防御,似乎不打算再逼他了。

雷漠立刻转身。

“你真的不知道那枚银币的事?”

他还是忍不住又一次叫住了他。

“什么银币?”

“听说,肖俊有一枚能找寻失物的神奇银币。”

雷漠感觉到自己的脸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疤洞警官对他笑笑:“不过,我们在他身上没有发现什么银币,一块钱的钢本儿倒是不少。有种病叫网瘾幻想症你知道么?现在的学生,大多沉迷于网游和动漫,肖俊也是其中之一,你也是网游俱乐部的成员么?”

“我不喜欢打游戏。”

“那最好。”

这时候,上课铃声响了起来,疤洞警官立刻对雷漠挥挥手,示意他该去上课了。

能找寻失物的银币?

雷漠情不自禁把手伸进了口袋里。

第二章 魔 力(下)

他站在教学楼的一个不起眼的暗处,随手抽了一张塔罗牌。

正位的权杖女皇。

那女孩就在这个楼层的某间教室里。

雷漠用左手覆盖牌面,闭上双眼——

杂乱的教室,很小,阳光透过陈旧的玻璃窗户,懒洋洋地照进来。

角落里有个小水槽,里面布满了洗不净的污垢,关不紧的水龙头不间断地滴着水,水滴一颗接一颗地落在水槽内、堆积成山的塑料杯上。

白纸、炭笔、油画布、颜料、海绵、调色板。

一个女孩坐在空白的画板前面,手中握着一支形状怪异的毛笔。

静静地等待着......

她握笔的手微微颤动了一下,少顷,又动了动。

她抬起手,在画布上画了一条线,一条深蓝色的线。

突然间,她的手失去了控制,飞快地在画板上胡乱涂抹起来,毫无章法,乱七八糟,连同她的身体一起,横冲直撞,不协调地来回扭动,她试着用自己的左手去抓牢自己的右手,但是,没办法,无论如何也不行,随着画画的速度越来越快,她的身体就越歇斯底里,桌上的颜料、水杯全部都被震翻了,就在那幅画即将完成的刹那间,她忽然整个身体失去了重心,往前倒去,连同画架一起撞在了地板上......

画室。

雷漠睁开双眼的同时,肖俊的银币从他的口袋里跳了出来。

银币从雷漠的口袋里跳了出来,悬浮在半空中。

这时候,所有的学生都在上课,楼道里一个人都没有。

她在哪儿?

雷漠问它。

它果然动了起来。

银币穿过楼层,下了半截楼梯,在拐角处的一间窄小的教室门口停了下来。

雷漠转动门把,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那个女孩正试图从狼狈不堪的跌倒中爬起来,手忙脚乱地整理着满地狼藉,完全没有意识到身后有人。

雷漠伸手弹了一下空中的银币。

叮——

女孩弯腰的身体顿时僵硬了。

她缓缓地转过身来,瞠目结舌地看着停留在半空中的银币。

李度恩第一次站在奇莲神秘学院门口的时候,只有五岁。

当那个慈祥的老人爱修觉把手轻轻放在他头顶上的时候,度恩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灵魂不再是冰冷的。

“你会成为一个很优秀的萨满师,因为你有一颗很柔软的心。”

爱修觉微笑地对他说。

度恩那双小小的具有神奇魔力的眼睛顿时盈满了泪水,他胸口火一般滚烫的热气就是在那一瞬间被打开的。爱修觉的那句话,让李度恩从此不再畏惧与黑暗共处,也正因为他了解到了自己的心,才能让那些冥灵鬼界的牛鬼蛇神无法靠近,他几乎一眼就能从人群中将他们辨认出来。

唯独这次,是个例外。

李度恩一夜未眠,脑海里不断回顾着当晚,在操场上发生的一切。

他完全觉察不到恶鬼灵异的气息,那不是任何一种他成为萨满师之前学过、看过、或者之后在招魂驱魔时曾遭遇过的东西。法术和咒语几乎对那东西起不了任何作用,除了自保,他没有任何力量去对抗,就连他的龙骨祭坛都险些被对方控制,倘若不是提前给雷漠上了龙爪图腾,他很可能和肖俊一样死于非命,这让度恩感到异常后怕。

他真担心雷漠再也醒不过来了,因为只有他知道,那晚,龙骨祭坛并没有接住雷漠和肖俊的身体。…,

当度恩发现回魂魔咒对肖俊没有作用的时候,有一刹那,他想让雷漠撒手,他知道他可以这么做,但是,他没有。度恩亲眼看见肖俊的身体重重地摔在地上,变成一具没有灵魂的死尸,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已经难以负荷,他从未这样害怕过,害怕雷漠没办法及时回魂,害怕图腾和封印会因此而在他体内爆炸。

不知道对手是谁,就意味着他们不可能有胜算,所有这一切都只是侥幸,因此,他远比雷漠更急于想要弄明白这件事,因为度恩知道,这样的侥幸绝对不会再有第二次。

下午两点多的光景,十七岁的李度恩,又回到了奇莲学院的门口,并且,从未像今天这样,感觉那两扇古老的大门是那样高大、凝重,令人望而生畏。

其实,从外观看,那就是一座老教堂,矗立在市中心偏北面的平安街上。

教堂最初是谁建造的,后来又怎么变成了一所专门传授神学密意的学院?诸如此类的问题,从来就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学生们只知道,那位白发苍苍慈眉善目,永远无法揣测真实年龄的老神父爱修觉,是那里的校长,而那里的学生,也都是家族祖传的神秘学弟子,从小就具有非比寻常的异秉。这样的孩子,自古以来都被当作是怪物备受歧视,他们无法在正常的学校里念书,唯一的出路,便是沿袭和继承家族的传统,到爱修觉的学校来修行,日后,像他们的父母一样,成为那些游离在世界边缘、终身备受争议的预言家、巫医和通灵者......

这时候,奇莲校园里一片宁静,学生们都在上课,度恩不想打扰爱修觉,于是,独自来到教堂左楼的图书馆。

奇莲神秘学院的图书馆,与其说是一座图书馆,不如说是一座古老的博物馆。

奇莲的学生都梦想着有朝一日能看完那里所有的书,但其实,没有人能够做到,恐怕一辈子都不能。图书馆一共有六十四个台阶,上面布满了罗波娜青苔,那种紫色的青苔是元素系导师们特别培植的产物,专门用来隔离那些无知的初学者。听说,奇莲的图书馆是全世界所有神秘学院中藏书最多的图书馆,尤其是元素类、幻术类、符咒类和法术类的书,因此,禁止那些还没有开悟的低年级学生私自进入图书馆是必须严格执行的守则,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罗波娜青苔能自动感应学生体内的气场,凡是不够级别的就无法走进去,因为,只要你踏上台阶,紫色的青苔就会立刻变成有毒的荆棘锁住你的双脚让你动弹不得,皮肉之苦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那种青苔会让人过敏,浑身奇痒难忍,长达数月。

度恩依稀记得,他第一次看见一个真正的鬼,就是在这里。

那年,他和雷漠还未满十岁,就想要偷偷爬上图书馆的台阶,那时候,他们根本不知道那些紫色青苔的奥秘,所以,多亏了那只“鬼”,他们才没有成为罗波娜的“阶下囚”。

度恩一直期待自己与冥灵世界的初相识,可以从一个清纯美丽的“女鬼”开始,却没想到是一个衣衫褴褛的“穷鬼”。

那个穷鬼只想跟他要一块钱冥币上路,后来,他们才知道,那个鬼是很早很早以前图书馆的守夜人,他生前也是一个萨满,死后自然可以自由穿梭于冥灵界,但是,他仍然喜欢回到奇莲的图书馆去守夜,用一块钱去阻止那些不守规矩想要偷闯“禁地”的学生,条件是你必须得跟他一样是个小萨满,具有通天见鬼的能力。…,

其实,那晚真正让度恩生气的,并不是遇见那个多管闲事的“守夜鬼”,而是,他回到宿舍才发现雷漠早就偷偷摸了牌,他明知道他们会碰到那只鬼,却没有告诉他。

雷漠在奇莲神秘学院,是一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又谁都不愿提起的“传奇人物”。

之所以传奇,是因为雷漠只有九个多月,还在婴儿车里的时候,就喜欢玩塔罗牌,随手摸几张便预测到了他母亲的死亡。

很少有预言系的孩子在还没有学会走路的时候就有如此强烈的直觉感应。

不幸的是,雷漠的预言变成了现实。

这也是他后来进奇莲之后,很少有人愿意主动接近他的原因。

一个能够预测自己母亲死亡的孩子,必定是不祥的,但是,这并没有影响雷漠成为一个和他母亲一样厉害的塔罗占卜师。

度恩问雷漠为什么不告诉他会遇见那个“守夜鬼”?

雷漠的回答是,他不确定度恩当晚是不是真的会开天眼。

但是,度恩知道,那不是他的真心话。

自从他得知当年是自己预测了母亲的死亡,便本能地抗拒一切不好的占卜结果,他知道度恩一直期待开眼的那天能见到一个美少女,所以,这显然不是一个好的占卜结果。

这件事,度恩每次回想起来都忍不住要会心一笑,因为他后来才发现,雷漠那段时间之所以偷偷背着他摸牌,还不惜想要私闯图书馆,是为了要寻找能够召唤一个漂亮“女鬼”的法术,一想到这个,度恩就再没办法跟他生气了。

熟悉的笑容从李度恩的嘴角渐渐隐去时,他已经走完了六十四级台阶,进入了图书馆的大门,放眼望去,交错纵横、高耸盘旋的书架楼梯中央,悬挂着墨绿色的喀巴拉生命树幔,楼梯上三三两两地坐着看书的学生。右边是电脑索引部,学生们可以通过图书馆的电脑系统找到想要的书,左边有两排悬浮电梯分别通往地下和顶层的古籍书库,那里,只有学院的导师和高阶位的学生才能进去,因为那是一个法术书库,必须得使用专业的法术和咒语才能找到你想要的书,也正因为如此,在那里,每个学生只能查阅属于自己科系的读物,想看其他专业的得找个伙伴来帮忙,因为你不拥有他们的异秉,也不会他们的法术,自然也看不了他们的书。

度恩上了悬浮电梯,按下萨满系的按钮,输入相应的咒语,电梯便一路上升,在几排冥火闪耀的书架前停了下来。

度恩走出电梯,站在书架的中央,从口袋里拿出拓有银币图案和符文的白纸丢向书架,白纸在空中漂浮的瞬间被冥火点燃——

莫诺若!

白纸在咒语中化为灰烬。

少顷,书架自动旋转起来,重新排列、检索、搜寻,过了好一会儿,两本厚厚的布满了灰尘的古书从书架上掉了下来。

破损的书籍内页也跟着散落到地上。

度恩蹲下身子,正要捡起地上纸片,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喂?我刚到图书馆。”

“你什么时候可以出来?”

“我想,还得有一会儿。”

“我找到她了。”

“谁?”

“那个女孩,我找到她了......”

度恩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停留在那张发黄的内页上,上面印着一个很眼熟的图案。

“我好像......也找到了。”

电话那头,雷漠听出度恩的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不确定。

李度恩的确感到很吃惊,一切,仿佛冥冥之中,早有定数。

第三章 异 秉(上)

那女孩有着一张棱角分明的脸。

短发,窄肩,额头很高,眉毛很浓,眼睛不大,眼神却异常明亮。

她不是那种天生丽质的女孩子,但是,你很难忘记这张脸,哪怕只见过一面。

女孩情不自禁,伸手想要抓住肖俊的银币,银币仿佛感应到了她的气息,嗖呼一下钻回了雷漠的口袋里。

“你认得它,是么?”

女孩茫然地点了点头。

“能不能找个地方谈谈?”

女孩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离下课还有很长的时间,雷漠决定耐心等待。

他们溜出了学校,走进沿街小巷中的一家咖啡小馆。

那是一家居家式的小咖啡馆,只有四张小方桌,装修得很简约也很温馨,菜单上除了咖啡软饮,还有一些简餐,基本上以三明治为主。

买饮料的当口,雷漠又一次忍不住回头仔细打量了她。

一个纯素颜的女生,而今,实在不怎么多见。她的五官长得不算精致,倒也干净利落,肤色白里透红,很健康的样子,最引人注目的,应该是她的嘴唇,饱满的线条非常好看,身材不够高,但很匀称,似乎还未发育完全,这意味着她年龄应该不大,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

女孩发现雷漠在看她,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雷漠为她点了一个水果杯,自己要了一杯苦咖啡。

终于面对面坐了下来,忽然,又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始了。

“你...不用上课么?”

“我退学了。”

“为什么?”

雷漠从托盘里拿出水果杯放到她面前。

她不说话。

“因为肖俊?”

她摇摇头,眼圈立刻就红了。

雷漠意识到她和肖俊的关系很不一般。

“你们,很要好?”

“他是我唯一的朋友。”

她抬起头来问雷漠,眼里明晃晃地含着泪水,雷漠眉心微蹙,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晚,你听见我和度恩的谈话了?”

她若有所思地吃着塑料杯里的圣女果。

“他叫度恩?......”

“李度恩。”

“那天,是他救了我么?我只记得我发了疯似地冲进操场,对着肖俊尖叫,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那天晚上,你也在哪儿么?”

“我在。”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雷漠。”

她想了想,从身后的帆布包包里取出一支笔,在纸巾上写下一个名字。

“景寒。你叫景寒。”

她点点头。

“你们怎么会出现在哪儿?”

“恐怕一两句话很难解释清楚,所以,那天,你确实是听见了我们的谈话,知道肖俊死了,然后就溜走了?”

她低下头去。

“坦白说,我有点被你们吓着了,你们说的话我完全听不懂,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又会对我做些什么,所以我......”

雷漠默默颔首,表示理解,这时,他感觉到胸口有异动。

肖俊的银币悄无声息地从他的口袋里飘了出来,缓慢地,以水平线轨迹靠向对面的景寒。

景寒看着那枚移动的银币,表情非常安静,没有任何惊讶和恐惧,仿佛,那对她而言,是很熟悉的场景。雷漠感应到一股巨大的悲伤正折磨着这个女孩看似平静的心,她摊开手,银币轻盈地落到了她的掌心上,没有灰烟,也没有燃烧。

它允许她握紧它,如同握着肖俊的手。…,

悬浮的泪水从景寒的眼眶里潸然而下,她一言不发地摩挲着手中的硬物,一遍又一遍,直到手心难以控制地颤抖起来。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肖俊,是我害死了他......”

她努力想要压制声音的哽咽,可是,悲伤的力量比她想象的还要强大。

泪水一颗接一颗地从她脸上掉下来。

雷漠悄悄地把纸巾递过去,她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泣不成声,于是,雷漠把纸巾平铺在她低垂的脸庞下面,好让那些眼泪有个合适的去处。

难以言喻的哀伤顷刻间笼罩了这个小小的咖啡馆。

过了一会儿,学校的下课铃响了,学生鸟兽散一般蜂拥而出的喧嚣声惊动了景寒。

“他们很快就会到这里来,带我离开这里,我要离开这里!”

雷漠立刻站起身,上前去抓住了她的手。

他们走到巷口时,刚好有一群学生嬉笑打闹着迎面走来,景寒本能地低下头去,雷漠敏锐地转了个身挡在她面前,那群学生与雷漠擦身而过一窝蜂地冲进了咖啡馆。

雷漠抓紧景寒,转身往明致中学相反的方向走去。

肖俊的银币紧贴着他们的掌心,散发出一丝温热的暖意。

雷漠掏出钥匙开了门,示意她进去。

景寒依旧呆呆地站在门口。

“反正你也不回学校了,这里是我家,我不会对你怎么样,这点你完全可以放心。”

“我不是这个意思......”

雷漠觉得她掩饰紧张的表情有点可爱,不禁微微一笑。

景寒见他自始至终紧绷着的脸居然有了笑容,便稍稍解除了一些防御。

雷漠把景寒的帆布包挂在玄关的衣架上,这时,度恩的电话来了。

“查到什么了么?”

“有点眉目,但是资料还是不够多,你绝对想不到那银币上的图案是从哪儿来的。”

“我现在在家里,景寒和我在一起。”

“谁是景寒?”

“那个失踪的女孩。”

雷漠看了景寒一眼,她正独自一人好奇地浏览着这间不大不小,东西却很多的小公寓。

“哦,那我还是去你那儿吧,想必她也想知道关于那枚银币的事。”

雷漠挂完电话,抬头问景寒:“你饿不饿?”

景寒说有点,于是,他打电话叫了两份披萨。

“我家里很乱,你不介意吧。”

“不会。”

景寒似乎对雷漠的父亲带回来的那些战利品特别感兴趣。

这是一栋老城区内三室两厅,一百三十多平米,带花园的西式老洋房,从雷漠出生起他就住在这里,那时候,家里还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随着父亲逐年到世界各地考古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家里稀奇古怪的东西也就越来越多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些东西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我父亲很懒,十八年来,从未换过任何家具,乍一看,好像到了五六十年代人的家里。”

“你父亲是著名的考古探险家雷图?”

景寒在书架上发现了雷漠和父亲的一张合影。

“是啊。”

“我经常在环球地理杂志上看到你父亲的照片。”

“他现在在哪儿?”

“在一个名叫安吉利曼尼的小岛上考古,大概还有一个多月才能回来。”

景寒显得有点兴奋,雷漠随手拿起挂在壁炉边上的一个吉普赛族人的面具,拍打着上面的尘灰。…,

“我喜欢老房子,有种特别怀旧的味道。我记得,这里以前是法国人的租界,对么?”

雷漠点点头。

“听说,这栋洋房最早是一个法国银行家买下来的,里面的家具都是从欧洲运来的,我的母亲是亚裔混血,想必这栋房子也是她选的。”

“我觉得不是你父亲太懒,而是你母亲对这些旧家具太有感情,换我,也不会想要换的。”

“我觉得未必。”

雷漠走进厨房,打开瓦斯烧水,然后,从碗柜里拿出了茉莉香片。

景寒心满意足地在沙发上坐下,一边抚摸着磨痕斑驳的皮质扶手,一边对着厨房里的雷漠说:“不信你下次问问她,她的回答肯定和我一样。”

雷漠没有回答,自顾自地温杯,泡茶。

“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景寒明显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

“我母亲很早就去世了。”

雷漠神情淡漠地将茶杯放到她的面前。

“对不起。”

“没关系,现在可不可以谈谈你的事了呢?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退学?”

“像我们这样的人,早晚都是要退学的,既然肖俊已经不在了,我也不想再呆在那儿了。”

“像你们这样的人,什么意思,我不懂。”

“不祥的害人精,十足的怪胎,潜在的疯子。”

她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留下一排清晰的牙印。

雷漠很诧异,她为什么要这样形容自己?

“在我眼里,你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女孩,我不觉得你有多么不同。”

“能不能不要说我的事......”

“那么,谈谈肖俊总可以吧,他是你说的害人精、怪胎、疯子中的哪一种?”

“他哪种都不是,所以,他不该死。”

景寒的话越来越摸不着头脑,于是,他沉默下来,不再逼她说话。

她端起杯子喝了两口茶,手指尖在骨瓷杯沿上转圈圈,眼睛盯着茶几上的一只用桦木雕刻而成的小灯笼。

“他本来不是怪胎,因为我才变成那样的。”

雷漠依旧不开口,安静地听她说。

“肖俊从小就不是读书的料,可是,他母亲对他要求很高,他其实很用功,但成绩依旧年年吊车尾。肖俊和我一样,都是单亲家庭,所以,我们特别合得来,他只比我小两天,所以,我把他当弟弟。我是因为绘画加分才进的明致,我父亲想让我读美院,可是,我知道我不行,没有学校会收我这样的学生。我们这样的人,在学校里被称作‘流浪狗’,总是被迫从这个学校转到那个学校,结果都一样,不是被排挤就是被歧视,好不容易遇到几个同类,彼此惺惺相惜成为知己,最终,也只是面对一次又一次的失去,要么自杀,要么退学,最后,只剩下我和肖俊两个人,如今,连他也走了......”

“你所说的同类指的是什么?”

“比如,有一双能看见鬼的眼睛。”

“你们学校有这样的人么?”

“有。那个人两年前死于非命,学校说是一场意外车祸,只有我们知道,他早就不想活了。”

第三章 异 秉(下)

“肖俊本来没有这种毛病,他只是成绩差,个性又怪癖,没有朋友,所以才和我们混在一起。他喜欢玩网游,很想加入学校的网游俱乐部,于是,找我来帮忙。”

“他要你帮什么忙?”

“帮他画幅画,一副能让他的银币动起来的画。”

“那枚银币是他刻不离身的宝贝,我问过他很多次这银币是从哪儿来的,到底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他总是摇摇头,很神秘地对我笑一笑,从不肯正面回答。”

“所以,你也有异秉。”

“异秉?”

景寒对这个词感到很陌生,还从未有人将他们的“病症”称之为异秉。

“你的异秉就是你的绘画么?”

“我也可以很正常地画画,但是,只要一犯病,我就没法控制自己,莫名其妙地画出一些奇怪的东西,不小心就会伤到人。”

“例如?”

“例如,初二的时候,我在学校的画室里创作了一幅画,那幅画莫名其妙自己烧了起来,结果,把整个画室都烧掉了。还有一次发生在高一的下半学期,我代表学校参加区里的绘画比赛,一位评委老师看中我一幅作品,想送去国外参展,结果,她却因为不小心摸了我的画当场昏迷,送到医院抢救了一个小时才缓过来,医生查不出病因,只好诊断为急性休克。”

“你刚才说,是你的画改变了肖俊的命运。”

“他太渴望引起别人的注意了,尤其是网游俱乐部的那些人,他曾经亲眼看见我差点把一个女孩给画死,所以,就觉得我或许可以帮他搞定。”

“什么意思?”

“你别紧张,不是真的把人画死,我只想让那个女孩倒霉,谁叫她没事总欺负我,我只是在她的饭盒底部画了个图案,她吃饭的时候就变成了一个饿死鬼,不停地往嘴里塞东西,差点噎死。”

“我能看看你的画么?”

“不能!会害死你的。”

雷漠很有把握地对她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塔罗牌。

“切张牌。”

“为什么?”

“别问为什么,我只是让你切张牌,就这么简单。”

景寒犹疑不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这才拿起一摞纸牌,然后,把桌面上的另一摞叠上去。

雷漠拿起最上面的那一张,用左手覆盖牌面,闭上双眼——

念力,变成了一条细长的棉线,穿梭在景寒的记忆深处......

雷漠又回到了明致中学的操场上,时间不确定,那是一个夕阳西下的黄昏时分。

小花园里有两个人,面对面蹲在沙坑边上,一边用树枝玩沙子一边说着话。

“还没灵感么?都好几天了。”

肖俊嘟囔着对景寒说,他依旧穿着那件白衬衫,肩胛消瘦,看上去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真没有,我想不到要画什么才能让它动起来。”

肖俊思忖片刻,扔掉了手中的小树枝,从裤兜里掏出那枚银币递给景寒。

“给你。”

“给我做什么?”

“贴身带着就会有灵感的,我跟你保证!”

“这对你就那么重要?就算你有本事引起他们的注意,进了网游俱乐部又怎么样?你还是你,更何况,我根本不知道我那些画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万一弄巧成拙,结果只会更糟糕......”

“你是怕我跟他们在一起,就再也不理你了。”

肖俊打断了她的话。…,

“我可没这么说。”

“你就是这么想的,你根本就不相信我。”

“我不是不相信你,我觉得这根本就没有必要,还有两年就毕业了,不过就两年而已,我们就保持现在这样,安分守己,尽可能不要惹麻烦,就这么熬到毕业,不行么?”

“我不甘心。”

“有什么不甘心的?”

“我不甘心在这个学校里永远做一个无名小卒,让人鄙视,还要随时防备不被人整,不被人欺负,这种日子,我受够了!”

“那是因为你跟我在一起,难道不是么?”

景寒难掩自己油然而生的愤怒。

肖俊突然低下头去,不再看景寒的眼睛。

雷漠完全感受到了景寒心中的哀伤,她竭力想要忍耐,可是,很难,面对她唯一的朋友,这真的很困难。

“你真正嫌弃的人是我!”

“我没有!”

“你明明就有!你也觉得我是个怪胎、疯子,是不是?”

“我说了我没有!我敢发誓!”

肖俊干柴般瘦弱无力的身躯瑟瑟发抖。

“没想到,连你也瞧不起我,当初你被那些人欺负的时候,是谁帮你的,你说,是谁!”

“所以,我才求你再帮我一次,帮我最后一次,行么,算我求你。”

所有的哀伤、矛盾、失望、痛苦等等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绪在那一瞬间,统统归结到了一起。

景寒看着肖俊近乎崩溃的脸,从未感觉那么孤单,那么凄凉,她分不清这样的孤单和凄凉究竟是来自肖俊,还是来自她自己骨髓里,压抑多年的忿恨与不甘?她又何尝心甘情愿过这样的日子?除了保护自己不再受到伤害,她还能做什么呢?可是,肖俊不一样,他只是一个不善与人交往、试图借用别人的力量让自己不再那么懦弱无能的绝望的男孩。

你无权阻止他。

雷漠听见景寒在内心深处对自己说,那一刻,她狠狠地咬住自己的嘴唇,拳头牢牢捏紧,只为了抓住自己的心,她知道,那真的是最后一次,如果做了,肖俊就不会再是她的朋友,永远都不可能是了。

于是,她抽出了那支古老的画笔。

景寒毅然接过肖俊手里的银币,用力抛向空中,同时,闭上双眼。

星罗密布的符号、线条、色彩、图案开始在她的大脑中变幻莫测地奔腾、雀跃,最终,汇聚成一个金色的圆形画面。

银币落入沙坑里的刹那,景寒开了眼。

她迅速地抓起一把沙土撒在银币上,用左手抚平,然后,在那上面画上了脑海中浮现出来的圆形图案。

就在她落笔的那一刻,银币突然从沙坑里鱼跃而出,飞向高空,消失在尽头。

肖俊完全惊呆了。

景寒手持画笔,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无比惊惧的双眸,一动不动。

叮——!

那熟悉的、翻转的声音划破了天际,一枚火红的金币从天而降,落到了肖俊的面前,悬浮于半空。

景寒伸手一把抓住了它,滚烫的火焰伴随着灼伤的剧痛她的手心中熄灭。

汗珠顺着景寒的额头掉到了沙地上。

她随手将冷却的银币丢给了肖俊,肖俊仓皇不措地接住了它。

“景寒——!”

他本能地叫了她一声。

景寒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肖俊若有所失地低下头,呆呆地看着坑里的那副沙画。…,

雷漠顺着他的眼光下移——

风铃曼陀罗!

雷漠赫然睁开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景寒早已惊愕的脸。

沙画上的图案不是一副普通的图画,而是一个唤醒沉睡魔法的符咒!

雷漠一把抓过景寒的左手,把她吓了一跳。

左手掌心里果然留下了一个圆形模糊的、烫伤过的疤痕。

“你是塔罗占卜师?是那种能通过纸牌钻进别人脑袋里去的占卜师么?你从我的脑袋里看到了什么?......”

她显然知道雷漠在做什么,难道,她的同学里也曾经有过和他一样的人?

沉睡着魔力的银币、会画符咒的少女、能看见鬼魂的中学生......

雷漠的思路有点乱,这些孩子到底是从哪儿来的,他们的父母究竟是谁?他们为什么没有被送进奇莲神秘学院?这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

正当雷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时候,门铃响了。

景寒立刻坐立不安起来,任何不熟悉的动静,似乎都会让她感到紧张。

“别担心,是李度恩。”

雷漠走到玄关去开门,度恩果然站在门前,手里还托着两盒披萨。

“送外卖的已经走了,我刚好饿坏了。”

度恩一脚踏上门槛,却被雷漠堵在了门口。

“怎么了?”

度恩眉头一皱,雷漠不由自主地贴近他的耳朵:

“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屋子里的那个女孩,是个符咒师。”

“你说什么?”

“更糟糕的是,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一个符咒师。”

第四章 遗 物(上)

“你们俩,一个是塔罗占卜师,一个是灵异萨满?”

“没你说得那么复杂,巫师,两个字就够了。”

雷漠和度恩彼此互看了一眼,理所当然地对景寒耸耸肩。

景寒线条丰满的嘴巴长得很大,那排被咬过的齿痕印已渐褪,只剩下一个弱小的凹洞。

“那你们刚才说的,祖传的异秉,是什么意思?”

“血脉传承,比如,雷漠的母亲是赫赫有名的塔罗师,而我的曾祖父是中国第一位萨满。”

“你的意思是,像我这样的人,也可能具有这样的血统?”

“这得看你父母是谁.。”

“我父母?”

景寒顿觉这个话题已经越扯越远了,自从李度恩坐下之后,眼前这两个自称是巫师的家伙,就一边吃着披萨一边跟她解释什么是异秉,什么是玄学、神秘学,如何才能学会使用这些异秉,还有,那个从未听说过的什么奇莲神秘学院,总之,就是为了告诉她,她不是一个普通人,而是具有某项特殊能力的女巫。

短短一个小时,他们俩已经把景寒的脑袋彻彻底底折腾成了一团浆糊。

“这不可能,我父亲只是一个社会工作者,在好几家慈善机构里任职,薪水只够养活我们两个人,我母亲在我刚出生的时候就离开了我,我觉得她的选择完全正确,我父亲是个食古不化的老顽固,连我都受不了他。”

“所以,你压根就没见过你母亲?”

景寒点点头。

“我父亲拒绝跟我谈她的事,小时候是爷爷奶奶把我带大的,我奶奶告诉我,我母亲是个唐卡画师,专门帮古玩店修补破损的西藏唐卡,这支画笔,是她留给我唯一的一件东西。”

景寒当着雷漠和度恩的面,解开胸前的纽扣。

雷漠立刻把头转到一边去。

“你以为我里面没穿衣服么?”

景寒冷不丁冒出一句话来。

雷漠尴尬地把脖子扭正,惊觉一旁的李度恩还在那儿纹丝不动地端坐着,从头到尾好像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景寒发现,雷漠尴尬的时候也会脸红,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雷漠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景寒的胸口,浅蓝色的格子衬衫里头穿着一件淡黄色的T恤衫,她并没有他想像得那么发育不良,相反,她的胸部很丰满,那件半敞的衬衫内里左侧缝着一根长条形的暗袋,上面插着一支毛笔。

景寒抽出笔来给他们看。

“我每件衣服的这个部位都缝着这样的口袋,专门用来插这支笔。”

“所以,这是你的贴身宝贝。”

“没错。”

就是这支笔,启动了银币的魔力。乍一看,也就是支很普通的毛笔,只是,笔毛的颜色有点杂,棕、红、黑、白、灰,五种颜色交织在一起。笔杆是用一整段天然竹子制作而成的,由于保留了竹子本身的年轮痕迹,握在手上并不是很光滑,竹面从头到尾不规则地刻着大大小小镂空的五角星,密密麻麻地连在一起。度恩拿来一碗清水,试着蘸了蘸,过水后的毛笔好像被挑染过一般,散发出五彩油亮的光泽。

“这支笔的年代非常久远,真的很像祖传符咒师所用的画笔。”

度恩一边揣摩一边自言自语。

“依我看,这支笔启动银币的魔力纯粹是一个意外,你既不了解你的异秉,也不了解你的图画,你只想帮他,仅此而已。”…,

雷漠试图帮助景寒把思路理清楚,事实是,肖俊背叛了他们的友情,她并不需要为此付出任何代价。

“可是后来发生的事,让我不得不怀疑是我害死了肖俊。”

“此话怎讲?”

度恩的眼睛还在反反复复、如获至宝地研究着景寒母亲留下的毛笔。

“没过多久,肖俊就成为了学校里赫赫有名的风云人物,几乎没有人不知道他有一枚神奇的银币。”

“那枚银币到底帮他做了什么?”

“帮他找人、找物,一切别人弄丢了、找不到的东西,它都能准确无误地找出来。”

“就像我找到你一样。”

雷漠终于明白银币为何会从他口袋里自动跳出来了。

“只要能够和它建立精神上的链接,它就能读懂你的想法,帮你找到你要的东西。”

“大概就是这样。”

“我一直很担心肖俊会因此而走火入魔,结果,我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就在他自杀的前几天,他打电话给我,说头疼得厉害,整夜整夜睡不着,耳朵里一直有人在跟他说话,他说那枚银币的灵气越敏锐,温度就越高,他很担心它会突然烧起来,于是,他约我在学校楼顶见面,想让我帮他解决这个问题。”

“所以,那天晚上,你其实是和他约好的。”

“我本不想去,打从他成为校园明星那刻起,他就没再搭理过我,可是,我心里又害怕,害怕我沙坑里的那幅画会害死他,我只是跟随自己头脑中闪现的灵感与指令去做,在认识你们之前,对我而言,那是一种可怕的病症,那些稀奇古怪的符号、颜色和图案就像是我脑子里的癌细胞,一经点燃就会自动排列组合,我完全无法控制,那种感觉难受极了,就像体内藏着一只毒蛇猛兽,必须得给它找一个出口,释放它,否则,我就会发疯,就会崩溃,所以我只能把它画出来,画完了,症状才会完全消失,但是,我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又会再来......”

“虽然我和度恩并不是符咒系的学生,但是,至少我可以告诉你,风铃曼陀罗不是你认为的可以去害人的符咒,那只是一把钥匙,一把可以打开魔法的钥匙而已,我认为,很可能是你的异秉感应到了银币沉睡的魔力,才会启动你的灵感,画出这道符来。要学会控制和运用这样的能力,是需要极为专业的系统训练的,所以,这不是你的错。”

“能洗掉它么?我压根就不想要,它已经够折磨我的了。”

雷漠和度恩颇感无奈。

“我们连你的异秉是从哪儿来的都不知道,更别说是把它洗掉了。”

景寒立刻像只泄了气的皮球,瘫倒在沙发上。

“没有用,就算是遇到了你们这样的高手,也没有用,该死的......”

她横在那儿喃喃自语了一会儿,突然又跳了起来。

“雷漠,你刚才说,这不是我的错,指的并不是我的异秉,是么?”

“我的意思是,让肖俊走火入魔,乃至跳楼自杀的罪魁祸首绝对不是你,而是另有其人。”

“什么人?”

“现在还不知道,我和度恩正打算追查下去。”

“那么,除了我之外,你们还有没有什么新的线索?”

雷漠觉得自己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他的脑子都快要被眼前这个叫景寒的女孩给累炸了,于是,他对着度恩两手一摊,起身坐到了沙发的另外一边。

“哦,终于轮到我了吗?”

“你说呢?”

雷漠觉得他实在是多此一举。

第四章 遗 物(中)

度恩立刻从包里捧出两本厚厚的古书和一大叠乱七八糟的稿纸,一股封存过久无人问津的霉味和湿气顿时充满了整间客厅。

“你怎么把书带出来了?”

雷漠看到那两本古籍书,立刻就紧张了起来,度恩得意地打开封面给他看。

两本书的扉页上都粘着一张符咒系的画纸。

景寒好奇地看了一眼,眼睛倏忽一亮:“这图,跟我平时画的还真像啊。”

“你又去勾搭符咒系的学妹了是不是?”

“话不要说得那么难听,肖俊银币上的符文我又看不懂,当然要找个符咒系的学妹帮个忙。”

雷漠鄙视地瞪了他一眼,他还真会利用时间。

“这到底是什么符啊?”

景寒忍不住问雷漠。

“这个图案的名字叫查努曼陀罗,是隐身符咒的一种。”

“难怪你能把书偷出来。”

景寒立刻就明白了。

“光会画符还不够,得会念咒,没有咒语,它也就是一张抽象派的图画而已。”

“现在,我开始有点相信你们真的是巫师了。”

景寒极其认真的表情,差点让度恩嘴里的茶喷到雷漠的脸上去。

“说点正经的吧。”

度恩摊开稿纸,表情不知不觉严肃了起来。

“肖俊的银币,的确不是一块普通的银币。”

度恩打开其中一本萨满系的古籍书,从里面抽出一张破损泛黄的插页放在雷漠和景寒的面前,插页上画着一个和银币正面很类似的图案。

“这个是我能找到最相似的了,根据这本史书的记载,这种萨满图腾,是萨亚护身图腾最原始的图形,专门用来阻止脏东西入侵人体的。”

“什么脏东西?”景寒问道。

“邪灵、恶魔、怨魂、厉鬼、所有冥灵界的超自然生物,它都能屏蔽。”

“这么说,它是具有保护魔力的?”

“应该是,我特地把银币上的图案放大了。”

度恩摊开另一张稿纸。

“你们仔细看,这两张图案唯一的区别,是五角星中间的部分。”

肖俊银币上的五角星,中间的图案是一个很简单像树杈一样的符号。

“这是什么?”

“听说过卢恩符文么?”

景寒和雷漠同时摇了摇头。

“一种非常古老的北欧神秘学符号,卢恩符文一共有二十五个,分别代表着最原始的古代魔法,准确地说,它是一切魔法的源头。卢恩符文,是传说中北欧众神之神奥丁独有的智慧语言,据说,也蕴含着天神宙斯不为人知的降旨密码。”

“每一个卢恩都有不同的意义,并且,蕴含着不可破解的神秘力量,这些力量多半来自于神的旨意,因此,很多都是起到保护作用的,当然,也有可以变成邪恶武器的,历史上,想要用它来改变世界的人比比皆是,希特勒就是其中的一个。”

“所有巫师中,使用这种符文最多的就是卢恩符咒师,那是很古老的魔法,现在的符文早已演变成千变万化的形状,很少有符咒师会单独使用卢恩来画符。”

“那这个符文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个符文叫作奥吉兹,在北欧母语中,奥吉兹的意思是‘菅茅’,一种带有利齿的植物,象征刚硬尖锐,不可侵犯,所以,它的意思是守护。”

“不过,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反面的这个‘F’。”…,

度恩把稿纸翻了个面。

“你们猜猜,这个符号代表什么?”

雷漠和景寒同时缄默。

少顷,景寒的脑海里不知不觉浮现出一个词语。

“信使。”

她忍不住脱口而出。

“你果然是个天生女巫的料。”

度恩不得不佩服景寒与生俱来的符咒师灵感。

“这个符文的学名叫做恩索兹,意思就是信使,传递消息的人。”

“但是,最关键的并不是这些,而是,这枚银币的来源。”

“你查到了它的来源?”

雷漠大为震惊。

度恩摇了摇头,眼神很游离。

一种出乎意料的危机感不知不觉地爬上了他的眉梢。

度恩推开那本萨满图腾古书,把手放在了另一本书上。

“说实话,我无法真正确定它的来源,我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几乎查遍了所有的资料库,最终,在这本《神迹载录》里找到了答案。”

“现在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枚银币不是冥灵界的东西,而是来自神界。”

“神界?这怎么可能?”

“说出来实在令人难以相信,肖俊的银币,很可能是信使之神使用过的物品。”

“谁是信使之神?”

景寒越听越糊涂了。

“宙斯手下,掌管神界所有使节的一位官职不小的天神。”

景寒还是不明白。

“使节,指的是那些传递天神旨意和消息的使者,信使之神就是他们的总监,这么说,你懂了么?”

雷漠不得不用最通俗的方式又解释了一遍。

“如果这枚银币真的是传说中的信使之币,那么,它会被景寒的符咒唤醒,能够让肖俊具有寻人寻物的能力也就不足为奇了,因为,信使之币的魔力就在于帮助信使之神找回那些藏匿于人间纵欲玩乐,或者,被恶鬼附身受困于灵界的天神使节。”

“这就是那天晚上,我为什么会没有任何感应的原因。”

度恩的眼神从未像现在这样凝重、困惑。

“因为我们面对的可能不是一个鬼,而是一个神。”

度恩的话,让雷漠的心着实一路沉到了谷底。

“但是,肖俊是怎么得到这枚信使之币的呢?”

“这个我可以帮忙。”

景寒瞬间反应了过来。

“我带你们去见肖俊的母亲,也许,答案就在她那里。”

第四章 遗 物(下)

黄昏的暮霭渐渐笼罩在小城的上空。

景寒像一只灵敏的小猫,在汹涌的人堆里穿街走巷,雷漠心想,每天放学之后,她就是这样独自一人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这座城市里的,就像他每天这个时候游走于夜市酒吧的塔罗密室之间,等待那些想预知自己或者别人秘密的人。

李度恩习惯性地和他们保持一定的间距,以便觉察灵异的动向。他的工作通常从午夜十二点开始,那些脏东西从来不会在午夜之前现身,只要是度恩管辖的范围,他们绝不敢轻举妄动。萨满都是独行侠,度恩算是个例外,有时候他也会带上几个学弟一起捉鬼,但每次都会把那些学弟吓得半死,因为,胆敢在度恩地盘上撒野的,多半都是道行极深的恶灵。

夜行的路,从人影绰绰变成了形单影只。

肖俊的住处距离明致中学似乎很远,他们走了大约四十五分钟,还尚未感觉到目的地已近,景寒步行的速度极快,人多拥挤的地方似乎总让她感觉很不自在,只有走进小弄堂里的时候她才会放慢脚步。景寒有着“夜行动物”敏锐的嗅觉,雷漠直到与她并肩同行的这一刻,才真正感觉到她是他们的同类。

景寒在一排矮平房前停下了脚步,左顾右盼了一会儿,似乎有些不太确定。雷漠和度恩环顾四周,这一带都是几百年前就该拆迁的低矮陈旧的老房子,一栋接一栋紧紧地挨着,外墙和屋顶因为日久失修而显得残破不堪,屋顶的水管暴露在屋檐下,时不时就会泻下一滩污水,水泥地坑坑洼洼高低不平,损坏的路灯只剩下几处极微弱的余光,他们不得不小心看路,否则随时可能会摔倒。

“好像,是从这里进去才对。”

景寒指着两栋平房中间,那条狭窄到只能一个人通行的小弄深处。

“你确定么?”

度恩很怀疑。

“我确定,就是这里,走到头,就是肖俊母亲的牙科诊所,亮灯的那栋房子就是了。”

雷漠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有一处特别明亮。

“谁会把诊所开在这么一个根本就找不到的地方?”

“他母亲的技术可好了,听说,以前是大医院的牙科主任,因为和领导合不来就辞职出来单干了,很多都是跟了她多年的老病人,所以,生意应该还不错。”

景寒边说边往里走,雷漠和度恩紧随其后。

“诊所的灯灭了。”

度恩忽然叫了一声,景寒停下脚步,和雷漠一块儿抬起头,特别明亮的那一处果然不见了,只剩下半盏路灯忽明忽暗地挂在那里。

景寒继续往前走,雷漠感觉四周的空气忽然变得比刚才要潮湿很多,就连脚下的水泥地也有些不太对劲。

“等一等!”他忍不住叫住了他们。

“度恩,点火看一下地面。”

度恩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打火机,蹲到地上查看。

“雷漠!”

景寒听见度恩叫了雷漠一声,也转身走了回去。

“怎么了?”

只见他们两个面对面蹲在一起,打火机的火苗不停地在地上转来转去。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泥巴?”

度恩小声问雷漠,雷漠沾了一点泥放在鼻子下闻了闻,然后,在指尖上小心地揉开。

“没有硫磺的气味,但是,这水泥是热的。”

“天哪!”…,

景寒这才发现自己脚上的那双CONVERSE帆布鞋已经沾了厚厚一层粘稠的烂泥。

“刚才我们走进来的时候,水泥地还是硬的,怎么到这儿就全烂了?”

“嘘,别出声!”

雷漠在景寒的耳边低语,紧接着,度恩的打火机就啪地一声熄灭了。

银币微微颤动了一下,瞬间又安静了下来。

雷漠走到景寒前面,伸手从口袋里抽出一张牌——

是一张空白牌。

塔罗没有任何感应与信息,他忍不住回过头去看李度恩,度恩也摇摇头,他脖子上的龙骨项链也没有丝毫的动静。

于是,他们决定继续往前走。

终于,看到了那块写着“冯静一私人牙医诊所”的门面,诊所里关着灯,似乎没有人,连着诊所隔壁的是一间重新改建翻新过的小房子,门口停着一部小摩托,墙角还斜靠着一辆山地自行车。

景寒走到小房子前面抬手敲了敲门。

“有人在么?”她对着窗户轻唤。

“冯姨,我是景寒,你在里面么?”

还是无人应答。

景寒回到玄关上,摸索到门前的开关,按了下去,玄关的灯立刻就亮了。

雷漠下意识地往地面上看,屋子和诊所门前的水泥地上漂浮着一股尚未散尽的青烟,他们的双脚都陷在烂泥之中,脚底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刚刚才被融化掉的温度。景寒转动了一下小房子的门把,门被锁上了。度恩独自转身走到诊所门前,再次点燃了打火机,检查诊所的门框,赫然发现,门框上布满了紫色绒毛状的菌类植物,几乎封住了所有空气可以进入的缝隙。

“雷漠!是罗波娜青苔!”

雷漠立刻迎上前去,没错,的确是罗波娜青苔。

“这里刚刚有人来过,景寒,退后一点,我们要把这扇门撞开。”

景寒立刻退后,并感觉到心脏已经跳到了喉咙口。

雷漠用尽全力把门撞开,顷刻间,一股黏湿腐臭的气味扑面而来。

屋里漆黑一片,度恩再度拿出打火机,却怎么也点不起来,景寒在这个时候突然越过了他们的身体,冲进了屋内。

雷漠还来不及叫住她,灯就在一瞬之间全部被点亮了,紧跟着,他便听见景寒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叫。

度恩的脸色顿时煞白,他们同时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

诊所内一半的家具和医疗器材都被融化的水泥给淹没了,地上、墙上、屋顶上布满了已经变异的紫灰色罗波娜青苔,它们和融化的水泥纠缠在一起,八爪鱼一般地向四面八方扭曲、攀爬,直到穿透整个围墙,顺着八爪鱼粗壮的爪须一路向上延伸,一个披头散发身穿白大褂的女人被罗波娜的毒刺荆棘五花大绑地牢牢锁在屋顶的左上角,她浑身上下都被尖锐的荆棘给刺穿了,鲜血淋淋地悬挂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已经死了么?”

景寒浑身颤抖,完全无法动弹了。

雷漠立刻抽出一张宝剑七,合掌封牌——

阿哈,玛塔,卡嘛,努哈!

塔罗牌旋即从雷漠掌中飞出,七把风怒宝剑在纸牌的飞速旋转中逐一射出,飞快地切断了女人身上的毒刺,女人支离破碎的身躯从墙角剥落,度恩在尸体下落的一瞬之间,点燃了幽冥火。

一团红色的怒灵从女人的身体里脱壳而出,幽冥火立刻将怒灵团团围住,定在半空中。…,

度恩默念咒语,怒灵的元魂逐渐现形。

灵魂状态的女人,濒临死亡前的双眸,赫然被惊醒。

她扫了一眼站在她面前的三个人,目光惊慌失措地停在了雷漠的身上。

女人的嘴唇焦急地蠕动着,一遍又一遍,重复着那句话。

她想要说什么?

度恩目不转睛地看着被悬挂在空中的女人。

雷.......漠......快......走......

“雷漠,快走!”

就在度恩脱口而出的一瞬间,滚烫的银币,火焰般跃出雷漠的胸口,怒灵在银币之火的焚烧下魂飞魄散,与此同时,纸牌、祭坛、连同景寒的画笔全都被吸到了半空中,紧跟着,一阵剧烈的天摇地动,地上的水泥顷刻间蛇妖般地扭动了起来。

“雷漠——!”

景寒惊恐地大叫一声。

雷漠低头一看,来不及了,脚下迅速融化的水泥已将他的四肢捆绑,他感到后背一阵奇痒,罗波娜青苔瞬间从背后窜了出来,拦腰将他拖离了地面,整个身体被死死地钉在了墙壁上。

第五章 杀 戮(上)

“雷漠——!雷漠——!”

度恩和景寒混乱的叫喊声在八爪鱼水泥的肆虐中此起彼伏。

雷漠感到青苔的毒素已经从后背的毛孔里渗透进来,除了难以忍受的瘙痒还伴随着灼热的刺痛,塔罗牌散乱地悬浮在空中,雷漠集中念力召唤纸牌。

纸牌迅速汇集成一摞飞到他面前,成扇面打开。

这时,捆绑着他四肢的爪须突然间开始勒紧,雷漠用眼角的余光瞥看手腕上的那圈烂泥,黑紫色的变异罗波娜正迅速地从烂泥里冒出来。

风怒宝剑再度出鞘,可是还没有碰到爪须就被弹了出去。

权杖火封印!

从体内向外烧死它,只有这个办法了。

权杖九立刻飞出牌堆紧贴在雷漠的胸口上,咒语一出,肋骨上的九根权杖即刻由内而外被点燃,刹那间遍布了雷漠的全身。

烧死你!

雷漠用尽所有的念力,但是,体内的毒素已经让他感到力不从心。

“糟了!”

度恩眼看着雷漠的双脚、双手和脖子上的青苔菌毛开始疯狂地生长,变得又尖又硬,度恩清楚地听见了雷漠脉搏跳动的声音。该死的!用不了几分钟,毒刺就会同时刺穿他手腕和脖子上的三处大动脉,必死无疑!度恩已经用了各种办法,他无法上龙爪图腾,也无法控制龙骨祭坛。

再凶猛的恶灵都不曾有过这种力量来控制他的法器。

“有本事你就现身!不管你是鬼是神,我都不会放过你!”

李度恩愤怒地对那个躲在暗处施法的东西大吼大叫,就在这时,他发现空中的祭坛轻微地摇晃了一下。

雷漠的权杖火封印让那家伙分了心,他集中全力想要置雷漠于死地,必定无法全盘顾及,机会来了!

哈卡努嘛!

度恩立即点燃祭坛上的幽冥火,龙骨祭坛果断地散开,紧跟着,汇聚成五个椭圆形的龙脊镣铐。

锁!

度恩双指合并聚集体内所有的真气对准镣铐射了出去。

龙骨立刻飞速旋转,一一扣住雷漠的四肢和脖子,尖利的毒刺硬生生地扎进了白骨之中,刚好挡住雷漠的皮肤。

“雷漠!坚持住!”

雷漠闭上双眼,体内的权杖火就快要熄灭了,一旦青苔入侵,他将会整个被吞噬。

原来,这就是死亡的感觉......

雷漠忍不住咬紧牙关,一阵电击般的剧痛从背后袭来。

“度恩,他快要不行了,他要死了,要死了........怎么办怎么办!”

景寒语无伦次地尖叫。

度恩继续念咒,试图收紧镣铐,将毒刺荆棘拦腰折断。

“啊——!”

雷漠忍无可忍地发出一声痛苦的叫喊,他双脚上的龙脊镣铐轰然粉碎,荆棘毒刺深深地扎进了他的脚踝。

“景寒,你必须做点什么,否则,雷漠就真的要死了!”

度恩大叫。

“不行,我真的不行,我什么都不能做。”

“冷静一点!听我说!”

度恩对着她喊。

“不要去看雷漠,也不要看我,静下心来,我知道这很难,但是你必须试一试听到没有!静下心来,去寻找你的灵感,快啊!”

景寒看着度恩近乎绝望的眼神,深吸一口气。

静下来,必须让自己安静下来。

霎那间,周围所有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景寒闭上了双眼,很快,那些符号、颜色、图案就飞速流动了起来——…,

画笔动了!

度恩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它真的动了!

景寒举起右手伸向空中,闪电般地抓住了飞来的画笔,闭着眼睛在泥地上飞快地作画,陌生的符文在她落笔的瞬间,如烙印般掉进水泥里,向四面八方散开,眨眼之间,符文布满了整间屋子,原本蛇妖般蠕动的罗波娜水泥荆棘顿时失去了控制,更加疯狂地扭动起来,仿佛竭力想要挣脱景寒符咒的束缚。

“景寒,你的符已经把他困住了!念咒啊!”

可是,她不会任何咒语。

度恩的脑袋里同时闪过这句话。

青苔从受困的水泥中迅速退去,汇聚到一起,开始往雷漠的头上爬,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景寒捡起了一块碎骨刺进了自己的掌心,然后将手掌用力压住地上的符文,鲜血迅速深入地下,度恩听见地底深处传来一声含糊而又沉闷的怒吼,房间里的烂泥在景寒的鲜血中全部凝固,连同罗波娜青苔一起,瞬间炸得粉碎。

雷漠的身体终于从墙上掉了下来。

李度恩背着雷漠在暴雨中一路狂奔。

他们究竟经历过多少次这样的逃亡,他已经记不清了,他只知道,这一次,奔跑的尽头将会是一条难以预料的绝径。

景寒一路护送度恩在黑暗中奔驰,她撕开肖俊母亲的那件白大褂,把掌中的伤口扎牢,但是很快就被雨水淋湿了。失血过多让她的视野变得越来越模糊不清,在度恩将雷漠护送到安全地带以前,她必须保持清醒。

“再坚持一下,景寒,就快到了!”

度恩精疲力竭地闯进了学院,宿舍楼门前的台阶险些将他绊倒,景寒及时扶住了他的臂膀,度恩这才发现她的脸上已经毫无血色。

“开门呐!有没有人啊!爱修觉!”

门缝里,灯光终于亮了起来。

“度恩?......”

开门的不是爱修觉,而是元素系导师蒙河。

“雷漠......雷漠受伤了......”

“你们从哪儿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度恩还没来得及回答,景寒的身体就从门框边上滑了下去,蒙河一把抱住了她。

第五章 杀 戮(中)

深夜的奇莲神秘学院里笼罩一股难以名状的骚动不安。

度恩已经明显觉察到校园里的气场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和几个小时前,他到图书馆去的时候已经截然不同。

“她怎么样?”

“流了不少血,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蒙河用热毛巾把景寒的脸擦干净,将她安顿在靠近壁炉的沙发上,外面,雨还在下,壁炉里的火烧得很旺,她很快就会暖和起来。

“那雷漠呢?雷漠要不要紧?”

“脚上的伤口倒不要紧,关键是他体内的毒素,我只能尽力而为。”

“什么叫尽力而为?你必须把他救活!爱修觉在哪儿?还有柏修和塞勒呢?他们都跑去哪儿了?”

“他们有重要的事情要处理,暂时还不能回来......”

“那怎么办?谁来救雷漠?”

度恩发现蒙河的脸色很不对劲,刚才,他一边帮景寒包扎伤口一边听他叙述这几天发生的事,神色变得越来越凝重、担忧。

“是不是学校里也发生了不好的事?”

度恩警觉地问道。

“没有。”

蒙河立即打断了他的话,站起身来,手忙脚乱地从爱修觉的法瓶柜里拿出好几罐解药来。

“他中的是变异罗波娜巫毒,给我点时间,我能治好他......”

蒙河背对着李度恩,看上去有些束手无措。

雷漠依旧昏迷不醒,脸色越来越难看,度恩不再说话,他从未体验过这样的恐惧,于是,他只有相信蒙河,也只能相信他。

可是,蒙河一点把握也没有,眼下,只有爱修觉可以救雷漠,他究竟该怎么办?怎么办才好?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蒙河丢下手里的器皿,跑去开门。

门口站着一个头戴皮帽,身披黑色立领风衣的高个子男人。

“景牧师?”

蒙河倍感吃惊。

高个子男人推门而入,扔掉了手中的雨伞,直径走到壁炉的沙发前面,把手放在景寒的额头上。

契赫玛汝!

男人低声自语。

那是巫医的魔咒!度恩顿时惊觉,立刻起身走到高个子男人的身边,与此同时,景寒苏醒了。

“你怎么会这儿?”

景寒睁开眼,一看见高个子男人就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你失血过多,不要乱动!”

男人严厉地对她说道。

“我的事不用你管。”

“跟我回家。”

男人二话不说抓住了景寒的手腕。

“我不要,不要跟你回去。”

景寒拼命扭捏想要挣脱。

“你都快没命了你知不知道?”

男人忍无可忍地对她怒吼。

“没命又怎样,我的同伴还在那里生死未卜,你让我怎么回去?”

“是不是他活过来了,你就可以跟我回去了?”

景寒蓦地呆住了。

男人回头看了蒙河一眼,蒙河诚恳地对他点头示意。

高个子男人走到雷漠的床边,仔细查看了他的状况,脸色骤变,他站了起来,走到蒙河的跟前。

“他中的不是巫毒,而是神毒,这里没有可以救他的解药。”

“爱修觉呢?那老家伙怎么不在?”

蒙河下意识地看了度恩与景寒一眼,没有回答。

高个子男人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男人回到床边,把手指放在雷漠的脉搏上。

“我需要一把艾草,两捆马齿苋,一点露凝粉,还有木炭灰。”…,

男人的话音刚落,蒙河就把他需要的东西都放在了土陶碗里,男人拿起陶锥把碗里的材料碾碎。

“有现成的回魂水么?”

“有。”

那是巫医专门用来还魂的高汤,度恩大概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了。

“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男人一边嘀咕一边小心翼翼地把回魂水注入土陶碗中:

玛赫,玛汝,契格塔呷!

撒入陶碗里的露凝粉,在魔咒中瞬间融化,陶碗上方腾地冒出一股烟雾。

这时,度恩冷不丁转头去看景寒。

景寒整个人呆如木鸡地站在沙发前面,直愣愣地盯着高个子男人的一举一动。

“把他扶起来。”

度恩立刻上前去,扶起雷漠的身体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男人小心翼翼地将土陶碗里的药水慢慢灌入到雷漠的口中。

“运气好的话,一会儿就没事了,运气不好,半个时辰就死翘翘。”

男人把碗放下的当口,发现了雷漠脚踝上的伤,忍不住打开纱布看了一眼。

“哼,真他妈活见鬼!”

他咬牙切齿地嘟囔着,一副牙根痒痒又极度不屑的样子。

男人抬起头来对度恩说:“把碗里的这些渣滓用纱布包了给他敷上,如果他能活下来,二十四小时内,伤口就会愈合。”然后,他站起身再度走到景寒跟前,“我能做的都做了,现在你可以跟我走了么?”

景寒不知道自己真的是失血过多,还是产生了幻觉,她几乎已经不认得眼前的这个人了。高个子男人拿起沙发上的格子衬衫给她披上,随手捡起地上沾满烂泥的帆布包,拖着景寒的手一脚踢开房门,走了出去。

“他到底是什么人?”

度恩这才缓过神,想起来问蒙河。

“他是景寒的父亲景牧师,当年,他可是我们学校灵医系赫赫有名的巫医,外号‘巫毒王’。”

第五章 杀 戮(下)

雨停了。

景寒一路无语。父亲紧握着她的手,在晨光微曦时终于有了热气,景寒从小就觉得父亲的手很冷,可是今天,他却给了她最需要的温度,她感觉掌心的伤口已经不再那么疼了,就连体内的血液也因此而再度汩汩奔涌了起来。

父女俩在清晨到来之前,回到了位于市中心地段顶层的小公寓里。

父亲一言不发地热着汤,从卧室里也能闻到羊角面包和火腿肠的香味,景寒乖乖地躺在床上,等着他把早餐端过来,奶奶说,当年母亲生病的时候,他也是这么伺候她的,所以,如果她病了,父亲一定也会这么做。

“这碗汤,也被你放了药念了咒么?”

她头也不抬地问他。

“这里面除了牛肉和蔬菜,什么都没有。”

他冷淡地回答。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个巫医?”

“先把东西吃了。”

“你不说,我就不吃。”

他无言以对,脸上堆满了对她没辙的懊恼。

“你怎么知道我在奇莲?”

“你一个晚上都没回家,我就不会担心么?”

“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明知道这世界上有个奇莲神秘学院,还硬是要送我到明致去念书?”

他愁眉深锁,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早就不在那里了,所以,我也不希望我的女儿到那里去。”

“你为什么要离开奇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不需要知道。”

“我已经不小了,再过两年我就成年了,有些事就算你瞒着我,我早晚也会知道,更何况我已经陷入其中,我不会轻易放弃的。”

“你必须放弃!我告诉你,从今往后,不许你再和雷漠、度恩来往,更不许你踏进奇莲半步,你听清楚没有?”

他从来不会这样紧张她,这究竟是为什么?

“我听得很清楚,但是,这不可能,肖俊和他母亲都已经死了,事情比你想像得要严重得多。”

“我的老天,你们根本就不知道究竟是在和谁打交道!”

他胡乱抓着自己的头发,焦虑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恨不得把它整个扯下来。

“谁?你告诉我啊!”

“我怎么知道?”他被景寒逼得越发焦躁了。

“巫医你都能瞒着我,我保管你肚子里还满筐满筐地装着不想让我知道的事呢。从肖俊自杀到现在,这座城市里到处弥漫着死亡的气息,你难道没有感觉么?好,你不说是吧,可以,但是,这件事我绝对会追查到底,你不必警告我该不该和雷漠、度恩他们在一起,幸好我能认识他们,我才知道妈妈根本就不是什么唐卡画师,她和你一样,从来就不是一个普通人,她是个符咒师!”

“你不要胡言乱语。”

“你知道我没有胡说,妈妈特地留下这支画笔给我,就是为了告诉我,我的身体里流着她的血!”

他看着着女儿坚定不移的脸,从未感觉如此地绝望。

“不让你进奇莲,就是想让你做一个普通人,而不要成为和你母亲一样的人,你难道不懂我这都是为了你好么?”

“为我好?你知道我在明致过得是怎样的生活么?我无法控制我的异秉,所以我就变成了别人眼中的怪物,你能理解被人家叫作‘变态’、‘害人精’和‘流浪狗’的滋味么?你能理解,我每天都必须在学校里战战兢兢,无时无刻不防范着我的异秉不要发作而伤及无辜的压力和恐惧么?你根本从来就没有想过我的感受,还说是为了我好?”…,

百般委屈顷刻间把景寒打垮了,自从母亲离开后,她就发誓绝不在父亲面前掉一滴眼泪,可是现在,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就是不希望你变成现在这样,如果你变成了雷漠,或是李度恩,你的人生就将陷入更大的黑暗之中,自古以来,我们这样的人就注定要被凌迟、被火烧、被追杀,现在,你也亲眼看到了,你说,我该怎么选?”

“选择尊重我自己的意愿,这对你有多难?保护我只是你的一个借口,说到底,你就是想要控制我。”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我不想再跟你争论下去!”

父亲无法容忍地站了起来。

景寒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爸爸,你必须听我说完这最后一句话,我发誓,我不会再说第二次。”

女儿的手,何时变得如此坚强?让他毫无反抗、扭转之力?

“如果你执意不让我去学习怎么控制自己的本领,那么,我迟早也会和母亲一样,义无反顾地离开你!”

他不得不承认,下定决心要和雷漠、度恩一起共患难的意志力,让景寒在一夜之间找回了属于自己的信念。

第六章 厄 运(上)

雷漠意外地回到了梦境中——

一望无际的雪山,火辣辣的太阳依然高挂在雪山的顶峰上。

远远望去,山体有些摇晃,狂风大作,仿佛,随时可能会遇到山崩,此刻,没有乌云,没有暴雪,天上高悬的太阳因此而显得尤为不真实。

白皑皑的峭壁上,移动着一个黑点,像是一个人。他奋力地往上攀爬,感觉很熟悉。黑点缓慢地向山头方向逼近。

一个声音盘旋在雷漠的脑海里,呼之欲出。

他知道这是一个濒临死亡边界的梦境,清晰的影像和混沌的直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无法确定那声音究竟是什么。

黑点继续向上移动,一点,一点,坚定不移地移动着。

山峰上会有什么呢?是什么支撑着这个人在如此恶劣的天气里继续攀登?

他很想为他祈祷,祈祷他能顺利到达目的地,然而,突然之间,天崩地裂,一团雪白的雾状泡沫瀑布般从山顶上倾泻而下......

雷漠骤然惊醒。

旋即,一阵剧烈的绞痛和反胃从休眠的身体里释放。

他无法控制地轮番呕吐,淤泥般黑紫色的粘稠状液体不断地从他喉咙里喷出来,那种感觉简直比死还难受。

“慢慢来慢慢来......”

度恩扶着雷漠,蒙河快速地更换地上的脸盆和水桶。

“我......还活着么?”

雷漠虚脱地撑起身子。

“废话!你当然活着,活得好好的。”

度恩瞪着他的眼球除了疲倦之外,还有按捺不住的兴奋。

“蒙河......是你啊......”

“你终于醒了,真是太好了。”

景牧师果然是个神医,雷漠在晌午之前醒了过来,蒙河觉得自己终于可以缓口气了。

“谢谢你......救了我......”

“救你的不是蒙河,是景寒的父亲。”

雷漠用手敲敲自己的脑袋,不太明白。

“度恩,你先照顾他,我叫膳房去弄点吃的给他。”

度恩点点头。

蒙河离开之后,度恩便把昨晚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雷漠。

“真没想到,景寒的父亲是个巫医。”

“说真的,我也吓了一跳,不过,她父亲真的像她说的那样,好恐怖哦,从进来到出去,横竖都板着一张没表情的脸,嘴里动不动就冒出两句脏话。”

雷漠暗自一笑。

“他们父女俩还挺像的。”

“乱讲,我从来没听见景寒说过一句脏话。”

“你认识她多久啊?”

雷漠一句话就让度恩闭了嘴。

“不过,你真得谢谢景寒,若不是她用自己的血来做封印,你恐怕当场就挂掉了。”

“她的伤势要不要紧?”雷漠着实有点担心。

“她爸爸是个巫医,你还担心这个?”

“算我欠他们父女俩一条命。”

“千万别这么想,她父亲是迫于压力才救的你,我看他未必会领情。”

“他不领情也没关系,反正我就是欠了人家的。”

“你说,他会送景寒到这儿来念书么?”

雷漠想了想,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现在,就只剩下一件事没弄明白.......”

度恩知道雷漠指的是什么,正说着,蒙河回来了。

“就吃点清粥小菜,刚解完毒,我怕你消化不了。”

“谢谢。”

雷漠接过托盘的时候瞥了度恩一眼。

李度恩心领神会。

“蒙河,有些事,我们想问你。”

“什么事?”…,

蒙河轻描淡写地回答,顺手整理着被他们折腾了一晚的爱修觉的房间。

“为什么会有神灵要追杀雷漠?”

蒙河蓦然怔住。

“你怎么肯定是神灵做的?”

“昨晚,景寒的父亲亲口对你说的,雷漠中的是神毒,还有......”

度恩与雷漠相视一眼,雷漠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肖俊的银币丢给蒙河。

“这个。”

蒙河看着手中的银币,一脸惊诧。

“这枚银币是从哪儿来的?”

蒙河随即转向李度恩:“你昨天说的故事里,似乎漏掉了最重要的环节,是么?”

度恩若无其事地耸了耸肩:“我可不敢随便碰它,这枚银币随时会烧起来的,目前为止,只有雷漠和景寒拿得了,景寒是开启它魔力的人,至于雷漠,原因不详,奇怪......看样子,你也没事,为什么就我碰不得呢?”

“因为你是萨满。”

蒙河淡定地回答。

“萨满对付的是冥灵界的东西,神界的物品对你当然会有防御,这很正常。”

“这么说,你也认为这是神灵世界的东西?”

雷漠忍不住追问。

蒙河突然间沉默了。

“他就是冲着我来的,我能感觉到。肖俊的母亲只是他设下的一个陷阱,为了引蛇出洞,那条蛇就是我。”

“他到底是谁?”

“坦白说,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从你中毒的情况来看,他很可能是掌管自然界的某个元素系的神灵。”

“蒙河说得没错,这就能解释他召唤的罗波娜为什么会那么厉害了,可是,为什么我们的法术对他一点作用也没有呢?”

“因为他是神。”

雷漠很自然地接过度恩的话,蒙河无比冷静地看着他,并没有反驳的意思。

“但是,景寒的符咒居然能够控制他。”

“那是因为景寒用了人血。”

“你的意思是,他们对人血过敏?”

“这个问题,解释起来有点复杂,但是,你用了一个很简单的词就说明白了。”

蒙河还从未听过有人把这称之为神的“过敏反应”。

“他们之所以会对人血过敏,是因为他们没有灵魂,灵性,是人类最神奇也最原始的能量。”

“那神有什么?什么使他们这么强大?”

“神性,他们唯一具有的就是神性,这是远高于人性的东西,所以才能统领宇宙,答案就这么简单。”

“你的意思是,我们永远不可能与神对抗。”

雷漠终于梳理出蒙河话语背后的意思。

“现在是他们处心积虑要杀我们,难道我们就坐在这里等死么?”

蒙河无言以对,眉心不知不觉打成一个结,他情不自禁,低头去看手心里的那枚银币。

“可是,我不懂,神,自古以来都是人类的守护者,凶灵恶鬼追杀我们,不了解真相的人因为恐惧而对我们进行血腥屠杀,这些我都能理解,我们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与那些邪恶力量对抗,不就是为了回报神对人类的守护,难道不是么?可是现在,为什么,为什么连他们都要将我们赶尽杀绝呢?”

李度恩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敌人在暗处,他们的在明处,而且,还是根本无法对抗的敌人。

“除非,真相背后还有真相。”

雷漠的话让蒙河的心不由自主地颤动起来。

蒙河目不转睛地看着雷漠,深深地为他的命运感到担忧。

第六章 厄 运(中)

晌午的太阳很大,楼顶露台的热浪隔着地面一阵阵地传下来,电扇安静地在客厅里摇摆,水壶里的柠檬冰块叮当作响。

夏天真的来了。

景寒独自一人躺在床上,无聊地下着棋。

窗外,有只麻雀飞过,消失在树枝的绿荫之间。

景寒叹了口气,转身趴在窗台上往楼下看。

楼下的天井里,有个年轻的爸爸在教他的孩子骑脚踏车,小孩很胆怯,动不动就高声尖叫,不远处,有两个很眼熟的影子正慢悠悠地往这边走来。

景寒懒洋洋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两个人,看着看着,突然站了起来。

难道是他们?

景寒使劲揉了揉眼睛,生怕自己看错了。

就在这时,雷漠不经意抬起了头,眼光刚好停在了那栋老公寓的顶楼窗户上。

真的是他!他还活着!还活着!感谢上帝!景寒难以克制内心的激动,雷漠定睛看了她好一会儿,然后,露出一个温热的微笑。

景寒不觉眼眶一热,立刻把身子探出窗外,对他们拼命挥手:

“这里!这里!我在这里!”

雷漠和李度恩还从未进过一个陌生女孩的闺房,尤其是,只有她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两人坐在景寒床边的椅子上,感觉浑身不自在,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景寒穿着一件很卡通的长袖睡衣,光着脚丫乐不可支地在厨房里准备茶点。

“景寒,你别忙了。”度恩忍不住回头叫道,“我真担心她冷不丁又在厨房里晕倒......”接着,他又侧身在雷漠耳边嘀咕。

“我看她精神还不错。”

雷漠随口回了一句,度恩却直摇头。

“千万不可掉以轻心,她那个巫毒王老爸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回来,万一她穿着睡衣倒在厨房里,我们俩又不能不管,然后,手忙脚乱地要把她折腾上床,这时,偏巧她老爸推门进来......靠......你懂的!”

“你会不会想太多了。”

“不会,真不会,我说真的!”

度恩严肃的表情怎么看都觉得有点假。

“喝红茶行么?我们家只有红茶。”

“行,喝什么都可以。”

景寒手里端着个银亮银亮的托盘,上面摆着一套做工精细款式简洁的英式茶具,她小心翼翼地把托盘放在床上,然后,就一屁股坐到床上去了。

“不好意思,我得窝在床上,不然给我老爸看见又要骂了。”

“你本来就该好好躺着休息。”

雷漠看她如此费心,感觉很不好意思。

“没事儿,不就流点血嘛,你都能下地走路了,我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

她边倒茶边轻描淡写地说着。

“我脚上的伤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你父亲的药渣滓可真厉害。”

景寒突然想起什么来,抬起头来瞪着他们俩。

“哦,你们是专程来谢我父亲的,不是来看我的。”

度恩两眼翻白,无可奈何地晃脑袋:

“你们女生,永远都是这样,如果我现在说就是专程来看你的,你又不信了是不是?反正好话坏话全都被你一个人说完了。”

雷漠忍俊不禁,端起茶杯呡了一口。

“你看你看,他笑了,他明明就笑了嘛。”

景寒假装懊恼地指着雷漠的脸。

“我笑,并不代表什么。”

雷漠放下茶杯,对景寒伸出一只手来。

“干嘛?”

“让我看看你的手。”…,

景寒偷偷瞥了度恩一眼,蓦地红了脸,度恩若无其事地把脸撇到一边去。

景寒放下茶壶,把那只包着纱布的手放在雷漠的手上。

雷漠轻轻地解开缠绕的纱布,景寒原本被肖俊的硬币烫伤过的掌心上,又多了一条深深的裂痕,虽然血已经止住了,伤口也开始结痂,但是,在雷漠眼中,那条裂痕还是那么触目惊心。

“为了朋友,你总是那么拼命么?”

他很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

她呆呆地望着他,不说话。

雷漠重新帮她把手包好。

“以后,就算遇到再危急的状况,都不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知道么?”

景寒愣愣地眨了眨眼,不太明白,他这么说究竟是在安慰她还是在教训她?

“为什么不行?早知道这样可以救你,我早就做了。”

“我说不行就不行,因为我是男生,你是女生。”

景寒猛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脸色很不高兴。

“你们瞧不起我。”

“景寒,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们只是担心你......”

“你们担心我不会用法术嘛,但是,我可以学啊!”

她立刻就打断了他的话。

“所以,现在你知道你是谁了?”

度恩好奇地追问道。

“我父亲没有否认我的猜测,我想,我母亲应该就是一个女符咒师,否则,她也不会独独把她的画笔留给我。”

雷漠和度恩面面相觑,果然不出所料。

“那你父亲会答应让你退学,然后送你去奇莲神秘学院么?”

景寒默默思忖片刻,然后,神情低落地摇了摇头。

“我想,我们应该可以说服他。”

度恩无比诧异地看着雷漠的脸,不明白他怎么会那么有把握地对景寒说出这样的话。

“这件事,我可不敢打包票,你没见过她老爸,你根本就不知道。”

度恩的话没错,景寒太了解她父亲了,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太可能。

“好吧,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由我来说服你的父亲。”

雷漠放下茶杯,站起身来。

“如果他不肯来学校,那我就亲自去找他。”

雷漠从口袋里掏出银币抛向空中,然后瞬间接住。

景寒没有再多说什么,她失去了肖俊,却因此而多了两个真正在乎她的朋友,她内心从未涌动过这样的感动,被人信任和呵护的感觉,真好。

从景寒家里走出来的时候,度恩一个人走在前头,不知道在琢磨什么事。走到巷口时,他突然回过头来问雷漠:“刚才,你拉她的手,是怎么回事?”

“我什么时候拉她的手了?”

“你说要看看她的伤口,我当时就觉得怪怪的,真的很怪,你不觉得么?”

雷漠淡然微笑,走过去拍拍度恩的肩膀:“你放心,我对她没有那种感觉。”

“我也没有。”

“是么?”

雷漠盯紧他狡猾的双眸。

“真没有。”

他一脸纯洁的样子还真像那么回事。

“你真的要帮她说服她父亲么?”

“真的。”

“你觉得这合适么?毕竟这是她家里的事。”

“我想为她做点什么。”

“算了吧,你就是不想欠她的人情,我懂。”

雷漠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

真的是这样么?

他忍不住扪心自问。

第六章 厄 运(下)

雷漠和度恩在平安街的十字路分了手,雷漠抛出银币,寻找景牧师的动向,银币把他带到了两公里外的一家名叫暮色之家的老年福利院。

雷漠在老年特护病区的楼道里晃悠,感觉他要找的人就在这附近的哪个病房里,正寻思着,银币就停在了一个身穿白大褂的高个子男人前面。

“你就是景牧师?”

雷漠不动声色地收回了银币。

“雷漠?你怎么会在这里?”

景牧师倍感诧异。

“多亏你的帮助,我才能走到这儿。”

景牧师低头看了一眼他的双脚,伤势似乎已无大碍,于是,他继续拉长那张脸,绕过雷漠的肩膀,大步流星地往前走。

“如果你是特地来感谢我的话,你现在就可以走了。”

“我知道你不需要我的感谢,你是为了景寒才这么做的。”

“你自以为很了解我的女儿是么?”

“我不认为我很了解她,但是至少,我知道她想要什么。”

“鸡同鸭讲!”

“您真的姓景,名叫牧师么?”

他果然冷不防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面对他。

景牧师上上下下打量了雷漠好一会儿,嘴角一歪,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我很忙,你找我到底想要干什么?”

“跟你谈谈。”

“谈什么?”

“谈谈景寒。”

“景寒是我的女儿,而且,我已经警告她不要再跟你们来往,所以,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

“您知道这对她没有用,脚长在她自己身上,她迟早会背着你去奇莲找我们。”

“你!......”

雷漠淡定又倨傲地看着他。

“我只给你十五分钟的时间,把你要说的话说完,我先警告你,时间有限,这一次是我给景寒面子,不会再有下次。”

“您放心,对我来说,一次就够了。”

景牧师眉头一皱,搞不清楚眼前这个少年身上的那种独特的自信,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景牧师带着雷漠穿过福利院的花园小径,在一座无人的凉亭里坐了下来。

雷漠摊开桌布,拿出他的塔罗牌。

“你开什么玩笑?”

雷漠不以为然地对他笑笑。

“我知道你是个很厉害的巫医,但是,我也是个不错的塔罗占卜师。”

他的鼻子连续打了两个哼哼,两手交叉在腋下,压根儿就没有想要摸牌的意思。

两人彼此沉默了一会儿,气氛有点僵持。

“好吧,既然你执意不愿意亲自动手,那就由我来代劳。”

景牧师立即一把按住了他的手:“慢着,你凭什么那么有把握能窥伺到我的隐私?你的直觉媒介是什么?”

“景寒。”

“景寒就是我的媒介。”

景牧师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

“更何况,我并不想窥伺你的隐私,我只想帮景寒解决她一直想知道又害怕知道的那个秘密。”

“什么秘密?”

“关于她母亲的秘密。”

景牧师的神情立刻就变了,他沉思片刻,忽然,松开了手。

“关于景寒母亲的事,我从来就没有对她透露过半句。”

“我知道,景寒告诉我你是个老顽固。”

景牧师无所谓地冷眼看着雷漠。

“你们不过刚刚认识,我不相信你有这个能力,只需要通过景寒留在你脑海里那些信息,就能够感应到她母亲,这绝无可能。”…,

“那就当做一场考试,你在奇莲做导师的时候,也要给学生考试的不是么?“

“我又不是预言系的导师。”

“不管是什么系,对我而言,你就是奇莲的老师,我不介意在你面前得到一个零蛋,何况,结果还不一定。”

“很好,既然你执意要在我面前出丑,那我也不介意浪费这点时间,不过,我还是得提醒你一句,你的机会只有一次。”

“这个问题我刚才已经回答你了,一次,就够。”

“很好,那你还等什么呢?”

他故意不耐烦地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

这时候,雷漠已经静下心来,摒除杂念,目不转睛地看着桌面上的纸牌。

过了大约一分钟,他利落地切了一张牌,放在桌布中央——

一张高塔牌。

雷漠做了一次深呼吸,全神贯注地看着眼前的牌面。

景牧师的脸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明显感觉到一股稳定的极具渗透力的场能开始在他们两人之间循环运转......

雷漠用左手盖住纸牌,沉着地闭上双眼——

红色。

发光的,刺眼的红色......

木柴噼啪的爆裂声隐约响起......

“快走——!”

远处,传来一个女人模糊不清的呼喊。

意识流迷网般在雷漠的脑海深处散开,景寒的脸不知不觉显现出来......那不是她现在的样子.....三岁?还是五岁?无法确定......一个齐耳短发的女孩儿,脸又小又圆,牙牙儿语地对他笑着......刺眼的红色又扰动起来,躲在女孩儿天真无邪的背后,木柴断裂的声音越来越清楚,彷如屋梁即将坍塌的前奏。

是火光!

意念确定的一瞬间,大火真的从女孩儿身后弥漫开去,女孩儿开始哭,从嘤嘤的抽泣变成了襁褓中婴儿声嘶力竭的啼哭。

景寒变成了一个襁褓中的女婴,就在那一刻,火光中出现了一个女人的背影。

“敏修——!”

景牧师的声音从雷漠身后传来——

女人蓦然回首,那双眼睛,那双和景寒一模一样的眼睛。

“带着孩子,快走!不要管我!”

画面迅速缩小,雷漠眼前出现了一座焚烧中的小木屋,屋内,熊熊火舌正疯狂地吞食着屋脊,女人身披一件紫色长袍,独自站在客厅的中央,手握画笔,目光炯炯有神,她身后不远处,靠近壁炉的地方,婴儿床里空空如也。

雷漠紧跟着转过身去——

景牧师惊慌失措地从墙角匍匐过来,一把抱起躺在摇椅边上的女婴,掉头冲向门口,一条巨兽般的火舌立刻将房门反锁,景牧师大叫一声倒在了门口的地毯上。

女人惊恐地回头看了一眼,本能地后退一步,举起了画笔。

雷漠顺着女人的视线往上看,屋顶上盘旋着一团巨大的火焰,火炎被一个比它更大的符咒给镇住了,正企图要竭尽全力摧毁它的束缚,符咒眼看着就要被粉碎,火兽因为能量逐步恢复而显现出了原形——

一张轮廓渐清的男性面孔。

女人眼中的怒火与烈焰融为了一体,她冷峻而又决绝地看着那张很快就要突破封锁的面孔,毅然转身——

画笔飞快地舞动起来,火光中,一个雷漠从未见过的三角形符文凌空出世,伴随女人呢喃的咒语,笔直飞向木屋的门口——

“快走啊——!”

反锁的木门连同地上的景牧师一起,嘭地一声,被符文弹出了屋外。…,

“敏修——!”

景牧师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孩子。

泪水无声地从女人的眼角滑落,火炎发出一阵狂怒的嘶吼,瞬间将她吞噬。

雷漠在通体冷汗中惊醒了过来,发现自己的背部异常燥热。

景牧师在他身上闻到了一股木炭被烧焦的气味。

“你,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雷漠的样子让他有种时空错位的感觉,难道,他真的回去了当年的现场?

景牧师不敢相信,无论如何,都不相信。

雷漠迅速收起桌上的纸牌,一言不发地离席而去。

“喂!喂!你给我站住!”

景牧师在他背后叫道。

“你还没告诉我你看到什么了!”

雷漠迫不及待地奔跑起来。

一切不是他料想的那样,完全不是。

景寒的母亲为了救她的女儿而葬身火海。

她很久以前就已经死了,而且,是为了景寒而死的。

厄运般恐怖的阴影,像一把生锈的镣铐,将雷漠的心牢牢锁住。

第七章 意 外(上)

“蒙河不放心你,雷图又不在家,他要你今晚回学校睡。”

度恩在电话里对雷漠说。

“我过会儿就回来。”

“你现在人在哪儿?”

“我在景寒家附近的小饭馆里吃东西。”

度恩听他的口气觉得有些古怪。

“见到那个老顽固了么?”

“见了。”

“结果怎么样?”

雷漠不说话。

“我早说他不会理你。”

度恩觉得那是意料中的事,没什么好多想的,眼下,他正对着一堆千疮百孔的龙骨一筹莫展。

“唉......”

“你干嘛唉声叹气?”

“你的伤是好了,可我的龙骨祭坛该怎么办呢?”

“很严重么?”

“都散了架了......”

“恐怕得找若尔帮你修才行。”

“我去萨满系找过他了,他也不在学校,各系的头号人物都不在。”

“哦?”

“很蹊跷吧?”

“是有点蹊跷......”

“他们肯定有事瞒着我们。”

“你指的他们是谁?”

“当然是爱修觉他们啊。”

导师们在一夜之间无故消失,只留下蒙河一个人留守,这种情况,本来就很不寻常。从昨晚到现在,蒙河的各种反应,已经让雷漠和度恩感觉到了不明危机的逼近,蒙河显然是知道什么的,确切地说,学校里的那些导师们大概都知道一些。

究竟是什么天大的秘密,让他们如此难以启齿呢?

雷漠觉得度恩心里和他一样,有太多的疑问,事到如今,除了彼此,他们更担心自己的家人。雷图将近两个多月没有半点消息,而李度恩的父母也从未在出门度假的时候连个招呼也不打。雷漠的脑海里又不自觉地闪现出景寒儿时的遭遇。如果,这无法预知的杀戮并不是现在才开始的,而是从很久以前就早已潜伏在他们四周,那么,现在的状况只可能比以前更坏。

他匆匆挂断了度恩的电话,终究没把自己和景牧师之间发生的事告诉他。

雷漠独自靠墙站在景寒家巷口的一盏路灯的暗影之下,来来往往,几乎没有人发现他。他百无聊赖地点燃一支香烟,看着暗处微小的火星慢慢地燃烧,他想着,如果在这支烟燃尽之前,能够想出一个更好的方法来告诉景寒关于她母亲的事,他就毫不犹豫地打通她的电话。

大约七点的时候,景寒独自下楼倒垃圾,走过巷口那盏破路灯的时候,发现地上有小半截还在燃烧的烟头,便随手掐灭了丢进垃圾袋,一起扔掉了。

雷漠回到奇莲的时候,已是晚上九点。

爱修觉房间里的灯还亮着,想必度恩也还没有回家。雷漠沿着预言系的阶梯拾级而上,夜修归来的学生们嬉笑打闹着在他身边跑过。路过塔罗教室的时候,他的耳畔响起了希伯来圣音优美的诵曲,金色黎明塔罗油画庄严肃穆地挂在教室的最中央,书桌上整齐地铺展着各种手工缝制的塔罗垫布,那一刻,雷漠看见了自己,就坐在第一排最不起眼的那个位子上,细小的双手不断地洗牌、发牌、展牌,一不小心就会散落一地。

一个陌生的男孩不经意路过,从门缝里捡起一张递给他。

那个男孩就是李度恩。

雷漠不禁回忆,自己在学校的塔罗会馆里留下过多少亲手绘制的塔罗牌?那些研修时孜孜不倦的勤奋、对神秘学奥义如饥似渴的激情究竟是在什么时候、被什么东西逐渐磨化掉的?回首往昔,那段孤独却也无忧无虑的日子,是何等地宝贵。…,

而今,只留下这套幻影塔罗,也只有这套牌能唤醒他从未有过的直觉感应,那是他母亲生前用过的最后一副塔罗牌。雷漠不觉思忖,在奇莲神秘学院里,到底有多少孩子像他和景寒一样,对父母的记忆只剩下一件遗物?又有多少父母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而被迫牺牲的呢?无论是百年还是千年,只要你是巫师,就永远无法摆脱这样的命运么?

“生日快乐!”

雷漠的思绪突然被迎面而来的彩带枪射得乱七八糟。

爱修觉房间的门大开,屋内装灯结彩,度恩、景寒和蒙河头上都戴着一只滑稽可笑的尖头生日帽,三个人手持喷罐和彩带枪满脸笑容地站在他面前。

“你们到底在搞什么?”

“为你过生日啊,十八岁,总要庆祝一下的。”

“拜托,我的生日早过了。”

“是我的主意。”

蒙河有些不好意思擅自做主,他也知道雷漠不喜欢玩这套。

“死里逃生,怎么都该庆祝一下的。”

雷漠走进室内,一眼就看见桌上放着一只超级傻冒的奶油蛋糕,上面插着两根18岁的生日蜡烛,转头瞪了度恩一眼。

“你怎么知道蛋糕是我买的?”

度恩挠挠头皮有点窘,蒙河临时起意,蛋糕店早就打烊了,好不容易找到一家,也就剩下这一只了。

“没关系,我带了手工面条来哦,度恩说你最喜欢吃那种宽面了。”

景寒无所谓地开始张罗刀叉和餐盘。

“我已经吃过一碗面了。”

而且,就在你家门口。

这句话,雷漠没敢说出口。

“那就留着明天吃呗。”

“你家老顽固今天不用看着你么?”

“脚长在我自己腿上,他能管得了么?”

景寒的话让雷漠不禁会心一笑。

雷漠被他们三个压在沙发上,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被迅速整成了一副寿星的标准模样,景寒和度恩兴高采烈地跑进爱修觉的小厨房,蒙河从柜子里拿出一瓶红酒。

“那瓶二十五年的可是爱修觉的宝贝,我劝你最好不要开。”

“我们说好在你生日那天开的,所有的学生里,爱修觉对你最偏爱,这个大家都知道。”

“坦白说,我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好学生。”

雷漠有些感慨,爱修觉的确对他视如己出,他们之间的感情很特别。

“雷漠,我想搬来你家,你愿意收留我么?”

景寒突然从厨房里探出脑袋来。

“为什么是我家?度恩家比我家大多了。”

“你家离奇莲比较近啊,上学方便。”

“你父亲答应让你来这儿上学了?”

“我不打算告诉他。”

“我劝你别太冲动,有话好好说,毕竟他是你爸爸。”

度恩忍不住插了嘴,蒙河低头笑笑,显然,他也觉得景寒入校这件事,必须得征得景牧师的同意。

“我跟他没法沟通!”

景寒气急败坏地走出来,一口气喝掉一杯红酒。

“小姐,好酒不是这样喝的......”

景寒白了雷漠一眼,抓起桌上的酒瓶就倒。

“还来,这真的很浪费......”

蒙河阻止了雷漠去夺景寒手里的红酒瓶,他看了雷漠一眼,微微一笑,意思是,随她去吧,雷漠无奈,只好作罢。

“我最受不了的就是,连我妈的的名字都不许提,你说这有道理么?我在学校里出事的时候,他就说要转学,我跟他说,问题不解决,转到哪儿都一样,他居然叫我不要再画画了,我妈就留给我这支画笔,你们来评评理嘛......”…,

景寒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这时,度恩把面条端了出来,看到景寒那么激动,只得从她背后偷偷地绕过去。

“不收留我就算了。”

雷漠和度恩相互眨眨眼,不敢贸然接话。

“你们一点都不够朋友!”

她吸吸鼻子,甩甩手。

“其实,我们家还有一间保姆房。”

度恩弱弱地接了一句。

“保姆房就保姆房,配备怎么样?”

“标间,四星水准,月租200,不包三餐。”

“成交!”她立马拍桌子。

“我看,要不直接贴给她500块,包吃包住算了......”

雷漠说完立刻从沙发上跳起来,撒腿就跑,景寒一把抓起沙发上的靠枕丢过去:

“钟点工一个小时15块,你以为我是白痴啊!”

度恩和蒙河忍俊不禁笑起来,眼下,雷漠的生日派对总算是有了一点欢乐的气氛。

景寒喝了两杯酒,脸颊绯红,明显有些醉了,一屁股坐了下来。

“对了雷漠,你老爸生日那天有没有打电话给你?”

“没有。”

雷漠边切蛋糕边回答。

景寒转回头看看度恩又看看蒙河,意识到这个问题问得有些不合时宜。

“可能收讯不好吧,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也不可能有网络的。”

雷漠噗一口把蜡烛吹灭。

“你总是帮他找各种理由。”

度恩不经意的抱怨让雷漠约莫想起生日那天,他一起床就坐在沙发上等雷图的电话,如果不是因为遭遇肖俊自杀的事,他恐怕也不会到度恩家去,而是守在自己家的电话旁边等一个晚上。

大家相对无语地坐了一会儿,景寒明显感觉到刚才好不容易挑起的欢乐气氛,转眼又不见了踪影。

“你们都怎么了嘛?”

“没什么。”

度恩假装很自然也对她笑了笑。

“蛋糕和面条都吃完了,我们接下来做什么呢?”

“下棋吧,爱修觉最喜欢和雷漠下棋了。”

“可惜他不在。”

雷漠不自觉地说道。

“我也喜欢下棋,我跟你下。”

“我有点累,想睡一会儿。”

蒙河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雷漠,他的脸色的确有些苍白。

“我陪你下吧,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度恩对景寒做了个鬼脸,景寒用手揉揉鼻头,算是勉强答应。

雷漠看他们下了一盘,景寒每到将军的时候都会“哈!”地叫出声来。然后,他便站起身,帮蒙河一起收拾餐具,拿进厨房去洗,这期间,他们听见景寒连续哈了两次,看样子,今晚度恩损失惨重。

“你看,有月亮呢。”

蒙河指指窗外,雷漠放眼望去,星光点点的天幕上果然挂着一轮明月。

“雷漠——!度恩已经把一个月的饭钱都输掉啦!”

景寒大声对着厨房喊,蒙河与雷漠彼此相视而笑。

“如果每天,都像现在这样宁静自在,那该有多好。”

雷漠低声说道。

蒙河无语,月光溜进了厨房,游弋在水槽的阳台上方。

“去睡吧,你需要休息。”

蒙河拍拍雷漠的肩膀,雷漠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点点头。

“他爸爸每次都这样么?”

走过客厅时,他听见景寒悄悄地问度恩。

“也没这么过分,雷图以前每天也都会打一通电话回家的。”

雷漠走进卧室,木讷地关上门,背靠在墙边站了一会儿,那一刻,爱修觉的房间显得格外地安静。数日来,对父亲雷图渺无音讯的担忧,犹如一块松绑的泡沫,再次悄然浮出海面。

不知道为什么,雷漠内心那种很不祥的预感在这个多余的生日派对结束之后,变得越发让人笃信。于是,他摸出手机又搜索了一遍,还是没有父亲的任何消息,时间再次慢慢靠近十二点,雷图到底会不会如期归来,他真的一点把握也没有。

第七章 意 外(下)

雷漠进了卧室之后,蒙河、度恩和景寒反倒一点睡意也没有了。

景寒因为光喝酒没吃什么东西,这会儿肚子又饿了起来,嚷嚷着要出去买夜宵,度恩立刻从爱修觉的冰箱里端出一只裸鸡,把蒙河和景寒吓了一跳。

“你什么时候放进去的?我怎么不知道?”

蒙河一点印象也没有,这两个孩子当真是把爱修觉的房间当成自己的家了。

“烤鸡配红酒,我就是这么想的,谁知道这里会没烤箱。”

“没烤箱可以做别的口味嘛。”

“你会做么?”

两人异口同声地问景寒。

“有电饭煲我就能做。”

厨房里乒乒乓乓折腾了好一会儿,二十分钟之后,景寒香喷喷的葱油鸡端上了桌。

景寒看见李度恩狼吞虎咽的样子很有成就感,相比之下,蒙河的小斟小酌显得有些勉为其难。

“说真的,你手艺真不错。”

“那是。”

“你想去雷漠家,是为了给他煮饭吧。”

吃到一半,度恩突然凑到景寒耳边嘀咕道。

“你说什么?”

“女生一遇到自己喜欢的男生,就想要给他煮饭,真没想到你也是这种人。”

蒙河皱皱眉,看看眼前这两个孩子,貌似听不太懂他们在说什么。

“胡说八道什么呀!”

景寒脸颊上的红酒晕蓦地散开,一直溜到了脖子下面。

“放心吧,我不会跟他抢,你不是我的菜。”

李度恩很讲义气地对她笑着。

眼看着和谐的气氛又要发生逆转,幸好,被爱修觉桌上的电话铃声给打断了。

蒙河走到客厅的书桌前面,拿起话筒。

这时,卧室的门开了,雷漠披着外套走了出来,也许是铃声把他吵醒了,但是,他看上似乎并没有真的睡过。

“你怎么起来了?”

雷漠没有回答度恩的话,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蒙河面对窗户的背影上。

少顷,蒙河转过身来,挂断了电话,抬头的瞬间,与雷漠的目光不期而遇。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度恩警觉地走上前去。

“雷漠,你必须在24小时之内赶到索马岛。”

“索马岛?不是安吉利曼尼么?”

雷漠不知所措的声音按耐不住地颤抖了起来,不祥的梦境再次闪过他的脑海,他感到心脏难以负荷。

李度恩见蒙河的眉头越锁越紧,心就越发下沉。

“不,不是安吉利曼尼。”

“是一个叫索马岛的地方。”

“他们在那儿的雪山上,发现了你父亲的尸体。”

度恩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本能地握住了雷漠手。

雷漠的手冷若冰霜,就连脉搏也全然静止了。

一段浑浑噩噩的旅程。

雷漠无数次睡去,又无数次醒来,度恩最后一次把他摇醒时,飞机已经降落在大马沙巴的亚庇机场。

来机场接他们的是一个满脸大胡子的矮个男人,操着一口马来话。大胡子带着他们驱车进入郊外的一片森林,一路上,度恩就着手电筒在谷歌地图上搜寻索马岛的位置,结果却发现,那上面根本就没有它所存在的标记。

蒙河是唯一能和大胡子沟通的人。他们说着听不懂的陌生语言,焦急地讨论着接下来的行程。车子在穿越森林的途中突然停了下来。大胡子把车灯打亮,雷漠和度恩开门下车,立刻被眼前的景象给震住了。原来,密林深处,还隐藏着一个更小的飞机场。车灯明晃晃地照射在排列整齐的黑色直升机的尾翼上。…,

“我们究竟要去哪里?”度恩忍不住问蒙河。

“这里离岛屿还有一段跨海飞行的距离,我们必须在明天中午以前抵达索马岛,否则就赶不上雷漠父亲的葬礼了。”

葬礼?谁会在岛上帮雷图举行葬礼?

雷漠僵直麻木的思绪针刺般地触动了一下。

大胡子男人走到一架尾翼刻着贝壳图案的直升机前,打开驾驶座的舱门。雷漠觉察到那个图案是玛雅数字的“0”,度恩也发现了,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果然,所有的飞机尾部,都刻有类似的图案,从“0”到“10”,总共十架。情况越来越难以预料,从上飞机到现在,除了蒙河和大胡子,他们没有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雷漠无法想像,此时此刻,正在处理他父亲后事的会是些什么人?他唯一能够肯定的是,他们绝不会是他的家人。

他已经没有家人了,从这一刻开始,他变成一个真正的孤儿。

一路上,雷漠的思绪在半梦半醒中游走,过去的岁月,模模糊糊地在他脑海里重塑。父亲出生在一个很富有的人家,但是,自从雷漠出生那天起,亲戚们就决定和他老死不相往来,他们一直希望父亲能够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女人,但是,他却选择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塔罗占卜师做妻子。在雷漠的记忆里,父亲是一个时时刻刻都沉浸在冒险亢奋中的男人,就算他们相依为命了数十年,父子感情依旧很平淡,很多时候,他更想念自己的母亲——那个有着深褐色明眸的无比温柔美丽的女人。

直升机冉冉升起。

雷漠在飞机螺旋桨巨大的轰鸣声中想起了父亲离家时的容貌,他穿着一件旧皮袄,那是他第一次遇见母亲时穿的衣服,这些年,每次出门探险他都只穿这件旧皮袄,他说,这件衣服会给他带来好运。父亲嘴角带着一丝惬意的微笑,站在家门前对他挥挥手:

“我会赶回来给你过生日。”

他对他说。

“十八岁,我一定会回来。”

父亲的声音那么清晰,又那么地不真实。他以为他会在某个野人部落里喝着椰子酒跳着蛮牛舞,他也知道,总有一天,他会和母亲一样,突然消失在地球的某个地方,但是,不该是今天、现在。

机尾发出一声异常的巨响。

飞到半空的直升机忽然失控地摇晃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回事?”

度恩紧紧抓住座椅的把手,机身更加剧烈地上下、左右震动。

雷漠口袋里的塔罗牌啪啪作响。

“他来了,那个可怕的家伙,他就在我们附近。”

大胡子听不懂雷漠在说什么,只能不停地胡乱按钮,全然束手无策。

蒙河迅速看了一眼已经陷入一片混乱的仪表盘,缓缓地抬头仰望——

机舱外,朝光微显的天空中悬浮着一团黑压压的浊云,正迅速地向他们逼近。

他果然来了。

蒙河立刻松开了自己的保险带。

“蒙河!你干什么,危险啊!”

度恩只看见蒙河的手指在他的额头上闪了一下,就瞬间失去了知觉,紧跟着,是雷漠,最后,是大胡子。

阿卡玛娜,库哈!

蒙河双手平举,身体脱离了座椅飘向半空,一道刺目的金光从蒙河体内迸发而出,掩盖了整个天空。

螺旋桨瞬间停止了转动。

第八章 葬 礼(上)

一道金光穿透了黑色的云层,黑云突变,散出一道银白色的光圈。

金银两光互相缠绕交织成彗星燃烧的尾羽,俯冲坠落,消失在密林深处。

时间,在那一刹那被凝固。

黑色的直升机停在半空,舱内,雷漠、度恩和大胡子昏睡不醒,四周一片静默,晨光就像是刚刚冒出水壶的蒸汽,烟雾状地静止在地球的另一端。密林里阒寂无声,树叶、尘埃、露水全部悬浮在半空中,一只正在觅食的花栗鼠,咀嚼的小嘴里半颗果仁碎了一半。

银色光圈堕入一片沼泽的淤泥之中,淤泥搅拌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涡洞,一团污浊粘稠的泥丘从涡洞里冒了出来,逐渐变幻成一个灰褐色的人形。

“蒙河,好久不见。”

泥型人嘴边露出一抹腐臭阴毒的笑容。

金光瞬间幻化成蒙河的神型,他木须长发垂肩,身披金色袍缕,神情肃穆地注视着矗立在泥沼中的土神,涅柯。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看来,你们人手不够啊,还是,哪个守门的偷懒了?”

涅柯豁开嘴角,露出一排乌黑的牙齿。

“摩亚呢?”

“水神忙得很,这里天灾人祸那么多,哪里顾得上跟我下来玩?”

“谁都知道,你们俩比连体婴还要让人恶心,哼,变异罗波娜,如果没有摩亚那个贱女人帮你的忙,你真以为能打败那三个孩子么?”

涅柯大笑。

“爱修觉的学徒的确厉害,尤其是那个叫雷漠的,但是,你不要忘了,我是神,他们是人,如果不是那女孩儿的血气伤了摩亚,他们早就死了。我真的很好奇,你们的人都跑去哪儿了?只留下你这么个和我差不多级别的风木神坐镇,有个屁用?”

蒙河神色镇定,波澜不惊。

“你有多少本事,大家都清楚,更何况,中了人血可不是开玩笑的,摩亚还没复原,否则你也不会一个人单枪匹马跑来拦截,我劝你最好现在就收手。”

“本来以为,拧掉机翼和螺旋桨就完事儿了。”

“说到底,你也就这点本事。”

涅柯脸上的泥沙开始冒烟,似乎有些被他激怒,但转眼又平复了下来。

“没想到你居然会为了救人而现身,看来,跟人打交道太久,难免会动感情,一动感情,你的法器就等于是废物。我真不明白,好好的天神不做,偏要套个低级生物的破皮囊去保护这帮无知愚蠢的小孩,这究竟有什么意义?”

“你们有你们的天命要遵循,我们有我们的信念要维护,自古以来,就不需要解释。”

“哼,普罗米修斯食古不化的信徒。”

“随你怎么说都可以,要么离开,要么动手,你最好快点做个决定。”

“嗯,让我想想,自从上次红海一战之后,你我真的好久没交手了,不如,一起玩玩!”

涅柯话音刚落,就化身为泥陷入潭中,紧接着,沼泽的涡洞便开始剧烈地盘旋上升变成了一个无比尖锐的锥体,泥锥爆裂,幻化成无数个相同形状的利器,雨点般迎面射向蒙河。

蒙河举起右手,默念咒语——

森林里所有静止的树叶都颤动了起来,一股巨大的旋风席地而起,风卷之处,泥土瞬间被风化成沙,涅柯的利器立刻纷纷坠落,与此同时,蒙河感到身体开始下沉,他低头一看,涅柯已经召唤出泥沼兽将他的双脚死死咬住,往地底下拖,旋风立即钻入了地下,将涅柯的泥沼兽风化成两块丑陋的巨石。…,

涅柯过瘾的疯笑声回荡在丛林上空。

“没有法器,也能召唤蚀化龙卷风,你果然进阶了,可是,把我的泥兽变成两块石头,你也没办法动弹。”

蒙河的双脚膝盖以下都被封在巨石之间,的确动弹不得,他预感到了涅柯的预谋,就在他再度施法的一瞬之间,槐风琉璃塔从蒙河的背后一跃而出,涅柯大惊,他没想到蒙河竟然可以在这里使用他的法器,“树妖魔咒”一出,被槐木柳枝缠绕的琉璃塔水晶便折射出七道凌光,矗立在蒙河四周的七棵参天大树被凌光连根拔起,幻化成七把芒刺四射的树妖剑狠狠地插入巨石之中,巨石爆裂,蒙河轻盈地腾空而起,琉璃塔稳稳地落在掌心中,与此同时,七把树妖剑恢复成七棵大树朝涅柯的沼泽飞去,涅柯扭曲的头颅还没来得及从泥地里冒泡,沼泽就被七棵从天而降的巨型树根给填满了。

蒙河收回琉璃塔的同时恢复了人形。

“打架,也得看看是谁的地盘,下次,记得找个大一点的沼泽地!”

蒙河对着树根处无力扭动的那滩烂泥巴说道,一个转身,消失在林间。

花栗鼠咔嚓一口咬下果仁,飞快地咀嚼起来。

雷漠骤然惊醒,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温湿的草地上。

阳光刺眼地在密密麻麻的芭蕉叶之间摇曳,雷漠从地上爬起来,不知身在何处,头脑里一片空白。

“度恩!”

他回头叫了一声。

“蒙河!”

回声空荡荡地盘旋片刻,然后消失。

雷漠独自穿梭在树林里,满头大汗,感觉越来越热,他仔细查看四周的植物,蹲下来摸了摸脚下,是明显的亚热带泥土。

“雷漠——!”

是度恩的声音!

“雷漠,你在哪儿?”

“我在这儿!”

雷漠拨开林间树叶,循声跑去,不远处,出现了一块空地,一架破损冒烟的黑色直升机停在那里。

“雷漠!”

蒙河和大胡子同时从报废的机尾后面走出来,紧跟着,度恩也从对面的树林里跑了出来。

“大家都没事么?”

“没事,飞机在半道上突然发生了故障,只能紧急迫降,多亏了大胡子。”

大胡子不知所措地用手比划了一番,嘴里叽里咕噜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看上去似乎还是很紧张,蒙河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慢慢地安静下来。

度恩和雷漠面面相觑,只觉如梦初醒。

“我们现在在哪儿?”

雷漠懵懂地问道。

“应该是在岛上的某个地方,我知道怎么走,但是,我们需要一辆吉普车。”

正当大家背起行囊准备离开这里的时候,密林中忽然传来女人空灵的吟唱。

度恩竖起耳朵仔细聆听,感觉似曾相识......

“好像是魂铃曲。”

四个人彼此看了一眼,决定一探究竟。

雷漠走在最前面,胸前的纸牌又开始有些蠢蠢欲动,随着吟唱声越近越响,纸牌也就跟着安静了下来。

密林深处一片椰林环绕的草地上,围着一群身穿白色羽纱的女人。

雷漠顿觉恍惚,曾几何时,在梦中他来过这里,母亲就是穿着和她们一样的衣服在这椰林草地间翩翩起舞。

“她们在做什么?”

雷漠低声问一旁的度恩。

“看上去像是一个超度的仪式。”

他们站在外圈不远的地方,似乎没有引起她们的注意。…,

那些人看上去很年轻,仔细观察,不难发现那里面也站着几个男子,个个都长得很漂亮,穿着同样的白色纱袍,戴着相同的流苏礼帽。祭奠仪式看上去很复杂,里面有好几个是高阶位的萨满,他们轻声吟唱着天籁般的歌曲,手捧祭坛,祭坛上的幽冥火幻化出一个又一个用来净化人灵魂的摇魂符。

雷漠隐约感觉到度恩血管中因亢奋而迅速流动起来的血液,他显然是感应到了那些萨满强大的气场。这时,一位身穿棕色长袍的女子走到了草地的最中央,其余的人自然而然地后退,围成一个圈。女子张开双臂,感受着大自然的气息,地面上的光影开始移动,慢慢地投射到中间微微隆起的草皮上,风从四面八方聚拢来,暖暖的,带着一点点海岸的潮湿,吹动着周围的树叶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度恩的脑袋悄悄地凑近了雷漠的耳朵:

“不知道谁有这么大的排场,还请了个元素师亲自来为亡灵祈福。”

正说着,明亮的天空中落下一片白色的花瓣,度恩随手一接,花瓣立刻就融化成水。

“是花瓣雪。”

顷刻间,密林里雪花纷飞。

雷漠完全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住了,那位身穿棕色长袍的女子果然是一位法力高深的元素师。

花瓣雪层层覆盖在草皮上方,显得无比庄严、宁静,草地中间的泥土开始融化陷落,一个男人的身体渐渐从土穴中浮现出来,元素师将手中不知名的植物粉末均匀地挥洒在他的周围,少顷,遍地的小雏菊在男人四周的泥土上竞相盛开。

雷漠情不自禁,一步一步向前迈进,直到看清平躺在草地上的那个人。

男人面目安详地沉睡着,毫发无伤,身上依旧穿着离家时的那件旧皮袄。

“爸爸......”

他木讷地喃喃自语。

失魂落魄的雷漠,霎那间清醒了过来。

“雷图!雷图!”

他哭喊着父亲的名字,整个人,彻底崩溃了。蒙河叫了雷漠一声,度恩一个箭步冲上前,从背后拦腰抱住了他奋不顾身的身体。

“放开我!不要碰他,不许你们碰他,放开我!”

雷漠歇斯底里疯狂地叫喊、挣扎。

雷图的灵魂在温暖洁净的光束中缓缓升起,眼看着他的身体就要和鲜花一起被埋入土穴中。

“爸爸!爸爸!”

雷漠不顾一切挣脱度恩的手,踉跄地往白色人形的草地中间跑去。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父亲灵魂的刹那间,一个黑色的影子一闪而过。

雷漠瞬间昏倒在地。

第八章 葬 礼(下)

篝火忽明忽暗地在狭隘的视野间闪烁。

昏沉沉的头疼,渐隐遁失在太阳穴深处。

不想醒。

最好永远都不要再醒过来......

雷漠闭上眼,狭隘的视野再次闭合成一片黑暗。

葬礼,这是昏迷之前最后的记忆。现在,哪儿也不想去,就想停在那里,停在父亲的灵魂还尚未消失之前,他可以亲手抚摸他冰冷脸庞告诉他“我来了”的那一刻。

事实上,他失去了那一刻。

抑或,从未有过。

他清楚地知道,父亲已经不在了,就连灵魂也完成了净化和超度,去了他该去的地方。那里是怎样的光景?他还会不会记得他们在一起的那些时光?还是,他已经如愿以偿地和母亲厮守在一起,就此不再有任何牵挂?

温暖,带着一丝阴寒的温暖。

雷漠在寒气中微微颤栗,篝火的热度和不知从何而来的寒冷在他体内水乳交融地结合,一种从未有过的极放松的舒适感,像输入静脉的药液,流遍了他的全身。

他不得不醒来,因为,他想知道,那是否就是死亡的感觉。

他发现自己躺在帐篷的睡袋里,上面还盖着一条野外御寒的毛毯,帐篷上倒映着外面的篝火,以及围坐在篝火旁的那两个人。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走出这片林子?”

“明天,明天一大早就有人从城里开吉普车来接我们。”

他听见李度恩和蒙河低声地说着话。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问那些人了么?”

片刻的沉默。

“雪崩来得很突然,没有一点征兆,这座雪山已经很久没发生过这么巨大的雪崩了,雷图的父亲正在登峰,差一点就到山顶了。巡逻队在山上搜寻了很久才在半山腰的一个洞穴的雪堆里找到他的尸体,他们用了各种办法,都没能让他苏醒过来。”

“冒险家雷图长眠在神秘岛屿的雪窟中,环球地理杂志的标语应该会这么写。”

“我想,他并不在乎他们会写些什么,而且,你也不该在这时候说这个,雷漠听见了会更加难过。”

“我不是故意的,但是,面对这样的结果,我难免对雷图会有这样的恨意。”

“他不该抛下雷漠一个人到这里来,来干什么呢?就为了那些日耳曼人的头骨?他不该随便编个岛屿的名字来骗雷漠,更不该答应他一定会回来陪他过生日,你看看这个地方,明明是热带雨林气候,为什么还会有一座冰雪覆盖常年不化的雪山?这个地方,地图上根本就找不到,他为什么一定要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这么多年,他从来就不考虑雷漠的感受,根本就不知道每次他撒手离家,雷漠有多么担心,每天晚上都失眠,生怕他会发生什么意外......”

“我知道。”

蒙河打断了度恩的话,似乎不想让他再说下去了。

“还有一件事,我不明白。”

“那些为雷图举行葬礼的人是谁?他们有什么权利这么做?难道不该等雷漠来了再给他父亲下葬么?他十八岁了,是个成年人了。”

“他们都是雷图的挚友,好像是雷图登峰前交代过的,如果发生什么意外,希望他们最好先料理完他的后事再通知雷漠,他似乎不想让雷漠知道他此行的真正目的。”

“他到底有没有把雷漠当自己的儿子啊!”

身后的帐篷,发出一丝细微的声响。…,

度恩回头一看,发现帐篷的拉链敞开着。

“糟了,雷漠不见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没有一丝白天的余温,悬崖边上,寒风凌厉。

雷漠站在岩石的边缘,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他迎着风,慢慢地张开双臂。那种感觉很熟悉,几天前,站在明致中学顶楼的那个男孩,也这么做过,抱着他跳下去的那一瞬间,他真的以为自己会死。他从不害怕死亡,母亲离开的时候,父亲第一次告诉他,死亡是生命的另一种开始,而不是最终的结束,当时,他并不明白他话中的含义,他只知道,那个每天教他洗牌摸牌的女人再也不会回来了,但是,父亲的话却让他对死亡不再感到害怕,并从心底里萌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

那是另一段奇妙的旅程。

夜空中,他看见父亲,笑着对他说,于是,他不再觉得有什么值得留恋,唯一的遗憾是他无法知道父亲葬身此处的真正原因,但是,这个答案也许就在通向死亡的那条路上。

他闭上双眼,踮起了脚尖。

“雷漠——!不要!”

李度恩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很近很近的地方。他不得不停下来,那是他的兄弟,一个没脑子的永远都那么感情用事的傻瓜,如果他决意要这么做,他会想尽一切办法来救他,哪怕收回的只是他的孤魂。

“不要救我,也不要说服我。”

雷漠转过身去对他说。

度恩的双眸在黑夜里散发出惊恐的光束。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没有用,我是个萨满,你知道我会怎么做。”

雷漠从纸牌中抽出一张宝剑十按在自己的胸口上。

“十根风怒穿心箭加一个夺魂咒语,你未必有这样的机会。”

度恩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你冷静下来,听我说,我知道你很伤心,很绝望......”

“度恩,你不会明白。”

“我怎么就不明白了?你给我一个理由!”

泪水开始在李度恩的眼眶里打转,雷漠不想面对这个,这只会让他在死亡面前更加无地自容。

“我本来就是个不祥的人,母亲因为我而死,从那以后,雷图每年和我在一起的日子不会超过三个月,我不觉得他有多爱我,我反而觉得他恨我,也许,在他心里,我才是那个杀死母亲的人。”

“那只是一张纸牌,一场意外。”

“现在,他也走了,我不想再每天帮人家算牌,面对各种噩运还要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天天看着别人死,然后岌岌可危地防范着随时可能降临到我头上的杀机......我很累,不想再过这样的生活,事实上,我从来就不想这么活,可是,我没的选,因为我还要等,等雷图回家,虽然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但是,他总会回来,那是我愿意选择这种生活唯一的动力,但是现在,他已经再也不会回家了,我不知道我还有什么理由继续这样活下去......”

度恩无言以对,那一刻,他几乎说不出一句话来。

雷漠看见泪水从度恩的眼角流淌下来,他的内心正交织着各种强烈的情绪,它们彼此冲撞、融合然后归于平静,雷漠永远都无法了解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他们彼此都很清楚地知道,没有一个巫师能够抗拒死亡的诱惑,因为,那是他们与生俱来都渴望摆脱的宿命。

“你觉得,我就愿意这么活着么?”

他终于忍无可忍地对他怒吼。

“正因为我每天面对那些牛鬼蛇神,所以,哪怕再绝望,我都不会去寻死!寻死,是最愚蠢的人才会做的事,因为死亡根本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雷漠怔怔地看着度恩的脸,他希望他的话能打动自己,哪怕一点点,然而,此时此刻,他感觉整个人已经被抽空了,既也给不了,也收不回。

“度恩,对不起......”

绝望的极致,便是心死,雷漠不想再回头。

就在他决心倒下的那一瞬间,一张纸牌从雷漠的胸口弹了出来。

与此同时,一个无比高挑的黑影从天而降,轻而易举地抓住了他的衣领。

雷漠被倒吊在悬崖边上,黑衣人的手指划过他脸颊的那一瞬,弹在半空的纸牌迸发出一道夺目的金光。

第九章 初 识(上)

“不好意思,打断了你们。”

雷漠的手上多了一副镣铐,度恩正坐在悬崖边的岩石上瑟瑟发抖,黑衣人的手里牵着一条锁链,锁链的尽头刚好连着手铐。

“其实,不用那么麻烦,这里的夜晚很冷,只要在这儿坐上半个时辰,你就会冻死,至于能不能如你所愿,死后见到你的父亲,我可不敢保证。”

“葬礼上,也是你把我弄晕的?”

那人身穿迤地黑袍,皮肤白得发亮。

“我答应过你父亲,不让你看到他入土的样子。”

“你认识我父亲?”

他没有回答,自顾自站起身来。

“你们,真的打算冻死在这里?”

“我才不要呢!”

度恩立刻从岩石上跳起来。

“要走一起走,那边有火的地方,还有个朋友在......”

“你是说蒙河么?他还在那儿等着,不过,你得跟我走。”

黑衣人低头看了雷漠一眼,站起身。

“把这玩意儿解开!”雷漠愤怒地对他吼,使劲摆弄手里的镣铐。

“除非你肯打消寻死的念头。”

“我死不死关你什么事?”

黑衣人僵硬地转过身去,帽兜深处闪烁着一双阴森凌厉的眼睛。

“只要我不想让你死,你怎么样都得活着。”

话音刚落,他便收紧锁链。

等到李度恩反应过来时,黑衣人连同雷漠一起,已经倏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喂!喂!那谁!你把雷漠带哪儿去啦!你什么意思啊!”

山谷里只剩下度恩一个人的回音。

度恩狠狠打了几个喷嚏,不停地搓着手脚:

“妈的,这鬼地方可真冷!”

他一边嘟囔着一边往亮着篝火与帐篷的光亮处飞快地跑去。

眼前,是悬挂在屋顶的水晶吊灯。

吊灯四周的红木雕花顶显得异常古老,视线慢慢地下移,壁炉上放着三只成色旧雅的陶瓷花瓶,炉火不大不小地旺着,正对着长沙发的壁炉前面坐着一个男人。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侧躺在沙发上的少年,发现他已经慢慢苏醒的时候,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好让他看清自己的脸。那是一张明显的亚裔混血脸,五官匀称,皮肤亮白,灰黑色的眸子色泽幽深,看不见瞳影,托着下巴的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古老的白金戒指,上面雕刻的骷髅图案看上去年代久远。他的身材修长,坐在如此巨大的高背椅上都显得有些不相衬,头顶好像就快要碰到天花板了,面对这样的人,必须得仰视,那种敬畏的感觉多少会让人有些毛骨悚然。

“你醒了。”

男人浑厚冷峻的嗓音传进了他的耳朵。

雷漠翻身坐了起来,低头查看,黑衣人的斗篷在自己的身上,镣铐不见了。

“你到底是人是鬼?”

“既不是人也不是鬼。”

纸牌没有动静。

雷漠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

如果他不是人也不是鬼,那么,会不会是个神?

雷漠想起了悬崖边上,黑衣人抓住自己时的那张金色的纸牌。

“你知道我的名字。”

黑衣人点点头。

“你叫什么?我是说,你的名字。”

“伽德勒。”

“你是什么神?”

“在你们的世界里,我似乎还有更多的名字,上帝、佛陀、菩萨、还有外星人......”

“你半夜三更阻止我跳崖,把我掳到这里来,就为了跟我开这种玩笑么?”…,

“你想知道我是什么?”

“是。”

“不如,让我玩玩你的塔罗牌。”

黑衣人身上那种令人敬畏的感觉,让人有些毛骨悚然。他不喜欢提问,也不喜欢主动说话。雷漠掏出牌来放在桌面上,他随手就抽了一张。

“你得洗牌。”

雷漠提醒他,他一只手托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的脸。

雷漠低头翻开牌面——

一张死亡牌。

他还没开口,黑衣人就又把牌放了回去,然后,用一种雷漠从未见过的手法迅速洗了一遍牌,接着,看看雷漠,又洗了一次,再抽。

还是死亡牌。

紧接着,他再洗,再抽,就这样重复了好几次,永远都是那张死亡牌。

“还需要再抽么?”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雷漠,眼光却投射出莫名的温暖。

冷酷,而又温暖......那感觉真奇怪,有种说不出的坦然和舒适。

眼下,他面对的难道是?

这可能么?难怪他说,除非他不想让他死,否则,怎么样都得活着。

“你是死神。”

“语气好像有点怀疑,怎么,感觉不像么?”

黑袍,黑瞳,古老的骷髅戒指。

毫无疑问,他是雷漠幻想中那个死神的标准样子。

伽德勒掏出一只老式的金色怀表,表壳上刻着一幅古老的曼陀罗。

怀表上没有任何刻度,指针指向十二点过五分。

“我想,你应该休息了。”

他站起身来,对雷漠说道。

“我还有很多话想要问你,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和我父亲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些问题到时候你就会知道,我只是留你在这儿过夜。”

“你分明就是想监视我。”

他此刻的表情并不打算否认,当然,也不愿意承认。

雷漠高度防御的那张年轻还尚未成熟的脸,清楚地印在死神深黑色的晶瞳之上。

“我的任务,是保护好你的安全。”

“死神的专利是夺人性命,我不明白我有什么值得你保护的?”

雷漠不相信他的话,如果连死神的话都可以相信,这世界就真的乱了套了。

“关于神的事,从来就不是人能够弄明白的,你,也一样。”

语毕,他便起身走出了大厅,门被打开的同时,一个身板结实、皮肤黝黑,外表俊秀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您好,我是这里的管家奥格,现在,可以带您上楼去休息了么?”

在一个地图上找不到的无名孤岛上,遇见死神,还有他的管家?雷漠觉得自己是不是昏迷过头了,产生幻觉了?他决定这就跟着管家上楼去睡一觉,等明天彻底清醒了,也许,还能再见到雷图也不一定。

奥格一路领着雷漠走出宫殿般的大厅,上了盘旋的楼梯。雷漠这才发现,这是一栋坐落在孤岛上的城堡,刚才他还在悬崖边上准备往下跳,一眨眼的功夫,就跑到这儿来了,究竟是怎么过来的,他一点也想不起来。

“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很很很,很老。”

“你说了四个很。”

雷漠忍不住提醒他。

“是么?”

奥格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

“真糟糕,口吃的老毛病又犯了。”

说完这句,他们已经踏上了通往中庭的台阶。

城堡好像一个迷宫,到处都是密闭的隔间,四通八达,清一色的黑木门与铜把手,门楣上分别挂着一张造型独特的金色古代面具。二楼中庭略微有了点家的感觉,每间卧室的门都敞开着,里面的陈设古朴简单,一尘不染。奥格在每间卧室前都会停留,等着雷漠走进去然后帮他把门关上,但是,他走了一圈,还是站在走廊里。这房子古老的风格,以及到处陈列的玛雅时期的那些石雕、壁画、珠宝和陶器,让雷漠感觉似曾相识。…,

“你父亲和我的主人有着共同的爱好。”

奥格从雷漠的眼神里,窥出一丝端倪,于是,直言不讳地说道。

“要不到三楼去看看?”

在幻觉还没有消失前,雷漠打算暂时保持清醒。

三楼的走廊里挂着同样的面具,不知道为什么,那条长廊给雷漠的感觉很不舒服,有种莫名的压迫感,那些面具是用纯银打造的,显得黯淡又沉重,甚至,有点悚人的味道。雷漠下意识地边走边数,总共十张,最中间的那张特别大,是一个眼窝极深的男性面孔,五官特别对称,堪称完美。

这不是那个黑衣人的脸。

雷漠正想走近看个研究,一阵牛奶加烤面包的香味飘进了他的鼻孔。

雷漠的肚子发出一声响亮的咕噜。

奥格掩嘴一笑。

“看在您又饿又累的份上,我帮您选一间房如何?”

雷漠尴尬地低下头去,没支声。

“就这间,我想您会喜欢,您父亲上山前最后一晚,就住在这里。”

雷漠走进屋内,床铺整理得很整齐,但是,书桌上、衣柜里,到处都是父亲留下的痕迹。

“我只是吩咐他们整理了一些必须的用品,没让他们动雷先生的东西,我想,还是等您亲自来整理比较好。”

雷漠抚摸着父亲发黄的衬衫领子,眼眶一阵发热。

“谢谢你。”

“不客气,您先坐一会,牛奶和面包马上就会端上来,您最好吃点东西再睡觉。”

雷漠对奥格点了点头,忽然发现,死神的宅邸,原来,也并没有想像中,那么阴森可怕。

第九章 初 识(下)

雷漠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一夜无梦到天亮了。

晨起,拉开窗帘,城堡的窗外,是无垠的蓝天和郁郁葱葱的峻岭。皑皑雪山的顶峰在海山林木间露出一个角,和雷漠梦里出现过的并无异二。或许,这里并不是一个属于人间的地方,雷漠如是揣测,例如,一个四面环海的东南亚热带岛屿上,怎么会存在一座长年被冰雪覆盖的雪山?这实在令人匪夷所思,但是,它的确存在,此时此刻,就矗立在他眼前,好像一个年过古稀的老人沉睡在一大片热带雨林的怀抱中。

雷漠脱下昨日的衣服,走进浴室去洗澡,热水通透地洗刷着体内过夜的寒气,雷漠用掌心蓄了一小潭水,发现水里悬浮着细小的金沙,它们和清泉水乳交融,好像逃溜出深海的小金鱼。洗漱完毕,雷漠带着热气的余温翻看自己背包,发现临走时太过匆忙,几乎什么都没有带,他打开衣柜,穿上父亲发黄的衬衫,刚好合身,他站在镜子面前,审视镜中那个已经胡子拉碴,一米七八,肩膀宽实的十八岁少年。

一觉醒来,他真的见到了雷图,原来,那个人就是他自己。

雷漠独自走到中庭的西廊边上,隐约听见度恩的说话声,心中暗喜,他到底还是把他们接过来了。房子太大了,雷漠无法辨别度恩的声音来自哪个房间,他直径走到西廊玄关的拐角处,刚好遇见端着水杯上楼来的奥格。

“啊,您醒了。”

奥格把托盘放在玄关沙发旁的小圆桌上。

“喝杯温水再吃午饭吧。”

“已经中午了么?”

“好像是。”

雷漠奇怪奥格为什么无法确定现在的时间,他隐约想起,昨天一路上楼,除了那些古董藏品,还真没见一只挂钟,通常,这样的城堡里总该有那么一只笨重的大钟才对。

“这里很少有人会在乎时间。”

奥格似乎领悟到了雷漠眼下的困惑,特地对他解释。

“那家伙,我是说你的主人,他人呢?”雷漠问道。

“主人在为你们做午餐。”

“他亲自下厨?”

“主人很很很喜欢烹饪。”

奥格的眉头又收紧了些,他的口吃好像越来越严重了。

在奥格带着雷漠往厨房去的路上,他又看见了一排银色的面具,挂在中庭西面的长廊上。

“忘了告诉您,”带路的管家又对他说,“伽德勒先生的厨房,是您父亲最最喜欢的餐馆,没有之一。”

说实话,雷漠并没有听懂奥格的意思,但是他已经来不及思索了,罗勒煎牛排的香味让他的五脏六腑难以忍受地骚动了起来,于是,他赶紧跟上奥格的脚步。

那根本不是一间普通的厨房,而是一间厨厅兼备的会客室。

伽德勒穿着和昨天一样的黑袍站在无烟灶前煎牛肉,感觉非常怪异,客厅的餐桌上摆满了食物,红酒已醒,清香四溢,他甚至还特地准备了几双象牙筷子。

“雷漠,蒙河已经回去了,我本来要跟他一起走的,但是,我执意要留下来陪你,他就把我送到这儿来了。”

奥格拉开椅子,雷漠看着坐在他对面已经开始狼吞虎咽的李度恩,皱起眉头。

“整整两天都没怎么吃东西,可把我饿坏了。”

伽德勒把切成块的牛排端了上来,奥格很自然地接手余下的工作。…,

“不客气啦。”

度恩迅速从盘子里夹起一大块牛肉。

雷漠扫了一眼桌上的食物,突然间没了胃口。

“我不太会做中国菜,你可以尝尝这个。”

奥格盛了一块乳酪放到雷漠盘里。

度恩的吃相实在很难看,雷漠狠狠在桌底下踹了他一脚,他满嘴的色拉喷出一半。

“慢慢吃。”

伽德勒冷冷地看着他们。度恩尴尬地歪歪嘴,极其不满地瞪了雷漠一眼。“你不吃吗?”度恩转头去问伽德勒,转念一想,又自言自语道:“啊,神不需要吃东西,我懂。”伽德勒百般好奇地看着度恩大口吃肉,就好像在研究一种异于常人的地球生物,好一会儿,眼神才又回到雷漠的身上。奥格在雷漠餐盘的乳酪上面淋了一点调味汁,撒上几片葱花,雷漠放进嘴里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乳酪。

“好吃么?”伽德勒问他。

“原来是豆腐。”

死神终于对他露出一丝极浅的类似微笑的表情。

奥格替伽德勒斟酒,他拿起酒杯在手里晃了几下,又放了下来,这一切对他来说,不过都是摆设。

“吃完了,我们现在可以真正面对面谈话了么?”

雷漠飞快地擦擦嘴,把餐巾扔在桌面上。

“索马岛的咖啡豆很特别,你应该尝一尝。”

“我不喜欢喝咖啡。”

度恩放下刀叉瞥看雷漠,伽德勒立刻就知道他在撒谎。

“你太心急。时机,很重要,有很多事,一旦知道了,就回不了头了。”

“这是个不错的开始。”

他终于愿意进入正题了,可是,又似乎很不情愿。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要问。”

“不仅仅是我,我想,度恩应该已经告诉你我们来索马岛之前发生的事了。”

伽德勒果然不出所料地点了点头。

“那么,你想从哪儿开始?”

“就从我父亲说起,他的死究竟是不是一场意外,还是,你们早就安排好的,又一个引我入局的陷阱?”

“你是在暗示那个男孩的自杀,以及你遭遇伏击,再加上你父亲的意外身亡,这一切的幕后黑手就是我。”

“你是死神,除了你,还有谁握有掌握生死的权力?”

“想要除掉你的并不是我,不管你信不信,我的使命是保护你而不是除掉你。”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早出现?”

度恩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这种光说不做的马后炮。

“如果人的灵魂深处,想要死的信念远大于活着,神的力量就对他不起作用,昨天,在悬崖边上,不是因为他被你的话说动了,我也不可能锁住他的手脚。更何况,你们遇到的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家伙,我想,他应该有一个帮手,单凭他一个恐怕很难摆平你们三个。”

“他们到底是谁?”

“我说过,他们有很多名字,我不可能一一说给你听,你也许是最重要的一个,但最终,他们想除掉的不是一个,而是全部。”

“全部,你指的是所有的人么?”

伽德勒沉默不语,一张冷静到极致的脸,既没有神气也没有人气。

雷漠和度恩直到现在才渐渐醒悟,所谓一旦知道真相就很难再回头的真正意思。

“为什么要猎杀人类?”

“因为恐惧。”

“神也会怕人?”

“要看什么样的人。”…,

雷漠看看度恩,他愁眉深锁。事实上,短短几日的经历,已经让他们大致猜出了真相的轮廓,只是彼此不愿意去承认罢了。雷漠发现自己不能再继续问下去了,他和度恩还没有准备好去面对眼下的事实——那显然是一场生死未卜,连死神都无法掌控的大屠杀,原因不详。

“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么,我父亲的死就绝对不可能是一个意外。”

“从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这么说。人的命运,就像是一条随时可能被折断又再重组起来的锁链,循环往复,永无休止。”

“他父亲是你的朋友,你怎么能说得那么冷血?”

度恩实在有些无法忍受。

“神,就是神,没有人的灵魂,所以,我无法体会你说的那种感受。”

伽德勒说的没错,如果神有人的灵魂,就不会在一夜之间变成生灵涂炭的魔鬼。

“我想知道我父亲为什么要上山,他究竟在寻找什么?”

“雷先生只告诉我他要登上雪山的顶峰,我告诫过他,那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去的地方,但是他心意已决,至于,他上山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我想,只有阿诺可以告诉你。”

“谁是阿诺?”

“你父亲的忠实助手。”

“他在哪儿?”

“在你家。”

“我家?”

“你从不知道你的父亲在索马岛为你准备了一个家么?”

雷漠混沌的思绪如一缕失重的轻烟,无力地被伽德勒的话给吸走了。

第十章 岛 屿(上)

度恩喝了太多的红酒,走路的时候脚底直打旋,午餐太过丰盛,雷漠也不知不觉吃了很多,这会儿血液都跑到胃里,头昏昏只想要睡觉。遇见一个迷恋烹饪又不乏天分的死神,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还真不好说。

伽德勒把他们带到城堡的大门口等奥格把车开过来。

“雷漠在岛屿上的家离这儿有多远?”

“不算太远。”

每当伽德勒含糊其辞地回答问题,通常就意味着这个问题不重要,至少对他而言是这样。正说着,一辆豪华复古的四轮马车已经停在了他们的面前。

“请上车吧。”奥格恭敬地打开车门对雷漠和度恩说道。

雷漠和度恩抬头仰望那两匹雪白高大的骏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马车?你没搞错吧。”

伽德勒一脸严肃:“马车,也是车。你说的那种车,我这儿没有,只有城里有,到那儿你们随时可以换。”

奥格对他们俩笑一笑,算是打了个圆场。

“如果不是因为失事,你们的飞机应该在前天上午十点四十五分左右降落到索马岛的基尔加城,就是我们现在要去的地方,然后开车北上,徒步穿越树林就到了雪山脚下,谁会想到,你们的飞机会直接落到那里。”奥格一边挥鞭驾车一边对他们解释。现在回想起来,关于那天飞机失事前的记忆也很模糊,多少有点古怪。在雷漠真正弄明白父亲的死因之前,他决定对所有的事所有的人都报以谨慎怀疑的态度。

马车沿着山坡一路颠簸,朝着雪山相反的方向前进。

“这就是通往基尔加城的路么?”

“我不能保证今天能到城里,我们的目的地是勒湖镇,勒湖镇是距离城外不远的一个历史悠久的小镇,雷先生的家就在那儿。”

“我父亲不止一次来过索马岛?”

“他几乎每隔两三个月就会来这里住几天,您父亲在勒湖镇有自己房子,现在,那栋房子就是你的了。”

勒湖镇看上去和普通的南亚小镇没什么区别,餐馆、商铺、夜市、酒店,陈设简朴却也是应有尽有,雷漠和李度恩终于有了些许回到了现实的感觉。四轮马车并没有在小镇上引起骚动,仿佛对他们来说,已经见怪不怪。小镇上车辆拥挤人流混杂,别说是一匹马,就连一头驴都看不见,完全是一副现代化旅游城镇的景象,但是,外来人似乎并不多,眼目所及都是些本地人,外表看上去和普通的印尼、马来人没什么两样,唯一的区别就是皮肤都很白,在如此强烈的紫外线照射下居然晒不黑,多半是和那座神秘的雪山有关。

马车停靠在一条小巷门口,奥格带我们下了车,一直走到小巷的尽头,才发现那里是另一片天地。镇上一路走过的喧嚣在这里瞬间化为乌有,那种半梦半醒的感觉又来了。奥格一路拨开芭蕉叶,沿着石板阶梯往下走,石阶拐了两个弯便看见前面有一个露天的凉亭,一位身穿素袍的中年男子好像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

“这位是您父亲的得力助手......”

“叫我阿诺就可以了。”

中年男子打断了奥格的话,直接迎上前去接过度恩手里的背包,憨厚地对他们笑着。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黄头发自称阿诺的男人看上去有点眼熟,雷漠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雷漠忍不住仔细打量他。阿诺有一双灰褐色的眼睛,让他不自觉地会想要揣测他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人是鬼还是神?阿诺的目光很清透,和伽德勒幽邃的双眸截然不同,他看上去更像是一个人。…,

“那我就把他们交给您了。”

阿诺点点头,奥格转过身来:“两位务必好好休息,我先走了,还有什么需要我转告我家主人的么?”

雷漠感到莫名的不安,奥格是唯一让他有点安全感的人,但他是死神的管家,交代的事完成了,就得回到那个冷面杀手的城堡里去。

“放心,这里很安全,阿诺会好好照顾你们的。”

奥格精准的读心术让雷漠有些尴尬。

“谢谢。帮我对伽德勒说声谢谢,就这样。”

奥格点点头,转眼消失在曲径台阶的尽头。

“小雷先生,请跟我来。”

“他叫你先生......”度恩偷偷在雷漠的耳边说道。

“我以为他会叫你少爷......”

雷漠目光呆滞地瞪了他一眼。

“电影里都是这样演的......”

度恩真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穿过凉亭,下了台阶就看到一扇被绿荫环绕的木门,门前有一条卵石小径一直通到里面。一栋隐蔽在绿荫深处的花园小洋房,私密得近乎与世隔绝。庭院不大,露天泳池和前廊的客厅连在一起,厅里有可以半卧纳凉的沙发、藤椅、还有小茶几,阿诺拉开镶有红木边纹的落地门窗,将他们仅有的几件行李搬进室内,然后把钥匙交到雷漠手中。

“这里有四个房间,主卧在楼上左边第一间,其他都是客房,床铺已经准备妥当,你们随时可以休息,我就住在凉亭里,有什么事拿起电话拨零就可以了。有没有什么替换的衣服要洗?”

“阿诺,我父亲他......一直都住在这里么?”

阿诺点了点头,眼底掠过一抹难言的忧伤。

“雷先生说,如果这次能够平安回来,下次,他就带你一起到索马岛来。”

如果?为什么是如果?难道他知道自己可能会遇难?

“该死,包里只有最后一件替换衣服了。”

“没关系,明天去城里买,你们可以把需要的东西先写下来,我看看哪些镇上就有。”

“好啊。”

度恩拎起背包正准备上楼,回头发现雷漠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地上。

“干嘛呢?还不去洗澡?出了一身汗臭死了。”

度恩见他一动不动,便蹲下身子,仔细琢磨他脸上的表情。

“阿诺,我想看看我父亲的书房。”

阿诺停下脚步,思忖片刻,随即,又从口袋里拿出一串古铜钥匙来。

“雷先生的书房就在那儿。”

雷漠随着阿诺所指的方向望去,落地门窗后面有个密闭的隔间,隔间的门很窄,只够一个人进入,门上了锁,门把的活扣上还挂着一个古铜色的大锁。

“如果你进去,就会需要这些钥匙。”

雷漠接过阿诺手中的钥匙扣,看了度恩一眼,度恩拍拍他的肩膀,一言不发地上楼去了。

第十章 岛 屿(下)

度恩一觉醒来,发现太阳已经下山了。卧室里的窗户被关上了,窗帘也放了下来,客房里的小壁炉生着火,地上、床铺上、沙发上都添上了毛毯,寒冷的冬夜再次降临。度恩找了一圈,二楼的主卧、客房里都不见雷漠的身影,于是,他穿上阿诺帮他准备好的羽绒衣和雪地靴,下楼去。

一楼客厅里的炉火比较旺,度恩闻到一股烤番薯的香味,他走到壁炉前面,拨开木炭,火堆里果然埋了不少用铝箔包裹好的小番薯。雷漠也不在客厅里,度恩不禁又担心起来,他里里外外查看了一遍,还是不见他的人影。

“雷漠!雷漠!”

“别那么大声,好吵。”

雷漠从小隔间的门缝里走出来,他也换上了同样的羽绒服,脖子里还缠着一条围巾,显得有点笨重。

“拜托你,人在里面就招呼一声,我还以为......”

度恩突然语断。

“你以为什么?”

“你知道的。”

“你想多了。”

雷漠自顾自转身。

“就是我以前想得太少,才会面对现在这种局面。”

“什么意思?”

雷漠觉得他话里有话。

度恩走到他跟前,咄咄逼人地直视他的眼睛,不容许他有半点挪移的机会。

“伽德勒的那句话把我敲醒了。”

“什么话?”

“他说,如果一个人的灵魂深处,想要死的信念远大于活着,神的力量就对他不起作用。我从来不知道你心里一直都抱着这样的念头。”

“你当真就那么想死么?”

雷漠无言以对。

“现在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

“现在不是时候,什么时候才是?你不想谈,可以,那就先听我说。雷漠,你认识我不是一天两天,你知道我这个人很懒,所以,我想了一个晚上,现在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关于这件事,我不打算再和你纠缠不清,要每天跟在你屁股后头看着你,这种朋友不要也罢,所以,从今往后,你什么时候想死,找什么方式和地点去死,都与我无关。随便你怎么样都可以,你也不必跟我打招呼,我就只当没了你这个朋友,反正我早晚也是要死的,大不了阴曹地府做兄弟。”

“你说完了么?”

“完了。”

雷漠很想笑,但是,一时半会儿又笑不出来。

“说完了就跟我进去,我有新的发现。”

度恩立刻脚底抹油溜进雷图的书房里去了。

那个无比窄小的隔间里面,书籍堆积成山,乱七八糟的考古工具和物品扔得满地都是,顶天立地的大橱柜上数不清的抽屉半开着,抽屉上挂着不同的钥匙,室内很昏暗,只有书桌上那一盏灯亮着,桌上放着好几本翻开的旧书和厚厚的笔记本。

“哇,雷图的书房永远都这副德行啊。”

眼前的景象没有让度恩感觉有多意外,雷漠家的书房也是这个样子,只是空间比这里大而已。

“窝了一整个下午,有没有什么发现?”

“线索很乱,很难理出头绪。”

“说来听听,也许我能帮上忙。”

度恩一屁股坐在书桌前仅有的那块小地毯上,雷漠调整了一下台灯的角度,把桌上的书本一股脑全搬了下来。度恩随手翻看那几本书的封面,《古希腊神史》、《诸神的毁灭》、《北欧神话传说》、《塔罗图像金轮》、《古埃及的宝藏》、《塞尔特神话》......度恩不明白这些书之间到底有什么具体的关联。…,

“先说说你的发现。”

“我在这本《古希腊神史》里查到一段有关人神边界的描述,我想,应该和这座没有地理位置的岛屿有关。”

“人神边界?”

“就是神界和人界的交界处,按照现在比较科学的说法,就是两个平行空间交接的地方,书上是这么写的,人神交界处,阴阳同气,四季分离,夜寒昼暖,日月交集。”

“四季分离,夜寒昼暖......这似乎可以解释为什么这个岛屿上的气候会这么古怪,热带雨林和雪山同时存在......日月交集......太阳很辣却晒不黑,很可能是因为白天也有月亮,只是我们肉眼看不到。”

“你的说法和我父亲的分析不谋而合。”

雷漠打开父亲的一本笔记给度恩看,上面画着一张岛屿的平面草图,图的右侧画着太阳,左侧画着月亮,雪山在月亮那边,热带雨林在太阳那边。这幅平面图所展现的,和书中所描绘的一模一样。

“关于人神边界的描述,不仅在这本书上有,在其余这些有关神话传说和历史的书里也不止一次提到过。如果索马岛就是人神边界的话,我们肉眼看到的只是我们所在的这个空间所展现的样子,另一个与之重叠的空间我们是看不到的。”

“两个空间重叠,必定会有一个虫洞。你是否怀疑,雷图一直驻留在索马岛上,就为了寻找神界的入口,而那个入口,很可能就在雪山的顶峰上?”

雷图用红笔在索马岛草图的雪山顶端位置上画了个圈,还写上了准确的经纬度,这足以证明他们的猜测是有道理的,但是,雷漠却意外地对度恩摇了摇头。

“刚开始,我也这么认为。你还记得在奇莲读神秘史学课的时候,爱修觉把希腊神话的历史分为旧神祗族谱和新神祗族谱两个部分来讲解,根据新神祗族谱的描述,以宙斯为首的十二主神都居住在神界的奥林匹斯山上,所以,我自然会联想到索马岛的雪山很可能就是人间的奥林匹斯山,神可以自由往返人神两界,甚至隐居在这里,就像伽德勒那样,但是我们却无法进入神界,除非能够找到肉眼看不见的那个入口。”

“合情合理的分析,我觉得没有问题啊。”

“问题是,那座雪山不是人间的奥林匹斯山。”

“你怎么知道。”

雷漠拿来《诸神的毁灭》一书,翻开那一页给度恩看:

“这幅画,名叫‘普罗米修斯的劫难’。普罗米修斯是爱泼特斯的儿子,传说中最有智慧的神之一,被称为先知者。在古希腊神话中,他才是人类最初的创造者和保护者,因为不小心触怒了新神祗族的领袖宙斯而被封锁在高加索山上,遭受秃鹰啄食的惩罚。你看这幅画,普罗米修斯被恶魔的锁链捆绑在山顶上,你不觉得这座山顶很眼熟么?”

度恩仔细查看,发现这张几乎就快要被翻烂的书页上面,有明显的用透明纸和铅笔拓印过的痕迹,而且,只有图片山峰的轮廓上才有,人物、老鹰等其他图案上都找不到。

“好像有人反复拓印过这幅画的山峰轮廓。”

“就是这些痕迹提醒了我,于是,我重新翻看了雷图所有的探险笔记,显然,他用了各种方法来比对索马岛的雪山和这座山峰轮廓的形状,结果发现......”

雷漠从父亲的一本笔记里抽出一张画着雪山轮廓图的透明纸,放在旧书页上,线条立刻就重叠在一起了。…,

“所以,那座雪山是高加索山而不是奥林匹斯山。”

雷漠终于点了头。

“难怪这岛名叫索马岛,而不是奥马岛。”

雷漠皱皱眉,觉得他又开始异想天开了。

“如果你父亲不是为了寻找通往神界的虫洞,那么,他到底在雪山上找什么呢?”

“这个问题,也许我可以回答你们。”

雷漠和度恩立刻循声望去,只见,端着托盘的阿诺正站在书房的门口,显然,他已经站了有一会儿了。

“喝点热的驱驱寒,晚上会睡得更好些。”

三个人围坐在壁炉前,阿诺沏了一壶龙井,把烤好的番薯切开,放在盘子里。

“我想,雷先生特地嘱咐我要一定要把书房的钥匙亲手交给你,大约已经猜到你会从他的笔记本里找到他来这里探险的原因。”

“你是他的助手,你应该最清楚,我父亲周游世界,表面上是探险考古,其实,一直都在寻找人神边界的虫洞,是么?”

阿诺点点头。

“那地球上,到底有多少个人神边界?”

度恩忍不住问道。

“很多,光你父亲找到的就多达二十五处,索马岛是东南亚距离你们最近的一处。人神边界,是神界和人界的出入口,一般都会有一个驻守神常年隐居在那里,确保神界和人界互不干扰的平衡,你们已经见过伽德勒了,他就是索马岛入口的驻守神。”

“既然如此,偷袭肖俊母亲和雷漠的神,又是怎么闯入人界的呢?”

“坦白说,现在还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根据你父亲这些年在世界各地调查的数据显示,的确有几个虫洞被打开了,这也是你父亲决定要把你带回索马岛的主要原因,因为,只有这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你的安危对他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你的意思是,他知道偷闯人界禁地的神,会威胁到我的性命?”

“是的,他执意要登峰,也是为了你。”

“为了我?”

雷漠的心不由自主地下沉。

“雷漠,你父亲常年在外居无定所,并不只为寻找人神边界,那些虫洞对他而言有着更特殊的意义。他一直在寻找普罗米修斯当年遗留在人间的一件宝藏,他坚信,只有找到普罗米修斯的宝藏,才能解开所有的谜团,真正确保你的安全。所以他才要上雪山,他生前最后的愿望,就是想登上山顶,找到那件神的礼物,在你生日那天,亲手交给你。”

父亲惬意的微笑再次浮现在雷漠的眼前:“我会赶回来给你过生日,十八岁,我一定会回来。”

雷漠难以自禁地站起身,走到一边,背对着壁炉的角落里,一股纫般滚烫的暖流顷刻间在他体内奔腾了起来。

“高加索山,普罗米修斯的宝藏......原来,他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是为了找到雷漠十八岁的生日礼物。”

阿诺走到雷漠身后,抬起手来,轻轻地放在他的脊梁上。

从背后传递而来的胸闷和窒息,沉重地敲打着雷漠的心,他忍不住闭上双眼,时光倒流,酒吧门前的车祸、肖俊之死、遭遇景寒、追查真相......过去几天发生过的一切,都停留在了父亲死亡的那一刻。他一直以为他并不爱他,甚至,从未真正在乎过他,然而,现在,他终于明白,所有的一切,包括父亲的死,皆因他而起,而他,却选择死亡来逃避必须为此所付出的代价。

度恩骂得一点都不错,寻死,是最愚蠢的懦夫才会做的事,因为死亡根本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能不能帮我拜托奥格,我想再见一见伽德勒。”

雷漠迅速转过身来对阿诺说。

“明天一早,我就开车带你们去基尔加城,伽德勒会在城里的一家塔罗占卜咖啡馆里等着你。”

第十一章 身 世(上)

基尔加城是一座极具异国情调的古城,街上到处都是肤色迥异,奇装异服的人,仿佛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沉浸在嘉年华的节日气氛里。集市是城中最热闹的地方,为了配合欢乐的节庆感,基本上全年无休。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集市上都挤满了人,安妮塔罗占卜咖啡馆位于集市卜算街最旺的地段,招牌醒目,醇香四溢,不知道是不是特殊地理位置和气候的影响,索马岛的咖啡豆有一股独特的奶香,还夹杂着一点点混合香草的气味,老远就能闻到。

“这里可真是度假的好地方,你还可以在集市上摆摊打工,真是赚钱享受两不误啊,一会儿我要问问伽德勒,索马岛有没有需要驱鬼除魔的活儿啊?”

李度恩一个人在那儿自言自语,奥格时不时掩嘴偷笑。

死神看守的地方,哪里还会有妖魔鬼怪,每当度恩在专业问题上插科打诨的时候,雷漠就很怀疑他在奇莲这几年到底是怎么混毕业的?

奥格和阿诺决定分头行动,阿诺负责去购买他们所需要的日用品,奥格则带他们去见伽德勒。雷漠很好奇,伽德勒居然也会喜欢逛集市,他看上去完全不像那种会对普通人生活抱有新鲜感的家伙。

“集市上有各种烹饪需要的特殊材料,他喜欢自己选购。”

“没有五感,也没有味觉,做得再好吃也尝不出味道,他居然还如此乐在其中?”

雷漠实在想不明白。

“有性格!我喜欢!”

度恩咧开嘴,回过头来大声说对他们说,前脚还没站稳,脑袋就咕咚一声撞在了来人的肚子上。

“啊呀,好痛好痛,这人肚子上怎么没有肉啊......”

雷漠一抬头就傻了眼,竹竿巨人般身高的黑衣人直挺挺地挡住了度恩的去路。

“有性格,是个什么东西?”

伽德勒低头问度恩。

“有性格,就是有个性,有个性就是......”

伽德勒脑袋微微向右倾倒,表情越发认真起来。

“哎呀,你不要老是这么严肃好不好,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

雷漠眼见他一副全然不知所措的窘样,他的潜台词分明就是“我说了你也不懂”。

“跟我来。”

伽德勒一个转身就消失在了咖啡馆的门口。

雷漠拨开珠帘走进去,咖啡馆内别有洞天。

小圆桌,大大小小的水晶球五彩缤纷,桌布的花边是极具东南亚风格的纯手工制品,大小纸牌在几位坐席塔罗师的手里轻巧地玩转飞舞,令人眼花缭乱。雷漠不知不觉停下了脚步。

“跟我来。”

伽德勒又重复了一句,雷漠这才发现,咖啡馆到底的幕帘后面还有一间单独的占卜室。雷漠跟着度恩一起走进密室里,只见一位年事已高容貌姣好的老妇人从躺椅上慢慢地坐了起来。

“我把他带来了。”

伽德勒低声对那位老妇人说,度恩下意识地往旁边站,好让她靠近雷漠,仔细端详。

“真的是他,他是安妮娜的孩子,你看那双眼睛,长得多像她啊。”

老妇人激动地握住了雷漠手,不自觉地颤抖着,雷漠看看度恩又看看伽德勒,完全不清楚眼下的状况。

“安妮娜......”

“安妮娜就是你的母亲。”

“可我的母亲不姓安。”

“那是她嫁给你父亲之前的名字。”

妇人微笑地打量雷漠,清澈的眼底泛起剔透的光华。…,

“请问您是?......”

“安吉娜科恩女士,索马岛最著名的高阶位塔罗占卜师。”

奥格走到老妇人的身边,向雷漠和度恩介绍道。

“这里......我是说,索马岛,是我母亲出生的地方?”

科恩女士点了点头。

雷漠一时间无法扭转过来,原本关于父亲的线索又被母亲的身世给打乱了。

眼前的老妇人看上去百感交集,仿佛,好不容易才等到这一天,内心有很多难以名状的感慨。

“我知道你的名字,你叫雷漠,我常听你母亲提起你,当年,你父亲第一次来索马岛,就是在这家塔罗馆里遇见你母亲的,那时候她还是我的学徒,就已经是这里最受欢迎的女塔罗师了。”

“您是我母亲的塔罗导师?”

“安妮的父母早逝,从小就跟我学塔罗,她就像是我的半个女儿。你父亲告诉我她去世的消息,有好久,我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已经习惯每年夏天的这个时候,坐在咖啡馆的门口,等待她和你父亲一起出现在集市上,很少有夫妻,像你父母那样,十几年,感情还那样融洽,他们总是在黄昏的时候一起来逛集市,买一些土产到我家,一起享用丰盛的晚餐,吃完饭,我们就坐在这里,这个小小的私密的房间里,翻看你的相片,他们总是随身带着你的照片,每一年都不一样,我几乎是看着你长大的,我一直希望可以见到你,但你母亲总说你还太小,后来,你母亲不在了,你父亲为了完成你母亲的心愿,便答应我,等到你十八岁的时候,一定会带你来见我,现在,我终于见到你了,只可惜......”

妇人按耐不住内心的忧伤,顷刻间,老泪纵横了起来。

雷漠沉默不语,眼眶不由自主地愠愠发热。

“雷漠,”科恩女士握紧他的手,“你母亲一直坚信,不久的将来,你会成为一个比她更优秀的塔罗师。”

“其实,我从未这么想过,如果不是母亲从小就让我接触塔罗牌,也许她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我听说过关于你的那个神奇的故事。”

“可是孩子,你真的认为,是你那张牌预言了你母亲的意外么?”

“难道不是么?”

雷漠茫茫然望着老人。

“来,过来,孩子,把你母亲的那副塔罗牌拿出来。”

雷漠被动地坐下,从口袋里掏出母亲生前最后的那副纸牌。

科恩女士把纸牌展开成扇形,然后,点燃了一支蜡烛,小心翼翼地靠近中间的某张牌。

“你仔细看看你母亲的牌。”

雷漠和李度恩不约而同地把脸凑过去。

随着烛焰的温度慢慢上升,纸牌背面浮现出一个三角形的曼陀罗图案,科恩稍稍移开火苗,图案立刻就隐去了,然后,她再一一靠近每一张牌,雷漠发现每张牌的背面都隐藏着同样的图案。

“这是怎么回事?”

“圣三角神隐曼陀罗,”伽德勒终于不动声色地开了口,“一种特殊的、只在神界使用的隐身符咒,看来,你母亲早有准备,如果不是因为信使之币出现在人间,只要你贴身带着这副牌,我想,应该没有任何神明可以感应到你的存在。”

雷漠顿时恍然大悟,难怪,纸牌会自己动起来,难怪它能感应到他们的磁场,而他们,却必须利用肖俊的银币才能够找到他。…,

“孩子,你母亲从来就不是一位普通的塔罗师,她是一位具有灵性魔法的塔罗占卜师。”

“灵性魔法?”

这个词雷漠还从未听说过。

“十八世纪,有一位名叫安东古德杰伯琳的神秘学者声称,塔罗是《托特之书》的遗骸。《托特之书》是传说中古埃及魔法之神所创造的、记载着人类灵性智慧终极奥义的宝典,他认为,塔罗就是神明在创造人类时留下的、专门用于传递灵性魔法的媒介。全世界,有那么多塔罗占卜师,只有古德杰伯琳的后代才会使用灵性魔法,你母亲便是其中之一。”

“灵性魔法占卜师,是唯一能够通过纸牌与神明感应和沟通的占卜师。你母亲,应该不仅仅预测到了自己可能发生的意外,也同样知道了,你未来可能遭遇的危机与神明有关,所以才会提前把圣三角神隐曼陀罗封印在这套纸牌里,那么,就算预言成真,她注定要离你而去,她也可以永远保护你,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雷漠终于明白伽德勒为什么要约他在这里见面。回想起自己当夜,在悬崖边上的绝决,就像是一个在死神面前任性撒泼的无赖,一切都是么近,近到已经随手可触了,他却想要带着对父母全然无知的不满与怨恨一了百了,他怎么会变得如此幼稚如此可笑?

“你一直想要知道,你父母的去世究竟是不是一个意外,现在,我可以回答你这个问题。”

此时此刻,伽德勒没有表情的五官深处,透露出一股肉眼无法觉察的奇特的温暖,就连一旁的度恩都能够感受到。

雷漠一言不发,等待伽德勒最后的回答。

“为你而死,是他们意料中最心甘情愿的一场意外,现在,你懂了么?”

十八年的岁月,是母亲的曼陀罗默默守护着他的成长,是父亲寻宝的梦想创造了他未来的希望,他们一直用自己的方式无条件地爱着他,哪怕天人永隔,也无怨无悔。

雷漠难以自禁的恸哭声,终于在这间小小的密室里回荡了起来。

度恩强忍着内心的悲伤,上前去,紧紧抱住他的肩膀。

第十一章 身 世(下)

“人类求生求死的欲望,是我一直在研究的一个课题。”

伽德勒坐在塔罗密室的小圆桌前,点燃了他随身携带的那支海泡石骷髅烟斗。

“你是死神,怎么会不知道那是为什么?”

“死神只是灵魂的领路人,而不是生死绝对的操纵者,一切都要遵循人的自由意志,这是留在这里的神祗们所秉持的信念。”

“留在这里?你指的是像你这样的,在地球上守护人神边界的神祗么?”

“哦,短短一日不见,你似乎已经知道不少了。”

雷漠看不出伽德勒是不是有些惊讶。

“这多亏了我的父亲。”

“想要闯入人神边界,寻找普罗米修斯奥秘的人不止你父亲一个,但他是我所见过的最执着的一位冒险家。”

“事实上,留在这里的,不仅仅只有像我这样的驻守神。”

“还有很多神在人间?”

“比你想像得多。”

“他们,并不是想要追杀肖俊,还有我的那些神?”

伽德勒点点头。

“他们是古神族的神祗,人类最古老最传统的守护者。”

“那现在留在神界的,真正在统领宇宙的是......”

“诸神之战的赢家,新神祗族。”

雷漠和度恩不可思议地面面相觑。

雷图的意外身亡,以及留下的那些研究和笔记,终于让这一连串事件的源头开始裸露端倪。

“我曾经对你说过,关于神的事,你们还知道得太少。真正的《神谱》和你们所了解的《神史》之间有着很大的区别,人类数万年以来,一直供奉膜拜的天神,其实并不是古神,而是后来的新神。”

“这么说,《神谱》应该不止有一部咯?”

“简单来说,不仅仅只有你们所了解的那一部。”

“在人类的《神谱》中,谈到诸神与世界的起源,诸神争夺最高地位,最后宙斯获得胜利成为宇宙的主宰。然而,亿万年前那场诸神之战的真正原因,以及对人间凡世的影响,并没有载录其中,你们所知道的故事,不过也就是希腊神话和传说中最著名的那几个,特洛伊的战争、奥德修斯的游历、伊阿宋寻找金羊毛、俄狄浦斯的悲剧诸如此类。事实上,真正的《神谱》分两卷。一卷为旧神谱,记载了天地的起源,最初的宇宙雏形,地神盖亚的造物,黑暗使者厄瑞玻斯与黑夜使者尼克特结合而生的昼与夜,而留在人间的那卷,是新神祗族的《神谱》。”

“也就是诸神之战以后,发生的那些事。”

“没错。真正的古神祗族是地神盖亚与天神乌拉诺斯的后裔,被称为十二泰坦神,每个古神祗族的十二主神身上都会有一个T古神族的烙印。”

伽德勒放下烟斗,撩开黑衣袍的袖口,左手腕脉搏处的位置上果然有一个刺青般的T字印。

“诸神之战后,古神族的势力被削弱,新神祗族为了巩固自己的实力,将大部分古神族的主神流放到了地球,他们因此而成为了人类真正的祖先。”

“这些我们在奇莲都没有读到过。”

“关于旧神谱究竟在何处,在神界有两种说法,一种是说,它早在诸神之战中就被销毁了。第二种说法是,那本旧神谱一直都保存在古神祗族泰坦,爱泼特斯的儿子,普罗米修斯的手中。普罗米修斯是第一个守护人类的古神后裔,也是古神祗族最年轻的一位领袖。后来,普罗米修斯为了维护人类的权益而触怒了天神宙斯,遭到责罚,被禁锢在高加索山上整整三万年受尽磨难,而在普罗米修斯临死之前,他将那本旧神谱和古神族保护人类的终极宝藏封存在了人间的某处。古神祗族失去最后一代领袖之后,就基本走向了没落和消亡,一部分归顺了新神祗族,回到神界继续掌管宇宙,一部分流亡于人神边界,成为神界和人界出入口的守护者,只有极少一部分古神,隐身在人间,继续坚持普罗米修斯的信仰,保护着人类。”…,

“所以,你是那个流亡在边界的神。”

伽德勒看着李度恩,那时,他手里的烟斗已经熄灭了。

“严格来说,我既不属于新神也不属于古神,我是一个中立神。”

“哈,难怪你可以躲在这里,事不关己,逍遥快活。”

雷漠忍不住用膝盖顶了顶度恩的腿,不管伽德勒是什么样的神,他也不该这么说他。伽德勒似乎心领神会,眼神不知不觉又落到了雷漠的身上。

“伽德勒,刚才你说,信使之币出现在人间,这并非是你意料中的,是么?”

“的确如此。因为,神界的物品归诸神所有,别说是遗留在人间了,就连同等级别的神明,都不可能保留、或者使用他神之物,除非,神明自愿、或者有意要这么做。信使之币是信使神荷修的东西,究竟怎么会落在一个人间少年的手中,实在很难理解。”

“那荷修是什么神?”

“他也是一个中立神,只是神职不同罢了。荷修向来行踪不定,我已经很久没有收到有关他的消息了,你们既然找到了他的信使之币,那么,他肯定还在这里,只是不知道是驻守在某个人神边界,还是隐身于人间。照理说,信使之币的魔法被凡人所启动,他不会不知道,为什么至今都没有现身呢?虽然我和他,在神界的立场是一样的,但是,我绝不会允许任何一个人随随便便地死在我的地盘上,包括你的父亲,雷图。”

雷漠很清楚他在说什么。

“可是,你已经不再是一个中立神了。”

伽德勒的脑袋又不自觉地歪向了一边,好像不太明白雷漠的意思。

“我很了解我的父亲,知道他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毛病有多严重。我完全可以想像,雷图误闯你城堡的那晚,你和奥格是如何想尽办法想要阻止他上山,最终,却被他的自由意志所打败,当你知道我是雷图儿子的时候,你已经下定决心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是你救了我,所以,在我的心目中,你不是一个中立神,而是一个守护神。”

伽德勒浓密的双眉微微纠蹙在一起,仿佛,在尝试体验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感受,他无法表达出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只觉得自己冰窖般的身体里滋生出一种很陌生的暖意。

“好吧,我大概了解到一点你的意思,但是不多。”

“我知道。”

雷漠温和地对他笑着,他的神性无法让他体会到更多,但不表示他不能够接受。

“现在,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我想上雪山。”

他坚定不移地对伽德勒说道。

“雷漠!你疯了!”

度恩立即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你知道你父亲执意上山,是为了寻找一份宝藏?”

“是的,我知道。”

“那不是一般的宝藏。”

“这个,我也知道。”

“我的意思是,那不是凡人可以找到的宝藏。”

“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

“既然你能从悬崖边上把我救回来,你就一定知道如何才能登上那座雪山的顶峰,因为你是索马岛人神边界的驻守神,只有你能打开通往神界的那扇门。”

“问题就在于山顶上有个虫洞,这意味着,那些家伙随时可能从那儿下来阻止你登山,你已经差点死在他们手里了。”

“我父亲是个凡人,但我不是,我的身体里流着古德杰伯琳后代灵性魔法的骨血,你把我带到科恩这里来,不就是为了要告诉这点么?”…,

“我只是想让你了解你的身世,好阻止你那愚蠢的寻死的念头,你现在却要去做和你父亲同样的冒险,这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区别在于,置死地而后生。”

“我不懂。”

“死亡是一切生命的开始。”

度恩理所当然地接过了雷漠的话。

“我只能说,关于人类的自由意志,你了解的真的很少。”

他们彼此相视而笑,雷漠的目光转回到伽德勒的身上,眼底充盈着一股崭新的光芒。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和他们并不是没有交过手。一连串的死亡事件,加上父亲意外去世,然后,又遇见了你,这一切让我混混沌沌无法思考,直到看见我父亲的笔记,得知我母亲的秘密,以及,我们刚才所有的谈话,我才突然意识到,十八岁对于我真正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我已经不再是那个游荡在人间小城、犄角旮旯里,偷窥别人现在与未来那个庸庸度日的无知少年,这座岛屿已经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人类自古以来,得神明庇佑,究竟是福是祸,已经不得而知。不管现在,想要消灭我们的是什么,我们都要靠自己的力量去寻找答案,所以,我一定要上雪山,代替我的父亲,找到普罗米修斯的宝藏。”

“自由意志......”

伽德勒眉头深锁,双目微垂,陷入了沉思中。

少顷,他站了起来,独自在科恩狭小的密室里来回踱步。

伽德勒的头几乎顶到了天花板,几个来回,好几次都差点撞到自己,度恩真担心他一不小心就变成了满头疙瘩的释迦摩尼。

“如果你坚持要这么做,我想,至少有一件事,我可以帮到你。”

伽德勒思索了很久,从黑袍中掏出了一只很小的四方木盒放在了桌上。

“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

雷漠打开木盒的盖子,木盒里装着一副黑色的塔罗牌,度恩好奇地伸手拿出一张来看。

“这牌好重哦。”

“这是一副用铬金属打造而成的塔罗牌。”

雷漠从伽德勒手中接过牌来,仔细端详,这副牌的底色是黑色,但是,牌面上的图案,即便是在如此微弱的灯光下,都能闪烁出亮金色的折光。

“是炼金塔罗。”

“塔罗也需要炼金么?”

度恩不解,对于巫师来说,炼金术用得最多的并不是塔罗师而是元素师。

“一般塔罗师用的炼金术塔罗,只是一种特殊的黑白纸牌,绘画的主题是‘寻找死亡的秘密’,这类塔罗牌的图案全是由戴着皇冠的骷髅骑士作为人物符号,以古代研究生死奥义的炼金术图腾作为辅助图案绘画而成的......但是,这副炼金塔罗上的骷髅骑士,皇冠和御袍是用纯金粉绘制的......难道,这就是‘死亡之舞’?”

伽德勒终于点了点头。

雷漠顿时热血沸腾了起来。

“在奇莲学院,没有人不知道这套牌。”

“我就不知道。”

“你是塔罗系的学生么?”

度恩尴尬地撇了撇嘴。

“这副‘死亡之舞’炼金塔罗,并不是人类使用的牌,而是传说中,死神用的塔罗牌,在希腊神话里,死神就是用这套牌来决定人类的生与死。”

“这么说,这套牌是你的?”度恩这才恍然大悟。

“不行,我不能用你的牌。”

雷漠立刻把牌原封不动地放回木盒子里。…,

伽德勒抬起左手,黑色与金色的烟雾从木盒内冉冉升起,相互交错盘旋,融为一体,紧随烟雾而出的是“死亡之舞”,黑金塔罗在死神面前如精灵般跳跃舞动,变化出各种不同的牌阵,最后,迅速排成扇形铺展于他们的面前。一道刺眼的橙光从伽德勒的掌心内射出,瞬间被“死亡之舞”吸收,那是几秒钟内发生的事,还没等雷漠和度恩反应过来,能量注入就已经完成了。

“带上这副‘死亡之舞’,”伽德勒毫不犹豫地对雷漠说道,“你母亲的纸牌只能防御,你需要一副神能塔罗来对付你的敌人。在找到荷修之前,我不知道还有多少信使之币留在人间,他们找上肖俊,很可能就是为了这枚银币,因为,只要有了荷修的信使之币,他们就能很容易地潜伏在人群里,找到他们想要找到的人,所以,你必须带着这套牌以防万一,因为,我要你去找的那些人,随时可能会陷入和肖俊以及他母亲一样不知情的危机中,我想,你也不希望再发生那样的悲剧。”

“你要我找人?找什么人?”

“眼下,就凭你一个人的力量绝无可能登上山顶,你必须去寻找另外几位能够协助你登山的巫师,把他们带到索马岛来,我才能告诉你如何登山。”

“记住,法术和技能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们与你有着相同的信念,只有那些能够和‘死亡之舞’有所感应、志同道合的勇敢者,才是你真正的伙伴。”

第十二章 回 家(上)

伽德勒刚说完那句话,“死亡之舞”的愚人牌便第一个跳到了雷漠的眼前。

紧接着,是恶魔。

李度恩很不喜欢这张。

“为什么和我感应的会是他?”

“我的牌从来不会出错,能把恶魔锁住的人,难道不正是你这样的灵魔萨满么?”

死神的牌,怎么可能出错?

雷漠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出母亲的那本《喀巴拉密教与塔罗》,翻到第一页——0愚人:新的冒险,新的开始,带着一种孩子般的天真踏上一条不归路。

真的是这样么?

雷漠想起父亲雷图,生前曾经说过,他关于冒险的注解是:当人生突然打开另一扇窗的时候,首先要做的不是观看窗外的风景,而是找到一双适合上路的鞋。

于是,雷漠将书本统统扔进了垃圾桶,爬上老房屋顶的阁楼,去寻找父亲留下的那双马丁靴。那是好几年以前,父亲用他的战利品亲手缝制的皮靴。一条三米长的食人鳄。雷漠难以想象那惊心动魄的搏斗场面。他从污迹斑斑的旧皮箱里拿出那双靴子,用软刷掸去积灰,食人鳄鱼皮锋芒凶狠的光泽便立即乍现。雷漠穿上皮靴,感觉有点大,于是,再套上一层薄袜,刚刚好。这时,口袋里突然金光一现,节制牌倏忽一下跳出来,在雷漠眼前转了一个圈。

“旅行还没开始,我得先试试我的鞋。”他对着眼前的牌说道。

金粉黑色塔罗惊跳了一下,立刻就躲回口袋里去了。

自从被伽德勒注入神能之后,“死亡之舞”就一直骚动不安,好像口袋里揣着一只老鼠,随时可能会蹦出来,事实上,任何时候,甚至在梦境中,也会看见满屋子的“死亡之舞”,有的悬挂在天花板上,有的贴在墙壁上,还有的,百无聊赖地四处乱飞,直到雷漠从床上惊醒,它们才会从各个角落里溜出来,乖乖地列队叠好,回到外套的口袋里去。过于强烈的直觉感应让雷漠寝食难安地度过了整整一个星期,他依然不能完全掌控伽德勒的能量,这也难怪,毕竟,这不是属于他的牌。

在回程的飞机上,李度恩一直很兴奋,他不停地谈论着伽德勒的神能与法力,满脑子想着拜他为师。雷漠虽然不怎么搭腔,内心也难以避免这样的蠢蠢欲动。回想起奇莲学院的导师们在实验室里展现过的那些惊人的法术,和伽德勒比起来,显然要逊色多了。雷漠忍不住重新拿出母亲纸牌中的那张代表死神的死亡牌仔细看,那上面所画的人物,从脸型的轮廓、五官的布局、还有衣着打扮和冷酷的表情,都和伽德勒十分相似,最神奇的是,死神的战马身上花花绿绿的斑纹居然是“死亡之舞”二十二张大阿卡纳图案的翻版!这副塔罗牌,是母亲亲手绘制的,可见,无论她是否真的知道伽德勒就是死神,她也的的确确曾经亲眼见过他。

“既然是神,为何一定要套上个人形当外衣呢?”

说实话,雷漠很难将塔罗绘画师笔下的死神形象和自己亲眼所见、穿着皮囊的那个迷恋烹饪的高个子家伙联系在一起。

“这只能说,伽德勒在地球上混得还不错。”

度恩的思路又开始天马行空地瞎转了。

雷漠向来比较现实,眼下,找到另外几位合适的灵修者才是当务之急,只有把他们带回到伽德勒那里,他才有可能登山寻宝。…,

景寒毫无疑问是首当其冲的“试验品”。可是,自从他们回来以后,就一直没能联系上景寒,她的手机总是转到语音信箱。

“可能是在躲那个老顽固吧。”度恩试了好几次都没回音,便失去了耐心。

雷漠想起去索马岛之前和景牧师的那次会面,时隔半月,不知道他们父女之间有没有发生什么变化,他有没有找爱修觉谈过?是否决定要送景寒去奇莲了呢?

度恩则决定大睡特睡,彻彻底底给自己放个大假。

“你就不担心你爸妈什么时候回来?”

“该回来的时候就回来了。”

这是他打着哈欠对雷漠说的最后一句话。

于是,雷漠给景寒亲自留了个言,告诉她他们已经回来了,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日子糊里糊涂又过了几天。

这期间,雷漠去景寒家楼下等了两天,发现他们家的窗帘一直严严实实地关着,从早到晚都没打开过。他坚信景寒是他需要的人,那种感觉很强烈,丝毫没有杂念的强烈。雷漠一个人躺在床上时,只要闭上眼睛,就会想起那晚景寒用度恩的龙骨碎片割破自己掌心的那一瞬间,他记得那时候自己正昏迷着,所以,这只是他自己的想像,可是,那想像是如此真实,真实得让他越发感到震撼。

如果“死亡之舞”没有动起来该怎么办呢?

同时,他又担心当真见到她了,她并没有和伽德勒的牌有任何感应。

雷漠从景寒家的小巷子里走出来,发现盛夏的太阳已经让整座城市变成了一个蒸笼,街头的梧桐树茂盛之极,蝉声朗朗地缠绕在耳边。中午时分,他独自坐在那家居家小馆里吃了一份总汇三明治,然后,在明致中学冷清的校园里站了一会儿,一切都是那么馨宁安详,恍如隔世。

从那天晚上开始,雷漠又回到了夜间的酒吧里摆摊做生意,心想,也许有机会会碰到景寒也不一定。伽德勒的“死亡之舞”渐渐在他手里变幻莫测起来,感应与能量的掌控也越来越娴熟。那些牌,每一张都具有非比寻常的能量场,当某个因为陷入丧子之痛的母亲抽到“死亡之舞”的圣杯六时,居然可以和她儿子的灵魂沟通,相互抚慰时,雷漠便知道“死亡之舞”的真正魔力并不是掌控人的生死,而是让人们突破生死的界限,了解生命真正的意义所在。这使得他对伽德勒萌生出了另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各大占卜酒吧和俱乐部纷纷贴出了“魔法塔罗占卜师”的招牌,导致晚间的生意络绎不绝,然而,即便如此,还是没有一个人能与“死亡之舞”有“那样”的感应。

雷漠已经两个星期没有去超市了,可是冰箱里总是满满的,因为,他每次回家的时候,都会发现门口的台阶上放着两大袋新鲜的食物,想必是那些饱受伽德勒“死亡之舞”恩惠的客人们留下的心意。直到有一天,当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发现超市塑料袋变成了一碗麻油凉拌手工拉面时,才忽然意识到,这些日子为他准备夜宵的不是那些恩客而是景寒。

那碗面很好吃,在炎热的夏天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舒爽,也许是因为里面包含着太多景寒未能说出口的话,吃完面条,雷漠孤单的胸口竟然泛起一股亲人的温暖。

第二天,他故意起得很早,把洗干净的碗筷放在门口,出去跑步。事实上,他压根就没有这个习惯,只是,希望能够在小区里碰到她,可是,跑了好几圈也没见她的影子,正当雷漠打算放弃的时候,刚好看见她提着两个塑料袋走进了小区的大门。…,

景寒没有看见雷漠,自顾自低头疾步行走,雷漠偷偷跟在她的后面,很快就发现她是个路盲,天天来他家蹲点,居然还会在小区里迷路。好不容易到了他家门口,塑料袋又破了个洞,青菜萝卜一股脑全滚到了地上,景寒狼狈的样子让雷漠有些忍俊不禁,第一次发现,她真的只是一个小女孩。

雷漠蹲下来帮她捡土豆,她冷不丁抬起头,整个儿呆住了。

雷漠走上前去,试图夺过她手里的那个破袋子,她四肢僵硬地站在那里,脸涨得通红,一动不动,雷漠使劲扯了扯袋子,她这才意识到要松手。

雷漠当着她的面,熟练地在破洞处打了个结,把土豆重新装进去。

“进来啊,还愣在那里干嘛。”

雷漠回头对她说道,然后,兀自开门走进屋里去了。

“十点多了,吃个早午餐怎么样?”

“好啊。”

雷漠对她笑笑,景寒有些不好意思,低头走进厨房里去了。

雷漠独自坐在餐桌上,少顷,四菜一汤上了桌,色香味俱全,就连白米饭也煮得软硬适中刚刚好。

“好久没有吃到这么正点的家常菜了,你的手艺真好。”

“我们家就我和父亲两个人,我不煮,难道要他煮啊?”

“我和雷图也是这样,不过,他可不太会做饭.......”

景寒突然不说话了。

“怎么了?我说错什么话了么?”

雷漠低眸窥探景寒的脸。

“我......听说你父亲的事了。”

“是度恩告诉你的?”

景寒点点头。

“都过去了。你不会真的为了安慰我受伤的心灵,而决定做我的免费保姆吧?”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说得好像玩笑一样?”

景寒放下碗筷,脸上的表情看上去比他还要忧郁。雷漠本想打个圆场,没想到她反倒认真起来了。景寒不知道他在索马岛经历过什么,相信度恩也不可能告诉她,所以,她无法理解他此刻的心情也在情理之中。

“我真的没事,不过,你现在的表情让我很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万一你父亲遭遇什么不幸,你一定挺不过去。”

景寒愣住了,一时间无法回答他。

“其实,你们父女感情很好,不是么?”

景寒继续低头扒饭。

“干嘛不承认呢,我觉得景牧师就是个性固执了些,人不坏。”

“这个,我也知道......”

她终于唯唯诺诺地回了一句。

“所以......”

“所以,我也不是免费当你的保姆,我只是想谢谢你说服我父亲送我去奇莲读书。”

“这么说,他同意了!”

再没有比听到这个消息更让雷漠感到高兴的了。

“他觉得你和李度恩对我的影响力比他大,所以,与其被你们两个拐跑,还不如送我去奇莲让爱修觉他们看着,还比较安全些。”

雷漠笑了。

景寒呆呆看着他的脸。

“怎么,我脸上有东西么?”

“没有啊,突然发现,你笑起来还蛮帅的,所以,以后要多笑一笑知道么?”

雷漠无所谓地摇摇头,把碗里剩余的饭菜消灭掉。

“谢谢你的早午餐,非常有满足感。现在,我想要问你一件事。”

“问呗。”

“什么时候,能让我亲眼看你画曼陀罗呢?”

景寒眉梢微扬,似乎很意外。

“你怎么突然就想到这个了?”…,

“现在你已经是奇莲的学生了,给我这个学长看看你的本事有什么问题?”

“没灵感。”

“什么时候才会有?”

“这谁知道。”

“爱修觉帮你推荐的导师是哪个?”

“米尔斯。”

“哦,她算是符咒系最厉害的一个了,跟她多久了?会念咒了么?现在提起画笔是不是特顺手?......”

“雷漠,你到底想干嘛?”

景寒忍无可忍,从餐桌上一跃而起。

“哇......不用那么夸张吧......”

雷漠着实被她吓了一跳。

“除了奇莲、导师,还有那些该死的法术咒语,你就不能说点别的?”

“你想要我说什么?”

“你......”

景寒感到自己的脸从耳根处开始发热,红晕一下就爬上了颧骨。

她迅速地从内缝袋里抽出那支画笔来,举在空中:

“你是不是真的要我在你家画符呀?”

话音还没落,雷漠胸前隐藏的“老鼠”就剧烈地抖动了起来。

一张黑色的闪着金光的塔罗牌嗖地一跃而出,围着景寒的脑袋兴奋地转了好几个三百六十度圈圈,最后,悠哉悠哉地停在了画笔的绒毛之上。景寒眨巴了一下眼睫毛,呆如木鸡地瞪视着笔毛顶端那张用金粉绘制的“正义牌”,整个儿傻了。

第十二章 回 家(下)

李度恩没想到会接到景寒的电话。

“我听到雷漠的留言了,他还好吧。”

“你自己问他啊,打给我做什么?”

小女孩的思路有时候真的很奇怪,几天不见,景寒怎么变得那么磨磨叽叽?

“你在干嘛呢?”

“睡觉。”

“都什么时候了,还睡?”

“什么时候不能睡?你问得真奇怪。”

“............”

“小姐,你到底想说什么呀?”

度恩握着免提电话,在水床上哈欠连天地滚过来又滚过去。

“他父亲刚刚去世,现在跑去安慰他是不是太那个了......”

“哪个呀?”

“我担心他不肯见我。”

“不会吧,他一回来就说要找你,否则也不会留言给你啦,连我都打了好几通电话,你到底跑去哪儿啦?”

“我在奇莲上课啊,爱修觉答应我爸给我一间单独的宿舍,所以,我现在可以不用每天回家睡。”

“你们家那个老顽固开窍啦?”

“这还多亏了雷漠,我就是想亲自去谢谢他。”

“哦,那你还不赶快给他做饭去?”

“做饭?”

度恩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再这么聊下去,他酝酿多时的瞌睡虫就全要跑没了。

“他现在无父无母,是个孤儿,你不做饭给他吃,难道要我做啊?”

“度恩,你听我......”

“我做也可以,”他不由分说地打断她,“等我睡醒了再说!”

语毕,他就把电话挂断了。

景寒果然没有再打过来,这就对了,度恩故意挂她电话就是为了提醒她心动不如行动。为了防止景寒再度骚扰,度恩洗澡前就把电话线和手机电池给拔了,就这么一头栽倒,开始了吃、喝、睡的生活。度恩也午夜梦回,梦里都是索马岛,雨林、山峰、集市、城堡......他最喜欢梦游在伽德勒的城堡里,甚至,有时候会听见他对自己说话。和雷漠认识这么多年,几乎从小一起长大,哪怕是最喜欢的符咒系美眉暗恋雷漠都不曾让他嫉妒过,唯独这次,当伽德勒把“死亡之舞”交到雷漠手上的时候,他当真是有点嫉妒了。度恩很难说明白这种感受,连他自己都觉得很不习惯,平日里,除了驱鬼作法,他什么都无所谓,没想到,经历索马岛这一趟旅程,连他也不知不觉发生了变化。

度恩不打算想太多,毕竟,他不是雷漠。即便是在半梦半醒之间,只要想到自己为了雷漠和伽德勒之间的缘分而心生妒意,就觉得自己很幼稚。

度恩昏睡不醒第四天,预感到有什么事要发生,于是,中午之前起了一次床,给自己做了一碗鸡蛋面,因为太难吃,只是随便填塞了一下肚子就又爬回床上去了。正当他隐约听见门锁转动的声音,打算眯开一条眼线一探究竟时,一声浑厚响亮的叫喊声地动山摇地传进了他的耳朵:

“李度恩!”

他猛一转头,只听见咕咚一声,眼前金星乱舞,脑门狂晕。

度恩摸着额头张开眼,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正乐呵呵地对他笑着。

“几点了,还睡?睡你个猪头鬼啊!”

“猪都被你敲醒了,你的头到这把年纪,怎么还是那么硬啊?”

“我的头不硬,怎么能够生出你这颗小铁蛋咧?”

度恩两眼翻白,无可奈何地看着床头边,风尘仆仆的母亲。

胡乐媛摸着儿子的头发一阵乱笑,水桶腰呼啦圈式地扭动着。…,

李度恩自认脑门儿的确比他老妈硬,小时候顶头,雷漠没有一次是赢过他的。

几个月不见,胡乐媛还是老样子,矮墩墩、圆滚滚的身材,招牌童花头,外加一副红边框大眼镜。度恩一直没想明白像他老爸那样玉树临风的男人,怎么偏偏就看上了他母亲这般的汤团女了呢?度恩摸着脑门儿,慢吞吞地从床上爬了起来,从头到脚地打量他的母亲,只见她身穿一条席地织锦七彩罗裙,脖子上悬挂着五颜六色数不清的石头和珠串,肥嘟嘟的腕间还绑着一根绿色的绢丝发带,手指上插满了形状各异的戒指。

“老妈,出去旅行还要打扮成这样,要不要那么夸张啊。”

“就是出去旅行,才要这么打扮呀,你爸一路上使劲拍啊拍啊,你不知道我当模特儿当得有多累。”

度恩心想,也只有李度成那个傻帽才会心甘情愿地陪你折腾。

她忽一声,又从身后变出一顶花边草帽,戴起来给儿子看,顺便摆了几个POSE。

“巴西利亚买的,好看么?”

“好看,真好看。”

李度恩尴尬地笑笑,然后立刻探出脑袋对着门外喊:“老爸!你回来啦!”

“度恩,起来打电话!”

李度成蹲在书房的地板上,大包小包地整理着行李。

“打给谁?”

“当然是雷图和雷漠啊,叫他们晚上来家里吃饭,我们带了好多好吃的!”

度恩穿上拖鞋,走到门口,一时间不晓得怎么开口。

“哎呀,快去洗把脸,清醒一下!”

胡乐媛重重地拍打儿子的脸颊,转眼就消失在厨房里了。

“在打电话之前,我有件事要告诉你们。”

度恩的语气有些不对,李度成和胡乐媛同时回到客厅里,无法理解地看着儿子难以启齿的脸。

“怎么了?是不是我们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啊?”

“的确......发生了一点事。”

岂止一点,可是,要从哪儿说起呢?

度恩实在一筹莫展。

第十三章 团 圆(上)

雷漠决定带景寒去李家吃饭,出门前,他特地嘱咐景寒见到度恩母亲的时候最好不要大惊小怪。

“他母亲有问题么?”

雷漠的过度谨慎让景寒很不解。

“没,没问题。”

景寒瞥了雷漠一眼,决心要保留自己的怀疑。

“反正,你少说话就对了。”

“为什么?”

“总之,你见了就知道了。”

雷漠故作神秘地对她笑。

晚餐的气氛因为雷漠带了一个女孩来而变得十分诡异。

景寒打从进门见到李度恩母亲第一眼,就被她不晓得是波西米亚还是波波风的装扮给震住了。不出雷漠所料,她果然不是个会掩饰的女孩子,度恩老妈的品味怎么看都是古里古怪,所以,景寒的眼珠子就一直围着胡乐媛转,转得她浑身不自在。

“小姑娘,你为什么一直瞪着我看?”

景寒一路跟到厨房里去,胡乐媛终于忍不住了。

“伯母,您今晚是要去参加什么派对吧?”

“没有啊,我就是......就是很久没见雷漠了嘛,特地换个新造型有问题么?”

“哦,是啊,没问题没问题,呵呵,哈哈。”

呵呵哈哈是什么意思?胡乐媛立刻对她板起面孔。

“我帮您一起做吧,我很会做菜哦。”

“你会做什么?”

“葱油鸡。”

“葱油鸡要放多少葱你知道么?”

“我当然知道啊。”

“拜托,这一点点哪里够啊!”

“都铺满了,还不够?”

“干嘛拿电饭煲?”

“葱油鸡要嫩,最重要的是不能蒸过头,用电饭煲控制时间最保险。”

“明明就是懒嘛,把蒸锅拿来,我看火候最准,还是我来看。”

“大妈,你不是要我帮你煮么?那现在到底是你煮还是我煮啊?”

“你叫我什么?谁是大妈,谁是大妈你说清楚了!”

“............”

果不其然,开饭前,厨房里的两个女人差点打了起来,她们俩为了那只鸡究竟是要做成葱油鸡还是白斩鸡,已经喋喋不休争论了两个时辰了,甚至不惜用上猜拳那种小儿科的把戏,结果,很不幸,景寒赢了,这种局面唯一的结果就是,度恩的老妈从旁观者变成了搅局人,事情一旦不顺她的意,她就会跟你胡搅蛮缠,直到你被她彻底打败。

“我觉得,那只鸡最可怜。”

李度成目光呆滞地盯着桌上凉了一半的菜,捂住自己的肚子。

“再不开饭,就要死人啦!”

度恩崩溃地冲着厨房大叫一声。

里面果然肃静下来,二十分钟以后,景寒香喷喷的招牌葱油鸡终于上了桌。

度恩立刻伸手掰掉一只鸡腿,就连雷漠和李度成也开始大口吃肉,只有胡乐媛斜眼瞪着景寒。景寒微微扬起下巴,然后,慢条斯理地托住自己的小脸蛋,极享受地看着餐桌上大快朵颐的男人们。

“你妈是个怪物。”

吃到一半,景寒偷偷凑到度恩的耳边嘀咕道。

度恩连连点头。

“不过,我喜欢!”

她乐不可支地冲着胡乐媛笑。

“美女,别跟我儿子套近乎,你不是他喜欢的那一型。”

胡乐媛夹起一块带皮的鸡肉放进辣酱里翻滚。

“放心吧大妈,他也不是我的菜。”

景寒感觉良好地回敬了她。

“雷漠,以后你就到我们家来蹭饭吧,早中晚,我全包了。”…,

“不用那么麻烦,以前雷图不在家的时候,我也是自己做饭吃,更何况现在。”

不知不觉,桌面上只剩下了雷漠一个人的咀嚼声,他环顾四周,李度成放下了手里的鸡翅膀,眼神无比哀怨,而胡乐媛已经把红框大眼镜摘下来了,随手解下绢丝发带又擦眼泪又擤鼻涕,度恩和景寒跟他一样,越琢磨越不知所措,一个使劲儿用纸巾擦手,另一个纠结着要不要端起自己的盘子坐到边上去。

“李爸李妈,别伤心了,我都已经是成年人了,又有赚钱养活自己的能力,你们不用为我担心。”

雷漠必须说几句安慰话,不然,这顿饭可是真的吃不下去了。

“唉,我最伤心的,就是,雷图再也不能陪我打扑克了,”李度成一把握住雷漠的手,一脸憋屈,“上回他赢了我整整五千块啊,怎么说走就走了呢?一次翻身的机会也不给我啊......”

度恩噗一声,满嘴可乐全喷到了自己的身上。

“就是,他上回从我这儿A走了四盒进口牙膏、五罐防晒油、还有一整套皮革护理剂都还没还给我呢......”

胡乐媛更是嘴角一咧,稀里哗啦哭了起来。

“妈,爸......拜托你们不要这个样子,真的很丢脸呐......”

雷漠干咳了两声,从口袋里掏出纸笔来:“李妈,我爸还欠你啥?我全记下来,家里没有的我就给你买。”

雷漠假装诚恳的样子立刻止住了胡乐媛的眼泪。

“就知道你最乖了,以后,缺啥就来我家拿,不用记账,你一向不会忘记的,我信得过你!”

“雷漠,那你什么时候可以陪李爸打扑克呀?”

“我先学学,先学学......”

“不用,我教你就行了,一会儿吃完饭,我教你怎么打,很容易的,一学就会!”

“?!……”

景寒突然发现度恩不见了,她眼珠子一转,灵机一动,推开椅子,掀起桌布,蹲了下来,度恩果然躲到桌子下面去了。

“能画个符,让我钻进去么?”

度恩无地自容,巴巴地望着景寒,景寒捂住嘴笑:

“你爸妈真极品,难怪你和雷漠会喜欢我爸。”

晚饭后,李度成当真教雷漠玩了一会儿德州扑克,没多久就失去了耐性,嚷嚷着雷漠的手只适合摸塔罗,他压根儿就没有打牌的天分。度恩觉得雷漠是故意的,其实,以前,也只有雷图愿意陪他父亲玩牌,而且总是输多赢少。事实上,输赢从来就不是重点,他们就是喜欢和雷家父子俩在一起,度恩时常暗自庆幸自己不是个女孩,要不然,到了现在这个年纪,他爸妈可不是陪玩逗乐这么简单了,指不定就要逼着雷家父子上门来提亲了。

总之,不管雷图在不在这个世界上,他们都是一家人。度恩眼见雷漠为了安慰他父亲因为失去了一个像雷图那样难得的挚友而悲伤不已,以至于,任由李度成黏着自己胡搅蛮缠,度恩便很强烈地感觉到,他和雷漠之间的那种胜似至亲的亲情是那样地确切而真实。

从今往后,他们就是真正的兄弟了。

度恩在心底里对自己说。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过了一个愉快的晚上,李家夫妇执意要留景寒和雷漠在家里过夜,但是,雷漠还是把景寒送回了家。景寒说她已经好几天没回家了,明天米尔斯放她一天假,让她回去帮父亲收拾一下房子,关在学校的这些日子,恐怕家里的垃圾和碗筷都已经堆成山了。临走前,雷漠和度恩约好,后天一起陪景寒回学校去,想要找到合适的登山伙伴,首先得到奇莲去碰碰运气。…,

雷漠和景寒安静地走在夏日微凉的夜幕下。

这条路,自从上次他把她从明致带出来以后,就再没机会两个人单独走过。景寒故意走得很慢,很慢,雷漠一直与她并肩而行,沉默地配合着她的脚步。夜很长,路灯很亮,她想着,如果她家的顶楼公寓是在城市的另一头,他就会一直陪着她走到天亮,可是现在,就算她再怎么绕路,从李度恩家到她家,也只有五六条马路而已。

雷漠在那条小巷前,那盏熟悉的昏暗的路灯下停下了脚步。

“很晚了,就送到这里吧。”

“你回去吧,我可以自己走进去。”

他刚转身,她就忍不住叫住了他:“雷漠!”

他转回头,景寒的投影长长地拖在水门汀上。

“你随时可以找我,如果,突然很想吃我做的饭的话。”

或许是错觉,今晚,那盏路灯的光似乎比平时要亮。

雷漠对她淡然一笑。

“你笑什么,我说真的。”

“就因为是真的,我才觉得很可笑。我还要说多少次你们才相信,我真的可以照顾我自己,你们一天到晚为我想这个做那个,只会让我更想念以前的日子。”

“雷图再也不会回来了。这对我并没有什么好处,你不觉得么?”

她果然不再说话了,微垂的眼帘上漂浮着一抹淡淡的失落。

“如果,你真的想帮我,就考虑一下我今天跟你说的那件事。”

“景寒,我得往前走,不能停留在原地,他们为我做了这么多,现在我长大了,是时候让我为他们做些事了,所以,我一定要上山。”

景寒抬起头,路灯下,她朦胧的脸庞显得有些惶惑不安。

“可是,那很危险,你根本不知道会面对什么样的敌人。”

“你怕不怕?”

雷漠下意识地走近她,带着内心赤诚的热力,走到她的面前。

“有你在,我就不怕。”

“那就跟我在一起,我们一起去冒这个险。”

“对你来说,我真的,有那么重要么?”

雷漠看着她的眼睛,很认真地点头。

“我需要你的帮助,没有你,我办不到。”

“好,我跟你去,但是,你也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她深信不疑地看着他的眼睛。

“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遇到什么人,都不要丢下我。”

“一言为定。”

雷漠伸出手来,景寒不再迟疑,即刻牢牢握紧。

她相信他一定会信守承诺,所以,她绝不后悔。

第十三章 团 圆(下)

和景寒一起重返校园的那天是星期二,正逢奇莲一年一度的圣斋节。

每年暑假最热闹的就是圣斋节,节日当天,全校师生只能食用纯天然有机素食,禁止一切荤类和重口味调料。事实上,圣斋节那天,学校的厨房根本不用准备什么食材,因为每到这天,奇莲各系的学生就会自备原料,在奇莲花池的中央广场上举行的秘术烹饪游园会。

那天早上,景寒站在奇莲的门口不肯进去,她很怀疑自己来错了地方。

校园里五彩缤纷、装灯结彩、热闹非凡,各系的学生们身穿奇装异服,乐不可支地四处雀跃,忙碌不已,一个个都那么古灵精怪喜气洋洋,校园里的神秘色彩刹那间荡然无存,摇身变成了一个魔术师的游乐场。

“哇,和平时上课的时候完全不一样啊。”

景寒感觉又兴奋又新奇。所谓既来之,则玩之,度恩觉得这趟“死亡之舞”探索之旅从圣斋节的游园会开始再好不过了,他们打算带着景寒到各个摊位去走一走。

“今年的联盟组合好像格外有趣哦。”

放眼望去,各科系的摊位上都拉着巨大的横幅和易拉宝,学生们盛装打扮,分发着本系的创意菜单,度恩说话的当口,雷漠正在寻找塔罗系的摊位。

通常,预言类学科都会选择一门实践类的做搭档,事实上,所有实践科系都需要预言类专业的人来负责预测成败机率、评委喜好、竞争对手的状况以及临场的应变。

今年,塔罗系似乎因为元素系的加盟而显得声势特别浩大,二十二张象征着大阿卡纳精神力量的方桌在广场中央围成了一个大圆圈,桌前绑满了彩球,十四面热力四射的权杖牌小锦旗迎风招展,中间悬挂的巨幅海报正面印着一张圆满成功的“世界”牌,反面是元素系的阴阳八卦图。占卜师们忙碌地变化着牌阵,琢磨着对手设计的菜单,元素师个个都是收集上乘原料的高手,圆桌上密密麻麻地摆放着五颜六色的瓶瓶罐罐,里面全都是大自然最顶级的产物,再加上五行变换的烹饪技巧,简直是如虎添翼。

度恩走上前去,随手拿起一瓶名叫“云顶水雾”的玻璃瓶,打开来闻了闻。

“云顶山初春的雾水,纯度很高,起码有上百种高山植物幼芽的香气,够奢侈,塔罗系这次可花了大本钱了。”

“听说这几年入系的都是些家境不俗的后代。”

雷漠走到一个全身上下都印着莎士比亚塔罗牌人物图案的男生跟前。

“可不可以抽张牌?”

“欢迎欢迎!”

雷漠看了度恩一眼,随手抽出一张。

“这位同学,最近运气不错哦,有新工作了吧,老板很有挑战性,可能需要冒点风险才能令他满意哦,不过没关系啦,愚人不受限制,什么问题都能搞定的啦!”

“谢谢你的忠告。”

雷漠刚丢下纸牌就被他拦住了去路。

“这位同学,您忘了付费。”

“付什么费?”

“小意思,两百块。”

就这水平,十块钱都不值,度恩斜眼看他,男孩只当他是空气。

“解牌不是光挑好听的说,麻烦你先把理论知识修修好再出来骗人。”

男孩眉头一皱,表情有点晕。

“你们塔罗系的素质越来越差了。”

度恩在雷漠耳边嘟囔了一句。…,

“萨满系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

“那可不一定。”

李度恩倨傲地抬起下巴,昂首阔步往萨满系走去。

相比之下,萨满和巫医联盟的摊位显得杂乱不堪,萨满的祭坛和巫医的器皿奇形怪状地堆在一起,熏香和药草到处乱飞,年轻的巫医们个个看上去像热锅上的蚂蚁,度恩才刚走近,一排瓦罐就炸了底,米饭、煮物洒得满地都是。

“怎么回事?!”

一听那咆哮声就知道是萨满系的老巫婆。

邱老太还是老样子,灰白的长发齐肩飘舞,玉米棒子的身材,一年四季戴着她的手工绒线帽子,嗓门异常洪大,她飞快地扭动腰肢,拨开人群,冲进来。

“瓦罐炸了。”

“好好的怎么会炸?啧啧啧,瞧瞧你们这个摊位,都乱成什么了,煮个饭需要那么多祭坛么?”

老巫婆随手抓起桌上的白色粉末,放到鼻子跟前嗅了嗅。

“鲸鱼的灵魂粉?”

“我们想做鲸鱼煲仔饭。”

萨满系的小男生唯唯诺诺地答道。

老巫婆二话不说抄起瓦罐盖子咣当一声敲向他的脑袋。

“哺乳动物的灵魂粉也是荤料,这位同学,你难道不知道么?”

度恩忍不住插了嘴,老巫婆猛一回头看见度恩的脸,一下子愣住了。

“鲸鱼是哺乳动物么?啊——!”

那小子又挨了一记,连这点常识都没有,活该!

“是幻术系的人给你们做的配料吧。”

小男孩委屈地揉揉脑袋,对雷漠点了点头。

度恩走上前去,摸摸开裂的瓦罐灰。

“这是砂土不是黏土,瓦罐跟谁买的?”

“元素系。”

“那你们到底有没有一点自己的东西呢?”

老巫婆气得眼冒金星。

“你们萨满系,还是最好骗的。”

雷漠得意地在度恩耳边嘀咕道。

“还有你!”

老巫婆尖锐的指甲一下子就戳到了度恩的鼻尖上。

“要么不回来,一回来就捣乱!”

“我?我可没有......”

度恩刚要解释,角落里堆成山的祭坛和器皿突然就着了火。

“说过多少遍了,熏香和草药不能放在一起!”

老巫婆一把抓住度恩肩膀,将他提溜到那帮菜鸟面前。

“呐,你们睁大眼睛看清楚,这位,是你们的学长,我最得意的门生,想当年,他也是搞怪专业户,但最起码没让我现场抓包,麻烦你们玩点高级的行不行?”

李度恩立刻红了脸,一副现行犯的表情。

“她在说什么呀?”

景寒忍不住偷偷问雷漠。

“有一年圣斋节,李度恩的龙骨蜜汁烤番薯赢了我们系的恋人蛋糕......”

“哎呀,我差点忘了,还有这个,这个也是作弊高手!”

雷漠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老巫婆逮了正着。

“当年,这位塔罗系著名的冷面酷哥,在蛋糕里加了幻术系的丘比特奶油都不管用,反倒是你们这位学长的烤番薯让那些小弟弟小妹妹们莫名其妙就坠入了情网,你自己告诉你的学弟,到底在里面掺了什么玩意儿?”

“兔灰。”

“大声点!”

“兔子的骨灰。”

“这小子居然在番薯里掺杂了过量的兔灰,这就好比啊,在催情剂里再添一味迷魂药,还好有符咒系的醒目汤,要不然肯定天下大乱,你们说,他是不是个奇才?”…,

学弟们顿时一阵哄笑,度恩只能扭过头去翻白眼。

“还不灭火?家伙都快烧没啦!”

那帮小鬼立即蜂拥而上,就在这时,一股清泉从莲花池里一跃而出,从天而降扑灭了祭坛上的火苗。那一瞬间,雷漠明显感觉到“死亡之舞”在震颤,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动静就消失了。

老巫婆不再去管那帮手忙脚乱的小毛孩,转过身来仔细打量雷漠和李度恩,火辣辣的眼珠瞬间恢复宁静。邱老太是萨满系最年长的老教授,她脸上的笑容一舒展开来,连皱纹都会变得很可爱。

“你们俩怎么突然回来了,连个招呼也不打一声。”

“是有点突然。”

“见过爱修觉了么?”

邱老太问雷漠。

“他回来了?”

“早回来了。”

“我们正打算要去见他。”

“他很想念你。”

她温柔地看着雷漠,眼中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怜惜。

“这女孩是谁?从哪儿来的?”

景寒下意识地躲到度恩的身后。

“哦,交女朋友了。”

老巫婆使劲点李度恩的脑门。

“我才不是他女朋友咧。”

景寒大声回答。

“有必要让全世界都听到么?”

度恩很不满地瞪了她一眼,这丫头跟她老爸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永远都不懂得给人家留点面子。老巫婆趁机端量景寒,突然,将她一把抓到跟前,凑上前去仔仔细细闻了一遍。

“小姑娘,你身上的妖气不俗哦。”

老巫婆的眼珠子在景寒的脸上四处猛转。

“我是,是符咒系,新来的,不归你管!”

“难怪,一股子米尔斯廉价香水的味道。”

雷漠掩嘴偷笑,米尔斯是学院出了名爱漂亮的女导师,但是,她永远都不会选香水,被男生们私底下取了个绰号叫“盲嗅女魔头”,就是指那些没有嗅觉的人。

“你们玩你们的,我得到别处去看看,保不齐又得出什么乱子。”

语毕,老巫婆就不见了。

“刚才,伽德勒的牌好像动了。”

穿过风水系摊位的时候,雷漠忍不住悄悄对度恩说。

“真的动了么?什么时候?”

“就刚才,灭火的时候。”

度恩转念细想。

“不像是老巫婆施的法,更不可能是那些菜鸟。”

“那会是谁呢?”

度恩想不出来,雷漠也不知道,也许,是其他系的学生,刚好路过,顺便救了火。这时候,他们已经走到符咒系的摊位上了。今年,符咒系居然和死对头幻术系凑成了一对,这简直是百年不遇的奇观,此刻,度恩的表情变得极其紧张,额头上莫名其妙地沁出两排汗珠。

“他怎么了?”

景寒满腹狐疑地问雷漠,她还从未见过李度恩如此不淡定。

“符咒系是这家伙的死穴,一靠近这些美女,他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乱讲,他每次见到我都很淡定啊。”

说完这句,景寒就先皱起了眉头,猛然意识到自己这句话分明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符咒系百分之八十都是的女生,用“精美”这样的词来形容符咒系的女生简直是绰绰有余,雷漠一直觉得用“精致”更为准确些,尤其是当她们挥笔画符的时候,那种舞蹈般的肢体语言,简直让人叹为观止。符咒系在圣斋游园会上一直占据着靓汤之王的宝座,今年应该也不会例外。有了幻术系的麒麟炎,这个摊位更显仙气十足,一个个形状各异的土陶煲汤锅悬浮在半空中,符咒系的女生们优雅地舞动在麟炎和汤锅之间,她们身穿淡紫色的薄衣纱裙,手持画笔,在土陶锅上飞快地描绘着各种神秘的图案。…,

“他们怎么就凑到一块儿去了呢?”

度恩被眼前的美景唬得一愣一愣,完全摸不着头脑。

“符咒系和幻术系为什么是死对头?”

景寒好奇地在摊位上转来转去,感觉特别自豪。

“幻术系最擅长的是配制能够产生幻觉的调料和卤汁包,每年圣斋节,就属他们摊位的生意最好,但是资源有限,做不出一件像样的成品,后来,他们想出法子做卤味,年年都想赢过符咒系,年年都失败,如今化敌为友,双剑合璧,总算是想通了。”

就在这时,悬浮在麒麟火最中间的那只大陶锅不知哪里出了问题,忽然失去平衡,剧烈地晃动了起来,滚烫的汤水火山爆发似地往外溅。

“糟糕,这锅汤要爆了。”

女生们尖叫着往外跑。

雷漠刚想去抓景寒的手,忽然,发现她不见了。

“景寒!你干什么!”

度恩大喊一声,雷漠抬头望去,只见景寒一个人冲向了那只大陶锅。

符咒阵好像被什么东西干扰了,为了避免烫伤,所有的人都开始往外围驱散,就剩下景寒一个人站在里面,突然间,她抽出了画笔,胡乱沾了一些颜料,在快要爆炸的大陶锅上飞快地画了几笔,大陶锅一瞬之间,就稳定了下来。

大家这才缓过一口气。

景寒画过的那只大陶锅冒泡的蒸汽上方,出现了一个菱形的符咒图案。

“托塔曼陀罗,前几天米尔斯刚教过,怎么样,还可以吧?”

“真不赖啊。”

雷漠和度恩频频点头,就在这时,忽然间,四周所有的陶锅都开始摇晃了。

“加符!加符!”

美女们瞬间乱成了一团。

“让开!”

景寒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微弱细小的声音,几乎立刻就被吵闹的人群给淹没了。

“让开啊!”

又喊了一声,是一个女孩的声音。

景寒立刻扭转头去。

第十四章 秘 密(上)

牌又动了,这一次,千真万确。

景寒回头看时,那女孩已经不见了,而符咒摊位上的高汤全部安然无恙。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在场所有的人都不知道在那混乱的数秒钟内发生了什么,眼下,陶锅依旧噗噗冒烟炖煮着,就好像那场小小的“地震”从未曾发生过。

“还是刚才那个人。”

雷漠很确定地对度恩和景寒说道。

“一眨眼的功夫,牌就不动了。”

“我想我应该看见她了,是个女孩,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袖连衣裙,一晃而过。”

“她肯定在这个学校里,我们再找找,一定能找到她。”

度恩的话有道理,但是,现在,他们必须先去看看爱修觉。

“景寒,你不要去上课么?”

“那我先走了,稍后再联络。”

“好。”

三个人就此分了手。

雷漠再次踏上这条长长的台阶时,心情很不一样。他回想起第一次见到爱修觉是在母亲刚去世那年,父亲整日沉浸在丧妻的悲痛中无法自拔,他觉得自己暂时无法照顾他,便把他带到奇莲,交给了爱修觉。

关于爱修觉的传说有很多,听说他是奇莲神秘学院的创始人之一,一个隐姓埋名的老富翁,或者,慈善家。每年的新生开学典礼上,他总会对预言系的学生说,如果有谁能猜到他的年龄,谁就会是下一个爱修觉。于是,预测爱修觉的年龄,变成了所有预言类学生乐此不疲的功课,至今,还没有一个学生能准确地预测出来。

爱修觉到底是何许人?从哪里来?这谁也不知道。

虽然他从很早起就开始担任院长,但是,迄今为止都没有载入奇莲的导师名册,让人感觉很神秘。

穿过长廊时,“死亡之舞”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雷漠不禁止步。

一张牌从他的衬衣口袋里探出一只角。

度恩不可思议地瞥了雷漠一眼。塔罗星牌,悬浮在雷漠和度恩眼前,牌面正对着前方,朝着笔直的方向一路飘去,直到门前才停下来。“死亡之舞”悬在半空,一动不动,雷漠抬起右手,翻开掌心,牌面安静地落回到手上。与此同时,房门被打开了。

那已经不再是当夜,他们伤痕累累投奔而来时的那个房间。

此刻,夏日的微风正吹拂着隔窗的落地软纱,壁炉的柴堆变成了一大桶冰块,缓慢地冒着白色的气体。雷漠和度恩脱下鞋子,赤脚走了进去,老旧的木头地板又凉又滑,舒服极了,他们同时闻到一股柔软的皮香,当日景寒睡过的沙发不见了,换成了藤编躺椅,躺椅的对面放着一套崭新的羊皮沙发,那香味召唤着午觉的瞌睡虫,让人眼皮直往下掉,然后,他们便看见了那位正在闭目养神、盘腿冥想的老人,他宽额,高鼻,深眼,颧骨略微有点大,目光剔透,灰须白眉,身型硬朗,看不出丝毫衰老的痕迹,岁月和年轮在他的身上宛如一缕随手即拂的尘埃。

“雷漠,是你么?”

爱修觉慢慢睁开双眼,站起身,慈祥地对他们绽开笑容。一股难以言喻的安全感顷刻间涌入雷漠的体内,让他立刻就想起了那个已经永别的人。

“嗯,长高了,都长高了啊。”

爱修觉仔仔细细地打量雷漠和度恩。

“雷图的事我已经知道了,过来,孩子,我们坐下谈。”…,

他张开双臂,揽过他们俩的肩膀。

“我们来找过您,可是,您不在这儿。”

“是的,学校出了点事,我和几位导师需要去处理,其实,你们走的第二天,我就回来了。”

“蒙河已经把最近发生的事全都告诉我了,关于那个孩子的死因,我们也在调查。雷漠,能不能让我看看那枚银币?”

雷漠立刻就从口袋里掏出那枚银币交给爱修觉。

爱修觉没有说话,只是仔细看了看,神色却显得忧心忡忡。

“那几天,我总觉得学校里也很不安全。”

“你的直觉,总是那么与众不同啊。”

雷漠听不出他言语中对于直觉的认可,是对他而言,还是在暗指那些潜藏在深处的危机。

“果然是荷修的信使之币……”

“您也知道荷修?那么您一定也认识伽德勒了?”

“老朋友了,只是,我一直都不知道他在哪儿。”

爱修觉此刻的表情已经恢复到最初的安宁,让雷漠无法揣度。

“你们在索马岛上遇见了伽德勒,这么说,雷图果然是找到人神边界的虫洞了……”

“原来您一直知道他在寻找人神边界。”

“你父亲要我为他保守这个秘密,我必须信守承诺。”

“他本来想要给我一个惊喜,我知道。”

“雷图就是那样的人,所以,你并不怪他,是么?”

“事已如此,更何况,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爱修觉沉默片刻,目光一直游走于度恩与雷漠之间,他觉察到这两个孩子身上的变化。

“雷漠,你真的长大了,我突然有这样的感觉。”

他很认真地对他说道。

“短短几日,经历这样的磨难和生离死别,我必须让自己快点长大,好跟上父亲的脚步。”

爱修觉站起身,走到阳台边上,眺望着楼下,广场上那些无忧无虑的孩子们,沉默了很久。

“但你是你,而不是你的父亲,他生前所停留的地方,并不一定是你必须追随的,你懂我的意思么?”

“我懂,我知道成长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它意味着责任。”

雷漠恍然意识到这句话他是在说给自己听。

爱修觉只是充满怜爱地看着他,似乎,再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您已经知道我的决定了。”

是的,他早就知道了,他耐心地等待他们出现,就是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

“没有人会愿意让自己心爱的孩子去冒这样的风险,可是,你又从来不是一个平凡的孩子,我难以取舍。”

事实上,爱修觉此刻的心情并非他们所见到的那样平静。

“但是,我更明白,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决心。”

“孩子,我不会劝你去打消那样的念头,这对我而言,是一件徒劳无功的事。尤其,你已经成年,而且,已经成为了一个比我想像中还要出色的塔罗师,你完全拥有自己的自主权,所以,当我知道你决定的时候,我脑海里想的,不是如何劝你放弃,而是,如何尽我所能帮助你。”

“您一定要帮他!除了您,已经没有人可以帮他了。”

此时此刻,雷漠挣扎在生死边缘的那个夜晚,又重现于度恩的眼前,他忽觉眼眶发热,那种无为的恐惧感,又回到了他的脑海里。

“孩子,千万不要小看了自己的能力。”

爱修觉情不自禁地将他们俩的手重叠在一起。…,

“正因为有你在雷漠身边,我才敢放手让他去闯这一关。”

“可是,说真的,我觉得自己并没有多大能耐,虽然,表面上装得很像那么回事,其实,心里一直都很害怕……”

“能够面对恐惧,这本身就是一种极大的勇气。度恩,我很了解,你从小就很热血,侠义心肠,虽然在学校里总是惹麻烦,但是,你运气就是好,总有人愿意为你收拾,替你当垫背。”

爱修觉边说边看着坐在他一旁的雷漠,度恩立刻就红了脸,很不好意思,雷漠趁机用肘子撞了他一下,两人默契地相视而笑。

“这个世界上,虽然,大多数的人都很平凡,但是,总有一些不平凡的人在主宰着世界的运作,对你们俩来说,这已经不是秘密了。”

爱修觉凝视度恩明亮的双眼,接着,用更醒锐的目光望向雷漠,房间里有一股说不出的热气在涌动,慢慢推向了他们,那一瞬间,雷漠感觉内心空无一物,从未有过这样的空白,好像真的归零了,什么牵挂都没有了,任何顾虑都不需要了,只要顺其自然,往前走,前面的确有一条路,那不是一条绝径,而是一条通往无极限的路。

“就把它当做一次人生的考试。”

雷漠很喜欢爱修觉这个比喻。

“但是,在这之前,我还有一份礼物要送给你。”

爱修觉打开他收藏法器的柜子,从里面拿出那件特别的礼物——

一盏小巧的铸铁烛灯笼。

“夜明灯!”

雷漠难以形容此刻内心的激动与兴奋。

“您亲手为我做的么?”

爱修觉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真的是爱修觉亲手制作的夜明灯,那是所有学生都梦寐以求的宝物,以前上课的时候,他总是提着一盏夜明灯,在烛光的指引下传授灵修冥想的技巧,教会孩子们如何在黑暗中寻找希望的火苗。

“不过,这盏灯可不是用来练习冥想的哦。”

爱修觉故作神秘地笑了笑。

雷漠这才注意到,夜明灯的灯罩里插着一支奇特的蓝色蜡烛。

“记住,只有当黑夜再也见不到黎明的时候,才能点燃这支蓝火烛。”

第十四章 秘 密(下)

雷漠和度恩离开奇莲的时候,游园会已接近尾声,广场上灯火通明,一片沸腾。原本,度恩想给景寒打个电话,不小心抬头看见练功房里的灯还亮着,估计她还在上形体课,便就此作罢了。

雷漠看时间还早,打算回酒吧去逛一逛,度恩走到一半的时候,接到一通线人的电话,说是在祁门路附近有个女人突然口吐白沫眼冒青烟,可能有灵异出没,于是,两人便分了手,往各自不同的方向去了。

雷漠约莫走了两条街,过了第一个十字路口,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他继续往前走了一段,在接近闹市区的一个街角停下来,回转身,眺望刚才的路。

果然,有个人影从对面花坛旁的篱笆下一闪而过。

好像被跟踪了。

跟着念头一起出现的是饥肠辘辘的声音,他这才想起,还没来得及吃晚饭。

街角有家星巴克,雷漠故意放慢了脚步,后面的人,似乎一度想要追上他,但最终还是放弃了。那个人,在星巴克的橱窗玻璃上和他对视了大约有五秒,几乎立刻就掉头消失在了人群里。雷漠没有看清楚那人的容貌,短暂的记忆里只留下一席纯白,在夜幕已经降临的时刻,那样的白会显得特别醒目。

“我想我应该看见她了,是个女孩,穿着一件白色的长袖连衣裙,一晃而过。”

雷漠的耳边响起了景寒的声音,他立刻把手放在胸前,奇怪,牌丝毫没有动静。

雷漠推开玻璃门的那一刻,再次回头扫了一眼马路上行色匆匆的路人。

祁门路是一条只有两个车道的老路,路面不平,常年失修,一年到头车祸不断。

度恩几乎忘了今天是十五月圆之夜,每个月的这一天,都很不太平,可是,午夜未至就出现了灵异现象,这还是头一遭。想想真讽刺,奇莲的学弟们在庆祝圣斋节,而他这个偶像级的学长却要赶到这里来陪恶鬼们过狂欢日。祁门路本来阴气就极重,车祸丧生者遗留下来的血迹,多少年的雨水都刷不干净。还没靠近路口,度恩就闻到一股混合着硫磺、腐尸、还有霉菌发酵的令人恶心的气味,他打开手机拨了几通电话,该死的,全都关机,看来今晚得一个人单干了。

两条车道之间的双黄线上,一个女人直挺挺地躺在那里,身子间歇性地抽搐着。

度恩赶紧加快脚步。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让一下让一下啊。”

他拨开围观的人群,从口袋里拿出一小根龙骨。

“没事没事,我妈她……”度恩顺势看了一眼,女的看上去还很年轻,约莫不会超过三十岁,“……我姐她,她有癫痫症,过会儿就没事了,没事了……”他边说边掰开那女人的嘴,把龙骨塞进去。

“可是刚才,她的眼睛里冒烟了呀。”

一个多嘴的死胖子一惊一乍地指着地上的女人叫道。

“你哪只眼睛看见她眼里冒烟了?”

“不是只有我呀,他、还有她,他们都看见了呀。”

胖子随手指出两个目击证人,度恩一看那两个人,脸色比地上的女人还要难看。

“没见过会冒烟的癫痫病患者么?”

“没有。”

“那现在你见到啦,你想怎么样呢?”

“吓都吓死了,还能怎么样啊?”

“那还不赶紧走?”

胖子立刻脚底抹油,连同另外两个证人,也一起溜走了。…,

“别影响我照顾病人,大家都散了吧,散了吧。”

人群随即散去,一个陌生男子走到了度恩的身边:

“要不要帮你叫救护车?”

度恩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发现他身材相当魁梧。

“救护车倒不用,能不能帮我把她抬到那边那个小巷子里去?看情况,她还要有一阵才能缓过来,挡在路中央,总不是个办法。”

“行,我来帮你。”

男人帮度恩安顿好那个女的,就走了。

祁门路的小弄堂特别多,潮湿阴寒又四通八达,难怪那些家伙有地方可躲,可是,现在还没到八点钟,人多眼杂的,要怎么处理才不会被发现?度恩暗自思忖着。这里应该已经危机四伏,任何一个路人都有可能带着一个阴魂不散的“老朋友”回家去。

女人平躺在小巷子里的一块青石板凳上,度恩环顾四周,确定没有人了,才能做法,他解下脖子上的龙骨项链,这时,那女人嘴里忽然白烟缭绕起来,度恩仔细一看,那块封住她嘴的龙骨上冒出许多泡泡来,有个腐尸鬼卡在她的喉咙里出不来,正打算腐化他的龙骨。度恩立刻上了一道锁喉咒,同时把龙骨项链抛向空中。祭坛悬浮于女人的咽喉处,一缕青绿色的腐灵游魂被幽冥火吸附住,嘶吼着从女人咬紧的龙骨缝隙中逃逸而出,度恩刚想破魂收法,平躺的女人突然剧烈地抽动起来,淤青的脸颊上,自咽喉到下颚,密密麻麻地浮现出凹凸不平、已经被恶灵污染的墨色经络,墨筋暴突在她脸颊上方,顺着她的鬓角开始往额头上蔓延。

她的身体里还有一个。

度恩立刻掀开她的外衣,把手伸进腹腔,掌心明显感觉有轻微的蠕动。

不会吧,难道?……

穆赫纳迦,鲁呐,契嘛!

幽冥火瞬间从一堆分裂成三簇,祭坛旋即散开,重组成三个不同的小祭坛。是时候现身了,度恩按住女人的腹部,默念咒语,三簇幽冥火立刻变了颜色。青绿色的腐尸鬼已经被锁住,另外两团幽冥火成卵形包囊,看上去飘忽不定。

卡嘛鲁呐!

度恩双指合并,异形卵包囊的中间,显现出两颗跳动的受精卵。

天哪,这女人怀孕了,而且还是一对双胞胎!

冷汗从度恩的额角冒了出来,乌黑的经络就快要入侵到她的大脑了,女人的脉搏越来越虚弱,加上那个正在吞噬她的腐尸鬼,她体内一共有三个!度恩凝神屏气在脑海里计算着对策。先处理双胞胎?不行,它们附着在胎体内部,如果逼它们现形就会伤及胎体,后果不堪设想。那先处理腐尸鬼?也不行,可能还没处理完,另外两个就已经和胎儿交合了,现在,该怎么办?到底怎么办才好?

女人又抽搐了几下,整个人瘫软下来,一动不动了。

她的体温开始下降,时间来不及了,三条人命,保大还是保小?度恩觉得这太荒谬了,他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替她做出决定?可是,事不宜迟,他真的没有时间再考虑了,于是,他抬手托起那两个双胞胎的祭坛,正打算施法,突然间,腐尸鬼祭坛上的青绿色魂魄开始变形,一团橙红色的火苗自祭坛底部窜出,紧紧裹住了他的冷凝幽冥火,冰火相交,刹那之间,就把腐尸鬼的魂魄撕得粉碎。度恩彻底怔住了,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就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同时,另外两个祭坛也自己燃烧起来,不到三十秒的时间,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分辨另外两个家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就直接轰地一声,全部灰飞烟灭了。…,

龙骨祭坛哗啦一声散了架,全部掉到了地上。

墨色经络逐渐消退,黑雾分别从女人的嘴里、眼角和耳内驱散而出,她的唇齿终于松动,脸色有了浅浅的红晕,度恩从她嘴里抽回龙骨的时候,听见身后传来很微弱的喘息声。

他背后站着一个人。

度恩即刻转过身去——

五步之遥的小巷深处,忽明忽暗的灯光下,矗立着一个消瘦白皙的影子。

“谁?谁在那儿?”

他站起来往前走了一步,白影本能地后退,刚好裸露在灯光下。

度恩的目光缓缓下移,停留在她的身上。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僵硬起来,好像被人用电棍冷不丁拦腰截断了神经。

昏暗的路灯下,站着一个身穿白色长袖连衣裙的少女,她长发垂肩,脸色苍白,看上去未满十七岁。女孩微微抬起头来面对他,全然不敢靠近地看着他的脸。那女孩有一张标准的东方面孔,长得眉清目秀,五官很单薄,缺乏立体感,却有着一种巧夺天工浑然天成的白净。

他不认识她,从未在任何地方见过她。

她是谁?从哪儿冒出来的?刚才发生的一切,难道是因为她?

女孩很犹豫,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靠近,于是,只能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他。

度恩从她模糊不清的瞳仁里看到一抹蓝色的折光,他好奇那究竟是从哪儿来的?于是,打算再上前一步去一探究竟,就在他举步向前的一瞬间,蓝色就不见了。

女孩几乎立刻,扭头就跑。

“喂!喂!你别跑啊!”

度恩一路追过去,她细小的身子跑得飞快,就像一条深海里善于四处藏匿的小猫鱼。度恩跟着她穿过了好几条七拐八扭的小弄堂,显然,她对这一带的地形非常熟悉,度恩气喘吁吁有点力不从心,眼看就快要抓住她了,她却敏捷地从另一头的出口跳了出去,笔直冲向了大马路。

“找死啊!”

度恩听见一阵急刹车,心跳跃到了喉咙口。

等到他冲上马路的时候,女孩已经无影无踪,只剩下骚动的人群和出租车司机大声的怒骂。

她到底是谁?

度恩的内心顿时充满了不解的疑惑。

第十五章 邂 逅(上)

熬夜对李度恩来说是常有的事,但这一晚,他过得很心不在焉。

祁门路一过午夜就冷清了下来,但是,凶灵恶鬼还是在那里四处游荡,躲在墙角暗处的石头缝里窥伺时机,逮到一个是一个。也许是那女孩吓到了它们,一旦被度恩发现,就立刻离群散去,不敢再轻举妄动。

度恩一直在等那女孩,他总觉得只要守在那里,她迟早还会出现。

回到家,已经凌晨五点,度恩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总是浮现起那女孩眼里那道奇异的光。他怀疑她就是游园会上让雷漠的“死亡之舞”动起来的人,度恩靠在床头目不转睛地看着闹钟上的数字,算计着可以把雷漠吵醒的时间,没想到,不知不觉就昏睡了过去。

度恩酣意正浓做着美梦,剧烈的敲门声硬生生地把他从梦中给拽了出来,胡乱抓起闹钟一看,才八点半。

“那么早,谁啊?”

“我!”

是雷漠!他立刻就醒了,翻身从床上跳起来,光着脚跑出去开门。

只见雷漠独自一人斜倚在门口,一只手无力地耷拉在门框上。

“怎么了?”

他晃晃脑袋,一言难尽的样子。

“你醒了么?”

“醒了。”

雷漠忍不住捂住鼻子。

“嘴巴好臭,又搞了一个通宵?”

“不好意思,还没来得及刷牙,先进来再说。”

度恩随便扔了一双拖鞋给他,就冲进浴室里去了。

“刚才,在路上,我遇到一个贼。”

“什么贼?”

“女贼。”

雷漠一边大声对度恩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撕破了的肯德基塑胶袋,懊恼地揉成一团扔在了客厅的餐桌上。

“出小区大门的时候我就觉得有点不对,那女的应该早就已经盯上我了,她一直跟着我走进肯德基,还跟我一起排队,我想,肯定也是买早饭的吧,谁知道,我在楼下绑个鞋带,一眨眼的功夫,三角鸡块就没有了!”

“不就一块三角鸡么。”

“岂止一块?我买了两大包东西,全都顺手牵羊拿走了。”

正说着,门铃又响了。

“我去开门!”

“我猜你就在这里,果不其然,打你电话你怎么不接啊,吃过早饭了么?”

雷漠无可奈何地看着景寒,感觉一个头两个大。

“你真的越来越像我妈了。”

“去你的。”

她一把推开雷漠,活蹦乱跳地跑进屋里。

“度恩!你起来了没?”

景寒风风火火地奔进卧室里,发现没人,又跑去开厕所的门。

“啊!”

“你干嘛!我在洗澡啊!”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

景寒红着脸,尴尬地跑回客厅来:“你怎么不早说?”

“谁像你,到了人男孩家里,像只老鼠一样到处乱钻。”

“没错!她就是一只母耗子,母耗子!”

浴室开了一条缝,度恩湿漉漉的脑袋从里面钻出来,又缩回去,然后,咔嚓一声把门反锁。

“喂,做点吃的吧。”雷漠对她使了个眼色。

景寒看见桌上有只肯德基的塑料袋。

“你不是已经吃过了么?”

“我的早餐被人偷了,现在肚子饿得咕咕叫。”

景寒嘟嘟嘴,倍感无趣地走进厨房里,扫荡了一遍冰箱,用剩余不多的食料做了两个三明治和一份洋葱炒蛋,三个人分着吃。…,

“你确定那是个女的?”

“头发那么长,眼睛那么大,腰身那么细。”

度恩和景寒停止咀嚼,不约而同转头去看雷漠的脸。

“观察得够仔细的呀,我怀疑你是故意送给她吃的。”

景寒用手遮住正在吃东西的嘴,咯咯咯地笑起来,眼角微微扬起,变成了月牙儿的形状,看上去很可爱。

“那女的看上去好小,大概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而且,严重发育不良。”

“你连这都注意到啦?”

“现在的女孩都比较早熟,飞机场已经很少见了,不过,她个子虽矮,身材比例倒不错。”

“长相如何?”

“嗯......还可以吧。”

“什么叫还可以?”

“算漂亮。”

“很漂亮?”

“嗯,很漂亮。”

景寒一个巴掌拍在雷漠的脑袋上。

“你这叫什么遭小偷?根本就是艳遇嘛!”

度恩立刻放声大笑,前俯后仰的。

“有什么好笑的。”

雷漠若无其事地把盘子里的鸡蛋扫干净,很满足地拍拍肚子,对景寒翘起大拇指:

“葱花炒蛋都这么好吃,真服了你。”

“那是因为你饿了。”

景寒对他眨眨眼。

“雷漠,你帮景寒收拾一下碗筷,我去煮咖啡,一会儿有重要的事要跟你们说。”

景寒和雷漠相互对视,隐约感觉这事好像不简单。

中午,老房子里的温度逐渐上升,度恩把空调调到25度,景寒一边擦汗一边往咖啡里加冰块,雷漠索性躺在了地板上,凉凉的多舒服。度恩开始跟他们描述昨晚在祁门路发生的事,说到白色长袖连衣裙的时候,雷漠和景寒不约而同地坐直了。

“连衣裙变成短裙,都是白色,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雷漠喃喃自语。

“你在说早上的那个女贼么?”

“她昨晚就跟踪过我了。”

“你确定?”

雷漠点头。

“然后,又出现在祁门路……”

“这说明,她从下午游园会那会儿开始,就一直跟着你们。”

景寒认为,这是唯一可能的解释。

“我觉得,她不像是奇莲的学生。”

“那她是怎么混进游园会的呢?学校门口到处都是遁隐符文,普通人根本进不来。”

说到这里,三个人都沉默了。

“最奇怪的是,她怎么会有能力点燃地狱火?”

“什么是地狱火?”

景寒不懂。

“驱邪最厉害的一种能量,萨满驱鬼除魔一般使用阴能,例如,冥火,但地狱火是阳能,只有那些真正能够上天入地的萨满才会使用。”

“了解,那女孩比你有本事。”

度恩抓起桌上的毛巾就扔了出去。

“她什么都没干,就只是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哪儿来的什么本事?”

景寒撅撅嘴,耸耸肩,这些日子,他们碰到的怪事岂止一桩?她早就见怪不怪了。

“既然她一直跟着我们,应该不难把她找出来。”

“雷漠说得有道理,不如我们分头行动,景寒,你每天都去奇莲上课,所以,你就在奇莲找,搞不好她会再溜进来。我还是去祁门路那些脏东西常去的地方,雷漠,那你呢?”

“伽德勒的牌在我身上,我想,我哪儿都得去。”

“就这么办。”

“景寒!”雷漠叫住她。

“这个留给你。”雷漠把信使之币交给景寒。

“或许,肖俊的银币也能帮你找到她。”

景寒点点头。

第十五章 邂 逅(中)

想做的和该做的,有时候真不是一回事。

雷漠漫无目的地在城市里闲晃,对于什么时候才能回索马岛,感到遥遥无期。日子本不会过得那么紧迫,尤其是在这样的夏天。以前,每到这个时候,他就天天睡到自然醒,然后找度恩去游泳池里泡两个小时的水,晚餐可以晚点吃,因为夏天酒吧的生意是最好的,有时候还有免费的自助餐,从来不用担心没有客人。可是如今,有了一个迫在眉睫的目标之后,一切都不同了。

从中午到下午,所有可能会遇到她的地方,都去过了。雷漠回到了早上的那家肯德基快餐店门口,叫了一杯冰红茶,坐在窗前看着进进出出的人。穿白衬衫的、穿白色长裙的、短裙的、连衣裙的,没有一个是她。

偷东西的小女孩。

他原本早上心情好好的,他已经习惯早起,随便给自己做点吃的,一个人的生活,就是这样,独处、自在,虽然睡眠有时依旧会不踏实,但他自认为适应得还不错。虽然嘴上嫌景寒啰嗦,也不想每天都去找李度恩,但是早晨醒来的时候,面对空荡荡的大房子,那种安静,还是很寂寞。于是,他想好了去肯德基买点吃的,如果景寒早上没课,一定会打电话给他,那女孩就是趁他看手机的时候偷掉了一块鸡,然后,他走到度恩家楼下的时候,在台阶上坐了一会儿,思忖着要不要给景寒回个短信。她是什么时候溜到他身后的?他一点都不知道,他怀疑她是个老手,连塑料袋嘶啦啦的声响都没有就被掳走了。他第一反应,自然是懊恼的,可是,却没办法生气。在度恩家的表现,说实话,有点夸张,他并没有真的生那个“女贼”的气,但也不是景寒说的那种“艳遇”。

他还记得,她排在离他很近的位置上,中间只隔了两个人。敏锐的直觉让他意识到有人在后面盯着他看,所以,他回了两次头,每一次都不经意地与那女孩忽闪而过的眼睛触碰到,她个头不高,所以,很容易就被站在她前面的人给挡住。

牌为什么没有动呢?

雷漠很困惑,照理他们离得那么近,不会没有感应。

除非,她故意不愿意让它动起来,她自动隔离了他们之间的感应。

雷漠心里萌生出一种难以名状的担忧,如果伽德勒的“死亡之舞”不是每一次都能对她起作用,那么,找到她,几乎是不可能事。

过了四点,雷漠一肚子都是水,临走前他分别给景寒和度恩打了一通电话,他们也是一无所获,度恩说他今晚还是守在祁门路,希望她会出现。于是,雷漠决定放弃。无论那栋大房子有多空,也总是他的家,早晚都是要回去的。路过超市的时候,买了一盒泡菜、一碗速食凉面和紫菜汤,打算就这么凑合一顿,天气太热了,实在没什么胃口。回到小区里,天已渐暗,花圃附近遛狗的人扎成堆,小孩和老人在儿童乐园里嬉戏玩耍。路过喷水池的时候,雷漠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几个初中生模样的男孩围在一起,往中间扔东西,他下意识地探头看了一眼,他们手里各自拿着一些不体面的武器,发臭的鸡蛋和破烂垃圾不断地掉在地上,雷漠忍不住皱起眉头,看样子,是在干一些肆意欺负人的勾当。

雷漠打算绕过喷水池看看他们到底在做什么,就在这时,一个男孩被中间的人推了一下,闪到一边,一双又脏又旧的女式平底凉拖赫然出现在他眼前。…,

他认得这双鞋,在肯德基长长的队伍里,曾经不小心地被他瞄到一眼。

“你敢推我!”略显肥胖的男孩一掌拍在她头上。

“揍她!”

“他不敢,那是他姐姐。”

“谁说我不敢?”胖男孩往前站了一步,似乎又有些犹豫。

他怕她。

雷漠能感觉到那小胖子硬要逞强的恐惧。

“该死的!”男孩又打了她一巴掌,声音很响。

她依旧垂头看着自己的脚趾,纹丝不动。

“讨厌鬼!你为什么不去死!”

“死亡之舞”果然动了,恶魔牌急不可耐地想要从他口袋里跳出来。

胖男孩的拳头挥到一半,就被雷漠一把拧住了。

“啊啊啊啊!……”他立刻就嗷嗷乱叫起来。

“叫什么叫,我还没使劲呢。”

“哎呦~~好痛,好痛!”

怂恿小胖子打人的个子比较高,一看就是领头的,可惜,是个欺软怕硬的货,一看见雷漠就躲到一边去了,其余几个孩子也立刻迅速散开,站到高个子那边去,只剩下小胖子独个儿面对那女孩。

“你们几个,放学不回家做功课,躲在这里欺负一个女孩子,想干嘛?”

“管,管你屁……”

他还没说完,雷漠就一掌把他给拍懵了,少顷,见他没了气焰,又补了一巴掌在他后脑勺上,小胖子一个踉跄差点没扑倒在地。

“我这会儿用力了,你怎么不喊疼了?我看得很清楚,你一共打了她两下,一轻一重,现在统统还给你,有本事,你就叫得再大声点,能把你父母叫出来最好,我倒要看看他们是怎么教训你的。”

小胖子脸蛋子憋得通红,咬牙切齿地看着女孩,恨不得冲上去咬她一口。

“你不是说要揍她么,有胆子你就动手,我就在这儿看着,你打她几下,我就还你几下,这才公平,还有,你们几个,要么站在这里看,要么马上滚,谁敢上前一步,我就算双倍。”

雷漠的话音刚落,领头的高个子第一个抓起地上的书包撒腿就跑,另外几个也立刻鸟兽散地没了影。小胖子眼见自己孤立无援,只有挨打的份儿,怎么还敢碰她,雷漠把地上最后一只书包踢到他跟前,示意他赶紧滚蛋,他立马捡起地上的书包,从女孩背后绕过去,往相反的地方跑,跑了没几步,又转过头来对女孩嚷嚷:“贺希罗!你敢告诉我爸妈,我就叫他们打破你的头!”雷漠一听,立刻抓起地上的垃圾扔过去,他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溜走了。

女孩噗通一声瘫倒在地上。

雷漠转身蹲下来,扶住了她的肩膀。

“你还好吧?”

她低着头,不说话。

灰色的短袖衬衫,白色的短裙,脚上的凉鞋系带已经被扯断了。

没错,就是她。

她好瘦,怎么会有那么瘦的女孩子?

雷漠默默地帮她拿掉头发上的蛋壳。

他已经忘记了口袋里的“死亡之舞”,也不知道除此以外还能做些什么,没有女孩会愿意让别人看到自己狼狈不堪的样子,也许,她只想暂时喘口气,然后,就逃得远远的,永远都不要再见到他。

然而,就在这时,女孩慢慢地抬起了自己的脸。

雷漠感觉到内心微微地震动了一下。

她的脸上布满了垃圾,又脏又臭,可是,凝望他的眼睛里却干净得空无一物,丝毫没有楚楚可怜的柔弱。那女孩有一双黑蓝相间的瞳仁,里面折射出滨紫草般莹蓝幽暗的光泽,在她望向他的目光中形成一道天然的、肉眼看不见的屏障。

“带我离开这里。”

她忽然开口对他说道。

第十五章 邂 逅(下)

浴室里的哗哗声还在响着。

雷漠翻箱倒柜地找,翻来翻去都没有一件适合她穿的衣服。

浴室里安静了下来。

雷漠的心跳莫名其妙地加快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慌张,不过就是一件衣服,随便哪件都可以。于是,他拿起一件宽大的T恤比了一下,确定可以遮住她的身子,转念一想,还得抓条裤子才行。

“如果洗好了,就开一条缝,我把衣服塞进去。”

他敲敲浴室的们,里面没有声音。

“你慢慢来,我就在门口等着。”

大约过了两分钟,浴室的门开了一条小缝,伸出一只洁白纤细的小手,他立刻把衣服塞给她。

凉面还是给她吃好了,她一定饿坏了。

雷漠边想边在厨房里忙活,早知道应该多买点菜,一想到这个,他的肚子就咕咕叫。雷漠从冰箱里拿出一盒牛奶和几片全麦面包,边啃边喝,时不时地回头看,生怕被她发现。

她穿好衣服从浴室里走出来,发现餐桌上放着一碟泡菜,一碗凉拌面和冒着热气的紫菜汤。雷漠从厨房里出来,顺手把门合上。

“家里只有凉面,如果不够,我再出去买点。”

她立刻摇头,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

“衣服有点大哦……”他觉得自己根本就是没话找话说。

她走到餐桌前坐下,小心翼翼地拿起桌上的筷子。

雷漠坐在她对面,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她安静地吃着,一点声音都没有,长长的眼睫毛偶尔微微颤动,雷漠发现她胸前的脖子上挂着一根麻绳,绳子尾端悬着一枚乳白色的鹅卵石。

碗里还剩下两口面,她放下筷子,抬起头来看他,发现他呆呆地有点走神。

“我……吃不下了……”

“哦,吃不下就不要吃了。”

“那……我帮你把碗洗了吧……”

“不用,就这么几个碗,要不要喝茶?”

她想了想,然后摇摇头。

“水,我想,喝水。”

“好。”

雷漠倒了一杯温水给她:

“虽然天气很热,但是你刚吃完凉面,还是喝点热的比较好。”

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嘴角闪过一丝看不见的笑意。

她一连喝了好几口,好像很渴的样子。

“你叫贺希罗?”

她点点头,抬起脸:“对不起……”

“为什么要跟我道歉?”

她不回答。

“你不是在说早上的事吧?”

她的脸埋得更深了,脸颊飞快地染上一整片绯红。

“还好我记得你,要不然怎么能及时出手呢?那个小胖子,他真的是你的弟弟?”

她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雷漠不明白,眉头微微蹙起。

“我不是他的亲姐姐,我是个孤儿。”

“那他指的父母是?……”

“是我的养父母,他们领养了我,在我很小的时候。本来,他们不想自己生孩子,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了。”

“所以,你弟弟才是他们亲生的小孩。”

她再次点头。

雷漠心里不知不觉涌起一股情愫,淡淡的,却很忧伤。

“我和你一样,也是个孤儿。”

她抬起头来,眼底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困惑。

“真的,不骗你。我们最大的区别是时间,我是最近才突然间变成孤儿的。”

雷漠的表情很真挚,她不得不相信。…,

“看样子,你和他们处得并不好。”

她沉默了,过了一会儿,突然不知所措地站了起来。

“太晚了,我该回家了。”

“你确定你要回去么?如果你不想回去,我可以打电话叫我朋友来陪你。”

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拧在一起,看上去好像愈发紧张了。

“你别害怕,我说的是女孩,一个和你年龄差不多的女孩,她可以照顾你……”

“不,我要回家!”

她打断了他的话,到沙发上去找自己的衣服和鞋子。雷漠忍不住走上前去抓住她的手臂,她的身体顿时一阵颤栗,雷漠感到掌心被电击了一般,本能地松开了。

她受惊地转过身来,胸前的那块鹅卵石变成了透明的颜色,石头里循环起一团白色的光晕,雷漠口袋里隐藏的“死亡之舞”瞬间有了感应,倏忽跳出一张牌,挡住了雷漠的视线,那张牌纹丝不动地悬在半空中,缓缓地面向女孩,与此同时,她脖子上的那块鹅卵石也从她裸露的锁骨上悬浮了起来,向“死亡之舞”靠近。

卵石的光晕覆盖了整颗石头,越来越明亮,最终,停在了与牌面相隔不到两厘米的位置的上。

雷漠走到牌的对面去——

金粉在卵石光晕的照射下飞快地流动了起来,骷髅骑士的脸慢慢地显现出女性的五官,他手上的卷轴被光晕打开融化,顺着女人的脸庞流向她的头顶,凝聚成一座金色的皇冠。

“女祭司?”

雷漠不禁脱口而出。

女孩伸手想要接过那张牌,就在她的手指触碰到金粉的那一刻,卵石瞬间收回了光芒,安静地回到了她锁骨之上。

第十六章 少 女(上)

“她就是我们要找的人,你怎么就这样让她回去了呢?”

“有没有搞错,你都把她弟弟整成那样了,她回去不等于自投罗网?”

“你应该马上打电话给我,我一定可以拦住她的……”

“好了好了,你们不要再说了!”

李度恩和景寒一进家门,就劈头盖脑一阵狂轰乱炸,雷漠只觉得脑门发胀。

“她的确和伽德勒的牌有感应,但是,我没把握确定她就是我们要的人,更何况,那是她的家,她坚持要回去,我没有理由去阻止她。”

“那你留下她的地址,或者电话了么?”

“没有。”

度恩和景寒无话可说,只好一屁股坐下。

“她的感应很奇怪,从昨天起,她就一直和我们保持距离,我想一定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而且,牌也不是说动就动的,我们根本就不了解她,我不想轻易下判断。”

“那你仔细想想,到底是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她和伽德勒的牌才有了感应呢?”景寒问到了重点,雷漠不禁在脑海里仔细回顾。

“她愤怒的时候,就会有感应,”雷漠想起她弟弟欺负她时,她内心压抑的愤怒想要爆发出来时,恶魔牌就曾经动过,“还有,就是她脖子上的那颗鹅卵石,我想,那块石头是最重要的。”

“这么说,在奇莲、小区的喷水池旁、还有你家里,所有动过的牌都是不一样的?”

“的确如此。我预测,那张恶魔牌,很可能代表着她当时的情绪。”

“预测?对呀,你怎么不用塔罗来预测一下她的状况?说不定,还能找到她的住处呢。”

雷漠无奈对景寒摇摇头:

“怎么可能没有试过,有用的话还需要这么大费周章地满世界去找她么?”

“我同意雷漠的说法,”度恩思忖了很久,终于不再坚持,“这个女孩的确跟我们不一样,雷漠的塔罗对她不起作用,信使之币到目前为止也没有任何异动,包括我,我至今都不明白她是怎么做到在一瞬之间就把那三个恶鬼同时驱散掉的。这女孩真的不简单,我们还是谨慎行事为妙。”

“暂时不要刻意去找她,虽然塔罗并没有告诉我什么,但是,我有种预感,如果她再遇到什么事,一定会第一时间来找我们。”

“她不会第一时间来找我们,而是第一时间来找你。”

景寒直言不讳地说道。

雷漠不由看了她一眼,她脸上有种陌生的令人费解的不满正隐隐压在她心头。度恩也发现了,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大约知道景寒为什么会不高兴,看来,她和雷漠之间的关系并没有什么大的改变。他到底是真不知道她喜欢他,还是装不知道?度恩实在看不出来。雷漠从小就很内向,关于女孩子的那根神经,从来就很迟钝,他本来就不是那种喜形于色的人,但是,在对待那女贼的这件事上,似乎和平常略有不同,也难怪景寒会心生疑惑了。

“时候不早了,我该出去了,”雷漠边说边拿起餐桌上的钥匙,“你们自便,想散了还是继续在我家呆着,都可以。”他刚一转身,景寒就上前一步抓住了他的胳膊:“你要去哪儿?”雷漠木讷地看着她:“当然是去干活啊。”

“那我要跟你一起去!”

她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让雷漠有些骑虎难下。

“你们慢慢商量哈,我先走一步。”

度恩拍拍雷漠的肩膀,趁机狡黠地对他眨了一下眼。

雷漠眉间微蹙,不明白他到底什么意思。

“你打算先去哪家?”

景寒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感觉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第十六章 少 女(中)

出了小区,过两个街口就是坎布拉。

今天是星期四,荧光骑士通常只有周末才会去那儿摆摊,如果他不在那儿,那么坎布拉的生意就不会太好,雷漠最好还是去别家碰碰运气。

“你不该跟我来,你还未成年。”雷漠压低嗓音对景寒说。

“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景寒无所谓地瞥了他一眼。

她好像根本就不把这当回事,果然是不谙人事,万一碰上警察临检,搜出身份证,景牧师就得到警察局去领她,搞不好再也回不了奇莲了。雷漠不止一次领教过景寒的固执,所以,多说无益,他只想进去看一看,顶多做一两个客人,十点之前一定要送她回家。

也许是夏天的关系,即便不是周末,城里的午夜游神们也不约而同地集体出动,在坎布拉的门口集合。荧光骑士的摊子还在门口的老位子上,年轻人疯狂地迷恋他的面具和饰品,几乎人手一个。荧光骑士老远就看见雷漠带着一个女孩走过来,特地对他挥了挥手,嘴角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雷漠觉得很尴尬,他还从未带任何女孩来过这里,真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想。

而景寒,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来这儿的目的,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到这种地方来,哪儿哪儿都觉得稀奇。

刚跨进酒吧的门槛就撞上了阿药仔。

“雷漠!好久不见,最近忙什么呢?”

雷漠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摆了个马马虎虎的手势。

“他是谁呀?”

景寒好奇地问雷漠。

“酒吧附近巡逻的便衣,阿药仔的嗅觉比狗还要灵敏,只需看一眼,就知道那些小药丸藏在哪里。”

“跟我来。”

雷漠低头在景寒耳边说,景寒跟着他走进了酒吧。

坎布拉里眩光四射人潮汹涌,他们紧随彼此的脚步穿越无数群魔乱舞的手臂,音乐震耳欲聋地在耳边炸开。雷漠的塔罗摊位在吧台角落的暗室里,一般只有熟客才会进来,雷漠随手拉上幕布,从口袋里掏出伽德勒的“死亡之舞”,音乐与人声立刻就被隔绝在外了。

“你第一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

景寒趴在桌子上问他。

“又想挖我的隐私?”

“怎么这么说,好奇而已。”

“十六岁那年的万圣节,我们塔罗系的几个同学凑钱包下了这里的场地,举办的化妆舞会,顺便练练手。”

“那现在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呀?”

“你可真会想。”

“本来就是嘛。”

两人正说着,幕布的帘子被拉了起来。

雷漠不经意抬头,蓦地愣住了。

是她。

“小姑娘,你想摸牌么?”

景寒笑呵呵地招呼她。

她换了一件干净的衣服,手里拿着一只纸袋,雷漠瞥了一眼,里面是刚才他借给她穿的那两件衣服,突然从一身纯白到一身纯黑,难怪景寒认不出来。

“我不相信占卜,但是,他们说,你会魔法。”

她没有回答景寒的问题,而是直接面对雷漠。

“你是特地来找我的么?”

那是一个绝佳的了解她的机会,如果她愿意亲自摸牌的话。

雷漠暂时还不想说穿她的身份,以免景寒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我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如果,你能通过那些牌,了解我的秘密,我就相信你。”

景寒诧异地看看女孩,又看看雷漠,倍感新奇。…,

雷漠拿出伽德勒的“死亡之舞”,放在桌布的左侧,挥手一展,黑色的牌面呈扇形打开成一道漂亮的圆弧。

牌丝毫没有灵动,她果然很会隐藏自己的能量。她放下纸袋,走上前去坐下,低头看了一眼桌上的纸牌,然后,抬起眼帘。那是他第一次和她的目光真正近距离地接触在一起,那一瞬间,雷漠有一种很奇怪的,彷如灵魂出窍般的感觉,于是,他更加确定,这女孩身上有着非比寻常的能力。

她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很沉着地闭上双眼,把左手放在牌面上,慢慢地游走,最后,停留在中间的那五张牌上。

她果断地抽出一张,雷漠打开牌面——

圣杯四。孤独,没有立足之地的恐惧。

还没等他开口解释,她又拿了一张出来——

宝剑三。极致的绝望、痛苦与悲伤。

就连景寒,也被这两张牌充满抑郁的能量给震慑住了。

雷漠开始明白,她根本就不需要他的解释,她只想一个人静静地观看自己。

于是,第三张牌出现了——

他感应到那会是一张很熟悉的牌,熟悉到他无需任何言语,只要这么看着她,她就会明白那张牌的意义。她看上去有些虚脱,似乎,不想再继续摸下去了,那张牌对她而言并不意外,就好像已经在她心底深处存在了很久很久似的。桌面上安静极了,就连丝绒布花边上的纤维,被呼吸吹起来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景寒不自觉地去看雷漠,不明白他为什么迟迟不说话。

他自始至终都只看着那女孩的脸,那种眼神,景寒还从未见过。

女孩终于抬起头来,她并没有料到他会用这样的眼神,一直看着她。

就在他们的目光再次不经意触碰到一起时,她幽蓝色的瞳仁忽然间湿透了。

你活着,可是,心死了。

她感应到他在对她说话。

我知道那种感觉。

我知道。

他更坚定地用眼睛对她说。

“谢谢你。”

她迅速抹去眼角的泪水,把地上的纸袋拿起来还给他,转身撩起帘子,走了出去。

景寒抓过纸袋一看。

“咦,这不是你的衣服么?她怎么会有你的衣服?雷漠!雷漠你发什么呆啊!”

雷漠被景寒一阵乱摇,回过神来,他立刻凝聚所有的念力,一手压在最后的那张死亡牌上——

黑海,波涛汹涌的黑海。

那是她绝望而又混沌的意识流。

你在哪儿?

他呼唤她,一次又一次,没有回音。

海浪不停地涌入,浪头越来越高,随时可能会将他吃掉。

告诉我,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他再一次用力清除内心的杂念……肖俊、父亲、伽德勒、度恩、景寒、爱修觉……于是,他看见她了,孤孑一人,站在黑海岸边高耸入云的岩石上。

“不要跳!”

他转眼来到她的身后,她无比惊惧地回过头去看他,白色的连衣裙迎风扬起。

“把手给我,我带你离开这里。”

他对她喊着,可是,没有用,那是她的意识流,只有她能够主宰、决定。

她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他没得选择,只有跟着她一起跳下去。

黑海立刻就把他们团团包围了起来,一同往下沉,他看见她身上的连衣裙开始瓦解,变成一缕缕被撕碎的破布,她的脸上、脖子上浮现出青紫色的淤青,白皙的手臂上呈现出一条条腥红色的鞭印,就在那一瞬间,回忆的漩涡同时将他们吞没——…,

一间旧公寓的厨房里,她在洗豆子,一个满头卷发的女人走到她的身后:

“你在干什么?”

她瘦小的身子本能地哆嗦了一下,回过头去。

女人看了一眼她手里的碗和水槽里刚刚洗净的米,抬手一个耳光扇在她脸上:“跟你说过多少次,豆子要先泡再洗,你弟弟每天早上都要喝豆浆的你不知道么?你看看这豆子,都是硬的,怎么煮啊?怎么煮你说啊!”女人用尖锐的指甲使劲地戳她的脑袋,继续骂骂咧咧,“现在都几点了,还不烧饭,是不是想死啊!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在外面闲晃,你还当这儿是你家么?看什么看,你这么看我什么意思?我让你白吃白住,把你养这么大,怎么,我还对不起你了?有本事你就出去,永远不要回来!”

雷漠忍不住闭上眼……

再睁开时,她正坐在餐桌的角落里。

一个又矮又胖的邋遢男人坐在她边上,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猥琐地偷看她。

“你怎么老是长不胖呢,来,吃块鸡腿。”

男人夹了半截鸡腿骨放到她碗里,趁机摸了一下她的手,对面的女人看见了,狠狠地在桌底下踢了男人一脚,肥胖的小男孩捂住嘴巴,噗嗤一声笑出来。她坐不下去了,站起身,告诉他们要回自己房间去。她上了楼,进了自己的房间,刚想把门反锁,女人便撞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根锯齿斑斑的藤条。女人一脚把门踹上,冲到她面前,恶狠狠地掐住她的脖子,把她按在床上,一阵猛抽:“我叫你发骚,叫你勾引我男人……”她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地忍耐着,可是,体内的愤怒却变成了难以抵抗的暗流,疯狂地汇聚到她的胸口。

鹅卵石开始发光,光晕在卵石内部飞快地循环,越来越猛,越来越强,直到那颗石头从她胸前一跃而起,把她身后的女人整个儿弹到了墙壁上,女人惊叫一声,当即晕倒在地,她立刻翻身坐起,一把抓住胸前的鹅卵石,光束立刻消失,她惊慌失措地抓起外套,夺门而出。

她一路冲出家门,奔上了大街,街上路人喧嚣,车流湍急,她孤零零地站在红绿灯变幻莫测的十字路口,不知该往哪里去……

雷漠忽然间想起了她的名字。

“贺希罗!”

他大叫一声。

可是她什么都听不见,只感觉昏昏沉沉,头晕目眩,全身上下散了架似地疼,不经意抬起头,只见眼前一道眩光划过,耳畔尽是喇叭刺耳的嚣叫,一辆货运卡车眼看着就要撞上她了……

“贺希罗!”

雷漠顿时清醒过来。

“你在叫谁的名字?”

景寒看他脸色发白,满头大汗,完全摸不着头脑。

“就是那个女孩,刚才那个女孩!”

“哪个女孩?”

雷漠迅速地收起桌上的牌,一把抓住景寒的手:

“她已经没有地方可去了,我们必须马上找到她!”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景寒还没有反应过来,雷漠就不顾一切地跑了起来。

第十六章 少 女(下)

大货车在红绿灯的斑马线上紧急刹住。

贺希罗的肩膀被车头灯撞了一下,摔倒在地,滚出好几码远。

“找死啊!”货车司机惊恐不已地探出头来骂。

“贺希罗!贺希罗!”

是谁,谁在叫她?

她躺在地上,感觉神思恍惚,人群中,有两个模糊的人影在向她靠近。她甩了甩头,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疼痛从身体各个角落蔓延开来,她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撑起身子,那两张似曾相识的面孔,终于渐渐地从模糊变成了清晰。

“你没事吧?”

雷漠俯身扶住她的臂膀,景寒蹲在另一边,同时托住她近乎麻木的腰身。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景寒松开一只手,肖俊的信使之币亮晶晶地悬浮在半空中。

希罗下意识地低头,发现胸前的鹅卵石也一闪一闪地亮着。

“就算没有塔罗作媒介,我们也总有办法可以找到你,现在,你总该相信我了吧。”

他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地真诚,只是,多了一份不易觉察的担忧。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头晕?可以自己站起来走路么?”

“我没事。”

希罗扶着他们俩的手,从地上站了起来,景寒发现她的左手臂肿起一大块。

“可是你身上有伤,这样回去,你父母肯定会担心的。”

“她父母不会担心,如果就这么让她回去,恐怕,她身上的伤还会更多。”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都听不懂呢?”

“我真的回不去了……”希罗意识到眼前这个魔法占卜师已经知道她的秘密了,“可是,我不想麻烦别人。”

“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也许,他能够帮你。”

“你要去找爱修觉么?”

事实上,景寒也想到了。

“奇莲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不,我不要去那里,”她立刻紧张了起来,“那不是我应该去的地方。”

“你都已经偷偷进去过了,还怕什么呀。”

她果然低头不语。

“我还是不太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离家出走?”

“这个说来话长,我们先把她送到学校去,我路上再慢慢告诉你。”

景寒点点头。

希罗身不由己地跟着他们一起拖动脚步,感觉好像踩在棉花云的上面,不知不觉,就失去了重心。

“原来,都是这块石头惹的祸。”

雷漠和爱修觉关在书房里谈话的时候,希罗开始告诉景寒有关那颗鹅卵石的故事。

“也不完全是这样,有时候,它也会感应到一些好的东西,比如,你、还有雷漠。”

景寒莫可奈何地笑了笑。

“其实,我跟着你们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不知道为什么石头突然会有这样的感应,那天,我只是和你们擦肩而过,那块石头就动了起来,暗示我要跟着你们走,于是,我一路跟你们到了这里。我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地方,好多人,好多奇怪的东西,刚开始我还有点害怕,只敢远远地跟着你们,但是,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感觉自己很安全,说不出的安全。然后,那位老太太出现了,她好凶,我以为她是这里的校长,生怕自己被发现,就躲到莲花池的后面去了,紧跟着那堆东西着了火,我想救火,就这么一直想,石头就亮了,水池里的水就自己跳出来把火熄灭了……”…,

“所以,符咒系的陶锅也是你救的?”

“你站在那里太危险了,如果那些东西真的爆炸,你会被烫死,我只想帮你,可是我不知道能做什么,我只能让它们安静下来,全都安静下来。”

“原来你叫让开、让开,是为了让我离开……真的好神奇哦。”

“神奇?没有人说过这样的话,他们都觉得我是怪物。”

景寒大笑,希罗脸红红地看着她,不知道她在笑什么。

“如果你是怪物,那这里所有的孩子,包括我,就是超级大大大怪物了。”

“其实,所有的一切,都是从这块石头开始的。听孤儿院里的人说,还在襁褓里的时候,我就戴着它,捡到我的人原本是打算亲自收养我的,可是,我一哭,脖子上的石头就发亮,他们觉得那肯定是什么不祥的脏东西,又不敢随便去碰它,他们是被那石头吓坏了,才会把我送走,不然,我也许就不会进现在这个家了。”

“雷漠说他们打你,这是真的么?”

希罗垂下眼帘,沉默不语。

无论他们怎样对待她,她都不愿说,毕竟,是他们把她养大的。

景寒冷不丁撩起她的袖子,几处刚刚被藤条划破的伤口上还留着血迹,景寒的脸色骤然变青了,一边跑到爱修觉书桌前翻箱倒柜地找医药箱,一边忍不住骂:“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你为什么不反抗呢?就因为你逆来顺受,这个世界上,才会有这么多没人性的畜生。”终于找到了,景寒打开医药箱,拿出酒精棉花和红药水,坐在希罗身边,给她上药,然后,又从冰箱里拿出一些冰块来,用毛巾包好,绑在希罗受伤的左臂上。

“你这一撞可不轻,得先用冰敷,等到淤血凝固了,明天再改用热敷,这样才化得快。”

“没关系。”希罗眼看她忙得团团转,越发觉得不好意思。

“什么没关系,大热天的,你不能总穿长袖啊,淤血如果不赶快化掉,露出来多难看呀。”

希罗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

“你笑了。”

景寒刚好抬起头,看见了她嘴边那抹一闪而过的微笑。

“你真的笑了!雷漠,她笑了,她笑了!”

景寒没头没脑地乱嚷嚷,这时,书房的门刚好打开,爱修觉和雷漠一起走了出来,希罗立刻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孩子,你今天就住在我这里,明天,我们一起陪你回去,好么?”

她现在知道,眼前这个面目慈祥,和蔼可亲的老人才是这里的校长。

希罗对爱修觉点了点头,目光却依旧略感不安地徘徊在雷漠的身上。是他带她到这里来的,今天,他已经救了她两次,而那个叫景寒女孩,也对她也很好,他们,应该是可以信任的吧。

“你先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再来看你。”

只有交给爱修觉照顾,雷漠才可以彻底放心,至于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你们打算怎么办?”

回家的路上,景寒还是憋不住问了雷漠。

“爱修觉自有办法。”

“这么说,我们可以留下她了?”

“也许可以吧。”

雷漠并不想去见她的养父养母,但是,有些事只有面对面才能够彻底解决。

第十七章 告 别(上)

李度恩很晚才接到雷漠的电话。

听完所有的事情,度恩有些后悔没有和景寒一起去坎布拉。他一直没办法忘记那个女孩,尤其,是那对眼睛,胆怯的,惊恐的,带着神奇诱惑力的眼睛。

雷漠和他约好了七点半到奇莲集合,一起送她回家,但是,他很想单独见她一面,于是,一大早就赶到奇莲敲响了爱修觉的房门。

开门的果然是她。

“你是?……”

她一袭黑衣黑裙,头发梳得很整齐,若不是一整晚没睡着,就是和他一样起得太早。

“你不记得我了?”

她仔细打量了度恩了一番,似乎有点想不起来。

“爱修觉……他还在休息……”

“不,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

“你不记得那天夜晚,在祁门路小弄堂里发生的事了?”

她再度仔细回忆,蓦然想了起来。

“那天晚上小巷子里的那个人,是你?”

她脸上的表情又惊讶又困惑。

她当真是不记得他了,度恩有些尴尬,回想那晚,小巷子里只有一盏破灯,他刻意把那女人放在暗处,便于施法,而她却出现在灯光下,这么说来,她并没有看清楚他当时的样子。

“我是雷漠的兄弟,我叫李度恩。”

不管她是否真的明白他所说的“兄弟”的真正含义,他都觉得应该告诉她。

“我认识你,但是,只认识你的背影。”

“所以,我才站在这里,好让你看看清楚。”

度恩坦然地对她一笑。

这个男孩和雷漠很不一样,身上有种暖洋洋的东西,她怔怔地看了他好一会儿。

“再过一个小时就要送你就回家了,我想先和你单独聊一聊,可以么?”

她点点头,把门敞开。

“你叫什么名字?”

他忽然转头问她。

“希罗。贺希罗。”

希罗与他面对面坐着,茶几上放着两杯牛奶。

他似乎对这里的环境很熟悉,当她不知道该怎么招待他的时候,他便自己走进厨房去开冰箱倒牛奶。

“我一直都在想那天晚上发生的事。”

度恩很坦率地对她说。

“那天,出校门的时候,你接了一通电话,然后就和雷漠分开了,他应该已经告诉你我怎么会跟着你们。原本我是跟着雷漠走的,反正我也不想回家,后来,在星巴克的门口,被发现了,你知道我偷过他的东西,怕他认出我来。”

“可后来,你怎么又会出现在祁门路呢?那里可不是女孩该去的地方。”

希罗看了度恩一眼,不知道该怎么对他说才好。

“弄堂……”

度恩皱皱眉,还是不明白。

“我弟弟,和他的同学,经常找我麻烦,那里有很多弄堂,只要去那儿,就能摆脱他们。”

原来如此,度恩有点后悔问她这些,心想,应该换个话题才对,他想起了雷漠关照过他的那些话,关于她的家庭。

度恩突如其来的沉默让希罗无法揣测他此刻的想法,她约莫知道他想要问些什么,事实上,连她自己都无法解释那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你很介意那天的事么?”

度恩看着她,没有回答。

“只要我不回去,他们就找不到我,这个念头一直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事实上,你明知道他们不会来找你……”

他说的是事实。可是,为什么要这样看着她?带着那种不知道是怜悯还是可怜的眼神,他究竟懂不懂她在说什么?希罗不知所措地想着,度恩此刻的神情让她感觉很不自在。…,

“你跑来救那个女人的时候,我就躲在那条小巷子里,我不喜欢凑热闹,我只想一个人呆着。”

“所以,如果我不出手,你就打算要出手救她了。”

“我并不知道该怎么做,直到你把她搬到小巷里,拿出你的东西来,我一直以为扰动这块石头的,是雷漠的塔罗牌,并不知道它和你的东西也会有感应。”

他又沉默了。

她明显感觉到他并不信任她所说的话。

“可是,你为什么能召唤地狱火?”

“什么地狱火?”

度恩凝视她的眼睛,那里并没有什么奇光乍现,难道,那晚的一切都是他的幻觉么?度恩解下脖子上的龙骨项链,放在茶几上,龙骨散开的一瞬间,希罗脖子上的鹅卵石就开始发出奇异的光芒,龙骨聚合成坛塔,鹅卵石的光晕开始慢慢地变色,度恩再度点燃幽冥火,鹅卵石的光晕从亮白逐渐转化成金黄,又从金黄转化为橙黄,度恩下意识地低头查看祭坛上的幽冥火,火光中间,同样是亮白色的冷凝内核也随之发生了同样的变化,从亮白转为金黄,又从金黄变成了橙黄,最后聚集成一团橙红色的火苗,冷凝幽冥火刹那间变成了地狱火。

“你现在可以相信我了么?”

贺希罗目不转睛地看着李度恩的脸,既没有畏惧也没有胆怯。

你真的在怀疑她么?

度恩不禁扪心自问。

此时此刻,他才恍悟,自己那么急于想要赶在他们之前见到她,是因为那晚离奇的遭遇在他心里埋下了一颗惴惴不安的种子,因此而萌生出了身不由己的防御。那晚,分明是她救了那个女人,难道他以为她是那些不知名的敌人故意安排在他们身边的定时炸弹么?他到底在想什么?这简直太荒谬了。

度恩立刻收起祭坛,鹅卵石悄无声息地冷却下来。

“希罗,我……”

他刚想对她解释,爱修觉推开卧室的门,走了出来。

“哦,是度恩啊,雷漠他们还没来么?”

“还没。”

爱修觉走到希罗身边,看见茶几上那两只已经空掉的奶杯,对她笑道:

“这孩子跟雷漠不一样,对人很体贴,尤其是,像你这样的女孩子。”

“您说什么呢?”

希罗下意识地看了度恩一眼,发现他居然脸红了。

“您真的要把希罗送回那个家里去么?他们怎么对她您也知道啦,为什么还要……”

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度恩开始没头没脑围着爱修觉转。

“别担心,一切有我。”

爱修觉知道他急性子的毛病又犯了,立马转身拍了一下他硬邦邦的脑门儿。

刚才还有点咄咄逼人,转眼就变成了个大男孩,希罗忍不住笑了。

她笑起来真美。

度恩的脑海里忽然闪过这样的话。

第十七章 告 别(下)

贺希罗走进旧楼大院时,脚步变拖沓了起来。

景寒感觉到她的手好凉,下意识地捏紧了些。

走到那栋旧公寓门口的时候,她突然停了下来。雷漠看见一个中年男人推着辆自行车从公寓狭窄的楼道里走出来,男人身后还跟着一个穿校服的小男孩。

男孩嘴里嚼着还没吃干净的早饭,看见门口站了一堆人,忍不住好奇地从父亲的身后探出半颗脑袋。

“啊,就是他!就是他呀!”

“别叫。”男人很不耐烦地打了一下男孩的头,刚好撞上迎面而来的雷漠,小胖孩儿一看见雷漠的脸就立刻躲到男人屁股后面去了,男人打量了一下他们,皱起眉头:“你们找谁啊?”话音尚未落定,希罗就站到了雷漠的身边,男人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卷发女人蓬头垢面、睡眼惺忪地开了门,前后左右看了半天也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出门才几分钟,怎么带这么一大群人回来?”

女人发现丈夫和儿子的脸色不是一般的囧,感觉事情好像老大不妙,于是,两手叉腰把他们堵在了门口:

“你们什么人呐,跑到我家想干嘛呀?”

“妈……”

希罗的声音从男人背后传来,女人一惊,伸手拉开她的男人。

“你还知道回来啊?怎么不死在外面?”

女人带着口气的唾沫喷溅在希罗的脸上。

“贺太太,我们可不可以进屋去,坐下来好好谈。”

爱修觉语气和缓地问她。

“你是谁呀?我为什么要跟你谈?有什么好谈的?”

“我是奇莲慈善教育学院的院长,您的女儿还未成年,既然你们视她为负担,也不想再照顾她,不如把她交给我,您觉得怎么样?”

“我们……没有说不照顾她……”

“你给我闭嘴!”矮男人还没说完就被他女人给打断了,“你想要领养我的女儿?没那么容易,我养到她十六岁,再过几年就可以帮家里挣钱了,凭什么说给你就给你?这十几年的账我要去找谁算啊?”

“您要什么,大家心里清楚,我们大可以进屋去,坐下来好好谈。”

“你年纪蛮大,脑子倒清楚,行,进屋谈就进屋谈。”

希罗依旧坐在餐桌最角落的那个位子上,景寒、雷漠和度恩围在她的身边,只有爱修觉一个人坐在她养父母的对面。

“您不是要算账么?我洗耳恭听。”

“她九个月的时候我就把她从孤儿院带出来了,她是个怪胎,没有人要她,我是好心才收留了她,你知道她从小到大给我惹了多少麻烦么?手指脚趾加起来都数不清啊,前前后后赔了人家多少钱你知道么?前几天,为了一点小事,她居然还动手打我,把我的脑袋往墙上撞,你看你看,我背后都是淤青啊,差一点点,脊椎就断啦,这有多严重你知道么?我没死没瘫就算捡回一条命了……”

“她对你来说是个麻烦,这我们都知道。”

“岂止麻烦,简直就是灾难!”

“既然如此,您不妨开个价,该报恩的报恩,该补偿的补偿,我今天就可以帮您办妥所有的手续。”

“你的意思是,今天就可以把她带走了么?”

女人眼底迫不及待地发亮,毫不掩饰她一刻都无法和希罗待下去的那种发自内心的厌恶。

“当然。”…,

“那就……一口价,一百万,少一分钱,我都不要。”

雷漠他们忍无可忍地站了起来,爱修觉淡定地伸手示意,让他们稍安勿躁。

“贺先生,贺太太,一百万对我来说,不算是大数目,不过,我做事讲究原则,账有很多种算法,一种叫慈善,一种叫买卖,您的价格是在卖女儿,所以,我不接受。您说,少一分钱都不要,没问题,但是,人我还是一样带走,您刚才给我看的淤青我也见过,希罗身上不比你少,而且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伤痕。我已经在相关部门做了备案,您是个聪明人,应该不难猜到我为什么可以无条件地把她带走都不会惹任何麻烦,而且,还可能得到更多人的支持和帮助。至于您,这笔钱给或者不给,全都得看您的账算得合不合理,您说是不是?”

女人的脸色顿时煞白,嘴唇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

“妈妈,卖了她,卖了她,卖了她我们就可以换大房子住啦!”

儿子偏偏在这个时候对着她乱叫,女人一把捂住他的嘴。

“你们统统都到房里去,我要和这位……这位……慈善家先生单独谈谈。”

“景寒,陪希罗去收拾东西,我想,我们很快就可以走了。”

“好。”

景寒斜眼瞪着胖男孩,对他狠狠地呲牙。

景寒和希罗走进房间里的时候,那个始终一言不发在桌子底下搓手汗的男人,终于按耐不住站了起来,紧紧地跟在希罗的身后,雷漠和度恩立刻上前一步拦住了他的去路。雷漠摊开右手,男人看见一张黑色发亮的金属片在他的手心里旋转,立刻就傻了眼,度恩索性走到他的面前,一把扯下脖子上的龙骨项链,随意地在手里甩,越甩越近,男人的额头开始冒冷汗,嘴角频频抽动,这时,龙骨突然燃起一圈蓝色的火苗,眼看着就要烧到他脸上了,男人不敢出声,丢了魂似地冲进房间里把门反锁。

“所有的东西都在这里了?”

“就这些。”

景寒低头看了一眼,几件破旧的衣裤和裙子,清一色,不是黑就是白,化妆袋里只有一支牙刷、一把酒店的旅行梳子、一瓶护手霜、一盒雪花膏、还有几个用到就快要断裂的发圈,除此之外,剩下的,只有一只有点分量的储蓄罐和几本书。景寒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希罗的衣物和日用品统统加起来,连一个二十寸大小的箱子都装不满。

“还有……这个。”

希罗指了指她床头上的一只青蛙毛绒抱枕。

“总算有那么一件女孩该有的东西。”景寒抓起那只青蛙抱在手里。

“这是生日的时候,他们送给我的。”

景寒立刻把它扔到一边去:“不要了,我买新的送给你。”然后,转身拖着希罗就要往外走,希罗还是忍不住放下箱子,拿走了床上的青蛙。

院子里,烈日当头。

度恩提着拉杆箱走在最前面。

他们没有出来送她,连最后一面也不想见了。希罗跨出公寓底楼门槛的时候,情不自禁停下了脚步。她忽然想起,就是在这样的夏天,这样的午后,她和父亲在院子里玩耍,那时候他还没有现在这么胖,但是,依旧很怕热,一动就满身大汗。父亲很有耐心地陪着她,那时候,弟弟还没有出生,他们一直都觉得,她会是他们此生唯一的孩子。她记得,那天,她不小心中了暑,母亲刚好下班回来,见她脸色不对,放下包就跑去外面帮他们买冷饮,就在那天晚上,她第一次开口叫他们“爸爸、妈妈”。…,

希罗对于这个家最美好的回忆,就此停留在那年夏天,那是他们最疼爱她的时光,从此一去不返。

“别回头。”

雷漠走到她身边,看着她的眼睛说。

不,她没有留恋,更不想回头,她只是需要一点时间,站在那里,和过去,永别。

快走到院子门口的时候,希罗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她转身往回看,只见,那个胖胖的小男孩正远远地站在空荡荡的院子中央看着她。

希罗放开景寒的手,向小男孩走去。

如果没有他……

希罗的脑海里最后一次掠过这样的念头。

如果,没有他……

她走到他跟前,把手里的青蛙递给他。

男孩抬起头来,眼眶里,忽然噙满了泪水。

他低下头,伸出一只手,用力一拍,青蛙滚到了地上。

“呸,我才不要你的烂东西!”

说完这句,他抬起袖子抹了一把鼻涕,转头消失在公寓楼的门口。

希罗慢慢地蹲下身子,怔怔地看着被烈日暴晒得滚烫滚烫的水门汀。

泪水一颗接一颗地,掉落在青蛙枕头滑稽的大嘴巴上。

“哭吧,哭出来就舒服了。”

不知何时,爱修觉已经走到她的身后,轻轻抱住了她无比荏弱的肩膀。

她止不住身体的颤栗,抽泣声很难再被压抑,直至,彻底崩溃。

雷漠独自背过身,走出院子,站在街角的一棵梧桐树下,不停地用右手的大拇指去磨蹭左手心上的掌纹,试图让自己的双手不再那么颤抖。

希罗放声痛哭的回音,久久地萦绕在梧桐树的背后。

第十八章 夏 末(上)

景寒的宿舍有两间小卧室,浴室又大又干净,只是客厅有点小。

“其实,这是导师住的房间,所以,条件比较好,一个人住还真有点怕怕的,现在,有你一起,就好多啦!”

景寒一边帮希罗收拾房间,一边对她说道。

“不是爱修觉特地安排的吧?”

“当然不是,我早就住进来了,这房间是我父亲以前住过的。”

“你父亲也是奇莲学院的导师么?”

“以前是,现在不是了。”

“我爸爸是个巫医,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他们为什么总要在自己的孩子面前搞得如此神秘?”

景寒整理好衣橱,转身问希罗,希罗呆呆地看着她,眼神从单纯的好奇变成了由衷的羡慕。

“别这么看我,这没什么了不起的,雷漠会魔法是因为他妈妈是个灵性魔法占卜师,李度恩抓鬼最厉害,是因为他爷爷的爷爷是中国萨满陀头第一人,诸如此类的传奇故事在奇莲学院里举不胜举,你以后就知道了,真的没什么可稀奇的。”

希罗一言不发地坐了下来,若有所思地整理着床上的东西。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景寒坐到她身边,撞了一下她的肩膀。

“你在想,你的亲生父母到底是个塔罗师?萨满师?符咒师?还是巫医呢?”

“原来,你们几个,最厉害的是读心术。”

景寒爽朗地笑起来:“我当做这是恭维,我可是会照单全收的哦。”

希罗腼腆一笑:“不是恭维,是真心话,能够遇到你们是我最大的幸运,其他的,我真不敢想太多。”

“为什么不能想?你是个孤儿,当然有权利知道亲生父母是谁啊,只不过,你现在了解的还太少,等到老爱帮你安排好导师,真正开始学习的时候,你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多少种稀奇古怪的巫师,当真要猜出来你父母是干嘛的,估计你脑袋都要炸掉了。”

景寒说着说着,目光又停留在了她的那块鹅卵石上。

“这块石头,应该是你父亲、或母亲留给你的吧。”

“不知道,对于自己的身世,我真的一无所知。”

“你有名有姓,管他什么身世,虽然你养父母对你并不好,但至少,他们给了你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我的名字很好听么?”

“当然,贺希罗,希罗,多好听,不像我,一个字,寒,整个一大冰块,冷死人不偿命。”

希罗果然被她逗乐了。

“我觉得,我比较像冰块,你一点都不冷,又活泼又可爱。”

“哎呀哎呀,别说别说,肉麻死了,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是认真的。”

“我知道我知道,以后跟我说话,千万别这么认真,我老不习惯的。”

景寒的脸不知怎么搞的就红成了一只大番茄,又抓头发又挠痒痒,好像身上长满了跳蚤。

“我带你出去买点东西吧。”

“要买什么呢?”

“当然是我们女孩子需要的东西啊。”

“可是,我没钱……”

希罗话音未落,只听啪一声巨响,放在地上的陶瓷储蓄罐就已经四分五裂了,里面的钢本儿和纸币撒得乱七八糟。

“啊呀,怎么一敲就破了呢?”

景寒右手握拳,从地上呼噜一下站了起来。

“你的手没事吧?”

“没事没事,你这陶罐子可真不经敲,轻轻一碰就碎成这样,好啦,现在你有钱啦!”…,

希罗不可思议地看着景寒,她拍拍手上的陶灰,兴高采烈地换衣服去了。

景寒陪希罗买完东西回到宿舍才想起来晚上和导师米尔斯约好了要上舞蹈课,一看时间已经近七点,希罗叫她先去上课,她去学校附近给她买点吃的一会儿送去练功房。

走出奇莲的大门,就是热闹的平安街,夜市、小吃,应有尽有。希罗觉得很新奇,她还从未一个人如此惬意地在人群里走动,焕然一新的心情让迟钝的五感逐渐恢复,辣椒、麻油、炖煮、烧烤的香味从四面八方聚拢来,挑逗着她的味蕾。

“再加点,不够不够,再加一点嘛。”

很熟悉的声音从前方不远处传过来。

“你索性把整罐辣椒酱拿走算了。”

嗓音明亮高昂的是李度恩,沉稳带点磁性的是雷漠。

无论在怎样吵杂的地方,她都已经可以轻而易举地辨认出他们俩的声音。

“你们也在这里吃饭呀。”

希罗很意外地出现在他们面前,两个人正坐在摊位上,雷漠在吃饺子,度恩正使劲地往他的凉皮上倒辣椒酱,冷不丁看见希罗,顿时,一脸错愕。

“景寒呢?”

“她晚上有课,我来帮她买吃的。”

“她又迟到啦?”

“这都怪我,她陪我去买东西,逛着逛着就忘了时间。”

雷漠和度恩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感觉好像景寒迟到是常有的事,和陪希罗逛街没多大关系。

“景寒都爱吃些什么?”

希罗拖来一把椅子,坐下来问他们。

度恩立刻停嘴,转头看雷漠。

“干嘛看我?”

“她一天到晚煮饭给你吃,你会不知道她爱吃什么?”

雷漠飞快地瞥了希罗一眼。

“你也说了,她是煮给我吃,又不是煮给她自己吃,我怎么会知道。”

希罗忍俊不禁。

“给她带份凉皮吧,老板!来份凉皮,老规矩,多加点辣椒啊!”

“你怎么知道她爱吃辣的?”

雷漠觉得度恩莫名其妙自作主张。

“母耗子都爱偷吃辣油,你不知道么?”

“母耗子?”

希罗不明白度恩到底在说什么。

“别理他,他总是爱开景寒的玩笑,你呢,你想吃什么?”

“我也叫一份凉皮好了,打包带走,景寒还等着我送饭给她呢。”

“喂,吃快点!”雷漠用力捅了一下度恩的胳膊。

“你们不用陪我一起去……”希罗看他们狼吞虎咽的样子,有点窘。

“景寒告诉你符咒系的练功房在哪儿了么?”度恩满嘴辣油含糊不清地问她。

“哎呀,她说送到练功房,真没说练功房到底在哪儿……”

希罗这才醒悟,幸好在这里遇见了他们,要不然,还真不知道要把饭送到哪里去。

“我就知道!”

雷漠一口吞掉最后四只饺子,鼓着腮帮子嘟囔。

第十八章 夏 末(中)

穿五寸的高跟鞋教学生跳舞,整个符咒系,也只有米尔斯做得出来。

绘画、咒语、色彩、卢恩符文,所有符咒系的专业课程,景寒都能应付自如,唯独形体课,米尔斯坚持要求一周追加两次。

“你怎么学,都差那么一点点。”

这就是米尔斯反复强调、老掉牙的理由。

什么叫差一点点?一点点是多少?怎么个差法?景寒始终都没弄明白,她原以为父亲是学校赫赫有名的人物,多少总能占个一点半点光,可是,父亲当日把她送来的时候,当着她的面要求爱修觉务必隐瞒她的身份,他不想让学校里的人知道景寒是他的女儿,所以,米尔斯丝毫都不会对她手下留情。事实上,米尔斯对每一个学生的要求都和她天生爱漂亮以及迷恋各种香水的要求一样高,尤其,是那些她自认会成大器的学生。景寒的协调性不差,任何一个动作,一遍就能学会,只是身体太硬,柔韧度不够好,第一个月就拉筋拉得下不了床,但是,她还是坚持了下来,而今,她的腿随随便便就能举过头顶了,米尔斯却还是总说差一点点,差一点点。

“手指尖放松,再放松一点,要柔美,柔美懂不懂?我说过很多次了,符咒师的肢体语言就像是火箭推进器,直接决定了符咒最终的爆发力,只会画符念咒的是最普通的那种,所有高阶位的符咒师都是艺术家,艺术家是什么概念?艺术家就是绘、声、舞俱佳,绘只是基础,有的符咒师擅长用声音加持咒语,有的擅长用舞蹈,你现在只有绘画还算拿得出手,离我的要求还相差十万八千里呢。”

“十万八千里?”景寒顿时脚底发软,“你不是说一点点么?一点点和十万八千里完全是两个概念啊。”

米尔斯踩着尖头高跟鞋倨傲地走到景寒的面前,微微抬起她的下巴。

“一点点这三个字只针对你的形体,十万八千里,指的是全部,明白了么?”

景寒已经浑身湿透,肚子饿得前胸贴后背,手脚都不听使唤了,偏偏今天米尔斯身上的香水味特别古怪,与练功房里的汗味儿混合在一起,闻起来就像是通鼻水的味道,让人动不动就想要打喷嚏。

景寒一边揉鼻子一边盘腿坐在地上,抓起水壶一阵猛灌。

“怎么?体力不行了?”

“我还没吃晚饭。”景寒不想再死撑了。

“谁叫你迟到,活该,休息十分钟,然后再来一遍。”

米尔斯兀自走到镜子前,悠然自得地摆弄着她的荷叶边裙摆。

景寒正想要狡辩,练功房的门推开了,希罗和雷漠他们拿着盒饭走了进来。

救星终于来了。

“搞什么鬼啊,我都快要饿死了。”

“对不起。”希罗立刻解开塑料袋,打开饭盒,拿出筷子。

“你跟人家说送到练功房,人家是新来的,这么大个学校,你让希罗到哪儿去找练功房?”

“啊呀,我真的忘了说了。”景寒立刻拍打自己的脑门儿。

“没关系,这不是刚好遇见他们了么?”

“雷漠,你怎么也在这儿?”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

雷漠觉得景寒这话问得莫名其妙。

“整天和李度恩混在一起,你不烦啊?”

“他跟你在一起才烦呢。”度恩毫不示弱,脱口而出。

景寒立即放下筷子,瞪眼看着他。…,

“你们几个,不要妨碍我上课啊,”米尔斯示意雷漠他们退到一边去,“景寒,你少废话,快点吃。”

米尔斯的话音刚落,希罗就从地上站了起来,刚转身,就被她叫住了:

“等一等,你是新来的学生么?”

希罗回过头去,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爱修觉刚刚才把希罗带回来,还没来得及安顿她。”雷漠对米尔斯解释道。

“希罗?名字很好听,人长得也漂亮,对画符有没有兴趣啊?不如来我们符咒系,做我的徒弟好了。”

“画符?我不懂……”希罗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那你有什么特殊的本事?拿出来给我看看?”

米尔斯两手叉腰,一副自命考官的模样。

“其实,我……我什么都不会……”

“不可能,你什么都不会,老爱招你进来干嘛?”

米尔斯此言一出,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沉默了下来,她巡视了一遍此刻在场的每一个人,发现自己好像错了话,显然,这个女孩并不是她想象中那种普通巫师家庭出来的少女。米尔斯不觉仔细打量贺希罗,从头发到眉毛,从眉毛到鼻子,从鼻子到眼睛……眼睛……她眼睛的颜色看上去很不一样,那种奇特的、莹蓝的色泽为什么会让她有一种久远模糊、又彷如似曾相识的感觉?紧接着,米尔斯的目光落到了她胸前的那块鹅卵石上,她忍不住想要伸手触碰那块石头,可是,她的手指还尚未靠近它,那块石头就好像感应到了她的气场,由内而外地发出了忽明忽暗的亮光。

米尔斯立刻收回了自己的手指,无比惊诧地看着贺希罗的脸,少顷,又恢复了平日里的表情。

“我真的什么都不会,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希罗见她依旧看着自己不说话,只能主动开口。

“景寒,你吃完了么?”

景寒用纸巾随便抹了一把,就生龙活虎地从地上跳了起来。

“搞定搞定!”

“你把刚才那段舞蹈再跳一遍,希罗,你试试看跟着景寒一起跳。”

“我?可以么?”

“你也是奇莲的学生,为什么不可以?”

米尔斯笑容可掬地鼓励她,她看了雷漠和度恩一眼,他们颇感期待地对她点点头,于是,她听从米尔斯的安排,和景寒一起并肩站在了落地镜子的前面。

“别紧张,我做得慢一点,你看着镜子慢慢学。”

希罗对景寒点点头。

“准备,开始!”

景寒绷直脚尖在地板上画圈起舞,紧跟着,手臂也顺势舞动了起来,马步、推送、倾腰、旋转、立定、挥臂……景寒闭上眼,想象着自己的手中握着母亲的画笔,正在幕布上描绘风铃曼陀罗,每一笔每一画都是那样熟悉,但是,加上舞蹈后的感觉完全不同,渐渐地,她体会到身心合一的圆融,仿佛,手腕上生出了一对隐形的翅膀……

“很好,保持这种状态!”

难得听到米尔斯的赞美,景寒有点洋洋得意,不由自主地睁开眼睛,可是,镜子里出现的却是另一个女孩的身影。

那女孩柔软的双臂如云翼般灵动、摇摆,细巧的腰肢在空中时不时地掠过精准而又美丽的弧度,她小腿修长,膝盖灵巧,脚背高高地弓起,轻盈如燕。

景寒顿时被镜子里的那个女孩吸引住了,不知不觉地停下了自己的动作。…,

柔美,原来,这就是米尔斯所说的柔美,那不是身体的柔软可以取代的,而是一个女人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那种天生的,如鱼得水的姿态。此时此刻,她胸前的鹅卵石因为内光通透而变成了一颗晶莹的粉色钻石,伴随着她的身体一起摇曳、舞动,她似乎已经全然忘我,再也停不下来了,那种浑然天成的舞姿就像是沉睡在她体内的细胞,突然被唤醒了,释放了,就此成为了她自己。

希罗还在跳,那些动作,景寒还没有学过。雷漠和度恩只觉眼花缭乱,他们也从未见过任何一个符咒系的女孩跳过这样的舞蹈。

雷漠忍不住去看米尔斯,她整个人,已经完全被希罗的舞姿震慑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收住了舞步。

希罗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场梦,梦里充满了陌生的信息,那些符号、画面、颜色、还有模糊的人影,以及碎片般的记忆,这一切,究竟从何而来?又如何钻进她脑海里去的,以至于让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对不起,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练功房里安静极了,希罗全然不知所措地环顾四周,那一双双惊愕不已的眼睛。

“你明明就会画符,为什么不承认?”

米尔斯走到希罗的面前,看着她的眼睛,脸色骤然变严肃了。

“我……我只是跟着感觉走,我不知道怎么就……”

“是谁教你画邪灵锁符的?”

“…………”

米尔斯的语气显然吓到了她,她脸色渐白,根本不明白米尔斯在说什么。

“米尔斯,希罗真的不会画符,我可以作证。”

景寒一看情况不妙,立刻就站到了希罗的身边。

“如果今天你们俩手里各有一支画笔,那么,景寒刚才画的是风铃曼陀罗,希罗一开始的确是跟着她的舞步,但是后来的那些动作和笔画,景寒,你看得懂么?”

景寒不得不摇头,她无法在米尔斯的面前撒谎。

“风铃曼陀罗是启动魔法的符咒,邪灵锁符是封锁魔法的符咒,刚好相辅相克。你当真不简单,难怪老爱要把你招进来。”

米尔斯注意到她脖子上的鹅卵石已经不再发光,瞬间放松了脸上的表情,想必是和他们一样,相信希罗的确不懂符咒,这一切,只是那颗石头在起作用。

“好了,今天就练到这里吧。”

米尔斯拍拍景寒的肩膀,意味深长地对希罗笑:

“考虑一下符咒系,我对你这种无知无为的本事,挺有兴趣的。”

“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用我自己的笔画符啊?”

景寒大声地追问米尔斯。

“等你和她跳得一样好,就可以了。”

丢下这句话,米尔斯便缕缕头发,踩着她的高跟鞋,步履妖娆地离开了练功房。

“你到底怎么做到的呀?”

米尔斯一走,景寒就立刻抓住希罗的手,迫不及待地问她。

“你的异秉还真是深藏不露呢。”就连度恩也是一脸的惊喜。

唯独雷漠,至始至终,沉默不语。

他异常冷静地看着她,眼底浮起一丝陌生的防备。

希罗的内心泛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适感,从跟踪他们溜进奇莲神秘学院,偷偷为景寒解围,到祁门路与度恩的法术交锋,最后在雷漠面前亲手摸牌……她从未想过,要在任何人面前刻意展示她所谓的异秉,可是,却总是无法控制自己,这背后的动机究竟是什么,连她自己都感到很困惑。

“景寒,带希罗回宿舍休息吧,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家了。”

雷漠对度恩使了个眼色,度恩心领神会,收拾起地上的饭盒和塑料袋,对她们挥挥手,转身跟雷漠一起往门口走去。

贺希罗凝视雷漠的背影,胸中涌起莫名的忐忑。

第十八章 夏 末(下)

校园里,天光渐暗,夜色阑珊。

两人并肩而行,谁也不想说话。

走出校园,雷漠一声不吭地左拐,走进了街角的一家二十小时超市,度恩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跟他一起走了进去。两人各自若有所思地挑选着货架上的饮料,彼此都知道彼此在想些什么,磨蹭了好一会儿,雷漠随便拿了一瓶乌龙茶,走到收银台前结账。

“就要一瓶乌龙茶么?”收银员问雷漠。

“是两瓶。”度恩手里拿的,刚好和他的一模一样。

收银员看看雷漠又看看度恩,不确定他们俩到底谁来付账。雷漠见度恩没动静,很自然就把手伸进了口袋里,这时,度恩突然丢下一张破旧的纸钞。

“算我的。”

雷漠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这种小钱,他是从来不会主动买单的。

夏末未至,天气依然很燥,但也不再像前几日那样炎热,两人依旧一边散步,一边拧开瓶盖咕咚咕咚地往肚子里灌水。

“有没有想过,再让她摸一次伽德勒的‘死亡之舞’?”

李度恩很突然地问了一句。

“怎么,你也怀疑她么?”

“那天晚上的事,我已经当面问过她了,就在你们来接她回家之前。”

“结果呢?”

“我不觉得她在骗我。”

“可是,她真的很与众不同,跟我们不太一样。”

“你指的是她身上的那块神秘的石头么?”

“未必就是那颗石头。”

雷漠的语气出乎意料地平静。

“她就像隐藏在深处的宝藏……”

“究竟是宝藏,还是祸害,现在还很难说。”

度恩情不自禁停下脚步。

“祸害?这个词是不是用的有点过了?”

“我想带希罗去一趟竹庙街,你觉得怎样?”

雷漠很坚定地看着李度恩。

他很了解他,他知道度恩对希罗有好感,但同时,也相信他在关键问题上,不会那么意气用事。

“这件事,最好还是跟爱修觉商量一下。”

“好,我明天就去找爱修觉。”

“雷漠。”

度恩忍不住又叫住了他。

“这种感觉真的很不舒服,我的意思是,她刚刚才脱离那个该死的家,现在又要面对我们对她的质疑,实在有些不公平,她和景寒一样大,还是个孩子,我们是不是太……”

“度恩,”他几乎立刻就打断了他,“我们已经在生死边界走过一遭了,有很多秘密,现在只能你知我知,就连景寒都不能全盘托出,并不是因为不信任,而是我不敢冒这样的风险。”

“你不想让她们陷得太深,你怕她们会和你一样遭遇不测。”

“老实说,跟我在一起,你就不怕么?”

雷漠看着他的眼神从未像现在这样,发自内心,毫无保留。

“在索马岛我就对你说过,我和你,活着,死了,都是亲兄弟,有这句话,怕还是不怕,都已经不重要了。”

“但景寒和希罗,跟你我不同,我的确需要伙伴,没有你们我无法登山,但是,我相信不是所有能够和‘死亡之舞’发生感应的人,都可以成为我们的伙伴。坦白说,和希罗相遇究竟是一个偶然还是命中注定的缘分,我现在真的不能确定,因为,她的能量太深不可测了,尤其是她已经在我们面前多次无法预估地爆发过,她根本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你也看到了,也许她真的如你所说,本身就是一个宝藏,但眼下,我觉得,她更像是一颗定时炸弹,我必须考虑清楚她是否真的是一个合适的伙伴。”

“去竹庙街就一定能让她暴露么?”

“我也不知道,但是,总得试一试,我才放心。”

度恩不打算再劝他了,也许,这一步雷漠不做,爱修觉迟早也会做。

究竟是她身上的石头具有异秉,还是她本身,必须得有个明确的答案才行。

第十九章 试 探(上)

这里,雷漠和度恩曾经来过无数次,但是,如今的感觉,很像回到了索马岛的基尔加城。

竹庙街是全城最大的古玩市场。李度恩父亲的古董画廊就开在竹庙街,从李家的祖辈继承到今天,已经有上百年的历史,唯一的区别是装修的风格。在度恩爷爷辈那会儿,还是一家专做掮客生意的小店,虽然藏品丰富但是门面很不起眼,如今,经过李度成的重整和改良,已经成为了艺术典藏界小有名气的精品老字号,是竹庙街所有画廊里,政客富豪们最常出现的地方。按照李度成的说法,做古董买卖的高手,都必须会“讲故事”,而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历史人文样样百通,自然得心应手。

竹庙街囊括了世界各地的奇珍异宝,中国和东南亚的尤其丰富,巫师们所需要的神秘学材料、古籍书以及进阶必须更换的法器,在这里都可以找到,所以,这里也是一个巫师们“隐身”交易的市场,也是奇莲神秘学院的一块“试金宝地”。

竹庙街很长,前前后后纵贯了五六条街道,其中,也有一个类似基尔加城卜算街那样的以占卜为主题的区域,表面上是具有娱乐游戏性质的各种塔罗会馆、灵数卜算杂货铺、奇门遁甲炼金坊等等,其实,都是巫师的专用品店铺,所谓的“试金宝地”也就是这些店铺有着各种各样掩人耳目的方法,如果你不是真正的巫师,或者法术能量不正,就会在那里面露出马脚,因此,这里也是奇莲筛选血统纯正、慧根干净的优质学徒的绝佳去处。

度恩当然知道雷漠的用意所在。

他相信希罗与生俱来的能量在那个破碎的家庭里被长期压抑,已经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个自我保护的机制,她的异秉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一副遁形的盔甲,严严实实地把她包裹了起来,任何人都无法轻易靠近,甚至包括她自己。在雷漠的塔罗牌和度恩的龙骨祭坛都无法体察希罗主体能量的情况下,他只能借由最传统的方式,带她来这里。这里机关重重,场能极其混杂,随时可能会引爆她体内沉睡的力量,让她防不胜防,完全无法预计。而最重要的,是那块石头,希罗深不可测的异秉、精神念力和情绪爆发都与那块石头息息相关,雷漠想知道那块鹅卵石是否来自不干净的地方,这将直接影响着希罗体内蕴含的能量场。

景寒也是第一次来竹庙街,她脸上的兴奋好奇和当初雷漠他们带她回奇莲参加圣斋节游园会那日一样,每家店她都想要进去看,转个身就不见人影,偏偏还要拖着希罗一起,叽叽喳喳没完没了,搞得希罗一头雾水,而雷漠和度恩也被她弄得晕头转向。

“小姐,我们不是来看古董的,占卜街还在后面呢。”

人那么多,天那么热,他们几个连一条街都还没走完,度恩实在没有耐心了。

“好啦好啦,你们除了占卜和抓鬼还有没有别的生活情趣啊,我可是答应雷漠陪他上山了,我这条小命到时候还捡不捡得回来已经是个未知数了,我当然要活在当下,把所有好吃的、好看的、好玩的统统都享受一遍啦!”

景寒振振有词地对度恩喷唾沫。

希罗站在一旁安静地笑着,没有插话,景寒花了一个通宵跟她讲了他们三个遇到她之前的那些“惊心动魄”的冒险经历,包括雷漠打算子承父愿,去寻找人神边界的虫洞,就是他们下一个探险的目标。景寒问希罗愿不愿和他们一起去,希罗感觉很诧异,她连自己是谁都还没弄清楚,何以成为他们志同道合的伙伴?更何况,她还不知道爱修觉对她会有什么样的安排。…,

“你太小,不适合做我的女儿,不如做我孙女如何?”

而今,爱修觉是她的爷爷,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她不能不考虑爱修觉的感受。

“你看她,还没成为真正的符咒师,想象力就已经没边没际了。”

度恩指着景寒的脑袋对雷漠说,希罗瞬间从自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你什么意思呀?”

“他的意思是,你没那么短命。”

雷漠接过度恩的话,脑海里再一次浮现起景寒站在小巷门口的路灯下,对他说过的那些话。景寒看着雷漠,微微一笑,两个人的眼神默契地交汇在一起,她也想起了当日的承诺。度恩自顾自地往前走去,希罗不自觉地跟上了度恩的脚步,雷漠和景寒目光对视的那一瞬间,一种被他们隔绝在外的疏离感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既然来到竹庙街,不进李度成的店里看看,怎么都说不过去。

于是,一进入占卜区,度恩首先就带着景寒和希罗去了自家的画廊。

度恩父亲的画廊里门庭若市,生意好得不行,热衷于奇装异服的胡乐媛前后左右地张罗着,一席层层叠叠拖把似的蓬蓬裙让她看起来好像一只会走路的结婚蛋糕。

“妈!妈!”度恩站在门口半天也没人理,只好扯开嗓子对着里面叫。

胡乐媛猛一回头,循声望去,看见度恩后面还站着雷漠和两个姑娘,立刻心花怒放地跑了过来。

“李妈,小心你的裙子!”景寒不怀好意地大声嚷嚷。

结婚蛋糕飞速地向他们移动过来,半道上,被好几个客人踩住了裙脚,她居然还能保持稳定的姿态,着实让人惊叹。

“你们怎么跑来了?”

“妈,店里那么多人,你怎么还穿成这样,多不方便。”

“这是活招牌,做生意的事,你不懂,少废话。”

“别小看你妈,她穿成这样,绝对是有技术含量的。”

度恩平日里总是母耗子母耗子地叫景寒,她难得逮到一个机会捉弄他的母亲。

“景小姐,你什么时候才能懂点礼貌?”

“对不起对不起,伯母,是伯母,嘻嘻,几天不见,我又你妈你妈的管不住自己的嘴了,您千万别介意,今天这条裙子依我看,虽然大了一点,但真的是好看,很好看,绝对是个活招牌!”

“我就知道,还是景寒最有眼光,呵呵,哈哈……”

胡乐媛乐得满脸通红,激动不已,度恩又开始翻白眼,他母亲就吃这一套。

两个女人疯疯癫癫打闹的当口,胡乐媛忽然发现了站在景寒身后的贺希罗。

“你就是希罗吧。”

度恩的母亲走到希罗跟前,主动握住了她的手。

“是啊,伯母……”

胡乐媛的手肥嘟嘟的,裹得人心里暖洋洋暖洋洋,希罗脸上一阵阵地发热。

雷漠看见她脖子上的鹅卵石泛起了红色的光晕。

“多可人的小姑娘,你怎么那么瘦呢,伯母跟你说,女孩子这个年纪最重要了,一定要把身体滋补好,改天,叫景寒带你来我家,我煲老火大补汤给你喝,保管你以后比现在还要漂亮……”

不知道胡乐媛是真的没有看见还是假装看不见,她的手似乎越握越紧,而希罗的鹅卵石也越来越红,但是度恩的母亲完全熟视无睹,目光只专注在希罗的脸上。

雷漠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地,心跳却不规则地层层加码。…,

胡乐媛握住希罗手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觉察到伽德勒的‘死亡之舞’在他的口袋里蠢蠢欲动微微摇晃,但始终未能脱壳而出,牌仿佛被两股不同的场能前后夹住了,完全动弹不得,这种情形他还从未遇到过。

“伯母,你也太偏心了,要我带希罗来你家喝汤,你怎么就没想过要炖给我这个先来的呢?”景寒立刻嘟嘴,跑到胡乐媛身边去撒娇。

“哎呀,就你这德行,就算不喝汤,将来也能娶个好男人。”

“度恩,你妈她不把我当女人!”

景寒话音刚落,店里所有的顾客全都笑开了怀。

胡乐媛松了手,鹅卵石的红光转眼消失,雷漠的口袋也安静了下来。

“要不要我陪你们到处逛逛?”

“今天生意这么好,你还是留这里帮爸爸看店比较好。”

“那你们想去哪家店看货,我可以帮你们推荐啊。”

景寒思忖片刻,问道:“哪家店的唐卡最多?”

“当然是藏藏珍宝店,就在前面不远。”

胡乐媛随手往前一指。

“有没有专卖欧洲藏品的小店?”

希罗想看欧洲的古玩,难道,也是有备而来的么?

雷漠不禁暗自思忖。

“欧洲店可就多了,不过,最有名的是‘希腊神器博物馆’,在这条街的后面。”胡乐媛一个转身又指向了身后。

两个店铺,在相反的方向。

“雷漠,你陪我去看唐卡!”

景寒一把拽住了雷漠的胳膊就往门外拖。

“喂!喂!我们说好了一起行动的。”

“现在方向不对嘛,自然要分头行动才能节约时间啊。”

“那度恩你陪希罗去希腊神器,你知道那家店在哪儿。”

胡乐媛站在希罗身后使劲儿对儿子挤眉弄眼,意思是,大好机会,不容错过。

“那我就陪希罗去了,一个小时以后在这里集合,就这么办!”

胡乐媛立刻对度恩翘起大拇指,度恩对母亲做了个鬼脸。

第十九章 试 探(中)

晌午时分。

竹庙街里的人越来越多,若不是跟紧脚步,很容易就会走丢。

景寒很焦虑地跟在雷漠的后面,他在这种地方还要走得那么快,简直就是故意想要甩了她。

“听说奇莲毕业的巫师有三分之二都在竹庙街开了古董店,搞不好我们还能在这里找到我们要找的人,你说是不是,景寒?景寒?”

雷漠猛一回头,发现她人已经不见了。

度恩走得很慢,他生怕希罗跟不上。

这种时候,能手牵手是最安全的,他比她大两岁,若真的一声不响地抓住她的手,她或许也不会拒绝,就当是为了她的安全,但是,他还是觉得她并不想他这么做,仅仅只是感觉而已,他也不想令希罗为难。

“热不热?”他每隔几秒钟就要回头去问她,以确认她还在后面。

“还好,不热。”

“渴不渴?”

“不渴……”

希罗走着走着感觉鞋跟有点松动,低头一看,发现凉鞋的搭扣被挤掉了,于是,蹲下身来重新系上。

“希罗,前面就是那家店了,马上就到了!”

度恩再次回头,赫然发现希罗不见了。

“希罗!贺希罗!”

糟糕,怎么还是把她给弄丢了。

度恩立刻掉转头去找。

雷漠前后找了一整圈也没看见景寒的身影,他不得不暂时停下脚步。

眼下,四周的巫师商铺预言类居多,古玩店的门口,大多摆着北欧的石雕和神像,为了找景寒,他十足兜了一个大圈,显然是绕到欧洲藏品区来了。

既然如此,不如去找度恩和希罗,景寒古灵精怪,总有办法找到回来的路,这点雷漠倒是不太担心。

雷漠很快就找到了那家名叫“希腊神器博物馆”的占卜古玩店。

他一走进店铺,就看见希罗独自一人站在柜台上和老板说着话。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这儿?”

希罗回头一看,居然是雷漠。

“我和度恩走丢了,你不是陪景寒去看唐卡了么?你们俩,不会也走散了吧?”

雷漠对她不言而喻地耸了耸肩。

希罗无可奈何地笑了。

“原来她是你的朋友啊。”

“是啊,杜老板,好久不见。”

“真的是好久不见,最近才听说你父亲的事,我很遗憾……”

希罗下意识地看雷漠的脸,雷漠看上去很平静,已经事过境迁的样子,雷漠也从希罗的眼中读出,她已经知道有关他和他父亲的那些事了。

“我父亲走之前还来过你这里,他有跟我说过。”

“是啊,他带回来的都是货真价实的好东西啊,唉,竹庙街的欧洲古董商全仰仗你父亲的一双慧才能做到现在,以后要再有机会进到上乘藏品,可是难上加难了。对了雷漠,你真没想过要继承你父亲的事业么?”

雷漠坦率地摇摇头:“我的人生在我自己的手上,这是我父亲留给我最后的一句话。”

杜老板默默微笑、颔首,心领神会。

杜老板思忖片刻,从柜台的抽屉里拿出一块“暂停营业”的牌子,挂在店铺门前,然后把店门反锁,拉上窗帘,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才又回到了他的客人面前:

“姑娘,既然你是雷漠的朋友,关于这颗鹅卵石的出处,我想我可以额外提供一些资料给你看看,也许,能帮助你找到答案。”…,

“你们跟我来。”

雷漠陪着希罗一起跟着杜老板走进柜台后面的密室,杜老板推开隐蔽在墙角的一扇假石门。

“你到这里来,是为了解开这颗鹅卵石的秘密?”

雷漠一边顺着盘旋的楼梯往下走,一边问希罗。

希罗点点头。

雷漠不再说话,他没想到她会和他想到一块儿去。

他们终于进入了地下室,店铺最隐蔽的内阁,里面空间不大,光线却很明亮,地下室里堆满了各种欧洲历代的考古真品,以及数不胜数的书籍和施法材料。

“这里,就是你们所说的,巫师购买法器的地方?”

希罗站在最后一格台阶上,无比惊讶地看着眼前别有洞天的居所。

“姑娘,不好意思,请先走一步。”

杜老板看看雷漠,雷漠对他点头示意。

石梯最后一阶下面的泥地上,铺满了罗波娜青苔,青苔的下面还隐藏着数百种凶灵恶鬼的防御符文,希罗想要走进巫师的领地,首先就要过这一关。

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台阶下的水泥地板有什么不同,便一脚踏了上去。

雷漠注意到罗波娜青苔从紫色变成了绿色,元素法力消失了,它们全都变成了那种生长在潮湿岩缝里最普通的青苔。

希罗安然无恙地进入了地下室。

“杜老板,您刚才说的,有关‘希腊神物’的那本古书,就藏在这里么?”

试炼过关,杜老板立刻笑脸相迎。

“是啊,我这里希腊和埃及的东西最多,我这就拿给你,也许你能从那本书的图谱里找到类似的石头。”

杜老板从墙角搬来一架折叠梯,开始寻找那本古书。

雷漠趁机走到希罗的身边:“你确定这是来自欧洲的古物?”

“杜老板刚才仔细查看过这块石头,他说,根据卵石的颜色、手感、材质,还有纹路来判断,应该是古希腊出土的石器,而卵石上的螺纹,年代久远得让人难以想像,无法推测是什么时期的东西。”

“原来如此。”

希罗边说边走,百般好奇地观赏着那些形状各异的欧洲古代文物,脚下一不留神,踏了空,险些摔倒,雷漠本能地上前一步,张开左手,希罗娇小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倒在了他的臂弯里。

“对不起。”她立刻站直。

“没关系。”雷漠也觉得很尴尬。

“啊!找到了,找到了!”

两人同时抬起头来,只见杜老板站在梯子顶端,乐呵呵地对他们挥舞那本厚厚的古书。

第十九章 试 探(下)

与此同时,度恩也已经满头大汗,在竹庙街里转了好几个来回。

他回到杜老板的那家店,却发现店铺已经歇业关了门。

希罗到底去哪儿了?

他实在有些心急如焚,只能掉头回去再找,第三次路过藏藏珍宝店的时候,好死不死一眼就看见了独自在里面挑画的景寒。

“景寒!雷漠呢?”

景寒看见度恩,立刻火冒三丈:“他出门的时候是不是脚底板抹了橄榄油了?走得那么快,我跟都跟不上,还好我机灵,随便一问就找到这里了,早知道我就跟你走了,咦,你怎么也落单了?”

“一言难尽,一言难尽。”

度恩不耐烦地挥挥手,实在懒得解释。

“时间差不多了,你选好了么?选好了就和我一起回李度成的店铺去,他们搞不好已经回去了。”

“你再等我一下,马上就好。”

景寒似乎也有些着急,但是,看情形,她急的不是找不到雷漠,而是手里的这幅唐卡,度恩不禁凑上前去一看究竟。

“老板,你真的认识我母亲何敏修?”

柜台前,那位显然已经上了年纪的老掌柜看着景寒的眼神好像特别地兴奋。

“竹庙街的唐卡画商,没有人不知道你母亲,敏修是我们这里最好的保养修复师,任何腐坏得不成样的古画,只要到了敏修的手里,不出半月,就能恢复成原来的样子。我可是你母亲的老主顾了,你刚才走进店里,我就觉得你很眼熟,景寒,你跟你母亲长得真像啊,尤其是这双手,一看,就是拿画笔的呀。”

景寒情不自禁放下手中的画卷,伸出自己的双手,反反复复地看了好一会儿。

“这幅唐卡所绘画的图案,好像和传统的西藏唐卡略有不同。”

度恩拿起柜台上的画卷,小心翼翼地展开来,发现这幅画虽然污迹斑斑年代已久,颜料的色泽却依旧十分地鲜艳,和脆弱枯黄的纸卷形成了很鲜明的对比。

“这张不是西藏唐卡,而是西蒙唐卡。”

“老板说,这是我母亲离家出走前,修复的最后一幅画。”

景寒接着对度恩解释道。

“的确如此,你母亲还特别交代我绝对不能把这幅画卖了,她说,也许有一天,会有一个长得很像她的女孩来到店里,倘若有缘遇到她,就把这幅画送给她。我真没想到,原来,她说的就是她自己的女儿。事实上,你刚才说的修复并不完全正确,你母亲走了以后,我常常拿这幅画出来看,然后,有一天,很偶然地,我在画的反面发现了这个……”

老板把度恩手中的画卷翻了个面,手指向画纸背面的左下角,那上面有一个淡得几乎已经看不见的毛笔印迹,老板拿来一个放大镜,递给度恩,度恩把它对准了那小小的,即将被岁月完全抹去的笔迹:H.M.X.

“H.M.X…………”

“何敏修!那是我母亲名字拼音的第一个字母。”

景寒说得一点不错,这就是她母亲亲笔写下的名字。

“下面好像还有一排数字,可是,时间太久了,已经看不清楚了……”

“1996年3月18日。”

老板打断了度恩的话,他永远都不会忘记这行数字。

景寒顿时恍然大悟:“那是我出生的日子。”

“难道说,这幅唐卡不是你母亲修复的,而是你母亲在你出生那天亲手绘制的?”

“我想应该是的,”老板意味深长地点点头,“而且,我猜,你母亲应该不是汉人,而是蒙族人,西蒙唐卡是最古老的唐卡,早已失传多年,所以,你母亲留给你的这幅画不仅仅是个纪念,还是一份价值连城的财富,幸好我没有拿出来卖,否则,碰到识货的卖家,恐怕早就已经高价收走了。”

“你母亲特地把这幅画藏在这里,肯定知道你总有一天会来竹庙街。”

“也就是说,她料到父亲最终还是会把我送到奇莲神秘学院去。”

度恩的推测与景寒脑海中勾勒的画面不谋而合。

景寒将母亲的画卷紧紧地握在胸前。

整整十六年的空白,终于,重新回到了她的手中。

第二十章 神 物(上)

一双金色的脚尖鞋在舞台中央飞快地旋转,然后轻盈点地,定格。

系着粉色缎带的手腕自脚踝处扬起,在舞台中央划过一道月牙状的流星弧。

洁白的纱裙,被垂曳的指尖不经意地撩拨起来,飘向半空。

女孩,继续在舞台上翩翩起舞,幕布的背后,出现了一块巨型的画布。

景寒?

李度恩眉头一皱,在床上翻了个身。

拜托,不要这么无聊,连做梦都要梦见那只阴魂不散的母耗子……女孩从幕后舞到了幕前,时而踮脚滑步,时而落肩摆腰,瀑布般的长发随风飘逸,柔软的身体犹如错落云间的一缕晨雾,稍纵即逝,难以捕捉。

她的舞姿真美,真的好美……

女孩凌空一个雀跃,胸前的鹅卵石迸发出五光十色的火花。

贺希罗!

李度恩骤然惊醒,一骨碌从床上坐起。

怎么又是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度恩闭上眼睛,用双手狠狠地拍打自己的脸颊:“李度恩,你清醒一点,是人是鬼是神都还没弄清楚,就一天到晚梦见她,你是不是有病啊!”

竹庙街一行,让所有人的生活都发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度恩开始经常在梦中见到贺希罗。

希罗,则为了能让景寒早点开始使用母亲的符咒画笔,每天都陪她去练功房练舞。

只有雷漠一个人,窝在家里,苦思冥想当日消除罗波娜青苔魔法的,究竟是贺希罗还是她身上的那块鹅卵石。

“如果你信得过我,我可以帮你查。”

那天走出希腊神器博物馆的时候,希罗一筹莫展。

雷漠观察她翻开古书阅读时的神情,就预感到她即将面临一个很大的问题。

她没有念过多少书,较为复杂的文字阅读已经有很大的困难,更不用说那些历史、人文、古物的知识了,而对于熟知考古的雷漠来说,这只是小菜一碟。

“我当然愿意,”她丝毫没有犹豫,“其实,打开这本书的时候,我就在想要不要……可是,又怕太麻烦你,我已经麻烦你们很多很多了……”

“既然如此,就不必在乎再多麻烦我一次咯。”

雷漠立刻从她的手中接过古书。

“希罗,有件事我必须很认真地告诉你。”

他转过身去,假装很严肃地对她说。

“你现在无亲无故,爱修觉是你的爷爷,我们,是你的朋友,也是兄弟姐妹,以后,你麻烦我们的事还有很多很多,可能一辈子都数不清,所以,有一件事,你必须要先学会。”

“什么事?”希罗的眼睛一眨不眨,全神贯注地看着他。

雷漠突然很想笑,但是,他忍住了。

她看着他的眼光实在太干净了,几乎立刻就瓦解了他对她所有的防备和疑虑。

“学会‘厚脸皮’。”雷漠用手指轻点了一下她的脸颊,她既没有躲闪,也没有脸红。

“啊?”她以为他要说一件特别慎重的事,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雷漠终于笑了:“这点,你真的得跟景寒好好学学,如果不马上学会,我们以后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跟你相处。”

希罗转念一想,幡然醒悟,再看雷漠,想想他刚才说的话,自己也笑了。

“好吧,我听你的,努点力,先把这个学会了。”

“这就对了。”

雷漠假装严肃的脸立刻就变柔和了,她很少看见他柔和的那一面,忽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立即挪开了自己的眼光。…,

希罗低头解开脖子上的麻绳。

“这块石头,先交给你保管,等你有了结果,再还给我,希望那时候,我可以知道,它对我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雷漠被她此时此刻的行为震慑到了,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她会如此毫无保留地把自己交给他,那是保护了她多年、刻不离身的重要物品,没有人知道拿下它之后会发生什么事,这对她而言,无疑有着难以预料的风险。

可是,她的眼神如此坚定,如此毋庸置疑,让他无法退避。

雷漠通宵达旦地研究希罗的那颗鹅卵石,不知不觉就熬到了天亮。收集完所有的资料,他大约知道了这颗石头可能的来源,结果确实出人意料,但是,要验证他的判断,绝非易事。接近天亮时,雷漠才开始犯困,他走进厨房煮泡面,打算吃完再睡。炉灶上的水壶开始噗噗冒烟时,他忽然想起,在希腊神器博物馆的地下室,当希罗的脚踏在罗波娜青苔上的时候,她的鹅卵石并没有发出光芒,这是否意味着,是她本身的异秉在起作用而不是卵石?

雷漠立刻回到书房,拿起书桌上的那块石头。

离开了希罗,它真的就是一块很普通的石头,和任何东西、任何人都没有任何感应。所以,它看似神秘,其实,也必须为它的主人所用,离开了主人的能量,它便也就此沉睡不醒了。

希罗能够安然无恙地跨越数百种符文的考验,她体内的场能绝非一般的纯粹和干净。雷漠不禁想起了“净化”这个词。回想起她体内的能量被激发起来的那些细节:陶罐爆炸,景寒就会被毁容,地狱火不出,度恩就无法同时收服三个恶灵,前者是一场灾难,后者是对抗邪恶,两者都无意间被希罗的能量给阻止了。

也许,她的异秉,就是“控制邪恶与灾难”。

雷漠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想法,感到莫名地兴奋,他很想马上就告诉她,于是,立刻冲进厨房关了火,拿起电话拨打景寒的手机。

电话响了很多声才被接起来。

“喂?”

景寒的声音听上去很疲倦。

“现在打给你会不会太早了?”

“没关系……”

“你的声音不太对。”

“希罗病了,我昨天一个晚上都没睡。”

雷漠心下一沉,眼光不由自主地停留那块死寂沉沉的鹅卵石上。

第二十章 神 物(中)

雷漠赶到宿舍时,景寒已经不在了。

他轻敲希罗卧室的房门,开门的却是李度恩。

度恩对他做了一个小声的手势,雷漠探头望去,希罗的卧室比景寒的小很多,只有一张床,一个简易的书桌,还有一个不大不小和组合书架连在一起的衣橱,希罗独个儿躺在床上,脸色通红,呼吸急促,睡得昏沉。

“是景寒打电话给你的?”雷漠问他。

“她今天下午还有课,要我过来照顾一下希罗,你怎么不接电话呢?”

雷漠这才想起,整整一个晚上,手机都处于静音状态,再查看电话记录,里面五六通未接电话,都是景寒打来的。

“她怎么了?”

“不知道,看上去像是感冒,不晓得在哪儿着了凉,高烧不退。”

希罗含糊不清地呢喃着,翻来覆去,睡得很不安稳。

“景寒把她父亲的手机号码给我了。”

这意味着,希罗的病情并不乐观。

“景寒说,如果到中午还不退烧,就必须打电话给景牧师,让他来一趟。”

雷漠在床边坐下,低头时,发现度恩正握着她的手。

度恩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希罗的脸上,显得有些焦灼,旁若无人的样子。

雷漠立刻从床上站了起来,走到一边去。

事实上,他并不知道自己现在想做什么。他下意识地点亮手机,手指毫无目的地在触摸屏上随便游走,打开无数个窗口,然后再关上。

雷漠的脑海里忽然闪过希罗在店铺地下室里不小心踏空倒进他怀里时的那一幕。

小小的房间里,两个男人,背对着背不说话。雷漠站在度恩的身后,反复拨弄着手机的静音开关,忽然感觉到一种难以表述的不适应,他很想马上离开这里。

空气中有种沉默的抗拒,不知从何而来,感觉异常陌生。

“今天是几号?”

他必须开口说点什么,否则,他生怕自己真的会突然间掉头就走。

“十五号。”

“八月十五……今天是中秋节?”

“好像是。”度恩用手背碰了一下希罗的脸,还是滚烫不已。

“中秋节……”

雷漠突然反应过来,立刻回到希罗的床边,从口袋里拿出那块鹅卵石,伸手将希罗胸前的头发拨到一边,解开麻绳重新帮她系上,鹅卵石一贴近希罗的皮肤就立即开始发亮,少顷,希罗脸上滚烫的红晕就褪去了一大半。

度恩难以置信地看着雷漠的一举一动。

他们都以为是希罗自己拿下石头放了起来,为了找这块石头,景寒几乎把整个宿舍都翻遍了,结果,居然在雷漠那儿。

“退了,真的退烧了。”

雷漠兴奋的嗓音犹如惊弓之鸟,度恩这才发现自己正握着希罗的手,几乎立刻就松开了,直到那时,他才隐约觉察,希罗的体温已逐渐开始恢复正常。

米尔斯走进练功房的时候,发现景寒竟然躺在瑜伽垫上呼呼大睡。

米尔斯绕着瑜伽垫走了两圈,高跟鞋已经对她不起作用,于是,她蹲下来,用两根手指轻轻捏住景寒的鼻翼,片刻,景寒的嘴巴微微张开,居然还是不肯醒。很好,她显然是要逼她动真格的。米尔斯两手插进灯笼裤松垮垮的大口袋,一左一右掏出四五瓶小香水,逐一查看,瓶子上写着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香水名字:手舞足蹈、坐等无聊、叮当糊涂、脑波荡漾、皮在痒……米尔斯歪头一想,既然她现在是“坐等无聊”,那么就给她来一剂“皮在痒”好了。…,

米尔斯从容不迫地挑出那个晶绿色的小瓶子,对准景寒的脸用力喷了一下。

景寒顿觉一股难耐的奇痒从身体的毛孔里散发出来,好像几百只蚂蚁同时爬上她的脚底板,沿着腿肚子一路往头顶上冲去。景寒立即从睡梦中惊叫而起,两只手不听使唤地又抓又挠,在练功房里又跑又跳又叫:“好痒好痒!怎么会这么痒?这里不干净,地上有虫子,有虫子!”

“虫子在这里。”

米尔斯斜靠在把杆上,对景寒摇了摇她的小绿瓶子,景寒眉头一皱,用手扇扇鼻翼,仔细闻了闻,立刻恍然大悟。

“哪有导师算计学生的道理?”

“谁叫你在这里装猪?“

“我没有装,我是真的很累,昨天到今天,总共才睡了四个小时。”

“为什么要熬夜?你忘了我们今天要做什么?我告诉你一定要好好休息,你现在这种状态,怎么办?”

“希罗病了,我不能丢下她不管。”

“贺希罗病倒了?这怎么可能?”

景寒不懂米尔斯的眼光为何如此诧异,简直莫名其妙。

“希罗是人又不是神,当然会生病啊,你这话说得也太奇怪了。”

“哦,原来是这样。”

她若有所思的样子越发让景寒感到不耐烦。自从跟了米尔斯,她就再没碰过母亲的画笔,连拿都没有机会拿出来。米尔斯执意要求她封笔,就是为了稳定她的能量场,所有的符咒师,都是先学会控制自己,再学习控制法器,在学好基础知识之前,是绝对不能碰画笔的。

而今,终于有资格可以起笔作符了,她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算了,今天不开笔了。”

“不行,我今天一定要开。”

“你看看你,哈欠连天,脸色蜡黄,两只眼睛好像熊猫,根本就没有办法集中精神,还不如回家去睡觉。我一再强调自我能量的重要,你总是当耳边风,这种习惯非改不可!景寒,你并不是一个没有经历的符咒师,自我状态不好,就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你明知道这句话的分量!”

是的,她知道,所以,她无言以对。

米尔斯看着她焦虑又略带愧意的脸,有些于心不忍,毕竟,她已经整整两个月没有碰她母亲的画笔了,她很了解景寒此刻的心情。坦白说,从爱修觉口中得知景寒所有故事的时候,米尔斯就已经对她的法器产生出无以名状的好奇,她也想亲眼看看那支曾经对抗过神明的神奇画笔,然而,身为景寒的导师,为了她即将踏上的那场不可回头的冒险,有些话,她必须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她说明白:“我不知道,你是否已经理解开笔对一个符咒师到底有多么重要?你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懵懂无知,头脑一热就要掏出画笔胡乱涂抹的小女孩,经过两个月的训练,现在,你的能量很稳定,灵感已经成为你体内循环的一个系统,而不是大脑里横冲直撞的癌细胞,今天,一旦起笔,就意味着你和你的法器建立起真正意义上的精神链接,你母亲的画笔不再是你母亲的了,而是唯有你景寒才能驾驭的一支符咒笔,这是非常非常重要的时刻,难道你希望日后每次拿起符笔时,它都像你现在这样,哈欠连天无精打采的么?”

景寒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当真无精打采地回到了她的瑜伽垫上,盘腿坐下。…,

“你说得没错,我不能怪希罗,我应该提前打个电话给你,告诉你我状态不好,我们择日再开笔。”

“这就对了。”米尔斯也陪她坐了下来,亲昵地搂住了她的肩膀,以示安慰,景寒这才发现,她居然破天荒没穿她的花花裙子,而是穿了一条便捷的灯笼裤来上课,就连身上的香水味,也没有平常那么难闻了。

显然,米尔斯也很期待,能和景寒一起开启画笔的能量。

“想看看我的笔么?”

米尔斯想了一想,不开笔,拿出来看看也未尝不可,反正,迟早都要看的,于是,对她微微一笑,点点头。

“啊,我差点忘了,给你看笔之前,先给你看幅画,我特地带来的。”

景寒从地上爬起来,一路跑进练功房的休息室,从包里拿出母亲的那幅西蒙唐卡。

“这是什么?”

“我母亲画的最后一幅唐卡。”

“唐卡?你母亲不是符咒师么?”

“在认识雷漠和度恩之前,我只知道她是一个古画修复师,后来才发现她是一个符咒师,前几天去了一趟竹庙街,又发现,她还是一个西蒙唐卡画师。”

西蒙女符咒师?

景寒打开那幅画的当下,米尔斯却因为她的一句话,而堕入了回忆泥沼的最深处。

很多年前,她的确认识过一位西蒙女符咒师,不幸的是,她早已不在人间,连同奇莲学院的另一位赫赫有名的巫医也从此销声匿迹。从那以后,便没有人再提起过她的名字,直到遇见景寒。这女孩身上,一直有种特别吸引着她的东西,就像刻在骨髓之上的一枚印记,在她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那枚印记就在不知不觉中,与她内心深处早已埋葬的另一枚印记重叠到了一起,那是连她自己都未曾觉察到的一个巧合。

米尔斯一向都很挑学生,尤其是来历不明的,当她问爱修觉为什么不能告诉她景寒真实的身份时,爱修觉只说和景寒的父亲有一个君子协定必须要遵守。姓景的人并不多,她难免会想到巫毒王,但当时,也只是一个疾闪而过的念头,最重要的是,她喜欢景寒,不明由来的喜欢,连她自己都不明白这种感觉究竟从何而来?

“景寒,等一等,先别开画,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我想知道,你的父亲,是不是景牧师?”

景寒蓦然愣住了,虽然她知道米尔斯迟早都会发现她是巫毒王的女儿,但是,为什么眼下,突然,她就知道了呢?

“米尔斯,我……”

景寒刚想对她解释,隐藏在上衣内侧里的画笔,忽然,从笔袋里飞了出来。

米尔斯低头一看,就她说话的时候,景寒已经不知不觉把她母亲的那幅画打开了,此刻,画面上的颜料,在景寒画笔的异动之下开始移形换位。

第二十章 神 物(中)2

希罗醒来时,感觉身体很松,软软的,有种沐浴后的清爽感,可是她依旧穿着昨天的衣服,就连拖鞋也原封不动地放在床边的角落里,她确信自己没有下过床。

卧室,似乎已经不再是之前的样子了。

书桌上放着一瓶鲜艳的小雏菊。架上多了几本新书,是一些关于神秘学的基础读物,希罗随手翻了几页,图片很多,文字很少。新书下面的第二层架子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各种干粮和零食,饼干、蜜饯、泡面、咖啡、红茶……该有的都有了。希罗下了床,打开衣橱看。里面添置了不少秋夏装,大多是均码易洗的精棉T恤和打底裤,纯白的底色,略带一些简单的图案。衣架的最后面还挂着两件淡粉色的浴袍,毛料柔软极了,可以想象穿在身上该有多舒服。

希罗下意识地抚摸自己的脖子,鹅卵石果然回到了她身上。

是雷漠。

她握紧卵石,贴于胸前,心里炆着的那团温火,渐渐烫了起来。

“你醒了!”

希罗循声望去,只见度恩站在房门口,手里拿着两个水果袋。

“就你一个人?”

客厅里传来开门声,希罗穿上拖鞋,疾步走了出去。

雷漠刚好推门进来:“李度恩,你一只手闲着也不帮我……”

雷漠一抬头就看见站在客厅里的贺希罗。

她面色红润,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雷漠放下手中的两大袋饮料,用力甩甩手腕子。

“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中午。”度恩走进厨房去洗水果,路过客厅的时候,回头对希罗说。

“我房间里的那些东西……都是你买的?”

希罗问雷漠,雷漠尴尬地笑了一下。

“东西都是度恩买的,只有那些书,是我从家里带来的。”

“度恩!谢谢你!”希罗对厨房里喊。

“景寒不会买东西,我也是问我妈,才知道你需要些什么。”

“真是不好意思,帮我谢谢伯母。”

“你又来了!”

她知道雷漠又在提醒她不要那么客气,免得大家都觉得难为情。

度恩似乎很了解雷漠在说什么,他端着水果盆回到客厅时的表情,坦然又自在。

他们兄弟之间,是否没有任何的秘密?雷漠对她说过的那些话,做过的那些事,度恩都已经心知肚明了吧,希罗默默地想着,心中竟悄然平添了一份小小的失落,连她自己都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吃水果,还是喝饮料?”

度恩放下果盘随口问道,雷漠正蹲在冰箱前面,听见度恩的话,便下意识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也回过头去看希罗。

“香蕉……配牛奶。”她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回答。

雷漠把牛奶又重新拿了出来。

“到底是怎么开始的?”

少顷,他们便围坐在一起,开始谈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

“我也不知道究竟怎么了,傍晚还好好的,过了十二点就开始觉得浑身不舒服,身体里面一阵阵地发热,可是,外面却又感觉很冷,我想泡个热水澡,没想到就昏倒在浴室里了,景寒发现我的时候,恐怕已经是不省人事了。其实,我躺在床上的时候,一直都迷迷糊糊地,约莫感觉到景寒在照顾我,不停地更换我额头上的毛巾,后来,她握着我的手,感觉很舒服很安全,那时候,好像才真的睡了一会儿……”…,

度恩垂眸,微笑。他并不想让她发现,那并不是景寒的手,雷漠心想。

“是因为你把石头还给我,所以,我才没事了么?”

希罗很直接地问雷漠。雷漠点点头。

“幸好我带着它,一开始我也没想到,度恩差点就要打电话给景牧师了。”

“所以,你知道它是什么了?”

雷漠看看度恩,随后,目光才又回到希罗的面前:

“你之所以会想要去希腊神器博物馆,我猜,你大概也怀疑这块石头是来自神界的,对么?”

希罗不可置否:“没错。虽然我不知道这颗石头是不是我亲生父母留给我的,但是,它却始终主宰着我的命运,我身上所发生的一切都与它息息相关,所以,我从很早开始就一直在用各种方法来寻找这颗石头的来源,可是,自从我弟弟出生之后,他们就不让我再去上学了,理由是,家里的钱不够供我们两个孩子的学费,弟弟是他们亲生的,我自然要作出牺牲,那时候,我才刚考上初中。一开始,我还有些庆幸,不上学也好,我就可以有更多的时间来做调查,可是,后来却发现越来越困难……”

“因为,图书馆和博物馆里的很多书你都看不懂?”

希罗对度恩点点头,他终于明白她为什么要把石头交给雷漠了。

“这些年,让我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收获,是在奇莲的图书馆。”

“你进过奇莲神秘学院的图书馆?”

度恩觉得这简直不可思议,但是雷漠并不意外,她的异秉足以让她躲过那六十四个台阶的陷阱。

“一个很偶然的机会,我路过平安路的教堂,我一直以为那就是一座普通的旧教堂,但是,石头却突然有了很强烈的感应,是它引领我溜进教堂里的,所以,跟踪你们参加游园会,并不是我的第一次,但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进去过,所以,我对奇莲的印象也只有那座图书馆的大厅而已。”

“那么,你在图书馆里到底发现了什么呢?”

“我在图书馆的大厅里看到了一幅壁画,壁画上有个女人,她的脖子上挂着一根和我一样的石头项链,只是,石头的形状略有不同。”

“你还记得是什么画么?”

“我只记得那幅画,但是不知道那是什么画,而且,我进去了才知道那不是一座普通的教堂,里面有很多和我一样年龄的孩子在读书,我很怕被人发现,所以马上就离开了。我当时就在想,教堂里的壁画,供奉的都是神明,那画上的女人,应该也是什么女神之类的,所以我才会联想到,这块石头或许跟古代的神物有某种关系。”

“会不会是那张月神像?”

度恩转过头去问雷漠。

“如果你前两天问我,我或许还不敢这么肯定,但是现在,我肯定,希罗看到的就是月神像。”

“雷漠,你已经知道这块石头是从哪里来的?”

他笃定的眼神让她的心跳不知不觉地加快了速度。

雷漠起身走进希罗的卧室,从书架上拿下那本古书。

“这封面上的字是古希腊文。”度恩接过古书,砖沙红的封面已经被磨损得很厉害,只留下几个模糊的远古字码。

“我查过了,这本书的名字,现在翻译过来,应该叫做《古希腊神物图鉴》。”

雷漠边说,边打开古书,翻到他做过标签的那一页。…,

“就是这幅画,一模一样的。”

希罗惊觉,书页右边,那幅古老的人像画就是她在奇莲图书馆里看到的那幅。

“这就是最古老的月神画像,但是,这本书讲的并不是神像,而是神物,其实,也就是画中月神脖子上挂的那块石头。”雷漠指了指女神像中间,希罗在学校图书馆第一次看见的那根项链。

度恩仔细观察,发现月神脖子上的石头和希罗脖子上的并不完全一样。

“月神像的石头似乎更接近月牙的形状,而希罗的这块石头是椭圆形的。”

“所以,刚开始看到这幅画的时候,我也只觉得有点类似,并不能确定他们就是同一块石头,老实说,现在我都不敢百分百确定。”

“怎么说?”

“这本《古希腊神物图鉴》其实是专门讲解天神各自拥有什么样的法器,以及,如何使用这些法器的一本百科全书,也许是因为常年放在地下室,湿气过重,有些纸张已经完全腐烂,无法复原,但是,我还是看到了不少我们上学时候听说过的那些神明的宝物,例如,智慧女神雅典娜的神殿卷轴、太阳神阿波罗的太阳之盾、水神摩亚的银海沙漏、还有力量之神克罗诺的怒火凤凰等等,最让我吃惊的是,你看这幅画像……”

雷漠小心翼翼地翻开另一幅贴有标签的书页,度恩仔细端详图画里的神像。

“度恩,你觉不觉得他很眼熟,很像一个人?”

第二十章 神 物(下)

度恩沉默不语,继续观察。神像上画的是一位貌似较年轻的神明,五官俊朗,神态斯文,手中托着一个小小的水晶塔。

忽然间,度恩有了似曾相识的感觉:“他的脸型和五官很像蒙河!”

“对啊,我也这么觉得,可惜,左边的那张纸已经不见了。”

“难道说,我的这块石头,真的来自神明界?”希罗还是很难相信。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这块石头应该就是月神的‘月光石’。”

“月光石?”

“月光石是月神的贴身宝物,书上描绘的有关‘月光石’的魔力和希罗的这块石头所展现的各种感应几乎全都吻合。月光石,是月神专门用来对抗邪恶、控制灾难、维护三界平衡的重要法器,石头上的这根麻绳,是用高加索山上的蓖麻树枝做成的,具有避邪抗魔的作用,古时候的人,喜欢编织蓖麻做成门帘,为的就是辟邪挡灾。书上说,月光石是神界最独一无二的防御法器,它可以召唤地狱火,瞬间让邪灵恶鬼灰飞烟灭,它还可以控制天灾人祸,甚至,能帮助死神净化那些罪孽深重的恶灵,以获得轮回与重生。”

“听起来真的很像希罗的这块石头,可是,月神是神界的十二主神之一,她的法器不可能会遗落在人间,你记不记得,伽德勒曾经说过,神界的物品归诸神所有,别说是留在人间,就连同等级别的神明,都不可能保留、或者使用他神之物。”

“但是,荷修的信使之币的确已经出现了,这是你我亲眼所见的事实,那么,月神的月光石为什么就不可能落到希罗的亲生父母手中呢?”

“可是,我又不是神,这颗石头怎么会跟我有感应呢?”

希罗说到了问题的最关键。

“我所有的答案也就只能追溯到这里为止,就好像,景寒无意中就开启了信使之币的魔力,而我,居然能够使用死神的塔罗牌,这里面有太多的巧合,太多的谜团,靠我们现在的力量,根本无法全部解开。”

希罗知道雷漠说的就是事实,而且,无力反驳。

“我要跟你们一起上山!”

这句话,已经憋在她心里很多天了,早在去竹庙街之前,她就已经在考虑这件事了,事到如今,她已经顾不得爱修觉的想法了,不管他答不答应,她都要跟他们回索马岛,去见一见那个名叫伽德勒的死神。

“希罗,这件事,你可要想清楚。”

度恩觉得她太过冲动,雷漠对月光石的一番解释说到底只是猜测,希罗大可不必为了这样的猜测而冒如此巨大的风险。

“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你们有你们的愿望,我有我的目标,景寒说过,那座雪山就是传说中的高加索山,如果这颗石头真的是月光石,那么,就一定会在山上发生强烈的感应,雷漠刚才也说了,月光石的魔力就在于阻止邪恶控制灾难,那么无论如何,我都可以助你们一臂之力。”

“可是……”

“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她立即打断雷漠的话,不让他再继续说下去,“我不害怕,真的一点都不怕。十六年,你们根本无法想像我是怎么熬过来的,景寒把你们之前所有的事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我,这让我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因为,我知道我是你们的同类,不管我是否具有和你们一样的异秉、天赋,我们的命运都是一样的,我宁可和你们在一起,也不要躲在安全的角落里守着这块石头过一辈子。”…,

“可是,你现在是爱修觉的孩子,我们必须征得他的同意。”

“他会同意的,一定会。”

她幽蓝色的眼中不经意地划过一道奇异的光芒,度恩蓦然惊觉,这就是那晚,他在小巷深处看到过的奇光,原来,这是她的希望之光,正如那夜被邪恶围困之时,是这道光,给了他最后的希望。

景寒一直以为,她和雷漠、度恩之间,从来不会有秘密。

直到今天,现在,她才忽然发现,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人是可以百分百相信的。

母亲唐卡上的图案,在画笔的异动下移形换位,变成了一个巨大的三角形符咒。

“这是……圣三角风铃曼陀罗!”

米尔斯无比震惊地看着眼前闪闪发光的符咒。

圣三角风铃曼陀罗?

景寒从未料到在母亲的唐卡里会藏着这样的玄机。

“风铃曼陀罗是唤醒魔法的符咒,那这个三角形的……?”

“是唤醒神物魔法的符咒!”

“什么神物魔法,我不明白……”

景寒听不懂米尔斯所说的话。

米尔斯的目光缓缓上移,落在了悬浮于圣三角符咒上方的、景寒的符笔上。

她认得这支笔,那不是何敏修的画笔,敏修从未用过这支笔,也根本不可能使用这支笔。

“你认得我母亲的笔么?”

“这不是你母亲的笔,景寒,拿住你的符笔,点你母亲的符咒。”

景寒有些犹豫,可是,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于是,她伸手握紧笔杆,笔直地伸向那枚圣三角型的符咒,符咒触及到笔尖的一瞬间,整个儿被吸进了画笔中,画笔自下而上爆发出一道刺眼的金光,顷刻间布满了整个练功房,景寒本能地用手背挡住自己的眼睛。

棕、红、黑、白、灰五道凌光从笔杆镂空的无数个五角星中绽放而出,然后,瞬间恢复了原状。

眼前,母亲的那幅唐卡已经一片空白,彻底变成了一张破损的废纸。

景寒仔细查看手中的画笔,赫然发现,原本干涸的五彩笔毛上吸附着橙光闪耀的彩色液体,她下意识地在废纸上划了一道,那抹笔迹上的彩色液体和母亲刚才的圣三角符文一样,会自己流动,似乎,随时准备着变幻形状,再看笔毛,那上面依旧保持着满盈的状态。

“景寒,你根本不需要开笔,你母亲早就帮你开了,她一定是将咒语藏在这支符笔里面,只要你拿到圣三角风铃曼陀罗,符笔的魔力就会自动开启。”

“这么说,我这支笔永远都不需要颜料了?”

“这不是颜料,而是神的能量精华。”

“神?什么神?”

“你手中的这支笔,根本就不是人类符咒师可以使用的画笔,而是某位天神的法器。”

“它是一件神物?”

景寒难以置信地看着米尔斯的脸。

“这支笔,是正义之神诺德的‘陀罗符笔’,你母亲怎么会拥有诺德的符笔?”米尔斯脑中一片混乱,完全理不出头绪来,“难道,她是因为这支笔才会死的么?”

“你说什么?”

米尔斯无意间说出的那句话,让景寒顿时脑袋一懵,手中的笔不由自主地掉落到地上。笔毛上的五彩颜料,一旦离开了它主人的能量,便顿失华光,变成了最初沉睡中的模样。

第二十一章 决 裂(上)

雷漠离开宿舍的时候,有些魂不守舍,总觉得好像又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希罗病愈,身世之谜也有了些眉目,不仅如此,她还主动提出要陪他们一起上雪山,有了希罗的月光石,加上景寒已经完成了第一阶段的灵修课程,也许,他们已经可以出发了。对于伽德勒‘死亡之舞’的感应,雷漠至始至终都心存芥蒂。谁也不知道雪山上会发生什么事,雷漠不想拖更多的人下水,无论再怎么志同道合,都没有权利去强迫别人为了自己铤而走险,说到底,这也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希罗对爱修觉似乎很有信心,雷漠却觉得,爱修觉那关并不好过,他相信老爱对希罗是有自己的打算的,也许,他想亲自带她,把她培养成一个最出色的灵医,她有这样的潜质,或许,她还能继承老爱的衣钵,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又何必要陪他们去冒险呢?

“我宁可和你们在一起,也不要躲在安全的角落里守着这块石头过一辈子。”

她说那句话的时候,分明是看着他的眼睛在说。

他没想到她骨子里是那么强韧的,在他眼里,她一直是个弱者,急需要他们保护的弱者。

我不是你想像中的那种女孩,景寒可以做到的,我也可以。

这是她在那一刻,渴望传递到他眼里的内心独白么?

他不确定,也不想去确定,尤其是,他已经亲眼看见度恩是如何对待她的。可是,她却决定要陪他一起去冒险。度恩当时的脸色分明是不希望她同去的,那种焦虑很明显地传递出这样的信息:雷漠,你找任何人都可以,就是不要找上她。

他本能地想要保护她,他怕她因此而受到伤害。

那么,他该怎么做呢?

你真的希望她成为你的伙伴么?

雷漠扪心自问,忽然间,失去了自信。

夏天就快要过去了,小区里闲散的人越来越少,雷漠独自走上门前的台阶,居然没有发现旁边的树荫底下站着一个人。

他低头开门时,下意识地环顾四周。

“谁在那儿?”

景寒从树荫下走出来,站到了门前的灯光下面。

她满脸泪痕地望着他。

雷漠心头一阵紧缩:“景寒?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她怔怔地看着他,泪水无法停止,接二连三地往下掉。

“到底怎么了?你说话啊?”

他忍不住抓住她的肩膀,却被她一把推开,雷漠脚底没有站稳,差一点从台阶上掉下来。

“为什么不告诉我!”

景寒对他大叫一声。

雷漠惊愕不已,完全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告诉你什么?”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母亲已经死了?”

景寒当头一棒,就把他给砸醒了。

“你……你怎么会……”

“我怎么会知道?因为米尔斯告诉我我母亲死了,我跑去问我的父亲,他对我歇斯底里地发作了一番,满口粗话地骂老爱不守信用,骂米尔斯多管闲事,然后,我问他,我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他叫我来问你,叫我来问你!!他说你早就知道了!雷漠,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景寒,景寒你听我解释……”

雷漠试图想要让她冷静下来,可是,她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现在,我只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一个就好……”

“好,你说,你说,我一定老老实实回答你。”

“我母亲,她……是不是为我而死的?”

直到这一刻,雷漠才开始后悔。她那样聪明,那么敏锐,她亲眼目睹了这么多事情,怎么可能猜不到,怎么可能?

“是。”

雷漠的话音刚落,景寒就崩溃了,她已经长高了很多的身子突然就瘫软了下来,雷漠立刻接住了她,景寒嚎啕的哭声从他的臂弯里撕心裂肺地爆发出来,沉甸甸地撞击着他的心。他想起度恩跟她说起雷图葬礼的时候,她哭成泪人的模样,而今,换成了自己,她情何以堪?

“景寒!景寒!”

雷漠放眼望去,只见景牧师心急如焚地迎面跑来。

景寒突然挣脱了雷漠的臂膀,冲上前去,一拳打在父亲的胸口上。

“你走!你走!我不要见到你,你这个骗子!你骗了我十六年,你说妈妈跟你离了婚,现在过得很好,不用我们挂念,所以,我就一直强迫自己不要去想她,甚至连她的名字我都快要忘了,因为我知道你不想我们再去打扰她的生活!我一直以为她还活着,我从来没有要求你带我去见她,并不是我不想见,而是我太顾及你的感受,我知道你一直都没有忘记她,但是你却要求我忘记!这公平吗?现在,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要我忘记,因为她早就死了!而且,是为了我而死的!”

“景寒,景寒你冷静一点,我就是知道你会像现在这样,我才下定决心要保守这个秘密,我不想你和我一样痛苦,你明不明白?”

“我不明白,我宁可你亲口告诉我,让我彻底断了这辈子可能还会见到她的念头,总比我走到今天才知道,我所有一切的努力,都是白费,统统都是白费!”

她坚持要去奇莲,那么努力想要成为一个优秀的符咒师,是因为她胸中埋藏着终有一日能和母亲相见的信念!雷漠直到此刻,才真正了解她内心最深处的那个秘密。

“你听我解释……”

“我不听!不听不听不听!”

她抓着自己的脑袋,忽然间,晕倒在地。

“景寒!”

景牧师和雷漠同时冲了过去。

第二十一章 决 裂(中)

雷漠看着床榻上,景寒苍白的面孔,从未感觉她如此脆弱。

为了希罗,她一夜未眠,又因为他当日的优柔寡断而陷入了这样的痛苦之中。

除了母亲,她心里,还藏着多少强颜欢笑的秘密呢?

雷漠情不自禁握住了她的手,指尖依然可以摩挲到她掌心里的那两块固执的疤痕。她真的很固执,像一块凿不开融不化的冰,可是,每每只要碰到他,她就会变得很温柔很无邪很可爱。雷漠觉得心里很难受,从未这样打从心底里感到这么难受,也许,是同病相怜的缘故,他不自觉地想着。

“让她睡会儿吧。”

景牧师站在卧室门口,对雷漠说。

雷漠点点头,把景寒的手放进毛毯里,站起身。

屋里有了炉火的微光,入秋了,夜,真的有点冷了。

“你和米尔斯通过电话了么?她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这件事,和米尔斯无关。一切都是从那支画笔开始的。”

“景寒出生前半年的秋天,敏修应古迹文物协会的邀请去了一趟希腊,在那里呆了大约有一个多月。那时候,我还在奇莲上课,走不开,所以,没有办法陪她同行。她回来的时候从包里拿出那支画笔给我看,说是在集市上淘到的一件古物,但是,我并不相信她所说的话,尤其是,她当着我的面画符的时候。那绝不是一支普通的画笔,我怀疑她在希腊的时候,应该遇见了什么奇特的人和事,便要求她告诉我真相,但是,她执意不肯,我们之间的矛盾就是这样爆发出来的。”

“第一次看见敏修画出圣三角符咒的时候,我吃惊极了,谁都知道这是神明的符咒。她的能量变得越来越强大,和那支画笔之间的感应也越来越如鱼得水,人笔合一只是时间的问题。敏修开始变得神出鬼没,经常四处奔走,处理一些连我都不知道的神秘事件。她当时也在符咒系任教,却不让我告诉学校里的人她有一支具有神力的画笔,我问她为什么?她只说,这件事事关重大,必须保守秘密,否则会引发很大的危机。”

“当时,我就已经很担心了,凡人使用神物,必遭天谴,这是恒古不变的信条。但是,后来却发现,敏修所对抗的,似乎并不是我们通常对付的那些东西,而是远超于我所能理解的,更为强大的物种。能够让凡人使用神物,唯一的可能就是,得到了神的允许,因此,我开始怀疑,她身上肩负着某种神性的使命,以至于不能在人间透露半点消息,而那项使命,似乎和景寒有着某种密不可分的关联。”

“怎么会和景寒有关呢?”雷漠不懂。

“自从景寒出生以后,敏修就变得特别紧张,她为女儿定制的衣服、为她买的玩具、乃至饮食起居所需要使用的所有物品,都必须画上隐形的防御符咒她才放心。我曾经亲眼看见她在景寒身上施法,这件事,让我们大吵一架,敏修终于承认她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秘密,她所做的一切,只为了保护我和景寒,如果她不小心公开了这个秘密,我们就会遭遇不测。”

“我很了解敏修,她虽然固执,但从不隐瞒,除非,万不得已,所以,我不得不相信她的话,于是,我说,既然如此,我不会再追根究底,但是,为了她的安全,我必须要和她共进退,最起码我可以帮助她。她坚决不肯,为此我们又开始了一轮没完没了的争论战,她觉得,现在一切都要以女儿为重,景寒还小,身边不能没有人全心全意地照顾,既然她现在的法力比我强、选择了守外,那么我就必须守住这个家。”…,

“所以,你们达到了一个共识,她负责防御外面的不测与危机,你负责守护景寒。”

“就是这样。”

“但是,情况很快就恶化了,敏修常常带伤回家,而且越来越频繁。那些伤口我从未见过,而她却越战越勇,并要求我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她治愈,于是,我不停地实验、调查、研究,结果发现,她的种种反应,无一例外都符合被神器所伤或者被神毒所染的症状,这让我越来越担心她的安危。”

“难怪,你一眼就看出我当时中的是神毒而不是巫毒。”

“直到有一天,她身负重伤倒在家中,七天七夜昏迷不醒,让我彻底陷入了回天乏术的绝望,这让我预感到那些不知名的危险已经彻底控制了我们的生活,为了景寒的安全,我不得不命令她必须立刻封笔,就此彻底抽身,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养伤的那段日子,我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她终于当着我的面收起了那支符笔,决定和我一起远走高飞。”

“我们跟爱修觉请了假,说全家要出去旅行,其实,我们根本就不打算回来了,没想到,最终,还是躲不过……”

“烧死景寒母亲的到底是什么人?”

“看来,那场考试,你终究还是赢了我。”

雷漠没有继续问下去,当日塔罗感应下烈火熊熊的场面,至今一回想起来,就让他不寒而栗。

“……恐怕,不是人……”

过了好一会儿,景牧师才吞吞吐吐地开了口。

“后来呢?”

“敏修不在了,我心如死灰,景寒还是那么小,我没有自信可以照顾好她,于是,我只有回到奇莲,找爱修觉帮忙……爱修觉劝我留在学校里,可是,学校里到处都是敏修的影子,走到哪里,都有我和她的回忆,我实在没有办法面对,最终,还是离开了那里。”

“难怪你不愿意送景寒去奇莲读书,现在,我终于了解了,你真的是为了保护她,就像她十六年来,用只字不提的沉默来保护你对她母亲的感情一样,你们其实都很在乎对方,只是各自表达的方式不同而已。”

景牧师终于点了点头。

“我唯一没有想到是,敏修竟然会把符咒藏在她的唐卡里,早知道,我就不会把她母亲的画笔交给她了。”

“其实,你并不想让景寒忘记她,你把她母亲最重要的遗物交给她,就是为了让她永远记住她母亲有多么珍爱她,为了保护她,保护这个家,就算牺牲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雷漠的一席话,让景牧师顷刻间热泪凝眶,这么多年过去,终于有一个人可以了解他所有的忍耐究竟所为何来?这一刻,他感觉压在胸口很久很久的那块巨石,终于松动了,被撬开了,虽然那条不经意裸露出来的石缝,还是那么叵测那么黑暗,但是,至少,他可以呼吸了,不必在面对景寒的时候,苦苦压抑。

回忆,总是那样沉重。

两人各自沉默着,回想这一切,在景寒的脑海里又该如何完整地拼凑起来。

该来的总会来,一切都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只是,什么时候才能够接受。眼下,他们只能交给时间去解决。

“我给她做点吃的去,你也饿了吧。”

“还是我出去买吧。”

景牧师伸手阻止了他。

“就算给我个机会,再和她好好谈一谈。”

雷漠点点头:“那我进去陪她,等她醒了我再走。”

“也好。”

景牧师进了厨房,雷漠穿上外套,推开景寒卧室的房门,愕然发现,床上已经空了,景寒早已不知去向。

第二十一章 决 裂(下)

她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

心里空荡荡的,毫无知觉。

她从床上爬起来,偷偷地躲在书房的门外,聆听他们的对话,直到雷漠说起母亲是被烧死的时候,她的身体才有了一丝轻微的战栗。父亲告诉她雷漠曾经当着他的面摸过牌,母亲濒死的画面就存储在他的脑海中。她真的那么想知道母亲是怎么死的么?景寒不确定,此时此刻,她对雷漠充满了怨恨。她对他总是那么认真,每一句话每一件事,她都当做是自己的,可是现在,她觉得自己被愚弄了,没错,他的确是为了她才去找父亲摊牌的,可是,她就是无法忍受他把她当小孩儿耍。

再过几个月,她就十七岁了,其实,雷漠只比她大一岁,凭什么把她当小孩看?他以为她承受不了么?

可是,看看自己现在这副模样,眼痛心痛,神思恍惚地游荡在大街上,不知何去何从,她还真觉得自己好不争气,当真被他料准了似的,一击就垮。

所以,她不要呆在那儿,面对他和父亲,尤其是他。

景寒听见肚子咕噜叫了一声,越发感觉四肢无力,必须给自己补充一点体力,要不然,还没走回奇莲,就又要晕倒了。

她最讨厌女孩子动不动就晕,尤其是在男孩子面前,可是,她要么不晕,一晕就连着晕两次,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景寒越想越懊恼,冷不丁抬头,看见路边有家快餐店。

这可真是一家名副其实的“快餐店”,尤其是已经过了晚餐时间,除了汤,什么都是冷的,景寒也顾不了这么多,随便叫了两个素菜一碗白饭,然后把饭倒进汤里搅成一团。

景寒独坐在餐厅最靠门口的角落里,一边吃一边观察门口来来往往的行人,心想,只要一发现很像雷漠或者父亲的男人,立马就闪。

正吃着,忽闻门前传来吵架的声音,她立刻警觉地探头望去。

只见,一个小个子男生在餐厅门口和一个中年男人在那儿拉拉扯扯:“绝对不能在这儿吃,你敢在这里吃,我就立马给他们打电话。”

“你敢!朱大桩,你到底是我的人还是他们的人?”

“我……我,我,我……”

“我我我我你个头,家里那些东西我早就吃腻了,既然他们不许我玩儿,那在家里吃饭还有什么意思。”

男人立刻猫腰,鬼鬼祟祟地环顾四周,好像生怕被人听见似地一把抓过男孩的胳膊,凑近他的耳朵:“厨房都烧了三回了,消防局警察局都备了案了,再玩下去,就要出人命了!”

“所以我不在家里玩啦,我出来玩儿还不行么?”

景寒眉头微蹙,这男孩子好像在说火星语,这么前后不搭没有逻辑的对话,她还是头一次听到。

“小祖宗,外面更玩不起啊,要是把人家店面给烧了,那就搞大了!”

“哦,这我可一点都不担心,他们啥都没有,就是有钱,陪个快餐店还不是放个屁的事儿。”

“哎!哎!你听我说嘛……”

“再说下去我就要饿死了,起开起开!”

男孩甩开男人的手,直径往店里走,男人只能跟在后头。

景寒吃饭的速度不知不觉就慢了下来,她觉得这个男孩子有点意思,几句无厘头的话就把她从郁郁寡欢的情绪里给拉了出来,她很想知道他究竟想捅个什么样的大娄子?反正陀罗符笔就在她的口袋里,只要有她在场,这把火烧也不到哪儿去。…,

“四菜一汤,要冷的,越冷越好。”

服务员一听就乐了,如果每个客人都像他这样,快餐店这些剩菜剩饭就不愁卖不出去了。

“为什么汤是热的呀?我说了,我不要热的!”

“有冷的有冷的,这就给你盛一碗。”

“我全部要分开装,统统用那种铝碗,不要塑料的啊!”

他要求还真多,景寒心里暗自嘀咕。

男孩一边对柜台内嚷嚷,一边转头得意地对中年男子笑。

中年男人一脸就快要哭出来的囧样。

男孩端着盘子四处找座位,眼睛转了个把圈,偏巧落在了景寒那里。

“小姑娘,吃完了么?吃完了就让一下呗。”

他嬉皮笑脸地弯腰对景寒说。

小姑娘?谁是小姑娘?你看上去还比我小来!

景寒心里不爽,表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地对他笑了笑:“还没,不过,我可以坐到后面去,如果你一定要坐这里的话。”

“那就麻烦你了。”

景寒看了他们一眼,慢地端起自己的餐盘换到后面的座位去。

他果然是要找一个别人都看不见的位置,而且,还让那个虎背熊腰的中年男人坐在他的对面,刚好挡住景寒的视线。景寒灵机一动,抽出陀罗符笔,偷偷在那男人的衣服上画了一个镜面符,然后,在心里默念遁隐符的咒语。

流动的五彩能量瞬间移形换影,自动变幻成遁隐符咒的图形,消失在那个男人的身体里,与此同时,男人的后背变成了一面通透的镜子,他对面男孩的一举一动便实况转播地印入了景寒的眼帘。

男孩先用手指摸了一遍碗壁,发现都是冷的,似乎很满意。

“猪头,你来挑一个。”

“不要不要,每次都拖我下水,这次我不会再上当了。”

“来嘛,陪我玩一下嘛,我今天晒了整整一个下午的太阳,我保证不会有问题!”

中年男人抓耳挠腮,满腹纠结,骑虎难下。

“快点,你不挑,我就直接玩你!”

“好好好,我挑我挑,就先玩这碗汤好了,一冒泡就关掉啊,我看着呢!”

“知道啦知道啦,真啰嗦!”

男孩把那碗冷汤托在手心里,中年男子故意把身子撑开,彻底挡住了视野范围。

“点火!”

男子掏出一只打火机,擦亮火苗,只见男孩伸出另一只手,掌心在打火机上掠了一下,手心就燃烧了起来。

景寒唇齿半开,嘴里的白饭噗一声掉在了盘子里。

男孩把汤碗放在窜着火苗的手心里,没过多久,汤就噗噗冒烟了。

“冒泡了,关掉啊!”

“哦,”男孩右手双指合并,有模有样地对准了手上的火苗,嘴里叽里咕噜喃喃自语,景寒仔细聆听,似乎不像是咒语,于是,她身体微微前倾,竖起耳朵:

“天灵灵地灵灵,赶快灭火叮铃铃!”

什么跟什么呀?

景寒差一点脱口而出。

“糟了,灭不掉。”

“靠,我就知道,这下该怎么办?”

“帮我去弄杯水啊,用水一浇不就灭了么?”

“可是我现在走,你就暴露啦!”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呀!”

“你问我我问谁啊?”

“你赶紧帮我想办法呀!”

“别激动,千万别一激动,你只要一激动一准出大事!”

那男人说得一点不错,景寒眼看着男孩手中的火越烧越大,很明显,他的情绪波动是旺火的开关。

“啊呀,袖子,袖子烧起来了!”

景寒摇摇头,实在看不下去,心想,是时候出手了。

第二十二章 奇 遇(上)

衬衫袖子真的烧起来了,男孩开始呱呱乱叫。

景寒不动声色地走到他们面前,在噗噗冒烟的汤碗上方的蒸汽上,画了一个冰火符,寒冰咒语一出,符文成漩涡状流进碗里,热汤立刻就凝成了冰块,冷气透过碗壁直接穿透了男孩的手心手背,直至彻底熄灭他身上的火苗。

男孩的手从滚烫变成了滚冰,浑身狼狈不堪地直哆嗦,两眼呆呆地看着景寒。

“玩火,很有趣么?”

景寒问他。

“小,小姑娘……”

景寒立刻举起手来挡住他的脸:“打住,不要小姑娘小姑娘,叫得我直起鸡皮疙瘩,要不要我借你块化妆镜仔细瞧瞧?你能比我大几岁?”

男孩儿立刻闭了嘴,景寒下意识地瞥了中年男子一眼,着实被他吓了一跳,那家伙看着她的眼神就好像亲眼见到了上帝。

“我姓景。”

“景什么?”

“先别管我叫什么名字,你的手,是不是应该让医生看一下?”

男孩低头一看,符咒冰霜已经消除,但是小臂还是被烫伤了一大块。

“你这样子怎么回家,要是被你爸妈看见,我就惨了!”

“他自己捣乱惹火上身,关你什么事?”

“我是他的助理兼保镖,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他倒霉我会比他更倒霉,你懂不懂啊?”中年男子已经彻底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一个十七八岁的小男孩,居然还有个贴身保镖,简直闻所未闻。

“朱大桩,少废话!还不快把车开过来?”

“哦。”

男人立即脚下生风,一溜烟不见了。

景寒仔细查看了一下他的手,已经起泡了,伤得可真不轻。

“你还真能忍,不疼么?”

“没事儿,习惯了。”他突然不好意思起来,使劲地拉扯那截被烧残了的袖口想要遮住伤口,不料用力过度,把半个袖子全扯了下来,景寒忍俊不禁,只好把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

“借你披上,免得走出去吓死人。”

“谢谢你,你会陪我一起去的吧。”

“你不是有保镖么?”

“一看就知道他是草包啦,刚才,是你救了我,你可不能走,我还有好多问题要问你呢,喂,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呀?”

“景寒,寒冷的寒。”

“我叫麦加,加减乘除的加。”

“车子来了!”

男人探头叫了一声,麦加突然间抓住了景寒的手腕子。

“你干嘛呀?”

“对不起,我怕你溜了,抓在手里,比较踏实,嘻嘻。”

他一脸傻乎乎的样子,让景寒简直哭笑不得。

雷漠认为景寒唯一的去处,只有奇莲的宿舍。

该不该今晚就去找她,还是让她先独自冷静一下?

雷漠不喜欢左右为难,可凡事必有因果,当初不是他决定要隐瞒真相,现在也就不会这么为难了。谨慎起见,雷漠打算先打通电话给度恩,结果手机刚开屏,就来了一通陌生的号码。

“喂?”

“雷漠?是你么?”

奇怪,怎么会是贺希罗的声音。

“希罗?这是你的手机号码么?”

“嗯,爱修觉叫度恩帮我买个手机,方便联络,你是我第一个亲手储存起来的号码。”

“以前从来没用过手机么?”

“没有。”

雷漠微笑:“度恩,他一直跟你在一起么?”

“是啊,你要他听电话么?哦,不用,他自己有手机呢,还是你……”…,

“让度恩听电话吧,我懒得再打给他。”

她似乎觉得自己有点傻里傻气,一时间不晓得该怎么说话了,于是,他立刻就打断了她的话。

“好。”

少顷,度恩的声音传了过来:

“你不是回家了么?”

“嗯,景寒回来了么?”

“还没,她听说希罗没事了,就说要回自己家住,恐怕今天不会回来了。”

“哦……”

“你声音听上去有点怪。”

“陪我出来喝杯酒怎么样?”

“好啊。”

“别带着她,就我和你,两个人”

“废话,人家还没成年,喝什么酒?”

“二十分钟后,在坎布拉碰头。”

“行!”

“等一下,你帮我转告希罗,叫她赶紧打个电话给景寒。”

“为什么?”

“哪儿那么多为什么,景寒找她有事,她打了自然就知道了。”

“哦。”

雷漠迅速把电话挂了,有些事,还是当面跟他说比较好。

第二十二章 奇 遇(中)

今晚的坎布拉,特别地清净。

门口摆摊的人少了一大半,就连吧台上的位子也冷冷清清的。

雷漠坐在吧台的左边,点了一杯啤酒,等着李度恩。

荧光骑士早早地收了摊,灰头土脸地走进酒吧,在雷漠边上坐下,一边喝威士忌一边看雷漠玩牌。

死亡之舞在雷漠手里颠来倒去地洗着,他随手抽一张,放回去,然后,再抽一张,再放回去,荧光骑士觉得有点眼花,索性夺过他手里的那张牌,翻开来看。

牌上画着一个很滑稽的骷髅小丑,独自站在悬崖上跳舞,手上拿着根拐棍,肩膀上背着个破包袱。

“你好像总是抽到这一张。”

“是啊。”

“这张牌到底什么意思呢?”

“这张牌叫愚人,意思是,冒险。”

“那这张呢?”

荧光骑士又好奇地从牌堆里找出一张来。

画面上,很像伽德勒的那个家伙,骑在一匹白马上,右手握着一把画着圈圈和叉叉的红色旗子,左手扬鞭,马蹄高高地扬起,脚下是怒放的鲜花,马蹄前面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一路奔向天际的地狱火。

雷漠对他微微一笑:“这张牌的意思是,重生。”

从索马岛回来之后,他每每摸牌,就是愚人,托荧光骑士的福,今天终于看到一张不一样的了。

死亡,就是重生。

雷漠突然很想对景寒说这句话。

其实,有了那支陀罗符笔,她母亲的死已经在她身上得到了重生,就好像他父亲的死也已经在他的身上复活了一样。

可是,她究竟到哪儿去了呢?

“放心吧,她早晚都会回来,不是明天,就是后天。”

景牧师对此很有把握,看来,他还是不够了解自己的女儿,景寒到底有多固执,恐怕只有雷漠才知道。

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雷漠颇感无奈,有些事,就这样不知不觉地发生了,让人毫无防备,难以抵挡。对于像他这么钝感的人来说,实在不是什么好事。景寒也好,希罗也罢,他都不想搞得那么复杂,可是,事情明明就变得越来越难解,越来越复杂。

毫无疑问,他和景寒之间,一直有一种默契,他可以随时随地假装不在乎,她都不会放在心上,并且永远都不会质疑他们彼此间的信任,就好像,他什么都无所谓,但是,只要景寒遇到麻烦,关于她的一切,都会在刹那间变得有所谓,非常,有所谓。

可是,他不喜欢看到度恩和希罗在一起。

他无法解释这种感受,甚至,本能地排斥它。

这不正常,绝对不正常。

度恩喜欢希罗,那是他的事,跟他丝毫没有关系,他们到底哪里让他觉得不自在?他根本就说不出来,纯粹只是一种感觉在暗地里作祟,雷漠每次被这种鬼祟的感觉捉弄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很无聊,简直无聊透顶。

想到这里,他又忍不住叫了一瓶,转眼一看,荧光骑士早已不见人影,整个吧台上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今天的生意可真够呛!”

调酒师一边开啤酒一边对雷漠说。

“所以,我今天也不开张。”

调酒师无可奈何地笑笑,一抬头就看见李度恩走进来了。

“你的朋友到了。”

雷漠没有回头,只等着度恩自己找个合适的位子坐下来。

度恩发现雷漠两边的位子都空着,这反而让他为难了起来。…,

“坐这边吧,这边比较宽敞,”雷漠拍了拍右边的座位,转过头去问他:“想喝点什么?”

“随便。”

“这里没有随便。”

“你喝什么我就喝什么。”

“给他来杯黑啤,他喜欢口味重一点的。”

度恩很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感觉到他有心事。

“什么事,说来听听。”

雷漠就着冰啤,一口接一口地把景寒母亲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这件事,绝对是你的错。”

“你说这话,是因为不爽我连你都瞒了吧。”

“跟我有什么关系,这是你和景寒之间的事。”

“你不关心她么?”

“我当然关心,但是,朋友有朋友的原则,如果换做我,我肯定全盘托出,长痛不如短痛。”

“你是骂我不把景寒当朋友咯。”

“你们本来就不是朋友。”度恩喝酒,偷笑。

“你也觉得我和她不该做朋友?”

“又问我?”

度恩觉得雷漠在这方面真的很浆糊,绕来绕去就那几句话。

“真不知道你脑子里到底缺了哪根经,你觉得景寒在气什么?她最气的不是现在才知道真相,而是你明明知道却不告诉她。肖俊的事你又不是不晓得,她最讨厌别人骗她,尤其是你。”

“她什么都跟你说,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基本全裸。”

“你非得用这种比喻么?”

“不用行么?我说了这么久的人话,你到底听懂了几句?对她来说,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却一直藏在肚子里,她觉得你根本就没有把她当回事,所以她才会那么伤心。”

“你真的看不出来她喜欢你么?”

雷漠果然沉默了。

这种事情,最好点到为止,在雷漠回应之前,度恩不打算再说下去了。

度恩继续喝酒,而雷漠,也继续沉默。

“你真的应该跟她道歉,认认真真,特别严肃地跟她道歉,指不定她还会原谅你。”度恩的口气真不好听,但雷漠觉得他说得对。

“可是她故意躲着我,我根本不知道她人在哪儿。”

“不知道就找啊,信使之币呢?”

“在她那儿呢。”

“那还有塔罗牌啊。”

“摸不出来……没灵感……”

度恩直摇头,觉得他简直无药可救,刚好这个时候,希罗的电话来了。

“喂?……什么火?……希罗你大声点,这儿信号不好我听不清楚……医院?景寒在医院?”

雷漠几乎立刻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朱大桩把车子停在了一家私立医院的门口。

麦加一下车就自动自发地走了进去,一副熟门熟路的样子。

从门口的警卫到前台的护士小姐,他一路笑呵呵地打招呼,景寒双目圆瞠,完全搞不懂眼下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是这里的常客么?”

朱大桩对景寒点点头:“一个月最起码来三次。”

“难道,真的遇到自虐狂了?”景寒低头自语。

“胡说!就算有病也不是这种病!”

这位保镖的神情非常严肃,可见,那小子肯定是有毛病的了。

两人正说着,忽见麦加不知怎么又跟美女医生吵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

朱大桩冲到两人中间,把他们隔开,景寒紧随其后。

“又要我住院观察,我不干!”

“你看看你把自己烧成这样,搞不好要植皮,不住院怎么行?”…,

“不就是几个燎泡嘛,有什么大不了的,您帮我消消炎止止痛就好了呀。”

女医生不打算再跟他啰嗦,直接打电话,麦加立刻一把夺过她的手机。

“把电话还我!”医生竖眉毛瞪眼地对他吼。

“别打给我爸妈,算我求你了……”

“朱大桩,你说,现在是我打还是你打?”

朱大桩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原本挺端正的五官全挤到一块儿去了,他看看医生再看看麦加,完全没了辙。

“医生,开单子让他住院!”景寒上前一步说话。

“真的不行,如果被他们知道我又偷偷玩火,他们非得用铁链子把我绑在家里不可!”

“你不肯住院,我立马就走,你绝对没可能再找得到我,你信不信?”

景寒觉得,还是这招最靠谱,他果然急了:

“我信我信,住院就住院,我父母这个礼拜出差,要一个星期后才回来,能不能在他们回来之前出院啊?”

“那得看你恢复的情况才能决定。”女医生趁机紧紧咬住他不放。

朱大桩跟着医生去办住院手续,麦加心不甘情不愿地坐在走廊的椅子上。

“那女医生是你父母的人,你跟她拗什么劲儿?”

“我真的不能再住院了,再住院,他们就要彻底疯掉了。”

此刻,麦加的脸上再也没了刚才在餐馆里玩火的那种亢奋,他耷拉着脑袋,眉毛紧紧地纠结在一起,全然一副被自己打败了的颓样。景寒忽然发现,他虽然身材不高,却长得很漂亮,是那种眼下很时髦的,带着一点点娘味儿,但是又不会让人感到不舒服的漂亮。

“朱大桩说你有病,是生理上的还是精神上的?”

麦加不可思议地看着景寒,这辈子,还从未遇见一个女孩,这么赤裸裸地跟他说话,那种感觉,就像是你没睡醒的时候,有人左右开弓狠狠地扇你,一开始有点懵,然后,就会感觉很爽。

“我也不知道这算是生理的还是精神的。”

“如果你总是喜欢玩火,那就是有严重的自虐倾向,肯定属于精神疾病。问题是,你为什么会玩火呢?”

“我何止会玩火而已,唉唉,这个事情,说来话长,不过呢,是我父母觉得我有病,我自己可从来没这么想过……”

“到底什么病?总得有个名字吧?”

“嗯……”他眼珠子噔噔眨了好几下,思路有点堵,“不如,叫它‘太阳症’好了。”

“太阳症?什么怪名字,从来都没听说过。”

“知道白化病么?”

“这个我知道,就是不能晒太阳的那种人。”

“我呢,刚好相反,我必须得每天晒最起码二十分钟的太阳!”

“景小姐,你别听他胡说!”

这时,朱大桩已经办完手续回来了,一听见麦加又在那里鬼扯,就立刻打断了他的话。

“他不晒太阳还好,一晒太阳准犯病!”

景寒眉头一皱,没听懂。

“麦加!先处理伤口,再聊天!”

那位女医生还真是一分钟都不敢耽搁。

“能一边处理一边聊天么?”

麦加嬉皮笑脸地对医生说,女医生用手指点了一下他手上的燎泡,他立刻哇一声叫起来。

第二十二章 奇 遇(下)

“需要植皮么?”

“幸好你用过冰敷,还不至于太严重。”

麦加的食指和中指偷偷地从桌沿底下伸出来,对景寒唰一下打开,做了个V。

景寒对他翻白眼,搞不懂自己怎么会救了这么个家伙,早知道他这么幼稚,她就只当没看见了。

“那我是不是不用住院了呀?”

“必须再观察两天。”

保镖一双鱼眼死死地盯着麦加,景寒怀疑他再敢多嘴,朱大桩会扑过去咬他。

吃完药,包扎好伤口,他们便一起押送麦加回房去休息。

这家私人医院病房内的设施,简直比五星级酒店的商务套房还要好,麦加住的是一套两室一厅两卫的独间,冰箱里,饮料水果点心应有尽有,茶几上还放着一张二十四小时服务的私人药膳菜单。超大屏幕LED电视,按摩椅、蓝光影碟机、无限网络、壁挂式音响,就连陪护房间里的床,都大得可以同时睡上两个人。

朱大桩要回家一趟,帮麦加拿些盥洗用品和替换的衣服,拜托景寒照看一下,景寒心想,反正她今晚也没地方去,不如在这里助人为乐地凑合一晚也不错。

“我说,你们家到底是多有钱?烫伤一小块皮,需要住这么大的房间么?简直就是浪费资源。”

“我没说要住,是你们硬要我住的,如果你看不顺眼,我立马就走。”

他趁机想要从床上跳下来,被景寒一把推了回去。

“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力气跟头牛似的?”

“我可不是一般的女孩子。”

景寒从冰箱里拿出一只红苹果,一口咬下去。

“我知道,你是那种会招魂弄鬼的女巫师。”

“错!招魂弄鬼的是萨满,我只会画符。”

“就是你在蒸汽上用毛笔画的那个东东么?哇,真厉害呀!”

那小子一脸的仰慕和崇拜,景寒顿觉浑身舒坦,很自觉地屏蔽了他的幼稚。

“光会画符还不行,还得学会念咒。”

景寒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思绪又跳离了刚才的爽快,回到眼前的现实中来。

这是度恩曾经对她说过的话,雷漠现在一定和他在一起,漫无目的到处寻找她的身影,她和希罗打电话的时候不小心说漏了嘴,让她知道了她人在医院,医院里不能随便用手机,她还没来得及解释,信号就被切断了。

雷漠只需要摸一张牌就能知道她刚才在哪里,发生过什么事,他们恐怕已经在赶往这里的路上了。

她终究还是无法摆脱他们,永远都不可能了。

“你一个人呆呆地想什么呢?”

麦加看她不知不觉陷入沉思中,心里越发好奇了起来。

“没,没什么……我在想你,你是怎么用手去控制火的?”

“我不止会控制火,你拿瓶矿泉水给我。”

景寒愣了愣,转身打开冰箱,拿出一瓶水来。

“小姐,你得帮我,我一只手怎么开啊?”

“哦!”景寒木讷地拧开瓶盖,递给他,他并没有接过来,而是直接把完好无损的那只手打开,掌心向上对准塑料瓶的开口。

瓶中的液体,仿佛被他的手指尖操控了,只需对着瓶口微微向上一抬,水便如泉口一般喷了出来,在空中结成一团水花,麦加用手掌隔空托着那团水,慢慢地移向自己,然后,噗地,对着自己的脸扔过去。

水一离开他的手掌就彻底散了架,哗一声迎面喷洒在他的脸上。…,

麦加一边猛咳一边从鼻孔里往外擤水。

“你……是不是忘了张嘴了?……”

景寒弱弱地问道,他竟然还有些吃惊:“你怎么知道我总是忘记张嘴?”

景寒用手抵住自己的额头,实在不想让他看见自己无语的样子,然后站起来,从茶几上抽了五张纸巾递给他,麦加接过纸巾胡乱抹了一把,还自以为在她面前耍宝耍得很成功。

“这就是你所说的‘毛病’?”

“没错!不止水和火哦,什么土啊,沙啊,树叶啦,我都试过!”

景寒怎么都说不出异秉这两个字来,她真觉得他有毛病。

“你这些……毛病,和太阳有什么关系?”

“关键就是太阳,我如果不晒太阳,就不会发病,只要每天在太阳底下晒二十分钟,我就能控制这些东西。”

“你根本就不能控制这些东西,充其量也就是瞎玩,你知不知道这很危险,你随时可能会玩出命来的。”

麦加听得出,景寒说这句话的语气是绝对认真的。

“你说,我这种毛病,是不是属于巫师的潜质?你的同行里头,有没有和我有同样症状的人呀?”

景寒终于知道麦加为什么要抓住她不放了。可是,眼前这个男孩子,除了长相漂亮、骨子里充满了娇生惯养的少爷味儿之外,身上丝毫没有巫师的气场,所谓血脉相承的家族底蕴也一点儿都闻不出来,他简直就像是一个不晓得被哪个元素师无意中给电到了的傻瓜,误打误撞地从人家那儿偷来了一丁点三脚猫的功夫,然后,拿自己当试验品来耍着玩。

他自以为很与众不同,其实,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眼下,景寒觉得很为难,实在不晓得该怎么回答,她的脑袋已经被麦加的无厘头搅成了一团浆糊,根本没法好好思考。景寒抬头瞥了他一眼,这家伙的脸还真是一张晴雨表,说变就变,刚才还自我感觉挺良好的,一见她不说话了,脸色立刻就焉了。

房间里一下子变得好安静,空气里飘荡着一股从高峰体验一下子堕入郁闷深渊的挫败感。

朱大桩怎么还不回来?

景寒觉得房间里的气氛太尴尬,麦加假装摆弄手臂上的纱布,时不时地偷看她脸上的表情。他还在等待她的回应,因为他好不容易才遇见一个和他一样“与众不同”的女孩,他相信她一定能给他一个准确的答案。

景寒正打算找个借口溜号的时候,偏偏手机又一个劲儿地震动起来,她一看是雷漠的电话,立刻就掐断了。

几秒钟之后,短信来了:

“我们就在病房门口,你再不开门,我就要动手了!”

第二十三章 冷 战(上)

“有人敲门,大概是朱大桩回来了。”

麦加清楚地听见两下响亮的叩门声。

景寒料到雷漠不会贸然在这里施法,但眼下,也不得不开门让他进来。

“景寒!”

不料,头一个冲进来的是李度恩,雷漠和希罗就站在他的身后。

度恩先是被房内奢华的景象给惊住了,紧接着,就看见躺在病床上的那位头型很酷、皮肤白得像女孩一样的男生。

“他就是你刚才画符救下来的那个小白脸?”

度恩走到景寒跟前,偷偷在她耳边问道。

景寒下意识地看了雷漠一眼,他果然还是摸了牌。

“谁是小白脸,你才是小白脸!”

麦加立刻就从床上一跃而起,把李度恩吓了一跳。

“你看,我没说错吧,他耳朵比女人还尖。”

“你再说一次看看!”

麦加当真卷起剩下的那半截袖子,准备跟李度恩单挑。

“吵死了,我回去了。”

景寒假装没看见,穿起沙发上的外套扭头就走。

“景寒……”希罗为难地叫了她一声。

她走过雷漠身边的时候,被他一把抓住了胳膊,她使劲甩了几下,他反倒越捏越紧了。

“景寒,别这样,有话好好说。”

希罗走到她的跟前,挡住了去路。

景寒沉默了好一会儿,索性直接面对他。

“我决定不跟你上山了。”

度恩和希罗脸色骤变,她看雷漠的眼神从未如此冷漠过,事情显然比他们想像得要严重。

“你知道我不会勉强你。”

可是,雷漠的语气好像比她还要冷淡。

完了,度恩的心脏咯噔一下闪了腰,这两个人,算是彻底杠上了。

景寒一看见他死鸭子嘴硬心里就冒火:

“我本来就没什么本事,希罗的石头比我的画笔强多了,如果,你觉得人手还不够的话,那边还有个元素师做你的备胎,刚好顶替我的位子。”

“什么什么元素师?你说我是元素师?”

床上那家伙,立马又坐上了云霄飞车,一路奔驰到他的高峰状态里去了。

“就他?”度恩简直不敢相信,这话会从景寒的嘴里说出来,这明摆着是故意要跟雷漠赌气嘛。

景寒禁不住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雷漠很熟悉这个动作,她每次咬嘴唇,就是因为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而倍感心虚的时候。

“他不是我的伙伴。”

雷漠不动声色地回答她的话。

“从我走进这家医院,一直到这里,我口袋里的牌压根就没有动过。”

“你当初认识我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死亡之舞’,你凭什么觉得我就是你命中注定的伙伴,而麦加就不是呢?”

“什么伙伴?什么死亡之舞?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呀?”

“这儿没你的事,能不能先闭上你的嘴,不要说话!”

度恩已经一个头两个大了,实在没功夫去搭理那个小白脸。

为什么是命中注定的伙伴?这难道还需要他解释么?

雷漠觉得景寒实在很任性,他从头到尾也只是隐瞒了她母亲这一件事,至于非得要当着大家的面撕破脸么?

希罗看了度恩一眼,目光又回到了雷漠和景寒的身上。

他们两个,彼此大眼瞪小眼,冰火两重天的眼神锋芒毕露,谁也没有轻易让步的打算。事实上,希罗并没有闻出多少火药味儿,相反,她在景寒和雷漠的僵持中,感觉到一种对她来说,很陌生又难以描述的亲密感。…,

他们根本不像是在吵架。

希罗还尚未整理出头绪,雷漠就突然松了手:

“太晚了,你还是回去吧,免得你父亲担心。”

麦加眉头一皱,懵懵懂懂地意识到,他今晚偶遇的这个叫景寒的女孩,事实上和他一样,也打算要离家出走,早知如此,他就应该把她留下来。可是眼下,瞅瞅她身边这几个朋友,似乎个个都不简单。

也许,除了他以外,这屋子里所有的人,都是巫师。

这个貌似颇有根据的猜测,让麦加感到无比地兴奋,尤其是,刚才景寒提到了元素师这三个字。元素师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也是巫师的一种么?元素师厉害不厉害?究竟有什么样的本事呢?无数个问号,在麦加的脑海里吹泡泡似地漂浮了起来,他的眼光不由自主地转回到那个奇特的女孩身上,却愕然发现,她的眼眶里浮起了一片水当当的薄雾。

非得要再一次把她给惹哭么?

景寒眼底的薄雾让雷漠有些动摇了,可是,他已经松开了手,不可能再主动去握住她。

景寒呆呆地看了雷漠一会儿,冷若冰霜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里。

她真的哭了么?

哭了,还是没哭?

景寒的身影一旦消失,那种折煞人的“有所谓”,就又来了。

“景寒!景寒你别走啊!”

麦加神游的思绪兜了一个大圈,这才绕了回来,可惜,她人已经不见了。

第二十三章 冷 战(中)

雷漠和景寒就这样互不理睬地冷战了整整一个星期。

谁也没想到这两个人会这么固执。

度恩觉得那天在坎布拉对雷漠说的话算是彻底白费了,只有当希罗一再追问他的时候,他才不得不说出事情的原委。

在这之前,希罗还从未觉察到景寒对雷漠的不同,可是,仔细想想,景寒没心没肺的豪放和雷漠沉闷内敛的稳重,还真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极端,越极端的人越容易互相吸引,由此可见,景寒不知不觉喜欢上雷漠也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那雷漠,他也喜欢她么?

自从知道景寒的秘密之后,希罗的脑海里时不时地,就会闪过这样的念头。她自知这件事与她无关,一切早在他们遇见她之前就已经发生了变化,这点,在雷漠的脸上也不难看出。

既然如此,他何必再跟她赌气,这只会更伤她的心。

“不如你去找雷漠谈谈。”

度恩有意无意地说了这句话,他似乎已经不想再多管闲事了,又或者,他觉得,自己已经管不了了。

希罗看了一下课程表,只有星期二的下午,她没有课。希罗以还书为由,提前给雷漠打了一通电话,约好那天下午去他家拜访。一开始,希罗有点担心雷漠会猜到还书只是她想当和事佬的借口而找个理由拒绝,却没想到,他真的如度恩所说,是个在这方面极度钝感的人,连想都没想就说好。

贺希罗再次走进这个小区的时候竟然感到了些许陌生,事实上,弟弟的学校离这里很近,以前,她总是担心他放学后和那帮小流氓混在一起会出事,便远远地跟在他后面,直到他玩累了回家才放心。后来,无意中被他发现,他便以为希罗跟踪他是为了想要抓住他的把柄在父母面前邀功,这才让那帮小流氓轮番吓唬、折磨她,他们总是把她逼到这里来,直到天黑才肯放她走。

她原本应该很熟悉这里才对,可是如今,路过那个喷水池的时候,所有被欺负的记忆都消失不见了,脑海里,只留下当日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毅然决然把她给带走的那个人。他就像是她脑海里的一块橡皮擦,大部分的时间都安静地躲在那个无人问津的角落里发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动起来,但是,每每一动,就可能会抹去她部分的记忆,那些,很不好的记忆。

可是,除此之外,他从不愿意留下自己的东西,哪怕一个令人难忘的微笑,或者,一个特别的眼神。

他永远只做不说,所以,他们之间永远都不可能有他和景寒那样的亲密。

失重的落寞感又来了。

她需要那块橡皮擦把这莫名其妙的感觉给抹去,可每到这种时候,他就不见了踪影。

希罗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在喷水池前面站了好久了,当她回过神来时,竟忘记了他的家到底在哪儿,她感觉很茫然,开始后悔应该问他要个地址才对。

“一个人,站在这里做什么?”

希罗意外地听见他的声音从后面传过来,立刻转过身去。

只见雷漠独自一人站在她身后面、喷水池的另外一边,不近不远地看着她的背影。

“我一下子忘了你家在哪儿了。”

她心想,他究竟在她身后站了有多久?她不禁感觉有点紧张。

“今天天气不错,我看时间差不多,就打算散步到门口去,或许刚好就能碰上你。”…,

雷漠边说,目光边游移到了她手中的书本上。

“我家里好乱的,不如在小区里走走吧。”

“好啊。”

还是不要去他家的好,希罗心想。

她回想起他们初次见面,他带她回家,她在他的浴室里洗澡,穿上他的衣服,那上面有他的味道,她至今仍记得很清楚,那时候不觉得什么,现在,反倒感觉好尴尬。

她的脸怎么红了?

雷漠有些诧异,脑海里莫名地闪过她身穿过膝的大T恤,站在浴室门口时的样子。

“这个,还给你。”

希罗走到他面前,把手里的书递给他。

“这么快就看完了?”

“嗯。”

雷漠下意识地接过来,随手放在喷水池旁边的石凳上,很自然地坐了下来。

他没再说话,希罗只好也坐下。

石凳的中间放着那两本书,刚好把他们俩隔开。

“你身体没什么事了吧?”

“没事。”

“决定选哪一科了么?”

希罗摇摇头。

“最近,在轮流旁听各系的基础课,爱修觉说,不急着选,还是看我自己的接受度。”

“那倒是。”

“其实,做灵医也不错,就像景寒的爸爸那样,不过景牧师主修巫魔,他属于巫医学派的,老爱是我见过最厉害的灵医,他修的是净魔,功效比较接近你的月光石。”

“我还没想好,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

“不着急,爱修觉说得没错,灵修最关键的是对味,得慢慢找感觉。”

关于学校的话题似乎就到此为止了,两人不知不觉又沉默了下来。

“你找我,不光是还书这么简单吧。”

雷漠觉得希罗在等待一个时机,却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最合适的,所以,还不如让他先开口。

“我来,是想问你,你打算什么时候和景寒和好?”

雷漠笑了笑,转过头去看她,她却垂下眼帘,避开了他的眼光。

“我没有跟她吵架,是她自己要躲着我。”

“她只是跟你赌气,不是真的要躲你。”

雷漠从石凳上站了起来,走到喷水池的边上,看着水池里的小金鱼。

“你真打算就这么僵着,等她服软?我觉得有点过分。景寒是女孩子,更何况,这件事,你本来就欠她一句对不起。”

“那天在医院里,我是想跟她道歉的,可是,你看她当时那副德行,我什么个性她最清楚,度恩说得一点不错,她真的就是一只尖牙利嘴的小母耗子。”

“平时,度恩消遣她,她从来就不当回事,但是,你不一样。”

“我怎么不一样了?”

“你在她心里有很特殊的分量。”

雷漠原本包裹得好好的心口,因为希罗的这句话而裂开一条细缝。

她也看出来景寒在喜欢他么?

这个念头,就像是钓鱼的时候,冷不丁被人恶作剧地从背后丢下一颗巨石,好端端地,把固守了多时的宁静全都给搅乱了。

雷漠看见她就站在自己的身后,很近的地方,那张极美的脸,仿佛被什么人抽掉了一半的魂,恍恍惚惚地倒映在小金鱼摇头摆尾的水面上。

就在她逐渐失神的当口,他忽然,转过身去。

“你希望我去跟她道歉,是么?”

他牢牢抓住她的眼睛,不容她躲闪。

“你应该跟景寒道歉。”

他凝视她的眼睛,希望自己可以抓住这一秒钟的时间,在她眼里留下点什么,可是,不行,他放不进去,怎么样都放不进去。

该死的李度恩。

他迅速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每当他想要对她说些什么,度恩就会自动跑到他的脑子里去,密密麻麻地占领了所有理智的空间,让他毫无思索的余地。

“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这是我和景寒之间的事,别人插不了手。”

雷漠话音未落,她脸上失掉一半的魂,就立刻回归了原位,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就此回到了一张石凳和两本书之间的距离。

第二十三章 冷 战(下)

倘若不是因为景寒的那道冰火符,麦加绝无可能在他父母回来之前逃离那个该死的医院病房。

如果那天他告诉景寒他的父亲究竟是谁,估计,景寒会在他抵达医院的时候就悄悄溜走了。那不是一个会愿意与他这样的富家大少爷交朋友的女孩,后来,那些来找她的朋友更是验证了麦加的揣测。

他知道自己平日里说话很无厘头,有时候傻得够呛,但是,他并非景寒所想的那种没有脑子的富二代。恰恰相反,自从他无意间发现自己身上发生了奇怪的变化,并且拥有可以控制自然界物质的能力时,他就已经知道自己的人生进入了一个完全不受父母控制,甚至,也不受控于自己的、天翻地覆的逆转。

有些人,从出生那一刻起,生命就已经注定了某种轨迹,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根本不可能发生任何变化。麦加从很小的时候起,就一直在等待生命的“震荡波”,不是顽劣辍学,或者高考失败这种丢人现眼的“震荡波”,而是一个完全出人意料的、超级无敌的“大震荡波”。最初,只是感觉每天都昏昏欲睡,直到严重影响到他的学习生活,父母才开始怀疑他的身体状况有异,辗转了几家大医院,看了无数国内外专家都查不出任何病因。但是,当他发现每次只要在户外呆上很短的时间,就会整个下午,甚至一整天都变得精神抖擞时,他才有了那样的预感——有什么事正在发生,无论是好是坏,都将会影响他此刻的人生。然后,有那么一天,他永远都记得,为了下午有精神好好上课,他让朱大桩开车把他带到学校附近的一家公园里吃午餐,那是一个九月末、阳光明媚的好日子,他躺在公园的长椅上舒舒服服地晒了将近一个小时的太阳,半梦半醒之间,梦见自己漂浮在一大片绿油油的原野之上,微风不知从哪儿吹来一团七彩的落叶,围在他的身边不停地旋转跳跃。醒来时,麦加惊奇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完全脱离了长椅,和梦中一样漂浮在半空中,原本铺散在躺椅下的那些初秋的落叶,不知怎么也全都跟着一起飘了起来,排列整齐、井然有序地围着他的身体盘旋、飞舞,他随手轻轻一挥,那群落叶就立刻随风而逝,他的身体也随即整个儿落回了躺椅之上。麦加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不明白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于是,一骨碌从椅子上爬起来,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可是,当他不经意抬起右手时,右脚下的树叶,忽然又随着他的手势飘动了起来,他立刻放下右手,树叶跟着落下,他又小心翼翼地抬起了左手,左脚下的树叶果然也跟着悬浮而起,如此反复了好几次,他才恍然惊觉,自己双手操控着的并不是树叶,而是空气里的微风。

就这样,麦加在一个无人察觉的小公园里,发现了自己身上独有的那个秘密,他立刻联想到了昏昏欲睡的征兆和晒太阳之间的关系,接着,他便开始了那段初次用自己的身体来做实验的神秘日子,进而找到了那特殊异秉的神奇来历。

原来,他的身体是一个容器,阳光是容器的能量源泉,而他自己,要学会如何控制这不知名的能量,却是一件难上加难的事。

于是,他暗自决定,在搞清楚这件事之前,依旧乖乖地当父母眼中的“病号”,他和所有公立、私立医院的医生护士们都打得火热,为的只是一个“障眼法”。他自知肩负着继承家业的使命,却依然很想改变那一眼就能望到头的人生轨迹,但同时,也很清楚自己特殊的家庭背景下所必须遵守的原则,父母从小就很疼爱他,他们只有他一个儿子,虽然养尊处优却也是严于律己的,而今,他们家族的社会地位非同小可,他宁可成为家里的一个“长期病人”,也不要成为家族中的一个“异种怪类”,这势必会对他的父母和家庭造成不可估量的影响。…,

所以,他只能让自己变成一个身患顽疾、任性到肆无忌惮的富家大少爷,偷偷地玩、谨慎地练,尽可能不要惹太大的麻烦。自从找到“晒太阳储能”的秘诀之后,麦加的生活也逐步恢复了正常,所幸,他无法很好地控制这种异秉,使得他必须在学校里安分守己,这也是父母愿意放纵他在家里胡闹折腾的一个很重要的理由。朱大桩是他唯一最信任的一个人,就连他父母,也从未亲眼见过他如何使用双手,来控制自然界的那些可见或可不见的东西,他并非怕他们吓到,而是,觉得自己没有准备好。

什么时候才能让他们了解真正的自己呢?

他们能够接受这样的儿子么?还是,直接把他当做一个怪物?

这才是他心底深处百般困扰的问题。

随着太阳越晒越多,能量越来越强,而他失控的次数也越发频繁的时候,他终于知道自己面临的真正危机。他不可能永远这样欺骗下去,总有一天,他们会当场发现这个事实,例如,某天停电的时候,他们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儿子只需要一根火柴,就能把家里所有的蜡烛同时点亮。

所以,他必须紧紧抓住那个女孩,他不介意被她看成一个无知鲁莽的大白痴,最起码,他的异能引起了她的注意,而且,说出了他一直深信不疑的真相——

他很可能会成为一个像他们一样的巫师,或者,如她所言,一个被称之为元素师的奇人。

这就是他期待已久的“震荡波”,足够强,足够大,足够颠覆他整个人生了。

于是,当手上的伤势基本稳定,医生允许他出院的时候,他首先想到的不是回家,而是去平安路的那家教堂。

挖掘一个城市里不为人知的秘密,对别人来说也许很难,对麦加而言,却是垂手可得的一件事,其结果,让他有生以来头一回领悟到,做个天生的有钱人,确实有他的好处。

这两年,他不止一次徘徊在那家教堂门前,几乎每个月都要来好几次。

麦加用了各种方法想要进去一窥究竟,都不得其门而入。他经常躲在教堂对面的那棵梧桐树下偷看放学时,进进出出的那些学生,但是,从未在学校门口遇见过景寒,这是麦加唯一感到不可理解的一件事,景寒的功力显然不像是一个初学者,可是,和那些人高马大、年长的学生相比,她有着明显的年龄差距,如果景寒不是那儿的学生,她又是从哪儿得来这些异秉的呢?

景寒到底在不在那里?

如果不在,他究竟要去哪儿找她呢?

这是才是麦加眼下最最头疼的问题,他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要亲口对她说,所以,在父母回家之前,他无论如何都必须找到她。

而今,当他再一次面对这两扇密不透风、坚若磐石的古门时,根本不明白自己这种盲目的自信究竟是从哪儿来的,他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被门口的那些隐形的法术、能量当作垃圾一般远远地抛弹出去,遍体鳞伤地从树上、地上、屋顶上、墙壁上爬起来,然后告诉自己,还有下一次。

也许,就是今天的这一次。

麦加义无反顾地对自己说。

整整四个小时的能量汲取,无论如何,也要孤注一掷闯一闯!

第二十四章 感 应(上)

希罗走后,雷漠一个人在学校附近的夜市晃了好一会儿,乱七八糟吃了不少东西,又灌了一肚子汤。他压根儿就不确定景寒会在学校里,为什么非要答应她这就去找景寒道歉呢?他觉得自己莫名其妙。

只要和希罗在一起,他就会变得看不懂自己。

估计,还是她脖子上的那块石头在作祟。

雷漠甩甩脑袋,这样的念头纯属胡言乱语。

没办法,肚子胀得委实难受,不管景寒在不在学校,他都必须得进去一趟,如果她不在就最好。雷漠料准了景寒不会那么小家子气,一个星期不够,就两个星期,她绝对憋不住的。

雷漠疾步走到校门口,远远地看见一个人影,背影有点眼熟。

那人独个儿站在学校的大门前面,门口有亮光。

那家伙到底在干什么?

雷漠有点看不懂,只见他左手一团火,右手一团水,轮番不停地往那两扇大门上砸,那些弱不经风的水火,一碰到木头就被吸掉了。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麦加站稳脚跟,用尽体内所有的能量,双臂迎风扬起,在空中划了两个巨大的圆圈,空气顺着他的手势,将风眼聚集到了一起,在他的双肘之间形成一股强劲的气团。麦加使出全身的力气,双臂向内夹紧,迫使气团内部的动力场更加巨大,一旦放出去,力道可想而知。气团越紧,麦加肩膀的压力也就越大,他还想再挤紧一点,可是,双手已经摇摇晃晃,明显支撑不住了。他闭上眼,揣摩最后的峰值点,他听见肩胛骨发出清脆的咯吱声,就是这个点!麦加瞬间放开了手臂,气团果然没有当即炸开,而是龙卷风似地在他眼前呼啸而过,直冲着那两扇木门没头没脑地撞了过去。

糟了!

雷漠已经顾不得辨别眼前那家伙到底是谁,他必须在他被砸得鼻青脸肿之前出手。

气团一头撞在两扇门的中间。

麦加心里一阵窃喜,心想,这回总该炸飞了吧,可是,还没等他定睛看清楚,气团就原封不动地被顶了回来,按照原先的轨迹,笔直向麦加的脸上飞过来,麦加立刻就傻了眼。

黑金色的牌面在渐暗的夜空中旋出一道螺旋形的轨迹,稳稳地落在了麦加的鼻子前面,两道金光从长方形的牌面两侧如缎带般环形散出,瞬间将那股危险的气爆炸弹给扣住了。

麦加脸色发白地看着距离自己只有毫米之差的塔罗牌。

正对着他的牌面上,一个头戴金冠的骷髅人手中握着三把利剑,躲在一块巨石的后面,巨石上还插着另外四根宝剑。麦加屏住呼吸,一动都不敢动,生怕自己打个喷嚏就会破了眼下的局,就在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的时候,忽闻身后传来一声沉闷的呓语,叽叽咕咕完全不像是在说人话。

呓语声一消失,牌面上的七根宝剑就幻化成了七道黑金色的锐光,从牌面的四角内同时螺旋飞出,一根接一根地自上而下插入了气团的风眼之中。

那团东西终于停止了疯狂的转动,彻底安静了下来。

雷漠收回那张宝剑七,麦加的气团顿时如烟散尽,还原成空气里恬淡的微风。

麦加立刻转身回头。

眼前这位肩膀很宽,个子很高的男孩,就是那天在病房里和景寒吵架的那一位。

雷漠也认出他来了,是景寒多管闲事救下的那个有钱少爷,他怎么会一个人跑到这里来?…,

“你不该到这儿来,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

他八成是来找景寒的。

雷漠不想跟他多啰嗦,直接走到校门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刚才那个……是不是塔罗牌?”

“你懂得还真不少。”

“没两把刷子,我也不敢找到这儿来。”

雷漠觉得很好笑。

“你那两把刷子只会要了你的小命,景寒不在这里,你赶紧回去吧。”

“那她在哪儿?”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麦加一时语塞,人家刚刚才出手相救,还没来得及说声谢谢,这就要跟他对着干,合适么?

“就算帮我一个忙,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问她。”

“你要问的那些问题,我也能告诉你,为什么一定要找她呢?”

“我又不认识你,为什么要跟你说?”

他果然把话头又丢还给他了。

雷漠偷偷一笑:“景寒只是救了你一只手,我可是救了你一条命。”

“没那么夸张吧。”

麦加果然脸红气躁,倍感不适。

“刚才,如果没有塔罗牌护阵,你早就被气团炸飞了,就算没被砸死、摔死,也会被马路上的车给撞死,”雷漠指了指两边的门楣,“你仔细看看,这上面画满了各种测量法能的符文,你的级别不够,根本进不去,除非有人愿意带你进去。”

“那你到底是带我进去?还是不带我进去?”

“他不带我带!”

雷漠和麦加同时环顾四周。

大声回话的分明就是景寒,可是,哪儿都看不见她的人影。

就在这时,学校的门突然间打开了。

第二十四章 感 应(中)

“你到底躲在门后看了我多久?”

麦加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在女生的面前出丑,尤其是那种说话不会拐弯的女生。

“从你点火洒水,一直到他动手。”

景寒不看雷漠,只对麦加说话。

“点火洒水?我费那么大功夫,被你四个字就说完了?”

“四个字,我都觉得有点多。”

景寒直接把麦加带回了宿舍,雷漠一言不发地跟在他们后面,既然如此,景寒也不能把他拒之门外。

一路上,他们谈了很多。麦加一点都不像富二代,完全没有少爷架子,看得出,他对景寒非常信任,信任得让雷漠有点不适应。从他们的谈话中,他大约知道麦加身上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以及,他执意追踪到这里的目的,似乎并不仅仅只为追寻一个答案那么简单,可是,他所期望的改变,并无可能在奇莲发生,这点景寒和雷漠一样心知肚明。

宿舍里只有景寒一个人,雷漠暗自思忖,希罗离开他家之后到底又跑去哪儿了呢?

景寒招待麦加在沙发上坐下。

客厅本来就很小,雷漠见景寒依然不愿意搭理他,便自觉地打开门后的折叠椅,坐到小餐桌的旁边。

“我刚才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你不是我们的同类,也不可能成为我们的同类。”

“你说过我可以成为一个元素师!”

“我一时冲动,信口胡说。”

景寒这才稍带愧意地偷看了雷漠一眼,雷漠假装没看见。

面对这样的理智和坦率,麦加无言以对,脸色很不好看。

景寒丝毫不打算回避,而是直接用眼神告诉他,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事实。

雷漠知道景寒不会说假话,可是,麦加看上去也很认真,他对自己的那些研究和判断,也不容许别人随意抹杀。

“我知道你不找我问清楚就不会罢休,所以,我也做了不少功课,现在,我终于知道你是谁了。”

景寒说话的语气变得更加谨慎了,麦加假装很淡定,雷漠不禁竖起了耳朵。

“你是城中赫赫有名的地产大亨麦骏生的独生子,你母亲徐菁滢,是著名的银行家之女,也是全球最大的奢侈品集团宝丽恒的首席继承人。你看,这年头,只要有网络,就能知道任何东西。想必,你也是借由网络不断地抽丝剥茧,狗急‘翻墙’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个奇莲神秘学院,既然如此,你应该知道这里的规矩,你的父母既不是祖传的灵修者,也没有神秘学的背景,更谈不上巫师的血脉传承,你刚才解释了那么多关于你的‘太阳症’,依我看,顶多只能算是一种灵气乍现,真正的元素师,绝非你想像中的那么简单,不然,我也不至于只用那四个字来形容你的本事。坦白说,我很了解你现在的心情,关键是我们彼此的立场和角度截然不同,对你来说,它很了不得,甚至可以彻底改变你的人生,但是,对奇莲来说,却连个门槛都进不去。”

“这纯粹是偏见!”麦加愠愠而怒起来。

“你以为我歧视有钱人么?那你当真是小看我了。”

景寒从内侧口袋里拿出她的陀罗符笔:

“我有我母亲留给我的符咒画笔,”接着,她又把目光落到了雷漠的身上,“他的‘死亡之舞’塔罗牌你也亲眼见识过了,那你有什么呢?”…,

麦加茫然无措地看看雷漠,又看景寒。

“你的意思是,每个巫师天生就有一件属于自己的法器?”

“那不是一般的法器,而是家族祖传的宝物,是初学者必备的要件,否则又如何学以致用?如何分辨你的能量究竟只是灵光乍现的幻觉,还是具有无限潜能的宝藏呢?”

雷漠难以置信地望着景寒,眼前的她自信满满,语气成熟,根本不像是一个入学才短短几个月的初级灵修者,她俨然已经变身为奇莲专业级的高材生。难怪米尔斯对她情有独钟,这样的悟性,实在很少见。

景寒并没有注意到雷漠此刻对她刮目相看的眼神,而是直接坐到了麦加的身边。

麦加看上去越来越沮丧了。

雷漠独自坐在原处,观看他们彼此间的互动,忽然萌生出一种局外人的失落感。

“麦加,我当你是朋友才说真话,如果你不愿意接受,那我也没有办法,我宁可为了真实让你来跟我翻脸,我也不会说那些不切实际的假话。”

雷漠感觉脑门儿被她轻轻地叩了一下,这些话难道是故意说给他听的么?

麦加不再说话了,他觉得自己已经无话可说。

客厅里沉寂了好一会儿。

雷漠忽然间,想起了一件事。

“也许,可以试试那个。”

麦加和景寒不约而同,抬起头来。

“‘死亡之舞’没有感应,也许,它会有也不一定。”

景寒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就在麦加浑浑然不知所谓之时,景寒低头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古老的银币。

她总是贴身带着它,就像他总是贴身带着伽德勒的“死亡之舞”。

那是他们之间独有的默契。

雷漠情不自禁,垂目微笑。

景寒把银币放到麦加面前的茶几上:“试试拿走这枚银币。”

麦加抬起右手,慢慢地伸了过去,可是,手指才刚刚靠近,银币就如烙铁般发出灼热滚烫的红色信号,麦加一惊,立刻收回了自己的手。

景寒不说话,也不解释,她觉得麦加应该知道她的用意何在。

他根本不需要知道这枚银币的由来,他只要知道,这是唯一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就可以了。

“我想再试一次。”

景寒刚想收回银币,麦加突然抬起头来对她说。

“你确定?”

“我确定。”

“你们可不可以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雷漠主动站起身,走进浴室,关上了房门。

景寒对麦加微微点了点头,顺手拿起自己的杯子回厨房去倒水。

他来学校绝不是为了遇见麦加的,景寒一边开冰箱一边暗自琢磨,既然来了,有什么不能说的,为什么还要假装自己只是一个旁观者?景寒觉得雷漠的脾气臭得毫无道理,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请你原谅我,随便哪一句都可以,从他嘴巴里说出来怎么就那么难。

景寒撅撅嘴,砰一声关了冰箱的门,打开冷水壶的瓶盖直接往嘴里灌,眼角的余光不经意掠过客厅的时候,突然间,嘴里的茶水一股脑全喷到了地上。

“雷漠!雷漠!”

她无比紧张地高声尖叫。

雷漠立刻就从里面冲了出来。

麦加已经不见了,茶几上除了一只空杯和一滩融化了的水,什么都没有了。

第二十四章 感 应(下)

他们实在是小看了他。

不能硬取,不等于不可巧夺。

麦加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心里早已有了打算,他们俩的视线一旦从他身上离开,他便照着脑海里的计划开始付诸行动。从水杯里隔空取出两块冰,对麦加来说,就像掐死一只喝撑了飞不动的蚊子那样简单,那是他夏天里最常玩的把戏,早已熟能生巧。先把冰块握在手里,直接盖在银币上,在还没灼烧起来之前就先让它迅速冷却。

其实,他也不知道两块冰够不够用,说不定一碰就化,他还是拿不了,可是,麦加心想,半个手臂烧起来都没在怕的,还会在乎手心里多个疮疤?他决计要赌这一把,没想到还真的赌赢了。

现在,冰水已经全部融化掉了,那枚银币好好地在他手心里揣着,凉飕飕,很舒服。其实,赌赢了也就算了,实在是不该拿走人家的东西,这和偷窃有什么区别?可是,他忍不住,尤其是景寒说他没有“传家宝”的时候,他一向强大的自尊心当真倒塌了一大半。之前,觉得有钱人多少还有点好处的想法从此烟消云散,他早已厌烦了嘴里的那把金钥匙,那种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的感觉,没人能懂,就好像,他空有一对富可敌国的父母,却买不来他这辈子最想要的东西。

于是,他才会动了这样的“歹念”。

能称之为“歹念”么?仔细想想这念头背后的动机,有百分之八十纯粹出于好奇,麦加觉得这种克制不了随时都会上瘾的动机也属于一种病症,可取名为“探索病”,只要遇到和他异秉有关联的人、事、物,他就必犯此病,谁都挡不住。说到底,还是自己的玩心太重,他从小就这样,没人管得了。事实上,他只是想借回家去玩一玩,一个晚上就好,明天,保证物归原主。

麦加越想脚步就走得越快,那两个家伙可是真正的巫师,找到他就像打个榧子一样容易,他不知道自己还剩下多少时间可以仔细看一看手中的这枚古币。

麦加坚定不移地相信自己一定可以找到与之感应的源头,他需要的只是一点点宝贵的时间。

必须在他们找到他之前回到家,只要一到家,就万事大吉。

哼,他们不会知道,麦家的豪宅可远比奇莲神秘学院戒备森严多了,有本事就当着那么多保安和警卫的面施法呀,麦加脑海里顿时呈现出各种恶作剧的画面来,想想都好笑。他看了看手表,已经快八点了,还是打电话叫朱大桩来接他比较快。

“麦加!麦加!”

电话号码都还没拨完,身后就隐约传来了景寒的声音。

麦加回头一看,景寒和那个塔罗师就在离他不远处的十字路口四处搜索着和他相似的人。真该死,连走带跑也只过了四条马路而已,到底该不该给朱大桩打电话?还是,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麦加决定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等他们走了再说。

于是,他迅速左拐,溜进了酒吧一条街。

雷漠路过坎布拉的时候,忽然放慢了脚步。

酒吧门口人声鼎沸,热闹不凡,荧光骑士的摊位被男男女女们挤得水泄不通,耳边充斥着吵杂的人声和混乱的音乐。

乍眼看去,似乎,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

雷漠对自己突如其来的警戒感有所怀疑,可是,越往深处走,那种似曾相识的不安就越发明显。…,

“等一等!”他忍不住对景寒叫了一声。

“怎么了?”景寒本能地停下脚步。

雷漠走到坎布拉后面,那条小巷子的入口处,往里面看。

巷子里没有人,只有两盏路灯明晃晃地照着,雷漠顺着灯光仔细察看,发现原本干燥的地面上渗透出一块块不规则的湿斑。

“这条巷子的路面,最近才刚刚整修过……”

“会不会是地下水管爆裂?”

景寒蹲下身子,摸了摸地表,尚未觉察出有什么异常的情况。

“这里有些不对劲,小心点。”

“死亡之舞”还尚未有任何动静,但是,雷漠已经嗅到了一股潜伏在牌面表层,静待时机的防御气息。

两人没有走进那条巷子,转眼,就不见了。

过了好一会儿,麦加才从小巷最深处、酒吧从不打开的那扇小后门的屋檐底下探出脑袋。

终于把他们给甩了。

麦加立刻走到路灯下面,掏出手机打电话。

“你怎么才打电话给我啊?”朱大桩心急火燎地对他嚷嚷,“先生和太太说你一整天都不接电话,所以,打算提前赶回来了。”

“他们什么时候到家?”

“还有两个小时就下飞机啦,你还不赶紧回来?”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好不容易借到一件宝贝打算好好研究一下,他们就回来了。

“给我一个小时,一小时之后,你在酒吧一条街的那个十字路口等我。”

“能不能现在就走,那儿不好停车啊。”

“我说一个小时就一个小时,你自己想办法!”

麦加说完就把电话给挂了。

正当他打算把手机放回口袋里的时候,那枚银币,突然间从他的裤兜里飞了出来。

灯泡呲呲响了两声,小巷里的光亮逐渐黯淡下来。

噼!啪!噼!啪!非常短暂的一瞬间,两只灯泡里的灯丝,连续爆裂。

小巷顿时陷入了一片昏暗之中。

麦加看着那枚悬浮在半空中的银币,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他正站在巷子的最里面,周围很黑,唯一的光源,只有来自正前方,小巷的出入口。眼下,他并不惊慌,因为银币只是一动不动地悬在那儿,并没有燃烧起来。

麦加伸出一只手,尝试着想要把它拿回来。

他的手指轻轻一碰,银币就自动转了个圈,他再碰一下,它又转个圈。

有点意思。

于是,他再一次把手伸了出去……

叮————

锋锐的金属弹跳声刺耳地钻进麦加的耳膜,他冷不丁缩脖子闭眼,再睁开时,银币已经落到了他跟前的地面上,陀螺似地原地转了起来。

麦加不可思议地蹲下身子,睁大双眼,地面上湿漉漉的,好像有水从地底下渗透出来,正迅速地往四周蔓延开去,黑压压的空气里流转着类似泉眼冒泡般轻微的咕噜声。

光线太暗,他什么也看不清楚,除非,顺着光的方向,从这里走出去。

麦加站起身来,深吸一口气,然后,微微张开嘴唇——

他慢慢地吐气,原本无影无形的气息,在微露的唇齿前方凝结成一颗又一颗豆大的水珠。

麦加赫然被眼前漂浮起来的那一排水珠给吓呆了。

叮————

地上的银币,仿佛被两根无形的手指拦腰夹住,刹那间停止了旋转。

那一排间隔有序的水珠,忽然接二连三地并成一线,从麦加嘴角的缝隙里钻了回去,麦加立刻捂住嘴一阵天旋地转地猛咳,一呼一吸之间,只觉那团水如滑溜的泥鳅一般在他的鼻腔和咽喉之间乱窜,呛得他难受之极,水团很快就在喉咙里迅速膨胀了起来,逼得他不得不下咽,可是,他刚咽下去,鼻腔里的水又倒流下来,他忍不住掐紧喉咙想要逼它吐出来……水越来越多,越来越多,他的头顶、耳朵、眼睛、鼻孔、指尖、脚底都冒出了泉眼,不断地向外喷涌……麦加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已经泡在水里了,只有头部还露在外面,正当他准备再做一次深呼吸的时候,从身体里流出来的那些水,在他脚下自动迅捷地汇聚到了一起,沿着他的下半身一直倒流上来,在他胸前腾空而起,幻化成一张水雾人型面具。

“救——!”

呼救声被迎面而来的魔水面具牢牢地封锁住,麦加彻底没入了水中。

他无法再呼吸了,那种濒临溺死的感受终于还是来了。

不能死在这里!没那么容易!

想办法控制体内的水,浮起来,浮出水面!

麦加集中最后一丝意志力,用双手撑开被水流团团包围的屏障,准备发力为自己扭转形势。

就在这时,远处那道光射进来的地方,出现了两个模糊的人影。

第二十五章 现 身(上)

雷漠就快要走出酒吧街的时候,听见了银币声响,便立刻掉头折返,景寒一句话都没问,便紧随其后在拥挤的人群里奔跑了起来。

“死亡之舞”无端跳出了一张圣杯侍卫,雷漠紧紧抓住了那张牌,画面上的金粉变成了流水状,骷髅骑士的面孔变成了一张女人的脸。

“是个女的!”

雷漠转头对景寒说道,并没有停下自己飞奔的脚步。

“她在哪儿,什么位置,能知道么?”

景寒目光炯炯地直视前方,左右躲闪着挡住自己的行人。

“我试试!”

语毕,雷漠便双手封合,默念咒语,将“死亡之舞”抛向空中。

圣杯侍卫在他们的头顶上盘旋,直径往坎布拉酒吧的方向游去。

两人很快就回到了巷口,地面上的水已经涨到了脚踝的位置。

“别动!”

景寒拦住了正要一脚踏入水中的雷漠,迅速在掌心中画上镜面符咒,然后,轻轻地举起来,符咒一碰到巷口上方的空气,便显现出一道围墙般透明的屏障,难怪没有人发现这里有异常的情况,她把整个空间给隔离掉了。

“入口被封住了。”

“能破么?”雷漠问她。

景寒思忖片刻,把手指撑开,让掌心中的镜面符文渗入到屏障的里面,然后,在自己的手背上又画了一道镜面符,雷漠赫然发现,她手背上那道符文的图案略有不同,好像,是反着画的。

喏冉汝嘛!

景寒的咒语一出口,手心手背两道符就立刻环环相扣重叠在了一起,双面符文风扇般地旋转起来,在屏障最中央的位置上旋出了一个巨大的涡洞。

她用镜面符文的正反两面,画出了一道用来破阵的乾坤符咒,让雷漠大开眼界。

两人一前一后跨进水塘里,水位还在继续上涨,速度相当快,如果不抓紧时间,他们很可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就会被淹死。

“是麦加!他在那儿!”

景寒一眼就看见了那个东倒西歪、扭来扭去、一张脸被水魔面具死死缠住的人影。麦加半个身子都泡在水里,淹没在水罩里的脸憋得惨白,他双手掌心向下正竭尽全力想要控制住水面继续上升,两股力量僵持不下,眼看着就快要不行了。他们立刻涉水直冲而去,可是,水流的阻力越来越大,简直寸步难行,雷漠立即抽出一张圣杯八对准麦加的胸口射出去。

萨嘛拉!

“死亡之舞”塔罗牌上手持圣杯的深海骷髅骑士,在雷漠的咒语中跃出牌面,化成一道利剑般的金光钻进了麦加的身体里,麦加只觉胸前湍流不息的水注被那道光束拦腰射穿,在他眼前炸开一团巨大的水花,有什么东西进入了他的体内,脑压立刻就减轻了。麦加发现自己的鼻孔开始冒泡,他忍不住松开嘴唇,吐了一口水,竟然发现自己可以在面具里呼吸了。

雷漠收回那张圣杯八,景寒惊奇地发现,原本牌面上画着的那个游向海底的骷髅骑士已经不见了。

“只有一张圣杯八,我把深海封印给了麦加,只要他能在水里呼吸,就死不了,眼下我们可就危险了。”

雷漠对景寒说道。

封印的能量可以脱离载体自由行走,就好像陀罗符笔的颜料在咒语下会自己变换形状,神能塔罗果然不同凡响。

可是,即便麦加能够呼吸,他们也无法轻易靠近他,高涨的水流越来越凶猛,他们的双脚已经完全不能动弹了,雷漠低头一看,膝盖周边的水开始脱离,慢慢变成了漩涡状,再不出手,他们就要被巷子里的激流给卷走了。…,

“那张圣杯侍卫就是她的真身!我可以逼她现形,你有没有办法锁住她的法力?”

“不知道,我没有十足的把握。”

虽然他们各自手持神物,但还从未一起配合施法过,景寒对自己没有足够的信心。

“景寒!在她破除深海封印之前,我们必须先动手,不然就太晚了!”

麦加随时可能被溺死,眼下这种僵持的局面,真的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我相信你!”他艰难地稳住脚力,转过头去对她说。

话音刚落,他就把那张圣杯侍卫抛了出去。

塔罗牌在高空中停留了两秒,开始往下坠落,雷漠咒语已出,牌面开始散发金光。

景寒闭上眼睛,仔细聆听“死亡之舞”在空中翻转的频率——

嗖!嗖!嗖!

她必须找准接牌的时机,机会只有一次!

不急,等一等,再等一等……景寒的脑海里,赫然浮现出牌面上的那个妖娆的人鱼女骷髅。

就是现在!

陀罗符笔旋即出手,刚好接住那张圣杯侍卫,笔毛上的五彩流光和黑金色的散光黏连在了一起,景寒立刻起笔画符,流光随笔锋转出一个圣三角邪灵锁符,符文迅速缩小,被黑金之光吸附了进去,画面上,人鱼女骷髅的额头中央被邪灵锁符一击即中,顿时散了架。

雷漠立刻合掌封牌,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圣杯侍卫推出掌心。

一团瀑布般的水流从麦加的头顶上方狂泻而下,与地面上的水连成了一片。

“死亡之舞”与瀑布正面相撞,符文与魔水同时爆炸,牌弹回到雷漠的手中。

水面开始急速下降、回流,一股脑全涌向了那团因为被塔罗牌击碎了阵法,而开始破散、扭曲、漏水的大瀑布。

一个海蓝色皮肤,酥胸半露,身穿鱼鳞裙的女人,湿哒哒地从挂面般稀疏不堪的水帘里面走了出来。

第二十五章 现 身(中)

一个海蓝色皮肤,酥胸半露,身穿鱼鳞裙的女人,湿哒哒地从挂面般稀疏不堪的水帘里面走了出来,她满头海藻,碧绿的双眼目露凶光,女人手持一只银色的沙漏,身后剩余的那些滴滴答答的水柱在一瞬之间被沙漏吸得一干二净,与此同时,景寒的那道圣三角邪灵锁符从女人的额头中间浮现了出来,貌似被符文烫伤的三角形皮肤变成了青黑色,好像一块压在她额头上的火漆印章。

除了麦加脸上的那团面具,巷子里所有的水全都消失不见了。

雷漠感觉不太对,低头看了一眼左手的那张圣杯八——

牌面上剩余的金粉开始逆流,图案变模糊了。

麦加依旧操控在那个女人的手上,不仅如此,他身体里的塔罗封印已经被她的法术扰动了。

女人一步一个脚印地向他们逼近,泥地被她水草缠绕的双脚踏出一个又一个或深或浅的水洼。

“你,就是那个让我中毒的小贱人!”

她的嗓音尖锐刺耳,如同用指甲在玻璃上爬抓,让人浑身汗毛直立,一双几乎看不见瞳孔的绿萝眼,恶狠狠地瞄准了景寒。

“是你杀了肖俊的母亲,是你!”

景寒怒火中烧,正想抽笔,她忽然对她举起了手中的沙漏,雷漠立即抓住了景寒的手腕。

女人当着他们的面,将手中的沙漏倒转,她身后的麦加立刻托住了自己的喉咙,那种窒息的感觉又来了。

女人得意地对景寒笑了笑。

“你以为,用圣三角符文锁住我一大半的能量,就不能让我施法了么?我是神,你是人,对我来说,破除一个深海封印,就像打个喷嚏一样简单,一秒钟之内,就能把他捏死!”

“放开他!”

景寒忍无可忍地对她嘶吼。

“你究竟是谁?”

雷漠突然上前一步,挡在了景寒的面前。

女人额头上的符咒冒出一股黑烟,她本能地后退一步,看上去很难受的样子,似乎被雷漠身上的气场震到了,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眼前这个高个子少年,神色略带惊恐,还有一点游离。

他怎么会有伽德勒的“死亡之舞”?!

雷漠敏锐地觉察到她正企图用沉默来隐藏那足以令她不寒而栗的恐惧。

她果然害怕“死亡之舞”。

女人不再看雷漠,目光又调回到景寒的身上。

“你有胆子封住我,就该知道有人会代你去死!”

“有本事冲着我来,欺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简直就是垃圾。”

女人高声尖笑,回头看了麦加一眼。

“那家伙身上有明显的元素能量,他能控制我的水位,还能操纵信使之币,他可比你难对付多了。”

女人不知道信使之币的魔法是景寒启动的,跟麦加完全没有任何关系。

那个没脑子的麦加,简直是愚蠢到了极点,好好的,偷她的银币做什么呢?

景寒轻咬嘴唇,转头去看雷漠,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雷漠的眼睛始终盯着那女人的脸,她手中的沙漏很眼熟,她到底是谁?雷漠飞快地在脑海里搜索,那本《古希腊神物图鉴》他早已背得滚瓜烂熟,雷漠确信自己见过这张脸,哪怕,只是一张白描的肖像画,哪怕,只有一点点相似之处,他也一定能把她认出来。

信使之币脱离了魔水,缓慢地从地面上悬浮起来,停留在他们和对手的中间。…,

景寒看了雷漠一眼,示意他把手松开,雷漠还在犹豫。

要动手也是他先动,不可能让景寒去冒险。

女人额头上的符文还在冒烟,她已经很敏锐地嗅出那个高个子少年身上有死神伽德勒的气味,那个该死的老家伙居然在“死亡之舞”里注入了自己的神能,所以,她必须和他保持一定距离,但是,她依旧在窥伺出手的时机。

女人的目光紧盯着那枚银币,景寒和雷漠同时预感到,她偷袭麦加的目的就是为了夺走这个。

“那枚信使之币不是他的!”

景寒突然对她大叫一声。

女人脸色骤变,立刻张开手掌对准了它。

信使之币被她的手掌吸附住的同时,抗拒地燃烧了起来,女人惊叫一声,手心被烙下一圈灼痕,景寒和雷漠不动声色地看着她,她忿恨地把银币丢回到地上,被灼烧过的手心里浮起一团水汽,疤痕骤然消失。

“就算你杀死他,也拿不走那枚银币。”

景寒同样张开手掌,银币立刻就动了起来。

女人对景寒举起沙漏,沙漏里的水银急速流转,景寒还来不及作出反应,数百枚水银锥心箭就直接迎面射来,雷漠抛出一张权杖十,黑金火权杖齐集射出,回旋的速度极快,瞬间就将她的水银箭矛逐一弹开了。

雷漠收回塔罗牌,景寒毫发未伤。

这小子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

就在她再度举起沙漏的那一瞬间,雷漠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

“你是水神摩亚!”

她果然愣了一下,与此同时,她的手指突然就变成了章鱼的爪须死死缠住了景寒的手臂,雷漠刚想出手,只见景寒在自己的肩膀上蜻蜓点水地勾勒了两笔,五彩流光便立刻沿着她的皮肤渗入了爪须,那条章鱼就像是被烤焦了似地节节裂开,摩亚一看情况不妙,便立即收手。

是诺德的陀罗符笔?!

她本以为自己轻而易举就能解决掉那个臭小子,神不知鬼不觉地拿走那枚银币,可是眼下,这两个如此年轻的人类巫师不仅封锁了她的法术,逼她当场现形,还让她屡屡失控,节节败退。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拥有神明的法器?

摩亚终于明白自己眼下所面临的状况,她不过是某主身边的一个女使,根本没有能力对抗伽德勒和诺德,现在,只有身后的那个替罪羊才是她唯一的筹码。

摩亚刚一转身,雷漠口袋里的“死亡之舞”就震动了起来。

“麦加!小心!”

景寒的话音还未落定,雷漠就感到脚下一阵熟悉的温热,低头一看,水泥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全部融化了。

麦加的脖子被摩亚的恶爪死死勒住,他整个人被吊在了半空中。

水神的脸上掠过一丝阴冷鬼魅的笑意。

雷漠预感到她一直在拖延时间等待的那个帮手,终于现身了。

融化的水泥从她脚底心一直渗到她的头顶,她满头的海藻逐渐变成了具有腐化力的泥藻,海蓝色的皮肤内滋生出锋锐的荆棘状利器,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全身,漂浮着热毒之气的泥石流从她身体里汩汩奔涌出来,额头上的符文瞬间就被泥石流给洗刷掉了。

景寒大惊,不知名的泥沼怪物破除了她的符咒法阵!

又一场难度更大的决斗迫在眉睫,雷漠已经没有时间洞悉那个隐藏在摩亚背后,又或者已经与她合二为一的家伙到底是谁。

正当雷漠与景寒准备殊死搏斗之时,伽德勒的“死亡之舞”忽然凌空跃出一张吊人牌,面向奄奄一息的麦加飞去。

吊人停在了那张水魔面具的前面,变了身的摩亚惊恐地看着眼前的塔罗牌。

牌面上,吊人骷髅骑士的双脚倒挂在十字架上,陷入冥想的头颅后方弥漫开一滩光环状的金粉,画面随金粉流动的路线移形换影,牌面一瞬间,变成了逆位!

直立的倒吊骷髅人,突然,对摩亚睁开了双眼。

“死亡之舞”霎那间金光四射,麦加脸上的水魔面具如裂泡般珠花散去,摩亚发出了一声恐怖的哀嚎,金光彻底击碎了她妖化的躯壳。

第二十五章 现 身(下)

倒吊人,生命潮汐的搏斗者,逆位,意味着投降!

雷漠和景寒也被吊人牌突如其来的爆发力所震晕,醒来时,摩亚已经不知去向,远处,只剩下麦加一个人躺在那里。

信使之币!

雷漠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四处搜寻。

银币不见了。

“景寒!景寒!醒一醒!”

雷漠使劲拍打景寒的脸,她终于迷迷糊糊地睁开了双眼。

“麦加!”

她一看见雷漠的脸,旋即也从地上跳了起来。

两人飞快地冲到麦加的身边,景寒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测试他的鼻息。

“谢天谢地,他还活着。”

景寒长吁了一口气,整个人软绵绵地瘫到地上。

雷漠手里的圣杯八已经恢复了原状,他体内的封印也自动消失了。

麦加气息平和,但是依旧昏迷不醒。

“赶快给他做人工呼吸,搞不好他肚子里还有水。”景寒有点着急。

“我看还是送医院去比较保险……”

景寒立刻摇头:“不行,绝对不行,如果被他父母知道,是因为跟我们在一起才搞成这样,我们保管吃不了兜着走。”

景寒的话也不无道理,怎么说,他都是大财团家的大少爷。

雷漠两手交叠,在麦加的肚子上用力按了几下,他果然噗嗤噗嗤吐出两口水,可眼睛就是不睁开。

“麦加?麦加?……”

雷漠和景寒束手无措地边摇边喊,这时,不知道谁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麦加立刻睁开眼,盘腿坐起,从裤兜里掏出还在滴水的手机接电话:

“喂喂喂?朱大桩,你怎么才来?再绕两圈,我马上就来!”

麦加电话还没掐断,后脑勺就被景寒狠狠K了一巴掌。

“你装死!偷了我的东西,让我们俩差一点死在水神的手里,你还敢在这儿给我装死!”

麦加嗷嗷乱叫,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站起来,任由景寒追着他打。

雷漠觉得他们很无聊,却也因为他们这么无聊,才让他真正感觉到,麦加当真捡回了一条命。

“我的银币呢?”

景寒问麦加,麦加掉过头来看雷漠。

“摩亚拿走了信使之币。”

“这不可能!”

景寒伸出手来四处感应。

“还是被那个女妖怪给夺走了……”

东西真的弄丢了,麦加顿时没有心情再嬉皮笑脸了。

景寒愁眉深锁地看着雷漠。

雷漠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别担心,我一定帮你把肖俊的银币给找回来。”

“我来找,是我弄丢的,当然要我来负责。”

“你怎么找?有什么本事去找?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对付的是什么,那不是妖,是妖还轮得到你搅和?我和雷漠一分钟之内就能把她给收了,那是一个神!神你懂不懂?”

麦加被景寒劈头盖脑说得哑口无言。

“好了,现在说什么都于事无补,至少我们大家都平安无事,还是先送你回去吧。”

雷漠感到精疲力竭,不得不打断景寒的话。

三个人走出巷子,酒吧街上的人好像比刚才更多了,他们三个从头到脚湿得一塌糊涂,狼狈不堪地挤在人堆里,被周围的人指指点点。

“雷漠!你玩什么呢?没脱衣服就去游泳啊?”

荧光骑士突然从扎堆的人头里探出脑袋来对雷漠喊,人群一阵哄笑。

“雷漠?原来你叫雷漠啊,是不是打雷的雷啊,漠是哪个漠呀?”

麦加完全不理会身边那些怪异的眼光,紧紧地跟在雷漠的屁股后面一个劲儿在那儿自言自语。雷漠摇头晃脑满腹狐疑,实在搞不懂麦加的脑袋里到底装了些什么,几分钟前他才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斗,还差点送了小命,现在转个身,就变成了无事人。

“法术和技能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们与你有着相同的信念,只有那些能够和‘死亡之舞’有所感应、志同道合的勇敢者,才是你真正的伙伴。”

雷漠的耳边再次响起伽德勒的话。

难道,他就是因为这种无知无畏,才让那张“死亡之舞”倒吊人,破茧而出的么?

第二十六章 使 命(上)

朱大桩开车的手一直抖个不停。

麦加不肯告诉他那一个多小时内在酒吧街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于是,他便要求雷漠和景寒必须一起同行,如果回到家麦先生麦太太问起来,也好有人给个说法。

车子一路绕出市中心,进入临郊的别墅区,一栋栋间距宽敞,戒备森严的独栋豪宅显得尤为冷清。这不是普通人会来的地方,就好像奇莲神秘学院也从来不是普通人可以走得进去的。

朱大桩把车停回车库时发现麦先生的那辆大商务车已经回来了。

“你们先去佣人房洗个澡把衣服换干净了再进去。”

麦加带着雷漠和景寒从车库的后门进入了佣人房,朱大桩上楼偷偷去拿衣服的时候看见二楼书房里的灯亮着。景寒洗完热水澡顿觉浑身舒爽,女佣给了她两件带花边的居家服,穿上去很是不伦不类,幸好他们家有烘干机,景寒无论如何都不能穿这种衣服走出这栋豪宅的大门。梳洗完毕,三个人便全身无力地倒在了床上,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朱大桩就噔噔噔跑下来叫麦加上去见他父亲。

“你到底会不会办事?就不能再拖延一会儿,等我们吃饱喝足了再去应付他么?”

“好吃的都在楼上麦先生的书房里,他早就安排他们做好了。”

“你的意思是,他已经知道我们在这儿了?”

“不好意思,我们家的车库里有探头……”

麦加愁眉苦脸地看了看雷漠和景寒。

雷漠实在不想蹚这个浑水,他相信景寒心里想的也是一样,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向麦加的父亲解释清楚。

“要不先上去再说,惹祸的人是我,跟你们没关系,随便唬弄几句,吃饱喝足了就赶紧溜号,这总行了吧。”

“问题是,得溜得掉才行啊。”

麦加的话从来就不靠谱,这个,景寒可是领教够了,眼下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三个人跟着朱大桩上了二楼。

麦先生书房的门开着,雷漠首先看见的,就是那辆足足放了两层食物和饮品的餐车,香味撩人地放在古色古香的上等红木书桌的前面。餐车四周放着三把椅子,上面各有一对餐盘和餐具,椅背上还挂着三条白色的大餐巾,干净、方便、利落。

雷漠猜想麦先生不是一个拘泥于小节的人,这间书房的陈设让他想起了父亲在索马岛小镇别墅里的那间小书房,家具都是为工作和读书的需要而购置的,室内充满了主人长时间逗留在此处的气息。书架顶天立地地围墙耸立,上面摆满了各种语言各种类别的图书,旧的、新的、半新半旧的、看完的没看完的,如果不是因为把餐车推了进来,这个房间里应该会散发出很迷人的书香味,和父亲的书房相比,它们唯一的区别是井然有序,显然,它的主人会定期打理这里的藏书,以确保它们安然无恙保存完好。

“听说,你有朋友来。”

浑厚的男性嗓音从书架的高处传下来。

三个人冷不丁转过身,发现麦加的父亲正站在门背后的一架折梯上,手里拿着一本辞典厚度的藏书,自上而下俯看着他们。

“什么时候回来的?”

麦加走到门后,帮父亲把住折梯,抬头问他。

“飞机晚点了,本来下午就该到了,没想到你比我还要晚……”…,

雷漠听不出麦先生的话里有否责备的意思,他语调平稳姿态安然,完全不是他们想像中的那个大财团的董事长。麦先生把手里的书放回书架上,就慢慢地爬下了楼梯,他伸手抓起麦加的手臂,撩起袖子看了一眼,麦加没反抗,不知道是因为习惯了,还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压根就躲不过。

景寒心虚地探头窥伺了一眼,还好,麦加玩火烫伤的疤痕已经消退了大半,看上去没那么恐怖了。

麦先生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看着眼前的儿子。

“你妈回来之前,能痊愈么?”

麦加想都没想,咧嘴一笑:“没问题!”

“要不是朱大桩偷偷打电话给我,我还不知道你又跑去医院住了两天,你妈妈暂时还不知道这件事,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让我省点心?”

麦加挠挠耳朵,对父亲做了个鬼脸。

麦先生神情严肃地看了儿子一会儿,这才转过头来面对景寒和雷漠。

“谢谢你们这几天帮我照顾麦加。”

麦先生和蔼亲切地对他们说道,眼底还保留了一丝小小的歉意。

雷漠和景寒的脸刷一下就红成了猴屁股。

这个开场白,太不符合剧情的发展,让他们丝毫没有心理准备。

“来,坐下吃饭,一些家常菜,别客气。”

麦加对景寒挤挤眼,屁颠屁颠地抢了最当中的那个位子,然后两只手左右开弓,把餐车上的盖子一一打开。

银鱼蛋花汤、酱汁排骨、上汤娃娃菜、豆豉鲮鱼、麻辣豆腐,还有蒸米饭。

景寒的嘴巴不知不觉就张大了,雷漠和她对视一眼,眼前的这几道家常菜让人倍感惊喜,那是他们喜欢的调调,比在伽德勒的城堡里吃饭可自在多了,最重要的是,没有时不时就要犯口吃的帅管家站在旁边伺候,这种气氛才能让人胃口大开。

“景寒,吃鱼,”麦加夹了一大块鱼肚肉塞到景寒的碗里,“雷漠,你喜欢吃什么随便夹,吃吃吃,千万别客气哈!”

“这豆豉鲮鱼做得……真是……太好吃了!”

“好吃吧,你还没尝过我妈亲手做的呢,那才叫真的好吃!”

“麦太太还会亲自下厨?”

“只要我在家吃饭,她肯定要亲自下厨啊!”

“…………”

雷漠一口娃娃菜从热的嚼到凉的,不明白景寒为什么要一反常态,说这些浮夸赞美的话,分明是他们救了麦家的那个“惹祸王”,凭什么那位大少爷可以当着他们的面如此得瑟,而他们却要装小心呢?

雷漠忍不住偷看麦先生的表情,他正坐在书桌前看文件,这时候刚好抬起眼来瞥看他那个狼吞虎咽的宝贝儿子。

麦骏生竖起文件夹挡住自己的脸,无语地摇了摇头。

麦加倒是家里外面彻彻底底表里如一,随心所欲想怎样就怎样,完全不拘礼节。景寒看着那家伙坐在她边上大口扒饭,嘴角直冒油泡,突然就想起了那日,他胁迫朱大桩在那家破餐厅里玩火时的样子,忍不住噗一声笑了出来。

麦加和雷漠同时停下筷子转过头来,猜不透她到底在笑什么。

景寒直愣愣地看了麦加一会儿,他那张永远都在状况外的漂亮脸蛋,如今看起来,居然也变得有点可爱了。

“吃饱了么?”

过了一会儿,麦先生终于放下了手里的文件,正儿八经地问道。…,

“吃饱了。”

“我没问你。”

麦加瞪了他父亲一眼,无趣地站起来拿纸巾擦嘴。

“谢谢,吃饱了。”

“我也吃饱了。”

“现在,可以谈谈麦加这几天在外面到底闯了什么祸么?”

书房里顿时鸦雀无声。

雷漠认为自己没什么立场说话,毕竟,在街上捡到他儿子的是景寒不是他,回头一想,又觉得景寒一个女孩子,也实在不晓得从何谈起,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瞄向了那位当事人。

“这件事,还是由我来说……”

“你给我出去。”

麦先生忽然低沉地对他叱喝。

“爸爸,我……”

“你耳朵聋了么?我叫你出去!”

麦加无语,脸色很为难地看着雷漠和景寒。

雷漠对他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叫你出去你就出去。

于是,麦加只得推开椅子,刚要离开,突然又转了回来。

“又想干嘛?”

“我拿只苹果吃吃不行啊?”

麦先生无可奈何地把脸转到一边去,麦加咬了一口苹果就转身溜走了。

“把门关上!”

他听见父亲在背后喊了一声。

砰!

书房里,这才算彻底安静了下来。

“麦先生,这几天发生的事,想必你都知道了,我只想说,一切都是机缘巧合,我们谁也没想到……”

景寒喋喋不休的检讨还没开始,麦先生就对她做了个打住的手势。

“我不是来跟你们追究责任的,我很了解我的儿子,他装神弄鬼也不是一天两天,光家里的厨房就被他烧过好几次,我特地把他支开的目的,只想问清楚一件事。”

“什么事,您尽管说。”

麦先生的眼光终于落到了雷漠一个人的身上。

这个男孩年龄显然要比麦加大一点,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比眼前这个女孩要成熟稳重得多。

“你们觉得,我是不是应该送他去奇莲?”

雷漠和景寒不可思议地凝视眼前这位富翁,从未觉得,这张在网络、电视上出现过无数次的面孔,原来竟是如此地陌生。

第二十六章 使 命(下)

“你叫景寒,你是雷漠,你们是奇莲的人,一个是符咒师,一个是塔罗占卜师。”

“您怎么会知道我们俩是奇莲的学生?”

“不用尊称我为您,我只是比别人多了一点钱,没有资格在你们面前倚老卖老。”

他说话的口气蕴含着明显的权威,但是,那种低调的姿态又不会显得很刻意。

“事实上,我不仅知道你们是奇莲的学生,还知道你们的院长爱修觉,前不久刚刚收养了一个名叫贺希罗的女孩子。”

“你认识希罗?”

麦骏生对他们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我不认识那女孩,但是,所有的领养手续都是我一手操办的。”

“也包括给她养父母的那笔钱么?”

雷漠立刻接过他的话,直言不讳地问道。

他果然是个聪明人,麦骏生略带赏识地审度雷漠,对他点了点头。

“所以,你虽然不认识我们,但是,爱修觉是你的老朋友,对么?”

“的确算得上是老朋友了,很老很老的朋友。”

麦骏生燃起一支雪茄烟,隔着缭绕的烟雾,慢地回答。

“你看上去顶多四十来岁,怎么能算得上老?”

他被景寒一脸认真的样子给逗乐了,独自笑了好一会儿,然后,把手里的雪茄烟搁在烟灰缸上面,从书桌右边的抽屉里拿出一把很小的钥匙,手指沿着书桌底部摸索,找准了位置,才把小钥匙插了进去,他当着他们的面,打开了隐藏在书桌底部的一个内嵌式的小抽屉,从里面取出一本驼色的绒布日记本,放在书桌上。

景寒和雷漠不由自主地把目光聚焦那本A4大小的驼色封面上,本子边缘的绒毛已经快要被磨光了,由此可见,这本东西,时来已久。

“像麦加那样的傻小子,也会知道平安街的那座老教堂实际是一所历史悠久、代代相传的神秘学府,你们不觉得奇怪么?”

“仔细想想,真的是有点奇怪的……”

景寒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让雷漠陷入了难以启齿的窘境,只能使劲地睁大眼珠子瞪她。

“干嘛这么看着我,他本来就是个二愣子嘛。”

雷漠无比尴尬地对麦先生咧嘴一笑,景寒那张大嘴巴,让他连个圆场的机会都没有了。麦骏生倒是打心眼里喜欢这女孩子,觉得她的率直和他们家那个二愣子的蛮劲有一拼。雷漠见麦先生并没有流露出不高兴的样子,反而眼睛一直围着景寒转,越发觉得这屋子里的气氛更加怪异了。

“麦先生,你刚才所说的话,我是否可以理解为,是你用了一些巧妙的办法为麦加提供了线索,他才能发现奇莲的奥秘,为了隐瞒你才是幕后黑手的事实,又制造了许多偶然与巧合,让麦加觉得自己相当地厉害。”

雷漠心想,这里头绝对少不了那个保镖朱大桩,搞了半天,他从来就不是麦加的人。

“我们也算是你的偶然与巧合之一么?”

“当然不是,奇莲是巫师们的圣地,我根本走不进去,又何来偶然与巧合?”

景寒很大胆地直视他的眉眼,看见的只有一览无余的坦荡。

“在给你们看这本册子之前,你们有必要了解一下关于我们家的一些事。”

“我出生在一个大家族,其历史渊源的程度当真要和奇莲比起来,或许还真是不相上下。按照你们的说法,我和我太太都是标准的人类,家族中从未诞生过一个巫师,但是,我们却共同保守着一个与巫师有关的家族秘密。”…,

麦骏生这才把桌面上的那本绒布本子递给雷漠。

雷漠打开扉页,赫然发现那不是一本日记本,而是一本特殊的账簿。

“诸如此类的册子,传到我的手里已经数不清有多少代了,里面记载着家族历年来匿名捐款的数字明细。”

“这么多钱都捐去了哪儿?”

“你们猜呢?”

景寒拿过账簿仔细看了几页,似乎有所顿悟,她故意身体前倾,鬼鬼祟祟地压低了自己的嗓音:“麦先生,难道,你才是我们学校幕后最大的股东?”

麦骏生又一次被她逗乐了,这个叫景寒的女孩子,真的非常可爱。

“你的说法很商业,很时髦,实在不像是出自一个小女巫的口。”

“那么,按照你们家族传统的说法,又是怎样的呢?”

“我们称之为,魔法捐赠者,或者,魔力保护者。”

“奇莲不只有我一个这样的股东,许多匿名的捐赠者从来都不曾留下过自己的名字,甚至,连爱修觉都未必见过。奇莲从我曾祖父那代起就已经成为我们名下捐赠的一项重要的产业,这样的家族传统、以及相关的秘密组织,究竟是谁发起的,又是如何长期保留下来的,已经无法再考证,你们完全可以视之为富翁们的一种隐形的、特殊的花钱嗜好,但是,对我们这些家族的长子来说,这却是继承家业唯一也是必须的条件。”

“这世界上,是否还有其他像你这样的魔法捐赠者?”

麦骏生很坦率地看着雷漠依旧充满了疑惑的脸。

“这些匿名捐赠者遍布世界各地,就好像,类似奇莲神秘学院这样的学校,也绝对不会只有一个,对不对?”

雷漠相信他的话,几乎已经确信不疑,可是,他关起门来跟他们说这些的目的究竟又是为了什么?

麦骏生不难从他们的眼中读出剩余的那些困惑,他想,是时候说出真正的想法了。

“我之所以开诚布公地告诉你们这些,纯粹是为了我的儿子麦加。你们已经知道了他身上所发生的那些奇怪的事,坦白说,我和他母亲从未想到麦加也会成为你们这样的孩子,我们只是匿名捐赠者,负责暗中维护和管理学院的资金来源以及提供某些特殊的帮助,例如,领养贺希罗这样的孩子,对爱修觉来说并不容易,但是,我们只需要几通电话就能搞定一切。魔法捐赠者和学院是两个貌似关联其实独立的运作系统,在我所知道的所有类似的财团家族中,还从未出现过像麦加那样的情况,这让我和他母亲非常头疼,我们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麦加对我们很重要,不仅仅因为他是我们唯一的儿子,更因为他肩负着继承家族传统的责任和义务。”

“所以,麦加应该成为你的事业继承人,而不是一个巫师。”

麦骏生的眉头,直到此刻才纠结了起来。

雷漠合上账本名册,轻轻地抚摸它柔软而又充满了岁月沉淀的封皮,突然间,百感交集,他抬起头来,仔细凝视那个看上去已深陷烦恼中的男人,他眉宇之间,时刻潜伏着一个足以呼风唤雨的领导者所必须具备的锋芒和霸气,可是,却闻不到一丝一毫的铜臭味儿。这个男人的财富与金钱划不上等号,那些绝不轻易显山露水的锋芒和霸气,早已脱离了金钱、权贵和俗世的纷争,而只单单和他干净的灵魂捆绑在一起。…,

麦骏生的脸,就这样不知不觉地和雷漠心目中的另一些人重叠在了一起——母亲、雷图、爱修觉、伽德勒、米尔斯、还有景牧师和他深爱的妻子……他们究竟是抱着怎样的一种信念,甘愿冒着生命的危险,默默地守护着他们这样的孩子?

那是神的庇佑。

雷漠的脑海里终于又重新浮现起这句话来。

也许,真正的神明,就是那些身边最平凡的人。

难以言喻的感动暖暖地涌入雷漠的心头,瞬间融化在他的血脉之中。

“朱大桩已经把你们所经历的事全都告诉我了,我究竟该拿麦加怎么办?你们能不能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

景寒为难地看了雷漠一眼,雷漠很慎重地对她点头示意。

“说实话,我们现在唯一能够确定的是,麦加的异秉属于元素系,我和雷漠都不是元素师,所以,我们也无法确定他是否真的具有一些可造的潜力,你很清楚奇莲入校的原则,我想,还是得想办法说服爱修觉,让麦加见一见蒙河才行,也只有蒙河能帮你作出判断。”

“谁是蒙河?”

“蒙河是我们元素系的主任导师。”

“哦……”

麦骏生看上去依旧有些犹豫不决。

“如果你是担心家族捐赠者的身份会暴露,我们可以帮你保守这个秘密,只要麦加不知道,就不会有其他人知道。”

“他早晚也是要知道的,但绝不是现在。”

雷漠在麦先生若有所思的沉默中,又一次看见了那张出人意料的倒吊人。

“麦先生,能否允许我做一个大胆的假设?”

“你说。”

“你有没有想过,巫师和魔力捐赠者之间其实并不矛盾,维持家族传统的同时,或许也能有意外的收获。”

“我还是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如果麦加的异秉,是神明对你们家族的一种特殊的馈赠呢?”

雷漠不经意的一句话,让景寒和麦骏生的脸上,同时焕发出了一种异样的光彩。

“如果麦加真的可以成为一名元素师,那么,他将会是魔力捐赠者中的第一位真正的巫师。”

那孩子身上的异秉,是神明的馈赠?

身为麦加的父母,他们还从未这么想过。

“既是巫师又是家族事业的继承者,这可能么?”

麦骏生心潮澎湃的同时,又摆脱不了对现实的怀疑。

“这样的验证,不仅仅你需要,麦加也需要。”

景寒说得一点不错。

“死亡之舞”不会无缘无故发生这么强烈的感应,也许,真正救了麦加一命的,并不是他们,而是他体内沉睡的潜能。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除非,我们没有勇气去尝试。”

还从未有过什么人,像他们这样对麦加充满了信心,就连他这个做父亲的,也不得不对儿子刮目相看了。

第二十七章 不归路(上)

归途中,两人一路沉默。

因为他们谁也不愿意主动说话,麦家的司机只好把车停在闹市区的某个路口。

从这个路口往前走是奇莲,往后走是雷漠的家。

景寒谢过司机,在路灯下站了一会儿。

“今晚你回哪儿?”

他终于开口问她了。

“回学校。”

她既没有看他也没说要他送,便往她要去的那个方向迈开了步。

雷漠一言不发地跟上去。

她走得很慢,似乎知道他就在后面,照这样的速度,到学校还要有好一会儿,雷漠打开手机,给度恩发短信——

雷漠:在哪儿,干嘛呢?

度恩:看电影,吃宵夜。

雷漠:和希罗一起?

度恩:你偷摸我的牌了?

雷漠抬起头,景寒依旧慢地在前面走着,时而晃晃她的帆布包,时而在马路上跳格子——

度恩:你下午跑哪儿去了?手机打不通……

雷漠:有事。

度恩:和景寒一起?

雷漠:你灵魂出窍了?

度恩:她也关机了,你们俩在搞什么鬼?

雷漠:明天再说。

度恩:说什么?

雷漠:明天要带麦加去见蒙河。

度恩:!@#¥%…………&??

雷漠歪嘴一笑,这是度恩惯用的“无语”符号。

她为什么还是不肯说话呢?刚才在麦加家里还好好的。直到此刻,雷漠才恍然觉悟到景寒已经不再是一个女孩,而变成了一个女人,只有女人的心思,才会这么捉摸不透。

今晚的路,会变得特别漫长……

雷漠不自觉地想着,走在前面的那个小女人,手里又多了一个冰淇淋蛋筒,悠然自得地边吃边哼着没有调子的小曲儿。

希罗不愿让度恩送她回学校,她只想一个人走一走。

已经是初秋的夜晚了,蝉声寥寥的夏季不知何时已经去无踪迹,而今,她身上不再只有那条永远都洗不净的汗津津的白色连衣裙,而是一席剪裁舒适的裸色棉麻褶皱洋装,微风吹拂着她的发丝,一闭眼就闻见百合洗发水的花香,脚下那双柔软的彩条芭蕾平底鞋是米尔斯托景寒送给她的,就连脖子上的那根拴着石头的麻绳也越来越貌似一条复古项链了。

希罗回想起来到奇莲的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事,远比她在那个家里度过的十几年还要多,从没有任何人关注,到成为他们眼中的一个焦点,事实上,她并不能足够地适应。在这之前,她生活的范围很窄,窄得几乎用一只眼睛就能看清楚,可是现在,每一天、每一刻都在发生着变化。希罗从未像现在这样,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是活生生的,与此同时,又无缘无故感到些许害怕,怕自己无法真正变成他们中的一员,怕自己无法真正融入一种正常的人生状态。

失去,对贺希罗而言,并不值得恐惧,她真正害怕的是被隔离。

虽然雷漠已经对她身上的异秉和那颗石头或多或少地作出了解释,度恩和景寒也对她视如己出,爱修觉更是给她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去适应消化眼下的新生活,可是……

可是,她依然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和他们并不相同。

她的身世,到目前为止还是一个难解的谜团,这意味着某种难以预估的危险,即便他们不说,她也知道。这个谜团就像是一个如影随形的十字架,封锁在希罗内心深不见底的那个地方,无论他们对她多好多么地信任,她都必须凡事小心,处处谨慎,绝不能对自己掉以轻心。…,

度恩并不理解,他对她过度的“好”,其实是一种无形的压力,让她时不时就想要逃,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相比之下,雷漠那种天生的距离感反倒让她比较轻松,至少,在雷漠的面前,她不必因为发现他为了迁就她,在电影院里忍耐口干舌燥而感到难堪,换作雷漠,他会自顾自地买饮料吃爆米花,她想不想吃,那是她的事。度恩提出去吃夜宵的时候她其实也并不是很饿,但还是陪他去了,见他一坐下来就连喝了两大杯柠檬水,希罗就后悔了,开场前,他问她要不要买瓶饮料其实是因为他自己很渴,度恩平常不是这样的,为什么一到她面前就变得如此拘束了呢?

他们为什么就不能像对景寒那样对她呢?

终究还是放不下对她本能的防备吧。

希罗下意识地抿了一下嘴唇,盖住了那令人不适的、隐隐作痛的感受。

雷漠有没有找景寒去道歉?景寒原谅他了么?他们和好如初了,是否就能带她一起回索马岛去了呢?希罗的脑海里无法控制地冒出这许多念头来,他们不会了解,眼下,没有一个人能比她更迫切地想要上山去找寻属于自己的答案,这个答案,关系到她是否真的可以一辈子留在爱修觉的身边,是否真的能够永远和他们在一起。

永远和他们在一起。

希罗对自己脑海里突然如此清晰地浮现出这句话而感到震惊。

“从此以后,我们就是你的朋友,你的兄弟姐妹。”

这是雷漠亲口对她说过的话,为了这句话,她愿意为他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希罗猛然意识到自己的思绪又不知不觉回到了雷漠的身上,与此同时,李度恩那张单纯亲切又无比体贴的面孔又若隐若现地重叠在了雷漠的脸上。

不能再想了,她对自己说。

以后,也再别跟度恩单独出去了,她又对自己说。

再过一个路口就到学校了,希罗加紧了步伐,她现在只想赶快回去洗个澡,早点休息,明天一大早,还要到元素系去听蒙河的课,她只是一个旁听生,如果不早点去就占不到好位子。天色已晚,希罗想从学校左侧的边门进去,不想引人耳目,可是,路行的方向却是在学校的右侧,她刚想从前门绕过去,就看见景寒蹦蹦跳跳地迎面走来,身后,还跟着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希罗立刻就躲进了前门右侧的阴影里。

景寒推开边门,一脚跨了进去,突然,又停了下来。

她转回头,看见雷漠还在,他两手插在裤兜里,低头看着自己的脚,似乎想等她进去之后才肯掉头。

“喂!”景寒上前一步,对他喊了一声。

雷漠迟钝地抬了一下脑袋。

“那天,在医院里的话,就当我没说过。”

“你在医院说什么了?”

他闷闷地问。

她又在咬嘴唇了,想发火,一时半会儿又发不出来。

“答应过你的事,我不会反悔,我会陪你上山,你放心。”

景寒说完这句,才发现自己真的没法跟他生气,就算有过很不爽的时候,也早已经过去了,现在,她当着他的面,说这些话,也没觉得有多不舒服,索性就这样了吧。

正当她打算重新抬脚跨回去的时候,他突然从背后抓住了她的手,一把将她拉进了自己的怀里。

“对不起。”

他在她耳边说道,然后,很确定地将她的身体抱紧。

景寒的下巴僵硬地搁在雷漠宽阔的肩胛上,两只手不知所措地垂落在身体的两边,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才好,于是,只能任由他摆布了。

“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骗你。”

他深埋着力量的声音又一次贴着她的耳朵传过来。

他的胸口好烫,烫得她脸上、手上、脚上、浑身每一块地方,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景寒感觉身体变成了一块落入热锅中的奶油,嘶一声,就化成了一滩泡泡,如果,再不采取行动,她就要被烤焦了。

他抱着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久久不放开。

希罗感觉眼前的睫毛仿佛被蜻蜓的翅膀拍打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

她屏住呼吸,心脏哑然而止。

第二十七章 不归路(下)

次日清晨醒来的时候,景寒觉得有些头昏脑胀。

昨夜,是喝醉酒还是梦游了?为何会一头栽倒在他怀里呢?

是他硬生生地拽住了她的手,她记得很清楚。

景寒坐在床上,伸出双手捧住自己的脸。

还是很烫啊,不是他胸口的那种烫,而是自己脸上烧出了红晕的烫。

景寒飞快地爬起来,跑进浴室里锁上门,打开水龙头,脱下睡袍。

冷水让她连续打了五个喷嚏,水渐热,蒸汽缓缓地溢出,将她日渐成熟的胴体团团围住……

洗完澡吹干了头发,用手抹去镜面上的水雾,仔细查看自己的脸,红晕悄然褪去了一半,只有两腮处还留有余颜,她轻轻地拍打了两下,让它不至于那么明显。

景寒敲了敲希罗的房门,里面没有声音。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一条缝往里看,希罗不在房间里,床上的毛毯叠得整整齐齐。

“这么早,她一个人上哪儿去了?”

景寒暗自嘀咕。

时间不早了,她得去门口接麦加,这时候,雷漠和度恩应该已经在爱修觉的办公室里等着了,景寒随便披了一件外套就匆匆离开了宿舍。

爱修觉从未设想过,有那么一天,一位隐姓埋名的魔法捐赠者的子嗣也会成为奇莲神秘学院的学生。

一切正如神明们预言的那样,他们所要做的,只是耐心等待。

当这些孩子真的登上索马岛雪山顶峰的时候,又会发生怎样的奇迹呢?

“希罗怎么不在?”

爱修觉的神思从那可知又不可预的未来中抽离出来,回到眼下的现实。

“她说今天要去听元素系的课。”

爱修觉对度恩说道。

这孩子今天看上去有些不太一样,眉宇间总是徘徊着一缕不明由来的忐忑。

“蒙河说她不在。”

雷漠有意无意地回了一句。

“也许她觉得不喜欢,又跑去别处了,随她去吧。”

爱修觉轻描淡写地回答,看得出,他非常宠爱希罗。

“雷漠,你刚才想问什么?”

“我想知道摩亚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你一向有备而来,我想先听听你的看法。”

爱修觉捋捋胡须,低头续上一杯茶。

“我手头的资料并不多,根据现有的《神谱》和这本《古希腊神物图鉴》的记载,摩亚只是海神波塞冬身边的一个女使者,她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量,单枪匹马闯入人间?”

“摩亚从不会单枪匹马。”

爱修觉神态安然,似乎,早有预知。

“您的意思是,如果不是我们逼她现身,她根本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至少,也会等她的同伴赶到了再动手吧。”

度恩回想起雷漠描述他和景寒亲眼目睹水神和泥沼怪“水乳交融”的危险一刻,跟他们在肖俊母亲诊所里的遭遇几乎完全一样。

“那水泥怪和摩亚一交合,邪灵锁符就破了阵,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事实上,摩亚早就不是波塞冬的女使了。”

“您说的,是诸神之战以后发生的事吧。”

爱修觉对雷漠微微点了点头。

“她虽然掌管着宇宙的水源,但究竟也只是一个女使而不是一个神,诸神之战,古神祗族败北,被流放到地球,那些原本忠诚于古神主们的使者,也有了重新选择的权利,《神谱》里写得很清楚,但凡愿意弃旧主而归顺新神的使者,都有机会晋升为真正的神。”…,

“所以,海神波塞冬的女使就摇身变成了水神,而地母弗洛埃身边的男使也变成了土神。”

“事实就是这样,在人类的《神谱》里就是这么记载的。”

“正因为他们不是真正的神明,所以才不敢随便现身,他们俩三番五次偷袭人间的目的,恐怕,就是为了肖俊的那枚信使之币。”

“既然只为信使之币,为何还要杀人灭口?麦加根本控制不了信使之币,从他手里偷走银币对摩亚来说简直易如反掌。”

“因为她害怕。”

爱修觉简简单单一句话再次敲醒了雷漠沉睡的记忆。

为什么要猎杀人类?

因为害怕。

神也会怕人?

要看什么样的人。

这是他和伽德勒之间曾经说过的话。

难道,那些神明真正害怕的,就是像他们这样的人么?

“但是那晚,在明致校园里,让肖俊自杀的那个家伙绝对不是他们俩,我敢肯定,那家伙的念力深不可测,我们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度恩的话立刻就把雷漠的思绪给拉了回来,他清楚地记得操场上的那团恐怖的黑影,曾经如何让他噩梦缠身。

爱修觉沉思片刻,抬起头来:“你们能不能再把那晚在校园里所发生的事情,巨细靡遗地描述一遍,尽可能不要遗漏任何一个细节。”

于是,雷漠和度恩开始从头说起……

巨大的斗篷,燃烧的信使之币,黑暗下绝望的呓语……

爱修觉的脑海里隐约浮现起一张男人的面孔。

闯入人间的不只有摩亚和涅柯,他们只是奉命行事,如果,荷修的信使之币已经落入这个男人的手中,那便意味着,真正的灾难,即将来临。

雷漠一言不发地观察着爱修觉脸上的表情。

就像小黑屋里唯一仅有的一根蜡烛,蓦地被溜进窗户的冷风熄灭,爱修觉身上特有的那种单纯、稳定、宁静的力量,倏然隐没在话语的尽头。

麦加一大早就等在学校门口,可是,接他的人却迟迟没有出现。

景寒和雷漠昨晚不告而别,他们俩和父亲一起关在书房里究竟谈了些什么,竟会让父亲答应把他送到奇莲来。

“死马当活马医,这句话,你懂不懂?”

当他问父亲为什么会突然有这样的决定时,得到的,就是这么一个含糊其辞的回答。

麦加觉得这里头有猫腻,而且,还是他眼下不可能知道的猫腻。

管他呢,只要有机会走进这扇神秘的大门,就有可能成为另一种人,这才是最重要的。

景寒一眼就看见他了,独个儿斜倚在校门口的树下。

“你怎么才来?”

她故意磨磨蹭蹭,就是为了让他等一等。

“现在才几点,急什么。”

景寒看他的眼神明显不对,麦加站起身,低头审视自己。

“这么穿有问题么?”他问她。

一身中学校服样儿的藏青色西装,正儿八经地打着一根酒红色的领带,黑袜子,擦得锃亮的圆头皮鞋,景寒一边打量一边忍不住就想要笑。

“笑什么嘛!”

“是朱大桩的主意吧?你来奇莲是上课的,不是来面试的。”

“就知道他不靠谱!”

麦加尴尬地嘟囔着,一把扯下领带,混乱塞进西装口袋里。

景寒走到他面前,帮他解开紧勒着他脖子的衬衫纽扣,再帮他把西服敞开。…,

麦加耳根有点燥,她这么近地站在面前,摆弄着他的衣服,他居然感到很紧张。

“嗯,这样看上去就舒服多了。”

“真麻烦,早知道我就随便穿了。”

“千金难买早知道,走吧!”

景寒对他狡黠地眨眨眼,从口袋里掏出一早准备好的隐身符文塞到他手里。

“记得,这张符文要贴身携带。”

“你可是本校第一位必须佩戴符文才能自由进出的学生。”

麦加知道景寒并没有刻意取笑他的意思,有了这张符文,他就变成了一个隐形人,以后就不用每次都得麻烦他们带他入校了。

总有一天,我要亲手扔掉这张纸。

麦加在心里暗暗发誓。

白天走进校园的感觉和晚上很不一样,身后的那扇老木门一旦关上,就是另外一个世界,整座校园以奇莲花池为中心,正前方是图书馆,右边第一栋是预言系和萨满系的教学楼,元素系和符咒系的教学楼在莲花池的左边。麦加一想到以后可以和景寒在一栋楼里上课就有点小激动,事实上,能不能过导师那关眼下还是个未知数,但是,这种不靠背景不靠财富只靠自己去闯的感觉实在是好得不得了,让他无端萌生出一拖拉库的自信来。

景寒和麦加刚刚走过莲花池,远远地,就看见有学生从元素系的教学楼里跑出来,起先只有三两个,没过多久,越来越多的学生开始往外跑。

景寒听见有人在尖叫,立刻警觉起来。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么?”

麦加也觉察到情况有些不对。

学生们惊慌失措地从景寒的身边跑过,有的连书本都不要了,景寒顾不上身后的麦加了,疾步直奔楼宇而去。

学生们一个个捂着耳朵从教学楼里逃出来,景寒回过头去找麦加,只见他也捂住耳朵蹲到了地上。

“麦加!麦加你怎么了?”

剧烈的头疼从四面八方入侵到脑袋里。

“头疼……有人……在说话……”

麦加艰难地抬起头来,景寒的脸变得模模糊糊摇摇晃晃,她的嘴唇焦急地蠕动着,可是他完全听不见她在说什么。耳语,像百万只蛊虫齐集啃噬着麦加的耳膜,头痛越来越强烈,蛊虫唧唧咔咔的啃噬声催眠般地萦绕在脑波深处,麦加的大脑因此而彻底当了机。

嘭!嘭!嘭!

三个学生的尸体掉到了地上。

哭喊声、尖叫声,顷刻间乱成一团。

景寒转过身,仰起头——

教学楼顶上站满了学生,一个接一个跨过护栏,准备往下跳。

第二十八章 凶 兆(上)

洞穴般巨大的黑涡云像一只没有手柄的锅盖,将整个校园严严实实地笼罩起来。

灵魔幻术的咒语法阵来势汹汹,宁静的校园在短短几分钟内就变成了一所疯人院。

学生如行尸走肉般一个接一个地往楼下跳。

麦加一边塞住耳朵一边喃喃自语地叫着景寒的名字。

“别管我,我身上有护盾,你的隐身符文呢?”

景寒扶住麦加摇摇欲坠的身体。

麦加浑浑噩噩地摊开手心,那张纸不见了,不知道丢哪儿去了。

“真该死!”

景寒抽出符笔,在他手腕的脉搏处补上一符。

几秒钟的功夫,麦加就清醒了过来。

“天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麦加脸色惨白地看着楼顶上的人,浑身发抖,胡言乱语地喊着。

“别吵!”

景寒对他大叫一声。

又一个孩子从楼上掉下来了,景寒不停地在地上画托塔符,越画越快,可还是来不及,接住了这个,接不住那个。

“我需要一个会流动的大面积载体!”

她回过头去对麦加喊。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啊!”

“地面会凝固符文的能量,动动你的脑子,快点想办法啊!”

大面积,会流动的,水!

麦加冲出人群飞快地跑到莲花池边上。

集中念力集中念力,你可以的!

麦加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伸手指向池中——

水流顺着麦加手指的方向瀑布般飞了出去,景寒听见水声,回头一看,只见汹涌的浪花没头没脑地迎面扑来。

“见鬼!”

她眉头一皱,正想要闪,水流忽然拐了弯,在她头顶上方的空中均匀地散开,铺展成一片巨大的湖面。

麦加发现自己手里的瀑布不见了。

蒙河稳稳地接住了麦加胡乱抛出去的瀑布,将其变幻成了一张大面积的水网。

“上符!”

蒙河托住水网,对景寒喊。

陀罗画笔自下而上凌空滑过水面,嵌入地面的无数个托塔曼陀罗便接二连三地倒映在了水网中,水在蒙河的控制下循环流动起来,符文旋即布满了整个湖面,三个从楼顶掉下来的学生,立刻就被水网给接住了。

大楼里所有的人都被外面的尖叫声呼喊声给惊动了,各系导师和高年级的学生义无反顾地涌向这里,将楼宇团团围住,纷纷开始施法,随着更多元素师的加入,符咒水网的面积越来越大,水网外围还站着很多人,导师们一边施法一边疏散人群,防御符文、护身封印、回魂咒眼花缭乱地射向楼顶。

可是,人还在往下掉,如果再不阻止,局面很快就会失控。

就在这时,一道金光乍现,幽冥火祭坛雨点般地从天而降,稳住了那些飞速脱离人体的魂魄。

是雷漠和度恩!

景寒回头一看,爱修觉带着雷漠他们终于赶来了。

“幻术系的人呢?”

“都在楼顶上。”

“有多少学生中了毒?”

“现在还不清楚……”

蒙河完全没有把握。

“他们终于动手了……”

他们?谁是他们?

雷漠的脑海里响起了银币旋转的声音。

正当爱修觉带领着巫师和导师们想要冲进大楼去救人时,楼顶上突然爆发出一声巨响,一团亮白色的银光轰然炸开,一下子便灼穿了灵魔的天灵盖,光能从洞口笔直射入云霄,污浊的咒语停止了。…,

黑涡云急速退散,还没来得及逃逸干净,就被那银光一口吞掉了。

天色骤亮,校园里刹那间恢复了平静。

一个瘦小的身体从楼顶上缓缓地飘落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聚集在了一起——

银亮的月光,随着羽毛般荏弱的躯体慢慢地缩小、缓缓地下降。

波光粼粼的托塔曼陀罗被月光融化了,水网瞬间褪回成瀑布,流回了奇莲花池中。

“希罗——!”

爱修觉不顾一切冲上前去接住了她的身体。

月光遁失在卵石的裂隙之间。

贺希罗昏迷不醒地倒在了爱修觉的怀里,深紫色的血液,从她伤痕累累的嘴角边流淌下来。

毒音散去,校园里一片死寂。

阶前,行尸遍地。

冥火微弱的祭坛上,悬浮着数不清的灵魂碎片,灵医们回天乏术地抱起地上魂飞魄散的孩子们,痛哭出声。幻术系为全力抵抗神毒的袭击,死伤惨重,三分之一的导师为了保护学生而丧了命,不少高年级的幻术师被掳走了魂,变成了植物人。

爱修觉不得不立即启动高危防护,令符咒系加强学校外围的符文防守,让元素系在天亮以前必须完成校园领空隐形磁场隔离带的投射,以李度恩为首的灵魔萨满和剩余不多的幻术师一起轮流守夜,雷漠是学校里唯一的一个魔法塔罗占卜师,也只有他能够帮助导师去保护那些只会防御不会攻击的预言科系的学生。

麦加孤零零地站在广场上,眼前满目疮痍,一片凄凉。

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不可逆转的劫难,什么是一瞬间的生死……这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的?是否和他丢失的那枚银币有关?他茫然无措地躲到了人群的背后,混乱不堪的思绪变得愈发空洞和苍白。

恍惚间,在陌生的人群里,他隐约看见了父亲的身影。

麦骏生一收到消息就立刻带队赶到了现场。校园里的尸体与伤者必须连夜运出,一切善后由魔法捐赠者组织全权接手,他们知道该如何掩人耳目地处理尸体,如何向媒体解释今天所发生的事故,并且将其他孩子秘密地运往安全的地方。平安路的大教堂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神不知不鬼不觉地恢复原状,否则,所有的孩子都会被暴露。

麦骏生万万没有想到,真相会以如此惨烈的方式呈现出来,这既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又似乎在他料想之中。

他虽然不是一个人类巫师,却依然有着人类的直觉,每当危险来临的时候,他总会寝食难安,异常烦躁。

麦加终于亲眼目睹了身为一名巫师所必须面对的现实,他究竟会选择一个危机四伏的人生,还是做一个隐姓埋名的继承者?麦骏生依旧没有答案,但至少,麦加已经明白了他的苦心,这样的决定,绝非意气用事随时可以反悔的,所以,他必须扪心自问,好好地想想清楚。

事实上,麦加眼下根本没有力气去考虑这些问题,他觉得自己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协助父亲去处理善后,于是,他没有和任何人告别,就跟父亲的人一起匆匆离开了学校。

对不起。

景寒收到短信的时候,麦加已经不见了。

“我早就不看好他。”

那小子明摆着是个胆小如鼠的逃兵,度恩觉得景寒根本没有必要为这样的人而烦恼。

雷漠心里却有些同情麦加,就算他选择逃走,也并不是因为胆小,而是迫不得已无法面对。麦加认定校园里的这场无妄之灾和他弄丢了景寒的信使之币有关,他觉得对不起他们,没脸再出现在景寒的面前。

可是,麦加只是一只替罪羊,一个冤大头。

他相信景寒心里想的和他一样,所以,她才会烦恼。

就算麦加没有偷走信使之币,它恐怕迟早也会落到“他们”的手中。

他们……

爱修觉所说的“他们”究竟是什么呢?

雷漠难以自拔的思绪开始越陷越深……

第二十八章 凶 兆(下)

深夜,终于如期将至。

爱修觉独自关在房间里,为希罗疗伤,除了蒙河,他不许任何人进去打扰。

蒙河不得不向爱修觉全盘托出,包括在护送雷漠和度恩去索马岛的路上,他曾经和涅柯有过一次正面的交锋,早在雷漠遇害的那夜,他就已经预感到他们开始行动了。

“雷图的葬礼一结束,我就离开了索马岛,就是为了追踪涅柯和摩亚,但是,他们远比我预料中掩藏得好,人世间,可供神明附着的皮囊和载体实在太多,若不是摩亚被雷漠和景寒逼出了真身,涅柯根本就不会暴露自己。”

“可我万万没有想到,他们幕后的主使,竟然会是赫尔墨!”

“他需要荷修的信使之币,才有可能找到我们,这绝不是试探性的偷袭,而是一次有预谋的大规模屠杀。”

爱修觉的判断和蒙河的想法不谋而合。

所有的一切,终于回到了源头。

“灵魔咒语……在明致中学谋杀那个男孩的,果然是赫尔墨!”

“他们本该早就动手的,只是没想到,银币会落到雷漠的手里。”

“他让涅柯和摩亚那两个杂碎去折磨肖俊的母亲,逼她说出雷漠的下落,却不料被景寒的血符所伤,涅柯半路拦截飞机,也是为了从雷漠手中夺回信使之币。”

“但其实,那枚银币一直都在藏在景寒的身上。”

的确如此,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命中注定?

“赫尔墨很快就会卷土重来,时间紧迫,我们必须赶快想办法送雷漠上山!”

上山。

上山真的就能够解开这禁锢了千百年的“神锁”么?

爱修觉无比沉重地看着眼前近乎奄奄一息的贺希罗,从未感觉,那深埋在肉体深处的微光,是那样地脆弱和绝望……

“我想陪雷漠他们一起去。”

蒙河目光坚定地看着爱修觉的脸。

“学校里人手不够,你必须留下来帮我照看孩子。”

“可是,我担心雷漠他……”

“别担心,我已经安排好了可以随行护送的人。”

蒙河不再多言,他知道眼下的形势有多严峻,加上他和米尔斯,一起联手,也未必是赫尔墨的对手。

除非……除非,雷漠能赶在“他们”之前登上山顶,打开普罗米修斯的“宝藏”。

那是眼下唯一的希望。

蒙河深锁的愁眉微微散开,目光再次回到了贺希罗的身上。

谁也没有想到,能够阻止赫尔墨的,竟然会是眼前这个弱不经风的小女孩。

这孩子,究竟是谁的子嗣?

蒙河眼看着那块石头不断地循环出月神的光能,与爱修觉体内的净化星河天衣无缝地结合到一起,迅速而又持续地治愈着女孩严重受创的身体。

希罗在爆发之前,究竟对赫尔墨说了什么?竟让他出手如此之重?

灵魔权杖撕碎了她的嘴唇,几乎毁了她半张脸,可是现在,她又可以在昏迷中如此神速地治愈自己。

她究竟是谁的孩子?

爱修觉的内心也充满了又惊又怜的复杂情绪。

现在,就连他,也无法预测这个女孩的真正来历了。

屋顶上,到底发生过什么?

雷漠在惶惶不安中度过了一个漫长的不眠之夜。

晨光微曦时分,他独自来到已经空无一人的楼顶上。

初生的太阳在角楼的周围慢吞吞地游曳,谨慎地刺探着周围的动静,犹如提防着可能会被什么可怕的力量随时绞碎的危险。…,

恶战的伤痕被魔法捐赠者清除得一干二净,只有屋顶中央的地面上,还留有一块被强能灼烧过的痕迹,痕迹边上尚未洗净的血迹可见一斑。

雷漠蹲下身子,伸出手指。

指尖一触碰到那片血迹,锥心刺骨的疼痛就硬生生地钻了进来。

那是她的血。

他猜测着自己独回现场的目的究竟所为何来?

对这种潜移默化的动机,感到无比疑惑。

趁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来,他无论如何,都想试一试。

雷漠抽出那张曾经和她的月光石发生过强烈感应的女祭司,将牌面压在血痕之上,闭上双眼,凝神静气——

……尖叫……呼喊……

……魔语……幻术……

所有的声音,如退潮的海浪般,由近自远地漂移过来……

身穿白衬衫的肖俊出现在奇莲的屋顶上。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屋顶的正中央,形同枯槁,面如死灰。

肖俊对雷漠摊开手指,那枚信使之币完好无损地躺在他的手心里。

那是他潜意识里还残留的幻觉。

雷漠戳了戳肖俊的影像,不过是一张透明的薄纸,于是,瞬间转了念。

周围开始出现昨日楼顶上深中神毒的学生,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七七八八、无数个,密密麻麻地站满了屋顶的每个角落。

他再次全力集中自己的意念,借由那张女祭司去搜索希罗残余的那些能量,想要回到她爆发前,最关键的那一幕里去——

他看见幻术师们难以抵挡那身份不明、恶魔附身般的精神摧毁力,定力不足的,被魔音收了魂,一个个倒在了地上;誓死抵御的,因为灵气受损精气过耗而命悬一线,有的耳膜撕裂血流不止,有的关节扭曲皮开肉绽。

而那些孩子,还在不断地往下跳。

如果反抗,就会像肖俊一样,被“他”折断双脚,像垃圾一样地扔出去。

黑影在楼顶的地面上,蔓延出巨型的翅膀。

幻术师的顽强抵抗只会激起“他”更强大的愤怒!

“他”等不及了,想要一口把他们全部吞掉!

就在这时,屋顶的铁门被人用力撞开。

贺希罗冲上楼顶,站在了黑暗翅膀的羽翼轴心。

她冷静而又镇定地抬头仰望浊云深处的那个旋转的涡洞,胸前的月光石狂热地燃起熊熊地狱火光!

希罗手持烈火,对“他”高喊:

“嘛哈哑嘛!……”

雷漠听见涡洞深处传来一声痛苦的嚎叫,魔音瞬间撕裂了希罗的嘴唇!

“卡嘛库咔!……”

她依旧稳如磐石,声如洪钟。

随着涡洞内的哀嚎声刺穿云霄之际,地面上,黑暗翅膀的轴心也轰然断开了,羽翼乱箭般向四面散开,希罗的右脸自额角向下,被羽毛飞刃锋利地劈开。

“呐木呐米咔哈!”

咒音落定。

月光石爆开了一条巨大的裂隙,一团银白色的光,和奔腾的地狱火一起,如双蛟盘龙般缠绕着,直射向污浊黑暗的最深处。

一声巨响轰然炸开,银狱火光灼穿破阵的同时,希罗的身体被整个弹出屋顶,抛向了空中,深紫色的鲜血,雨花般散落……

雷漠骤然惊醒,一把抓住自己的胸口,生怕心脏会随之跳出体外。

雷漠翻开手中的“死亡之舞”,金粉骷髅祭司的脸已经幻化成希罗的模样,她手持卷轴,双目紧闭,眉间清晰地浮现出一枚玄月图腾,就像摩亚被景寒封锁魔法时,额头上出现的那块火漆印!…,

嘛哈哑嘛卡嘛库咔呐木呐米咔哈!

这到底是什么咒语?

雷漠从未听过这样的咒语,也从未见过只靠一句咒语就能破阵收法的巫师。

除非……

除非,那不是什么法咒,而是比那邪恶的灵魔之音更为强大的神魔念语!

天刚蒙蒙亮,度恩和景寒就寸步不离地守在了爱修觉的房门口。

“奇怪,雷漠怎么还不来?”

景寒每隔一分钟就忍不住要看一下手机。

“他说要去楼顶看一看。”

“看什么?”

景寒眉头一皱。

说实话,度恩并不是不知道,只是,没工夫去细想,现在,他满心满念只想着一个人。

“你也没睡么?”

度恩发现景寒的眼睛也布满了血丝。

“我担心希罗,睡不着……该死的雷漠到底什么时候才来……”

景寒看上去很焦虑。

度恩心想,她是害怕独自面对不好的消息,有雷漠在,她心里会比较踏实。

其实,他也好不到哪儿去。

如果,真的再也见不到她了该怎么办?他反反复复地抹杀这足以让他精神崩溃的念头,直到此刻,他才恍然大悟,她在自己心里的分量,已经到了完全失控的地步。

“度恩,她会不会死啊?”

“不会!”

他斩钉截铁地回答。

“那她的脸,会不会……”

“不会!”

“如果她的脸真的变成……”

“我说不会就不会,你不要再啰里八嗦的行不行啊!”

景寒吓了一跳,李度恩明显被她给激怒了,她还从未见过他脸上的表情这么可怕。

“里头还没消息么?”

两人正吵着,雷漠的嗓音终于从背后传了过来。

景寒心口堵得发慌的那种压迫感,顿时减轻了许多。

“你们俩傻傻杵在这里干嘛?为什么不去敲门?”

景寒看了度恩一眼,度恩的眼光即刻闪开。

她走到雷漠的跟前,小声说:“你去敲!”

“为什么是我?”

雷漠看看景寒,再看度恩,一个焦灼不安,一个魂不守舍,谁都不想去碰那扇门。

楼顶上的塔罗感应在他的脑海里还留有余音,他得先平复一下自己的情绪。

雷漠的手指还没叩上门板,门就自动打开了。

度恩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贺希罗好端端地站在那里,她看上去面色红润,楚楚动人,别说是血淋淋的伤疤,就连一条轻微的划痕都看不到。

雷漠冷冷地看着她的脸,忽然,觉得自己从未真正认识过她。

第二十九章 上 路(上)

“带上希罗,你们会需要她。”

希罗和景寒在客厅里,爱修觉关起门来对雷漠说。

“可是我无法控制她的能量。”

蒙河不理解雷漠的意思,难道,他已经觉察到希罗的能量可能并非来自人间?

“你不需要控制她的能量,只需要把她带在身边。”

雷漠转头去看李度恩,他从进门起就一直没有说话,此刻,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蒙河会尽快帮你们准备好上路所需要的物品。”

雷漠预感到爱修觉和蒙河之间已经有了默契,原本这件事,只是他一个人的事,然就在奇莲遭遇不明神人袭击的一日之间,上山寻宝,就变成他们共同关注的一件迫在眉睫的事了。

这里头到底蕴含着一个什么不可预知的大秘密?

雷漠实在参不透,也不想去参。

他信任爱修觉的预感,就像爱修觉从未怀疑过他一样,有些事,在时机未到的时候,再怎么解释都是枉然,只有身临其境的体验,才有可能解开最终的谜团,才能够去验证那许许多多深埋于心底的猜测。

遵循定数,是巫师自古以来的冒险准则,逆天行道并不是高阶位修行者崇尚的游戏规则,雷漠认为,眼下正在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之中,其最关键的因由并不是爱修觉他们全都可以触及到的,问题在于,他们也无法确定雷漠一定就能找到那件宝物。

“只有普罗米修斯的宝藏才能挽回局势,阻止这场浩劫。”

事到如今,爱修觉也不得不面对这个现实。

“关于宝藏的秘密,等回到索马岛,伽德勒会详细告诉你们。”

“那我们什么时候启程?”

“越快越好,现在,最重要的,是回家好好睡一觉,什么都不要想,什么都不要问……”

“是希罗执意要跟我们去的么?”

度恩不知为何在这个时候,突然开了口。

“她说她答应过你们,必须信守承诺。”

“可是我们并没有答应要带她同行,您真忍心让她再跟我们去冒险么?”

“她是我的孩子,我知道她想要什么,我不会去阻扰她的选择。”

爱修觉的语气听起来似乎很理智,但是,雷漠却依然能够觉察到他难以言喻的隐忧,如果不是因为他亲眼看见那颗月光石具有如此强大的治愈力,他是绝不会答应让希罗跟他们一起去的。

“既然如此,那我知道了。”

度恩的回答并没有说完整,但是,在场所有的人似乎都听懂了他沉默背后的那句誓言:既然如此,那么,只要她跟我在一起,我就不会再允许她受到任何的伤害!

这是一个连李度恩自己都不可能信服的誓言。

但他依旧坚持要给爱修觉这样的承诺。

这就是他和你最不一样的地方,雷漠情不自禁地对自己说。

奇莲的命运,就这样不知不觉地维系在了他们的身上。

那种感觉,即便爱修觉不明说,雷漠也能感同身受。

从现在开始,他身上肩负着不止一个人的使命,这意味着他必须得想得比别人更多、更缜密,虽然他并不知道最终的方向会在哪里,但只要能安全抵达索马岛,把景寒和希罗带到伽德勒的面前,一切就会有所转机,这一点,雷漠深信不疑。

“除此之外,还需要一个护送你们上路的人。”

“蒙河不和我们一起去么?”…,

他们俩面面相觑,感觉有些意外。

“我得留在这里,以防万一。”

蒙河不想让他们看出,其实,他也觉得自己才是最适合护送他们的人,但是爱修觉既然要他留下,一定自有他的道理,只是,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那个最终会护送雷漠上路的人究竟会是谁?

“除了蒙河,还有谁会跟我们一起走?”

“还是上次那个大胡子么?”

“大胡子会在机场等你们,这一次,不走丛林,走水路,中途会路过几座小岛,岛上有我们自己的人,会随时接应,以确保安全。”

爱修觉刻意安排迂回的路线,恐怕不是为了拖延时间,而是为了要规避一些麻烦。

摩亚不过是个会水性的自然系小神,一旦进入真正的海域,那恐怕就是波塞冬的地盘了,她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在海神的领地里随便撒野。

可是,那海神波塞冬,究竟是一个新神、古神、还是中立神呢?

这一切依旧是个未知数,因此,对他们而言,走什么样的路,都可能会陷入不可预料的险境,但最起码,不能走那条“他们”所熟悉的老路。

雷漠的思路迅速地盘旋了一圈,大体可以领悟爱修觉的一番筹谋,虽然,他也不知道这样的计划能否真的可行。

事实上,任何一种冒险,都没有完美的计划,而只有先声夺人的勇气,就凭这点,他们也就有了些许胜算。

“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见一见那个护送我们的人呢?”

度恩觉得时间紧迫,大家最好提前认识一下,而不要像上次那样,在完全不知情的状况下贸然闯岛,结果,被伽德勒耍得团团转。

爱修觉凝视度恩的脸,意味深长地对他微微一笑。

“你们早就认识她了,根本不用我特别介绍。”

她到底是谁?

雷漠和度恩在脑海里思前想后地转了好几回,也没想到那个神秘的护送者,究竟会是他们所认识的哪一位?

第二十九章 上 路(中)

送景寒和希罗回宿舍之后,度恩和雷漠便离开了学校。

“要不要最后再喝一杯?”

在路口分手的时候,雷漠忍不住叫住了他。

度恩想了一会儿,点点头,往竹庙街的方向走去。

雷漠想到他一定会去那儿,他们小时候曾经约定过的地方。

“如果有一天,出了什么大事,我们要在哪里会合呢?”

最早提出这个问题的是度恩,那时候雷漠刚开始摆摊,他们总是在同一个区域活动,但是他们知道,这种情况,很快就会改变。

总得有个这样的地方,雷漠也想过这个问题,于是,他们想到了若尔的格帕尔斯匠铺。据说,格帕尔斯匠铺是竹庙街的第一家铺子,其历史久远的程度几乎和奇莲一样,若尔是竹庙街最有名气的文物修复专家和法器维修保养师。所以,只要奇莲在,若尔的匠铺就在,选择这里作为约定会合的地点毫无疑问是最保险的。

若尔是个身材很矮小,手腿粗壮的老头儿,皮肤乌油粗糙,满手的茧子硬得可以用榔头敲出皮屑,一脸的肉疙瘩,永远都那么胡子拉碴。若尔身上最显著的标志是他一年四季的大光头,就算是摄氏零度的下雪天,也从来不带软毡帽。若尔没老婆也没孩子,一个人住在竹庙街的店铺里,每年冬天,爱修觉会叫学生去给若尔送年货,自从雷漠和度恩把他那儿当做“秘密窝点”之后,送年货就成了他们的工作。

每次来送年货,他们都会趁机摸摸若尔的头,看看今年有没有结冰,然而,无论外面的天气有多冷,若尔的大光头还是会时不时地冒出热气来。

若尔没想到雷漠和度恩会来,他不是个会过日子的人,经常会忘记今天究竟是星期几,但是,单凭秋风打叶的干燥气,他就知道距离冬天还有个把月,于是,越发不明白他们究竟所为何来?

“我要出一趟远门,所以,来你这儿保养一下法器。”

度恩不打算对若尔说实话,这老头表面上满不在乎,心里却很容易担惊受怕。

“那你们赶不赶得回来帮我置办年货呢?”

若尔一边小心翼翼地把度恩的龙骨项链埋进泥土里,一边忧心忡忡地问道。

“这可是上等的百年野山土,里面有很多野生动物的骨灰,还有数百种昆虫的腐化养分,保管把你龙骨的阴能喂得饱饱的。”

萨满的祭坛需要经常埋在泥土里吸收能量,但必须是最纯净的大自然界的泥土,这种肥料来之不易,通常情况下,若尔是不舍得拿出来用的。

“哪儿弄来这么高级的东西?”

有一小段龙骨露在泥土外面,度恩看见那上面细如毛孔的裂纹很快就密合了,骨面变得越来越白皙越来越光滑,便惊奇地问他。

“托一个元素师从云南收来的。”

若尔用毛刷拂去骨面上的灰尘,仔细查看。

“你的祭坛怎么损坏得这么严重,最近是不是又遇到丑东西了?”

度恩看了雷漠一眼,没有回答。

若尔抬起头来看他们,一言不发地把泥土盖上。

“雷漠,你的塔罗牌呢?不需要做个净化么?”

“哦,暂时还不需要。”

雷漠怕若尔认出“死亡之舞”,到时候解释不清楚。

“我一直很好奇你的店铺为什么要叫格帕尔斯?”

“你们不知道谁是格帕尔斯吗?”…,

雷漠只觉得有点耳熟,恐怕在早年的理论课上曾经听说过。

“格帕尔斯就是希腊神话里那个制造特洛伊木马的巧匠。”

“原来如此。”

度恩假装恍然大悟的样子。

他们不是专程来这儿修法器的,若尔约莫觉察到这两个孩子,似乎有话要说,于是,便站了起来:“前两天有个朋友送了我两块价值不菲的普洱砖,要不要尝尝鲜?”

“好啊。”两人果然异口同声地回答。

若尔心知肚明地微微一笑,转身走出了他的小作坊,然后,轻轻地把门带上。

事实上,雷漠也觉得度恩有话想要说,他们之间从来没有吞吞吐吐这回事,想必是和希罗有关。

“你还是不想让她和我们一起去。”

他知道他在说谁,就是不答腔。

“真没想到,你会那么喜欢她。”

他果然有点被他惊到,回过了神。

雷漠很坦然地看着他的脸,他对爱修觉说出的那半句誓言,老早就出卖了他,现在不止雷漠知道,恐怕连爱修觉和蒙河也已经知道他爱上了贺希罗。

“上路之前,有些话,我还是想要跟你说清楚。”

雷漠从未料想,这样的谈话,也会潜藏着陌生的敌意。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你为什么要一个人重回现场。”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跟我一起去。”

“因为,我早就不再怀疑她了。”

“我也并不是因为怀疑,才执意要去那里做感应的。”

“你撒谎。”

雷漠觉得很可笑,他们马上就要一同上路了,为什么还要在这里讨论一个女孩子,而且还是一个已经注定不可能再放弃的女孩。

“如果你坚持要这么想,我也不需要再做任何的解释。”

“你感应到什么了?”

度恩的嗓音变低沉了,可见,他终究还是有些犹豫的。

“你真的想知道么?”

他很想知道,但又不敢知道。

雷漠心想。

他沉默了好久,雷漠以为若尔会在这个时候回来打断他们,可是,他没有。

“我不想知道。”

他果然还是决定跟随自己的感觉走。

“我只想恳求你一件事。”

“恳求?为什么要说得这么严重。”

雷漠觉得他这么说话,分明就是在伤害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

“那一刻,她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的。”

“为了救学校里的这些孩子,她可以为他们去死。”

“所以,我恳求你,不要再怀疑她的身世,不要再防备她身上的能量。”

雷漠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觉得眼前的李度恩简直不可理喻。

“你这话什么意思?”他忍无可忍地咆哮起来,“你以为我会在半路上对她怎么样么?我早就说过我控制不了她的能量,景寒和你都是心甘情愿为了我去冒险,希罗也一样,她是我的伙伴,我怎么会不信任她,但是,信任她这个人,和她身上具有不知名的危险能量那是两码事,你为什么总是要混为一谈?”

“相信一个人,就要相信她的全部,这才是真正的信任!”

“我做不到!”雷漠毫不犹豫地回答他。

“为什么做不到?”

“因为我不是你!我没有爱上她!没有失去理智到把你和景寒的性命赌在一个随时可能失控的人身上!”

“你们俩……在吵架呀?”…,

“没有!”

两人异口同声地回过头去,这才发现若尔正端着茶海目瞪口呆地站在门口。

李度恩走到法器护盆架前,从花盆里拎起他的龙骨项链,把上面的泥土抖干净,挂回到脖子上,二话不说,转头就走。

“这就走啦,那谁陪我喝茶呀?”

“我陪你喝!”

雷漠没好气地一屁股坐下来,胡乱摆弄着茶海上的茶具。

“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呢?”

若尔满腹狐疑地拍打自己大光头,暗自嘀咕。

“我准备的好东西都还没拿出来呢……”

“什么东西?”

若尔诡秘地笑了一下,从他破旧的皮袄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麻布袋子来。

“这是什么?”

“现在别打开,等你到山上的时候,就知道这宝贝多有用了。”

“你也知道我们要上山?”

“哦,我知道得还多着呢,等你回来再慢慢告诉你吧……”

若尔脸上的肉疙瘩被他大喇喇的笑容挤到一起,雷漠恍然觉察到,这张脸似乎也有那么点似曾相识的感觉了。

第二十九章 上 路(下)

数日后,雷漠、度恩、景寒、希罗,一行四人,装备齐全地在机场集合,等待最后一位护送人的出现。

景寒很怕那个人会是她的父亲,然事实是,自从奇莲出了事以后,巫毒王就辞去了手头的工作,回到了学校。他是唯一有神毒治愈经验的巫医,巫医系需要他来主持大局,所以,根本不可能有时间。

景寒坐在候机厅里的样子,有点失落。父亲只留了几包蛊虫和草药让她傍身以备不时之需,除此之外,没有多余的嘱咐。没想到真到了离家之时,心里还是会放不下,可是,景寒知道父亲之所以不来送她,就是为了不让她有太多的牵挂。当年,他也是这样呆在家里,伴着婴儿车里的景寒,默默送母亲上路的吧。父亲终于不再把她当孩子看,他信任女儿一如当初信任他妻子一样,这一直是景寒想要的,可当真得到了,又觉得有点难过,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父女情结吧。

时间不早了,护送的人还没有来,度恩建议先把行李托运了。

雷漠最后细数临行前导师们随行赠送的礼物,爱修觉的蓝烛夜明灯在希罗的箱子里;米尔斯给了景寒几瓶古怪的迷魂香水,说是遇到幻术的时候肯定会有用处;蒙河送了雷漠一块查罗水晶,要他和“死亡之舞”放在一起随身携带,以增强塔罗权杖火、圣杯水、宝剑风和金币土的元素能量;而若尔神秘的麻布袋就藏在度恩的行李中,至今还尚未打开过。

检查完毕后,雷漠和度恩便去办理托运手续,让景寒和希罗留在原地继续等。

“他们俩好像有点怪怪的。”

景寒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相继离开的背影,对希罗说道。

“哪里怪?我看不出来。”希罗不觉得有什么异样。

他们看上去的确还是像平常那样,只是,度恩对雷漠说笑的时候不再习惯性地搭着他的肩膀,雷漠自顾自的时候,也开始和度恩保持一定距离。

“我也说不清楚,总之,怪怪的……”

景寒正琢磨着,忽闻身后传来熟悉的震耳嗓音:

“嗨!姑娘们!——”

希罗转过身,只见一朵花枝招展的肥硕棉花糖正兴高采烈地向她们迎面飘来。

“胡乐媛?!”

景寒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

胡乐媛头戴宇宙飞碟草帽,两只手拖着两个花哨的拉杆箱,一放下箱子,就立刻敞怀,一把抱住了眼前那两个两眼发直的女孩子。

“那不是你妈么?”

雷漠远远地看见有个胖女人冲过去抱住景寒和希罗,怎么看都像是胡乐媛。

“我妈?她来做什么?……”

度恩顺着雷漠手指的方向望去,脸色立刻就变了。

“对不起对不起,时间太匆忙,我整理东西都来不及,手忙脚乱地,还好,飞机还没飞走,哈哈,哈哈……”

“老妈?你不是和老爸去柬埔寨进货了么?”

胡乐媛停止了对景寒的啰嗦,回头去看儿子。

“你爸还在柬埔寨,我被爱修觉一个电话就召回来了,他拜托我护送你们去索马岛,你昨晚是不是在雷漠那儿?我回来的时候怎么没见到你,还以为你不去了呢。”

她风尘仆仆的样子,真不像是来送机的。

李度恩完全没有料到,爱修觉说的那个护送他们的人,竟然会是自己的母亲!现在,他回想起爱修觉脸上那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感觉就像是一个恶作剧。

“我们需要的是一个专业导师,而不是一个贴身保姆,老爱到底怎么想的呀?”

景寒毛躁地在机场里走来走去,感觉脑子有点乱。

“小姐,你不要一直在我面前走来走去的好不好,飞机还没飞起来,我就要头晕了。”

胡乐媛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有羽毛的小折扇,边扇边对景寒嚷嚷。

“事到如今,也只有这样了。”

雷漠压低嗓音在度恩和希罗的耳边说了一句。

“天晓得这一路上还会发生多少奇怪的事……”

度恩无可奈何地嘟囔。

而雷漠却在想,昨晚,他究竟去哪儿了?

第二十九章 上 路(下)2

飞机在中午时分降落到亚庇机场,气候转眼就从深秋回到了盛夏。

雷漠和度恩早有准备,脱了外套就是夏装,胡乐媛带着两位女孩去更衣室换衣服,让他们在出口处等。

“你昨晚去哪儿了?”

雷漠问他。

“在学校里。”

他随口回答。

又一个人去守夜了么?

在若尔那里不欢而散之后,他们就再没见面,谁也没给谁打电话,但雷漠知道度恩几乎每晚都在学校里。景寒曾经偷偷打电话给他,问,为什么李度恩会裹着睡袋躺在她们宿舍楼下的长椅上?雷漠回,他担心希罗,景寒又问,那小子是不是爱上贺希罗了?雷漠不可置否,于是,景寒便就此打住,不再问下去了。

“我怎么不记得大胡子长什么样了……”

雷漠自言自语,有点心虚,他和度恩之间本没有秘密,现在,却无意间知道了一些他并不愿意让他知道的事。

“我也担心认不出他……”

这种彼此敷衍的对话实在太难受了,李度恩也不打算再这么继续下去。

“雷漠……”

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被大胡子的吆喝声给打断了。

大胡子再次见到他们俩,很是高兴,叽里呱啦讲了一大堆,可惜,他们一句也听不懂,这时候,胡乐媛回来了。

景寒又背上了她的大包包,招牌彩格衬衫里搭了一件红色的紧身小T,一套轻便的裤装,一双厚底耐脏的帆布跑鞋,显得身材玲珑有致。雷漠有点认不出她身后的那个女孩就是贺希罗,V领半长袖的淡粉T恤下面露出一小截牛仔短裤的毛边,印象中,她一直都是长裙飘逸的样子,一整个夏天,从未见她穿过短裤。她还是有些清瘦,和景寒比起来,依然不够健康,但也早已不是怯生生站在他家浴室门前的那个荏弱不堪的小女孩了,现在,她可以很自信地裸露出线条极美的双腿,像个真正的花季少女那样,展现自己独有的美丽。

神秘,而又叵测的美丽。

雷漠不知不觉又回到了冷静的现实里,此时此刻,他真的很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个男人?

胡乐媛用蹩脚的马来话跟大胡子确认途径的路线,不经意抬头间,发现李度恩独自站在那里傻傻地看希罗。希罗完全没有注意到度恩,她正低着头挽发,用发圈在脑后扎了个松松的马尾。

一切都是那么自然,那样地不经意。

雷漠注意到胡乐媛一边说话一边偷看希罗的眼神,和当日在竹庙街画廊里初遇的时候已截然不同。

她似乎也在担心那女孩,尤其是她已经知道度恩对希罗的心思。

“沙巴附近有很多无名小岛,”胡乐媛打开地图给他们看,“今晚,我们会在这个区域附近的某个无人岛上过夜,明天凌晨时分,继续上路,绕到这片海域,过了这条海峡就是索马岛,大胡子负责带路,我负责安全。”

“那我们呢?”

“你们?负责看好自己的东西,跟紧前面那个人的脚步。”

他们不约而同地觉悟到,眼前这位平日里只会胡折腾的混搭夫人,原来,也有如此严于律己的时候。

母亲头上的宇宙大草帽歪歪扭扭地晃来晃去,和她护送者的身份实在不搭。

“要是能再换套像样的衣服就好了。”

李度恩忍不住说溜了嘴。

“我们已经翻遍了你老妈的箱子,里面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

景寒走过度恩身边的时候,趁机在他耳边说道。

希罗捂住嘴巴笑。

从机场到海边码头还有一段路程,大胡子的敞篷大吉普就停在机场门口,女孩们坐在前面,男孩坐在后面看行李。

启程前,大胡子又对他们比手画脚了一番。

“他说半道上可能需要加一次油。”胡乐媛回头解释道。

“老妈,你是真的听懂了,还是假装听得懂啊?”

“不懂?不懂你翻译给我听啊?”

景寒和希罗瞬间笑成一团。

度恩无比懊恼,彻底闭了嘴。

唯独雷漠,自始至终,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

就这样马马虎虎地上了路,他是无论如何都笑不出来的。

希罗从后车镜里看见雷漠夹在行李堆里那半张脸,心里更安静地想着。

第三十章 埋 伏(上)

太阳就快要下山的时候,突然,就变了天。

刚才还烈日高悬,不到半个时辰,就阴云密布了起来。

大胡子把车停在了加油站,让他们下车稍作休息。

从机场一路开到这里,走的都是僻静的山间小路,除了田林山野,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在路过第一个三岔路口的时候,只有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停在右道的岔路上,起先,大家并没有特别注意,直到停靠在加油站的时候才发现,那辆越野车也不近不远地停在了加油站对面的马路上。

“看见那辆车了么?”

雷漠一边打开后厢拿水,一边低头对度恩说。

“你也觉得它是故意跟着我们?”

“先看看再说。”

度恩点点头,接过他手里的矿泉水,不动声色地放下了后车盖。

“雨衣放哪儿了?”景寒问希罗。

“在我箱子右侧的拉链袋里,我去拿。”

“我去吧,你去店里买些晕船药以防万一。”

“好。”

希罗刚要走,却被度恩挡住了去路。

度恩递给希罗一瓶矿泉水。

“我不渴。”

“先拿着。”

“我去买药。”

“买什么药?”

“晕船药。”

“你呆在这里,我去买。”

度恩语毕便转身跑进加油站的小店里去了。

希罗感到茫然,不知所措地看着度恩的背影。

她不需要这么敏感的照顾,这只会让她更不自在,雷漠站在油罐箱的后面,目睹眼前发生的这一幕,漠然地想着。

希罗站在原地等度恩出来,不经意回眸,与不远处,一直默默注视着她的雷漠有了短暂的交集,雷漠看了她一会儿,淡淡地挪开了目光。

那辆黑色越野,怎么还停在那里?

希罗跟随雷漠的眼光,也发现了那辆古怪的黑车,不由挪动了自己的脚步。

她绕过吉普车尾,刚想探出身子,雷漠忽然从背后握住了她的手。

她猛然回头。

他冷冷看着她的眼睛,手腕微微用力。

别轻举妄动。

她被他无比冷峻的目光给震慑住了。

雷漠听见大胡子在大声嚷嚷,立即回转头,只见他对着加油站里的人挥舞手中的注油枪。

“怎么了?”度恩从小店里走出来,问一旁的胡乐媛。

“好像是没油了。”胡乐媛皱皱眉。

景寒手捧雨衣从车上跳下来,大家不约而同地聚集到油罐箱这边,希罗的手微微动了一下,雷漠立刻就松开了。

“管子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大胡子看上去很焦虑,叽里呱啦地对着加油站的人喊,无奈,他们只好叫老板亲自出来看看。几个人围在一起反复检查那把注油枪,当枪口无意间对准那位老板时,里面突然喷出一泼汽油,老板吓得尖叫起来,汽油把他的头给淋湿了,大胡子立刻抓过来塞进了吉普车的灌油口,奇怪,油又没了,于是,他们又拔出来,汽油又莫名其妙地喷了一地,马来人开始对大胡子骂起脏话来。

“这油枪难道是被鬼附了身不成?”

胡乐媛紧张兮兮地躲在儿子身后,指指那把注油枪。

景寒脑袋里有只昏睡了很久的灯泡突然被点亮了,她的目光飞快地投向了雷漠,雷漠刚好也看着她,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

难道他脑袋里的那颗灯泡也亮了么?

就在景寒踌躇不定的时候,雷漠已经蓦然一个转身,大步往那辆黑色越野车走去了。

“雷漠!你干什么?”度恩本能地叫了一声。

景寒立刻跟了上去,紧接着,度恩和希罗也跑过来了。

雷漠原本只想敲一敲那快黑漆漆的车窗玻璃,却没想到被景寒抢先一步,她一脚踢在车门上:“臭小子!还不快点滚出来!”

躲在驾驶座下面的朱大桩,艰难地从方向盘底下爬了出来。

雷漠难以想象这么大块头的一个男人,被硬塞在那下面会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车窗终于被打开,麦加全副武装的脑袋才露出半个,额头就被景寒一拳给捶懵了。

第三十章 埋 伏(中)

麦加的额头上起了个不大不小的疙瘩,希罗用小毛巾包了几块冰让他拿在手里敷。

“有你这么使用暴力的么?”

麦加没好气对景寒嚷嚷。

“你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干嘛?你到底怎么来的?朱大桩你还会开飞机么?”

“会。而且,还是私人飞机。”

朱大桩衣冠不整地摆弄着身上的衣服,抬起脸,很严肃地回答她。

“你就是麦家的那个小孩?”

胡乐媛百般好奇地插了嘴。

“这位大妈您眼神有问题,长成我这样的,应该叫帅哥,而不是小孩。”

“谁是你大妈!”

“只有大妈才会穿成这样吧,呵呵,哈哈,你们说是不是啊?”

麦加傻了吧唧地笑着,忽觉身边没有一个人敢搭腔。

“您不会是……那位护送者吧?”

“她不仅是护送者,还我妈。”

李度恩觉得他简直就是一个无脑人。

“你怎么知道他是麦骏生的儿子?”

度恩反问胡乐媛。

“当然是老爱告诉我的,他说,某位魔法捐赠者家的糊涂少爷可能会偷上我们的船,叫我小心照应,哎你又是怎么知道我是护送者的?”

“我父亲告诉我的,这些日子,我一直呆在我父亲的岛上,帮他一起照顾你们学校的那些孩子。”

“听不懂听不懂,简直就是一笔糊涂账!”

景寒觉得头很疼,疼得厉害。

“这是我父亲要我交给你们的。”

胡乐媛接过麦加手里的信纸,打开一看,上面只写着一行小字:

烦请确保他的安全。谢谢。麦骏生

“真是一纸千金!一纸千金!”度恩懊恼地抓头。

“那你们到底是照应我,还是不照应我啊?”

“朱大桩,你立刻把他给我送走,不管是回家回学校还是回他父亲的岛,总之,我们绝对不能带他上路!”景寒直接走到朱大桩的面前,指着麦加对他说。

“我保证不给你们添麻烦……”

“保证?你能保证什么?”李度恩上前去拦住他,“安分守己做你的大少爷不好么?学校里都死那么多人了,你还想怎么样?”

“就是因为死了这么多人,我才要跟雷漠上山,我一定要陪他上山去!”

“你有什么本事跟他上山!”

“我……”

“好了,都不要吵了!”

希罗一声震喝,他们三个同时住了嘴。

“我们都不要再说了,麦加是否可以上山,只有雷漠可以决定。”

希罗说得没错,从发现麦加到现在,雷漠还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其实,他们吵吵闹闹了那么久,雷漠丝毫都没有放在心上。他只是站在一旁,沉默不语地观察着麦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就像是刻意要摈除所有的杂念,重新来体认眼前的这个人。

雷漠打心眼里疑惑眼前这个天生莽夫般的少年,那骨子里纯粹到近乎痴愚的韧性究竟是从哪儿来的?他的脑海里不断地旋转着那张倒吊人,从正位到逆位,又从逆位到正位,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像麦加,可是,那吊人不惜把自己的双脚捆绑,倒挂在布满荆棘的枯藤老树的十字架上,忍受三天三夜饥渴暴晒的生死煎熬,只为聆听天启的那种宁静、放空的执迷,却像极了麦加骨髓里深不可测的韧性。

他很想知道,麦加究竟是不是吊人。…,

“我想带麦加去见见伽德勒。”

雷漠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决定,而且他确信,这是大家都无法拒绝的一个决定。

“这样也好,就让伽德勒来决定他适不适合上山。”景寒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如果不行,顶多把他关在城堡里,直到我们回来。”度恩也点头附和。

“有没有人可以告诉我,伽德勒是谁啊?”麦加弱弱地问了一句。

“说出来怕吓死你!”

雷漠看景寒存心想要吓唬他的夸张表情,忍不住偷偷一笑。

“既然如此,就一起上路吧,时候不早了。”胡乐媛打开车门,提醒他们。

“那我呢?”

大家正打算上车,忽然发现,还剩下一个六神无主的保镖站在那里。

“你负责帮我把车开回去。”麦加不耐烦地对朱大桩挥挥手。

“可是,先生他说,说……”

“说什么说呀,我叫你回去你就回去!”

“麦加!”

朱大桩突然哽咽地叫了一声。

众人回头一看,那个八尺靠九身板魁梧得像板车似的大男人,竟然冲过来一把抱住麦加,在他肩膀上吸鼻涕:“你可一定要平安无事地回来……”

“好啦,没事没事,死不了死不了!”

一说到死字,朱大桩就更加一发不可收拾,彻底泪奔了。

“赶紧滚蛋!”

麦加忍无可忍地从朱大桩的臂膀里挣脱出来,跳上吉普车,一屁股坐在了李度恩和雷漠的中间。

度恩意外地发现,其实,麦加的眼圈也红了。

小白脸就是小白脸。

李度恩越过他的肩膀,丢给雷漠一个不屑的眼神,雷漠顺眼接过,摇了摇头。

麦加此番搅和,反倒让他们俩恢复了以往的那种默契,也算是心照不宣地冰释前嫌了。

吉普车一路颠簸,绝尘而去。

朱大桩独自一人站在加油站前的马路中央,一边挥手一边仰望天际。

不知何时,岛屿上空已经乌云密布,雷阵雨眼看着就要下来了。

靠岸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无人岛的码头上,骤雨纷飞,只有泊船人手里的油灯忽明忽暗。

来接船的是两个和大胡子一样的本地人,说话的语调和大胡子略有不同,大胡子说,他们是岛上土生土长的族人,说的是土著语,他也不能完全听懂。土著人把他们一一带上岸,另一个,帮着大胡子一起把船牢牢固定在码头上。

雷漠远远看见一架熟悉的黑色直升机停靠在海滩上。

“这天气,坐直升机太危险了!”

雷漠对胡乐媛喊。

胡乐媛压住草帽,对他们点点头,跟着领路人往树林里走去。

一声象鸣穿透雨林,回荡在无人岛的上空,两个土著人,牵着三头大象出现在白沙与丛林的交汇处。

“在这种地方,还是坐大象最安全!”

胡乐媛说话的当口,大胡子已经把他们的行李牢牢地绑在了大象的椅背后面。飓风和暴雨越来越大,雷漠脱下雨衣套在景寒的身上,度恩早已全身湿透了,他们先把女孩们托上象椅。

胡乐媛的宇宙草帽终于被风走了,转眼消失在雷电交加的海面上。

“雷漠!你帮我看着麦加!度恩!你负责照顾景寒和希罗!”

“好!”两人同时应了一声,分别爬上象背。

“要牢牢抓紧椅子的扶手啊!”度恩大声地对景寒叫。…,

希罗连连咳嗽,度恩摸了摸她的手,发觉体温不对,立刻把手放在她的额头上,果然很烫。

“希罗,你发烧了!”

“我没事!”

她拼命对他摇头。

度恩二话不说脱下身上唯一的一件外套将她裹紧。

“我不需要,你这样会生病的!”

“你已经生病了!”

度恩大声喊着,迅速拉起拉链,象背一阵剧烈地摇晃,希罗的身体本能地倒向一边,度恩顺势抱紧了她,希罗不敢再随便动弹,大象开始迈步,往丛林深处进发。

象队在狂风暴雨中缓慢地前行,眼前雨幕密集,能见度很低。

“前面就是守夜人的休息站了!”

雷漠顺着胡乐媛手指的方向望去,密林丛中隐约出现了一栋亮着微光的小木屋。

象队停在了林间小屋的门前,土著人在大胡子的指挥下帮忙卸行李。

一个高大结实的人影,打着雨伞走下小木屋的台阶,急匆匆地跑过来,似乎,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雷漠抬头去看台阶上的那个人,一不留神脚下踏空,从象背上滑了下来,刚好被来人一把接住,雷漠回头一看,那张久违的、熟悉的面孔终于又一次印入了他的眼帘。

“赶快!进屋去!”

奥格一边为雷漠打伞一边为他开道。

第三十章 埋 伏(下)

小木屋的炉火烧得很旺,奥格准备了很多热水,女孩们先去洗澡,男孩们留在火堆前烤干那些湿透了的衣服。

“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儿呢?”

度恩也没有想到留在这儿等他们的,会是奥格。

“岛上,原本是有一个守夜人,就在你们来这儿的前两天,突然失了踪,伽德勒就让我过来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座小岛,应该也是属于某位魔法捐赠者的吧。”

雷漠猜想,能够直接和伽德勒联系的,恐怕也只有他们了。

奥格点点头:“索马岛附近的海域有很多中转站,都是魔法捐赠者买下来的私人岛屿,他们有自己的秘密网络,可以直接与隐藏在人间的神明互通消息,除了家族的直系继承者,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雷漠和度恩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移到了麦加的身上。

“别看我,我已经不是继承人了。”

“谁说巫师就不能做继承人了?”

“能么?”

“不知道。”

“所以咯……”

奥格坐在篝火前,看着他们三个有心无意地斗着嘴,微微笑着。

“雷漠,真真高兴,看到你身边又多了这么多多的伙伴。”

雷漠笑:“你口吃的毛病还是没见好呀。”

“可不是,”奥格对他耸耸肩,“情绪一来,就就犯病。”

麦加刚想开口,度恩就立刻伸出两根手指闪电般夹住了他的嘴唇。

“不准学奥格说话。”

“我没……没学。”

“还说没有?”

“我又不是故意的,你夹着我的嘴,我要怎么说话呀,……”

雷漠看看窗外,豆大的雨点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雹珠,噼噼啪啪地打在小木屋的窗棂上。

“这季节,岛上不该有这样的天气。”

雷漠不经意的话语,无意中点醒了度恩的思绪。

“守夜人离奇失踪,无人小岛上狂风骤雨,我看是有些异常。”

度恩解下了龙骨项链。

幽冥火在小木屋里转了一圈,没有接收到任何奇怪的感应。

雷漠抽出圣杯侍卫,仔细查看——

图案并没有移位,但是牌面上的金粉,却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金粉正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沿着图案逆时针方向的轨迹,极缓极缓地流动着。

“上岛的时候,我就感觉到她了。”麦加不知不觉说出了口。

“你说谁?”度恩不明白他的话。

“摩亚。”

“她就躲这附近,等待着可以靠近我们的时机……”

胡乐媛站在楼梯的玄关上往下看。

度恩捏住了麦加的嘴,不许他学奥格讲话,雷漠看着他们笑的时候,眉宇间也丝毫没有放松警觉。

她计算着从海滩那儿打个来回的时间,够不够那两个女孩洗澡,如果她们发现她不在房间里,一定会下楼去找,然后,必定天翻地覆。

所以,她必须快去快回,趁现在还没有人注意到她的时候。

闪电、雷雨、冰雹,这一切,都是埋伏的征兆。

关于那场战役最后的记忆,果然分毫不差地留在了爱修觉的脑海里,他很清楚地记得这些岛屿分布的位置和形状,从高空俯瞰这片海域,那些岛屿所勾勒出的三叉戟图形,就是海神所在的标记。“他们”就埋伏在四周,但绝不敢轻易靠近这座小岛,不是因为知道她会在这里,而是因为这儿是海神的领地,所以,这条路线一定是最安全的。…,

可是,摩亚很不安分,不停地想要挑战这些孩子的耐性。

她已经对他们恨之入骨,这一次,更不会心思手软。

今晚,无论如何,她都要亲自去会一会那个沉睡在海底的老朋友。

胡乐媛悄悄回到楼上的卧室,把房门反锁,从行李箱的隔层中取出法器,打开窗户。

一道闪电劈开云层,小木屋的窗户里,已人去楼空。

宇宙草帽孤零零地漂浮在海面上,载沉载浮。

她矗立在沿岸边的沙滩上,双脚扎实地嵌入白沙。

雹珠已经变成冰锥,断矛乱箭般零乱地倾泻而下,风云聚变的天气难以撼动她一丝一毫的威力。

胡乐媛举起手中的凌水罗盘,将天池磁极对准了波涛汹涌的大海。

嘛汝呐哈!库哈呐哑!

神魔念语一出,天池磁极的海底线即刻散发出十字金光,将海水瞬间劈成了两半,白沙顺着她赤裸的脚涡流向深海的隧道之中,迅速铺出一条通往海底的白沙之路,正当她准备投身海底之时,路的尽头朦朦胧胧地亮起一片银海波光。

她情不自禁,停下了脚步。

一个银发白须,步履蹒跚,巨人般的身影出现在海道的尽头。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身披破碎金甲战袍,头顶腐烂虾壳海螺皇冠的老人。

那不是波塞冬,不是她所认识的海神!

老人那双裂了豁口的鱼嘴金靴刚刚踏上沙滩,他身后被劈开的骇浪就立刻闭合了。

雷电消失了,暴雨停止了——

海面上,风平浪静。

夜空中,繁星点点。

乌云渐散的天地间,露出了半点月光。

波塞冬捡起脚边的那顶宇宙草帽,递给她。

“我记得你的声音。”

他沙哑的嗓音干枯又无力。

“天地之间,除了大地之母,已经再也没有任何声音能够唤醒我了……”

泪水难以克制地涌出了她的眼眶。

那就是人的眼泪么?

波塞冬无法理解地看着眼前情不自禁的女人,他早已辨认不出她最初的容颜,只依稀记得,她毅然决然离开他时的背影。

小岛,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恢复了安宁。

度恩和麦加在厨房里帮奥格一起弄吃的,只剩下雷漠一个人坐在篝火前。

直到这时,他才抽出伽德勒的“死亡之舞”。

就在窗外突然恢复宁静的那一瞬间,牌动了。

圣杯国王的骷髅皇冠变成了一只千疮百孔的海螺。

圣杯女皇的骷髅面孔幻化成了另一个女人的形状。

圣杯女皇脸上那抹慈祥开朗的笑意,很像他所熟悉的一个女人,非常非常熟悉。

悄无声息的短暂一瞬,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雷漠没有任何感应,也触摸不到任何来自人间的讯息。

第三十一章 陷 阱(上)

“人间可好?”他苍白地问她。

微星半月的光,像海水里的鱼,流转在他们几步之遥的沙滩上。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以一个凡人之躯站在海神波塞冬的面前。

“不过区区两个小神使,也非得要惊动到我么?”

他并没有责怪她的意思,但是,她的确是惊扰了他的长眠。

“摩亚是你的人,我没有办法在这里现身,所以,只能借由你的力量。”

“她不是我的人,神界没有人,只有神,她如今是宙斯的心腹,早已与我无关。”

“红海一战之后,你就一直睡在这里?”

“这里,离死神最近,我觉得再好不过。”

“我一直以为你流亡到了别处,没想到,你还在这儿……”

“我不想留在人间,也不想回到神界。”

“所以,你选择沉睡。”

“沉睡,就不会有灾难。”

“你以为沉睡就没有灾难了么?封锁神能,废弃神物,海底的世界的确是平静了,可是,海面上却时时刻刻波涛汹涌,看看你怀里有多少被遗弃的生物残骸,那些因为你不再眷顾大海而胡作非为的神使,摧毁了多少人迹?残害了多少生灵?他们以前何来这种胆量和本事!”

“那就是失败的代价。”

“就算失败,也不能没有秩序!”

“不要跟我说秩序!你又何尝遵守过神界天条?当日,背弃神祗的是你,不是我。”他愤怒的声音,终于冲破了沙哑的屏障。

“我没有背弃神祗。”

她坚定不移的眼神依然如故。

“我们留在人间到底为了什么,我早就告诉过你了。”

“没错,你是告诉过我,你的目的是为了说服我跟你一起留在人间。”

“可是你没有。”

“在人间,就意味着遁失神能,你身为大地之母,自然界的万物生息都掌握在你的手中,可是,你现在却连一个海神身边的女使都控制不了,留在人间究竟有什么意义?”

“难道流亡在人神边界就真的自由了么?”

“至少,也比现在好。”

她不再说话,安静地看了他好一会儿。

她忽然发现,那曾经维系了他们数千年的神圣链接,早在他们彼此作出选择的那一刻,就已经荡然无存了。

“留在人间的意义,并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明白的,但是总有一天,你会明白。”

他觉得眼前的这个女人,真的已经不再是昔日他所认识的弗洛埃,而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凡人。

“你们直到现在,还对那个传说深信不疑?”

“秩序可以摧毁,神明可以颠倒是非,只有信仰,不容亵渎!”

“信仰?普罗米修斯都已经死了,古神祗族还有什么指望?只要新神统治宇宙,人类的命运就不可能改变,从玛雅黄金盛世到青铜纪的暴虐残杀,你们亲眼目睹的罪恶还不够多么?醒醒吧弗洛埃,普罗米修斯的预言根本就是一个天大的谎言!人间的一切,都是人类罪孽深重咎由自取的结果,从来就与神无关!他们距离真正的毁灭早已不再遥远,为了保护那些巫师家族的后裔不惜与新神对抗,值得么?”

“人有人的宿命,神有神的职责,为什么事到如今你还是不懂?”

“我就是不懂,也根本不想弄懂,再过几个月,第四个世纪就要结束了,你们居然还天真地以为,会有人类帮你们找到普罗米修斯的神能宝藏?这种救赎根本就是自取灭亡!”…,

“如果真的是自取灭亡,他们等着看就好,何需一而再再而三地动手阻挠?”

“那是因为他们憎恨你们把那些孩子训练得如此强大。”

“他们是神,这些孩子只是人,如果普罗米修斯的预言是假的,他们根本无需那么害怕。”

“害怕?”

波塞冬对这个词感到无比陌生。

“在神的世界里,只有胜与负,没有恐惧和害怕。”

“但是,在人类的世界里,处心积虑妄图致人于死地的,都是那些因为害怕被更强大的人统治而陷入绝望的傀儡!”

“他们害怕这些孩子,这才是他们迫不及待想要动手的真正原因。”

“好吧,不管是真相还是谎言,都与我无关。”

他不想再听下去了。

“我必须将那几个孩子安全送到伽德勒的手中,如果,真的需要背水一战,你会不会帮我?”

弗洛埃熟悉的声音,最后一次传入他的耳际。

波塞冬半个身子已经没入深海,他没有停下脚步,转眼就消失了。

沙滩上,只剩下那顶被海水打湿了的宇宙飞碟草帽。

第三十一章 陷 阱(中)

“伯母!”

“老妈!”

“大妈!”

“胡乐媛!”

景寒和希罗裹着浴袍拼命地敲门。

度恩反复用力地拧门把,就是打不开。

“门锁会不会坏了?”

“你们来之前我才刚检查过每个房间,没发现有任何问题。”

奥格认为这绝不可能。

“不会是睡着了吧?”

“睡着了也不用锁门呐,如果她一觉睡到天亮,那让景寒和希罗睡哪儿?”

“我的房间够大,睡我那儿!”

麦加话音未落,肚子就一左一右狠挨了两下。

“活该!叫你嘴贱!”

景寒刚想笑,门就被打开了。

“你们才洗好呀?这都几点了?”

他们仔细端量眼前的胡乐媛,她蓬头垢面睡眼惺忪,明显是被他们给敲醒的。

“你怎么睡得这么死,我们都敲了老半天了……”

“希罗不舒服。”

“怎么了?”

“好像有点发烧。”

胡乐媛定睛一看,希罗的脸的确红得很厉害。

“景寒,你带她进去休息,我下去洗个澡,给她煮碗姜汤,一定是路上着了凉了……”

景寒把希罗扶进屋里,关门的时候恰好看见度恩愁容满面的脸。

“放心吧,有我在,没事的。”

度恩点点头,还是一脸的不放心。

“不要什么都放在脸上,希罗会有压力。”

下楼的时候,雷漠轻声在他耳边说。

“你怎么知道?”

度恩诧异,雷漠摇头,无语。

次日凌晨,奥格在距离小木屋不远的树丛里收集木柴的时候发现了守夜人的尸体。

他的下半身已经被埋在土中,上半身满是泥浆,皮肤就像是被长时间浸泡在有毒化学药剂里的木乃伊,呈腐烂状。

尸体没办法从泥地里拔出来,奥格和大胡子只能在守夜人的身上堆土,一层层地把他覆盖成一座小山丘,度恩点燃了幽冥火,在树林间四处寻找守夜人的游魂。直到遗骸入土为安时,守夜人惊恐不已的魂魄才地从树上掉了下来。

“有时候,吓破了胆也未必是件坏事。”

度恩一边收住他的魂,一边对雷漠说。

那个守夜人,一定是被凶手吓破了胆,灵魂才会飞得那么远。

麦加、希罗和景寒第一次亲眼目睹度恩为亡魂做净化,当他们看见幽冥火上的魂魄从惶惑骚动变成了安宁入定,从阴冷幽暗的鬼火变成了洁白透明的灵能,内心无一例外,涌动起难以名状的感受。

希罗从未意识到,度恩有一双如此特别的眼睛。

他聚精会神地凝视着冥火里的灵魂,用手指点出摇魂符,轻声吟诵魂铃曲。

他看上去那么冷静,那么专注,深黑深黑的瞳仁里,酝酿着一股纯度极高的穿透力。

那一刻的李度恩,通体散发着一种悲天悯人的庄严。

她没想到,他深藏在认真与玩笑之间的,竟是一颗如此柔软的心。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一定要让他来为我净化和超度。”

魂铃曲的音律透如豚音,麦加被催眠了似地站在那里自言自语。

“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景寒偷偷拧了一下麦加的手背,叫他闭嘴。

其实,不止是麦加,就连希罗都有这样的欲望。

她还从未体验过如此具有渗透力的空灵般的感动,仿佛直到今天、此刻,她才真正认识了眼前这个熟悉的陌生人。…,

“度恩,萨满难不难学?我现在改系还来得及么?”

净化仪式结束后,麦加便溜到度恩的身边追着他问。

雷漠以为李度恩会把他当空气,没想到,他居然亲热地搭上麦加的肩膀,笑眯眯地对他说:“如果你真的是一个元素师,刚才,他们就不用那么辛苦地堆土了,你可以用法术为守夜人做一个完美的墓穴,让他躺在鲜花盛开的泥土上,沐浴着从天而降的花瓣雪,幸福地,走向天堂……”

麦加两眼发直地看着度恩的脸,恍如梦中。

雷漠不禁低头微笑。死亡,总是能瞬间改变一个人。

守夜人的葬礼,就这样草草地结束了。

为了不再牵连到无辜的人,胡乐媛让大胡子跟着奥格一起坐飞机先回基尔加城,由她亲自驾驶游艇护送雷漠他们继续按照原来计划好的路线走,顺利的话,中午就可以抵达海峡的入口处,傍晚之前就能上岸了。

“他们登过岛,杀过人,这意味着海上也并不安全,”胡乐媛一边解开缆绳一边在雷漠的耳边低语,“希罗的身体还是不太好,你要保持警惕,随时注意‘死亡之舞’的动向。”雷漠把余下的缆绳扔进船舱,对胡乐媛点点头。

“可以出发了!”

景寒画完船尾的最后一个符文,高声喊着,然后,从地上抓起了她的大帆布包,跳进了船舱里。

胡乐媛启动引擎,游艇离开了无名岛,驶向另一片海域。

海面上,风平浪静。

太阳初升,成群结队的海豚迎风追逐着被游艇惊醒的海浪,它们欢快地激泳奔跃,在蓝天与朝阳相接的海平线上凌空鱼跃。

“啊!————”

景寒和麦加趴在船头兴奋地尖叫。

雷漠和希罗不约而同地仰望蓝天。

天空上,万里无云,海鸥自由自在地翱翔在海天一线之间。

“今天,会是一个好天气!”

度恩大声对着胡乐媛说,母亲回头看着他,露出久违的爽朗笑容。

海风习习,艳阳高照,一望无际的大海尽收眼底,实在让人心旷神怡。

“你们也对着大海喊一喊,太痛快了!”

景寒和麦加使劲对他们招手,于是,雷漠拉起希罗的手,一起走到他们身边,紧接着,度恩也站了过来。

五个人一起做深呼吸,对着天际齐声高喊:“啊!——————”

真的好痛快啊,好久好久都没有这么痛快了!

胡乐媛推上引擎,游艇瞬间加速。

“你们坐稳啦!”胡乐媛大叫一声。

一个漂亮的水上急转弯,船头直冲海峡入口而去。

第三十一章 陷 阱(中)2

游艇在接近海峡入口的地方开始减速。

那是一条约莫五米宽的狭长型海峡通道。

“是这条路么?”

雷漠走到船头去问胡乐媛。

“就是这里。”

海峡的入口处被悬崖上参差不齐垂落下来的枯树藤蔓给挡住了,看不见前面的水路,雷漠射出一张宝剑十,十把风怒利剑风卷残月般斩断了一半的藤蔓,峡道内景立刻呈现于眼前。通道里的水位和外面一样,并无异常,从这里看过去,这道海峡顶多只有十来米的距离,一眼就能看到头,出口的地方,也有藤蔓。

“先穿过去,到那里,再割开藤蔓就能出去了。”

胡乐媛稍稍停留片刻,仔细查看周围的地形。

两座倒V形的山峰并体连在了一起,以山壁岩石的结构和形状来看,这道裂缝应该是很久以前就已经有了,没有人为或者被神斧所炸开的迹象。但是,这些错落的藤蔓依然有些诡异,峭壁与岩石缝间并没有多余的植被,难道,是山顶上长了一棵参天大树?那棵树该有多大才能挂下这么多树枝和藤蔓?

周围没有异象,可是,一切,似乎又太容易了些。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么?”

大家见胡乐媛迟迟不往前走,便不约而同地聚了过来。

“我也不知道,总觉得,有点太过平静,‘死亡之舞’没有动静么?”

“没有。”

“雷漠、度恩、景寒,上护身符,所有有用的盾、腾、印全都上好了我再开船。”

胡乐媛话音一落,大家就立刻行动了起来。

度恩帮希罗上龙爪图腾的时候,发现她的心跳很快。

“你是不是感应到什么了?”

事实上,从胡乐媛减速靠近峡道入口那时候起,希罗就已经开始静心感应了。

此时此刻,她胸前的月光石也一样很安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你还在发烧?”

度恩摸摸她的额头,发现她比来的时候又烫了很多。

“有没有觉得很难受?”

希罗摇摇头。

“很奇怪,这一次,我不仅不觉得难受,反而感觉身上很舒服。”

她虽然脸色微红,但是,看上去的确精神奕奕,度恩也只能暂且相信她的话。

“除了希罗的体温,一切都很正常。”

度恩回到船头对胡乐媛说。

“她的体温一直都没有降下来么?”

“好像没有,但是她说没事。”

“全都上好了!”景寒过来打断了他们的话。

也许希罗病得不轻,她只是为了不让大家担心,一直忍耐着,胡乐媛想到这里便不得不重新推动引擎。

无论如何,得先上岛,只有上了岛,才能帮她找个医生。

游艇缓缓进入海峡深处,雷漠的手按在“死亡之舞”所在的位置,景寒的画笔始终都在手上,度恩的祭坛也已经浮于掌心入了阵,就连麦加,也开始凝神屏气,沉下心来仔细感应四周的气息。

船安全地过了入口,眼看就要接近海峡的中央。

就在这时,游艇突然熄了火。

“月光石亮了。”

希罗警觉地站了起来。

大家迅速各自散开,雷漠站在船尾,景寒和麦加各自面对船舷的两边,李度恩和胡乐媛留在船头,希罗矗立在船舱的最中央,随时准备动手。

月光石从贺希罗的锁骨上慢慢地浮起,橙红色的火苗从卵石深处漩涡般地化开,石头受到强火的冲击,爆开无数条细小的裂隙,那颗月光石,在极短的时间内变成了一颗岩浆毕露的血钻。

地狱火?

“度恩!这里为什么会烧起地狱之火?”

众人寻声望去,顿时被希罗眼前焚火如炭的石头给惊住了,众人不约而同望向李度恩。

“大家都不要动!”度恩大喊一声,“峡道的海底,可能有个地狱的入口。”

“什么地狱入口?”景寒不明白。

“这条海峡是一个坟墓。”

“海葬……”胡乐媛立刻就明白过来了。

“等一等!牌也动了!”雷漠叫道。

第三十一章 陷 阱(下)

“死亡之舞”嗖地跳出一张牌。

宝剑八——

坐困愁城的陷阱!

“这里是一个陷阱!”

“有人想要把我们集体埋葬在深海坟墓里!”

“有本事打开地狱入口的绝对不会是一个人!”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麦加的话音还没落下,船底便震耳欲聋地摇晃起来。

“藤蔓!”景寒指着入口处尖叫。

雷漠回头一看,刚刚被他风怒宝剑射断的枯树藤蔓已经迅速地恢复了原状,更多的枯藤老枝从山顶上落下来,一根接一根地滋生出尖锐的旁刺,彼此黏连,共成一片,彻底封锁了海峡两端的出入口。

胡乐媛恍然顿悟,山顶上矗立的不是一棵参天大树,而是土神涅柯的法器,荆棘图腾!

“度恩!过来帮我开船!”

胡乐媛一边回头喊,一边从怀里掏出凌水罗盘,对准了荆棘图腾的蛮枝。

所有的人,发现度恩母亲的手里多了一件法器,全都呆住了。

“李度恩!还愣在那里干什么,收起你的祭坛!快点过来!”

度恩立即跑到船头,抓住方向盘。

胡乐媛冲进船舱,和希罗背靠背站在一起。

“大家仔细听着,深海地狱的入口很快就会被打开,我们要在最快的速度内离开这里,我负责打开海峡的出口,希罗,你负责稳住船身,麦加,尽你所能来控制住船下的水位,景寒,船壁上的那些符文支撑不了多久,你要见机行事,帮希罗加固船身的稳定,雷漠,你有伽德勒的‘死亡之舞’,我们几个人的命就交给你负责了,大家各司其职,只要能守住这条船不被海墓的漩涡吸进去,我们就能顺利逃脱!各位都听明白了么?”

“明白!”

话音齐声落定的一瞬间,船底的海面立刻就旋转了起来。

“麦加,别怕,深呼吸。”

胡乐媛全神贯注地看着他紧张的面孔,给他力量。

深呼吸,麦加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

船身开始摇晃了。

他没有开眼,没有慌乱,而是慢慢地把聚集在胸腔里的气息吐出来。

麦加举起双手,在空中划过两个巨大的圆圈。

雷漠很熟悉这个姿势,就在麦加翻转手中的气团打算压住船底的海水时,雷漠飞速抛出一张风怒宝剑王牌。

玛赫玛亚!

金色的风怒王之剑瞬间变成了一团金气,牢牢锁住了麦加的身体。

风怒王者封印!

麦加顿觉体内爆发出一股强大的气流,他立刻将手中的气团打向海面,飓风气团压在了船底的漩涡之上,船终于脱离了海面,飘在了半空中。

“景寒!稳住船身!”

船底因为只有一个着力点而左右摇摆了起来。

景寒立即在船舷四周补上符文,船身终于恢复了平衡。

“度恩!打开引擎,准备冲出去!”

度恩启动引擎,船终于可以动了!

胡乐媛正准备用凌水罗盘击碎涅柯的荆棘图腾之时,船体忽然倒向了一边。

景寒和希罗大叫一声,整个人失控地滑向船底,雷漠一左一右抓住了她们。

胡乐媛凌空一跃,踏上船头,度恩牢牢抓住了方向盘,没有掉下下去,他看见母亲的小腿在不断地施力,试图用自己的体重来压制船体的倾斜。

雷漠回头往船底下看,海墓已经被打开,火红的地狱入口就在眼目所及的深海之下,与此同时,气团下的海水开始呈S形回旋,原本稳固的气团在海水的扰动下开始涣散。…,

S,沙漏!

“摩亚!摩亚用她的银海沙漏打开了地狱之门!”

雷漠的话音刚落,海峡出口的藤蔓就被凌水罗盘击碎了,索马岛的海岸就在眼前。

“气团就快要炸了!”麦加大叫。

“度恩!开船呐!”

度恩一只手抓住方向盘,另一只手艰难地挪向引擎推进器,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引擎推进全速档!

就在这时,麦加的气团轰然爆碎,船体瞬间恢复了平衡,悬在了半空中。

船身上的托塔曼陀罗开始一个个地分裂,消失。

眼看着船还没有冲出去就要被沙漏给吸进去了。

贺希罗突然间挣脱了雷漠的手,站回到了船舱的中央。

她幽蓝色的双眸开始怒火中烧,月光石顿时迸发出银白色的光芒,将地狱火硬生生地熄灭。

“船动了!动了!”

悬浮在半空的船体开始往前冲,与此同时,沙漏漩涡的吸力也开始增强,两股力量僵持不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胡乐媛听见海底深处传来一声沉闷的怒吼。

是他!

她的心,刹那间平静了下来。

三道锋利的金光从深海墓地的漩涡中直射而出,伴随着一阵剧烈的玻璃破碎的巨响!

他出手了,他终于还是出手了!

胡乐媛忍不住咬紧牙关,闭上双眼。

波塞冬的三叉戟一瞬之间就将摩亚的银海沙漏击得粉身碎骨!

船立刻就从海峡的出口冲了出去。

希罗还没来得及收回能量,就被神月之光给抛出了船舱。

“希罗!——”景寒惊叫!

希罗的身体落入海水的一霎那,感到肺部涌入了一股不知名的能量。

第三十二章 真 身(上)

0.3秒的法术搏击。

雷漠从未有过这样的爆发力,尤其是,她已经掉下了船舱。

他收回牌的时候,身体还尚未从倾斜变回直立,如果有慢镜头回放,他真的很想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但是,圣杯八回到手里的时候,骷髅的确是消失了,这意味着深海封印已经进入了希罗的体内。

月光石剩余的能量直接将游艇推上了索马岛的海岸,船体在下落时撞到了岸边的岩石,船头整个儿被岩石削去,若不是有各种盾、腾、印护身,也定是非死即伤。

李度恩一落地就翻身跃起,直奔海滩,想要入水救人。

“度恩!我给了希罗深海封印,她很快就会游上来的。”

雷漠高声对他喊,可他似乎根本就听不进去,雷漠追上李度恩,将他拦腰绊住。

“放开我,我要去救希罗!”

“你不要那么冲动!她没事的,你相信我!”

“没看见活人,我怎么相信!”

“李度恩!我们好不容易才上了岸,我不想任何一个人再掉进海里去!”

两人正纠缠着,希罗的身影浮出了海面。

“希罗!”度恩挣脱了雷漠的手臂,踉跄地冲进水中。

希罗游近海滩,刚刚从水里站起来,就被度恩一把抱住了。

“我以为你要淹死了……”

希罗浑身湿透地被他抱着,疲倦不堪地看着沙滩上的同伴们。

他们一个个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没事,大家都没事,没事就好。

希罗搁在度恩肩膀上的脸,终于露出一丝安慰的笑意。

雷漠就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他看见那淡然一笑在她嘴角浮起,又迅速退隐而去。他看了她一眼,就转身往回走了。

他又一次,救了她的命……

希罗很清楚地知道,落水前的最后一刻发生了什么事。

封印仍然在她的体内循环,她可以很清晰地感受到雷漠的能量。

“度恩,你个乌鸦嘴!”景寒对着李度恩叫。

“什么死啊死的,快点放开希罗啦!”

“我没事,真的没事。”

希罗在他耳边说话,度恩这才松了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两个人站在水里,傻傻地笑着。

“这条船,终究还是被毁了……”

“麦加,大家都忙着搬行李,你一个人站在船边感慨个毛?”

“别理他,那家伙脑袋又抽风了。”

景寒细数着从船上搬下来的若干行李,忽然发现,麦加除了人,什么都没带。

“麦加,你的背包和行李呢?”

“啊呀,忘在车上了。”

他一脸无辜状,众人顿时崩溃地躺倒在地。

“你连个换洗的衣服都没有,要怎么过夜啊?”

“我身上除了钱什么都没有,”他摸摸口袋,掏出一叠滴水的纸票,“呦,还是湿的……”

“我们不是马上就要进城了么?到城里买就好啦。”

“穿过这片树林才是基尔加城,天就快要黑了,今晚怕是进不了城了,我们要在林子里过夜。”

“度恩,借我两件衣服穿。”

“不要。”

“那雷漠你借我。”

“我的衣服太大,你穿不了。”

“你们故意整我是吧,刚才是谁临危不惧变出一大泡泡挡住地狱入口的?”

“你那泡泡外强中干,三两下就破了,你还有脸说!”

“你们……你们这分明就是过河拆桥嘛!”

麦加急得直跳脚,雷漠和度恩各自抓起地上的行李,相视无语,扭头就走。

“我花钱跟你们买还不行么……”

两个男人勾肩搭背地偷笑。

“麦加,我有很多适合你穿的衣服,你跟我买呀。”

景寒拖着行李走过麦加身边的时候,在他耳边说。

“呸!我才不要穿女人的衣服!”

大家一阵哄笑,跟着胡乐媛往林子里去了。

“别介意,他们跟你开玩笑呢。”

希罗拍拍他的肩膀,陪着他一起往前走。

麦加一边懊恼地拧干身上的衣服,一边加快了脚步。

第三十二章 真 身(中)

又变天了。

孩子们在搭帐篷的时候,那些早已弥散而去的乌云又开始密集起来。

女孩们在火堆旁张罗吃的,胡乐媛看着慢慢冒出热气的铁锅,独自陷入沉思。

她脑海里不断重复回放着波塞冬出手的那一刹那。

他破了摩亚的法器和陷阱,但并没有收服摩亚。

海神无论是睡了还是醒着,终究还是一个失去了神明印记的中立神,根本不会去管天上的事,如果他明目张胆地收服摩亚,就等于是变成了“他们”的敌人。所有的中立神都遵循着谨守本分绝不选择的立场,这意味着无论他曾经是多大的神明,一旦成为中立神,便同时丧失了两界的立足之地,绝大部分的神能被封锁,神器也日渐荒废,一个流亡在人神边界的中立神,事实上,和一只游走在阴阳两间的孤魂野鬼没有什么两样。

胡乐媛想到这里,心下愈发难受了起来。

这时,天,终于暗了,雨,也开始下了,一个更危险更漫长的黑夜在沉默中降临了。

为了让篝火不被雨水熄灭,雷漠用权杖火点燃了帐篷前面的大柴堆。麦加才换上度恩借给他的干净衣服,又被雨水淋湿了一半,他负责和雷漠一起轮流守夜,麦加索性把雨衣披在身上,睡觉的时候也不打算脱下来了。希罗的体温还是没有下降,每到夜里,身体的不适就会加剧,胡乐媛看上去很疲倦,度恩有点担心,只好寸步不离地守着,希罗就只能交给景寒照顾了。

“大家先别睡,”胡乐媛拉开帐篷对他们说,“来我帐篷里吃点东西,吃完了再睡。”

胡乐媛带了一个大得可以睡下五个人的帐篷,防水防风坚固得很,如果夜寒难挡,大家还可以挤在一个帐篷里取暖。

“这次旅行,你总算是带了一件有用的东西。”

度恩喝着手里的暖汤,不经意地对母亲说。

“这是一趟冒险,不是一次旅行。”

胡乐媛沉重地回答。

度恩看了母亲一眼。

眼下的胡乐媛,看上去很陌生,她不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只知道疯疯卖萌的老小孩了。母亲从来就不是奇莲的人,却身怀一件神秘法器,李度恩真不知该从何问起。

自从她拿出凌水罗盘之后,儿子就一直躲避着她的目光。

在度恩主动开口之前,胡乐媛不打算对他们任何一个人作解释,她知道,他们当中有一个人,约莫已经猜到了她的真实身份。

“死亡之舞”里有伽德勒的神能,除非昨晚,他真的没有动过牌。

“度恩总有一天会知道。”爱修觉说服她去护送他们的时候,如此告诫她。

“但是,如果雷漠没有找到宝藏,度恩就一辈子都不需要知道。”

“你真的希望他一辈子都不知道么?”

如果他知道了,是否,所有的一切都不一样了?

胡乐媛神思恍惚地想着这样的问题,直到,那个因为无法忍受过分安静的鲁莽家伙,突然间,开了口:“伯母,您到底是奇莲什么系的导师?”

度恩和雷漠同时放下了手里的汤勺。

麦加无厘头的好奇病早不发晚不发,偏要在这个时候跳出来瞎搅和。

“我不是奇莲的导师……”胡乐媛淡然回答。

“可是,你明明就有法器啊,而且,你的法器比他们可厉害多了。”

度恩恨不得用锅盖敲扁麦加的脑袋,他就差没直接问一句:李大妈,您究竟是哪个道上混的?…,

“一件过时的旧东西,没什么了不起。”

麦加眨眨眼完全没听明白。

“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胡乐媛突然就把话题丢给了李度恩。

如果你想问,最好现在就问。

母亲的眼底从未透露出如此毫不含糊的清澈,她知道他心里有很多疑惑,既然答应了爱修觉做他们的护送者,就准备好了要面对眼下的情况。

“那个人,必须是你,因为李度恩是你唯一的孩子。”

雷漠的父母已经不在了,景寒的母亲也早已命丧火海,爱修觉的一番苦心,她又怎么能不知道?

所以,她不会逃避。

“那到底是什么?”

胡乐媛重新拿出了凌水罗盘,把它放在孩子们的中间。

度恩困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了那块罗盘上。

他并非不认识这东西,不仅他认识,相信雷漠也一眼就可以识别出,那是一块类似预言科风水系学生所必备的风水罗经盘那样的东西。

乍一看,和普通的风水罗盘并没什么两样。内盘有天池指南针,外盘有天心十道,但是那天心十道不是普通的红十字线尼龙绳,而是由两根闪光夺目的十字金线编织而成的,内盘刻有复杂的金字铜板圆盘,可来回转动,上面二十四山之方位、易盘、玄空盘层层叠加在一个轴心内,地盘、天盘、人盘三盘三针三合有致。

只是,那罗盘的底盘是由一块近似正方形的沉香木天然风化而成,明显留有原始自然物质残留的痕迹,底盘的木面和四边,还刻着许多他们从未见过的符号。

那显然不是一件人类巫师使用的法器。

这一点,对早有识别经验的雷漠和度恩来说,已经毋庸置疑。

“其实,对我来说,它真的就只是一件被遗忘了的法器。”

胡乐媛看着它的目光显得深邃而遥远。

“但是,这并不是一件普通的法器。”

希罗的嗓音传入了她的耳朵。

没有人注意到,就在胡乐媛把凌水罗盘放在他们中间的那一刻,希罗脖子上的月光石已经散发出了微弱的神月之光,就像它第一次,遇见伽德勒的“死亡之舞”那样。

“我只想知道,你究竟是谁?”

度恩终究还是忍不住向母亲抛出了这样的谜题。

胡乐媛沉默了很久,始终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

“这件法器的名字,叫作凌水罗盘。”

直到雷漠开口,她才恍然顿悟,自己迟迟不说,就是在一心一意地等着他开口。

压在胡乐媛心头那块重石,就这样,在雷漠平淡又笃定的语气中踏实地落了地,他终于决定帮她说出来了。

“你怎么知道?”景寒觉得不可思议。

“希罗那本《古希腊神物图鉴》里有这件东西,凌水罗盘的确不是凡人的法器,而是十二古神主神之一,大地之母,弗洛埃的神物。”

“这么说,你母亲和我母亲一样,都拥有一件神明的法器?但是伯母,您手上的这件神物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它并没有从哪儿来,只是,一直,都没有离开过我……”

胡乐媛简简单单的一句回答,便让在场所有的人,彻彻底底,安静了下来。

七分敬畏,三分暗恐。

这样的沉默,还从未在他们中间出现过。

眼下,没有人再敢开口说话了。

就这样过了大约三五分钟,那个唯一有资格说话的人,终于鼓起勇气,打破了这样的沉默:“老妈,难道……你就是……那个地母弗洛埃?”

第三十二章 真 身(下)

清晨。

风停了,雨还在下。

帐篷下的泥土变得越来越松软,很难再固定,一眼望不到头的树林不知不觉就浸泡在了雨水之中。

穿过树林,眼前是一片广袤的沼泽地。

根据地图上显示,这应该就是通往基尔加城入口的最后一片野外湿地。

大家全都换上了野外装备,前后排成一列,所幸大行李都已经让奥格带去了城堡,剩余的这些,随便捆一捆扎一扎背在身上就能走。

胡乐媛依旧带头领路,自从大家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便没有人再敢不守规矩随便胡闹,就连度恩也紧跟着母亲的脚步,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一夜之间,一切都变得生分起来,景寒不再大妈大妈唱歌似地唤她,希罗和雷漠也变得谨小慎微,那个麦加更是心虚胆小跟屁虫似地躲在景寒的后面。

他们只要一想到平日里,竟然是在和一个神明胡来胡去,怕是没有一个能安心睡觉的,胡乐媛觉得无趣,秘密再大,一旦说出来就啥都不是了,他们为何要那么认真?

昨晚,希罗和景寒留在了胡乐媛的帐篷里,雷漠过了午夜才和麦加交接,但是,那几个小时,他也一样是半睡半醒的。

虽然躺在不同的帐篷里,希罗和雷漠还是不约而同地回想起了竹庙街李家画廊前的那一幕。那天,希罗的月光石分明也是亮过的,胡乐媛果然是故意假装没看见,以便转移大家的注意力,当时,她的手握得越紧,希罗的月光石就越红,很显然,她也在试探希罗身上的能量,而雷漠当时感觉到的,牌与牌之间被两股不同的场能前后夹住动弹不得的感觉,究竟是她们各自被感应到的那两张塔罗之间的对抗,还是胡乐媛为了不让代表着她的圣杯女皇突然跳出雷漠的口袋而不得不抑制住伽德勒的神能才僵持不下的呢?

那短暂刹那的感受,委实难以分辨,就好像,雷漠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琢磨透那一瞬间,地母弗洛埃,是否洞悉到了隐藏在希罗体内的能量究竟来自天地万物的哪一方?

这些孩子,就打算这么各怀鬼胎,再也不理她了么?

“为什么大家都不说话?”

胡乐媛越想越不爽。

“你说要尽快赶到城里,照这个速度,我看还得在外面过一夜……”

度恩偷偷在她耳边说。

“你答非所问,我在问你,为什么早上从吃饭、整理行囊到收帐篷,没有人主动对我说过一句话?”

“大家都想抓紧时间赶路。”

“胡扯!你们一个一个的在那儿卖乖,乖得我浑身上下哪儿哪儿都不舒服。”

“真没有。”

“没有你干嘛说话那么小声?”

“…………”

被她这么使劲一拧巴,度恩越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连你都歧视你老妈我以前是个神么?”

“你说什么呢,”度恩觉得她实在有点小题大做,“我不管你以前是神是鬼,你永远都是我妈,我永远都是你儿子,就这么简单。”

“你敢说你昨晚翻来覆去没想着你到底是不是我亲生儿子?”

“没这回事。”度恩的语气明显很心虚。

“昨晚我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我以前是神,但现在是人,我的神能早就退化得差不多了,否则不会连摩亚这种小货色都对付不了,你妈我现在剩下的,就只有那枚法器和一点点微乎其微的神灵感应。你母亲我已经是一个有血有肉不折不扣的凡人,你既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也不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是我十月怀胎从肚子里生出来的,你的异秉也是从你父亲那儿遗传下来的,与我无关,说句不好听的,你但凡遗传到我一点点的神力,你就不会那么弱……”…,

“谁说我很弱?”

度恩的声音果然又敞亮了。

胡乐媛抿嘴一笑:“这才像我儿子嘛,就这样,保持你的一贯作风,什么都没变,就是这样,回去可别告诉你爸,我怕他承受不住……”

母亲抬手拍拍他的肩膀,心满意足地大步往前走去。

度恩站在原地木讷地发了一会儿呆,景寒他们一个个地走到了他的前面,等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垫了底。

前头的麦加走两步就要抬头望一下天。

“看什么呢?”度恩忍不住问他。

“云层好像一直都没有移动。”

“没有风,云自然不会动,你怎么连这点常识都没有,以后怎么做元素师?”

麦加好像没听见他的话似的,两眼只盯着自己头顶上的那片乌云。

“没有风,不会动,连形状都会一模一样么?”

度恩这才抬起头来,天上的乌云果然连绵起伏地变成了顶头华盖,而且,每朵云的形状都一模一样,彼此间没有丝毫的间隔与空隙,满天满目都是这样的云,所谓的天空,早就已经不见了。

度恩立刻追回到队伍的最前面,挡住了母亲的脚步。

“等一等,看看天上的云。”

大家同时抬起头来,天空中的异象顿时让所有的人都警觉了起来。

胡乐媛掏出凌水罗盘,天池磁极没头没脑地旋转着,时而顺时而逆,完全找不到方向。

“来者不善!”

此言一出,大家便知道,又一场无法预知的恶战已经迫在眉睫。

第三十三章 恶 战(上)

六个人,兵分两路,以中间最茂密的那团水草为中心来回绕了两个圈,终于确定,这片湿地,是一个布局缜密没有出路的幻术迷宫。

无论怎么走,最终总会回到水草那里,赫尔墨已经将此处和外界的空间彻底隔开了。

景寒测不到两个空间之间的屏障,雷漠的牌也纹丝不动,法术在这里似乎都失去了灵感,胡乐媛怀疑大家可能中了赫尔墨的神毒。

“赫尔墨到底是何方神圣?”

“本来什么都不是,现在,却可以杀人于无形。”

“他的主人是谁?”

雷漠问到了问题的最关键,当日希罗一语破了他的魔音法阵,这个叫赫尔墨的家伙顶多是个小喽啰。

“赫尔墨是神界老大的贴身走狗。”

“他是宙斯的使节?”

胡乐媛点点头。

“赫尔墨原本只是宙斯身边的一位男使,自从他有了灵魔权杖,就不再是当年那个只负责传递消息的小使神了,说到底,赫尔墨并没有多大本事,他一旦失去了灵魔权杖,也不过就是厨房里的一只蟑螂。”

“可是,要怎么才能对付灵魔权杖呢?……”

麦加的话音未落,大家的目光还没来得及转向希罗,她就突然倒在了草地上。

胡乐媛抱起希罗的身子,体察她的鼻息。

她的呼吸很急促,浑身火烧火燎滚滚发烫,已经陷入神志不清的昏迷状态。

“希罗到底怎么了?”

“有什么东西在不断地消耗她的能量,我们必须把她转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否则,到时候恐怕会自顾不暇。”

“凌水罗盘尚未显示这里有神能,‘他们’只是想把我们先困在此处,然后,慢慢收拾。”

“这回,该轮到我们埋伏了。”

景寒咬牙切齿地说。

雨下了三天三夜,沼泽上的土丘变得越来越少。

四周一片阒静,渺无人烟。

泽水冒着细微的气泡,石缝里弥漫着一股腐烂的气味,沙土好像是活的,融化的速度非常快,在水面上形成一个又一个螺旋形的涡洞,“死亡之舞”蠢蠢欲动,反射出黑金色的暗光。

他们在水草最茂盛也最隐蔽的地方搭了一个很小的帐篷,把希罗藏在里面。景寒在帐篷上画了各种遁隐护身符,雷漠和度恩把所有的防御法术集齐在希罗一个人的身上,虽然,他们都知道眼下只有希罗能对付赫尔墨,但是,想尽一切办法保护好贺希罗已经成为了大家共同的目标,宁愿冒死一搏,也不会再拿她的生命去冒险。

麦加感觉到摩亚就躲在这片湿地的某个地方,目的就是为了把他们困在这个迷宫里。眼下,只有灌木丛是安全的,分散隐身是唯一备战的方法。麦加和度恩藏在灌木丛的右侧,雷漠和景寒在左侧,胡乐媛守在离泥沼最近的正前方。迷宫的出口就隐藏在四方某处的尽头,零星点点的灵火忽隐忽现,难以判断方向,麦加感觉到“他们”已近在咫尺,恐怕再几个时辰,就要现身。

雨水淹没了双脚,摩亚丢了法器,不可能再擅自行动,这或许可以争取一点时间。麦加看上去很虚弱,度恩突然想起,他已经三天没晒过太阳了,身上的元素灵感恐怕即将消失。雷漠的帽子上积满了雨水,稍稍移动就会倾泻而下,他目不转睛地眺望着远处的乌脊天幕,随时准备出手,景寒紧紧地贴着他的身体,几乎可以听见彼此的心跳声。雷漠感觉到了他们之间天衣无缝弥合在一起的力量,她身上披着希罗的防水斗篷,小腿一点一点陷进淤泥里,嘴唇微微颤抖着,雷漠下意识地将她抱紧。…,

半个时辰过去了,云层越来越厚重,天空开始陷入一片深灰之中。

时针停留在三天前中午十二点零五分的位置上,再也没动过,时间、空间,在此处已经荡然无存。

麦加试图用念力拨开水草,可是,水草纹丝不动。

“我好像没有力气了……”麦加喃喃自语。

度恩知道他指的不是自己的体力,而是自己体内的元素感应电池。

“我连两根水草都拨不开……”

“别担心,还有我。”

度恩抓牢他的胳膊。

度恩向雷漠那儿丢出零星即逝的冥火,告诉他这边的情况。

“麦加的能量越来越少了。”

雷漠对景寒说,景寒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战。

“他不会有事吧?”

麦加父亲的那张纸条还在景寒的口袋里,她不想让他做无谓的牺牲。

太阳就在云层的外面,该死的摩亚,但凡有一点点阳光,麦加就能马上恢复体力。

度恩解下龙骨祭坛,龙骨散发出耀眼的白光,度恩凝神注目,白光骤然消失。

被摩亚的雨水一再洗刷,幽冥火很难再点起来。

“他们”到底躲在哪儿?度恩的脸上显露出不祥的预感。

那边似乎出了点状况,度恩好像启动了他的法器,但是,却感应不到任何“他们”的气息,难道,注定要在这儿坐以待毙么?该不该给麦加封印?雷漠可以感觉到他心急如焚焦灼不安的情绪,摩亚不止削弱了麦加,但是,她只是“他们”中的一个,也许,应该趁敌人还没有全部出现的时候,先把她解决了,现在,除了麦加,有能力对付摩亚的只有胡乐媛。

雷漠,给我一个元素封印!随便什么都行!

他的脑海里闪现出麦加的念语。

你的能量太少,恐怕起不了多大作用。

他回他。

好歹试一试!

度恩对麦加摇了摇头。

“别逼雷漠给你封印,太冒险了。”

“你知道我在跟他说话?”

“念力沟通是巫师的基本功,恭喜你,又开了一个窍。”

“一定要等‘他们’先动手么?”

第三十三章 恶 战(中)

“幻术法阵是一把双刃剑,它虽然可以控制人的精神意志和直觉力,但是也会让所有的法能都被冻结在一个迷幻空间里,这意味着‘他们’也不能在这里使用信使之币,没有信使之币,‘他们’就不知道我们所在的位置,所以才会让摩亚来消耗我们,我估计,那个土神涅柯也就快忍不住要动手了,所以,我们必须等,他们就是想要逼我们先动,我们只要一动,‘他们’就会立刻群起而攻之。”

“以不变应万变。”

“就是这个道理。”

“不过,眼下,我的龙骨祭坛既感应不到雷漠的‘死亡之舞’也感应不到景寒的陀罗画笔,法器之间的联结也断了,现在,真的就只剩下念力了,情况实在不妙。”

“既然是彼此消耗场能守恒,那么,只要有一方破了局,场能被扰动,另一方就可以施法了。”

“没想到你这个小白脸,还有那么点悟性。”

“换个绰号行不行,皮肤白又不是我的错。”

度恩忍俊不禁地看了他一眼。

雷漠隐约感觉到麦加和度恩在说话,但是,揣摩不到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死亡之舞”突然颤动起来。

一张逆位的金币侍卫从牌堆里破阵而出,颠倒的骷髅侍从手中的金币在黑金图案上炸开一道银色烈光,幻化成一条荆棘锁链!

塔罗牌倒插在雷漠眼前的淤泥里。

李度恩立刻就感觉到了雷漠那边有动静,正当他探头试图往左侧草丛望去时,忽觉臂膀一空……

灌木丛里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是麦加的声音!”

景寒立即从草地上跳起来。

麦加的脚踝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突然缠住,从度恩的手臂间滑了下去,整个人掉进了急速消融的泥潭里。

“麦加——!”

度恩一把抓住他的手,泥潭深处有股强大的力量将他往下拉扯,度恩纵身一跃,跳进泥沼,拦腰抱住了麦加。

龙骨在度恩的咒语中逐一断开,纵向攀升,叠成了一根巨大的龙骨节杖。

度恩勒紧麦加,抡起节杖,狠狠地插进泥潭。

泥潭底部爆发出一声混沌不清的嚎叫。

泥块和湿土大面积黏结的气味扑鼻而来。

“土丘!土丘在移动!”

景寒高声喊。

胡乐媛跳出草丛,定睛一看,周围原本凝固成堆的小土丘开始像蠕虫一般往麦加囹圄深陷的泥潭中间爬去。

糟糕!灌木丛是涅柯引君入瓮的一个圈套!

胡乐媛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雨水紧跟着蠕虫土丘疯狂地涌入泥沼,龙骨节杖没有幽冥火的阴能护法,立刻摇摇欲坠起来。

“雷漠——!”

度恩一声怒吼响彻云霄,雷漠立刻跃出草丛,指尖凌空飞出一张宝剑七——

“景寒!乾坤符咒!”

景寒根本来不及,雷漠的牌已直奔度恩的节杖。

他的动作越来越来快了,好吧,也该轮到我爆发了!

闪念流星般划过她的脑海。

符笔在空中回旋了半圈,便紧追那宝剑七而去——

起舞!

胡乐媛拼命往泥潭跑,远远地看见景寒从雷漠的头顶上飞过——

一!二!三!

景寒的身体在茫茫雨幕中停顿了三秒。

她短短三秒内,腾空变换了三个舞动招式,一招一句一咒,又快又狠又准。

景寒第一次使用舞灵符咒,下落时气息尚未运平,身体便失去了平衡,雷漠顺势推了她一把,景寒立刻找到了着力点,敏捷地抱头蜷身在草地里滚了一圈,然后,立刻站了起来。

已经出鞘的七根风怒宝剑,被景寒的符笔流光逐一钦点,一瞬之间,剑锋相接,如蝶舞飞旋,水花四溅,一个旋风乾坤符赫然呈现于眼前。

第三十三章 恶 战(下)

只有反应最灵敏的符咒师,才会在来不及执笔的时候,用自己的身体来控制符笔的律动!眼花缭乱之间,只见那塔罗乾坤符彼此交融幻化成一股极强的灵气,将度恩的龙骨节杖团团包围,幽冥火即刻点燃,原本摇摇欲坠的节杖,顷刻间变成了动力暴突的钻井凿,以极高的转速,一头钻进了泥潭之中。

涅柯忍无可忍地爆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度恩!小心!你戳到他的脊梁骨了!”

胡乐媛惊叫!

“麦加!抓住龙骨!”

麦加手指冰凉,血液迅速在他体内凝固。

“雷漠!给他封印!不然就没机会了!”

度恩再也托不住他的身体了,眼看着就要跟他一起滑下去了。

雷漠立刻给麦加一个权杖王者封印。麦加顿觉浑身发热,火力迅速在他体内燃烧了起来,与此同时,泥潭里噌噌噌,窜出了好几根荆棘状的泥沼怪,自上而下将麦加和度恩重叠的身体缠绕在了一起,麦加的喉咙里爆发出痛苦的叫喊声,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就快要被撕成两半。

湿地里所有的土丘,同时开始移动,迅速地向灌木丛聚拢。

“涅柯!是涅柯!”

“度恩,快放手啊!”

来不及了,度恩听见自己的手臂被荆棘硬生生地扭断,大大小小的土丘越爬越高,转眼变成成一只巨大的泥沼兽,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他们一口吞没。

“雷漠——!”一声地动山摇的嗓音划破灰暗的云层。

圣杯女皇终于从他口袋里跳了出来。

伽德勒的神能被胡乐媛的召唤惊醒,霎那件金光四射,圣杯女皇迎面飞来,陀罗符笔在金光中飞舞——

一枚圣三角风铃曼陀罗从圣杯女皇的眉间清晰玲珑地浮现了出来!

胡乐媛抛出陵水罗盘,“死亡之舞”即刻与之合二为一。

“嘛哈卡嘛耶!”

一阵剧痛掠过胡乐媛的头顶。

那根微弱的、早已油尽灯枯的神能残蕊,终于被女巫的风铃咒语唤醒,轰然爆发!

“努嘛努哈!”

胡乐媛的身体幻化成一道金色的光束直上云霄。

金光穿破云层顶盖,阳光刺眼地从云洞中射下来。

“伽呐噜嘛!”

伴随着从天而降的神咒,巨型泥沼兽被炸成了一滩烂泥,麦加和度恩的人形从烂泥堆里站了起来。

泥潭震出银白色的光圈,一团更巨大的浊泥从沼泽的泥眼里汩汩涌出,恢复成泥浆状的扭曲人形。

弗洛埃的真身从云洞中直落而下,瞬间挡住了涅柯的去路。

雷漠和景寒艰难地从烂泥堆里把麦加和度恩拖上草堆。

度恩迅速抹去挡在眼前的泥水,想看清楚母亲真正的神明之躯——

眼前的女人,比那土神足足高出两个脑袋。

她身穿紧身金丝御袍,脚踏鎏金薄履,身材丰腴动人,婀娜多姿。

弗洛埃头戴地母皇冠,手持凌水罗盘,早已不是他们所认识的胡乐媛。

“弗洛埃?”

涅柯颤抖的喉间破了音,刚想掏出他的荆棘图腾,就被弗洛埃手中的凌水罗盘给吸走了。涅柯暴怒,正欲施法,却被迎面而来的神物之光瞬间击破了真身,弗洛埃默念还神咒语,泥浆人形在神光的照射下迅速溶解变形,化成一滩污秽的粘稠液体,被凌水罗盘收得一干二净。

弗洛埃惊魂未定,刚想回头去看她的孩子,银币之声,忽然响起。

第三十四章 荷 修(上)

赫尔墨的灵魔权杖穿过云洞击中了弗洛埃的凌水罗盘。

凌水罗盘被抛出数米之外,弗洛埃正欲飞身夺回神器之时,灵魔权杖落入了泥潭正中,银光乍现,弗洛埃的身体一碰到神器光环的屏障,就被弹了回来。

“死亡之舞”跃出一张颠倒的权杖骑士。

为什么不是侍卫?

塔罗鱼跃的霎那,雷漠脑中闪过这一念,而后,便落定在那张骑士的身上。

弗洛埃的预估一点没错,骑士牌出现,暗示着赫尔墨早就不是主神的大御史,他已经进阶为真神。

天幕上,被弗洛埃的真身穿破的云层恢复了原状。

赫尔墨终于在他的幻术迷宫法阵中现出真身。

“久违了,弗洛埃。”

弗洛埃站起来,眼前这个男人的身型远比她高大得多,他身穿代表新神祗族神明的银色流苏神袍,四臂上的盔甲亮得刺眼,胸前还配有一块圣战者盾牌,肩章飞羽如翼,锐气十足。

“怎么?你不认识我么?”

赫尔墨鄙夷不屑地打量着身穿古神金袍,简直不堪一击的大地之母。

“我连涅柯都不记得,凭什么要记得你?”

“说到涅柯,他可是对你恨之入骨呢。”

赫尔墨伸手捡起草丛里的凌水罗盘,当着弗洛埃的面,拿在手里把玩。

“当年,是你不要他,他才会跟我们走,现在,虽然你把他给收了,可是,你身上的古神祗族印记早就没有了,他随时可能会破身,到时候,恐怕连这枚凌水罗盘也要被毁于一旦,没了法器,你就不再是神,永远,都不是了。”

弗洛埃伸手触力,凌水罗盘立刻飞回到她的手中。

赫尔墨略感惊诧,阴毒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她身后那几个孩子的身上。

“没想到,一张塔罗牌还能恢复你一半的神力?”

原来他并不知道那是伽德勒的神能塔罗。

雷漠一边暗自思忖一边悄悄把手放在胸前的塔罗牌上。

度恩对他使了个眼色,两人随时准备动手。

“神力多少并不重要,就像你,从头到脚怎么看都是一个如假包换的神明,只可惜,浑身上下,只有狗味儿,没有神味儿。”

弗洛埃此言一出,赫尔墨的脸色即刻风云突变。

“神界都知道地母弗洛埃落身为人之后,过得相当逍遥自在,听说,你还有一个儿子。”

赫尔墨反复打量着雷漠、度恩和麦加。

“这两个泥巴人,还有那个,长相不错的英俊小生,你们到底哪个才是她的儿子?”

赫尔墨话音未落,度恩的龙骨节杖就先声夺人地飞了出去。

赫尔墨手指轻轻一弹,灵魔权杖便回旋出击,龙骨与权杖在空中凶猛地激撞,幽冥火顷刻间灰飞烟灭,塔罗乾坤符也被权杖破了法阵,风怒宝剑失去了乾坤符的控制,直冲雷漠而来。

“小心!”

雷漠敏锐地推开麦加和景寒,景寒来不及躲闪,被其中一把风怒剑削破了下颚。

鲜血顺着景寒的脸颊滑落。

雷漠立即抛出“死亡之舞”,十四张宝剑牌同时跃出牌堆,雷漠咒语一出,牌面即刻排成扇形护盾,挡住了七剑之怒的刀锋。

灵性塔罗师?

赫尔墨暗自一惊,脑海中迅速掠过在神界流传已久的,那个耸人听闻的“修斯预言”之说。

这小子法力不浅,如果真有什么人可以打开那宝藏,也必定是一个怀有神明嫡脉的凡人!赫尔墨的手立即对准了雷漠,就在龙骨被灵魔权杖斩断的那一刻,雷漠感觉从头到脚触电般地一阵酥麻,顿时失去了知觉。…,

弗洛埃刚想持盘护法,不料,雷漠已经被赫尔墨擒在手中。

“雷漠!”景寒大惊。

“放开他,我才是她的儿子!”

度恩想要冲过去,被麦加一把抱住。

赫尔墨看着那两个男孩,一个想救人,一个却抱着他不放,到底哪个才是真的?

弗洛埃依旧不动声色,她看上去心静如湖,完全不为所动,难道,这三个都不是她的孩子?

凌水罗盘早已对准了它的敌人,而灵魔权杖还在空中盘旋,随时准备出击。

赫尔墨面无表情地看着弗洛埃,轻轻勒紧雷漠的脖子——

视野变成了一条细缝,在昏厥中闭合。

极微弱的意念,像一根随时可能被吹灭的火柴,在黑暗深处呲一声擦亮。

没有听力、没有视力、没有嗅觉、没有感知,大脑里只剩下魔音毒咒,萦绕不去。

五感遁失……

雷漠记得这感觉,在肖俊放开银币坠楼的那一瞬间,他也是这样。

现在,他的呼吸已经被迫停止,心跳越来越缓,越来越慢……

意念深处的那根火柴,一不小心,就点燃了死亡牌——

雷漠的脸色开始青紫,皮肤下渗出一块又一块深浅不一的尸斑。

赫尔墨用雷漠的身体做挡箭牌,对准了弗洛埃的法器。

“赫尔墨,你想干什么?”弗洛埃脸色骤变。

“灵魔权杖在我手上,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那不是你的东西!”

“管他是谁的,为我所用就是我的,”他不屑一顾地瞄了一眼手里逐渐被权杖魔音吸走魂魄的雷漠,“我一直不明白冥灵界的那些家伙为什么那么喜欢折磨人的肉体,肉体不过就是一张皮,我更喜欢人的灵魂,特别是巫师的灵,尤其干净。”

赫尔墨突然仰天大笑。

灵魔权杖在他歇斯底里的狂笑声中,旋出无数嘤嘤凄语的亡魂,漫天飘散,晕眩不已,亡魂痛苦地挣扎在受困的灵魔毒音里无法自拔,他们无助地呼喊着、求救着,幻化出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那些满目疮痍的亡魂,正是赫尔墨血祭奇莲的那日,坠楼身亡的孩子!

“该死的王八蛋!”景寒崩溃地叫着。

度恩满腔怒火油然而生!

赫尔墨顿时收住狂笑,恶狠狠地看着那几个年轻的巫师。

“别急!一个个来,你们的魂,我都要!”

赫尔墨话音刚落,原本散落一地的“死亡之舞”忽然全都飞了起来。

78张塔罗杂乱无章地将灵魔权杖团团围住,那些漫天飘散的亡魂接二连三地被“死亡之舞”的神能给吸走,赫尔墨顿时被眼前的景象给震慑住了。

“伽德勒……”他的嗓音终于战栗了起来。

吸尽奇莲巫师亡魂的“死亡之舞”,在赫尔墨的眼前齐集成一摞,黑金色的牌堆内部,散发出夺目的灵性之光!

“灵能……”

耀眼的光芒顿时点醒了弗洛埃,她立刻将手中的法器对准了伽德勒的塔罗牌。

凌水易盘脱壳而出,将塔罗牌推向了奄奄一息的雷漠。

“死亡之舞”在弗洛埃的易盘中幻化成黄金白银两道光束,瞬间钻进了雷漠的胸口——

火柴噗嗤一声熄灭了。

意念就此消失。

少顷,黑暗的尽头,裂开了一条缝隙——

灵能与神能同时从缝隙里冲了进来,迂回交错,短兵相接!

神灵之能合二为一,毫无防备地在赫尔墨的手中炸开,他本能地松了手。

这时,雷漠的耳畔传来一声熟悉的耳语:

“孩子......”

弗洛埃也听见了那声微弱的、来自天籁无名深处的呼唤。

赫尔墨迅速收回权杖,正准备发出最后的致命一击,雷漠胸前的衣服突然被他体内的能量给撕碎了。

赫尔墨惊恐地看见,那个半死不活的塔罗师正在回魂苏醒中,他赤裸的胸前浮现出一个清晰的金黄色人形。

雷漠张开双眼的那一瞬间,权杖国王在他的胸口,烙上了一个鲜明的火漆印。

叮————!

“是肖俊的信使之币!”

景寒听见了那熟悉的银币旋转的声音。

赫尔墨下意识地抬起头,乌云正以风卷残月的速度飞快地向四周逃逸。

什么人,如此迅速地破除了他的迷宫法阵?

信使之币从太阳灼眼的烈光中飞旋下落。

一个身披银丝白色斗篷,无比魁伟高大的男人出现在了云断雾开的湿地尽头。

第三十四章 荷 修(中)

雷漠昏厥的视野,在弥散而去的新鲜空气和烈日暴晒的浮光掠影中重新被打开。

伽德勒的“死亡之舞”消失在他的身体里,金粉、黑铬、流萤、符号,还有那78个活灵活现的骷髅人,全都遁隐消失了。

“死亡之舞”埋葬在了雷漠的灵魂深处,从此长眠不醒。

雷漠睁开双眼,除了云层散去又见天日之外,周围的一切还保持着昏迷前的样子——赫尔墨还站在泥潭里,弗洛埃也矗立在敌人的对面,度恩和麦加身上的泥巴已经干成了硬块,一动就会往下掉,景寒就站在麦加的身边,下颚豁口上的血已经止住了,还有希罗,他蓦然回首,帐篷还在,她安然无恙。

雷漠这才恍恍惚惚地低头打量自己,把手指放在脉搏上。

这不是梦境,他还活着。

草地上多了一个人。

一个皮肤和头发都沾满了银色粉末、身穿白斗篷的男人。

他身型魁伟,赤裸着双脚,斗篷里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灰白色长衫,上面的银粉已经层层剥落,显得古老又陈旧。

男人有一副十分清雅的五官,眉宇间填满了忧郁。

他看上去不像一个神,更像是一个人。

一个记忆里渐近模糊又遗忘不了的人……

肖俊?

雷漠认出了这张脸,但似乎又不是。

银币从天而降落在男人的面前。

赫尔墨不知道那枚信使之币是在什么时候溜出口袋的,或许,那时,他已经在这里了。

不,他一直都在,在静等时机。

赫尔墨暗自揣测的同时,感觉到了岌岌可危的惶恐,银币就在那里,可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敢再触碰它了。

景寒忘却了疼痛,呆呆地看着突然闯进沼泽的男人。

他破了幻术法阵。

麦加也在心乱如麻地猜想,那会是何方神圣?

李度恩从母亲的脸上觉察到事态已经发生了不可预知的逆转,眼前的这个男人,即将决定最后的胜负!

男人一步一步向赫尔墨逼近。

赫尔墨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脸上呈现出倨傲不服的畏惧。

男人摊开手掌,银币彷如忽然失去了魔法,顺从地跌落到他的手心里。

“我是宙斯的大御史!”

赫尔墨忽然对他大叫一声。

男人面无表情,冷若冰霜地看着那走狗的脸。

赫尔墨颤颤巍巍地举起灵魔权杖,对准男人的额头。

“哈娜鲁摩切呐迦!”

权杖没有任何反应,赫尔墨的脸色变了,他再度握紧权杖,用力对准他:

“呐卡呐耶努嘛努哈!”

灵魔权杖忽然在他的咒语中风化成一堆银粉,稀稀落落地掉进了泥潭里。

赫尔墨顿时惊恐地颤栗起来。

男人伸出右手,对准漂浮在烂泥上的那团银色粉末,阴郁地看了赫尔墨一眼。

银色粉末脱离了烂泥潭水,流向男人五指张开的右手,在他的掌心前重新凝结。

银色的灵魔权杖终于物归原主,回到它真正的主人手中。

“他一旦失去了灵魔权杖,就变成了厨房里的一只蟑螂。”

度恩的话音刚刚传入雷漠的耳朵,男人手中的灵魔权杖就飞向了赫尔墨。

仅一秒之隔,赫尔墨那如假包换的银盔御甲神身,就被那神物一举收服了。

“荷修……”

弗洛埃直到这一刻,才轻声唤出他的名字。

荷修收回权杖,面向弗洛埃。…,

景寒这才真正看清楚他的脸。

从沼泽回到伽德勒的城堡只用了一分钟。

信使之神是唯一能够自由穿梭各界的神明,空间瞬移是他最主要的法术。

荷修是一个很沉默的神,就连对弗洛埃,他也只习惯用眼神说话,也许是因为他们都离开神界太久,有些眼神的含义,也必须得用念力去猜。

“主神,就像是天上的这些繁星,看似遥远,其实很近,近得一如我们手中的神器,不动则眠,一动则醒,神界,也唯有主神之间会维持这样的连结,新神也好,旧神也罢,永远都不会改变。”

弗洛埃对孩子们说这些话时候,荷修只是微微点了一下头,他阴郁的眼神并没有因为从赫尔墨手中夺回了自己的神物而显得明亮一些。

荷修让大家围着灵魔权杖站成一个圈,他只顾低头念语,从不看旁边站的是谁。

就像做了一分钟的梦,转眼,他们就已经在伽德勒城堡的大厅里了。

阿诺早已在城堡等候多时,见大家终于平安抵达,甚感安慰。

奥格将度恩脱臼的手臂复了位,弗洛埃站在一旁眼泪汪汪地看着,度恩咬紧牙关一声都没吭。阿诺和雷漠一起帮景寒处理下颚的伤口,雷漠的眉头皱得很紧,景寒忍不住伸出手指在他的眉心里弹了一下。

“你干嘛?”

雷漠揉揉额头,不满地看了她一眼。

景寒嘴角一歪:“叫你多笑笑,你还一个劲地皱眉头。”

“这么大一个豁口,我能笑得出来么?你在我头顶跳舞的时候反应那么快,躲牌的反应怎么那么慢?“

“你出牌的速度越来越快,我防不胜防。”

“彼此彼此,再这么下去,我也快要跟不上你加符的速度了。”

“改天比试比试?哎呦!”

她只想逗雷漠笑,不小心扯到了伤口。

阿诺停下手里的勾针线,为难地看着他们俩:“缝针的时候不要说话!留下疤痕,你们谁负责?”

景寒刚想张口,雷漠就立即恶狠狠地瞪她:“闭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她想说,反正我手上已经有两个疤了,也不在乎脸上再多一条。

第三十四章 荷 修(下)

希罗的体温在午夜过去之后,慢慢消退了下来。

伽德勒知道贺希罗是爱修觉的孙女,便决定亲自查看她的病况。

“你觉得,是这块石头的问题么?”

“未必,这孩子体内的能量错综复杂。”

伽德勒不得不对弗洛埃说实话。

“阴与阳、善与恶、净与魔,似乎兼而有之,这些能量在她体内不断地冲撞、磨合、彼此交锋,也难怪她的身体会承载得如此辛苦。”

“这种消耗,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现在还不知道,只有这颗石头,是她唯一的守护者。”

“爱修觉说希罗自我修复的能力很强。”

“所以,目前还不需要太担心。”

“这颗东西,真的是茵夏的月光石么?”

“形状不同,我不认为那会是月神的东西,更何况,谁都不知道,当日,在高加索山上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恐怕,只有上山才能解开这些谜团了。”

“希望能找出一些线索吧……”

“你终于想明白面对你的孩子了?”

伽德勒忍不住问她。

她安然一笑,点了点头。

“我都快要忘记地母的笑容了,还是人间好啊……”

弗洛埃凝视伽德勒那张依旧不会表达任何情感的脸,淡淡回味着他刚才所说的话。

“波塞冬也在这里……”

“哦?”

“海神波塞冬……我从未感应到他。”

“他沉睡的地方离你这儿还有一段距离,不过,他知道你是索马岛边界的守护神。”

伽德勒仔细看了一会儿弗洛埃的脸。

“你看上去很忧伤。”

“跟那些孩子在一起,你似乎学到了不少新的词语。”

弗洛埃觉得,眼前的伽德勒已经不再是一个普通的中立神了。

“这么说,你已经见过他了?”

弗洛埃眉目低垂,沉默不语。

她怕是不愿意让死神再看见自己眼底更浓重的忧伤。

伽德勒默默想着。

“都是一些陈年往事啊……”

“他觉得这里很好,因为,离死神最近。”

“如果神,也可以死就好了……”

弗洛埃惊异地抬起头,伽德勒的口吻仿佛是在替别的什么人说。

“那是你离开他的时候,他对我说过的话,我想,这就是他为什么会睡在我这里的原因吧。”

对一个神而言,长眠不醒,也许,就是一种死亡了吧。

此刻的弗洛埃,已经无法再用任何人间的语言来表达自己的心绪,如果神明之间的这种永恒的默契也可以称之为情感的话,那么神与神之间的联姻,也可以称之为爱情了吧。

“伽德勒,谢谢你帮我们找到了荷修,如果不是他,凭我现在的能力,恐怕是赢不了赫尔墨的。”

“我并没有找到荷修,”弗洛埃的一席话让伽德勒感到困惑,“信使之币出现在人间,这意味着莫大的危险,我确实想在雷漠回来之前找到荷修,可惜,一直都没有他的消息,你应该很清楚,我们之中,如果谁有本事能让自己真正彻底地消失,恐怕也只有荷修了。”

“那他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伽德勒的回答显然出乎弗洛埃的意料之外。

这时,奥格敲门进来,告诉主人晚餐已经准备好了,大家都在餐厅等着他们。

“看样子,也只有当面问他了。”

可是,荷修会说么?…,

那个向来不爱说话的信使之神,如今,怕是更难开口了。

餐桌上,因为多了几个“伤员”而变得不再那么拘谨。

度恩的一只胳膊被夹板固定了起来,麦加前后左右地伺候着,度恩眼看着盘里的食物堆积如山,却一点胃口也没有。

“麦加,你先踏踏实实把自己喂饱了再管我行不行?”

“不行,你是为了我才受伤的,你吃饱了才轮到……”

他话还没说完,肚子里就发出了一声极响亮的饥饿抗议。

景寒噗地笑出了声,麦加白了她一眼,急忙抓来两只餐包往嘴里塞。

“希罗怎么样?”

“放心,希罗的烧已经退了。”

“哦。”

弗洛埃偷看儿子的脸,李度恩手握餐叉,无聊地在盘子里东戳西戳。

原来这才是他真正吃不下饭的原因。

荷修独自一人坐在餐桌的最左边,和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

雷漠一直在观察荷修脸上的表情,时不时就会把目光转移到他倚桌而立的那根权杖上。其实,度恩、景寒和麦加,也很难控制不往那边看。那件杀人无数的可怕神物,竟会是信使之神荷修的法器,他们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

“荷修,来到我这儿就是我的客人,不要总是绷着一张脸。”

伽德勒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

荷修放下餐具,立即持杖起身。

“荷修!”弗洛埃柔声唤道。

他们都是死神的客人,他不想因为自己而影响其他人用餐的情绪,但是,地母似乎并不想要让他离开。

荷修顿了顿,既没有看弗洛埃也没有看伽德勒,过了好一会儿,才又重新坐了回去。

“荷修,这几个孩子想要谢谢你,是你救了他们。”

他依然低头沉默。

“要不,我先介绍他们给你认识?”

弗洛埃稍待片刻,见他还是没反应,便首先指向度恩:“这是我儿子,李度恩,坐在他对面的……”

“谁是景寒?”

他意外地打断了弗洛埃的话,大伙的目光很自然地停在了他一个人的身上。

荷修的嗓音低沉浑厚,与其清雅干净的气质截然不符。

“我就是景寒。”

荷修慢慢抬起头,眼睛直接落在了声音出现的地方:

“你认识那个……叫肖俊的男孩子?”

“他是我同学。”

“今年多大?”

“过了夏天,就该十七了。”

“十七……”荷修若有所思。

“赫尔墨手里的信使之币,是那孩子的东西……”

“是他的,如果不是因为……”

“他死了……那孩子……他死了……”

荷修的声音像是断了线的风筝,随时可能会消失。

他不再说话,茫茫然又跌落到不知名的意识漩涡里去了。

景寒恍然意识到荷修眉宇间的那份浓烈得难以化开的阴郁到底从何而来,如果,那是真的,那么之前所有的谜团,就有可能在这一夜间全部打开。

于是,她站了起来,走到荷修的身边,蹲下身子。

“肖俊说,那枚银币,是他父亲留给他唯一的一件东西。”

荷修终于抬起脸来看她。

两行清泪,不知不觉滑出了男人似曾相识的眼眶。

难怪他要埋伏在沼泽,等赫尔墨现身。

难怪他出手如此利落,毫不犹豫。

那不是一场为夺神器而精心准备的赌博,而是一个神明之父,为子夺命的复仇!

第三十五章 预 言(上)

“最初想要做的,只是忘记。”

“忘记那场战争,忘记战争遗留下来的那些痛不欲生的苦难。”

荷修依然选择背对着他们,独自面朝壁炉里的篝火,也许,这样可以让他感到安全。孩子们围坐在荷修身后的地毯上,弗洛埃、伽德勒、奥格还有阿诺围绕在那些孩子的身边。

“都说神明应该没有情感,没有怨愤,没有爱恨嗔痴,可我都有,所以很早以前,我就已经不再神。”荷修不习惯看着他们说话,伽德勒猜想这恐怕是因为他独自流浪了太久,已经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一个人,或者,一个神。

“我知道你们会经过那片湿地,也知道赫尔墨设下了圈套,但是,我并没有把握可以击败他。”

“我在赫尔墨的眼里看到了恐惧。”

弗洛埃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情形。

“赫尔墨终究还是一个使节,而不是真正的神明,所以,他才会害怕。”

“这就是神界的秩序,无论是输是赢,那些恒古不变秩序永远都在,永远都不可能被颠覆。”

这是古神祗族的信念,也是大地之母从心底深处召唤众神的声音。

每当弗洛埃诉说那些千古不变的信念时,她的声音便恢复到了神明之声最初的频率,伽德勒从弗洛埃的身上领悟到一种久远绵长、永不泯灭的希望,不仅她是如此,爱修觉、蒙河、米尔斯、甚至那个遁隐在人间的天才匠师若尔,他们身上都蕴含着这样的希望,那是他孤独厮守索马岛至今从未体验过的能量。

“这一切归根结底都是我的错。”

“在神的世界里,只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与不可匹敌的强大。我只是一个游走在宇宙间的中立神,机械化地完成自己的使命,传递各界之间的消息,仅此而已,从未想过要在神界占据一席之地。我喜欢这种自由,尽管它让我变得越来越渺小。我穿梭在天地各界,灵魔权杖随时可以唤回并制裁那些为夺神器、企图倒戈权位的御史小神,曾几何时,那些神权在握的大神们也愿意听从我的意见,对我恭敬如一。”

“因为,只要有你在,秩序就永远存在。”

“所以,我才是罪魁祸首。若不是我当年自暴自弃,赫尔墨就不会得到灵魔权杖,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可是,诸神之战并非因你而起,你是唯一没有参与到这场斗争中的神明。”

“我的神职让我必须保持中立的态度,不可以介入任何权位斗争。”

“可你为什么要放弃自己的神能与法器?你明知道,没有你就没有秩序,没有秩序,宇宙就失去了平衡,冥灵界的牛鬼蛇神可以随时闯入人间为非作歹,地狱界的邪魔也可以随时把欲望之门打开,而神界,只要谁有了灵魔权杖,谁就能掌管所有的御史小神,宙斯为了巩固自己的实力,把权杖交给他的大御史赫尔墨也是理所当然的事,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从你放弃那一刻开始的。”

“你们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绝望么?”

荷修终于转过身来面对他们。

“真正的绝望不是失去权位,也不是失去神能,而是,没有了信仰。”

第三十五章 预 言(中)

“你们古神祗族有你们的信念要坚守,新神祗族有他们的权威要维护,那我呢?我的信仰在哪里?我崇尚的自由与和平,早就已经不复存在了,我不过只是一个信使之神,唯一仅有的,也只是一件神脉传承的法器,没有这件法器,我什么都不是。事到如今,再来谈论什么是秩序,什么是平衡,已经毫无意义了,所谓的平衡早就被你们打破了,我除了放弃,别无选择。”

“可你最终还是现了身,救了人,这意味着你已经站在了重新选择的边缘。”

“如果不是因为肖俊,你认为我真的会出手么?收服赫尔墨要冒多大的风险,你们最清楚,这等于是公开和新神祗族的神明们宣战。”

“所以眼下,你已经没有退路了。”

“是的,我是没有退路,我也没有后悔。”

“在人神边界流亡的漫长岁月里,虽然我封锁神能,但依然还是可以自由穿梭,我亲眼看见,失去地母掌管的地球遭遇了多少自然灾害,我亲眼目睹了没有恶魔掌管的地狱如何去诱惑那些定力不足的人类成为邪恶的奴仆,而死神你,也选择了做一个中立神,把自己禁锢在人神边界的孤岛上,冥灵界是因为失去了你的掌控,才会有这么多凶鬼恶灵可以附身在人间作威作福。不要在我面前信誓旦旦地说你们只是在秉持自己的信念尽可能维持这个世界的和平,事实上,真正在拯救地球的从来就不是你们,更不是天上那些只为权力和强大而战的宇宙主宰。”

“我只相信我所看到的事实,而今,全力以赴对抗天灾的是那些不惜用自己的生命来冒险的人类元素师,为解救人们脱离恶魔邪灵掌控的是那些御守阴阳两界的人类萨满,而真正能够预测未来重建宇宙新秩序的,是那些灵性极高的人类预言师。人类早就对我们绝望了,所以,他们只有靠自己的力量来拯救自己的家园。”

“所以,你才会和肖俊的母亲在一起?因为你也和他们一样,宁可相信一个人,也不再相信任何神。”

“遇见肖俊的母亲,对我而言,纯粹只是一个偶然。绝望足以杀死一个人,可是却杀不死一个神。我本来只是想利用她,如果和人类在一起,我就可能会慢慢退化成人,那么,死亡就会变得很容易,说到底,我只想彻底消失。可是,当我真的化身为人之后,我才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自由,什么是灵魂的美丽。肖俊的母亲是一个极为单纯善良的女子,她让我体会到什么是人间情爱,什么是平凡的人生,什么是无欲无求的快乐,和她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我真的已经忘记了那些所谓的苦难和绝望,我不是没想过要和她永远在一起,可是,我知道我不是人,也不可能成为一个真正的人,所以,这段邂逅终究还是变成了一段雾水情缘。”

“你根本不知道你在人间有一个孩子?”

荷修点点头。

“我不告而别,消失得很彻底,我不想再打扰她的生活,直到我发现,她还有一个孩子。”

“这些年,我经常会偷偷回去看她,一开始,我并不确定肖俊就是我的孩子,因为除了长相之外,他似乎一点都不像我。”

“你放弃了自己,就等于放弃了身为神明的身份,和他母亲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是你最落魄的时候,肖俊没有遗传你的神能并不表示他不是你的孩子。”

“我很后悔自己没有早一点意识到这个现实,我完全有能力保护他们母子,可是,我却依然选择了放逐自己。”

“是因为知道了他是你的亲生儿子,才决定要现身的么?”

“确定他是我儿子又能怎样,和他相认,只会让他的人生更加混乱,肖俊是个天性孤僻又自卑的孩子,看着他慢慢成长,经历那些同龄人所没有的艰难,我不得不承认,那孩子骨子里的那些负能量,都是我当时流亡在外的写照。我留给他的银币,是他唯一值得骄傲的东西,我宁可他一辈子幻想我是谁,也不要让他知道我是一个神明。他是神明之子,却丝毫没有神明的力量,这只会让他更感卑微,甚至对我恨之入骨,所以,我只能选择远远地守护。我之所以会现身,不是因为肖俊,而是因为我发现有人解破了我的神能。”

第三十五章 预 言(中)2

“解破神能?”

弗洛埃与伽德勒面面相觑,不理解荷修的意思。

“我并不是具有绝对掌管权的主神,一旦放弃自己的权力,就等于是交出了神职,对于新神祗族而言,他们可以随时找人替换我的职位,赫尔墨便理所当然地从主神的大御史变成了使节的大总管,但是,他只是拥有灵魔权杖,并不具备制造信使之币的能力。信使之币,是信使之神最古老最原始的神能,自古以来,只有真正的信使之神才会制造并且使用信使之币,而通常情况下,信使之神只会制造四枚银币,一枚为人间之币,用于在人间搜索那些从天界逃逸的使节,同样道理,类似的,还有冥灵之币,地狱之币和天神之币。在封锁神能之前,我特地将这四枚银币藏在了不同的地方,冥灵之币和地狱之币除了我自己,不可能被启动,我把人间之币给了肖俊的母亲作为定情的信物,除非她有机会遇见某位特殊的人类巫师,才有可能打开这枚银币的魔力,所以,景寒无意间成为了这枚银币的钥匙,也并没有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这么说,天神之币是留在神界了,既然在神界,为什么‘他们’还要硬闯人间夺币呢?”景寒觉得这不合道理。

“恐怕,那枚天神之币根本就不在神界。”

雷漠接过了景寒的话,望向荷修,荷修果然微微颔首。

“我之所以没有把天神之币留在神界,就是担心宙斯总有一天会启动这枚神币的力量来对付古神祗族。”

“天神之币比其他三枚银币都要厉害么?”

麦加不自觉地插了嘴,弗洛埃立刻摇了摇头:

“保护人类,是古神祗族唯一不变的信仰,我们隐身在人间,就是为了不让新神发现,简单来说,天神之币就像是神界的GPS,如果被启动,就意味着他们能够随时找到我们在人间隐藏的位置,赶尽杀绝也就易如反掌了。”

“荷修,你到底把天神之币藏在哪儿了?”

“我把它藏在了人间。”

弗洛埃幡然醒悟,荷修之所以会这么做,就是为了保护那些遗留在人间的古神们。

“那枚天神之币,就藏在意大利罗马梵蒂冈博物馆太阳神阿波罗的雕像里。可是,就在2008年5月13日那天,博物馆内发生了奇怪的地震,馆内的修复工人在阿波罗雕像的裂缝内发现了那枚古币。我得到感应之后,便在梵蒂冈博物馆的网站上留了言,声称自己是一名中国历史学家,并且将那人间之币的图案发给对方作为证据,历经数月的来回商议,梵蒂冈博物馆终于决定将天神之币送往中国。”

“所以,你只是想要拿回那枚银币。”

“是的,我当时就怀疑那场地震不是一个意外,这些年,新神制造的天灾人祸举不胜举,什么对人类和地球的考验,这纯属狗屁谎言,他们就是处心积虑想要把你们赶尽杀绝,因此,我绝对有理由怀疑,某位天界的主神已经破解了我的能量,预测到了天神之币可能藏匿的位置。”

“制造一场小小的地震,只为查明真相?”

度恩觉得这不可能。

“对‘他们’来说,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荷修说得没错,为了巩固神权,‘他们’无所不用其极。”

度恩难以置信地看着母亲,荷修所说的一切,已经彻底颠覆了他曾经深信不疑的,对神明的那些信念。…,

“所以,你只想拿回那枚银币。”

“是的,我必须确保天神之币在我的手里,一旦落到‘他们’手中,地球就不再安全,这意味着一场新的战争即将开始,所有的人类都会被牵连在内,这其中,也包括肖俊和他的母亲,所以,我必须赶在‘他们’之前夺回信使之币,这样才能保护我的妻子和孩子。”

“结果你追回那枚银币了么?”

荷修阴郁的眉心又一次纠结到了一起。

“没有。”

“那枚银币在运送途中被不明生物劫持,当场机毁人亡。”

“不明生物?你怀疑是‘他们’?”

“除了‘他们’还会有谁?”

“我看到这则消息之后,就开始四处寻找天神之币的下落,可是,至今都没有找到……”

“而就在你忙于寻找天神之币的时候,赫尔墨却偷偷潜入人间,利用肖俊找到了你留在人间的那枚信使之币。”

“原来,所有的杀戮,都是从那时候开始……”

雷漠困顿已久的思绪,终于在荷修的叙述中,抽丝剥茧地规整为一体。

“有了天神之币还不够么?为何还要得到人间之币?”

“天神之币只能消灭古神祗族,只有人间之币才能毁灭整个人类。”

荷修一语定音,城堡里的空气在那一瞬间冻结。

荷修沉默地看着眼前那几位年轻的巫师,他们完全不明白自己与生俱来的使命,其实是维系在一个从未被证实过的神明预言之上的。

“消灭人类?为什么?”

“因为恐惧。”

雷漠的目光从荷修的脸上,挪到了伽德勒的身上,又从伽德勒的身上回到了地母弗洛埃的眼前。

“谁能真正告诉我,那些神明为何会对人类如此恐惧?”

雷漠质问的嗓音如同一把锐利的冰锥,当场敲碎了城堡里凝结的空气。

“因为数万年前的一个预言。”

伽德勒看着雷漠的眼睛回答。

“那是一个关于什么的预言?”度恩接着问。

“一个关于人类未来命运的终极预言。”

第三十五章 预 言(下)

何为终极预言?

围坐在三位神明面前的年轻巫师们,一时间全都失去了方向。

或许是荷修说得太多,那些信息需要时间来消化,因此,当雷漠听到伽德勒那句“关于人类未来命运的终极预言”时,脑海里竟然一片空白。

时间已临近午夜,大家都需要休息,尤其是度恩和景寒还带着伤,于是,伽德勒建议先各自回房,等明天睡醒了再继续。

弗洛埃为照顾度恩同住一间,景寒坚持要陪希罗,雷漠仍然睡在三楼他父亲的客房里,剩下麦加单独一个。

“阿诺,你去麦加房里,今晚我想一个人睡。”

阿诺点点头。

麦加不知雷漠用意何在,他明知道就算是死神的城堡,麦加也是可以照样一觉睡到天亮的。

雷漠熟睡了三个小时,张开眼的时候约莫是凌晨三点半,他觉得脑子清醒了许多,便悄悄披上衣服回到了大堂的客厅里。

篝火果然还亮着,伽德勒坐在他们初识的高背椅上,等待着他的到来。

“你让阿诺去麦加房里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会回来找我。”

他说话的时候没有转身,而是拿起两块木柴扔进了火堆里。

雷漠走进客厅,在伽德勒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你不也想单独和我谈谈有关那个终极预言的秘密么?”

“你可以等到明天。”

“现在已经是明天了。”

伽德勒终于转过身来。

“不要太高估我的预知,我可不是塔罗预言师。”

这句话无意间提醒了雷漠。

“伽德勒,我把你的‘死亡之舞’给弄丢了。”

“‘死亡之舞’并没有消失,它就在你的身体里。”

“可我再也拿不出来了。”

“我把它交给你的时候,就没想过要再拿回来。”

“那不是你的神器么?”

“‘死亡之舞’是死神的玩具,不是死神的法器。”

“这么说,死神也遗失了他的法器,而且,也一定是那个预言有关的。”

“你遗传了你父亲无人能比的洞察力。”

伽德勒不得不承认这点。

“但是,有一点你猜错了,我还不至于糊涂到会把自己的法器给弄丢,我只是自愿把它交给了某位神明。”

“你交给了谁?”

“你可以试着猜一猜,我给你三次机会。”

他是故意想要跟他玩场游戏调节一下气氛么?

雷漠不认为死神会这么无聊,伽德勒从来惜字如金,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有他的动机和目的,他不是不擅长忽悠,而是根本不会忽悠。

“我猜,你的神器应该在山上。”

他深邃的瞳仁里果然泛起一道亮光。

“确切地说,它在你要去寻找的那件宝物里。”

“你把神器交给了普罗米修斯?”

“诸神之战究竟遗失了多少宝贵的神物,根本无法估算,这才是那场战役最无可挽回的损失,否则,像你父亲这样的探险家,又怎么可能在人间找到那么多可供人类巫师使用的古物呢?”

“你对天神撒了一个谎。”

伽德勒的嘴角微微上扬,不可置否。

有人教他学会了怎么微笑,雷漠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一定是阿诺。

“没有这个谎言,我就无法成为一个中立神。”

“死神是古神祗族最老的主神之一,是唯一能够和掌管地狱界的恶魔赫准斯托相抗衡的神明,因此,就算我归顺了新神,‘他们’也会想尽办法夺走我的神器。”

“然后,就像对付荷修那样,让冥灵界更换一个新的主人。”

伽德勒点点头。

“古神战败,是不争的事实,但试图将宇宙间的秩序都交由一神来掌握,那就不是夺权而是逆天!这样的野心必将招来难以预计的灾祸,所以,我宁可把神器交给古神祗族的领袖,哪怕被封存亿万年,也总好过被那些妄想逆天的诸神滥用。”

原来,这才是他不得不屈就于中立,自禁于孤岛的真正原因。

第三十五章 预 言(下)2

“那个预言除了和你法器有关之外,到底和我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那么确定与你有关?”

“我原来也以为雷图是为了宝藏而冒险,但是,看了他留下那些手记和资料,我觉得他纯粹是为了我,所以,我确定普罗米修斯的宝藏或多或少和我有关,又或者,是我的父亲认定了一定与我有关。”

只有他们单独面对彼此的时候,伽德勒才有机会重新打量雷漠,他感觉这孩子和初识那会儿已经有所不同。他带回来的那几个同伴,一个是地母的亲子,一个会使用诺德的神器,还有一个能量深不可测,虽然那个叫麦加的资质略显平庸,但是,却有股子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蛮劲。能够让他遇见这样的同伴,已实属不易,可见雷漠并不是只相信“死亡之舞”的感应,他更相信自己的直觉,也正因为如此,“死亡之舞”才会在最危难之时爆发出惊人的神力来挽救他的生命,事实上,那副牌早就已经和雷漠融为一体了,伽德勒当初所注入的神能,已经和他的直觉感应达到了高度统一的境界,就算没有湿地一战,伽德勒相信,“死亡之舞”的神能也迟早会封印在雷漠的体内,这是毋庸置疑的结果。

也正因为是这样的结果,才让伽德勒开始相信雷图临死前曾经说过的那些话。

“你父亲在上山前一晚,的确对我说了一些让我意想不到的话。”

“他说了什么?”

“他说,他此次上山只为探路,寻宝并不是主要的目的,因为,他不认为自己有能力打开那份宝藏,而普罗米修斯预言中最关键的部分,就是那个能够打开宝藏的人。”

伽德勒停顿了一下。

此刻的雷漠,显得很沉着,既没有过多的猜忌,也没有自以为是的兴奋。他希望在死神面前变成一张白纸,至于那张纸上究竟会写下什么样的答案,他似乎并不是特别在意。

愚人,为初始,亦为终结。

对雷漠而言,这两种结果他都可以接受。

伽德勒从他身上看到了一位年轻塔罗师本不应具备的极为禅定的能量场,那是伽德勒在他母亲身上都不曾见到过的。

他正在进阶,只是他自己还浑然不知。

“你父亲坚信,你是唯一有能力打开那份宝藏的人。”

他终于说出了这句话,那一刻,伽德勒体会到一种被他们称之为不淡定的情绪。

“为什么是我?”

雷漠眉心微蹙,似乎在期待死神能给他一个更有说服力的解释。

“坦白说,我没有任何足以让你信服的证据,那只是你父亲的一个灵感,连我都觉得无法理解,或许,他曾经在你母亲那里得到过这样的启示,一切只是假设,如果你一定要我说,我也只能告诉你关于那个预言的传说。”

“在神界,盛传着这样一个故事:普罗米修斯被囚禁在高加索山上历经苦难三万年,宙斯始终认为,人类帝国失去了古神祗族领袖的庇佑,会极速走向衰败直至最终的灭亡,他一直在等待这样的机会,好让胜者为王的新神祗族可以重新开天辟地,建立一个新的地球王国,但是,人类经历了几个世纪,不仅没有灭亡,反而在共同抵御灾难的试炼中茁壮成长了起来,于是,宙斯开始怀疑,普罗米修斯为人类所做的一切,是因为他真的知道人类力量的终极奥秘,于是,宙斯亲自来到高加索山上逼问普罗米修斯,承诺只要他心甘情愿把人类力量的终极奥秘告诉他,他便可立即重获自由。然而,普罗米修斯只对他说了一句话,也就是那句话,让宙斯彻底恼羞成怒,发誓要将古神祗族赶尽杀绝,然事实是,普罗米修斯的这句话震惊了整个新神祗族,从此成为了‘他们’日惊夜梦永远都挥之不去的诅咒。”

第三十六章 还 魂(上)

一种新的联姻终将使诸神之王面临毁灭!

这就是那个从未曾被证实过,却足以让神界闻风丧胆的“修斯预言”。

“留在人间的那本新《神谱》里描述关于人类起源的文字上记载着,人类,是由泰坦古神祗族后裔领袖普罗米修斯和新神祗族后裔智慧女神雅典娜所共同创造的,想必,‘修斯预言’所说的‘一种新的联姻’指的并不是古神祗族和新神祗族之间的联姻。”

次日的太阳在天空中泛起鱼肚白的时候,雷漠、度恩和麦加已经聚集在景寒和希罗的房间里,开始私下探索关于伽德勒所说的那个传说。希罗高烧已退,看上去精神不错,景寒没有时间跟她解释后来路上所发生的变故,希罗坦言她知道发生了什么,在昏迷不醒的那段时间里,她的念力一直都无法安心睡去。

“普罗米修斯所说的联姻究竟指的是什么?为什么宙斯听到这句话会如此勃然大怒呢?”

“恐怕这些问题的答案都藏在那本旧《神谱》里。”

景寒的猜测不无道理。

“既然死神的神器在山上,也许,那本《神谱》也藏在那里。”

雷漠摇摇头:“关于旧《神谱》的事,伽德勒只字未提。”

“或许时机未到……”

“既然是预言,总得去验证,不然所有的问题都无法解决。”

“他们似乎希望由你来证实这个预言。”

大家的目光自然又回到了雷漠一个人的身上。

“不是我,而是我们,没有你们,我可做不到。”

雷漠说的是心里话,可是他们才刚刚回到索马岛,对于上山这件事的真正细节,根本毫无头绪。

“伽德勒到底什么时候才教我们上山?”

“雷漠都不着急,你急什么?”

度恩拍了一下麦加的头。

“好不容易千辛万苦到了这里,我们一定会陪你走到底!”

景寒对雷漠一鼓作气的宣言,冷不丁被麦加一个响屁给灭掉了。

“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大家说话的时候不要随便放屁!”

景寒抡起枕头狠狠捂住了麦加的脸。

“又打我,响屁不臭啊!”

希罗开怀大笑。

度恩目光呆滞地看着她,好像几百年没见她笑过的样子。

五个人正窝在床上胡闹,忽闻门口响起敲门声,雷漠立刻竖起手指挡在嘴边。

“你们是不是在一起啊?”

“你妈。”景寒小声对度恩说。

“是啊,我们这就出来!”度恩高声应道。

“快点!别瞎琢磨了,吃完早饭有的是活儿要你们干!”

弗洛埃把门捶得咣咣响。

“她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偷偷开小会?”希罗看了大家一眼,不解地问道。

雷漠翻身下了床,一边示意大家赶紧打点整齐,一边无可奈何地对希罗耸耸肩:

“自从胡乐媛变成了地母弗洛埃,我们就很难再背着她鬼鬼祟祟了。”

“胡乐媛……弗洛埃……还真挺像的,度恩,你妈可真会取名字!”

麦加把枕头扔回床上,发现新大陆似地对度恩傻笑,度恩无聊地白了他一眼。

昨晚光顾着听荷修讲故事,根本就没有好好吃饭,所幸隔天的早餐很丰盛,好歹是把这几天的体力都给补了回来。

弗洛埃见希罗的胃口那么好,有点喜出望外,再看儿子李度恩,果然又有了精神头,那姑娘的一颦一笑都能让他神魂颠倒,弗洛埃心下便又萌生出莫名的忐忑来。

“伽德勒,我想单独和他们谈一谈。”

离桌前,荷修意外地开了口,伽德勒看了雷漠他们一眼。

“随时都可以,你不需要征求我的同意。”

伽德勒话音落定,弗洛埃、奥格和阿诺便跟着他一起离开了餐厅。

“去外面走走吧。”

荷修思忖了好一会儿才对他们说。

谁都没接话,麦加便又自告奋勇地跳了出来:

“好啊好啊,我正需要晒晒日光浴,充充电呢。”

雷漠对度恩点点头,大伙儿便跟随荷修一起出了城堡的大门。

第三十六章 还 魂(中)

“我以为他又会咻一下把我们带到别的什么地方……”

“其实,这座孤岛还有很多地方可以去。”

荷修显然是听见了麦加偷偷跟景寒说的话。

“信使之神真不愧眼明耳尖,啥时候也教我们几招?”

麦加索性对荷修嚷嚷起来,雷漠踩了他一脚:

“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荷修停下脚步,回过头去对麦加坦然一笑:“你们几个都不是僧侣,根本做不了我的学徒。”

“什么是僧侣?”

度恩从未听过这个名词,觉得好奇。

“僧侣是纯东方流派的巫师,专修空间移动法术,移形换位是他们最基本的天赋,高阶位的僧侣就是你们人类所说的时空穿越大师。”

“奇莲没有这门科系。”

“奇莲没有不等于别的学校也没有。”

“这么说,你肯定是见过僧侣巫师咯?”

“这些年,我游走在世界各地,见过各种各样的巫师,僧侣首先必须具备东方人的血统,所谓的家族传承自然也少不了,不过,能修的人还是少之又少,只有一个小鬼还算跟我有缘,不过,我已经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了。”

“不如到我们学校来开一门课如何?”

景寒突发奇想地插了嘴,雷漠瞥了她一眼。

她八成是发现他们想到一起了,才又抢着开口。

雷漠瞥看景寒的时候,不经意发现希罗在一旁暗自偷笑。

事实上,希罗早就习惯了他们之间的默契,只是觉得,以前总是雷漠逗景寒玩儿,现在反倒是他故意想要被她耍,他们之间的关系,当真是和过去很不一样了。

雷漠盯着希罗看,直到她不得不害羞地挪走了眼光。

他不喜欢被她看透,尤其是在景寒和他的问题上。

“我还是喜欢自由自在,做导师可不是我的兴趣。”

荷修回头对景寒说,景寒无趣地耷拉下脑袋。

他们一边聊着天,一边徒步行走。

穿过城堡前面的小树林,有一座小山坡,站在坡顶的那块大岩石上,就能看见对面的雪山。

“到了。”

荷修登上坡顶,眺望远方。

景寒、麦加、度恩和希罗陆续跟了上来,雷漠最后一个跨上那块巨石平台,他们一同放眼望去,被眼前烈日当空照耀下的雪山美景彻底震撼到了。

“好美啊!”

希罗情不自禁地赞叹,感觉身临仙境。

“如果不是冒险该多好,我们一起攀登如此美丽的一座雪山,然后在山顶上插上一面胜利的小红旗!”

“谁也没说你不能这么干。”

度恩颇有同感地一手搭在景寒的肩膀上。

景寒两手交叉于胸前,斜眼看李度恩:“借你吉言,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

两人斗完嘴,依旧泰然处之相视一笑,将生死置之度外。

雷漠站在神秘的山峰前,看着自己身边,一路走来的这些伙伴,他们身上的旧伤还未复原,却已经又再次沉浸在了兴致勃勃义无反顾的冒险亢奋中,他无法克制自己的内心涌起这般难以言喻的感动,那种深入骨血的温情暖意就像隆冬的火把,让他浑身热血沸腾。

“带你们到这里来,是为了帮我完成最后一个心愿……”

“千万别说最后一个。”度恩立即打断荷修的话。

“这里是死神的地盘,这话听着不吉利。”

大家被度恩的话给逗笑了,不知不觉地聚拢到荷修的身边。…,

已经多久没有体验过这样的感觉了?

荷修看着眼前这群纯真无邪的孩子,仿佛,又回到了过去的那些日子。

“就算你不愿意做奇莲的导师,也是我们的朋友和救命恩人,我们巴不得能为你做点什么。”景寒真心实意寥寥几句,说出了大家的心声。

荷修低头凝视手中的灵魔权杖,默默轻抚着那上面斑驳不一的灵痕,抬头望向李度恩:

“度恩,我想让你帮我净化他们母子俩。”

度恩愣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可是,他们的灵魂已经不在了……”

景寒亲眼目睹了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她不能对荷修撒谎。

“他们并没有魂飞魄散,而是被赫尔墨收进了灵魔权杖里,我能感觉到他们的灵能。但是,就算我能把他们的灵魂释放出来,他们也无法得到真正的安宁。人类的灵魂,只有完成了最后的净化和超度,才能去它该去的地方……”

虽然他已经报了仇,但是,依然担心他们母子的灵魂没有一个好的去处。

人不在,魂不安,这是人死后最痛苦最孤独的状态。

荷修行走在四界之间,早已看透了阴阳不济的无奈。

度恩完全能够理解他的坚持。

“我可以试试,必要的时候,你们还得帮我一把。”

“没问题。”大家异口同声。

度恩毅然解下龙骨祭坛,开始摆阵。

第三十六章 还 魂(下)

祭坛上的幽冥火被萨满师一指点燃。

荷修凝神闭目默念神咒,灵魔权杖的顶部冒出两股灰烟,虚弱的灵气互相缠绕着,从赫尔墨禁锢的牢笼里释放了出来。

不出度恩所料,肖俊和他母亲的灵魂已经被赫尔墨的魔音幻术折磨得支离破碎,很难再集为一体了。

眼看着那些暗淡无光,细如微尘的孱弱灵能,即将在荷修的眼前,随风飘去。

景寒果断起笔,在幽冥火的上方舞出一个导灵符咒,加上度恩点出的萨满摇魂符,那些微光碎片便聚集到一起,朝着冥火流去。

“幽冥火只是暂时让魂魄停留,如果灵魂无法恢复到最初的模样,不到十分钟,就会融化在冥火里,永远地消失了……”

荷修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巫师们,从未感到如此孤单和无助。

希罗眼眶一热,泪水不由自主地从她幽蓝色的瞳仁中浮起。

他是一个神,从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也不可能追随他的挚爱,随风飘逝,只因,他没有灵魂。可是,他同样是一个孩子的父亲,一个女人不惜终身独守的爱人,他只想用他残留的神明之躯来完成一个仪式,那是作为一个人,曾经活着时,应尽的责任和义务。

就在那虚弱的灵光即将熄灭的一瞬之间,雷漠感觉到有股难以遏制的热力在体内迅速膨胀开来。

难道,是伽德勒的死亡之舞?

雷漠闭上双眼,把手伸向了祭坛,掌心对准灵魂碎片,陷入深度冥想之中——

78个骷髅人,如夜空中最遥远密集的星辰,在他体内形成了一个椭圆形的宇宙体。

塔罗牌从黑金色的载体中脱胎换骨,幻化成数不清的元素能量与远古符号,如璀璨星河般流入椭圆形的轨道,与78个循环往复的骷髅人融为一体。

手持冥王旗帜的死亡骑士,从宇宙涡洞中鱼跃而出,骑士胯下的战马发出一声高亢的嘶鸣,马蹄声隆隆响起,直奔冥灵幽谷而去……

雷漠的周身散发出了一圈金银交辉的光晕。

荷修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位年轻的塔罗师,他正试图启动伽德勒封存在他体内的神能,来重塑灵魂的能量!

死神,才是冥灵界的主宰,只有他能还原破碎的人类灵魂!

度恩还尚未从雷漠的感应中反应过来,他体内觉醒的那张死亡牌的神能就已经脱掌而出,射中了即将消失的灵魂碎片。

冥火瞬间与死亡之舞的神能合二为一。

“爸爸……”

景寒惊异地转过身,只见荷修的身后多了两个透明的人影。

“爸爸……”

荷修蓦然回首。

肖俊和他母亲透明的灵体完好无损站在他的面前。

“孩子……”

那不再是从遥远的天籁深处传来的声音。

父亲终于回到了他的面前。

肖俊忍不住回头去看景寒。

“景寒,对不起……”

肖俊的灵魂颤抖不已地对她呼唤着。

景寒摇摇头,眼泪立刻就掉了下来。

“时间不多了。”

度恩提醒荷修。

一旦魂铃曲响起,肖俊母子的人形就会消融,自动进入净化通道。

荷修张开臂膀,缓缓地伸向他们母子。

他们,也同样抬起了自己的双手。

荷修的指尖散逸出淡金色的暖光,与灵魂的烟雾触碰到了一起。

魂铃曲宁静悠远的歌声从萨满师空灵的嗓音中吟唱了出来。…,

亡魂又回到了祭坛的上方,凝结成两团饱满的鬼火,悬浮于幽冥火之上。

在场所有的人,都开始为他们祈祷,直到鬼火由暗转明,由灰变亮。

肖俊母子的灵魂,终于回到了初始洁白无瑕的模样。

永别了……

当那两股白色的轻烟冉冉上升,遁失于蓝天白云交界之时,荷修发现,他已经再也不会流泪了。

人间最后的一丝爱与恨,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荷修收回他的权杖,眼神恢复到了神明应有的冷峻与刚毅。

他眼底埋藏已久的阴霾,也在那一刻烟消云散了。

原来,没有灵魂的记忆,是可以瞬间抹去的。

雷漠心想,这对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来说,恐怕是一辈子都做不到的。

伽德勒坐在城堡顶端的尖塔上,将小山坡上亡魂超度的过程尽收眼底。

他并没有出手干预,而只给了雷漠一个灵感的暗示。

这孩子的念力与日俱增,他胸中没有杂念,上山,成了他眼下唯一的目标。

当初把“死亡之舞”借给他只是一个偶然,并没预料到他会用得如此得心应手,神力在湿地爆发,是第二个偶然,塔罗就此被封存在他的体内,而现在,他已经亲眼看见雷漠如何靠自己的力量来启动塔罗的神能,难道,还能说这只是一个偶然?

当三个近乎不可能的偶然同时发生在一个人的身上,就连神明都不再相信这样的巧合,到了这个时候,伽德勒不得不重新思考雷图当初那个在他看来,根本就是执迷不悟到了疯狂边缘的执念。

“是因为你的妻子曾经预测过这孩子未来的命运么?”

伽德勒曾经直言不讳地问过雷图。

“不是。”雷图斩钉截铁地回答。

“雷漠在婴儿车里的时候,就能够感应到他的母亲,可是,他母亲却始终触摸不到他体内的能量。”

就像是一只外壳坚固的珍珠蚌。

雷图作此番比喻的时候,眼光异常地明亮。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会打开他的蚌壳,让你惊讶地看见,那里面有一颗千年不遇百年不见的珍宝。”

伽德勒永远都记得这句话。

当日,雷图登山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坐在城堡的塔尖上远远地看着,从清晨到日暮,又从日暮到清晨。

雪崩来临的时候,伽德勒看见云层中穿过了一道凶猛的厉光。

只有他知道那不是一场意外,而是某位天界主神最邪恶的惩罚,他目睹了他父亲的死亡,从那以后,他就开始静静地等待那孩子的出现。

“他母亲说,雷漠也许就是这世上唯一的一个愚人。”

从“死亡之舞”第一次在他面前跳出愚人牌的时候,他就应该相信,那孩子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空无即是满盈,开始就是结束。

无极限的可能,便是永存的力量。

这就是愚人。

永不受限的愚人。

伽德勒从屋顶上站了起来。

荷修带着雷漠和他的伙伴们开始往回走,他们看见了那个矗立在城堡顶端的高大身影,纷纷向他挥舞双手。

点燃他们体内神圣火种的时刻已经来临。

“不要再迟疑,不要再确认什么是对的时机。”

爱修觉的声音悠扬地传入了他的耳朵。

相信直觉!

这就是人类最简单也最神奇的时刻。

第三十七章 能 量(上)

“度恩的手臂还需要修养半个月,景寒的伤口也没有痊愈,希罗的身体状况虽然目前稳定,但是还需要观察一段时间,以免在山上发生不测。”

“问题是,上山前还有很多事要做,可是,时间又不多。”

下午三点多的光景,伽德勒让所有的人都聚集到他的书房里来,一起商议。

弗洛埃提出了他们之前商量过的,那个“特殊集训”方案。

“要在短时间内获得法术上的进阶,并非不可能,但首先要弄清楚一件事。”

“什么事?”

他们不明白伽德勒到底在说些什么。

“我是谁?属于哪一种人?”

“首先要弄清楚这两个问题,才谈得上下一步。”

“你们觉得这两个问题很简单回答,我是一个人,一个有巫师天分的人,”伽德勒一手指向景寒,“我想你一定会这么对我说”。

景寒冷不丁愣住,接着,她看见伽德勒摇了摇头。

“要弄清楚你们到底是谁,必须得从巫师进阶的四体维度说起。”

“四体维度?从没听说过这样的词。”

弗洛埃看了度恩一眼,示意他先听完伽德勒的解释。

“人类巫师进阶的四体维度,指的是人体、智体、灵体、和神体。人体指的是人类的肉身,也就是我们神界所说的皮囊,保持肉身的完整很重要,因为它是宇宙间一切无形能量的载体。人间有很多载体,但是,如果一个巫师把它的能量转移到了一只蜜蜂的身上,那么就算他再强大,也只能做蜜蜂做的事,因为能量的载体不够大。这就是为什么我坚持要你们等度恩和景寒的身体完全复原以后才能上山,没有好的人身,一切就无从谈起。”

“其次,便是智体。智体指的是人类的智能,是以习得多少智户会了多少种法术为标准的体系,雷漠、度恩还有景寒,你们在奇莲学得最多的就是智能,但是,光有智体而没有灵性,巫师的法术就可能永远停留在智能阶位而无法具有更强大的爆发力。对于人类巫师而言,最特殊最重要的就是灵体,因为宇宙间只有人类有灵魂,那是你们独一无二的能量,所谓的直觉、感应、精神、意志、念力还有禅定等等这些抽象的法门都属于灵体的范畴,这也是宇宙其他三界唯一无法了解和掌控的能量,同样道理,关于灵性的进阶,神明只能引导,剩下的还是得靠你们自己。”

“那所谓的家族血脉传承,又归属于四体的哪个部分呢?”

“问得好。”

伽德勒对雷漠微微颔首。

一说到这个话题,希罗和麦加脸上的表情似乎就和刚才不太一样了。

“所谓血脉传承,要看你的父母进阶到了哪一个阶段,例如,雷漠的母亲是一位灵性魔法塔罗师,而他的父亲是一位著名的探险家,雷图学识渊博,又是考古专家,这样的人,在神界被归为高智体人类,那么雷漠就是高智体人类和高灵性人类的子嗣,在神界,被称之为灵智人类,又比如,景寒的父亲是高阶位的巫医,母亲是高阶位的符咒师,但他们都是智能型巫师而非灵性巫师,所以,景寒就是高智体人类的子嗣,被称之为智体人类。

“至于李度恩……”

伽德勒看了弗洛埃一眼,弗洛埃无所谓地歪了一下脑袋,不介意他实话实说。…,

“度恩的父祖辈是一位灵性萨满,而你的母亲是一位神明,按理来说,你应该是一个灵神人类,也就是灵性人类和神明所生的子嗣,不过……”

“不过,我母亲在怀我的时候,神能已经封锁,所以我并没有从她那里遗传到神体。”度恩直截了当地接过伽德勒的话解释道。

“这个,很难说,只有等弗洛埃的神能全部被释放出来,才可能知道你是否是那种与生俱来就四体完整的人类,如果真是这样,那你也不过只比他们多了一点急速进阶的机会,因为你终究还是人,必须首先完成灵体的进阶,否则,地母的神能永远只是你体内的一座死火山。”

“而神体,是人类巫师四体维度的最高境界,也是最难修的境界,如果想要和神明对抗,就必须进阶到这个阶段,否则,就是注定的输家。”

“那我们有可能在上山前达到那样的阶段么?”

“绝无可能。”

景寒脱口而出的刹那,就意识到自己有点多嘴,可还是忍不住。

“现在,我们只能在人、智、灵这三体上下功夫,我、弗洛埃还有荷修,会试着引导你们去整合这三种能量,以求达到最佳的状态,至于,有没有可能会得到意外的收获,我们谁都不知道。事实上,我已经在你们身上看见了这样的潜能。今天雷漠能够靠自己的力量启动他体内的死亡之舞,就足以证明他的灵性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我听过你们在湿地的那场恶战,在我看来,景寒那个漂亮的舞灵曼陀罗,也正是她体内的灵性被瞬间启动的一次大爆发,那么,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有不可能,比如我和希罗,我们是什么呢?”

麦加显然是被这洋洋洒洒的长篇大论给说傻了。

伽德勒首先望向贺希罗,那女孩需要一个令人安心的答案,眼下,这个答案只有他能给。

“我和弗洛埃分别体察过希罗体内的能量,我们一致认为,希罗是目前,你们当中唯一一个四体兼备的人类。”

伽德勒的话音一落,大家的目光全都不约而同地集中到了贺希罗的身上。

“可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是一个孤儿。”希罗有些不知所措。

“所以,我们只能探测你的能量,却不能告诉你,你究竟是谁。这个答案,恐怕只有解开了你的身世之谜,才有可能梳理清楚。”

希罗微微点头,不再说下去,不经意间,发现麦加正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发呆。

“麦加?”她轻轻唤了一声。

麦加抬起头,满腹委屈的样子。

“你们一个个都是名门之后,本来以为还有希罗垫底,没想到她比你们还要强,那我算什么,根本就是个废物嘛……”

麦加此刻的表情异常滑稽,大家都很想笑,可是又觉得怎样都笑不出来。

“我知道你的父亲是一位很了不起的魔法捐赠者。”

“那是我们家族的传统,他只是在尽他身为继承人的职责。”

“看样子,你根本就不了解你父母。”

麦加眉头一皱,感觉到伽德勒话里有话。

“有钱,也是一种智慧。”“否则,为什么在人类的世界里,富翁总是那些极少数的人?在我们眼里,魔法捐赠者是最高阶位的智体人类,而神奇的是,两个毫无异秉的智体人类却诞下了一位充满灵性能量的孩子。麦加,难道,你从未真正意识到,在神明的眼中,你才是人类绝无仅有的一个奇迹么?”

麦加浑浑噩噩的双眼在伽德勒强有力的语音中顷刻间恢复了神采!

第三十七章 能 量(中)

“可是,我懂得太少了。”

麦加看上去,依旧很没自信。

“你身上的灵气很干净,智能的训练得慢慢来,急不得,这些奇莲都可以教会你,但是,你自己到底有多少实力可以发挥,这是首先必须了解的事。”

“所以,我得知道自己的核心能量。”

伽德勒点点头。

“元素师有很多类型,不了解自己的能量,又怎能学到与之匹配的智慧与法术呢?不过,关于这个问题,有一个人比我更合适回答你。”

“谁?”麦加的目光又迷惘了起来。

“雷漠。”

雷漠愕然,原来伽德勒早就知道他特地带麦加来见他,就是为了要证明自己的猜测。

“要知道一个人他真正的智慧与能量是什么,最简单的方法,就是问塔罗。塔罗牌是宇宙间最原始的能量系统,尤其和人类的潜意识密不可分,事实上,在人类出生的那一刻起,潜意识里就被植入了一个深刻的原始烙印,预示着这个人,此生即将面对的课题以及必须完成的使命,这看似注定,其实不然,那个烙印是灵体为进化而产生的命题,既不由神明主宰,也不由人间掌控,而只在于你自己。”

“自由意志。”

弗洛埃突然感悟到,伽德勒的这段话无比生动地呈现了人类独一无二的智慧。

“伽德勒的话还不够简单,”雷漠很自然地接下去说,“我还记得刚修塔罗的时候,导师就说过,塔罗牌只讲两件事,一是现在你所不知道的那些事,二是因现在的你而即将发生的未来事,塔罗只关注当下,因为只要人的能量改变了,塔罗也就跟着改变了。”

“可是,我没有带牌啊。”雷漠突然想了起来。

伽德勒对他淡然一笑。

“他说的是你身体里的那副牌。”景寒恰到好处地提醒了他。

“你已经用过一次了,为什么不再试一试?”

大家期待已久的目光全都回到了雷漠的身上。

雷漠起身,站到麦加的面前去,麦加也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我要怎么做?”

“你以前持牌感应的时候怎么做,现在就怎么做,唯一的区别是,需要动用更多的念力和灵气,用念力对你并不困难,关键是‘死亡之舞’已经脱离了纸牌的载体,化成了肉眼看不见的能量,融于你体内,你不知道它藏在哪里,所以,首先要用你的灵气来找到“死亡之舞”的能量场,想想你在山坡上是怎么做到的,找到那个感觉就对了。”

雷漠凝神屏气,闭上双眼,抬起手来对准麦加。

可是,没有任何反应。

“也许是气场的问题,度恩做净化的时候,大家各有各的情绪,我几乎能感应到所有人的场能。”

“你无法依赖别人的气场,不是每次面对敌人的时候,他们都会在你身边,激发你的灵感,你只能靠自己去提升内在灵体的动力!”

伽德勒的话一点都不错,雷漠沉下心,决定再试一次——

骷髅人,你到底在哪儿?

他暂且放下对麦加的感应,专心去寻找“死亡之舞”的能量。

椭圆形的宇宙体!

终于看见了!

现在,是时候去感应麦加了……

他听见了伽德勒的提示。

麦加……雷漠的记忆开始倒流,麦加和景寒在快餐店里偶遇,他们在医院病房的初次见面,麦加偷走信使之币,他和景寒对抗水神摩亚……濒临死亡的麦加,体内的灵气忽然与“死亡之舞”有了奇特的感应………,

吊人牌!

“死亡之舞”倒吊人的能量从椭圆形的漩涡里跳了出来,就像他平常用手抛出纸牌那样。

雷漠顿觉手心一阵燥热。

一束黑金之光从雷漠的掌心里射出来,在麦加的面前凝结成一张光晕四射的神能塔罗牌。

“还是那张吊人!”

景寒记得这张牌,眼下,雷漠掌前的塔罗已非实体,而是一片透明图案的流动光影。

“第一次看到图案会自己流动的塔罗牌!”

希罗忍不住惊叹。

雷漠已经不记得从何时起,“死亡之舞”图案上的金粉已经会在他的手中自动变换形状,可是,如今,当真看见了这套牌的真实面貌,感觉完全不同,那黑铬与金粉交织在一起的神能光环耀眼之极,实在让人叹为观止。

灵魂的力量……

度恩不知道那几分钟内,雷漠的体内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他只记得在奇莲上课的时候,导师所说的那种真正可以上天入地的萨满师,是能够脱离人身的,可见,他们用的也是自己灵魂的力量。

“这张牌我见过么?”

麦加略感熟悉,可是,又似乎毫无印象。

“在坎布拉巷子里,是这张牌救了你,你不记得了么。”

麦加仔细回忆。

“我只记得那道光,然后就昏过去了。”

“原来你真的是吊人。”

雷漠的眼底充满了按耐不住的惊喜。

“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吊人,意味着做你自己,即便别人都觉得你的一切是颠而倒之不可理喻,你都依然能够接受这样的自己,并且从这种艰难的试炼中找到生命真正的意义。”

麦加,真的是一个吊人。

此时此刻,当雷漠像吊人那样,换一个角度来看他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种独一无二的原始能量。

“如果雷漠的解释还不够让你满意的话,我可以做一些补充。”

弗洛埃走上前去,拍拍麦加的肩膀。

“吊人牌的故事,说的是北欧神话中的奥丁神,他将自己倒吊在伊格卓希尔世界之树上,以自身献祭,来获得天神的智慧。奥丁完全臣服于自己只是一个凡人的事实,但是,却想要挑战成为北欧众神之神的理想,奥丁之所以会成功,并非在于献祭自己的这种苦行,而是他完完全全地接受自己的凡庸,将其化为一种独特而又平静的能量,甚至,能够突破五感的限制,感觉不到肉体上的疼痛。就像你,明明是一位魔法捐赠者的继承人,也明知道自己的资质远不如那些有血脉传承的巫师,但你还是走了一条与众不同的路,这样的坚持,实在是像极了吊人。”

“所以,我应该保持这种能量,不断地鼓励自己去迎接新的挑战!”

麦加盲目自信的状态立刻又回来了。

景寒忍不住又打了一下他的脑门。

“干嘛又拍我?”

“怕你云霄飞车做到顶,下不来了。”

雷漠忍俊不禁,收回了那张吊人。

“现在,该轮到景寒和希罗了。”伽德勒趁热打铁对两位女孩说道。

“不要,”景寒撅起嘴,“要试也是雷漠和度恩先试!”

“雷漠和度恩上次离开索马岛的时候,已经出现过两张牌,你们还记得么?”

“记得,我是一张愚人。”

“我是恶魔。”

“恶魔?”麦加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不用这么夸张吧!”

度恩被他瞪得有点尴尬。

“恶魔牌的核心能量是对原罪的掌控,所有死后入冥府地狱的人,多半都是被贪念、欲望、罪孽等邪恶的力量所掌控,萨满师是最了解邪恶力量的人,只有了解那些能量,才能控制乃至毁灭他们,度恩天生就是控制邪恶的高手,难道不是么?”

“仔细想想,还是蛮有道理的……”

对于伽德勒的解释,麦加完全一知半解,却一脸严肃地使劲在那儿装。

“算了吧,你连自己的能量都还没修通,还能明白我的?”

度恩一句话就把麦加的脸给憋红了。

“我想知道。”

希罗突然站了起来,走到雷漠的面前。

雷漠依稀记得最初和月光石有感应的那张牌。

而今,还会是它么?

他带着无比疑惑的心情,对希罗伸出了自己的手。

第三十七章 能 量(下)

希罗的牌,色调幽静而又神秘。

骷髅人的五官变成了一个明显的女性。

那女人,身穿锦袍头戴皇冠,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中的一个卷轴,卷轴下生着一堆炉火,冒出缕缕橙色的烟雾,月亮落在正对着她的头顶上方,背后是夜色迷离的丛林,唯一让人不舒服的,是女人胸前无数只张大的眼睛,同样聚焦在那只卷轴上,感觉有些诡异。

“我觉得这张牌和希罗很像。”

度恩不禁脱口而出,麦加凑上前去仔细看,果然,那女人连同五官和神情都和希罗十分相似。

“塔罗女祭司是78张塔罗中灵性能量最强的一张牌,也是人类无知潜能的代表。”

果然不是月亮……难道,她脖子上的那块真的不是月光石?

弗洛埃看了伽德勒一眼。

“在奇莲的时候,曾经在比尔~巴特勒的塔罗书里读到过关于女祭司的传说。”

“在整个中世纪,都流传着一名女子被选为教宗的故事,这位名叫琼安的女教宗许多年来女扮男装,在教会阶级体系中层层攀升,最终登上了最高位,却在一场复活节的分娩中死去,但是,她的灵魂却可以不断地复活,转世为人。女祭司强大的灵力之说,也是从这个典故开始的。”

“女祭司这张牌,寓意隐晦,错综复杂,因为它本身就代表着一种不可预知的神秘,一如她手中的卷轴,女祭司很想知道卷轴里的秘密,但是,如果她不坚持走到最后那张世界牌,就打不开卷轴也得不到奥义。”

“不知道为什么,那卷轴让我联想到希罗的身世。”

景寒的话无意间提醒了大家。

她的确是一个身世叵测的女孩。

“不止于此,自古以来,关于塔罗女祭司的解释非常繁多,喀巴拉学者曾经借用犹太教经《塔木德经》里的胥凯娜来形容女祭司,意思是上帝的荣光,最干净的灵,最后,直接简化为上帝之灵。这是一张很女性的牌,既有被动的阴性能量,也有黑暗的扰动,你们看女祭司身后的教堂殿柱上刻着B和J两个字母,那是耶路撒冷神殿中两根主柱的名称,B代表黑暗与奥秘,J象征行动与意识,B为白,J为黑,我每次看到这两根柱子,都会想起中国太极符号中的那两个点。”

“阴阳合一,正邪抗衡,这正是希罗体内的能量场。”

雷漠的解释让伽德勒的思路更加清晰起来。

“也正因为希罗体内的场能正负两极皆有,所以,她的人身经常会承受不住这样的消耗。”

“看来,是你的载体有问题啊!”

麦加又插了一句嘴,不过,这次说得还算有点道理。

“早叫你到我家来喝汤,补补身子,你就是不肯。”

度恩暗自摇头,弗洛埃忧心忡忡的母性情结又开始泛滥了。

“可是这张牌似乎和我的这块石头没有什么关系。”

“希罗,能否试着感应一下雷漠的塔罗?”

伽德勒也想知道,那块石头究竟是什么。

希罗闭上双眼,沉淀下来,没过多久,她胸前的石头就开始放亮,慢慢地想要靠近雷漠掌心前的能光。

“果然有感应!”

“可是,这张牌和月亮并没有关系啊。”

“不见得。”

雷漠胸有成竹地回答。

“古埃及的女祭司教,原来的名称叫做爱西斯教,古埃及人认为,爱西斯女神就是月神的化身。你们仔细看这张女祭司头上的顶冠,上面分别刻着新月、弦月和满月三种月相。坦白说,女祭司在塔罗奥义里所代表的特质,除了黑暗、神秘、心灵驱力、被动而生的智慧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外在能量,几乎古往今来所有的塔罗书里,只要讲到女祭司,就一定会提到。”…,

“外在能量?难道指的就是月亮么?”

雷漠终于点了点头。

“在塔罗系统里,人类直觉与灵性的觉醒,就来自于这股月亮搅动无意识的力量。”

“天哪,我怎么越听越迷糊了。”

麦加开始摇头,猛抓自己的头发。

“你不懂没关系,只要希罗明白就行。”

“我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消化,但我了解你所说的意思。”

雷漠收回了女祭司,伽德勒的目光不知不觉又回到了弗洛埃那里。

看来,她仍然是个未知数。

弗洛埃微微颔首,保持沉默。

答案显然不在这里,也不可能借由他们这些神明的揣度来显现征兆。

这女孩的秘密被埋得很深很深,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恐怕谁也无法打开。

“看来,如论如何都是躲不过的了。”

景寒见希罗都自告奋勇做感应,再扭扭捏捏就太没意思了。

景寒的那张牌,在一秒钟内就投射了出来。

“你们俩还真是默契到家了。”

“少胡说!”

景寒觉得麦加真烦人,不过,她还是按耐不住脸上的笑意。

“其实,雷漠用‘死亡之舞’感应过我,我只想知道,现在有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没有,”雷漠接着她的话说,“还是那张正义牌。”

“正义?景寒真的很有正义感,这个我最知道了。”

一瞬间,所有的眼睛都冷冷瞥向了麦加。

麦加立即举手投降,用手指死死捏住自己的嘴唇,发誓绝不再开口。

“景寒,你有没有仔细看过这张牌?”

伽德勒忍不住问她。

“有啊,我就是看过,才觉得这张牌跟我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

“骷髅人的脸型没变呢。”

真的,到了景寒这里,骷髅还是骷髅,丝毫没有转化成人脸的形状。

“唉,我真的是智体人,怎么一点灵气都没有呢?”

原来,景寒迟迟不肯做感应,就是怕自己面对这个对她来说,很“残酷”的现实。

“拿出你的符笔,看看会发生什么。”

弗洛埃忽然有了这样灵感,如果那真的是一件神物的话。

景寒抽出陀罗符笔的那一瞬间,雷漠掌心前面的光能图案就开始流动了,这使得在场所有的人都倍感惊奇。

正义牌上的骷髅人,显现出一张陌生女人的面孔。

她身穿金色红边锦袍,头戴绿萝草花环,蒙着双眼矗立在宫殿之上。她的左手端着一个天秤,右手微微倾斜上举。

“她的右手,似乎、好像应该拿过什么东西。”

在度恩不经意的提示下,大家开始仔细端详她右手的姿势,的确很像。

“符笔!”

景寒惊叫了一声,众人回头一看,发现笔还在景寒的手上,只是她拿笔的姿势变成了画面上的那个女人。

透明的图案上窜出一道流光,溜进了女人的右手,化成一支画笔的模样。

“这个女人绝对不是我。”

虽然景寒眼下握笔的动作和她一模一样,但是,她的长相、气质,无论哪方面都不像是图案上的人。

“这个女人的确不是你,但是,我相信,伽德勒和荷修跟我一样,一眼就能认出他来。”弗洛埃给了景寒一个小小的提示。

“她是正义女神诺德?”

景寒恍然大悟。

“诺德是现在的正义女神,而塔罗正义牌上的女像,源自于诺德的祖先,古希腊泰坦女神席米斯,诺德是席米斯的后代,负责掌管宇宙的律法。”…,

“正义女神诺德是神界少数拥有两件以上法器的神明。”

荷修接着弗洛埃的话往下说。

他再不开口,他们真的会以为他已经脱离了这个空间,又瞬移到别处去了。

“正如塔罗牌所画的那样,诺德是神界的大法官,掌管神界的天规条律,她左手所持的是用来衡量判定神明恶行罪状的天秤之翼,当罪证确凿,诺德就会用她右手的那支陀罗符笔来执行神界的惩罚,违规犯罪的神明,或贬为凡人、或关进冥府、最严重的是投入地狱忍受无尽的折磨。”

“原来,这是一支裁决神明的笔……”

景寒的手指微微颤抖,感觉好不真实。

“但是,这支陀罗符笔只有灵气而没有神能,可见,已经不再是诺德的东西了。”

“诺德现在在哪儿?”

“不知道。”

“有消息说她回到了希腊,但是,好像没有谁真的见过她。”

“也许,只有我母亲见过。”

“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

景寒点点头。

弗洛埃、伽德勒和荷修彼此看了好一会,不约而同陷入了沉思。

“……要诺德自愿把神器交给某个人类……并为她所用……好像,只有一种可能。”

片刻后,弗洛埃独自喃喃自语起来。

“什么样的可能?”

景寒早已迫不及待了。

“唯一可能的就是,你母亲是诺德的学徒,正义女神是她的神界导师。”

第三十八章 爱(上)

神明导师?

景寒难以想象自己的母亲可能是正义女神的学徒。

“我现在只相信,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

希罗说这话的时候,正站在基尔加城集市的一家饰品摊位前,挑选着琳琅满目的小东西。

“这个好看,你试试。”

希罗拿起一对耳环贴在景寒耳边。

“哇,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喜欢这些女孩子的东东了?”

“我本来就是女孩,喜欢这些小玩意不好么?”

景寒笑:“我没说不好,只是有点讶异,说真的,自从到了索马岛之后,我发现你变了很多。”

“变好还是变坏了?”

“可不能用好坏来形容,我觉得,你比以前快乐。”

“我也不知道,”希罗的确有这样的感觉,“这个小岛很隔绝、很自在、很轻松、好像什么都不怕了。”

“你在学校里,跟爱修觉和我们在一起,会觉得害怕么?”

“并不是和你们在一起才会害怕,有些恐惧,说不出来,却常常如影随形……”

景寒摇摇头,不懂希罗指的恐惧到底是什么,也不想再继续这样的话题,她大大方方地接过她手里的耳环戴了上去。

“真的很好看呢!我买了!”

希罗见她那么喜欢,便心满意足地笑了。

伽德勒和弗洛埃给了他们三天的假期,好好在岛上玩一玩,三天后,他们必须回到城堡接受智灵统合的训练,然后,从城堡出发,直接上山。

大家决定在雷漠父亲的别墅里小聚,除了阿诺,谁也不带,弗洛埃自然不愿意,哪儿哪儿都想跟着,度恩拿她没辙,幸亏伽德勒提醒她,三天后的集训,还有很多事情要准备,她最好不要离开城堡。

没有弗洛埃看着,他们终于可以自由自在想干嘛干嘛。

第一天晚上,麦加就把勒湖镇的夜市从头逛到了尾,见什么奇怪的东西就买来吃,吃多了就瞎嚷嚷,跟喝醉了酒似地爽。

“下回再出来,谁家的爹娘都不许带了啊!”

麦加一边啃着火鸡翅膀一边回头喊。

“说你呢!”雷漠趁机取笑李度恩。

“麦加!你没老爸老妈呀?景寒还有个巫医老爸呢!”

“我跟我爸不太熟。”景寒咧咧嘴。

“我老爸老妈整天忙他们自己的事,从来不管我的!”

麦加跟着一块儿起哄。

“少来,你爸真不管你,还会留这么张金条给我们?”

“什么金条?”希罗没听懂。

“金字条,金子写的字条,简称金条,他爸爸是亿万富翁,他那几个字得值多少钱呀!”度恩对希罗眨眨眼,希罗立刻就笑了。

“等我没钱的时候,记得帮我当了那张金条,换点零花钱,我很大方的,见者有份,大伙儿平分!”

麦加根本无所谓的样子。

“你再这么吃下去,把你当了都不够花。”

景寒冲过去,一把夺走了他的鸡翅膀。

“啊呀,那儿还有卤味,雷漠,我们买点回去当夜宵吧,你家里啤酒还有吧,够不够我们几个人喝的?……”

“看样子,上山前,他还有得紧张。”

走在最后面的雷漠,悄悄凑到前面去对度恩他们说。

“紧张?我怎么看不出来?”

麦加从城堡到小镇,这一路上活蹦乱跳开心得不得了,希罗真没看出他有什么紧张。

“麦加只要一紧张就会乱吃东西。”

景寒一溜烟跑过来和希罗咬耳朵。

“那到了山上,没东西吃怎么办呢?”

“啃树皮呗。”

“他不怕拉肚子么?”

“他说他的肠胃能抵十条狗。”

“李度恩,你真该死,麦加从来没讲过这种话。”

“我讲过什么呀?”

四个人偷偷嘀咕了那么久的悄悄话,他唯独听见了这一句,冷不丁一回头,他们几个全都笑翻了腰,就剩下麦加一个人捧着四包卤味在那儿抓耳挠腮。

第二天一大早,景寒和希罗就出去逛街了,麦加不到中午是不会起床的,剩下度恩和雷漠两个闲来无事,坐在客厅里下棋。

“这里的天气真好。”

度恩看看窗外,直起身,伸了个懒腰。

“是不是觉得之前一路的惊险好像做梦一样?”

雷漠真有这样的感觉,回到别墅休息,他总是一夜无梦到天亮。

“我倒觉得,是活在梦境的边界了,好梦、噩梦,随时都会交替出现。”

“不知道学校里怎么样……”

“有爱修觉在,应该没问题的。”

度恩觉得雷漠想太多,这些担心对他们毫无用处,仅有的三天时间,他只想大家肆无忌惮开开心心地度过。

雷漠并非不想放松,途中消耗的体力很快就可以恢复,可是,心头重压的砝码却是越来越沉重了。

“你最大的毛病,就是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扛,”度恩走了一步棋,假装自言自语地说,“昨天晚上,麦加跟我说,他觉得自己很幸运,能跟你回索马岛,我想,景寒和希罗大概也这么想。”“跟我出来冒险,对你们是件好事么?”

雷漠的想法依旧没有改变。

他固执的脾性和雷图一样一样,怕是一辈子都改不了了。

“有什么不好呢?你以为麦加屁颠屁颠乐着是因为每天都有太阳晒么?那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和我们一样,也有资格进阶为一个真正的巫师,他的梦想被伽德勒认可了,心里一下子有了底。景寒也知道了陀罗符笔的来历,那是她一直在找寻的答案。还有希罗,你不觉得她自从到了这里,尤其和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个神奇的下午之后,也变得开朗起来了?至于我,我是最乌龙的一个,你竟然让我发现,我那啰嗦的粉圆老妈原来是个貌美如花的天神,天底下还有比这更精彩更离谱的事么?”

“不是因为决定跟你上山,我们怎么可能会经历这许多神奇?最重要的是,大家终于明白了自己到底是谁,这是一个崭新的开始,对我们所有的人来说,都一样。”

“所以,你不要再为上山的事庸人自扰,多虑无益,吉人自有天相,就我们几个,好好地聚在一起,享受这三天的假期,行么?”

“你好像很久没一口气对我说这么多话了。”雷漠释怀地笑笑。

“你也没打断我呀。”度恩又下了一个子儿,头也不抬地回他。

“上山前,你真不想对她说些什么?”

度恩乍一听没明白他的意思,转念一想,便知道说的是贺希罗。

“你呢?你也不打算给景寒吃颗定心丸么?”

“我不认为我会横着下山。”

雷漠不屑地瞥了度恩一眼。

“我也认为我可以保护她毫发无损地回来。”

“麦加最可怜,每次说什么都会把他给撂在一边。”

“这个小子,福大命大,就跟打不死的蟑螂一样,还用得着我们惦记?”

雷漠刚想笑,度恩手上的棋子就啪嗒一声响当当落在了棋盘上。

“将军!哈哈,你输了!”

“输的人请吃饭!”

一盘棋刚下完,两个女孩就大包小包地回来了。

雷漠抬头一看,景寒的耳朵上多了两个色彩鲜艳的琉璃耳环,希罗新买了一条真丝罗裙。

她还是穿长裙最好看。

雷漠的目光不自觉地在希罗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希罗还是穿长裙最好看呀。”

度恩站起身走到希罗的身边,打量她那条裹腰罗裙。

“你的意思是,希罗的腿长得不好看,非得遮起来不成?”

“我哪有!你不要老是曲解我的意思好不好?”

景寒怎么跟他拧巴都行,只要说到希罗,他就一定跟她急。

雷漠暗自偷笑,想必,景寒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的确不是那个意思,我可以证明,”雷漠走过去打圆场,“他只是不想让别人看希罗的腿。”

“雷漠!闭上你的嘴!”

希罗脸颊一阵发热,绯红清晰可见,抓起购物袋就想要扔过去。

“行了行了,算我输,我统统输给你们。”

“你本来就输了嘛。”

他知道度恩指的是他们刚才下的那盘棋。

可是,有些事,必须认赌服输,难道不是么?

雷漠看着度恩和希罗彼此相视而笑的样子,默默地,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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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爱 (中)

集训前的最后一晚,大家决定窝在别墅里吃火锅。

雷漠之前输了棋,说好了大家吃饭,所以,他负责买菜,阿诺和其余的人留在家里做准备。

阿诺煮了一大锅老骨高汤,里面放了不少中药,香味从凉亭一直飘到客厅。

“在这儿吃药膳火锅,会不会喷鼻血呀?”

“这里太阳落山就是冬天,搞不好还会下雪呢。”

“我怎么没发现呢?”麦加一脸懵懂。

“你每天落枕就着,张开眼就是大中午,如果不是阿诺每天晚上帮你调房间的空调温度,帮你添盖羽绒被,你非冻死不可!”

“啊呀,那他早上还得帮我调回来,否则不是要热死了?”

“你才知道呀!”众人异口同声地数落那头猪。

麦加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耳朵,跑去阿诺的身边:

“阿诺,真是要谢谢你了。”

阿诺无所谓地笑:“你们都是雷漠的朋友,照顾你们是应该的。”

“雷漠,找个人陪你一块儿去吧。”

雷漠回头看看,度恩在房里睡午觉,景寒要帮阿诺准备些冷盘,麦加这个麻烦精不带也罢,好像,只有希罗一个人闲着。

“要不,你陪我去?”

希罗怔了怔,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不去算了。”

雷漠低头拿起茶几上的钱包。

“我跟你去。”

希罗跑到门口,从鞋柜里拿出一双凉拖,顺便拿了两个购物袋。

“早去早回啊!”

景寒伸出脑袋对雷漠挤挤眼。

“记得多买点肉啊!”

麦加大口嚼着零嘴对他们挥挥手。

“照他这种吃法,我看我们还是不要买太多肉,省得浪费。”

雷漠一边穿鞋一边凑近希罗的耳边,希罗噗嗤一声笑了。

菜市场离别墅有十分钟的距离,岛上的黄昏是最舒服的时候,气温降到了二十几度,海风习习,阳光也不会那么刺眼,路上的人比白天多,哪儿哪儿都热闹。夜市摊位的老板们懒洋洋地坐在摊子前面打盹,有的刚摆了一半就睡了去,几个调皮的伙计把自己养的宠物蜥蜴挂在老板的头上,小蜥蜴从老板的头顶爬到肩膀,又从肩膀溜到衣服袖子里,不稍片刻,那个呼噜打得死香的胖子就会从躺椅上跳起来。

雷漠和希罗并没有注意到那些,两个人只是各自低头散着步,慢悠悠地走着,偶尔扫一眼马路,瞄一下行人,看看走到哪儿了。

雷漠用眼角的余光去确认她还在身边,若是在这里走散了,麻烦就大了。

正琢磨着要不要让她走在前头?希罗就伸手拽住了他的衬衫衣角。

“怎么了?”他本能地停下脚步。

“你走太快,我跟不上……”

“哦,那我慢一点……这样,这样可以了么?”

雷漠一步一步慢动作地挪,好像太空人那样,希罗觉得他是故意的,立刻加快脚步超过了他。

“喂,你叫我慢一点,自己走那么快?”

“我走到你前面,你就能时时刻刻看见我,就不会怕我走丢了!”

原来她早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雷漠无奈笑笑,赶紧跟了上去。

菜场里人不多不少,溜达一圈该买的都买好了。

“满载而归!这么多菜,够麦加吃了吧。”

“那个大胃王,不吃死算他命大。”

雷漠爽朗地对她笑着,似乎有好久没见他笑得那么开心了,希罗刚想换只手拿袋子,不料被雷漠一把夺了去。

“太重了,给我吧。”

“你难得这么体贴,值得表扬!”希罗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明显故意奚落他。

“我平时很野蛮么?”

雷漠把轻的那袋甩到了肩膀上,依旧跟在她的后面,他喜欢看她时不时回过头来对他说话时的那种俏皮,他们之间,从未像现在、此刻这么自然亲切,平淡如水。

“你不是野蛮,是冷,很冷的冷,不过,景寒就是喜欢你冷。”

“她有毛病。”

“我觉得你们很般配,一个寒,一个冷,加起来刚好组成寒冷。”

她居然乐不可支,一个人咯咯笑了起来。

“连你也学会取笑我了……”

“我没有取笑你,”希罗忽然停下了脚步,很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我说的是真心话。”

“哪句是真心话?我很冷?还是我和景寒很般配?”

“两句都是。”

她说完这句就又转过身去了。

“那儿有个凉茶铺,我想买碗凉茶喝。”

希罗一手指向了路口的街角,那儿果然有个露天的小凉茶摊子。

“去那儿坐一下吧。”

“好啊。”

她开心地一路小跑,飞快交替的小腿从罗裙的衩缝里露出来,好像小兔子奔跑时才会露出的可爱小爪。

“阿诺说,这里的凉茶很有名,因为放了一种叫作思木草的天然植物。”

“思木草?从来没听说过。”

雷漠喝了一口凉茶,果然清口爽胃,唇齿回甘。

“阿诺说,这种草只有索马岛上才有。”

“思木草……名字怪怪的……”

希罗忽然放下了手里的碗,呆呆看着他的脸。

雷漠意识到什么,愕然抬起头来。

这样空空沉默的眼神他并不是第一次见到,她想要在他脸上寻找些什么呢?还是又在等着他放些什么进去?可是,那种曾经很努力想要尝试的感觉,似乎,已经被冻结在了某处,再也找不回来了。

少顷,她又恢复了常态,悠哉地端起了桌上的碗。

“这里的人都叫它思慕草,相思的思,倾慕的慕,据说,只要喝过思慕草做的凉茶,就会一辈子记得对方。”

雷漠微微一震,立刻把茶碗放回了桌上。

她不经意地抬起头来,笑了笑:“怕什么,我又没说你。”

他只得木讷地回笑,天知道,这种表情该有多囧。

街口忽然变得好安静,安静得连茶壶冒泡的声音都能听见。

她小口小口抿着凉茶,彻底地安静了下来,似乎再也不想说什么了。

“希罗……”他抬起头来唤了一声。

她没有应答。

“你是喜欢李度恩的对吧?”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她没有看他,眼睛只盯着茶碗里的液体,就好像那里面漂浮着数不清的思慕草。

“不为什么,随便问问。”

“度恩对我很体贴,他跟你不一样。”

“所以,你很喜欢他,是么?”

她还是没有回答。

“你也很喜欢景寒,不是么?”

“我……是……喜欢她。”

希罗把凉茶一滴不剩地喝完了,然后立刻就站了起来。

“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希罗!”他忍不住又叫了一声。

她走了几步,停了下来,但是,没有回头。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他从未这么坚定、固执又大声地对她说话,那声音分明是从他心里迸发出来的,直撞着她的胸口隐隐作痛。

希罗回过头去,深深地凝视他的眼睛,很久很久……

隔着松散的人群、街市、茶铺、木头桌椅、还有那喝完与未喝完的思慕草,他们俩就这样相对无语地彼此看着、站着,任凭时间一分一秒地滑过,不留一丝痕迹。

太阳在他们的头顶上逐渐隐去,气温开始下降了。

希罗专注的神情,在太阳落山的那一刻,骤然间化开,变成了一抹栀子花般甜美的笑容:“我当然喜欢度恩,就像你喜欢景寒那样。”

说完,她就转身漫步而去了。

雷漠依旧站在原地,一低头,就看见那碗里还剩下两口茶。

他忽然一把抓起桌上凉茶,仰面喝干,然后,拎起那两袋沉甸甸的食物,疾步赶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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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爱 (下)

零下四度的夜晚,围炉吃火锅。

那是只有过年才有的事。

“家里是该准备过年了。”

度恩算算日子,等他们下山回到家的时候,应该已经是隆冬时节了。

“不知道,今年爱修觉会让谁去给若尔办年货……”

雷漠不禁自语。

“反正,我们是肯定赶不上了。”

不晓得为什么,雷漠在这样寒冷的夜晚听度恩说这句话,感觉特别难受。

这将是他们上山前的最后一夜,想必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些五味杂陈。

麦加伸出手掌,帮阿诺加大了火苗,高汤罐子就架在火堆的上面,锅里汤不够的时候,就拿个大勺子从里面盛出来往里加。凉菜三下五除二就清洁溜溜了,雷漠和希罗买的东西刚刚好,加上阿诺多一个,都能吃得盆满钵满的。

“说真的,景寒的烹饪手艺和伽德勒比,还是略胜一筹,谁娶你做老婆可幸福死了。”度恩又夹了两块五香牛肉放进嘴里。

“神经病,我明年才满十八,说得我好像已经快三十了。”

“就算到了那个年龄也不怕,还有我!”

麦加举起酒杯,对景寒拍了拍没有肌肉的胸脯。

“你?我这辈子嫁不出去都不会要你!”

“我有什么不好?标准的高富帅,高富帅,你们说是不是是不是?”

那小子酒喝得满脸通红,一副较真的样子,实在很滑稽。

“你就只有高富帅,其他什么都不好。”

景寒轻描淡写一句话就把大伙儿笑喷了。

“你等着!过两天,等我踏踏实实让弗洛埃整顿好了,指定跟你过两招,绝对不会输给你!”

“绝对个鬼,你怎么知道我妈愿意教你?”

“她是地母,自然界全都归她管,我这个元素系的,难道要去跟伽德勒学降魔吗?”

“这么说,伽德勒肯定是我的师父咯。”

度恩颇感得意,这下可算是了了他的心愿了。

“那我们几个怎么办呀?”

景寒和希罗面面相觑,懵懂地望向雷漠。

“放心,还有荷修呢,他们肯定不会让他闲着。”

“荷修能教我们什么?”

“燕子爬山!”

“什么燕子爬山?”

“咻一下就到山顶,什么都省了,多好,哇!啊!啊!……”

麦加嘴里还含着一只咸鸡腿,筷子勺子就嗖嗖嗖地全飞过来了。

阿诺一直默默地看着他们笑,时而垂眸时而摇头。

他也是个话不多的人,只要他们不开口,他几乎从来不主动说话。

“阿诺,你跟我父亲有多久了?”

“算起来,也有不少年头了。”

“我父亲跟你是怎么认识的?”

“这个……说来话长,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说得完的……”

“那一个晚上够不够?”景寒嘴角咬着筷子尖,调皮地问他。

“不够。”

阿诺的回答干净利索,没有一个废词。

“我父亲不在的时候,你也常去城堡么?”

“经常。”

“那就难怪了……”

阿诺看着雷漠的脸,不明白他的意思。

“难怪你越来越像城堡里的人了。”

“岂止像,他都可以和奥格拜把子做兄弟了,哈哈!”

一堆人稀里哗啦笑成一团,唯独阿诺完全不为所动,继续拨弄着壁炉里的篝火。

“不好笑……”

“真不好笑……”

大家见阿诺没反应,一个个陆续收住了自己的嘴,不好意思再笑下去了。…,

场面不知不觉就渐冷下来。

雷漠和度恩看着炉里的火光,若有所思地想着一些心事;麦加的筷子不停地在火锅里搅和,只要夹起东西,就往自己的碗里放;景寒站起身,到楼上的房里去拿披肩,希罗一个人默默更换着桌上的垃圾盘,把装满垃圾的塑料袋打个结放到门外去。

阿诺有些后悔自己没有跟他们一起笑,他们只想暂时忘记明天的事,享受这难得快乐的晚上,而现在,他的不为所动却让所有的人都陷入了茫然无措、依依不舍的伤感中。

“外面下雪了!”

不知道谁叫了一声,好像是景寒的声音。

雷漠和度恩同时从地毯上站了起来。

景寒披着羊毛披肩噔噔噔从楼上跑下来,兴奋地对他们喊:“真的下雪了!”

麦加也闻声站了起来,大家全都涌到了落地窗前,哗啦一下把窗帘拉开——

真的,外面漫天飞雪,湛蓝晴朗的夜空里,星光点点,月儿弯弯,可是,雪真的在下,而且还越下越大。

“真像是星星从天上掉下来啊!”

景寒无比惊喜地回过头去看雷漠,不料,却发现他的目光正徘徊在窗外某个不知名的地方。

景寒顺着雷漠的目光望去,只见希罗正提着一只垃圾袋,一个人躲在院子的游泳池边上跳舞,她光着脚,在泳池的大理石上来回走着,时不时踮脚跳跃,转圈旋舞,手里的垃圾袋也跟着她的身体一起笨重地摇摇晃晃,完全没有发现他们已经拉开了窗帘。

她终于在靠近落地窗户的地方停了下来,张开双臂,抬头仰天,任凭雪花洒在自己的脸上。

“那不是希罗嘛?她什么时候溜出去了?”

麦加也发现了。

度恩顿时大惊:“天哪,她这样非冻死不可。”话音刚落,他就冲到沙发前面,抓起一条大毛毯,冲出了门外。景寒刚想跟他一起去,却被雷漠一把牵住了手。

“别去,外面太冷。”

雷漠的手很暖和,暖得人心里发慌。

麦加垂头不语,哼哼唧唧地回到到了围炉前面:

“阿诺,来,我们喝酒,今天一定要喝到醉死方休!”

雷漠握紧景寒的手,抬头仰望天际。

“就这样,跟我一起站在这里看雪,不是很好么?”

景寒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轻轻把头搁在了雷漠的肩膀上。

雷漠的目光不知不觉又从天上移到了地下,院子里,那片灯光微亮的角落里——

他看见度恩张开毛毯从背后将希罗牢牢裹住,希罗尖叫了一声,转头一见是他,便又笑又脑地捶打度恩的脑袋,度恩突然将她拥入怀中,顺势吻住了她的唇。

希罗的身体被毛毯裹住了,完全动弹不得,只有冰冷的双脚还踮在大理石上。

几秒钟之后,度恩放开了她,对她说了几句话。

希罗目不转睛地看着度恩的脸,忽然间,笑了。

她笑了。

雷漠的心在这一瞬间,停止了跳动。

希罗一把将度恩推倒在院子的草地上,拔腿就跑,度恩翻身爬起追上她,将她拦腰抱起,他们尖叫着、嬉闹着,很快就消失在院子昏暗的阴影里了。

“你在看什么?”

景寒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抬起头。

雷漠的肩膀好舒服,只要轻轻地靠着,就会不知不觉睡去。

“没什么,今晚的雪,恐怕要下一整夜了……”

雷漠淡淡地回答,心跳声重又响起。

第三十九章 试 炼(上)

晨起,窗外又回到了无雪蝉鸣的盛夏。

阿诺帮大家整理行囊,稍后,大胡子就会来接他们回城堡。

“我准备了足够的干粮,应该够路上吃的了。”

麦加撩开背包口袋看了一眼,被景寒一把夺了去。

“干粮只能交给雷漠,绝对不能给你和度恩!”

“女人就是喜欢小题大作。”度恩把背包扎牢,回头对雷漠说。

雷漠无所谓地笑笑,把阿诺准备的干粮塞进了自己的背包。

"路上小心,早去早回。"

阿诺把他们送到门口,简简单单两句话就算是告别了。

大家都有些舍不得,麦加叹口气,想上前去抱阿诺,雷漠伸手拽住了他的衣领,李度恩很严肃地对他摇了摇头。

阿诺不是朱大桩,这种桥段不适合他。

他们俩一脸鄙视地瞪着麦加,这时,外面传来了两声响亮的喇叭。

大伙儿对阿诺胡乱挥挥手,依次上了大胡子的吉普车。

车行一路北上,雷漠时不时地,从倒后镜里寻找已经变成了一个点的别墅屋顶,想着,再回来这里,不知会是什么时候。

大胡子的吉普在途径基尔加城集市的时候停了下来。

“他是想要买东西么?”

麦加问景寒,景寒暗自摇头,完全不了。

大胡子跳下车,从上衣的贴身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交给雷漠,然后,指向前面的集市。

雷漠打开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小字:

到安妮塔罗占卜馆找安吉娜科恩女士。

"我得在这儿先下了。"雷漠拎起自己的背包回头对他的伙伴们说。

"为什么?"度恩一把扯住他的包带。

"因为我的导师在这里。"

度恩愣了愣,希罗推推他的胳膊,他便下意识地松开了。

"你很快就会和我们汇合的吧。"

"是啊,很快!"雷漠知道希罗这话是替景寒问的。

雷漠下了车,所有的人都回过头来看他。

从上路到现在,他们五个还从未分开过,没有雷漠,大家心里总有些隐隐不安。

雷漠笑着对他们挥手,吉普车掉了个头,继续前进,很快就消失在大路的尽头。

独自离开,对雷漠而言一样是心怀忐忑,但他不想干扰了他们的情绪。

集训是一个孤注一掷的决定,伽德勒让他留在这儿一定有他的道理。

我们很快就会再见,很快,我保证!

他忍不住在心底里对他们说。

集市里熙熙攘攘都是人,卜算街的门口拉了一面巨型横幅,五彩缤纷地写着看不懂的标语。雷漠走过一家又一家魔法占卜馆,周围尽是陌生的面孔,有个满头扎辫子的黑皮肤女孩仿佛嗅到他身上有塔罗占卜师的味道一般,一直尾随在他身后,兜售着篮子里的手绘塔罗牌,雷漠不时对女孩摇头摆手,意思是他不需要,可那女孩还是重复呢喃着听不懂的马来话,紧追不舍。

女孩跟着雷漠到了安妮塔罗占卜咖啡馆,在门前止了步。

一位身披纱笼貌似当地人的女塔罗师正在为她的客人解牌,一见雷漠便站了起来。女塔罗师仿佛知道他要来,正打算领雷漠进去的时候,发现他身后还站着一个小女孩。塔罗师不好意思地对雷漠做了个稍等的手势,兀自走到那女孩面前,蹲下身,耐心地从女孩的篮子里挑选塔罗牌。

雷漠很好奇地观察着那女子的一举一动,猜想她并不是真的要买塔罗牌,而只是想让那女孩离开。可是,他显然猜错了。…,

女塔罗师挑出五副塔罗,给了女孩一笔不菲的酬劳,可那女孩依然不肯离开,用恳求的语气缠着她,说着不一样的话语。女子始终一言不发,只反复地笑着摇头。少顷,小女孩依依不舍地离去,临走前老大不满地瞪了雷漠一眼。

"为什么要瞪我?"雷漠看看女孩子的背影,感觉莫名其妙。

"因为我不肯收她为徒,却对你这个外来人笑脸相迎。"

女塔罗师莞尔一笑,对雷漠说。

"你会说中文?"雷漠有点吃惊。

"跟岛上的华人学了一点点。"

她边说边将小女孩亲手画的那几副塔罗牌放到咖啡柜台的架子上。

那是一条很长的柜架,上下分为两层,一半用来存放咖啡豆和器皿,另一半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各种手绘塔罗牌。

"既然不想收她为徒,又为何要买她的牌呢?"

雷漠感觉那是个和景寒一样很执拗的小女孩,越是对她好她就越不会放弃,既然如此还不如直接拒绝,总好过让她心存希望。

"其实,她的牌画得不错,每次总忍不住要买两副,今天是我买得最多的一次,看来下一次就该答应她了吧。"

雷漠一听此言越发困惑起来:"你不是不打算收她为徒么?"

她转过身,仔细打量了雷漠一会儿,好像他们说了这许多的话,她直到现在才打算真正来认识他。

"听安吉娜说,你是奇莲神秘学院毕业的?"

"你也知道奇莲么?"

"东方神秘学界首屈一指的学府,怎么会不知道,不过,有件事,你肯定不知道。”

“哦?”雷漠半信半疑的样子。

“全世界最厉害的塔罗师,都不是学院派的。他们全都是从索马岛的这家咖啡馆里走出去的,而且,只有极少数的人具有塔罗师的家族血统,而他们每一个人的塔罗修行之路,都是从八岁时画的第一张塔罗牌开始的。”

“就像那个小女孩,是么?”雷漠略有顿悟。

女塔罗师笑着点点头。

"那女孩的第一张牌是六岁时画的,我还记得她父亲特地拿来给我看,画的是一张太阳牌。"

"难怪她小小年纪就这么自信。"

太阳牌的核心能量就是年轻阳光的自信,这种人,通常具有很强的竞争实力。

"我不是不愿意收她为徒,而是时机未到。"

"她已经画了七年,还有三年。"

"所以,你打算让她画满十年才正式收她?"

女子意味深长地看着雷漠,雷漠却丝毫感应不到她体内的能量。

"托你的福,她可能不需要再等那么久了。"

雷漠暗自琢磨她话中的含义,难道,是她故意让那个小女孩从集市的人群中把他找出来的么?难怪那小女孩紧追着他不放,可是,她既不会感应也不懂用牌,到底是怎么从茫茫人海中一眼就把他找出来的呢?

"我该带你去见安吉娜了,有些答案,只有她能告诉你。"

她完全知道他此刻的念头,但她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塔罗师,至少从雷漠的肉眼看来,这是唯一的感觉。

女塔罗师带雷漠进了安吉娜的密室,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正坐在摇椅上笑容可掬地等着他。安吉娜对女塔罗师点头示意,她对雷漠颇有意味地笑了笑,就转身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雷漠觉得那女子最后那抹笑意分明是在暗示着他们之间还会有后话。…,

安吉娜见雷漠有些走神,猜他应该是在集市上遇到涂涂了。

"是涂鸦的涂么?"

"是啊。"

安吉娜端来咖啡,倒满雷漠面前的瓷杯。

好熟悉的香味,雷漠任香滑在唇齿间流转,独自享受着。

"你觉得涂涂会成为一个优秀的塔罗师么?"

安吉娜很突然地问道。

"我连那孩子画的牌都没来得及看。"

雷漠对这样的突然颇感不适。

安吉娜对他微微一笑:"你在奇莲学了这么久,不知道从一个塔罗师的手绘牌里就能一眼看出她的潜质么?"

"画牌不是为了帮助记忆那些符号的涵义么?"

"记忆只是表面,你可知你母亲当年做我学徒的时候,一共画过多少副塔罗牌?"

雷漠摇摇头。

"一千三百二十六副。"

这个数字让雷漠感到相当震惊。

"你母亲不仅是一位灵性高深的魔法塔罗师,还是一位难得的塔罗手绘艺术家,她的作品,在塔罗界具有极高的赞誉,被称之为‘妮娜灵魔塔罗’。你母亲的作品,有三分之二被世界各地的塔罗师广泛使用,一直流传到现在,而我个人觉得,她画得最好的是第一千三百二十七副。"

老妇人深邃的目光,不知不觉又回到雷漠的身上:

“就是她最后为你而作的那副塔罗牌。”

此刻,雷漠才隐约觉察到自己开始触碰到此行的一些核心了。

"当年,你的母亲就像涂涂那样,每天准时在集市上摆摊出售她的塔罗牌,等着有那么一天,或许我会偶然经过那里。"

"所以,您也让她苦等了十年么?"

安吉娜笑着对雷漠摆摆手。

"这是我和你母亲师徒俩之间的秘密,可不能告诉你。"

雷漠点头一笑,表示理解。

"现在,你应该能够猜到伽德勒把你送到我这儿来的目的了吧。"

"他想让我画牌。"

"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完全掌握、并且可以灵活使用‘死亡之舞‘的神能,进而成为强大的防御攻击性法器,最简单的方法,就是亲手把这套牌的能量给画出来,而且,必须用一种你自己的方式去画,我们把这种过程称之为‘能量重塑‘。"

"让它真正成为我的塔罗,而不是我会使用的塔罗。"

这孩子果然悟性极佳。

安吉娜站起身把躺椅后面的一张移动书桌给推了过来。

书桌上,卡纸、金粉、颜料一应俱全。

"既然如此,还等什么呢?"

好吧,一切从头开始!

雷漠凝目沉思,陷入冥想之中……

第三十九章 试 炼(上)2

城堡不是个法术集训的好地方。

弗洛埃让奥格把马牵来,决定把麦加带进城堡前的树林。

“非得去那儿么?”

麦加从来没骑过马,一看见那匹高大威猛的家伙就两腿发软。

“元素师要感应的是自然界的能量,树林里风、水、土、木皆有,难道你想在城堡的浴缸里的玩水么?”

麦加不得不爬上马背,一边勒住弗洛埃的腰,一边战战兢兢地在她耳边絮叨:“师父,您可要把缰绳抓抓牢啊。”

弗洛埃二话不说,扬鞭起步,麦加在马背上颠得东倒西歪,惊魂未定,大白马就风驰电骋地冲出去了,连个容他尖叫的机会也没给。

“你也准备好了么?”

荷修见弗洛埃的白马消失在密林间,便回过头去问景寒。毫无疑问,他打算单独训练这位年轻的符咒师,用自己的方式来延续肖俊和景寒之间的友情。

“我准备好了!”景寒理所当然地大声回答。

于是,荷修的手一碰到她的肩,两人就嗖一下没了踪影。

最后,只剩下贺希罗和李度恩。

“你们俩跟我来。”

看样子,那位死神,是打算同时训练他们两个。

伽德勒把他们带到城堡背面的那片空旷的草地上,分别测试了希罗和度恩的能量与法术,随后席地而坐,进入正题:

“人身、智能、还有灵性的三维统和训练,大约需要两天的时间,接下来,是能量博弈……”

“能量博弈?你指的是我和希罗么?”

这种训练方式完全出乎度恩的意料之外。

“难道,你想试着挑战我么?我乐意奉陪。”

“度恩不是那个意思,他只是没想到,博弈的对象会是我。”

伽德勒的眉头轻微地挤到一起,他沉默地看了他们一会儿,发现这两个孩子之间,彼此互望的眼神里多了点东西,那东西让他们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来得亲密,这样的亲密,并不在他的预期范围内。这明摆着只是训练,可他们俩却本能地抗拒成为彼此的对手,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像彼此的双手、双脚都被一把无形的镣铐给锁住了,这究竟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伽德勒实难揣度。

“爱修觉告诉我,你的治愈能力是天生的,”伽德勒不得不暂时剔除脑中的杂念,继续回到贺希罗的身上,“加上月光石的法能,做团队的治疗师应该不成问题。”

“而眼下,你真正需要学习的,是如何掌控你体内的负性能量,例如情绪爆发下的神体攻击性,以及掌控邪魔的能力。”

“邪魔?”希罗看了一眼李度恩,这个词,让她感到有些害怕。

“邪魔是一种阳能,例如巫医,修的是巫魔,也属于阳能的一种,而灵医和灵魔萨满所修的就是净魔,也就是阴能。灵医以灵性治疗为主,由内而外达到治愈的效果,巫医则以草药、解蛊、散毒的外疗为主,以求确保人身和智能的完整。在萨满界,目前只有巫蛊萨满主修邪魔,那是西方流派的萨满师,奇莲应该没有这类学科。”

“的确没有,我连听都没听说过。但是,在奇莲上课的时候,导师曾经说过,真正稀有的高阶位萨满师的灵魂,是能够脱离人身,上天入地的,那又是哪一种萨满?”

“所谓的上天入地,只是一个通俗的说法,其实就是你们常说的灵魂出窍。区别在于,普通萨满师的灵魂只能在人间游走往复,而灵巫萨满的灵魂可以直接入三界,但是,这种入定的风险也相对比较大,一旦被三界中的一个鬼附了身,或一个魔染了灵、抑或被某个神收了魂,他就再也回不到自己的皮囊里去了,那必定是比死亡还要痛苦百倍的。”…,

“灵巫萨满……”度恩喃喃自语,试图牢记这个陌生的名字。

“那我身上的净魔和邪魔又是如何区分的呢?”

话题突然转到了度恩那里,让希罗有些糊涂了。

“当日,你遭到赫尔墨的重创,却能在一夜间迅速自愈,用的就是体内的净魔能量,而当你在小巷里为度恩解围,召唤地狱火的时候,用的就是邪魔之能。”

“哇,你知道得还真多……”度恩简直有些难以置信。

伽德勒不言而喻地看着他的脸,依旧保持神一般的淡定,度恩实在无法解读他这番冰冷的表情,到底是在鄙视自己的无知呢?还是在暗示他不要动不动就走神。

“是否净魔就是好的能量,而邪魔就是坏的能量呢?”

希罗完全没有注意到度恩走了神,她依旧只关注那个让她感到恐惧的词语。

“两种能量并没有绝对的好坏之分,而只有相克互补、能量守恒的规律与境界,你要学习的就是如何掌控施法的规则,以达到净邪均衡互不干扰、和平共处的境界。我和弗洛埃,还有爱修觉,都用不同的方式测试过你体内的能量场,我们一致认为,掌握净魔施法,对你来说并不困难,最难的是控制邪魔,而且,你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学会有节制地使用邪魔法术。”

“必须得在上山前学会么?”

“必须,否则,你就会成为他们的累赘。”

伽德勒的断言,让希罗不得不面对眼前这前所未有的压力。

“而且,只有希罗学会了邪魔法术,才有可能增加你的爆发力。”

伽德勒突然又将目光转回到度恩的身上,让他一时间摸不着头脑了。

李度恩一脸的困顿迫使伽德勒必须抛出他最终的决定:

“度恩修的是纯净魔萨满,单单对付邪灵恶鬼,使用阴能的确绰绰有余,但是,要对付地狱界的恶魔,或者神界那些大佬小卒,就必须使用阳能。”

“所以,我得学习如何跟希罗一起配合施法。”

度恩终于明白了伽德勒的用意。

伽德勒果然点头:“让你们博弈的目的,是为了用最快的速度来了解彼此的能量,互相磨合、抗衡,以确保你们在发挥自己最大能效的同时,保持绝对的稳定性。”

“尤其是你,贺希罗,”伽德勒顺势接过她的话,“我们谁也不能断定你体内有足够的阴能可以确保你在阳能爆发的时候不会伤及无辜,但是,只要你能和度恩一起施法,加上他的净魔,就足以控制住你的阳能。”

“看来,你特地把我们俩安排在一起,就是为了帮希罗买份保险。”

伽德勒感觉度恩说这话就好像开个玩笑那么轻松,神色立即就变了。

“没有人知道希罗的底线在哪里,她就像是一颗定时炸弹,我只能防患于未然,她的身体本来就弱,四体能量一旦控制不好,随时可能分裂,到了山上,别说是在你们中间出现什么意外,若有神明趁机入侵她的人身,利用她的月光石,你们就必死无疑。”

伽德勒严厉而又凝重的语气,让度恩再也笑不出来了。

他恍惚想起当日在若尔匠铺里,为了同样的问题和雷漠大声吵架时的情形。

…………

“信任她,和她身上具有不知名的危险能量是两码事,你为什么总是要混为一谈?”…,

“相信一个人,就要相信她的全部!”

“我做不到!”

“为什么做不到?”

“因为我没有爱上她!没有失去理智到把你和景寒的性命赌在一个随时可能失控的人身上!”

…………

“度恩……度恩!”

希罗使劲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这才回过神来。

“你在想什么?”

“没,没什么。”

他看着她的表情很尴尬,希罗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尴尬所为何来?

“我知道我必须这么做,如果我做不到,宁可不随他们上山去。”

希罗果决地站了起来,面对伽德勒,说出内心的誓言。

她幽蓝叵测的双眸依然毫无杂质,清如明镜,唯独闪烁着光辉的,是一股发自肺腑的刚毅与坚持。

直到此刻,伽德勒的脑海里才隐约闪过茵夏模糊的容颜。

当年,茵夏不告而别,离开月神圣殿的时候,也是这样义无反顾么?

那女孩似曾相识的双眸,竟让伽德勒不由自主地陷入了这无名的幻想之中。

第三十九章 试 炼(中)

荷修盘腿坐在山坡的岩石上,用灵魔权杖射出一团幻灵之气,看景寒如何在灵气上画符。景寒连续试了好几次,都捕捉不到灵气的能量附着点。

“不行,真的找不到感觉,这是诺德的符笔,怎么就不管用呢?”

景寒相当泄气,索性也一屁股盘腿坐到地上去了。

“你自己也说,这是诺德的符笔,可见,就算你母亲和米尔斯一起帮你开了笔,这支符笔依然不是你的东西。”

“可我之前一直都很得心应手!”

“那是因为你都是在有形的气场和物体上作符,能量都是肉眼看不见的东西,你现在连略微有点形状的灵气都驾驭不了,又如何在雷漠的神能塔罗上加符?”

景寒冷静深思,荷修说得不无道理,现在的雷漠已经不再是以前随手出牌施法的塔罗师了,想必此刻他也在安吉娜那儿苦练如何控制变幻体内的神能,现在,雷漠手里的牌就只是一团能量而已,而且,以他出牌的速度,很可能是直接投射,而不再有能量聚集的过程,那么,她又要如何与他配合施法呢?

“要配合施法的第一步,就是学会在无形体上画符,学会捕捉能量呈现的一瞬间,哪怕只有零点几秒的时间。”

荷修轻而易举就揣摩到了她的心思。

“可是,我画符的速度不够快,就算我抓到那个点,也来不及啊。”

急躁加上自信的缺失,让景寒忽然间乱了阵脚。

“为什么一定要画?你忘了,你手中握着的是正义女神诺德的法器!”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明白就继续想,”荷修自顾自地打开景寒的背包,拿出饮料和面包,“你今天不能在灵气上画上一个完整的符咒,就别想回去。”

景寒懊恼地一骨碌爬起来,再次面对那团转瞬即逝的灵气。

……景寒,你必须做点什么,否则,雷漠就真的要死了!……

景寒的耳边恍惚响起了度恩绝望的话音……

那是雷漠被变异罗波娜荆棘图腾牢牢困住,危在旦夕的时刻。

……不行,我真的不行,我什么都不能做……

那时,她远比现在要无助得多。

冷静一点!不要想雷漠,不要想什么神能。

静下心,静下心来,听听无声的世界,寻找无形的律动……

景寒不知不觉,闭上双眼……

树叶在林间狂舞,时而盘旋落定,时而飞龙在天。

麦加在弗洛埃面前很炫地把玩着那些树叶。

“停!”

弗洛埃一声令下,麦加一时间没收住,空中的树叶立刻就散了架。

“和土元素相比,你似乎比较擅长控制风元素。”

什么叫看上去?麦加有些不以为然,用风来控制树叶是他最早玩的把戏,当然熟能生巧,这还用说么。

弗洛埃看了他一眼,觉察到他嘴角的不屑,暗自一笑,当着他的面,掌心向下慢慢地从地上卷起一团落叶。麦加注意到弗洛埃的手指丝毫没有用力,完全不像他那样集中精神,身无旁骛,她控制风的感觉,就像是风是从她体内流出来的,而非身外之物。

“我手里一共有两百片树叶,你再照刚才的方式玩一次,怎么炫都可以,但是,最后落到我手里的时候,必须还是两百片,一片不多一片不少。”

这还不简单。

麦加二话不说就出手接过了弗洛埃手中悬浮的树叶,可是,还没拿稳就掉了一片,他这才意识到弗洛埃手中的气体有多么轻盈无力,那些树叶仅仅只是顺着微风自然地旋转,而根本不需要重复施力去操控,相比之下,他的气团就像是一坨笨拙的顽石,难怪他侯不住了。…,

麦加不得不用另一只手托住那片掉下去的,想办法将它挪回到气团里,可是那片的风力显然和气团并不匹配,怎么都无法再融入其他一百九十九片恒定旋转的轨道中去。

真该死!一片就已经搞不定了,还炫个鬼啊!

麦加的脸色开始发红,弗洛埃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他的双手僵持在半空,左手托着弗洛埃递给他的气流,右手不断地调整着气息,可惜,怎么样都不对,所以只能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弗洛埃很有耐心地等着,用眼神问他。

别着急,我一定有办法搞定它!

他还是不肯开口求救,就是要用自己的方式来解决。

弗洛埃又想起了那张吊人牌,这小子果然铁齿得很,她倒想见识见识他体内的那股子蛮劲儿到底能折腾出什么来。

麦加的注意力从弗洛埃的眼神中撤离,全神贯注地投射到手中的气团上。

为什么右边那么重,左边那么轻?到底如何才能把右手控制那片小树叶的气流给理顺呢?

麦加开始集中起自己的念力,仔细揣摩左手掌中那微乎其微的气流韵律。

少顷,他便发现了两者之间最明显的区别——

弗洛埃的气团是顺流风,也就是说,她在控制空气的时候,是遵循此刻林间风速与气流最自然的状态的,空气里的风原来怎么流动,到了她手里还是怎么流动,所以,那些树叶就会很自然地随风起舞,而且非常稳定,因为这些风流的速度、密度、乃至元素形态,和周围那些看不见的空气是完全一样的。

而右手中的那片,是因为被麦加的灵气所操控而运转起来的,空气中本来的元素全都被他的灵气给打乱了,怎么可能合二为一?

麦加突然放开了右手,那片立刻就掉在了地上。

弗洛埃斜靠在树干上的身体,微微前倾了一下,以为,他这就这么打算认输了,不料,麦加对她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似乎,还有后续。

麦加甩了甩右手腕子,彻底防松原本紧张的肌肉。

这时候,他左手上的气团已经有点摇摇欲坠了。

他做了两次深呼吸,把脚跟站稳,然后,张开右手的五指伸向空中,慢慢闭上自己的眼睛。

麦加的指尖在无形无影的空气里微微地颤动。

他是在感受此刻周围那些空气元素最原始的状态么?

弗洛埃感到异常地震惊。

难道,他已经看出了她控风要领的最关键么?

弗洛埃的心跳因为突如其来的兴奋而不知不觉地加快了。

过了一会儿,麦加终于放下了手臂。

他眼目微垂,盯着那片小小的落叶。

弗洛埃目不转睛地专注在他的右手上,期待着他下一步的反应。

只见他不再用力出掌抓气,而是,轻轻地用食指自地面向上一撩,甚至,根本没有对准那片落叶。

可是,落叶却很自然地被他手指尖的微风带动起来了,麦加顺势将气流掠向左手的气团,树叶果然乖乖地溜进了轨道,继续旋转起来。

麦加吁了一口气,两百片树叶终于又完整地在一起了。

弗洛埃惊喜不已地目睹了麦加靠自己的力量修通了“自然流元素控制法门”的秘诀,正打算好好鼓励他一番,岂料,那家伙瞬间就忘了刚才的感觉,又回到了最初的控风手法。…,

再来个飞龙在天!

麦加迫不及待地想要再炫一把,可是,手指还没甩出去,气团就整个破散掉了,两百片树叶刹那间飞得无影无踪。

“就知道你晚节不保!晚节不保!”

弗洛埃一路冲过去,抡起凌水罗盘猛敲麦加的头,气得直跳脚。

“我叫你得瑟,叫你得瑟!刚才还控制得好好的,干嘛急着出手!干嘛急着出手,你的脑子到底在想什么,想什么!”

“哎呀,哎呀!好痛好痛!”

麦加边躲边叫。

又要从头来过了,弗洛埃真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刚才练控土,你也是这样,刚学会凝土砍树,你就要玩泥沙碎大石,这么搞法,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什么时候是个头我也不知道呀,可是师父你不要打我的头啊!”

“不打你怎么长记性?”

弗洛埃气喘吁吁地举起罗盘。

“能不能换个东西打,你的罗盘太硬了。”

“闭嘴!”

麦加立刻拔腿就跑。

“啊呀,救命啊——!”

那臭小子直奔海滩而去,弗洛埃一路追出树林,跑到沙滩上,对准麦加的后脑勺扔出凌水罗盘。

罗盘直接命中他的后脑,麦加啊了一声就扑倒在沙滩上了。

“算你聪明,跑到这儿来,刚好练练水。”

弗洛埃拍拍手里的泥沙,大步流星地走向海岸,似乎,又把刚才那混乱的一幕抛到脑后去了。

第三十九章 试 炼(中)2

安吉娜离开之后,密室里就显得更加窄小了。

雷漠从小阿卡纳开始画,初始有点困难,能量汲取的过程很短,短到两三分钟就会头疼。安吉娜说,这是最正常不过的反应,灵能的消耗非常辛苦,尤其是需要它来调动另一种远高于它的陌生能量。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雷漠便进入了适应期,头疼减弱了大半,脑海中的环形宇宙体也可以在念力的控制下停留更多的时间,好让他有足够的能量来体察那四组牌。每还原一张牌的过程,就像是在体内重塑一个神能的新载体,看不见摸不着,但是,感受却尤为强烈。画权杖火时,会感觉四肢灼烧,那种热力和膨胀感要远高于以往出牌霎那间的感受;画圣杯水时,犹如寒冰附体,或流动或凝固,水能随时都可以在体内调节,化成任何念力可塑的形态;画宝剑风的时候,雷漠意外地在刀柄处加了一截隐藏的锐角,当他意识到自己改动利器的动机,是因为他一直想让传统塔罗的单刃剑变成一把双刃剑,若真有另一刃,也一定是藏在刀柄内部的,于是,当他画完宝剑最后一张牌的时候,小宇宙中依次跳出的宝剑,全部都变成了双柄出鞘的双刃剑,武器足足增加了一倍的数量……

雷漠重塑完五十六张小阿卡纳的神能时,头疼已经消失了,他不知道外面是否已经天黑,抬头看看墙上的温度表,气温已经从摄氏二十九度降到了十二度。

雷漠放下笔墨,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筋骨,顿觉身子冷得发硬,这时,安吉娜推门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那位女塔罗师。

女塔罗师把手中盛满食物的托盘放下,脸上露出亲切婉约的笑容。

“吃完再画吧。”

安吉娜展开手中厚厚的羊绒披肩,挂在雷漠的肩头上。

“已经完成五十六张了么?”

安吉娜看见书桌上已经整齐地叠起一摞有画面的纸牌,感觉相当意外,好像没想到雷漠进展的速度会如此顺利。

“感觉很不一样,太不一样了。”

雷漠边说边喝了一口温热的酸辣汤,就着白米饭和几味清淡的小菜,感觉特别舒爽,用脑过度的饥饿感即刻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有什么不同?说来听听。”

老妇人又回到了她的躺椅上,开始闭目养神。

“有形法术与无形境界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说到这个,雷漠就显得特别激动。

“持牌施法,关注的是外在,尤其是对方的反应,而无形境界,关注的是内在的循环,就像一条延绵不断的连环锁,只有自己知道会如何出牌,对方是完全琢磨不透的。”

“除非,你的对手也是一位高阶位的灵性魔法塔罗师,并且已经到了四体兼备的境界。”

“可是,他不可能和我一样,在体内藏着一副塔罗牌。”

“谁说不可能?”

安吉娜从躺椅上坐起,面对雷漠,摊开掌心,老妇人的掌中赫然升起一团扇形的灵火。雷漠定睛察看,扇形的能量中虽然没有椭圆形的小宇宙,但是,却悬浮着数以万计的塔罗牌。

“你的体内只有一副塔罗,而我的体内有成千上万副塔罗。”

“您是怎么做到的?”

雷漠大开眼界,几乎难以想象。

“可以将有形物质升华成无形能量的,只有神体,但是,掌控和使用这些能量的还是灵体,据我所知,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个人类塔罗师能够启动自己的神能,来将这无形的境界转化成神性境界。”…,

“您曾经尝试过这么做么?”

安吉娜微微一笑:“孩子,我已经老了,我的皮囊已经承受不起这样的进阶了,如果你母亲还活着,也许,她可以做到吧。”

安吉娜此言是否在暗示,有朝一日,他也有可能实现四体完整的进阶,从而化灵为神呢?

“现在,不需要去想这些。”

老妇人一句话就点醒了雷漠游离的神思。

“让我看看你画的牌。”

雷漠把那五十六张纸牌叠整齐,交到安吉娜的手中。

“双刃怒风宝剑?”

她果然在看到宝剑组的时候,眼睛赫然一亮。

“我一直想这么画,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入手。”

“死神的塔罗牌,果然不同凡响,居然点醒了你沉睡已久的灵感。”

“你的念力足以控制利刃出鞘么?”

“可以,可是,我总想亲自试一试。”

“怎么,耐不住性子了?”

“不是……我只是觉得,能量只是在体内循环,而不外放,又怎么知道自己能否真正控制住那些能量呢?”

“塔罗的静态修为,远比动态爆发来得重要,这个道理,你究竟还是没参透啊。”

“并不是我不愿意,只是,时间不允许,您应该能理解我的心情。”

“时间?时间对于真正的进阶来说,永远都是一个未知数。”

“在我看来,实践的时机还未到,等你画完了所有的牌,自有你试炼的时候。”

安吉娜轻描淡写地回复了他的疑问,似乎不想再为此多作任何解释。

“如果觉得累了,可以明天再继续。”

“我不累,我想今天就把它画完。”

“既然如此,你画你的,我要休息了。”

安吉娜又回到了她的躺椅上,盖上厚厚的绒毯。

雷漠好奇地注视着老妇人假寐时的表情,猜想她所谓的“休息”也并不是真的休息,多半也是在进入某种“冥想”和“禅定”中吧。

“都吃完了,怎么还不画?彻夜不眠,你的皮囊可是会抗议的。”

她忽然开口道。

雷漠一惊,立刻端开空碗空碟,重新开始酝酿灵感。

大阿卡纳只有二十二张,可是,每一张的能量都远高于小阿卡纳,头一张是零号牌愚人,那是雷漠自身的主体能量,轻而易举就完成了。

第三张,是女祭司。

雷漠看着空白的卡纸,脑海里的小宇宙,突然就消失了。

也许,是吃得太饱的缘故。

他如是对自己解释。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笔毛上的金色颜料滴滴答答地落在了白纸上,他不得不放下画笔,重新换了一张。

“那女祭司是谁?”

安吉娜慢的嗓音又冷不丁从背后传了过来。

她体内的那些牌难道每时每刻都在为她工作么?她的直觉触角为何就没有停下来的时候?

“没有什么人,就是一时半会儿没了感觉。”

被针尖不小心刺到的心虚感油然而生,在安吉娜的面前,他好像怎么躲都躲不了。

“那张牌让你有了杂念……”

安吉娜翻了个身,背对着雷漠,貌似要沉沉睡去的样子。

“我看你今晚可是画不完了……”

她说完这句就不再开口了。

雷漠从未料到自己会在第三张牌的时候,就遭遇此番瓶颈。

难道,屏蔽情感的同时也会同样屏蔽了灵魂深处的能量么?

他感觉自己陷入了一种难以描述的荒芜绝境之中,白茫茫,空旷旷的,什么都没有。

一如她凝视他时的那种眼神。

…………

“这里的人都叫它思慕草,相思的思,倾慕的慕,据说,只要喝过思慕草做的凉茶,就会一辈子记得对方。”

…………

思慕草凉茶。

为什么,在此刻荒芜的脑海中,唯独只有它还存在呢?

第三十九章 试 炼(下)

夜幕下,玄月初升。

希罗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月光在她的脑海里倒映出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贺希罗!”

伽德勒一声惊喝!

希罗刹那间回神,只见一个巨大的冥火球迎面飞来。

嘛娜鲁哈!

她凝神定力,用最快的速度点燃手中的地狱火球,对准冥火全力射出。

阴阳两火短兵相接,在夜空中猛烈激撞,地狱火灵气不足,被冥火瞬间炸飞。

希罗立刻望向李度恩,玄月黯淡地照射在草坪上,她已经看不清他的脸。

少顷,他一路小跑过来。

“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你?”度恩神色惊慌地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好冰,冰得刺骨。

“没有,我没事。”

“刚才你在想什么?”

伽德勒疾步上前,着实不满地看着贺希罗的脸。

“没,没想什么……”

“你心神不宁,我说过这一次要发全力!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

“对不起……”

希罗的脸色很难看,她知道的确是自己的问题。

“再来一次!”

“太冷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希罗的状态从入夜时分起就有些不对劲,度恩不知道是什么分了她的心。

“这个时候,山上更冷。”伽德勒果决地退下,站回到原先的位置上。

“再来一次!我今天一定要看到你们俩能量合二为一的最佳状态!”

伽德勒一声令下,度恩不得不跟着归位。

别想,千万不要在这时候想。

希罗不停地暗示自己,心跳微微加快。

不该有这样的感应,绝对不该,雷漠到底在做什么?

从初遇到现在,这种难以预料的感应就一直潜伏在那里,时不时就会跳出来干扰她,根本无法设防,希罗心慌意乱地思忖着,理不清头绪。

“准备好了么?”

“好了!”

她不得不再次集中精神。

这一次,绝对不能再出错了,无论如何也不能!

伽德勒没有立刻下令,他一直在观察希罗脸上的表情,这孩子的场能受到了莫名的扰动,他想再等一等,等到她准备好了为止。

难道,真的是因为月光么?

伽德勒不觉抬头仰望。

“天黑了,走吧。”

这个山坡是距离雪山最近的地方,一到夜里就寒风凌厉,荷修把自己的披肩给了景寒,但是,她还是冻得浑身发紫。

“今天不能在灵气上画上一个完整的符咒,就别想回去,这,这,这是你说的……”

“你看看你连话都快要说不清楚了,难道你想冻死在这儿么?”

“我,我,我还没想明白,想不明白,就,就不回去……”

“回去也可以想,我没说你不能想,总比在这儿挨冻好啊。”

“不,不,不行!”

“你这孩子,怎么就那么拗,脑子不会拐弯的么?”

“呵呵,我爸爸也经常这么说我……”

荷修当真败给她,都这时候了,她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你刚才,才说什么?”

景寒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边哆嗦一边抬起头来问荷修。

“我说,你怎么那么拗。”

“后面还有半句。”

荷修转念一想:“……是脑子拐弯不拐弯那句么?”

“脑子拐弯……”

景寒兀自喃喃自语着,荷修实在看不下去,如果她再不行动,他就要出手把她给“咻”回城堡去了。…,

脑子拐个弯。

这句话就像只恼人的蚊蝇,蓦地钻进了景寒的脑袋,来来回回地在她的脑腔内嗡嗡直叫。

…………

“……我画符的速度不够快,就算我抓到那个点,也来不及啊。”

“为什么一定要画?你忘了,你手中握着的是正义女神诺德的法器!”

…………

那是神明的法器!

脑袋里盘旋的蚊蝇噗嗤一声,被景寒一指钉在了墙壁上。

她狠狠捏死了那只讨厌的小东西,体内的心智突然间鸦雀无声,回归到最安宁的那一刻。

就在荷修偷偷伸出的手指,就快要碰到她冥想的额头上时,景寒突然嚯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一把丢掉身上的披肩。

“你想干什么?”

她把荷修吓了一跳。

“再让我试一次,最后一次,如果这次不成功,我就跟你回去。”

她的表情认真,语气坚定,口齿清晰,就连身体也不再瑟瑟发抖了。

荷修拾起靠在岩石边很久的那根灵魔权杖,矗立在景寒的面前。

幻灵模糊的能量旋即从权杖顶端腾云而出,在深黑色山头的冰冷空气里留下一个转瞬即逝的投影。

景寒脑中清晰地浮现出一个导灵符咒,就在图案划过脑海的一瞬间,她起笔轻点了那幻灵正欲融入黑夜的尾烟——

陀罗符笔上的一小滴流光定住了那枚细小的尾烟。

“噜玛,呐迦!”

咒语一出,只见那如垂叶尖尖上的晨露般大小的光彩,顷刻之间,就像溪头涌出的第一滴甘泉,沿着遁隐消失的灵能飞速流散开来。

“天哪,那是个什么东东?”

麦加洗完澡,目瞪口呆地站在城堡高处的房间里,眺望那个小山坡。

远远的夜空里,山头上,凭空跃出一个流光溢彩,跃跃欲试的曼陀罗。

“成了!你居然真的做到了!”

连荷修都感到喜出望外。

“你怎么想明白的?”

“全靠你那句话。”

“哪句话?”

“你暗示我不一定要画出来,又提醒我这支符笔是件标准的神物,我之前一直在想,我徒有技巧,但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学会驾驭诺德的神能,我的灵性根本到不了那个境界,所以思路就一直卡在这个地方出不来,但是你那句脑袋拐个弯,忽然间点醒了我。”

“陀罗符笔上的流光色会自动成形,我想让它变成什么样子就可以变成什么样子,为什么一定要用手画?我根本不需要动手,我用脑画!我只需要在无形的能量上附着一滴流光就够了,只要念力够强,脑海里是什么符,流光就会自己画出来,难道不是么?”

景寒越说越兴奋。

“荷修,一滴流光的速度不需要用秒来计算,我只要把瞬间出手的节奏抓准就够了!”

“谢天谢地,这一整天,总算是没有白忙活,现在,该回去了吧?”

“你还不快咻我,我都快要……”

景寒的话还没说完,山坡上就一个人也没有了。

第四十章 博 弈(上)

索马岛泛起鱼肚白的清晨,恰似四季中的小阳春。

太阳不冷不热,清风舒曼宜人,气温约莫在十七到二十度之间。

雷漠直到第二天的凌晨都没有回到城堡,这一夜,大家应该都不会睡得很安稳。

麦加五点就醒了,偌大的城堡,寂静无语,出夜转暖的空气里带着细碎的不安,就像是墙角里那只勤奋织网的葵花小蜘蛛,发出的来回忙碌的爪步声。床头没有冰镇凉水,意味着大管家奥格还没有醒。麦加独自一人,来到伽德勒的厨房里找水喝,不经意地发现,水槽里有两只刚刚喝过牛奶的玻璃杯。麦加想起昨夜山坡上的那道圆形的光环,很像景寒的符咒。到底是什么让她如此坚持,这么晚了还在寒风中苦练不休?麦加喝了一口水,目光又不自觉地溜到了那两个玻璃杯上。

难道,希罗和度恩,也和她一样彻夜未眠么?

正想着,身后的餐桌上发出了古怪的声响,麦加回头一看,果盘不知怎么弄倒了,两只苹果咕噜噜滚下了餐桌。他走过去,捡起苹果在身上随便擦了擦就一口咬了下去。还是喝点热的吧,他咬住苹果,打开冰箱,拿出奶罐,倒进小奶锅,发现琉璃台上没有点火棒,于是,一手指向壁炉——

一簇小火苗嗖忽一下飞上了麦加的手指尖,他打开炉灶,用手指点燃灶火,把小奶锅放上去。

麦加跟着弗洛埃回到海边时,太阳已经露出大半个脑袋。

他在初晨的阳光中,迎着海风盘腿坐了半个时辰,直到弗洛埃把道具一一摆好。

弗洛埃把沙滩上的那几块大木桩重新竖起来,让麦加使用昨天最后研习过的那招水控法术,灵水破冰箭,把这几块木桩子给一一打穿。麦加从昨天黄昏一直练到现在,始终不得要领,不是目标没对准就是水力不够大,十几根桩子原封不动地杵在那里,桩底的沙土越来越松垮,全都被麦加胡乱射歪的水箭给凿透了,变成了烂烂的泥沙。

麦加越打越有压力。

这是一个没有光阴限制的小岛,可是,所有的人都越来越觉察到,“上山”的时间已经到了分秒必争的阶段。

麦加最后一箭射出,歪打正着中了第三根柱子,扑通一声倒了。

“射中了!”他兴奋地跳起来。

弗洛埃摇摇头,走过去把木桩扶起来,重新插在另一个沙坑堆里。

“我的要求是把整个木桩射穿,不是把它横倒在地,你看看,十几个桩子,上面连一个凹陷都没有,你到底有没有集中心智?”

“我真的尽力了。”

麦加浑身无力,虚脱地倒在沙滩上。

“风、水、火、土,除了加强这四大基本元素的控制,我根本没有时间再教你更多的法术,你的控风能力最好,其次是火,土也算勉强凑合,就属控水最差,我说麦加,你到底会不会游泳啊?”

“其实我……”他立即翻身爬起来。

“少啰嗦,回答我会,还是不会。”

弗洛埃有点后悔,这个问题她早该问,回想起来,从昨天下午到今天早上,他的双脚连一滴海水都没沾过。

“不会……”

麦加不敢撒谎,他着实怕了地母手里的凌水“板砖”,直到现在,头顶还生生地疼着。

“居然不识水性?这下糟了!简直糟透了!”

弗洛埃火急火燎地来回踱步,不晓得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他有所精进。…,

“会游泳,很重要么?……”麦加还是忍不住弱弱地问了一句。

“就算是天才元素师,每掌握一种自然界的物质,都必须得亲身感受这种物质的特性,更何况你还是个半路出家的呆头鹅。”

“自然界那么多元素,不需要每样都试过吧。”

麦加觉得弗洛埃压根就是在吓唬他,这未免也太夸张了。

“你为什么控风强?就是因为你最早发现自己体内有元素灵气的就是轻风和树叶,你了解风,所以最容易上手;你不怕火,是因为你一直喜欢玩火,被火烧过那么多次都不曾放弃,所以我一教你就会;同样的道理,学控水,首先就要习水,你不了解水元素的特性又怎么能很好地控制它呢?”

“那现在学也来不及了。”

“我也知道来不及,所以,我才烦。”

弗洛埃真的很烦,昨日在树林里的惊喜转眼就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还有,我必须提醒你,不要天真地以为我就是你唯一的导师,我的神能还能不能恢复根本就是个未知数,如果要拜师,你首先就得跟蒙河,其次是海神,最后才轮到我,现在,根本就是乱了套了!”

“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弗洛埃回头一看,麦加当真盘腿歪坐,托着腮帮子在那儿自顾自瞎琢磨。

她真真服了这小子,压根就没把她的话听进去。

“你又有什么狗屁问题?”

“一座常年冰封,从不融化的雪山上,会有流动的水么?”

麦加不经意的问话,忽然间提醒了弗洛埃。

对呀,雪山的水不是冰就是雪,几乎都是固体形态。

“凝冰法术……这么说,在山上,你唯一有机会出手的,就只有凝冰类的法术。”

“我得教他如何凝水成冰……”

弗洛埃瞬间顿悟。

定神,净气,感受一下地狱火的内核,要用你的灵能来控制它,而不是依赖你胸前的那颗石头。

伽德勒的声音还若隐若现地回荡在耳边。

龙骨祭坛上的幽冥火球变得越来越大,转速也越来越快,随时可能飞弹而出。

是因为夜色太黑么?为什么揣摩不到度恩出手的时机,他们之间的感应去了哪里?

那人的影子又浮起来了……

她感到紧张,从未有过的紧张,忍不住甩甩头,好让自己清醒过来。

一张空白的长方形卡纸,金色的颜料……滴在白纸上,他撕碎了,重来。

还是白纸,又被颜料染花,不行,再重来。

他在画塔罗牌?可是,那一张,他怎么都画不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

什么声音?

贺希罗!

她猛一抬头,度恩的冥火球从天而降,就在眼前!地狱火!来不及了!

希罗——!

度恩疯了似地尖叫!

…………

她瞬间惊醒,一声冷汗地从床头坐起。

原来是梦!

还好,那只是梦。

希罗放松呼吸,发现自己的手一直都牢牢地抓着胸前的被褥,此时此刻,手指正微微颤动着。

我究竟是怎么了?她不禁扪心自问,下意识地回过头,发现,景寒的床上是空的。

“景寒,景寒!”

好像是度恩的声音。

她赶紧爬起来,披上晨褛,开门一看,果然是李度恩,他身后还站着身穿古怪睡衣,塞着半根牙刷,满嘴泡沫的荷修。…,

“景寒,她不在房里。”

“她去哪儿了?”

“不知道,我醒来的时候,她就已经不在了。”

度恩跟荷修两人面面相觑,有点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奇怪,一大早,她跑哪儿去了……”

荷修边说,边皱着眉头,摇头晃脑地走了。

“睡得好么?”

度恩上前一步,凑近她的耳朵问。

希罗本能地后退,将门缝虚掩。

“我睡得很好。”

“你忘了关空调了?怎么脸上都是汗?”

“是啊,糊里糊涂就忘记了,还好被你们吵醒了,我去洗个澡。”

话音刚落,她就想把他关在门外了。

度恩伸手挡住门框,感觉有些不太对劲,于是,低头仔细察看她的脸。

“我要去洗澡。”她立刻就低下头去了。

“你没事吧?”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要老是问我有没有事。”她似乎有些不耐烦。

“洗完澡下楼吃早餐。”

度恩无所谓地笑了笑,不再多言,他刚一转身,希罗就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昨晚,我们真的练成了么?”

“成了啊,就是最后那一次,你忘记了?”

“没有,我可能睡得太沉了,一觉醒来,感觉有点恍惚。”

“别担心,还有时间磨合,伽德勒不是说我们很快就能配合得很好了?”

他说了么?

为什么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呢?

希罗没有说出口,她不想让度恩再担心,尤其是,雷漠快回来了。

第四十章 博 弈(中)

塔罗咖啡馆里浓郁的晨香慢条斯理地透过地板的缝隙,溜进安吉娜的密室,围在熟睡的雷漠身边,转了一个圈。

雷漠睁开半只眼,视野中,只有一双沾满了颜料的手。

画了一整夜,不知不觉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雷漠撑起略感昏沉的脑袋,看了一眼窗外。

安吉娜的密室里,只有一间很小的窗户,嵌在围墙的最顶端,从那里看出去的风景只有眼目所及的那一小块。阳光刺眼的照在窗棂上,直晃眼。又是夏天了,那一小块的阳光让雷漠恢复了些许精神,他从未感觉自己的内心如此空茫、平静。

“早安!”

安吉娜再次端着咖啡走进来。

“早安。”

夏天的安吉娜,一身薄纱轻羽,慢条斯理,显得优雅至极。

“都画完了?”

“算是吧。”

雷漠低头喝着咖啡,略显含糊地回答她。

老妇人放下茶杯,随手拿起桌面上厚厚的纸牌,一张一张仔细翻阅。

“七十七张?”

安吉娜有些难以置信,以雷漠的状态,那张女祭司他不可能画不出来,除非,他故意不愿意去触摸这张牌的能量。

雷漠不可置否地沉默着。他不能让自己在一张牌上停留一个晚上。如果他确定自己画不出来,那就不要画,除此之外,没有别的选择。

“牌未画完整,就意味着你并没有真正完成我交给你的功课。”

雷漠无语,不是不想开口,而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安吉娜觉察到他的异样,试图去感应他内心深处抗拒的究竟是什么,可是,就在这一夜之间,安吉娜发现,她体内有再多的灵性塔罗能量,都已经不再对雷漠起任何作用,他彻底打开了“死亡之舞”的神能封印,已然与之化为一体,变成了一道永久的防御屏障。

唯独那张未完成的女祭司,是他唯一的弱点。

“雷漠,能不能告诉我,那张女祭司对你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垂下眼帘,陷入一种无明无边,又极度深不可测的沉思之中。

“你不告诉我,我就无法帮你。”

“那就不要帮我。”

他忽然推开移动书桌,站了起来。

“伽德勒把你送到我这儿来,就是要我帮你,就差这一张牌,我们可以一起来解决……”

“不要!”他忽然难以控制地转身打断了安吉娜的话。

安吉娜惊愕地看着雷漠的脸,完全被他此刻的反应给怔住了。

他显得完全不知所措,惶惑不已,似乎,有一些原本埋藏得好好的情绪和触动,就在这一瞬间被撩动了起来,脑海里那些纷乱的场景、事件、还有画面,刹那间全都聚集到那一张牌上去了。他可以在自我的意志中逃离,那不过是心智的交战,可是,当他真正面对塔罗,面对那张牌的时候,却根本无处可逃,灵性的能量越清晰,情感的体验也会跟着越来越明朗,它们本就是密不可分的一体,他根本就躲不了,于是,只有更用力地把它隔离、压制,直到再也没有任何知觉。

“我的意思是……既然是我的必修课,就应该由我自己来完成,我只是现在没有感觉,并不代表以后也没有,我需要多一点时间,多一点时间就可以,我保证,这张未完成的功课我日后一定会补上。”

他究竟是在逃避一个人,还是一种感觉?…,

安吉娜难以猜测,她体会到了雷漠的无力感,开始明白,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回避是雷漠的一种本能反应,只要一触碰到那一处,他就会自动拦截,那显然是他内心深处心智和灵性最纠结的对抗,显然,对那张女祭司而言,是心智占了上风。

他不是不想做,而是做不到。

可是,有些话,安吉娜又不得不对他说明白讲清楚:

“雷漠,你和我一样清楚地知道,女祭司是大阿卡纳中直觉能量最强的一张牌,它代表着你体内最深层的感知、觉醒和暗影驱力,你无法突破女祭司,就等于是关闭了自己无意识最强大的潜能,这绝对会影响你的法术攻击性和爆发力。”

“所以我才急着想要练练手,否则,我根本就没有把握。”

“不仅仅是没有把握的问题,那张牌会成为你的一个致命的弱点,很可能会功亏一篑,你明白么?”

“我明白,上山寻宝,本来就是一场赌博,我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仅一张牌的弱势,对七十七张神能塔罗的强势,更何况,我还有四位同行的灵修者,我认为,这场赌局的赢面终究还是在我的手上。”

既然如此,安吉娜也不想再多说什么。

冒险,本来就没有万无一失的道理,也许,她的担心是多余的,毕竟,只有一张牌,一张牌而已。

安吉娜不经意垂眸,暗自思忖的时候,发现被雷漠推开了书桌的地板上,飘散着几张被撕碎的纸屑,正欲附身弯腰,就被雷漠抢先一步捡了起来。

“对不起,我把您这儿弄得太乱了……”

安吉娜还没来得及回他的话,门外就传来了急促敲门声。

“外面有个女孩,来找雷漠。”

“找我?”

雷漠一惊,看了安吉娜一眼。

除了城堡里的那些人,没有人会知道他在这里。

“出去看看吧。”

雷漠走出了密室,安吉娜紧随其后。

“奇怪?那女孩子刚刚还站在门口,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

咖啡馆外的集市上人潮汹涌,过节般地热闹。

“今天是什么日子?”

雷漠刚想回头去问安吉娜,就听见人群中有人喊他的名字。

“雷漠!这里这里!”

雷漠站出阶前,探头循声望去。

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窜出一只高举的手,鱼尾似地甩呀甩,紧接着,景寒满头大汗的小脑袋就从人堆里冒了出来。

景寒拨开人群,举着两根冰棒跑到雷漠的跟前。

“热疯了热疯了!”

雷漠一手推开她的冰棒:“你怎么一个人跑来了?伽德勒他们知道么?”

“不知道。”

她两只手一起吃,左舔一下右舔一下,完全不在意。

“你怎么来的?”

“坐车呀,你不知道,从伽德勒的城堡走到能拦到车的大路有多远,我天没亮就出发了,结果走了两个钟头,凌晨的时候气温回升得可快了,我又不敢多穿衣服怕热死,头一个小时可把我冻坏了,我就一路跑,跑啊跑,一直跑到大马路上,嘿,亏得我运气好,刚好一辆货车经过,我跟司机比手画脚说了半天他也不知道我要去哪里,我一看他车上都是蔬菜水果,就知道他一定是赶去基尔加城的集市送货,于是,我就噔一下跳上了他的车……”

“等等等,你怎么知道他一定就是去集市?万一是个人肉贩子怎么办?”…,

“事实证明他不是啊。”

她一张口就喋喋不休,雷漠根本连个插嘴的机会也没有。

“荷修呢?荷修没跟你一起来么?”

“你知道荷修是我的导师呀?”

雷漠有点昏,几天不见,景寒的脑袋瓜好像又进水了,他是塔罗师,修了一个晚上的牌,怎么可能不知道谁是谁的导师。

“有他我还需要这么大费周章么?我敲了半天门,他不理我,我以为神明不要睡觉的来,哪知道他睡得比人还死!”

安吉娜忍俊不禁,掩嘴而笑,刚到镇上那天,阿诺带着这群孩子来见她,安吉娜当时就觉得这个叫景寒的女孩特别可爱,印象中,好像还有一个女生,长得很美,就是不爱说话。

“你急着找我到底干嘛?”

“找你比试比试,有新玩意儿,我等不及了。”

雷漠一时半会儿还没反应过来,呆如木鸡地看着景寒胡乱耍了一通手里的冰棒棍子,想不通她起早贪黑的怎么精神头还是那么好?

“我看,不仅是你想比试,其他的人,恐怕也快要到了。”

安吉娜此言一出,便立刻激起了雷漠和景寒的兴趣。

“今天是索马岛一年一度的魔法狂欢节。”

“难怪这么热闹。”

“这么说,今天是上山前最后的一次试炼……”

雷漠忽然有些明白了。

“什么最后的试炼?”

景寒不解,转身去问安吉娜。

“每年的狂欢节都有很多竞技节目,今天,可是高手如云的好日子。”

安吉娜回头看了一眼咖啡馆墙上的时钟,就快十点了,伽德勒他们马上就要到了。

第四十章 博 弈(中)2

“单人竞技,麦加绝对不能上场!”

“为什么?为什么?”

“两排娘炮板牙!还没出手就把人吓死了!”

弗洛埃的凌水罗盘又咣当砸在了麦加的脑门上,麦加揉揉额头,没觉得疼,发现自己的灵修没多少精进,脑壳倒是越来越硬朗了。

正说着,狂欢大街上的擂台已经浩浩荡荡地摆了起来,懒散的人流不约而同地往擂台中央聚集,眨眼之间,前排就站满了人。荷修发现雷漠他们一脸期待地盯着他的脸,荷修果断地摇了摇头,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瞬间插队”这种把戏可玩不得。于是,雷漠只好带头往人堆里挤,伽德勒一把搭住他的肩膀:

“别着急,先站在外围看一看,等会儿再上去玩。”

“玩?不是法术打擂台么?”景寒正打算摩拳擦掌。

弗洛埃卖关子地微微一笑:“叫你们看看就看看,看了不就知道了?”

“老妈,你和老爸每次出门秘密度假就是来这种地方‘鬼混’的么?”

度恩趁机凑在她的耳边问。

“鬼混?亏你说得出来!”

麦加一把抓住弗洛埃试图高举的法器。

“你想干什么?”

“不是要打他的头嘛?我来,让我来!”

“开场了!”

不知道谁吼了一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露天街角临时搭出的那个面积不大的小擂台。一个身穿古装的长发少年跃身跳上了擂台,说是古装。其实怎么看都不像,他身上那件如果可以称之为衣服的话,顶多也就是几块碎布片胡乱缝起来的衣服,就连他脚上的棉布靴也是一样。可是。乍一看,那些随意拼接的撞色布料,一旦堆到一起,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显得错落有致,相当立体,还真是挺别具一格的。

从少年身上透出的气质来看,他很可能是一位符咒师。

大家正猜着。另一个貌似很眼熟的身穿长袍的男人也跟着走上了台阶。

“是阿诺?”

真的是阿诺!他手里还拿着个话筒,貌似准备主持比赛的样子。

“管家们,为什么总是在最出其不意的时候出现呢?”

度恩肯定是想起了刚落岛时,在小木屋门前看见奥格时的那种兴奋。

长发少年低头在阿诺的耳边说了几句话。稍后,阿诺便拿起了话筒:“首先上台的这位年轻的符咒师来自乌城,今天,他特地带了一份礼物,想要送给第一位愿意上台的挑战他的赢家。”

“你听说过乌城么?”麦加问雷漠。

“从来没听过。”

“估计又是一个来自鸟不生蛋的无名氏地球村的无名氏高手。”

大家不自觉地歪过脑袋斜眼去看麦加。自从他翻墙搜索了几百遍都无法在谷歌地图上找到索马岛之后,他就把一切类似的神秘岛屿统称为“无名氏地球村”,而隐藏在这些岛屿上的神人或者人神,就顺理成章地被称作了“无名氏高手”。而现在他非得用“又是一个无名氏高手”来强调,无非是要先提醒别人。他们几个也是那无名氏的高手之一。

景寒根本没有理会雷漠和麦加的话,她正聚精会神地观察着擂台上的长发少年。那双鬼灵精怪的眼睛就像迫不及待想要下水捞鱼的小野猫。

雷漠担心她真的会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只得偷偷上前一步,站到她的身后去。

长发少年从背包里拿出一块圆形木罩,雷漠觉得眼熟,踮起脚尖越过人头往前探。

“这块盾牌是乌城最有名的匠师,亲手制作的元素护胸盾,上面还刻有这位年轻符咒师的曼陀罗护法封印,如果谁能和他打个平手,他就把这个护胸盾作为礼物送给他,现在,先来说一下单人法术对抗赛的规则……”

雷漠一眼就认出,那正是他刚才在古物法器区百般好奇过的木质护胸盾,难道,那个摊位的老板就是这位年轻的少年符咒师?

“你看得清那块护盾上的图案么?画的是什么符?”

雷漠问景寒。

景寒个子太矮,踮脚跳了两下,雷漠突然就从背后将她一把抱了起来,少顷,才把她放下。

“怎么样?看见了么?”

景寒猛一转身,眼角绯红。

“没看见,你干嘛突然从背后抱我?”

“哦,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雷漠显然是魂不守舍,一边含糊其辞地道歉一边眼睛还紧盯着擂台上的那块盾牌。

“抱都抱了,干嘛说对不起啊!”

景寒话一出口,就发现场合不太对,周围的人全都看着她偷笑,而雷漠却根本没听见,还在那儿探头探脑,景寒一脚踩在雷漠的鞋子上。

他还是没反应。

这时,一个身型高大的男子跳上了擂台。

“我是元素师,我想要赢得这块盾牌!”

“欢迎第一位挑战者!”

台下掌声雷动。

“刚才的比赛规则都听清楚了么?”

“听清楚了,三招内平手,点到为止,双方要保持擂台范围内控场,下台即输,法术不小心越界记犯规一次,三招内有两次犯规就自动离场,取消挑战资格。”

“好,你们双方都准备好了么?”

两位选手各自握手行礼,站到了自己认为比较合适的位置上。

雷漠看见阿诺把那块圆形盾牌放在了他们两人的中间。

符咒师从腰间抽出一支类似竹叶编织而成的符笔。

“一根竹毛笔?我还以为他会拿出什么稀奇古怪的宝贝来呢?”

麦加显然很看好他的同门,一脸仰慕地看着那位身材高大的元素师。

“这不是竹子。”景寒两样放光的样子很是夸张。

“不是竹子是什么?”希罗问。

“那是用南美洲的变色马尾铁编织而成的符咒笔。有没有看见他笔尾的须叶在动?”

景寒站在擂台的最前面,此话一出,所有的人都一股脑全挤到她身边来了。

那两条半长飘逸的叶尾须真的像花瓣一样,一开一合有规律的摇动着。

“那又是什么东东?”

“含羞草啊。”

“真的是含羞草!”

“米尔斯曾经说过。很多高阶位的符咒师都会自己亲手制作符笔,就像你们塔罗师必须自己亲手会画塔罗一样,但是,他手上的符笔绝对不是他一个人做的。”

“什么意思?”

“符笔有很多种类,其中最厉害的就是合能符笔。”

“合能?什么意思?”

“合能就是能量结合,比如,幻术师在符笔里注入他的幻术能量,那就是幻影符笔。而由元素师亲自选材制作而成的符笔,就称之为然能符笔。”

“那么,这位符咒师手中的,是哪一种?”

“马尾铁和含羞草是最有灵性的植物之一。他手里的肯定是然能符笔。”

“这么说,他法器里含有元素师的能量?哈,这场对抗赛可有的精彩了。”

景寒的一番专业解释,让雷漠忽然间顿悟到,台上的这位年轻的符咒师。一定有一位特殊的伙伴,而他带来的这件礼物,也一定是和他的伙伴一起合作完成的一件具有双效合能的防御法器。

他的那位元素师伙伴也来了么?

雷漠不禁感到分外好奇。

“开始了开始了!”

麦加兴奋地叫着。

大家的目光又一致转回到擂台上。

只见那位人高马大的元素师双掌回旋,瞬间发出一团火球。

年轻的符咒师凌空起舞。与火球擦身而过,眼看着火球就要飞出擂台。如果他无法将那元素师的法术及时拉回场内,他就输了。

景寒着实为他捏了一把汗。根本不知道下一步他要做什么。

可是,那火球就快要出界的那一刹那,突然定在了半空中!

元素师愕然怔住,火球的能量似乎被擂台四周的一股环形气场给挡住了,刚刚好被拦在了界内。就在那元素师发愣之时,年轻符咒师前卫的碎布七彩袍在空中变换了一个招式,便轻盈地点地落定,他迅速地回身在火球上方添了一笔,那火球瞬间就被悬浮在边界的空气团团包围,逆向飞转,数秒之内就化解熄灭了彼此的能量,安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顷刻间,掌声、欢呼声四起。

第一轮,符咒师胜出!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麦加看得一头雾水,完全不明白那符咒师是怎么赢回这一局的,他仅仅只画了一笔,连半个符文都没看到。

“这就是然能符笔厉害的地方。”

弗洛埃终于插了嘴。

“这位符咒师是灵舞型符咒师,也就是说,他是用肢体来控制符笔的,他凌空而起的时候,就已经先画了一个控场的乾坤符,第二个动作又在乾坤符上加了一个动弦符,但是没有画完,还差一笔,他料到那位元素师会被他的施法方式怔住,所以他还有不到一秒的时间在落地时把那一笔补上。”

“可是,我没看到你说的那些符咒曼陀罗,他到底画在哪儿了?”

景寒觉得这简直不可思议。

“他的符文就画在挡住火球的那个位置上,你之所以看不见,是因为他是画在空气中的,除非你在他画符的时候,随手抛出可以附着在空气里的有色粉末,你才能看见那道符。”

“在空气上画符,太厉害了,难道就是因为他的符笔是出自元素师之手,所以,可以随意在任何一种自然元素上作符?”

麦加总算是想明白了。?“正是如此!而且,我相信,他的同伴一定是一位和他一样具有高阶位灵性特质的元素师。”

强中自有强中手。

弗洛埃看着他们五个惊诧不已,近乎难以消化的呆滞眼神,感觉相当满意。

倘若没见识过比他们更厉害的人物,又怎能面对挑战神明的冒险之旅?

“景寒,想办法夺回那块元素法盾,他手里的不过是一支然能符笔,而你手上的可是神能符笔,你绝对可以的!”

度恩忽然转过头去对景寒说。

“我?行不行啊?”

景寒下意识地瞥看雷漠。

雷漠很冷静很冷静地凝视着她的双眸。

景寒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们本来就是来练手的,不是么?只要有机会,就上,就算输了也无所谓,反正不能闲着。”

麦加这小子,总算是说了一句人话。

弗洛埃暗自一笑,重又退回到了人群的另一边。

心想,这场游戏才刚刚开始呢。(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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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博 弈(中)3

第二轮,元素师胜出。

在第三轮开始之前,景寒似乎已经准备好要挑战台上那个年轻的符咒师了。

“三招内平手的秘诀是什么?”

景寒溜到荷修身边,偷偷问他。

“没有什么秘诀,即便有,也得你自己想。”

他依旧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恨得景寒牙根爆痒。

“我也会在无形体上画符,应该可以打败他!”

“重点不是谁胜谁负,而是谁能够在最快最准确的速度里搞定彼此的能量。”

荷修轻描淡写一句话,瞬间点醒了景寒徐徐发热的脑袋。

三招平手,还要保持擂台范围内的法术控场,这显然不是一场以谁的法术厉害并且可以打倒对方为基准的比赛,而是一个考验谁能够在瞬间内用自己的法能去平衡、甚至化解掉对方法能的一种法术抗衡性的对决。

景寒回忆刚才第二轮元素师取胜的原因,也并不是击溃了符咒师的那个防御曼陀罗,而是在最关键的那一刻,破除了对方的符咒法阵,从而抵消了彼此僵持不下的能量,才算是平手胜出。

荷修虽然目视前方,眼角的余光却一直瞄向景寒,见她沉默良久,若有所思,眼里的热力和冲动逐渐消退,便知道自己的一语中的已经产生了效果。

这时,台下传来一阵唏嘘的叹息声,景寒下意识地抬头一看。那位元素师果然还是输了。

阿诺重新拿起话筒:“刚才的比赛相当精彩,很可惜,第一位挑战者并没有赢得这块盾牌,现在。欢迎下一位挑战者上台竞技!”

“景寒!上啊!上啊!”

雷漠他们激动不已地对她喊着。

“如果上去,就别给我丢脸,去把那块盾牌拿下来!”

荷修用一种近乎命令的语气说道。

这既是导师给她的任务,也是一次集训修为的终极考核。

景寒毫不犹豫地穿过人群,跳上了擂台。

台下立刻响起热烈的掌声和哨声,大家都很期待这个看上去个头不高,不过十**岁的年轻女孩,将如何对抗台上那位成熟稳健的高手。

景寒与元素师握手交接。元素师顺势拍拍她的肩膀,鼓励地对她微微一笑。

景寒就站在那元素师刚才所站的位置上,打开袖口隐蔽的纽扣,陀罗符笔从内袖的口袋里掉出来。刚好落在她的手心里。

景寒牢牢握住符笔,沉着镇定地站在年轻符咒师的面前,一眼都没去看那块盾牌。

这姑娘似乎不是为了盾牌而来的。

年轻的符咒师心里边想边调整气息,景寒没有动作,她知道灵舞施法是很消耗体力的。他需要时间喘口气。

“景寒!景寒!景寒!景寒!”

麦加领头齐声高喊,阿诺对台下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第二场竞技赛,符咒师对符咒师,两位准备好了就可以开始。”

对手符笔上的须叶开始微微颤动。景寒感觉到他开始重新酝酿,思考着第一轮该出哪道符。景寒纹丝不动地站在擂台上。抽空所有的思维和杂念,开始感应擂台边界内部的能量场。耳畔仿佛听见荷修的声音,沉着有力地响起:

“要在无形体上作符,首先,是用你的人身,启动五感最敏锐的触角去感受周围无形载体的能量,声音、气味、触感、动力,缺一不可;其次,是灵感,灵感来自直觉,预估对手,可以从他的笔、身最细微的律动开始,符文、咒语都在大家的脑子里,心智随时可以调动起来,但出手的那一瞬间,总有个一点会透露出彼此的灵感动机,那就是你出奇制胜的时刻!”

含羞草须叶忽然闭拢了。

锁符,他要出一道锁符!

景寒的灵感还尚未落定,对方已经出手——

年轻的符咒师在擂台上优美地转了一个圈,双臂轻如飞羽,三笔一出,景寒便感觉到场内的空气发生了变化,好像,对面有一堵看不见的气墙缓缓地向她推过来。

那场能运行的速度极慢,之所以没有加咒,恐怕是因为他知道他的符无法用肉眼看见,想给这个明显还很稚嫩的女符咒师多一点感应的余地。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

景寒早就已经知道他会出狱锁符文,于是,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闭上双眼,感应气墙推动的速度,让心智彻底放空,等到那气墙已经移动到只有一尺间距的时候,景寒的脑海里忽然闪现出一个空镜乾坤符——

当陀罗画笔准确地落到那堵气墙上时,神能流光便瞬间停止了它的移动。

年轻的符咒师惊诧不已,在场所有的人,都被那黏连在无形空气中的七彩流光给吸引住了。

景寒睁开双眼,站稳马步,稳稳当当四笔炫弧,在气墙上画出一道空镜乾坤符。

隐形的气墙立刻就随风散去了。

“第一轮,景寒胜出!”

阿诺语音落定,台下立刻掌声沸腾。

气墙无形胜有形,空镜乾坤符的特点是内观之照,是最静态的破阵散气符文,景寒感应到对方没有出咒,所以,知道那是一个静态气墙,倘若使用动态乾坤符必然要加咒,那就等于是自动开启了气墙的动力,一下就会把景寒弹下擂台。

很稳定,很漂亮。

荷修看了弗洛埃一眼,相视点头一笑,第一关过得不错。

第二关,轮到景寒施法,景寒想和他玩一玩捉迷藏的游戏,她用一点流光在自己的掌心里画了一道圣三角遁隐符文,然后纵身一跃,来到那年轻符咒师的面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他的七彩布袍上连画了五道符文——

双肩:两道坐山符,犹如两座千斤顶压在他的肩头。

后背:一个邪灵锁符,牢牢锁住他体内的能量,让他无法施法。

双手:一左一右两符阴阳托塔曼陀罗,加固气场的锁定,让他的身体也无法动弹。

如果这位符咒师能自己解开这五道枷锁,就算他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年轻的符咒师依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奇怪,景寒明明在他身上画了五道符文,你看那些流光,那么耀眼夺目,他怎么好像根本就没看见似的呢?”麦加觉得那个符咒师好像被景寒给画傻了。

“景寒一定是在自己身上上了遁隐符文,所以,对方根本就无法看到她到底在自己身上下了哪几道符。”

雷漠觉得这招真绝,而且她出手速度又快,再过几分钟如果他再不解开,景寒就要赢了。

符咒师腰间的符笔须叶轻微地动了一下。

他是在调动符笔中的元素能量么?

景寒顿时感应到有什么东西溜进了对方的身体里。

就在雷漠的思绪进入高度亢奋的时候,那符咒师右手的流光符文忽然就消失掉了。

紧接着是左手,然后,是左肩、右肩,等到他突然翻身动笔,将地上那块盾牌推到景寒面前那一霎那,雷漠才惊觉他背后的邪灵锁符才是被自动解开的第一道符。

就在第二轮结束的当下,他防不胜防地出手进攻,反应极快。

景寒没有料到他会启动盾牌的能量,可见,他已经把她视为最强劲的一个对手。

盾牌突然爆发出一道炫丽的灵光!

灵能符咒!

景寒即刻反应过来。

那道灵光直面而来,一边渐近消失着,一边飘向景寒的额头。

“天哪,他想要干什么?”

度恩他们见盾牌飞了起来,以为他想要攻击景寒,不由自主都想要冲上去。

“没事,”伽德勒立刻拦住了他们,“他只是想在景寒的额头刻上一道灵能符文封印,只要景寒在额头出现封印前化解掉盾牌的灵能,她就赢了!

尾烟!景寒,抓住那道尾烟!

景寒赫然回想起山坡上的那一幕——

一滴甘泉,也可以融化一整片海洋。

只见,那擂台上的少女,悠悠然提起她手中的符笔,在眼目所及、近在咫尺的最后一抹灵光上轻轻点了一下。

刹那间,七彩流光四射,盾牌的灵能显现出一个漂亮的御灵锁符。

景寒的额头上干干净净,她及时将盾牌的灵能挡在了体外。

台下鸦雀无声。

年轻的符咒师走到景寒面前,收回盾牌的能量。

“小姑娘,你赢了,这块盾牌是你的了。”

他笑着把手中的盾牌递到景寒的面前。

台下顷刻间沸腾了起来。

“景寒赢了!她赢了!她赢了!……”

她听见伙伴们的欢呼声,此起彼伏,回头一看,只见荷修从人群里对她伸出两根手指,然后,学麦加的样子,瞬间打开,那是一个既滑稽而又漂亮的V。

景寒顿时开心地跳起来,一把接过符咒师的礼物面对台下的雷漠,高高地举过她的头顶。(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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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博 弈(中)4

景寒戴着那顶可笑的魔法小飞帽走下擂台的时候,她的伙伴们几乎一拥而上把她团团包围。围观的那些来自异地岛国人的目光,全都不知不觉聚集到了这五位年轻旺盛而又无比陌生的少男少女身上,他们低声私语,暗自揣测着他们的来历。

“麦加,这个就给你了。”

景寒顺手就把她的战利品塞给了麦加。

“为什么要给我?”

“就当是安慰你那一口粉红公主板牙好了。”

度恩撞了一下麦加的肩膀,对他挤挤眼,搞得麦加一身鸡皮疙瘩。

“这是元素师专用的护胸盾,你是我们之中唯一的一个元素师,不给你给谁?”

雷漠说到了“唯一”,让麦加忽然有点感动,表情又开始起了化学反应,可是,他只要一感性,他们的眼光就立即恢复到鄙视的水平线,落差极大。

雷漠觉得盾牌给麦加是很理所当然的事,到了山上,万一有什么差池,他也好有个保命的法宝,不过,一想到他戴上这块盾牌上山的形象,还真的是蛮好笑的。

既然连雷漠都这么说,麦加赶紧接过那块护胸盾,爱不释手地研究了起来。

“怎么样?”

景寒走到雷漠跟前,昂头挺胸,骄傲地问他。

“很棒,棒透了!”

“本来是想和你试试新玩意儿的,没想到,还是被那个符咒师抢了先。”

“你说的新玩意儿。就是在灵气上点睛画符么?”

“一天一夜的成果,一半是被荷修给逼出来的,你不知道他训练我的时候有多变态……”

荷修在一旁咳嗽了两声,景寒对雷漠吐吐舌头。立即管住了自己的嘴巴。

“变态……是个什么东东?”

伽德勒冷飕飕地问了一句。

五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回答这个问题。

“我终于可以和你一起施法了,只要你的塔罗灵能一出,我就这样蜻蜓点水……你看,就这样……”

赢了比赛的景寒显得相当兴奋,手脚不停地在雷漠面前比划着。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配合,你今天已经很厉害了。”

“是啊景寒,你真很厉害!”

希罗一把搂住景寒的腰,笑得无比开心。

“这还不算厉害。等到雷漠上台的时候,才是我们最长脸的时候,话说,今天到底有没有塔罗师会出来挑战呀?”

麦加的话还没说完,转眼之间。又有人登上了擂台。

众人回头一看,发现擂台上站着的不是单独一个人,而是一对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姐妹。

“一场单人,一场团队。交替进行,向来如此。”

弗洛埃顺口解释道。

“两个也算团队?”

“只要超过一人以上都算团队比赛。唯一的要求就是双方参赛的人数必须均等。”

“也就是说,我们要上台。也得两个人一起咯?”

“那当然。”

台上的那对姐妹束着光洁整齐的马尾,额头又高又亮,看上去顶多二十出头。从外型看,丝毫分不出她们的年龄差距,活脱脱一对分身,就连身材比例和头发的长短都完全一样。两个女孩的五官长得非常精致立体,一看就知道是混血儿,尤其是那身中西合璧的修身麻衣道袍,和她们脸上似乎刻意略显夸张的浓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第二场,团队竞技,上场的是两位来自南澳的萨满,她们有意想要挑战两位中国萨满师。”

“这对姐妹花一上台就很有气场,”伽德勒低头对着度恩的耳边说,“这么年轻漂亮的女萨满,这年头可不多见。”

伽德勒说得没错,传统的萨满家族传承,通常都是以男性继承者为主,直到近几年才开始流行传授给家族中的女性继承人,而她们通常都很年轻,还不够资格在这种场合下抛头露面,可是,这两个女孩身上有一种深藏不露的诡异气息,着实很吸引人。

“东南亚那么多萨满,为什么非要挑战中国萨满?”

这的确是颇有针对性,难道,她们曾经在什么地方遭遇过类似的强敌?

“也许,是因为她们想要挑战男人,全世界,也只有中国萨满只传男不传女。”

这是事实,当年度恩还在奇莲的时候,没事就往符咒系跑,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萨满系里清一色全都是光头汉子。

当那对双胞胎近距离站在擂台前面时,度恩发现她们之间唯一不同的是瞳孔的颜色,左边的那个是深褐色的,右边那个是灰褐色的,若不仔细看,也是根本分辨不出来的。灰褐色瞳仁的女孩从站到擂台前端开始,就一直在看台下的那五位中国少年灵修者,似乎很期待他们其中有两位可以继续上来挑战。

“看样子,她们是冲着你来的。”

雷漠用肘子捅了捅身边的李度恩,他感觉那两个女孩是因为看了刚才那场对决,才打算上台挑战的。过了好一会儿,都没有人上台,场面有点冷,阿诺似乎比那两位挑战者还要有耐心,他默默地等待,一句话也没多说。

度恩想回头去看看伽德勒脸上的表情,如果他想让他和希罗练练手,就一定会给他一个明确的暗示。

“李度恩,贺希罗!”

伽德勒叫了他们俩的名字,然后,给了度恩一个肯定的眼神。

希罗看了看度恩。

度恩很自信地对她点点头,两人便一前一后地往人群外围走去。

五人之中,又有两位要上台了。度恩和希罗一离开他们,观众热烈的气氛就又调动了起来,由此可见,大家都在期待他们还会有后续的表现。

雷漠注意到。当度恩和希罗站到那对双胞胎女萨满的面前时,人群就突然变得额外拥挤起来,似乎又有更多的人涌过来了。

“他们已经学会配合施法了么?”

雷漠小声问景寒。

“应该是吧。”

其实景寒也不太清楚度恩和希罗的状况。

雷漠不知道除他之外,城堡里其他的集训是如何进行的,对于伽德勒指定让他们俩一同上台,他内心感觉相当意外。

“挑战者上台,比赛即将开始,团队竞技规则。三局两胜制,双方点到为止,伤人判输,控场规则与单人竞技相同。准备好的一方请举手示意。”

既然是挑战,通常都是以先上擂台的那一方先开局,这似乎已经成为了一个默认的规则。双胞胎姐妹先是相互耳语了一番,然后,灰褐色的那位就对阿诺举起了手。

“好。比赛正式开始!”

阿诺走下台的那一刻,雷漠感觉周身弥漫起一股阴冷和暗淡,就好像晌午的大太阳被不知名的乌云挡去了一半,而雨又似乎下不来。

雷漠不觉抬头仰望。太阳还在头顶上,但已成黄昏日照之状。的确不如刚才那么明亮了。

那是一种很奇特的感觉,说不上有什么危险。却让雷漠不由自主地感到紧张,刚才景寒在台上的时候,他都没有像现在这么紧张,这么骚动难耐。

只见,那双胞胎萨满姐妹同时将左手的衣袖卷起,露出手腕上的五排大小不一的铜铃,看似手镯又似乎不太像。两人一起平举手腕,齐声甩动了一下铜铃,铜铃手镯便同时间散开,紧接着,四手合掌念咒,飞散的铜铃在清脆响亮的唦啷声中集齐到一起,堆砌成一个悬浮于半空的菱形古铃祭坛。

度恩略感惊异,在奇莲的时候听说过各种祭坛,而菱形祭坛,是最为少见的,相传只有南美洲的土著萨满才会制作和使用这种祭坛。

度恩脖子上的龙骨项链旋即飞出,两座萨满祭坛遥遥相对,随时准备开战。

“那是菱形祭坛,”度恩悄声对希罗,“这种祭坛能够直接转化阴能,要特别小心。”

希罗点点头,与此同时,胸前的月光石也蓦然亮起。

古铃祭坛在姐妹俩左手的控制下,旋转了起来,铜铃唦啷唦啷的声音随着转速的加快,变得越来越密集、响亮,深褐色瞳仁的女萨满右手并指点坛,旋转的祭坛中央立刻燃起了一团冥火,紧接着,灰褐色瞳仁的那位默念咒语,对准冥火的双指间冒出一团灰黑色的烟雾,瞬间溜进了冥火之中。

姐妹俩合掌推坛,祭坛中央的那团黑色冥火便立刻脱坛而出,直射龙骨祭坛而去。

月光石红火妖娆,幽冥火红光一现的霎那,度恩念咒推掌。

两火相撞,黑、蓝、红,两阴一阳三能交汇,如烟花绽放,瞬间陨落。

一招终了,双方的萨满祭坛均完好无损,没有破阵。

“第一局,平手。”

台下响起零零落落的掌声。

“那女孩手指间黑乎乎的东西是什么?”

景寒忍不住问雷漠。

雷漠摇摇头,他也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菱形祭坛停止了转动,姐妹俩似乎没有想到对方会使用阳能,震惊之余似乎也相当镇定,两人窃窃私语,商量着接下来的对策。

第二局,轮到度恩和希罗开场,虽然,他们有地狱火,但是,度恩却开始担心那个指尖投射黑雾的女萨满师。

“希罗,帮我感应一下那个灰褐色女孩体内的能量。”

度恩偷偷在希罗的耳边说。

他看见对方正专注于应对策略,还没有注意到希罗脖子上的那块石头,眼下是最好的时机。

少顷,希罗的月光石从原先的红色变成了深灰色,而那深灰色的中央还悬浮着一团黑蒙蒙的能量。

“雷漠,看希罗胸前的石头!”

麦加突然间瞪大了双眼。

那是什么东西?

雷漠和景寒的脸色也变了。

他们还从未见过月光石发出过宛如地穴黑洞般的晦暗光芒。

“度恩终于碰到一个比他更厉害的家伙了。”

伽德勒幽幽然开了口。

大家的目光齐齐投向那位依旧淡定之极的死神,等待着他的答案。

可是,他却沉默了。

现在,就看他们能不能猜出那位对手的真面目了。

伽德勒面不改色地思忖着。(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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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博 弈(下)

>夜归路过集市的人们,慢慢向擂台聚拢。{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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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索马岛基尔加城的卜算街走出去的塔罗师,不会再回到这座小岛上来。

正如眼下这个从无名小城到索马岛来的少年,他即将挑战的是唯一留在了这座小岛上的一位女塔罗师。

塔罗魔法竞技是索马岛最传统、历史最悠久的比赛,当那位身形简朴的陌生少年终于站到台上的时候,人们的注意力便又回到了擂台的中央。

莱朵是安吉娜的最后一位学徒,她继承了那位老妇人毕生所有的智慧,她知道,倘若不是因为雷漠的母亲突然去世,她仍旧只是那个每天在咖啡馆里为老妇人打理营生的小女孩。莱朵很羡慕涂涂,羡慕她可以那样固执地表达自己的渴望,她是一个宁静如水的女人,如果不是因为安吉娜失去了最心爱的养女,她就不可能成为现在莱朵。所以,她必须和雷漠一决高下,她不相信自己会输给安妮娜。

“塔罗师单人竞技,依然是三局两胜……”

阿诺在讲述比赛规则的时候,雷漠已经开始体察莱朵体内的场能。他坚信他的对手也是一位高智能的灵性塔罗师,她那看似纤柔的人身里,也肯定不只有一套塔罗牌。莱朵看着雷漠的眼神很缥缈,有种随时可能会散去的空灵感,只要对着她的眼睛多看一会儿,神思就会被她牵引,顺着没有轨迹的意识流,往对方的身体里去。

难道。除了塔罗,她还会幻术么?

那种感觉,舒服得会让人萌生出渴望对她打开一切的,这背后必定隐藏着异样的玄机。雷漠不得不提高警惕。

他的目光不再停留在她的脸上,以免被这样的眼神干扰,他注意到了她的手,指尖向下,轻轻地曲起,又慢慢地放下,如此反复交替地进行,似乎没有想要立即出手的意思。

雷漠很有耐心地等着。感觉自己的状态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松弛过,也许,是因为其他人都已经完成了他们的试炼,再也不需要他担心。度恩说。他总是喜欢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扛,他是一个习惯了背包袱的人,而现在、此刻,他的肩头什么也没有。

莱朵闭上了眼睛。

第一局,她会出哪张牌呢?

雷漠也开始感应她。可是,他的直觉还是跟当日一样,完全触摸不到她内在的能量。这是一种怎样的智灵防御机制?他感到相当好奇,于是。在她还尚未准备好出牌的时候,他便大胆地调动起“死亡之舞”的神能小宇宙。

“他们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开始啊?”

只见台上那两个人各自站在那里闭目养神。麦加完全不知道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擂台是外场,现在。他们正在刺探对方的内场,雷漠如果能够提前感应出对方的牌,他便胜券在握了。”

伽德勒能够感觉到“死亡之舞”在雷漠体内恒定运行的状态,可是,要攻破那位女塔罗师的防御,并不像雷漠想像得那么容易。

宇宙轨道的中央,跃出了一张隐士。

意识流的暗影驱力,犹如人体内最深的一片海域,而隐士牌的骷髅人手上有一盏神灯,只要让那盏灯的灵感潜入对方的意识,就能照出她体内真正的境况。

可是,当雷漠的念力顺着灯蕊偷偷溜进莱朵脑海深处时,他赫然睁开了双眼。…,

“那个年轻的塔罗师开眼了开眼了!”

台下有人叫了起来。

“他预测到对方的牌了。”

景寒感觉自己的心脏就快要跳出来了。

他没有,他只是看见了那女子体内的塔罗牌阵。

希罗很清楚地知道,这才是雷漠睁眼的原因——

他被那女人体内层层叠叠、数以万计、又齐整无比的塔罗阵法给彻底惊醒了。

雷漠还记得安吉娜手心里灵动善舞的扇形牌能,相比之下,莱朵体内的牌阵就像是一支器械精良、装备齐全、千军万马的部队。她把所有的护盾封印放在第一层,所以,一切企图体察她内场的能量都会被阻挡在外;第二层是攻击性武器,由弱到强依次排列;第三层是智能御法,从操控人的心智到灵体的爆发……

倘若你的身体里没有“死亡之舞”,今天,你就死定了!

雷漠毫无疑问地对自己说。

就在雷漠震惊犹疑的片刻之间,莱朵瞬间抛出三张护盾——

权杖七、宝剑二、还有一张金币八。

七权杖火加两个交叉的风怒宝剑盾牌,最后,是八金破阵甲。

莱朵掌中的灵能塔罗,变成了三枚飞碟光环,同时射向了雷漠。

只见那白衣少年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掌间浮起一团黑金色的能光——

一个手持神火权杖的骷髅灵人,忽然间从黑金能光中鱼跃而出,一举挥杖,击碎了七火权杖,紧接着,凌空一个旋踢,驱散了八金阵甲,而那两个交叉的盾牌早在能量出手的一瞬间,就被“死亡之舞”的神能给弹回去了。

雷漠一语不发,收掌落定。

台下一片寂静,没有掌声,没有喝彩,就连人的呼吸声,也仿佛停止了。

只有那位高大突兀、带着漆黑帽兜的死亡之神,依旧炯炯有神地看着台上的那位质朴少年。

雷漠只用了一张权杖国王,就击溃了三种不同能效的封印。

第一局,雷漠一招胜出。

莱朵整个呆住了,完全理不出头绪来。塔罗牌一旦变成灵能,就只是光与环的区别,不存在所谓的人形和载体,仅仅只是念力与念力之间的博弈,或能量与能量之间的对抗,可是,他体内的塔罗却是有形的“活物”!

“雷漠身体里的‘死亡之舞’已经被彻底激活了。”

度恩自言自语地说道。

眼前这一幕和刚才那个巫蛊女萨满出手时将阴能转化为魂能是一样的道理,唯一不同的是,那女萨满不过是用自己的灵能来操纵体内的鬼魂,而雷漠,是在用自己的灵能来操纵死亡之舞的神兵!那些曾经消失在雷漠体内的骷髅人,又重新变成了可操纵的有形之物,这简直太神奇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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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博 弈(下)2

度恩觉得这一场赢得不明不白,那花纸信封里的一叠奖金拿在手里只觉得扎手。

希罗下台后一直都没说话,那种沉默并非单纯地来自刚才那场无疾而终的竞技赛,更多的是来自于对那两个双胞胎姐妹的疑虑。

雷漠约莫可以体会到,贺希罗内心的不安与他此刻的心情类似,麦加和景寒他们围着度恩问这问那,试图搞清楚台上所发生的一切,但是对另外两个始终沉默不语的人来说,那对双胞胎从一开始上台指明要挑战中国萨满师那时起,动机就很不简单。

她们是否认识李度恩,或者知道他就是他们五个人之中唯一的萨满师,这实难揣测,但她们想要借这次机会来试探东流萨满技能的动机却昭然若揭。而最关键的是她们应战的方法和手段,相当阴冷,表面上是认输了,其实内心另有筹谋。想必她们其中一个已经在过手的那两招中体察到了希罗不同寻常的四体能量,而第二局的平手无非是想要给度恩和希罗留下一个悬念,输赢对这对姐妹花来说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是留下一个“后会有期”的讯息。

这本来就是一场娱乐大于竞技的欢庆活动,大家彼此素不相识,擂台交手也不过是余兴节目,下了场,自然是各走各的路,凭什么非得“后会有期”不可?

然而,双胞胎女萨满的“傲然退出”分明就是故意下诱,好让度恩和希罗牢牢记住她们两个。改日再来个一决雌雄,这种“点到为止”,非但不高明而且还隐藏着动机不明的恶意,让人相当不适。

“别想了。好歹你们也算是赢了比赛,有奖金有帽子,可以了。”

麦加从希罗手上拿走了魔法小飞帽,戴在了自己的头上,刚好和景寒凑成一对大傻冒。

“伽德勒,是不是所有的巫蛊萨满都像她们那样,喜欢玩阴的?”

度恩显然还是对那个灰褐色眼睛的女萨满耿耿于怀。

“巫蛊萨满主修邪魔,尤其是他们具有吸附转化魂能的异秉。狂妄自大是特点之一,至于会不会走火入魔,就要看个人的定力和修为了。”

伽德勒的语气很安然,让度恩和希罗感觉到身为导师的他。似乎对他们俩刚才的表现很满意,他倒是丝毫没有把那两个姐妹花放在眼里。

“你怎么会想到用解铃咒的?”伽德勒问李度恩。

“解铃咒是不是专门用来对付那种有铃铛的祭坛的?”

麦加的好奇病还真是无时无刻不发作,他的脑子就像是一条黄鳝鱼,但凡和法术有关,他都要溜进来问一句。

“解铃咒属于音咒。铃指的是声音,而不是铃铛。”

“这么说,你是想破解她的咒语?”

“事实证明,对巫蛊萨满的用处不大。他们本来就擅长音魔咒,还会配合一些特殊的土著乐器。刚才,我几乎连扰动她的音频道场都没有做到……”

李度恩说这话的语气显得有些失落。这场对决,磨去了度恩不少强悍的自信心,尤其是不小心中了计,被对手存心耍弄了一把的挫败感,恐怕是要根植在他内心深处好长一段时间了。雷漠觉得这未必是件坏事,他们俩是奇莲最优秀的毕业生,没有之一,所以这些年,在城中可以如夜间行者、无名英雄般地御灵降魔,可是,那毕竟也只是在一座城池中的英雄,到了这里,就完全被颠覆了。

挫败感是成长必须的经历。

想必这一切都在那几位神明导师的预料之中,遇见真正的强者,无论是光明正大的对手还是阴险毒辣的小人,都是他们未来冒险之旅中不可或缺的经验,集训考核的意义并不止于法术和技能的实践,更重要的是在于心智与精神的磨练。

那么,眼下,什么时候才会轮到我呢?

两场竞技下来,雷漠眼看着他同伴们的法术和配合能力在短短几日内就有了如此惊人的突破,便着实按耐不住了。

“下面,继续进行下一场单人竞技比赛,上场的这位,是来自索马岛基尔加城的本土塔罗师,莱朵。”

“终于有塔罗师上台了!”

景寒兴奋不已地拽着雷漠的胳膊。

雷漠放眼望去,台上那位面容清秀身材姣好的女子正面带笑容地看着他。

安吉娜咖啡馆里的女塔罗师?

雷漠想起了她当日嘴角的那抹笑意,难怪涂涂说他是她师父的对手。

“该你上场了!”

李度恩搂住雷漠的肩膀,扎扎实实地捏了一把。

雷漠推开人群往台前走去。

先前那场团体赛扫了不少人的兴,看擂台的人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多了,更何况天色渐暗,到了觅食果腹的时间,人流渐散也是意料中的事。但是,这位肩膀很宽,眉峰英挺,目光敏锐的东方少年,还是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这位少年,除了头发很黑,身材特别挺拔之外,看上去最不像一个巫师。他上身穿着一件卷袖棉麻的白衬衫,下身穿着一条前后都磨破了的米蓝色牛仔裤,脚下踩着一双拖沓的牛皮露趾凉拖,好像是一个路经此地,纯粹图个热闹的外埠游客,因此,当他开始从人群里向擂台走去的时候,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地为他开道,他却依旧拖着脚步散漫地行步,和之前那几位少男少女的气质截然相反。

这个少年的身上有一股对什么事什么人都无所谓的、极为空洞的气质。

这种空洞好像可以装下任何东西,又似乎完全装不了任何,由此而显得他看上去比其他四位灵修者都要来得两袖清风,遗世**。

他看上去很普通,完全不像是一位灵修高深的塔罗师,因此反倒引起了大家的兴趣,因为,谁也不知道他会有怎样的表现。

雷漠的眼睛不自觉地去寻找涂涂的身影,她果然站在擂台的最前面,拼命地对台上的莱朵挥舞她手中的棒棒糖,雷漠走上台阶,她故意不看他,这小姑娘,还真是有个性。

“原来你是安吉娜的考官。”

雷漠笑眯眯地对女塔罗师说道。

“我对你的能力一无所知,我不想先入为主。”

难怪关进密室的那几天,始终都没有见到她。

“事实上,是我自己想和你交手,我很崇拜你的母亲,想看看她的儿子会是一位怎样的塔罗师。”

莱朵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秘密,她一直在等待这一天,就像等待一个不容缺失绝无仅有的机会,她并不知道雷漠和他的伙伴们到岛上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也不想知道,她只想和这个天才少年进行一场公平的对决,以洞察自己的法能到了怎样的境界,所以,对于莱朵来说,这毫无疑问也是一场期待已久的考核。(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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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博 弈(下)3

>夜归路过集市的人们,慢慢向擂台聚拢。{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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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索马岛基尔加城的卜算街走出去的塔罗师,不会再回到这座小岛上来。

正如眼下这个从无名小城到索马岛来的少年,他即将挑战的是唯一留在了这座小岛上的一位女塔罗师。

塔罗魔法竞技是索马岛最传统、历史最悠久的比赛,当那位身形简朴的陌生少年终于站到台上的时候,人们的注意力便又回到了擂台的中央。

莱朵是安吉娜的最后一位学徒,她继承了那位老妇人毕生所有的智慧,她知道,倘若不是因为雷漠的母亲突然去世,她仍旧只是那个每天在咖啡馆里为老妇人打理营生的小女孩。莱朵很羡慕涂涂,羡慕她可以那样固执地表达自己的渴望,她是一个宁静如水的女人,如果不是因为安吉娜失去了最心爱的养女,她就不可能成为现在莱朵。所以,她必须和雷漠一决高下,她不相信自己会输给安妮娜。

“塔罗师单人竞技,依然是三局两胜……”

阿诺在讲述比赛规则的时候,雷漠已经开始体察莱朵体内的场能。他坚信他的对手也是一位高智能的灵性塔罗师,她那看似纤柔的人身里,也肯定不只有一套塔罗牌。莱朵看着雷漠的眼神很缥缈,有种随时可能会散去的空灵感,只要对着她的眼睛多看一会儿,神思就会被她牵引,顺着没有轨迹的意识流,往对方的身体里去。

难道。除了塔罗,她还会幻术么?

那种感觉,舒服得会让人萌生出渴望对她打开一切的,这背后必定隐藏着异样的玄机。雷漠不得不提高警惕。

他的目光不再停留在她的脸上,以免被这样的眼神干扰,他注意到了她的手,指尖向下,轻轻地曲起,又慢慢地放下,如此反复交替地进行,似乎没有想要立即出手的意思。

雷漠很有耐心地等着。感觉自己的状态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松弛过,也许,是因为其他人都已经完成了他们的试炼,再也不需要他担心。度恩说。他总是喜欢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扛,他是一个习惯了背包袱的人,而现在、此刻,他的肩头什么也没有。

莱朵闭上了眼睛。

第一局,她会出哪张牌呢?

雷漠也开始感应她。可是,他的直觉还是跟当日一样,完全触摸不到她内在的能量。这是一种怎样的智灵防御机制?他感到相当好奇,于是。在她还尚未准备好出牌的时候,他便大胆地调动起“死亡之舞”的神能小宇宙。

“他们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开始啊?”

只见台上那两个人各自站在那里闭目养神。麦加完全不知道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擂台是外场,现在。他们正在刺探对方的内场,雷漠如果能够提前感应出对方的牌,他便胜券在握了。”

伽德勒能够感觉到“死亡之舞”在雷漠体内恒定运行的状态,可是,要攻破那位女塔罗师的防御,并不像雷漠想像得那么容易。

宇宙轨道的中央,跃出了一张隐士。

意识流的暗影驱力,犹如人体内最深的一片海域,而隐士牌的骷髅人手上有一盏神灯,只要让那盏灯的灵感潜入对方的意识,就能照出她体内真正的境况。

可是,当雷漠的念力顺着灯蕊偷偷溜进莱朵脑海深处时,他赫然睁开了双眼。…,

“那个年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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